青春的叛逆 - xp1024.com
《青春的叛逆》


正文 第一章 弃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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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突然咚地一声响。对坐着吃晚饭的香取夫妇面面相觑。

“什么声音?”妻子秋子神色不安地蹙起了眉头。眼下这一带盗贼猖獗,专挑家里没人的时间下手,撬窃案件屡屡发生。

“小偷不会这时候上门打劫。”丈夫庄造想安慰妻子。盗贼再蠢,总不至于在夫妻俩吃晚饭的节骨眼上凑热闹吧。

“倒也是,没准儿什么东西倒了。”秋子似乎消除了疑虑。她继续吃饭,不想去查看究竟,免得打扰了两人世界。

丈夫递过碗让妻子添饭的时候,门口又有动静。这回声音更清楚,好像什么东西倒下去了。

“我去看看。”秋子忍不住放下饭碗站起来。

“等等,我去。”庄造制止了妻子。虽然还是傍晚时分,说不定会有歹徒潜伏着。

“你当心点儿。”秋子战战兢兢跟在丈夫身后。庄造拉开架势来到门厅,却没发现任何异常。

“有人吗?”庄造先探探虚实。四周鸦雀无声。门厅里也没有东西倒地的痕迹。

“准是附近的猫儿闹着玩。”庄造说完正想转身,外面有人在门上使劲地拍打起来。显然不是猫。

“谁在那儿?”庄造站在门前盘问起来。明明有门铃,却这么急三火四地敲门,可见来客非同寻常。

“救、救命!”声音从门外传来。夫妻俩互相望望,一时摸不着头脑。

“求求你们,救救我!”门外再次呼救。听上去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庄造慌忙打开门,门口蹲着一个女人。

“这是怎么啦?”对于庄造的发问,对方没法马上回答,一个劲儿蜷着身体,强忍住痛苦。

“先进来吧。”尽管素不相识,总不能见死不救。庄造抱起这女子进了屋。

“快锁好门。”庄造吩咐妻子。他以为不速之客遭到了歹徒袭击。夫妻俩赶紧在客厅里铺好被褥,扶这女子躺下。可是看上去痛苦丝毫没有解除。对方二十一二岁模样,长发,白领丽人装束。虽然由于痛苦表情扭曲,仍不失轮廓分明的现代美。

“我跟你说,”秋子给庄造使了个眼色。

“干嘛?”

“她怀孕了。”

“你说什么?”

“看起来倒不明显,也许快生了。”

“那得赶紧叫医生。”

“还是叫救护车好。”

“恐怕你说的对。”

夫妻俩来到一旁正在商量,那女子呻吟得更厉害了。秋子走近查看情况。

“喂,不得了了,开始生产了呀。”

“啊,那可怎么办?”男人遇上这种事,只会张惶失措。

“来不及叫救护车了。你快去喊洼田医生。”秋子所说的医生是常给他们看病的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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洼田医生不是妇产科医生,但临床经验丰富,由于他赶到做了及时处理,那女子平安生下一个男孩。医生诊断,孩子有点早产,但体重2400克,属于正常。

“太好了!”庄造夫妇向年轻的母亲道贺。那女子顺利分娩,露出轻松的神情。她说自己名叫杉田时子,有事经过香取家门前,突然临产。

“实在太感谢了。没有您二位搭救,我们母子俩真不知是个什么结局。”杉田时子表达了谢意,却不提自己的身世。庄造夫妇觉察到她有难言之隐,也不深究。

秋子宽慰她:“好好歇着,调养好身子再说。这儿就我们夫妻俩,你不必客气。”

“谢谢。您对我们太好了。非亲非故的,这份儿情谊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时子声音哽咽了。产后她身体恢复得不错,婴儿也健康。只是母乳稀少,孩子不停地找奶吃,秋子夜里也睡不安稳。尽管如此,因为自己没儿没女,她像照顾亲生子一般忙里忙外。

杉田时子上门求救的第五天,秋子买东西回来,门外就听到婴儿的啼哭。她慌忙冲进家里,一看,原本和妈妈躺在一起的婴儿正独自大哭。赶在妈妈上厕所的时候睡醒了吧。

“小乖乖肚子饿了。马上就给你喂奶。”秋子冲好奶粉,让婴儿含住奶瓶,小家伙拼命吮吸起来。那副吃奶的样子真来劲儿。生命力一定很旺盛。

婴儿好像吃饱喝足了,在秋子臂弯里酣然入睡。小家伙虽然刚出世,却生得眉清目秀,颇有阳刚之气。模样不太像母亲,是父亲的遗传吧。

“你长大准是个棒小伙子。”秋子用指尖轻轻戳了戳胖鼓鼓的脸蛋儿。手上感受着孩子的体温和体重,心中充满柔情,仿佛自己当了母亲。孩子健康可爱,降生已经五天,却不见父亲和家人前来探视,因为他的出生没有受到祝福的缘故吧。这么一想,胸中不禁涌起怜悯之情。假如没有香取夫妇搭救,他准会像野狗一样流落街头。

“妈妈怎么还不来呀。”秋子直犯嘀咕。上厕所用不了这么长时间。万一不舒服晕倒在厕所里,那就糟了。

“时子。”从外面喊没有回音,轻轻敲门也没有应答。人不在厕所。并不宽敞的房子里哪都没有时子的人影。

产后才五天,难道撇下婴儿,拖着虚弱的的身体出门了?应该不会。可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可能性。

秋子想,大概是有事临时外出。又等了一阵子,仍不见时子回来。

“奇怪。”秋子突然想起什么,连忙去找时子的行李。当初她倒在门口,只带着手提包和一个提箱,这会儿全不见了。

或许留下了字条之类。再一找,发现婴儿的被子下面塞着一条时子佩带的项链,还有一纸留言。项链黄金白金交错,看来出自名家之手,搭扣上刻着龟形标记和人名缩写。

纸上写道:“承蒙关照却不辞而别,请多原谅。事出有因,我无法抚养这个孩子,只能仰仗您二位的慈悲心肠收留他。拜托了。杉田时子。”

项链是充当抚养费的意思吧。秋子并非没有预感,可她还是怀里抱着婴儿一阵茫然。

不久庄造下班回到家。

“你瞧,这回麻烦了。时子扔下孩子走啦。”秋子急忙告诉丈夫。

“不会吧。可能去找孩子的爸爸了。过几天自然会来接孩子。”庄造没当回事儿。

可是时子过了一周还没回来。

“我觉得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哪能呢。丢下孩子不管啦?”庄造难以置信。

“她不是说了么,事出有因。”

“再怎么说,还能把孩子塞给人家,自己一走了之?”

“如今不负责任的母亲多着呢,有的把孩子扔在寄物箱里就不管了。那姑娘嘴上没说,是信得过咱们才把孩子留下的。”

“她自说自话相信咱们,也够难办的。”

“哎,这孩子,咱们收养了好不好?”

“收养?!”

“求你了,咱们又没孩子。我总觉得这孩子不是外人,就像老天爷送来的。”

“拉扯孩子可是一辈子的事儿呵,不像养猫养狗的。”

“这我知道。孩子跟惯我了,把我当娘呢。”

“将来他亲娘找来怎么办?养出感情再让人家抱走,你受得了吗?”

“父母儿女总有一别,到时候再说呗。现在这孩子认定了我就是他娘,离不开我。没有我,一个钟头都活不下去。”

“既然你这么说就由着你。日后伤心我可不管。”

“那我谢谢你。我会把他培养成有出息的孩子。”

“收养孩子得报户口呵。”

“还是先取名字吧。”

夫妇俩决定把这个被遗弃的婴儿当作自己的孩子来抚养。

报户口必须在十四天以内。生母无意抚养婴儿的情况下,按照儿童福利法规定的手续,医生将孩子送交福利机构照管,经生父生母和养父母同意,领养生效。然而,当前的情况是生母遗弃了婴儿,去向不明,无从征得她的同意。

以前有个宫城县的医生,从“保障儿童幸福以及母亲健康的道义责任”出发,劝说要求堕胎的母亲生下孩子,介绍给没有子女的夫妇作为“亲生子”。这件事当时在社会上引起很大反响。

这位医生以领养家庭妻子的名义开具出生证明,帮助他们把孩子登记成亲生子。医师法规定,如果分娩时医生不在现场,不得开具出生证明。但是,杉田时子有医生替她接生。只不过产妇是杉田时子,而不是香取秋子。要获取秋子的分娩证明材料,这是一个难点。“我们觉得,母亲生下孩子一走了之,说明她不准备抚养。孩子在我们家出生,也算是缘分吧,我们想把这孩子当亲生子来抚养,您能给开个证明吗?”

听完香取夫妇的请求,洼田医生相信,为孩子的幸福着想这是上策,于是开具了出生证明。

经过一番周折,取名“洋介”的婴儿,作为香取夫妇的亲生子报上了户口。

正文 第二章 踏上叛逆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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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介十四岁的时候,“父亲”庄造死于交通事故。又过了三年,洋介十七岁,高中毕业前,“母亲”感觉腹部异常,经检查,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全身,一切治疗都无济于事了。

医生叫来洋介,告诉他病人最多存活三个月。可母亲的病情急剧恶化,哪里等到三个月,发现异常后仅仅一个月,入院三周就去世了。临终前,她反复呼唤着洋介和丈夫的名字。

医生没有告诉秋子她得了什么病,但她知道自己身患绝症。死前一周,她把洋介叫到枕边,神智开始不清,嘴里说着胡话。

有时候母亲清醒过来,宛如梅雨天转晴的片刻。她正色对洋介说:“妈要走了。”那表情业已笼罩着死亡的阴影。

“妈,别瞎说,再等等就能出院了。”洋介掩饰着内心的悲痛为妈妈人鼓劲儿。

“行了,我知道。真舍不得撇下你一个,孤零零的。可你是男孩子,总能耐住寂寞活下去。趁着妈脑子清楚,有话跟你说。”

“妈,求您了,别提这些伤心话。”

“洋介,别躲躲闪闪,好好听着。这是关系你一辈子的大事。”她拼命振作,抗拒着昏迷。

“我听着呢。”洋介从母亲的声音里感到不同寻常的震撼。

“你听我说,你不是我和你爸生的孩子。”

“您胡说些什么呀!”

“这是实情。你用心听。”

“全是昏话,我可没法好好听。您和爸要不是我父母,那我的父母在哪儿?我跟您发火了呵。”洋介以为,母亲看似清醒,其实已经糊涂了。病魔侵害到脑细胞的缘故吧。

“你信妈的话。除了我和你爸,你还有生身的父母。详细经过你去问洼田医生。妈的衣橱顶层抽屉里有一个紫色的匣子,收着你娘留下的东西。没准儿能找到你生身父母的下落。这就是我走以前想告诉你的。”

“妈,我不信。您骗我的吧。您说呀,这不是真的!妈!妈!”洋介呼唤着,母亲已经不省人事,开散的视线漫然浮在空中。

洋介不愿相信母亲的话,心头沉甸甸的。洋介想否定它,当它是临终之人的梦呓。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它的分量越来越重。到底是毫无意义的胡话,还是真实可靠的遗嘱,看看母亲的衣橱就清楚了,洋介却不敢看。

一起生活了将近十八年,从未怀疑过的母子关系忽然由母亲单方面否认了,实在难以接受。即使这是实情,干嘛要说出来呢?

不过,思考这些假设证明,洋介已经开始相信母亲的话了。

他犹豫了很久,终于拉开了母亲衣橱的抽屉。最里面有一个紫色的匣子。惶惶然打开一看,匣子里放着一条黄金和白金交错的项链,还有一纸信笺。项链看上去相当贵重。

信纸上有几行秀气的小字,大意是:感谢关照,孩子因故留下了,多多拜托。署名杉田时子。

字体不是母亲熟悉的字体。眼见确凿的证据,洋介还是难以置信。一周后,母亲死了。亲戚都离得远,跟外人没什么两样。是左邻右舍凑在一起帮着料理了丧事。

母亲被装在小小的骨灰罐里回家了。当晚洋介向洼田医生核实母亲的话。

“是么,你母亲这么说的?”洼田医生把充满怜悯的目光投向洋介。是他先发现了母亲的癌症。

“母亲说详细情况让我问您。”

“你母亲说的是实情。你的亲生母亲叫杉田时子。”洼田医生点头肯定了母亲的话。

“果真是这样么?”洋介彻底绝望了。

“我受你父母之托,明知违法,还是开具了出生证明。我相信,为了你的幸福,这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母亲干嘛临终前说这些呢?不是太残酷了么!”

“你得体谅你母亲的一片苦心。她是不想让你变成孤儿呀。”

“生了孩子扔下不管,这种狠心的母亲,我现在也不需要。我只有死去的母亲。”

“但你否定不了亲生父母存在这个事实。你母亲希望你尽量找找他们。”

“我不想。他们既然抛弃了我,我有权利不认这样的父母。”

“那是你的自由。法律上你是香取家的亲生子。”通过洼田医生,洋介了解到自己出生的秘密。他对抛弃自己的生母产生了强烈的愤怒。信笺上写着“因故不能抚养”,那为什么要把孩子生下来呢?

生母的名字算是知道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呢?姓名也没有留下。

让女人怀了孕、生下孩子不得不抛弃,自己却溜得干干净净,这种男人肯定毫无责任心。要么极其迟钝,连女人怀孕的事都不知道。

如果能找到亲生父母,洋介想复仇,报复抛弃他的母亲和迫使母亲这样做的父亲。

“父母给你起名‘洋介’,是希望你有大海(洋)般开阔的心胸,能助人为乐(介)。”

虽然洼田医生这么说过,得知出生的秘密以后,他实在无法宽宏大量。对养父母的怀念和感激越深厚,对遗弃自己的亲生父母的憎恨和愤怒也越强烈。若不是养父母收留,自己也许就流落在野外路边。亲生父母对待自己仅仅像猫狗一样。

说不定养父母预料到自己得知真相的愤怒才取了“洋介”这个名字。但是,养父母的仁慈与亲生父母的冷酷由此形成了更加鲜明的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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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父母居住的房子是租来的。他们在神奈川县西端的八市开着一家小店,经营海产干货。小店受超市挤兑、每况愈下的时候,养父庄造死于交通事故。养母和洋介靠抚恤金、保险金苦熬了三年,养母又病故了。

刚过了四十九天服丧期,安葬了骨灰,洋介就高中毕业了。本来准备参加升学考试,现在只好放弃。为了活下去,先得找工作。当地也有几个地方用人,洋介却想到东京闯一闯。尽管漫无目的,按他的想法,风险大,相对机会也多。

有什么机会他一无所知。不过,正因为人多,竞争激烈,也许会形成巨大的空洞。自己刚十八岁,充满了不可估量的可能性。反正是一搏,他想赌大的。

有一句老话“少年壮志当凌云”,洋介擅自解释为“趁年轻大赌一把”。大赌得在大城市,非东京莫属。

虽没什么值钱东西,变卖了养父母留下的家产,到手也有八十万日圆。加上洼田医生和邻居们的饯别礼,数目接近百万。以此作为人生的赌本,洋介来到了东京。

正文 第三章 野狗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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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介决定先在西大久保的公寓安顿下来,然后找工作。这样的低档公寓,只有六铺席大的一间房,煤气、自来水、卫生间合用,入住金却花去了他一半的钱,那是洋介闯世界的资本。不谙世事的少年,彩虹般的野心接受了社会冷酷的洗礼。没有双亲,没有保证人,洋介找不到正经工作。酒吧、夜总会、保龄球馆等娱乐行业倒是常年招人,一问他的年龄,都不肯接受。

“这不是小孩子来的地方。”多数店家断然拒绝。有几次险些卷入黑社会,好歹逃出来。这期间,活命的血本一个劲儿亏空。

最后,他干上了在餐厅洗碗的活儿。也在宾馆当“帮手”——端盘子。只能以此度过眼前的难关。

听着污秽的咒骂,遭受牛马般的奴役,每小时只有六百日圆薪水。而且其中一成得交给推荐“帮手”的机构作中介费。尽管如此,介绍到工作还算好。淡季人手余富,很难找到工作。

“帮手”中有些刁钻之徒,最会伺机偷懒。和这种人搭班,吃不完的苦头。干活不出力,宴会上剩下的东西,三下五除二就攫走了精华。

平时游手好闲,在宾馆管理人员和客人面前却大献殷勤。那种见风使舵的本领堪称一绝。所以,他们淡季也能得到“推荐”,不会闲在家里。

宴会结束后,“帮手”们经常拿剩饭剩菜举行“二次宴会”。有一次,洋介一边吃,一边跟一位老资格的“帮手”聊天。那人干这行已经三十多年了。洋介问他为什么不在餐厅宾馆正式就业。

“当了正式工不就开不成二次宴会了么?”他喝着剩下的啤酒,面颊通红。“二次宴会”是他们创造的词儿。

“二次宴会就那么好呵?”洋介有点儿吃惊地问。

“咱们哪,是天底下吃残羹剩饭活命的人。面包、蛋糕什么地方最好吃,你知道吗?”那人反问道。

洋介没做声,不明白他干嘛提到面包、蛋糕。

“面包好吃在面包头儿,蛋糕好吃在烤黑的底儿。世人当垃圾扔掉的都是精华。咱们就吃这些精华过日子。换句话说,精华全在剩菜剩饭里。正式工和客人就不同了。哪怕他们知道面包头儿、蛋糕底儿好吃,再怎么好吃也不能吃。我当‘帮手’就为这个。尝到甜头歇不了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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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是一种哲学,一头狼的哲学,吃残羹剩饭并不觉得耻辱。剩饭至少不是送到嘴边的饲料。与其受公司雇佣、饱食而死,不如在自由的旷野里独自觅食,哪怕靠残羹剩饭度日。

这个老资格的“帮手”,他的顽强和生存智慧震慑了洋介。以往乡村小镇的生活中从未见过这种人。到底是东京。

然而,洋介既不愿为糊口出卖自己,也不想拾人牙慧度日。残羹冷炙无论多么美味,以此为生毕竟可悲。

洋介要凭自己的力量去争取,不是什么残羹冷炙,而是首先享用精华部分的权利,而且无须顾及任何人。

不过,他目前连一头狼都当不上,只能甘当一只社会的野狗,靠狼吃剩的零余活命。

来到东京十个月后发生了一件事,给洋介致命一击。那天从宾馆打零工回来,他发现紧锁的公寓房门打开了。

洋介满腹狐疑,诧异着走进房间,不由得惊呆了。没几件行李的屋子被翻得乱七八糟。完了!他咬紧嘴唇,马上回过神来,直奔壁橱,那儿有他的命根子。

壁橱中胡乱堆放的旧杂志里藏着五十几万日圆,偷得一干二净。洋介以为记错了地方,翻开所有的杂志一页页寻找。结果别说五十万了,千圆钞票也没有一张。

洋介陷入极度的绝望,眼前天旋地转。在这举目无亲的东京,钱是他惟一的依靠。可是,这惟一的依靠也失去了。

正因为有那五十万,毫无出路的零活儿他才捱得住。

报警后,有关人员来查看现场。房间里到处撒了粉取指纹,又向洋介询问情况,做了笔录。最后,警官提醒洋介换一把更牢固的锁,说完就离开了。命根子丢了,换锁还有什么用呢。

此后警察方面就杳无音信了。

世间有钱人多的是,怎么专偷我这种人的命根子钱。洋介想大声疾呼。东京这座超大都市却对他的不幸漠不关心。他的不幸太微不足道了。

来到街上,衣着靓丽的人群高视阔步,看去都很幸福。那表情似乎与世间的不幸毫不相干。女性个个装扮得体、美丽优雅。似乎人人都得到了东京的接纳。

商店里商品泛滥,餐馆极力向顾客提供花样繁多的菜肴,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这个大都市充斥着形形色色的商品和服务,可以满足一切欲望。时髦女郎在这个贫寒的青年面前展示着商品般美丽的肢体。这种展示对穷小子是残酷的,都市之美正存在于这种残酷性中。

以如此巨大规模聚集了人口和财富的东京,剥夺了洋介的五十万,吞进贪婪的胃袋中,却显得若无其事。

还我五十万,面对洋介的呼声,东京无动于衷。但他的五十万的确存在于这个巨大城市的某个地方。即使已经被消化吸收,了无痕迹,结果还是变成养分滋养了这个城市。

好,你不仁,我也不义,咱们走着瞧。洋介决定,如果东京不归还五十万,就靠自己的力量夺回来。

他一时还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无论如何得夺回来。那是我的钱,讨回来有什么错。洋介横下了一条心。

正文 第四章 绑架来的“命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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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最后,洋介喂它炖烂的牛肉蔬菜,这才欢欢喜喜地吃了。

“好,就看明天了,成败在此一举。”洋介对自己说。这是来东京后第一次真正的较量。以前跟东京这个对手几番苦战恶战,都是洋介败北。对手过于强大,自己势单力薄。

“对了,何必真的动手绑架呢。”失望之余,洋介又想出一招。给寻猫的那家人打电话,谎称他家的猫在自己“保护”之下,然后索要赎金不就成了。对他们来说,酬金和赎金都是一回事。问题就看对方原定的价码了。不过,吓唬他们说猫的性命不保,五十万应该能答应。

即使偶尔看到,旁边都有主人紧跟着。对此寄予厚望的洋介格外沮丧。

对,以后就这么干。下一个目标就选那个女孩。当然不能故伎重演。得接近她俘获她的心。她本人已经够有魅力了,她的嫁妆更吸引人。

洋介想出了夺回五十万的办法。养宠物的人家像对待家人般疼爱宠物,宠物其实就是家庭成员。

“玻斯,你什么时候来的?”洋介以为自己在梦中。上次的狮子狗正在他脚边跑来跑去。一定是刚才主人开门时从门缝溜出来的。它似乎记得洋介。

洋介不想多要。讨回失窃的五十万就行。瞄准了有钱人,五十万不算什么大数目,说付就付了。

洋介从电线扞上的招贴得到启发,激动不已。越想越觉得是个好主意。

“你真运气,守在这么漂亮温柔的主人身边。我是你就好喽。”洋介直羡慕小狗。他决定当晚送还小狗。到了能望见生田目家的街角,发现院子的侧门开着,意思是让从那儿把狗放回去。

在那一瞬间,洋介从行李架上抓起包,飞身下了车。下车的乘客他是最后一个。

对了,从那些人家绑架宠物索取赎金。威胁他们假如报警就杀死宠物,没准会乖乖地交出钱来。

下一步该物色目标了。宠物的主人要是洋介这样的穷光蛋当然毫无意义。非得能轻轻松松拿出五十万来。洋介想出“宠物绑架计划”以后,请了假,在东京的高级住宅区溜达,一边伺机下手。

可是,事情不象想像的那么容易。在街上游荡的净是些野猫野狗。能够索取赎金的宠物都安全地保护在豪宅大院深处,连个影子也见不着。

洋介抱着狮子狗回到自己的公寓。路上似乎没人注意。

不过,小狗送还之前,若是洋介被捕,狗就没命了。对狗主人来说,代价是五十万。住着那样的豪宅,五十万应该只是个不痛不痒的数目。他们一定极力避免警察介入,不会为了抓捕绑架犯让狗陷入危险。

“玻斯,没礼貌!”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从后面追上来。她一头长发,眉目清秀,身上的黄衬衫红裙子跟她本人很相称,一眼望去,女大学生模样,手上拿着拴狗的绳套。

“是有关您府上佩鲁的事儿……”

为保险起见,他又换了几次车回到公寓,锁上门后打开了背包。

下落不明还问怎么了,洋介心里纳闷,只好说下去:“我找见它了,替您照看着呢,不过……”

花岗岩门柱,大谷石砌成的院墙。院内非常开阔,透过庭树,正房厚重的屋脊隐约可见。肯定是名人住宅。

洋介紧张的心情猛然松弛下来,即将到嘴的肥肉又滑脱了。

绑架动物,万一被捕,不构成绑架罪。这使洋介感到自信和宽慰。

电车到了代代木车站。女孩向车内轻轻一瞥,随后下了车。电车开动,把她留在站台上。

他抱起了玻斯。原以为会遭遇反抗,不料它乖乖地坐在了怀中。

“对不起,玻斯太缠人了,真没办法。总关在家里,撒出来就玩疯了。”那女孩与洋介目光相遇,轻轻低下头,含着微笑。

一阵风吹过,掀起刘海儿,露出了优美的前额。原先罩在头发下、朦朦胧胧的轮廓鲜明起来,显出聪慧的表情。清澈的眼睛细细长长,一笑,又变成一张温柔天真的少女的脸。

对方打断他的话,说道:“咬呀,那就怪了。佩鲁找到了,已经回家来了。您肯定认错人了,不对,是认错猫了。谢谢您一番好意。”

要么干脆把目标改成刚才的女孩。但是,绑架人得推翻全盘计划从头开始。

刚才的狮子狗不正是求之不得的绝好“人质”吗!确切地说是“犬质”。从那女孩的外表举止来看,养狗的人家一定相当富有。而且,带狗散步随随便便,不系绳套,小狗又不认生,很适合绑架。

他抱着包头也不回地向前跑起来,在车站前冲进一辆出租车,说了新宿一家百货公司的名字。后面没有盯梢的迹象。

第二天上午十点,洋介站在新宿站八号线站台上。高峰时间已过,站台上的乘客比较从容。

“玻斯我照看着呢。交钱地点听我说。明天早上十点,让你家小姐到新宿站山手线的反时针方向站台,五十万圆装在登山包里。乘第一班进站电车,上最前面一节车厢,把背包放在行进方向右侧最前方行李架上,然后在代代木下车。钱到手一小时后送还爱犬。取款人被捕,别怪我对狗不客气。小姐必须一个人来。”洋介顾自说完挂了电话。

为慎重起见,他买来法律方面的书研究了一番。绑架罪所指的受害对象是人。刑法二百二十四条规定了绑架未成年人的犯罪行为,刑法二百二十五条规定了以“盈利、猥亵、结婚”为目的绑架他“人”的犯罪行为。毫无疑问,二者都以人为对象。

绑架与人同等的动物,却不构成绑架罪。好,就这么办!洋介下定了决心。

洋介只赌五十万,并不要求五百万五千万。对双方来说,价码都是五十万。

又过了一周,洋介从豪宅前面经过,正好门前停着一辆黑色包车,宅子里有人出来。

一位五十岁上下的体面绅士,由夫人模样的中年妇女和年老的女佣人送出来,钻进了汽车。秘书模样的年轻男子夹着黑皮包坐进了助手席。

两个女人毕恭毕敬地送行,汽车开动了。没有上次那个女孩。

“还你,当然还你。”洋介快活地说道。这是他来东京后第一次感到胜利的陶醉。尽管曾经连战连败,总算让东京尝到点厉害。五十万不仅是讨回了属于自己的东西,还是他的战利品。

“肚子饿了吧。来,吃点这个。”洋介把早晨的剩饭拌上盐水青鱼拿给它,小狗只闻了一下,忽地转过脸去。

洋介一边读一边暗暗吃惊。高档的纸张上印着猫的彩色照片和文言启示。光纸张和印刷费就耗资不少。酬金没有标明,看这番寻找的架势,一定数目可观。富人家的猫,日子过得比一般人体面。

洋介向四周张望了一下,不像有家人在后面追赶,也没有行人。高级住宅区的午后,无人区般寂静。

洋介灰心丧气地走着,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脚。定睛一看,一只像团破烂儿似的狮子狗跟着他嬉闹。或许天性不认生,娇滴滴地一边叫一边观察着洋介的表情。毛色富有光泽,看得出饲养十分精心。

洋介立刻付诸行动,给电线杆招贴上猫的主人打电话。对方在家。

小狗好奇地打量着洋介的房间。它在豪宅中生活优裕,这样单独一间煞风景的房间看起来很稀罕。

洋介随口唠叨着把狗放了。小狗迈着碎步独自走进了主人家门。

那表情仿佛在说,这种破东西也能吃?

不知不觉间洋介忽视了小狗,开始追寻少女的行踪。车一开走,大门就关上了。宅主人刚露面又消失在豪宅中,随即与世隔绝了。

洋介半张着嘴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突然眼前一亮。

洋介心想,住在这样的豪宅里,“犬质”的主人当然无碍,要绑架宠物就难了,可能性微乎其微。

“你可够奢侈的,毕竟是大老爷。”洋介吃惊之余把狗吃剩的东西当了自己的晚饭。对他来说,这是破例的美餐。大众食堂的份饭从不供应牛肉。

“不管怎么说,这位狗大爷值五十万呢,我得好好伺候。”

洋介让小狗在自己房间过了一夜,次日把恐吓信投进了主人家。

洋介不知所措,笨拙地点头还礼。正当他寻找词句的时候,女孩从洋介脚边抱起小狗走开了。她凑近的当儿,洋介闻到一阵芳香。不是常见的香水味儿,是一种来自上流社会的高雅的残香。

恐吓信的效果立竿见影。洋介确认了门口的白手绢,立即拨打生田目家电话,号码是电话号码簿上查到的。电话里好像是夫人的声音。

洋介从电线杆旁走开,突然在马路中间僵住了。身后的人差点撞上来,他慌忙躲闪。

一同分享了牛肉的缘故,小狗对洋介加深了好感,没有想回家的举动。

这次不同了。自己占上风,手里有杀手锏。可他对于这次较量并非有充分把握。既然告知了交钱的时间地点,对手也可能设埋伏。

洋介若无其事地上前看了看门牌姓氏。大理石门牌上刻着“生田目”三个字。

“明白了,你是大老爷。给你买顺嘴的狗粮行了吧。”

洋介在八号线站台、代代木方向候车的地方认出了女孩的身影,她手提阿迪达斯包,穿着薄薄的粉红色连衣裙。看看周围,不像有保镖和埋伏。即使有也不会跟得太明显吧。

“啊,佩鲁怎么了?”洋介听到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

洋介的命根子钱失窃一周后,晚上他照例吃了份饭,从经常光顾的大众食堂回来。半路上,在路边的电线杆上发现了一则眼生的招贴。

猫的彩色照片旁边印着字。近前一看,内容是这样:“爱猫佩鲁,雄性,三岁,品种系白种波斯猫,金银眼,驯顺。现去向不明。知情者烦告知,必有酬谢。电话XXX-XX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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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介慢慢往放包的行李架下挪。没人注意他。最后他来到行李架下面。电车到了原宿。他不动声色。电车离开原宿到达涩谷。原来的乘客差不多都在这里下了车。新一拨乘客上车,发车的哨音响过,车门正要关闭。

“府上玻斯在我这儿。想让它平安回去么,拿出五十万来。假如报警,小狗性命难保。如果答应我的要求,在门口搁块白手绢。交钱地点等待指示。”

洋介正要离去,感到脚下异样。

洋介到达新宿的百货公司后,乘电梯上下了几次,有尾巴也该甩掉了。

洋介随即开始跟踪那个女孩。她走进了高级住宅区一座特别气派的宅邸中。果然不出所料。

“太棒了!”洋介不由得欢呼起来。背包里确确实实装着五十张一万圆的钞票,中间夹着一封信。

“钱按要求送到了。请务必如约归还玻斯。千万拜托。”洋介把鼻子凑近信纸闻闻,纸上散发出少女高雅的清香。

总之她是那所豪宅的千金。不查也知道,她父亲决非等闲之辈。假如把那女孩弄到手,嫁妆不消说,还能沾上岳父的光。

如果善于动脑筋,东京这样怪物般巨大无比、难以对付的敌手也是可以战胜的。

刚等一会儿电车就来了。女孩毫不犹豫地上了最前面的车厢。洋介从同一车厢后面的门上车。再看那女孩,按指示把包放在了行进方向右侧最前边的行李架上。

行人盯着看他也不介意,洋介就站在马路中央发呆。后面开来的汽车直鸣喇叭,他这才回过神来。

“打你的如意算盘吧。”洋介苦笑了一下,笑自己五十万刚到手就得意忘形,满脑子胡思乱想。玻斯在一旁汪汪叫起来。

但是,买来的狗粮罐头和干燥食品它看都不看一眼。这么一折腾,可能真饿了,开始喷着鼻子磨人。

“好了,再见,祝你幸福。别上了人贩子、窃狗贼的当。可不是人人都像我这么好心肠呵。”

从那以后,洋介有机会就往这座宅院门前跑。大门总是紧紧地关着,外面感觉不到内部的生活气息,当然也看不见少女和小狗。

正文 第五章 颠倒的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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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津咏子走进电梯的瞬间产生了一种不祥之感。四个三十几岁的男人对咏子形成包围之势,上下打量着。那是中年男人好色的目光,透过衣服品评着她的裸体。其中还有更露骨的猥亵的眼神。

咏子很想走出电梯,又抱有侥幸心理,以为会有同性加入。犹豫之间,电梯门关上了。咏子不得不在男人们的包围下捱到目的地。不巧这部电梯中间不停,直达高层楼面。二十几秒漫长得无法忍耐。而且,这点时间足够男人们用眼睛对她非礼了。

“靓姐儿,身段儿不错呀。”果不其然,一个眼光最淫荡的家伙开口了。

“急着上楼会情人吧。”另一个接着说。

“啊,真让人羡慕。我都忍不住啦。”第三个插进来。

“靓姐儿,开个价儿?”第四个问道。咏子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好歹电梯到站,门开了。她逃也似地下了电梯,身后响起男人们下流的笑声。

这时咏子才明白,他们把自己错当成宾馆的应招女郎了。屈辱和愤怒使她周身忽地热起来。

但是,快步走在鸦雀无声的走廊里,咏子一边想,自己跟提前等在客房里的男人幽会,这种行为确实与应招女郎大同小异。

对方是有妇之夫、公司的顶头上司,交往已经超过两年。工作中的密切接触发展成了男女私情。司空见惯的情况。

咏子一直得到经济方面的支援。否则,目前的生活将难以维持。她对接受男人的钱起初有点反感,不知不觉就习惯了。一旦过上舒服日子自然积重难返。

房间里男人正等着,徒劳的拥抱开始了。咏子知道,男人讨好女人的甜言蜜语没什么实质性内容,只是把她作为享乐工具。同时,她自己的身体经过改造,或者说调教,变得充满情欲。

但是,对方今天没有重复老套的甜言蜜语,拥抱也缺乏热情,总觉得敷衍了事,态度冷淡。

“今天怎么了?”咏子完事后问。往常,男人还会恋恋不舍地抚摩她的身体,今天则不同,只是漫不经心抽烟。

“没什么。”好像被人看破了心事,他在烟灰缸里掐灭烟头,动作有点慌张。

“骗人,你跟平时不一样。”

“看着像有事儿?”男人眼光躲躲闪闪。

“不光看着像,是真不对头。哪儿不舒服吗?”

“其实,我有话跟你说。”他好像在等机会开口。

“坏话我可不听呵。”男人郑重的口吻使咏子产生了不祥之感。

“公司决定调我到福冈工作,眼下还没公开。”

“哎呀,福冈?!那儿有咱们的分公司吗?”

“这次要新开一家,为开拓九州业务打前阵。九州目前还是空白,说是让我当分公司老总。今天社长私下有指示。”

“高升了嘛!恭喜你!”

“九州的业务都委托给我了,责任重大,不能光顾着高兴哪。”

“那不是更有干头么。男人多带劲儿,卖力干将来都是资本,女人可就每况愈下了。办公室之花一开败,人家就让你走路。”咏子不露痕迹地设置了防线,阻止话题向不利的方向发展。

“这么一来,看样子时间短不了。”男人费力地开口了,谈话眼见步入正题。

“你是说到九州任职的时间?”咏子明知故问。

“是呵,至少三年回不来。”

“你是问我怎么想?这段时间你又不是一去不返,隔些日子还得回来跟总公司联系。如果单身赴任,一放假我就去看你。”

“不,我得带家里人去。”

“啊,是么,我不是你家里人?”

“你不该这么为难我,其实社长已经有话在先了。”

“有话在先?”

“社长半开玩笑地说,关于你的流言蜚语不少呵,这回你当上九州地区的分公司老总了,私生活可得谨慎,别成了焦点星期五的新闻人物。咱俩的事都传到社长耳朵里了。”

“那又怎么样?怕人家说闲话,当初就不该碰手下的女人。”

“事到如今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呢。再说,凡事都有个开头儿,你也不能总这么下去吧。”

“你是说分手?”

“也不见得要分手。定期交往就算了,彼此做个朋友,有机会见一面……”

“总而言之,就是在你方便的时候当你的性工具,对么?”

“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有我在,对你决不是坏事。人这辈子长着呢。以后我还会照顾你、帮助你的。”

“怎么帮?我可不是你收买的性奴隶。照你的安排过一辈子,休想!”

“我没那么说,只是……”

“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要出人头地,像以前那样来往太危险,彻底分手又舍不得,所以表面上先了结掉,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我说的不错吧?”

“你……”

“你的心事都在脸上呢。好呵,分手就分手,从今往后一刀两断。公司里咱俩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你可别随随便便的。”咏子飞快地穿戴好出了房间,留下男人哑口无言。

男人去九州以后,咏子感到了公司里异样的目光。以前男人的保护伞遮住了好奇的视线,如今那些目光全都直刺过来。

公司里的男职员,像电梯里误以为她是宾馆应招女郎的家伙们一样对她上下打量,女职员则把她当成集体议论的话题。咏子一进卫生间,热闹的谈笑会立刻安静下来。

咏子这才发现自己与上司的关系在公司里尽人皆知。有男人庇护,行动太放肆,这回彻底尝到了苦头。她明白公司已经呆不下去了。

男人调任一个月后,咏子在公司食堂独自吃午饭,孤零零的,脱离了女职员的群体。一个年轻职员怯生生地走过来,似乎想打听什么。咏子看出来了,问她有什么事。

“请问,部长每月给你多少津贴?”那人问道。

刹那间怒火中烧,咏子把刚沏的热茶迎面拨过去。从此她不去公司上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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咏子略有积蓄,加上男人给的钱,暂时尚无衣食之忧。但是,整天守着电视机无所事事,身体好像在静静地衰朽下去。四周的墙壁仿佛紧逼过来,要将自己压碎。

她从家里冲出来,在街头漫无目的地闲逛。饿了就进宾馆的餐厅、高级西餐馆。酒馔越豪华越觉得可悲。

虽然如此,她已经习惯了男人签单和奢侈的生活,无法走进麦当劳或者立食的小面馆。自己付帐吃饭,这种体验很久没有过了。点菜也罢,买衣服也罢,哪怕一言不发,男人都会替自己选好办妥。

宛如生物界的共生现象,女人开放自己,给男人提供甜美的肉体享受;作为报偿,男人供养她,保护她不受外敌的伤害。

失去了庇护自己的男人,事后她才知道男人慷慨给予的价值。对女人来说,自己出饭钱是一种屈辱。然而,不光饭钱,还得支付全部生活必需品。不天天忍受这种屈辱,就没法活下去。

她想跟随便什么男人说话,并不是因为性饥渴。男人的存在以往像空气、水一样,源源不断地满足她,一旦失去,有种不安的感觉。

不过,要是在街上跟男人乱搭话,会被当成街头女郎,像上次在宾馆里有人问价那样。

咏子终于下了决心。有一天,她去光顾了女客夜总会。根据周刊杂志介绍,有专为女性服务的娱乐场所。

原以为顾客都是中年发福的有闲贵妇,实际上跟她年龄相仿的年轻女性占绝大多数,不免吃了一惊。

乍一看这里与男人带她去过的银座、赤坂的酒吧差不多。男女在幽暗的包房里亲密相拥,一边喝酒一边窃窃私语。光看外表分不清哪一方是客人。

但是,女方掏出烟,男方马上递火;杯子一空,男方会重新倒满。谁是客人由此一目了然。

男人们年龄都在二十几岁到三十出头,仪表堂堂,衣着大方得体。当红的男招待正站在舞台上唱歌,面色微黑,相貌冷峻,潇洒的神气令人联想到当初的“田宫二郎”。

女客夜总会与同性恋酒吧常常被混为一谈,其实这里是接待女宾的场所,男招待们比一般的男人更具有阳刚之气,相貌端正,话题也很丰富,不会让客人感到无聊。为男性服务的酒吧、俱乐部一般靠暧昧的性感来敷衍,这里却是具体地取悦客人。

但是,咏子得到男招待的服侍并不感到愉快,因为他们不能强有力地保护她,只不过出钱买个聊天的伴儿。一望便知,男招待穿戴的都是上等名牌。陪伴咏子的男招待说,光“田宫二郎”身上的穿着少说不下一千万。

说这话的他本人戴着劳力士手表,用卡尔彻打火机点上了烟。想来都是女主顾的馈赠。

在这里,男女地位正相反,也可以说发生了颠倒。来到这样的男性市场,想找个人替代充当保护伞的男人,压根儿找错了地方。

尽管如此,她还是不想回到那个寂寞冷清的家,一直赖到店里关门。这时肚子饿了,她决定和陪她的男招待一起吃点东西。两人去了一家那个男招待经常光顾的寿司店。结帐的时候,咏子愣住了。

对方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喝着自己的“进帐”。咏子这才意识到该她掏腰包。她连自己的饭钱都没付过,现在却要给一起吃饭的男人买单。

这使她切实体会到女性市场向男性市场的逆转。假如她提出要求,那男招待或许会跟她上床。然而,对咏子来说,付饭钱都是屈辱,更何况出钱去买男人的身体。这是对她的女性价值观的根本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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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顾女客夜总会不仅没有带来一时的安想,反而使咏子屈辱的记忆和寂寞的心情昭然若揭。

本来该由男人买单的对象却得女人付帐。彼此放弃了男人的强势、女人的特权,角色发生逆转,意味着舍弃了各自的荣誉。正因为如此,才能极其坦然地扮演互相倒错的角色。

咏子还保持着女人的荣誉。也许可以说是“女王时代”养成的骄矜余韵尚存。

去女客夜总会的第三天晚上,咏子在涩谷公园大街漫无目的地走着。住惯了代代木的高级公寓,对她来说,新宿总有点怕人,银座、赤坂太远,池袋,上野简直就是“穷乡僻壤”。涩谷属于她生活的圈子,是她能够轻松漫步的街区。

公园大街两旁时髦的店铺鳞次栉比,是她特别喜欢的街道。然而,行人除了情侣就是三五成群的年轻男女,都兴高采烈无忧无虑。

像她这样独来独往的只有难得一见的流浪汉。街上充满秋天的气息。

来到山手教堂前面,突然有人从背后招呼她。回头一看,一位刚过中年、仪表堂堂的绅士正对她微笑。表情柔和,黑框眼镜给他增添了深沉和书卷气。衣着上乘,修饰得体。

刚开始咏子以为在招呼别人,于是看了看周围。可那位绅士目光还固定在她身上,说道:“假如我说错了请别见怪,小姐您是不是想找个伴儿放松放松?”

“放松?”咏子一下子没明白他的意思,愣住了。

“合适的话,我给您当个放松的伴儿怎么样?”听了这句补充,咏子才反应过来。和上次一样,人家把她看成宾馆应招女郎了。

一阵愤怒,她正想走开,又停下脚步。绅士和她打招呼,无疑是认可了她作为女人的价值,而且准备出价购买。女客夜总会里颠倒的市场再度还原了。

绅士跟以前去福冈的男人气质相近,也因为这一点她站住了。她想知道对方的开价。

女人一向关注自己作为商品的价值。受男人庇护也是作为商品出售,但所得报偿以综合形式体现,无法得知一次性交易的价格。

咏子与绅士正面交锋。

“我这儿放松费可不便宜呵!”

“是么,要多少,最好我身上的钱带够了。”绅士笑嘻嘻的,毫无退缩的样子,似乎对自己的钱包颇有信心。咏子一狠心,狮子大开口:“五十万。”

据她所知,宾馆应招女郎一般行情每小时两三万日圆。

“五十万,开价不低呀。”绅士的眼睛依然含笑。

“怎么样?”咏子挑衅般地说。她并不想要钱,只想嘲弄对方一下。

“刚好还凑手。凭你的魅力,五十万值。”绅士不动声色,镇静中显得自信、游刃有余,并不是强充好汉。咏子略感踌躇。这位绅士愿为片刻春宵出价五十万,给一个街上萍水相逢的女人。她多少有点感动。

碰上这个人,没准要一百万他也答应。女人总是对给自己开价高的男人抱有好感。不过,钱不到手不能算数。

“您真肯出五十万?”咏子又确认了一遍。

“当然啦,我不会为了这点钱撒谎。”

“您是大老板吧。”

“碰巧身上带着就是了。你看那家宾馆怎么样?”绅士指着眼前的一座宾馆。不是情人旅馆,是面向公园大街的“正经地方”。咏子点点头。

“生意”谈成了。

咏子躲在绅士背后进了宾馆。绅士在总台三言两语拿了钥匙,连登记也没有登记,老主顾的样子。房间是个宽敞的双人间。

窗外有阳台,感觉不像宾馆客房,更像高级公寓。

“你饿不饿?”绅士问道。虽然在宾馆房间里和女人单独相处,对方并不造次。

“不怎么饿。”

“是么,那就喝点什么吧。”绅士打开冰箱挑选着。

“我来拿。”咏子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啤酒,一边问:“啤酒好吗?”

“行,你呢?”

“我也来点儿。”

“好,干杯!为……,为什么干杯呢?”绅士举起咏子斟满的酒杯露出苦笑。

“就为我们各自的幸福干杯吧。”

“对,那就为今晚的幸福干杯。”

碰杯的一刻,绅士眼里才浮现出深谙此道的成年男人的表情。能读懂这种表情,也证明了咏子的老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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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咱们已经彼此祝福过,讲好的东西先交给你。”绅士说完,从怀中掏出胀鼓鼓的钱包。眼睛一打量,至少装着一百万。绅士从中随意抽出一叠钞票,数出五十张,递到咏子面前。

“不好意思,收您这么多钱。”虽然是自己开出的价码,咏子有点畏首畏尾。

“别客气了,拿着吧,你值这么多。”绅士大方地扬扬下巴。对方既然这么说,再继续推辞,等于自己否定自己的价值。

“那我就收下了。”许久不曾享用男人缴纳的供品,咏子自然心情舒畅。她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是卖淫的代价。

“你先用浴室还是一起洗?”绅士的声音现实起来,那声音充满兴奋,仿佛在算计着如何把五十万的材料烹成一桌美味。

“我……后洗。”

“是么,你可能还不好意思一起洗。那我先洗吧。”绅士快步往浴室方向去了。他看来很信任刚见面的咏子。如果她趁机溜走,眼睁睁五十万就泡汤了。但是,对方丝毫没有疑心的样子。

男人对她如此高看,咏子的心情更加好起来。绅士好像洗得很仔细,浴室里传来淋浴的声音。咏子反复揣测着对方的身份。文质彬彬的风度举止令人联想到医生、律师类职业。要么就是实业家。

身上的衣服、手表、戒指和其他饰品全都是一流品牌。女客夜总会的男招待对此着意炫耀,而这位绅士却藏而不露,显得含蓄成熟。总而言之,绅士的身份地位非同小可。

“就算洗得仔细,时间也太长了点。”咏子不安地留意着浴室方面的动静,淋浴的声音仍然响个不停。信任咏子也罢,这人慢性子真慢到家了,把身价五十万的女人晾在一边,实在不可思议。

这种场合男人都急着上床。

到底洗什么呢——咏子一边倾听浴室传来的响动,一边纳闷。忽然,她发觉淋浴的声音很单调。如果淋浴冲在身上,声音会有变化。可那是直流下来的单调的水声。

咏子来到浴室门前侧耳细听。那不是冲洗的声音,而是水从打开的水龙头直泻到地板上的声音。难道开着淋浴,人在浴缸里泡澡?

咏子敲敲浴室门,想起还没问过对方的姓名。

“喂,请问……没出什么事吧?”咏子一边敲门,一边怯生生地询问,里面没有应答。也许被淋浴的声音淹没了。咏子又用力敲敲,依然没有回音。

咏子不安起来。她轻轻转动门把手,门没有锁,想要推开却遇到了障碍。门开不开,里面好像什么东西顶住了。用尽全身力气一推,里面的东西重重倒下,障碍消失了,淋浴的水流从打开的门缝里猛然喷出。

“喂,怎么……”话没说完,咏子吓得呆住了。那位绅士赤身裸体,软体动物般瘫倒在地板上。

淋浴的热水冲下来,皮肤呈粉红色,人还像活着一样。但是白眼上翻,舌头从半张的嘴里伸出来。估计洗淋浴的时候,发生了意外。

“不、不得了了!”咏子愕然失色,顾不得淋浴打湿了衣服,只想把那人从浴室拖到外面来。然而,绅士保养得极好,身体笨重,咏子怎么用力都纹丝不动。失去了意识的身体宛如一件器物,变得格外沉重。

“怎么办哪!”咏子不知所措。她明白最好的办法是叫医生来。手伸出去想打电话,却又停在半空中。医生当然会探究她和绅士的关系,“五十万的交易”将公诸于世。这样的高价地虽然颇为自负,但毕竟是卖淫。

在女人待价而沽的市场里,绅士对她的天生丽质开出了五十万的高价,这项契约别人理解不了,倒会从价码来认定这是一起恶性卖淫事件。

这对咏子来说无法忍受,而且五十万日圆也拿不到了。但是,从她的角度出发,自有她的道理。“交货”的当口,对方因为单方面原因不能提取,接受货款是天经地义的。

假如报警,她会被当成妓女来追究,钱款退回,也许还得作为卖淫现行犯受到处罚。

“真讨厌,没准儿别人以为是我的缘故。”咏子想到还有一种更大的可能性。刚过中年的男人把年轻女子领进宾馆,结果发生了猝死,按一般人的好奇心来推测,会轻易把死因归结为性事无度。这种概率最高当然也是事实,更多还是出于猎奇的心理。

“真是笑话,碰也没碰一下,赖到我头上怎么办?”虽然头脑混乱,咏子想到这些,决定逃离现场。自卫本能命令她这么做。只要从总台前面顺利通过就没事了。而且,进来的时候,她尽量躲在绅士背后,应该没有什么人瞧见她的脸。

咏子用毛巾擦干打湿的衣服,抚平头发,外表勉强能应付过去。听了听走廊的动静,一片沉寂。她心一横出了房间。幸亏电梯里没有别人。

最大的难关是总台,碰巧有客人入住,给了她一个出门的绝好机会。天下着雨,淋浴打湿的衣服也不怎么显眼。

咏子喊住一辆过路的空车回到自己家。在屋里定下神来,刚才经历的一切简直难以置信。不过,五十万在手提包里,证明她不是在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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宾馆客房里早晚会发现绅士的尸体。咏子从第二天早晨头条新闻开始留意,但电视收音机都没有播发相关消息。报纸也没有刊载。

咏子从那天下午等到晚上,还是一点风声没有。照理说不可能。哪怕再迟,过了退房时间两三个小时,客房领班总会来察看情况吧。可是,不知什么缘故,新闻媒体没有任何报道。

两天以后仍无消息。在宾馆猝死,过了整整两天,尸体竟然未被发现,实在不可思议。

咏子极度不安,胸闷欲裂。突然,她笑起来。“咳,原来是这么回事儿,真是瞎担心。”

她想到另一种可能性才发笑的。没发现尸体是因为没有尸体呗。换句话说,当初根本不存在尸体。

没死的人咏子误以为死了,也许仅仅处于昏死状态罢了,在咏子逃走后又苏醒过来。

对他本人来说,把女人带进宾馆,到了紧要关头自己却一蹶不振,这种尴尬自然不会对别人提起,而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宾馆。损失掉五十万日圆,说他自作自受不太恰当的话,或许可以说是“自失”。事情明摆着,自己怎么轻易就下结论了呢。咏子的笑变成了苦笑。

但是,假如对方活着,五十万该怎么办?出于对方的个人原因,“商品”未能交割。可即使再次见面,咏子也无意奉还,早就没有那份情绪了。

有过这次发作,难保下次“交货”时不出事,咏子可不想真的弄出人命来。

那具躯体软体动物般瘫倒在地板上,一想起触摸到的感觉,咏子不禁毛骨悚然。可她并不打算归还五十万。她对自己说,受了那份惊吓,拿钱是应该的。她决定,眼下尽量离涩谷、还有公园大街的宾馆远点儿。

正文 第六章 野心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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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介首战告捷,可随后的景况并不乐观。往年夏天是国际会议高峰期,各宾馆都大量招收“帮手”。可是,今年也许因为世界性、构造化的经济萧条,国际会议稀少,外国游客寥寥无几。“帮手”的工作机会锐减,洋介失业了。临时洗碗的活儿都难找,收入大打折扣。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光出不进,早就瞄准的“豪宅少女”也不见踪影。

闲荡着比上班的时候花钱厉害。洋介按照招聘启示、电线杆上的广告四处奔走,终于在六本木的深夜酒吧找到一份服务生的工作。

这份工作光夜里干活不成,白天或者店里空闲的时段,得上街物色美女。

有漂亮姑娘才会顾客盈门,这种店首要任务就是补充人才。

好不容易拉来个漂亮姑娘,却很难留住。每家店都在瞪大眼睛网罗人才,不惜到别人店里挖墙角。夜间,店里的主力是姑娘们,小伙子只充当增援部队。

一天晚上,店里没什么生意,洋介被派到街上拉人。他阅历浅,不知道该跟什么样的姑娘搭讪。店长一晚上能拉到好几个人,而且,店长找来的姑娘大多能留住。

“我说,你小子明白吗?凭什么店长拉来的女人稳得住?”一个老资格的服务生笑嘻嘻地说。洋介回答不知道。

“都受了粉呗。雌蕊上结结实实沾满了美味的花粉。看样子店长的花粉味道不错呀,女人一旦受了粉,就不会轻易跑掉啦。”那人笑得很下流。也许他的话有道理,可洋介学不会这份聪明,光打个招呼,人家就会用怀疑的目光瞧他。

虽然苦心经营拉了几个人进店,都干不到三天。

“你小子,随便什么女人都拉来,那可不行。起码别让客人扫兴呀。你找来的女人,求我要我都不要。幸亏马上走人,也倒省事。”店长如此这般挖苦了一番。的确,洋介找到的女人,大半属于老油条,光想多拿薪水,不好好干活,稍不顺心,说走就走。

拿店长的话说,挑大梁的“美女”得具备三要素。先得脸蛋漂亮,还要会说话、会唱歌。这样的姑娘一来,店里的营业额忽忽地涨。三方面一无所长的姑娘被称为“不毛女”。即便如此,姑娘人手不足的时候,也充个数,总比没有强。

最近店里生意清淡,店长情绪不佳,急欲物色一个光彩照人的美女。

洋介在姑娘们聚集的咖啡馆布下埋伏。独来独往的比群体命中率高。洋介也跟一群人打过交道,但结伴而来的玩笑成分居多,呆不长。形单影只、手头拮据的姑娘最容易得手。

可惜很难遇到。

一个理想的目标走进来,洋介好像有种预感。对方比他年长一两岁,长发,鹅蛋脸儿。

丹凤眼,樱桃小口,眼梢、嘴角微微上挑,故意使她的表情显得严肃。身材瘦高,腿形无可挑剔。套装质地讲究,做工精良,颇具品味,风度举止像办公室的高级职员。从她的衣着来看,朴素淡雅,并不赶时髦,有一种成熟的魅力。除了洋介,还有不少目光集中在她身上,可见是一棵好苗子。

她在店里转来转去找空位子,最后选定了洋介旁边的火车座。点了冰激凌,她开始漫不经心地翻阅周刊杂志。

也许觉察到洋介的视线,她忽然抬起头来。两人目光相遇。洋介专门来搜求美女,却慌忙移开视线,对方则微笑着点了点头,好像主动给洋介一个机会。

“您一个人吗?”这句开场白,连洋介自己都觉得非常拙劣。

“是。”对方大模大样地承认了。

“六本木这边经常来吗?”洋介总算抓住了机会,硬是搭讪起来。

“不怎么来。六本木可不是一个人来的地方。”她张开嘴,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

“像你这样,少不了护花使者吧。”

“真那样就好了。东京到处是人,可交个朋友太难了。”对方措辞机敏,洋介还是感觉到了一种婉转的排斥和拒绝。

“先自我介绍一下。”洋介递上名片。他想对方根本不会到店里来,拒绝也是自然的。

“您是科洛鲍库尔俱乐部的经理?”她目光转向名片。服务生的名片上都印着“经理”。

“我们是一家以高层次客人为对象的俱乐部,能体验到成熟的感觉。方便的话,请您来坐坐。”

“你指的什么?”洋介交代得不够明确,对方露出疑惑的神情。

“实话说,我是在给店里选人。您要是有兴趣,随便来看看,就算了解社会么。我们这家店挺让人放心的。”

“你是说让我去工作?”对方成熟妩媚的眼睛注视着洋介的脸。

“对。也许很冒昧,不过,凡事都是一种经历,再说稍微占用一点晚上的空闲时间就行。见识见识白天看不着的世界,蛮有趣的。一说晚上,大家都打退堂鼓,其实比白天规矩得多呢。”洋介拼命游说,腋下直冒汗。

“听起来有点意思。”原以为会被对方一句话顶回来,可结果出乎意料。

“是呵,那还用说,工作也轻松,跟白天比起来,一半像玩儿似的。”洋介来了劲头,说话前言不搭后语。

“那我就参观一下吧。”对方毫不介意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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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姑娘自我介绍说名叫舟津咏子。咏子开始在科洛鲍库尔俱乐部上班。没想到,这份工作正合她的脾气。劳动时间不长,晚上八点到次日零点,只有四个小时。看来她对这一点也很满意。

尽管来历不明,她进店以后,客人多起来,店长兴高采烈。

“凭你那点本事,真还找来块好材料。”店长夸过洋介,还专门发了奖金。咏子也对洋介表示出特别的好感。

同伴的服务生们打趣他“已经授过粉了吧。”

“没那回事儿。”洋介说了他们也不信。

进店一个月后,咏子悄悄地凑到洋介耳边,小声说:“哎,今天晚上一起回去。”

“好呵,突如其来的,有什么事吗?”洋介吃惊地问道。姑娘这样约他还是头一次。

“有个客人缠着不放,说要送我,懒得理他。跟他说已经有约会了,还是不行。你可真迟钝。”

“我行吗?”

“你说,别人还有谁?你可得负责我的安全。”她挑逗般地笑着,掐了一下洋介的胳膊。

那天晚上,店里关门后,两人一起出来。

“我想再喝点儿。”咏子说。

“什么?还喝啊?”咏子好像陪客人喝过不少酒了。

“想跟你喝一杯嘛。”

“我没怎么出去喝过酒。”洋介不知道该带她到哪儿去。

“想起来了,干脆去我家吧。”咏子发出邀请。

“什么?到你家去?”

“害怕了?我保证你的贞操安全。”咏子轻佻地扑哧一笑。

“怕倒不怕,这么晚了不方便吧。”

“不方便的话一开始就不会约你了。”她温柔地注视着洋介。受到邀请,洋介这才想起还不知道咏子的住处。她到底住在什么地方、过着怎样的生活呢?似乎有男伴,又像没有。笼罩在她周围的谜一般的空气不仅吸引了客人,也引起服务生们的好奇。

客人们想打听总是碰个软钉子。

咏子主动邀请洋介,看来至少今晚没有男伴。洋介的好奇心受到极大诱惑。这是个绝好的机会,可以见识一下咏子的私生活。

咏子把洋介带到了参宫桥附近的豪华公寓。这里生活方便,闹中取静,房间布局宽敞舒适,家具摆设十分阔气。这跟六铺席大小、煤卫公用的洋介的公寓相比真是天壤之别。

“您来点儿什么?喜欢哪个牌子直说好了。”她手指的酒柜里摆满了世界著名的威士忌酒。

“不得了!我平时只喝点白酒的。”洋介面对一大排洋酒有点畏缩不前。

“那白酒也有啊。麦子、白薯、芝麻、胡萝卜,还有薏苡做的白酒呢。”

“你喝酒挺在行么?”

“算不上。光这么瞧着就好,有种晕乎乎的感觉。”她一边说,一边在桌上敏捷地摆好了几瓶白酒,还有装着冰块的小桶、一碟切成薄片的奶酪。

“太晚了,我该告辞了。”洋介看到咏子的住处,好奇心得到满足,准备起身。一眼望去,虽没什么男人出入的痕迹,但仅凭她本人的收入不可能住得起这样的公寓。光看标签也知道,堪称名酒荟萃。

“急什么?是不是有人在家等你?”咏子目光里含着幽怨。

“没人等我。”

“那不正好么。多坐一会儿。”

“我在这儿怕。”

“怕我?”

“不,是怕自己。我毕竟是男人,和你这样有魅力的女人在一起,会乱了方寸。”

“乱了方寸也好。”

“咏子。”

“刚见面那会儿我就爱上你了。”咏子突然投入洋介的怀抱。她全身滚烫而柔软。初次的体验使洋介不知所措。

“别让我求你。”如花般的嘴唇在眼前颤动,洋介按耐不住,笨拙地伏在咏子嘴唇上亲吻起来。

“想干什么随你。”两人嘴唇离开喘口气的瞬间,咏子说道。可洋介毫无经验,不知如何是好。还是咏子主动帮了他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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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晚上开始,两人迅速接近起来。洋介初尝禁果,倍觉甘美,缺少了情欲的满足一刻都忍受不了。假如让他离开咏子的身体,他会像依赖毒品的瘾君子一样毒瘾发作。和咏子接触越多,发作的间隔越短,势头越猛。

同时,咏子依靠洋介填补了失去男伴的空虚,治愈了内心的创伤。因此,新的男女生存伙伴关系开始了。为了使这种生存伙伴关系更加紧密,咏子提议:“干脆搬到我这儿住吧。”

洋介盼着这句话似的,退了新宿的公寓,匆忙搬进咏子家。房子两人住也足够宽敞。

两人脾气相投,仿佛天造地设的一对。咏子在情欲方面得到前一个男人的启蒙,由于洋介,女儿身达到成熟和完美。洋介则经咏子点拨入门,成了堂堂的男子汉。现在两人伫立在情欲的汪洋大海之滨,正准备携手潜入无底的深渊。

“我再也离不开你了。为了你,让我干什么都行。你可别甩了我。”性事方面咏子本来比洋介出道早,还是洋介的老师,结果变成了洋介的奴隶。

“我才不会放你走呢。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再说一遍我听听。”

“你是我一个人的。我决不放你走。”

“我太高兴了。你得发誓。”

“好,我发誓。”

“不守信用我就杀了你。”

如此这般,两人一有空就忙着追求肉体享受,贪得无厌。工作也敷衍起来。

“这种工作多的是。”洋介好容易从床上爬起来,咏子娇声挽留他。两人又开始在床上笑闹厮混,直至度过醉生梦死的一天。转眼间几个月过去了。

洋介觉得这段时间是沉溺在女人的肉体中度过的。日复一日,感官的盛宴再甜美也会吃腻。这时,身体上一个劲亏空的男方先撑不住了。

虽然“毒瘾”会随时发作,经过肉欲的饱餐,注意力特别想从桌上移开。

按洋介的想法,不管女人的肉体多么美妙,他决不愿沉溺其中埋没了自己。

总有一天他会轰轰烈烈大干一场,让世人刮目相看。和咏子发生关系以后,洋介的野心更加强烈起来。对年轻男人来说,美女的身体正是欲望的对象。洋介获得了这方面的满足,野心提升到一个新的层次。他知道,自己的志向没那么单纯,不限于得到个把女人。

正在这时,咏子的一番私房话引起了洋介的兴趣。

“你刚才说的全是真的?”洋介原先漫不经心地听着,突然抬起身子。

“骗你干嘛。”咏子对洋介的反应颇为吃惊。

“当真的话,没准儿能赚钱。”

“什么意思?”对洋介自言自语般的咕哝感到不解,咏子瞧着他的脸。

“就这意思。你当初猜想那人活过来了,要是真死了呢?”

“我可不愿意那么想。你千万别误会,真的不关我的事儿。”

“我关心的不是这个。如果真死了,宾馆又没发现尸体,肯定有人把尸体藏起来了。”

“藏起来?藏起来干什么?”不是明摆着么。如果在宾馆里发现了尸体,有麻烦呗。

“藏到哪儿呢?”

“尸体被人移动过,搬到了合适的地方。”

“在宾馆里发现了有麻烦?”

“当然麻烦了。这个人怎么会平白无故死在宾馆的双人间里?人家会追究死因,会联想到女人。假如是社会上的头面人物,把女人带进宾馆,死在床上,这事儿揭出来,本人名誉扫地不说,家属也没面子。”

“并没有死在床上呀。”

“可别人会那么想,反正一回事儿。”

“到底你还是在乎这件事儿。我真不该说。”

“要不是呢?你想想,假如找到那家人家,告诉他们咱们要揭露真相,那会怎么样?”

“洋介。”

“你是绝对的人证。社会上都以为病死的,现在公开真相一定闹得满城风雨。家属为了堵住咱们的嘴,必然听从摆布。”

“这个想法太危险了。”

“一点不危险。那人不是大大方方给了你五十万么。为了保全死者的名誉,没准儿他家里人更大方。”

“我说,这种事儿就算了。再说,对方的底细也不清楚。”

“我能查出来。”

“怎么查?”咏子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但她对洋介自信的态度产生了好奇心。

“估计对方是个有名望的人。查查你从宾馆溜出来那段时间去世的名人就行。报纸上一定有。”

“可怎么证实呢?”

“你不是见过那人么。有照片一眼就看出来了。名人的照片哪儿都有。”

“我总觉得怕。”

“有什么好怕的。包在我身上了。你用不着出头露面。”洋介说服了畏缩不前的咏子,然后去图书馆翻阅当时的报刊目录。

咏子跟那位绅士进宾馆是在去年十月十八号晚上。重要人物猝死,宾馆按理会和家属联系。发现尸体、通知到家属,最迟应该在十九号之内。接着搬走尸体,家人凑在一起商议对策。总之,开始办丧事得到二十号。报纸上发消息就在二十号前后。洋介虽然这么估计,为了保险起见,收集了十七号以后报纸上的讣告。那段时间去世的名入有十一人。

十七日

大前田真一(67岁)东京 t大学名誉教授 脑出血

安木正则(71岁) 神奈川前菱井银行行长 呼吸障碍

十八日

雨宫武彦(55岁)东京 私立双叶女子学院理事长 急性心功能衰竭

田良一(53岁) 崎玉 演员 心肌梗塞

十九日

驹木延明(47岁)大阪 作家 肝硬化

中川盛信(54岁)东京 作曲家 肺癌

市户力三(83岁)千叶 前首相 衰老

石津敏正(79岁)名古屋 原日丰汽车公司董事长 脑栓塞

二十日

八木泽万年(91岁)福冈 原陆军中将 衰老

二十一日

山本五朗(62岁)东京 歌手 胰腺癌

三田圭子(68岁)东京 原演员 食道癌

以上名单中,从年龄来看,中川、田、雨宫可能性最大,驹木其次。咏子的第一印象是“刚过中年”,概念比较含混。也有人少相,六七十岁仍然显得年轻。不过,人死在十八日晚上,查找范围不会在十七日以前、二十日以后。当然女性除外。

可能性最大的四个人中,驹木、田两个人的脸咏子都认识,那就剩下中川和雨宫了。洋介找到了他俩的照片。中川的照片登在文艺杂志上,跟咏子的印象不符。最后只剩下雨宫一个人。

洋介从双叶女子学院要来了招生简章。上面印着院长兼理事长的照片。咏子指着照片叫起来:“就是这个人!”

“是么,原来是雨宫武彦。”洋介咬着嘴唇点点头。雨宫武彦的话,倒是顺理成章。私立名牌双叶女子学院,洋介也略知一二。不光学校有名,还以经营医院、宾馆、高尔夫球场、休闲俱乐部著称。

洋介进一步查阅了雨宫的资料。

雨宫武彦,昭和X年生干崎玉县雄谷市。他从父亲手中继承了双叶学院,那是由祖母在东京大森开办的双叶珠算学塾发展起来的。战后,双叶学院升格为双叶女子学院(大学)。雨宫在学校经营方面尽显才华,把该校建成了屈指可数的私立名牌女子大学。除东京本部以外,大阪、广岛、福冈、仙台还设有附属高中。以学校经营为主线,资本扩张到宾馆、高尔夫球场等行业,同样大获成功。如今他位居双叶集团统帅。

“这可是个大人物。”

确认自己瞄准了一头巨大的猎物,洋介得意地窃笑起来。这么个大家伙,肯定能榨出不少油水。他又回想起绑架宠物时五十万到手的快感。

上次只停留在追回损失,这次可是主动出击,目标也不再是五十万的小数目。对手十分强大,稍不留神就会遭到反击。

“这回得动真格的。”洋介感到浑身都绷紧了。

正文 第七章 社会的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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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目标确定为“雨宫武彦”,接近起来可不容易。雨宫本人死了,榨取油水的对象应该是“有关人员”——雨宫死亡的真相暴露出来会受牵连的一伙人。

雨宫的家人有妻子时枝和两个子女。时枝四十一岁,除了担任双叶女子学院副理事长的职务,还兼任双叶集团各公司的董事。根据洋介收集的信息,她的能力比丈夫更胜一筹,集团内号称“女王”。她是后妻,原先在银座当女招待,被雨宫看中,从而一步登天。传说她掌握着双叶集团的实权,死去的武彦不过是个傀儡。

长子芳彦二十六岁,前妻所生。尽管沾父母的光位居双叶女子学院理事,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公子哥儿。长女时枝所生,就读于双叶女子学院三年级,酷爱网球。

紧急部署,瞒天过海,武彦身边有如此才干的能人首推时枝。按她的作风,先会设法保住死者的名誉,最重要的是双叶女子学院的名声,而不是哭哭啼啼。

洋介眼前浮现出雨宫时枝坐阵指挥、转移尸体、掩盖死亡真相的场景。医生自然是从附属医院招来,按照要求开具死亡证明。

医生到场时倘若病人已经死亡,有两种情况需由法医提供尸检报告。一种情况是医生与死者素不相识:另一种情况是,以前虽然为死者看过病,但无法认定疾病与死亡间的必然联系。

然而,政府部门的户籍官不清楚死亡时间,很可能对医生开具的死亡证明未加推敲就发放了殡葬许可。

洋介推测,雨宫时枝一定是制造雨宫武彦“正常死亡”假象的黑幕。

据说武彦死后,时枝继任了亡夫的全部职位,正在强化女王的中央集权制度。假如对手是她,估计能榨出一千万。至少不低于小狗赎金的十倍——五百万。

“哎,风险太大的事儿你可别干。再说,我还白拿了五十万呢。”看着洋介对计划越来越热衷,咏子不安起来。

“怕什么!就凭区区五十万你就把自己卖啦?”

“五十万对我来说可不是小数目。再说,也没想到他会答应。”咏子原以为,开个五十万的天价准把对方吓跑。

“家里人哪知道他还没得手。以为钓到年轻女人纵欲死的呢。所以才慌慌张张转移了尸体。”

“真的什么也没干的话……”

“干没干不是问题,反正他们以为干了,光拿五十万别想堵住咱们的嘴。”

“我值那么大价钱?”

“你得自信点儿。女人的身体有价也无价。雨宫给了你五十万,其实不止,看怎么说法。下一步就把欠你的那份讨回来。”

“我可不想落个恐吓的罪名抓进去。”

“没事,出不了岔子。”洋介胸有成竹。绑架小狗得手以后,他建立了自信。听说从前有一种罪名叫“美人计”。当诱饵的女人先引男人上钩,这时另一个男人闯进来,恐吓说“你敢碰我的女人”,趁势劫取钱财。洋介的计划可谓新版美人计。

美人计成功需要前提——对方男子心里有鬼,怕声张出去。占住这一点,得胜的把握接近百分之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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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关键人物雨宫时枝却迟迟没有机会接触。对方毕竟有钱有势,一大群随从不离左右。家住涩谷松涛的豪华公馆,却猜不准每天几时回家。电话打进去,佣人总说不在。

洋介到学校求见,结果吃了闭门羹。要么得事先约好,要么得有人书面引荐,否则一律不见。时枝活动范围广,连她本人在哪儿都摸不清。

洋介正想写封恐吓信寄去,碰巧他打工的俱乐部来了一批客人,当中有个人好像见过一两次,把同伴从银座拉过来了。

这些客人已经喝了不少,兴致正高。刚落座就拿起一瓶“奥德帕”(苏格兰)威士忌,一口气全倒进冰桶里,大家传着喝,吵吵嚷嚷,旁若无人。

周围的客人直皱眉头,可他们毫不在意。咏子作陪,很不情愿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咏子佯装离席,来到洋介身边。

“咬,你看这伙人是不是太过分了?”咏子在洋介耳边低语。

“是些什么人?”真是天意。咏子话里有话。

“你想不想知道?”

“吊我胃口吧?”

“鸭子的同伙呀!”

“鸭子的同伙?”

“真迟钝。上门的鸭子还能有谁。”说到这一步洋介还不明白。他想不到这么凑巧。

“看出来了吗?这帮人有个领头的。听说,他是双叶女子学院副理事长,去世的理事长的弟弟。”

“怎、怎么有这种事儿?”

“随从说的呀。没必要跟咱们撒谎。说是寡妇新当了理事长,他也跟着升了一级,今晚来庆祝庆祝。”

这时,那帮人招呼咏子:“喂,跑那边啰嗦什么!快过来陪陪副理事长。”一群人中央坐着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子。浅黑肤色,长脸,眉毛浓黑,目光犀利。看样子,年轻的时候常运动,炼就了强健的体魄。如今打惯了高尔夫球,体形保持良好,晒太阳适度,不曾中年发福。他似乎对自己的相貌也颇为自信。

洋介到东京以后,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渐渐看透了支撑这种人的自信的内涵。他们大多得到命运之神的专宠,没尝过下层社会的辛酸,轻而易举就坐上了舒适的宝座。

因此,他们藐视人生,对社会底层缺乏同情。从底层奋斗上来的人往往不愿直面过去,他们则不同,底层众生本来就不在他们眼中。

他们以为社会为他们而存在,自己总处于世界的中心。

洋介最讨厌这种类型。看来,双叶女子学院新任的副理事长对咏子情有独钟,一直把她留在身边。

洋介此刻突然有一种预感。虽然说不清楚,动物般的直觉让他嗅到了什么。还没等他想明白,那帮人站起来了。

“讨厌死了,我才不干呢。你以为你是谁,天下的女人都听你的!还说什么‘今天晚上陪我’,死皮赖脸!”那帮人走后,咏子愤愤不平,恨不得撒把盐除除晦气。

不过,店长喜滋滋的。这批初次光顾的客人喝光了一瓶酒,扔下十几万现金。

一群人走后,洋介捉摸,很可能副理事长帮助时枝转移了尸体。应该说这位兄弟充当主谋的嫌疑更大。通过保全了兄长的名誉,他得到升任副理事长的回报。

刚才的预感或许指向这里。原先的估计虽不全错,似乎目标定偏了点。

不光雨宫时枝,大概恐吓副理事长也行。这样的话,他到店里来的时候应该接触接触。不,不成。对手带着一群保镖,自己会暴露身份。

“有了。”洋介猛然想出一条妙计,满脸欢喜。

咏子打量着洋介的表情。

“副理事长好像对你挺痴情的。”

“他问,每月陪他两三次,给一百万行不行?”

“开价不低么。”

“你说这话,真的假的?”咏子带气地掐了洋介一下。

“哎吆,好疼,这回说真的。”

“这还差不多。不许你乱开玩笑。”

“别生气,好好听着。你能不能假装答应他,去约会一次。”

“我可不干。”

“听我把话说完。他说每月陪他两三次给一百万,对吧?上次欠你的那份,说不定能从他那儿讨回来。”

“跟他又没关系。”

“你怎么能肯定。大哥死得不光彩,怕张扬出去的正是小弟。眼前他不是从中得利了么。转移尸体的主谋没准儿就是他。”

“你准备对他用美人计?”咏子想起了从洋介嘴里听说的恐吓招数。

“也不用斤斤计较,不过就是讨债嘛。”

“那人够蛮的,吃了他的亏怎么办?”

“有我在,怕什么。”

听洋介这么一说,咏子总算放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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咏子家离雨宫时枝家相隔不远,步行可达。两人养成了习惯,上下班必从雨宫家门前经过。洋介让咏子开车,自己侦察院子周围的情况。这所豪华公馆地处市中心,位置上乘,占地开阔,建筑类似于城堡。绿树浓荫中矗立着一幢白色洋房,以金钱的魔力再现了中世纪的幻想。

几天后的深夜,洋介和咏子来到雨宫公馆门前。

“喂,快停车!”

“怎么啦?”

“你别管,先停车。”

洋介看见,行驶在前方不远处的一辆进口轿车停在了雨宫家门前,于是命令咏子停车。

进口轿车上下来一对男女,没有觉察到后面有人。因为洋介他们悄然把车停在黑暗中,熄灭了车灯。这一对男女在公馆门前亲吻起来。

不多时,两人分手,女的进了门,男的转身上车。这时,车辆从旁驶过,刹那间,车灯照亮了那男子的脸。

“哎,看见了吗?”

“当然看见了。”

黑暗中瞬间浮现的脸正是副理事长的尊容。洋介和咏子对视了一下,捉摸其中的奥秘。

“这是怎么回事儿?”

“他俩搭上了吧。”

“搭上了,说明什么问题呢?”洋介思忖着。

“你是说……”

“他俩勾搭上是在前任理事长死后,还是生前?”

“难道,生前就……”

“不清楚。先前的老爷不也出五十万让你卖身么。都是一丘之貉。这么一来,欠你的债倒更容易讨了。”

“为什么?”

“这还用说。如果他俩早有勾搭,前任理事长的死可谓天赐良机。万一不光彩的死因声张出去,他俩的情人关系曝光,好不容易结局圆满了,又得闹个底朝天。”

“你呀,这种事脑筋动得比谁都快。”

“见多识广嘛。”

“见多识广是这个意思呀?”

这时洋介忽然想了自己的身世。母亲在旅途中撞进别人家里生下了他。陌生人抚养他长大,生身母亲却一走了之。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洋介一出生就在旅途上,“见多识广”是与生俱来的。

洋介收集了副理事长的有关信息。他名叫岩切文辅,现年四十三岁。听说是上上代理事长跟新桥艺妓生的孩子。

雨宫武彦生前,岩切担任学院事务长。由于是庶出,他总被遮蔽在兄长的阴影里,不太引人注目。然而,武彦死后,他一跃当上了副理事长,立刻威风起来。

“果真不出所料,岩切不是普通的兄弟。”

“好像兄长一死就熬出了头。”

“你提早了雨宫的死期,他感谢还来不及,哪会有什么怨言。”

“难听死了,别乱说,我可没提早雨宫的死期。”

“他们要那么想,有什么办法。凭这一点就能捞一把。”

“光凭这一点?”

“岩切沾寡妇的光才升上副理事长。他跟别的女人私通,一旦暴露,情况可不妙。”

“你非让我和岩切来往?”

“假装一下就行。现成的好事,哪能白白错过。”

“可他还会来吗?”

“不来就约他。你说,上次的事想好好谈谈,保管他乐不迭地赶来。”

“不一定吧。没准儿喝醉了随口说说。”

“不,肯定会来。他是真的迷上你了。”

两人正商量怎么接近岩切,鬼使神差,当天晚上岩切就在店里露面了。

这回是一个人,没带随从。第一次结伴而来的客人单独登门,证明他对某个女招待感兴趣。果然,岩切点名找咏子,缠住她不放,大献殷勤,一直磨到打烊。咏子远远地向洋介使眼色。

看样子有戏。岩切还以为相中的女人追到手了。其实,他正好掉进洋介布下的陷阱。

到了关门时间,咏子同意岩切送她。出门的当口,她不经意地往洋介手里塞了张字条。上面匆忙写着:皇家饭店,快来!

洋介打的直奔皇家饭店。为了让洋介先赶到,咏子肯定请岩切坐自己的车,路上尽量磨蹭时间。

洋介守候在饭店门口,不久两人来了。岩切让咏子躲在暗处,自己去总台拿钥匙。

咏子用眼角余光确认洋介已经到达。办完入住手续,岩切和咏子装做素不相识的样子,各自向电梯走去。看得出,岩切想避人耳目。他上了先到的一部电梯。

门一关,咏子马上来到洋介跟前,悄声说:“1248号房间。快点来!晚了贞操难保呵。”

“门别关紧。”洋介回答。咏子神色不安地上了第二部电梯。

洋介计算着时间。初次幽会的男女,从进屋到上床,最快也得三十分钟。冲澡、喝喝饮料,半小时眨眼就过去了。

如果女方说饿了,要求送餐,耽搁起来得一个多小时。以美人计为目的的话,必须抓住上床到做爱之前的微妙时间段。这一点没跟咏子商量好。话说回来,不光是咏子一个人,商量好也不一定能按计划进行。

洋介算好三十分钟,向1248号房间走去。他在门口探了探动静,里面鸦雀无声。

也许太晚了。最好趁咏子还没“负伤”就冲进去。不过,要让对方出高价,投点资也是不得已。毕竟是男人的想法,把女人的身体当作工具而已。

门乍一看关了,其实虚掩着。转动把手轻轻打开,床上岩切和咏子正纠缠在一起。咏子知道洋介进来了,岩切却未察觉。

他全神贯注,准备把辛辛苦苦弄到砧板上的好材料精心烹调一番。洋介瞅准机会,对着无耻的丑态按下了快门。背后突然间闪光灯袭来,岩切呆若木鸡。

竟然在隐私有保障的宾馆密室里、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受到了攻击。岩切先是一阵惊愕,大脑陷入麻痹状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有本能告诉他遣遇了极大的危险,这使他身心顿。

“怎、怎么回事儿?”岩切终于说出话来,几个镜头已经拍完了。

“住手!我喊警察啦!”岩切用无力的语言抗拒着,无情的快门还在继续闪动。即使只有一张照片,足以充当铁的证据。可洋介拍摄的数量远远超出了需要。

“你小子不是科洛鲍库尔俱乐部的服务生吗?究竟想干什么?”岩切总算弄清了闯入者的身份。

“跟你上床的是我老婆,知道吗?”洋介冷笑一声点点头。尽管这种场合,下人的习性也会表现出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岩切在床上一边用毯子遮掩狼狈相,一边想换个姿势,似乎看穿了恐吓计划。假如对方以敲诈为目的,钱可以解决问题。

这种场合下有钱人的傲慢态度仍然可见一斑。

“您的意思我不明白。”洋介存心捉弄他。

“要钱不是嘛。”

“说得对。”

“何苦费这么大工夫,早说不就完了。”

“我不想白拿你的钱。”

“那你要怎么样?”

“我只要借债还钱。”

“借债?什么意思?”与其说惊慌,对方更感到诧异。

“雨宫武彦该付我老婆的钱现在还没给。”

“前任理事长?到底怎么回事儿?”岩切脸上疑惑的神情更明显了。

“实话跟你说,雨宫武彦答应给我老婆一千万,陪他上床以后,雨宫突然死了,讲好的费用还没付呢。”

“哈哈,你胡扯什么。前任理事长跟你老婆上床?还答应付一千万?开什么玩笑!你神经没问题吧?”岩切竟忘了自己尴尬的处境笑起来。

“去年十月十八号晚上,在涩谷公园酒店526号房间,雨宫武彦和我老婆上床的时候死的。”

“住口!你瞎说,有什么证据?前任理事长是十月十八号深夜在家里突发心脏病去世的。你凭什么这么说?”

“我老婆就是证据,也许宾馆的记录里面有。只要你们没有销毁。”

“那算什么证据。”

“我就知道您会这么说,所以才来拜访。我们干嘛费力安排这出美人计,您还不明白吗?”岩切听到洋介故作从容的一番话,露出不安的表情。

“您中了双重圈套。刚才拍的照片,哪怕只寄一张给新任理事长,后果怎么样,您最清楚。不过,我们不想用无聊的美人计来恐吓,这是催收债务。但是,直截了当地讨债,估计你们不会还钱,不得已才想了这么个办法,全仗着您帮忙。这卷照片新任理事长看了,您好不容易到手的宝座可就泡汤了。如果替我们讨债,新任理事长也有连带责任。说起来你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前任理事长跟我老婆上床的时候猝死,真相一公开,新任理事长比谁都难堪,一定会求助于您。往哪条路上走,还要考虑吗?”

“混蛋!”岩切咆哮起来。

他这才发现自己上了一个精致的圈套。恐吓的材料没有证据,对手就以同样的素材为诱饵编织了一个同样的圈套,吸引猎物上钩,以补足前一份材料的威力。

“您用这个词儿合适吗?别忘了,王牌在我手里。”洋介一阵冷笑。岩切终于明白,这个看上去二十上下、脸上稚气未消的青年是个深不可测的对手。

雨宫家按洋介的要求支付了一千万。不出所料,这意味着雨宫家默认了雨宫的死因。岩切带了钱来,洋介把摄有他和咏子上床镜头的胶卷递过去。

“理事长说,卷入纠纷不利,所以才付这笔钱,到此为止。要是得寸进尺,马上起诉你们。”岩切把自己的意思假托雨宫时枝的话说出来。从他的处境来看,拿到胶卷还是没法放心。胶卷可以翻拍,可以洗印无数张。

“我保证,我们决不失言。我老婆拿到该拿的钱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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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事情进展如此顺利。运气固然好,关键在于洋介的准确出击,正打中猎物的要害。

通过这次成功,洋介总结出一条规律。社会是由人构筑的城堡,戒备森严,从正面进攻实难突破。干活再卖力,记时工资不超过八百日圆。

但是,倘若瞄准要害进攻,收获就是一千万。都市聚集了数量庞大的人口,因而生存竞争格外激烈。不过,人多拥挤就会有盲点。刺到了没人注意到的盲点,都市其实很脆弱。一千万是洋介步入成年后初次从社会夺取的战利品。

所谓成功者,寥寥无几。很少有人靠努力积累,多数都是掌握了都市的盲点或死角。

“真不敢相信。不会是假币吧。”面对扎成一叠叠的一千万元钞票,咏子非常怀疑。

“这可是地地道道的真币。”

“太棒了,这么多钱,我头一次见。”

“我也是头一次。”

“你的才能不得了!”

“我算开窍了。人要靠出卖劳力,永远出不了头,靠才能赚钱就不同了。”

“以后你还靠才能赚钱?”

“不,才能不能随便卖钱。真人不露相的道理,我懂。”

“有这些钱够逍遥一阵子了。哎,咱俩出国吧。”

“一千万就乐成这样,那怎么行。”

“倒也是。你不拿一千万当回事儿,到底打什么主意呢?”

“弄个总理大臣当当不错。”

“对,你大概能当个恶棍总理。你当了总理大臣,封我什么官儿?”

“官房长官差不多吧。”

“闺房长官?”

“哈哈,闺房长官好,哈哈哈哈。”咏子听岔了发音,弄出个滑稽的词儿来。洋介几乎笑破肚皮。

“有什么好笑的?”咏子愣了一下,不明白洋介为什么笑。

“总的说来,类似于老婆的角色。”

“不就是老婆嘛。你跟岩切也说老婆来着。”咏子好像对附加的“角色”这个词不满意。

“现在不行。你要是有了老公,客人跟前就不吃香了。”

“真会搪塞。这次放过你。你可别打主意从我身边溜走。我不会离开你的。”

“我干嘛要溜走?”洋介对咏子顶真的口气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眼下,彼此依赖,双方得益。有性的需求,同时,两人还是一千万非法所得的同谋。

但是,谈到男女结合所需的纽带——爱情存在与否,却不能无条件肯定。

即使有爱情,他俩的爱情是从性爱开始的,这一点无可置疑。性爱发展成牢固的爱情并不乏其例,他俩则不同,爱情成长的过程中混入了杂质。他俩间的合作不是出于相爱的伴侣关系,而是出于反叛社会的共犯关系。

这种关系有时会加强两人间的亲和力,成为巩固爱情的纽带。但是,协同作恶之前非得有爱情。构成前提的爱情凝固之前,他俩已经共同承担了罪恶。

爱是为了爱人乐于牺牲自我的态度。洋介和咏子没有这么做,而是先把对方变成了获取非法利益的工具。对男人来说,尤其如此,他们深知女人是便利的工具。

直觉告诉洋介,咏子并非爱的对象,工具罢了。目前尽管需要,总有一天得甩掉。假如对方同样在利用自己,当然没问题。万一把自己看成了爱的对象,情况就复杂了。男女间的纠纷阴差阳错,以爱为工具引发的冲突倒不多。洋介的直觉嗅出了将来不祥的气味。

洋介的预感不属于一个二十一岁青年的智识,它源自被生母抛弃、在社会底层流浪过程中感悟的生存的智慧。

正文 第八章 夏日海滨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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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介和咏子通过新版美人计赚进了一千万。事后为提防雨宫家报复,他俩辞去了店里的工作。雨宫家既然以金钱做了了断,按理不会留一手,但还是得保证安全。

两人总觉得口袋里有一千万,潇洒度日,宝贵的一笔钱越花越少。特别是咏子,过惯了奢侈生活,浪费无度。

“这么下去,没多久咱俩又变成穷光蛋了。”洋介露出不满。

“我再拖只鸭子上门,你按老办法诈诈他,一千万算什么,举手之劳。”咏子无动于衷,一副尝到甜头的样子。按洋介的想法,本打算把一千万作为今后备战的军需。但是,和咏子生活在一起,仿佛是个无底洞,钱花得毫无意义。尽管如此,赚钱有她一份功劳,也不能抱怨什么。

“老办法多用就不灵了。趁着钱没花光,还得另打主意。”

“再想个赚钱的法子嘛。我全力支持。”咏子对洋介的“才能”信心十足。刺中了社会的要害,转眼一千万到手,可这样的要害并不常有。

下一只鸭子迟迟物色不到。占过大便宜,小便宜实在引不起兴趣。何况每小时七八百日圆的工作,更加看不上眼。重操旧业已经不可能。

不光咏子,洋介也是这样。尝过大肥鸭,嘴巴刁了。他想大干一场,一步登天。

无所事事,坐享其成,洋介觉得身体笨重起来,于是加入了游泳俱乐部。

游泳好像很适合洋介的性格。全身均匀用力向前,只有这时,他才能忘却野心和不安。游泳之后的疲劳也十分快意。尽管无所事事,游累了回家,会有一份充实的心情。

从游泳俱乐部锻炼回来,咏子曾经充满魅力的身体,在洋介眼里肥猪般臃肿。他心想,这样的女人,雨宫同意出五十万,岩切答应每月付一百万,恐怕两人都是井底之蛙。

咏子偏偏这种时候凑过来撒娇、起腻。洋介满心厌恶。

“怎么样,你也游游泳吧。锻炼效果不错。”洋介鼓动她。

“我呀,是个秤砣。”咏子似乎不感兴趣。

“不会没关系,脚能够到底。再说,每人都有老师跟随指导。”

“什么,不是你教我呀?”咏子不高兴地说。

“你让我教当然也行。”

“还是算了。这些日子懒得动。”

“所以才应该去游泳。每天吃了就睡,发起福来像水泡胀了一样。”

“游泳更会泡胀。反正,我不愿意穿上游泳衣在别的男人跟前抛头露面。”

咏子稳坐电视机前,那姿势杠杆都撬不动。

洋介定期光顾游泳俱乐部,后来结识了一个叫中野的人。公司职员,三十岁上下,周三、周五傍晚来游泳。两人每星期在游泳池遇见两次,不约而同地交谈起来。

中野建议洋介七八月间到湘南海水浴场当救生员。

“上班时间早上八点到下午五点。主要职责是预防溺水事故、紧急救助。你水性这么好,记住救助的基础知识就行。我们正缺人手,过来帮帮忙吧。”中野积极鼓动洋介。

“不需要资格证书吗?”洋介随便问问。

“最好有水上救生员的资格。如果没有也没关系。凭你的水平,听听课,马上就能过关。我替你办手续,你去听课,怎么样?”中野起劲地劝说着。洋介动了心。闲着也闲着,不如去听听课,权当解闷。这么一来,洋介参加了急救法、水上安全法资格培训。

刚开始,洋介抱着打发时间的念头。然而,斯巴达式的训练非常艰苦,他差点中途退出。最后,学员住进镰仓的日本学生会馆,参加笔试、海上实习、长距离测试和末一项综合考试。

洋介总算考取了救生员资格。七月一日海滨开放,与此同时,洋介当上了湘南海水浴场的救生员。救生员的口号是:以市民生活的福利和幸福为己任,再现邻人之爱与奉献精神。

“我这种人一直在找社会的岔子和漏洞。邻人之爱、奉献精神,对不起,不敢当。”洋介苦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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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夏天洋介就在湘南海滨当救生员。工作内容和中野说的一样,主要负责水难预防和救助。此外,还有为泳客提供咨询、保护走失儿童、清扫海水浴场等等,劳动强度相当大,一天的工作结束后,有时候还要进行救生训练。回到家,累得顾不上吃饭,倒头就睡。咏子让洋介别干了。

“一大早就被你吵醒了。到家光知道睡觉,像根木桩。瞎折腾什么呀。你可好,热爱大海,每天游个够,我闷死了。托你的福,身上全结蜘蛛网了。你有没有跟别的女人来往我都不知道。”咏子饱食终日,无所事事,身体越来越发福。夜里被晾在一边,欲望总得不到满足。洋介一旦作了睡魔的俘虏,怎么挑逗也没反应。

工作劳累,洋介却很满意。首先,大海与洋介性情相投。广阔无垠的水平线、天际的夏云,使他的远大抱负具体化,清晰地呈现在眼前。这幅未来的蓝图百看不厌。有时候,构图过于宏大,视线过于开阔,不觉间疏忽了守望的工作。

夏日海滨强烈的光线也合洋介的心思。撒满海滩的阳光不带一抹阴影,正是蓬勃的青春。能量四射,有使不完的劲儿。

夏日海滨只是由喷涌而出的能量构成。那活泼律动的光与力的洪水驱逐了一切细微的阴影。

一句话,豪奢。短时间内荡尽一年积蓄的豪奢。洋介喜欢这种感觉,强劲、猛烈、放纵,根底里却有一种脆弱。仿佛成长达到顶峰的积雨云,随着夏季的到来而衰微。猛烈的燃烧和迅疾的衰微互为表里。适合海水浴的好天气屈指可数,正说明了这一点。

晴朗炎热的日子也常常因为浪大,不能游泳。波涛刚刚平息,又会遇到水温偏低、海水污浊的情况。八月中旬一过,还有海蛰。

大海的状态粗略分成三种:“禁止游泳”、“提醒注意”和“适合游泳”。三者之间有微妙差别。

对救生员来说,“禁止”比较好管。只要不时劝住违规下水的人就行。“提醒注意”的天气,浅滩浪头崩塌,比海上还危险。因为脚能够着地,玩得放心,反而会被波浪卷走。好容易从浪里挣扎出来,人刚露头,后面又一个浪头砸下来了。

即使水性好的人,遇到这种“排头浪”也很危险。水深一人高的浅滩常有水难事故,多数情况是在“注意”的天气遭遇了“排头浪”。“适合游泳”的天气仍然不能大意。尽管“适合”,有时候接近“注意”,差别十分微妙。

另外,赶上风平浪静的理想天气,聚集在沙滩、浅水的泳客纷纷乘上橡皮艇、橡皮垫,散布到整个游泳区域,监视范围就扩大了。因为有的泳客会游出指定区域,救生员的工作更得加紧。

溺水者和有过溺水经历者,完全不会水的少,略习水性的多。无视“禁止游泳”的通知、游到远处回不来的泳客净是些“三脚猫”。一旦起了风浪,危险大大增加。

洋介身为救生员更知道大海的厉害。遇上大海震怒,有限的一点游泳技能根本派不上用场。天气好却“禁止游泳”的时候,不知深浅的泳客会擅自下水,救生员也得豁出性命。

连绵的梅雨大致持续到七月下旬。七月的最后一周到八月上旬适逢海滨的全盛期。这段时间没有影响本土的台风,日本列岛在小笠原高气压控制下,是海水浴的绝好天气。

八月第一周的星期日,海水浴场人满为患,几乎看不见沙滩。估计泳客人数达到了今夏最高峰。而且海上风平浪静,游泳再好不过。

下午,开始刮风,浪稍微大起来,但还不至于发出“注意”警报。

洋介和西片一组,正在进行海岸定时巡逻。两人沿水边走着,洋介手拿救生圈,以便发现溺水者及时救助;西片正通过对讲机与保安总部联系。

除了巡逻人员,还有四处守望点:位于海岸中央的总部了望塔、游泳区域两翼的固定哨位,海上救生船。

泳客都在享受大海带来的乐趣,但是,救生员却以大海为对象克尽职守。

这所海水浴场东西跨度一公里左右,沙滩平缓。然而,它有一个特点:由于潮水和地形关系,西侧水急浪大。这个特点得来过几次以后才能发现。

作为救生员,希望初学者尽量在东侧活动。不过,这对海滩业主不公平,不能公开宣传。

洋介和西片靠近游泳区域西侧的时候,稍高的浪头接连压过来。虽然算不上大浪,女孩们夸张地尖叫起来。适度的波浪使海水浴更添乐趣。有人特意赶着波峰嬉戏。这时,一声“救命”传到洋介耳朵里。洋介吃了一惊,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在排头浪的击打下,一个女孩眼看要溺水了。

她被浪头卷起灌了水,来不及换气,两三个浪头又打过来。好容易把头探出水面,拼死想往岸边游。此刻,另一个浪头赶上来,在她头上龇开了雪白的獠牙。一群男同伴站在水边,张惶失措。

洋介抱着救生圈立即前去救助。西片用对讲机通知总部发生了水难,请求支援。

与此同时,陆地上的救生员赶往事故水域附近集结,支援救助者。

洋介让过垮下来的浪头,游到即将溺水的女孩身旁,让她抓住了救生圈。

“好了,没事了,抓紧点儿。”洋介鼓励她。

快溺水的人,心理方面所受的打击更大。由于恐惧,本来会水的人也游不动了。洋介先帮她缓解消除这种恐惧。对方不过被浪拍了几下,只要让她恢复自信,靠自己的力量就能游起来。

洋介让她抓着救生圈,把她往岸边拖。“着陆”以前,有两三个浪头赶上来,洋介都巧妙地避开,顺利把女孩救上了岸。围观的泳客中间响起一片掌声。

那女孩受了惊吓,脸色苍白。好在看样子没有受伤,也没有异常。洋介觉得这张脸似曾相识,一时却想不起来。因为总部要了解情况,救生队长把女孩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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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以后,洋介值完班则上岸,一位年轻美丽的女孩笑眯眯地对他低头行礼。的确似曾相识,却依然想不起来。也许是来游泳的女孩之一。这些女孩中有的常来,跟救生员面熟。

可是这个女孩不像常客。

“上回多谢了。幸亏您搭救,不然我就没命了。”听了这番话,洋介才想起来,她是前些天被海浪卷走的那个女孩。

“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想道声谢,所以等在这儿。”女孩非常认真地说。

“您过奖了,我只是做了救生员应该做的。”洋介有点难为情。他救过好几个人,一般当场说说就算了,头一次有人特意赶来如此郑重地道谢。”

“对我来说,一点儿都不夸大。是您救了我一命。”

“没那么严重。你只喝了几口水。”洋介拘谨起来。

“我当时真以为要死了。现在还像在噩梦里一样。费了好大力气,刚从浪里挣扎出来,后一个浪头又扬着脖子逼近了。那时候,我好像明白了真正的恐惧和绝望是什么。”

“还好,总算平安无事。”一边说着话,洋介想起来,有关这女孩的记忆另有一张底片。

几天前救她上岸时就觉得面熟,不知什么缘故。洋介调动着语言,同时不断地审视着记忆的双重底片。只差一点,还是想不起来。

柔软的长发轻轻罩住轮廓分明的面庞。细长的眼睛清澈美丽,使她的表情显得格外明朗。每当她严肃起来,表情显得高贵而成熟。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又还原成一张爱与人亲近的少女的脸。身上穿着一件式样简洁却十分考究的连衣裙。

在什么地方见过,但是想不起来。好像女孩在获救以前不认识洋介。如此说来,难道是洋介单方面的记忆?

“您现在回家吗?”女孩问。洋介点点头。

“您家就在附近?”

“不,我住在东京。”

“方便的话,我想开车送送您。”

“别了,我……”

“请上车吧,咱们同路。如果没给您添麻烦的话。”

“哪里,怎么会呢。”

这时风向变了,女孩身上散发出高雅的芳香。即将被唤醒的记忆剧烈地震荡起来。仅隔着薄薄的一层纸,仍然想不起来。洋介似乎被这芳香所吸引,跟在女孩的身后。也许应该说被俘虏了。

面向海岸的停车场上,停着一辆女性化车型的红色库帕车。虽然是国产车,却极为高档,功能、行驶性能、舒适性都属顶级。洋介根据外表气质、服装、私车来猜测女孩的身份,可是猜不出。

车门一开,冷不防小狗叫唤起来。

“玻斯,怎么对着客人乱叫。问好!”女孩轻轻训斥关在车里的狮子狗。小狗的叫声变成了撒娇。一听到小狗的名字和叫声,洋介的记忆复苏了。

“玻斯。”洋介嘀咕了一声,在门边呆若木鸡。

“出什么事了么?”女孩打量着洋介。小狗窜到洋介脚上撒欢儿。这只小狗正是洋介拐走勒索赎金的“人质”,女孩是小狗的主人。玻斯好像认出了洋介,不停地打着响鼻在他脚下兜来兜去。

“没事儿。我有点奇怪,这只小狗见面就熟。”洋介从最初的惊愕中清醒过来,敷衍着说。

“玻斯欢迎您呢。请上车吧。”看来,女孩单纯地以为洋介的失态是由于小狗好客的脾气。可这也太巧了。

跟玻斯的主人以这种方式重逢,洋介做梦也没想到。

“刚才忘了对您说,我叫生田目庆子。人生的‘生’,田地的‘田’,眼睛的‘目’,‘庆’是庆应大学的庆。我的姓挺怪的吧。”车发动起来,她淘气地转转眼睛。

“我叫香取洋介。香取神宫的‘香取’,太平洋的‘洋’,‘介’该怎么说呢。”

“吉良上野介的‘介’吧。”庆子马上插嘴说道。

“没错。那么古老的事您也知道。”

“吉良上野介古老吗?我想他跟您年龄差不多。”

“不,像你这么现代派,竞然知道忠臣藏里的反面角色,觉得有点意外。”

“我这人老派,在学校里学国文的。”

“您是学生?”

“游学生。念书不多,光忙着玩儿。学校像一件迷彩服,穿着让父母放心罢了。”

“你的情况真令人羡慕。我这种人是苦学生。学费还在其次,先得打工糊口。”

“是么,我只是找不到让自己完全燃烧的对象。所以干什么都不了了之。虽然进了大学国文专业,并不是为了将来当国文学者或者作家。体育运动么,也不能投入。反正不知道干什么才好,样样半途而废。可是,我总觉得,也许什么地方有我要的东西,正在寻寻觅觅。这么一来就溺水了。”庆子顽皮地伸了伸舌尖。

“这就是青春吧,可以充分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真羡慕你。我还没来得急寻找就得先干活了。”庆子的车汇入车流。车开得熟练平稳。

“香取先生也有正在寻找的东西?”庆子倏然一瞥,探究着洋介的表情。

“当然有?”

“是什么呢?”她脸上现出好奇的神色。

“太多了,一言难尽。我什么都想要。”

“还是你这样好。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那是因为你很富有。从我的角度来看,是奢侈。”

“也许吧。从小到大,我想要什么父母马上就买来。所以想要的东西慢慢就没了。后来,连想要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和你的处境正相反。周围净是想要的东西,可什么也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太多,真正想要的东西倒不清楚了。”

“哎呀,咱俩差不多么。”

“啊,是吗?”

两人相视一笑。

正文 第九章 征服之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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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起洋介和庆子开始交往。

夏天过去,他俩依然保持着联系。多见一次面就更亲近一些。庆子到底有着良好的家庭背景,气质高贵,性格文静。

优越的条件使她具备了足够的文化素养和学识内涵,这都是洋介所欠缺的。

相反,庆子被洋介野性的强悍所吸引。被生母拋弃的经历、对社会的敌意使他野心勃勃,单枪匹马开拓着生活之路。这种强大的力量,从庆子和周围的人身上决看不到。庆子是她所从属的上流社会的公主,身边聚集了一大群男性,全是纨绔子弟。本人虽无才,却依仗父母的保护伞,在闲适的沙龙中悠然度日。

庆子被海浪卷走即将溺水的时候,他们都慌了手脚,不知所措。平日忠实的骑士,一下子假面落地,滑稽透顶。

从事水难救助的洋介,在庆子眼里完全是另一种类型。这种她周围没有的类型,使她觉得像个真正的男人。因为,洋介在庆子面前表现了最好的一面。

“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对庆子来说)相识数月以后,庆子手搭双颊说道。

“什么话?”

“不好意思说。”庆子含羞的神态非常可爱。

“别害羞,说吧。”

双颊的红晕被洋介看到,庆子脸更红了,一边耳语般地说道。

“我觉得,我一直在寻找的就是洋介君。”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好吗?”

“这种话还能说好几遍么。”

“我是不敢相信。”

“相信我,求你了。”庆子一直目光低垂,此刻抬起眼睛,注视着洋介的脸这表明了她的态度。

“我相信你。作个交换,你也得相信我。”

“好的。”

“你也正是我所寻找的人。”

“真的吗?”庆子眼睛一亮。

“我不是说过了么,让你相信我。”

“我好开心!”

洋介双手捧住庆子的脸颊,轻轻地把嘴唇凑上去。庆子微微颤动的嘴唇柔软、纯洁,感觉得出她还不谙情事、天真未凿。

这时,洋介尚未想到从前考虑过的“陪嫁钱”。他一心恋着庆子,并不知道庆子的父母是谁。应该说他还不曾关注过对方的父母。

尽管没有山盟海誓,这是两人爱情的表白。养在深闺的庆子,不懂恋爱技巧之类,凡事都很单纯。

咏子在性爱方面的极度成熟开始让洋介厌倦的时候,庆子的出现带来耳目一新的感觉。

当然,洋介隐瞒了咏子的存在。与咏子同居的事更是秘而不宣。他以没有电话为由,坚持单方面跟庆子联系。庆子想看看他的住处,他推说“那地方脏得生蛆”,敷衍了事。

然而,不见得总能躲过去。

“脏就脏吧,我给你打扫。”庆子说道。

“别让我下不来台,我也有自尊心,不想让你知道我住在那么肮脏的地方。”

“我去你家怎么会伤你的自尊心呢?”庆子满脸不解。

“因为男人都有不想让女人看到的地方,尤其是心爱的女人。”

的确,实际情况若被庆子看到,对洋介大为不利。和庆子相处越近,咏子的存在就越令人心烦。

咏子凭着女人的直觉敏感地觉察到洋介的心正在远去。

“你这阵子不对劲儿,瞒着我搞女人了吧。”

“哪儿的话,搞什么女人。”洋介心里一惊。

“夏天那份工该打完了吧,你还是老出去跑,而且碰都不碰我。”咏子用充满猜疑的目光气鼓鼓地扫视着洋介的身体。

“我在找另一份工作。”

“哼,真奇怪,你衬衫上经常有一股香水味儿,不是我用的牌子。”咏子凑上去,像狗一样抽着鼻子。

“好了好了,准是电车、公交车上蹭的。”

“你又不是工薪族,有什么必要非得挤车。”

洋介为了打消咏子的疑虑,有时候抱抱她,应付一下,可总觉得从接触的部位开始身体给污染了。所以,他尽量采用身体接触少的体位。这加深了咏子的猜疑,吵得洋介更加烦躁。由此形成了恶性循环。

洋介和庆子还保持着柏拉图式的恋爱关系。并不是因为庆子拒绝亲近,而是她有一种凛然之气,这给人一种透明的脆弱感,唐突行事就毁了一切。

洋介总想精心培育他和庆子之间的爱情萌芽。越这样,越觉得跟咏子的关系是对庆子的亵渎。

洋介从咏子那里获得了初次的体验和性爱的启蒙,在情欲的汪洋大海之滨徘徊之际,结识了庆子。如果没遇到庆子,他还跟咏子手牵手陷在无底的深渊中。

和咏子的关系本来就不是爱情,洋介清楚,他只把咏子当作工具。用得着的时候很方便,一旦失去了利用价值,注定要抛弃。

“好吧,你想甩了我可不成,我非得缠住你。”咏子一边说,一边把养尊处优、日益肥硕的身体压过来。这时,洋介产生了一个念头,是甩掉她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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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介不仅对庆子隐瞒了住所,还谎称自己是学生。他真假参半地告诉庆子,在读期间,因为父母遭遇交通事故先后过世,目前靠打工赚取学费和交通费。

关于学校的谎话,洋介打算以交不起学费中途辍学作为退路。燃眉之急是跟咏子分手。但是,咏子不可能轻易答应。而且,她要是知道洋介另有新欢,会发疯般死死缠住洋介。

从咏子的处境来说,一度被男人抛弃,由此把洋介看成了“最后一根稻草”。她甚至扬言,洋介变心就要他的命。这不单单是威胁,一怒之下很可能当真。

跟咏子分手,有没有方便稳妥的办法呢?有一招,不辞而别。不过,对洋介来说,根本行不通。

“如果你撇下我不管,我就报警。我去自首,告诉他们,你我合谋敲诈了一千万。这么一来,警察就会追查你的下落。怎么样,主意不错吧。”咏子洋洋自得。

这样的日子持续着。有一天,洋介又在左思右想,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电视,正巧屏幕上出现了一个记忆中的名字和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位置居中的人在答记者问,看上去是个大人物。记者招待会好像与政治有关。那人对深奥的政策进行论述以后,记者团正在提问。

洋介对记者招待会的内容不感兴趣,却发现,主持人称作生田目官房长官的人,是从庆子家走出来坐上包车的人。

“哎呀,你认识生田目满寿?”咏子察觉到洋介看电视的反应。

“那人是官房长官吗?”

“跟我同乡,当地发迹最快的人。但是,口碑不太好。人家模仿‘满寿’的发音,叫他‘毒慢头。’生田目怎么了?”

“没什么,觉得名字有点特别。”

“我老家挺多的。”

“你老家哪里?”

“心鞠亍!”

当时这些话说过就算了。庆子的父亲原来是实力派政治家。洋介对政治不太关心,但也知道,官房长官是总理大臣的助手,在政府内部举足轻重。

以前,从雨宫家敲诈到一千万的时候,两人开玩笑说,洋介是恶棍总理,封咏子当官房长官。不料,庆子的父亲作为真正的官房长官出场了。

从庆子高贵的气质、她家房子的排场,洋介也看出来了,庆子的父母决非等闲之辈,可他没想到对方如此地位显赫。

洋介从公开发表的资料中了解到生田目满寿的情况。

生田目满寿,生于昭和四十X年。毕业于东京私立名牌F大学工学部。之后,进入建筑行业的霸主“大和建设”工作。受到“大和建设”的所有者、总裁大和恭之助的栽培,当上了乘龙快婿。

昭和四十X年,当时的众议院议长大和感到体力衰微,从政界引退。生田目满寿步其后尘,参加竞选,三十四岁首次当选。虽然也仰仗岳父提携,更多还是靠本人左右逢源的才干,在政界建立了根基。历任众议院建设委员长、总理府总务长官、建设大臣、自治大臣,最终当上鹈饲内阁官房长官,成为支撑该政权的大管家。

另外,三年前,因岳父去世,他成了“大和建设”事实上的所有人。

对手都被他施毒计铲除了。据说,他是一个老辣世故的政治家,绰号“毒馒”。在他身后,可谓“一将功成万骨枯”。他还通过“大和建设”跟金融界实权派相勾结,筹措资金的能力异乎寻常,人称鹈饲派的钱柜。

原来庆子有这么“厉害”的父亲。洋介孤陋寡闻,居然从这样的人物手里敲诈了五十万,真是自不量力。

查明庆子父亲的身份以后,洋介遗忘在“真爱”背后的野心蓦地抬起头来。

生田目满寿的女儿爱上了我,这不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么。

只要掌运住庆子,就能得到她父亲的关照和巨额的陪嫁资产。这与小狗的赎金、区区美人计的收益不可同日而语。

洋介要窃取生田目的女儿,还有他的宏图大志。不,不能算窃取,是庆子自愿送上门来,只要抓住机会就行。不过,面前横着一道巨大的障碍——咏子。咏子的问题不解决,这个机会仅仅是纸上谈兵。然而,咏子全身像吸盘一样吸附着他,强行剥落的话,难免伤及自身。

洋介想象了一下咏子闯进生田目家的情景。她这种人做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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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介君,求你件事儿。”庆子娇声说道。

“什么事儿?”洋介为某种预感浑身都绷紧了。

“想让你见见我父亲。”

“见你父亲?!”此前洋介就预感到,庆子早晚会提起这件事。被庆子的父亲召见是一种资格审查。不再是单纯的玩伴儿,而是作为人家女儿托付终身的夫君候选人,接受严格的考查。想欺骗不谙世事的千金小姐,没那么容易。

何况,对方是政界“毒馒头”生田目满寿。庆子曾和洋介谈起过她父亲。让洋介跟父亲见面,表明她对洋介的看重,应该高兴,可洋介还没有准备好。

首先,得跟咏子了结清楚。假学生的身份也不可能瞒过这位父亲的眼睛。

另外,还有个不利因素,洋介还没有完全占有庆子的身心。倘若在精神恋爱阶段被拆散,不过留下一段青春的回忆,庆子很快就会忘了他。

因此,拜见岳父大人之前,必须在庆子身心两面都深深刻上自己的印记。即使资格审查通不过,这位父亲也休想拆散他俩。

“你好像不太想见我父亲。”庆子对洋介无动于衷的态度怨恨起来。

“哪能呢。就是太突然了,有点吃惊。”

“总是件好事吧。你答应我了,是不是?”庆子手扶着洋介的膝盖,摇来摇去。

“我去见你父亲,这意味着什么,你明白吗?”

“当然明白。父亲常说,你找到了理想中的男人,一定带回来,让我看看你选中的人。”

“可咱俩认识的还时间不长。”

女方提供了机会,洋介却因为准备不足而犹豫不决。症结在于时间紧迫。

“什么呀,这不算问题。跟你见面的那一刻起,我心里就清楚了,我寻找的人是你。你不是说过相信我么?”

“我当然相信你,不过,见你父亲总得好好准备准备。”洋介说得很诚恳,庆子却不明白“准备”的意思。

“需要什么准备?”

“咱俩彼此信任,可你父亲不了解咱俩之间的事。对他来说,我只是个无名小卒。为了赢得你父亲的信任,做点起码的准备,这是男人的义务。我眼下还是个穷学生,工作也还没有着落。”

“你的意思是,等毕业找了工作再说?”

“反正想再等等。我这种人也有自尊心。”

“洋介君既然这么说,先不见面也好。不过,希望你别太怕我父亲,他没有传说的那么可怕。他是个和善的人。还有,我说这话可能有点冒昧……”开了头,庆子犹豫着该不该往下说。

“你指的什么事儿?”洋介催促道。

“如果跟父亲打个招呼,洋介君就业的事儿,他肯定会出力。也许洋介君觉得没面子,可我认为,能利用的条件应该利用。父亲也是这么过来的。如今找工作,通关系根本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好多求职的学生,托了各种关系到我父亲这儿来。听说,社会上也倾向于录用有关系的人。受公司信任、委以重任的都是关系过硬的人才,而不是什么无名小卒。”说这番话的庆子,不是一个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她目光敏锐,看穿了洋介目前的境遇。

洋介心想,说不定,这女孩识破了自己的谎言才来接近的。原以为她是净化培养的名门闺秀,看来毕竟继承了父亲的血统,有一种内在的刚强。果真如此的话,就应该坚决插上属于自己的旗帜。庆子的结构估计没那么脆弱,不至于毁坏。

“我说准备不足,不光指就业的问题。”

“是么,还有什么?”庆子睁圆眼睛。

“咱俩的心也许结合了,身体还没有结合。”

“唉呀。”眼见庆子的脸泛起了红晕,那神态的确是净化培养才有的羞涩。

“我想,见你父亲以前,先证实一下你对我的爱情。万一你父亲的面试通不过,只有靠你了。”

“我明白,洋介君想要这样的话,听你的。”庆子的声音变成了耳语。

“你不后悔吧。”

“后悔什么。能把自己奉献给所爱的人,我很高兴。”

当晚,两人初次结合。洋介在海水浴场见过庆子的裸体,但是紧急关头只记得那身体令人眩目。

庆子的裸体美艳动人,洋介深入其中,细细体会着。虽然庆子的身体还有些生涩,精妙的构造流露出天生的妩媚,洋介被牢牢吸引住了。

精神的喜悦弥补了性快感的不足。正是这种不足,预示着成熟季节的辉煌。洋介在庆子美丽的身体上插上了征服的旗帜,借此抵消了一部分对生母的怨恨。

正文 第十章 溺死的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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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洋介回到家,咏子神色异常。

“好啊你,背叛了我,是吧。”咏子气得声音发抖。洋介心里一惊,仍然作出平静的样子。

“突如其来的,说什么胡话。”

“别装糊涂了。”

“我没装什么糊涂。”

“那,这是什么?”

有东西当胸掷过来,弹到地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照片。不必捡起来细看,凝固的每一幅构图洋介都有印象。和庆子靠在一起的镜头、手牵手的姿势、拥抱的场面,背景是他和庆子初次幽会的旅馆,拍得十分清晰。

“最近一直觉得你不对劲儿,所以我才雇私人侦探盯梢。你可是叼住一只肥鸭子了。生田目庆子,怪不得你对她父亲感兴趣。”咏子的表情抽搐着,嘴唇微微颤动,眼梢吊起来。曾经让洋介着迷的丹凤眼,凶器般尖利可怕。

“你居然干得出这种卑鄙的事来!”洋介平息了最初的惊愕,愤怒涌上心头。

“谁更卑鄙?瞒着我偷偷摸摸搞女人,现在又想另起炉灶,没门儿!”

“别用这种口气说话。我喜欢谁是我的自由。你遇见我那会儿也不是冰清玉洁吧。”

“这话亏你说得出口。你能过上今天的日子靠谁?”

“我感激你。不过,已经作了回报。你也充分享受了,对吧。钱也让你赚了。男女之爱,再怎么海誓山盟,哪一方降温就算告吹。咱俩该分手了。”

“说得倒好听。对不起,我一点没降温,还在升温呢。我就不信会输给那个黄毛丫头。男女间的事儿,只要双方不都降温,完不了。我到死也不会放过你。”

“别胡搅蛮缠,我可没答应跟你过一辈子。你从前有男人,被人家甩了,充其量是个二手货,我干嘛非得一辈子守着你。说我背叛,你以前的男人算什么?”

“你想知道吗?我告诉你。以前那个男人是我的工具。我被他玩弄,我也在利用他。工具总要扔掉的,可你不是工具,是我需要的‘人’。求求你,别把我甩了。雇私人侦探是我不对。我只是不想失去你。为了你,我什么都肯做,情愿当你的奴隶。求你别离开这个家。”咏子双手楼住洋介的脖子,哭诉起来。

“奴隶不可能限制主人的自由。你要是真爱我,就按我的意思办。”洋介说着话,同时一根根掰开咏子的手指。

“我这么求你,你就是不肯对那个女人死心,是不是?”咏子发现哭诉不起作用,眼睛又竖起来。

“好吧,随你的便。我有我的打算。”克制的声音里包含着某种可怕的东西。

“什么打算?”洋介没法不问。

“哼,心里有鬼吧。你和我是同案犯。”

“你敢乱说连你也抓进去。”

“那最好。我正想坐一回牢。两次都被男人甩了,自由世界又怎么样,下场更惨。”

“这种笨蛋!监狱是什么地方,你哪儿知道!”

“那你知道?我又没有抢劫杀人,不过受男人指使,演了一出美人计,定不了多大罪名,也许还会缓刑。比较起来,你是什么结局呢?不管怎么说,生田目的女儿不会理你了。那丫头听说了你是美人计的主犯,一副什么表情,我倒真想看看。光为这一条,我就有心自首。”咏子得胜般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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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吵过后没多久,正在吃饭的时候,咏子突然站起来。洋介转过脸,看看是怎么回事。咏子瞟了他一眼,冲进卫生间。听声音呕吐得厉害,片刻工夫,咏子脸色苍白地回到桌边。

“你怎么了?”洋介问道。

“没什么,有点不舒服。”咏子回答。接着,她撂下饭碗,说没胃口了。洋介也胡乱吃过,草草收场。刚走到电视机前,咏子又冲进了卫生间。

洋介想到一件事,心里一沉。这个念头吓得他当场失色。野心勃勃的计划很可能就此落空。

洋介极力否定自己的猜测。然而,所有征兆都在证实这一点。他追到卫生间给咏子摩挲后背,咏子已经吐净了胃里的东西,一个劲地吐苦水。

好容易等到咏子平静下来,洋介问她:“你真的有啦?”

“唉呀,被你看出来了。”咏子伸伸舌头。

“真的么,几个月了?”洋介强忍着绝望,继续问道。

“快五个月了。”

“啊?有那么大了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王牌哪能轻易暴露呢。你要是早知道,肯定让我做掉。瞧,你的心思脸上都看出来了。”咏子的表情显得自信而又游刃有余,她掌握着最强大的王牌。

“是咱俩的孩子吗?”

“那还用说。除了你之外,我能怀谁的孩子。”咏子露出怒色。

“你干嘛这样?咱们哪有条件生孩子。”

“为什么不能。我养得好好地给你看。”

“我还连个像样的工作都没有。”

“我不麻烦你。”

“不是麻烦不麻烦的问题。我不是说了么,根本没条件生。这种情况,孩子生出来也不会幸福。”

“你怎么能肯定。我会让孩子幸福的。不管别人怎么说,我要把孩子生下来。”咏子毫不掩饰地表现出母性的本能来。

洋介被击落到绝望的深渊。“五个月”已经没有人工流产的可能了。

咏子悄悄培育着播种在她体内的洋介的化身,她把胎儿当作捆住洋介的绳索。因为她腹部变化不明显,洋介居然没注意到。现在回头想想,咏子近来讨厌压迫下腹部的刺激性体位。而且,身体显得臃肿也是怀孕的缘故。

假如早点发现还来得及补救,事到如今,不容分说,“为时已晚”。

“怎么办?”洋介问自己,可是答不上来。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咏子的下腹部凸出来,它压迫着曙光乍现的将来,要把一切可能性碾得粉碎。

随着咏子下腹部的隆起,庆子的身体得到迅速开发。天然沃土成熟在即,洋介正好下锄精耕。

生涩的部分也经过了耕种。先前不充分的性快感,像小小的容器转眼间就注满了水,汪汪欲溢,洒落下来。

两人结合以后第三次幽会的时候,庆子初次达到了性高潮。她突然间叫出声来,洋介以为弄疼了她,马上停止了动作。

“别停下。”庆子请求着。

“怎么了?”洋介一边继续一边问道。

“在发光,身体里面在发光。”庆子喘息着。洋介难以置信。庆子正在以不同寻常的速度获得快感。虽然是由洋介引导着,一步步登上快感的阶梯,现在却几乎要超过洋介。

洋介对眼前的事实激动不已。男性的欲望是律动式的,积累到一定程度就爆发出来,与对方女性的身体没多大关系。这不过是单方面的行为,生理排泄而已。共同分享男女间的亲密和性的喜悦则是另一回事。

男女之间通过最紧密的联系,达到完美的和谐同步,这才能体会到性的绝妙滋味。双方越熟练,快乐也相对增加。跟庆子才第三次做爱,她的身体已经像多年亲密相处的女人一样,有了强烈的反应和高潮体验。她把这说成“身体里面在发光”。

洋介事后还感觉到极度的快乐。万一“燃烧”到“熔化”了怎么办呢。洋介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即使庆子没有巨额陪嫁资产,洋介也离不开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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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庆子的关系越密切,对咏子的厌恶就越深。即便不如此,洋介对咏子也会失去兴趣。女人怀孕以后身体变形,曾经让洋介神魂颠倒的精妙曲线和造型,无可救药地遭到破坏,只剩下一堆肉。尽管自己造成了这个后果,咏子一靠近,洋介还是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发生了丑陋变形的不光是身体。身体变得笨重,精神好像也倦怠起来,整天烂泥似的瘫在电视机前,什么都不干。因为生活毫无压力和刺激,脸部失去弹性,浮肿了一般。当初的咏子,身上有一种都市情调,妖冶动人,让洋介着迷,和眼下的咏子判若两人。

因为闲暇,咏子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洋介身上。洋介外出回来,她总要左闻右闻,只要嗅出一星半点香水味,立刻嫉妒得表情扭曲,刨根问底地追究洋介每一分钟的行踪。假如洋介坚决地拒绝她说“这些事儿没必要一一向你汇报”,咏子就会大哭大闹,结果屈服的还是洋介。

洋介外出不敢随便冲淋浴。刚冲洗过的身体有一股热水的味儿。

有一次洋介疏忽了,在和庆子幽会的旅馆里洗了头,擦了旅馆配备的发乳回来,马上就被咏子发现了。洋介自己也觉得太大意。咏子怀孕以后嗅觉异常敏锐起来。

咏子早知道洋介在外面和庆子约会,尽管如此,到最后关头还得妥协。把洋介逼急了他会出走,咏子不想这样。于是她牢牢握住缰绳。总之,在确认洋介不离开自己的前提下给他一定的自由。只要洋介不逃走,在外面干点荒唐事也只能容忍。这是作母亲的女人出于自卫的智慧。

另一方面,洋介也在避免引起咏子爆发。万一咏子到庆子面前或生田目家去吵闹,一切都得推翻了重来。

正如美苏首脑所言“无论我们双方感情如何,在存亡与共这一点上达成了共识”,洋介和咏子都知道无法独自生存,需要互相威胁,互相欺骗。

然而,事态紧迫起来。庆子一定要洋介跟她父亲会面。

“你不了解政治家是怎么回事儿,所以才这么慢条斯理的。”洋介一直在闪烁其词、争取时间,庆子好像有指责他的意思。其实,洋介也想尽早过了“面试”这一关,只不过咏子的存在妨碍了他。

“你的话什么意思?”洋介对庆子的弦外之音放心不下。

“所谓政治家,凡能利用的都会利用到。”

“利用?”

“没错儿。女儿也不例外。”

“你父亲会怎么利用你?”

“听说过‘政治联姻’这个词儿吧。”

“你是说,你父亲会把你作为实现政治野心的工具?”

“对政治家来说,联姻是扩大个人势力的绝好机会。子女正是这一类工具。实力派政治家的儿子女儿不都跟银行、金融界巨头的子弟结婚么。政治家都通过这条途径扩充自己的地盘、增强自己的势力。我父亲想当政,需要一大笔钱。为了确保资金来源,我是再好不过的工具了。”

“有人来提亲么?”洋介愕然失色。不能再磨磨蹭蹭了。

“苗头已经有了。眼下念书期间,人家把握着分寸。等临近毕业,提亲的人还不踏破了门槛儿。在这之前,你得把我抓牢。”

“我还没抓牢么?”

“对我父亲来说是这样。我想让你在父亲面前把事情挑明。”

“这么重要的工具,被我这种流浪汉抢了去,你父亲准会发火吧。”

“也许会乱一阵子。不过,父亲很疼我。如果我说一定要跟洋介君结婚,他总会答应的。所以,趁着父亲还没提起婚事,你得先自报家门。”

一时的逃避已经不解决问题。跟庆子的父亲见面之前,必须打发了咏子。可是,咏子把腹中的胎儿当作粘着剂,死命缠着洋介,劝说也不管用。时间白白拖下去,等孩子生出来,万事休矣。

这时,洋介内心深处缓缓升起一个念头,他没有马上意识到这是杀人的念头。

目前为止洋介对咏子感到厌恶,却没有动过杀机。通过庆子这面透镜,厌恶成为具体的杀机。

但是,动机与实施还有相当的距离。洋介与咏子长期同居,生活的痕迹留在她周围。假如她死得不明不白,洋介难免遭到怀疑。必须造成咏子自杀或死于事故的假象。咏子的死不影响到洋介的安全,倘若能想出这种办法,杀机与实施犯罪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然而,眼下没有充足的时间让洋介策划。

走投无路的洋介,仿佛得到上天的启示,灵机一动。与庆子相识的去年夏天,他在湘南海岸当救生员,当时亲眼目睹了几桩水难事故,并且参加了实地救助。可以说,庆子还是救助工作的副产品。

水难事故的溺死者,没人怀疑跟犯罪有关。虽然警察会到场,只进行形式上的检查,很快就向家属交还尸体。人们习惯性地把大海当成凶手,不曾意识到人类的恶意介入其中。海边游乐的季节又将来临,咏子的处置委托给大海倒未尝不可。洋介得益于去年夏天当救生员的经历,掌握着拿大海作凶器的要领。

这么一来,又遇到新的难题。怀孕的咏子懒得离开电视机一步,怎么才能把她拉到海边呢。身体轻便的时候都不肯穿游泳衣,何况现在,不可能到海滩上去显露臃肿的裸体。即使她同意,孕妇洗海水浴也不太合情理。

难得的好主意,大海却派不上用处。河川、湖泊呢?进行这一类水上娱乐对孕妇来说自然些。把船划出去弄翻,自己也一同落水,这就无可怀疑了。第三者赶来救援之前把咏子拖到水里。在远离东京的湖泊下手,东京的报纸大概不会报道。当地报道中,他和咏子的关系只是朋友。万一庆子看到了,也可以搪塞过去。

杀人的念头付诸实施之前,仍然面临着各种难题。从感觉上来说,它与现实的距离的确缩小了。回到家,咏子一反常态,笑容可掬。

“今天有一位叫中野的先生来过电话。”

“中野?”名字耳熟,可是想不起来。

“他说,去年夏天和你一起在海边干活儿来着。”

“啊,那个中野呀。”去年夏天,洋介当救生员时的队长。

“他还说,今年又想找你帮忙。”

“今年看样子去不了。”为了跟庆子的父亲见面,洋介忙着准备,根本顾不上到海边干活。

“我想去看看呢。”

“到哪儿去?”

“当然是海边啦。”

“你是说去海边?不会吧?”洋介吃了一惊。在电视机前生了根一样坐着不动的咏子,忽然提出到海边去,难以置信。

“我是认真的。电视上说,游泳对肚里的胎儿有好处。老不活动,胎儿长得太大了不好。为了你,我想生个健康的孩子。”咏子得意地笑了。

“冷不丁要到海边去,也太轻率了。”暗中谋划的事突然被对方说出来,洋介一下子不知如何应对。

“有你照看着怕什么。再说,我偶尔也想晒晒太阳。”咏子似乎当真要去。对方提供了求之不得的机会,洋介反而踌躇起来。拉咏子去海边的工夫是省了,孕妇洗海水浴这种违反常理的举动该怎么敷衍过去呢。

“你又不是秤砣了?”

“游泳其实我会一点。老家附近有条河。算个带木把儿的秤砣吧。有你保护的话就能游。”

事情正向洋介期待的方向发展。突然间拉咏子去海边容易引起怀疑,洋介先让她加入了游泳俱乐部。洋介的用心是,在这里打个底子,到海边做精加工。

咏子在游泳池里游得相当灵活。脱了衣服倒没有想象中那么臃肿。带她去海水浴场,看起来也没什么不自然。电视上做了宣传的缘故吧,俱乐部还有其他孕妇参加。而且专门为孕妇开设了班级,很受欢迎。定期去俱乐部锻炼以后,咏子的体型、心情都有了张力。

“班里我交了些朋友,说好一起到海边去,你能保护我们吗?”

对洋介来说,咏子的提议正中下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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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天气转晴,光线晃眼。波浪略大一点,还够不上发布“注意”警报。适逢七月下旬的周末,泳客为数不少。

“哇,脚底好烫,走不了啦!”咏子在晒热的沙滩上一边跳,一边孩子般兴奋起来。

“跳得太使劲当心流产呵。”洋介提醒她之后,觉察到自己的心思变了。在这坦坦荡荡、反射着炽烈阳光的海滨,实在打不起精神去实施那阴暗的企图。

并非杀人的念头就此消失,而是阳光过分明亮,使洋介感到胆怯。外国小说中写到过极度耀眼的阳光诱发杀人,洋介的心理状态完全相反。周围的眼睛也太多。而且,波浪的力量不足以成为凶器。即使咏子被岸边崩塌的浪头卷去,聚集在四周的人马上会把她救起来。

咏子自己就像个救生圈,仍然片刻不离救生圈,仿佛光环围绕着土星。这副架势想溺水也不可能。

心灵的死角中草草组装起来的杀机,在不带一丝阴影的阳光下,显得幼稚而粗糙。犹如梦境中弥足珍贵的奇思妙想,醒来常常被弃置不顾,利用大海作凶器的想法,一旦拿到大海面前,顿时土崩瓦解了。

洋介认识到,要杀死一个人,必须更精妙更缜密地编制方案。

原来的计划作废,洋介得以放松下来。海边一年没来了。今天不是来上班,而是以客人的身份来游玩。

空中被势力强大的小笠原高气压所控制,天气局势稳定,一派晴好,也没有悄然临近的台风。涌向海边的波浪略带起伏,毫无野性。连专门趴在沙滩上晒太阳的泳客都被吸引到水边,追逐着浪花嬉戏。

涨潮了,波浪涌上人们占据的沙滩,搔得脚心痒酥酥的,咏子孩子似的尖叫起来。

咏子一会儿趴在沙滩上晒太阳,一会儿来到水边浸在海水里。这样反反复复好像很有乐趣,整个人欢蹦乱跳。

“你瞧,真不知道海边这么好玩儿,下次我还想来。”先前的咏子,坐在电视机前懒得动一动,现在活跃得像换了个人。洁白的皮肤经过日晒,一天下来,显得很健康。

“你最好别乐过劲儿了。皮肤随便晒会爆皮的。”

“不要紧,没暴晒。我想到过了。”

“差不多该上来了吧。满潮了。”

下午以后,沙滩的面积逐步缩小。

“好吧,再到海里浸一趟就上岸。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来。哎,买点饮料好么,我渴了。”

“行。”洋介侧眼望着咏子向水边走去,自己一边朝小卖部方向走。离得最近的一家小卖部果汁卖完了,所以洋介到稍远的一家买好往回走。这时,沙滩上一片嘈杂。

不知出了什么事,洋介急忙跑回来。他俩刚才占据的地方围着一群人,看样子有人溺水。这种风平浪静的时候发生事故,大都是孩子。父母稍不留神就被波浪吞没了。洋介拨开人群过去一看,以中野为首、几个面熟的救生员在抢救遇难者。中野正对着躺在沙滩上的女子拼命做人工呼吸。

“咏子。”洋介大惊失色,手上的果汁连瓶掉在地上。溺水者是咏子。

“你去哪儿了?你太太被浪头卷走啦。”中野的语气好像在责备洋介,他继续争分夺秒、全神贯注地做人工呼吸。咏子和中野通过电话,今天来的时候,洋介简单介绍了一下。

洋介不曾料到,自己离开的片刻工夫咏子就被波浪吞噬了。然而根本没什么大浪。面对突如其来的事故,洋介茫然若失。

尽管中野等救生员全力以赴,咏子最终没能苏醒过来。其间,洋介光是张惶失措,虽然会做人工呼吸却插不上手。

咏子的死已成事实,洋介还是无法相信。虽有警察到场,都知道死于溺水,只进行了形式上的尸检就走了。

洋介也受到讯问,因为是他买果汁期间发生的事故,答不出什么。据目击者说,咏子下海的时候浪稍微大一点,接连三次打过来。咏子拿着的救生圈被掀掉,随后人就被浪头卷走了。

咏子溺水的地方不到一人深。在孩子都淹不死的水边,碰到几个小小的浪头,咏子顷刻之间就丢了性命。

洋介作为家属领回了尸体,这才返过神来。他意识到,自己制订计划,推翻了又重来,千方百计想要除掉的绊脚石,自发地消失了,而且消失得干干净净。

洋介如此渴望的自由不费吹灰之力、不冒任何风险就到手了。他没有动咏子一根手指,是咏子突然主动退出了。

咏子消失后,与生田目庆子约定的未来充满了希望,仿佛暴风雨过后的晴空,阳光灿烂。

“我自由了。”洋介轻声低语,没人表示异议,也不可能有。咏子的亲属只有一个哥哥,在枥木县老家,已经不相干了。洋介按照以前信上的地址跟他联系,对方表现出为难的样子,很不情愿地来到东京。在咏子的房间察看了一遍,想物色点遗产,可是咏子的房间看起来豪华,只有家具类的旧货可以出手,没什么像样的遗产。

咏子的哥哥得知这些情况后,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洋介,好像洋介私吞了一样。

咏子的哥哥、房东和洋介三个人办理了丧事。咏子在东京都内的殡仪馆火化后,骨灰由她哥哥带回了乡下,犹如一件行李。一个女人生活的痕迹就这样抹去了。

不过,洋介毕竟感到痛心。和咏子共同生活了一年多。在人海茫茫的东京,男女不期而遇,仿佛被风吹到一处的两片树叶。经过短暂的相爱,一方突然死去,共同生活至此画上了句号。

咏子体内孕育着洋介的种子。假如顺利出生,不知将来有哪些可能性。洋介的生活安排与播种下去的幼小生命无关,为了一己之便他曾经想要扼杀这个生命。

结果,由于母亲突然溺死,幼小的生命来不及见天日就与母亲一同消逝了。倘若不是发生了事故,它的降生必定被父亲所阻止。

与生下来就遭到母亲遗弃的洋介相比,这个婴儿的命运更加悲惨。洋介差一点就对亲骨肉下了毒手,这行为比他母亲还要残酷。

不,这是不同的,洋介摇摇头,宽慰自己。

(我是作为一个具有独立人格的人被生出来,又被抛弃了。不想生我的话,应该在娘胎里就解决掉。娘胎里没完全成形的时候,仅仅是不具备人格的一块肉。总之,是母体的一部分,无法看成是独立的生命。所以,二者情况不同。)

正文 第十一章 恶才崭露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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咏子自动退出后,与庆子发展关系的障碍消除了。洋介搬出咏子的高级公寓,在下北泽租了房子。这是铁路边一幢破旧的木结构公寓,用作欺骗庆子的据点正合适。扮演靠打工赚取学费、生活费的穷苦学生,以此为舞台再好不过。

搬家之后,洋介把庆子带过来。铁路边洼地里破烂不堪的公寓果真让庆子吃了一惊。每当火车驶过,地板就震颤起来。房子位于朝北的山坡下,中午也没多少光线。昏暗的房间里,颤动的地板上,洋介抱住庆子。

洋介把庆子按倒在潮乎乎的榻榻米上,充分开启了那美丽的肢体,使她全身扭动起来。洋介觉得自己像蜘蛛捉住了一只美丽的蝴蝶,拖到巢穴中贪婪地享用着。

猎物喜欢受到贪婪的攫取。哪怕放了这只蝴蝶,它保证不会逃走。因为,蝴蝶从身心两方面都作了蜘蛛的俘虏。

完全占有了庆子的身心以后,洋介告诉她,自己由于生计所迫已经辍学了。他说,谎称学生很对不起,辍学的事总觉得说不出口。

“唉呀,这种事儿不必介意。洋介君想上学的话,现在去就是了,不想上学也没关系。在我父亲身旁一边当秘书一边上学的人有好几个呢。”庆子作了爱的奴隶,对洋介虚报学历的行为满不在乎。

“可是,我跟你地位学历都不相当,作为你的意中人去见你父亲,恐怕三言两语就被挡回来。”

“什么话呀,这可不像你说的。底气不足哪儿行。我父亲就是把母亲抢到手的。你也应该夺取。”

“不是已经夺过来了么。”

“那就再强硬点儿。你得在我父亲面前挺起胸、理直气壮地宣布,就说你女儿是我的人了。”

在庆子的鼓励下,洋介决定尽快和生田目满寿交锋。只要不交锋,庆子就不是夺来的,不过是瞒着她父亲偷来的罢了。光像馋嘴猫一样和庆子偷情,理想的目标就无法达到。没见过“岳父”、没发表“掠夺宣言”,庆子什么时候被拉回去,洋介也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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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介与生田目满寿交锋是在九月末的星期天。生田目家的豪宅像城堡一般,四周环绕着大谷石砌成的围墙。洋介初次造访,踏进威严的大门时,不禁脚下发抖。这是敌人的城堡,他是来向敌人宣布,他将夺取城主的掌上明珠。想必不会一帆风顺的。

洋介被引进客厅。房间里有个厚重的壁炉台,台上装饰着壶具、盘碟,似乎都有些来历。墙上挂的西洋画也极其正宗。宽敞的客厅里铺着厚实的地毯,吸收了客人的脚步声。手感近似于丝绸的皮沙发围成一圈,中间摆着紫檀茶几。天花板上悬着富丽堂皇的枝形大吊灯。

本来,独具匠心的设计是为了取悦客人,在这里却变成对主人威势的炫耀,成为震慑客人的工具。

似乎对方故意拖延了一阵子,洋介忐忑不安,好像房间里安装了监视器,他正受到严密观察。公馆里鸦雀无声,好像空无一人。

洋介察觉到有人走动,正了正姿势。一个佣人模样的老妇进来送茶。她一言不发地把茶杯摆在洋介面前,毫无表情地出去了。招待极其冷淡。庆子是他惟一的依靠,却不知躲在哪里。这时候为什么不出来照应一下呢,洋介满腹委屈。

洋介觉得等了很久,实际上也许没多少时间。走廊里响起脚步声,有人径直推开了门。在报纸、电视上见过面的生田目穿着和服便装出现在眼前。洋介拘谨地打了个招呼。

“随便点儿好了。”生田目雍容大度地把洋介让到客人落座的沙发上,自己则悠然占据了主位。宾主各就各位,生田目把视线投在洋介身上。这既是“毒馒头”睥睨政界、金融界的锐利目光,同时又是审视女儿意中人的父亲的目光。

洋介经受着生田目的观察,全身冒汗。他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却找不出合适的话来。

看这阵势就别提什么“掠夺宣言”了。

“你多大了?”生田目突然打破了沉默。

“马上就二十二了。”洋介想尽量显得老成些。

“二十二岁么?”生田目点点头,叹息般地说了一声:“真年轻呵。”

洋介愈加惶恐起来。

“那你现在干什么工作呢?”对方戳到了洋介最大的痛处。说谎的话,当场就露馅了。

“什么活儿都干。”

“哪些活儿?”生田目的眼光有点不怀好意。

“还没碰上能让我竭尽全力的工作,迫不得已干点临时工。”

“这么说,你是在等待机会干一番事业啦。年轻的时候阅历多点有好处。工作也罢,女人也罢,用不着急着定下来。”前一句话还比较善意,后一句话似乎颇有讽刺意味。这时走廊里又有动静,接着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庆子端着水果点心进来了。

庆子作为洋介爱的奴隶,一向不顾羞涩,对洋介放荡的体位、过分的要求唯唯诺诺。而此刻她又还原成白璧无瑕的千金小姐,容貌文雅秀丽,举止楚楚动人,态度高贵矜持。这都是长年累月养在深闺的结果。或许这才是庆子的本来面目。但是,洋介开启了她深藏不露的情欲,使她以惊人的速度成熟起来,洋介分不清哪一个是真实的庆子。

庆子的到来使洋介如释重负。她目光含笑,似乎在询问“宣言”发布了没有。

“好了,你还年轻,别太顶真,随便来玩儿吧。”满寿不再深究,站起身,让庆子接替他的位置。洋介无暇发布“宣言”,仿佛被对方闪身一躲,扑了个空。

父亲一走,庆子立刻投入洋介的怀抱。她双臂搂住洋介的膀子,像往常那样撒起娇来。洋介一下子慌了神。

“哎,这儿不方便。没准儿碰巧有人进来。”洋介想推开庆子。这情景要是被她家里人瞧见,对自己的印象肯定坏透了。

“不要紧,没人进来。快说,我父亲这儿怎么样?没看出不高兴嘛。”庆子吊在洋介脖子上,察看他的脸色。

“什么怎么样,还没等我说话就走了,哪儿来得及发布‘宣言’。”

“父亲是怕难为情。因为我说让他看看我选中的人。我向父亲引见的可只有你一个。”

“不过,他好像不怎么热情,很少往我脸上看。”

“他看得仔细着呢。让你到家里来玩说明过关了。”

“很难说。你也听见了吧。他说,用不着顶真,随便来玩儿。语气倒挺随和。也许是让我趁年轻多用功。”

庆子进来之前,生田目就忠告过洋介,借着说工作,提醒洋介,女人没必要早早定下来。大概他有所戒备,才这么婉言劝阻。担心从正面反对,年轻人爱冲动、钻牛角尖儿,私奔了也说不定。

对方毕竟是老奸巨滑的政治家,最擅长不动声色地耍手腕。

“你这么怯生生的可不行。反正父亲认可了。如果面试没通过。”

“你母亲不是也没露面么。”

“有急事,不得已出去了。不过,母亲这儿没关系。她像个玩具娃娃似的,一点主意都没有。从我记事起,不记得她做过什么母亲该做的事。只管把孩子生出来,其他全靠别人,真是个享福的人。”

“跟我母亲差不多。”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自己的事儿。这么说来,不全是外交辞令了?”

“当然,你已经过了父亲这一关。”庆子的话使洋介稍微振作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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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大程度上得到了生田目满寿的认可,洋介的把握微乎其微。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对方并未拒人于千里之外。总之,没有被一脚踢开,倒是小小地进了一步。王牌握在自己手里,只要筑起工事,就能以庆子为武器,深入敌人心脏。

不久,洋介凭着生田目的推荐,就业到了“大和建设”麾下的娱乐产业公司。这证明洋介通过了生田目的面试。

至此,洋介崭露头角。会议上提出的三两个建议,引起了上司的兴趣,经采纳后获得了意外的成功。于是洋介受命担任了一部分大型项目的工作。某温泉城市的索道经营不善、长期亏损,公司打算收购索道,在山顶建造一座大型温泉场,起名“温泉乌托邦”。

这项计划的内容是,将瀑布浴、观景浴、尼亚加拉浴、仙人浴、彩虹浴、丛林浴、咖啡、喷泉浴、卡拉OK浴等等各具特色的温泉浴场汇集一处,以“连接温泉的索道”来吸引游客。

在这里,面向团队、家庭的宾馆跟娱乐设施融为一体。项目的基本设想源自洋介的创意。干部中也有人表示担心,最终以多数赞成付诸实施。开业后盛况空前。以温泉为核心的丰富多彩的娱乐设施受到团队、家庭、新婚伴侣的欢迎。一边洗温泉浴,一边俯瞰大海、市容,感觉就像来到了乌托邦幻境。

在山顶建造温泉场的绝妙构想一举成功,为洋介争取到不少得分。

生田目原以为洋介只是个花花公子,把女儿哄住了,但这回也不免刮目相看。

“跟你说,父亲最近老是提起你。”庆子说道。

“说我什么?”

“他说,想不到这小子还有点出息。”

“是么,他这么说过?”洋介一阵兴奋。给生田目一个好印象,直接关系到他的未来。洋介不由地绽开了笑容。

“他好像对你挺感兴趣,问这问那的。”

洋介刚刚松弛的面颊又绷紧了。感兴趣是好事,但他不希望人家追究他的过去。

“都问些什么?”

“问我们怎么认识的,问你的爱好。”

“这些不都说过了么?”

“他不感兴趣的时候,听过就忘。他说,要不然脑袋就爆炸了。”

“我的数据已经输入你父亲的记忆装置了吧。”

“那可不。父亲的记忆装置不同寻常,一旦存档就不会丢失。”

“挺可怕的嘛。”

“你没有什么事儿怕他记住吧。”庆子一副询问的目光。

“当然没有。”

“那你就不用怕。反正,眼下你这支股票涨得够猛的。先前谈起的亲事都没动静了。”

“啊?真的?”

“是真的。好像父亲出面回绝了。可见你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有多高。”

“但愿如此。”

“肯定的。我马上就毕业了。按理人家会争着上门提亲,可现在一桩都没有,以前提过的也都没消息了。这说明,父亲心目中已经把你当成我的未婚夫来考虑了。”

“我还没法这么乐观。”

“不是让你乐观,是让你自信点儿。有我跟你在一起呢。”

洋介硬是夺取了王牌走到今天这一步。初来乍到年轻人能接手一部分项目,也是因为他牢牢控制着庆子的缘故。尽管还没有公开,洋介和庆子的亲密关系在公司里不胫而走。洋介身为工薪族,却在有意无意地描绘着将来当上乘龙快婿的美景。

作为生田目女婿的候选人,洋介具有不可估量的实力,他证明了这一点,同时想象变成了具体的兵力部署图。

然而,洋介却需要庆子给他打气,因为他有致命的弱点。

洋介没想到会有今天。他曾向庆子勒索过小狗的赎金,向雨宫家敲诈了一千万。岩切文辅认识他的脸。与舟津咏子的同居关系也是不可告人的秘密。庆子出身名门,他这种刚出世就像狗一般遭到遗弃的人,根本高攀不起。回首往事,短暂的二十几年人生中只留下了污点和愧疚。

如果生田目满寿当真把自己作为女儿的未婚夫调查一番,以往的疮疤都将暴露出来。这是洋介硬不起来的理由。不管庆子怎么鼓励他,心里总不踏实。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知不觉走到这一步,再想回头为时已晚。眼下冰层厚实,尚无危险。然而,说不定什么时候脚下的冰层断裂、塌陷,自己就会跌进冰窟窿。这一点没法向庆子挑明,洋介只能保持低调。

也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这些心病倒给洋介增添了几分深沉和忧郁,更让庆子着迷。

正文 第十二章 卑劣的同族的体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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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泉乌托邦”开业以来,顾客盈门,极具盛况。这时候,洋介正守在办公室里,一个年轻男子登门拜访。

那人肩挎草绿色挎包,自称名叫小松,洋介对他毫无记忆。打眼一看,跟洋介年龄相仿,举止灵活,却有一副贱相。身材中等,没什么特征,是个相貌平平的青年。但是洋介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不愉快。不过,这只是第一印象。

“有什么事儿说吧。”洋介一脸不高兴,态度冷淡地询问来意。

“我想跟你单独谈谈。”办公室里的人不时地往这边瞧,小松打量着他们,语气强硬。

“什么事儿这里不能说吗?”洋介皱起眉头。事先又没约好,说来就来,真没礼貌。

“我倒无所谓,就怕香取先生您多有不便。”小松只在嘴边冷笑了一下。这是充满自信的笑。看到这副表情,洋介明白了他讨厌小松的理由。小松跟他是同类。

洋介从小松举止中感觉到的卑劣,他自己身上也有,同类散发的体臭令人不快。卑劣是他们共同的特长。

本来同类间应该有一种亲近感,但这种“卑劣的同族”决不相投。确切地说,他们彼此憎恶、敌视。

这位同类异常自信,强行求见,由此看来,洋介大意不得。正因为同属一类,洋介看出来者不善。

既然对方说“不便”,那肯定是“不便”。洋介和小松出了办公室,来到一家稍远的咖啡馆坐下。

“这里总行了吧。”洋介想从对方的表情探明来意,却一无所得。

“直说了吧,有点东西想让您买下。”小松把挎包推到洋介面前。

“什么东西?”不祥之感从洋介心头滑过。这种预感常常很准。小松做作地拉开挎包拉链,从里面拿出折叠好的一样东西,类似于塑料布。迎着洋介诧异的目光,他把东西摊开,双手捧着。东西呈环状。

“你瞧,救生圈。”小松的目光在询问:知不知道什么意思。

“救生圈?”

“不觉得眼熟吗?”小松把环状的塑料布往前推推。的确是撒完了气的救生圈。看着眼熟可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这是舟津咏子的救生圈。”

“咏子的!”洋介吓了一跳,好像咏子的亡灵突然现身了。救生圈怎么会在小松手里呢,这一点颇费猜疑。

“看样子您很吃惊。这东西在我手里,您觉得奇怪吧。”小松好像吃透了洋介的心思。最初的震惊过后,洋介开始捉摸对方的用意。小松说过让他买下。

“实话说,这个救生圈破了个洞。”

“破了个洞?”一瞬间,洋介没能明白其中的重大含义。

“不错。舟津咏子是拿着有洞的救生圈下海淹死的。这回你明白了吧。”小松闪闪发光的眼睛里带着一种粘性。

“你这话什么意思?”洋介被对方粘乎乎的目光缠住了似的做出了反应。自卫本能告诉他最好别理睬。

“唉呀呀,你这么聪明的人会不明白?”小松夸张地做出吃惊的模样。

“别兜圈子。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手头忙着,你再这么没头没脑的,我可走了。”

“先等等。是不是没头没脑你马上就知道。舟津咏子跟你去海边游泳淹死了,她的救生圈破了个洞,恐怕你的处境不妙吧。”小松的语气步步紧逼。

“我怎么处境不妙?”

“什么?让我说出来吗?那好吧。现在你有个让人羡慕的女伴,她很爱你。她老爸是政界、金融界的大人物。跟她结了婚,肯定前途无量。可惜,舟津咏子碍你的事。而且她还怀孕了,拼命缠着你。最后她抱着有洞的救生圈淹死了。再也不会有人挡你的路。她的死给你换来了年轻漂亮的女人、自由、还有远大前程。这种情况下,谁会相信救生圈自己破了个洞呢?”

小松得胜般地看着洋介,似乎在说,怎么样?服输了吧。那眼光就像对着按倒的猎物揣摩肥瘦。片刻沉寂之后,洋介笑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

“救生圈什么时候破了个洞,谁也证明不了。没准儿是你弄破的,为了制造材料恐吓我。”

“的确证明不了。不过,别人更会怀疑你。”

“为什么?我不管东西从哪儿弄来,反正你没看见咏子怎么淹死的。我去买果汁,也碰巧走开了。在场的人说,她是给浪头卷走的,救生圈被掀掉漂在水面上。救生圈破不破洞,根本没关系。”

“你说的有理。其实,我那会儿正当救生员,抢救过舟津咏子。”

“是么?你是当时在场的救生员?怪不得好像在哪儿见过。那你就更清楚了,救生圈的洞纯属批诈。”

“你好像对自己的处境心里没数。”小松再次露出嘴边的冷笑,放弃了敬语措辞。

“溺水的时候抓没抓着救生圈,这不是问题。关键是救生圈有洞这个事实。救生圈破了个洞,做手脚的嫌犯,人家首先怀疑到你头上。就算死因不在救生圈上,谁都会认为你有杀人动机,人不死也是杀人未遂。何况人已经死了,更说不清楚。把她从家里诳出来的是你,那就说明你有杀人意图。救生圈又破了洞,你的处境可相当不妙。哪怕不是因为救生圈淹死的,杀人未遂总免不了吧。现在对你来说,光凭一项杀人未遂的嫌疑,难得的好运可就飞了。我替你着想,所以才没有先交给警察。你光招待一杯咖啡,太不够意思了吧。”小松把泥浆般的咖啡滋滋作响地喝下去。洋介发现对方是和自己旗鼓相当的同类,或者更胜一筹。

小松对洋介做了充分研究才找上门来,靠耍点小花招恐怕躲不过去。他突然袭击,已经占了上风,手里还握着杀手锏。

洋介没杀咏子。尽管有杀人动机,下手之前咏子就消失了。也就是说出现了洋介希望的结果。他的处境只能任凭别人怀疑。

洋介没有相反的证据证明咏子的死跟自己的作案动机无关。咏子一死,他受益最大。小松知道这一点。正因为小松的消息来源不得而知,更令人胆寒。

洋介同时周旋于咏子和庆子两个女人之间,这件事除了咏子应该没人知道。小松的消息不可能来自其他人。小松和咏子是什么关系呢。

“怎么样,这个救生圈对你有多大价值,想明白了吧。”小松小口喝完咖啡,急等着回答。洋介深知,一旦屈从于这种恶棍的恐吓,会被他敲骨吸髓。可是,如果不先堵住他的嘴,即将到来的好运就会被关在门外。

权宜之计是先给小松点甜头,稳住他再想对策。这个办法比较明智。

首先得争取时间。为了自卫,洋介绞尽脑汁。

“咏子的死,我于心无愧,你突然一来,倒把我弄糊涂了。救生圈的洞跟我毫不相干,我不想平白无故遭人怀疑。给我两三天时间想想,回头再谈吧。”洋介一边慎重地选择措辞,一边采取拖延战术。他希望推迟讨价还价。

“你想靠缓兵计躲过一时,没那么容易。”小松看透了洋介的心思。

“这不是缓兵计。既然你这么说,我得好好考虑一下我的处境。你今天突然冒出来,我没法当场答复。”

“好吧,宽限两天。后天这个时间你表个态。我不能再多等。这两天你好好想想吧。我对你的前途有多大影响,你应该能明白。”

小松耸着肩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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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敌的出现完全出乎预料。由于敌人身份不明,应战和防御都无从下手。

无辜受到恐吓,洋介思考着其中的荒谬性。这些材料本可以付之一笑,但自己正逐步得到生田目的赏识,咏子的存在决不能暴露。

小松若把救生圈交给警察,警方的介入在所难免。因为没有作案事实,最终可能会证明自己无罪,即便如此,他与咏子的过去将公之于众。光这一点就对洋介构成了致命的打击。

小松正是摸透了这一点来敲诈的。只能照他的话买下救生圈,堵住他的嘴。尽管洋介知道不可能让他永远保持沉默,但是权宜之计也好,总得接受对方的要求,躲过恐吓的风头。

洋介左思右想,别无良策。

第三天,约定的时间一到,小松就出现了。

“怎么样?想好了吗?本来一开头就有结论了。”小松的态度充满自信。

“我不想无缘无故受到怀疑。救生圈的洞谁弄的,没法证明,不过我还是答应你。你要多少?”洋介不想让对方抓住把柄,马上开始问价钱。

“咱俩总算谈拢了,我决不提无理要求。”

“问你呢,要多少?”

“五百万,一分不能少。怎么样,价钱公道吧。”

“五百万!”

“已经便宜你了。瞧瞧,远大前程就在眼前啦。比起生田目女儿的嫁妆,这点钱还不跟尘土一样。”

破了洞的救生圈开出五百万天价,这个数额对洋介造成冲击,不是因为款项巨大,而是因为从雨宫家敲诈的金额中,他该得的一份正好是这个数。

洋介感到一阵恐惧,没准小松连他和咏子合谋设美人计的事也知道。五百万如果答应下来,那次非法所得就全进了小松的腰包。再说,洋介分到的一份已经花了不少。从咏子那儿骗取的部分,加上后来的积蓄,洋介手边正好有五百万。

“五百万!你知道我有没有这么大一笔钱?”洋介预感到钱总得易主,垂死挣扎般地说道。他也想了解小松对美人计知道多少。

“我知道你有。就算不凑手,以你现在的地位,借点高利贷就成了,五百万算什么。”小松的态度毫无妥协的余地。但是,他好像并不知道“美人计事件”。

“告诉你,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洋介又叮嘱了一遍。拿到救生圈,敌人就失去了恐吓的材料。

“那还用说,知足常乐嘛。五百万,日本中产阶级的平均存款就是这个数。我只想混个中游,要求不高。”

小松狡黠地笑了。五百万即将到手,连他的笑似乎也达到了中游。

正文 第十三章 杀机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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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万姑且堵住了小松的嘴。不知道能在多大限度上让小松保持沉默,但是救生圈已经收回,暂时度过了危机。尽管如此,小松的存在依然令人担忧。小松这个姓也不知是真是假。来历不明的敌人很难对付。

洋介去拜访中野,他在一家大型化工企业当工程师。中野热爱大海。海滨不开放的季节,他定期去游泳俱乐部夏季周末在海滩当救生队长。中野是个性格怪僻的人。

“哎呀,是你呀!到公司来找我,稀客嘛。”中野走进会客室,他不再是“弄潮儿”的形象,显示出跟机器打交道的技术人员理性的一面。应该说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

“打扰你上班,对不起。”洋介表示了歉意。

“嗨,没关系。我干的活儿又不给公司创造效益,有没有我这个人无所谓。”中野脸上闪过自嘲的微笑。

“不会吧。”

“我们公司是公害企业。以前污染物随便排放,受到社会舆论批评,现在产品开发之前要求采取防范措施。这方面的研究公司本来不想搞,对策再好还不是光花钱,没一丁点儿盈利。”

“不过,这保障了社会安全,提高了公司信誉,不也是间接为公司作贡献么。”

“话是这么说。企业的头等大事总是盈利,只有这一条受重视。公司要存在和发展虽然少不了污染防治部门,可这一部门跟企业盈利相矛盾,当然抬不起头来。要是不去看看大海,真有一种今生虚度的感觉。你看,话题扯远了,最近你连游泳池也不来了么?”向海边打工的同伴发了一通牢骚之后,中野用探究的目光看着洋介。

“我找到工作了。”

“是么,太好了。这回是什么工作?”看样子中野以为洋介找到了别的零活。

“大和休闲俱乐部。”

“哎呀,大和休闲俱乐部可是大和建设集团的一流公司。你算找到个好去处。”中野的目光好像重新认识了洋介似的。

“前些天,过去当救生员的小松君来了。”洋介不经意地转入正题。

“小松最近去了吗?”中野的口气表明这在他意料之中。

“原来中野君你知道呵。”

“嗯,你太太出事以后,留下一个救生圈。我想,那种东西送去有什么用呢。不过毕竟是遗物,我就保存起来。小松说要交给你,就拜托他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小松弄到救生圈的过程清楚了。可能舟津咏子死后,小松就瞄准了洋介,一直在耐心等待时机。肯定是打算放长线钓大鱼,时刻观察着洋介的动向。

“小松怎么了?”

“是这么回事儿。当时疏忽,忘了谢他,也没问他的住址,我想中野君可能知道。”

“就为这事儿?你也太客气了。送送救生圈,用不着那么多礼节吧。”

“人家特意打听到我的新单位,上门拜访,不适当答谢一下心里不安。”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他常到海边来玩,所以混熟了,泛泛之交。因为救生员人手不够,我去请他的。”

“他没说大概住在哪一带?”洋介忍着失望继续问道。

“没说起过。好像在宾馆工作,他说准备辞职不干了。”

“宾馆?哪家宾馆?”

“叫什么来着?好像是涩谷的宾馆。”

“涩谷的宾馆?是公园酒店吗?”洋介依着涩谷的地名随口一说,中野的表情做出了反应。

“对了,就是公园酒店。你怎么知道?”

“提到涩谷的宾馆,除了情人旅馆,只有公园酒店一家。”

“差不多吧。你到公园酒店打听打听,也许有线索。”

“那我试试看。”

辞别中野,洋介心神不定。听说小松曾在公园酒店工作。这是偶然巧合,还是有什么关联?洋介以发生在公园酒店的雨宫武彦和咏子的“情事”为要挟,向雨宫家敲诈了一千万。如今,同一所宾馆的旧员工,作为新的恐吓者出现,攫走了洋介名下的一份进账——五百万。

难道真的出于巧合?要说雨宫家的报复心操纵了这新一轮恐吓,似乎不可能。

雨宫家不会想要挽回五百万遭恐吓的损失。而且小松显然是洋介的同类。虽有以毒攻毒之说,使用一种更危险的新毒挖出埋好的旧毒,无论如何不合情理。

利用小松会招致更大的祸患,这一点显而易见。

小松到底跟什么人有瓜葛呢。若不是雨宫家这条线,还是咏子。她身边虽没有小松的痕迹,但是,也许就像洋介隐瞒着庆子的存在,咏子也隐瞒着与小松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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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介去了一趟涩谷的公园酒店。到人事科问起小松,对方回答,找“小松淳次”的话,去年就辞职了。照片正是恐吓者的照片。他在宾馆属于客房部。辞职的原因没有细说,好像因为品行不端。进宾馆工作时的住址是新宿区新宿七丁目十X号五小宫山庄。

“小松”不是假名。当天洋介在公园酒店开了房间。一个上了年纪、看去性情温和的女服务员来铺床,洋介向她打听小松的情况。

“以前我住这儿的时候,有一个叫小松君的客房服务生。”洋介不经意地开始了诱导。

“啊,小松么,他不干了。”女服务员不知底里,接上话茬。

“唉呀,真不像话。我有事儿托过他呢。”

“托他什么事儿?”

“这下可糟了。还有笔钱在他那儿。你知道他的住处吗?”

“您到底什么事儿托过他?”女服务员不知是计,好奇心显露无遗。

“不太好讲。”

“什么事儿呢?”

“老实说,他告诉我有好看的地下录像带,我给他一笔钱,托他买。”

“真的么?小松还干这个?您运气不好,钱肯定追不回来了。”

“是因为不知道他住哪儿吗?”

“也有这方面原因。小松这人不地道,三天两头旷工不说,还调戏女顾客,经常有人投诉。”

“原来他是这种人?看不出来。”

“他这个人最会装笑脸儿,只奉承给小费的客人。其实他是被炒鱿鱼的。”

“什么原因被炒鱿鱼了?”

“偷看人家情侣的房间。”

“太恶劣了。怎么偷看法呢。”

“宾馆有户外擦玻璃的吊舱,按电钮能自动上下。夜班的时候,他就坐吊舱偷看。”

“擦玻璃的吊舱?亏他想得出来。”

“打那以后,不干活的时候,总是切断电源,防止别人胡乱动用。现在偷看不成了。”

“有没有办法跟小松联系上?”

“他这人特别孤僻,跟谁都不来往。您到人事科问问吧。”

洋介已经问过,进宾馆工作时的住处不知道现在还住不住。小松的情况终于有了一个轮廓。好容易在宾馆开了房间,一个人住未免可惜,洋介索性把庆子喊来了。

随时能把生田目的女儿约出来,这足以证明他地位的稳固。

“我从来不在外面过夜。”突然被洋介叫到宾馆来,庆子很兴奋,也有点诧异。以前,在外面不管多晚她总是回家的。

“那今天晚上就造成既成事实嘛。”

“家里会发火的。”

“你父亲?”

“父亲不在家,和金融界的人去箱根了,打友情高尔夫球赛。”

“那么你母亲?”

“母亲不说什么。”

“还能有谁对你唠叨呢?”

“阿杵婆婆。她代替母亲养大了我。”

“那个老太婆呀?你是主人,用不着在意那么个佣人。”

“阿杵婆婆对我来说比母亲还重要。”

“我比阿杵婆婆更重要吧。”

“那当然。”

“所以呀,你就别废话了,晚上跟我在宾馆过夜。”洋介觉得庆子为难的样子很有趣。

等二天,打发了庆子,洋介去查找小松新宿的住处。宾馆记录上的地址在拔弁天附近堆满垃圾的一角,那儿有一所公寓。

洋介原以为小松早搬走了,没想到他还住在那儿。周围小松有可能光顾的饭馆、香烟铺子、小酒馆,洋介都若无其事地打听了一遍。看样子小松没有固定工作,整天无所事事。既无朋友,又无邻里交往,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洋介没有办法再去核实。应该说,小松的情况已有眉目,比来历不明的时候进了一步。

“温泉乌托邦”计划初见成效后,洋介被叫到生田目满寿的办公室。他不知底里,诚惶诚恐地前来拜见,生田目正在等他。

“听说你这回大显身手啊。”生田目看起来很高兴,洋介先松了口气。

“也没什么,都是大伙支持我。”洋介不恰当地谦虚了一下。

“自己不行,别人怎么扶也白搭。你干得不错。”生田目的眼光是善意的,至少不是初次见面时考官的神气。

“有件事跟你说,怎么样,到我身边来吧。”生田目接着话题随口说出来,洋介一下子没明白“我身边”是什么意思。和庆子结了婚,不是自然就来到生田目身边了么。

“好的,我求之不得。”洋介没完全理解这番话就作了回答。他预感到这不是坏事。

“想让你当我的秘书。当然,我有好几个秘书,最好能安排个自己人,靠得住。”

“当秘书?”

“对,怎么样,干不干?”

“如果您觉得我行,愿效犬马之劳。”洋介表示接受的同时,喜悦传遍了全身。政治家的秘书工作性质如何,他还没有清晰的认识,但是被提拔到了生田目身边,这一点确定无疑。

而且,对方还说“想安排个自己人,靠得住”。这不是说明他把洋介看成了自己人么?短时间内,洋介的地位从“无名小卒”上升到了“自己人”。

洋介切实感到自己在通向成功的阶梯上又迈进了一步。

因为手上的工作需要移交,还有些善后处理,洋介调到生田目办公室得一个月以后。

好像瞅准了扫尾工作即将结束这个时机,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正是小松淳次。

“我跟你没关系了。”洋介背过身去。虽然不想再见这张脸,却有一种预感,一次了结不清。他来干什么,洋介能猜出个大概。小松已经没什么可怕,只是令人不快。

“你跟我没关系,我跟你还有关系呢。”小松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我很忙,不希望你说来就来。”

“请你约时间你肯吗?”

“咱们应该没有见面的必要了。”

“我还有件东西想卖给你呢。”

“我不会再买。你别太张狂。上次是因为怕别人瞎起疑心。我问心无愧,不想惹麻烦罢了。”

“好了,别嘴硬,看看货色。你肯定感激我没有预先交给警察。”

“我不想看,滚!”不安涌上心头。洋介觉得,一看东西,又会受到纠缠。

“光看不要钱,保证你想买。”小松从容不迫地拿出一张照片和底片放在洋介面前,不由他不看,画面闯入眼帘。洋介和咏子亲密地依偎在一起。照片拍在两人情投意合、共同策划美人计的时候。

“照片怎么了?现如今,谁没跟女人拍过几张照片?”

“一点不错,可照片上是跟你同居的女人,而且不明不白死在海里,这不常见吧。”

“混蛋,你想干什么?”

“慢着,说话好听点。我也不情愿来卖这种照片。不巧,赌马输了,弄得一个子儿不剩。这几天连像样的东西都没吃过。我要是把照片交给警察,恐怕你担心的麻烦会找上门来。”

“你爱给谁就给谁好了。”

“照片印多少数量不限,我考虑顺便给生田目寄一张。”

“狗东西!”

“这种词儿谈生意的时候不用为好。怎么样?买不买?”

“你要多少?”最后,洋介还是就范了。

“本来每张一百万,便宜点算了,五十万。还有不少更精彩的画面呢。”

看样子小松手里有不少胶卷。洋介极度绝望,眼前发黑。这种底片按对方要求一张张买下来,并不解决问题。小松钱花光了,又会找上门来。哪怕把底片全买下,也不能阻止他翻拍。

恐吓雨宫家时,洋介采用了同样的手段。所以,他知道自己落入的陷阱有多深。

当前买下小松拿来的底片,会在陷阱中越陷越深。但是,无论如何,洋介得尽一切努力防止照片出现在生田目和庆子眼前。

洋介正逐步得到生田目的信任,能加入他身边的小圈子,说明这信任非同小可。然而,小松带来的底片极具威力,有可能把这信任彻底粉碎。

洋介按小松的开价买下了底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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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介出钱封住小松的嘴,暂时度过了难关。但恐吓的升级就在眼前。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小松出现后,洋介时来运转,越走越顺。尽管还没订婚,周围已经把他当成了庆子的未婚夫。正因为如此,小松的恐吓更能奏效。

交接和扫尾工作全部完成,调往生田目办公室的前夜,一起做项目的同伴簇拥着洋介,在市中心的宾馆为他举行欢送会。

在大家的要求下,庆子也出席了。庆子穿着色彩鲜艳的友禅绸长袖和服,给晚会锦上添花。最近由于洋介的开发,庆子日益显示出女性成熟的魅力。

同伴们露出羡慕的神情,对庆子的美貌赞叹不已。酒菜和气氛都无可挑剔,洋介忘记了小松的威胁,陶然而醉。宾主尽兴,晚会结束了。洋介护卫着庆子往宾馆门口走。这时,大堂里有人从身后打招呼。

“喂,东西掉了。”招呼庆子的声音很耳熟。洋介不经意地回头看去,立刻呆住了。站在那儿的是小松。他拿着一块手绢正要递给庆子。

妈的——洋介差点骂出声来,又吞进喉咙里。在小松面前,他得装成个陌生人。

“哎呀,这不是我的。”庆子说道。

“对不起,失礼了。”小松鞠了一躬,瞥了洋介一眼,擦肩而过。那眼神在说:“你小子干得不错呀。可别忘了,你的幸福全靠我保持沉默。”

刹那间,洋介心头涌起一阵喧嚣。他茫然凝视着内部阴暗角落的躁动。此刻他还没有觉察到,这躁动跟决心除掉舟津咏子时的心理活动性质相同。庆子的话音使洋介回过神来。

“刚才那人你认识?”庆子问道。她感觉到洋介反应异常。

“不,从来没见过。”

“你刚才的样子好像认识他似的。”

“那人有点像我中学同学。”洋介勉强掩饰过去。

必须干掉小松。只要他活着,肯定跟自己作对。而且,尽快下手为好。等小松在身边频繁出现,给周围人留下印象就晚了。

现如今小松和洋介的关系还无人知晓。就算中野是惟一的知情人,他也不会把小松的横死与洋介联系起来。

然而,这回的对手不同于咏子。咏子被大海意外地解决了,同样的好运不会再度光顾。小松是洋介的同类。正因为如此,对方会预料到洋介的报复手法,从而早有防备。反正不可掉以轻心。

要除掉小松,该怎么下手呢?得想一个周全彻底的办法。

正文 第十四章 捷足先登的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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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会议员公费配备两名秘书。私人聘用没有限制。首相和重量级政治家都拥有庞大私人秘书团。

私人秘书作为政治家的替身四处活动。政治家处于利益权谋的旋涡中,私人秘书侍奉左右,在政界这个暗礁遍布的危险海域,他们充当了潜水的向导。因此,他们代替政治家行使权力,手中掌握的情报也更多。据说首相秘书权力大于内阁成员,道理就在这儿。

洋介加入到了生田目私人秘书团的基层。生田目到底有多少秘书,秘书之间也不清楚。首先,设在民友党总部的生田目办公室有秘书。他们是支持生田目政治活动的“公开秘书”。其次,有专门在选区工作的秘书,称为“老家常驻人员”。此外,还有两者都不属于的地下秘书。他们负责生田目的秘密事务。这些地下秘书的工作牵涉到收取以政治捐款为名的贿赂、安排秘密出游、以及其他私人问题。

出于工作性质的缘故,秘书容易掌握政治家的秘密和短处。由于秘书的背叛而下台的政治家为数不少。因此,优秀的秘书对政治家来说是一把双刃剑,得挑选信得过的人。洋介受到提拔当上了生田目的“地下秘书”。可以看出,生田目的信任不同寻常。

生田目的信任显然源于庆子。洋介拓展新项目的确表现出色,但那只证明了他的才能,证明不了他对生田目的忠心。尽管干事业才华出众,并不能马上看作亲信。

生田目却硬把洋介放到了手下,而且是做地下秘书,可见他默认了这个未来的女婿。

地下秘书的主要任务是为生田目驾驶私车。刚开始,洋介觉得自己成了长期受雇的司机,有点失望。不久,他发现驾驶私车意味着为生田目办私事。开车期间,他熟悉了生田目的秘密游乐场所、情妇的住处、人数、关系网、财路等等。同时,生田目心中的宏伟蓝图也自然而然地进入了他的视野。

生田目的巨大野心超出了洋介的视野,令洋介折服。想到自己将成为这样一个巨人的女婿,洋介重新兴奋起来。

“让你当我的秘书,知道为什么吗?”生田目在车里问道。

“是……”洋介一时答不上来。

生田目不等洋介开口接着说:“因为你跟我是同族。”

“那我太荣幸了。”

洋介觉得这是一个许诺,表示接纳他成为庆子的丈夫。

“咱俩是一种人,一看你的眼睛就知道,首先没什么教养。”

“很惭愧。”

真够开门见山的。估计他查过家底,洋介不由得后背发冷。从后座射过来的目光使得他宛如芒刺在背。

“其次,性格不好,把全世界都当成敌人。看来你打记事起受了不少苦。你心里对这个社会恨之入骨。最后,怨恨变成了能量和野心。怎么样,接近庆子也不完全为了爱情吧。”

“决没有这回事儿。我对庆子……”

“好啦!我接近庆子的母亲也是为野心铺路搭桥。归根结底,男人一生中,女人的地位不过如此。否则的话,他就不配当男人。看重儿女情长,只好退出男人间的竞争。”

洋介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与庆子相识那会儿,他忘记了自己的野心。当时还不知道庆子的身世,他爱庆子本人。后来,得知庆子父亲的情况,与生俱来的野心顷刻间萌芽了。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生田目的分析半对半错。

“不过,出身教养不好、对社会怀有敌意、野心勃勃,光凭这些你跟我还成不了同族。这种层次的人多的是,最多算是同类。”对方的语气似乎在询问,你懂我的意思吗?洋介做出集中精神开车的样子,暂不回答。

“咱们这一族还有一个重要特点,那就是饥饿。内心深处充满饥饿,好像养着一只贪得无厌的饿狼。同类虽接近于同族,但在社会上一旦坐上一个舒服的位置,马上就脑满肠肥不思进取,狼变成了猪。假如是头饥肠辘辘的猪还有救,可惜变成了饱食终日的肥猪,这种家伙跟我就不是同族。

“你心里有一只决不满足的饿狼。这样的同族我才能安心托付将来。最近,饱食的世道影响很深,永远的饿狼族濒临灭绝。如果你是肥猪族,不管我女儿多爱你,我都不会答应。饿狼的女儿非得挑选饿狼不可。怎么样,我说的同族你明白了吧。”

“全明白了。您把我当成同族,非常荣幸。我今后也决不会满足。”

“有这个气魄就好。别让我失望。”说话间,目的地到了。这里是生田目给情妇买的高级公寓。他兴冲冲往里走,背影跟一般的老年人完全不同。好像隔了许久才捕到猎物的饿狼似的,精神抖擞,冲劲十足,果然名不虚传。

饿狼的比喻十分贴切。生田目满寿的原动力是不可治愈的饥饿。他掌握了“大和建设”以后又进入政界,贪得无厌地追逐权力。他接连消灭挡住前进道路的敌人,不断扩大自己的地盘。

洋介对生田目的巨大野心惊叹不已,因为生田目没有在自己占领的地盘上变成一头肥猪,而是始终保持着对外扩张的饿狼的锐气。可以说这是生田目的“内毒”所在,同时又是洋介的本性。

生田目由此嗅出了同族的体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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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任后一个月,洋介接到命令,为生田目出使,到市中心P宾馆728室拿“货”。什么“货”洋介也能猜出几分。

“我不说你也知道,如果他们提出写收据、收条之类的,别答应。”生田目叮嘱了一遍。

“我懂。”

其实用不着生田目提醒,这是政治家接受馈赠的常识。来到P宾馆728室门前刚一按铃,里面的人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门。

洋介看见门里的人,马上呆住了。对方好像也愣了一下。洋介以为走错了房间,可门上明明写着728室。

门里站着的人是小松,他先开口了。

“生田目的使者是你,没想到呵。不过,仔细想想,咱俩重新碰面也在情理中。”小松的喉咙里笑了两声。这表明他知道洋介当了生田目的秘书。

“你怎么在这儿?”洋介这才反问了一句。

“我也是给人当差。跟你见面以前不知道谁来取货。这回交易的路子我都弄明白了。本来咱们就是跑腿的,用不着知道那么多。”小松一副自嘲的语气。他受命于交易的另一方当事人,只管把货交给728室的来客。

“那我就拿货吧。”洋介催促道。他不愿看见小松的脸,想尽量缩短这次会见。

“不必那么着急嘛。”小松好像正期待着与洋介重逢。

“我只是受人之托来取东西,跟对方约好在P宾馆728室。”

“你怎么证明使者的身份呢?”小松露出不怀好意的表情,本来就很邪恶的脸相进一步变形了。

“我是作为生田目先生的使者来的,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也许你弄错了。事实上,你一见我就以为走错了房间。”

“我没听说过需要身份证明。你不是也说过,见到我交易的路子都明白了么。”

“算了,政治、金融界的关系又不是男女关系,简直像一团理不清的乱麻。我就相信你吧,不过有话跟你说。”

“没什么可说的。我只管跑腿,货拿到手就行了。”

“瞧瞧是什么东西吧。”小松把一个紫色的包袱放在桌上,动作夸张地打开来。里面是一叠崭新的一万日圆的钞票。

“一千万。政治捐款,也就是贿赂。打个收条?”小松盯着洋介的眼睛。

“没有收条。你懂不懂规矩?”

“我懂。经手这种钱不打收条,这是常识。就是说,钱的收受日后不能留下证据。因为这是黑道上的钱。虽然实际存在,但是得把它处理掉。当然账上也不留痕迹。所以,就算咱俩私分了,也没人说什么,也说不了什么。”

“亏你说出这种话来。”

“如果你不是跑腿的,我也不说这些。事在人为嘛。全部平分了的确太贪。咱俩一人拿一百万怎么样?贿赂的金额无从查考。你跟先生说就拿到这些,他只能这么想。无论如何不会找行贿者核对。收条也没有,总能混过去。”

“我不能这么干。”

“那随你便吧。我把这一千万全卷走。本来不存在的钱,卷走了也没法追究。万一被抓住,我就说交给你了。”

“真是混帐!”

“你不想这样的话,还是每人拿一百万。两个办法随你挑。别忘了货在我手里。”

洋介受到穷追猛打,处境极其不利,他无从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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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小松拿走一百万,洋介只取回九百万。尽管是账上没有的黑钱,当事人之间不可能不谈及贿赂金额。假如缺了一百万,受贿者会向行贿者核实,行贿者再追究小松。

想必小松会说委托他的钱都交给了来人。洋介自然受到怀疑。他不想因为一百万这么个小数目失去生田目的信任。

洋介拿出休闲娱乐公司的退职金,倾囊而尽补上了小松的窟窿。这时,洋介意识到这是小松利用“重逢”施展出来的恐吓新招。其实小松预料到他会用自己的钱填补亏空。下次倘若小松拿了其他底片来恐吓,洋介将一筹莫展。让对方暂时保持沉默的甜头已经没有了。

而且,小松很可能再次为行贿者当差。那时,他如果强行要求全数平分或者携款潜逃,洋介就全完了。

与小松的重逢,使动摇中的洋介坚定了决心。只要小松活着,自己就没有将来。从小松的手法来看,是给猎物留条生路,从而长时间地慢慢盘剥。

他决不贪婪。过于贪婪杀死了猎物,结果是鸡飞蛋打,他深知这一点。

今后他还会慢条斯理地盘剥下去。不管洋介的将来多么姹紫嫣红,花蜜中最甜美的部分必须归小松所有。这并不是鲜花与蜜蜂的共存共荣关系。

对方如同寄生虫,单方面地汲取营养不说,还置人于死地。

生田目对洋介的评价是对社会充满敌意。洋介发现,如今他对全社会的憎恨都集中在小松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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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反复考虑,洋介得出一条结论,除掉小松不宜采取姑息的手段。将对手约出来突然袭击,这对小松行不通。小松来见面,必然作好相应的准备。

对付这样强大的敌人,最好出其不意。小松还不知道住处被发现了。回到自己家,他就是再谨慎也会放松警惕吧。

深夜,瞅准他在家的时间,装成送电报的人,门一开就下手,给他致命一击。这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

洋介想在小松家里下手还有另一个原因。小松可能依然掌握着洋介跟咏子合影的底片。即使杀了小松,不收回底片的话,日后说不定会成为警察调查的目标。

小松不知道住处被发现,恐吓材料肯定放在身边。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也必须在家里结果他。

洋介下定决心后,又侦察了一遍小松的住处。小松现在没有固定职业,闲荡着,但他通常晚上回家。白天大多在弹子游戏房、电影院度过,意外的是他还常去图书馆。看样子他很爱读书,下午总待到阅览室关门,埋头看小说、报纸合订本。回家时每次还要借几本。

小松好像是把图书馆作为信息来源。洋介在侦察他的生活规律的同时,更印证了原来的感觉,小松是一个强劲的对手。

幸好小松的房间在一楼把边,从房子一侧的紧急出口可以进出,而且隔壁没有住人。这样,去小松的房间正好避开了楼里居民的视线。小松十分孤僻,不与邻居来往,也给洋介下手提供了方便。

侦察结束,洋介决定着手实施计划。他准备了一把用来袭击小松的厚身长刃的猎刀。这把刀薄钢板制成,异常锋利。

小松的公寓在从大街稍稍拐进去的胡同里。洋介凌晨子时开始行动。考虑到身上会溅血,他披了一件黑色的雨衣。

洋介把车停在离小松的公寓稍远的路边。偶尔还有人影晃动,但都步履蹒跚。因为地段的缘故,尽管是深夜,行人并不算稀少。

洋介来到小松的公寓楼前。从外面看,窗户没有灯光。看样子已经睡了。其他窗户也都寂静无声。

洋介担心小松刚睡熟醒不过来。如果睡眼朦胧地爬起来,一定毫无戒备。

洋介从紧急出口潜入楼里,站在小松房间的门前。他带着墨镜,登山帽压得很低。万一不能当场杀死对方,也不至于被认出来。当然手套是必带的。

洋介做了一个深呼吸,按响了门铃。然而房间里没有起床的动静。洋介停了一下,再次按铃。房间里依旧没有动静。

果然睡得很沉。洋介咂咂嘴,谨慎地敲敲门。吵醒了邻居不好收拾,只能有节制地敲门。洋介轮番敲门、按铃,室内鸦雀无声。

洋介不安起来。难道碰巧今晚生活规律变化,迟迟未归?还是打算好在外面过夜呢?

洋介本来一心要杀死小松,突然间没了主意。并不是杀人的动机就此消失,而是扑了个空,士气受挫。

“今天晚上没戏了。”洋介嘴里嘀咕了一句。假如小松这时候出来,如此萎靡不振的精神状态不可能一下子结果小松。光杀死对手不行,还得金禅脱壳,及时逃走,这样才算完成了当初的计划。

洋介正想离开,为了稳妥起见,转了转门把手。门轻而易举地开了。原来没有上锁。

睡着也好,外出也好,门不上锁,这跟小松一类的恶棍行事不太相符,过于疏忽大意。洋介愣了一下。接着,他意识到机不可失。

如果小松不在,没准能收回底片。熟睡着的话,就让他再也醒不来。洋介的斗志又高涨起来。

他打开一条门缝,蹑手蹑脚地溜进去,随手关上门。然后在门口水泥地上站了一会儿,察看屋里的情况。听不到酣睡的呼吸声,看来还是不在家。室内挂着窗帘,一片漆黑。

洋介认定没人,走进屋里。他扶着墙摸索电灯开关。可是,还没等他找到开关,脚下被横在地板上的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不必开灯看,凭着柔软的动物般的触觉也能猜出个究竟。估计房主人喝多了,醉卧在地板上。然而,洋介后背一阵发冷。就算烂醉如泥,也该有呼吸声。

洋介一惊,毛骨悚然,这时手触到了墙上的开关。他没有马上按开关,先对自己说,看见什么也别慌,然后打开了灯。

小松倒在地板上,惨不忍睹。这个房间对着门口,厨房兼作餐室,地上铺着木地板。小松脸朝下趴着。

只见他后背一片殷红,流出的鲜血在地板上积了一滩。而且前胸好像也受了伤,脸浸在血泊中。

室内没有抵抗的痕迹。血迹从门厅延续到小松倒下的地方。从现场来看,小松没有提防,开门的瞬间遭到突然袭击。他向屋里逃跑的过程中,被对方追上,刺了致命的一刀。

小松住处的结构是一间厨房兼餐室,里面套一间和式房间,面向胡同,六铺席大小。洋介丢开尸体,向里间张望了一下,不由地呆住了。没什么像样的家具,只有桌子、装饰橱、衣柜、电视机之类。桌子的抽屉被拉开,装饰橱、衣柜里的东西全倒在地板上,显然被人翻过。衣服、书、杂物之间,散落着几十张一万日圆的钞票。看样子不是盗窃作案。

洋介在被人翻过的地方搜寻自己想找的东西。但是,根本没有照片底版。全自动照相机掉在地上,里面没装胶卷。

壁橱里净是散发出汗臭味的被子、枕头和脏衣服。这里也被翻动过。

洋介之前,有一位捷足先登的来客,已经实施了洋介的计划。凶手和原因不得而知。既然没有洋介要找的东西,呆久了于事无补,走晚一步,很可能变成前面凶手的替罪羊。

远处传来警车的警笛声,洋介全身都僵硬了。他甚至想,也许这是一个圈套。不过,开到附近的警车改变了方向,声音又远去了。

正文 第十五章 第三者介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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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幸运,洋介逃离了现场,没有被任何人看见。

尽管到达了安全地带,他仍然心跳不止,头脑一片混乱,无法冷静地判断事态的发展。

总之,有人抢先杀死了小松,这一点毫无疑义。小松是个恶棍,结怨多也不奇怪。从现场情况可以看出,不是盗窃作案。

洋介回到家,冲了一个热水澡,对着瓶口直接喝了一两口威士忌酒,总算镇定下来。

“真是天上掉馅饼。”血管里流淌的威士忌酒使洋介放松,事态的发展现出光明的一面。

洋介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这跟舟津咏子的情况相似。咏子是大海替他实现了杀人意图,小松则由捷足先登的来客X干掉了。

自己原打算下手,进行了充分的准备,所以没有造成纰漏、留下物证之类,也没有目击者。

(太幸运了。)

洋介心想。挡住他人生去路的两个敌人,最终没付任何代价就都消失了。这不是幸运是什么呢。他觉得,头顶的乌云散去,晴空撒满阳光。

事件的报道出现在翌日晚报上,大意如下:

<small>十一日午后一时许,NhK收视费收款员发现,新宿区新宿七丁目十X号五小宫山庄12室居民小松淳次(23岁)浑身鲜血,面部朝下倒地死亡,遂拨打110报警。据新宿警署调查,被害人心脏部位和背部留有刀伤,凶器锐利。</small>

<small>警视厅侦察一科及新宿警署认定该案属杀人案件,新宿警署成立侦察总部开始立案侦破。侦察总部分析,实施犯罪的时间在十日深夜至十一日黎明,死者胸部被利器刺中,导致心脏损伤,几乎当场死亡。背部有同样利器造成的伤口,表明凶手刺中被害人胸部后,被害人受惊意欲逃离现场,凶手紧随其后,从背部猛刺,直至被害人死亡。</small>

<small>现场被翻检过,散落着数十张一万日圆钞票。被害人性格小心谨慎,从不让陌生人进门,现场也没有搏斗的迹象。侦察总部初步分析是熟人作案,动机可能是出于报复或者男女关系纠纷。目前正以过去的交友关系、工作单位的人际关系为中心展开调查。</small>

<small>被害人去年三月份为止在涩谷公园酒店工作,现在无业。现场距税务署大街五十米,在街背面的胡同里,是一幢面向胡同的公寓楼,周围有一些小饭馆、小酒馆。新宿带的流浪汉偶尔会迷路走到这里。</small>

报道内容大致就是这些。电视也有报道,但比报纸简单。

“熟人作案”的看法,正符合洋介的情况,尽管作案未遂。

倘若洋介先到作案现场,刚好成为警察判定的罪犯。不过,以从前的交友关系、工作单位的人际关系为中心展开调查倒让洋介放心了。他跟小松的确是“熟人”,但不是“朋友”,也不是“同事关系”。

洋介与案件无关,却是“案犯的候选人”。即使作为案件的知情人接受调查,也够糟糕的。万一受到小松恐吓的事实被警察发现,那就不是什么知情人的问题,很可能成为怀疑对象。何况他为了侦察小松的住处,在周围转悠过,还向邻居打听过小松的情况。

洋介突然不安起来。没人知道他和小松的关系。不要紧,他安慰自己。

然而,他安慰自己的同时,不安像迷雾般涌起。好容易驱散乌云君临大地的太阳又被不安的迷雾所笼罩。怎么这么忧心忡忡呢?洋介凝视着不安的根源,这不安是他无论如何想回避的。

把自己和小松联系起来的是照片底版,它或许还在小松手上。可现场没有一点痕迹。只要底版不存在,就没什么可怕的。

话又说回来,底版怎么会不在现场呢。小松手里没有了么?不可能。小松卖掉的显然是一卷胶卷中剪下的一张。不知他拍了多少张,比较可靠的分析是,一卷胶卷中,小松利用同一机会或者多个机会,拍摄了多个镜头。

如此说来,为什么没留在现场呢?对了,先头的来客拿走了。也许同一卷胶卷中还拍摄了对先头的来客不利的镜头。

肯定没错。小松的敲诈对象不止洋介一个。他从好几只“鸭子”身上捞油水。杀死小松的是他的受害对象之一。凶手从小松手里夺走了作为恐吓材料的胶卷,里面包括洋介的底片。

洋介终于找到了不安的根源。他的底片被凶手拿去了。只要凶手不落网,警察不可能看到这些照片。

但是,万一凶手被捕,洋介和咏子的关系就暴露了。他俩的关系暴露出来,也许会有警察对咏子的死因产生疑问。

这时,洋介觉察到潜在着更可怕的危险性。凶手看到从小松手里夺回的底片,得知洋介也是被敲诈对象之一,而且得知洋介可能具有杀死小松的动机,那该怎么办?凶手为了逃脱罪责,很可能嫁祸于人。

洋介被自己的猜想吓得脸色苍白。如果凶手把罪责推到自己身上,他拿不出不在现场的证据。再说,他具有充分的动机。

自己处于凶手的地位,很可能这么做。可是,自己是不是想得太多了?凶手即使看见他和咏子的合影,也不会知道两人的身份。就算知道,大概也不会明白胶卷成为恐吓材料的原因,甚至不知道是恐吓材料。

凶手和洋介完全不相干。只不过碰巧受到同一个人、不同的理由的恐吓罢了。

“没关系,用不着担心。”洋介强迫自己同意了以上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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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松死后的几天里,洋介过得战战兢兢。不知什么时候警察找上门来,这种不安使他每天都心里不踏实。然而没有警察的动静。洋介的不安像剥去一张薄纸,逐渐淡薄起来。人不能总是绷紧神经过日子。

警察正在调查的“交友关系”、“工作单位人际关系”中没有洋介。他改变了想法,自己本来就不是凶手,何必提心吊胆呢。

洋介放松警惕后不久,中野到办公室来了。

“正巧,我到附近办事儿。”中野坦然地笑了。

“你真行,找到这儿啦。”洋介对中野的突然造访感到吃惊。他身为地下秘书,没有特别的事,一向在麴町的生田目都内事务所待命。议员会馆和党总部有吩咐才去。

“我去你以前的公司打听过。”中野知道洋介和咏子的关系,所以洋介不希望他多露面。但是,上门的客人也不好随便赶走,何况在海边还受过他多方关照。

洋介把他请到附近的咖啡馆。中野一边喝咖啡,一边闲谈。忽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问道:“警察没来找过你?”洋介心里吓了一跳。

“警察来干嘛?”洋介控制住表情,不经意地反问了一句。

“小松君死了,你不知道?”

“你说的小松君是那个救生员吧?”

“就是他。二十多天前的报纸上登的,听说被人杀了。”

“真的么?一点不知道。我不太看社会版的消息。”洋介装糊涂。

“晚报上登的,你准是漏看了。”中野对洋介的演技毫不疑心。

“他呀,我总觉得跟你太太厮混呢。”中野用探询的眼光看着洋介。

“我太太,你指的是……”

“瞧你,就是海里淹死的那个女人。”

“有这回事儿?不会吧。”洋介愣了一下。他曾经怀疑小松和咏子有某种关系,却没想到他们之间有交道。这么说来,小松也知道咏子怀孕的事。洋介原以为他是从咏子溺死时的体型发现的,现在看来也许事前就知道。

洋介冒出了一个念头:说不定婴儿是……这样的话,咏子怀的可能是小松的孩子,却谎称洋介的孩子,对他施加压力。洋介难以置信,又不能完全否定。

“警察在寻找到小松家去过几次的女人,特征跟你太太一模一样。”中野的话印证了洋介的猜测。

“她不是我太太,我没跟她结婚。”洋介认真地说。

“是么,我还以为是你太太。不管怎么说跟你住在一起,总差不多吧。”

“你告诉警察了吗?说她是我太太,不,是跟我同居?”如果那样的话,警察早来了。洋介似乎听到背后有脚步声。

“哪能呢,我没说。只是觉得特征像,又确定不了。万一弄错了,给你添的麻烦就大了。”

“我想不是咏子。我不信她跟小松有来往。”洋介郑重其事地加以否定。

“你说的有道理。事故发生的时候,小松看见你太太,不,看见那个女人,一点反应都没有。认识的话,那种时候,总该说点什么。只是,后来他提出给你送救生圈,我瞎猜的。”

“小松来送救生圈的时候,只字没提。有人长得像咏子吧。”

“有可能。还好,我没告诉警察。”中野的表情好像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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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野这边好歹应付过去,分手后,洋介几乎要被不安压垮。他觉得咏子和小松之间有某种瓜葛,这是有根据的。小松偷拍了洋介和咏子的合影,把胶卷作为恐吓材料卖给了洋介。他或许通过咏子,抢先一步做了准备。说不定还从咏子那儿听说了她跟洋介的关系、洋介另有新欢等等情况。

正因为如此,小松的恐吓极具效果。小松在公园酒店工作过,两人有可能在那儿认识的。

洋介心中的不安确定起来,变成一种绝望,牢牢地缠住他。如果侦察总部在小松的人际关系中嗅到了咏子的存在,核实身份是早晚的问题。

查出咏子自然会牵涉到洋介。光是警察来问话已经够棘手了,咏子的事儿还会传到生田目和庆子耳朵里。

不仅如此,警察甚至会对咏子的溺死产生疑问。现在必须采取行动。可是,怎么办才好呢?山穷水尽的洋介,出于自卫的本能,拼命想寻找一条出路。

想来真是荒谬。自己什么也没做,却被警察追得走投无路。但是,咏子和小松一死,最大的受益人是洋介,被人怀疑也没办法。

洋介脱离窘境的出路只有一条,那就是凶手归案。凶手抓住了的话,警察就不会来找麻烦了。

不过,从侦察总部调查咏子的情况来看,侦破工作还没有走上抓捕真凶的正轨。

凶手是谁?藏在哪儿呢?洋介冥思苦想。作案现场的情景重新浮现在眼前。

桌子的抽屉、壁橱、装饰橱、衣柜,都被翻遍了,东西撒了一地。屋里没什么像样的家具,被人搜了个底朝天。假如凶手找到了他想找的东西,大可不必这么折腾。这么查找需要不少时间。

凶手的心理是想尽快逃离作案现场。抑制住紧张的心情对现场细细搜索,说明凶手认定对自己不利的材料就在现场。可是,难道东西没找到吗?还是只找到一部分?现场翻检的情况印证了这一点。

如果凶手没能找到,东西应该还留在现场。要么也许一开始就不在现场。

若是前一种情况,现场已经在警察的控制之下,没办法插手。假定警察发现了凶手寻找的东西,凶手应该抓到了,或者正在缉拿途中。至今没有这方面迹象,证明警察也没有发现什么。

那只有后一种可能。东西不在现场,藏在其他地方。洋介先想到了银行的保险箱。如有类似的钥匙,凶手和警察搜查的时候大概不会漏掉。

洋介估计,对凶手不利的东西首先是胶卷,其次是书信之类。

除了自己家,胶卷还会存放在什么地方呢?洋介思考的头绪逐渐集中起来,形成了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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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街上的洗印店。”洋介一拍大腿。只要不是黄色照片,胶卷都可以委托给洗印店。小松把冲好的胶卷送到店里去加印,没等取就被杀了,这也是一种可能性。

洗印店类似于超市、银行,人们大多在住处附近获取这些服务。小松的胶卷如果委托给了店里,十有八九在住处附近的洗印店。

洋介立刻开始行动。在小松住处周围一打听,第三家店山田洗印店做出了反应。

“小松君么,以前常到我们店里来。听说被人杀了,挺可怜的。警察来了一大群,我估计出事了,原来是小松君被杀了,真没想到。”秃脑门的店主看去性情温和,这么告诉洋介。

“小松君出事前有没有托你洗照片?”

“有啊。”店主不假思索地说。

“托过你?照片还在吗?”洋介不由地提高了声音。

“昨天有人来取走了。”

“取走了?小松君不是死了么?”

“那人说是小松君的家里人。”

“他没什么亲人呀。”洋介觉得家属来取胶卷是不可能的。

“您说他没有亲人?可那人的确说他是小松君的家里人。”

“长得什么样子?”

“你问模样么,没怎么仔细看。想起来了,四十岁上下,也许还要年轻一点,皮肤有弹性,很精干。带着太阳镜,五官看不清楚,人晒得黑黑的。”

“是什么胶卷,有几卷?”

“35毫米大小,36张一卷的,一共五卷。加印的。”

“取胶卷得有凭证吧。”

“小松君来加印的时候,给他开了取像单。不过,都是老主顾,也不是回回都收单子的。”

“来拿小松君胶卷的人您不是头一次见么?”

“虽然是头一次见,可经常有人代领,从来没出过问题。”店主脸上稍稍露出不安的神色。

“那人说是小松君家里人,您就信以为真,把胶卷给了他,是吗?”

“是。我问过他取像单,他说丢了,我就把胶卷给他了。做得不对吗?”

“那么重要的照片,你什么证件也不要就给了他,太不谨慎了。”洋介知道被凶手抢先了一步。凶手按照和洋介相同的思路找到了洗印店。

“我们不知道胶卷的内容,也没兴趣,只是对顾客委托的胶卷负责任,所以身份证明还是要看的。”

“你看了身份证明?什么证明?”

“他给我看了小松君的名片。我想、他跟小松君有关系。我们这儿又不是银行,不会那么刨根问底的。”店主好像感情受了伤害。

“那名片呢?”

“还给人家了。”

“胶卷上拍了些什么?”

“那我可不知道。刚才不是说过么,我们对客人委托的胶卷内容不感兴趣。你是小松君什么人,问长问短的?”店主语气尖锐地反问道。洋介想说是家属,却又咽下去了。

他自己和取走胶卷的神秘家属情况相同。要指责店主把胶卷给了身份不明的人,洋介先得充分证明自己的身份。

洋介垂头丧气地走出洗印店。又被凶手抢先了一步。凶手顺利收回了作为恐吓材料的胶卷。里面应该有洋介的镜头。

如今凶手对洋介形成威胁,正如小松曾对凶手构成威胁。凶手如果没有意识到胶卷中拍摄的洋介跟咏子的合影具有重大意义,单就凶手来说没什么问题。凶手大概不会觉察到其中的奥妙吧。

危险在于凶手被警察抓获的情况。凶手手上没有胶卷,被捕也不会影响到洋介。但是,凶手弄到了胶卷。假如胶卷经由凶手落入警察手中,警察的严密监视恐怕躲不过去。

事态正向洋介担忧的方向发展。他只能祈祷上苍,让凶手远走高飞。

小松胶卷的去向成了洋介一块心病,沉甸甸的。不知后来的调查结果如何。是否出现了凶手的踪迹,凶手是否被缉拿归案,这些都没有报道。

调查好像正在洋介不知道的地方秘密进行,令人生畏。然而表面上的平安无事使洋介渐渐倾向乐观,多日的心病上结了疮痂。

“不要紧,凶手干得不错。现场没留下任何东西和线索,调查肯定进行不下去了。用不了多久,警察都进了迷宫,侦察总部会解散的。”洋介自言自语道。

正文 第十六章 深海的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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障碍被铲除后,洋介凡事充满了自信。现在掌握他把柄的人已不复存在,心病被厚厚的疮痂封住。自信和从容使他的能力得到十二分的发挥,迅速成长为生田目秘书团中不可小视的新锐。

秘书需要做的是充当主子的匕首,得比主子更锋利,又不能让主子感到不安。

从秘书的职权范围来说,掌握着比主子更大的权限,很容易操纵主子。雇佣众多秘书也是避免权限集中于特定的秘书。主子把秘书当成匕首,方便得力,也时刻担心手下变成伤及自己的双刃剑。

出色的秘书,越是优秀,越令人感到双刃剑的威胁,反而会被疏远。

洋介当秘书时间不长,却发现了秘书容易失足的陷阱。为了不失足,必须不断地向主子表示忠诚,使主子不至于感到双刃剑的威胁。

这就象像女人经常需要听到爱情的表白,主子得反复确认部下的忠诚。

主子尽管有部下前呼后拥,却总是很孤独,内心充满猜忌。

这是权力、财富集于一身的贵人的命运。正因为极度的孤独与猜忌,他们能够独占并保住权力和财富。

洋介侍奉在生田目左右,一边冷静观察,他在琢磨自己的终极目标具有怎样的结构和运转方式。

有人为什么要以此作为人生的目标呢?从生田目的生义活来看,他处于离幸福最遥远的位置。权谋术数的旋涡中!不信任任何人,独自向着权力的顶峰攀登。

在他的攀登路上,被踩倒的竞争者横尸累累。他由此得到的目前的地位以及今后可能得到的地位,都是极度紧张下孤独的宝座。

稍不留神就有人在脚下使绊子,从背后下黑手。一般人决不会想坐在这个座位上。

但是,丰田目要坐,还要继续坐下去。不仅如此,他仍然怀抱着向上的志向,永不满足。因为他必须生存在这里。

观察生田目的过程中,洋介明确了未来的目标。洋介最初的野心是赌博。赌博的对象不清楚,他觉得他是在和人生赌博。

与舟津咏子相识,未来的计划有了轮廓,他决心大干一场,给世人瞧瞧。厌倦了咏子、爱上庆子以后,洋介看清了自己的最终目标。

洋介想踏着生田目的轨迹,坐上生田目所坐的宝座。尽管这宝座处于孤独与猜疑中,而且如果忍受不了极度的紧张,片刻也坐不稳,可是,身为男子汉大丈夫,总得坐坐看。

山要往高处攀,海要往深处潜。无论多么荒凉、严酷的环境,洋介都一往无前。理由只有一条,那是天降大任者才能到达的境地。

上天没有选中的人多数能获得平凡安稳的幸福。然而,这种幸福已经不能满足洋介生存的需要。洋介的体质是天生的,并非源于后天的改造。

自从降生被母亲遗弃后,洋介跟幸福就无缘了。

他也曾梦想过与庆子营造一个小家庭,梦想过小家庭的幸福。如果能在家庭中心满意足、生儿育女,维持中产阶级的生活水平,也是一种快乐、无可非议的人生。

但是,正如生田目恰如其分的点评,洋介身体里有一头久经磨难的饿狼,喂他再好的食物也不能满足。

爱上庆子之前,甚至认识咏子之前,洋介已经和这头饿狼结婚了。即使跟庆子结婚也不可能驱逐它。这头饿狼跟洋介身心相连,像一对连体婴儿。把饿狼屏除,意味着洋介生命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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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思议的是,洋介在自己的视野里确定了正确构图的同时,与庆子的关系也越来越融洽。

洋介知道,女人的身体是一个魔法瓶,会使男人的野心蜡一般熔化。可是,他对庆子陷得越深,野心就越牢固。由此说来,庆子的身体和通常意义上女人身体的魔性正相反,具有模具的功能,会让男人的野心凝固。庆子正是饿狼一族的女人。

“这阵子我有点怕。”庆子对洋介说。

“怕什么呢?”

“在你怀里我有一种感觉,不知道会沉下去多深。这跟性快感无关,好像珍珠落进碧蓝的大海里,无止境地沉下去的感觉。”

“我也有这种感觉。”洋介吃了一惊。男女通过身体的结合共享感官的快乐。在最初阶段,双方都忙于利用对方的身体追求自己的快乐。

稍微熟练以后,就到了通过满足对方从而使自己也获得满足的阶段。特别是男性,会从女性的满足中感受到极大的快乐。性技巧越成熟,男性越能够通过自我控制使女性满足,从而体验到更大的愉悦。

然而,在与庆子的结合中,洋介感到似乎连这一阶段也超越了。

不管男女结合得多么紧密,性事一结束,身体总要分离成两个个体。

但是,洋介和庆子做爱的时候,仿佛冲破了两个肉体间的阻隔,无限地深入进去。

因此,无论采取怎样的体位,两人都焦躁不堪。难道成就他们的爱只有这样的体位吗?就没有别的选择能使他们更深地交换彼此的爱吗?

对他俩来说,体位上再怎么动脑筋,仍然停留在表面的爱抚,所得到的仅仅是焦躁。上帝为什么不发明一个更好的体位,使他们能够更深地进入对方的身体呢?

庆子把这种焦躁形容成“珍珠沉入了碧蓝的大海”。

“太好了,真想把你吃了。”

“你吃的够多了。”

“怎么都吃不饱,越吃越饿。好难为情,我是这么放荡的女人么?”庆子在被子里捂住脸。

“这不是放荡,说明咱俩彼此需要。”

“只有和你亲热的时候我的生命才能存在。跟你分开的一瞬间,我就像鱼儿离开了水,没命地挣扎。你说,怎么会这样?”庆子撒娇一般把脸抵在洋介赤裸的胸口上。那神态更增添了她的妩媚。

彼此的语言宛如拼图游戏的各个部分,在两人心头完美地拼合在一起。即使沉默无语,依然知晓对方的心思。这种交流简直有点可怕。

洋介感到,自己的野心以庆子的身体为基础正在苗壮成长。

司法当局毫无动静。有时候不安折磨着他,一回头似乎有两名警察站在身后。但是这种不安日渐淡薄。警察的脚步声远去,终于消失了。尽管心病未曾痊愈,疮痂已经厚实起来。

正文 第十七章 收回的纪念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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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发后两个多月,生田目吩咐洋介去P宾馆2524号房间取东西。至于什么东西,不言而喻。

可洋介当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P宾馆是小松替行贿人接头的地方。

许多人以政治捐款的名义向国会议员行贿。即便见面在同一家宾馆,行贿人未必相同。一般说来,政治家不直接接触贿赂,靠秘书操纵大量金钱的情况居多。

生田目直接对洋介发布命令意味着又一笔黑钱将流入生田目本人的腰包。说到贿赂,其实大多得用作竞选资金和派阀间拉关系的经费,很难变成政治家的私房钱。

《国会法》保证议员的“年收入不低于一般国家公务员最高工资额”。事务所的资金由秘书管理,家庭财政有夫人掌管,政治家手头的零花钱远不像人们想像得那么宽裕。

同样是贿赂,有些钱却能变成政治家手头的零花钱,称为“急用钱”,这相当于黑社会成员的个人收入。政治家的“急用钱”由行贿人直接交给本人,或者交给代理人、情妇,后者更多见。

洋介颇感不祥,却不能说不。受命去取“急用钱”正说明了生田目对他的信赖。

洋介来到P宾馆,上楼之前先打了一个内线电话。有人接电话,洋介说:“我是生田目先生的代理人。”一个男子的声音答道:“请到房间来。”

对方的声音没什么感情色彩,洋介觉得在哪听到过,只是想不起来。也许是演员或电视上配音演员的声音。洋介站在2524号房间门前刚一按铃,里面立刻打开了门,好像正有人等着。

一个年轻女子的身影在门口出现,说了声“请”,把洋介让进门。

里面是卧室带客厅的套房。窗户上挂着纱帘,室内光线恰到好处。客厅沙发上坐着一个人,正等候来客。

“敝姓香取,来替生田目先生办事。”洋介再次通报姓名。

“请坐。”沙发上的人彬彬有礼地招呼洋介在客人席上落座。那人身体嵌在沙发里,侧面对着洋介。由于光线的缘故,面部看不清楚。

洋介就座。在门口迎接的年轻女子送上茶来。

“不好意思。”洋介道过谢,与沙发上的人坐成对面。

对方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男子,肤色微黑,长脸,浓眉下闪动着机警的目光。这副长相看上去给人一种老辣干练的印象,但不是洋介喜欢的类型。

这种人平生不曾为钱烦恼,透出一股傲气。穿着饰品全部精心推敲选定,毫不掩饰金钱的投入。

洋介的记忆受到刺激,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一时想不起来。对方的表情也显示出同样的反应。

两人都死盯着对方的表情,相互刺探着,似乎谁先想起来,谁就会处于有利地位。这是因为记忆深处的某种东西会本能地意识到不愿发生的事。

这种情况下,常套的办法是一边闲谈一边从中搜寻对方的线索,但是两人都一言不发,深恐自己的话语先给对方以机会。

沉默了一会儿,洋介不得已只好先开口。

“请把东西交给我吧。”

“好的。不过,初次见面,不知您什么时候开始为生田目先生效力的?”对方问道。

“快一年了。以前在大和休闲俱乐部。”

“大和休闲俱乐部?是那家‘乌托邦’温泉吗?”

“对,您来过?”

“还没有。实在腾不出空儿来。”这时隔壁电话铃响了。秘书模样的女子来到对方身边耳语了几句,他点点头。

“对不起,接个电话。”在他起身的当儿,两人的目光从另一角度相遇,不约而同地认出了对方。

“原来是你小子!”

“岩切……”两人把接电话的事搁在一旁,怒目相视。对方是洋介敲诈过一千万的双叶女子学院副理事长岩切文辅。

因为两人的穿着、见面的场合发生了变化,一下子都没想起来。

偏偏碰上了最不想见到的人。无论岩切还是洋介,都不希望有这次重逢。

两人互相睨视了片刻,洋介苦笑着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想不到在这种地方咱俩又见面了。”

“我可不想再见到你小子。”岩切正说出了洋介的心里话。

“我来这儿也不是想见你。我只是听从吩咐罢了,事先根本不知道是你。”

“我信不过你,谁知道你是不是生田目先生的代理人。”

“你去确认好了。不过,题外的话最好别说。有些早该忘了的事儿还会想起来。”洋介话里话外含着威胁的意思。倘若从前设美人计的事儿让生田目知道了,他决不会善罢甘休。

洋介发现他俩的关系变成了互相牵制的关系。对岩切来说,和雨宫时枝的暧昧关系、跟舟津咏子上床的事实依旧是别人手中的把柄。洋介没有把他和时枝的关系挑明了说,一千万元的恐吓正基于这层关系。

岩切按理说还不知道洋介目前的地位。光凭这一点洋介就具有绝对优势。但是岩切会调查洋介跟生田目的关系,当然这是后话。眼下他先要确认来人的身份。

洋介早晚会失去目前的优势。他如果不最大限度利用这种暂时的优势拿到东西,就完不成出使的任务。

岩切向生田目确认以后,很不情愿地把东西交给洋介。凭手感里面包了二十叠钞票(两千万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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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岩切的重逢使洋介很震惊。岩切知道洋介的底细。从眼神来看,他丝毫不曾忘记对洋介的怨恨。

尽管洋介依然掌握着岩切的把柄,他还是再三有一种预感,前景不妙。

估计岩切不会索还一千万,可是,如果他得知洋介即将当上生田目的成龙快婿,还有美人计的诱饵舟津咏子已经命归黄泉,他肯定会使出浑身解数跟洋介过不去。

两人的关系从力量对比悬殊到分庭抗礼,单看这一点,洋介着实退了一大步。岩切具有挽回局面、像反戈一击的能量。现在洋介处境被动。

然而,忧虑不限于此。洋介觉得内心还有更深的一层空间,那里埋着不安的种子。

到底是什么呢?只要目前的状态不变,互相威胁的关系就会保持着平衡延续下去,彼此相安无事。

如果说平衡遭到破坏,应该是源于两人以外的其他因素。是什么呢?洋介在脑海里搜寻着。似乎隐约可见,却捕捉不到。

真急人。焦躁毁了他意识表层初步感知到的东西。

“四十岁上下,皮肤有弹性,很精干。带着太阳镜,五官看不清楚,人晒得黑黑的。”突然,洗印店老板的话在洋介耳边回响起来。洋介屏息凝神思索着那番话的意义。

洗印店老板对取像人粗略的描绘正与岩切文辅的外表相符。不可能。洋介随即否定了这个猜测。岩切干嘛要杀小松?两人之间又没什么关系……

“不,有关系!”洋介不由得叫出声来。小松在湿谷的公园酒店工作。而且,雨宫武彦跟舟津咏子在那儿幽会,“死在宾馆”。

当时岩切和小松之间有接触,推想起来也十分自然。借这个缘分小松巴结上了岩切。也许应该说缠上了岩切。

小松的存在对岩切构成了威胁,于是他抢在洋介之前除掉了小松。这个猜想决不牵强。

就像洋介曾经恐吓过岩切,大概小松也以同样材料猎获了岩切。与洋介不同的是,小松不肯一回罢手,贪得无厌。因为他逞能、不断勒索,遭到了猎物的反击。

洋介追赶着自己的想象,他越来越清晰地发现,散乱无章的片断恰好能拼在一起,形成一幅合情合理的完整画面。

假如岩切是杀害小松的凶手,意味着什么呢?他从洗印店拿到了小松的恐吓材料——胶卷,其中包括洋介和咏子的“纪念照”。

岩切在胶卷中看到曾经将自己引入圈套的一对男女,肯定吃了一惊。不过,仅仅是吃惊而已,并未付诸行动。因为行动意味着他自身的危险。再说,他也不知道洋介的身世和住处。

但是,现在岩切知道了洋介的底细,想找的话还能找到他的住处。今后这将对洋介产生怎样的影响呢?

“等等。”洋介猛然失色。他眼前闪过另一幅画面。

正如洋介对这场重逢大吃一惊,岩切肯定也受到了震动。因为他又碰见了(小松死后)惟一知晓他的短处的人。然而,岩切的短处是什么呢?除了原先的把柄,洋介视野里又有新的发现。

用于勒索一千万日圆的材料——雨宫武彦与女人幽会时死在床上的事实、岩切和雨宫时枝的暧昧关系,这些是岩切旧日的伤疤,如今并未平复。只不过洋介适可而止,一次性地释放了猎物。

岩切作为杀死小松的凶手(未经确认)目前又有新的把抦落在洋介手中。当他认识到“自己的罪行已经被洋介发觉”,就会感到心虚。

岩切意识到这一点了吗?简单想想应该没有。可是,正如洋介从胶卷发现了推理的线索,恐怕岩切也会有同样的思考过程。假如这样的话,会是什么结果呢?

洋介推理的出发点在于:洋介和咏子的“纪念照”跟小松恐吓岩切的材料拍在同一卷胶卷上,或者在委托给山田洗印店的五卷胶卷之中。由此推测:抢先杀死小松的凶手是急于取回胶卷的岩切。

毫无疑问,岩切在夺回的胶卷中认出了洋介和咏子,只是不明白其中的原委。

但是,经过分析,他或许会觉察到洋介他们俩也是小松盯住的猎物。

无论如何,洋介没见到胶卷,无法确认是否在同一卷胶卷上、或是在五卷胶卷中留着岩切的把柄。他只是根据洗印店老板的话推测而已。

估计岩切再怎么绞尽脑汁也不会想到洋介掌握了他新的把柄。

眼下洋介要想争取主动,最好让岩切知道他的新发现。这样两人之间又从对等关系变成了洋介占上风。

当然,这是岩切果真杀死了小松的情况。否则,岩切就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无论如何值得一试。即使岩切与小松之死无关,两人还是打个平手。比较得失,洋介仍然处于有利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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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岩切不期而遇,过了几天,洋介给岩切挂了个电话。岩切有点不知所措。洋介一提出见面,对方答说没这个必要,爱理不理地拒绝了。

“您别这么一口回绝,叙叙旧嘛!”

“你小子混到这一步够得意的。跟女招待合伙玩美人计,传到生田目大人耳朵里可不妙呵。当心点儿,别让漂亮的未婚妻哭鼻子。”岩切反过来威胁洋介。果不出所料,看来他调查过洋介的身世。他这是告诉洋介:咱俩势均力敌。

“您调查得真仔细,不容易呀。可惜这就像苏美的核武器,派不上用场。一用你自己也完了。”

“为什么?我干嘛怕你威胁。你没有证据。”

“翻拍胶卷还不是一句话。”

“你到底留了一手,卑鄙小人。”岩切骂了一声,但他好像早有预料。

“说我设美人计,没有证据的是你。”洋介开始引诱对手上钩。

“哼,你以为我没有证据?”岩切一副嘲讽的口吻。那也是鱼儿咬钩的表现。

“你有证据?”洋介故意在声音里流露出不安。

“没有证据我会说这话?”

“你有什么证据?你说我设美人计恐吓你,再怎么说,我一反驳,说你讹诈,你不就没辙了。”

“你会拍照片,我也有你跟女招待的合影留念,还挺亲热呢。”岩切洋洋得意地说。这一刻,岩切露馅了,等于自己承认杀死了小松。他还没意识到又上了洋介的圈套。

“是么,照片从哪儿弄到的?”

“从哪儿弄到不关你的事。照片给生田目满寿瞧瞧怎么样?这个想法太诱人了,我好不容易忍着呢。”

“那就给他看看呗。”

“别打肿脸充胖子了。”

“我可不是逞能。咱俩作个交换,我光把那卷翻拍的照胶卷给雨宫时枝理事长寄去。”

“混蛋!”

“照片你是在新宿七丁目的山田洗印店弄到手的吧。就在小松淳次的公寓附近……”

“你怎么知……”岩切话说到一半,似乎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犯了个极大的错误。

“我正想问你呢。你怎么知道照片寄放在山田洗印店,这只有小松本人知道。”洋介一顿穷追猛打,岩切匆忙间走投无路。

“杀死小松的凶手,是你没错吧。”洋介毫不留情,直逼核心问题。

“胡、胡说!全是诬陷。”

“这不是诬陷。你想杀死小松夺回胶卷。胶卷不在现场,所以你去附近的洗印店四处打听。”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怎么知道这些事?”

“我只不过忠实地描绘了你的足迹。怎么样?让山田洗印店的老板指认一下。”

“跟我没关系。”

“你为了证明身份把名片留给了山田洗印店。名片上要是查出你的指纹,可有好戏看了。”洋介故弄玄虚。

“你搞错了,我这儿根本没有小松的名片。”

“你怎么知道是小松的名片?我说的可只是名片。”岩切在重大问题上又一次失言,他醒悟过来,吓得脸色苍白。

洋介穷追不舍。他确信岩切杀死了小松。岩切的失言和慌张神色证明了这一点。

洋介强行要求跟岩切见面。事到如今,双重把柄落在洋介手上,岩切没法拒绝。

两人在P宾馆的一间客房里四目相对。

“现如今没什么必要跟你小子见面,我到这儿来只是不想凭空招惹麻烦。”岩切虚张声势,道白跟洋介对小松采取的措辞如出一辙。

“凭空?”洋介冷笑一声。不管岩切怎么挣扎已经是瓮中之鳖了。

“有话快说,我一分钟也不想跟你小子在一起。”

“一分钟都过去了。我还不想跟你在一起呢。”

“快说,什么事?又是钱?”

“多谢,钱就免了。我倒不嫌钱多,不过眼前花着还凑手。”

“那你想要什么?”岩切不安的神色更明显了。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来:钱能解决的问题还好办,来得及躲闪,否则就少不了麻烦。

“今天岩切先生特别性急么?我还没开口就催着问我要什么。您来是准备赏我什么吧。”洋介反过来一问,岩切的表情在说“糟了”。他意识到自己过早地默认了对方的优势。

“我只想节省点时间。要让汪汪叫的狗不开口,好歹先给它点东西吃。”

“你节约时间的想法我完全赞成。也就是说,咱们还站在协商的起跑线上。”

“所以我让你讲正题。”

“你从洗印店拿走的胶卷得给我一部分。”两人互相逼视着。对双方来说都到了紧要关头。岩切并没有彻底承认手中掌握着小松的胶卷。承认这一点等于承认自己杀死了小松。

对洋介来说,索取部分胶卷也等于承认了那是他的伤疤。

岩切首先先移开了视线。

“那些玩意儿你就那么想要?”岩切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他可能感到些许复仇的快意。

“你欺骗洗印店千方百计弄到了胶卷,我想要的程度不亚于你。”洋介说完就后悔了。程度相同的话,等于说他自己也有杀死小松的动机。

然而,岩切对洋介的失言毫无察觉。

“你不会想白要吧。拿什么交换?”岩切改变了说话方式,想争取主动。但他的措辞暴露了一个事实:胶卷还在他手上。

“当然,我对你的回报是保持沉默。我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知道。既不知道是你杀死了小松,也不知道你跟理事长私通。前任理事长跟女招待幽会、极不名誉地嫖娼而死。这些我统统一无所知,自然对谁都不会说。我提的条件怎么样?”

“你说的话简直不着边际。虽然是无中生有,毕竟人言可畏,我们宁可避嫌。你提的条件就这么说定了。”

“谢谢。我从洗印店听说,35毫米大、36张一卷的胶卷一共五卷。不知道里面有几张是我的纪念照。所以,胶卷你得让我全看一遍。”

“那、那怎么行?”岩切当即反对。洋介早就估计到他不会一口答应。为了夺回胶卷他不惜杀死小松,其中必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洋介和小松是同类,他当然不肯拿出胶卷让洋介看。

“为什么?”

“反正不方便。”

“对我来说,除了我自己的照片,其他一概不感兴趣。别的胶卷拍了些什么跟我没关系。我得把我的那些照片全收回去,一张也不剩,所以非得亲眼把胶卷全看一遍。”

“我不可能答应你。”

“为什么?万一剩下一张,我拿了也白拿了。其他胶卷上的内容,就算对你不利,我看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此话怎讲?”岩切的表情有些松动。

“只要你保管好胶卷——我只字不提——就算我说出去,你矢口否认、付之一笑就完了。”

“我可不想让人无中生有说闲话。”

“现在你还敢说是无中生有吗?”洋介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盒式录音机摆在岩切面前。

“你这是什么意思?”岩切露出诧异的表情,洋介当场按下放音键。听着录音内容,岩切脸色变了。

“这、这……”岩切吐出个把字,再说不出话来。这是上次两人电话交谈的录音。

“我是为今后着想。”

“下流的勾当。”岩切总算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

“抱歉,就当个备忘录吧。录音带算不得什么有力证据,不过,判断一下是不是凭空捏造还有点帮助。录音带算白搭,怎么样?总该同意了吧。”洋介紧咬着不放。

“只好如此。就让你看一遍,光把你自己的胶卷拿走。不过我得在场。”

“那当然。现在马上给我看胶卷。你趁机翻拍,我不就白费力了。”

“你是说马上?!”

“不错。我陪你取胶卷。”

“我要是已经翻拍制了呢。”

“我只当你没翻拍过。”洋介确信岩切还没做过手脚。从洗印店骗取胶卷以后,尽管他发现了洋介的纪念照,却不会料到两人会再见面。而且,岩切不可能主动翻拍对自己不利的胶卷。洋介最怕的是岩切毁弃胶卷。但他估计岩切会暂时保留胶卷,以便判定胶卷的“价值”和真实性。

洋介想,毕竟是害死一条人命换来的胶卷,该不会马上销毁吧。看来他的分折没错。

“你好像很担心我去翻拍,你当初拍了我的照片,翻拍的胶卷怎么办?”

“我根本没翻拍过。一次性交易,哪有这个必要。咱俩相遇纯属偶然。”

“你不是说要把翻拍的胶卷寄给理事长么?”

“那是想让你答应我的要求。翻拍的胶卷还给你也没什么意思。翻拍多少又没有限制。时间充裕的话,可以翻拍无数卷。只要可能性存在,讨回去一卷两卷毫无意义。所以你必须马上让我看胶卷。”

岩切在噪子眼儿里哼哼了两声,没说什么,也说不出来。胶卷翻拍与否无法确认。光是存在的可能性就是一种威胁。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被这个毛头小子随意捉弄了。尽管岩切年长,论才干洋介却胜出几筹。

洋介紧随着岩切,确认了属于自己的胶卷。如果是外行、又没有设备,翻拍决非易事。

五卷胶卷中,洋介和舟津咏子的合影总共五张,都是同一场合拍的,背后是同一家旅馆的名字。

其他胶卷洋介也随便看了一眼,大约是在暗处偷拍的,幽暗的背景下几个人纠缠在一起。其中之一好像是岩切,吃不准。

五卷胶卷中洋介只能确认跟自己有关的内容,其余部分岩切不允许他细看。推想那就是岩切被人抓住了把柄的场面,详情不得而知。

“好,这下满意了。把你自己的胶卷剪下来,赶快开步走。从今往后永远别让我看见你。”岩切说道。

正文 第十八章 返还的遗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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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介没付出任何代价就讨回了合影。最大的威胁小松,岩切替他除掉了。惟一的把柄是几张底片,已经轻易到手,当即就被销毁了。

现在洋介什么都不怕了。即使岩切被捕,也不会影响到他。岩切爱怎么说去,反正没有证据。

洋介心想,“老子真走运”。

摆脱了一切阴影,今后可以尽情飞奔在通往成功的平坦大道上。

庆子越来越美丽成熟。她跟洋介琴瑟和谐,犹如同样材料造就的一个整体。

尽管两人百般融洽,仍然为男女之别感伤焦灼,恨不得共入深渊、合为一体。

一颗珍珠沉入碧蓝的大海深处,它不停地坠落下去,永无止境。两性之爱如此深不可测,仿佛他们终将超越男女的范畴,步入神仙的境界。

生田目的信任更加牢固。庆子已经大学毕业。与此同时两人订婚了。

订婚酒宴在东京市中心顶级的大饭店举行,包租了最大的宴会厅,热闹异常。订婚酒通常只请亲属,比较简朴。生田目却大肆铺张,办得像婚宴一样奢华,这其中自有他的道理。

仪式定在六点开始,五点半左右休息室的椅子就差不多坐满了。来宾有茶水饮料招待。各界名人纷至沓来,全场叹为观止。

来宾都是买票捧场的。出钱来参加订婚酒,这证明了生田目的威势。

时辰已到,来宾入场。宴会厅往常分成东厅、中厅、西厅三部分使用,此刻拆除了全部隔扇,三盏水晶大吊灯聚在一处,把豪华气派的宴会厅照得明如白昼。

宴会厅里,极尽奢华的各式菜肴摆放在花坛形状的餐桌上,味道不必说,色彩造型争奇斗艳,美不胜收。富士山的冰雕位居中央,与水晶大吊灯交相辉映。

溢彩流光的会场里顷刻间挤满了来宾。以总理大臣为首,政界、工商界巨头、文艺界人士、体育明星济济一堂。这些男女个个功成名就。与会者分布的领域广泛,显示了生田目的人际关系根基深厚。

来宾们把赞叹的目光投向庆子。她穿着华丽的友禅绸长袖和服,站在主席台的金屏风前面,光彩夺目。接着,众人又把羡慕、品评的目光转向庆子身边的洋介。这些目光还没有接纳他。祝福只限于表面,骨子里则藏着轻蔑——洋介是靠女人的身体跻身于上流社会的。

走着瞧,有朝一日让你们都跪在老子面前。洋介暗暗发誓。

此刻,他的手在衣袋中紧握着一件东西。那是一根项链,黄、白金交错,看去相当贵重,是抛弃他的生母的“遗物”。

订婚酒没有婚宴那样固定的仪式。首先,东道主生田目满寿致辞,把两位年轻人介绍给来宾。随后是来宾代表致辞祝贺。

前首相带领众人干杯,接着只剩下一个节目——对着花团锦簇的美味佳肴,随心所欲,尽情享用。

都是入选的来宾,层次仍然有高下。超级VIP、当红明星周围形成了人墙,照相机的闪光灯此起彼伏。名气不响的人只顾埋头吃喝。

水晶大吊灯华光四射,灯光下谈笑风生,美丽的宴会小姐热带鱼般穿梭于客人中间。生田目满寿也是借着女儿的订婚酒在夸耀自己的权势。

宴会进入高潮,庆子脱去华丽的友掸绸和服,换上了真丝晚礼服,显示出另一番风韵,宛如美丽的精灵。

“订婚酒还换衣服,真让人吃惊。”

“像是演艺圈的做派。”

“演艺圈里也没人这样。”

“这是生田目满寿借着订婚酒的名义表示他想参加总裁竞选。”

“生田目的对头仓泽财政大臣也来了。”

“表面上亲亲热热,照相还搭着肩膀,其实衣服下面的铠甲都能看出来。”

“真没想到,‘毒馒头’居然肯把女儿嫁给一个无名小辈。”

“都说他相当能干。”

“那还用说,把‘毒馒头’的女儿搞定了嘛。”

“‘毒慢头’还真有个好女儿。”

“我也想找个这样的女人。”

这一类的窃窃私语宴会厅里时常能听到。为了挽留住准备退场的超级VIP,主持人宣布:

“下面香取洋介先生向未婚妻生田目庆子小姐裙送订婚纪念品。礼物是香取先生母亲的遗物,他强烈要求把这份礼物送给未婚妻。下面有请二位。”

两人在主持人的催促下再次登台亮相。洋介在全场来宾的注视下,把母亲的“遗物”戴在了庆子的脖子上。虽然经过二十几年岁月的风霜,项链毫不减色,与高贵的庆子、考究的服饰和绚丽的会场相得益彰。

项链戴好,全场响起潮水般的掌声。此刻,洋介觉得他实现了对生母的复仇。这些年,他梦想着把生母的遗物最戏剧化地还给她。

生母下落不明,没法直接还给她。因此他想到在自己跻身上流社会的时刻送给庆子。在象征着成功的订婚酒席上,把抛弃了自己的母亲的遗物赠与未婚妻,这是最富有戏剧性的对社会的复仇。埋藏多年的怨恨深深印在标志着成功的仪式上。

这根项链,洋介曾攥着它怒火中烧,曾盯着它发誓复仇,此刻正戴在未婚妻的胸前,吸引着全场的目光。

不知生母是否还在人世,如果她活着,真想让她见识一下这个场面。

会场里有不少著名的女演员天生丽质,庆子却压倒群芳,显出一种冷艳。深闺内院培养起来的优雅风度,遇到洋介后绽放出绚丽芬芳的花朵。

好女人碰上好男人(适合她的男人),愈加光彩焕发。那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美,而是一种极具内涵的美,女人蕴藏的一切可能性都得到了开发。

今晚的庆子正是如此。她在洋介的陪伴下绕场一周,逐一向来宾致意,女王般高贵。

庆子来到工商界要人包围着的父亲身边。

“喔唷,近看更是绝色佳人哪。”政敌仓泽眯起了眼睛。

深不可测的政治家显然也流露出赞叹的神色。生田目对掌上明珠的绰约风姿更是得意非凡。

生田目的眼光落在庆子胸前。起初有点疑惑,当他盯着项链看了一会儿之后,愕然失色。

“这、这条项链是怎么回事儿?”生田目突然间舌头不听使唤了。

“爸爸,您真糊涂,这不是刚才洋介君送我的订婚礼物嘛。”庆子笑父亲大惊小怪。

“这是我母亲惟一的纪念。”洋介从旁补充。

“你母亲的纪念?!”生田目面部痉挛。

“准备以后新买一件礼物送给庆子。今天只想送她这个。”

“我特别称心。洋介君生身母亲惟一的纪念,送给我再好不过了。我会像洋介君一样爱惜的。”这时当啷一声响,生田目手中的玻璃杯掉到地上打碎了。

“哎呀,对不起,失手了。”生田目马上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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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出什么事儿了呢?”事后洋介百思不得其解。

“你指什么?”听到洋介自言自语,庆子追问道。

“杯子打破了,你记得吗?”

“原来是这件事儿,不是说失手了么。”

“好像对那根项链特别吃惊。”

“是吗?”

“瞧你,我说是母亲的纪念,他脸色一下子变了。”

“我倒没看出来。”

“你没往爸爸那边看。”

“你母亲的项链我戴正合适,所以他愣住了吧。”

“你带怎么会那么合适呢。”

“也许我长得像你母亲。哎,你母亲什么样?”

“记不得了。”

“怎么会呢?不是你念高中的时候去世的么。”

被庆子这么一说,洋介才意识到,生母养母的事混为一谈了。

“我是说快忘了。我母亲跟你不像。”洋介慌忙掩饰。

生田目满寿对项链的过度反应使洋介不能释然,他似乎觉察到某种不祥的征兆。

正文 第十九章 复苏的动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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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责侦破新宿公寓杀人案的新宿警署侦察总部认为,凶手与被害人相识,于是围绕被害人的人际关系展开了调查。

然而,被害人自我封闭,几乎没有邻里交往。调查追溯到被害人从前工作过的涩谷公园酒店。

首先,侦察员走访了宾馆人事部,得知被害人三年前进入宾馆,是看到报纸上的广告来应聘的。在宾馆工作了大约两年。履历表记载,他老家在群马县新田町,从当地高中退学后来到东京,四处谋生,辗转了两年左右。到东京后落脚时间最长的是公园酒店。从宾馆辞职后,下落不明。

与他的年龄和失业者身份不符的是存款额高达一千八百万。新田町他的父母健在,务农,家境贫寒。据说,被害人去东京后与父母关系疏远,形同路人。

靠宾馆的工资,两年时间不吃不喝也攒不了一千八百万。初到东京的三年里,生活动荡,更不可能有这么多积蓄。

而且,钱是遇害之前两年里一点点存入银行的。被害人也不像在赌博。

侦察总部推测,被害人涉嫌恐吓。否则,二十三岁的失业青年不可能在两年时间里积攒出一千八百万。

如果被害人实施恐吓,有可能遭到反击,因此被杀。宾馆对小松的评价一团糟。工作散漫,迟到、旷工是家常便饭。给小费的客人他百般逢迎,其余客人则带搭不理。劝戒他还顶撞上司。

他善于讨好有权的领导,机智、头脑反应异常迅速,所以颇受重用。

后来,他偷看客房里的情侣被人发现,受到了开除的处分。

在宾馆内部了解情况的过程中,新宿警署的大上警官捕捉到了有价值的线索。

“有件事现在讲讲也无妨,小松被炒鱿鱼的时候,临走扔下话说:这种宾馆挣不了几个大子儿,早就不想干了。老子有了摇钱树,这种破地方还呆不住呢。”一个跟小松要好的客房服务生悄悄透漏了这个消息。

“他说过有摇钱树?”警官因为姓氏的缘故,有一个“老狼”的绰号,他扑过去紧咬住这条线索。

“是那么说的。”

“他没说什么摇钱树吗?”

“没仔细说。”

“他说有摇钱树,我总觉得是在宾馆内部或者跟宾馆有关,你有没有这方面的线索?”

“你问我,其实我跟他也没有深交。”

“说起小松的财路,先想到的就是宾馆的客人,跟他关系特别好的客人有吗?”

“他这个人乖巧,不少客人喜欢他。”

“客人中有没有跟他特别亲近的,或者出现过奇怪举动的?”

“怪事么倒有一桩,我说了您别声张出去,行吗?”

“我保证。”

“其实,双叶女子学院的前任理事长是在我们酒店亡故的。”

“双叶女子学院?就是那家名牌女子大学?”

“对。前任理事长把一个应招女带进了酒店,风流到半中央死了。酒店和双叶女子学院想办法隐瞒了事实。当时有关的人都知道,上面吩附不许走漏风声,我也在内。”

“前任理事长跟小松亲近吗?”

“他喜欢小松,在小松负责的楼面开了房间。不过,小松这家伙有时候偷看理事长的房间呢。”

“那么容易偷看么。”

“前任理事长的房间在五楼,顺着阳台能从窗户瞧见里面。”

“前任理事长有什么事值得偷看吗?”

“这人搞教育有一套,一面还勾搭年轻姑娘。他家就在附近,因为这个原因,专门在宾馆长包了房间。”

“真不得了。”

“小松好像给他介绍过女人。”

“小松连这事也干?”

“他还暗地里向客人兜售黄色书刊、录像带什么的。”

“是么?劳驾你让我看看那个房间。”

“不知道现在空着没有。”

幸好房间没有客人入住。这是一套标准套房,带阳台,能翻越隔断爬过来。

“果然能从阳台上偷看。”大上独自点点头。夜间神不知鬼不觉就顺着阳台爬过来了。

大上一边查看房间,一边想象着小松贴在窗户上窥视房内的样子。说不定前任理事长早就心知肚明。

听说有人喜欢被偷看,行房会特别兴奋。平时禁闭在师表的铠甲下的无耻的情欲,通过在宾馆跟娼妓鬼混才能得到发泄。寻常的办法对衰老的身体已经失去刺激,得靠宾馆服务生帮忙,强行振作起来。

到老依然不能摆脱肉欲的牢笼,可悲的男人的本性。悲剧还在于,他不得不以师表的姿态对此遮遮掩掩。

个人不必说,悲剧殃及一族。身为著名的双叶女子学院理事长,宾馆嫖娼,死在床上,这不仅关系到他个人的荣誉,学校也会受牵连,历史被玷污,名声一落千丈。因此,家属和宾馆高层一起协商,转移尸体,隐瞒了事件真相。这完全有可能。

然而,当事人以为大功告成的时候恐吓者出现了。他对真相了如指掌。他曾在前任理事长默许或者请求下偷看,肯定比谁都清楚事件的原委。

他掌握了证据。是什么证据呢?大上把目光转向窗外。对了,从窗户能拍到室内的照片。

现在的照相机镜头很亮,只要室内开着灯,完全可以拍照。如果里面事先同意,也许还使用了闪光灯。

大上想起了小松屋里滚落的照相机。相机没装胶卷。房间里也没发现胶卷。

或许存在着实施恐吓的胶卷,凶手拿去了。

“接待前任理事长的应招女怎么样了?”

“溜了。”

“溜了?那怎么知道死在床上呢。”

“从当时的情况推测的吧。”

“你见过现场吗?”

“没有。我负责其他楼面,没亲眼看见。听五楼的领班说的。”

“又没看见,怎么堵你的嘴呢?”

“客房领班都知道大概,所以不让说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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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上在宾馆获得了意外的收获,他立即对双叶女子学院前任理事长展开调查。人的确死在昭和X年10月18日,死因是急性心功能障碍。日期也相符。

大上想到了来过小松家几次的年轻女子。尽管她身份不明,没准接待过雨宫武彦。有可能是小松把自己的女人、或者熟人介绍给了雨宫。

但是,目前的调查没有发现小松身边有交往密切的女性。假如有过,哪去了呢。只要在一定时间内保持着特定关系,应该留下痕迹。可除了公寓住户见过几次的年轻女子,小松身边没有女人的影子。

小松的房间被翻了个底朝天,看来凶手在找什么东西。会不会是胶卷?

凶手找到东西了吗?一开始就找到了的话,当时情况下就用不着翻箱倒柜了。

难道凶手没有找到东西?大上脑海里剎那间闪过一个念头。说不定胶卷还存放在什么地方。但是现场彻底检查过许多次。别说胶卷了,连一张照片都没有。

那么有可能存放在现场以外的地方。是不是委托了什么人?熟人毕竟靠不住。专门的托管服务有银行。

可是根本没发现保险箱钥匙之类的东西。是凶手拿去了吗?小松存款的银行没有跟他签过出租保险箱的协议。还会存放在哪儿呢?大上的思路越来越清晰了。

“要是小松把胶卷送去加印了呢?”大上抓住关键不放。附近的洗印店有必要逐一了解情况。他马上采取行动走访了几家洗印店,终于有了结果。

“又是问小松君的胶卷吗?”店主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你说‘又是’,什么意思?”大上追问道。

“你是第三位了。”

“第三位?!”

据店主说,大上之前已经有两个人来打听过小松的胶卷。一个人估计是凶手,按照与大上相同的思路来到了洗印店。可另一个人是谁呢?

这意味着除了凶手还有人对小松的胶卷感兴趣。为什么?

店主大致描绘了前面两个人的特征。都是男性。一个四十岁上下,带着太阳镜,皮肤晒得黝黑;另一个二十二、三岁,长脸,仅此而已。光靠这点线索,案情很难突破。

“还有点别的印象吗?细枝末节也行。”大上咬住不放。追踪到这一步停滞不前的话,回头就没有余地了。

“别的什么也没有了。两个人都是生面孔。”

“不是附近的人吧。”

“我在这儿住了三十年了,这种人还是头一次见。大概不是附近的人……不,等等。”正好门前有几个女高中生挥手说再见,店主好象记起了什么。

“有线索了么?”大上对终于出现的细微反应全神贯注。

“街角有一家叫伊势屋的酒馆,当时那家的姑娘正好路过,还跟替小松君取胶卷的人打招呼呢。冷不防有人打招呼,那人好像慌慌张张的。”

“伊势屋老板的女儿么?”

“在双叶女子学院上学,是个好姑娘,周围人人夸。”

“你说是双叶女子学院!”大上不由得提高了嗓音,店主一惊,缩起脖子。

“哎呀,真对不起。双叶女子学院,就是那家名牌女子大学吗?”

“双叶女子学院没有两家吧。”

大上打听到有价值的情况,径直来到伊势屋。铺面上摆着瓶装的日本酒和洋酒,各式各样。大上问“在双叶女子学院上学的小姐在家吗?”店主模样的胖乎乎的中年男子嘀咕了一句“是赖子吧”,接着,用探询的目光打量着大上。大上掏出警员证,说想要见见他女儿。

“我们家赖子干什么坏事了吗?”对方显得有点担心。

“不是。有个案子正在调查,找她了解情况罢了。跟你家小姐没关系。”听了大上的话,店主依然神色不安。赖子正好放学在家,是一个眼睛大大的、可爱的少女。洗印店老板的话果然不假。

大上问她,前些时候有个男人从洗印店出来,她打过招呼,那人是谁,少女马上回答说:“是副理事长岩切先生。”

“没看错人么?”

“不会,的确是岩切先生。他带着太阳镜遮住了眼睛,可是没错。岩切先生怎么到这种地方来,我也觉得奇怪。”

“后来在学校里碰见过吗?”

“见过。全校三千多学生,我想他不认识我。”

“你打招呼的时候,岩切先生什么反应?”

“特别冷淡,脸一转就走了,逃跑似的。”

“岩切先生一直这样么?”

“不,他对学生很和气,大家都喜欢他,人长得又帅。肯定是在想不到的地方遇上学生打招呼,一下子慌了神。”

“当时,有没有人等他?”

“我对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好像没什么人等他。”

大上道过谢,走出了伊势屋,他觉得大鱼要碰钩了。

不出所料,双叶女子学院牵涉其中。估计小松拍下了转移尸体的现场,对双叶女子学院经营者一家进行恐吓。起初雨宫家做出了让步,后来对小松一再升级的要求忍无可忍,决计铲除后患。具体下手的是岩切。

大上的想法逐渐成熟,固定下来。他把自己的调查结果和推理在案情分析会上做了汇报。

“雨宫家算得上国内著名的大财阀,因为小松一类的无赖敲诈勒索而杀人,这有点超乎常理。对有钱人来说,钱能解决的问题宁可花钱,至少比使用凶器安全。”马上有人提出异议。

“可是,如果小松的要求太出格,又威胁说不答应就声张出去呢?”

“看见小松的存款了吧。可能都出自雨宫家。钱不是一次进账,而是两三百万一笔,陆续存入的。对雨宫家来说,这个数目不算什么。假如这点甜头就能堵住小松的嘴,他们会心甘情愿继续支付的。”

“万一小松胃口大了,使劲加码呢?”

“小松不是傻瓜,不会干那种杀鸡取蛋的事。再说,原来的起点不高,加价能加到哪儿去,对雨宫家来说没什么了不起的。”

本来士气高昂的大上一下子扑了个空。

“岩切会不会违背雨宫家的指示擅自杀死了小松呢?”

“岩切为什么要那么做?作为他个人,没必要非杀小松不可吧。”

这一条也被断然否定了。不过,小松以雨宫武彦不光彩的死为要挟,对雨宫家实施恐吓,大上的这个说法有根有据,指挥部决定进一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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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个人来说,岩切没必要非杀小松,果真如此吗?对案情分析会上遭到否决的这一点,大上反反复复思考着。

绞尽脑汁多少有点收获。

(雨宫武彦在宾馆嫖娼、死在床上,谁证实的呢?)

大上猛然一怔。新的构图刚一出现又消失了。

(没人证实过。万一武彦当时并没有死,结果会怎样?人只不过处于昏迷状态,却被误认为死了呢?)

但是,雨宫武彦的确死了。是从昏迷转入死亡的么?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

恐怖的想象撞击着大上的头脑。

(家人误以为雨宫已经死亡,赶到时却苏醒过来。当时,赶到的人觉得雨宫之死于己有利,他会怎么办?)

以前完全处于死角的线索进入了视野。有事实证明他新的构想。

雨宫时枝也好,岩切文辅也好,升任现在的职位,都得益于前任理事长雨宫武彦之死。

(小松的恐吓材料不光涉及雨宫武彦不名誉的死,也许是强力杀手锏,会让岩切身败名裂。)

决定性的材料和岩切必须杀死小松的“个人方面的理由”联系在一起了。

大上脑海里出现了一幅清晰的想象的画面。雨宫不顾自己上了年纪,跟年轻的妓女风流逞强,结果死神突然降临。

淋浴的水声持续不断,宾馆工作人员觉得可疑,赶来发现了尸体。

宾馆迅速通知到雨宫家。无论如何,得赶紧把尸体转移到雨宫家的领地。匆忙赶来的岩切文辅正考虑善后对策,误认为已经死亡的雨宫恢复了呼吸。这时,正巧岩切身边没人,宾馆方面的有关人员都离开了房间。

岩切已经把雨宫当作死人,正替自己谋划着新的职位。觉察到雨宫复苏的声息,他意识到所有新的展望都变成了如意算盘。

人们都以为雨宫死了。只要雨宫活着,庶出的他总得靠边站。反正别人都知道雨宫死了,就这么死了吧。兄长在世,轮不到小弟出头。以往你也风光够了,这回该让让小弟了。

铤而走险的冲动鼓舞着岩切,他捂住了苏醒过来的兄长的口鼻。

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可是有人贴在窗户上自始至终目睹了这一幕。不仅被人看见,还被人拍了照。

偷拍的内容洗印店的人看不清楚,对当事人来说,肯定拍下了不容否认的场面。

岩切杀死了雨宫。证据假如掌握在小松手里,“个人方面的理由”就有了。

小松的摇钱树是岩切。的确,手里有这样的重磅炸弹,一千八百万存款还嫌太少了点。

岩切屈从于小松的恐吓,在此过程中他意识到,这样下去会受到无限期的盘剥。

在大上想象的画面中,迄今为止散乱无章的案情碎片理出了头绪,都拼回到原来的位置上,组成了案件的整体画面。欠缺的只是作为立论基础的证据。

现在虽然发现了岩切文辅这个目标,却找不到突破口。手里的底牌不硬,贸然进攻,反而吃败仗。

见过岩切的只有洗印店老板。让岩切跟他对质吗?别人会说,“单独指认”很危险,可能导致错误的肯定。

即使洗印店老板认出了岩切,还是得承认,光凭这一点证据的价值不高。

大上急得咬牙切齿。追查到这一步,却没有逮住敌人的决定性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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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第二十章 试印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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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切文辅接到传达室通知,一位自称叫大上的客人来访。他看看手表,这段时间不该有预约。来人的名字也没听说过。

“是叫大上么,我不认识这个人。”岩切在内线电话上冷淡地说道。传达室的职员好像很为难:“听说是警察。”

“警察来干嘛?”岩切心里一震,还是若无其事地反问了一句。

“客人说,您见了他就知道了。”

“算了,带到会客室吧。”岩切不情愿地说。不祥的预感接连闪过。警察要求会面,没有理由拒绝。

他正了正姿势,走进会客室,一名身材矮小的中年男子和一名细高挑的年轻人从沙发上站起来。位置逆光的原因,两人的身体变成了黑色的剪影,脸上的表情看不清楚。岩切猛然觉得他俩的身体冒出了黑色的烟气,熊熊升腾,仿佛野兽扑向猎物之前的逼人气势。

“我是新宿警署的大上。”对方通报了姓名,并飞快地出示了一下警员证。那手势极其老练。另一名年轻人只行了个注目礼,手里拿着一个胀鼓鼓的、变了形的休闲包。

“我叫岩切。”岩切仍然端着架子。据说,警察出示警员证是表明一种强硬态度。

“突然登门,打扰了。”对方首先对贸然来访坦率地表示歉意。岩切一边劝座,一边有意识地控制住声音。

“您二位找我什么事儿?我这儿本来用不着劳驾警察的。”岩切装出镇静的态度坐在沙发上。

“直说吧,我们辖区发生了案子,正在调查。有点问题向您请教一下。”

“您辖区的案子?什么案子?”

“新宿七丁目公寓的居民,有人被杀了。我想您可能知道。”身材矮小的中年警察说话口气咄咄逼人,同时瞟了一眼岩切的表情。警察大概故意占据了这个位置,岩切坐在对面不得不朝向窗口,哪怕是细微的表情变化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两名警察身上充满慑人的威严,好像会瞅准空子,张牙舞爪扑上来。的确是“老狼”一般的对手。

“不,我不知道。”岩切怒冲冲地否定了。言外之意是表示抗议:这种事我为什么非得知道。

“电视、报纸上有过报道。”

“我不感兴趣,跟我又没关系。”

“是么?被害人小松淳次是个二十三岁的青年,您不认识吗?”

“不认识。”

“真不认识?”

“干嘛问这些?我不认识这个人。”

“你应该见过小松。”警察的话黏糊糊地粘上来。对方从容的态度让岩切发毛。从容的背后有一种怕人的东西。

“我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岩切越来越不安,但是得坚决顶住。

“小松以前在涩谷的公园酒店工作。”

“公园酒店我倒去过几回。他要是那儿的雇员的话,也许见过面。名字可没法一个个都记住。”岩切巧妙地躲过话锋,稍微松了口气。然而,他马上不安起来,看情况警察已经把调查的触手伸到公园酒店了。

“那倒也是。”警察显出赞同的样子,点了点头。

“前任理事长肯定是心功能障碍去世的么?”

“是的。”

话题越来越向岩切着恼的方向发展。

“在哪儿去世的?”

“家里。”

“死因是什么?”

“老早以前心脏就不好。可能是操劳过度。”

“听说急性心功能障碍是心脏不好的人进行剧烈运动引起的。前任理事长做过这一类的运动吗?”

“不运动也会出现症状。突然休克,很快就过世了。”

“怎么会突然休克呢?”

“我不是说过么,操劳过度……”

“您本人在场吗?”

“不,我听说病危赶来的。赶到的时候已经不行了。”

“那您怎么知道死于操劳过度呢?”

“是、是听医生说的。”

“医生先赶到的吗?”

“对,对。”

“哪里的医生?”

“常来巡诊的医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跟前任理事长有什么关系?”

“实话说,我们认为,前任理事长不是在家里去世的,可能在公园酒店。”

“岂、岂有此理,你凭什么这么说?”

“有宾馆员工作证。”

“哪个员工?造这种瑶言?”

“无可奉告。我们相信他的证言。前任理事长把妓女带进宾馆,嫖娼过程中死的。”

“不许胡说。纯属诽谤。”

“远近闻名、具有优良传统的双叶女子学院,理事长死于嫖娼的话,传出去可是一大丑闻。所以有关人员一起赶来转移了尸体,掩盖了事件真相。”

“你们走吧!别再胡说八道。我马上告你们侵害名誉。”

“这里不是公共场所,只有你和我们俩,不构成诽谤罪的条件‘公开揭示事实’。而且,我们不是信口开河。”

“有什么证据?”

“有证据。”警察把东西推到岩切面前。是几张照片。他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立刻颜色苍白。

“怎么样?还有印象吧。前任理事长咽气的时候,小松从窗外偷拍的照片。虽然模糊了一点,里面有你。”

“你们怎、怎么弄到的……”岩切没意识到失言的严重后果,艰难地说。

“留在你取走了胶卷的洗印店里的。听说先试印了一次。因为光线不足,加上是偷拍的,画面不清晰,所以拿到市里的店去印了。这张照片看不清拍了些什么,可知情人一看就明白,这是杀人现场。你收回了胶卷,干得不错。没发现试印片可是个疏忽。仔细看看这幅画面,你好像在床上做俯卧撑的样子,仔细看能看出来,你拿枕头梧着前任理事长的脸。这儿还有日期,197X年10月18日,正是前任理事长去世那天。再看这张照片,前任理事长的脸拍得很清楚。把这些照片按先后顺序排列起来看,你在床上用枕头捂着的人除了前任理事长没有别人。”

“诬赖好人。看起来像是用枕头捂着,可你凭什么说这是杀人现场的照片?也许在进行护理,也许在做人工呼吸。再说,床上这个像是在做俯卧撑的人怎么能断定是我?”岩切死守住防线。

“我就知道您会这么说。”警察露出冷冷的笑意,一边对同伴使了个眼色。那个年轻的警察把塞得胀鼓鼓的休闲包放到桌上,拉开拉链取出了里面的东西。是一个西式枕头。

岩切狐疑地看着,大上对他说:“这是公园酒店526房间的枕头。也就是雨宫武彦临死用过的枕头。我们在小松淳次家的壁橱里发现的。那家伙认为以后能变成钱,悄悄保存着呢。枕套上有个破洞。”

一瞬间岩切觉得好像有凶器顶住了他。警察冷眼观察着岩切的神色,同时还拿出一件金属的东西。当岩切看清了警察手指尖拈着的金属物件时,感到面孔僵硬起来。

“瞧瞧,这是一颗袖扣。银制雕花,看得出相当贵重。上面刻着龟形标记,我们推测是银座的珠宝店‘金龟堂’出品,还真猜着了。雨宫时枝买的,不假吧。你猜这颗袖扣哪里捡到的?它在雨宫武彦死亡前后使用的枕头里。这种东西怎么会进到枕头里了呢?你看,枕套上有一块茶色污渍,化验结果是A型的人血。雨宫前理事长是O型血。你是什么血型呢?”警察故意装糊涂。

“跟我的血型没关系。”岩切对这种步步紧逼的态势做出反击。

“我们认为大有关系。据调查,你是A型血。这颗袖扣是雨宫时枝送给你的。如果你在进行护理或者人工呼吸,你的袖扣怎么会进到枕头里?跟你同样血型的血怎么会弄脏枕头呢?你能做出合理的解释吗?”

警察的话仿佛最后一击。失魂落魄的岩切等于默认了自己是凶手。警察突破了敌人全部防线,乘胜进军一般继续说道。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想而知。前任理事长一死,最大的受益人是你。你满以为前任理事长在嫖娼过程中死了,结果他又苏醒过来。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呢,你周围正好没人。反正快死了,干脆彻底解决。从你的角度来说,只是‘帮了快死的人一把’,转眼间就得手了。你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可是窗外有一双眼睛。当时的场景被人拍了照,你受到恐吓。为了自卫,你除掉了恐吓者。怎么样?没错吧。”警察一追到底。

大上和下田步步紧逼,使岩切默认了犯罪事实,并同意一起去往警署。根据以往收集的材料,他们对执行逮捕做好了准备。对雨宫武彦死因的怀疑来源于试印片,可以说是本案调查的副产品。

侦察总部要求岩切亲自到场再次接受讯问,岩切垂死挣扎,拼命抵抗。审讯员矛头一转。

“我们在洗印店扣下了小松胶卷的试印片,上面有这么个人。你知道是谁吗?洗印店老板说,是在小松委托冲洗的一套胶卷里面。”审讯员凝视着岩切的表情。洗印店老板认出来,除了岩切,另一个来取胶卷的人也在试印片上。

那人和一个女人站在情人旅馆模样的房子前面。这也像是偷拍的,画面模糊,但人物的特征相当清晰。岩切随便看了一眼,表情有所变化。

“看来你认识这个人。”审讯员紧追不放。岩切刚要点头又慌忙摇摇头。

“哈,不认识?要是说认识,恐怕有什么事对你不利吧。”

“没有的事儿。”

此后,岩切行使了沉默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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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奇怪。”大上百思不得其解。

“什么事奇怪?”下田追问道。

“岩切明明认识试印片上的另一个人,却死咬住说不认识。他不想让我们找到那个人,可能有隐情。”

“你一直惦记着这事?”

“对。也就是说,另一个人没准知道什么对岩切不利的事。”

“另一个人不是想从洗印店取走小松的胶卷么?”

“洗印店老板已经证实了。”

“那人为什么想要胶卷呢?”

“有没有这种可能?那人也是小松恐吓的对象?”

“哎呀,是呵!”下田似乎眼前一亮。和女人站在情人旅馆前面,很像见不得人的样子。

“这么说,他也有杀死小松的动机。”

“这个设想对路。岩切杀死小松只是我们的推测,并没有证实。另一个人如果也受到小松的恐吓,他具有充足的动机。”大上对在自己拓宽的视野下下田加入的新的构图赞叹不已。

“尽管如此,岩切为什么要掩盖另一个人的存在呢?我想,岩切假如没杀小松,应该主动揭发具有作案动机的另一个人。”下田觉察到新视野下的障碍。

“是不是岩切不知道另一个人也有作案动机?即使他们同是小松的恐吓对象,受害人之间未必发生横向联系。”

“也许小松向另一个人透露过岩切的事儿。岩切也知道另一个人掌握着他的把柄。能是什么呢?”

“就是杀死前任理事长的事实吧。”

“我认为不是。杀死前任理事长是小松对岩切进行恐吓的材料,正是他所谓的王牌,不可能轻易向别人透露的。”

“那会是什么?”

“岩切杀死前任理事长,根据目前的资料大致可以确定,对吧。事到如今,他即使阻挠找到新的证人也无济于事了。这说明另一个人掌握着岩切的其他把柄。”

“其他把柄?”

“咱们有必要重新考虑一下,雨宫武彦死后哪些人获利?”

“还是岩切吧。他是庶出,雨宫不死,他一辈子别想出头。”

“还有别人吗?”

“别人……当然是雨宫武彦的妻子。现任理事长……可她不是丈夫去世后不得已才继任的么。不至于是想当理事长吧。”

“怎么说呢?谣传她是女中豪杰,前任理事长在世期间就有人背地里叫她女王。跟丈夫没感情的话,接替丈夫的职位会很轻松。”

“那又怎么样呢?”

“倘若岩切其他的把柄跟雨宫时枝有关,他想必会极力阻挠新证人的出现。听说他是由时枝推荐当副理事长的。”

“这么说,岩切跟时枝有某种关系……”

“我觉得有关系也不奇怪。岩切正逢壮年,时枝还女人味十足。”

“假设试印片上的人知道这些事实,岩切不肯供出他来也能理解。”

“找到那个人,也许岩切最后的防线就垮了。”

两人对视着,双方眼里的图像正逐步定型。雨宫武彦死后,最大的受益人不是岩切,而是武彦的妻子。思路一变,立刻发现时枝不可能白璧无瑕。

就小松的案子来说,岩切浮出水面,所以遮住了背后的雨宫时枝。但是,作为调查小松一案的副产品,雨宫武彦真正的死因凸现出来,时枝因而被推到前台,比岩切的地位更引人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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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印片上有一幢类似情人旅馆的房子。背后“飞行员旅馆”的招牌清晰可见。侦察总部从名字入手,寻找这家旅馆。

经调查,找到了川崎市246号国道沿线的这家旅馆。调查扩展到了“飞行员旅馆”。老资格的员工中有人记得照片上的女人。

“这个女的,几年以前来过几次。她的照片在报纸上登过,所以我有印象。”

“照片怎么会登在报纸上呢?”侦察员向前探了探身子。

“她在海里淹死了。我觉得面熟,仔细一看,原来是到我们店里来过的客人。”

“新闻报道里有姓名和住址吧。”

“我想有,不过记不得了。”

“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想是前年夏天、七月份。报纸上写着‘湘南XX海水浴场’”。

有这点线索就足够了。

“湘南XX海水浴场”,侦察员脑子里有印象。那是小松从宾馆辞职后打零工当救生员的地方。试印片上另一个男子的女伴淹死在小松干活期间。意想不到的地方发现了交叉点。

侦察员想起了在小松家出入的谜一般的女人,至今身份不明,或许她就是淹死的女子。侦察员查阅了前年七月的报纸合订本。

想找的报道登在7月28日神奈川版上。那女子名叫舟津咏子,住在涩谷区代代木3-39-X奥阿基斯·代代木公寓403室。试印片上的人身份总算辨明了一二。

侦察员找到了奥阿基斯·代代木公寓,并证实了与那女子同居的叫“香取”的人跟试印片上是同一个人。但是其后香取下落不明。

侦察员又走访了报道中提到的湘南XX海水浴场,目前保安总部关闭,从总部的管理公司“湘南海事”打听到一个人一名叫中野的保安队长。中野跟淹死的女子的同伴、有可能是“香取”,讲话时语气很亲热。找中野询问一下,或许能了解到“香取”的身份和住处。

侦察员跟中野打过交道。作为小松“关系网”中的一员,早已列入调查范围。

侦察员从“湘南海事”得知了中野工作的公司,随即登门拜访。

通过中野,“香取”的身份和去向就此明了。

侦察总部掌握了香取洋介这个新的目标,把调查的触手探到了他身边。

正文 第二十一章 秘密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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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间警察来访,洋介慌了手脚。他以为风声已过放松了警惕,可警察的到来仿佛瞅准了这个时机。两位警察通报了姓名,分别是新宿警署的大上和警视厅侦察一科的下田。大上是个身材矮小的中年人,下田是个细高的青年。两人年龄体型各异,目光却都很锐利。锐利的目光中充满怀疑。

初次见面寒暄过后,名叫大上的警察问道:“你认识小松淳次吗?”

“小松……这个么……”洋介极力掩饰住流露出的惊慌,未置可否,语气含混地观察着对方的态度。

“应该认识吧。”警察的话黏糊糊地粘上来。从话语的黏着力能感觉到调查有一定进展。

“突如其来的,一下子想不起来。你们打听小松这个人?他怎么了?”洋介一边反问,一边磨蹭时间。

“这照片是他那儿的。”大上犹如掷出一张王牌,把一张照片推到洋介面前。随意拿起来一看,洋介愕然失色。

“这回好像有印象么。”牢牢捕捉到洋介的反应,警察逼近一步。

“这、这……”洋介一时语塞。尽管这种局面不开口为好,但他当时没有思想准备,惊愕之余张口结舌。

“照片上还有一个女人,她是跟你同居过一段的舟津咏子。”

对方言明已经追查到这一步了,趁势占据制高点,对无力招架的洋介发起最后一击。

“舟津咏子……以前……是朋友……有时候……一起吃吃饭。”洋介语无伦次。大上嘴边浮起一丝微笑。

“是在那家名叫飞行员的情人旅馆吃饭吗?好了,这件事完了再说。这些照片是小松拍的。看样子,他把别人的把柄拍成照片用来恐吓。你去过新宿七丁目的山田洗印店吧,想取小松委托冲洗的胶卷。”大上迎头一击。如果洋介否认,警方会让他跟洗印店老板对质。

洋介被逼进了死胡同。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在大上的搭档下田警官眼中。

“X月十日深夜,小松淳次在新宿自己家里胸部遇刺身亡。请问,十日晚上你在哪儿?”大上急起直追。显然他们怀疑洋介是杀害小松的凶手。然而洋介当晚去了小松家,没有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

洋介辩称在家睡觉,警察自然不能信服。

“这么说,你们怀疑我?”明知自己理应受到怀疑,洋介拚命挣扎。

“你已经跟生田目满寿家的千金订了婚,快办喜事了,这个节骨眼上跑出这么张照片,够不顺的。”

“这张照片……的确不受欢迎,但是,不会因为照片这件事影响婚约。您刚才不是说过么,小松把别人的把柄拍下来进行恐吓,恨他的人肯定不少。你们为这件事怀疑我可是弄错了人,这不是闹着玩的。”洋介出于自卫多少恢复了底气。

“嗬,您倒说得出口,小松死后,去山田洗印店取胶卷的人可不多。犯罪现场翻了个底朝天,凶手显然在找什么东西。其实就是促使凶手作案的恐吓材料,因为万一材料被发现,凶手的身份就会暴露。现场翻检的痕迹也说明凶手在找东西。要找的是胶卷,你曾经想搞到手的。如果你列举的理由不充分,无法令人信服,我们只能说这对你非常不利。”

警察穷追猛打。洋介明白,为了洗清自己,除了供出岩切,别无出路。因为他先撞上了警察的天罗地网。即使岩切先暴露,或者两人同时落网,在警察眼里,杀死小松的嫌疑都差不多。他俩受到要挟的理由相似,拍在同一批胶卷里,从小松案来说,他俩具有同等性质的动机。

事实上,他俩一前一后来到犯罪现场,先到的岩切充当了凶手。如果洋介早到一步,下手的肯定是他。凶手的身份只取决于到达顺序。

警察不知从哪儿弄到的照片,这一点让人发毛。若是开口打听,等于自掘坟塞。假如出自岩切,他无疑会嫁祸于洋介。

洋介心想尽量不咬出岩切。他掌握着洋介的把柄。他曾经利用舟津咏子设美人计勒索了一千万。恐吓行径是他旧日的伤疤,洋介也掌握着岩切的把柄。这是一个双重构造,旧的一重是雨宫武彦嫖娼而死的事实、以及岩切与武彦的妻子时枝的暧昧关系;新的一重是岩切杀死小松的罪行。

以雨宫的过失作为筹码,洋介从岩切搞到的小松的胶卷中收回了他和咏子合影的部分。

因此,一旦说出岩切的存在,洋介的旧恶也大白于天下。只是,眼下已经顾不上掩盖旧恶,更急迫的是扑灭溅到自己身上的火星。

“你怎么能肯定到洗印店要求取走胶卷的人是我呢?”洋介背水一战。

“您是说还有别人?”

“受到小松恐吓的人估计不在少数,也许他们中的哪一个在小松死后去了洗印店。”警察查到了洗印店的话,应该发现有两个人索要过胶卷。

“你怎么知道的?”

“作为可能性,可想而知嘛。你们警察去洗印店调查过,已经知道谁取走了胶卷吧。”洋介横下心反戈一击。或许他们查出了岩切却守口如瓶,是因为另有用意要套他的话。洋介和大上的视线在空中交锋,谁也不肯让步,就这样,大上先开口:

“我们知道有两个人到冼印店来取胶卷,其中一个是你。另一个还没查出来。”

“这不就是了,另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就是凶手。因为他取走了胶卷么。”

“你怎么知道另一个人取走了胶卷?”警察不失时机地追问道。

“别耽误时间了。你应该知道,洗印店老板肯定说了。”其实警察是想让洋介自己说出来,从而证实他到山田洗印店取过胶卷。

洋介随后才明白对方巧妙的提问目的何在。

“原来你晚到了一步呵。抢先取走胶卷的人你认识吗?”

洋介心想,生死关头到了。招出岩切,唇亡齿寒,他万分无奈。

“认识。”洋介终于痛下决心。

“是谁?”

“他名叫岩切文辅,是双叶女子学院副理事长。”

“你怎么知道的?”警察的提问在意料之中。

“你问岩切吧。我有我的难处,不便在这儿说。反之,杀死小松的是岩切,不是我。你们找岩切调查一下什么都清楚了。我能说的就这些了。”

“光是这些构不成证据。你凭什么一口咬定岩切是凶手?”警察毫不手软,继续追逼。

“因为……岩切答应跟我做笔交易。”

“交易?什么交易?”

“我想讨回跟咏子的合影。那些照片倒也没什么,但毕竟不想让人看见。我按照自己调查的路径得知岩切取走了小松的胶卷。胶卷上还拍下了岩切的过失,不知道什么内容。一部分胶卷上有我和咏子。我推测岩切杀了小松,说好替他保密。作为交换条件,我让他把有关我跟咏子的胶卷底片给我。岩切答应了。假如他是清白的,不可能答应这个要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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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取还有什么事儿瞒着咱们呢。”跟洋介分别后,在归途上下田说道。

“你也这么想?”大上仿佛正中下怀,点点头。

“当然啦。他说出了岩切的姓名,可态度含含糊糊的。好像连名字也不想说的样子。”

“你说的不错。他的态度跟岩切差不多。岩切明知道香取的身份,却守口如瓶。岩切不说的理由可以理解。他杀死小松的罪行被香取发现了。可香取说出岩切的名字时为什么吞吞吐吐呢?”

“香取不是说过么,他为了讨回被偷拍的合影,答应岩切保持沉默,他俩拿彼此的把柄做了个交易。”

“那些照片的确对香取构成威胁,但都是我们手中掌握的情况,现在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了。可他说出岩切的时候很不情愿,恐怕还有别的什么把抦。”

“别的把柄?会是什么呢?”

“大概岩切知道。香取想尽量不说出岩切,但因为自己背上了杀人的嫌疑,不得已才开口。”

“也就是说,他为了避免大的危险,宁可承担小一点的危险。”

“想来是这么回事儿。”

“所以,对岩切拖加压力,他会口吐真言的。”

“告诉岩切,说香取指证他是凶手,岩切出于报复心理就会把他隐瞒的香取的把抦说出来。”

大上和下田与香取交锋时,没有透露岩切落网的消息。这是为了不让香取躲到岩切身后去。

而且,警方还没有确认岩切认识香取。有必要让香取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作出交代。

不出所料,香取为了避免惹火烧身,咬出了岩切。侦察总部出师大捷。香取和岩切就各自的把柄做了一笔交易,他俩依然是互相威胁的关系,其中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老练的侦察员嗅觉异常灵敏,不断有新的发现。

正文 第十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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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取洋介指证岩切文辅是杀死小松淳次的凶手,这个事实摆在面前,岩切受到致命一击。侦察总部找到了香取倒不算什么,他感到震惊的是,洋介居然供出了他。

“那个混蛋还有脸说我,他从我手上敲诈了一千万。”岩切怒不可遏地咆哮起来。审讯员明白了,这是香取的把柄。

“一千万可是个大数目,他拿什么恐吓你的?”审讯员见缝插针,紧追不放。岩切语塞,但为时已晚。

“事到如今,瞒着还有什么用?香取不顾当初的约定,指证你是凶手。你不说,反正我们也能逼香取说出来。”

迫于审讯员的攻势,岩切供认,香取以雨宫武彦嫖娼而死作为要挟对他实施恐吓。

“这我们早就知道了。你还有别的把柄在香取手上吧。”

“没那回事儿。”岩切一边否认,一边揣摩审讯员的表情,想知道香取到底说了多少。

“你还敢嘴硬?你杀死了雨宫武彦,被香取亲眼看见才受到了恐吓。”

“你们搞错了。”岩切痛苦地咕哝了一句。审讯员巧妙的问话方式使他招架不及。岩切趁着雨宫嫖娼假死的机会杀害了武彦,按理说香取不知道这件事。香取的恐吓材料首先是,舟津咏子出演的美人计中拍下的照片;其次是前任理事长不光彩的死。就是说,香取与小松恐吓的内容不同。

然而,警方不知是故意还是真不知情,把两者的恐吓混为一谈,似乎要用香取的证词来核实武彦的被杀。要澄清这一点,非得供出真相。无论如何岩切都躲不过去。

“你说,怎么错了?”审讯员看到了预期的效果,乘胜追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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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切彻底招供了。关于小松一案,他交代说:为了躲避小松的恐吓和纠缠起了杀机,最终下定决心,装做答应小松的要求送钱,在X月十日(十一日拂晓)到小松家里杀死了他。

“我说,我不想被别人看见,让他务必单独等我。小松没有觉察我的用意,按要求一个人等在家里。恐吓的勾当他也不想让人知道。

“他做梦也没想到我决计杀他。他好像太小看我了。前任理事长可以说是我杀的,但我没觉得杀了人。我只是让快死的人咽了气。

“小松刚开门我就猛地刺过去。他倒真像个恶棍,一下子就死了。我在房间里到处翻,怎么也找不到那要命的胶卷。小松在我面前显摆了好几次,不可能没有。结果实在找不到,我就走了。后来一想,小松可能送到洗印店去了。

“我觉得,哪怕收不回胶卷也没关系,我对小松已经恨之入骨。偷拍的照片反正看不清楚,问题不大。因为对小松的怨恨太深,这方面我过于乐观。杀死小松以后,香取出现了,向我要那些胶卷,当时我愣住了。我没有在香取面前承认我杀死了小松。可是,如果不答应他的条件,总觉得后患无穷。香取曾经从我这儿敲诈过一千万,现在他飞黄腾达了,以前的所作所为就变成了把柄。

“我们都掌握着对方的把柄,就做了一笔交易。从某种意义上说成了最安全的对手。只要不说出对方的过失,对方也决不会威胁自己。没想到,如今这笔交易变成了杀死小松的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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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讯问洋介的第二天,生田目把他叫过去。订婚仪式之后,生田目表现异常。他好像在躲着洋介。洋介不明究竟。既然已经把洋介作为女婿向世人推出,应该没有什么回避的理由。

洋介来到生田目跟前,见他面容憔悴,仿佛变了个人。是他把洋介叫来,却迟迟不说什么事。洋介感到一种不祥的气氛。

“您找我有事吗?”洋介终于忍不住问道。

“唔。”生田目应了一声,极力避开洋介的视线,又沉默下去。往日“毒馒头”的风采丧失殆尽。庆子也不见踪影。洋介想起来,已经好几天没跟庆子会面了。

难道警方这么快就把洋介的前科告知了生田目?如果岩切彻底招供,恐怕躲不过这一劫。到时候不知生田目能多大程度庇护他。与警察和生田目的周旋都到了生死关头。但是,看生田目的神色,不像跟洋介的前科有关系。

“洋介君。”生田目吃力地提起话头。他还是头一次这么称呼洋介。

“哎。”洋介毕恭毕敬。

“是庆子的事……”这沙哑的声音简直不像出自生田目本人。

“庆子怎么了?”

“你和庆子的事,希望你就当没发生过。”

“没发生过?您是说……”一时间洋介没能领会这句话的含义。

“我的意思是,让你们解除婚约。”他的声音充满苦涩。

“解除婚约?这是为什么呢?”洋介惊愕地反问。

“为了你好,就别问了。”

洋介想,还是东窗事发了。可假如这样的话,生田目应该烈火般暴怒才对。与此相反,他自己倒像有过错,满怀愧疚的样子。

“为什么?订婚酒都热热闹闹办过了,突然解除婚约,我怎么能不问原由呢?”

“你非问不可吗?”

“当然。”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生田目注视着洋介,目光里含着怜悯。

“庆子也同意解除婚约么?”

“那孩子,我还没跟她说过。”

“那我更得问清楚理由。”

“我现在跟你说的话,你要保证绝对不告诉庆子。”

“您跟我讲明之前,我没法保证。”

“如果你不想太深地伤害庆子,就保持沉默吧。”

“您先得告诉我呀。”

“我的话你别觉得吃惊。其实你和庆子是兄妹。”

“您说什么?”一瞬间,强烈的冲击使洋介的脑髄发生麻痹,失去了思考能力。

“你是我跟另一个女人生的孩子。”

“那,杉田时子的男人,是你……”洋介的思考能力在逐渐恢复。

“你给庆子的那根黄、白金项链,是我送你母亲的东西。见到那根项链时,我不敢相信,可是没错,在银座金龟堂特别定做的。我悄悄调查了你的身世,还问过你母亲,你的的确确是我的儿子。”

“我、我母亲还活着?”洋介几乎透不过气来。接二连三的意外构成的冲击使他应接不暇。

“你母亲身体很好。她也承认你是我们的孩子。”

“你骗人,我不信。你不愿意我和庆子结婚才编出这些瞎话来。”

“这么大的事,你想我能乱说么?你和庆子真的是兄妹。没想到,年轻时候的过失以这种形式报应在我身上。都是我的责任。可是,不管你们多么相爱,我不能允许你们兄妹结婚。你得明白。”

洋介知道生田目没有说谎。自己爬到这么高,脚下原来是沙筑的阶梯。

历尽艰辛即将到达他梦寐以求的最高层时,洋介听到脚下崩塌的声音。

他一步一步攀上来的阶梯眼看要毁于一旦。以庆子为基础的阶梯,失去了她的支撑,将从根本上崩溃。

庆子所说的“深海的珍珠”,象征着他俩背德的爱一步步沉入无底的深渊。对庆子的爱被否定,洋介失去了战斗的热情。

“我会想办法为你打算。希望你主动离开庆子,什么也别说。你和庆子都还年轻,虽然眼前很痛苦,用不了多久就会重新振作起来。这总比一生一世落入兄妹相奸的地狱要好。”

生田目后面的话洋介没有去听,沙筑的阶梯崩塌的声音掩盖了一切,此外他什么也听不见。

“请告诉我,就一件事,把我生出来、丢下不管的母亲,不,那个女人,她是谁?”

在沙筑的阶梯的起始之处立着一个女人,面貌依稀,洋介凝视着她。

“你想知道?”生田目悲切地说。

“我不认这个母亲,就像我不认你这个父亲。但我需要知道另一个证人,证明我跟庆子是兄妹。”

“雨宫时枝,现在是双叶女子学院的理事长。”

原来如此,洋介脑海里杂乱无章的事件,一下子全理清了。

生田目与时枝年轻的时候曾经相爱,生下了洋介。可是,当时两人无力抚养洋介。他们为自己打算,抛弃了亲骨肉。

后来两人在各自的领域里出人头地,仍保持着藕断丝连的关系。

时枝成为生田目的财源,生田目则以政治家的身份为她提供诸多便利。让岩切做代理估计也是时枝的主意。

生田目和时枝有没有寻找过年轻时遗弃的孩子洋介,详情不得而知。就算找过,那时洋介已经去向不明了吧。洋介不知道自己被命运的线索操纵着,向亲生母亲敲诈了一千万。也许这是对孤儿前半生的补偿金。按补偿金来算的话,实在少得可怜。

“我明白了。庆子这儿我放弃。你就跟她说我对别的女人动了心。下一步去哪儿还没定,请不要为我担心。”

洋介辞别生田目回来,前些天的两个警察拿着逮捕令在等他。是涉嫌恐吓的罪名。岩切出于报复,告发洋介恐吓了一千万。

洋介现在打算自首,供认他杀了舟津咏子。他只是没有下手,结果却正合乎他的初衷。如果大海没有杀人的话,洋介早晚会动手。证据小松已经准备好了。他不曾料到,洋介的归宿早有安排。

洋介对着青春这道野心的彩虹升起了叛旗,事后他才发觉,那是埋葬青春的丧旗。

沿着波涛汹涌的海边有一座沙筑的阶梯,旁边插着一杆丧旗,随风飘扬。不久,波浪冲毁了阶梯,那一面丧旗也随之倒下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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