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依旧笑春风 - xp1024.com
《青山依旧笑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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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回首千年去

一袭乌衣,翩然少年,负手立在紫竹边,仰头,痴痴地望。来来去去,转眼百年,紫竹成精,能说话了。

"你在等人吗?"

"嗯。"

"等谁?"

"等你。"

"我?为什么呀?"

"等你陪我成魔。"

"我不要成魔,我要修仙,仙听起来拉风,魔太危险了。"笑春风知道,六界常有纷争,魔界也一直被仙界打压。

"放心,我会保护你。"

"滚,谁稀罕。"

他不为所动,依旧每天都会来,他说过他可以寿与天齐,可以保护她千年又千年。

可也就是这个少年,让她等了千年又千年,那是一场六界浩劫,笑春风所在的紫竹林化作一片火海,她是唯一存活下来的。然而,自那之后,他也未曾再出现过。

佛说:他再世为人了,愿熬过浮生劫难,只为修炼成仙——

不可能,他说过要跟我一起成魔,怎么会去修仙?!

佛又说:因为仙界美女多,飘逸。

佛还说了:我可以送你回千年前去找他,只是……

第一卷得失随缘,心无增减

第一章床前明月光

"床前明月光,地上鞋两双。兄台,请问你听过这首诗吗?"

"好诗!没听过!"

"那再请问你认识明月光吗?"

"好名字!不认识!"

"……"

失望了,气馁了,人海茫茫,要海底捞"月光"不如买块豆腐挑战死亡。

佛祖说:"你要找的人叫明月光,他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打从笑春风被佛祖发配到这个山寨的第一天起,她就不辞辛劳漫山遍野地打听,就因为虔诚地相信佛祖所说的每一句话。但是,为什么就没有一个人知道明月光?又为什么她身为一只拥有千年修为的妖,要找一个凡人会那么艰辛?

"笑、春、风!"

震耳欲聋的叫喊声响彻整座燕山,打断了笑春风的思绪,她眯了眯眸子,那颗有着堪比鸟窝发型的头慢慢地往后转,嘴角顺势一扬,灿烂笑意在脸上绽放开:"请问兄台,你认识明……"

"闭嘴,我没听过'床前明月光'这首诗,我也不认识明月光这个人!"没等笑春风说完,赤裸着上身的大汉就咆哮起来。

"这样啊,那我们很难有共同语言,不如就此结束谈话,可好?"佛说过,在人间混,待人接物要有礼貌。作为一只一心想成仙的妖,佛说的每一句话,笑春风都谨遵。

"谁跟你可好!大当家有要事跟寨中众兄弟相商,你不用挑水了,一起去……"

闻言,笑春风眼眉弯弯地放下扁担,撩起身上那件粗麻布衣的下摆,擦去脸上的污渍。不擦还好,这么一擦,露出了白白嫩嫩的脸颊,也露出了左颊边那道赫然醒目的暗紫色胎记。

那是一块巴掌大的胎记,几乎覆盖了整个左颊,让人触目惊心。即便已经见过笑春风很多次了,每次她突然抬头,大汉都控制不住被吓到:"快走,丑八怪。"

"兄台,我们打个商量可好?你可以尝试着叫我紫竹怪,但请不要叫我丑八怪……"笑春风迈开步子,追在他后头唠叨。

"你可以叫我'兄弟'或者'大块头',但是请不要叫我兄台,可、好?!"

"这恐怕有些欠妥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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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分明已经被气到舌头打结了,却还在据理力争。

相较之下,笑春风格外淡定,眉宇间始终含着半分亲和的笑容,谈吐举止有礼有节,让人想骂都骂不出口。

好不容易到了山腰最大的山洞,洞里人声鼎沸,已经聚集了山寨众多兄弟。

"哇哦!"笑春风叹为观止地溢出惊讶声。眸子转啊转的,绕过人群,落在了中间。那边有个石凳,凳子上坐着个正在闭目养神的男人。那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眉目清秀,却又透出一股子刚毅英气。他正单手支着头,撑在椅子的扶手上,手指修长白皙。依稀有些猜到了他的身份,但笑春风还是不太敢确信,便拉住了方才那个大汉,开口问道:"请问兄台……"

"他是大当家,今天刚回来。"懒得等笑春风说完,大汉不屑地睨了她一眼。

"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呀。"真是好……好、好帅气的大当家。

"大当家,那些兄弟的后事差不多都安顿好了,还有什么吩咐吗?"

有人附耳轻声说了句,华遥微微张了张眸子,面无表情嘴角儿一抿,手指略微动了动,示意那人可以下去了。

人退下了,底下的众人见他们的大当家终于有了动静,也全都安静了下来。

静谧了会儿,华遥狭长的眸子瞥过人群,缓缓站起了身,启唇:"驿风镖局让我们损失了四十三个半兄弟。"

这声音不轻不响,回荡在山洞里,却分外清脆。

"为什么是四十三个半?"底下有人抑制不住好奇。

"四十四太不吉利,所以还有个剩半口气的,我不准他死。"华遥眉一挑,若无其事地解释,"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我们是江湖人士。"

"……"这话,换来了沉默,江湖人士又怎样?有突出重点了吗?

"驿风镖局搞了个联盟,目的是为了一举剿灭我们山寨,就快到山脚下了。寨子里还有一堆的老弱病残,身为江湖人士应该懂得尊老爱幼,我想找批人,领着他们先离开。下山的路只有一条,所以可能会跟驿风镖局的人正面冲突,有谁愿意去?"

"……"华遥把话解释清楚了,底下仍然是一片寂静。送死呀,白痴才会自愿。

"我!"死寂中,笑春风义愤填膺地举起手,破口大喊。佛说的,世间万物皆有生命。她是要修仙的人,必须保护弱小、惩恶扬善,怎么能纵容那个什么风镖局草菅人命?

闻声,华遥脚步一顿,玩味地朝着她看了过去。半晌,踱步到她身前,审视了她会儿,语调轻柔地命令道:"你敢把头抬起来吗?"

有病哦,为什么不敢?笑春风猛地抬头,还是那一脸招牌式的灿烂笑容。

……目光对上她的脸后,华遥抑制不住地往后退一大步,踉跄了下:"还、还是把头低下头吧。"

"哦。"笑春风又乖顺地低下头,双眸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脚丫子。

华遥皱眉摇头,虽然他一直主张山寨招募人的时候,一定要选面目狰狞的,这样才有气势,但是,这个也狰狞得太有韵味了!

"咳……叫什么?"

"笑春风。"

"性别?"

"……女。"

"爱好?"

"男!"

淡定!为领袖者应当每时每刻保持淡定:"年龄?"

"一千、一千五百,哦,不对,一千四百六十……呃,大当家兄台,我忘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回答!不过事出紧急,也没时间多犹豫了,华遥很快就做出决定,"好了,就你去。放心,我会保护你。"

"来了来了!大当家,他们来了!快到山脚下了。"华遥的话音刚落下,有位兄弟紧握着一柄大扫把护在胸前,伴着呐喊声闯了进来。

顷刻间,整个山寨乱了,喊杀声混合着刀光剑影,只有笑春风呆滞地站在原地,痴痴地看着华遥远去的背影发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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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隔千年,又听到了那一句——放心,我会保护你。

只是……"兄台,兄台,麻烦留步,请问……"

"兄什么台?我是二当家!大战在即,谁还有空问来问去的。你他娘的倒是讲呀,到底要问什么?"

"大当家兄台是不是叫明月光?"笑春风自信地觉得,这就是传说中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怎么可能?大当家叫华遥,驿风镖局的少主才叫明月光!那是我们的敌人,敌人!"

"驿、驿、驿风镖局?!二当家兄台,你不可以骗妖啊,泱泱大寨,当以诚信为本。"如果明月光就是他们燕山山寨头号大敌,那为什么她在山寨里问了那么久,都没有人告诉过她?

"这是高度机密,只有我寨高层人员才会知道,像我这种有身份的人,怎么会信口雌黄?"说完,二当家硬是塞了把刀给她,二话不说就把笑春风推了出去,"去奋战吧,那些老弱病残就在后面晒谷子的空地上,好好表现,为寨捐躯的时候到了。如果有机会,你还可以尝试手刃了明月光,这样金银财宝、吃香喝辣,你就要什么有什么了!"

笑春风打了个踉跄,跌倒在地上,看着身边气势恢宏的弟兄们,她皱着眉,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摇头哀叹:"唉……人类就是人类,一个字,愚!"

奋战什么?要刀做什么?喊那么大声、跑得那么快,又是为什么?她是妖啊,会瞬间转移、会以一敌百的妖啊!这种时候,摆明了需要智取嘛。

杀戮蔓延,兵戎声阵阵刺耳,眼前满目疮痍,一片血腥,几乎到了敌我难分的地步。

半山腰,黝黑色的骏马上,男子一袭乌衣长袍,嘴角轻扬,眸色淡然,似在欣赏着一出与己无关的戏。

"少主,燕山山寨实力难料,恐怕没那么容易剿灭。"身边随从恭谨地说道。

"乌合之众。"轻勒了下马缰,乌衣男子薄唇微启,连鼻息间都溢满了不屑。

"嗯,那群山寨里的人的确是乌合之众,但也不能小瞧。"

"我是说我们的人。"那些非要拉上他,打着正义的旗号,实则不过是想铲除异己,以便以后出远门,不会每次被打劫到连衣裳裤子都不剩的武林正派。

"……"一干随从面露尴尬,词穷了,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唯有一旁衣着很是晃眼的司云宿,抚了抚那一袭橙色长袍上的褶皱,若无其事地低语:"少主,我已经跟你权衡过了,这么做对镖局也有利。"

"云宿,给我刀。"他嘴角一撇,不置可否,轻声开口。

语末,一旁急着邀功的随从赶紧上前献刀,以为他家少主终于看不下去,打算亲自出马了。

稳坐在马上的男子只是一垂眸,冷冽的目光扫过那柄刺眼的刀,唇紧抿,惜字如金。

云宿看不下去了,溢出嗤笑,从怀里掏出前些日子西域那边送来的小锉刀,递给他。也不知道这刀原先到底是做什么用的,总之送到他手上后,就用来修指甲了。

接过小锉刀,他又拉了拉马缰,腿微蹬,把马头转到了反方向,任由马儿用散步似的悠闲步伐前进。他在马上惬意地修着指甲,完全不顾身后愈演愈烈的厮杀。

"少主……"一干随从不明就里,低声唤道,想抗议又不敢说出口。他们连早饭都没吃,就急着穿上制服,快马加鞭赶来这边,难道只是为了看两眼,然后回去睡回笼觉?这算什么,晨练吗?

"回客栈。"云宿好心地替他们解惑。

"可是……"

"还留下来做什么,收尸吗?"说着,云宿回头,瞟了眼那群溃不成军的所谓江湖正派。

不看还好,这一看,不和谐的画面涌入了视线。

尸横遍野,这个词用来形容眼前的画面,虽然有点夸张,但还是适合的。

笑春风就在这种恶劣环境下,领着一群老弱病残,左闪右避。周围的敌对双方,交战正酣,打得很认真,刀剑无眼,纵然她是妖,但也没有三头六臂啊。何况眼下这种拖儿带口的情况,她也是寸步难行。

幸好,前头有几个人似是在替他们开路,虽然那些"英雄们"在不断阵亡。

"跟上!跟上!同志们快跟上先烈们的脚步,前进呀。"笑春风振臂高呼,势如破竹。

效果很好,当笑春风再次回过头的时候,发现老弱病残已经全都找到了安全的地方躲藏,只剩下她还被困在战争最白热化的中心地带。

刚打算眼一闭,用妖的本能遁逃的时候,笑春风眸一抬,正对上远处的那队人马。距离太远,她看不清为首那人的脸,却能清晰地看见那面飘扬的旌旗,上头写着"驿风"。

定了定神,她眯着眸子,用妖眼近看再近看。

乌衣少年,那双正看向这边的眼眸,幽深、恬静,分明就是在她心中蕴藏了千年的人。

他,就是明月光吧?

"贼人,受死吧!"一声厉呼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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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春风瞬间回神,耐着性子瞪了眼那个正举着刀朝她冲来的人,余光瞄到明月光他们似乎要走了,她开始急了,但仍记得要有礼貌,冲着那人歉然地笑了笑:"对不起呀,兄台,他要走了,我下次再陪你玩,可好?"

语末,纤细白皙的手指隔空轻点,无声无息,只听闻来人一声痛呼,随之倒地。

再一转眼,笑春风已经晃到了不远处的林子里,死抱着一棵很是瘦小的歪脖子树,闭着眼,默念了些什么。四周溢出一阵淡淡的紫烟,是紫气东来的紫,和她脸上的胎记色彩还挺一致。

烟散了,笑春风还是笑春风,那棵歪脖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人。

她就这么搀着个老人,带着一脸的惊慌,状似无意地闯进了眼前打得正酣的人群中。

"为什么是我?姑娘,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我待那儿修炼得好好的,你拉我来看打架做什么呀?"老者也同样显得很慌乱,不同的是,他是真的很慌。他修为还浅,经不起刀剑。

"我是紫竹,你是槐树,怎么会是同根呢?"再忙,笑春风还是抽空回答了他的问题,随后便又装着很无助地拖着老者,往明月光他们的方向跑,嘴里还一个劲地喊着,"救、救命……队长,别开枪。我们爷孙俩是无辜的,救命呀!"

笑出风想起来了,大当家兄台说过驿风镖局组了个团来搞屠杀,是不是该叫他团长呢?

还好,她的明月光不是见死不救的人,那边的人有反应了,停了下来。

似乎耳语了些什么,接着,笑春风只瞧见一抹橙色的身影朝着她飞来,没错,是用飞的,煞有介事。

"装死,快装死呀!你不死就回不去了!"眼看着那人就要飞到她面前了,笑春风赶紧死命地掐身旁老者,提醒道。

老者很机灵,接到信息,眼一闭,腿一软,一命呜呼了。

几乎是同时的,他刚倒下,笑春风声嘶力竭的哀嚎声便响彻了云霄:"爷爷!爷爷……你不能死啊,家里汤还热着呢!"

"走。"橙色人已经到了,拉起笑春风的手,只掷下一个字。

"等等,还有我爷爷……"做戏得做全套啊,笑春风带着两行泪,紧握着"爷爷"的手,不肯松开。

"真烦人。"橙色人皱了皱眉,回头看了眼自家少主,见他点头,才二话不说,一手拉着笑春风,另一手扛起"爷爷的尸体",脚一蹬,又飞了。

"慢点,兄台,您慢点啊,我恐高……要晕了……"话刚说完,笑春风立刻就晕了。这次不是装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用妖术了,才用了那么一点点,分明还不足以伤到元气,可还是晕眩了,身子就这么软了下来,没知觉了。

"死了?"明月光倚在客栈二楼的栏杆上,俯瞰着楼下大厅正中摆放着的那一具棺材。

午后时分,客栈本该是人来人往,此刻却出奇的静。

"嗯,没有伤痕,大概是年纪大了,经不起惊吓。"云宿据实以报。

"那个姑娘呢?"

"少主,借一步说话。"身后房门被打开,客栈老板走了出来,看了看云宿,面露难色地开口。

"云宿不是外人。"明月光眉梢儿一挑,笑着看向司云宿。

既然少主这么说了,客栈老板摸着山羊胡,紧拧起眉心,迟疑了下回道:"那位姑娘没有脉象。"

"死了?!"云宿禁不住大喊,这爷孙俩也未免太不经吓了。

"还活着,有鼻息,只是没有脉象。"

"嗯?"明月光心生疑窦,轻哼,这是想说明什么?

"也就是说,她可能根本没有脉。"说着,他继续煞有介事地抚着山羊胡。

闻言,明月光没动声色,目光对上他后,下意识地嗤了声。片刻,他手一抬,没好气地撕了那人的胡子,顺手往楼下一扔,有些不耐,扯开了话题:"连先生,这胡子做工太粗糙了。"

"过分!"老板怒目一瞪,气呼呼地拂袖,转身,"我去煮点东西给那姑娘吃!不理你,哼。"

"这笨蛋总以为粘上胡子就会有男子气概,你说傻不傻?"对于一个举手投足都像女人的男人来说,造型上不管下多少功夫都是徒劳。

"的确傻。"云宿禁不住弯起嘴角。

"嗯,就像有些人总以为穿上男装,就会是个男人一样。"明月光故作不经意地说了句,目光若有似无地飘向云宿。随后,便径自旋身,推开房门,跨进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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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云宿无奈一笑,倒也不是刻意想在他面前隐瞒性别,只是觉得这身飒爽扮相,更适合为他鞍前马后而已。若世人知道她是个女子,恐怕会为他招来不少闲言碎语。

迷迷糊糊间,笑春风听见房门打开、关上又打开,再关上。

烦躁地翻了个身,她本想继续睡会儿,隐约又似是见到了一张很熟悉的脸。晕睡前的记忆也跟着慢慢苏醒,闭上眼,又沉淀了下思绪后,笑春风猛地挣了起来:"爷爷……爷爷!救命!"

冷汗、惊恐,这些做噩梦时必须具备的,笑春风一样都没少。除此之外,她还深刻地记得,清醒后,看向面前那人的眼神,一定要集迷惘、忧伤、惊恐于一体。

"醒了?"明月光立在桌边,说着,斟了杯茶,递到她面前。

不看她?他居然从头到尾看都不看她一眼!那她还浪费什么表情啊?

"你爷爷死了。"纵然是噩耗,然事不关己,他依旧说得轻描淡写,口吻间没有一丝同情。

"死、死了……"笑春风眉心一揪,他就不能讲得委婉些吗?要不要那么直接啊,好歹也是一条命呀,"怎么会死了呢?我爷爷说过他会看着我嫁人的,家里那锅汤还热着,怎么、就……就死了呢……兄、兄台,你为什么摸我的手?"

明月光挑起紧抿的嘴角,一丝笑爬上颊边,抬眸,略看了她一眼。看来那个死娘娘腔的医术是越来越不地道了,瞧瞧人家姑娘这脉搏多鲜活。有些嫌弃地丢开她的手后,明月光撩起一旁的帕子拭了下手,问道:"叫什么?"

"笑春风。"春风喉头一动,乖顺回答,目不转睛地看他的一举一动。

已经太久没见了,久到她已记不清他原先的模样,只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始终待在心底。原来,他长得那么招摇,凤眸薄唇皓齿,剑眉微拢的样子透着漠然,发髻绾得漫不经心,有几绺发丝落在颊边,一样是颇为凌乱的……笑春风忍不住想到了自己的鸟窝头,差得太远了。半晌,她才终于舍得收回目光,其实是不敢多看了,那是一种咄咄逼人的帅气,看久了,会致命。

不是没有注意到她毫不掩饰的打量,明月光轻笑,没太在意,继续问:"你爷爷呢?"

爷爷?春风愣住了,她没想到居然还得帮爷爷编个名呀:"笑……哈哈。"

"你们家真欢乐。"他有感而发,唇边的笑意加深了,"怎么会跑到燕山上去?"

"去砍柴呀,我们家就住燕山脚下,附近乡里的柴都得去山上砍。"笑出风对答如流,这些她都是早就计划好了的。

"不知道上面有个山寨吗?"虽然她的表情不像撒谎,但明月光依然放不下戒心。

"当然知道,燕山山寨多有名呀,怎么能不知道。可是,他们从来不会伤害百姓,有时候还会送我们些吃的穿的,可好了。"到底是自己工作过的地方,怎么也得美言几句的,何况笑春风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她就跟着兄台们下山救济过好多次百姓。

"对了。"没理会她的说辞,他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枪是什么?"

枪?笑春风费解地思忖了一阵子,想起了刚才情急时喊的那一句"队长,别开枪",恍然了:"哦,就是这个样子的东西。"她伸出手,比了个"八"的手势,继续解释,"这个形状的,'砰砰'几下,人就死了。"

笑春风还没被佛送回来时,时常用妖术溜进人家家里看电视,就常看见电视里人家用枪杀人,特神奇,让她一直都赞叹不已,所以讲起来就滔滔不绝了。

相较之下,明月光还是一脸漠然,只是眉宇间隐隐多了道困惑的情绪:"那为什么我还没死?"

"……兄台,你不知道什么叫比喻吗?"被当头浇了盆冷水,笑春风立刻就蔫了。

"嗯,你可以走了,桌上有些银子,带上,给你爷爷办丧事。"明月光嘴角暗暗抽了下,深觉他们之间似乎有很深、深到难以跨越的鸿沟,于是,干脆结束了谈话。

起身,正打算离开时,笑春风急了:"走?兄台,这就是你不对了,我爷爷死了!无亲无故,我能走到哪儿去?是你们组团非法斗殴,害死我爷爷的呀!"

"你想要我帮你爷爷办丧事?"虽然是疑问句,可他问完后,压根没理笑春风的意见,自顾自地思量,然后说道,"好,我会找人安排。"

"我想请你带上我,可好?"

闻言,他终于定睛,正眼,认认真真地审视起这个姑娘。看起来她的确像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子,先前查探她脉搏时,他也特意看了下,她的手很粗糙,是常年干粗活形成的茧。长相,普普通通,脸颊边的那块紫色胎记太显眼,让人实在看不清她的五官究竟如何;打扮,更是普普通通,甚至称得上邋遢寒酸。

就是这样一个寻常女子,竟然开口要求他带上她?未免有些蹊跷。

见他不说话,笑春风以为他只是在考虑,便愈发努力地推销自己:"兄台,我很能干的,丫环、伴读、煮饭……好多我都会,你带我走吧。我不要那些银子了,我爷爷生前一直主张节俭,丧事他应该也不会想要铺张的,只求落叶归根,把他葬到燕山上的那片林子里就好。哦,对了,我还很会省钱,可以帮你做管家……"

她自言自语地说了很多,明月光始终面无表情地听着,最后,眼眸一眯,点头,算是应允。

"答应了?"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确认。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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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台先别走,我还有最后一句话想说!"见他又要离开了,笑春风急匆匆地挽留他,手悬在半空,待他真的停下步子,回首挑眉看她时,她却犹豫了,片刻,唇一抿,似下定了决心,才问出了口,"我叫笑春风,你记得吗?"

"记得。"他点头。

她笑了,咧开嘴,格外晃眼的笑容。

"你刚才说过。"话落,门阖上。他的身影消失在门边,她的笑容也同时消失在唇边。

明月光,驿风山庄少主,未婚,现年二十三,政治面貌……唔,用这个时代的话来说,就是乱党。听说当今朝廷很想让武林各派为其效力,大概是工资太少了,大伙都不依,而明月光就是其中最难搞定的一个,这种人朝廷统称"乱党"。

这些,都是笑春风从那个很喜欢变换胡子造型的客栈老板嘴里打听来的。

她曾自以为对明月光的了解已经全方位了,然而,等他们解决了那群因为打不过燕山山寨前来秋后算账的正派人士、又替笑春风的"爷爷"顺利入殓,随后浩浩荡荡地回到驿风山庄时,笑春风才开始意识到,原来她所了解到的只是表面现象。

"少主交代了,你没有俸银,不过我们会包食宿。你的工作就是打扫后院,伺候楼里的姑娘,有问题吗?"

"……兄台,不加金的吗?没有四金,三金也好呀。还有年假,我有多少天年假呀?"问题是没有,反正就算给她俸银也没什么用,妖怪哪需要银子呀,不过福利方面就另当别论了,佛说她要在人间待一世呢,他们人类不是都很注重养老问题吗?

"什么三金、四金?没有没有!"管事的眉心一皱,烦躁地挥了挥手,深刻觉得这姑娘不仅是相貌有问题,脑子也存在问题,"年假又是什么?放假休息吗?这个我做不了主,你要想休息,得少主允许。不过少主日理万机,这种小事你最好别烦他,工作又不是很多,有什么好休息的?"

"那好吧,可是如果我想见明月光兄台怎么办?"这些,她都可以妥协,然而她那么处心积虑混到这边来,目的是为了近距离接触她的明月光呀。

说到这个,管事的睨了她眼,没好气地宣读起规矩:"我忘了跟你说,在这边做工是有规矩的。第一,我们都是下午才开门做生意的,那时候你就不准去前厅,活动范围只限于后院,要是吓走了客人,扣俸银!"

"……"春风鼓起腮帮子,一脸虚心接受的表情。心里直想笑,她又没有俸银,扣什么呀。

"第二,多做少说,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听的别听,楼里姑娘有什么要求,你都得尽量满足。"

"……"这、这不是典型的奴隶制社会嘛!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少主平日里很少会来这边,偶尔会来审查账本,你别妄想接近他!就你这脸,难道还指望飞上枝头变凤凰?掂量清楚自己的斤两,明白吗?"

闻言,笑春风扁着嘴,委屈兮兮地摸了摸自己脸颊上的胎记,乖乖点头。佛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反正来日方长,她也不急在一时,至少现在能待在离他很近很近的地方了。她偏生不信,记忆里那个可以花上百年光阴等待一株小紫竹的少年,会是以貌取人的俗人。

"还愣着做什么?没瞧见后院那么多落叶吗?去扫干净!"

"可是……兄台,让我问最后一个问题,可好?"回过神,笑春风抬起头,灿烂笑意爬上眉梢。

"什么?"管事的嘴一撇,不屑嗤哼,人长得倒是不怎样,那笑容怎么就那么暖。

"这里是哪儿?"她往后可能要在这儿待好长一段时间了,总得搞清楚自己的工作环境,这点很重要。

"青楼。"

"青、青、青……青楼?!"

驿风楼,听听,这名字多素雅,有谁会想到这是一家青楼?

驿风山庄,再听听,这名字多气派!又有谁会想到它涉及的产业竟如此多元化?

忍辱负重、卧薪尝胆、破釜沉舟……差不多就是现在笑春风的心境了。算算日子,她已经被明月光丢在驿风楼大半个月了,不闻也不问。可是没关系,为了他,千年她都等了,现在不过是在青楼里打打杂,算不了什么。

可、可是……青楼也不带这样虐待妖的呀,那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姐姐妹妹们,一天到晚"丑八怪丑八怪"地叫她。这也就算了,还每天都丢给她好多活,就算她有三头六臂都做不完。好吧,她一开始的确是找了几个有三头六臂的朋友来帮忙,但是……为什么现在还要派个看起来那么凶的兄台看着她干活呀,这样就不能找妖帮忙了啊。

"我猜今天少主会来,一会儿我得回房去换衣裳。"

"你怎么知道呀?少主每次来都只有管事的知道啊,呀,难不成是管事告诉你的?"

"管事哪会跟我说呀。不过,他一定会跟兰姐姐说,我看兰姐姐今天一早就起了,打扮了好久。"

"怎么不早说啊,我也去换衣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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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换太漂亮了,要是太招摇了,风头盖过兰姐姐的话,你就惨了,会被她弄死的。"

一旁,有两个丫头窃窃私语地走过,那声音很轻,若换做常人是听不清的,但笑春风不是常人。

那位负责监督她干活的兄台只瞧见她突然停了下来,竖起耳朵,像是在听什么。瞪了她许久,又清咳了一阵,仍是没能唤回她的神,那人便火了:"你活腻了是不是?谁准你偷懒的,小心我把你活埋了。"

笑春风搬着小凳子往后挪了挪,指了指面前的水盆子,低声咕哝:"衣裳都洗完了呀,就……就休息一下下嘛。"

"洗完怎么了?活多的是。"

"……兄台,你该不会是把黄豆和绿豆混在一起,然后让我分辨归类吧?"她听过灰姑娘的故事,那继母就是这样虐待灰姑娘的,笑春风怎么看都觉得自己现在的处境太像了。

"谁像你那么无聊,去,那边有一堆狗粪,扫干净去。还有啊,明兰姑娘的那条狗,今儿你得帮她照顾着。它要是少了一根毛,你也完了。"

笑春风光着脚丫子站起身,跑去拿了柄扫把又回来,好奇地多问了句:"兰姐姐不是最爱那条狗的吗?怎么会让我照顾呢?"

她也不是傻的,知道明兰不喜欢她,楼里那么多人不待见她,也都是因为明兰的缘故,谁让人家是花魁,能赚钱呢。人类,就是庸俗,哼!

"哪来那么多废话,让你照顾就照顾呗,我先去吃个饭,你不准偷懒!"

"哦……"春风堆起盈盈笑意,用力点头,把奴颜婢膝诠释得淋漓尽致。

那位兄台算是放心了,神气活现地走了,还一步一回头地瞪她。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连接前厅和后院的甬道间,笑春风才松了口气,没由来地想念起了山寨里的那些兄台,虽然大伙也挺凶的,可是他们不会虐待她呀,人家堂堂大当家还说过要保护她呢。

想着,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弄着扫把,哼着从千年后学来的歌,悠然自得。

直到听见前厅传来一阵骚动,春风震了下,慢慢回过神,蹑手蹑脚地跑去甬道边偷看。

一眼,她就瞧见了那道颀长身影,还是一袭乌衣,似乎跟上回的款式有些许不同。

一堆人前拥后簇地跟着他跨入前厅,他撩袍子,入座。管事递来账本,他没急着看,唇角微微扬起,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径自跟身旁作陪的明兰耳语。那模样,让笑春风觉得扎眼,她记忆里的明月光不是这样的,原先分明是个温良少年,而今怎么瞧都像是个留恋美色的纨绔子弟。

"你多久没来了,还以为已经记不得我了呢。"明兰风姿绰约地娇嗔。

明月光似笑非笑地眉儿一挑,口吻也轻佻得很:"呵,我怎么舍得忘了你,这世间也就只有你能让他日思夜想了。"

"还说,往后我再也不要伺候那个不举的了。"明兰嘴一嘟,娇滴滴的模样,惹得人心神摇曳,"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他不就是你的随从嘛,就算再得力,我是你的女人啊,你就舍得跟人分享?"

"随从?他说的?"他顿了顿,跟着又因为"不举"这两个字,笑出了声。

"是呀,他亲口说的,难道不是吗?"他的笑容,弄得明兰一头雾水。

"他说是就是吧。"说着,明月光收回了落在她腰际的手,顺手拿起账本,看了起来,眉心微拢,似是不经意地又说了句,"对了,有件事我大概忘了跟你说,只有我往后会娶的那一个,才算是我的女人。"

这话,顿时让明兰脸色难看了,幸好他还顾及她的颜面,说得很轻。见周围那些人没有任何反应,明兰才放了心。

当明月光开始审查账本后,整个前厅陷入了静谧,里头的人全都默契地不说话,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大伙都知道,他有个习惯,办正经事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

偏偏,总有不配合的人存在。

帘子后头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听起来格外凄厉。

"啊!啊……放手,会疼,别、别打我……"

"怎么回事?"明月光的眉心反倒慢慢舒展开了,抬起头,搁下账本,目光落在管事的身上,气定神闲地询问。

"这个……我去瞧瞧……"

"不用了。"就在大伙都以为他没心思追究时,他忽然站起身,自顾自地朝着后院走去。

就算是还没去瞧过,明兰也能从那声音分辨出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一定是笑春风又挨打了。虽然只是个打杂的,但毕竟是少主亲自送来的人,怕有个万一,明兰只好朝着管事使眼色。

"少主,小事小事,我去看看就好,您继续看账本。"看到明兰的眼色,管事立刻就追了上去。

明月光用冷冽的目光扫向他,沉默不语,脚步依旧没有停下。

后院,是一片狼藉,那场面简直堪称鸡飞狗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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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只狗带着一声声哀鸣演绎"狗急跳墙"的戏码,还有一个人哭喊着在地上打滚,一地的混合物……大概包含了狗粪、污水、饭菜。

明月光在那人身前停下脚步,目光慢慢上移,落在了一旁另一个手足无措的小厮身上,定睛看了他一会儿,才问:"怎么了?"

"他……他打我!"没等那人回答,笑春风已经抬起脏兮兮的脸,带着哽咽,颤巍巍地控诉。

"我、我没有……"那人神色慌张地往后退,一个劲地摇头摆手,急于想撇清关系,"我不过就去吃了个午饭,让她打扫院子,刚回来,她就突然喊起来了……"

他不像是在撒谎,明月光收回视线,蹲下身,静静打量着地上的那人。散乱的发,脏到连五官都难以看清的脸,眼下反倒只有那块胎记能唤起他的记忆了。他伸手,略显粗鲁地替她拨开粘在脸上的发,带着几分不确定地问:"笑春风?"

明月光记得自己带回来一个姑娘,只是记不清她的名字了。

"嗯。"她点头,难掩眸中的失落之色。

一转眸,明月光瞥见了她捋起的袖子下,那一截烙着刺目鞭痕的手臂。再次看向那个小厮时,他的眼色是凌厉的,连口吻都不自觉地冷了几分:"你是想告诉我,这些都是她自己弄的吗?"

"少主,我没有,真的没有……我只是奉明兰姑娘的命,监督她工作而已,偶尔会掐她、恐吓她几句,可是从来没有鞭打过她。"

明月光没理会他,低下头,微笑,轻抬起笑春风的脸颊,直视着。

那是一双能让笑春风失神的双眸,仿佛一池深潭,她心甘情愿地沉溺,随他千年,随他天涯海角。

"来,我带你离开这鬼地方。"

销魂轻柔的声音传来,像春阳一样温暖,跟笑春风记忆里的那道声音如出一辙。

在明月光的搀扶下,她恍恍惚惚地站起身,众目睽睽,那一道道因为嫉妒恨不得将她射穿的目光从四面八方袭来,她全都可以不理会了,任由明月光牵着她的手离开驿风楼。

随从牵来马儿,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抱上马,两人共坐一骑,消失在璀璨秋色中……——

咚!

让人心惊的沉重敲击声传来,笑春风脑中构建的美好景象全都随着这道声音破灭。没有记忆里的声音、没有明月光温柔的搀扶、也没有嫉妒的视线、更没有共坐一骑的场景,有的只是……痛!

众人瞠目结舌地看着明月光手一松,笑春风的脸就这样重重地砸在地上。一定是额头先着地的,所以才会有如此震撼的音响效果。

"好痛……"笑春风埋着头,痛苦地呜咽,为、为什么要突然松手?!

比起旁人的一惊一乍,明月光依旧泰然自若,若无其事地站起身,从明兰手中抽出帕子擦了擦手,他用睥睨的姿态又看了眼笑春风,漠然地抛出命令:"把她给我丢进水缸,弄干净,再让她到议事厅来伺候我。"

笑春风的头就像是嵌入了地里一样,一直都没抬起来。语毕,她只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人群似乎远去了,没多久,有一堆人把她扛了起来,待她回神的时候,已经在水缸里了。

"噗……我、我不会游泳……"她一沉一浮地在水缸里扑腾叫唤,却没人理会她。

那些人只管听少主的命令,把眼前这东西弄干净了就好,谁理她会不会游泳。

她好不容易冲出水面,又被人按了下去,这样来来回回,笑春风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她突然分不清脸上究竟是清水还是泪水,只觉得眼睛涩涩的,妖是不会有泪的,可……在千年的等待间,她早就分不清自己到底还算不算妖了。

这样不顾一切地回到千年前找他;又这样无怨无悔地只求待在他身边;甚至还处心积虑地陷害那位兄台,耗了元气在自己身上弄出一堆伤痕,佛曾云"不可妄语",可她一再违背,他却只是官方慰问下,就走了。这样值吗?笑春风突然发现,他早就已经不是紫竹林里的那个少年了,她的坚持变得无根无据,实在可笑,就连她自己似乎都笑出泪了。

管事招呼了几个人,浩浩荡荡地抱着账本,跟着明月光跨入议事厅。

这是驿风楼和其他青楼最不同的地方,因为那些江湖正派喜欢没事就开开会,有色心又都不敢言明,所以驿风山庄的老妇人特地空出一间房间,专门用来议事,也好让那些正派人士可以堂而皇之地享尽美色。

约摸过了半炷香的时辰,贴身伺候明兰的丫环领着笑春风进来了。

管事咳了声,将明月光的神从账本中拉了回来,他抬头,轻语:"都出去。"

"少主,她……"管事嫌笑春风笨手笨脚,怕又出什么乱子。

"往后我再来驿风楼的话,不用让明兰伺候了,有她在就好。"

话都已经说得那么清晰了,管事也只好闭嘴,使了个眼色,示意大伙出去。

房门即将阖上的刹那,明月光又开口了,漫不经心的语气:"对了,我喜欢干干净净、毫发无伤的人伺候我。"

"明、明白了。"管事唯唯诺诺地点头,开始后悔当初自己警告笑春风的那句"别想飞上枝头变凤凰",显然他错了,就算她很丑变不成凤凰,但保不准哪天称了少主的心,就跟他平起平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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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顿时静了,明月光不发一言,聚精会神地研究着账本,笑春风站在一边显得很无措。

犹豫了半晌,她壮着胆子,忽然问道:"你是在保护我吗?"

她就算是再笨,也能听出来明月光刚才那话里的意思,无非就是警告管事,往后别让人再打她了。刚刚才有些死了的心,就因他这一句话,又复燃了。

"嗯。"他轻哼,算是回应,"一直没空来看你,时常被欺负吗?"

"没关系,我能忍。"忍一时,忍一世,忍到他回顾驻足,对她许当年之诺。笑春风扬眉,梨涡浅笑,一丝执著染上眉睫。

"为了什么呢?"他索性丢开账本,支着头,饶有兴致地跟她聊开了。

"……"她双唇紧闭,不语。

"我不给你俸银,也不准管事让你吃饱,甚至连张床都不给你,只准你睡杂物房,这日子比起你一个人生活更差,你在忍什么?"纵然眼前只是个毫不起眼的姑娘,明月光仍旧放不下疑心,她的出现太诡异。本想着她终会忍不住自己走,没料,还真有耐心。

原来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笑春风还以为是管事故意刁难呢,想了想,她猛地抬头,决定豁出去了:"我……我就只想待在你身边。"

明月光凝神,用咄咄逼人的目光紧盯着她看。

气息像是凝固住了般,她咬着唇,惴惴不安地等着他回答,虽然不指望他会想起什么,但多少还是抱着几丝侥幸。

"嘁……"半晌,他很不客气地溢出嘲笑,"燕山山寨是没有人吗?还是华遥瞎了眼,怎么就挑了个你这样的来玩美人计?"

"美人计?"苦肉计还差不多吧,他都让人把她折磨成这样了,还美人呢。

"我听说燕山山寨在四处打听一个叫笑春风的人,是你吗?"他嘴角一弯,冷冷地笑,像是非要把她逼得无所遁形才算满意。

笑春风花了很多力气才维持住镇定,面不改色地继续胡诌:"大概同名吧。"

"嗯,我信你。"他意兴阑珊地笑言。

"……"反而轮到笑春风不信了,他那么精明,怎么可能就这样信了?

"慢慢熬吧。"

分明就是句警告嘛,他偏偏还带着温润的微笑说,愈发让她觉得不寒而栗,背后凉飕飕的。

"熬出头了,做我女人。"

"哈?!"没听错吧,熬、熬出头就可以了?

"若是熬不住了,就早点滚,我送你。"

"……"明白了,于笑春风而言,天堂和地狱之间的距离,原来只取决于明月光的一句话。

后来,笑春风终于打听到了,也明白了为什么他明明怀疑她,却还收留她。原来是因为那场血战之后,燕山山寨搬家了,没人知道他们搬去了哪儿,然而却越来越针对驿风镖局了。几乎驿风每一次镖,都会出事,来人甚至还招摇地举着燕山的旗帜。他留着她,还说要亲自送她回去,应该是以为她会知道山寨的老巢在哪儿。

只可惜,笑春风明白得太晚了,不仅仅是因为现在的她百口莫辩,而且是灾难来了。

那天之后,明月光最常出没的地方就是驿风楼。

大事小事他全都带着人来这边商量,每次都还屏退左右,只要笑春风伺候。

就好比今天……

他领着一群江湖中人,待在议事厅里商量了许久,笑春风守在一旁都快睡着了。好不容易,正事商量完了,还非拉着她一起送客。

"明少主,你还是考虑下再答复我们吧,燕山山寨显然是冲着你们驿风镖局来的,我们这么做也是想帮你们除掉心头大患啊。"名门正派做事总是很坚持,都临走了,还不忘继续劝说。

由此,笑春风大概明白了他们今天来的目的,应该又是想劝说明月光一起剿灭燕山山寨。幸好她刚才睡着了,要不然明月光一定会把她推出来当理由,他已经利用她很多次了。

笑春风千算万算还是算错了,就算她刚才逃过一劫,然而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明月光依旧还是把她抬出来了:"我们家春风原先可是华遥的心头好,我连他的压寨夫人都抢了,现在不过是被他劫几次镖,泄泄愤,算不了什么。"

"……"笑春风都快哭了,天地良心啊,她不过也就见过大当家兄台一面而已。

"哎,红颜祸水啊。"某个名门正派很是痛心疾首地感慨,这话讲出口,连他自己都快要吐了,"既然这样,明少主就更应该和我们一起剿灭燕山山寨了,你就不怕姑息了华遥,等他羽翼丰满之后,又把春风姑娘抢回去吗?"

"……"抢抢抢,抢什么呀?她又不是绣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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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刘掌门多虑了,春风对我一片痴心,只怕是这辈子都抢不走了。燕山到底是她生活过的地方,我可不敢惹恼了她。"

"你……"太恶心了!笑春风都听不下去了,又不敢把话讲明了。她已经能感觉到明兰那道充满恨意的目光从背后射来,可以预料,今晚她又将迎来一个不眠夜。

明月光是故意的,他明知道驿风楼里一切他亲近的女人,都会被明兰折磨到生不如死,还故意在人前对她格外亲昵,非得让大伙全都误会了不可。这还不算,他还掐算好了时辰,每天都只来驿风楼演绎几出恩爱戏码,接着就走,留下充分的时间让明兰发泄。

掌门们全都送走了,笑春风慢慢回过神,幽幽地叹了口气,提起嘴角拉扯出一道牵强的笑意看向他。就算明知道他的目的,可偶尔能享受到他的温柔,那感觉依旧让她甘之如饴。渐渐有些分不清了,喜欢的到底是曾经为魔的他,还是眼下为人的他。

"你怎么还不走呀?"前些日子,他都是演够了,就立刻离开的,今天像是在驿风楼生了根似的,让笑春风不免有些好奇。

"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吗?"他转过身,余光瞄到了不远处的明兰,故意问道。

"纪念日。"笑春风想也不想地回答,她记不清具体是哪一年了,总之是这一天,他第一次出现在了紫竹林。

"什么纪念日?"明月光狐疑地皱眉,都快忘了这是在演戏。

"……没什么,就、就随口说说呀。"

"九月初八,是我生辰。"

"哈?"居然是同一天?是他特地选在这一天转世为人的吗?那是不是证明,他转世前,心里是记挂着她的?很快,笑春风就觉得自己想太多了,佛都说了他不过是为了成仙才来历经人间劫难的,而他想成仙的目的也不过是因为仙界美女多,飘逸。

"我要你陪我。"

"好!"笑春风几乎是立刻就答应了,就算明知道他不过是想让明兰加大力度折磨她,心里依旧是甜滋滋的。她陪他庆生,他陪她过纪念日,这是笑春风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明天不用干活了,我派人来接你。"

傍晚,马车在夕色中徐徐前行。

马车里,笑春风正襟危坐,不安地紧握住正在冒汗的手心,唯有那双乌黑有神的眼珠子在眼眶里灵活地转着。好半晌,她终于慢慢地舒出一口气,低头审视起自己身上的那件衣裳。

青绿色的、薄如蝉翼的、穿了等于没穿的衣裳,据管事说这是明月光特地为她准备的。

脑中灵光一闪,笑春风忽然放大瞳孔,痴笑了起来。

他、他他他……他该不会是想直接跟她生米煮成熟饭吧?他们之间的关系会不会就在今晚发生质的飞跃?想到这儿,笑春风赶紧用双手捂住自己烧烫的脸颊,虽然她也希望可以进展得快些,但凡事总有个顺序呀。不是应该先互相倾心,然后牵小手、搂小腰、亲小嘴,跟着才……

生辰和纪念日、芙蓉暖帐、分隔千年的两个人……完全天时地利人和了。笑春风越想越害羞,那个男人真是好讨厌呀,干吗那么性急嘛,也不给人家多一点时间做心理准备。

"春风姑娘,喂!姑娘!"

驾马车的随从扯开嗓子大喊,终于让笑春风从美梦中醒过来了:"怎、怎么了?"

"到了。"随从嘴角无奈地一抽,笑春风……这名字还真是没取错,瞧瞧她刚才那笑容,多像是在发春啊。

"到了?这么快?"

春风撩起衣裳下摆,茫然地跳下马车,一抬头,便瞧见一道很是气派的山门,门楣上悬挂着烫金门匾:驿风山庄。很大,大到超乎她的想像了。随从没有再多说什么,径自领着她往里走,偶尔会有些丫环擦肩而过的,毫无例外所有路过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点,让笑春风不明就里——她们为什么一看到她就掩着嘴笑?她看起来有那么好笑吗?

"进去吧。"

绕来绕去,也记不清走了多久,随从停在了一间房间前。他的话音落下,有人上前把房门推开,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两个丫环,带着她跨进了屋子。然后……笑春风见到了眼前的画面,瞬间石化了,笑容在颊边褪去。

偌大的房间里聚集了一堆人,大声聊天、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笑春风的出现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那么多人,偏偏就是没有他,回过神后,笑春风困惑地蹙眉,拉住身旁的丫环询问:"明月光呢?"

"少主在忙。"丫环回得很简洁。

"忙什么?"

犹豫了会儿,感觉笑春风如果得不到答案是不会放弃的,丫环只好据实以报,"呃,忙着……忙着陪明兰姑娘……就是那种,一间房,一张床,一男又一女,嗯嗯,我想你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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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她懂的,就算再笨的人也该懂了。他依旧没有对她改观,说什么想要她陪着庆生,无非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羞辱!

如果没有佛曾经的谆谆教诲,又如果不是一心想要修仙,笑春风会破口大骂,甚至想掘地三尺找出明月光,让他知道妖是不好惹的。她只是没脾气,不代表就甘愿被耍着玩。

"哎,春风姑娘,你要去哪里呀,少主交代了让你别乱跑……"见笑春风气呼呼地愣了片刻后转身就走,丫环慌了,赶紧追了上去。

这么一喊,也让一旁那群自娱自乐的人注意到了笑春风。

有个看起来不过才十七八岁的少年率先放下酒坛子,嚷开了:"明少主的款待也太盛情了,不仅请我们吃饭,还替我们准备了姑娘呀。来来来,到这边来,陪我喝酒。"

"这个人据说是个采花贼,少主跟我们说过,不要跟他讲话,肚子会大的。"丫环的眼神从那个少年身上闪过,好心地压低声音在笑春风耳边嘀咕。

采花贼?听了这话,笑春风也怕了,不敢搭理那人,径自低着头往门口冲。

只可惜,那些人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伴着阵阵轻浮的调笑声,一晃眼,那个少年就出现在了笑春风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大胆地直接把手落在她的腰际,稍一用力,就把笑春风拉进了怀里,挑衅地笑言:"做什么急着走?我还没让你开心呢。"

"……兄台,放、放开我,可好?"笑春风扭了几下,尝试想挣开那人,效果不大,只好央求。

这一抬头,把那个少年吓到了,手不禁一松,下意识地把她往门外推。先前只瞧见笑春风的侧脸,眉目低垂,一股子的灵气,惹得他心神荡漾。没想,正面一看,偌大的胎记,让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他差点失声惊呼。

没错,他的确是个采花贼,但也不是生冷不忌,好歹他是以品味高尚出名的。

见少年罢手了,笑春风顿觉哭笑不得,她原来已经丑到连采花贼都下不了手了呀。

"哎,花兄不要也别急着把人家往外推呀,我们要啊。那点胎记算什么,你瞧瞧她这身段,玲珑有致;还有这皮肤,又白皙又滑嫩……"有个醉醺醺的男子举着酒坛子,晃到笑春风身边,话说到一半,手便在她裸露在外的肩头上滑过。伴着一丝邪笑,他继续说道:"吹了灯,都一样呀。"

"走开走开!脏死了,别碰我。"笑春风已经急得顾不得什么礼貌了,只觉得那一下轻轻的触碰,害得她鸡皮疙瘩都竖起了,还伴有反胃的冲动感。

可她毕竟力道有限,怎么逃,都躲不开一个醉汉的钳制。想回头找方才那两个丫环帮忙,才发现她们早就没影了。形单影只,就这么被丢进酒过三巡的男人堆,笑春风觉得无助极了,双眸都快沁出水了。

就在她真正怒了,差点就想不顾一切当众用妖术废了他的手的时候,忽然有一阵微凉的风吹来。原本紧闭的房门被一道若有似无的气息推开,那股气中带着淡淡的清凉味,是龙涎香,这种香气让笑春风觉得格外熟悉,她在佛身上闻到过。

连眨眼都还来不及,所有人都还没缓过神,就只瞧见有道墨色的人影飞入,稳稳地落在笑春风跟前。方才那个借酒装疯的男人忽然溢出一声痛呼,应声倒地。笑春风茫然地看着那个人,随后手腕间传来一道力,容不得她挣扎,已经倒在了一个暖暖的胸膛间。

"你们似乎玩得很开心呀,那么好玩,怎么能没有我的份,这个女人我要了。"尘埃落定,一切归于平静,众人还在瞠目结舌地感叹他的身手,那人却已经气定神闲地牵起笑容,说道。

"呃……哈哈哈,言重言重了,这姑娘原本就是你们驿风山庄的人,我们不觊觎便是了。大伙儿也是受你们少主邀请来赴宴的,何必伤了和气呢。"到底是采花贼,比较临危不乱,关键时刻出来带着几声干笑来圆场了。

早前就有传言说,明月光有一对得力助手,堪称左膀右臂。其一是司云宿,其二没人见过,只听闻武功了得,杀人从不见血,容貌比起明月光也丝毫不逊色,还有着一股子仙气,有他出没的地方必会伴有龙涎香气。看来,传说中的那个人,非眼前那公子莫属了。这样的人,谁敢得罪,何况还是为了个相貌不怎么样的女人。

"呵呵,那就多谢了。"他轻笑,表情看起来像在嬉闹。

笑春风睨了他眼,偷偷伸出脚踹了踹倒在身边的那个男人,没动静了,死了?她诧异地抬眸,又看向那人,他刚杀了人啊,怎么还能这样谈笑风生。

谈笑风生的男人收起笑意了,有些迷蒙的眼眸冲着笑春风轻眨了下,说出的话,更让她觉得寒碜:"宝贝,走了,良辰苦短,我们抓紧时间办正事去了。"

"兄台,请叫我笑春风,可好……"她的辩解声消失在了门边,也被眼前的男人彻底忽略了。

驿风山庄里头有座后山,后山很偏僻,几间雅致的竹屋矗立着。

竹屋里透出昏黄的灯火色,屋中香炉正冒着袅袅青烟,淡淡的香气更添了几分韵味。整排整排的书柜充斥满整间屋子,明月光跷着腿,惬意地坐在书桌前,神情专注地翻看着手中的册子。

一旁,司云宿正静静地替他研墨。

这画面有一种恍如遗世的恬然。直到一阵匆匆忙忙的脚步传来,打断了这份静谧。

"做什么?"明月光从手中书册中扯回目光,抬起头,看向面前那个慌乱闯入的丫环。

"少、少主,出事了。春风姑娘被那些人盯上了,他们恐、恐怕不打算放她走。"

"……这天下疯了。"明月光先是一愣,而后用力阖上书册,嗤笑低咒。好歹都是些阅尽天下美人的江湖人士,怎么就会如此饥不择食,连笑春风这样的货色都不放过了,"不是让你们留在那保护她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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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云宿交代了,说是……"丫环扁了扁嘴,求救的目光飘向司云宿。

"少主,你今晚邀请的人,在江湖中都算是颇有威望的。之所以设宴款待,也是因为想笼络他们,又何必为了区区一个女子得罪人家呢?少主一向很大度的,尤其是女人,从不吝啬,既然有人看上那姑娘了,那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啊。"

明月光转过身,用深邃的目光紧紧逼视着司云宿,唇角紧抿,不置一词。

"更何况这些丫环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你是想让驿风山庄的人为了个女人白白送死吗?"

"我应该告诉过你,不要自作聪明。"倏地,明月光站起身,连外袍都来不及披,只穿着单衣便快步朝着门外走去,没入漆黑夜色前,又转头深看了云宿一眼,"我宠你,是因为你够忠诚、够乖巧,而现在,你越俎代庖了。"

闻言,云宿脸色一僵,尴尬地咬了咬唇,瞪着他的背影。眸色中,有淡淡的怨,怨他看不懂她的心,从来都有忠言逆耳一说,司云宿从未忘记过自己的身份,她做的所有事都只为他。

"兄台,你你你、你要带我去哪儿?"在被那个陌生人拖行了好长一段路后,笑春风终于意识到,她该不会从一个火坑跳进了另一个更大的火坑里了吧?

"怕了?"他没停下脚步,噙着笑,"那我送你回去。"

"别!"一想到刚才那个醉汉如狼似虎的眼神,笑春风就想吐。

"嗯?这么说,比较下来,你更想跟我翻云覆雨了?"

"……"忠于本能,不打诳语,用力地点头。那是当然的,如果不可避免要被这个那个,她肯定会挑一个比较帅的呀。

再瞧瞧眼前这个男人,还真不是一般的帅了,用笑春风的认知来说,那就是一副标准的狐媚相。下颚略尖,眼眸细细长长的,不算大,却很勾魂。最诱人的当属那张唇了,润润的,让笑春风不禁怀疑这个时代是不是也有润唇膏呀。好矛盾的一个人,骨子里透着仙气,那张脸却活脱脱的妖孽相。

"我就喜欢诚实的人,呵呵。"他故意无视笑春风赤裸裸的打量,自在地说笑,边拉着她往不远处的小院里走,"别急,我房间里有一张好大的床,够我们滚一夜的。"

"床?!滚一夜?兄兄兄台,别、别说笑了,你正眼瞧瞧我啊。"说完,她转身,让他能看清她左颊上的胎记。

原本以为他会像刚才那个采花贼一样,被她的脸吓到,没想到他突然抬起手,冰凉修长的手指触上她的脸颊,身微倾,性感的唇附在她耳边,轻语:"紫色胎记,呵……真性感。"

"噗!"性感?笑春风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夸她的胎记。

妖也是喜欢听好话的,被这么一夸,笑春风屁颠屁颠了。甚至顾不得这人到底要带她去哪儿,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带到了一间屋子里。如他所说,屋子里有一张很大很大的床。

再回头,瞧见面前的男人嘴角挂着暧昧的笑,一步步地朝她逼近。

距离越来越近,直到她没有退路,背脊抵着床柱,和他鼻尖相触。笑春风眼一闭,偷偷聚气,指尖开始泛出淡淡的紫光。先前没办法反抗,是因为人太多,现在只有他们俩,就算他再帅,她也没理由坐以待毙。刚想用妖术弄晕他时,这男人忽然一笑,擦过笑春风的身子,重重地倒在了床上。

"喂,兄台!兄台?"什么情况?她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床上那个昏迷不醒的男人。确定自己分明还没有出手,为什么他就晕了呢?

"兄台,你醒醒,可好?"她试探性地唤了声,小心翼翼地推搡了他几下。

没反应。

床上的男人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很沉很静的睡颜,颊边仍带着笑意。

笑春风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微弱得几乎让她察觉不到,还紊乱不堪,就像随时会断气一样。

还等什么?这种时候当然应该先逃了再说。想着,笑春风立刻就拔腿往屋子外冲,门一开,她愣住了,映入眼帘的不是寻常院落,而是一道长长的黑漆漆的阶梯,这间屋子是地下室?他为什么会住在地下室?

脚步抬起,笑春风却迟迟没有迈上阶梯,又回头看了他一眼。佛说,不能见死不救的。何况,这个人刚刚也救了她呀。

经过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后,她默默地回到了床边,弯下身俯瞰着他。比起刚才,他的气息更微弱了,没有再犹豫,笑春风阖上眼帘,手轻挥,划出一道荧紫的刺目光芒。最后,指尖落在他的眉心。

只怪以前的她太不思进取,妖术只学到了皮毛,不会治病,能做的只是把自己的元气渡给他。

良久,她才慢慢睁开眼,缩回手,拭去额间的薄汗,侧眸打量着他。

他的脸色比之前好了点,反倒轮到笑春风脸色惨白了,长吁出一口气,她靠在床沿边,等着体力渐渐恢复。闲来无事,便打量起了这间屋子,真是简陋,一张床一张桌子一张凳子,还有一个柜子,柜子里陈列着一堆瓶瓶罐罐。

是药吧,难怪这里会弥漫着药味,都把他身上好闻的龙涎香冲淡了。

环顾了一圈,她的目光转了回来,又落在了他身上,头一偏,忽然发现了异样:"咦?"

笑春风好奇地哼了声,撩开他原本就微敞的衣领,审视着他脖子上那道刺眼的伤。伤口不大,像是被火灼伤的,这不奇怪,奇怪的是当看见这道伤之后,笑春风的心口没由来地生疼。

"你想霸王硬上弓,迷奸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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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醒了。

跟刚才一样玩世不恭的声音响起,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笑春风吓了一跳,猛地缩回手,有些紧张地直视着他的眼眸:"这个伤口……"

"跟你那个性感的胎记一样,出生就有。"他哼了声,有些无力地撑起身,单腿曲起,靠在床上,自始至终一直紧紧逼看着笑春风,"奇怪,你的胎记淡了呢,真好玩。"

"淡了?!"她惊诧地重复一遍,不敢置信地伸手抚着自己的脸颊,"镜子呢,你屋子里没有镜子吗?快给我镜子!"

"没有,我怕被自己的帅气吓到,所以不需要那种东西。"他有些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那么激动。

"兄台,好人是不能撒谎的,你别骗我哦,那个紫色的斑……真的淡了?"她还是不太敢相信,不厌其烦地确认,见他郑重其事地点头,她眉心皱起,困惑了,"你叫什么名字?"

"明月光。"

"……哈?"这玩笑开大了吧,"那、那那那那……那少主……"那她一直以来认定是明月光的那个驿风山庄少主,究竟是谁?

"如果我说,我才是明月光,驿风山庄真正的少主,而外头那个是假冒的,为了他的身份不被揭穿,所以我才会被关在这个密室里,你信不信?"他难得收起笑意,口吻凝重。

"……"死命地摇头。当然不信,就算她从来没见过真正的明月光长什么样,难道偌大的驿风山庄,上上下下都没人见过吗?他们两个压根儿长得就不像,怎么假冒?

他不语,只目不转睛地笑着凝视着她,半晌,才嗤笑出声,轻佻地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挺聪明的嘛,跟你闹着玩呢。"

"玩?"哪有人这样玩的呀,"那我到底应该怎么称呼你?"

"小明、小月、小光,随你。"

"……"小明?小月?小光?那还不就是明月光嘛。这男人真真假假的,让笑春风分辨不清了。

"你是驿风山庄的人?"他不想再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自然地绕开了。

"不是,是驿风楼的。"

"哦?"有点出乎他的意料,"少主选人的眼光,还真是非同一般。"说到驿风楼,他下意识地把笑春风想像成里头的姑娘。

"不是他选我的,是我死缠着他的,他说今天是他的生辰,让我来陪他,没想到……"说着说着,笑春风愈发觉得委屈了。

"你脸色不太好,休息下,一会儿我送你回去。"他突然一改先前的态度,冷着声,打断了她的话。

"不、不用,我没事,现在就能回去。"笑春风蓦地站起身,觉得眼前的男人危险,还是远离比较好。

"怕什么,还真以为我会吃了你?偷偷告诉你,我其实不举,呵呵,来,我们盖棉被纯聊天嘛。"说完,他不由分说地把笑春风拉上了床,掀开被褥,严严实实地盖住她。

笑春风没那么听话,他的手一松,她便紧张兮兮地坐了起来。

这次,他也没有再阻拦,只是无力地笑了笑,由着她。随后,便真如他所说的,盖棉被纯聊天。他很刻意地和笑春风保持着距离,直挺挺地躺着,目光怔怔地看床顶,笑意慢慢加深:"今天也是我的生辰。"

"啊?"笑春风猛地转身,又惊讶了,难道他们俩不仅同名同姓还同月同日生?

"很巧是不是?我跟少主同年同月同日生。只不过我没那么幸运,有那么多人陪他庆生,你要不要可怜我一下,送点东西给我啊。"他闭上眼,玩味地开口。

听起来好像的确挺可怜的,至少笑春风同情心泛滥了:"小光兄台,唔……你说说你想要什么,我尽量满足你啊,我很有本事的。"

"唱个小曲来听听好了。"大概是因为之前刚发过病的原因,他有些累了,不禁有些昏昏欲睡,倒是玩心依旧不改。

"唱小曲?"

"你不是驿风楼的吗?"青楼女子应该最擅长唱小曲才对啊。

原来驿风楼的一定得唱小曲呀,想了会儿,她清了清喉:"那我唱啦。"

"嗯。"

"春、春……不好意思,调错了……春风不解风情,吹动少年的心;让昨日脸上的泪痕,随记忆风干了……"

"……"他头一偏,嘴角轻抽,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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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睡前,只有一个念头,笑春风、笑春风……这个名字似乎曾经一直徘徊在他的记忆中,他记不起了,却隐约有那么一丝印象……春风是真的很不解风情。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句话准不准,尚不能应验,笑春风只知道,她救了小光兄台一命,耗了自己的元气,导致她小曲唱着唱着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七级浮屠还没造成,她就死定了。

"小光兄台,让马车再快点,可好?少主只给了我一天的假,要是管事找不到我,回去又得挨骂了。"笑春风窝在马车里头,边费力地磨着鞋底,整理着衣裳,边扯开嗓子大喊。

若只是骂两句也就算了,不痛也不痒。可是如果他们找借口开除她怎么办呀,她得熬下去呀,熬出头了,就能做明月光的女人了。

"原来你只是个打杂的。"前头,飘来了小光似笑非笑的声音。

相较于她的慌乱紧张,他倒是惬意得很,马车速度更慢了,简直就像在散步。

想到她刚才睡醒后,连梳洗都来不及,就提着鞋赤着脚拉起自己直往外头冲的模样,他忍不住失笑。看样子那位少主在她心目中的分量,已经与神齐肩了,怪好玩的。

"不然你以为呢?"终于把鞋底磨得差不多了,笑春风探出头,笑嘻嘻地在怀里掏了会儿,摸出了一块紫玉,"这个给你。"

"嗯?"他反射性地接过那块紫玉,一头雾水。

"你没听过人养玉、玉养人吗?你身体不好,一运气就会伤身,这块玉很有灵性,能帮你调理。"这是昨晚笑春风渡元气给他的时候得出的结论,他是为了救她才晕倒的,所以即使这块玉对她来说很重要,报恩还是必需的。

"你不知道紫玉代表什么?"这玉,是上等的玉,沉甸甸的,被雕琢成了月牙儿形,玉上刻着竹。紫竹……这两个词倏地在他脑中浮现,也没多想,他握紧掌心的玉,回眸,笑问。

"咦,还有含义的吗?我不懂呀。"笑春风费解地挠了挠头。只知道这是她站上轮回台前,佛祖送她的,说是这玉能消弭妖潜在的戾气,对她修炼千里妖眼也有帮助,还说往后能助她成大事。这些都不重要了,她已经找到明月光了,重要的是,佛还说这玉会吸收她的部分灵气,若是赠与凡人能延年益寿、调理生息,总之是个好东西。

"算了,没什么。"既然她不懂,他也不打算把话讲明白了,"送我了?"

"是啊,你要好好收着,不能乱丢哦。"送是送了,可笑春风还是有几分不舍的。

"嗯,我会像昨晚疼你一样疼它的。"他牵起嘴角,一抹轻佻的笑浮上眉梢,调谑道。心想着,倘若让她知道,女子赠紫玉给男人,有爱慕相许之意,她会是什么反应?

呵呵,应该会急着要回去,硬塞给少主吧。

笑春风没有让小光兄台送她进门,怕太招摇了,只让马车停在门口,随后孤身一人蹑手蹑脚地贴着墙跟儿走了进去。

前厅很静,管事似乎还没起床,也没见其他人的身影,再瞧瞧日头,时辰还早吧。

松了口气,笑春风稍稍放大了胆子,不再贴着墙了。可当她跨进前厅,便意识到太掉以轻心的后果是很严重的。

"……少、少少主?!"大清早的,他不用睡觉吗?

"舍得回来了?"他慢悠悠地搁下手中茶盏,起身,逼近笑春风,眼神阴郁。

"啊,是啊,回来了。"她故意装傻,端出一脸可怜兮兮的表情。

一屋子人全都屏着息,管事、明兰、丫环、打杂的……所有人全都哀怨地瞪着她,好像跟她有着什么不共戴天之仇似的。吓得笑春风直吞口水,偷瞄了眼明月光,她更怕了,那是什么表情呀,阴森森的,脸上像是聚了一大团散都散不开的乌云。

"谁准你穿成这样的?"他皱眉,从上到下审视了她一番,不过是个打杂的,凭什么露肩?凭什么前凸后翘?又凭什么脸上的皮肤那么"分赃不匀",身上的皮肤却白皙得很?!

"……你啊,这不是你送来的衣裳嘛。"她的明月光好健忘呀,难怪不记得她了。

"我有允许你穿成这样彻夜不归吗?"明月光算是体会到了,自己打自己耳光的感觉还真是生疼。

他居然还好意思跟她算彻夜不归的账!笑春风好不容易才强迫自己淡忘掉昨晚的事,他倒好,若无其事地跑来找她兴师问罪。天理何在?人性何在啊!

"哑了?昨晚去哪儿了?"显然,处在盛怒下的明月光丝毫都没注意到她情绪上的转变,口吻依旧严厉。

"迷路了,走了一晚,直到天亮问了好些个小贩,才找到驿风楼的。你看……"说着,她抬起脚,暗自庆幸还好没有太轻敌,早就有了准备,"鞋底都磨破了。"

"……"他该说什么好?继续骂?似乎有点不通人情、蛮不讲理。就这样算了?那他一夜未睡,满山庄地找她,还得罪了一大批原本想笼络的江湖中人,是在犯贱吗?

"明月光,你在生气吗?对不起呀,我不应该在山庄里乱跑的,我现在把生辰祝福补给你,可好?那个,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呀,还有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好像人类生日祝福都是这么说的,笑春风模仿得惟妙惟肖,还配上亲和有加的笑容。

反正这种时候无论有多气,都要忍着,装傻、卖乖、博同情,这才是最有效的。

明月光转身垂眸,看着面前笑脸盈盈的她,顿时有种无话可说的感觉。他非善类,也没有同情心,还生性多疑,偏偏坏人也有偶尔心软的时候:"今天你休息,去补眠。"

"少主……"明兰诧异了,刚才他分明是气急败坏的,怎么才一转眼,态度就转变得如此迅速了?

"我不喜欢驿风楼里有个相貌丑陋、精神萎靡、行为极端的人出没。"明月光惬意入座,言辞刻薄,神情淡漠地掏出小锉刀,自顾自地修起了指甲。

"可是原先不是说要把她逐出驿风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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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少主?"他眼眉略挑,轻哼了声,警告间又带着几丝嘲讽。余光一瞥,瞄到了某个身影正鬼祟地朝着门外移动,他嫌弃的声音再次在前厅响起:"换了那身衣裳。"

"……哦。"笑春风点头,垂头丧气地离开,心底浮起无限不满。那个小光兄台对着她一整夜都没吐,他不过就多看了她两眼,做什么像活受罪似的。衣裳再丑,还不是他挑的呀;人再丑,还不是他先招惹的。

她消失了,明月光的面色更缓和了,暗示着雨过天晴的迹象,满屋子的人全都松了口气。

"管事。"

没想,那阴森森的声音又突然响起,管事背脊一凉,立刻应声:"在。"

"去拟个卖身契。"修指甲的某人冲着自己指甲轻吹了口气,悠闲地命令。

"为谁准备?"不会又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要塞进来吧?

"笑春风。"

还好还好,只是……"期限是?"

"终身。"

"……报酬?"管事欲哭无泪,难道堂堂美艳冠绝天下的驿风楼就要收容那个丑八怪一辈子?

"没有。"想了想,明月光还是心软了,"算了,每日三餐外加一张木板床。"

"那她的义务是?"看吧看吧,死麻雀升级了,变成了云雀了!

关键时刻,明月光陷入沉默,似是在思忖,片刻,又说:"生,人归我;死,尸归我;入殓后,魂归我;若是半死不活……那就人道毁灭了。"

"……"作孽哦,好妖魔化的占有欲!

虽然明月光说这衣裳丑,可笑春风换下后还是小心翼翼地将它叠好,搁在一旁。杂物房里密不透风,黑黑的,她蜷缩在茅草堆上,一下子睡不着,任由着思绪乱飘。一夜,比起千年,不过弹指;可是笑春风的千年只做了一件事,那便是等待,而昨晚她却觉得自己经历了好多,似比千年更多。

那个在她无助时伸出援手的男人,他说他也叫明月光。

佛并未告诉过她,这世上会有两个明月光;然而佛说过,可以送她回千年前找他,只是……她见到他后,会渐渐失去修为,直至变成一介凡人,随芸芸众生一同生老病死。

她的胎记是千年妖气所致,修为渐失妖气也会渐散,昨晚她的胎记淡了。

难道,一直以来,她都找错人了吗?

想得太投入,笑春风不自觉地就恍了神,直到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杂物房的门被推开,白茫茫的日光泻了进来,她下意识地闭上眼假寐。来人像是怕吵醒她般,故意将步子放轻了。没多久,暗黄色的灯火亮起,弥漫出一股子灯油味,有交谈声传来,她边继续装睡边竖起耳朵偷听。

"少主,你不去我房里睡会儿吗?都一宿没睡了。"

是明兰的声音。静谧了须臾,明月光回话了:"不必。"

"你还在生气吗?"比起方才的体贴娇嗲,明兰这次的语气很诚惶诚恐。

"你觉得呢?"那边,明月光回得漫不经心。

"我哪知道他会擅自离开密室来找我,云宿不是说他身子虚得很吗?我没料到他竟然会跑去跟那些江湖中人大打出手,还杀了人,坏了你的好事。这也怨不得我嘛,人家早说了不想陪他的。"

密室?大打出手?杀了人?笑春风心头一惊,他们是在说小光兄台吗?

"这没你事,退下。"显然是不想再多谈了,明月光气势强硬了起来。

不识相的明兰偏偏还在不合时宜地施展媚功:"做什么凶我,我是信了云宿的话,才觉得他身子真的弱,出不了大事啊……"

"你陪了他那么多夜,他身子究竟有多虚,你不清楚?"冷笑伴着嘲讽,他的耐心像是耗尽了,最后溢出一声略显暴躁的低吼,"滚!"

明兰没声了,连笑春风也被震住了,这才发现明月光之前对她的态度已经算是温和友善了。原来这个男人端出架势后,那么骇人呀,不需看他的表情,仅仅只是那语气就让她不寒而栗了。

感觉到他像是转身要跨进杂物房了,笑春风更觉得害怕,用力闭紧双眼。

她需要一面镜子,这样才会知道她此刻的表情有多龇牙咧嘴,就算是笨蛋都能看出这是在装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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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不着就起来。"

"……"比起先前,他的口气已经是不温不火的了,笑春风仍旧不敢睁眼。

"不饿吗?我让人给你准备了早膳。"——

咕咕。

不需要笑春风开口,她的肚子已经不争气地替她回答了。

她脸色一变,猛地睁开眼,并非是因为觉得瞒不下去了,而是……她居然感觉到肚子饿了!一只妖竟然会饿?不是只有他们人类才会饿,才会需要五谷吗?!

青楼的后院,有一种不同于前厅的静谧,秋日阳光从树丛间泻下,丝丝缕缕,看久了还是会花了眼。明月光收回目光,瞧见眼前女子正虎视眈眈地逼视着桌上饭菜猛吞口水。

他禁不住一笑,轻问:"想吃?"

笑春风忠于本能地点头。

"过来。"明月光交叠起双腿,冲着她勾了勾手指,待她爬起身乖乖移动到他身旁时,才问,"不怨?我昨晚这样待你,丝毫都没怨?"

"有一点。"迟疑片刻,她选择实话实说。

"想走了吗?"

这一回,笑春风毫不犹豫地摇头。

见状,明月光眉梢一挑,尽管她的反应在意料之中,然而他依旧觉得好奇。即便刨根究底地追问下去,也不会有预想的效果,他不想浪费精力,继而眸色一紧,起身近在咫尺地打量起她:"倘若有天,驿风山庄和燕山山寨势不两立,必有一伤,你帮谁?"

"为什么会势不两立?"笑春风不明白了,大家都是人,做什么非要自相残杀?天下大同万事兴呀。

"回答我。"他没耐心陪她绕弯子。

"当然帮你。"事实上,笑春风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能帮上什么忙。

对于这个回答,明月光很满意,却没办法完全相信:"一会儿去找管事,把卖身契给签了。"

"……卖身契?!"那是什么东西,她就要变成包身工了吗?

"不是说想留在我身边吗?若是不想签,我现在就送你走。"他弯起嘴角,丝毫不掩饰言语间的威胁成分。

"我签!"偏偏笑春风还很不争气地明知是火坑仍旧跳。

明月光微笑点头,表情餍足,很是随意地塞给她一大碗粥:"吃吧。"

捧着那碗热腾腾的粥,笑春风仰起头,感激地朝着他傻笑。她的嘴不小巧,一旦咧开大笑,就会让明月光有种想横着塞根香蕉进去的冲动。不过她的笑容虽然跟美压根儿沾不上边,却很暖,跟她的名字一样,扬起一屋暖意融融的春风。

禁不住,他心头一动,又塞了把勺子给她,不自觉地放软语气,提醒:"用这个,小心烫。"

"嗯嗯。"笑春风接过勺子,喜滋滋地又蜷到了一旁的稻草堆里。

才喝了一口粥,那边明月光又说话了:"昨晚到底去哪儿了?"

"哪、哪儿也没去呀,就一直在想办法回驿风楼……"

"哦?"他轻哼,屈尊陪着她一块儿坐在了茅草堆上,肩并肩挨得很近,却没有更深一步的动静,"可是我听说有个男人把你带走了。"

闻言,笑春风加快了喝粥的速度,用来掩饰紧张。这个男人果然不是好糊弄的,至少以她对人性的浅薄认识来说远远还不是他的对手。就在短短的刹那间,笑春风又恢复了平静,若无其事咽下嘴里含着的粥,开口道:"哦,你说那个人呀,他昨晚带我出来后,没走几步就突然晕啦,怎么叫都叫不醒了。他是我们驿风山庄的人吗?你要是遇见他,帮我说声谢谢,可好?"

"嗯。"明月光有些失神,敷衍性地应了声,微侧着头,目光游移在她脸上,打量着她的每一个神情。很难让人相信的说辞,偏偏又找不到丝毫破绽。

又陷入沉默了,没有人说话,只听闻笑春风喝粥的声音,很响。让明月光想到了抢食的猪……

"对了。"碗见底了,笑春风才总算舍得扯回神,"我能不能问个问题?驿风山庄只有你一个人叫明月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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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突然问这个?"他脸色一沉,先前挂在唇边的寡淡笑意也消失了。

"就觉得这个名字好听,随便问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到刚才他和明兰的对话内容,笑春风便觉得哪怕面对他,也必须保留几分。

"只有驿风山庄的少庄主才会有那么恶心的名字。"没好气地说完,他起身举步,打算离开,之前那为数不多的好心情也随之隐没了。

"……"笑春风不解,怎么会有人这样形容自己的名字。明月光,床前明月光,多么仙风道骨、春情荡漾的名字呀,哪里恶心了?等意识到他打算走的时候,她才想起来还有事没有问清楚:"明月光,明月光……"

见笑春风把碗随意一丢,急急地冲出来紧拽住他的衣袂,明月光停下了脚步,回眸看她,眉心轻蹙:"叫我少主。"

"……少主。"她手稍稍一松,眉宇间染上些许落寞,认定他是想在称呼上刻意拉开彼此间的距离,顺便提醒她牢记自己的身份。

"什么事?"他耐着性子主动问。

"哦,我就想知道,昨天……真的是你的生辰吗?"尽管他很恶劣地把她丢出去接客,可笑春风还是固执地想要知道,要真是他生辰,她可以安慰自己说不过是暂抛开自尊送了他一份礼。

"嗯。"

"好!九月初八,我记住了,明年再陪你过。"她双手握拳,郑重其事地承诺。

终是把明月光逗笑了:"真的?明年不会再跟其他男人走了?"

"不跟了!"前提是,他别又让她去接客。

"还挺讨人喜欢的,那就等明年吧。"

这话,说的人有口无心,听的人却刻骨铭心了。笑春风出神地望着他,那双眼,跟记忆深处的某个画面切切实实地重叠了,她愈发相信自己没有找错人,就是这个人,曾在她无聊的修炼岁月中,朝夕伴了她百年。

明年,明年,这一次不会再消失了吧。

厚重夜色慢慢覆盖了天际,秋蝉肆意地躲在树梢低鸣,今日是中秋,驿风楼一片捣床声。大伙都很忙,管事怕笑春风会吓到客人,便大方地丢给了她半个月饼,让她乖乖待在后院赏月。

月亮圆圆像汤圆,笑春风趴着窗棂上,沐浴着月光自然就会想起明月光了。

那天之后,他很久没有来过驿风楼了,只不过笑春风的生活环境稍有改善,她搬来跟其他丫环一起住了,虽然是通铺,也不错。

就好像现在这种大家都不在的情况下,她可以吃完月饼后,在几十块木板拼起来的大床上滚来滚去,做点运动,适当消化。滚着滚着,她头一抬,就突然看见了管事那张放大版的脸。

"起来。"管事凶巴巴地命令,顺便厌恶地摇了摇头。

"做什么?"难道这驿风楼里连滚床都不可以吗?

"跟我来。"他懒得跟春风解释太多,直接领着她往前厅走了。

"不是说让我今天不要出去吓客人的吗?"眼见他的表情越来越阴沉扭曲,笑春风有些怕,生怕这个很以貌取人的管事又硬安给她个罪名,以达成把她赶出驿风楼的目的。

"……"管事咬着牙,不说话。他当然不希望她出去吓客人,可是谁会想到竟然还真有花钱找罪受的客人。

笑春风也不愿自讨没趣,既然管事不愿说话,她就闭上嘴,乖乖地跟着他走。

穿过甬道,避开客人最多的区域,绕了不小的弯子,总算是上了楼。二楼的东边,是专门用来招待贵宾的,听说还设有最低消费。远远的,笑春风便瞧见老鸨在走廊上焦急地踱步,一见到管事,她立刻就笑开了,殷勤地迎了上来。

"就她了,我找不到比她更合适的了。"冲着老鸨说了句后,管事用力地把笑春风推了出去。

老鸨打量了她片刻,才说道:"好像是差不多,可是……她的发型不像鸟窝啊。"

"将就点吧,少主刚把她送来的时候,她的确是鸟窝头。我能帮你找到个这样的已经不错了,嘁,什么怪要求。"做了那么久驿风楼的管事,他遇见过各种奇怪的客人,但此刻房间里那个,无非是想来证明没有最奇怪只有更奇怪的。

哪有人来青楼找姑娘会有那么离奇的要求?非要长着紫色胎记、顶着鸟窝头、见了男人就叫"兄台"的。

"你你你、你们要做什么?"从他们的交谈间,笑春风隐约感觉到了不对劲,该不会是想让她接客吧?

"乖,微笑,过了今晚,我就帮你去跟少主说说,往后可以不要睡通铺了。"老鸨好言好语地诱劝,温和得很。可是行动上一点都不含糊,由不得笑春风反应过来,连拖带拉地把她往一边的房间里拽。

很明显,笑春风的猜想得到了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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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妈,不要闹了,可好?你这是逼良为娼啊,正所谓天在做……哦,不对不对,人在做天在看,你这样会有报应的,你知道这天下间每天有多少人是因为报应而死的吗?不要以为我是在开玩笑,我、我……"笑春风已经语无伦次了,越是急便越是觉得词穷。可她的话就跟她的挣扎一样,完全不被老鸨放在眼里,房门还是硬生生地在她面前被推开了,手腕被人猛地一拉,她跌跌撞撞地落在了房间正中的桌前。

"公子,您看看这个怎样?完全是按照您的要求去找的,她可是我们驿风楼的镇楼之宝,一般人我不推荐的。"老鸨撒娇般的声音响起。

笑春风咬着唇,揉着刚才被握得生疼的手腕,径自低着头,不打算理那人。反正大不了一会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

"你敢把头抬起来吗?"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话语,笑春风瞳孔开始放大,猛地抬头,直愣愣地朝着那声音的主人看去。一张表情凝重的脸落入她的眼帘,害得她惊恐地伸出手指向他,语塞了:"大大大大大……"

"嗯,就她了,下去吧。"说着,他起身,塞了不少银子给老鸨。眼眸中的色彩依旧还是无比沉重,丝毫没有千辛万苦觅到心头好后该有的模样。

"那我这就去让人给您再添些酒菜……"

"不用了,我不喜欢办正经事的时候被打扰。"

"……"身为老鸨,她很能明白箭在弦迫不及待想发的道理,只不过这位公子未免也太节约光阴了,"不打扰不打扰,公子慢慢享受,有事喊一声就好。"

临走前,她又特意不放心地瞄了眼依旧倒在地上的笑春风,见她没有再抗拒了,忍不住溢出一丝冷笑。

"怎么样?"老鸨出来后,房门才关上,管事就跑上前积极询问了起来。

"看对眼了,这客人真有病,幸好银子给的够豪爽。"她是怎么也没想到那种姿色的女人,也能帮忙赚到盆满钵满。

"谁问你这个了,那丑八怪愿意了吗?"毕竟是少主亲自交代要看好的人,管事还是有些担心,若是她不愿意,下次在少主面前告上一状,弄不好会很麻烦。

"能不愿意吗?那公子相貌俊朗得很,丑八怪眼睛都看直了。"

"……"鲜花和牛粪还真是有扯不断的缘啊。

第二章其实我是卧底

粉色纱帐,香气袅袅,良辰美景,外加一张偌大的春色满溢的床……这种画面,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适合春宵一刻。

可结果,房间里的这对男女只是深情对视,欲说还休,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在滋生。良久,华遥唇儿一启,丢出了开场白:"对不起。"

"……"什么情况?他们很熟吗?为什么一见面就要对不起?

"这段日子辛苦你了。"他很是认真地伸出手,用力拍了下她的双肩。

活像上级领导在关怀下层员工似的,笑春风嘴角一抽,为了配合气氛,还特地立正敬礼,大声吼道:"不苦!为人民服务。"开玩笑了,万一她承认辛苦,他善心一动,非要带她离开怎么办?

"嗯,那就继续辛苦下去吧。"

"哈?"很明显,是笑春风想太多了,堂堂山寨大当家哪来的善心。

"你敢留下来做奸细,继续为人民服务吗?"

笑春风沉默了,这发展还真是急转直下,让她突然想到从前躲在人家家里偷看过的某一部电影。是不是有一天,她也会在伪装成送外卖的同伴的接应下,在关键时刻,拔出剑,干净利落地灭了明月光,然后挥一挥衣袂,神色庄重地道出真相:"其实我是…卧…底!"

"春风,你放心,组织不会遗弃你。"她不说话,华遥认定她是在害怕,"之前组织就一直没有放弃过寻找你,终于让我找到了。你敢相信我会保护你吗?"

"……我就想问下,奸细需要做些什么?"他说话时的表情很沉重,口吻很严肃,害得笑春风想笑也只好憋着,只能调整态度,配合他。

"也没什么,我会经常来找你,你只需要掌握明月光的动向就好。哦,当然,如果组织上有紧急活动的时候,你也要配合。"

就、就这样?好轻松的奸细!"大当家兄台,你别那么认真,可好?"

"这是大事,攸关你的生死和我寨的未来发展,危险系数很高,怎么能不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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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春风绞尽脑汁,也没有发现任何危险,更想不透这事到底有多大。尽管如此,见到眼前男人专注的模样,她实在不忍泼他冷水:"没关系,能为山寨服务是我的荣幸,就算再危险,我也不怕。大当家兄台,你就放宽心吧,下次再来的时候给我带些好吃的,还有冬衣,这地方实在有点吃不饱穿不暖。还有,不知道能否给我点备用资金,以防不时之需。"

经过深思熟虑,笑春风觉得如果想要改善生存环境,还不如答应做这个很没挑战性的奸细,要比等到明月光良心发现实在多了。

"可以,只要你开口,我都满足你。只不过,有个条件……"他总算稍稍放缓了脸部僵硬的线条,露出笑容,"不准爱上他。"

"噗!"这个要求未免太有难度了。

"江湖上有个采花贼,前些天被驿风山庄的人废了双手,说是为民除害,不过我听说这个人前些日子在驿风山庄觊觎过你。他为你废了人家的手呢,二当家说是女人都会被感动。"

"那个……"

她想说,明月光绝对不会为了她做这些事。可是华遥没有给她说下去的机会:"我不允许你感动。"

好霸道的宣言,可惜下一刻,当华遥把话讲完整后,笑春风石化了——

"他为你做的事,也不过如此,下次我亲自去废了采花贼的三条腿好了。不过你记住,天下间,已经没有背叛过我的人了,他们都死了。"

"哈?他有三条腿?"原来是个畸形啊。

"男人不都有三条腿嘛?"

"……"

至此,笑春风后知后觉地发现,做奸细这件事危险系数的确很高。不过危险的不是驿风山庄,也不是明月光,而是眼前这个总是用很庄严肃穆的表情说一些锉话、做一些锉事、外加有事没事就爱问"敢不敢"的大当家兄台。

这一夜,对于笑春风而言很折腾。上半夜,大当家兄台很像那么回事地叮嘱了一堆注意事项;下半夜,说是为了排遣她的压力,让她可以用最放松的状态去面对奸细这个身份,所以硬拉着她聊天,大约从一百多年前燕山山寨粗具雏形开始聊起,一直聊到今时今日名扬天下的燕山。

最后,还很有气势地重申——我们燕山山寨是百年老字号了!

临走前又依依不舍地硬要笑春风送他,两人肩并着肩,迎着朝阳,送了一条街又一条街。

"春风。"朝阳越来越不像朝阳时,他终于说话了。

"嗯?"笑春风有气无力地应道。

"等灭了驿风山庄,你敢嫁给我吗?"

"什么?!"大清早的,怎么也得吃完早饭再开玩笑吧。

"你在受宠若惊?"

"……"她的语气的确是充满了惊讶,可惜不是被宠出来的,是被吓出来的!

"不能让你为我白白误了青春,别自卑,我就喜欢你这长相,放在家里安心。"他脚步迈得淡定,脸上的表情格外坚毅,只是口吻间透着公事化的气息。

"大当家兄台,我、我是自愿的……"什么叫放在家里安心?这算是安慰还是戳人痛处。何况,她哪来的青春,她的青春早就遗失了。

"自愿的?"他明显地松了口气,但转而又觉得不太对劲,"你敢别那么严肃吗?"

"没有啊,我很放松的,要不然我唱个出征曲助兴?"严肃!严肃还不是为了配合他!

"也可以,你开心就好,唱吧。"他考虑了会儿,算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轮到笑春风瞠目结舌了,她不过就随口说说,他干吗搞得好像有恩于她一样。

"唱啊,我能忍。"

笑春风哭丧着脸,发现明月光那种冷漠压根不算什么,大当家兄台才是她的克星,顶着一头汗,她只好扯开嗓子,身心投入地唱了:"……去不到终点回到原点,享受那走不完的路路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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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要踏入无间道了,应该没有一首歌比《无间道》的主题曲更能诠释她此刻的心境了吧。笑春风唱得很投入,华遥摇头哀叹,很是不舍地拍了两下她的肩,轻声丢出一句:"保重。"

随后,伴着歌声,他终于默默转身,萧瑟背影慢慢消失在了笑春风的目光间。

"呼……"他不见了,笑春风长吁出一口气,抹了抹额间渗出的汗,身心觉得无比的轻松。

只可惜她的轻松没能维持太久,一道沉沉的略显喑哑的声音从她身后飘来:"你在这儿做什么?"

明月光?也太巧了吧,她盼了那么多日子,他都不来驿风楼,居然会在街上遇见。笑春风诧异地回头,瞧见了一辆马车,明月光撩开帘子,正探出头打量着她,车后还跟着好几匹马,最骏的那匹上坐着的是司云宿。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了,笑春风总觉得司云宿看她的眼神有点可怕。

"驿风楼里没活给你干了吗?"见她走神,明月光有些不悦地继续追问。

"哦,管事让我放假。"笑春风回过神,实话实说,的确是因为大当家兄台出手够大方,让她替驿风楼赚了不少银子,所以管事今天良心发现,让她不用干活了,送走了客人后,回去睡觉就好。

"谁允许的?"很显然,尽管明月光看得出她没有说谎,还是不打算就此放过她。

"可、可是管事说……"笑春风觉得委屈,放个假还得过五关斩六将吗?

"往后休息提前说,写明原因,让管事交给我审查,我同意了才准休息。"边说,他边从上至下查看着她的打扮,很好很朴素,该遮的地方都遮好了。

笑春风听话地点了点头,悻悻然地转身打算离开。

没料,惹得马车里的男人更不爽了:"你去哪儿?"

"回去写那个什么休息的原因啊。"

跟笨蛋沟通真的是非常累!明月光耐着性子深呼吸。"这次不用了,口述就好!那个男人是谁?"怒气被压下后,他很有理智地捕捉到了问题的核心。

"他……他他他是客人,对,客人。"笑春风一惊,脸色都不对了,才想起他跟大当家是死对头,可是好像他没认出来吧,又或者他从来没见过大当家?不管是哪种原因,笑春风决定硬着头皮撒谎。

"是吗?"明月光嘴角一挑,笑得有些冷,又冲着司云宿使了个眼色。而后修长的手指略微一动,帘子顺势覆了下来,话音从马车里头传了出来:"既然休息,那上车,陪我去办事。"

"啊?哦,好啊。"笑春风有些木讷地点头,脚步在往马车门的方向迈,视线却紧锁着突然骑马离开的司云宿身上。该不会去追大当家了吧?她才刚开始做奸细,还是做着玩玩的,不要那么快就被揭穿身份,扫地出门啊。

途中始终静谧,明月光闭着眼养神,一直没搭理她。没多久,马车停在了靠近城门口的酒楼前,他总算是绅士了下,率先跳下马车,朝着她伸出了手。笑春风探出身子,看着那双很是漂亮的手,微愣。

"下车。"明月光没有给她太多时间发呆,手间稍用力,略显粗暴地把她从车里拉了出来。

等到笑春风狼狈地落在地上,他手一松,拂袖转身。

"就不能温柔点吗?"她埋怨地瞪着他的背影,只敢悄悄地咕哝。脚步还是不受控制加快,以便能追上他。

"谁允许你走在我前面的?"

走太快了,过头了,不悦的声音响起,笑春风二话不说,头一低,乖乖地退了回去。

明月光满意地看着不声不响站回他身后的笑春风,不禁弯起嘴角。身后随从上前轻叩了几下他身边的那道门,他负着手,在门打开的同时,突然又冲着笑春风温柔地问:"傻瓜,你认得路吗?"

"……"当然不认得,笑春风下意识地摇头,对于他态度上很是跌宕的转变,有些害怕。

"不认得走我前面做什么?别一直这么横冲直撞的让人担心。"

没听错吧?这位少主是不是吃错药了?还是说……猛然间,他某根记忆的弦被拨动,想起了曾经在紫竹林里横冲直撞的那只混世小妖?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当口,先前紧闭的房门后传来一阵气势恢弘的大笑声。

笑春风被这笑声震住了,视线一转,终于明白了明月光的转变是为何。

"哈哈哈哈……"那个笑声还在持续,许久,见没人回应,笑声才渐渐淡去,最后用几声干笑做了结尾,抛出了寒暄之词,"没想到明少主会主动设宴邀约,我可是彻夜未眠,就为了弄个清爽点的造型来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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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笑春风只有过一面之缘,却印象深刻。正是所谓的"我寨高层人员"、知道无数高度机密、并且还把某个高度机密轻易就透露给笑春风的二当家!说起来,要不是当初兵荒马乱时,二当家逼她立功奋力一推,现如今她也不可能站在明月光身边。恩人!恩人是也!

"你是华遥?"明月光紧皱着眉心,难掩语气中的惊讶。面前的男人有一脸的络腮胡,黝黑,身长大约八尺有余,很魁梧。黑色的简便布衣镶着白边,衣裳的确算得上清爽,只是穿在他身上怎么看都像是借来的,领子压根儿就系不住,胸口的肌肉呼之欲出。明月光从未见过华遥,只闻其名,然而直觉告诉他,这个壮汉绝不会是燕山的大当家。

"大当家有要事在身,所以派我来赴约,在下华阳。"华阳不拘小节,没等设宴的主人入座,他便自顾自地喝起了酒。

明月光垂眸睨着他,眉梢略挑:"二当家吗?呵呵,恕明某直言,你们大当家长得很见不得人吗?"

知己知彼,是明月光一贯信奉的准则。所以对燕山,他几乎了若指掌,三位当家是结义兄弟,除了华遥,另两位都是从小被燕山老当家收养。

"怎么可能!我大哥他凤表龙姿,帅得天怒人怨,简直就是夜深人静良辰美景下的完美产物!我们燕山上上下下所有雌性生物,都为他所动,就连我也……"说到这儿,华阳脸一红,停住了。

"噗!"站在一旁的笑春风忍不住笑喷了。同性恋!还是兄弟禁忌恋!古人好奔放,燕山高层性丑闻就这样应运而生了吗?

"……"连向来冷静的明月光都忍不住一震,握着酒杯的手不自觉地一颤,换了种目光重新审视起华阳,还特意趁没人注意,手儿一伸,嘴角暗抽,把长袍下摆调整了下,直到足够遮住臀部才算满意。

"怎么了?"华阳很无辜地眨了眨眼,暗暗朝着笑春风送了几道"秋波",眼眉挑啊挑的,还能若无其事地把刚才的话继续下去,"我们燕山上上下下所有雌性生物,都为他所动,就连我也被比下去了。"

"咳,是吗?那难道是因为帅得太惊人了,所以才从来不露脸,怕引起江湖轰动吗?呵,没想到我亲自设宴邀请,都请不动华遥。"恢复镇定后,明月光干咳了声,浅笑,言辞间像在自嘲,口吻却严厉得很。

原来明月光从来没见过大当家兄台哦,笑春风总算松了口气,那就算司云宿真的是去追华遥了,也不会发现什么吧。

"你有什么话跟我说也一样,我是有身份的人。"华阳放下酒,开始吃菜,依旧还是不定期无规律地偷瞄笑春风,每次看她,眉毛都还在脸上欢快地跳跃。

"你能做主吗?我不喜欢跟不能做主的人沟通。"明月光单手托腮,另一只手的手指不耐地轻敲着桌面,没由来的,面色忽然冷了不少。

"这话什么意思!看不起我是不是?像我这种有身份的人还不配跟你打交道吗?大当家让我转告你,想我们燕山收手,没门!想继续斗下去,奉陪!驿风山庄杀了我们多少兄弟,此仇不共戴天。"华阳拍案而起,黝黑的脸涨得通红。

显然是被气到了,明月光饶有兴致地看向他,真不容易,都被气成这样了,那两条好像蚕宝宝的眉毛还能对着笑春风挑来挑去。当他是瞎的吗?就这样当着他的面,冲着他的人死抛媚眼。就这么双睁和闭都一个样儿的眼,要完成这些动作还真是辛苦!

"春风。"他收起笑意,微微转头,启唇一唤。

"……在、在呢。"正在出神的笑春风蓦地一惊。

"到马车里去等我。"

"哦。"她背过身,朝着门边走,委屈地应了声。

他一定是还在怀疑她勾结燕山吧,所以才不想让她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虽然好像现在确有其事了,可是被心心念念的人怀疑,这种感觉很不好受。

斜阳暮色,晚霞像是一团火,肆无忌惮地灼烧着天,映得四周一片通红。

明月光终于谈妥正事,送走华阳,这才发现有些不对劲。没有随从相迎,没有人牵马车来接,他的人……都死光了?!

他环顾四周,发现马车停在不远处,便缓步上前,掀帘!不禁一愣,连那个丑八怪都不见了?

"丢死人了,大姑娘家的,在城门口那种人来人往的地方,跟一堆男人躺一块儿,以后还怎么见人呀。"

"你懂什么呀,那些是驿风山庄的人,武林中人都这样。名节算什么,快意恩仇才痛快。"

"是吗?那我如果想要嫁明月光,是不是也要去跟一堆男人睡啊?"

"那是必需的,明月光我认识,他就喜欢跟一堆男人睡过的女人,你快去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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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光动作僵硬,表情漠然,像尊雕像般,鸽子都能直接落在他头顶排泄了。唯有那颗眼珠子还是活的,视线路径跟随着那两个相谈甚欢的女人。他怎么丝毫都不记得认识她们中的某一个,更不知道原来他的喜好如此独特?

女人?他郑重其事地回想了那些个传说中与他有染的女人,然后得出结论,清白的没几个,只不过她们跟谁睡过,和他有关吗?等一下……他开始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用力回头看向空空如也的马车,幡然醒悟,总算明白那个正在城门口和一堆男人躺一块儿的大姑娘家是谁了!——

刷!

车帘子被重重地撂下,明月光收回手,脸色沉了下来,大步朝着"风景独好"的城门口走去。

"星星是上仙们吃饭时不小心落出来的饭粒子,云是上仙们放出来的屁凝聚而成的雾气。怎么样,仙很拽吧,所以你们要多做善事,不能杀生,以后也能成仙。"隔着不远,明月光刚巧听见笑春风的瞎掰。

"可是……春风姑娘,不是说仙不用吃饭吗?"某个好奇的随从撑起身,好奇地发问。

"兄台,你有点天马行空的想像力可好?那样我们眼中的世界才会五彩斑斓嘛。"

多好的解释!明月光边步步逼近他们,边暗自在心底唾弃那种由饭粒子和污气构成的"五彩斑斓"。

"那月亮呢?月亮是什么?"

"月亮啊……"笑春风平躺在空地上,眨眼看着月儿,煞有介事地想了会儿,"哦,元宵时王母给玉帝煮了碗汤圆,有一个没有馅,玉帝一怒之下就把它丢了,就变成了月亮。别小看这只汤圆,里面有个广寒宫,住着嫦娥姐姐,还有一个只会砍树的哥哥,一只喜欢捣药的兔子。别指着月亮说话,他们会以为你在骂他们,然后那个砍树的哥哥会把你的耳朵砍了。"

这汤圆的结构真复杂,明月光在她头顶边停下脚步,笑问:"那你是什么?"

"我是一只吸收了一千多年天地灵气的紫竹妖,我来找一个人,一个男人,他说他会保护我。"笑春风闭着眼,声音幽幽的,正在回忆最初的甜蜜。

"找到了吗?"闻言,他颇有兴致地蹲下身,跟笑春风聊开了。

"……"找到了吗?现在这种情况算是找到了?笑春风陷入了困惑中,她找到了"明月光",却没能找到当初的少年。

"少主!"正当笑春风想得入神时,旁边那些个和她躺成一排的随从们终于意识到了他们少主的出现。

随着某个随从的叫声,一群人齐刷刷地转过头,朝着明月光看来,随后训练有素地爬起身,毕恭毕敬地低下头。到底是练过功夫的人,"嗖"的一下,就笔挺挺地站好了,只有笑春风后知后觉地睁开眼,正对上明月光的眼眸,脸烧红,腿也跟着发软。

挣扎了几下,她勉强拉着身旁的随从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少、少主……回来啦?"

"他是谁?"他打量着面前灰头土脸的女人,忘了自己是来警告她不准在城门口和一堆男人躺一块儿。

"什么?他?哪个他?"笑春风一头雾水。

"那个说过会保护你的人。"

"……我胡乱编的。"就是你!是你!是你!

"那最好。"明月光的目光漫不经心地从那排随从身上滑过,背过手,转身踱步,仰头看了眼满天"饭粒子"的夜空,嘴角轻扬,"你签了卖身契,生死由我,轮不到别人来保护。"——

生死由我,轮不到别人来保护。

笑春风很选择性地只挑自己喜欢的话听,对于那张"卖身契"只字都不想理会,然后心还自得其乐地躁动了起来。那种飘飘然的感觉,导致她很快就忘了自己的斤两,屁颠屁颠地追上前,大胆地伸出手缠住他的手臂,仰起头,像个要糖吃的孩子撒起了娇:"你说真的吗?你要保护我哦?我等你这句话,等了好久好久!"

"你在做什么?"他垂下眸,眉头深皱,不悦地看着那双正在他手臂上乱摸的手。

"走路啊。"笑春风想也没想,回得理所当然。

"手!把你的手拿开。"那双掌心黑得像炭一样的爪子,让他厌恶得想避开。

"……哦。"笑春风怯生生地缩回手,为了掩饰尴尬,便在自己身上死命地蹭了几下。她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明兰可以挽着他的手,还能整个人贴在他身上,偏偏她就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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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的好心情不见了,一种闷闷的感觉压在心头,笑春风不吭声,只顾往前走,看见马车就手脚并用地往里爬。传说中羞愤的时候会想挖个地洞钻,地洞难度太大了,笑春风怕吓到土地公公,只好选择马车来将就。

只是,一只脚刚抬起够上车沿,有一双手突然杀出,拦腰把她抱了下来。

"谁允许你上车的?陪我逛逛。"明月光的手依旧停在她的腰间,没急着松开,低眉,目光触到怀中的人,手间力道又重了几分,对于她的盈盈细腰,他不屑地撇嘴。这张脸,真是辜负了这身材。

"我想回驿风楼了。"笑春风不着痕迹地挣开他,保持距离,怕在他怀里逗留太久会心猿意马。

难得被她反抗,明月光有些意外,眉梢一挑。其实可以不必解释,自顾自地走便是,要不要跟来由着她。可结果,他还是多嘴了句:我想吹吹风,醒酒。"

"你醉了?"笑春风回头,细细地打量他,才发现他的眸色的确有些浑浊。

"也许。"他别过头,回得模棱两可。

"可是我……"她是很想陪明月光啦,只是肚子好饿,都一整天没吃过东西了。

"走。"明月光不由分说,丢下后头那一堆待命的随从,朝着不远处人头攒动的市集走,料准了笑春风会跟上。

事实证明,笑春风没有让他失望,稍稍犹豫了下,没志气地追了上去。她甚至很自做主张地把明月光恶劣的态度归类为酒精因素,喝醉酒的人,总会有些反常的嘛。

之后,明月光的种种举动,愈发肯定了笑春风的想法。他醉了!而且醉得不轻!

不然他怎么可能会记得她饿了一天,所以给她买了一堆吃的;又怎么会记得除了他生辰那天之外,她每次出现在他面前穿来穿去都是身上这件又破又脏又臭的衣裳,所以给她买了好多漂亮衣裳。

"这些真的都送给我了吗?"凉亭里,笑春风反复翻看着那些不怎么适合她的绫罗绸缎,感动归感动,细节问题还是要追究清楚的。万一他不过是想让她把这些带给明兰怎么办?那就糗大了……

"嗯,你不要可以丢了。"明月光倚在凉亭边,看着跟前的那池湖水,头也不回地说道,总之他送出手的东西绝不可能收回。

"我要!我要!"虽然她是妖,但好歹是雌性,爱美之心总还是有的。

"你的嘴很闲吗?不想吃饭,我就找人把这些都丢了。"他收回目光,转头看向石桌上那堆小吃,用威胁的方式提醒。

"嗯……"笑春风没心思去计较他的语气,迫不及待地凑上前,的确是饿得发慌了,以至于连本来就不多的形象都顾不上,抓起眼前的小笼包往嘴里塞。没意识到那薄薄的皮里会有滚烫的液体流出,舌头的刺痛感,让她用力丢开小笼包,失声痛呼。

"嘁,多烫两下就懂得女儿家该有的吃相了。"明月光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她犯傻,不仅没打算帮她,还火上浇油。

"你不是要去吹风醒酒吗?不用在这儿陪我,我吃饱了自己会回去。"笑春风委屈地咕哝,不想每次都在他面前做丢人的事。

"吃吧,我陪你。"他非但没理她,还大剌剌地坐了下来。

笑春风停下动作,狐疑地扫了他眼,开始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你该不会是想到那么晚了,就算送我回去,管事也不会给我留饭,所以故意用醒酒做借口,想让我吃饱了再回去吧?"

"……"他笑容收敛,有些尴尬,却不说话。

哈,不说话,算是默认吧?笑春风得意地笑开了,越来越得寸进尺:"那你刚才为什么不直接让我在酒楼里吃嘛,那里的菜看起来好好吃。"

"你可以告诉我,华阳为什么不停地对着你挑眉毛吗?"想起那一幕毫不避嫌的眉目传情,他的语气比先前更低沉了。

"可能……可能因为那家的菜比较鲜吧。"笑春风想了半天,总不能说因为二当家遇见熟人了,所以一时情难自禁吧。她只好硬着头皮,继续瞎掰:"味道鲜,眉毛掉下来,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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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敬业,她还唱作俱佳,声情并茂地不断抖眉毛。明月光盘着双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卖力演出,强忍住想把她丢到身后湖里的冲动。

没反应?笑春风慢慢收声了,乖乖地背过身,小心翼翼地啃起小笼包。这次她学乖了,先在皮上咬个洞,慢慢吸着里面的汤汁。

"哎哟娘喂!"所谓的计划赶不上变化,即使笑春风已经很认真地对待手里那个小笼包,终还是敌不过不远处的那幕光景。因为惊诧,她还是被烫到了,猛地叫了起来。

"笨。"他托着腮,置身事外地掷出评论。被烫一次是情理之中,两次未免有点笨到骨髓了。

"少主少主,那两个人在干吗?吃人呀!"笑春风顾不得饱受磨难的舌头,惶恐地扯着明月光的衣袖,指着亭外灌木丛里的一男一女问。

吃人?明月光困惑地蹙眉,有些狐疑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里,很暗,只有六角亭上悬挂着的那盏灯笼发出微弱的光芒,费了番功夫,他才看清。那两个人只是相拥着,伴着女子撩人的嘤咛,正在激吻。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若不是偷情,便是相爱的俩人情到浓时难以自持了。

"你做什么?回来。"比起他的若无其事,笑春风很激动,倏地站起身,眼看就要冲着那俩人而去,明月光回过神,及时将她拉了回来。

"可、可是……他们在人吃人耶。"这样啃来啃去,活活把人给啃死,太残忍了。

明月光侧过头,用一种异样的眼光从上至下看了她许久,她的表情是真的很紧张,不像在撒谎。须臾,他不禁轻笑:"他们在互表情意。"

"情!意!"情意就是爱吧?爱到恨不得把对方吃了?想了会儿,她很快就领悟了:"哦,亲小嘴!"

她在电视里见过,只不过那两个人好凶相,激烈得像在打架,让笑春风很难联想到那种浓情蜜意的事。这么一想,再朝着那两个人看去,笑春风不禁脸颊绯红,偷偷地瞄起了明月光的唇。

"还挺聪明的。"还没意识到已经快成为某人"食物"的明月光含着笑,转回头,斜靠在亭边栏椅上,毫不吝啬地给出嘉奖。

"唔……"笑春风嘟起油汪汪的嘴,噘成一团,朝着明月光逼近。

"你、你做什么?!"纵然是再镇定的人,看见这样的画面也很难维持住修养。

他一寸寸地往后退,她铆足了劲往前贴。只需伸出手就能轻而易举地推开她,可是明月光却被这画面惊到思维停滞,连最简单的方法都想不到了。弹指瞬间,由不得他反应过来,那张沾满小笼包油腻腻汤汁的唇就贴在了他的嘴上。

滑滑软软的感觉,让明月光鼻息一窒,瞪大眼,目不转睛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笑春风。

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尝这种感受,这笨女人就缩了回去,还像是没事人似的在一旁吧唧吧唧了几下嘴,愁眉苦脸地感慨道:"怎么没味道呀?还没有小笼包好吃。"

"你、说、什、么!"他好歹是个在花丛间游刃有余的男人,居、居然被她这种货色强吻了!强吻也就算了,这不懂得自我反省的死女人还嫌弃他没味道!竟然没品味到拿他和小笼包比?

"你,没味道,不好吃。"笑春风抬起头,很不怕死地重复。

眼前这头睡狮因为她这句话彻底被激怒了,而后出现脑充血的反应,哼笑一声后,直接伸手紧扣住她的下颚。吃痛的感觉逼得笑春风不得不张开嘴,没心思怜香惜玉的明月光只顾覆上唇,柔韧的舌长驱直入交缠住她的。

一声娇滴滴的呻吟声窜入他的耳中,感觉到笑春风酥软无力地主动偎进他怀里,成就感占据了明月光的思绪。

"嗯……不要停啊……"原来他不是没味道,而是她先前没能品尝出味道。现在,由明月光来主导,笑春风完全没有抗争的能力了,先前被汤汁烫疼的舌头,在他的舔舐下,异常酥麻。然而,她刚享受到那种销魂的感觉,他却停了,还嫌弃地推开她,用一双血红的眼瞪她。

许久,他感觉到她眼中的意犹未尽,不由得溢出一丝薄凉的笑意,波澜不惊的眼眸紧锁着她,伴着暧昧夜色,他的薄唇启出一条缝儿,轻声命令:"今晚陪我。"

陪,有很多含义。笑春风了解了字面意思,在心跳急速飙升的情况下跟着明月光回到了驿风山庄。但她却没能深刻领悟到表象之下的真相,以至于凄凉地吹了好几个时辰秋风。

头痛脚痛耳朵痛,差不多就是她目前的现状。原因就是,风吹多了会偏头疼,人站久了会脚发麻,偷听太久耳朵很伤。偏偏,明月光一回到驿风山庄后,司云宿就迎上来,接着说什么有要事相商,命令她待在房外端茶送水。还毫不避嫌地非要让她听见他们在聊燕山、聊她一早送走的大当家到底是不是单纯的客人,害她没办法置身事外只好贴在门板上做些鬼祟的事。

"笑春风,你死在里头做什么?不用干活了?"管事尖锐的声音在后院扬起。

"哦哦,来了,就来了。"才睡了一个多时辰的笑春风打着哈欠,边系着腰间的缎带,边匆忙往外跑。

念在笑春风才帮忙赚过钱的份上,管事已经不再叫她"丑八怪",只不过当看见那个把自己包得好像粽子一样的女人迎面走来后,那稍稍褪去的厌恶感再度回升:"这…这、这这都是哪来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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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少主送的呀,好看吗?"说着,她还得意洋洋地转了个圈。

"唉……"久久,管事只能萌生出这般的感慨,"我就没见过有人把襦裙和披帛套在棉衣外头的,你要穿不来就别糟蹋了少主的东西。"

"可是我觉得这样挺好,避寒呀。"笑春风无辜地咬着手指,勇敢发表自己的想法,想想明月光送的那些衣裳,虽然质地都是上好的,可是都深秋了,不这么穿会着凉呀。

"还不错,引领潮流。"围观的人群中,终于飘来一道赞赏的声音。

笑春风尤为感动,终于遇见个识货的了!那人抱着一摞账本正倚在树边,像是看热闹,话音落下后,冲着笑春风别有深意地眨了眨眼。

那眼、那眉、那副没个正经的模样,以及他微敞的领口下露出的那块紫玉……笑春风惊讶了许久,才渐渐回过了神:"他……"

她伸手指向他,困惑地看向管事,回想起了上次明月光和明兰在杂物房外的谈话,小光兄台不是应该被锁在密室里才对吗?怎么会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驿风楼?

"驿风楼要办分号了,少主把我派去分号做管事,先锋部队,光荣!这是往后的新管事,先来熟悉下情况,别以为我不在了你就可以偷懒,给我听话点。"管事凶神恶煞地警告。

"真、真的吗?"笑春风却不为所动,反倒显得很兴奋。光明,她依稀看见了光明幸福的未来。

"什么真的假的,哪有那么多废话,你……"

眼看管事又要教训人了,笑春风的救世主噙着笑意走上前,凉凉地打断了管事的话:"你去忙,我有话跟她说。"

所谓的有话跟她说,就是媚眼如丝地可劲儿瞄她,瞄得她脸颊烧红心跳加快,跳啊跳的膨胀到了最大极限时,他忽然收回目光,手指一勾,嘴角一撇:"走。"

"去哪儿?"就这样?被看两眼可以不用做工了哦?

"又怕我吃你?安心,我今天很撑了。"他眼波一转,表情餍足得很,眼神故意在她身上乱飘,让这话听起来颇有歧义。

"……"笑春风咧着唇,笑瞪他,对于这种没营养的玩笑反倒觉得有点亲切,"你真的来这儿做管事吗?"

"好像是吧。"他背过手,一句敷衍算是回答。

没料,笑春风是个很执著很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可是你不是被关在密室里了吗?"

"密室?"小光一顿,暗以为她是相信了上次他胡诌的那些话,不禁轻笑,"我知道你想我,想见我,所以别说是密室了,就是天牢我也会闯出来,免得你思念成疾。"

"那……难道都是假的吗?你没有被关密室,你也不叫明月光?"他走得正急,笑春风突然伸手拉住他的衣袖,问。

"我叫什么很重要?"

点头,重要!当然重要!这关系到她会不会表错情、许错人。

"为什么?'明月光'这三个字对你有特殊意义?"

"没什么。"想了会儿,笑春风只是笑,什么也没说,"这是哪儿?"

一回神,才发现他们在后院绕啊绕,穿过假山、穿过灌木丛,不知不觉到了一栋很是别致的小院里。有几个长得好漂亮的丫环迎了上来,簇拥着明月光跨入房内,又是端茶又是送水果,她自然是被很不客气地晾在了一边。

"逍遥窝。"他跷着腿,拈起片切好的梨往嘴里丢。

好名字!笑春风径自打量起了四周,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她倍觉亲切。房边挂着竹帘,隔开了偏厅,角落边安置着的屏风上也画着竹,依稀可见画出那拔节之竹的人很是用心。最移不开眼的是窗外那框景……在秋风中沙沙舞动的紫竹,那是一片让笑春风有宾至如归之感的紫竹林。

"你喜欢紫竹?"见她目不转睛看着窗外出神,目光流泻出无限留恋,甚至还覆着一层薄到难以看清的雾气,小光微微收敛起玩心,问道。

"你栽的吗?"笑春风情不自禁地跑到窗边,撑着窗棂往外探身子,才瞧见这片紫竹林不大,不像天然而成。

"呵,这种闲情雅致,我没有;竹子这种太有气节的东西,我也不爱。少主偶尔在驿风楼留宿时便住在这边,兴许是他弄的。"

"少主……"她幽幽咕哝,是不是得重新变回竹子,才能让他有点好感?!

"别看了,少主说你不用睡通铺了,搬来这边,往后有的是机会看风景。"吃完饭后水果,小光接过丫环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满足地低语。

"真的?"原来明月光对她也不算太差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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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相信我。"他脸色一沉,嘴紧抿,眼神委屈兮兮的,像在哭诉。

"信!信!我一会儿就去整理东西。"笑春风赶紧连连点头,真怕他眼睛里会沁出水,只能顺着他哄。

"呵呵,那脱衣裳。"

"哈?"她下意识地双手护胸,戒备地看他。脱、脱衣裳?为什么要脱?

"你忘了我不举吗?放心脱吧,我们是朋友应该坦诚相见,要不然我先脱?"说着,他作势开始解扣子——

咕噜。

笑春风瞪大眼眨也不眨,一个劲地吞口水,死命看着眼前的春光,那个渐渐浮出水面的诱人胸膛。多美的线条,怎么看都不觉得他是个身子骨弱得很的人,更别说是不举了。只是……人类做朋友一定要先大家脱光光,互相看个够的吗?她想了很久,都不记得有见过这样做朋友的画面。

还没来得及想明白,一堆丫环簇拥而上,把笑春风往屏风后面拉。

"做、做什么?不要拉我衣服啦。"屏风后,传来笑春风的抗议声。

"好大。"

某个丫环溢出感叹声,正在把扣子一一系回去的小光饶有兴致地挑起眉梢。

"讨厌,不要研究我的胎记。"

"……"某人的兴趣被浇灭,原来只是胎记啊。里面的挣扎声渐渐小了些,小光整理好衣裳,调整坐姿,忽然问道:"春风,听说昨晚你陪了少主一夜?"

"嘁,才没有呢。他和司云宿在议事,我只是在门外伺候了他们几个时辰而已。"说到这个笑春风就有气,她发誓以后再也不会被明月光蛊惑,什么陪他!下次再敢让她陪,她一定二话不说立刻拒绝,哼!

听起来这行为似乎挺恶劣的,小光却不这么觉得,他所认识的少主和云宿议事时,从不让任何人在旁伺候。没多解释,他继续追问:"他有没有送过东西给你?"

"有啊,这些衣裳都是他送的。"

"没有其他吗?比如……字画之类的。"

"字画?"屏风边笑春风的头探了出来,想了会儿,她摇头,"没有,要那些有什么用呀,又不能吃又不能穿,我也欣赏不来。"

"是吗?"他低眉自言自语般地呢喃,半晌,笑意再现,若无其事地抬头,恢复了一贯吊儿郎当的模样,"弄好了吗?"

没声音,隔了些会儿,笑春风怯生生地从屏风后走出,有些无措地摆弄着肩上的缭绫流苏披帛。那些丫环把她衬在里头的棉衣都扒了,冷倒是不怎么冷,只是她总觉得有些不自在。就好像硬把一盆烂白菜塞进满汉全席里,不搭嘛!

"漂亮多了。"小光含笑,毫不吝啬地赞赏道。这个女人很懂得什么叫角度问题,比如像此刻这般侧首,让他看不见她左颊的胎记。羞赧低眉,莞尔浅笑,配上那一身经过丫环巧手拨弄过的粉紫色宽袖曳地裙,不用点妆,那张素颜足以诠释出顾盼生姿的风情。

"……"笑春风瞠目结舌,很惊诧,她一直以为这辈子都和"漂亮"沾不上边了。几分女儿家特有的小心思开始复苏,行为举止间总算是放开了些。

"你喜欢少主?"他站起身,上下左右把她审视了个遍,忽然问。

"嗯。"想了会儿,笑春风也不觉得"喜欢"是多见不得人的事,没什么好藏掖的。

"如果我让少主爱上你,你会不会报答我?"

"……怎么报答?"笑春风猛然觉得需要对眼前这个人另眼相看、小心应付,最起码她意识到他对她好,是有目的的。

"别紧张,呵呵,大不了就是要你以身相许罢了,搞不好等滚到床上,我就不会不举了,你也不吃亏啊。"

"那、那怎么行,烈女不侍二夫。"

"惨了,我就喜欢烈女,怎么办?"看她那副郑重其事的模样,他便忍不住想要逗她。

"我……我、我改,我不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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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光忍不住笑出声,伸手暧昧地触了触那个曾被他赞为很性感的胎记,眸色骤变,泛金的发绳在阳光下流转出绮丽光芒:"不用急,等我想好了怎么报答自然会问你讨,你记着别忘恩负义就好。我能让他爱你,自然也能让他恨你,说不准我哪天一不小心就会把你和华遥的那些勾当说漏了嘴,嗯?"

听说临帖可以让心静下来,而静则慧。云宿倚着门框,偏着头看书桌前的明月光。

宣纸散落一地,他垂首握笔神情专注,碎发在风的撩动下垂在鬓边。犹豫了会儿,云宿才跨入书房,替他捡起那些宣纸,顺势瞥了眼。是行楷,来来回回只重复着一个字,让云宿很想问他一句:手书"静"字就真的能静了?

可最终她还是牢记着身份,把话吞了回去:"少主。"

他笔尖一停,没有抬头。

意识到他在静候下文,云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那个人我查过了,从上回春风姑娘送走他之后,我就派人盯着他。这些天,他都没有出过门,就住在城东,听附近百姓说这家人家姓顾,世世代代都住那儿,没什么可疑,跟燕山也没什么关联。只是……"

"嗯。"明月光依旧没有分神,若有似无地应了声,示意她说下去。

"听老鸨说,这个客人前些日去驿风楼寻欢,陪他的姑娘是笑春风。"

"笑春风?"

"对。"

"彻夜?"

眸一沉,嘴一抿,眉一挑。云宿明白大事不妙了:"……是。"

"被吃了?!"

"那人给的银子跟明兰的初夜价差不多,应该是吧。"

"谁允许的?!"

第三章一试地上爽

"要想钓住男人心,就得舍得清白。忠贞不渝这套吃不开,现在男人都贱了,贞节牌坊又算违章建筑。非你不嫁,意义何在?"

笑春风再三斟酌左思右想——摇头,她做不到。

"那你就得有倾国之貌,一颦一笑皆是风情……"她想抗议,被他毫不留情地打断,"闭嘴,别跟我说内涵,我跟你共枕过都没发现你有什么内涵。"

倾国之貌,一颦一笑皆风情——继续摇头,她的胎记很倾国,不知道算不算?

"等下次看见少主的时候,你就什么事都别管,往我身上贴就好。我不介意配合着搂小腰、亲小嘴、眉目传情、激情四溢。"

这次,春风想也没想就一个劲地猛摇头,那她宁愿抛清白洒忠贞!

小光叹气,良久无语,最后只道:"你走,让我冷静一下。"

笑春风被无情地赶出小院,无奈地蹲在水盆旁边蹂躏着那些洗不完的衣裳,边感慨:她错了,管事最多只是折磨她的肉体,小光兄台是身心都不放过。让她深刻意识到,自己不但长得丑没风情还痴人说梦妄想绑住明月光,并且莫名其妙地忠贞不渝。

她到底在忠什么?忠什么啊?——

忠在不想辜负自己的千年等待,不想浪费用千年修为换来的这一生。

心底有个声音在无力地诉说,让笑春风的唇不禁轻颤起来,觉得委屈,却连个可以哭的人都没有。

"笑春风。喂,你是叫笑春风吗?"

眼泪酝酿到崩溃边缘的时候,充满童稚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笑春风转头循声看去,瞧见了个清秀的男孩,大约五六岁,正凑近了在打量她。

"怎么没有礼貌呀,我在跟你讲话呢,你到底是不是笑春风啊?"

"是啊!"过分,她最讨厌别人说她没礼貌了,她可是一直都很听佛的话,有礼貌到出名的。

"哦,这个给你,看完就烧了它。"说着,他手一伸,硬塞了张纸给笑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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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一溜烟就跑走了,那速度快到让人咋舌。笑春风愣了半天,都没能搞明白他是怎么进来、怎么出去的。

刚想看看手里那张纸上到底写了什么,一不留神,忽然有双黑糊糊的手窜出,用力抢过那张纸,很尖锐的声音随之而来:"什么东西那么鬼鬼祟祟的,给我看看,我就说空穴来风必有起因嘛,那些传言都是真的吧,你一定是私通燕山。"

"给我,给我。"笑春风急了,跳起来想去抢,搞不好这还真是大当家兄台让人捎来的信,要真被抓住扫地出门怎么办?

无奈,那小厮仗着自己人高马大身子壮,手一扬抬得高高的,无论笑春风怎么跳都徒劳。

"管事,嬷嬷,兰姐姐,都来啊,笑春风私通燕山!"信还没看,他就扯开喉咙喊。

"我没有!"她不擅长吵架,只是紧握双拳,大声为自己辩驳。

"都有罪证了,还说你没有!等管事来了,有你好受的。"

没见过男人那么好管闲事的,笑春风这才想起这就是以前明兰派来监督她干活的那个人。完了,新仇旧恨加一起,这人非得整死她不可,就算没事也会被夸大。

果不其然,那人冷笑了几声,幸灾乐祸地骂开了:"你活该,谁让你上次在少主面前告我的状,还诬赖我。你不看看自己什么长相,一天到晚缠着少主,现在一见新来的管事漂亮,又贴上去了,你有没有贞操观啊。"

"我也是有脾气的!弄死你,弄死你!"都说人善被人欺,果然没错,笑春风只是不想与人结怨,什么事都忍气吞声,不代表她就没有脾气不会发火了。算这人倒霉,每次都撞她枪口上,偏偏她今天心情差得很。

边吼,她边眯着眼,一道淡紫色光芒渐渐聚拢在她的指尖。流光一转,纤指落在了小厮的喉间,无声无息,顷刻间整个世界安静了。只瞧见他的唇一张一合,偏是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惊恐地瞪大眼。

刚想再用妖术抢回那封信的时候,晚了,一些丫环和小厮们全都闻声赶了来。

"瞎嚷嚷什么?兰姐姐昨晚伺候了个客人一整夜,这会儿正睡得香,要是吵醒了她,你担待得起吗?"率先出声的是明兰的丫环,狐假虎威得很。

"……"小厮发不出声,便用力推开笑春风,冲到那丫环跟前,挥舞着手里的纸。

"什么东西?"那丫环开始觉得狐疑,接过信,瞟了一旁的笑春风一眼。

"不准看!那是我的东西!"眼看她就要翻开那张纸了,笑春风也顾不得太多,态度很是强硬地跑上前,想从她手中把纸抢回来。

"滚开点。"丫环眉一皱,转眸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几个小厮,"愣着做什么,去拉住她,吵死了。"

那群小厮很听话,二话不说就齐心协力地把笑春风拖到了一旁,任她怎么挣扎,都抵不过几个大男人的力气。眼见阻拦无望,她忽然静了下来,眉梢涌上一股戾气,双眸紧锁住不远处的丫环,分外平静地低语:"你若是敢看,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这是妖的本性,笑春风曾答应过佛只要能回到千年前,甘愿放弃千年修为,也一定会收敛嗜杀的脾性。可是他们触碰到了她的底线,也唤醒了她的妖气。

"嘁,你有这能耐吗?"显然,那个丫环并未把她的话当回事,手中动作依旧不停止。

笑春风没有动静,冷着眼,面无表情。

"情……情信?!"任谁都没有想到的是,丫环口中会溢出这两个字。就连这丫环自己都没法相信,翻来覆去地把那纸看了个彻底。没有什么见不得的秘密,更没有什么足以把笑春风逐出驿风楼的证据,这不过只是一封情信。

"哈?"笑春风的气势一下子全消失不见了,情信?怎么会有人给她送情信!

"不可能,怎么会有人看上你?哦,怪不得现在懂得打扮了,啧啧,瞧瞧这衣裳,卖弄什么风骚?不过就是陪了个客人,就忘了自己的斤两,居然还开始勾引男人了。谁给你的情信?说!"丫环还是不肯罢休,固执地觉得其中有诈,不依不饶地逼问。

"我……"笑春风语塞了,连她自己都在纠结这些问题,要怎么回答?

"我写的。"勇敢者出现。

一干人等视线全都齐刷刷地看了过去,只瞧见新来的管事发髻微乱、衣衫微敞、睡眼朦胧,含着一丝迷离的笑,慢条斯理地朝着他们走来。扑鼻而来的龙涎香气,更为他添了几分倜傥之姿,那股与生俱来的仙气更是让大伙都傻了眼,一时忘了反应。

小光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脚步停在了笑春风面前,自在地将她拉到身边,保护之意溢于言表。再转身,一句话,轻易唤醒了众人:"呵呵,我写情诗给我的女人,你们似乎很不满?"

"少主,我们驿风楼是青楼啊,当初也是你教导我们说只要客人有要求,就要竭尽所能去满足。难得有客人那么喜欢笑春风,难道我们还藏着掖着吗,又不是什么稀罕货色……"后院吵得很,声音一直传到了前厅,管事没空理会,只顾着先搞定眼前这个发着无名火的少主。

加快脚步竞走冲刺的明月光猛地停下,回眸一瞪,眼风吓得管事立刻闭嘴,规行矩步地尾随。

"哎呀少主,那也是证明您眼光好,才会把笑春风那水灵灵的丫头给带回来。放眼普天之下,能如此高瞻远瞩的也就只有少主您了。"实话实说的闭嘴了,紧随而上的是谄媚的老鸨。扭腰摆臀,挥舞帕子,为了追上少主的脚步她已经快接不上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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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瞪,意识到自己拍错马屁的老鸨也噤声了。

终于,始终沉默的司云宿忍不住了:"少主,别忘了主公一直叮嘱你的话。"

明月光的身子一僵,脸上并未表露出多少痕迹,却能感觉到他的步伐略有迟疑,最后还是不顾一切地朝着后院冲——

人在生,责在身,最忌被情牵绊。

他记得,爹的耳提面命想忘都难。只是那又怎样,他对笑春风又非男女之情,只是忍受不了一个刚被开苞的女人还恬不知耻地跑来啃他的嘴而已!他不过只是单纯地想抽她,就这样很简单,真的很简单!

只不过……当跨入后院后,明月光的想法刹那间发生了颠覆。抽她?绝对不够泄愤。她何止是恬不知耻,简直不知检点。公众场合,那么多人在场,她还能若无其事地偎在男人怀里,还很配合地紧拉着人家的衣裳。那请问那个吻究竟是什么意思?逢场作戏?

"呵呵,我写情诗给我的女人,你们似乎很不满?"

像是觉得明月光眸中的火苗燃烧得还不够旺,某个只露出背影的男人还不知死活地又加了句对白。

"没想到你还有闲心写情诗给女人。"如果那道背影只是让明月光依稀猜到他的身份,那这道满是戏谑的声音,愈发让他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带着几分调侃,他提起嘴角轻笑,缓步走到那个正处于木讷状态的丫环身边,从她手中抽出那张纸,扫了眼。

"我不像你那么冷感,情诗这东西我向来拿手,只是看对手值不值得。"没料到他会突然出现,小光微讶,片刻后立刻恢复镇定,戏反而演得愈发逼真了。感觉到身边那个身为始作俑者的女人想逃,他落在她腰间的手加重了力道,让她没有了退路,只能乖乖待在他身边。

"嗯?"又端详了会儿那封所谓的情诗,明月光挑眉,故意不去看眼前打得火热的那两人,"你拿手的水准真是让人不敢恭维,不如读来听听?"

死定了。笑春风绝望地垂下头,连她都没看过那东西,更不可能猜出那个思维很跳脱的大当家兄台这次又在玩什么,想提醒都无从下手。娄子是她捅的呀,这种时候想逃也晚了,笑春风干笑了几声,硬着头皮打圆场:"哈……哈哈,少主真会开玩笑,这、这种夜半无人私语时的话,就别读了吧……"

"你还知道要脸?"一个一边趁着黑灯瞎火贴上他的唇,一边又跟某个不知名男人互通款曲的女人,还知道要脸?没错,明月光完全不信这诗是出自小光之手,"读。"

"春色无边浪几时,只待月光隐树枝,今夜子时城东楼……你敢不来要你死。真是的,刚睡醒时写的情诗难免有失水准,不过,春风喜欢就好。"他低头,看怀里的女人,眼神透着柔。

"你的眼光跟你的情诗一样。"还真是一字不差,明月光略微抬眸,掌心下意识地将纸揉皱,攥得死紧。

"过奖过奖。"小光咧开嘴角,笑得很谦和,又刻意偏过头,唇擦过笑春风的耳边,顺势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呢喃,"我是不是又救了你一次,你欠我的越来越多了,兴许这辈子都还不清了呢。"

"你就是情诗写太多了才会不举,有空多睡睡觉,养好精力,也不会沦落到半夜只能对着纸笔发情。"做人不能有偏颇,明月光自然不会忘记还有个更欠教训的人,目光轻移,停在了笑春风身上,"还有你,很喜欢神交是吗?很喜欢守活寡是吗?丑不是错,你又何必自甘堕落,非要挑个不举的?"

一连串的话脸不红气不喘地从他唇边飘出,感觉到继续待下去行为会失控,明月光很理智地举步拂袖离开。

只听闻一句自言自语般的"结案陈词"飘散在人群中。

"情诗?嘁,有空床前明月光,不如一试地上爽,搞什么神交,我就讨厌有内涵的女人。"

迷惘中的笑春风幡然醒悟,挣开了小光。她明白了,终于明白了,原来明月光不喜欢有内涵的女人,原来小光的确是最了解他的人,教的方法才是正确的指导方针!

来无影去无踪,明月光是也。

他似乎是完全遗忘了自己出现在驿风楼的目的,撂下话后,风卷残云般地消失了。只剩下一干人等面面相觑,逐渐散开,各忙各的。

观众都没了,戏自然也演完了,小光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埋怨地瞥了眼笑春风。真是的,本来还想睡个午觉,偏生这丫头不安分得很。

"你……"笑春风渐渐从个人思维中解脱出来,抬头看小光,想解开心底的疑问。

话才刚起头,就被一旁那个竭尽全力想嚎出声的小厮打断了。他表情扭曲,张大嘴,目露恳求地死拉着笑春风的手肘。都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所以他深信这个莫名其妙害他发不出声的妖女,一定有办法解救他。

"没看见我们正准备打情骂俏吗?滚去忙你的。"小光不悦地扫了眼那只落在笑春风臂间的手,脏兮兮黑漆漆的,真碍眼。言辞间虽还是玩闹的成分居多,但口吻却平添了几分少有的严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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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厮有苦难言楚楚可怜,眼巴巴地看着笑春风,收获到她眼中爱莫能助的情绪后,认了命,一步一回首走得依依不舍。

"他怎么了?"意识到那人不太对劲,小光多嘴问了句。

"不知道哟,那位兄台总是这样,比较喜欢黏着我。"笑春风耸耸肩,对于"睁眼说瞎话"这一招,玩得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黏你?"瞎了吧!

"小光兄台,你为什么会知道那纸上写了什么?"有些问题一旦深入就会被揭穿,所以笑春风选择第一时间转移话题,并且她自认为转得很流畅。

"那当然,要不然我怎么做你的贴心人?"小光眉一挑,得意地捋了捋额发,风流尽显。玩笑过后,又很快严肃了起来:"华遥本来想让我把那封信捎来给你,我嫌麻烦又把信退回去了。"

……无语凝噎。这样把信收过来又退回去,难、难道就不麻烦了吗?等一下,他的意思是说……"你认识大当家兄台?"

"啊哈。"他张了张嘴,很敷衍,甚至让人分不清是在打哈欠还是在回答。

本想继续问下去的笑春风打住了,他是不会告诉自己实情的,何况这个问题也很多余啦,如果他不认识,又怎么会知道她跟大当家兄台之间所谓的勾当呢?当务之急是她有更重要的问题需要请教:"那今晚子时城东楼,我要去吗?"

"嗯。"对于她越来越无所保留的依赖,小光很满意,微笑点头。

"可是明月光……"

"有我在,不用怕。"

"……"同样的话,如果是由明月光来说,笑春风估计会感动到飘起来,立刻就羽化成仙;可是为什么小光来讲,她就觉得那么寒碜。有他在?就是有他在更让人害怕!

寒碜归寒碜,在求助无门,又没亲没友可以分担烦恼的情况,笑春风还是只能无奈地选择相信小光。

夜半,子时,秋夜凉如水,枯黄的落叶点缀在青石板街上。风卷过,树叶"沙沙"作响,气氛诡异。笑春风准时到达城东楼,搓着手自行取暖,顺便左顾右盼地徘徊在楼前。

打更的来了一次又一次,天渐亮,风渐停,笑春风依旧如子时那般形影相吊,萧瑟地傻站在城东楼前。

耍着妖玩啊!笑春风凄凉地鼓起腮,感受着饥寒交迫的滋味,带着满腹抱怨,垮下双肩,决定回去补充睡眠。以后……不对,是生生世世,她都不要再玩这种等来等去的游戏了。

刚转身,就瞧见有匹马正冲着自己奔腾而来,那姿态绝对够得上"绝尘"二字。惊扰了一地沉寂的落叶,朦胧的晨雾让笑春风看不清马上是什么人,只瞧见一袭飘逸白衣。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笑春风还是没能把来人看清,只隐约看见他身子一弯,手一伸落在她的腰间。力道不重不轻刚刚够把她捞起来,堪比电闪雷鸣的速度,一转眼她再回神时已经安坐在马鞍上,背后抵着一个足够宽厚的胸膛。

"……"回头,看清身后是谁后,笑春风立刻否决掉了"飘逸"这个定义。那个动作,分明就像猴子捞月嘛。

"你敢别在我胯前动来动去吗?"

又开始了,这种证明无聊勇气的游戏又开始了,笑春风一头黑线,保持僵硬,一字一顿地吼:"我、敢!"

"那么认真做什么?你饿吗?我好饿。"他勒了勒缰绳,让马儿放慢了速度,算是体贴地询问。

"大当家兄台!我等你大半夜啊,怎么可能不饿。"

"我知道,我也等了你大半夜,要不是看见太阳,我还不知道原来自己跑到城西楼去了,哈哈哈。"

哈哈哈,哈个头哈!城西楼?!她心惊胆战了一晚上,设想了无数可能性,明月光阻拦、小光因为不举而烦躁故意拉着大当家谈心、燕山高层又有重要机密要商讨……偏偏就是没料到他居然是个没方向感的!

"哈哈哈哈,很好笑是不是?你敢不笑吗?"

"……哈哈,好笑好笑。"笑春风抽搐地咧开嘴,扯出笑容,千年了,在她记忆里自己从来没有笑得那么僵硬尴尬过。

"嗯,果然是我们燕山的好寨员,为了奖励你,我煮宵夜……哦,不对,煮早饭给你吃。"

春风不禁打了个寒战,幽幽地转过头,幽幽地看着他,心底,无声地在呐喊:能吃吗?能吃吗?大当家兄台,你确定不是想害我冻了一夜之后又来毒害我的胃吗?

让笑春风没料到的是,"人不可貌相"这句话竟然在大当家兄台身上得到了充分验证。他实在长得不像山寨大当家,而……而站在灶边的样子更与身份格外不衬。

以至于眼前的画面,怎么看都像是一出寻常夫妻柴米油盐小生活的好戏。

笑春风大摇大摆地岔着双腿,支着头,坐在桌边,耐心地等着美食上桌。一袭月白色长袍的华遥靠在炉灶边,神情专注、动作娴熟地摆弄着锅铲,嘴里还时不时会冒出几句安抚的话:"再等等,很快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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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当家兄台……"春风点了点头,静了半晌,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唤了声。

"我恩准你叫我华遥。"炉灶边的男人头也不回,很高高在上地丢出这么一句。

"……华、华遥。"虽然觉得有点不礼貌,但笑春风还是吞吞吐吐地叫出了口,这才发现这名字还挺好听的,"你常做饭吗?"

"我娘死得早,我五岁就会搬个小板凳在灶边煮饭给我爹吃了,我爹嘴刁,只爱吃我做的菜。"他顿了顿,出了会儿神,才回道。

"爹?娘?"很陌生又很熟悉的词汇,笑春风皱了皱眉,这些亲属关系她不陌生,只是很难明白这其中的感情。然而当瞧见大当家兄台略显僵硬的背影,她意识到自己似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便嬉笑着扯开了话题:"可是你不觉得男儿应该拿着剑啊刀啊,每天跟一堆人议议事、打打架,好像永远都忙不完一样,才会比较有气场吗?"

"会吗?我爹说煮给自家娘子吃没关系,这样娘子才不会被其他男人勾着跑。"谈话间,他已经搞定了一锅炒饭,盛了两碗,很豪爽地丢给笑春风一份。

他爹的教育方针真新潮。笑春风哭笑不得地把视线集中到了炒饭上,只看一眼,就觉得更饿了。真是体现出厨艺精髓了,饭多,料足,有蛋有绿色小豆豆有没壳的虾,还有一堆笑春风不认识的东西。早饭呀,这也太铺张了。

想归想,她还是动作迅速地拿起筷子,大快朵颐。那吃相,活像是一只饿死鬼投胎。

大概是那盘炒饭太有诱惑力了,导致笑春风完全没听明白华遥的言下之意。他是不轻易下厨的,除非认定了这个女人是将来自己要娶的。

"你敢吃慢点吗?会噎到。"没太计较春风的大大咧咧,华遥反倒是体贴地叮咛。反正他也有点习惯她那种不懂人情世故的个性,更何况……他想娶她是因为责任,是爹说的担当,无关情爱。总不能让人家待嫁的姑娘白白为山寨付出,尽管她说是自愿,总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嗯。"笑春风头也没抬随意应了声,专注于眼前的食物,抽空算是想起了些正经事,"对了,你今天约我是有什么大事吗?"

"听华阳说上回去赴约,明月光把你给带去了?"他口吻很严谨,动作却很温柔,顺手帮笑春风把扰人的额发拨到了耳后,像照顾自家小妹般自然。

"是呀,后来他又和那个司云宿在房里聊了很久,我也在。"经过深思熟虑,春风选择不隐瞒,据实以报。

"哦?说了什么,有提到想跟燕山合作的事吗?"

"有呀,我是不知道到底要合作干什么,不过听明月光的口气他是真的很想跟我们合作啦,反而还有点怕我们会耍心机。哎哟,我当时真想冲进去说我们大当家就是个没脑的傻蛋矬人,哪有可能耍心机。不过大事为重,所以我忍了,躲外面偷听了好几个时辰,累得哟……华遥,你怎么了?抽筋了?"话讲到一半,春风察觉到了华遥的异常,甚为不解。

"你敢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吗?"他脸色阴沉,压着怒气,轻吼。

"……"这次是真的不敢了。笑春风吐了吐舌头,低下头,眼眸瞪得很大偷瞄他,筷子快速运动,扒着饭往嘴里送,借以消除害怕。

"谁他娘的没脑?谁他娘的傻蛋?谁他娘的矬人?!"

"没、没有吧,我没有骂谁的娘呀……"她缩着脖子,轻声嘀咕。

"笑春风!别跟我装傻!不准吃,看着我!听我骂你!"

"……"

吃饱喝足,斤斤计较的矬男人骂完泄了愤,外头已经日上三竿,在华遥的坚持下,笑春风被强行拖着粗略参观了下这栋位于城东的大宅子。山贼就是山贼,瞧瞧,才几天的功夫就能抢到个充满鸟语花香的家。

据说,住在这里的人本姓顾,四代同堂,大当家兄台为了身份别太招摇,连夜把人家祖孙四代都转移了,霸占了顾家的屋子!

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华遥领着一小撮精英部队,飞檐走壁,悄无声息地进入顾家……这个故事很漫长,但华遥似乎很热衷于描述,他讲得眉飞色舞,只苦了一夜没睡的笑春风,还得强撑着精神,陪他坐在凉亭里听故事。

"啊……"她实在忍不住了,肆意地打了个哈欠,眼皮越来越沉,那个"打家劫舍"的故事也自动变成了睡前故事。

最终,体力不支的笑春风靠在了华遥的肩上,那宽厚的肩膀让她睡意更浓了,迷迷糊糊间,她似乎听见故事收尾了,耳畔还回荡着一句:"其实我是在为我们的未来打算,如果你喜欢,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你敢跟我一起做一对神仙眷侣吗?"

难道做对神仙眷侣也需要那么大的勇气吗?!

神仙眷侣……

……

银亮银亮的月色倒映在仙女湖中,波光粼粼,夏日蝉鸣,雾气笼罩在湖上,一缕缕宛如袅袅轻烟。湖边,是浓密的紫竹林,这里的紫竹天生天养,日夜吸收天地灵气,逐渐成精。

有只化成人形的小紫竹妖闷闷不乐地坐在岸边,赤裸的双脚有一下没一下地蹬着水。耳畔传来一阵阵清脆的嬉笑声,惹得她欣羡地频频偷看。仙女湖每晚都会有仙女姐姐来玩,故此得名。她每晚都会跑来这边偷看,越看便越发想要快点成仙。

"啊!"后脑勺突然传来微微的刺痛感,她惊呼了声,嘟嘴皱眉摸着头,气呼呼地回头,"讨厌啦,干吗每次都拿石头丢人家的头。"

"因为你不听话。"少年慢慢地走到她身边,蹲下来,紧挨着她坐下,那一袭乌衣隐没在夜色中,几不可见。

"我哪有啦,你很烦耶。"小妖鼓腮,没好气地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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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一起做魔,有何不好?"他弯起嘴角,眼眉像被月色点亮了般,咄咄逼人的俊。

"魔魔魔,你都魔了我几百年了,够了没?"她不耐烦地斥骂。

"等到有天,你愿意乖乖待在我身边,那就够了。"

"为什么?"这只魔好奇怪,也好讨厌!

"因为我喜欢你。"

"你喜欢我哪一点?我改还不成吗?"

"如果我也修仙,我们是不是就能生生世世在一起了?"他皱眉,自言自语,很认真。

"你不配啦,仙是不能有情爱的。看见那些仙女姐姐了吗?"小妖扬了扬俏丽的下巴,比向湖边正在嬉水的小仙女们,"那本来是七个仙女,现在只剩六个,听说最小的那个因为被偷了羽衣,回不了天庭。而后她居然爱上了那个偷东西的凡人,被开除仙籍了呢。"

"不能有情爱!什么破规定?"他很不淡定地压低声音咆哮,很快,他又恢复平静,笑开了,"喂,小冤家,不如我们去人界玩,哪怕一生也够了,做对神仙眷侣,可好?"——

小冤家,不如我们去人界玩,哪怕一生也够了,做对神仙眷侣,可好?

"好!"坚定不移的应允声从睡梦中的笑春风口中跃出,紧随着,她整个人猛地挣了下,从暖暖的被窝里弹坐起来。

她眨巴了几下灵动的大眼,黑漆漆的屋子软绵绵的床……没有仙女湖,没有紫竹林,更没有当日的少年。原来,只不过是一场梦啊。春风垮下肩,轻舒出一口气,有些沮丧,这一声干脆利落的"好"到底是晚了千年,现在,喊得再大声都无济于事。

"醒了?"

"窸窣"的脚步声响起,接着,屋子里亮堂了起来。

睡得太沉梦太香,以至于有些落枕,笑春风正捏着酸疼的脖子,听见这声音,背脊立刻一僵。子时,城东楼,她等了一夜,然后终于见到了大当家兄台,吃了炒饭,听了故事睡着了……可是!为什么会出现明月光的声音?

幻觉吧?是因为那个梦影响太深造成的幻觉吧,她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僵硬地转过脖子,待看清靠在床边的人后表情瞬间转为惊悚:"你、你你你你……"

"意外?"明月光面色冷峻,居高临下地睥睨她,嘴角一动,冷笑浮现,"怎么?没见到你那位情郎,很失望?"

"情郎?"她什么时候冒出一个情郎了?没困惑太久,转念一想,华遥的嘴脸出现在了笑春风的脑中:"啊,他人呢?"

"死了。"似乎觉得两个字不够震撼,他还露出了阴森的笑容。

"死了?哦,怎么死的?"笑春风没有一丝错愕,甚至显得格外镇定。当她三岁小孩呢,大当家兄台有那么容易死吗?大概明月光刚把剑指向他,他就会溢出一句"你敢放下剑吗"。嘁,寻常人哪有他这种定力,不被他搞疯才怪。

"吃他自己炒的饭,噎死了。"

"……"她信了,不是因为明月光的表情太认真,而是这种死法很适合大当家兄台。

绞尽脑汁,笑春风都难以想像出,他到底是怎么被那些炒饭噎到的?

门上传来轻叩声,打断了她的思绪,随后便是一声唯唯诺诺的低呼:"少主……"

"进来。"明月光回头瞥了眼门边,丢出命令,随手转过桌边的凳子,惬意地坐了下来。

没多久,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看了眼门外的风景,笑春风才意识到已经回到了驿风楼。有个随从打扮的人恭谨地低着头,走了进来,直到停在明月光面前,才稍稍抬起头,却又不敢直视他,声音倒是不卑不亢很公式化:"少主,任务失败了!"

"什么任务?"眉心皱出"川"字纹,显然他是完全想不起有丢过什么任务。

"灌那人炒饭必须灌到他噎、誓要让他往后再也不敢用排泄物一样的炒饭哄女人的任务,不幸失败了!报告少主,那位春风姑娘的恩客喊着'我不敢死',逃了!属下紧急调派了精锐部队追赶,可惜……"

"好了!你可以滚了!"怒吼,从明月光的喉间生硬地挤出,从他凛冽的眼神中可以窥探出,他的情绪已经处在爆发边缘了。

不懂得察言观色的随从不是好随从,为了立志做一个好随从,眼前这人立刻识相地闭嘴,二话不说,用比进屋时快一百倍的速度冲了出去。

一室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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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春风抽搐着脸深刻反省,决定换一种严肃的角度重新审视明月光,他……该不会是变态吧?!

"你伺候过的男人就这德性?"心情平复,怒气渐消,他单手搁在椅背上,讪笑。

一番思量之后,他很郑重地觉得灌炒饭这种行为没什么好尴尬的。回想他听完云宿的回报,跑去那栋宅子逮人的情形,那个长得还真有几分姿色的男人,居然还挑衅地问他:"你敢带她走吗?"他要带走一个自愿卖身给他的女人,还需要问敢不敢?

最让明月光情绪澎湃的无疑是随从们翻出的那锅炒饭,那个男人竟然还一脸严肃地解释说——这是炒给我女人吃的,有问题?当然没问题,只是明月光觉得不用那锅炒饭堵住他的嘴,天理难容。

"……"到底是谁的德性比较让人难以理解啊?比起他,大当家兄台根本就是传说中的小巫吧。

"谁允许你大半夜穿成这样跑出去私会男人?这种有伤风化的破衣裳哪来的?"沉默!居然还给他玩起了沉默以对的把戏,很好,再玩下去他就立刻拔光她的牙。

"你、你送的啊……"好可怕的气场,笑春风颤抖了下,反射性地往后退,想离危险人物远一点。

"……"搬石头砸完自己的脚后会有什么反应?看此刻明月光的表情就知道了,语塞、心律不稳、呼吸急促、内分泌失调,他占全了,"又是谁允许你去陪客的?!"

没声音,笑春风耷拉着脑袋,用一头因为刚睡醒而蓬乱无序的长发对准明月光的视线,紧咬双唇,双手拧着被褥,偏是不说话。

"哑了?"他开始不耐烦了。

"我想了想,好像还是你,是你把我送进青楼的。"

人生最窝囊的三件事——买了鞭炮被别人放了、缝了嫁衣给别人穿了、养了儿子是别人生的。然而,对于此刻的明月光而言,都及不上亲手带回来个一无是处的麻烦还被别人生吃了窝囊!

"你没脑子吗?我送什么你就穿什么,我送你来青楼你就去陪客,还陪到朝思暮想不亦悦乎!我叫你现在就去死,你是不是打算立刻就咬舌自尽?"

忍!忍也该有个极限!笑春风倏地从床上蹦了起来,怒火、委屈、不甘,各种情绪全都蹿了上来,直到脸憋得通红,不得不宣泄时,她破口喊了出来:"对,我就是为了你才变成现在这德性!把我往青楼里随手一丢的人,凭什么骂我呀?你还真以为我看不懂人情世故呀,我其实可清楚了,你根本就把我当垃圾嘛,有公德心的人还知道不要随手乱丢垃圾,你连公德心都没有。什么朝思暮想乱七八糟,我只知道他对我好,会弄饭给我吃……"

"吃,你除了吃还知道什么?把你喂饱了你就跟着男人跑,你现在是质疑我喂不饱你吗?"猫养久了爪子也会利,果然,这女人现在就属于给三分颜色就开染坊的状况,敢顶嘴了?!

"我又不是猪妖,你到底是不是明月光,以前根本不是这样的……"

这些只有笑春风自己听得懂的胡言乱语被明月光忽略了,他忽然伸出手,一把将站在床上蹦跶的女人拽了下来,也顾不得她还赤裸着双脚,拉着她就夺门而出。

"做、做什么?"冷静下来的笑春风意识到了害怕,她是很难理解他为什么要让人灌炒饭给大当家吃,但她至少知道这种行为所折射出的变态。

他不回答,只一个劲地拖着她穿过后院,一路上来来往往的丫环小厮全都投来好奇的目光,可一瞧见自家少主那活像被人扯过毛的表情,就全都闭嘴静观其变。

明月光的最终目的地是厨房。很不温柔地把笑春风往凳子上一丢后,他捋起袖子,一言不发地翻箱倒柜,折腾出一堆东西,开始埋头苦干。

"你……"被搁置在一旁的笑春风默默看着他忙碌,渐渐,总算明白了他在做什么,心头不禁轻颤,"也想亲自炒饭给我吃吗?"

"你认为我会做那么没品格的东西?"

"那你在做什么?"她咧开嘴冲他甜甜地笑,本来有些凉透了的心忽地又热了,就算他真的做出很没品格的东西,她也一定会二话不说往嘴里塞。因为笑春风坚定不移地觉得,他吃醋了,他在对她好。

"做小……"小笼包?那个对他们俩人来说很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只可惜,明月光没能有机会把话说完整,"程咬金"出现了。

"少主,出什么事了?"沿途听见不少丫环的窃窃私语,匆忙赶来厨房的司云宿有些慌乱的声音传来。等看到安坐在凳子上一脸甜蜜的笑春风后,心头一惊,多少猜到了几分,语气不禁有些生硬:"你忘了今天是跟老夫人用膳的日子吗?再不走,就晚了。"

这一句话,听似寻常,可却让明月光蓦然清醒,记起了他的身份以及那些他该做的事。冷冽地瞟了眼司云宿,他眼一闭,故意不去看笑春风,踱步出门,临走时只漠然地丢出警告:"记清楚自己的身份,没我允许,不准离开驿风楼。"

笑春风一震,凝视着他的背影出神,那是一种冰冷刺心的口吻,生生地把他们之间的关系定义在了少主和打杂的之间。刚才,是她想太多了吗?佛说过的,太执著未必是好事。她以为爱可以穿越千年,却忘记了爱未必能穿越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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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我是一只小霉蛋

听说大户人家吃饭,都是人丁兴旺的样子,老的少的全体出动,挤满一屋子。

又听说江湖人士吃饭很豪迈,大碗大勺配大刀,吵得好像菜市场。

不过,总有例外,比如此刻驿风山庄的饭厅。

伺候的丫环里里外外站了一圈,端菜的丫环来来往往忙个不停,门大敞着,棉质的门帘挡住了外头的冷风,只可惜,这饭厅里的气氛更冷。偌大的圆桌前,只坐了两个人,明月光轻握着酒盅出神地望着桌上的菜,对面端坐着一位妇人。她面容姣好,发髻绾得一丝不苟,举止间溢出些许冷艳,算不上秀气的浓眉中依稀可见其果敢的脾性。

这便是一手将驿风山庄发扬光大的老夫人。

"今天怎么这么安静,没什么大事要跟我说吗?"察觉到眼前这小子不太对劲,她率先打破了沉默。

"能有什么事?你若是不放心,又何必把驿风山庄交给我。"明月光抿了口酒,漫不经心。

"我好像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你应该调整下对我说话的态度。"

"习惯了,从小到大不都这样吗?"这个无聊至极的问题,几乎每次吃饭,都要谈起,明月光的耐心也逐渐耗尽。

"这样啊……那聊正事。"老夫人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继续用平板到毫无起伏的声音询问,"听说你想跟燕山联手去找那幅画?"

"嗯。"

"那些人毕竟是山贼。"后辈做事她向来不会干涉,但总还是要提点下。

"江湖正派也未必有多正。"话出口,他终于意识到,面对长辈的忠告还是要稍微谦逊下,"我会小心。"

"嗯,那就好……聊正事。"老夫人再度面无表情,再度聊起了"正事",完全不顾跟前一个劲丢来白眼的明月光,"我听说小光为了个女人非要去驿风楼做管事?"

"他也不是第一次用女人当借口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了。"

"这次的漂亮吗?"

"丑。"

老夫人的脸上终于发生了些表情变化,嘴角暗抽:"人品呢?"

"水性杨花。"

"跟你有染吗?"

他一顿,那一个"有"字差点就脱口而出,最后硬生生地被吞回:"你觉得呢?"

"没有?"他僵硬地点头,她当作没看到那双眼眸中不寻常的复杂,"那最好,免得你们为了个又丑又水性杨花的女人争到你死我活。主子和随从抢女人,很没气势。"

"你想太多。"抢笑春风?犯得着吗,全天下女人又不是都死光了。

"我也但愿是自己想太多。好了,聊正事……"

更深露重,初冬的晚风"呼呼"地在院落中盘旋,断断续续的歌声飘来。

"我脸上有胎记,我身后没男人……我是一只倒霉蛋、倒霉蛋……我有许多的秘密,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

床上的男人皱眉翻了个身,忍忍!也许等一下就停了!

"啊啊啊,我是一只倒霉蛋、倒霉蛋……就不告诉你你你你……"

这日子没法过了!小光烦躁地撑起身,哀怨的眼神飘向窗外,脚一跨,随意套上靴子,用力拉开房门。在院子里绕着圈,很快,他就找到了那个扰人的发声源。

远远的,就瞧见上石阶上有个女人,穿着白衣,披散着发,坚持不懈地哀嚎。

"在发春?"还没走近她,小光睡意朦胧间还略带着沙哑的声音便响起。

"把你吵醒了吗?我睡不着。"她没回头,已经猜到了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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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也见不得我睡个安稳觉?"小光眯起眸子,看着面前的笑春风,她倒好,毫无愧意,自在地把头搁在曲起的双膝上,透出一股颓靡慵懒的味道。

心情很差的笑春风连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的:"我们来聊天吧,好久没有人跟我聊过天了,好孤单啊。"

"去床上聊?"带着没有完全褪去的困意,他睁着惺忪的眼,下意识地问。

"……"她嘟起嘴,来了精神,转头气呼呼地瞪他。

小光一愣,他以为会见到一张跟女鬼没两样的脸,结果却出乎意料了,这般简单随意的她,让人不禁联想到"清水出芙蓉"。想着,他饶有兴致地蹲下身,手指轻划过她的胎记:"这东西真的是胎记吗?你确定不是你没把脸洗干净?"

"怎么了?"笑春风有些茫然。

"又淡了呢。"他微笑。

又淡了?为什么每次都只在小光面前发生这种变化?一次是巧合,两次……未免让笑春风生疑了,她皱眉,很认真地又询问了句:"你真的也叫明月光?"

"真的。"这次,他答得没有片刻犹豫。

"那……你认识大当家兄台!你是燕山的人?"春风一直不能理解,佛祖为什么不直接把她送到明月光身边,非要把她丢到燕山去。可如果,他是明月光,又是寨子里的人,那是不是就能够解释了?

"我看起来像山贼吗?"他不答反问。

笑春风忠于本能地摇头。

"傻瓜,华遥看起来也不像山贼。"

"你真的是?!"笑春风激动了,全因为这玩笑开大了,她一路那么颠沛流离,执著得像个疯子似的,难道真的搞错对象了?可是不可能啊,感觉总不会错,在见到少主的第一眼时,她就有强烈的感觉,他就是曾经的少年,就是!

或者……时间太久了,连爱都错乱了?

"我不是。"就在笑春风一个人苦苦挣扎、胡思乱想的当口,小光很果断地替她解开了疑惑,"华遥救过我,所以成了朋友,他托我照顾你。"

"我听明兰他们说,你是少主的随从呀,为什么又是大当家兄台的朋友呢?"这关系太复杂了,笑春风都被绕晕了。

"嗯?随从就没有交朋友的权利了?"

他倒是很懂得避重就轻地回答,笑春风也不问了,反正他们人类那种互相仇恨来仇恨去的事她也搞不懂,这一生,她本来只有一个目的:"小光兄台,如果有个人啊,天天没事就跑来招惹你,在你面前晃啊晃,像苍蝇一样烦的,还丢出誓言无数再一堆甜言蜜语,等到有天你发现自己爱上了,那个人却不见了,唔……然后你找啊找,找到了,那人又不记得你了,还好嫌弃你,怎么办啊?"

"把她肚子搞大。"这还用问吗,必需的。

"呃……"难道她应该去搞大明月光的肚子?

"然后再抛弃她。"

"……"

"抛弃归抛弃,这辈子,她也只能是我的人。"

"有道理!"她那么久都熬过来了,怎么能够就这样放弃了,这辈子难道就白白来走一遭,太不甘了,怎么也得把明月光变成她的人。

"要是得不到,那就杀了她。"

"……小光兄台,你可以不用说了。"照这种趋势发展下去,天知道到最后会演变成怎样的血腥场面,何况她已经不再彷徨了,"上次你说的是真的吗?可以让明月光喜欢我,只要我按照你的话做就可以了吗?"

"是真的。"他点头,一副从不说谎的模样,只不过话锋一转,变味了,"不过我现在突然不想这么做了,得先考虑考虑。"

"考虑?!上次不是这样讲的呀……"

"上次?哪次?我们一起滚床单的那次?还是你在我面前宽衣解带的那次?"他故意装傻,眼眸里满是无辜,嘴角偏是挂着一丝坏笑,"你可以尝试着对我好点,多献点殷勤,不要总在我面前提其他男人,说不定我心情一好,就忍不住帮你了。"

有陷阱!有圈套!有阴谋!笑春风很敏锐地嗅到了,可也很顽固地依旧选择抓住眼前这根唯一的"浮木":"好!"

管事走了,小光兄台正式走马上任。

所谓的"朝中有人好办事",春风充分体会到了这种走捷径的优惠政策,她没有那些干不完的活了,也不用再看别人脸色了,甚至不用跨入驿风楼的后院。每天,只需要把小光少爷伺候好,就圆满了。

听起来很轻松?事实上……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茶太烫了。"少爷懒洋洋地躺靠在罗汉床上,媚眼如丝地瞥了眼案上那盏冒着热气的茶,视线划过,定格在春风身上。

"我帮你吹吹。"

"嗯,别把口水吹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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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敢怒不敢言,鼓起腮慢慢吹气,如此重复着,直到脸颊开始泛酸,方觉差不多了,小心翼翼地递给他。

"太凉了,再去沏一壶。"

"可是……"虽然她这是为了明月光心甘情愿献殷勤,可是她不会沏茶啊!

"不会沏?学着点,女人手巧才会讨男人喜欢,我这是在帮你。沏完了回来给我捶背,好累。"

累?!他要说口干,春风还能勉强接受,毕竟一晌午他的嘴就没停过,絮絮叨叨地布置了一堆活给她。但是,他凭什么会觉得累?看着她忙里忙外,初冬的天为了伺候他逼出一身汗,所以感同身受的累?哦,这位少爷还真有心呐。

"怎么?不想伺候了?我倒是玩上瘾了呢。"他换了个睡姿,盖在身上的薄毯微微下滑,眉端轻蹙。啧啧,她对少主的爱还真深,深得让他心烦,愈发想不遗余力地奴役她。

当有个妖孽美男姿态撩人地躺在面前,还带着一副欲拒还迎的表情,着实让人难以拒绝呀。春风脸颊微红,别过头,边认命地打算去学沏茶,边在心底嗟叹……可惜啊,天妒啊,怎么偏偏就是个不举的呢?

春风想得太入神,凭着直觉跨出房门,生生地撞上一堵墙。

痛呼了声后,她摸着微痛的额头,埋怨地捶了捶那堵墙。奇怪,有点软,有点暖,摸着摸着还有男人低促的喘息声。

"把你的手挪开。"

不得了,还会讲话呀,声音怪好听的。虽说不含丝毫属于人类的感觉,倒是跟明月光有些像,因此她便觉得如浴春风。

"再顺便把你的口水擦干净。"

"啊?"那声音还在持续,春风缩回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还真有点湿润。跃入眼帘中的那双青履总算让她意识到了不对劲,视线顺着那双鞋慢慢上移,猛地一愣,错愕了:"你你你你你……你的胸好像墙啊。"

"噗!"身后传来小光的嗤笑声,伴着斥骂,"没出息,怎么见了什么货色都流口水,饥不择食。"

被某人形容为墙的明月光默默抬眸,不悦地凝着小光:"我买她,不是为了伺候你的。"

"哦,那你买她是为了做什么?"小光饶有兴致地坐起身,单膝曲起,手搁在膝上支着头,玩味地问。

"由不着你来过问。"明月光眸色略沉,说得生硬。

"我不是驿风楼的管事吗?她不该归我管吗?"

"不该。"紧绷的唇间蹦出这两个字,拒绝得毫无转圜余地。

"也好。刚好我对她有兴趣,主仆关系总有点难下手。唔,就当我跟少主讨了她……"

"理由呢?"那张始终不熳不火的脸,添了丝阴霾。

"理由?"小光轻笑,慢悠悠地起身,走到明月光身边,与他比肩而立,相视片刻,"呵呵,当然是为你为驿风楼领走心头大患。反正人人眼里,她这丑八怪落在驿风楼里也就是赔钱货,你们嫌她失了格调,我倒是爱不释手呢,这不刚好吗?"

呜……她该感动吗?明知小光的话亦真亦假,信不得。可春风还是觉得开心,那玉真是没白送,俨然成了贿赂投资。他不嫌弃她呢,还处处袒护着她。

"你爱怎么玩是你的事,离她远点。"他目不斜视,全身透着冷冽。

"这是命令?"

"是。"

"用少主的身份命令我?"

明月光的脸色微微一变,话锋转开:"用她主人的身份命令。"

"是吗?可她很乐意伺候我呢。"小光的气势也随之褪下,又一次笑开,转身拉过春风,自然地让她落在他怀里,头一低,唇落在她发间,用诱惑的声音低低提醒,"春风,你会听我的话,对吗?告诉少主,你很想陪着我。"

"我……我想……陪、陪……"春风本以为只是撒个谎,并不难,脱口而出就是了。可当对上明月光那双充满警告的双眸后,她吞吐了,支支吾吾了许久,硬是挤不出"我想陪他"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不准想。"明月光嘴角一瞥,沉着地打断了她的话,也彻底打消了她想"朝三暮四"的念头。转眉暗瞪了眼小光后,他拂袖,不苟言笑地命令:"跟我来。"

"我?"春风迷茫地指了指自己。

"嗯?你以为我会跟你身边那种不举的男人单独聊吗?"

言下之意——不是你,还能有谁?春风了然地点了点头,临走时,笑盈盈地看了看小光。好像,这招还挺有效的耶,明月光居然一来就找她单独聊。讨厌,要聊什么嘛,也不给个预告,好让她连夜准备下呀。

"嘁……"这笑真扎眼,小光移开视线,故意不去理会春风。

偏偏这眉来眼去的瞬间被明月光捕捉到,便自动解释为女人在巧笑倩兮,男人在醋意翻滚。真是一对格外欠扁的男女,他紧握着双拳,着实很想一人赏一刀,让驿风楼从此远离员工地下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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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深,小光意兴阑珊地靠在桌边,手里握着书卷,卷上的内容没能吸引他的注意力。那双眸子是放空的,长时间看着烛火发呆,使得视线逐渐模糊。

墙外传来微弱的打更声,虽然听不清,但也能猜到已经不早了。

丫环进进出出了几回,本想伺候他更衣洗漱,都被他拒绝了。

偏厅里,亮堂堂的,三盏烛火静悄悄地燃着。小光搁下书卷,弯了弯嘴角,笑得有些自嘲。本想试试为一个女人留盏灯守夜会是什么感觉,现在看来,这感觉糟透了,活像个望眼欲穿的怨夫。

想着,他慵懒地打了个哈欠,起身,伸手挡住忽明忽暗的灯火,正打算吹熄。

门外传来了微弱的呻吟声:"作孽啊,要死人了。"

小光闻言,身子震了震,举起烛火,慢悠悠地转身。

有个身影靠在门框上,披头散发,有气无力,像是随时都会顺着门框滑倒在地上。

"怎么了?"小光缓步走上前,轻柔地撩开她的长发,视线对上笑春风那张没有血色的脸,不禁轻笑。

"你家少主是个变态吧。"她虚弱地抬了抬眸,埋怨道。

"呵呵,有多变态?"事实上,小光也从未觉得他是个正常人。

"说来话长,先扶我回房,可好?"春风垮下双肩,哭丧着脸,已经累到举步艰难的境界了。

眼看着她那副生不如死的模样,小光噙着笑,转身把手里的灯安置在灯托上,身一倾,忽地就将她打横抱起,言语间有抑制不住的幸灾乐祸:"死活都是你自己选的。"

"我哪知道他完全就没把我当女人看嘛,小光兄台,我是不是真的那么差劲?差劲到看起来就像个力大如牛的男人?"没料到他会索性抱她进屋,春风有刹那的受宠若惊,很快就自然地抱怨了起来。

"嗯,从打扮上来说,的确不像个女人。"他弯身将她放置在屋内铺着毛毯的躺椅上,偏了偏头,打量了春风些会儿,郑重其事地丢出评论。

"呃……那还有药救吗?"春风换上愁眉苦脸的表情。不至于那么严重吧?她好歹也曾经是个能和妖艳沾上点边的妖啊。

"先告诉我,怎么那么晚回来?"见春风试图给自己揉肩,眉心皱得很紧,他绕到她身后,拍开了她的手,略带冰凉的指尖落在了她的脖子上,算是体贴地揉捏着。

这力道不轻不重,刚刚好,春风闭了闭眸子,舒服地低吟。可一想到这一下午非人的际遇,她又紧绷起放松的神经,数落了起来:"你不知道,明月光实在太可怕了。他说要搬来驿风楼住,搬就搬嘛,他是来陪明兰的耶,又不是陪我,为什么搬家的活全得我来做,至少也该考虑下我的感受呀。他让我扛着两大箱衣裳,追在马车后头跑啊!一直跑到驿风楼,还嫌我慢!"

"你不懂得拒绝吗?"他没好气地垂眸睨她,就差没直接说——自作孽,该怪谁?

"还不止啊,就连整理屋子都要我做,好不容易忙完了,还要我给他捶背。是不是人啊,比较腰酸背痛的人是我是我是我啊!"春风情绪很激动,描述起明月光的罪行大有一发不可收拾的迹象。

"那你给他捶了吗?"幽幽沉沉的声音从她头顶飘来。

"捶了啊,唔……他身材还真不错,摸起来还挺舒服的。"辛苦一天,只换来上下其手的触碰,春风撇了撇唇,还是觉得不太划算。再回神时,发现背后的男人动作停了,她仰起头,倒看着他,询问道:"小光兄台,你怎么不捶了?我肩好酸呀。"

"你伺候完他,回来在我面前撒娇,不觉得有点不公平吗?"小光倾下身子,手肘撑着椅背上,将两人间的距离调整到了暧昧程度。

"那你告诉我,我是不是真的没药救啦?要是我能比较像个女人,就跟明兰一样风情万种了,就可以不用伺候他了呀。"

"病入膏肓,没药救了。"他头一转,不屑地置评。

春风失望地努了努嘴,这才发现跟小光的距离不知不觉近得有些不寻常了,刚想拉开距离,又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你不开心吗?"

"真那么爱他?"他答非所问,对于被春风左右了情绪这件事,小光甚至不愿意对自己承认。

"嗯!"毫不迟疑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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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现在说不定正在同明兰温存呢。他的笑是给别人的,他的枕边耳语也是给别人的,甚至你在他眼中只是个买来的丫环而已。这样你都不介意吗?"小光嗤笑,不介意偶尔扮演蓝颜知己的角色,让她搞明白什么男人才是值得爱的。

可春风的反应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她只是笑容黯淡地摇了摇头,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不是这样的,他只是……只是忘了而已……"

她坚信,即使历经了轮回那些记忆再也回不来了,那份感觉还是迟早会被唤醒的。因为曾经,他说过一诺永生。

小光一时有些恍惚,那双溢满坚定的眼眸,他隐约觉得曾见过。

竹林深处,有个女子,星眸天真迷惘,歪着头笑语:爱不会变的,只是……只是忘记了而已……

"你怎么了?"他突然的沉默,让春风觉得困惑。

"没什么。"小光回过神,轻摇了摇头,赶走这莫名其妙好似不属于他的记忆。再看向春风时,他的眼神恢复了一如既往的玩味,也许的确是最近太过放纵自己的情绪,才会让一切偏离轨道吧,想了想,他笑得很诱惑却也很没感情:"我打算帮你了。"

芙蓉帐被轻轻撩起,明兰穿着一袭粉色薄纱,春光若隐若现,从帐子里探出头,凝视了会儿窗边面色冷峻的明月光,她秀眉紧皱,精心点出的妆容因妒恨有些扭曲。

"少主,夜深了,该睡了。"天籁般的嗓音带着娇嗔口吻。

"我还有事要忙。"他没回头,依旧望着窗外的夜色走神。

"你有千里眼吗?站在这儿就能瞧见那边园子里的画面?"明兰抑制不住的埋怨,招来了明月光的瞪视。她识相地闭嘴,知道他不喜欢女人多话,手一松,帐子滑了下来。翻了个身,她仍旧还是觉得不甘:"不用看了,我比谁都清楚,小光不举,丑八怪就算跟他躺一块儿、盖同一条被子,都出不了什么事。"

嘁,好端端的男人,有几个能面对她的投怀送抱不为所动的?所以明兰丝毫都不怀疑自己的魅力,认定了是小光有问题。

"闭嘴!"明月光总算舍得正眼瞧她了,却是伴着一声含着怒气的低吼。

躺一块儿?盖同一条被子?她要是累成那样还有力气取悦别的男人,他发誓会变本加厉把她折磨到再也走不动路!

小光真的是在帮她吗?

这个问题,最近困扰了春风很久。自掏腰包为她打扮,她可以理解;不断教她怎么对着男人撒娇、诱惑,这她也能勉强理解;可是……要她搔首弄姿地陪客是为了什么?!

"你要是连个来寻欢的客人都搞不定,这辈子都别奢望能搞定少主。"

回想起小光把她丢进房后,留在她耳畔的警告声,春风禁不住一阵寒战,隐藏在桌子底下的双拳紧握,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她是只妖,是妖!

想想以前其他姐妹,哪个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把男人诱惑到醉生梦死的?没错,要是连个来寻欢的男人都搞不定,也太丢妖族的脸了。

于是,春风眼波流转,将状态调整到传说中的媚眼如丝、吐气如兰、甜笑嫣然。能有多难?无非就是眼睛眨呀眨,视线放放空,呼吸静悄悄,笑到不露牙。再加上小光的谆谆教诲,她一一照做,声音要娇嗲,手指要翘出兰花状,如猫般的乖顺腻人,耳语一句:"兄台,喝酒。"

"……"男人愣愣地傻坐着,脸颊涨得通红,还当真觉得那一眼顾盼,如春风拂面,通体酥麻。可是,这样是不对的,事情不该这样发展,他会很为难:"姑娘。"

"嗯?"

那一声浅浅低应,让男人差点就忘了来这儿的目的,好不容易重拾回理智,端出一副正义凛然:"姑娘,我也知道自己长得很帅,可你千万别爱上我,我是正派人士,不会轻易在风月场所留情,唉。"

"噗!"她想继续优雅的,她发誓!嘴含着半口酒,不急着咽,将诱惑引爆到最佳点……小光是这么讲的,春风记得,然而在听完那句话后,她本性毕露,硬是把嘴里的酒全都喷了出去。

好巧不巧,那个"正派人士"凑得太近,春风回过神后,伴着一阵猛咳,才发现自己喷了对方一脸的酒。惨了,要是把他惹怒了,跑去老鸨面前告状,再传到少主耳中,她就死定了。

为了平息他的怒气,春风执起丝帕,勉为其难地边帮他擦拭边赔罪:"对不起,对不起,兄台实在太幽默了,我一时无法自持,失态了……"

白皙柔荑握着散发馨香的帕子,若有似无地在他脸上摩挲,动作轻缓,再搭配上那位姑娘看似天真纯然的眸子,还有不似寻常风月女子的平实语言,男人的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下,身子绷得死紧。

"你在这儿做什么?"紧闭的房门被推开,跃入眼帘的这一幕,让明月光瞬间敛住笑意,脸色僵硬。

"哈?"春风回头。他把她想问的问题给抢了,让她说什么好呀?

倒是那个男人,一见到明月光就立刻堆起笑,起身行礼,言行举止间透着熟稔。

"明少主,早听说驿风楼的姑娘个个绝色,果然名不虚传啊。这位姑娘虽说容貌算不上上等,倒是很合在下的意,少主如此盛情款待,在下甚为感动。不知、不知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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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不能快点谈正事,然后让他继续享受温柔乡?

话还没讲完,那人无端地红了脸,明月光眯眼睨他,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的话:"不能。"

顺势,他转头审视着春风。不得不说她极其适合亮紫色,长裙缀上短帛广袖外套,发饰嵌着同色流苏,若有似无地流转生姿,没有多余的赘饰,干净素雅间透着妖娆。明月光随之撇了撇嘴角,不觉得以笑春风的格调可以把自己打扮成这样,思来想去,那个幕后替她绸缪的人也就只有小光。

"呃……"那边的男人没料到话才说了一半,明月光就会如此义正词严地拒绝。尽管早前就听说明月光个性冷漠,可对待江湖同人时他还是较为圆滑的,今日一见,传闻果然是不可信的。

才这么想,明月光忽然换上笑容,伸手抓起春风揽到身边。看起来像是情人间在嬉闹,实则这手间的力道只有笑春风清楚,疼得她直想咧嘴。

"秦公子,不好意思,我家春风爱玩。平日里我忙,也没什么时间陪她,闲来无事,她就爱在驿风楼里找些看起来像傻子的男人玩,要是有什么不敬之处,多担待。"那语气,活像是在为自家娘子开脱。

唯独那只在春风肩上暗暗施力的手,足以透露出他正处在爆发边缘。

"春、春风……"被唤作秦公子的男人笑容尴尬,冷汗瑟瑟。

江湖上最近可是传得有板有眼,驿风山庄少庄主,从燕山抢来个女人,据说就叫春风,虽然姿色普通,但是对她疼爱有加,还因此惹得燕山大当家一怒为红颜,处处针对驿风山庄。气势啊,传说啊,连打劫都只挑情敌家的。

"对了,秦公子特地来驿风楼找我,是有要事?"明月光懂得点到为止,话说到这份上便差不多了。他还不至于为了个女人,遗忘了正事。

"哦,是这样的……"话起了个头,秦公子欲言又止,望了望春风。

"我、我先去忙别的。"那眼神是什么意思?嫌她碍眼吗?嘁,她早就想逃了,只是苦于没机会而已,难道还留着等明月光聊完正事,跟她算这笔调戏他朋友的账?

"坐下。"身边男人握着酒盅,目不斜视,低柔地命令。

春风刚起身,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两难地僵住。

"嗯,秦公子继续。"明月光看似完全没被她影响,依旧自若地与那个男人闲话家常,手却一伸,不仅把春风按在了椅子上,还顺势把她的头按在了自己肩上,丝毫不介意在旁人面前展现亲昵。

"是、是……是。我听说驿风山庄想要寻找一幅画,明少主在找人一同联手……"

"你不是伺候客人伺候上瘾了吗?小光教了你些什么?我不介意被你当作练习对象。"那边,秦公子吞吞吐吐却也说得热火朝天;这边明月光漫不经心地轻笑低头,附在春风耳边私语。

"我、我我我……"春风面露难色,他是终极boss啊,她还没到能挑战他的水准咧。

小两口在打情骂俏,秦公子顿了顿,还是硬着头皮讲了下去:"我又听说,明少主似乎有意同燕山联手,不知真假?在下是想,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山贼终究是山贼。明少主不如考虑下在下的隐当派……"

"春风,他在骂你,说山贼终究是山贼。"明月光饶有兴致地支着头,挽着春风的手抬了抬,手指摩挲着她的脸颊。

"哇!山贼也比淫荡派好呀!"春风瞪大眼,全然没了方才风情万种的样子,大当家兄台对她好,燕山的人也都对她好,她怎么能冷眼旁观着大伙儿被骂呢。

"还是这副娇俏的憨样讨喜,女人味不适合你。"看似充满怜爱的抚摸还在继续,明月光压根就无视了秦公子,手指从脸颊慢慢移向了脖子,姿态越发暧昧荡漾。

春风涨红了脸,羞赧地往后缩了缩,不舍得避开,难得气氛如此让人心醉,可又不想免费给"淫荡派"的人看戏:"讨厌,还有人在。"

"有人吗?"他含笑抬头,目光直勾勾地看向秦公子,问道。

"没有,没有,在下这就走,改、改日再来找少主详谈。"识相的人趁早溜了,他刚骂了明少主的女人永远是山贼,眼下对方不计前嫌,还为他铺台阶下,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看戏的人走了,明月光的戏却还没演完,那阵扰得春风心头悸动的抚摸仍在继续。

"舒服吗?"醉人的声音荡在耳边。

她垂下头,笑得腼腆,傻乎乎地点头。

"以后还想要吗?"

头持续地点着。

"那无论往后小光对你说什么,全当他在放屁。否则……"他顿了顿。

春风茫然点头,静候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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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把你的脸捏扁。"说着,为了让警告更有分量,他转身,专心致志地揉捏着她的脸,揉圆搓扁,其乐无穷。

很快,春风就知道她的脸不会扁了,倒是人快要累扁了。

因为小光病了,连"放屁"都困难。明月光每天早出晚归,忙得昏天暗地,只派了些大夫来,除此之外,便再也没人理会小光的病情。春风潜在的母性光环开始萌动,每天寸步不离地守在他的床边,连眼都不敢合一下。

大夫来来去去,看起来很认真地诊治,结果全都摇头,按笑春风的理解他就是低烧不退高烧不发,也没多严重呀。那些大夫做什么一脸让人家准备后事的样子?

这样持续了三天,笑春风渡了不少元气给他,都不见效。甚至还考虑要不要趁着她妖力还没散尽,去地府晃一圈,跟阎王爷爷打个商量。好在,可歌可泣的奇迹终于出现了……

"火……好热……"床上脸色惨白的男人突然发出低吟声,眉头皱得死紧。

正萎靡不振的笑春风立刻打起精神,凑了上去。只瞧见他的唇在蠕动,她费了好一番工夫,才隐约听见他在呓语些什么:"活?不要怕,你会活下去的啦,有我在嘛。"

她蹲着身,放柔声音,信誓旦旦地保证。

小光的眉心非但没有舒展开,反而愈发纠结了,手心覆着薄汗的手一扬,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蓦地紧抓住笑春风的手肘,皲裂的唇微张,艰难地溢出一个单音:"你……"

"我怎么了?你别不相信我呀,关键时候我还是挺有用的。"笑春风趾高气扬地抬了抬下巴,用力拍着胸脯,以证明自己是很有实力的。

"你真的……忍心、看着她……和她的同族……葬身火海吗?"小光没理她,继续梦呓。

这句话,断断续续的,很轻,却足够让耳朵凑在他嘴边的笑春风听得一清二楚。刹那间,笑春风一震,瞳孔倏地放大,双眸眨也不眨,错愕地直视着小光——

她和她的同族葬身火海?!

火,那是笑春风最不愿意回想起的场面,六界纷争,天地变色。有一场业火,在紫竹林肆意席卷了七天七夜,哀嚎冲天,无处可逃。她眼睁睁地看着无数姐妹魂飞魄散,被笑春风视为家的紫竹林荡然无存。

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唯独她逃过了那场浩劫,后来佛说……因为她资质愚钝,成不了气候。

可笑春风始终记得,火光冲天的时候,隐约,听见有人说……

回忆突然被打断,先前紧握着笑春风的那双手忽地一用力,把她拥入怀中。

她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搞明白状况,记忆中的话在耳边真实再现。跟那场浩劫中她所听到的话一模一样,只字不差,连声音都那么相似:"我一定不会让你死。"

骤然回神,笑春风用力挣开那个怀抱,不敢置信地瞪着忽然醒来的小光,颤抖着声,问:"你刚才说什么?"

静寂,持续了半晌,没人说话,俩人就是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互相直视。

小光的眼神要比笑春风更迷惘,良久,他微微皱眉,有气无力的声音透着困惑:"什么?"

"刚才啊,就刚才,刚才你说什么?"她很激动,压根儿顾不得探究眼前这个让不少大夫束手无策的男人为什么会突然醒来,也顾虑不到刚醒来的他身子还弱得很,只知道她的问题,很重要!

"刚才?"他认真地回想了会儿,最终摇头,"不记得了。"

"那你做了什么梦?"

笑春风的希望再次落空,面前的男人无辜地冲着她继续摇头,眼眉低垂,泛白的唇儿一勾:"你做什么要趁我没知觉的时候偷偷抱我?"

"哪、哪有……我哪有啊!"她慌忙地松开先前回抱住他的手,脸颊烧红,一急就导致手心里渗满了汗,为了消除尴尬,笑春风的手傻乎乎地在衣裳上乱蹭。

"是吗?那你又做什么非要在我面前自摸挑逗?我刚醒,可能没办法满足你。"他有些吃力地讲出这段话,眉宇间尽是调侃,幸好笑春风看起来还算体贴,正站起身叠着搁置在一旁的毛毯。

只不过小光很快就发现他把生活想像得太美好,原以为她是想把毯子叠好,让他垫在背后,能靠着坐得舒服些。没、想、到,被她叠得方方正正的毛毯,很无情地朝着他的脸袭来!

"死鬼,不举还有那么多歪心思,我才没想要你来满足!"

伴着她气呼呼的咒骂声,小光低笑,拉下罩在头上的毛毯,一脸受伤地拉住笑春风的手,语气也变得凄然:"我是不是又发病了?"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你昏睡了三天三夜呢,大夫差点让我去准备后事了。庸医,都是庸医啦,你现在不是挺好嘛,气色也好多了。"

"三天?"他有些惊讶,还以为又是像以前那样只是片刻而已,再抬头看向笑春风,他头一偏,唇线间拉出一条缝儿,笑得很天真,"你一直在照顾我?"

第一次发现他笑起来的样子很诱人,笑春风痴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木讷地点了点头:"老鸨嬷嬷派人去通知明月光了,他等下会来看你。你是不是常晕?从小身子就不好吗?"

三天前的清晨,她兴冲冲地跑来小光房里,想告诉他明月光对她改观了,结果却发现了他的不对劲,立刻跑去找明月光,又在明兰口中得知他一早便出门了,就只好留了话。可明月光还是一如既往地忙,未曾来看过小光,笑春风猜想应该是小光晕啊晕的习惯了,所以大伙都不再当回事儿。

"呵呵,比较嗜睡而已。"小光嘴角一撇,轻描淡写地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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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开玩笑,当她傻的哟,哪有人睡觉能睡得连呼吸都像是随时会停止一样。

"只不过,从来没有试过一睡就睡三天三夜。大概那些庸医也没说错,我是该快些准备后事。看来,你是真的要守寡了。"

"呸呸呸,你快跟着我'呸',说'童言无忌',阎王不是聋的!他要真如了你的愿,十个我都救不了你……你你你、你还笑,笑什么呀,快呸啊!"边说,笑春风边用手不停拍他的嘴,却瞧见他满不在乎地嬉笑,更觉得生气了。

"原来你那么舍不得我死呀。"小光伸手,带着些微挑逗意味地拉住那只在他嘴边胡作非为的手,顺势把她拉到床沿边坐下,手指还故意缠上她的鬓发,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是怕我死了没人教你怎么虏获少主,还是我对你来说也挺重要?"

"我们不是朋友吗?我怎么能看着朋友死。"春风没精打采地低着头,说得理所当然。可小光那清晰的梦话,却让她有些紊乱,佛曾告诫过她: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是她太固执,一逆就逆了千年,眼下就是有再多磨难与混乱,也是她活该。

"……"这话反倒让小光语塞,本是出于玩心想逗逗她,没想这丫头竟然认真起来了。

屋内逐渐弥漫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暧昧,须臾,有个陌生的声音如同一盆冷水般浇熄了一切。

"不是说他快要死了吗?还懂得玩女人,我看,离死还早着吧。"

闻声,笑春风下意识地抬头看去。门边有个女子,端庄的朱色襦裙,臂间缠着同色系的披帛,帛上绣着华贵的牡丹纹,脖间是貂毛围脖,很是雍容,眉目间偏生暗藏着清冷,让人望而生怯。

直觉告诉笑春风来者不善,那人看她的眼神好凌厉,活像要把她生吞活剥了般。尴尬地咽了咽口水,她用手肘轻轻顶了下床上的小光,压低声音问:"你女人?"

"……"床上的人沉默以对。

这让笑春风更肯定了自己的猜测,顿时觉得这"烧手之患"也太戳心了吧?两个明月光,一个冷得像冰,唯独折磨她的时候才会热火朝天;另一个滑得像泥鳅,不举还有女人上门捉奸……要她情何以堪!

"她就是笑春风?"那女子没理会春风的无理,径自询问尾随着的老鸨。

"嗯。"老鸨怯生生地点头,不敢多说一个字。

"这些天都是她在照顾小光?"

"是。"

女子满意地应了声,正眼打量起笑春风来,片刻后,不点而朱的唇轻启:"去议事堂,我有话跟你说。嬷嬷,去把我带来的那个大夫领进来,让他看看小光还有没有大碍,还有我带来的那些药材,给他熬了服下,免得下回病到连调戏女人的力气都没有。"

丢下话后,女子漠然的目光扫过小光,没有犹豫地转身就走。

春风困惑地眨着眼,还没能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直到老鸨嬷嬷的提醒声传来:"还愣着做什么?老夫人要你去议事堂啊!"

"老……夫人?!"那不就是明月光的娘亲了?可是,那个女人哪里老了啊,哪里又像个当娘的人啊。

"老夫人只是江湖上那些人对她的尊称,你最好还是叫她夫人,她不喜欢听到'老'这个字。"置身事外的小光扬了扬眉,出于好心提点了几句,"对了,不管她有多少'正事'要说,你都不要惊讶。"——

不管她有多少"正事"要说,你都不要惊讶。

当笑春风真正理解这句"惊世警句"的时候,为时已晚,欲哭无泪。

"嗯,说正事……"夫人低头抿了口茶,脸上表情刻板到就像套了张面具。

然而在春风的印象里,这已经是她第四次"说正事"了。

第一次是询问她的家庭状况。

第二次是询问她为什么会来驿风山庄。

上一次,是用仇人一般的语气关心了下她在驿风楼的生活状况。

"怎么?跟我这种老人家聊天觉得厌烦?"茶喝完了,夫人抬起头,视线正对上笑春风,一眼便从她那双没有焦距的眸子中窥探出她在走神。

"没、没有,你不老,哪会是老人家。比……比我漂亮多了……"春风嘴拙,说不来好话,本想讲几句讨夫人欢心,结果一说就触发了真情实感。

"你喜欢小光?"这话没能搏到夫人一笑,她依旧语气平缓,让人听不出任何情绪,问得直切重点。

春风点头又摇头,最后露出无所适从的表情。在今天之前是不喜欢的。今天之后仍旧不喜欢,只是难以忽略掉他身上暗藏着的本该属于那个人的痕迹……

"连喜不喜欢都不知道?从来没爱过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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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过。"春风回得很坚定,她确信爱了那只莫名其妙又很烦的魔千年,就是那份爱,才让她撑到今天。

"谁?"夫人的口吻总算出现了些起伏,变得饶有兴致。

"我不知道……"春风红着脸,透着几分无措,"我本来觉得只要见到他,就会知道了,可是……唔,不能告诉你,反正就是乱了。"

"不知道?"呵,这倒有趣了,她还是头一回听说连自己爱的是谁都弄不清,"那你倒是说说,爱是什么感觉?"

"就是想见他,想陪在他身边,可以为他做很多很多事,看到他跟别的女人亲昵,心里就会泛酸,眼睛就会冒血。"说这话的时候,春风下意识地想到了少主搂着明兰时的画面,那时候她心里就是这滋味。

"明月光是不是能给你这种感觉?"夫人身子一偏,手肘撑在椅子把手上,风情万种地托着腮,一步步地诱导着笑春风。

没料到这丫头倒是诚实得很,想都没想,一个劲地猛点头。

夫人眉微颤,嘴角弯出一道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说正事。我不像我儿子那么好骗,以前你跟燕山什么关系,我不追究了。但是,你既然承认你爱他,那就该知道自己要帮的是谁。"

"帮?帮什么?我不要,我中立!"笑春风也听过"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可是就算她跟燕山是有那么点牵连,难道要她出卖燕山?大当家兄台对她那么好,还炒饭给她吃,那怎么行。

"怕什么,我也见不得人家做忘恩负义、背信弃义的事,只是明月光想和华遥合作办些事,我总怕山贼的心思难捉摸,弄个不好就是与虎谋皮,随时会被反咬一口……"

"原来是这事啊,放心吧,大当家兄台是个矬人啦,最没心机了,才不会咬人。"到底是母子,想法还真相似,笑春风理直气壮地把那晚躲在驿风山庄偷听时不敢讲的话吼了出来。

"你好像很了解华遥?"

"我敢不了解他吗?"笑春风下意识地反问,想到大当家兄台没完没了的"敢不敢"就颤抖。

"他对你很好?"

"嗯,是所有人里面对我最好的了。"不凶她、不骂她、也不会看不起她。

"那你说的话,他会听吗?"

"这个……不知道,关于驿风山庄的,他应该会听。"她是奸细嘛。

"那就好。说正事,只要明月光跟你们燕山这次合作能愉快,我会做主,让你嫁给他。"

"……"

事情发展速度之迅猛,完全脱离了笑春风的预料,人类说的果然没错——擒贼先擒王!要想搞定一个男人,先搞定他娘!只不过,如果是以前,能嫁给明月光会让笑春风觉得这生就此圆满,可如今,她却开心不起来。

她始终深信自己的感觉不会错,以至于一直认为有几个"明月光"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爱的是那个人,而非一个名字。然而,事实似乎全然与她的感觉背道而驰了?

笑春风不分昼夜地守在小光床边,直到他醒来。

笑春风为了小光能快些恢复竭尽所能、细心照料,从他的生活起居到驿风楼的繁杂琐碎,事无巨细,全包办了。

笑春风……

一连几天,关于"笑春风"的消息络绎不绝地传入明月光耳中,以一种挡都挡不住的趋势,让他不想理会都难。

然而太过理会的后果,就是让行动不受理智支配……

卯时三刻,驿风楼前的大街变得暗香浮动,精致的红纱灯笼照亮了门楣,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们站在门边揽客,随风扑鼻而来的胭脂味儿营造出繁华奢靡的气氛。

"公子,度节庆包夜特惠了,服务周到,机会难得,错过可惜啦。"某个姑娘挥着手里的香帕子,习惯性地扯开嗓子见人就喊,也不管面前那个"公子"到底是什么货色。

"走开。"那位公子紧抿着唇,不动如山。

"少主?"等到看清眼前这人的相貌后,姑娘很惊愕,对于他的突然出现显然还没缓过神。

"笑春风呢?"他烦躁地撇嘴,懒得理会内心乱七八糟的纠结,直接寻找让他抛下正事突然折回来的罪魁祸首。

"她啊,在向新管事学练毛笔字呢。"一听到"笑春风",那姑娘就忍不住流露出鄙夷。

"练!毛!笔!字?!"

以波澜不惊出名的少主失声低吼,吓得那个姑娘缩了缩脖子,困惑极了:"怎、怎么了?"

"谁允许她练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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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管事要教的啊,说是这儿毕竟是青楼,得有一技傍身。可是丑八怪又比较没情趣,其他都学不好,新管事就让她专攻毛笔字……"

姑娘说得滔滔不绝,沉溺在眉飞色舞的情绪中,可惜听众却丝毫不给面子,一声冷哼,犀利的眸色一扫,二话不说,直冲着驿风楼里头而去,脸上的表情相当骇人。

练毛笔字?还搞专攻?!这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到底想干吗?还顺便搞到整个驿风楼人尽皆知?

越想,明月光的脚步就迈得越大,脸色也越发难看。绕过后院的假山,是他之前在驿风楼留宿时住的别院。考虑到小光的病需要长期静养,明月光才很周到地让他住到别院去,清净些。

现在看来,他要的压根儿就不是清净!明月光算是体会到了"悔不当初"的滋味,分明就是特意为小光营造了个无人打扰的逍遥窝!

刚跨入院子,"淫言浪语"就毫不避讳地直冲入明月光的耳膜。

"怎么那么笨,手那么用力做什么?"

"刚才是你说要全身投入的啊。"

"我说的是全身心!让你投入感情,感情就是爱!爱呢爱呢?"

"不是在做嘛,做着做着就有爱了呀。你个死鬼……"

"闭嘴,认真点。"

……

门外的明月光紧握双拳,眼眸紧眯迸射出鹰隼般的危险光芒,脸色转变堪称五彩缤纷,喜庆的红深沉的黑忧郁的青,最终定格在了谜一样的色彩上,只因为那直条条闯入他眼帘的画面——一对被烛光倒映在窗上的剪影。

仿佛觉得明月光的反应还不够激烈,屋里的灯火忽然灭了,与此同时还伴着一阵惊天动地的响声。要不要那么激烈?非要把这房子拆了才够显示"全身心感情投入"吗?

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告诉明月光:如果这都忍得住,你就不是男人。

所以,为了做个男人,他气势汹汹地破门而入。

"去……去点灯……"

小光因为忍着痛而断断续续的声音,在明月光听来完全就是在喘息。

"你先起来啊,这样压着我,怎么去点啊?你去。"笑春风很是费力的声音飘来。

就在他们俩还在为谁去点灯的问题争论时,屋内,骤然亮堂了。

"哈?"亮了?笑春风看了眼依旧压在自己身上的小光,确定不是他点的灯。难道她的妖术又精进了,可以用意念点灯了?

"滋味如何?"明月光蹲下身,目光漠然地从小光身上划过,落在了倒在地上傻笑的女人身上。

这突然出现的声音分外阴冷,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寒意,春风一惊,仰头看着他。一股莫名其妙的心虚涌了上来,让她不禁连说话都在打颤:"少、少主、你你你……你、你怎么来了?"

"我问你滋味如何!"他的耐心已经被耗尽,喑哑的咆哮声配合上颈间若隐若现的青筋,把周围气氛也感染得异常紧窒。

滋味?春风眨了眨眼,神态懵懂。许久后,只听闻刚爬起身的小光溢出轻佻的笑声,春风半撑起身子,摸了摸头,握着一管毛笔的右手很大方地横到了明月光面前:"很累。"

"……"明月光睨着那管质地良好的毛笔,视线顺着握着毛笔的那双白皙手儿慢慢上移。怒气顷刻褪去,但还有一堆尴尬需要掩藏,他不自在地咳了几声后,收回目光,站起身,偷瞄了小光几眼:"没事躲在房里练什么字?外头的活不用干了?"

"活都干完啦。小光说学古琴的话会毁了我这双漂亮的手,其他东西他也不会,所以就教我写字了……"

"好端端的学这些做什么?"他依旧在刁难,一步步地为自己找台阶下。

"我要求的,不是说驿风楼往后都由我来做主吗?怎么?难道做主的连调教个打杂的都没权利?"小光很适时地出声,替笑春风解围。

眼见明月光若无其事地挪动了几步,刻意地挡在他跟笑春风之间,小光禁不住露出含着几分暗嘲的笑意。

"写字熄什么灯?"

真是固执的男人,小光暗笑着摇头,语气无奈:"那你就要问她了,做什么好端端地写字,硬是把毛笔练成了砍刀;又做什么练着练着,要拿这东西戳我眼睛。你能明白那种致命一击的疼痛感吗?能了解我为什么会突然撞倒桌子,撞灭烛火吗?如果少主还不明白,春风应该不介意也这样戳你一下。"

"啊?"突然被点到名,笑春风无辜地眨了几下眼,视线不自觉地朝着明月光瞄,随后又不住地摇头。

"谁准你摇头的?给我点头,用力点!"真是世界大不同了,这丝毫不懂礼义廉耻为何物的女人居然大剌剌地打量着他……这也就算了,但是她看着他摇头算什么?

闻言,因为惶恐,春风很听话地用力点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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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骚的男人真是没药救。"目睹着眼前这幼稚至极的场面,小光由衷地感慨。

"你说什么?"明月光挑眉,眼眸中流泻出威胁。

然而小光却丝毫都没把那种威胁当回事,依旧痞味十足地耸肩,一句话就拆毁了明月光苦心铺了那么久的台阶:"少主,你觉得以她的能力,有办法陪我做那种你想像中的事吗?"

"……"方才好不容易隐去的青筋,又一次爬上了明月光的脖子。

"啊,不过说不定哪天我的不举好了,你放心把她继续留在我身边吗?"

"跟、我、走!"理智本就已经崩溃的明月光,现如今完全禁不起激,直接转头,一字一顿、简单清晰地对着笑春风吐出这三个字,用直接行动果断地回答了小光的问题。

压根儿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的笑春风置身在事外,还好,她能明白明月光最后那句话的意思。犹豫了会儿,她还是选择乖顺地跟着明月光走,再回头看小光的时候,只瞧见他没个正经地冲着她眨眼。

她渐渐搞懂了,原来刚才那段不知所云的对话,小光又是在帮她呀。

可是小光不知道,现在的笑春风有些胆怯了,她害怕面对明月光。因为太清楚自己的个性,一旦爱上,千年不渝。她怕,怕在她完完全全爱上明月光,爱到无路可退之后,却发现原来始终认错了人。

"做什么不说话?你跟他在一起时话不是很多吗?"把笑春风拐上马车后,气氛沉寂,她一直都低着头,也不问他到底去哪儿。这反应,让明月光很不爽,他不需要一个女人之所以肯跟着他走只是因为不敢违抗!

"……说什么啊?"避无可避,春风只好硬着头皮开口。

只可惜这话比她的沉默更让明月光恼火:"……不知道说什么就这辈子都别说。"

这辈子都别说?那岂不是要在他面前做一辈子哑巴,这太悲剧了。笑春风想了会儿,总算是挤出了句话:"你在生气?"

"没有。"他只是在犯贱。

"那你做什么板着脸呀,我又做错什么了?"反省了些会儿,笑春风很肯定她最近很乖,寸步不离地待在驿风楼,也没有见过大当家,更没有打扰过他。也一直都把小光说的话当成放屁,除了练毛笔字这项活动,刚好可以解闷。

"没、有。"错的人是他!

"哦,那你就是迁怒。我又没惹你,做什么要对着我发脾气,还逼着我跟你讲话,干吗总是这样对我呀。"不需要的时候,就把她搁置在眼不见为净的地方;而他唯一需要她的时候,就是心情不好的时候。从前她是妖,没有心没有肺,不懂痛;可是现在她是"人妖"了,会痛啊。

"……"他抬眸,目不转睛地直视着她,对于她的不解风情,怒在心头却又吼不出口。

相视刹那后,明月光忽然眉一皱,用力拉过她,手抬起,轻柔地在她左颊上停留了片刻。随后,拇指指腹开始粗暴地在她那块逐渐淡去的胎记上揉搓,力道很大,像是恨不得掀了她一层皮似的。

"痛……做、做什么啊?"因为他的动作,导致春风的脸被揉得有些变形,痛出来的眼泪渐渐凝聚在眼眶里,她奋力挥手蹬脚,想离他远些。

偏偏力道悬殊太大,不管她怎么用力,明月光还是不受任何干扰地蹂躏着她的脸。

"你到底、到底是……是看我有多不爽啊?"春风不再做无用功,放弃了挣扎,言辞间透着无力。她也知道这块碍眼的胎记很丑,可这凝聚了她千年的修为,为了几句承诺而坚持下来的千年。

就在笑春风那说不清是因为疼痛还是疲倦的泪快要倾泻而出时,明月光停下了动作,无奈地长吁出一口气。他只是觉得自己疯了,还疯得毫无理由,所以想看清那张被胎记覆盖住的脸到底有什么魔力,可以让他险些忘记了自己到底是谁。

结果,胎记依旧还是胎记,那张脸也与平日无差。也许,是背负着那些他根本不想要的责任太久,太过压抑的后果就是被强吻一下就失控了;又也许……他低眉,与笑春风额头相抵,闭着眼,自嘲地笑了笑,呓语:"前世冤家……"

那一声嗓音醇厚情绪复杂难窥的"前世冤家",在春风心头掀起不小的涟漪,层层荡漾,一直荡到她的心酥麻,似乎比那晚的吻更有伤害力。

可话音还没散尽,他就急着推开她,仿佛触碰太久会灼伤一般。

此后,一路静默,那双暗夜星辰般的明眸始终微眯,坚持着把笑春风当成空气视而不见。明月光向来都是时冷时热难以捉摸的,春风已经习惯,配合地端坐在一旁,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任由身子随着马车的颠簸轻微摇晃,眼神直直地落在面前车壁上,心思百转,迂回到连她自己都抓不住。

也记不清过了多久,他终于又出声了:"下车。"

却是一道和对待普通下人没两样的命令声,春风扁嘴,强行忽略掉鼻间的酸涩感,跳下马车。

仰头,正对上笑春风视线的是一块悬挂在门上的匾额——驿风镖局。

"久仰大名。"笑春风有感而发,还在燕山时,这四个字就常在她耳边飘荡。如今,终于有幸窥到它的庐山真面目。

比她想像中得更巍峨,朱红色的大门嵌着麒麟造型的门环,可谓简洁中不失庄严,门两侧还坐落着一对很威武的石狮子,石狮旁靠着个人,正冲着笑春风很有节奏感地抖眉毛。

"噗……"华阳?!春风不敢置信地又抬头看了眼匾额,歪着头反复打量,的确是驿风镖局没有错。难道时代变了?镖局山寨喜相逢,不如你我一家亲?不然为什么华阳可以那么堂而皇之出现在这儿。

"怎么又是你?"明月光负手而立,听到笑春风的喷笑声,头一偏,余光瞥见了华阳,不悦地问道。

"驿风镖局打开门做生意,难道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吗?"华阳持续抖着眉毛,大摇大摆、昂首阔步地靠近明月光。

"来送死?"除此之外,明月光想不到其他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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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明少主真健忘,我们不是约好今日在驿风镖局小聚的吗?"

"我约的是华遥。"说着,他顺便略显不屑地把华阳从上至下看了个遍,还伴着一声嘲讽的冷哼。

"像我这种有身份的人来跟你谈,还不是一样。"那是什么眼神?瞧不起人吗?他好歹是堂堂燕山二当家,这名号丢到江湖上也算能让人闻风丧胆一下。

"你可以走了,我很忙。"显然,明月光对于他所谓的"身份"完全不屑一顾。

"走?"眉毛不抖了,华阳开始怪声怪气地吼,"走什么?我们大当家在里头等你,我是出来欣赏石狮子的,为什么要我走?有埋伏?什么合作,是个陷阱吧,你是不是想关门打狗,一不做二不休,灭了我们大当家?"

"……"对于这种有点过分神经质的人,明月光只想到一个解决方法,那就是不理不睬,由着他一个人去发癫。

只瞧见他眼波流转,嗤出一声讪凉的笑,径自尾随刚好出门相迎的司云宿跨入镖局。

被晾在一旁的华阳和笑春风面面相觑,动作一致地跟上他的脚步,华阳紧张兮兮地看向笑春风:"他怎么突然对你那么冷淡,难道你的身份被揭穿了?"

"二当家兄台,像你这样每次见到我都喜上眉梢,是个人都会发现我们认识。"

"那怎么办怎么办啊?我去剃了眉毛会不会好点?"

"……"这样治标不治本,有意义吗?

这边笑春风无语凝噎,另一边明月光忽地停下脚步,回眸一瞪,听起来漫不经心的话语飘来:"笑春风,滚到我身边来。"

"来了来了。"很唯命是从的笑春风没有丝毫反抗心理,立刻笑逐颜开地蹦跶着朝明月光的方向跑。眼看近在咫尺的时候,她脑中灵光一闪,意识到了大事不妙:"啊!少主,我……我我,哦!我肚子有点饿,不如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可好?"

被她这没头没脑的话弄到狐疑蹙眉的不止明月光,还有一旁的华阳和司云宿。

"吃小笼包呀,我好想念那晚的小笼包哦。"她绞尽脑汁掰出一堆有的没的,又拼命想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些。一切只是为了不要让明月光跟华遥见面,上回他灌过大当家炒饭,这一见,岂不是什么身份都暴露在月光下了。

"我找人带你去吃,少主有正事要谈。"眼看明月光紧绷着身子不说话,云宿很尽职地帮他解决麻烦。

"可、可是……"完了,如果继续坚持下去,会不会惹他怀疑呀?

"一会儿陪你去。"出乎众人意料,明月光非但没有骂她,还嘴角一提,看似心情很好地给了她一道笑容。

这对于笑春风而言无疑是种鼓舞,让她觉得胜利在望,只要再努力一下,说不定就能避免这场可能会造成血腥后果的见面。想着,她凑上前,拉扯着他的衣袖,嘴微嘟:"事不宜迟,不要耽误,我们这就去吧。"

明月光眉梢微挑,别有深意地扫了眼笑春风紧黏在他衣袖上的手,理智格外清醒,完全没有把这种小模样的女人所施展的"美人计"放在眼里,脚步依旧迈得坚定不移。他特意带她来一起见华遥,就压根儿不会给她破坏的机会。

笑春风发现她发嗲果然是没有震撼力的,必须改变策略。然后,还没等她想到更好的办法,为时已晚。

不远处,传来了华遥熟悉的声音。

"你敢换盏热茶给我吗?天冷了。"

闻声,笑春风松开了握着明月光衣袖的手,抚额,哀叹。前途是未知的,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终点处阎王在等待。

这声音,这语调……明月光眸色一沉,有两个字猛地在他脑中迸出——炒饭!

驿风镖局的正厅里,剑拔弩张,大有两军对垒阵前的气势。

一方人马以明月光为首,每个人都很沉默,眼神冷冽,像是下一秒就会鲜血四溅;另一方人马则以华遥为首,华阳紧随其后,手中还握有用来虚张声势的……筷子。

笑春风站在中间,恨不得把头埋进胸里,彻底表现出她处于中立的心态。

"你为什么不惊讶?"华遥斜睨了明月光许久,原先设想见面时看他隐忍怒气、瞠目结舌的成就感没能实现,不免有些失望。

"嗯?为什么要惊讶?"相较于他的沉不住气,明月光很是冷静,眸底连片刻的讶色都未曾闪过。一切,只是比他预料的多些荒唐而已。

当初收留笑春风,早就料到这个女人的出现不单纯,即便她后来口口声声说是为了留在他身边,明月光依然认定她是燕山的人。把这么个奸细留在手边,时不时传些促进驿风山庄和燕山合作的消息,也省了他找人去做说客。今天这种场面,特意把她带来,也不仅是冲动,是想让她无所遁形,往后……可以对他毫无隐瞒。明月光唯一没有料到的是,燕山大当家会亲自扮演恩客,来跟这个很没头脑的奸细接头。

看来,一群奇怪的人用奇怪的方法办奇怪的事,的确是正常人很难揣度的。

"被自己身边信赖的人出卖,你难道不应该惊讶吗?"事情的发展完全脱离华遥的控制,让他很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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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信赖的人?"明月光不禁轻笑,手一伸,轻松把笑春风拉到身边,"你说的是她吗?"

"……"矬人!完完全全的矬人!笑春风在心底悲愤呐喊。他自己矬也就算了,还要拖她下水,让明月光又多了个嘲笑她的机会。

"你敢把你的手从她肩上挪开吗?"华遥嘴一撇,这般亲昵自然的动作让他觉得扎眼。

"我不敢。"明月光若无其事地吐出三个字,手反而搂得更紧了。

好无聊的对话,把先前很江湖味的气氛全冲淡了。笑春风皱了皱鼻子,忍不住往后退,想置身事外,可惜明月光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你不是想要跟我合作去找那幅听起来很神奇的画吗?"华遥忍得很辛苦,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对他说"我不敢"!

"所以呢?"明月光发现华遥的思维跳跃到能跃过龙门了。

"我愿意跟你合作。"

"嗯?"这几句话前后有必然关联吗?

"我们现在是盟友,你现在搂着的这个女人,是我答应要娶的。你敢遵守江湖规矩,不要勾引盟友未过门的妻子吗?"

"……"明月光很想继续丢给他"不敢"这两个字,只是这种游戏实在无聊到会拉低驿风山庄的品格平均线,"诚意呢?你敢把这个女人送给我吗?"

毫无意识的某人完全没有察觉到,不知不觉间,他也在玩这种自己不屑的游戏。

"晚了,她吃了我的炒饭。"按照他爹的指导方针,男人不能轻易下厨,除非为家人和娘子。所以,迄今为止,笑春风是唯一让华遥跑进厨房的女人。送?他会那么窝囊把自己女人丢到别人床上?笑话!

至今没搞明白他们到底想合作什么的笑春风,却发现自己被莫名其妙地卷进了事情的核心区域。她认真地回忆起那碗炒饭的味道,很有理由怀疑,是不是加了什么药?

"我也吃了,在你走后。"炒饭代表什么,明月光没心思理会,但他很有兴趣打击眼前这个拥有莫名其妙信心的男人,"味道还不错,所以我还赏给了手下的人吃,还有我的那些女人们,对了,马厩里那头待产的马也吃了。它似乎吃得很爽,隔天就生了。不错,你这炒饭还有催生作用,以后山贼做不下去,就改行去卖炒饭。"

"你!看着我,给我吐!"怒火在沸腾,听了那锅象征着他清白的炒饭被如此糟蹋后,华遥完全把正事抛到脑后,眼眸中迸射出誓不罢休的光芒,萌生出要血洗驿风镖局的欲望。

"……大当家,正事啊正事,你忘了我们是为我寨未来发展之前景而进来交易的吗?那个合作我们能分到不少银子,你不能为了一锅炒饭弃兄弟们于不顾啊。这个故事教导我们,以后做炒饭的时候不要炒太多,你只要吸取教训知错能改浪子回头,识大体的春风会原谅你的。"

是这样吗?听起来好像有那么几分道理,华遥想了会儿,也对,至少他好不容易痛下决心想娶的女人是第一个吃他清白的。想通了,理顺了,他转而安慰起笑春风:"没关系,男儿志在四方,偶尔一两次不得已的不忠,你要原谅,这是我家女人的规矩。"

"呵呵,我原谅我原谅。"什么乱七八糟的,果然是个斤斤计较的小男人,为了锅炒饭也能大动肝火。为了在明月光面前表现出"识大体",笑春风很爽快地接话。

"闭、嘴!"明月光头一偏,低声警告。她当他是透明的吗?突然丢出来个婚约也就算了,还当着他的面散发贤惠光芒?

不明白说错什么的笑春风只好悻悻然地闭嘴,哀怨地偷偷瞪着明月光。

"好!我们今天不谈炒饭,也不谈这个女人。男儿当以大事为重,你之前跟华阳提的条件是真的?合作可以,丑话先说在前头,我们燕山的人向来重诚信,驿风山庄若敢背信,就拿你的命来抵。"

明月光颇有兴致地打量了他些会儿,话题还真由着他来主导了?炒饭谈完了,女人也安抚够了,才想到"大事为重"。不好意思,现在轮到他想玩了。

"你若不信可以不答应。"片刻后,他含笑,说得不轻不缓,有胜券在握的气势。

"什么时候出发?"华遥迟疑了会儿,问道。

"后天一早,不过……"明月光话锋一转,接近妖魔化的护食心态开始作祟,"有个条件。沿途,你负责做饭。"

做饭?沿途随行得有多少人,居然要他给那么多无关紧要的人做饭?清白,华遥仿佛已经看到他所剩不多的清白在被人死命践踏的画面。满含愧意地深看了笑春风一眼后,他痛心疾首地点头:"好!"

"那就慢走不送,我要带你未过门的妻子去吃小笼包了。"一种没有任何意义的优越感在明月光体内油然而生,让他笑得很是舒畅。

虽然很想带走笑春风,但是考虑到后天就要出发,寨里事务繁忙,华遥只好无奈地走向笑春风,紧握住她的双肩,告别前,言语坚定地解释:"男儿志在天下,就算你不是我的唯一,但至少是第一,你必须原谅,这是我家女人的规矩。"

"……"笑春风不敢搭腔,因为能感觉到明月光那双宛如针芒的眸子死死地盯着自己,半晌,她干笑,"啊哈哈,哈,不愧是我们的大当家,志向真多、真远大!组织将以你为荣!"

华遥自动把这句话当作是贤良淑德的表现,满意地点头,回以她嘉奖一笑,扬了扬下巴,示意华阳该走了。临走时,总算是有了山寨大当家那种锐不可当傲视众人的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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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一起去。"直到华遥二人的背影消失,明月光才冷着声,铁青着脸,冲着笑春风丢出话。

"我?"错愕的笑春风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可他在点头耶!受宠若惊的她还是忍不住好奇,"为什么?"不会是想随行带个缓解压力的玩具吧。

"因为我想要你去。"唇微启,不动声色,明月光给出了个不算答案的答案。

"少主……"对于这个安排,司云宿很难苟同。

明月光只是眼风一扫,就让她把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那我们现在可以去吃小笼包了吗?"气氛有点不对劲,春风闻到了醋味,自然地联想到了小笼包。当然,她自以为这是在打圆场。

虽然话说得蠢了点,但好在明月光配合,不发一言,却举步。

擦肩之际,瞄到了笑春风脸上很春情荡漾的笑意,他眸微眯,很此地无银地警告:"不准乱想,我带上你绝对不是因为担心小光的不举会突然好起来。"

……

一室沉寂,群众默默地垂头、憋笑,偷瞄着他们少主泰然自若的背影,那个燕山大当家果真名不虚传,毁人于无形。不过只是交谈了几句,少主就沦陷到同流合污了。

第五章墙头草,小光怀里倒

"笑春风要跟少主出门办事了。"

"笑春风跟少主要出门把事办了。"

"啊?笑春风跟少主要成亲了?"

"什么?那么急!该不会是怀上了吧?!"

在驿风楼众人坚持不懈勇往直前的八卦精神下,短短一天,这个故事就被赋予了感人的色彩。

大致是这样的:他们俊美无俦的少主在情场颠沛多年,午夜梦回,忽然体会到繁华落尽后的寂寞,禁不住借酒浇愁。此时,心机深沉的丑八怪笑春风闯入,酒后乱性、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待隔日醒来时少主欲哭无泪。没料,就这样一击即中,笑春风怀上了。很有担当的少主毅然决然地决定娶笑春风,一出荒唐的悲喜交加的戏码,就此落幕……

"落、落幕了?"变幻多姿的神采跃然于笑春风的脸上,直到伺候小光的丫环一字不落地叙述完听来的八卦,她还处在震惊中,缓不过神。

"嗯,暂时落幕,等你和少主出发之后,说不定还会有续集啊番外啊。"

"呃……"还有续集番外?难道要一直幻想到那个根本不存在的孩子出生、长大、成家、立业,明家子孙千千万?

"呵呵,好了,药放着就好,不用伺候了。"小光坐姿惬意倜傥,单手支头,食指竖起,指关节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碰着唇,认真地听着那个很天马行空的故事,最后以一声桀骜不驯的笑作为回馈。

丫环点头,把还冒着热气的药碗往案几上一搁,临走时,还贴心地特意帮他们关好房门。按照这些天的经验来说,谁知道这俩人会不会又心血来潮想练毛笔字。

屋子里只剩下春风和小光俩人,静了,他转头,只瞧见那女人很没坐相地蜷缩在椅子上,挤眉弄眼,嘴唇一张一合,听不清是在说些什么。

"怎么了?"她不是应该很开心才对吗?终于得偿所愿,可以日日伴在少主身边。

"什么心机深沉的丑八怪啊,我哪里心机深沉了啊,真刻薄,讨厌。"她还在为那些很没根据的传言气愤。

"有空烦这个,还不如来喂我喝药。"小光黝黑如夜的眼珠轻转,落在了药碗上。

"我?喂?"又不是没手,搞那么矫情做什么?

"我是大病初愈的人。"他点头,提醒道。

"你看起来很健康很有活力呀……"嘴上虽然是这么讲,但向来不擅长拒绝人的春风还是心软了,站起身,端起药碗,边吹凉,边挪步到他身边,"张嘴啦,死鬼。"

他满足地看着春风很到位地吹凉勺子里的药,还体贴地尝了尝,确认冷热适中后才送到他唇边。恍惚了刹那,小光微启唇,由着药汁往嘴里流,从小便习惯了的味道,这会儿倒觉得有些不太一样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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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我也不知道这次要去多久呢,如果我不在,你又突然发病怎么办?"药喂得差不多了,春风想起了更重要的事。

"是啊,没有你,我怎么办?"小光嘴角往下微垮,目露哀怨,委屈兮兮地反问。

"你不是少主的随从吗?要不然你跟他说,一起去嘛……"

真是个馊主意,小光不屑地撇嘴,继续戏谑:"这么舍不得我?"

"是有点不太放心。"想到小光之前的发病记录,虽然算不上频繁,但有一次比一次加剧的现象,她觉得扔下他一个人挺担心的。

"那我今晚好好陪你,一定让你难忘。"也一定会让少主难忘。

难忘,这是一个很难参透的命题。

春风满心期待地以为今晚小光即将为她解惑,为她诠释出一个前所未有的"难忘"。可是……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一个食盒,一壶酒,一轮月儿,两个人。

"小光兄台,我们来这边做什么?"忍耐许久,她终于克制不住体内蠢蠢欲动的好奇因子。

冬夜寒风,肆无忌惮地席卷着紫竹林,扰得那些紫竹"沙沙"作响,厚实的云被风拨开,月儿从云端露了出来。很孤寂,寂到只能对着空气说话,这样的夜她经历了千年。其实偶尔也会想溜到小光别院后的紫竹林看看,只是想回忆又怕触碰到那种太熟悉的感觉,就这样止步不前。

偏偏,在完全没有思想准备的情况下,被小光拖了来。

"你不是喜欢紫竹吗?"屈腿坐在湖边坡上,他出神地看着倒映在湖面上的月亮,反问。

"……可是,你上回说才不会喜欢这种有气节的东西啊。"

"紫竹有气节吗?只有妖气,倒是跟你脸上胎记挺像,妖娆。"

妖气!这两个字直直地叩进笑春风的心房,他越是说得无意,她便越是觉得害怕,潜意识脱口而出的话才更有杀伤力吧。

"别用那么挑逗的眼神看着我。"他抬眸,没有注意到她的不对劲,习惯性地调侃她。

"那个……"春风略露羞赧地收回目光,不太自在地舔了舔唇,犹豫些会儿,才问,"你相信前世吗?"

"……"小光嘴角暗抽。即便他们现在做的事很花前月下外加俗不可耐,她也没必要如此配合,丢出这种听起来很有文化底蕴实则毫无建树的问题。沉淀了些会儿,当那种活像遭雷劈的感觉淡去后,小光眼露诚恳地点头:"信。"

"真的?"她眼前一亮,仿佛跋山涉水受尽磨难终于得觅良人般兴奋,"那那那那、那我如果跟你说,前世你是一只魔,我是一只妖,你说过会保护我,还说要跟我到人间做一对神仙眷侣,你信吗?"时至今日,种种迹象一一相连,她想再去怀疑都难。

春风想,也许她真的错了,一直都认错人了?

"……"她还真玩上瘾了!

"你怎么了,是不是想起什么了?"他不语,她却越激动。

一般来讲,小光自认为他这个人很随和,也很容易沟通。对他有好感的话完全可以直截了当点,比如山盟海誓、行下房事……这些他都能接受,这个女人为什么非要绕那么大弯子,又是前世又是妖魔的,是会显得比较特立独行吗?

"吃点这个,你需要。"说着,小光从食盒里端出一只碗,硬塞进笑春风手中。

蛋煎猪脑,制作方法不详,主要功效是能补脑,在小光看来这碗东西简直就是笑春风的福音。

话题被无情地扯开,她不介意,低头研究起了碗里的东西,等到发现是什么的时候,笑春风介意的事出现了:"哎呀,难道你爱吃这个?"

"难道我前世不爱吃这个?"他耐着性子,挤出几分玩心,陪着她闹。

"那倒不是,只是……难怪你会不举呀,猪脑损阳道啊。"

"是吗?"难怪那位少主每回请他吃饭必点猪脑,点了还偏往他的面前推。小光唇儿一提,恍然地点头,然而对于眼前这个在质疑他男性尊严的女人,头一回有了想反驳的念头,转瞬,委屈无助的表情又浮现:"那你不如亲自体验一回,看我的不举还有没有得治?"

"哈哈,死鬼,我们精神那么默契,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已经神交了千年,那种人类的俗事怎么能体现我们的非人气质。更何况,我已经为你守贞一千年了,你不举我也不会嫌弃你,别介意。"

有完没完了?小光恨不得劈开她的头,研究下这所谓非人的内部构造。再也没兴趣把这种"前世今生"游戏玩下去的无奈感渐渐涌现,化成了悲怆浮上双眸:"那你至少得安慰下不举的我。"

"安慰?"有点难啊,她最不擅长的就是安慰。

"让我把能动的地方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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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

"……"哈个头,怕她这一"哈"又会哈出一连串前世种种,硬生生地把他辛苦营造的气氛破坏掉。小光选择不再跟她废话,直接用行动阐明一切,倾身慢慢挨近她,左手熟练地穿过她的鬓发,迷离的双眸对上她那双死瞪着的眼珠子,唇微咧,暗沉的嗓音伴着淡淡喘气声:"把眼闭上。"

她一知半解,只隐约觉得耳际烧烫,长翘的睫毛颤了几下后,眼帘落下。

一切尽在掌握中,小光头一偏,柔软的唇擦过她的鼻尖,慢慢下移,没急着覆上她的唇,只故意加重呼吸,让沉沉的鼻息撩拨着她。他双眸半睁,打量着她,月光倾下,银白染上了她的双颊,却仍掩不住那抹娇羞的红。

这样的笑春风说不上绝代芳华,倒真有些许他玩笑时说的妖娆。灵眸紧闭,唇轻启,似是一种无声的邀请,邀请?那他还客气什么。

下一刻,笑春风感觉到绵绵的吻落在她的唇间,惊愕地睁开眼,只瞧见小光专注的侧脸,还伴有喑哑的低哼声。他似乎早料到她会睁眼,原先落在她腰间的左手忽地离开,转而轻覆住她的眼。

什么都看不见了,感官反而更敏锐,春风感觉到他的舌尖窜入,带着凉凉的气息,不急不缓地抵着她的齿沿,停了一刹,那双落在她后脑的手稍用力,逼着她主动回应。

"嗯……"她想逃开,所剩不多的理智告诉她,事情不该这么发展,偏偏喉间不争气地溢出嘤咛。

他只想要点到为止,分寸已经过了,那一声夹着些微娇喘的呻吟声,让小光理智回归。与她交缠的舌加重了几分力道,在欲望支配身体前忽然打住,唇微偏,停在她的耳垂边,使坏地轻咬了下她的耳垂,呓语般地呢喃:"明天之后会想我吗?"

"嗯……"她眨眸,思维混乱到有些言语不能。事实上,她只想说不该这么发展的,当年的他不是这样的。明知太多证据放在面前,不该再去怀疑,可春风却难以否决自己的感觉。

"呵呵,乖。我不会让你想太久。"可小光却对她的心思浑然未觉,只以为是女儿家的娇羞作祟,嘴角一勾,他笑得魅惑。

第二卷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第六章燕山三人组

辰时末,仍不见太阳,黑沉沉的云笼罩四周,阴郁的天伴着凛冽寒风卷起街上的尘,漫天遍地。训练有素的队伍盘踞在驿风楼前,小厮忙着把吃的用的穿的往马车上丢。

春风没精打采地趴在镖局门外的那头石狮子上,黑溜溜的眼珠定定地看着街口,除了偶尔冒出几个喷嚏外,她像尊雕像般一动不动。

"少主让我把这个给你。"云宿冷冰冰的声音传来。

"嗯?"春风直起身体,强打起几分精神,用力吸了下鼻子好让鼻涕不要很没形象地流出来。在瞧见云宿塞进她手里的东西后,她费解地皱眉。

"披上,少主说你一直打喷嚏,很吵。"她没好气地别开视线,像个传声筒一样,刻板地一字不落传达着明月光的话。

"谢谢。"春风咧开嘴,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手里那件看起来很华贵的貂毛斗篷,感动地朝着不远处的明月光挥了挥手。可惜又是一出"热脸贴冷屁股"的戏码,对方只是淡漠地扫了她一眼,仿佛就连对着她敷衍地提一下嘴角都懒得。

"少主还说了,让你没事别生病,会拖累大伙儿。"

"哦。"传话筒还在继续工作,春风闷闷地应了声,套上斗篷,犹豫了会儿,突然问,"司云宿兄台,那个……小光不也是少主的随从吗?为什么他不能一起去呀?"

"你问那么多做什么?"云宿戒备地看了她一眼。

"就、就随便问问啊。"好吓人的眼神,春风声音也轻了不少,肩轻颤,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逼出些微泪水。

"他身子弱,禁不起舟车劳顿,少主担心途中他会犯病。何况少主一走,驿风山庄总需要人打理。"话是这么说,云宿却暗自在心底冷哼,如果靠那个人打理驿风山庄?呵,怕是早垮了。

"这样啊,也好……"春风低着头,旁若无人地自言自语。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春风摇头,慌忙否认,见云宿似乎并没多想,才松了口气,又闷闷不乐地发起呆来。

昨晚被小光送回房后,她辗转了一夜,集合了逻辑、智慧,以及侦探才会有的敏锐嗅觉,还是难以判定究竟谁是谁。事态的发展,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也许是她从前将一切想像得太过简单。总之这样的局面,是春风应付不来的,就这样分开会儿,让她冷静地整理下,也好。

"上车。"她想得正出神,明月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点了点头,春风心虚地不敢看他,埋着头,只顾往马车上钻。

"你……你你你你,你为什么在车上?"一抬眸,见明月光好整以暇地坐在她身旁,闭眼假寐,她吸着鼻涕夸张地大叫。

明月光眼眸微睁,蹙起眉头,不解她在激动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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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应该骑马吗?"江湖中人出远门不是都应该骑在马上"驾驾驾"的吗?

"天冷。"他睡眼惺忪,喉头一动,挤出了个解释给她。

"那我去骑马吧。"说着,春风起身想要离开,毕竟……曾经那么自以为是地认定了他就是那个少年,一头热地往上贴,还自说自话地啃了他的嘴。虽说现在也不能肯定到底谁才是,可若要跟他独处久了,总会被主观所左右。

倘若爱错了人,那这般辛苦的等待,只为了缔造一场笑话吗?

"坐下。"这般不加修饰的逃避,让明月光不悦地睁开眼眸,带着警告意味地瞪了她几眼。

"我会不停打喷嚏,怕吵到你。"边说,春风边乖乖地退了回去,保持着僵直的坐姿。

"那就别吵。"他抿着嘴角,暗潮汹涌的怒气因为她的乖巧退去了些。

也对,只要她不吵,不说话,气氛也就不会太尴尬了。他补他的眠,她打她的喷嚏,两不相侵嘛。这么一想,笑春风便觉得自然多了。

只可惜,她的如意算盘打得太妙,完全没有考虑到对手是不是配合。才过了片刻,明月光又开口了:"昨晚干什么去了?"

"……睡觉啊。"昨晚,这两个字让春风又绷紧了神经。

"哦?"他兴致盎然地挑眉,从没见过有人睡觉把自己睡成这样的,喷嚏不断、鼻涕直流、眼泪狂飙。她是直接躺在院子里边吹冷风边睡觉的吗?

"我睡相不好,会踢被子,所以就着凉了。没关系,很快就会好的,不会拖累大家。"她信誓旦旦地保证,好歹是只妖嘛,会生病已经很离奇了,考虑到自己在慢慢蜕变成凡人,春风想最多也就病几个时辰吧。

"那就最好。"话虽然说得很刻薄,可明月光却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替她把披在衣裳外头的斗篷拉拢了几分。

受宠若惊的笑春风慌乱地转开视线,不敢多看他,怕克制不住又会胡思乱想。

在感觉到她的不对劲,明月光动作一僵,修长的食指抬了抬,轻划过春风的下巴,指尖力道不重不轻,刚好让她避无可避地被迫把头转了回来。

"你又在玩什么?"紧紧逼视了她些会儿,明月光耐着性子询问。欲擒故纵?还是突然想到为婚约守贞?又或者想剑走偏锋用一种行为极端的方式引起他的注意?怎么都好,他没心情陪她玩。

"……"她面露难色,思维纠结,语言困乏。正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候,抬眸,高高撩起的车帘外,那一道突然涌现的风景线,让她顿时瞠目结舌:"噗!哈哈哈哈哈……"

狂肆疯魔的笑声,让明月光手一松,下意识地想离她远些,却又忍不住好奇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然后……

向来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为傲的他,这次败下阵了,嘴角微咧似是抽搐又带着忍俊不禁的浅笑。手扬起,懊恼抚额顺便遮住视线,怕自己会忍不住抽人。

让明月光和笑春风失控的那队人马越来越近,为首的男人气宇轩昂地坐在马上,一袭深渊蓝的长袍,袖口处嵌着白边,乌羽发饰随意地将几撮头发固定在脑后,凌而不乱,算得上帅气逼人。看起来这是支气势不错的精锐部队,不过前提是必须忽略掉一旁时不时抖两下眉毛的某人,以及……那个大冬天露着左半边肩膀,裹着一大块豹纹披肩,马鞍也嵌着豹纹,还手握着豹纹长棍,就连额间都绑着条豹纹缎带的人。

那队人马停了下来,担当跑龙套的寨员们散开,只有那极度不相称的三人围到了马车前。马上的华遥依旧一脸傲气,瞥了眼明月光,不说话。

反倒是一旁的华阳在冲着笑春风抖了两下眉后,转而凶神恶煞地看向明月光,粗声粗气地说着客套话:"不好意思,来晚了,我三弟要打扮。"

"三、弟……?!"那、那那那个长相堪称凤表龙姿,打扮却惨不忍睹的豹纹男,竟然是燕山山寨三当家?笑春风实在压抑不住惊诧,重复确认。

"这就是你要娶的女人?"豹纹男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笑春风,问向身边的华遥,见他点头,一脸恍然,"难怪你要辗转反思近半个月,才下定决心。大哥,委屈你了。"

"你敢对你大嫂放尊重点吗?"即便三弟所陈述的是事实,华遥还是体贴地顾及春风的心情。

"哦。"他点头,口吻的确谦虚了不少,"大嫂,我叫华迟。"

"……"明月光不得不佩服燕山老当家的取名功力,花妖耍着花样犯花痴,很好!有着如此诡异的三个人当家作主的燕山,居然还能存活至今。

"好名字好名字。"春风很有大嫂风范地不计前嫌,还和蔼微笑地点头,只因为除此之外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大嫂。"华迟严肃地眯起眸子,身子一侧,把露在外头的肩对着笑春风,风情万种地耸了两下。

"嗯?"做、做什么呀?一个抖眉毛,一个抖肩吗?

"想要看我露点吗?"他嘴角一挑,笑得人畜无害,"拿条八卦来换。"

"……"沉默是最好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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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少主。"这边不理他,华迟依旧不气馁,立刻改变目标,"想要听八卦吗?你露点给我看。"

"……"很难得,明月光选择了跟笑春风一样的应对方式。

"姿色不同,待遇不同。"华阳好心地解释。

"必须的。"华迟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江湖上还没有我华迟不知道的事,也绝对不会有人比我知道得更多,因为我会、露、点。"

"你们……等下是骑马还是坐车?"春风突然问得很严肃。

"骑马啊,怎么了?"抖着眉毛的男人兴致勃勃地抢着为自家大嫂解答。

"哦。少主,我坐马车,我决定了这一路我都要跟你一起坐马车!你千万不能抛弃我!"尴尬算什么,有些混乱的儿女私情算什么,稍微有点不自在又算什么?怎么也不会比跟三人组同行更恐怖!

"好。"明月光嘴角翘起,勾勒出今天的第一个微笑,愈发觉得邀请燕山合作太对了。

街尾有家酒楼,一大早刚开业,生意还冷清得很。店堂里空空如也,只有小二摆放着桌子。掌柜亲自温了壶酒,走上二楼,越是接近角落的包间,脚步便放得越轻。沉默地把酒搁在桌上后,他偷瞄了眼桌边的一男一女,默不作声地又退了下去。

半晌,这间包间靠街边的棉质窗帘被放了下来,男人转过头,手里紧握着一方紫玉出神,嘴角挂着一丝寡淡的笑。

"她在发什么呆?"穿着鹅黄色衣衫,打扮很是精致的女子支着头,用手里的筷子轻戳着桌面,故作不经意地问。

"你觉得呢?"他抬头,笑容更深了。

"想你?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硬是把人家姑娘折磨得魂不守舍,跟块望夫石似的。"她在尽量压抑,好让情绪不要太外露。

"没什么,逗逗她而已。"他说得很轻浮,握住那方紫玉的手却松了松,拇指轻抚而过,泄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

"该不会是逗上瘾了吧?"

"怎么,怕我变心?"他语气平淡,事不关己般的淡然。

"你会吗?"女子问得小心翼翼,屏息片刻,只换来他的但笑不语。

她垂眸,喝了口酒,不再多话。心里其实清楚得很,变心?这个男人从来就没有心,即便有也不曾给过她,又何来变心一说。只可惜,爱了就是爱了,即便是千金之躯也甘愿为了所爱的男人委曲求全。

傍晚,天阴沉依旧,不见晚霞倾天的美景,只瞧见天边的云层仿佛千斤重,随时都会猛地轰压下来。

在马车上睡了一整天回笼觉的笑春风越发觉得头重脚轻了,睁着迷糊的眼,坐在客栈的桌旁,摇头晃脑地看着外头的天色,只觉得到处都在旋转。桌上放着个锅子,用笑春风的理解来说就是火锅,水还没沸,大伙都在各忙各的。

三人组在后门马厩边喂马,其实喂马是假。瞧瞧,那三双握着夜草的手直往马儿的眼睛上塞。他们的表情出奇一致,严肃到好像明天就是世界末日,眉毛也不抖了,露点也不露了,应该是在聊什么"大事"。

别开视线,笑春风的世界继续旋转,转啊转,就快被转晕的时候,忽然有碗冒着热气的黑漆漆的东西递到了她面前。顺着那只碗往上看,葱白好看的指扣在碗沿,手的主人万年不变地冷着脸,命令:"喝了它。"

"什么呀?"春风皱着鼻子,嗅了嗅,一股中药味随之窜入鼻息,让她排斥地想逃开。

"药。"回答简明扼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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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来的啊,做什么,我不要喝这个啦。"春风坚持以为自己依旧是那株紫竹妖,即便病了,转瞬就会好,压根儿不需要这种难喝的药。

哪来那么多问题?明月光唇线紧抿,半眯着眸子看她,手抬起,忽地扣住她的下巴,趁她张嘴痛呼之际,利落地把药灌进她嘴里,感觉到这个很顽劣的女人有企图把药继续吐出来回敬他的迹象,他嘴角一提,警告道:"咽下去。"

"唔……嗯,哇……"咽!她拼命让舌头避开那些苦涩的液体,伴着不甘的挣扎声,喉头一阵阵地滚动。

众目睽睽下,从春风喉间溢出的声音或挣扎或暧昧,惊动了马厩边"喂马"的那三人。

"什么声音?!"华迟耳朵敏锐地动了动,口吻很紧张,不到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凭借敏锐的直觉捕捉到了信息,"有八卦。"

"八卦个头,是大嫂被欺负了!"华阳很不客气地伸手重重地朝他头上拍去。再一回头,发现华遥早就奔赴现场了。

华遥蹙眉看着眼前混乱的场面,只瞧见明月光面无表情地紧掐着春风的下巴,些许褐色的液体顺着她的嘴角往下淌:"怎么回事?你发什么疯?"

"水开了。"他回头,淡漠地扫了眼华遥,药刚好喂完,顺势把碗丢给云宿后,明月光接过帕子擦了擦手,答非所问。

"哎呀,水开了,可以吃了。"他的话音刚落,华迟就迅速冲到了桌旁。

那速度真不是盖的,足以证明他不仅仅只是会穿豹纹会八卦,轻功也是很得了的!

"咳咳……"好不容易咽下最后一口药,春风呛得直咳,沁出的泪水凝在眼眶里,却发现面前的人全围在桌边,很自然地把她挤开,各自端着碗,完全没有人搭理她。这画面……让她联想到了一堆抢食的猪。

摸了摸空荡荡的肚子,她有气无力地把手插入人群中,抢来一双筷子,站起身,想奋不顾身地加入抢食的队伍。可惜,锅里已经空了!再一转头,她内心的愤愤之情如锅里的白汤一样沸腾了。为什么?为什么明月光开小灶,优雅地径自坐在另一张只有他一个人的桌子上,吃得旁若无人?

"给你。"幸好,有点良心的人还是存在的,华遥很豪爽地塞给她一只堆着满满食物的碗,顺便抛来微笑,"我会照顾好你的。"

"谢……"还有什么比饿到前胸贴后背时,有人送来一碗热腾腾的食物更让人感动的,春风就差没热泪盈眶感激涕零了。然而,"谢"字才起了个头,她就体会到了领袖的作用。

"都住手!"华阳气势汹汹,一声令下,其余山寨中人顷刻间像被点了穴,全都定格住了。只见他笑脸盈盈眉毛颤颤地夹着一筷子食物,毫无保留地附送殷勤:"大嫂,吃。"

哦,温暖!果然是人间处处有真情!春风激动地点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享受起美食。

情势缓和了下来,其乐融融的气氛让一旁始终担心这群人会因为抢食而干架的掌柜也稍稍松了口气。

只是没多久,情势又变了。喂饱自己后,华迟继续发挥起他无孔不入的八卦精神:"大哥,我查探过来,发现了一件很离奇很惊人的事。"

"你敢直接说重点吗?"华遥边顺手又给春风夹了些菜,边挑眉,语气平淡无奇。

"考虑到你跟大嫂还没有拜堂,不同房我可以理解,但是,为什么她的房间会安排在那个死人脸隔壁?"

"谁是死人脸?"仍旧是处之泰然的语气。

"明月光啊。"——

啪。

春风以为华遥会将波澜不惊坚持到底,看来是想错了。他手里的碗被重重地搁在了桌上,应声碎成两半,裂口的弧度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艺术感。

蓦地起身后,他慢悠悠地近乎机械化地转过头,隐约间似乎还有"咯吱咯吱"的声音从脖子处透出,45°转角完美切换到位后,华遥阴沉沉的目光对准明月光,问道:"你敢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你需要人保护。"明月光头也不抬,理由充分。言下之意,华遥还需要感谢他的周到,特意安排那么多燕山的人住在他附近,纯粹是出于保护他的想法,没有其他私心。

"保护?我会需要人保护?!"华遥失声怪叫,对于明月光那种毫不掩饰的打击报复行为极度不齿。先是逼着他抛开清白,为所有人煮饭,他忍了。大不了就是丢一碗沸水,让大家自己煮,但是这种安排超出华遥的忍耐范围了,他转身环视自己的手下,展现出一呼百应的气势:"你们说,我需要人保护吗?"

"需要。"众人异口同声,分外和谐。

"……"春风双手捧着碗,极力憋着呼之欲出的笑,直到憋到脸色通红,直挺挺地倒地,晕眩,失去知觉。

重重的倒地声落幕后,客栈一度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中。拨算盘珠子的掌柜翘着兰花指瞠目结舌,被刚才那阵抢食场面吓到的小二躲在柱子后脸色微白,一众跟班集体石化,就连明月光也眉梢微挑,夹菜的筷子停在半空中,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向地上状似尸体般僵硬翘起四肢的笑春风。

唯独华遥悠然自得,噙着淡雅笑容,凑近再凑近:"喂,你敢起来吗?"

"你有病!她晕了!"这种时候对着自己未过门的媳妇说出这种话,就连身为同盟的华迟都看不下去了。

"晕了?!"华遥惊愕地又凑近,感觉到她似乎真的没知觉了,不禁感叹。到底是他未过门的娘子啊,就连晕倒的姿态都能如此个性化。

发现自己女人晕了,脸色还极其难看,应该怎么办?思忖片刻,华遥迅速作出判断,这种时候就应该像英雄一样把她抱起来,抱的姿势必定要有男子气概、要让她显得小鸟依人,接着立刻送回房,叫手下找大夫,守在她床前,让她醒来后第一个见到的就是自己,然后一激动就以身相许随即完婚。

然而,计划纵然再完美,总会与现实有所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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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遥伸出手,正打算行动,指尖才刚触碰到春风的发丝,便瞧见一道黑影翩然而至,让措不及防的他往后踉跄了几步。有双手强行介入,"啪"地推开他的手,顺势一捞,地上那具僵硬的"死尸"立刻软化,如华遥先前所想的那样,小鸟依人地偎在明月光怀里。

更为扎眼的是,她嘴角还莫名其妙地浮上一丝安然的笑。他娘的!她有种敢不笑吗?!

"云宿,去把大夫领到春风房里。"雷厉风行的动作配上果断的命令,明月光打横抱起春风,毫不迟疑地往二楼房间走。

什么都被抢先了,那他算什么?不行,什么都可以抢先,但未来娘子不能被人抢。想着,华遥立刻也追了上去。

"冷……头好疼……是不是、有条龙在我头里面……游泳啊?"怀里女人不安分地蹭着他的胸,那双嫩乎乎的手紧抓住他的衣襟,眉头深皱,喉间溢出一声声难受的低吟声,还掺杂着一声声胡言乱语。明月光垂眸,感觉到她身体烧烫,脚步愈发加快,也顾不得身后跟着的人是谁,直接命令:"她发烧了,去多抱几床被子来。"

"把她给我,你去抱被子。"怒火攻心的华遥连"敢不敢"都忘了说,凭什么明月光美女在怀,而他却只能去抱被子?

"……"这道声音让明月光不用回头也能搞清楚身后是谁,在这种时候斤斤计较,他还真闲!脚步一顿,他哼出冷笑:"不如我们坐下来、面对面,平心静气好好协商下到底谁来抱她?我是无所谓,只要你不介意耽误时辰以后娶一具尸体,然后我再杀了你,好成全你热热闹闹地办一场冥婚……"

这边明月光一脸微笑不急不缓的警告还没结束,那边华遥已经按捺不住,咬牙切齿地喊:"华阳!华迟!你们敢把房间里的被子抱来吗?"

很满意他识时务表现的明月光收敛笑意,温和点头,面色倏地冷了下来,继续举步——

少主还说了,让你没事别生病,会拖累大伙。

临行前,司云宿转达的警告犹言在耳,最终笑春风还是很不争气,让明月光一语成谶。

即便裹了三条被子又被强行灌了一碗药,她依旧昏迷不醒,只胡言乱语地说着梦话,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一整夜。隔日清晨还是没有好转的迹象,大夫的话语从原本的"只是吹了冷风,染了风寒,没大碍"到现在转变成了"高烧退不下去,又咳个不停,这样下去恐怕会感染到肺"。

明月光低眉不语,静静地听着大夫逐渐将症状形容得越来越棘手,这样下去,再歇个三天是不是该直接去准备口棺材、选块福地、树个墓碑?恐怕有点麻烦,他暂时还很难拿捏要在墓碑上刻什么,又要用什么身份刻。

"你!对,死老头,看别人做什么?说的就是你!看着她!治好她!"轮不到明月光因为烦躁而迁怒大夫,有人已经义不容辞。山贼终究是山贼,华遥边说边利落地揪起废话连篇的大夫,按到床沿边,另一只手还拼命地把诊箱往他怀里推。

"这个……大、大大大……"大夫面露难色,频频向明月光投去求助的眼神。

他家少主却视而不见地别开头,鼻尖荡出冷哼,全然一副见死不救的模样。

"大什么大,谁有空跟你大,治啊!给她灌药,用针扎她,随便怎么都好。她死,我就要全天下所有的大夫陪葬。"为了证明这句警告的分量,华遥眸中浮出淡淡血丝,牙关紧咬惹得下巴也跟着轻颤。

"……这里太偏僻,没有药材,怎、怎么治?"好激动的山贼,好不容易逮到个空隙挣开他的钳制,大夫急不择路地从他腋下穿过,连连后退,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华遥听完他的解释,又是一阵激动:"你怎么不早说,开药方,我去前面镇子抓药。"

"可、可是……"碍于华遥的目光太凶狠,大夫的话卡在喉咙里挤不出来。

"我已经派人去抓了。"被吵得有些头疼,明月光终于按耐不住打断了他的叫嚣。有些明白为何当日驿风山庄的人剑下已留情,却还会负担起燕山四十三条半人命的血债。想必等他们大当家想到要抓药救人时,已经晚了:"华遥。"

"干吗?"被堵得闭嘴后,又听闻他溢出一声轻唤,华遥眼眸一眯,不甘愿地搭腔。

"你敢去弄些清淡点的东西给她吃吗?"处在情急之中的华遥没兴致"敢不敢"了,反倒轮到明月光来先发制人。

"……她睡得跟猪一样,吃什么吃。"他不屑地冷哼。嘁,没特点的男人真可悲,只能借鉴他的个性。

"嗯,你是觉得她永远不会醒了吗?"明月光靠坐床沿,嘴角弯出凉凉笑意。

华遥语塞,被担忧覆盖住的眼眸转向昏迷不醒的春风,她难受地轻哼,他不自觉地跟着蹙眉。纵然再多不情愿,他还是骄傲地撇了撇嘴角,转身认命地跑去做个尽职的未来夫君。

临行前,他不太放心地警告道:"你!给我照顾好她,少了根脚毛我都要驿风山庄上上下下陪葬!哼。"

"嘁。"看着华遥的背影,明月光无奈地摇头嗤笑,眼神一柔,垂睨着床上的女子,笑语,"听见没有,你出息了,一根脚毛都有这样的杀伤力了,再不醒恐怕连全天下牲口都得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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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吵。春风低吟,没有血色的唇微嘟,隐约间总觉得有个恼人的声音在她耳边絮叨。烦躁地翻了个身后,便又觉得身上沁满了黏答答的汗水,让她像是躺在水缸里似的忽冷忽热,继续翻身,想寻找个舒适些的位置。

这般来来回回也不知折腾了多久,只觉得有双手好像浮木般出现,在她觉得快要溺死的时候突然抓着她的肩,将她整个人往上一提。

"嗯……"她转了转头,磨蹭了几下,感觉到枕头好像变软了,还有股暖流印入她的背,一直流淌进她的心。舒服多了,她遵循本能地回馈出一抹满足的笑意,呓语:"好吃……"

似乎觉得这句简单的梦话还不足以说明她梦中的美食有多诱人,她还痴笑着吧唧了几下嘴。

"这个给你,以后饿了就摇一摇,我帮你送吃的来。"有人在搭腔。

熟悉的声音,低低软软无限宠溺,春风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渐渐觉得腕间有点凉,眼前的画面开始模糊,白花花的日光被银亮月色取代,浓雾在仙女湖上袅绕。她低头,瞧见手腕上凭空多出一串红线璎珞,造型很别致,还嵌着颗小铃铛。

摇一摇,清脆悦耳,回音百转千回萦绕在耳畔,她故作不屑地别过头轻哼:"我不稀罕,我是吃素的。"

"嗯,没有我的时候你也只能吃素,现在……有我在了。"少年由着她任性。

"讨厌!滚啦滚啦!"从她能幻化人形的那天起,春风就不再是紫竹精,而是仙人们口中的"妖孽",只是连她自己都不得不承认,一只连觅食都不会的紫竹妖,也只能吃吃素凑合下,注定是吃不到那些可以增进修为的好东西。

知道归知道,死要面子的紫竹妖讨厌这只魔的直言不讳!

"等你吃饱了,我就走。"他像是永远不会生气一样,连笑容都和其他魔不同,温煦醇厚。

"这样啊……"她低头,嘴微翘,看着手里那些让自己第一次开荤的食物。

故意使坏地拼命往嘴里塞,吃快点、再快点……这样他就能走了。

也不知道那一些幼稚的小心思是压根儿没被他当回事,还是他未曾注意,那个声音依旧含着笑意和关切:"慢点,别噎着。"

她有些不争气地哽咽,为什么会觉得暖意融融?春风不知道,只晓得若是让这魔瞧见了她的变化,定会很得意。她不想让他得意,因为姐妹们常说觅食的乐趣在于过程,一旦到手,也不过如此,谁还稀罕?想着,她越吃越快……

画面又一次变得模糊,依稀还是紫竹林,依稀还是那个少年,一天又一天,她摇着手腕,璎珞间的铃铛散出清脆声音,每次声音还没消弭时,他就出现,渐渐……她的食量越来越大。

后来……

春风只听见一阵阵的铃铛声,只感觉到她的手腕在摇动,不厌其烦。

他来了,他说:"你好吵,把东西还给我,以后再乱摇,会被其他魔揍。"

他收回了送给她的璎珞,套在自己的食指间,一圈又一圈地轻晃着手指,熟悉的铃铛声随着他的身影一起消失,从此消失。

只有一道声音回荡在紫竹林间,他说:"我一直在等你问起我的名字,始终没能等到。我叫青山,能记住吗?如若还能遇见,青山依旧笑春风,一诺永生。青山、青山,春风刻骨铭心叨念了一千年的名字,随着浮生轮回变了。从前,她未能缠绵流连地唤过他;现今,他成了明月光,她便更没有机会唤了。

逝去的当真只是一个名字而已?处在昏迷中的春风像在黑暗中游走,一些很遥远的记忆交替出现,越是甜蜜越是回味得心惊,她皱眉忍不住转了转头,呜咽着任泪顺着双颊而落,梦呓出一声浅吟:"青山……"

午后暖阳从窗外泻了进来,静静沐浴着阳光的明月光始终一动不动,由着怀里女子把他当成枕头,直到听到那一句她昏迷至今唯一说得最清晰的梦话后,他骤然一震。

"她在说什么?"同样有些反常的还有始终陪在明月光身边的司云宿。

见云宿猛然从凳子上站起身,眸色微讶,明月光反倒恢复了冷静,眉梢暗挑,只道:"没什么,兴许快醒了,再去煎碗药,顺便让华遥端些吃的进来。"

"可是……"云宿欲言又止,不安地看了眼笑春风。

"嗯?"他淡然地哼了声,语气平缓。

云宿闭嘴,默默点头,做好一个随从的本职。

如明月光猜想的那样,没隔多久,春风果然吃力地半掀眼帘,眨了几下,翘长的睫毛被泪水染湿,好不容易总算将眼眸睁出了一条缝儿。

头很沉,视线很朦胧,她费尽力气也看不清眼前的人是谁。那个怀抱传递来的熟悉感觉让她安心地又闭上眼,想说话,却觉得有团火在喉咙处燃烧,一张嘴就有撕裂般的疼传来,说不出话,她只好无力地举起那双稍显苍白的手在空中乱晃。

"饿了?"明月光打量了她些会儿,尝试着猜测她的意图,然后微微颔首,低声安慰,"一会儿就有的吃了。"

春风努力吞咽了几口口水润了润喉,思维依旧还在飘忽地游走,暗自认定搂着她的人是小光,费了好一番工夫才挤出断断续续的话:"你……为什么、吻我?"

"……"明月光手一颤,嘴角跟着轻微地抽搐,倘若不是她正病着,真想当头给她浇盆冷水,让她清醒些,好回忆起那晚的吻主动权在她手上!

"因为爱吗?"

"……"为了证明他比小笼包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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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是你吧?你就是他……你、你没有完全……忘记我。你说过……唔,说过要、保护我……说过,一诺永生……"

"谁说的?"察觉到了不对劲,明月光不再沉默,搂着她的手在她脖间一紧,带着些许警告意味。似乎在说,只要接下来的答案让他不满意,随时都会掐死她。

"你!"

她的固执让他的手松了松,继续逼问:"什么时候说的?"

"梦里……"春风语气间有难掩的失落,这些话,现在也就只能在梦里能捕捉到了。

"再睡会儿。"手彻底松了,转而像是化成了绕指柔般,缠着她。

"唔?"是有点想继续睡会儿,可是春风总觉得好像有个人警告过她不准病、不准拖累大家。

"继续做梦。"

炭炉把屋子烘得暖融融,窗外阳光柔和,床上有一对男女无声依偎。女子噙着安心的笑容,脸色也红润了不少,搂着她的男人一动不动,微微放柔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这画面……让华遥眼睛冒血,咬牙切齿地瞪了许久:"你真悲剧。"

"嗯?"闻声,明月光没有回头,只困惑地哼了声。

"抱我的女人抱那么爽做什么?找不到女人来抱吗?"华遥把手里装满饭菜的托盘重重往桌子上一搁,冷哼,对上他毫不避讳的目光后,更窝火,"你敢别爱上她吗?"

"为什么?"爱她?他像是会眼光差到看上她吗?

"我们在合作。"华遥傲气地歪了歪嘴角。

"那又如何?"他嗤笑,对于华遥前言不搭后语的行为还是很难习惯。

"勉强也算是朋友,我重义气,不忍看朋友受伤。这个女人这辈子就注定是要嫁给我的,她没其他选择,因为我不会给她机会选择。"惬意地往桌沿上一靠,华遥眸色沉了沉,语气坚定。

"那如果是她先爱上我的呢?"话题很无聊,可明月光忽然来了兴致。

华遥沉默半晌,底气在一点点地退去,眼见春风脸颊微红似是羞赧地偎在明月光怀里,他顿时反驳不出话。这种气馁只持续了半刻,他立刻又捕捉到了优势:"你敢娶她吗?"

"……"轮到明月光语塞了。娶?好遥远的一个字,他曾一度以为不会在他生命中出现。

"我敢。"他抬头挺胸。

"……"明月光有些不明白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他有必要说得那么趾高气扬吗?

"怎么样,是不是被我这种独一无二的胆量震撼到了吗?"

"我也敢。"不就娶个女人吗?有多了不起。

"……你敢个屁,看着我!不准敢!"华遥实在很难忍受有人竟然跟他有一样的胆量。

相较于华遥的激动,明月光只是蹙着眉,看着春风,径自陷入思忖。娶她?听起来好像很匪夷所思,但……似乎又没什么不好。反正早晚都是要成家的,既然爹说不能有情爱,那至少也得娶个自己看着不讨厌又算得上讨喜的女人。

"华遥,华遥!有八卦,快,快露点给我看!"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奔跑声,紧随而至的还有华迟的叫喊,明月光的思绪就此被打断。

"我敢露,你敢看吗?"房门被推开,看着华迟兴冲冲地跑进来,华遥镇定地哼笑反问。

"嘁。"华迟停住脚步,扫了眼床边的明月光,鼻头一皱,不屑地哼了哼。不禁换一种眼光,重新打量起华遥,由衷地称赞:"你脾气真好。"

"一般一般。"也不知道他这没由来的话算什么意思,总之听起来是夸奖,华遥就不客气地收了。

"连自家娘子都能跟人共享,被人这样搂着都不介意,佩服佩服,不愧是大哥。"

"你敢直接说八卦吗?"华遥眼色暗沉了几分,他敢打赌,明天所有随行的人,无论是燕山寨员还是驿风山庄的随从,都会知道明月光在房里搂着燕山大当家的未来娘子。再过个几天,江湖上也将人尽皆知。

华遥的"敢不敢",对于华迟来说,他的威胁还是有些作用的。犹豫了下,华迟把矛头转向了明月光,八卦总是要说的,但总不能亏本啊:"喂,明少主,那个八卦你一定有兴趣,快露点给我看。"

"我没兴趣。"明月光很不给面子,连眼都不抬,直接回绝了。

"怎么可能……"华迟很不甘,放眼整个江湖,除了华遥和华阳之外还从来没有人不被他提供的八卦所吸引的,迟疑片刻,他选择再接再厉,"易城小朝廷打算跟袁族和亲了,你没兴趣?"

这话一出,明月光和华遥难得默契地转过头,看向华迟,表情变得极为严肃。相视一眼后,明月光起身,将春风安置好,又细心地替她把被角掖好,才转身,平静的声音从唇间飘出:"去我房里说,让她好好休息。"

"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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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敢装哑巴吗?"

"……"华迟立刻用手捂住嘴巴,识相地用力点头。

换来了华遥和蔼的微笑:"乖,不然我会让你从此之后——无、点、可、露!"

咦,天怎么那么快就黑了?笑春风茫然地眨着双眼,眼前的一片漆黑让她无措,犹记得刚才醒过来的时候分明还是白天呀,难道她又睡了好久?可是,为什么连空气都那么稀薄,只觉得像是被袋子套住了头般,原本就口干舌燥的她张大嘴,拼命地大口喘气。

快死了吧,笑春风已经处在绝望边缘了,她应该会是第一个因为呼吸不过来而死的妖。

耶,为什么又突然天亮了?!

刺眼的阳光惹得春风印堂穴生疼,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用手挡住光线。刹那间,似乎见到床前站了个人影,白衣飘飘,看不清他的相貌,只见他手里好像拿了条被子。

"就算你很想我,也犯不着因为见不到我而闷死自己。"玩世不恭的声音传来。

"哈?"恢复了几分精神的春风一愣,视线穿过手的缝隙偷睨,慢慢尝试着适应亮光。她怎么可能会想闷死自己?分明是不知道哪个有病的,帮她把被子盖得那么严实,存心不想让她活吧。

"用三条被子罩住自己,不是寻死是什么?"来人居高临下,皱眉看了看手里那条分量颇重的被子,没好气地丢到一边。

"小光?"春风试探性地问。

"难道你想见的人不是我吗?"他走到桌边,带着一抹凉笑,倒了杯茶,又走回了春风的床边,凑上前,边抱她起来喂她喝了几口水,边可怜兮兮地问。

"唔……"春风完全表现出了饥渴的人应该有的状态,贪心地把整杯茶一饮而尽,还满足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几近干裂的唇。元气慢慢恢复,昏睡前后的记忆也渐渐苏醒:"我是不是生病了?"

"嗯,病得还不轻,昏睡了一天一夜。"小光答得很干脆。费尽周折特意安排了个人随行,倒是连他自己都没料到,传回来的第一个消息会是关于春风的。这多少让他觉得有些心惊,原来在旁人眼中,这个女人对他来说那么重要了吗?当时痛斥这消息无关紧要,可结果……他还是冒着随时被少主发现的危险跑来了,想到这儿,他忍不住笑得有些自嘲。

"一天一夜啊……"比起小光曾经昏睡三天的纪录来说,也就小巫见大巫吧,可春风却觉得这事大了,生老病死呀,那是只有凡人才会经历的事,现在,她慢慢也要开始经历了吗?

"喂,我特地跑来看你,笑一个给我看看啊。"说着,他自做主张地伸出手指,用力把她的嘴角往左右两边拉扯,好不容易,算是帮她牵出了个还能看的笑容。最后,指一松,轻轻摩挲起她的唇,低哝:"你的死鬼很想你。"

"别闹啦。"春风皱了皱鼻子,说不清被他这般对待时,心里那种总觉得不太对劲的感觉是为何。转念,她挥开烦心事,转变话题:"我昏睡的时候,是你陪着我的吗?"

"这很重要?"她问得很认真,小光趴在床沿边凝神打量她,依稀能感觉到,只要他点头说是,说些从前很得心应手的甜言蜜语,眼前的女人自此该会对他死心塌地。可是,话在唇边,最终他只是避重就轻地反问。

"嗯!"她眼露坚定,奋力点头。

"……"女人计较的东西还真是奇怪。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好久远的事。"春风靠在窗边,恍惚地看着窗外阳光,那些刺得她睁不开眼的光芒,反倒让她的心清如明镜,她确信自己找到他了,那个在她病得不省人事时,不离不弃陪在她身边的人就是他!那个怀抱的温暖,是来自千年前的,错不了。

小光不明就里地半寐着双眸,暗自祈祷这个女人最好不要又给他掰出前世今生:"梦见了什么?"

"没什么。"她恍惚地傻笑,大病初愈后的虚弱,让她甘愿把眼前的人当作青山来依赖,如此便会觉得温暖些,"你带我离开吧,我们去做一对神仙眷侣呀,我才不要找什么画,我要找的都找到了,有你,这辈子圆满啦。"

"圆满?"他轻声嗤笑,她的人生难道就唯爱而已?

"你这是什么反应呀,是你自己讲的,到人间做对神仙眷侣。唔,我一直都在跟着你的脚步走,走了好久,累了,不过幸好刚巧赶上了。"他要做魔,她修炼成妖;他要离开,她等;他要转世为人,她继续追随;即便往后他要成仙,她也一定义无反顾。

小光陷入沉思,他甚至很郑重地开始怀疑眼前这个女人是不是一直都把他当成了别人。不管怎么回忆,他都记不起自己有讲过这样的话:"春风,你知道我是谁吗?"思来想去,他觉得这个问题很有探究的必要。

"我知道,明月光。"佛说的,这一世的青山,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人。

她只是忘了,青山可以依旧笑春风,不代表明月光也能如此依旧。

"呵呵,别任性,你知道我抛不开驿风山庄的。听话,陪着他们找画,我会经常抽空溜来看你,等少主找到画了告诉我,趁他心情好,我去求他把你许给我,然后我们去做一对神仙眷侣,好吗?"他耐着性子,像在哄孩子一样,字字句句柔情蜜意,却连自己都分不清真假。

"那要等多久哦?"春风鼓起腮。等,这个字让她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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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是吧,很快的,很快一切就会结束,他可以活着做自己了。

想了想,在挣扎中彷徨了刹那,春风笑脸盈盈地点头:"嗯,我等。"只要他别再消失,等多久,她都甘之如饴。

静默了片刻,春风忽觉手腕传来一阵冰凉,垂眸一瞥,她愣了愣,是璎珞!跟从前那串不同,是碧到通透的绿,像春日破土而出的嫩芽儿,造型小巧精致宛如月牙,也没有会发出清脆声响的铃铛。尽管如此,她回过神后还是咧开嘴,笑得很甜蜜,习惯性地扬起手腕漫无目的地摆动:"是不是我饿了,摇一摇,你就会帮我送吃的来?"

"猪。"小光没好气地笑骂,指尖惩罚性地轻刮过她的鼻尖,对于她这毫无根据的话,倒也觉得颇有几分情趣,便陪着玩了起来,"是有危险了就摇,不管多远,我都会保护你。"

"真的?"她狐疑地确认。

见小光坚定不移地点头,春风笑着摇晃手臂:"想你了算不算危险?"

"算。我在呢。"

"那你要快点来救我,我等你哟。"

"好。"

"我们要做神仙眷侣,错过了这辈子,以后就再也没机会了。"这话,只有春风自己懂,她的爱只有这一世。

"嗯。"

"这算承诺吗?你说过一诺永生的。"

"那就一诺永生吧。"睁眼说瞎话太过分了,小光陪着她把头轻靠在床沿,闭着眼说瞎话。

春风"咯咯"地又笑了,笑声听起来很甜蜜,心头却萦绕着形容不清的混沌感。一诺永生,一模一样的话,可为什么她感觉不到当初的心悸了呢?兴许,只是时间不对吧,那一场回忆隔了千年难免唏嘘,而这一场幸福就在身边自然也就寻觅不到那份震撼感了。她歪过头,让视线避开阳光,如是自我安慰。

第七章我好还是小光好

人逢喜事精神爽,大病初愈也算是喜事的一种,所以近来的笑春风活蹦乱跳,无论见了谁都笑脸相迎,那笑容灿烂得连眼眸都成了一条缝儿。偏是每回一见到明月光,就像瞬间蔫了的花,笑容没了也罢,还转身就逃。

"那些事是真的?"刚入夜,明月光鹰眸半睁,端着盏热茶,腾腾热气模糊了视线,他依旧一动不动地坐着。

语气淡淡的,让人猜测不出他的情绪。华迟一头雾水地环视屋子里的众人,才意识到明月光是在问他:"当然,你娘没教过你吗?永远不要怀疑燕山三当家说出口的八卦,我是考据派的!"

"祈浅怎么可能把他皇兄最爱的女人送去和亲?"云宿迟迟没能消化这个消息。坊间传言,当日袁族攻入祈朝都城时,刚登基才两天的祈清用自己做筹码使得祈浅顺利领兵南下,在易城重新建立了小朝廷。为感念兄长舍命相救之恩,祈浅敬其兄最爱的前皇后如母,始终善待,仅此便赢来了不少民心。

暂不论祈浅这人究竟如何,至少在云宿看来,一个如此明白"得民心者得天下"之理的人,又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这算什么,像我这种有身份的人随便一想就明白了,他要君临天下啊,必须心狠手辣。"华阳眉毛习惯性地一颤,顺势拉上了华迟,"三弟,你说对不对?"

"嗯,对,必需的。大哥,你说对不对?"华迟很配合地销魂扭肩,帅气地冲着华阳眨眼,一副默契十足的样子,接着就把话茬抛给了华遥。

没料到,有人完全在脱离组织,沉醉于冥想神游状态许久,抬头,嘴角斜了斜:"你们敢说正事吗?"

"难道我们在说的不是正事吗?"华迟甚至觉得有生以来自己就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居然有闲情在这儿跟一群不愿露点的人聊时事。

"换件正事说。"沉默许久的明月光茶盏一搁,忽然出声,无意识间跟华遥站在了同一阵线,"春风染上风寒的原因,是真的?"

"……"云宿顿时背脊僵硬,恍然彻悟了他方才那句"那些事是真的"背后所蕴藏的意义。

虽说表面看来是彻底同盟了,但华遥还是不屑地别过头,眼神淡漠地从明月光身上划过:"你果然是出悲剧!为什么连心事都要学我?兄台,换种方式崇拜我,可好?"

"原来你们关心的是这个啊,能被我探听到的八卦从来不会假。大嫂真的是因为跟明少主的随从在林子里私会,吹了冷风,才会染上风寒。想要知道他们俩在林子里做了些什么吗?露点给我看。"

"你是怎么知道的?"都说了是他的随从,小光会做些什么,明月光再清楚不过,完全没有问下去的必要,他的好奇重心即刻就偏向了更有意义的事。

"我?哈哈……"华迟不知节制地猖狂大笑,完全没发现明月光和华遥的脸色在与漆黑的天较劲,还豪爽地拍了拍胸,直言不讳,"因为我,会、露、点!一露,一销魂,大嫂乐了,八卦来了。"

"你敢被我打一顿吗?"轮不到明月光爆发,有人抢先一步。

"……为什么?"

"因为你可能会害我未来娘子长针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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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还没落尽,华遥的刀就毫不留情地劈向华迟,眼看接下来就是一场腥风血雨。明月光优哉地继续品茗,自顾自为一堆连他自己都觉得无聊的事挣扎。

"我长针眼了!"仿佛是为了让华遥的话更有说服力般,笑春风无助哀怨的声音从门外透了进来。为了坚持遵守礼节,她没有破门而入,只是继续哀嚎:"你们聊完了没有呀,该吃饭啦,大家都快饿死了。"

"噗!"云宿手一伸,房门开启,随即跃入众人眼帘中的那张脸,让明月光当下失控,含在嘴里的茶很捧场地喷了出来。

门边的女人顶着一头常年不变的乱发,萎靡地靠在门框上,身子微微弓着,脸却不知避讳地高高抬起,笑容堆在脸颊边,惹得那块稍有淡化迹象的紫色胎记跟着一颤一颤的。最为醒目的还是那双眯起的眼眸,右眼半睁,好似眼皮有千斤重般,略有化脓趋势的白色突起物嵌在眼帘上。

"你敢偶尔为了我把自己打扮得能见人些吗?"华遥可以全然不顾及"面子"为何物,但他很难忍受春风压根儿就没有身为燕山压寨夫人的自觉性。

"这个东西又不是我要长的,都怪华迟!我只是随便跟他分享一下喜悦心事,他非要露点给我看。"春风嘟着嘴埋怨,转而又笑容可掬地看向华迟,"兄台,你别以为在背上纹个'点'字,豪气干云地露一下背,就是露点。下次来点真实的,别害我长针眼,可好?"

"闭嘴!你个死女人,长嫂如母,我视你为娘亲,你怎么能不视我为儿子,这种秘密做什么要公开讲出来!你让我以后怎么在江湖上立足!"辛苦珍藏了十八年的秘密,就这样被公之于众了,华迟很难继续维持住风度。

"我不敢做你爹。"为了维护春风,华遥的手再次高高扬起。

眼瞧着又要落在华迟的脖子上了,他怒吼:"你是不是打算为了这个女人连兄弟都不要了?"

"我来说句公道话,"华阳再次登场,客串起和事佬,"华迟,基本上我也不敢做你叔叔,这次明显是你不对了。"

"放屁,你太没眼光了,竟然帮这种戴绿帽还能戴出一脸喜庆感的人骂我……"

"我戴绿帽了?"华遥气焰熄了,困惑地伸手摸了摸头。

"戴了何止一顶,你娘子大半夜跟人家在林子里私会了,主仆通吃啊!"

"你敢不要强调'私会'这两个字吗?"

这边,燕山三兄弟旁若无人地吵得热火朝天,那边明月光恢复镇定,悠然起身,不知不觉间脚步已经停在春风面前。手微微挑起了她的下巴,打量着她那只惨不忍睹的眼睛,"云宿,去找大夫。"

"不、不用!我自己去就好……"她猛地后退一步,拉开距离,急着推拒。

"驿风山庄的大夫走了,你要去哪儿找?"原先因为春风重病,明月光把照顾小光的大夫调配来,眼下她已康复,他昨日便把大夫打发了。

"……那那那、那我也可以去附近镇上找呀,我没事,可以自己去的。"

"我陪你。"明月光眸色暗沉了几分,她显而易见的逃避让他不爽。

"陪?呃,大当家兄台陪我就好……"

她的话还没说完,明月光就几近粗暴地拉着她的手腕,双唇紧抿,不发一言地抛下身后众人,跨门而出。

春风转头,求助的目光落在燕山三兄弟身上,却只换来了漠视,以及愈演愈烈的争吵中,华遥不卑不亢的那一句:"你在怀疑我的能力?都给我等着,我今晚就找片林子带她去私会,那个不举的能做的事,我这种'举人'怎么会做不到?!"

"少主兄台,其实我真的没大碍的,我们还是回客栈吧,可好?"

这气氛太奇怪了,夜阑人静,两个人一匹马,用一种闲云野鹤漫步林间欣赏夜景的姿态……赶去看大夫?春风不安地挪了挪身子,虽说马鞍上的可移动空间不大,她还是尽量远离背后那个散发着炙热温度的胸膛,免得那种口干舌燥的不寻常生理迹象维持太久。好不容易,她找到呼吸舒畅点的位置,清了清喉咙,挤出了句没太大意义的话。

少主兄台?嘁,她倒是挺会配合举动转换称呼的。身后的明月光从鼻息间溢出不屑冷哼,眸色沉如夜幕,懒得同她玩这种欲擒故纵的游戏,沉吟片刻,他开门见山地问:"为什么吃饭吃那么快?"

"什、什么啊?"春风费力地眨着那只长有针眼的眸,又摸了摸饿到没有丝毫起伏感的肚子,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还质疑她为什么吃饭吃那么快?她连今晚晚膳长什么模样都没瞧见好不好!

"为什么每次一见到我就像见鬼一样?我亲手把饭菜端到你床前,你吃那么快做什么?是恨不得我快点滚蛋消失吗?"明月光分析过,这种情况是自从出发起便出现了,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起先他兀自以为是女儿家想引人注目的小心思,可现在……抱歉,他失去周旋下去的耐心了。

"……是你想太多了吧,我一直都这样呀。"她把头越垂越低,声音也轻若蚊吟。

这种情况,春风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难道要实话实说?——

因为我认错人了,谁让你好死不死也叫明月光,又偏偏跟千年前的他差不多的气质,害得我一时意乱情迷主动献吻。归根究底,就是你不应该像他!

她很识趣,知道这话在心里默念就好,一旦说出口,无疑是在拔公狮子的鬃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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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太多?一直这样?"很好,他不禁涌出一丝薄凉的笑意,又是一个烂到极点的借口,"你一直都那样?吃小笼包的时候会顺便想尝下我的嘴是什么滋味?"

明月光始终觉得最没品格的就是主动投怀送抱的女人,现在这个认定被推翻了,投怀送抱没什么,更让他咬牙切齿的是,投完怀送完抱后还能若无其事抽离的女人!抽离也就罢了,她要不要彻底到再跑去贴着别人怀,搞出病了还得他来彻夜不眠地照顾?!

"我都已经长针眼了呀,别再提那晚的事了,可好?"那段很绮丽的回忆,惹得春风脸颊烧烫,越是不想再去触碰,他偏是不解风情地要拿出来说。

"你要么就干脆离我远点,从此别出现;要么就安分守己些,别兴致盎然地玩什么欲拒还迎,可好?"他懒洋洋的眸子微偏,学着她的口吻,刻意隐藏怒气,佯装出云淡风轻的样子。

"欲、拒、还、迎?!"哦!春风才发现少主兄台的想像力如此惊人,那种吃饱撑了浪费光阴的伎俩她千年前就玩腻了,哪会隔了那么久还故伎重施啊。

"你花那么多心思,不就是想让我正眼瞧你几下,好了,目的达成了,别玩了,我没那么好的脾气,我会认真考虑要不要给你冠上我女人的身份。"边说,他下意识地双腿夹紧马腹,已经在学习让步了,这个女人如果还敢继续折腾下去,明月光会毫不犹豫把她丢下马,免得夜长梦多扰得自己心烦。

春风哭笑不得,表情很是丰富地纠结了一阵:"少主兄台,你想太多了。"

"下次换个借口。"每次都是"想太多",没有丝毫新鲜感。

"这次是……真的想太多了……"这天马行空的想像力简直让春风甘拜下风。

说着,她抬手想抚去额前不断骚扰那只针眼的头发,宽大的衣袖顺着手腕滑下。

绿光流转,在黑夜中稍纵即逝,却没能逃过明月光的眼。当那串刺眼的璎珞以不速之客的姿态窜入他的视线后,先前仅存不多的好心情即刻瓦解。

看来,他不是想太多,是想得太少了!

"他来过了?"

"啊?"这没头没脑的话让春风一头雾水。

"……小光。"明月光紧咬的牙关稍稍松了下,极不情愿地吐出这扰人清梦的名字。他很确信,离开驿风山庄时春风的手腕上空无一物,甚至她刚病倒的时候,也没有这串璎珞。

"唔……"她含糊其辞,逃避的眼神和急着拉下衣袖的动作却齐齐出卖了她。

"来做什么?"很精彩,不止是林间私会,还在他的眼皮底下将私会进行到底。的确不止是欲拒还迎那么简单,是分明长相不够红杏还死命给他往墙外爬。

"没、没什么呀,就是……就是我病了,他不放心跑来看看我,你千万别怪罪他,我们就只聊了几句,他很快就回去打理驿风山庄了,没有偷懒……"

春风不停地解释,字字句句都在袒护小光,可眼中的闪躲却让她的心虚昭然若揭,太过灼眼,即使明月光想故意忽略掉都难。怪罪?呵,他能怪罪小光吗?时至今日,他越发觉得自己像是个被人摆弄的棋子,唯一没能料到的是,这个女人竟也从头到尾只是在玩闹,擦过他身边,激出无数涟漪,最后不过是赏他一场空荡漾,置身事外看他演独角戏。

要玩是吗?那他奉陪。

"你和你爷爷差点一起丧命的时候是谁救你?"

"你啊。"做什么突然翻旧账。

"是谁在你孤身一人无处可去时收留你?"

"……你。"嘁,还不是想利用她促成和燕山的合作呀。

"是谁不嫌你丑还愿意买下你?"

"还是你吧。"够了没有啊,那种不平等条约提起来就是一把辛酸泪。

"是谁牺牲自己让你明白男人的嘴比小笼包好吃?"

"你……"

一句句循循善诱,渐渐把话题引导到了终点:"我好还是小光好,嗯?"

"小光。"春风脱口而出,回答得干脆利落一点都不含糊,若不是有如此鲜明的对比,她还真没发现,原来小光待她那么好。

许久,沉默回荡在两人之间,久久不散。明月光的气息越来越沉重,眼眸微眯了三分,接着是五分、七分,直到眯成一条缝,危险的光芒迸射而出……

"会骑马吗?"

冰凉彻骨的声音响起,吓得春风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般巨大的转变,方才分明还是温温热热像个活人。怀揣着不明就里的情绪,她仍旧清醒地知道不能得罪他,便急着点头。

下一刻,只觉得背后一凉,冷风肆虐袭向她的背脊,一道身影从她余光中闪过,再回头,身后已空无一人。

偌大的林子,寂寥的夜色,无情的寒风,只有一人一马伫立其间,遍寻,都不见明月光的身影。春风终于意识到,因为她会骑马,所以她家少主兄台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这么把她丢下,凭空消失了……

第八章把你胆子养大

"喂!"春风虚弱无助的声音回荡在林间。

她是会骑马没错,但至少也得告诉她往哪儿骑呀!四周黑魆魆的,春风只听到风声在耳边呼啸,还有一堆不知名的东西在林间嚎叫,那声音穿透层林而来,显得愈发诡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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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兄台,不要玩了好不好?这样很伤感情啊!"她无措地骑在马上,因为紧张,双腿不住地晃悠。

没有人理她,只有胯下的马仰起头,从鼻间喷出几口粗气。

"春——风——"不远处传来中气十足的叫唤声。

是大当家兄台!她高兴地跳下了马,那声音还在持续,把春风的双眸瞬间点亮。救兵来了,她可以不用摆弄很蹩脚的妖术,跟着组织走就能回客栈。

只是……为什么声音停了?

本想顺着声音找到组织的春风也跟着停下脚步,无论怎么聚精会神,都再也捕捉不到大当家的声音了。难道幻听了?就在她几近绝望的时候,穿过密密层层的林子,又一次看见了希望的光芒。

"你敢别这样盯着我看吗?"

瞧瞧,这夜色中傲然伫立的身影,这隐匿在黑暗中俊朗无俦的脸,这熟悉到让人想欢呼的话语。除了大当家兄台,还有几人能端出这般与众不同的气势?可是……春风没急着走上前,呆立在原地,脸色煞白,慢慢回神,颤抖着问:"你、你你你你,你快逃啊!做什么还要跟一只熊废话!"

喊完,春风拔腿转身,边跑边在心底绝望地哀鸣,果然"英雄救美"这种事也要讲究般配的。什么样的"美人"就注定配什么样的"英雄",就她这长相,也就只能屈就矬成那样的英雄了。

居然可以如此镇定地同一只熊深情对视,还格外严肃地问它:"你敢别这样盯着我看吗?!"敢他个头啊!

"春风。"

"……"春个屁啊,再发春就要死人了。

"你敢装死吗?"

"有、病、啊!"平时矬,她忍了;这种时候矬,太说不过去了。装死?装死做什么,等着被熊撕裂?对呀,装死……持续奔跑中的春风倏地停了下来,在原地愣了数秒后,她的视线扫到那头分明看起来很笨拙,跑起来却健步如飞的熊,才意识到死亡近了,尽管如此,也阻挡不了她的茫然:"怎、怎么装死啊?"

"躺下!"果断的喝令声从头顶飘来。

春风毫不迟疑地照做,躺下。

"你敢屏住呼吸吗?不管发生什么事,憋死也不能呼吸。"身旁的男人跟着一块儿躺下,若无其事地说道,看起来就像是躺在森林里欣赏天空般惬意。

"……"憋死和被熊咬死,不就是殊途同归吗?完全没有本质区别呀:"大当家兄台,我不会憋气……"

他猛地转头,用一种惊恐的眼神瞪她,活像见鬼了一样,害得笑春风以为不会憋气是件很不寻常的事,为此还自惭形秽了刹那,直到感觉到那头熊越来越近,她才意识到……不会憋气怎么了?!

"哎,谁让你是我未来娘子呢。"他慢悠悠地转回头,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语气宛如沉痛哀悼。

"哈?"兄台,这种时候就不用再确立没意义的关系了吧。

下一瞬,华遥眼半睁看似惺忪,一翻身,利落地将春风压在身下。本该是春意连绵、暧昧至极的姿势,偏他依旧满脸严肃,性感的薄唇微翘,凝重地说道:"以后不要随便跟别的男人走,危急时刻只有我会舍生取义拯救你。认准了,燕山山寨真男人——华遥!你的未来夫君!下次别再跟错人了。"

"可是,大当家兄台……"现在根本就不适合情意绵绵!

华遥欺身而下,没有给春风把话说完的机会,嘴一嘟就这么莫名其妙地锁住了她的唇,四目相对,默契地眨了眨。接着……没有任何动静,他仿佛被点了穴一般,一动不动,连细微的辗转都没有,就这么紧紧贴住春风,惹得她动弹不得。春风错愕地倒抽了口凉气,久久都没缓过神,忘了呼吸,甚至也忘了有只熊正在他们身边嗅来嗅去,只困惑地想搞清楚……这是在做什么啊?!

一切本来都如华遥所想的那样,跟计划完全吻合。寨里的兄弟都说,男人吻女人的时候,激情四溢,女人就会呼吸不得,能憋许久的气,越是激情憋得就越久。靠得那么近,他完全都没感觉到春风有鼻息,看来,他们已经很激情了。

那只熊徘徊了良久,在这两个雕像般没有丝毫动静的人身边又是嗅又是拍,都换不来任何反应。它像是觉得玩够了,无趣了,意识到这不是可以入口的食物。然而,就在它渐渐远离的途中,某个好奇心无端膨胀的人突然伸出舌,湿滑的舌尖好似充满探索欲望的孩子,顺着春风紧抿的唇线勾勒了一圈。

"你敢回应我一下吗?"意犹未尽之后,他皱眉询问。

"……你跟那头熊串通好的吧!"难怪他刚才还能波澜不惊地对着熊说话。得出结论后,春风挥手拍开华遥,站起身,大喘气,怒目而视。她也是有节操,很明白"清白"为何物的。

"舔一下会死啊。往后不管我做什么,都不准推开我,这是我家女人的规矩。"唇边凉了,属于她的温润感也不在了,那种不太好受的失落感让华遥不爽地撇嘴。

哪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规矩?春风也同样很不悦,今非昔比:"以后不要再说我是你未来娘子了,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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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他答应得爽快,反倒让春风狐疑地歪了歪头。

果然,还有下文:"反正不说你也是。"

"你有病有病有病呀,麻烦聆听一下别人的意见、顾及一下别人的感受好不好啊,啊啊啊?"忍无可忍,琐碎的礼节全被抛到脑后,春风歇斯底里地怒吼。

吵嚷声终于引来那只熊折返,似乎是不爽那两只食物在骗了它之后,还无视它的存在,用自顾自的争吵来蔑视它的熊性。它这次动静很大,速度比之前更快,杀气腾腾,隐没在夜色中却散发着骇人的戾气。

"又来、又来了!"春风吓得往后躲,想继续装傻,回想起刚才的事又犹豫了。

"放心,我在。"他很大男人地挡在春风身前,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

就是有他在才让春风更觉得完蛋了,她翻了翻白眼,决定自救,手指颤巍巍地指向熊,乱了方寸,破口大喊:"定!定!快定!"

"定你个头,看着我!不准定!"

"别吵!"

"这种时候应该让我展现英雄气概……"

"概"字只吐了个起始音节,华遥溢出闷哼声,诧异地转身看着双手紧握着一根偌大木头的笑春风,后脑勺传来隐隐的疼痛感,他伸手摸了摸,很是茫然。她为什么要拿木头敲他?为了展现"打是亲、骂是爱"吗?

还没来得及想明白,他就重重地倒地,连晕倒都不忘保持帅气的姿势,舍不得那份被他视作独一无二的气概。

摆平了,世界顿时清净,只有熊不断逼近的声音。春风把刚才随手捡的木头一扔,拍了拍掌心的灰,鼓着腮,厌恶地瞪着熊:"你够了没有?我好歹是只'人妖',比你这畜生高级多了,信不信我变成母熊揍扁你!"

那显然是只完全不懂"人妖"语言的笨熊,依旧气势汹汹地朝着它的食物扑来。

"你、你你你你你欺妖太甚,就算是犯杀戒,我也要让你知道害我对小光不忠是什么下场!"

"大哥,你撑住,你醒了我愿意露点给你看。"

"对,撑住,你醒了我就愿意去修眉毛。"

刺眼的阳光,嘈杂的声音,华遥双眉轻耸挤向眉心,费力地睁开眼眸,后脑传来的刺痛感让他倒抽了口凉气,咧了咧嘴。华阳和华迟的头凑在一块儿,一个声情并茂另一个眉飞色舞,说着一堆让他摸不着头脑的话。稍稍清醒了几分后,华遥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慢慢撑起身,忍着头疼道早安:"天亮了?唔,睡得真舒服,早饭吃什么?"

……

没有任何回应,刚才说话还很流利的俩人怔着,脸上的颜色很一致——惨白。

最终还是听惯各种八卦的华迟率先缓过神:"你、你……大哥!你太让我感动了,做鬼都还想着我们,还生怕我们没早饭吃会饿死。安心去吧,我一定厚葬了你,也答应你会配合二哥完成你活着永远完成不了的事……振兴燕山!"

"哦,"很让人一头雾水的话,华遥却平静地应了声,环视起周遭,"我怎么会在这儿?"

林子?还有一群表情怪异地看着他的随从?还、还有一只……"那是什么啊?!"

华遥完全清醒了,往后退了几步,指着不远处那只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形容的东西大吼。是一只熊?不对,熊没有那么纤弱。是一个人?也不对,人不会长着像熊一样的皮。

"大哥?你更让我感动了,做鬼了,不记得大嫂了却还记得我们。"握着豹纹戟的华迟沉重点头,表情很到位,只是差了会在眼眶里闪动的泪光。

"春风?"要他怎么相信那个坐在悬崖边上,披着熊皮,神色呆滞,像是刚死了夫君一样的怪东西,竟然是他的春风?

"哦,大哥,你还是让我感动,做鬼依旧如此情深意重。"

"她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察觉到了春风的不对劲,华遥正色询问,习惯不改,慌乱起来便连口头禅都没了。

"伤心过度,又被吓到了。昨晚有只熊袭击了你们,你奋力和熊搏斗,还剥了熊皮送她,哦!那一场腥风血雨的厮杀后,不幸你和熊一起殉情,她披着你唯一的遗物,喏,就是那张熊皮,恐怕要从此痴呆了。唉,天人永隔,催人泪下啊。"华阳眉毛一颤,耐心地解释,生动得好像身临其境般。

他死了?不是活得好好的吗。华遥不解地垂眸审视着自己的身体,衣衫满是被撕裂的痕迹,伤痕布满全身还渗着血。他轻轻触碰了下伤口,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

虽有狐疑,可华遥更担心春风,没理会华阳和华迟的胡言乱语,他径自朝着春风走去。脚步越近,气息越重,她就像是什么都没听见般,仍旧发着呆。

沾有血痕的手落在了她的肩上,她颤了颤,迷惘地转过头。看见华遥后,眼中没有一丝讶色,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质疑他到底是人是鬼,只可怜兮兮地撅起嘴,轻声咕哝:"他来了,可他不肯出来看看我……"

"谁?"

"他说过遇见危险摇一摇,就会来救我,他真的来了,可是为什么也不出来关心我一下呀……"春风压根儿顾不得眼前的人是谁,只想要把心里的委屈吐出来。

记忆渐渐清晰,华遥想起了昨晚的事,那只熊和那个吻:"那只熊……"

"被你打死了。"

"啊,那我的伤?"为什么他只记得自己晕倒了,难道晕倒之后他会变身?

"跟熊搏斗时受伤的。"

"为什么不疼呀?"为了确认,华遥又用力按了两下伤口。

"痛麻木了是这样的。"春风连眼都不眨一下,说得煞有介事。

"那这个熊皮……"

"真暖和,你要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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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定情之物,你留着,等到我们成亲之日再给我披。"说着,他还怜惜地顺着毛抚了抚,"明月光呢?"半晌,他才发现人群中少了个常常杵在一旁很碍眼的角色。

"他彻夜没回,一早司云宿说有急事赶着去和他会合,让我们先走,稍后会来找我们。"

彻夜没回?春风敏感地抿了抿唇,没由来地觉得有些许不安。

"他敢别那么欠抽吗?把我未来娘子抛在荒山野岭还嫌不够,现在又打算抛下组织单独行动?可耻,十分可耻!"华遥很愤怒,深觉这种行为太不可取。

这一句熟悉的"敢不敢",让众人意识到眼前这个华遥是鲜活的,而非鬼魅,至于他的话语,燕山的人毫无保留地附和,驿风山庄的人争相反驳。

混乱在持续,春风慢悠悠地转过头,恍惚了片刻,又烦躁地甩了甩头。再看向华遥身上那些由她亲手制造的伤,虽说不痛不痒,但也算不上好看。愧疚之余,春风溢出薄叹,也只有这样才能掩人耳目,不让驿风山庄的人知道小光来过,免得传进少主耳中又平添事端。

只是春风想不明白,他来了,为什么不露面又急着走呢?现在就连明月光也不见了,该不会驿风山庄出事了吧?先前的不安感终于有了理由,春风骤然心惊。

大家都很散漫,有闲聊的、嗑瓜子的,还有一群人……说好听了是在引吭高歌,讲白了就是在嘶嚎。就是这样一堆人,整装出发,说是要去做大事了。春风扯开车帘,趴在车窗边,灵动的眼珠转了几圈,落在手里那枚她不知该如何形容的小东西上……唔,按江湖的说法应该是"暗器"。

就像一支缩小版的箭,只有拇指大小,雪白箭羽,有些许暗沉的浓黑色箭头,箭身上刻着纹饰,春风一眼便认出那是竹子。在那么狭窄的地方刻画,依旧还能栩栩如生,可见雕工的细致。这东西是昨晚春风捡的,回想当时的境遇着实还有些心有余悸。她施不出妖术,熊在迫近,正后悔不该鲁莽敲晕大当家兄台时,这些暗器猛地从身后密林里飞出,团成一簇,宛如成群结队的蜂,直逼那头熊,直至它哀嚎倒地。

一场腥风血雨在春风的茫然间戛然而止,她恍神了很久,林子像是瞬间归于寂静,静得让她害怕。

春风记得,有个人说过,遇见危险了就摇一摇璎珞,他会赶来。

所以,她下意识地以为那个人定是小光,一遍遍地唤他的名字,声音从嗫嚅到嘶喊,那人仍未出现。最后,她只好捡了枚暗器,剥了张熊皮取暖才不至于被林间彻骨刺心的冷冻死。

"少主,我们到底要去哪儿?"她转过头,依旧魂不守舍,脱口而出地问。

因为一身伤而被缠得像木乃伊一样的华遥正研究着手里的羊皮地图,闻声,眉心骤然蹙起,浓烈的不悦感在沉默中渐渐演变成心头的微痛。那一声"少主"让他有无数可以咆哮发怒的理由,可他只是很颠覆个性地淡漠提醒:"我是华遥。"

面子这东西对于男人来说是很重要的,为了未来娘子一句有口无心的称呼就大发雷霆?他才不会那么小家子气!

"呃……"看清眼前人,春风尴尬地顿了顿,被自己随口唤出的称呼吓到。是什么时候起,竟然习惯了身边有少主的日子,好似一切本该就是这样?"那个……我们到底要去哪儿?"没再多想,她把话题引导上正轨。

"这边。"华遥故作轻松地点了点地图,那上头有个朱砂圈圈。

似乎是一座山,春风煞有介事地研究了会儿,没看懂,继续发问:"那幅什么什么的画,就在这边吗?"

"应该是。"

"应该?"那也就是说,他们此行很有可能只是白跑一趟?春风猛然觉得这实在是种既浪费光阴又无聊透顶的行为:"那画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还非要联手?有地图啊,驿风山庄随便派几个人过去取不就好了。"

"那是前朝彦王爷的墓,没人活着出来过。"华遥难得话语和表情一样认真。

"……"那是怎样,他们要去盗墓吗?犯法的啊!

"你不认识彦王?"她的平静让华遥颇为诧异。

"阎王?"认识啊,整整千年,她又不可能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傻等,早就去阎王殿转过好多回,还在奈何桥头张望过很久。虽然阎王每次看见她出现都觉得烦,不过也算是熟稔了。

"对啊,彦王,"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是场鸡同鸭讲的对话,华遥兀自以为她至少听说过这个人,只是不太熟悉罢了,"据华迟说,彦王曾想谋反,筹资养兵多年,后来也不知为何,不了了之。那笔原想用来谋反的巨款,被藏匿在隐蔽之地,江湖盛传他临死前让画师画出了那地方,那幅画最终被他带进彦王墓陪葬。"

"……"真有病了,死都死了,还带着那么多钱陪葬。想了会儿,春风总算是明白了些许:"所以我们现在是要去彦王墓找画,然后再去找宝藏?"还是跟盗墓没两样呀。

"嗯。"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啦,就没人去找过吗?"

"好几百年了吧。"

"……"要命了,什么画呀,不会烂掉吗?

"我朝太祖始建祈朝时……"说着,华遥一脸严肃并向往地仰头,双手作揖,很是尊重的模样,"百废待兴,国库匮乏,曾派过不少精锐之师前去彦王墓,结果,唉……"

他看起来很痛心疾首,春风跟着他龇牙咧嘴,却实在很难感同身受:"那……我朝太祖……当时是缺钱啊,我们又不缺钱,找那个做什么?"搞不好是要赔上性命的呀。

说到"我朝太祖"时,春风有样学样地双手作揖,望天。这动作让华遥甚是满意,也跟着又继续作揖:"我朝太祖引领我们走向新生活,身为祈朝子民,当然要完成我朝太祖的遗愿……当然了,说白了,这年头生意不好做,山寨也缺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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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主呢?驿风山庄难道也缺钱?"分明是场浑水,春风想不明白明月光为什么要蹚。都说了是"江湖盛传",那当画重见天日之时,得招来多少杀戮啊。

"少主?"华遥眉梢微挑,迅速放下作揖的双手,隐藏不住熊熊燃烧的不悦情绪,他斜眸抿嘴瞪她,"你敢不要一直提少主吗?"

"哈?"她有一直提吗?她只是关心小光会不会被牵连而已!

"快要下车了,过来帮我穿衣裳。"看了眼车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华遥没好气地命令。

"你……"瞥了眼华遥精神奕奕的样子,她想反驳。

"我是为了救你才被熊弄成这样的。"他双手一摊,顺便把身子也摊了下来,不怒不愠的一句话,把春风堵得哑口无言了。

噙着一抹笑,他慵懒地半眯眸子,看着她不情不愿地走上前,满含愧疚地蹲下身,动作轻柔地替他穿衣裳,小心翼翼地扣着扣子。半晌,他忽地直起身,原本交叠着的腿岔了开来,手一伸,把春风稳稳地擒入怀中。

"做、做什么?"春风被吓得结巴,当一个好像死小孩的男人突然端出男子气概,着实让人反应不过来。

"你是不是喜欢少主?"他闭上眼,嗓音喑哑,问得很轻。

"……没有。"答案并非脱口而出,连春风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在犹豫。

"那就好。"感觉到她想挣开,他反将她搂得更紧。

"嗯?"春风依旧没有放弃挣扎,努力想离开面前这个好像木乃伊般很没可看性的怀抱。

"我不太想杀他。"

言下之意,她爱谁,他就会杀了谁。不管这话有多少可行性,还是让春风心惊了下。

"不过……往后你若是再叫我'少主',我也一样会杀了他。"某个才想过不要因为一声称呼而大发雷霆、不要太小家子气的男人,忍了许久,还是决定不要因为想表现大度而把自己憋成内伤。

"你有病吧!"比她这只妖更有嗜杀性,这病严重了。

"你为什么非要说一个敢娶你的男人有病?春风,别这样,太妄自菲薄了。"

"喂!敢娶我是有多不了起啊,你做什么要搞得好像很有胆量一样!"到底是她在妄自菲薄还是他压根儿就在打击她的信心?!

"当然,我的胆量是独一无二的。我敢娶你,就是敢一生唯你一人,你敢吗?"

"……"

"不敢?"即使她沉默不语,华遥也不会傻到体会不到她的闪躲,这一次他没有一头热,更没有逼得太紧,只是笑,伸手揉了揉那颗鸟窝头,"没关系,我会慢慢把你的胆子养大。"多么有气势的话,按照一般流程,这样的姿势、这样的情话、这样的气氛,接下来是该很缠绵悱恻。

可是,不和谐的声音生生闯入,破坏了一切。

"哇!哇哇哇,噗……露点了!大哥,你露点了呀!"拉着车帘,华迟丝毫没被车厢里相拥着的画面所吸引,视线很有目的性地落在包成木乃伊一样的华遥胸前。哦,这伤口包得太有技术含量了,竟然特意把胸前那销魂的两点暴露在空气中。

"你找死啊!没看见大哥正打算生米煮成熟饭吗?"男人衣衫凌乱,女人脸颊绯红,依华阳的经验来说他家大哥是终于按捺不住要行动了!狠狠拍了下华迟的头后,他一副很识相的模样冲着春风抖眉:"你们继续,我去把风。"

"……"华遥铁青着脸,默不作声。

继续?他也很想继续!但是谁敢告诉他一下,马车外那一堆挥着豹纹裤衩形物体齐声尖叫的女人是在做什么?

"噗……还带口号的耶,好有明星气质哦。"很显然,春风的注意力完全被外面的风景所吸引,甚至连一点女儿家被抓奸后该有的娇羞感都没有,兴致勃勃地冲下了马车。

望着那一块被那群女人高高举起的牌子,生出感慨——

华迟,华迟,旷日"迟"久。

哦,原来古代的追星也是很有规模的!

"华迟,我好喜欢你的性感豹纹哦,可以送个豹纹纪念品给我吗?"

"华迟华迟,我要签名呀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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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豹纹裤衩形的东西在飞舞,群众的热情高涨,华迟的虚荣心在沸腾。裸露在外的半个性感小肩一扬,挑逗性地撞了撞春风:"啧啧,怎样,我还是挺有人气的吧,你是不是开始觉得自己身为燕山的一分子很光荣?"

"大当家,你是华遥大当家吗?"有个女孩蹑手蹑脚地跑到马车旁,拉了拉华遥的衣裳,仰起头,怯怯地问。

"嗯?"华遥反射性地往后退了退,他家未来娘子在,守贞是必需的。

"你看见那艘大船了吗?那是我家的,我娘是船舶大王,漓辛江上的船都是我们家的,三当家说你想走水路,可是没有船,我决定免费赞助。你……你、你可不可以……那个……"她羞答答地低下头,手攥成小拳头,举在胸前,欲言又止。

"不可以,我有婚约,我不会喜欢你。"华遥很有节操地厉声拒绝。

"啊?"姑娘困惑了,"我是想让你做主,把我许配给三当家,我对你没兴趣。"

……春风顿悟了,原来桃花劫最为泛滥的人是华迟呀。

"作为一个以八卦为己任的人,必须利用职权之便,先将自己的事迹吹嘘一番发扬光大,唉,那么多人喜欢我,我也好烦恼。"华迟捋了捋额发,语气很是无奈。

谁有空理会他那种无病呻吟的烦恼,春风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我们要坐船吗?"

"嗯,大哥说这样比较快,也可以避开那些心怀不轨一直跟着我们的小人。"

"……"该不会说的是小光吧?春风皱了皱鼻子,反射性地问:"那如果少主要跟我们会合,不就找不到我们了?"

"你在等人?"喜欢八卦的人都很敏锐,华迟更是其中翘楚。

"没有啊……"

"在等那个跟你在林子里私会过的明月光的随从?"

"不是……"不是,当真不是,便是因为不是,春风心头猛地一惊。

"真的?"想要八卦,不一定非要露点,威胁加利诱也是可以的,"那我就没办法了,你如果告诉我,说不定我可以让那个带头挥裤衩的女孩想办法多弄艘船候在江边,以备不时之需。"

"咦?"

"说吧,我会帮你的。"显然她是心动了,华迟不遗余力地将诱惑坚持到底。

"不用。"春风断然拒绝。

少主若真回来了,华遥自然会有办法联络上他吧,犯不着由她来担心。

"你要是不说,很快江湖上的人都会知道你刚才跟我大哥在马车里打算生米煮成熟饭!"利诱不成,只能威胁。

她总算意识到该为刚才的事脸红了,由着华迟乱吼乱叫,径自皱眉思忖了起来。那个华遥……应该只是开玩笑吧,等有一天他意识到她并没有为燕山付出什么青春,一切都只为自己,也就无关什么责任非娶她不可了。本来,他对她也没有爱的成分,只是像个为了莫名其妙的事而固执的孩子。

春风没有联想到自己,从来,她也是个为了莫名其妙的事而固执的人,当这种固执渐渐成了习惯,可以千年都不变……

挥舞裤衩的女孩有个与之很相称的名字——花枯茶。

"我娘是船舶大王,叫花枝翘。你们很好奇我为什么会跟娘姓吧,因为我没有爹!"

花姑娘站在船头,振臂一挥,气势十足地以自身为八卦根源,迅速与燕山众人打成一片。渐渐,八卦的核心变成了华迟与花枯茶的情事,大伙燃起兴趣,全都聚到了船头。

燕山那三位当家又一脸严肃地说有要事相商,躲在船舱里聊得正兴起。

"搞什么啊?"春风慢慢收回视线,黑漆漆的货仓里,顿时只剩下她一人,皱眉看着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为什么归置花姑娘日用品的活莫名其妙就落到了她身上?

大家都能偷懒,没道理只有她不行吧?

想着,她懒懒地靠在了附近的大箱子上,又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摸出那枚很精致的暗器,反复研究起来。

想得正入神,忽地有双手仿佛凭空出现般,从她的手臂中穿过,落在春风的腰间,稍一用力,措手不及的她身子往后一仰,抵在了一个结结实实的怀里。

四周很暗,只有船舱边的小窗透出些许光亮,春风下意识地想惊叫,那双手又突然上移,捂住了她的嘴,让她翕张着唇却只能勉强哼出几声鼻音。

"是我。"极富穿透力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几分笃定,似乎很确定春风听见这声音就会乖乖安静。

事实也果然如此,刚想挣扎的春风眉一皱,眼眸倏地发亮,是小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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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谁抱着比较舒服,嗯?"魅惑还在持续,感觉到了春风的安静,他松开手,转而又回到她腰间,力道把握得刚刚好,将她轻拥入怀中。

"什么?"春风没来得及展现出久别重逢的喜悦,就先被他的话弄得一头雾水。

"我以为我的情敌只有少主而已,没想到,连华遥都较真了。"

"……你说大当家兄台?"对于眼下这亲昵的姿势,春风还是有少许的不适应,不着痕迹地挣开他的怀抱,她笑得若无其事,"不会啦,你想太多了,他就是硬要装出一副男子气概的大男孩啦。"

"是吗?"小光挑眉,怀里忽然空了,嘴角笑意也随着淡去了不少,"呵,那最好,我也不想每次出现都是为了捉奸。这是什么?"

他注意到了一直被春风紧握在手中的暗器,趁她恍神之际,便从她手中抽出,借着微弱的光芒,皱眉审视着。语气是难得出现的冰凉。

"这不是你的吗?"春风眼帘轻眨,后知后觉地问。

"不是。哪来的?"他转过眼,逼视着她,言辞间透着股紧张。

"哈?"相较而言,春风仍旧没能从中缓过神。她认定那晚的人是小光,可会有人认不得自己的暗器吗?

"呵,怎么了?我只是觉得女儿家好端端地藏枚袖箭做什么?还是说……这是哪个男人给你的定情信物?"他把玩着袖箭,话锋一转,先前的失态与慌张荡然无存。

"才不是,是在林子里捡到的。"春风三言两语地把事情带过,既然那晚相救的人不是他,那也无需多做解释。

"捡?你知不知道,东西不能乱捡,有些会为你带来杀身之祸。"他耳语轻喃,似是警告,又像是在一步步诱导她远离那枚袖箭的主人。

"杀身之祸?不至于吧。"春风好奇地歪过头,不就是个暗器吗?那些江湖人物随手一洒就是一大把,她还以为只要有刺客执照,这东西可以按斤卖呢。

"或许你可以问下船头那位花姑娘,她该比我还清楚。"

"关花姑娘什么事?你认得这暗器的主人?"

她对这枚袖箭的过分关注,让小光有些不爽,暗嗤了声,本不想解释,觉得有些事她完全没必要知道太多。可私心里,他偏是不愿见她对那个男人留太多神,"祈清登基才几日,便被袁族掳走。江湖盛传,袁族早就释放了他,是花家的船去接应的。可惜,还没入关,船被弄沉,祈清也失踪了。船的残骸里,有不少袖箭,和你手中的一模一样。"

"那又怎样?"不就长得一样嘛,流水线批量生产不行啊。

"不怎样,只是朝廷和江湖都不约而同地把这袖箭的主人,视为诛杀前皇帝的凶手。"他难得耐着性子为她讲述那些尔虞我诈。

可春风的反应,却让小光恨不得直接把她丢到江里去喂鱼:"哦,这样啊,袖箭何辜,唉……"

边叹,她边从小光手里拿回袖箭,谨慎地藏进兜里。显然,她完全不觉得杀了从前的皇帝意味着什么,更不觉得跟她有什么关系。只晓得这东西的主人救了她,不管是有意或无意,都得报恩。她们妖族最喜欢报恩了,有个白蛇姐姐,报着报着就抱到了个相公。说不定,她也能报恩抱到青山。

"丢了它。"他眯着眼,命令。

"做什么啦?"

"捡来的藏那么好做什么?"

"死鬼,你干吗非得跟枚暗器较真啊。"他的固执,让春风不解。

"因为我答应过会保护你,不想看你被卷入那些是非。"小光别过头,口吻似真似假。

"我不介意呀。"她没心没肺地傻笑,是是非非,那都是别人的事,她只管自己的余生安妥。若是不去招惹,又怎会平白无故被卷入?

"当真?如果你爱的男人牵扯到天下之争,你也不介意?"他忽然眼眸凝光,怔愣地看着眼前女子,试探性地询问。

"唔……为什么要牵扯?我会劝他放手的。"

她说得很天真,却不自知地让小光的心一沉——

我会劝他放手。

是"他",而非"我会劝你放手",潜意识里,她心底藏着一个他。

"放手的理由呢?"小光勉强挤出寡淡的笑容,愈发觉得不该任由自己的心太过放纵。

"我可以给他比君临天下更好的幸福呀。"春风笑眯眯地眨了眨眼,想到了他们自以为寿与天齐的那些年。

小光恍惚地抬起手,轻柔地抚上她的脸,掌心冰凉。任由她的体温灼烫自己的手,带着少许的希冀问道:"为什么不陪着他一起君临天下呢?"

"因为谁的天下也抵不过我的千年。"在他的触碰下,她有些恍然,这掌心的凉直直刺入心底,和千年前那股纯澈的温暖差之千里,虽陌生,却又仿佛也曾常伴在身边。记忆里,隐隐约约有些朦胧片段,春风想不起来,只记得她似乎对着一个男人如是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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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没头没脑的话,让小光困惑蹙眉,严肃的气氛霎时瓦解。

"啊,你来这儿不怕被人发现吗?船舱耶,等下大当家兄台他们聊完事,要搬好多东西进来的。"春风顿时回神,她也知道话题转得很生硬,只是即便小光就是青山,他已记不起那些曾经了,要她怎么去解释呢?

"担心我?"看出她在逃避,小光没有咄咄相逼,反倒很配合,又恢复一贯的玩世不恭,"那你可能需要担心我很久了,我会跟着你们一起走。"

"一起走?"春风讶异,再一想,径自猜测道,"是少主派你来的?"

"不是,是因为我答应过不会让你想我太久。"眼眉弯弯,他笑得很清甜。

"可是……被大当家兄台他们发现也不要紧吗?"

"是谁说华遥是个没脑的傻蛋矬人?轻易被这样的人发现,那我岂不是更没用。"

哟,春风轻捂住嘴,才意识到原来自己跟那么多人这样介绍过大当家哦。

"那你饿了怎么办?"

"你舍得我饿死吗?"

很显然,舍不得:"那住哪儿呀?"

"你如果希望我睡船舱,我也不介意。就是最近身子好像比以前更弱了,时常会想你,想着想着就晕,有时候晕一天,有时候晕三四天……"

小光抚着额,脸色的确算得上苍白,眼眸中那副神采更是我见犹怜。轻而易举地把春风沉默的母性唤醒:"住我房间吧!"

"我们还真是心有灵犀,我也这样想呢。"

哇,哇哇哇哇!瞧那一脸毫无保留的荡漾表情,上当了!他早就算计好的吧,从打算踏上船的那刻起,就很有规划性。照顾他是还好啦,可是有些事她越来越糊涂了:"你知道少主去哪儿了吗?"

"他?我不关心。"少主,他最不想听见的名字,到底还是在她嘴里出现了。

"不关心吗……"春风出神地重复着他的话,船舱外细微的交谈声由远及近,她缓过神,抬眸瞥了眼小光,匆忙开口,"你快躲起来,我去外头看看。"

小光收敛笑意,目不转睛地逼视着春风,任由外面的声音越来越近,丝毫没有要躲的意思。她至少该给他些时间表达内心的不爽吧?或者像个正常女人般,发发嗲、解释下;说在乎他、说想他。

"死鬼,是华迟耶,你快躲啊!"春风透过门的缝隙张望,愈发紧张了。要被那个视八卦为终身事业的男人撞上,那就完蛋了。

"喂,"他没有那位少主那么深厚的忍耐力,"我现在是在吃醋。"

"饿了?那你也别光吃醋啊,先躲起来,等下我送小笼包给你,那个蘸着醋吃可好吃了。"

"……"这傻装的,太有技术含量了。

想把她带走,慢慢算这笔账,可身边的女人一溜烟地往门外奔,滑得像条鱼,逮都逮不到。

蹿出船舱后,春风顺手把舱门锁得密不透风,然后看着从远处走来的华迟等人傻笑。心里乱得很,怕小光被发现,又觉得好多事似乎都不太对劲。小光他……真的完全不关心少主去哪儿了吗?那为什么会那么巧,这边少主刚因为有急事离开,他就沿途随行了?还有他刚才问她的那些话,难道只是随口问问而已吗?

"春风妯娌,春风妯娌!"清脆的叫唤声让春风放缓了脚步。

春风妯娌?什么东西?是在叫她?

刚用完晚膳,笑春风怀揣着一堆干粮,正打算偷偷摸摸溜回房间,给某位少爷送吃的。可结果,"程咬金"突然杀出。

就在她为这个称呼迷惑的时候,花枯茶蹦蹦跳跳的身影拦在了她面前:"你要去哪儿呀?"

"回房呀。"

"哦!你也喜欢半夜偷吃干粮啊,居然藏得比我还多耶。"捕捉到春风怀里的那堆食物后,她夸张地大叫。

"轻点轻点!"春风赶紧空出一只手,捂住她的嘴。要是把华遥他们引来了,问题就大了。

"唔……嗯嗯……"花枯茶挥着手挣扎,被捂得透不过气,脸颊涨得通红,快窒息的时候,春风总算意识到该放手了。花枯茶猛咳了几声,倒也没生气,毕竟有求于人嘛:"春风妯娌,你知道少主去哪儿了吗?偷偷告诉我,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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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压低声音,鬼鬼祟祟,说得很轻。

春风狐疑地拧起眉心,摇头:"不知道啊,你问这个做什么?"

"打听八卦啊,我要不断地说八卦给华迟听,他才会多看我几眼嘛。"她扬了扬眉,表情得意。

"呃,少主去哪儿也算八卦?"好无聊的八卦哦。

"当然算!你不知道呀,大家都在猜呢,说你们家少主搞不好就是失踪多日的祈清!"

"噗!"春风不顾形象地喷笑出声。这一天之内,祈清这名字的出镜率也太高了吧。可是,驿风山庄好歹是在江湖纵横多日的地方了,明月光打出生起就是少庄主了,哪有可能突然变成什么前皇帝!啊,莫非那个喜欢"说正事"的老夫人跟皇家的人有奸情?

哦,果然是八卦,好大的八卦。

"你别笑呀,易城小朝廷要送祈清最爱的女人去袁族和亲了,江湖上都说祈清可能会现身阻拦。我得在那之前确定少主的身份,然后好让华迟去散布第一手消息啊。"

"……你的爱情真伟大。"不过她的推测实在很没根据。

"嘿嘿,多谢夸奖。那你跟我透露下呀,少主到底有没有可能是祈清啊?"

"不可能。少主就是少主,他叫明月光!"春风给的答案极其果断。

"嘁,那也可能还有别的名字啊。"

"就算有,也只有可能叫青山!"她下意识地说,话出口,才察觉到这话意味着什么。

就算有无数证据摆在她的面前,她的判断力还是被感觉左右了,打从一开始她的感觉就不断地提醒她,少主才是青山。原来,至今,春风都未曾有任何改变,内心深处始终还是深信着,深信着即便相离千年她也不会遗忘依旧笑春风的青山。

"青山?司青山?"

花枯茶的反应,让春风猛地抬头:"司青山?"还真有青山?!

"不可能啦,江湖上都知道司青山早死了。"

"死了……"春风身子摇晃了下,随后便想,兴许只是同名而已。若她要找的人死了,佛又怎么会送她来这边。

"是呀,年少成名,俊美无俦,总之很多褒奖。见过他的人都死了,据说他跟驿风山庄老夫人打了个什么赌,然后也死了,你没听你们少主提过吗?啊,搞不好他没死也有可能,就被藏在驿风山庄里。"

"……"春风愈发觉得混乱了。驿风山庄、老夫人、少主,他们都认识青山吗?是江湖太小,还是人口太密集?

本还想继续追问下去,可华迟的声音突然传来,花枯茶应了声,立刻展现出很没品格的重色轻友本质,一溜烟地飘到了华迟面前。只留下春风一人,怀抱着干粮,为花枯茶无意间丢下的重磅炸弹出神。

她突然有了很大胆的臆测,驿风山庄不可能有两个明月光,就如同天下没人敢与天子同名一样,随从又哪敢与少主同名。会不会小光就是青山?

第九章姑娘,您瞅准了再爱

今晚月色不错,繁星点点,银河像是闪亮亮的腰带般嵌入夜空中。

船舱里的气氛却很不宁静。

"睡地板?"某位少爷悠闲地靠在床板上,嘴角不屑地一撇,斜睨着那一块儿很碍眼的地铺,"我身子不好,会受凉。"

"这样呀……那我来睡。"考虑再三,春风展现出了体贴姿态。

"春风,"他半撑起身子,笑容轻佻,眼帘眨出诱惑的弧度,"你忘了我不举吗?我们已经有过同床共枕的美好回忆了,你还别扭什么,这次又想为谁守贞?"

"嘘!你轻点,可好?万一被人发现了怎么办?"春风半蹲在地上,神经兮兮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声音压得很低,宛若蚊吟,完全只是在用气息说话,"这样分开睡,半夜如果有人闯进来,你方便施展轻功嘛。"

"你难道不觉得,如果有人进来,发现这个地铺后,会更加暴露我的行踪吗?"他单手搁在膝盖上,想笑又笑不出来,微咧着嘴别过头,不想再见到那个铺得很没艺术感的地铺。

"……"春风专心铺被褥的动作一顿,小光的话,让她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乖,到我身边来。"很满意她那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微笑又在小光的脸颊上荡漾开,他招了招手,充分展现温柔的一面。

"……"脸红,无措。

他衣襟微敞,线条清晰美感十足的锁骨裸露在外,再往下,那衣领自然地呈现出好像v字领的形态,随着呼吸均匀起伏的胸膛若隐若现,之前一直由她贴身佩戴的紫玉,此刻正垂挂在他的胸前,这画面……让春风想到了初见时他抚着她的胎记说过的话——性感!

比起乖乖滚到他面前,她更想询问下他关于青山的事。

"我只是想抱着你睡而已,会觉得安心。"见她没反应,小光眸色随之黯淡,误以为她在排斥。手,僵在半空中,进退两难,手指尴尬地曲了曲。

可小光的表情,打乱了春风的思维,让她一下子忘了正事。他的话听起来像是无助的请求,惹得人不忍拒绝,脚步不由自主地迈开,再回神时,人已经坐在床沿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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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光转头,淡笑地靠坐在床上,食指略弯,指背轻柔地摩挲着她左颊的胎记。没来由的,兴许是她那双蕴满灵气的双眸太过逼人,他只觉得指尖有些许发烫。眼波轻移,他出神,自言自语般恍惚地问:"你是爱我的吧?"

没料到他会忽然这般严肃,更没料到他会抛出这么个问题,春风张着嘴,良久无声。

"怎么不说话?"他笑,不带丝毫感情色彩,执著地逼问。

"你呢?"渐渐回神,春风故作自然地咧开嘴,一如既往的灿烂笑意,不答反问。

"如果我爱你,你会许我一生吗?"

今晚的他不太对劲,尽管看起来还是带着那丝熟悉的不羁气质,笑容也始终浮在嘴边,然而那种飘忽的感觉,让春风觉得眼前的小光好陌生。她咽了咽口水,慌乱掩饰不住地流露出来,半晌的相顾无言后,她想起了千年的错过,那些日日夜夜的彷徨和等待,为的也不过是一生相守。

"不是有种说法叫私奔吗?带我私奔,趁少主不在带我走吧,我怕……怕又错过。"春风抑制不住声音的颤抖,是盼了太久,盼到热情渐退了吗?为什么当这份相守唾手可得时,她却感觉不到心悸。有的只是奋不顾身后看见了终点,随即便不敢思及太多怕动摇了心念,只能一门心思地朝着那个认定的目标跑。

这样的回答在小光的意料之中,喜忧参半汹涌而来,他抿嘴提起嘴角,笑得满足。是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人,甘愿什么都不问,就这般没因没由地信任他,害得他差点就想同她一起冲动一回。

"别傻了,少主不会放过我们的,天下太小,我们逃不掉。"他的理智逐渐清醒、扩大,最终,战胜了心底深处片刻涌起的感动。

"你怕了吗?"春风眼神一暗,嘴微嘟,似是在埋怨。

"是怕了,怕给不了你幸福,怕你有一天终会后悔。"柔情蜜意粉饰出的花言巧语,小光很清楚,在任何女人听来这都是足够让心酥麻的情话。

可他不知道,春风不是人,那是一只为了一份执念踏过千年光阴的妖。

纵然资质再愚钝、智商再蠢笨,她好歹也看尽了千年的是是非非人心险恶,这般拙劣的借口哄不了她。为了他,她闯过阎王殿、守过奈何桥、闹过天庭、求过佛祖,结果他反而怕了。

原来……什么都可以是假的,誓言不过是当初拿来哄她犯傻的道具呀。

春风吸了吸鼻子,这种结局是她不甘接受的,怎么也想要再坚持一下:"你只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对不对?"

"记得什么?"他的耐心在流失,不是每次都能纵容她的"张冠李戴",尤其是在这种浓情时分。随时都会误以为自己表错情的感觉,不好受!

"誓言啊。你以前叫青山,你说过:青山依旧笑春风,一诺永生。"是不记得了吧,轮回总会擦去回忆。就连她,未曾轮回,也会因为太久而遗忘掉一些片段。

"……"本就为数不多的笑意,瞬间从小光的脸颊上消失,那些儿女情长的念头也随之瓦解。

春风也跟着愣了愣,是唤醒他什么记忆了吗?可为什么会是这个表情?眼前的小光眼眸冰冷,一直冻得她钻心,原先轻抚着她脸颊的手倏地用力,失控般,仿佛恨不得将她捏碎。紧抿住的嘴将唇线绷得死紧,脸上的表情极为阴霾,有四个字在春风脑间蹦出——挫骨扬灰。

没错,他那副表情就像是想将她挫骨扬灰,有春风从未见过的怒意在眸间暗燃。她说错了什么话,能惹出他那么激烈的反应?活像是唤醒了他始终隐藏着的那一面。

"……你、你……怎么了?"好不容易找回的声音带着轻颤,因为害怕,春风下意识地往后躲,想避开他的触碰。

"你刚才说什么?"终于,他表情稍有缓和,说话了,语调仍是冰凉。

"青……"

这气势春风不敢违,嗫嚅着想重复刚才的话,却又被他打断:"你一直以为我是青山,所以才待我那么好?"

赠玉、日夜不离的照顾、由着他拥吻、直言不讳地说想他,竟然只因为把他当成了青山?!

"你就是呀,只是你现在还没想起来……"春风还在固执,在他冷冽目光的紧迫逼视下,声音越来越轻。小光的冷和少主不同,那是种让人不敢忤逆,生人勿近的冷,比少主的更可怕。

"没想起来的人看来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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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平静的话语被冠上阴鸷的气势后,是会比震怒更有杀伤力的,一如眼前的小光。

语末,他嘴角勾勒出不屑的薄凉笑意,仿佛是在讥笑世间万物般。手稍一用力,便毫不留情地将春风推开,眼看着措手不及的她因为那股力道倒在床上,吃痛低吟,他也只是淡漠地瞥了眼,掷下一句:"你许错人了,我不是青山,不过晚了,你的誓言我当真了。"

春风还没醒过神,被他的话弄得一头雾水,怔怔地看着他堂而皇之地摔门而出,背影带着让她想逃的气息。许、许错人了?他不是应该什么都不记得,给她一脸茫然表情才对吗?为什么可以那么肯定地说她许错人了?

难道……花枯茶口中的司青山真的没死,并且虽不是他,可他也认得?!

"春风它吻上了我的脸,告诉我现在是春天天天天……啊天……"

曲调分离的歌声迎面飘来,蜷缩在甲板上的春风懒洋洋地抬起头,只瞧见有个挥舞着裤衩的身影在甲板上舞动,那舞,跳得真丑;这歌春风只教过一个人,那就是……花枯茶。

"咦,大嫂,原来你在这儿呀。大当家找了你好久,你不吃饭吗?"很快,伴着蹩脚的旋转舞步,那个夕阳下的身影就到了春风面前,聒噪刺耳的声音随之响起。

"吃不下。"春风把头搁在蜷起的双膝上,没精打采地回了句。

"唉,吃不下啊……"在花枯茶看来,没胃口吃饭也算是大事,想安慰两句,又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便一弯身在她身旁坐下,兴奋地把那条豹纹裤衩举起来,卖弄开来,"大嫂你看,我搞到咧,有华迟签名的哦,你闻闻……"

闻?!春风皱眉,瞠目结舌地看她,有没有病啊,硬塞条裤衩给她闻?难道还是尘封多年具有历史意义的东西?

"你那是什么表情呀,这是干净的!我是让你闻华迟那个签名的墨香。"

不会早说哦。春风嘟嘴,惊恐地看她对着条裤衩犯花痴的模样。喜欢一个人,还真是什么都觉得好吗?沉思了片刻,她突然扯了扯花枯茶的衣袂:"花姑娘,你为什么喜欢华迟啊?"

"唔……"她歪过头,曲起食指,看似困扰地挠了挠头,"不知不觉就喜欢了呀。"

"那、那如果华迟他不叫华迟,或者叫华遥、华阳,哎呀,反正就是如果他不叫华迟,你还会喜欢他吗?"

"你好奇怪。"花枯茶用一种诡异的目光打量了春风许久,"他叫什么很重要吗?只要还是那个人就好呀。"

"只要还是那个人就好……"春风恍惚地喃喃自语。

哪里奇怪了?她也知道只要是那个人就好,可是现在她就是分不清谁是谁了啊。

花枯茶的神经虽然粗了点,但好歹也是个处在思春情怀中的少女,眼看着身旁怏怏的春风,她有了种身为雌性共有的感同身受:"大嫂,你是不是不喜欢大当家,又不知道自己该爱谁,所以好困惑呀?"

"哈?"知音人呀,春风没想到她除了挥舞裤衩之外,还能兼具知心妹妹的角色。

"还真是啊,那我也帮不了你,我娘说喜欢一个人得自己慢慢去发现的,旁人的指点都没用。我娘还说了,你要是不喜欢人家就别给人造成假象,要保持距离,那才是好女孩。"

"……你娘对你的教育真好。"春风有感而发,可惜她没有会为她指点迷津的娘,只能独自凭着傻劲去沉浮。也对,保持距离,总有一天她会找到那个人的。

瞅准了,再爱,保险点。

她能感觉到已经经不起折腾了,如若这一世仍是惘然,便也只能放手。情深缘浅天注定,她深知自己斗不过天。

才想通了几分,春风就有了饥饿感,费力地爬起身,刚想拉着花枯茶一块儿去找点果腹的东西,就被一阵匆忙的奔跑声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木质的船上,那种赤着脚奔跑的声音总是格外惹人惊心,配上急促的节奏,总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而事实上,春风的担心也并非多余,伴着那阵奔跑声一起传来的还有声嘶力竭的叫喊:"大当家,不好了,不好了!出事了!有兄弟死了!"

来人一遍遍地重复着相同的话,很快,整艘船就炸开了锅。

只瞧见华遥等人闻讯从船舱里奔了出来,听着那人吞吞吐吐地解释了半天,又跟着一起往事发地点跑去。春风茫然转头,与花枯茶面面相觑,许久,俩人才醒悟过来,做出了一致的决定——跟去看热闹。

看热闹是要付出代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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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枯茶把吃进去的东西都吐得差不多了,只剩下胃酸还在翻搅,华迟难得愿意放过绝妙八卦时间,抚着花姑娘的背,耳语相慰。那模样,俨然像个体贴的好男人。春风怔在一边,羡慕地撇了撇嘴角,这样多好,笑笑闹闹,转眼一起变老。

"喝点茶,压压惊。"烫到灼手的杯子被塞进春风手里。

她下意识地痛呼出声,把那盏滚烫的茶搁到桌上,指尖猛捏耳垂想让烧烫感消退点:"你做什么啊?"

华遥正在为自己所展现的体贴备至而骄傲,丝毫没意识到这杯茶的作用绝非压惊,而是想烫死人:"别逞强,我知道你在害怕。"

他那份没由来的笃信,让春风觉得莫名其妙:"怕什么?"

"我们家女人的规矩,就是要随时表现出小女人的姿态,让男人觉得自己有被需要。那两具尸体死相那么恶心,你怎么能不怕!"

这不是疑问句,是命令。言下之意,她就算是完全没有害怕的感觉,也得勉强装一下。可是……割喉而已,就连被剖心的尸体春风都见怪不怪了,要怎么配合他装啊。

"咳……"为了转移话题,春风不合时宜地轻咳了声,建议道,"大当家兄台,我们别计较死状了,研究下死因,可好?"

"死因?"好不容易安抚住花枯茶的华迟转过头,见话题总算被引上正轨了,潜在的八卦因子再度复苏。诧异地打量了春风些会儿,他不敢置信地大吼:"啊,难道是你杀的?"

"……怎么可能?!"开玩笑,她不杀人好多年了!

"你的想法很可笑,大嫂是自己人,这种事显然是外人做的。"华阳很理智,没有再抖眉,抚着下巴,沉思状,表情很深沉,"依我看,多半是驿风山庄的人做的。他娘的,我就说那些所谓的武林正派怎么会和山贼合作,一定是想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然后悄无声息、不知不觉地逐个灭掉我们,最后再侵吞我们的产业。对,就是这样,大哥,我们上当了!"

"……"春风瞠目结舌,不得不为华阳那无障碍的想像力所深深折服。想法可笑?现在到底是谁的想法更可笑啊。她能预感到,华阳的话定会激起千层浪。

事态的发展还是很常规性,下一刻,驿风山庄的人便跳起来反驳。

"你说什么!我们驿风山庄想灭你们燕山还需要如此大费周章吗?"

"嘁,少抬举自己,当初也不知道是哪家镖局天天被我们打劫。"燕山的人自然不服。

于是,一场莫名其妙的呛声开始,话题围绕着谁家更有实力,几乎没有人还记得有两个燕山兄弟刚刚离奇死亡了。

春风无奈抚额,慢慢往门边退,想远离这种是非之地,去刚发现尸体的地方再瞧瞧。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她所了解的明月光是从不做暗事的人,既然当初一心想找大当家兄台合作,就不会伤害燕山的人,而这艘船上唯一在明月光计划之外的人……是小光。

"我们走。"春风的手刚触碰到门,便有双爪子落在了她的肩头。

她缓缓转头,对上华遥的脸,再看向他身后那两方争吵不休的人马,有些被他的若无其事诧异到:"走、走去哪儿?"

"你晚上没吃饭。"

"那、那又怎样?"他的兄弟们很沸腾耶,照这趋势下去,很有可能会干一架决胜负。以大当家兄台的个性来说,不是应该把寨中事务视为首任的吗?

"我想先喂饱你。"他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走,决然地抛下那堆为了无聊之事亢奋的人群。

手被他紧紧地攥着,春风努力将步子迈到最大,才勉强能跟上大当家兄台的脚步。他不说话,只径自往船上的灶间走,安静得很不寻常,就连常见的口头禅都消失了。春风侧眸打量他,以往的经验证明,大当家兄台只有在心情很不好的时候才会放弃"敢不敢"。

还是这个人,还是那锅熟悉的炒饭,若不是船身若有似无的轻晃,春风会恍惚以为又回到了从前。大当家兄台娴熟地摆弄着锅铲,她被丢在一旁,什么都不用做,饭来张口便好。

气氛很沉闷,让春风觉得总该说些什么来缓和下:"那个……你心情不好吗?"

"嗯?"他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没转身,溢出一声苦笑,"看起来很明显吗?"

"是挺明显的。"春风重重点头,"因为那两个兄弟的死吗?"

"还好,生离死别看惯了。"有些东西经历多了,再多热血也熬凉了。

尽管他说得云淡风轻,可细细听,她仍能感觉到那语言间的怅然:"那你不用炒饭给我吃呀,去忙就好,我不饿的。"

"春风,"华遥一反常态,这一声,唤得很柔,"我有话想问你。"

"嗯?"她仰头,看着他僵直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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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明月光的那个随从很熟吗?"

"……"她一惊,是在说小光吗?这种时候被问到这个,着实令人措手不及。

没有得到回答,华遥也没逼问,继续炒着饭。半晌,把饭装盘,搁到了她面前,才搬了张凳子在她身旁坐下,单手支着头,挑起话端:"前些天,我见到他在你房里,你不觉得该解释下?"

"小光他……应该不会杀人的……"春风脱口而出为他辩解,却显得底气不足。应该,也只是"应该"而已,事实上她压根儿就不了解那个看起来很无害的男人。

"我不关心这个。"这些事他早晚都会查明白的,不急在一时,"你敢专心点把我当成未来夫君那样对待吗?"他蹙眉微撇嘴,像个孩子在耍性子般,深深觉得红杏出墙不可怕,可怕的是那株红杏从来就是长在墙外的,并且还完全没有打算往墙里生长的趋势。

当那句熟悉的口头禅再现江湖后,春风松了口气,紧绷着的心也当即放了下来,看来有些事是非说清楚不可了:"大当家兄台,其实你不用觉得亏欠我,就、就算我有为燕山牺牲去做奸细,也不过只做了没几天而已,你没必要很有气概地要对我负责一辈子呀。"

"你不想嫁我?"

沉吟须臾,面前男人半寐着眸子斜看她,嘴角拉扯出的笑容与他一贯的性子很不符。像是……像是猜到了预料之中的事,然后顺便不需要原因地兴奋。

管他到底在兴奋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春风只知道他这句话直切重点,讲出了她为了顾及大男人的面子,始终难以启齿的心情。现在,她自然该用力点几下头以示他猜对了。

她的寻魔之旅已经很混乱,欠不起情,也还不起他这般的厚待。

"嘁。"华遥眼波一转,出乎春风意料地嗤出声。他认定的责任,由得她推开吗?

"你、你你你这是什么反应?"

"你忘了我是山贼吗?"

"……"怎样,山贼很拽吗?

"就爱抢别人的东西。"嗯,这娘子不错,真会投他所好、为他着想。

"所以呢?"

"再过几天船就靠岸了。"

"哦。"这话……有什么必然联系呀。

"我们就能成亲了。"

"哈?成、亲?!"喂,她有表达意愿啊!麻烦理会一下好不好?!

"你敢别这么喜形于色吗?开心也收敛点。"他略微歪过头,笑得温和。为避免这认定多日的娘子与其他男人发生奸情,就必须把一切罪恶的苗子扼杀在摇篮里,所以华遥思来想去,最好的办法就是用抢的。

抢在所有情敌前面成亲、入洞房、生个小山贼,人生完满,皆大欢喜。

那天之后,小光失踪了,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任春风找遍了整搜船都没有他的踪影。

没几天,船真的靠了岸,春风经过考察逐渐得出结论,华遥是不会开玩笑的!

他说过四十四这个数字不吉利,有个兄弟还剩半口气,他不允许人家死,那人便至今没死,奇迹般地保留着半口气随他们跋山涉水办大事;他说过要她带领老弱病残杀出重围,会保护她,结果组织的确从未放弃过她;他说过会对她好,便衣食住行一样不落地尽心尽责;他说过要娶她,最终……

在燕山众人很有效率抢来的大宅子里,她被强行披上嫁衣,五花大绑、无人问津地丢弃在所谓的新房了。

嫁衣……春风低头,沉痛地别开目光,不想看身上这惨不忍睹的嫁衣。

那、那根本只是条豹纹床单嘛!山贼都是这么成亲的吗,让人裹着床单嫁?就算是因为参与这场婚礼众人的禽兽本质,也不带这么招摇的!她本满心以为大当家兄台是最无害的,凡事也就如孩子闹闹脾性。万万没料想到,山贼的基因时刻在他的血液里流淌,一旦爆发,势不可挡。

"有没有人呐,你们放缓脚步,聆听一下我的想法,可好?"春风靠在床沿,有气无力地抗议,没指望有人会搭理她,此刻大概所有人都聚在被布置得格外喜庆的前厅里,只有她看起来好像一头待宰的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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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

震耳欲聋的响声传来,让春风受了惊吓,差点就以为天塌了,不禁往床里挪。双眸紧闭,许久,未再听见任何声响。好奇又害怕,她微微睁开左眸,龇牙咧嘴地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出现了!奇迹出现了!

临街的窗户支离破碎散了满地,凉凉的声音飘来。

"继续叫,叫大声点,叫你的小光来救你。"立在床前的男人一袭黑紫色长袍,嵌着银灰色滚边,窄袖高高挽起,露出半截手肘,衣襟处系得很紧,一派正气。嘴角微斜,勾画出嘲讽的笑。手指轻拍着肩胛,掸去扰人的尘。

"……"春风张大嘴,哑口无言,痴看着眼前的少主。无法确定他是来看好戏的,还是来救她的,可心底竟是无端的酥麻。仿佛从前饿极了时,轻摇腕间璎珞,那只烦人的魔转瞬便带着食物而来。当时,骂骂咧咧掩盖了她心里那句真心话,现如今春风有些分不清现实与记忆,那话脱口而出:"就知道你丢不下我。"

"我是来送礼金的。"眉一挑,他抬高姿态在桌边入座,故意不去看她,怡然自得地举箸,品尝起满桌为新人准备的佳肴。

就凭她那句"就知道你丢不下我",明月光就忽然很后悔出现在这儿,她哪来的自信?还是说他看起来就很像在犯贱,会被这种女人吃得死死的?嘁,他从不觉得自己会那么没品格,会来得那么刚刚好,也只是想感受下居高临下的姿态,顺便让某些不知好歹的人领会他的重要性。

"少主兄台,别玩了,可好?"她都觉得火烧眉毛欲哭无泪了,他居然还有心情在那儿吃下酒菜!

"想我救你?"他总算舍得分神瞧她一眼了,目光讪讪,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春风瞪大双眸,忽闪忽闪,拼命点头。

"求我。"对付这种不知悔改,还给他变本加厉跟人玩到成亲这一步的女人,必须时刻掌握主动权。

"……"春风哭丧着脸,颓下双肩,他每次都喜欢拿她的尊严把玩吗?

"我若满意了,今晚你就不需要洞房了。"言下之意,她只需要把他伺候爽了就好,其他男人就该独守春宵。

求他怎么也比莫名其妙地嫁了好吧?思来想去,春风觉得划得来:"求你求你,救我呀呀呀呀呀……"

明月光不爽地皱眉,她需要端出一脸慷慨就义的表情吗?好歹当晚他也是被她气走的,说两句好听的,让他窝心下,至少证明此行不是为了犯贱,有那么难?

没动静?他为什么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桌边,玩"木头人"的游戏?她费解地嘟嘴,在他面前一如既往地拿不出任何气势,软着声嗫嚅:"我……我求了呀,你为什么还不救我。"

"我好还是小光好?"

"……大家好才是真的好。"时隔多日,他居然还念念不忘这个问题。春风挣扎着挤出这个答案,同时在心底无奈地呐喊,佛祖啊,请原谅我打了诳语。

明月光轻笑出声,端着酒盅走到她跟前,对于那个答案实在无法逼自己满意,那只好换种方法寻求慰藉。笑了耶,那是说明他会救她了吧。春风睁大眼,打量着他的每一个神情,笑容一直凝聚在唇边,餍足得很。只是那笑怎么瞧都显得不自然,像是带着几丝无力。

"喝了它。"替她松开绑,明月光硬塞了只酒盅到春风的手里,强势地命令。

"为什么呀?"春风握着酒盅,迷惘地问。

"大喜之日,怎么能不喝合卺酒。"

"哈?"交杯酒,不是传说只有夫妻才能共饮的吗?那她喝了还逃什么婚啊,还不是许了人!

就算春风有了觉悟,明月光也没给她迟疑的机会,手一勾,彼此的双手紧紧纠缠在了一块儿,另一只手再用力地一推,顺势扣住她的下巴,逼得她不得不把酒灌入口中。本该寓意着"生同衾,死同穴"的合卺酒,就在这般仓皇而诡异的气氛下,诞生了。

"真是蠢得无可救药。"酒咽下,体验过一线喉的感觉,明月光收敛笑意,横了眼面前的女人。丝毫不懂得反抗,是不是换了任何人,这杯酒她都照喝不误?

摇晃了几下,春风只觉得少主变成了两个,头很沉,睡意以汹涌之姿袭来。酒里被下了药,这是她昏睡前唯一想到的事,往床上倒去时,她紧抓住明月光的衣裳,呓语:"我不要嫁,我要守着承诺……"

他漠然地看着春风慢慢睡下,那双拉住他衣裳的手也随之下滑。眼神涣散了下,他轻声倒吸了口凉气,伸手抚了抚胸前,脸色逐渐转为病态的苍白。

紧闭的房门被推开,云宿领着两三个随从跨入房门,担忧地扫了眼明月光,没有多话,只命人上前抱起春风。刚想转去扶明月光,却见他点头挥手,凝神静看着笑春风,依旧想固执地硬撑,她也只好忍气吞声,僵在半空中的手收回,慰少主一句心安:"放心吧,有我在,没人能把春风姑娘绑去成亲。"

忽短忽长,扰人清梦的打更声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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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翻了个身,餍足地伸了个懒腰,眼眸一睁一闭,带着几分俏皮的姿态。许久没睡得这般踏实过了,禁不住又在软软暖暖的被褥上蹭了两下,她才忽地睁大眼——豹纹嫁衣!山贼式婚礼!

环视了下周遭陌生的环境,春风紧张兮兮地翻坐起身,迅速套上靴子,借着窗外微薄的月色找到了那件被丢弃在一旁让人不忍多看一眼的嫁衣,踌躇了会儿,她牙一咬,将就地披到身上,踮起脚尖走到门口。

"喂,大家好呀,有人吗?"外头很静,只闻风声在呼啸,春风探出头,扯开嗓子,有气无力地喊。

没人搭理,春风提起那条很是碍眼的嫁衣,跌跌撞撞地跨出房门,边寻找活体生物,边渐渐回忆起一些事……那杯让她陷入沉睡的合卺酒,那个出现得很及时却又摆高姿态不愿轻易救她的明月光。

转过回廊,终于有间房透出微弱的烛火。

也不知道这是哪儿,春风踌躇了会儿,不敢随便乱闯,进退两难时,那间屋子里突然传来了司云宿的声音。

"怕是快要醒了,去准备些清淡点的东西。"

"嗯……"唯唯诺诺的应承声传来。

春风还没搞清楚状况时,便直条条地与那个奔出来的丫环撞了个正着。

"呃……"她尴尬地挠了挠头,笑得憨傻,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春风姑娘?你醒了呀。"倒是那个丫环反应很机敏,只愣了片刻,就谄媚地笑开了,"为什么站在外面呀,风好大,我领你去屋里坐吧,云宿说少主就快醒了……"

殷勤的招呼声在见到从屋里闻声出来的司云宿后,渐渐消弭,那张脸还真是非一般的阴沉,活像眼前的笑春风是杀父仇人般。丫环咽了咽口水,偷偷睨了眼春风,识相地欠了欠身,决定远离是非之地:"我先去给少主弄东西吃。"

微微点头后,云宿漠然地看着丫环离开,比起明月光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冰冷声音在春风耳畔响起:"进屋吧。"

三更半夜,这宛如鬼魅的幽凉嗓音,让春风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她不敢出声,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着云宿进屋。乌溜溜的眸子打转,瞧见屋子正中放着两盆炭炉,门边厚实的蓝棉布阻挡了外头的冷风,一旁书案上有盏烛火忽明忽暗,一堆书册散乱着。再转头,是床,床上有个睡美男,唇微嘟,长翘的睫毛轻颤,好一副恬静无害的睡颜。上身的衣衫显然是被褪尽了,被褥下滑至胸前,刚巧遮着不该露点的那部分,露在外头的光洁肩胛上有着碍眼的绷带……

"他怎么了?"擦去觊觎的口水,春风总算回归现实,意识到明月光的不对劲。

"受伤了。"云宿立在桌边,细心地用勺子翻搅着碗里的药汁,轻吁出气,将滚烫的药一点点吹凉。

陶瓷的勺子有一下没一下地碰着碗沿,发出格外清脆的声音。春风狐疑地看着她的举动,怎么看都不像是随从对少主的伺候,隐埋在心底的爱恋在这细腻的举动中表露无疑。

调转开目光,春风小心翼翼地询问:"怎么伤的?"

该不会是在她昏睡之后,曾上演过一场充满血腥的惨烈厮杀吧?

云宿的解释很快让春风意识到她想太多了:"跟你无关,前些天就受伤了。"

"哦……"她应了声,也好,至少不需要背负愧疚感了。可当目光再次飘向明月光后,她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揪了起来:"伤得很重吗?"

印象里每次见到他都是清爽打扮、精神奕奕的,眼下才愈发觉得脸色难看、柔弱得只能任由宰割蹂躏的明月光让人忧心。

"还好。只是大夫交代了,千万别运功,也别乱走动,最好是静养些时日,待伤口结疤。可惜他好像总觉得自己有好几条命可以消耗……"

"等一下,你的意思是……他带伤来找我?!"春风失声怪叫,很难消化这个信息。那个居高临下肆意践踏她自尊、冷笑欣赏她无助表情,并且带着一脸幸灾乐祸笑意、恨不得可以隔岸观火的男人,竟、竟然是带着伤来帮她解围的?

云宿略微放缓动作,点头,不说话。

显然春风的想法得到了官方认证,她恍然顿悟,难怪向来处事果断的明月光,却以玩闹的姿态跟她消耗时间,还大费周章地弄晕她,是已经没有力气再运功带她离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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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姑娘,"云宿忽然转过身,"叮"的一声,手里的勺子被闲置在了碗中,她眉心蹙起,歪头犹豫片刻,自知有些话不该讲,可还是忍不住,"男欢女爱,你想要怎么玩是你的事。但是,麻烦请别玩出火后,就想着等别人劳师动众地来帮你解围。你若还有几分羞耻心,就在闯祸前先掂量下自己有没有能力去收拾。"

怜香惜玉,云宿觉得自己没必要去遵守,何况眼前这"香玉",没半点值得人怜惜的。难得有机会,那就把狠话挑明了撂下,她不像少主会由着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瞎折腾。

"我没玩……"春风红着脸嗫嚅,不擅长与人争辩,觉得委屈,也找不出话反驳。

"没玩?一会儿死乞白赖地缠着少主,再一转眼又跟小光搅和得热火朝天,现在又差点跟华遥成亲,这还不算玩?"云宿不禁略微拔高了嗓音,含着些许嘲讽。

春风张了张嘴,解释的话卡在喉咙里。该说什么呢?她认为理直气壮的理由,兴许在别人看来又是一种游戏。丰润的朱唇一抿,最终她也只挤出一句旁人听来推卸责任般的话:"随、随你怎么想……"

"你……"云宿很难接受她这种敷衍了事的说法,还想说些什么,不悦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云宿,出去。"

"少主,是她在得寸进尺!"转回头,看了眼突然醒来的明月光,这回云宿没有选择忍气吞声。

闻言,春风扁了扁嘴,眼帘一垂,往后躲,哀怨地瞪着司云宿的背影。呸!得了什么寸、进了什么尺,现在是怎样?命运多舛也值得让人怀揣不爽而咆哮吗?

"嗯,的确有点得寸进尺,"床上的人笑得没精打采,伸手把被褥掖好,硬是把自己裹得像个蚕蛹,只露出颗头,顶着看起来很柔弱的表情,溢出口的声音却低沉骇人,"可是我的人,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了?"

"不敢,只是担心你。"云宿软下气势,咕哝。她很清楚她的位置。

"下去吧,我没事。"他语气温润,看得出心情不错。

"你还得喝药……"

"嗯。"应了声,明月光将被子裹得更紧,嘴角上扬,漠然的目光一偏,移向了某个因为得寸进尺而不敢说话的女人,"药。"

药?药怎么了?春风费解地皱眉冥想,半晌后从他略带警告之意的眼眸中,隐约窥探到他的用意,这种时候想要他别计较带伤救她那回事,就必须适时卖乖:"我、我喂你。"

喂了药、塞了粥、唱了小曲、讲了笑话,一番折腾,劳心劳力到天明,把那位少爷伺候舒服了,他果然很大人不计小人过,对于那场来势凶猛的亲事只字不提,更是没有丝毫怪罪。

尽管如此,春风还是觉得过意不去,为表达出"衷心祝愿他早日康复"的决心,她很识相地揽下了所有活,连换药都亲力亲为。

半蹲在床边,单膝沾地,春风轻手轻脚地一层层掀开绷带,那感觉好像在剥洋葱一样,直到最后,那道深不可测血肉模糊的伤口呈现在面前时,她眼眶一润,有淡淡的雾气覆盖视线:"到底怎么伤的呀?"

"哭什么?"事实证明,女人即使算不上绝色,只要能把泪珠儿的掉落速度控制好,如春风这般要掉不掉,就沁在眼眶边,仍然能激起我见犹怜的效果。而这效果所衍生出的反应,就是雄性动物会忍不住伸手,指腹轻柔,借着擦泪之名行着抚摸之实。

"我……"春风扬了扬头,在他略显粗糙的指尖触摸下,脸颊通红,星眸迷离。

这模样……明月光心头一动,喉结也跟着滚动,是、是在讨欢吗?

意识到自己这行为有多怪异,他不自在地收回手,故意不屑地瞪她:"别让眼泪污染我伤口。"

"哦。"可怜兮兮地吸了吸鼻子,春风继续手上的动作,低声咕哝,"可是,大夫到底给你上的什么药啊,熏死人了,熏得我止不住眼泪啦。"

"……"熏得止不住眼泪?!

是他把人性想得太曼妙了?不是心疼他受伤、不是担心他仇家遍天下以至于有天会死于非命、更不是被他带伤英雄救美的举止所撼动,原来,那让他心底胡乱荡漾的眼泪是……熏、出、来、的!

很好,把他领到屋顶,然后拆了阶梯,想看他掉下来的销魂模样吗?嘁,他妈的,他好歹是会轻功的。怒气攻心的结果,就是明月光脸色骤变,手稍一用力,想毫不留情地推开这个进退无度的女人。

好死不死,她的一句话,又让他瞬间怒意顿消。

"少主,我听说江湖很乱,你往后要小心照顾好自己,有很多人为你担心呢。"春风头低低,动作很麻利,有口无心地叮嘱。

"嗯。"他沉着声,别过头,应得很别扭,却忍不住暗自偷笑,自动把她那句"很多人为你担心"归纳为女人的矜持,想说心事,又拉不下脸,便拉着一堆路人甲粉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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洒了药,再小心翼翼地为他换上干净绷带,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有不少丫环进进出出,送热水的、换新炭的……等把手里的活忙完,她趁着空闲看了眼那群很是忙碌的人,暗自腹诽:"真爽,受伤能有那么多人伺候,还有唱小曲助兴的。我生病就只有小光陪,其他都是没良心的……"

这般比较,她愈发觉得小光虽说飘忽了点,待她倒是真不错。

"你说什么?"

"啊?"没料到想得太出神,竟让心里的话脱口而出了,春风仰头,眨了眨眼,选择性装傻。

"少主,药快要凉了……"不知死活的丫环很不合时宜地出声。

成为了被迁怒的头号对象:"滚出去。"

语调是平静如常的,可那副鹰眸半睁、牙关暗咬、脸色微青的表情……是个人都能猜到少主要咆哮了。面面相觑,人群鱼贯而出,某个很有自觉性的东西爬起身,妄图混在丫环堆里,神不知鬼不觉地跟随大部队一起开溜。

可惜,脚刚迈出一步,阴霾的警告声扬起:"笑春风,是谁没良心,嗯?"

是那群丫环!人人都丢给她一个"好自为之"的表情,一溜烟消失了,还生怕明月光的"怒气波"会殃及池鱼,还体贴地帮他们关上房门。

春风挤眉弄眼了一阵,打算豁出去,反正那些话他也一定听得一清二楚,还有什么好隐瞒:"我!我、我……我就随便发发牢骚嘛,那上回我生病的时候,的确只有小光一直陪……"

"过来。"他靠坐在床边,斜睨,笃定地看着春风不甘愿地在原地磨着脚尖,嘴高高嘟起,让他的声音也随之扬起,"过、来!"

有一道风,"咻"的一下,刮到了他身边。再回神时,就瞧见先前那个玩倔强的女人,已经站在了他的床边,速度之快足以让人瞠目结舌,却远不足以让他的怒火偃旗息鼓。

手一伸,顾不得还没愈合的伤口随时会有崩裂的危险,明月光腕间一施力,把春风拉到了怀里。低头,不悦地皱眉审视着她,既然这女人的良心早被狗吃了,那他有什么理由留着她这张嘴不吃?给它闲着,也不过尽是说些扰得他活血伤身的话。

就该付诸行动,明月光没有半刻迟疑地倾身,堵住那张吐不出象牙的嘴。

"……不要。"春风想躲,伸出手横在彼此之间,试图推拒他。

"我有伤。"他吃痛皱眉,边低声咕哝,一句话捕捉到她的软肋,边挑逗性地啃咬着她的唇瓣。

那滋味犹如万蚁噬心般的酥麻,春风不禁软下力道,牙关略松,给了他攻城略地的机会。温润的舌便这般钻入,就连他的鼻息间都掺杂着一股暖暖的味道,好像……刚被阳光晒过的被子,让人安心地想依赖。

春风那双原本想拉开彼此距离的手,不知不觉间转而紧紧攥住了被褥,有股暖流从心底窜出,一直汗湿了手心、烧烫了脸颊。她忠于感官地闭上眼,敏感地捕捉到一丝熟稔……他怀抱间的温暖,好熟悉。

"我以为你会牢牢记住我的味道。"辗转间,明月光含糊不清地低语。略带惩罚地故意用力咬了咬她的舌尖,惹得她吃痛低吟。

"嗯?"春风原本就闭着的眼眸,又紧了紧。记得,每次被他这般拥着的时候,她也总觉得这熟悉的感觉似乎是她该刻骨铭心记住的。

"没想到你还是混淆了。"并且还把他和小光搞混?是她对小光的思念太沸腾,还是他总是对她太有信心?

"……"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被这话搅得一头雾水,却没有多余的理智去分析。

"那晚……嗯……"他再度开口,却没能忍住从喉间溢出的低沉呻吟声,唇慢慢地往下移,贪恋地游走在她的脖间。在场面随时都有可能失控的时候,明月光忽然停下动作,抬眸,问道:"你生病的那晚,可有闻到小光身上的龙涎香?"

龙涎香?这三个字宛如一道晴空霹雳,来势凶猛地当头劈来,让刚才还处在暧昧情绪中的春风倏地睁大眼,全身透凉。

"当日寸步不离守着你的人,是我。想要报恩,想要感动,搞清楚对象,别把路人当情人。"

当头棒喝般的提醒声浇熄了春风眸中的情火,屏息凝神,揪心地打量着明月光的表情。认真、愤怒,独独没有谎言的成分。是真的,那晚的确没有龙涎香,照顾她的人是他,那个像极了青山的怀抱也是他。

他只手掐着她的下巴,力道很重,捏得她牙龈都作痛,可无疑最痛的还是心……那个她曾视作千年追求,一味去偏听偏信的男人,到头来骗了她。

他说:你的死鬼很想你。

他说:我们去做一对神仙眷侣,好吗?

他说:那就一诺永生吧。

他偏是没有坦然承认过,那晚的人不是他……

明月光这几天很忙,忙着装病、装伤口恶化、装命不久矣,就差没直接把稍有愈合的伤口直接撕裂,死个"证据确凿"了。这般大费周章,原因只是他顿觉被某人片刻不离地伺候着很舒心,非但有人唱个小曲哼个小调,还能时不时地偷亲两下。

然而,笑春风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任凭她家少主每天在房间里瞎哼哼,又偶尔诗情萌发地感慨"人生苦短,转眼阎王就在面前"。她都坚持视而不见、见而不理,很有节操地和他保持着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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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知道自己这行为很鸵鸟很别扭很无理取闹……又或让人生厌?

可总会觉得有些疲累,她在记住,他在遗忘,这样……还需要坚持吗?能否找到那个人真那么重要吗?回得到过去回不到当初,即便真的找到了青山,也未必还是笑春风的青山。近日,她才想起佛的劝谏——太过执著未必是好事。劫数,劫数,倘若他们之间有桃花劫,那就在劫难逃。她没有那精力再寻觅了,隐隐有了放弃的念头,不如带着希冀继续等待,这一世若是等不到了,至多也就笑叹一声"不悔",从此一心修仙,再也没人会惦念起那株无心紫竹,也好吧。

这些都是春风想学别家姑娘在院子里看雪顺便伤春悲秋得出来的感悟,但眼前的场面让她有了新的认知……

有些浑水既然蹚了,就算淹死也休想上岸!

"你敢给我一个解释吗?"肩披浅棕色狐裘,发丝乱得很有规格,华遥气势汹汹踹开前厅正中碍眼的炭炉,往那儿一站,嘴角努了努缩在帷幔后一心想逃避责任的笑春风。

她抓着帷幔的手紧了紧,用那厚实的布挡住脸,硬着头皮顶着杀气直言不讳:"我不想嫁给你。"

在她的拉扯下不停颤抖的帷幔昭显着春风的紧张,自打出现了那场完全不顾虑当事人意见的婚礼后,她便再也难以忽略大当家兄台的山贼身份,更是遗忘不掉山贼的职业特性是烧杀掠夺。

在华遥的认知领域里,春风的说法不能够说服他:"等拜堂洞房之后,你就会想了。"

"我不想跟你拜堂洞房呀。"怎么会有那么难沟通的人?

"我有问你意见吗?我只问你敢不敢给我一个解释。"

"……"怒了!她刚才说的都不算解释吗?

"因为我不容许她嫁。"被无情抛弃了数日,任由伤口自生自灭的明月光,总算收敛起隔岸观火的心思,用一种火上浇油的气势帮她解围。

"也对。"华遥眼风一转,恶狠狠地瞪着明月光,就是这个男人把他的娘子拐走的。所谓治标不治本,所以矛头对准春风显然是不理智的行为,必须切入顽症核心:"那我们来算账吧。华阳,去把门!华迟,去关门!"

他端起大当家的派头,一声令下,冷眼看着华阳和华迟奉命行事。气氛本还算得上和谐的前厅霎时显现出剑拔弩张的前兆,云宿搁在佩剑上的手紧了几分,面色微冷。

哈?要打架?春风探出头,该有的愧疚感还在沉睡,反倒扯出荡漾的笑。那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呀,有两个很帅的男人要为她打架哎。雌性生物的虚荣心开始作祟,这要是传出去,多长脸呀。

她捂住红彤彤的脸,扭了两下,刚想惺惺作态地劝架,华遥发话了。

"你敢告诉我真相吗?"

春风张着嘴,原地石化。不是要打架吗?真相?什么真相?

"嗯?"同样被华遥这没头没脑的话弄得一头雾水的还有明月光。

"你真的是明月光?驿风山庄的少主?"

闻言,明月光眸色沉了沉,暗笑于心。原以为华遥憨直,看来未必,到底是统领着燕山的人,玩玩闹闹间依旧能够洞若观火。

见他不语,华遥认定是被问得哑口了,径自又逼问:"祈清跟你什么关系?还是说……你就是祈清?"

祈清?好熟悉的名字。春风皱眉回想,总觉得在哪听过。片刻后,瞄到华迟的身影,她才想起花枯茶提过这个人,还口口声声说是个好皇帝,没记错的话是被什么族掳走了,随后又消失了,猩猩族?

"江湖盛传祈清很有可能早被袁族暗中处死,又怎么可能好端端地坐在你面前。"明月光依旧没做声,代为回答的是司云宿。

不像是在撒谎,口吻间还带着几分讥诮。

"啊!"春风拍了拍脑门,完全没理会那群看似在谈大事的男人们,一个人待在一旁怪叫。是猿族,不是猩猩族哦!

不止是春风不理众人,前厅的一干人等也都默契地无视了她的叫声,华遥自信满满地踱步到明月光跟前,逼视着他:"不是吗?你从南到北一路抢亲,累吗?"

"还好,活络筋骨。"明月光依旧无比淡定,眼眸轻垂,吹开手中茶盏里的茶叶沫子,无意把这个话题深入。

"是不是如果我不急着跟春风完婚,你还打算继续冒险去活络筋骨?"

"确有此意。"

"……你敢别那么执著吗?"

"那个……可以问一下你们在讲什么吗?"眼看着他们一来一往,聊得旁若无人,春风按捺不住了。

听起来与她无关,然而,从南到北一路抢亲?真喜庆!如果不急着跟她完婚,明月光就会继续去抢亲?真狗血了,敢情她自以为是烦躁了半天,原来不过只是这两个男人隔空过招的工具而已?!

"你自己解释,我从来不非议情敌。"华遥虽不打算瞒她什么,但仍旧觉得男人间的事扯上女儿情长太没格调。

明月光漠然耸肩,眼神一闪便把华遥抛来的问题又抛了出去。解释什么?他有必要向任何人交代行踪吗?

"给他解释个鬼啦,你到底是不是我大哥啊,做什么胳膊肘一直往外拐,给我机会表现一下啦。"八卦无所不在,华迟岂可放过。他兴冲冲地凑到春风面前,拉着茫然的她,舌灿莲花:"话说,易城小朝廷想与袁族和亲,祈浅千挑万选最终将他大哥最爱的女人送去和亲了,喏……这家伙,跑去跟朝廷抢亲。大嫂,你说吧,他若不是祈清,又怎么会不顾安危去跟朝廷抢女人?差点丧命,还嫌不够,打算瞒着我们养完伤继续去抢,哎哟喂,这爱感天动地啊……喂,有没有在听我讲,给点反应,可好?"

"……啊?"被用力推搡了下,春风回过神,不自在地抿了抿嘴。觉得心里堵得慌,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身份为这消息难受,她尴尬地扫了眼屋内众人,最后目光定在明月光身上,嘴角扯了扯,强颜欢笑:"你牛!带种的!跟朝廷抢女人啊!"

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少主可能是祈清这种猜测了,上一回花枯茶也曾神神秘秘地跟她讲过。当时只觉得好笑,可现在,如果他当真不是,又为什么会不顾安危地去抢亲呢?

"我不是祈清,只是受人所托。"为什么要解释?因为她那抹假装没事的笑容太碍眼!

"哦。"她该说些什么?这解释,形同于无吧。

"哦什么,又找到理由继续躲我了?"他放下姿态解释,甚至给出一副"你要想知道什么,我可以考虑私下里详细汇报"的表情,她居然还他一声痴痴傻傻敷衍性的应答。看来是他太客气了,以至于给她造成了很好打发的假象。

"没、没有啊,我没躲你。"反正已经撒了无数个谎,春风也不介意再多说一个。

"你在躲他?"华遥的眼珠转了转,游移在他们俩之间,感觉到一丝不太寻常的气息,暧昧是有,但还构不成威胁。

"我……"春风想再把立场重申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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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见华遥自然地伸手搭上她的肩,赞许地睨了睨她,点头:"很好,不愧是我未来的娘子,很有贞操观。对这种抢亲抢上瘾又随便找理由搪塞你的男人,就该保持距离,大胆地保持,别怕,有夫君在。"

"把你的手拿开。"明月光发出警告,气氛再次回归到派系分明杀气弥漫。

"你敢把眼神挪开,别那么垂涎欲滴地盯着我娘子看吗?"

"她跟我喝过合卺酒。"

"嘁,她傻你也傻?"

欺人太甚了!春风想咆哮,可碍于这两人身后都站着一群壮势的随从,还个个手握兵器,誓死护主的模样。她只好把话吞回去,扯了扯大当家兄台脖子上的狐狸毛:"你就是为了不想让他再去抢女人,好快点跟我们会合,然后快点去找画,再快点找到宝藏,又快点壮大燕山,所以才要娶我的吗?"她需要用语言逻辑来证明下,她不傻。

"放心,我不觉得委屈和勉强。"华遥甚至还当真希望碍眼的明月光可以别出现,等到生米煮成熟饭时,来亮亮相就好。

是她在委屈!是她在勉强!好、不、好?!有哪个女人会甘愿终身大事被人拿来当棋子的!

登场像个小丑,过程充分展现出活该和憋屈,得意是暂时的,只有阵阵嘲笑才是真实的,谢幕时还要含笑鞠躬说声"大家再'贱'"……这就是笑春风严格自省后,得出的结论,从她出现在这地方起,这就是属于她的命定轨迹。

没资格去叫嚣发脾气,她一个人躲到茅厕生闷气总可以吧?

"佛祖祖祖祖祖……"捏着鼻子,忍着熏人的沼气,在狭小的茅厕空间里徘徊踱步发泄。春风忽然仰头,看着茅厕顶,声嘶力竭地大喊,人工制造出一堆回声:"你快现身啊,怎么能够那么不负责任,啊啊啊!"——

你会后悔吗?——

不悔——

即便历经磨难都未必能同他厮守?——

仍旧不悔。

靠在茅厕边,春风已经遗忘了眼下所处的环境,径自闭着眼,死咬着唇,回忆起曾和佛祖间的对话。悔?不悔?原来在没经历过之前,是没有权利去断言的。

如果故事能重来,她会选择回到最初,不要遇见,没有后来。

江湖纷争,尔虞我诈,都不要去搭理,她只做那株成不了大器的紫竹。

"我知道你在看着我,现在想逃还来得及吗?"拉开茅厕的门,春风探出头,仰望布满繁星的苍穹,仿佛看见了佛在微笑,她哭丧着脸,像看见了亲人般哀求。

就这样想退缩了,她也知道懦弱了点,可是春风真的怕了,那些人都太可怕,布置出的局面就好似一潭沼泽,会让她万劫不复。

难得找到一片净土,想抒发下内心的郁闷,春风也知道一切调转不了头,可发发牢骚然后再整装待发,总可以吧。偏偏有人不遂她愿,寂静的夜被凄厉的惨叫声划破。

这声音不远,隐约就在她的身后,尖锐得好像指甲割划玻璃般刺耳,让春风禁不住打了个哆嗦,觉得发悚。

慢悠悠地转过头,她强行挥去萦绕在心头的不祥感,不断安慰自己别害怕,有出息点,好歹还是只妖,怎么也该拿出点气势!可当看见不远处的画面后,她煞白了脸,张大嘴,想喊,想到"杀人灭口"这四个字后,她赶紧伸手捂住嘴,惊恐地瞪大眼。

被薄雪覆盖的草坪上,横着三具尸体,又是燕山的人。为了等明月光伤愈出发,华遥带着人一同住进了别院,这才是第一夜而已。三人的血晕染了白皑皑的雪地,构成一幅诡异的画面,有一队黑衣人手执银剑,眼神齐刷刷地扫向她。

那一双双瞳孔在月色的映照下闪着光,那柄还在滴血的剑跟随主人朝着笑春风逼近。她一步步地往后退,拼命摇头,想表达她什么都没看见的装傻立场。可惜为首的那个黑衣人只是冷笑,露出白森森的牙,举剑朝她挥来,眼都不曾眨一下。

恐惧感让春风遗忘了她是只妖,完全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杀了这些人。兴许是把自己当成凡人生存太久了,即使危险迫在眉睫,她也只是伸手挡在脸前,没用地放声高喊:"救、命、啊!黑鬼杀人啦!"

尖叫声响彻云霄。

喊完之后春风才意识到,她不是在求生,而是在邀请这群"黑鬼"快点下手解决了她。很明显,即便有人听到她的呼救声,赶来也为时已晚,反倒是愈发促进了那些人杀人灭口的欲望。

然而……

回应春风的是一片寂静,难道,她的属性依旧是刀枪不入的妖?

"……"剑迟迟没有落下,只有血顺着剑身如蛇般蜿蜒而下。

春风睁着一只眼,噤声,偷偷斜看他。只瞧见那人依旧面无表情,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手腕,刹那后,剑一收,冲着身后的同伙扬了扬手。那群人茫然互看,虽有困惑,但还是很有组织性纪律性地跟着那人转身——

刷刷刷。

一片黑影动作极快地掠过她的眼前,好似一团黝黑的雾,转眼越墙而出。

春风瞠目结舌回不过神,倘若不是面前那三具尸体仍旧以撩人的姿势躺着,她定会怀疑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又或者,是佛祖被她的吼叫声扰了睡眠,所以也不想让她安生?

"怎么了?"

凝重的声音在春风身后不期然地响起,幽幽的,惹得她又溢出惊呼,禁不住颤抖。

"是我。"明月光的视线掠过她,冷着眉宇凝视着地上那三具尸体,没有再追问春风,只伸手,轻柔地环住她,下巴落在她的头顶,唇线一松,想用简单的话语慰她心安。

"死、死人了……我看见有好多黑鬼把他们杀了,本来……本来还想杀我……"春风略微转过头,避开目光不去看那诡谲的画面,无助地紧攥住他的衣裳,急于想排遣掉心头的恐惧,不免有些语无伦次。

感觉到臂弯里的女人在不住轻颤,明月光咧了咧嘴,尽量挤出一丝看起来近乎轻松的笑容:"幸好祸害遗千年。"

"哈?"祸害?是说她吗?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情拿她开涮!

"有八卦有八卦,发生什么事了?刚才谁在叫?"很快,华迟咋咋呼呼的声音传来。

本该人烟稀少的茅厕边顿时变得灯火通明,华遥气势汹汹地领着一群人赶来,大有"山贼在此,谁敢胡来"的气势。却没料到,率先跃入眼帘的会是一幕"夜半偷情"的画面。

"你们……"怒骂的话卡在喉间,本想端出捉奸的气势,当余光瞟到那几具不太和谐的尸体后,他眉心揪了起来,"你们杀人了?"

"……"春风翻了翻白眼,为什么每回有人死,她都会成为头号怀疑对象?她顿时就觉得不怕了,挣开了明月光。华遥的曲折逻辑,总有办法让她忘了正事。

"你觉得像吗?"明月光嗤哼着挑眉。

"像啊,这种八卦我听多了,一男一女私会,被人撞个正着,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杀人灭口。等哪天你愿意露点了,我讲几个实例给你听,哎呀,保证刺激,那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华迟讲得眉飞色舞,丝毫都没意识到他们燕山又有兄弟阵亡了。

春风寻思着如果不赶紧把事情讲清楚,由着他们揣测下去,会不会演变成她跟一堆男人在茅厕边偷情,因为无法分配均匀,所以就发生了互相残杀的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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