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妤记 - xp1024.com
《青妤记》


章一 前世为引

这是花子妤穿越而来的第十个年头了。(看小说到网)

十年中从婴孩到稚女,她几乎忘记了前世的种种,甚至名字,但却记得那短短的二十四年里周围总是寂寞无声的,因为,她生来就是个哑女。

从小父母俱亡,一直由外婆拉扯长。聋哑学校毕业后,她每日在自家小书店里帮忙守铺子,生活简单而缺乏任何波澜。幸得有满满一屋子的书香相伴,否则日子会过得愈加空虚无寄。

当青春寥度了二十来年之后,平淡而平静在某天清晨被打破了。倒霉的她刚打开店门就被一个手持利刃的凶徒胁迫,清幽的街道上没有一个人能相助,惊惶失措间她想要开口喊“救命”,却早利刃刺进胸膛的那一刻,还是什么声音都没能发出来。

濒死的她只感到眼前一片血红,冰冷刺骨的感觉瞬间蔓延了全身。她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不甘心做了二十多年的哑女就这样死于一个卑劣凶徒手中可所有的不甘心却无法说出口,无法表达,使得其整个人生犹如一个讽刺。

所以,当花子妤再次睁眼,发现自己竟变作一个“呀呀咿咿”叫嚷着挥动着小胖手的女婴时,她坦然地接受了穿越的事实,想着或许自己临死前心中的呐喊被老天爷听见了,怜悯她,给了她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至少这次,世界是有声的

“家姐,你愣着作甚?外面风那样大,小心嗓子哑了被钟师父骂呢!”

说话间,一个有些瘦弱的小男孩儿从屋子里跑出来,鼻头和额上均是闪晶莹微光的薄汗,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衣裳,梳着利落的一个童子髻,迈着两条小腿儿冲过来一把夺了子妤手中的木桶,顺势往院落一角的桦树根下“哗啦”一倒,复又拖住她的小手,两人一并回了院落一角的屋子。

子妤看着这个穿越得来的便宜胞弟,脸上终于不再是没落的表情,泛起一丝笑意伸手拢了拢他耳旁的乱发,捧着脸蛋心疼的问:“子纾,今儿个就别功练了吧?回头姐给钟师父求情,就说你脚崴着了,好不好?”

“姐,咱们虽然是寄人篱下,但这尊严还是要有的。若不练功,哪里能出人头地,哪里能让别人承认我们是花无鸢的一双儿女!”花子纾小小的脸蛋儿上有着无比坚毅的表情,话音虽然软糯,却含着一丝谁也无法忽视的倔强。

“嘘——”子妤赶紧过去关上屋门,拉了弟弟在身边坐下,又起身替他斟了一杯麦壳茶递上:“好弟弟,亏得同屋师姐们都出去了,要是让别人听见岂不麻烦。古婆婆说了,母亲当年因生我们而亡,除非你我能为皇帝钦封的‘大青衣’,否则也别让人知道咱们是花无鸢的一对儿女。”

“可是。”子纾擦了擦被冷风吹得有些红肿的鼻头,晶亮的眼眸瞬间变得有些黯然:“钟师傅只早晨的时候让我们吊吊嗓子,练练功罢了。其余时间不是劈柴烧火就是烹茶做饭,这样下去,别说做大青衣了,就连入宫唱戏都是不可能的事儿。”

“你看这那些能真正坐在教习屋里学戏的师兄师姐们,哪一个不是从干杂活儿开始的?磨练耐性,也是做戏伶的一个重要过程,且不能急功近利。再说就快到九月初九了,别着急啊!”子妤就着袖口替子纾擦了擦脸上的灰,又上下替他拍拍,看着整齐体面了,这才牵了她的小手,一齐往膳堂而去

子妤姐弟口里的钟师父不过是花家班最底层的一个教习师父,只管新进的弟子们。上头还有六个大师傅,十二个小师傅。

每日卯时初刻,钟师父就负责叫子妤子纾他们这些九等弟子起床,得先烧水做饭,伺候了师傅和师兄师姐们,之后才能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吊吊嗓子,练练基本功。

用过午膳,他们还得洗衣和准备所有人的晚饭,运气好的男弟子会被派到前面打扫戏园子看官们的桌椅板凳,摆上茶盅糕点瓜子水果等。这是个不轻松的活计,若是出错了会被罚跪,但好在可以顺手捎带些吃食藏在袖中,所以大家都很愿意。待到上夜时分客人来了,就由戏园子请的姐儿们招呼,他们便会被打发到后面继续做清扫劈柴之类的杂活。等回了寝屋,大家就悄悄拿出先前在园子里藏的瓜子水果等,凑在一起打牙祭。

子妤和子纾去年十一月来的花家班,是最末的九等弟子,也是所有人中年级最小的。呆了虽不到一年,但也逐渐摸清了花家班的诸多规条。

戏班里的规矩,只有前五等的弟子才能到前面的园子里上戏,每月有半贯钱的薪饷可领。别看半贯钱并不多,但总比低等弟子每月二十文钱的月例好太多。而且在前院上戏还能得到客人偶尔打赏,虽不丰厚,但一个月下来总能再得些进项。花家班的弟子都是签的死契,吃穿用度都按份例领取,若身边没个多余的钱财,生个病也能死人的。

等熬到三等以上的弟子,就不用抛头露面给普通众客演出,会排出花名册专供富人权贵挑选去唱堂会。

而一等弟子,就是大师兄大师姐们,则是专门和师傅一起去宫里给皇家表演,身上都有皇家赐的艺牌,地位在普通老百姓里顶的上半个宫里人,平素里想要看到他们登台,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也是子妤对她穿越而来的朝代感到奇怪的地方。

前世的她虽然是个哑女,却也上过聋哑学校几年,直到高中毕业后给家里的书店守摊,无聊时多翻翻各类杂书,肚子里的人文历史知识虽比不上中文专业学生,但肯定比普通人要丰富的多。据她所知,在中国的历朝历代,戏子的地位都是极低,属于三教九流当中的末流。可是在这里,体面些的戏子不但能领了朝廷俸禄,还能像她这一世未曾谋面的娘亲花无鸢一般,得到皇帝的钦封,御赐牌匾,地位不可谓一般。

所以,就算是穿越而来块十年的光景,子妤也没搞清楚自己到底处在哪朝哪代,单看穿着打扮,总归不是大汉金元,也不是每人都顶着个光头留粗辫子的清朝,倒有些唐宋风味,民风开放,百姓富足。

不过值得欣慰的是,这个朝代既然给了戏子一个较高的地位,子妤觉着未来的日子至少不会过得太艰难,也就没太在意是哪朝哪代。要知道,中国历史上的戏子们下场都没个好的,就算再是色艺双绝,也免不了最终卖身青楼,或是被富户权贵看上抬回家做侍妾,一世颠沛坎坷。

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老天爷给了自己做个正常人的机会,花子妤不会挑三拣四,早已默默地接受了这里的一切,也在漫长的十年里,渐渐将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也把花子纾当做了真正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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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关于三教九流和古代戏子的地位。

民间将人分为三教九流。

三教:佛教、道教、儒教。

九流:

上九流:一宰相,二尚书,三督抚,四藩臬,五提督,六镇台,七道台,八知府,九知州。

中九流:一医,二金(算命),三飘行(测字),四推(推算历法),五琴棋,六书画,七僧人,八道士,九星相(观星相定吉凶)。

下九流:一忘八(开妓院),二龟(纵妻**),三优伶(唱戏),四吹(吹鼓手),五大财(耍大把戏),六小财(刷小把戏),七生(理发匠),八盗,九吹灰(卖鸦片)。

从上面足可见艺人戏子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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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 后世为续

花子妤姐弟俩所在的花家班是宫制戏班,在京城只有三家。(看小说到网)另外两家一个叫陈家班,一个叫佘家班。宫制戏班里的女伶叫做戏娘,男伶叫做戏郎,与民间戏班的戏子不同,算是有些体面的。

虽说是宫制戏班,但每年宫里的俸制却远远不够戏班百来人的花费用度,所以三家戏班也都在各自园子里开戏,用低等的戏伶为老百姓演出,好赚取些日常的用度花费。三等以上的戏伶就拿来好生当少爷小姐般地养着,若能得了权贵之户青眼,则能赚取不少的赎身金。

但养出一个一等二等的戏伶则十分不易,耗费的时间自不必说,单是打造行头就所需不菲。各家戏班也视如珍宝般地碰在手心里,轻易也是不会卖了的。戏娘过了二十五,扮相显老了,唱不下去了,班主才会张罗着把她们嫁出去。戏郎则可以唱到二十八岁,要么自赎身到外地开戏班子,要么留在戏班子里做师傅,将来娶妻生子,也是个好归宿。

钟师傅当年就是五等戏郎退下来的,武生行当,一手长枪耍的很是漂亮,所以子纾相当崇拜这个师傅,每日抽空就在他身边腻着,求他教自己一招半式。

子妤看在眼里也欢喜,毕竟钟师傅虽然严厉了些,对待子纾这样好学的弟子却很是上心,也不嫌弃他是个十岁稚童,常亲自教导指点。不过学武生太苦,身上常有不明不白的伤,来了这花家班近一年,子纾都偷偷痛哭过好几回,只是怕姐姐担心才咬牙没说。可身为姐姐又怎么能不知道呢,看在眼里虽然心疼,却也并未阻拦他继续学武生。

因为武生虽然苦些,但却好过扮旦角的戏郎们。

不知为何,这个朝代竟有些偏好男风。花家班模样好些的戏郎有不少被大师傅打发去学旦角,女扮男装竟比真正的女人还要妩媚风情,惹得京城名士们争相追捧。

戏郎不似戏娘,若是被破了身就不能再唱下去了,就算做妾没人会愿意娶一个破鞋回家暖床。因为是签的是死契,大部分的下场都是被班主找来的人牙子再卖出去。

但戏郎则不一样,陪了客人也没什么损失,最多是几天下不了床趴着睡罢了,总归对将来没什么要紧的影响。等从戏班离开,改名换姓也没人知道当年的那些龌龊之事,娶个老婆也能安稳的过日子。

看着自己弟弟一张白皙俊秀的脸庞,若是将来长开了绝对是个惹祸的,这也是子妤唯一的担心,所以也是巴不得他学武生,就算多吃些苦,总好过被那些变态大叔的拿来当玩物

今儿个给师兄师姐们做了午膳,下午九等弟子们就可以歇一歇了,因为每年一次的选角都在九月初九重阳这天举行。

穿上花了二十个铜板买来的藕荷色细布衣裳,淡青色的水纹滚边儿,群角绣了两朵淡紫色的团花,腰间是一抹略深些的腰带,坠了个宝蓝色的粗绣海棠荷包,头上一双羊角髻,也没什么钗环装饰,只一对儿鎏银的流苏坠在两旁,稍显得不那么寒酸罢了。虽说是花掉了一个月的例钱打扮自己,但子妤看着水盆中那张脸的倒影,不免有些叹气。

柳眉杏眼,唇红齿白,模样虽居上乘,但身为姐姐的花子妤竟还没有双胞胎弟弟长的好看,让她郁闷之极。也不知道是不是两人当初在娘胎里弄错了性别,否则哪里有如此道理。再说,花家班的女弟子无一不是精挑细选的,个个生得就不同一般,要么眉梢带笑,要么娇媚清甜,想要入选旦角,均是百里挑一的。特别是唱青衣,不但要相貌出众,还要身姿不俗,嗓音了得。

估摸着自己这长相,花子妤怕连最初的颜选一关都没法子过的。

在花无鸢给一双儿女留下的绝命书中写的很清楚,若是要解开自己的身世之谜,就必须成为本朝独一无二的“大青衣”,否则,他们姐弟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

对于子妤这个穿越者来说,父母是谁根本就不重要,她也懒得去知道花无鸢为何会生下一对双胞胎儿女后一夜暴毙。但是子纾不一样,他渴望着知道母亲的死因,渴望着找到生父,他又是子妤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花子妤不能让子纾唱青衣,就唯有自己这个姐姐去实现这个艰难的任务。

要能入选青衣虽然极难,可花子妤毕竟是现代人,略想了想,就想出个法子。只是不知道行不行得通,等到时候去试试才能见分晓,所以现在难免觉得有些紧张。

“怎么,想着等会儿的选拔,心中忐忑?”

一个青衣少年从对面的屋子走出来,容长脸,悬胆鼻,面色有些苍白,眉宇间含着半分忧郁的神色,看起来比女子还要清秀几分。

子妤终于从水盆上回过神,冲来人一笑:“止卿师兄,所有的师兄师姐们都先去了无棠院吊嗓子练功,您怎么还优哉游哉地这儿?”

“你不是也没去么。”止卿淡然的笑意中透出一丝与年龄不太符合的成熟:“从昨儿夜里开始,整个院子就没有一个歇着的。不是忙着打扮自己,就是练嗓子,也吵得人无法静心歇下。”

“毕竟一年就这一次选拔,入班的年纪越小越好,大家谁又不想攒足了劲儿呢。”子妤将木盆端回小屋,又取了一碗麦壳粗茶出来递给止卿,还腾着热气。

止卿却有些嫌,推却了,指了指西南角的那间屋子,带她过去给重新斟了一杯茶。子妤一看,竟是细末茶渣子,虽然碎了些,好歹飘出一股淡淡的茶香味儿,可比自己的麦壳茶要好了不止多少倍,便欢喜的捧在手里,慢慢地吹开漂浮在面上的茶沫儿,小心的喝了起来:“还是止卿师兄有法子,不但能一个人住一间屋,还有茉莉香茶可以喝。”

止卿也捧了一杯在手,极享受的斜靠在一把油亮的半旧扶倚上,不疾不徐地说话:“只是有时候一个人住太清净了些。”

“亏得只有五个师姐,加上我分开来三人住一间屋也不算太闹腾。师兄们却人多,得六人一间,您也愿意?”子妤不信,扁扁嘴。

“他们都不喜欢我,才让我一个人住了这间屋子罢了。”止卿放下粗瓷茶杯,动作文雅地掏出一张布帕出来拭拭唇角。

“你是九等弟子里的大师兄,敬您才让您一人住的。”子妤乐得多说两句好话,毕竟这止卿师兄将来在花家班一定会有大前途,从小就维系好两人的关系对自己也有利。说着又把茶碗抱得紧了些,才发现自己还一直穿着单薄的布衣,不由得起身来:“我得去找子纾,都到时间了,他不知在磨叽什么。”

“等等。”止卿起身来,从床板边上抱起一个有些旧旧的红木匣子,“听你弟弟说,你想入选青衣?”

“嗯。”子妤点点头,不知止卿为何有此一问。

“那你过来,我替你上点儿妆,如此素颜,可得不了大师傅的青眼。”止卿打开红木匣子,里面竟是一盒紫米粉,一碟子粗粒胭脂,和一支黛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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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旦,中国戏曲中旦行的一种,北方剧种多称青衣,南方剧种多称正旦。按照传统来说,青衣在旦行里占着最主要的位置,所以叫正旦,扮演的一般都是端庄、严肃、正派的人物,大多数是贤妻良母,或者是贞节烈女之类的人物。与花旦区别开来,是大多数剧中的主角。花旦则是扮演丫鬟一类的角色,非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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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 重阳初选

九月初九已是深秋,京城又地处偏北方向,寒风一起,比之江南地区的冬天都还要冷上三分。enxei。

因夹棉袄裳会显得身子太臃肿,子妤只要咬着牙忍住冷意,只穿了这件二十文钱买来的布衫。自己本就只是个十岁的小姑娘,身量虽然高挑,却还没什么腰身,若穿的厚了,如同个小包子般,哪里还能得了师傅的青眼入选青衣角儿。

亏得止卿有些胭脂水粉,虽然劣质了一些,但好歹让子妤有些发白的脸色多了两分红润之感,清秀的黛眉也衬托地小脸更加娇俏,加上唇上淡淡一扫也是娇艳欲滴,比之先前看起来要顺眼的多。

止卿也用淡粉微微敷了两颊,先前的粗布衣袍换作了一套簇新的天青色衫子,愈发显得清秀飘逸,美颜如玉。

出地屋来,见子妤子纾两姐弟已经候着了,止卿冲他们一笑:“走吧,去晚了免不了被骂。”

花子纾眨眨眼,只觉眼前一亮。本来就知道这师兄生的甚有女相,却没想稍作装扮竟比姐姐都还要美上三分,不禁脱口道:“止卿师兄本来就好相貌,如此打扮,倒更加让人过目难忘了。”

“子纾”,打断了弟弟的话,子妤略带抱歉地道:“想来止卿是对青衣志在必得,大师傅定会慧眼识才的。”

别人对于自己相貌的各种态度止卿都已经领教过,见子妤和其他人不同,对自己的长相装扮并不介意,心中不免有多了两分好感:“咱们走吧,去晚了就不好了。”

花家班是京城里最大,也是最老的一家官制戏班。前门大街上有间十二门阔开的花厅,偌大一方挑空高的三层观楼。一楼平座可容纳上百人在此观戏喝茶,二楼则是雅间十二,环绕戏台,观戏更为方便。三楼是六间包厢,可以将整个戏厅一览无余,也是京城达官显贵喜欢宴请宾客的好去处,因为只有在三楼包厢才能请出三等以上的戏伶演独戏,只是每间包厢的份银就得十两,加上酒菜和打赏,没个一百两的花销绝出不去,但正因如此,更得京城权贵追捧。

前门是花家班的戏厅,后面则连着一个三进的院子,和前门戏院由一个遍植梨花的花庭隔开。

一进是十二间讲堂,分了角色划开来,挨着花庭有一片空地,是武生的练武场,从早到晚都有人在此练功和吊嗓,和前厅一样都是极热闹的。二进则是师傅们的住所,一共十八间房,大小不同,尊卑有别。挨着二进的院子有一个偌大的偏院,住着十个一等戏伶。

三进则是五等以上弟子的住所,一共十二间房,分了东西两厢供戏娘和戏郎每人一间单独居住,当中有小花园隔开,两个婆子守夜。毕竟这些三等以上弟子都是已经成年的年轻男女,免得乱了规矩。

最末的则是后院,左右分了两个跨院。左院是六七等弟子的住所,十来人分住在四间间厢房中,并不显得拥挤。右院**等弟子的所居,还连着一个杂院儿。

这些低阶弟子们分在八间大炕屋里住着,剩一间大屋做灶房。只因**等弟子都是十来岁的孩童,此处便没有分东西两厢。五等以下的弟子形同奴仆,无论男女皆要承担整个戏班的活计,加上大家住在通铺上,又都是十岁上下的孩童,免不了吵吵闹闹有些小矛盾。

只是临到选角分课的要紧时候,无棠院中的候着的九等弟子们齐聚,气氛显得有些紧张。等子妤三人到了,剩余的师兄弟们也陆续到了,大家随意聊着,一边等班主亲临挑选。

“听说今儿个是唐师傅和班主一齐过来选角呢。”一个小姑娘怯怯地望了望门外,神色担忧。

“唐虞?”另一个稍大些的女孩子倒是有些兴奋的样子:“听说唐师傅虽然严厉了些,可是貌比潘安呢。我进来快一年,好几次都是远远的看了看他的样貌,这次能靠近些,真得好好瞧瞧。”

“唐师傅来了!”一个清瘦的小男孩儿轻声叫唤,打破了无棠院中原本有些躁动的气氛,大家都赶紧按平时练功的列队排好,等唐虞一到,齐齐俯身鞠躬行礼。

唐虞是八位花家班的大师傅之一,也是里面年纪最小的一个。扮的是小生中的扇子生。当年他以一出《西厢记》中的张君瑞一角引来京城权贵追捧,不过十五岁就升到了三等弟子。

因他的所饰角色是位年轻俊秀的翩翩公子,加上唱戏时手拿竹折扇,头戴文生巾,身穿褶子长衫,风流如玉的模样一时间不知多少京城闺秀争相给花家班下帖子,要一睹唐虞的风采。只可惜有次堂会,招来一个偏好男色的四品官吏所扰。不堪其辱,唐虞竟一把摔碎了那官吏递上来的琉璃酒盅,当场在众多京城权贵前拂了那官吏的面子。自此,便没了人再请他唱戏,终于在十六岁那年被迫退下戏台,专职教导男弟子的小生戏课。

不过唐虞生性淡泊,倒也看得极开。本来就对那些达官贵人有些厌烦了,加上唱那两年也得了不少的打赏,退下来后教导年轻弟子也轻松有趣,便没再纠葛于此事,安心做起了大师傅。他今年也不过才十七岁,正当风华。

这是子妤第一次见到唐虞,暗自打量,不禁心中叫了声大大的“好”字。剑眉入鬓,清眸有神,修长的身板被一袭青葛布衫衬得潇洒清然,也难怪如此相貌,会被那好男色的官吏纠缠。

但让子妤想不通的是,这个朝代虽好男风,可都是旦角扮相的男子被亵玩,这唐虞明明就是扮的小生,又怎会让那官吏来了兴致?莫非那四品官吏是个真正的断袖?想到此,子妤摇摇头,几欲发呕,已不愿再多想,只是看向唐虞的眼神略带了两分怜意。

唐虞正清点人数,却一眼瞥见后排一个清瘦小姑娘正细细打量自己,薄唇抿起,似有怜意浮在面上。顿时心下有些不悦,沉下声来道:“今日选角,非你们意愿可随意挑选角色。各人资质不同,等会儿班主到了,自会依照你们的条件定角,切莫争执,否则就会被逐出花家班,所以大家好自为之。”

冰冷的言语,倒让子妤先前因为同情,而对这唐虞生出的两分好感打消了不少,随着大家一齐答了声“是”,便没再看他。

“唐师傅!”一个前头迎客的小厮打破了无棠院的沉默,上前福礼道:“班主今儿个被尚书大人的公子请去九阳楼吃酒,这会儿班主身边的陈哥儿回来了,说是让您今儿个看着资质好的就挑挑,等他回来再定夺便可。”

“嗯,知道了。”唐虞也没当回事儿,只因这些年班主年事已高,除了在外应酬和打理与宫中的关系,已渐渐不太管班里的琐事。但选拔弟子入各行当学习并非小事儿,不免有些觉得不妥,又问:“班主可说什么时候回来定夺?”

“陈哥儿说是明日下午班主会亲自来无棠院看看,请唐师傅先行挑选。”小厮一一答了,打了个千儿又退下了。

“你们也听见了,班主今日有事不能亲临,但今日的选拔也不能耽搁。”唐虞面无表情地走近了诸位弟子,“先抬头,从颜选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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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 但非所愿

进了花家班,做了弟子并不意味着就能真正学戏。enxei。

每年的重阳节,九等弟子可以有一次机会参加行当的选拔。若入选,不但能升为八等弟子,还可以跟着师傅到前院的讲堂听课。若落选,则最多两年时间可复选。再没有师傅要就只得被人牙子领走。之后的去处除了青楼窑子,就是低阶戏班子,比之花家班的日子可就清苦肮脏了许多,这辈子也再没什么指望。

所以今日的选角对这十八个九等弟子异常重要,人生中有时决定命运的那一刻会悄然而来,只是当事人还不曾发现罢了

“第一步是颜选,你们都把头抬起来吧。”

站在一众低阶弟子前,唐虞冰冷的话音几乎没什么温度,淡淡的,却让人无法抗拒。

第一排是男弟子,单看相貌,就先挑中了子纾,让花子妤舒了口气,想着即便自己落选,至少弟弟已经是有了眉目。

待唐虞走到止卿面前时,脚步停住了,从怀中掏出一张布帕:“擦掉脸上的脂粉。”

止卿有些意外,却没问什么,照做了。布帕上有淡淡的胭脂痕迹,对比他的脸,就显得太过白皙单薄了些。

“你可有中意的行当?小生,还是旦角?”唐虞盯住止卿的五官看的极为仔细,瞥见他眼中听见“旦角”二字时微微颤了颤,不由得扬了扬眉,问:“想唱旦角?”

“还望唐师傅成全。”肯定地点了点头,止卿略显得有些紧张。

“去吧,到那边站好,等会看一下你的嗓子,倒是个适合演青衣的。”唐虞肯定地颔首,便又挑了个男弟子,这才走到了第二排去看女弟子。

轮到挑选女弟子时,唐虞看的更加仔细,从身段到相貌,从眉眼到手脚,很是认真的参详了,才陆续选出六个来。因为子妤的位置是第二排的倒数第二个,等唐虞来到跟前时,子妤已经站的有些累了,穿着薄衣也冷的发慌,无奈此时只得挺直了背脊,打起精神,不然可就落选了。

看着眼前的花子妤,唐虞问:“今年多大?”

“到十一月初七就满十一了。”子妤没耽搁地答了,因为靠的近,借着深秋微薄的日光,清晰地从唐虞的黑眸中看到自己的影子。

“都十一了,身材怎么如此单薄?”唐虞蹙了蹙眉,看着她薄衫之下有些发抖的手,才发现她只穿了件单衣,瑟瑟秋风一过,柳叶似的小腰肢禁不住微微一颤,让人心生怜意。

子妤见唐虞蹙眉不语,一着急,不由得挺了挺胸,尽量把腰身凸显出来:“可我身量高,将来若养养,会好些的”话没说完,脸已经红的发烫了,见唐虞眼中闪过一丝意外,知道自己不该说的这样明显,抿紧了薄唇。

其实子妤早前就有些担心。

这些古人,因为寿命不长,女子一般都发育的很早,有的十一二岁就会来葵水,自然到了十岁左右就会开始变得圆润,开始有前凸后翘的趋势。但子妤今年马上就十一岁了,看着自己平平的胸部和扁扁的**,看来除了平日里多做锻炼,也别无他法。

现在唐虞明显是觉着自己身段不够丰腴,子妤要紧一口玉牙,好半晌才又憋了一句话出来:“大不了我多吃些饭,总能长胖些的。”

看着子妤紧张的样子,唐虞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脸色却仍旧板着,显得很是淡漠,又略想了想,问:“你可是姓花,和花子纾是姐弟?”

“嗯,弟子姓花,名子妤。”花子妤见有的商量,赶紧答道。

“班主说过,花家远亲在这次的九等弟子中,让我好生看看有没有资质。毕竟花家一脉业已萧条。也罢,你过去那边站好吧,等班主定夺。”唐虞叹了叹,似乎有些不愿意选花子妤,毕竟她虽然生得有几分清秀温婉,比之其余几个女弟子却相貌差了一大截,而且身姿明显薄了些,就算入选也不过只能唱些小角色,凭白浪费师傅的时间。但她既然姓花,班主又专们有过交待,只好通融了这一回。

落选的几个女弟子见花子妤如此相貌身段也能通过颜选,还不如自己长的好看,顿时面色都有些不悦,怎么看那瘦丫头也不够资格,奈何人家是花家的挂名亲戚,便也不能说什么,只暗暗将不满记在心头。

渡步来到入选弟子一边,止卿和子纾都对着自己笑了笑,子妤也长长地舒了口,发现手心潮潮的都是汗,没想来前世活了二十四年,穿越又活了十年的她竟会为此等小事紧张如此,不由得暗自鄙视了下自己。

颜选完毕,唐虞对着剩下的两排弟子道:“落选的都回去,三日之后还有乐师的选拔,到时候若还是不行,就等下一年。总归还有两年的时间能让你们争取,好自为之吧。”

落选的弟子只得接受现实,灰心丧气地结伴回去了,看向止卿他们的时候,眼中有着掩不住的羡慕。

待落选弟子离开,无棠院显得空旷了不少,只剩下三名男弟子和七名女弟子,一共十人立在一株大梨树下,站的笔直,不敢发声。

“颜选过后是声选,你们各自选得意的曲子唱唱,段子也可,小调亦行。另外,武生和刀马旦要考量功夫,都先准备准备吧,一炷香之后就开始。”唐虞说完,渡步到上首的广椅上坐下,喝了口小厮递上来的热茶。

被晾在院子里的十名弟子当即就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互相商量着该怎么露一手才能让唐虞留下深刻的印象,同时又抱怨这个唐师傅果然一如传言般很是不近人情,忍不住小声埋怨了两句。

子妤见子纾似乎胸有成竹的样子,拉了他的手悄悄问:“你随钟师傅练了那么久的武生,这次你入选几率极大。”

谁知子纾却皱着眉摇摇头,憋了好半晌,说出一句:“家姐,我要入青衣行当。”

“你不是极喜欢学武么,武生正好适合你啊。”子妤有些急了,从未想过沉迷武术的弟弟竟想着要学青衣,想起花无鸢留给他们姐弟的遗书,顿时明白了他是为完成母亲的遗愿,无可厚非。但子纾的相貌实在是个祸水,做姐姐的只好把脸一沉:“一切有我,你好好学你的武生,给我断了做青衣的念头。”

“可姐姐不一定能入选,我却可以!”子纾扬了扬头,虽然个子没有姐姐高,却任显出了两分男儿气势。

“我说不准就不准,你若不听话,我立即给师傅说我们离开花家班。”子妤柳眉蹙起,撂下了这句狠话。只因为古婆婆的缘故,她们姐弟俩是以花家远亲的身份才能做学徒,卖身契倒是免了,所以可以随时离开。花家班的班主看在都是一脉之亲的份上,勉强答应了让两人留下,只说等成了三等以上的戏伶就必须签下死契才行。这也是那班主不太相信两个瘦巴巴的小孩子能真一直唱到三等的缘故。

也正是因为两人没有签下卖身契,让九等弟子的师兄弟们好生羡慕了一阵子。

转头看了看立在无棠院一角的香炉,发现离一炷香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花子妤一把拉住弟弟到一边,继续劝道:“你相信姐姐,姐姐一定能入选青衣。你只要好好考武生就行了。”

“家姐”子纾还想说什么,眼底却闪过一丝隐隐的犹豫,终究还是缓缓的点了点头。

看到子纾妥协,子妤终于松了口气,将他抱在怀中:“放心,姐姐一定不会辜负了母亲的遗愿。一定不会”

止卿在不远处看着两姐弟,虽然没能挺清楚两人的对话,但看神色总也明白了几分。看来这姐弟两似乎留存着什么秘密。平素里那花子妤性子淡薄,院子里同门私下会暗自较劲儿,她也是不放在心上的。本以为她并不看重选什么角儿,却没想竟如此执着于这青衣的行当。

虽然想不明白其中因由,但想这毕竟是她的私事儿,止卿也没有过问什么,只在心中将要唱的段子又反复了哼了几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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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五 半个月亮

初冬的寒风甚是凛冽,九等弟子们得空都三三两两地关在房间里,吃着茶一起聊天,内容无非是昨日的选拔,和那个运气好到家的花子妤。u.

“真没想到,她竟能唱新曲儿,而且是咱么听都未曾没听过的。”说话的是入选的七个女弟子中年纪最大的一个,名唤桃香,今年整好十二岁,生得一副娇娇小美人模样,唇边一点朱砂痣,平添了两分媚态,此时她正嗑着瓜子儿,和几个围拢在炕上的小姑娘说着话。

“桃香姐,你别说,真没想来唐师傅竟买了她的帐,还说什么此等音律颇为清新。”一个稍苗条些的小姑娘不乐意地扁扁嘴:“不过唐师傅问她那山曲儿可是她自己作的,她却说是在乡下无意中听到的。偷听来唱的曲儿,有什么好得意。前些日子还听她做活儿的时候哼哼唧唧的唱呢,估计就是在偷偷练习。一点儿口风都不露,那小妮子真是个心机深成的。倒是桃香姐,你那一曲《玉堂春》,我们看到唐师傅眼睛都亮了呢,直道什么‘未曾想九等弟子中也会有如此嗓音的,妙之。’”

“就是就是,能得了唐师傅的夸奖,姐姐一定能被选上正旦的。”一旁几个小姑娘也随着附和了起来,神情很有些羡慕。

“莲秀,唐师傅说行可不一定呢,要班主喜欢才是真。”桃香得意地冲先前吹捧自己拿女孩儿眨眨眼,却也掩饰不住唇角泛起的笑意。

“唐师傅不是说那花子妤模样差些,嗓子倒是有些出人意表地清凉婉转么,她是花家远亲,应该还是有几分真功夫的吧。”一个蓝衣小姑娘插了话,表情憨厚淳朴,看不出心机。

“茗月,你意思咱们桃香姐还不如那花子妤?”莲秀有些不乐意了。

“就是,也不晓得唐师傅看上她哪点。”小姑娘们又叽叽喳喳地附和了起来。

桃香见气氛有些不好,扬起声音道:“行了,大家都是过了初选的,和气些。虽然正好我们三人住在一起,和那个花子妤隔开了,但将来说不一定要一起上戏课,还是小心些。况且班主虽然没有明着照顾他们姐弟,但暗地里总归是姓花的,也别轻易得罪了她。”话虽如此,眼底却明显飘过一丝不满,心下暗道有机会一定让那花子妤把得的便宜全吐出来

止卿烹了茶,想起前日里花子妤捧起茶盏时的享受样儿,瞧着离练功还有一会儿,便取了外袍亲自去邀了让花家姐弟到屋里一叙。

在九等弟子眼里,止卿这人其实是有些怪的。

他生得貌比潘安,神似仙俊,一把嗓声更是犹如玉珠落盘,如此人物若得班主细心调教,将来定是花家班中的顶梁台柱。只可惜他的眼神里总是透出一股疏离感,让人觉得难以接近,久而久之,九等弟子中连和他说话的人都少了起来,送了他一个“孤独小公子”的名号。

止卿却也懒得与这些个小了自己一两岁的师兄弟们打交道,每日认真练功,偶尔得闲便匀些钱出来卖碎茶烹煮,自得其乐。但自从又一次无意中看到花子妤牵着哭鼻子的弟弟,半蹲下来,满脸温柔的帮他擦去眼泪时,心中的某一个柔软之处仿佛被触碰了,渐渐和花家姐弟熟稔了起来。

花子妤自然不晓得为何止卿对她们姐弟俩有些不一样,只道他或许平日里还是觉得寂寞,希望有朋友陪伴吧,毕竟他再早熟也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

得了邀请,花子妤暗想这止卿家中应该是富户出身,不得已才被买到这花家班来的吧。至少每月二十文钱的月饷是很难日日都吃到正真的茉莉香茶。虽然碎了些,可总比有股糊味儿的麦壳茶好了太多。所以一听是吃茶,想也没想便答应了。

披上半旧的夹袄,将长发勾起一缕在后脑束了一下,余下的编成辫子搭在胸前,垂着两根浅碧色的带子,与油绿色的素袍倒是相映。虽然朴素无趣了些,好歹清爽精神干净利落。打扮好了自己,子妤又给弟弟换上绛色棉衫,紧紧地系住腰带怕他胸口灌风,又找来一顶小毡帽扣在他脑袋上,问了冷不冷,这才一同去了止卿的屋子

炕烧得很暖,门窗紧闭,当中一个炭火小炉上坐着一把铜壶,“咕嘟咕嘟”沸腾声不断响起。止卿拿了手巾垫着提起来,“呼呼”的开水滚着白气灌入个大茶壶里,顿时一股茉莉茶香腾出水面,把碳炉中的桔香味儿也立马掩盖了下去。

“止卿哥,明儿个就要见班主了,你可知道班主的脾气?”相处久了,子纾也去了师兄的称呼。惹得子妤有些不乐意,心想自己这个正牌姐姐还在呢,这么快就找了个“哥”。

“听说班主很是严厉,却极为爱才,相信不会埋没我们的。”止卿一身雨过天青色的葛布衫子,因为炭火熏烤显得脸色红润了不少,此时对着子纾淡淡一笑,眼波流转,看的一旁捧茶不语的花子妤有些愣住了,暗叹这少年真是不得了,和唐虞是完全不同的两种风采,若扮起青衣来,应该是那种武媚入骨的绝代佳人吧。

偶然抬眼间看到花子妤正毫无顾忌地盯着自己看,止卿将铜壶放回炭炉,坦然笑道:“怎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不成?”

子妤这才回神过来,自己虽然将对方看做小娃,可这是在古代,毕竟男女有别,埋下脸顿觉尴尬:“对不起,只是想起明日复选心中忐忑,一时间有些发呆。”

淡淡地扬起唇角,止卿只当她真是在担心明日复选,遂出言安慰:“对了,你昨日唱的那两句小曲儿甚为清新,合着你的嗓音,别具一格,我记得当时唐师傅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应该会在班主面前极力推荐的。”

“家姐,你说那是老家那边的山曲,可为何我没听过呢?”子纾捧着茶盏,眨了眨被火光映得有些晶亮的眸子。

“我也只听过一次罢了,记得当年古婆婆有个远亲来串门,她把我拥在怀中哄我睡觉,那种柔软的曲调让人很容易就放松了心境,安心睡去呢。偶尔记起,哼唱着便记下来了。”子妤随口将相好的说辞说了出来,却眼神黯淡了下去。

前世的印象对于子妤来说已经朦胧不堪,恍若梦境。

其实子妤并非天生哑女,只因五个月大的时候发烧把耳朵给烧坏了,丧失了听力才无法开口说话。生母过世后,外婆总是不死心,总在睡前一遍一遍地唱着那些个民歌小曲儿,想借此唤醒子妤的听力。久而久之,子妤三岁左右的时候倒真能再听清楚声音了,却仍旧无法开口。而那些外婆所唱的歌曲中,印象最深的便是那首在现代人人都会唱的西北民歌《半个月亮爬上来》。

之前花子妤想了很久,觉着用现代的歌曲一定能够另辟蹊径,让这些古人惊艳,也好弥补一些外貌的不足。可惜前世因为是哑女,流行歌曲一首也不会唱,即便记着了旋律也几乎忘了歌词。思来想去,只有这些个民歌小调还记忆犹新。加上此曲歌词简单,琅琅上口,调子也悠扬明媚,和自己柔软的嗓音极为合称,这才拿来用用。没想来果真让唐虞另眼相看,至少过了初选。

“其实你不用妄自菲薄,就凭如此清丽婉转的音色,稍加打磨,在低阶师姐妹中也绝对能突显出来的。”止卿饮着茶,淡淡地安慰了花子妤两句。

“对了,师兄可知道明日的复选是怎样的情况?”子纾睁着晶亮的大眼睛眨了眨,对于未来的不确定,还真有些忐忑。

“这也是我第一次参加,不过听八级师兄们提过,是由班主亲自看个人的资质。”止卿点点头,话音缓缓:“班主的眼力,在整个皇朝中都是极富盛名的。经他挑选的弟子,无一不是一等一的锦绣前途。”

“止卿大哥说的咱们戏班的四大名伶吧。”子纾收起了忐忑的心情,对这个话题可是兴致勃勃。

“嗯,咱们花家班也正是凭借四大戏伶重振了声势,一举在十年后再次成为了京城一等一的戏班。”止卿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眼底却闪过一丝莫名的悲意,只是不容察觉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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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六 四大戏伶

花子妤和弟弟呆在花家班近一年,也对止卿口中这四大戏伶有些许的了解。(看小说到网)

这四个人两男两女,均是跟随班主花夷可以入宫唱戏的一等戏伶。大师姐名唤金盏儿,唱青衣,善长袖舞;二师兄步蟾,唱小生,善扇子文戏;三师兄朝元,唱武生,一手长枪耍的银练白虹般,丝毫不属于武林中人;最后是四师姐塞雁儿,唱的是花旦,最善小调小曲儿,和京城的戏伶们不同,颇有些江南风味儿,深受太后喜欢。

当初花子妤听见这四大戏伶名讳时,就知道这四人对于戏班的重要,也是花夷的爱徒无疑了。因为这金盏儿、步蟾、朝元、塞雁儿,都是由曲牌名中异化而来。若不是入班那会儿就资质出众,班主花夷也不会赐名如此。

只是这四个师兄师姐都是近乎于传闻般的存在,对于他们这些**等的小戏伶来说,平常连衣角边儿都没有沾到过,只有止卿远远曾瞧见过大师姐金盏儿。

“大师姐到底是什么样儿,止卿哥您给讲讲啊。”子纾虽然只是个小孩子,但总也是男孩儿,对于师兄们口中天仙儿似的大师姐早就仰慕多时,心中一股子热流涌上喉头,整个脸也变得通红通红,煞是可爱。

“其实,大师姐身上最妙的并非长相,而是一把宛如高山流水般的嗓音。”止卿遥遥抬眼看了子妤一眼,见她只捧着茶杯仔细地品茶,好像对四大戏伶之事并不是太过热心,倒觉得她有种大户人家小姐的那种矜持,不由得心里又对其多了两分好感,这才对这子纾那顽皮的小子又道:“那种飘渺似云,冉冉似雾的感觉,只要是听过大师姐唱戏的人都能深有感触。”

听到止卿如此夸赞,子妤倒也来了两分兴致,含笑打趣儿:“能被止卿如此称赞,是不是也一直将大师姐的声音记在脑中不曾忘记呀。”

止卿笑笑,并未否认:“当日我们一同进入戏班,我却偶然闯入了棠梨院二进旁的抄手游廊。若不是如此,也不可能听见大师姐吊嗓子了。”似是回味了一番,又道:“其实四师姐的奇缘要比大师姐有趣儿多了,不知你们可曾听说过?”

“当然当然!”这下轮到子纾插嘴了,只见他猛灌了一口茶,一撸袖子擦嘴,才大声道:“四师姐塞雁儿可是咱们戏班里的一个奇迹呢。听说她并不太擅长戏曲,所以只是在班主的指点下专修花旦而已。但唱起小曲儿小调儿来却比正宗的江南画舫上的姐儿还要软糯如酥,生的也是娇弱如花儿,风一吹就要倒似的。当年她配合大师姐,在宫里一登台就被太后看上了,几乎每个月都要单独召了她进去唱曲儿。听说这两年下来,单是赏赐就不下上百两银子。所以说,她可算是最受师傅喜欢的弟子呢。”

听子纾小小年纪就张口说出“画舫”“姐儿”等词语,子妤脸一板,瞪住他:“你哪儿听来的这些混话,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纪,张口就来,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那个没家教的小流氓呢!”

看到姐姐生气,子纾才一捂嘴,知道自己太得意忘形,不小心把师兄弟之间的下作话都给说了出来,知道回去少不了挨姐姐打,赶紧求救似的望着止卿。

止卿看着两姐弟,一个假意愠怒,一个故作可怜,抑郁了许久的心情此时算彻底舒畅了起来,仰头哈哈笑了两声,才把话题岔开:“你们可知道,为什么太后会喜欢四师姐?”

子妤真有些疑惑,也懒得理会那古灵精怪的弟弟,转而反问:“要说小曲儿小调儿,江南的瘦马们唱的难道不好么?为什么偏挑了四师姐?”

“这个嘛。”止卿喝了口茶,故意顿了顿,才缓缓道:“听说本朝皇后是个心眼儿小的,根本不准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人进宫唱曲儿,怕污了宫闱的清静。但太后偏生喜欢这些,所以一听四师姐的小曲儿小调儿,自然就成了那些瘦马最好的代替。而花家班宫制戏班的身份,皇后也不会阻拦的。”

一听竟是如此原因,子妤和弟弟都面面相觑,跟着一齐哄笑了起来。毕竟在老百姓耳朵里,这些宫闱秘闻既有趣又好笑,自然是闲谈时最好的“佐料”,并不会当真。但两人心里都对这个四师姐不免多了两分好奇,如此“不务正业”的戏伶毕竟能在花家班成为顶梁柱。还真是个值得深究的奇缘。

四大戏伶,除了大师姐和四师姐,自然还有二师兄和三师兄,花子纾又开口问道:“另外两位师兄呢?”

“两位师兄的事儿我知道并不比你们多,便没什么好说的了。”止卿这才渐渐的收起了笑容,似乎不愿多提那两位师兄的事儿。

子纾也半羡慕半黯然地接话:“步蟾师兄和朝元师兄都是一等一的人物,我们这些低阶弟子自然无法接近,真是可惜了。不然让我能亲眼看一看朝元师兄耍耍长枪,那也是极为过瘾的事儿啊。”

“我倒是对那位接替唐师傅唱小生的步蟾师兄感兴趣一些,想来也一定是个如玉般的人物。”花子妤随意接了一句,看看天色不早,差不多该回去了,便带着依依不舍的子纾离开了止卿的寝屋。

做完杂物,已是黄昏时分了,子妤带着弟弟去了饭堂一齐用膳,看着子纾没怎么吃饱的样子,便悄悄塞了个黄面窝窝头在袖口,等两人回了院子才拿给他。子纾见还有吃的,捧起来就啃,差些噎着,子妤只好就这院角的井口取了一小瓢凉水灌给他:“小心吃,没人和你抢。这次喝了一瓢冷水,回去还得好好热一碗姜汤给你吃,免得寒了肚子半夜起来找茅房。”

“家姐你不知道。”子纾吞下一口凉水,这才顺了气将小半丫窝窝头吃下去,“每天跟着钟师傅练武,我饿得比师兄弟们要快得多呢。他们两大碗饭就能吃饱,我却还差了那么几分。但每日咱们低阶弟子的口粮就只有这么多,要不是姐姐你斯文吃得少,常匀着些给我,恐怕弟弟晚上都得饿醒。”

看着弟弟逐渐长大,子妤有些心疼的蹙起了眉。知道若不是凭借古婆婆和花家班还有些情分,自己姐弟两个在她过世之后根本就没有地方可去。自己虽是现代的一缕冤魂穿越而来,但也只是个半大的小娃罢了,带着一个弟弟,就是落魄为乞儿也是有可能的。如今进入花家班至少有口热饭吃,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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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四大戏伶的名讳,都是从曲牌名儿异化而来。有兴趣的书友可以自己去搜一搜,都是极好听,极婉转的名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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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七 班主花夷

复选的时间定在了九月十五,由班主花夷亲自过目通过初选的弟子。(看小说到网)

无棠院中此时的气氛安静无比,花厅之上的首座,一位四十来岁的白面男子端坐当中,虽然上了年纪,容貌却是俊秀不凡,依稀可辨当年之色。只见他目光沉吟地扫了下首众弟子一眼,并未多加理会,只是侧眼朝身边同样垂首而立的唐虞开口问道:“你先大致介绍一下这些低阶弟子的资质如何,为师再亲自挑选。”

唐虞上前一步,略清了清嗓,缓缓道:“禀班主,这次通过初选的九等弟子一共有十人,三男七女。另外八级弟子中有三位是上次复选落榜的,也按照班主的要求一并带来再次考察。”

花夷点点头,又道:“可有你觉得资质出众者?”

唐虞抬眼看了一下十三个待选的弟子,略思考了一番,答道:“弟子前日里挑选的时候,确实有几人不错,这次九等弟子的资质算是比以往要好很多。”说罢走到厅堂中央,指了止卿和桃香出来,领着她们一齐上前一步:“这两人算是其中的翘楚,您可亲自考察一二。”

“弟子止卿”

“弟子桃香”

“参见班主!”

两人一个青衣一个红衣,立在当中姿容出众,出声参拜时也能听出嗓音圆润有度,让花夷满意地点了点头,直接一挥袖:“不错,两个都是唱青衣旦的好料子,都收了吧。”

出乎意料,止卿和桃香竟如此容易就通过了复选,连让他们开口考察唱功都免了,让剩下的十一哥弟子心中的紧张退去了三分,看来传闻中如此艰难的复选也不是太难。而班主也并非那样挑剔之人,不禁殿中气氛大好,胆大的弟子甚至悄悄抬眼看了一眼班主。

子妤也谨小慎微地抬眼往上轻轻一望,瞧见了花夷的面容之后心下一沉:咦,此人莫非是阉人不成,已经四旬左右的年纪还面无髯须,白净如斯。而且刚才听他说话,虽然压低了嗓音,却仍旧掩不住的一丝尖细。

“好了,剩下的若有长处之人,你也一并介绍介绍。”花夷没有怎么理会下首众小娃的躁动,只是提高了声量,又吩咐了一声唐虞。

唐虞领命,又指了几人出来,只是目光掠过一个纤细身影之时,略微一滞,最后还是点了花子妤出来,这才回话道:“禀班主,这几人身上确有过人长处,班主可亲自考察,看是否有资格入选。”

花夷仔细看了看,对唐虞点出的这几个人好像也挺满意似的:“好吧,一个个上前,都把自己的本事亮出来。”

花子妤看了一眼前面的几个人,都是相貌俊美娇媚之人,只有自己稍显得有些平淡了,不由得捏紧了手心,好生想着待会儿该怎么应对,是唱小曲儿小调还是干脆唱出自己练习了快半个月的一个戏曲段子。

不容她多想,前面已经有三个师兄弟唱毕退了下去,其中两人都没有意外的被点名通过了复选,此时面露喜色地站到了止卿和桃香的身边。

止卿倒是没什么,小声地对两位道了“恭喜”便继续看场中其余人的表现,而桃香略显得有些傲色地看了那几个人一眼,并没说话。

接下来这人正是花子纾,只见他面色微红地上前一步:“禀班主,弟子所学乃是武生,需要开阔一些的地方才能施展。”

“也好,花家班的武生除了朝元之外,后继之才却是极少,就试试吧。”说着花夷起身来,一招手,示意花子纾到无棠院的庭院里去练上一招,好让他仔细观看。而其余弟子都由唐虞守着,并未能跟出去一并观看。

无法看到弟弟的情况,子妤心中有些着急,却并不好表现出来,只是看了一眼站在首座高阶旁的唐虞,知道以他所处的位置定能看到庭院中的子纾,便仔细瞧着他的表情。不一会儿,就发现他暮然的神色之下略闪过一丝喜色,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如许的面色,也让花子妤心中一动,知道弟弟定然能安然通过复选,神色一松,随即笑意浮现。

谁知唐虞刚一收回眼神就发觉了花子妤在观察自己,目色一沉,她却早已埋头下去不语,只看到半片玉额和唇角的一丝淡淡笑意。心道这女娃心思颇深,竟晓得通过查看自己的神情来知道庭院外的情况,不由得又多看了她两眼。

若不是她姓花,而班主又交待过要照顾一二,恐怕以她的资质根本就无法通过初选。虽然先前花子妤所唱的小曲儿确实有些意思,嗓音明显也有着两分清丽,却轻飘飘的不太经得起打磨。而花夷向来对资质高的弟子放宽限制,而对资质普通的弟子更加严格,恐怕亲自查看之后,只会放弃罢了,根本不会顾及什么花家远亲的情分。

如此,唐虞看向花子妤的冷漠眼神中便有了半分同情。说来可笑,两人均是互不熟悉,但一见之下堪堪皆有怜意,也不知是缘还是孽。

“好了,你也去那边吧。”

花夷满意的声音出现在花厅门口,大家也知道花子纾一定是通过了复选,看向他的时候都有些羡慕。止卿看到子纾站到身边,眼中也是隐有笑意,但随即想着该轮到于花子妤了,心境却无法放松起来。

接下来的两个女弟子中只有一个通过,竟是那个名唤茗月的小姑娘,一张憨厚如满月般的稚气脸庞上掩不住的惊异之色。虽然先前她唱起段子时因为太过紧张而有些颤巍巍的,但好歹音色不俗,花夷略思考了片刻,也让她通过了复选。

这下,就轮到花子妤上场了。

只看了看这张比起普通女子稍微清秀些的容貌,花夷就蹙了蹙眉:“唐虞,这个弟子”

“禀班主,她便是弟子提起的花子妤,刚才那个就是她的同胞弟弟。”唐虞上前一步,主动释疑。

花夷听了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也罢,你虽然生的不是太过出众,但气质沉稳,倒和那些个小丫头有些不一样。再加上古婆子临终托孤,本人就给你一个机会好了。”

“多谢班主成全。”子妤舒了口气,知道自己姿色不过中等,花夷还真看不上眼。如今借着古婆婆的一分薄面,和同为花姓的渊源,她的机会也多了几分。

“准备唱什么?”花夷白面之上浮起一抹浅浅的笑意,虽然掩不住的敷衍之色,却还是压住了心头的轻视。

“弟子就唱《孽海记》中《思凡》的一小段吧。”花子妤思虑了好半晌,才下了决定。

先前虽然也想用小曲小调儿来过关,可花夷显然不是唐虞那般好糊弄的,要进入正规的行当学习,师傅不可能不听一听你唱戏的功法如何。所以左挑右选,才看中了这《思凡》。此段子轻唱功重表演,主角儿是个十六岁的女道姑,虽然性格是个鬼机灵,但扮演起来比那些正旦要轻松了许多,至少没那么多讲究,倒也适合自己来演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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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凡》乃是昆曲中的唱段,很有意思,感兴趣的书友可以去文后的《一树梨花》分类里面找唱词来读读,也可以在网上搜视频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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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八 化险为夷

“夜深沉,独自卧,起来时,独自坐。enxei。有谁人,孤凄似我?”

“似这等,削发缘何?恨只恨,说谎的僧和俗,哪里有天下园林树木佛?哪里有枝枝叶叶光明佛?哪里有江湖两岸流沙佛?哪里有八千四万弥陀佛”

花子妤所唱,正好是小尼姑色空下定决心逃出庵寺的那一段。

只见她一眉一眼,一举一动间都透着股子灵气,把小尼姑正值青春年少,却常伴青灯古佛的那种不甘和蠢蠢欲动演绎的活灵活现。虽然嗓音偏单薄,轻飘飘地止不住往上跑,但小小年纪的子妤却把二八年华小尼姑的天真率性琢磨个了透,殿中的舞台上只她一人连唱带做,反而令人感到满场生辉!

如此一来,开始觉得她唱功略有些瑕疵的唐虞都呆住了,只认真看着她在场中认真表演,对她能否通过复选竟也有了一丝期待,冷漠惯了的眼神中也散发出一丝异彩。

“从今去把钟鼓楼佛殿远离却,下山去寻一个少哥哥,凭他打我,骂我,说我,笑我,一心不愿成佛,不念弥陀般若波罗!”

唱到此,花子妤的声音嘎然而止,侧身挽手做了个推门的动作,一双清眸左顾右盼着,似乎那色空小尼姑真踏出了半只金莲往庵寺大门外跑一般。

看到这儿,场中的师兄师姐们屏住的呼吸终于一松,纷纷忍不住拍起了手来,交头接耳地小声称赞她刚才的表演真放得开。在班主面前挥洒自如,没有丝毫慌乱,声音虽然有些瑕疵却显得不值得一提似的。看来,但单凭这点临场发挥如此稳妥的长处,她也能顺利过了这复选才是。

收起了气息,花子妤面上略有红晕,不用看周围人的反应也知道自己的表演定是不错的,赶紧上前拜向花夷:“请班主指点弟子一二。”

花夷却从适才到现在一直都未曾露出什么表情,一副思虑深刻的样子,好半晌才抬手压了压,示意大家都安静,缓缓道:“你刚才气息外露,高音处的破音颇多。另外,嗓子单薄,到低音时竟有些变音了!这些错误,不可谓不致命的。”

听到花夷丝毫不注意自己的表演,就如此犀利而简单地就指出了唱功上的不足,子妤原本有些激动的情绪也骤然冷却了下来,知道自己要进入复选也就在花夷片刻之间的决定罢了,可不能耽搁,干脆又上前一步,恭敬地福利央求道:“班主,刚才又唱又跳,气息确实难以稳定,弟子也承认这些错误是极为下作的。但求班主给弟子一个机会,让弟子再唱一段小调,您可以听听弟子真正的嗓音资质如何。”

扳着脸考虑了片刻,花夷终于还是点头:“好吧,再给你一个机会。毕竟咱们花家班可是京城天字第一号的宫制戏班子,光演的好是不够的,怎么也要有真功夫和好嗓子才行。”

咬咬牙,花子妤深呼吸了两口清气,再将浊气吐出,脑子里把将前世熟悉的那首民歌儿《崖畔上花开》又快速过了一遍,这才整了整面上的表情,调匀气息,开口清唱起来:

“那天的云是否都已料到,所以脚步才轻巧。以免打扰到我们的时光,因为注定那么少。风吹着白云飘,你到哪里去了。”

“想你的时候,抬头微笑知道不知道”

不错,这首歌正是当初花子妤前世所熟悉的一首电影插曲。电影的名字她早已忘却,只记得内容好像是关于“贼”的。但影片中出现的这一首信天游让花子妤很是喜欢。当初俗气如山野般的歌词已经被电影给彻底改过,配上那个轻盈飘渺的女声,即便是身为哑女的她也被感动地想要开口吟唱。

穿越过来这么久,花子妤从古婆婆死后就开始努力搜寻脑子里关于前世的音乐记忆,知道凭借着一些这个时代人从未听过的歌曲,自己应该能够在花家班立足。奈何身为哑女,现代的流行歌曲听的倒是多,却一句也记不太清楚了。只有外婆从儿时开始不断在耳边哼唱的那些个民歌小调儿。

而这个电影的插曲,完全是因为当初隔壁铺子那家卖盗版碟的老板总是不停地反复播放,这才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而她也确信,自己的嗓音虽然不是顶好的资质,驾驭此等朗朗上口的小调却是轻而易举的。况且唐虞不是也说过吗,自己唱小调时有种别具一格的清新感觉,很是不俗。如果花夷也和唐虞能有同样的看法,那么加上先前自己的表演,应该能安然通过复选吧

安静的花厅内,大家都面面相觑,最后都盯住花夷,等他作出最后的决定。

“唐虞,人是你选的,你看如何?”花夷抿着唇想了想,侧眼看了看身旁的唐虞,询问起了他的意见。

“这”唐虞显得有些犹豫,看了一眼立在下首忐忑不安的花子妤,眼底似有不忍。

花夷却摆摆手:“她虽然姓花,本班主却不会因此而徇私,你不用顾忌,有话直说便好。”

瞧着殿中身形单薄的花子妤,唐虞心下略微一叹,这才缓缓开口道:“禀班主,依弟子之见,虽然花子妤在小曲小调儿上有些造诣,但花家班是戏班,将来培养的弟子无一不是正式登台演出的戏伶。虽然她能唱些清新的小曲儿,对于戏班来说,却是鸡肋的存在。”

花夷听了唐虞的话很是赞同,微微颔首。但好像不收花子妤为弟子有有些可惜了,于是有些犹豫和摇摆不定了起来:“可她唱的曲子却是有些不俗,刚才的表演也很是大气”

而子妤听了唐虞对自己的评价,脸上表情尴尬间又有些羞愧。

说实话,若唐虞能为自己说两句好话,多半花夷会直接让自己通过复选,虽然有些勉强,却至少不会如此为难。奈何人家想说什么自己又没法子左右,听了唐虞的话连子妤她都觉得自己对于花家班仿佛是个鸡肋般的存在,一时间心灰意冷,半颔首俏然地立在那儿,也只有等着花夷亲自拿主意了。

班主不开口,唐虞又扳着脸站在一旁凝神不动,下首的低阶弟子们也只有静静地等着,不敢开口再议论什么,但明显看向花子妤的神情有些同情和可怜,知道她多半过不了这复选了。

“师傅,不如把这小师妹让给弟子做婢女如何?”

正当花厅里气氛沉闷,一个婉转柔润的女声从侧房的岁寒三友雕花巨屏后传来,下一刻,一阵环佩叮当之声也随之响起,竟徐徐走出来一个年轻女子,其貌若玉,其姿如柳,看的在场一种十来岁的弟子们俱是一眼中一花,倒吸了口凉气。

花子妤也顺着抬眼望了过去,只稍作打量就被这女子的容貌气质给镇住了,脑中飞快一转,当下就猜出了几分她的身份,料想定是花家班顶梁柱的四大戏伶之一无疑。只是不知道她是大师姐金盏儿呢,还是四师姐塞雁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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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妤所唱的小曲出自一部名叫《啥啥啥“贼”》的电影,信天游改编的片尾曲,女主角姓刘,歌也是她唱的。嘿嘿,天使不点破,大家搜搜歌词就知道是哪部电影了。说实话,当初看的时候没啥感觉,倒是这歌儿印象深刻。总觉得民间曲调民歌一类怎么也比流行歌曲好听,耐听,能发扬就发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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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九 名伶赛雁

这刚从屏风绕出来的女子约莫二八年华,一袭绣着大朵牡丹的翠色烟纱罩身,裙角飞扬出露出逶迤拖地的水红色散花百褶裙并一双窄窄金莲。..低垂的鬓发斜插镶嵌绿甸子的碧玉步摇,一缕青丝顺而垂落胸前,虽是薄施粉黛,却只增颜色不减风致。

此时她莲步轻移,身边还跟着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清秀女子,离着半步的距离轻轻托着她的柔臂,一副恭敬的样子,看来只是个婢女。

“塞雁儿乖徒,你怎么来无棠院了!”

花夷一见这女子,紧绷的白面突然就此一松,目中透出几分疼爱,手一招:“过来为师身边坐着,喝盏茶再说吧。”

“弟子遵命。”塞雁儿檀口微张的答了话,领了吩咐便在身边婢女的搀扶下缓步上了首座高台,挨着花夷在一张海棠福寿小椅上坐了下来。只是她有意无意地将美目在唐虞面上一扫,似与其有什么渊源。

下场的低阶弟子们一听花夷唤这女子为塞雁儿,顿时面面相觑,傻了眼一般,也不顾守礼了,均把目光投向端坐在上首的她,欣喜地打量了起来。胆小的甚至一看之下已经满面羞红,不敢再看。胆大的也在躲闪地观察后流露出痴迷的神色,仿佛眼前坐着的是一位仙女下凡一般。

塞雁儿也不理会小弟子们,只是转而向着花夷柔声道:“师傅莫怪,刚才弟子正好经过无棠院,听见这小丫头唱了那首曲子,虽然嗓音稍有些欠缺,但曲子却婉转上口,极为清新。正好手边缺个使唤的丫鬟,就想着若师傅看不上她,不如匀给弟子也好。”

花夷一听,虽然觉得有些意外,但想起前两天这个宝贝徒弟就曾经说过手边还缺一个粗使的丫鬟来用,如果低阶弟子里有合适的就让她来挑选挑选。如今她竟看上了花子妤,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儿。毕竟塞雁儿就凭借着小曲儿小调儿唱的好而讨了太后的喜欢,连自己也不会轻易得罪,是身边最喜欢的女弟子了,这点小要求还是能满足的。

本来分派给她一个低阶女弟子为奴婢并非难事,但也要问过当事人的意见才行。要知道,若跟了上头的师姐后,就不能再进入无棠院的各行当跟着师傅学习,损失了一步步往高阶弟子爬升的机会。

但跟着师姐又有不言而喻的好处。一来可以跟着大师姐直接参加堂会和宫里的表演,几年下来积累的经验至少比老老实实跟着师傅学习要多很多。二来,成为师姐身边伺候的人,隐隐身份就要超出那些个低阶弟子高很多,直接可以脱离所谓的等级制度。只要是五等以下的弟子,见了也要执礼问安。

这些好处和缺陷早在各位弟子进入花家班之日就明白了的,花子妤自然也清楚其中厉害。毕竟来到花家班学戏的弟子众多,并非每一个人都有机会慢慢往上爬到五级弟子以上。这样一来,三年内无法进入各行当学戏的弟子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被班主召来的人牙子转卖出去。有些天赋差些的弟子便巴望着能被师兄师姐们收为奴婢或小厮长随一类。虽然不能再拜师学戏,却可以一直呆在花家班,不愁落得个被转卖的下场。

当然,若是这些弟子今后能有机缘造化,说不定也能登台唱戏,直接成为五等以上的弟子。但这样的毕竟是少数,资质所限,并非是刻苦就能熬出头的。但他们在花家班待的日子一长久,将来的门路也会多很多,不然直接跟着师姐们嫁出去继续为奴为婢的也不在少数。

想到此,不等花夷开口询问,花子妤已经直接上前两步,来到塞雁儿的下首处恭敬地福礼道:“弟子花子妤,愿伺候四师姐左右。”

一边站立的唐虞听见花子妤竟自愿为奴婢,眉头微蹙,似乎觉得有些可惜了,但转念一想,她资质平凡,虽然能唱几首小曲儿却难以在众多女弟子中脱颖而出,如今能拜在塞雁儿身边为婢,或许也会另有一番机缘也说不定,便也没有开口阻拦什么。

塞雁儿听见花子妤主动上前,面上娇然一笑:“不错,很是乖巧。不过我还没仔细看过你,抬起头来吧。”

花子妤顺从地缓缓抬首,但眼神仍旧半垂着,不敢与其对视。

见这小姑娘约莫十岁左右,虽然略显单薄,却身量颇高。再加上她一副眉清目秀的样子,看起来挺聪慧,不是呆笨之人,心下就有了三分满意。而先前听见她唱的小曲儿很是别致不俗,收为婢子的心就更加甚了,塞雁儿一边满意地点点头,一边道:“不错,虽然不是样貌出众,却也难得清秀蕙质。你既然愿意,现在就回去收拾包袱,等下跟着阿满过来我的院子,再安排合适的杂务给你做。”

阿满就是一直陪侍在塞雁儿身边的清秀女子,瓜子脸,柳叶眉,眼神清澈,穿着一件半旧的绀青色襦裙,群角绣着细碎的樱花瓣,头上斜簪着一支碧色玲珑玉簪,看起来也体面干净,果然不是其他普通女弟子可比的,也显出跟在四大戏伶身边独有的倨傲感觉来。

“咱们走吧,不用再呆在无棠院了。”领了吩咐,阿满对其他低阶弟子都是视若无睹,走到花子妤面前说话的时候却显得很是温和。心里知道她是塞雁儿亲自看上的人,自然不会为难刻薄。

转头望了一眼弟弟和止卿,子妤知道当下并不是和他们告别的好时机,随着阿满向着上首的塞雁儿和花夷俱是一拜,这才跟着退出了无棠院的花厅。

看到花子妤犹如撞大运般的突然就成为了四大戏伶身边的婢女,桃香看向她的眼神很是不服气。而其他没能进入复选又没有此等机缘的弟子则只有羡慕和嫉妒的份儿,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心中腹诽一番自己没那么好的运气罢了。

只有止卿的眼神略有些复杂,好像还夹杂了一丝不舍在里面。侧首看着身边的子纾有些激动,赶紧悄悄扯住他的衣袖,怕他就此冲过去,低声道:“放心,又不是离开多远。你姐姐定会抽空回来和你告别一声的,到时候可别哭,凭白让她担心,也没法安安心心地在四师姐身边做事。”

看着姐姐早一步离开大殿,子纾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始终憋住了,小小的拳头握得紧紧地,咬牙止住了心中那股想哭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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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 前路茫茫

无棠院的复选还在进行之中,却已经不关花子妤什么事儿了。enei。o

退了半步跟在阿满身边,子妤显得小心翼翼,也不敢说什么话,让阿满愈发觉得这小姑娘挺守规矩,不苟言行倒也很对胃口,便想着开解她两句:“你也别紧张,咱们四师姐虽然挑剔了些,却不会轻易对咱们这些伺候她的师妹打骂。只要做好了分内的事儿,逢年过节的赏赐也不少。你看我这身衣裳和头面,还不是四师姐赏下来的。若是普通弟子,哪里能穿的这么体面”

随着阿满的一路念叨,子妤这才明白,怪不得其身为婢女也能穿的这样体面,一套行头置下来恐怕要好几百个钱,低阶弟子中到五等都只有二十文钱一个月,不吃不喝存上一年也买不起的。不过她心里才不紧张呢,只是想着要和弟弟分开,有些不舍罢了。而且就此过去做婢女,将来还能不能唱戏都成了个问题,这才闭口不言的。但既然阿满如此主动劝自己,子妤乖巧地开口应答了一声“知道”。

看着她身量瘦小单薄,又柔顺乖巧,阿满先前心中对塞雁儿主动收她为婢女的那一分嫉妒之心也消了去了,暗暗甩甩头:“你若害怕以后没机会登台,也不尽然。四师姐每日唱念做打的练功要花费两三个时辰有余,咱们做婢女的在一旁伺候,你留意看着,好生学习,不比跟着师傅学的少。再说了,咱们做四大戏伶的婢女,每个月可以领到五十文铜钱的薪饷,吃穿用度都不花钱,只要不轻易生病,一年下来还能存上些做家底。将来跑堂会和入宫伺候太后,你若能有幸一并跟去,眼界也能比老实地呆在花家班能开阔些。多想想这些,也就没什么好可惜的了。”

听阿满对自己好言相劝,子妤也大胆了些,诺诺地连声应了,终归忍不住开口问:“阿满姐,我的亲弟弟也在戏班里,如今我做了婢女,平时能时常回后院看他么?”

“噗嗤”一笑,阿满才知其埋头不说话老半天原是担心这些:“整个花家班,你若是低阶弟子,倒真不能随便跑。但如今跟了四师姐,想去后院子看望弟弟难道还是个难事儿?且不说那些守关的婆子小厮不会拦你,还会主动帮你捎带吃食和信件呢。虽不能说去就去,但四师姐一点头,那还不是两步路的事儿。你瞎担心什么呢!”说完又是一阵笑,两人已经迈步进了**等弟子所住的小院儿。

眼下做完活计,弟子们正在院中练功的练功,耍闹的耍闹,远远听见一阵笑声,都朝着院门边忘了过去。只是大家都没见过四大戏伶,更别说这塞雁儿身边的婢女了,都疑惑着望向这边。

守门的婆子姓刘,在花家班待了有些年生了,也是从小看着塞雁儿从低阶弟子步步向上,最终成为四大戏伶的,自然要熟悉些。一见来人竟是塞雁儿身边的婢女,态度恭敬地不得了,上前颔首道:“阿满姑娘怎么有空来咱们这地方,赶紧坐,赶紧坐。”

进了后院,阿满收住笑意,又恢复了那股子倨傲的态度:“不用了,四师姐看中了这花子妤,我陪她来收拾一下就离开。”

刘婆子一听,绿豆大的眼珠子滴溜溜地就朝花子妤身上望去,口中“啧啧”直叹:“我就说你这丫头面相好,福缘深厚,才来戏班子不到一年就谋到个如此好的差事。去吧,好好伺候四师姐,也别忘了多回来看望下这院子里的师兄师姐们,还有我这个老婆子。”

院中的低阶弟子们一听“四师姐”,又听那个姐姐说看重了花子妤,各人脸色俱是又惊讶又疑惑,但当着阿满在又不好问花子妤和刘婆子,只好都瞪大了眼睛瞧着她们。

花子妤可顾不得其他人的眼神都冲自己身上扫,上前给刘婆子福了福:“婆婆平时待我们兄妹一如亲人,今后我不住这儿了,还请婆婆多帮着看管子纾,不能让他偷懒。”

刘婆子素来瞧着这花子妤顺眼,现下看她寻了个好去处还如此恭敬地和自己说话,连连点头:“你放心去伺候四师姐,子纾平时虽然闹腾了些,有老婆子在,一定管教好他,也不让人欺负他的。”

“好了,别多说了,快去收拾东西吧。”阿满打断了刘婆子的话,脸色有几分不耐。也难怪,像刘婆子这样的粗使杂仆实在没什么可打交道的。

“阿满姐请稍等,我东西少,一盏茶的时间就好。”子妤也不耽搁了,赶紧往自己住的小屋跑去。

几个和花子妤住在一起的女弟子见状,也跟着回了屋子,想顺便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儿。毕竟今日她是去无棠院参加复选的,也不知过没过,怎么就和四大戏伶中的塞雁儿的婢女一齐回来了?看样子,还要收拾东西离开,难道也是要过去伺候人的?

关上屋门,几个小姑娘就围拢了过来。

平时子妤为人温和,沉默少言,再加上姿色并非绝妙,唱功也并无过人之处,所以在屋子里属于被忽略的一类人。若不是她过了初选,如今又被塞雁儿收为婢女,这些同屋的小姑娘恐怕根本不会把她给放在眼里。

“子妤,你果真要走?”

说话的名唤杏儿,生得很是俊俏,平日里钟师傅常让她多练习花旦的唱段,还挺看好她。却没想她始终没能过了唐虞的眼,所以对于花子妤都过了初选很是有些不满,口气冲冲的。

花子妤打开属于她的那口半大的木箱子,取出里面的两三件粗布夏裳,一件半旧给洗的发白的厚棉衣,还有些内衫肚兜什么的,用了一块铺在箱底的大蓝布包好,挽在手上,转身看了一眼杏儿和她身边几个小姑娘,点点头:“杏儿姐,我这就收拾东西要搬出去。”

“真是给四师姐做婢女?”杏儿不死心,凤眼直勾勾地盯着她。

知道不说清楚,这些小姑娘心里一定会怀着嫉妒的心思,以后也不好相处,花子妤只得露出小女孩儿特有的茫然表情,怯怯地解释道:“刚才在无棠院复选的时候,四师姐无意中路过,听见我唱的小曲儿。正好手边缺个粗使丫头,所以才找班主把我要了过去。”

“原来只是个粗使丫头!”杏儿嘟囔了一句,心情才好了些,“不过凭你的资质,复选是肯定过不了的。三年之内若没能通过复选,下场只有被卖去青楼妓馆。如今能跟着四师姐也是你走了大运,好好去吧。”

花子妤眨眨眼,水眸中故意浮起一抹不舍:“和各位姐姐一齐住了快一年,子妤这就走了,也没什么好东西留下做念想,这是我平时闲来无事和刘婆婆学着做的香囊,虽然粗了些,好歹里面放了些细碎的干桂花和干腊梅,还是有点儿香味儿的,就送给姐姐们吧。”说着从腰间的一个小布袋子里掏出了四个蓝底百花粗布做的香囊,上面绣了几个散落的五瓣花朵儿,很是清新。

“里面有干桂花和干腊梅?”见她用双手捧着到了自己面前面前,杏儿一把抓过来,放到鼻端嗅了嗅,果然有骨子淡淡香气,面上一喜,立马分给了另外几个小姑娘。

看到这些所谓的姐姐们如此好打发,花子妤面上也柔柔一笑:“若喜欢,等我去了四师姐那儿寻到好些的料子,再做的精细些给你们送过来。”

杏儿等人收了礼,面色缓和了不少,也没再拦着门口了:“去吧,同屋的情分大家都记在心里,将来有什么难处说一声,姐妹们能帮的都尽量。”

走到门边,花子妤又说了些好话,让她们帮忙照看着弟弟,这才把包袱往肩上一抗,出了这方窄窄的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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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一 陋室安居

环顾四周,花子妤终于体会到了做塞雁儿婢女的第一个好处。enuei。c

屋内有一张三尺木床,仅容单人睡下。上面铺着厚厚的被盖,青花白底,散发出淡淡的皂角味儿,虽然旧了些,却洗的很干净。床头有个半人高的妆几,一面铜镜有两尺见方,边缘隐隐有些锈迹,是流云做的纹饰。旁边有个梳洗架,搭着一张干净的布巾,还有一个扁圆的铜盆放在上面。角落立了个对开的衣橱,门板上雕刻了两朵巴掌大的水玉兰花,孤零零地样子显得古着有趣。

单人一间且不说,还各样家具俱全。虽然旧了些,却好过低阶弟子屋里的几口破烂大箱子。若是被那些个小丫头看到了,一定会羡慕到双眼发光,争着过来做四大戏伶的婢女吧。

不过对于花子妤来说,能独自居住就是最好的条件了,家具摆设并不重要。

将手中的蓝布包放在衣橱里,瞧了一眼,里面除了自己这个包袱就是两床夏天用的薄被还有两张床单,孤零零的显得很是空荡,花子妤涩涩地笑了笑,也不知道摆个大柜子在屋里有什么用,恐怕一时半会儿根本就填不满。

换下了参加复选的这身细布衣裳,这可是花子妤压箱底的一套,接过没能通过复选,心疼了那二十个铜板一下,便也没太在意。

花子妤匆匆换上一袭半旧的青布衣裳,还没来得及系上腰带,就听得门响,原是阿满自己推门进来了,手里还拖着两个大包袱。

“阿满姐,这是?”花子妤也懒得关上柜门,迎了过去。

放下两个包袱在床上,阿满把结解开,顿时散落出好几件看起来有些旧的裙衫外罩。有绀青色,藕荷色,还有翠色和鹅黄的,甚至还有两件是淡淡的水红颜色,很是鲜亮。

“这是四师姐当初的衣裳,虽然穿不着了,但一直留着,偶尔也赏赐给一些乖巧讨喜的低阶女弟子。如今全给你了,你现在身份不比以前,这身粗布衣裳不合适。”说着,阿满竟动手帮花子妤开始解衫,羞得子妤赶紧转过身去。

阿满笑笑,也不动手了:“瞧你,小姑娘家家的还害羞。你先换上那件衣服,等会儿灶房的人把热水送来,你去沐浴一番,收拾的干干净净,晚膳的时候过去伺候四师姐,听她训话。”说罢从包袱里散落出来的衣裳中丢给她一件夹棉布袍,好像是专门用来沐浴前穿的便服。

二话不说的脱下衣裳把这布袍罩起,紧紧系上腰带,花子妤暗自腹诽了一下,毕竟她骨子里还是认为自己是个成年人,虽然顶着个十岁女童的身子,但对于刚才被人强行脱衣的不适感还没能消化过来。

“罢了,我去看看灶房的水送来没有。沐浴的地方就在隔壁小间,你赶紧!”摇头笑笑,阿满总觉得这个花子妤像个大家闺秀似的,定然不是出身乡野的黄毛丫头,对于她是花家远亲这件事儿也有所耳闻,不过也并未放在心上,转身出了那间小屋子。

将头发高高地挽在头顶,用一支木簪别住,略厚的夹棉衣袍显得花子妤更加清瘦无骨。推开门,看着这方小小的四合院,她知道,今后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要消磨在此处了。

这四合院正是四大戏伶中塞雁儿所居之地,出了院门是一个小花园,四方分别有四个月洞拱门,一条小廊连接四个四合院,正东的方向又有一条小桥连同前面其余一等戏伶所住的那个大院子。桥上分别由两个力壮的婆子守着,只有金盏儿、步蟾、朝元以及塞雁儿可以入内。若是其他人要进入,必须要有个玉牌子作为凭证。当然,身为班主的花夷和四大戏伶的婢子皆可随意进出,并不需要玉牌。

感到一阵冷风从空荡的领口和袖口钻进去,子妤收回了神识,赶紧跑到隔壁的小间屋子里一把关上屋门。

小屋当中放了一个和她个头差不多高的木桶,上面氤氲着热气,并散发出淡淡的茉莉花香,看的花子妤一喜。

要知道,在后院里居住,她除了每日坚持用热水擦擦身子,也只有隔两天洗个头。倒不是花家班苛刻低阶弟子,实在是人太多,灶房那儿烧水根本烧不过来,一天能让三个人洗就不错了。所以后院**级的弟子一共二十来号人也只有年纪最大的弟子可以每月洗上四五回,像花子妤这样年纪小的,也就一个月能洗个一两次。

而在这儿,恐怕每天洗个澡都不会有人过问,让她心中暗喜,两三下脱了衣裳便顺着木桶外的小凳子翻了进去。

汤面上飘得是干桂花和干茉莉,虽然不多,但香气馥郁,让子妤觉得异常放松。

仔细一想,如今成为了塞雁儿的婢女,要论机会,恐怕比一级一级地升上五等弟子要多许多,每日除了伺候她之外,也能抽不少时间来练功练嗓。若得了塞雁儿的喜欢,到时候求她给个机会上台,将来也不愁不能再唱戏,完成花无鸢的期望成为大青衣。

“大青衣”子妤苦笑着念了念这三个字,心底里颇有些沉重的感觉。

自己不能守在子纾的身边,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怕他被师傅们看上,让他放弃武生转而学旦角。到时候鞭长莫及不说,自己也没权利让他改学其他的行当。

泡泡澡,再长长地舒了口气,子妤想来想去只有去求求唐虞才有可能让弟弟不会被看中唱旦角。心中打定主意安顿下来,这两日就去求求他。不管他会不会帮忙,试一下总是好的。

感觉水差不多要渐凉了,子妤起身来,娇小的身子颇为艰难地爬出了这个深深的木桶,用布巾擦干净了,又裹上布袍,推门出去。

哪知刚一出门就一头撞上个铁板似的东西,差些让子妤一个踉跄倒摔在地,退了好几步才稳住了步子,抬眼一看,竟是个样貌极为阴柔的年轻男子挡住了去路,正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

子妤一惊,赶紧埋头看衣裳,果然领口处被撞得扯开了大截,露出一片泛红的肌肤,白晃晃的刺眼,羞得赶紧裹紧了布袍,警惕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怎么会在这儿?”男子冷笑一声,上下打量着花子妤,渐渐眯起了双眼,闪过一丝怀疑:“倒是你这个小丫头,怎么来了塞雁儿的院子里?难不成,是当小偷来了?”话音未落,已是一手领主了子妤的领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被这男人阴柔妩媚的丹凤眼如此一瞅,听着他对自己的污蔑,先前的尴尬也全散了,花子妤挣扎着捂住胸前领口:“我是四师姐新收的婢女,名唤花子妤,这位师兄不信可以去问阿满。”

见眼前的小丫头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明显柔若无骨的身材还不停地护住身前,好像生怕自己会吃了她一般,男子又是一声冷哼,终于还是放开了她,抬起手来嫌恶地在衣袍上擦擦:“塞雁儿的脾性我还不知道,怎么可能收个半大的丫头做婢女,什么活儿也干不了。”

“如锦公子,您怎么来了?”

一声惊呼从院门传来,正是阿满从外面回来了,见花子妤被那个男子给逼到一角,赶紧过去解围。

如锦公子?花子妤一听这从曲牌儿里脱胎出来的名字,便知道了这男子的身份,竟是一等戏伶里最富盛名的青衣旦,虽然不是戏班里的四大戏伶,但本事并不比金盏儿几人低多少。好奇,再加上阿满正恭敬地在那儿回话,子妤不禁松了口气,再次仔细地打量起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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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十二 青衣如锦

水眸含情,柳眉带俏,唇绽如樱,榴齿含香,再配上个盈弱楚楚的瓜子脸,若不是这如锦公子脖子上那个明显喉结和一身利落的男装长衫,花子妤怎么也不相信此人竟是个男子。(看小说到网)

也难怪,在花家班里,一等戏伶里就数这位如锦公子最为了得。听说他的青衣扮相,出堂会的打赏起价就是五十两,还只唱三场戏,若是听不够要加,每一出就得多给十两银子,非达官贵人能请的起。

花子妤也曾听说过关于这如锦公子的传闻,好像他和朝元,也就是三师兄有些嫌隙。当初差些就夺了朝元四大戏伶的位置。毕竟实力在那儿摆着,青衣又比武生受追捧得多。要不是四大戏伶里的大师姐金盏儿也是唱青衣的,恐怕也挡不住他晋升为四大戏伶。

不过再了不起,子妤也对男扮的旦角提不起一丝好感,更何况先前他还那样无礼的对待自己,愈发让其心里有些抗拒,便也不吭声,闷闷地收起打量的眼神,埋头在一边,等着阿满和他说完话。

“也不知塞雁儿的眼光怎么流落到如此地步,竟看上个瘦弱无骨的小丫头。”那如锦也上下打量了一番花子妤,眼神阴冷莫名,这才对阿满吩咐道:“等你四师姐回来告诉她,师傅那儿在催了,说是太后的寿辰要到了,得选个拿得出手的曲儿好生准备一番。”说罢,一拂袖,头也不回地便离开了。

这如锦一离开,阿满也松了口气,像是对此人有些顾忌。看着子妤后怕地埋头不语,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别害怕,如锦公子虽然凶一些,倒不会拿我们这些低阶的师妹怎么样的。”

怯怯地抬眼,子妤故意往阿满身边靠近了些,牵住她的衣袖:“这儿不是四师姐单独住的院子么,外面又有婆子把守,如锦公子怎么能随意进出呢?”

阿满叹了叹,似乎也是很无奈:“就凭他才是花家班的台柱子,哪里能拦得住。就是四大戏伶也要给足他的面子,尊称一声如锦公子。哎,不说这些,四师姐让你到大师姐院子里去候着,待会儿伺候着用膳。”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阿满神色有些躲闪,几句话带过去就推了花子妤回屋,让她先换好衣裳,两人再一并过去。

换身衣裳穿了,还真是让子妤大变样了。

碧色翠烟布衫,精细的鹅黄挑花,虽然腰身不大合体,但阿满找来一条三指宽的墨绿腰带给子妤系上,坠下两串银丝络子,使得她原本单薄的身子添了一分别样的风情。阿满又将其拉到镜前,亲自把一头黑亮的长发变成一股麻花辫子搭在胸前,里面掺了两缕翠色的丝带,看起来即清爽又利落,活脱脱变了一人似的。

满意地看着手底下亲自伺弄出来的人儿,阿满“啧啧”道:“看吧,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只要底子不太坏,拾掇拾掇一样是个娇俏的小美人儿呢。”

被阿满说的粉腮飘红,子妤站到镜前瞄了瞄自己的模样,虽然利落清秀一如从前,好歹多了几分女儿家的妩媚柔和,腰上束了系带,也显出几分窈窕的身形来。

这般模样,若是唐虞看到了,还会嫌弃自己模样够不上青衣的扮相么?

突然间,盯着昏黄的铜镜,子妤脑子里蹦出了这个想法。回神后暗自笑话自个儿:被人打击的太惨了,难道还想等自己张开了到唐虞面前露露脸,让他悔死当初没有在花夷耳边帮忙说两句好话,让她也好通过复选么?

嘲讽的笑意在唇边勾起,花子妤看着镜中那个十岁的青涩丫头模样,真觉得自己是越活越回去了,竟然连如此幼稚的想法都能从脑子里蹦出来。

见子妤对这铜镜时而笑意嫣然,时而自嘲自脑,阿满还以为她看到自己换了个模样傻了眼,拍了拍她的肩头:“走吧,一边走我一边告诉你大师姐那儿需要在意的事项。毕竟你第一次出来伺候用膳,可不能给咱们四师姐丢脸。

其实四大戏伶所居的单独小院每一个都有自己的名儿。

金盏儿的叫做落园,步蟾的叫做枫园,朝元的叫做琅园,而塞雁儿则叫做沁园。四个小院分布在东南西北角,中间连着一个大大的庭院,每日都有两个婆子在月洞门边负责值守,闲杂人等勿近。

一路沿着抄手游廊往落园而去,阿满细碎地捡了要紧的告诉子妤,不过是大师姐喜静不喜闹,没问话千万别多嘴,站的时候要离开三尺远,因为大师姐从不用那些个脂粉儿,闻不得除了干桂花之外的任何香味儿等等。

子妤认真地一一记下了,心中对即将见到金盏儿也是极为期待。毕竟她是本朝名声响亮,也是数一数二的青衣旦,若是得了她的青眼能学个一招半式的,也足够揣摩好些日子了。可惜的是,她身边只跟了一个奶娘,从不收婢女,不然肯定要想尽办法从落园往沁园钻。反正都是伺候人,大师姐这边总能挨了青衣的边儿。

胡思乱想着,子妤已经被阿满带入了落园。

和塞雁儿的沁园遍植繁花有些不同,落园中只有两棵偌大的桂树植在院落两旁。正是金秋时节,黄灿灿的桂花串儿几乎扑满了树下三尺见方的土地,油绿的树冠又几乎将这个院子的天空给遮蔽了,正应了那“落园”二字,颇有些盎然闲趣之意。

嗅着满满的桂香,子妤睁大了眼,仔细打量这落园内的景色。

要知道,前世里子妤的小书店前面就种了这样一棵高大的桂树,每到秋季,外婆都会带着她去收集掉落的花串子,铺开在圆圆的簸箕上晒干,用鲜开水冲来喝,那种齿颊留香,馥郁悠长的味道实在难忘。

可惜自己穿越到这个时代,每每只能喝点儿焦糊味道的麦壳茶,偶尔从止卿处倒是能打点秋风,却也仅仅是细碎的茶渣子。即便是偶得了些干桂也是埋入香囊挂在身上,不敢奢侈地用于泡茶,所以那种馥郁香茶的味道,已经远离自己的记忆好久好久了

“子妤,你发生么呆,大师姐来了!”

衣袖被人猛的一扯,花子妤才回神过来,扭头一看,果然一个锦衣如雪的女子端立在庭院当中,仿佛高挂树梢的那一串清零桂花,脸上有着淡淡的笑意,仔细看却又有些凉薄的感觉,让人摸不清她到底是何性情。但那眉眼,那风致,即使是端端立在那儿没有移动半分,却犹如仙姿落境一般,让人看着不由得眼中朦胧,无法得窥真颜。

“阿满,这个小丫头是小四儿新收的婢女吧。”不等花子妤主动上前行礼,金盏儿已经开了口,微微一打量,柔目中闪过一丝讥讽,轻移莲步,也不理会两人径直回了花厅当中。

见金盏儿并没说什么,阿满这才松了口气,赶紧一手叩了叩花子妤的脑袋瓜子:“还发呆,赶紧进去伺候。等会儿咱们安静地站在四师姐身后即可,那大师姐可不是好对付的,班主视如珠宝,要是开罪了,或是让她不喜了,你就等着卷铺盖走人吧。”

阿满说的严重,却是因为害怕子妤年纪小小不懂其中利害关系,这才半吓半提醒。

子妤明白阿满是为了自己着想,连忙点头,半颔首跟在她身后,也不多言,显得乖巧文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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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十三 落园夜宴

挑灯如昼,熏香犹春。enei。

这落园的花厅虽然不大,却一俱是檀木雕作的各色桌凳,配合着鎏金铜兽香炉中燃的檀香片,一进屋就给人一种古朴雅致之感,甚为悠然放松,心境宽逸。

上首端坐的正是班主花夷,一袭靛蓝衫子显得有些单薄,更衬其面白犹如敷粉。下首左侧便是大师姐金盏儿,唇角微微翘起显出一丝笑意,却也掩不住眼底一抹淡漠的神情。

四师姐塞雁儿与金盏儿共坐一桌,神色娇怜,与金盏儿是一种完全不同的美态,双双一比,让人难辨高下,只觉养眼。

花夷下首右侧端坐的两个男子,其中一个子妤已经见过,正是那名头响亮不输四大戏伶的如锦公子,此时他星眸微睁,一副清淡的姿态捏着杯盏,即便是在班主的面前也显得有两分不拘。不过花夷看在眼里却是笑意温和,根本没有过问什么,似乎对其有两分顾忌。

如锦公子旁边的男子,花子妤倒是不认识了。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面色微红,似是饮过一盏薄酒后露出了些许的醉态,剑眉微微挑向两鬓,黑眸染起一丝雾气,薄唇紧闭着却是在思考着什么,右手拽着一个尽空的白玉杯盏,两滴酒液顺而趟在了桌面犹不自知。

花子妤正立在塞雁儿身后悄悄打量着众人,冷不防花厅前门发出一声响,又是一人进来了,一抬眼,却是熟人。

一袭青葛布衫的唐虞朝着上首的花夷一拜,便自顾渡步而上,坐在了首座的次席。金盏儿四人看到唐虞,也是颔首示意,对其颇为尊敬的样子。而唐虞也是浅笑着扫过四人,算是打过招呼,只是当眼神停在花子妤身上时,见她焕然一新,犹如春芽初嫩,微微一愣,随即才释然。

“咳咳”

见唐虞落座,上首的花夷才轻咳了两声,打破花厅内有些沉闷的气氛。左右看了看自己的爱徒们,露出一抹凝重的神色,缓缓起唇,用那颇显尖细的声音道:“朝元不在,你们四人自然是花家班的依仗所在,此次右相发出名帖邀请,接还是不接,如何接?为师一人也难做主。就让唐虞先把这次相邀内容详细说与你们一听,大家再商议吧。”

花子妤转而一想,这如锦公子身边的人既然并非朝元,那必定是步蟾莫属了。没想来这小生中的翘楚,竟毫无一丝文雅风度,反而利落潇洒犹如江湖侠客一般。

正自顾打量,花子妤冷不防被阿满轻轻撞了撞手臂:“你还愣着做什么,快去给唐师傅斟茶呀。”

想起自己跟来是伺候这些人的,花子妤忙收起神思,来到门边将烧得滚烫的铜壶用布帕过好把手处提了起来,走到唐虞面前小心翼翼地斟了一杯热茶。

操起杯盏,唐虞轻抿了一口,也不理会花子妤,只朝花夷点头,这才朗声道:“十月初二乃是右相曾孙诸葛不逊的十岁生辰。除了花家班,陈家班和佘家班都接到了邀请。右相乃是皇上的外舅,算作皇室旁亲,一等戏伶自然可以前往助演。”

“哼,就算陈家班和佘家班加在一起的一等戏伶也没有咱们多,别说咱们四个,就是随便让其他师兄妹去也能压住他们,师傅您又何须如此苦恼呢?”

说话的是塞雁儿,一双美目睁得大大的,红唇微撅,娇嗔模样堪堪让人对她提不起任何怒气来。花夷也只得苦笑着摆摆手:“雁儿乖徒,遇事多用脑思考,切莫单看表面。你且听唐虞细细道来,莫要插话。”

花子妤也是听的入神,心想这右相的十岁曾孙过寿怎地如此托大,让花夷郑重其事不说,还叫来这唐虞参与讨论。看情形,唐虞在花家班的地位也是不低,面对一等戏伶丝毫没有谦卑之感,反而隐隐透着一股傲色。花夷也是对他依仗有佳的样子,神色间很是欣赏。

想到此,子妤又忍不住看了唐虞一眼,却发现他听了塞雁儿的话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唐虞自然是不屑于塞雁儿一般计较的,不疾不徐地又道:“虽说诸葛不逊只是个十岁稚童,却精通音律,被誉为当朝奇才。戏曲戏曲,戏和曲自然是不分家的。右相大人虽然并未掌管宫制戏班的事务,但其妹却宠冠后宫,未必不能左右咱们这些宫制戏班的命运。是好是坏,只消那十岁的诸葛不逊一句话,咱们京城的三大戏班就要重新排名了!”

倒是金盏儿一直都神色凝重,听了唐虞的话不禁点头赞同,起唇道:“如此,咱们就得投那十岁稚童所好,并不能以常理来对待此次堂会。”

红潮稍退,步蟾一双醉眸也恢复了清然,只见他缓缓坐起身子,冷冷瞥了一眼对面的金盏儿和上首的唐虞,开口道:“说实话,那诸葛不逊的喜好如何咱们三大戏班都不得而知。但他确实只是十岁稚童,此点不容置疑。”说完,他竟抬眼瞧了瞧垂首立在塞雁儿身后的花子妤,又道:“咱们之中,只有塞雁儿的这个小婢看起来不过十岁年纪,不如让她说说,十岁的小娃到底喜欢什么,咱们才好投其所好。”

端立着的花子妤没想来那步蟾竟将难题抛给了自己,顿时一愣,抬眼望了望上首的花夷,又忍不住望了望唐虞,睁着眼,不知该如何是好。

花夷也是有些意外,不过一想也觉得步蟾所言极是,朝花子妤笑道:“子妤,你别怕,且告诉咱们,你和你弟弟平素里喜欢些什么唱段?”

脑子飞快地转着,子妤心中已经有了结论,整了整面色,心想不能在这些人面前输了份儿,大大方方地上前一步,朝着花夷一拜,谦恭地答话道:“禀班主,弟子和弟弟子纾都是十岁整年。按理,子纾所喜欢的更接近那诸葛小公子一些。”

“你且细细说来!”花夷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对花子妤的感官又好了几分。

扬起笑意,花子妤用着清亮的声音答道:“那诸葛公子喜好音律却是出人意表,不过十岁乃是天性好玩的年纪,放之天下孩童皆准的道理相信在其身上也不会偏差。弟子的胞弟最喜舞刀弄剑,文戏他总觉拖沓慵懒,闻之欲睡。武戏倒是看的津津有味,巴不得梦中都在耍弄长枪。依弟子之见,无论文戏武戏,一定要有趣,节奏稍快的那种。另外,何不让止卿与子纾与在座的诸位师兄同台表演,一来可以让诸葛公子有贴近感,二来,那陈家班和佘家班必不会轻易用低等戏伶演出,可以与他们有异,也算是别出心裁。”

花夷闻之顿悟,倾身问向旁边的唐虞:“依你之见,那止卿和子纾可担此重任乎?”

对花子妤的一番见解话有些意外,唐虞微一思虑,当即道:“弟子认为,子妤这主意倒是别出心裁。止卿自不必说,身段样貌唱功都是新弟子中的翘楚,而那个花子纾,一身武艺倒也有些风范。若能让他们两个参与演出,说不定真能博得那诸葛不逊的一笑!”

得了唐虞的赞同,花夷终于心下一松:“如此,明日就让那止卿和子纾来一趟,咱们看过之后就挑个戏排排。”

步蟾却挑了挑眉,扫了一眼花子妤:“若是武戏,朝元却不在,由谁来担纲出演却是个难题。”

“无妨”唐虞胸有成竹地啜了一口热茶,“如若花子纾能担大任,朝元就根本不用出面了。”

“是么?”一挑眉,步蟾干脆从席上起身来,朝着花夷一拜:“如此,就用不上弟子什么事儿了,先行告辞。”

如锦见此状况,也缓缓起身福礼:“师傅,弟子行当青衣,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了,随步蟾师兄告辞一步。”说完,两人一前一后竟扬长而去,丝毫不顾花夷的面子。

塞雁儿却是看不过眼,狠狠瞪了两人的背影,朝着花夷抱怨地一喊:“师傅!他们好生无礼!”

“罢了,若是武戏,他们确实没法帮上什么忙。”挥挥手,花夷面露无奈之色,倒也不怎么在意步蟾和如锦的无礼:“文戏,这儿有你和金盏儿,也没他们什么事儿。”

眼瞅着步蟾和如锦拂袖而去,花子妤这才了然。看来这花家班里花夷并非人人都能管住,至少这两人恃才傲物,花夷却也是不敢轻易得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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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十四 红衫为名

清陋的小屋,只当中一盏铜鱼孤灯散发着幽暗的光晕。u.

托腮看着灯芯,花子妤眸子中映出两点华光,这时便能看出,其神态并非十岁女童所有,竟是成熟思虑至极。

对于自己先前在落园花厅中的提议,心中并不是很有底气。好在唐虞也赞成,想着能让子纾在一众年轻弟子中得了头一个彩,也算不易。明日弟弟就会和止卿一齐再聚落园,到时候不知道能不能和他们多说几句话,即便没法子靠近,能看看亦是好的。

如此想来,心下便也踏实了许多,子妤换下衫子,拉过棉被盖住安稳的睡去了

第二日,清风淡云。

到了午后,竟露出一丝暖阳,薄薄的光晕照在落园花庭的两株偌大桂树之上,透出斑驳光点撒在黄泥绿草间。

子妤换上碧色翠烟的布衫子,两条黑亮的发辫用鹅黄缎带系好垂在胸口,看起来精神奕奕,气色也红润光泽。今日可是要见弟弟子纾,如此打扮也好让他放心,顺带告知他自己在四师姐这儿安好。

“子妤,收拾好了么?”阿满说话间推门而进,手里还提了个食篮,拿出两个白面窝头和一碟干咸菜:“先填填肚子,晚饭的时候四师姐那儿有清炖子鸽,咱们保准能喝上两口汤的。”

扬起嫣然的笑意,子妤打心眼儿里有些喜欢这个姑娘,冲其点点头,给两人各自斟了杯暖茶,也不介意窝头和咸菜太过清减,张开小嘴就开始吃。

阿满看在眼里也欢喜,暗道这姑娘不骄纵,也识大体。昨儿个那番话自己想也未曾想过,她竟大大方方地在班主面前娓娓道来。要知道,班主在她们这些个弟子心目中可是神一般的存在,轻易不敢大声说话,更别提讲出心中所想了。看来这姑娘轻易小瞧不得,虽然还不到十一岁,但难保将来说不定也是会有大前程的。

“阿满姐,我用好了,咱们快去落园伺候吧。”子妤掏出布帕擦掉唇角的一丝面屑,又喝了口热茶顺气,主动收好了食篮塞到阿满手中,一副急不可耐想要见自家弟弟的模样。

见她一副稚气未脱,阿满也释然一笑:“走吧,就知道你这两日心心念念都是那个宝贝弟弟。其实你也别着急,咱们戏班子里有个好规矩,像你弟弟这样的,若被班主亲自看重收作弟子,除了日日能在无棠院听课,还能跟在一等戏伶身边学戏,你们见面的次数定不会太少。偶尔遇上四师姐出堂会,说不定你们姐弟俩还能凑到一块儿呢。”

知道阿满是安慰自己,子妤也扬起甜甜的笑容,狠狠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懂了:“对了,阿满姐,唐师傅在咱们戏班里位置很重要么?为何昨夜他能居于上位之席,不但大师姐四师姐,还有步蟾师兄和如锦公子都很尊敬他的样子,连班主也是对其很是倚仗呢?”

摇摇头,阿满性情简单,倒是不怎么注意这些小事儿,只道:“我只晓的那唐虞可不简单,原本唱戏的时候可是咱们花家班当仁不让的第一名角儿。后来因为诸多事由退而做了教习师傅,却得班主青眼,事事均让其过问操心。对了,犹如那衙门中的师爷,那唐虞在咱们戏班应该就是这么个身份了!”

“师爷”,子妤心中默念了一下,想起脑中对那些个师爷的印象,无不是带着两撇小胡子的精瘦老头,唐虞那般的英姿小生若装扮成个师爷,那就有趣了,不禁莞尔

因为有薄日暖阳,花夷和金盏儿都端坐在花庭中,意料之中的,步蟾和如锦都未曾露面。

跟着塞雁儿进了院子,子妤见弟弟还没来,心中小小的失望了一下,乖乖上前帮着阿满给几人斟了茶,便垂首立在塞雁儿的身后静心等待。

大师姐金盏儿见花子妤按耐住心情,觉得她年纪小小颇为有趣,不禁扬起唇角微微一笑,冷漠的脸色终于见诸一丝缓和。

花夷也看着塞雁儿和她身后的小婢女满意地点点头,觉得花子妤没有给花家丢脸,虽然年纪还小,却识礼知事。暗想,若真的讨了诸葛不逊那小家伙的欢心,回来定要大大嘉奖她一番。

只半盏茶的时间,唐虞终于来了,身后跟着的正是止卿与子纾。等他们进了落园,才发现其身后还多了一人。

细长的笑眸,弯弯的柳眉,一身桃色衫子,虽是素布却瑕不掩瑜,腰肢被一根三指宽的系带拢住,愈发显得婀娜娉婷。简单的女童髻上斜插了一支水纹细雕的粗玉桃花钗,将不过十二岁的桃香显得姿色更是不凡,稍一装扮竟有了淑人之姿,让人几乎忘却其仍为稚龄。

“嗯,桃香也一并来了,甚好!”

花夷自然满意的很,笑着让唐虞先过来落座,又仔细打量了一番面前这三个小弟子。桃香妩媚婉转,止卿风流蕴藉,子纾飒爽精神,端的是各有千秋。不禁想到花家班后继有人,心中宽慰非常。

塞雁儿看着桃香,眼中也有一丝惊异,痴痴地娇笑,靠上了花夷:“师傅,这姑娘真是水灵,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吧,等个两三年若长开了,定是个了不得的。”说罢还斜眼睨了一下身旁端坐规整的大师姐,似有挑衅之态。

金盏儿却懒得理会,冷颜中浮起一抹笑意看了看那桃香:“你上前来,唤作什么名儿,年纪多大,善什么段子,且都说说。”

桃香这是才敢完全地抬起头来,一眼瞧见花子妤竟也在场,心中顿时不悦,先前的欢喜之情都给堵住了一般,胸口慌慌的有些难受。但没想来四师姐塞雁儿如此称赞自己,旁边那个一如仙女般的大师姐竟又主动问询,此时种种因为花子妤的不快又消散地没了踪影,乖巧地甜笑着上前一步,答话道:“弟子名唤桃香,年底就满十三了,平素多唱的青衣段子。”

虽然有些脸红,但桃香的表现回答也算大方得体,金盏儿点点头,对身旁的花夷道:“师傅,您不如收了这姑娘做亲传弟子,再赐个名儿。”

花夷也对桃香的表现很欣慰,“桃香此名确实有些俗了,为师就赐你一个新名儿。”略想了想,便道:“你大师姐金盏儿是取自仙侣宫中的曲牌名儿,你四师姐是取自黄忠宫的曲牌名儿。且观你喜着桃色衫子,原本又名唤桃香,为师就赐你一个中吕宫的曲牌名儿,唤作红衫儿,如何?”

站在塞雁儿身后的花子妤心中闷闷一笑,心想这花夷取名儿还真偷懒,都用曲牌名儿来异化不说,如今还给那么美端端的小娘子取个衣裳的称呼,不知那桃香是否愿意。

子妤的担心还真是多余,桃香喜不自知地展开眉眼一笑,赶紧福了福礼,“多谢师傅赐名,红衫儿很喜欢!”

看来桃香是真的喜欢了,不但立马改口叫了班主为“师傅”,还自称“红衫儿”这个新名,逗得花夷白面无须的脸上笑意非常:“也罢,为师收了红衫儿这个弟子,也算是有生之年的幸事一件了。至于止卿,你就跟着唐虞吧。我知道你心好青衣,但先给你一年的时间学学小生,将来定是前途无量。”

止卿有些意外,白玉般的脸庞上掩不住的失神之色,但还是知礼地上前拜服在了唐虞的身前,恭敬地磕下三个响头:“弟子拜见师傅!”

唐虞对止卿有几分好感,此时见他跪拜于前,忙扶了起来:“今日并非正式的师礼,下来喝过三杯拜师茶才算,就不用行次大礼了。”

“那我呢?”

冷不防,花子纾那清脆稚嫩的声音在花庭中响起,伴着怯懦娇憨的可爱模样,并不觉得失礼,反而让花夷等人俱是一笑。

“你且不急!”唐虞也浅笑着安抚了花子纾一下,对这花夷询问道:“不如让其跟随朝元师兄学武生,班主可觉得合适?”

“朝元?”花夷本无须,却空手一捋,似是在认真考虑,半晌之后才勉强的点头:“朝元此时还在江南侍母,三年孝期还得一年半载才了,就让其暂时跟着你吧,等朝元回来让他亲自看过再做决定。”

对花夷的安排唐虞并无异议,点头称是,便不再多言。

而花子纾一听自己有可能摆在朝元师兄门下为弟子,脸上的笑容就像春花绽放一般,晶亮的眸子闪着别样的光彩,忙向花夷谢了礼,才按耐住心中的喜悦退在了唐虞的身后,又忍不住地朝着止卿和一边的姐姐挤眉弄眼,可爱至极。

看着弟弟没能被花夷收为亲传弟子,子妤心中开始还有些遗憾,但转念一想,花夷多半是精于正旦青衣流的,子纾学武生甚好,倒是不必拜其为师,等着那朝元师兄回来亲自教导子纾也能投其所好。如此,便也释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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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十五 登堂赴会

十月初二,小雪,寒意乍起。u.

花子妤着了身浅枣色的细布薄棉袄子,腰肢用三指宽的系带勒住,穿上一双厚底的牛皮小靴子,满头青丝绾就一个鸭头髻,一缕银须流苏侧垂而下,走动见倒也有几分跳脱轻盈之感。

眼看立冬,呼出的白气氤氲而升,子妤的小脸和鼻头都被冻得有些通红,却掩不住眉眼之中浓浓的笑意。也是,今日能和弟弟还有止卿一并到右相府中,实在是不可多得的良机,一路上能共乘一撵,说上不少的体己话,自当高兴。

正想着,撵子上门帘一动,正是子纾那张圆似明月的脸庞露了出来,朝着姐姐咧嘴一笑。若不是撵子里还坐着阿满,身后还跟着止卿,真恨不得当即就钻入姐姐怀中撒娇一番。

“咦,红衫儿呢,怎么没来?”说话的是阿满,一把将子纾和止卿都捞上撵子,瞧着身后没了人,故而有此一问。

子纾忙着和姐姐叙旧,亲热劲儿还没缓过去,自不会答话。止卿便朝着阿满恭敬地颔首道:“红衫儿师姐随了大师姐的撵子,与班主和四师姐同乘。”

恍然大悟一般,阿满拍拍自个儿的脑袋:“也对,班主收了那红衫儿做徒,自然要带在身边。等到了右相府中好在陈家班和佘家班前露脸,溜溜这新收的小灵徒才是。”

耸耸鼻,子纾好像有些不喜那红衫儿,也扬起头:“她神气什么,早晚要尝些苦头的!”没想话音刚落额头就吃了个爆栗子,却是家姐板着脸道:“切莫妄语他人!”

“喲!”阿满这是第一次看到子妤的姐姐样,啧啧直叹:“你还是个小家伙呢,教训起弟弟来偏生像个大人了,真是刮目相看。”

子妤脸一红,才想起自己不该在其他人面前拂了弟弟的男子汉之气,毕竟对于男子来说面子重要,年岁几何皆是如此。

一路没歇地说这话,子妤除了问弟弟这些日子学了什么,还问唐虞待他如何等等,惹得子纾显得有些烦了,挥挥小手:“家姐,唐师傅待我和止卿哥可好了,您别看他平时喜欢冷着脸不多言,可总能一语点出咱们练功时的错处。连止卿哥都觉得跟着其改学小生甚好呢,是吧,止卿哥!”

止卿原本在闭目养神,此时一听,睁眼点头:“唐师傅学贯各家行当,以小生最为擅长,同时颇通音律。看着他时时执萧轻吹的模样,我也想跟着多学一些东西的。”

“唐师傅还能会吹箫抚琴不成?”子妤睁大眼,想起唐虞一身青衫素手执萧的样子,不由得心中一动,仿佛觉得他天生就该是如此的。

“抚琴倒没见过,不过班里的乐师也常来向其讨教,可见其功力不凡。”止卿见花子妤清眸有神,似乎对唐虞很是感兴趣,不觉多说了一句便又不再开口了,只道等会儿要唱戏,得歇着嗓子。

子妤没发觉止卿异色,也不管他,继续小声的和弟弟随意说这话。阿满也不时的插一句,笑言这个止卿到有几分唐虞年轻时的性子,不喜多言,爱闭目养喉。

约莫三炷香后,撵子停驻。掌车的老汉先行下来,搬出一个膝高的木凳做梯,一一接了阿满和花子妤他们下来。只有子纾不愿被人接住,竟一纵而下,正好被前头下撵的花夷看到,笑着道了声“好身手”,更是让他得意的不行,走路都是半昂着头

右相复姓诸葛,名长洪,今年已经六十三岁高龄却仍旧指点朝堂江山,辅佐当今皇上。本朝皇贵妃乃是诸葛长洪的幺妹,年不过三十有六,传闻风韵犹存,姿态不输二八少女。又因为早年诞下大皇子,如今身份隐隐已是逼近膝下只有一女的皇后。

而这诸葛不逊乃是诸葛长洪的独孙,自然视若珠宝,宠溺非常。十月初二正好是其十岁满生,便大办寿筵,招待十里八亲,三天三夜绝不息宴。

今日乃是三日宴席的最后一日,也是诸葛不逊的生辰,就在夜里的亥时正。而三家京中戏班的戏伶也是在这个时候登台亮相,助兴筵席。

前来接引的是右相府上专管曲艺杂烩的副管事,同花夷也是相熟的。看他对待花夷和金盏儿等人的态度相当恭敬,花子妤开始有些不解,随即也明白了。像金盏儿和塞雁儿毕竟是名震京城的角儿,在皇后太后面前能时常露脸的人,身为右相府的小小管事自然不敢轻易得罪。

随着那管事,一行人从侧门进入,路上倒是并无闲杂人等来往。毕竟是三大戏班的顶角儿要来唱堂会,普通人要想一窥其貌,却也难上加难。

阿满带着花子妤,还有几个乐师和化妆的师父只到了晚宴的侧厅后面一个抱厦便停下了。他们得要先收拾一下从戏班里带来的戏服道具之类,只有花夷带着金盏儿和塞雁儿还有三个小弟子去走台熟悉环境。

相府所在果然不同一般。这抱厦虽然只一层,却堂屋花厅以及左右暖阁一应俱全。安顿花家班的则是最右边的那间大暖阁。当中染着小炉火炭,炕上也铺了厚厚的绒毯,一旁博古架上还立了几个花瓶摆件作为点缀,一角的边几放了个白瓷梅瓶,一支绿杨虽不比花香,却也添了些生机之气。

据那副管事说陈家班和佘家班的人也来了,在晚宴大厅另一侧的抱厦之中。三家戏班相互并不通联,怕的是泄了各家秘诀,这也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

说实话,子妤并不太了解今晚戏班会唱一出怎样的戏。先前在撵上也问了,但子纾说班主严令不许泄露,怕陈家班和佘家班的人悄悄打探消息,到时候走漏了风声就不好了,只简单提了他和止卿都有好戏份。特别是那个红衫儿,竟要唱主角儿,反而是大师姐和四师姐单做陪衬而已。

子妤觉得奇怪,又多问了两句。止卿才在一旁附和,说是唐师傅的主意,让三个小戏伶做主打,两个名角儿做陪衬,这样一来不输气势,二来又能别出心裁,三来更是投其所好,让那诸葛不逊有代入感,到时候定能拔得头彩,一举压了陈家班和佘家班的气焰。

对唐虞安排自是放心,不过子妤却还是着急弟弟的表现,临走时又悄悄拉了他多嘱咐了几句

整理着一箱子的戏服,阿满动作异常的仔细,根本不让其他人插手,只令花子妤帮忙将另一箱道具拿出来擦拭即可。而乐师和化妆的师父各自有要准备的东西,道具等物什儿就都交给阿满两人伺弄了。

做完手中的活计儿,子妤就跑到阿满身边看着她规整戏服,只一瞧就发现,这些戏服果真精贵异常,全是用真丝织就不说,上面的花纹图样艳丽繁复,针脚细密,绝对是出自苏杭一带一等绣娘的手工。单件约莫估价就在百两银子上下,这还是往少里算了的,并未包括那些珠钗繁复的头饰。

吐吐舌头,子妤才明白戏班子里的一等戏伶果真是不同于一般的存在,一身行头打造下来恐怕没个几百两根本上不了场。若是多唱几个段子,林林总总岂不是要几千两才能置办好?

“怎么,知道当个一等戏伶的不容易了吧。”阿满总算将每件戏服都展开放好,正用半湿的细绒布绢帕子拭平褶皱,见花子妤跟在一旁眼睛瞪得大大的,笑道:“丫头,你是不是也想穿穿这些戏服?”

摆手,子妤摇头,心里却是在点头,瞧向那些锦绣非凡的戏服时眼神免不了有些黯淡。

阿满也知道花子妤是想学戏唱戏的,但既然做了四师姐的婢女,就不能和红衫儿她们那样从基础开始练习了。看着她,阿满心中也有酸酸的,暗想有机会得给四师姐进言,让她拨冗指点其一二,将来也好有机会登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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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十六 诸葛不逊

张灯结彩,乐音飘飘,酒香氤氲,杯盏觥筹。..富贵人家无穷事儿,小小孩童诸葛不逊的十岁整生办的是热闹无比,体面非常。

未到亥时,三家戏班的压轴戏都没有上场,只一些瘦马在席间助兴。

说也奇怪,这诸葛不逊小小年纪,虽说是男子,父母长辈也断不会请了妓子为其寿宴助兴。只因此子从小就对音律极为痴迷,既是生辰,长辈便投其所好。

说起来,这还是乃父之由。

其父诸葛长门未在朝中为官,却最喜招妓入府,无论是吃饭还是喝茶,都有一两个清倌儿在跟前唱曲儿伺候。其母马氏性格纯良,加之这些妓子均是清倌儿,召来不过是图个听曲儿罢了,倒也不怎么管自家相公。自此,诸葛不逊从小耳濡目染,不到五岁就能拨琴动弦,七岁就竟能吹短笛自娱,惊煞相府众人。

这个朝代无论皇权贵族还是市井小民皆好音律戏曲,崇尚优雅之风。当年花无鸢名动京城,地位尊崇也是迎了民风所好。

见自家小娃似乎生而知之,对器乐的把玩甚为痴迷,其父也不阻拦,反而让清倌儿瘦马时常点拨,又请来当朝有名的丝竹大家杜其恒为师。所以,年仅十岁的诸葛不逊已有高超技艺,无论是弦乐还是管器,均能弹唱吹奏不输普通乐师

且说班主花夷带着弟子们看过台面,便准备回到了抱厦暖阁之中等待上场。

回来时正好碰见了陈家班和佘家班的班主也同样领了弟子看场,一番寒暄之后就此别过,也没有互相问及所唱是何曲目。毕竟大家都明白,同行相斥,即便是问了也没法讨得个准确答案,不如不问,以示尊重。但之前的曲目都是报给了相府的那名管事,只要各自曲目不同,就没有问题。

只是另外两家班主见了花夷身边跟着的三个小弟子,心中疑惑,并惊异于三人单看相貌就有不俗资质,不免有些忐忑。而且金盏儿和塞雁儿这两个顶梁柱齐齐而来,也让这两家班主心头打鼓,赶紧各自告辞回到暖阁,细细商议去了。

花家班所在的暖阁内,相府下人已送来吃食,与宴席之上菜肴相同,颇为精致爽口。只是想着他们即将要登台,故而无酒罢了。

但金盏儿和塞雁儿都没动筷子,花夷也令三个弟子只需少啖两口热汤粥点即可,不然等会儿没法开嗓子。这下便宜了阿满和花子妤还有几个乐师和化妆的师父,一席珍馐随即扫荡个精光,只留了点残羹剩汤。

知道自家弟弟嘴馋,又没法放开来享用这珍馐美味,花子妤悄悄将手绢展开扑在腿面上,吃着吃着从席间挑一块鸡腿肉或者是玫瑰香糕此等容易带走的吃食,趁其他人都没注意,包好了裹在袖口里藏着,准备回去的路上捎带给子纾和止卿,当做夜宵果腹。

塞雁儿喝了碗粥,阿满赶紧起身来帮其漱口净手。

揣摩了待会儿要表演的唱段,塞雁儿挪到到花夷身边坐好,用着软糯娇然地声音问道:“师傅,唐虞那家伙怎么没来?”

花夷也用好了膳食,是子妤上前伺候的漱口净手,此时见乖徒上前,笑道:“他昨日就已经来了。今儿个诸葛小少爷的宴会来了不少达官贵人,他一一拜访那些贵人的管事,替花家班多拉巴一些关系。”

“他那副冷冰冰的样子,难不成还能哄得人家高兴?”塞雁儿不信了,扁扁嘴。

金盏儿听了花夷的话,想想也觉得有理,也不理塞雁儿:“师傅,您可是想让唐虞做咱们戏班的二当家?”

花夷白面微动,赞许地朝金盏儿一笑:“你怎么看?”

唇角微翘,金盏儿对唐虞的印象不错,自然不会反对,只轻点头表示同意:“唐虞年纪不过十七,行事稳重有度,性格冷静理性,有他辅助班主,也乃幸事一件。”

“我看不尽然。”塞雁儿颇有微词,尖尖的下巴略扬了扬:“他当年得罪的那个四品大员虽然已经外调,可好多人还记得此事。若是让他们都知道唐虞就是当年名动一时的古竹公子,又会不会给花家班面子呢?”

“雁儿!”花夷收起笑颜,板着脸狠狠瞪了爱徒一眼:“此事为师已严令班中上下不得私议。你若再说一次,为师定当严惩不怠!”说完又扫了一眼暖阁中的众人,冷声道:“你们本不该知晓此事,如今既然晓得了,自己管好自己的嘴巴,若是半点风声走漏出去,就不是拖出去卖给人牙子那么简单了。”

花夷狠厉的脸色颇为有效,众人都起身福礼,齐齐道:“弟子谨遵班主之言,绝不泄露半句。”

“罢了,各自收拾好,亥时就要到了,花家班作为压轴上场,不得轻视!”说完这句,花夷脸色才缓和了下来,安排要上台的弟子赶紧换戏服,又让负责化妆的师父把图样拿过来,细细改了些才交办给他们。

单看金盏儿等人的装扮,花子妤倒是猜到了几分今日自家戏班子唱的是那一出段子。

两个师姐均是道姑装扮,手拿拂尘,虽然白粉敷面,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却掩不住妙龄娇容和窈窕身段。而红衫儿也是一副小道姑的打扮,却把画脸的颜色多用了些胭脂,显得动人妩媚,清灵无比。

再看止卿和子纾,两人的装扮也是有些意思的。

止卿自然是扮作潇洒翩然的公子哥,虽然身量尚小,却风度飘然丝毫不输七尺男儿,端得是俊朗雅然,仪态美冉。

而子纾的扮相则显得有些滑稽。且看他的脸被画得黝黑老态,唇上贴了一圈灰白的髯须直坠胸前。衣裳打扮也是一副船家模样,虽然脸庞上稚气未脱,摇船的动作却显得老辣威风的很。

“怎样,能猜出他们今儿个唱哪出么?”阿满见花子妤看的认真仔细,闲下来也过去和她悄悄说话。

花子妤笑笑,脱口便答:“阿满姐考我,我自不能输了眼色。看他们几人的装扮,定是要唱那一出《萱草堂玉簪记》,而且还是当中最好看的《秋江》一段,我没说错吧!”

“那你再猜,谁扮的陈妙常,谁扮的潘必正?”阿满再问。

“潘必正定是止卿师兄无疑了,而陈妙常么”子妤本想猜大师姐金盏儿,可想想觉得不对,“应该是红衫儿所扮的才对。”

阿满意见相左:“大师姐应该才是正角儿吧,如若小红衫儿扮了陈妙常,大师姐和四师姐又扮作什么呢?”

“自然是陈妙常的两个师长了。”花子妤笑着,想想花夷竟让三个十来岁的小戏伶唱这一出《秋江》,而两个名震京师的角儿却只是配演来锦上添花,到时候一定会让看官们眼前一亮,颇感新意吧。也不知唐虞是怎么劝动了班主,这步棋可谓险中求胜,半分懈怠不得。

花夷手里揽了一杯热茶,隐隐听得耳后传来花子妤和阿满的对话,忍不住白面微动,似笑非笑地将唇角微翘,心中暗暗思附这花子妤年纪尚小就才思敏捷,只让她做赛雁儿的婢女似乎有些浪费了,得和唐虞再商量商量,或许培养一下,将来成就不亚于自己的这几个得意门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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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十七 草堂玉簪

这出《玉簪记》从《琴挑》唱段开始,飘逸的道服衬得两位妙龄师太一如仙人下境,而小妙常清婉的嗓音配上绝美娇艳的姿容,甫一亮相,花家班的这三个女戏伶就赢得了满堂的喝彩。(看小说到网)

不仅如此,当身着月白长衫的止卿缓缓唱着:“雉朝雊兮清霜,惨孤飞兮无双。衾寡阴兮少阳,怨鳏居兮徬徨”登台落座在一方古琴之前时,立时满堂纷扰似乎都被这朗润如玉的嗓音给震住了,四方宾客皆屏息凝神,似乎不敢相信这潇洒风流的潘必正竟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小少年。

“长清短清,那管甚离恨。云心水心,有甚闲愁闷?一度春来,一番花褪,怎生上我眉痕。云掩柴门,钟儿磬儿在枕上听。柏子座中焚,梅花帐绝尘”

金盏儿和塞雁儿将这一句旁白唱罢,在台上轻移莲步便堪堪退下了,只将整个舞台留给了止卿和红衫儿,顿时让陈家班和佘家班在一旁观看的两位班主脸色一变。

只用小戏伶演出必是一步险棋,让两个名伶退下更是险中之险。别人不明白,这两位班主可心似明镜。

名角儿登台,为的就是镇好台,不让下边儿的看客给轻易小瞧了去。虽然看那一对儿小妙常和小潘公子有两下子,但离了两位名角儿压台,变数横生。

往坏里生变,那两小家伙心虚之后或许会唱词不清,表情僵硬,一出戏也就演砸。

但往好里变,若是他们丝毫不惧发挥淋漓,一出只由小戏伶唱的戏便算是演成了。今儿个的主角儿诸葛不逊本就只是个十岁稚童,岂不正合了右相老爷的欢心,之后定然赏赐丰厚,礼遇有佳。传到宫里,皇贵妃再在皇帝面前美言两句,这花家班可就一举压过了京城的三大戏班,一家独大指日可待啊!

正当两个班主手心冒汗之时,花子纾扮的船公上场了!

手中摇桨不停,眼珠子顺着满场滴溜溜地一转,假意波浪汹涌斜了两步探过身子又稳稳立好,花子纾这一亮相逗得满场宾客皆是一乐,把陈妙长和潘必正之间隔水相望的苦愁之思冲淡不少。

“秋江一望泪潸潸,怕向那孤篷看。这别离中生出一种苦难言。”遥遥对唱,止卿和红衫儿仍旧婉转动情地不受丝毫打扰。没有船,没有水,可是看着两人眼神飘远,身姿动容,只觉得一江的风,一江的浓情似乎就这样化不开了。

两人一番衷情诉说,子纾所扮的艄公就拉开嗓子唱了起来,内容无非是打趣这对小鸳鸯,将刚才颇有些沉重的气氛挽回几分轻松惬意。毕竟这是人家小公子的寿宴,《玉簪记》也原本是一出喜剧,该乐的地方得使劲儿乐,不然讨不了好。

一出《秋江》唱到此处就也毕了。人间欢喜将这对小碧人般的如花美眷在瞬间定格,席间看客心中似有感悟,哪怕经历似水流年,恐怕回响起今日这一幕,仍旧会觉得它美得恍惚,美得撩人,美的无法遗忘

“好!”

首座圆桌上立起一人,不过半人高,明显是个男童却着了一身纶巾长衫,将高髻系于脑后。只见他姣好模样犹如观自在菩萨,似男非女,竟不带一丝烟火之气,仿佛仙人童子,其稚嫩如白玉般的面庞有着隐隐兴奋之意:“此曲只当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虽然唱腔稍显稚嫩,但三位真当妙音绝伦,且过来,本少爷看赏!”说罢手一抬,一旁伺候的两个妙龄婢女就赶紧举着红布托盘上前一步。

拿起托盘上五十两一锭的银元宝,诸葛不逊给止卿和红衫儿一人赏了一个,轮到子纾,竟塞入他怀中两个:“你很逗乐,刚才亮相时的一副身手也不俗,本少爷喜欢!有空会再召你来的,这两个银元宝你拿好。”

子纾仍旧是黑面髯须的扮相,却笑得又是惊喜又是兴奋,猛地作揖福礼:“多谢诸葛少爷赏赐!”

诸葛长洪见孙儿欢喜,也让管家召来花夷,赐下一个颇丰的大红包:“今日演出别出心裁,还甚得老夫爱孙之心。今后有机会,老夫会再次相邀,到时候班主可要继续再给惊喜才行啊。”

“自不会让大人失望。”花夷白面上终于泛出些微红,随眼强压住心中欢喜,但眼神中还是闪这激动的神采。一旁站立的陈家班佘家班班主也上前道贺,但明显有些神色不自然

仍在暖阁候着的阿满和花子妤等人也接了相府管事派人送来的赏钱,每人竟有足足一吊钱,相当于一百文钱,乐的大家纷纷猜想自家戏班定是讨了诸葛小公子的喜欢,拔得头筹才会有如此丰厚奖赏。

“子妤,你个子小,不容易被注意,不如你到前头宴席边去打听打听消息。”

一个化妆师父按耐不住心中欢喜,提了个建议。

阿满也同意了,嘱咐花子妤小心些看人脸色,若是遇到管事之类的赶紧躲起来,若是遇见家丁婢女便乖巧地问问前头情况便可,千万别随便得罪了府上的人就好。

子妤想想也就同意了,自己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就算被发现是戏班的婢女在园子里乱走也没什么,最多被斥责两句再令其回来罢了,总不会当做坏人给抓起来,这边点点头,手里提了个小小的行灯提步出了抱厦的暖阁。

这抱厦离得举行夜宴的大厅倒不远,过一个长长的回廊转几个拐角便是。花子妤提着行灯一路而来一个人都没碰见,估计下人们都围到前头去听戏看热闹去了。

这夜里寒风乍起,吹得行灯晃晃悠悠,差些就灭了。子妤也感觉有些冷,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这样身子跑起来也暖和些。

哪知来到一个回廊的转角前,猛的一阵烈风呼啸而来,手中行灯“噗”的一声便灭了,连带着回廊上挂着的几个路灯也随即一一熄灭,顿时,子妤由明转暗,只觉眼前一花,一时间竟瞧不清路了。

没了灯烛照明,四下又无人,只有远远听见夜宴的喧嚣声隔墙响起,子妤揉揉眼,看着天空黑云遮雾,也没有月光可以借鉴,回去也不是,往前走又看不太清路,心中忐忑。一晃神,转角处没仔细瞧着,只鼻端嗅到一股烈烈的香风,下一刻额头吃紧,迎面就这样撞上了一个黑影。

只听“呀”的一声,仿佛是个女子被花子妤给撞倒了。一个纤弱的黑影扶着回廊的立柱勉强倚靠着,一手捂住胸口,喘着气冷声道:“哪个不长眼的,瞎猫不成!”

花子妤这才知道自己撞倒人了,还是个女人,赶紧朝着黑影虚眼一看,勉强能看出是个皎然貌美轮廓的女子,一张脸在夜色中显得有些惨白,身上服装甚为艳丽,才发现竟是个还未卸妆的戏伶,赶紧道歉:“这位姐姐对不住,我手里行灯突然灭了,眼前一黑暂时看不清周围情况这才不小心撞了您。”

听声音是个小女娃,这女子神色愈发冷了,厉声道:“你从抱厦而来,莫非是陈家班或者花家班的人。”

“晚辈正是花家班的弟子。”花子妤听这女子口气乃是佘家班的戏伶,年纪又比自己大,便以晚辈自称了。

“哼!”捂着胸口,女子知道撞了自己的不是这相府之人便冷哼一声,倚着立柱起身来,看准花子妤所在的位置,竟一个巴掌便扇了过去。只听“啪”的清脆一声响,正正一个耳光就扇在了子妤的脸上。

花子妤只觉得左脸上火辣辣的疼,一时间没回神过来。眼看着夜色中那女子抬手似乎准备又一巴掌给挥下来,想下意识地侧头躲开,却发现自己的身子被一双大手给捉住了肩膀,轻易地便给拎开了。

站稳身形,瞧着眼前的挺拔而又偏瘦弱的身影似乎有些眼熟,却因为花子妤被打得眼冒金星却有些看不清来人是谁。

那女子见突然又出现一个人,还是个身形颇高的男子,手扬在空中也没来得及缩回来,仔细一看,却是熟人,冷声道:“唐虞,你管什么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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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十八 绾发结缘

因为突然熄灭的行灯而花了眼,久站之后花子妤渐渐适应了周围的夜色,也瞧清了那个出手挥了自己一个耳光的女子。enei。

飘逸的锦绣戏服裹身,裙幅褶褶轻泻于地,挽迤三尺有余,甚为华丽。可因刚才挥手打人的动作太大,使得衣领被扯开半截,露出玉白的肌肤,那线条优美的颈项和忧怜锁骨也几乎清晰可见。

真是个大美人!花子妤一边捂着火辣辣的脸,一边心中暗暗如此想着。可此女虽然貌美,却性子太急,太过狠辣,出手就给了自己一个耳刮子,再美,便也失了水准。

“唐虞,你管什么闲事!”

此女娇容一怒,认出来人是谁,不由得冷声呵斥。

今日参加诸葛不逊的寿宴,唐虞特意装扮过,一身月白锦服很是体面,袖口和衣角均绣了大小不一的竹叶飘絮,单看背影,花子妤倒真没认出来人是他。

“子妤是我花家班女弟子,这难道是管闲事?”唐虞的背影微微一动,语气略有些不善。

“一个小丫头片子,一看就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难道你愿意为了她得罪我水仙儿?”此女自称水仙儿,知道花子妤不过是个戏班的小戏伶,更加不会顾及什么了。

唐虞却冷笑一声,淡淡道:“你当初也不过是花家班的一个戏伶,叛走去了佘家班,怎么,如今做了一等戏伶难不成就觉得高人一等了?”

水仙儿?

花子妤一听,才知道她也是花家班的弟子。想想也是,“水仙儿”这名也是曲牌名异化而来。转而一想,若有如此渊源此女也不该如此嚣张,难道只因为自己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就动手打人?想息事宁人,子妤干脆上前一步,故作怯弱福礼道歉:“这位师姐,我本是无意冲撞,还请见谅,勿需动气。”

水仙儿一听,闷声一笑,娇容之上闪过厉色:“你的意思是我自讨没趣,自作自受么?就凭你个小贱人,还敢如此与本姑娘说话”说着,此女竟不顾体面,扬手过来又想打花子妤。

“住手!”唐虞一声低喝,将水仙儿的柔荑给挥开,“你再动手,我便请相府管事过来,你一个一等戏伶,到时候丢脸的绝不会是我花家班。”

“你!”水仙儿手腕一阵火辣,还想撒泼却觉得唐虞此话有理,闹大了自己失了面子不说,还会让佘家班受累,只好吐出一口浊气:“好,你很好,唐虞,以后别再出现在本姑娘的面前。”说完一挥袖,便气急地扬长而去。

看着此女离开,花子妤才松了口气,拍拍心口:“还好她听话走了”又对唐虞轻声道:“谢唐师傅帮弟子解围。”

唐虞蹙着剑眉,脸上的表情不似花子妤那么轻松,鞠身捡起地上的行灯放在廊边,掏出兜中的火石将里面的烛灯点燃,顿时夜色驱散,又恢复了照明。

提着行灯,唐虞对着花子妤一照,眉头蹙地是更深了:“这个水仙儿,简直是个泼妇!”

子妤被唐虞这幅脸孔瞪得有些不舒服,忙摆手表示自己没什么:“我没事儿的,唐师傅不要为此动气。”

“没什么?”一挑眉,唐虞放下行灯在脚边,略微曲腰,拿出一张白绢帕子在手,竟轻轻替子妤擦拭起左脸:“她演的宫角儿,小指有指套,这样一巴掌过来,你还能有好的!”话音里又是责备,又是可惜,让花子妤一阵茫然。

被唐虞弄得一阵刺疼,火辣的感觉更甚,花子妤才明白过来:“难道我被毁容了?”

刚问出口,子妤看到唐虞手中的绢帕上一点猩红血迹十分明显,已然知道了答案,表情慌了起来:“伤口大么?深么?”

唐虞见她这下才反应过来,觉得好气又好笑,闷声道:“你本来就姿色平常,这下又被划花了脸,看到时候班主还能留你不。”

“怎么办?”子妤毕竟是个女子,女子对于自己的相貌哪有不在乎的,这时候又没有镜子,眼中升起雾气,差些就急哭了。

瞧不得小姑娘啼哭,唐虞赶紧道:“还好伤口不大,也不显眼。回去你先来一趟我的屋子,用白玉膏涂上,反复三日应该就能消除疤痕,回头什么都别告诉班主。”

扁扁嘴,听说有膏药可以擦,子妤心情没那么沮丧了:“这伤口摆在那儿呢,怎么能瞒住班主。”

唐虞一笑,也不说话,只上前一步伸手将花子妤头上的髻放开,挑了两缕发丝遮住伤痕:“还好在接近耳旁的位置,这样倒是看不出来了。”

唐虞这动作又突然又轻柔,害的花子妤脸一红,竟心中“怦怦”一跳。

也不怪花子妤脸皮薄,实在是其心理年龄已经是熟女一个,唐虞长的俊俏,刚才动作说不出来有种暧昧感,不脸红就不正常。而且此朝代的风俗是男女之间若是相爱,男子可以替女子绾发,女子若不拒绝,那就是接受了男子的求爱。

两人这样一番动作,若不是花子妤现在还是个不满十一岁的小姑娘,也算是“互诉衷情”了吧。

当然,唐虞是想不到这么多的,只把花子妤当成个小娃罢了,见其脸红也视若无睹,捡起行灯塞到她手中,便转身离开。

花子妤想起自己出来是为了打听自家戏班的演出情况,那唐虞从席间归来,定然知道答案,赶紧摇头把那种奇怪的感觉甩出去,提步小跑着跟上前去:“唐师傅,咱们戏班可拔了头筹?”

唐虞听见花子妤跟上,只好放慢脚步:“自然,你弟弟表现的极好,得了诸葛小公子亲手赏赐的两锭银子,合约一百两。”

“果真?”双目放光的花子妤兴奋地差些又将行灯给摇灭了:“真是一百两啊,那我不是发了?”

“发了?”唐虞觉得奇怪:“什么发了?”

“发财了呀!”花子妤一副小守财奴的模样,耸了耸肩,乐的脸上几乎笑开了花,将刚才的不愉快一下子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你弟弟得了赏赐,你发什么财?”唐虞侧看了看花子妤,忍不住冷颜之上浮起一抹笑意。

子妤得意地扬起眉:“那小子难道还敢私藏,肯定是交给我这个姐姐来打理钱财才对。将来还要给他娶媳妇儿呢,不存点儿怎么够花。”

瞧她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唐虞甩甩头:“你别想那么多了,前头的赏赐再多,下来都要交给班主来分配。除非是一等戏伶,才能把赏钱收归自己所有。”

“啊”浓浓的失望之情难以掩盖,子妤顿时就蔫了:“那能得多少呢?”

“最多十两银子吧。”唐虞答道。

脸上的表情就像自己的肉被别人割掉一块似地,花子妤郁闷地不再开口说话,只乖乖跟在唐虞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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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十九 白玉清濯

花家班在诸葛小少爷的寿宴上大出风头,三个小戏伶更是得了丰厚打赏,金盏儿带着塞雁儿和止卿等人回到暖阁的时候脸上都扬着浓浓的笑意。..

子纾最是得意,一回到暖阁就冲到子妤的怀里,也不顾自己身量已经要超过姐姐了,撒娇似得闹着:“姐,我得了诸葛小公子的厚赏呢,你说我乖不乖啊。”

花子妤知道这赏钱捂热了也不是自个儿的,倒没多大惊喜的表情,只捧着子纾那张黑漆漆还未褪妆的脸:“好小子,第一次出堂会就挣了这么多,真给姐姐长脸。”

红衫儿在一边看不过眼,心想自己演的主角儿,唱的也幸苦才得了这小子一半的赏钱,便话音不善,讪讪道:“赏钱多有何用,你不知道戏班的规矩么?无论多寡,除非是大师姐们这样的一等戏伶,咱们的不管得了多少都要上交给班主重新裁夺。”

子纾到不惧这红衫儿是花夷的小徒弟,当即便回了嘴:“能地多少是个人福缘,但诸葛小公子欣赏我是不争的事实,怎么,你嫉妒不成!”

拉着弟弟小手,子妤劝道:“好了,这次咱们花家班讨了头彩,大家都高兴,何须争那些虚无妄名。子纾,你还小,若第一次就得了好处,以后免不了心高气傲,就无法踏踏实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学戏了。还是谦虚谨慎为好,知道吗?”

花子妤这话是劝自己弟弟,又有意无意让红衫儿听了有些别扭,奈何对方现在是塞雁儿的婢女,身份地位都比自己这个小戏伶要高了许多,扁扁嘴,就不再多言了。

“也不尽然。”

止卿取了热热的湿布帕将脸上傅粉卸下来,自顾斟了杯暖茶饮着,笑道:“其实咱们今儿个唱的这一出《思凡》有些悲伤的调调,还好唐师傅让子纾扮作艄公打趣儿,欲扬先抑,使得满场哄笑不止,正好应了寿宴的喜气。所以子纾这个赏钱领得是名副其实,相信之后班主也会多多分赏的。”

唐虞和金盏儿见花子妤和止卿均是年纪小小却话里话外都透着股子聪慧,相视均点了点头。倒是塞雁儿心思粗了些,只笑着看几个小娃吵嘴,觉得有趣却并未察觉其他。

“班主要陪席,你们先乘一辆撵车回去吧。”唐虞适事地插话:“明儿个都好生休息一日,不用练功了。”

“真好!”最开心的是子纾,差些蹦起来。子妤无奈地笑笑,过去帮他将黑粉长须都卸了下来,褪去戏服换上常服,净好面又替他重新绾了个童子髻。

临上撵时,花子妤发现唐虞也要留下,想起他让自己今夜过去上药,不由放缓了步子,退到后面悄声问道:“唐师傅,我何时过去寻您?”

夜色中,暖橘色的微光将花子妤一张笑脸映照的温暖隽秀,唐虞一眼看过去有些失神,心想可不能让这孩子的容颜毁在水仙儿的手下,小退一步,低声道:“你直接去等我便可,亥时末前一定能回。”说罢从袖兜里取出一把铜钥匙递给了花子妤。

“家姐,跟上呀!”子纾已经跳上了撵子,朝花子妤挥动小手。

“来了。”收好要是,子妤赶紧给唐虞福了一礼,这边跟着上了撵,在金盏儿的带领下,一行人先回了戏班休息,只留下花夷和唐虞在相府陪席

花家班到了亥时就会熄灯上夜。

塞雁儿临睡前都要焚香沐浴,阿满和子妤便在一旁伺候。接近亥时中刻才收拾好,各自回房睡觉。

不敢告诉阿满自己脸上有伤要找唐虞上药,子妤悄悄推开门,见院子里各屋的灯都熄了,也吹熄了铜鱼油灯,蹑手蹑脚地出了沁园,朝唐虞所居而去。

借着月光,子妤来到了四大戏伶和一进院子的廊桥之处,两个婆子正半打着瞌睡上夜,瞧见一个娇小人影过来,警惕地喊了声“谁!”

“两位婆婆,四师姐让我捎个东西去南院,请通融一下。”花子妤是塞雁儿的婢女,见了这两个婆子也不慌张,因为她们守夜的任务只是不让其他闲杂人等随意进出这偏院,怕打扰了四大戏伶的休息罢了。

“原来是子妤,去吧。”两个婆子都认得花子妤,知道她是塞雁儿身边的人,丝毫没有为难,当即就放了过去。

教习师傅们所居位于花家班一进院子的南侧,统称南院。每个师傅的屋子上都挂有名牌,方便弟子们过来请教学习。

晚休时间已到,南院静悄悄的,偶尔一两个屋子还亮着灯。花子妤借着月光很快找到了唐虞的名牌,掏出钥匙打开门轻一推便进去了。

一进屋子,子妤就嗅到一股淡淡的苦味,似乎是好多种草药混合之后的味道。

蹙眉,不敢随意点燃桌灯,靠着朦胧的月光环视了一圈。

果然是男人的寝屋,简单的四柱床榻,墙边立着个双门衣橱。窗户旁是个巨大的书案,后面立了满墙的书和一些匣子,好像那些淡淡的草药味儿就是从那边传来的。

屋中是个古旧的茶桌,围了四个脚凳,子妤移步过去下,看着桌上的油灯却又不敢点燃,只好双手撑着脸,听见打更师父“仓仓”的铜锣生,估摸着唐虞差不过该回来了。

可周围黑乎乎的感觉让人犯困,没多久,花子妤便趴在桌上睡着了

亥时末刻,唐虞准时回来了。

花夷今日很高兴,多喝了两盅,唐虞先和陈哥儿扶了他回房休息,这才回到南院。

门没锁,里面又是黑漆漆的,唐虞知道花子妤那小女娃一定在里面等着自己,悄声推门而进,果然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趴在茶桌上,似乎是睡着了。

暂时没有吵醒她,唐虞点燃了桌上的铜鱼油灯,屋中总算变得明亮起来。绕到书案后取下一个匣子,里面不少的瓶瓶罐罐,似乎都是药膏一类的。

拿出一瓶上面有着兰草花纹的,唐虞回头,却发现花子妤已经醒了,正揉着眼,便道:“把额前的头发拢起来,我帮你上药。”

借着灯烛,花子妤看到唐虞脸上的倦色,忙照其吩咐将额前落发都梳好,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么晚,打扰唐师傅您的休息了。”

唐虞没说什么,来到子妤身边坐下,扒开了瓶口的红布软木塞子,顿时一股清香从里面飘然而出。

幽幽光晕下,花子妤离得近才发现,唐虞的手指很是纤长,干干净净的,很好看。若非骨节有些突出,而且宽厚许多,或许会被误认是女子的手。

“抬起头来吧。”唐虞没发现花子妤在观察自己的手,只淡淡地提醒她。

“我自个儿来吧。”子妤抬头,感觉有些不太适应。毕竟屋中光线昏暗,面前的唐虞又离得很近,仿佛呼吸之间都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存在。

“小家伙,难不成你还害羞?”唐虞见花子妤双腮中隐隐透出绯红颜色,不觉得微微一笑:“而且这白玉膏涂法很有些讲究,你自己弄怕是不行的。”

被唐虞猜中心里所想,花子妤咬咬牙,提醒自己不过是个小女娃罢了,害什么羞,这才乖乖侧过左脸,小声道:“我不是怕羞,是怕疼。”

用一个细小的银匙挑出指点大的一块儿白玉药膏,唐虞直接用右手无名指的指腹沾了一些,伸手在花子妤的伤口处轻轻点涂开来,再顺着肌肤纹理打圈几下。数次反复,银匙中的药膏用光之后,才道:“后两日也按时过来,我会帮你上药。第四日应该就会痊愈的。记住这几天要拿头发遮住伤口,免得被人问及不好作答。”

花子妤觉得伤口处隐隐沁出一股凉意,很是舒服,再加上唐虞指尖动作极为轻柔,不由得又双腮微红,赶紧岔开话题道:“对了,唐师傅,那个水仙儿到底是什么人?”

收起药瓶,唐虞用铜盆中的冷水将手清洗了,才缓缓道:“她以前和你一样,曾是花家班的戏伶。不过两年前有些变故去了佘家班,班主很是心痛,严令大家不得提及此人,违者会被逐出。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也不要让其他人知道今夜发生的冲突。”

“这样么”子妤吃了个亏,自不想再有什么事情发生,唐虞意思很明显,这水仙儿对于花家班来说是个禁忌,便也不再问什么,起身告辞又悄悄回了沁园。

只是临走时又敲了一眼屋中的唐虞,烛灯将他的身形拖得很长,愈发显得纤瘦挺拔。怎么看,心中都升起一股莫名的孤独感,让子妤觉得疑惑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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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天使君的老爸生日,要外出踏青,暂停更新哦。周日会复更,特此“吱”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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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十 腰缕银炉

接连三日,花子妤都悄悄到唐虞房中上药,到了第四日,左脸颊边的痕迹果然消退无踪,只留下一到极浅极淡的粉红印子,若不凑拢细看绝无可能发觉异常。(看小说到网)

女子爱美,子妤也是一样,看到脸颊肌肤恢复如初,高兴地眉眼弯弯,也敢将头发捋起来了,露出光洁的额头。且经过这几日相处,她发觉唐虞并非那样冷漠严肃之人,偶尔微笑,反而让人感觉异常温暖。

因得是上药的最后一天,花子妤酝酿了好半天,终于开口求了唐虞一事。

“唐师傅,子纾跟在您的身边做弟子,将来”顿了顿,子妤才又道:“将来千万别让他学青衣旦,行么?”

净了手,唐虞看着花子妤乖巧的给自己斟了杯热茶,却也不拿起来喝,疑惑道:“怎么,子纾那小子还有心思唱青衣不成?”

连连摆手,花子妤可不想唐虞误会:“不是的,他极喜武生行当,只是”

实在接下来要说的话涉及唐虞以前曾被羞辱之事,子妤原本酝酿好的说辞又有些说不出口了,支支吾吾半晌,终于道:“总之唐师傅答应子妤,无论如何也别让子纾学了旦角。弟子在这儿求您了!”

唐虞只轻轻思附便已明白花子妤的担忧,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淡淡道:“你是想说,怕将来子纾长大了被喜好男色的看客狎玩,是么?”

见唐虞脸色微凉,子妤也有些愧疚,后悔不该提及他的伤心事,只好闷闷地点头:“这只是其一。”

“哦?”唐虞挑眉:“那其二呢?”

子妤深吸了口气,总觉得现在的唐虞眼神有些犀利,轻声道:“子纾有武才,不应埋没。唐师傅您亲自调教他,也知道因材施教的道理。”

眼瞧着一脸稚气的花子妤眼神中又透出一股不相符的成熟,唐虞原本不想计较,却也起了心思想要和她辩辨:“你也知道我是子纾的师傅,自会因材施教。但反过来看,子纾何尝没有唱青衣的资质呢?单说样貌,怕是比你这个姐姐还要适合吧。况且他才十岁,一切都还未定性,太早决定其行当归属,恐怕也并非良师所为。”

“唐师傅此言差矣。”

花子妤不是普通小女娃,自然要为子纾力争到底:“对于戏郎来说,相貌倒是其次,反正傅粉之后也能将人美化或丑化,所以,相貌端正即可,倒不用非要貌美。且子纾跟随钟师傅练功近一年,不说功底有多扎实,但悟性极高,一手长枪也能耍的像模像样。班主不是也说了,咱们戏班武生中的翘楚极少,子纾正好能填了这个空白,岂不欢喜?在说,唱正旦者除了大师姐,如锦公子也是名声响亮之辈,又何须再来一个花子纾呢?”

唐虞笑了,不再和花子妤辩论,反而潇洒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她:“你如此为你弟弟争取,看来,子纾这礼送的也是值了。”

尚未说服唐虞,子妤本想再劝,可看他随手掏出个锦盒推倒自己面前,一愣之下不解地问:“这是什么?”

“这可是花了三两银子才买到的。”唐虞并不指出是什么东西,淡淡道:“此物本是为宫里的娘娘们专门打造,若非多宝阁掌柜与我相识,有钱也买不到的。子纾那小子待你极好,不过分了五两的赏钱就舍得全给我,说你下月生辰满十一,求着替你捎带礼物。剩了二两我已还给他了,此物,却要替他送与你。”

捧着锦盒,子妤笑靥如花,也不打开来看就往怀里塞去了:“多谢唐师傅帮忙,明儿个子纾来练功,您替我谢他一声,就说我很喜欢这件礼物。”

“去吧,回晚了不方便。”唐虞起身来拉开屋门,泻了一地银色光滑在门边,拖起一条修长的黑影,正好洒在了花子妤的身边。

子妤乖巧地福了福:“最后再谢谢唐师傅替我把脸上的伤弄好,无以为报,将来若有吩咐,请您千万别客气。”说完,趁着夜色踏着月光悄然回了沁园。

看着花子妤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院外,唐虞摇摇头,心叹此女心性成熟,恐怕也是因为自小父母皆亡所致,不由得又对其起了两分怜意,想着等有机会和花夷商量一番,让她继续学戏才是正理

一觉睡到天光大亮,花子妤感慨着起了床。

从前在后院的时候,九等弟子们鸡鸣时分就得起来烧水做饭,伺候前头的师兄师姐们。一等戏伶们因为身份不同,可自行安排时间练功,伺候也是身边的婢女小厮一类。

塞雁儿不喜早起,约莫辰时中刻才会醒来。阿满伺候她梳洗完毕,就吃花子妤从小厨房端来的早膳,之后才会到园子里溜溜嗓什么的。这时候阿满和花子妤要做些杂活儿,无非是收拾屋子和小院里的花草,还有将三人的换洗衣裳送去洗衣房等等,极为轻松。

等差不多辰时末刻,这些杂务也就做完了,两人便可自行安排安排时间。

阿满十七岁了,以前学过一阵子旦角,但年纪大了,早断了登台唱戏的念想。塞雁儿练功的时候她就在一旁伺候茶水,倒也轻松自在。可花子妤不一样,她心里还是想登台做大青衣的,所以每日做完手上的活计就会守着塞雁儿练功,自个儿揣摩一番下午再独自练习。

“子妤,你揽镜自照个什么?四师姐找你有事儿呢!”阿满正好从洗衣房里回来,手里提了个大木桶,因为天冷,鼻头红通通的。

捋了捋额前散落的发丝,子妤扬眉一笑:“阿满姐,瞧您冻的,给。”说着就要将腰间的小暖炉取下来递过去。

这暖炉便是花子纾得了赏钱后给她买的礼物。

一根锦带编制成四股,下端连着鸡蛋大小的暖炉,有个活塞可以打开,里面是热炭。这暖炉极小,均用铜丝夹杂银丝缕成,纹饰鲜亮古朴。塞不塞热炭都可以拴在腰际做装饰,若冷了握在手心里也能祛寒。

“这是你弟弟孝敬的,我可不敢要呢。”阿满走过去,放下木桶,双手搓着搓着便热乎了起来,赶紧推了子妤往塞雁儿房间那边去:“快些过去,四师姐说有事儿找你呢。”

花子妤乐了:“什么事儿?”

阿满挤眉弄眼地笑笑:“还磨蹭什么,你去了不就晓得了,看四师姐的样子,总归不是坏事儿。”

理了理发髻和衣裳,子妤点点头,便往塞雁儿所居之处去了。

说来也奇怪,花子妤被阿满带到沁园已经有好几日了,每日伺候塞雁儿之余也跟着练练功,闲暇时就拿来戏文仔细琢磨,没什么特别的事儿发生。如今塞雁儿主动召唤自己,难道是要提及那日所唱之小曲儿的事儿了?

心下虽然想得有几分明白,却猜不出塞雁儿到底需要自己做什么,脚步加快,花子妤不敢耽搁地便去了前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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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十一 西子捧心

“苎萝山下,村舍潇洒,问莺花肯嫌孤寡。enxei。o一段娇羞,春风无那,趁晴明溪边浣纱谁道村西是妾家,奴家姓施,名夷光,祖居苎萝西村,因此唤做西施”

塞雁儿细柔的身段斜斜卧坐而下,手中虚空动作似在打浆,眉目顾盼清涟,时时歇下捧心,将那一出《浣纱记》中西施河边浣衣的曼妙姿态演绎的生生如许。

眉眼一歇,只听她又开口清唱道:“年年针线,为他人作嫁衣裳。夜夜辟纑,常向隣家借灯火。今日晴爽,不免到溪边浣纱去也。只见溪明水净,沙暖泥融,宿鸟高飞,游鱼深入,飘颻浪蕊流花靥,来往浮云作舞衣”

这一段且念且唱,塞雁儿的一口水磨腔端的是婉转柔肠,犹若细水盘沙,让闻者摩挲入心田,浇灌了一片旱土,煞是清爽怡人,欲罢不能。

花子妤来了有小半会儿,但看着塞雁儿不停,也没敢出言打扰,只认真地在一旁细看。

许是发现有人来了,塞雁儿收了势,直接从盘坐的姿势起身来。子妤便过去取了热水将白帕沾湿,递过去给她擦汗。

略擦拭了额间香汗,塞雁儿又接过递上来的热茶,端坐在扶倚上,上下打量了花子妤一眼:“可知道刚才我唱的哪一出?”

知道塞雁儿在考自己,子妤忙答道:“是《浣衣记》里的唱段,第二出《游春》。”

“嗯,说的对。”塞雁儿又问:“我的腔调如何,属于哪种?”

子妤想了想,答道:“是水磨腔”,顿了顿又继续道:“《浣衣记》曲调幽雅婉转,唱词典雅华丽,用这种唱法更显得细腻委婉。就好象江南人的水磨糯米粉和水磨年糕一样,细腻软糯,柔情万种,流丽悠远,也是出乎三腔之上。”

塞雁儿柳眉一挑,玉额轻点:“我就知道你是个机灵,没想来小小年纪就懂得这么多,还说的如此透彻明白,不枉你平时捧着戏文看的入神。对了唐虞在师傅面前力荐,让你也跟着去无棠院学戏。”

“果真!”子妤乍然一听,当即便跪伏在地:“求四师姐应允!”

看着花子妤这么激动,塞雁儿红唇一翘,笑得花枝乱颤:“先起来吧。”

“诺”心中忐忑,缓缓起身,子妤瞧着塞雁儿看不出她到底想什么。

“想继续学戏其实很简单。”塞雁儿扬起白玉般的手指,轻吹了吹那鲜红的蔻丹,笑道:“你知道本朝太后几月生辰?”

花子妤虽不知道太后生辰在哪月哪日,只记得年年有个万寿节在一月,普天同庆,应该就是太后的生辰,便道:“可是一月初五那天?”

塞雁儿点头:“你倒是聪慧,知道万寿节便是太后的生辰。不错,正是一月初五,这次可是她老人家五十九的大生,班主让我想个讨好太后的法子,以前唱过的曲儿定是不能再演了。太后素来喜欢这《浣衣记》,你琢磨琢磨,看能有什么想法出来。无论好还是不好,过了一月初五我都让你继续学戏,可好?”

子妤心头一块石头落地,赶紧又福了一礼:“谢四师姐成全!”

见花子妤行事乖巧,塞雁儿又道:“好了,下去琢磨吧,每日我练功的时候你也可以跟在一边仔细看看。若有了好想法就说,另外唐虞那里你还是少去,此人和咱们不一样,可不是好攀附的。听明白了吗?”

子妤当然是不明白的,但也没表露,只喏喏地点了头。

“下去吧,让阿满来伺候。”塞雁儿许是累了,挥手让花子妤退下

夜里,阿满过来寻花子妤,问四师姐是否同意让其继续学戏。子妤心中半喜半忧,将塞雁儿所言如数转达了给阿满。她听了之后劝道:“反正四师姐开了口,无论你的点子是好是坏到时候都让你继续去无棠院学戏呢,你还愁什么呢?不就是早晚的事儿么!小小年纪,忧心个什么劲儿啊。”

子妤释然一笑,想想也对,便拉着阿满问了许多一等戏伶的事儿。想起塞雁儿说不让自己和唐虞多接近,不由得探问道:“阿满姐,四师姐不让我多去唐师傅那儿,说唐师傅和我们不是一类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四师姐真这么说?”阿满一愣,随即捂嘴偷笑:“你是想多跑唐师傅那儿去,好看看弟弟和那个俊俏的小止卿吧?”

被阿满打趣儿,子妤也不脸红,装作不懂:“弟弟自然要看,不过止卿师兄虽然生的好,却还不如我自家弟弟好看,倒是没什么好瞧的。”

“瞧你,这就不懂了吧。”阿满故意拿手肘凑了子妤一下:“弟弟再好看也只是弟弟呀,止卿小师兄可不一样哦。哎呀,说了你也不懂,再大些你就自然明白其中区别了。”

憨憨地随即一笑,阿满的话让花子妤心中暗暗郁闷了一下,记起她还没回答塞雁儿关于唐虞的评价,又问:“阿满姐,你还没说呢,为何四师姐对唐师傅讳莫如深呢?”

阿满抿抿唇,压底了声音:“罢了,本不想说这些闲话与你听的,但咱们同属沁园婢女,也有些情份。一起伺候四师姐,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也要告诉你一声,免得触了霉头也不好。告诉你吧,是这么回事儿”

“其实呀”

听了阿满故作神秘的一番话,花子妤几乎不信:“您的意思,唐师傅也不是和花家班签的死契。而他真正的身份乃是前朝重臣的嫡孙,千真万确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少爷?而四师姐知道其身份,曾示好,可唐师傅却冷落佳人,让四师姐脸面无存?这这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

赶紧捂住花子妤的小嘴儿,阿满警惕地道:“你小声些,关于唐虞身份的传言虽为证实,但花家班一等戏伶之间却风传已久。另外,你想想我是谁?是四师姐的贴身婢女!哪能不知道四师姐心中想什么呢?自打被唐虞冷落,她表面上对其不屑一顾,骨子里可恼了呀。所以你还是少去见那个宝贝弟弟,被四师姐知道了你不听她的吩咐,到时候一句话就能让班主赶你出去呢。”

“哦”子妤嘴上答应,心中却觉得可惜。经过那晚水仙儿之事,自己已经对唐虞生出了几分好感。且不说其现在是子纾的师傅,单是他在花家班二当家的身份就不能讨好一二。可塞雁儿与其有嫌隙,怎么相处,还真是个头疼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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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十二 落园沁雨

转眼进入十一月,天气渐冷,京城下了几场夜雨,屋檐水像一串珠子似的,不间断的滴答而下,清晨里听来份外“叮咚”悦耳。enxei。o

推开门,子妤换上了稍厚些的夹棉袄子,素色底,有些靛蓝的五瓣小碎花,看起来文静清爽。只是棉衣稍厚,领口又堆得高高的,使其原本娇小的身子反而像个包子一般,得了阿满好多次的讪笑。

但子妤生性怕冷,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也不能为了爱美而挨冻,只好悄悄多吃些米面馒头,好让身子早些长得壮实起来。

昨个儿得了消息,十一月初三是好日子,唐虞准备正式收了止卿做弟子。子妤也接到了邀请,止卿让她和子纾一并过去观礼。

既是观礼,自然要送礼物才行。子妤身家清简,唯一的女红绣活儿还拿得出手,只好因陋就简准备做个荷包送给止卿。但里面的填充物还得多花费些心思,便央求阿满找大师姐要些干桂花。

阿满好像有些惧怕金盏儿,推说让子妤自个儿去求,摆摆手寻了个事由便跑开了。无奈,子妤只好撑了了把油纸伞,冒着淅沥的细雨敲开了落园的门。

开门的正是大师姐的奶娘,一头花白的苍发,脸上也沟壑丛生,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拿了个斗笠当做雨伞顶在头上,一身青布衣裳看起来朴素慈祥。

子妤听阿满提及过,金盏儿还是个婴孩时就被人遗弃在了花家班的门口,是花夷收留了她,还给她寻了个奶娘。小时候的金盏儿身子骨极弱,这奶娘倒是把她当亲生女儿一般照料,所以等金盏儿断奶,花夷也没打发那奶娘离开花家班,就一直任其留在了戏班里,这也是给金盏儿卖个好,让她记得当初收留的恩情。

且不说其他,子妤对这个南婆婆很有些好感,因为她和古婆婆生的有几分相似,均长的很是慈祥。见她亲自来开门,忙甜甜笑道:“南婆婆安好?这几日天冷,可睡的好?”说罢赶忙垫高了脚,想将伞撑在其头上。

南婆婆虽不高,却也比之花子妤要多了一个头,笑着接过伞柄:“你个丫头,这么小小年纪倒是会主动心疼人。走吧,老婆子来撑伞。”随即又道:“对了,这下雨天的,你不在沁园呆着,过来这里作甚?不会是陪我这个老婆子唠嗑吧?”

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子妤挽住南婆婆的手臂,撒娇道:“好婆婆,我想做个香囊,特来找大师姐要写干桂花,我知道落园一定有的。”

“金盏儿在吊嗓子呢,你先去花厅里候着,等老婆子一会儿。”南婆婆笑眯眯地点点头,让花子妤自个儿呆一下,亲自去了后院替她取。

看着屋檐水滴滴答答不断线似的,子妤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觉得有些冷,搓着手不停地跺脚,想让自己暖和些。

想起金盏儿在后面吊嗓子,花子妤起了心思想要偷听,便推开窗户竖起耳朵。

果然,在淅沥的雨声后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女声,似在浅吟又似在清唱,虽听得不甚分明,但也能品出其嗓音的不凡之处。

“你怎么在此?”突然间一声问话响起,花子妤转头,便看到庭院中一个修长的身影撑着发黄的油纸伞,迷朦的雨水好像也迷糊了那人的身影。

“唐师傅!”子妤愣了一下,赶紧迎了他进来:“我找大师姐要些干桂花做香囊。”说罢主动提了一旁火炉上的铜壶,替唐虞斟了杯暖茶。

唐虞接过茶盏,看了看庭院两边的桂树:“你倒是晓得哪里有好东西,不过金盏儿素来冷漠,你不怕这个大师姐么?”

子妤可不是真正的十岁小姑娘,对金盏儿有些淡漠孤冷的性格除了有些不适应之外倒没有其他,茫然的摇头:“怕什么?”

放下茶盏,看着子妤小手痛的通红,唐虞便替其斟了杯茶递上:“你确实没什么好怕的,即便在班主面前都能应对自如,自然不会顾及金盏儿的性子不善。”

接过茶盏,手不再觉着那样冻了,子妤扬起笑脸看着唐虞,又想起四师姐吩咐切莫与其亲近,心中不免有些为难。

却说金盏儿听了南婆婆的禀报,收拾好东西披了件外袍便往花厅而来,偶然听见唐虞对自己的评价,冷颜之外却绽放出一抹难得的笑意:“唐虞,你背着我说什么好话呢?”

面对金盏儿灿若春花的容颜,唐虞泰然处之,淡然一笑:“没什么。”

南婆婆也跟着进来了,将一大包干桂花塞到子妤手中:“拿好,这一包够你用了吧。”

子妤欣喜地接了过来,连连福礼道谢。

南婆婆和颜悦色地道:“谢什么,做了香囊别忘了孝敬你大师姐和我这个老婆子就好。”

金盏儿对塞雁儿不怎么搭理,却对这个小丫头有两分好感,端坐在扶倚之上,起唇轻声问:“子妤,你喜欢做香囊么?”

被金盏儿这一问,子妤倒也不害羞,大大方方地答道:“其他东西拿不出手,就这香囊做得还好,要是大师姐不嫌弃,改明儿个我多送几个过来。”

“好了”唐虞见状打断了子妤的话:“你先下去吧,我有事要和金盏儿商量。”

“那弟子便退下了。”花子妤还想在金盏儿面前卖卖好,被唐虞这一打断,只好乖乖退下。可总觉得金盏儿和唐虞之间好像有什么,悄悄打量了两人,见金盏儿平素那张凉薄的玉颜透出淡淡绯红,愈发心中可疑:难道金盏儿和塞雁儿都对这唐虞有情不成?

送了子妤离开,南婆婆也识趣地离开花厅,只留下金盏儿和唐虞两人说话。

滴滴答答的雨水声徘徊而进,没有人先开口,显得屋中寂静无比,也略有些尴尬的气氛。

唐虞神色安然,率先开口对金盏儿缓缓道:“班主身体愈发艰难,让我过问太后寿辰的事儿,今日来是想提醒你,十日之后便是初审。”

金盏儿一听,苦笑道:“唐虞,你单独前来,除了这些话却没别的要说了么?”

从扶倚上起身来,唐虞对金盏儿一副哀怜神色置之不理,只道:“班主那里,你可以去探望探望,顺便将准备好的唱段找班主提前出出主意,免得让塞雁儿抢了先,再讨去了太后的欢心。若那样,以后你便更难在宫里立足了。”说罢,略微摇了摇头,也不知是叹的什么,便撑伞而去了。

看着唐虞修长的身影消失在雨中,金盏儿的心仿佛一串桂花儿被雨给沁湿了,残余的一点香气也难以为继。玉颜之上仿佛有着化不开的浓浓愁绪,檀口微张,粉唇半启,煞那间自言自语道:“快三年了,难道在你心里,还是只当初那般铁石心肠?可曾有我,可曾有我一丝半点的位置啊”

唐虞出了落园,却看到花子妤撑着伞在院门外候着,蹙眉上前:“丫头,你怎么还在?”

子妤抬眼,看着蒙蒙细雨中的唐虞,发觉那一双漆黑的眸子好像更加闪烁有神了,愣了片刻才回神,娇娇然地甜笑:“想问问唐师傅,明儿个止卿师兄行拜师礼的时候,我能不能在一旁观礼呢?”

点头,唐虞看着花子妤笑靥如花,一副稚气未脱的娇憨模样,心中也轻松了不少:“你为何想观礼?”

子妤见唐虞表情轻松,心想他定是同意了,便道:“以前在后院的时候,止卿师兄对我和弟弟都极为照拂。如今他正式拜唐师傅为师,理应在一旁替他做个见证,也好合着高兴高兴的。”

唐虞想了想,觉得不对劲儿,突然脸色严肃了起来:“你不会是喜欢止卿那小子吧?”

“什么?”也难怪,这个时代的女子十一二岁多半都许了人家,对于男女之事也是早熟的很,唐虞会这样问本不算意外,却有些唐突了,让花子妤听的一愣,俏脸“刷”得就变红了,连连摆手:“唐师傅您怎么这样想!”

“不是就好。你可知花家班规矩,弟子之间绝不能有私情。”唐虞见她羞得像朵半开的桃花儿,也觉得自己似乎想过了,略感尴尬,抖了抖伞上的雨水,提步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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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成都终于又出太阳了,好像变成一只猫咪,懒懒的,蜷缩着,什么都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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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十三 拜师学艺

十一月初三,仍旧是飘飘细雨在滋润万物,连带着湿了心情。u.

今儿个是止卿的拜师礼,得了唐虞的应允,花子妤和弟弟都能在一旁观礼,可不能去晚了。子妤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撑起了油纸伞,提步独自往南院而去。雨水沾湿了青布绣鞋,原本荷叶绣样变作了污蓝的颜色,分不出哪里是泥哪里是莲。

进了南院的厅堂,唐虞还未到,止卿已是整装立在门边。

细雨朦胧背后是一袭薄棉的细布长衫,不过才十二岁的止卿看起来不输七尺男儿,朗眉星眸,身板挺直,端得个好儿郎。见花子妤撑伞而来,悠然而笑,招手忙示意子纾去接姐姐。

“家姐,你来的正好呢,还有一刻便是正午。”子纾本来坐着吃茶,见自家姐姐终于来了,顾不得外间细雨,直接就冲了出去,踏起一片泥水溅湿了衣角。

子妤捂嘴忍不住笑了,赶紧撑了伞在子纾头上,发现几日不见竟差不多和自己一般高了,心中欢喜:“我只几步路就到了,你偏顶着雨出来接我。”

接过伞柄,子纾酣然一笑:“家姐,好些日子没见你了,想你呀。”最后三个字压底了声音怕被止卿听见嘲笑自己,娇憨姿态哪里还有武生模样,完全就是个撒娇的小奶娃。

好些日子不曾相见,心中暖的几乎要化了,子妤反过来搂紧弟弟的肩头:“子纾乖,好生跟着唐师傅学戏,你如今暂时跟随唐师傅,咱们要见面也是极易的。”

进了厅堂,止卿亲自为子妤斟了差,俊脸之上有着淡淡的笑意。

“对了,止卿师兄”,子妤接过茶盏,想起自己还没送上贺礼,起身来掏出昨夜赶着绣好的香囊递了过去:“没别的东西拿出手,这是我绣的,做你今日拜师的贺礼。”

止卿眼中掩不住的意外之色,轻轻接过香囊,细细把看。

香囊不过半拳头大小,是温暖的淡橘颜色,花纹很简单,是油绿丝线绣的几只粉蝶儿,底部还有用肉色丝线绣的一朵小花,算作子妤作品的署名。凑在鼻端轻嗅,一股淡淡的桂香飘然而动,惹得止卿心中感动,“谢谢,我很喜欢。”说罢当即就系在了腰际,倒也和一身衣袍极为合称。

子纾见了,双眉一撇:“家姐偏心,为什么我没有香囊。”

“自然有的。”子妤转头看着乱吃飞醋的弟弟,笑道:“等朝元师兄回来收了你做弟子,家姐会双手奉上,行不?”

想了想,觉着有盼头,子纾才点点头:“那好,只是要比止卿哥这个大些才好。”说着还用手比划了一下。

这下连止卿也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你这小子,端得自私呀!不过香囊可不在大小,在乎里面的香料。”

“那不是!”子妤凑话打趣儿弟弟:“要是那么大的香囊,姐姐到哪儿找那么多香料去?”

“咳咳”一声轻咳打断了厅堂内热络的气氛,果然是唐虞来了。只见他仍旧一身青布长衫,虽然洗得有些发白却极为干净,远远见了仿佛也能闻到一股皂角味儿。此时他从门边进来,因为没撑伞,衣袍角上有些淡淡的水渍。

“拜见唐师傅。”三人见唐虞进来,赶紧整了面色齐齐福礼。

严肃的面容在看向三人之时变得柔软起来,唐虞虚扶了一下:“都起来吧。”接着又示意示意止卿迈步向前:“吉时已到,给为师奉茶磕头,便算作正式拜师了。”

“我来备茶。”子妤乖巧地过去将杯盏摆好,斟茶放入托盘,捧着来了止卿的身边。见他此时才略有些紧张的神色,轻声道:“放松,唐师傅可不是吃人的妖怪。”

耳畔娇言细语果真起了作用,止卿朗朗然地接过茶盏,面有笑意,双膝跪地,双手高举:“徒儿敬师傅茶,愿跟随师傅习得戏曲真妙。”

只看着止卿跪于当前,唐虞却不急着接过茶盏,半晌才道:“何谓艺德?”

知道这是师傅在考徒弟,子妤和子纾对望一眼,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期盼着止卿能答得合了唐虞的心意。

但见止卿手捧茶盏而不颤抖,用着清朗如润的嗓音答道:“戏如人生,唱戏便也如同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做人。但艺德却不分现实和戏曲,作为戏伶,不但要在戏里守住艺德,还要在戏外正身守行,端正品格,方为德艺双馨。”

略微点头,却也看不出喜怒,唐虞又问:“若师傅所言要你违背艺德,可听从否?”

一愣,止卿思考片刻才沉声答道:“若是无德之师,不听也罢。但唐师傅才德兼备,弟子甘愿拜师,自然万事皆从。弟子也相信,即便师傅要弟子违背艺德,也是情有可原的,并非鲁莽愚昧。”

“大善!”唐虞终于露出了笑意,点点头,接过茶盏,轻啜一口放下,再扶了止卿起身:“为师能收得如此徒儿,便也无憾了。”

见得结果如此,子妤和子纾都忍不住拍起了手来,嬉笑着过去给止卿道喜。

只是唐虞在扶了止卿起身时,明显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桂香味儿,瞥见其腰际所挂香囊,仿佛有所悟,眼神在子妤和止卿身上轮流看了看,发觉并无异样私情,这才放宽心道:“好了,既然花家姐弟来观礼,理应招待一顿拜师宴。走吧,我已经让后厨房备好了。”说着招呼了三个小弟子,一并往寝屋而去。

拜师宴并不丰盛,只三荤一素一汤,但四人围坐却吃的很愉快,气氛在子纾这个小机灵鬼的带动下很是活跃热闹。

“唐师傅,弟子要敬您。”子妤得空举起茶盏,以茶代酒:“四师姐说得了唐师傅在班主面前美言,弟子若能归了无棠院学戏,定不会忘记唐师傅恩情。”

子纾也停下了筷子:“家姐,你真能继续学戏?”止卿也盯住花子妤,想听到肯定的答案。

摆摆手,唐虞似有感触:“其实,当初我若能帮你说上两句话,班主未尝不会让你通过复选。不过跟着塞雁儿也有不言而喻的好处,你的机缘际会和旁人不同,好好把握才是。不过”说到此,唐虞有些欲言又止:“塞雁儿没有为难你吧,她素来独断专横,极厌恶别人插手她的事儿,你毕竟是她身边的人,要继续学戏,还是得她点头才行。”

不想让弟弟和止卿为自己忧心,子妤装作无事一般:“没什么,四师姐说过了太后的诞辰便放我去学戏。”

“为何要一月时间才应允?”止卿却看出子妤眼底的涩意,出言询问。

子妤抿唇微笑,却是不语。

“唐师傅”,子纾也察觉了不妥,哀求着唐虞:“您求求班主,直接让家姐回无棠院学戏吧。”

看了看子妤面上的表情,唐虞心下也有些怀疑。塞雁儿的行事风格别人不晓得,但他却是熟悉的。当初她收婢女也是看重了子妤能唱两句小曲儿,可帮衬其一二。她本不喜欢自己,若是多番要求,怕会连累了子妤不受待见,便道:“毕竟你已是沁园的婢女,并非普通低阶弟子。有些话我点到即止,最终能不能顺利归学还是得看塞雁儿的态度。你也莫急,若太后诞辰过了她还不开口,我便再找班主商量。他的意思也是将你看做一块璞玉,认真雕琢,定能光芒大盛。”

子妤未曾想唐虞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让人心中温暖的话。阿满不是说过么,塞雁儿当初对唐虞有好感,结果热脸贴了人家的冷**。子妤害怕唐虞碍于情面不愿意介入此事呢。如此,原本忐忑的心思也渐渐安稳了下来,看向唐虞的眼神也变得水汪汪的,感激中不由得带了些别样神情。

不过席间其他几人却没发觉异样,毕竟子妤只是个十岁的小女娃,再含情脉脉也难以让人产生任何遐想。

一席拜师宴吃罢,止卿和子纾回了后院低阶弟子处午休。唐虞让花子妤留了一步,说若有任何艰难之处尽管来找他,特别是戏文唱段方面的可帮她指点一二。

看着他一双眸子黑亮中带着莹润光芒,子妤乖巧的点点头,心中微微有些甜,这才独自回了沁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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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太阳真爽,好想穿春装啊穿春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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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十四 生如秋月

十一月初七是花家姐弟的生辰。(看小说到网)

一大早,阿满就起来煎了两个荷包蛋,又吩咐守门的两个婆子,,等会儿若来了个清秀小童便是花子妤的弟弟,不用询问便放其进来。

花子妤也起了个早,净颜之后将长发编好,在一对儿辫子上系了油绿的涤丝穗坠在胸前。换上同色的细布棉袄,上面有白月丝线绣成的点点飘絮,似云般扬在裙裾上,显得轻逸脱俗。

这衣裳也是阿满那天一并给的,当初塞雁儿曾经穿过。成色半旧不新,也并非送来衣裳里最好的,但子妤就是喜欢这深深浅浅的绿,看起来清爽利落。印象中,唐虞好像也喜欢着绿,袖口衣摆处均绣了竹叶纹饰,就像他曾经的名号,古竹公子

想着想着,子妤脸颊微红,想起子纾欢喜地说唐虞知道今儿个是两人的生辰,特意向班主告假,要带了他们出去赶集呢。

很快,阿满清凉的声音便在院中响起:“小家伙,你今儿个真精神。不错,姐弟俩都是顶标致的人物呢。”

“子纾来了?”子妤推门而出,看着自家弟弟正和阿满说话,脸庞上笑意浓浓,真恨不得上去捏他的小脸一把,再好生揽到怀中抱抱,以解了这几日没法子见面的思念之苦。

子纾见了姐姐也欢喜的狠,冲上前去拖住她的臂弯:“家姐,你今个儿这身装扮真好看。”

阿满心情也不错,清秀的面容之上也是满满的笑意,一手揽了一个:“来来来,你们姐弟俩今儿个就满十一了,要吃十二的饭了。快过来,先吃一碗阿满姐做的长寿面,上面还摊了两个煎鸡蛋哟,可香啦。”

一番话说的两姐弟顿觉腹中酸饿,忙跟了阿满到屋里,一人捧起一碗,趁热呼哧呼哧地吃了下去。

见两人吃好了,阿满才从腰际掏出一对鱼形琉璃坠子放在桌上:“阿满姐没什么私房,前儿个托人在集市买了这一对儿小坠子,就当送给你们姐弟的生辰贺礼,可别嫌弃。”说这话时,阿满有些不好意思。

子纾看了一眼,此时阳光正好照在五彩琉璃之上,鱼儿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倒也灵动可爱,一把抓在手中,反复地瞧了,疑惑道:“这鱼形坠子,我和姐姐倒是一人都有一个,但材质是白玉和赤玉所造。不过我看阿满姐这个好看的紧,竟是五彩的呢。”

“琉璃本是如此!”阿满见子纾喜欢,面上也高兴。但听着花家姐弟竟有一对儿玉坠儿,还是白玉和赤玉材质的,又问:“对了,你说的玉坠儿,我怎么没见过子妤带?能不能拿出来瞧瞧?”

原本不想让阿满知道自己和弟弟有这样一对玉坠,无奈子纾话已出口,子妤才从脖子里扯出一根红绳系着的粉白玉坠儿出来:“也不是什么稀罕的物件儿,带着玩儿罢了。”子纾也从脖子里挑出来一个赤红色的玉坠儿给阿满看。

阿满虽不太识货,但看着一对儿玉坠儿颜色晶亮,似有水润透出。白的粉嫩欲滴,赤的鲜艳有泽,雕刻成两尾鲤鱼形状,细致如鱼鳞纹路皆清晰可辨,虽然只有指肚大小,却也明白其并非凡品,忙道:“这样一对儿坠子可不是路边货,你们姐弟怎么得来的?”

被问及,子纾才闭口不言,只用大眼睛瞧着姐姐。子妤才故作害羞地道:“我和子纾是孤儿,生下来来就被古婆婆收养,她说此物原本就是系在我们姐弟俩的颈上,就一直没取下来。”

“原来如此。”阿满听了心头一酸,倒也忘记追根问底,叹道:“你们这一对儿乖巧的孩子,真是可怜了啊。算了,今儿个是好日子,别说那些个伤心的事儿。等会儿唐师傅要带你们出去赶集,快些把这琉璃坠子系好,看着也体面。至于这两只玉坠儿就贴身藏好便是,免得让人眼馋了去。”

对望了一眼,子妤和子纾都点点头。子纾还好,小儿心性,转眼就恢复了笑容。只是子妤心中记挂着此物乃是花无鸢留给一双儿女的遗物,这阿满不会看出来什么吧。想想上次那如锦公子也欺负自己的时候好像也没怎么注意。毕竟这玉坠儿材质虽贵重,却只有指肚大小,不太容易招人注意。心中忐忑间瞧对方神色又并无异样,子妤也不多想,点点头,帮弟弟擦了擦嘴,这才告别阿满手拉手出了沁园。

虽是深秋,但今日倒出了些薄薄的暖阳。

唐虞早在无棠院候着了,今儿个仍旧是一袭青竹色的棉袍,利落清爽,儒雅俊逸。虽然面色稍显冷漠,但看到花家姐弟这一对儿乖巧的人儿相携而来,还是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丝微笑。

“唐师傅!”子纾看到唐虞很是亲切,自个儿姐姐也不顾了,冲过去拉住他的袖摆:“止卿哥呢,为何他不一起呢?”

唐虞温和的摸了摸子纾的头顶,仿佛只有对着花家姐弟才会露出如此温柔的笑意:“止卿要练功,就不带他出去了。他说晚些回来时让你们去一趟后院,他会亲自送上贺礼,让你们好生玩。”

点头,子纾乖乖地应道:“也罢,有唐师傅和家姐陪着我就心满意足了。回头给止卿哥捎一串糖葫芦,嘻嘻!”

“走吧。”唐虞负手而立,迈着步子便带了花家姐弟除了花家班的戏园子

自打去年进入花家班,这还是姐弟俩为数不多的一次出来闲逛。从前做低阶弟子的时候除非是被派遣出来卖东西,否则轻易不能外出,所以子妤和子纾看着什么都新鲜。特别是子纾,手里抱了一堆唐虞给买的小吃,嘴里还嚼个不停,欢喜的样子真是招人心疼。

子妤要规矩些,但看着路边的小摊子就走不动了。那些个青瓷小盒装的胭脂,还有琳琅满目的簪子手镯,女子爱美,还真想一口气全给买了回去。可囊中羞涩,也只是多摸摸多瞧瞧,一样也没敢下手。

可等子妤一眼看到点翠簪子时,却舍不得挪步了。

那是一支造型古朴简单的簪子,点翠并不多,只在簪顶处有一指甲大小的祥云造型。簪身刻满这流云纹路一支到簪底,颜色乌黑中带着温暖的光泽,其质感拿在手中顺滑犹如朱玉一般。

“这位小姑娘,您可真是识货的!”

摊主见子妤将其拿在手中爱不释手,忙招呼了过来:“这木簪可是沉香木所雕,曾是京城富贵人家所用。辗转流落市井,也是有缘人才能得了。”

子妤一听是这珍惜木材所雕,心下咯噔,知道价格必定极贵,“果真是沉香木?”

“多少钱?”身后响起唐虞声音,许是发现子妤很喜爱,想要买下作为生辰贺礼。

摊主看得出唐虞是家长,恭敬地冲他做了揖:“不贵,因为是旧物,算作十吊钱就好。”

知道竟要十吊钱,子妤脸色发苦,摆摆手:“二手货凭得如此贵,我不要了,不要了。”

“给!”唐虞却二话不说从腰间取了一锭指肚大小的碎银子,抛给摊主。又挑了几盒胭脂还有些女儿家用的东西,一并给了子妤。

“这”子妤意外地看着唐虞,发觉自己在他温和的笑意面前丝毫无法拒绝,只好扬着小脸甜甜地说了声“多谢唐师傅。”

“不管啦,我也要啦!”子纾见姐姐拿了这么多好东西,嫉妒地捉住唐虞的衣袖,撒娇不停。

唐虞今儿个心情不错,揉揉子纾的小脑袋瓜子:“走吧,去买个木头枪给你使。”

“哦!真好,真好,唐师傅最好了!”子纾兴奋地连连摆手,又是叫又是跳的,哪知这一跳身子失了平衡,落脚时向后一倒。可是却不怎么疼,回神后才发现,自己竟压在了一个软绵绵的身子上。

听到耳后传来“哎哟”一声,吓得子纾赶紧翻身起来,才发现竟撞到了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不由得脸色大惊。

“这位小姐没事吧。”子妤见弟弟闯祸,赶紧过去扶人。谁知还没得挨着那小姑娘的边儿,身边刷刷刷竟突然围拢了几个彪形大汉,个个神色紧张,身材威猛,右手均隐隐按住腰际的剑柄,将唐虞和花家姐弟包围在了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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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十五 路见不平

被子纾无意撞倒的小姑娘看起来也就十来岁,但身量比之同龄的子妤要娇小羸弱许多,白皙的脸庞上挂着一丝不自然的潮红,一撞之下乌黑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懵懂和茫然。(看小说到网)此时她被一个丫鬟扶了起来,口中不停地喘着粗气,像是有着病症,身子虚靠在那丫鬟的身上,语气却强硬不善:“小子,你可知罪?”

子纾顾不得唐虞的阻拦,跳上前去大声道:“你这小姑娘凭的蛮横,我脑后又没长眼睛,哪里知道会撞了你。且说我不小心撞了你,也赶紧陪了罪,你倒好,招呼家丁就上来示威,到底是谁有罪呢?”

这边动静如此大,早已围拢了不少的路人。有的看到了前后情形,也指指点点议论了起来,觉得虽然那小哥撞了人,但却并非故意,倒是这小姑娘有些得理不饶人。

原本就面色有异,此时被众人指着暗骂更是双颊透出泊泊绯红之色,小姑娘跺跺脚:“翠姑,果真是我的不对么?”

名唤翠姑的丫鬟听了主子的问询,仔细瞧了瞧唐虞等人。见他们三人虽然面貌俊朗,但穿着极其普通,心下暗道并非达官贵人,赶紧半蹲下来在小姑娘耳边道:“主子自然无错的,但这小子并非有意,不如就此算了,免得惹来非议。”说罢轻轻扯了扯这小姑娘的衣袖,似有顾忌。

“要我罢休也可以,你”小姑娘指了指子妤手中的那支沉香木簪子:“吧这簪子让给我,我多给你十吊钱。”

唐虞和子妤都没料到小姑娘竟提出这样的要求,对望一眼,均暗暗觉得无理可笑。

花子纾才不管那么多,反正有唐虞撑腰,小小年纪也不怕事儿,虽然被几个彪形大汉给围着,料定对方也不敢在闹市行凶,遂朗声笑道:“切,原来是看上了人家的东西,明抢不行就来暗夺呢。”

“你!”

小姑娘被子纾这一打趣儿,一张小脸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正待招呼身边的家丁,却看到子妤上前一步,双手奉上了那支木簪:“姑娘喜欢拿去便是,只需把我们付给摊主的十吊钱给了便可。”

唐虞从头到尾都蹙着眉头,并未过问一二,似是仔细思考此女的身份。见其衣料华贵,气质又颇为倨傲,心想定是豪门官家的千金,轻易得罪不得。之前三番挑衅他也没有开口说什么,反正子纾和对方都是小娃,他这个大人若插嘴也不便。但如今见子妤拱手相让自己送与的生辰贺礼,心下顿时不悦:“子妤,你不用给她。此物并非难寻,料想其他地方也有的卖。子纾无意撞人实该赔罪,但也不必卑躬屈膝。”

“你们!”小姑娘本来就越想越心虚,见唐虞这个大人竟也护着自家小孩,怒道:“翠姑,他们如此嚣张放肆,定要让他们吃些苦头。张头!”

“属下在!”打头的那个汉子一听吩咐,眉头都未皱一下闪出身形。但看着唐虞身形高瘦,另外两个又是稚气未脱的奶娃,似乎有些不妥,低声询问那小女娃:“主子,该如何教训?”

子纾见对方要动真格的,灵机一动,忙高声大喊道:“快来人啊,快来看啊。这小姑娘简直就是横行街头的一霸,如此欺压良民,天理何在,公里何在啊!”

唐虞和子妤见他一闹,倒也没阻止,都有一丝隐隐笑意藏在眼底。看来这小姑娘今儿个是被子纾给吃死了,闹市之中她定然不敢随便动手,也只有灰溜溜离开的份儿。

“哼,天理?”小姑娘一听,不怒反喜,双手叉腰愈发横了起来:“你这臭小子,罢了,就拘了你一人便可,张头,动手!”

周围看热闹的人见对方真要动手,却怕了那张头等人的阵仗,只敢嘴上唠叨不敢上前阻拦。

唐虞见状,正要护住子妤姐弟俩,冷不防,却听得一声脆嫩的话音响起:“谁敢动手!”

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通道,却见一个半人高的小娃徐徐而来,生的男女莫辨,仿佛不食人间的烟火之气,走动之间额间零落而下的几缕发丝仿若无风而动,竟让人忍不住联想到了那观自在菩萨。

“诸葛小爷!”子纾一见来人,就像看到了救命稻草,忙一把过去堆笑道:“真好,有诸葛小公子在,这蛮丫头便不敢嚣张了。”

“见过诸葛小公子。”唐虞见来人是诸葛不逊,便也拱手福了一礼。

微抬手,示意唐虞等人不用多礼,诸葛不逊冷冷的看了一眼那小姑娘,粉白的面容露出一抹于年龄有些不符的冷笑:“在下诸葛长洪之孙诸葛不逊,敢问姑娘是哪家千金,姓甚名谁?”

小姑娘一听是乃是右相之孙,终于露出一丝忌惮的表情,闷闷道:“本姑娘的闺名其实你能问的!”

诸葛不逊又是一声冷笑:“缩头乌龟见过,却没见过你这样的,连自报家门都不敢,是怕家里大人知道你闯祸了,**上挨板子吧。”

“放肆!”张头和那翠姑一听诸葛不逊所言,竟同时出言呵斥。

“罢了,诸葛不逊,本姑娘记住你的大名了,咱们走着瞧。”小姑娘粉臂一抬,竟主动休战,看来是有些顾忌这诸葛不逊右相之孙的身份。

这张头和翠姑倒也听话,赶紧回到了小姑娘身后立好,半句也不敢多言。

“还有你这小子,叫什么子纾是吧?”小姑娘潮红的脸蛋显得很是气愤,胸口也起伏的厉害,像是硬生生把努力给压了下去,一挥手:“走着瞧!”言罢便摆出一副大人样儿,双手叉腰地迈步离开了。

张头也赶紧拨开人群,翠姑更是忙过去扶好她,一行人来的快,去的更是干净利落。

围观路人见“恶霸”离开,知道后续无趣,便也散了,只留下诸葛不逊和身后两位带刀的家丁和唐虞三人。

“多谢诸葛小公子出手解围。”唐虞虽然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但诸葛不逊身份特殊,倒也恭敬地又倒了声谢。

“诶!”子纾却兴奋的很,竟伸手拍了拍诸葛不逊的肩膀:“诸葛小爷好样的,真乃拔刀相助路见不平的大侠客!”

“子纾。”子妤见自家弟弟得以起来又忘形了,竟和诸葛小公子勾肩搭背,赶紧出言提醒,一把扯了他回来。

诸葛不逊被子纾拍的一愣,怕是自打出生以来还没个同龄人与自己这样亲热随意,意外之下很是高兴:“不用拘礼,子纾倒是很对我的胃口。”说着上下打量了一番花子妤:“这位小姐姐,您是?”

“这便是我家姐呢。”子纾见诸葛不逊并不介意自己的亲热之举,赶紧摆脱了姐姐的小手,来到诸葛不逊的身边主动介绍起来:“我叫花子纾,这是我家姐花子妤,还有这是我唐师傅。”

“唐师傅是见过的。”诸葛不逊笑笑,听见花子妤竟是这小子的姐姐,疑惑道:“可你们长得并无两分相似啊。”

子妤只觉额头冒汗,心里对这个诸葛小娃很有些不悦,知道自己生的不如弟弟俊俏好看,也不用这么直接地说出来吧。

唐虞也笑了,知道子妤不高兴别人提及她的样貌,却也有意打趣儿她:“他们可是双胞胎呢。”

诸葛不逊倒没看出子妤的不悦,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点点头:“不过,这位小姐姐倒是看起来比子纾灵动些,样貌也隽秀内敛,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想想上次初选时,唐虞曾提及过自己样貌只是中乘,心中介意了老半天。今儿个却又被这样一个小奶娃品头论足,子妤还是第一次不知该笑还是该哭:“多谢诸葛小公子美言,今日之事就此谢过,改日定然登门拜谢。就不打扰您了,子纾,我们也该走了。”

子纾却有些舍不得,悄悄凑到诸葛不逊耳边轻声道:“家姐和我一般大,但就是爱板着脸教训人,你别介意啊。今儿个咱姐弟十一岁生日呢,还有好多好吃的没吃,好玩儿的没玩儿,小爷您就先回去,改天咱们提了礼饼来登门道谢啊。”

“原来是令姐弟的生辰。”诸葛不逊俊颜一笑:“那就不打扰了,改日我会命人送上帖子,请小姐姐和子纾定要过来一聚。”说完施施然对着子妤颔首,又和子纾打过招呼,随即在家丁的簇拥下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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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告书友美女们,天使的阿姐要从广州来成都探亲,还带了小侄儿喏~~~周末更新恐怕没时间赶出来,特此“吱”一声哈!望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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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十六 擒狼嗜血

今日天气倒是好,薄薄的暖阳露出个红头,一扫几日来的秋霾。u.

趁着好天气,先前在街市发生的小插曲也并未影响花家姐弟的好心情。特别是花子纾,不过是个孩子,今儿个又是自个儿的生辰,脑子里除了高兴就是欢喜。此时他嘴里含着蜜饯,手里捧着糖葫芦甜饼等吃食,一张小脸乐呵呵的,一路走来引得两旁路人看了都止不住笑,暗道这个小娃生的好相貌,就像那年画儿里走出来的胖童子,讨喜的很。

子妤却乖巧的跟在唐虞身边,也不多言,手里攥着那根沉香木的簪子,心中有着淡淡的喜悦和一丝说不清的异样感觉。

仰头,看着薄日透过唐虞高挺的鼻端斜斜在俊颜之上留下个阴影,子妤看的有些恍然了,觉得穿越之后除了子纾,好像又找到了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忍不住伸手,用细小的纤指轻握住了唐虞垂在身侧的手掌。

感到掌中有异,唐虞侧眼见花子妤怯怯地牵住了自己,只当她想起先前之事后怕罢了,也没放开,仍由她这样牵着。

掌中淡淡细腻的触感让花子妤渐渐略觉得有些别扭,神思仿佛也清明了起来,两颊上忍不住泛起微微红晕,端的是女儿娇羞姿态隐隐外露。不过子妤却不想放开手,心道自己不过是个小女娃罢了,牵着唐虞的手谁又敢诟病什么。

想来,这还是花子妤第一次对自己的稚龄产生了庆幸的感觉。不然,若是十来岁的少女,怎敢当街牵着男子的手大摇大摆的走着呢?

来到一家酒家前,唐虞叫住了子纾,侧头看了看俏脸绯红的子妤:“饿了吧,此店颇有些好菜,今日我做东,你们姐弟可放心饱餐一顿。”说着终于主动松开了花子妤的小手,一把捉住了子纾那淘气鬼的肩。

这间酒家招牌上写了大大的三个黑底红漆大字“客来醉”,生意挺好,不到晌午时分席间客人就坐了七七八八。三人进去,唐虞找小二要了个二楼靠近扶栏的位置,可以一边吃饭一边看街景。而且二楼客人要少些,清净,但要多出十文钱的打赏,不过唐虞好像并不在乎。

等三人落座,小二利落地上前给斟了热茶,留下菜单便退到了一旁。

捧着菜单,看着那一个个菜名,什么松鼠鱼、元宝丸子、酒酿鸡胗、白切五花肉、油滚辣腰子子纾和子妤都同时吞了吞口水,互望一眼,眼底那是浓浓的激动神色。

“唐师傅,这菜单上的咱们都可以点么?”子纾弱弱的问了一句,黑眸中精光闪闪,口水几乎都要从唇角流下来了。

看了眼故作闺秀镇定的花子妤,唐虞忍不住又开怀而笑:“今儿个你们姐弟生辰,一顿饭唐师傅还是请得起的,随意点就好。”

得了金主的首肯,姐弟俩便欢喜地合计开了。正要招呼小二过来下单,却回头找不着人。随即听得楼梯间一阵响动,扭头一看,竟上来个熟人玉面柔冉,温润浅笑,不是那少年老成的诸葛不逊又是谁?

“诸葛小爷!”子纾一见竟是诸葛不逊,欢喜之情溢于言表,挥着小胖手就跑过去了。唐虞和子妤立起身来,颔首向其打过招呼。

店小二忙上前打了个千,原本是要来让唐虞三人让开,因为诸葛不逊一般都要包场子,给的银钱可不是一点半点。但看到两路客人互相认识,便故意开口询问:“诸葛小公子,要不小的请这三位客官挪个座儿?”

“不用,相见既是有缘,岂能随意赶客。另外,这顿饭钱记在本公子的账上。”诸葛不逊也笑脸相迎,不等别人招呼,竟自顾走了过去,面对着子妤对面端坐。见唐虞含笑不语,子妤表情意外,故意道:“怎么,不欢迎我?”说罢竟朝着子妤眨眨眼。

唐虞笑着坐下,也伸手拉了子妤坐在身旁:“能有诸葛小公子相陪,自然欢迎之至。”子妤也收起半点不愿意的表情,对他报以一笑,心想有人请客自然好,不吃白不吃呢!

子纾却比较关心重点,双眸睁的大大的,巴巴问:“诸葛小爷,您真的做东请客?”

“当真!”诸葛不逊见子纾那馋猫模样,笑道愈加开心了。

“什么好吃的都可以点来尝?”子纾不甘心地又问。

“自然!”诸葛不逊伸手敲了敲子纾的头:“小子,你以后以我姓名相称,不用小爷前小爷后的。”

拱手故作严肃,子纾当即就站的笔直,“既然如此,男子汉大丈夫也不用矫情,不逊兄,这厢有礼了。”

被子纾这一逗乐,稍显尴尬的气氛顿时活络了起来。唐虞和子妤也没想到这诸葛小公子竟如此随和,又好相处。不过回头想想,说白了他也只是个稍微早熟些的小娃罢了,只是身居高门,和其他同龄人并没有实质的区别,说不定周围还没什么玩伴。

“对了,不逊兄。”子纾见到诸葛不逊,简单的脑子终于想起了先前街市上的不愉快,问道:“你认识那小蛮妞儿么?”

拿起茶盏,诸葛不逊摇头:“不认识,不过见她的架势,应该是权贵之家的千金。”

“哎!”子纾小孩儿心性,恹恹道:“还想若你认识,回头去整整她呢。”

子妤一听,蹙起柳眉,伸手揪着子纾的耳朵:“小家伙,你再喊打喊杀,回头等朝元师兄回来了不许你拜他为师。”

“哎哟”子纾耳朵吃疼,嚷嚷起来:“这等蛮丫头,下次要是让她落单在我手上定不饶过的。刚才她还想拘了我呢!家姐,你就别慈悲心肠了。”

子妤板着脸:“不许就不许,人家小姑娘撒泼罢了,你介意什么。打个比方,狗朝你狂吠,难不成你也朝着狗吠回去?”

这样的说法还是唐虞等人头一次听说,都惊奇地看着花子妤。诸葛不逊更是一愣之下连连点头:“说的好,小姐姐这句话中听。就像擒狼,不能直接和它对着干,得倒插一把利刃在地上,然后涂满鲜血,狼就会自动过去舔食。舔啊舔的,舌头被割裂了还不知道,只啥啥地被腥味儿给吸引,没多久,也就食了自己的鲜血而死。这,才叫真正的报复,这也才过瘾啊。”

诸葛不逊的美颜说着这些话仍旧挂着淡淡的微笑,话的内容却让唐虞等人听得背上发寒。实在想不出他这么小小年纪怎么会如此残忍,说起这样的故事来轻松无比,表情也是淡然若处,丝毫没有一丁点儿十岁稚龄的模样。

子妤更是心中暗暗猜测,这诸葛不逊不会也是个穿越的主儿吧,不然怎么如此怪异莫名?

唐虞见席间气氛骤变,瞧了瞧诸葛不逊童颜之上的那一抹冷酷之色,也是心中有些异样,一招手:“好了,大家都饿了,让小二过来再添些好菜吧。今日是给花家姐弟庆生,那些不愉快就忘记吧。”

小二见客人有吩咐,也忙送了菜单过去:“今儿个有从江里才捞上来的鲜鱼,诸葛小公子要不要点一份儿红烧的来尝尝鲜?”

诸葛不逊指了指子妤和子纾:“都听他们的,想吃什么俱上上来。”

赶紧点头,小二又把菜单往子妤那边递送了过去。

对这诸葛不逊实在没什么好感,子妤想着何不就此敲他一顿,好让他以为自己等人是个小性儿势力的,忙收了菜单,对这小二脆声道:“这位大哥,这店里有什么好吃的都上一份儿吧。什么炒肉青菜不要拿来糊弄咱们,都挑贵的,少见的弄。反正诸葛小公子请客,可不能寒碜了!”

子纾不懂,只晓得有好吃的就成。唐虞倒是看出了子妤此举的因由,再看诸葛不逊丝毫不介意,便也不点破,只由着他们三个小娃闹腾便是,他作陪而已

与此同时,先前在街上找花子纾麻烦的那个小姑娘抱着暖炉端坐在雪白的羊羔毛毯上,“啊秋”一声打了个喷嚏,娇美的玉颜上露出一股郁闷之色,心下仍旧无法释怀先前之事,暗道这梁子算是结下了,吩咐翠姑唤来张头,让他去查查子纾和后来出现那个诸葛不逊的背景。

而子纾和诸葛不逊都不知道,今日一个小小插曲,却造成了他们三人纠葛难辨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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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今天穿了三件衣裳,因为相信了天气预报说成都将迎来最强倒春寒!

结果杯具了热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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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十七 雨夜微凉

是夜,有微雨淋落,引得树影摇曳。(看小说到网)

子妤有些睡不着,披着薄面的袍子从床榻上起来,轻推开窗褴,嗅着屋外湿润清甜的空气,也不觉得冷,反而思绪清醒了不少。

手中攥着一物,正是唐虞送给她的沉香木簪,那触感就好像今日牵着的唐虞的手,虽一开始有些微凉,却能让人在触及的那一刻,感受到一抹细腻和温暖。

难道自己竟喜欢上了那个清濯如竹的男子?

摇摇头,子妤将脑中的杂念和脸上不自觉的绯红给甩了出去,暗道唐虞虽然好,却始终是师傅辈分。而且自己不过年满十一,对方可是已经十七岁了。等再过两年,唐虞也该找到所爱,娶妻生子了吧。

不自觉地一叹,想明白了这是不可能之事,子妤也就看开了,伸手关住了窗外的冷风,回到床榻上梦周公去也

“子妤!”

房门被拍的很响,正是阿满在外面催促花子妤起床。

但子妤在床上昏睡着,只觉得脑袋很沉,昏昏地不想睁眼。

“子妤,我进来咯。”阿满发现屋门没有从里闩好,推门自个儿进来了,突地感觉背后一股冷风抢着往屋里灌,赶紧反手将门关好。见子妤还在床上赖着,埋怨道:“懒丫头,你怎么还睡。都这时候了,咱们该去给四师姐准备早膳了。”

本想开口回答,奈何嗓子眼儿烧着疼,子妤只好强忍住不适,艰难地从棉被里探出个头:“阿满姐,我好像病了”

“啊?”阿满一听子妤那拉风箱似的嗓音,就知道肯定遭了,忙过去撩开床幔,果然见她脸色潮红地窝在被子里,看着就让人心疼着急:“这可不行,戏伶最怕染了风寒伤了嗓子,挨一次嗓音褪一次。你别起来了,我这就去找唐师傅过来给你瞧瞧病。”

不知怎么的,听到阿满要去叫唐虞,子妤原本难受的感觉好像消失了不少,反而有些期待。但病痛始终是病痛,是折磨,子妤眼皮发沉,没多久又昏睡而去了。

片刻之后。

突然感到胸口一阵凉意,好像有一条蚯蚓在肩胛骨的位置攀爬着,又略微有些发凉子妤艰难的证言,果然看到了唐虞那张俊秀不凡的脸庞,可随即也看到了他手中那根细长的银针,还有自己胸口衣裳被敞开的窘境。

可惜无力遮住胸前春光,子妤的脸不知是因为内热而外涌,还是因为娇羞而懊恼,总之绯绯的红晕一直挂着,几乎烧的要滴出水来。

唐虞蹙眉,见花子妤醒了还脸色如此,闷声道:“奇了,此针下去至少应该退热才是,怎么你脸色却愈发变得潮红?”说着还伸手,将手背贴在子妤的额头上探其温度,更加惹得子妤呼吸不畅。

暗暗翻了个白眼,强迫自己切莫被唐虞美色所迷惑,子妤深吸了两口气,这才感到身上的潮热似乎真消退了不少,忙开口道:“这下真不觉得烧烫了,多谢唐师傅。”

点点头,唐虞见她脸色果然褪去潮红和滚烫,安心道:“还好,若不能退热,肺部久而即伤,连带着嗓子也会败了。外行或许不懂,但内行一听却会明辨一二。你本来嗓子条件不错,若是伤了却不好。今日就歇着吧,等会儿我会把药端来给你。”

“师傅。”

唐虞正说这话,屋门推开,却是止卿来了,领口略显得有些凌乱,显然是着急而出没有整理衫子,其神色间有着掩不住的担忧:“子妤怎么样了,可褪了热?”

唐虞见止卿突然进来,微微蹙眉,赶紧将子妤胸前光景给掩住,随即才发觉自己似乎多此一举,因为这丫头也没什么好露的。

“你既然来了,先陪陪她,为师先去煎药。”起身,唐虞让止卿坐在床头的祥云脚蹬上,又吩咐他每隔一段时间就用温水润了白布替子妤枕在额上退热,这才退下煎药去了。

子妤见到止卿也挺高兴,用着略微沙哑的嗓音启唇道:“止卿,你可别让子纾知道我病了。”

止卿笑的有些勉强:“其实,你不用活的这么累。”

不明白他的意思,子妤迷茫的盯着止卿,却发现他的眼底好像一汪深潭,虽然清澈,却极犀利,仿佛能一眼看到自己的心底,不由得心下一颤,总觉得他意有所指。

“你们本是双胞胎生,你虽为姐,却只大了他一分。”止卿含着浅笑,细细说来,有着淡淡的劝解之意:“你总是护着他,这样,他便更长不大了。”

还好不是察觉了自己对唐虞的那点情愫暗生,子妤松了口气,撅嘴轻声反驳:“那你呢,如今也只大了我们姐弟一岁罢了,却总是爱说教呢。且不知,男女同岁,但女子心性更加成熟。再说他是我的胞弟,自然会爱护有佳,难道我却错了不成?”

止卿乐于见到子妤和自己辩驳,不急不躁,柔声解释道:“可子纾是男子,学的又是武生。他脾性虽然好动刚烈,却在情志上总是依赖于你这个家姐。久而久之,恐怕对他不好。”说罢,竟不自觉的伸手将子妤柔夷握住。

被止卿突然而来的动作给弄得愣住了,片刻之后子妤才抽了手出来:“你你对我说这些也无用。子纾顽皮,若没有人管束,怕是迟早要被赶出这花家班。其实他也听你的,不如你亲自劝劝,让他知道怎样才能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浅笑洋溢,止卿挑挑眉:“怎么,你刚不是说我才大你一岁而已,如今又认为我也是个男子汉了么?”

心中暗骂了一句“人小鬼大”,却没想自己也正是如此,子妤干脆闭上眼,“好难受,唐师傅怎么还不来。”

“恐怕还得一会儿”。止卿说着起身,提起炉火上的铜壶,用热水湿了白布替换在子妤额头。从头到尾他的动作都不急不慢,平缓中甚至还透出一分优雅。

子妤疑惑了许久的问题终于趁着病中问了出口:“止卿,你并非贫家儿郎吧?”

手上动作一迟滞,止卿愣了半晌,脸色有些异样:“为何这样说?”

咽了咽有些干涩的喉咙,子妤试探地说道:“你能匀出钱买茶吃,举手投足也俱不似普通人家,反而有些贵气,若你摇着折扇,定不输诸葛不逊那等侯门儿郎。”

一边听,一边展露出难得的笑意,止卿先前的异样早已隐去,反而露出白齿一笑:“子妤,你且先不说我,你这份气质也不似普通人家的姑娘。不如,你先告诉我你的身世,我再把我的也告诉你?”

似是知道子妤不会答应,止卿笑的颇为促狭,漆黑的双眸盯住她,等待其回答。

“我?”子妤没想来止卿会回问自己,但她可不是普通小姑娘那样好糊弄,扁扁嘴,故作撒娇状:“罢了,你不愿说我也就就不问了。而且,我和子纾不过是古婆婆收养的一对弃儿,古婆婆是以前花家远亲,这么简单的答案,难道还用我来再说一遍么?倒是止卿你,藏头露尾的,也不知是何方神仙,端得要神秘如斯,真非男子汉也。你还是别教子纾什么了,免得被你带着也变得神叨叨的。”

“你不累么?丫头。”止卿还是一点儿不介意子妤的“胡言乱语”,俊逸的面容上挂着淡淡的笑意,说话间上前一步,替她捋了捋额前散落的发丝:“少说些话吧,嗓子再不好好养护着,将来还怎么唱戏。”

愣愣的看着眼前止卿清秀的脸庞,子妤暗道:这小屁孩儿怎么对我如此好?不过这小子难得的笑容还真是有些难以抗拒,眨眨眼,一时间屋中气氛有些莫名的尴尬,让子妤也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还好,这时唐虞端着汤药进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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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十八 迫为奸细

关上门,也关住初冬的寒气,唐虞拖着药盅进屋,放在当中的茶桌上,先是扫了一眼花子妤的脸色,发现并未再烧红才放心了,吩咐道:“此药虚趁热饮下,不然药性减退,病也会久治而不愈。enxei。”

再看床头端坐的止卿,瞧着他犹然未退的关切神色,又道:“止卿,你过来取了药盅,记得要在一炷香的时间内给子妤喂下,切莫凉了。”说完,理了理衣袖,准备先行离开。

“唐师傅!”子妤见状,忙开口叫住了唐虞:“还是麻烦唐师傅帮我喂药吧,止卿耽误了这些时间,该回去练功了。”

没想到这个花子妤也有如此尴尬的一天,止卿心中反而觉得有趣,也不坚持留下,缓缓起身朝唐虞福了一礼,又看了一眼床榻上那张白兮兮的小脸,说了句“保重”,便推门出去了。

仿佛看出了两个小家伙之间的不妥,唐虞也没多言,取下药盅上的碗盖,倒出一碗浓黑的药汁,又取了勺,走到止卿离开的那个脚凳上坐下:“自己能撑起身子来吧。”

点点头,子妤抱着被子坐起来,眨巴着眼看了看唐虞,等着他给自己喂药。

刮了刮勺底的汤药,唐虞先拿到唇边感受了一下温度,觉着不烫才举到子妤唇边:“正好不烫,快喝了吧。”

唐虞此举自然而然,并非有意,却惹得子妤脸红心跳。她可是看得仔细,唐虞那双浅浅的薄唇已然碰了勺边,如今又喂给自己虽然自己只是个十一岁的女童,但这也太过亲密的吧?

瞧着子妤一副娇羞不耐的样儿,唐虞才察觉出不妥,恍然一笑,摇头解释道:“平常我鲜少给弟子们喂药,但都是试过不烫口才敢让他们喝下。加之那些都是男弟子罢了,虽然你还小,倒是我的缘故没注意到不妥,不如你自己喝下吧,就不用喂了。”

说罢,唐虞也略显尴尬地将药碗放下,又吩咐了几句子妤喝药后要注意休息等话,也离开了。

屋门一关,花子妤才松了口气,悄悄抬起脸,怔怔地看着眼前这碗药汁,忍不住又自我反省起来。

说来也奇怪,这幅身子不过是个小女娃罢了,为何每次与唐虞稍有些亲密就会感到异样呢?难道心理年龄真的比生理年龄更准?

子妤想不通,也不愿多想,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将唐虞看成一个长辈,似有若无般的,总感到心中有种男女之间的懵懂情愫缠绕不断。

哎那唐虞已经有了金盏儿和塞雁儿两个大美女盯梢,自己去搅和作甚?!

也不知哪里来了力气,子妤捂着自己的脑袋,又使劲捶了捶,想把那种荒唐的感觉和想法都给逼出脑海中,也告诫自己莫要这么年纪“轻轻”就开始思春,又自我安慰,说等自个儿长大了,唐虞都是个大叔了,到时候自己恐怕也看不上他吧如此这般,才拿了床头的药碗,不顾烫得一股脑给喝下去了

一夜昏睡,其间花子妤连阿满和止卿等人来探望过自己也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唐虞连夜也来了一趟给施针。

第二日大早,子妤就醒了。唐虞又是熬药又是施针,小孩子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虽然身子还有些发酸,但精神头很足的样子,就好像昨日根本没病过一般,穿上棉袄梳了辫子就出去了,准备去帮阿满一齐伺候四师姐。

阿满见子妤无恙,欢喜地煮了碗面,上面摊了两个荷包蛋,悄悄说是她找后厨房匀下的。子妤看着阿满,心中感动,将一整碗面都吃了个半点不剩。

看着小丫头能吃了,阿满也是笑得合不拢嘴,直道“能吃就真是好了。”

用过早膳,阿满又带着子妤去伺候塞雁儿起床,替其净面净手,梳头更衣。

塞雁儿瞧了眼花子妤,娇声道:“听说昨儿个病了,如今看来倒是气色不错呢。其实你也不用这么快就来伺候,好好歇歇也是行的。”

“多谢四师姐关心,子妤已经无恙了。”阿满忙抢在子妤之前答了,似乎有所顾忌。

“阿满,你下去准备一壶碧螺春,我等会儿就过来。”塞雁儿柳眉微蹙,轻轻摆摆手,让阿满退下。

阿满转身的时候使劲儿给子妤挤眉弄眼的使眼色,子妤似乎明白了什么,悄悄的点点头。

“听说”吹了吹殷红的蔻丹,塞雁儿懒懒道:“昨儿个是唐虞亲自前往替你医治的?”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子妤颔首不语,心中飞快的想着应对之策。

也难怪塞雁儿一早就兴师问罪。她前几日才告诫过自己不要和唐虞过多来往,虽然这次是阿满请来给瞧病的,但总不能往阿满身上推吧,花子妤只好硬着头皮,故作可怜道:“四师姐上次吩咐过,我是不敢多和唐师傅往来的。可这次因为生病的事儿被我弟弟知道了,是他求了唐师傅来帮我诊治。如果四师姐要罚,就罚我吧,不关阿满姐的事儿。”

半晌,感觉上首没有声音传来,子妤也不敢抬头,只好双手交握可怜兮兮得立在原地,想着塞雁儿或许不会和自己这个小女娃一般计较才是。

“罢了”语气明显还是有一丝不悦,塞雁儿却也真的没有为难子妤,只再次告诫道:“这院子里的主儿还是我塞雁儿,虽然是过来替你瞧病,但唐虞来去也没‘吱’上一声,这也说不过去,更显其风度欠缺,毫无礼数。这样的人,怎么为人师表,也真是废了那止卿小哥的大才。还有,只要你听话,以后常去见你弟弟也不是不可以”

“四师姐能让我常去见弟弟!”子妤黑眸中闪着别样的光彩,很是兴奋地将头抬了起来,但心中却暗暗警惕,估摸着她多半想要利用自己去打探唐虞之事。

塞雁儿见子妤反应果然如同预料一般,点头笑笑,端的娇艳若花:“不过,你得帮师姐一个忙,行么?”

子妤头点的像小鸡啄米一般,乖巧的模样丝毫没有犹豫就道:“能为四师姐效力,子妤自当全力以赴,两肋插刀!”

“噗嗤”一声笑,塞雁儿伸手捂了捂嘴:“傻丫头,‘两肋插刀’可不是这样的用的,不过看你诚意如此,本师姐就勉为其难将此事交代给你做。”说罢,一手召了子妤上前,小声道:“你通过唐虞打听一下,看大师姐为万寿节准备的演出是什么段子,可有何新意。另外,你每次去见弟弟,都悄悄盯着唐虞,看他可曾和大师姐有过什么交往。知道了么?”

“嗯,此等小事,自当替四师姐办好的!”子妤拍拍胸脯,话虽这么说,心里却犯了嘀咕。心想自己还真是遇人不淑,年纪小小就给当做奸细来使。不过这塞雁儿想知道的东西自己随意搪塞一番就行,倒不用真放在心上。而且唐虞和金盏儿有没有什么来往,自己找子纾打听下如是禀告便可,勿需隐瞒。

“那好,上次让你给万寿节演出想的点子,可有结果了?”塞雁儿满意的看着子妤,半晌又吐出这一句话来,让子妤刚刚才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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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巨冷,冻得天使君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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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十九 东施效颦

“浣纱春水急,似有不平声”

太后喜爱小曲儿小调儿,喜爱那种柔软中略带甜腻的腔调,也爱极了这出《浣纱记》。(看小说到网)自塞雁儿出了这个难题给自己,花子妤就在脑子里想着此戏文的改编,到底如何将其与前世自己所熟知的民间小调儿结合起来?

西施天生丽质,禀赋绝伦,相传连皱眉抚胸的病态亦为邻女所仿,故有“东施效颦”的典故。花子妤脑中不时闪过一丝绝妙的想法,但看着眼前的塞雁儿,却又犹豫着到底该不该如实相告。

塞雁儿瞧着眼前的小人儿,一副沉思犹豫状,便道:“怎么,有话便直说,若入得耳就算你一个功劳。若荒唐不堪,听了便忘了,也没什么好责罚你的。”

子妤抬眼,吞了吞干涩的喉咙,清朗地将心中所想道出:“敢问四师姐是否打定了心思这次要讨得太后欢心?”

“自然。”塞雁儿答了,见花子妤如此,便也多了两分兴趣。

“这就好。”子妤嫣然笑意很是甜美得意:“其实,四师姐完全可以另辟蹊径,从而讨得太后欢心。”

“如何另辟蹊径?”塞雁儿又问。

“四师姐可知‘东施效颦’这个典故?”子妤反问。

“东施效颦”塞雁儿细细念着这四个字,仿佛有所感悟,忙问:“你的意思是让我放弃西施,反而演那貌丑却有趣之极的东施不成?”

子妤心中暗惊,这塞雁儿也不笨嘛,自己只提了一句她便猜中了几分,轻轻点头:“四师姐果真蕙质兰心呢。弟子想了许久,太后五十九的大生可是普天同庆的好日子。西施的故事虽然风雅动人,但难免会有些伤感的调调,和太后寿宴的喜庆气氛也不配。而且咱们戏班里准备用这一出《浣纱记》的师兄师姐们并不少,班主想必也会为难。再说,大师姐唱青衣,扮起西施来多了两分便宜。除了大师姐,恐怕那位如锦公子也不遑多让吧。所以四师姐不如唱一出‘东施效颦’,以轻松小调入境,定可谐趣横生,逗乐太后。”

听得花子妤一席话,塞雁儿水眸流转,隐隐有惊喜藏在眼底却并未表现得太过,只板起脸来叮嘱道:“这话出了此间屋子就别再说与其他人听了,知道吗?”

“弟子明白。”子妤赶紧答应,知道自己这关应该是过了,不由得心头轻松。

“上次你唱的小曲儿不错,可有新鲜的借来给师姐一用?”塞雁儿还不放过花子妤,又旁敲侧击地问了起来。

似乎早就料到塞雁儿有用得着自己唱曲儿的一天,子妤也没保留,清了清嗓子,起唇将腹中早就准备好的一首民歌唱了出来。

“浣纱溪,弯过了九道弯,几十里的水路到苎萝。溪边有个什么村?村里有个什么人哪”

这首歌却是用《浏阳河》这首湖南民歌儿改编的,只是花子妤将歌词里的浏阳河改成了西施浣纱的浣纱溪,另外把地名也改作了西施所居的苎萝村。甫一唱出来,就勾起了塞雁儿的兴趣,越听越觉得极妙。没两遍,竟跟着哼唱了起来,脸色也趋于缓和,看着花子妤是越看越满意,越看越喜欢。

花子妤这厢也惊讶于塞雁儿对乐音的敏感,竟能在听了两遍之后就随声合唱,甚至现将《浣纱记》里的唱词糅合进来,一点儿也不显得生涩。

如此反复多遍,塞雁儿已经完全将此曲熟记于心,从袖兜儿里掏出一锭足有二两的碎银子:“子妤,你够机灵够乖巧,这是师姐赏给你的。以后若是有需要,也请多想些好曲子给师姐,赏钱绝不会少于今日这点儿。”

惊喜地接过碎银,花子妤此时脸上的表情是真的高兴,忙向塞雁儿道了好几声“多谢四师姐赏赐”!是嘛,白花花的银子谁不爱呢?特别是子妤这个小财迷,穷惯了,看见银子比看见谁都觉得亲切无比。

一满意,塞雁儿也就松了口:“罢了,你先下去吧,也不用等万寿节过了,明儿个你便去无棠院跟着学戏吧。只是记得先前吩咐,切莫忘了‘重要;的事儿。”

这下,花子妤更加欣喜莫名,真像个小女娃一般差些蹦了起来,双手不住的拍着,又赶忙向塞雁儿福礼:“多谢四师姐成全,弟子绝不会忘记正事儿的!”

“我会亲自去一趟班主那儿举荐,可别忘了,能继续学戏是本师姐的开恩,别老想着是唐虞的功劳。”或许得了这些个好点子,塞雁儿准备自个儿仔细揣摩揣摩,招手让子妤过来搀扶自己,便直接去了后院练功吊嗓子。

庭院久候的阿满看花子妤一脸兴奋的样子,赶忙过去扶了塞雁儿落座,又拉了子妤悄声询问。知道她得了如此天大的好消息,也替她高兴,说要每日匀些四师姐的冰糖水梨盅给子妤养嗓子才好。

得了塞雁儿的首肯,子妤也有些隐忍不住,向四师姐和阿满告了个假便溜去了南院,想找到止卿,让他给子纾传个话,告诉他咱姐弟俩又能日日在一处学戏了!

离午时还有小半个时辰,无棠院的戏课还没下,此时南院很安静。子妤知道这时候止卿也在上戏课,得再过一会儿才回来,便敲开了唐虞的屋门,想先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唐虞昨日连夜为子妤诊治,今日觉得有些困倦便一个人在屋中休息,此时手里拿了本医书在随意翻看,身前的茶桌上烧着一壶水,准备泡一壶好茶轻松轻松。

推开门,唐虞正悠闲地坐在广椅上,神态是从未有过的轻松和惬意,子妤总觉得花了眼,她印象中的唐师傅可不是这样会出现如此表情的人。揉一揉眼,见其含笑看着自己,赶忙关上屋门,“唐师傅,弟子来打扰您了。”说着走过去,乖巧地用厚布搭在铜壶把手上,替唐虞泡茶。

接过子妤亲手烹制的热茶,唐虞脸色愈发柔和,放下茶盏,伸手过来:“看你脸色是痊愈了,让我把把脉吧。”

子妤勉强挽起棉衣袖子,将细弱的柔腕递了过去。

三指细长,略有温度,唐虞轻轻搭脉,子妤不敢直视,只好埋头。却总感到仿佛有股温热气息拂在耳旁,让自己心神变得缭乱起来。

咬住唇,子妤强迫自己脑子清醒些,切莫又想那些有的没的,免被唐虞发现自己的异样而尴尬,便笑着仰起头:“唐师傅,我全好了吧?”

收了三指,唐虞满意地点头:“果然痊愈,看来你身子虽消瘦无骨,却并不是羸弱不堪的。两三剂药下去,再加上施针,一夜之间便能恢复如初。不过也不能再受凉了,得生继续将养几天。”说完,见子妤脸上还有这甜甜笑意,唐虞又问:“对了,你这时候不伺候塞雁儿,怎么过来了?是找止卿么?”这句话一说出来,唐虞眉头微微蹙了一下,心中又想再提醒她两句莫要和其他男弟子走的太近。可看着她清澈如水的双眸,这些话却又显得亵渎了,便没有开口。

“唐师傅,烦您告诉止卿,让他转告我弟弟,就说”子妤故作神秘地眨眨眼,两个梨涡仿佛盛满了蜜一般,笑意嫣然如花:“四师姐今儿个就会去找班主说合,明儿个我也能去无棠院听课学戏啦!”

“果真!”

唐虞由衷地替花子妤感到高兴,加上本来就心情颇为放松,竟不自觉地伸出一只手,轻轻拨了拨她额前发丝:“你不放弃,就没人能劝你放弃,也没人能阻拦你的前程。笨鸟先飞,知道自己的短处加以勤奋弥补,将来你未尝不会成为一代名伶。”

受了唐虞软言宽慰,子妤突然觉得心中某个地方变得温暖起来,对他如此亲密的动作也没有了那种异样的感觉。仿佛两人之间就该如此自然而然地相互靠近,不再难以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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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被同事耍了,说一句“外面下雪了”,全单位的人都跑到窗前围观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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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十 为人师表

今儿个是花子妤到无棠院学戏的第一天。(看小说到网)

换上浅藕色的薄棉夹袄,上面有浅浅淡淡的樱花纹样,配上一双绿荷绣鞋,整个人既不显得出挑扎眼,却又娴雅端庄不容忽视。本不愿意招摇,但阿满说了,她的身份是塞雁儿的婢女,走出去可代表的是沁园,不能随意马虎。既然不能失了体面,又不想出挑过分,子妤才花了心思换上这身衣裳。

阿满亲自替子妤输了头,将其黑亮的长发分为两股编好垂在胸前,末端系上两串绒花果子,走动起来煞是跳跃好看,也符合其十一二岁年纪的灵动感。

因为塞雁儿喜欢晚起,子妤也没能先行请安,只吃了两个白面馒头喝下一碗玉米粥便去了无棠院。

亏得自己坚持,塞雁儿让花夷同意子妤学正旦,子妤想着终于能朝着“大青衣”迈进一步,心中美滋滋的,也不顾初冬甚为阴冷的寒风,一路上笑脸盈盈,见了其他师兄弟和师姐妹们都高兴地主动招呼。

其他人见了她也恭敬有礼,毕竟是四大戏伶身边的人,低阶弟子都轻易得罪不得。

无棠院中分了十来间课室,在各行当之下又细分了青衣、花旦、小生、老生、武生、丑角等等。五等以上的戏伶不用听课,若有疑惑可自行前往南院向大师父们请教。所以在无棠院听课的只有六等到八等的弟子,约莫有三十多人。毕竟和九等弟子不用,六七八等弟子都是有资格留下来学戏,将来做戏伶的,每一等就只有几人,加在一起也不算多。

学青衣和花旦的最多,占了大概半数,其次是小生和武生。老生和丑角学的人最少,寥寥加起来也只有数人。

子妤听的是青衣课,和子纾的武生还有止卿的小生课都隔开了,看着时间差不多,也没法子先过去打招呼,便想着等下了戏课再去找他们说话。

进了屋子,里面已经寥寥落落了坐了十来个人,有十四五岁的少女,也有十二三岁的小姑娘。里面眼熟的就有红衫儿和茗月,其余则全不认识。

“咦,花子妤,你怎么来了?”

红衫儿一直有些看花子妤不顺眼,如今又仗着是花夷的亲徒,见她竟来上戏课,柳眉一挑,唇边红痣也娇娇一扬,当即就出口质问。

其余弟子好像曾听过花子妤被赛雁儿收为婢女之事,也抬眼齐齐望着她,表情疑惑。加上红衫儿在无棠院里很是风光,大家都羡慕她的身段长相,更羡慕她能被班主收为弟子,她一开口质问,好围着红衫儿的几个女弟子也露出鄙夷不悦的神色。

“红衫儿!”茗月倒是脾气一如既往的好,轻轻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袖,又朝子妤一笑:“子妤,你不是在沁园伺候四师姐么?怎么来了呢?”

茗月圆圆的脸,黑杏儿般的大眼睛,虽然模样不如屋里大多数女弟子标志,但看在花子妤眼里却亲切不少,当即也不理红衫儿等人,只回了她道:“班主同意我继续学戏,今儿个开始就要喝大家一同上戏课了呢。”

子妤这句话就像是一泼凉水浇到了油锅里,课室那些弟子们听了顿时“叽里呱啦”议论个不停。但既然是班主同意的,红衫儿也没了底气再质问什么,只闷闷地冷哼一声,招呼身边围着的几个女弟子把前面的位置都占了,才指了指最后一排角落里那张简陋的椅子,显示出其气度大量:“既然来了,就好好学戏,免得辜负了师父他老人家的好意。”

淡淡一笑,花子妤的心理年龄还不至于和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一般见识,也不介意红衫儿给自己安排位置,径直走了过去坐下。

这段小插曲并未造成多大影响,四周的弟子片刻间就把花子妤给忘了,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嬉笑着说话,屋中又恢复了先前的热闹劲儿。

子妤闲着无趣,看了看坐在前头默默念唱的茗月,便拍了拍她的肩头:“请问,平时给咱们授课的师父是谁?”

茗月有些紧张地看了一眼红衫儿,发现她正在被几个女弟子追捧着,无暇顾及自己这边,才小心地转过头,朝子妤抱歉地一笑:“红衫儿刀子嘴豆腐心,子妤你别生气啊。至于咱们这门戏课的师父”

正待细说,却听前头“啪”的一声,子妤和茗月齐齐望去,才发现授课台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一人。

柳叶眉,丹凤眼,若不是一身男子所穿的锦服长袍和喉间明显的凸出,恐怕所有人都会以为此人是个女子。此时他手中拿了块戒尺,神色冰冷地扫着下首众人。

一时间,原本喧闹的课室煞那间就变得安静无比了。花子妤左右看了看,弟子们的脸色有些意外和惊讶,都左右互相呆看着,似乎并不认识今日授课的师父。但子妤自己却与此人有过两次照面,正是那花家班青衣第二人——如锦公子!

一身绛红锦服衬得其白面如玉,眉梢带着半点风情,淡淡一扫,如锦一进屋就看到了端坐在后排的花子妤,略显得有些意外。

见所有人终于乖乖安静不说话了,如锦才缓缓开口:“陈师父近日染了风寒,暂时来不了了,班主让本公子前来替上几日。”说着泠泠一笑,看着美态冉冉却让人感觉腊月寒风以刮而过,比之眼下的天气还要凉上几分。

“至于我是谁最末那个,塞雁儿的小婢女,你来告诉这些小家伙们。”眼神点了花子妤,如锦略扬起下巴,一副孤傲之色显露无疑。

心中对这个如锦公子并没太多好感,但他毕竟身为一等戏伶,又是代课师父,子妤只好依言起身,朗声对诸位师兄师姐们道:“这位便是咱们花家班一等戏伶,有着‘青衣如锦’之名的如锦公子。”

“啊”弟子们听了花子妤的介绍,一个个恍然大悟之后都忍不住倒抽了口凉气,仿佛不敢相信站在眼前的竟是班中青衣旦里仅次于大师姐的如锦公子。

特别是红衫儿,傲色早已消退,取而代之竟是两团红晕挂在脸颊,看来心情颇有些激动。只见她从座位上起身来,端端立着福了一礼,娇声如糯地道:“原来是如锦公子呢,我便是红衫儿,师父新收的关门弟子,见过师兄。”

如锦打量了红衫儿,见她果然娇羞如春花秋月,淡淡一笑,却冷冷一哼:“师兄?”

红衫儿仿佛有些后知后觉,还想接着自己和对方同是花夷弟子的名义得些好处,以显示出自己的尊贵和不凡,仍旧保持着娇娇笑意:“师兄与我均是师父的亲传弟子,是该尊称一声师兄的。”

花子妤却摇头,觉得这红衫儿只顾着张脸蛋身材去了,怎么没长脑子呢。看如锦一副笑里藏刀的模样,暗道她这次可踢到铁板上去了。

“戏课之上,我便是你师父。不尊为师反称本公子为师兄”丹凤眼眯成一条危险的缝,如锦好像盯住了猎物的豹子一般,看的下首弟子们俱是一惊。

这时的红衫儿才醒悟过来,感情这如锦公子根本不屑自己上前套近乎,粉唇微张,俏脸由红变白,有白变绿,只要一咬唇忍着心中寒意,忙福礼:“是弟子越钜了,请师父切莫责怪!”

“师父?”如锦公子又是一声冷哼:“把本公子叫的那么老干什么?刚才那塞雁儿的小婢女怎么称呼本公子的,你们便怎么称呼本公子,知道了么?”

他最后几个字几乎是用吼的,吓得一众弟子又是一颤,赶忙大声齐齐回答道:“是,如锦公子!”

立在最后的花子妤只觉得额头冷汗直冒,埋怨着自己气运不济,怎么第一天来学戏就遇上了这个脾气不好,人品也有点儿差的如锦公子。先前心中的欢喜和憧憬,也被上面这位一声大吼给彻底打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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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以为,如锦公子这种没事儿爱吼吼的男人也很帅,我素不素有自虐倾向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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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十一 有辱斯文

无棠院的戏课要占半日时间,除非花家班有重要的堂会要出,否则风雨无阻,绝不可能中断。enei。只有用过午膳,低阶弟子才能自己练功和歇息,除非是**等弟子,都不用再被安排活计。

花子纾和止卿如今都是八等弟子,按理过了晌午还要承担一些杂务。但仅是不同往日,特别是止卿拜了唐虞为师,身份自然不同一般。而管理低阶弟子的钟师父又素来喜爱子纾,所以对两人格外关照,有重活儿也不交办,只让他们安心练功即可,倒让两个小子的日子过得愈发闲适安逸。

下了戏课,止卿带着花家姐弟回到了后院儿的寝屋,照例燃炉烹茶相待,虽然只是细碎的茉莉花茶,却让人感到一种久违的温暖。

自那日止卿一番莫名举动,子妤心中也有些估计,寻思了好半天想着他是否喜欢上了自己,可看他现在一副不急不缓,优雅自得的模样,却又不像。

“咳咳”想着止卿不过打了她们姐弟一两岁而已,终其究竟也只是个孩童而已,子妤便把这些“龌龊”想法给抛诸脑后了,咧嘴一笑:“止卿,你怎么不搬到前院儿去住?听说钟师父安排了你到七等第子那边呢?”

止卿不答,子纾却抢着说道:“止卿哥留在后院可以和我有个照应嘛。七等第子都是些十三四岁的,他们时常欺负我们这些低阶小弟子呢。虽然前面的条件要好些,可怎么比得过止卿哥一人一间屋住的逍遥自在?”

笑着点点头,止卿温文尔雅地一笑:“我习惯了一个人住,若要离开,也真是不习惯。”

伸手揪着子纾的耳朵,子妤笑道:“笨蛋,你止卿哥是图个清净自在呢,就你常来叨扰,真是不要脸!”

顺势腻过去倚在子妤身上,子纾也不计较被自家姐姐奚落,欢喜地问:“家姐,今日的戏课上得如何?听说陈师父为人和善着呢,应该不会为难你吧?”

捏了捏子纾通红剔透的小脸蛋,子妤想起那刻薄暴虐的如锦公子就直摇头:“也算我气运不佳,陈师父病了,是一等戏伶中的如锦公子来代授戏课。”

眨眨眼,看着姐姐表情无奈,子纾忙问:“怎么,听说这位如锦公子端的是龙眉凤目,堪称绝代青衣呢,和大师姐相比也不遑多让呢,难道不好么?”

摇摇头,子妤叹了口气,粉唇嘟起,倒有两分孩子气了:“这个如锦公子虽然很有些本事,奈何性子太难让人接受了。总之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此人不好相与便是了。”说着捧起止卿递上来的热茶,吹开面上茶沫轻轻啜了一口。

止卿倒不太关心那个如锦公子,反而提及了另一个人:“对了,红衫儿也和你一起学青衣,她没有为难你吧?”

“对对对!”子纾也记起了,附和道:“她平时在咱们面前趾高气昂,可唯独家姐你的身份比她隐隐高出两分。平素里颇有妒言,说你靠着巴结四师姐走了狗屎运,不过学不了戏,还诸多奚落呢。如今见你不但得了四大戏伶的青睐,还能到无棠院学戏,定是气得她七窍生烟吧。哈哈哈”

子纾正放肆的大声笑着,房门却被“砰”地一声被人踢开,竟是红衫儿一袭艳色衣裳立在门开,双手叉腰,柳眉倒蹙:“花子妤,你怎么管教弟弟的?背后说人是非,这是男子汉大丈夫的所为么?”

子妤愣了一下,正想起身来应答,却被子纾抢了先。

“红衫儿,你又是怎么回事儿?仗着是班主的亲传弟子就如此嚣张无礼,动粗不说还恶人先告状!这里可是止卿哥的寝屋,岂容你放肆胡来?”丝毫不让,子纾跳到红衫儿面前。虽然年纪要比她小上一两岁,可身量却半点不输,还高出了一个头。加上他平素习的武生,怒目而视的样子真有几分虎虎生威的感觉,吓得红衫儿也是愣了一愣,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等她退开,屋中三人这才发现,门外除了红衫儿还有好几个低阶的女弟子,都是在无棠院一起上戏课的,此时她们都听了,也看到花子纾的凶样儿,纷纷为红衫儿助威似的围了上去,眼中私有不屑。

“各位师姐师妹们都看到了吧?”红衫儿稚嫩的面容下竟勾起一抹冷笑,“回头我找师父诉苦,大家可要给我做个见证,也让师父知道这花家班竟除了如此一个粗鲁不堪的小无赖!”

“住口!”

红衫儿如此行径,一下子惹恼了屋中另外两人。止卿一声的严斥,已经大跨两步来到了门前。

子妤也被气的不轻,这小妮子若针对自己,还懒得与其计较。毕竟心理年龄在那儿摆着,总不能让她和一个小姑娘真拌嘴吧。但她现在骂道可是自己的宝贝弟弟,子妤护短的心思可一点儿不差,怎能容得红衫儿如此说他,顿时就厉声迎了上去:“小无赖骂谁!”

“小无赖骂的就是他!”红衫儿随口就反驳了出来,伸出白葱儿似的指尖指着花子纾。

哪知这句话一说出来,花子妤原本严肃的脸上经隐隐显出笑意,外面围拢着的几个女弟子一愣之下也发觉了异样,其中一个略显笨拙的更是痴痴问道:“红衫儿师姐,您这样说,岂不承认自己是小无赖?”

“你!”红衫儿刚才正在气头上,被人一提醒才发现中了花子妤的“埋伏”,气的更是直跺脚:“你们这群粗人给我等着,我这就去找师父,定要清理花家班的门户。”

“清理门户?”

止卿双手一扬,将屋门一把推开,看了子妤一眼将其隐隐护在后面,眉头蹙起淡淡扫了外面红衫儿等人一圈。看着此时后院大多数弟子都去做活儿了,正好没人前来围观,倒没了顾忌,话音冰冷地起唇道:“子纾的话半句没错,体面的人都是用手敲门而进,谁会踢门闯入?还有,放眼天下,也只有鼠辈之人才会做那门外窃听之事。你若正大光明,那子纾所骂的就不是你了,何来斥骂动粗一说?今日之事我且不追究,下次若再硬闯别人的屋子,不要你们找班主,我会主动向班主请示,看花家班是不是只有小人得志,而没有公理规矩存在了!”

就这冷冷几句话,说得外间红衫儿等人根本无法反驳。

见对方似乎有些偃旗息鼓的样子,止卿也懒得理会,知道必然红衫儿不会再轻易找花夷告状了,便也不再说话,冷哼一声,回首就将屋门“砰”的一声给关上,顺手就将门闩给下了锁。

似乎听进去了止卿的话,细想起来是她们偷听在先,然后红衫儿又用脚揣了人家的屋门,即便最后那个花子纾气焰有些嚣张,却算不得什么,几个稍微胆小的女弟子只好开口怯懦地问道:“红衫儿师姐,这怎么办?事情可不能闹大了,要是被班主知道了,您自然不会怎样,我们却免不了被责罚呢。”说着,几人面面相觑,竟隐隐退开两步,不等红衫儿说话,匆匆就这样散了,不一会儿便只剩下红衫儿一人立在院中。

“花子妤,你给我记着!”咬牙切齿,红衫儿娇美无比的玉颜之上挂了一丝与年龄不太相符的厉色。

可笑的是,红衫儿既不把骂她的花子纾嫉恨上,也不埋怨后来义正言辞喝退众人的止卿,反而就和花子妤给杠上了。而还在止卿屋中“避祸”的花子妤仿佛也感到红衫儿巨大的恨意,捧着热茶莫名其妙就觉得背上一寒,赶紧蹙着眉,摇了摇头,自我安慰地甩开心中一样,也不愿把小女娃家的恩怨给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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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有出大太阳咯!!天使去晒晒啦,明天休息,周一恢复更新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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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十二 豆腐西施

花家姐弟围拢在炭炉面前饮茶谈笑,就这样温暖热闹地消磨了一个下午,丝毫没有把红衫儿过来寻晦气的事儿放在心上。enei。

看着时间差不多,子妤也该回沁园帮阿满伺候塞雁儿了,起身来拍拍手,放下捂热的杯盏。临走,想起自己不能老是护短,也该让子纾改改这莽撞的脾气了,便正了正脸色,有些语重心长地道:“子纾,你陪止卿多坐一会儿吧。你既然认了止卿为兄,心性和脾气都该学人家一学。虽然红衫儿无理,你叫骂人家也站不住脚。”

嘟着嘴儿,本就不愿姐姐离开,这下被其扳着脸认真一训,子纾更是眼圈儿沁红:“家姐说的话我知道,可看着红衫儿那嚣张嘴脸,连止卿哥也生气了的呢。”

伸手摸摸这个宝贝弟弟的头,子妤叹了口气,稚嫩的脸庞上又透出一丝不用于正常小女孩儿的成熟:“姐姐舍不得训你呢。你还记得上次在街上,那个小姑娘同样态度嚣张,你也顶了回嘴。可人家一看就是富家千金,身边还跟着几个彪形大汉,你就算有理又怎么样,还不是要受制于人。若不是诸葛小少爷相帮,恐怕你早就给人拘了去。姐姐也是怕你独自在外吃了亏,咱们是戏伶,虽不至于下等,但上面可以欺辱的人多了去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也长了一岁了,听姐姐的话,能忍的时候就要忍忍。”

这一番温言细语,说的子纾红着眼只顾点头,哪里还有半点委屈。

而一旁的止卿则是含笑含着子妤,似乎透过她的脸看到了她的心,精巧玲珑,且洁白无暇,犹如美玉

“好了,姐姐明儿个还有戏课,咱们还能见面呢,这便回去了。”看到子纾如此乖巧受教,子妤心中也放心了,知道他定然将刚才的话听了进去,随即又朝着止卿颔首告别,离开了小屋。

出了屋,看着曾经住过近一年的院子,子妤心中莫名有些感慨,总感觉命运像一根无形的绳子在牵着自己。

一心想要做那“大青衣”,帮助弟弟完成生母遗愿,奈何天资受限,竟然连入戏课学青衣的资格都没有取得。好在遇到的人都肯帮自己,一个唐虞,一个阿满,还有四师姐。虽然塞雁儿对待自己有些别扭,但好歹并未使绊子。如今能到无棠院学戏,今后的一切应该都能好起来吧!

正感叹着,子妤突然听得一角传来“呜咽”的抽泣之声,仔细听着,好像就是院角那颗巨大的黄桷树下传来的。疑惑着渡步过去,果然一截红底碎花的衣衫露在外面,只看背面也认出了此人。

“茗月?”

哭声止住,茗月背对着子妤用衣袖使劲儿抹了抹脸,这才转过头来,泛红的大眼睛,睫毛上挂着两点晶莹的泪珠子没落下来:“子妤,你怎么”

“你怎么在这儿悄悄抹泪?”子妤一把过去挨着她坐下,从怀里掏出一张白绢手帕:“擦擦脸,都花了呢。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告诉我,我告诉钟师父去!”

茗月默默地摇了摇头,忍不住又滚落了两滴泪水来,耸着通红的鼻头,怯懦地道:“我没什么,只是心里有些难受罢了。”

蹙眉,子妤郑重其事地道:“我便不信,这院子里的小丫头们即便嚣张到天上去了,也有师父们能整治。而且把你心里的难受说出来,总比你一个人埋头抹泪强。”

“我”茗月不过也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罢了,听了子妤的话,圆圆的脸庞上浮起一丝感激,点点头,一股脑儿地就将心事倾诉而出。原来,她在这儿偷偷抹泪并非师兄师姐们的欺负,而是家里出了大事儿

“你母亲便是街口哪家豆腐作坊的老板娘?”子妤有些意外,想起偶尔被派出去买菜,倒是光顾过两次。

说实话,那豆腐作坊不大,生意却极好。子妤第一次买了就再也没买过二次,原因无他,因为茗月妈的手艺确实不怎么样,豆腐有些散,吃起来没嚼头。就因为如此,子妤还觉着奇怪,就这豆腐摊子为什么每天都顾客盈门,仔细瞧了才发现光顾的大多数是男子,买豆腐的时候都爱和茗月妈东拉西扯,感情醉翁之意不在酒!

因为茗月妈是寡妇,老公死后被族里欺压,只分到这个街面的豆腐铺子。这四里八巷的都知道此地出了个“豆腐西施”,虽然茗月妈手艺不灵,但生意却做得很是红火,两年下来倒也攒了写钱。

因为常和花家班的师父们打交道,茗月妈把茗月送进来学戏,一来讨口饭吃,二来学门手艺。

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加上茗月妈又要抛头露面地做生意,自然招惹的人也不会少。前日里有个铺头看上了茗月妈,想纳了她做第四房小妾。可茗月妈死活不愿,说宁愿进窑子也不愿给人做小老婆伺候一堆姐姐妹妹。铺头怒了,诬陷茗月妈的豆腐吃了闹肚子,硬是要其赔偿十两银子才罢休。

茗月妈是个刚烈性子,知道对方打的歪主意,等捕头来要钱的时候竟抡起大勺子就扔了过去,打得对方脑袋上偌大个青头包!

这下好了,那铺头巴不得茗月妈动粗,好名正言顺的将她给拘到衙门里,伺机再劝说其妥协。

茗月上午下了戏课找师父告假,准备回家帮母亲收拾下摊子,结果街坊们一见她就使劲儿摇头,隔壁老婆子抹着泪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番,茗月才发现母亲一直瞒着自己这些事儿,“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央求着邻居帮忙带她去衙门里探望母亲,顺便看怎么能赎出来。

可官府的事儿谁敢管?虽然天子脚下得讲理法,但茗月妈的的确确打了人,犯了法,要赎人没个百十两银子恐怕不行。街坊虽然觉得茗月可怜,却无人能帮,一人给了些碎银子,让她回花家班求班主或者师父。

茗月想着母亲被抓,一时心中慌乱毫无章法,这才躲在黄桷树下独自抹泪。

听了茗月的叙述,子妤心中把这万恶的封建社会狠狠地鄙视了一下,才拍拍她的肩膀,轻声问道:“茗月,你怎么不去找班主,求他出面帮忙。”

咬着唇摇头,茗月怯怯地道:“我我不敢,所以先前去求了红衫儿师姐。可她说班主这几日不在班里,好像是进宫汇报太后万寿节出堂会的事儿去了。所以”

“那可就不妙了。”子妤蹙眉,小巧的鼻头松了松,随即又道:“罢了。这事儿既然我知道了,就不会不闻不问。虽然你母亲确实动了手,但街坊们都可以证明事出有因,是那铺头想要强抢民女所以栽赃嫁祸。你母亲所作完全就是自卫,不构成任何犯罪。这样,我去找唐师父问问,看他能不能帮帮忙。”

虽然茗月听不太懂什么“自卫”和“不构成犯罪”,但看着子妤冷静的样子,心中猛地就踏实了许多,狠狠点头,双手吧住子妤的手臂:“若真能救出家母,我我便做牛做马来报答子妤你的恩情!”

笑着替茗月擦了擦泪,子妤叹道:“我帮你又不是图你什么,再说了,若真能救出你母亲,要谢也是谢唐师父去。好了,别再哭了,明日上戏课的时候我就会带来消息。今儿个好好休息,再不济,明儿个我先陪你去牢里看看你母亲。若是她见你这幅样子,心里也会难受的”

茗月咬着唇强忍住泪,点点头,眼中终于透出了一丝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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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十三 夜访求解

入夜,子妤找了个借口出得沁园,提了行灯往南院而去。..

“子妤姑娘出去办事儿啊!”守夜的婆子都和子妤熟悉了,见了她出来还热络的招呼一声,让她顺带给赛雁儿问声好。子妤也乖巧的答应了,没有拿一点儿架子。让两个老婆子挺高兴,等她走远了还悄悄说这小姑娘懂事儿。

一路而去,子妤很快找到了唐虞的屋子,熟练地从一旁花盆里找出藏好的钥匙,打开门进去了。

这儿藏的钥匙是唐虞有意给花子妤进出方便留的,起因还是前两天一场大雨,子妤过来看到唐虞屋子里淌了不少污水,衣裳也潮地生了些霉斑,赶紧趁着第二天有太阳帮其拿出来晒了晒,又顺带收拾了一下屋子。

唐虞见子妤做事麻利,便报了陈哥儿让他安排其每日过来打扫屋子,每月格外再给她支二十文钱的月例。赛雁儿本不愿自己的婢女去伺候别人,但想着要子妤帮她打听情报,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也没说什么就同意了。

真正不高兴的人是阿满,念叨着“我们沁园的姑娘干嘛去伺候别人,一个月才二十文钱,塞牙缝都不够”等等,听得花子妤在一边苦笑不得,只觉得这阿满语气怎么像个老鸨似的!随即又“呸”了两声,暗笑这样说阿满岂不是把自己给套进去了。

听止卿说唐虞今日出去了,可这都快上夜了竟还没回来。子妤挽起袖子,先熟练地把炭炉引上,把铜壶打水坐在上面。想着他出去半日或许回来吃不上饭了,看看天色,赶紧去到后厨房找厨子要了个鸡蛋和半斤面,就着晚膳的大骨汤做了碗宽汤面,撒了点儿葱花儿在上面端回屋子。

还未推门,子妤猛地问道一股酒气,虽不呛人,但却有些意外,心想难道唐虞回来了,还喝醉了不成?

果然,唐虞此刻正自己到了热水洗脸,听到门响,回头看是子妤来了,手上还端了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面条,冷颜之上绽放出一抹难得的笑意:“是给我的么?”

“唐师父,您没醉吧?”子妤放下托盘,赶紧斟了杯热茶递过去。

放下白帕,唐虞喝了口热茶,顿觉心中清爽:“无妨,就是有点儿饿了。”

“那正好。”子妤将碗筷摆好,眨着眼看向唐虞:“您先趁热吃了,不够弟子再去厨房要两个馒头,先前我去的时候看到还有剩呢。”

“不用了,吃这个就好。”唐虞坐下,撸了撸衣袖,拿起筷子便开始吃面。

子妤则双手捧腮,就这样透过桌上的铜鱼烛灯看着唐虞,发现他即便是吃面这样的日常举动,动作都极为轻柔,一举一动皆透出股子天生的优雅感来。

唐虞吃得大半,觉得饱了,抬头起来见花子妤托腮认真地凝望着自己,“怎么?脸上沾到面汤了不成?”

“没!”被唐虞一说,花子妤又觉得脸上发烧,赶紧别开了眼:“唐师父您吃好了吧?”

唐虞看出花子妤的不自在,点破道:“你这么晚过来给我弄吃的,难不成有事相求?”

脸上露出一抹不自然的讪笑,子妤只好点头:“唐师父心如明镜,什么都瞒不过您。”

“说罢,看在这碗面的份儿上。”唐虞酒气过去,吃下一碗热面心中也有些满足,看着子妤人小鬼大的样子,倒也乐意帮她。

“是这样”

子妤将茗月妈的事儿简而言之地转述了一遍,也没添油加醋,只强调了茗月是花家班的弟子,自家人受了欺负怎能不闻不问,不管不顾。又把茗月和她母亲相依为命的情形描述了一下,说的自己都忍不住眼眶湿了一圈儿。

说完,子妤盯着唐虞,水眸中透出可怜巴巴的表情,撅着小嘴儿就这样看着他,等他开口表态,到底帮还是不帮。

知道花子妤在故作可怜,唐虞唇角**了一下,不只是在笑还是在想些什么。

不过,听了这茗月妈的事儿他倒觉得并非难办,只是花夷不在班里,和衙门打交道毕竟得小心谨慎,这个主恐怕自己还不能做,便道:“子妤,你们姐弟不是和诸葛不逊结下友谊么?前日里相府管事过来邀请你们过去见他,不如顺带提提此事儿,保管比班主或者我出面要干净利落。”

这提议确实不错,可子妤却有些犯愁了。

三天前相府管事的确送了信儿过来,说诸葛不逊邀请他们姐弟三日后去相府再聚,顺带赏赏宫中贵妃赐下的一株绿萼梅花。子纾高兴的很,巴不得第二天就去相府赴约,晚上睡觉都兴奋地合不上眼。但子妤想着诸葛不讲“嗜血擒狼”那故事的样子,笑眯眯却透着一股难言的残忍,就再也不想自己的弟弟和他有什么牵连,压根就没想过要去赴约。

要知道,诸葛不逊今年才刚满十岁,就这样让人摸不着头脑。要是长大了,指不定多冷酷无情脾气古怪呢,想想还是算了。

本来,对方是请他们过去作客,又不是唱堂会,作为被邀请方,子妤想着到时候找个借口就不去了。诸葛不逊这样的高门公子哥儿还是少接触比较好,多一事儿不如少一事儿,免得以后惹来些不必要的麻烦。

可现在唐虞这样说,子妤想想确实由诸葛不逊出面这件事儿就变的极容易了,咬咬牙,点头道:“那好,明日我便带着弟弟过去赴约,只有求那诸葛不逊一次了。”

瞧出子妤不大愿意,唐虞似是知道她心中有些顾忌此人,淡淡相劝:“其实你也别太拒人于外。诸葛小公子身份虽然尊贵,但骨子里还只是个小孩子罢了。他姑婆是宫中贵妃,少不了将来替他讨个好前程。对于花家班来说,也是一个不可轻易得罪的。”

说罢,唐虞端起茶盏,半眯着眼也细细打量了对面端坐的花子妤,见她眉眼间又透出与年龄不符的沉思状,无奈地甩甩头,又道:“再说了子纾若能与其从小称兄道弟,将来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人小,却心思细密,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但也别太过谨慎,一点儿也不像个小女娃,倒像个老太婆了。”

抿唇仔细想了想,虽然心底真不想和沾那诸葛不逊半点光,但茗月的事儿自己既然已经答应,若不早早将她母亲救出,恐怕就被那捕头给吃得一点儿骨头渣子都不剩了。加上唐虞的话本来不无道理,便勉强的点点头:“多谢唐师父点醒,您早些休息吧,弟子告退。”

说着起身来,默默地退了出去。

一路沉默黯然地往回走,过了小桥,子妤眼尖地看到落园那边有一缕烛灯在跳动,隐隐还有一两声咳嗽传来,心想或许是南婆婆这几日受了凉,便琢磨是不是该过去看看她。

想着,就转向往落园而去,只是敲了敲门,好半晌却无人应答,那烛灯也随即熄灭了。

看了看天色,尚算不晚,子妤等了一会儿,想着若南婆婆不来开门就不打扰她了,等明儿个再寻机会过啦看望,可刚准备离开,门又“吱嘎”一声开了。

“子妤?”来人果然是南婆婆,正裹着一声厚厚的棉衣,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

朝其甜甜一笑,子妤关切地问:“婆婆您是不是染了风寒?刚才我正准备回院子呢,却听见您这边儿有响动,看着天色还早,就过来看看您,却是打扰了您休息吧?”

南婆婆愣了愣,这才抬手捂住半张脸,有些表情不自然地轻咳了两声,笑道:“不妨事儿,身子骨儿老了,就不中用了,这天一黑就得上床捂着,不然怕是过不了年关的。”

挽住南婆婆的手,发觉她掌心倒是温热的,并不觉得寒冷,子妤才放心:“婆婆不要说这样的话,您身子硬朗着呢,就是要注意这天气变化,冷了就多穿些。您回屋去睡,我就不耽搁您休息了。”说完笑着福了一礼,这才回来沁园。

看着子妤背影消失,南婆婆表情有些无奈,回头望向了桂树下一个清冷的身影,关上门,走了过去:“盏儿,你越是睡不着,嗓子就越不好,还是别多想了,快歇着吧。”

“没事儿,今晚月色不错,我想再待一会儿,您回去歇着吧。”金盏儿裹着一身素白裘狐披肩,削尖的瓜子脸被月色映得愈发泛白如玉,只是说着话,好像又忍不住地轻咳了起来,神色间有些凄冷。

南婆子摇摇头,知道劝不动,只好拖着身子先行回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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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十四 座上宾客

京城偏北,冬日的初雪落了满地,好在太阳却金灿灿地露出个脸,照在身上也不觉得哪化雪寒气逼人,反倒有些暖意融融的畅快感觉。(看小说到网)

打早用过膳,坐在相府派来接人的红漆绿顶雕花撵车上,子妤和弟弟一点儿也没耽搁地一路前往右相府而去,只留得诸多低阶弟子羡慕的眼光。

花家姐弟前往右相府之事儿,唐虞让陈哥儿按下不表。只报了塞雁儿和钟师父这两人,说派遣他们姐弟两人去给诸葛不逊出个小堂会,并未提及他们原是受邀作客去了。陈哥儿先前还不明白,觉得花家姐弟倆去相府作客乃是大好事儿,若传了出去,咱们花家班的身份地位无形中又会比之另外两家戏班高了不少。可因为班主在宫里还没回来,班里事情无论大小都得唐虞暂时说了算,陈哥儿也只得听话的份儿。

其余师兄师姐们倒没觉着什么,虽然有些羡慕,但也想得通。毕竟诸葛不逊只是个十岁的小孩子,他们也听说过上次生辰唱堂会,花子纾得了最大的彩头和赏钱。这次请了他们姐弟去倒也合情合理。但红衫儿却有些不满,当时自己也参加了演出,还唱的陈妙常这个主角儿,凭什么连那个没上台的花子妤也能去,她却连消息也没接到!

而且,相府还派了花撵亲自来接,这样的堂会就是不给钱恐怕所有弟子都愿意去,更别提能和右相的小孙爷搭上关系这层好处了。

心中想不过,红衫儿气冲冲地找上了止卿,“砰砰”地敲开了他的屋门。

止卿开门,见来人是红衫儿,脸色微微一动,淡淡地问:“什么事儿?”

红衫儿瞧着止卿相貌堂堂,男生女相,端的是俊美非常,小女儿心态也有些作祟,便收起了心中怨气,声音放柔了两分:“止卿师兄,您可知今儿个花家姐弟去右相府出堂会的事儿?”

点点头,止卿说了声“知道”就想关门闭客,却被红衫儿伸手拉住门边拦住:“上次咱们倆唱的是主角儿呢,结果好处都被子纾那小子给抢光了。我知道师兄和花家姐弟交好,但他们也不能这样欺负人啊!我是班主的亲传弟子,如今班主不在园子里,那唐虞师父就擅自做主遣了花子妤和她弟弟去出堂会,想想要是演砸了该怎么办?岂不丢光了咱们戏班的脸面么!”

说着见止卿只是冷冷看着自己并未有所动,红衫儿又道:“唐虞是你师父,不如你去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儿,要不把咱们俩也送去。这会儿花家姐弟的撵子还没走两步,赶赶还来得及呢。”

听完红衫儿的一番话,止卿的好脸色终于用光了,语气不善道:“你不是仗着自己姿色出众,唱功了得么?不如你登门自荐,想来还能给诸葛小公子留下个深刻的印象。我这厢就不奉陪了,慢走!”说罢也不顾红衫儿小手还撑在门边,“砰”地一声给了她一个闭门羹。

“你!”红衫儿顾不得淑女矜持,气得想跳脚,奈何对方是唐虞的徒弟,自己即便有班主撑腰也奈何他不得。刚才对止卿好皮相给留下的印象也全消了,连带着对花家姐弟的恨意又浓了半分,咬着一口贝齿只得讪讪离开

且说撵子上的花家姐弟,此时两人表情没有一分相似。

子妤临走前专程去见了茗月,虽未明说,但提及了会将此事告诉诸葛不逊,若有他相助定然事半功倍。茗月诧异于子妤竟愿意为了她娘的事儿求助于右相小孙,感激之余心中殷切,感言无论有没有结果,这个恩情也是天大的。

子纾则一副欢喜莫名的样子,一会儿摸摸这装饰华丽的撵子,一会儿撩开帘子看着街景,还时不时地哼着小曲儿,想着自己竟能攀上如此个兄弟,将来前途定然不愁,看看戏班子里还有谁敢欺负自己。与此同时,还暗暗埋怨了唐虞两句,心道:若是大家知道他们姐弟俩是前去赴宴赏花而非出堂会,恐怕下巴都要给惊掉吧。毕竟对方可是堂堂右相府的小公子,身份地位简直是他们这些戏伶所不敢同日而语的。能够被右相府奉为座上宾客,那自己以后岂不是能在花家班横着走了!

想到此,子纾就“扑哧”一声闷笑了出来,好在看姐姐正望着外头,并未注意到自己失态,便赶紧安分了。

姐弟俩各自想着心中琐事,不一会儿听得车夫“吁”了一声,显然已经到了右相府。

下得车撵,子妤蹙蹙眉:“这位大叔,咱们不走侧门么?”

车夫面向憨厚老实,此时见子妤开口询问,便乐呵呵地道:“管事说两位乃孙少爷的贵客,自然要从正门相迎。两位先下来,小的先牵了马儿去吃料,等过了午膳还在这儿候着你们。”说罢,抹了抹额头的细汗,牵着马儿在一个相府家丁的带领下便往后院儿去了。

一边立着的小厮见花家姐弟到了,忙迎了上来:“花小姐,花公子,这边请。”

这还是第一次被人称呼为“公子”和“小姐”,姐弟俩对望一眼,子妤伸手替他理了理棉衣,看着显得平整滑顺之后才道:“走吧,看来诸葛小公子是真把你我当成贵客了,不但没让咱们走侧门后院,还摆出了迎宾之礼。”

子纾一听姐姐所言,神色愈发高兴,下巴微微一抬,走路的样子可神气了:“我就说嘛,诸葛小爷是个好人,而且一点儿也不势利眼。”

“好人”子妤面上挂起一丝苦笑,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一日在酒楼上诸葛不逊的样子,心中暗暗一寒,提醒自己莫要被对方的表象所迷惑,除了求他帮忙解决茗月妈之事儿,其余的,能没有任何牵连最好。

从前庭绕过一面花开富贵的汉白玉屏雕,小厮领着两人直接去往了内苑所在。

这是花子妤和弟弟第一次从前庭正门进入,看着雕栏玉砌的亭台楼阁,遍植各处的各色冬季时花,才正真感受到了何谓朱门豪宅和滔天的富贵。

特别是依着地形缓缓上行下坡的抄手游廊,两边翠松油绿,点点黄梅,幽香绕鼻,若不是屋檐上的积雪未化,几乎要让人以为此地光景乃是春日了。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子妤已经从刚才的咋舌变为麻木,毕竟这假山园林什么的看多了也就一个样,再加上自己也是再世为人,连紫禁城颐和园之类的也是逛过的,如此便心中渐渐平静了下来。倒是花子纾东摸摸西瞧瞧,拉着带路小厮问东问西,好在并未失了礼数,子妤也就随他去了。

缓步而行,看看周围景色倒也心情舒畅,子妤不由又感慨了一番有钱人的生活。看着自家弟弟小脸绯红的模样,想着在花家班的景况,不免心中有些黯然,再想想若是子纾生在这样的人家,又如此相貌,定然不会比之那诸葛不逊差多少吧,可惜没有投到一个好胎

胡思乱想间,前头带路的小厮停下了脚步,指着一方粉墙上的月洞门神色和善地说道:“两位贵客,孙少爷就在里面相侯,小的未经允许不得入内,还请两位自个儿进去。”

“多谢小哥。”子妤从袖口里摸出几枚铜钱塞到那小厮手中:“您拿去买口茶吃。”

小厮一愣,随即将铜钱揣入袖中,笑着打了个千便退下了,心中暗道这小戏娘真是懂理,虽然钱不多,可人家小小年纪也是个礼数心意,而且她晓得给带路下人赏钱,看来也是常出入大户人家的主儿。

“家姐,那可是十文钱呢,你怎么给了那人?”子纾却不懂这些,愣着看了看那小厮远去的背影,这才分神出言询问,一脸肉痛地样子。

拍了拍弟弟的头,子妤笑着拉起他的手,一边走一边小声的解释道:“咱们是来做客的,人家小厮虽然奉命带路,名义上却也是在伺候咱们,按理就该打赏。不过咱们不是有钱人,十文钱虽然不多,却是个礼数。”

“还不多呀!”扁扁嘴,子纾心想若是回头去街市上,这十文钱都能买十个甜饼了。

这下子妤只有无奈地一笑了:“对于咱们来说十文钱确实不菲,但用作打赏,也仅仅是底线了吧。”想想街上体面些的茶馆里稍好些的茶都是十文钱一壶,这确实不多。

姐弟俩边走边聊,不一会儿便听得有阵阵丝竹之声从前头那堵绿墙后面传出来,相视一眼,料想定是诸葛不逊在弹奏,也加快了脚步,总不能让主人等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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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十五 绿萼初绽

绕过由四季青藤爬满的绿墙,这方小院儿的真实面貌才一一展现在花家姐弟二人的面前。enxei。o

碧水一潭,上有曲折木桥延伸而去,连接一座木造花亭,匾额上书了“观梅”二字,简简单单,清清粼粼,没有丝毫造作。两边挨着粉墙种了星星点点的白梅,寒气中散发出缕缕幽香,衬着白墙青瓦,青藤碧水,将此地勾勒的仿若仙家境地。

再遥遥望去,花亭四周所挂的湖色轻纱随风漫舞,露出当中一方石造琴台,其后正是诸葛不逊端坐,一身雪白的羊羔袄子,纤细玉白的小手正闲闲弄弦,似有若无间阵阵悠扬乐音自亭中传出,亭下碧潭之水仿佛也活了起来,不知是因风而动,还是因琴而动。

正好抬眼,看到花家姐弟在潭边打量,诸葛不逊停住了抚琴,含笑起身来到花亭前方,遥挥手臂:“两位站在那儿作甚,请过来饮一杯热酒,也好祛祛赶路的寒气。”

对望一眼,这下花子妤也被眼前的景色给怔住了,心中不由地再次感叹了一番投错胎的差别。再看身边的弟弟,傻了眼一般望着白裘裹身的诸葛不逊,眼底是掩不住的浓浓羡慕之情,脸色也不由得从欣喜转而带了点点黯然自卑之意。

心疼地挽着子纾的手,子妤顺势捅了捅他的腰:“咱们过来做客,可别丢了份儿!”说完强让他撑起腰杆子,姐弟俩这才并肩往那花亭而去。

诸葛不逊含笑看着花家姐弟迎面而来,那花子妤一身藕色细棉袄子,裙角和袖口都坠了瓣瓣深浅不一的樱花,虽不是簇新却显得干净利落,衬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清澈双眸,表情文雅中又透着股子恬然气质,丝毫不输平日见过的那些豪门闺秀。

反倒是子纾,以前见他的那股子机灵样儿全没了,虽然腰杆挺直地走过来,脸色却有些淡淡的卑怯之意,比之其姐直接输了三分气度。

眼看两人走进,诸葛不逊含笑主动上前鞠身相迎:“里边备了薄酒一壶,咱们仨儿进去暖暖。”说着亲手撩开了垂帘,手在身前一扬,做了邀请的姿势。

“诸葛小公子,您身边没个伺候的人么?”

看着诸葛不逊亲自招呼,子妤也觉得奇怪了,往里瞅了一眼,没有半个丫鬟或者小厮,故而有此一问。

笑着领了两人端坐在矮榻对面,诸葛不逊一边温酒,一边闲闲道:“今日招待友人,三人围炉吃酒品梅即可,丫头小厮的多了反倒觉得不妙。”

“您倒是个真正的妙人儿。”子妤点点头,对于诸葛不逊这样的态度倒是接受了许多,没有先前那股强烈的排斥。

自打落座,子纾一句话也没说,此时见家姐和诸葛不逊你一句我一句,很是闲适的样子,也终于忍不住了:“诸葛小爷,您说让我们来赏梅,梅呢?”

诸葛不逊见子纾终于憋不住开了口,笑着反问:“子纾,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忘了什么?”子纾不明白了。

“上次你我就以兄弟相称”,诸葛不逊将暖好的青瓷小壶提了出来,一一斟满三个酒盏,推到各自面前:“怎么几日不见,反而疏远了。”

不自然地挠挠后脑勺,子纾傻笑了两声:“嘿嘿,我觉着今日看着你有些不一样,不敢这样和您称兄道弟了。”

“我还是不逊兄,你还是子纾哥,怎么不一样了?”诸葛不逊露出贝齿一笑,甜甜两个酒窝就这样显露出来,终于让人觅到了一丝孩子气。

“呀!”

突然,子妤一声惊呼,让子纾两人齐齐朝她望过去,见她纤手捂唇,指着诸葛不逊身侧的纱幔之后,黑眸中全是浓浓的惊喜。

诸葛不逊笑意盈盈,也不多言,只徐徐端起酒盏就在唇边品啜。子纾却闹不明白了,“家姐,你看到啥了,这么兴奋。”

“你不是要赏梅吗?瞧瞧那边是什么?”子妤脸上惊喜未退,缓缓起身来,移步到亭边。

子纾见平常不温不火的姐姐这样惊喜,忙跟了过去,仔细一瞧,才恍然大悟般的点头:“哦,原来这就是贵妃娘娘赐下的,可是看来看去就是花儿是绿色的,与其他梅花似乎并无太大区别啊。”

“笨蛋!”子妤伸手敲了敲弟弟的头:“让你赏花也是对牛弹琴。这叫绿萼,不是什么绿色的梅花儿!绿萼在苏杭一带水土湿润地生长,苏州太湖西山的万亩梅海中偶有绿萼,却是极为鲜见珍贵的品种呢。此花不耐寒,能在北地一见已是万幸,你还嫌弃了!”

好像对子妤了解这绿萼的来历也并不吃惊,诸葛不逊也缓缓移步过来,立在两人的身后,虽然年纪小他们姐弟两岁,却高出半个头,含笑柔声道:“小姐姐是惜花之人,不过子纾也没言错,此品因萼绿花白、小枝青绿而得名绿萼梅,坊间也是有人俗称其绿梅的。而且此花太过精贵,幽香独放,说实话,反而不如白梅那般平易近人,家家得闻其香。”

子妤回头望了一眼,又揪了揪子纾肥肥的耳垂:“诸葛小公子不用给这家伙开脱,平日里不好好念书,说出话来凭的让人笑话。”说罢指着那柔媚粉嫩的绿色花朵儿,语气放缓:“梅花多是五瓣,你且仔细看,这绿萼的花瓣儿却是重重叠叠,繁复非常,绿意也是由深变浅,到了花瓣儿的边缘几乎呈透明,配上点缀其间的鹅黄蕊心,岂是普通梅花可比?”

知道姐姐这是在教自己,子纾也收起了委屈之心,认真学着品其外相内形,可半晌还是摇摇头:“我倒觉得不逊兄说的对,还是白梅中看些,这绿萼要是不注意,还分不清那儿是花儿那儿是叶呢。”

“你这小子,怎么不受教呢?这叫风雅,风雅懂吗”

姐弟俩说着话,诸葛不逊却退下两步,端坐在琴台之后,看着那株绿萼似有所感,手指一扬,拨动琴弦,竟边弹边唱了起来:“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辗作尘,只有香如故香如故”

白裘衣,青发髻,一把古琴,半盏残酒,再映着墙角那株颤颤巍巍风中吐蕊的绿萼,诸葛不逊这一曲且歌且奏,仿佛将人世间的凡尘杂事都摒于千里之外,只留幽香清音环绕,让花家姐弟也凝住了心神,细细品味此时此刻的种种难得逸趣。

随着乐音嘎然而止,子纾突然“啪啪”地拍着手:“不逊兄好音色啊,比起家姐的嗓子也不遑多让呢。”

听了诸葛不逊这一曲《朴算子·咏梅》,子妤倒是想起了前世所看到的另一首《咏梅》,乃是文武绝才毛爷爷所著,心中一动,也有了兴致,清清嗓开口唱来:“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唱到最后一个“笑”字时,子妤脸上也随之绽放出如花儿般的融融笑意,恍若间让人分不清哪里是花儿,哪里是人了,只被那种灿烂的春意所感染,好像此身此景便是那百花吐蕊的初春之境。

“好一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诸葛不逊双眸晶亮地看着花子妤,已然将此诗句的出处算在了这小姐姐的头上,感慨着如此灵气逼人的女孩儿着实世间少见。

那神情,已然不知是在赏梅,还是赏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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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十六 不情之请

围炉而坐,亭外是寒梅初绽,亭内却是宛如初春,加上几杯薄酒下肚,那种暖烘烘的感觉萦绕在花家姐弟的身上,都对这个诸葛不逊再添了三分好感。..

子纾更甚,与其称兄道弟不说,竟越钜地提议要和诸葛不逊义结金兰,说着还拖了他向着花子妤跪了下去,说是求姐姐做个见证人。

被他们弄得哭笑不得,子妤知道或许是薄酒作祟让两个小男孩儿生出了几分男子血性,也没在意,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们:“若是诸葛小公子应允了,我岂不是成了人家的姐姐,这可不好。”

“反正不逊一直叫‘小姐姐’呢!”子纾小脸微红,愈发显得像个画中仙童一般,和身边这个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诸葛不逊倒真像是一对儿兄弟了。

诸葛不逊却轻摆小手,也是双颊酡红地看了看上首的花子妤,眨眨眼,回头对子纾说道:“咱们心中是兄弟就好,何须拘泥于那些个俗礼。再说,有你这个兄弟便好,我可不愿小姐姐真成了我的义姐。”

子纾嘟起个小嘴儿,有些不乐意了:“为什么呀!”

也不看子妤一眼,诸葛不逊滚坐回去,捏起一杯酒,低声嘟囔:“多个红颜知己可比多个凶姐姐来管着自己要好太多。”

心中暗骂了一句“人小鬼大”,子妤也懒得理会两个半醉小子,托腮望着窗外的绿萼,心中似乎从未有过如此舒畅惬意的感觉。

酒过三巡,诸葛不逊让下人传膳,只三荤两素一汤,菜色精致却不浪费,刚好够三人佐酒果腹。

眼看自家姐弟和诸葛不逊关系不错,子妤心中琢磨这得乘热打铁,终于开口请求道:“诸葛小少爷”

用清茶漱了口,诸葛不逊的酒意也褪了些,一挥手:“小姐姐不用客气,您就唤我一声逊儿就好。”

如此,子妤也懒得忸怩作态,心想咱们越是亲热就越好开口,便道:“逊儿,有件事儿想托你过问。我也知道或许有些唐突,可身边熟悉之人,除了你,我再也想不出谁能相帮了。”

茗月的事儿在撵子上子妤也告诉了子纾,两三句寥寥而已,却并未提及要找诸葛不逊帮忙。此时见姐姐竟开了口,子纾一下子就知道姐姐要提的肯定是茗月妈的事儿,也央求道:“是啊,不逊兄你要是一句话,这件天大的好事儿就能办成!”

“且先告诉我何事啊。”诸葛不逊见姐弟俩表情有些非同一般,料得子妤那样的性子,应该是下了挺大决心才开口,心中顿时就已经妥协了一半,就看这事儿是好办还是难办了。

“是这样的”子妤将茗月妈的事儿细细说来,黑眸盯住诸葛不逊的脸,瞧着他边听边点头,还是不是插一句问询的话,还没说完就知道对方肯定愿意想帮,不由得看向他眼神也缓和了不少,带了难得的柔软。

子纾又听了一遍,这次却仔细的多,他年少方刚自然隐忍不住,带姐姐言罢,狠狠啐了一口,骂道:“身为铺头却知法犯法,那厮实在嚣张,天子脚下也敢做出如此目无王法强抢民女栽赃陷害之事儿,要是我乃皇帝,定然斩了他的狗头!”

诸葛不逊听完明显也脸色有些难堪,眉头锁紧,陷入了沉思,却没有子纾那样的毛躁,多了分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感。

越看越觉得这厮也像个穿越的主儿,不知为何,子妤总觉得背后凉凉的,忙道:“逊儿,你虽然小,但身份却顶大。随便派个管事走一趟衙门请那铺头出来聊两句,他定然会乖乖就范,放出茗月的母亲。如若不然,你觉着不方便出面,那就请帮忙疏通,让茗月见她母亲一面,这也是好的”故意语气黯然,子妤这是在以退为进,想从诸葛不逊嘴里要一个肯定的说法。

“此事不能就此善了!”谁知诸葛不逊沉思了一会儿,一抬头竟说出这样一句话,精芒从眼底透过,含了一丝狠辣之色,仿佛那一日在酒楼,虽然表情不同,却有种殊途同归的感觉。

这样的神态,看的子妤又是一寒,不觉幻想其这人若是长大了,手握大权,应该会是个相当冷酷无情又决绝不讲情面的人吧,还是从小就和他搞好关系才是!

子妤胡思乱想着,子纾却开口问道:“不逊兄,你说怎么整整那狗贼,我做帮凶!”

差些喷出来,子妤伸手就给了弟弟一个爆栗子:“教你好好读书不听,什么乱七八糟的词儿都用的出来。这叫‘从旁相助’,不叫‘帮凶’。”

“哦”捂着额头的小红包,子纾嘟囔着答了话,灰溜溜的样子看的诸葛不逊一笑,适才阴霾的神色一扫而光,柔柔一笑:“你们姐弟且放心,此事包在本小爷的身上,定叫那铺头吃个闷亏才行。”

得了这句话,子妤也完成了心中牵挂和此行的主要目的,脸上笑意嫣然,心想唐虞这主意出的好,若是真能轻松解决,倒是自己欠了这诸葛不逊一个人情,以后得想法子还了才是。

了结心中烦事儿,三人又乐呵呵的吃了会儿酒,看着天色差不多,花家姐弟也起身告辞了。诸葛不逊也不强留,只说会常请了他们过来作乐,又让管事封了五两银子,说是给茗月急用的。毕竟她母亲被抓了,店铺里也需要请人帮忙打点,这点银钱虽然不多,也算是他的一点心意。

子妤没有帮茗月推辞,只说代转,若她收下便好,若不愿收,下次定当原封不动的还回来。诸葛不逊笑笑,并未再强说让其收下的话,亲自送了两人到右相府的门口,管事又取了两封现银说是作为“堂会”的酬劳,这一聚才算彻底散了。

坐着撵子回到花家班,子妤刚进侧门就看到了焦急等待的茗月,冲她点点头迎了过去。

看到花子妤脸上挂着的笑容,茗月知道母亲之事多半有望,惊喜莫名地又是哭又是笑的,止不住抹泪捂嘴。

掏出手绢儿替她拭泪,子妤将唐虞建议他们去求诸葛不逊的事儿再简单说了一遍,复又劝道:“你先忍忍,诸葛小少爷既然发了话,就绝不会食言。”

“可”茗月担心难去,怯怯地问:“听说这个诸葛小公子才刚满整十,他真能做得了主么?”

“这你就不知道了!”一旁的子纾见状也上前一步,劝道:“诸葛小爷可是不是一般人物,你就放心吧。”

点点头,茗月这才心中宽慰了些,止住了滴答而落的泪。

见其情绪稳定了,子妤随后从袖兜里掏出那封银子塞到茗月手中:“这是诸葛小公子给你打点铺子的银钱,也不多。虽然对方与你无亲无故,我本不想要,可你娘没在铺子上,这生意做不做也要有人帮忙收拾看着。所以也没推辞就替你拿回来了。我的意思是你先用着,等你娘平安回来再让她处理,要么还给诸葛小公子也行。”

捧着银子,茗月玉牙紧咬着粉唇,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得滴落下来:“诸葛小少爷这份人情,我们母亲就此欠下,等母亲出来,哪怕卖身为奴为婢,也要报答小少爷这份恩情。”说罢抬眼看着子妤和子纾,动情地又道:“戏文里唱的好,患难见人心,能有你们姐弟相帮,这份恩情我也会牢记在心的。”

子妤伸手替茗月擦了擦泪,心中也是一酸:“戏班里都是师兄师姐们,自然当成一家人看待的。”

“嗯”仿佛下定了决心,茗月狠狠地点点头:“咱们都是好姐妹!”

“那我呢?”子纾嘟嘟嘴,有些不满地埋怨道。

“爱吃醋的小子”子妤又是一个爆栗子敲了他的头。

“呀!这样下去就傻啦!”子纾不依,难得在外人面前撒起娇来。

这样一闹,茗月也破涕为笑了,看着花家姐弟感情这样好,心中不由得羡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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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十七 俊俏寡妇

第二日刚过晌午,茗月就兴奋地找到子纾,让他转告子妤,她娘已经平安回来了,身上没一点儿伤,精神头也是极好,说晚上一定请唐师父带着他们姐弟过去吃顿便饭,好答谢相救之恩。..

子纾得了消息,高兴的差点蹦起来,这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助人为乐”的侠义精神。昂着头觉着自己以后一定会做个劫富济贫的侠客,想也不想就答应了茗月的邀请,并欢欢喜喜地去往南院,找唐师父去把姐姐叫出来分享这个好事儿。

估摸着今儿个下午茗月妈那儿就会有消息回来,花子妤下了戏课就回沁园找塞雁儿告了半日假,一直呆在唐虞的屋子里和止卿一起吃茶论戏,顺便等着子纾来传消息。

果然,看着弟弟欢欢喜喜地跑过来,小脸红彤彤的透出股子兴奋,子妤就知道事儿成了,拉了他进屋给递上杯热茶:“茗月她娘可好?”

子纾灌下一口热茶,喘着粗气觉着不解:“家姐怎么知道她母亲回来了?”

止卿在旁边笑着:“瞧你那样儿,高兴地捡了个金元宝似的,自然是带了个好消息来的。”

“嘿嘿”讪笑着挠挠头,子纾总觉得在止卿面前自己就像个老粗,也对,人家怎么看怎么文质彬彬,和自家姐姐倒是同一类人。

在一边书案的唐虞也抬起了头,放下手中医书,询问道:“子纾,茗月的母亲怎么样了?”

“连头发丝儿都完好无损!”子纾这才把茗月的话转告给大家,又说茗月妈邀请了唐师傅和自家姐弟过去吃顿便饭。

看了一眼唐虞,知道他那性子不爱热闹,定不会去,子妤也摆摆手:“咱们没做什么事儿,还是别让人家破费了。”

哪知唐虞却笑笑:“罢了,若不吃这顿饭,人家岂不是一直要欠着这份儿人情。我晚膳的时候陪你们走一趟吧。”

“真好!”子纾摸摸肚子,乐得拽了一把子妤,撒娇道:“家姐,唐师傅都说了去,你就别扭捏了嘛。”

“是啊,若不是你,茗月早就没了主心骨,这顿饭你当吃。”止卿也笑着相劝。

既然唐虞愿意带着自己姐弟赴宴,子妤也没有再拒绝,捧着热茶暖手,缓缓地点了点头。

“止卿哥,回头给你带半只烧鸡回来。”子纾可是个仗义的,秉着和兄弟要有饭一起吃的原则。但人家茗月没请止卿,只好自己表示表示。

止卿摇头:“人家卖豆腐的,难不成你还点菜,说要吃烧鸡?”

“这倒是”子纾又是一阵挠头,焦急道:“那,若是没有,我亲自去给你买一只就好!”

瞧着子纾被打趣儿了还不自知,子妤再也忍不住,“咯咯”笑起来,一对儿梨涡浅浅,盈盈如菀,看的对面止卿有些挪不开眼。

唐虞也随之一笑,却发现止卿看着子妤的表情有异,笑容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心头一丝隐忧,心想:看来落花并无意,有情的却是这流水。得闲时,定要好生敲打劝解这弟子一番

把茗月妈请客的事儿告诉了赛雁儿,开始她有些不同意,但一想唐虞也要去,正好让子妤趁机打听金盏儿万寿节唱曲儿的事,便同意了。

阿满知道子妤要去赴宴,羡慕的很,专门捉了她焚香沐浴,换上一身半旧不新的淡色鹅黄薄棉袄子,上面细细密密地绣了朵朵碧色小花儿,看起来清爽利落,娇美可人。阿满又将她的大辫子拆下,挽了个鸭头髻,帮她将唐虞所赠的点翠沉香木簪别在一侧。如此一打扮,出落了许多,也显出几分女儿姿色,不再像个十来岁的小丫头了。

被阿满唠叨了一阵子,子妤才得以脱身,理了理衣角,匆匆去了南院和弟弟还有唐虞汇合。

子纾看到姐姐如此打扮,呵呵憨笑:“好姐姐,您是去相亲还是作甚?打扮的这么好看呢。”

“去!”子妤顺手捏了一下子纾的小脸蛋,朝着唐虞灿然一笑:“唐师傅,茗月家就在巷口,咱们走着去吧。”

看到子妤带了沉香木簪,唐虞略微一笑:“走吧,不好去迟了。”

于是一大两小,在冬日的斜阳下,齐齐赴宴去也

茗月家的豆腐铺子就在离得花家班不远的巷口处,每个月茗月妈都要送两担豆腐过来,所以大家对她们家还算熟悉。

没走多久,远远便看到一个白底青边的旗幡,上面写了“豆腐”二字,幡下还立了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是茗月。

“唐师傅!子妤子纾!”欢喜地朝他们招着手,茗月先前害怕恩人不来呢,此时见到都来齐了,赶忙迈着小腿儿就迎了过去。茗月妈原本在里面忙着,听到茗月叫唤也赶紧把手洗干净一起出来迎客。

虽然是去赴宴,却不好空手而去,先前出了戏班,唐虞随手在街边铺子买得半只烧鸡和半斤牛肉,由子纾提着,见茗月母女二人都出来相迎,便示意他递送过去。

茗月妈果然生的好相貌,面上虽有些菜黄之色,却是瓜子脸,柳叶眉,容貌娇然。身段也窈窕有度,风韵犹存。此时她穿着一身蓝布碎花儿的薄棉袄子,头上绾了个斜斜的堕马髻,插上一直银鱼儿钗子,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利落,很是面善。

看了三人一眼,茗月妈便知这一大两小都是女儿口中的救命恩人,含着感激的神色,有些不好意思地上前道:“唐师傅,子妤子纾,快请进来喝杯暖茶热热身子。”

“婶子,这是咱们带来加菜的,拿去热热就能吃。”子纾乖巧地将油纸包递上去。

“呀!这可使不得。”茗月妈忙摆手推脱:“这次是请你们过来吃顿便饭,怎好意思拿你们买的东西加菜,使不得使不得。”

子妤朝茗月眨眨眼,茗月懂了,过去接了烧鸡和牛肉,朝着母亲劝道:“娘,这外面大冷的天,还是先请客人们进屋再说吧。”

“对对对!”茗月妈连连点头,赶紧侧开身子:“瞧我这不懂规矩的,咱们进去暖着先。”

唐虞笑着颔首回了礼,也不客气,领着花家姐弟便迈步进屋去了。

只当唐虞从身前缓缓而过时,茗月妈看到其俊朗如斯的样貌,忍不住脸上微微一红。她十五岁嫁人,十六岁生下女儿之后已经守了四年寡,如今不过才二十六七岁,自打丈夫病逝就在街上抛头露面,接触的都是街坊邻里那些粗汉子,那里曾见过唐虞这样的温润公子,不由得女儿心思作祟,暗想,这唐虞小师父果然生的俊俏无比,好像那戏文里唱的白面公子,傅粉如玉,举止风雅。心下除了两分感激,三分尊敬之外,又多了几分喜欢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心口好像有个小锤子在敲打,竟“砰砰砰”的止不住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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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成都的太阳真好,天使君却要值班,在此抱怨一声,tn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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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十八 门前是非

鱼香豆腐、麻辣豆腐、红烧豆腐、脆皮豆腐、口袋豆腐、三鲜豆腐羹,还有一碗热腾腾的鲫鱼豆腐汤这一张半旧破损的桌子上竟摆满了各色豆腐做的菜肴,端的是白嫩鲜香,让人食指大动。(看小说到网)

子妤看的惊喜,忍不住夸道:“婶子能将豆腐做出这几种菜肴,真是好手艺啊!”

得了客人的肯定,茗月妈菜黄的脸色下显出一抹红晕,略显粗糙的手指头揪了揪围裙,上头还有两团被油烫了的红印子。

这一方铺子还真够小巧的,只几把陋椅,一张简桌,靠着墙角一张供着茗月爹牌位的香案,再无其他。至于茗月妈的床榻,估计就在那方洗得发白的青布帘子后面,因为子妤已经瞧见了半截床腿儿虽然清陋,胜在干净。

子妤跟着古婆婆长大,一直住在田间的四合院子里,到婆子去世,也没有如此落魄过。不禁感慨:贫寒人家,也就是如此了。自己姐弟能在花家班落脚已是万幸,也难怪茗月妈怎么都要送了女儿去学戏。毕竟,养个闺秀嫁个好夫君怎么也比抛头露面强几分。

且不说子妤的莫名感伤,茗月见连唐师父对这一桌子豆腐宴席都露出惊讶的表情,顿时心中有些小小的满足,忙甜笑着上前请了三人落座:“俺娘做其他菜不行,但做豆腐可是一把好手,唐师傅,子妤子纾,你们先请坐下说话。”

说话间,茗月已经利落地摆好了杯盏,又拿出子纾给的半只烧鸡和牛肉装盘,看来平素里是经常回家帮忙做家务的,一点儿也不显得生疏。

客人落座,茗月妈笑意也浓了,抹了抹额上因为拘谨而沁出来的细汗:“咱们家好久没这样人热闹了,等我去后院把埋在树下的老酒拿出来待客。”说着脚步轻快地往后头去了,不一会儿就抱了一坛被泥糊满的酒罐子出来,细心地用抹布擦了擦坛口,斟出来一小壶,又将坛口封住,很是爱惜的样子。

五人围坐,唐虞和茗月妈喝的是桂花酒,花家姐弟和茗月因为还没成年,喝的是细碎的麦壳茶。

子妤嗅着桂花酒的甘洌香气,不免有些意动,眼巴巴地看着唐虞杯盏中晶莹的黄汤,咋咋嘴巴:“婶子,这桂花酒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呢,好香呢。”说着还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显然对那桂花酒的兴趣远远超过一股糊味儿的麦壳茶。

“倒是去年的时候埋下的。”茗月妈也看得出子妤所想,说着就要替她换被子斟酒:“想喝吗?”

唐虞却伸手一拦,朝着茗月妈点点头,示意她不用替子妤斟酒,惹得茗月妈脸上又是一红,有些羞赧地收回了手。

“就尝一点罢了”子妤嘴馋,可怜巴巴地望着唐虞,想让他就范。

蹙了蹙眉,似乎抵不住子妤露出这样小猫似的表情,唐虞唇角微微一扬,将自己身前的酒盏推到其面前,“只许喝一口。”

子妤愣了愣,看着唐虞的杯盏,想起他先前已经就着喝了一口,怎么会让自己也用他的杯子呢?这也太哪啥了吧!

唐虞却没发现子妤的顾忌,见她愣住,干脆将杯盏一收:“不喝便罢了。”

“别”最后还是酒虫战胜了内心的那股子尴尬娇羞,子妤下意识地一把夺过那粗陶酒盏,先小心地嗅了嗅,果然甘洌滋味扑面而来,再小心的凑到唇边,轻轻呷下一口桂花酒,顿时一股火辣辣伴着浓烈泥土味儿的液体顺着喉咙滚下肚。

天哪,闻起来与喝起来这感觉也差别太大了吧,岂止是难受二字,让子妤喉咙几乎麻了,连呼吸都没法继续,只能憋着让自己不要呛出来,否则就太丢脸了。

看着子妤巴不得喝口酒,之后又一副喝了毒药的样子,身为弟弟的子纾首当其冲便哈哈大笑了起来。唐虞看着子妤平时的矜持全没了,俏脸被憋得通红的样子实在难得,也忍不住甩头笑了起来。

茗月和母亲一开始还担心子妤被呛了,见唐虞和子纾都笑得厉害,也随着“咯咯”地捂嘴笑了起来,顿时席间气氛大好,热闹的几乎将这破败豆腐铺子的屋顶都给掀翻了。

正巧,几下不合时宜的“笃笃”声响起,似是有人在敲门。

“谁?”茗月妈收起笑意,有些紧张得霍然起身,怯怯的问了句。

子妤也止住了咳嗽,赶紧喝了口麦壳茶通通嗓子,用衣袖擦擦唇边酒液,埋怨似的狠狠瞪了弟弟一眼,又憋气地看了唐虞一下,也转过头去看到底谁来的这么不合时宜,让茗月妈神色如此紧张。

“是我,老刘!”

门外一声粗粗的答应,听得出来人和茗月妈是极熟悉的。可茗月妈却猛地摇摇头:“刘大哥,今儿个我请了几位客人,不太方便,您请回吧。”

门外顿时没了声,大家都以为这个“老刘”离开了,却没想隔了片刻门上又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安娘,我就想看看你怎么样了。今儿个我才从城外跑货回来,没曾想那个狗崽子竟打了这样狠毒的算盘。本想去县衙疏通疏通,街坊说你今儿个一早就已经回来了,所以”

听着“老刘”的口气,亲热不说,还夹杂着讨好的暧昧,子妤和唐虞不约而同地都望向了茗月。茗月却疑惑的摇摇头,表示她可不认识这个什么“老刘”。

茗月妈却越听越着急,干脆一把将门打开,露出头来左右望了望,扯了那门口那个脸色焦急的汉子进屋,又将门闩放好:“我说刘大哥,您就别这样了,街坊们会误会的。”

那汉子约莫三十来岁,满脸髯须,眉骨耸的极高,一双大眼睛像铜铃似地上下仔细打量了茗月妈,见她却是安然无恙,这才憨憨一笑:“安娘,你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说着,才终于瞧见了坐在屋中的一桌人。

“刘叔?”茗月仔细瞧了瞧那汉子,觉得有些眼熟,不敢确定地喊了一声。

那汉子见茗月认出自己,也很惊喜:“那时候在老家见你不过才七岁多呢,这么些年过去了,丫头你还记得刘叔?”

茗月终于点了点头,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看了看娘:“刘叔既然来了,就坐下一并吃个饭吧,这儿都不是外人。”

表情尴尬地摆摆手,那汉子扫了一眼桌上的几人,对于花家姐弟也是憨厚地报以微笑,只是在看到唐虞的时候却明显一愣,随即黑面微红:“安娘,这小白脸是谁?你一直不愿接受我对你好,难道是因为他?”

被这汉子的话给吓到了,茗月妈檀口微张,脸色酱红,明显是又意外又气急,胸口起伏地想要开口解释什么,话到嘴边却成了:“是又怎么样,我都说了,你是亡夫的好兄弟,若真想照顾我们孤儿寡母就请离得远远的,还我清誉。你知道那铺头为何要来寻我晦气么?就是因为周围街坊暗地里戳着我的脊梁骨骂,说我把女儿送走好偷汉子”说到此,茗月妈已经是泣不成声,呜咽地啼哭了起来。

可那汉子丝毫没有所动,却只抓住茗月妈那句“是又怎么样”,双目瞪住她,不可思议地语气又是一通质问:“你承认了?你承认你喜欢这小白脸了?我就说嘛,我对你这么好,日久见人心,连畜生都知道感恩的,你却视我如草芥。罢了罢了,我刘诚今儿个才看清了你这个女人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就是一颗硬石头也比你暖和!”说完,这刘诚扭头猛的拉开门闩,气冲冲地摔门就出去了。

屋里的人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镇住了,都没出声儿地看着茗月妈。

茗月妈却抹了抹泪,转头抱歉地苦笑:“对不住,让你们看笑话了,唐师傅”

唐虞却一扬手,止住了茗月妈的话,起身朝她欠了欠身:“对不起,在下还是先告辞了。”说着摆摆手就往门外走去,只是似乎想起了什么,停下身形,回头看着茗月妈:“你可以随口将唐某用作借口打发那人,但请等那人冷静后无比去解释清楚。若你不去解释,唐某会亲自去解释。”说完,这才蹙着眉迈步而去。

咬住唇瓣,茗月妈知道这样的确是冒犯了唐虞,想哭又哭不出来,更加没有任何解释的话语能说出口,只好抬袖狠狠地抹了抹泪。

子妤看到唐虞愤而离席,也对子纾使了使眼色,朝着茗月和她母亲福了礼,也赶紧随着唐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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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十九 性本薄情

三人迎着夕阳欢喜地去赴宴,却一前两后踩着月光匆匆地离开豆腐作坊。enuei。co

花家姐弟跟了出来,子妤远远只看到前头的唐虞步子显得有些急,修长的身子被夜色勾勒出一条淡淡的影子,拖拽在青石小径上。

子纾呆呆的都发现了不对劲儿,向姐姐身边靠了靠,小声地问:“唐师傅这是怎么了,茗月妈只是一时嘴快罢了,为何如此生气呢?”

“他或许不是生气吧”子妤有些看不懂这个唐虞:“只是性子太整齐划一,丝毫容不得混淆丁点儿的是非。”

第一的印象中,他是个冰冷严厉的戏班师父,之后接触,才发现他其实性子很温和,对待小弟子们也是色厉内荏,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后来他收了止卿为徒,自家姐弟与其相交颇深,在子妤的眼里,对他的好感也是与日俱增,甚至萌发了几分女儿家懵懂的情愫。虽然理性地克制住,但心中还是对唐虞怀着一些与众不同的亲近感。

如今他冷淡凉薄的态度,让茗月妈显然有些骑虎难下,子妤心中不由得暗暗生出几分不解,伸手按住弟弟,示意他先别管,自个儿跟了上去,只想问清他心中所想。

“唐师傅,茗月妈也是无心,您刚才拂袖而去,岂不是太过无礼了。”

唐虞身形一滞,随即便又恢复了步履匆匆的样子,淡淡道:“你以为我是在气茗月妈拿我说事儿?”

子妤小跑两步才勉强跟上:“难道不是?”

干脆停步,转头看着月光下子妤有些白皙的脸庞,细细的眉眼有着不同于一般女孩儿的聪慧。唐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给一个小丫头解释,只觉得有些不吐不快,舒了口气:“是因为人言可畏。你们也看到了,那个刘诚喜欢茗月妈,又是个急性子。今晚得了这样个打击,消沉不了几天就会发作。茗月妈是寡妇,寡妇门前最不缺的就是是非。要是传扬出去,我一个男子尚且不怕什么,可茗月妈打开门做生意的,到时候谁会再光顾?若是又惹上那铺头一般打了鬼主意的人又该如何?我让她去找那汉子解释,就是不想累了她的名声。”

说到此,唐虞停了停,摇头一叹,复又转头继续渡步而去,只是步子明显放慢了些,好让子妤跟上:“其实,一开始我就不该答应去。但想着有你们姐弟二人,还有茗月在,应该不会有人说什么闲话。看来,还是我考虑不周”

子纾也小跑着跟了上来,显然听到了刚才他的一番话,脸上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看来小家伙心里是极为尊敬这半个师父的,不愿接受他不好的一面,嘟囔道:“唐师父,那是我误会您了。”

子妤听了唐虞解释,却和子纾的感受不一样,蹙着眉,颇有些逼问的语气又道:“那您大可以说出心中所想,却为何要那样的态度惹得茗月妈心酸落泪呢?”

无奈的笑容挂在脸上,可惜背对的子妤无法看见,唐虞的声音带着两分熟悉的冰冷:“若是我好言相劝,她说不定会更加误会。现在她或许会被我的态度伤了自尊,但也比心存不切实际的幻想要好。”说完抬眼看了前头挂着两个橘红色灯笼的花家班,只听得一阵阵喧嚣从里面透出来,回头又看了看花子妤,这才转身直接绕着侧门而去了。

不由得停住脚步,看着唐虞背影渐行渐远,子妤恍然间觉得,这个男子本性还是凉薄的吧。不管茗月妈是否可怜,不管他是否不喜被人当做借口,那样转身拂袖而去,也只是本性使然而已。他看的透彻,知道若好言相告恐怕会真的引来茗月妈的其它误会,如此也算是断了个不必要的可能而已,并不能算他错。可为什么,自己就是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他呢?

甩甩头,把脑中的胡思乱想抛出去,子妤转头朝着弟弟招招手,脸上露出一抹亮眼的笑意,衬着背后的热闹喧哗,笑容让人不禁被一抹轻柔所触动:“子纾快些,咱们还能瞅一眼前院的演出。”

子纾甩着小胖腿儿跑过来,一把挽住姐姐的手臂,探头探脑的往里瞅:“咱们悄悄从正院儿进去,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没关系。”子妤瞧着此时正好来了几个骑马的公子哥儿,门口迎接的小厮正好上前去接了,空出来没人拦住,便拉了子纾矮着身子往里钻了去。

绕过一方两人高的仙人迎客雕花木屏风,戏班前场的喧闹之声便豁然而至,只消一眼,花家姐弟就被这繁花似锦的景象给震住了。

当中一方半人高的戏台子,两个身穿锦缎花裙的戏娘正捏着唱腔“依依呀呀”,正是一出讨喜的《思狐》。两女饰演的玉面狐狸端的是媚态横生,眉眼中流露出的风情仿佛一汩汩看得见的流水,直接沁入人心。

台下围拢而开是一圈圈海棠福寿雕花八仙桌,桌上坐着各色客人,有乡间士绅,也有风流名仕,其间阵阵酒香飘散而出,混合着各色菜肴的诱人滋味儿,把此地勾勒的仿佛人间仙境一般,让人置身其中,丝毫无烦恼忧伤可言。

显而易见,这娱乐场所放在任何一个时空都是这样的,关上门,就算天塌下来也无法影响他们喝酒作乐的心情。

子纾看得是台下各色客人的热闹,子妤则是看得台上戏伶的演出。

那种优雅入骨,恍若天成的水磨腔调,那种傅粉红唇,艳若桃李的行头装扮无一不触动着子妤心中对戏曲的那种强烈喜欢,好像周围的喧闹已经置若罔闻,只留下一曲柔软华音犹然在耳。

此时乐音嘎然而止,台下让小厮送上打赏的公子哥儿们络绎不绝,两个戏娘也朝着戏台四方一一福礼谢赏,让子纾舔舔嘴巴,看着堆满铜钱碎银的猩红托盘眼馋不已:“家姐,你说咱们将来能站在台上演出么?”

“演出是一定的,但不是在这儿。”子妤清然一笑,笑里有些复杂的神情。

这些戏伶的演出精彩卓绝,水准之高让人闻之如饮甘醇烈酒,回味无穷。但这些客人却显然落了下品,吃着酒菜看戏,不过图个乐子罢了,誰又会真正细细品看?

在子妤看来,这样的客人是不值得称其为观众的,也是不值得自己为他们演出的。她真正向往的,是在一群懂戏,或视戏曲为真正艺术的人面前表演,那样,才是对自己,对戏曲的尊重。

可身为花家班戏伶,恐怕总有一天要站在这个舞台上,隐去心中不悦才能历练升华吧。

子纾好像看懂了姐姐笑容背后的那一丝无奈,指了指三楼的包厢:“家姐,咱们要演,就在上面演。”

点点头,子妤看了看三楼顶显得有些清静的包厢,里面偶尔传出一两声隐约的唱段,没有喧嚣热闹,虽然也是陪酒作乐,却多了两分自尊,不由道:“希望吧”

“一定会的,咱们一定能成为三等以上的戏伶!”举起小拳头,子纾小脸上全是坚毅的表情。惹得子妤释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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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十 万寿争锋

进入深冬,京城的寒风也愈刮愈烈,偶尔飘雪,更是勾勒出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看小说到网)

不出所料,塞雁儿终于忍不住,找来的花子妤,追问她到底打听到了金盏儿准备的唱段没有。子妤也不保留,将从唐虞那处偶然得知的消息告诉了她。

金盏儿果然准备唱《浣纱记》。她样貌柔媚,唱腔圆润,按常理若是扮西施可谓相得益彰,随手拈来。但此曲毕竟有些气氛沉闷,她竟想出个绝妙的法子,易钗而弁,弃西施不演却选择扮作范蠡,将悲情之段隐去,只选了前头的唱段《游春》,好展现初春之下的美好光景,暗喻太后寿如春桃,福泽延绵。

塞雁儿扮东施,金盏儿扮范蠡,两人的想法竟不谋而合,另辟蹊径,倒真个难让人分出上下胜负了。

不过塞雁儿也不着急,想着金盏儿弃了自己擅长的青衣戏却去女扮男装,到时候扮相到底能不能讨还还是两说呢。而自己本来就擅长花旦,这东施演起来定是得心应手,有趣之极,加上子妤贡献的小曲儿民调儿,应该能压了她半分,如此这般反复比较,虽然心中仍然无法确定能赢,但总有几希望,便日日认真地打磨唱段做准备。

子妤得了赛雁儿二两赏钱,回去放在了床下的漆木箱子里,对于自己第一次做奸细的成果还算满意。反正她不去打听,塞雁儿也会让阿满去打听,到时候塞雁儿和金盏儿各凭本事,也不是自己能左右,这赏钱是心安理得的。

安稳的睡了个好觉,第二日起来帮着阿满准备了早膳就赶去无棠院学戏了。下了戏课,子妤又找到茗月,想把昨日之事好生解释一番,免得引起误会。

今儿个茗月的气色极好,穿了一身扬枝绿柳的袄子,衬托地粉脸愈发圆润明朗。她听了子妤细说唐虞的真实意图,憨笑道:“娘昨儿个自责的不行,说得罪了恩人,若她知道唐师父是好心,定会高兴的,我就知道唐师父并非那样无情之人呢。不说这个,子妤,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见茗月眼神中透出光彩,子妤忙问:“什么好消息?”

神秘地一笑,拉了子妤来到角落处避开其他弟子,茗月低声道:“那铺头今儿个一早又来了。”

“什么!”子妤一惊,以为那人又来寻事,可看茗月的样儿又不像受了委屈,又说是好消息,顿时猜到了几分:“他是来赔礼道歉的吧?”

眨眨眼,浓密的睫毛扑闪着,茗月点头:“那铺头一早来,吓得我娘以为他还不死心想来讹诈咱们,正准备拿了尿桶往他身上泼粪呢,谁知到他见状赶紧求饶,从怀里掏出个钱袋子,抖落出来二十两银子,说是赔礼道歉来了。”

听得茗月一细说,想着那铺头吃亏的样儿,子妤也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他这下可亏了,足足二十两呢,够你们铺子一年的进项了吧?”

笑意更浓,茗月又道:“岂止呢,他说这二十两是赔礼钱,以后每个月还要给二两银子,当做给铺子入股呢。赚了就给衙门担两担豆腐,若亏了,则免了利息,你说,这样的憋屈事儿他怎么能愿意啊,一张脸笑的跟个苦瓜似的,逗得我和娘都不知道该气他还是笑他了。”

“有意思。”子妤估摸着多半是诸葛不逊那小子的主意,不然那捕头怎么可能乖乖就范,想着或许诸葛不逊也没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怪异,这个人情下次也得还了才行。

茗月又说等存够了钱就把五两银子还给诸葛不逊,子妤点头,让她不用惦记在心,又说了会儿话才别过她回了沁园早做准备。无他,只因花夷从宫里回来,今日下午便要选出万寿节演出的曲目和人选。

塞雁儿自打知道了金盏儿准备的唱段,心中有了底也没前日里那么着急了,慢慢用过两碗清粥当做午膳,还歇息了小半个时辰,才起身来让阿满和子妤伺候她更衣装扮。

这次扮的东施,塞雁儿故意将脸蛋上的红晕加深,嘴唇涂白,只在当中点了个殷红的小嘴儿,画了个看起来就喜庆有趣儿的妆面。发饰却故意弄得简单了,只让阿满绾了个斜斜的堕马髻,套上一张鸭青色的绣帕,别上两支素钗即可。随即换了一身细棉的油绿色素布衣裳,上面深深浅浅坠了些素白的梅花朵儿,单看这一身村妇打扮就有了几分意思。

“走吧,你们也一并过去。”看着镜中自己的扮相,塞雁儿相当满意,手一招,让阿满和子妤跟上,三人同去了无棠院。

花夷此番从宫里回来,行色匆匆,连身上青蓝色的宫服都未来得及褪去,神色显得很严肃。毕竟这次万寿节不比从前,乃是太后五十九的生辰,男做十,女做九,算起来可是六十大寿,丝毫马虎不得。

此时他端坐高位,看着下首亲徒弟子和几个师傅,喝了口陈哥儿递上的热茶,取下头上的裘皮帽子,这才开口,尖细的声音透着股子疲惫道:“十日之期已到,为师也从宫里赶回来了。你们几个是花家班的顶梁柱子,有何本事都使出来吧,这可是太后她老人家五十九的寿辰,其中的利害关系不用为师多说。”

“师父,大师姐呢?”塞雁儿瞧了一圈儿,竟没有看到金盏儿现身,不由得问道。而她此身打扮也是相当惹眼,扮作村妇却明显流露出两分娇弱媚态,让人一见之下怜心甚起。

摆摆手,花夷对着爱徒终于露出一丝微笑:“她昨夜偶感风寒,唐虞已经去帮她施针治疗了,今儿个你们先来,她那边为师会亲自去一趟落园。”

“这怎么行!”塞雁儿神色一凛,她可是要当着所有人好好胜过那个高不可攀的大师姐一次,忙道:“师父偏心,只疼惜大师姐,就不疼惜雁儿了。”说着露出委屈的神色,朝着花夷撒娇。

一旁立着的如锦却有些看不下去了,冷冷一笑:“四师姐何出此言,大师姐染了风寒,若是让她来无棠院岂不是会过了病气给咱们,师父这样做才是完全之法。”

如锦公子今日一身清清朗朗的装扮,看样子便是要扮那范蠡才对,可他擅长的是青衣,若是转唱小生恐怕胜算无多。无奈,太后喜欢拿出《浣衣记》是天下皆知的,若弃了这出本子不唱更加没有机会。这也难怪他说话间有些恹恹的,恐怕对自己能争赢金盏儿也没什么信心才转而扮范蠡,只好顺势出点儿闲气在塞雁儿身上。

另外几个戏伶也随声附和着,塞雁儿只好歇了强逼金盏儿现身的心思,反正她已经笃定自己最大的对手便是大师姐,在场的几个人,除了如锦她还有些顾忌之外,其余并不看在眼里。加上如锦的扮相显然是放弃了唱女角,那就更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过病气倒也不至于,就是有些轻咳罢了。”花夷显然也是看着她一身装扮颇有新意,不似寻常青衣或者花旦,趣味之外还有两份别样的风情,点头道:“好了,雁儿,既然你们的大师姐不在,就你先来吧。”

“还请师父指点。”

塞雁儿站出来一步,理了理服色,眼波流转瞥了一眼其余各人,这才缓缓来到当中,捏下一个兰花指,徐徐屈膝而卧那身段,那姿容,虽不是演的西施,却胜过西施娇媚百般。

仍旧是取自浏阳河的优美小调儿,配上塞雁儿细媚婉转的嗓音,真个将那“东施效颦”演绎的入木三分,刻画入骨,又极迎了万寿节的喜庆氛围,当即便得了花夷首肯,仍未其余弟子的表演不用再看,只需前往落园瞧瞧首徒金盏儿的本事便可立分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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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十一 落园惊艳

细细的雪沫在青石板上并未完全融化,塞雁儿穿了羊皮小靴子,虽是村妇打扮,却比豪门千金还要矜贵几分,左右由阿满和子妤小心地扶着,生怕她摔着了。enxei。

花夷也由陈哥儿好生搀扶,带着塞雁儿和如锦公子等几个得意弟子往落园而去。

落园门口有个粗使婆子在扫雪,见了班主过来,忙鞠身福礼,打开院门,朝着里头吆喝了一声。

塞雁儿看了这一幕,皱皱尖巧的小鼻头:“师父,这落园的活计儿虽不多,但那南婆子毕竟已是老妪,不如拨两个女弟子过来伺候大师姐吧。”

说话间,南婆婆已经从院子里迎了出来,一身素色的棉袄,灰白的头发绾得一丝不苟,见了班主先颔首福礼,这才堆笑道:“多谢雁儿姑娘关心,这落园就老生和姑娘两人住,平日里饭菜都有人送来,打扫院子也有粗使婆子帮忙,其余本就没什么活计儿。而且姑娘喜静,人多了反倒不爽。”

塞雁儿还想说什么,却被花夷挥手打断:“盏儿嗓子好些了吧?”说着跟了南婆子而进,身后的弟子们自然快步跟上。

“喜静!”塞雁儿却有些不满,冷冷哼了声:“也不知道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

这句话说者无意,听者却有心了。

子妤扶着塞雁儿跟着进了落园,想起前日里的听到的咳嗽声和当晚南婆婆开门时那个尴尬的神色,总觉得大师姐不愿用婢女,或许真有什么隐情。不过这等事情也并非自己可以操心,摇摇头,便也不多想了。

落园的桂树倒是四季常青的,只是油绿的枝叶稍显的稀疏了些。

立在花厅门口,金盏儿青丝高束,披着雪里缀梅的昭君套,一圈儿银狐围脖儿衬得脸庞愈发娇怜可人。身边还有一人,青袍绣竹,身姿挺拔却又略显消瘦,正是唐虞。

远远看去,子妤心中暗叹:这女的清涟映雪,男的雅人深致,倒是一对璧人。想到此,思绪一沉,胸口竟有些发堵。

花夷看了两人也是眼中犹有深深笑意,连连点头,惹得身边塞雁儿又是闷哼一声,心中不满,嘴上暗暗嘟囔了一声“孤男寡女”

两人见了花夷均上前恭敬地福礼,又含笑看了众人算作打过招呼。因为金盏儿是戏班的大师姐,唐虞又是仅次于花夷的大师傅,其余人等都主动拱手或福礼。

亲自扶了金盏儿落座身旁,花夷态度愈加温和:“盏儿乖徒,身子可爽利些了?”

金盏儿玉面微动,对花夷的关心也很是感激的样子,点头道:“劳烦师父费心了,今儿个起来,唐虞又仔细针灸用药,已经无碍。”

满意地看了唐虞一眼,花夷才又道:“先前在无棠院已经比试过了,雁儿技高一筹,力压一众弟子。”

金盏儿也瞧了过去,见塞雁儿穿着有趣,面上两颊胭脂绯红如云,知道她多半从意趣入手,避开与自己相争西施角色,从而讨得了花夷的欢心,便道:“如此,我便先来吧,还请诸位师弟师妹多多指出不足之处。”

说着金盏儿已从花夷身边的座位来到当中,纤细的手指拉开了领口昭君套的结绳,当即便露出一身月白锦袍的男装,众人才恍然大悟她将青丝高束,原来竟是要易钗而弁,女扮男装。

子妤早就知道金盏儿今日要扮范蠡,倒也不意外。只是见她女扮男装之下掩不住香娇玉容,更是股无法言喻的绝美气质,心中暗道:单看扮相,恐怕塞雁儿又输了。

南婆婆上前接过外衣,子妤也赶忙上去帮忙关上了花厅的正门和几扇开着的窗户,又从旁边将两个炭盆端近了几分,免得金盏儿受了风寒。

感激地对子妤一笑,金盏儿又回头看了看花夷,收到对方肯定的神色,才开口细细解释:“我备好的段子也是出自《浣衣记》,只是不演西施而扮范蠡。第一次唱小生角色,还请唐虞师父多多指点。”

说完这些,金盏儿收回了笑意,双手交替理了理长衫的袖口,端起神色,檀口微张,已然开始了表演。四周众人也凝神屏住呼吸,齐刷刷的眼神都往金盏儿身上招呼去。

这是花子妤第一次听到金盏儿开嗓,这位花家班青衣第一人,甫一开口,当即就让自己露出了迷醉的神色。

“少小豪雄侠气闻,飘零仗剑学从军,何年事了拂衣去,归卧荆南梦泽云。下官姓范。名蠡。字少伯。楚宛之三户人也。倜傥负俗。佯狂玩世”

先是念白,这小生所需嗓音虽然不似青衣唱段那样高亢清亮,却有种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叮咚柔滑,徐徐入耳,恍若仙音萦绕,一快一慢间一副绝妙的山水画卷展开在了各人眼前。

那易钗而弁的金盏儿一甩袖,脸上表情变幻,仿佛真如一个翩翩佳公子一般渡步乡间,从徐徐念白过渡到了唱词之上:“今日春和景明,柳舒花放,暂解印绶,改换衣裳,潜游田野正是旭日初升,海上红云万国,东风布暖,湖边细雨千家,其实好游行也。”

这份风致气度,真个把那“倜傥负俗、佯狂玩世”,又堪堪风流倜傥历遍诸侯的才子演绎的淋漓尽致,此时屋中众人已经分不清谁是金盏儿在扮范蠡,还是范蠡幻为金盏儿了。

“行过山阴了。不免到诸曁走一遭。正是为爱溪山最深处。令人忘却利名心”

唱词一毕,又接了一段念白,金盏儿演到此处毫不犹豫地收了势,见众人还沉浸在自己刚才的表演之中,笑着用本来的嗓音道:“下面的,就不必一一展演了,不知师父和诸位师弟师妹有何指教?”

此话一问出,大家才从先前绝妙的嗓音唱段中回神过来,不由得面面相觑,表情均是严肃和敬佩。特别是塞雁儿,她没想到金盏儿弃了青衣角色也能把小生演绎的如此活灵活现,无论是身段扮相,还是嗓音唱功,恐怕也比之当年的唐虞也不遑多让。即使是步蟾公子与其相比,也少分少有的灵动清涟之感。

“雁儿乖徒,你可认输?”花夷看向塞雁儿的时候脸色充满了慈祥,似是不忍心打击她一般,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

“技不如人,自当认输”嘴上虽然这样说,心头不免有些难受,塞雁儿娇花一般的玉容上还是浮出了掩不住的失落神色。

花夷点点头,正准备宣布万寿节入宫演出的人选,唐虞却在一旁突然插了一句:“班主且慢,好像有人对此有话要说。”

说着,唐虞笑意温和地将目光看向了立在塞雁儿身后的花子妤,惹得众人均把目光投向了她。

而从先前塞雁儿自愿认输时,花子妤欲言又止的神情不止被唐虞发现,此时大家齐齐望过来,也疑惑着她这个婢女到底想说什么,竟让唐虞亲自出面拦下了花夷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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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十二 珠联璧合

屋中众人齐刷刷地看着花子妤,脸色各有不一。..

花夷疑惑中带着些意外,唐虞笑意温和中又有些期许,金盏儿眼神复杂中有些探究的意味,塞雁儿只是粉唇微启,水眸圆睁,不解地看着花子妤。而如锦公子等人则是一脸的轻蔑和讪笑,料想这小丫头胆子也忒大了吧,在一屋子的师兄师姐面前难不成还想卖弄下小聪明,也腹诽那唐虞无知,拦了班主的决定竟想听那个黄毛丫头的心中所想。

见花子妤被各人目光洗礼之下仍旧端端而立,唐虞心中带了赞许和肯定,再次鼓励道:“子妤,你有什么想法便说出来,无人会责怪与你的。”

阿满却在一旁使劲儿拽了拽花子妤的衣袖,怕她当众出丑,又丢了四师姐的脸。可塞雁儿却眼波流转,想着此女一向有些机灵聪慧,说不定真有点子帮了自己一把,便道:“我这婢女生性就比普通女娃要懂事,想来定不会为了莫须有的事情在这儿卖弄。子妤,你说吧,最多让大家一笑了之,不会治你什么罪的。”说着眼神挑了挑金盏儿,似有示威之意。

金盏儿却不语,只是看着花子妤稚嫩的小脸,不由得想起了儿时印象中一个熟悉的人

被人注视的滋味犹如蚂蚁在脸上爬,花子妤心里头有些不舒服,埋怨似地看了唐虞一眼,可想着自己刚才确实突然灵光一闪有了个好点子可以帮塞雁儿,但那不过是自个儿寻思罢了,并没有要说出来的意思。这下可好,他这一提醒,害的自己被众人的眼光包围,自己虽然挺直了腰板儿,可浑身上下都有些别扭之感。

“子妤,你上前一步,把心中想法细细说来吧。”最后还是班主花夷开了口,语气不急不缓,他对这个小姑娘印象不错,也想弄清楚唐虞为何如此高看这花子妤的那番“欲言又止”。

无奈,子妤只好在阿满不忍的眼光中硬着头皮来到了屋中,朝着花夷福礼道:“禀班主,弟子身为四师姐婢女,刚才确实想到了一个折中的法子。出发点只是为了让四师姐也能在万寿节上露脸,若是荒唐了,还请班主和诸位师兄师姐莫要怪罪弟子。”

虽然对自己的法子很有自信花夷会点头答应,但这番话还是要先说在前头,免得到时候没了退路。

点点头,花夷温和地道:“无妨。”

得了花夷的再次首肯,子妤才轻轻地深吸了口气,缓缓道:“其实,这一出《浣纱记》也被人唱过千百遍了,想必太后再喜欢,也会听烦的。故而大师姐和四师姐都另辟蹊径,找了不同寻常的角度来琢磨新的唱段。实话实说,大师姐扮相优雅,唱腔了得,却显得太过端正,虽有意趣,却不足以喜庆热闹。而四师姐的扮相喜人,小调一出绝对会让太后喜欢。弟子明白为何班主您会舍了四师姐而选大师姐,因为万寿节不比寻常,容不得半点出错。除了要讨太后欢喜,还要在其余戏班和贵客面前立下咱们花家班的名声。若是剑走偏锋,恐会招来妒忌之人的诟病。因为谐戏毕竟落了下乘,并非大戏班所为。”

不住的点头,花夷细眼也慢慢睁了起来,看着花子妤忍不住插了一句:“你分析的倒是全合本人的心意,继续说。”

又忍不住抬眼与唐虞对视,得到他笑意然然的鼓励,子妤信心愈足,清了清嗓又道:“弟子想的是,何不让四师姐也上场。由她扮作的东施和大师姐易钗而弁的风流范郎来一场对台戏,就叫做《范蠡戏东施》。此剧既有大师姐坐镇,味品高然。又有四师姐当做调剂,趣味横生。想来,定能从一众乏味的唱段中脱颖而出。这样,即顾及了大场面的端正态度,又讨得了太后的欢喜,岂不两全其美。”

“妙哉!如此,可算是珠联璧合了!”花夷眉开眼笑,细皮白脸上露出几道沟壑。还不等子妤歇气,一拍前腿:“唐虞,你下来好生琢磨怎么把这一出《范蠡戏东施》改编一下,盏儿,雁儿两位乖徒,三日之内,你们要勤练此戏,并细细打磨所有生涩之处,咱们花家班定要在万寿节上一举成为天下第一戏班!”

趁着花夷兴奋地安排各人工作,子妤悄悄地退下立在塞雁儿身后,长舒了口气,心想这种风头以后还是少出些,免得被如锦公子和那几人的眼神给杀死。

塞雁儿这厢知道自己也能在万寿节上献艺了,笑得合不拢嘴,起身来朝着花夷端正的福了一礼,又朝金盏儿颔首娇笑道:“大师姐,这三日就向您讨教了。”眼底掩不住的得意欢喜之色。

金盏儿倒是波澜不惊地微微颔首,又望了一眼在一边偷偷喘气的花子妤,唇角微微翘起,心道:好个玲珑剔透的小姑娘,以后少不得成为花家班好助益。

这些人里,就数唐虞最为平静,只用柔和的目光看着子妤,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心想自己果然没有看错她,年纪小小就慧眳如此,虽不是唱戏的好料子,可心思敏锐,懂得变通,倒是导戏的一块好料子。

有了定论,落园事毕,子妤和阿满扶了塞雁儿回到沁园。

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塞雁儿越看花子妤越顺眼,召了她来到寝屋,从妆几匣子里掏出个小指粗细的碧玉手镯赏赐下去,又好生叮嘱她以后安心呆在沁园,以后多多为其出些好主意,定然会厚待她。

子妤得了赏赐,面上自然欢喜,当即就把手镯套在了细腕之上,可惜晃荡的厉害,毕竟她还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还没怎么长肉,只好又取下来贴身放好。

今儿个高兴,塞雁儿又让阿满去厨房备一桌席面,让花子妤请来弟弟一并享用。阿满这下可乐了,自己也能跟着吃顿好的,欢欢喜喜地拉了子妤下去张罗了。

一路上,阿满就把子妤夸个不停,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啧啧道:“怎么一样的半大丫头,就你鬼点子多,胆子也大呢?”

不好意思地笑笑,子妤挽住阿满的手臂,亲热地说:“我就是有点儿小聪明罢了,刚此心中忐忑,好像心都要从嗓子眼儿跳出来了呢。阿满姐你就不要取笑我了。”

拍拍心口,阿满也心有余悸地道:“刚才把我着实吓了一跳,生怕你在班主和一等戏伶们面前出了丑。还好,小妮子给咱们沁园挣了光。你不知道,若是四师姐能去万寿节演出,咱们也能跟着去开眼界呢。所以呀,你这次不仅是帮了四师姐,也帮了咱们,帮了自个儿呢。毕竟去宫里见世面那是相当难得的机会呢。”

“果真?咱们也能跟着去开眼?”子妤倒没想这么远,现在知道了,心中真的又惊又喜。毕竟那可是皇宫呢,能去走一遭,怎么也不算白来了这个时代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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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十三 万寿献艺

每年的一月初五是本朝举国同庆的万寿节,因为这一天是皇帝的生母萦祥太后的生辰。enuei。c

在花子妤的记忆里,万寿节乃是清国历代皇帝的生辰节日,怎么到了此朝此代竟变作了太后的生辰?不过除了万寿节,还有个帝诞日,想必便是皇帝自己的生辰,但并不举行任何的庆典。听闻当今皇帝很是尽孝,只愿以母生日为万寿之节,着实乃个清明之君。

记忆中,唐太宗皇帝曾有诗云“哀哀父母,生我劬劳。何以劬劳之日,更为燕乐乎?”想必,这个朝代的皇帝也是个大孝以治国之人吧

“子妤,今儿个得快些,咱们奉命随侍四师姐,可马虎不得。”屋外的还是黑蓝黑蓝的,只天际有一丝明亮的缝隙。即便雄鸡都还没打鸣,此时却传来阿满精神饱满的嗓音。

也难怪阿满这么早就精神头儿十足。却是,能跟随四师姐进宫,参加万寿节的献艺可不比平常的入宫出堂会,那是世间所有戏伶都梦寐以求的最高舞台,因为在那个舞台之下的观众,是全国最尊贵和富贵之人。只有获得了这群人的认可,戏伶的身价才会骤然飚升,成为一方顶尖的存在。不然,塞雁儿也不会明目张胆的和金盏儿相争,也不会在花夷要宣布自己失败时那样懊恼,更不会在花子妤替她出了那个“珠联璧合”的主意后欣喜莫名。

毕竟塞雁儿常入宫在太后面前演出,原本没有必要一争。

“来了!”将一头乌鸦鸦的青丝挽在脑后,别上唐虞相赠的沉香木簪子,子妤换上了一身簇新的素色夹棉袄子,袖口和裙摆处绣了她喜欢的绿萼梅枝,领口一圈银鼠毛将其小脸衬托的清丽非常,平添了几分贵气。这身衣裳是前日里唐虞亲自带她去了街市,花下二十两银子为她们姐弟其置办的。说起来子妤还心疼了好久,这二十两可足够买下自己和子纾一年的白米口粮了,只一身衣裳,也太奢侈了。但唐虞不许,说是要么入宫,要么她们姐弟自个儿留在戏班,让花子妤只得就范。

毕竟要跟着戏班入宫,除了金盏儿和塞雁儿重新定做了戏服之外,花夷亲自发了话,进宫随侍的婢女们也必须得顾着体面,每人拨了十两银子来添置衣裳头面。

踏出房门,见阿满正在准备些干粮,子妤也挽了挽衣袖,上去帮忙。

此番入宫,一行人要在里面住上三日,一直到初五演出完了的第二日才能回到戏班。虽然宫里什么都不缺,但戏伶们在吃食上须极为小心,不能辣了,燥了,凉了,半点马虎不得。所以阿满和子妤天不亮就起来做了几笼桂花香糕、绿豆香糕、红枣糕等物,让塞雁儿这几日在宫里用。虽然寡淡了些,但就着热蜜水吃下去即果腹,又不会坏肚子坏嗓子,实乃最好的干粮。

做完这些,又合着阿满去帮塞雁儿收拾要入宫穿戴的衣裳,收拾等细软。忙东忙西,等天毛毛亮了,两人在大冷的天儿里也活动出了一身的汗,只好各自回屋去又换一身,免得冷风一吹凉了身子。子妤觉得没什么,阿满却连连埋怨,说还好里衣不是新的,不然可就划不来了。

等做完所有的准备工作,两人又伺候了塞雁儿起床,一并跟着用了早膳,正好前头来催,带了两个粗壮的婆子帮忙扛箱子。毕竟是三个人三天的用度,两口大箱子,一口装了塞雁儿的,一口则是合装了子妤和阿满的,单是她们两个也抬不动。

穿着簇新的羊皮小靴子,子妤走在雪地上也觉得浑身暖和,和阿满有说有笑的跟在塞雁儿身后,不一会儿就到了前院,从侧门而出。

此时天也才蒙蒙亮,花家班门口的一条巷子已经停了五辆撵车。

花夷穿了身体面的暗色锦缎棉袍站在最前头,顶上带了个灰鼠皮帽,压的低低的,只露出一双细长而精明的眼,指挥小厮把东西装箱封好。

旁边站了唐虞,也是一身簇新的长袍,仍旧是淡淡的竹青色细水纹,衬得他愈发高挺如竹,神情孤冷。他见塞雁儿姗姗来迟,朗眉微微一蹙:“你们快些,其余人都上车了。”

塞雁儿撅撅嘴,不想理会唐虞,过去挽了花夷的手臂:“师父,让弟子跟您同车可好?”

花夷想也没想点了点头:“正好你大师姐没睡够觉,你陪着师父一路也好。”

没想到金盏儿竟没有上师父的撵子,塞雁儿一愣,心中欢喜,在阿满和子妤的搀扶下爬上了打头的撵车。

“唐师傅。”子妤把两只小手拿到嘴边哈了哈气,甜笑道:“这次入宫咱们戏班都有哪些人去了?”

“放心,班主让子纾也跟去开眼了”唐虞答了一半,身后的第二辆撵车的帘子却动了,露出个头,竟是止卿:“子妤,阿满姐你们都上来吧,车上暖和些。”说话间,子纾也露出个头,脸上满是笑意。

“去吧,有什么问止卿,这几日都是他在帮我打点。”唐虞也点点头,撩开帘子,上前先给阿满搭了把手,然后轻扶着子妤的腰肢,将她送上撵车。

感到腰上一紧,子妤知道唐虞把自己当做小姑娘并未忌讳太多,但知道那是他的手放在自己腰上,脸还是忍不住一红,赶紧用力蹬住横栏钻了进去。

止卿伸手扶了子妤挨着子纾坐下,脸上有着淡淡的笑意:“刚刚你问师父有哪些人跟去,这次人还真是不少。除了要登台的大师姐和四师姐,还有如锦师兄和文正师兄。”

“他们?”子妤听到如锦公子的名字,有些发汗:“另外两位师兄跟去作甚?”

“子妤,这你就不机灵了吧。”阿满抢了答道:“若只有大师姐和四师姐演出,要是临时出个什么事儿,那由谁来填这个空儿?如锦和文正两个都是一等戏伶,到时候出了什么岔子也好有人补漏不是!”

“原来是替补。”子妤才明白了,扁扁嘴。

“怎么?”止卿看出子妤的不悦:“如锦公子平素是有些严厉,但能随车进宫,你也可以乘机多多讨教,岂不便宜。”

赶紧摆手,子妤连连摇头:“罢了罢了,这几日在无棠院听戏课,他严厉的让大家都没敢喘气。好不容易能入宫避开几日,谁还会主动送上门去挨骂。”

正好此时,撵子的门帘又被掀开了,竟是一身桃红绣裙的红衫儿上来了:“哟,刚如锦公子正站在外面呢,子妤,你说的话他可是一字不漏的听了进去,正青着脸上了后面的撵子呢。”说着,眼中透出丝幸灾乐祸,就差捂嘴偷笑了。

子妤想起如锦公子那张脸,心中一寒,不过刚刚也没说他什么,并未在意。倒是这红衫儿自上次挑衅之后便隐隐结下了梁子,如今见她上得撵子,便问:“你也要去?”

自顾挨着止卿坐下,红衫儿理了理裙角:“我是班主的亲徒,自然要去的。倒是你这个跟班儿,也巴巴地跟去了,真是脸皮有些不薄哟。”

暗骂子妤脸皮厚,可是红衫儿不该连阿满也给骂进去,当即便遭了白眼儿:“红衫儿,你不是班主的亲徒么、怎么不去打头的撵子和班主同坐呢?”

一愣,红衫儿有些懊恼:“撵子坐了师父和四师姐已是打挤,自然不方便再多我一个。”

说起来,阿满很久不曾露出这幅倨傲的样子了。面对红衫儿这个小女娃,她可是一点儿也不需要顾及,毕竟她跟在四师姐身边已久,哪个小弟子见了不是恭敬非常的,就这红衫儿仗着是花夷亲徒就屡次摆脸色给她看,自然不会像子妤那般不予理会,便讽刺道:“咱们这儿不止两人,是三人,你难道不觉着挤?”

“你!”红衫儿气恼非常,无奈阿满的身份地位在戏班都有些特殊,不太好招惹。她可不愿离开这撵子。大师姐和另一个女弟子同坐,她素来觉着大师姐不好相处,不敢上去。剩下的,其中一个坐了如锦公子和文正师兄,两人都是男子,更是不妥。其余三辆则是乐师和几个随行打杂的婆子,她才不会自降身份与他们同撵,只好憋着不再多说话,干脆双手一抄,闭目养起了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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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十四 初入皇宫

时值太后大寿,整个京城都被笼罩在一种欢庆的气氛之中。enei。且不说自城门大街到皇城之下的庆仪连接,就连京城的寻常人家门口,家家户户都自发地挂了福寿灯笼,一路彩灯不断,连缀着彩墙彩廊,好一番盛世祥和的景象。

从花家班出发的车队行了约莫三炷香的时间,已然离得宫城不远,此时天色已亮,两边原本的粉墙也用彩绸结成了“寿比南山”“太后万福”等大字,很是耀眼,让露出头来瞧热闹的花子纾惊喜地直咂舌:“天哪,这些绸子恐怕不下千丈喲,若是换成银子,不知能值多少。”

“土包子!”红衫儿被花子纾吵醒,嘴上虽然不屑一顾,可心里还是痒痒的想要看一看外面的热闹景象,便凑了过去,用手肘捅开子纾两寸,一双凤眼目不转睛地凑到帘子缝隙处东看西看。

“切,还说我,真是脸皮厚。”子纾自诩男子汉,自然不想与这红衫儿一般计较,上次家姐也诚心劝诫过自己要忍让,便道:“你看你看,我自让你。”说着一抖手,准备放下帘子,却在那一刻面色一变:“咦!”

“咦什么咦?”红衫儿蹙眉,顺着子纾眼神望去,只见街边一个茶铺门口立了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一身宝蓝的锦缎绣袄子,领口是一圈雪白的裘狐围脖儿,一头乌鸦鸦的青丝只梳了两条黑辫子坠在胸前,没有一点儿装饰,却愈发衬得其小脸光洁如玉,眉目清秀含隽,端得是个小美人儿。只是两颊颇有些异样的潮红,让这个看起来身份富贵的小姑娘显出一丝病弱之态来。

“哼,年纪小小,见了貌美姑娘就挪不开眼了,真不知谁教的。”红衫儿抓住机会,自然要打趣儿这花家姐弟一番。

“家姐你看那丫头是谁!”

谁知子纾却不理会红衫儿,指着街边那小姑娘,可惜撵子行走速度如初,只是呼吸之间已经离得那小女孩远去不少,子妤凑过去也只瞧到了一眼,愣道:“是那个刁蛮小姐。”说罢埋怨似的瞪了子纾一眼,心想亏得坐在车上,不然这家伙说不定又凑上去惹祸了。

“怎么?你们认识那小姐?”红衫儿瞧着花家姐弟面色有异,疑惑地问了问,可总觉着他们姐弟俩不可能有那样身份尊贵的朋友吧。

“哼!关你何事?”子纾只看了那小姑娘一眼,心里正烦着呢,挥手答了,语气颇为不敬。

柳眉微蹙,红衫儿扁扁嘴:“真是个莽夫,不知礼。”

止卿和阿满对望一眼,都有些闹不明白子纾所指是谁,反正撵车上呆着也是无聊,便纷纷看向了花子妤,想问个究竟。

无奈,子妤只好将姐弟俩生辰之日所遇之事寥寥数言说了出来。止卿等人才点了点头,不再多问。毕竟听起来那丫头是个蛮横又不讲理的千金小姐,子妤姐弟没吃亏都算好了,还是少为招惹的好。

一旁的红衫儿听了却心里暗自埋怨,想那女娃怎么不把这个讨厌的花子纾给拘了去,真是可惜了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撵子停下,阿满瞧了瞧外头,神色一凛:“终于到了吧。”

“都下车接受盘查。”车外一声冷漠的高喊,顿时悉悉索索之声不绝于耳。阿满也示意止卿等三个小弟子赶紧下撵。

一下来,冷风没个遮挡地便吹了过来,子妤捂住脸,过去伸手帮子纾带上瓜皮帽,侧身往前一瞧,却是心神一怔。

此时,朝阳东升,映照出眼前一方巨大的朱红漆门。

这宫门之上,人脸大小的铜门钉粒粒闪耀,当中螭兽头状的铺首赫然从当中凸出,猛兽怒目,露齿衔环,再加上两旁身穿铁甲的两队御林侍卫,一股皇家的威严气象顿时环绕而生。而巨门则是被嵌在一片更加巨大的红墙之上,高至百丈,两边延伸而出,根本看不到尽头,不知其包围的皇城到底有多大。

收了眼,前世里毕竟是去紫禁城游览过的,子妤除了觉得此地建筑恢宏之外倒并无其他想法。可身边止卿和子纾还有红衫儿就不一样了。

止卿脸色大变,薄唇紧抿,眼神闪烁地盯住那方城墙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而子纾则是激动地很,手舞足蹈间紧紧地拽住了子妤,指着那高耸入云的城门有些说不出话来。红衫儿站在一旁,表面上也是一句话也不说,可眼中却明显的闪过了一丝渴望和野心,仿佛面对的并非层层宫墙,而是她未来名伶之路的一个踏脚石。

其余人等也闭口不言,就算曾跟着入宫的,此时见了这恢弘的场景,感觉心中震撼依旧。

班主花夷在最前头,正和一个侍卫说话,半低着头,塞了一袋钱给对方,又说了不少的好话。那侍卫点点头,一挥手:“男的站右边,女的站左边。”语毕,一群待命的侍卫和几个宫女顿时将花家班的车撵包围住,开始搜身盘查。

正当口,一个红漆绿油顶的撵车徐徐驶来门口,那侍卫挥手,让手下暂时别管花家班的盘查,迈步过去询问这方独撵:“可有通行令牌?”

赶车的是个穿了皮袄子的髯须大汉,只见他从怀里一掏,丢出一块玉牌:“喏,且看仔细了。”

那领头的侍卫一把接过,对着阳光一瞧,上面篆刻的一个“薄”字隐隐有圈光晕显出,顿时面色一凛:“属下参见薄候!”说着单膝跪地,标准的武将问候姿势,脸上有着浓浓的尊敬之意。瞧着态度,若不是宫中侍卫不跪外姓,恐怕这侍卫早就双膝跪地再加三个响头了。

“薄”子妤在一旁看得仔细,忍不住问身旁的阿满。

阿满也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止卿却低声说了句:“薄候乃是镇守西北的边关之将,此人是太后亲侄儿,身份非同寻常。”

“这样的大人物,怎么就一个小小的撵车?”子纾一听是打仗的,眼睛一亮,却疑惑的挠了挠头。

“呀!我知道了!”一旁的红衫儿突然捂住嘴,闷声道:“里面做的不是薄候,是薄候的二夫人和薄侯的千金。”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子纾明显不信,子妤也抬眼看着红衫儿,面带询问。

压低声音,红衫儿面色得意:“前日里青歌儿师姐无意中曾提及过,这次薄候二夫人带了女儿入京,一方面给太后祝寿,一方面给那个痨病女儿求医呢。”

“咳咳!”前头的花夷发现这边的动静,表情严肃地盯了众人一眼,大家赶紧埋头闭口,不敢再议论什么。

那边领头侍卫一直目送薄候撵车入宫,这才一招手,一群人又回来了,一一开箱检查,又搜了戏班众人的身,确定没有任何不妥,那领头的侍卫又仔细看了花夷的腰牌,才大喊一声:“放行!”

“多谢!”花夷神情一松,示意大家赶紧整理一下东西,都上了撵子,随着一位侍卫往西边而去。自然,薄候身份和花家班不同,人家走的是正宫门,他们得走侧门。

西边的侧门应声而开,花家班的车队鱼贯而入,这才算是真正进了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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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十五 常乐常乐

宫里规矩大,除了主子其余人等一概只准步行,不许乘坐撵车。enei。所以花家班上下都从撵子上下来了,由侍卫领着,花夷打头,规矩安静地前行着。

亏得能步行,一路走来,弟子们也四处打望着,那个新鲜劲儿就不必说了。只是宫里头显得极为静谧,来来往往的宫女内侍均行色匆匆,只做事儿不说话,显出不同于一般的紧张气氛。

毕竟还有三日就是太后寿辰,宫里除了需要准备从一月初五开始接连七日的寿宴,还要将各色装饰物品备齐,零零总总的事情都要赶在万寿节之前将一切都弄得妥当。

入了内廷,侍卫将花家班交给了内务府派出的管事,此人姓冯,平时就专管宫里的戏曲杂艺等事务,四十来岁的年纪,说起话来尖声细气,花夷尊称他为冯爷,两人一路上交谈甚为密切,应该很是相熟。

他看了看紧跟在花夷身后的金盏儿和塞雁儿,颇为满意的点头:“我说花班主,只要你们戏班子里一日有这两位姑娘在,其它戏班儿就别想超了去啊。”

“哪里哪里!”花夷自谦地拱手福礼,眼珠子一转,探问道:“听说佘家班的水仙儿这次唱主角儿,冯爷可曾听过唱的是哪一出?”说着手里悄悄塞了个拳头大小的钱袋子过去。

着冯爷熟门熟路地笑纳了花夷的“表示”,细小的眼睛眨了眨:“说到底,这天下的戏班子哪个不知道太后喜欢哪一出?难道还敢不唱这个来讨了寿星的欢心?”

两个反问其实就是答案了,花夷笑着点点头,又和那冯爷继续套问其他的事儿。

车撵到了内廷的外围就无法再继续行进了,花夷让四个跟随的粗使婆子卸了撵子上的箱子到手扶板车上,由内侍帮忙推着,改为步行往里走。

打从跟着花夷进入宫门,子妤才发现,他们一直在边缘行走,绕过了主宫城,并没能真正看到内廷之中的繁华无度。饶是如此,这皇宫里的肃穆气氛也让众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只有金盏儿和塞雁儿还有跟在花夷身后的唐虞神色如常,想来是经常入宫的缘故。

最后,冯内侍带着一行人来到了专供万寿节演出各家戏班落脚的一处宫殿,门口已经停了不少的撵车。

此殿名为“常乐”,空高肃穆中显得有些古旧破陋,但丝毫掩饰不住甚为皇城宫门一员的雄伟大气,磅礴厚重。听说此宫曾是一位前朝不受待见的妃嫔所住,远离主宫,确实可怜清冷。后来那位妃嫔去世,此殿也就废止了,让内务府拨了做临时处所,供进宫演出的艺伶们暂居。

此殿正好分了东南西北四个跨院,当中的主殿花厅和前后极开阔的内廷院子,只稀疏地生了几棵古树,参天的绿意在冬日里也丝毫没有被打压下去。树下头的野草也长得旺盛,簇高簇高的依着墙头。

院子已经住下了一些杂艺伶人,不多,大概有二三十个,另外佘家班和陈家班也陆续来了,均和花夷打了个照面,大家寒暄几句并各自退下。

花家班被安排在正北的院子,后面连了个杂院儿,正好可以堆放道具箱子和烧水烹茶什么的。这方小院儿尚算开阔,围着个天井,四周有整八间厢房和两间暖阁,花夷、唐虞、金盏儿、塞雁儿、如锦公子、文正各自占了一间,阿满和子妤紧挨着塞雁儿住了一间,红衫儿和随行的青歌儿一间,止卿和子纾一间,剩下的四个粗使婆子正好挤了在最后一间。这样安顿下花家班十来口人倒也不显得拥挤。

等拾掇好要连住三日的屋子,天也才完全的通透大亮。大家就着刚烧开的热水合着窝窝头又吃了一顿早饭果腹之后,花夷才又召集众人聚在他的屋子,开始安排着几日的事情。

这三日的重心就是得让金盏儿和塞雁儿再仔细磨合磨合,务必到了正式登台的时候确保不会出什么纰漏。另外,花夷督促如锦和文正两个把新戏学会,练会,以备不时之需。另外安排红衫儿等几个随行的低阶弟子每日该怎么练功还是抽出时间来继续。剩下的其余人等则要负责伺候各人的茶水,涮洗衣物等等。至于唐虞,则让他全权负责各项事务,因为花夷得趁这个机会在宫里奔走,该拉拢的关系一个也不能漏掉。

眼看着天色还早,花夷安排好了便让大家回屋各自休息睡个回笼觉,整顿车马劳累。

阿满带着花子妤进了屋子,看着那雕花的红漆柜子,步拔大床,还有当中嵌了一整块花白大理石的八仙桌,咂咂嘴:“听说这常乐宫早年废弃,所以专门拿来安置临时进宫演出的艺伶。可看看这些家俱把式,那一样摆在外头会差了?就是这把半旧的小凳子,也是花梨木造的,得值二两银子呢!”

子妤倒对这屋子没什么感觉,只看了看桌上放置的小火炉和青瓷茶具觉得很有两分清雅。推开窗户,瞧着红墙之上露出的一片天空和半支树丫,总觉得有些憋闷。

看来,这趟入宫之行现在并非自己所想的那样,不过是被关在这个常乐宫的一角罢了,哪里有什么机会增长见识看稀奇,还不如在花家班里的时候那般自由。

或许看出了子妤的想法,阿满放下叠好的衣被等物,替她斟了杯热茶递过去:“喏,拿去,你不是最喜欢喝茶么,这宫里备的茶可香了,可不是你那止卿师兄的碎茶末儿能相比的呢。”

接过茶盏,果然是叶片舒展完整的茶叶,懒懒地漂浮在杯底,汤色黄绿,没有一丝碎叶飘上来,惹得子妤释然一笑:“也是,这宫里头的东西就是不一样。可是,阿满姐你说让我跟来开眼,长见识,若都被关在这常乐宫里,恐怕也没什么好学的吧。”

“笨!”伸出指头戳了戳子妤的眉心,阿满也自顾斟了杯茶,饮下一口,神色无不陶醉的说:“也就这三日咱们全呆在这儿,等到初五那天,可都要跟着去紫宸殿候着,到时候,什么世面也都见了。”

“果真?”子妤终于来了一丝兴致,眉目放光地问。

得意地点点头,阿满伸出五根指头一一算来:“至少咱们得随着四师姐去伺候左右,这妆面,戏服,吃食,茶水,哪一样能假于人手!咱们自然要寸步不离的。”

子妤这下可放心,想到止卿和弟弟,又问:“那止卿他们呢?也能去吗?”

阿满也凑到窗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回头笑笑:“你以为班主干嘛找这些个小弟子跟来?自然是要从小就培养他们。这培养嘛,见见世面,免得以后登台怯场则是最重要的,那当然得跟去啦!”

“原来如此。”子妤才明白了为什么连红衫儿都会一并入宫,原来是因为花夷要从小让他们习惯这样的大场面。看来子纾也颇受器重,能与红衫儿止卿这些一流的低阶弟子一并让花夷入眼,已是不易。

阿满铺了床,向着子妤招手:“行了,早上起的太早,大家都睡回笼觉去了,咱们也休息休息,等会儿午膳的时候还有好些准备工作要做呢。”

子妤却有些睡不着,打开门:“阿满姐,你休息,我去找止卿和弟弟说会儿话。”说着悄悄关了门,往隔壁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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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十六 师姐青歌

这三天倒也过得极快,眼看明儿个就是万寿节了,常乐宫的气氛也随之逐渐紧张了起来。(看小说到网)

杂耍艺人们占了中庭的大院子,几乎没日没夜的练习着,生怕到了正式场合掉碗或者掉杆儿什么的。三家戏班的院子倒是大门紧闭,不过“依依呀呀”之声除了一日三餐和后半夜打更之外,就从来没断过,看得出大家都丝毫没有松懈地在进行最后的演练。

这期间,花夷几乎都在外头奔走,除了打点内务府的各种关系,又拜托冯爷给膳房那儿送了些好处,让他们给花家班送来的吃食格外小心些,免得让戏伶吃坏肚子等等,总之忙的不可开交。

反观子妤,每日练功吊嗓子,这几日到过的异常轻松舒服。毕竟塞雁儿日日和金盏儿磨合细节,也没什么需要她伺候的,有阿满一个也足够了。

用过晚膳,子妤照例裹紧棉衣到了止卿和子纾的屋子里吃茶说话,一进门,看到红衫儿也在,身边还坐了另外一个得了班主钦点跟来的女弟子,名唤青歌儿。

青歌已经十三,翻了年就快满十四岁了,天资聪慧,嗓音清亮,刚升了六等戏伶,约莫再练上一年就能去戏班的前院登台了。她容貌生的很是秀气,细眉细眼,红唇一点,尖尖的下巴颇有些见犹怜,身姿也纤弱绰约,扮起闺秀青衣来很是合适,暗中被称为大师姐金盏儿的接班人。

同样身为花夷的亲传弟子,与红衫儿的倨傲嚣张很不一样,这青歌儿性子显得温和有度。来时,因她陪着金盏儿坐在另一辆撵车里,与花家姐弟和止卿没什么交流。但这几日相处下来,大家都熟悉了不少,这青歌儿也时常过来吃茶说话,打发闲散时间。红衫儿好像挺巴结这个小师姐,也时常随了一并过来。

“家姐,你快过来坐,青歌儿师姐在讲那薄侯千金之事呢。”子纾挥了挥小胖手,白白圆圆的脸上透出憨甜的笑意。一旁的止卿也顺手斟了杯热茶递给子妤:“给,加了你喜欢的干桂花。”

“多谢。”子妤朝止卿一笑,转而看向青歌儿,却发现她盯着自己和止卿看了又看,水眸微垂,眼底似有半点难以言喻的情绪波动。

“青歌儿姐”,红衫儿斜斜瞥了一眼花子妤,见身旁的青歌儿不说话了,用手碰了碰:“你刚刚说薄侯的千金得了痨病,可是真的?”

青歌儿这才收回不自然的眼神,浅笑轻吟道:“都说一如侯门深似海。那薄侯的二夫人刘氏名唤桂枝儿,当年可是名震江南的戏曲名伶呢,艺名小金雀儿。秦淮河畔有谁不曾听过她的一曲《恨锁情》。只是她不过才红了两年,只十七岁的年纪就匆匆被薄侯纳为妾,听说第二年就替候爷生下个千金,取名薄鸢。若是再生个小侯爷,那今后就有着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可因为难产而落了病根,身子骨那叫一个弱啊听说是再也不能生育了。”

叹了口气,这青歌儿说着话就像唱戏似的,声音婉转动听,犹如叮咚泉水落在玉盘之中:“可惜啊,薄小姐如今才整十岁,上头只一个十八岁的哥哥,整个侯府哪个不把她如珠如宝般的宠着!可惜,听说半年前突然被发现有不足之症,日日咳个不停,也是个病秧子。这不,薄侯实在拗不过二夫人的性子,才许了她带女儿来京城寻寻名医。不过希望渺茫啊,毕竟太后一连遣了三个太医亲赴西北给薄小姐诊治,天下之大,哪里那么容易遇见神医?”

子纾听了,心里也泛起酸楚,流露出同情样儿:“可怜的姑娘。年纪那么小就要到处求医问药,真幸苦。”

“也不见得。”红衫儿听完了,皱皱晶莹的小鼻头,嘴角的红痣微微随着唇瓣一挑:“亏得她生在候门,若是普通人家,哪里能花那么多时间和银钱为她治病。好在这咳症反正也不会要了命,好生将养着,只是比常人幸苦几分罢了。”

“哼!”子纾一听,扁扁嘴:“没点儿同情心。”

红衫儿此时倒显出两分成熟来,讪讪道:“同情?咱们都是戏伶,谁来同情咱们?没爹没妈,若是让我选,宁愿一身的病,也要和那薄鸢一般出身在候门,至少死了也有人伤心。”

“别这样。”青歌儿轻柔地伸出手来搭在红衫儿的肩头:“师父待我们如同己出,周围又这么多师兄弟师姐妹的,说起来,比那些贫寒家里的孩子倒是要强上不少。”

青歌儿糯糯的声音很是宽慰人,红衫儿恢复了娇娇艳艳的笑容,点了点头,腻在她旁边:“师姐最好了。”

子纾和止卿也颇有好感地看向了青歌儿,心底都觉得此女不错,性格温和,对待任何人都轻言细语,这个红衫儿平素里得罪的师兄妹不少,她一点儿不介意的与其交好,实乃不易。

可子妤看着青歌儿的笑意总觉有些假意做作,不像是发自内心,不免留了个心眼,觉得此女多半心机深沉,并非是表面如此温和恬然的。随即一想,她怎么样也和自家姐弟没什么关系,懒得多做猜想,也就没太在意,自顾斟了茶。

嗅着杯中漂浮的金桂香气,子妤清秀的眉眼此时仿佛眯成了一条线。正好对面的止卿抬眼,就像看到了一只小猫,迷糊慵懒,让人只一眼也会同样陷入那种放松的姿态当中去

到了晚膳时间,阿满过来催了,子妤只好告辞,带着子纾过去一并吃饭。青歌儿却让婆子把晚膳端到止卿房里,说她和红衫儿两个人吃着没什么意思,人多也热闹些。

止卿那性子,平素喜静,也不怎么和其他师兄弟们相交,但此时却没有拒绝,只送花家姐弟到门口,又回去陪了青歌儿她们聊天。

回头看着紧闭的屋门,子妤蹙了蹙眉,想起青歌儿看止卿的眼神,心中有些不纯洁地暗想:多半止卿被人家给看上了!也是,多好的相貌啊,再过两年,比起如锦公子来一定也不遑多让。平时他冷冷淡淡的,那些师姐妹们还不敢太过接近,如今见了他随和闲时的样子,这青歌儿定然会动心吧?

子纾走了两步,回头看自家姐姐盯着屋门发呆,便问:“家姐,你愣着做什么?”

“走吧,听说今儿个有红烧鱼。”子妤回过头来,婉然一笑,拉了弟弟的手回屋。

谁知刚走到门口,姐弟俩就听见里面传出阵阵抽泣之声。子妤和子纾对望一眼,推门而入,果然是阿满垂着头坐在桌子旁,清秀的脸庞上泪珠子止不住的往下落。

“阿满姐,你怎么了?”子妤一惊,赶忙从袖兜里掏出张手绢儿去替她拭泪。

子纾也看的一愣,小胖手拍拍阿满的肩膀,安慰道:“阿满姐姐,你不哭了,谁欺负你告诉我,我替你出气去。”

子妤忙道:“慢慢说,有什么事儿都慢慢说,别哭坏了身子。”

狠狠的一抹泪,阿满总算止住了哭泣,面带委屈的看了一眼子妤,呜咽道:“还不是南院佘家班的那个水仙儿。今儿个晌午,她派了个丫鬟过来,说什么要我过去说说话叙叙旧。想着当年咱们一起学过两年戏,有些交情的份儿上我便去了。结果禁不住她好言相劝,我竟说漏了嘴,告诉了她咱们准备唱一出《范蠡戏东施》,不过我还是存了个心眼儿,没把大师姐易钗而弁,还有四师姐唱东施一角的细节告诉她。但看她那样儿,眼珠子滴溜溜的转,明显是有所图的。等我回来,东想西想,总觉着不对劲儿,又主动过去,让她看在昔日姐妹的份上莫要让其他人知道咱们花家班排的戏。结果她说已经告知了班主佘人贵,还说我自己出卖了戏班反倒上门来求她保密,简直可笑可悲,把我骂了一通就赶了出来”

说到这儿,阿满忍不住又抽泣了起来,可怜一双清亮的眸子蓄满了泪水,整个人都蔫儿了下去,失了主心骨一般,神情慌乱:“要是被班主知晓,我我一定会被赶出花家班的啊,子妤,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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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十七 紫宸寿宴

嵌了大理玉石的桌上摆了御膳房送来的晚膳,三荤两素一汤。enxei。o只是这许久过去,早已冷却了。一旁的阿满止不住的抽泣着,泪水“吧嗒吧嗒”地直往下滴。

子妤先劝了弟弟离开:“子纾,你先去找止卿把晚膳用了,这儿的事儿千万别让其他人知道。”

知道留下也帮不上什么忙,子纾乖巧地轻轻拍了阿满的肩头,用着甜糯酥软的声音道:“阿满姐,我和家姐都不会告诉别人半句的。你放宽心,别多想啊。”说完,这才耷拉着脑袋离开了。

给阿满斟了杯茶递过去,子妤又过去用热水拧了张帕子过来替阿满擦脸,顺带又把门给闩上了,免得突然有人进屋,看到她这副花脸生疑。

“若是被班主晓得我泄露了万寿节演出的内容,一定会被赶出戏班的,子妤,你说我该怎么办啊。”阿满哭着哭着嗓子也有些哑了,眼睛红的像个枣儿,脸也哭花了。

给阿满擦赶紧了泪痕,子妤想了想,仔细问道:“这事儿,除了我和弟弟,阿满姐你没告诉其他人吧?”

摇摇头,阿满想也不想便道:“我可不敢给别人说,只是见了你,心中忍不住就一股脑儿的倾诉了出来。”

“嗯”子妤心中有了主意,握住阿满的手:“你放心,此时既然其他人并不知晓,我和子纾也绝不会胡乱捅出去的。等过了万寿节,此事便罢,想来师父也不会知道的。”

“可是”阿满也从先前的慌乱逐渐恢复了心神,点点头又摇摇头,有些后怕道:“那水仙儿知道,佘大贵也知道,万一”

抿抿唇,子妤神色严肃,思虑了小半晌,复又摇头:“既然水仙儿从你这儿套了话,除了告诉佘大贵,应该不会传扬。毕竟她从前是花家班的人,若是被人知道她利用旧情,恐怕背后也会被戳着脊梁骨骂她没良心。所以,佘家班那边应该不会有人知道是你泄了密。咱们这儿守口如瓶,熬过了这几日就好,别太担心。”

浑身一个激灵,阿满越想越觉得后怕,迟疑的点点头,只盼着佘家班知道便知道了,不会打什么坏主意,这万寿节一过,也就什么事儿都了了。

可事实,真会如心所想么

等安慰好了阿满,菜也凉了,子妤端了到后院儿又重新热了一下,劝着阿满好歹吃了些,又用凉水帕子替她敷了下红肿的双眼,勉强看不出来才一起又去了赛雁儿的房间里伺候。

一夜忐忑,第二日天刚毛毛亮的时候,花家班众人就已经起了。

今天是一月初五,万寿节晚宴花家班被排在压轴出场,大约是戌时末刻。时间尚算宽裕,花夷亲自又看了一遍金盏儿和赛雁儿对戏,挑出几处不尽人意的地方又磨合了一下,想要务必完美无缺地一举得满场喝彩,这才不枉花家班上下忙活了近一个月。还有,因为紫宸殿在准备寿宴,所有戏伶一律没有机会去踩场子,所有只有照着内务府给的图,估摸着大致的位置和舞台宽仄,权当彩排了。

怕登台前出什么岔子,金盏儿和塞雁儿只用了早膳,午膳用几片糕点和着蜜水送服,虽然寡淡了些,倒也稳妥。因为晚上要表演,戏伶按惯例是要空腹的,所以过了酉时,就连糕点和水都不能再沾了,免得临时想要出恭,误了时间。另则,戏班众人都要前往紫宸殿做准备,那儿虽然都备好了茶水糕点一类的,但现场必然是忙的不可开交,根本没时间吃东西,所以四个粗使婆子给不上台的一人煮了一碗面,摊上两个鸡蛋,以防把大家给饿晕了。

还有一个多时辰就要登台,冯爷又亲自来了,让常乐殿的众位艺人列队拍好,由六个内侍领着往紫宸殿而去。

子妤因为塞雁儿拿掉了一支珠钗,走到半路又折回去,落在了最后。从屋里赶紧寻了那钗,等出了北院儿的门时却远远看到一袭雨过天青色的一个锦袍华服公子在前,迈步渡过门槛的时候,人走倒是远了,却掉下张香帕。

快步跟了过去拾起,子妤刚想开口叫住那人,却一眼瞥见那香帕的一角绣了几只葱绿的水仙叶儿,上头还有一朵蕊黄的花儿,再拿到鼻端一嗅,一股子淡淡的脂粉香味钻入鼻息。

难道

这背影的主人子妤还是认识的,正是那如锦公子。可为什么他的身上会掉下女子的香罗丝帕呢?子妤迟疑间来不及多想,只把那香罗帕揣进了袖兜,匆匆跟上了队伍。

一路上穿过层层宫墙,这才算真正进入了皇城的内廷,眼前鳞次栉比的亭台楼阁一一展开,冬日里也犹有绿意的花园庭院数也数不清经过了多少个,行了约莫三炷香,才在一方恢弘无比的宫殿前停下。

子妤压下心头的疑惑,心神也被眼前这皇宫内院的景致给吸引了过去,因为太后生辰,这紫宸殿几乎被彩灯给妆点的犹如星宫一般辉煌明媚。就连斜斜的夕阳,也已经在这宫殿面前失了颜色。

殿门口有现搭的老星献寿台,呈九级,由全国征请而来的百名老人各执金寿字,层累而上,口喊各种福寿祝词步步而行,众人越是仔细打量,就越被这内里的繁花盛景所震慑。待得进入殿内,扑面而来的喧哗热闹跟是非同一般。

开阔达百丈的中庭摆满了红漆圆桌,初略一数,参加寿宴的不下千人,其中除了文武百官,皇亲国戚之外,还有各国来朝时节和民间请来的高寿老人们。而中庭两边的开阔处,隔了十步便是一个彩台,上面同时表演着各类歌舞杂艺节目,其内容多为神仙祝寿故事,喜庆祥和,将整个殿内气氛烘托出一种无比伦比的繁荣胜景,端的是锦绮相错,华灯宝烛,霏雾氤氲,弥漫周匝。

至于散落在其间的一株株植物,则是专程从江南暖处日夜兼程运来的,小如蟠桃、长生花、一统万年青,也无不刻意求其吉祥之义。

这样的热闹景象,只一眼,也足够让这些未曾见过如此世面的戏伶们惊讶地合不拢嘴了。不过子妤好歹再世为人,虽然心中震撼,神色略有兴奋,却恰到好处,没有露出其余戏班弟子们那种的呆傻样儿。

因为来之前唐虞曾再三交代,凡是花家班弟子,进入紫宸殿之后严禁喧哗惊叹,就是看到天仙下凡也要闭口垂目,不得失了花家班的颜面,若有腿肚子抽筋瘫软着,回去是定罚不怠。所以连子纾那毛躁小子也没有太过兴奋,小脸倒是憋的通红,步子一点儿没乱的赶紧跟上了,生怕回去挨柳条。

除了一饱眼福,子妤还把注意力放在了前头端端而行的如锦公子身上。

先前捡到的那方香帕分明是女人的,可是却从他身上掉下来。而那香帕上的水仙花儿绣样,怎么看怎么想也觉着有些蹊跷,总让她联想到了佘家班那个妖娆放肆的水仙儿。

而这一联想,子妤总有种不好的预感,眼皮子也跟着不停的跳。

果然,前头佘家班的人正要进入另一间后殿侧屋候场,那水仙儿却在进门那一刻偶然回眸,扫了一眼花家班这边,看位置,岂不正好是那如锦公子所站的地方!

子妤隐约感觉到了一丝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不知这此万寿节的演出,是否能真如之前所预料的那样,花家班能如愿以偿技压其余两大戏班,还是会横生出什么变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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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十八 蛛丝马迹

紫宸殿前厅的气氛热闹高涨,觥筹交错间乐音喧闹之声不绝于耳。enxei。o相比较,后台侧殿的气氛却显得严肃而紧张。

各家戏班都闭门在屋子里做最后的准备,上妆,换戏服,戏伶背念台词,一丝也马虎不得。算起来,陈家班已经演过了,不好不坏,得了二百两的赏钱,算是不错。此时正好是佘家班在演出,听曲子不外乎《汉宫春》和《遶池游》,还是唱的一出《浣纱记》。就是太吵了,离得也太远,花家班这边实在听不太清楚到底唱的啥。

花家班的屋门“笃笃”地响了两声,推门进来个身穿宫服的小内侍。俊脸白皙无渣,一双眼睛滴溜溜的透着股子机灵,他一开门瞧见花夷,赶忙闪身进去,打了个千便凑到了其耳边,絮絮低语起来。

原本屋子里各人都在忙着做准备,也知道这小内侍是花夷给了冯爷一些好处,让其往来报信儿的。可看着花夷脸色在那内侍的低语之下渐渐变得有些奇怪,不一会儿就咬着牙似乎压制着惊怒,大家也就停下了手中的事儿,齐刷刷地看向了花夷那边。

“多谢小刘哥儿提醒,一点儿小意思,您空了卖茶吃”,说着,花夷从身边的匣子里取出个个十两的银元宝直接塞到了那内侍手中。

那小内侍一喜,赶紧往怀里一踹,还好那靛蓝的太监服里面套了层棉夹袄,不然肯定肚子上要突出一块来。他又低声给花夷说了几句话,这才退下了。

门关上,唐虞蹙了蹙眉,让大家赶紧各自做事儿,渡步到花夷的身边:“班主,可是前头有什么变故?”

暂时没有答唐虞的话,花夷抬眼望了一下眼众人,眼神里有着琢磨的意味,仔仔细细地在每个人脸上都扫了一圈,虽然大部分人表情都有疑惑,可惟独正在给塞雁儿整理衣衫裙角的阿满有些奇怪。

只见她不时的抬头望一眼花夷,发现花夷的脸色不对后又赶紧埋头不敢与其对视,同时伺弄衣裙的手也忍不住颤抖了起来,呼吸也连连加重,似有心事,整个人看起来都焦虑异样的感觉。

花夷眉头愈发紧锁,一手推门,“唐虞,我们到门口说话。”

闭门,左右看了看并无闲杂人等,花夷才压低声音道:“刚才那内侍过来报我知道佘家班所排剧目,竟竟也是一出《范蠡戏东施》。由那水仙儿扮东施,另一个女青衣易钗而弁变作范蠡,与咱们所排之戏立意完全一样。”

任这唐虞平素的性子再怎么波澜不惊,一听花夷之话,顿时俊颜一变,眉头揪起,又惊又疑地问:“班主怀疑,有内鬼泄露本班机密?”

有些不情愿的点头,花夷神情有些黯然:“这个时候,追究是谁泄密也已经不重要了。还有半个时辰左右就该我们上场,若仍然唱那一出戏,必然被人诟病乃是抄袭。但若不照着这一出排好的戏上去,结果就只有一个,被佘家班打的一败涂地,拱手让出这京城头号戏班的牌子。之后,要再夺了回来,几乎无望了啊”

唐虞严肃深沉的俊容之下隐藏了一丝不可查的锋利神色,此时脑中也飞快的转着,想要快速找出一个解决方法来:“班主,不是还有一个时辰么,咱们试试看能不能挽回败局。”

花夷也只好勉强的点点头:“走吧,得进去告诉金盏儿她们这个变故,集众人之所及,看能不能找个变通之法,挽回败局。”

此时,屋中的气氛有些凝重而慌乱,众人听了花夷所言,面面相觑间都不知该如何开口,如何在短短的一个时辰内再排一出比之《范蠡戏东施》同样精彩的剧目出来,这样的担子就算房子啊平素里,也是既不可能的,更何况时辰一到就要登台演出,那种压力,真如热锅上的蚂蚁,又叫人怎么能静心定神下来!

看着花家班众人的神色,花夷强忍住心头的怒意,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才沉缓地开口道:“大家都仔细掏心挖肺地想想,一炷香之后把点子说出来。”

唐虞也开口道:“大家暂时不必焦心,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其中拿半个时辰想新的点子,半个时辰排练,应该来的及。另外,若是出了可采纳的好点子,班主刚才也应允,给予五百两的赏银,无论是谁。”

“五百两!”子妤愣了,粉唇微张,和子纾互望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浓浓的渴望。

不自觉咽了咽喉咙,子妤原本心中就觉得此时蹊跷。按理,水仙儿是昨日才骗了阿满过去,套出的内容不过是一个‘范蠡戏东施’的名字罢了,就算知道金盏儿易钗而弁,塞雁儿扮作东施,也不可能如此快速的就把他们原本准备好的戏文给改了,还一模一样的。除非,泄密的并非是阿满,而是

想着,子妤强压住心头疑惑,悄悄地看了一眼如锦公子,但见他朗眉微蹙,半垂目似在仔细琢磨什么,但唇角却隐隐上翘,明显含着一丝微笑。这下子妤心中愈发肯定了,也没做停留,轻步走到唐虞的身边。

唐虞感到袖口异动,侧身看到子妤俏丽在身边,水眸顾盼着,似有话要说,便道:“子妤,莫非你这么快就想到了好点子?”其余人也抬眼望着子妤,有期待的也有疑惑的表情。

摇摇头,子妤尴尬的一笑,摆摆手:“大家别误会,我怎么能这么快想到好点子,是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想问问唐师傅罢了。”

说完这句,其余人等便也不再理会她这边,只有那如锦公子盯着子妤看了一眼,眉头不易察觉的蹙了蹙。

“唐师傅,可以借一步说话吗?”子妤轻声道。

点头,唐虞向着花夷询问了一下,这才带着子妤推门而出,来到了屋外。

此时已经表演完毕的艺人来来往往,喧哗声从前殿不断传来,特别是佘家班的人也已经陆陆续续的回来了。子妤左右看了看,毕竟要说的事儿极为隐秘,四处看了一圈,却没有合适说话的地方,一咬牙,扯了唐虞的衣袖:“咱们到那儿去。”说着,带了唐虞来到一方四人合抱的巨大梁柱之后,正好和江南过来的杂耍艺人们堆放道具箱子的地方形成了一个夹角,再加上梁柱顶垂下了一方明黄色的绸帘,正好可以把他们两人的身形完全遮住,即便佘家班有人路过,也不会注意此处有人说话。

拉了唐虞进来,子妤露出个头不放心地又四下瞧了瞧,发现没人注意,才把绸帘扯过来盖住两人。

此地本来就窄,加上一个蒙头而盖的绸帘,唐虞不易察觉地微微蹙眉:“子妤,你到底要说什么,也不用如此保密吧。”毕竟对方是个姑娘,虽然年纪还小,可这样单独处在这个密闭的环境里,还考得如此之近,唐虞怎么也心中升起了一股异样和别扭。

子妤只想着如锦公子的事儿,倒没什么在意两人这样有些太过亲密和不妥,觉着安稳了,才把先前在南院捡起来的香罗丝帕掏出来递给了唐虞:“唐师父,您看这是什么?”

疑惑地接过香帕,唐虞将其抖开。一眼便瞥到了那水仙儿花的绣样,又凑到鼻端轻嗅,顿时脸色一变:“这香帕是莫非是水仙儿的?”

“嘘!”正好这时外间传来两声议论,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子妤神色一凛,赶紧伸手捂住了唐虞的嘴唇,侧耳小心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要命的是,来的这两个男子竟是杂耍班的,听对话,是前殿演出的一对玉碗给碎了,要重新翻一对儿过去顶替。

这下唐虞也愣住了,感觉子妤的小手在自己唇上,温热间那股细腻柔滑的触感是那样明显,赶紧拂开了她的手,一把将其拉了到身后藏好。

倚在唐虞的背上,子妤悄悄抬头往上去,这才发现他的身子并没有看起来那样纤弱,目测了一下,嗯,好像肩膀还是挺宽阔的想到此,子妤忍不住又双颊发热,玉牙咬了咬唇瓣,提醒自己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胡思乱想。

听见外面的两人似乎找到了东西,步子渐渐远离,唐虞也松了口气,扭过身子面对着子妤,因为身高的关系,倒没察觉她双颊的一抹红晕,低声问道:“你从哪儿拾得的?”

看来唐虞已经笃定这香罗帕的主人就是水仙儿,子妤忙答了:“是我亲眼看到从如锦公子身上掉下来的。”不过心中有些疑惑,又反问道:“您怎么知道这帕子就是水仙儿的?”

将香帕迅速踹到怀中,唐虞眼底闪过一丝冷漠和厉色:“亏得那水仙儿惯用这水仙花的香粉,此罗帕上的味道和绣样都直指其主。倒是如锦,没想到他竟是内鬼!”

说完,唐虞看了看子妤,神色恢复了一丝柔和:“此事你千万别外传,班主也怀疑是有内鬼。先前还不知道谁人才是罪魁祸首,如今,可算找到了线索。现在先别捅出来,等渡过这个难关,班主再秋后算账,定叫这内鬼乖乖受服。”

有了唐虞,子妤心中也就踏实了许多,展颜一笑,露出两个水水的梨涡,看的唐虞一愣,别过身去将绸帘掀开,两人寻着时机也就回了花家班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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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十九 峰回路转

关上门,也将外殿的喧嚣忙碌也挡在了外面,只剩下花家班紧张和凝重的气氛久久不散。u.

很快,一炷香的时限便到了,花夷看了看众人脸色,心中也明白,再想个比现在更好的点子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还是沉缓地开口道:“各人若有好的想法便提出来吧。”

众人面面相觑,只有金盏儿吐气如兰,略微一叹:“师父,不如我还是换回女装扮作西施吧,和雁儿唱一出东施遇西施的戏。虽然少了意趣,好歹不会落了下乘。”她是戏班的台柱子,大师姐,这时候少不了要率先开口。

听了金盏儿所言,花夷并未立即评价,只略微颔首轻点了点下巴,才抬眼道:“其他人呢,有什么话都说出来吧。”

塞雁儿抿了抿唇,她素来不喜欢琢磨这些戏文,扮作东施这个点子还是花子妤给出的,自然没什么好主意,嘟囔道:“师父,不管扮什么我都会好好唱,只要能上场就行了。”

其余弟子更是面面相觑,半晌没了动静。

“唐虞,你说呢?”花夷见这些弟子确实没法子想出更好的点子,只有把希望放在了唐虞的身上。

其实唐虞心中也没什么谱,只好道:“禀班主,在下认为金盏儿的提议未尝不是个办法,虽然可能争不过佘家班的立意,但咱们戏伶的水准却能弥补这一缺憾。相较而言,应该还有一争之力。”

得了唐虞的支持,金盏儿感激地朝他一笑,对方却并未入眼,只是略微颔首,谨守礼数而已。

“罢了,为师也知道在一炷香想出个妙点子实在不易”

“师父,弟子倒是有个好建议。”

正当花夷准备妥协,如锦那厮却凤目流转扫了众人一圈,唇角微翘,似是胸有成竹地张口大声道。

“噢”,花夷精神一振,白面微动地看向如锦:“且说来听听。”

俊朗的面容之下带了一丝沉稳,这如锦公子的眼底一闪而藏着半分狡黠,只见他渡步而出,捏起兰花指微微一跷:“既然佘家班演了范蠡戏东施,咱们花家班就来一出范蠡点西施,可好?”

花夷身子微微向前一倾,“如何点?”

如锦若然一笑,虽是一身男衫,也没有傅粉换装,那姿态却已自然而然地透出了三分媚态:“大师姐仍旧扮作风流倜傥的范蠡,四师姐也仍旧扮作那有趣的村姑东施,只消加了弟子的戏份,扮作西施,演一出真假西施戏范蠡,岂不妙哉!比之佘家班还多了真正的西施一角儿,场面上不输半分,反倒多了些妙趣。而且弟子本身就是青衣行当,这一出《浣纱记》也熟记于胸,不知演过了多少遍,定能胜任这西施一角儿,不负师父所托。”

此一番言罢,花夷看向如锦的眼神没有掩饰的多了几分欣赏,仔细斟酌间连连点头,但仍旧想要征询一下唐虞的意见:“你看如锦此法可行否?”

唐虞看着如锦,心道这便是他处心积虑的最终用意吧!

能在万寿节上演西施,即便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戏伶都会引来众人关注侧目,更不论他这个丝毫不逊于金盏儿的青衣名伶了。论理,让金盏儿扮青衣最为稳妥,可范蠡的角色就空了出来,无人能演。况且金盏儿易钗而弁确实有新意,若让她规规矩矩演西施并不如这范蠡一角儿出彩。眼下似乎只有如锦才能替上西施一角盘算来去,这厮的心思细密,布局周全,真个是一箭双雕的好提议。若不是子妤无意中拾到了水仙儿的香罗帕,恐怕此时唐虞也会和花夷还有其余花家班弟子一样,觉着这如锦公子犹有急智,是个解救花家班于危难之际的好弟子吧!

可惜,唐虞并非是个软糯之人,面对如锦那掩不住的得意之色,丝毫未理会,只俯身在花夷细细低语了起来。

“你果真愿意?”花夷细长的眼睛顿时一亮,不等其说完,就仰头有些惊异地看着唐虞。

拱手,唐虞徐徐道:“弟子亲自改的戏文,要论熟悉,自然比之如锦公子有过之而无不及。况且,若有当朝名伶金盏儿唱西施,就算是她独一人在台上表演,也比其他戏班费尽心思琢磨意趣要来的回味悠长。”

这唐虞和花夷的一问一答,听得其余人面带疑惑,特别是如锦,眼看计谋成功,却好像是唐虞摆了自己一道,便忍不住开口道:“师父,时间不多了,咱们还是快些开始练吧,要是再耽误下去,可就真的没法挽救了。”

花夷却扬起手一挥,示意如锦莫要多言,起身来看着唐虞,认真地再一次问道:“你若真愿意再次登台,且不说唱功,这范蠡的扮相绝对也比盏儿出色。但得是你真的原意才行,我花夷绝不相逼。”

相较于花夷的激动,唐虞自始至终却显得很冷静,拱手道:“身为花家班一份子,自当竭尽全力助戏班化解这场危机。救场如救火,我唐虞虽然不才,再唱一次范蠡却是可以的。还请班主放心!”

“如此大好,如此大好,哈哈哈哈!”花夷这下才彻底轻松了下来,重重地拍着唐虞的肩头:“若能顺利过关,你唐虞就是我花夷的恩人,以后花家班绝不会亏待于你!”

眼看到手的肥肉就这样飞了,如锦不甘心地上前一步,忍住心头的怒意,咬牙切齿地道:“师父,到底怎么回事儿?唐虞,你不是曾经起誓再也不登台献艺吗?怎么,受不住这万寿节的诱惑,也想重新回到戏台子上风光一番吗?”

与如锦的激动不一样,一旁的金盏儿听出唐虞竟要亲自登台演范蠡,娇容之上是掩不住的又惊又喜,忙附和道:“唐师傅一出,天下何人敢再扮范蠡?这一次,咱们赢定了,绝对能让太后欣赏一出清妙绝伦的《浣纱记》!”

塞雁儿虽然不喜唐虞,但这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她也明白,唐虞当年可是本朝小生的第一人,虽然两年未曾上戏,但单就扮相而言,全国上下绝无一人可媲美他那种摇扇腈纶的翩翩公子,也只好嘟嘴儿:“既然唐虞愿意出演,那咱们三儿就赶紧排吧,别耽误了时辰。”

“师父!”

如锦还想力争,却被花夷扭头阻止。他意已决:“既然唐虞愿意再次登台,那金盏儿就扮回西施,塞雁儿仍旧扮东施,唐虞则扮范蠡。这次咱们花家班拿出真正的实力,堂堂正正的扳回这一局。”

说完,笑容一敛,脸色变得有些严肃的看向了如锦:“你出来,为师有话要问你。”

此言一出,如锦似乎也看出了花夷和唐虞对自己态度的转变,心中一寒,隐忧浮现,却不得不跟着花夷去了门外,眼睁睁看着自己筹划多时的妙计成为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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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五十 何其风流

这紫宸殿恢宏大气,殿内容了上千人后还显得空阔高远。(看小说到网)

大殿进门起就是点缀其间的福寿花梨圆桌,不多不少,正好一百桌整。靠前的宾席坐的皇亲国戚一类,却是分开两侧,每六人一个长形矮几盘腿落地而作。当中空出的地方铺了猩红的羊羔毯子,便是戏台子了,上面有舞技伶人正在暖场演出。

而面对整个大殿的一方高台,则是真正的主位,坐了皇帝和今儿个的寿星萦祥太后,还有一众后宫妃嫔和皇子公主们。

“呵呵,这花家班的该上了吧,哀家就喜欢那两个水灵灵的金盏儿和塞雁儿,不知今儿个又会给哀家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说话的正是太后,生的是慈眉善目,敦实有肉,脸上一笑,两颊和下巴就挤出来几道肉沟,衬着一身富贵的大红锦缎衣裳,着实耀眼夺目的很。

“喏,那花夷不是上来报曲目了么。”太后身边立了个三十来岁的宫女儿,生的端秀清丽,也看得出年轻时是个美人儿。

果然,先前在红绒毯子上演出的舞技伶人已经退下,花夷徐徐从侧面独步而出来到正中,先是朝着上首席位双膝跪地,拜见了皇帝和太后,这才朗声道:“花家班献上一出《范蠡点西施》,请诸位看官慢慢欣赏。”说完,便恭敬地退到了一旁乐师的坐席,手一挥,示意可以开始了。

花家班在京中甚至全国都颇有盛名,此时殿中虽然也有些喧闹,但许多人都已经把注意力放在了即将演出的花家班身上,知道压轴戏终于开场了,纷纷把目光投向了这边。

“咚咚咚”

一阵不急不缓的打击乐音之下,殿侧红帘一动,露出个皂靴,进而帘子一开,一个面如傅粉,且解风流的翩翩公子徐徐而出,甫一登台亮相,就搏得了大片的叫好之声。

此人正是由唐虞扮作的范蠡,只见他提步缓行,一身月白色的锦绣青袍,飘飘然姿态挺拔,轩轩乎容止轻扬,清朗眉目四处顾盼着,启唇念白道:“佳客难重遇,胜游不再逢。夜月映台馆,春风叩帘栊。何暇谈名说利,漫自倚翠偎红。请看换羽移宫,兴废酒杯中”

这念词在打击乐音的陪衬之下,不疾不徐,犹如珠玑,加上唐虞嗓音清嘹,吐词宏亮,一开口,之前还在觥筹喧闹的殿中宾客彻底地停下了杯盏之欢,上千双眼睛均齐刷刷地望向了那方略显清瘦的高挺身影上,眼中有意外,又赞叹,甚至有年轻貌美的女宾不禁双颊绯红,想看又不敢看,垂目颔首,几近羞涩。

唐虞停顿少许,复才亮嗓唱道:“尊王定霸,不在桓文下。为兵戈几年鞍马,囘首功名。一场虚话,笑孤身空掩岁华。少小豪雄侠气闻,飘零仗剑学从军。何年事了拂衣去,归卧荆南梦泽云!下官姓范,名蠡,字少伯,楚宛之三户人也”

红绒毯上,无论是皇帝太后还是文武百官,均被这个犹如清波皎月的“范蠡”所吸引,熟悉京中戏班门道的人更是猜测不断,搜寻着花家班的小生中,除了步蟾公子之外,谁人扮相能如此朗御华伦,冠绝天下生相?

但唐虞毕竟不是三年前的那个十五岁少年,此时身形已改,嗓音也颇有变幻,他们自然瞧不出这个“范蠡”便是当年的小生第一人,古竹公子。

前台,花家班挣了个开堂彩,侧殿后台,金盏儿和塞雁儿即将上场,子妤和阿满也随侍在侧,面色紧张。

这侧殿虽然隔了屏风,却能把前场动静听个一清二楚。金盏儿身边跟了青歌儿替她整理戏服,阿满也在帮塞雁儿将头上钗环重新固定,子妤暂时没事儿,瞧着子纾和止卿还有那红衫儿都凑在屏风的边缘偷偷往前头瞧,自己也忍不住,瞧瞧移步过去。

“天哪,从没想到过唐师父的范蠡扮相竟清隽如此,看看,那些个公主妃嫔的都被迷住了魂儿,眼珠子都没动一下呢。”红衫儿此话有些轻薄,说着自己的脸也微微有些红了,痴痴又道:“可惜,唐师父这次登台之后,哪里才能犹见此翩翩郎君风采啊,真是可惜了,可惜了。”

子纾和止卿则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唐虞表演,眼底流露出的惊艳和敬佩,即便不说出来,旁人也能从那脸上的表情知道一二。

看了红衫儿一眼,子妤也远远瞧了过去,看着唐虞风流婉转的扮相,清润如珠的唱腔,心中原本放下去的那丝隐隐情愫竟不听使唤的直往心口那儿冒,好像有一团暖流顺着血脉来到了全身,眼神从先前的清明也变作了那痴痴顾盼。

这样的风流人物,只要是女子,又有谁能不动心呢?

狠狠地咬唇,感觉口中一腥,子妤这才勉强守住了心神,俏脸渐渐褪去红晕,她已是不敢再看,回头瞧了一眼金盏儿和塞雁儿已经准备停当,来到红帘之处即将上场,又赶紧屏住了呼吸往台上望。毕竟金盏儿和塞雁儿的演出,对于她这样学青衣行当和戏伶来说,能看一场那就是天大的造化,若悟得一二,必将受用。

金盏儿扮作西施,款款轻移莲步上得场来,她姿容娇美,清丽雍雅,身段尤其婀娜有致,移步间恍若扶柳轻摆,步步生莲:“苎萝山下,村舍多潇洒,问莺花肯嫌孤寡。一段娇羞,春风无那,趁晴明溪边浣纱山深路僻无人问,谁道村西是妾家。奴家姓施,名夷光,祖居苎萝西村,因此唤做西施。”

虽是传统的扮相和唱段,金盏儿这西施一出场还是让在场的所有宾客惊艳了,那些个男宾都看傻了眼,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似乎一呼吸,这仙女儿似的人物就会凭空消失一般。

一个翩翩如许的佳公子,一个濯濯如莲的玉人儿,两个在台上只是眉眼一交,都能引起上千看客的心神一震,只觉得口干舌燥,目乱神迷。

正当大家都以为花家班只是派出了最好的小生和青衣来演一出传统的《浣纱记》时,那乐音却突然一变,“叮咚”欢快起来。

而那扮作东施的塞雁儿一撩红帘,露出一双水灵灵,清透透的大眼睛,蛮腰儿一摆,这就捧着心口,像个小兔子似地跳了出来。

看她这副装扮,鸭头绿的细布轻衫,裹了一片佛头青的滑绫锦帕,斜插一支玉兰花簪,双目熠熠,光华动若春星,两耳耽耽,洁白弯如星月,那表情生动如许,脸上胭脂绯红,精神烁烁,却犹如西施一般捧着心口装较弱,但是这扮相,就惹得那上首的萦祥太后一声大叫:“好!”

倒不是太后只喜欢这塞雁儿,是因为本朝规矩,给戏伶喝彩必须等场面上全了再喝,这叫满场彩。

想来也对,若是上来一个就喝彩一次,一来会打断戏伶演出的节奏,二来不停的喝彩,下面的看客嗓子也经不住折腾,所以一般是等场上人物全了才喝彩。

先前其实金盏儿刚唱完,大家就鼓足了劲儿准备喝彩,正好塞雁儿掐着时间上场,这一鼓作气,喝彩之声络绎不绝,竟连续了好一会儿,让花夷白面直直翻红,细眼细眉中掩不住的神采飞扬,就差当场手舞足蹈地狂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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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君今儿个很霉,下午要值班,晚上要采访,今天更了明天容我休息一天吧。

软趴趴地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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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五十一 邀月叙话

“浣纱溪,弯过了九道弯,几十里的水路到苎萝溪边,有个,什么村?村里,有个,什么人呐”

俏脸微红,粉唇微启,塞雁儿扮的这东施娇花若艳,腰系无缝素罗裙,脚着绿绫绣花鞋,虽是村妇打扮,只见她扭着杨柳细腰来到西施的面前,却让人忍俊不禁。enuei。co唱罢那一曲儿小调,狠狠地逗乐了太后,才清清嗓,脆生生地念道:“这位公子,奴家亦姓施,家住村东,故名东施……”

有道是,这西施清若棠棣,东施媚若艳桃,端端立在一处,叫那范蠡一怔,却不知谁才是自己心中曾梦见的那个浣纱女郎了。

……

看着前头的演出,花家班众人一直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总算踏实了下来。

子妤倚在屏风边缘,津津有味的学着,细细揣摩着金盏儿的一招一式,还有塞雁儿的一唱一念,手上也捏了兰花指,神情异常投入。

“呀,家姐你看!”身边的子纾突然低声在耳边一唤,惹得子妤收回神,往他所指之处一瞧,竟远远看到了诸葛不逊端坐在不远处的矮席上,身穿绛红的暗纹绣缎袄子,配上猩红的狐裘围脖儿,端得是面若皎玉,贵气非常。他身边坐了个脸色沉稳的男子,三缕髯须银白耀眼,看起来周身一股浩然正气,正是当今右相,诸葛贵妃的亲大哥,诸葛长洪。

诸葛不逊早就发现了躲在侧屏边偷看的花家姐弟,也看到了正在仔细学戏的花子妤,眼底神采熠熠,微微含笑,一伸手招呼身边随侍的宫女,吩咐了几句。

那宫女领了吩咐,福礼之后便绕着殿堂边缘往这侧殿后台而来。“请问花家兄妹何在?”宫女语气恭敬,来了花家班所在的侧屋轻声出言询问。

红衫儿看久了,脖子歪得有些累,和青歌儿一并退到花家班候场的地儿饮茶,见一个宫女过来询问花家姐弟,当即便凑了上去,反问道:“这位姐姐是?”

“奴婢奉了诸葛小公子的命,前来给花家姐弟捎个信儿。”那宫女看出此女并非先前在屏风边上偷看的花家小姑娘,便抬眼往里头瞧了瞧,发现里面坐了个粉脸秀眉的小戏娘,还有远处一个神色晦暗,面容俊朗的戏郎,却并没有看到诸葛不逊所描述的花家姐弟。

青歌儿见状,看一眼如锦,见他脸色泛青,蹙眉不理。文正师兄也凑到屏风那处去看唐虞师父演戏了,这屋子里只有自己说得上话,便笑着迎了过来:“这位宫女姐姐请进,我这就去唤他们姐弟过来。”说着又对红衫儿吩咐道:“你去给这位姐姐斟杯热茶来吧。”

听了青歌儿的话,红衫儿嘟囔着嘴,有些不情愿地给那宫女奉了茶,这才悻悻然地退到一旁,凤目流转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一会儿,花家姐弟就从屏风那出退回来了,见了那宫女均乖巧地福了一礼。

那宫女赶紧含笑扶了他们起来,连连道:“两位是诸葛公子的好友,奴婢当不得你们如此。”

“姐姐身份特殊,自然当的。”子妤扬起一抹甜笑,知道礼多人不怪的道理,就算对方只是伺候诸葛不逊的一个小宫女,那也是宫里头的人,还是多卖些好给她。

“瞧着小娘子,真是个懂事的。”那宫女果然会心一笑,暗道这小戏娘不愧是诸葛小公子看得上眼的,如此年纪就懂得哄人。顿了顿,这才把诸葛不逊让她转达的话一一说了,“这紫宸殿有个偏殿,名唤邀月,今儿个虽然是初五,但犹有明月照城廓。诸葛小公子吩咐奴婢带你们过去一叙,若耽误了时辰,就直接送你们会常乐宫。”

“好啊!”子纾自然高兴,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子妤却有些为难,因为唐虞在台上表演,花夷也在前头守着没法知会一声。再说,听着宫女的口气,他们姐弟这一走,就得耽搁不少时间。由诸葛不逊送回常乐宫的话,好像也不太妥当,于是迟疑间想要拒绝:“可是……”

还是青歌儿过来主动开口道:“子妤,你们去赴约吧,一时半刻前头的演出还停不了。等会儿班主回来了我回告诉他一声,就说诸葛小公子请了你们过去说话。想来班主和唐师父都断然不会拒绝的。”

“那就,有劳青歌儿师姐了。”子妤知道诸葛不逊那厢也不好拒绝,便朝她点头致谢,牵了弟弟的手,两人把厚厚的外罩棉衫裹上,这才跟着那宫女一并离开了。

等他们都走了,那红衫儿才酸酸地道:“也不知那诸葛小公子看上他们姐弟那一点,时时都邀了他们去说话,看那花子妤,仗着搭上豪门小少爷就鼻子朝天了,真是该挫挫她的锐气才是。”

青歌儿只望着花家姐弟离开的背影,仍旧一副温和的笑意,只是眼底深处却又淡淡思绪流过,也不知心头想法。

跟着那宫女,花家姐弟走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绕过了紫宸大殿,又经过一条抄手游廊,这才来到一处花园所在。

正当暮色沉沉,一轮明月半羞而露,虽是弦乐未满,却晶亮怡人,甚为可观之。

诸葛不逊端立其中,周围是树影婆娑,夜风摇曳,见花家姐弟应邀而来,脸上笑意一展:“子妤姐,子纾,这边请!”

这皎月将那诸葛不逊勾勒的如同仙童下凡一般,惹得花子妤和弟弟对望一眼,心中生出同样的感慨,齐齐上前略微福了一礼:“见过诸葛小爷。”

“燕娘,你去准备一席热茶点心,我要在此与友叙旧。”诸葛不逊遣了那宫女离开,又亲自上前迎了花家姐弟。

不一会儿,燕娘就置办好了香茗和各式糕点,诸葛不逊吩咐她下去,不用在侧伺候。于是三人围坐在白玉石桌前,凑着燃了碳的暖炉倒也不觉得冷,反而别俱意趣。

三人互相一望,子纾和诸葛不逊更是对视一眼,均露出了孩童的天真笑意,忍不住朗朗轻笑了起来。

“好呀,子纾你这一身衣裳穿着,一点儿也不输那些个豪门贵公子啊。”诸葛不逊上下打量了花家姐弟,忍不住叹了叹,又道:“子妤姐也是,端庄秀丽,好一个女儿家的滟滟颜色,真让人另眼相看。”

子妤笑笑,这小娃的一番赞美倒让她嫩白的“老脸”一阵微红:“不过换身衣裳罢了,逊儿勿需多做夸奖的。”

听了花子妤唤自己做“逊儿”,这诸葛不逊心里头很是高兴,“今儿个咱们三儿能在宫里相遇,吃壶热茶,好生说说话,可比在紫宸殿看那些个热闹要有意思的多了。”说完,发现自己言有失礼,诸葛不逊摇头一笑:“不过说实话,你们花家班的演出确实惊艳四座。我平素里也常看各家戏班顶尖戏伶的段子,却没有一个能如今日这出《范蠡点西施》一般好似行云流水,酣畅淋漓。”

“那是!”子纾骄傲的拍拍胸脯:“有唐师父他亲自上场,自然能压过一干人等,为咱们花家班拔取头筹的。”

“咦?”诸葛不逊恍然大悟,“我说那范蠡看起来何其眼熟,但却没想来竟是唐虞师父扮的,真是让人过目难忘啊。”

子妤早在弟弟透露出唐虞上场时就使劲儿朝他眨眼,毕竟这件事儿属于花家班的一段隐秘,奈何子纾并不了解,这么轻易就说了出去。

“家姐,你眼睛不舒服么?”子纾这个缺心眼儿的却没有体会到姐姐的意思,只看到子妤不停眨眼,还傻乎乎的有此一问。

诸葛不逊也赶紧望向花子妤:“子妤姐,可是夜里风大吹了沙子入眼,且让我来帮你拭去。”说着,诸葛不逊就要起身凑过来

被个小孩童如此“调戏”那怎么行,子妤睁大眼,双手正要推搡那诸葛不逊,却听得一阵“窸窣”之声响起,再抬眼一看那轮萤光晶亮的上弦月,背后不由自主地就冒起了一阵冷汗。

“咳咳”正巧,这时花园深处随即又传来一声嫩嫩的咳嗽。

子妤赶紧借着机会拂开了诸葛不逊的好意,低声疑问:“你们可听见了什么?”

这下诸葛不逊和花子纾都呆住了,三人的小脑袋齐刷刷地往声响发出的地方望去,只见月光惨败的洒在一片略显斑驳的红墙之上,那低矮的灌木丛竟“哗哗”地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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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五十二 郡主薄鸢

“咳咳咳咳咳”

一声悠长细慢的咳嗽之声回荡在这邀月殿的花园之内,衬着沉沉夜幕和清朗的月光,真有一丝让人寒毛倒竖的恐怖之感,惹得诸葛不逊这个见惯了大场面的小公子也忍不住一愣,玉面露怯,只求救似的看向了花子妤——这三个人中年纪最大的小姐姐。enxuei。c

好歹是再世为人,也受过破除迷信的社会主义教育,子妤虽然也是俏脸生疑,面色青白,但身边除了两个牙都还没长齐小家伙根本无人可以倚靠,只好麻起了胆子,起身来,缓缓移步来到前面护住两人,清了清桑,有些打怵儿地朝着那发出声响的东南角喊道:“是谁在那儿?”

问话一落,顿时那边不咳了,反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眼看着半人高的灌木丛树影婆娑,一个梳着大辫子的小脑袋徐徐从里面升了出来,露出一张被月色勾勒的惨白的脸。

那张小脸看起来有些眼熟,一双黑瞳闪着晶亮的幽光,两颊绯红,神情惊异,直勾勾地盯着眼前三人,倒真有几分妖异鬼魅之感。

倒抽一口凉气,子妤下意识地后退,身子一软,险些碰在身后的诸葛不逊和花子纾身上。

“何方鬼怪,且让我来会一会。”

眼看着姐姐绷不住了,子纾这小子总算来了胆子,衣袖一抹,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落在前头,说着就要伸手去捉那黑乎乎的小脑袋。

“臭小子,原来是你!”

“咳咳咳咳咳”

那小脑袋的主人不惊吓,反而潮红一涌,说出那句话之后又猛的咳嗽了起来,也缓缓露出了身子,竟是个穿着贵气锦服的半大小姑娘。

“是你!”

这下看清楚了,子妤和诸葛不逊都齐齐一惊,花子纾更是愣住了半晌,上下打量了对方,呆呆道:“你这刁蛮小妞儿怎么也在这儿?”

“郡主!郡主!”

那小姑娘怒意上头,正要反驳,却听见两声焦急的喊话。远远一望,那抄手游廊处隐隐有烛灯闪烁,似是有人寻来,吓得她紧紧咬住唇。

见诸葛不逊披着的长袄袍子能藏人,她只匆匆道:“若是有人寻来,就说没见过我。上次你们三人合起来欺我,这就给你们机会补偿本姑娘。”说罢灵巧的一钻,玲珑的身子就隐在了诸葛不逊的披袍之内。

这变故来的快,子纾还没反应过来,指着诸葛不逊身后:“这这这刁蛮小妞儿搞什么鬼呢?”

这边三人还没回神,那边一众宫女内侍已经寻了过来,顿时,花园的夜色被驱走,盏盏明灯照的整个邀月殿外犹如白昼。

“哟,诸葛小少爷。”

原本没想到这花园内竟有人,还是三个半大的小娃,打头的内侍举灯一瞧,发现端坐在白玉石桌前的竟是当今贵妃的亲侄孙,另外两个小家伙看起来也是样貌不凡,气质卓绝,忙上前打了个千儿,和和气气地:“见过诸葛小少爷,求问您个事儿。”

诸葛不逊见着内侍竟认得自己,自然不会客气,鼻孔闷声一哼:“你们这是做什么,一群人在这儿闹哄哄的,简直扰了本少爷赏月的雅兴。”

“对不住,对不住。”那内侍连连道歉,满脸堆笑地解释道:“实在是小的们有公务在身,这才打搅了三位贵人在此赏月。”

子妤和子纾对望一眼,哑然失笑。感情这内侍把他们倆也当做了进宫吃寿宴的哪家公子和千金!不过这样总比被他盘问的好,姐弟俩坐在诸葛不逊旁边自顾悠然地品着茶,一言不发,也不解释什么,只把这眼前的麻烦统统交给了诸葛不逊。

玉面一冷,诸葛不逊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有什么话就快说,这弦月未满,眼看就要被黑云个遮蔽了,本少爷可不愿抱憾而归。”

“是这样的。”这内侍悄悄抹了汗,心想这诸葛家的人从贵妃到右相都不太好伺候,就连这小家伙也是一副**样儿,但其身份特殊,又轻易得罪不得,只好继续赔笑道:“薄侯的千金薄鸢郡主从前殿出来透气儿,却把身边跟着伺候的宫女给甩掉了。诸葛小少爷您也知道薄侯是个什么人物,这薄鸢郡主本来身子骨就极弱,万一有个好歹,那可就把咱们的小命儿给陪上了。这不,大家伙儿才赶紧四下寻找。就是问问您,可曾看到了郡主?”

诸葛不逊看了看花家姐弟,三人虽然脸色未变,但心神均是一愣,暗道:莫不是那刁蛮小姑娘的真实身份,竟是薄侯家的病弱千金,堂堂郡主?!

可笑,这郡主如今正躲在诸葛不逊的**后面,当前这群人却茫然不知,还专程过来问他们看到这薄鸢没有!

“咳咳”当巧这个时候,诸葛不逊身后又传出来一声轻咳,那内侍精神一振:“咦,可是郡主在附近。”

子妤见了这情况,忙以手掩唇也佯装不适轻声咳了两下:“对不起,是这院外风凉,我有些不适。”

那内侍明显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又朝着诸葛不逊一鞠身:“这郡主身患咳症,不知三位可曾听见附近响起刚才那种声音?”

“没有,我们在这儿呆了有一些时候了,却没听见什么咳嗽声。”

这次回答的却是子纾,他说起谎来倒是脸部红心不跳,理直气壮,还略带了埋怨。

但那内侍又不知其身份,见其小脸微微愠怒,赶忙又堆笑道:“那就打扰诸位小公子和小姐了,小的这就退下,这就退下。”

这一群人来的快,退的倒也极快,一路小声地呼喊着“薄鸢郡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游廊的尽头。

大家又等了一会儿,确定没人再来,诸葛不逊才冷声道:“郡主,您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那小姑娘轻轻掀开披袍的一角,漆黑的大眼睛左右瞧瞧,确信没人了才从里面爬了出来,看了一眼白玉石桌上的茶盏,一把端起来就灌入喉咙。

“诶,这是我的!”子纾本想夺下,伸手却被她拦住,正好两人小手交握,感觉掌中皓腕滑腻,眼睁睁的看着她喝下自己的一杯茶,什么声势也没了,反倒脸上烧的厉害,赶紧又一把放开了这小姑娘。

“见过郡主。”子妤知礼地起身,拉着子纾也一起,端端地福了一礼,“刚才那群人已经从这边离开了,郡主若要避开,可从另外一条道回去紫宸殿上。”

“别赶我走。”薄鸢抹了抹唇边的茶水滴,咬着唇,竟透出一丝哀怨无比的表情:“回去还不是喝药,苦的我嘴里都没味儿了。”说罢,还眼瞅了瞅白玉石桌上的几样糕点,露出一丝眼馋的表情。

原本子妤不想和这个刁蛮的丫头扯上什么关系,更何况她身份乃是薄侯千金,堂堂的郡主。但此时瞧着她也不过是个孩子罢了,心一软:“郡主,您坐下歇息一会儿,等下咱们一并回去前殿好了。”

“果真不赶我走了?”薄鸢郡主晶亮的眸子一闪一闪的,原本潮红的双颊现出一丝真实的润泽出来,那种娇娇怜意,也让人根本不忍心逐了她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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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期天气反复无常,童鞋们注意不要感冒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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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五十三 干戈玉帛

月色皎洁,夜色微凉,与紫宸殿仍旧灯火通明的喧哗相比,这邀月小殿的气氛却多了几分静谧安逸。(看小说到网)

朦胧月华照耀之下,围坐在白玉石桌前的两个男娃端的是唇红齿白,眉目俊朗,两个女娃则是清涟如许,犹若含苞娇花这样一幅场景,再配上那一炉正在“泊泊”烧开的香茗,倒似一幅仙境夜画,美得不太真实。

“郡主”

沉默许久,还是诸葛不逊打破了这沉默的气氛,因为花家姐弟明显对这个郡主有些忌惮。

“刚才多谢了。本郡主一向不记仇的,今儿个既然有缘在此围坐品茗,就以朋友相交,都唤我鸢儿,行么?”

薄鸢水汪汪的大眼睛透出一丝真诚,双颊异样的潮红也褪去了不少,露出凝白如玉的肌肤,真个让人起不了拒绝的心思。

诸葛不逊虽然年龄与其相仿,但心思却成熟许多,但见他一副童子稚嫩的面孔,却目光犹如**一般清冷,根本不把这病弱小郡主看在眼里,只淡淡道,“薄鸢郡主可要折杀我等,且不说您身份尊贵,花家姐弟更是在你面前吃了大亏的。若是你翻脸治了咱们一个不敬之罪,岂不冤枉。”

“你”薄鸢郡主露出蛮横的眼神盯着诸葛不逊一张嫩白的面孔,粉唇紧抿,半晌才消了气,扭过头看向花家姐弟:“你们也要和这个冰山一样,不理我么?就当我是个普通姑娘不行吗?”

子纾看着薄鸢一张小脸,有些不忍,毕竟面对这样个美女,年纪再小,男子汉情绪作祟也会心软:“郡主,并非我们不愿理你,而是不逊兄所言那样,你我身份悬殊,怎敢直呼你的闺名。还有第一次见面就被你那架势给整怕了,如何把你当做普通人家的女孩子。况且,我和姐姐也并非不逊兄那样的贵门小姐少爷,咱们只是进宫唱堂会的小戏伶罢了,你知道了还愿意与主动相交么?”

“什么?”薄鸢郡主一愣,顿时捂嘴闷闷地狂笑起来,随即又引发了一阵咳嗽,灌下一杯热茶顺了气,才抬袖插了唇边的茶液:“你们知道我母亲吧?薄家的二夫人,当年没嫁给我爹的时候也是一个戏娘呢。我又怎么会介意你们的戏伶身份?若真是那样,我也不配做母亲的女儿了。”

花家姐弟对望一眼,都想起了青歌儿曾提及过那薄家二夫人的事儿,传言曾为江南名伶,看来确实真的了。如此,两人倒是与这个薄鸢郡主感觉贴近了几分,气氛缓和了不少。

“母亲的声音很美,我本想也学学唱戏的,可惜常咳嗽”眼神有些黯然,薄鸢郡主说着声音便低了下去,尖尖的下巴在玉颈上留下了一团阴影。

这下轮到子妤不忍了,轻言劝道:“郡主,京中颇多名医,您在此寻访一段时间,定能治愈有望的。”

摇头,薄鸢郡主的脸上挂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深沉表情:“没用,在京里待了快三个月,也见了些所谓的名医,每日拿药汁儿当饭吃,可到头来,一受了半点寒气或者动的厉害了,就会咳个不停,有时候连气也喘不上。原本我也没放在心上了,但母亲却不放弃,说京中能人辈出,说不定能寻到良医,让我耐心等着。”

借着月光仔细瞧着薄鸢的脸色,微微泛红,再看她呼吸时胸口起伏也确实大于常人,子妤估摸着多半是肺病。古时候,得了肺病只有一条路,等到咳呀咳得咯出血来了就差不多一脚踏入坟墓了。可那明明是极为操劳的成年人才会得的病,她只是个十岁的小姑娘罢了,怎么也会被病魔缠上?

虽然知道她是先天不足之症,子妤心里也有些可怜她,脑中一阵思索,突然想到了唐虞。

唐虞在戏班里最擅长给戏伶们治风寒之症,特别是咳症。毕竟戏伶和普通人不一样,嗓子哪怕坏一次今后唱戏时的声音也会变的,所以倒有些花家班流传下来的秘方。就是不知,这些方子里对肺病引发的咳症有没有效果的

想到此,子妤也不耽搁,询问道:“郡主,你母亲曾是戏伶,那她呆过的戏班难道没有专门替戏伶治嗓子的师父?”

“没有吧。”薄鸢郡主摇摇头,茫然地道:“我娘虽曾是名伶,但很早就出了戏班子嫁给我爹。估计对戏班里的事儿也记不太清楚了。”

子纾倒是聪明,从姐姐的问话中猜出了她用意:“家姐,难道你想让唐师父给薄鸢郡主治病?”

“唐师父?”,“谁是唐师父?”正在自顾品茶的诸葛不逊眉头一挑,和那薄鸳郡主齐齐反问。

抢着凑过去,子纾解释道:“就是上次我撞了你,和咱们一起的那个男子,生的很是俊朗呢,有印象么?”

薄鸳抿着唇,仔细一想果然有些印象:“是他啊倒是个好相貌的。”毫不忌讳地赞了唐虞,但也没提起多大的期许,疑惑的问:“他是个郎中么?能治咳症?”

子妤也没多大把握,只觉着能有一丝机会便抓住,“唐师父在咱们戏班专为戏伶诊病,特别是咳症,他用的药几乎不会让嗓子收到丁点儿伤害。肺咳寒咳,应属同源,让他试试也好。”

“是啊。”子纾也附和道:“唐师父为人一向慎重,你有空过来花家班一趟,让他瞧瞧。若是不能治,他定不会夸口的,你也不用担心受骗。”

然然一笑,薄鸢郡主摇头蹙眉,粉唇撅起:“我不怕被骗,只怕有了希望,失望也就接踵而来了,到时候空想一场。”

看着她委屈的模样,花子妤心中又犯了软病,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了薄鸢郡主的小手,只觉微凉无温,犹若一直可怜的小兔子:“郡主,人活一世,抱着希望,总比心中只剩下绝望要好。你多往好的方向想想,即便唐师父不能根治你的咳症,他也一定有办法替你缓解,让你的嗓子舒服些。说不定,以后还能跟着你母亲学学唱戏,岂不也是好事儿一桩?”

抬眼,看着子妤温和的眉眼,薄鸢郡主也感激地笑了,乖巧的点头:“那我回去就告诉母亲,赶明儿个就来你们戏班寻寻那唐师父。若是能让我好些,定会重金酬谢的。”

伸手摸摸薄鸢郡主的头,替她捋了捋耳旁散落的发丝,子妤心中颇有些酸楚的意味,总觉得如此小的女孩儿,不应该承受这些的。

“郡主!”子纾这家伙倒是一脸的兴奋:“你来了,我请你吃窖鸡,可香可香啦!”看他这副模样,似乎早把这薄鸢郡主的刁蛮样儿忘到了脑后。

“咳咳。”一旁的诸葛不逊看着姐弟俩和这个薄鸢郡主打的火热,也有些装不下去了,不自在的咳了两声:“明儿个我也去,吃你的那个什么窖鸡。”

子妤想起自家弟弟没事儿就爱偷偷买了鸡仔用荷叶敷了泥往灶台下面塞,最后弄出来的窖鸡喷香酥糯,那个滋味虽是好,但每每都会被灶房的师父骂一顿赶出来,伸手戳戳他的眉心:“你小子就知道吃,别让灶房师父发现了被骂的狗血淋头就好。”

看着花子妤教训弟弟,花子纾撅着嘴故作可怜状,薄鸢郡主和诸葛不逊都会心一笑,心中都不约而同地涌出一丝羡慕的意味,觉着身边有同龄的兄弟姐妹相处,也该是这般温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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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全国哀悼日,天气预报说成都会下雨,想来也是老天爷在为玉树,为所有遇难的人们哀悼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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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五十四 薄二夫人

“鸢儿!鸢儿”

四个半大小孩儿围坐赏月品茗,眼看气氛逐渐融洽,冷不防却有一声夹杂着焦急和质问的呼唤声阵阵传来。enuei。co

齐刷刷地往声响之处望去,大家瞧着眼前拨开夜色步步而近的女子,一时间,都有些呆住了。

月华如水之下,一婉约少妇渐渐露出真容,风髻露鬓,淡扫娥眉,一身锦绣裙裳端的是贵气非凡,上拢细绸夹袄,下系百褶宫裙,直似一树梨花,远远由一众宫女内侍扶掖而来。虽然神色焦灼,却掩不住的媚眼含春。

“鸢儿,你怎么悄悄躲在此处玩耍,害的为娘一阵好找。”

这少妇正是薄侯的二夫人,等她走进了,借着周围的行灯倒也看清了花园中的情形,发现爱女只是在此和三个小家伙吃茶说话,心中的焦急顿时放了下来,过去把薄鸢揽入怀中,又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发现没有什么不妥之处,才把脸色一凛,侧颈朝周围的内侍宫女责问道:“你们不是说刚才寻过此处么?怎么没有看到郡主,害她在此多受了这么久的寒气。更深露重,万一郡主咳症加剧,你们怎么能担得起这重责?”

“这位夫人,郡主只是稍作停留,吃了盏热茶,倒也不会凉着。您也不用责备他们了。”因为那薄鸢藏在自己的披袍之下才躲过了这些宫人的寻找,诸葛不逊不愿他们受责罚,只好正了正脸色,主动开口替他们开脱一二。

薄二夫人瞧了一眼说话的孩童,只见他生的眉目清秀,肌肤如玉,好似那画中走出的仙童一般,身上锦服也透出不凡的身份,不由得檀口微张地问:“这位小公子是?”

一旁的内侍赶紧上前答道:“禀夫人,此乃诸葛贵妃的亲侄孙,当今右相的小孙儿,诸葛不逊小少爷。”

“原来是诸葛小公子。”薄二夫人略微颔首,倒也不好再责怪身后的宫人们了,只将薄鸢揽入怀中,接过身边侍婢递上的裘狐小袄子替女儿席上,才又道:“多谢三位和鸢儿说话解闷儿,妾身谢过了。鸢儿,和他们告别吧,咱们也该去给太后敬福领红包了。”

薄鸢郡主抬起小脸,腻在母亲的身前,回头望了望花家姐弟和诸葛不逊,眼中有些不舍:“娘,明儿个你带我去花家班,听说那儿有个师父能治咳症呢。”

“是么?”眼波流转,薄二夫人半蹲下来,表情意外地捧起女儿的小脸:“告诉娘,你是从哪儿知道的?”

薄鸢郡主伸出嫩白的手指点了点花家姐弟,脆生生地道:“这小姐姐和小哥哥便是今儿个来演出的花家班的戏伶,是她们提议让我去试试看,说他们戏班多年传下来一些专为戏伶治嗓子的秘方,说不定能有效。”

看了看花家姐弟,发现他们生的端庄正派,穿的也是规规矩矩不显寒碜,听女儿的话,他们竟是戏班的戏伶,薄二夫人凤目微睁,有些惊喜地出言而问:“莫非,你们是花夷的弟子?对了,你们也姓花,和花无鸢可有什么关系?”

猛地听见这位薄侯二夫人言出自家娘亲的名字,子妤和子纾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目中的一丝惊异。但花子妤毕竟再世为人,对于花无鸢这位生母倒也并无太多的感觉,一把拉住弟弟,示意他莫要多言,两人来到前方端正地福了一礼:“见过薄二夫人,我们正是花家班的弟子,同时也是花家远亲。”

寥寥两句,并未再提及“花无鸢”三个字,子妤轻轻握住弟弟的手,能明显感觉到他手心的细汗和微微颤抖的身子。

“快别多礼。”薄二夫人点点头,赶紧虚扶了他们一把,含笑道:“当初在江南,妾身也是与花班主和花无鸢有过一面之缘。犹记花无鸢一双水袖甩的是华丽流畅,仿若蛟龙戏水一般,很是敬佩。这次来也没有机会叙旧,劳烦两位回去知会你家班主一声,我刘桂枝明儿个自当登门拜访,顺带为女儿求医。”

薄侯二夫人一番言语真个让人意外,没想来她丝毫不忌讳当年的戏娘出身,还以闺名自称,对花夷这个花家班的班主也很是尊敬。笑容随和,貌美心慈,让子妤对其多了几分好感,面上露出笑意,连连应了“诺”。

“好了,前头的寿宴也差不多结束了,你们也早些回去吧,免得大人们寻不着担心。”薄二夫人温和地嘱咐了花家姐弟和诸葛不逊,又让薄鸢与他们告别,这才转身在宫人们的簇拥之下款款离去,留下一阵淡淡的香风,恍若有痕。

“真美啊”等她们走远,子纾目光还流连在那方,露出憨憨的表情。

“没出息!”子妤捏捏他的小鼻头:“先前不是还说人家郡主是个刁蛮小妞儿吗?这下等人走了又发呆犯傻的,小心回去睡不着觉。”

“嘿嘿”一笑,子纾收回神,尴尬地挠挠头:“我倒没说郡主,我是说薄二夫人长的真美,就像是画儿中走出来的人一样。不对!我看仙女的年画里都没她这样标志的长相呢。而且人也温柔,不像家姐你动不动就揪我耳朵。要是有这样一个母亲疼着爱着,那该多好啊”

说着说着,子纾眼里又闪出了异样的光彩,整个人都陷入了似真似幻的憧憬之中,把子妤和看的直翻白眼。

诸葛不逊更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连连摆手,打趣儿道:“罢了罢了,你努努力,做薄家的入赘女婿好了,这样既能抱得美人,又能得了个岳母大人,岂不正合了你的意。”

此话一出,子纾不喜反悲,眼神一下子就黯淡了下来,埋头嘟嘴道:“人家是郡主,是侯爷的夫人,我一个小小的戏郎,怎能有此妄想呢。”

伸手拍拍弟弟的肩膀,子妤没想到这小家伙这么快就丧失了自信,想来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产生如此的自卑,便轻言安慰道:“郡主算什么,我家子纾将来可是要做侠客的。放心吧,总有天,你会骑着白马找到心目中的公主的。”

可惜这家伙黯然神伤了没有片刻,当即就被子妤的一番劝给拉回了现实,扬起满月似的小脸,像小鸡啄米似的狠狠点头:“有姐姐疼我,一样的。将来我找个好媳妇儿,回头一起疼姐姐。”

“小笨蛋。”被童言逗的心生感伤,子妤拦了他入怀,轻轻拥着,心中填的满满的都是幸福和踏实。

一旁的诸葛不逊看着这对姐弟相依情深,看着素颜如玉的花子妤,就觉得好像看到了一支幽兰独放的绿萼梅枝。第一次见她,你或许会将她忽略,但那种淡淡的清香,却能一直萦绕鼻息,让你无法不发现她的美好,直到深深迷醉在那种似有若无的迷情之中

收回眼神,诸葛不逊看了看天色,出言打断了花家姐弟的腻味,也打断了自己不断延绵的思绪:“好了,夜色已浓,和我一齐回紫宸殿,我让燕娘送你们回去吧。”

子纾拍拍手,乐呵呵地遐想着:“对呀,这下回去,若是让红衫儿她们知道咱们竟和郡主做了朋友,定然眼珠子都会掉出来的。”

“别!”子妤却喝住了弟弟,脸色有些严肃地说:“就说逊儿邀请了郡主一并吃茶,咱们只是作陪而已,算作出一场堂会。而薄二夫人也是她主动要去花家班找班主叙旧,顺带替郡主求医罢了。你小子可千万别卖什么好,省的被红衫儿拿回去渲染一番,那些师姐师兄们看我们的眼神就会更犀利难受了。”

“好嘛”不情愿的撅嘴,姐姐有令,子纾也听话的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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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曲小述

昆曲(原应为“昆”),是我国古老的戏曲声腔、剧种,原名“昆山腔”或简称“昆腔”,清朝以来被称为“昆曲”,现又被称为“昆剧”。..昆曲的伴奏乐器,以曲笛为主,辅以笙、箫、唢呐、三弦、琵琶等(打击乐俱备)。昆曲的表演,也有它独特的体系、风格,它最大的特点是抒情性强、动作细腻,歌唱与舞蹈的身段结合得巧妙而和谐。

该剧种于2001年5月18日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命名为“人类口述遗产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称号。国家非常重视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2006年5月20日,昆曲经国务院批准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昆曲形成的历史,可谓源远流长,它起源于元朝末年的昆山地区,至今已有六百多年的历史。宋、元以来,中国戏曲有南、北之分,南曲在不同地方唱法也不一样。元末,顾坚等人把流行于昆山一带的南曲原有腔调加以整理和改进,称之为“昆山腔”,为昆曲之雏形。明朝嘉靖年间,杰出的戏曲音乐家魏良辅对昆山腔的声律和唱法进行了改革创新,吸取了海盐腔、弋阳腔等南曲的长处,发挥昆山腔自身流丽悠远的特点,又吸收了北曲结构严谨的特点,运用北曲的演唱方法,以笛、箫、笙、琵琶的伴奏乐器,造就了一种细腻优雅,集南北曲优点于一体的“水磨调”,通称昆曲。之后,昆山人梁辰鱼,继承魏良辅的成就,对昆腔作进一步的研究和改革。隆庆末年,他编写了第一部昆腔传奇《浣纱记》。这部传奇的上演,扩大了昆腔的影响,文人学士,争用昆腔创作传奇,习昆腔者日益增多。于是,昆腔遂与余姚腔、海盐腔、弋阳腔并称为明代四大声腔。到万历末年,由于昆班的广泛演出活动,昆曲经扬州传入北京、湖南,跃居各腔之首,成为传奇剧本的标准唱腔:“四方歌曲必宗吴门”。明末清初,昆曲又流传到四川、贵州和广东等地,发展成为全国性剧种。昆曲的演唱本来是以苏州的吴语语音为载体的,但在传入各地之后,便与各地的方言和民间音乐相结合,衍变出众多的流派,构成了丰富多彩的昆曲腔系,成为了具有全民族代表性的戏曲。至清朝乾隆年间,昆曲的发展进入了全盛时期,从此昆曲开始独霸梨园,绵延至今六、七百年,成为现今中国乃至世界现存最古老的具有悠久传统的戏曲形态。

它以清唱的形式出现,终于使昆腔在无大锣大鼓烘托的气氛下能够清丽悠远,旋律更加优美。同时,魏良辅对伴奏乐器也进行了改革。原来南曲伴奏以箫、管为主要乐器,为了使昆腔的演唱更富有感染力,他将笛、管、笙、琴、琵琶、弦子等乐器集合于一堂,用来伴奏昆腔的演唱,获得成功。

昆山腔开始其流布区域,开始只限于苏州一带,到了万历年间,便以苏州为中心扩展到长江以南和钱塘江以北各地,并逐渐流布到福建、江西、广东、湖北、湖南、四川、河南、河北各地,万历末年还流入北京。这样昆山腔便成为明代中叶至清代中叶影响最大的声腔剧种。

据学者研究称,“昆曲所代表的美学趣味虽然明显是南方的,尤其是江南地区的,但是其文化身份却并不属于一时一地,它凝聚了中国广大地区文人的美学追求以及艺术创造。正是由于它是文人雅趣的典范,才具有极强的覆盖能力,有得到广泛传播的可能,并且在传播过程中,基本保持着它在美学上的内在的一致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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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曲起源

中国戏曲,由宋元南戏到金院本、元杂剧、逐渐推进、衍变。(看小说到网)元末农民起义,推翻了蒙古贵族的封建统治之后,广大的南方各族人民,在政治上摆脱了民族歧视的枷锁,生产有所恢复,商业渐趋发展。此时中国的戏剧也相应地发生了巨大变化,形成“北剧”(元杂剧)没落,”南戏”复兴的现象。

当时南戏主要剧本是“传奇”,演唱传奇的声腔很多,其中最古老的是发源于浙江海盐的声腔,它流行在嘉兴、湖州、温州、台州一带,万历间复传人江西,流行地区较广的是弋阳腔,它分布在江西、南北二京、湖南、福建、安徽、两广、云南、贵州等地,多结合各地的语言、音乐而有所衍变,余姚腔流行于浙江绍兴,以及江苏的常州、镇江、扬州、徐州,安徽的贵池、太湖等地。此外还有四平腔、义乌腔、乐平腔等,皆影响不大。

南戏复兴也有着一个过程,明初的贵族士大夫这些上层人士还以北曲为雅乐正声,至于民间的广大群众则普遍爱好词调通俗、故事曲折而完整的南戏。等到“荆(荆钗记)、刘(刘智远白兔记)、拜(王瑞兰闺怨拜月亭)、杀(杀狗记)”四大传奇及高明(则诚)的《琵琶记》从文词排场各方面都在普及的基础上得到相当的提高之后,引起了士大夫阶层的重视,南戏由广场走上了高堂华筵,身价日上。

“流丽悠远,出乎三腔之上”的昆山腔,简称昆腔,它始于元代末年的昆山,是南曲的一个支派。据明·玉峰(昆山)张广德的《真迹日录》卷二载文记有“元朝有顾坚者,虽离昆山三十里,居千墩,精于南词,善作古赋。扩廓帖木儿闻其善歌,屡招不屈。与杨铁笛、顾阿瑛、倪元镇为友,自号风月散人。其著有《陶真雅集》十卷,《风月散人乐府》八卷行于世,善发南曲之奥,故国初有昆山腔之称。”

昆山腔在明代万历之前,还只是流行于吴中的“小集南唱”的清曲。这种“清柔婉折”的昆山腔之变革发展,是在明代中叶以后。在嘉靖(1522一1566)、隆庆(1567一1572)年间,江西豫章(南昌)人魏良辅(字尚泉、一字上泉)流寓太仓南关(元代时昆山所辖)。魏良辅原是个北曲清唱家,到吴中后,又致力于南曲。他认为当时的一些南曲唱腔“率平直无意致”(行腔简单,或节奏拖沓),于是以原昆山腔为基础,参考海盐、余姚等腔的优点,并吸收了北曲中的一些唱法(应即是“抑扬顿挫,索纤牵结,停声、偷吹、依腔、贴调”等有装饰色彩的润腔手法,以及用不同音色塑造人物性格、情感的演唱技巧),并与善吹洞萧的张梅谷,工(扌厌)管的谢林泉,以及张小泉、周梦山、季敬坡、戴梅川、包郎郎诸人结成在艺术上有共同见解和理想的创作集体,把昆山腔作了很大的改革与发展。魏良辅非常讲求唱法上的吐字、过腔、收音,每有所得必往南关老唱家大仓户侯过云适处请教,求得首肯,多次反复修改不厌。同时,河北的北曲弦索名家张野塘,以罪发配太仓卫,被魏良辅以善歌之女招为婿,他协助魏“更定弦索音节,使与南音相近。并改三弦(形)式,身稍细而其鼓圆,以文木制之,名曰弦子(即昆曲及弹词中所用的“南弦”)。它与曲笛、怀鼓、提琴(民族拉弦乐器),并为昆曲的特色伴奏乐器。这种新腔的特点是清柔婉转,“调用水磨,拍捱冷板。声则平上去入之婉协,字则头腹尾音之毕匀,……启口轻圆,收音纯细。”成为集南北曲之大成的新声,“腔曰‘昆腔’”,曲名‘时曲’”。但这时的昆曲仍是清唱,尚未能体现剧本,形诸舞台。

昆曲由清唱搬上舞台,成为戏剧,则是由梁辰鱼的《浣纱记》开始。昆山梁辰鱼(1519-1591)号少白、又号仇池外史,著名戏曲作家,精诗词,通音律。魏良辅改腔的成就使他颇受鼓舞,他经常设特大坐榻和桌案,自己西向坐,教人歌曲,学者列序两旁。著名的歌儿舞女没有得到梁的亲授,皆自以为不祥。但他还觉得这样的新腔不应只局限于曲坛清歌,必须扩展到舞台之上占有更广阔的天地、于是与精通音理的郑思笠、陈梅泉、唐小虞诸人,“考订元剧,自翻新作”,并发挥文学优势写作了以西施为主要人物的《浣纱记》传奇,从音乐方面弥补了水磨调“冷唱”的不足,同时把传奇文学与新的声腔。和表演艺术综合在一起,借锣鼓之势与舞台之场面形态,第一次将昆曲搬上剧坛。这种从原始的昆山腔发展成为昆曲,再进一步登上舞台,即是这个声腔定型和成熟的过程。自万历初年,昆曲很快地扩展到江、浙各地,成为压倒其它南戏声腔的剧种。随之由士大夫带进北京,与弋阳腔并为玉熙宫中大戏,当时称为“官腔”。从此,昆曲俨然成了剧坛的盟主,数百年来,对许多剧种的舞台艺术,产生过深厚的影响。

参考资料:《昆曲音乐欣赏漫谈》,傅雪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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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曲艺术特点

昆剧作为一个曾经在全国范围内有着巨大影响的剧种,在历尽了艰辛困苦之后,能奇迹般地再次复活,这和它本身超绝的艺术魅力有紧密关系,其艺术成就首先表现在它的音乐上。u.

昆剧行腔优美,以缠绵婉转、柔漫悠远见长。在演唱技巧上注重声音的控制,节奏速度的顿挫疾徐和咬字吐音的讲究,场面伴奏乐曲齐全。

“水磨腔”。这种新腔奠定了昆剧演唱的特色,充分体现在南曲的慢曲子(即“细曲”)中,具体表现为放慢拍子,延缓节奏,以便在旋律进行中运用较多的装饰性花腔,除了通常的一板三眼、一板一眼外,又出现了“赠板曲”,即将4/4拍的曲调放慢成8/4,声调清柔委婉,并对字音严格要求,平、上、去、入逐一考究,每唱一个字,注意咬字的头、腹、尾,即吐字、过腔和收音,使音乐布局的空间增大,变化增多,其缠绵婉转、柔曼悠远的特点也愈加突出。

相对而言,北曲的声情偏于跌宕豪爽,跳跃性强。它使用七声音阶和南曲用五声音阶(基本上不用半音)不同,但在昆山腔的长期吸收北曲演唱过程中,原来北曲的特性也渐渐被溶化成为“南曲化”的演唱风格,因此在昆剧演出剧目中,北曲既有成套的使用,也有单支曲牌的摘用,还有“南北合套”。

“南北合套”的使用很有特色:一般情况是北曲由一个角色应唱,南曲则由几个不同的角色分唱。这几种南北曲的配合使用办法,完全从剧情出发,使音乐尽可能完美地服从戏剧内容的需要。

从南北曲本身的变化说,尚有“借宫”、“犯调”、集曲“等多种手法。原来联成一套的曲子,无论南北曲,都有属于那一宫调的曲子问题,当唱曲要求情绪显著变化时,同一宫调内的曲子不能胜任,就可借用其它宫调的合适曲子。如《牡丹亭·惊梦》,先后所用的曲牌是[山坡羊](商调)、[山桃红](越调)、[鲍老催](黄钟宫)、[绵搭絮](越调)。

在演唱技巧上,昆剧注重声音的控制,节奏速度的快慢以及咬字发音,并有“豁”、“叠”、“擞”、“嚯”等腔法的区分以及各类角色的性格唱法。音乐的板式节拍,除了南曲“赠板”将四拍子的慢曲放慢一倍外,无论南北曲,都包括通常使用的三眼板、一眼板、流水板和散板。它们在实际演唱时自有许多变化,一切服从于戏情和角色应有的情绪。

昆剧的乐器配置较为齐全,大体由管乐器、弦乐器、打击乐器三部分组成,主乐器是笛,还有笙、箫、三弦、琵琶等。由于以声若游丝的笛为主要伴奏乐器,加上赠板的广泛使用,字分头、腹、尾的吐字方式,以及它本身受吴中民歌的影响而具有的“流丽悠远”的特色,使昆剧音乐以“婉丽妩媚、一唱三叹”几百年冠绝梨园。伴奏有很多吹奏曲牌,适应不同场合,后来也被许多剧种所搬用。

昆剧的音乐属于联曲体结构,简称“曲牌体”。它所使用的曲牌大约有一千种以上,南北曲牌的来源,其中不仅有古代的歌舞音乐,唐宋时代的大曲、词调,宋代的唱赚、诸宫调,还有民歌和少数民族歌曲等。它以南曲为基础,兼用北曲套数,并以“犯调”、“借宫”、“集曲”等手法进行创作。此外,还有不少宗教歌曲。

昆剧的表演拥有一整套“载歌载舞”的严谨表演形式

昆剧表演的最大的特点是抒情性强、动作细腻,歌唱与舞蹈的身段结合得巧妙而谐和。昆剧是一种歌、舞、介、白各种表演手段相互配合的综合艺术,长期的演剧历史中形成了载歌载舞的表演特色,尤其体现在各门角色的表演身段上,其舞蹈身段大体可以分成两种:一种是说话时的辅助姿态和由手势发展起来的着重写意的舞蹈;一种是配合唱词的抒情舞蹈,既是精湛的舞蹈动作,又是表达人物性格心灵和曲辞意义的有效手段。

昆剧的戏曲舞蹈多方吸收和继承了古代民间舞蹈、宫廷舞蹈的传统,通过长期舞台演出实践,积累了丰富的说唱与舞蹈紧密结合的经验,适应叙事写景的演出场子的需要,创造出许多偏重于描写的舞蹈表演,与“戏”配合,成为故事性较强的折子戏。适应了抒情性和动作性都很强的演出场子的需要,创造出许多抒情舞蹈表演,成为许多单折抒情歌舞剧的主要表演手段。代表性剧目如《西川图·芦花荡》《精忠记·扫秦》《拜月亭·踏伞》《宝剑记·夜奔》《连环记·问探》《虎囊弹·山亭》等。

昆剧的念白也很有特点,由于昆剧是从吴中发展起来的,所以它的语音带有吴侬软语的特点。其中,丑角还有一种基于吴方言的地方白,如苏白、扬州白等,这种吴中一带的市井语言,生活气息浓厚,而且往往用的是快板式的韵白,极有特色。另外,昆剧的演唱对于字声、行腔、节奏等有极其严格的规范,形成了完整的演唱理论。

昆剧的舞台美术包括丰富的服装式样,讲究的色彩和装饰的以及脸谱使用三个方面

除了继承元明以来戏曲角色服装样式外,昆剧的有些服装和当时社会上流行的穿着很为相似。反映在戏上,武将自有各式戎装,文官亦有各样依照封建社会阶级等级不同的穿戴。脸谱用于净、丑两行。属于生、旦的极个别人物也偶然采用,如孙悟空(生)、钟无盐(旦),颜色基本用红、白、黑三色。

昆剧艺术经过多年的磨合加工,已经形成相当完善的体系,而这一体系又长期在中国戏曲中占据独尊地位,所以昆剧艺术被尊为“百戏之祖”,对整个戏曲的发展都有着深远的影响,许多地方戏都在不同程度上吸收了它的艺术养分,其中还留有部分的昆腔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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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曲角色行当

因为早期昆剧属于南戏系统,所以它继承了南戏的角色行当体制,同时兼收北杂剧之长,以生、旦、净、末、丑、外、贴七行为基础角色,早期作品《浣纱记》反映了昆剧初创时期的角色分行法,即除遵循南戏的七行之外,还借鉴了元杂剧的小末、小旦等设置法,更增设小生、小旦、小末、小外、小净五行,共十二行。(看小说到网)

明末昆剧兴盛期,明刊本《墨憨斋定本传奇》中,将原以“贴”扮老年妇女改为“老旦”,亦系吸收了元杂剧之分行法。其他角色行当基本同于昆剧初创时期。清康熙时,昆剧角色行当还基本保持了“江湖十二角色”的体制。

乾隆年间,昆剧折子戏最盛,表演艺术有了进一步提高,为刻画人物而设的角色行当体制,也有了新的突破。《扬州画舫录》中有“江湖十二角色”之说,它们是:副末、老生、正生、老外、大面、二面、三面,谓之“男角色”;老旦、正旦、小旦、贴旦,谓之“女角色”;又有打诨一人,叫做“杂”。后来在南方昆剧中演变为以小生和旦角为主要角色,因之这两门分得更为细致。小生行下分:大官生、小官生、巾生、鞋皮生(穷生)和雉尾生五类。旦行则下分:老旦、正旦、作旦(能扮演男孩子)、四旦(刺杀旦)五旦(闺门旦)和六旦(贴旦)六类。但各个昆剧支派有各自的门类。

昆剧的角色分工随着表演艺术的发展,也越来越细致。嘉、道间,昆剧角色行当,将原有的“江湖十二角色”,与后来出现更细的分工相结合,在“生、旦、净、末、丑”五大行当之下,又细分二十小行,称作“二十个家门”。

在「生」这个家门中,又分为官生、巾生、鞋皮生、雉尾生,用以表演不同的角色人物。官生一行,扮演做了官的成年男子,其中由于年龄大小、身份高低不同又分大、小官生。例如《长生殿》的唐明皇、《太白醉写》中的李白都由大官生扮演;《荆钗记》中的王十朋、《金雀记》中的潘岳都由小官生扮演。官生与巾生的表演有所不同:巾生饰演风流儒雅的年轻书生,清洒飘逸,歌唱要求真假嗓结合,假嗓成份较大,清脆悦耳;官生在表演上要洒脱大方,大官生更要富于气派,在唱法上也是真假嗓结合,但真嗓落在比巾生用真嗓时更高的音域,以洪亮为美。

旦行也细分为老旦、正旦、作旦、四旦、五旦、六旦。但实践中还有一个贴旦,共为七个家门。

正旦一般扮演身份比较贫寒的已婚女子,如《琵琶记》中的赵五娘,《金锁记》中的窦娥,《货郎担》中的张三姑等。正旦在表演上侧重朴实大方,在唱法上,咬字喷口都要有较大的力度,音色明亮、宽厚,音量也要求较大。正旦剧目颇丰富,所扮演各类人物性格均具鲜明特点,为演员提供了宽广的表演空间。

此外,净行分大面与白面,大面脸谱以红、黑二色为主,故有“七红、八黑、三和尚”之说;白面大多扮演反面人物,除眼纹外,全脸皆涂以白粉,通常又分成相貂白面、褶子白面、短衫白面等,白面有时也扮正面人物,或无所谓好坏的角色,有时也扮女角等。还有由白面行中析出的邋遢白面,除面涂白粉以外,在眼角、鼻窝等处,加上一些黑纹,故名。所扮者大多是下三流角色,又近于插科打诨式的人物。

末行又细分为老生、末、老外。昆剧老生不分文武,如《宝剑记》的林冲,《麒麟阁》的秦琼等。末脚所戴胡须也是从黑三到白满,与老生同。

丑行又分为副(又称“二面”)和丑两个家门。其区别是副的面部白块画过两边眼梢,而丑只画到眼的中部,副常穿褶子、宫衣、袍,而丑多穿短衣。

昆剧以前的南戏和元杂剧都没有这样的行当,由于“副”行的出现,昆剧把丑行的表演范围,扩大到上层社会的衣冠缙绅之中。所扮演者大多是不正派的文人、奸臣、刁吏、恶讼师、帮闲篾片之类人物,这些角色的共同特点是奸刁刻毒,表里不一,表演上多强调其冷的一面,称之为“冷水二面”。

丑行因其面部白块较副为小,也称“小花脸”,因其排列于二面之后,也称“三花脸”,所扮大多是社会地位较低或滑稽可爱的角色,如《寻亲记》的茶博士,《渔家乐》的万家春。昆剧丑脚不分文武,有时扮演武功繁重的身段戏。

丑行和二面一样,也可扮演妇女,如《风筝误》年轻的千金詹爱娟,《荆钗记》中的张姑母。丑脚也扮演反面人物,如《十五贯》的娄阿鼠。

另有一个应各种群众角色的“杂”行,是指各种剧中没有名姓的群众角色,如车夫、船夫、伞夫、衙役、太监、宫女、龙套等,通常不计为家门。

传统昆剧职业班社,一般只需十八个演员,俗称“十八顶网巾”,只有极少数大班社有二十七名演员。一般班社只要十个家门齐全,就可演出,其他角色可以由家门接近的演员来替代,这十个基本家门被称为“十大庭柱”,他们是:净、官生、巾生、老生、末、正旦、五旦、六旦、副、丑。其中最能决定演出质量的是:净、老生、官生、正旦四个家门。

昆剧的各个行当都在表演上形成自己的一套程式和技巧,这些程式化的动作语言在刻画人物性格、表达人物心理状态、渲染戏剧性和增强感染力方面,形成了昆曲完整而独特的表演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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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簪记》

古装戏。(看小说到网)根据明代高濂原作及有关川剧、昆剧本改编。

剧情简介

书生潘必正赴试途中,来到姑母法成出家之处女贞观,读书备考,遇青年道姑陈妙常,两人相慕生情。观主法成惊见两人幽会,怕生不测,逼侄离观赴考。妙常雇舟追赶欲同行,又被法成追回。金陵首富王公子欲娶妙常,法成顺水推舟,妙常装孕拒嫁。潘必正惊闻妙常有孕,试毕急归,见妙常挺着大肚子,又气又恼。妙常故意逗趣,原来内藏宝贝百首相思词,有情人终于缔结好姻缘。其中“逼侄赴试”从川剧移植而来,“问病开方”、“三追舟”等有新的创造,最后两场则完全是情节发展的新作。

演出历史

该剧于1996年8月11日,由上海越剧院红楼剧团首演于逸夫舞台。剧本改编薛允璜,导演胡越、童薇薇,作曲朱立熹,唱腔设计陈钧,舞美设计顾大良、谢同妙、浦立,灯光设计金长烈,服装设计张豫美。钱惠丽饰潘必正,陈颖饰陈妙常,胡敏华、章海灵饰法成,裴燕饰王公子。这台古典抒情喜剧的演出,剧场效果热烈,海内外观众给予广泛好评,北京《戏剧电影报》上的评介文章,称赞该剧“新方陈酿别有味”。尤其是钱惠丽的表演,借鉴学习川剧的喜剧手法之后,有了新的突破和发展。舞台上三大块推移平台的艺术处理,也是个相当成功的创造。《剧本》月刊1997年5月号发表了《玉簪记》文学剧本,1999年6月,《中国戏剧》(总第505期)发表了胡越写的"越剧《玉簪记》导演札记"一文。[1]

《茶叙》

南宋时潘必正,其父在官时,曾给他和陈某之女娇莲订婚,以后两方消息隔绝。金国十六年,娇莲因父早死,又遭金兵南侵之乱,不得已入金陵城外女贞观为女道士,改名陈妙常。

这时,潘必正已是举人,赴京会试落第,羞于回家,就寄居在他姑母主持的女贞观里,因此得和妙常见面,互相爱慕。

事情被观主发觉以后,立逼着潘必正往京都赶考,企图把他们二人隔离开。等潘走后,陈妙常催船追到江心送别,赠物订盟,忍泪而别。

后来潘必正考中了进士,荣归故里,才知道他的父亲曾经代他订过婚,原来就是自己的意中人陈妙常,于是迎娶过门,结成夫妇。

《茶叙》是《玉簪记》中的一出,描写陈妙常在佛殿上见到潘必正以后,烹煮香茗,邀请潘必正前清谈,这是潘陈恋爱的开始。

《偷诗》

在《玉簪记》的折子里,《偷诗》很难演得好。毕竟明朝人的情趣和现在不同。潘必正发现陈妙常写情诗,于是有恃无恐,调戏也好,挑逗也好,最后拉着她拜天地,入“洞房”。整个过程,其实就是**,要把**表演让人接受,对于演员来说是挑战,而要演的好看,有趣,则是为难了。

然而岳老师的潘必正做到了。造型上,岳老师不油滑,不会色迷迷让人难受,表演上,岳老师分寸拿捏的准确,绝不过火。更重要的是,岳老师的潘必正确确实实让人感到他是至情至性,对陈妙常一往情深,于是他的一切小聪明,小手段,观众都可以理解,可以原谅,自然,陈妙常也从《琴挑》时的假撇清,《问病》时的欲说还休,发展到《偷诗》的心甘情愿了。

高濂的《偷诗》,还有个恶俗的尾巴,进安调笑潘必正,打听他和陈妙常的床上风光,被删了,干净利落。于是华岳的《偷诗》,等于将原著净化,纯化,走到了更为经典的位置。

《秋江》

华岳的《玉簪记》,最好看的还是《秋江》。《秋江》在京剧里也有,川剧里也有,而两者里面艄公的打趣都占了不适当的篇幅。自然昆曲有时候也喧宾夺主,如《游殿》里的法聪,但是《秋江》决不能如此,因为这是生旦戏。

《秋江》一折,身段和唱都美到极致,尤其是潘必正与陈妙常在江心见了对方的船,却为风浪阻隔,在江心不停打转,手抓住了,又分开。终于潘必正抓住妙常的拂尘将她拽过来,两人执手相看泪眼,同唱《小桃红》:

“秋江一望泪潸潸,怕向那孤篷看,也。这别离中生出一种苦难言。”

没有船,没有水,可是只觉得一江的风,一江的悲哀,情景交融。都是这样演,如果说华岳的版本有什么特别,只在于这别离之情特别深,特别浓,无他,而这已经足够了,不需要什么绝活的展示,不需要什么特别的噱头,观众已经感动了。

两人诉说之后,最终还是别离和等待。有艄公艄婆在一旁打趣,这样的别离,于是也有情趣了,你觉得,人生,总会花谢重开月再圆。

分别久了,总会再见,无论舞台上,还是生活中,这是中国人的智慧,也是我们的期盼。

【对其高度的评价】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华岳的《玉簪记》

锦城丝管日纷纷,半入江风半入云。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这首《赠花卿》,很小的时候就会背,但是就像摇头晃脑诵读《诗三百》的冬烘先生,会背并不意味着会解,会解不一定感同身受。对一首诗的理解,要看悟性,也看缘分。等到看到了华岳的《玉簪记》,这理解才算圆满。

了解昆曲便是从华文漪、岳美缇开始的,一旦一生,天生绝配。上网搜索,文字里一段段传奇,一声声赞叹,一阵阵惋惜,让人眼花缭乱。虽然相隔与我不过十余年,已经是“白头宫女在,闲话说宣宗”的情调了,字里行间的气韵,有点自得,我于是不禁羡慕这些前朝遗老遗少好福气,有幸在舞台亲眼目睹这对佳偶的风华绝代。

文章之外还有图片,如花美眷,在瞬间定格,哪怕经历似水流年,依然美得恍惚,美得撩人。然而这非但不能望梅止渴,反而像大烟瘾上来时抓到几根雪茄,再多也只是观之不足,还是又饿又渴,馋得厉害。

有时候就无端愁闷,思想摄影技术如果提前发达几十年,不仅京剧鼎盛时代的笙歌,“传字辈”的倩影,华岳的绝代风华,都能够一一刻录,金屋藏娇了。

没想到居然能看到华岳的《玉簪记》的录象,八十年代的摄影技术,面目模糊,重点不突出,然而还是让人稍稍满足,仿佛柳梦梅拾画一样,画饼充饥,当作观音嫦娥供奉起来。

先说《玉簪记》,传奇剧本,明高濂作,写南宋书生潘必正与道姑陈妙常的爱情故事——好像明清传奇没有几部是不写爱情的,这一点和今天的电视剧颇相似,所谓“戏不够,情来凑”,没有爱情不成戏,成百上千部作品重复同样的题材,和京剧老戏思想倾向的单一一样可怕。而《玉簪记》能够在舞台上流传,一面在于写得好,富于喜剧气氛,人物心理刻画细致,曲词优美,一面也在于演得好,历代昆剧艺人打磨加工,精益求精,使得《琴挑》、《问病》、《偷诗》、《秋江》等折子成为经典中的经典。

但是同样的戏,不同的演员有不同的理解,演出来自然有不同的风格。而华岳的《玉簪记》之所以特别的好,先是两位老师技艺一流,但更重要是在于配合的好。昆曲大多是生旦戏,舞台上分量相当,就如同打网球,有来有往。倘若两位演员水平不同,一个人抛球另一个接不住,看戏就成了受罪。而蔡瑶铣老师也说,华岳搭戏,是才情相若共同提升。——这真是知人论世。

不过上昆的戏,常有个毛病,喜欢改动经典,动机当然是好的,也有时代的限制,但是反而不如人意,真难为那些一流的演员。而《玉簪记》实在是个大大的例外,改编的好,表演的好,服装好,布景好,难怪华岳凭着它拿了梅花奖,因为它完美无缺啊。

《玉簪记》明清两代的版本与流传:

《玉簪记》自问世以来,明清两代刻本不少。这些版本多分藏各处,或流落海外,得见非易。文献记载中有以下版本:

明万历间继志斋刻本,二卷,国图藏。插图见周芜《中国版画史图录》《金陵古版画》。《古本戏曲丛刊初集》据之影印,1956年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出版的黄裳校注本即以此本为底本,用汲古阁刻《六十种曲》本为校本,插图亦采自此本。黄裳在后记中提到“这里用的底本即是继志斋本。因为它是较早的、近于原本的一个本子。其他的一些明本,都是极难得见、几乎是孤本的秘笈的本子,无从一一借校,现在就用汲古阁本进行校勘。因为汲古阁本在明代诸本刊行最晚,是经过一些细密的校订后后的比较完整的本子。”可见《玉簪记》明代诸刻本流传稀少之一斑。

明万历间文林阁刻本,二卷。与鄙藏本同版。民国时藏北平图书馆,于四九年与中央图书馆书齐携至台湾,藏于台湾“中央图书馆”,后转藏台北故宫博物院,即当今海内外公藏著录唯一的一部。见台湾“中央图书馆”善本特藏书目。

明万历间长春堂刻本,二卷,傅惜华旧藏,今归中国艺术研究院图书馆,又见日本京都大学文学部图书馆。插图见傅惜华《中国古典文学版画选集》。

明万历间刻白绵纸印本,二卷,首标作:《三会贞文庵玉簪记》,藏者未详。

明万历间世德堂刻本,二卷,日本长泽规矩也(注一)藏。长泽规矩也上世纪二十年代来中国访书,以五十圆的价格购于琉璃厂路南“保古斋”。购前书曾为徐森玉、赵万里看过,二人均有意购藏,尚在偕价中,售者私下为多卖钱,被长泽氏捷足先登,致事后误传抢了赵氏的书,起了龌龊,长泽请了桥本向徐森玉解释也无济于事。见长泽规矩也文《中华民国书林一瞥》。

明万历间黄德时还雅斋刻本,二卷,白绵纸印本,郑振铎旧藏,现藏国图。郑氏得此书颇费曲折,前后历时达三十年,得后曾为之作长跋。附录于后,可见郑振铎先生爱书之真性情。见《西谛书话》。

明万历间萧腾鸿刻本,二卷,傅惜华旧藏,今归中国艺术研究院图书馆。插图见傅惜华《中国古典文学版画选集》。

明万历二十六年(1598)观化轩刻本,二卷,上海图书馆藏。见周芜《徽派版画史论集》。

明末新都青藜馆刻李卓吾评本,前南洋中学藏。

明崇祯间苏州宁致堂刻本,二卷,日本宫内省图书寮藏,此本收入《传奇四十种》内。

明末汲古阁原刻初印本,二卷。封面题作:“玉簪记定本”。

汲古阁刻《六十种曲》所收本。题:《重校玉簪记》,系重刊万历间文林阁刻本,首叶题:“绣刻玉簪记定本”,无图。

明刻清印本《新刻重会女贞观玉簪记大全》,二卷,上海图书馆藏。

清康熙间内府抄本,二卷,国图藏,残存下卷。

清乾隆十年(1745)抄本,怀宁曹氏旧藏,今归中国艺术研究院图书馆。

清乾隆间修文堂辑印《**同春》所收本,二卷,据萧腾鸿本重印,国图、北京大学图书馆均藏。

附:国图藏黄德时还雅斋本郑振铎书跋。

新镌女贞观重会玉簪记二卷明高濂撰明刊本二册

当我第一次见到这部书的时候离开现在将近三十年了。那时,赵斐云将赴宁波访书,马隅卿恰好闲居在家乡,斐云约我同行,我少年好事,一诺无辞。海上飓风适大作,不能作海行,乃经杭州、绍兴,乘大汽车达宁波。我们住在隅卿老宅的东厢,昼夜豪谈。谋登天一阁不得,则访书于冯孟颛、朱酂卿、孙祥熊三家。孟颛、酂卿皆尽出所有,以资探讨。孙君独吝,迟迟乃出明蓝格抄本《录鬼簿》后附有续编者,及明白绵纸刻本《女贞观重会玉簪记》二书。二书出,他书皆黯然失色。我们相顾动容,细细翻阅数过,于《玉簪记》的插图,尤为欣赏不已,然终不得不捧书还之。独于《录鬼簿》则不忍一释手,以其中的戏剧资料均为第一手的,少纵即逝。乃向主人力请一假,约以次日归赵。孙氏慨允我们之请。我们心满意足,抱书而回。就在当夜,拆书为三,由我们三人分写之,这是值得通夜无眠地来抄写的。这部抄本后来由北京大学付之影印,人人均可得见之了。过了十多年,在一九四六年的冬天,杭贾赴鄞,购得《录鬼簿》及《玉簪记》,欲以归予。我久不购书,且方在穷乡,亦无力以得之。然如见老友,实在舍不得放开他们。不得已乃举债以得《录鬼簿》,却无能并获《玉簪记》了。后闻《玉簪记》已为徐伯郊所有,则不复更作收藏想。不意年初上海古籍书店函告云:有白绵纸本《女贞观重会玉簪记》欲得之否?颇疑即是前书,姑函索阅,书至,果即是孙氏物也。三十年梦魂相思,终得有之,能不谓为书缘有合乎?十多年前,鱼与熊掌势不可得兼,不意于十多年后,二书竟能璧合。此书索价至四百金,可谓昂甚,然不能不取之。聚书满家,独此二物萦系心头,似灿灿作光。不仅书是白眉,即遇合亦甚奇也。一九五八年四月十日郑振铎记。时小园中红梅正含苞欲放,丁香海棠均茁嫩叶,而郊外柳色已黄,春光徘徊,中人欲醉。

注一:长泽规矩也(1902—1980),日本神奈川人。字士伦。号静庵。1926年东京帝国大学中国文学科毕业,任静嘉堂文库嘱托。1929年东京帝大大学院毕业。1930年任法政大学讲师,后任教授,从事中国文学史及中国文化史研究,讲授“日汉书志学”。1961年以《和汉书的印刷及其历史》获文学博士学位。1970年为法政大学名誉教授。1975年起主编《和刻本汉诗集成》。著有《支那文艺史概论》《支那文学概论》《汉文学概论》《日本汉文学史》《汉字、汉语常识》《书志学序说》《版本的鉴定》《版本的考察》《明代插图本目录—内阁文库藏短篇小说》《和汉古书分类法》《名公书判清明集》《静庵汉籍解题长篇》《袖珍新汉和辞典》《尔雅—南北朝刊本》《周易注疏》《毛诗注疏》《和刻本明清资料集》《和刻本文选》《和刻本汉籍随笔集》《明清俗语辞书集成》《汉籍整理法》《和刻本诸子大成》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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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亭一折《游园惊梦》

戏剧家汤显祖的代表作《牡丹亭》,被改编成各种戏曲传唱了数百年之久,“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的词句更是脍炙人口。(看小说到网)在江南苏杭一带,昆曲是当年颇为流行的一种戏曲,而《牡丹亭》则一直是昆曲的保留剧目。《牡丹亭》中,最为引人入胜的当属杜丽娘与柳梦梅那亦真亦幻的爱情故事。因教书先生教授了《诗经》中“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词,杜丽娘萌生伤感之情,在与丫鬟一起游览了自家的后花园之后更生伤春之情,回来后竟然梦中与一手持折柳的公子在花园内有了一番**之情,在梦醒之后独自入后花园寻找梦里多情郎。由此,也就有了昆曲《牡丹亭》中杜丽娘“游园”、“惊梦”和“寻梦”等几段戏。

〖精彩唱词〗

【绕地游】

梦回莺啭

乱煞年光遍

人立小庭深院

炷尽沉烟

抛残绣线

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晓来望断梅关,宿妆残。

你侧着宜春髻子恰凭栏。

剪不断,理还乱,闷无端。

已吩咐催花莺燕借春看。

云髻罢梳还对镜

罗衣欲换更添香。

【步步娇】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

摇漾春如线。

停半晌整花钿

没揣菱花偷人半面

迤逗的彩云偏。

我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醉扶归】

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

艳晶晶花簪八宝钿。

可知我一生儿爱好是天然

恰三春好处无人见,

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

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

画廊金粉半零星。

池馆苍苔一片青。

踏草怕泥新绣袜

惜花疼煞小金铃。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皂罗袍】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好姐姐】

遍青山啼红了杜鹃,

那荼蘼外烟丝醉软,

那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

闲凝眄生生燕语明如剪,

听呖呖莺声溜的圆。

【尾声】

观之不足由他缱,

便赏遍了十二亭台是枉然,

倒不如兴尽回家闲过遣。

瓶插映山紫

炉添沉水香。

蓦地游春转

小试宜春面。

春呵春!得和你两流连。

春去如何遣

恁般天气,好困人也

【山坡羊】

没乱里春情难遣

蓦地里怀人幽怨

则为俺生小婵娟

拣名门一例一例里神仙眷。

甚良缘,把青春抛的远。

俺的睡情谁见

则索要因循腼腆

想幽梦谁边

和春光暗流转。

迁延,这衷怀哪处言

淹煎,泼残生除问天。

【山桃红】

则为你如花美眷

似水流年,

是答儿闲寻遍

在幽闺自怜

转过这芍药栏前

紧靠着湖山石边

和你把领扣儿松,衣带宽

袖梢儿揾着牙儿沾也。

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是那处曾相见

相看俨然,

早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

【画眉序】

好景艳阳天

万紫千红尽开遍。

满雕栏宝砌,云簇霞鲜。

督春工珍护芳菲

免被那晓风吹颤,

使佳人才子少系念

梦儿中也十分欢忭

【滴溜子】

湖山畔,湖山畔,云蒸霞焕。

雕栏外,雕栏外,红翻翠骈。

惹下蜂愁蝶恋,三生锦绣般非因梦幻。

一阵香风,送到林园。

【五般宜】

一边儿燕喃喃软又甜

一边儿莺呖呖脆又圆。

一边蝶飞舞,往来在花丛间。

一边蜂儿逐趁,眼花缭乱。

一边红桃呈艳,一边绿柳垂线

似这等万紫千红齐装点

大地上景物多灿烂!

【山桃红】

这一霎天留人便

草藉花眠,

则把云鬟点,红松翠偏。

见了你紧相偎,慢厮连,

恨不得肉儿般和你团成片也。

逗的个日下胭脂雨上鲜。

我欲去还留恋

相看俨然

早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

行来春色三分雨。

睡去巫山一片云。

夫婿坐黄堂

娇娃立绣窗

怪她裙钗上

花鸟绣双双

宛转随儿女。

辛勤做老娘。

【绵搭絮】

雨香云片,才到梦儿边,

无奈高堂,唤醒纱窗睡不便。

泼新鲜,俺的冷汗粘煎。

闪的俺心悠步躭,意软鬟偏。

不争多费尽神情

坐起谁欠,则待去眠

【尾声】

困春心,游赏倦

也不索香熏绣被眠。

春吓!有心情那梦儿还去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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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钗记》

唐代,陇西才子李益,流寓长安新明里,趁良宵观灯,持桃柬寻访霍小玉,途中恰遇卢太尉父女,五小姐卢燕贞见李益俊美,暗生爱慕之情,便暗示父亲招李为东床快婿。(看小说到网)

李等游至胜业坊,途中拾获紫钗一支,知为霍小玉失物,还钗之后,李霍结为百年之好。卢太尉得悉其事,乃借故将秋闱榜首状元李益贬为参军赴塞外,并唆摆是非,小玉深受其害,思夫成病,几经弄到山穷水尽。卢太尉乘机使出奸计,不惜高价收买小玉珍藏之紫钗,召回李益,以玉钗证明小玉变节改嫁,并加利诱威迫,使李与女儿燕贞成婚。小玉闻讯悲痛欲绝,在佛寺尽诉冤情,黄衫客得知其隐忧,深表同情授意相助。小玉闯太尉府索夫,被太尉阻挠,诬李益有反唐诗句,要诛九族作威胁,并欲施棒打之刑时,黄衫客赶到,怒斥太尉作恶作端,革去其职。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

[编辑本段]详细情节

陇西才子李益,游学长安,年过弱冠,尚未娶亲,便托鲍四娘为他寻佳配。四娘应诺,想到霍王府小娘霍小玉,年方二八,才貌俱佳,况四娘又是小玉的歌舞教师,便想将小玉介绍与李。她知小玉要在元宵节去观灯,便约请李益去约看。元宵这晚,李益与崔允明、韦夏卿二友同去街上观赏。小玉和母亲郑六娘,丫环浣纱也来观灯,忽见前面有几个秀才,忙避开,不小心头上佩带的紫玉燕钗挂在梅树梢上,被李益捡到。小玉发觉钗子丢失,忙来寻找,两人相见。小玉已从鲍四娘处听到过李益的诗才名,今一相见,更觉李益可爱,求还玉钗,李益推说让个媒人送还。第二天,鲍四娘受四娘李益之托前去说亲。四娘手持紫玉钗,说李益托她来求盟定。小玉心中暗喜,推说需母亲定夺。郑六娘听了鲍四娘的话,又女儿不反对,也就应允了。良辰吉日,李益从崔韦二友处借了骏马、仆役前去与小玉拜了花烛。婚后二人情深意浓。一天,书童秋鸿报说天子幸洛阳,开场选士。主仆二人立即准备行装,李益、小玉忍悲分别,山盟海誓,双双惜别。殿试发榜,李益高中状元,权贵卢太尉,专权当朝,欲从士子中选婿招赘。令士子们去太尉府进见。因李益不去卢府,太尉记恨,表荐李益去玉门关外随军参军,不得还朝。而李益不知,高中后便回长安与小玉相聚。这时使臣来报,令李益即刻去边关刘节镇处任参军,李益只得与小玉在灞桥折柳盟誓而别。李益一路风尘到了玉门关外。节镇刘公济是李益朋友,知参军是李益,非常高兴。玉门关外有小河西,大河西二国,最近因受吐蕃扶制,正准备归顺吐蕃。李益下书二国,责二国归顺,否则就兴兵诛讨。又分兵截断吐蕃西路,使得二国来降。小玉自别了李益,日思夜想。李益也日夜想念小玉,画了幅《征人闻笛望乡》画并托人带给小玉。卢太尉见李益因功受赏,又生一计,奏请皇上升李益为秘书郎,改任孟门参军,不准归长安,即去赴任。这时卢太尉正奉命镇孟门,李到孟门后,卢又要招李为婿。李推说已有妻子而未从。卢即派人送信给小玉,说李已招赘在卢府。不久,卢与李奉命还朝,卢把李软禁在卢府。小玉接到假信,十分伤心,怨恨李益薄情,但又不十分相信。为了寻访李益踪迹消息,家资耗尽,最后变卖了信物紫玉燕钗,恰被卢府买去。卢太尉得知此钗乃李、霍定情物,就命堂侯官之妻扮做鲍四娘姐姐鲍三娘,向李益献钗。李益见钗大惊,鲍三娘却说小玉已另嫁他人,方变卖此钗。卢太尉趁杨要李益以此钗聘娶他女儿,李益仍婉言回绝。侠士黄衫客听说了李益负情、小玉病重事,慷然相助,要崔、韦趁牡丹花盛开之际,假称无相禅师相请,到崇敬寺饮酒。黄衫客持李益到霍府,使之与小玉相见,监督李益的卢府士兵无可奈何。李益、小玉相见后,始知一切都是卢太尉指使人所为。李益又给拿出玉钗,于是两人嫌疑冰释。李益把紫玉钗给小玉戴上。黄衫客又把卢太尉专权李益和小玉受屈一事参奏主上,最后主上降旨:加封李益为集贤殿学士和鸾台侍郎,霍小玉为太原郡夫人、郑六娘为荥阳郡太夫人。

《折柳》、《阳关》两折在舞台上经常演出,是叙述李益奉旨随征,霍小玉在灞桥饯行,着重地描写了夫妻间惜别的情愫,终于在三军催迫之下,无可奈何地登上征途,各自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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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柯记》

《南柯记》明·汤显祖作。enei。写淳于棼梦入蝼蚁之槐安国为南柯郡太守事。

《南柯记》明·汤显祖作。写淳于棼梦入蝼蚁之槐安国为南柯郡太守事。剧情是:唐代东平游侠淳于棼,武艺高强。因酒失去淮南军裨将之职。闲居扬州城外,庭前有古槐树一株,清阴数亩。他常与豪士纵饮其下。一日,听说孝感寺中元盂兰大会,有契玄禅师讲经,便前去听经。在经堂里,淳于棼见到三个美貌女子,见她们先后送给禅师金凤钗一双,通犀小盒一只。淳生看此物奇异,因与她们搭讪。其一位说:“我有妹子正在青春妙龄,这凤钗犀盒是她附寄的。”淳生听后,怦然心动。原来这三个女子并非真人,乃是蝼蚁所化,是淳家庭前槐树洞**里的蝼蚁国的国嫂灵芝夫人、国王侄女琼英和仙姑上真。她们奉了国王之命,趁孝感寺讲经,四方士子云集之机,来为国王的女儿瑶芳--金枝公主选婿来的。三人见淳生风流多情,回去报知国王、国母,国王准奏。淳于棼听经归家后寂寥无绪,便招市井人溜二、沙三饮,烂醉入梦。忽听车铃响,一辆四牦牛车停在榻前,两名紫衣使者扶淳上车,向古槐**下驶去。不一会到国门,见城楼上书“大槐安国”。淳进门下了车,右相段功引他上殿驾,在殿前却遇上了故友周弁,田子华。原来槐安国王知他与周、田友善,特把他二人接来,一个任司隶,一个任赞礼。淳于棼见了国王,国王当面许婚,淳于棼做了驸马。槐安国邻国檀梦国,屡犯南柯郡,而南柯郡守不理政事。国王命淳于棼接任南柯太守,又让周弁、田子华分别为南柯司宪、司农,协理南柯。淳到南柯,边事平宁,让民休养生息,为守二十年,政绩卓著。公主生了二男二女。南柯地方炎热,公主怕热,身体又不好,淳于棼为她在□江西畔造一避暑瑶台。檀梦国四太子早已垂涎公主美色,听说公主在离郡偏远的瑶台避暑,便率兵攻打瑶台。公主闻讯,一面派儿子去南柯报信,一面派人守台。太子围攻势急,叫公主上城答话。公主无奈扶病上城,见太子无礼,十公恼怒,又被太子一箭射中头盔金凤钗。正危急之时驸马带兵赶到,杀退了贼兵,把公主接回南柯。右丞相段功妒嫉驸马政绩,在国王面前进谗,建议招驸马还朝。国王传旨,升驸马为左丞相,即日还朝,令田子华领南柯郡事。因公主又惊又吓,病情渐重,逝于还朝路上,国王赐葬于蟠龙岗。淳在南柯二十年,朝中权贵尽受其贿,加之淳又身为左相,权贵尽与之交结。琼英郡主,灵芝夫人和上真仙姑,都是无夫之女,慕淳之风流,三人日夜之与交欢。这时,国人上书国王,言有大害将临槐安国,犯牛女虚危之次。段功趁机进谗,言一切都应在驸马身上。国王听了段之言,即夺了淳于官职,令其归故里。临行前,淳于棼求见儿女来见允,且乘的是秃牛单车,一失昔日荣耀。牛车载淳出了洞**,到了家门,紫衣使者推淳于榻上,且高呼“淳于棼,快醒来。”淳于棼醒来,原是南柯一梦。这时淳把梦境讲给溜二、沙三听,又一同到槐树下察看。见树下有大洞,掘之见一蚁,按迹细寻,一一皆合梦境。这时,骤雨忽至,三人避雨回来,蚁儿已不知去向。淳于方悟槐国大害乃是此风雨。这天,契玄禅师广做水陆道场,淳于棼也清斋燃指,祈请亡父升天,妻子瑶芳升天,槐树安一国升天。这时,忽见一道金光,天门洞开,天人传报,槐安国五万户同时升天,淳于棼亡父也现身升天。段功、周弁、田子华、国王、国母、琼英、灵芝也都现身升天去了。最后瑶芳公主现身,两人诉说了二十年的恩爱,临别前,公主告诉淳于棼必经加意修行,方可与她重为夫妻。而淳于棼拉住公主不放,这进契玄禅师用无情剑将两人劈开,又让淳于棼看二十年前定情物。淳见手中的金钗却是一枝槐枝,玉盒原是一槐荚子,才悟到四大皆空,忽然双手合十不语。契玄禅师令敲动钟磬,原来淳于棼已立地成佛了。现有明万历间玉茗堂刊本、明万历间唐振吾刊本、明末汲古阁原刊本、《古本戏曲丛刊初集》本影印万历间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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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邯郸记》

《邯郸记》明·汤显祖作。enei。写吕洞宾度卢生而使其经荣辱达梦幻事。共三十出。有《六十种曲》本。剧情是:八仙之一的吕洞宾,早已要度一人来蓬莱山门作扫花使者。这天他过洞庭,到岳阳楼,见无人可度,便又向西北方向而去。正走间,忽见邯郸地方有仙气升腾。便转向东北,在赵州桥头落下云头。原来桥头有个书生,年近三十,是山东人,自幼读书,精读经史,但屡试不中,这天骑驴闲行来到桥头小店歇脚。吕见卢生相貌清奇,有仙分,觉得此人可度,于是有意到店里与卢生闲聊。这时店小二为他们二人正煮黄黄粱米饭。卢生和吕谈起功名事,感叹非常,以为“大丈夫当建功树名,出将入相,列鼎而食,选声而听,宗族茂盛,方可言得意。”这时卢生瞌睡上来,吕洞宾便送一磁枕给他。卢生见磁枕两头空,看去里面有亮光,那洞越来越大,卢生就跳进枕中去了。忽见前面有一条官道,走不多远,是座红粉高墙,院门大开。他进去正闲走间,被两个家人拿住。这时走出一位小姐,小姐姓崔,尚未婚配,便问卢生这私闯民宅要官休还是私休。官休就是送他清河县衙去,私休就是招赘在此。于是卢生与小姐结百年之好。两人结婚不久,科考开始,小姐要卢生求取功名。卢生以为自己屡试不中,不欲前去,小姐则说她家亲戚多朝中显贵,何况又可多贿钱财,此去必中。卢生果然因此高中状元。考官因卢生不贿赂他而生怒。这时钦除卢生为翰林学士兼知制诰,赐宴曲红池。卢生在宴上作诗,又有“天子门生带笑来”之句。考官宇文融更以为卢生气傲,不把自己当做恩师,一心要寻机会报复卢生。卢生趁掌制诰之便暗写了一道封自己夫人的制诰,此事被宇文融告发。卢生被贬到陕州任知州,凿石修路开河,夫妇两人只得前去。陕州地处华阴山外,三百里官路尽是顽石。粮运艰难,开河工程也十分艰巨。卢生用火烧、醋浇之法,很快开通了河道。于是奏请皇上东游赏景。皇帝在宇文融等大臣陪同下,一路乘舟而玩,而无跋涉之苦,加之卢生治理陕州有方,皇上大悦,称许卢生开河功大。这时,边关急报,吐蕃杀过了长城。宇文融又荐卢生挂帅征战,想借以害卢生于疆场。卢生即被封御史中丞兼河西节度使,挂征西大元帅印。卢生到了河西,得知吐蕃王手下一文一武甚是厉害,文官丞相悉那罗,足智多谋。卢生用离间计,让吐蕃王疑丞相谋反而杀了悉那罗。卢生趁机进兵,打败了武将热龙莽,驱兵千里到天山脚下,射下了热龙莽系信于雁足的那只孤雁。见是热龙莽求卢放他一条生路的信,便在天山勒石纪功,奉凯班师而回。皇上闻捷报,升卢生为定西侯,加太子太保兵部尚书同平章军国大事。就在这时,宇文融密奏卢私通蕃将,欲图不轨。天子不辩,即命人把卢生押云阳市斩首。崔氏携八个儿子去午门喊冤,皇了免卢生不死,卢却被发配广南鬼门关。卢生经历千辛万苦到了鬼门关,又差点没被受了宇文融使命的司户害死。崔氏被打入机坊做女工,八个儿子也被逐出京城。三年以后,崔氏受尽了屈辱,这天织了回文绵,希望能奉给皇上,以图冤白。这天高力士来机坊,崔氏托他回文绵献于御前。这时边境安定,吐蕃归降大唐,带西蕃十六国侍儿朝贺。吐蕃国侍子乃热龙莽之子,热得知卢生为那雁足之书衔冤,让儿子对唐天子将此事辩明白。恰在此时,皇了又看了崔氏的回文绵,方明白卢生之冤,立即令将宇文融问斩,取卢生回京,加封赵国公,食邑五千户,官上柱国太师,崔氏封为赵国夫人,四个儿子也都封了高官。同时皇上又赐御马三十匹,田三万顷,园二十一所,女氏二十四名,湖山楼台二十八所。卢生又做丞相二十多年,时已八十有余。因纵欲而得病,虽荣显已极,最后还是归天而去。崔氏的哭声和拍打惊醒了卢生,这时那黄粱米饭尚未煮熟。卢生此时方知刚才一切全是黄粱一梦。吕洞宾告诉他,那些儿子都是店里鸡犬所变,崔氏是那驴子所变。卢生致此蟠然醒悟,就随吕洞宾去蓬莱仙山做桃花苑的扫花使者去了。现有《六十种曲》本和《古本戏曲丛刊》本影印明天启刻朱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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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凡》

1、简介

潮州古曲,轻六调。u.

乐曲从开头散板起,由远至近描绘丛林古刹、暮鼓晨钟的寂寥景象,暗含小尼姑思凡之情。至拷拍,旋律跳跃摇曳,表现小尼姑逃离山门时的惊慌不定。至双催部分,表现小尼姑逃离山门后的喜悦之情。

著名学者林语堂先生在其著作《吾国与吾民》中,称赞该剧“其文辞堪当中国第一流作品之称而无愧色”。

2、剧情

人物:赵色空(旦)

情节:谓有赵氏女,自孩童之时,为父母舍入尼庵。削去八千烦恼丝,做佛门弟子。及至情窦初开,始悔空门之中,不足以结善缘,并不足以证善果。于是晨钟暮鼓,转辗愁思。礼忏唪经,反增魔道。入夜来僧房寂寞,对此半明半灭之孤灯,更难消释。左盘算,右盘算,九转回肠:计惟觅一如意郎君,度少年大好之光阴,结我善缘,证我善果,且可举我善愿。正值庵中一切优婆塞优婆夷等,均有事他往,遂逃下山去。另:《思凡》原系昆曲《孽海记》中一折,后京剧亦常演,多用“吹腔”曲调,犹有昆曲余韵~昔日梅兰芳、程砚秋等均善演。

剧本:色空上。)

色空(诵子)昔日有个目莲僧,救母亲临地狱门。借问灵山多少路,有十万八千有余零。

(白)南无阿弥陀佛!

(念)削发为尼实可怜,禅灯一盏伴奴眠。光阴易过催人老,辜负青春美少年。

(白)小尼,赵氏,法名色空。自幼在仙桃庵出家,终日烧香念佛;到晚来,孤枕独眠,好不凄凉人也。

(山坡羊牌)小尼姑年方二八,

正青春,被师傅削了头发。

每日里,在佛殿上烧香换水,

见几个子弟游戏在山门下。

他把眼儿瞧着咱,

咱把眼儿觑着他。

他与咱,咱共他,

两下里多牵挂。

冤家,怎能够成就了姻缘,

死在阎王殿前由他。

把那碾来舂,锯来解,把磨来挨,

放在油锅里去炸,啊呀,由他!

则见那活人受罪,

哪曾见死鬼带枷?

啊呀,由他,

火烧眉毛且顾眼下。

(白)想我在此出家,非干别人之事吓!

(采茶歌牌)只因俺父好看经,俺娘亲爱念佛,

暮祷朝参,每日里在佛殿上烧香供佛。

生下我来疾病多,

因此上,把奴家舍入在空门为尼寄活。

与人家追荐亡灵,不住口的念着弥陀,

只听得钟声法号,不住手的击磬摇铃擂鼓吹螺,

平白地与那地府阴司做工课。

《多心经》,都念过;《孔雀经》,参不破,

惟有《莲经》七卷,是最难学,咱师傅在眠里梦里都叫过。

念几声南无佛,哆咀哆,萨嘛呵的般若波罗,

念几声南无佛,恨一声媒婆,娑婆呵,嗳!叫,叫一声,没奈何!

念几声哆嘴哆,怎知我感叹还多。

(白)越思越想,反添愁闷。不免到那回廊下,散步一回,多少是好。

(采茶歌牌)绕回廊散闷则个,绕回廊散闷则个!

(白)你看两旁的罗汉,塑得来好庄严也。

(哭皇天牌)又只见那两旁罗汉,塑得来有些傻角。

一个儿抱膝舒怀,口儿里念着我。

一个儿手托香腮,心儿里想着我。

一个儿眼倦开,朦胧的觑看我。

惟有布袋罗汉笑呵呵,他笑我时儿错,光阴过。

有谁人,有谁人肯娶我这年老婆婆?

降龙的,恼着我,

伏虎的,恨着我。

那长眉大仙愁着我,

说我老来时有什么结果!

(香雪灯牌)佛前灯,做不得洞房花烛。

香积厨,做不得玳筵东阁。

钟鼓楼,做不得望夫台。

草蒲团,做不得芙蓉,芙蓉软褥。

奴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汉。

为何腰盘黄绦,身穿直缀?

见人家夫妻们,一对对着锦穿罗,

啊呀天吓!不由人心热如火,不由人心热如火!

(白)今日师父师兄,多不在庵。不免逃下山去,倘有姻缘,亦未可知。有理吓,有理!

(风吹荷叶煞牌)奴把袈裟扯破,

埋了藏经,弃了木鱼,丢了铙钹。

学不得罗刹女去降魔,

学不得南海水月观音座。

夜深沉,独自卧,

起来时,独自坐。

有谁人,孤凄似我?

似这等,削发缘何?

恨只恨,说谎的僧和俗,

哪里有天下园林树木佛?

哪里有枝枝叶叶光明佛?

哪里有江湖两岸流沙佛?

哪里有八千四万弥陀佛?

从今去把钟鼓楼佛殿远离却,

下山去寻一个少哥哥,

凭他打我,骂我,说我,笑我,

一心不愿成佛,不念弥陀般若波罗!

(白)好了,被我逃下山来了!

(尾声)但愿生下一个小孩儿,

却不道是快活煞了我!

(色空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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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折子

单刀会·训子

元代关汉卿杂剧《关大王单刀会》,简名《单刀会》,四折,《训子》也叫《训平》,是剧中第三折。(看小说到网)剧演鲁肃定计,请关羽到东吴赴宴,席间索取荆州。关羽升帐,其义子关平侍候。关羽向关平讲述汉室创业、桃园三结义等往事。这时东吴下书请关羽赴宴,关羽明知是计,慨然应邀,关平劝阻,关羽做了周密安排,毅然赴宴。这折戏是北曲昆唱,是净角唱工剧。

净扮关羽,头戴绿夫子盔,口戴花五绺,身穿绿蟒加帅肩,腰束角带,红彩裤,高底靴。雉生扮关平,头戴三叉盔,身穿白蟒加帅肩腰束角带,粉红彩裤,高底靴,腰挂宝剑,开门时捧印信。付扮周仓,头戴尖翅纱帽,加耳毛子,口戴黑夹嘴,身穿黑蟒加帅肩,腰束角带,红彩裤,高底靴,挂腰刀。丑扮王文,头戴元翅纱帽,口戴黑吊搭,身穿黑青素,腰束黄宫绦,黑彩裤,朝方,执书信。

净角所演之剧,《训子》、《刀会》较难扮演。晚清苏州著名昆剧演员黄松、张八骏以演此剧著称,威毅中含儒雅。黄松演唱《训子》,虽高唱入云而端坐不稍动,关羽盔殿额上之绒珠,亦安如磐石,无抖擞之病,以显威严。功夫老到,嗓音结实。近代北派昆曲演唱此剧,以侯玉山最著名。

单刀会·刀会

《刀会》见关汉卿《单刀会》第四折。剧演东吴大夫鲁肃请关羽过江赴宴,关羽带周仓单刀赴会,在设有埋伏的筵席上,与鲁肃饮酒谈笑,畅述以往辞曹归汉、五关斩将,古城会斩蔡阳等英勇事迹。席中鲁肃向关羽索取荆州,关羽以剑迫使鲁肃送其上船,安然返回荆州。这折戏也是北曲昆唱,净角唱工戏。[新水令]“大江东去浪千叠”一曲,极为有名,历代传唱不衰。

净扮关羽,头戴绿夫子盔,口戴花五缙,身穿绿蟒,绿靠,背黄宫绦,腰束角带,高底靴,腰挂青笼剑。外扮鲁肃,头戴方翅纱帽,口戴花三,身穿紫蟒,腰束角带,红彩裤,高底靴。副净扮周仓,头戴周仓盔加倒缨,耳毛子,口戴黑扎,身穿黑靠,衬黑箭衣,背白宫绦,黑彩裤,高底靴,捧青龙刀。

《刀会》为净角最难扮演之剧。全剧中,关羽闭眼时多,睁开眼时,要光芒外射。清代咸丰、同治间,苏州著名昆剧演员黄松、张八骏扮演关羽,刚毅儒雅,称著于时。演《训子》时关羽,帽上绒球丝毫不动,以显其威严。演《刀会》中关羽,帽上绒球,大动不已,以壮其威武。据说,张八骏一日演《刀会》,装扮未完,掀认帘而出,既觉,乃擎袖障面,俾他人在旁徐徐整理。後人效之,演《刀会》关羽上场,亦以袖障面。此剧中鲁肃、周仓,虽非主角,如无一定功底,很难演好。鲁肃一段说白,须字字饱绽,而宴罢後,关羽执鲁肃袖,此时鲁之面容神色及纱帽上两翅抖擅。周仓盔头,软靠扎判(装垫肩膀及臀部),关羽唱三刻钟,他要捧青龙偃月刀侍立一旁,摆三刻钟架子,比演鲁肃来得费力。而关羽兜袖时之周仓,将偃月刀舞一撤花盖顶,一声大吼,须配搭入毂。约1926年,高观耘之昆曲《训子》、《刀会》制成唱片。白云生《生且净末丑的表演艺术》一书中,有专章谈《刀会》的表演艺术。

不伏老·北诈

原名《诈疯》,因用北曲,又称《北诈疯》,後简称《北诈》,亦有称《装疯》的。此剧见元人杨梓《功臣宴敬德不伏老》(参见[不伏老]条)第三折,《缀白裘》二集作《金貂记·北诈疯》。

剧演尉迟恭在功臣宴上打落李道宗门牙,被贬到职田庄为民,高丽国向唐朝挑战,唐太宗命徐茂功宣召尉迟恭,尉迟恭装疯。徐茂功设计,命军士至其家无理取闹,尉迟大怒而动武,徐茂功戳穿尉迟装疯,用激将法使尉迟引兵出征。

本出用北曲[越调·斗鹌鹑]、[紫花儿序]、[小桃红]、[调笑令]、[圣药王]与[麻郎儿]二支(拼成一支)、[络丝娘](演唱时被截头)、[要三台](演唱时二支全删)、[尾声](演唱时亦被截头,以上三者并作一支唱)。

黑净扮尉迟恭,头戴长方巾,缚黄绸子,口戴白满,身穿箭袖褶子,腰裙,缚大带,彩裤,高底靴,手扶拐杖。老旦扮尉迟夫人,头戴包头,老旦挽头,身穿黄老旦衣、裙、相鞋。外扮徐积(茂功),头戴相貂,口戴白满,身穿秋香色官衣,腰束玉带,彩裤,高底靴,袖藏圣旨。

尉迟恭是昆剧中“七红八黑”中的一黑,是黑净的重头戏。清代乾隆年间范二官擅演此剧。《消寒新咏》卷三:“此剧演者屡矣,然或故意显假,又或故意装真,俱未得宜。惟范二官有意无意之间,最为妙入。”“传”字辈邵传镛能演此剧,系陆寿卿所传授。

东窗事犯·扫秦

〈扫秦〉为元代孔文卿《东窗事犯》第二折,明代《精忠记》传奇将此折剧情融入〈诛心〉出中,《缀白裘》五编作《精忠记·扫秦》。实则昆剧演出的〈扫秦〉大体同《东窗事犯》第二折,但开头的【引子】则取自传奇《精忠记》。剧演秦桧杀了岳飞后,来灵隐寺拈香,寺中老和尚迎接。秦桧见壁上题诗,问知为疯僧所写,即唤疯僧来见。疯僧说破秦桧夫妇在东窗设计谋害岳飞之事,说得秦桧毛骨竦然,狼狈而去。舞台演出的昆剧〈扫秦〉,经明清艺人改动加工提炼,成为一折独立的折子戏。剧情的前後关系有调整,结构完整,疯僧与秦桧的冲突加强,人物形象更见丰满。

此折为昆丑的唱工戏,曲调别具风格,深受俞粟庐欣赏。清代光绪年间四喜部三儿(字翰云)擅演此剧。近代吴中陈万里,南社社友,善昆剧,其串〈扫秦〉之疯僧,名重一时。浙江省昆剧团曾根据昆剧演出本改编演出。

西游记·撇子

一作《慈悲愿·撇子》。杨讷《西游记》杂剧六本二十四折,〈撇子〉、〈认子〉出自第一本。《慈悲愿》传奇系根据《西游记》有关情节改编,未见传本。有些昆曲选本,认为〈撇子〉、〈认子〉等出自《慈悲愿》,故题《慈悲愿·撇子》。《六也曲谱》,《集成曲谱》皆题作《西游记·撇子》,剧谱陈光蕊夫妻乘舟赴任遇难,水贼刘洪将陈推入江中,其妻殷氏被贼胁迫欲占为妻。殷氏腹中有遗腹子,请求临盆后再行亲事,刘贼允应。般氏生下

遗腹子,刘贼逼其弃之江心,若不答应,母子二人将遭杀害。没奈何,殷氏来到江边,将孩子放在一只大梳匣内,取出金钗两股,系在孩千身上,以作标记。又咬破指头写下血书,写明孩子生辰年庚。为了不使漏水淹了匣子,她用一幅白练将匣缝塞,将匣盖缚,将包袱紧扣,虽是木匣,恰似一叶舟儿稳当。这时刘贼又在催促把孩子撇向江中,殷氏只殷氏只得忍痛将匣放入江中。

西游记·认子

此出大体同于杨讷《西游记》第一本。《集成曲谱》等题作《西游记·认子》剧演殷氏撇子十八年后,囚思念丈夫与孩儿,奄奄成病。殷氏所撇之子,为金山寺住持所救,取名玄焚,今年已十八,师傅向他讲述了亲生父母的遭遇,要他下山寻母,报父母之仇,玄奘奉师命下山寻母,来到黑楼子内,做化斋模样。殷氏请小和尚入内用斋,见小师父面庞好似自己丈夫陈光蕊的模样,乃问道:“请问师父法蒜多少。”玄奘回道:“贫僧一十八岁。”殷氏自思:“俺孩儿若在,今年也是十八岁了。”继又问道:“小师傅何处几岁出家?”玄奘乃道:“贫僧自幼出家的。我父姓陈母姓般,曾授洪州太守,贞观三年八月间,被水贼刘洪推入江中……师父丹霞禅师……收留……今年一十八岁,师父著我来到洪州,寻访母亲的。”殷氏听罢,乃知这小师父即是江流儿,就问道:“你既来寻亲,有何为证”玄奘遂取出血书一封。殷氏见自己亲手写的血书,确证面前的确是儿子,乃相拥痛哭。玄奘乃道:“母亲,师父说寻见了母亲,即便回山,商量报仇。”殷氏忙道:“禁声……待我收拾些盘缠与你回山,请你师父到来,商量报仇便了。”玄奘乃辞母而去。

本出中【北商调集贤宾】套曲,为昆曲中仅存之套曲,旋律独具特色,为清曲家所喜唱。传宇辈艺人演出此剧,由工传蕖演殷氏。1999年张继青曾来台湾演出此剧。

西游记·思春

〈思春〉全名〈狐狸思春〉,一名〈狐思〉。《集成曲谱》振集二册载有此出,题《西游记·思春》。杨讷《西游记》杂剧中无此折,《纳书楹曲谱》外集卷二题作《俗西游》。剧演獾婆在藏古冢练气修真,已得人像,潜身在摩云洞中。洞内有一万年狐王,只生一女,名唤玉面仙姑,美貌非凡。狐王亡后,玉姑身无依靠,一向不曾许配佳偶,只至今良缘未就,弄得她恹恹成病,茶饭不吃,相思发作。獾婆送茶进去,欲与她说婚姻之事。问道:“姑姑这两日的容颜,一发清减了,你害的什么病,可对我说,何苦自受煎熬。你若不说藏在心内,只怕这病要害死人的。”玉面狐道:“死了倒也甘心。”獾婆道:“只怕你嘴硬心不硬。”又劝道:“我是有名的欢婆,怎么不能叫你欢婆想老大王亡后……你一人无依无靠,必须要招一个美貌郎君。”玉面狐道:“不知其人也是枉然。”獾婆道:“就是牛魔王。”玉面狐道:“怎能勾到我家来”獾婆道:“你这样一个美人,就是西天活佛也会动情的。”玉面狐于是打点聘礼叫獾婆去说合,獾婆道:“我是名医国手……一贴清凉散真堪效,一味黑牵牛能治心烦躁,还待出身风流汗,你的病根儿都去了。”

正旦扮獾婆,贴旦扮玉面狐。

此出【北双调】套曲,唱弦索调。

此剧自清代中期至清末,多有演出没,民国以来,未见有演出。

莲花宝筏·北饯

《缀白裘》八集三卷载有此出,作《安天会·北饯》。《集成曲谱》等作《莲花宝筏·北饯》(按:《莲花宝筏》即《升平宝筏》)。此出实出自吴昌龄《唐三藏西天取经》杂剧。剧演大唐朝徐绩、杜如晦、殷开山、程咬金、尉迟恭等十八路总管,都到十里长亭送玄奘法师往西天五印度求取大藏金经。远远望见长幡宝盖,玄奘法师来到。法师见有官员在路侧,忙道:“贫僧有何德何能,敢劳众位公卿远远相送。”众人答道:“不敢。”玄奘见一老将,问道:“此位莫非尉迟老将军么久闻老将军南征北讨,东荡西驰,定下六十四处烟尘,擅改一十八家年号。贫僧只看得几卷经文佛法,不知老将军阵上威严。请老将军试说一遍,贫僧洗耳恭听。”尉迟恭乃道:“十八处都将年号改,某扶立起这唐世界。”“师父道俺杀生害命也罪何该,想当日尉迟恭怎想到今日持斋戒,今日个谢吾师恁便超度俺唐十宰。”“送师父特地请取一个法名来。”玄奘乃各取法名曰彗智、彗聪、慧能、慧善,彗德,并道:“待贫僧取经回来,再与你们摩顶受戒便了。”玄奘又道:“闻得老将军在南御园小交锋勤王救驾一事,再请老将军试说一遍。”尉迟恭就将御果园元吉谋害圣主,他来不及披甲,赤马单鞭直至御园救主事讲述一遍,唐僧听罢见天色巳晚,乃赶路西去。此出为元曲昆唱的传统剧目。

西游记·胖姑

昆曲《胖姑》(或作《胖姑学舌》)一出与元人杨讷杂剧《西游记》第二本第六出《村姑演说》基本同。剧演长安城里送国师唐三藏往西天取经,住在城外头蹶外跟庄上的胖姑儿和庄旺儿都去看社火。庄稼汉老张未能去看,他要等胖姑他们回来,教他们敷演与他听。老张住门首等候,见他俩兴冲冲的回来,就要胖姑说与他听,庄旺儿学给他看。于是二人敷演起来。胖姑唱道:“一个个手执著白木植,身穿著紫搭背,白石头黄铜片去腰间悬,一对脚似踏在黑瓮里。”老张道:“那是穿了皂靴。”胖姑接著唱道:“宫人们腰屈共头低,脑门儿著地。”老张道:“这是拜他哩。”眫姑道:“还有好看的哩。”老张道:“还有什么好看,可学与我看。”胖姑唱道:“见一个粉搽的白面皮横栓著油鬏髻,他笑一笑打一棒棰,跳一跳高似田地。”老张道:“这是在唱院本哩。”就这样胖姑将她所见盛况一一说与老张听。最後胖姑道:“说了半日,我肚皮饿也。”老张道:“你们辛苦了,我做的粉花在那里,吃些再去玩罢。”

六旦扮胖姑,包头,戴花,身穿粉红袄裤,腰束四喜带,彩鞋,右手拿女摺扇,左手拿手帕。作旦扮庄旺儿,头戴孩儿帽,身穿湖色书僮衣裤,腰束白肚带,跳鞋。二面扮张老头,头戴白尾子巾,口戴白六喜,身穿白棉绸褶子,腰束黄宫绦,黑彩裤,镶鞋,手拿拐杖。

这出戏从孩子胖姑口中讲述社火的内容,边说边表演各种人物的动作,生动活泼。清末葛小香、小桂林擅演此出,深受好评。近代著名演员韩世昌演此剧极著名。传字辈艺人中张传芳亦擅演胖姑。八十年代上海昆剧团亦曾演出此剧。张传芳为江苏省苏昆剧团传授此剧。

西游记·借扇

杨讷《西游记》第十九出《铁扇凶威》与本出内容同。《集成曲谱》载有此出,题《西游记·借扇》。剧演孙悟空保玄奘法师往西天取经,路过火焰山│,只见火焰冲天,有八百余里,只有翠云峰芭蕉洞铁扇公主之芭蕉扇才能扇灭此火。孙悟空来到翠云峰,铁扇公侍儿报道:『外面有个雷公嘴的和尚,自称齐天大圣孙悟空,要借芭蕉扇。』公主道:『这猴头好生无礼,待俺出去显个手段,以报昔年夺子之仇。』乃率众侍儿出洞会孙悟土。孙悟空一见铁扇公主,说:『嫂嫂一向好。』公主道:『啐,猴头,谁是你嫂嫂』就打将起来。铁扇公主的太阿剑,敌不过孙悟空的金箍棒,乃行起法来,摸出芭蕉扇一扇,孙悟空被扇得阴风凛凛,惨雾迷漫,飘飘荡荡,无影无踪,早去十万八千余里。铁扇乃收兵回洞。后孙悟空用如来佛之定风珠,镇住风火扇,借扇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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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殿》

原为昆曲名曲,后为京剧传统剧目,本剧剧情:《长生殿》传奇剧本。enxei。o清初洪升作。历十余年始成,曾三易其稿,初《沉香亭》,继改称《舞霓裳》,三稿始定今名。有稗畦草堂本、文瑞楼刊本、《暖红室汇刻传奇》本等流传。剧本从多方面反映社会矛盾。将百姓的困苦和宫廷的奢华生活作了对比,爱憎分明。清宫内廷尝演此剧,北京的聚和班、内聚班等班社都以演此剧而闻名。二百余年来,昆剧经常演出的有《定情赐盒》、《密誓》、《惊变》、《埋玉》、《闻铃》、《哭像》等单出。剧写唐明皇与杨贵妃的爱情故事。共五十出。有稗畦草堂原刊本,及1958年人民文学出版社排印的徐朔方校注本(1983年新版)。剧情是:唐明皇继位以来,励精图治,国势强盛,但他却从此寄情声色,下旨选美。因发现宫女杨玉环才貌出众,于是册封为贵妃,两人对天盟誓,并以金钗钿盒为定情之物。杨玉环自册封为贵妃,荣耀及于一门,其兄弟姊妹俱有封赏。这年春日,唐明皇与杨贵妃游幸曲江,秦、虢、韩三国夫人随驾,唐明皇因爱虢国夫人不施铅华的淡雅之美,特命她到望春宫陪宴并留宿。杨贵妃知悉后,醋性大发,言语间触怒了明皇,明皇一怒之下,命高力士将她送归相府。此后,唐明皇坐立不安,后悔不已。高力士将此情景报与贵妃。杨贵妃遂剪下一缕青丝,托他献给明皇,明皇见发思情,命高力士连夜迎接回宫,两人和好如初。失机边将安禄山按律当斩,却因贿赂杨国忠,不但免于一死,反而升了官,从此骄横于朝廷,唐明皇失策竟将他调任范阳节度使。安禄山一到范阳(今北京),招兵买马,妄图进兵中原,夺取天下。此时,唐明皇还沉湎在声色之中。杨贵妃新舞《霓裳羽衣曲》压倒梅妃《惊鸿舞》。自此,三千宠爱,集于一身。唐明皇为她,不惜劳民伤财,从海南运来荔枝。

安禄山反叛,唐军节节败退。唐明皇奔逃蜀中避难,在马嵬坡,军士哗变,杀杨国忠,更逼杨妃。唐明皇无奈,被迫赐杨妃自尽。自此心灰意冷,传位于太子,自己当了太上皇。后大将郭子仪奉旨征讨,大败安禄山,收复长安。唐明皇以太上皇身份自蜀中归来,仍是日夜思念杨妃。有一天做了一场恶梦后,访得异人为杨玉环招魂。临邛道士杨通幽奉旨作法,找到杨玉环幽魂。八月十五夜,杨通幽引太上皇魂魄来到月宫与杨玉环相会。玉帝传旨,让二人居忉利天宫,永为夫妇。

《定情赐盒》,原本第二出《定情》,演出本后半场自[绵搭絮]以下的戏码称为《赐盒》。唐明皇时,国势强盛,遂不免寄情声色。偶见宫女杨玉环才貌双全,就册封为贵妃,在金殿上举行册封典礼。杨玉环盛装之下,娇艳无比。唐明皇走下金阶,端详妃子的花容月貌。他从袖中取出金钗钿盒,赐于杨玉环作定情之物。

简介

长生殿是清初剧作家洪升(1645-1704年)所作的剧本,取材自唐代诗人白居易的长诗《长恨歌》和元代剧作家白朴的剧作《梧桐雨》,讲的是唐玄宗和贵妃杨玉环之间的爱情故事,但他在原来题材上发挥,演绎出两个重要的主题,一是极大地增加了当时的社会和政治方面的内容;二是改造和充实了爱情故事。

清代初期,有许多人在作品中影射和探索明代灭亡的教训,孔尚任的《桃花扇》就是这样的作品,《长生殿》也同样,重点描写了唐朝天宝年间皇帝昏庸、政治**给国家带来的巨大灾难,导致王朝几乎覆灭;剧本虽然谴责了唐玄宗的穷奢极侈,但同时又表现了对唐玄宗和杨玉环之间的爱情的同情,间接表达了对明朝统治的同情,还寄托了对美好爱情的理想。

剧情梗概

故事描写唐玄宗宠幸贵妃杨玉环,终日游乐,将其哥哥杨国忠封为右相,其三个姐妹都封为夫人。但后来唐玄宗又宠幸其妹妹虢国夫人,私召梅妃,引起杨玉环不快,最终两人和好,于七夕之夜在长生殿对着牛郎织女星密誓永不分离。为讨杨玉环的欢心,唐玄宗不惜耗费大量人力物力从海南岛为杨玉环采集新鲜荔枝,一路踏坏庄稼,踏死路人。

由于唐玄宗终日和杨玉环游乐,不理政事,宠信杨国忠和安禄山,导致安禄山造反,唐玄宗和随行官员逃离长安,在马嵬坡军士哗变,强烈要求处死罪魁杨国忠和杨玉环,唐玄宗不得已让高力士用马缰将杨玉环勒死。

杨玉环死后深切痛悔,受到神仙的原谅,织女星说:“既悔前非,诸愆可释”。

郭子仪带兵击溃安禄山,唐玄宗回到长安后,日夜思念杨玉环,闻铃肠断,见月伤心,对着杨玉环的雕像痛哭,派方士去海外寻找蓬莱仙山,最终感动了天孙织女,使两人在月宫中最终团圆。

艺术特点

这部剧本以宫廷生活为主线,穿插社会政治的演变,情节跌宕起伏,有几个**。并让苏州音乐家徐麟帮助他严格地按照曲律填词,使整个音乐布局与曲辞密切配合,风格各异,与人物场景配合的恰如其分。杨玉环酒醉后用《南扑灯蛾》曲“宛然一幅醉杨妃图”;郭子仪唱用北曲雄浑激昂。所以此剧一经演出,立刻轰动,北京城中几乎家家会唱其中的唱段。其中片段被各种戏剧剧种改编,梅兰芳的京剧《贵妃醉酒》也是改编自《长生殿》。

洪升也是因为在康熙母亲佟皇后丧期内仍然观看《长生殿》,被革职回乡,酒醉落水而亡。

《长生殿》这是一幅明代缂丝作品,现收藏于江苏镇江博物馆。其题材取自唐代诗人白居易的《长恨歌》,描绘的是唐明皇与杨贵妃七夕定情于华清宫长生殿的场面。按宫廷中深沉暗光的场景,其用色以绛红紫黑等暖色调为主,用捻金线勾勒渲染,更显出金碧辉煌的宫廷气氛。所用缂丝织法有齐缂、平缂、鳞缂等。尤其是以金线勾勒景物轮廓,取得了强烈的色彩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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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六十一 世事无常

四月,正是春暖花开,芳菲绵长的时节。

花家班自五年前在万寿节上的绝冠演出以来,便一直稳坐本朝第一戏班的宝座,傲视天下同业,真是有种何其风光,谁与相争的睥睨气度。

可堪堪就今年宫里的上元节演出上,花家班就遭受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差些让本朝第一戏班的宝座易位。

此事说起,还得先回到三个多月之前。

正月十五,宫里每年都会举行上元夜宴。作为宫制的戏班子,进宫演出那是板上钉钉的。不过这些年来,每每都是上演固定的曲目,无非是、等热闹的武戏,还有、等喜庆的文戏。宫里贵人们要求也不高,唱得圆范儿不出错就成,打赏也是一年当中最丰厚的。

但花家班身为第一戏班,自然也不会就此简单准备。花夷虽然年近五旬,可精神头儿仍旧极好,提前了一个月就张罗让四大戏伶各自准备妥当,要把这四个大戏拿来连轴转,保证压满全场的彩。

这五年来,唐虞在戏班的位置也逐渐明朗起来。虽然名为戏班的师父,但实则是花夷之下的第一人,戏班里无论大小事项,花夷均委托给他打理。如此,上元节上演出的事宜也就落在了唐虞的身上。比如具体的戏文修改,监督戏伶练习等等。

每日琢磨怎么改戏,添置新的道具和戏服,还要让四大戏伶各司其职,让他们除了把自己的单戏练好,还得再排两个群戏这一连串的忙碌下来,加上临近年节有些气候多变,生生让原本就有些单薄的唐虞又瘦了一圈,还犯了春寒,日日隐咳不停。

麻烦的事,薄侯千金,薄鸢郡主自五年前接受唐虞诊治以来,每个七日都要过来一趟花家班,服用他亲手调和的药丸。

这药丸取自花家班百年流传下来的秘方,虽不能彻底解决郡主的先天之疾,但总算能让她免于日日咳嗽的艰难处境。为此,薄侯从西北退下,虽然人在江南养老,却也在京中靠近花家班的地方置了一处大宅,供薄二夫人和薄鸢郡主居住,方便她们虽是就诊服药。

只因这秘方是花家班老祖宗传下来的,配料也十分讲究,是为密不外传之方。薄二夫人也理解花家班的难处,并未主动要求献出方子,只安心地呆在了京城,守着女儿治病。另一方面,恐怕薄二夫人也只是想远离薄侯的正房夫人,这样让薄侯日夜牵挂着,也好过在一处宅院里和其他女人争宠罢了。

这些隐秘不提,还好金盏儿带着四大戏伶每日勤于排练,让唐虞的操心稍微少了些。

还有一事须得细说,就是四大戏伶中的朝元,早在三年半前就守孝除服归来了。有他这位京中第一武生在,一出耍弄出来,定是无人能及的。而金盏儿和步蟾合演一出,那也绝妙之极。加上塞雁儿合计出好几首曼妙柔软的小曲儿夹杂在这出戏里,有四大戏伶齐齐护航,想来那上元演出应是手到擒来,绝无可能被其他戏班比下去。

哪知道,却突然生出了无端的变故。

上元夜宴上,花家班乃是压轴上场。四出戏唱了无数遍,各家戏班就算改,也不会变化多少,毕竟喜庆吉祥才是这团聚夜宴的主题。一开始也确实如此,各家戏班都按照先前排练好的,热热闹闹讨了喜气。可谁曾料到,轮到佘家班上场时,却另辟蹊径,连演了四出未曾听闻过的新戏,让皇后大为欣喜,赏了一千两银子作为彩头,使得花家班还没出场就已经输了气势。

再者,这佘家班除了水仙儿,竟又出现了个新的戏娘出来条打头,是个名叫小桃梨的十五岁青衣旦。

此女唱作俱佳,貌若星月,青衣扮相丝毫不输已经成名多年的金盏儿和水仙儿。一时间,京中戏曲圈儿的人都把这小桃梨当做了将来青衣旦的第一人。

这样一来,除了戏文上的彩头,又让花家班在戏伶上输了一大头。毕竟整整五年以来,有四大戏伶坐镇,花家班并无什么新人挑头。虽有青歌儿和红衫儿以及止卿和子纾等翘楚,但上有一等戏伶,这些新近弟子只能偶尔入宫登台演些配角儿,不如佘家班那般大胆,敢用新人来挑大梁。

如此,花家班被佘家班抢去了所有的风头,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上元夜宴之后,连续三个月来花家班的气氛都不太好,连带外院戏台的生意也清淡了许多,就连堂会也出的少了。若不是塞雁儿仍旧受了太后的喜欢,还能偶偶被召去演出,这宫里就快成了那佘家班和小桃梨的天下了。

也难怪,谁叫皇后喜欢那个小桃梨,隔三差五便让其入宫演出,俨然成为了京中戏伶的第一红人儿,其他戏班子也只有羡慕的份儿。实则,京城戏班子有个不成文的暗规,谁家戏班能接到最多的宫中演出,身份便会高出一等,这也是成为最好宫制戏班的硬条件。否则,就算戏园子的生意再好,戏伶的名声再大,没有宫里贵人们喜欢,也无济于事。

还好的是,花家班能常去右相府里出堂会,留在京城的薄侯府中进进出出也都是花家班的戏伶,倒也没有被佘家班比下去多少。只是长此以往,若得不到宫里的认可,恐怕花家班以后的前途会堪忧。

“唐师父,该喝药了。”

上午正是无棠院戏课的时间,南院里显得异常幽静,只听得唐虞屋中偶尔传来轻咳之声。说话间,一个身形纤细高挑的女子推门而入,清秀的眉眼间透出两分关切,手中拖了一碗还腾着热气的药盅和一碗热粥:“今儿个天气倒是极好,您不如歇上一日,反正诸葛贵妃的生辰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也不急于一时。”

唐虞正好在换衣,听见门外响动,加快了手上的动作,系好腰带这才转身过来,无奈道:“子妤,我都说了多少次,进门之前先敲敲。你已经不是小姑娘了,有些事儿要避嫌。”

这送药进屋的正是花子妤。

五年过去,眼看就要满十七,她却仍旧一副清瘦纤弱模样,但好在身量高挑,柔若柳条,纤腰一握盈盈生姿,远远瞧去,倒也是个风致玲珑的端端美人儿。

细腰一摆,莲步轻移,春日里子妤只穿了件单薄的细布裙衫,素净的水色,裙角和袖口绣着瓣瓣花絮,一头青丝绾作懒懒的斜髻,别了那支沉香木的簪子,浑身上下只见轻盈利落,不见反复做作。

薄唇轻抿,子妤也没理会唐虞的话,进屋来放下手中的东西,就开始忙活着替唐虞倒水拧帕递给他洗脸,又将茶水斟好给他漱口,做完这些,才抬袖拭了拭额边的细汗:“这南院儿一个人也没有,谁会说什么呢。况且我现在也差不多结束了无棠院的戏课,闲来无事四师姐又不会主动找我,正好您病着,我不来伺候您谁来呢?”

“说不过你。”唐虞抵不过花子妤伶俐的小嘴儿,含着浅淡的笑意也就不说话了,接过热粥轻慢地下咽,之后又将药盅打开一口气喝光,这才起身来,准备去找四大戏伶对戏去。

伸手拉住唐虞的手腕,子妤一步过去拦住他的身子,抬眼眨巴着:“今儿个就歇着吧,你咳嗽若是在贵妃的生辰之前好不了,连宫门都没法子进去,到时候岂不更麻烦。”

低首看着子妤,唐虞恍然间才发觉眼前这个小姑娘终于还是长大了,以前伸手就能摸到她的额头,如今身高却已到了自己的胸前。而且,她眉眼间不经意的娇嗔,也褪去了从前的隽秀温和,带着一股子青涩的妩媚,少女气息已然无法掩藏地从浑身上下透出来,让人一嗅,不禁有种温温萦热之感。

“罢了,就依你一次。”侧过身,唐虞悄然移开身子,与子妤拉开了距离。推门望着院外那棵巨大的香樟绿树,才发觉春日已然悄悄地来了,又要悄悄地溜走,而他自己从年前就开始忙碌,也真的许久未曾歇息过了。

想到此,唐虞回首,看着子妤:“不如叫上止卿和子纾,我们一起去城外的烟波湖走走,那儿有一批良马到了,正好可以骑着耍乐一番。”

“果真?”子妤水眸一亮,狠狠地点了点头:“我这就去寻了子纾和止卿过来。”刚迈出门槛,又想到了什么,回头撅着嘴儿:“朝元师兄今儿个叫了子纾过去琅园学戏呢,怕是去不了了,只有叫止卿了。”

“也好,改日再带了那小子去也一样。”唐虞点点头,目送了子妤出去,也转身关上屋门,准备换一身利落些的衣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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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六十二 游湖烟波

离得京城十三里地,有处绝妙的踏春之所,名唤烟波湖。

此湖乃是护城运河的一处蓄积,极为开阔,茫茫凌波恍然千里,绕着京城的郊外缓缓而淌,流动不息,滋润万亩良田。每日清晨,均有朦胧白烟笼罩在此处,仿若仙境,烟波湖也由此而得名。

湖边不远处有一方马场,主人正是西北候薄致远。因给薄鸢郡主治病,薄二夫人带着女儿常年住在京城,每隔七日都要到花家班接受去应诊,服用戏班秘制的清喉丸,所以花家班的人每每到此,均被当做贵客招待。

马场管事姓胡,年约四旬,面色微黄,细眼高鼻,唇下三缕长须直挂胸前。一身细布长衫看起来像个屡试不中的酸秀才,一点儿也没有马场男儿的雄姿勃发。此时见了唐虞和他身边的两个弟子,忙含笑迎上:“唐师父,今儿个好兴致,小的已有快四个月没见您过来了。”

唐虞拱手抱拳,和此人很是相熟的样子,“胡爷,好久不见,有礼了。上次你托人带信,说西北候挑选了一批良马送过来,今儿个天气好,所以带着弟子过来散心。”

胡管事又对着花子妤和身边的止卿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这才回答道:“这次的马毛光水亮,个个都是膘肥体壮,定能入您的眼。”说着将三人迎了近马圈,开始一一介绍起来。

花子妤对骑马倒是没什么兴致,只看到一匹匹颜色各异的马儿很是可爱,凑上去东摸摸西看看,笑靥如花。瞧着身旁的止卿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便过去轻声道:“止卿,唐师父好不容易出来散散心,你就别老板着脸了。”

止卿已经满了十七,如今也是三等戏伶了,自打跟着唐虞学小生戏,无论是平素的语气还有身形动作,看起来都像是当年的唐虞一般无二。且看他姿容挺拔,隐隐已经高出了子妤一个头,眉目俊秀,粉唇玉齿,端端一立,便是个风致翩翩的绝代公子。

此时他却眉头蹙起,似有心事道:“子妤,我倒是羡慕你,无论什么事儿都不放在心上,好像一切都不重要似的。”

撅起粉唇,子妤佯怒:“怎么,你拐着弯骂我缺心眼儿是吧?”

伸手轻点了点她娇俏晶莹的鼻尖,止卿有些宠溺地叹道:“我哪里敢骂你。先前出来时,子纾特意从琅园跑出来,说他家姐要是一根寒毛伤着了,都要拿我问罪。他小子生高八尺,比朝元师兄都生的威武,你说我还敢么?”

对于止卿的亲密动作,子妤倒没当回事儿,因为从小一起长大,心中早已将对方看做亲人一般无二。只是瞧着他俊颜怀愁,不解地眨眨眼,“那你唉声叹气的做什么?”

看了一眼在不远处挑选马匹的唐虞,止卿压底了嗓子,轻声道:“师父昨夜找我详谈了一番,说贵妃的寿辰演出,准备让我和红衫儿演一出。你知道,红衫儿素来”说到此,止卿眉头蹙起,顿了顿:“总之,我宁愿和青歌儿演,却也不愿和那红衫儿对戏,真是烦人。”

捂嘴偷笑,子妤这才明白了止卿愁的是什么。

要说花家班除了如锦公子,就数这长开了的止卿生得最是祸害。好端端的一个男子,却秀眉凤目,风流婉转。小时候还好,看着只是有些男生女相罢了,可现在他已然是个十七岁的翩翩少年,身姿高阔挺拔,却面容含媚,除了七分俊朗之外还带着三分魅惑,试问有个妙龄女子见了不脸红心跳。

所以,除了一齐长大的女弟子们,红衫儿也心仪止卿已久,明里暗里寻着机会接近他,更是把和止卿关系亲密,犹若兄妹的花子妤恨到了骨子里,嫉妒她平素里能时常接近止卿师兄。

好在有青歌儿师姐从中斡旋,几人之间的关系才避免了太过尴尬。主要她身为新近弟子中的佼佼者,红衫儿倒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虽然偶尔挑衅花家姐弟,好歹不会太过分。

不过子妤看的真切,这个青歌儿的心思也放在了止卿的身上,虽说她藏的好,但总能似有若无的制造些事情出来去接近止卿。

“怎么,有美如此,师兄你还不满意么?”想着此事就觉着有意思,花家班两个年轻貌美的女弟子都意属止卿,子妤一双水眸不由扬起浅浅笑意,仿若弯月。她已记不清打趣儿过止卿多少次了,每每提及红衫儿,冷静端然的他都会露出一副无奈之色,唇角略抽,眉头微蹙。但是他对青歌儿却并不排斥,好像也有两分那种意思在里面。

瞧着子妤笑意促狭,一对梨涡也是若隐若现,止卿勉强一笑:“光脸皮子美有何用,倒不如子妤你的自然率真让人来的喜爱。”

被止卿赞的有些不好意思,子妤娇面微红,垂目颔首,闷闷道:“我倒愿意生得红衫儿那般美貌张扬,或者青歌儿那般柔媚嫣然,也好有机会得了班主青眼,让我上场唱一回呢。”

“上次师父不是说了,你嗓子倒也甜糯诱人,清新婉转,可以上场试试么?”止卿说这话,轻轻拍了拍子妤的秀肩,一齐往唐虞那边而去,远远看去两人亲密无间,细雨低言,倒也真有两分般配。

胡管事正给唐虞介绍马匹,看着他们缓缓渡步而来,忍不住道:“唐师父,你那一对儿弟子倒真是璧人啊,虽然止卿公子相貌过于惊艳,但子妤也婉约清秀,气质不凡,两人倒也堪配,堪配啊。”

闻言,唐虞回首,看了两人,一抹淡淡的笑意浮在面上,感叹着时光荏苒。当初那两个半大的小娃已然成为了翩翩公子和倾倾淑女。若不是戏班里有规矩,他们倆若是结成连理也是一桩美事儿吧。

想到此,唐虞的笑容略微有些凝固,轻轻甩头,仿佛不愿多想,喊道:“你们过来各自挑选一匹马,咱们围着湖走上两圈。”

“是。”两人齐齐而来,脸上均带着两分笑意,各自选了合意的马儿,套上马鞍牵了一并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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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六十三 湖畔赛马

清晨的薄雾已被春日间嫩嫩的阳光给照地云开雾散,露出粼粼波光的湖面,金灿灿的,映出四周的绿树茸草,显露出烟波湖一丝绝然不同于以往的美态。

三人并肩驰行在湖边,那种暖风拂面,衣袂翩翩的畅快心境仿佛互相感染,连素来面色冰冷的唐虞和止卿都同时展开了笑意。子妤更是银铃般的笑声不停地从粉唇中倾斜而出,天真烂漫的样子,让人也随即会忘却一切的烦恼。

此景此情,也让偶尔经过的路人感慨,好一派春光明媚的湖畔山色,好一众风雅美然的俊男淑女。

止卿纵马于上,有种意气风发的男儿气概,徐徐而行已然无法满足此时胸中豪迈,扭头大声道:“唐师父,不如我们赛赛,看谁能先到那棵老桐树下就算赢了。”

勒马,唐虞依言停住,“也行,不过要有彩头。”

止卿看了一眼身边的花子妤,唇角微扬,丝毫没有犹豫,朗声道:“我若赢了,求师父为子妤安排一次登台的机会。”

没想到止卿会脱口而出帮自己求得一个登台机会,花子妤水眸圆睁,纤手捂唇,一惊之下抬眼望向了唐虞,一抹哀求之色尽显眼底。

意料之外,仿佛又是在意料之中,唐虞看了看马上意气风发的止卿,又看了看神色惊异的花子妤,半晌,才扬眉一笑:“好吧,若你输了,帮我调制一个月的药丸就行。薄鸢郡主的药量已经不多,这些日子为师有些忙碌,你也帮忙分担一下也行。”

得了唐虞允诺,子妤这下可来了劲儿,赶忙从怀中掏出一张淡紫色的绢帕,纤手捏住空中一扬:“我来做裁决,止卿,这回你一定要赢。”说完,熟练地勒马掉头,面对着两人停在中间的空隙处,眸中光彩熠熠,俏脸微红地大声一喊:“走勒!”

随着娇喊之声和绢帕落地,两匹骏马已然奔蹄开拔,片刻不停地往前冲去。

“嘚嘚”的马蹄声回荡在湖边的密林中,悠悠远远,长长久久,子妤俏脸微红,情绪也是随之起伏不定,缰绳一勒,掉转了马头挥起鞭子便紧追向前。

眼前的两匹骏马飞驰着,左边是唐虞,一身竹青色的长袍随风扬起,脑后随意一束的长发也飘飘欲动,他身形微弓,策马扬鞭,眼看就要将身侧的止卿甩出去两丈远的距离。

“驾!”

右边,止卿的背影被逆风勾勒得愈发挺拔,手中鞭子一挥,双脚夹紧了马肚子,马儿吃痛,当即便撒开蹄子狂奔向前,将与唐虞之间的距离拉拢了不少,只差半个身子就能彻底越过。

只呼吸间的空隙,唐虞却又超出了两个马身的位置。且不说他技高一筹,坐下马儿又是经过先前细细挑选的,膘肥体壮,奔跑起来犹若如风,没两下又将止卿坐骑给甩开,直奔前头的老槐树而去。

“止卿,加把劲呀!”

跟在两人身后,眼看着止卿就要落败,子妤也顾不得其他,大声喊了起来,迎着风也急忙快马加鞭地赶上去。

骑在枣红大马之上,唐虞两腿夹紧,扯住手中缰绳,听到耳后传来子妤的一声娇喊,不由得唇角微微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抬眼看着前方的老槐树近在眼前,突然一松脚,缰绳也随即放开了三寸。

身上负荷随即一轻,马儿似乎感到了主人的意动,当即便渐渐甩开了蹄子轻松蹦跶起来,不像先前那般使劲儿往前冲。

如此一来,一呼一吸之间,止卿已然超越了唐虞大半个马身,提前到达了目的地,惹得老槐树上未落的枯叶随风而动,扑扑簌簌地零落而下。

“吁——”

勒住缰绳,回头望着唐虞,见他面上笑意悠然,止卿突然明白了几分。若不是他最后放马为冲,自己怎么也难以胜出,顿时心生感激,朝对方眨眨眼,随后翻身下得马来,才朝后大喊道:“子妤,我们赢啦!”

子妤紧跟而来,也是熟练地翻身下马,提起裙角就迎了上去,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一把抓住了止卿的手臂,高呼道:“太好啦!真是太好啦!”

看到子妤笑靥如花,止卿和唐虞默契地对望了一眼,唐虞更是抬手不自然地摸摸鼻翼,转身过去忍不住甩头,笑个不停,心道:这个傻姑娘竟看不出是我最后让了止卿,单单去谢他,也不来谢我。

“唐师父,您说啥时候让我登台?”

耳畔传来子妤细柔中略带激动的话语,唐虞将马套好,这才整了整面色,有些严肃地转过身来,盯着她:“明日我便告知班主,若他同意,那就尽快安排。”

“啊”有些失望地抿了抿唇,子妤垂目:“万一班主不允,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别担心。”止卿也将马儿拴好,“唐师父的话,班主又何曾否定过。让你登台不过是小事儿。就只怕红衫儿她们几个闹,其余,则没什么好顾及的。”

子妤点点头,还是掩不住心中的欢喜,眉眼间笑意浓浓,水眸犹似弯月般:“这可是止卿给我讨来的彩头,回头定要好生感谢才是。说罢,你要什么?”

故作思索状,止卿埋头看到腰间挂的那个香囊,还是五年多以前子妤赠给他的拜师贺礼,如今也显旧了,便道:“那就再为我绣个香囊吧,要荷塘月色的花纹,可好?”

当然一口答应了止卿的请求,子妤又欢喜地一仰头:“唐师父,虽然这个彩头是止卿替我赢来的,可没有您的应允也不成。我一并也做个香囊送与你吧,喜欢什么花纹?”

“止卿要夜荷,我便要青莲吧。”唐虞想也没想,直接脱口而出。

子妤一愣,知道唐虞所言的青莲其实便是绿荷,但不知为何,自己却突然联想到了那“并蒂清莲”,面色不由微微发红。

这个朝代的女子绣莲花,多用的是这“清莲并蒂”的图样,因其寓意颇为暧昧,若非相恋男女,一般不会轻易送与别人,但子妤看着唐虞一副无心的样子,她玉牙一咬便娇娇然地颔首道:“那好,我今儿个回去就赶工,定能赶在端午前绣出来。”

唐虞倒并未将子妤的娇羞之色纳入眼中,只环目看了看这湖光春色,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清新之气,“走吧,班主差不多要回了,得赶在之前定好贵妃演出的曲目才是。”

于是,三人再次上马,并肩齐齐回了马场。

子妤心中高兴,远远跑在了前面。止卿紧紧跟随,路过先前赛马启程的地方,勒马下来,将地上那方落在茸草上的丝帕拾起。看背影似乎迟疑了半晌,才举手一晃冲过去撵上了子妤,将丝帕还给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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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更完毕鸟~~~~~~~~~

章六十四 一石击水

“咚——咚——咚”

晌午刚过,花家班的集合钟声就响了起来。百年来,花家班若非重大事宜,不会轻易敲响此钟。听见钟声响起,但凡三等以上戏伶和所有的教习师父都得马上集合,听从班主聆训。

无棠院吹过一阵暖风,卷起几片落叶,到了墙根却又被拦下。风儿正想发力,原本清净的院落突然就匆匆填满了人,正是南院的师父们和三等以上的弟子们齐齐赶来了,此刻均聚在无棠院中,等候班主花夷的到来。

由于大家都不知道是何要紧之事,纷纷低声猜测,无棠院犹若一群采花的蜂蜜在“嗡嗡”直飞,略带吵嚷和压抑的气氛让众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

金盏儿是最后一个到的,脸色有些发白,尖尖的下巴愈发显得清瘦动人。一头青丝只简单的绾了个垂髻,别上一支木簪,看起来有些病弱盈盈之姿,我见犹怜之态。

她身边跟了个高挑清秀的女弟子,正是青歌儿。

十八岁的她已然出落的亭亭玉立,一身水色绣裙,腰肢细弱,眉眼也愈发隽秀雅致,立在金盏儿旁边,两人倒有两分类似的气质。

如今南婆婆年事已高,已是二等戏伶的青歌儿平素就时常去落园帮着做些活计儿。按理她现在已是高阶弟子,每月在前院包厢里上戏的时间不少,极受京城贵公子的追捧,虽不是顶尖的戏伶,也算半个名角儿了。

她五年来经常出入落园,一如既往未曾改变。能如此主动的尽心尽力,让态度从来冰冷的金盏儿很是感激,不但时常指点她一些唱功上的不足,而且两人也逐渐培养出一丝亦师亦友的情谊来。

但塞雁儿却有些看不惯这个青歌儿,时常在沁园里讽刺她,说不过是想借借金盏儿的光。

毕竟金盏儿今年已经二十有三,比塞雁儿大了整整有近两岁,再唱两年估计就该退了。另一个如锦公子则随着年纪增大扮相也逐渐显出一分不恰,如今上台或者出堂会的机会也少了,花夷就安排他闲暇时在无棠院教弟子们青衣课。

大家都揣摩着,这次诸葛贵妃的寿宴便是新旧弟子大洗牌的重要时刻。比着手指头算,年轻弟子里除了红衫儿能与青歌儿一争长短,其余都不太可能,她自然要哄得这个大师姐开心,到时候也免得阻了她的前程。

除了青歌儿,红衫儿也来了。

年前刚满十七,与幼时的娇艳明媚不同,现在的她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滟滟绝美的姿态,且不说身段纤浓合度,气质更是娇若羞花。她师从花夷,虽不经常受教,但悟性极高,一口水磨腔尽得真传,婉转细腻,字正腔圆。与青歌儿的柔美隽秀相比,她的美艳妩媚却在扮相上更甚一筹,加之唱腔丝毫不输半分,倒也有一争之力。

红衫儿也在年前入了三等,这是她第一次参加高阶戏伶的聚会,脸色很是兴奋,隐隐透出一丝红晕光泽,端端一立,在一众女弟子显得极为出挑。

同为三等弟子的止卿也该来的,可眼下还没看到人,怕是要等会儿跟着唐虞一并现身,毕竟他是唐虞唯一的亲传弟子。

另外,花家姐弟虽不是三等以上的弟子,但一个是四师姐塞雁儿的婢女,一个是三师兄朝元的弟子,倒也都聚在了此处。

不一会儿,唐虞也来了,今儿个他着了一身浓色的绛紫轻袍,愈发衬得其身形高挑,气质深默。他身边跟了一个素衫的玉面公子,正是止卿。

看到子妤也在,止卿颔首,眼神柔和地与其打了招呼,只是瞧见红衫儿时,眉头微蹙地匆匆别开眼,也不顾红衫儿一双美目痴痴顾盼着。

受了止卿冷落,红衫儿又狠狠瞪了一眼花子妤,眼中闪过一抹不屑,红唇微抿,又立马别过眼去。

子妤倒觉得好笑,这些年来,红衫儿明里暗里都和自己有些不痛快,也不知她到底怎么想的。不过她懒得与其计较,毕竟对方是正牌三等戏伶,而她只是塞雁儿的婢女罢了。自己这五年来虽然也一直在无棠院上戏课,却根本没机会上台,按理与这红衫儿没有半分的威胁。

可花子妤却没想到,红衫儿纯粹是看她不顺眼罢了,心里从来想的是:凭这婢女,长得不够美貌,唱功不够惊艳,却时时处处都和自己平起平坐,真是岂有此理!奈何她一来和诸葛府的小少爷交好,二来和薄侯千金也是常来常往的,自己除了心中不忿,却不敢真的和她撕破脸皮,只要偶尔用眼神挫挫她的锐气。

倒是青歌儿在一旁看的仔细,在花子妤和止卿之间来回扫了扫,眸子中闪过一抹淡淡的凉意,却又不知是为何。

众人等了一会儿,陈哥儿就来了,说是班主稍后就到,于是大家也不再说话,静静地立垂首而立。

一脸的风尘仆仆,花夷此番也是从宫中归来。每次有重要的演出,三家宫制戏班都得进去先碰碰头,听从内务府的各项安排,这才好回来制定自己的计划。

脸色有些铁青,花夷一身青蓝的绸服也被他一手攥地有些皱了,端坐在无棠院的上首,接过陈哥儿递上的热茶喝下一口,这才沉缓道:“这次诸葛贵妃的寿宴演出,不是咱们花家班压轴。”

“什么?”

“怎么可能?”

“这些年来,咱们都是压轴的啊”

花夷寥寥几句话,就引发了下首弟子们的骚动。三等以上戏伶虽不多,共有二十来人,加上师父们,三十四人聚在一起吵吵嚷嚷,使得整个无棠院都陷入了一种迷惘喧闹的气氛中。

“大家安静。”

还是唐虞率先发了话:“且听班主如何应对,大家都先别着急议论。”

身为戏班二掌柜,唐虞的话还是有些作用。毕竟辅佐花夷快五六年的时间,他也并非当年那个十七岁的淡漠少年,如今眼神随眼同样冷漠,却多了一丝犀利和沉稳,让人无法忽视。

“好了,一个个都如此沉不住气,都住嘴!”

花夷挥挥手,脸上有无奈的神色,看着花家班所倚重的这些三等以上戏伶,心头总有种微微发苦的感觉。任挑一个,都是全国各大戏班子抢着要的人物啊,让他们都在花家班呆着,久久不能出头,也是一大憾事。

清清嗓,不让自己去想那些,花夷又喝了口茶,徐徐道:“内务府的冯爷和本人也是老交情了,他的解释是:只想图个新鲜,抬举我们做打头亮相,好让贵人们一看就高兴。”

花夷口中虽如此说来,眼中却流露出一丝轻蔑:“他们说的好听,让我们开个好头,其实就是给佘家班的小桃梨腾位置。为师想了又想,既然让咱们做开场,那就给他们个好看,叫宫里的贵人们先记住咱们的好,再看了后面的只觉乏味,这才能彻底打扮佘家班。”

说到这后面两句,花夷话音渐渐亢奋了起来,尖细的嗓子愈发显得嘹喨激昂,让一众弟子听得均有些热血沸腾起来,纷纷随身附和,高声叫“好”。

唐虞稍显冷静,只探问道:“班主可是已经有了对策?”

抬手示意大家安静,花夷又道:“为师的确已经有了主意,准备在戏班里摆个擂台,谁要是得了头彩,就能直接参加下个月诸葛贵妃的生辰演出。”

要知道,诸葛贵妃可是皇子的生母,将来要做西宫太后的人物,就是皇后娘娘也要礼让两分。这次佘家班之所以如此张狂,就是因为小桃梨得了皇后的喜爱。而后宫之中,唯一能与其对抗的便是这诸葛贵妃,要是能讨了她的好,花家班再凭借太后对塞雁儿的喜爱,想要再压过佘家班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儿了。

花夷这次真的算是破釜沉舟了,准备豪赌上一把。

让戏伶们凭本事来争取,而并非按常理仍旧派四大戏伶演出。虽然此举可能有些风险,没有直接让金盏儿等人上场来的稳妥,但既然佘家班要用新人,花家班若是还是一副老面孔,首先就会输了一大截。

所以,当花夷一言一出,在场众位弟子均是一凛,随即想到了自己也可能在宫中唱主角儿,脸色由惊转喜,个个都暗自兴奋了起来。

只有四大戏伶面面相觑,均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并没有其余弟子那般兴奋莫名,反而有些情绪低落了起来。

子妤听了花夷此言,心中也是忐忑不定。想起先前在湖边,止卿替自己赢得了一个登台的机会,若是好生利用,岂不是能借机也搏一把?想到这儿,檀口微张,不由自主地望向了唐虞,目中的期待犹如泊泊春水,怎么也挡不住地流露出了心中所想。

而红衫儿更是美眸微睁,轻咬着粉唇,纤手捂住心口,怎么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还是青歌儿稍微显得镇静些,虽然也是有所期盼,好歹强叫自个儿稳住情绪,端立在金盏儿的身后,目光并未透出太多的情绪出来。

“曲目内容皆不限,十日后在前头戏台决出胜负。”花夷环视众位弟子一圈,看到他们个个摩拳擦掌的样子,心中很是宽慰:“这次为师说了不算,由前头看客做主。具体怎么安排,下来唐虞会一一吩咐交办下去。今儿个就散了吧,记住,只有十日的练习机会,想要参加这次角逐的,三日后在唐虞那儿去报名。”

“是,弟子明白。”

一众弟子齐齐答了,声音均隐含着一丝激动颤抖。

章六十五 跃跃欲试

待花夷从首座退下,院中弟子们才两三个相熟的一起离开,均忍不住地都交头接耳的,热烈讨论着这次到底要不要参加比试。

只有金盏儿这四大戏伶显得颇为淡漠,互相看了一眼,也明白了彼此心中所想,四人齐齐而去,却无一人开口论及这次前院摆擂之事。

向塞雁儿告了声假,子妤等着众人离开,面含微笑地朝院外的角落走去。那儿止卿和子纾都没有随即离开,只等大家散去的差不多才来到外庭,就着偌大的槐树躲开日头,等着子妤过来,三人好说说话。

“姐,我一定要参加比试。”子纾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白的牙齿。今年他也和姐姐一样已经十六岁了,小时候的圆脸和弯弯的眼睛已没了踪影,身板儿魁梧硕长,面色坚毅俊朗,俨然是个大男子汉了。

不过他说话时还能看到一丝真挚和憨厚的表情从眉眼间透出,见止卿和姐姐都一语不发,狐疑地问:“怎么,止卿哥,你也不兴奋呢?”见止卿只用柔目注视着子妤,面含微笑,也不理会子纾,搞得他越发摸不着头脑:“怪了,姐,你和止卿哥玩瞪眼儿吗?”

“如何,要抓住这次机会么?”止卿仍旧不理会一边儿闹腾的子纾,终于开口询问道。

子妤当然知道止卿的意思,先前早晨他帮自己赢得了一次登台的机会,若是善加利用,说不定真能让自己有朝一日以戏伶的身份站在台上。可是这次三等以上的戏伶全都要参加,其青歌儿,红衫儿,还有止卿和弟弟这样的卓越弟子均是竞争对手,而自己,不过是个塞雁儿的婢女罢了,就算想一试,花夷能给这个机会么?自己又能有几分胜算呢?

仿佛看出了子妤的顾及,止卿干脆道:“其实,我总觉得这次唐师父输了,他是故意让的我。而他也早知道班主今儿个公布的消息,明里暗里是在成全你一次。”

强压下去的希望又被挑起,子妤捂住粉唇:“果真是唐师父有意让你赢的?”

“喂!”子纾在一边总算忍不住了,扯开嗓子一吼:“你么打什么哑谜呢,告诉我啊!”

“子纾,唐师父答应让我登台演出一次,说不定,姐姐这次也能和你们一起参加前面戏台的比试了。”子妤一口气说了出来,眉眼弯弯地看着弟弟,等他的反应。

原本就溜圆的眼睛睁得像铜铃一般大了,子纾的表情由迷茫到惊喜,由惊喜又到不解,忙拉着子妤的衣袖:“到底怎么回事儿,什么赢了唐师父,还有家姐你何时能登台,我怎么听不明白。”

这时,止卿才含笑将早晨三人一起去烟波湖赛马的事儿告诉了子纾,见他听得一愣一愣,点头道:“如此,若子妤愿意,唐师父也不反对,那你姐说不定这能有机会入宫演出。”

不顾自己已经长大,子纾高兴的像个孩子,明亮的笑容在脸上绽放开来,犹如和煦春日的阳光,大呼道:“太好了!家姐,咱们这就去求唐师父答应,走走走!”

一把拉住这个毛躁脾气的弟弟,子妤把纤指放在唇上:“嘘,你可小声些,别让人听见了。我今晚熬夜把香囊绣出来算作礼酬,明儿个再去求他答应。”

“那好那好,若是家姐能参加比试,我们仨儿干脆合演一出好戏,齐齐进宫去给不逊兄的姑奶奶献艺,那该多好。”子纾已经开始憧憬了起来,俊颜之上满满全是欢喜和兴奋,怕是今儿个夜里就要开始失眠了。

止卿伸手敲了敲他的头,笑道:“八字还没一撇,你就这样高兴。还是让你姐先放平心态,若是唐师父不答应,也没那么失望。”

拍拍自己的胸口,子纾哼哼道:“不怕,唐师父表面上严苛无比,可对我姐那是很疼爱的。咱们软和些,实在不行一齐去求他,怎么着也会让他妥协的。”

“好了,你们先回后院儿,我得给阿满姐熬药去了。”子妤说着起身来,拍拍裙后沾到的灰尘。

“阿满姐没事儿吧,其实嫁给钟师父挺好,没想她一声不吭就这么病了,也不知道是不愿意还是怎么的。”子纾说着,又担心,又遗憾地扁扁嘴。

止卿也叹到:“阿满姐今年也二十一了吧,若继续跟着伺候四师姐,恐怕以后就不好找人家了,你也劝劝她吧。”

摇头,子妤笑得有些勉强:“她心里怎么想我也猜不着,问她是不是不喜欢钟师父,她又摇头。问她为什么不愿意嫁给钟师父,她也摇头。我也只得旁敲侧击地和她说话,好过现在逼她做决定,以后终身后悔的强。”

说完,和止卿子纾道别,子妤提了裙角,细腰轻摆便回去了沁园。

伺候塞雁儿用过午膳,子妤才到灶房煎药。花了小半个时辰弄好,这才顶着一张被炉火烤的红扑扑的脸蛋,端了药汁和一碗白粥并两样小菜,去了阿满的屋子里。

也不知什么原因,阿满自打知道钟师父求班主让她下嫁之后,就一病不起。唐虞来看过,说是染了风寒,又有心事郁结于胸,所以才一病不起。虽然药石或许有用,但还是要靠自己打开心结才能痊愈。

子妤看着阿满日渐消瘦的面庞,心中也是不忍,只好每日替她煎药,陪着她说话逗趣。如此反复了近一个月,阿满终于见好了,虽然还是不能下床走动,但脸庞上也有了些笑意,实属不易。

陪着阿满用了粥和药汁,子妤拿来绣蓝,一边做活儿一边和她闲聊,也将花夷允许弟子们比试的事儿说给了她听。

面色略微有些苍白,阿满听着子妤的话,笑道:“丫头,这次你得好生求求唐师父,若他答应让你参加比试,说不定真有可能入宫为诸葛贵妃演出呢。若是一举得了宫里贵人们的喜欢,班主一定不会再埋没你了。”

“或许吧。”子妤心中不敢抱了太大的希望,只点点头。

瞧了一眼子妤手上刚刚开工的绣囊,阿满忍不住打趣儿道:“另外,还得好生谢谢你的止卿师兄,我看他待你犹如亲妹子一般,这香囊也是绣给他的吧?”

“嗯,若不是止卿替我赢了这个机会,也全无可能的。”抿抿唇,子妤还是掩不住有些期待,目光闪闪的:“上了五年的戏课,但因为不是弟子的身份,始终没能登台演出过。师父们都曾说过,我的嗓子虽然底子不如青歌儿红衫儿她们,但有种清新质朴的感觉在里面,唱起青衣来也不输她们几分。可戏班规矩不可废,别人都是一级一级熬上来的,我若直接演出,班里弟子们定会有非议。我想,这也是班主一直没有答应让我上场的缘故吧。”

“你倒是看得开。”阿满心疼地看着子妤,从床上坐起身来,伸手拍拍她的肩头:“你是个知礼懂事的。班主看在眼里,哪里会不心疼。只是平素里苦于没有借口机会,才不得不埋没了你。这次大好的机会,若不把握住,以后说不定也像我,等到了年纪就被发配的嫁了呢。所以,自己的命运一定要掌握在自己手中。这些年来,你一刻也没落下,我瞧得清楚。论用心,你看了这么多戏文,写了厚厚的一叠心得。论用功,你每日的练习怕是没有三个时辰也有五个时辰,每每夜里我起来,都能听见你在琢磨唱段。四师姐其实也是看在眼里,你这样用功,她都是默许的,只要你机灵些多给她想出小曲儿来唱,她才懒得管你做不做这沁园的婢女。所以啊”

一口气说的多了,阿满自顾操了床头的一杯热茶润润嗓,又道:“我看唐师父平素待你也是极好的,你好生哀求,说不定这能把握住这次的机会。”

阿满的话,每一句其实子妤都仔细想过,也都想的清楚明白,晓得这或许是自己在花家班唯一的一次机会了。花无鸢留下遗言,要她和子纾除非成为“大青衣”,否则身世之谜就永远也无法解开。子纾小时候看起来还能唱唱青衣,可随着年纪增大,他又练了这些年的武生,身材长相早已没法子再扮青衣了,除非是自己这个做姐姐的,能趁着才十六七岁的年纪去争取一下。

平日里,子纾那家伙嘴上不说,其实心里还是一直想着此事儿的。他身材阔硕,面貌威武,要唱旦角儿是不可能的,自己这个姐姐又没法子像一般弟子那样一级一级地熬到五等以上戏伶,看在眼里只有干着急的份儿。

朝廷虽然已经十多年未曾封过“大青衣”的名号给戏伶,但总还是有希望的。若是姐弟两都没能唱青衣,这一丁点儿的希望也就成为泡影了,身世之谜,也将永远无法解开。

想到此,子妤也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想着先绣完给止卿的,再仔细用心地绣给唐虞的香囊,争取用自己的真诚来打动对方,一定要顺利得到参加比试的资格。

章六十六 青莲并蒂

铜鱼小灯散发出柔和的光晕,小屋的窗户也仄仄地露出一条缝儿,迎进满满月华如水,倒也显得通透清亮。

子妤守在阿满的床头,揉揉眼,强打着精神,手中一刻未停地用心做着香囊。

送给止卿的“荷塘月色”已经做好,是靛蓝的锦缎底儿,用淡金色的丝线勾勒出弯月和点点荷塘,意境朦胧,优美柔和,与其俊朗中略带一丝阴柔的气质极为合称,想来他也一定会喜欢。

现在手上的是给唐虞所做的碧波青莲。子妤特别选了上好的米色锦缎,有细密的暗水纹,极扎实又耐看。她取了碧色的细丝,先将迢迢碧波绣好,现在就剩用淡青色丝线来勾勒出饱满的青莲花样了。

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子妤放下手中香囊,长长的舒了口气,满意地看着成品,忍不住唇角微翘地点点头。伸了个懒腰,看着阿满还在熟睡之中,自顾起来斟了杯热茶润口,又坐回床榻前头,瞧着夜色还不算很深,便又取了略带光泽的月白丝线,想再细细地给青莲勾个边儿,看起来好饱满一些。

做了一小半,觉着睡意来袭,眼皮子忍不住地往下耷拉,子妤放下香囊,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肩头和手臂,想着干脆趴在床沿上休息一会儿再继续绣,反正离得天亮还早,只要赶在明儿个之前做出来送给唐虞便好。

捂嘴打了个哈欠,子妤寻着阿满床身的一处空隙,扯了见长袍搭在肩头,轻轻地趴了下去,不一会儿便呼吸沉沉,不出意料地睡着了。

……

半夜,铜鱼灯还染着,半开的窗户偶尔刮进来一丝春寒夜风,却把阿满给惊醒了。

看到趴在自己前头的子妤,阿满含笑地伸手拖过来一件厚些的小毯她盖上,心疼地甩甩头。

这丫头可是她看着长大的,从小就懂事,带着弟弟,即像是姐姐又像是母亲,自个儿有什么事儿从来憋在心里。那次万寿节的事儿,唐虞下来只罚了自己半年的薪奉罢了,若不是有她替自己挡着,恐怕早就被一怒之下的花夷给打发出去卖了,自个儿哪里能安安稳稳地呆到现在!

自己六岁起就被父母送进了花家班,靠着一百两的卖身银置了地,老两口守着一个年幼的弟弟才算有了生存下去的机会。十多年年过去了,前些日子家里头送了信,说是弟弟娶了媳妇儿,让阿满这个姐姐不用担心,好生在戏班做活儿,等积蓄了二百两的双倍赎身银,将来也有团聚的一日。

二百两!

普通人家不吃不喝,一年能积蓄个二十两银子就已经是顶天的了。一家四五口,有个头疼脑热的总也要用银子治病。邻里亲戚有个嫁娶生丧的也要赶礼。阿满家里不过是普通的农家人,按照这个进度来存钱,恐怕三十年也存不够二百两。

自己在花家班倒是每月有五十文钱的月列,可就算存着又如何,存满了二百两,也成老姑娘了,难不成还能出去嫁个如意郎君?

这年头,虽然戏伶身份算是个好招牌,普通人家也愿意娶个这样的媳妇儿,可嫁给那些个农家汉子,还不如嫁给戏班的师父,至少知根知底,不用劳作辛苦。

钟师父年纪比自己大了好几岁,可也不算老。虽不是自己喜欢的书生公子,好歹一身武艺也能保护家人不受欺负。人虽粗了些,但平日接触还是个做事粗中有细的实诚人……思来想去,阿满不禁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来,胸中憋闷了许久的那股子委屈也好想随之突然就想通了一般。低首看着闭目浅睡的子妤,眉眼间全是释然。

既然相通了,阿满的眼神也变得清明透彻了起来,尖尖的下巴因为这一月的病,脸上愈发瘦弱无肉,也多亏子妤日日陪着自己,又是熬药又是熬粥的,还时常劝慰,想起来心里头就觉着暖暖的。

偶然瞥到了子妤手边的绣蓝,那个米色锦缎的香囊上还插着一支绣花针,月白的丝线在淡淡月光的映衬下有些微光泛起。单从这底料和丝线的质地来看,均是不菲。若是送与普通人,子妤可不会拿出自己压箱底儿的东西来用。

取了在手,仔细把玩,莲花独独而立,按理应该是绣完了的,可是绣花针别的位置却是花蒂之下,看起来好像还未完工。柳眉蹙着,阿满总觉得一支单莲有些孤单了,想这丫头是绣了送给止卿的。他们两个男的貌若玉郎,女的纤巧似云,若是将来双双退下,做一对伴侣也是极为合称的。现在谈及婚嫁虽然还早,可止卿这样的好相貌,将来前途无量,惦记的姑娘定然不在少数,不如……

反正这层窗户纸总要人先去捅破才好,阿满眨眨眼,露出一抹打趣儿的目光斜斜挑了一眼还在熟睡的子妤,暗道:丫头,以后好事成了,可别太感谢我这个姐姐哟!

想着想着,阿满也不耽搁,就这月白的丝线,在这支青莲旁边又绣了一朵小些的,因为颜色和底缎区别不是太大,若不仔细瞧倒不会发现。但就这灯烛的光晕轻轻一转,便能看出这香囊上的花样正是“并蒂莲”。

好事儿做到底,帮子妤绣了并蒂莲,阿满又绣了个指肚儿大小的淡紫色花儿在底部,这可是子妤手工活儿的标记,每做完一个都会留下这样的五瓣儿花。

做完这些,已是天色渐亮。桌上的烛台也“噗”地一下子随即熄灭,外间偶尔传来两声鸡鸣。阿满轻手轻脚地翻身下床来,将绣蓝里的一袋干桂花填装进香囊,又把子妤准备好装香囊的荷包取了勒紧系带放好,以防她发现其中的奥妙,这才轻手推了推还在熟睡的子妤。

感到肩上有人在拍自己,子妤蹙了蹙眉,细密地睫羽轻轻扑闪了两下,缓缓睁开了眼。只觉得腰间酸痛无比,撑着身子起来,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才发现阿满正含笑看着自己,手里捏了个荷包。

轻轻捶打着腰际,子妤眨眨眼:“阿满姐,你醒了呀,我这是睡了多久呢?”说着扭头往外一瞧,发现天色竟已蒙蒙发亮,一惊:“哎呀,我的香囊还没绣好!”

“给!”阿满递上荷包:“见你累极了,也没叫你。反正我醒了也睡不着,就帮你绣好了。拿去送给止卿吧。”

也没解释什么,子妤点点头,不好意思地接过荷包,:“多谢阿满姐,你太好了。”

正欲打开看看,阿满忙道:“我的手艺你还信不过么?保准儿比你自己绣的好看。快帮我挑件衣裳,得先去准备早膳,再伺候四师姐起了。”

看着阿满的精神头儿,子妤这才回神过来,上下一瞧,见阿满虽然眼圈儿有些发黑,但目光闪动,笑意盈盈,全然没了以前病弱无神的模样,欣喜道:“阿满姐,你,可是好了?”

“我本来就是极好的,怎么,还不快帮我挑件合称的衣裳。”阿满说着已经自顾走到镜前,看着自己消瘦的脸颊,摇头叹道:“真个瘦了好大一圈呢,得寻件合体的衫子才行。”

这下子妤也不得去看手中的荷包,将其往怀中一揣,走过去从身后抱住了阿满,忍不住地泪水就“吧嗒”而下:“太好了,阿满姐,你终于振作起来了,我真高兴”

回身轻轻拥住子妤,阿满才发现这小丫头如今早就高过自己半个头了,看她哭的悲呛,心中也是酸酸的,无言的感动溢满胸口,忍不住也哽咽了起来:“丫头,瞧你,我自己不争气,想不过这一辈子就如此了了,才会一蹶不振。只染了点儿风寒就病恹恹的不下床,害你担心了吧……”

语气酸酸的,阿满的泪也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咬着唇,摇摇头,在子妤看来,阿满可以说是除了自己弟弟之外的另一个最亲的人。平日里她待自己就像亲妹子,无论是生活上还是沁园里的活计儿,她都帮着承担着,照顾地自己无微不至。这一个月里,她就这样病着,子妤才是最焦急的那个,因为完全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卧床不起,为什么会精神恹恹。

如今一夜之间她就完好如初了,虽然身子纤弱细瘦了不少,可好歹精神完全恢复了,自己心中那个亲切和蔼的阿满姐又回来了,子妤又怎能不高兴地哭了呢。

轻拍着子妤的后背,阿满安慰道:“好了,这一个月来是我的不对,现在也相通了。我这一辈子要登台是无望了,若能嫁给钟师父,还能继续呆在戏班里守着你,守着四师姐,也算是个不错的归宿了。”

撑开身子,子妤泪眼闪闪:“阿满姐,你果真相通了?”

点点头,阿满抬袖替她擦了泪水:“走吧,这些日子也让四师姐担心了,陪我先去准备早膳,再伺候她起床。”

狠狠地点头,子妤忍住泪水,脸上浮起了阵阵愉悦的笑意,亲热地拦住了阿满的手臂,两人一并欢欢喜喜地去了后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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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鞋们五一快乐哈~~~~

章六十七 小竹闻萧

花家班对于戏伶等级有着严苛的规定。

除了每两年一次的考评可以晋升之外,除非为戏班挣了重要的好处或者脸面可以破格提升,否则,是不可能一跃而成三等以上戏伶的。

这好处或者脸面也是分了类的,其中之一就是前院戏台的打赏。若一年里能超过一千两,就直接晋级,不用等待考评。还有就是得了贵人的青眼,在外出堂会中压过了其他戏班子,也算作立功之赏,获得班主准许后可直接晋级。

五年里通过两次考评,青歌儿早已是二等戏伶。

但戏班规矩,三等以上的戏伶不设考评,要想晋级就只能看打赏的数额和为戏班立功的多少。不过到了这份儿上,要升上去一等虽说有些难,却也并非不可能。因为到了三等以上,就可以在前头戏园子的包厢中唱堂会,接触达官贵人的机会比平时多了比之一点半点,要立功得赏也容易些。青歌儿也是新晋弟子里最有望擢升为一等戏伶的人物。

像当初的四大戏伶,均是十五六岁就升为了二等戏伶,不到两年时间又升了一等戏伶。撇开唱功身段不说,这打赏丰厚和宫里贵人们的喜欢就足够让他们稳坐花家班台柱子的位置了。

红衫儿在戏班因为是花夷的亲徒,如今也早已是三等戏伶。

说起来还是两年前,有一次诸葛右相家中堂会,红衫儿得了诸葛老夫人的喜欢,让佘家班受了冷落,回头花夷就给她从五等提了四等。那次一并提上来的还有止卿和子纾,因为他们也参加了右相府的演出,并且这两人跟的师父一个是唐虞,一个是四大戏伶朝元,颇受花夷照顾,从六等提到了五等。

今年又过了一次考评,如今新晋弟子中除了青歌儿,就数红衫儿,止卿,还有子纾晋升最快,已是四等,四人年纪也均是十六七岁,差别不大。虽然离得三等还有一段距离,比之当年的四大戏伶要大了几岁,但总算是摸到了边儿,好过茗月那几个当初一并升为八等弟子的几个师兄弟师兄妹,要风光了不少。

花子妤因为婢女身份,从未参加过考评,但她的弟弟如今也是四等戏伶,情同兄妹的止卿也是新晋弟子中的翘楚,小生一角扮相绝妙,腈纶若翩,除却步蟾师兄,他当属戏班第一人。有了这两人做后盾,加上又是四大戏伶身边的人,戏班上下对其也是恭敬理顺,小戏伶们见了都会唤声“子妤姐”。

即便是青歌儿红衫儿等人,见了也是要颔首主动招呼的。

无棠院的戏课只对五等以下的弟子开放,子妤得了空总是每日去听,五年下来也学了不少的东西,加上平时自个儿勤学苦练,虽然未曾参与考评,但唐虞曾说过,她一口清婉的唱腔也算是不俗。若选戏得当,扮相合适,也是能和一众四五等戏伶们一争的。

有了唐虞的这句话,才让子妤心中久久念着一件事儿,那就是真正的上台演出一次,让台下观众的反应来证明自己是否有成为青衣旦的能力。

若不是湖边赛马得了这个机会,子妤想想还真是无望的。既然机会来了,自己也要认真把握才是,决不能轻易放弃,否则,这一辈子姐弟俩恐怕都会和“大青衣”这三个字无缘的。

大清早,子妤估摸着唐虞已经起身,便收拾了绣蓝里的荷包,先把送给止卿的拿去了后院。

五等以上的戏伶都住在三进的院子,中间有个小花园,分了两个跨院儿。男弟子住左院,女弟子住右院,无论是白日还是夜里都有婆子们守着,免得这些成年弟子们乱了规矩就不好了。

看到子妤打早就过来,熟悉的婆子赶忙招呼着,以为她去找子纾,也没问什么,直接放了过去左院。

此时院子里稀稀疏疏已经有些弟子起了身,好几个还打了赤膊儿在练功,羞得子妤赶紧埋头就沿着廊下匆匆而去,正好止卿和子纾住一个屋子,其他人瞧见了也不会说什么。

直接敲开了止卿的屋门,子妤进的屋里就是一阵忙活。

子纾懒散,止卿淡泊,两个男子住一个屋里当然得有些杂乱,子妤每次来都是放下东西就开始动手收拾,先把两人换下的衫子袍子一类找来布兜装好,准备等会儿出去的时候先泡上,空了回来替他们倆洗干净。

这件事儿倒叫这左院儿的弟子们好生羡慕,有个女子帮忙打扫和洗衣,又时常捎带些吃食,简直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事儿。但因为子纾有个双胞胎姐姐,这些事儿却也稀松平常了。只是止卿有些不好意思,经常主动先把换下的衣裳洗了,免得子妤多操心。

想着早些去南院见唐虞,子妤也没有留下陪子纾他们两人用早膳,只掏出一只荷包递给止卿,说是前日里说好的谢礼。

止卿打开来看着,温和地笑着说了句“多谢”,也没耽搁就当着子妤的面挂在了腰上,将原先子妤送的那个香囊取下来放好。

看在眼里,子纾一人偷笑,也没像小的时候那样闹腾,赖着也要姐姐给做一个,只说筋骨痒了,自个儿跑出去练功了。好像是有意让姐姐和止卿单独相处说话似的。

知道子妤等会儿就要去求唐虞,止卿为其斟上一杯茶,关切地问:“其实也不用紧张,唐师父的性子你我均是了解的,他先前并未严拒,那就说明定有几分希望。而且班主极为倚仗和器重唐师父,所不至于对他所说言听计从,但肯定要斟酌两分。况且你平素里也帮着戏班做了不少的事儿,这次就算给你一个机会也是合情合理的,想来其余弟子也敢非议什么。”

点头,子妤粉唇微抿,知道止卿劝自己也是想她不用太过忧心,冲其莞尔道:“其实我也明白这些道理,可唐师父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虽然对你我都温和爱护,可涉及戏班的公事儿,他想来分明的很。其余弟子都挺怕他,就是因为他素来处事严明。以前从未偏袒私护过你,对我们姐弟也是如此。这次求他答应让我参加比试,算起来始终是越了戏班规矩,和先前他所答应让我登台一次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儿了,所以”

说着说着,子妤眉头锁地更紧了,看的止卿不忍,上前一步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柔声道:“若是唐师父不答应,等会儿我和子纾也过去求他。咱们三个就算是跪在院儿,也一定让他点头。如此毅力诚心,定能打动他,打动班主的。”

感激地看了看止卿,子妤终于表情轻松了半分:“我可不敢让止卿陪我跪着,怕是那些个女弟子们都会朝我扔烂菜叶子呢。”

“咳咳”止卿脸色变得有些尴尬,每次子妤拿这些事儿来打趣儿自己,都让他觉得有些好笑并无奈,也不解释什么,反着取笑道:“你晓得寻我开心,那应该也算放松了吧。你快去吧,这时候唐师父应该在小竹林那边,正好也没人打搅。”

捂嘴浅笑,不再多说,子妤收拾了东西,别过止卿出了左院,这才有些忐忑地去往一进的南院。

师父们已经去了无棠院授课,一般这个时候唐虞都会去紫竹小亭那边练练竹萧,顺带琢磨戏文,准备也像佘家班那样,写一出新戏来给戏伶们唱。

子妤绕到后厨房,备了几样点心还有一壶香茗,又不放心地摸了摸揣在怀中的荷包,咬着牙给自己打了气,这才提着裙角,踩在被露水沾湿了的青石小路上,去往了那方僻静幽趣的紫竹林。

还未得近,老远就听见一阵阵悠扬乐音从小院围墙后飘然传出,丝丝缕缕,犹若云霞绕身不散,玉水流淌入心,知道定是唐虞已经在那儿了,不由得加快了步子。

粉墙青瓦,虽有些斑驳,衬着这方紫竹小林和陋陋池塘,倒将此处勾勒的有些别俱野趣,幽静安寄。

一眼就看到了竹亭上一身青袍的唐虞,此刻正把萧吹奏,从侧影就能看出他眉头舒展,眼神遥遥凝望着远处。风动,衣袂翩翩而扬,好似这林中幻化而成的竹仙。箫声缭绕,却谨守在这一方小小天地,偶尔透过墙头泄露出去,也只是飘渺乐音让人不得实闻。只有走进这竹林,才能真正感受到他曲中的逸远深阔,悠长绵延。

不忍打扰到唐虞,子妤小心地,轻手轻脚地移步过去。将手中提篮轻放,掏出一张绣帕铺在亭边的石墩儿上,就此坐下。

头顶是春日暖阳洒洒而下,耳边闻得箫声如醉,眼前又是一潭绿汪汪的碧水,总觉心痒痒。瞧着唐虞并未发现自己,干脆脱去绣鞋布袜,露出一双玉莹光洁的金莲,轻轻沁入水中。那种微凉酥痒的感觉,让她忍不住“嘤咛”一声溢出唇边,怕扰了唐虞,又赶紧捂住了粉唇。

其实背对子妤的唐虞早已发现身后有异,但他知道是谁来了,只继续吹奏这一曲,并未停下。此时听到一声闷闷娇呼,他也没了继续吹箫的兴致,收了曲,转眼过去便看到一幅少女裸足戏水的清妙画面。

章六十八 宛若心动

春日里的小竹林会别有一番景致。阳光会薄薄地透过竹林间隙,斑驳似金玉粒粒而落,撒在水塘的面上,晕起点点光雾蒸腾而升。

原本安静的水面被子妤玉足轻点,随即扬起圈圈涟漪阵阵散开,将这方从来无忧勿扰静如处子的水塘也惹得有了生命一般,熠熠随之生出些波光,粼粼间仿佛有游鱼律动,活泛儿了起来。

唐虞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幅清妙绝美的裸足戏水的画面。

这画面鲜活,灵动,当中的素衣少女笑意浅浅,粉唇微抿,清眸顾盼间生怕扰了这方宁静之处,犹豫的神情就像一支闯入林中小雀儿,反而让主人不忍将其驱走。提起群角露出的一截粉腿儿和玉足,被阳光和水面反射的波光映照得白皙若质,让人宛若心动

戏耍着微凉的塘水,直到耳边的箫声停住,子妤才惊觉唐虞已然发现了自己,抬眼正好碰到对方含笑的目光,低首看着自己裸足呈于人前,不禁低首面红,赶紧从塘边石块上坐起身来。

慌乱间也来不及穿上鞋袜,子妤的一双裸足踏在长满了苔藓的青石小径上,更显得莹白如玉,乖巧犹如一对儿出窝的小兔。偶然与唐虞的眼神相碰,见他仍旧笑意温和,自己却心中一颤,总觉哪处不妥。懵然见回神过来,才意识到这已不是她曾经所处的时代,古时的女子,裸足尤其私密,岂能这样被男子瞧见。

羞红着脸,跳脱着想要寻个地方坐下穿好鞋袜,偏生春夜露水更深,穿着绣鞋还不觉得,光脚踏在其上稍微一动便会湿滑不稳,也让子妤显得愈发娇羞着急了。

眼看她已然手足无措,脸颊上的绯红像是两朵红云氤氲而起,唐虞才无奈地甩头道:“你不用如此慌张,过来坐下,把脚底沾的污尘擦干净再穿上鞋袜即可。”说着走过去,伸手扶住了子妤的臂腕,轻轻将她带到亭中的横栏上坐好。

“你等着,别再弄脏了脚丫子。”唐虞说着,竟走到水边去替子妤拾起了鞋袜,又回到其面前,半蹲下来,从怀中掏出一张素白的绢帕,伸手捧住了一对裸足,轻手擦拭了起来。

感觉唐虞大手微温,自己的一双裸足却有些颤抖了,子妤一口玉牙紧紧咬住,羞得有些不知所措,但看唐虞神色清朗,毫无龌龊之感,仿佛替她擦拭裸足是天经地义一般,只好忍住心头那股子羞赧异样的感觉,乖乖地让其为自己擦赶紧了足底,又穿上鞋袜。

做完这些,唐虞仰起头,发现子妤双腮绯红,薄唇抿得紧紧的,羞赧怯怯的样子有种说不出的旖旎媚颜,才觉着先前自己似乎有些越钜了,拍拍手站起身来,自嘲地摇头:“罢了,你也不是当年的那个小姑娘了,我似乎也不该像以往那样替你做这些事儿的。”

说完,唐虞已然背过身去,执起竹萧,又吹奏了起来,想以此化解两人之间的尴尬。

赶紧穿戴好,子妤理了理衣袍,又悄悄深呼吸了两口气,玉牙轻咬唇瓣,暗自提醒莫要多想。这些年来,偶尔自己也会来竹林玩水儿,常常都是唐虞替自己擦干净裸足再穿上鞋袜,对方从来都是坦坦然然,毫无一丝半点的邪念。

想到这儿,子妤的神情才清明了不少,看着唐虞背影挺拔,身形修长,还是忍不住暗叹:这样的大叔还真是让人难以漠视啊!在外人的眼中,他淡漠冰冷,严厉沉稳。可实际上,当他微笑的时候,仿佛连坚冰都能被融化,岂是温润如玉,和煦如风这几个字能一概而括的。特别是他总对自己流露出细心和关切的一面,而自己依然是个二八年华的女子了,从前还能装装小孩儿,不用多想,可如今呢,两人再如此相处,又岂止是尴尬,完全就是暧昧至极啊

箫声一阵委婉而动之后又是嘎然而止。唐虞将萧笛别再腰际,转头过来,见子妤半垂着眸子低首瞧着眼前的水塘,一弯俊秀的下巴正好映出一个阴影在玉颈前,愈发显得娟娟婷立,绰约生姿,确实也并非自己心目中那个小丫头了,不由得暗自提醒:以后还是保持些距离的好,免得凭白惹出些不必要的误会和尴尬。

这两人虽然一句话都没说,想法倒是有些不约而同。只不过,一个是春心萌动而不愿,一个是谨守礼数而不知。因得对方几乎算是看着自己长大,虽然年纪相差不过五六岁罢了,可亦师亦长辈的感觉却犹若一道鸿沟,切断了某种可能。

懒得再多想,子妤抬眼,已经恢复了如常的笑意,眉眼弯弯地说着,一边将食篮里的东西摆放出来:“唐师父,我送来了茶水和糕点,您休息一下吧。”

唐虞也笑笑,拂去先前心中那抹异样,毕竟眼前的子妤是自己看着从稚龄女童长到二八少女的,算得上自己半个弟子,以后注意些也就行了。伸手主动替子妤也斟了一杯热茶递过去,知道她在人前恭敬守礼,私底下却还是那个性格不改,活泼灵动的姑娘罢了,便指了指对面的石凳:“你也过来坐着吧,此处鲜少有人来,不用太过拘礼。”

“嗯。”乖巧地点头,子妤随即端坐在唐虞的对面。其实这些年来,她和唐虞已经很熟悉了,两人时常在一起谈论戏文,偶尔提及老戏的创新,还会争执一番,相处下来,倒是少了那些辈分之礼,实则是亦师亦友的关系。

用了几样小点,见子妤闭口不提参加比试的事儿,唐虞主动问道:“怎么,既然来了,却又不敢求我让你参加十日之后的比试么?”

抬眼,子妤水眸眨巴着,轻缓地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放在石桌面上,推倒了唐虞的面前:“唐师父,昨儿个答应给你的谢礼,您看看满意否。”

唐虞收了荷包,也不打开来看看,直接放入了怀兜。看着她一副小心谨慎的样子,也不忍再逗她,摇摇头:“罢了,三日后我会把名单呈报上去,若班主没有异议,你就好生准备十日之后的比试吧。或许,这也是你仅有的一次机会了。”

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子妤睁大了眼,眸子中闪出韵动的光彩,好半晌才“扑哧”一声笑出来,纤手捂住心口,表情一变:“先前我还以为要跪下求唐师父才能讨得一个机会呢,却没想,您竟这么爽快直接答应了。止卿说的不错,您是早就知道班主的意思,昨儿个在湖边又故意输给了他的吧?”

见她露出真性情,唐虞也不想再装作不知,“以那小子的骑术,再过十年恐怕才能赢了我。所以算是吧!”

得到对方肯定的答案,子妤心里暖暖的,话语里充满了感动:“唐师父,谢谢您。”

有意想要逗逗子妤,唐虞故意端正了脸色,清清嗓子,有些严肃地反问:“你以为这么便宜就能如愿么?”

以为唐虞要反悔,子妤粉唇嘟起,也顾不得男女之别,伸手捉住唐虞的手腕,轻轻摇晃,撒娇道:“唐师父,您要我做什么都成,就请答应了吧。”

任由子妤在眼前撒娇央求,唐虞除了暗笑这丫头骨子里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之外,也觉着挺受用,好半晌,才徐徐推开她的手,扬起唇角:“答应你可以,不过要代替止卿帮我做一个月的药丸子就行。”

“这好办!”子妤激动地起身来,围着小小竹亭渡步走上了好几圈,细细念叨着:“我每日上午替四师姐做活儿,下午就是自己练功的时间。不如每日黄昏过后我抽空过南院来。只是得悄悄的,免得四师姐知道了不乐意。”

唐虞未置可否,微微点头,轻啜了一口热茶。只不过听见她提及塞雁儿,抬眼问:“怎么,塞雁儿还是对你来南院帮忙做事儿心存不悦么?”

不愿背后说人是非,子妤勉强一笑,并未回答。只是有些事儿埋在心里不吐不快,坐回到唐虞的对面,有些迟疑地起唇:“唐师父,你和四师姐,还有四师姐和大师姐,还有您和大师姐,你们三个,是不是以前发生过什么事儿?为什么我总觉得,你们之间的关系有些耐人寻味呢?”

未曾想来子妤会突然提及这等事情,唐虞捏着杯盏的手一滞,清眸微眯,看着她认真探究的表情,终于还是摇摇头:“你怎么突然这样问?”

子妤明知道唐虞不喜她说此事,但心中疑惑不是一天两天了,趁着此时对方主动问及,自然要干脆地讲出来:“每每过来伺候您我总要躲着四师姐,总该知道个缘故吧。”

不着痕迹地摆摆额首,唐虞凝神看着子妤半晌,沉沉道:“你确实想知道?”

眨眨眼,子妤一双水眸盼着对面的唐虞,即便不出声回答,那答案,也是肯定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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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假就要结束了,郁闷

章六十九 琐忆当年

或许是这样的清晨让人忘却了所固守的一些坚持,又或许面对子妤这样清澈的双眸让人无法拒绝总之,唐虞清了清嗓,竟果真将当年和金盏儿赛雁儿三人之间的纠葛一一诉诸出来,好叫子妤清楚个中因由际会。

唐虞的嗓音很沉缓,却柔和朗润,一字一句,犹若串线的珠子,让闻者,会有种渐入其中的感觉。

此时的花子妤就是这样的感受,听着唐虞细细说来,加之平素里从阿满处旁听来的一些流言蜚语,脑中仿佛浮起了七年前,当金盏儿和赛雁儿还只是二八年华时,那段动人的风华。

作为曾经名动京城的古竹公子,少年时期的唐虞丰神俊朗,玉面琉华,虽不是女色,却仍能绝代倾城。而那时的金盏儿和赛雁儿,却只是刚刚盛名在望的二等戏伶,上头还有好几个能压着她们的师兄师姐们,不如眼下身为四大戏伶的尊贵骄傲。

那时唐虞刚刚出道,同样十五岁的年纪,却已成为京中备受追捧的一等戏郎。每次演出,包厢内都会坐满达官贵人,甚至京中闺秀们也会凑到一起来悄悄点了唐虞的堂会。打赏且不说,就是日日送来的演出请帖,就已经足够花家班的下人们忙活一阵子的了。

但唐虞却从不骄傲,与同期进入花家班的几位师兄弟和师姐妹相处的也极为融洽。那时的他脾气温和,对人总是微微含笑,不似现在的那般冷漠淡然。

所以,不过十五岁的少年唐虞,渐渐成为了戏班里女弟子们私下纷纷议论的对象,倾慕者众多。每日抛送秋波,暗许芳心的女弟子能从花家班里面排到街尾巷口都不止。

虽然戏班规矩,戏伶之间不得有私情,否则将会被逐出戏班,发配给人牙子转卖。但私底下的爱慕和明里的相好是不同的。规矩如铁,也有缝隙可钻,只要不出现苟且暗合只是,这些年轻弟子私下的你来我往花夷也并不阻止。而仗着是班主爱徒,这些女弟子中最为大胆的,便是赛雁儿。

赛雁儿在同期的师姐妹里年纪最小,和金盏儿情如姐妹。夜深人静无法入睡时,她总会提及唐虞,那个清朗玉润的美少年如何如何每当这个时候,金盏儿只是含笑不语,也不劝赛雁儿死心,只说等大家都退下了戏台子,说不定赛雁儿真能与唐虞成就一段缘分。

十五六岁的年纪总是爱幻想的,如花少女一般的赛雁儿性格爽利,开朗爱笑。唐虞并没有发觉赛雁儿对自己有所爱慕,只是保持着师兄妹的关系交往着。但因为对方娇憨可爱,年纪也最小,唐虞只当她是个小妹妹,平素里若送来吃食糕点或是帮忙缝补衣裳,唐虞一概接受,并未有过任何拒绝的言辞或行动。

渐渐的,戏班里传出了些流言,说赛雁儿和唐虞互相钟情,郎情妾意,柔情蜜意等等。

花夷虽不信,但传言多了对戏班里规矩肃整也不太好。分析一番,觉着唐虞不是那等不明轻重的人,所以只找来赛雁儿一番询问。

以赛雁儿的机灵,肯定不会承认,但也总花夷的口中得知,唐虞身份与众不同,乃是前朝皇族的后裔,来花家班只是因为他喜好戏曲之艺罢了,也没有签下死契。花夷心疼赛雁儿,好言劝让她死了这条心。因为就算将来退下,唐虞也不可能会安于留在花家班,娶一个戏娘做妻子。

得到花夷的规劝,赛雁儿黯然而去,当夜就把所知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金盏儿。金盏儿听完,也和花夷一般,劝赛雁儿先莫要再去招惹唐虞此人,免得将来落花之意付之流水,白白浪费了情感。

可依得赛雁儿脾气,若不是听了唐虞亲口拒绝,又怎会熄了懵懂初开的情窦心思?

第二日,赛雁儿就寻到了正要上场演出的唐虞,说出了心中所想。虽然对方娇羞之下,意思有些含糊不清,唐虞听完赛雁儿的叙述也知道了个大概,一愣之下正色拒绝了对方的女儿情思。

赛雁儿初开的情窦就这样遭受拒绝,一气之下自然又是找到金盏儿哭啼一阵。金盏儿替姐妹不值,便想着趁第二天和唐虞一起去出堂会的机会,再好生盘问一番,好替赛雁儿争取一线机会。

金盏儿的这些心思,唐虞自然不知。他年纪尚轻,本来就对情爱之事没有丝毫兴趣,加之与赛雁儿是师兄妹的关系,怎么也没想到男女之事上去。当时他只觉得赛雁儿行事荒唐,却没想金盏儿又拿了这事儿来烦他。本不想多做理会,但那是的金盏儿颇有傲骨,言必称唐虞看不起同为戏伶的师妹,语气也是忿忿不平。

二八年华的金盏儿虽然为人清冷,但从来视赛雁儿为亲姐妹一般。其实她心中也对唐虞有些倾慕,但每次赛雁儿都提及她有多喜欢唐虞,自己也就逐渐把那颗驿动的芳心埋在了内心深处。这次赛雁儿被拒绝,金盏儿除了替她不平,总有种意气之争在里面。只想得知唐虞是不是真的看不起戏娘们,将来是不是会想花夷所言,干干净净不留一点儿痕迹的离开花家班。

她想问的,也不过是将来自己所抱的一个飘渺希望罢了。

眼看堂会演出就要开始,主人家又是当朝的四品大员,丝毫耽搁不得,唐虞不得已只好答应下来再和金盏儿细细分说。

知道对方不过是敷衍自己,金盏儿当时脑子一热,在演出中看到那官员看唐虞的眼神有些淫靡邪意,对当时喜好男色的民风也有所得知,便心生一计,想借此挫挫唐虞的傲气。

中间歇息换场之时,金盏儿到侧屋写下一张字条,上书:得逢君,明珠蒙城也终有重见光彩之时。落款:古竹亲书,君且细品。

托了小厮交予那位大人,当下金盏儿就有些后悔。但想起唐虞骨子里那种骄傲,又让她下定了决心要好生教训一下他,让他明白戏伶就是戏伶,即便是花家班是宫制戏班,比普通老百姓身份隐隐高出一筹,也不过是供人取乐的戏子罢了。

正好下一出戏里,唐虞的唱词中就有这句“明珠蒙尘,请君珍视”。刚唱到此处时,半借酒意的那位大人竟当着几位宾客的面起身来一把握住了唐虞的手,举起酒杯凑到他的眼前,脸色猥琐地吐出一句:“且让本大人替你拂去蒙尘,可好?”

以为唐虞会娇羞推却两下就从了自己,毕竟对方先送来书信挑逗在先。可哪里知道眼前的古竹公子年纪且轻,却大力地猛然推开了他,并一把摔碎了酒盏,面色冷冷地拂袖而去。

这大人在众位宾客前失了面子,自然把气都撒在了离开的唐虞身上。当即便命人前往花家班,要花夷将这个古竹公子给逐出戏班,发配卖了。

心疼弟子,花夷又是极为护短爱才,当夜就让唐虞好生呆在屋中不许出来,只派了陈哥儿找来人牙子,将一个买来不久的年轻小弟子给打发了走,对外便宣称古竹公子已被逐出戏班,终身不得再回戏台子。

毕竟那官员的面子也不好看,只放话这京中戏台上再无古竹公子此人就行。至于对方是否真的被发卖,到没有深究。

回到戏班,冷静下来的金盏儿才发觉自己先前的举动既卑鄙又下作,若不说清楚,恐怕连觉都睡不好。只咬着牙又寻到了唐虞,把事情的先后一股脑的全交代了清楚。

本以为唐虞会大骂自己一顿,可对方只冷冷地看着她,眼神里流露出一种近乎于不屑和淡漠的情绪,让她懵然间感到一股心寒,仿佛以前那个温润朗御微笑着唐虞渐渐离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一般。

其实唐虞并未过多责怪金盏儿,只是借由次机会,他选择了用一幅冰冷淡漠的表情来面对戏班里的师兄姐妹们,免得再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毕竟他当时选择进入花家班,除了对戏曲的喜欢之外,只想找一个清净的处所,远离家族带来的一些枷锁和负担。

这件事的起因,唐虞也没有告诉花夷,只选择了把“古竹公子”这个名字随着流言蜚语而埋葬,并发下誓言,今生若无必要,绝不会再登台,不会再用“古竹公子”这四个字。

就此,唐虞和赛雁儿还有金盏儿之间便多了一层隔阂,和莫名的纠结无果。

多年来,那赛雁儿是因为求爱不成生羞愤之下产生了些许的恨意。儿金盏儿是因为心存愧疚,无法释怀。

反观唐虞,心中并无太多踌躇,毕竟台前的五光十色非他所求。安于花家班一隅,做个教习师父,闲时研读戏文医术,吹箫弄笛,倒比原来的“古竹公子”日子过得逍遥自得。

花夷知道唐虞心思不在台前风光,心中是真心喜爱这个弟子。再加上接受了唐家捐赠给花家班的一万两的学艺银票,即便他一辈子在戏班里白吃白喝都绰绰有余,也不在多劝什么,让他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便好。

如此,唐虞便成为了花家班的一个特殊所在。明明身怀绝艺却不登台献艺,虽是教习师父却不去无棠院为低阶弟子上戏课。因他心思清明,睿智怀谋,花夷将他好生用了起来,戏班里大小事宜均令其参与决策,久而久之,他二当家的位置便在众人心目中确定了下来。

章七十 竹林小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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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竹小亭中的气氛舒缓宁静,听着唐虞讲起当年之事,他语气淡薄无扰,好似在叙述一个故事,和他并无干系。

子妤却听得入神,偶尔眨眨眼,却是陷入对那个“古竹公子”的幻想当中:“真想回到七年前,亲眼看看唐师父登台的样子啊”

年十五而名动京城,少年的唐虞又该是怎样的一种风流姿态呢?是清朗若玉,还是英色逼人?

可惜,时光易逝,无法倒流,子妤也只有在脑子里勾勒一番古竹公子轮廓,虽然仅仅是想象而已,却已经有些痴了。

看着子妤双手捧着桃腮,清秀的眉眼间流露出一种对自己的极度眷恋。这样的眼神他是熟悉的,从她还只是个半大丫头时就会时常透出来。

可现在的她已非当年那个稚龄女童,唐虞面对子妤如此毫不掩饰的情绪宣泄,微不可查地也有些迷惑了,好像心中存留了一抹遗憾。遗憾的是眼前女子不曾看到过自己当年在舞台上的绝伦技艺,遗憾年少对戏曲的美好喜欢时,未曾遇到过这样一个真正的知己

如此想法也只是一闪而过,唐虞便含笑甩甩头,伸手轻轻点了点眼前还在迷朦异想中的子妤,“好了,五年前在太后的万寿节上你不是曾见过我的演出么,不用再想了。七年过去,我也二十有三,再不可能有那种纯然清澈的状态来演出了。”

被唐虞宠溺的动作逗得俏脸微红,子妤替两人斟了茶,避免眼神对视的一丝半点尴尬,知道对方还是把自己当做小姑娘,可这样的动作却已经不适合现在的她,无论是谁见了,也会觉得有些亲昵的过分。

可唐虞还是一如既往,态度平和坦然,面对着已经长大成人的子妤,无论是说话的语气,还是神态动作,不曾变过分毫,也不曾将其看做一个真正的女人

没有发现对面娇人儿的胡乱心思,唐虞只捏着杯盏,环顾四周的春日美景,叹息着春日光景果然诱人,连竹影也变得婀娜多姿了起来,池塘中原本波澜不惊的湖面也微微漾起了点点涟漪,仿佛有一群小蝌蚪在水下簇簇而游,寻找它们的母亲。

长长地舒了口气,回眸间,却见子妤只抱着杯盏埋头不语,露出一片光洁的额首。安静中略带娇羞的样子,让唐虞想起一只小猫,总觉得每次单独与她在一起,都让人有种无比慵懒的感觉,便朗声笑道:“想什么呢?发丝都要掉到茶盏里去了。”

抬起头,子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纤指将额前垂落的两缕青丝拢到耳后,“没什么,觉着此处安静的很,好像能让时光停驻一样,丝毫感觉不到流逝。”

“你小小年纪,怎的讲出如此感伤的话。”唐虞谈笑间已立起身来,走到亭边,看着池塘中自己倒影,有些模糊不清,“我在花家班呆了七八年,也不曾觉得时间流逝。你一说,倒真觉着自己有些变了。”

“唐师父,你为何总说我小小年纪?”子妤不依,也来到他的身旁,探头望向水面。

“你难道不小么?”唐虞一副长辈模样,笑着侧身,看她撅起小嘴儿,分明就是个撒娇的小姑娘,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

子妤抬眼,盯住唐虞的双眸,清澈犹如碧潭无波,在里面能看到自己的倒影,随即语气有些认真:“我已经满了十六,也算及竿之年呢。唐师父也不过二十有三罢了,比我大不了几岁。”

“哦?”唐虞哪里看不出眼前的女子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只是这些年来习惯了她跟在身边,像个粘人的小猫,心中也难以将其当做成年女子对待,所以故意逗她:“我的子妤真的长大了,如此郑重提醒,难道要我找班主,替你说亲不成?”

“唐师父!”

子妤从他略带笑意的眼底看出其意在逗弄自己,不依地伸出粉拳打在其胸前,带着娇羞的红晕,嚷嚷道:“为老不尊,您好歹也算我半个师父,哪有如此戏弄人家的。”

唐虞可不介意她捶打自己,只觉得挠痒痒一般,见她又是恼怒又是娇羞的样子着实有趣,仰头哈哈一笑,便扬手捉住了子妤的皓腕:“罢了罢了,以后我不拿你当做小姑娘可好?”

比唐虞钳住手腕,子妤挣脱不得,气得跳脚,却奈何对方不得,咬着牙正要反唇相讥,却脚下一滑,感觉身子不听话的就要往外侧倾斜而去

“小心!”亏得唐虞还没放手,眼见子妤俏脸憋得通红,身子却不听使唤一般竟往竹亭外侧倒,吓得他一把收紧了手臂,腾出一只手来顺势揽起了面前人儿的腰际。

这一下子,惊得子妤喉咙被那口气给堵住,半句话也说不来。后怕似的睁大眼瞥了瞥水面,心想若是自己真跌落下去,拿可就成落汤鸡了,岂是一个“惨”字了得?

感觉现在还脚踏实地地站在亭中,子妤长舒了口气,正要抬眼,才发觉自己一只手被唐虞握住,一只手竟无力地搭在了对方的胸膛上,而自己的腰际也被他环住,两人之间的距离几乎呼吸可闻,唐虞身上那股子夹杂着药香的男子气息就像一张网,把自己罩住,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吸进一口,就会涌出一股子酥软的感觉,会让自己更加无力

淡淡的幽香从鼻息间灌入,让唐虞从先前的紧张中缓缓地回神过来,发现子妤正埋头不语,呼吸间似乎有些局促,身子还略微颤抖着,以为她吓到了,赶紧松开手,关切地问:“怎么样,刚才是不是扭到脚了?快坐下让我看看。”

说着,唐虞已经扶了子妤做到亭中石凳上,蹲下身子,想要替她检查脚踝是否伤着了。

子妤尴尬地收回脚,赶忙摆手道:“我没事儿,就是差些落到水里,吓到了而已。唐师父您不用管,我在这儿坐坐就好,您先回去吧。

“你真的没事儿?”唐虞见她脸上红晕如霞,粉唇微张,水眸也是不停地眨巴着,像个受惊的小兔子,但脚上确实并无大碍,只好起身来。觉着口中有些干了,拿起杯盏饮尽茶水,拍拍身后衣袍沾染的灰迹:“既然没事儿,那我先离开了。对了,正好两日之后是薄鸢郡主来服药就诊,今晚黄昏过后就过来一趟吧,我先教你怎么做药丸。”

随着声音渐远,唐虞的身形也已经消失在了林间。

子妤眨眨眼,玉牙猛地咬了下自己的唇瓣,告诫自己赶紧把脑中那些个乌七八糟的想法给赶出去,打起精神,看着时辰差不多到了午膳的时候,也起身来,收拾了食篮匆匆离开。

章七十一 终身大事

从卧病在床一个月到完全见好,阿满如今虽然形容消瘦了些,但精神极好,塞雁儿看在眼里也很是高兴,专程吩咐子妤去后厨房,让厨娘们今儿晚膳送些好菜来,又亲自给了赏钱,让粗使婆子上街打了二两黄酒回来,准备在沁园好好吃一顿热闹一番,算是祛祛病气,赶走霉气。

春日的傍晚,微风和送,吹在脸上就像绢丝拂面,凉凉的,但绝不沁人。

沁园和落园简单古朴不同,庭院里植满了各色时令鲜花,围拢当中一方挑高的石台,上面摆了汉白玉雕作的一桌四凳,对于普通戏伶来说,但是这一套桌椅就够他们赎身和置办屋舍了,端的是奢靡无度。

阿满曾提及过,这是京中一位三品大员相送,雕了塞雁儿最喜欢的海棠花样,但是人工费就不下三百两银子。至于这汉白玉具体值价多少,连塞雁儿也不太清楚,总归不少于一千两就是了。

这样的白玉雕成桌椅,其实子妤在右相府里也瞧见过,但只是诸葛不逊抚琴的琴台的琴凳罢了,并没有这样成套的。说起来,恐怕这三品大员是下了重金,就等塞雁儿退了娶她做偏房吧。

不过这些话阿满私下并不怎么和子妤说,毕竟塞雁儿是两人的半个主子,带她们也算不薄。从阿满平素里的言语,子妤却是懂的,她多半是想跟着塞雁儿一起嫁到那个大人的府中,再寻觅一门好亲事,所以才会迟迟不答应钟师父的求亲。

且不说这些,沁园里主仆三人围坐于庭院当中,面前摆了四样荤素各异的精致菜肴,还有一小坛绍兴黄酒作陪,气氛自然大好。

五年过去,塞雁儿也二十二岁了,却愈发的丰腴窈窕,媚眼如丝,娇若春水扶绿,艳若桃李争辉。现在的她,无论是扮相还是唱功,丝毫不输戏班里那些十来岁的年轻戏娘们,更是在风流姿态,女人娇媚,上胜了那些个小姑娘不止一点半筹。

在梨园这个行当,真正的绝顶戏娘,是不怎么受年龄限制的。只要不过超二十五六,姜还是老的辣。她们就像熟透了未曾被摘下的鲜果,能死死的吊住看客的胃口,唱功和表演犹如一锅炉火纯青的老汤,是越熬,滋味越香。

同样身为顶尖戏伶的金盏儿也是如此。

她比之五年前要更加清丽致雅,身段柔致,犹如扶柳,下巴尖尖,我见犹怜,青衣扮相甚为柔美甘润。只是最近她老是说嗓子不爽,推了许多堂会。

不过塞雁儿仍旧和金盏儿有些意气之争,毕竟这些日子以来若不是她还继续讨得太后欢心,佘家班在宫里的风头早就把花家班给彻底压了下去。但青衣始终是正旦,比她这个花旦要压得住台面,大师姐的位置也是稳若泰山,丝毫不会动摇半分。

“四师姐,您已经赏了我好多衣裳和首饰,本不用这么客气专门摆宴的。”阿满今儿个穿了一身芙蓉花样的翠绿衫子,头上别了一支粉色的花枝,整个人看起来精神爽爽,清丽娇美。

“傻丫头,你我用得着分彼此么?”塞雁儿摆摆手,鲜红的蔻丹趁着莹白如玉的肌肤,就像雪中的一点红梅,煞是耀眼夺目。

阿满赶忙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着塞雁儿用的极少,替她夹了两块芙蓉鸡片到碗里,“您多吃些,这两日没有演出,也不用饿着肚子。”

“哎!”塞雁儿红唇微抿,眉眼间有一丝愁色:“我才不是因为想着有演出而吃不下呢,师父这次让三等以上的戏伶在前院戏台子打擂,谁得了看客的喜欢才能去诸葛贵妃的寿辰上献艺。说白了,就是让我们这些个老人家不要主动去争。”

阿满不明白了,疑惑地问:“为什么不能一争?”

替大家斟了酒,却是子妤插话,说出了心中所想:“这倒也是。四师姐身为一等戏伶中的翘楚,早已不在前台戏院里登场多年,除了给达官贵人们出堂会,也就只接宫里的演出。若是那些个看官知道花家班的四大戏伶竟要登上那大戏台子,岂不是会把戏班的门脸给挤爆了?”

“还是子妤机灵。”塞雁儿点头:“你说的就是这个理儿。师父这样,是让我们这些人莫要自降身段和师弟师妹们争。也好借着这个机会起来几个镇得住台面的新面孔。佘家班逼我们,若是还让这几个老面孔入宫去演出,岂不是仍旧让他们占了便宜么!”

子妤笑笑,看得出塞雁儿其实并不愿意真的放弃这次机会,柔声劝道:“不过呀,这次宫里给诸葛贵妃献艺,恐怕也少不了要四师姐您亲自出马才行。若说少了大师姐或者四大戏伶中的任何一个都可以,但花家班只有您最召宫里贵人的喜欢,岂能漏了?不信你且等等,回头班主定会主动提及此事儿的。”

“果真?”塞雁儿星眸微睁,觉得子妤此话在理,她自己倒是没有多想过,如今听子妤一说倒真是有这个可能,便娇然一笑:“若是让你说准了,回头赐两串珠子拿去耍乐。”

“别!”子妤见塞雁儿现在欢喜着,赶忙乘机探问:“只求四师姐答应个事儿。”

“喲,你这丫头也学会钻空子啦!”塞雁儿纤手捂唇,倒也不介意,玉额轻点:“说罢,只要是你师姐我力所能及的事儿,都准了就是。”

腼腆的笑笑,子妤才柔声道:“是因为薄鸢郡主的病。唐师父说这些日子要为诸葛贵妃的寿辰演出做准备,可能没有什么时间调制药丸。按理可以交予别的弟子手上做,但花家班的秘方一来除了班主或者花姓之外轻易不会外传,二来,郡主和我交好,也不愿把这样要紧的事儿假于人手。所以,想求四师姐恩准我这两月过去替唐师父制药。”

一边拘谨地小声说着,一边不停地打量塞雁儿的表情,子妤见她虽然眉头微蹙,倒也没有多大的不悦。

看来过了这么多年,塞雁儿对唐虞的反感也少了许多,只沉吟了半晌:“去吧,知道你大了,我也管不住了。不过你常去也行,得帮我看着唐虞可有给大师姐开什么小灶儿,或者有什么偏颇的事儿,回头告诉我,我才好找师父理论去。”

“知道了。”子妤得了准许,眉眼笑得弯弯如月,想着今夜就能过去南院见唐虞,心中升起一抹难掩的欢欣。

“对了”,似是想起了什么,塞雁儿又转头对阿满道:“钟师父人不错,老实憨厚,你怎么就和他对不上眼呢?”

“我”阿满一愣,没想到塞雁儿毫不忌讳地就提及了钟师父求婚之事,脸色略有些尴尬羞赧。

子妤也偷笑着靠近了阿满,见她脸色酡红,分明不是因为醉了,而是因为害羞所致,逗她道:“莫非,其实阿满姐心里是愿意的,只是太过害羞不愿承认?”

被子妤这一说,阿满原本的羞赧愈发明显,娇娇欲怯地“啐”了子妤一口,惹得塞雁儿“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犹若花枝乱颤一般。

看着子妤和塞雁儿都在笑话自己,阿满的表情却由害羞,逐渐转而认真起来:“其实,我病着的这一个月虽然脑子一直都糊里糊涂,却在最后一刻想清楚了。原本我想的是能遇见一个你情我愿的温柔公子,他能替我赎身,爱我敬我一辈子。可年纪不等人,越来越大不说,我又不能上台,每日在花家班里,哪里又能遇见一个我心目中的如意郎君。”

“阿满。”塞雁儿听着,也收起了笑意,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将来我若嫁出去,你也可以一并跟着,能出了花家班,外面的眼界也开阔了,何愁找不到好人家?”

感激地看着塞雁儿,阿满点点头,下一刻却又摇头,喃喃道:“我何曾没想过这样的结局,但即便出了花家班,好人家又哪里那么好找。不如现实些,趁着自己还不太老,早些定下来终身大事。”说着,阿满的脸又有些臊红了,声音渐小:“钟师父虽然比我大上不少,又没有什么家当,但胜在为人老实,又知根知底的。想想嫁了他,至少能肯定他会一辈子对我好。所以”

说到此,阿满似是鼓起了万分的勇气,起身来到塞雁儿的身前,徐徐屈膝福礼下去:“还请四师姐替我做主。去给班主说一声,就说我我愿意嫁给钟阿福。只是”说到此,阿满已经憋得满脸通红,“只是有一个要求,嫁了他,我还住在沁园,还伺候四师姐才行。”

“果真!”塞雁儿可乐了,扶了阿满站好,揽着她的臂弯,笑得露出两排皓白的玉牙:“我就说嘛,钟师父看面相就是个有福气的,如今阿满愿意嫁他,还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呢,真没亏得他名叫阿福。”

子妤也过去拦住阿满的手臂,欢喜地道:“太好了阿满姐,这样即便你出嫁了咱们也在一处。不过,你既然嫁人,恐怕再住在沁园就不好了吧,那岂不是让人家钟师父日日望穿秋水吗?”

此言一出,塞雁儿和子妤相视,均忍不住哄然而笑,阿满则羞得像个小媳妇儿,双腮红的几乎要滴出水来了。

章七十二 百花蜜丸

沁园的好气氛也感染了子妤的心情,加上用了两杯黄酒,此时的花子妤桃面若水,笑意如丝,步履轻快地提着几样糕点便往南院而去。

日已西斜,夜幕微沉,这个时候前院儿的戏台子已经开始热闹起来。五等以上的戏伶按照挂牌,该上戏的已经去了后台准备,若没有轮到上戏,也安安静静地呆在后院儿休息。所以一路走来,子妤没有见到几个弟子。

等到了南院,倒是好些个师父们在大树下乘凉。

戏班的师父们都是男子,年纪也不大,二三十岁左右的居多,而且个个都好似文弱书生,一副腈纶长衫的打扮。毕竟教习戏曲是属斯文人做的事儿,除非是武生师父,才显得粗狂些。

其实十来个师父已经成家的超过半数有余,他们晚膳前就可以离开戏班回到自己的屋里。剩下三五个并未娶妻的,平时闲暇便爱聚在一起吃茶论戏,或者和乐师们交流器乐上的心得,亦或者轮流唱唱段子,取乐自个儿。

说句外话,这个时代,戏班师父们倒是外间普通人家选女婿的抢手货。

身为宫制戏班的师父们和达官贵人大多熟面熟脸,也有两分不同于一般的体面。而且师父大多从前也是戏郎出身,样貌气质那是大大好过粗野民夫,再加上他们教习戏课有稳定的收入和不少唱戏时攒下的积蓄,在城里置办个宅院铺子什么的也容易,自然就成了普通人家未婚女子们择夫的首要选择。

且不多说,子妤进了南院便一一和几个在吃茶闲聊的师父打过招呼。这些师父也是看着子妤长大的,对她很是亲切,纷纷点头微笑地回礼。见她又来找唐虞,都有些唏嘘:“哎,要是我也收这么个女弟子就好了,过来给打扫房间,还捎带吃食糕点。女儿一般的,就像个贴心小棉袄。”

“什么女儿!唐虞也不过二十三岁,哪里能把子妤当做女儿,最多顶上半个长辈就不错了。”

说话的是一个身着青衫的年轻师父,摆摆手,看着子妤窈窕而去的身段,有些感叹:“如今子妤也是个十六七岁的大姑娘了,出落地水灵清丽,虽比不上戏班里那些个娇艳魅惑的戏娘们,但我看她就挺顺眼,气质也颇为不俗。若是放在市井的普通人家,说亲的人肯定都把门槛儿给踏破了吧。再说,这子妤也不是唐虞的弟子,都因为止卿那小子的关系,让唐虞顺带享了享这好福气。”

“关止卿什么事儿?”一个蓝衫师父有些不解。

“止卿和子纾情同兄弟,算是这子妤的半个大哥吧。他的师父,子妤自然也尊敬的很。”青衫男子答了,眼神里也有些羡慕的神色。

不知道院子里那树荫下的几个人在议论自己,子妤来到了唐虞屋子的门口。此处正好在一方安静的角落,门前有个小廊角,摆了几个药炉子,方便他偶尔为生病的戏伶熬药。前头也植了些翠竹,如今长高壮了不少,隐隐将此处围成了一个单独僻静的所在。

看到屋中燃着烛灯,子妤轻叩房门:“唐师父,我是子妤,请开门。”

唐虞正在研读戏文,听见唤门声,只随口道:“没锁,推了进来就是。”

推门,子妤侧身而进,顺手将屋门关上,放下手中的食篮,一边取出几样糕点,一边语气愉悦地将先前阿满同意嫁给钟师父的事儿说与了唐虞听。

“可惜他今儿个在前院值守,不然倒想看看这厮欢喜的样子。”唐虞放下手中书本,起身来替子妤和自己斟了一杯茶,端坐在桌边,看着烛灯渲染之下的人儿,发现她两颊有一丝别样的绯红,便问:“怎么,你莫非饮酒了不成?”

捂了捂脸,感觉一阵微微的烫手,子妤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因为高兴阿满姐找到了好归宿,所以陪着四师姐和她饮了两杯,不碍事的。”

“等等。”唐虞说着起身,拿了茶壶将里面的茶叶倒了在门外,,准备泡一壶解酒的蜜水热茶给子妤喝。

看着唐虞为自己忙碌,子妤心中有些小小的感动,娇娇诺诺地笑着:“不用麻烦,我喝茶就好了。”

“你不是想登台么,嗓子不好生将养着怎么成。”唐虞将备好的几样干果放入小火炉上的沸水中,动作轻缓而优雅,侧脸在炉火的辉映下被勾勒出一个有些迷朦的线条,俊朗,却又不失温柔。

子妤一听唐虞所言,有些欣喜:“难道,班主答应了?”

将泡好的一壶蜜水茶提起来,唐虞为子妤斟了一满杯递过去,见她惊喜非常的模样,点点头:“嗯,先前我已经去了班主那儿一趟,将你想参加比试的事儿告诉了他。原本他估计其他弟子会有议论,但班主也是爱才惜才之人,只略微思考了一下便答应了。不过这次若是不成,恐怕以后不好再通融第二次,免得坏了戏班的规矩。”

“我一定不会让唐师父您失望的。”子妤得了准信儿,心里哪有不高兴的。虽然只有这一次的机会,但总好过绝无可能。况且这次一等戏伶们多半都不会参加比试,自己若另辟蹊径,凭借再世为人的那一丁点儿优势,想要取悦外间的普通客人们应该并非没有可能。

想到此,脸上的笑意也逐渐明朗起来,子妤接过杯盏轻轻捧着,感激地看着唐虞,嘴上虽然不说,却已下定决心,若能如愿,回头定然好生谢谢他,即便是替他一辈子制药丸也是可以的。

“还好你姓花,否则我还真不好找帮手。”唐虞从书案后的柜子上取下一本古旧泛黄的小书,又拿了一个乌木匣子,一并放在子妤的面前:“这书里记载的均是花家班百年以来搜集的秘方,多为治风寒咳嗽以及调理嗓子的。这个箱子里是郡主所服用的‘百花蜜丸’配方,你先打开来看看,认识哪些,我好一一为你讲来。”

接过书,又瞧了一眼乌木匣子里的瓶瓶罐罐,子妤认真地一个个打开来闻一下,也不急着说出来,等全部都看完了,才整理了一下思绪,起唇道:“我只识得百合、紫菀还有乌梅,另外这两种就不认得了。”

“很好。”点点头,唐虞还是颇为满意,毕竟这些药已然打成了粉状,原本就是不易区分的。要教子妤制药丸,若是对方没有一点儿天分,也是件难事儿。况且花家班的事务越来越多,唐虞曾请示过花夷,有意要将戏班中担任治疗郎中的这个职责卸下,另寻合适的人来代替。奈何花家班的规矩,除非是花姓,或者班主本人,是不得让外人翻看这些秘方的。

话说,当初唐虞之所以能接触,除了因为族中送给花家班大把银子,加之他对黄岐之术也有些兴趣,曾发誓绝不外传,花夷这才勉强答应之外,还有个缘故唐虞也不知道。那是花夷有意让唐虞接班做下一任的班主。毕竟花姓一脉从花无鸢暴毙之后就凋零落魄了,他本人并无后人,所以这些鸡肋的古方等等都交予他,也不算什么了。

看唐虞满意的笑意,子妤也没想来自己都猜对了,乐得莞尔然然一笑:“我都说准儿了吗?”

“五种配药你识得三种,着实不错。”唐虞指着另外两种子妤并未猜出的,解释道:“百花蜜丸其实并非由百花所调,反而配料是极为简单的。除了你认出的百合、紫菀、乌梅,还有两味药是款冬花和百部。只因这些配料里有‘百’和‘花’二字,所以才叫做百花蜜丸罢了。”

“这么简单”子妤拿起两个瓶子又打开仔细闻了闻,有些不解:“我还以为秘方有许多奥妙的药材呢,不然效果怎么那样好,让郡主的咳症几乎从未复发。”

唐虞将五个配料瓶一一摆放出来,顺带解答子妤的疑惑:“其实,治病并非要猛药,反而越简单越温和平性的药材越有用处。若非如此,就算一时把病患治好了,也会亏损他本来的身体,拔苗助长罢了。”

轻点额首,子妤仿佛明白了,听着唐虞为她讲解这些医理知识,也愈发产生了兴趣,加之唐虞嗓音如润,令闻着安心,自然而然的接受起来也极为顺当。

“百合甘苦涩,为敛肺主药。款冬花味辛以舒其敛闭之余邪,能散肺热而除痰定喘。另外,乌梅酸咸,酸以补肺而敛阴,咸以补心而散血,亦补肺主药。而百部苦甘,功专入肺,甘补苦泄,主治哮喘。最后是这紫苑,性味辛苦,舒郁热而行痰止血。”说完这五味药的特质,唐虞停了停,怕子妤一时消化不了,指着泛黄的小书:“这里均有记载,你可以回头好生研读。”

随手翻看着,子妤边听边点头。

“百花蜜丸,有了这五味药打粉,还有一味重要的调和之药,你可知道?”唐虞有意考考子妤,说到此便以询问的表情望着她。

子妤一点就通,脱口儿答:“既然名叫百花蜜丸,应该是花蜜吧。”

唐虞点头,伸手揉了揉她探到灯前的脑袋,笑容中看着她的眼神也愈发的爱惜起来:“我没看错人,你果然心性通透,蕙质兰心。不如,你拜我为师,学学这简单的岐黄之术吧,也好叫戏班里的人知道,你是我唐虞真正的弟子。”

“真正的弟子”子妤一时哑然了,心头滋味儿却有些莫名,不知该一口应下,还是不应。

章七十三 蜜合相调

淡淡的月光从窗隙中透进小屋,比当中点燃的铜鱼灯要清亮了许多,幽幽冉冉的,却遮不住这春夜的脉脉风情。

对于唐虞一时戏言,子妤片刻思虑过后却不愿真的做他弟子,若辈分坐实,总感觉有些别扭。在子妤眼里,宁愿把唐虞看成自己亦师亦友的知己,也不愿真成了他的徒弟,以后无论言行做事儿都得执以师礼,岂不麻烦。

见子妤久久应,唐虞故意蹙眉道:“怎么,莫非你不愿做我的弟子?”

摆手,不想让唐虞误会,子妤恬然一笑,轻声道:“唐师父在我心中一直是兄长一般的人物,我也将您看做是半个师父。做不做您的弟子,难道很重要么?”

“重要么?”

这三个字犹如一石击水,在唐虞的心湖里惹出了点点波澜。

是啊!眼前的子妤是自己看着从十岁稚女渐渐成长,二八年华的她隽秀柔润一如当年,轻灵聪慧却更胜同龄女子。有时候看着她水眸中泛起的点点光华,流动着仿佛绵延了千年的天湖之水,平淡中有种超脱于世的安然和恬静,自己就会有种错觉,觉着面对的并非是一个妙龄少女,而是一个睿智于心的成熟女子。

就像她刚刚的那句话,也确实点破了一些自己执着于心的东西。为什么非要收她为弟子?这些年来,她一如既往地称呼着自己为“唐师父”,哪里又不是自己的弟子呢?

被子妤反问之下,唐虞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落入了一种执迷于形的念意当中,不由得哑然失笑,连连摇头摆手:“罢了罢了,还是你看的比我清明无扰。你我之间,何其不是师徒关系,也不用执着于形式。却是我落了下乘。”

“唐师父相通了?”子妤眨眨眼,眉眼弯弯好似窗外的上弦月,心中也不知为何的,暗暗松了口气。

“当然。”唐虞伸手拿起那本泛黄的旧书,一旦看破却不会再固执于先前的想法,收起了笑容,面色认真起来:“好了,先前你答对了我的问题,且继续听听这百花蜜丸的制作方法。”

同样收起笑意,子妤也乖巧的点点头,睁大眼睛仔细看着唐虞和他所指的东西,一个字一个字地收进耳里,记在心里。

作为传道者,能有一个明慧聪灵一点就通的学生是一件乐事。唐虞看着灯烛下子妤充满探求的目光,自然也知无不言地将所学倾囊授出。

“蜜能润肺,止嗽生津。此药丸取百合、款冬花而名百花,而蜜亦是百花之英。”说完,唐虞放下书页,取出一瓶制好的蜜丸打开放在子妤面前,顿时一股轻柔的香味飘然而出,闻之心神气爽,丝毫没有一点儿药丸的苦味和辛辣。

捏着一小丸在手,子妤仔细瞧了,又靠近鼻端轻嗅之后伸手送到唐虞的面前:“唐师父,这蜜丸怎么调和,快教我吧。”

轻轻摘去下来子妤指尖的蜜丸,唐虞将其放到一边,指了指乌木匣子里的一个拳头大小的精致白玉石臼:“其实很简单,先将五味药分别捣碎成粉,再放入少量花蜜调和,待阴干一夜之后用手捏成丸状即可。”

“我现在可以试试么?”子妤说着站起来,先拿了水盆到屋外净手再回屋,有些跃跃欲试。

“稍等。”唐虞也起身来净手,顺便把灯芯挑了挑,又打开了些窗户让屋内变得亮些,这才取出石臼:“你先将五个小瓶依次按书上所记载的分量一一倒入其中。”

在柔和的烛灯下,子妤的纤指显得愈发细白如葱,她小心地将瓶盖打开,按照书上所列分量一一将五种不同的药粉倒入了石臼当中,最后才把放置花蜜的那个略大药瓶拿在手中,准备调和。

花蜜有些粘稠,呈晶莹的暖黄色,里面参杂了些细小的微粒,因为瓶口偏小,子妤刚刚将其倾斜了半分,瓶口浓稠的花蜜缓缓滴落,却没想后面的蜜液要稀薄许多,随即便一泄而出。

“小心”,唐虞在对面看的分明,见花蜜泊泊流出,赶紧伸手一把握住了子妤拿着小瓶的细腕,让其止住倾倒的趋势。

惶惶地看着石臼当中的花蜜,子妤忙问:“唐师父,是不是我倒多了?”

“怪我没说清楚。”唐虞认真地就着烛灯看了一下石臼中花蜜的分量,“花蜜都是瓶口的浓稠些,不好倒出来。后面的却清了许多,一不小心就容易倒多了。这样吧,我执着你的手,你且仔细感觉。因为花蜜若是多了,药丸就没法子调制成型,此步甚为关键。”

说着,唐虞已经放开了子妤的手腕,直接用手掌反握住了她捏着药瓶的纤手之上,眼神盯着瓶口:“来吧,再试试,最多三滴铜钱大小的花蜜就该够了。”

原本子妤就有些小小的紧张,这下手被唐虞一握,突突直跳的心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赶紧用另外一只手捂住胸口,薄唇紧紧地抿着,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只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在瓶中的花蜜上,而非两人手心手背的片刻相交。

或许也感到了子妤的紧张,唐虞也觉着这样直接握住对方的手有些不妥,毕竟她已非稚龄女童,已是个大姑娘了,想到此,手上加快了动作,掌握着份量帮子妤倒入了三滴花蜜:“记着前后的量,下次小心些,不要再出错了。”

说完,唐虞才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手,感到掌心还残留着半点滑腻触感,侧脸随手拿起杯盏饮下了一口微凉的茶水,想要消除那一丝尴尬的感觉。

被唐虞手掌覆盖的手背突然没了那种暖暖的温度,子妤也缩回了手,只乖乖地收拾好了几个药瓶,岔开话题道:“唐师父,这下是否要拌匀了才行?”

“对。”唐虞专门拿出一张干净的布帕,取了开水烫过,抖抖不烫了之后才递给子妤:“擦擦手吧,我教你怎么揉制成丸。”

“不是要阴干一天么?”子妤接过布帕,擦着手,不解的问。

也不直接回答,唐虞来到书案前拉开一张细白的薄绢帕子,露出用瓷碗盛好的药泥,端了过来:“明日郡主就该过来服药了,这是我昨日备好的,来试试吧。”说着从乌木匣子里拿出裹好的一支干净小勺,轻轻挖出指腹大小的一团:“摊开手心,动作柔和一下就行,这最后一步没什么太要紧的,只要揉出大小均匀,形状规整的药丸即可。”

依言伸手,把掌心朝上摊到唐虞的面前,子妤看着他把药泥落到自己手中,也不多想,就轻轻地用双掌开始揉捏药丸起来。

两人也不多话,对坐着开始制作药丸,不一会儿,瓷碗里的药泥都变作了一颗颗指肚大小的浑圆颗粒,倒也均匀。

拿起一个白瓷小瓶,唐虞将药丸系数倒了进去,用红布木塞子封好,递给了子妤:“明日郡主过来,你亲自交给她吧。若是知道你亲手所制,她肯定会很高兴的。”

“好。”子妤倒也并未推辞地就塞入了怀兜里妥善放好了。五年的相处,她们姐弟都和薄鸢郡主这个小妮子很是熟悉了,子妤心中也把对方当做一个小妹妹一般看待。这下能亲手为对方尽些绵薄之力,自然有些高兴。

药丸也做好了,唐虞眼看着并无其他事情,开口道:“时候不早了,把这蜜水茶喝了,就回去休息吧。”

起身来,子妤一口饮尽了唐虞亲手为自己调制的蜜水茶,虽然已经微微有些凉意了,但喝道肚里却有种甜丝丝暖洋洋的感觉。

动手替唐虞收拾了桌面的乌木匣子,又用抹布擦干净面子,子妤这才乖巧地福了一礼,拿了那本记载秘方的旧书放进食篮别过唐虞,提了裙角迈步出了屋子。

待子妤离开,唐虞又独坐了一会儿,只饮茶而不语,盯着灯烛眉头微蹙,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片刻之后,门上又传来敲门声,唐虞起身来打开,竟是钟大福一脸笑意站在门外。他一手提了只烧鸡,一手提了个酒坛子,咧嘴露出白白的牙齿,朗声笑道:“兄弟,有个天大的好消息,你可得和我一起分享分享。”

侧身迎了钟大福进屋,唐虞知道他所说的“天大喜事”是什么,却也不言语,只等他自个儿说出来更高兴。

“哈哈,刚才我在院子门口遇见了子妤那姑娘,她悄悄告诉我,说是阿满答应我的求亲了。今儿个高兴,陪我喝两盅可好?”这个钟大福身材魁梧,今年二十有八,生得一脸正气,浓眉大眼的。配上一副武生练出来的好身板儿,还是有几分英武俊朗的感觉。他因为出身稍微低一些,又是武生的师父,和那些个文戏师父们有些合不来。倒是唐虞时常替他治疗身上的跌打损伤,与其很是投缘。这不,因为得了个天大的好消息,他也不顾入夜了,到街面买了只烧鸡,又打了一坛子酒就来寻得唐虞一起庆祝。

章七十四 一夜思量

春日的夜晚倒也凉快清爽,唐虞请了钟大福进屋,推开窗户,让夜风透进屋子,又给灯烛加了个薄绢罩子防风,再取出碗筷置好,两人对坐,斟了酒,先一杯饮尽才开始说话。

唐虞也真心替钟大福高兴,主动举起杯盏先干为敬:“恭喜了,先前子妤过来也提过,可惜那时你还在前院值守。”

“你竟比我早些知道么?”钟大福伸手虚捶了唐虞一下,这才“啧啧”直叹:“我本以为阿满是因为我的缘故病了,却没想一个月过去了她竟突然想通了愿意嫁给我。嘿嘿,以后我一定会好生待她,让她享福的。”

其实唐虞倒从子妤处知道些阿满为何突然想通的缘故,不过并未准备告诉钟大福,毕竟这并非是什么欢喜的过程,只是阿满认命罢了,便转了话题:“子纾自打跟了朝元学武生,你手下也没个趁手的弟子了,何不在低阶弟子里重新寻一个来。”

说起这事儿,钟大福倒是不可惜,爽朗一笑:“子纾灵气十足,在武生一行很有悟性。若是一直跟着我练倒是可惜了。朝元那小子是武生中的绝顶翘楚,希望将来子纾也能成为京中有名的武戏角儿,那我这个启蒙师父也就知足了啊!”言罢,手一挥,竟不小心将桌旁放置的杯盏推落地面。

亏得是一个空杯子,地面也铺了毯子,还好没碎了。唐虞连说“没事儿”,俯身去拾,却从怀兜里掉出一个荷包来。

“咦!”

钟大福眼明手快,一把捡了这荷包,拿到鼻端一嗅,淡淡的清香甘甜味道从中透出,闻着很是舒服,而且明显是女儿家的东西,便促狭一笑:“哟,你什么时候揣了这东西在身上。好像是香囊”说着已经扯开荷包系着的带子,正要把香囊从里面拿出来。

只看了一眼,才想起这是自己早前收的“谢礼”,唐虞正想解释是子妤送给他的玩意儿罢了,可没等话出口,钟大福已经将其取了出来,就在烛灯下一瞧,脸色愈发变得惊讶:“这这可是‘并蒂清莲’的花样啊,唐师父,莫非是哪个相好送给你的?”

蹙眉,伸手取过香囊在手,仔细一瞧,果然是一朵濯濯而立的青莲,却在同蒂上生出了另一朵小一些莲花,虽不细看容易忽略,可烛灯一照,却又分明的很。这绣功精细灵动,那并蒂而生的青莲似乎活儿一般,上头两滴露水仿佛还在颤巍巍地往下掉落,这岂不正是“并蒂清莲”的图案么!

有些不敢相信是子妤所赠,唐虞又仔细地翻看了香囊,见底部仍旧绣了一朵浅紫色的小花图案,分明是花子妤惯用的落款。

见唐虞看的失神,钟大福小声打趣儿他:“怎么了,看你意外的样子,收了这荷包竟没打开来看啊。啧啧啧,我就说,唐师父可是咱们戏班的第一美男子啊,轮样貌丝毫不输那些个年轻的戏郎们,又是戏班的二把手,身份不是一般,怎么会没有个相好呢?哈哈哈,告诉老钟我,到底是哪家姑娘这般幸运,红袖球都丢到你怀中了啊?”

钟大福说的也没错,花家班师父本来就抢手,像唐虞这样的更是勾起不少邻里街坊,大妈大婶的注意。从他才十八岁就不断有人来说媒,这五六年来几乎从未断过。但唐虞的性子,根本就不曾理会。花夷也是存了私心,想他若是娶了外面的人,将来肯定少不了了出了戏班子。若是能让他娶个戏班的戏娘,岂不是多了两分机会留住他,所以也睁一只眼闭一眼,没有相逼。

唐虞收起神思,胡乱地将香囊塞回到怀中,对这钟大福敷衍道:“不过是随手收的礼罢了,没什么要紧的,你别误会。”

话虽如此,却总觉着心里有块地方像是被人撒了一颗种子,如今春暖花开,好像也该发芽了,有些蠢蠢欲动的想要破土而出朗眉微锁,唐虞赶紧把心头这种异样的感觉打消掉,看着钟大福一脸的促狭表情,无奈甩头:“倒是你,都要娶媳妇儿的人了,说话稳重些才是。”

“好好好,你不想提,我也不多问了。”钟大福又是爽快一笑:“只是到时候要提前通知我才是,我亲自给你们亲手做一个架子床当贺礼,哈哈哈!”

无奈一笑,唐虞只觉得有些蹊跷。想着子妤那丫头,难不成是送错了对象?可止卿明明要的是荷塘月色的图样,而这青莲也确实是自己曾要求的,到底,她是根本就不知道这“并蒂清莲”寓意为何,还是她对止卿有意,特别绣了这个花样来表明心迹,却弄混了送到自己这儿来了?

脑中总是辗转反复,怎么也挥不去各种猜想,唐虞心头闷闷的,干脆陪着钟大福多了喝了几盅,若是醉了,倒不用去琢磨这些个烦人的事儿了。

两人一番觥筹交错,眼看差不多该上夜了,唐虞才扶了已然酩酊大醉的钟大福回房回房休息。

虽不经常饮酒,但唐虞的酒量极好。他作为戏班的二把手,也常常陪着花夷一起应酬贵人们,练就了一副铁胃,所以半坛子的烧刀子一般也醉不了他。可不知怎么的,今儿个喝了下来总感到头有些昏沉沉的,心口也闷的慌,堵的慌。

既然睡不着,唐虞干脆备好笔墨纸砚,把这几日脑中构思好的新戏书写下来,赶明儿个让花夷看看,能不能在贵妃的寿宴上表演。

写着写着,夜色渐渐被一片迷蒙的银白所取代,灌满了油的烛灯也“噗”的一下终于熄灭了。

唐虞抬起头来,才发现自己竟一夜未曾合眼,心中酝酿了许久的新戏却也没有写完,卡在了女主角的塑造之上,不由得摇摇头,起身来到窗前,伸手推开了窗户。

看着一轮旭日即将冲破浓雾阻隔的天际,心里始终无法明悟,回头看了一眼静静放置在书案上的那个荷包,里面装的正是子妤亲手所绣的“并蒂青莲”。

无论她是送给止卿的也好,并不知道这绣样的寓意也好,自己又何必如此介怀呢?不过是小女儿家的随心之作罢了,只要看好她别和止卿暗许私情便罢,其余,多想也是毫无用处的。

自嘲般地笑笑,唐虞已是释怀了不少,回到桌前拿起一叠书稿,上面还有淡淡的墨香,里面似乎还参杂了一丝桂花的香味儿,仔细一看,想起这是子妤亲手为他做的墨块,黑色中有着了点点金斑,正是由了她自己的喜好,放入干桂花粒子在墨中。

看着子妤从稚龄女童长成二八少女,她在唐虞心目中始终犹如这桂花,生于高冠的树木之上,虽然娇小轻盈缀于绿树之间,却让人无法忽视,虽不如牡丹国色,却在归于泥尘之后仍然余味幽香

想到此,唐虞心中又有了些文思的萌动,低首看着自己写下的新戏,里面的女主角是个孤身一人来到红尘中拼搏的女子,她外表纤弱,内心坚毅,虽不是国色天香,却能在属于她自己的舞台上上倾国倾城。

若是借鉴了子妤作为女主角儿的意向,或许别有洞天也说不定!

心中已有定论,唐虞顿时精神一振,将书稿放回桌上,取了墨笔。这个时候的他已然没有了瓶颈,薄唇微抿,脑中勾勒着子妤从十岁入戏班的样子到现在,不加思索地把心中所想一一落笔。

直到雄鸡打鸣,旭日东升,天色大亮之际,唐虞才终于完成了这部酝酿已久的新戏文。脸色中掩不住有些激动,也不顾此时才清晨,推门而出,只想直接找到花夷,将此戏文给他评阅。若是可行,一个月之后的贵妃寿辰,定能将佘家班杀一个措手不及!

快步来到花夷所居的单独阁楼,此处离得紫竹小林也不远,周围种了稀稀落落的香樟树,虽不成林,却也清幽。

拾级而上,陈哥儿正好端了早膳过来,准备伺候花夷梳洗。瞧见唐虞一脸精神,忙招呼道:“唐师父,您怎么这样早!”

两三步渡上阁楼的几层木阶,唐虞扬扬手中的戏文稿子:“连夜写好了新戏,准备给班主过目,他可是起了?”

陈哥儿点头,“平时这时候绝没起来,不过这几日班主心里一直想着贵妃寿辰演出的事儿,晚上也不怎么能睡好,日日鸡还没打鸣儿就起了。走吧,正好可以让你劝劝他,让他少操些心。”

“班主还是颇为忧心么?”唐虞倒是能理解,毕竟这次诸葛贵妃三十九岁的生辰乃是今年朝中最重要的一次宴席,半点容不得疏忽。加上佘家班咄咄逼人,陈家班又紧追不舍,花家班现如今的处境可以用“岌岌可危”来形容,也难怪花夷如此揪心无法放下了。

“走吧,还劳您顺便给班主瞧瞧脉。这几日春寒,昨天还听他咳嗽呢,如今身体也是不如以前了”陈哥儿一边说,一边领着唐虞来到花夷寝屋的门口。知道班主已经起身,也不敲门,直接说了声“班主,用早膳了”,便直接进屋去了。

章七十五 青梅竹马

花夷做了花家班近二十年的班主,一直住在一方两层的小阁楼上,名曰“无华”。小楼表面看起来简单很朴实,丝毫不显铺张奢华。

此处院子毗邻四大戏伶的单独跨院,中间隔了一片香樟林子,时常都能听见他大清早在二楼的小平台上吊嗓子。虽然年纪渐大,但其嗓音一如二八少女一般,轻柔婉转,新嫩嘹喨。

这些日子因为操心诸葛贵妃的生辰,花夷已经很久没有吊嗓子了,日日天不亮就会醒,却是因为一夜未曾睡好的缘故,形容也愈发消瘦,偶尔咳嗽不止,眼窝都凹了下去了,一看就是忧虑过度的样子。

听见门响,知道是陈哥儿来伺候自己起床用膳,花夷也不询问,直接披了件长衫在肩头,走到小厅的食桌前端坐。抬眼一看,除了陈哥儿后面还跟了唐虞,而且见其脸色兴奋,神色颇为激动,手中还拿了一沓墨纸,忙起身:“唐虞,可有要事找老夫?”

“见过班主。”唐虞先恭敬了颔首福礼,这才含笑走过去,将手中书稿双掌上呈:“连夜写下了新戏文,还请班主看看是否合适在贵妃寿辰上演出。”

惊喜地睁大眼,花夷正待接过手仔细看,却被陈哥儿一档:“班主,唐师父,你们两人都还没用膳,不如先坐下,边吃边议,也免得饿坏了身子。”说罢还朝唐虞挤挤眼,示意他先别急着让花夷过目戏文。

“哦,对。”唐虞也意识自己失态了,本不用操之过急,收了手稿在一旁:“班主先坐,且填饱了肚子再说。”

花夷颇为依仗唐虞,见他敲打琢磨多时的戏文终于完成,心中一块大石头也放下了一半。虽然还未过目,但他对唐虞的本事有信心,也没坚持,也坐下来拿起陈哥儿递上的一碗粥,开始用早膳。

因为心中惦记着要紧的事儿,花夷和唐虞都只喝了一碗粥和吃下去几样点心,早膳就算完了。陈哥儿摇头叹气,知道这两个戏痴要开始讨论,只帮他们摆好茶水这才收了碗碟悄悄退下。

戏文分了三个唱段,总共两千来字,也不算长,花夷将文稿拿在手中一口气看完,神色由凝重到轻松,终于在看完最后一页长长地舒了口气:“甚好,这一出乃是取了中的作为原本改编,甫一开始有种熟悉感,可戏文内容却别有洞天,让人耳目一新。唱词也颇有感染力,只是有几处过渡不太流畅,等会儿下来我亲自改一改。”

既然花夷对戏文内容没有异议,唐虞也松了口气:“我想赶着把此戏在贵妃寿辰之前排好,到时候定能杀得佘家班一个措手不及。”

“不错!”花夷欣赏地眼神溢于言表:“诸葛贵妃善骑射,当年以马上英姿得了皇上的喜爱。这出文武兼备的新戏一定能让贵妃满意。”说到此,花夷神色立马就兴奋了起来,“佘家班上次用新戏和新人把本班彩头给夺了不少,这次,凭借你的新戏,咱们再从戏班里选拔些新面孔登台,一定能搏个满堂彩!只是”

花夷慎重的翻看着戏文,琢磨一番之后发现了个问题,顿了顿,才道:“这里面主角儿,恐怕戏班里要演出如此神韵的戏伶很难找到啊。兼具刀马旦和青衣旦,但是身段功夫要求就极高,且不说唱功还要气息极稳。”

“无妨,反正三等以上戏伶要来个打擂比试,到时候慢慢挑选也不迟。”唐虞其实心中早有人选,但担心此时提出了花子妤并非是件好事儿。毕竟她鲜少登台,没有经验没有让花夷放心的任何理由,还是等七日之后比试完了再说。

两人又议了一会儿比试打擂的事儿,将细节敲定,唐虞才起身告辞,离开了无华楼。

过了午时三刻,花家班迎来了两位贵客。

一个是薄侯千金薄鸢郡主,一个是诸葛右相的亲孙诸葛不逊。两人一如平常,每隔几日都轮流来花家班走走,各自所求不同。

薄鸢郡主是借着服食药丸的机会找花家姐弟耍乐。花夷曾经想要将方子送与刘桂枝卖个好,但刘桂枝并未接受,干脆借机带着女儿在京城住下了,也好远离侯府的那些纷争,图个清净。而且薄侯每年还要来京城里住上小半的时间,这京城侯府还不是刘桂枝做主,总比回去西北当二夫人好。

除了薄鸢郡主,这诸葛不逊则是一来就溜到乐师的住所与他们切磋丝竹琴弦的技艺,然后和着子纾一起弄窑鸡来吃,五年来颇有些乐此不疲。

每次子妤都带着薄鸢郡主先去南院让唐虞诊脉,之后才到在紫竹小林里等着子纾和诸葛不逊,晚膳便一起在此用了。四人不论身份高低,不分彼此厚薄,倒也培养出一种与旁人不同的特殊情谊来。

眼看黄昏将近,子纾已经将窑鸡和白面馒头摆上了桌,与儿时不同的是,还有两壶诸葛不逊从府中带来的杏花村汾酒,甘冽清爽,犹若甜水,一点儿也不醉人,让薄鸢郡主和子妤双双喜欢的不得了。

“来来来,先喝一杯。”子纾撸起衣袖就开始吆喝,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子妤伸手打了他一下,骂道:“就你贪杯,郡主和逊儿连辈子都还没摸到呢。”

咧嘴一笑,子纾抬起衣袖抹了抹唇:“你们动作太慢,我喝了三杯你们才喝得一杯,不怪我。”

“是不怪你。”虽说现已十五,勉强算得上个弱冠男儿,但诸葛不逊还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玉面之上表情缺缺,只是唇角微微牵动了一下,双目更是一如古井,毫无半点波澜:“也不知你和子妤姐是不是亲姐弟,不但模样不像,连性格也是千差万别。”

“没关系,你喝你的。”薄鸢郡主倒是一点儿也不合着诸葛不逊他们一起数落子纾,甜笑着替他又斟满了一杯。同样是十五岁的年纪,小时候那种羸弱病态已经完全看不出了,桃腮绯绯,不再是异样的潮红。模样也娟秀斯文了许多,细长含水的眼,柳叶微挑的眉,一张娇俏无比的小脸儿,端的是我见尤怜。

“郡主莫要纵他。”子妤伸手敲了敲子纾的脑袋瓜,就像小时候那样板着脸训道:“你上次贪杯,可是被朝元师兄罚了跪,还围着花家班的外围跑了十圈儿。怎么,这样快你就好了伤疤忘了疼呀!”

挠挠头,被姐姐说的有些脸红,子纾才讪讪笑道:“好嘛,家姐不不许我喝多了,那我今儿个就只喝十杯……哦,不,八杯,只喝八杯,好不好?”

说完,子纾半颔首地故作忸怩撒娇姿态,看的子妤终于憋不住了,“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捏了捏他的脸:“羞不羞,这么大的人了还在姐姐面前撒娇,真是让逊儿他们看笑话了!”

有了子纾这小子的贪酒傻闹,席间气氛也愈发的好起来了,大家酒足饭饱之后,子妤才从怀中掏出昨夜在唐虞处赶制的百花蜜丸放在薄鸢郡主的面前:“这里面有十二粒药丸,可是我亲手在唐师父的指导下做的,算起来足够郡主服用小半年。唐师父说了,您现在病情已稳,倒是无须每隔七日前来复诊。只是平常要注意休息,别累着了,尤其不能染了风寒,否则肺气受凉,咳症便会轻易复发,万万小心。”

点头,薄鸢郡主将药瓶儿收了,眨巴着眼:“多谢子妤姐为我操心,不过我还是想每隔七日过来找你和子纾玩儿。在侯府里,丫鬟婆子们都让着我,去宫里探望皇后娘娘,那些公主们又一个个鼻孔朝天,一点儿也没意思。还是此处乐得清闲,你们对我也视如常人,没有将我当作病秧子那般看待。”说着,郡主的头已经埋到了胸口,还侧眼悄悄瞥了一眼子纾,竟是有种脉脉含情地小女儿姿态流露出来。

见到郡主如此哀求,子纾自然受不住,赶紧手忙脚乱地想要拍拍对方的肩膀以示安慰,却又觉着男女有别,不太恰当,只好瞪住自家姐姐:“为什么要赶了郡主离开呀,她每次来都给了戏班出堂会的例银呢,又不耽搁咱们的时间。家姐,你快说你不是那个意思啊!”

看到弟弟焦急如此,而一旁的诸葛不逊同样身为男儿却丝毫不为所动,子妤只好摇摇头:“郡主误会我的意思了。”

猛地抬眼,目中还儒着泪花儿,薄鸢郡主檀口微张:“子妤姐不是要赶我的意思么?”

伸手提郡主拂去眼角点点泪痕,子妤叹道:“郡主今年就要满十六了,那个时候就该及竿。我是怕你不再方便单独出入花家班,所以想着把咱们的聚会改到侯府之上也可。这样也免去了您每次的舟车劳顿之苦,对于病情稳定也有好处的。”

“果真!”薄鸢郡主一下子便破涕为笑,两个小小酒窝绽开在娟秀的面容之上:“太好了,再过两个月便是我的生辰,到时候你们过来做客为我庆贺,可好?”

“当然好,当然好。”子纾立马就答了,看着眼前的娇人儿,总觉得她哭也美,笑更美,恍然间便有些挪不开眼了。

章七十六 脉脉春芽

小竹林内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四个清丽绝美的少男少女围拢而坐,嬉笑言谈间使得从来波澜不惊的水塘也激起了点点涟漪,朝着四周散开来。

既然先前提议将聚会改到京城的候府别院,薄鸢郡主并无异议,子妤又转而问及诸葛不逊:“逊儿,你那边应该无碍吧。”

微不可查地眉梢微挑,诸葛不逊操起茶盏,轻啜了一口,才缓缓起唇,声若轻鸿地道:“随你们,不过我是要随时过来找乐师们请教技艺的。无论郡主来不来,本就无所谓的事儿。至于换个地方相聚”看着子妤清润的目光,温柔中又有些期待,诸葛不逊却是抬手用食指点了点鼻翼,半晌才道:“罢了,只要子纾还弄这窑鸡给我吃,本少爷走一趟也无妨。”

松了口气,子妤恬然一笑:“那行,子纾转到侯府去做那窑鸡就可以了。”

“哼!”薄鸢郡主耸耸鼻,冲着诸葛不逊做了个鬼脸:“你还拿架子,以为我求你过来耍乐不成?本郡主还不乐意呢!上回,你爷爷还和我娘说,将来等你十八就给侯府下聘礼,你自个儿回去给你爷爷说,我不愿嫁给你,你也别让他们误会了。”

手中杯盏一晃,诸葛不逊总算流露处一抹动容的神色:“你说什么?什么时候的事儿?这怎么可能?”

一连三个问题,薄鸢郡主却一个都没回答,只自顾自说道:“就算本郡主要嫁,也要嫁一个威武的男子,他会骑着高头大马来接我,能保护我一辈子呢,却不是你这等白皙弱质养尊处优的小少爷。”

说着,郡主的眼神又有些不自然地飘向了子纾,似是怕人撞见,桃腮一红,赶紧地别开眼不敢再抬头。

而子纾这小子,想法虽然简单些,但脑子却不笨,被薄鸢郡主这番话说地愣住了,见她娇羞可人的模样,心中止不住的就“噗噗”直跳,喃喃诺诺地道:“也不知将来哪个人有福气能娶到郡主为妻啊”

娇羞不依地摆摆额首,薄鸢郡主脸红得没了边儿,这才忿忿地抬眼:“别总说这些羞人的事儿了,咱们吃酒!”说着主动替子妤和诸葛不逊斟满了酒杯,却独独落了子纾。

这一幕让子妤看在眼里,笑容之下不由地有些僵了,心中愕然,难道这身份无比尊贵的薄鸢郡主,竟看上了自己的弟弟?

虽然戏伶并非是下等阶层,身份比普通人家还隐隐高出两分,但毕竟距离达官权贵还是隔了十万八千里。要说贵公子们娶个戏娘做偏房那是极容易的,但千金小姐若要嫁给戏郎,则是绝不可能,其中的鸿沟,就是一百年也难以逾越!

可两人乃是十岁稚龄而相识,五年来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聚在一处玩耍,或许一开始还有些身份门第的差别,但长期下来,早已显露出各自的真性情。说白了,就是所谓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若是寻常人家的少男少女,这可是打小培养的深厚感情,将来结为夫妻,感情绝对比掀开盖头才相识的陌生男女要如鱼得水。

但薄鸢身为薄侯的千金,当今圣上御封的郡主,又岂是一个孤儿戏郎花子纾能够堪配的。虽然表面并不会给子纾招来什么祸事,但戏郎惹到主家女郎,绝对是各家戏班的大忌。一旦被发现,绝无侥幸,轻者被打发卖出去,重者,恐怕会被押送给主家,仍由对方处置。

想到此,子妤眼眸微沉,心中泛起一丝后悔。

后悔不该让子纾如此接近这个薄鸢郡主。诸葛不逊且不说,对方是男子,性格自持清高,面对花家姐弟虽然不似平时的淡漠清冷,却始终保持着半点礼矩不曾逾越。正是因为如此,子妤才放心地让子纾与其交往。

可薄鸢郡主不同,她自幼患病,身子羸弱,从小到大接触的同龄男子又有限,女子都希望有安全感,相比起弱质斯文的诸葛不逊,自己弟弟那般英武飒爽的样子恐怕才是她所喜欢的。而且“日久生情”这四个字可不是空穴来风,少男少女,若不是彼此绝无好感,否则,很有可能会情愫暗生。

有些懊恼地咬住唇瓣,子妤暗暗责怪自己,本是再世为人,怎么会忽略了这些本该极为敏感的男女之防。自己心里年龄自是不会有什么“青梅竹马”的感觉,却没顾及到眼前的三个小家伙,从小到大接触频繁,青涩的果实已然泛出红晕,眼看就要萌出春芽。

若是仍其发展结出秋实,害得,恐怕除了自己的弟弟之外,还有整个戏班的名声!

看来,在以后的交往中,自己要多注意一些,至少把子纾那颗刚刚破土萌动的春芽给拔了才行。至于郡主,有些话虽不便说明,但若是有机会也得点醒她一下。

似乎是看出了子妤对郡主和子纾两人关系的疑惑,诸葛不逊唇角微翘,替她斟了酒:“这酒虽然清冽甜淡,但也是有些后劲儿的。以后少让你弟弟喝的太多,免得误了大事就不好了。”

抬眼看了看,觉得诸葛不逊似乎话中有话,表情颇为有异,子妤瞪了他一眼:“若是知道后果,他可不敢造次,逊儿你不用操这份儿心。”也是,自己弟弟眼看会走上感情的歧途,身为姐姐的花子妤却不喜别人来指指点点,即便这人是诸葛不逊也让她心中不快,所以立马回了嘴。

“美酒诱人,欲罢不能。若然已醉,又岂会记得什么规矩?不过惘然罢了!”诸葛不逊乐得继续和子妤打禅语,笑意泛起,盈盈姿态宛若一尊不食人间烟火的玉菩萨。

看的子妤愈发气恼,又顺口回了一句:“若让他知道酒能醉人,亦有剧毒,他还敢贪杯不忘么?”

“可惜啊”诸葛不逊摇摇头,看着手中杯盏,里面酒液清亮无尘,话锋一转,有着两分劝慰的味道:“世人都说神仙好,但神仙却有诸多顾虑,比如这酒就不敢喝多了,怕回头被玉皇大帝发现给踢到凡间为人。其实凡人又有什么不好呢,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只要不杀人放火,谁又会介意他的所作所为呢?”

子妤眉头拢起,看着诸葛不逊,反唇相对:“祸及自身,累及他人,除了杀人放火,凡人不能做的事儿多了。”

诸葛不逊正待开口继续和子妤打哑谜,却突然发现旁边两人正齐刷刷地望着这边,眼神里有着疑惑和不解,便也懒得多言,只自顾饮酒,扭头看向了别处。

“子妤姐,你们在说什么,为何我和子纾都听不懂呢?”薄鸢郡主眨眨眼,和子纾面面相觑,表情有着同样的茫然。

“没什么。”子妤笑笑,起身来收了碗筷到食篮里:“郡主,这个时候翠姑该来催您了,早些回去,免得夫人担心。”

随着起身,薄鸢郡主点点头,有些不舍地看了看这方小小天地:“真希望日日都能在此,咱们一起吃窑鸡,喝汾酒,无忧无虑,也不用担心那些个无聊的事情。”

子妤故意说笑,逗道:“下次改我们过去,郡主可要好生招待。”

狠狠地点点头,薄鸢郡主憧憬着下次相聚,面上怅然若失的表情也消了不少:“我提前让翠姑送来帖子让班主许你们出堂会,这样咱们既能一起耍乐,你们也能挣些赏银回来,也免得其他人说闲话呢。”

没想到薄鸢郡主竟能想到如此周全,子妤有些意外,过去挽住她:“放心吧,以后我会借口给府上送药,班主不会阻拦的。至于出堂会,给赏银,这些都是外人的做法,郡主如果当我们姐弟是朋友,勿需如此。”

一旁的子纾也正色地附和道:“对对对,我们怎么好意思要赏银,岂不是不知好歹么。”

“对不起。”薄鸢郡主略颔首,小嘴儿撅起:“是我不该拿那些黄白之物来污了咱们之间的交情。”

轻轻拍着薄鸢郡主有些单薄的削肩,子妤柔声一笑:“郡主的心意我们姐弟都明白,不过戏班里的规矩多,以后少不了会用出堂会当做借口,到时候,您可不要吝啬打赏就是了!”此言一出,三人对视着都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只有诸葛不逊扯了扯唇角,一副万事莫扰的样子

四人前后走出小竹园,免不了要经过四大戏伶所居跨院外围的小回廊。

子妤在前头带路,薄鸢郡主亲昵地挽住她的手臂。随后紧跟着是闲谈不绝的子纾和诸葛不逊。四人刚过了连接小竹园和跨院的抄手游廊,迎面而来一个青衫如画的女子,对方显示一愣,随即展出柔和笑颜,端端上前一步,福礼道:“青歌儿见过薄鸢郡主,见过诸葛少爷。”

面对恭敬有礼的青歌儿,郡主和诸葛不逊两人却只是淡淡一笑,连半分也为停顿地渡步而过,似乎并未将其看在眼里,子纾点头回了个礼,也赶紧追上了诸葛不逊,继续语气热烈地说着什么。

只有子妤停下步子,端正地颔首福礼,正想起唇语气客套两句,却听得前面薄鸢郡主喊道:“子妤姐,你快来呀。”

“青歌儿师姐,您慢走。”子妤无奈,只好匆匆抛下这一句,才扭身快步迎了过去。

脸上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微笑,青歌儿看着四人走远的背影,眼底却滑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一转身,也挺直了腰背,去往大师姐所在的落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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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七十七 非议难消

自打花夷公布了本次贵妃寿宴的演出可以由三等以上戏伶在前院戏台打擂,谁若是拔得头筹就能作为主角儿入宫登台,花家班犹如一石击水,激起了弟子们的热切讨论和无休无止的练习。

三日的报名之期已到,名单被唐虞贴在了无棠院的粉墙之上。

不出所料,上面果然没有四大戏伶的名字,超过二十岁的几个一等戏伶也自动自觉地放弃了这次机会。看来,花夷私底下曾一一劝过这些早已成名的弟子,让他们把机会让给师弟师妹们。

算算名单上不过十来个名字,意料之中,青歌儿、红衫儿、止卿、子纾,这四个新晋弟子中的翘楚一个不落地出现在上面。前三个是名副其实的三等以上弟子,只有子纾,听说是朝元师兄找到班主,为其争得一个名额。

毕竟除了朝元,戏班的武生有些寥落,若子纾再不参加,戏台上的武戏就无人可演。他能凭借四等戏伶的身份参加比试,旁人也无法议论什么。

只是当大家看到名单中竟赫然出现了“花子妤”三个字时,表情实在是有些惊讶加难以置信。

身为四师姐的婢女,从花子妤离开后院的那一天,她就已经脱离了花家班戏伶的范畴。虽说也是弟子,但她既不用一级一级地往上熬,也不用参加平时练功。这五年,她也一日不落地学了戏课,可只是班主额外恩准让其旁听罢了,两年一次的晋级考评可从没有她的份儿。

看的弟子们瞪大眼睛,议论纷纷,按理说她既不是三等以上弟子,也并非可以登台的戏伶,怎么她的名字会白纸黑字的印在榜上呢?

可落款处“花夷”两个大字并非作假,既然班主并未阻拦,这些个弟子就算再怎么不理解,也只能私下低语非议罢了,倒并不敢真站出来质疑什么。

但这些人里并不包括红衫儿。

当她昂头与青歌儿携手来到人群中,听见弟子们小声的窃窃私语还有些不信,一把拨开了人群往前望去,果然“花子妤”三个字在最下面,虽不显眼,可真真切切,绝不可能是自己看花了眼。

青歌儿步子倒是不疾不徐,四周的师兄弟师姐妹们也主动为其让开一条道,纷纷朝她恭敬地含笑打招呼,态度颇为友好,也隐隐显出她在戏班里新晋弟子中的领头位置。只是等她来到红衫儿身边,仔细一瞧那名单的时候,才神色微变,发出一声“咦”。

一手拉了青歌儿师姐,一手伸出青葱似笋头的玉指,红衫儿压不住的怒气和惊疑戳在花子妤的名儿上:“青歌儿师姐,你看看,怎么那花家姐弟都通过了报名?他们明明一个是四等弟子,一个是四师姐的婢女,师父不会眼花了没看清楚就签了名公布出来吧。”

略点了点削尖怜人的下巴,青歌儿并不像红衫儿那般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只抿住薄唇,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蹙,半晌之后才轻轻拉了红衫儿的手,走出人群来到角落处,四下看了看,轻声道:“既然是班主决定,那就不会有错。只是不晓得他们姐弟到底凭借什么而入选此次前院戏台的比试。或许”

有意顿了顿,青歌儿低眼扫了扫红衫儿一副被什么东西给哽住的样子,柔声一叹:“罢了,先前我还看到花家姐弟和薄鸢郡主还有诸葛少爷一并从小竹林里走出来呢。许是他们求了这两个贵人帮忙说情吧,班主也抹不开面子拒绝的。”

“岂有此理!”红衫儿气呼呼地双手叉腰,娇容一怒:“咱们一阶一阶,不知道多幸苦才成为三等以上的戏伶,这才有了机会可以展露头角。可他们姐弟倒好,以为伺候了几年郡主和诸葛少爷,自己就跟着成了贵人吗?靠着攀附权贵来取得机会,真是小人之径,着实让人不齿。”

见红衫儿愈发激动,青歌儿却还是声若细蚊,柔柔怯怯,吐气如兰:“人比人,气死人。谁较咱们当初没有去巴结着郡主或者诸葛少爷,只日日夜夜不停歇地练功吊嗓。不过话说回来,就算班主格外开恩让花家姐弟参加比试打擂,恐怕最后的结果也只有一个”

“什么结果?”红衫儿显然气的不行,丰满的胸脯上下伏动着。

青歌儿却依旧不疾不徐,声如婉啼:“大家凭本事相争,到时候是驴子是马,拿出来遛遛才知道。”不过此言却也显露出了她心底的一丝不平衡,语气刻薄。

红衫儿凤目流转,倒没发现平素里和善文静的青歌儿师姐也有这样刻薄冷淡的一面,只跟着点点头,勾起红唇一笑:“也对,凭得他们谄媚纠缠班主得了个机会而已,最后的可是要拿出真本事来比试。听说七日之后的擂台,唐师父只请了戏班的老看官们,不多不少只有一百个。他们可是老戏骨儿,一个个火眼晶晶,比那些个达官贵人们还要识货。到时候,看他们姐弟俩不现行露怯才怪。特别是那个花子妤,几乎从未登台,学了五年的青衣旦又如何,论扮相不如我等,论嗓音更是不如我等,咱们就走着瞧,看谁才能笑到最后!”

“师妹说的是。”青歌儿附和着,眼波流转,纤手抬起,掩口笑笑:“这次比试,恐怕最后还是师妹才能拔得头筹一鸣惊人呢。”

“哪里”,红衫儿嘴上否认,表情可是大大的不同,下巴微翘:“若非青歌儿师姐承让,哪里可能让我得了头彩呢。”

说完,红衫儿心里的怒气也散了许多,眼神中充满了自信,和青歌儿告辞之后,柳腰一摆,就迈着大步去了“无华楼”,准备找花夷问个清楚明白,也好消消心里的火。

这边青歌儿也不耽搁,看着红衫儿的背影收敛起了笑意,心中闷哼一声,也转身去了落园,准备找金盏儿指点一下她参加比试的唱段,好借此机会一举成为新晋弟子中正真的领头弟子才是。

与此同时,子妤还在沁园给四师姐浣衣,准备替她准备了下午的糕点再去无棠院看看,到底名单张贴出来没有。虽然唐虞口头上说了,但没有亲眼看到白纸黑字上自己的名字,心里始终还是有些放不下。

刚收拾妥当,子妤回屋换了身水色的裙衫,点点绿萼缀于袖口裙角,虽然旧些,却是她极为喜欢的一件衣裳。腰带系好,露出纤细单薄的身板儿,又对镜将一头青丝重新绾就,仍别上那支唐虞相赠的沉香木的簪子,虽然上面的点翠已经掉落了几片,但她从来舍不得换下。

“子妤呢?子妤”

听见外面传来阿满的唤声,子妤赶紧理好服色,推门而出:“阿满姐,我在这儿呢。”

阿满一脸笑意,虽然卧病在床整整一个月身子瘦了好大一圈儿,但精神却比以前还要好,见子妤不疾不徐的样子,一把上前拖了她的手腕儿,面色兴奋地道:“走,听值守的刘婆子说整个戏班都议论开了,你和子纾都被获准参加七日后的比试呢。我这就陪你去亲眼瞧瞧,若是真的,今晚一定要加几个菜大家伙儿好生庆祝一番!”

听见消息,子妤已经高兴地不知该说什么,玉颜之上绽开了掩不住的笑意,任由阿满牵着自己往无棠院匆匆而去。

一路上,除了少数几个人有些酸溜溜的,两人所遇到的弟子和教习师父均主动开口道贺。几个相熟的更是真心替她高兴。

虽然子妤并非一阶一阶升上去的弟子,但平时的戏课,练功,可从未落下过丝毫,甚至比好些个弟子都还要努力。看在眼里,大家心里也明白,这是花夷给花子妤的一次机会罢了。至于她到底能不能真的凭借这个契机扶摇直上,成为真正的戏伶,一切都还是未知数而已。

不过对于曾经和花子妤同屋的杏儿等人来说,心中的妒忌可就不是一点儿半点儿了。因为资质平常,她们辛苦万分如今才熬到了六等弟子。可花子妤不过是四师姐的婢女罢了,竟能和一众三等以上弟子同台比试,单单这份荣耀,就算最后未能如愿,也足够让杏儿她们垂涎不已了。

所以当杏儿和当初几个与子妤同屋的姑娘正好迎面碰上她时,对方的脸色就不仅仅是妒忌了,那种半愤慨半含酸的表情,让子妤一句话也没法说,只好将笑容收敛,匆匆对着几人颔首打过招呼,便跟着阿满离开了。

刚才被人用那样的眼神扫射了一番,子妤脸上的笑意也消退了两分。看着来往的师兄弟师姐妹们,她知道自己等获得特殊待遇完全是因为唐虞,若是被人知晓,恐怕免不了一番口舌唾骂。所以暗自提醒自己,一切还是保持低调的好。

与阿满姐携手来到无棠院,弟子们已经走的稀稀拉拉所剩无几。但凡上了名单的都下去赶紧练功,留在此地盘桓的多是三等以下的弟子,因为资格限制无法参加比试,大家也只有口头上羡慕这些能参加的师兄和师姐们。

当众人瞧见自己口中所议论的主角儿出现时,原本哄闹的院子却突然噤声了一般,只齐刷刷地看向了两人,大家神色各异。

章七十八 物是人非

“子妤,恭喜你。”

拨开人群,竟是茗月从后面闪出身来,欢喜地揽住了花子妤的手臂:“真么想到你也能参加比试,咱们都好生羡慕呢。”

其余的师兄弟师姐妹都冷眼瞧着茗月上前道贺,没有什么兴趣凑上前去捧花子妤。毕竟不知道她是耍了什么手段或者撞了什么大运,总之嫉妒和羡慕的心思是有的,要让这些戏伶们服气,却又是另外一会儿事儿了。

大家看着没什么意思,也就三三两两携手散了,免得多待上一刻,多受刺激。

被其余人等这样眼神扫过,子妤面对着笑意诚诚的茗月,心中愈发觉得难得。不过眼前的茗月让子妤看在眼里却觉着心里头有些酸酸的,因为她不过才十七岁的年纪,本该青葱绚烂的大好岁月,却犹如一朵被霜打了的花朵,花瓣儿上斑斑驳驳,留下了点点残痕。

儿时满月似的脸庞和晶莹的黑眸早已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寡黄的面色和略显沉重的眼神。不为其它,只因茗月妈在两年前生了一场大病,家里的豆腐铺子没了人照看,茗月只好求了班主准许她回家住,好一边照看母亲,一边将豆腐铺子的生意维持下去。

就这样,每日天没亮茗月就要起床,先把头天发好的豆子磨制成豆腐,等天亮了就摆到街面上卖,好歹也能维持这些日子母亲看诊和抓药的费用。等做完这些,匆匆就着热水咽下两个冷饼,之后还得帮母亲梳洗换衣擦拭身子,喂她吃了早膳又熬药给她喝下,忙到差不多辰时末刻,才能赶回花家班上戏课。还好一年前茗月就上满了五年的戏课,一上午都能在家多陪陪母亲,下午才赶回戏班,开始练功吊嗓。

在如此恶劣的情况下,茗月也咬着牙通了两次考评成为了六等弟子。

但上不了五等就没法子去前院上戏,月例不会多,也没赏钱可拿。所以她一门心思想要通过下次的考评,若能成为五等以上的弟子,那每个月至少有一二两银子的结余,加上倒霉捕头每个月送来的二两银子,就能把铺子结业,勉强维持给母亲看病抓药和日常生活。

虽然日子艰辛清苦,好在平日里有花家姐弟帮忙,再苦再难,铺子里的事情也逐渐归于正轨。另外,唐虞也时常主动抽空过去替茗月妈诊脉开方,只需抓药,节约了不少的时间和银钱。

值得一提的是,原先来寻茗月妈晦气的那个捕头知道她病重,除了每月过来送银子,竟也时常过来探望一番。时不时留下些米面蔬菜,甚至还有鲜肉和活鸡,说是让茗月弄给她母亲补身子。虽然觉着此人不太可能转性,但见他神态自若,面对茗月妈也是一副真诚,几次推诿之后,茗月也就接受了他的好意。

差不多的年纪,戏班里的姑娘哪个不是养的水灵灵,清透透,且不说个个美若天仙,但肤色红润,体态婀娜却也不难。本该也是如此,可若不是茗月母亲突然卧病在床,按照她的资质和悟性,也早该熬上五等以上弟子的位置了。而且原本二八年华的一个如花少女,站在一堆儿花样少女中间,显得沧桑老态了不少。

子妤估计,再这样下去她扮相不好看了,就算当上五等以上的戏伶,在前台上戏恐怕也得不了多少的打赏。

但这样的话始终说不出口,子妤想劝,却有看得清楚明白。茗月连照顾她母亲都忙不过来,哪里能多花心思在自己的长相面皮上呢。身为女儿,若是连母亲都不管了,就算再怎么貌美如花也是多余。而且,子妤还有些羡慕茗月,至少,有个母亲能让自己去担心,去牵挂,总比她和弟弟这样的孤儿,身边连一个可以去让自己挂心担忧的人也没有。

拢了拢耳旁散落的发丝,从子妤的表情中茗月也看出了对方的一丝怜悯,故意憨然一笑,笑容透着股子坚毅,眼中也有着掩不住的羡慕:“先前听杏儿她们提及,我还不信呢,过来一看,果然有你的名字,真好。”

抿唇,子妤反过来拉住茗月的手,顺口道:“我和你们不一样,你能一步步熬上去,至少有个希望在哪儿摆着。即便现在还不到时候,总有个盼头。这次机会,我求了好久,总算班主松口答应了,也算是给我留个想头。”

茗月听了也有些替子妤不值:“话虽如此,可你的努力咱们都看在眼里,每日练功学戏可没有落下过。但戏班规矩并没有说死不能让师姐们的婢女参加演出,所以班主也是觉着委屈你了吧,才点头答应让你试试。既然有了这机会,可要好生抓住,免得将来后悔。”

被茗月反过来安慰自己,子妤有些不好意思,含笑点点头,见她脸色又蜡黄了不少,担心地问:“这些日子忙这照顾阿满姐,我也没机会去看望伯母。铺子上还好吧?”

“还好。”茗月眼神一黯,仿佛不愿多提,但嘴唇濡了濡,终于还是开口道:“其实我想劝母亲嫁给捕头大叔。”

“什么?”子妤吃惊地和阿满对望一眼,两人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阿满更是张口就问:“那捕头可不是个好人,茗月,你自个儿照顾母亲苦是苦了些,可总有熬出头的一天。上次子妤不是说了吗,唐师父说只要你母亲好生再将养半年就能痊愈了,到时候虽然不能做重活儿,但好歹可以继续结了铺子的豆腐生意,该做些手工活儿挣钱糊口。到时候你也是五等以上的戏伶了,打赏月例足够你们母女俩花,可千万别现在气馁想不开,把你母亲往火坑里推呀。”

见子妤和阿满都误会自己的意思了,茗月摇摇头,才细细道出这些日子以来那捕头的情况。

听完茗月的解释,子妤点点头:“若此人是真心待你母亲,连她病重也不嫌弃,倒有两分真心,可以考虑考虑。”

“不如这样,等会儿我陪你回去一趟。”阿满想了想,出了个主意:“我亲自帮你问问你母亲的意思,确定她不反对,再问问捕头的意思。若两人都愿意,那这事儿说不定能成。有喜事儿,还能祛袪这些年来的病气。有个人日日夜夜在身边守着,你母亲的病也会好的快些呢。”

小鸡啄米似地点头,茗月眼中有些湿润,有了子妤和阿满姐的帮忙,自己肩上的负担也松了不少,感激地冲她们两人一笑:“虽不知成不成,但这厢我先谢过二位姐妹了。”

不等茗月话说完,阿满上前一步扶了她起来,从怀里掏出一排铜钱,约莫有十来个,一把塞到她手里:“还有,别总是顾着你娘吃的好,我看你越来越瘦,比我这个卧病在床一个月的人脸色还要差。别等你母亲嫁出去了,自己却成了黄脸婆没人要。这些钱你拿去买几个鸡蛋,交给厨房每日给你蒸一个在饭里,吃上一段时间保准气色就好了。”

又是羞赧又是感动,茗月咬着唇,把铜钱塞回了阿满手中:“因为我娘的病,你们都挨着操了不少的心。这钱是万万不能收下的,不然我连觉都没法睡了,心中会愧疚的。”

阿满也是个爽利的,见茗月不收,立马把钱揣回去,干脆地笑道:“不交给你也行,回头我亲自送到厨房给婆子,嘱咐她们每日给你加些菜。好好的姑娘,别人都操心面皮子怎么养着,身段怎么练着,你却要操心把持一个家,不补补怎么行。你若是觉得不好意思,闲了过来帮沁园拿些衣服过去浆洗,就算是抵了。这样可好?”

茗月知道阿满这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整个沁园能有多少衣服浆洗,不过是说说罢了,若自己再推辞那就是作态,只好点点头,不好意思地道:“那就多谢阿满姐了。”

子妤握住她的手,报以柔柔一笑:“茗月,和我们不用说谢。戏班里都是师姐妹,咱们在一起长大,也赶上亲姐妹的感情了。阿满姐也是,她看着咱们长大的,你就坦然接受她的心意便好。”

“看见了吧。”阿满故意耸耸鼻,斜眼睨了子妤一下:“像这丫头学学,平日里怎么占我便宜都心安理得的很呢。”

“阿满姐!”子妤不依了,过去拉着阿满的衣袖撒娇道:“您对我最好了,我可是记在心里的。”

看着子妤和阿满这样逗趣,茗月终于展颜,捂嘴“咯咯”笑了起来:“子妤,你这么大了还撒娇,怪不得阿满姐在我面前数落你呢。”

茗月脸上有了笑容,仿佛也恢复了些属于花样少女的神采,看的子妤和阿满对视一笑,心中均安慰了不少。

接下来,三人又一起说了会儿话,子妤说要去谢过唐师父帮忙,各自告别也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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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七十九 水眸迷心

半开着窗户,迎进来春日午后的丝丝暖风,南院屋中,唐虞正好在按照花夷的意见重新修改戏文。

听见外头几个师父和花子妤打招呼,唐虞不自觉地泛起一抹浅笑,也不停笔,继续写着新戏。

子妤正准备伸手叩门,却发现没锁,轻轻推开,迈步而进,发现唐虞正在右手边小挑间的书案后埋头写着什么,身侧的窗户透出丝丝清风,扶拂起他散落的几缕黑发,缠缠绕绕,飘飘扬扬。

看的有些挪不开眼,子妤缓步上前,正好此时一道暖阳也随之照了进屋,为唐虞的侧脸打出一个阴影,只有高挺的鼻尖仿若一点晶莹挂在上面,反射着轻薄的微光。

不能否认,唐虞是子妤有生以来见过生的最为俊朗温润的男子。黑眸间掩不住的淡漠,朗眉不经意的微蹙,总让人想要伸手替他抚平这丝暗含的忧伤。

知道子妤进来了,却没听见她说话,唐虞终于还是抬眼,对上她有些迷雾遮掩的水眸,有些不解的开口道:“怎么,来了也不吭声?”

脸上一红,子妤才从先前的沉醉痴迷中回神过来,亏得离得比较远,想来唐虞不会发现自己的异样,赶紧道:“看唐师父在写东西,不敢打扰。”说着,转身回了小厅的茶桌前,借着斟茶倒水的片刻时间调匀了呼吸,这才拖了一杯茶盏走过去。

“正好,本想找人去叫你,既然来了,拿去瞧瞧看看这戏文如何。”唐虞将手边一叠文稿递给了子妤。

狐疑的接过在手,子妤渡步先放下,忍住没看,反而先过去取了清水砚墨,这才退到一边,眸子笑如弯月:“唐师父,我过来是要给您道声谢的。今儿个看到名单了,果真有我的名字呢。”

抬眼,见她额上细汗点点,桃腮绯红,分明是急急小跑过来的,唐虞笑笑:“怎么,先前我便说帮你求班主,你却还一直抱着怀疑的态度。如今见了白纸黑字才放心了不成?”

不好意思地抿抿唇,子妤含羞一笑:“人家是怕班主不答应,所以才”被唐虞说的羞了,也不知接什么话,干脆不说了,回身坐到桌前,拿起文稿仔细翻看。

唐虞知道她面皮薄,也不继续打趣儿,埋头自顾修改戏文。

细细把这叠文稿一页页地看下去,可越看子妤的表情就越惊讶,好半晌之后,才缓缓抬头:“这一出可是唐师父您琢磨的新戏?”

“对。”唐虞也不抬眼,仍旧伏案在书桌上,“你先别问,仔细看看里面的角色和唱段,好生琢磨一番。”

强压着心中莫名的欣喜,子妤答了一声“哦”,这才埋头又仔细读了起来。

在唐虞的笔下,娓娓道来一个鲜活独特的“木兰从军”故事。花木兰年方十六便易钗而弁,离家代父从军,当中经历环环相扣,酣畅淋漓。特别是木兰这个角色,既要扮旦角,又要扮生角,还得要有刀马旦的基础。除非是涉猎这几个行当的戏伶,否则一般人实难驾驭。但偏偏如此,才更显得此戏出彩!

虽然手中只有前半段,但看到这里,子妤心里的震撼和兴奋还是难以言表的,当即抬眼想将心中所感诉于唐虞,发现他仍在极为认真地埋头书写,只好忍住了心头万般的言语,起身来将文稿一一叠好放在书案前,只拿了墨块加入半点清水自顾帮他研磨,出言并未打扰。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唐虞终于停笔,吹了吹纸上的墨痕,抬眼看到子妤在一旁替他研磨,顺带参茶倒水,心中一暖,觉得有个书童在身边帮忙也不错,笑道:“过来,说说你对这新戏的看法吧。”

随着唐虞起身来到茶桌前坐下,两人面对面,子妤只略微思附了一下,清清嗓子朗朗开口道:“木兰者,旧时一民间女子。可汗点兵,因其父名在军书,与同里诸少年皆次当行。其父以老病不能行,木兰乃易男装,市鞍马,代父从军。溯黄河,度黑山,转战驱驰凡十有二年,数建奇功”

说着说着,子妤原本平静下来的情绪又被自个儿给调动了起来,音量也逐渐拔高,双眸中闪动着微光:“‘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若是这个花木兰的角色演好了,舞台上定会满场生辉的!”

说到最后,她干脆站了起来,学着脑子里所想象的花木兰战沙场,二指伸出来捏了个漂亮的手型,一个回身动作潇洒漂亮,可显然有些太过得意而忘形了!

看着子妤一招一式确实有些英气逼人的感觉,唐虞也禁不住有些来劲儿了,起身来双手拍响,赞道:“你的身量和气质,倒真如木兰一般,柔弱与坚毅并进。如何,对这个角色,有信心么?”

被唐虞一问,子妤这才收了势,玩笑道:“刚刚您也说了,论高度和身段,我倒适合扮这花木兰。而且我看这戏文里旦角的唱词少,念白表演居多,而且还有不少刀马旦的武戏若是我来演,呵呵,说句大话,肯定也差不了哪儿去的。”

“那你明儿个过来试试吧。”唐虞随口接了话,看着她会作何表情。

愣住好半晌没有反应,子妤脑中只觉得乱哄哄的,唐虞那句话自己听的分明,可总觉得不像是真的,只好反问:“唐师父,您说什么?”

唐虞就知道她会这幅不可思议的呆样儿,唇角微微一翘,含笑道:“怎么,刚才不是还挺有信心的么?我真让你演这花木兰,却怯场了不成?”

檀口微张,直到张大地可以撑下一个鸡蛋,子妤面上的表情已无法用“震惊”二字来形容了,那是一种难以言状的激动和无法自制的狂喜。

等她回味过来唐虞此话的意思,脚下一蹦,双手一伸就扑进了他的怀里,欢喜中夹杂着泪花闪闪,含糊地大喊道:“我一定不会辜负唐师父的信任,您真好,真是太好了!”

被子妤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但唐虞能真切的感受到她这是性情流露罢了,就像个小孩子太高兴后也会扑到大人怀里撒撒娇,别扭过后倒也坦然地接受她的亲热动作:“看你,事情还没坐实呢,先别顾着兴奋。”

说着,伸手拨开了子妤环在自己颈上的手腕,稳住她的双肩,一字一句地道:“你可得想好,这虽然是个机会,但唱新戏的风险绝对比老戏大。前台的看官们接受不接受,全靠戏伶的演出,他们的个人喜好会毫无遮掩的表露出来。毕竟陌生的唱段和表演容易让人产生一种距离感,没有听习惯了的戏文来的顺耳。”

子妤对自己先前的举动也回神过来,脸上也不知是羞赧还是因为太过激动,两团红晕久久不散,只毫不犹豫地狠狠点头:“只要你信我,我就一定能演好。”

“我若不信你,就不会把本子交给你了。”唐虞安慰似地朝子妤温和一笑,声如朗玉:“好一句‘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你只记住,花木兰这个角色需要的是一种外柔内刚,坚毅与灵动兼具的气质,想要演好,也就容易了。”

小鸡啄米似的不停点头,子妤心里仿佛被唐虞点燃了一盏明灯,这灯烛虽然随时有可能熄灭,但就是那一丝微光,却将她对自己原本漆黑无望的未来第一次有了憧憬和信心。

面对这个带给自己希望的人,子妤心存感激的同时,胸中升起的还有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暖,这中温暖和煦的感觉从儿时起就犹如涓涓细流在脑中流动过无数次,时光荏苒,这细流好像在无形中已经变作了泊泊的溪水,怎么藏,也好像快要藏不住了。

似乎看出了子妤目中一丝别样的情愫在渐渐流露,唐虞淡淡的笑容逐渐凝固在了眼底,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疑惑和迷茫。

这种暗含情愫的眼神,唐虞并不陌生。

自从成年以来,他在很多对自己钦慕的女子身上看到过。当初的赛雁儿,后来的金盏儿,还有一些说不出名字的女弟子。记忆中,儿时子妤好像也会偶尔流露出这样的神态表情,但他从未放在心上。毕竟眼前的女子是他看着长大的,当花子妤还是个稚龄幼女,就算有这样的眼神,也只是单纯的依赖自己这半个师父,唐虞也从未曾留意。

却没想,长大之后的花子妤一但露出这样的眼神,竟有种柔情满怀,温情似水的感觉。

就好像一汪清澈的碧水,娴静时静若处子,一旦被激起涟漪,却能让人陷入一种意乱情迷之中,堪堪难以自拔

子妤俏脸微红,见对方用一种复杂的神情直直盯住自己,粉唇微启:“唐师父,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说着,还抬手捂了捂脸,有些不解。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和失神,唐虞勉强一笑,别过眼,淡淡道:“没什么,刚才被风吹得眯了眼。”

话一出口,唐虞却心中暗自苦笑了起来,真不知自己到底是被风眯了眼,还是被子妤无邪的笑容迷了心,以后,可不许再有这样的胡乱想法了。

章八十 竹园惹梦

花子妤得了参加前院戏台比试的资格,且不说弟子们议论纷纷,有三个人却是真心替她感到高兴的。先前的茗月已经和子妤打过照面了,自不用提,另外两个,却是不得不提。

为了给子妤庆祝,也给自个儿打打气,止卿和子纾早早备好了一桌尚算丰盛的酒席。还有半只子纾偷溜出买来的烧鸡,皮酥脆嫩,还在往外渗油,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避开师兄弟师姐妹们,三人仍旧选了紫竹小林为聚会的地点,掌了几盏行灯,就着薄薄月光围坐在亭内,小酒斟好,小菜吃着,脸上说不出都是高兴。毕竟能携手参加比试,心底儿里的担心紧张也分成了三份儿,大家伙儿商量着,信心也足了几分。

待子妤讲唐师父写了新戏,并让她唱“花木兰”一角的消息说出来时,子纾和止卿俱是一惊,随后又是同样的欣喜无比。特别是止卿,他可是唐虞的关门弟子,平日里老看到他对新戏念念不忘,定然是花了十二分的心血来完成的,水准自然不在话下。而且唐虞也曾许诺过,若是新戏出来,定会预留一个生角儿给止卿来演,如此,岂不是子妤和止卿能同台上戏!

这下轮到子纾不答应了,七尺男儿倒像个委屈的小媳妇,一张脸愁得像苦瓜似的:“我不干,若是新戏有家姐和止卿哥,那也一定少不了我。落得个孤单下场,还不如不去参加比试呢。”

伸手揪了揪子纾的大耳朵,子妤娇斥道:“德行!我仔细看了唐师父的新戏文稿,里面正好有个将军角色。新晋弟子里,除了你还有谁能扮好武生,岂不是他专门给你留的?还傻乎乎地说什么一个人就不比试了,讨骂不是!”

虽然被训斥了,但子纾听了子妤的话,脸上表情刷地就变了,由愁苦到欣喜,忙问:“果真?那你问了唐师父,果真让我演将军的角色么?”

子妤放开他,憋不住笑了:“总归新戏里的这个角色得有人演,你明儿个去问问唐师父不就知道了?”

止卿在一旁听的分明,疑惑地问子妤:“难道,唐师父将戏文给你过目了?”

“也是偶然罢了。”子妤拢了拢耳旁的发丝,心中欢喜脸上表情也柔柔可爱:“前日里唐师父教我做百花蜜丸,正好他刚写完了新戏就让我瞧瞧。”

止卿脸上一苦,有些羡慕地摇摇头:“连我这个弟子都没能看过一字半句,唐师父还真是偏心啊。”

看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一旁的子纾心里头感觉犹如蚂蚁在热锅上:“不等了,不等了,我这就去问!”看着天色还没黑透,他这急性子哪里能等到明天,说着就从桌前起来,连碗里的鸡腿儿也顾不上啃,拔腿就往南院跑去。

“这”止卿一愣,见子纾一阵风儿似的就这样不见了,伸出来的筷子还来不及收回,原本波澜不惊的玉面之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端的是有些惹人发笑。

子妤却明白自己弟弟的性子,一把将他碗里的鸡腿夹到止卿那儿,甩甩头:“随他去。就他那性子,若是不问清楚,恐怕一夜就睡不好。”

止卿也无奈一笑,见碗中多了一支鸡腿,却又反夹给子妤:“我夜里不善多食,还是你吃吧,这些日子你照看阿满姐,也随着她瘦了不少。”

有人关怀的感觉就是好,子妤甜笑着也不拒绝,放下筷子,直接用手拿了鸡腿儿就啃,率真可爱的样子和人前那个温柔淑女完全不一样,看的止卿又是一阵摇头:“子妤,你在我面前,难道一点儿也不用顾及形象么?”

理所当然的点头,两个小小梨涡扬在笑脸之上,子妤脆声道:“在沁园时时伺候四师姐自不敢太过放肆。在南院儿,即便是唐师父那儿也不敢太张狂。只有在你面前,在这方小小天地之中无人打扰,清清静静,才敢如此呢。若是到了这地步还装出一副纤纤淑女的端正样儿,岂不辜负了这大好的气氛。再说,止卿你可算是我半个亲哥哥呢,自不会嫌弃我这副粗俗的举止,对吧!”

止卿好笑地从袖口取出素布手帕,替子妤擦了擦唇角的油渍,无可奈何地一叹:“亏得千些日子那些师兄还问我你的性子如何。平素瞧着你斯文有礼,隽秀雅致的模样,他们还心生爱慕呢。若是让他们瞧见了你这副样子,岂不四散逃开,哪里还有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想法!”

子妤听得“嘻嘻”一笑,娇嗔道:“那你可别出卖我,对外就称咱贤淑温良,貌慈心善,绝对是个好媳妇儿的人选不就得了。”说完,又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只是手里还举着一个鸡腿,唇角的油渍还晶晶发亮,这模样实在滑稽不堪。

面对真性情的子妤,止卿不但不觉着她粗俗,反倒认为这样的她娇憨可爱,才像个真正的二八少女,便也不再刻板严肃,朗朗笑出了声音:“罢了,你这样比人前娟娟淑女还要让我看着喜欢顺眼,也好。”

“对了,说到喜欢”子妤笑得脸色绯红,此时露出一抹促狭之意在眼底:“红衫儿没烦你吧?”

薄唇抿起,止卿习惯性地一听见她的名字就蹙眉:“她见了参加比试的名单,这两天非要缠着我和她一起演一出,烦的我都不想回后院了。”说罢自顾斟了一盏薄酒,一饮而尽。

“游园惊梦?”子妤听了倒是有两分兴趣:“我可喜欢的故事了。‘良辰美景今何在,赏心乐事谁家院’!丽娘和柳梦梅之间亦真亦幻的爱情故事,简直让闻者心碎啊”

随着子妤话音一落,止卿也被她对此戏的喜爱之情感染,不由站起身来,摆出空手虚摇折扇的姿势,眉眼一凛,起唇而唱:“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来了兴致,子妤也起身一手将兰花指捏起,一手并拢遮住半张玉颜,娇娇而唱道:“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我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两人一个扮杜丽娘,一个伴柳梦梅,堪堪在这小小竹亭当中演起了一出。虽未身着戏服,但唱念之间,已然道出了那种生死相恋,梦里相依的浓浓深情。

“你们”

一声疑惑的言语打断了小亭中的“深情”氛围,原来子纾已经回来,身旁还立着一人,青袍微扬,身长玉立,正是唐虞。

子妤收了势,见弟弟竟带了唐虞而来,面上笑意嫣然:“唐师父,我和止卿一时来了兴致,禁不住唱起了里的段子,让您见笑了。”

有了子妤这般坦然如常的态度,倒让先前感到有些尴尬的止卿觉得释然了,也上前一步拜过唐虞:“师父,子妤唱功不俗,身段柔致,您选了她唱‘花木兰’,绝对能让这出新戏艳惊四座。”

唇角一扬,唐虞提步迈入小亭,端坐下,又示意三人也落座:“刚才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没想到子妤对戏曲人物的揣摩拿捏竟是如此有分寸。杜丽娘这个角色着实不好演,若俗了,会流于下乘,若太清丽高致,又显不出那种风流婉然。”

替唐虞备了碗筷,子妤又一一斟了酒,听见唐虞夸奖自己,有些高兴,又有些害羞:“多谢唐师父夸奖,子妤定会好生努力演好您的心血,不让您失望。”

“不止是你。”唐虞接过杯盏,抿了一口杯中薄酒,觉得喉头微辣之后便是沁入心脾的甘甜滋味,随后看了看眼前的三人,才道:“止卿,你可愿意演这出戏里的花木兰未婚夫韩士祺一角?”

虽然早已知道必会有一个角色属于自己,但此番听得唐虞钦点,止卿面色微动点头答道:“弟子定不负师父所托!”

“很好。”唐虞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又转而看了看子纾,见他睁着大眼睛一脸期盼地看着自己,也不忍再迟疑,问道:“子纾,你可愿演出这戏里将军一角?”

“弟子一千个愿意,一万个愿意!”子纾刚才可是一阵央求都没有得到唐虞的正面回答,此时美梦成真,直接从石凳上蹦跶了起来,欢喜的样子就像个毛头小孩儿。

“子妤”,唐虞也不再理会子纾这小子,转而看向身旁端坐的花子妤:“花木兰一角,其实我犹豫了很久要不要让你来演。毕竟你经验疏浅,驾驭角色的能力是否符合要求也是未知数。但纵观整个戏班,能兼顾青衣、花旦、刀马旦的弟子,除了你,我还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其中,你因为身量高占了许多的便宜,但最终让我下定决心的,则是你刚刚和止卿唱的一段。”

“唐师父”唐虞这番话由抑到扬,也让子妤的心情随之起伏后才落定,不由得眸闪微泪,檀口吐出一句:“多谢唐师父赏识,子妤定不负您这位伯乐!”

看着风华正茂,青葱年少的三人,唐虞心中有所感触,叹道:“你们三个也算长大成人了。这次机会可谓千载难逢,若能演好这出,在贵妃寿宴的舞台上得到宫中贵人的肯定,你们三个一定会前途无量,一举取代老一辈的戏伶,成为新晋弟子中的翘楚人物,而身为师长的我,也会与有荣焉。”

子妤、子纾还有止卿都露出了笑颜,化解了先前有些严肃的气氛,与唐虞举杯而碰,齐齐喊道:“与有荣焉!”

章八十一 夜避耳目

三日后,花家班要在前院戏台让弟子们打擂的事情不胫而走,早已传遍了京城。

人人纷纷猜测花夷此举到底是为何。若是为了给贵妃寿辰献演,大可不必公开打擂,这样会让佘家班和陈家班两个对手知道他们的所有情况,白白失了先机。若只是想借此机会给花家班抬抬人气,那也毫无必要,因为在京城梨园圈儿里,花家班还是当仍不让的龙头老大,不曾输给过佘家班半分。

花夷到底怎么想?此行的真实目的为何?

市井百姓的谈猜测中也无形地为这次花家班打擂比试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特别是到时候到场观看的只能是花家班五年以上的老主顾,还有送了邀请帖的京城达官贵人们,普通看官儿想要一窥,恐怕是绝无可能,愈发的让城中百姓对这三日后的比试格外关注起来。

还剩下三天时间才是正式比试,戏班后院里参加了打擂的戏伶弟子们却丝毫没有懈怠。除了一早起来吊嗓练功,更是让后厨房加紧熬制水梨花蜜汤来润着喉咙,三天里一点儿油盐也不进,只吃用清爽菜粥和一些松软糕点,怕误了嗓子。

子妤倒没那么多讲究,本来也没有钱买来水梨和花蜜交给后厨房帮忙熬汤。只按照平时的作息时间,早晨帮着阿满做沁园里的活儿,下午练功,傍晚再去唐虞处制百花蜜丸。吃的东西也全和平素一模一样,只是阿满替她着急,花了些铜钱找后厨房偶尔要了些剩下的汤水替她保着嗓子。

入夜,按照唐虞的吩咐,子妤沐浴过后便换上一身轻松的衫子去往南院小屋,在那里和子纾还有止卿一并练习这出新戏,得务必赶到比试前夕熟练磨合。

唐虞此举其实是瞒过了花夷的,所以让三人切莫对外声张,只让他们用过晚膳寻个理由悄悄过来便罢。

当初花夷对饰演花木兰一角的弟子很是犹豫,唐虞也没有直接讲出自己心目中花木兰的不二人选就是花子妤。虽然此角色性格很大程度上借鉴了子妤的特性,但唐虞可不敢在什么凭借都没有的情况下直接提议让子妤来扮演。毕竟花夷手下还有几个亲传弟子,青歌儿和红衫儿都是翘楚,要一试,未必不能盖过子妤。

可唐虞心目中的花木兰角色就是花子妤,再加上此戏乃是自己的心血之作,想要挑选谁来扮演,这点主儿还是想自己作了。况且考虑着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花子妤应该能凭借苦练获得一些先机,即便花夷不悦,也不会当即翻脸另觅人选。

其实唐虞极少有这样思前想后的顾虑时候,在花家班,他从来都是一个特殊存在。从十七岁起,他就被花夷重用,越过一众二三十岁的师父们,成为了戏班的二当家。花夷对他是十二万分的放心,无论大小事宜皆交办与他,也对他的提议几乎是言听计从。唐虞也明白,花夷这是在培养他做将来的花家班班主,否则,绝不会如此相待。

但当初来到京城,他只为学戏,只想把有限的精力放在曲艺之途,免得呆在家族之中倍感压力。经历当年的风波,他本该离开,可花夷对自己有伯乐之恩,几年来待他犹如亲徒,更是信任不疑,他唐虞并非白眼狼,自不会说走就走。

可将来呢?他真的会选择一直留在戏班么?

唐虞自己也不知道答案,他只知道,三十岁之前,族中不会将其召回,自己也还有六七年的时间可以仔细思考将来。而花夷并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留任为班主的意思,自然不敢轻易怠慢惹得他拂袖离开。

有了这些依仗,唐虞对自己的决定也有了几分信心。只要子妤不让自己失望,花夷就算略有不悦,也不会和他翻脸。但练习新戏之事还是不能泄露出去,否则就算花夷不问,红衫儿那性子要是知道了也会大闹一番,花夷肯定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这边自己理亏,少不得要将角色公布出来让戏伶竞争,这样对于子妤来说定非好事。

这厢,子纾和止卿都不知道唐虞心中所想,只晓得新戏练习之事得暗中进行,免得提前泄露之后招来什么麻烦。但子妤却不一样,她每每看着唐虞略蹙眉头的样子,就知道此事并不简单。

这一夜,四人照旧聚在小竹园里,此处僻静,又是唐虞的半个私人领地,平素即便是花夷也不会轻易前来打搅,更别说其余师父和弟子们,所以在此排练新戏倒也极为合适。

今夜排的一出武戏,子妤扮作的木兰初到军营,一身功夫倒也让战士们侧目,不敢讥讽嘲笑她面白如玉,犹若女子。子纾则扮作的将军巡视军营,让子妤扮作的花木兰和止卿扮作的韩士祺来一场比试。

这场戏没有一句唱词,考的是戏伶的眉眼神态和身段动作。特别是花木兰一角,面对丝毫不知内情的未婚夫,既不能伤了他,又不能露出自己是女儿身的端疑,还要打地精彩免得使场面拖沓这一招一式,就要讲究无比了。

亏得有子纾这个武生行当的俊才在此,琢磨了唐虞的意思后,他便认真替两人琢磨出一套动作来。特别是给姐姐的,柔中带刚,阴阳并济,华丽的打斗动作之下又不失女子的窈窕之魅,这才能让看客们极觉得有趣,又觉得养眼,不至于真把花木兰想为男子。

至于止卿的动作就简单许多,几个招式记牢了,来往之间英气勃发,倒也有两分军中男儿的飒爽之威。

一开始还挺顺利,子妤毕竟身量高,挥舞着一柄臂长的短剑倒也显得伶俐轻盈,游刃有余。可偏偏因为身高的缘故,她和止卿有一个挽手相较后被对方劈过身侧而斜斜倒下,最后由止卿伸手一揽将其腰际搂住的动作,这却有些难了,好几次都卡在了此处,极为不顺!

“呼哧”地深呼吸几口气,子妤有些着急,看了看一旁深思不语的唐虞,探问道:“唐师父,是否让子纾改一改这个动作,我和止卿高度只差了半个头,这样一侧腰,他只能揽到我的背,显得不伦不类,一点儿美态也没有。”

话虽如此,但几人心里都明白,动作并非表面那样简单,还真的非要不可。因为花木兰和韩士祺之间的敏感关系是整出戏的主线,这次军中比试,花木兰一点儿也没相让,就是不想对方发现自己便是他未婚妻的身份。奈何韩士祺始终技高一筹,招招狠逼,气的花木兰才一失神险些跌落当场出丑。

韩士祺自然不会真和战友死拼,当即便伸手一揽想为其解围,可这腰肢如柳的触感,靠近之后眼前人儿的细腻肌肤和耳垂上不易察觉的耳洞,都让韩士祺起了疑心,这才好延续下一幕的戏份。

神妙于动作相结合,两人要演出以上的意境,让台下看客也深入其中的领悟到韩士祺突然发现臂弯中的战友竟是女子时,这出戏里的高潮才会随之出现,大家也才会有继续看下去,想要知道下文的迫切心思。

环环相扣,引人入胜,正是一出好戏的重要因素。若是子妤和止卿无法完成这一幕,少不得被花夷点破,到时候直接换人来演花木兰,唐虞自己也没有任何借口了。

想到此,唐虞抬眼,表情严肃地看了看三人,开口道:“子纾,止卿,你们下退下,自己回屋里先各自练习琢磨唱段。子妤你留下,得帮你过了这一关,不然,整出戏无法完美,你也没有资格再演花木兰一角。”

子纾听得心惊,正想出口相帮,止卿却伸手一揽,摇摇头,拉了他向唐虞告辞后匆匆离开了小竹林。

憋着一口气被止卿拉回院子,子纾关上门就怒气冲冲地甩开手:“为什么阻我,若是家姐不能参演这戏,我也不想演啦!”

止卿摇摇头,也不理会子纾的气恼,徐徐斟了被热茶,才缓缓开口解释:“你以为唐师父为什么遣了咱们离开?”

子纾气呼呼的,也灌下一大杯茶,这才抹了抹嘴,“为什么?”

悠闲地饮着杯中茶液,止卿笑道:“唐师父亲自挑选的人,就算子妤气馁,他也不会轻易就这样放弃。相信我,明晚练习之时,子妤应该就能做好那个下腰的动作了。只是”说到此,止卿免不了有些担忧的口气:“不知道唐师父会怎么训练子妤,想来应该极为辛苦才是。”

“我家姐可不怕苦的。”听了止卿这么一分析,子纾才松了口气,拍拍胸口:“她性子坚韧,这也是唐师父为什么挑了她来饰演花木兰的原因。若换了红衫儿和青歌儿师姐那等娇滴滴的女子,这武戏一关可不是轻易那么好过的。”

“既然你都知道,那就放心吧。”止卿说着起身来,拿出抄写好的戏文稿纸铺在桌上:“与其担心子妤,不如咱们好生练习,再过两日就要比试,唐师父怎么也不会临时换人的。”

章八十二 馨香入怀

春夜凉薄,一丝微风掠过,吹起了林中竹叶“沙沙”作响。

子妤脸上表情有些无奈,看了看一言不发的唐虞,只好怯怯地主动开口:“唐师父,到底是改,还是不改这动作?”

提步来到小亭之中,唐虞端端而坐,看着前头立在林中的子妤,月光勾勒之下脸上的表情分明是有些露怯,也没立即回答她,只是斟了杯茶,轻啜一口才道:“在你看来,这一幕对于整出戏来说,到底是什么作用?”

想也不想,子妤起唇便答:“自然是承前启后的作用。花木兰和韩士祺比试较量,终于让对方产生了疑惑,认为花木兰有可能是女儿身,所以下一场才会‘三试木兰’的戏出来。若无这场作为铺叙,后面一场,看官们也会觉得无缘无故,站不住脚。”

“那这场戏最重要的是什么?”唐虞又问。

“最重要的”子妤接口,顿了顿,轻声答道:“此段并无唱词,考验的是戏伶身段功夫,除此之外,还有眼神和表演的功夫。若不能达意,一样会使得看官们一头雾水。所以看似简单,其实整出戏的关键还是在此。”

终于满意地点头,唐虞勾起唇角,心下对子妤能如此认真揣摩戏文很是宽慰,这才放缓了语气,朗声再问:“所以说,若要改了这个动作,你觉得可合适?”

“这”子妤一时语塞,想了想,随即玉额轻摆:“花木兰和韩士祺若没有近距离的接触,自然无法发现端疑。而这个揽腰动作的确也是最合适的,既能让韩士祺看清花木兰的面容,也能让韩士祺对花木兰女儿身段有真实的触感”说到此,子妤也知道此关不过,恐怕自己也就没什么脸面再演花木兰一角了,当即冲唐虞央求道:“求唐师父指点弟子!”

起身,唐虞一边迈步往子妤这边走来,一边问:“你是否认为身量太高,所以止卿难以揽住你的腰际?”

“我”子妤正想回答,可这本是明摆着的问题,对方为何故意有此一问,顿时有些明白了几分:“难道是因为我下腰不够?”

说着,子妤也不等唐虞回答,素手一扬,仰面就往后摆出了下腰的动作,轻而易举地将手倒举触地后才翻身而起,连气都没喘上一口。

这时唐虞已经来到她身边,伸出一只手,拇指和食指比划着:“若是你能再下腰三寸,身高便不是问题了。”

“三寸?”子妤愣了愣。

“你可知道戏班里下腰最低的是谁?”唐虞也不理会她的惊异,反问之后见其眸中疑惑,自顾答道:“是金盏儿,她能下腰到离地三十寸。”

睁大了眼睛,捂住嘴,子妤这才明白为何金盏儿能成为戏班里的顶梁柱。下腰只离地三十寸,不过是比小臂长一些的距离,这样的腰身功夫堪堪让人佩服。看来自己努力还不够呢,顿时眸中透出一丝坚毅的神色来。

唐虞见她有了主意,也不耽搁:“来吧,趁着今夜,我帮你练好这个下腰的动作。”说罢,靠近了一步站在子妤的身侧,伸出一臂横在子妤的后背:“只比以前低三寸即可,有我在一旁护住你,不用害怕。”

有唐虞在身边,子妤自然不用怕,也没耽搁,深吸了口气,左手覆在上腹,右手一扬,仰头便往后徐徐倾仰。

下到先前的位置,子妤的右手已经触到了地面,可仍旧感觉不到唐虞的手臂,眨眨眼,看了看上头:“唐师父,我现在开始继续下去,你帮着看看何时才够。”说着,一咬牙,准备强行下压身子。

“小心,要调整呼吸,别憋气,不然一泄气准得摔。”唐虞轻声指点着,不由得又靠近了一步。

仰头而下,夜空中的月光倒是皎洁清亮,正好唐虞低首挡住了光亮,让子妤瞧不清他的脸色,但听见其朗润如玉的声音响起,心里头也踏实了许多,便依言开始调整呼吸将腰际继续下压。

不过才下了一寸左右,子妤已经觉得小腿处传来一阵酸麻感,看来平时练习并未太过注重下腰的高度,这时候想要突破极限,恐怕并非想象当中那样容易。

唐虞侧眼看了看子妤的高度,还是不够,又道:“再下一寸,有我护住,不需要顾及什么。”

保持着如此姿势,子妤的腰际也泛起了麻木感,胸口一沉,知道自己若不豁出去肯定没法再下去一寸,只好放弃对呼吸的把握,粉唇一闭,准备憋住一口气往下压。

眼看子妤脸色有些泛红,胸口原本的起伏趋势也骤然停止了下来,唐虞眉头一蹙,知道她这是在憋气下腰,知道其随时有可能摔倒,赶忙手臂一紧。

果然,子妤这一憋气,身上的酸麻感瞬间就充斥到了全身上下,感到腿上的劲儿突然一泻,随即腰上也没了知觉,赶紧将两手向上一伸,按平时练功的惯例,双手一把环住了唐虞的后劲处,只靠两手力量挂在了唐虞的身前。

唐虞一手揽住子妤的腰肢,被其扑地满怀,顿时一股夹杂着淡淡桂花味道的少女体香钻入鼻息之间,掌中透过薄薄衫子,也触到了子妤微温的肌肤,顿觉一道闷雷在脑中“哄然”炸响,四肢仿佛僵硬了一般,霎时便失去了控制,只想收紧手臂,将胸前的人儿揽得更紧。

只呼吸间,子妤已经靠着支撑在唐虞的身前站好,也恢复了几分力气。发现自己竟双手死死搂住唐虞的后劲处,眼前就是他起伏的胸膛,仿佛能听见其中“噗通”直响的心跳,顿时惊觉过来,羞得俏脸“刷”一下红了大片,不由得呼吸加速,刚刚回到身上的力气又消去了一大半,只觉酥麻难忍,无以自制。

本来,戏班弟子从小练功,下腰时都有师父或其他师兄弟师姐妹在旁边看护。若支撑不住,反手将身边的保护人环住就好,这样也免于后背着地摔个结实。但今夜,陪在子妤身边的可不是阿满姐,也不是随便一个师兄妹,而是唐虞!

两人这样“相拥相依”的动作,乍看之下竟如男女亲热一般,实在暧昧至极。

怀中人儿的娇软无力,鼻息间似有若无的股少女馨香,唐虞呆住片刻之后终于不再身子僵硬,反而心防失守,一种前所未有的莫名感觉袭来,好像很陌生,却又很舒服,仿佛一股泊泊热流经由子妤身上传导而来,让自己心底生出一丝不舍。似乎一旦放开此她,心中好不容易被填满的地方就会再次空出来,空虚无寂,再难找回。

身为花家班的师父,唐虞这几年来也偶尔替女弟子做过下腰的看护,比如红衫儿和茗月。当然,也遇到过今夜的此种情形,将弟子腰身拦住免得其摔倒。可为何面对着花子妤,偏会生出一种想要将其紧拥不放的念头呢?

这个念头一闪而出,还是让唐虞突然间心神一震。

打小看着子妤长大,从十岁稚女到现在的二八少女,就算不是自己的弟子,没有师徒的名分,两人却有着难以磨灭的师徒之实。如师如父,自己怎能对其生出如此亵渎的想法来?

正当唐虞逐渐恢复清明之时,子妤也细不可查地微微“嘤咛”一声,先于唐虞回神过来,纤手顶住对方的胸膛退开两步:“对不起,唐师父,我太笨,一时脚下发软所以才”

“嗯,咳”

唐虞只好用咳嗽来掩饰自己先前的失态,侧眼不愿再看子妤,只望向水塘边,压底嗓音道:“没关系,练习下腰这种事可定会经常遇到。今夜太晚了,明天一早你找阿满帮你做看护,争取再次练习时可多下腰三寸。”

巴不得唐虞让自己离开,子妤粉唇轻咬,自知脸上的红霞定未消退,还好头顶月光不似先前那般清透明亮,暗自祈祷着唐虞最好不要看出自己的窘态,匆匆福了一礼,转身提起裙角就快步离开了小竹林。

随着怀中人儿的主动离开,唐虞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感到心底泛起了点点空虚,好像有某种东西被人抽走了,又好像一颗被播撒下去的种子渐渐破开心防,随时随地有可能萌芽成长。

望着竹林中独自的人影,一阵风过,青袍微扬,唐虞只想让脑子静一静,并未急着离开。提步回到亭中石凳上坐下,灌了一口冷茶,这才觉得心中原先那种莫名的微热总算渐渐消失了。

低首,看着掌心,上面似乎任然留有子妤肌肤的温热,鼻息间也仿佛淡淡萦绕着残存的少女体香,此时神智已然清明沉静,却抵挡不住一股难以言喻的莫名情愫在心底生根。细细想来,因为看着她长大,自己确实从未把对方当做女人看待,可掐指一算,子妤今年十六,他也不过才二十三岁罢了,连半个叔叔的岁数都挨不着边儿。

看着子妤,有时候觉得她和儿时一般无二,聪慧机灵,笑意嫣然。可今夜才让唐虞猛然感觉到,她已然长大了,成为了一个可以让男子动心的美丽女人。

而且戏班里大家对待子妤的态度,唐虞还是知道一二的。因为身量高,身段自然比一般女弟子窈窕有致,翩翩而来,许多年轻男弟子的眼神总会流连在她的背影上。虽然面容不比戏班里的几个戏娘妩媚出挑,可子妤清灵隽秀的眉眼,娴雅恬淡的气度,却也没有几个女弟子比得上。

虽不是其师,但在花家班,辈分却是不容混淆的。子妤并非普通戏伶,但只要在戏班一日,就是花家班的弟子。无论是不是师徒也好,若唐虞和子妤发生感情,那就是乱伦!

这和阿满于钟大福的情况并不一样。阿满名义上是弟子,却从未真正上台演出,嫁给钟大福也是顺理成章。但子妤却不同,若她一直不上台,只伺候塞雁儿做她的婢女,或许她和唐虞还有可能

想到这一层,唐虞只好无奈地摇摇头,一抹苦笑溢在唇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胡思乱想到这一步,实在荒唐和突兀。

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似乎想借由这个动作将胸中臆想给完全抹去,唐虞提步缓缓而行,渐渐走出了紫竹小林。随之而起的,还有一阵突如其来的夜风,使得林中发出“沙沙”响声,回荡在夜里,格外分明,却又显得含糊不清。

章八十三 夜掩迷雾

赶紧快步离开小竹林,子妤端着的一颗心才猛然松了下来。

先前唐虞直视的眼神,虽然是背对月光,可子妤却能看得分明,那清澈一如深潭的眼底,怎么也掩不住对自己流露出一抹淡淡的情愫。只因为是一闪而过,等自己发现后想要细看,却又消失无踪,恢复了以往的澄澈无扰。

难道,唐虞也对自己动心了?

先前两人几乎全身紧贴,腰后的臂力将自己拥的紧紧的,子妤能感到对方也和自己一样,从一开始的僵硬,到后来呼吸急促,仿佛心神失守的那种迷乱无力。若是寻常,唐虞肯定会不疾不徐地扶正自己,再严厉地指出自己先前在下腰时的几处错误。可刚刚,分明能感觉到他片刻的失神

想到此,子妤脸上的红晕更甚,几乎要滴出水来,羞赧中一丝甜蜜悄然而生,身子也禁不住又有些发软,只好倚在小回廊的立柱上,勉强喘上两口气再走。

可随即想到唐虞之后那副刻意压制的表情,似乎根本就不愿再正视自己,子妤又觉得心中一阵发苦,提步而行,略有些紊乱不清。

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抬眼看看天,发现一团浓云正缓缓飘向正中的圆月,此时手中也无行灯,子妤不便再耽搁下去,只好使劲儿甩头,企图将脑中那些胡思乱想全都摈弃,这才提起裙角,匆匆往四大戏伶所居的跨院而去。

小桥上守夜的两个婆子裹着一床薄被,各自倒在一侧竟在熟睡中,细小的鼾声此起彼伏的响起,倒叫子妤哑然失笑了起来。

若是被花夷看到这两个婆子如此守夜,恐怕不暴跳而起才怪。别说是闲杂人等,就是自己这样跨了过去,她们也别想发现。

不过子妤也懒得叫醒这两个婆子,守夜幸苦她知道几分,能偷懒也让她们偷偷懒罢了,反正戏班里也不会有人敢夜闯四大戏伶的居处。

走到院中,子妤抬手捂住双颊,发觉两腮处仍旧还是有些发烫,怕被阿满姐或者塞雁儿看出端疑,干脆来到庭院中那颗大槐树下,一把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准备歇息歇息再回屋去。

只稍坐了一会儿,原本朗月清明的夜色突然被一卷黑雾所遮盖,子妤忍不住探头望向天际,觉着有些寒风夹杂着阵阵阴冷而来,后背一个“激灵”,也顾不得再等,怕是要下夜雨,赶紧提起裙角,准备回去。可刚走了两步,就听得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从后面传来,虽然隐隐约约,可分明是落园那边方向发出的声音。

子妤回头瞧了一眼,也不见落园有亮光,想着或许是南婆婆夜里起来出恭,受了风寒才会咳嗽成这样,只心里暗想:南婆婆年纪渐大,赶明儿个见了唐虞找他讨要些祛寒止咳的药丸给她服用才是。

想着,子妤已经提步回到沁园之中,看到一个人影从屋里出来,正是阿满。

阿满也感到外头风大,出来收衣服,见了子妤赶忙拉了她进屋:“眼看要下雨,你怎么才回来。先前四师姐还问你呢,我就说你去排戏了。”

子妤到了口热茶喝下肚,这才觉着舒服了些,听见阿满一说,心头发紧:“可曾说是排新戏?”

叹了口气,阿满也不瞒她,无奈地点点头,劝道:“别人能瞒着,四师姐可瞒不了。到时候她看见你和子纾止卿他们以新戏参加比试,定然会埋怨你不事先透露。你放心,四师姐说了,只要唐师父的新戏不让大师姐或者任何一个一等戏伶演都行。横竖你是沁园的人,肥水不流外人田,也没什么。不过,她让你过去好生说一下情况呢,你先酝酿好说辞,这就去吧。”

板凳还没做热就要去见四师姐,子妤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只好起身来,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那我这就去了。”

来到赛雁儿的门口,心里还是有半分忐忑,可想起阿满先前所言,想来这个四师姐也不会为难自己,便抬手轻轻叩门:“师姐,是我,子妤。”

“进来吧。”

里头传来懒懒一声唤,子妤应声而入,看到赛雁儿正好沐浴完毕,粉腮桃红,肌肤泛起一阵如霞的光泽,半裸的香肩还来不及拉拢衣袍遮住,怕她着凉,赶紧随手关上门,过去替赛雁儿更衣。

系好衫子,赛雁儿才斜倚在贵妃榻上,眉眼含着半点精光,打量了花子妤一番:“怎么才回来,不是制好药丸就可以了么?你也不小了,从这么呆在一个男人的房间里,还一呆就是大半夜,也要避避嫌才是。”

乖巧地斟了茶递过去,子妤来到赛雁儿脚边的梅花小凳上坐下,伸手替她一边捶捏小腿,一边答道:“是唐师父让我,还有子纾和止卿一并排一出新戏。因为还有三日就是比试的时间了,所以练的晚了些。明儿个我会早些回来的,多谢四师姐关心。”

这样柔顺的花子妤让赛雁儿也刻薄不起来,听她主动说出排练新戏之事,心中原本的一丝不快也消了不少,点点头:“什么新戏,若是阿满不说,身为师姐的我还不知道呢。”

换了个手势,子妤恬然一笑:“是一出的改编戏。这个故事可谓家喻户晓,唐师父也真有本事,这样改编的新戏不会让看官们有陌生感,又区别于传统戏。想来定会极受欢迎的。”

“唐虞可真待见你”,赛雁儿说着,吹了吹指尖鲜红的蔻丹,娇艳欲滴的殷红颜色甚为惹眼:“不过这样也好,总归是咱们沁园的人得了便宜,好过让青歌儿那丫头去撺掇着占了好处。”

子妤忙接话,解释道:“其实也不是唐师父待见我,实在因为花木兰一角得找一个身量高,能耍些拳脚功夫的戏伶才能演。原本好些个师兄是可以胜任的,但里面有些男女角色的对戏,若是选了戏郎来扮木兰未免有些不妙,所以唐师父才挑了我来演,能吃苦,又没有一句怨言呢。”说道后来,子妤又故意地自嘲了一下,免得赛雁儿真误会唐虞对她有些特殊关照就不好了。

“这也是你的造化。”赛雁儿说着起身来,看了子妤一眼:“不过你能不骄不躁,很让师姐我宽心。给你说个事儿,先前师父找我去用晚膳,说了,这次诸葛贵妃的寿辰,也让我准备个小段子去参加演出。”

说到此,赛雁儿柳眉微挑,露出一丝傲气,子妤见了赶紧恭维道:“那可不是,弟子说过,就算大师姐不去,四大戏伶中任何一个不去,师姐您也会跑不了要进宫献演。若没了您,太后的欢喜谁去讨呀。”

“丞你吉言,先前所说倒是不假。”赛雁儿说着,从怀里丢出个白玉镯子递到子妤面前:“说了要赏你,拿着吧。”

“多谢师姐!”子妤也不推辞,欢喜地接过来套在手腕上,倒也衬得皓腕如玉,肌肤润泽。

赛雁儿眼波流转,随即道:“也别忙着谢我,这次去演出,你也抽空给师姐想个点子。这些年,身边亏得有你给出主意,又时常唱些小曲儿小调儿给我听,太后也没腻歪我这两把刷子。不枉我当初看重你,收了入沁园。”

果然!她还是为了找自己要小曲儿。

子妤当然明白自己在赛雁儿心目中的价值在哪里,双方各取所需,自己倒也不吃亏。毕竟这些年她待自己也不薄,吃穿用度均是上好,也经常打赏些财物,说起来,不比红衫儿等弟子在前院上戏挣的少。

所以,子妤咧嘴灿然一笑:“请四师姐容弟子回去好生琢磨琢磨,过了比试后就给您想个好点子。”

相当受用子妤的逆来顺受,她好像从未当着自己的面说过一个“不”字,也从未露出一丝一毫不愿的表情,赛雁儿露出盈盈一笑,满意地挥挥手:“罢了,我乏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起身扶了赛雁儿到床榻上,子妤先帮她扯过薄被盖好,又取下窗帘的挂钩理了理缝隙,这才吹灭了桌上的烛灯,悄悄打开门又关上,松了口气,独自回屋去了。

只是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一抹疲惫之色。心中那点儿前世所记的民歌小调这些年来几乎已经掏空,这下赛雁儿还想要,自己恐怕得费点儿心思才行了。况且这样的局面还得持续到赛雁儿退出舞台,三四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看来以后不能再一味的答应了。

子妤推门进屋,没想到阿满还在里面候着。

她一手撑着粉腮,眼皮耷拉着正在强打精神,见子妤终于回来,赶紧上前揽住她的臂弯:“怎么样,师姐没为难你吧?”

看到身边有个如此关心自己的人,子妤胸中一暖,先前还觉着世态炎凉的心顿时被捂热了许多,甜甜一笑:“刚才阿满姐还安慰我说四师姐不会说什么呢,怎么,感情是哄我过去的呀。”

被子妤笑容所感染,阿满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尖:“小鬼,不老老实实答话,就爱拐弯儿抹角的数落我。这张小嘴儿小时候就说不过你,现在长大了,更是不得了。你还是好生去前院上戏得了,眼不见心不烦。”

“阿满姐可真的舍得?”子妤故意嘟起嘴儿,露出少见的撒娇姿态,眼珠子一转,故意道:“我知道了,有了夫君就不要妹子了,阿满姐,你还没嫁呢就一门心思要赶我了呢,不依不依,就是不依嘛。”

阿满却是郑重一叹,揽住子妤的薄肩:“放心,就算嫁了人也出不了花家班,我也会呆在沁园照顾四师姐,陪着你的。”

子妤靠着她也不说话,只点点头,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无依无靠,至少身边有个如姐如母的阿满可以挂念着。

章八十四 何人之喜

夜雨过后,清晨的空气愈发清新,深吸一口,几乎有种沁人心脾的美妙感觉。

子妤早早起了,拖了阿满一并来到院中,央她帮忙做看护,自己要练习下腰。两个人一阵忙活,子妤还是有些不得要领,只多下两寸便不行了,腰际僵硬无感,根本没法达到唐虞所要求的那样,多下三寸。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两人只好暂停练习,端了早膳去塞雁儿屋里伺候她起身梳洗。

塞雁儿今儿个起来就一副精神爽爽的样子。笑意浅浅,娇娇媚颜别样动人。阿满讨好地凑过去取了朵海棠绒花别再她发髻一侧:“四师姐,今儿个好天气,您也是好气色,配上这朵儿讨喜的花,显得人更美呢。”

“是人比花娇呢。”子妤理好床铺,也走过去,瞧了瞧塞雁儿红唇微翘,含笑不语的样子,心想她或许因为昨日花夷所言,让她也参加贵妃寿辰献演而高兴吧。这样也好,上头脾气好,下头的人也能跟着舒服些。

“你们两个,凭得嘴甜。”塞雁儿被阿满扶到屋中的食桌前端坐,掩口笑笑,指着上面两样清粥和几样小点:“坐下一并吃吧,昨晚没来得及,我有好消息要正式宣布。”

其实戏班里的规矩没那么严苛,阿满和子妤也并非严格意义上的婢女,只能算是塞雁儿的师妹,所以围坐一桌吃饭也不算什么。

听得塞雁儿有好消息要宣布,两人也没推脱,大大方方的挨着塞雁儿坐下了。只是先帮她布了菜,两人才各自拿起筷子。

阿满眨眨眼,也不急着吃:“四师姐快说吧,莫要吊咱们胃口。”

“瞧你心急。”塞雁儿含笑瞪了一眼阿满,旁边子妤倒是不徐不疾地喝粥吃菜,只是眼神中闪着探究的目光,不似阿满那样喜形于色。

心中对子妤的好涵养很是喜欢,想来这也是天生俱来的吧,她浑身上下总有种薄然而发的淡淡贵气不作多想,塞雁儿娇娇一笑,伸手指了指阿满:“这个好消息可是有关你的终身大事儿呢,想听吗?”

“终身大事儿”这几个字好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惊得阿满“嘤咛”一声娇嗔:“四师姐坏,总是戏弄我。”说完,放下筷子,头深深埋入胸前,脸红心跳,端端一副待嫁女儿家的羞样儿。

子妤这下也不吃了,惊喜地看着塞雁儿:“难道四师姐给班主说了?班主也同意了钟师父和阿满姐的这门亲事儿?”

也不立即回答子妤,塞雁儿故意卖了个关子,媚眼斜睨着阿满,仿佛要等她求了自己才愿意说。

女儿家的心事儿就是如此蹊跷,先前还为了此事卧病在床整整一个月。这下打定主意要嫁给钟大福之后,阿满却又有些急不可耐了,明知道塞雁儿逗乐自己,忍不住抬眼,咬了咬唇:“哎呀,还请四师姐明示,若嫁不了,那我当一辈子老姑娘跟着四师姐,您可要养我一辈子才行!”

被阿满这幅不知羞的俏模样给逗得,子妤和塞雁儿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塞雁儿更是笑地花枝乱颤般,上气不接下气地伸手戳了戳阿满的额头:“你个不争气的,罢了罢了,人大了也留不住,心思和胳膊肘都往外拐了。告诉你,班主昨儿个就叫了钟师父到无华楼那边问话,正好我也在,可是听得清楚明白。钟师父当即就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谢恩呢,说七日后就把聘礼抬到咱们沁园来,择日请班主亲自为你们主持婚事呢。”

阿满又是羞又是喜,听说七日后钟大福就要来下聘,脸红的像熟透的桃子:“呀!这么快!怎么会这么快,我还没想好呢!”

“可是没想好到底嫁不嫁?”子妤故意接过话反问阿满。

阿满一愣,原本就羞红的俏脸更是被憋得殷殷泛潮:“子妤,怎么连你也作弄我,真是人小鬼大,看以后你出嫁的时候我不把这憋屈给讨回来才怪!”

看着阿满如此羞赧,塞雁儿收起了打趣儿的表情,笑的有些若有所思,声音也柔了下来:“七日也不算快了。若不是这些年跟着我,你能二十二了才嫁人?放到外面,都成老姑娘了,说白了,是我耽误了你啊!”

阿满赶紧摆手,有些急了:“四师姐千万别这么说。戏班里哪个不羡慕我和子妤,能跟在四师姐身边,什么吃穿用度且不提,这些年来没受过一丝苦,岂是那些普通人家女儿可比的?如今在您的关照下,我又又能嫁给钟大福,也不会离开戏班,我还会继续留在沁园伺候四师姐的。”

“你就是个缺心眼儿的。”嘴上虽这么说,塞雁儿明显水眸中浮起一丝雾气,好像有所感慨似的,吐气如兰:“其实,若能给你找个更好的归宿才是我所乐见的。现在只能嫁给钟师父做个普通妇人,也是委屈你了。”

“不!”阿满也是满眼的感激,却神色坚定地摇摇头,“嫁人也要嫁的心安才好,钟师父为人憨厚老实,他又中意我,这便是最大的幸福。若对方是富贵门户,我又凭什么进门呢?我又不像四师姐您才貌过人,姿色若仙,将来必是有大富贵的人。”

摆摆手,塞雁儿好像有些不愿提此事,转而瞧了一眼花子妤:“阿满要做新嫁娘了,她要买尺头,裁嫁衣,你又要参加比试,若忙不过来你就说一声,我找班主再要个女弟子来帮忙。”

听塞雁儿这么一提,子妤突然想到了茗月,当即便央求道:“四师姐,我有个好姐妹,叫茗月的。她的事儿想来您也听说过,如今她母亲养病,急需银钱周转。不如您给班主说一声,让她过来帮工,做些杂物什么的。”

想也没想,塞雁儿点点头,红唇为扬地便就答应了:“这样也好,反正阿满姐出嫁要忙上一阵子,就当找个帮手。你先问过她愿不愿意,每个月只有五十文钱的月例,加上她六等弟子的月例,也有一百文钱了,精打细算也能过的去。”

一旁的阿满赶紧点头:“她巴不得呢。而且这姑娘老实又听话,四师姐一定喜欢。”

两个丫头这么高兴,塞雁儿也乐得成全,看看花子妤,又想起一事:“先前听你拉着阿满在院子里练下腰呢。你一个人瞎练可没什么用,不如去找金盏儿问问要领。她的水蛇腰可是咱们戏班的一绝,想必也有些窍门儿可以教给你。”

“那我用过早膳就去请教。”不知道塞雁儿怎么如此坦然地支了自己过去找金盏儿,子妤也不多问,只埋头扒饭,两三口吃完,向其告了半天假,直接去了落园。

落园门口因为一夜的风雨,地上积了不少的残叶,合着泥水挡在路上,让人有些迈不开脚。

子妤走到门口,眉头微蹙,心想落园里只有个南婆婆,虽然粗使婆子们每日会来打扫,却不会赶着时间过来。若是等下开门南婆婆没看清脚下,踩了湿滑的树叶摔倒可就不好了。

想到此,看到墙角边的一条扫帚,当即便挽了衣袖,拉起裙角,走过去提了它就过来开始清扫。

扫了一半,子妤抬袖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准备喘口气再继续,可一抬眼,瞥见身侧好像有人过来,便转身望去。

果然,一身鹅黄衫子的青歌儿正款款提步而来,腰肢轻摆,发丝微动,玉面之上敷了薄薄胭脂,端的是清丽娇媚,犹若春日芙蓉。她手里还拖着一个青瓷汤盅,似是给金盏儿送东西来了。

走近,青歌儿才发现先前屈身清扫门前的竟是花子妤,一愣之下眼底闪过一丝不可察觉的厌恶,随即却又被一抹动人温婉的微笑代替:“原来是子妤呀,我说今儿个张婆子怎么这样勤快呢。”说着走进一看,腻声啧啧道:“看你,裙角和绣鞋都弄脏了,还是别扫了。”

总觉得青歌儿笑容柔美,却并非真正的温和,好像带了一个面具的假人一般,子妤勉强一笑,摇摇头:“没关系,刚来找大师姐,看到门口落叶合着泥水,怕南婆婆起来没瞧见摔了,这才动手清理一下。这点儿活我在沁园也常做,青歌儿师姐你先进去吧,提了裙角小心些就是。”

两人正说这话,落园的大门“吱嘎”就开了,果然是南婆婆一身青布小袄子站在里面,一头灰白夹杂的头发梳的是一丝不苟。看着子妤竟拿着扫把替自家院门扫地,心疼地迈着步子赶紧出来:“丫头,你不用做这些,快放下笤帚进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这一夜春雨,早晨起来就像大冬天似的,可冷死人了。”

说着南婆婆就抢过了子妤手上的扫把,挽着她进了院子,直接带入花厅。竟连睁眼也没看一旁端立的青歌儿一眼。后面的青歌儿原本笑意扬起想和南婆婆打招呼,没想却被直接无视了,她脸色一僵,随即又恢复了如常表情,自顾提起衣裙,踮着脚尖自顾跟随而进。

花厅内倒是打扫的干干净净,青歌儿和化自娱一人手中捧着一杯南婆婆坚持要亲自沏的热茶,三人随意说着话等了不过一小会儿,金盏儿就从花厅的侧屋屏风内绕出来了。

见来人是青歌儿和花子妤,金盏儿素颜如玉的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落园不曾这么热闹过了,怎么一大早都来了?”

章八十五 初现端疑

金盏儿一身素白的裙衫清清濯濯,袖口和裙角坠了片片翠色莲叶,将其衬得犹如一株白玉清莲,无暇动人。徐徐而来,走动见腰身显得纤细柔和,盈盈不足一握,黑眸中含着半点柔情半分淡漠,清澈间仿佛又一丝疲态,使其原本就尖尖的下巴更是清瘦欲怜。

她来到花厅上座,端端落座而下,额前两缕发丝随即垂落,风儿一吹,露出光洁玉额,一举一动都显得美然如仙,娇美若花。

看在眼里,子妤心中免不了还是一阵嗟叹:如此美人如玉,就连自己这个再世为人的女子都不禁心动,何况是世间男子呢?可为什么唐虞偏偏那么狠心,不能对待金盏儿宽容一些呢?

想得远了,子妤收住心神。见青歌儿赶忙将随身带来的瓷盅端起来,走到金盏儿面前:“大师姐,这是打早我去后厨房熬的清喉汤,现在正好不温不火可以入口。”

“有心了。”金盏儿伸出素手纤纤打开瓷盅的盖子,顿时一股浓郁喷香的药味儿从里面飘出来,她捧到唇边轻轻喝了两口再放下,掏出白绢丝帕擦了擦嘴,笑道:“这些日子亏得你每日送来这汤水,我倒真觉得胸口的闷气发散了许多。只是要劳烦你熬汤又送过来,耽误了不少的练功时间吧?”

青歌儿半晗首,柔柔地摇头:“大师姐是戏班支柱,虽说只是身子微恙,但作为师妹的怎能置之不理。这清喉汤水乃是我本家相传,虽然用料简单易做,但好歹可以温补调理。若大师姐喝了觉着有效,即便每日花些时间,这辛苦也是值得的。”

“这份情意,我身受心领了。”一番话说的很是动人,让人挑不出一丝不妥之处,金盏儿也抿唇含笑,看向青歌儿的眼神多了几分感激。

只是子妤闻着这药味儿,总觉得有些怪怪的,按理,对嗓子好的汤药都是性味甘苦的,唐虞给自己的那本小书中也有记载。可这清喉烫怎么闻着却如此香呢?

有些想不通,可又不好意思发问,人家青歌儿都说了是家传的秘方,子妤虽然心里犯了嘀咕,却并未开口说些什么。

金盏儿用过大半盅的汤水,才发现自己的另一位客人还被晾在一边,有些抱歉地一笑,朗声如玉地起唇问道:“子妤,你这么早过来,可是你四师姐有什么话让你传给我?”

总觉得这位大师姐有种让自己又敬佩又生怜的莫名感触,子妤听见她主动问询,忙答话:“大师姐,确实是四师姐让我过来一趟,不过却是因为弟子有些练功的技巧想请教您一二。”

落落大方的子妤讨得金盏儿几分好感,她宛然一笑,摆摆额首:“莫说请教了,同门师姐妹大家切磋技艺自是毫无保留。”

有些不好意思,子妤含羞抿唇,露出一对儿浅浅梨涡:“大师姐,其实我是听四师姐说戏班里您下腰最低,所以想过来讨教一二,可有诀窍?”

“子妤妹妹,你是为了后天的比试在苦练吧?”金盏儿没来得及答话,倒是青歌儿不动声色地突然问了一句出来。

也不隐瞒,子妤点头:“我和子纾还有止卿一块儿演一出戏,当中需要刀马旦的功夫。练了这些天,卡在了一个下腰动作上,所以不得已才来找大师姐请教。”

明明看出子妤掠过敏感之处不提,青歌儿也知道自己和她是打擂的对手,不好追问什么,眼底有些悻悻,拿起杯盏,不再言语。

金盏儿笑着在青歌儿和子妤的脸上扫了一眼,心中有些疑惑,这青歌儿资质过人,可看刚才的样子,似乎有些忌惮花子妤。

不过年轻弟子相争,自己这个做师姐的倒不好插手说什么,当即就起身,招手对子妤道:“走,到园子里我示范给你瞧。”

一边走,金盏儿一边将下腰的诀窍交给了子妤:“首先是呼吸,可千万不能乱。其次是着力点,普通人练下腰都是把力气放在腰际,免不了僵硬,这样也撑不了多久,但若是把力气均匀的分布在整个背部,则会轻松许多。但是得注意了,千万别用后颈的力,否则极容易损伤到颈内经脉的。”

说着,一行人已经来到庭院之中,粗使婆子已经打扫完毕,昨夜落下的一些桂树残叶都堆在墙角处,地面虽然湿了些,到不至于滑倒,于是金盏儿也不耽搁,当即就做了个下腰的动作示范给子妤看。

一寸一寸地下压,金盏儿柔软的腰肢犹如一根韧劲十足的柳条,呼吸间似乎毫不费力地下到了离地约四十几寸的距离,此时正好一阵春风夹杂着泥土新草之味吹过,让旁边观看的花子妤和青歌儿几乎有种错觉,生怕金盏儿这柳条般的腰肢被那风儿刮折呢。

稳住身形,金盏儿扭过头来,竟还能开口说话,不过嗓音免不了还是有些微微变了:“你看好了,等你到了能轻松下腰的极限后,接下来若还想继续,光是调整呼吸可不够,得将腿上的感觉一并调整,要想象着自己两腿向下长在了地面一样,这才能继续下腰不至于仰后摔倒。”

说完这句话,金盏儿又调匀了一下呼吸,竟一寸一寸,在子妤和青歌儿的眼前一直往下直到离地三十寸左右的时候,纤薄柔和的腰肢才停住。

不过这最后三十寸的距离确实是难以突破了,金盏儿只保持了几个呼吸,就一手侧撑着地面起身,也不顾掌心沾湿的点点雨泥,只接过南婆婆递上的绢帕擦拭了一下,朝子妤点点头:“你也来试试,我好指点你的动作。”

青歌儿却跨前一步,主动站在了花子妤的身侧,笑道:“我来为师妹看护,这地上还有水渍,要是摔落,岂不可惜了你这身上好衣料裁出来的衫子。”

子妤今儿个穿的是一件塞雁儿赏下的裙衫,裙身上染了深深浅浅氤氲而开的斑斓雾色,好似天上骤然聚起的团团白云,映衬着雨过天青色的底儿,步履间让穿着之人会有种轻盈无比的感觉。

自己没怎么注意,倒是青歌儿只一眼就能看出这衫子的衣料所费不菲。子妤见她虽然笑意然然,话中却又一丝淡淡的羡慕意味,只好笑笑,对这青歌儿解释道:“这是四师姐赐下的,我倒是不知这衣裳有多精贵,不过青歌儿师姐既然主动相帮,这厢先谢过了。”

也不接话,仍旧是一副温温如常的笑脸,青歌儿来到子妤的身侧,倒也没怎么耽搁就伸出了一臂护在她的腰下位置。

“来吧,先试试到你平常练习的高度。”见青歌儿主动帮忙,金盏儿就退开了半步,只需要指点即可。

有了金盏儿的亲自示范指点,子妤在落园练了小半个时辰,终于能将腰多下三寸。虽然比起大师姐的柔软如韧还差得远,但一旁观看的青歌儿却也有些自愧不如,连连称赞花子妤悟性好,底子好,倒是个练习刀马旦的好材料。

“咦,唐师父您来啦!”

三人正在园中犹自练习着,冷不防听到南婆婆拉风箱似的声音响起,院门推开,一身利落青袍的唐虞提步而来。

见到花子妤竟然在此,唐虞脸色微微一凛,随即恢复如常的笑意:“子妤也在?”

靠着青歌儿的搀扶,子妤收了身子,看到唐虞的一刻脑子里不听使唤地冒出昨夜两人的暧昧画面,还好因为练功而有些绯红微喘的样子让人没法瞧出端疑,忙调整了呼吸上前福礼:“见过唐师父,弟子过来找大师姐教我下腰的诀窍。”

“原来如此。”说起此事,唐虞眼底的不自然更甚了几分,抬手摸摸鼻翼:“可能再下三寸了?”

点头,子妤也有些微微的异样感觉,轻声答道:“好在有大师姐指点,刚才已经能勉强多下三寸了。”

“我说呢!”一旁的金盏儿轻移莲步来到当中,看了看唐虞,又看了看花子妤:“子妤何须突然练习下腰,原是唐师父您给下的任务。不过,当年我练习下腰的时候,还是唐师父亲自指点的,子妤,你守着这么好一个师父不让他教,岂不浪费。”

“金盏儿!”唐虞似乎不太想提及当年之事,插言道:“你昨日遣人过来请我,说有正事相商,等会让班主还有吩咐让我过去无华楼一趟,还是不要耽误了,这就进屋细谈吧。”言罢又看了一眼花子妤,迟疑了半分,才道:“子妤,止卿现在正好在南院,你弟弟也在,你们一并在我屋中用膳吧,顺便论论戏。”

“弟子遵命。”子妤听得金盏儿适才所言,想起昨夜唐虞帮自己练习下腰,看来这种情况似乎也在他和金盏儿之间曾发生过,不由得心底泛出一丝涩意,也不多言,当即就福礼告退了。

只是走到门口,子妤还是忍不住回头瞧了瞧,花厅内唐虞面对着金盏儿对坐,青歌儿竟主动一边为两人斟茶倒水,一边在说着什么,看其脸色,好像是有事相求。

眉头蹙起,子妤难免想到了后天的比试,暗道这青歌儿恐怕是借了金盏儿的名义特意请来唐虞,至于具体有何索求,这离得太远也听不清楚,摇摇头,只好推门而出离开了落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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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因为网络问题耽误了十来分钟更新,抱歉则个!

章八十六 夏至未至

南院的一角,秋日零落的翠竹已经抽出满满叶芽,枝干也长得齐人高了,将唐虞的小屋围起来,使得此处闹中取静一般,隔绝了渐渐到来的初夏之气。

将饭菜摆在小石桌上,虽然只有两三样普通的菜式,花家姐弟和止卿三人却吃的很高兴。不过谈及第二日就要举行的擂台比试,除了子纾之外,子妤和止卿都流露出了一丝紧张。

“怕什么,只要咱们仨捆在一起,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别说是打擂比试了,就算是闯那刀山火海我都不怕。”子纾一边刨饭,一边含含糊糊地说出了这番豪言壮语,只是几颗饭里随之飞洒出来,正好落在止卿的手背上,让他端正的脸色也露出了几分苦笑,翻了翻白眼。

“食不言,寝不语,我记得大小就教你。”子妤狠狠瞪了自家胞弟一眼,赶忙从怀中掏出绢帕替止卿擦拭手背上的饭粒。

“无妨,这些年来和子纾常常一起用饭,习惯了。”止卿摇摇头,接过子妤手上的绢帕,自顾轻轻拭了拭。

见他一番动作轻缓优雅,毫不厌恶气恼,子妤不住叹气:“子纾,你天天跟在止卿哥背后,怎么就没学到人家半分气质呢?”

正好吃完一大碗白饭,子纾又顺手拿起个馒头啃,继续含含糊糊地道:“止卿哥扮小生,自是风流倜傥。我可是扮武生的,那么斯文干什么!”

一个“爆栗子”给敲在子纾的脑袋瓜子上,子妤好气没好笑地道:“按你的道理,那人家朝元师兄怎么不像你这样?一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样子。平素里在薄鸢郡主和逊儿面前你倒是装的好,怎么一下来就啥都不管了,羞死人了。”

这下子纾委屈了,吃剩下的半个大馒头一口气塞了进去,三下五除二地吞了,喘上两口气,故作可怜地道:“昨儿夜里被止卿哥逼着练习新戏,几乎一宿没睡呢。好不容易吃顿饭,又被你数落个不停,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眼看五大三粗的花子纾又要来那一套“撒娇杀手锏”,吓得止卿赶紧一把拿起个馒头塞住他的嘴:“罢了罢了,怕了你行了吧。这顿好好吃,昨天确实是幸苦了。”说完,又对这子妤示意:“子纾等下和我们对了戏还得去琅园找朝元师兄再替他磨合一遍武戏,咱们也快些用饭,好多匀出些时间来练习。”

点点头,子妤伸手夹了一筷子小炒肉到子纾的碗里,没了先前的彪悍模样,柔声道:“别只顾着啃馒头,得多吃些肉才长的好。”

知道自己姐姐是为了他好,子纾眨巴着眼,乖乖的吃了下肚,也主动给子妤夹了两点白玉豆腐:“姐,你多吃豆腐,才长的漂亮。”

“坏小子,嫌弃你姐姐啦。”子妤嘴上这样说,心里头却暖暖的,像调了蜜似的,也不再说话了,只埋头吃饭。

看着眼前的花家姐弟,止卿的眼底有些淡淡的思绪翻飞而过,心底柔软的一处再次被触碰了,也将子妤的身影和脑海深处的那个纤弱人影重合在了一起。

十年前,因为父母先后逝世家道中落,只剩一个姐姐带着止卿在左亲右邻间讨生活。一个十来岁的半大小姑娘和一个七岁稚童,这样的日子自然过的艰难幸苦。除了忍受亲戚们的冷眼,原本身为千金小姐的姐姐还得放下身段,替收留他们的亲戚家浆洗衣物顺带做些女红手工。

就这样捱了三四年,姐姐终于还是因为操劳过度而离开了人世,止卿不愿留在冰冷的宅院中仰人鼻息,主动卖身进入了花家班。

打从花家姐弟进戏班,止卿就在他们身上看到一丝曾经熟悉的画面。姐姐疼爱保护自己的弟弟,亲情之外别的什么也不重要了。从那时候起,止卿便主动和花家姐弟相交,想要从他们身上重温一丝记忆中的温暖和美好。

不过这个原因连花子纾自己都不知道,还当止卿和他们姐弟俩投缘。不过这几年的相处,止卿虽然表面上仍旧一如既往的清淡无波,心底却早已把花家姐弟当做自己的亲人一般。

子妤替弟弟加了菜,抬眼看到止卿双目迷惘地投向远处,碗里的饭菜也一动未动,疑惑地开口道:“止卿,发什么呆呢,你也吃呀。”

止卿收回思绪,然然一笑,犹如青玉泛出润润光泽般,仿佛能融化时间种种烦恼。这样的笑容在子妤看来着实难得,不由感叹:“若止卿日日都以如此笑颜示人,恐怕不知是红衫儿师姐,世间女子都要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呢。这就叫,虽是男子,其美色却仍能倾国倾城。”

伸手不痛不痒的敲了子妤的前额,止卿动作虽然亲昵,却只是发乎于自然,好像对待自己的妹子那般:“凭得你屡屡拿我开玩笑,我却拿你无可奈何。”

“我可没你那样的角色姿容,可以倾倒众生呢。”子妤扁扁嘴,故意叹口气:“上次还说有师兄打听我,可平时也没见半个人过来嘘寒问暖。”

话中暗指红衫儿有事无事去找止卿,子妤笑意嫣然,眉眼弯弯,止卿却拿她没办法,干脆夹了一筷子白玉笋片到她碗里:“你还是多吃少说吧,从来在嘴上讨不了你什么便宜。”

“你们还在用膳么?”

正当三人围坐尽欢之时,唐虞已经回来,眼神不经意地从止卿和花子妤面上扫过,似乎有些淡淡情绪显露出来。

“唐师父”三人齐齐喊了声,不由自主地站起来。

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唐虞眉头微蹙,薄唇抿了抿,才开口道:“我从落园而回,在金盏儿的帮助下,青歌儿所准备的唱段也绝非等闲,加上红衫儿和她唱对台,你们想要赢,并不容易。”说着,已经自顾进了屋,拿起一叠戏文又渡布而出:“走吧,吃好了就去小竹林,我先过去等你们。”

此话一出,三人哪里还有心思继续吃东西,纷纷放下了筷子。子妤示意止卿带着子纾赶紧跟唐虞过去,她要先收拾了再去。

唐虞走在前面,心中却想着先前所见。

刚步入南院,那阵阵轻盈的嬉笑之声就不绝于耳,透过竹屏间隙,更是看到止卿与子妤之间的亲昵动作和神态。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其情谊到底是亲如兄妹,还是会成为青梅竹马的恋人,唐虞已经有些有些糊涂了。可他心里却清楚,刚才那一幕看在眼里,一种从未有过的淡淡涩意从胸中溢出,几乎瞬间就要冲破自己情绪的屏障而流露出来如此感觉,就好像从来属于自己的东西突然有人来抢,若说不动怒,那绝对是假的。

自觉可笑,唐虞走着走着加快了步子,甩甩头,想要将这种奇怪又莫名的想法抛出去。子妤是人,可不是什么东西。而止卿是自己的弟子,性格虽然清冷,可对待子妤觉得是发乎情止乎礼,两人交往也并未有过任何不妥之处。想长远些,若是将来能结成连理也算是一桩妙事吧。

这个念头甫一出现在脑中,唐虞又感到那股涩意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还有一丝淡淡的酸味儿充斥其中。将手捂在胸口,疑惑地停了下步子,觉得这样没来由的感觉很不寻常,却又找不到原因,便想回去给自己开一副清心宁神的药喝喝,看有没有祛除的功效。

林中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除了两支雀鸟停在竹枝上头偶尔“喳喳”叫上两声,其余便是春末暖风微微拂过,带起的一片“沙沙”声。

先让子纾扮演的将军过一遍戏,唐虞指点几处。又让止卿将韩士祺的唱段中生涩处挑出来再改动磨合一番,三人差不多练习了一炷香的时间,子妤才匆匆而来。

提着裙角,子妤步子走的有些急,俏脸上呈现出两团淡淡的绯红,胸前起伏着喘气,却更加凸显了窈窕有致的身段。远远看到三人正在认真排戏,想着唐虞先前所言,心里愈发有些着急了,想早点过去问问青歌儿那边的情况到底如何。

这样一来,子妤步子一乱,没注意脚下正好踩到一块生了青苔的石头,一个踉跄脚下打滑,眼看就要斜斜摔在地上,离得她最近的止卿却动了,随之而动的,还有唐虞。

不过因为距离稍远于止卿,唐虞还是慢了一步。只看止卿极快地奔了过去,伸手一捞,正好抢在子妤与地面惨烈接触之前一把将她拉住。子妤禁不住冲力,也毫无悬念地扑入了止卿略显单薄的怀中。

这一幕发生的极快,子纾看到姐姐差些跌跤,也是一个箭步冲了过去,看到两人抱作一团并没有回神过来,只拉住子妤上下打量:“家姐,你没受伤吧?没崴到脚吧?止卿哥,你也是,刚来那么用力,可拉伤了筋骨没有?”

子纾连珠炮似的问题抛出来,倒化解了子妤和止卿间的两分尴尬。子妤推开止卿,摇摇头说自己没事儿。止卿也揉了揉胸口被子妤所撞的地方,表示并无大碍。

三人都没发现,一旁的唐虞正略显尴尬地收回了手,很明显,刚才他也想以手揽住子妤,却被唐虞抢了先。

顺势将手放在唇上,轻轻咳了咳,唐虞才开口道:“既然你们两个都没事儿,就来对戏吧。”说完转身,自顾步入了亭内坐下,端起杯盏喝了口茶,仿佛在调息自己的呼吸,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章八十七 轻叩心扉

春末夏初,特别是午后,天气还是显得略有些闷热。

幸而三人是在紫竹小林排戏,此处阵阵暖风轻拂而过,却并未夹杂半分暑气,比在无棠院和后院里自顾练功的师兄弟师姐妹们要轻松了许多。况且一旁还有唐虞亲自斟的温茶,累了便停下喝一口,再接受几句指点,对于花家姐弟和止卿来说绝对是受益匪浅。

特别是子妤,听着唐虞温润的嗓音为大家说戏,她尽量将每一句话都牢牢的记在脑子里。毕竟唐虞有着丰富的经验和对戏曲的敏锐感觉,但凡他所提及之处,必然犀利的指出了三人的不足。

因为子纾还要去琅园让朝元师兄再帮忙完善一下武戏的部分,唐虞让他先离开,留下子妤和止卿继续排练两人的对手戏。特别是昨夜未曾完成的那场武戏的最后部分。虽然先前在落园看到子妤在金盏儿的指点下能多下腰三寸,但实际情况还是要两人过招之后才能确定是否合适。

手中虚拿宝剑,子妤和止卿神情专注,恍若当真是两个在军营里比试武艺的士兵,一招一式行云流水,既不失那种烈烈交锋的紧张感,又不失舞台上所需要的那种炫目感。

子妤所扮演的花木兰手中虚剑斜斜刺出,眼看就要刺中止卿所扮演的韩士祺,却一个故意的踉跄姿态,堪堪挑过了止卿的肩头。收势中故意流露出一丝柔情,眼看“花木兰”就要为此摔倒,“韩士祺”果断地将手中佩剑一扔,毫不耽搁地伸出手臂将对方一把搂住不高不低,“韩士祺”的手臂犹如一支刚健无比的铁枝拦在“花木兰”的后腰,如此对比,则愈发显出她非男似女的柔软腰肢。

肢体的必然相碰,眼神的偶然相交,原本那个英姿飒爽的“花木兰”在此时突然变得有些让人捉摸不透了,片刻的柔软就像一根针刺入了“韩士祺”的眼底,也植下了一抹疑惑在心底。

这一场戏在此刻达到了高潮,也达到了尾声。

看着子妤被止卿搂在怀中,两人眼神相交,似有点点微妙情愫流露而出,原本应该对两人表演感到欣慰和高兴的唐虞,此时笑容却有些僵住了。

唐虞清楚明白他们是在扮演“花木兰”和“韩士祺”,可当他看到子妤的腰肢被止卿堪堪搂住之时,脑中却突然又掠过了昨夜的情形。

他也曾这样揽过佳人的细腰,更曾将其拥入怀中,虽然只是为了排戏和指点,但那种幽香满满的感觉却异常清晰明显地留在了唐虞的脑海中。甚至他现在都能嗅到子妤曾留在自己身上的那股少女体香,清清洌洌,似有若无,却能萦绕不断,难以磨灭

见唐虞只呆呆的盯住自己,两人均收了势,不带半分尴尬,只齐齐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唐虞。轻轻扶起子妤站好,止卿按住心头的半点激动,因为这一幕戏太关键了。承上启下,丝毫不容闪失。若不能很好地表达出“花木兰”和“韩士祺”之间的暗暗情愫,整出戏也就没有了光彩,忍不住开口询问:“师父,刚才我们演的怎么样?”

脸上扬起微微笑意,唐虞终于压制住了那股莫名的情绪波动,点点头:“不错,子妤一夜练习,加上金盏儿的指点,在动作上已经完全能够挥洒自如。只是有一点,你们两人的眼神相交似乎有些许的尴尬。记住,这只是演戏而已,你们并不是你们自己,你们是戏中的人物。他们需要的情绪是完全自然流露的。”

“是,唐师父。”子妤对其点评坦然接受了,刚才她却是觉着有些尴尬,毕竟止卿是个男子,如此紧搂这自己的腰际,再知道这只是演戏,甚为女子的她免不了会有些不太适应。况且她这也算是第一次要正式演出,排练下来遇到这样的情况也很自然。

而且唐虞并不知道的是,正当他看到止卿代替自己将子妤搂在怀中时,子妤也在恍然失神,想起了昨夜之事。

和唐虞的肢体相触不一样,子妤被止卿搂住,除了感到尴尬,并无其他。而唐虞将自己紧拥入怀时,那种心跳不受控制全身酥麻瘫软的感觉,却是独一无二,无法替代的。

不想让两人看出自己刚才的片刻失神,唐虞让两人再打起精神一鼓作气将这出的戏再排一遍,又精挑细选将其中不合适的地方再次完善。

直到夕阳西斜,紫竹林内树影拖拽将池塘湖面给切割成段段水块儿时,唐虞才终于满意地叫了停。

整整练了一下午,虽然身体和嗓音皆是异常的疲惫,但子妤和止卿相视一笑,均感到心中有种无法言喻的兴奋和满足。这毕竟是一出绝妙无伦的新戏,对于两个年轻的戏伶来说,能在有生之年演一场前无古人的全新戏曲,这不仅仅是幸运,更是一种铭记。

若他们能成功,那这一出戏将会以两人为范本代代流传,而他们也将会一举成名天下知,凭借这一出新戏登上所有戏伶梦寐以求的最高舞台,赢得所有属于戏伶的最高荣誉!

坐下来安静地歇了口气,喝下一盏唐虞亲手泡的温茶,任止卿平素再怎么性格沉稳波澜不惊,也禁不住问道:“唐师父,明儿个是否要一早就来此练习。反正比试是在黄昏过后,应该还能来得及多练习几次。”

子妤也眨眨眼,看着唐虞,等他安排和吩咐。

看着两人殷切的目光和干劲儿十足表情,唐虞身为师父,心里自然宽慰无比,不过他却摆摆手:“不用了。我只要求你们今晚回去和子纾再过一遍三人的合戏,无比将丝丝扣扣之处磨合的完美无缺。至于明日”唐虞顿了顿,这才轻松一笑:“明日你们睡个大懒觉,不到太阳升到正中的时候不许起来,给我好好的修养身子。少说话,多喝水,什么都不要再想。”

“明日不练了?”子妤一愣,没想到唐虞竟是要求自己和止卿睡懒觉。止卿也是有些意外地看着唐虞,显然不敢相信。

对于两人惊讶,唐虞却不疾不徐地解释着:“虽然从你们开始排戏到现在不过才几天的时间,但显露出的天赋才气却足以驾驭此戏。贪多嚼不不烂,戏文只是一个依据,最重要的还是靠戏伶在舞台上的表演。若太执着于戏文中的要求,听从于指导师父的要求,你们就会陷入一种条条框框的束缚之中。”

看着子妤和止卿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唐虞停下轻啜了一口茶,嗓音轻缓,又道:“所以,这最后的一天,你们一定要让自己完全的放松。最好连此戏的一句唱词都不要去想,将它完全的忘掉。直到黄昏登台的时候,让它成为你们自然而然从内心散发出的感受,这才能将看官们完全带入戏中,让他们深信不疑眼前所看到。”

“是,师父!”止卿对戏曲的悟性极高,完全能理解唐虞所言。此时他眼中已经完全没有了半点情绪波动,犹如一汪碧潭沉沉无底。

“好了,你们都回去吧,为师想在此处再待会儿。”唐虞满意地看着止卿,对他的领悟能力和敏锐的戏感都很放心。

“止卿,你先回去,我还有几个地方不明白想请教唐师父。”子妤眨眨眼,红扑扑的脸蛋儿上扬起了嫣然如花的恬然笑意:“反正明天就得什么都不想,那我今儿个可得把该想明白的东西都想个清楚。”

止卿依言起身,看了看子妤,劝慰道:“你也别太紧张,虽然这是第一次正式登台,可不是你一个人,有我,有子纾,还有唐师父在后面替我们镇住,其余便没什么好怕的了。”说完这些,又依礼朝着唐虞曲身一拜,这才转身离开了小竹林。

对于子妤的留下,唐虞只是含笑不语,并未拒绝。能有机会与其单独相对,心里自然而然就生出了淡淡的欢喜,总觉得那样可以使他感到放轻。

可等着止卿一离开,子妤原本笑颜如花的脸庞却突然一变,玉牙咬住粉唇,眉头锁紧:“唐师父,我伤着了!”

唐虞还没从刚才那丝暗喜中回神过来,被子妤如此表情和话语一惊:“你怎么了?”

子妤将头埋得低低的,似乎不敢看唐虞一眼,话音也怯怯地好像犯了错的小姑娘:“我刚刚,不之前过来的时候不是滑了一跤险些摔倒么我的左脚脚踝好像是伤到了,火辣辣的疼个不停”

不等子妤把话说完,唐虞已经一声不吭地从位置上坐起来,一把走到子妤面前蹲下,伸手将其裙角掀开,再轻手把她的左脚抬起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我”子妤还想说什么,可眼看着唐虞脸上的神色,那种又紧张又担心的样子,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紧紧地闭上眼,等待唐虞对自己严厉的训斥和数落。

章八十八 杨花吟吟

夕阳斜斜地透过竹林间隙挤进小亭之内,丝丝缕缕,好像一根根并不分明的金色线条织就的细网,将亭内两人笼在其中。

唐虞毫不犹豫地将子妤左脚的鞋袜脱去,掌中托着金莲如许,那脚踝处的红肿衬着一片莹莹如玉的肌肤,显得异常突兀。

上头地子妤来不及反应,自己的脚已经被唐虞捧在了手心。刚刚涌起一阵羞赧泛起在两颊,可一眼看到自己高高肿起的脚踝,心跳却不受控制地急促了起来,这出新戏里刀马旦的戏份占了一大半,若是自己脚踝伤了,岂不是

什么男女之防,什么授受不亲,子妤哪里还能顾及那么多,若是因为一时不小心崴了脚而失去这次机会,那自己一定会后悔死的,于是一咬牙,用着殷切而央求的声音道:“唐师父,我没事儿的,只是肿了起来,擦了药明儿个歇一天,一定不会耽误到晚上的演出的,我保证!”

因为唐虞埋头蹲在自己下方,子妤根本无法看到他的表情如何,说出这句话后见其半晌没有反应,以为他气急了,干脆想要抽出自己的左脚,站起来走走让他看看。

“你还要任性么?”手掌将自已的寸许金莲稳稳托住,唐虞终于抬眼起来,眉头紧锁,面上表情除了担忧并无其他:“你的伤势我刚才仔细看查了,虽说不重,却也不轻。想要明日毫无顾忌的参加演出,恐怕”

子妤几乎带着哭腔,莹莹欲滴的泪水就这样泛出了眼眶,双手把住了唐虞的肩头不住的央求:“唐师父,我不怕,再疼我都能忍!”

“傻丫头!”唐虞见其动了真性情,哪里还忍心再责怪她什么,站起身来,低首看着坐在石凳上的子妤埋头啜泣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伸手轻轻揽住她的薄肩在身前,语气柔软地哄劝道:“别哭了,这点儿伤虽然麻烦,但有我在,一定会让你如愿以偿的。”

被人这样温柔的哄着,子妤原本又紧张又焦灼的心情终于舒缓了下来,反手轻轻攀着唐虞的腰际,将头埋进了几分。虽然仍在不住地抽泣着,但明显是撒娇多过于难受,气息也逐渐地趋于了平稳。

感到怀中人儿不再情绪激动,唐虞苦笑着甩头,也不知道自己如此宠溺她到底是好还是不好,轻轻托起了她倚在腰际的身子:“你先在此稍坐一会儿,我回南院取了清玉祛瘀膏来给你敷上。”

子妤还是不敢抬头,只埋首用袖口拭了拭脸上的泪痕,乖巧的点头。

“我很快就回来。”拍拍子妤的肩头,仿佛是再一次的安慰,唐虞这才转身提步而去,离开了小竹林。

待唐虞离开,子妤才缓缓抬眼,脸上除了担忧,却有一丝娇羞红晕难以掩盖。这样的绯绯红霞透出双颊,就像熟透了的蜜桃,若是让人瞧见,定会认为她是个春心萌动摇曳难却的小女人。

“呼”地吐出一口气,子妤将双手捂住脸颊,眨眨眼,心道:刚才的唐虞还真是让人难以拒绝,竟如此温柔的哄劝自己,这些年来可是第一次呢。平素里他老是冷着一张脸对着旁人,若叫他们知道他也有如此温柔的一面

想到此,一股带着生涩甜蜜的滋味儿又涌上了脸颊,子妤赶紧深呼吸几口气,免得将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娇羞情绪又给表露出来。

但仔细一回忆,好像昨夜过后唐虞对待自己的态度就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具体是什么变化,子妤也说不清,只觉得他如常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中,好像多了些许难以名状的脉脉情愫在里面,虽然不易察觉,可一旦靠近,还是能够让她感觉的到。

再世为人,对于感情,子妤其实看得并不太重。毕竟心境的差异加上年龄的区别,身边的男子根本无法让自己动心。一旦面对唐虞,子妤却总是容易混淆自己的心意,到底是爱慕崇敬?还是芳心暗许?或许只有让时间来证明了

仰起头,子妤看着天际被红霞染得犹如火烧般的云朵,突然觉着自己费尽心思去猜想不过是徒劳无益罢了。唐虞若有心,自然会对自己渐渐生出好感,到时候水到渠成,两心相约,成就一段佳话也并无不可能。而现在一切还是未知数罢了,自己胡思乱想有何意义,不过徒增心事。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怎么把明晚的擂台拿下,争取在将来能留在戏台之上,最终取得大青衣的称号,揭开自己姐弟两的身世之谜才是最重要的

心中豁然开朗,子妤也不是那等未经人事的懵懂少女,既然想通了,也就不再拘泥于这些儿女情长的牵挂之中了,反正坐等唐虞过来也是消磨时间,干脆随口唱起了小曲儿: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

“抛家旁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

“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

“梦随风万里,寻朗去处,又还被莺呼起。”

“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

“晓来雨过,遗踪何在?”

“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

“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唱罢一遍,子妤却讪讪而笑了起来,自己原本是想借前世喜欢的苏轼之词舒逸胸怀,可是却偏偏选了这一曲。此曲借杨花而写闺怨,那漫天飞絮便是漫天思绪,似花非花若隐若现,又萦人怀抱,让人无从割舍,也无从排解

“妙,极妙!好一句‘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说话间,却是唐虞去而复返,手中提了药匣子,表情疏朗中带着三分神采飞扬,似是被子妤适才所唱之曲给勾起了无限胸臆,一边渡步而来,一边连连叫好:“子妤,适才你所唱之曲端的是构思轻巧,丝丝入扣。词中意境跃然于曲调之上,那飞絮漫天舞时,便是残红将尽时。伊人青春年华将付流水去,而离人不归。柳絮点点便是离人泪光点点,这是何等缠绵俳侧,难怪让人闻之柔肠寸断。如此妙曲绝词,可是你所作?”

却没想唐虞只听一遍竟能生出诸多感受,子妤也在惊叹着对方在词曲歌艺上的绝妙天赋,随即扬起一抹恬然浅笑:“偶然在山间听得隐士吟诵,我便记在心中罢了。随口唱出竟引得唐师父感慨横生,倒是白沾了这借来的光。”

不疑有他,唐虞也真信了子妤之言,以为这等绝妙词曲乃是山中隐士所作,不由得再次感叹:“高人其实在民间啊!”

毕竟以子妤二八年华,又没有经历过情爱波折,就算天赋异禀也不可能做出如此哀怨抒怀之词曲。不过唐虞倒是对子妤肚子里能装了这么多曲调很感兴趣,吩咐她空闲时将所知的都抄一份儿下来,让他研究一番。

又一个惦记着自己小曲儿小调儿的人!

子妤却并不觉得厌烦,反而觉着自己凭白带来许多好诗好词好曲好调来了这个时代,若是不留下些痕迹,岂不浪费,随即轻点额首:“遵命,等打擂过后我便着手做这事儿。”

这一动,正好随着一阵暖暖和风吹过,子妤裙摆轻扬,露出一只裸足,晶莹如玉的肌肤上反耀出点点霞色,惹得唐虞不再多言其他,赶紧走过去半蹲在子妤的身前:“我来为你上药,可能有些疼,要忍住。不过若是觉着不舒服了,你可以出言提醒,我会轻一些。”

低首看着唐虞小心翼翼地用手捧起自己的裸足,肌肤间传来的温度又一次让自己羞了,哪里还会在乎疼痛,只将一口玉牙咬住,半声也不敢吭。

唐虞单手托住子妤的左脚,另一只手打开药匣子取出一支小瓶,直接用嘴扒开了塞子,顿时一股淡淡药香氤氲而出。

药膏呈殷红颜色,略有些黏稠,唐虞用指点沾了一点,在脚踝的红肿处涂抹而开,动作略显笨拙,却极为轻柔。药膏的清凉中参杂着从唐虞指尖传来的些许温热,加上唐虞时不时地问询,让子妤根本就感觉不到疼痛,只一种无比轻松的触感包围着受伤的地方,渐渐那些火辣的滋味儿被隐隐的舒适所替代。

不一会儿,红肿在肉眼可见之下似乎消散了一些,唐虞也舒了口气,收起药瓶,动作轻缓地将鞋袜亲手为子妤穿好,这才起身来,笑意淡然:“好了,此药膏极为难得,有生筋骨之效,涂抹之后可保至少十二个时辰不会觉着疼痛。只要明日你好生休息,傍晚参加比试应该不成问题。等过了明晚,我再为你用一些温和的药膏来调理,幸而只是扭伤,几日之内应该就可痊愈。”

“多谢唐师父。”子妤这声感谢可是发自内心的。若没有唐虞,她拖着一只扭伤的脚踝定然撑不到明日傍晚,就算咬牙坚持,动作却会出卖一切。到时候不止自己,连带着子纾和止卿的一切努力,可都会付之流水。

“你先别急着下地走动,再坐一会儿。”唐虞收了药箱,看看四周渐渐沉下去的半抹斜阳,从怀中掏出一本曲集递给子妤:“看着这个能打发些时间,记得,至少坐一个时辰之后再起身,免得又伤着了。我就不陪你了,还得去无华楼和班主商议明日比试的细节。”

说完,唐虞觉得不放心,又取出怀中火石放在桌上:“若入夜了,就点燃灯烛,不然眼睛可受不住。”做完这些,才理了理衣袍,提步朗朗而去。

被人照顾的感觉很不错,子妤乖巧地点头,目送唐虞消失在小竹林外,脸上的笑容也好似杨花落地,缤纷如锦。

章八十九 梨园争妍

黄昏后,京城的大街小巷都挂起了灯笼,摇曳的光影交错间形成了一道道流光溢彩的飞虹,被夜风吹出了几许动人的曼妙滋味。

除却初夏的动人夜景,最让京城百姓感兴趣的,还是在今夜花家班上演的“梨园争春”擂台赛。那些平时难得一见的三等以上戏伶几乎半数都会出现在大戏台子上,还有不少叫价极高的五等以上弟子们同样也参加,如此梨园盛会自然会勾起所有人的瞩目。

但并非人人都能得窥这花家班擂台赛的真颜,受邀客人无比不是五年以上的老熟客,以及京中名望极高的达官贵人们。普通小老百姓只好在挤在周围的茶楼铺子里,看能不能沾着听得两句妙音,也好回味品尝着进入梦乡。

还没到时间,花家班门口已经停满了车撵,长龙似的从大门排到了巷尾处。最惹人注意的是,薄侯府以及诸葛右相府的两辆车撵徐徐而来,却并未停下,而是直接从侧门驶入了戏班之内。

“郡主,诸葛少爷,这边请。”

花夷本人专门在此候着,亲自迎接三楼包厢的一些。见到郡主和诸葛公子双双而来,脸上堆着满满的笑容便迎了过去,示意陈哥儿先行过去把位置安排好。

“劳烦班主了。”诸葛不逊玉面之上毫无表情,淡淡的吐露了这一句便提步而去。倒是薄鸢郡主含笑朝花夷点头,解释了一番她母亲因为受了风寒无法亲自前来,惹得花夷又是一阵客套,屈身恭送了郡主去往戏台那边。

看着两人走远,花夷露出了难得的轻松笑意。

这两个可是京中数一数二的贵人,其他戏班能请来一个都能敲锣打鼓得意好一阵子,托了花家姐弟的福,一下子能来一双。这个,也是花夷当初答应唐虞让花子妤参加比试的原因。若没有花家姐弟,单靠花家班和自己去请,恐怕费尽口舌也未必能如愿。如今两位贵客一进门,看得出外面街头巷尾已然议论开来,给自己长了不少脸面,也无形中抬高了花家班的名声地位。

陆陆续续,一些重要的客人也从侧门而进,花夷均守候在此亲自接待一番,让陈哥儿领路一一安排好位置。眼看夜色沉沉,前院戏台响起了丝竹舞乐之声,花夷却还留在原地,神色间有些焦急,不停地往侧门处望去,似乎还在等着什么人到来。

陈哥儿一阵迎来送往已是有些微微喘气,眼看前院戏台子上第一场比试已经开始,花夷却还在侧门处候着,不由得上前去低声探问:“班主,前头已经开锣,怎么贵客还没到齐么?”

花夷点点头,眼神还是没离开侧门处半开的缝隙,正要让陈哥儿去看看,却瞥到一抹绛紫色的衣袍从门缝露出来,精神一振,也不多说什么,赶紧迎了上前:“五爷,您可算来了,这边请,这边请。”

来人约莫四十来岁的年纪,一身绛紫锦袍显得身材高挺,长发高束,头戴羽冠,一身气度竟让人有些不敢直视,只觉得其周身似乎都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威严,甫一靠近就能明显感到。而他身边立着一个身长玉立的年轻男子,右手隐隐把在腰际的佩剑之上,明显是个练家子。

这位被花夷尊称为五爷的人四处一打量,倒是连连点头,顺手将薄如蝉翼的玉骨折扇甩开,也不用陈哥儿领路,一边轻轻摇扇,一边渡步而去,似乎对这花家班有几分熟悉:“花夷,你这园子倒和十多年前一样,虽然简单,却透着股子清雅。”五指轻捏住扇柄,这五爷的手修长细滑,指甲处也泛起淡淡的粉色光泽,一看便是养尊处优之人。而他身边的年轻男子只离开半步,紧跟而去,神色严肃而又警惕。

连连点头哈腰,花夷白面之上凭白多了些细汗渗出,话音也是无比的恭敬讨好:“五爷看的上眼就行!您昨日遣人来吩咐小的说今晚会过来瞧瞧。可陋舍如此,还真怕怠慢了五爷您,那小的可就是百死莫赎之罪了啊。”

“好了,你不用如此。”五爷也不和花夷客套了,唇角扬起,笑意突然变得冷漠清洌,周身上下的威严呼之欲出,险些让身边跟随的花夷和陈哥儿当即伏跪下去。

陈哥儿更是心惊肉跳地强撑着跟在后面,疑惑着此人竟能让班主如此卑躬屈膝,态度犹如奴才一般。且不说这五爷看似和善其实给人感觉冷傲孤高,单是他身边那个佩剑的年轻男子,其身份恐怕也非常人可以猜度的。他自然不敢多嘴什么,连头都不敢抬一下,只顾着两条腿儿迈着往前走。

这位“贵客”五爷被花夷亲自带上了三楼正中的包厢。此处是平时专门留给熟客贵客的,位置绝佳,正对舞台,能将戏伶演出一览无余。而且刚好位于半个圆形环抱的当正,声音也是最能汇集的一个绝妙之处。

挥起身后的衣袍,五爷端坐而下,花夷给陈哥儿使了眼色,让他赶紧将面前垂着的半透明紫色纱幔给撩起来。又接过婢女奉上的珍果小吃等一一摆在五爷面前的矮几上,小声道:“五爷,您稍微来晚了一会儿,下面演出已经开始了。小的就在此候伺候您,如有什么吩咐直接叫小的做就是。”

年过五旬的花夷如此卑躬屈膝,连一边伺候的小厮婢女都觉着有些别扭。但那身着紫袍,气质冷傲的五爷却丝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让其退下,挥开玉骨蝉翼扇,神色悠闲地开始欣赏起了下面戏台子上的演出。

此时在台上的是一对儿三等戏伶,一男一女,演的正是一出。女的妙若仙姑,男的风流玉润,倒也博得了满堂彩。

这次唐虞和花夷商量好了比试的规矩,采用单轮赛制。上场的二十几个戏伶按照各自搭配的不同曲目,整好分了十组。五五相对,两两相争,每组戏伶演完当即就由看官掷出手中羽箭,若少于上一组就落选,多余下一组就暂时留资格。这样到了最后能保持羽箭数量领先者,自然就是胜出方,可获得在诸葛贵妃寿辰上演出的资格。

赛前,民间一些茶铺甚至放出了赌局,将每组戏伶按照编号排列让看官们下注。呼声最高的自然莫过于青歌儿与红衫儿这组,两个美人儿都是花夷亲徒,单看相貌就足够销魂,唱功也是数一数二的,众人均认为她们到时候拔得头筹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花家班五等以上的戏伶中不乏出色弟子,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也是因为各种原因受了些压制,这个时候大好机会自然不会放过,大家都使出了浑身解数倾力演出,让花家班今日的大戏台百花齐放精彩纷呈,一时间满场叫好声是此起彼伏。

此时诸葛不逊和薄鸢郡主也坐在三楼包厢的右手位置,两人一言不发地看着场中表演,显然都对花家姐弟有如此对手很是担心。

且不说他们见过的红衫儿等人,单是下面这一对儿名不见经传的戏伶都能唱的满场生色,恐怕花家姐弟所面临的劲敌并不在少数。

“完了,子纾真能赛过这些戏伶么?”薄鸢郡主呆呆地看着下面,如水的眸子泛起了丝丝忧虑。

诸葛不逊看看戏伶的演出,再不时地伸出手指在桌面轻轻敲着,似乎在揣摩乐师们的曲调,却则显得有些漠不关心。

见他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薄鸢郡主直来气,嘟起个小脸不满道:“诸葛不逊,你不是贵妃的侄孙儿么,不如你去说说情,直接让子妤姐和子纾去演一场,岂不便宜?”

这下诸葛不逊算是有了回应,却也只是淡淡地瞅了薄鸢郡主一眼,声音冷得像一块万年不化的冰:“就算你当花家姐弟是乞丐,以子妤的性子也是个不食嗟来之食的人。戏伶有戏伶的傲骨,并非普通伶人。若没有真本事,就算给她一方舞台,站在上面也不过是贻笑大方罢了。”

“随你怎么说,老是顶张死人脸,冷面狼!”或许有些听懂了诸葛不逊的意思,薄鸢郡主只嘟囔地低骂了几句,气儿也没处可撒了,干脆拿起一块块百合蜜饯直往嘴里塞,希望用这样的方式来转移一些自己的紧张感。

正好台下戏伶唱罢了一出,双双上前给看官们福礼,之后便紧张地等待着钟师父数过羽箭的数量,看能否压过前一组唱的师兄妹们。

“四十五根!”

钟师父的声音洪亮地报出了这个数字,让两人长舒了口气,掩不住脸上的兴奋之色,又是一阵鞠躬致谢后才携手下了舞台。

这一幕看的上头薄鸢郡主又是一阵紧张,不住地念叨着:“这才演了三组,这第三组竟比先前的多了足足五根羽箭。照如此进度下去,至少要得了六十根以上的羽箭才能有几分胜算,可算上你我,不过才两根罢了,早知道多要几个位置安排候府的人进来,或者让翠娘也在下头坐着,这样也能替子纾他们多争取些。”

诸葛不逊则蹙了蹙眉,心里也在暗暗估计着花家姐弟的实力,平淡如许的表情终于被一抹淡淡的担心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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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it!天使今天7点就要起床去采访,被当成牛一样来使!!!

万恶的社会,万恶的资本主义!!!

章九十 剑拔弩张

前台上花加班弟子们正奋力相争,想要抓住这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出人头地,一鸣惊人。毕竟在梨园行当,资历胜过一切,类似这样公平打擂比试的几乎从来没有过,这也给了许多没有背景身份,没有名师指导的戏伶一个可以表现自己的全新舞台。哪怕没能拔得头筹,单单是这一次亮相也能为自己挣到几分名声,为以后的戏曲生涯铺铺路。

可这次比试,对于花子妤来说却意味着更多。

未来能否成为戏伶,这是唯一的一次机会。只有成为戏伶之后,才能朝着“大青衣”之路去努力,终有一天去揭开姐弟俩的身世之谜。所以这也是作为姐姐对于弟弟的一种承诺和责任。子纾练了武生,以后不再有可能唱青衣,这条路也只有花子妤自己来走,也必须走到底。

心底的紧张浮现在脸上,子妤双手交握,不时地来回走动一两下,身上的素色裙衫随即扬起,也显露了其主人的不安。

“别紧张,还有两场才到我们。”止卿换好戏服从屋里走出来,和平时的长衫玉袍不太一样,这身很是粗狂的士兵服穿在他身上,配着俊美的面容和略显清瘦的身材,倒也显得别具特质。

一旁的子纾也掀起帘子走了出来,一边整理身上的铠甲,一边随声附和着:“止卿哥说的对,你一直盯着前台的演出了。待会儿等轮到咱们的时候岂不都没了力气。还是别看了,别看了!”

“也对,紧张也无用,还是放松些好。”子妤点点头,深呼吸了几口气,理了理鬓旁一缕发丝。回头看了两人一眼,却没想同样一套军服穿在他们身上确实截然不同的两种效果。

止卿样貌清朗,神似仙骏,原本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如今添了几分英气,有种刚柔并济的别样气质。而反观子纾,他原本就高挺结实的身板儿,穿上这将军戏服更是衬得其眉目英朗,风姿飒爽。

这两人站在一处,惹得来往准备要上场的女弟子们纷纷将眼神投来此处,这场景,也让子妤心里头多了些安慰。至少两个搭档的扮相就能让大家眼前一亮,不会输在开场上头。

“青歌儿师姐她们出来了。”

耳边有几个女弟子在低声说话,传到子妤耳朵里,一扭头,果然看到两人相携从一间休息屋里出来,单看她们的戏服,子妤已经明白了一大半。

两人一个白裳,一个青衫,戏服轻薄,领口处均露出半点莹莹如玉的肌肤,腰肢用宽布故意束得不足一握,走动见风情媚媚,摇曳生姿,端的是一对儿“美人蛇”姐妹花!

“原来两位师姐搭档演一出呢!”

子妤主动上前颔首福礼,一语道破了青歌儿和红衫儿即将上演的好戏。

青歌儿穿的是一身白绢戏服,柔柔的裙衫无风自扬,即便不开口,也已经是个千娇百媚的白娘子样儿了。而红衫儿则是一身青色暗纹薄衫,细眉故意画地拖长往上一勾,只是一个眼神,就已诠释出了青蛇摄人心魄的无边姿色了。

“子妤你倒是好眼力。”红衫儿说着上前两步,用媚眼大刺刺地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花子妤,半晌才从鼻端闷哼一声,调笑道:“恕我眼拙,你这一身素布裙衫,到底是唱的哪一出儿啊?”

青歌儿倒是直接忽略了花子妤,看向她身后的两人,知道他们在唐虞的指点下定然不会差到哪儿去,便伸手将红衫儿拉了回来,扬起笑意柔声道:“子妤,你是和子纾还有止卿一并上台吧。他们穿的是士兵服和将军服,难不成你们演的是武戏?”

对于眼前两个“美人蛇”截然不同的表现,子妤心里却将其归为一类人,于是仍旧含着笑意,不温不火地点点头:“算是武戏,也不全是武戏,让师姐们见笑了。”

红衫儿对于花子妤即将演什么并没放在心上,眼神流连着往止卿身上招呼了过去,媚态横生地挑挑眉:“止卿师兄,听说你们抽签抽了个第九?”

“对。”

点了点头,止卿别过眼佯装去看台上的演出,还是一副冰冷淡漠的样子。热脸贴了人家的冷屁股,红衫儿有些委屈地红唇紧抿,也知道在这么多师兄妹面前丢了面子,只好把气又撒在花子妤的身上:“还好师父坚持让我和青歌儿师姐唱压轴,不然若是让你们不小心抽了个第十,岂不成了笑话。”

“红衫儿师姐!”一旁的子纾突然迈出两步站到中间,隐隐将姐姐花子妤护在了后面,虎虎身躯往前一倾,吓得红衫儿退了两步。

警惕地看着花子纾,红衫儿张口道:“你这家伙干什么,靠这么近吓死人了!”

“好像,你头上有个蜘蛛”

子纾话还没说完,红衫儿已经把眼睛睁得像铜铃那么大,红唇半张,想尖叫又不敢,只得一阵风似的往后面的休息屋跑过去,哪里还顾得上挑衅花子妤。

“我还说帮你弄下来呢。”自顾接着把话说完,子纾眼底隐隐闪过一丝笑意,却并未表露出来,转身拉了子妤:“走,还剩两组就到咱们了,得去候场了。”说完一手揽了一个,三人连青歌儿也不再理会,自顾往后台而去。

子妤乐得有弟弟帮忙打发了红衫儿这个麻烦,笑笑,低声道:“小子,你倒是越来越狡猾了。”

戏台背后就是候场的地方,只有一排屏风隔开了舞台。即将上场的两组戏伶看到子妤他们来了,都客套的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对于这些师兄妹的态度,止卿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带着花家姐弟直接去了角落。他不疾不徐地坐下,干脆闭目养神起来。而子纾则自顾面对墙壁扎了个马步,似乎想要活动活动身子,免得等会儿上台后动作不流畅。只有子妤因为从未登台,这候场的地方还是第一次来,便忍不住环视打量了起来。

几盏被磨得蹭亮的黑木广椅和矮几供候场戏伶暂时休息,西南角三面半人高的铜镜让戏伶上台前能最后审视一下自己的妆容戏服,然后是一字摆开的润喉蜜水供即将上台的戏伶随时饮用。最后,在头顶的横梁处还挂了一面旗子,上面绣了大大两个字“噤声”。因为此处和戏台只隔了一层屏风,所以候场之人均不能大声说话,违者一个月内不得再次登台。

看了一圈没有发现唐虞的身影,子妤知道他定然坐在前场审视戏伶们的表演。感到左脚踝处传来阵阵沁凉之感,那是他所赠的药膏,不免心中有些小小暖意,让她紧张的心情也随之放松了几分。

看着三人各异的神态动作,旁边候着的两组师兄妹都忍不住看了过来,眼神都集中在花子妤的身上,并时不时的低声交头接耳几句。态度不至于像红衫儿那样无理嚣张,但眼底还是忍不住有着探究和警惕的神色流露出来。

毕竟是打擂的对手,在台上可没有什么师兄妹的说法,只有一组戏伶可以笑到最后。止卿和子纾对于这些师兄妹来说并不陌生,虽然他们两人实力不俗,但几斤几两大家也清楚明白。偏偏这花子妤从未上过台,平素里也不显山不露水,倒让大家有些捉摸不透,心里头没底。

“锵锵锵!”

前台一阵急促的锣声,意味着这一组的戏伶已经表演完毕。随着锣声落下,阵阵喝彩声也不断传来。果不其然,片刻之后钟师父洪亮的声音就报出了这一组戏伶竟得了有六十三柄羽箭。

“六十三,这是眼下最高的了吧。”子妤心中暗道,抬眼看到帘子一动,正是先前在台上演出的两个师兄下台来。他们演的是一出,耳熟能详的曲目讨了几分巧,武戏又热闹,自然成绩斐然。

不过子纾很是有些不屑的样子,只瞥了一眼走下戏台的两人就自顾继续做准备,似乎对他们的演出并未放在心上。也是,放眼整个花家班,子纾身为四大戏伶之一朝元师兄的弟子,当属武生第二人。所以当这两个师兄看到花子纾也在候场时,笑意顿时隐了下去,看来他们也明白这成绩恐怕保持不了多久就会被人压下去,脸色有些悻然地就离开了。

“下一组,该你们了!”负责安排戏伶上场的师父招呼了两个等候的弟子过来。

子妤看了看,那两女弟子均是五等戏伶,经常搭档在前院上戏,十八九岁的年纪,虽然样貌生不够出挑,但眉眼间很有些风情,有不少看官喜欢点她们的戏。看她们今日的装扮均是艳丽窈窕,子妤倒也有几分期待她们今晚的唱的是哪一出。

“子妤。”

正探头往前头瞧,子妤听得身后有人叫自己,竟是唐虞的声音,意外地转头过来,果然是他站在后台的另一侧,朝这边招了招手,示意三人都过去,好像有话要交代。

章九十一 蠢蠢欲动

前头已经开场了,这一组演的是。

两个戏娘一个扮玉面狐狸,一个扮獾婆,端的是媚眼风流,姿态旖旎,再加上唱功柔软绵长,依依呀呀之间听在耳里简直要勾去三分魂魄。特别是哪些男性看官,一个个目不转睛,定力差的几乎要流出口水来。

此时的子纾也被吸引了,虽然唐虞站在面前,他还是忍不住立起耳朵,有种心痒难耐的感觉,总想到台侧去偷看偷看。还好止卿仍旧一副淡漠的样子,只认真看着唐虞,知道此时对方专门从前面过来,一定是有要事交代。

见子纾那副样子,唐虞也仔细听了听,却蹙起眉头,低声点评道:“虽扮相和唱功都不俗,但整个意境流于下乘,登不得大雅之堂。这些看官们都是花家班的常客,知道该如何取舍。”

子妤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想想也是。戏班不同于青楼之流,戏伶演出虽然也要讨好客人,但却是以艺而非色。若以色艺作为凭借,确实是流于下乘,反而失了戏伶的尊严,与那倚门卖笑的妓子无甚区别。

不再关心前台的演出,唐虞理了理思路,眼睛扫过三人,郑重其事地开口:“好了,我只能耽误一点儿时间,上台之前有些话要交待给你们,一定要听进去。”

“是,唐师父。”花家姐弟和止卿均神色一凛,知道此次比试并非儿戏,就连一直都看似儿戏的子纾也表情严肃了起来。

将登台所要注意的一些事项认真叮嘱了,唐虞又让三人千万别紧张,因为这次比试其实结果已经大家心里有数。

唐虞对自己的新戏,对花家姐弟和止卿的功力都衡量了一番,之前的这些师兄妹们看似不俗,其实都并非对手,只有压轴上场的青歌儿和红衫儿能有一争之力。但因为花夷的安排,让她们唱压轴,所以占得几分便宜。

但唱压轴也是要有足够实力的。设想,如果候场的时候青歌儿红衫儿被三人的表演所震撼,那心态就一定会不稳。心守一失,必现纰漏。所以唐虞要求三人务必调整自己的心态,不要将之前上台的戏伶放在眼里,只需要发挥出平时练习的水平就能稳操胜券。

至于之后青歌儿她们的演出,那是她们自己的事儿,三人更加没有必要去担心,各凭本事而已,非人力可争了。

听得唐虞一番劝导分析,三人的心态又放平和了不少。特别是花子纾,本来就大咧咧缺心眼儿,这下更是什么都不管了,神态中透出一种混合了自信的期待,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唐虞倒有些欣赏子纾的态度,再次点拨道:“你们都该和子纾学学,他能从容应对比试,绝对要占得几分先机。”

“是,唐师父。”子妤和止卿对望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难以掩去的半点紧张情绪。

其实,有唐虞亲自指点,有一出绝妙的新戏,再加上三人的实力并不差劲,一切都只需要在最后登台时发挥出最好的状态水平即可。如此简单的道理子纾都想的通,自己为何又想不通呢?想到此处,两人又不约而同心领神会地释然一笑,默契十足。

看到三人虽然表情各异,但均流露出了令人满意的神态,唐虞也心安了几分:“子纾,止卿,你们先过去理一理这盔甲服侍,弄得精神些,我要你一亮相就博得满堂彩。子妤留下,我还有两句话要交代。”

依言去到铜镜面前整理衣饰,两人走后还剩下子妤留在原地,唐虞转头看了看,确定无人才低声问:“你的脚伤如何了?可能坚持?”

唐虞话中的淡淡关怀之意像一股暖风拂进了心扉,加上左脚踝上不时传来的阵阵沁凉,交汇融合之下让子妤一点儿也感觉不到疼,只半晗首地点了点头:“多谢唐师父所赠的药膏,擦了之后红肿虽未怎么消退,却一点儿也不觉着疼了。”

看着子妤柔柔笑意,并未被脚伤所扰,唐虞也就放心了:“那好,你上台一定小心,若有些动作无法完成也不要勉强,随意带过便是。”

“哐呛”

突然从外面走廊传来一声响,唐虞蹙眉,转身过去瞧了瞧,却并未看到外面有人。毕竟此时演出完毕的戏伶都聚在了后台另一侧,等着最后的结果出来,而候场的青歌儿红衫儿等人还差三组才轮到她们,也不可能这么早就过来。

没将刚才的声响放在心上,唐虞又嘱咐了子妤两句:“你也过去整理一下衣饰和妆容吧。”

转身离开,唐虞有仔细看了看走廊,此时虽有两三个弟子过往,但表情都很自然,并无异常。但不知为何,总觉得心里有些发慌,只好甩甩头回到了前场。

却没想,等唐虞和花子妤离开,屋外走廊边的轻纱微动,露出了一截雪白的裙衫,竟是一脸表情疑惑的青歌儿躲在后面。

渡步而出,她若有所思地抿紧了粉唇,似乎在想些什么。

“青歌儿师姐,走吧,我找到代替的镯子了。”说话间,红衫儿从远处走了过来,柳腰轻摆,晃了晃腕上一个金丝带玉的钏。

“这就好,先去候场的屋子吧,虽然还有三组人才轮到咱们,早些去也好观摩观摩。”青歌儿回首一笑,面上已毫无先前的异样表情,只是眼底还残存着一丝淡淡的疑惑没能完全掩饰。

前头一出唱罢,果然不出唐虞所料,虽然叫好声此起彼伏,但羽箭数量经钟大福一报,不过才六十二柄,只排在了出场七组戏伶不中不间的位置。看来这些老戏迷也都明白,舞台之上除了风情,还是要有几分真本事,否则送入宫中给贵人们演出,岂不输了场面砸了牌子。

携手缓缓走回候场处,这一对戏娘并不气恼,脸上均是欢欢喜喜的神色。经过这一次的比试,她们不但能挣得些名声,平素里点她们出堂会的客人也会只多不少。毕竟喜宴寿辰这等场合,也需要她们这样让人觉着轻松舒服,能让达官贵人们消遣的戏娘来演出的。

许多戏伶来明知不可能拔得头筹还来参加比试,冲着能挣得些名声好处,这也是另外一个原因。

看到青歌儿和红衫儿携手而来,下台的两个戏娘赶忙上前福礼,说着一些讨好恭维的客套话。因为就要上场了,子妤三人便没有凑拢过去说话,只颔首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但青歌儿却时不时地用眼神望子妤的脚上扫过,似乎在琢磨着什么,心思也并未放在那两个戏娘身上。

“好了,两位妹妹下去休息吧,我们过去给花家姐弟和止卿师弟打打气。”青歌儿不咸不淡地打断了两个戏娘的说话,略点头表示不送,便拉了红衫儿过去了。红衫儿虽然被子纾捉弄一番,但看着止卿在还是忍不住想去给他说说话。先前还有些不好意思,现在青歌儿主动提出,她自然是巴不得。

眼看两人即将靠近,不知为何红衫儿竟一个踉跄,花容失色地伸出手来往前一抓,正好不偏不倚地撞上了站在旁边的花子妤。

“呀,红衫儿师妹,你怎么了。”青歌儿压底了声音,神情慌乱地过去将她扶住,眼神却落在了正好被红衫儿踩了一脚的花子妤身上。

差些呼痛出声,子妤满口玉牙紧紧咬住,只觉得左脚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但此处靠近前头戏台,自是不敢呼喊出来。而且看着红衫儿确实并非故意,只好将手紧紧握在袖口里,强压下去疼痛。

“家姐,你没事儿吧。”身边的子纾倒是心细,看出子妤额上微微有些细汗渗出来,低声将其拉过来两步远离红衫儿,一边询问,一边狠狠用眼神瞪了红衫儿一眼。

止卿也走过来隐隐将子妤护在身后,眼神淡漠却夹杂了一丝凌厉地看着红衫儿,虽一句话没说,却很明显有着厌烦的情绪表露出来。

红唇紧闭,红衫儿不敢在此造次,但看着止卿的眼神却流出一丝委屈和不甘。一旁的青歌儿有意在其耳边低声道:“罢了,人家也不领情,你又何苦自降身价去讨好止卿呢。不如想想待会儿怎么压过他们,这才能出一口气。”

被青歌儿一席话说的斗志激昂,红衫儿的性子本就泼辣利索,做事毫不拖泥带水,当即就拂袖离开,与青歌儿一并走开来到铜镜处,一边整理着戏服妆容,眼神中也透出了一股浓浓的“战意”。

小小插曲并未引起什么变故,子纾和止卿只将子妤一并护在身前免得又被红衫儿“误伤”,却不知道此时子妤心里却像打鼓似的慌乱了起来。

刚才虽然红衫儿并不是故意,但她正好撞到了自己前日扭伤的左脚踝。此时虽然没有先前被撞时那样钻心似的痛,但火辣辣的感觉却逐渐蔓延开来,只轻轻走动一下,整个脚踝处的筋骨都好像被针扎似的,眼看马上就要登台,走步之类还能强忍着完成,可哪些武戏动作又该怎么办?

前面戏台锣声锵锵,眼看歇场的时间已经差不多,子妤也无法顾及自身,一咬牙,决定直接忽视脚踝的伤痛,无论如何也要完成这场演出。这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一直守候在身边的子纾和止卿当然,还有为这新戏费尽心血的唐虞师父。

章九十二 谁家木兰

深呼吸一口气,花子妤提着裙角,面含浅笑的步上了戏台。

眉目清秀,素衣如常,眼前这个二八年华的小女子立于台上,让下面的看官们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也不知这是唱的哪一出,纷纷低声交头接耳起来。

知道台下定会有如此反应,子妤并未将其放在心上,只深呼吸了口气调整好状态,扬起宛然清笑,张口唱来:“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惟闻女叹息。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

没有乐师的伴奏,嗓音也毫无做作,子妤只是用着本质淳朴的声音唱出了这首中的开场。

如邻家闺女般的温柔笑意,好似旭日升起的明媚表情,再配着轻松的曲调和大家耳熟能详的唱词,台下看客们也逐渐被吸引了,从议论纷纷改为凝神观看。

唐虞环顾四周,也将端着的一颗心渐渐放下了,单从这这开场亮相看,子妤的表现和看官的反应,总算没有让人失望。

随着一段唱罢,开唱的轻松曲调一收,顿时乐师敲响了铜锣声声。子妤原本轻灵柔柔的表情突然一变,神色严肃张口地改为念白:“小女子花木兰,值可汗点兵,父亲花弧名在军书,与同里诸少年皆次当行。乃父以老病不能行,木兰愿易钗而弁,市鞍马,代父从军!”

“代父从军”四个字从口中朗朗而出,不同于先前的小女儿家的姿态,子妤神色一凛,顺势变得英气勃发起来。

如此突如其来的气氛改变,也让台下列为看官精神一振,借着子妤这一停顿的空挡,纷纷喝彩叫好起来。

这还不够,随着子妤再次念起“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时,扮作将军和韩士祺的花子纾和止卿也登台亮相,两人一人持剑一人举枪,英气琅琅,神采飞扬,让台下看客又是一阵惊呼,喝彩声连连不断。

“旦辞爷娘去,暮宿黄河边。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黄河流水鸣溅溅。旦辞黄河去,暮至黑山头。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燕山胡骑鸣啾啾”

随着子妤逐渐加速的念白之词,锵锵鸣叫的锣鼓之声也促然加速起来,身着士兵服和将军装的两人来到戏台中央,分列相对、刀枪相碰,连续耍出几个漂亮的武生招式,也将原本平静的戏台变得激昂起来,仿佛那战鼓已然擂响,儿女就要奔赴那烈火滚滚硝烟漫漫的战场

瞧着下方戏台如此场面,三楼包厢内的诸葛不逊和薄鸢郡主也才双双松了口气。

新戏,却又是大家耳熟能详的传奇故事,再加上三人恰到好处的扮相,甫一亮相就能引得看官们反映如此热烈,想来成绩定会盖过之前上场的所有戏伶。

薄鸢郡主更是直勾勾地盯着身穿将军服的花子纾,纤指相绕,紧扣不分,眼中那娇娇的女儿姿态丝毫不掩饰的流露出来,是崇拜,更是喜欢。

一旁端坐的诸葛不逊也耐不住了,来到扶栏边往下看,一边瞧一边不住的点头,到精彩处正好回头,却发现薄鸢郡主呆呆一副花痴样儿直勾勾地看着台上的某人,丝毫不加掩饰。

再仔细瞧瞧,那眼神跟随的分明就是花子纾那小子,惹得诸葛不逊带起一抹玩味的笑意,但内里似乎存了些无奈和担心。

三楼包厢的正中位置也不是传出阵阵叫好喝彩声,正是花夷亲自伺候接待的贵客五爷。

五爷轻轻摇着蝉翼玉骨折扇,摇头晃脑间不住地点头,伸手勾了勾,示意花夷上前,朗声问:“好你个花夷,藏了这么三个机灵的戏伶,怎么也不早些拿出来让爷品品?”

花夷心里可乐翻了,先前上场的八组戏伶这位贵客几乎没一组满意的,那组唱的本来还讨了他几句喝彩,但却因这五爷很是“惧内”,花夷根本没法让那两个戏娘去讨好他。倒是这一组花家姐弟和止卿一上场,这贵客就连番叫好,很是感兴趣的样子,花夷连连应声道:“五爷,您既然喜欢,以后小的多让他们出来亮相就是。”

“你们花家班还真是有些意思,人才辈出,不过可惜”五爷笑的有些意味深长,似乎一时间想到了什么,眼神渐渐凝住了:“若无鸢仍在,应该很欣慰吧。”

听见五爷提起“无鸢”二字,花夷脸色突然就僵住了,额上冷汗直冒,双腿儿也不听使唤地几乎瘫软,根本不敢接话,连呼吸都压得极为轻缓,生怕触怒了眼前这位贵客。

“长欢,走!”

这五爷突然起身,玉骨扇“刷”地一收,脸色从原先思绪蹁跹的迷惘突然变得淡漠无情,叫了一声跟随在侧的那个佩剑年轻人,紫袍一扬,就这样阔步迈出了包厢,带起一阵风,个中香味儿淡淡扬起,竟是宫里常用的龙涎熏香。

花夷愣在原地,似乎并未回过神来,但看着五爷已然走远,竟伸手拍了拍心口,长长地舒了口气。

“五爷说给这组戏伶掷一柄羽箭。”

却没想,一声说话突然在耳边响起,惊得花夷几乎一跳,转身看到那长欢又回来了,赶忙鞠身点头:“是,小的明白了,请五爷放心。”

长欢面无表情地又看了一眼楼下的戏台,盯住正在耍枪的花子纾,有些欣赏之色闪过眼底,这才转身迅速离开。

此时的舞台上,子妤所扮的花木兰已经唤作一身戎装。眉目清朗,英气逼人,加上身量高挑,站在子纾和止卿所扮演的将军和韩士祺中间也丝毫不输那武将的气势,相较之下,却更有一股难言的气质跃然而出,让台下看客都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下一场戏他们即将带来怎样的惊喜。

“锵锵锵”

合着锣鼓声声,军中号令从扮作将军的子纾口中传出:“大战在即,为激励将士们,今日且来一场切磋比试。得胜者,可做先锋杀敌!”

“将军”令下,“花木兰”和“韩士祺”双双动了起来,两人佩剑相交,围绕着戏台中心步步环绕。虽为开始比试,却已经叫台下看官们等的急了,纷纷叫好喝彩,期待着女扮男装的“花木兰”和未婚夫“韩士祺”之间的第一次较量和碰撞。

这一场戏子妤和止卿练过很多次,当初也是在这唱戏的最后被唐虞逼得再多下腰三寸,原本随手拈来的武戏,此时却让子妤心底慌乱了起来。

上台前,红衫儿无意中撞到自己的脚伤处,这针扎般的疼就一直没有消散过。先前的几场戏因为无需太多动作,子妤都能咬牙完全忍住。可这场戏有许多动作必须用脚劲儿,若是不然,就如飞燕折翅,游鱼断鳍,不但搞砸了整出戏的高潮,更会将三人的努力全部葬送。

眼神相交,止卿见子妤只渡步而不出招,似乎看出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一丝苦楚,一个闪身亮相到前面,做了个难度极高的武生动作,复而转回来一把拉住子妤的一臂,趁其空荡开口低声问道:“怎么了!”

台下的唐虞看着看着也察觉到了不对,刚才在子纾一声令下之后子妤和止卿就该开始做下一套动作,中间并无这么长时间的过场再仔细看了看子妤,心中“咯噔”一声,果然她的左脚处有些拖带的感觉,虽不明显,但平时练习绝不会这样!

难道子妤的脚伤有碍?

唐虞正不知是何缘故,台上的“花木兰”却已经抢先出招了。

对止卿眨眨眼示意自己没事儿,子妤一咬牙,决定什么都暂且放下,无论是担心还是痛楚,无论是慌乱还是不安,只要熬过这一场戏,一切也就结束了。想到此,脚下的痛楚反而变得轻松了不少,子妤剑走如游龙,舞动间身姿似柔且刚,时而眼神凌厉,时而神色不忍,堪堪将女扮男装的“花木兰”面对自己未婚夫时,那种想要让对方发现自己,又想要将所有情绪隐藏的那种复杂纠结演绎地淋漓尽致,挥洒自如。

止卿也毫不迟疑地动了,配合着子妤在戏台上的表演,一手长剑舞地秒如银蛇,丝毫不逊于苦练多年的武生。而他俊朗的面容却犹胜大多戏郎,举手投足间那种猎猎风度,倜傥不羁的感觉更是让一众女看官们忍不住脸红心跳起来

终于,两人完成了打斗的戏份,到了最后一个子妤错剑被止卿拦腰搂住的动作。

刚刚好,当“韩士祺”的手臂将“花木兰”的柳腰当空揽住时,乐师们的奏乐也嘎然而止,全场看客均屏住了呼吸,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那方戏台,只剩下了在戏台上四目相对,肌肤相触的两人。

所有的一切表演都极为到位,从动作到眼神,从气氛到感觉,台下看着他们演出的唐虞虽然已经看过了无数遍,此时还是心头一震,仿佛感受到了女扮男装的“花木兰”对未婚夫“韩士祺”的一种期待,期待对方能看出自己本为女儿身的真相。

只是唐虞太了解花子妤,太了解整出戏,此时明显子妤的右脚在微微的颤抖着,好像一颗即将这段的柳枝,随时都有摔倒的可能。不过还好的是,止卿似乎也发现了什么,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

正当台下看官们准备开口叫好喝彩之时,台上却又突然发生了变故。

原本被“韩士祺”搂住的“花木兰”竟脚下一松,眼看就要从对方怀中摔落而下,“韩士祺”手臂一收,自然而然地就将“花木兰”往自己怀中抱住,两人鼻尖相触,几乎就差一根发丝的距离,那唇就要碰在一起

章九十三 满堂喝彩

面对“韩士祺”与“花木兰”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台下看官们统一的反应均为一怔,甚至还有女看官发出了抽气声和惊呼声紧接着,如潮水般的掌声轰然而起,所有人都禁不住心中的悸动,开始放肆地宣泄他们的情绪。

戏台之上,其实最打动人的戏曲并非那些耳熟能详的经典唱段,也不是繁花似锦的浮华作态,而是一种自然流露出能感染到台下之人的一种情感氛围。

子妤因为脚上吃痛,意外的险些摔落,而止卿下意识的一揽几乎让两人嘴唇相碰在一起,这样毫不做作的意外正好起了画龙点睛的作用,让原本缺少些内涵和真实感情的戏曲变得有了血肉一般,这“花木兰”与“韩士祺”之间的纠葛,在台下看客们的眼中也突然变得丰满起来。

眼看着自己亲自指导的弟子们表演取得了成功,新戏也受到了看官们的接受和肯定,唐虞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脸上也浮起了淡淡的笑容,只是那笑容的背后似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犹若点点春水,漾开了层层的涟漪。

台上,子妤和止卿四目相对,虽然眼神柔软,脚踝处却不时传来阵阵钻心的疼痛,让她有些忽略了止卿眼底一闪而过的一抹温柔和情动。

佳人在怀,虽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玩伴,熟悉无比,但止卿从未有这样心扑通直跳的感觉,就像一层薄雾突然被烈风吹开,露出了原本悸动难耐的心

“止卿”

亏得腰际被止卿牢牢揽住,子妤不至于因为左脚的疼痛而无法站立,但两人在台上不能只呆着不动,于是她只好眨眨眼,嘴唇不动,压低声音提醒他:“拉我起身,得过渡到下一场了。”

回神过来的止卿微微一笑,眸子变得清明了起来,一个侧身挽手,将子妤从怀中轻轻推送而出,两人单手相交,徐徐放开,将“花木兰”和“韩士祺”之间情愫暗生的感觉表现地淋漓尽致,毫无保留。

“好!”

又是好一阵的喝彩声轮番响起,正好接了过场的空隙。不一会儿,换过戏服的花子妤再度登场,一出继续上演。

清秀如灵的“花木兰”,风流倜傥的“韩士祺”,英武潇洒的“大将军”,三人在窄窄的一方戏台之上,倾尽全力演绎出了一个栩栩如生的动人故事。那一眉一眼,那一举一动,让台下看官的心随着易钗而弁代父从军的“花木兰”而动,时而如小女儿家柔情漫漫,时而如军中男儿一般翻腾滚烫,万般滋味全都汇集到了这小小天地之上。

戏台上的一刻,如白驹过隙,便是那戏中人生的一个缩影。“花木兰”已经从军十年,终得卸甲归田,与“韩士祺”之间似战友又似知己的关系也逐渐变得迷惘起来。

再一次退场,场中“锵锵”战鼓之声变作了“泠泠”丝竹之乐。

褪下兵服,回到家中的“花米兰”一身清凌凌的娇俏裙装,手中挽镜,正贴了花黄,对比着先前的英姿飒爽,有种婉约迷离的动人风致,看的台下看官均是一喜,兴致盎然。

而当“韩士祺”一身雨过天青色的长衫款款亮相时,台下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如此面容俊朗,如玉温润翩翩公子,任谁也无法和先前那个驰骋沙场的威武将士联系起来。

越是这样反差巨大的扮相,越能勾起台下看官们的殷切期待,期待着舞台上的二人会带给他们怎么样的一种结局。

子妤提起裙赏,莲步轻移,伸出素手纤纤虚推开屋门,淡淡敷粉的双颊透出一抹云霞雾霭的光泽,将小女儿家的娇羞状演绎地分毫毕现。

看着对面而立,已然惊呆的“韩士祺”,“花木兰”轻轻侧颈,粉唇微启地唱起了这场戏的压轴段子:“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飘飘乐音随即渐渐消散,台上的一切也静止不动了,四目相对的“花木兰”与“韩士祺”情意绵绵,顾盼有姿,像一幅细细描绘的工笔画卷,让人不忍收起,品之,而有犹未尽

从未有过的安静将领在了花加班的戏园子里,看客们都只深深地盯住戏台之上的两人,半晌也没有任何反应。过了一会儿,也不只是谁带了头,清脆掌声“啪啪”响起,随即便感染了全场,那掌声汇集在一起,轰然如雷鸣一般,显出了看客们内心的阵阵激动。

“太好了!,真是太感人了!”

三楼包厢上,薄鸢郡主也拍着双手,不住地叫着好,双颊因为太过激动也显得绯红如霞。

站在凭栏边的诸葛不逊则含着淡淡的微笑,也抬起了双手,一下一下地拍着:“真是没想到,子妤竟能演的如此活灵活现。看着此戏,总觉得这‘花木兰’一角就是子妤,无论从性格还是从背景。好像一切都是自然流露,根本不用假装一般。看来,这次他们若是拔得头筹,创造这部新戏的唐师父应该居功至伟。”

好像看出了这出新戏后面的某些联系,诸葛不逊万年不变的眼神有了些玩味的情绪在里面。他没想到唐虞竟会子妤量身打造这一出清妙绝伦的新戏来,不但极适合子妤来扮演花木兰,还扬长避短地让子妤原本的缺点变成了优点,从中脱颖而出。

到底是唐虞无意为之,还是有意相帮,这后面的意味应该都不会太简单吧!

想到此,诸葛不逊低首看了看脚边的羽箭,拾起来丢给了薄鸢郡主:“拿着,都给你。”

薄鸢郡主高兴地接了过来,不会儿小厮就来收了去。她眼也不眨一下地盯住台下钟师父,就等着最后的结果到底如何。

台上的花家姐弟和止卿手拉手,都凝神静气地等待着钟师父收取羽箭,台下的看官们似乎也被这种气氛所感染,齐刷刷地看着那一根根不断被掷到木桶中的羽箭

“整九十根!”

钟大福这次的声音都有些变了,夹杂着激动和兴奋大声报出了这个数字。随即,台下潮水的掌声又纷纷响起,看官们都为这能取得如此高的成绩而惊呼着。

“竟然得了九十!”

后台屏风一侧,红衫儿捂住嘴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转头望着端坐在广椅上的青歌儿,原本一直强装镇定的脸色也终于垮了下来。

起身,走到铜镜的面前,青歌儿只不疾不徐地整理着自己的妆容和戏服,虽然眼底有着淡淡的嫉恨,却并未表露,只是轻轻对着红衫儿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声音轻柔似缓,青歌儿启唇道:“师妹可是失了信心么?”

一怔,红衫儿本想摇头,却还是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低声道:“原本我还看不上眼那花子妤,可没想她演的极好,加上这出新戏的故事引人入胜,止卿和花子纾的扮相又绝妙无比,虽然有些细微的瑕疵,但取得如此多的羽箭也算是实至名归。我们若想超过,恐怕”

“放心,一百根羽箭,我们一定会得到。”青歌儿听着红衫儿的说话,唇角泛起一抹不屑一顾的冷笑:“之前的九组,就算唱的再好,也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这一出虽然不是新戏,但经过师父和大师姐帮忙改良,并不比他们所演的新戏差多少,反而因为是经典的曲目还多了几分火候。更何况,你我来演白娘子和小青,简直就是绝妙的搭配,无论是扮相还是唱功,你自己想想,我们哪一点不如那花家姐弟和止卿师兄了?”

被青歌儿这安慰加反问的,红衫儿脸上顿时又恢复了那种不可一世的傲色:“对,就算他们唱的再好,也抵不过青歌儿师姐你我的联手。论扮相和唱功,戏班里恐怕还找不出第二组人来与咱们媲美。”

“你这样想就对了。”青歌儿满意地伸手轻轻拍了拍红衫儿的肩头,笑意嫣然,却有一丝冷冽闪过:“让那些哗众取宠的人仔细看看,什么叫做真正的本事!”

且不说后台中弥漫的争强斗狠之气,前台上,当子妤三人听见钟大福报出这“整九十”的数字时,各种滋味根本就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子纾蹦跶了三尺多高,像个孩子一般大声的欢呼着。止卿却只是含着笑不停地朝着台下看官们曲身致谢。而子妤,则是有些不敢相信,捂住嘴唇,水眸中微光闪动,似乎是喜极而泣了一般。

回神过来的三人齐齐又谢了一次场,这才相携而下,只是子妤刚刚走到台侧的阶梯前,竟背影一闪,突然就落了下去。

看官们并未注意,唐虞却突然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心中有种焦灼感氤氲而升。先前他就发现子妤的动作有些缓滞,左脚颤抖间很是不稳。原本她就带上上场,若是再伤着了想到此,不亲自看过子妤的脚踝,他根本就没法放下心,也不理会前台诸般事宜,毫不犹豫地往后台候场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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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日成都细雨绵绵,丝丝缕缕,感觉心都有些潮湿了

章九十四 惊人之举

看着子妤突然身子一斜,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子纾和止卿赶紧一人一边扶着她,对望之下都有些不知所措。特别是子纾,还没从刚才的威风中抽回精神,嘟囔着问:“家姐,你的脚怎么了,刚刚不是还挺好么?”

止卿倒是早就察觉出了一丝异样,先前戏台上的突然一滑,再看此时她表情痛苦,几乎无法正常走路,语气有些焦急地询问:“怎么了,可是先前下腰的时候扭伤了脚?还能走么?”

子妤抿住唇,强忍着左脚传来的剧痛,但额上还是不住地有细汗冒出来。先前在戏台上一心一意的表演,倒真不觉得,如今全身一放松下来,左脚踝处竟是针扎般的难受,整个左脚几乎不敢再触碰到地面,风一吹,好像背上也被冷汗给沾湿了,有种冰凉无助的感觉瞬间蔓延。

“到底伤的重不重,你说句话啊。”止卿鲜少有如此焦灼的情绪流露,眼看着子妤脸色越来越苍白,身子半倚靠在自己的臂怀之中愈发无力,心痛地真想一把将其抱起带回后院。可四周毕竟还有其他人,所以也只有干着急而已。

准备上台的青歌儿和红衫儿看到子妤一瘸一拐地下台来,对望一眼,颇有些表情不一。

红衫儿惊讶间有一丝悻然的笑意表露无遗,红唇勾起,媚眼如丝地拂过花子妤发白的面容。只是当她看到止卿竟如此焦急时,心底的不愉则更甚刚才。

而青歌儿表情有些奇怪,眼神扫过花子妤的脚踝,似乎早就知道了这个结果,根本没在看她一眼,好像有些故作镇定。

眼前两个人的表情自然落入了子妤的眼里。想起先前被红衫儿误踩了一脚时青歌儿就有些神态异样,再加上现在她竟然看都不看自己一眼,这分明就是心虚不用问,子妤几乎敢肯定先前一定是她在走廊外面偷听到了自己和唐虞之间的对话,然后做了什么手脚,让红衫儿故意害得自己再次受伤。

心中一股无名之火“腾”地就窜了起来,子妤暗自告诫自己莫要在此处发作,眼神扫过那两人,这才回头朝着子纾和止卿勉强一笑:“我没事儿,刚才下台的时候扭了脚罢了,稍微歇息一下就好。”

说着,为了不让两人担心,一咬牙拂开了子纾和止卿的搀扶,子妤面上扬起笑意盈盈:“我有些累了,你们守着红衫儿她们的演出吧,等会儿到沁园来告诉我结果便是。”说完,强忍着巨痛,竟自个儿一步一步地往外挪动而去。

子纾和止卿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发现了一丝不妥,想也不想地提步跟了上去。可两人刚来到门廊,迎面就看到唐虞脸色严肃,眼神焦急地从前台而来。

“唐师父!”

子妤在前头,子纾和止卿在后头,均脱口喊出了声。虽然很小声,却惹得正要上场的青歌儿和红衫儿也回头一瞧,均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这唐虞可是戏班的二把手,今夜花家班弟子打擂比试是何等重要,但他却两次离席来到候场处,这也未免有些太不合情理。

并未将其他人看在眼里,唐虞看着迎面蹒跚而来的花子妤,见她她脸色泛白,走动见左脚虽然只是微不可查地在颤抖着,但薄唇紧抿,分明是在强忍住疼痛,顿觉心中愧疚难忍,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上前一步,不顾子妤圆睁的水眸,竟一把将她横抱了起来。

将怀中人儿抱紧,唐虞知道就这样离开有些不妥,回头对着一脸不可思议的子纾和止卿两人丢了句:“子妤伤了脚,根本无法行走,我带她回南院上药。”便一阵风似的就从眼前走开了,只剩下外面走廊间传来的急促脚步声渐行渐远,逐渐没了声音。

候场的屋中除了子纾和止卿,青歌儿和红衫儿,还有几个伺候的小厮并两个催场安排戏伶登台的师父。他们都瞧见了刚才的一幕,向来冷静严肃的唐虞表情焦急不说,连前头戏台上最后一场的演出也顾不得看了,竟直接冲回此处拦腰横抱起了一个女弟子!

这一出,看在大家的眼里,真是不亚于戏台之上的精彩,也惹得几人纷纷目目相觑,面露疑惑。

“子妤脚伤到了,唐师父历来爱惜她,这次又是他保她上台演了新戏,自然会关心则乱的。”止卿蹙蹙眉,赶紧出言小声地解释了一番,一把拉了子纾回到候场的屋子内,看了一眼红衫儿和青歌儿:“前头已经响锣了,你们还不上去么?”

被止卿这一提醒,负责催场的师父也回神过来,朝两人挥挥手:“赶快!”

红衫儿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只觉得唐师父平素不是挺严厉的么,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爱护弟子了虽然有些不解,但她也没往其他地方想,眼看着前头要开唱了,赶紧理了理衣袍,和青歌儿一并撩开帘子登上了戏台。

只是青歌儿登台前若有所思地往回看了看,似乎从刚才的一幕中悟出了些什么,一抹若有所思的表情浮在了脸上。

偌大一轮圆月高挂在夜幕苍穹之上,和前院的喧嚣相比,整个后院显得愈发静谧非常。

此刻被唐虞拦腰抱住,子妤只觉得阵阵微风从耳畔拂过,侧脸贴在对方的胸膛之上,种种安逸和温暖的小情绪从心底升起,仿佛脚上的疼痛已经远离,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

幸好,从前院戏台到南院的一路上并没有遇见什么人,毕竟师父们和好些弟子都去凑热闹了,这个时候没有人会乖乖留在屋里守着孤灯吹夜风的。不然若是一路上被其他人撞见,那唐虞就是满身是嘴,恐怕要一一解释也根本顾不过来。

一口气回到南院,唐虞原本急促的脚步才放慢了些,心境也随之好不容易平缓了下来。略低首,看着怀中人儿只闭目依靠在自己的胸前,发丝缕缕垂在脸侧,轻盈地身子仿佛柔弱无骨,让人怜惜。

想着依子妤的性子竟然也没开口询问什么,就仍由自己这样一路抱着回来唐虞终于察觉到了自己此番动作的大胆,心跳不由自主地有些加快。抿着唇,憋着一口气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只将子妤又搂紧了些,绕过竹屏,用脚轻轻一踢将屋门打开。

幽幽的月光从半开的屋门里倾泻而进,唐虞轻轻将子妤放在床沿,扶了她坐下。

从进屋开始,两人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气氛有些莫名的微妙,加上月光柔柔,四下又极静,连两人的呼吸之声都能听得分明

“我”

“你”

为了避免尴尬的气氛继续蔓延,子妤和唐虞却有凑巧地同时起唇,却在目光相碰的那一刻两人停住了嘴。

子妤是被唐虞那温柔中夹杂着焦虑担忧的眼神所感染,唐虞则是被子妤绯红如霞的脸色所迷惑。

如此,屋中气氛愈发弥漫出一种要命的暧昧滋味,好像所有的旖旎都以唐虞和子妤为中心,连空气的流动都变得缓慢起来。

眼神本是无形,此刻两人都分明的感觉到了对方眼里所流露出来的情愫,胶着缠绕着,丝丝缕缕,逐渐织成了一张无形的网,铺开来,网住了对方。

虽只是一瞬间的失神,却仿佛过了很久,唐虞终于还是率先回复了清明的神色,朝着子妤扬起一抹柔软的笑意:“你先坐好,我去点燃灯烛,再拿了药箱过来为你包扎。”

伸手倚着床柱,子妤面颊上的淡淡绯红愈发变得如火烧般红霞如云。抬眼看着唐虞为自己忙碌的身影,心底的某处的柔软仿佛被触动了,思绪柔柔,情意浓浓。回想起当时唐虞猛地将自己抱起来的那一刻,子妤又不禁垂下了眸子,睫羽颤动,扑簌间泄露了慌乱而又意乱情迷的心境。

从被他抱起开始,自己就埋头在他的怀中不敢抬眼,像一支折翼的小雀,终于被人捧在了手心呵护着,那种瞬间而至的踏实感觉,来的那么自然而然,心安理得。

可对方毕竟是唐虞,是那个从来不苟言笑与人前,私底下却总是温和对待弟子的唐师父。虽不是亲师,但对方教导自己这些年,远远胜过“师父”这个简单的称呼。可他竟如此紧张自己的脚伤,甚至连最后一组比试也舍弃了到后台来,不顾别人的眼光,抱着自己一路回到南院,难道他也对自己产生了超越师徒长辈之外的另一种情愫么?

想到此,子妤又忍不住抬眼向着唐虞望去,发现他的背影被灯烛勾勒的忽明忽暗,就像他的心,自己想要看清,却总是被一层迷雾所笼罩着,无法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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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又下夜雨了,天使把第二天的更新预发好了。有些小暧昧,小邪恶,大家吸氧吸氧哈!!

章九十五 拒于心外

手中拿了一瓶药膏,唐虞又替子妤斟了一杯温茶,渡步而来间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常,虽然仍旧有些担心她,心疼她,却将那半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深深地隐藏了起来。

来到子妤的身前,唐虞蹲下,扬起头,抬眼看着她,知道她定然有所隐瞒,却没有半点责怪,反而轻声问:“先前在戏台上,我就看出你左脚有些颤抖,先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我”子妤哪里会不知道唐虞对自己的担心,本不愿将先前被红衫儿撞到的事儿说出来,免得他更加操心,可想了想,终于还是没人住,开了口:“唐师父,先前你在候场屋子的门口对我说的话,或许被人听见了。”

“被谁?”唐虞随即就想到那走廊里突然想起的“哐呛”生,眼神从疑惑变得冷冽起来,语气严肃:“难道是有人听到我询问你脚伤之事,然后故意让你在上台前再次受伤?”

有些不情愿的点点头,子妤本不想把事情变得复杂,但若不说清楚,心里又憋得难受:“嗯,是红衫儿不小心撞的我。但是我看得出来她并非故意。”

唐虞似乎明白了什么,淡淡的吐露一句:“难道是青歌儿,她做的手脚?”

没想到唐虞竟点出了“青歌儿”的名字,看来他比自己想的要精明了许多,也能看得出来那平素里温柔恭顺的戏娘并非是个善茬儿。子妤无奈的闷笑着看了看桌上忽明忽暗的灯烛,猜测道:“应该是她不错。上台之前,她刻意拉了红衫儿过来和我们说话,还未走近,那红衫儿竟一个不小心差些跌了一跤,不偏不倚正好撞在了我受伤的左脚。”

子妤语气平淡地叙述着,唐虞却想着她从那时还未登台就开始忍受脚伤剧痛,心中没来由的好像被人一把揪住,眼神怜惜地将她深深看住。

因为唐虞背对着烛光,子妤倒是没看到对方眼神流露出的柔软怜惜,自顾继续说道:“但看红衫儿的样子不像假装,我便没有在意,可那青歌儿的表情却明显有些异样。再联想到先前我们说话时走廊外那声莫名其妙的响动我敢肯定,定是她在后面绊了红衫儿故意撞向我。”

听完子妤的分析,唐虞眉头锁得更深:“前日青歌儿求金盏儿请我过去,就是想套出我到底指导你们三人唱什么戏。她以为金盏儿能帮她问出些什么,席间也不听旁敲侧击着。可她那点小伎俩并不算高明,我也只字不提你们的事儿。虽然看得出来她有些不愉,但我觉得正常人会有些情绪也没什么,可没料到她竟会直接对你下手。”

说到此,唐虞一顿,语气有些责怪:“明知脚痛难忍,你就不该”

“我不想让你失望。”听出对方话中的怜惜,子妤禁不住突然开口打断了唐虞,微笑的面容上有着淡淡的坚韧和平静:“脚痛我可以忍受,但不能忍受让你失望,让弟弟和止卿他们失望。这出新戏,我眼看着你费尽了心血才完成,又愿意交给我这个没登过台的弟子来唱,若是因为这点儿伤痛就轻言放弃,我不会原谅我自己,更不会心安理得地继续教你一声‘唐师父’。”

“子妤”被这番话给打动,唐虞的脸色柔软了下来,眼中有着一抹心疼:“你可知道,我为何要选你来唱花木兰?”

摇头,子妤嫣然一笑,低首看着唐虞,目光闪动:“因为我脸皮厚,让您不好拒绝么?”

唐虞也笑了:“这出新戏我很早前就在构思了,却总觉得差了些什么。后来,还是因为你,我才塑造出了这个有血有肉的花木兰,才让整出戏变得真实。我选你,是因为我相信你,而你,也没让我失望。”

说到此,唐虞伸出了手,轻轻拍了拍子妤放在膝盖上交握的手背,眼底的温暖澄澈而清明,丝毫没有一点儿邪念。

如此亲昵的举动,再加上唐虞竟承认是自己给了他新戏的灵感,一种暖暖的幸福感油然而生。子妤欲言又止,眼中闪动着感触的目光,心底一热,有些激动地张开手臂一把将唐虞给环颈抱住。

与以往不同,这一次是子妤真正的投怀送抱。所以当自己娇软满怀,被子妤抱住时,唐虞愣住了,直到那股熟悉的少女体香和颈间淡淡吞吐的温热鼻息不断提醒,他才发觉了不妥。

深吸了口气,唐虞拉开了子妤环抱着自己颈间的手臂,起身来,看着一脸茫然不知为何的子妤,心底闪过一丝不忍。

无论子妤是无心或者有意,唐虞都不得不开口,语气中有着平淡如许和些些的迟疑:“子妤,我看着你长大,虽有师徒情份,但始终是男子。你现在已经不是小姑娘了,不能像小时候随便扑到我怀中撒娇。”

说到此,唐虞意识到了自己所言中的矛盾,只好解释道:“先前若不是我太过担心你的脚伤,才会不顾礼数地将你抱回来。刚才也是我不对,不该轻易触碰你。以后,你我都注意些,免得落人口实,坏了你的名声。”

没有预料到唐虞会突然“翻脸”,甚至讲起了什么“男女大防”等礼数规矩,一番话说得子妤粉唇微启,只疑惑地盯着唐虞,似乎想要透过他的面皮看到心里去。

若不是他先前一番柔情话语,自己又怎会一时动情扑入他怀中?他的眼神,他的表情,分明是对自己极为关切和怜惜,而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子妤也确信他对自己产生了一丝别样的情愫,不然,他怎敢不顾其他人的眼光将自己一路抱着回来?

两人一时间谁都没再说话,屋中的气氛也再次凝住,却并非尴尬,而是一种异样和莫名。

眸子闪动,从迷离到冰冷,也不过是瞬间的事情,心中原本乘得满满的甜蜜就这样一点一滴的流淌而去,直到心底变得空空如也半晌之后,子妤才终于在唇边扬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倚着从床边站起来,丝毫不顾脚上传来的阵阵疼痛,迈开了步子。

“小心。”唐虞眼看着她不顾脚上竟想起身离开,赶忙伸手将其扶住:“你先坐下别动,等给你上了药再走。”

抬眼,看着唐虞担忧的神色,子妤却毫不犹豫地拂开了他的手,吐气如兰间却有种愠怒夹杂:“唐师父不是刚刚叫我要有‘男女大防’么?上次在林中扭伤脚,你为我脱袜擦药已是大大的越钜,先前又一路从前院将我抱回来,如今更是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若再让你为我上药?”

眉头一挑地反问,看着唐虞意外无措的神情,子妤不知怎么的心头有些隐隐的痛快:“就像您说的,虽然您是师父,我是弟子,但若有人深究,我这女儿家的名声恐怕还是保不了。既然唐师父察觉了不妥,我也不好继续留下,沁园中您上次给我的药还有,回去让阿满姐帮我就是。”

唐虞想解释,却无从下手,只好走到她身前,将门拦住:“子妤,我不是这个意思。”

又要推开自己,又要拦住不让自己离开,子妤心头一股闷气快要憋不住了,脚上疼痛又似针扎般难受,咬了咬唇瓣,忍住眼中即将泛起的泪花儿:“那唐师父是什么意思,如果您觉得我是个随便投怀送抱的女人,那就请不要时时刻刻装出一副心疼我,怜惜我,关心我的样子,让我产生错觉,以为你”

被子妤犀利和赌气的话语怔住,唐虞想也没想便道:“我没有。”

“没有么”

话到此,再说下去也没有了意义,子妤不想在唐虞面前流泪,也不知那儿来的力气,一把掀开了他,推门就走,虽然脚下有些踉跄,却一步一步,走的匆忙而坚定。

这样的结果是唐虞未曾预料到的。想起子妤先前一副娇软旖旎的小女儿姿态投怀送抱,如今又含着莫名的怒意负气离开,明知道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自己却迟疑了。

眼看着子妤蹒跚而去的背影被夜色所吞没,唐虞不是没有想过去拉住她,可一时的冲动被长久的理智压制的死死的,原本已经抬起的右手也只是一扬便垂下了,只能眼睁睁看她消失在院外,只留下一阵熟悉的香风久久不散。

甩甩头,唐虞努力克制着心底的那股涩意,但一想起适才子妤有些冰冷和失望的眼神,一想到她宁愿忍着脚伤也不愿留下的背影,却怎么也堵不住阵阵心疼感悄然在身体里蔓延。

呆立在门口好一阵,直到前院传来阵阵喧闹声,唐虞才回头关上屋门。倚在门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一抹苦笑随即扬在脸上。

罢了,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女孩儿,若两人再如此毫无顾忌地相处,恐怕将来会有更多的苦楚等着他们。早些认清事实,把可能扼杀在尚未发生之时,这对两人来说,也未尝不是好事。

章九十六 山雨欲来

灯火如昼,喧闹依旧,前院戏台之上,最后一组戏伶的比试仍在继续。

原本已经结束了自己的演出,但止卿和子纾却没有离开候场的屋子,反而比先前更为焦急,来到屏风一侧竖耳倾听着青歌儿与红衫儿的联袂演出。

之前,钟大福报出了这出戏所得到的羽箭数量,不出所料,超过之前所有上场的戏伶们,足有九十柄之多。得到如此傲人的成绩,子纾和止卿欣喜过后都同时送了口气,总算没有辜负了唐师父的这出新戏,也没有辜负这多天连番的练习。

但两人也知道这并非最后的结果,毕竟青歌儿和红衫儿在新晋弟子中一直都是翘楚,无论扮相还是唱功皆不可小视。如此,两人没有离开,心情复杂的等在候场的屋中,希望最后能如愿才好。

却说立在帘子后等待登场的青歌儿和红衫儿,两人作为压轴,不出唐虞所料,如此耀眼的成绩让她们好不容易酝酿起来的必胜情绪稍稍有些打击。

成败在此一举,唱压轴的压力也随即显现,青歌儿和红衫儿有些不知所措了。好歹青歌儿心思成熟,心中清楚明白,到了这个时候若她们自乱阵脚,只会拱手将头名让给花家姐弟和止卿。红衫儿自然也懂得个中道理,两人又毕竟是久经戏场的戏伶,对望一眼,均深呼吸着,片刻间又将情绪给调整了过来。

两人自然有这个本事安心,当白衣胜雪和青歌儿和青衣似水的红衫儿登台一亮相,台下的看官们都屏住了呼吸,没有了交头接耳,没有了低声议论,有的只是凝神静气,生怕把台上这两位仙女儿似的人物给打扰了。

还未开口,单是两人这扮相就能镇住舞台,所有的风流媚态,摇曳旖旎,一举手一投足间便堪堪将同台竞技的其余师兄弟和师姐妹们甩开不少的距离。

虽说戏伶并非以色事人,但绝妙的长相身段,却是成为绝顶戏伶的一个先决条件。若没有这副好皮囊,想要出类拔萃,就必须付出不止一倍的努力来和这些美貌戏伶相争。自然,这青歌儿和红衫儿早就具备了傲人的姿容,双双只在戏台上一站,即便一句曲儿也不唱,那也是一场活色生香的美妙戏曲。

水眸环顾,青歌儿所扮的白娘子莲步轻移,腰肢轻摆,凄凄然起唇,便唱起了这出的开场:“祖师度你出红尘,铁树开花始见春。化化轮回重化化,生生转变再生生。欲知有色还无色,须识无形却有形。色即是空空即色,空空色色要分明。”

单单一段唱罢,三楼包厢的诸葛不逊却有些坐不住了,脸上浮起了吃惊的表情。

改戏!她们还是改了戏!

虽不是新戏,但两人唱的这一出绝不简单。开场这段唱词,分明是许仙出家后的惘然自语。此刻从白娘子口中唱来,将一句“师祖度我出红尘”中的“我”改为了“你”,顿时其中意义变得字字哀怨,句句留恋,再配上她的眼神动作,几乎在一瞬间就已经让闻者开始感到了淡淡的心酸。

正当看官们陶醉在那种似怨非怨的莫名情绪当中时,白娘子身边的小青却动了,碎步连连,扬起水袖漫漫,开口唱道:“西湖山水还依旧,憔悴难对满眼秋,山边枫叶红似染,不堪回首忆旧游!”

两人轮番唱起,悠然绵长的腔调就像泊泊流淌的溪水,婉转回荡在整个前院戏台,带起迷雾茫茫,愁绪翩翩,让台下看官们瞧得目不转睛,却又眼花缭乱。

这一出经过代代戏伶的演绎,其实已经有些走样了。可在诸葛不逊看得分明,这青歌儿和红衫儿好不聪明,竟还原了本初这的故事,直接舍弃了许仙这个角色,只用白娘子和小青上场唱对手戏。

历来,都演的是千年蛇妖白素贞和凡人秀才许仙之间的爱情故事。可真正的故事确实从青蛇恋白蛇开场,第一折戏叫,青雄白雌。青蛇要与白蛇成婚,白蛇不允,双蛇斗法,最后白蛇战胜青蛇,青蛇甘愿化为侍女,姐妹相称,而后下山。

眼看着青歌儿和红衫儿已然在下方戏台耍起了刀马旦的功夫,诸葛不逊脸色沉缓地点了点头,暗道:果然是花夷亲徒,扮相绝妙,嗓音婉转,就连一身刀马旦的功夫也丝毫不逊。看来,子妤他们危矣。

耳边妙音连连,诸葛不逊凝神片刻之后竟是不忍再看,转身,打定主意准备离开。

“诸葛不逊你去哪儿?”

薄鸢郡主倒是看得津津有味,虽然担心子纾他们被这两人给超过,但并未真的放在心上。原本在她眼里,就只有子纾他们演的最好。虽然这两条“美女蛇”颇有些惊艳,但比较台下看官们的表情,还是先前子纾他们演出的时候要热闹许多,至少叫好喝彩声连连,不像现在这样悄然无声。

可她并不知道的是,这些看官根本就是无暇顾及喝彩叫好。

这两个毕竟是花夷的亲徒,虽然名声不如四大戏伶响亮,身为三等戏伶的她们平时也是绝不轻易示人的。若没有足够的银钱在包厢中点了她们来演出,这些看官中的大多数恐怕一辈子也无法欣赏到这等绝妙的曲目。所以,哪里还会有人不识相地出声交好呢,大家都贪厌地汲取着台上戏伶带来的精彩演出,一刻也不愿错过。

诸葛不逊从包厢走出来,寻到一个小厮问了花夷的所在,不一会儿便找到了同在三楼默默看着台下演出的花夷。

小厮打前撩开帘子,诸葛不逊渡步而进。花夷见来人竟是诸葛不逊,自然上前恭敬地将他迎了入座。

包厢中似乎有种味道很是熟悉,诸葛不逊嗅了嗅,却并未放在心上,:“班主,现在可方便单独说话。”

花夷回头,见是诸葛不逊,忙点点头,恭敬地迎了他进来,让陈哥儿赶紧去换杯热茶进来,又屏退了闲杂人等,亲自过去将包厢的门帘拉上,这才来到诸葛不逊的身边,“诸葛公子怎么不在包厢里看戏,是否有哪儿让您不满意了?”

摆摆手,诸葛不逊淡淡地瞥了一眼下头的演出,并未回答花夷的问题,只是一如古井无波的眼底里终于有些动容,淡淡道:“班主应该早就料到了结果吧。”

花夷一愣:“小人不明白公子的意思。”

收回了眼神,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花夷,诸葛不逊懒得与其兜圈子,直接道出了心中所想:“班主知道唐师父写了新戏,应该也知道他选了花家姐弟和止卿来演这出新戏。按理,您身为班主应该过问,可您却一点儿也没插手。听子纾说,青歌儿和红衫儿唱压轴是您的主意,她们倆又是您的亲徒恐怕这出也是您亲自帮她们改的。我说的没错吧?”

“呵呵”花夷笑着,却有些尴尬,连连点头:“瞒不过诸葛少爷,您真是慧眼如炬啊。”

“无论子妤他们再怎么努力,论功底怎么也抵不过您的两位爱徒。”诸葛不逊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头,“可惜了唐师父这一出好戏,却落得个为他人作嫁衣裳罢了。”

“最后结果未出,诸葛少爷何须此言呢。”花夷嘴上虽这样说,心底却嘀咕起来:狐狸啊!真是个玉面笑狐狸啊!明明才十来岁的弱冠年纪,心思却像个老狐狸。遇到这样的客人,真是棘手无比。

不提演出,诸葛不逊话锋一转,请反问起了花夷:“班主应该知道诸葛贵妃是本少爷的什么人吧?”

花夷脸色仍旧赔笑这,心里却一凛,只好点头哈腰地答道:“诸葛少爷可是贵妃的亲侄孙,这点小人自然是清楚明白的。”

“只消我一句话”诸葛不逊有意顿了顿,“这结果就能轻易改变,你信么?”

花夷哪里敢摇头,只好拼命点头:“少爷您看得起咱们戏班的弟子,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无论是花家姐弟也好,还是现如今台下的青歌儿和红衫儿也好,只要能让诸葛贵妃高兴,小人身为班主,结果都是一样的。”

“罢了。”诸葛不逊起身来,拂了拂衣袍,留下一句:“多说无益,你且好自为之吧。”说完就准备起身离开。可刚走到门口,鼻端却又嗅到了先前那股熟悉的味道,诸葛不逊回头,蹙眉看着花夷:“这包厢之前招待的是哪位贵客?”

背后冷汗直冒,花夷赶忙答道:“没什么,都是京城的达官贵人罢了。”

诸葛不逊打量了包厢四周,冷笑道:“此处应该是花家班最好的一处包厢吧,不但位置绝佳,而且出口隐秘。”

“呵呵”花夷只好尴尬地笑了笑:“诸葛少爷好眼力,在下就说实话吧,刚才那位爷是宫里出来的。但具体是谁,这个就不好多说了,还请少爷见谅。”

“宫里的”诸葛不逊恍然大悟一般地点了点头,唇角勾起一抹古怪的笑意,也没再为难花夷,转身一掀帘子就走了。

先是伺候了五爷那个天大的贵客,紧接着又被诸葛不逊那小狐狸好一阵盘问。花夷呆呆地看着门帘,有些无奈地甩甩头,才发现额上已经渗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虽没有风,却感觉好像凉到了心里。

看来,这花家班安逸了近二十年,终于还是要起纷乱了。

章九十七 出人意表

现如今已离得打擂比试过去三天,花家班里的众人还是忍不住津津乐道至今。

花家姐弟和止卿所唱的一出可谓当晚最大的惊喜,无论是戏文唱段还是戏伶表演,无比不让人倍感新鲜。

但比试的结果,还是没有什么意外,不出所有人的所料,身为花夷亲徒的青歌儿和红衫儿一出改良版的最终拔得头筹,足足得了有九十七柄羽箭,只差三柄便满了,傲视当晚同台竞技的师兄弟是姐妹们,成为了当之无愧的花家班新台柱。

两人也因此提前获得了一等戏伶的称号,身价倍增,名声直逼业已成名多年的四大戏伶。

不过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虽然青歌儿和红衫儿最后拔得头筹,花夷却上台宣布,获得入宫参加贵妃寿辰演出的花家姐弟和止卿,并道出了个中缘由,解释说是这出的新戏新戏颇为热闹新鲜,比之这等哀怨情戏要高出一筹,更为应景。

如此结果,自然让人难以置信。毕竟新戏摆在那儿,换了其他戏伶来唱也是可以的。但花夷却并未给青歌儿和红衫儿两人争取,只让唐虞督促花家姐弟和止卿勤于练习,务必在贵妃寿辰之前将新戏练熟。

这天上掉馅饼儿的事儿,看在戏班弟子们的眼里,无疑是又嫉妒又羡慕,当然除了青歌儿和红衫儿两个憋屈的当事人之外。奈何这是她们的师父当着所有人宣布的决定,即便是难以接受,也不得不吞下这口气。

话说回来,子妤自打那一夜脚受伤,就一连休息了三日,足不出户,唐虞那边也没有主动找她练习,只让子纾和止卿每日抽时间过去与她对戏罢了。

看着子妤愿望成真却精神恹恹,只时不时地拿个药瓶儿在手中玩耍发呆,阿满有些不明白了,想着或许唐虞知道怎么回事儿,趁着有空,提了食篮装上两块酥饼就去了南院,准备找唐虞问问情况。

阿满去了南院,却没见到唐虞,只好推开门想着把酥饼放下就离开。可刚要离开,却一眼瞥见了一个熟悉的事物。

含着疑惑,阿满走到了里屋的书案前,伸手拾起一方小小的荷包。仔细一看,分明就是当初拿来装自己帮子妤绣过的“并蒂清莲”香囊的。但此时荷包内空空入也,并无香囊,放到鼻端一嗅,熟悉的桂香滋味还有丝丝缕缕的残留秀眉蹙起,阿满心中闪而过一个念头,却又觉得不太可能,只好抿着唇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提起食篮匆匆离开。

刚到南院外庭,阿满抬首间看到一人迎面而来,俏脸随之一红羞得不知所措,想要躲开,却发现整个庭院里除了角落的香樟大树别无其他,只好硬着头皮,轻移莲步上前福了一礼:“见过钟师父。”

钟大福正好从无棠院教习完武生课回来,额上有些汗珠晶莹地挂着,两颊红扑扑地,嘴上不停喘着气,见面前的人儿竟是自己朝思暮想的未来媳妇儿,顿时气息一屏,有些激动地开口道:“阿满姑娘!你可是来找我的?”

阿满羞得不敢抬头,却听得钟大福如此自作多情的大声问话,两腮烧红就像揣了两块炭元儿似的,脚上一跺:“谁来看你了,不知羞。你若见了唐师父就说我捎了两块酥饼过来,谢他指导子妤唱戏。”憋了一口气把话说完,阿满埋头看着脚下的路就往院门口跑去,碎碎的脚步在青石路上留下一串“啪啪”响声。

看着美娇娘逃似地跑开,钟大福愣了愣,随即回味着刚才阿满在自己面前的娇羞样儿,心里美滋滋的,想着再过三日就要去沁园下聘,乐得有些合不拢嘴,一路哼着小曲儿就自顾回了屋。

阿满逃似地从南院离开,脸上红霞未褪,步子又快,匆忙间经过回廊的拐角处往沁园而去,匆忙间一个满怀,一不小心撞把什么人给撞到了!

“啪”地一声脆响,青歌儿正端了养喉汤准备去落园,被阿满这一撞,汤盅碎了不说,那洒落出来的姜黄色汤汁也撒了自己满满一身。

“呀,青歌儿!”阿满意识到自己的鲁莽,忙放下食篮,掏出丝帕过去想要帮青歌儿擦拭裙摆上的污渍。

脸色憋着好半晌,青歌儿才回过气来,轻轻拂开了阿满的手,淡淡道:“阿满姐,您走路都这样埋着头么?虽然这等小事儿不用动脑袋去想,但如此简单竟然都会被您搞得不成体统,我看当初您跟了四师姐做婢女也是应该的。不然,若继续学戏的话,恐怕这一辈子也没什么出路了。你们院子里的子妤倒是个机灵的,晓得巴结唐师父,讨好班主。你怎么也不学学,也让自个儿的脑袋开个窍呀。”

明明是尖酸刻薄的话,青歌儿却语气酥软,慢慢悠悠,让阿满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平时的伶俐泼辣劲儿也抛洒地九霄云外去了。

直到青歌儿抛下个不屑的眼神徐徐提步离开,阿满才回神过来,看着她窈窕多姿的背影,气得喘不过气来:“这女子,平素看起来温柔知礼,什么时候也学会了骂人不带个‘脏’字儿。”

看着地上碎落的汤盅,阿满也只得自认倒霉。毕竟是自己撞了人家,害的东西给碎了。现如今青歌儿拂袖而去,这善后工作还得由她来完成。只好叹了口气蹲下,掏出手绢将残片一一拾起丢到食篮里,看着地上差不多干净了,这才提起篮子离开。

心中惦念着唐虞桌上的荷包,阿满回到沁园直接去了子妤的屋子,想要问清楚到底那并蒂清莲是送给了止卿还是送给了唐虞。若是子妤搞错了,把那暧昧的荷包送与唐虞的话,深究起来,这里面的问题可就有些大了。

子妤正在屋中提笔写着什么,见阿满进来,放下手中活儿过去替她斟了一杯茶:“先前四师姐还问送到无华楼和班主一起用的晚膳备好没呢,说是想吃些酸的解解这初夏的闷气儿。”

“这个好办,等会儿我再去一趟后厨房吩咐她们添个菜。”阿满放下食篮,接过子妤递上的温茶抿了一口,“不过先别说这个,有件事儿我得问清楚了才行。”

“什么事儿。”子妤不疾不徐地又回到书案边,继续提笔书写着。

阿满见她一副淡漠平常的样儿,又有些犹豫了,走过去替她磨墨顺便看她写什么会如此专注,暂时没开口。

抬眼看了看阿满,知道她有疑惑,子妤主动开口解释:“唐师父让我空了把习得的小曲儿小词儿抄给他,正好脚伤了也不方便练功,就抽时间把这曲集写好。”

“唐师父么”阿满要问的也正是这唐虞那儿的荷包,见子妤主动提及,也不扭捏了,张口道:“子妤,上次你送给止卿的荷包,是不是也送了一个给唐师父?”

子妤一边写一边点头:“那时去湖边游玩,止卿和唐师父赛马,帮我赢得了这次参加比试的机会。我做了两个香囊一人送了一人。怎么想起问这个,有什么不妥么?”

阿满心中一跳,暗道了声“遭了”!

当时她在病榻之上,也没问清楚子妤,以为她做的香囊只送给止卿做谢礼。却没想她做了两个,其中一个便是自己帮忙完工的“并蒂清莲”。本想撮合她与止卿,帮他们捅破那层窗户纸,可那“并蒂清莲”显然并没有如自己的愿送到止卿手中,反而被子妤送给了唐虞!

以唐虞的心性,阿满相信他即便收到了这“并蒂清莲”也不会主动询问什么,但很可能会怀疑子妤是不是对他有了情意。若是如此,岂不是自己陷了子妤于一个莫名尴尬的境地。再想到比试那晚传出了流言蜚语,说唐虞竟抱着子妤一路离开前院回来,说不定,他们两人之间

想到此,阿满浑身一个激灵,竟是不敢再想下去。

子妤和自己不一样,虽然都是塞雁儿的婢女,但她现如今已是戏伶身份。自己和钟大福说白了并无瓜葛,所以才能结亲。但唐虞不一样,相当于子妤半个亲师。若是他们两人之间有什么情愫暗生,那绝对是不容于花家班的啊!

“阿满姐!”

子妤写完一张,停下笔来看了看阿满,发现她自个儿有些呆呆地望着自己,疑惑地伸手推了推她的肩头:“你刚刚不是说要找我弄清楚什么事儿么?难道就是问我上次绣了香囊的事儿?”

“呃,对!”阿满回神过来,尴尬地笑着,找了个借口胡乱道:“我寻思着也做个香囊送给钟师父,所以想找你问问图样哪个好。”

“瞧你。”子妤掩口轻笑,“说起给未婚夫婿绣香囊,也不脸红了。”

捂住脸,阿满才意识到自己这个借口真是羞死人了,瞪了子妤一眼,想也不想转身就跑开。

看着阿满羞得连食篮也没来得及拿就出去了,子妤摇摇头,过去提起来准备替她拿过去。可一股子有些熟悉的味道从篮子里散发出来,惹得子妤顿生疑惑,轻轻地揭开了篮子上的盖布。

章九十八 丝丝入扣

四分五裂的碎瓷装在食篮中,上面还沾着姜黄色的药汁,一股股似有若无的熟悉味道吸入鼻端,子妤蹙了蹙眉,还是一眼认出了这一堆碎瓷原本的样子。

“这味道,虽然清淡,应该是青歌儿师姐每日送到落园的清喉汤。”子妤自言自语地吐出这句话,伸手小心拿起一片碎瓷在手,仔细瞧了瞧,又凑到面前闻着,神色疑惑:“可是,怎么会在阿满姐的食篮里呢?”

虽然不知道这碎掉的汤盅怎么会在阿满的食篮里,但闻着这股清喉汤的浓郁香味儿,子妤心中却生出了更大的疑窦。

咬咬唇,将食篮的盖布重新套好,子妤半点没有耽搁,拿起篮子就出了屋子,却并不是去还给阿满,而是直接往南院而去。

一路上,子妤脚步显得有些急,虽然脚上并未痊愈,但心中的怀疑若不能早些揭开恐怕会更难受。可等她到了南院,却发现唐虞屋中并没有人,想着这个时间,子妤又转身直直往紫竹小林而去。

果然,远远便听见一阵轻缓的箫声从小林深处传来,子妤也加快了步子,提起裙角往里而去。

箫声越来越分明,可听在耳里,子妤总觉得这悠扬的曲调中仿佛掺杂了一丝半点愁绪,就像落落扬花,飞舞纷纷间坠入了溪流之中,顺水沉下,缓缓而去,没有了原先的缤纷颜色,让闻者凭添了几分遗憾和怅然。

素色青袍,长发后束,竹林疏影间,唐虞端立在亭中,侧影被日光勾勒地愈发挺拔,远远看去好像只是林中的一枚青竹,若非他此时眼神朦胧悠远地望着脚下池塘,手执长萧轻轻吹奏着,否则还真分不出他到底是个凡人,还是无忧无扰的竹中仙君。

自那晚比试过后,子妤已经三日未曾见过唐虞,不为其它,只为他那句让人心生嫌隙的劝告之话。

“男女大防”本是应该,可为什么当唐虞正色提出,自己却有了一种被羞辱的感觉呢?心底对他的喜欢已经毋庸置疑,虽然有道道鸿沟在面前横着,可说实话,两世为人的花子妤并没有感到多少阻碍。若是两人相爱,什么规矩,什么伦理,她都可以抛开不管。可她却还是忽略了唐虞这个古人的顾忌。

子妤敢肯定,唐虞一定是对自己有所感,若不然,他不会突然提起这些男女大防来教导自己,同时,恐怕也是他想警醒自己。

其实子妤也有些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负气离开,是气唐虞不敢面对自己的感情?还是气自己不敢去争取?或者自己只是不想去面对如此复杂的问题罢了,逃开,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想到此,子妤深呼吸了两口气调整好自己的状态,脸上扬起一抹平淡如常的笑意,往前渡步而去,柔声打断了唐虞的箫声:“唐师父,打扰了。”

唐虞的侧脸似乎有着一闪而过的讶异,收起竹萧转头来,看着子妤缓缓步入亭中,却有种紧张感弥漫在心头:“子妤,你怎么来了”说着不由自主地看了看她的左脚踝,又问:“脚伤可好些了?”

摇摇头,子妤笑意嫣然,似乎三日前的纷争从未发生过一样:“多谢唐师父关心,脚伤已经没有什么大碍,明天就可以开始正常练功了,一定不会耽误半个月后贵妃寿辰演出的。”

“没事儿就好。”唐虞却笑的有些勉强,从子妤的刻意保持的笑容中看到了一丝难掩的疏离感,喃喃道:“我从未担心贵妃寿辰的演出,只是担心你的脚伤”

“什么?”

正好一阵风吹过,加上唐虞的声音的确是在自言自语的呢喃,子妤并未听清,加快了步子跨到亭中:“您刚刚说的话我没听清,是什么?”

“没有。”唐虞笑笑,将竹萧别再腰际,示意子妤过来坐下,替她斟了一杯温茶,不冷不热,正好适合初夏解渴:“你特意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儿么?”

接过唐虞递上的杯盏,看着淡淡阳光下他修长的手指,子妤失神了片刻,复而才从袖兜中掏出一方丝帕放在石桌上,轻轻打开,露出一块残破的瓷片。

“这是何物?”唐虞疑惑地捏起瓷片,并未察觉异常:“怎么有股药味儿?”

子妤看着他,先是将如何得来这瓷片简单说了说,最后又一字一句将自己心中所猜测:“上次我去求大师姐教我下腰的诀窍,正要碰见青歌儿送了清喉汤给她饮用。和这瓷片所留的味道一模一样,你闻闻,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清喉汤?”唐虞眼神一沉,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虽不知道那清喉汤是哪些药材搭配,但从名字看来,不过是麦冬、玉蝴蝶、干菊花之类。但若是清热除燥之药,这味道闻起来浓香犹在,似乎不应该啊。”

“我第一次闻到就觉着有些奇怪,因为离得远,倒是闻不出里面加了些什么。”子妤说着,从唐虞手上拿过来瓷片,放在鼻端又仔细嗅了嗅,有些失望地又放下:“我闻不出来,所以请教下唐师父。”

“我再仔细闻闻。”唐虞先前没在意,被子妤这样一说,又拾起残片仔细地闻了起来,半蹙着眉似乎在回忆和思考,好半晌才徐徐道:“残汁太少,又蒸发了这么久,味道已经没有存留太多,我也闻不出来。”

子妤有些失望,拿出手绢想要将这瓷片包好。

“啊!”失神间,子妤竟一个不小心触到这破碎瓷片的边缘处,锋利的切口立即就把指肚划开了一条小口子,血珠瞬间便渗了出来。

“小心。”唐虞赶忙一把将子妤的手腕握住,看着一滴鲜红的血珠停在她晶莹如雪的指肚上,连想也没想,赶紧掏出怀中的绢帕轻轻帮她拭掉血迹,顺手包扎了起来。

只是匆忙中没注意,唐虞将另一样东西给顺势带了出来,掉在了地上。

被唐虞的动作弄得一愣,子妤眼看着他如此小心地替自己包扎伤口,心中有些说不清的感觉,正想开口拒绝,却一眼看到地上掉落的东西,忍不住俯身拾了起来。

那是一方小小的香囊,似是被人把玩已久,原本光泽感极强的米色锦缎已经变得暗淡了不少,上头用了碧色细丝绣出迢迢水波,当中一株淡青色的并蒂青莲青莲栩栩如生正是子妤当初送给唐虞的那支香囊。

可上面那支清莲旁边的一朵并蒂莲花,却并非自己所绣啊?子妤不解地抬眼,表情疑惑地看着唐虞:“这是我送给你的香囊?”

唐虞刚刚只着急子妤的手被划伤,并未注意怀中的香囊也一并被不小心带了出来,此时看着子妤拿在手中正死死盯着那“并蒂清莲”的图样,心下一愣:“这香囊”

“可为什么是‘并蒂清莲’的图样?”子妤低头看了看这香囊,分明就是自己当初绣的那一只,但图样却有些不一样。

“你送过来的时候就是这样的。”这下唐虞也有些不解了,意识到或许有些不妥:“难道不是你绣的?”

子妤忐忑地仔细回想,终于记起那一夜为了赶着把香囊绣出来接过半夜睡着了。等二天早晨新来,阿满说已经帮自己弄好了香囊,而自己也一时着急没有打开荷包来检查一下。

想到此,子妤却突然抬眼:“这并蒂莲不是我绣的。”说着用手指了指当中那朵稍大的莲花,有些着急地解释着:“一定是阿满姐,她肯定以为我是绣给止卿的,所以才悄悄加了一朵并蒂莲在旁边。唐师父您千万不要误会,我原本只绣了这一朵莲花在上面。”

眼看子妤的粉腮越来越红,犹如点点霞光晕在上面,唐虞不想她觉得尴尬,淡淡地笑了笑:“算了,或许只是个误会罢而已。”

摇头,子妤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咬了咬唇瓣:“我这就回去问阿满姐,这个香囊,我还是收回来吧。”说完,顺势将香囊往袖兜里一塞,连看也不敢看唐虞一眼,羞得转身就走。

唐虞摇摇头,自嘲地苦笑着。想当初自己刚收到这香囊之时还有些犹豫和迷惑,却没想竟是阿满的杰作。不过,她为何会帮子妤添上一支并蒂莲?刚才子妤解释说阿满以为是她绣来送给止卿的?难道阿满认为子妤和止卿之间有什么?或许,他们两人之间真的有情么

不期然地,唐虞感到心里底一凉,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人抽走了,涩涩的滋味颇不好受。脸上浮起一抹无奈的表情,似乎不愿多想,随即抽出了竹萧继续吹奏。

只是这曲调却透出几分忧郁,断断续续,也将这小竹林中的水塘给染得铺满了一层愁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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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比较倦怠啊,为什么推荐和月票都那么少呢,郁闷中

章九十九 迷雾初开

手中攥着送给唐虞的香囊,子妤不顾脚伤才刚刚痊愈,一路走得有些急。

戏班中偶尔有弟子遇见她,都会主动停下打招呼。看来经过前院戏台的比试,大家都不同程度地认可花子妤在戏班中的地位,至少不仅仅是塞雁儿的婢女,还是一个可以与他们同台竞技的戏伶。虽然大部分弟子觉得她占了挺大的运气成分,但平日里她的勤学苦练都有目共睹,加上那晚惊艳四座的演出,有好些低阶的女弟子甚至有些崇拜。

心中揣着事儿,子妤没来得及停下一一和这些师兄弟是姐妹寒暄,只直直回到了沁园。

“阿满姐?”

子妤推开屋门,里面并无一人,只好转身往后院的杂屋而去。

阿满果然在那儿,手中抖着被单正在晾晒衣物,眼见子妤脸色焦急,桃腮绯红地来寻自己,赶紧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儿迎了过去:“怎么了,你脚伤才好,怎么走的这么急。”

“阿满姐,刚才你是不是去了南院找唐师父?”子妤直接开口询问。

阿满脸色一变,愣了愣,随即才点点头,表情有些尴尬,支支吾吾地道:“嗯,想着替你过去说声谢谢,送了两块酥饼过去。可唐师父并不在,我放下便走了。”说完,赶紧扭过头继续晾晒手上的衣物,似在逃避什么。

将阿满的手拉住,子妤追问道:“你是不是看到当初我送给唐师父装香囊的荷包?所以才跑回来追问我当初绣香囊的事儿?”

被子妤逼问地没法躲闪,阿满也忍不住了,反手握住子妤的柔夷,脸色愧疚地点头道:“对不起,当初我以为你是绣来送与止卿。平素里我看着你们要好,想帮你捅破这层窗户纸,将来成就一对良缘罢了。我真没想到你竟绣了两个香囊,其中一个还是送给唐师父的。我”

没顾得上听完阿满的解释,子妤出言打断了她:“所以,那个‘并蒂莲’是你绣上去的。当初怕我发现,你特意哄骗我说帮忙勾了边然后封在荷包里的,是吗?”

“对不起,子妤,我我这就去找唐师父说清楚此事。”阿满咬咬牙,将挽起的衣袖抹了下来,见势就要离开的样子。

扯住阿满的衣袖,子妤脸色有些发青,眼神也黯淡地没有一丝光泽:“说清楚什么?无论是唐师父还是止卿,戏班规矩如山,又怎能解释的清?别人都知道你我同在沁园做婢女,定然事事都互相倾诉。若你去告诉唐师父以为我要送香囊给止卿,所以你才画蛇添足绣了朵并蒂莲,他会怎么看?”

阿满摇摇头,看着子妤脸色不善,也焦急了起来:“可若是不说,万一唐师父误会你怎么办?”

呼出一口气,子妤抿了抿唇,眼神回复了些许清明:“都过去快半个月了,唐师父只字未提。若不是今日我不小心看到,我想他至始至终都不会主动问我。对于唐师父的为人你我都清楚,他只会当成是我无心罢了,根本未曾误会什么。”

听着子妤的话,阿满却越听眼神越迷惘。直到看到子妤脸上一划而过的一抹苦涩意味,突然有些明白了,神色些诧异地脱口问道:“子妤,难道你觉得唐师父没有主动问你,觉得遗憾?”

别过眼,子妤下意识地不敢面对阿满,抬袖抹了抹额上的细汗,这才回头勉强一笑:“阿满姐你说什么呢。唐师父既然没问,那就是他并不在意,我有什么好遗憾的。”

“那你为何一路急急赶过来问我?”阿满可不信,微眯了眯眼,“子妤,你可不能犯傻啊。唐师父于你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父之实。这个止卿之间的关系大不一样。你若是与止卿互相倾心,只要不闹出什么丢人的事儿,戏班里谁会多嘴一句。大家心照不宣罢了,等你们退下来结成连理是顺水推舟之事。可若是唐师父,若是你倾心的人是唐虞这戏班必容不得你们啊!”

“我没有!”子妤脸有些微微泛红,嘴上的否认却显得没有底气,她使劲儿地甩了甩头,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咬牙道:“阿满姐,对于唐师父,我自然有欣赏也有爱慕。但这些不过是小女孩儿心中的幻想罢了,又怎么可能作实。况且唐师父对我一直视入亲徒,他就算知道我喜欢他,他也绝不会接受的。这些我都知道的清楚明白,你就相信我吧!”

胸口涌起一阵心酸,阿满走过去,轻轻将子妤揽过来轻拥着,怜惜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好姑娘,你长大了,也知道喜欢人了,这本是好事儿。可你要想想自己的处境,自己的身份。有些感情,放在心里想想就行了,有些人,站在远处看看就好了。日子还得继续,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无论你再怎么追求,也永远不会变成现实。听阿满姐的话,对于唐师父,你可以尊敬,可以欣赏,可以崇拜,但千万,千万不可以动了真心。好么?”

被阿满这样抱住,子妤也露出了一抹无奈的苦笑。

两世为人,自己却还是如此幼稚,如此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算算,这些年真是白活了,简直算是越活越活回去了!十六岁,自己还真当自己是个春心萌动的少女么?想到这儿,子妤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只是里面蕴含的涩意也愈发地苦楚了起来,浓浓的,有些化不开。

或许感受到了子妤的平静,阿满放开了她,看着她笑意嫣然的样子,心疼地替她捋了捋额前散落的发丝:“子妤,你没有父母,从小就长在戏班。咱们一起生活,你就把我当成亲姐姐,以后有什么事儿别憋在心里头,找阿满姐倾诉就行。虽然阿满姐见识少,但好歹会真心为你好,知道吗?”

子妤点头,娇颜之上浮起一抹感激之色,如此动情真诚的话语让自己冰凉的内心又变得暖暖的了:“阿满姐,我从来都把你当亲姐姐一般看待的。”

“实心眼儿的傻丫头。”阿满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宠溺滋味儿是那么的明显:“这事儿你就放下吧。既然唐师父未曾过问,以后也不会过问。”

“对了阿满姐。”子妤想起了什么,话锋一转,问道:“先前你去南院送了酥饼之后回来,是不是遇见青歌儿师姐?”

“你怎么知道?”阿满没有否认。

子妤四下看了看,明知道这个时候塞雁儿去了无华楼陪着花夷用晚膳,却还是有些不放心,压低了声音又问:“刚才你落在我屋里的食篮里面,我认得是青歌儿师姐送给大师姐的汤盅,怎么会被你拾回来?”

简单讲了在落园外面遇到青歌儿的事儿,阿满见子妤一副如有所思的样子,不解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妥的吗?”

“阿满姐,你和后厨房的刘婆子相熟吧。”子妤也没回答,拦住阿满的手腕,“明儿个你去问问她,青歌儿师姐每次熬药后药渣子倒在哪儿的,就说你想看看这清喉汤的配方给四师姐熬来喝喝,让她帮个忙,别告诉青歌儿。”

“你到底要做什么?”阿满知道子妤打小就鬼机灵,绝对不会多此一举做些没意义的事儿,看她如此反复盘问那青歌儿的药,干脆问道:“你不是怀疑青歌儿送给大师姐的的药有问题吧?”

“我也不敢肯定。”子妤咬咬唇,迟疑了一下,还是将偶尔在夜里听见的咳嗽声,还有那一日去请教金盏儿时闻到的奇怪药味儿等都悉数告诉了阿满。

阿满听得眼睛越睁越大,檀口微张:“这难道那青歌儿是想害的大师姐坏了嗓子,然后取而代之?天哪,她也太大的胆子了!”

子妤小心的捂住她的嘴,低声道:“这也是我的猜测罢了。等你拿到药渣,我送去给唐师父看看里面都有些什么。若是没什么便罢了,若是问题,咱们也不能坐视不管。”

“放心,上回咱们赌牌刘婆子还欠我两吊钱。我去问,她一定帮忙。”阿满也觉得事态有些严重了,想了想嘱咐道:“这事儿你也别告诉其他人,我们先想办法弄到药渣再说。若是走漏了风声,那就不妙了。”

子妤自然不会对其他人提及,点点头:“阿满姐,那我回屋休息一会儿,晚膳过了还得和子纾和止卿对戏呢,刚才一路跑过来脚上又有些疼了。”

“去吧,回去自个儿上点儿药,晚膳来了我端到你屋里用。”阿满拍了拍子妤的肩头,示意她自个儿先回去休息,三两下将木盆里的衣裳晾好,也没耽搁,想早些过去后厨房找刘婆子问问,顺便看看让她们帮忙炖的骨头汤好了没,得让子妤补补,不然半个月后的贵妃寿辰还拖着个伤脚可不妙。

婆子对于阿满的打听并未放在心上,只如实告诉她,青歌儿每天打早就会自己去后厨房熬汤药,那个时候半个人星儿都没有,每次也没见到有药渣子留下,因为她都会收拾的很干净。不过久而久之,刘婆子还是发现厨房里的茴香在渐渐减少,似乎是青歌儿每回都抓些去用了。

得了刘婆子的告知,阿满也越来越怀疑这青歌儿有些问题。

趁无人的时候去煎药,之后一点儿药渣都没有留下,这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想起青歌儿平素里那副温柔娟顺的模样,阿满就觉得背后一寒,赶紧拿了晚膳,准备好好和子妤商量一下,看来只能找其他法子去揭开这个谜底才是!

章一百 含怨深深

章一百含怨深深

还有不到半个月便是诸葛贵妃的寿辰,花家班里最为忙碌的自然是即将献演的花家姐弟和止卿。另外,塞雁儿被花夷安排要一并进宫给献演,暂时不出堂会不去前院包厢里献唱,每日都在园子里认真练功,无暇顾及其他。

倒是金盏儿难得偷闲,只说最近天气太早,嗓子有些疲倦了,便经过花夷的同意暂时歇个小半月,并推了许多堂会和前院包厢点戏,准备安静地休养一阵。

正好四大戏伶中的金盏儿和塞雁儿都挂了歇息的牌子,红衫儿和青歌儿顺势顶了前院戏台的这个缺。比试那晚,一出可算是一夜成名。看官们回味不尽,每日点名请她们唱戏的帖子络绎不绝,已经从这五月排到八月去了,多多少少弥补了一些她们未能参加贵妃寿辰演出的遗憾。

再说沁园里,阿满一边要伺候塞雁儿,一边还得赶在钟大福提亲之前制好见面礼送给他。加上子妤还在将养脚伤,并兼顾着练功唱戏,所以阿满干脆请示了赛雁儿,准备让茗月搬入了园子,一方面可以帮忙照顾赛雁儿的日常起居生活,一方面也能让她多挣些银钱补贴家用。

子妤自然欢喜,换上一身青枝抽芽的素色裙衫,去了趟六等弟子们所居的后院,准备亲自接了茗月过来。

渡步穿过二进院子的中庭,子妤想起自己许久未曾回来这里,不由得放眼四处打量着,似乎在寻找回忆。

“咦,这不是子妤师妹么?”说话间,一袭香风从身后飘过,月洞门处露出个两个窈窕的身影,正是春风得意的青歌儿和红衫儿。

两人携手而来,一个脸色温和,一个表情不屑,看的子妤心里也有些别扭,却也不好不理,只得停步福了一礼:“见过两位师姐。”

红衫儿粉唇一翘,媚眼扫了扫花子妤那身素色的衣裳,冷哼一声:“还知道叫师姐呢,看来眼睛也没长到头顶上去。”

青歌儿拉了拉红衫儿,走到子妤前头,笑意柔软,如风拂面:“子妤妹妹,你这是去哪儿?”

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子妤对这个师姐的假意温柔不太认同,但装就装吧,自己也不是演不来戏,当即恭敬地答道:“是准备去后院找茗月。沁园里活计儿有些忙不过来,所以征得四师姐同意,想让茗月过来住一阵子,帮帮忙,等贵妃寿宴过后再让她回去。”

“你们可真是姐妹情深啊。”红衫儿也跟了过来,啧啧道:“不是听说你脚伤了么?看起来好像也没什么吧。亏得唐师父那晚如此紧张,我看你这样儿,多半是装的吧?”

对方的讽刺子妤好像根本没入耳,子妤好脾气地只含着浅笑又颔首福礼:“不打扰两位师姐了,茗月还等着呢,我这就去接。”

说完,子妤自顾转身便走,气得红衫儿手中绢帕被绞成了一团:“瞧她那德行,一朝得志就谁也不认了。平素里一副隽秀可人的眼儿,可背地里不知道怎么勾引唐师父呢!”

青歌儿颇感兴趣地挑挑眉,问道:“红衫儿妹子,这话怎么说?”

闷哼一声,红衫儿随口道:“听个粗使婆子讲,前些日子老看到她和唐师父前后脚从那偏僻的紫竹林里出来。不是偷偷幽会又是什么!”眼波一转,红衫儿来了兴致,自顾分析道:“要说那儿咱们戏班上下谁不知道那林子是唐师父的地盘。他对弟子极为严苛,谁敢去打扰都会被训斥一顿。偏偏那花子妤就不怕,没事就往哪儿去招惹唐师父。不然,以唐师父那样稳重的人,怎么会忘形到抱着受伤的花子妤就离开呢?就算是脚崴了吧,唐师父大可叫人抬了她回去上药,犯不着那么着急吧!可见,一定是花子妤那个狐媚子使了什么手段勾引唐师父。”

越听,脸上的笑意就愈发地玩味,青歌儿轻轻揽了红衫儿一起离开,小声道:“这话你在我面前说说就是,唐师父咱们都是知道的,为人正直严厉,绝不会做那些个龌龊之事的。若这样的流言蜚语传出去,他身为男子到没什么,但子妤是个未出阁的大姑娘,岂不是毁了人家的清誉。”

听了青歌儿的劝告,红衫儿一愣,随即点点头,眼里却闪过一丝明悟,似乎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这流言给散播出去,好叫止卿师兄看清楚这花子妤的本来面目。

侧头看了看神色暗喜的红衫儿,青歌儿也勾起红唇,满意地笑了,好像一切事情都已经掌握在了自己手中,那笑意也愈发地嫣然动人起来。

在后院师姐妹们又羡慕又嫉妒的眼神围观下,子妤领着茗月回到了沁园。

一路上,茗月都忍不住微笑着,一方面是因为自己能多挣些银钱补贴家用,一方面,像她这样的普通戏伶竟能在前头一进的院子里住着,如此荣耀不说,定能时常看到和接触到那些高阶戏伶,这可是她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儿。

“子妤,谢谢你。”茗月妈和那铺头的婚事已然敲定,有人天天帮忙照顾母亲,这些日子茗月要轻松了不少,连带脸色也恢复了红润光泽,展露出一丝原本就该有的少女气息来。

子妤轻轻撞了撞她的手臂,笑道:“你说什么谢不谢的,我和阿满姐都要感谢你过来帮忙呢。阿满姐得为自己的婚事好生筹备着,我又要排戏,可抽不出时间伺候四师姐和做园子里的杂活儿。不过你放心,四师姐虽然要求严苛些,但对咱们这些师妹都极好,基本不会故意挑什么错。另外过去也只是帮忙打扫下院子然后浆洗衣裳什么的,不算重活儿。”

听得连连点头,茗月原本还有些忐忑不安,现在脸庞上早露出了甜甜的笑意,“这就好!母亲的婚事也办完了,这下我又能多挣些银钱,想着好不容易熬过了苦日子,心里觉得欢喜呢。”

子妤也高兴地附和着:“而且咱们还能一起作伴,多好!”

“唐师父!”

两人正好经过南院外的走廊,茗月一眼就看到了迎面而来的唐虞,赶紧停下来埋首福礼,似乎有些害怕和紧张。

唐虞也是一愣,随即渡步过去,看着子妤的眼神有些复杂。

子妤也是一时呆住了,想起昨儿个见面自己夺了香囊就逃开,还没能解释清楚,脸色有些淡淡的尴尬和无语,片刻之后才捏了裙角福礼:“见过唐师父。”

还好茗月埋着头。未曾发觉两人的异样,听见子妤也问候了唐虞,赶紧拽了拽她的衣袖,拉她一并离开。

走了好远,茗月才舒了口气,拍拍胸口:“打小唐师父就严厉的不行,我现在看到他还觉得腿软呢,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受得了的。”

柔柔的泛起一抹笑意,子妤叹道:“唐师父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对待子纾和我都像对待止卿那样一如亲徒。平时虽然严厉了些,可那都是为了我们能唱好戏。下来多相处后,才发现他其实笑容很温和,是个值得依靠的人。”

没察觉子妤眼里流露的柔情,茗月嘟嘟嘴:“下来再好相处,被训的滋味儿也很难受吧。

罢了罢了,还是你才能受得了。早前在无棠院,唐师父还偶尔给小生们上上戏课,被他骂哭的师兄不在少数呢。”

“也不全是,不过唐师父要求确实苛刻了一些。想当初就因为一个动作我达不到他的要求,练得我几乎腰都要断了呢。”说起当时的事儿,子妤摇摇头,唇角却含着淡淡的甜蜜。

两人回到沁园,子妤领了茗月回她的屋子安顿好,想着刚才遇见唐虞是回了南院,关于青歌儿熬药的事儿恐怕还是得找他说说才行。便叮嘱茗月去隔壁屋找阿满问问院子里的一些情况,自己收拾了一下,又回头去了南院。

没有料到子妤去而复返,唐虞正好泡了一壶鲜茶,热气腾腾的白雾在眼前缭绕,释然地笑着看她进屋:“你鼻子倒是灵光,班主刚刚赠我这云蕊茶,正说回来试试口味。”

捧着茶盏,子妤深吸一口,叹道:“真香!就是太烫,一时半会儿入不得口。”

“那就歇歇再饮便是。”唐虞掀起后袍端坐在子妤的对面,将上面散落的一些书稿收垒起来。最上头那本,就是子妤前日里抄送给他的词曲集。

子妤眼尖,看到了那本词曲集,心想莫不是唐虞时时翻看?本想出言询问,但又觉得做作,一时间只盯着那杯盏上腾出的雾气,没有多言。

见子妤埋头不语,唐虞不想两人之间再度出现什么尴尬,主动问及:“对了,你过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儿?”

“是关于青歌儿的事。”子妤抬眼,顿了顿,便将阿满从厨娘那儿打听来的消息告诉了唐虞。

唐虞眉头微蹙:“刘婆子确定厨房里每一次都会少一些茴香?”

“怎么了?”子妤不解:“我查了您给我的医术,这茴香只是开胃进食,理气散寒的常用药材罢了,应该没什么吧?”

“茴香”唐虞脸色不善,长长地叹了口气:“此物有助阳道,看似寻常,可若是肺咳阴寒的体制用多了,只会加大热燥内生,使得咳嗽久久不愈。”

“那么说,青歌儿果然是居心不良么!”子妤紧张地站了起来,“唐师父,还是请您去一趟落园,想办法不让金盏儿师姐再喝她的汤药才是。”

摇摇头,唐虞也起身来,渡步走到窗前,神色有些复杂:“恐怕只是阻止金盏儿喝药还不够,得让青歌儿不敢再犯才是。”

子妤跟过去,透过唐虞的肩头看向窗外的一株修竹,仔细一想:“可我们并无证据指责青歌儿。她每次行事小心,早早就去后厨房熬汤,也从不剩下药渣。”

“无妨,我会想办法的。”回身过来,唐虞看着子妤,不自觉的伸手拍了拍她的薄肩,安慰道:“你也别老是把此事放在心上,以后小心那青歌儿便是。”

“是,唐师父。”子妤侧眼,看着他放在自己肩头的手掌,那种久违的温情好像终于又回来了。

似乎察觉到不妥,片刻间唐虞已经放开了手,神色有些不自然,别过眼回到茶桌边拿起了杯盏,借由品茶掩饰脸上的尴尬。

被对方的刻意疏离弄得心里有些难受,子妤匆匆告辞离开,连那一杯云蕊香茶还未来得及喝,只留下逐渐稀薄的茶雾渐渐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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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儿童节呢,天使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多码了几百字权当半个加更吧,大家不要嫌弃。

一百章了,这本新书天使君写的很有爱,也希望追问的童鞋能喜欢。

求票好像没啥用,大家有空就去给天使留言,谢谢你们所喜欢或者希望的后续剧情吧,最近书评区有点冷清,让天使君的心境想这一章的标题一样,含怨深深啊

章一百零一 行迹败露

进入夏季,京城的雨水也丰沛了起来。昨夜一场大雨持续到清早,还是淅淅沥沥没有断,阵阵雨雾随之蒸腾而上,弥漫在房舍楼宇之间,倒也勾勒出一番清新美景。

踩着湿漉漉的地面,唐虞撑着伞去往落园。

昨晚南婆婆亲自过来请他抽空过去一趟,言下之意金盏儿的咳症似乎有些加深。原本就想找机会提醒一下金盏儿注意青歌儿,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渡步来到四大戏伶的外院,唐虞先是望了望沁园方向,见院门紧闭,随即收回了目光,一抬眼却看到了一个人。

一身落花点樱的月白裙衫,纤腰不足一握,来人正是青歌儿,只见她走动间盈盈曼曼,婀娜有致。发现唐虞竟撑伞站在外院,神色闪过一丝慌乱,显然并未料到唐虞会这么早出现在落园的门口,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汤盅。

短暂的失神转瞬即逝,青歌儿面色如常地主动迎了上前,含笑福礼道:“唐师父,这么早您也来探望大师姐么?或者,您是去找子妤妹妹的?”

似乎听出了青歌儿的话中有话,唐虞伸手将伞收起,眉头略蹙并未回答她,只是抬眼看了看天色,淡淡地叹道:“原来雨已经停了。”

“唐师父,您到底是去落园?还是,去沁园呢?”青歌儿不死心地又问,眼底有些忐忑,下意识地将手中汤盅向后挪了挪。

唐虞这才低首,目光淡漠地扫过她姣好的面容:“南婆婆说金盏儿这几日有些不舒服,正好昨夜下了一场雨,我怕她染到寒气,所以过来送一剂方子给她。”

嫣然一笑,青歌儿有些失望,提步漫漫而行:“唐师父对大师姐可真好,弟子都好生羡慕。”

“哦?”唐虞故意问道:“难道你也希望身体不适,然后让我开方把脉不成?”

“弟子不是这个意思。”青歌儿别过眼,小心地踩在湿漉漉的小道上,故意岔开话题,又引到了花子妤的身上:“前日里听姐妹们谈及唐师父,说您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样严苛和不近人情。那夜比试。子妤伤了脚,您担心地抱着她就往后院回去,才叫大家看清了您原本是个心肠软的好师父呢。”

微眯了眯眼,青歌儿三番两次有意提及子妤,唐虞心底的怀疑更深。那也比试过后的第二天,花夷就曾经下过令,让目睹唐虞和花子妤离开的弟子还有小厮们都不许私下嚼舌根。毕竟他的行为虽然有理可循,但过于冲动。非议起来,被人误会也说不定,所以只说子妤脚伤眼中,唐师父关心徒弟罢了。

可青歌儿却敢在自己面前缕缕多嘴,让唐虞也不得不开口解释:“子妤虽不是我亲徒,但也从小教养她长大。身为师父,这些事都是应该的,不足为道。倒是你能这么早过来探望金盏儿,让人有些另眼相看,足见姐妹情深。”

青歌儿眉目低垂,有些不好意思,正欲接话,这落园的大门“吱嘎”一声打开了,正是南婆婆提了笤帚出来,似乎准备扫扫,门前的雨水和落叶。

“南婆婆,让我来吧。”唐虞上前两步,接过了南婆婆手中的笤帚,一把将衣角捞起别在腰间,埋头开始清扫起来。

南婆婆乐呵呵地也没阻止,只看了一眼青歌儿,侧开身子:“正想着唐师父今儿个会不会来呢,可巧了。青歌儿丫头你也进去吧,大师姐刚起了,不过还在房里没出来,得先在花厅里等一会儿。”

“好的。”青歌儿拖了汤盅,先别过唐虞,这才渡步而进,似乎怕群角被污水沾湿,走动间都挑了那干净的地方,背后望去那身段更显窈窕。

见南婆婆也准备转身进去,唐虞开口叫住了:“婆婆稍等,我有话想问问。”

停住身形,南婆婆走过去两步,老眼有些混浊地看着唐虞:“咋了?”

唐虞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南婆婆:“这青歌儿是从什么时候每日送来清喉汤给金盏儿饮用的?”

仔细想了想,南婆婆才回答道:“约莫一个多月前吧,那时候她也常来,不过不是每天准时过来,只偶尔帮帮做做这落园的活计罢了。后来又一次她撞见盏儿服药,就上了心,开始每天熬清喉汤送过来。”

“金盏儿咳症的事,南婆婆没有和她说过吧?”唐虞话锋一转,又问。

赶忙四下瞧了瞧,确定无人,南婆婆才担忧地点点头:“盏儿这头牌当的可不容易。当初她这病犯了,我就劝她多休息。可她也不听,非要咬牙坚持。这都拖了一两年了,嗓音也不如当初那样清透,勉强唱下去最后我怕她实在没法瞒了,这才逼她好生休息一阵子,让唐师父您帮忙调理调理。这事儿如此隐秘,除了我这老婆子和唐师父您知道,其余就没人晓得了。那青歌儿虽然乖巧,可老生也是不敢说给他听的。”

“这就好。”唐虞点点头,两三下将院门口的落叶泥水扫干净了,这才放下笤帚和南婆婆一起进去。

花厅内,金盏儿正好捧了汤盅在手准备饮用。唐虞见状,赶忙渡步过去,出言阻止道:“且慢!”

金盏儿懵然抬眼,看到来人是唐虞,脸上浮起一抹宛然清若的笑意:“怎么来的这么早?”

一旁的青歌儿倒是脸色有些微微发白,上前福礼道:“唐师父,这是弟子给大师姐熬的清喉汤,还是让大师姐乘热喝了吧,免得凉了影响药效。”

“是么?”唐虞挑挑眉,神色如常的走过去,伸手将那汤盅端了在手,放到鼻端轻轻一嗅,抬眼问青歌儿:“这味道有些与众不同,可否告诉我是什么方子?”

“这”青歌儿故作犹豫,看了看金盏儿,才起唇而言:“因得是家中秘方,所以不便告之,还请唐师父见谅。”

点点头,唐虞没再追问:“明白,既是秘方,自然不足为外人道。不过”顿了顿,转而对金盏儿道:“我今天帮你把脉之后开一剂方子,以后就熬药来喝吧。至于这清喉汤,两药不宜同时服用,就暂时停一停吧。”

被唐虞找了理由轻易就让金盏儿不用再喝自己熬的汤,青歌儿脸色隐隐有些恼,但却强装着有些讶异地问:“大师姐可是身体抱恙么?”

微笑着摇摇头,金盏儿看了一眼唐虞,这才答道:“无妨,这春夏之交我老会觉得嗓子不爽,所以让唐师父帮忙看看,再开药调理罢了。不过既然唐师父说了不宜同饮两味药,以后你也不用麻烦每日一大早就去帮我熬药送药。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

摆摆手,青歌儿媚然娇笑道:“大师姐怎么如此见外,这些都是身为师妹应该做的。不过既然唐师父都如此说了,那以后我便偷偷懒就好。今儿个唐师父在,弟子也不打搅了,还请您好生帮大师姐诊脉开方。”

说完,走到桌前,青歌儿准备收了汤盅离开,却被唐虞伸手拦下:“这始终是你的的心意,最后一盅,待会儿还是让金盏儿喝了吧。”

“也好。”金盏儿笑道:“你先走吧,回头我让南婆婆遣了人把汤盅给你送回去后厨房去就行。”

眼看是无法收走汤盅,青歌儿只好福礼告辞,只是临走前还是有些担心地回望了一眼,似乎有所隐瞒。

待青歌儿离开,金盏儿又准备伸手去拿了汤盅喝药,却仍被唐虞开口拦住:“且慢,倒出来让我先尝一口,可好?”

虽然不明白唐虞为何要两番阻拦自己喝药,但金盏儿本能地不会对他有任何怀疑,点点头将一旁的空杯盏注满递给他。

汤色橙黄,仔细一嗅香气四溢,唐虞蹙着眉,却并未发现有半点茴香的味道在里面,只好示意金盏儿:“你喝一口,看看和昨日的味道是否一样?”

这下金盏儿也有些起疑了,却没问什么,依言轻轻喝了一小口,片刻之后才点点头:“你不说倒不觉的,今日的汤汁味道要稍逊一些,没有平时那样浓郁的香味。”

唐虞从怀里掏出一包油纸,打开来是一粒粒的茴香籽,递到金盏儿的面前:“你闻闻,平时喝的是否有这个味道?”

身为戏班的一等戏伶,金盏儿十指从未占过阳春水,当然不认得此物是什么东西,只埋头一嗅,蹙蹙眉:“好像有一股子这味道,但没这么刺鼻,要温和许多。”

收起纸包,唐虞已然心中有数,料想这青歌儿从打碎汤盅开始或许已经有了警惕之心,没有再加入茴香熬汤,此女心机,真可谓深沉无比。她这次无法得逞,也不知会不会起了其他念头。她虽然没有恶意,只是想让金盏儿的嗓子一直好不了,但对于戏伶来说,嗓子比任何其他东西都要来的重要。她这样做,其行为之卑劣可恶,实在让人心寒。

唐虞深思熟虑过后,想起上次和她比试,子妤也是被她间接又弄伤了脚。一次两次还能忍受,三番四次却不可轻饶。恐怕,此事得找花夷说说,不能就此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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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天气变化的厉害,童鞋们注意不要感冒!

章一百零二 情有若无

对于金盏儿一脸疑惑之色,唐虞并未多做解释,只掏出袖兜里的一支药瓶递给她:“这清喉汤以后别再喝了,她之蜜糖你之砒霜,同样一味药也不见得都适合。另外,这瓶是破寒丸,比之前我给你的祛咳丸药效稍微重些,先试试吃一段时间,看你感觉如何。若是夜里还咳嗽不止,恐怕”

“我知道。”打断了唐虞的话,金盏儿笑意有些淡漠和无奈:“若是不行便罢了。能多拖了两年已是大幸,我也不想多奢望什么。”

一旁的南婆婆也叹了口气,脸色发苦地道:“盏儿,你能这样想就对了。戏伶生涯本来就不可能长久,你从十七岁开始就稳坐这花家班第一的位置,京城里谁个不知你金盏儿的名声。尊享荣耀已经五年,也够了!”

金盏儿眼神飘远,却有不甘:“可我始终没等到朝中十年一次的‘大青衣’点选,若再给我五年时间,那多好。”

南婆婆劝道:“上个十年朝廷不是提都没提这事儿吗?况且你出道正好是卡在了这中间段的位置。若你能多长四年还有可能等下下个十年,但那时你可都二十六七了。戏娘哪个不是二十五六就退下的,你也别多想了。”

看到金盏儿不甘心的表情,唐虞也被其情绪所感染,禁不住叹道:“就像南婆婆说的,你也应该知足了。许多戏伶,恐怕终其一生也无法达到你现在的高度,更别说是‘大青衣’这个可与而不可求的赐封。怪只怪你生不逢时吧,正好卡在了这十年间的位置。不过也不用难过,朝廷虽说十年一次会由陛下钦点‘大青衣’,但自从前任班主花无鸢去世之后,就没有再选‘大青衣’。再等四年又是第三个十年,会不会再选,还是两说,你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金盏儿吐气如兰,绝伦清丽的面容之上浮起一抹淡淡的愁色,蛾眉微颦,螓首低垂:“可是,身为戏伶却没法实现那个最高的梦想,还是会觉得遗憾呢”

“大青衣”,唐虞却在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不知为何想起了还是十岁稚龄的花子妤。记得她曾说过,她想要做大青衣吧,不知,五年之后,是否真的会再次出现一个花姓的绝顶戏伶呢?

说到花无鸢,金盏儿似乎想要说什么,看着唐虞神色清朗,却又没法开口说出心中所想,只好摇头:“罢了,像花无鸢那样的绝世戏伶,世上又能出几个呢!亏得是她得了大青衣的名号,其他人就算羡慕,也无一争之力。”

“好了,我也该走了。你好生休息,若有任何不适让南婆婆过来南院找我。”既然已经暂时阻住了青歌儿的行动,唐虞也没有过多在落园耽搁,和金盏儿与南婆婆告辞之后便起身离开了。

目送唐虞离开,金盏儿眼中闪过的一抹不舍,目光流连胶着在他远去的背影,直到院门一关,切断了所有视线,她还倚在门边,神色落寞地好似春水而逝,表情中丝丝缕缕充满了愁绪。

她这副蓦然欲绝的模样,若让旁人看到,恐怕没有一个不随之心酸,想要替她拂平眉间愁色的吧?

可惜,唐虞在她眼里却是个异类。看似有情,实则无情。除了戏文,他几乎从不对其他事情上心。不过听青歌儿这几日在耳边唠叨,说是他竟抱起脚伤手上的花子妤回到后院,不顾任何人的眼光不知怎么的,金盏儿心中总觉得有些异样。但仔细一想,一个是戏班的二当家,大师傅,一个是塞雁儿的婢女,小戏娘,两人之间的师徒关系摆在那儿,应该不会有自己所担心的事情发生才是。

南婆婆好像看出了金盏儿对于唐虞的留恋,走到她身边将她扶着:“盏儿,还是再回去歇歇吧。既然暂时不唱了,也就不用这么早起来练功了。”

含笑拒绝了,金盏儿柔声道:“南婆婆你先去歇着吧,我想一个人呆会儿。”

“盏儿!”南婆婆放不下心,只好劝道:“唐虞虽然是个不错的人,但若是你想托付终身,只能是痴人说梦。”

“为什么?”笑容渐渐凝固在脸上,金盏儿话音一颤:“为什么不能对他托付终身?”

拍着金盏儿的手背,南婆婆话音有些沧桑:“或许你并不觉得少年时那件事对他的影响有多大。但唐虞那种人,心比天高,他愿意蜗居于花家班内,或许是因为对戏曲的喜爱,也或许只想避世而居,清净一生。你对于他来说,曾经为他带来过莫大的侮辱和麻烦。所以无论何时,恐怕在他眼里,你都是属于避之而不及的那种人,又怎会愿意与你携手白头做夫妻呢?这些年你存下的私房钱足够下半辈子安稳过活了,何必又太过强求一段本不该发生的感情呢?算了吧,别多想了。”

说完,南婆婆也知道自己只能话尽于此,其余多说也是无意,叹了叹,转身便离开了,只留下金盏儿独自倚在门边。

看着院外的天空,那一层阴霾渐渐被破云而出的薄日所驱散,可自己的心却始终好像阴雨不断,也不知何时才能迎来一片晴空。

却说唐虞出了落园,抬眼看到沁园大门虚掩着,里面似乎传来了阵阵轻笑声,仔细一听,正是子妤和茗月在说话。犹豫了半晌,唐虞还是决定和子妤谈谈,提醒她以后别再过问青歌儿的事儿。

于是提步而去,轻轻推开院门,果然子妤和茗月正一人拿了一个薄冰在手,围坐在庭院正中用早膳。

“唐唐师父”茗月正对着门坐,看到门边露出一截衫子,来人竟是唐虞,吓得她手中薄饼直接落回了盘子里,赶紧站起来埋首福礼,很是忌惮的样子。

扭身看了一眼门边,子妤想了想,料到他定然是刚从落园而来,起身擦了擦手,嘱咐茗月先一个人用膳,向着唐虞迎了过去。

唐虞温和地问道:“没打扰你吧。”

摇头,子妤看了看外面,示意唐虞进来院子,带着他走到角落,才开口道:“你都和大师姐说了?”

点头,随即又摇头,唐虞寥寥几句将先前碰到青歌儿的事说了一遍,并告诉子妤他回去找班主禀明情况。

子妤听着,神色明显极为担忧:“虽然暂时大师姐不会再服用她的汤药,可难保她以后不会再做出同样的事情。而且你刚刚说,她好像知道了自己行迹败露,这一次竟没有用茴香放在汤药之中。但大师姐记得以前味道略有不同,可想而知,她定然会有所提防。若你就这样去告诉班主,万一被她反咬一口”

摇摇头,子妤薄唇紧抿,好半晌才又道:“不如,我们来个请君入瓮之计,让她自己在班主面前暴露行迹。人赃俱获之下,她也狡辩不得。”

唐虞想了想,最后还是否决了子妤的提议:“青歌儿现在在戏班的位置如日中天,或许她今日放手,也是因为金盏儿对她的威胁越来越小了。既然没有了利益冲突,她大可不必再铤而走险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

蹙眉一叹,子妤知道这也是能解释的通的,抬眼看着唐虞,目光闪动,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不愿见到子妤如此忧心,唐虞唯有柔声相劝:“况且,在班主眼里,戏伶就是戏伶,能给戏班带来声誉带来丰厚回报的便是好戏伶。金盏儿虽然还是大师姐,可最近已经不怎么受班主待见。反而青歌儿是他最看重的一个新晋弟子,就算班主知道了,恐怕也不会多说什么。起不了任何作用。”

“既然如此”,子妤表情一变,竟淡淡地微笑了起来,透出一种与妙龄绝不相符的成熟和内敛:“她既然能狠心对待大师姐,以后收手便罢,只当她一时鬼迷了心窍。若她敢再犯,此人就绝不能姑息。在她眼中,现在的大师姐已无威胁,那就让我成为她的对手好了。”

“子妤,你别这样。”

唐虞觉得这样的情绪不该存在于一个少女的心中,感到有些心疼,开口劝道:“青歌儿此人好也罢,歹也罢,你都别再多想此事了。好好唱戏练功,心无旁骛才是正道。”

“我随口说说罢了。”或许意识到自己不该如此表现,子妤勉强一笑,也不想看到唐虞一副担心自己的模样,别过眼:“青歌儿才华横溢,就连红衫儿也甘拜下风,在她面前之后扮配角罢了。我又如何能让她引为对手呢?”

“你也不要妄自菲薄”,看到子妤含笑自嘲,唐虞也笑了笑:“你和她不一样,你有属于自己的独特魅力。每次看你唱戏,我都会觉得在你身上会弥漫出一种极能感染人的情绪,让看客不知不觉跟着你沉浸在戏中的世界里。”

“真的么?”子妤摆摆头,却不相信唐虞所言。

唐虞却肯定地反问:“还记得五年前,你在班主面前表演么?那时你不过十岁的年纪,却把小尼姑陈妙常演的活灵活现。虽然你的嗓音条件不如其他戏伶,但这份执着和坚持若能一直保有,那你一定会比其他人都成功的。”

被唐虞徐徐而言的话语所打动了,子妤俏颜之上终于绽放出了甜甜的笑意:“多谢唐师父,我也不会让你失望的。”

唐虞将子妤含羞浅笑的面容看在眼里,有些不敢直视,别过眼瞧见茗月那丫头,甩头笑笑:“好了,茗月老往这边偷看,你还是回去吧。”

“嗯。”子妤乖巧的点点头,亲自送了唐虞出园子,关上门的一霎才发觉自己耳根竟有淡淡的红晕,赶紧深呼吸几口气,回去和茗月又坐下用膳。

章一百零三 心痕难愈

经过两日的休养,子妤的脚伤也已经痊愈了。独自在园子里练功的时候总觉得下脚有些迟缓,让她感到有些奇怪,明明已经不疼了,可为何老是有些别扭。想着或许是因为自己一个人练习有些紧张,这一日晚膳过后,子妤主动起身去了小竹林,准备和止卿子纾对对戏再说。

换上一身清荷碧波纹样的薄衫子,别了几朵夏季盛放的茉莉花,带着阵阵幽香,花子妤踏着斜斜的夕阳出了沁园。

手里挽着给弟弟送去的几块甜糕和冰镇绿豆汤,子妤的步子显得很轻快。终于可以完全恢复练习,怎么说自己也得多努努力,不然到了贵妃寿辰的演出上出丑,那可就功亏一篑了。

经过小回廊,子妤听见背后有响动,一回眸,见来人是止卿,柔柔一笑停住身形:“止卿,咱们一起去紫竹小林吧!”

止卿穿了一身竹青色的长袍,长发随意束在了脑后,两缕与衣衫同色的锦带被风微微带起,走动间步子极为平缓,让人不得不承认,若说相貌,他真是花家班戏郎中当仁不让的第一人。

子妤看着他渡步而来,甚至想,若是止卿没有被唐虞看重而是唱了青衣,那又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呢?

来到子妤跟前,止卿见她盯着自己不放,不由得抬手摸了摸鼻翼,轻咳两声:“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么?”

“没有!”子妤摇摇头,脸上表情促狭:“但是你脸上有朵花儿呢。”

“什么花不花的。”止卿伸手点了点子妤的脑袋瓜子,颇有些拿她没法子的感觉,甩头笑笑:“对了,你脚伤已然痊愈了么?”说着,接过子妤食篮提在手中。

两人结伴而行,随意地说着话,气氛倒也融洽自在。

“已没什么痛感了,所以想早些恢复练习。”子妤见只有止卿一人,忍不住嘟囔着骂了两句:“我弟弟那家伙呢,又偷懒了吧!”

止卿柔声替子纾解释道:“朝元师兄逼得子纾要完成一个动作才放他离开,咱们先去排戏就好。不过唐师父若看到你来了,定然会惊喜的。”

“是么”子妤淡淡地回应了一句,想起马上要见到唐虞,心境不免又有些无序了。

“你也是知道唐师父的。”止卿一边走,一边轻松地说着:“这几日我和子纾都按了他的要求傍晚过去练功对戏,他嘴上没说什么,可总是望着粉墙上的绿藤发呆。偶尔我和子纾提及你的情况,他又会转身过来仔细倾听。或许是那晚抱你回后院惹得班主斥责有些越钜,唐师父不便再表露对你的关心,但他的眼神却骗不了人。这些年来,我早把唐师父当做了真正的亲人,子妤,你也不要和他之间有什么嫌隙,毕竟戏班里真正关心我们的人也只有他了。”

“嗯,我也一直把唐师父视为亲师一般的。”

虽然止卿一番话有些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子妤却不想过多的谈及其他,岔开话题道:“你说子纾被朝元师兄阻住了?”想着自己弟弟平时一副得意忘形的样子,也有他的师父朝元师兄才治得了,觉着好笑,“扑哧”一声,乐呵呵地捂了捂嘴:“那小子张狂的很,也活该被盯得紧紧的。”

突然想起了子纾的叮嘱,止卿插话道:“对了,前日里子纾说你们十五那天得去一趟薄侯府邸,他说让我转告你,得请示一下唐师父才好,因为他听得朝元师兄说最近班主盯得紧,或许他去不了也说不定。”

“是么,那我问问,若唐师父不答应,就只有劳烦他亲自去一趟送药了。”子妤点点头,借着即将入宫演出的借口,觉得暂时不让子纾和薄鸢郡主见面也是好的。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着话,不一会儿就到了小竹林。看到唐虞不在,子妤提议先对对那场武戏,毕竟脚伤了好几日,文戏都没落下,这场武戏却生疏了许多。

薄日斜斜地照来,斑驳的光点洒满了整个小竹林,子妤和止卿都练的十分认真,没注意到林边一抹剪影长长地拖在青石小径上,却是唐虞人已经来了,正凝神看着两人练功,并未出声打扰。

一开始,子妤还能顺利的完成动作,可连番的转身走步,招式勉强只能支撑身形,偶尔却又有些停顿。

待到最后下腰的动作时,子妤积压了多日的紧张突然释放,不免脚下一软,吓得止卿用力一搂,双手将其稳住,喊出了一声“小心”!

“唔”呼出一口气,子妤有些懊恼地咬了咬唇,抓住止卿的双臂面前站了起来:“对不起,我的脚本来不疼了,可是一作这个动作就会觉得心里头渗得慌。”

眼底闪过一丝担忧,止卿却只是笑着安慰子妤:“没关系,或许是因为伤好后第一次恢复练习你心里有些顾忌罢了,我们再来一次吧。”

点头,子妤虚剑一扬,止卿揽手一收,却还是在下腰的这个动作上堪堪卡主,脚下不停使唤地一颤,身子落下三分,动作已然变形无法继续。

见子妤脸色懊恼,止卿半哄半劝,将她扶好:“这没什么,许多戏伶在做武戏动作受伤后都会心存顾忌,再做同一个动作的时候犹豫也是正常。上次比试是你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演出,难免会出现心态上的不稳。其实想开了就没什么了,千万不要觉得困扰。”

看着止卿眼中自己清晰的影子,子妤轻轻退后了一步拉开距离,摇摇头:“我确实没有经历过,也不知道曾经受过伤再做同样的动作会迟疑。可那是我忍着剧痛都能完成动作,可为什么现在却不能了呢!”

止卿见她面色逐渐焦躁,只好沉声继续相劝:“那是的你是逼不得已,现在状态不一样,怎可同日而语呢。”

无力地挥挥手,子妤话音有些落落:“罢了,我还是回去休息一下吧。今天就不练了,你给唐师父说一声,我明天再来。”

说着,子妤已经转身往前,抬袖擦了擦额上的细汗,准备先行离开。

“还是你自己给唐师父说说吧。”止卿顺着子妤的身子,抬眼看到了立在林边的唐虞。

当然,转身往外而去的子妤也发现了林边的唐虞。一身薄衫青袍,徐徐微风之下他渡步而来,虽然隔得有些远,但她分明感受到了对方平静表情下的一丝微微意动。

不自觉的,心底蔓延开来一股莫名难言的情绪,子妤下意识地觉得有些愧对唐虞。想来他在一旁已经站了一会儿,也看到了自己的失败。如此小事都无法顺利完成,恐怕,他会对自己失望吧。

“唐师父来了,你也别先着急离开了。”

伸手将子妤扶住,止卿带了她到亭中的扶栏上坐下休息,主动斟上一杯温茶递给她,又向着唐虞央求道:“唐师父,子妤的脚伤您最熟悉。好几日不练功,她再做动作时始终有些犹豫。这种情况她是第一次遇到,难免有些不明白。平时弟子们受伤后若是不顺都找您帮忙,还是请您好好劝劝她才是。”

接过止卿递上的茶盏,唐虞并未喝,只是顺手放在了石桌上。看了看止卿可以毫无顾忌的关心子妤,不知怎么的竟有些羡慕。与此同时,脑子里禁不住又浮现起那个“并蒂清莲”的香囊,更加认定子妤只是送错了对象,心底有些抹不开的涩意划过。

伸手点了点鼻头,唐虞不愿过多猜想:“止卿,你先回去休息吧,让我和子妤谈谈。”

“止卿!”

这方竹林总有种让人放松心境的能力,若是有只剩下了自己和唐虞两人,子妤怕气氛会控制不住地发生变化,下意识地叫住了他,神色隐隐有着哀求:“我们明日再试试吧,让我且休息一晚再说。”

并未察觉子妤的异样,止卿笑着轻拍了拍子妤的肩膀,以为她只是不愿面对自己的恐惧,安慰道:“怕什么,唐师父知道怎么帮受伤的戏伶开导,你还信不过他么?希望下次咱们对戏的时候你别在闪了脚,变作软脚虾。”

说完,朝唐虞福礼告辞,止卿顺手提着子妤送来的甜糕便迈步离开了。

咬住唇,子妤有些不敢抬眼,低首望着唐虞身后被夕阳照出的长长身影,片刻迟疑之后又站起了身:“唐师父,我没事儿的,明儿个就好了。”

说完,子妤一抬眼,却发现唐虞正盯着自己,清澈的眼眸中流露出了那种曾经让她熟悉又陌生的淡淡情愫,就像天上飘落而下的细雨,霏霏靡靡,虽然极细微,却让人无法忽视。

眼看子妤想要从自己身边那么迫不及待地逃开,唐虞收起了有些纷乱的思绪,笑着摇摇头,来到她身边坐下,语气温和:“脚还疼么?”

无奈,只得又坐回扶栏上坐下,子妤原本坚持想要离开的心思被唐虞轻软的语气拂过,顿时再没了丝毫抵抗之意,只螓首轻点,娥眉颦蹙:“疼倒是不疼了,可总觉得做动作的时候不敢使劲儿用力。”

懂了子妤的意思,唐虞轻声道:“这就好比一个果子,在春夏的时候被狂暴的冰霜打破一条口子。到了秋天,这枚果子一样会成为果实,长好如初,但始终在表皮上留下一道疤。比之其他果实,它要显得丑陋些,不如其他那样外表光洁可口诱人。但深谙个中道理的农人却会把这些果实留下给自家小孩儿吃,因为它们的味道比起那些从未受过伤的果子,要醇厚清甜许多。”

唐虞的话音轻柔如许,就像这初夏的暖风,合着渐渐降临的夜色一起徐徐吹送着,一字一句虽然淡淡吐出,却落进了子妤的心坎儿里,觉得尤其舒服。

章一百零四 落霞旖旎

夕阳斜斜射进了子妤的眸中,好似她的眼神也带着一抹嫣红灿烂的阳光。自打擂比试那一夜之后,唐虞就不曾看到子妤笑得如此放松,见她耳畔的发丝随风扬起遮住了眼睛,心下不禁一动,伸出手扶上了她的脸颊,轻轻拨开了那缕顽皮的青丝。

清滑细腻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肌肤略微有些凉,但给人的感觉却是暖暖的,让人流连之间不愿放弃

眼眸对视,似有点点涟漪在其中绽放,子妤看着唐虞,仍由他的情不自禁在自己耳畔滑过,心底跟着一颤,积蓄在心底久久未曾释放的委屈突然一下就决堤而泄,眼角不由自主地渗出了一滴清泪,就像花瓣顶端的一滴雨露猝然而落,顺着唐虞的指尖坠入了他的掌心。

温热的泪珠好像是有生命的,唐虞觉得掌心之中泛起一抹苦涩直达心扉,好像这并不是泪,是子妤倾诉而出的苦楚凝结,是那样的让人酸涩无力。

或许是因为这片静谧的天地只有他们两人,或许在这里不用去想所谓的师徒名分,所谓的戏班规矩,更或许因为这饱含霞光的夕阳所渲染的暧昧太过明显唐虞意动之下,将手缓缓滑下,轻轻搂在了子妤的后颈处,不期然地将头靠近,薄唇落下,轻轻吻去了她眼角的泪痕。

浓浓的红霞被逐渐降临的夜色所撕裂,那种强烈的对比使得天空显得更加诡异,却又透露出无比美艳的动人景致。

风过,林中的片片竹叶会“扑簌”着翩然而起,纷纷冉冉,不似落英那样缤纷,却多了几分让人心生感慨的萧索和寂寥。

沉缓的夜幕被一缕乐音所打破,唐虞立在竹亭中,手持长萧,奏出了细慢的曲调,好像有飞鸟落霞停在那竹尖,翅膀拍打,惊起一阵回旋落叶随风律动。

他身后,子妤坐在扶栏之上,依着立柱,目光投在了远处的池塘,仿佛在看着水中倒影的天空发呆,仿佛又像是在仔细倾听唐虞的箫声,思绪飘然而起,却找不到可以落脚的答案。

一曲吹罢,唐虞收起了竹萧别再腰际,回头看向子妤。

斜斜而坐,子妤被夕阳所勾勒出的少女姿态已然无法掩饰,唐虞总觉得她眼中所有的清明和成熟几乎从未改变,无论是五年前的那个执着想要唱青衣的女孩儿,还是眼前这个被自己亲自将双腮染得绯红颜色的妙龄少女,让人始终无法看透。

先前的情不自禁,使得唐虞忘形地用唇瓣替她吻去了眼角的泪意,若是普通女子,恐怕早就羞得转身逃开,哪里还会像她这般端端而坐,脸上含着淡淡的红晕,水眸微凉地看着自己呢?

知道子妤想要一个答案,一个关于自己内心真实想法的答案,但唐虞却退却了,起身来一句话也没说开始了吹箫弄曲,似乎是想借此来平复心绪,同时也找出自己也想要知道的答案。

一曲吹罢,已躲无可躲,藏无可藏,也是应该诉尽心中想法的时候了。

“你可有话要对我说?”子妤看着他,目中有着掩不住的期盼。先前那番你侬我侬的温情画面一直在脑中频频浮现,怎么回味似乎都不够一般,脸颊的羞红姿态也就因为如此,而久久未褪。

深吸了口气,唐虞薄唇轻启,眉头却逐渐锁起:“对不起,刚才是我一时忘形。”

“我不怪你。”子妤睫羽低垂,被残留的一抹夕阳照出一圈不甚分明的影子在脸颊之上,更显粉腮绯绯,娇羞欲滴。

“可我却无法原谅自己,那是对你的亵渎。”

唐虞苦笑着摇摇头,看向子妤的眼中有着复杂的神情:“其实,我早该发现你对我的钦慕。那种情感是美好的,也是单纯可期的。但现实始终是现实,我是你师,你是我徒,师徒之间注定只能有师徒之情,若衍生出其他,也注定只是一个错误。”

身子一紧,子妤缓缓抬起额首,眼中已是水雾弥漫:“错误?是我对你的爱慕有错?还是你对我动情有错?”说着,眸子朦胧间泪水已是扑簌而落,挂满了双颊。

一口玉牙几乎咬碎,子妤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心头的慌乱和震动,一字一句地问:“为什么你放不下那些虚无的枷锁?为什么你不能正视自己的内心?”

唐虞退开一步,不敢再靠近子妤,怕自己会再次把持不住将她拥入怀中吻去泪水,别开眼,“你是个聪慧伶俐的女子,应该知道为什么。”

对方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除了逃避就是否认,子妤心中一凉,语气也渐渐失去了原有的温度,透着一股夜色的冰冷:“你若是如此地不敢面对自己的感情,那也不值得我芳心托付。唐师父,今夜之后,你我再无瓜葛。再见时,我仍旧会尊你为师,却再也不会有其他,你所谓的错误的情感了。”

说完这好似决裂的一番话,子妤从扶栏上坐起,发丝再次随着夜风轻轻扬起,深深地看了唐虞一眼,好像要将对方刻入眼底那般,好半晌才回过头,踏着逐渐下沉的暮色,移步离开了。

看着子妤的背影,唐虞缓缓坐下,手中捏着杯盏,越来越用力,知道手背上青筋凸起,才一下子松开,随之口中也长长地呼出一口。

把话说明白,唐虞终于觉得长久以来憋在心口的闷气消散不见了,可一想起子妤决裂无情的话语,呼吸间却总是难以为继。如此矛盾的感觉还是前所未有,让他无可奈何,却也无计可施。

十六岁的花子妤,就像一颗挂在枝头的果实,已然熟透,诱人采撷而食。可唐虞却舍不得,毕竟这果实是自己用心栽培而出的,又怎么忍心去摘下?

若他真这么做,那无疑是对两人长久以来师徒名分的一种亵渎。不单是戏班不容,自己也绝对无法容许。

爱上自己的徒弟,这样的做法,与禽兽又有何异?更何况,子妤是自己亲眼看着一步步长大的,若说是她的长辈,也无可非议。

这些鸿沟犹如千丈深渊,横在了自己和子妤的中间。要想放弃一切容易,但若刻意去忽视这些沟壑,最后的下场只会让两人坠入谷底,身心俱碎。

对于自己先前缕缕越钜的行为,唐虞没法对内心否认。他确实在那一刻动了心,才会主动为她吻去泪水。

前院戏台比试的那一夜,自己揪心于子妤的脚伤,最后冲到候场的屋子不顾他人眼光将她抱走。这彻底的触发了自己先前一直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他对子妤有了淑女之思,君子之逑。

放任感情流露的感觉无疑是美妙的,子妤被自己吻去泪水时那种娇羞的姿态也是无比诱人的。但当自己回神的那一刻,当脑子从迷乱变得清明的那一刻,种种苦涩滋味却又如此难以下咽,后悔不已。

怕被子妤柔软的眼神和娇羞的表情所打动,唐虞做了此生唯一一次的逃兵,只敢起身背对她不停地吹奏手中竹萧。希望借此片刻的时间弄清楚刚才发生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番深思之后,理智最终还是战胜了感情。面对自己一直视如亲徒的弟子,唐虞不敢再轻易亵渎,让两人之间原本应该有的关系变得龌龊不堪,难以启齿。

与其让子妤受伤,唐虞宁愿现在就斩断这刚刚萌芽而出的情愫。

这个时候被自己拒绝,子妤或许会难受,或许会心痛,但总比将来被人唾骂指责,名声尽落要好太多。

想通了,心里的涩意也渐渐淡了,唐虞又抽出了竹萧,有一下没一下的吹奏了起来,只是这曲中的凉意好像六月飘雪,在这初夏的夜晚中听来,总是让人有种背上发寒的感觉。

……

走在竹林外的子妤这时候却停下了脚步,好像是因为听见唐虞的箫声,又好像是实在无力迈开脚步。总之,抬眼望着一轮晴朗的明月,心底那细微的裂缝终于越来越大,仿佛随时都会“砰”的一声碎裂开来。

以前总是听见身边的痴情女子的故事,结局是如何如何的“心碎无比”。当时自己还觉得幼稚可笑,不明白“心碎”是个什么样的感觉,还不如形容为“胃疼”,“头晕”来的直观形象。

但现在,当自己体会到了何为“心碎”时,那种感觉,却比任何身体上的疼痛来的更加猛烈,更加能够撕裂人的意志,而且毫不留情,彻彻底底。

觉得眼前的月亮怎么变得越来越模糊不清,抬手一抹,子妤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是以泪洗面。

狠狠地咬住唇瓣,希望借由肌肤的疼痛来让自己坚强些,子妤狠狠地抹去了眼泪,借着夜色,却并未回到沁园,而是寻了偏僻小院的无人角落缓缓蹲下,想着等自己看起来并无异样时再回去。毕竟现在屋里还有茗月在,已非她一个人。

章一百零五 求得娇妻

三天后,在唐虞的陪伴下,钟大福带着彩礼来到了沁园,准备向阿满提亲。

两匹上好的绸缎,一对镶金的镯子,一套红甸石的头面首饰,一包香茶,并一对儿小巧精致的鎏金鸳鸯。钟大福的彩礼不算厚重,却处处透着心思。

那绸缎正是阿满喜欢的嫣红色,镶金镯子上也打造了她平素爱用的“喜鹊登枝”图样,香茶混了茉莉花和干桂花,阿满所爱的浓香味道。另外那套红甸石的头面自然是给她做新嫁娘那天佩戴的,一对耳坠、两对簪、三对扁,还有一个凤头造型的珠钗。虽然料子值得几个钱,却手工精细,造型大方,很有两分体面。

最后那对鎏金的鸳鸯,是唐虞送的,看着如此贵重的一对儿鎏金摆设,钟大福本不想收,但唐虞执意要送,并提醒他到时候布置新房也得用些装饰,这鸳鸯寓意双宿双飞,倒也适合拿来送做彩礼给阿满。

“笃笃笃”

因为钟大福有些不好意思,唐虞打前头叩了门。不一会儿门内传来阵阵声响,门闩一取,沁园的小庭院便展露在了两人的面前。

开门的正是子妤,端端而立,笑意清浅。

知道今儿个唐虞要来,她神情倒也如常,只微笑着迎了两人进来,语气也丝毫听不出什么异样,“唐师父,钟师父,四师姐已经等着了,这边请。”

说着,转身提了裙角,无视唐虞投来的薄薄目光,走在了前头,丝毫没有给对方开口的机会。

已是初夏,子妤传了一身单薄的裙衫,是柔柔的嫩黄颜色,极淡。从腰际开始染了翩翩飞舞的雪蝶,走动间只觉蝶舞纷纷,更添了衣裳主人的几分娇媚姿态。此时她裙角提起,步履翩翩,薄薄衣衫从背后看几乎是贴在了身上,勾勒出稍显清瘦却窈窕有致的线条。

钟大福跟在后面,看着子妤有些呆了,忍不住凑到唐虞耳边小声嘟囔道:“这闺女可真是一日一变啊。且不说那讨喜的长相,如今个头也高了,身段又好。不知道将来那个有福气的可以娶了回家作娘子呢!”

唐虞倒是忽略了钟大福所说的那些女子容貌身段,只觉得今日看着她,好像又瘦了些,纤弱的背影让人心生怜惜。

随即眼神泛起一丝深沉幽暗,唐虞也不愿多说,只伸手拍拍钟大福道:“倒是今儿个你来下聘,马上就有自己的娇妻娘子了,才是叫人好生羡慕啊。”

“嘿嘿,这倒是。别说这戏班里美女如云,有了阿满,我就什么都不求了。”钟大福憨厚的脸上笑容倒是挺灿烂,透着股子期待。

“走吧,塞雁儿可不是好说话的。”还真没见过这七尺大汉如此“娇羞”的表情,唐虞无奈地甩甩头,和钟大福一并跟着子妤进了花厅。

唐虞代表钟大福过来帮忙提亲,这厢塞雁儿作为阿满的师姐和半个主子,自然要替她出面做主。

早早梳洗完毕,又用过膳食,塞雁儿就来了花厅内端坐。一身嫣红的海棠春睡裙衫媚若无骨,高高绾起的百合髻却又将其衬出几分少见的凌厉。她知道今儿个来人是唐虞,存了心要给钟大福个下马威,将来好让他不敢辜负阿满,顺带也让自己一贯看不顺眼的唐虞常常求人的滋味儿。

子妤领了唐虞和钟大福进屋,和茗月一块儿将镇好的冰糖绿豆汤端来,一人一盏放好。两人做完这些,便回到塞雁儿身后分立着。

这时候,子妤不经意地抬眼看了看唐虞。

仍旧是青竹长衫,黑发后束,眼前的唐虞与几日前看起来并无分别,只是若不仔细,就会忽略他眉间若隐若现的一缕愁绪和深沉。这些,是他原本没有的。

看到他,脑中就会不由自主地浮起竹亭内片刻旖旎的画面,还有他一番不愿陷入错误情感的言语。本以为自己能完全忘却,面对着他,一幕幕,一字字竟如此清晰在心中一一回想,仿佛有种窒息的痛憋得自己无法喘气,只好咬着唇又缓缓埋下额首,睫羽低垂。

端坐在扶倚之上,唐虞也注意到了表情有些不自然的子妤。这次看着她好像人一下子就失去了光彩一般,清瘦柔弱的样子,忍不住眼中有些淡淡的怜惜之色缓缓滑过。

不过此番前来还有要事,唐虞收起了心神,理了理服色来到塞雁儿面前,拱手行了一礼:“雁儿姑娘,在下代表钟大福前来提亲,这是彩礼一份,请过目。”

说着,茗月主动走了过去,接过钟大福将手中的托盘,将里面林林总总的几样东西一并呈给了赛雁儿。

塞雁儿伸出手,鲜红的蔻丹贴在指尖上,好似生在嫩白枝头的一颗殷桃。她轻轻拨弄着那镶金钏子:“彩礼还算不薄,但若要阿满就这么嫁给钟师父,恐怕还不够吧。”

钟大福听得神色一紧,立马上前一步,抱拳道:“雁儿姑娘,我钟大福虽然没有丰厚的家产,也没有仆人丫鬟可以伺候阿满,但我对阿满绝对是真心实意的。只要您同意把阿满姑娘嫁给我,我发誓,我一定会待她如珠如宝,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面对钟大福这番真心实意的表白,塞雁儿倒是很满意的样子,挥挥手让茗月将彩礼收起来,娇娇然起身来走到钟大福面前,媚眼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就像在审视一件商品,目光挑剔而且极为苛刻。

被塞雁儿这样一双极为柔媚的眼神看着,钟大福忍不住有些哆嗦起来,鼻端香风阵阵,却让他根本无法呼吸,只好伸手扯了扯一旁的唐虞,好像是在求救。

唐虞笑了笑,只好上前为他解围:“钟师父的话,不知雁儿姑娘可满意?”

子妤也在一旁看着有些着急,上前轻声帮衬道:“四师姐,钟师父都这样说了,你就点个头吧。”

掩口“咯咯”笑了两声,塞雁儿没再打量钟大福,回到广椅上谢谢倚着扶手而坐:“要娶了阿满也行,不过有个条件,不知道钟师父愿不愿答应?”

钟大福先是感激地朝子妤点点头,谢了她帮自己结尾。而后听了塞雁儿如此说来,当即就松了口气,立马朗声答道:“雁儿姑娘说我什么都答应!”

“先别答得如此爽快!”塞雁儿端起汤盅,轻啜了一口冰糖绿豆汤,等心头舒服了,才起唇又道:“看来钟师父确实是有些急不可耐了。不过话说回来,其实我也是为了阿满好,要求也极为简单,若钟师父能办到,自然会把阿满嫁给你。”

见塞雁儿说的煞有介事,唐虞和子妤均忍不住对望一眼,似有担忧。钟大福更是突然紧张起来,生怕她狮子大开口,提出黄金万两之类的要求,那样就算把他买上一百次恐怕也值不了这个价。

看的钟大福偌大个汉子竟有些哆嗦了,唐虞上前跨出一步隐隐挡在他面前:“钟师父是个老实人,若他不喜欢阿满也不会这么紧张想要娶她过门。”

唐虞话音淡淡,却有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冷漠颜色在里面,听得塞雁儿背后一凛,也不知是不是怕了他,还是其他,放下手中汤盅,儿扁了扁嘴,扫过唐虞一眼,最后直直地看向钟大福,红唇微启,细声慢慢道:“再过三四年,我大概就会从戏台上退下。到时候嫁人也好,自立门户也好,我只想带着阿满一起离开花家班。不知钟师父你可愿意?”

“这”

钟大福愣住了,没想到塞雁儿会提出如此要求。按说媳妇娶回家了自然是跟着这自己这个做丈夫的。先前阿满就提过要求,等两人成亲后要继续住在沁园里,方面陪着塞雁儿。就算在一个戏班里,老婆不跟着自己住总觉着缺了些什么,但阿满既然有要求,他也不好不答应。可现在塞雁儿的意思,将来还得跟着她一并离开戏班子!

要是她嫁到京城还好,若是离开远了,自己又该如何?难道也离开花家班跟着过去?世上哪有这样娶妻的道理?

想到此,钟大福脸色憋得有些发红了,愣在那儿答应也不是,拒绝也不是,只好又看向唐虞,求他给自己做主。

唐虞自然明白钟大福的为难,语气含着些许的不善:“塞雁儿,你是什么意思?”

子妤急了,也屈身在塞雁儿的耳边央求道:“四师姐,若是阿满姐嫁给钟师父,将来又怎么可能跟着你离开戏班呢?这不是活生生拆散人家夫妻两么!”

塞雁儿不置可否地先喝了口蜜水绿豆汤,这才缓缓抬眼看了钟大福一眼,吐气如兰:“说实话,我和阿满同岁,相处这些年来,虽然她是我的婢女,但我从未看低她几分,情同姐妹。原本我都打算好了,等我有了好归宿,也找个富户让阿满嫁过去,至少后半辈子不愁吃穿,过过少奶奶的逍遥日子,也不枉她伺候了我这么多年。可现如今她竟同意了下嫁给钟师父你,我就不得不替她考虑考虑将来。”

“这可不是考虑,恐怕是自私吧!”唐虞插了一句,眼神有些冰冷,看的塞雁儿别过眼不敢对视。

“你急什么急,人家钟师父还没说答不答应呢。”塞雁儿闷哼一声,也不理他,又对这钟大福劝道:“我这是问过阿满的意思才提出来的。想想吧,等过三四年我离开了戏班子,必然会有个好出路。到时候带了阿满过去,至少让她做个管事的,每月也能挣些薪俸。不然仅仅靠着钟师父你那点儿微薄的月例,怎么养家糊口?难道让阿满跟着你吃苦啊!”

“我也是存了些银子的!”钟大福不服气地开了口,但明显有些底气不足的样子。

“不是我瞧不起你!”塞雁儿话锋一转,叹道:“你看看我这沁园,无论是阿满还是子妤,甚至是刚刚来的茗月,她们哪一个不是穿金戴银吃香喝辣,比之其他弟子,自然是不一样的。就算阿满愿意跟着你吃苦,我还不乐意呢!将来我嫁出去,阿满留在戏班算什么?子妤和茗月还能上台唱戏挣些打赏,可阿满年纪大了不说,自打十五岁跟了我就没有再学过戏,留在戏班只有做粗使婆子挣些辛苦钱。若是跟着我嫁过去,无论是阿满还是你都不吃亏。况且我又不是要离开京城。钟师父,你怎么就想不通呢?”

被赛雁儿这样一说,钟大福挠了挠头,好像真觉着是那么回事儿。自己也不晓得该怎么办了,下意识地看向唐虞,想让他给自己拿个主意。

身为中间人,唐虞自然得为钟大福考量,左思右想,觉得塞雁儿的话虽然刻薄了些,但不无道理。

不过两三年,恐怕塞雁儿就会离开戏班子,嫁给京城与她相好一位二品大员的小儿子。到时候她离开了这沁园,阿满若留在戏班里,只有做粗使婆子伺候人。虽然钟大福的薪饷能养活两口人,但阿满这些年的体面,到时候生活清苦恐怕也不是钟大福愿意见到的。而且等两人有了孩子,日子肯定会捉襟见肘。

想想塞雁儿出发点虽然是想身边有个人能一直跟着,但的确是为了帮阿满才如此提议,并未有意为难钟大福什么。

想到此,唐虞开口问塞雁儿:“雁儿姑娘,你确定以后不会离开京城?”

塞雁儿点点头:“这是自然。若钟师父愿意,将来也可以在我嫁人之后替他同样谋个活计。想来以他一身功夫,做个护院什么的也是极容易的。到时候两个人一样守在一处,与现在也无甚分别。”

“如果是这样,那我帮钟大福求个情。”唐虞笑了笑,看着塞雁儿:“既然两人成婚,这几年趁着你还没离开戏班,让阿满搬去南院和钟大福一起住吧。”

没想到唐虞借机谈条件,塞雁儿憋了半晌,只好同意:“罢了,反正南院离得我沁园也不远,要伺候倒也方便。再说茗月现在也住进来了,能帮忙做些粗活儿,阿满暂时离开并无大碍。”

对方话到此,唐虞也看得出钟大福已经妥协了,他不好再多说什么:“那就择日为他们完婚吧。”

“日子让师父定了就好,酒席不用太多,摆满十八桌就行。”塞雁儿也很满意,顺势道出了其他所需要钟大福准备的东西,一样样的,细细算来还真是不少。

“我这就去告诉阿满姐。”子妤忍住心中的欢喜,笑意盈盈露出两个浅浅梨涡,提着裙角就往后院儿去了,好像片刻也等不得。

章一百零六 如师如徒

阿满的婚事已敲定,准备在贵妃寿辰之后的六月初五就举行。裁嫁衣,备嫁妆,如此一来,沁园里就显得更加忙碌了。

再忙,想起当初答应薄鸢郡主去她府上作客的事儿,子妤还是得实践诺言。且不说对方隔三差五就送来帖子和书信,上次给她的一瓶百花蜜丸想来也差不多要用完了,得寻了唐虞再送一瓶过去才是。

可是一想到唐虞,子妤心里免不了有些发酸。前晚之后,子妤便没有再去紫竹林练功,只说夏季已至,自己有些不适应那儿的湿热,让塞雁儿答应自己和止卿还有子纾就在沁园里排戏。暂时避开了和唐虞的接触。

一时的躲避,并不代表一直都不见面。唐虞是这出戏的指导师父,除非自己退出,否则怎么都会有再相遇的时候。看来,除了装作若无其事,其余并无他法。

如此思虑半晌,子妤还是决定去一趟南院。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或许只有坦然的面对,才是最好的办法。

换上一身细布衫子,清脆欲滴的丝丝细竹点缀在裙角处,腰间系上凝绿的腰带,清若宛然间,子妤已经具备了与其他二八少女一丝不同的气质。沉静,恬然,犹若幽兰独放,虽然极为可人,却有种无法忽视的疏离感,让人不敢亲近。

经过无棠院,好些个师兄弟师姐妹都看到她,却只敢远远瞧着,并未主动上前招呼。毕竟,在他们眼里,自从上次前院比试以来,原先那个隽秀可人的女子好像已经变了,变得似乎骄傲冷漠了许多。不过她也有骄傲的理由,能代表花家班在宫里登台献演,这已经是值得所有戏伶称道的资本。

可这些弟子们却没想到,子妤压根就没有因为能在贵妃寿辰登台而自我感觉良好。只是经过了和唐虞的情感纠葛,还有青歌儿对大师姐下黑手的事情之后,自己总算拾回了两世为人本该有的沉静内敛,不再真把自己当做是一个清纯无忧的二八少女。

知道无棠院中的人在议论自己,子妤也并没有在意什么,只提步徐徐而去,留下一抹翠色流淌的倩影。

一间戏课教习屋里,如锦抬眼,眼神随着花子妤的身影而去。

因为五年前所发生的事儿,花夷没再重用他,只安排了其在无棠院负责青衣旦的戏课,偶尔有熟客点他,才去前院登登台,包括出堂会等私演几乎能推的都推了。不过看他的样子也并未有什么埋怨,只平静的接受了花夷的安排,一边做了个闲散的教习师父,一边继续和水仙儿暗地联系,似乎仍想从对方口中继续套取佘家班的隐秘。

不过水仙儿是个机灵的,虽禁不住如锦的软磨硬泡,时常透露些戏班里的事儿给他听,但一旦涉及隐秘忌讳,却极少有说漏嘴的,这让如锦也没法。

所以,五年过去,他没能立功,自然花夷也就逐渐将他给遗忘了。对于他和水仙儿交好却没有打听到情报的事儿,再也无人关心和过问。

但这次他确实从水仙儿那儿听到一些关于贵妃寿辰演出的风吹草动。那晚花家班比试打擂,佘家班现在的台柱小桃梨就曾化名来观看。因为小桃梨深受佘大贵的喜爱,水仙儿也是因为有些不满所以同如锦发泄一番罢了,虽然并未透露太多内容,但对方知道自己戏班的戏码,花家班却对佘家班到底会演什么一概不知。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样的兆头可不好,如锦心中也明白。可他却并未提醒花夷或者唐虞,更态度淡漠地有些想看着花子妤出丑。

当年之事后来他也明白了几分,要不是被花子妤拾到水仙儿那张掉落的锦帕,没有交还给自己反而找唐虞高密,他也不会这么早就被花夷雪藏,离开前院的戏台。

收回眼光,不易察觉的冷笑含在了如锦的双眸中,又继续开始讲戏,而台下认真倾听的弟子们自然不会发觉,只以为这个相貌俊美异常却又带着一丝阴翳的师父,再一次走神罢了。

却说子妤一路而去,来到南院门口,一阵暖风含着阵阵燥热之气吹来,让自己原本平静的心又起了一丝波澜。

此时师父们多在无棠院教戏,所以南院并没有什么人。远远看去,唐虞屋门口的青竹已经长地极高,几乎挡住了整个门楣,只露出一根颇显斑驳的黑漆立柱和一扇半虚半掩的屋门。

他在

想了想要说的话,子妤深吸了几口气,这才迈步而去。

“唐师父!”推门而进,子妤从小就习惯了来如自如,倒也没有主动敲门。

平时子妤每天都回来按时打扫屋子,可这几日来因为诸多事情,却把这档子事儿给耽搁了。但环顾一圈,除了里间书案上稍嫌凌乱,外间的小厅和角落的床榻都收拾地挺整洁。

自嘲地甩甩额首,子妤松了口气,想着以后或许真不用自己再操心这些琐碎的事儿了,也免了每日和唐虞的接触。

不过这屋门虚掩,内里却没见到唐虞,子妤收起神思,又轻声叫了“唐师父”。

侧帘微动,唐虞竟是从旁边的沐浴小间出来的,长发微湿,白袍敞胸,脸颊上还挂着几滴晶莹可见的水珠。

看到门边站了一人,竟是子妤,唐虞一愣之下有些尴尬地转身将衣袍拢来系好,随口解释道:“先前在无华楼陪班主用膳,他喜好的熏香我却有些难受,回来便清洗了一下身子。本以为院师父们都去上戏课了,觉得燥热难耐便没有关好门,对不起。”

自己撞见别人的尴尬模样,对方还主动说“对不起”,这让子妤脸上两团淡淡的嫣红颜色消退了不少,等唐虞整理好了服色回身过来,便端端上前福了一礼:“见过唐师父。”说话的时候,仍旧睫羽低垂,不敢怎么抬眼直视对方。

抹了抹额头挂着的水珠,唐虞意外子妤会主动前来找自己。想着这两天她让止卿和子纾过去沁园排戏,明知道她是在躲着他罢了,却无可奈何不敢多问一句。像他这样当师父的,恐怕放眼全国戏班也找不来第二人了。

想着,唇边有些苦笑的意味流露而出,唐虞面色如常地渡步过去,示意子妤坐下,才开口道:“这两天戏排的如何?听止卿说你已克服了脚伤带来的后遗症,但好像有些心不在焉。还有不到三日就是贵妃寿辰了,若不能好生发挥应有的水平,可对不起你们勤练如此久的时间。”

被唐虞两三句点拨,子妤还真觉得有些惭愧。

身为戏伶,确实也不该把个人的感情带入其中。这几日自己因为心中老是念念不忘被唐虞拒绝的事儿,不但躲开他,还在练功时常常心有旁骛,心不在焉。这些恐怕止卿都如实地告知了唐虞。他知道而没有过问,恐怕也是想等自己冷静几天再说。毕竟两人的关系还是师徒,若没有他这个师父指点,自己又怎能在唱戏的路上走的更远呢?

想清楚了个中关节,子妤也不再不好意思了,抬眼看着唐虞,诚恳地将这些天来在排戏中遇到的问题一一问了出来,想要求得一个解释。

唐虞也丝毫不保留地替她解答了大部分,剩下一些关于动作戏的,类似下腰之类需要动手指点才可,两人因为始终有着一层捅不破的障碍存在,故而都直接选择了忽视掠过。

如此反复询问解答切磋一番,子妤终于有所感悟,脸上也露出几分喜色,感激地望着唐虞:“多谢唐师父倾力指点,若弟子独自揣摩,不知何时才能想明白呢。”

面对子妤的聪慧内敛,机敏过人,许多问题她一点就通,也让唐虞这个当师父的觉着有些意犹未尽:“你不用自谦,论对于戏文的掌握,你不比金盏儿和塞雁儿差。晓以时日,你也一定会成为杰出戏伶的。”

被唐虞称赞的有些不太好意思,子妤螓首微埋,突然想起了此番过来的主要任务,复又抬眼,起唇道:“对了,还请唐师父准许弟子和子纾明日外出一趟。薄鸢郡主多番送来名帖书信,说上回给她的百花蜜丸所剩无几了。故而弟子想亲自去一趟看望,顺便捎带药丸。”

略沉吟了一下,唐虞点点头:“也好,前些日子你随我学了些浅显的医术。这次我就不一起去了,你帮我替她把把脉。不必有负担,只感受一下她的脉象回来告诉就行。”说完,唐虞走到书案后的书架上取下备好的一瓶药丸,放到子妤面前:“你带去吧,可惜百花蜜丸需要现制,超过十四天就会丧失药效。恐怕以后得劳烦你经常过去送药。”

接过药瓶放好,子妤起身来,看到药瓶上唐虞修长而干净的指点,想起之前两人一齐制药丸的情形,心下觉得一闷,伸手接过来,点头道:“这没什么,弟子和郡主有几分私交,权当去做客,也能偷得半日闲适。”

或许是发现了子妤的表情渐渐凝住,只埋首望着手中药瓶,唐虞也想起了当初叫她怎么做这百花蜜丸的情形,不论是随便找个理由也好,还是真的有事儿要她做也好,那时自己就总想将她叫到身边。

不愿多想,唐虞又交代了一些让子妤把脉的事项。直到目送她离开,才觉得这南院当中似乎又恢复了那种暑气环绕的燥热之感。

章一百零七 山中妙音

薄侯京城府邸位于城郊处,离得烟波湖不远。因为是给薄鸢郡主修养的别院,所以依山势建在了半山腰中,下看碧波荡漾,上望青山挺拔,端的是一处神仙妙居。

坐在一辆红漆黑顶的豪华撵车上,子妤撩开半帘窗布,看着烟波湖在脚下越来越远,又想起了和唐虞在湖畔赛马的情形。

春水荡绿,草长莺飞,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罢了,已经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想想,若两人不曾踏出那一步,是否会比现在这样不尴不尬的关系好些呢?

不经意地一叹,子妤还是收回了远飘的眼神,放下车帘。

“怎么了,这么大好的天气出门踏青,不逊兄,你和家姐一样都闷闷的呢?真无趣!”眼见撵中两人,诸葛不逊仍旧是一副万年不变的死人脸,花子妤又直顾往外打望不理不顾,生性毛躁的花子纾自然耐不住了,张口不满地嚷了起来:“咱们好不容易又聚到一起,来来来,反正还早,不如咱们下去步行,权当爬爬山,活动活动筋骨。”

子妤一听,倒觉得这是个舒缓心情的好法子,当即便同意了,只看向诸葛不逊。

身为右相亲孙,贵妃侄孙,诸葛不逊从来是软玉金烟地被伺候着,何曾徒步爬过山?不过看着子妤闪闪的目光,不忍败兴,只好无奈的点点头,一如古井不变的眼神浮出一抹苦色:“罢了,我就舍命陪君子吧。”

嘱咐车夫先行去往山腰处的薄侯府上报信,而花家姐弟和诸葛不逊三人则各自挽袖揽裙,开始了徒步登山。

山路崎岖,小道羊肠,虽然略显陡峭,但对于花子纾这样的武生小子来说,简直就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已经遥遥而去,不一会儿就把花子妤和诸葛不逊落在了后面。

“臭小子,你等等我们。”

嗅着四处弥漫的草木之气,野花之香,让原本神情郁郁的子妤感到一种豁然开朗的畅快,大声喊着直顾向前冲的弟弟,呼喊间偶有“玲玲”笑声溢出,也感染了身后亦步亦趋,行路有些艰难的诸葛不逊:“这山间景致倒也别具意趣,子纾,你埋头只顾往上爬,简直浪费了这路边的美景啊!”

“我在前面为你们开路,跟着我走就是。”

显然,前头林中传来的声音丝毫没有被子妤和诸葛不逊的话给影响半分,子纾的大嗓门中透着一股子兴奋劲儿,不一会儿就完全听不见声音,也不知道跑出去多远了。

子妤摇摇头,抬手将耳旁的发丝拢了起来,回头冲诸葛不逊一笑:“罢了,那小子从来就是这样,由他去开路把,也免得咱们迷路。”

微微喘着气,诸葛不逊步步而上,显然有些勉强。但若是让他跟着子纾的速度来往上爬山,又肯定是吃不消的,只好打趣儿道:“当然,路有如此景致,身旁更有佳人相伴,我自是不介意走慢些的。”

花子妤知道诸葛不逊年纪小小派头却不小,平时也从不露怯,眼见他身板儿弱弱爬起山来如老牛拉车,心中暗笑着也不点破,情绪却是更加盎然了。

转过一个山弯弯,迎面而来竟是半坡紫花盛放的槐树林,连地上的泥土绿草间都铺满了茵茵粉紫的落花,好似一副天然仙境,惹得子妤心中有感,不禁放开嗓子,也不顾诸葛不逊这旁人还在,粉唇开启唱起了山歌儿来。

“高高山上一树槐,手把栏杆望郎来,娘问女儿望啥子,我望槐花几时开……”

这首是外婆身前嘴喜欢哼唱的一段山曲,听得出乃是四川那边儿的方言民歌,来来去去就那四句,却音律长短不一,曲调起伏荡漾,寥寥不过才四句歌词,就将这山中少女的情思勾勒的惟妙惟肖,甜美动人。

身后的诸葛不逊也停下了脚步,咋听之下略有惊奇,随即便将腰际挂着的一把短笛取在手中,合着子妤的歌声替她伴奏起来。

这两人,一个歌,一个曲,犹若妙音仙乐一般回荡在着原本寂静的小山之中,引得山间路过樵夫都忍不住停下脚步,细细闻来,神情疑惑。

那花子纾走在前头不远处,嘴上还叼着一根草茎作耍,听后面两人一唱一和,也心痒难耐,干脆仰天扯着嗓子就嚎了起来,“呜嗷——呜嗷”的声音就像孤狼长啸,配合着曼妙乐音和清甜山歌,倒也并无突兀难听,反倒有一种另类的和谐之感。

最后还是诸葛不逊坚持不住了,短笛晴朗圆润悠远回荡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让前头的子妤听出了端疑。想着以诸葛不逊的身板儿能登山跋涉已是勉强,若还要分出气力来吹笛奏乐,恐怕再走几步他就要停下来“拉风箱”似的喘气了,随即也没再唱,轻轻地收了声。

倒是前头的花子纾兴致正浓,也不愁没有力气,独自继续呼啸着,惊起两旁飞鸟无数。

……

眼看山腰处那一弯别院飞檐已经在目,子妤瞧了瞧身后面色微红的诸葛不逊,面前山中流淌的溪水至此,正好形成的迂回水塘,便停下步子:“咱们歇会儿吧,反正要到了,等子纾那小子先去报信,咱们耽搁一会儿也无妨。”说完,寻了个水边平坦的石头,也不在乎有无尘泥,一把坐下。

如此不拘泥,子妤的一举一动看在诸葛不逊眼里有些欣赏。知道对方是为了自己着想,也坦然接受了,从怀中掏出一方玄金色的锦帕扑在石面上,这才一捋长袍,端端坐下:“还真是有些累。望山跑死马,着薄侯别院看起来近在咫尺,恐怕再走个小半时辰才能到,歇歇也好。”

望了望四周,高耸如云的树木接天连日,使得夏季暑气燥热在此处都不存在似的,况且山间一汪深潭碧色如凝,更添了几分深幽清爽,看的子妤忍不住起身来到水潭边蹲下去,掬起了一捧潭水送入口中。

“呀,好沁凉呢。”子妤面露欣喜,转头来对着诸葛不逊道:“走了这么久,嗓子都快冒烟儿了,逊儿你不如也来喝一口,凉快凉快。”

端坐在石面上的诸葛不逊见子妤竟胡乱喝这山中之水,波澜不惊的脸色似乎抽动了一下,嫌弃地摆摆头:“罢了,我怕喝了回头就闹肚子。这里鸟儿飞来飞去,谁知到里面不会有那些个脏东西。”

本知道这贵门少爷都讲究,子妤也没强求,又掬了一捧水洗洗脸颊,这才掏出绢帕擦拭着起身来,叹道:“真舒服,可惜有人规矩太多不能享受。”

“今日你有些奇怪。”

没来由的,诸葛不逊突然说出了这句话,深如古井的眸子透出一抹关切的光华,极为少见,也一闪而过。

愣住了,子妤随即展颜一笑:“什么怎么了?难道不许别人开心如此么?”

诸葛不逊却愈发脸色认真起来:“你和以前不一样了。具体哪里不一样我也说不清楚。看你的眼睛,总感觉在看着一个饱经风霜心境淡漠的老人,而非二八年华的妙龄女子。”

“噗嗤”一声娇笑而出,子妤捂着嘴,伸出素手如葱指着诸葛不逊:“你还说我呢,不过十五的弱冠之年,谁人看着你不会心中嘀咕好像面对着一个小老头,你倒好,反过来说我!”

淡淡的一笑,诸葛不逊竟喃喃解释了起来:“这是因为我需要伪装。身为右相府里唯一的继承人,要面对的东西太多太多。若我真的像个十五岁男孩儿,恐怕早被人利用了一百遍不止。用沉静淡漠来做自己的伪装,就象你,笑得如此清甜可人,却也同样在隐藏自己的情绪,不是么?”

被诸葛不逊一语中的,子妤脸色略怔,有些尴尬地摇摇头:“你才不是装的,你就是个人精。小小年纪,却眼神犹如万年不变的沉水古井,毫无波澜。”说着别开眼,似乎怕被对方看出心事。

“那我说对了?你确实有所隐瞒?”诸葛不逊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原来你是在诈我?”子妤挑挑眉,不置可否地耸耸肩:“确实有些烦心事儿,所以才出来散散心罢了。”

“子妤姐,你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子,知道么?”诸葛不逊缓缓启唇,却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似乎是在劝她,又似是分析什么,声音有些暖暖的意味在里面,眼神透过树间斑驳而下的薄阳,一字一句地道:“聪慧机敏,娟秀清灵,这些词语用在你身上都毫不过分。你的笑容,你的坚毅,透过面孔,透过一言一行,都会让身边的人感到一种特殊。但仔细一琢磨,又觉得你似乎极为平凡,丝毫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这着实矛盾。但正因为如此,才会引人探究,欲罢不能。”

“你这是在夸我还是贬我呢?”子妤听得一愣,不明白诸葛不逊的意思,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起身来,走到水潭边与其并立,只有十五岁的诸葛不逊竟隐隐高过了子妤半个头,声如眼前这深潭碧水,不带一丝烟火之气,却有关切之意淡淡流露:“有时候,吸引别人并非是你的错。也并非是被你吸引之人的错。错的,只是在不正确的时间相遇了。”

心下懵然意动,子妤觉得诸葛不逊所言好像意有所指,让自己不由自主地想起同唐虞之间的关系。

但诸葛不逊不可能知道两人之间发生的事儿,更不可能明了两人之间的情感纠葛,又怎么可能出言相劝呢?

章一百零八 愿赌服输

山间密林几乎把阳光尽数挡在了外头,但还是有丝丝缕缕透过缝隙溜进了这水潭边,将绿茸茸的草地和平静的水面映照地斑驳闪烁。

子妤坐在水潭边的大石上,双脚垂在水面,露出芙蓉连枝纹样的绣鞋,点点金莲好似蜻蜓触水,却并未激起任何涟漪。

侧头看着她一脸深重的疑惑之色,诸葛不逊朗然一笑,眼底的目色却犹如这山涧深潭,毫无波澜可期:“今日一早我去找唐师父求他指点竹萧技艺,才知道你们准备启程前往薄侯别院。我厚颜跟来之前,曾与唐师父打赌。”

听他有意无意提及唐虞,子妤疑惑更深:“打赌?打什么赌?”

诸葛不逊朗然一笑,玉面之上映出点点光晕散开:“五日之后,姑奶奶的寿辰上,若你们被佘家班压过,唐师父也要来右相府做我一个月的先生,专教我竹萧技艺。另外还赌了你!”

“赌我?”子妤呆住了,看着诸葛不逊笑意古怪,反问:“我有什么好赌的?”

“你是花家班献演的主角儿,自然得一并牵连。到时候若是输给了佘家班那个名声鹊起的小桃梨,就得跟着唐师父到右相府中,做我一个月的婢女即可。”诸葛不逊说着,已经转身准备先走。

什么婢女,什么一个月的,子妤脑子里乱哄哄,哪里肯让他走:“你和他赌便是,干嘛扯上我?你说清楚再走!”

“这事儿你们班主也知道,已经定了,别问我!”边走,边向后摆摆手,看背影,诸葛不逊倒是悠悠闲闲一如先前。可衣袍之下的两只脚明显抡地要快了不少,似乎害怕被子妤逮住,也不知他哪来的力气,竟几步就登上了山间斜坡,也不理会呆在原地眼中冒火的花子妤,就这样消失不见了!

子妤有些呆呆地立于水潭边,裙脚被湿润的泥土和挂着露水的草叶沾湿,晕染开来一团团淡淡的水污泥渍,脸上表情是说不出话来的郁闷至极。

他和唐虞赌什么自己管不了,也不关她的事儿!但输了得去右相府中做一个月的婢女,这可是她得身体力行的事儿啊!

不知这人精到底存了什么主意和打算,让子妤一阵好气之后,颇有些哭笑不得,难以理解。

仔细想想,他这赌约似乎有意无意在为自己和唐虞制造独处的机会。虽然只有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但若真的让她和唐虞一并到右相府去,相处下来,恐怕有些事情就更加说不清道不明了!

再想想先前诸葛不逊所言,字字句句似乎都意有所指,再连系到他和唐虞的打赌莫不是,他看出了些什么?

捂住微启的唇瓣,子妤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想。

这诸葛不逊不过才十五岁的年纪,简直像个人精。

若非穿越这类事太过惊世骇俗,子妤几乎要以为这他也是同道中人了。不然,以他的年龄,心性却如此成熟,甚至可以说是敏锐至极,竟能靠着旁观,就准确揣摩出几分自己与唐虞之间,那剪不断理还乱的莫名关系。

可是,依唐虞的性子,又怎能答应与其定下赌约?子妤敢肯定,诸葛不逊这人精定是一早去见唐虞的时候对他说了些什么,说不定和刚才劝说自己说的话差不多。句句隐晦,但明眼人一听就能懂得其中深意。

而且听诸葛不逊说,他已经和班主说过此事,班主也答应了这个赌约有效。但唐虞为什么没有反对?除非他真的胸有成竹,笃定我们能够一举压过佘家班拔得头筹,不然的话他同意这个赌约,难道也在暗暗的期待什么,或许想借此单独相处的机会,能看清楚彼此的心意么?

脑子里更加的乱了,“噗通”直跳的心好像被悬在了嗓子眼,子妤好不容想要放下这段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如今却因为诸葛不逊的一个打赌,又凭白生出一丝期待来。

这事儿可不简单,不知诸葛不逊是什么时候和班主打的招呼?班主竟也没有反对?

脑子里冒出了无数个疑问,子妤吃惊不小,却笃定诸葛不逊并无恶意。

只是这种被窥破心防的感觉并不好受,脑子里闪过诸葛不逊的一双深眸,好像万年古井一般毫无波澜,让子妤没来由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总觉得心底最为隐秘的东西,好像被人剥开来研究过一番,即便现在想要遮掩,也毫无意义了。

,脸上的表情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再加上看不透这诸葛不逊到底是何意思,甩甩头,只得暂时什么也不想,继续往山腰而行。

薄侯在京城的别院建在烟霞山的半中腰,前依碧水后仰青山,四周云雾弥漫,野花烂漫,端的是个神仙所居之处。

看着眼前安静矗立的宅门和院墙,子妤有些意外,这朴素的粉墙青瓦,似乎和脑海里的朱门红漆有些不一样,透着股子古朴清减的意味。不似候府别院,倒像是一间山中隐士的居所罢了。

诸葛不逊立在门口,正含着浅浅的笑意看着自己,子妤恨了他一眼,也不理会,看着大开的木门,自顾上前轻轻推开。

诸葛不逊也不把子妤的愠怒放在心里,反而眼底泛起一抹笑意,似乎诡计得逞后的狡诈表露无疑。

正好,子妤推门的那一刻,子纾和薄鸢郡主两人说笑从花厅里出来,似乎是要去门口迎接另外两位客人。

此时看到子妤和身后跟着的诸葛不逊已经进了院门,薄鸢郡主猛地就欢呼了起来,也不顾自己常年咳喘之病,竟一把冲了过去,揽住了子妤的手腕就开始撒娇不断:“好姐姐,可想死鸢儿了。若不是谎称这百花蜜丸要吃光了,恐怕还请不来你呢!”

不好意思地笑笑,子妤被这热情十足的郡主给弄的没法子,只好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解释:“那晚你不是也去看了咱们在前院戏台的比试么,前前后后都要排戏练功,加上我脚崴着了,这不,刚刚好就来看你了呢。”

“呀!”薄鸢郡主捂住粉唇,惊呼道:“怎么时候崴到的?还疼不疼?当时看你在台上演出也没什么呀?”

一旁的子纾赶紧上前把这事儿简单给薄鸢郡主简单说了说,却没想遭了对方一阵白眼:“你怎么当弟弟的,在台上也不扶着一下姐姐,笨死了!”

被薄鸢郡主这没头没脑的骂着,子纾呆了呆,也不气恼,反而对这她憨憨憨一笑:“嘿嘿,是我不对,下次一定扶好,一定扶好。”

这下轮到子妤翻了翻白眼儿,心想这没出息的看来果然是对这郡主有几分好感,以后此处还是不让他跟来才好,免得当初想要避免的事情反而发生就不妙了。

“真想不到,薄侯别院竟是一处如此绝妙所在啊!”

环顾四周,诸葛不逊冷冷的声音突然响起,看其脸色,对此处是极为欣赏,口中也赞叹连连:“没想到薄侯竟有此雅意,打造出一方与山间景色毫不冲突的别院来,不错,不错!”

薄鸢郡主听得诸葛不逊难得说上两句好话,梁上自然得意无比:“这可是我娘的杰作,与爹爹不相干。”

“鸢儿,还不请你的客人们进来用茶。”

说话间,正是薄侯二夫人刘桂枝从花厅渡步而出,身为侯爷二夫人,却只是一身水纹素裙,清颜如玉。她扶着阑干倚在门边,玉面花容,与屋角边簇生的一从仙女草相互掩映,澄澈的眸子一一顾盼流连在三个少年少女之间,欣赏之意溢于言表:“不过一月未见,三位小友又变了不少,真是士别三日定当刮目相看啊!”

此言不假,少年人本就是一日一脸,算起来这刘桂枝不过偶偶看到三人,再见之下不免感慨。

先表这诸葛不逊。其面莹白,犹若冠玉,骨格清奇,朗似仙骏,特别是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好似观自在菩萨,让人一见即生出几分平和之意,好感倍增。只是他目光沉静一如万年古井,不像个十五岁的少年,为其气质增了几分深不可测的味道。

再看这花子纾。不过十六岁的年纪,却已是身高八尺,比之同龄少年更显伟岸挺立,其面容却不失俊秀清朗,好一个“飞剑斩黄龙”的侠气公子!

最后看向花子妤,刘桂枝笑意更甚了几分,不住的点头。

清若芙蕖,淡若幽菊,明明只是雅致隽秀的五官,可眉宇间透出的气质却隐隐显出一份大气。即便是站在身边两个神仙似的人物中,也让人无法忽略,目光追随。

见母亲只称赞别人,却看也不看自己一眼,薄鸢郡主不依地冲母亲嘟囔道:“娘,那女儿呢?”

“乖鸢儿,你和哥哥姐姐们比,样貌不输分毫,可还是稚气未脱,未免丢脸了哦。”故意逗弄自家宝贝女儿,刘桂枝笑得嫣嫣润润,袅袅婷婷,虽是一身清衣素颜,其姿态却透出难以掩盖的天然媚态,可是堪堪把这四个少年男女给比下去了。

章一百零九 浅溪薄觞

别看这侯府别院只是外墙涂粉,青瓦作盖,等花子妤跟着刘桂枝穿过门庭天井进入正屋花厅,才发现内里的奢华装饰,却是丝毫不逊于任何王孙贵族的宅邸。

屏开五彩孔雀,缎绣滟滟芙蓉,玉盘对对插名花,瓷碟层层堆异果,还有那半人高的琉璃熏香的镶金粉彩炉,看的花家姐弟简直惊讶的合不拢嘴。

“嘻嘻”看到花家姐弟眼珠子都凸出来了,薄鸢郡主止不住的得意:“这里面可就是我大哥的主意了,怎么样,气势着实有几分不凡吧!”

“何止不凡!简直就是神仙洞府也没有这样的奢华气派啊!”诸葛不逊倒是隐隐忍住了笑意,也不知是真心称赞还是讽刺。

“神仙洞府倒是当不得!”

那五彩孔雀的偌大屏风后,传来一阵慵懒轻缓的男子的声音。

此人单从话音听来很有几分轻佻,却惹得薄鸢郡主欢喜地拍拍手:“大哥大哥,你终于出来了,每天就闷在屋里画画多无趣,快来见见我的知己好友吧。”说着碎步迈到五彩孔雀的屏风后面,拖出了一个男子。

身着玄色的细葛纱袍,上用金丝绣出暗纹飞鹤图样,显得气势不凡。腰间三指宽的暖玉缎带勒出挺拔身形。黑发高束头戴紫金吐珠冠,这男子翩翩从屏风之后而出,不过二十三四岁,生的仪容俊朗,眉目清奇,一看就是那等高门子弟,浑身上下贵气非凡。

“在下薄觞,见过三位。”略微颔首福礼,这薄觞既未谨守侯爷长子的孤傲之气,却也并非心存恭敬,态度平淡间也不失有礼。

薄鸢见三人盯着自家哥哥不知所以,脸上得意之色更甚,对着诸葛不逊语气挑衅:“这便是我亲亲大哥,怎么样,诸葛不逊,不比你这京城第一公子差吧!”

却是子妤一惊之下脑中浮现出了一句诗词,忍不住有感而发:“但酒胜如水,但花胜如草。小廊曲通幽,竹椽亦良好。止斋十数间,足以便衰老。檐低远风露,地窄易汛扫。浅溪浮薄觞,短屏糊旧稿小侯爷真真好名字。”

“浅溪浮薄觞?”男子一听子妤所念诗句,朗眉微挑,含笑而道:“是真真妙解才对!姑娘可是花家小姐,子妤姑娘?”

脸一红,生怕对方觉得自己孟浪了,子妤赶紧解释道:“小侯爷名字让人顿生感触,让您见笑了。”

这小侯爷倒是个雅致风流的人物,细细品着子妤所念诗句,欣然有感道:“这诗词在下从未听过,但这最后两句‘浅溪浮薄觞,短屏糊旧稿’,着实一派清流名士的写照,却与本人不符了,惭愧惭愧!”

口中说着惭愧,看薄觞的样子恐怕还有几分得瑟,见他渡步来到子妤面前,话锋一转:“如此好诗句,可是姑娘所作?”

“偶然翻得一本诗集上所撰,无名无姓,该是山中隐士所著吧。”子妤记得此诗是宋朝某个不知名的诗人作品,寥寥几句道出无尽风致,所以一听见薄觞之名,就一下想起来了。

说起来,自己对这些诗词曲句等等,倒是比前世的其它生活记忆要来的深刻许多。可能是因为每日守着书店无所事事,只是翻看这些个古文典籍,所以才会记得如此之牢吧

神思恍然间,子妤眼中闪过的一丝意动未能让眼前这位华服公子所察觉,还以为对方只是震惊于自己的倜傥风度而未回神,瞬间脸上表情就已经无法用“得意”二字来形容了。

“家姐!”子纾走过去扯了扯子妤,似乎有些看不惯眼前这个满身锦绣华服的男子。虽然对方身份高贵,却透着股子明显的轻佻,言谈间那种纨绔子弟的作风实在让人受不了。

回首莞尔一笑,子妤也顺势退开来两步,身边一个诸葛不逊已经够诡异的了,薄鸢郡主也不是那么好伺候。眼前这个小侯爷更是皇亲贵胄,还是离得远远的比较好。

薄觞却看不出来人家的是要和他保持距离,反而热情洋溢地对着刘桂枝请求道:“既然如此之巧,二姨娘,不如就让觞儿带客人们游览一番这山中别院吧,算是帮着鸢儿妹妹尽一下地主之宜。”

被薄觞称呼为“二姨娘”,刘桂枝俏脸之上闪过一抹清冷之意,只螓首微点:“也罢,你们年轻人在一处耍乐吧。”

薄鸢郡主似乎没有发现母亲对薄觞的不悦,反而极为依赖这位同父异母的哥哥。自他出现后也不赖着子妤了,整个人几乎挂在了薄觞的手臂上,也不知这位看似身板儿不厚的公子哥儿怎么撑得住。

果然,薄觞宠溺地将薄鸢拉到身边,用手牵着:“乖妹子,你不小了,哥哥的老胳膊肘可受不了你现在的‘娇躯’哦!”着重了字音在“娇躯”儿子上,薄觞故意逗弄了她一番。

俏脸一红,薄鸢郡主跺跺脚:“坏哥哥,拐着弯儿骂我胖呢。现在有客人在此,回头非把这一遭讨回来不可!”

不管薄鸢如何羞恼,薄觞只伸出另一只手揉揉她的头:“我这妹子就是小性儿,一点儿亏都吃不得。也不知三位如何忍得,与其成为了好友啊。”

甫一听这薄觞的话,以为他是在打趣儿自家妹子,可仔细一品,又总觉得他话中有话,似乎是在暗示什么,惹得花子妤和诸葛不逊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的表情中找到了共同的疑惑。

倒是子纾这粗心眼儿的啥反应都没有,只憨憨地笑着。

诸葛不逊丝毫不理会那薄觞,转头往刘桂枝的方向恭敬请求道:“夫人,在下步行上山,体力上却是有些无以为继了,可否安排一间静室让我休息一下。”

“也好。”刘桂枝点点头,一招手让身边跟着的婢女过来,吩咐她领诸葛不逊下去休息,又嘱咐了一番等会儿午膳开席就去请他出来用膳。

“诸葛公子这边请。”婢女声若细蚊,似乎不敢抬眼正视诸葛不逊,毕竟他生的貌若珠玉,唇红齿白,论相貌,比之薄觞要俊美不少,寻常女子见了正当害羞如此。

随意朝花家姐弟颔首示意,诸葛不逊便转身而去,看他步子却是有些虚浮无力,薄觞眼底闪过一丝好笑的意味。

原本子纾有些遗憾诸葛不逊的离开,但有了薄鸢郡主相伴似乎也不错,当即就冲子妤笑道:“家姐,咱们不用休息,跟着小侯爷参观去吧。”

“约莫半个时辰后开席,记得准时回来这里。”刘桂枝含着笑意叮嘱了薄鸢,好像知道自己女儿一定会忘却时间,又朝薄觞看去,轻声叮嘱道:“鸢儿动不得气,觞儿你且走慢些。”

“这个自然。”薄觞牵着妹妹的手,冲花家姐弟微笑示意,先行一步,便带着两人开始参观这薄侯别院的内里风景。

看着薄侯兄妹两的背影,子妤点了点头,虽然有些不喜这位薄觞小侯爷的作风姿态,但看他对待薄鸢显然是真心宠爱,倒也不失为一个合格的哥哥。

门迎水面,阁压波心。

随着薄觞领路,四人前行至一弯游廊转角处,眼前豁然开朗起来。

本来还觉得山中温度临近晌午还是有些微微闷气,但一走进此处才发现,原来这薄侯别院竟引了山中泉水尽数入内,脚下是流动潺潺的浅溪,自然燥热全消。

不远处,三栋两层高的小楼点缀在交错的溪流之间,真是有种阑干倒影沁鳞波,轩槛晶光浮碧玉的玲珑精致。

溪流之上有小桥相连,通达三阁,两旁繁花飘摇,迂回几处溪塘中碧荷盛放,其中更有五彩斑斓的游鱼掠过,再加上满园的粉蝶飞舞,论其景致,破有几分“休夸阆苑蓬莱是仙境”的味道!

“鸢儿,你不如带这位兄弟去看看你珍藏的几株碧瑶兰花,为兄带子妤姑娘去中心的小亭歇息片刻。”薄觞放开薄鸢的小手,指了指最远处的阁楼。

轻飘飘地就将薄鸢和子纾给支开,也让子妤似乎察觉的了什么,却也识趣的没有拒绝,只是含笑目送两人离开。毕竟此处并非隐秘,最多是方便私下说话罢了,想来这小侯爷也不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随着对方步入小亭,看着当中摆了书案琴台,还有一红泥火炉坐着铜壶,处处透出主人的故作风雅,惹得子妤又是会心一笑,暗道这小侯爷看来只是个闲来无事之人,自己先前的多心却是没有必要了。

走进,却发现书案上有画一副,子妤好奇地走过去一看,竟是一幅仕女丹青。上面用墨笔线条细细勾勒出的窈窕身形,看眉目样貌,似乎是薄鸢郡主,又似乎是刘桂枝,不由得抬眼看着薄觞:“敢问小侯爷,此画中人物是谁呢?”

眼底闪过一丝玩味,薄觞摇摇头:“看谁便是谁,像谁便是谁,子妤姑娘觉得呢?”

懒得与这小侯爷打机锋,子妤摇摇头:“小女子眼拙,看不出来。”

“既然看不出来,那就不用看了,姑娘请坐,且尝尝这山中碧洗银针的味道。”薄觞一挥后袍,邀请子妤对面坐下,无意间用身子挡住了书案,笑意浅浅的盯着子妤,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一朵花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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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倦怠期了

章一百一十 别有用心

山中是薄日渐出,气温也随之缓缓爬高,让清晨纠缠着叶尖的露水逐步化为了雾气,蒸腾而上,日晕朦胧。

虽然盛夏的山中临近正午也免不了会有着丝丝闷热之感,但身处此间小亭,脚下浅溪经过,却不时地带起一阵沁凉之气,丝毫不觉夏季的烦躁。深呼吸一口,反而有种让人顿觉神清气爽的效果。

端坐在白玉石凳上,放眼望去,这中心小亭还真是一处绝妙所在。于溪流汇集交融处,自然而成一个偌大的池塘。放眼望去,四处景致尽收眼底,且面面不同,体现出设计此园之人的匠心独韵。

看来这薄觞也并非是个空壳子,无论是被他有意遮挡的书画上,还是园林设计上,都有几分造诣,流露出与生俱来的高雅和精致。

“此茶并非绝品,但取自山中野生,别有一番滋味。”薄觞见子妤一坐下就左右顾盼,毫不惧怕自己,便笑着一边为她细说这碧洗银针的来历,一边动手烹茶。

纤指如玉,甲盖粉红,明明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候门公子,薄觞这烹茶的一举一动却优雅熟练。怪不得此处只有两个婢女站得远远的,也没有人过来伺候茶水,感情这小侯爷就喜欢这种清流名士的感觉。难怪,他会对自己念出的那首诗赞叹不已!

子妤闻着茶香满溢,明知道对方必有交待,也不着急,只将眼神放开,环顾四周美景绝伦,心境悠闲地好似山中野鹤,认真地享受这难得的闲适。

被子妤如此放松清然的状态所吸引,薄觞忍不住又悄然打量了她一番。

浅藕色的细布薄衫,晕染了点点落英花瓣在袖口和领间,其余除了腰间一抹翠色系带,并无其他装饰。这一身衣裳虽不名贵,却透着一股整洁干净。长发绾髻,除却一支古旧的沉香木簪别去其他装饰,更衬得其素颜肌肤剔透无暇,如若山中少女一般气质恬然。

总觉得如此气度神态不该一戏伶所有,薄觞的眼底带起几分欣赏,更是多了两分警惕,于是出言试探:“姑娘兰心慧智,想必也心知肚明,知道在下支开令弟和鸢儿,是有些话要私下与你分说吧。”

边说,已经烹好茶水,斟入一方四角白玉琉璃盏中,轻轻推倒了子妤的面前。

“小侯爷客气了,子妤且听聆训。”不卑不吭地浅笑而答,子妤接过对方递来的白玉杯盏,轻轻捧在唇边,眼底却是处惊不变的从容之色淡淡流露。

暗道此女不过才十六岁的年纪就如此沉得住气,将来成为花家班的台柱子也绝无不可能之事,薄觞点点头:“训话可不敢当,姑娘先尝尝这山中野茶滋味如何,我们再详谈也不迟。”

碧绿中带着一抹暖暖的黄色,此茶盛在白玉杯盏之中,借着先前注水之势仍然在微微流动,蒸腾起一朵清若云霞的白雾。

鼻息轻拂,子妤一个呼吸间已将这茶烟白雾给吹散了,化作丝丝缕缕的古朴想起钻入鼻端,竟不似那寻常的茶香,反而有种林中草木的清润芬芳。

“好茶!”忍不住赞了一声,子妤轻轻地将杯盏中那汤色明亮的茶液入口,果然一股山间森林所特有的情形感觉顺而直下,缠绕心扉,仿佛能够洗涤心灵一般,清透明净的好似观音玉露。

一点幽香,盈盈不散。

看到花子妤竟用心在品茶之上,薄觞这个烹茶人也乐得心中满足,将先前心中喷薄而出的质问之话暂时压住了,反而和颜悦色地道:“代表候府,在下先谢过唐师父对小妹的诊治。”

“小候爷勿需如此客气。”子妤放下杯盏,指尖仍然留有茶温,口中那淡淡香气更是随着说话声飘然而出,连带话音都悦耳了几分:“药方子乃是现成,对于唐师父来说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举手之劳,却能解了我薄侯府上下十多年的心结,可谓大恩一份,自是要谢的。”薄觞也不掩饰,直言此事对候府的恩德,倒让子妤有些意外了。

见子妤面露浅笑,薄觞轻啜了一口温茶,又徐徐道来:“听说之后的药丸更是姑娘亲手所制,小妹能得此机缘,着实让我这个哥哥安心不已。本该大礼来谢,奈何家父镇守西北,所以才拖延至今。”

眉梢一挑,子妤听得着薄觞意思,却并不怎么相信。

每年刘桂枝都会送来两千两银票给花家班,名义上是捐赠,实则乃是对花家班替薄鸢郡主医治送药的酬资。因为郡主病弱之事早在五年前薄侯府上就放出了消息,说薄鸢早已痊愈,免得耽误她将来的嫁娶之事。

也对,就算是候府千金,郡主之尊,哪家又愿意娶一个病秧子媳妇儿回家呢。候府自然是能隐瞒就隐瞒,这每年送来的银票也算是一个封口费之类的东西。花夷常年在高官贵戚中打滚,怎会不懂得个中利害关系,下令戏班上下谁也不敢嚼舌根。唐虞这边更不是多言之人,如此,薄鸢郡主天生不足之症的事实,也逐渐被人给淡忘了。

事隔五年有余,此时薄觞竟主动提出,一来有些多余,二来,听其言下之意好像给戏班的好处还不够?

想想花夷应该没那份胆子主动要求什么。唐虞更是不可能了。此番薄觞之言必定意有所指,而且绝非简单的道谢。若非如此,又何须支开薄鸢郡主和子纾,要与自己单独说话呢?

看到子妤面上表情闪动,似乎在臆测自己话中的意思,薄殇浮起一抹笑意:“听二姨娘说,当初还是子妤姑娘你的主动提醒。不然,侯府上的人也不知道戏班里竟会有此等专治肺咳之症的药方,鸢儿的病,不知道还要拖到什么时候去了。”

说着,薄殇将眼神投向了不远处的一个身影,惹得子妤也随之望了过去,见了那景那人,不由地心生感慨。

娇似鲜花,粉嫩欲滴,薄鸢郡主已是十五岁的婷婷少女,婀娜间已显出了几分女子所特有的妩媚之姿。此刻她似乎正和身旁的花子纾说到什么好笑的地方,银铃般的“咯咯”笑声由远及近,几乎传遍了这侯府别院中。

想想,若是她一如自己当初所见那般,面色透着病态的绯红,身形盈弱的不似同龄女孩儿,拖着走两步就喘个不停的身子,生着说三句话就咳嗽不断的嗓子,又怎么可能像眼前这样,笑意盈盈,如凉风吹夏,让人一见只觉得是那样美好,丝毫不会觉得她竟是个有着先天不足之症的可怜女子。

看着看着,远处的少男少女似乎停止了嬉笑。

子纾弯下腰,从地上拾起了什么,挪步靠近了薄鸢郡主的身旁。

薄薄的日光在少女的脸上氤氲着,透出一层迷雾般的光彩,薄鸢那羞赧的浅笑,螓首低垂的姿态,仿若邀请一般,侧颈别开了眼。

仔细一瞧,一朵洁白中带了一丝碧色的兰花被子纾拿在手中,只见他略显笨拙地将这花枝往薄鸢的发间别去,动作极为轻缓。即便隔了那么远,好像仍能看到他微微发抖和手腕,感觉到花瓣儿上颤个不停的蕊芯。

接受了子纾插上的这花枝,薄鸢郡主脸上的绯红一如霞光落玉,伴着娇羞青涩的笑意绽放在脸上,人花相映,却人比花娇,偶然偷偷抬起的眼神,只顾盼流连在花子纾的身上,又似羞极了,赶紧躲开

看到这儿,子妤心下一紧。虽然面前的画面是如此和谐美好,但却让她心中一紧。

收回眼神望向了薄殇,正好对方也堪堪收回了目光,一抹淡淡的冷意滑过眼底,虽然不甚明显,却也并未掩饰。

从先前薄殇有意提及花家班对薄鸢郡主的赠药,句句话语虽是感谢,却语气透着古怪。到现在他眼神当中明显的怒意暗涌,都让子妤突然明白了什么,神色一正,赶紧从座位上起身来,礼数周全地福礼道:“小侯爷先前所言实在太看得起我们花家班了,无论是子妤,还是唐师父或戏班,皆不敢当这个‘大恩’二字。郡主能渐好,对于花家班来说已是莫大安慰,又怎敢居功。再说,每年二夫人都会捐上千两银钱给花家班,此等慷慨,也足够抹平一切。”

“哈哈,好!”

薄觞盯着语气渐渐转急的花子妤,突然间竟仰头一笑。

笑声朗朗,却透着一股子讥讽,更加显得他面容邪魅。眼波流转处,薄殇瞳孔一缩,表情变得愈加深沉起来,徒然笑声一收:“既然这么多年无所求,那在下可否问一句,你们花家班是不是别有用心呢?”

顿了片刻,见子妤被自己问得一愣,薄殇唇角的讥讽之色也愈发的浓了起来:“或者说,你们花家姐弟是否别有用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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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周要上七天班,shittttt

章一百一十一 一语机锋

俊朗若星的面容,丰神秀雅的气度,却怎么也掩盖不住薄觞眼底流露而出的凌厉和讽刺,还有那种特属于纨绔子弟的邪魅之感。

缓缓地挪开眼,子妤一怔之下似乎已然明白了薄觞话中之意。

他支开薄鸢郡主和子纾,用了一句“别有用心”来试探自己,恐怕今日之事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若不及时解开他心中疑惑和顾及,让误会澄清,以后花家班就算直接得罪这薄侯府了,还怎么混下去?

要说百花蜜丸此药虽是戏班秘制,但交给太医们研究研究未必不能仿制,根本无法作为筹码让对方买账。

思虑至此,子妤檀口微张,却吐出一句:“小侯爷可是误会什么了?”

“误会么?”薄觞微眯着眼,看似随意地盯着子妤,却眼神犀利,好似要破开她如常的笑意,探得其真实所想一般,话音清冷,毫无温度:“子妤姑娘可知我为何突然来到京城?”

被薄觞突然一问,子妤摇摇头,不明白他为何扯远。

“太后有意让候府与右相府联姻,我亲自入京,为的就是与右相商谈联姻之事。”薄觞说着,唇角微微扬起,高傲鄙夷的态度尽数毫无掩饰地倾斜而出:“一个候府郡主,一个右相亲孙,如此天大的良缘,可我那傻妹子竟一口拒绝。并言明和诸葛公子早有约定,双方只是友人而已,绝不可能联姻。正巧,你们花家班回了帖子,说你们姐弟今日要来赴约,让鸢儿欢喜像个孩子,几乎一夜未睡。”

说到此,薄觞故意停顿了一下,侧头往旁边的阁楼望去,看到薄鸢郡主和子纾一起笑意融融的说着话,脸色却愈发寒如深冬:“我劝她,她却说她已有心上人,让我别逼她。请问子妤姑娘,你可知我妹子的心上人是谁啊?”

眉心间浮起一抹不快,子妤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看着对方,片刻之后才起唇而答:“若我说知道,小侯爷是否会以为我们真的心怀不轨,别有所求呢?”

手指轻叩桌面,薄觞没有料到这花子妤竟然连辩解也不用,就直接以提问代替了肯定的答案。脑中一番准备好的逼问之话没了用处,只好冷哼一声:“其实很简单,你们花家姐弟立刻从京城消失,鸢儿和诸葛公子的婚事就能水到渠成。我便答应你,候府不会追究什么。但若不从,污了鸢儿的名声,恐怕你们姐弟的项上人头也会不保。”

身子故意一哆嗦,子妤好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事儿,捂住唇瓣,是眉眼弯弯,笑意盈盈。

薄觞的脸色愈发铁青,低声喝道:“你以为本公子实在说笑?”

摆摆手,顺过气来,子妤才轻松对答道:“小侯爷该不会以为,我们姐弟两一个去勾引相府少爷,一个去引诱候府郡主吧?若真如此的话,当真是高看我等小民了,如何不让人哑然失笑呢?”

愣住半晌,薄觞随即击掌而笑:“好好好,好一个戏班的小戏娘,看不出来竟如此牙尖嘴利。”

轻轻撩着耳旁的发丝,子妤悠悠地端起杯盏轻啜一口,从始至终都表现的轻缓从容,话音也四平八稳,毫不动气:“身为戏伶,自然是以口舌为生的。小侯爷过奖了!不过”

顿了顿,子妤话锋随即一转,不得不解释清楚:“这真的只是误会而已,希望小侯爷能明察秋毫,分清是非。且不说我们姐弟只是戏班的戏伶,就是同样出身的豪门贵户恐怕也不敢高攀你们这样的人家吧。妄想妄想,如此虚妄之事,你知我知,又怎么可能去想呢?若说薄侯府上非要给郡主拒婚找个真正原因,非要扯上我们姐弟,此等欲加之罪,请恕我们姐弟无法生受。”

语气柔软,却字字句句直指重心,子妤这番话说出来,薄觞眼底闪过一丝欣赏之意。

想来身为小侯爷,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用如此语气和他说话,而且对方还只不过是个小小戏伶。虽不至于卑贱,但对方如此态度,竟让他莫名的感到了一种无法抗拒的重视,不禁陷入了沉思。

若是普通戏伶,恐怕他随便一吓,再许与金银就能达到驱逐出京城的目的。但看着眼前素颜清简,神态自若的花子妤想想,如果真把事情闹大了,除非是斩草除根,不然最后肯定是自家妹子名声受累,以后还有谁敢娶一个曾和戏郎闹出丑事的媳妇儿回家呢?

似乎看出了薄觞态度上的松动,子妤也不再咄咄逼人,主动将语气放软,轻声道:“小侯爷,若您真不放心,那我就卖您一个面子,以后不让子纾和郡主见面。我管住我花家的人,您也管住您的妹子,免得流言传扬出去污了郡主的闺名。如此,可好?”

示弱的同时,又暗示薄觞她花子妤不是省油的灯,事已至此,薄觞非但不能再以势压人,还得乖乖的承认是自己管教不严。如此挫败,对方脸色自然不会好看到哪儿去。

这薄觞也非普通人,只是转念间就已经权衡好了利弊,当即点头道:“子妤姑娘果然一如鸢儿所言,当真不能以普通女子来衡量。口齿伶俐,睿智敏捷,在下佩服。既然你已经表态,那我们薄侯府也不能太咄咄逼人。此事就这么说定了,以后不让鸢儿和花子纾见面就是,希望你们能遵守约定才好。”

半妥协,半威胁,这薄觞也是将话说的滴水不漏,让子妤只能点头同意。逞逞口舌之能还行,若要真和候府的人撕破脸,她一个小小戏伶又怎么敢。于是主动举起了茶盏,子妤螓首低垂,柔声漫漫地道:“小侯爷大度,子妤谢过了。以后若有机会,自以薄酒招待。”

说完,仰头一饮而尽,当真是干脆利落之极。

眼中欣赏愈发浓郁了,薄觞说完正事儿,突然神色一变,笑意含着淡淡的邪魅之色:“子妤姑娘不如别跟着诸葛不逊那雏爷混了,实在没有意思。在下倒是在京城还有一间别院,足以金屋藏娇。虽无名分,但绝不会亏待您半分,姑娘不妨考虑考虑。”

差些没被一口吞下的茶水给呛死,子妤杏目圆瞪,被薄觞一副欲作勾引状的魅惑姿态惹得几乎要发吐,不敢相信这人转变的如此之快。刚才还摆出一副高端姿态来质问自己,现在却说出这等狂言浪语,言下之意似乎还真当自己和诸葛不逊有私,要“挖墙脚”么!

好气没好笑地缓缓起身来,憋着想要破口大骂的冲动,子妤故意语气不善地道:“小侯爷怎的如此说话?子妤和诸葛少爷自小一块儿长大,青梅竹马,情谊深厚,其实您一言便能拆散的?若您真想‘金屋藏娇’”

薄觞以为有戏,身子往前一倾:“如何?”

嫣然一笑,人比花娇,子妤故作那忸怩状,嗔道:“那就造个金屋子,本姑娘自然收拾了包袱当即就住进去。”说完,已经完全无法忍住笑意,当即便“咯咯”地笑开了,引得不远处薄鸢郡主和子纾都望向了这小亭,不知道她在乐什么。

被人耍弄奚落的滋味儿总算是有生以来尝到了第一遭,薄觞表情渐渐僵住,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摇头叹气道:“姑娘好不聪明,真是让在下不知该如何面对。真是可惜啊”

“是子妤高攀不上才对,没什么可惜的。”或许觉得这薄觞也没有那么可笑和讨厌了,子妤又缓缓坐下来,拿起茶盏低头啜饮着。

薄觞似乎不死心,又问道:“听说戏娘满了二十五就得退下?到时候姑娘可愿意成为让我代为照顾一二?”

被这小侯爷几番纠缠,子妤觉得自己小瞧了多方的耐性,只好无可奈何地敷衍道:“到时候再说罢。”

虽然听得出对方的勉强,薄觞总算扳回了一丝面子,乐得点点头:“这才对嘛,姑娘也要为自己后半辈子作打算才对。”

瞧着他这幅样子,子妤好气之余忍不住隐隐发笑,想想若等自己二十五岁的时候已经过去七八年了,像他这样的候门公子,怎么可能在若干年后还记得有这么一个人?

不过回头想,如果这能得了他这等身份人庇佑,下半辈子还真不用愁了。到时候生个一子半女,说不定还能分得点儿家产什么的想到这儿,自己都被自己给恶心地浑身一个“激灵”,子妤尴尬地对着他笑了笑,也不敢再与其单独相对了,往薄鸢郡主和子纾那边走了过去。

瞧着她逃似的背影,薄觞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这番捉弄总算是让她露出一丝怯意,感觉还真不错!不由得心情大好,也起身来跟着渡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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粽子节要到了,其实我点都不喜欢吃粽子

低潮期也到了

章一百一十二 女儿心事

烤的喷香流油的野兔腿,切作极薄片状的松香鸡,还有种种色泽青翠的山间野菜,配着山果子酿的清酒,虽无珍稀佳肴,但山中野味却极惹得众人食指大动。

薄鸢郡主最为高兴,席间也忍不住一直在说话。被母亲轻斥了几次要“食不言”之后,她还是扑闪着一双大眼睛,“低低絮絮”地和身边的子纾交头接耳。

倒是经过先前在后花园一叙,子妤显得极为沉静,只是默默地夹菜吃饭,偶尔应对刘桂枝和薄鸢郡主说上一两句话,只是轻轻带过,一副素然雅娴的样子。

比起自己郡主女儿的娇蛮活泼,花子妤如此与大家闺秀都不遑多让的沉稳表现,倒让刘桂枝出口称赞,看向她的眼神也带上了几分长辈对晚辈的关爱。

薄觞正对着花子妤落座,眼见她规规矩矩,只晓得埋头吃菜,还惹得刘桂枝对其赞叹有加,眼底闪过一抹悻然之色。

想着她先前在后花园的小亭中那可是牙尖嘴利之极,口舌逞能丝毫不输男子,如今在众人面前却装得温雅少语,不过是被自己给吓到了。

女子始终是女子,再厉害,又怎么可能厉害过男人呢?

想着想着,脸上的得瑟更深,薄觞唇边那一抹邪魅的笑意也就更浓了。

还是诸葛不逊一副精神爽爽的样子,一扫先前徒步爬山而上的喘样儿,虽然吃相斯文,但明显是饿了,也不多话,夹起一片片切得薄如蝉翼的山间嫩笋送入口中,满意之色溢于言表。

品味山中美味之余,他也看出了薄觞的异样。

其眼神一直在子妤身上轻轻扫过不说,那种纨绔子弟调戏良家妇女的特征更是表现得极度明显。

闲的无事,诸葛不逊有意想要捉弄捉弄这小侯爷,便主动加了一块薄切山鸡放到子妤碗中,语气温柔:“别只顾着扒饭。尝尝这山鸡片,入口即化,滋味浓香。吃多了也不长肉,不怕的。”

侧眼望了望诸葛不逊,见他表情亲切,子妤虽然有些不明白,却也没有拒绝,夹起鸡片送入口中,还顺口道了声“多谢”。

一旁的薄觞见状,自是不甘落于人后,遂主动夹了一块松木针做碳,烤的喷香油滑的野兔肉到子妤的碗里:“来者是客,子妤姑娘多吃些,在下身为主人也会高兴。”

子妤愣了愣,看着薄觞给自己夹菜时眼角还扫了一下诸葛不逊,总算明白了几分。原来诸葛不逊先前那样体贴亲切的给自己夹菜,竟只是为了逗弄一下这小侯爷。也不知他是怎么发现的,明明从后园子过来之后自己一句话也没多说,这个薄觞小侯爷更是未曾表露出想要纳她为妾的意愿。

对诸葛不逊这人精敏锐的观察能力,子妤也不得不暗中在心中画了一个“服”字。

用过饭,婢女又依次上前,一人面前奉上一盏用山泉水泡制的甜瓜蜜汁绿豆汤,一口下去满腹沁凉,也消了不少先前食用野味的油腻感觉。

这下席间顿时热闹了不少,薄鸢郡主一个人又“唧唧喳喳”说个不停,刘桂枝也不再管,只含笑宠溺地看着她,并时不时掏出绢帕替她擦一下唇边沾着汤汁。

吃饱喝足,子妤也不忘正事,将面前的盘盏推开,对着刘桂枝含笑央求:“二夫人,此番唐师父却是脱不开身无法前来,所以特意交代我替郡主把脉。还请寻一间静室,让我为郡主诊脉。”

“翠娘,你带子妤姑娘去郡主闺房。”刘桂枝马上就吩咐了左右。

“嘻嘻,子纾你等我哦,待会儿完了我带你们去抓山雀,可好玩儿了。”说着,薄鸢郡主已经起身来,主动挽起了子妤的手臂,亲昵地一同退下了。

其实原本不比这么麻烦,但薄鸢郡主虚岁已经十六,算是大姑娘了。把脉免不了需要挽袖露出腕间肌肤,这对于她郡主的身份来说自然是不许外人所窥的。诸葛不逊和花子纾虽然与她熟识,但怎么说都是男子,自然要避开才行。

这个道理上次子妤就给薄鸢郡主讲过一二,就算是唐虞给她把脉还要子妤先在其腕上放置一张丝帕隔开触碰。

经过引溪入园的水上小道,翠娘领着两人来到了薄鸢郡主的闺房之中。

湖蓝色的轻纱缀满四壁,当中是一个偌大的拔步雕花架床,上面锦缎被面皆是同系的柔软蓝色,配上淡淡鹅黄的花梨木,清新之气扑面而来。屋子正面是庭院水景,远山勾勒,皆历历在目。

闺房如此环境让子妤不住地点了点头,暗道此处不愧为一个绝好的养病之所。也难怪薄鸢郡主原本羸弱之身这些年来能逐渐好转,恐怕除了百花蜜丸克制肺咳之症以外,住在如此天然纯粹的环境中,身心的洗涤都是其他地方远不可比拟的。

翠娘显示将四周的帘纱放下,又将垫手的布囊放好,随即点燃了山草熏开夏虫,这才退了出去。

子妤三指轻点在薄鸢郡主的腕脉之上,细细感受着脉搏的跳动。

随着薄鸢郡主的呼吸,子妤感受到了她的脉象,跳动略有些快了,也不顺滑,感觉很是突兀小半会儿过去了,子妤才收了手,看着她:“郡主可是这几日没休息好?”

正半眯着眼趁子妤帮忙把脉时发呆呢,被对方突然一问,这薄鸢郡主竟含羞一愣,两腮顿如红霞落彩,绯红一片:“姐姐怎么如此问呢!”

“你脉象急促,明显比上次过来让唐师父亲自诊治时要差了几分,不过没关系,只因为没睡好的话,将养几日便无大碍了。”子妤说着已经替她将袖口挽起,好像没有将其含羞垂首的样子看在眼里似的,说话间也一如以往的平淡含笑。

见对方毫不起疑,薄鸢郡主那张娇俏的小脸蛋骤然有些失望,随即蠕蠕地檀口微张:“姐姐不问我为何睡不安稳么?”

不露痕迹地一笑,子妤自然知道她是憋不住的。

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身边除了母亲就丫鬟奴仆,没个闺中密友分享心事,憋得住才怪!这薄鸢郡主又和子妤极为亲近,私下相对,自然而然也会将她作为倾诉对象,不吐不快的。

想到此,子妤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道:“可是不舒服才睡不着?”

被子妤温柔的话语所触,薄鸢郡主轻点额首:“是有些难受,所以辗转难眠呢。求姐姐给我开一剂良药才是。”

“我又不是郎中。”

打趣儿地看着她以手托腮,一副少女思春的模样,子妤想起薄觞那直白的告诫,不由得一叹,话锋一转:“鸢儿,若你信我,且将心事诉出,或许能帮你开一剂良药也说不定。”

怯怯地抬头,看着子妤柔和的目光,清浅的笑意,薄鸢心下突然就安宁了下来:“子妤姐,我想我是害其他病了。”

子妤忍住心下的难受,缓缓起唇:“是相思病么?”

薄鸢郡主赶紧躲开子妤的眼神,就像个受惊的小兔子,脸颊上的绯红之色也愈甚了,声音细弱蚊蝇:“姐姐怎么知晓”

少女情怀总是诗,面对着含羞怯怯的薄鸢郡主,子妤原先酝酿好的劝慰之语竟如鲠在喉,无法吐出半句来。

半晌,见得她低垂的螓首已经要羞得埋入胸口了,子妤只得轻轻将手放在她的薄肩之上:“郡主,你这又是何苦呢,明知不可能而为之,最后受伤害的除了你自己,还有你喜欢的人,两相权衡,你应该明白的。”

抬起头,眼中已是泪水半盈,薄鸢郡主玉牙紧咬,只摇头,一句话也不说。虽然平素里她总是一副羸弱娇嫩,不堪一击的样子,但此时泪眼之中透出的坚定却是无法轻易撼动的。

看的心疼不已,子妤掏出绢帕替她拭泪,语气也婉转了些:“想必个中道理你也是懂得的,不然也不会如此纠结。”

薄鸢郡主粉唇微启,终于开口了,但语气还是免不了躲闪:“纠结是纠结,见不着他的时候,我就慌的不知道该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睡觉。一见着他了,就觉得踏实,心里好像吃了蜜一样甜。子妤姐,你帮帮我,你说的那些道理我都懂,可是‘心’该怎么办呢?我真控制不住呀!”

子妤见她诉出这些心里话,也踏实了许多,至少她并没有像那些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女子一般,便吐气如兰:“刚刚你不是找我要一剂良药么?”

薄鸢郡主泪眼欲诉地望着子妤,里面有期待,也有苦涩。

“时间,便是最好的良药。”

眼神穿过薄鸢的耳畔,子妤望着窗外远山,也不知是在劝别人,还是在劝自己:“既然知道不该有此念想,便断了吧,最多一时片刻辛苦些,久了,也就淡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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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百一十三 暗生龌龊

“时间,便是这世上最好的良药了……”

重复念着子妤的这句话,薄鸢郡主原本迷惘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疑惑之色,娇娇盈盈的脸蛋儿上从未有过这样的思虑至深:“时间久了,自然也就淡了,那种心之所系的感觉,也会消失么?”

言罢,随即抬眼,薄鸢的眼神也不复十五岁少女的青春,而是带着淡淡的忧伤。

被她懵懂如小鹿般无暇的眼神所望着,子妤勉强维持着笑意:“就当是生了一场病,渐渐的,时间一久,你就自然会慢慢忘却那种心痛的感觉,也不再会为了任何人而患得患失。”

“子妤姐,你有喜欢的人么?”薄鸢郡主好像看出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悲意,脱口问了出来。

淡然一笑,玉额轻摆,子妤想要否认,却话到嘴边难以为继:“喜欢的人或许吧,我也不知道呢。”

“姐姐也是不能想,不能说出口的那种喜欢么?”听见对方也有同样的问题,薄鸢郡主似乎感同深受,看向子妤的眼神也充满了同病相怜的意味。

起身来,缓缓走到窗前,看着屋外溪水潺潺,远山如皱,心境也渐渐恢复了平静,缓缓道:“寂寞的时候,总会觉得想要见他,和他说说话。哪怕只是远远望上一眼,也会心扉一颤,回想许久。遇上热闹喜悦的时候,更是想要相见,诉说心里的万千话语,只为对方也有同样的感触才好。如此依恋,爱慕,这般眷顾……对方却不敢接受,你说,我又何苦痴痴守候呢?”

也不管着十五岁的薄鸢郡主是否听得懂自己的话,子妤本是在劝人,此时却好像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将心中所念系数道了出来。

“子妤姐……”薄鸢郡主毕竟只是个懵懂少女,对感情的印象只在最初的模糊喜欢之上,有些难以理解她口中的诸般心恋,但也能听出她话语当中含着的那种酸楚,涩意。

想要劝,却不知如何下手,只好又说回自己身上:“可我觉得,心里喜欢着一个人,这平淡无趣的日子也会变得多彩丰富呢。虽然明白,这人是永远不可能和我在一起的,但有种念想,也比以前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想要好呀。”

“而且”,仔细想了想,薄鸢郡主又继续说来:“以前我生病的时候,什么都不敢多想,也不敢去喜欢谁。因为我知道,我可能活不到谈婚论嫁的那一天,就算喜欢谁,也没法子和他厮守将来。可现在不同了,若不是因为唐师父的药方,我也不奢望能有继续活下去的可能。”

“傻丫头,每个人都又喜欢其他人的权利。”子妤被她一席话说的心酸不已,回首朝其柔柔一笑,“就算为世俗所不容,但谁又能将那种喜欢的情绪从脑子里彻底拔掉呢?但幻想和现实总是有差别的。等你再大些,再接触多一些同龄的男子,你也会找到一个可以真正托付终生的人,而不是只存在于幻想的那个他。”

将劝慰的话又绕了回去,子妤说完,走到了薄鸢郡主的身边,将她扶起:“走吧,别让你娘等得急了。”

“子妤姐!”薄鸢郡主有些紧张地扯住了花子妤的衣袖,面色有些微微泛白:“你别把我的心事儿告诉……告诉他,好么?”

自然知道这个“他”就是自己的弟弟花子纾了,子妤点点头,伸手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放松,这才挽手出了屋子,叫了翠娘在前头领路,回到了待客花厅。

花厅内瓜果飘香,夹杂着山中林木的清润之气,馥郁味浓,爽利怡人。

刘桂枝端端而坐一旁,正认真的看着前方,却是薄觞在与诸葛不逊对弈。看两人面前的落子,明显诸葛不逊所执的白子要压过薄觞所执的黑子一筹。

见得薄鸢和子妤携手而出,薄觞抬眼看了看,却又将眼神放回了棋盘之上,似乎全副心思都在这对弈之上。

反观诸葛不逊则是一副悠哉游哉的模样,姿态轻松无比,毫不把薄觞视为对手。

只有花子纾看的无精打采,见到郡主和姐姐终于回来,神色一喜,原本懒懒的样子突然有了精神一般。

躲开了子纾的目光,薄鸢郡主往子妤身边靠了靠,拉了她来到刘桂枝身边端坐,这才小声的凑到其耳边解释道:“我哥哥就喜欢下棋,不分出胜负决不罢休。平时在府里鲜少有人是他的对手,外面的人也多有相让。如今他遇上诸葛不逊,怕是要栽了。”

薄鸢郡主话还没说完,诸葛不逊那边正好“啪”地一声落下一字,惹得薄觞俊颜之上冒出了不少的细汗。

对这“手谈”之术不甚了解,子妤也和子纾一样兴趣缺缺,随意抬眼望了望,却发现刘桂枝倒是一直在凝神观看两人的对弈。

不过子妤却看出了几分端疑,发现刘桂枝一双水眸流连间,竟不时地停留在那薄觞的脸上。好几次,甚至凝住不动,好似痴了一般,黏住挪不开眼。

心下一凛,子妤有种奇怪的感觉浮在了胸中。想起先前在后院小亭中见得的那张丹青素描,再联系起这刘桂枝痴盼的眼神……难不成,这一对名义上的“母子”竟有什么龌龊么!

抿着唇,想想也不无可能。

刘桂枝不过三十出头,模样身段丝毫不输任何花样少女,甚至还多了一分成熟娴雅的少妇风韵。而这个薄觞小侯爷已是二十多岁的成年人,虽然名以上刘桂枝是其“庶母”,但两人怎么看也没有母子之情,反倒是薄觞直呼其为“二姨娘”,言谈举止间也不见丝毫的尊重,反而带着几分固有的轻佻。

被自己的想法给恶寒了一下,子妤蹙蹙眉,也不愿插手别人家的丑事。但看看身旁的薄鸢郡主,若她母亲真的和她这同父异母的哥哥有什么“奸情”的话,那真正可怜的就只有被蒙在鼓里的她了。

“诸葛小友棋艺精湛,为兄自愧不如,自愧不如啊!”

正当子妤脑子里胡思乱想的时候,对弈的两人已然决出一局胜负,果不其然,是诸葛不逊轻松得胜。

面对薄觞的夸赞,诸葛不逊仍旧一副淡若冷菊的模样,似笑非笑,点了点头:“小侯爷过奖,记得把‘碧洗银针’送在下一瓮就行了。”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薄觞连连点头,为了显示自己愿赌服输的大度,一招手,身边侍女将准备的一个玉瓷茶盒奉上。

诸葛不逊却没取,对侍女示意道:“请呈给子妤姑娘,算是在下借花献佛送给她的。”

有些惊喜,更是意外,却是先前用饭时子妤无意提及了这“碧洗银针”如何滋味甘美,想来诸葛不逊竟暗暗记在了心头,如今赢得一盒,当即就转赠给了自己。

子妤将这茶盒纳入怀中,眉眼弯弯,笑意盈盈:“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小侯爷割爱,诸葛公子有心了。”冲两人都点头致谢,这才又将先前诊脉的情况简单交代给了刘桂枝听。

“既然并无大碍,我也就放心了。”刘桂枝一边听一边点头,半蹙的眉头总算是舒展开来。

子妤停了停,解释道:“其实我不过初学诊脉,回去还得给唐师父禀报一下,若有其他,唐师父也会亲自过府一趟。另外……”子妤说着,从袖兜中掏出两样东西摆在了刘桂枝的面前:“二夫人,这次我代替唐师父过来探望郡主,除了送来一瓶百花蜜丸,这药方,还请您妥善保管。”

言罢,将一瓶普通的白瓷药瓶,一张手写的绢纸摆在了桌上。

“这”刘桂枝有些不解,询问道:“原本花班主也曾说过将秘方送上,说是由专人帮鸢儿打理药丸更为合适。但顾及此方乃是花家班百年秘传,而且鸢儿也是唐师父出手才病情渐好的,我们薄侯府也不是那种吃水毁井之人,所以才拒绝收下药方。可如今子妤姑娘您又送来,是何道理?”

薄鸢也扁着嘴,水眸含怨地看着花子妤:“子妤姐,您交出药方,可是将来不会再和鸢儿来往了?”一边说,一边忍不住侧眼瞅了瞅对面的花子纾。

“家姐,这是何意啊?”子纾也有些愣住了,或许想到以后不能以送药为借口走动,与薄鸢郡主对视间,明显带了几分不舍。

倒是薄觞意外之下也是早有预料。先前花子妤就曾说过让两人互相管好妹妹和弟弟,此时交出药方,也等于向他示弱,将来绝不会以此作为借口常来常往。

想到个中明细,薄觞自然要出言劝解薄鸢:“鸢儿,反正哥哥要在京中任职。这药方送来,以后就由哥哥亲自为你研制药丸,可好?而且你想想,花家姐弟每次都专程送药来,耽误他们练功的时间不是!若是你想见他们,送上帖子请了过来出堂会便是,又能让花家姐弟赚得几个赏银,一样可以相聚的。”

薄觞都开口了,薄鸢郡主撅起老高的嘴唇总算塌了下来,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哥哥话说的是,但子妤姐曾经说过,要以朋友相交。若是每次都以出堂会为由,她是不愿意的。”说罢还可怜巴巴地看着子妤,似乎是在诉苦一般。

“子妤姑娘。”刘桂枝伸手拍了拍女儿的肩头,冲她抱歉一笑:“对不起了,鸢儿就是小性儿,怎么也像长不大似的。放心吧,以后无事,我们不会随意下帖请你们出堂会的。不过若是鸢儿想你们了,我会主动找班主请他通融,邀请你们过府一叙。还请不要拒绝。”

“这是自然。”子妤赶忙起身做出恭敬的样子福了一礼,心底,却也知道,今日一别,恐怕再难相见了,至少自己这弟弟可能很难再有这般机会接近薄鸢郡主了。

章一百一十四 桃梨芬芳

五月初五,端午节。

宫里的热闹却不是因为这端午,而是诸葛贵妃的寿辰也同在这一天。

五年过去,诸葛贵妃仍旧是贵妃,却多了一项名头,那就是太子生母。

当朝皇帝子息不厚,除了诸葛贵妃生下的这个皇子,其余则都是公主。皇帝宠爱,母凭子贵,加上又有诸葛右相撑腰,诸葛贵妃的地位自是超然。

本朝皇后姓王,乃是前中书大臣的独女,太后的亲表侄女儿。自入宫以来就只育有一女,赐封裕华公主。为了支撑王家在朝中的地位,成年后下嫁了威武大将军独子。女儿出嫁,无子为靠,加上岁月不饶人,已是慕华之年,没了争强斗狠之心,皇后这五年也任由诸葛贵妃作大。

既有圣上恩宠,又有太子撑腰,这诸葛贵妃在宫里可以说是横着走,平时王皇后吃斋念佛,存着心念想要安度晚年罢了,将后宫大权系数都教给了她打理。好在有太后多少关照着,王皇后也不至于丢了后位便是。

故而这位诸葛贵妃寿辰,满朝上下皆当作后宫之中最为重要的事情来办理,处处张灯结彩不说,连番邦邻国都齐齐来贺,当真是热闹非凡,排场够大,比之太后的万寿节,也不遑多让。

这些微妙的关系虽然是后宫秘闻,但坊间也多有流传。身为宫制戏班,三家戏班子的班主肯定也心知肚明。

太后渐老,皇后失威,将来后宫的主子肯定非这位诸葛贵妃莫属。

皇后年轻时因为善妒,束缚了皇帝诸多手脚,以前偶尔还有戏娘被看中留在宫里做小主子,后来却没人敢涉这趟浑水,生怕犯了凤怒。可现在情况大不一样,皇后和诸葛贵妃都是四十来岁的女人了,论样貌虽然还是风韵犹存,但怎么也不比年轻女子那般吸引人。三年一度的选秀即将开拔,宫制戏班的戏娘们按理也有这个资格参选,这次贵妃寿辰的献演,可以说三个班主的醉翁之意,却不在那谁能夺得头彩之上了。

虽然戏娘中选只能从宫女做起,最高也不能到正主子的九嫔份位,但稍微有点儿脑筋的人都能想到,一旦被皇帝看中,哪怕什么名分都没有,也足够她身后的戏班借势红火个好几年没有问题。

这其中的奥妙,班主们自然也清楚明白,所以这次入宫献演,打听消息揣摩圣意就排在了第一位。

按规矩,花家班的人提前三天就住进了长乐宫。这次跟来的除了要献演的塞雁儿,花家姐弟和止卿,花夷还专程点了青歌儿红衫儿的名儿,又让唐师父再安排几个出色的小弟子一并去来历练历练,多见些世面。

和第一次来不一样,这次花子妤的身份可是要登台唱戏的戏伶。在长乐宫拨给花家班的小院儿里,有一间单独的房给她用。当然,花夷、唐虞、塞雁儿、子纾、止卿这几人也是每人单独一间房,其余人等,比如青歌儿和红衫儿则两人共用一间,小弟子们也两三个挤在一间屋里。这次阿满因为要忙自己出嫁的事儿,没能跟来伺候,是茗月代替她帮塞雁儿和花子妤打理戏服等事宜。

本来子妤想让茗月和她同屋住,花夷却不允,说这次演出比不得平时,单独一间屋子是为了让他们休息的更好,上台才有精神。多一个人住,总会打扰,耽误休息。无法,子妤只好灭了这个心思,安安稳稳地享受这“特殊”的待遇。

茗月羡慕归羡慕,却丝毫没有怨言。毕竟能跟进宫来见见世面已是不易,哪里还会在乎睡什么地方。就算是让她三天三夜不睡觉,想来也是愿意的。要知道如此机会,戏班里抢着要来的弟子都数不过来呢!

进宫这三日,子妤除了练功就是睡觉,倒也过的紧张又有规律。小弟子们见了她都尊称一声“师姐”,看向她的眼神也是带着浓浓的羡慕,甚至还有崇拜。

是啊,能进宫献演的,这么长时间以来,花家班除了四大戏伶还真没有过其他弟子。花家姐弟和止卿的好运气,却也是基于实力得来的,除了青歌儿和红衫儿,其他人还真是只有一个“服”字。

在贵妃寿辰夜宴之上,花家班的正式演出其实只有,塞雁儿带来的一段却是为太后专门准备的,在宴席最开始出来,权作暖场。所以她也乐得轻松,每日只练上一小会儿,其余时间连话也少说,好保着嗓子的最好状态。

唐虞一边要处理许多登台的事宜,同时又要督促花家姐弟和止卿练习,青歌儿见了主动拉起红衫儿,说要帮忙做些事儿。花夷自然没有异议,只安排了她们管好戏服即可,也没安排什么累人的活计。

虽然对青歌儿有些防备,但花夷已经开口,唐虞也不好拒绝,叮嘱了随行管理戏服的婆子看好东西,有什么事情都来向他汇报。子妤也留了个心眼儿,吩咐茗月把自己的戏服看好,尽量别让青歌儿和红衫儿沾手。

起初茗月还有些不明白,子妤只说不劳烦两位师姐做事儿,才把她的疑问给打发了。

眼看不到两个时辰就要登台,姓冯的内侍已经派人来催了,让三个戏班赶紧收拾好,准备去夜宴大殿候场。

花夷、佘大贵,还有陈家班的陈兰生都忙着和内侍们勾兑,和京中前来参加寿宴的达官贵人们通关系,自然无暇顾及登台唱戏这等琐事儿。

于是花家班由唐虞带队,除了登台的塞雁儿、花家姐弟和止卿,乐师,化妆师父,青歌儿和红衫儿因为帮忙料理戏服也一并跟去了,还有茗月和两个打下手的婆子,前前后后加起来怕有近十人。

陈家班在花家班之后登台,人数也不少,同样浩浩荡荡十来人的队伍。

与两家戏班截然不同的是,这次被安排唱压轴的佘家班,却仅有四人从院子里出来。

打前头的是戏班二掌柜,名叫佘大福,听名字就知道是佘大贵的兄弟。生的倒是矮胖敦厚,和哥哥佘大贵的精明样儿很是不同。他身后立着一个年轻女子,看身量样貌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明眼人一瞧便知,这肯定是佘家班新晋的台柱子,小桃梨无疑了。

此女随着佘大福出得门来,一直背对着花家班众人,子妤虽然好奇,却没能看清楚她的长相。不过从背影看去,那盈盈不足一握的纤腰倒是极为显眼,配上一头简单如瀑般直垂到腰际的黑亮长发,已然勾勒出了一个绝代佳人的轮廓。

仅仅十四五岁的年纪,就能独当一面坐镇佘家班,不但挤开了成名已久的水仙儿,更是挑了大梁这次做贵妃寿宴演出的压轴。这小桃梨的突然崛起还真带了几分神秘色彩!

听说她极对皇后的胃口,时常被召入宫中献演。也不知一心礼佛,不问世事的皇后娘娘怎么就看上了这个小戏娘,倒让京中一时传出不少的流言。

有人说皇后想借这朵儿鲜花挽回皇帝的心,又有人说皇后看准了太子的喜好,想把这小桃梨收为义女然后送给太子,也好等太子继位之后有个替自己说话的人!

如此大胆的流言传到子妤的耳朵里,只觉得荒唐无比。

皇帝虽然不至于垂老,但四十多岁的人怎么也不会看上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再说太子殿下,听说不过才十三岁的年纪,斯文有礼,勤学好敏,将来堪当大位,是要登基为帝的人,又如何敢于戏伶有染,着实可笑。

想来只是因为这小桃梨勾起了几分皇后娘娘的思女情绪罢了,这才抬爱有加。

不过现在瞧着这小桃梨本人,参加贵妃寿宴如此重要的演出,她身边竟只跟了两个小丫鬟,却让花子妤有些不明白。真不知是艺高人胆大,还是有独特的依仗。

一般戏班演出,乐师两人,负责装扮戏伶的化妆师父也要两人,再加上指点的师父和帮忙打杂的婆子,好歹也要十来个人也才。可看着她身边的两个小丫鬟,不过一人手里捧了个不大的箱子,看样子肯定不是乐师,最多能帮忙伺候戏服和化妆。难道她要另辟蹊径,有什么绝招不成?

子妤想不明白,身边的塞雁儿倒是没把这个小桃梨放在眼里,淡淡道:“听如锦那厮从水仙儿处打听的情报,那小妮子准备清唱。具体唱什么,水仙儿嘴紧,也没透露。真是可笑,就她一个人登台,还清唱,压得住场子么?就算是金盏儿也不敢夸这个口,她算什么?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到时候若是砸了场子,看佘家班怎么交代!”

“清唱!”

心里头没来由一阵慌乱,子妤下意识地望向了前头的唐虞。

月白色暗纹的锦服加身,唐虞略作打扮,气度更是带了几分天然的贵气。此时他只一言不发地立在花家班中热的前头,也不知是在想什么,等佘家班和陈家班的人都走光了,这才抬手轻轻一挥,迈开了步子。

没法上前询问什么,子妤只好暂时收起心中的疑惑,随着去了举行贵妃寿辰夜宴的大殿。

章一百一十五 莲台生辉

正值暖夏,为了区别开万寿节的庄重和普天同庆的气氛,皇帝吩咐内务府将贵妃寿辰的夜宴安排在了御花园旁边的观星殿。即能避开与太后、皇后的寿辰相比较,又别出心裁迎合了诸葛贵妃的喜好。

跟着常乐宫的宫女,花家班一行人经过长长的幽径和回廊,逐渐步入了御花园的范围之内。

和印象中的皇家园林有些不一样,子妤借着朗朗月光,但见路上那座座小园亭点缀其间,甚是精致,许多斜廊、曲阑、月榭、花台,均透着骨子幽雅。白日里盛放的姹紫嫣红,入了夜色仍旧芬芳难掩,妖倚栏边,暗香摇曳。

不远处观星殿已隐约可见,点点灯火阑珊,曲乐飘远,好似人间仙境,没有半点忧愁。

来之前花家班就被告知,这次演出颇有不同之处。戏台并不在夜宴的大殿之中,而是这御花园碧落池的水上。

用绿漆莲台作为舞台,各家戏伶均在其后的船舫上候场,可以说从头到尾都是在这碧落池上进行表演,堪称绝妙至极。

踏上皇家专用的船舫,轻风拂面而来,子妤原本有些紧张的心境也不由得放松了些。

因为是打头登台,留给花家班的时间并不多,首先是塞雁儿要在太后离开之前就上去献艺,之后便是暖场的舞,由宫中舞伶表演。

稍作休息,夜宴演出才算正式开始,由花家班的作为开场。

船舫徐徐而进,已是驶入了莲台舞台的后方。抛锚停下,负责花家班的内侍让戏伶赶紧准备,莫要耽搁了。

因为要率先登场,塞雁儿早早换好了戏服,只需要梳头上妆,再脱下外罩的披风即可。

眉若含翠、腮边凝红,在化妆师父的巧手之下,塞雁儿已然变作了一副妍莲绮绮,婀娜轻冉的模样,正合了这出中的女主角霍小玉该有的容貌气度。

塞雁儿唱的是这中一折。原本剧情是才子李益元宵夜赏灯,遇才貌俱佳的霍小玉,两人一见倾心,情愫暗生。但塞雁儿只唱独角,没有人来扮那才子李益。

一身薄绸裙衫色映着四周宫灯绚烂,入情入景。甫一登台,塞雁儿宝钩斜髻,似倚月风的模样就吸引了众位宾客的目光。特别是端坐在最靠前的位置的太后,本已眼皮垂垂该要退下休息,见了自己素来喜欢的塞雁儿,精神一下就来了,为她亮相就喝了一声彩!

这观星殿的大殿正对御花园当中一池碧水,宾客们即可享用美酒佳肴,又可欣赏水中花台上的各种演出,当真别俱趣味。

看到太后高兴,皇帝自然也不啬赏赐,当即就让身边的内侍给花家班送去了一百两的封银,点名给塞雁儿。

虽然只是专门为太后献艺,但塞雁儿这一出场就为花家班赢得了厚重赏赐,看的佘家班和陈家班都有些心慌,暗道这场戏恐怕并非原本想象的那样好唱。

在此起彼伏的喝彩声中,塞雁儿退下了莲台,娇容之上有着点点香汗,茗月乖巧地赶紧递了蜜水过去给她喝下。

唐虞见她退下,也迎了过去,极为客气地拱手道:“雁儿姑娘辛苦了,先休息一下吧。前头御赐下赏银一百两,按班主吩咐,只抽三成,其余尽归姑娘所有。”

“好了好了,今儿个我的任务算是完成,接下来,就看子妤你们的了!”被唐虞如此礼遇的感觉还不赖,塞雁儿挥挥手,示意茗月接过封银,柳腰轻摆地径直走进了船舫的一间小屋,卸妆更衣去了。

正好换了戏服,梳妆打扮出来,见有了塞雁儿的开门红,子妤脸上的表情也含着几分兴奋:“四师姐得了皇上亲赏么?”

“是啊,可真是好彩头呢。”说话间青歌儿主动迎了上来,伸手帮子妤系好了交领下的锦带:“整整一百两呢,可见另外两个船舫上的人脸都绿了。”说着掩口轻笑,银铃似的声音飘飘而出。

察觉不妥,赶紧捂唇,青歌儿这一姿态虽是有些做作,但看在子妤的眼中还是不得不赞一声好个风流堪羡的妙人儿。

正好止卿和子纾也换上一身威武的士兵戏服从一间船屋里出来,见得青歌儿颤颤如娇莲摇曳,眼底不免透出一抹欣赏的神采来。

眼看心上人在眼前,红衫儿正要上前帮止卿整理戏服,青歌儿却不着痕迹地挡在两人中间,“师妹,你看看子纾的甲胄有些歪了,还不快些帮忙。”

素来听从这个师姐的吩咐,红衫儿只好走到子纾的面前,极不情愿地动手帮他开始重新系好甲胄。

支开了红衫儿,青歌儿转身对着止卿嫣然一笑,柔声道:“止卿师兄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本来止卿想让子妤帮忙,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如今青歌儿主动提及,想着对方本来胜过自己却没能如愿登台,现在还能不计前嫌,主动相帮。这样心胸豁达的女子,又样貌极美,素来冷漠待人的止卿也露出了几分笑容,“有劳师姐帮忙将发带系上,多谢了。”说着将原本伸手将递给的一根素色布条,转放进了青歌儿的手里。

“师兄客气,应该的。”青歌儿水眸含笑地接过了发带,绕到止卿身后,就算伸手也不够高度,只好娇声在其耳后低语道:“还请师兄略微蹲下才好。”

止卿闻言当即就屈膝半蹲下来,好让青歌儿帮忙系上发带。

眼见这青歌儿有意无意间对止卿透露出来的温柔劲儿,子妤觉得有些奇怪。此女的龌龊心眼儿除了唐虞和自己,其他人自然不知。有了金盏儿的事儿在心里搁着,子妤料想她无事献殷情,必定非奸即盗,看向她的眼神也就带了几分警惕。

等着青歌儿帮忙,止卿偶然抬眼间,正好将子妤的表情看在了眼里。虽然不甚明显,但她看向青歌儿的眼神绝对含了一丝隐隐的情绪,说不清是怒意还是其他。心里“咯噔”一下,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难道她那表情是嫉妒么!

离得上台时间不远了,止卿不想过多猜测什么,但心底还是忍不住泛起了一抹暖意。

“红衫儿,帮忙把子妤等会儿要换的甲胄拿过来。”青歌儿替止卿弄好头饰,又神色如常地让红衫儿取来等会儿子妤要穿的戏服,“子妤,等会你下来可得快些,这戏服有些难穿。”

虽然仍有戒心,但料得众目睽睽之下这青歌儿也敢做什么手脚,子妤点点头:“多谢师姐帮忙。”

不想面对着那张虚伪的笑皮,子妤朝她笑笑,转身挪步来到唐虞的身边,静候他的指点。

先前一直在透过船舫的窗户仔细观察那方莲台,唐虞感到有人过来,回头看不曾想竟是子妤主动找她,看出了她神色中隐隐有些兴奋,眼底反倒浮起了一抹忧虑。

以碧水为台,以月华为照,这贵妃寿宴的舞台别出心裁之极,却也为花家班的演出带来了一丝气氛相驳的尴尬。

本来是一出有情有景,有起有伏的大戏,不乏温情感染,更不缺热闹场面。按理,这出新戏是最适合在节庆和寿宴之类的场合上演,绝无可能会失败。

普通的戏台,唐虞自然没什么好担忧的。可眼前此景,却是这样文武兼备的戏曲所不适合的。倒是佘家班的小桃梨,知道她连乐师都没带,只准备清唱一曲,那样的意境相合,未尝不比自己戏班这般大张旗鼓的热闹来的合适。

想着想着,唐虞的眉头蹙得更深了,已然明白佘家班定是提前就知道这莲台为戏台的消息,不然,绝无可能作此安排。

功亏一篑,一招损,满盘输!

就算这正是演出还未开锣,唐虞就已经料到了最终的结果,看着眼前仍然存有一丝期待的花子妤,心里闪过了一抹不舍和心痛。

或许,自己不该孤注一掷让她有登台唱戏的这一天。偏偏,这一天最后的结果,只会是替他人做嫁衣罢了。

被唐虞如此眼神看得有些心里发慌,子妤忍不住,起唇小声地问:“唐师父可是对我们不放心?”

摇头,唐虞自然不会提前打击她的信心,只淡淡一笑,反问道:“子妤,你可在乎输赢?”

“输赢!”

这两字甫一入耳,子妤突然想到了诸葛不逊的那个赌约。

赌约的事儿,从薄侯别院回来子妤就已经找唐虞证实过。虽然对方一脸的苦笑,却还是给了自己肯定的答案。诸葛不逊当初是直接找到花夷商量此事,就是唐虞也不曾有过机会拒绝。但当时子妤分明看得出来,唐虞好像有些不在乎,或者说,他和自己一样,对这个“打赌”并没有太大的排斥。只是两人心有默契,都没有深谈下去罢了。

本来,若是一切顺利,这“赌约”最后自然就不成立了,各人该做什么还做什么,勿需多想。但若是被佘家班再次压过一头,大不了收拾东西去右相府上住一个月,也不少块肉,反而能让两人脱离戏班的范围,好生衡量思考一下彼此的关系,也不无益处。

见子妤脸色变幻不定,唐虞自然之道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也没有多说什么,看着向自己这边过来的止卿和子纾,两人也是同样又紧张又期待,心下权衡了片刻,终于开口道:“这是你们第一次在宫里的戏台上演出,无论最后结果如何,你们已经是成功了。接下来,把那莲台看成是你们无数次演出的其中一个舞台便好,其他,什么也不要想。”

“是,唐师父!”

三人得到唐虞的悉心劝说,原本浮躁的心境也趋于平静了下来,面面相觑,那种紧张和期待已然沉淀。

只是这边几人并未察觉,他们身后有一道目光正徐徐投向花子妤,含着半点讥讽,半点不屑,还有一丝浓浓的嫉妒和怨恨,浓的,有些无法散开了。

章一白一十六 月下惊变

旦辞黄河去,暮至黑山头。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

从一开始身着素衣的花子妤亮相,到身着甲胄兵服的花子纾和止卿登场,观星殿内的贵客们已经彻底被这一出给吸引住了目光。

且不说是新戏了,那莲台之上的三个戏伶也是从未在宫里亮相的新面孔,新鲜之感不言而喻。

因为是一出尚未公演的新戏,在诸位宾客的手上,有一张唐虞亲笔所写的观戏贴,将这的故事寥寥介绍一番,比如有几折,每一折的名字等,还有登台的三位戏伶名字和乐师名字等等。

既不妖娆,也不妩媚,布衣素颜登场的花子妤在月色灯火的映照之下,反倒有种清新恬然的别样美感。而止卿的俊朗勃发和子纾的英姿威武,三人轮番在那莲台之上或唱念或做打,也将这原本绚烂的夜色衬托的愈发闹热如仙市神街一般。

似武戏,却又有旦角小生穿插其中,情节连绵起伏,宛若花开;似文戏,却丝毫不输寻常武戏那般场面精彩,扣人心弦,引人入胜。

莲台之上的三个戏伶虽然略显稚嫩,但给人的感觉却偏偏更为贴近这戏中的人物,倒叫台下看客们分不清到底是在看戏,还是在透过一方戏台去窥视一个别样的人生。

如此眼花缭乱又热闹非常的新戏,连困乏不已想要下去休息的太后也止住了步子,睁大眼睛看那“花木兰”在莲台之上耍得飒爽生威,丝毫不输旁边的两个俊俏武生,也大声地喊了句:“看赏一百两!”

在太后的带领下,观星殿中的贵客们再也不吝啬喝彩了,一串串赏钱丢在了宫女的托盘中,流水似地往花家班所在的船坊送去。

自家戏班的演出有此表现,侧殿中原本紧张焦虑的花夷已是一脸的得意非常,瞧了瞧表情不愉的佘大贵和陈兰生,若是唇上有胡子的话,定是像那殿上飞檐一般,翘得老高!

不过佘大贵眼红归眼红,唇角似是而非的笑意透出的信心也是难以遮掩的。看来他对小桃梨也是相当有信心,不然也不会如此沉得住气。

先掠过三家戏班之间的明争暗斗,观星殿的首席,太后看的津津有味,身边端坐的皇后也是掩口直笑。

身为今晚夜宴的主角儿,诸葛贵妃也不住的点头,一招手,对身边的宫女示意道:“请诸葛小公子过来,本宫有话要问他。”

“是!”宫女领了话便鞠身退下了,不会儿就领着一身暗紫色玄衣华服的诸葛不逊来了这方首席。

先一一给皇上、太后、皇后见礼,诸葛不逊最后才来到贵妃身边的空位处端坐下来。

“逊儿,那个扮演花木兰的戏娘可是你常提起的那位子妤姑娘?”诸葛贵妃今年刚满四十有一,却面色如玉,肌胜羊脂,说话间声似娇莺,凝眸秋水,如此半露出的风姿月态,是那些二八少女们怎么也难以企及的。也难怪她能受宠十五年而不衰,常伴君王侧,而傲视后宫无可睥睨。

反观那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比之诸葛贵妃的气度却显得羸弱了几分。虽然也是风韵犹存,看得出当年的姿容绝色,但鬓旁的灰发,眼角的鱼纹,却也不是她区区四十六岁年龄所应该拥有的。若不是头上的六尾凤冠和一身大红锦绣凤栖梧的朝服,恐怕任谁也会把诸葛贵妃看做是后宫之主,而非她这个正宫皇后。

却说诸葛不逊挨着贵妃坐下,被她一打趣儿,面若冠玉的脸上不为所动,一如平常那般似笑非笑,轻点了点头:“此女钟毓明秀,将来堪当花家班台柱。姑奶奶且看仔细了她的表演,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你这小子!”诸葛贵妃掩口娇笑,玉额轻摆,压低声音道:“若非你从小到大的知己好友,别人又岂会看中那丫头几分?看身段固然高挑,却少了些女子的曲线。看样貌,不过清秀恬雅,比之先前那个赛雁儿不知差了多少。喏,你看看皇后娘娘,对这等打打闹闹的戏毫不感兴趣,直打瞌睡呢。”

闻言,皇后转头主动朝诸葛不逊笑笑,手中一串晶莹的佛串子还在不停捻着,看样子的确不喜这等闹戏。

倒是太后和皇帝均看的起兴,不时发出阵阵喝彩之声,引得坐下诸客随之叫好声不断。

眼看场上三人唱的痛快,看官们反映也不错,诸葛不逊可完全不把诸葛贵妃的打趣儿放在心上,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笑意也愈发的轻松起来。

开玩笑,若不是他找到花夷,恐怕今天站在莲台之上表演之人就是那青歌儿和红衫儿了。花家姐弟和那止卿演的好,自不必说,要是演砸了,恐怕以后再也不敢去花家班串门子,免得被花夷怨恨的目光给杀死。

“咦!这一段还真有几分意思!”诸葛贵妃看的认真,忍不住赞了声好。

莲台之上演的是“花木兰”和“韩士祺”军中切磋一段,眼看子妤和止卿两人打得精彩,且似有若无之间带出了两个角色之间暗暗的情愫,观星殿诸位看官们也收起了喝彩之声,均凝神仔细瞧着那两个满场翻飞的身影,那心,也随着两人打斗越来越快,提得越来越紧了!

腰肢如柳,斜倚而下,子妤突然一个下腰动作,配合着止卿转身一揽,两人堪堪如此便定在了莲台中央。

正好一阵夜风拂过,两旁华灯摇曳不止,惹得两人衣袂翩翩,发丝轻扬,此情此景,不禁让台下观戏者深感触动,纷纷发出一叹,似为这对面对面而不知的未婚夫妻而遗憾。

演到此,子妤和止卿在台上也默契地目光对视。将台下诸位贵客的反应系数接收,两人均唇角含笑,个中满足自不用言语。

“这一对戏伶还真有几分默契和灵韵,不错,不错!”诸葛贵妃忍不住小声赞了起来,侧眼看了看诸葛不逊,总算是肯定了对方的极力推荐。

对于这个止卿,诸葛不逊并不太熟悉,只知晓他和花家姐弟交好,情如手足一般。可今日看来,他眼神里含着的半分眷恋,半分柔情,恐怕对花子妤的感情并非兄妹那样简单,或许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隐隐情愫也说不定。

带着和年龄完全不相符合的玩味笑意,诸葛不逊随手操起一颗紫葡送入口中,乐得看花家姐弟在台上收获名声,自己也与有荣焉。

深呼吸几口气,感觉这停顿差不多了,子妤冲止卿微微一笑,示意他抬手将自己撑起来,可笑容刚刚覆在唇边就突然凝住了。

顷刻间,子妤感到原本勒在胸口的甲胄突然一松,还来不及反应,由薄竹片和细绳穿就的贴身甲胄就那样从身上滑落了下去,带起衬里的薄衣,将胸口衣领处也直接扯开了一大片!

“啊!”

一阵惊呼,却是观星殿内的薄鸢郡主发出的。她身边坐的还有小侯爷薄殇,此时看向花子妤的眼神也充满了惊讶。

其余宾客自然也看到了台上戏娘甲胄滑落的尴尬一刻,随着那一声惊叫,也均回过神来,交头接耳,指点纷纷。

却说子妤低首一看,胸前衣衫已甲胄下落之势扯开,露出月色下莹白的肌肤,脖颈上用殷红丝带穿就的一只鱼形玉佩也随之亮了出来,惊得她顾不得那么多,直直环着止卿的脖颈勉强起身来。

“长欢!”

在众人都呆住的时候,却是皇帝低喝了一声。本来首席上座就挨着湖面,离得那莲台不过十来丈的距离,皇帝瞳孔一缩,精明的眼神竟突然放出了一阵异样的光彩,却是盯住了子妤颈间的那块鱼形玉佩不放!

皇帝吩咐自不敢怠慢,首座旁边原本并不惹人注意的地方突然窜出一条硕长的身影,隔空点水,如飞鸿惊翩,竟瞬间来到了那莲台之上,抖开一件明黄的披风,直接将还未回神过来的花子妤给环肩遮住。

止卿和花子纾也愣住了,听得耳畔“咚呛”之声骤然停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望向被那长欢用披风遮住肌肤外露的花子妤,一时间在了莲台之上的五人也没了主意,只剩夜风徐徐,华灯摇曳。

“止卿,子纾,扶子妤下去!”

一切发生的极快,不过几个呼吸之间罢了。随着一个月色长袍的身影匆匆迈步上台,止卿和子纾才回神过来,依言从那侍卫长欢的手中将子妤扶过,也来不及谢台,三人就这样从莲台之上赶紧回了候场船坊。

“在下花家班唐虞,在此代刚才的失误向各位请罪。今日演出不得不到此为止,还请皇上,太后,皇后,贵妃娘娘等诸位贵客见谅!”

说完,唐虞深鞠了一躬,也不顾那观星殿的贵客们还没反应,一掀衣袍,转身而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诸葛贵妃不似身后那些指点私语的人,因为诸葛不逊的关系,对于那花子妤颇有几分好感。见得她先前在莲台之上的尴尬一幕,也不由担心起来。

可身边龙座上皇帝的反应却让她有些意外。对于戏伶的小小过失,淡然一笑变过,权当取乐就行,何须出动影卫去替那戏娘遮丑?

毕竟能稳坐后宫权位,诸葛贵妃并非普通妇人,仔细看着皇帝的神色,目中精光闪过,却只是死死盯住莲台的中央,似乎那花子妤还在台上一般,竟半分没有挪开过眼。

难道,圣上看中了那花子妤?

甫一冒出这个念头,诸葛贵妃就直接否认了。且不说多年夫妻对皇帝的了解,就算他真看上了此女,也不会露出半点情绪,下来吩咐身边的内侍直接给花家班下一道旨意便是,又何须在太后皇后和自己的面前表现出如此异样?

按住心头诸般猜测,诸葛贵妃纤手一样:“下一个上场的该谁了,可别让这热闹给断了啊!”

章一百一十七 赤玉红锦

夜色渐沉,但却并未将它身下绚烂如白昼的皇宫所湮灭,反而仍由其间华灯点点,辉映着天际最后的一丝月华。

莲台之上,陈家班戏伶唱的“依依呀呀”,观星殿内的诸位贵客也丝毫没有受到先前事情的影响,觥筹交错间不过偶尔嬉笑一声,劝把先前那戏娘甲胄散落微露肌肤当作一件闲谈之资罢了。

“呜呜”

阵阵如蚊蝇般细小,却又接连不断的哭声从花家班所在的船舫之中传出来,和前头莲台之上的热闹演出显得颇有些格格不入。

“师父,真的和我没关系啊师父,您相信我”

呜咽之声,配上红衫儿一副玄泣欲绝的样子,端坐在广椅上气急败坏的花夷还真不好责怪她什么,略显白净地过分的脸庞上露出一丝不耐,挥了挥手:“罢了,你也别老是哭了,先退下!”

说完,转而看向一并跪在前方埋首不语的青歌儿和专门负责戏服的吴大娘,花夷语气尖细,却暗含了几分严厉:“你们两个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演出之前是谁负责检查子妤的戏服?如此疏忽,若不问个清楚,明儿个就等着内务府下通牒,治我们花家班一个不敬之罪吧!”

“禀禀班主奴婢也”吴大娘略显臃肿的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说起话来还不如垂泪抽泣的红衫儿清楚。

还没说到几个字,又被花夷挥手给打断:“青歌儿,你和红衫儿主动帮忙打理戏服的事儿,且说说,子妤的甲胄最后经手的人是谁?”

青歌儿脸上同样挂着一抹愁色,眉头微蹙,尖尖的下巴被紧抿的薄唇凸显地愈发娇怜可人,水眸流转间似乎是在仔细回想,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师父,此事弟子不知。”

“你素来细心,又主动提出要帮忙打理戏服,怎么也会不清楚?”花夷语气有些生硬,想起数日之前唐虞曾对他提过,说青歌儿有些不安分,本没有放在心上,可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儿,要说没有些怀疑,肯定是不可能的,所以当即便反问。

青歌儿却面不改色,一字一句地答道:“禀师父,弟子虽然与红衫儿师妹主动提出帮忙打理戏服,但自始至终都只是在吴大娘身边打个下手罢了。想来子妤师妹怕弟子和红衫儿师妹心存嫉妒,提前给吴大娘和茗月师妹都打过招呼,不让我们染指。如今戏服突然脱落,却又来寻我们的不是,师父明鉴,这欺君不敬的罪名,咱们可担当不起。”

“是啊,这几日来我们碰都没碰过那些戏服,不过帮着吴大娘每日打开箱子晾晒一下罢了,怎么就怪到我们身上了?”一旁的红衫儿终于忍住了呜咽声,也帮衬着青歌儿开口辩解起来:“而且自己的戏服应该自己提前检查好吧,这个花子妤粗心马虎,上台前也不好生仔细查看,结果甲胄脱落,献丑丢人,这怪得了谁呢!”

花夷眉头一皱,手下猛地拍在扶倚上,吓得红衫儿赶紧闭嘴,眼泪又吧嗒吧嗒地流了下来。

虽然动了真怒,但花夷却也知道红衫儿此话不假。上台没有仔细检查戏服,戏伶本身的确要占很大的责任。就算笃定是有人动了手脚,无凭无据,还真不好拿了谁来问罪。要是明儿个内务府的牒文送下来,难道,真拿花子妤出来领罪么?

想到这儿,花夷禁不住扭头看了看船舫角落紧闭的屋门,也不知道唐虞在里面问清楚情况没有。

这船舫不算大,却也不小了,除了船舱的小厅,还隔了三间小屋。平时供后宫主子们游湖时来此更衣小憩,内部装饰雅致舒适,每一间都开有大窗,也可浏览湖中景致。

此时船舫用作戏班暂时更衣候场的地方,花子妤正脸色泛白地端坐在船屋的矮榻之上,薄唇紧抿,一句话也没有说。

“罢了,止卿子纾,你们先出去,为师自会问清楚此时。”唐虞见止卿和子纾又是紧张又是担心的样子,却偏偏不敢开口询问子妤,只好让他们先行出去。

对望一眼,止卿和子纾却也巴不得先出去。知道此事班主定是在询问负责戏服的吴大娘和青歌儿还有红衫儿,若说有人动手脚,绝对是他们三人中的一个。不用说,两人的眼神中已经肯定了几分,将那红衫儿当做了最大的嫌疑人。

随着屋门“吱嘎”一声打开又关上,窗外那莲台之上陈家班的演出似乎也接近了尾声,一个戏娘和一个武生在场上“依依呀呀”,唱念做打认真之极,配上逐渐消沉的夜色,倒也有那么几分韵味。

见得屋中没有了旁人,唐虞也不急着开口,走到窗角的矮几上替子妤斟了一杯雪梨蜜水,递到她面前:“先润润嗓子吧。”

柳眉深蹙如川,玉牙轻咬薄唇,子妤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唐虞的话,也没看到他递在面前的青瓷汤盅,只略微抬眼,定定的望着莲台上那一对正在卖力表演的陈家班戏伶。

先前莲台上的一幕,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竟在那么多人面前出丑,唐虞只当她应该还没回过神来才是。多说无益,此等尴尬羞愧之事,恐怕还是再也不要在她面前提起才是。思虑至此,只好放下手中的汤盅,“如果你不想说,我也离开好了。你可以自己一个人静一会儿。”

“唐师父,请留步!”

子妤这时却收回了飘远的目光,眼底透出一丝清明,虽然脸色仍旧泛着青白之意,但却看不出半点羞愤。

闻言,唐虞原本已经转身,此时扭过头来,面带疑惑地看向了花子妤。

身上还披着视为长欢冲上莲台为她系上的明黄披风,子妤此时却面对着唐虞缓缓站起了身子,手指轻轻一拉,就这样解开了这“遮羞”的披风。

一抹明黄滑落在脚下,子妤原本散落在腰际的薄竹甲胄,领口一抹被带开的衣衫,系数展露在了唐虞的面前。

只是除了这些,还有子妤由脖颈到前胸一截莹白如玉的肌肤,在华灯辉映之下,随着她的呼吸缓缓起伏着,就像碧蝉褪壳那般细腻的纹理都纤毫毕现。而横卧在胸口处的那支鱼形玉佩,暖赤的色泽辉映着左右的肌肤,犹若红鲤翻浪一般,将子妤原本并不丰腴的胸部衬托出一抹暧昧的弧线

突然看到子妤如此动作,唐虞一时间呆住了,下意识赶紧别过眼,目不斜视望向了窗外。

似乎看出了唐虞侧脸上残留的一抹微红,子妤不自觉地拢了拢衣领,正想开口细说,却发现唐虞已经回头,盯着自己的眼神变得清明探究,目光下滑到腰际,想必已经看出了自己原本想要说的话。

“这断绳处?”

唐虞走近两步,借着灯烛和窗外的华灯光照,又仔细看了看:“断面平整,应该是人为造成的。”

“唐师父心中,可有人选?”子妤见他步步靠近,半蹲在了自己的身前,从上往下看,高挺的鼻尖在唇上留下了一片阴影,竟有一丝莫名的魅惑醉人。

抬头望着子妤,唐虞并未马上答话,只伸手将那断绳处轻轻捏在手中摩挲着,半晌才叹了口气,缓缓起身来:“你我想到的人应该是同一个,但可惜,并无任何证据。”

“她应该是在我换好甲胄之后动的手,不然吴大娘那样仔细的一个人,绝对会提前发现。”

“你是说中场下来换衣的时候?”唐虞仔细想了想,好像吴大娘和青歌儿还有红衫儿都有在那个时候靠近她,特别是青歌儿,两次都是主动上前帮忙系好绑带。

感觉两人靠的有些近,子妤悄然挪开了小半步的距离,却一时间没能拢好领口的衣衫,鱼形玉佩又露了出来。

正想向子妤求证,唐虞却一眼扫到了她颈上所系的玉坠儿,淡淡的赤红颜色,在灯烛的辉映下散发出暖橘色的微芒,像一只灵动活现的鱼儿,衬得肌肤愈发细腻柔滑。

唐虞印象中好像曾看到子纾戴过,当时也没在意,可此时见得子妤这个和子纾的分明是一对儿,其玉质分明极为上乘,并非普通货色,下意识地便问了出来:“这玉佩是?”

低首看了看,子妤不着痕迹地将衣领拉了起来遮住胸口春光,“母亲留给我们姐弟俩的遗物罢了,说是将来没饭吃就当了。”

这句自然是玩笑话,但也将原本有些严肃的气氛给打破,唐虞叹了口气,语气自责:“对不起,我不该姑息她,应该直接对班主讲明。”

“这不怪你。”子妤见他神色愧疚,有些不忍:“她做事不留后患,上次大师姐那儿同样没有任何证据。单凭你我猜想,能耐了她几何?况且班主素来袒护亲传弟子,没有一个正当的理由,怎好将她捅出来。”

唐虞看着她眼底流露出的无奈,心底一抹苦涩微微泛起,:“你想就此罢休,不再追究么?”

“尔虞我诈之后,难道还要你来我往么?”子妤苦笑着摇摇头,无奈之色溢于言表。

章一百一十八 谪落凡尘

“尔虞我诈之后,难道还要你来我往么?”子妤苦笑着摇摇头,无奈之色溢于言表。

看着子妤这样,她越是表现的无所谓,越是扬起笑意,就越让自己有股心疼的感觉,让人放心不下。唐虞想起先前她为了金盏儿有可能被青歌儿陷害的事儿而忿恨不已,欲将青歌儿用药之事查清楚再揭露她的企图。可为何偏偏关系自身,就有了罢休之意呢?

不等唐虞将心中疑惑道出,子妤已然换了一副表情,眼神中流露出了那股特有的坚毅和明朗:“莫说现在花家班却一个绝顶的青衣来压场子,就是大师姐嗓子无恙,我也不会用同样龌龊下流的手段去和她争。要赢,就在戏台上堂堂正正将她踩在脚下,那样,她的骄傲才会被彻底击溃”

原来如此,竟是存了如此心思,让唐虞颇有些无奈。

知道她从小就喜欢自己拿主意,旁人的劝告或许起不了什么作用,但话中的担忧根本无法掩饰,唐虞看着她,轻声道:“子妤,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暂不管她是否还有后招,单单你如此想法,就已经失去了戏台之上戏曲之艺的本源初衷。不如一切交给我处理,你只好好唱戏就行了。”

直视着唐虞眼底的忧虑,这样的表情是极少见的,因为在子妤眼中,他总是淡然漠视着一切,偶尔情绪波动,也不过转瞬即逝。

心底微微泛起一股暖意,子妤也不想再多说什么,只轻轻点了点头,叹出一口气。

现在她没有拒绝,并不代表她听从了自己的劝告,唐虞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提醒自己暗地里要好生看住子妤,免得让她还未踏入戏伶的生涯,就先失了本心。

一时的沉默,对比起此时窗外湖心莲台之上,更显船舫摇曳,夜风徐徐。

陈家班的戏伶已经退下,看样子压轴的小桃梨即将要上场,两人对视一眼,均按下了对青歌儿一事的顾虑盘算,齐齐将眼神投向了同一个地方,神色慎重,略显紧张。

莲台绿波,倒影无双。随着那声声如玉龙吐珠般的清亮歌喉响起,整个月色辉煌,华灯繁烁的御花园突然一静,没了觥筹交错迎来送往的喧嚣,只剩下戏台中央那个犹若海棠带露,娇娇而立的纤细身影。

凤梢倾鬓,含颦锁眉,那小桃梨分明端端在莲台之上一动未动,却翩翩有种似杨柳随风,飞燕惊鸿的错觉。呖呖莺声,花外啭啼,只是曲曲清唱罢了,却带起月色之中一抹玉霞微沉,笼罩在了整个御花园和观星殿周围。系数的纷扰烦躁都已隐退而去,剩下的,也不过是灵台上一盏明媚如霞的心灯,在大千世界之中,求得了一点清凉境界。

是的,这小桃梨偏生不唱男女温情,不唱家国兴旺,而是在这贵妃寿辰的戏台上带来了一曲梵音佛唱!

“三世因果说不尽,苍天不亏善心人”

当小桃梨唱罢一曲,这夜色也真正地安静了下来,明明只是一瞬,给人感觉却好像过了很久很久,虽不至于真的三世一梦,但那句句歌词应犹在耳,回味良多,欲罢不能!

“好一个小桃梨啊!”

却是唐虞神色间逐渐回复了清明之色,苦笑着摆摆额头:“难怪她得了皇后的喜爱,却没想竟是这等原因。”

皇后向佛之心由来已久,只是因得此乃后宫隐秘,所以众人皆知却闭口不谈。亏得这小桃梨竟懂得如此讨她欢心,当真心思玲珑。

“唱佛歌,她竟然”子妤也表情无奈,哑然一笑:“果然是另辟蹊径,此等静若处子,梵音,我花子妤真真是自愧不如的。”

侧眼看着子妤一副认输的样子,唐虞本想鼓励她两句,可看她的样子是真的欣赏对方,而非气馁,也就没有开口。

其实担心也无用,事实摆在眼前,让人不由得不服输。且不说现在大家还回味在小桃梨的梵音唱响之中,恐怕此等情景,连皇亲贵胄们也不敢高声打扰,孰输孰赢,已是清楚明了至极。偏偏这小桃梨还有佘家班是对手,不然,连他自己也要乖乖掏出赏钱来送往隔壁的那艘船舫了。

“想来,我们是彻底落败了吧。”

子妤脸上划过一丝疲惫,没有遮掩地看着身边的唐虞:“若是如愿以偿赢了还好,眼下这景况,恐怕诸葛公子的赌约也无法不面对了。不知,唐师父可否会实践?”

躲开了子妤直白的眼神,唐虞伸手点了点鼻端,似在掩饰什么:“不就是做一个月乐师么,也不会少块肉。再说,能离开花家班一段时间也好,权当休息一下。”

子妤螓首微埋,话语轻颤道:“诸葛公子说,我也得一并过去,做一个月的婢女。”

身旁的唐虞缓缓从口中呼出一口气,听得子妤心下一紧,也没有抬眼:“你可知道此事?”

“嗯,诸葛公子提过。”唐虞呼吸骤然一紧,“对不起,把你也牵扯进来了。”

这下子妤却抬眼,凝眸如水地看着唐虞:“不用这样说。新戏你我皆有份儿,输了,合该一起受罚才是。”

看着月华在子妤侧脸上柔柔绽放,唐虞想起了两人在紫竹小林里的那一幕放肆,耳根有些微微发烫,别眼望向湖面:“没关系,既然我们都要去履行赌约,我会监督你继续练功的,不会拉下一丁点儿。”

点点头,子妤不再言语,眼神似怨似嗔,只轻抿着薄唇,似有千言万语无法吐露。

觉得这船屋中气氛有些不太明朗,鼻端总是萦绕不断一股熟悉的香气,清清淡淡,却残留不断,唐虞清了清嗓子:“好了,我也要出去给班主一个交代了。你换好衣裳再出来吧。”

说完,唐虞挪步转身,推门从船屋里离开。

看着紧闭的屋门,子妤在眼角染起一抹笑意,也不知是何故,总觉得唐虞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变了。

说起来,这还是自那一日在竹林小亭一别后,两人隔了好几日又单独在一起。不曾想却如此自然而然,没有原先所预想的尴尬。

只是那种莫名的情绪似乎仍然存在着,虽然双方都在极力掩饰,丝丝缕缕,却剪不断,理还乱

罢了,将来的会是怎样,现在又岂能知晓。

子妤深呼吸了一口这月下碧湖的清新空气,心境仿佛从未如此放松,对即将与唐虞前往右相府一行,隐隐,也有了几分期待。就是不知,唐虞是否也同她一样想法?

湖心莲台之上,小桃梨已经悄然退下,贵妃寿宴也随之结束了。

不出所料,佘家班的赏银足足得了三百八十两之多,单是皇后娘娘就赏了二百两,其余宾客虽然均是十两左右,但总数自然不少。靠的小桃梨,这次佘家班算是真正地坐稳了京城戏班的头把交椅,将花家班再次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如此结果,虽然有些难以接受,但小桃梨恍若谪仙下凡,天女梵音一般的献唱,却是让花夷和一众花家班的弟子心服口服。

并非是这新戏不好,也并非是花家姐弟和止卿的唱功输人,实在是能以佛音另辟蹊径,配合莲台景别,佘家班这一招妙棋看似随意,实则经过了精心筹备,堪当惊艳!

所以当子妤从船屋里走出来,脸上带着几分愧疚之色时,花夷也忍不住上前安慰了她几句,大概是“不怪你,只怪对手太强”之类的话语。

奇怪的是,花夷也没多问她甲胄突然脱落的事儿,看来唐虞先行出来应该是和他说了些什么,不然,身为班主岂有不过问的道理。

花夷又安慰了子妤几句,同时也再次训斥了吴大娘和青歌儿还有红衫儿做事不细致。喝了口茶,吩咐唐虞带领弟子先回常乐宫,身为班主还不能休息,得找到那姓冯的内侍先打听一下消息,再拉拔拉拔关系,便先行离开了。

但看看青歌儿和红衫儿站在一旁,一个脸色不善,一个泪痕犹在,子妤笃定花夷是狠狠找她们两人问过话的,心中怨气也消了一大半,走到子纾和止卿的面前,半垂眸子地道:“让你们担心了。”

子纾还捏着拳头,眼神凶狠地往红衫儿身上招呼,恐怕将这笔帐都悉数算在了她的头上,见得子妤并没有追究的意思,也不好发作,只嘟囔道:“你自己受了委屈,还反过来安慰我们,真是太好心了!”

亲弟弟,子妤哪里能不了解。知道他只是借此表示对自己的关心罢了,柔柔一笑:“虽然落魄些,又当中出丑,好歹可以找个借口。”

止卿不明白,小声问:“什么借口?”

“要是咱们这出戏唱完了,未必不能敌过那小桃梨呀!”

子妤这一言,倒把这船舫中有些沉闷压抑的气氛调动地轻快了些,惹得止卿没好气地甩甩头,伸手在她脑袋上一“嘣”了一下:“你倒是想得开!”

两人之间自然而然的动作,看的青歌儿眼底闪过一抹冷色,那红衫儿更是气得跺脚。倒是唐虞别开了眼,装作什么都没看见,指挥着吴大娘还有几个乐师和化妆的师父赶紧收拾东西。

章一百一十九 有女蛮姑

第二天,内务府的旨意果然来了。

而且还是那姓冯的内侍亲自跑了一趟,大致说了花家班疏忽有责,惊扰寿宴上的贵客等等。不过那板子高高举起,却是轻轻落下,最后只罚银一百两,权当教训。

除却罚款,并无其它,这让花夷吊了一晚上的心总算放下来了。

本来,就算内务府治花家班一个不敬之罪,再罚他们五年之内不得入宫献演,这些都是正常的。甚至严重的话,直接剥夺花子妤宫制戏伶的身份也并无不可。

但花子妤身后还有个诸葛不逊,若非那小祖宗开口要挟,昨夜站在莲台之上献艺的便是青歌儿和红衫儿两人。有了这一层,花夷还真不好拿子妤怎么样,连骂上两句也懒得了,更别说乖乖等内务府来惩治。

还好,最终通牒下来不过罚了区区一百两银子。虽然不算少,却也不算太多。昨夜献演,单是太后就赏了一百两给戏班,加上其余赏钱,足有三百二十两,就算全罚了,戏班也承受的起。只要没惹得宫里贵人不高兴就好,罚再多钱,在花夷看来也无所谓。

好吃好喝招待了冯爷,他却点名要见见这出戏的三个戏伶。

如此这般,花家姐弟和止卿便齐齐聚在了无华楼中,乖乖接受这冯内侍的仔细打量。

只比绿豆大一些的眼珠子一缩,无论是莲台之上,还是这花厅之中,冯爷仔细看来,也看不出此女到底有何特殊之处!

没有凝眸秋水,脸衬玉莲的绝色容貌,也没有姿态妖妍,风流堪羡的魅惑气质,只是一身水纹素衣地立在那儿,裙摆微扬,勾勒出纤细不足一握的腰身,倒是有副好身段。不过略高的个头,又显得娇小不足,没有那种依人妩媚之感,甚至远远不如身旁两个男子相貌显眼。

也不知道圣上为何专程交待自己过来问候一声这戏娘,难不成,是在为一年后的选秀打主意,想召了此女入宫伺候?圣意难测,冯爷自不敢质疑,收起了探究的目光,朝着花子妤呵呵一笑:“子妤姑娘,昨儿夜里没受惊吧?”

对方略显猥琐的表情和尖细的声音,让子妤觉着有些别扭:“多谢大人关心,小女子无妨。”

似乎看出这老太监有些居心不良,子妤身旁的止卿和子纾都略上前了一步,将其挡在身后,目光凝实地盯着他。花夷看则赶紧对两人面挥挥手,怕他们招惹了这贵人:“不得无礼!虽然宫里只罚了银两,但你们罪无可恕,一个月内是不得再登台了。”

“班主御下严格,真乃严师啊,严师啊!”冯爷听得花夷此言,转身又回到位置坐下,却也没怎么放在心上。知道花夷这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又对着花子妤继续开口询问:“听花班主说,你是花家远亲?祖籍何处,家中父母可还健在?”

面对冯爷的打听,子妤虽然不解,但还是清清朗朗,大大方方地答道:“禀大人,小女子姐弟俩祖籍京城近郊临水村,父母俱亡。亏得花家老仆古婆婆收养,又和班主有些旧情,所以才送了我们姐弟俩来戏班学艺,讨口饭吃。”避开自家身世,只提了如何来到这花家班,子妤避重就轻之下还故意耸了耸鼻头,半垂睫羽,一副孤女无依的样子,好叫这冯爷不要再刨根问底。

“哟!真是天可怜见喏!”冯爷那尖细的声音很是抑扬顿挫,果然被子妤如此娇弱凄冷的样子给糊弄过去了,只“啧啧”叹道:“一报还一报,花家班有你们姐弟俩这样的人物,也算给戏班争了脸面。好了好了,你们先下去吧,本人还有要事与你们班主相商。”

“弟子告退。”

齐齐答了声,花家姐弟和止卿自不敢久留,当即便退下了。

见得三位弟子退下,花夷给陈哥儿使了眼色示意他也退下,主动替这冯爷斟茶倒水:“敢问冯爷,宫里头真没有贵人怪罪咱们?”

冯爷摆摆手,啜了一口香茗,摇头晃脑道:“若是真有人责怪于你们,难道今儿个还不来整治么?你是没瞧见,当时子妤姑娘在台上出了状况后,皇上那表情”

“什么表情!”花夷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当时他只在侧殿的小屋里打望莲台上的情形,自然没有看到皇帝那片刻的失神。

“长欢是什么人?那可是皇上的影卫!”冯爷一副故弄玄虚的样子,压低声音道:“也不知是不是该提前给你们戏班道声恭喜啊!”

花夷何等聪明之人,原先还对长欢竟拿了皇帝披风去为子妤遮挡感到有些不解,原来却是皇帝亲自授意的。

再看冯爷今儿个召来子妤三人问东问西也不多想,花夷起身凑到他身旁,从袖口里撸出一沓银票塞到了对方的手里:“冯爷,若宫里有消息,还请通传一二才好。”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笑纳了银票,冯爷这无须的白面也平整了不少:“花老哥和我们是什么关系,那还不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么!”

“也对也对。”花夷见他收了银子,心中也踏实了许多。至于到底是不是皇帝看上了花子妤,这还是两说之事,暂且不用他去操心。

无华楼外,子妤三人面面相觑,不自觉地俱是一笑。子纾更是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还以为这冯爷要拿了咱们问罪一番呢。亏得只是问了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还好,还好!”

止卿却想得多些,不由得面露担忧之色:“子妤,那冯爷怎么老盯着你仔细打量,有些别扭。”

“谁知到呢。”子妤不愿多想,只觉得那老太监眼神很是猥琐,滴溜溜地绿豆眼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不管啦,只要宫里不罚咱们,班主也不治罪,这坎儿就算彻底过去了。”子纾心眼儿粗,倒不多想这些事儿,拍拍手:“呀!朝元师兄让我早些过去练功呢,这都耽误好一会儿了。家姐,止卿哥,我先走一步,不等你们了。”

说着,子纾哧溜一下就窜出去老远,几个身影闪现,就见不到人了。

“真是的,性子还是那么急躁。”子妤照例对着他的背影数落了几句,回首见止卿面上的担忧之色还未退去,伸手拉了拉他的衣摆:“怎么了,不是什么责罚也没落到咱们头上么。你还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做什么呢?”

摇摇头,止卿话语犹豫地道:“总觉得那姓冯的内侍有些古怪,看你的眼神也有些不对,好像打量一块肥肉似的。”

“瘦肉差不多。”子妤掩口巧笑:“总不至于皇帝看上我了,让他来打听这是哪家闺女吧?”

被子妤一句玩笑就说中了心里的猜测,止卿脸色一变,根本笑不出来:“你不知道么,三年一次的选秀,宫制戏班也是要送人进去的。”

“啊!还真有这档子事儿?”子妤愣了愣,倒没想着选秀的事儿如此高规格,连戏伶都可以参加么!

止卿也不直接回答,反问起来:“你还记得两年前的蛮姑儿师姐么?”

“自然记得!”子妤点点头,印象中对这蛮姑儿师姐还真有几分深刻,不过并没有什么交集,只记得她两年前离开了戏班,似乎也和选秀有关系。

“蛮姑儿师姐两年前就是被选为秀女,这才离开戏班的”

止卿眉头微蹙,一边回忆着,一边不疾不徐地将这段关于往事细说于子妤听。

这蛮姑儿擅长花旦戏,唱起段子来声如软糯,样貌似娇似嗔,很得京中权贵们的追捧。两年前,她不过才十七岁,却早早晋升为一等戏伶,除却金盏儿和塞雁儿,在花家班的风头一时无两。

可惜,也不知是哪个位皇亲国戚将她看上了,借选秀的机会直接从内务府下了文令,点她为当届秀女。算起来,即便中选,也不过是当个宫女,蛮姑儿自有些不乐意。以她的身价,就算唱满二十五岁才退下,也能寻个好去处。

奈何皇命难为,她只好硬着头皮去参选。

最后结果,出人意料,蛮姑儿确实当选了。当然只是宫女,却没想,不到一个月被直接调到了九王爷的府上。

其实止卿说的这些,那时子妤也听阿满偶尔提及过,于是插了一句:“怎么,难道其中还另有隐情不成?”

盛夏的阳光颇有些辣,止卿侧头看着子妤一副懵懂不知的样子,朗眉蹙起,叹道:“确实有隐情。”

原来,当大家都以为蛮姑儿不过是偶然被调到了九王爷府上罢了,花夷却通过人脉打听到,正是这九王爷身边的内侍偶然看过一次这蛮姑儿的表演,存了心思要送给主子做侍妾。但宫制戏班的戏伶并非那么好弄出来,就通了内务府的关系借着机会将她给当作秀女,正大光明地选出来。这样既省了一笔赎身费,又能让她心甘情愿地呆在九王爷府上,可谓一举两得。

听得止卿说到此,子妤这才恍然大悟,停住脚步:“竟是这么一回事儿!那蛮姑儿师姐也不值了。”

点点头,止卿愁色更甚,不无担忧地抬手将子妤手腕轻轻托住:“皇亲国戚们本来就有权利从秀女或者宫女中挑人,所以从那以后,班主四处打点,也是想早些知道宫中贵人们的喜好,免得白白培养一个戏伶出来,最后弄得什么也得不到,还倒贴。你看看那冯内侍今日看你的神态,怎能叫人不担心?”

章一百二十 咫尺天涯

浓浓的夏意暑气被这不大的一方林子给尽数遮蔽在了外间,只剩下徐徐风儿从林间穿过,偏生给此处带来一丝别样的沁凉。

被止卿轻托着手腕儿,子妤倒不觉得有何不妥,只仔细听着他讲述关于蛮姑儿的事儿,柳眉微蹙,睫羽微垂,鼻尖盈盈泛起针尖儿般大小的细汗珠子,心中打鼓似的有些难以平静。

其实蛮姑儿离开戏班的缘故,子妤早先也曾有过耳闻。但当时她不过是塞雁儿的婢女,又没什么机会登台唱戏,自然不会在意。

可现如今不同了,她昨夜在御花园甫一登台亮相,第二日这冯爷就来打听一二。要说心里不担心,也是不可能!

一年之后便是选秀,三年一届,身为宫制戏班的戏伶,就是想躲也躲不开

玉牙咬唇,子妤抬眼,眸中水雾迷朦,可怜兮兮地望着止卿,反手将他拽住:“止卿,你说,该不会,有人看上我了吧?”

点点薄日从子妤的眸中反射出来,止卿被她难得露怯的样子给弄得有些心慌,只好柔声哄道:“别怕,应该不会吧。毕竟你要样貌没样貌,要身段嘛”故意上下打量,复而摇摇头:“你这身段实在太瘦,也没点儿肉,放心吧,没人会看上的。”

子妤扁扁嘴,顺手将他推开,低头看看自己,再看平时老板着脸装冷漠的止卿,突然起了捉弄他的心思。

退后两步,故意提起身侧的裙角,迎着飘过的威风在他面前转了一圈才停下身来,子妤歪着脖颈,一缕发丝垂在肩侧:“你这是在安慰我,还是在埋汰我?我也不至于你说的真有那么差劲吧?”

被她转身带起的一阵风拂过脸庞,止卿嗅到一股香樟林中所特有的辛辣香味,其中夹杂着一丝属于花子妤的淡淡桂香,惹得他也没法再一副深重苦愁的样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皓齿:“也不是,单看外表,他们自然没法子发现你真正的美好。”

本是戏言,止卿的回答却如此诚恳不欺,子妤颇有些不好意思,侧过脸捂嘴“嘤咛”一笑,细弱银铃的笑声随风散在了空中,惹得香樟小林间的飞鸟翩翩飞舞,扑腾着翅膀纷纷飞起。

“也不知道你是真不担心,还是假不担心!”止卿看出她装模作样罢了,好气没好笑地甩甩头,快步跟了上去,心境也随着那无忧无虑的笑声放松了不少。

“走一步算一步,老是担心这些虚无的事儿岂不难受。”子妤倒是洒脱,前一刻还有些害怕步了蛮姑儿的后尘,后一刻却也相通了。

毕竟昨夜的演出,那薄觞小侯爷也是在座的,他就曾经透露过那等“金屋藏娇”的心思。但仔细一想,自己压根儿就不是那种貌美若仙,惊为天人的类型。莲台又隔得远,真瞧清楚自己样貌的除了首席就坐的皇帝、太后、皇后还有贵妃,其他人恐怕鼻子眼睛都没看清。

要说皇帝看上了自己,谁相信呢?对方都快五旬的人了,年纪大的足够当自己父亲,想来也不好意思染指一个十六岁的小戏娘吧。退一万步说,就算真倒了八辈子霉被哪位贵人给看上了,到时候也跑不了,更加没有必要提前这么久就担心!

见她洒脱如此,止卿笑笑,极为自然地伸出手,替她捋了捋耳旁飘落的一缕发丝:“也不知什么事情能让你真正上心。”

迎着对方柔和的笑脸,子妤眨眨眼:“有啊,唱好戏,练好功,做大青衣!”

“咳咳!”

两人正嬉笑打诨,却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咳。收起笑意,齐齐望过去,却是一身青衣似竹的唐虞徐徐而来,腰间别着那支竹凿长萧,脸上的表情含着淡淡的笑意,眼底却是掩不住的滑过了一抹漠然和黯淡。

本来是应了花夷之命去无华楼和那姓冯的内侍见一面,可没想来,半路上竟遇见了子妤和止卿。

这香樟小林甚是宁静,老远却听见子妤娇若莺歌的笑声,听来也会让人有种放松和愉悦心情。可耳中回荡着她的声音,眼里看着她与止卿之间的从容嬉笑,唐虞却觉得心底仿佛有所缺失一般,塌陷了一处原本就已经松动的坚持和固执。

不久前,她也会在自己面前如此笑意嫣然,毫无保留。可如今,两人之间却没法再回到以往,好像只剩一种仅有的陌生和疏离的师徒关系罢了。

“唐师父!”

止卿看到唐虞,很是高兴,快步迎了过去:“听班主提及您要去右相府做那诸葛少爷的竹萧师父,可是近日就要启程?”

点点头,唐虞收回目光,不再看向子妤,伸手拍拍止卿的肩头:“为师不在的这一个月,你也得勤加练习。自打昨夜回来,前院已经收了不下十张帖子,要请这出出堂会。”

“果真?”止卿回头向子妤喊道:“听到了吗?有人请咱们去唱堂会呢!”

渡步而来,子妤对这唐虞颔首福礼,算是打过招呼。看见止卿鲜少露出此等笑意,也莞尔道:“当然听见了,不过你可忘了?班主说要罚咱们一个月不许登台呢。”

这下轮到唐虞意外了:“班主真这么决定的?”

子妤点了点头,解释道:“刚刚班主在那冯内侍面前说的。正好,唐师父您要去右相府做一个月的教习,弟子也得跟去伺候左右,没了指导的师父和我这个花木兰,戏也唱不了。”

听得子妤提及此事,止卿大感吃惊,脱口问道:“子妤,你也要去?”

有些愧疚地看向止卿,子妤知道花夷不过是因为“赌约”之事,借口不让他们仨登台罢了,冲止卿抱歉一笑:“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昨夜的事儿,你和子纾也不用跟着我受罚。”

根本没把受罚一个月不能登台的事儿放在心上,止卿忙问:“不是那诸葛少爷请唐师父过去教习一个月么,为何你也要跟去?”

不自然地捋了耳旁的发丝,子妤看了唐虞一眼,这才徐徐解释道:“班主的意思,唐师父一个人在右相府多有不便,让我跟在身边伺候一二,顺便也能好生指导我练功。你也知道,我以四师姐婢女的身份,靠着打擂比试才能占得先机,却在昨日的演出中失误,想来戏班里很多人还是有些不服气的。现如今即将正式登台,若是一个月没有师父指点自然有退无进。”

“正好被罚不许登台,这一个月跟着唐师父好生练功,班主苦心,也能理解。”止卿恍然大悟,觉得这个理由并无不可,又道:“正好一个月后是咱们戏班一个月一次的小比,希望一个月后你回来,能让大家都刮目相看才是!”

“小比”子妤乐得止卿转移话题,有些期待地问:“不知这次的题目是什么?”

“都是班主亲自出的题目,师父您知道么?”止卿转而问唐虞。

唐虞淡淡一笑,看了看子妤,这才答道:“告诉你们也无妨,是配合丝竹之音,现场作唱。”

“咦!”止卿好像明白了什么:“难怪班主让子妤与唐师父同行,论丝竹乐器的造诣,咱们戏班乐师有谁比得上师父您。子妤,你能跟唐师父去右相府,若日日听着萧音练习,一个月后的小比上肯定能压服众位师兄弟师姐妹。”

“或许是吧。”

看唐虞似笑非笑的样子,看来这次小比的题目是他的注意吧。花夷同意用这个题目,恐怕也有心掩盖一下与诸葛不逊的“赌约”。到时候若是有人质疑她为何与唐虞一并去了右相府,就说为了小比,让她跟在师父身边练习罢了。

这样也好,这半年来的小比,无论是比唱功还是比演技,几乎都是青歌儿一人独占鳌头。这次与唐虞去右相府呆上一个月,能得到他亲自指点,说不定回来能一举夺得小比头名也说不定,先压了青歌儿一筹,给她点颜色看也好。

唐虞看出子妤神色有异,冲止卿吩咐道:“正好,你帮为师去南院,收拾一下要带去右相府的乐谱集子。我也有事儿要给子妤交代一下。”

“是,弟子先告退。”不疑有他,止卿对这唐虞恭敬地福礼,又冲子妤笑笑:“有唐师父指点,还真是让我这个正牌弟子羡慕啊。”说完,这才提起衣袍踏着青石小径渡步离开。

等止卿走远,唐虞抬眼看了看左右,这香樟小林倒是一处安静所在,也方便说话:“你是想在小比中赢过青歌儿?”

随意地倚在身后一颗香樟大树上,子妤扬起头,透过林间缝隙映着那阳光看出去,唇边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她不是想做大师姐之后的第二人呢?用尽手段,她想得到的东西若是被人抢了,应该会让她受不了吧?”

被那点点散落在子妤脸颊之上的光晕给看花了眼,唐虞蹙蹙眉,叹道:“哪家戏班里没有点儿这些明争暗斗。只要我同班主好生说清楚,就算青歌儿再怎么受宠,也难逃责罚。你何苦非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出气?”

子妤收回目光,看着唐虞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话音里有些淡淡的愠意:“唐师父或许看得多了,也就麻木了。可她偏偏一而再地招惹我,对于这种人,根本姑息不得。只有抢走她最在乎的东西,才能真正让她懂得什么叫报应,什么叫是非。”

“简单的解决,不是更好么?”唐虞蹙了蹙眉头,看出了她目光中的责备。

知道自己不应该迁怒于唐虞什么,但心中总是克制不住那一点点情绪的流露。子妤抬眼,看着林中飞鸟翩翩,为了独占枝头而奋力向上,不惜用那硬喙互啄,弄得羽翎稀松,也颇有感慨:“你也知道她历来受班主宠爱,或许在班主眼里,谁能替花家班挣来名声和银钱才是最重要的。青歌儿冠绝才艳,是大师姐将来退下后当仁不让的接班人。你说班主会因为这些无凭无据之事而将她怎么样么?或许一开始会严厉斥责她一二,如此不痛不痒,起得了多大作用。此等心怀不轨之人,根本不配站在戏台之上。夺取她引以为傲的东西,在戏台之上打败她,这才是师姐妹们应该有的竞争方式。”

“你的想法倒是新鲜。”唐虞甩甩头,苦笑道:“她偏偏惹上了你,也够倒霉的。不过说实话,在旦角方面,除了你和红衫儿,还真没人能越过她。”

“戏班的日子多有闲淡,借此多些乐趣,也并无不可。”子妤语气颇为无奈,轻声道:“要成为大青衣,不知会经过多少难关。除了青歌儿,还有那小桃梨也是劲敌。也不知将来有没有实现这个梦想的一天。”

“你和金盏儿一样,为了那‘大青衣’的称号如此执迷。”唐虞没法劝得子妤放弃,也只好尽力相助:“既然劝不了你,那就借着这一个月的机会好生练习吧,到时候若得了小比的头名,也算是个收获。”

“唐师父,你期待右相府之行么?”子妤呼了一口气,似是鼓起勇气,声若细流,将头微微埋下:“我,倒是有些期待的。”

“什么?”唐虞听得前半句,正要回答,却没听清她后半句说的话,只觉得那语气中似乎含着半点不易察觉的柔情,让他一时间怔住了,只看着林间斑驳的阳光落在她鬓旁,好似一片莹莹玉叶,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替她摘下。

抬眼,此刻子妤的眸中已是没了先前的一抹柔情,只剩下伪装的笑意和浅浅的疏离感:“没什么,我们也走吧。”

唐虞觉得,虽然两人离得很近,但她的目光却总是停在自己身前的一尺之处,飘若轻鸿,难以捉摸。

或许,这咫尺,也是天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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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第二卷结束,一不小心就码了4000字。

章一百二十一 诸葛暮云

夏日午后的相府极为安静,主子们都午歇去了,只有丫鬟们三三两两地倚在花园的廊下,或梳头刺绣,或依栏看花,或低笑戏耍。

径铺彩石,槛作雕阑。这不过是右相府中一方普通园子,却处处假山堆砌,曲水碧波,那满园的娇媚更是人比花艳,连这些个普通婢女个个都姿色出众,可见右相府中奢靡风华至极。

一个眉梢带俏的丫鬟凤目流转,樱唇微启,生怕吵醒还在午歇的主子们,有意压低了声音:“你们听说了么,孙少爷的润玉园里住进一个外来女子,听说还是来自戏班的小戏娘呢。”

这一句话丢进这丫鬟堆里,自然像冷水落进油锅,闷声就炸开了,惹得散落各处的人都往这说话女子身边聚了过来。

“芳姐姐可知内情?”一个丫鬟凑过头来,也是将声量压得低低的,可眉眼间兴奋探究之色溢于言表。

名唤芳姐儿的丫鬟点点头:“昨儿个晚膳的时候,听夫人唠叨了几句而已。这女子姓花名子妤,你们应该还有印象吧,这些年时常和她弟弟一起过来。而且她弟弟花子纾和咱们孙少爷还是从小到大的好友呢。”

“怎么突然住进孙少爷的园子呢?不是说宫制戏班的戏伶都属于宫里管辖范围么,没那么容易赎过来吧?”这说话的丫鬟以为花子妤乃是诸葛不逊纳的小妾,故而有此一问。

“呸呸呸,那小戏娘也配!”一个下巴尖尖的丫鬟“啐”了满口,风流的眼神透出浓浓的不屑:“咱们孙少爷何等人物,连侯府郡主都看不上眼,怎么可能看上一个小戏娘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接话的是个细眉凤眼儿的丫鬟,很有几分俏丽,只见她掩口“咯咯”一声低笑:“戏班里的女子,哪个不是手段狐媚的?她们又不像咱们,整日里除了做活儿就是伺候人,一个个被捧的像千金小姐似的,还能又唱又跳,那样的风流姿态岂是寻常女子所有的呢?”

“可是,我看那子妤姑娘很是寻常啊,而且人也和气,不像你们说的那样是个狐媚子呢。”一个表情有些憨厚,却不失甜美容颜的丫鬟嘟嘟嘴,这些年也见过几次他们花家姐弟来府上做客,印象中的花子妤清秀俊雅,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看着就让人觉得亲切。

“切!这戏娘来了,咱们孙少爷立马就赶了几个姐妹出园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为她腾位置呢。”芳姐儿有些不满,说起话来也不由得拔高了些声调。

“哎呀,别说那戏娘了,管她和咱们孙少爷有什么关系呢。”芳姐儿身边的一个苗条女子开了口,生得一副杏眼桃腮,穿的也是一身翠色婢女服侍衫子,却在头上绾了个斜髻,配上几朵时令鲜花,一看就是这群丫鬟中身份较高的。

“流素姐,您可是老太太身边的人呢,将来会稳稳当当入那润玉园做小主子,自然不怕这些个外面来的女人和您争宠。”芳姐儿讪讪一笑,似是和这个名唤流素的丫鬟有些嫌隙,语气也颇为不善。

这丫鬟流素却不理会芳姐儿,水眸闪闪,脸颊忍不住地泛起两团羞红:“你们瞎猜什么!是孙少爷请了花家班二当家唐虞师父过来教他一个月的竹萧技艺,子妤姑娘不过是跟来伺候人家唐师父罢了。”说着,丰唇微微一闭,才又轻声道:“你们是没看到那唐师父飘然若仙的样子,简直就像那画里走出来的人物,俊的让人不敢正视呢!”

“真的呀!”一众小丫鬟都倒吸了口气,眼神里均闪着兴致极浓的光彩,齐齐看着流素,想让她多讲些。

只有那芳姐儿很是不以为意,语气中满是疑惑:“那个和戏娘一起住进润玉园的师父么?听说是给孙少爷教竹萧的,应该很老了吧?”

“人家不过二十来岁,一点儿都不老。”流素捂着微微有些烧烫的脸颊,理也不理刚才插话的芳姐儿,目光飘远,闪着晶莹的光彩,仿佛是在回想一件无比美妙之事,粉口微启,叹道:“那唐虞师父,论风度,论气质,连咱们孙少爷都还要逊色三分”

“你什么时候见到呢,告诉我们呀!”这群小丫鬟压低声音也是叽叽喳喳,将个静谧的花园渲染出几分灵动来。

略微侧颈,流素脸上的娇羞更甚,似是在回忆与唐虞相见的情形,娇声道:“我陪老夫人去润玉园看孙少爷,路过小液湖的时候看到一个青袍男子立在湖心亭中。当时他正执萧吹奏,配合夕阳残红,晚风徐徐,只觉得天地间无论什么与他相比都黯然失色,眼中只剩下他一抹竹青色的身影。连咱们老夫人都感叹,说这样的男子,若是身为女流,必是红颜祸水呢!”

“有这么夸张么?”一个身材略胖的丫鬟不信,扁了扁嘴:“我看世间男子,就咱们孙少爷长的最俊俏,难不成那个唐师父还能更好看?”

先前那个细眉细眼,模样风流的丫鬟痴痴一笑,“咱们孙少爷不过是个雏儿,人家唐师父玉树临风,温润如玉,才叫真正的男人呢”

“什么真正的男人,难不成你见识过?”芳姐儿媚眼一斜,狠狠地“啐”了她一口。

此话一出,丫鬟们无论年纪大小均耳根子一热,又红又臊,捂着脸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娇嗔之声不断。

“呀,大小姐,您起了啊!”

一声惊呼,这群妙龄丫鬟们一个个赶紧闭了嘴,原本娇羞的笑意被紧张所取代,齐齐起身来朝着一个方向福礼。

不远处的抄手游廊,款款而来一位仪容俊秀,骨格端庄的女子。雪衣如素,轻盈拢袖,正是这诸葛不逊的亲姐姐,诸葛暮云。

只见她略微含了几分愠怒,走到了芳姐儿的面前,什么话也不说,那玉手纤纤高高扬起,“啪”地一声就这样扇了过去。

“大小姐息怒,可别伤了您的手!”芳姐儿吓得魂都没了,一把跪在了诸葛暮云的面前,也不用对方继续动手,话音一落就自个儿掌起了嘴来。

“滚!”诸葛暮云生得温温柔柔,说话做事却显出几分泼辣:“下次再让我听见这等淫词浪语,直接发配卖了,可没这会儿如此轻松。”

“是,谢大小姐开恩。”连滚带爬地,这芳姐儿赶紧消失的没影儿了,剩下一众身子还在瑟瑟发抖的丫鬟,动也不敢动一下,生怕被这位主子给迁怒了。

“愣着作甚,还不各自散开!”诸葛暮云蹙起秀眉,又是一声轻斥,终于让这群呱噪的小丫鬟自顾散去了,还得这方花园几分宁静。

待得丫鬟们各自散开,诸葛暮云身边一直默默立着的一个妇人才渡步上前,看了看她,叹道:“大小姐,你何苦与这些小蹄子们较真儿。”

“奶娘,她们脑子里乌七八糟,整日不知所谓。就这样的一群人放在园子里,弟弟才会引了外人进来伺候她!”

诸葛暮云口中的“外人”所指自然是花子妤了,诸葛不逊早就告之家中之人,说请了戏班的师父过来教他竹萧,顺便还有一个小戏娘跟着过来伺候,将润玉园里的几个婢女都遣了出来。家里人都宠着他这个孙少爷,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也没人会为了侧等小事儿逆了他的意思。

“不过一个月罢了,大小姐,您也别在意。”

被诸葛暮云成为奶娘的妇人姓胡,从小带大这孙小姐,当然对诸葛不逊这个幺孙也是心疼的不行,想想他的做法虽然有些古怪放纵,但碍于奴婢身份,却也不好多说。

“父亲整日沉迷于那些个唱曲儿的瘦马之中,难道还让逊儿再步他后尘,玩物丧志么?”诸葛暮云脸色一凛,眉间厉色更深:“今儿个我就去一趟润玉园,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档子事儿。顺便告诫告诫那花子妤,堂堂右相府的孙少爷是不容她这等身份之人染指的。”

胡奶娘赶紧劝道:“您知道孙少爷的性子,又有老太爷宠着他,虽然大小姐是他的亲姐姐,可”

说起这个宝贝弟弟,诸葛暮云无奈中又含着半分柔情,螓首微扬,看着不远处润玉园的月洞门,吐气如兰:“他将来是要成大事的,总不能一直待他如小儿吧。眼看薄侯那边已经联络妥当,他却不愿与郡主成亲。好说歹说,总算让薄侯同意,等薄鸢郡主和逊儿都满了十八岁再提此事。明儿个薄侯要亲自过来饮宴,这个节骨眼儿上不容有失。可他却好,竟找来一个戏娘陪伴左右,整日躲在园子里吹箫弄笛。要是被薄侯看出端疑,咱们可怎么交代?人家郡主的面子往哪儿搁?”

被诸葛暮云说的眼皮直跳,也觉得此时容不得孙少爷自个儿想干什么干什么,胡奶娘赶紧点点头,朝着那润玉园的方向看了一眼:“既然如此,奴婢这就去安排一二,至少大小姐您可以让孙少爷明儿个收敛些,免得得罪了薄侯。”

幽幽一叹,诸葛暮云收回了目光:“也只有如此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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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卷开始,咱们女猪要大展拳脚鸟~~~~~

章一百二十一 润玉小园

两日前,一辆绿漆红顶的雕花大撵子停在了花家班的门口,将唐虞和花子妤接到了相府,住进了诸葛不逊的润玉园里。

这样大的阵仗,两人又走的如此显眼,自然惹得戏班众人议论纷纷。

等他们离开,花夷就召集了教习师父和一众五等以上的弟子到无棠院训话。先解释唐虞是被邀请过府为诸葛少爷指点竹萧技艺,为期一月,之后就会回来。同时又宣布,花子妤被破格提为五等戏伶,等一个月的罚期一过就要去前院登台。

花夷想了想,这花子妤被诸葛不逊要过去做一个月婢女的事儿可不能泄露,又补充了一句,说花子妤已经正式拜了唐虞为师父,所以这次也要跟去右相府呆上一月。一方面跟在师父身边接受指点练功,另一方面也能伺候一二。

花子妤被提为五等戏伶本事意料之中的事儿,毕竟通过贵妃寿宴的登台献艺,不能再当做一个普通婢女来看待。但现在她竟拜了唐虞为师,这就有些让人想不通了!

花子妤唱的是旦角,无论花旦还是青衣,总不该由唐虞来担任师父。但既然是花夷口中说出来的,自然是板上钉钉的事儿。而且花子妤从小就跟在唐虞身边,新戏也是在唐虞的亲自指导下完成的,如今认了他做正儿八经的师父,勉强也算顺理成章。

但对于花子妤也跟去右相府之事儿,无论是师父们,还是一众弟子,都觉得有些难以理解。就算刚刚拜师,以花子妤在无棠院上了五年戏课的基础,并不需要师父天天督促。况且一个月时间虽然不短,更不算长,回来再让唐虞慢慢指点不是一样的么?

在大家纷纷觉得疑惑的同时,一个流言也渐渐传了出来。

大意是诸葛少爷看上了花子妤,这次招了她一同过去或许别有用心也说不定。又说花子妤表面单纯,实际是借着诸葛不逊的帮忙,耍了手段才能在贵妃寿宴上献唱。如今得了好处,自然要去赔上一个月,情债肉偿之类。

流言传来传去,一开始不知是谁开的头,大家私下议论两句也就算了。可到后来,竟成了花子妤主动贴过去,想要勾引相府孙少爷之类的,愈加地不堪入耳。平常与子纾和止卿交好的弟子也听不下去了,主动透露了两句给他们听。

亏得子纾和止卿都是知道内情的,当即便找到了花夷求他为子妤正名。

戏班里如此不堪的流言,若传到外面去,就等于给自己打脸。花夷知道之后当即就召来众人,板着脸一通训话,并严令戏班内再议论此事,违者赶出戏班发卖!

如此,弟子们津津乐道了好些天的流言,这才渐渐平息了下来。

此时,身在右相府中的唐虞和花子妤自然不知道这些是是非非。更加不知道,花夷已经自作主张,坐实了两人的师徒关系。就是如此随意的一个安排罢了,却为两人原本就理不清的关系,添上了一个更加难以卸下的枷锁。

右相府,润玉园。

这两三日以来,园中小液湖的木造凉亭上均会传出阵阵箫声。

通常情况下,都是诸葛不逊手持一支尺长的玉箫在吹奏。一身白衣胜雪,迎风微扬,虽然箫声略显生涩,可配合着他认真的姿态,整个画面看来却极有韵味。

身为师父,唐虞自然也不离左右。手中仍旧拿得是那柄竹萧,暗暗的青绿颜色和一身青袍交相呼应,若听出诸葛不逊萧音中的问题,等他停顿下来,便会上前指点一二。

而花子妤则在一旁的石桌上铺开笔墨纸砚,一边听唐虞和诸葛不逊吹奏萧笛,一边落笔书写者什么,神情极为认真。

每当箫声停住,趁诸葛不逊休息的时候,唐虞又会来到子妤的身边,看她所写的东西,细细品读之后,点出其中不足之处,分明是在为一个月之后回归花家班的小比在训练她。

心无旁骛,能每日听唐虞吹箫奏乐,子妤对这一个月的生活原本有些茫然的心态也完全消除了,只一心一意放在听曲作词之上,务必要在这门技艺之上求得精进。

临近黄昏,正是右相府各房各院用晚膳的时候。丫鬟婆子,小厮家丁穿梭在院子里,手里捧着各色膳食美味,显得很是繁忙。

而此刻,那润玉园内却是一派轻松的气氛,丝毫不见喧闹,只有一池小液湖水随风起皱,阵阵花香合着菜肴的滋味在湖心小亭中蔓延。

一壶绍兴黄酒,一碟佛手杏仁、一碟花菇鸭掌、一碟珍珠鸡片,一碟金丝酥雀,还有几样点心并时令鲜果,再加上一壶泡好的碧螺春,石桌上被摆的满满当当,诱人食指大动。

三人围坐,子妤一一给诸葛不逊和唐虞夹菜布膳,又斟好黄酒递到两人面前,这才拿起筷子准备开饭。

“子妤姐,你这婢女倒也称职,明儿个我让账房给你支月例,以后就留在本少爷这润玉园,可好?”诸葛不逊一脸真诚,话音里却透着一股笑意。说这话时还有意无意间往唐虞脸上扫了一眼。

此言一出,唐虞和子妤都抬眼望着他,表情不一。

唐虞愣了片刻随即又恢复了常态,只随意捏起杯盏,徐徐饮下了半杯黄酒,并未开口说什么。

子妤却睁大了眼睛,放下手中的杯盏,一脸诚恳地询问道:“诸葛少爷此话当真?”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自然不是随口说说的。”诸葛不逊扬扬下巴,满口应下。

“这样的话”子妤稍一犹豫,似乎在盘算着什么,片刻之后才开口道:“我若是回到戏班,就能在前院登台唱戏,每月可得不少的份钱和赏银。如果相府一个月给我五十两银子的月例,或许我会考虑考虑。”

“五十两!”诸葛不逊原本正在饮酒,差些呛到:“相府一等丫鬟的月例不过才十两,你们花家班的戏伶竟真能挣这么多?”

“子妤可不是普通戏伶。”唐虞听出子妤在逗乐这诸葛不逊,不禁莞尔一笑,放下酒盏,附和道:“从贵妃寿宴归来之后,班主就许了她五等戏伶的身份。一个月罚期过了,便能登台唱戏。按每月唱十场,每场一两的定额份子,就有十两。另外打赏什么的,至少有二十两。还不算出堂会的赏钱,就算戏班抽去六成。林林总总,加在一起也不止三四十两了。子妤只要五十两,不多不少,刚刚好!”

没想唐虞竟帮着自己一同逗弄这诸葛不逊,子妤朝他眨眨眼,彼此心照不宣,相视一笑,很有些默契。

“怪不得连许多千金小姐都对你们戏伶多有羡慕,没想到戏班里的油水这么足。”诸葛不逊感叹了一番,摇摇头:“每月五十两的月例也不是不行,但做丫鬟可值不了这个数儿。不如,子妤姐你点个头,做我的”

“做什么!”子妤狠狠地瞪了诸葛不逊一眼,似乎在告诫他说话收敛些,现在可不是他们私下闲聊,一旁还有个唐虞在那儿看着呢。

“你以为我说什么?”诸葛不逊似笑非笑地反问了一句,故意不理会对面子妤的挤眉弄眼,转而对着唐虞问道:“唐师父,听说宫制戏班的戏伶棣属于内务府管辖,除非到了岁数后退下,否则,轻易不能赎出来,是吧?”

“正是,不过那只针对各家戏班一等以上的戏伶,子妤这样的,还不算,内务府上的册子里并没有记名。”唐虞实话实说,对于他的小心思,表面上好像并不在乎,只捏了酒盏又将剩下半杯黄酒一饮而尽了。

“有意思,真有意思”诸葛不逊点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眼见唐虞的杯子空了,子妤提了酒壶替他斟满:“原来还有这样的说法,我却是不知的。”

唐虞接过杯盏又是一口饮下半杯:“对外,戏班不会轻易让人知道。毕竟能进宫制戏班,就能入宫为皇上献唱,身份地位自不同于一般。这点诱惑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可不小。若让他们知道只有一等以上戏伶才会在内务府记名,恐怕一半以上的人家都不会轻易送了儿女来学戏。毕竟能唱到一等戏伶以上的,均是个中翘楚,属于凤毛麟角了。”

子妤突然想到了一个关键:“那我和子纾还有止卿也入宫献唱了,这算是怎么回事儿呢?”

唐虞也不相瞒,直接道:“按理,若非一等戏伶,本不该如此。而且上一次送上去的名单,里面只有青歌儿和红衫儿,并无你们三人。后来班主与冯爷周旋许久,只暂时将你们三人记名罢了。戏班里没有直接将你们提为一等戏伶,怕弟子们不服。”说到此,唐虞抬眼看了看诸葛不逊,好像知道这是他从中斡旋,才导致子妤三人挤掉了青歌儿和红衫儿。

“咳咳”

诸葛不逊有些心虚,咳了两声,不想子妤再继续追问这件事儿,正准备另寻个话题,抬眼就看到一抹翩然而至的身影从润玉园的门口徐徐而来,正是先前遣了奶娘来通禀,说晚膳过后来探望他的姐姐,诸葛暮云。

章一百二十二 来者是客

斜阳问柳,摇曳间,徒增一抹旖旎。

映着小液湖泛起的赤红霞光,诸葛暮云徐徐而来,一身湖色的衫子也被染成了淡淡的绯色,走动间好似一只蹁跹而至的白鹭,身形优雅,表情高凌。

目视湖心小亭中,那花子妤以婢女身份竟然与诸葛不逊同席而坐,诸葛暮云脸上闪过一抹愠色,步子也快了不少,径直往那木造凉亭而去。

“大姐,你不是说用完膳再过来么?”诸葛不逊起身相迎,语气态度无不恭敬。

“见过诸葛小姐。”唐虞在前,子妤在后,也一并主动上前打招呼。

“这位是唐虞师父吧?”诸葛暮云步入凉亭,看着眼前这位青袍公子,也被其俊朗温润的外貌所吸引,心中多了几分好感:“您拨冗过府做逊儿的师父,暮云代家父家母前来致谢。另外奉上束脩,聊表心意。”

说着,一招手,旁边奶娘便上前奉了一个锦袋到唐虞的面前。

“区区百两银子,还请唐师父莫要拒绝。”诸葛暮云见唐虞并未接过,柔柔一笑,主动上前一步将锦袋取到手里,再递到唐虞的面前。

淡然一笑,唐虞仍然没有收下:“诸葛公子喜好音律,勤敏好学,唐某能为其指点一二,只是缘分。并非师徒之名分,这束脩自然不敢笑纳。”

听得唐虞此言,诸葛暮云并未强求,转而将这锦袋丢到子妤面前的白玉石桌上:“那就请子妤姑娘收下吧,您此番前来伺候逊儿,也算辛苦。”

诸葛暮云这一举动,虽然态度客气,但那说话的方式明摆着是在羞辱子妤,惹得诸葛不逊上前一步,将那锦袋一把握在手中,塞回了她的手里:“大姐,子妤和唐师父同样是我的客人,这样恐怕不妥,你还是把银票收回去吧。”

唐虞眉头也略微蹙起,回头看了子妤一眼,生怕她不高兴。

可子妤却主动上前一步,朝着诸葛暮云颔首福礼,不疾不徐地道:“大小姐客气了,子妤此番前来多有叨扰,若是诸葛公子觉得不便,或者坏了相府的规矩,子妤愿立刻离开,绝不耽搁。”

柳眉一挑,诸葛暮云显然没有料到这戏班的小戏娘竟愿意主动离开,看了一眼旁边的诸葛不逊:“逊儿,这”

诸葛不逊当然知道子妤的意思,朗声一笑:“大姐,我都说了子妤姑娘是我请来的客人。你这样做岂不失礼。”

“噢?”诸葛暮云原本打算过来探探这花子妤的虚实,如此一看,这小戏娘倒不像原先想的那样是来勾引诸葛不逊的,无论容貌气度都还入的眼,因此面上表情放松了不少,嫣然一笑,“既然如此,还请子妤姑娘莫要见怪。实在因为明儿个薄侯要过府做客,看看他这个未来的女婿,若让对方误会就不好了。”

子妤哪里会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爽快地接话道:“那明儿个我便呆在这润玉园不出,避免让孙少爷未来的亲家老爷误会。”

听见姐姐和子妤的对话,诸葛不逊不着痕迹地嘴角一撇。对于这门亲事,花家姐弟早就知道,虽然没有多问什么,但自己的态度一向坚定,对那个薄鸢郡主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男女之情。家中不顾自己反对,只将婚期延后,并未直接拒绝,又要他去讨好薄侯那粗人,想到此,脸上表亲愈发地深沉起来:“大姐,要拍马屁你们自己去,别拉上我。”

仿佛对于弟弟的反应早有所料,诸葛暮云并未理会,只朝着花子妤点点头:“姑娘果然一如逊儿所言,知礼懂事。”顿了顿,随即话锋一转:“不过,单是不出这润玉园恐怕还是会被薄侯撞见。不如,委屈姑娘在房中呆上一天,这样可保万无一失。”

诸葛不逊忍无可忍之下,喝道:“大姐!”

不想自己一来就惹得人家姐弟反目,子妤见诸葛不逊要发飙了,主动上前一步对着诸葛暮云道:“无妨,就当休息一日,睡睡懒觉也好。诸葛小姐放心便是!”

如此,唐虞也看出了诸葛暮云的来意,竟是冲着子妤的。虽然她要求有些过分,但毕竟态度和气,加上子妤也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脸上表情也更加的淡漠无度了。

对于花子妤能乖乖听话,诸葛暮云很是满意,轻轻抚了抚衣袖,伸出手来,将腕上一个玉镯子拔下,硬塞到了她的手里:“既然姑娘拒绝了银票,这个玉钏子算是我送与你的见面礼,请一定收下。”

子妤埋头翻了翻白眼儿,心想这诸葛大小姐莫不是散财童子转世的,又是塞银票又是送玉镯子。只是若此时还不接下,恐怕要得罪人了,便抬起头来宛然一笑:“多谢大小姐,那子妤就却之不恭了。”

知进退,明事理。诸葛暮云对这个小戏娘的第二印象还算不差,没有先前看到她与自己弟弟同桌而食的那种厌恶。

而旁边这位初次见面的唐师父,果然和那群小丫鬟嘴里说的差不多,温润若玉,气度清朗,虽然表情稍嫌淡漠冷峻,却有种别样的气质,让人一见难忘。

想到自己明年免不了入宫为妃的命运,诸葛暮云流连在唐虞脸上的目光愈发变得柔和起来。

不知怎么的,心中平静如许的情绪突然有了一丝波动,仿佛这是她人生中最后一次能与如此俊秀男子的相遇,在这嫣红赤霞的斜阳下,双颊也忍不住泛起了微微绯色,给她清冷高贵的面容之上,带来了一抹女儿家的娇媚颜色。

“大姐!”诸葛不逊看出自己姐姐对唐虞似乎颇有兴趣,出言提醒道:“这满桌的饭菜都快凉了,您若无事,我便邀请客人们回席,继续用膳了。”

回神过来的诸葛暮云总觉得胸口那儿慌慌的,听见诸葛不逊之言,朝唐虞抱歉一笑:“那我就不打扰了,二位还请将此处当成自己的家,随意一些就是。改日,定当邀请唐师父和子妤姑娘到我园子里一叙,尽尽地主之谊。”

说完,微微抬手,旁边的奶娘忙将她扶着,转身又迎着夕阳,莲步轻移地从湖上小栈走出了润玉园。

这大小姐一走,凉亭中的气氛也没法再回复先前的热闹。

对于诸葛暮云的轻贱态度,子妤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那滋味儿确实不太好受,看着满桌还未怎么动的菜肴,也没了胃口:“逊儿,我有些乏了,想先回房休息。少饮些酒,怕伤了身子。”

这后半句话,其实是对唐虞说的,但碍于两人关系有些尴尬,子妤不好直说。

诸葛不逊见状,忙起身挡在了子妤的面前:“若是我大姐无礼冒犯了你,我代她赔罪!你若走了,我和唐师父两个大老爷们也没意思,就留下来,帮忙斟斟酒夹夹菜也好。”说着,诸葛不逊还回头冲唐虞眨眨眼,似是让他也帮忙劝劝子妤。

“我”

实在没那个兴致,子妤正想拒绝,却听得唐虞在一旁开口道:“若真累了,就回去休息吧。没关系的。”

以为唐虞会挽留,却听见他毫无感情波动的这句话,子妤勉强一笑,背对着他点点头,直接绕过了诸葛不逊拦在面前的身子,提了裙角步上水面蜿蜒而伸的木栈,缓缓而去了。

瞧着子妤被满天如霞的夕阳所笼罩,只留下一抹拖得长长的倩影,诸葛不逊恹恹地回到桌边坐下,将一杯黄酒系数灌入喉中,看也不看唐虞一眼,闷声道:“唐师父,你怎么也不劝劝子妤留下。刚才我大姐多有得罪,语气不善,她心里定是有些难受的。如今她独自回房,关上门还不是饿着肚子生闷气,有什么好的!”

说着,诸葛不逊还嘟嘟嘴,简直和平常那个似笑非笑,表情稳重的小人精儿完全是两个样子。若是被子妤或者子纾看到,定能发现些端疑,看出他只是在假装罢了。

可唐虞平日里并未和这位诸葛少爷来往,自不会了解他原本的脾性。单看他现在这副模样,再迟钝也会以为他对花子妤有着几分男女之情,不然,也不会定下让子妤过来伺候他一个月的赌约了。而刚才子妤情急之下喊出的那一声“逊儿”,分明是两个极为熟稔的人之间才会有的称呼。

更何况对方还是身份最贵的相府公子,能让子妤如此称呼,私下里他们的关系应该比想象中的还要亲密无间才对

想到此,唐虞眼底闪过一丝为不可查的波动,心中暗暗警惕了起来。想着子妤还要在这润玉园里呆上一个月的时间,恐怕这诸葛少爷不会放过接近她的大好机会。

看来,这一个月自己不但要做诸葛不逊的丝竹师父,还得看紧这小公子,平日里还是不要让他有机会和子妤单独在一起的好。

有了计较,唐虞然然一笑,主动提起酒壶替诸葛不逊斟了满杯:“诸葛公子,你与花家姐弟素来情厚,但子妤毕竟是女子,在你大姐面前,还是莫要太过维护她,以免引来不必要的误会。”

“误会?”诸葛不逊仰头一笑,又是一杯黄酒下肚:“我那个大姐,恐怕见了唐师父之后,满脑子都写粉蝶飞舞。哪里还来得及误会我和子妤之间的关系呢。倒是唐师父,您无论是容貌还是气度,都是男子中少有的翘楚,若我是您,平日里小心些我那大姐才是真的!”

这话戏谑味儿极重,可诸葛不逊却毫不掩饰地就说了出来,随即还打了个“酒嗝”。

在唐虞看来,这不过是他酒后的戏言罢了,并为当真,只摇头一笑:“诸葛少爷,看来你也醉了。”

章一百二十三 葵水而至

润玉园不算大,只有两栋小楼两个小院,其余都让小液湖给占去了许多地方。

诸葛不逊安排子妤和唐虞住在临湖的一处单独院子里,从小液湖边的假山旁有一道斜廊,往后去,又有一重小门,进来便是一所小小的庭院,却也十分幽雅。朝南三间屋子,分别是花厅和暖阁,还有一件书房。朝北两间屋子俱是寝屋,子妤和唐虞一人一间。

屋口的门脚处摆了许多盆景,配上墙角盛放的花簇,此地虽不如候府别院那般雕梁画栋,却多了几分清幽雅致。

回到屋中,子妤拨燃了铜鹤造型的烛灯,脸色在橘红的火苗下反而显得有些苍白,一手捂住小腹的位置,总觉得一股股抽痛从肚子里传出来,只是从小液湖上走回来的这一小段路,已经让她额上渗出了点点细汗。

不是她不愿意多吃些东西再回来,更不是因为诸葛暮云笑里藏刀而郁闷,实在是这下腹处隐隐的疼痛让她实在觉得难受。

难道是吃坏了东西?

子妤咬咬唇,想了想过来这两天用过的饮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相府的东西又干净又细致,绝不可能是因为吃了不该吃的东西而肚子疼。难道是水土不服?也不会啊,这相府离得戏班不过几条街的距离,不至于让自己反应这么大吧。

想着想着,那股隐隐的痛又开始发作了起来,背上还阵阵地冒冷汗。子妤不敢再坐着,赶紧回到床上,扯过薄被将身子裹的紧紧的。

这盛夏里,盖上薄被仍旧觉得冷,咬了咬牙,只好强迫自己赶快睡着,至少在梦里不会感到疼痛。

就这样,蜷缩成婴儿状抱着被子,子妤紧紧咬着牙,不一会儿,便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小液湖的夜色极美,有点点星光印在水面,微微起伏间,好似银霞坠落,让人凝住眼神无法挪开。

诸葛不逊连连饮酒,已然微醉,嘴里乱七八糟说了一通,唐虞始终没有理会他,只透过湖水遥望这假山背后的小院,想起子妤临走前露出的脸色,好像有些难受,不免担心起来。

看了一眼桌上并未怎么动过的几样糕点,唐虞想了想,端在手里准备给子妤捎带回去,可回头见诸葛不逊已经趴在了石桌上,无奈又放下了碟子,得先将他送回房间。

这少爷也不知怎么想的,遣走了润玉园的所有奴婢和小厮,看样子是想让子妤一个人把事情都做完才甘心。此时他醉的不醒人事,也没人能帮忙扶一把,唐虞只好将他架在臂下,一路半拖半拽地送了回去。

至于更衣拖鞋之类的事儿,唐虞可不好动手,只替他盖上被子,又将灯烛点燃,便关门出去了。

看着满桌的狼籍,唐虞只将糕点碟子拖在手中,沿路回到了他和子妤所居的小院,见子妤屋中的灯烛还亮着,庆幸她还没睡,渡步而去,轻叩了叩屋门。

无人应答,门却在一推之下并未闩住,唐虞蹙眉,轻声喊了喊:“子妤,你在屋里么?”

片刻之后还是无人应答,唐虞本想转身就走,毕竟深夜进入女子的房间颇有不妥。但脑中闪过她离开时脸上那一抹隐隐的青白之色,又不太放心

踌躇间,一抹苦笑溢在唇边,甩甩头。想想自己何曾如此畏首畏尾,纠结不明,偏偏一面对这个小女子就不知该如何是好。

明明屋中亮了灯,门也没锁,叫门无人应,自己既然来了,理应进去查看查看。想到此,唐虞也不再纠结什么俗礼了,大大方方地将门推开打开,提了衣袍步入房间。

铜鹤烛灯已经燃了只剩下一小截,烛泪顺着灯台凝固而下,那火苗也只有小指肚大小,将屋中显得有些昏暗不明。

厅堂里没人,四处看了看,只好撩起拱门的珠帘,往里屋望去,怕唐突了她,唐虞又喊了声:“子妤?子妤?”

里屋里没有燃灯,视线有些不太清楚,唐虞借着半开的窗户一看,才发现床榻之上隆起一个身形,应该是子妤睡着了。

没想她竟粗心至此,回屋连门也忘记闩上。都睡着了,窗户也不关好。唐虞无奈地笑了笑,不想将她吵醒,只把手中的糕点碟子放在了屋角的矮几上就准备离开,顺便帮她关窗。

可刚一转身,一抹月色正好从云层后露出来,淡淡月华之色流淌而出,透过窗户的缝隙照进了屋子,也正好照在了床榻枕头那儿。

双目紧闭,薄唇紧抿,身子缩成一团,明明是在睡梦中,子妤脸上的表情却带着几分痛苦,被月光映照的脸色也显得极为苍白毫无血色。而且正值盛夏,入夜虽然退凉,也不至于冷的要将被子裹得如此紧!

她这是怎么了?莫非受了风寒生病了?

唐虞赶紧将窗户拉过来关好,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径直走到了子妤的床前,伸手轻轻拍了拍她露在被子外的薄肩:“子妤,醒醒,你怎么了?”

迷迷糊糊间,子妤听得耳边有人在叫自己,原本就不怎么浓的睡意正好被一阵下腹的抽痛所冲走了。将身子蜷缩得更紧,挣扎着睁开眼,却发现是唐虞立在床前,面色担忧地看着自己。

触手之下,才发现子妤一身衣衫竟都沁湿了,用手背探了探她的温度,凉的可怕,不像是染了风寒后发烧。

唐虞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不等她说什么,一把掀开了被子,想要先帮她把脉。却在被子打开的那一刻,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到了子妤裙衫上晕染出的一片血红之色。

她难道是

唐虞盯着那片刺目的颜色,脸上一阵红来一阵白,一时间呆住了,手上一松,薄被又落回了原处将子妤的身子盖住。

早已清新过来的子妤咬咬牙,根本没力气动弹,只觉得全身好像都酸软无力,只有下腹处不停地传来阵阵抽痛。

“唐师父你来的正好我难受”子妤一句话也说的断断续续,额上和背上都还在直冒冷汗。

唐虞憋住那股异样羞人的感觉,板正了脸色,询问道:“子妤,你可是觉得小腹胀痛,下肢酸软无力?”

没力气回答,子妤只点了点头。

“十六岁,葵水至,你终于长大了”这句话说出来,唐虞的话音有些淡淡的颤抖和情绪的波动,脸色却稍微舒缓了下来,没有先前那种浓浓的担忧和害怕:“你先放松身子,我这就找个婆子过来帮你。”

“葵水至?”

唐虞的话停在耳朵里,子妤脑子“轰”的一下就炸开了,等醒悟过来自己到底是怎么了,脸颊上已是一片红云,羞得将被子直接扯到了脑袋上盖住,一口玉牙紧紧咬住。

等唐虞带上门的声音响起,子妤才敢重新开始呼吸,只是脸上的羞赧之色也愈发浓了,青白中夹杂着绯色潮红,真是说不出的尴尬。

不过一小会儿,屋外已经传来一阵脚步声。

唐虞也是难得,强忍着这婆子异样的眼神,一路将她带了过来,手里还帮忙拿着赶紧的布条和草灰。

“吱嘎”一声,门便开了,那婆子小声道:“唐师父,您先回屋去吧,这儿交给奴婢就行了。”

“嗯。”唐虞简单答了一句,将手中的托盘交还给了那婆子,片刻也没耽误就赶紧转身离开。

“这唐师父还脸红,有意思!”

婆子约莫五十多岁的年纪,就住在润玉园不远处的杂院里,专门负责这园子的花草。正好出来上夜,就碰见唐虞,对方神色焦急,见到自己就像看到救星,只红着脸说同来的小戏娘来了葵水,让她赶紧去帮忙看看。

听得外面婆子所言,子妤脸上更臊了。没想到唐虞竟这么快找来人帮忙,也不顾此等事情难以启齿,实在不易,心中也有着感激。

看了一眼在床上捂住脑袋的花子妤,这婆子知道小姑娘害羞,也不多说什么,只把要用的东西都拿了进来,并帮着子妤取了一套干净衣裳,轻声道:“这位姑娘,要用的东西和要换的衣服都放在床头,您先起来弄好,老婆子再帮你把脏衣裳拿出去洗干净。”

等了片刻,见子妤还捂着被子不肯出来,婆子以为她害羞,呵呵一笑:“别怕,来了葵水就是大姑娘了,是喜事儿,喜事儿啊。每个女人都要走上一遭,虽然这第一回是有些害怕和难受,以后慢慢也就习惯了。

“婆婆”子妤这才缓缓将被子扯开,露出一张红透了的小脸:“我是不知道该怎么用那东西”

说来也委屈子妤了,原是现代人,穿越过来就是个小婴孩,这十多年来几乎都忘了女人每个月一次的那东西。现在突然明白怎么回事儿之后,尴尬之下瞄了一眼那婆子放在床头的白布和草灰,直接傻了眼。因为她根本就不知道古代女子怎么处理月事的,只能硬着头皮问那婆子该怎么用。

听了子妤怯生生的询问,这婆子才恍然大悟。听说这姑娘是戏班里的戏娘,平时应该没在娘身边跟着,或许没人教吧。

“疏忽了,疏忽了,姑娘先起来,让老婆子教你怎么用。”说着,婆子将门一把关上,开始了对里头那位“少女”的启蒙教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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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到周末,网络就会习惯性抽风,迟了一个小时才发布,对不起啊~~~~~~~

章一百二十四 夜色如魅

今夜的月色异常皎洁,映照在这方小院,勾勒地每一块瓦片,每一块青苔都清晰可见。

立在庭院中央,唐虞虽然背对这子妤的屋子,可脑子里全是先前那张带着痛楚的苍白面庞,还有那晕染在裙衫上的血色,刺目的殷红,交替闪过,更觉心底焦灼难耐。

葵水而至,就代表着一个女子及竿成人,可以嫁作他人妇,生儿育女,算是真正的女人了!

先前的那一幕,打破了自己执意的坚持。因为不愿面对一些事情,唐虞宁可永远将子妤当作那个身形清瘦,目光坚定的小姑娘。只要她永远不要长大,就永远不用去仔细思考两人的关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可事实摆在眼前,她已经彻底长大成人,无论自己愿不愿意正视,结果都已注定。

为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唐虞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情到底该怎样,回头望了望映照在窗纸上并不算明亮的烛光,心中的担心也愈发深了。偏偏此事有些忌讳,他没法帮上什么忙,也只能站在外面干着急而已。

不一会儿,子妤的屋门终于又开了。

先前被唐虞叫来帮忙的婆子匆匆出来,手上抱了一堆染红的衣裳和被单,看到唐虞还守在那儿,老脸上像菊花似的笑开了:“唐师父还等着呢。没关系,姑娘家都要来这样一遭,害怕是肯定会的,不过老婆子给她讲清楚了,这下已经休息了,您也回房歇着吧。”

“她”唐虞上前一步,想问,却又觉得尴尬。

老婆子眼色好,自然知道唐虞关心什么,笑呵呵的点点头:“放心吧放心吧,就是第一次总免不了肚子疼,第二天起来就会顺当多了。吃食上给多注意些,别凉到了,不然下次更痛!”

嘱咐完,婆子又说明儿个把洗干净的衣裳和被单再送过来,这才匆匆离开了。

唐虞见那婆子说的轻松,总算放心了不少,转身提步正要回房,可刚一转身就听见一声微不可闻呻吟从子妤的屋中传出来。

“嗯”

听声音,应该是子妤房中发出来的。

那哼哼声虽然极轻,可润玉院此时极为安静,唐虞听到分明。

心中想着不要多管赶紧回屋,可脚下却像灌了铅似的迈不开步子,紧抿着唇,唐虞有些自责。想想自己好歹算是半个郎中,对于女子月事的腹痛也知晓一些可以减缓的方法。眼看她如此难受,总不能不闻不问吧。

有了决定,唐虞没有回屋休息,而是直接往润玉园的小厨房走去。

……

右相府里虽然有大厨房负责做每日三餐,但每个主子所居的园子都有单独的小厨房。虽然诸葛不逊让婢女们暂时离开,小厨房里还是还留了些食材,为的是能随时给诸葛不逊做茶点或者宵夜吃的。

唐虞点燃灯烛,简单看了看有哪些可以利用的食材,最后挑了红枣、姜,还有一些花椒出来,正好够一味红枣姜汤的料。

也不耽搁,挽起衣袖和衣角,唐虞当即就开始动手熬汤。

先取了木棍将炉火拨旺,再把三样东西洗干净掺水放入锅中,找了个凳子守着火。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待这一锅水红枣姜汤熬成了约莫一碗的量,这才起身取来汤盅将其盛好。

拖着汤盅回到小院,见子妤屋中的灯烛愈加昏暗了,唐虞快步上前,伸手轻轻叩了叩门:“子妤,睡了么?”

肚子虽然没先前那么疼了,可子妤还是觉得两条腿酸软无力,一阵阵的发账。先前睡了一小会儿,这下醒了倒不容易再入睡,此时听见唐虞叫门,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道:“还没睡呢,进来吧。”

推门而入,唐虞先将快要燃尽的蜡烛拨了拨,等稍微亮些,才拖着汤盅来到子妤的床前:“这是红枣姜汤,祛寒……活血的,喝了再休息,身子会舒服些,也好入睡。”

听得出唐虞语气里含的尴尬,子妤脸色同样稍稍有些泛红。这毕竟是女人的羞事儿,唐虞不但主动帮忙找来婆子帮忙,还替自己熬了这一碗热汤,如此体贴的行为,心中又怎能不觉得异样。

“多谢了。”稍显有些忸怩,子妤伸手接过了汤盅,轻啜一口试了试温度,觉得还好,就一股脑地灌下去了。

果然,随着汤水入口,阵阵热流从喉咙往下,那股带着辛辣的姜和花椒味儿仿佛横冲直闯到达了自己的小腹,将寒气给一下子驱散不少,顿觉酸胀隐痛之感一松。而红枣甘甜清香的滋味儿又在胃中停留着,暖暖的,整个身子也热乎了起来。

“真舒服。”忍不住呻吟了一下,子妤原本有些苍白的脸色也透出了几分些许的红晕,也不只是羞的还是因为这暖人的红枣姜汤,总是在那忽明忽暗的烛光之下,显出了与往常不同的一抹淡淡风情。

被她有些可爱的样子给惹得一笑,唐虞唇角微扬,眼神在她的脸上扫过,却挪不开了。

感觉身子恢复了一点儿力气,子妤将空碗随手放在床头的小几上,见唐虞目光中透着一股关切之意,不禁抿唇而笑:“都这么晚了,还劳烦唐师父替我熬汤,真是不好意思。”

两人目光接触之下,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那种并不陌生的情愫,唐虞别过眼:“这里不比戏班,我不照顾你谁又能照顾你呢。等明日我替你再熬几味行气活血,化瘀制痛的汤,想来应该会让你减轻一些痛楚。”

唐虞说着又回头看向子妤,见她额上的汗水将发丝都沁湿了,这时候还丝丝缕缕地贴在额上和脸颊边,也不多说什么,起身来找到铜盆,看样子准她打水洗脸。

水眸微抬,眼看着他将坐在小炉子上的水壶提起来注入盆中,又到屋外取来一小桶凉水混进去,“哗哗”地拧着布巾,子妤也不知心里是何滋味儿。

明明说好不再越过“师徒”之间的那条线,明明对于自己和他来说都是尴尬万分的事情,为什么唐虞却丝毫不避讳,又是帮忙找来婆子,又为自己熬汤,眼下还不愿离开,竟要照顾一二……

此情此景,可不该是正常的师徒关系所应该有的。

可看着他为自己忙碌,子妤根本提不起半分拒绝的心情,反而眼神腻在了他的背影之上,心底涌出一股暖意。就像那碗刚刚下肚的红枣姜汤水,虽然透着骨子辛辣,却后味回甜,喝下之后浑身有种说不出的舒服感觉。

若两人的关系就像这样,自然而然,没有所谓的身份和顾忌,那该多好?

正想着,唐虞已经将布巾拧好,回到了床前:“擦擦吧,刚刚出了一身冷汗,就这样睡也不舒服。”

接过布巾,子妤没有多说话,依言乖乖地展开擦拭了脸颊之后递还给了他:“唐师父,您也回屋去休息了吧,我没事儿的,现在已经舒服多了。”

看着子妤有气无力的样子,耳旁的发丝还贴在脸颊上,唐虞不自觉地伸手,想要帮她再擦擦。

胸口一阵“噗通”乱跳,子妤正想拂开他的手,外间堂屋桌上的烛灯却突然一下子就熄灭了,只剩一股夜风窜流而进,带起床帘微动,徐徐飞扬。

停在半空的手正好位于子妤耳侧,唐虞见眼前一暗,意识到自己不该越矩,可手却怎么也收不回来,迟疑了片刻,还是替她轻轻擦拭了一下脸颊。

连呼吸声都变得清晰可闻,屋中弥漫的夜影混合了一丝暧昧无比的味道,在唐虞的手上的动作中愈加的浓郁了起来。

子妤下意识地想躲开,却觉得身子比先前腹痛难忍的时候还要无力,只将螓首微埋,仍有唐虞用那张微凉的布巾帮着自己擦拭前额和脸颊。

两人都能明显感到这股别样的气氛在渐渐变浓,可谁都没有主动阻止和破坏,只仍由暧昧的感觉继续蔓延,无法抗拒。

或许是夜色的原因,亦或许是月华中带着一抹难掩的温柔,此时此刻,屋中的唐虞和子妤都屏住了呼吸,不过片刻的时光,却好像过了很久很久,让人不愿触碰,只沉浸在这短暂的真实之中。

终于,还是唐虞收起了布巾,话音有些淡淡的沙哑低沉:“很晚了,你先休息吧。明日不用早起,多睡会儿,我会送早饭过来的。”说完,缓缓起身,目光虽然仍旧和子妤的纠缠在一起,却多了一丝清明,缓缓抽离出了那种让人快要迷失的气氛中。

看着黑暗中唐虞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子妤这才舒了一口气,苦笑着自言自语道:“既然选择了面对现实,你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难道要看清楚自己的心,就这么不容易吗?”

可惜,屋中除了夜色就只有从窗隙中透出来的月光,已没有人可以回答子妤的这两个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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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百二十五 箫声吐绪

清晨时分,阵阵雀鸟的鸣叫将子妤从睡梦中给吵醒了。

昨夜的一番折腾,子妤还真没怎么睡好,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瞧着外面天色只蒙蒙亮,干脆又拉过了被子盖住头,准备睡个回笼觉再说。

本来今儿个是那薄侯过来考察未来女婿的日子,诸葛慕云既然专门过来一趟打了招呼,那子妤也乐得呆在屋里,避开那些不必要的误会也好。

刚拉过被子盖住半张脸就突然感到胃中一阵发酸,随即一阵低沉的“咕咕”声像打鼓似地传出来。子妤咬了咬唇,想想也对。自打昨夜傍晚吃了两片菜,就没再进食。后来唐虞为自己熬了红枣姜汤,过了这么久,也该是饿了。

无奈,回笼觉这下是睡不成了,子妤只好翻身起床,一眼就看到窗角下的矮机上放着一碟糕点。

应该是唐虞昨夜送过来的吧……

想起唐虞,子妤又有了片刻的失神。昨夜的他如此温柔,最后关头却再次退却了,像个反反复复拿不定主意的将军,面对那片未知的领域,总不敢去探寻那里的美丽。

罢了,既然他总是不愿踏出那一步,自己也不用多想,一切顺其自然,或许久了,两人才能对自己的心意看的更明白些。

拿起一块桂花糕入口,虽然略干了些,好歹能填填自己空荡荡的肚子。子妤吃了几块,嗓子眼儿直发干,又只得找到昨夜的冷茶,准备将就喝喝。

“你坐下!”

随着一声门响,唐虞进屋就看到子妤正在吃昨夜的糕点,还准备喝隔夜茶,赶紧上前将她扶住,在外间的茶桌边坐下。

“你稍等,我嘱咐了右相府的下人熬粥,等会儿就会送来。”唐虞将茶壶收了起来,又过去提了水壶,直接从外面打开井水,点燃小炉开始烧水。

盛夏的清晨只有那小半个时辰显得凉快,稍微临近辰时末刻,太阳就会将昨夜的露水给蒸发掉,只剩下干烈烈的炙烤。

看得出子妤也觉得有些热,唐虞将茶泡好用冷水稍微镇了一镇,这才递给她一盏:“喝吧,我去看早膳送来没有。”

难得自己也有被人照顾的一天,子妤接过然捧在手心,虽然瓷杯有着一股淡淡的凉意,但里面的茶水却持续地透出暖暖热度,微微喝下一口,腹中原本空荡荡的感觉也被填满了。

不过片刻,一位拖着食盘的婢女跟着唐虞而来。

几样小菜,两样粥,俱是暖胃热性的,看来唐虞却是提前就吩咐过了。

“奴婢名唤巧思,刚刚孙少爷吩咐奴婢留在润玉园伺候,两位先慢用,奴婢等会再来收拾碗筷。”说完,这巧思丫鬟便退下了,看样子诸葛不逊是嘱咐过她一些话,不然,按理应该在一旁帮忙布菜斟茶才对。

“你先用一些粥菜,我去后厨房把汤药端过来。”唐虞见那丫鬟退下,也不好继续呆在屋中,借口退下了。

肚子早就饿的不行,子妤也不客气,两碗粥均下了肚,又吃了些小菜,感到腹中满满,才放下了筷子。

燥热袭来,子妤又吃下不少东西,后背和颈上都出了些细汗,想着自大昨夜起就只换了身衣服,得洗个澡才能真正清爽,于是推门出去,准备唤来那名叫巧思的丫鬟,请她帮忙打些热水来。毕竟沐浴之事不好经由唐虞的手,还是女人家来做方便些。

走出小院,一阵微风从小液湖上吹来,让人感觉神清气爽。可惜答应了诸葛慕云呆在屋中避免误会,不然坐在亭中应该能消去不少暑气吧。

正想着,唐虞已经端了汤盅从一旁的小径而来,他并未发现子妤站在院门口吹风,只注意着脚下,怕把汤给撒了,所以步履极轻。

歪头看着唐虞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子妤抿唇而笑,侧身躲进了院子,不想让他尴尬。

拖着刚刚熬好的当归补血汤,唐虞试了试温度,似乎还有些烫,干脆打开了盖子,这才回到了子妤的屋中。

“稍等一下就可以喝了。”

唐虞见子妤倚在门口,脚边已从紫菀开得甚是好看,映着她稍显消瘦的身形,愈发显得娇怜可人。

“屋里有些热了,所以在门口坐坐。”子妤随口解释了两句,也示意唐虞在扶栏上坐下。

“我还是先回屋吧,你喝完一并让巧思收拾了就好。”唐虞淡淡地拒绝了子妤,四下望了望,略显得有些拘束,不复昨夜的那般自然而然:“不知那丫鬟去了哪里。”说着,放下了手中的汤盅在扶栏上,冲子妤点点头,这就准备回到隔壁的屋中。

子妤没忍住,在他转身的一霎那,一句话从口中脱出:“你为什么现在却要躲着我?”

这句话问的有些无头无脑,唐虞停住身形,面色尴尬地回头看了子妤一眼,勉强解释道:“我没有躲着你,为什么这么想。”

子妤闷声笑笑,歪着头颈就这样看着他:“若你决心和我保持距离,昨夜就不该那么无微不至。现在又来划清界限,是不是有些反复无常了?”

“子妤,这润玉园里我不照顾你,谁来照顾你呢,况且昨夜你是……”唐虞有些说不出口,只顿了顿:“你已经不是小姑娘了,你我之间也不能再像以往那样。该避讳的,也必须要避讳。”

子妤见他神色见颇有些紧张,心中那股拧劲儿不知怎么的就是下不去:“青天白日之下,你我同坐一处,难道也是不许的?”

“不是不许,而是……”唐虞下意识的想要否认,可心里那股不敢单独面对她的感觉却没法否认,一时词穷,反而不知该怎么说出口了。

“唐师父,你是怕别人误会什么,还是怕我误会什么?”子妤螓首微埋,说这句话的时候喊着一抹黯然,情绪是那样的明显,好像一只受伤的小白兔,让人不忍心就此不管不顾。

可唐虞不敢留下,心中那明显的悸动一旦靠近她,就会不由自主地涌出来,让自己陷入那种情不自禁当中。可来源于礼教和世俗的束缚,偏偏又像一把枷锁牢牢地禁锢着他,提醒着他要理智。

“汤药快凉了,趁热喝了吧。”唐虞只说了这一句话便别开了目光,但始终不忍真的回屋将她一个人留在外面,只好走远些来到门廊的另一角,从腰间取下竹萧,就在唇边吹奏了起来。

他没有直接拒绝自己,虽然走的远些,但箫声回荡耳边,已让子妤心底不那么失落了。

捧起汤盅,一口一口地喝着,唇角不自觉的微微扬起,那是淡淡的笑意随心而发。

……

听着悠长婉转的箫声,子妤随意地斜靠在扶栏的立柱上,抬眼透过院门就能远远看到小液湖的波光粼粼。

轻缓如丝的乐音就像徐徐的微风,在这日头正盛的时候显得格外珍贵。

这是唐虞最常吹的一个曲子,悠扬中带着一抹舒缓的愁绪,像是倦鸟归巢的柔情温暖,又像是花开花谢的怅然若失,若不仔细听,很难知道出他到底想要表达出怎样的心情。

如烟浅淡,却又时而浓烈似酒,看似随意而奏,但飘忽间却能感受那股原始的悸动在曲中萦绕不断。

思悠悠,情怯怯,剪不断,理还乱……

听出唐虞曲中的真意,子妤不禁嫣然一笑,白皙的玉颜上浮起一抹微红的绯色。表情可以掩饰在脸色之下,但情绪却无法在箫声中隐藏,无论他如何抗拒,这悠扬不断的箫声却泄露了唐虞的心。

用竹萧曲调代替话语,就这样安静地一个吹,一个听,不用费心去遮掩,更不用细想哪些世俗的礼教规定,即便两人没有离得很近,但听着他的箫声,子妤也能感到他就在身边,陪着自己。

久违的暖意淡淡从心底涌起,子妤知道这片刻的宁静并不能代表什么,但至少他没有先前那样抗拒,没有刻意疏远,已是不易了。

箫声不断,若千丝万缕将这方小院笼罩,直到那个名唤巧思的婢女的到来,这静谧轻缓的气氛才被打断了。

发如青黛,唇若点朱,这巧思生的甚是清秀娟乖,刚进院子就往唐虞那边看,似是羞了,又赶紧躲开了眼神。随着两颊淡淡的红晕,胸口也起伏着喘气,似是急赶而来:“唐师父的箫声果然绝妙,难怪孙少爷请您入府教习呢,奴婢能有幸得闻一曲,实在有幸!”

子妤起身来,见这小丫鬟对唐虞的姿态和说话,心下有些不虞,遂打断了她的话:“巧思,等你收拾了碗碟,可否帮我烧些热水沐浴。”

“好的,奴婢这就去办。”那巧思又睇了一眼在院角已经收起竹萧的唐虞,脸上的绯红却更深了,透出一股少女的娇思怯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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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百二十六 婢女巧思

沐浴一番,再将头发一并洗净,整个人感觉果然舒爽清凉许多,子妤斜斜靠在矮塌之上,仍由巧思拿着厚布帮自己吸纳发丝上的水。

看来昨夜那位冷婆婆果然上了心的。她走之前说要给诸葛夫人说一声,遣个婢女来替几日的班。毕竟子妤拖着身子也不适合伺候诸葛不逊,能下床走动就是好的了,第一次见红,能多休息就要多休息。

子妤歪着头眨眨眼,就是不知道,诸葛不逊那小子知道自己的事情不?罢了罢了,女儿家的事儿,希望冷婆婆没多嘴才好。

“姑娘的头发又黑又亮,真是天生丽质呢。”巧思的嘴巴也很甜,从先前帮忙沐浴更衣的时候,就一直在左右夸赞着子妤。

原本自己最多算得上是清秀娟雅的容貌,被她给形容的天上有地下无似,一张小嘴儿翻个不停,还真是不易。因为在背后擦拭湿发,巧思倒没有看到子妤脸上有些尴尬的表情。

倒不是子妤小气,实在是这丫鬟看起来机灵有余而淳厚不足,特别是她进屋之前看向唐虞的眼神,一想到就觉得心里一股子不舒服。还好唐虞一见她进院子,就收了竹萧转身回屋,不然,她多半要直接凑上去才肯罢休吧!

虽然心里有些不舒服,但子妤这下好不容易肚子不痛了,沐浴后感觉也舒服了,也懒得与其虚应什么,听得她唠叨不断,只是含着笑意并未应答,就看她什么时候才肯把话说到点子上。

或许是见子妤对自己的讨好并未搭理,巧思只好咬着下唇,思附犹豫了半晌,还是故作随意地说道:“姑娘,唐师父在花家班只是一个乐师么?”

果然,她说了半天恭维自己的话,自后还是落在了唐虞身上!

子妤无奈地笑笑,只好答道:“唐师父并非,而是咱们戏班的教习师父。不过他的竹萧技艺倒是连戏班里的乐师也比不上的。“

“原来如此。”巧思含羞一笑,又问道:“那唐师父平时教什么行当?定是小生一类的吧,看他样子,就是一副玉树临风翩翩公子的模样,定是错不了。”

子妤随口道:“唐师父偶尔给弟子们指点一下戏课,不过平日里大多数时候都在帮班主管理戏班事务。”

“这么说,唐师父堪当重任,身份不低咯?”巧思的话音明显含着一缕兴奋,好像得了什么天大的喜讯似的:“奴婢还以为唐师父只是普通的乐师或者教习师父呢,没想到他竟帮你们班主管理着整个戏班,真是不易。”

“嗯,算得上是戏班的二掌柜吧。”子妤也不隐瞒,如实相告,只是话音有些过于平淡,对比着巧思的欢欣语气,极为明显。

不过陷入神往的巧思可没听出子妤的不虞,手上的动作一滞,淡淡的娇羞爬上了脸庞,含着半分怯意,小声地问了出来:“敢问姑娘,唐师父可曾娶妻,或者,您可知他是否有心上人?”

难道唐虞竟有如此魅力?不过一面之缘罢了,这小丫头就动了春心!子妤面上不说,嘴上语气却更加平淡了,随口答道:“唐师父并未娶妻,至于是否有心上人,恕我不知。”

“啊……”明显极为高兴地一声娇嗔,巧思一双大大的眼睛充满了憧憬,语气也愈加亲热了起来:“唐师父果然是没有娶妻的,我就说嘛!不过像唐师父那样的好人才,应该周围有许多喜欢的他的姑娘才是吧?”

“咳咳”子妤被她连续的发问闹得没了耐心,摇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

或许发现了子妤的冷淡,巧思声音一低,喃喃道:“姑娘真是好福气,能跟在这样一个好的师父身边学戏,您不知道,咱们相府各房的姐妹都好生羡慕呢。”

“有什么好羡慕的呢?”子妤苦笑着问了一句。

她可不知道唐虞自打住进了润玉园就成为那些个丫头们嘴上经常唠叨的对象。

或钦慕,或暗恋,总之和花家班女弟子们都对唐虞敬而远之的情形完全不一样。毕竟距离产生美,她们这些相府丫鬟可没有领教过唐虞的冷脾气,只当他性子一如他的人一般,温润如玉,谦谦君子呢!

“且不论其他,日日跟在唐师父身边,既能听他吹箫弄曲,又能和他说话聊天,这样的美事儿,难道还不够让人羡慕的么。”巧思说着,胆子也大了起来,在子妤面前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小女儿家的娇羞姿态也尽数暴露在了人前:“刚刚我进院子就看到你倚在扶栏边上,一旁的唐师父手执竹萧在吹奏,那样的情景看在奴婢眼里,巴不得也能一并挨着姑娘坐下,倾听唐师父的箫声呢!”

“他就是一块不解风情的大石头,又硬又冷,你们若接触了,才知道好不好。”

下意识的,子妤就是不愿说唐虞的好话。其实那人就是外表冷漠了一些,做事极为细心,对她关心起来更是温柔的让人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当然,那样的温柔唐虞,子妤可不愿让其他人也看到,不然,不止是这些相府的丫鬟们,恐怕连戏班的女弟子们也不会放过的。毕竟唐虞容貌极为俊美潇洒,如不是脾气够冷,对弟子们够严厉,恐怕早就身边飞满了花蝴蝶了。

“美石为玉,这是姑娘能日日接触才能晓得的,咱们就算想多了解一下唐师父,还苦于没这个机会呢。”

巧思倩然一笑,只当子妤开了个玩笑而已,并未当真,又自顾说起话来:“当时孙少爷把咱们几个放出润玉园,姐妹们还觉着能悠闲一个月,不用伺候孙少爷。可谁知到,竟有一位神仙般的英俊男子住进园子,还吹得一手好萧,简直就是梦中才会出现的人物。不能随侍在侧,就没有机会接近唐师父,咱们姐们还懊恼了好一阵子呢。亏得今儿个我起的早,冷婆婆说润玉园需要个婢女先帮忙伺候姑娘几日,孙少爷也一口就答应了,否则,哪里有机会这么接近唐师父呢!”

听得这丫鬟所言,子妤蹙了蹙眉:“难道,只凭着一眼,你们就认定唐师父是个好人?”

“听说姑娘从小就跟在唐师父身边,自然不觉得了。”羡慕的语气又出现了,巧思一叹,细如柳叶的眉尾一沉:“相府里来来往往也不乏那些英俊倜傥的豪门贵公子,可没一个有人家唐师父那种飘然出尘的气质。让人看着就喜欢呢,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去了解他。”

子妤没说话,只觉得心里有种慌慌的感觉。

以前在戏班不觉得,因为唐虞身边除了自己几乎没有什么女子靠近。当然,金盏儿和塞雁儿不算,她们虽然与唐虞之间有些瓜葛,但唐虞从未将她们放在眼里。特别是金盏儿,谁都看得出她对唐虞不止是歉意那么简单,但唐虞每次都谨守礼数,淡然应对,丝毫不给对方机会,所以子妤也从未放在心上。

现在这右相府里,美貌丫鬟不少,竟都对唐虞垂涎三尺,子妤当然不认为唐虞会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和她们之间任何一个勾搭上,但自己喜欢的人被其他女人盯上的感觉并不好受。特别是在她和唐虞都需要借这一个月好生思考一下两人之间关系的重要时候。

“今儿个跟薄侯一并前来的那位小侯爷,姑娘知道吧。”

见子妤没什么反应,巧思又自顾地说了下去:“容貌倒是相当不俗,但人家的身份地位自然看不起咱们这些小丫鬟。正眼都不瞧一下,真是不如唐师父那般温文儒雅,看着就平易近人呢。”

薄觞也来了?

这人竟也来了右相府做客,看来上次他主动警告自己管束子纾,早就知道侯府和相府之间的联姻绝不会就此作罢。

如此,子妤便多问了两句:“请问,你可知侯爷一行要在相府待多久?”

巧思想了想,摇头道:“这个奴婢也不知,不过听老夫人的意思,是要留贵客多呆几日的。毕竟是未来的亲家,借此熟悉熟悉也好。”

“几日啊!”子妤暗自腹诽了一下,虽然答应了诸葛慕云要避开误会,但几日不出这方小院还真有些憋闷。

不过和薄觞还是避免与之相见的好,毕竟对方曾经说过那“金屋藏娇”的话,又误会过自己与诸葛不逊之间的关系。若是被他看到自己竟住在诸葛不逊的润玉园里,恐怕这误会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罢了,权当休息几日,少些麻烦也好。

子妤如此自我安慰,却全然不知,这次赌约其实完全就是因那薄侯来访一事而起。诸葛不逊拖了她“下水”,目的可并不单纯,至少,是存了心要拒绝掉这门亲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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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百二十七 倚之幽思

用过晚膳,子妤好不容易把这个问东问西的花痴婢女给打发走,看着外面天色还算早,于是手里提了一本词集,准备到院门口坐着看会儿书,打发打发时间。

遥望天际,那绯色的红霞在云深处勾勒出一弯异常旖旎的景致,加上微风徐徐,含着几分小液湖的湿润气息,吹在面颊之上显得不燥不热,极为舒服。

将头靠在小院门墙的边缘,只默默欣赏着无边的夕阳美景,手中的书也懒得翻看了。乐得清闲了一整日,估计这后面几天,唐虞应该都不会来找她监督练功,但为了一个月之后的小比,却也真的不能松懈下来。

毕竟听曲谱词之事并不简单,不但要揣摩准确曲音之意,还得妙笔生花地写出与之相配的诗词唱曲来。虽然比起戏班弟子们,自己多了前世阅读不少诗词歌赋的优势,但也不能毫无凭借地拿来就用,只参考一二还差不多。

而且还要一举赢过那青歌儿,也不知她在谱词的造诣上是什么水平,得寻了机会问问唐虞才是。

想起唐虞,他清晨时奏出的一曲箫声也不断回响在脑中,甚为清晰。

回味着那箫声中的种种情绪,子妤不禁莞尔,脑中冒出一首极为合适的诗词,忍不住哼唱了起来:“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池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你这首词倒是清新别俱,可也是山野隐士所作?”

刚刚唱罢,耳畔突然传来唐虞略显欣喜的称赞,子妤侧眼望去,正是他从院门外迈步而进,一身月白轻衫在晚风吹拂下徐徐轻扬。

“唐师父,先前巧思说您被诸葛不逊请去前头见客,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子妤放下手中词集,看到他的时候心底有股莫名的欢喜。

“我素来不喜那些应酬,不过为了戏班,该见的人还是要多见见的,见完,自然就回来了。”唐虞迎着走了过来,正好挡住身后一抹夕阳,留出了一个拖长的人影覆在子妤的身上。其实这句话他没有说完,这么早早回来,因为心里对她有些担心。

看着被他挡在身后的薄薄夕阳,子妤嫣然浅笑,侧着头仔细从上到下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啧啧道:“唐师父,没想到您还是个香馍馍。”

“什么香馍馍?”唐虞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倚在圆形的院门对面,侧眼往不远处的小液湖望去。

子妤见他面露怯意,忍不住“咯咯”笑了两声,显得极为轻松,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难道今儿个你去陪薄侯饮宴,没发现周围有许多双眼睛在盯着您看么?”

唐虞一听,认真地回忆了一下,摇摇头:“诸葛暮云一直在找我说话,却没注意其他。怎么?什么意思?”

“诸葛暮云?”子妤柳眉微蹙,想起那一日诸葛暮云在唐虞面前毫不掩饰地夸赞,心里有些不爽:“听逊儿说,他姐姐明年要参加选秀,怎么还像那些丫鬟一般发花痴呢?”

“什么丫鬟,什么花痴?”唐虞听见子妤嘴里蹦出的那些词儿,虽然有些不太懂,可下意识地觉得并非好话,脸色也略显尴尬。

子妤闷哼一声,脱口道:“巧思告诉我,你现在可是右相府里丫鬟们心目中的大红人。都巴不得能接近一二,讨得唐师父欢心呢!”

“这”听得原来如此,唐虞脸上竟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情:“我还奇怪,先前陪宴的时候,面前老是出现些水果,不停的有丫鬟过来帮忙斟酒布菜,殷情的不行!竟是这样一回事儿!”

说着,唐虞抬眼望向了子妤,见她脸上浮着的笑意渐渐凝住,耳畔映着的红霞也掩不住一抹失落的样子,下意识地又道:“你得空告诉巧思,让那些个丫鬟们别费心思了。”

含着半分幽怨的眼神看着唐虞,子妤抿了抿唇:“要说你自己去说,我若说了,别人还以为我把你藏着掖着呢。”

不知怎么的,唐虞看着子妤嘟嘴儿的样子,娇俏中带着一丝醋意,却反而有种淡淡的高兴感觉,轻声道:“你已经不是小姑娘了,这些话可别在外人面前提及。女子为淑,轻言男女之间的关系,是为轻浮。”

“轻浮?”子妤几乎想翻白眼了,脸上一乐:“那些个丫鬟一说起您这位唐师父,就差直接扑过去了,难道不叫轻浮?那位诸葛暮云大小姐,明明就是未来的秀女人选,还主动与外姓男子纠缠不清,难道不叫轻浮?我不过提醒您两句罢了,反倒被说成是轻浮,真是不公平!”

唐虞看着她气呼呼的样子,唇角微扬,笑意在眉宇间展开:“其他人怎么样我可管不着,也懒得管,但你不行。”

子妤瞪了他一眼,起身来拍拍裙下的灰尘,理也不理扭头就走,好像一个赌气的女儿家,闷声道:“是!唐师父!弟子遵命!”

回了屋,关上门,子妤脸上却挂着柔柔的笑意。

刚才唐虞的话听起来是在管教自己,可话里的关心之意表露无遗。两人适才一番对话,不但轻松自然,而且颇有些男女之间的淡淡情意在里面。总觉得,自从昨夜之事以后,他看待自己真不再是像个小姑娘那样了。

这算是两人之间关系的一个进步吧。至少,他端正了态度,把自己当做一个真正的女人了

想到此,子妤脸上免不了浮起一抹嫣红的羞色,对这一个月在相府中即将渡过的日子,也愈发的期待起来。

而还在院门外的唐虞,此时脸上的表情也异常轻松,黑眸投向远处的小液湖,不知怎么的,总觉得那满满一池水波都像是翩翩蝴蝶在起舞似的,被那红霞勾勒的异常鲜活灵动,颇像颇像刚刚子妤那欲娇欲嗔,欲羞欲忿的样子,和平日里的冷静完全不一样,透出一抹自然而然的女儿姿态,让人难以忽视。

一个倚门娇思,螓首低垂;一个望湖神往,心泛涟漪如此情形,也让这渐渐沉下来的夜色中多了一抹别样的旖旎之色,带着点点星光微尘,将这方充满了别样情绪的润玉园给笼罩了起来。

拨燃了铜鹤形的烛灯,子妤觉着屋内有些闷闷的,遂推开了窗户,却一眼看到一个人影偏偏倒到地从院门走进来,看样子步子有些虚浮,正是诸葛不逊!

他不是在前头陪着薄侯饮宴么?不好生伺候着将来的老丈人,这个时候溜回来干嘛?子妤想着,将窗户一推:“逊儿,你怎么回来了?”

“子妤姐!”片刻之后,门上就传来了敲门声,诸葛不逊直接贴在了门上。

如此动静,在这润玉园里显得很是响亮,隔壁的唐虞也听见了,推门出来看是怎么回事儿。

上前开门,一股熏人的酒气随着夜风直接灌了进来,子妤赶紧扶着诸葛不逊进屋坐好。

“你等等,让唐师父来帮你看看,熬一碗解酒汤给你喝。”安顿了他,子妤还没走出两步就觉得衣袖一沉,竟是诸葛不逊那家伙伸手死死拽住了自己。

唐虞在门口将屋里的动静听得分明,不等子妤来找自己,已准备主动进去了。毕竟子妤已经及竿,若收了诸葛不逊这个男子在屋中,始终不妥。

等唐虞一步跨入屋中的时候,却一眼看到了诸葛不逊正死死拖住子妤的手臂,心下一沉,过去一把将他扶了起来:“我带他去隔壁,你去找巧思要一盅醒酒汤来。”说完,不顾他的手还拽着子妤,横着一抗,就这样扯开了两人的距离。

呼!

子妤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从来对醉酒之人都有些没办法。看着被诸葛不逊拽的皱巴巴的衣袖,庆幸唐虞来的快。不然,这诸葛不逊虽然比自己还小一岁,但个头不小,若是一个人,还不知道能不能挣脱开呢。

不过想起刚刚唐虞冲进来的那副紧张样子,子妤又含了一抹甜甜的笑意在唇边,理了理服色就直接出了小院,准备丫鬟所居的杂院找巧思弄醒酒汤。

夜色之下的小液湖波光闪闪,丝毫不比晚霞笼罩的时候逊色多少。加上夜风徐徐,微凉清透,子妤步子显得很是轻快,踏着月色一路行去,却忘了她答应诸葛暮云要一直呆在屋中,不能出去。

“咦,那位是?”

不远处,从凉亭中走来两人,一个是诸葛暮云,另一个自然就是这次随父亲来做客的小侯爷薄觞了!

先前诸葛不逊说有些酒意上头,中途离开了宴席。可过去许久都未曾回来,薄觞说什么都要前来关心一二。诸葛暮云本来有些怕他发现子妤的存在,但转念一想,那小戏娘一口答应了呆在屋中不出来,想来也碰不上,于是也没推脱,就亲自带着他来了润玉园。

哪知刚陪着他在湖心小亭上欣赏了片刻的夜色,正要去往诸葛不逊的寝屋,却看见那小戏娘从一条回廊小径走出来,看样子,心情也不错,脸上的微笑都那么明显而清晰。

章一百二十八 芳心尽散

月色之下,湖边小径上那一抹轻盈的身影根本无法掩饰,叫不远处的诸葛暮云和薄觞都看的清清楚楚。

“那位是”

薄觞看的仔细,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本来就一直以为诸葛不逊与这花子妤有私,但却没想诸葛不逊竟胆大到接了她住进右相府。况且这两天正是自己父亲过来做客的时候,商讨两家的亲事,关系未来薄家和诸葛家的命运,半点都不容有失。

“哦,她是逊儿的婢女。”诸葛暮云凤目微眯,被花子妤如此大大方方地出现在面前气得薄唇紧抿,真想上去抽她一个耳光才消气。

“婢女?”薄觞眉头一挑,魅惑的眼神在夜色的映照下愈发显得邪气生生。他当然知道诸葛暮云不会承认那小戏娘是诸葛不逊的姘头,故意大声道:“花子妤,是你吗?”

一心想着去找巧思熬汤,花子妤倒没注意不远处的两个人影,此时一听有人叫自己,停住身形往湖边一望,当即就脸色凝住,暗道“不妙”!

刚才一时没注意,就这样直接走出了院子,本想入夜了那薄侯等客人应该不会发现自己,可世上就是有那么巧的事儿,不止是被诸葛暮云撞见,那身边一身紫袍,孤傲中含着一抹邪魅表情的男子,分明就是那个难缠的小侯爷薄觞!

完了,被诸葛暮云撞见,自己还能解释是去帮诸葛不逊拿醒酒汤。但现在薄觞也在一旁站着,他上次就直言自己和诸葛不逊的关系不同寻常,这下被他看到自己竟住在润玉园里,这误会跳到黄河恐怕也洗不清了。

正当子妤在那儿头皮发麻不知该如何应对之时,诸葛暮云的脸色却更加难看了。

本想随口说是婢女就岔过那花子妤不提,却没想这个小侯爷竟然一下就喊出了那小戏娘的名字,竟是之前就认识的。现在多说恐怕也无意,只好勉强一笑,随着薄觞一起走了过去。

“你怎么在这儿?”说这话的时候,薄觞眼中那一抹玩味之意溢于言表,上下打量着子妤,好像在看一个什么稀奇一样。

“我”子妤正要回答,却被打断了。

“子妤是随着他们唐师父过来的,暂居在润玉园为客。”诸葛暮云抢在了子妤之前,寥寥几句话解释之后便岔开了话题:“对了,看到逊儿回来没有?”

“他他在唐师父的屋里,我正好去端醒酒汤呢。”子妤心下一定,还好刚才唐虞把诸葛不逊拖到了他的屋子,不然,若是让这两人看到诸葛不逊竟在自己的屋中,那可就百口莫辩了。

“如此,就劳烦姑娘多帮忙了。”诸葛暮云点点头,并未多问,转而对这薄觞恭敬地开口道:“薄公子这边请吧,我们先过去看看。”

“好!”薄殇含笑点点头,并未多问,随着诸葛暮云离开了湖边,

看着两人的背影,子妤这才松了口气,下意识地用手顺了顺胸口。

正要收回眼神,这时候薄殇竟突然扭过头来看向了子妤。月色撒在他异常俊美的侧脸之上,半张脸都被阴影所覆盖,只剩下一抹幽邪的笑容挂在唇边,眸中更是透出意味深长神采,就好像再说:“我逮到你了吧!”

背后感到一寒,子妤总觉得这薄殇突然出现在润玉园里定是别有用心,甩了甩头,想想也不关自己什么事儿,反正有诸葛暮云在一旁解释,应该不会让他误会什么。子妤也懒得多去考虑,提了裙角,急急往巧思所居的杂院而去。

约莫用了两柱香的时间,子妤才领着巧思,带着一碗热腾腾的醒酒汤回到了她和唐虞暂居的小院儿。

可刚到门口,就看见诸葛暮云站在门外,神色有些不善。

见子妤终于来了,她淡淡地吩咐道:“巧思,你带着醒酒汤去孙少爷房里喂他喝下,另外好生帮忙擦拭一下再替他更衣休息,明白么?”

“奴婢明白。”巧思似是有些怕这位大小姐,喏喏地答应着,赶忙福礼就退下了。

这诸葛暮云支开巧思,自己又没有离开的意思,恐怕是要单独和自己说说话,子妤也没离开,只端立在一旁,不说话,等她先开口。

“姑娘是个聪明人,今儿个怎么这么糊涂呢?”诸葛暮云往小院里多走了两步,似是不想让其他人听见。

她这个举动看在子妤眼里却觉得有些可笑。

这诸葛不逊的院子足足隔了半个湖那么远,想来唐虞和那薄殇也一并送他过去了,此处根本连个鬼也没有,子妤不知道她到底怕谁听见两人的说话,但也跟了进去,答道:“大小姐的意思,子妤不明白。不过如是您对于我刚刚为何违背诺言走出了小院儿,实则因为诸葛少爷醉酒,除了唐虞又没人能搬动他,只好我出去找巧思拿醒酒汤了。”

诸葛暮云听了子妤的解释,脸上的愠色消了几分,话锋一转,问道:“若我猜得没错,姑娘和那小侯爷应该颇为熟稔吧?”

摇头,子妤否认道:“只是一面之缘罢了,并无深交。”

诸葛暮云显然不信,冷冷地笑了一声,挑眉道:“一面之缘就能一眼看出姑娘是谁,还叫得出您的闺名?”

子妤不愿多说,更是不能泄露薄鸢郡主长期在花家班讨药吃的事儿,不然这门亲事可就真的坏在自己手上了。但又不想这诸葛暮云再继续追问,只好道:“我和弟弟曾经去侯府别院出过一次堂会,点戏的册子上都有戏伶的名字,小侯爷记得名字也没什么。”

“就这么简单?”

诸葛暮云半信半疑地蹙着眉,仔细看着花子妤。只见她半垂着螓首,双手交握在身前,一副恭敬有礼的样子,语气也不急不缓,沉稳平静,看来不像是撒谎的样子,只好叹了口气,又道:“其实来者是客,逊儿带你和唐师父极为看重,也请子妤姑娘自重些才好,千万不要让薄侯或者薄少爷误会什么,不然,两家的亲事若告吹,恐怕这个后果姑娘也担当不起。”

这番半劝诫半威胁的话,子妤听在耳里颇有些别扭,好像是自己有意要破坏似的,正想压下这口气乖乖地答应了,却听得小院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竟是唐虞踏着月色回来了,脸上表情有些冰冷薄怒。

“唐师父!”

诸葛暮云看到唐虞,表情一缓,当即便莲步轻移地迎了过去,看神色,分明含着几分欢喜。

“诸葛小姐刚才的话,唐某都听到了。”

唐虞却淡淡扫了她一眼,语气有些冷漠:“我和子妤是诸葛少爷邀请而来的客人,并非寄人篱下的奴仆,可以仍由大小姐呼来喝去,随意指责。”

没想到唐虞竟说出这样一句话,笑容在诸葛暮云脸上渐渐凝固,檀口微张,似是想说什么,却没来得及。

只稍微顿了顿,唐虞走到子妤的身前,将她护在了后面:“大小姐昨日提出那样的要求,顾虑到相府和侯府之间的联姻,也想避免不必要的误会,子妤这才答应不在薄侯一行人前出现,唐某也没有异议。可今夜因为诸葛少爷醉得不醒人事,我要扶他回房,只有子妤去找来丫鬟帮忙服下醒酒汤和更衣,凑巧碰上了您和那位小侯爷罢了,并非子妤有意为之。您刚才句句话都在针对子妤,颇为刻薄,当真就以为戏伶好欺负么?”

诸葛暮云听得脸上愈发泛红,却是憋出来的,下意识地想要解释:“我”

“若大小姐,或者相府觉得我们师徒碍眼,或者妨碍了你们和侯府商谈联姻的事儿,明日我带着子妤一早就离开,绝不迟疑。”唐虞说着,转身轻轻揽住了子妤的腰际,背着诸葛暮云又说了一句:“天色已晚,不方便留客,大小姐还是请回吧。”

说完,拉着子妤,唐虞头也不回地就往屋里而去。

诸葛暮云看着两人一并进入了房中,仍旧没有回神过来,还呆呆愣在当场,脸上的神色又是羞愤,又是迷惑的,似乎还在回味刚才唐虞的一番话,和他说话时的那表情和气度。不但没有因为对方的冲撞而气恼,反而唇角微扬,露出一抹回味和欣赏的表情。

不卑不吭,刚刚唐虞说话的时候,气质丝毫不输那个侯府的小侯爷,甚至在风度凌厉上还胜了那孤傲邪魅的薄殇一筹。特别是他护住花子妤的样子,身上的男子气息更为显露,不惜为了一个小戏娘而与自己这个相府的大小姐对质,这份难得的气概,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吐气如兰,诸葛暮云摇头一叹:如此翩翩公子,只可惜是个戏班的教习师父,不然,堪为良人啊。

只是诸葛暮云自己却不知,就是这短短的两日相处,她一颗沉静许久的芳心已尽数散在了唐虞身上,一如覆水难收,想要再抽离那种深刻的迷恋,却已经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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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底了,收点粉红,嘻嘻……

章一百二十九 一语留心

任由唐虞将自己的手腕拉住带进屋中,子妤并未挣脱,反倒有种酥痒甜蜜的感觉。

刚才他一席话,说得那个高傲无比的诸葛大小姐哑口无言,为了自己受委屈,他竟敢于得罪这样一位尊客,实在有些让子妤难以消化和惊喜。

虽然他句句只说是师父对徒弟的爱护,但子妤心底的欢喜却一点儿没少,不但对先前之事没有半分不喜,反而有些暗暗庆幸,借此又看出了唐虞对自己的关心。

感到手心所触的肌肤有些微微的温热,唐虞才发现自己还一直握着子妤的手腕。侧眼看着她螓首低埋,睫羽微颤的娇俏模样,心里有些不太愿意放开,但也不得不松开了手:“你没事儿吧?”

缓缓抬眼,子妤看了他一下,略微侧首,轻声道:“能有什么事儿,被那大小姐数落一顿又不会少块肉的。”说着,回头又含着笑意上下打量了一番唐虞:“我还没见过您发脾气呢,真有些吓人。不应该说是义正言辞,有理有据,搞得那位诸葛大小姐根本没法还嘴,连解释也找不到词儿了。”

说着子妤走到桌边,这才将原本有些昏暗的灯烛又拨亮了些,再取了两个茶盏,替自己和唐虞斟了被温茶。

饮下一杯,想起先前的情形子妤就忍不住心中暗爽,心情颇为愉快:“不过,唐师父对待诸葛小姐的态度,就不怕得罪她吗?”

接过杯盏,唐虞正色道:“就算她是诸葛家的大小姐,也没有资格那样指责你。戏伶身份虽不是顶尊贵,但咱们也是半个官人,我们靠自己本事赢得大家的尊重,不比她相府小姐要低多少。她若生气了,那不自重的是她自己,而不是我们,更不是你。”

“其实也没什么,不放在心里就是了。”子妤摆摆额首,心中反倒并不介意什么。毕竟像诸葛暮云这样身份的千金小姐,颐指气使都不算什么,被她说两句,自己也不会少块肉,根本懒得动气。

“不说她了。”唐虞见子妤并未动气,也释然一笑,转而问道:“那个薄觞,薄公子,你们是不是曾见过面?”

点头,子妤并未隐瞒,将上次去候府作客的事情简单说了几句,又道:“好像这位小侯爷以后会一直住在京城,这次跟着薄侯一并来做客吧。”

“他”唐虞踌躇了一下,突然道:“刚才我和他一并送诸葛少爷回寝屋,路上他曾说了几句话,听他的意思,好像认为你和诸葛不逊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还问我戏班是否知道这回事儿”

“那都是他瞎猜的!”子妤赶紧否认,摇头道:“唐师父您别误会。逊儿打小就和我们姐弟相熟,所以平时相处也随意了些。上次他陪着我和子纾一起去探望薄鸢郡主。结果那薄殇见了我们便言及我和逊儿有私,我已经和他解释清楚了。”

唐虞见子妤有些紧张的连连解释,不知怎么的,心中也松了口气,“你别急,我只是想问问清楚,毕竟若这样的流言传出去,对你的名声和戏班的声誉都不太好。”

“你真不会误会?”子妤怯怯地抬眼看着唐虞,眸子被昏黄的灯烛映出点点朦胧的光晕,看起来极为小心翼翼,又无辜可怜。

释然一笑,唐虞点头:“我自然是信你的。”

得了唐虞肯定的答案,子妤没了先前小白兔似的惊惶若失,这才宛然一笑:“亏得诸葛大小姐怕他误会,当即就说明了情况,不然,他准会以为他的猜测是对的。到时候传到薄侯耳朵里,或者右相府家人知道了,万一误及两家的亲事,那可不妙。”

说着,子妤脸色又变得有些郁闷。

说实话,她还真么想到会在润玉园遇见那邪魅轻狂的薄觞。若他将这事儿渲染一番,后果一定是诸葛暮云所说的那样,不堪设想,自己和戏班也没法承担这个责任。

“别担心。”

见子妤面露愁色,唐虞其实也意识到了事情不像表面那样简单。就算是诸葛暮云解释过,她本人其实就对子妤有些偏见,不一定能让那薄觞真的相信。

想了想,唐虞开口道:“明日我去见一见薄公子吧,将事情给他解释清楚。就说你是我的弟子,只是跟我过来教诸葛少爷的竹萧之艺。想来他就算不信,也没法指责你什么。”

“那人”

子妤迟疑了一下,若唐虞明儿个去和那小侯爷解释,依那薄殇反复无常的性子,不知道会不会提及曾经要将自己“金屋藏娇”的那档子事儿。犹豫了半晌,想想还是先告诉唐虞为好,于是使劲儿一咬牙,这才开口道:“唐师父,虽然我只和那薄公子见过一面罢了,但那人行为举止都有些孟浪,到时候他若是说一些难听的话,你不用理会就是了。”

“孟浪?这什么意思?”唐虞蹙蹙眉,轻啜了一口温茶,疑惑地望向子妤,瞧着她欲语还休的样子,又问:“难道,他曾对你说了什么不该的话?”

尴尬地笑笑,子妤拂了拂耳旁的发丝,想想这又不是自己的错,吐了吐香舌,埋怨道:“上次我们姐弟去候府别院探望郡主,他当时就私下找我说话。告诫子纾不要和郡主走的太近,以免产生误会,同时也告诫我不要和逊儿关系太密切,否则总之,他的误会我们姐弟一个去接近郡主,一个去讨好诸葛不逊。我本来懒得理会他自个儿的臆想,但关系到戏班和侯府的关系,只好耐心给他解释了我们姐弟没有那个心思,也答应他不让子纾和薄鸢郡主常见面就是。”

唐虞听得子妤所言,逐渐意识到花家姐弟在侯府与相府的联姻中的确有着让人容易误会的尴尬处境,也有些顾虑起来:“看来,明日我得好生向他说明情况才是。本来宫制戏班的戏伶也必须唱满了岁数才能退下来嫁人,这等事情,原来就没有任何可能。”

“好不容易让他暂时没有怀疑,可后来,他又说”子妤话只说了一半,见唐虞神色严肃,又有些犹豫了。若让他知道薄殇竟对自己提了纳妾的要求,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气呢?

这时想要隐瞒也已经晚了,唐虞追问道:“怎么,他还说了其他的?”

咬咬牙,子妤知道自己若是不说,明儿个要是被那薄觞主动问及,也瞒不了,只好深呼吸了一口气:“其实也没什么,他开玩笑罢了。”

唐虞见她脸色不善,可不信这“玩笑”之说,当即便问:“什么玩笑?”

豁出去了,子妤憋着脸上的羞色,低声道:“他说要‘金屋藏娇’纳我为妾,安置在京城的另一处宅子里”

眉头深锁,唐虞愣了半晌,最后竟苦笑着叹了一口气:“他真这么说?”

子妤无奈的点点头,苦笑着叹道:“他应该是开个玩笑罢了,我也没当真,当即就拒绝了。”

“也罢”唐虞也随着一叹:“你是宫制戏班的戏伶,就算他有那个心思,也不能明目张胆的做什么。毕竟你才十六岁,离得二十五岁的年限还早,暂时不用理会就是!”

瞧着唐虞的表情,好像并没有生气或者误会,子妤笑笑:“我有自知自明。比起其他的戏娘,要长相没长相,要身材没身材,他身为小侯爷,应该也看不上我,当时应该只是已是玩笑罢了。”

面对子妤的自嘲,唐虞却不然,看着子妤不自信的样子,忍不住劝道:“不必妄自菲薄,比起其他人,你自有你的独特之处。”

子妤听得心中一动,半垂首,柔声喃喃道:“我不过是个平凡的女子罢了,能有什么特别。”

“当局者迷,你自己没有看清楚自己罢了。”

唐虞说着,表情认真起来:“一旦让你站在戏台之上,每一个表情,每一句唱词,都会让所有人在那一刻望向你,就好像,你天生就是属于那方舞台的。你有对于唱戏的执着,也有坚信自己能成功的毅力。比起天生的嗓音和唱功,这才是最重要的。”

被唐虞说得心中一震,从来没想到他竟是如此看自己,子妤忍不住眸中浮起一抹雾气:“你,真这么认为?”

见她有些激动,唐虞微笑着点点头:“其实,不单是戏台之上唱念做打的你,生活中你,也有着让人难以忽略的特殊气质。恬静沉稳的性格,坚毅不拔的对待着相当艰难的戏伶之路。若说五年前我丝毫看不到你身上有‘大青衣’的影子,现在,却对你有了几分信心。再过五年,又到了朝廷钦点‘大青衣’的时候,希望你能如愿以偿吧。”

“唐师父”胸中溢满了感动,化作层层水雾迷住了双眼,子妤咬着唇,竭力压制着想要扑入他怀中的冲动,好半晌才开启粉唇:“有您这句话,子妤一定不负您!”

反倒是唐虞上前了一步,轻轻抬手拍着子妤的薄肩,柔声道:“你也不要太将那‘大青衣’放在心上。毕竟已经连续两年朝廷未曾有过动静,下一个十年之期,也不知道将会如何。你身上若包袱太多,将来恐戏途不顺,放平心态最好。”

依言点点头,子妤缓缓抬眼,不经意地和唐虞又目光相碰,逐渐交融起来。

今夜,有了唐虞的这番鼓励言语,子妤突然觉得前途不再茫茫,也觉得那个原本高不可攀的“大青衣”封号没那么遥远。

戏伶之路异常艰辛,顶尖戏伶之路,更是坎坷异常。若是路上有人能一直陪在身边,给自己鼓励,给自己信心,这一切,将会完全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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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开始了,天使君会努力,争取多加更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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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百三十 心思各异

不用唐虞主动去拜访,那薄觞第二天一早就出现在了润玉园里。身边跟了个清秀模样的小厮,手里捧着个托盘,用红绒布盖着,也不知带来了什么东西。

薄觞自不会孤身前来,一旁还端立着诸葛家的大小姐,诸葛暮云。

虽然诸葛暮云颇为忌讳花子妤的存在,但薄觞已经知道这个小戏娘住在润玉园里,倒也不好再掩饰什么,免得越描越黑。亲自陪着薄觞,两人来到小液湖心的凉亭内,一边吃着茶,一边随意说着话,就等诸葛不逊和唐虞出来。

今日,诸葛暮云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挽着宫样的盘龙髻,斜簪了两支玉鸾钗。身上是一袭湘色长裙,肩头处一团彩凤坠翅而下直到胸口,显得高贵华美,艳若芙蕖。

只是她说话间时不时地往唐虞和子妤所居的方向望去,透出心底的一抹焦急。

只因昨夜被唐虞一席话说的哑口无言,诸葛暮云不但没有气恼,反而心中有着莫名的喜欢和难掩的激动。不然,她也不至于一大早就陪着薄觞前来润玉园中,只期待着能再见那个清润如玉,高洁如竹的绝妙男子!

反观薄觞,只悠闲地望着小液湖周围的美景,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诸葛暮云说着话。心中想法竟和诸葛暮云有几分相似。

原本对这次相府之行毫无期待,却偶然发现那极有意思的小戏娘也在。顿时也让薄觞不觉那么无趣了,一大早就过来润玉园,想借着和诸葛不逊见面的机会,看能不能再和那花子妤碰上。

想着,他瞄了一眼身边的小厮,也不知托盘里的东西今日送不送的出去。

这厢,诸葛不逊也是一早就起了,扶着宿醉后沉重的脑袋,带着巧思端了些精巧的早点吃食,专程去往唐虞处,为昨夜醉后麻烦他帮忙照顾而致谢。也顺便探望一下子妤,希望她不要介意薄觞的突然出现。

其实一开始定下赌约,他就想到了这一步。让唐虞教自己竹萧之艺只是借口,召来子妤,想办法借此让薄侯退婚,这才是本意。

只是子妤身份特殊,要在不毁及她名声的前提下达到目的,诸葛不逊还得深思熟虑一番,不能轻易让薄觞坏了事儿。但具体怎么做,他还没想好,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再说。

子妤还在休息,唐虞提议两人先去凉亭处坐一会儿,一边练习,一边等子妤。

诸葛不逊想了想,也没有去打扰她,只吩咐巧思守在院外,备好早膳,等会儿伺候子妤起身,带她过来相见。

巧思怯怯地应了,连看都不敢看唐虞一眼,只红着脸往两人离开的背影瞧去,一双水眸中浮起浓浓的情思惆怅来。

如此神似仙骏的男子,自己远远望望也就满足了,可没有流素和芳姐儿她们那么厚脸皮,以为她回到润玉园暂时当差就能接近唐师父,占得几分先机。

女儿家的情思在一方小院儿内淡淡流淌,此时的小液湖也颇有些暖玉生烟的味道。

清晨的雾气在湖面丝丝缕缕飘着,被露头的太阳一照,便形成了阵阵白雾,蒸腾然然,好似仙境。

远远的,诸葛不逊与唐虞从小径回廊处处缓缓而来,两旁盛开的各色鲜花免不了沾染在衣角之上,踏露而行,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

发现自己等候多时的人来了,诸葛暮云假借饮茶的空当,没有再和薄殇说话,只侧着眉眼往那方瞧去。

并肩而行,在濛濛雾气中渡步而来,只一眼,就能绝对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只因这两个均是当世少见的绝妙男子。

白衫如雪,发髻高束的是诸葛不逊,不过十五岁年纪,就已经身量颇高,容貌俊秀,面容白皙。而身旁那个青衫如竹,长发微系的高挺男子,自然就是诸葛暮云念想了许久的唐虞了,沉稳冷静的表情,淡漠远逸的眼神,即使隔得远,也能被他那种尘然于世的气度所吸引。

缓缓而行,两人正说着什么,表情轻松。可等看到了凉亭中所坐的诸葛暮云和薄觞,两人的脸色均是一变,目光对视。

先前,唐虞询问了诸葛不逊上次去候府别院做客之事。诸葛不逊言谈之间对那薄觞很是不以为意,也建议不要让他接近子妤。可没想,一大早他竟巴巴来了,脸皮还真有些厚。

待得两人步上水上行道,诸葛暮云这才主动起身相迎,娇娇然腰肢轻摆:“逊儿,昨夜宿醉,今儿个可舒服了些?”说着将弟弟和唐虞都带到了石桌前,请两人坐下。

诸葛不逊也和薄殇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答道:“多谢大姐关心,我没事儿了,就是头有些沉沉的,坐一会儿应该就没事儿了。”

唐虞也颔首朝诸葛暮云还有薄觞点点头,这才一挥衣袍坐下了。

“哈哈,诸葛少爷年纪不大,喝酒却极是豪爽。昨夜一杯接着一杯,家父和我都觉得异常惊讶,佩服,佩服!”薄殇笑着恭维了诸葛不逊两句,转而看向了唐虞:“唐师父,怎么就您一个人?子妤姑娘呢?”

唐虞脸色不变的微微一笑,语气却显得很淡漠:“她一介女子,自然不便抛头露面。薄公子有什么吩咐,直接告诉唐某便是。”

略一愣,薄殇竟仰头又是一阵轻笑,那模样极为娟狂。

虽然薄殇身份尊贵,但唐虞却也丝毫没有过于谦卑,反而出言问道:“怎么,在下的话有这么好笑么,竟惹得薄公子如此开怀?”

“当然好笑。”薄殇突然收起了笑意,眉梢一扬:“子妤姑娘可是个小戏娘,难道平日里不是抛头露面惯了的吗?再说,她既然是女子,又为何住进诸葛少爷的园子里?难道这样也不算忌讳么?”

诸葛暮云一听薄殇所言,有些紧张地抢在了唐虞前面,起唇道:“小侯爷,先前我不是解释了吗,子妤姑娘是跟着唐师父过来而已,切莫误会什么!”

“不过”诸葛不逊倒是开了口,神色似笑非笑,仍旧是那副不疾不徐的样子:“就算我请了子妤姑娘过府做客又如何?就像我父亲请您和薄侯过来做客一般无二。来着都是客,可怎么到了薄少爷口中,就变得那样轻浮龌龊呢?”

不想因为子妤或者自己而得罪这薄殇,唐虞见诸葛不逊语气不善,主动插话道:“子妤是唐某的弟子,加之一个月后就要去前院登台唱戏,为了不耽误她练功,所以不得已才让她跟来相府。如此解释,相信薄公子已经听过数次,至于您信是不信,其他人也左右不得。但子妤是个女子,名声要紧,还请薄公子说话的时候尊重一二。”

“尊重,尊重,当然尊重!”薄殇见气氛不对,这三人竟都在为那花子妤说话。小小戏娘,却有如此魅力,心里更是多了几分探究和兴趣,隧道:“我只是对子妤姑娘颇为想念,上次在侯府别院一聚,也没能多听听她唱戏,这次有机会,自然想见见,。却是我急了,还请唐师父见谅则个。”

话虽如此,薄殇的表情和眼神却还是有着淡淡的不屑,特别是对着唐虞,从不曾看在眼里。左右不过是个戏班的师父罢了,竟在自己面前摆谱,若不是诸葛姐弟在场,他是连半个字都懒得解释的。

任那四人在湖心小亭各自存了不同的心思虚以应对,子妤终于迟迟地醒来了。

发现天色已经有些晚,赶紧翻身下床,推开窗户看唐虞离开没有,却一眼瞧见那巧思正倚在门廊的立柱上,俏脸绯红,一副娇思羞赧的样子。

“咳咳”

子妤咳了两声,这才引得巧思回神过来:“姑娘起了啊,奴婢这就伺候您梳洗更衣。”说着已经赶快走了过来。

将门闩取下,让那巧思进屋,子妤问道:“唐师父呢?”

“孙少爷和唐师父去了湖心小亭那儿,说等姑娘用过早膳就过去。”巧思一边利落铺床叠被,又进出一趟端来热水替子妤梳洗:“姑娘换好衣裳就先用饭吧,也不用着急,反正孙少爷一夜宿醉,今儿个早上起来还头昏脑沉的,应该暂时不会去应酬薄侯和薄少爷了。”

子妤想起昨夜诸葛不逊醉的那样儿,说不担心却是假的,但又不好表露,免得这巧思误会,随口淡淡地问了句:“你们孙少爷没事儿吧?”

“孙少爷也真是的!”巧思甩甩头:“他平日可没那样牛饮过,也不知昨夜什么事儿触了他。奴婢听前头伺候宴席的姐妹说,好像那薄侯对孙少爷颇为满意,兴许是因为乐的吧!”

子妤才不信,诸葛不逊多半是因为郁闷才借酒消愁吧。虽然几人从小就相熟,但对于薄鸢的病弱和骄纵,他好像不是很喜欢的样子,从来都冷淡相对。这次薄侯过来考察他,他怕是巴不得被对方看不起才是。

“姑娘穿这套衣裳可好?”巧思说着,已经替她从衣橱里取了一条淡青色的裙衫出来,领口和衣摆绣着团花,看起来即清爽又不失得体,而且是极轻盈飘逸的葛纱料子,倒也适合在盛夏穿着。

点头,对于自己穿什么,子妤并不怎么在意,走过去在巧思的伺候下换了这身衣裳。

“姑娘腰肢好细呢,奴婢真羡慕!”

巧思嘴甜是真,可子妤穿上这身衣裳好看是不假。等用过早膳,收拾妥当,子妤便带着巧思去往了小液湖。

章一百三十一 旧词新曲

润玉园里有一方颇大的小液湖,所以显得并没有那样燥热。反而处处均是绿树掩映,空气湿润,吸入腹中让人有种神清气爽的惬意之感。

因为昨夜被薄觞撞见,唐虞又帮自己和诸葛暮云理论了一番,心中坦然,子妤也不用再遵从先前的诺言只呆在房中不出,终于可以自由行动。

难得憋了两日没有来到湖边耍乐,这时远远看着那一池碧色,心中也浮起了淡淡的欢喜。

看来这次相府之行确有收获,至少让自己和唐虞之间的关系变得微妙缓和了起来,若是再多单独相处一段时间,两人能更进一步也说不定!

想到此,心情愈发的轻松起来,子妤忍不住张口唱出了昨日新作的小曲儿。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池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身边的巧思侧耳仔细听着,脸上从意外到惊喜,似是想到了什么,面上微微泛着红晕。直到等子妤停下来,才赶忙上到跟前问:“姑娘,您刚才哼唱的这歌儿,曲调很是熟悉呢?”

默默含笑,子妤点点头:“这是唐师父时常吹的曲子,我们戏班一个月之后有小比,得按曲作唱,所以听见了就随口合着唱两句。”

巧思一听果然是唐虞曾吹的曲儿,羞怯之下,红着脸要求道:“能再唱给奴婢听听么?”

“没问题!”

唱唱曲儿罢了,对于子妤来说并没有什么,乐得美景在前,哼着歌儿去见唐虞和逊儿也不错,便清了清嗓子,又轻声哼唱起来。

这首的词儿,本是子妤从前世的宋词书里偷来用的,只因内容和唐虞吹奏竹萧的曲调很有几分契合,所以唱过一次便记在了脑中。

用新词,新酒来对比去年的景致和情怀,最后点以“夕阳西下”的没落伤感,整首曲子包蕴着一种物是人非的怀旧感,在这种怀旧中又糅合着深婉的伤今之情。

这样的曲调和歌词,纵然歌者心情畅快,但闻者却总能感到一抹怅然,浮起一丝微微的伤感。

人未到,歌已远。

子妤清亮婉转,却又略含着两分缥缈怅然的歌声从小径处徐徐传出,惹得小液湖上的四人均面面相觑,侧耳仔细倾听,将目光往那歌声传来的地方投望了过去。

腔依柔调,音出天然。当子妤一袭淡青色裙衫,唱着曲儿从湖对岸徐徐挪步而来时,就连诸葛暮云也恍然间觉得,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了那一抹轻盈怡然的身影。平日里看起来极为普通的花子妤,且歌且唱时竟显出了别样的姿容气质,让人一见,便挪不开眼了。

身为女子,又素来自恃颇高,连诸葛暮云都如此惊艳,更别说看看只见过一次子妤在贵妃寿宴上开唱的薄觞了。

那种细腻婉转的强调,清远飘逸和唱词,配上子妤高挑纤薄的身姿和素颜如玉的容貌,这一切都仿佛浑然天成,闻之,见之,不禁怦然心动。

而唐虞看在眼里,平淡如常的表情中含着些许惊喜,更多的却是欣慰和赞扬。她的这首,不但契合了自己萧音的意境,且有着淡淡伤怀的感慨在里面,若是小比的时候能发挥如此,不但是青歌儿,就是金盏儿也绝没有如此的水准能超过她。

倒是诸葛不逊神色如常,手指轻叩在白瓷茶盅上,只半眯着眼极为享受地侧耳倾听着。只是眼神偶尔扫过身旁的唐虞和薄觞,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又是一曲唱罢,等走得近了,子妤偶然抬眼,遥遥望去才发现湖心小亭上不止唐虞和诸葛不逊,竟还有两个自己不太想见的人,于是脚步一滞,有些犹豫该不该过去。

哪知薄殇看出了子妤的抗拒,不等她反应已来到亭边扶栏处,高声喊道:“子妤姑娘既来了,何不过来一叙。”

薄殇既然已经开口,子妤自然不好装作没听见就这样离开。心里倒是想,但始终不礼貌,只好含着浅笑,一路渡步而去。

在四双眼睛的注目下,子妤半颔首,从水上小栈徐徐而来,衣摆轻扬间姿态怜人,恍然间让人有种脂粉不施犹自美,风流宛似玉女神的感觉。

还未走进,薄殇已经主动迎了上去:“姑娘小心些,昨夜更深露重,木栈湿滑。”说着,竟伸手去挽住了子妤的手肘处。

诸葛暮云见薄殇态度如此暧昧,心里寻思着他到底和这花子妤有什么关系,震惊不小。原以为她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戏娘罢了,如今这小侯爷如此以礼相待,倒不好随意看低了她,保不准有一天也摇身一变换个身份。

唐虞也眉头微蹙,看着薄觞逐渐靠近子妤,抑制住了自己上前分开两人的一股冲动。

子妤并未注意其他人的微妙表情变化,眼看薄殇欺近,巧妙的一个侧身,将巧思让道两人的中间挡住,掩口一笑,福礼道:“小侯爷不必客气,子妤不是那等柔弱纤细的女子,还能自行走路的。”

说完,朝着诸葛暮云略微颔首福礼,恭敬地道:“见过诸葛小姐,见过诸葛少爷。”

“过来坐!”诸葛不逊见薄觞吃了个小瘪,脸上一笑,让出了自己和唐虞之间的位置,上前邀了子妤过来坐下。

巧思见势,也主动奉上一盏新茶,随后便端立在子妤的身边,一副伺候她的丫鬟模样,让诸葛暮云和薄殇心里都起了不同的疑惑。

诸葛暮云只当这花子妤表面谦卑恭顺,暗地里仗着和逊儿有几分关系,便使唤自己府里的丫头,轻薄样儿愈发地让人厌恶了!

薄殇则玩味地看向了诸葛不逊,心中猜测更加坐实。暗道,若非这诸葛少爷爱慕此女,又岂会以主母身份相待,还给安排个丫鬟随身伺候。且看这丫鬟,一身衣裳和装扮也是不俗,定不是粗使的,应是有几分体面的大丫头。可看她对待子妤的态度,只一个戏伶罢了,竟恭敬如此,不能不叫人怀疑!

不过越是这样,薄觞就越觉得有趣。一招手,身边的小厮哈腰点头,转而竟主动走到了花子妤的身侧,屈身恭敬地将手中托盘呈上:“子妤姑娘,这是我家少爷赠与姑娘的礼物,请笑纳。”

说完,小厮右手一拉,猩红绒布下的东西顿时露了出来。

五色纱丝绢花一对儿,羊脂白玉簪子两支,祖母绿挂佩一件。这几样东西虽不是顶贵重,可琳琅满目的摆在托盘中,映着初升的太阳,倒也耀目刺眼。

子妤看着捧在面前的托盘,疑惑地问:“小侯爷这是何意?”

“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希望姑娘喜欢。”薄殇见子妤看着那托盘,却不让身后的丫鬟接过去,悠悠然地解释道:“也不知道这些东西的折价够不够请子妤姑娘出一场堂会的,若是不够,只算打赏,之后便补上例银。”

“小侯爷的意思,要请我过府唱戏?”子妤总算明白了,又低头扫了一眼那托盘中的各色珠宝首饰,并未一口拒绝。

“姑娘只猜对了一半”,薄觞见子妤没有抗拒,笑道:“如此碧湖美景,若能闻得姑娘开口一唱,定能给这无边水色更增光彩!”

薄殇此举,倒叫子妤有些不知所措。

按理,对方许与重金,只是为了请她唱戏,作为戏伶,就算对他本人不太喜欢,也要谨守德操,不能没有理由就随意就拒绝。但薄觞竟要自己在这儿就开唱,确实有些别扭。自己若答应,这儿是相府,还是人家诸葛不逊的园子,岂不有些无礼。

想着,子妤抬眼看向了身边端坐的唐虞,想从他那儿知道自己该如何做。

唐虞也侧头看了一眼子妤,对她微微一笑,转而起身,朝着薄觞拱手道:“多谢薄公子厚爱,但子妤并非瘦马,而是官家记名的戏伶,岂能随意摆开阵势唱戏。若公子说笑,那倒无妨。但若是您认真想请子妤过府唱堂会,还请稍等一两月的时间,因为戏班里送来的帖子已经排到九月去了。还望薄公子见谅!”

又是这样不卑不吭,毫不服软的态度,唐虞一席话说的有理有据,挑不出半点错处。

“本公子亲自相请,难道贵戏班也不给个面子么?”

薄觞说话间虽然唇角仍旧含着笑意,眼神却透出一股冰冷的意味,一挥手让小厮退下,却也不理唐虞,朝着子妤望去:“姑娘身为戏伶,怎好拒绝看客,若是传出去,岂不名声大坏?不明就里的,还以为你耍排场呢!”

不想看着大家翻脸,子妤忙朝那薄觞展颜一笑,主动起身来,福了福礼:“小侯爷看得起子妤请出堂会,这本是荣幸之至的事儿,岂有拒绝的道理。但您刚才也听唐师父说了,送帖子请去唱的就有不下十位看官。若是小女子做主答应了您的请求,岂不是对这些客人的不公?还请莫让子妤难做才是。”

就知道这丫头嘴上伶俐,薄觞得了她亲自解释,倒也挽回了几分面子,干脆道:“无妨,反正我也会暂时一直呆在候府别院,回头便送上帖子去戏班。”说着,薄觞突然转向了唐虞,略抬高了下巴,一副傲色:“这下,唐师父没话说了吧?”

面对薄觞如此态度,唐虞也没有介意,只是含着淡淡的笑意点点头:“多谢薄公子通达晓理,在下代花家班谢过了。”

“对了!”薄觞又朝小厮使了眼色,朝子妤笑道:“还请姑娘先收下订金,也让我在诸葛小姐和诸葛少爷面前不失了这分薄面。”

“既然如此,那小女子便却之不恭了。”子妤乐得如此,让巧思代自己收下了。反正戏伶唱戏,除了必要的例银,打赏则是看主客的心情而定。不论高低,都是收得的,倒也不在意这区区几样珠宝首饰。

章一百三十二 不情之请

改来的始终要来,该躲的,也躲不开。

薄侯一行在相府作客三天,最后一夜的欢送宴会就在今日。

清早,诸葛暮云陪着诸葛夫人亲自来到了润玉园。先是找到唐虞细说了一会儿诸葛不逊学习竹萧技艺的事儿,后来才提出,说想请子妤在晚宴上帮忙唱一出堂会。

具体细节,唐虞自不好多问,但既然诸葛夫人亲自前来相邀,若拒绝,是定然不行的。只好点头答应,但也解释说事出突然,有恐准备不周,再加上子妤之前并无更多登台经验,若是没能如意,还请诸葛夫人多多包涵。

对于唐虞的顾虑,诸葛夫人却笑着摆摆手,说她也曾在诸葛贵妃的寿辰上看过子妤演那一出,是个极有灵气的孩子。而且今夜的宴席不过是家宴,与其大张旗鼓去戏班请了戏伶过来演出,不如让过来做客的子妤姑娘帮忙助兴一二,总之例银和打赏是不会少的。

一旁陪着母亲的诸葛不逊也帮着子妤说了几句好话,既然如此,唐虞点头,说去和子妤商量一下到底唱什么段子合适,稍后报上曲目给相府管家,这就主动恭送了诸葛夫人离开。

小院儿里,子妤正倚在门口,手里提了本词集随意翻看。旁边巧思也倚着门廊坐在哪儿,埋头做活计儿,只是她时不时抬眼看看门口,似是在等着什么人。

对巧思那点儿心思,子妤也猜出了几分,不过唐虞断然不会接受她这份儿情思,不过一相情愿罢了,想来也可惜。

倒是知道今天那薄觞就要离开相府,子妤暗道了声“阿弥陀佛”。虽不至于“送瘟神”,但子妤对此人的存在总觉得有些不舒服,他走了,正好清净。所以乐得一早起来,沐浴之后换上一身细纱薄裙,也等唐虞见了诸葛夫人之后,回来帮自己练习吹箫作词。

“姑娘,有个事儿,不知该不该开口。”

原本安静的小院响起了巧思怯生生的话语,将停在墙头的一只小雀惊地一飞,振翅中带落了两根绒羽。

放下手中的书册,子妤侧头看了看巧思,见她腮边浮着一抹红晕,已经猜到她要说的事儿肯定和唐虞有关,也不拿乔,笑道:“你有话便直说就好,没关系的。”

“不知……”巧思几欲开口,都有些犹豫,好半晌才下定决心道:“不知唐师父喜欢何种花样的绣品,奴婢正给孙少爷打络子呢,想顺带做个荷包给唐师父。”

“原来如此。”子妤暗中窃笑,这丫鬟的心思真是一点儿也不隐藏着,说是给诸葛不逊打络子,其实想送个亲手做的荷包罢了,以寄情思。

不过子妤也懒得说破,免得巧思面皮太薄,便道:“唐师父素来喜欢素雅清淡的纹样,或青竹疏影,或碧莲生波,总之不要浓烈的色彩和俗气的大花就好。”

说着,子妤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前些日子里送给唐虞的那支香囊。上面被阿满画蛇添足,绣上了一对并蒂莲花,不知,他还带在身上没有……

巧思歪着头想了想,顿道:“那奴婢绣个‘夏荷滚露’,姑娘觉得如何?”

莞尔一笑,子妤附和道:“用些深深浅浅的绿色丝线,大热天里看起来又清爽又养眼睛,唐师父应该会喜欢。”

“真的会喜欢么?”巧思忍不住垂下眼帘,似羞还羞的模样,倒增添了一抹难得的风情。

两人正说着,院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轻轻缓缓,不疾不徐。

巧思立马不说话了,有些紧张地往院门外瞟过去,巴不得是唐虞回来。至少自己能守在子妤的身边,借光听一听他的箫声。那种感觉,真是给再多的银钱也买不来的,简直叫不能进来润玉园的姐妹们羡慕死。

子妤则微微一笑,听出这脚步声必是唐虞回来了,看着巧思紧张的样儿,不禁摇了摇头,总觉有些无奈和可笑。

今日,唐虞并未传寻常那件竹青色的长袍,只一身点染了墨竹叶的雪色衫子,愈发显得其气质清高,泠泠独幽。

进了院门,见子妤倚在门廊边看书,一旁的巧思也在,便迎上前去:“子妤,我有话说与你听,跟我进屋来一趟吧。”说着,不等子妤答应,已经迈步推门回屋了。

放下书册,子妤起身来理了理后背的衣裳,掠过巧思痴痴的眼神,径直随着唐虞进了屋。

“关上门吧。”唐虞自顾斟了一杯不冷不热的茶入口,这才示意子妤过来坐下,并为她递上一个杯盏,同样斟满。

“可是诸葛夫人有什么吩咐?”子妤过去替唐虞把窗户推开,迎了些风进来,又在门口点燃一只熏香,免得飞虫蚊蝇进来扰了。

没想到子妤一猜就中了一半,唐虞无奈地点点头。

见唐虞点头,子妤乐得移步过去端坐在唐虞对面,替他又斟了一杯茶:“诸葛夫人既然亲自前来,肯定不会单单只询问逊儿的丝竹功课。说吧,她有什么要求,或者什么误会不成?”

想了想,唐虞也不隐瞒,直接将诸葛夫人的请求说了出来,仔细看着子妤的反映。

“请我唱戏?”子妤有些意外,但更多的却是惊喜:“诸葛夫人怎么说的?她可觉得我唱的还好?”

唐虞肯定地道:“上次贵妃寿宴,你的表演不落俗套,清新有趣,一众宾客可都是记得的。诸葛夫人自然也印象深刻。”

“真好,我是极愿意的。”子妤觉得这机会甚好,既然承蒙对方看得起自己,而非薄觞那般别有用心,当然是极为乐意的。

唐虞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是为薄侯送行的宴会上,你不介意?”

“无妨的”,子妤摆摆额首,虽然有些不喜那薄觞,但请自己唱戏的是诸葛夫人,又不是薄觞,并无什么紧要,隧道:“就是不知道唱什么段子才好。若是,还得立马招了子纾和止卿过来,或许有些来不及了。”

“诸葛夫人倒没说要听哪一出,不过若是能演自是最好的。”唐虞想了想,心中已有决定:“不如这样,我来演韩士祺,咱们只取后面一段,不用武戏,我也能胜任。”

子妤一喜,当即就点点头:“若唐师父肯亲自上阵,自是能演的好。就是这一出也有些将军的戏份,虽然只是几句唱词,但若取消了,有些无法承上启下,难以过渡,怎么办?”

“这个简单。”

这时,窗外竟传来诸葛不逊略显细润的声音,子妤赶紧起身来开门,将他迎进了屋子:“薄侯不是今儿个在相府待最后一日么?你怎么不去作陪,反倒溜回来和我们说话了?”

诸葛不逊得意一笑:“我若不回来,怎么能听到你们的商量,又怎么能两肋插刀雪中送炭呢?”

“什么乱七八糟的?”子妤没听明白,一边给诸葛不逊斟茶,一边说道:“你又不能唱子纾的角色,算什么雪中送炭两肋插刀!”

唐虞倒是听明白了诸葛不逊的话,再看他笑得自有深意,不禁道:“诸葛少爷难道真想要替子纾上场?”

“同行二十年,不知木兰是女郎……”诸葛不逊脱口将这句唱词念出,还颇为清朗动听,嗓音圆润。竟以直接的行动代替的回答。

见子妤和唐虞面面相觑,一副又意外又犹豫的样子,诸葛不逊淡淡一哼:“不就是这句词儿么,我看过两遍你们这一出,若只演这第三折,自不在话下!”

“唐师父,你看?”子妤有些愣住了,从没想到诸葛不逊竟也能登台唱戏。虽然只是一句唱词罢了,但毕竟是正经场合,自然有些拿不准,担心到时候出什么变故。

仔细想了想,唐虞没有做决定,看着诸葛不逊,认真地问道:“府上,可否会介意诸葛少爷您亲自登台?”

挥挥手,诸葛不逊毫不在意地道:“这个唐师父就放心吧。我自小就喜欢吹拉弹唱的这些玩意儿,府里长辈哪个不知道。这次替你们助阵,不过玩票儿罢了,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都不会说什么的。倒是爷爷那边有些麻烦,可他临时被姑奶奶召进宫说事儿去了,或许深夜才能回来呢。到时候大家都睡下了,他就算知道也晚了。不妨事儿!”

听得诸葛不逊此言,唐虞并无怀疑,反倒松了口气,乐得不用再费心思去接了子纾过来,便道:“既然诸葛少爷能保证,那唐某也不必做作,我们三人这就一起合合戏。虽然是临时起意,但也不能怠慢,免得砸了花家班的名声。”

“是,唐师父!”子妤立马答了,心中可很是期待能和唐虞演对手戏,连素来沉静的目光也变得晶莹闪闪,含着几丝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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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做了周笔畅的访问,此妞儿倒是可爱,就是性格太沉闷了,不过喜欢她的人真多啊

章一百三十三 纤巧送荔

见这师徒二人并没有异议,诸葛不逊也暗地里舒了口气。

先前他还有些怕唐虞顾虑太多而拒绝自己。要知道,这可是他想了许久才想出来的唯一法子,到时候让薄侯看到自己未来女婿竟在戏台上唱戏,如此惊喜,想来那薄侯定是无法接受。

这还是诸葛不逊通过多方打听,才终于找到了薄侯的忌讳。

当初他纳刘桂枝为妾,就引来过议论纷纷。戏伶身份虽不至于低贱,但始终是配不上皇亲国戚的,况且诞下一女之后,虽然薄鸢被封了郡主,刘桂枝却始终只能是妾氏,不能给她一个侯府侧妃的名分。

自此之后,叱诧一方的薄侯便对“戏伶”二字有些敏感。若是看到未来女婿也沾染了这些“咿咿呀呀”之事,想来一定引发他心底存在了许久的不满,一气之下主动取消婚事也说不定。

即便对方顾忌自己的爷爷不好当场发作,离开之后也会找个借口取消了婚事!

如此盘算,既不会伤了子妤或者花家班的名声,又能借此气气那所谓的“未来岳父”,实在是一箭双雕的好计,让诸葛不逊也忍不住愈发得意地笑了起来。

唐虞自是不知这诸葛不逊打的如意算盘,安排道:“好了,咱们直接去湖心小亭上练习吧,另外,还请诸葛少爷派人去一趟花家班,取来戏服和道具。”

“唐师父,不如咱们唱清的!”诸葛不逊可不想画张花脸,到时候可就不容易被薄侯发现了,便道:“反正是家宴,又是我母亲来请了唐师父和子妤帮忙热热场子,不如就常服上场,不带妆,不用乐师,只清唱即可。想来,也别有一番趣味。”

子妤看向了唐虞,对诸葛不逊的提议并无多大的反对:“这倒是新鲜,就是不知于礼数相不相合!”

略想了想,唐虞说道:“按理,戏班戏伶出堂会的规矩,首先要班主签了送请的帖子,并报上曲目和参演的戏伶,以及例银的档次等等,才能成行。如今是诸葛夫人过来相请,没有走先前的流程,若是唱清的,倒也更为合适。”

少见的激动神色出现在了诸葛不逊的脸上:“那就这样,咱们去练习吧!让巧思守着园子大门,不许人进来打扰便是。”

“走吧,小半天的时间应该就够了。”唐虞点头,看了子妤一眼,三人便一同出了房间。

小丫鬟巧思今年十四了,一直跟在诸葛不逊身边伺候,按一等丫鬟领取月例,在右相府里的下人里还是有几分体面的。

此时暑气正浓,她手里提了个小凳,来到润玉园的门外,寻了个可以遮阴的地方坐下,拿出先前没做完的女工活计儿,继续绣这个送给唐师父的荷包。

受诸葛不逊的安排,巧思要守着大门口,免得闲杂人等进入园子,干扰了唐师父和子妤练习今晚要登台唱的戏。

可巧思心里却也想多看看那俊美似神的唐师父,又把小凳往里挪了几寸,也不顾半张脸都露在了树荫的外头,被太阳晒得有些辣辣的。

远远瞧去,只能看到湖心小亭立着三人。那一身竹青色衣袍的便是唐虞,另外一抹浅藕色的纤细身影便是子妤姑娘了。至于孙少爷诸葛不逊一身如银的雪衣也立在亭中,看表情和动作,竟也合着在唱戏的样子,让巧思不由得柳眉蹙起,产生了一丝疑惑。

不过这始终是主子的事儿,身为丫鬟的她自不好过问,只痴痴地又将眼神望向了那一袭清淡如竹的身影,侧耳细细听来到底他们唱的是什么。

“巧思,这么大热的天儿,你怎么在门口坐着?”

远远地,传来一声惊疑的喊话,惹得巧思猛一回神,差些将手中绣花针戳到自己的手指上。

“胡妈妈,您老怎么来了?没陪在大小姐身边伺候吗?”巧思赶忙迎上去,将这姓胡的奶娘挡在了看不到园子里情形的地方。

胡奶娘上前一步,将手中的篮子提了提:“喏,大小姐让我送些这荔枝过来给孙少爷解馋,顺带问问唐师父可定好今晚要唱哪一出折子,好早作安排。”

“胡妈妈给奴婢拿着就好,现在大暑的天儿,您老可千万别累着了。”巧思机灵地接过食蓝,挽着胡奶娘转身送了她走出几步,愈发离得大门远了些:“另外,唐师父吩咐了,今儿夜里就唱里的一折戏,具体哪一折,还没定下来呢。等会儿奴婢再去问问,有了消息就跑一趟畅玉园告之给大小姐听便好。”

说着,巧思从食蓝里捏了两三个圆胖的荔枝出来,塞到了胡奶娘的手里:“劳烦您老来送好东西,这些您收下香香嘴儿吧。”

被巧思哄的喜笑眉开,胡奶娘乐的将这几个荔枝收进袖兜里,咧嘴笑着:“还是巧思你懂事儿,怪不得孙少爷只留了你在这润玉园里伺候,将来一定有福享的!”

巧思被她说得脸上一臊,放开了手:“胡妈妈慢走,奴婢就不送了。”说完,捂着脸就往回走去了。

胡奶娘知道她面皮薄,也就不打趣儿了,乐的剥着荔枝,一边走,一边吃,悠悠闲闲地回了诸葛暮云所居的畅玉园。

且说送走了胡奶娘,巧思看了看食蓝,琢磨着就现在给诸葛不逊送过去,还是稍等一会儿再说。可伸手探了探,这荔枝是刚从冰窖里取出来的,现在吃下去正好适口解暑,沁凉去燥,若是放在这大热天儿下搁一搁,说不定就捂坏了。

而且往里看看,隐约听得唐师父在唱着什么,害的巧思心里痒酥酥的,真相凑拢些听,听得分明,看得清楚才好!

既然有了决定,小丫头也不耽搁,左右望了望确定暂时不会有人过来,便提了食蓝,往湖心小亭而去。

且说亭中三人练了一会儿,基本磨合的差不多了,就只是诸葛不逊上台走位,语气神态等还需要再雕琢雕琢。

看在唐虞眼里,这诸葛不逊简直就是天生而善戏曲的人,无论是腔调还是唱法,俱一点就通,不过寥寥半个时辰的练习,已经能算得上入眼了。

只可惜这样的好苗子,身为右相亲孙,让他真正登台唱戏那是不太可能的,否则,说不定一代名伶就此诞生。

子妤端了茶一一递给唐虞和诸葛不逊,取了把团扇来打着:“这天气里,若不是身在湖上,不知道要热成什么样子呢。”

诸葛不逊喝下半盏温茶,顿觉舒服了许多,言笑道:“你觉得我园子好,不如每年夏天都和唐师父过来避暑。”

“好啊!”子妤乐得当即就答应了:“只是你得送上名帖,免得班主不放人。”

“子妤不得无礼。”唐虞轻声提醒了一下,眼神温和地望向了湖面,也对这几日来在润玉园中的闲适日子很是喜欢。但诸葛不逊所提,每年夏天都过来暂住,这实在是想象而已,极难成行。

或许从唐虞的表情中都看出了些什么,子妤和诸葛不逊相对一视,脸上原本微微的笑意也逐渐收敛了起来,意识到这不过是片刻的偷闲罢了,毕竟身份不同,也无法永远都这样在一起唱戏品茶的。

这一时片刻,小亭内竟安静如许,只闻得徐徐微风扫过湖面,缠绵着飘了进来,抚在脸上,清凉中有着淡淡的温热感觉。

“咦,巧思,不是让你在门口守着么?”还是诸葛不逊有些严厉的质问声打破了暂时的宁静气氛,他上前两步:“怎么就进来了?”

巧思忙迈着碎步从水上小径走过去,对着诸葛不逊福礼道:“禀孙少爷,刚才大小姐的奶娘送了些新鲜的荔枝过来,还嘱咐奴婢务必问清楚,今儿个晚上子妤姑娘要唱的曲目。奴婢打发了胡妈妈,但这荔枝还鲜着呢,怕捂坏了,所以就赶紧送过来给孙少爷和唐师父还有子妤姑娘解渴。”

“就送个荔枝,全忘了本少爷的吩咐,万一有人”诸葛不逊含着半句话没说出来,脸上表情很是严厉。只因他瞒着此事不想让别人知道,若走漏了风声,无论是父亲也好,祖父也罢,肯定会叫他过去训斥一顿,想接着登台唱戏来气那薄侯的法子可就泡汤了。

“正好正好,”见得巧思有些怕怕的,子妤上前接过了食蓝,放到一旁的石桌上,将一盘堆得高高的荔枝拿出来:“练的又累又热的,有荔枝吃真是天大的舒服。咱们正好坐下歇歇,不慌就是了。”

巧思感激地冲子妤眨眨眼,又赶紧拂了衣袖退下,到门口守着去了,哪里还敢留在亭里多看唐虞几眼,妄想听他唱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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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百三十四 迎玉闹园

入夜,聒噪的蝉鸣声被温柔的蝈蝈叫所取代,回荡在空旷的院落角,平添了几分热闹。

右相府的迎玉园灯火如昼,丫鬟小厮来来往往,虽说是家宴,一点也不显得清冷寒碜,反倒一派富贵繁华之相。

唐虞和花子妤在润玉园里用过晚膳,只一碗清粥和两样小菜罢了,免得到了唱戏的时候不爽。时候差不多了,巧思来报,说前头诸葛暮云派了个姓路的婆子来接,让他们准备好就过去了。

先前诸葛不逊就和唐虞商量好,他先去迎玉园陪客,等到了他们上场的时候再到候场的屋子来与其相会,这时候就不一起了,免得其他人看到,晚上登场的时候没了惊喜。

唐虞自不会怀疑什么,只说让他放心陪着薄侯等人,等轮到他们上场时再来也不迟。

倒是花子妤有些暗暗的担心,总觉得诸葛不逊看起来有些古怪,但仔细想来,并无什么不妥之处。

毕竟登台唱戏对于许多富家子弟来说,并不算荒唐。只要喜欢,倒给银子到戏班唱的人也不少。本朝风俗如此,戏伶身份并不低微,若是极红的,甚至许多官家少爷小姐们也多有追捧,甚为崇拜。

当初,一代名伶花无鸢便是个中翘楚。上至皇亲贵气,下至坊间百姓,均多有她的追捧者。念起德艺双全,死后也多有人念起当年之胜景佳人。

换上一身颜色稍微深一些的墨绿云纹长衫,唐虞不似以往只随意将披发束起,而是绾在头顶成髻,用一支木簪别住。如此装扮之后,显得沉稳庄重了几分。见院子花子妤还没出来,便上前去敲了敲门:“子妤,走吧。”

收回对那个既陌生又熟悉的母亲的回忆,推开门,子妤迈步而出,也是沐浴一番换了新衣。

因为是清唱,既不用带妆,也不用穿戏服,若是按原先“花木兰”的服色来挑衣服,那未免显得有些黯淡无趣。子妤便认真找来一件簇新的裙衫,极淡的紫来打底,深深浅浅的绣着紫菀花串儿,成片地缀在裙角和袖口,再加上腰间的紫色流苏,这一身衣裳十分醒目好看。

头发也拜托巧思帮忙,绾了个双鬟髻,别上两朵院子里长的茂盛的紫菀花朵儿,一身上下呼应着,清丽秀美之感扑面而来。

只是子妤不喜黏腻,所以拒绝了巧思帮忙傅粉上妆的请求,只点了一朵极淡的梅花在额间,另勾勒了一下眉形,看起来倒也多了几分娇艳妩媚之色。

唐虞很是满意子妤的这身装扮,点点头,见她下来的时候踩到什么稍微有些歪了身子,忙过去扶了扶:“小心!”

巧思关了门过来,也扶着子妤:“姑娘忘了,这绣鞋还是新的,落脚的时候要仔细些,免得滑倒了可就不妙!”

唐虞闻言望了望,只见一截尖尖金莲从裙摆间露了出来,是极青翠的颜色和花样,愈发衬得她娇怜若芙,清濯如荷。

“罢了,你们也扶着我,又不是千金大小姐的。”子妤有些羞赧地将两人都挣脱开,忙道:“等会儿还得穿着这双绣鞋上台呢,这会儿子不走动走动,等上了台再摔倒就丢人了。”

唐虞松开了手,看着她腰肢轻摆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禁也莞尔一笑道:“那我们走慢些,你小心脚下。”

巧思也依言松开了手,将行灯点燃提好,这才照了三人来到门口,跟随接引的婆子往迎玉园而去。

“呀,那位唐师父果真来了,快看快看!”

一群衣着鲜亮的丫鬟们凑在一块儿,本是想趁着主子们参加夜宴家席的功夫出来偷偷懒,可见着了那抹墨绿色的身影后,都一时间呆住了。

唐虞身上这衫子衣料垂坠,颜色又是略深的墨绿,将其略微偏瘦的身材显得更为挺拔清隽。加之腰中别着的一截竹萧,看起来就像是林中仙骏款款而来,拨云散雾,好歹终于在这群丫鬟前露出了真面目。

而旁边的子妤经过装扮,看入那些个眼高的丫鬟眼里,也交头接耳道:“不是说那戏娘的模样只是清秀么,如此看来,倒也恬雅柔然,不失大家气度。果然是曾在宫里登过台的,有几分别样出尘。”

领着唐虞和花子妤,前头的巧思见不远处围在一堆儿使劲打量的姐妹们,将头一抬,腰一挺,与有荣焉似的,步子也迈得大了些,还回头挨着唐虞柔声道:“唐师父小心脚下,这边请。”

如此情形,看得那些个丫鬟们嫉妒极了,直扯着帕子低声埋怨道:“凭得那巧思运气好,竟被孙少爷又召了回去。看看,日日陪在那神仙一般的人物旁边,怕是早就熟稔了吧,真是羡煞我等了!”

当然,这厢一心琢磨着等会儿演出的唐虞和子妤都不知道那边下丫头们的热闹,只跟着引路的婆子绕过一方回廊角,从侧门进入了迎玉园。

“唐师父,子妤姑娘,候场的地方就从这儿进去,老婆子就不带了。”那姓路的婆子停下脚步,伸手指了指这迎玉园前头饮宴的那方大殿,旁边一个抱厦,看得出有一条回廊连接在大殿的侧门处。

“多谢路婆婆。”巧思嘴甜地送了那婆子离开,见四周灯柱连连,一口吹灭了行灯:“请跟奴婢来,前头就是了。”

进了屋子才发现,这抱厦里的装饰也是极为精巧的。孔雀翎的羽扇屏风遮在了连接侧殿的小廊前,一水儿的湘绣抱枕、靠垫、坐塌,均以四喜富贵为题,点以雀翎的纹样,整间屋好像是那凤凰仙子的居处,很是耀目贵气。

巧思迎了两人进屋后,赶忙吩咐在抱厦里伺候的小丫头上茶,这才瞧了瞧那方屏风:“此处原本是女客们吃了酒休息的地方,屏风过后一条小道直接连通大殿,估摸着舞台就在那出,等奴婢先去问问看几时登台,还请唐师父和子妤姑娘先稍作休息,等候片刻。”

原是给女客歇息之所,怪不得均以凤鸟等图案来点缀着屋子,子妤暗叹了一声“奢侈”,接过了小丫头递上的茶,朝她一笑:“敢问这位小姐姐,今儿个除了我们,还有谁会献唱啊?”

小丫头忙上前福礼道:“奴婢叫香儿,姑娘这般称呼就好。今夜除了你们,倒还真有其他戏班子的人过来了。听说是对了,是个叫小桃梨的戏娘!”

“小桃梨!”

唐虞和子妤一听,面面相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都看出了对方眼底的一抹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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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百三十五 碎语闲言

真是没想到,当初在贵妃寿宴上做过一场,因得子妤场上甲胄滑落而草草下台,佘家班便放出话来,不承认自己赢过了花家班,还说让小桃梨什么时候再和花家班的人一定要比出个高下。

当初子妤和唐虞听了都一笑了之,以为这又是佘家班的把戏,想要显出自己的大度,再在名声上得个叫好声。

却没想,不到几天的时间,子妤和小桃梨倒真又有了机会遇上,着实有些巧合。

虽然对方从来是一人独身登台惯了,子妤这厢却不会为了所谓的传言真就单独上场和那小桃梨较劲儿。按照先前和唐虞商量好的,子妤只心平气和地端坐在扶椅上,一边随意地品着茶,一边回想着等会儿要唱的词儿。

唐虞则是取出一张细布,沾了点儿茶水,擦拭着手中的竹萧,也对小桃梨之事提也不提一句,看来也是并未放在心上的样子。

不一会儿,门帘子动了,进来一个身量有些丰润的女子,容长脸儿,很有几分风情,虽然梳了妇人头,掩不住那股子清秀劲儿,见其装扮,俱是体面的很。

只见她扫了一眼屋里,冷冷道:“香儿,等会儿小桃梨姑娘就要来了,你可千万别怠慢了。”

“是,奴婢知道了。”香儿赶忙上去答了话,又目送着那妇人出去,这才回来屋子里,看样子松了口气。

见唐虞和子妤都看着自己,香儿笑着解释道:“柳嫂子以前是老太太屋里的人,后来跟了咱们老爷,一直将伺候的极好,在太太没进屋前大家都以为她将来要做姨娘的。后来太太嫁入相府,这位柳嫂子却被老爷指给了一位亲信长随。不过这样也好,太太也极信任她,是身边得宠的。平日里她专门管教府里的小丫鬟,所以刚才奴婢见了她有些怕怕的,还望唐师父和子妤姑娘别见笑就是了。”

对于相府里的人情世故,唐虞和子妤都不太感兴趣,听了香儿的解释便没再关心什么了。

只是听那柳嫂子说,小桃梨马上要到了,子妤不由得都放下了手上的事儿,往那门帘处看着。心想她今儿个夜里不知要演什么,有些微微的期待。

不一会儿,门帘微动,露出一袭烟色裙角和一只弯弯金莲,下一刻,随着一抹粉粉的身影掀帘而进,一阵香风也跟着拂了进屋。

子妤这还是第一次正面靠得如此近来大量这个佘家班的传奇名伶。

肤争瑞雪三分白,韵带桃花一段香。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这小桃梨就已经出落得极为水灵,一颦一笑间充满了少女姿态的娇羞和成熟女子的媚态风致。特别是侧髻斜插的一支镶嵌珍珠碧玉簪子,随着她脚步晃动,更映出了她俏丽动人的一面。

怪不得她能独自在戏台上唱满场而让看官们不觉烦闷,无论她怎么唱,唱什么角儿,都能刻画地入木三分,引人入胜。

“咦”显然,小桃梨进来后一眼也看到唐虞和花子妤,目光变得有些兴奋起来,挪步过去,上下打量着,粉唇微启:“这位姐姐可是花家班的?”

“正是。”子妤点点头,没想到小桃梨认出了自己,“在下花子妤,得见小桃梨姑娘,实在有幸!”

“姐姐好客气,与外界传闻的有些不一样呢。”小桃梨掩口一笑,露出几分小姑娘家的姿态来。

见这小桃梨笑意促狭,子妤有些茫然:“什么传闻?”

接过香儿递上的茶盏,小桃梨喝了一口,又招手让跟着的两个丫头放下东西细软,这才声如软糯地道:“听水仙儿姐说,你在花家班仗得讨好了唐师父和诸葛右相的曾孙,竟从一介婢女摇身一变成了五等的戏伶。看来和唐师父关系好不假,和右相曾孙相熟也是不假,就是看姐姐这么秀气雅怡的样儿,和那些个‘心思深沉’‘阴险狡诈’的词儿挨不上不边罢了!”

小桃梨小嘴儿翻的真快,一席话说的子妤不知道她是在夸自己呢,还是在骂自己。不过看她样子,颇逗人喜欢,心里也放松了两分,笑道:“你也是有意思,和我愿想的不太一样。”

“原想的是什么样儿?”小桃梨扑闪着晶亮的大眼睛,那表情有着说不出的娇俏风流。

子妤见了她这模样这笑意,总觉得和那中的晴雯丫头很是相似,不由得“咯咯”一笑:“你的名声可是够响亮了,虽然年纪小些,想来应该会拿拿架子才对,可看起来却不然。”

小桃梨略歪着头,一副天真懵懂的口气:“姐姐唱的也好,怎么不拿架?”

“你真觉得我唱的好?”子妤有些高兴,毕竟同行相妒,小桃梨又是个中翘楚,能如此直白的表扬自己,实属意外。

一旁伺候小桃梨的丫鬟终于受不住了,伸手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似乎在示意,让她莫要和花家班的戏伶如此亲热地说话。

其实各家戏班之间的忌讳是许多的。特别是在公开的场合,戏伶相互间绝不能说出赞扬对方的话。否则,明儿个就能传出流言,说佘家班台柱小桃梨与花家班戏伶私下相较,直言自愧不如之类的

小桃梨显然也反应了过来,然然一笑:“不知姐姐今儿个唱哪一出?上次在贵妃寿辰上的那个开场的清唱可把我给看的痴了。比起那些粉堆出来的假人儿,姐姐的真实率性更让人喜欢。”

一番话说到最后,小桃梨还是忍不住赞了起来,惹得身后丫鬟连连翻白眼儿。

一旁端坐的唐虞见小桃梨如此率性,也对她有了几分好感,起身来到两人面前:“在下花家班唐虞,见过小桃梨姑娘。”

“唐师父好!”小桃梨起身来乖巧地福了福,脸上有些淡淡的红晕:“其实我早认出了唐师父,就是有些不敢过来打招呼,还请唐师父莫要以为我怠慢了。”

唐虞摆摆手,淡淡一笑:“姑娘不必如此客气。对了,听说今日乃是相府家宴,并未准备请戏班子出堂会。怎么小桃梨姑娘来了呢?”

小桃梨一愣,随即便答道:“实则今儿个出门的时候遇上了相府大管事。他认得我,问我今儿个夜里得空不。我本想推说有事儿,但想想右相府的关系还是得维系着,便点了头,就告诉她我得闲。那管事就塞了一百两的银票给我,说是忙帮过来唱一出家宴,不算做出堂会。他暗示说薄侯在府上作客,他那二夫人虽然没来,却也不好明着点了戏伶来热闹。”

“原来如此。”唐虞听她这么一说,心里想到了什么东西却抓不住,只好点点头:“我和子妤也是因为在府上作客,过来帮忙唱一出罢了,倒和小桃梨姑娘是一样的。”

“早就听说唐师父被诸葛少爷请过来做教习师父,也难怪能和子妤姐姐在这儿遇上。”小桃梨笑着掏出一张丝帕来拭了拭额角,又道:“等会儿姐姐可是还唱那一出?可只有你一个人呢?”

“唐师父写的新戏,他正好也在,就一并帮忙演了。”子妤简单解释了两句,也想起来问小桃梨:“你准备唱什么呢?”

“原是想唱一出,后来那管事的柳嫂子说不够喜庆,准备改唱一段中的折子。”小桃梨利索地答了,上下打量了一番花子妤和唐虞,反问道:“姐姐和唐师父难道也准备清唱?”

点头,子妤笑道:“本来就是顺道给捧着场,戏班里也不知道有这回事儿。若是穿戴整齐了去唱,免不了问起坏了规矩。就这样常服清唱的,倒不失新鲜!”

“可巧了!”小桃梨掩口一笑:“我原本也是这样想的。刚才进屋瞧见你们,还怕我一个人就这样上去显得不重视。又不敢真的从戏班里请来化妆师父和乐师,这下可好,咱们都常服上去清唱,俱是轻轻松松。”

“唐师父,子妤姑娘。”

三人又随意聊着,正说得愉快,原是巧思姑娘从那孔雀屏风急急走了出来,嘴里嚷着:“前头开始歇酒了,太太吩咐让你们准备好了就上场。”

香儿也忙过去福了福,张口道:“小桃梨姑娘也准备着,等唐师父他们退下了您再上!”

“你们少爷呢?”子妤和唐虞倒没什么好准备的,可诸葛不逊还没来,岂不是一出戏少了个角儿,怎么演下去?

“哦,对了。”巧思抹抹头上的细汗,忙道:“孙少爷在前头候着呢,快请吧!”

唐虞将竹萧轻放在细布之上,对镜理了理衣袍,又看了看子妤的服色打扮,满意的点点头:“那好,我们就先走吧。”

子妤冲小桃梨一笑,这便跟着唐虞一起绕过了那方辉煌的孔雀彩屏。沿着廊下走了十来步,果然看到诸葛不逊端立在那头,正朝这边望过来:“好了,候爷他们刚刚歇了一会儿酒,该轮到咱们上场了!”

见诸葛不逊神色间略有些紧张,唐虞先前那股淡淡的异样感又冒了出来。正想开口问什么,正好听见到的那位柳嫂子隔了帘子淡淡道:“唐师父,子妤姑娘,准备好了就上台吧。”

章一百三十六 暗藏玄机

这一出本是中压轴的一折,挑出来单演也是场面极有看头的。

且说常服清唱登场的花子妤和唐虞,两人均是极俊秀清朗的人物,单看台面,还没开唱就足以让人满眼生辉,目不转睛。

那些个小丫头们更是痴痴地往哪一抹修长清俊的墨绿色身影看去,手里还攥着一根香帕,已是被绞地全皱了,这方才显出心中又是爱慕又是向往的心思来。

而那薄殇也在席中端坐,见了花子妤在台上脂粉不是却犹带娇媚,心中愈发的痒痒了起来,原先本是玩笑的念头如今也盛了起来,总觉得她和其他小姐们不一样,是极特别的。

这一折,戏文内容不过是韩士祺发现了些端疑,先是邀请花木兰一起下水,此为一试;后说回家将妹子说给花木兰为妻,要她答应,此为二试。最后一试,则是指着一只母兔子说雌雄难辨,问木兰能不能才出来。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演到此,子妤所扮的花木兰侧开身子,面带娇羞地念出了这一句心里独白,一旁的唐虞所扮韩士祺则朗声一笑,念道:“也罢也罢,等我们凯旋回乡,定带上妹子去木兰家相看相看!”

两人在台上换过身形,围拢走了两圈步,算是一个过场。

子妤来到前边儿,将纤手扬起在鬓侧抚了抚,露出了与先前全然不同的娇羞姿态,糯糯地唱道:“开我东阁门,坐我西阁床,脱我战时袍,着我旧时裳,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到此一顿,眼眸扫着场下一转,腰身一扭做了个推门而出的动作,复又开口唱道:“出门看伙伴,伙伴皆惊忙!”

扮作“韩士祺”的唐虞一见此景,顿时表情愕然,围着换做女儿身的“花木兰”走了两圈,不停地上下打量,眸中透出又是惊又是喜的情绪来,感染了台下仔细观看的诸位客人,惹得大家俱是怅然一笑,笑这韩士祺“公母雌雄”也不分不清。

听得台下看客有了反应,唐虞这才收起夸张表情,茫然地抬手拍拍脑袋,复又朝一侧台帘鞠身恭请道:“将军,你且来看上一看,这到底是木兰兄弟,还是木兰兄弟的妹子啊!。”

台下诸位客人都只当这出戏就唐虞和花子妤两个人演,却没想这时候竟还有人要上场,俱睁大了眼睛,往台侧的帘子处看去。

帘动,一截青色皂靴露了个头,紧接着,一身绛紫锦服的诸葛不逊终于站在了台上。

清润含水的眸子朝着台下一扫,果然见得从右相到薄侯,从母亲到姐姐,无一不是愣住了,只怔怔地看着自己渡步上台,连阻止的动作都没有,乐得诸葛不逊捏了嗓子,轻轻唱到:“也罢也罢,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

这一唱,可真把台下诸葛家的各路主子丫鬟,客人小厮们都俱惊了一惊,想来自己眼睛没花,那端立在戏台上的人正是诸葛不逊!

不过,富贵人家的公子们上台玩儿票也并非太出格的事儿,诸葛长洪只狠狠瞪了孙儿一眼,就打了个哈哈,招呼身边端坐一脸诧异的薄侯道:“这小家伙平日里倒也听话,就是喜欢时不时唱上两句。小孩子家家闹着玩一玩儿罢了,薄侯不理他就是。”

这话,要是放在寻常人面前,或许笑笑也就揭过了。可薄侯心里对那“戏伶”二字本是如骾在喉,眼看着未来的女婿竟当着他的面登台亮相,心里的滋味可不是三言两句能说的清楚的。

原本心里就对这个生得过于俊俏的诸葛不逊有些不满意,嫌他没有西北那边的男人那么有气概。如今又知道了他喜欢那写个“依依呀呀”的玩意儿,薄侯脸上的脸色虽说没有当即垮了下来,却也越来越难看了。

且说戏台上,诸葛不逊离得下头首座不算远,瞧着那候爷按着面子吹胡子瞪眼儿的样子,心里就爽翻了天,不由得走步绕场,演得也更加卖力起来。

而这一出唱到这儿,也该“花木兰”与“韩士祺”双双靠拢,吐露心声的时候了。

此处经过唐虞的精心设计,原是不用言语,不用唱词,只需要扮演花木兰和韩士祺的两人走近了,用眼神表情来收尾就好。将意蕴含在脉脉不得语之中,反倒比那些个热闹收场多了几分雅韵,是极好的一个点子。

子妤演惯了的,当即便含着一抹娇羞的姿态,挪着莲步往戏台中央而去,等靠拢了才意识到今儿个唱对手戏的可是唐虞,顿时螓首半垂,腮边浮起了一抹淡淡的红晕,在四周辉煌灯烛的照耀下愈发显得娇娇羞怯,温柔地仿佛要滴出水来。

先前练习,或者看着子妤和止卿演的时候,唐虞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如今众人定眼瞧着,自己和子妤又挨得极近,顿时心里不知怎么涌上来一股尴尬劲儿。再看子妤在身前垂首低眉,娇娇欲怜的样子极是惹人心疼,也让他忍不住伸手轻轻攀在了她的肩头,终于算是完成了这一折演出。

“好好好,赏银二十两!”

候爷看在眼里,对唐虞和子妤的表演很是喜欢,虽然孙儿自作主张让他有些失了面子,却也不会吝啬赏钱。

一旁的诸葛夫人也让丫鬟送了一封十两的赏钱过去,脸上笑意嫣然,见场面如此热闹,很是高兴。

诸葛暮云则是一直盯着唐虞看,偶尔挪下眼睛不过掩饰一番,眼下看台上的花子妤和唐虞靠得如此近,而那脸红的样子也不像是装出来的,愈发有些羡慕了,不禁遥想,若是自己站在那个位置,该是多好。

抱了如此心思的丫鬟还不少,个个都看得心中难耐。还好知道花子妤只是唐虞的徒弟,不然这嫉妒心思还会更甚。

下方又是看赏又是捧场的,上方戏台子上已经清了场,唐虞带着子妤和诸葛不逊早通过后廊直接回了那抱厦歇息。

虽然不清楚诸葛不逊怎么不回去席上陪客人,但毕竟是主人家的事儿,唐虞作为客人不便多问。子妤倒是记得台下那个淡黄色服侍的大胡子定是薄侯,他眼见未来女婿登台唱戏,面上虽不说,可半瘪着的嘴却泄露了心底想法。

有些不安,子妤便拉了诸葛不逊到一边细问:“你说给客人一个惊喜,我看是惊吓才对。你瞧见薄侯的脸色没?”

拍拍手,反正已经达到了目的,诸葛不逊捋了捋衣袖:“这有什么,京中的公子哥儿们好这一口的多了去。除非他不在京里找女婿,否则,岂不十之八九都不如意了。我管那么多做什么。若是不喜欢了,退婚便是,谁也没强要娶他的郡主。”

见香儿和巧思都往这边瞧,子妤忍下了想掐他一下的打算,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莫不是诓骗我们,故意上台气你未来岳父的吧?”

“怎么会!”诸葛不逊自然不会承认。

子妤不信,咬着牙道:“你怎么闹那是你们相府和侯府的事儿,可别把我们戏班和唐师父也扯上了关系。到时候自己兜着,也别连累我!”说完,扭头就过去了,似是生了气。

“好姐姐,我这不是没想到那儿去吗!”诸葛不逊无奈地跟了过去,正巧看到那小桃梨歪着头在看,眼神里的促狭和玩味明摆着。这厢只好一拂袖:“累了,爷先下去歇息,回头再分赏钱。”

丢下这句话,诸葛不逊也不敢回前头殿里再陪客,对着巧思招了招手,便直接往润玉园去了。

瞧着诸葛不逊走的时候脸色有些悻悻的,不复往日的气定神闲一副小大人样儿,唐虞收拾了竹萧,过去劝了子妤一句:“诸葛少爷自己要上场唱戏,对方又是主人家,我们做客人的,

从头到尾我们想拦也没有理由。若真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下来我亲自去给侯爷请个罪,也不会害了戏班,更不会担上什么罪名。你就放心吧!”

“我”瞥了一样小桃梨在,子妤有些话不大好说出口,只抬手揉揉自己的肩:“算了,他是侯府的孙少爷,我们不过是外客,确实并无多大干系。罢了罢了,我不说了就行。”言罢,侧过脸背着小桃梨,子妤冲唐虞挤挤眼:“唐师父,咱们先回去吧,我累了。先前又没吃什么东西,如今一下台就觉着胃里酸酸的。”

知道子妤是想单独和自己说那事儿,唐虞点点头,转而对小桃梨颔首道:“不能看姑娘上台演出了,以后有机会再叙。”

“唐师父客气。”小桃梨忙回了礼,又对子妤嫣然笑道:“姐姐既累了,千万少用些宵夜,免得盯着天花板睡不着呢。”说完,前头柳嫂子亲自来催了,说是歇够了,让她上场。

即使如此,小桃梨又极有礼数的和唐虞并子妤福了福,这才对这面儿偌大的铜镜理了理鬓角和衣服领子,旁边跟着的小丫头也蹲下来替她将裙幅捋直了,巴巴地扶着她往孔雀屏风后去。

章一百三十七 夜语唏嘘

且不说那迎玉园里头仍旧灯火通明,酒香飘远,热闹异常。待得小桃梨一亮相,也是一身常服清唱,一口婉转的水磨腔调很是让人听着舒服,最后的打赏也颇为丰厚。

这厢,唐虞和子妤已经单独从迎玉园里出来了,也没有让路妈妈引路,只说找得到回去的路,不耽误对方歇息。

能稍微偷懒一下,路妈妈自是高兴,也不阻拦,就放了那师徒俩离开,独自拿了香儿从前头送来的一小壶清酒,收拾了东西卧在抱厦边的下廊角一边喝两口,一边赏月。

因为主人家都在迎玉园里陪客人吃酒作乐,相府的丫鬟小厮,婆子家丁们都聚在一处偷偷闲,所以园子各处都是静悄悄的,只有一轮明月始终不变地挂在天上,放出细细柔柔的光华,为夜行人照亮去路。

月下,有两个身影并肩而行,一清若纤细,一高挺俊逸。一时间都没人开口说话,只周遭断断续续的蛐蛐叫传来,或是一阵风过吹起的树叶“哗啦”,总之并不显得闹腾,反倒添了几分幽静的味道。

“子妤,先前你欲言又止,这下并无旁人,可以说了吧。”

还是唐虞熬不住这太过旖旎温柔的气氛,清了清嗓子,打破了宁静。

抬眼看了看身侧的唐虞,子妤也不隐瞒,便将自己猜度诸葛不逊真实心思给说了出来,又道:“我怕他有意拿了这件事儿来气候爷,万一上头怪罪下来,岂不连累戏班了。”

唐虞倒是不惧诸葛不逊惹恼候爷,戏班会跟着受连累,只是蹙蹙眉:“你何曾知晓诸葛少爷心意的?”

子妤没听出唐虞话里有话的意味,只爽利地答道:“咱们不是从小打一会儿耍么,还有薄鸢郡主,没外人的时候也是不讲那些个俗礼的。从来,逊儿都不大爱搭理郡主,两人也时常拌拌嘴。好几次说起两家的婚事,他们都是不乐意的。这事儿子纾也知道,并非我瞎猜。”

“你将他们看做友人知己,又岂知对方怎么看你和弟弟?”

唐虞挑了挑眉,竟吐出了这句颇含深意的话,甚至,微微有些酸意在里面。

听得对方这样说,子妤还有哪里不明白的,只是觉得唐虞不应该是这等猜度心思的人,有些意外,音量不由拔高了两分:“打小的情谊,难道还有假不成?就算他们一个是右相亲孙一个是候府郡主,那又如何?我和子纾又不图他们什么,也没存那些个攀高枝儿的想法,大家有缘能相识,成为伙伴,只是缘分罢了。唐师父,您话里的意思”

“你也长大了,不再是从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男女之事也要明白什么是个度。”唐虞说着,眼见身旁的人儿停住了脚步,也意识到自己或许不该说的这么直白,只好又道:“你并无父母,我作为你半个长辈,又是男子,自然没有人教你那些礼数规矩。可没人教,并不代表你就不知道。若诸葛不逊只是个普通的公子哥也就罢了,偏偏他身份不同于一般。若是你以友人自居,万一惹上什么麻烦,岂不是冤枉?”

“唐师父,您的话我明白了。”

子妤闷声笑了笑,觉得有些没意思,淡淡道:“他们一个是相府,一个是候府,若要结亲,自然我等小民没法插手什么。但逊儿和我们姐弟自小相熟,我也知道他几分心思。原本是怕他得罪候爷迁怒于我们,却从来没有生出其他不该有的心思来。您若误会了,我也只解释这一次,以后,还请不要再用什么礼教说法来压我。我花子妤虽然没有父母教养,却也懂得做人的道理!”

话一说完,子妤拔腿就走,明显是生了气的样子。

唐虞见状,立马跟了上去,伸手将她一支手腕牵住,忙道:“你生什么气,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子妤气得紧抿着唇,实在忍不住,又道:“你是知道我的,从没存那些个心思想要飞上枝头当凤凰。况且逊儿比我还小,难不成我还”

子妤说着,脸上由怒转羞,气得跺了跺脚,想要挣脱开来:“算了算了,你不过大我几岁罢了,一天到晚板着脸装老成。那些个女儿家的心思,难道你就能看得懂?真是气死我了!”

被子妤如此语气数落,,唐虞一愣之下,反倒心底有一丝一样的感觉:“我只是我见你那么关心他,总觉有些不妥。刚才小桃梨的眼神你也看到了,巧思和那个丫鬟香儿也是瞧在眼里表情异样的。你素来做事稳妥,我怕你感情用事,一时不查被人落了口实。”

“我感情用事?”子妤被他一番话说的心中更是憋闷了。难道叫她直接表白,说她的感情都放在你唐师父身上不成?

气急了反倒笑了起来,子妤一把抽开手,揉了揉有些发疼的手腕:“算了算了,唐师父也是关心我,我不该耍脾气。好了,我明说,我对‘那位’没有丝毫的男女之情,也没有存任何心思想要高攀候府。这下,你总该信我了吧?”

虽然周遭并没什么相府人经过,但子妤还是用“那位”两个字代替了诸葛不逊,免得被人听去他们的对话,到时候没什么都要变有什么了

不知怎么的,唐虞觉得耳根处火烧火烧的,手被子妤挣脱开了也有些不知道该放哪儿:“你不用这么说,我并未误会你,只是万一他对你”

鲜少见的,唐虞竟露出这么个颇有些像是吃飞醋的表情,子妤原本憋在心头的闷气顿时就消了一大截儿,乐得让他多掂量掂量自己的心思,也不理他,提了裙角就往前走去。

看着子妤的身影被月色勾勒地纤弱细薄,脚下步子却含了几分欢快的意味,再想着她扭头时唇角微微翘起的那一抹表情,唐虞心里头的滋味就更加有些莫名不复往日清朗了,只得闷头跟上。

润玉园门口两串花灯晃着,将门口照得敞亮。

巧思受了诸葛不逊的吩咐,正准备去接唐虞和子妤,远远看到子妤走在前,唐师父走在后的回来了,忙迎了过去:“孙少爷命奴婢备了些细软的吃食,唐师父和子妤姑娘为了今晚的献演都没吃多少晚膳,快起歇着用点儿吧。”

“我不饿,多谢费心了。”子妤只淡淡回了这句,故意连看也不看唐虞一眼,自顾就往湖心小亭去了。

“这”巧思觉着奇怪,冲唐虞福福礼:“那唐师父可要用?”

唐虞知道子妤这是在和自己闹别扭,感觉怪怪的,却并不生气,只道:“罢了,劳烦姑娘直接送到院子里,等子妤回来万一饿了,也可用一些。”

独自在湖心小亭吹了一阵子夜风,直到一抹浓黑的乌云将月亮给遮住,子妤才收拾了心情,准备回到院子里休息。

走在小径上,直觉得腹中绞着疼,大概是因为晚膳时为了唱戏方便没怎么吃东西,这一大晚上又有些累了,加上胃中空空,这才难受的。

想到此,子妤加紧了脚步,想回屋去找两块昨儿个剩下的糕点填填肚子才好,不然可要饿上一夜了。

刚进了院门,子妤抬眼瞧了瞧,唐虞屋子的灯烛还亮着,却没什么响动,不禁扁了扁嘴,推门回了屋。

见桌上竟放着两三样小点心,里面有自己平素里喜欢吃的红枣栗子糕,旁边还有一壶温温的清茶。想着多半是唐虞给自己留的,心中生出些暖意,又便赶紧净了手,自顾吃起来。

刚吃到一半,就听见门响,竟是诸葛不逊在叫她:“子妤姐,睡了么?”

“来了!”小声地答了,将手上拿着半块吃剩的红枣栗子糕放回盘中,子妤赶紧过去开了门,生怕隔壁屋子的唐虞听见响动,又生出些什么误会来。

一口吃下半块糕点,子妤会桌边喝了一口温茶,这才顺了气,回头责备了诸葛不逊一句:“半夜三更的,你怎么又来了?万一被人看见,又要说些有的没的了。”

诸葛不逊则是一脸愠气未褪的样子,悻悻地嘴:“这园子里丫鬟婆子小厮俱被我打发了,只有巧思在那边的杂院儿里歇息,谁会看见!”

“没人?隔壁屋不是还有唐师父么!”子妤扁扁嘴,想起先前他的话,虽然误会了自己,可透露出来的心意,却是难得的妒意,心中又泛起了一丝甜蜜。

见子妤先是佯怒,后又含羞一笑,诸葛不逊自当猜到了几分,闷闷一笑,低声道:“你就知道唐师父”

“什么?”子妤没听清,见诸葛不逊脸色不太好,知道他还在恼先前的事儿,主动斟了一杯茶,双手奉到他的面前,福礼道:“诸葛少爷息怒,先前我不该在迎玉园里质问你,也不该自私地说了那些撇清关系的话。”随后想想,又添了一句:“你这么晚过来,应该是为这此事儿吧?”

蹙蹙眉,见子妤的样子,诸葛不逊憋不住闷笑了一下:“罢了,本少爷接受你的道歉。不过,我来却不是讨你罪来的,而是心中烦闷,想找个人说说话。”

章一百三十八 叙夜深沉

拔下发髻上的一根玉簪子,子妤挑了挑灯芯,又把小炉子上的冷水换了从新搬到门口起了火,这才左右瞧瞧,看隔壁屋里有没有动静。

还好,唐虞屋子的灯烛虽然还亮着,却没什么声响,好像也没有发现这边的动静,子妤这才将门关好回屋。

见子妤回来,诸葛不逊翻了翻白眼,和他平日里端正出尘的模样很是不同:“亏得你还惦记着我会不高兴。不过,今晚这事儿我确实也有不对的地方,你担心戏班受牵连也是正常的。”

“你就那么不喜欢郡主么?”子妤替他斟了杯茶递过去:“虽然她有一点儿小小的娇蛮,但性子却是极好的。模样也大方出众,加上从小就认识,也没什么陌生感。比你家里找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当媳妇儿不是更好?”

“倒也不是薄鸢郡主不好,只是我才十五岁,不想那么早就成亲。”诸葛不逊又像个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而且,我从小就不喜欢她。仗着候府的人疼她,从来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况且她也说过不想嫁给我,我又何必勉强呢。”

“所以你便借口帮我们撑场子,故意上台去气薄侯?”子妤已经猜到了大半的原因,却觉得本朝贵公子们多有好这一口的,上台唱唱戏并非是天大的罪过,最多让人感觉轻浮一些罢了,便道:“你这样做,薄侯也不会就此退婚,何必呢。不如实话告诉你爷爷,就说婚事等过几年再议就是了。薄鸢郡主也是十五岁,但毕竟是个女孩子,你能等,她却等不得。到时候先于与已经出嫁,这事儿不就了了吗!”

喝下一口半温的茶,诸葛不逊心里的闷气儿也解了些,恢复了几分平常的表情,冷冷道:“你却不知道,薄侯与我家联姻,还有其他的原因。具体是什么,也不方便说与你知道,总之,我就是不愿他如意,凭白利用了我们家,利用姑奶奶和太子表叔。”

听诸葛不逊话里的意思,这两家联姻好像还和皇帝扯上了一些关系,而且还是不太好的关系,子妤蹙蹙眉:“你已在局中,如何跳的出来?除非你不是相府的孙少爷,否则,说什么做什么,到头来也是一场空罢了。何必呢!”

子妤劝着,不由得打了个哈欠。诸葛不逊见状,也不多留了,起身来让她好生休息,便径自推门而出。

没走多远,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诸葛不逊,以为是子妤出来还有什么话说给自己,故而停下转头:“怎么啦,刚刚是你直打哈欠赶了我”

半句话说完,诸葛不逊才发现一抹高挺俊逸的身影从院门处渡步而来,分明是同住小院的唐虞,顿时有些尴尬:“呃,唐师父,这么晚了您还要出去么?”

“诸葛少爷不也是没睡么。”唐虞走进了,脸上却瞧不出什么喜怒,只淡淡道:“既然长夜难眠,不如你我去湖心小亭说说话,消遣一会儿。”

“也好。”诸葛不逊看了看被夜风拂开露出半张脸的月亮,点点头,做了个邀请的动作,与唐虞并肩向湖心的小亭走去。

踏着微凉的夜色,两人立在亭中,一时谁都没开口,只看着水面反射出的半轮月色羞羞掩掩地从浓云中缓缓滑出身子。

“唐师父,多谢您答应让我今晚上场唱了一出。”

还是诸葛不逊主动开口,提及了登台唱戏之事:“先前子妤的话,您别放在心上。莫说薄侯并未当场发难,就算他不喜我做这事儿,也断然不会连累到花家班的头上。”

唐虞倒没在意连不连累的事儿,只突然问道:“听子妤说,你不愿答应这门亲事?”

诸葛不逊有些悻悻地苦笑了一下:“我虽为明说,想来花家姐弟都是看得出来的。”

“这些是你的私事,子妤本不该过问。”唐虞话锋一转,拱手道:“她先前在迎玉园冲撞了诸葛少爷,还请见谅!”

“唐师父是要代子妤道歉?”诸葛不逊见他一副替子妤担心的样子,忍不住起了心思要逗逗这个只晓得装严肃的师父,笑道:“听说子妤并非唐师父的亲传弟子,若是她闯了祸,唐师父也要受罚么?”

没瞧见诸葛不逊眼底露出的促狭之意,唐虞点头:“这是自然,在戏班里,子妤是弟子,虽不是我的亲传,但总是晚辈。”

就等唐虞这么说,诸葛不逊一笑,反问道:“可我与子妤只是私下相交,关系也是朋友而已,唐师父又怎么好以长辈的身份插进来替她道歉呢?”

一时间愣住了,唐虞并未立马答话,只是觉得自己以戏班长辈的身份来干涉子妤交友,确实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但面对诸葛不逊,这个有可能影响到子妤声誉的豪门公子,他又不得不问清楚,只好端正了脸色,有些严肃地开口道:“诸葛公子与子妤私交如何,唐某自是不好过问。但子妤在戏班好不容易可以登台唱戏,若是为了一些事情而分心,或者受什么不好的影响,实在得不偿失。我也知道诸葛公子性情大雅,能与子妤姐弟以友相交实在难得。但比如刚才,夜里去到她房间之类的事儿,还是避嫌的好。”

“这个,确实是我想得不够周到,只当还是小时候,别人不会说什么。”诸葛不逊轻飘飘的带过了所谓的“男女有别”之说。

被诸葛不逊良好的态度所感,唐虞也收起了先前颇为严肃的语气:“诸葛公子既视花家姐弟为友,有些东西就不得不避开些,这也是为了子妤好。”

总算逼得唐虞说了两句心里话,诸葛不逊乐得眼中含笑,转身来到亭边扶栏,看着水面泛起的淡淡光华,轻声道:“唐师父,你果真对子妤只有师徒之宜么?”

明明听得清楚明白,唐虞却觉得对方突然问出这样一个问题,愣了一愣,只淡淡道:“诸葛少爷的话,是何意?”

诸葛不逊捋了捋袖口:“没什么。夜深了,咱们都回屋去休息吧。”说着,回头朝唐虞一笑,眼底含了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然然转身,便扬袍而去,只留下唐虞站在湖心亭上,久久回味着他刚刚所问的那句话。

难道,自己表现的太过明显,言谈举止皆越钜了?

唐虞自省一番,却找不到任何疏漏之处。但想起诸葛不逊离开时那一抹笑容,分明就是暗含促狭与深意,他绝对不会是看错了。可对方怎么就一语道出了自己心中的那个疙瘩呢?

看来,平素还是要再注意些。

心里虽这样想,却知道很难掩饰自己对子妤的关心爱护,唐虞甩甩头,有些无奈地背了手,就此也缓缓渡步回了所居小院。

只是站在庭院中,唐虞又忍不住停下了脚步,抬眼望向了子妤所居的那间屋子。

“也不知她吃了那些糕点没有?”

喃喃自语了一句,唐虞复又收回目光,总觉得刚才分明是自己找诸葛不逊想要说清楚一些事儿。一席话之后,对方却飘飘然离开了,却让自己陷入了一个反复无法琢磨清楚的境地之中,着实有些烦闷。

但子妤的身份,自己的身份,这些东西始终无法忽视,或许,自己去劝诸葛不逊,也是想劝劝自己罢了

想着,唐虞提起了步子,目光略有些黯然,推门回了房去。

第二天一大早,巧思伺候了诸葛不逊起床梳洗,便拿了早膳往子妤所居的小院儿而来。

红着脸将膳食送入唐虞屋中,羞得没胆子留下来伺候,巧思又去了子妤的屋中,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梳洗一番,子妤换上一身葱绿的裙衫,将长发梳顺了挽成一个斜髻在脑后,仍旧用了那支半旧的沉香木簪子别好。见巧思端了粥菜进屋,想着昨夜之事,便迎了过去:“巧思,你们相爷没有因为诸葛少爷登台的事儿责怪他吧?”

将托盘中碗碟一一摆好,又取来热水烹茶,巧思一边做着活计儿,一边答道:“也不算是责怪吧,不过一早,相爷身边的胡叔就过来请了孙少爷,说是有话要吩咐。想来会提点几句。不过姑娘放心,最多是说孙少爷没打声招呼就登台,怕侯爷不愉罢了,应该不会责罚什么的。”

“那就好。”子妤听了,放下半颗心来,又问:“那唐师父呢?今儿个不教你们孙少爷竹萧了?”

“唐师父说让姑娘您用过早点就过去听曲做唱呢,可耽误不得。”巧思转了话,有些怯怯的,欲言又止:“那个现如今大暑的天儿,不如奴婢跟过去湖心亭上伺候唐师父和姑娘吧。斟茶倒水,打扇送凉,都能让你们练功的时候省些心。”

其实子妤也知道巧思的心思,见她半埋着头,好不容易说出了这几句话,若自己拒绝了,恐怕她要闷气许久,只好点头道:“那你先过去准备着,等会儿我给唐师父说一声,必是没什么问题的。就是咱们练习的时候,你可以绣绣花什么的打发时间,莫要出声吵闹便行。”

“诶!”巧思一喜,赶忙答了声,提起裙角就出了屋子,准备先备好茶水和一些时令鲜果,免得唐师父吹箫之后太累,沾了暑气。

章一百三十九 巧赠香荷

接下来的这几日,润玉园的日子又变得闲适安静起来。

子妤除了每日在唐虞的教导下练功和练习听曲做唱之外,便随手和巧思一起做做女红,倒也能打发些时光。

眼看着巧思手中的荷包已经绣好了,却时时揣在怀里不敢送给唐虞,子妤看着总觉得别扭,趁着诸葛不逊去前院请安,巧思又放下东西去吩咐午膳的空挡,悻悻地将此事儿告诉了他。

“什么荷包?”

唐虞收拾了竹萧,喝下半盏温茶,听得子妤说起巧思竟为自己做了个荷包,有些意外,也有些尴尬。

这几日,老有丫鬟们找巧思递送东西给自己,不是扇络子,就是荷包香囊一类的物件,甚至还有鞋底和腰带之类的东西,让唐虞很是不解。

后来诸葛不逊叱责了她们,这才消停了几日,告诉唐虞不用理会这些丫鬟,只当她们发痴了就好。

对于感情之事再迟钝,唐虞也知道了原是这些丫鬟们在讨好自己,又是无奈又觉好笑,却并未放在心上。

可一旁的子妤看在眼里,却心中闷得慌。想起自己抢回来的那个香囊,上面还是绣得“并蒂莲”花样。虽然是阿满造成的误会,但唐虞也带在了身边好些日子。现如今要是巧思送了他荷包,他应该也会一直带在身上。一想到他身上揣着别的女子亲手做的东西,子妤心口就觉得闷闷的,见他问“什么荷包”,便道:“女儿家亲手绣的东西,无论什么样式,总之都含了几分心意在里面。巧思和相府其它丫头不一样,这小半月在润玉园照顾我们很幸苦,你若没那个意思,就不要让她误会。”

唐虞心下暗笑,脸上却端正表情道:“你是让我不要收她的东西?”

子妤没发现唐虞表情有异,只埋头想了想:“若是不收,她回头定会恼的饭都吃不下呢。算了,你还是收了,可态度得淡一些。你自己不知道自己那张脸是个祸害,把巧思那一群丫头的心都给勾走了。”

说着,子妤抬眼又扫了唐虞一下,只觉得平常日日跟在他身边还不觉得,可仔细一看,他的模样确实长得极好,身材又挺拔,虽然偏瘦一些,却更显得清俊神朗,甚为不俗。

看的脸上一红,子妤别开眼,暗暗呼了口气,告诫自己莫要和那些小丫头一样花痴。

瞧见她俏脸微红的样子,唐虞觉着有说不出可爱,笑道:“对了,你把先前送我的香囊要回去了,又不让我收巧思做的荷包,是不是该补一个给我?”

“补一个?”子妤不解地看着他,却发现他眼中默默含着的半分笑意,心中像小鹿乱撞似的,又“噗通”跳得愈发快了。

“我说真的。”唐虞话音愈发的柔缓轻慢起来,听着就像细如润珠,有种说不出的舒服感觉:“润玉园靠水,入夜后多蚊蚁,你帮我做个香囊放些熏草在里面,晚上也能睡好些。”

“你不如直接拿了巧思的荷包来用,我才没那个闲心呢。”觉得脸上臊的慌,子妤只吐了这一句话出来,便起身来走到亭边的,借着望湖的样子掩饰尴尬。

“可你又不让我收巧思的东西,这怎么办?”故作为难的语气,唐虞眼底的笑意却更深了。

两世为人,子妤却没有在感情上有更多的经验,只仍由耳根烧的火烫,转头过来瞪了唐虞一眼:“还有不到半个月就得回戏班参加小比,唐师父若等着用,我回头去找个旧的给您救急。”说到此,又看了看外面的天,转而道:“都临近正午了,膳食该送过来了,我去院门口帮巧思接接。”

看着子妤逃似的背影,唐虞唇边的笑意逐渐浓了起来,只觉得这丫头害羞起来的样子还真有几分可爱,也逐渐开始适应了两人在一起的那种微妙气氛。

却说子妤刚到院门口就见了巧思,她身边还有从厨房派来一并送饭的粗使婆子。

“巧思,把我的那份送回小院去,唐师父怕热,就在亭中用饭,你去伺候吧。”说着,子妤已经动手自己把那一份托盘端在了手中。

有些惊喜,又有些羞怯,巧思只点点头,接过粗使婆子手上的托盘,整了整情绪,这便踏着水上小栈往湖心亭而去。

“唐师父,该用午膳了。”巧思放下托盘,将三碟菜肴和一碗白米饭一一摆出,又换了茶壶里的水,这才坐到一边,拿起自己放在原处的绣蓝,埋头做活儿。

唐虞见只她一人过来,不由得问道:“子妤呢?”

“姑娘说她回房用饭。”巧思答了,想起子妤专门给了自己这个机会,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起身来,走到唐虞的面前:“唐师父,近日来暑气愈发大,咱们润玉园又靠水,所以,我赶着绣了个荷包,里面装了些避蚊的香草”说着,从袖兜里掏出来一个碧色丝线绣好的荷包放在了唐虞的面前:“您若不嫌弃,就放在身上用着吧,夜里也能睡的舒服些。”

本就打算拒绝巧思送的荷包,唐虞这下却有些难住了。

对方虽然还是俏脸羞红,却话中坦荡,在看着荷包的式样,清淡简略,又只装了避蚊虫的草药,并无半点女儿家的情丝在里面。若是就这样拒绝,反而显得自己小气,唐虞只好接过了荷包,起身拱手道:“多谢巧思姑娘费心。”

没想到唐虞直接收下,巧思高兴地猛一抬眼,水眸中的点点情愫根本就难以抑制住的流露了出来:“唐师父若要谢,不如吹一曲好听的调子给奴婢消消暑。”

看她高兴的样子,唐虞不禁有些后悔,只觉自己太过心软,似乎根本不该收起这荷包。就算荷包本身没什么,但毕竟是女儿家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又花费了心思装上避蚊的药草,目的又怎么可能那么单纯。

可现在要退还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唐虞只好借口用过饭再说,避开了巧思那双含满了情思的眸子。

且说子妤有意留下空间,好让巧思送了荷包,唐虞委婉拒收。眼看时候差不多了,自己也吃饱了,便用梳洗一番,换过一件轻薄的藕色裙衫,又随手在院门口处摘了一朵鲜花别在斜髻上,这才徐徐渡步去往湖心小亭。

手中拿着一把团扇好遮住上头的烈日,子妤挑了有阴萌的地方走,又呼吸着从湖上吹来的潮湿夏风,倒也不觉得极热。

沿着小径,刚来到湖岸边上,就听得阵阵箫声传来,子妤抬眼望了望,见是唐虞正立在亭边吹奏,一旁巧思倚在扶栏上,正痴痴地听着,眼神完全腻在了唐虞的背影之上。

本能的感觉到了一丝异样,子妤蹙了蹙眉,心想:若是唐虞拒绝了巧思,那丫头面皮极薄,应该会羞恼地躲起来才是,又怎么可能以如此眼神看着唐虞呢?而且唐虞应该不会单独吹箫给巧思听,到底,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想着,子妤加快了脚步,总觉得心里头慌慌的,提着裙角来到了亭中。

唐虞瞥见子妤急急来了,手上的团扇垂在身侧,脸上有着微微的红晕,停下了吹箫,主动斟了一杯温茶递给她:“喝一口,太阳底下你走的太急,小心沾了暑燥之气。”

看着唐虞对待子妤如此温柔关切,巧思眼里的柔情更浓了,认定这位唐师父平素里只是看起来稍微清冷淡漠了一些,却是极体贴弟子的,将来,并是一位极体贴妻子的好夫君吧

想到此,巧思只觉得自己太不害臊,羞得耳根子发烫,赶紧找了个借口说是从厨房取一些冰镇的绿豆汤来给子妤解暑,就赶紧离开了。

只一眼,子妤就扫到唐虞腰口上缀着的荷包,没来由一股火气冒了出来:“不是让你别收么?瞧瞧刚才巧思的样子,她定是满心欢喜你能带着她亲手做的荷包,恐怕今夜连觉都睡不好了。”

见子妤动气了,唐虞解释道:“她只说装了避蚊草给我,并我多言其他。若是不收,岂不有些无礼。”

“她嘴上不说,却是存了那般心思的。”子妤想了想,闷声又道:“先前那些个丫鬟们让她捎带的东西,什么鞋底、腰带之类的你都回绝了,独收了她这一份,你这样不是让她误会么!”

“这”罢了,我取下来,等会儿她来了还给她便是。

“你怎么这样呆!”子妤气恼了,愠声道:“你既然收了人家东西,转过身却又还了,这不是比打了她的脸还让人难受吗?”

“那我不用,就不会让她误会了吧。”唐虞将荷包取下收到袖兜里:“这样总行了吧?”

子妤咬咬唇,真想伸手戳唐虞一下:“先前你只当是避蚊的荷包系在腰上,等我来了一趟,转身就取下来,你当巧思和你一样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么?”

“那你说该如何吧!”唐虞摊了摊手,将荷包拿出来放在了石桌上。也不恼子妤如此气急的态度,反而一直喊着半分笑意看着她。

被唐虞的眼神看得心底有些莫名,子妤别开眼,也不闹了,只留下一句“谁管你怎么办,我走了!”便提着衣裙匆匆走远了。

章一百四十 所谓何事

看着湖边那抹纤细的身影越走越远,唐虞无奈地甩头笑笑,看了一眼那荷包,还是决定先收着,回头放在房间里不用便是。

巧思并不笨,想来也看得出自己并没有接受她的情意。这么简单的事儿,只是子妤身在其中,迷了眼看不清罢了。

如此想来,唐虞心中泛起淡淡的高兴,又取出竹萧就在唇边,开始随意吹奏起来。

一阵阵轻扬欢快的曲调在湖面上荡漾而去,惹得已经走远的子妤停下来跺了跺脚,啐道:“他怎么这样轻松,还吹着如此欢快的调子,真是不知道那木头脑子里想的是些什么!”

“罢了,懒得理会这些事儿,不过还有十来日就要回戏班了。”这样想,子妤反倒笑了起来,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就算收了个荷包,巧思也不会真一位唐虞就接受了她的情意吧,而且自己刚刚在唐虞面前实在有些丢脸呢。

“子妤姑娘,请留步。”

正半步迈进了小院,子妤听得耳后传来一声呼喊,转过头去,竟是一位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匆匆而来,便依言停步:“小姑娘,你叫我么?”

跑近了,小丫头顺了口气,点点头:“奴婢是奉了大小姐的命,请姑娘过畅玉院一叙。还请姑娘换身衣裳就随奴婢去吧。”

有些意外,不曾想那诸葛慕云为什么会专程来叫自己过去说话,但也不好拒绝,只得点点头:“走吧,不用换什么衣裳了。”

“也好,姑娘如此清清淡淡的,反倒衬托出别样的气质来。”小姑娘甜甜一笑,满月似的脸上挂了一对儿深深的小酒窝:“奴婢名唤桃儿,因得姓胡,其他姐姐和主子们都叫我一声胡桃儿呢。”

“你姓胡?”子妤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这小丫头看起来颇为眼熟,想来跟那胡姓的奶妈有什么关系才是。

“姑娘想来见过我姨婆吧。”胡桃儿笑的极甜,边走边说话:“姨婆是大小姐的奶娘,所以奴婢从小就在相府里当差。别看奴婢年纪小,可是畅玉院的老人了,好多十五六岁的丫鬟都要叫一声胡桃儿姐呢。”

见她这样讨喜,等随了进入畅玉院,子妤从怀里掏出个精致的玉兔形络子塞到她手里:“胡桃儿别嫌弃,有空去润玉园找我,招待你吃茶。”

“不嫌弃!”胡桃儿拿着这络子看了看,极喜欢的样子:“手工真么精细,好漂亮呢,正好最近得了个大小姐赏的月宫蝉桂团扇,把这络子系在上面当扇坠儿!”

“对了,诸葛小姐在何处等我?”子妤看了看这畅玉院,红墙黛瓦,四处点缀着盛放的玉兰花树,白的粉的,紫的黄的,满眼的清新,特别是一股股浓香蔓延开来,煞是诱人采撷。

指着一条青石径,胡桃儿道:“从这儿过去有个小花园,大小姐就在那儿等着姑娘呢。奴婢就不去了,还得去看看茶点备好没有。”说着,小丫头又对这子妤福了福礼,这才跳着退下了。

看来这相府的少爷小姐们都喜欢安静,不然一个润玉园只有巧思留下伺候,怎么这畅玉院也是清清冷冷的样子,来来去去就只见过一个奶娘和这胡桃儿小丫头。

也不多想,子妤按照胡桃儿指路的方向提步而去,看着满眼的玉兰花,心情也轻松了不少,不再多想这诸葛小姐为何突然找了自己过来见面。

只是刚转过一个花廊,子妤就听得里面有人在说话,仔细闻来,应该是诸葛小姐和那姓胡的奶娘正议论着什么,音调有些高,语气也逐渐激烈了起来。

不想被人发现自己,子妤又怕对方误会是偷听,干脆转身,想着去前头的回廊处坐一坐,等她们吵完了再过来便是。

“大小姐,您为什么老想着那后生……不过是个戏班师父罢了……您的这心思要是让宫里头知道了,岂不是大罪……”

突然间,那胡姓奶娘似乎又拔高了些声调,原本听不太清楚的对话中,这句话话却断断续续钻入了子妤的耳朵里,听得似乎和唐虞还有自家戏班有什么关系,也不顾的避嫌,子妤顺着花廊反而又往里走了走,来到一处遮掩身形的梁柱边缓缓沿着扶栏坐下,有些关切地竖起了耳朵,想听清楚她们为何扯上了这些。

“奶娘,我什么都没做,你可别胡说了!”

“好小姐,老婆子从小将你奶大,你生母死的早,说好要老婆子好生看护着你,免得受人欺负。若是让其他人晓得了您不安分的心思,那可怎么办啊!”

“胡说,我最多……心里想想罢了,又怎会让其他人知道呢!”

“小姐,那您今儿个请那子妤姑娘过来吃茶做什么?”

“不过是问问她昨夜逊儿登台唱戏的事儿罢了。”

“那这又是什么?”

“这是我闲暇时提的一首诗而已,奶娘别误会了。”

“算了,老婆子的话小姐既然听不进去,也只好不再多说讨人嫌了。小姐记住,明年就是您入宫的日子,少不得要中选做妃子娘娘的,有些心思存在心里便好,可前往别叫那其他人看出来!”

胡姓奶娘说完这句,便听得碎碎脚步声传来,子妤一惊,赶紧坐起来往后走了几步,再转身,脸上表情如常,假装刚刚走近的样子。

果然,片刻间胡奶娘的身影就显了出来,脸上还犹带着几分怒气,看到子妤迎面而来,似是有些惊讶,停住脚步福了福:“子妤姑娘来啦,我们小姐在里面候着呢,您沿着花廊往里走到尽头便是。”

“哦,多谢胡妈妈。”子妤照着其他丫头的称呼,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福了福礼,也不过多客套,直接提步而去。不过这心里却打起了鼓来,对于诸葛慕云相邀之事多了几分疑惑在脑中盘旋。

步觉幽香,行来袖满……恍然间透过斑驳的光影,子妤瞧见了端坐在花庭正中的诸葛慕云。一身暖黄的衣裳,犹若一朵斜长的迎春花串,倚在那绿树馥郁之间,就像一幅静静的画卷,美的让人不忍打搅。

“子妤姑娘,你来啦。”

倒是回神过来的诸葛慕云先开了口,见子妤娴若静月地立在哪里,脸上浮起一抹刻意的笑容,起身来邀了她入座。

款款而去,子妤先福了福礼,这才在白玉石桌边坐下,一眼就瞥见了她脚边的一个纸团,应该就是胡奶娘提及她所写的一首诗。虽然有些好奇,但子妤可不想被对方看出自己知道什么,随意环顾了一圈,柔声道:“诸葛小姐此处倒是个纳凉的好去处,就是不知唤了子妤过来,是否有什么吩咐?”

见子妤说话客气,诸葛慕云回复了几分平静,却也没直接回答她的话,只伸手指了指桌上放置的一串葡萄和几瓣红壤绿皮的西瓜:“懒得见火,我这园子里倒没有茶水招待,姑娘吃些水果解渴吧。”

虽然心里对诸葛慕云为何找她过来叙话有些没底,但看着那诱人的西瓜,正是刚刚鲜切不久的样子,加上此处虽然也凉快,毕竟还在暑天之中,子妤没有客气,拿起一块就从尖尖处咬下了一小口。

真是舒服啊……前世里,子妤虽然不是太喜欢吃西瓜,可到了夏天总要靠这东西解解暑。但自打穿越后,没想来在现代极为普通的水果,却只有宫里或者顶级的富贵人家才有的吃。也不是这东西太贵,而是有钱也没地方买,所以相当稀罕。

见这丫头果然不客气,拿着西瓜就啃,诸葛慕云眼底闪过一丝轻蔑,愈发没把她放在眼里,淡淡道:“不知姑娘之前可晓得逊儿要登台之事?”

差些没被呛着,子妤放下咬剩下的半个西瓜,掏出手绢来擦擦嘴,好不容易顺了气,心下却打起了鼓来。

糟了!万一对方追究起来,自己和唐虞都是知道的,还提前排练了一下午。诸葛慕云这样问,难道是要找自己落实责任不成!

子妤决定先弄清楚了再答不迟,于是佯装镇定地问:“敢问诸葛小姐,可是府上怪罪了诸葛少爷?”

“也不是怪罪,但薄侯走的时候脸色不太好……”说到此,诸葛慕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赶紧住了口,却用一种极度怀疑地目光上上下下把花子妤的脸看了个遍。

从对方的神情表情,子妤已经猜出了几分,知道她一定是误会了什么,赶忙道:“诸葛小姐,你弟弟确实是提前一天告诉了我们,还在一起排练了小半日。可我们并不知道他这样做会触怒薄侯。世家公子们上台唱两句本是京中极为盛行的一种风雅之事,想来诸葛少爷同样没有预料到会让薄侯不喜,还请莫要过多责怪才是。”

看到这丫头竟为自己弟弟说好话,诸葛慕云脸色好看了几分,语气也没先前那么冷了:“这事儿,本来我该找唐师父来问,可毕竟……有些无礼。”

“哪里,哪里。”子妤客气地笑笑,意识她终于提及了唐虞,心下顿时有了几分不妙的感觉。

诸葛慕云没有发觉子妤的变化,迟疑了半晌,才又道:“其实,还有一事,想请问一下姑娘的。”

“诸葛小姐请说。”子妤看了看她,心中的防备更甚了。

章一百四十一 若是有缘

一阵风过,带来缕缕玉兰香味儿。

瞥了一眼脚边被自己揉成一团的诗笺,正随着风儿悄悄滚远了些,诸葛暮云显然是有些紧张,长长的睫羽微微颤着,这才缓缓启唇:“昨日母亲说起,想给逊儿找个师父长期管束他,我见逊儿极听唐师父的话,所以推荐了他。但就是不知唐师父会不会答应留下,所以找了姑娘来,请您去探探唐师父的口风。”

“呃……”子妤脸色有些发苦,却并未多说什么,硬生生挤出个笑脸:“恐怕是不行吧。唐师父不过临时过来教习诸葛少爷竹萧技艺罢了。若是让他教其他的,定有不足之处。还请府上另请高明才是。”

诸葛慕云却轻轻摆手,不甘心地道:“姑娘是唐师父的弟子,却不是唐师父肚里的蛔虫,又怎知他不会答应呢?若是留在相府做逊儿的师父,束脩一定不会亏待,一年足有一百两银子,比好些个低品官员的俸禄还要多。而且极为轻松,只需每日监督逊儿学习便可,不用费什么劲儿。若时候运气好,得了相爷赏识,或者将来逊儿出仕做官,说不定还能沾得一官半职。论前途,岂不比在戏班做个师父要好许多?”

“这……”对方这么一说,子妤还真有些犹豫了。束脩且不说,虽然一百两对于花家班的二当家来说并不算多,但比在戏班做师父,的确更有前途。若将诸葛不逊高中,还真能跟着做个小官儿也说不定。

想到此,子妤只好点点头:“诸葛小姐的心意,我先代唐师父谢过。但真正的意思,还是得问过他本人才能确定。”

诸葛慕云见子妤松了口,嫣然一笑,好像如释重负那般,语气也柔和了不少:“姑娘若能帮忙劝劝唐师父,本小姐做主,一定会给你丰厚的赏钱。毕竟能为逊儿觅得一位好老师,实在是居功至伟的。”

“不敢。”子妤讪讪一笑,“这前途之事,全看唐师父怎么想,我作为弟子,能劝自然会劝几分,却并不能真起了什么用处,还请诸葛小姐不要抱太大的希望才好。”

“这是自然。”诸葛慕云点点头,又道:“还请子妤姑娘尽快转告唐师父,因为这几日父亲就要托人去寻师了。若唐师父拒绝,也好早些找其他人来接替。不过,最好还是能劝得唐师父应下此事,那就皆大欢喜了!”

“那我今晚用膳时就劝劝。”子妤点点头,拿起刚刚吃剩的半块西瓜送到嘴里,只是怎么吃,却没了先前那股子清甜的味道,如同嚼蜡般让人吞的难受。

两人又随意说了两句客套话,子妤借口早些回去把这事儿转达给唐虞,便起身离开了。诸葛慕云自然巴不得,又从袖兜里取了个二两的银裸子塞给子妤,只说是昨夜没来得及赏,今儿个补上。

反正要自己帮忙做事儿,这点儿表示也不为过,子妤嘴上也不说破,心安理得地收了,这才告辞离开了畅玉院。

……

有些闷闷不乐地走在路上,眼看要回到润玉园,子妤想着临走时诸葛慕云的特别交代和她明显别有用意的表情,心里有着说不出憋气。

都告诉她唐虞不可能留在府上一直担任诸葛不逊的老师,那个诸葛慕云却听不进去半句,只当自己是个小丫头,硬是让她过来问问唐虞的意思。加之先前听到诸葛慕云和那姓胡奶娘的对话,多半是这大小姐想留了唐虞在府中,这才主动向诸葛不逊的母亲提议让唐虞做老师。

都是要入宫的人了,还存了这些心思。若是小丫头们便罢,她可是尊贵无比的诸葛大小姐呢,真真让人感到不理解。

但转念一想,若能留在相府做事,的确更有前途,唐虞已经二十出头的人了,也该为自己将来打算打算才是。

况且,唐虞离开戏班最大的好处,便是与自己不再是师父的关系,将来也有了几分可能……想着,子妤倒是下定了决心,准备认真问过他的意思,适当的劝上一劝。不为诸葛慕云的嘱咐,只为自己和他的将来。

刚一踏进园子,一阵细分夹杂这湿润的气息扑面而来,抬眼瞧去,唐虞正在亭中吹箫。

衣袂翩翩,随风起舞,长发垂在背后,也被那阵阵风儿撩拨着扬起几缕,远远看去,一派闲适的景象。

脚步轻缓地从水上小栈一路而去,子妤踏上了湖心小亭,也不打搅唐虞,随意倚着梁柱坐在了扶栏之上,斜着头瞧着他的侧脸,也不眨眼,就那样看着。

微光从远处的湖面折射而来,点染着唐虞一身竹青色的长袍,也被渡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他高挺的鼻梁正好挡住了一丝光亮,斜斜在侧脸处形成了一片阴影,却更显其精致如刀刻般的俊美轮廓。往下,薄薄的嘴唇就在竹萧之上,极淡的粉映着浓烈的翠绿之色,让人恍然间有些挪不开眼,却不是陷入了那阵阵幽婉的箫声中,而是那一开一合唇瓣间的迷离温柔中……

许是早就发现了在一旁盯住自己肆意打量的花子妤,唐虞吹罢一曲,便收了竹萧,缓缓转过头来,正好碰上了那双满含情愫,却又澄澈无比的眸子。

“啊,你吹完了……”子妤惊觉自己的失态,双腮飘起一抹微红,赶紧别开了眼:“我怕打扰你,就没做声。”

瞧着对方羞怯的模样,和那巧思送自己荷包的样子一般无二,唐虞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太过迟钝。

如此明显的爱慕神色,浓的化不开的女儿情愫,子妤自打来到这相府之后,似乎从来都不曾刻意掩饰,可偏偏自己却一直没有正视,只一味的自欺欺人,以为那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弟子看着师父罢了。

报以柔润一笑,唐虞走过去替她斟了一杯茶递上:“刚刚我问巧思你去了哪里,她说好像是诸葛小姐请你过去说话,怎么,她没有为难你吧?”

“倒也没有为难。”子妤饮下小半杯温茶,总算把刚才胸口那一抹情思给浇灭了不少,点点头,莞尔道:“不过,却有个难题让我交代给你。”

“我?”

唐虞也来到子妤身边随意坐下,侧眼看着她微红未褪的粉腮,犹如凝脂润玉般的肌肤极为细腻,好像瓷片,又像薄玉,仿佛一碰之下就会被弄碎,让人不由得生出一股怜意。

似是注意到唐虞有些过分柔和的目光在自己脸上流连,子妤耳根更烧得火烫,赶忙侧开脸,启唇道:“她让我问问你,可否愿意长久留在相府,为逊儿做老师,监督他学习。”

“什么?”唐虞有些意外,顾不得再去想那些个儿女情长,回神过来,问道:“她是何意?”

子妤毫不犹豫,细细说道:“她说了,你若留在府中做诸葛不逊的老师,将来前途无量,说不定等她弟弟出仕了,你也能得个一官半职,让你仔细考虑考虑。”

淡淡一笑,唐虞更是没有半点迟疑,当即便道:“不用考虑,我对仕途毫无兴趣,只愿做个闲散之人。”

“可是!”子妤憋着,后面的话却又有些难以启齿。毕竟自己是女儿家,说什么你离开了戏班,将来才有可能娶自己这些话也太不知羞了,只好转而道:“你若离开戏班,也有诸多好处,你就没想过?”

“什么好处?”唐虞一问,发现子妤耳畔的红晕却更深了,也突然想到了关于“师徒”身份的问题。

有些尴尬地不知该怎么开口,唐虞顿了顿,终于还是主动说道:“子妤,你的意思,我大概能够明白。可将来的事,又谁能说得清呢?你现在才十六岁,说不定过几年便能成为顶级戏伶。到时候,追捧你的贵公子会从戏班门口排到东大门去,到时候,你的那……”

顿了顿,唐虞语气尴尬中带着一抹沉黯:“那心思也就淡了。”

虽然唐虞没有明说什么心思,但也足够子妤一惊,回眸怔怔地看着他,真没想到他竟半含不明地把话给挑开了说。

不清楚自己是高兴还是生气,子妤飞快地理了理脑中思绪,本已想好该怎么表达,话到嘴边,却成了这一句:“你若愿意等我,我又怎会看上那些个纨绔子弟!”

如此直白的回答,加上那眼眸中殷切无比的期盼,唐虞一时间哑口无言,只缓缓抬起手,替她将耳畔被风吹落的一缕青丝捋在指尖。

思悠悠,似水流,一句轻许,只化为绕指柔……唐虞没有再纠缠于两人心事的话题,只轻声道:“这相府并不是你想得那样简单,诸葛慕云引荐我留下,也别有深意。”

见子妤螓首微垂,睫羽起颤,唐虞还是忍不住一叹,吐出了一句:“若有缘,无论何时何地,也能厮守一起的。”

猛地抬眼,又惊喜,更有层层雾气蒙住了双眸,子妤不敢相信刚才说听到的那一句,只痴痴问道:“此言当真?”

“什么当真?”

好好的气氛,却被不远处独步而来的诸葛不逊给扰乱,只见他朗然一笑:“今儿个高兴,由我做东,咱们去城中的镶月楼吃酒去!”

子妤和唐虞也只来得及对视一眼,只好隐下情思,双双起身向诸葛不逊迎了过去。

章一百四十二 夏夜微醺

华灯初上,繁夜星点。

京城大街一串红幽幽的灯笼随风摇曳,渲染出阵阵酒香糜奢的气氛来,引得匆匆路过的归家人都忍不住停驻脚步,寻思着要不要喝两杯再走。

镶月楼地处京城腹地,来往的达官贵人极多,门口迎客的小二也练就了一副火眼金睛,看到不远处徐徐而来的三人,打头那一个模样极为俊美的年轻公子正是右相府中的孙少爷,身旁两个公子虽是生面孔,可气度同样不凡,知道是大主顾上门了,赶忙屈着腰迎了过去。

“诸葛少爷,还有这两位爷,晚上好啊!三楼的玉逢春包厢还空着呢,这边请,这边请!”小二一边说,一边望了望诸葛不逊身边的两个公子,暗道这三人一出现,真可就夺了所有的光彩。

诸葛不逊摆着相府孙少爷的款儿,淡淡道:“走吧,前头引路。”

旁边的两个公子,当然一个是唐虞,另一个,便是女扮男装的花子妤。

易钗而弁的花子妤一身玉色轻袍,将长发高束,一副眉目清朗的样子,加之身量颇高不输一般少年男儿,又故意摆出几分洒脱倜傥的神态动作来,所以装作男子倒也不容易被发现。

正因为是女扮男装,子妤更显得模样清俊,加之跟在诸葛不逊和唐虞的身边,一路上三人步行而来,惹得路边好些小媳妇儿小姑娘都透过门缝直直打量,以为京中那家权贵的小公子出来了,纷纷含羞低语,眉目含情。

之前唐虞本不愿子妤以男装招摇过市,但子妤却极欢喜,说若是女装跟着两个男子出门不便,加之诸葛不逊在一旁相帮,也就成了现在三人成行的场面了。

进入这玉逢春的包厢之内,诸葛不逊随手丢了个碎银子给那小二:“取些清淡精致的菜色来,再配上一壶陈酿花雕。中间不需要人伺候了,只在门口守着等吩咐即可。”

“好咧!”

暗道这诸葛少爷果然是个慷慨的主儿,小二赶紧接过碎银子直往怀里揣,生怕掌柜的看到回头找他要出来。

三人随意地用着茶,不一会儿,五六样菜式清淡又不失精致的佳肴一一摆了上桌,小二先帮忙斟了酒,这才哈腰退下,只说有吩咐就敲敲桌子,自当立马进来伺候。

诸葛不逊今天心情果然十足愉快,平日可是鲜少沾这样豪饮的,举杯道:“来,先干为敬!”

子妤和唐虞对视一眼,只好齐齐举杯。

火辣辣的感觉有些难受,子妤摆摆手,推却道:“你们倆喝吧,我虽穿了男子服饰,酒量却不及你们。”

“也好。”诸葛不逊扫了扫唐虞一脸关切的样子,闷声笑了笑:“唐师父不用担心,子妤虽不喜欢饮酒,但酒量却是极好的,轻易不会醉。”

“是么?”唐虞眉头微微一蹙:“我却是不知的。”

侧头笑笑,子妤想起从前,眼神中有些朦胧:“那会儿咱们常常一起吃窑鸡,就有逊儿从相府捎来的一些青梅酒,都是极淡的,自然喝不醉。”

两杯酒下肚,诸葛不逊也话多了起来:“就是,子纾那家伙手艺极好,火候掌握甚是精准,拨出来的窑鸡皮黄肉嫩,汁水也足。当时你们姐弟还戏言,以后从戏班退下就去开个馆子,专卖窑鸡,肯定比做戏伶挣得多!”

“就是,就是!”子妤掩口一笑,甩甩头:“那时候以为我不能登台了,子纾唱武生又不比旦角那样封赏颇多,所以早早就想好了退路。我还为此存了小一年的银子呢,不过到最后也才十来两,根本就不够!”

打断了子妤,诸葛不逊摆摆手:“都说到时候我入股,你们姐弟出手艺便是,哪里需要存银子!”

“不过现在倒是不需要想那些了。”子妤话音一转,颇有些感慨,忍不住抬眼看了看唐虞:“多谢唐师父替我出面,这才能正式登台。以后的路还长,这一杯,我敬您!”

先前唐虞听着两人的对话,丝毫插不上嘴,心下不禁有些唏嘘:原来子妤的想法自己以前从未过问,也从不曾主动关心,更不如诸葛不逊这个外人了解那么清楚,更是多了几分惭愧之意。

眼看着子妤竟举杯主动相敬,唐虞看着她,微笑道:“这一切都是你努力得来的。唤作旁人,若是做了塞雁儿的婢女,能坚持练功学戏一年两年或许有可能,但一直坚持五六年,也只有你的。”

“若非唐师父从旁鼓励,我又岂能坚持到如今,这杯酒您是堪当的。”说完,竟一饮而尽,不顾喉头火辣辣的难受,勉强地冲着唐虞笑着。

唐虞见状也赶忙饮了这杯,夹起一块鸡汁酿豆腐到子妤碗里,有些紧张地看着她满脸通红又吐着舌头的样子:“快吃点儿菜吧。”

“多谢唐师父。”子妤吃下这块豆腐,感觉顺气许多,又饮了半盏温茶漱口,这才不好意思地含笑道:“对不起,我就是喝不来这些烈酒,还是果子酒好些,又不醉人。”

“那你多吃菜,陪着我们饮茶便是。”诸葛不逊也不劝酒,极随意地主动拿了茶壶给子妤斟满:“你们师徒两个并非是正式拜过的吧,这里咱们三儿吃酒说话,何必那样客气。又是感谢,又是感激的,大家随意些,只当朋友相交,如何?”

“也好!”子妤爽快的笑笑。

倒是唐虞看了看诸葛不逊,只微微含着一分薄薄的笑意,并未多说什么,只充着子妤又道:“还有十来天就要回戏班,到时候你在前院儿上戏,许多事情都会不一样。那只是一个开始,要吃的苦,受的委屈比在沁园做婢女更甚十倍百倍,你可要有心理准备才是。”

“我大概是知道一些些的。”子妤其实对前院儿上戏的事情知道不多,只从止卿和子纾口中了解到了一点儿。但两人都是自己至亲的人,不会说那些不好的事儿。但子妤毕竟是两世为人,有竞争的地方就会有是非,哪里都逃不开这些,所以心里还是明白的。

“到时候若受了委屈,你直接告诉”唐虞本想说“直接告诉我”,可想想觉得自己并非子妤亲师,或许有些不好出面,便改口道:“可以找塞雁儿说说,她是戏班的四师姐,有些事情比我们做师父的出面还要管用。”

子妤自然懂得唐虞是关心自己,感激地朝他笑笑:“嗯,弟子知道了。”

“说了不谈公务,你们却偏偏绕着戏班的事儿说个不停!”诸葛不逊脸色微红,佯装不悦地喝下一杯酒,又替唐虞斟了满杯:“要罚唐师父喝一杯才是!”

“好,是我扰了诸葛少爷的兴致,该罚。”

随着几杯酒下肚,唐虞的表情也逐渐柔和了些,不再和诸葛不逊过分的客套,捏着杯盏,极为爽利地一饮而尽。

“你们喝着,我让门口的小二去加两个下酒菜。”说着,子妤起身来推门出去,却左右见不着那说好在门口候着的小二。回头瞧了一眼诸葛不逊和唐虞,见两人之间的气氛大好,并未注意到自己,便笑了笑,轻轻合上门,自顾寻着楼梯准备去叫人。

此时正是酒楼生意最好的时候,人来人往,几个小二忙得脚不沾地,子妤也不怪先前那人留下话却溜走了。

这三楼的包厢倒是安静些,瞧着左右都坐满了客人的样子,子妤只好拾级而下,准备到堂下瞧瞧能不能叫到人。

刚提了步子往下走,子妤眼前一晃,一个绛紫色身影的人突然从楼梯的转角处露出了身形。那邪魅的眼神,玩味的笑意,分明就是子妤最不想见到的那人,薄殇!

“咦你是”薄殇脸上有些微红,身上也飘出淡淡的酒气,他上下仔细一打量子妤,眼中露出一抹迷惘的神色来:“这位公子很眼熟,在下薄殇,咱们是否曾见过?”

子妤见他并未认出自己,心下一安,赶紧埋头,压低声音道:“在下并不认识公子,应该是您认错了。对不起,请让一让!”

薄殇侧身,眼看着子妤半遮着脸往下走去,那明显的纤腰一抹,翘臀微凸,眼中的疑惑之色更浓,却没有开口叫住她,只甩了甩头,往上走去。

等过了楼梯转角,子妤稍微停了下来,仔细听着身后有没有动静,倒是有一两个客人上下了几次,但并不是薄殇。

看来他是真的没发现注意到自己,还好,还好!

子妤松了口气,心想在这儿碰到他可不好,自己又是女扮男装,他指不定又会说些什么难听的话出来。

一边想,一边步下楼梯,看到前头那个迎面走来的小二有些面熟,正是先前领路的那个,子妤压低声音,开口叫住了他,简单吩咐再弄几个下酒菜来,这才转身往回走去。

哪知刚来到三楼包厢的门廊口,子妤就看到了一身紫衣斜倚在梁柱边的薄殇,此时的他眼中含着几分戏谑的笑意,正睨着自己,那表情仿佛再说“我逮着你了吧!”,害得子妤一个激灵,不由得背后寒毛都竖了起来。

章一百四十三 不曾醉去

“又不是见了鬼,用得着那样的表情么?”

薄觞斜斜上挑的眉梢勾勒出一抹邪魅至极的表情,原本就极为俊美的容颜也带了三分邪气,让子妤忍不住心底暗暗嘀咕:不止是见鬼,真是比鬼还难缠的家伙!

不过心里虽这样想,子妤却勉强冲他笑笑:“这位公子,您认错了。”说着,又埋头下去,只希望薄觞在大庭广众之下莫要太过放肆才好。

“慌什么?”伸手轻轻一拦,薄觞微微用力将子妤的衣袖往回扯了扯,压低声音道:“此处人多,你也不想别人知道这身男子服饰下藏得是个女子真身吧?子妤姑”

不等薄觞将“娘”字说出口,子妤伸手赶紧捂住他的嘴,眼看四下已经有人注意到这边,心生一计,故意将音调放粗,惊喜地大声喊了出来:“这不是小侯爷么?怎么今日得闲来了此处消磨时间啊。”

说着,子妤故意侧身挡住了下方厅堂客人的视线,用肩头轻轻横档住薄觞的手臂。从背后看,只觉得两个男子正靠得极拢在说悄悄话,颇为暧昧异样。

“你小声些!”这下轮到薄觞紧张了,左右看看,亏得三楼包厢并没有多少人进出,偶尔一两个小二出来也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就赶紧埋头假装若无其事地就走开了。

伸手将子妤的手臂给扯住,薄觞又是气又是笑的,很有些无奈的样子:“罢了,你嘴巴厉害,我原是领教过的,却没想你连名声都不顾了,宁愿拉着我垫背也不愿被我打趣几句。”

“这话可不能这样说!”子妤见他不再纠缠,赶紧拉开一步,奈何却没法挣脱臂上的钳制,只好道:“小侯爷可是京中新贵,这镶月楼没见过你的客人也听过您的名号。我不一样,不过是个籍籍无名的小戏伶罢了,就算被人知道是易钗而弁的女子,也无人关心。您说说,要是闹大了,谁比较惨?”

说完,子妤瞥了一眼他拽着自己的手,又扫了扫下头看几个看热闹的客人:“若是传出去您堂堂候爷之子,竟和一个男子在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

“子妤,你怎么了?”

亏得子妤“善意”提醒,薄觞见两人如此拉扯的确有些不太好看,正准备收回手,下一刻却听见一声暴吼,竟是诸葛不逊从不远处的包厢里出来了。

只见他面色微红,夹杂着明显的愠怒,不顾周围已经有人从包厢中走出来看热闹,一把冲到子妤的身前将她护住,手一扬,直接扯开了还呆愣在原地的薄觞:“大庭广众之下,小侯爷请自重!”

诸葛不逊这一声喊,直接把周围伸着脑袋看热闹的人给震住了,回头就开始了议论纷纷。

“那个不是诸葛家的孙少爷么?”

“另外那个听叫法,竟是近日回京领职的薄侯之子吧!”

“两个大男人,怎么为着那个年轻后生争执起来?”

“别说,另外那个不知姓名的公子还真有几分美色,细皮嫩肉的样子,不输真正的女子啊!”

“罢了罢了,看来贵公子们都是好男风的,瞧瞧那两位就知道了。”

“可不是吗!”

“哈哈哈——”

这镶月楼虽是京中极富盛名的酒楼,但厅堂之下的各色客人都有,保不住一些市井小民也参杂在里面,说话极为难听龌龊。

倒是三楼包厢几个探头出来的客人均用极其鄙夷的目光看向诸葛不逊和薄觞,个中意味也是不言而喻的。

不想事情闹大,子妤只得扯住诸葛不逊的手,强行将他拉了回去,转头对着薄觞道:“你还不快回去,薄侯仍在京城,若听到今晚这些传言,岂不麻烦。”

薄觞虽然心中有气,但也不得不罢休,只狠狠地瞪了子妤一眼,总觉得偷鸡不成蚀把米,实在是憋气的很:“今日的晦气,本少爷总有一天会找回来!”说完,一拂袖,也直接回了先前他出来的那个包厢。

“唐师父呢,怎么也不阻止你!”子妤有些埋怨地低声念了两句,不等诸葛不逊回答,才发现屋中的食桌上,唐虞已经趴在了对面,看样子似乎是直接醉过去了。

主动关上门,诸葛不逊稍微回了些神:“就是看你老不回来,唐师父又禁不住两杯酒竟醉倒了,这才出去寻你。接过看到薄觞那厮竟在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我自然是气不过的。”

见他也是脚步虚浮,子妤赶忙扶了坐下,埋怨道:“平时看着你是个稳重的,怎么喝点儿就就沉不住气了,还撒性子。今日之事若是传到薄侯耳朵里,岂不麻烦了!”

眼神一亮,诸葛不逊不怒反喜,猛一拍桌子:“对呀,刚刚该闹大些才好的。”

“你又想拉了我垫背去气未来岳父!”子妤恼了,伸手狠狠戳了一下诸葛不逊的额头:“要是被薄觞捅出来,你倒好,大不了不做候府的女婿。我怎么办?”

“这不是没闹大么。”诸葛不逊不满地揉揉额头。

见他一副可怜兮兮巴不得甩掉这门亲事的样子,子妤也有些同情这些无法自己做主的古人,便放软了语气,劝道:“薄觞是你未来的小舅子,就算没闹大,这下心里也有个疙瘩了。外人这是不晓得你们两家在联姻,若是消息放出去,传言肯定会愈发难听。你若真的不想结亲,不如和你爷爷或者父亲好好细说。”

摇摇头,诸葛不逊脸色有些晦暗:“两家联姻后面牵扯的东西太多,若是我们主动拒绝,以后太子登基也会受到影响。除非薄侯发话,否则,诸葛家是绝不会放弃这么一个大好机会的。”

就算平日里表现的再若无其事,沉稳淡定,此刻的诸葛不逊还是露出了几分属于他这个年龄的软弱无助来。

看在眼里,子妤也是有些唏嘘。这些贵公子,生来有许多如意之处,但偏偏婚嫁一事却只能任人摆布,成为政治利益的牺牲品。诸葛贵妃单靠右相,很难支撑太子将来登基之后的天下。若是有西北薄侯的兵权震慑,的确能够多一分保障。不过是让下一代联姻,就能得到如此好的助力,也难怪诸葛不逊根本不该说个“不”字,只好以孩子气的方式来发泄罢了。

说了一通,诸葛不逊总算得到些许的发泄。不过见子妤目中有着明显的可怜意味,脸上颇有些挂不住,便坐正了身子,有意岔开话题:“罢了,不说那些个烦人的事情。咱们先扶了唐师父去里间的矮榻上睡一会儿,我再去叫辆车来,顺便醒醒酒。若是就这样,咱们是走不回去了,走回去被看到也是要挨说的。”

子妤往里看了看,似乎侧门的屏风后确实有间专供客人休息的卧房,点点头,便和诸葛不逊一左一右将唐虞架着往里间走去。

小心的将唐虞安顿在席塌上斜斜睡着,诸葛不逊顺了口气:“你喂唐师父喝点儿热茶吧,我先去叫车。”

和诸葛不逊一起出来,子妤拿了一壶茶和一个杯子,叮嘱道“那你快去快回,小心些,可别再遇上那薄觞了,他的包厢好像在靠里的倒数第二个,避开些走。”

“知道。”诸葛不逊点点头,来到一面铜镜前整理了衣衫,见脸色虽然有些微红,却不至于明显的醉酒样儿,这才开门出去了。

“唐师父,起来喝点儿茶解救吧。”等诸葛不逊出去,子妤将茶斟好放在床头的矮几上,这才轻声叫了叫。

感到肩上有人在拍打自己,耳边又是阵阵轻呼,唐虞总算睁开了眼,看到是子妤在旁边,抱歉一笑:“对不起,我酒量……实在不知道竟如此差,让你们看笑话了。“

“逊儿叫车去了,您先歇息一会儿,喝杯茶暖暖胃。”子妤摇摇头,示意不要紧,顺手拿了茶盏就在唐虞的口边,喂着他喝下半盅。

“咳咳!”唐虞酒意还在头上,此时一口热茶入喉,总觉得气喘不上来,突然就咳出声来,正好将剩下半盏茶系数洒在了胸口的衣领上。

“对不起,对不起!”子妤赶紧将空杯子放到一旁,生怕烫到了唐虞,掏出袖中的手绢就替他擦拭起来。

看到子妤如此慌乱,唐虞脑中一热,身上突然将她的柔荑握住,醉眼往上,只含了三分柔情七分蜜意地将子妤给凝住不放。

感觉唐虞眼神中异样,加之手腕又被他给握住,子妤一愣之下终于感到了一丝不妥,生怕诸葛不逊回来看到什么,便下意识地往回抽手。

在浓浓的酒意刺激下,唐虞也不知为何,见子妤想要离开,心里有些说不清楚的空荡荡的感觉,不顾她想要躲开,反而手一收,将猝不及防的子妤一把带入了矮塌之上,直接扑入了自己的怀中……

一阵眩晕过后,子妤只感到耳畔不是传来阵阵温热的呼吸,夹杂这一丝酒香,又有着极为熟悉的那种味道,脑子也愈发不听使唤,俏脸刷地一下就红了起来,浑身上下好像都使不上劲儿,仍有唐虞将自己环腰抱在怀中,一动,也不敢再动了。

章一百四十四 缠绵如丝

被唐虞紧紧搂在怀中,子妤恍然间只感到周围原本喧嚣的夜晚竟渐渐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两人略显急促和慌乱的呼吸声交替响起,不知不觉间,竟归于了统一的节奏。

潮热的气息拂在耳畔,就像有人在和自己说着什么悄悄话,细细若若,似有千万根丝线缠绕而上,酥酥麻麻,仿佛把潜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欲望都给挑拨了出来,让子妤忍不住“嘤咛”一声,想要推开他。

嗅着子妤发上淡淡的馨香,极浅,却钻入鼻端萦绕不断,勾起一抹浓烈的悸动感,使得唐虞环抱的手臂愈发的紧了。只因怀中的娇软让人感觉既熟悉又陌生,本想好生呵护,可又不知该如何做才好,只有将她拥着,仿佛这样才能填满心中缺失已久的那片空白之处。

这一刻好像过了很久,其实不过几个呼吸间罢了。子妤不像唐虞,并未有半点酒意,短暂的失神之后,直到他只是因为意识模糊罢了,才做出如此越矩冲动之事,心下不免喜忧参半,用手撑着床沿,想要挣脱他的环保,起身来。

“子妤,别动好么”

唐虞轻软细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子妤一愣,直觉告诉自己他或许是清醒的,一抬眼,便对上了那双深邃沉沉的眸子。

有眷恋、有不舍、有心动、有决绝,也有一丝犹豫唐虞双眸中暗含的情愫,就好像一张无形的网,直接将子妤给罩住,原本清醒了片刻的神思,又忍不住陷入其中,愈发地深沉无法自拔了

“子妤,唐师父好些了么?”

正当两人眼神胶着无法抽离时,诸葛不逊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在外厅门边响起,就似一盆凉水浇息了缠绵而生的点点欲望之火。

一惊之下,两人同时收回目光,子妤更是赶紧挣脱着从唐虞怀中起身来,捋了捋颇显凌乱的衣裳和发束,大声答道:“稍等,我这就扶他出来。”

说着,子妤忍住脸上的火烫,犹豫了一下,咬牙又靠近了已经自己起身的唐虞,扶住他的手臂,两人均没有多说什么,出了里屋。

见两人出来,诸葛不逊赶忙上去帮着扶唐虞,只是瞧着子妤脸色有异,不由道:“咦,子妤,你没有饮多少酒吧,怎么歇了这一会儿反倒脸更红了?”

“我酒量极差,你又不是不知道。”子妤笑笑,随意解释道:“先前还不觉得,可过一会儿那酒意就上头了,正觉得头疼呢。别说这么多,咱们赶紧回去吧,唐师父也需要休息了。”

唐虞含着半分极淡的微笑,醉眸扫了诸葛不逊一眼,也开口道:“对不起我不该喝那么多,让你和子妤都费心了。”

“唐师父千万别这么说。”诸葛不逊也是随之一笑:“今儿个大家都高兴,唐师父肯赏脸陪我,

已是难得。倒是我不该频频劝酒,让您喝醉了。走吧,撵车在镶月楼门口候着呢,小心脚下。”

有诸葛不逊扶着唐虞,子妤犹豫了一下,还是松开了手,离得一步远,跟着下楼去。一边走,还在一边调整着呼吸的节奏,用手捂捂脸,才发现烫的厉害,而且脑子里也乱糟糟的,好像满身都站着唐虞的气息,混合着一点点酒味儿,莫名的让人心头乱跳,无法平静。

“怎么了,帮我扶着一下唐师父啊!”诸葛不逊回头见子妤一个人在后面步履迟疑,脸色羞红,那表情根本就是告诉别人“我其实是个女人”,赶紧提醒她一句:“大哥喝醉了,你做小弟也不跑快些帮帮忙!”

回神过来的子妤抬眼,发现周围已经有好几个人往自己这边瞧了过来,看神色,似乎已经有了怀疑,便赶忙压低嗓音,喊了句“就来”,故作摆手拂袖的男子样,大步跟了过去。

三人上了撵车,帘子一放,里面幽幽的只看得清轮廓。

唐虞斜倚着,知道子妤就在自己右手边,唇上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眼神也毫不避忌地投在了她的侧脸上,虽然有些看不清,脑中却很清晰地勾勒出了她含羞浅笑的样子,让他觉得心里很安定,很舒服,完全没有当初的那种心慌和担忧,好像一切都是顺其自然而发生的,并无不妥之处。

但子妤在车撵里却有些坐卧不安。

这撵子是诸葛不逊随意雇来的,并不大,容了三个人之后几乎是肩并肩的挨着。子妤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唐虞的呼吸声,还有那股早已熟悉的属于他的味道。

倒是诸葛不逊一副累极了的样子,到头倚在车厢上就开始闭目养神,脑子里不断盘算着和侯府的亲事,眉头不自觉地就蹙了起来。

就这样,三人坐着摇晃个不停的车撵回到了右相府的后街。

诸葛不逊先扶了唐虞下车,只留了子妤在车上换装,免得一身男子装束回去,被人看到了铁定要议论。

为了方便,当初出门时就只是在外面罩了一件极轻薄的男子外袍,子妤只取了腰带将其脱下,然后放下束发重新绾了个松松的斜髻,这便恢复了女儿家的样子,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下了车撵。

“走吧。”诸葛不逊看到子妤换装完毕,又问过唐虞是否能独自行走,免得被人看出是醉酒而归。

唐虞点点头,说自己没事儿,诸葛不逊便放心地过去敲开后门。见来人是个机灵的小厮,又板着脸警告前来开门的守夜下人不要多问,这才招手让唐虞和子妤跟着进来了。

这时唐虞已经清醒的差不多了,借着月光,看到子妤的时候也免不了露出一抹尴尬的表情,但眼神里还是存留这先前的那抹温柔,淡淡的,让人一眼便能读懂。

似乎意识到了唐虞和子妤之间的关系有些改变,诸葛不逊停下脚步,深深地望了子妤一眼,莫名的笑了笑:“咱们走快些,从此处回润玉园要绕过畅玉园,最好不要被大姐给发现了,虽然我和上夜的人打过招呼让他不要声张,但夜里溜出去吃酒的事儿若被她知晓,定少不了一通教训。”

“什么发现啊?”

说曹操曹操到,诸葛不逊话音刚落,不远处的幽暗中便徐徐而来一抹高挑的身影,一句颇含几分严厉的质疑,更是惊得三人一愣,俱往这边望了过来。

薄衫轻扬,步履细慢,不是诸葛暮云又是谁呢?身边还跟着一个神色紧张,欲哭无泪的小丫鬟,正是被逼问了诸葛不逊三人下落的巧思。

诸葛不逊一眼看到了躲在诸葛暮云身后的巧思,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巧思,我前脚走,你竟后脚就卖主?”

“奴婢不是”

巧思还没来得及声辩,已经被诸葛暮云开口呵斥住:“没你的事儿了,回去给孙少爷备好热水。”

“是!”能够先逃开,巧思哪有不遵命的,埋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赶紧扭头就走。

诸葛不逊知道姐姐要发飙,上前垮了一步挡在前头:“大姐,不关唐师父和子妤的事儿,是我想出去散散心,这才拉了他们陪同。”

诸葛暮云没有理会他,只仔细嗅了嗅,脸色愈发的严肃起来:“酒味儿逊儿,难道你们溜出去吃酒了?”

暗道应该带个味道浓烈的香囊出来才好,也免得一下子就被闻出来自己是出去喝酒,诸葛不逊讪讪而笑:“不过几杯助兴罢了,不妨事儿,不妨事儿的。”

柳眉蹙起,诸葛暮云将眼光直接掠过诸葛不逊,投向了他身后的两人。面对唐虞淡然处之的态度,她有了一丝迟疑,但看向那同样默然不语的花子妤时,心头那股子无名之火“腾”地就冒出来了,语气犀利地质疑道:“逊儿,薄侯前脚一走,你后脚就带着个戏娘出去吃酒作乐。若是传出去,相府的名声还要是不要?”

表面是在训斥自己的弟弟,可诸葛暮云话里却直接地在讽刺和埋怨花子妤。

本人听了,子妤不过蹙蹙眉,但一旁的唐虞却露出了一抹不悦的表情,上前一步向着态度嚣张的诸葛暮云拱拱手:“诸葛小姐此话有些偏颇了。你教训自己的弟弟,无可厚非。但唐某和子妤不过是府上的客人,难道出入的自由都没有了吗?就算喝了酒,同样也轮不着你来过问教训。”

说完,唐虞又对着诸葛不逊拱拱手:“对不起,夜深了,我先带子妤回润玉园,就不在此陪贵姐弟叙话了。”随即,唐虞转头看了看子妤:“走吧。”

子妤福了福,留下一句“告辞”,就提步跟了上去,想着诸葛暮云刚才的神色,心中有些担忧,不知道唐虞这样不给她面子,以后会不会将关系闹僵。

气呼呼地看着唐虞带着子妤拂袖而去,诸葛暮云偏偏发作不得,只跺了跺脚,回头恨了一眼自己的弟弟:“花子妤那丫头有什么好?唐虞如此护着她,你也处处讨好。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相府的孙少爷,将来要娶的可是侯府郡主!”

说完,诸葛暮云也是一扭头,重重地挥了挥衣袖,怒气冲冲地直接回了畅玉园。

章一百四十五 娇花无力

盛夏的夜晚,月色很是清亮,加上相府道路两旁都挂了行灯,将四下都照得敞亮。

一路小心地跟在唐虞身后,子妤埋头不语,脑子里还想着先前在玉逢春的包厢里那一幕,不禁耳热心跳,脸又渐渐红了起来。

忍不住抬眼偷偷看了看他的背影,子妤发现,唐虞步履很是沉稳,并不太快,也不是太慢,衣袖和长袍的下摆会随着他迈步而轻轻扬起,显得异常闲适自在。

难道,他先前只是因为酒意上头,醉过了便什么都忘记了?

子妤摇摇唇,又埋下头去,耳根的热度已然缓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失落无比的情绪氤氲而生。

许是意识到子妤的步子逐渐慢了下来,前头带路的唐虞也实在是忍不住,停下了脚步,转身想让她不用担心得罪诸葛暮云的事儿。

哪知子妤根本没注意前头的人影,竟呆呆地自顾往前走,自然而然地,便一头撞进了刚刚转身回看的唐虞怀中。

“对不起!”子妤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惊惶地抬眼来,却发现唐虞只是一抹极为平淡的眼神在注视着自己。明明那眼神只是和寻常一样,但里面却散发出了一股宠溺的味道,让自己一时间愣住了,只想地从那片深邃的眼眸中一头扎进去,再也不出来了

唐虞原本是拿双手轻轻扶住了子妤的肩头,怕她不看路地摔了。可面对着她小鹿般清澈缠绵的眼神,总觉得两人这样靠得太近实在有些暧昧,只好放开手,清了清嗓,低声问:“怎么了,如此心不在焉的,走夜路也不知道多看看前面。”

他放开自己的一霎,子妤觉得有些失望,但那话音里浓浓的关心却怎么也掩藏不住,便也抬眼同他怯怯一笑:“没什么,在想事儿,所以”

“想什么事儿?”唐虞脱口就问,才意识到或许她是在先前两人拥抱的那一刻,不禁也脸红心跳起来,不等她回答,赶紧扯开话题:“你若是怕我得罪诸葛小姐,大可不必担心。我们只是来相府做客罢了,又不是她的下人,有些话她自己也明白不该说的。”

子妤听他提起先前的事儿,想到那时他对自己的爱护,心里又泛起一股甜蜜,用着有些呢喃的声音道:“可是,她想让你留下做诸葛不逊的老师呢。”

唐虞没有忍住唇边的笑意,伸手揉了揉子妤的头:“傻丫头,我都说了没兴趣。”

这样发乎自然的动作,让两人同时都是一呆,随即,那浓的化不开的暧昧气氛骤然升起,让唐虞尴尬地不知该怎么收回手,更是让子妤水眸中浮起了一股薄薄的雾气。

他终于不再隐藏自己的内心了吗?他终于愿意主动靠近自己了吗?

子妤心里有许多的疑问,却一个字也没有力气挤出来,只是用着几分哀怨几分娇嗔的目光这样和他对视着,久久不曾挪开。

或许是被子妤的目光打动了,唐虞不由自主地在唇边溢出一声细细的叹息,极轻缓,在夜色寂静的花园里,却又那样分明。

“他为什么要叹气?”

正当子妤以为他又会说出一通礼教规矩来的时候,唐虞却将手从她的头上缓缓滑落下来,一路从侧脸到后颈再到薄肩最后,停在了后背之上,只轻轻一用力,便将子妤整个拥入了怀中。

突如其来的改变,让子妤睁大了眼,心里头的疑惑被一股股不断涌上的甜蜜感所取代,只顺着他的动作轻轻靠在了他的胸前。

子妤一开始还有些手足无措,到后来,只顺其自然地垂下,并没有反手环抱他。两人就这样轻拥着,没有半点激情,只有默默无语的柔情萦绕不断。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有那短暂的片刻唐虞终于将子妤松开了,只低头看着她半截被月光照得分明的玉额,有着淡淡的微红,分明是羞赧之极才会有的颜色,唇角不禁又微微上扬了一下,轻声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根本不敢抬头,因为害怕他看到自己满面羞红的样子,子妤只下意识的摆摆额首,才喏喏地道:“我只是担心,诸葛小姐会她好像”

唐虞听出了子妤话中的尴尬意味,脸上柔和的笑意愈发地浓了:“我不过是一介草民,她身为相府千金,又怎会对我如何?你别想太多了。”

“我没有。”子妤想起那个姓胡的奶娘和诸葛暮云见的对话,分明是在警告她什么。于是抬眼,用委屈的目光将唐虞看着:“你不是不知道,自己是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主儿。那一溜小丫头不说,就是相府里的媳妇子也偷偷跑来看你呢”

被子妤说得一愣,唐虞的表情随意又是一松,目光温柔地好像能溺死人,只薄唇微启道:“放心,在我眼里,只有一朵花在开放,其余的,都只是草罢了。”

“嗯?”子妤没想到他会用这种打趣儿的方式说出类似表白的话来,也是愣了愣,随即明白了他话中之意后,整个人彻底地软化了,只用着娇娇怯怯,羞赧无比的眼神盯住他,好像在回味,又像是再询问,又像是期盼着他能再说几句才好。

其实唐虞并不想让子妤抱有太多希望,只因这半月以来朝夕相对,又脱离了戏班的氛围,发生的一些事情让自己不得不正视起两人之间的关系来。

与其拖拖拉拉,不如放平心态,唐虞越是这样想,就越忍不住想要亲近子妤,所以才有了先前因醉而拥她入怀的动作,和刚刚这一番不算表白的表白之话。

虽然知道子妤要求的更多,但唐虞还是就此打住了,用淡淡的微笑来回应着子妤充满询问和期待的眼神。

“还好你们等着我!”

又一句那凉凉的语气从不远处飘来,唐虞和子妤都收回了那腻人的目光,齐齐看向一路急急而来的诸葛不逊。

走进了,诸葛不逊瞧了瞧子妤,又看了看唐虞,总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莫名,加上先前在远处见到他们是正面相对站着的,好像在对视,却又没说话,顿时一股促狭的笑意浮上了脸庞:“你们怎么了,是我出现的不是时候吧?”

“走吧,你若不出现,我和子妤还不知道要绕多少路才能回到润玉园。”唐虞随即笑笑,带过了诸葛不逊的揶揄话语。

扁扁嘴,露出一抹少见的孩子气,诸葛不逊又朝子妤眨眨眼,似乎在向她求证什么。

原本就羞得想找个洞钻进去,现如今诸葛不逊又对着自己挤眉弄眼,子妤反倒觉得好笑,伸手将他推开了半步,埋怨道:“诸葛少爷还不赶紧领路,这夜里风凉着呢,小心我染了风寒找你要汤药费!”

“嘿嘿”一笑,诸葛不逊一副“你不愿说就算了”的促狭笑意,又将眼光在两人脸上扫了一圈儿,这才一挥袖袍,往前走去。

子妤和唐虞又对望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中那不言而喻的默契,也笑笑,随着诸葛不逊走了。

回到小院里,自然又只剩下了唐虞和子妤两个人。

看着他仍旧有些醉意,子妤并未多说什么,直接去了杂院熬了解酒汤,吩咐巧思给诸葛不逊端了一碗,自己将另外一碗拖着来到了唐虞屋子的门口。

轻轻叩门,子妤小声喊道:“唐师父,您睡了么?”

下一刻,唐虞已经过来将门打开,看神色,有些欣喜,又有些意外,但瞧见子妤手中的解酒汤后,便释然一笑:“没有,觉得头有些沉,还想要不要洗个冷水脸清醒一下才好。”

随着唐虞进屋,子妤将汤碗放在桌上:“那就趁热喝了这碗解酒汤吧,刚刚熬好的,路上走过来已经不热了,适口的。”

子妤的细心和温柔让唐虞忍不住又是一笑,听话地走过来,端起碗就喝了下去。

“小心别呛到了。”子妤见他喝的急,扬起的头颈露出棱角分明的下巴和喉结,在昏暗不明的灯烛下显得极为性感!

对,子妤能想到的就只有性感了。随着他咽下解酒汤,喉结随之上下动着,扯住脖子上的两根筋也有些发紧,让人忍不住将眼神随即往下移去,直到他略微敞开的胸口处。

刚刚唐虞才准备洗脸,估计正想脱了外袍方便沾水,此时瞧去,好像腰带也没有系地太紧,松松的衣领处正好露出了一截锁骨,看得子妤吞了吞口水,赶紧别过眼去,不敢再继续看下去。

这时唐虞已经喝完了汤,将瓷碗放下,见子妤有些别扭的神情,轻声问:“怎么了,在找什么东西么?”

暗道自己不过是发花痴罢了,子妤调整了一下呼吸,这才抬起头转过来看向唐虞:“没什么,唐师父早些休息吧,明儿个不要太早起来,不然宿醉可是很难受的。”说着,自顾收了碗,转身提了裙角就夺门而去,生怕自己在单独和他呆在一起,会直接扑过去都说不一定。

捂着羞红的脸和“扑通”直跳的心,子妤咬着牙回了屋,关上门就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奇怪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色”了,竟满脑子都想的是和唐虞缠绵的一幕,真是太不知羞了!

但唇边微扬的弧度和眉眼弯弯的笑意怎么掩也掩不住,子妤只怀着满心的甜蜜和欢喜,草草梳洗一番便上床睡了,不知道梦中,会不会再和他相遇呢

章一百四十六 长生长欢

含着甜的几乎要化掉的心情,子妤一夜睡得奇好,第二天早上起来也是精神烁烁的样子,唇边挂着浅浅的笑意。

“子妤姑娘,您起了吗?”

巧思按时送来了早膳,在门口轻声问了一句。子妤听见忙理了理衣裳,过去开门将她迎了进来。

瞧见子妤粉腮如桃,明眸见闪闪露出动人的光华,好像和平素里闲适淡泊的样子有些不同,笑盈盈地开口问道:“姑娘昨儿个睡得极好吧,整个人看起来很是精神呢。可惜唐师父好像有些难受,刚才送了早膳过去,看到他脸色有些苍白呢。”

“是么?”子妤听的心中有些担心,向来是唐虞宿醉未褪很是难受,便问:“他可用过早膳了?”

摇摇头,巧思也是一脸担忧的样子:“没呢,只让我放在桌上就退下了,不知道用还是没用。”

心里挂着唐虞,子妤只胡乱喝下一碗粥,并吃了两样点心,这就打发了巧思,自顾来到唐虞的门外,犹豫着要不要敲门进去看看。

“子妤,你醒啦!”

却是诸葛不逊迈步进入了院子,一身与平日不同的紫袍锦服,头戴额冠,看起来颇为隆重。

“你”子妤瞧着他脸色有些恹恹的,只好放弃先探望唐虞的打算,走下门廊:“有什么要紧的事儿么,穿的这样正式要去哪里?”

“待会儿太子要来做客,父亲让我单独作陪。”诸葛不逊摆摆手,话锋一转:“我是想,你能不能帮忙,到时候陪我一起去见他。”

“什么?”

子妤愣了愣,正要拒绝,身后的门突然“吱嘎”一声开了,却是一脸疲惫之色的唐虞渡步而出:“这恐怕不妥吧。”

“唐师父!”诸葛不逊看到唐虞很是高兴,咧嘴一笑,上前一步:“除了子妤,我还想请您一并作陪。那太子是个不好相与的,我最头疼和他单独一起。不过他极好丝竹乐器,若是唐师父和子妤都在,咱们只谈风月,这样轻轻松松便能对付过去,也免得我想破脑袋怎么奉承他。”

万事有唐虞做主,子妤乐的闭口不言,只乖乖立在一旁。

诸葛不逊见唐虞半晌没回答自己,忙又劝道:“太子是我的亲表弟,这次他出宫游玩,只是微服罢了,并未摆太子架,所以唐师父不用担心不合规矩。另外,花家班若是要维系与宫中的关系,太子是个极为重要的一环。想想,将来太子继位,若提前让其关注花家班,岂不是大有优势!”

子妤和唐虞对望一眼,都觉得诸葛不逊此言有几分道理。毕竟对方是太子,花家班又是宫制戏班,若让太子对花家班留下个好印象,应该对戏班将来的命运起到关键性的作用。

“好吧,不过子妤始终是女子,若直接相陪,恐有几分不便。”唐虞算是答应了,只是觉得子妤出面不太名正言顺。

“不如以花家班堂会为由,说是请我来演出的戏伶吧。”子妤主动提出了个折中的法子,看唐虞并未表态,又道:“如此,既有借口陪席,又能让太子看看咱们戏班的水准,岂不两全。除非……唐师父认为我没法代表花家班在太子面前献艺。若是如此,您可以送封信给班主,让他另行安排人过来也可。”

子妤说道后来语气暗淡,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惹得诸葛不逊看不下去了:“管它的呢,你才是我诸葛不逊的客人,其他戏伶我也瞧不上!唐师父,您不如认真帮子妤准备一个段子,晚上让她出来唱一唱,就这么说定了!”

沉思了小半晌,唐虞抬眼看看子妤,又看看一脸倔强的诸葛不逊,只好点头:“罢了,既然子妤在此,就不用找其他人代替了。不知诸葛少爷是否知道太子的喜好,我们也好早作准备。”

“当然知道一些。”看到唐虞松口,已是答应了让子妤去献演,诸葛不逊终于放松了表情:“他就喜欢里的几个段子,比如、、等。最好是前头唐皇和杨妃相恋的,后面安匪的段子就免了,他不那些个打打杀杀紧紧张张的东西。”

子妤想了想,点头道:“如此,我唱杨妃的段子倒也可以,就是唐皇可能不方便演了,毕竟唐师父要以戏班管事的身份陪席,若是亲自唱,有些不妥。”

诸葛不逊看向唐虞,神色有些闪烁,却并未明言,只道:“无妨的,只要唱的太子高兴便是,有子妤扮杨妃就行了。”

唐虞也只好同意:“那好,用过早膳我们就练一练吧,应该来得及。”

“如此,就多谢唐师父和子妤姐了!”诸葛不逊脸上一喜,竟恭敬地超两人行了个大理:“我先陪着太子出城去骑马,晚膳前会回来,已经吩咐下人将宴席摆在湖心小亭那边。”

目的达成,诸葛不逊还不忘吩咐巧思好生伺候着,等会儿送两丫鲜切的西瓜过来给唐虞他们解暑。

巧思想到太子要来润玉园做客,也是有些紧张,小鸡啄米似地猛点头,看的诸葛不逊一叹,吩咐她晚膳时不用过来伺候了。

子妤看了看巧思,本以为她会沮丧,谁知到小脸一扬,却明显是松了口气的样子,连连点头,吐吐舌就赶忙跟了诸葛不逊一起出去,准时备西瓜和绿豆蜜水汤去了。

小院里又只剩下子妤和唐虞两人,薄薄的日光浅浅泛在两人的眼神中,极为默契地相视一笑,却是子妤先埋下了头,微微有些不好意思。

“用过早膳了吗?”唐虞的语气和平日里并无两样,但总觉得有种细柔的气息在里面,很是微妙。

这样的变化,子妤自然能听出,忍不住心头又是一跳,螓首微埋地点了点头:“唐师父若也用好了,我们就开始练习吧。”

“进屋吧,这里的太阳有些大。”唐虞含着一抹柔和的笑意,见子妤总是一副娇羞欲滴的样子,心里也暖暖的,忍不住总是将嘴角上扬着,转身先回了屋子。

……

眼看夕阳西下,子妤在屋子里换好衣裳,梳妆完毕,对着铜镜又仔细整理了一下仪容,这才推开门,到隔壁找到唐虞一起去赴宴。

正好唐虞也推门而出,长发束于脑后,一身略深颜色的葛纱长袍,并无任何纹样,极为轻薄,随着他走动间被风吹得一扬,看起来比平日里稳重成熟了许多。

默契地朝对方一笑,两人都没有多说什么,只并肩踏着夕阳缓缓而行,去往了湖心小亭处赴宴。

临到了地方,发现酒席已经摆好,但诸葛不逊和太子还未出现。唐虞看着子妤,开口问道:“可是有些紧张?”

也不掩饰,子妤点点头,目光投向了不远处微光凌凌的湖面:“对方毕竟是太子,我又代表这戏班。若唱的不好,那丢的可就不知是自己的脸了。”

“没关系,有我在。”

唐虞的声音很沉,听起来好像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但言语之间的关切却还是让子妤听得心中一动,抬眼朝他莞尔一笑,点点头,表示知道。

“贵客应该来了。”听得远处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唐虞示意子妤跟着自己过去相迎,看着徐徐而来的三人,前两个自然就是诸葛不逊和那身份尊贵的太子,后面还跟了一个身量颇高的男子,腰间佩剑很是显眼,虽然看不清面容,但估计是宫中侍卫一类的。

又暗暗嘱咐了几句话,等三人均走近了,唐虞和子妤便齐齐上前一步,拱手福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为这位便是我给殿下提及的唐师父了。”诸葛不逊指向唐虞,主动介绍了起来。

“本宫这次只是以探友的名义出来散散心罢了,唐师父不必多礼。”

子妤埋头听着那声音中还带了两分稚气,想起太子今年不过十三岁罢了,比诸葛不逊还小一两岁,自己先前还那样紧张,真是有些没必要。

“如此,唐某就不拘小节了,请太子入座吧。”唐虞语气温和中仍旧带着几分恭敬,不卑不吭,进退有度,看的那太子也忍不住点了点头,笑道:“唐师父果然一如逊哥儿所言,真是个妙人!”

顿了顿,太子稚嫩的声音又响起起来:“这位便是逊哥儿说起的子妤姑娘了?”

华子妤从头到尾都没抬眼,听见太子主动问及自己,这才颔首点点头:“民女花子妤,太子殿下金安。”

太子细细打量了一番,只觉得这女子和寻常戏伶有些不同,没有那么浓的脂粉味儿,也没有那样明显的矫揉造作,一身藕色裙衫也只是端庄雅丽罢了,并无照耀之处,不禁叹道:“嗯,果然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一个恬然女子,逊哥儿没有白夸你。”

“太子谬赞,民女不敢当。”子妤嘴上这样说,却堂堂正正地仰起头来,目光柔和地也往这位太子殿下望去。

可没来来得及看清楚太子的长相,子妤一下子就被他身后的那个侍卫所吸引了目光,愣了愣:“这位军爷我们是否见过?”

“在下长欢,司职宫中御林军卫之职。”这侍卫面容严肃,不苟言笑,只拱拱手自报了家门。

子妤却很是欣喜,微微一笑道:“上次还没有机会亲自谢过长欢将军的相互之恩,此番得见,请受子妤一拜。”

说着,子妤郑而重之地捏了裙角,颔首福礼。惹得其余三人均是一愣,随即才想起了诸葛贵妃生辰那一夜,是长欢登上莲台,用一件长袍替子妤遮挡了甲胄散落的尴尬。

章一百四十七 公然调戏

作为储君,即便只是年仅十三岁,太子的一举一动也充满了故作的威仪和束缚。

说是微服,在子妤眼里,他这一身暗绣青纹的长衫,还有腰间三指宽的碧玉缎带,以及发上一颗鸽蛋大小的东珠额冠,无不昭示着其尊贵的身份。

不过,仔细看其容貌,还是能瞧见两分属于少年的清秀稚气和对一切宫外事物的好奇神态。

想起诸葛不逊背着唐虞提醒了自己,说是这太子年纪虽小,后宫却已收了不少的侍妾,均是十五六岁的如花美人儿,让她小心些,莫要被看上,可就得不偿失了。

还好唐虞并不知道太子“好色”,子妤也觉得小小少年不过才十三岁罢了,就算再喜好美色也不算什么,并未太放在心上。

太子、诸葛不逊、唐虞三人落席而坐,子妤暂时充当了婢女的职责,偶尔帮忙斟酒。见得此种情形,太子让子妤和长欢也入席,只说这里是相府并非宫廷,无需遵循俗礼。

乐得能够坐下休息,子妤倒没怎么推辞,依言来到唐虞身边的石凳上坐下了。只是长欢拱手拒绝了太子的提议,称自己出来时随身保护的,若坐下吃酒,便是渎职。

或许知道长欢的脾性如何,太子也不多劝,随他立在亭边放哨。子妤看在眼里,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毕竟对方曾出手帮过自己,便主动夹了几样点心在碗里,准备端过去给他果腹。

“姑娘,在下有公务在身,不便饮食。”长欢面无表情地拒绝了子妤的好意,随意转头望润玉园的门口,神色始终带着一抹警惕。

太子见状,放下手中杯盏,主动来到子妤身边,朗声笑道:“长欢哥哥,既然子妤姑娘为你送来吃食,自当笑纳才是,怎好拒绝别人的好意呢。”说着,已经从子妤手中接过了碗盏,凑到长欢的面前举了举。

看到太子亲自前来相劝,长欢自然不好再拒绝,只得收下:“那就多谢子妤姑娘,在下却之不恭了。”

“对对对,这才好嘛!”太子高兴地点点头,看了子妤一眼,稚气的目光中带了一丝欣赏:“上次在母妃寿宴上听过姑娘唱那一出,很是印象深刻。听逊哥儿说,今日也是专程从花家班请了你过来出个小堂会,不知姑娘等会儿献上哪一出啊?”

一边说,太子竟将手微微托在了子妤的后腰际,轻轻一带,将她送到自个儿身边的空位处:“姑娘不如坐在本宫的身边,好细细说说戏。”

虽然觉得被一个小家伙揽住腰际有些别扭,但对面端坐的诸葛不逊和唐虞都因为视线的关系没有发现什么,子妤也不便太过扭捏,只不着痕迹地侧身躲开,笑笑便坐下了,替他先斟了杯酒:“自然是献唱太子殿下喜欢的一出。就是不知您爱那一段,只要说了,民女唱便是了。”

太子咧嘴一笑,顺手拿了子妤递过来的杯盏,有意将手轻轻拂过她的指尖,这才一把将杯盏捏住:“姑娘真是深得本宫之心,哈哈,甚好,甚好!”

再次被一个十三岁的小男生吃了豆腐,子妤这下心里头也起了些鸡皮疙瘩,觉得这个太子有些不像自己想得那样好对付,看来诸葛不逊专门提醒自己也并非夸大,于是暗暗警惕了起来。

而诸葛不逊和唐虞看到先前那一幕,脸色均有些不太自然。特别是唐虞,若非对方身份太过尊贵,便想直接将子妤从他旁边拉走,免得继续被人轻薄。

或许看出唐虞神色不愉,诸葛不逊赶忙举杯,打了个哈哈:“来来来,太子殿下能拨冗光临寒舍,实乃不逊者小小润玉园之光,敬殿下一杯。”

唐虞见状,等诸葛不逊敬过之后,也主动开口道:“戏伶开嗓,不便饮食。既然殿下刚才问过子妤今日要唱的曲目,不如现在就让她为殿下献演一曲,以助酒兴。”

感激地朝唐虞眨眨眼,子妤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不等太子点头,已经起身来到亭边空处,捏了个万福道:“还请太子点一折里的段子,民女这就献唱。”

只略想了想,太子笑道:“本宫就喜欢这一折,不知姑娘可熟悉典故否?”

子妤一听,这太子实在考自己么?愣了半晌,忙笑着答道:“这一折,原本是第二出和的合称。将唐皇时国势强盛,遂不免寄情声色作为背景。唱的是唐皇偶见宫女杨玉环才貌双全,就册封为贵妃,在金殿上举行册封典礼。而杨玉环盛装之下,娇艳无比,惹得唐明皇主动走下金阶,端详妃子的花容月貌。随即又从袖中取出金钗钿盒,赐于杨玉环作定情之物。”

说到此,子妤顿了顿,看着太子满意地点头,便主动说出了自己的疑问:“只是这一出唱词不多,偏重于唐皇与杨妃的情感交流。民女一个人唱出来,恐有不足之处,还请太子另择一折才好。”

“无妨!”仿佛料到子妤会这样说,太子放下杯盏,走到了她面前,笑得有几分得意:“本宫就喜欢这一折。唐皇与杨妃的情意绵长,也是从此处开始延续。姑娘说一个人不方便演,那本宫亲自出马,与姑娘对戏,如何?”

“这”子妤没料到这太子爷会毛遂自荐,犹豫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端冕中天,垂衣南面,山河一统皇唐。层霄雨露回春,深宫草木齐芳。升平早奏,韶华好,行乐何妨。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

太子见状,竟主动开嗓念了起来,倒是和戏文里一字不差,声若珠玉落盘,很有几分雅韵意味。

看出子妤有些不愿,诸葛不逊生怕她开罪了太子,笑着劝道:“既然太子有此雅兴,子妤,你不妨配合配合。”

看了一眼唐虞,见他略点了点头,子妤也不再犹豫,冲太子笑道:“能与太子对戏,实乃子妤之荣光。如此,就请唐师父以竹萧配乐,咱们开始吧。”

唐虞起身来,将腰际竹萧就在口中,吹奏之前解释道:“这一出用的是‘玉楼春’和‘念奴娇’为曲牌,请太子听好,免得乱了唱词。”

太子摆摆手,很是不放在心上:“唐师父且吹奏就是,本宫早已熟悉此戏了。”

看向子妤,唐虞目光闪过一抹柔和,这才薄唇微启,开始吹奏了起来。

随着徐徐箫声从那竹管中飘扬而出,太子果然作足了架势,提步围着子妤走开来,精神一抖,唱到:“韶华入禁闱,宫树发春晖。天喜时相合,人和事不违。九歌扬政要,六舞散朝衣。别赏阳台乐,前旬暮雨飞。”

太子这一举手,一投足,若不是身量不够,面貌稍显稚嫩,还真有几分天子之威,看得诸葛不逊趁着间隙,赶紧拍手叫了声“好”!

面露得意之色,太子并未停顿多久,一转身,往子妤身边靠来,又唱到:“昨见宫女杨玉环,德性温和,丰姿秀丽。卜兹吉日,册为贵妃。已曾传旨,在华清池赐浴,命永新、念奴伏侍更衣,即着高力士引来朝见,想必就到也”

子妤看在眼里,只好入戏,也捏了个娇羞姿态,碎碎跺了个步子,迎着太子所扮演的唐皇,启唇而唱:“臣妾寒门陋质,充选掖庭,忽闻宠命之加,不胜陨越之惧。”

“妃子世胄名家,德容兼备。取供内职,深惬朕心。”唱着,太子顺势将子妤手腕扶住,只是身量比起子妤来矮了一截,看起来颇有几分滑稽。

但他却毫不在意,又继续唱到:“寰区万里,遍征求窈窕,谁堪领袖嫔墙?佳丽今朝、天付与,端的绝世无双。思想,擅宠瑶宫,褒封玉册,三千粉黛总甘让。”

眼见太子的手从手腕处已然缓缓滑向了自己的腰际,子妤赶紧一个转身,侧过头颈故意露出娇羞姿态来,糯声唱到:“沉吟半晌,怕庸姿下体,不堪陪从椒房。受宠承恩,一霎里身判人间天上。须仿班姬辞辇,永持彤管侍君傍”

太子见子妤身姿轻盈,处处躲开自己的手势,愈发觉得心慌不满,干脆唱到这一句“惟愿取恩情美满,地久天长。”时,竟双手揽抱,作势要将子妤直接收入怀中!

被太子熊抱的姿势给吓住了,子妤一时半会并未回神过来,眼看就要被他抱个满怀这一幕,看得诸葛不逊心头一紧,偏偏又不好打断,只得干着急地看向了唐虞。

一边吹奏,一边看着太子步步紧逼,唐虞见得他一双手已经堪堪搭上了子妤的腰肢,唇上竹萧音色一变,从纾缓迷离到急促而生,从一下子过渡到了的曲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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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释一下,天使查了史料,太子因为住在东宫,所以自称“本宫”。虽然有点雷,但这是史实,so

章一百四十八 情不自禁

变换的曲调虽然显得有些突兀,但子妤听在耳里,已经懂得了唐虞实在帮自己。

不等太子占到任何便宜,子妤赶忙“嘻嘻”一笑,滑出一步正好攀住亭边的立柱,转身娇然一坐,歪着头倚在了亭边的扶栏之上,冲太子宛然一笑,继而唱道:“追游宴赏,幸从今得侍君王。瑶阶小立,春生天语,香萦仙仗,玉露冷沾裳。还凝望,重重金殿宿鸳鸯。”

眼见快要落网的鱼儿溜走,再加上唐虞转得有些急促的箫声,太子这下算是明白了几分。

眼看着子妤背靠梁柱,前方又是扶栏阻挡,太子面对这滑不留手的小戏娘,嫩白稚气的脸上并无怒意,只徐徐走到她的身边,在众目睽睽之下,竟伸出一只手,在大家来不及反应之下,一把捏住了子妤的下巴。

面上犹带着一丝邪魅,太子年纪虽小,目中的欲火却烧热过分热烈,接着子妤的唱词,他也不疾不徐地唱道:“下金堂,笼灯就月细端相,庭花不及娇模样。轻偎低傍,这鬓影衣光,掩映出丰姿千状”

唱到这最后一句“掩映出丰姿千状”时,太子撩拨的眼神顺着子妤的面孔缓缓滑下,好像一支羽毛轻轻拂过子妤的肌肤,害得她浑身打了个冷颤,犹豫着要不要直接推开他才好。

不过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加上太子正好背对着唐虞和诸葛不逊,只有一边侧站的长欢看清楚了两人之间的异样,只深蹙着眉,也在犹豫要不要提醒太子一句,这可不是在他的东宫之中。

正当大家都没有缓过神来之时,太子却又动了,他轻轻扣着子妤的下巴,手指纤细却极有力,让子妤挣脱不得。

对着神色已经逐渐显露出惊惶的她眨眨眼,太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竟蜻蜓点水般突然落了个吻在她的脸侧。

一个仰头不得动弹,一个曲腰逐渐埋头即便是被身子挡住,大家现在也能看出,太子这是在亲吻子妤。

原本就显得急促飘忽的乐音噶然而止,唐虞将竹萧一收,深眸中闪过一丝凌厉和愠色,眼看就要上前拉开太子旁边的长欢却突然闪身过来,一把挡在了他的面前。

眼见子妤被轻薄,唐虞又已经动了真怒,诸葛不逊额上直冒冷汗,暗骂了一声这太子“年纪小色心大”。

一步冲到了前面,横栏住面色有些发青的唐虞,诸葛不逊转身嬉笑着大声道:“太子果然风流高才,这一曲唱罢,竟让人回味无穷,堪比京中最富盛名的生角步蟾公子,真是让大家都开了一番眼界啊!”

太子低首看着子妤,见她原本伶俐静雅的表情被一抹又惊惶又羞愤的神色所取代,回味着刚刚唇瓣触到她肌肤那一霎的柔滑细致,乐得仰头一笑,随即松开了手,转身朝诸葛不逊朗声道:“哪里哪里,这都是子妤姑娘的功劳。演得如此细致入神,让本宫以为真面对着角色杨妃,所以,有些情不自禁啊哈哈!”

什么情不自禁!

子妤实在忍不住,趁太子转身过去的时候翻了个白眼。虽然被一个十三岁的小家伙亲了一口并不算什么,但大庭广众之下,这脸还是给丢了,根本连抬眼看唐虞都不敢,就怕他生气。

诸葛不逊缠着太子请他回坐,唐虞也忍下心头的不快,往子妤那边望去。

唐虞见她脸色白中泛红,薄唇紧抿,胸口也因为呼吸过于用力而起伏着,更别说下巴处明显的几个指了,原本心中的怒气也消了一大半,只剩下心疼和怜惜,语气放缓道:“也好,你回去院子里休息一会儿吧,此处不用作陪了。”

眼见气氛稍微缓和了些,诸葛不逊回头朝子妤朗声道:“对对对,此处也没什么了,咱们几个大男人说话,也不用姑娘在一旁。这厢,在下代表太子多谢您刚才的演出,真是精妙绝伦啊。另外,赏钱已经命人备下,姑娘先回后院儿歇息一下,等会儿唐师父离开的时候下人回去请您的。”

躲开唐虞有些复杂的眼神,子妤看了看诸葛不逊,本想说些什么,但觉得时机有些不太合适。暗想亏得他还有良心,知道让自己先退下,便顺势走到小亭边上,匆匆一福礼,说了声“民女告退”,也没露出恼怒的表情,挺直了腰板,徐徐而去。

只是经过长欢身边时,对方明显有着一丝或愧疚或抱歉的表情流露出来。子妤却并未放在心上,只对他报以寥寥一笑,颔首点点头算是告辞。

“夜深人静,姑娘小心脚下。”总觉得需要说些什么才好,长欢见她就要离开,还是主动说了这一句话。

见他如此客气,子妤也没有停下步子,只回头道了句:“无妨,多谢将军关心。”这便踏着月色,现行回到了小院。

见子妤离开,太子意犹未尽地盯着她略显纤薄的身影,叹道:“有女静姝,诱人采撷。东宫里的女子如花各色,倒没有子妤姑娘这般集娴雅恬静和娇俏多姿于一身的,真是让人难忘啊!”

太子屡屡口出轻薄之言,诸葛不逊瞧见唐虞板着脸神色愈发地不快起来,忙举杯道:“殿下后宫中美女如云,如花似玉,随便挑一个出来也比子妤姑娘貌美。不过一介戏伶罢了,您又何须挂在心上。但若殿下喜欢,回头我和父亲说说,趁明年选秀,挑几个十一二岁的小戏娘作秀女,您留下就是。”

“对啊!”太子和诸葛不逊碰了碰杯,一口饮下半杯,连连点头:“本宫怎么忘了这一茬。明年选秀,这子妤姑娘同样也可以作为秀女入宫,多谢逊哥儿提醒,哈哈!”

诸葛不逊一愣,同时也接收到了来自唐虞的凌厉眼神,赶紧解释道:“殿下您不知道,子妤姑娘今年满十七,明年可就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虽然秀女没有具体的年龄限制,但十八岁是在有些太过了,远不如十二三岁的小戏娘们来的水灵可人啊。”

摆摆手,太子稚嫩的脸庞上露出一丝不喜:“怎么啦,本宫就是喜欢十七八岁的大姐姐,看起来才像女人嘛。那些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毛都没长齐,本宫还看不起呢。”说着,朝诸葛不逊斜了一眼:“难不成,逊哥儿是在暗示本宫年纪小,配不上子妤姑娘么?”

“哪里哪里,全凭殿下喜欢就是,在下哪里能说什么。”发现自己越说越错,诸葛不逊有些懊恼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连看也不太敢看唐虞,生怕对方直接用眼神杀死自己。

却没想,唐虞不疾不徐地端起一杯酒,遥遥对着太子道:“这杯酒,唐某相敬太子。多谢太子看得起本班的戏伶。不过”

太子毕竟是个十三岁的孩子罢了,加上日已西沉,暮色灰暗,所以并未看出唐虞笑意之下掩藏的一抹冷意,忙脱口问道:“不过什么?”

唐虞唇角微翘,轻抿了一口,又将杯盏放下:“子妤只是五等戏伶罢了,并未入三等。选秀的话,还不够资格。而且,她并不是和戏班签的死契,戏班也无权强迫她参选秀女。”

听了唐虞的话,太子眼珠子一转,反而笑呵呵地道:“如此,只要子妤姑娘自愿,才能参选秀女,是吧?”

“应该是这样的。”唐虞答了,又将杯盏端了起来就在口边,这次却是一饮而尽,只觉得从喉头开始,一直到腹中,整个内里都是火辣辣的感觉。

“那本宫亲自求了子妤姑娘便是,岂不就解决问题了!”太子又是哈哈一笑,也将杯中酒液饮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怎么只喝酒不吃菜,来来来,垫垫肚子再说。”诸葛不逊见状,只好又出来打圆场,暗自给唐虞使了个眼色,让他千万别动气,也千万别扫了这位尊客的兴。

略蹙着眉,唐虞也没再多说什么。虽然心头慌乱,又替子妤担忧,但对方毕竟是太子,身份贵不可言,岂是能随意拒绝的,便暂时压下了满腔的不悦。

酒过三巡,太子已经醉眼迷离,长欢见状,上前相劝,说再晚,宫门便要关闭,请太子摆驾回宫。

已然尽兴,太子也不多留,起身来同诸葛不逊和唐虞均告辞,哼着里的一段小曲儿,靠长欢扶着,便扬长而去了。

送走这位麻烦的尊客,诸葛不逊和唐虞都同时松了口气。

认为自己需要和唐虞好生解释一番,诸葛不逊正要开口,唐虞却脸色严肃地看着他,抢先道:“叨扰大半个月,唐某和子妤都极为感谢诸葛公子的盛情款待。但昨日戏班送信,下个月的小比要提前进行,所以不得不向诸葛公子告辞,明日我们便启程回去。”

“唐师父,我”诸葛不逊自知今日之事理亏,加上先前利用登台的机会气薄侯,这些事情合在一起实难再开口要求唐虞和子妤留下,只好恹恹地点点头,吐出一句:“对不起,我也不知道太子会如此放肆。你要带子妤离开,我也没脸再留客,只是希望唐师父给我一个机会,我得亲自再向子妤解释道歉,免得伤了彼此的和气。”

“随你。”唐虞叹了口气,也知道诸葛不逊并非有意为之,不便过多斥责,只拱拱手,也告辞离开了湖心小亭。

章一百四十九 醉意温柔

回到小院,唐虞觉得胸口有些闷闷的,也不知是因为多饮了两杯的缘故,还是刚刚那一席酒宴吃的太过憋气的缘故。

一想起那般年纪的小太子,竟当着自己的面亲吻了子妤!虽然只是脸颊,但切切实实的肌肤之亲却不容否认,唐虞心里就如同打翻了一罐陈年老醋,一股子酸涩难受的感觉不受控制地就窜了上来,混合着薄薄的酒意,那种滋味着实有些难以抚平。

抬眼瞧了瞧隔壁屋子的灯烛还亮着,只犹豫了半晌,便提步来到了门边,低声道:“子妤,睡下了么?”

刚刚梳洗了一番,子妤换上一身细薄的内衫准备上床睡觉,听见门边的声音,也顾不得自己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样子,赶忙过去将门闩拉开。等看见唐虞眼神里透出的复杂情绪,才想起先前在湖心小亭上所发生的事情,顿时泄了气,埋头喏喏地摇头:“还没呢唐师父可是有要紧的事儿么?”

见子妤这副模样,唐虞心头的闷气倒消散了些,只是她衣着有些轻薄,月色下勾勒出模糊却暧昧的曲线,忙别过眼不敢再看,自顾转身走到门廊的扶栏边:“你披件衣裳出来坐一会儿,我有话要说。”

“哦。”

子妤知道唐虞在避嫌,深更半夜,加上自己穿的也单薄,所以自觉不方便进屋。看了看外头,好像也不怎么冷,便没有回头去加衣服,直接提步跟了过去。

两人隔了一根梁柱,分开两边坐下,虽然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但因为夜里太过安静,彼此的呼吸声也能听得分明仔细。子妤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飘出的淡淡酒香,很是醉人,不由得开口问:“你没醉吧。”

“没有,只是应酬了几杯而已。”唐虞立马就答了,语气明显有些生硬,明显是在压制着心中的情绪。

知道唐虞深夜不睡,多半是来质问自己的,子妤只好主动开了口:“唐师父,对不起我”

一听子妤如此说,唐虞心中的心疼更甚,直接打断了她的话:“你又何必说什么对不起?”

也对,从头到尾都是那个色狼小太子占了便宜,论理,自己应该是受害者才对。子妤将头从梁柱边往外探了探,有些怯怯地看向对面的唐虞:“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你不要生气才好。”

说完最后一字,子妤跟着将头也埋下了半寸,看在唐虞眼里,心疼和怜惜自不用说,只觉得一种无力感缓缓升起在胸臆之间:“对方身份尊贵不假,但戏伶并非瘦马,岂是任人揉捏之辈。朝廷明文规定,宫制戏班戏伶出堂会时若被看客轻薄,是可以告到衙门让对方挨板子的。他那样对你,你就算不好当面提拒绝,但巧妙地躲开也不是难事儿。”

虽然子妤只觉得被一个十三岁的小男孩儿吃豆腐有些丢脸,但还没觉得太过难受,只忍忍便好,谁叫对方是身份尊贵的太子爷呢!可被唐虞这样一说,一股委屈劲儿就那样涌了上来,闷闷地道:“不过一个小孩子罢了,我若当真和他翻脸,岂不是扫了相府的面子,失了戏班的名声。”

“面子!名声?”唐虞的音调突然拔高了一些,听得出是有些动气了。

对于唐虞反问,子妤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随着他道:“今晚在场的除了诸葛不逊和你,就只有那个侍卫长欢。看他的样子不像是个多嘴之人,应该没人会出去嚼舌,放心吧。”

子妤话音落下,唐虞并未再接过去。片刻之后,子妤听见对面的呼吸声逐渐变得急促了起来,只好又悄悄探望去。哪知刚探出半个身子,就觉得肩上一沉,竟是被唐虞伸手给扯了过去,下一刻,自己已经直接扑进了对方的怀里。

子妤眨眨眼,根本没回神过来,头顶上已经传来了唐虞有些低沉的声音:“傻丫头,什么面子什么名声有你女儿家的清白重要。太子当时上下其手不说,还”

估计唐虞实在说不出“偷吻”这两个字,顿在那儿没有继续,转而用着有些低沉的声音道:“我已经和诸葛不逊说了,明日一早咱们就收拾东西搬出去。其他的你什么都不要管,回去我会和班主说清楚的。”

此时此刻,子妤心中只觉得暖暖的,有些感动,更有些惊喜在里面。且不说唐虞毫不顾忌地将自己抱在怀中,还为了她立马准备打包离开相府,不顾和诸葛不逊闹翻,也不顾班主当初的嘱咐,这等心意,虽然没有说一个关于“感情”的字,却让子妤彻底的融化了,也明白了唐虞的心。

但收拾东西走人,的确不是一个好办法,再说子妤也真的不太介意被那个小太子吃了一次豆腐,理智地从唐虞怀中扬起头,目光盈盈地看着他:“我真的没事儿。当初从戏班出来,班主不是反复嘱咐要我们好生利用这个机会结交一些权贵吗?就算没有搭上侯爷或者太子,也得安安稳稳过完这一个月的日子才好。若就这样走了,诸葛不逊那儿虽不会说没什么,但相府上头也不好解释的。”

埋头,唐虞直直盯住子妤的眸子,反射着似水的月华,眼神里有着一抹坚决和丝丝浓得化不开的柔情:“这些你都用不着去想,只跟我回去便好。至少,在戏班我还能保你不受欺负,但在这里,我实在没法护得你周全。”

“唐师父”子妤只觉得随着他的句句话说出口,仿佛有一股热流从脚心处直接涌上了心头,一时间脑袋里也突然变得空空入也,呼吸间只有一丝极淡的酒香萦绕在鼻端,和眼前那片薄薄的嘴唇,让人禁不住想要贴近,汲取更多的温暖。

或许是被子妤迷离的眼神所感染,又或许是因为两人实在靠的太近,唐虞发现彼此的每一个呼吸都融合纠缠在了一起,而自己离得子妤微启的薄唇也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唇瓣相接的一霎那,子妤明显感到,唐虞那略带微甜的温柔气息已经将自己完全笼罩住,没有一点侵略,更没有任何排斥,只是柔柔地接触在一起,带来一抹让人迷醉至深的酥软感觉。

感到怀中人儿轻颤了一下,随即仿佛失去了力气瘫在了自己的怀中,唐虞手臂愈发搂紧了子妤,却适时地放开了她如花瓣般轻盈细滑的薄唇,用着愈发沙哑和低沉的嗓音道:“你为什么总是让人放心不下呢。”

好像被人抽走了胸中所有的呼吸,又很是不舍刚刚那电光火石般的刹那温柔,子妤脸热心跳得根本不敢抬眼,只将头埋得更深,贴在了唐虞也同样跳动极快的胸口上,糯声道:“我只当太子是个小孩子罢了,又怎会料到他会那样越钜。”

不过说实话,此时的子妤心里还有些感谢那色狼小太子。若不是他,唐虞又岂会轻易显露出对自己的在乎?

放开子妤,将她揽到身侧的扶栏上坐好,唐虞勉强将心绪归于了平静,苦笑道:“你是不知道,你走后,太子询问了宫制戏伶参选秀女的事儿。虽然你并非是三等以上的戏伶,但只要他一句话,你的一生,有可能就此被改变也说定。”

“什么!”

子妤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顾不得再继续你侬我侬,直起身子来,眼神有些惊惶地看着唐虞:“我不过蒲柳之姿罢了,那小色狼到底看上了我哪一点啊!”

看着子妤一副欲哭无泪又不敢相信的样子,细薄的衫子衬得她愈发纤弱无度,唐虞担心之余竟隐隐觉得有些好笑,伸手柔柔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头:“你又何须妄自菲薄,那小太子虽然孟浪,却也看得出你的美好。另外,你也不用太担心。他年纪虽小,却极好面子,断不会做那些个强抢民女的事儿。你明年之内应该升不上三等,选秀女也轮不到你。”

虽然唐虞说得轻飘飘的,但子妤心里还是使劲儿打鼓,心想这右相府还真不能再待下去了。万一那太子再次起兴微服出宫,见了自己色心大起,岂不冤枉的很!

随着子妤阴晴变幻的脸色,唐虞也叹了口气,继续道:“不过那小太子的心思谁也猜不准,所以早些离开相府为好。或许等明年选秀的时候,他已经把你忘了也说不定。这一年里你尽量只在前院上戏吧,就不要到宫里去献演了。”

默默的点了点头,既然此事由不得自己,想再多也无济于事。于是子妤的心思又回到了先前两人的温存上来,两腮隐隐泛出了一抹红晕,轻声道:“若是明日就回戏班,那你我我们又该如何”

唐虞似乎已经想过了这个问题,话音逐渐回复了一如既往的沉稳和冷静,但还是听得出一丝柔和之意:“子妤,我既然选择了面对这份感情,就不会再逃避什么。但戏班规矩不容轻废,等回去之后,我会侧面问过班主的意思。如果他不反对,等你退下来的那一天,我就娶你为妻。”

等来唐虞的这句“娶你为妻”,子妤只觉得眼中突然被一层水雾所覆盖,终于体会到了何谓喜极而泣,只螓首低埋,含着一抹娇羞的笑意重新扑入了他的怀中。

章一百五十 别意无依

早早起身,诸葛不逊吩咐巧思去看看唐虞和子妤起床没有,让她请了两人到湖心小亭来一起用膳。

巧思虽然不清楚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儿,但看着诸葛不逊一脸愧疚加犹豫的样子,和平日里那个不温不火少年老成的模样大相迳庭,不由得心下泛起嘀咕,喏喏地应了。

看到巧思一脸狐疑,诸葛不逊觉得不如直接去找子妤解释和道歉,便叫住了巧思,只说让她先去摆上早膳,自己亲自去请人比较好。

领了吩咐,巧思便退下。只是看到自家孙少爷这样,暗想或许是昨夜太子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儿,犹犹豫豫地去了厨房准备早膳。

诸葛不逊理了理服色,一路渡步来到子妤所居的院子,在门外踌躇了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迈步而入,准备敲开子妤的屋门。

正好,唐虞屋门上“吱嘎”一响,随即便是他一身青竹色的常服出现在门廊上,看到诸葛不逊正抬手准备敲子妤的门,便上去拦道:“子妤昨夜很晚才入睡,让她多休息一会儿吧。”

“唐师父”,诸葛不逊恭敬的话音有些委屈,没了平日那种淡然处之的洒脱劲儿,抬眼看了看紧闭的屋门,黯然道:“我只想和子妤道歉,说声对不起。”

唐虞摆摆手,看到他不过也只是个十五岁少年罢了,原本有几分不快也打消了去:“这也不能全怪你,谁知到那太子当着你我的面会做出那些举动来。”

“不是的。”诸葛不逊略买了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见唐虞丝毫不计较,语气也愈发的愧疚了:“我之前曾提醒过子妤,要他小心太子。因为宫里的人都知道,太子虽然年纪小,却已经有了好几个侍妾。”

诸葛不逊越说声音越小,唐虞的脸色也随着他的话变得严肃起来。

但现在责备已经无济于事,子妤已经被他轻薄了,对方又是太子之尊,即便是眼前这个小小人儿也是相府的孙少爷,唐虞只好甩了甩头:“罢了,人在屋檐下,有些事情也是身不由己。我相信你若知道后果,必不会提议让子妤陪宴。”

“这是自然的!”诸葛不逊抬起头,又望了一眼安静的屋门:“子妤,她也答应今日随唐师父一起离开么?难道就没有转还的余地吗?”说着,用哀求的目光看着唐虞。

他是真不舍得就这样放两人离开。毕竟唐虞是个极好相处的,虽然表面冷淡了一些,但这半月来都在认真教自己,除了萧技,偶尔也会说一些其他道理,感觉又像师父又像良友。

子妤就更不用说了,从小就熟识,有她在身边,又像大姐姐又像红颜知己,每每看着她,自己都是带着笑的。那种亲切的感觉,即便是在亲姐姐诸葛暮云身上,自己都未曾体会过的。

可如今,因为自己一时疏忽,直接得罪了唐师父,又让子妤受了委屈。归根到底,错在自己,没有好生保护请来的客人。所以面对唐虞提出要离开相府,除了接受,根本没法再提当初和花夷的赌约。

唐虞不会因为诸葛不逊的愧疚而动容,只淡淡道:“昨夜我已经和子妤说过,她也同意了。我们早些回去,还要为小比做准备,毕竟她现在已是五等的戏伶,应该早些到前院上戏。不然,在戏班里要脱颖而出,就更难了。”

诸葛不逊听了,点点头,语气有些怜意:“我知道,她唯一的想法就是当上大青衣,找到自己的亲生父亲。”

“她告诉你的?”唐虞愣住了,因为他从来没有听过子妤提起,为何非要是“大青衣”。

“是的,不过,具体是怎么回事儿,我也不太清楚。”诸葛不逊想了想,觉得这是子妤的私事,还是不要多说的好。再说自己也不了解多少,只是这些年相处时,薄鸢郡主问及过他们姐弟的身世,她只寥寥带过罢了,并未细说。

“亲生父亲”唐虞知道子妤是孤儿,却没想到她的父亲还有可能在世,心中有些惊讶,也不知她从小和子纾是怎么熬过来的,更是怜惜。

正说这话,子妤的屋门却开了,只见她一脸倦色地出现在两人的面前,但一眼看到唐虞,明显唇边隐过了一抹极为含蓄甜蜜的笑意。

诸葛不逊愣了愣,又看看唐虞,却发现对方的目光同样浮起一丝柔和的意味,那种感觉,不正是情人之间的默契交流么!

见诸葛不逊立在院中,子妤当下就明白了他早早过来的意图,故意扳着脸走过去,淡淡道:“你还来这里做什么,我和唐师父今日就离开,也不劳诸葛少爷送。”

子妤这番态度,诸葛不逊反而松了口气。知道她定未生气,不过是和自己怄怄气罢了,忙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皓齿:“好姐姐,是我不对,不该让你受委屈。你就别生气了,留下来住满一个月再回去吧。”

往唐虞那边一看,子妤失口道:“唐师父,你已经和逊儿说了要离开么?”

“嗯。”唐虞点了点头,也不解释什么,直接往外走去:“你们聊聊吧,等会儿过来湖心小亭一起用过早膳再走。”

说完,将空间留给了有话要说的诸葛不逊,唐虞又看了看子妤,冲她笑了笑,这才缓步离去。

诸葛不逊表情恹恹的,看着子妤眼神随着唐虞的离开而飘远,觉得有些蹊跷,忍不住问:“你和唐师父说清楚了?”

子妤回神过来,朝诸葛不逊眨眨眼:“什么说清楚了?”

扁扁嘴,又露出了小孩儿心性,诸葛不逊道:“唐师父对你有淑女之思,你也对他暗自倾慕,自然是问你们是否说开了,都知道彼此的心意!”

被一个半大的小子问及感情之事,子妤脸一红,啐了他一口:“小小年纪不正经,你管这些作甚!”

“脸都红了还装大人。”诸葛不逊最不喜欢被人说年纪小,睁眼瞪了瞪子妤:“我早看出你和唐师父关系匪浅,又不是亲师亲徒,他待你却那么好。你也是,你又不是个有功利心的人,肯定不会是讨好唐师父。整天围着他转,除了爱慕对方,难道还图其他什么。”

愈发的脸红了,子妤反瞪了他一眼:“你胡说什么,这样的话你也敢说出口,真是不知羞。也不知你是不是那小太子一伙的。”

说起太子,诸葛不逊想起昨夜的尴尬一幕,倒是收起了玩笑的神色,慎重地上前一步,脸色愧疚地道:“对不起,太子的事儿是我疏忽了,让你受委屈,也让唐师父担心了。”

不置可否的耸了耸鼻头,子妤见他神色诚恳,便道:“算了,又不是你轻薄我。倒是那太子亏得才十三岁,不然,我可不依,非找你要个说法不可。”

“这事儿是我没料到,哪晓得他竟会主动要和你唱一出。最后还借机轻薄!”诸葛不逊说起也恨恨的,看来对那小太子爷也没有好印象:“到了宫外还那么孟浪,也不知姑奶奶怎么教的,回头我告诉娘,让她进宫去提醒提醒。不然将来继承大统,天下美女都会被他给搜进后宫的。”

子妤倒懒得理会那太子的事儿了,只嘱咐诸葛不逊道:“你消息灵通些,可要帮我盯着。万一太子有什么想法,你也得帮我拦着。这事儿因你而起,若是被莫名其妙地给整成秀女弄进宫,岂不太冤枉了。”

“这是自然。”诸葛不逊赶忙答了,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死心地又问了问:“今日,你真要和唐师父一起离开?能不能帮忙劝劝他,在相府的日子多轻松啊,我保证后面半个月绝不会有什么事儿再发生了。”

摇摇头,子妤示意诸葛不逊一起往外走,一边叹道:“你不了解唐师父的性子,他既然已经决定,我说了也没用。而且前日里你姐姐,就是逐个大小姐又遣了人过来问唐师父愿不愿意留下唱起做你的师父。唐师父自然不愿意的,但也禁不住你姐姐屡次相问,还是早些离开,对大家都好。”

“这事儿我也知道些。”诸葛不逊点点头,有些疑惑:“我都给大姐说了,让她不要再问唐师父,人家毕竟是戏班的二当家,怎么可能留下来做个清闲无事的教书先生。难道她没听进去?”

子妤不好提醒诸葛不逊,只侧面问道:“听说你大姐明年要进宫,怎么着也得做个妃嫔?”

“两年前本该就选秀的,可大姐不乐意,就拖到明年去了。”诸葛不逊答了,侧眼看看子妤:“怎么,你干嘛关心起我姐姐的事儿来?”

“没什么,看你大姐年纪不小了还不嫁人,所以好奇而已。”子妤可不敢说诸葛暮云可能看上唐虞之类的话,随意搪塞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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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承认这章有点冷。明天回戏班,小姑娘们又要开始斗了哦

章一百五十一 御赐之物

在润玉园用过早膳,子妤和唐虞准备收拾一下细软就回戏班。诸葛不逊先前要求用相府的撵车送两人,但唐虞说不用,反正也只隔了几条街而已,走着回去权当散散步。子妤也点头,想想这还是自己和唐虞第一次单独在一起,在街上逛逛也挺好的,便婉拒了诸葛不逊的请求。

不过离开时,子妤还是和他好生地说了一会儿话,只道这次回戏班是有些突然,但以后还能常见面,还请诸葛不逊多多来戏班捧自己的场才好。

虽然心怀愧疚,但又不是生离死别,诸葛不逊只好点头,正准备亲自送两人到相府门口,却听见后面传来一阵颇有些急促的脚步声。

“唐师父,请稍等一下。”

来人竟是柳嫂子,看她按捺脸上焦急的样子,子妤和唐虞对望了一眼。诸葛不逊更是上前一步,问道:“柳嫂,唐师父他们要走了,你难道有什么事儿?”

诸葛不逊这语气是毋庸置疑的恢复了他孙少爷的威仪,而且质问的态度也显露无疑,让柳嫂一愣,有些尴尬地摇摇头:“不是奴婢,是大小姐说唐师父过来教孙少爷一场,想不到这么早就要离开。所以想送一件礼物,作为束脩酬劳。”

唐虞也是疑惑着,听见柳嫂的解释,断然拒绝道:“麻烦你转告诸葛小姐,在此叨扰这么久,承蒙贵府照顾,唐某又怎敢收受任何礼物。”

柳嫂却并未因唐虞的拒绝就此退下,只恳切地道:“奴婢只是传话罢了,若是唐师父要拒绝,也请当面和大小姐说一下,免得以为奴婢们没有办好事儿,得罪了唐师父。”

这个理由抬出来,看着柳嫂子一脸为难的样儿,唐虞倒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略蹙了蹙眉:“那就麻烦带一下路。”说着,又回头对子妤道:“你等我,去和诸葛小姐到个别咱们就走。”

诸葛不逊扫了那柳嫂一眼,也蹙了蹙眉:“我会陪着子妤的,唐师父快去快回吧。”

一旁的子妤虽然没有说话,但心里却是有些不太乐意。估计诸葛不逊也有些猜出来自己姐姐对唐虞颇有好感,但总不能说出口来,只得闷闷的点点头,眼看着唐虞跟着那柳嫂子一起又折回去了。

唐虞想早些解决此事,所以走的比较快,那柳嫂子看在眼里,只觉得有些不明所以,但也只好加快速度在前面带路。

来到畅玉园,柳嫂子说诸葛小姐在庭院里候着,让唐虞一个人进去。

但毕竟孤男寡女不合礼数,唐虞直接询问了里面还有没有其他伺候的奴婢,不然不好单独去见诸葛暮云。

柳嫂有些尴尬,正要说什么,前头的走廊处却是胡奶妈缓缓走了出来,手里拖了个盘子,里面有几样精致小巧的糕点,冲唐虞福了福礼,转而对着柳嫂子道:“你先去做事儿吧,我陪唐师父去见小姐就行了。”

“那好,多谢胡妈妈。”柳嫂子松了口气,答了一句就赶紧转身离开了。

胡妈妈看起来倒是神色如常,就是笑意有些担忧在里面,沉声道:“唐师父这边请。”

随着胡妈妈来到内庭小院,唐虞一眼就看到立在院中的一抹蓝衣身影,正是诸葛暮云。虽然离得有些远看不太真切,但她一抹笑意却明显带着几分孤寂和没落,没来由让自己心生警惕。

“奶娘,你下去休息吧,我和唐师父说几句话。”诸葛暮云冲唐虞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便想支开奶娘,自己单独和唐虞呆在一起。

“小姐。”胡妈妈有些不愿意,担心她做出什么不智的行为,那可就丢脸了。况且这位唐师父一看就是对自家小姐毫无兴趣,恐怕除了规矩有礼之外,根本不会怜香惜玉的。

唐虞更是不愿意和这位千金大小姐单独呆着,也开口道:“若是诸葛小姐为了送礼之事要劝唐某收下,那就不必多谈了。唐某感激府上照顾,已是欠下人情。本该履行诺言,但实在因为戏班里有要事需回去一趟。没能教够诸葛少爷一个月,唐某只觉得多有愧疚,哪敢坦然接受礼物。还请诸葛小姐见谅才是!”

一席话礼数周全,且不带半点其他感情色彩,说得诸葛暮云原本还呆着两分娇羞的神色逐渐变得失望起来:“唐师父难道就不考虑一下留在相府继续做逊儿的老师?”

“这”唐虞没想到她有提及此事,心下有些烦了,却不好表露。想起前几日明明就拒绝了,难道是自己说的不够坚决明白?于是又理了理思路,拱拱手解释道:“唐某喜爱戏曲之艺,这才选择留在戏班为师。个人兴趣罢了,只能厚颜拒绝诸葛小姐的好意,还请见谅。”

越听,神色就愈发的失落,诸葛暮云脱口就接话道:“难道,这相府就没有什么值得唐师父留恋的吗?”

“小姐!”胡妈妈在一旁看不下去了,开口喝住了诸葛暮云,又转而对唐虞赔笑道:“对不起啊唐师父,小姐爱才之心颇为急切,所以说话有些”

反倒是唐虞微微一笑,摆手道:“无妨,小姐看得起唐某,本是唐某的荣幸。但喜好无关前途,唐某也无心争名夺利,只想淡泊一生,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罢了。”

本已失落到极点的心,看到唐虞如沐春风般的笑意,诸葛暮云又回复了几分希望,水眸微睁,渡步上前来到唐虞的对面,从袖中掏出了一个半掌大的小盒子,双手递送到他面前:“这里头装的是一块玉璧,只觉得和唐师父极配,还请收下薄礼,权当做一场纪念。”

本想直接拒绝,但看着诸葛暮云殷切的目光,唐虞虽不至于心软,却也不想和对方撕破脸,想着回头就从戏班送一样回礼过来便是,只好接过手:“多谢诸葛小姐馈赠,唐某虽受之有愧,但也却之不恭了。下次有机会,一定将还礼送到府上,还望小姐莫要推辞。”

娇羞之色又回到了脸颊之上,淡淡的红晕映着她苍白的肤色显得很是旖旎妩媚,诸葛暮云点点头:“那就这样吧,恕暮云不送了”

“告辞。”唐虞将小匣子纳入袖兜,朝诸葛暮云拱手别过,转身毫不停留地渡步而去。

痴痴地看着唐虞修长的背影,诸葛暮云的表情又回到了当初那样,有着一抹失落,更有着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思惆怅。或许她并不是那么喜欢这个清俊如竹的男子,或许她只想从他的身上找回自己曾幻想过的少女懵懂罢了

“小姐,那双鱼玉璧可是皇上为表诚意,专程此给您的,怎么就”胡妈妈知道劝不了,只好等唐虞走后,语气沉重地念叨了这一句。

诸葛暮云苦笑了一下:“就算是御赐之物,但已经送给了我,我想要转送给谁,哪怕皇上问起,我直说便是,有何不可?”

胡妈妈一叹,心里涩涩的提不上劲儿,又说这句时常说的话:“哎小姐,您这又是何苦呢!”

深吸一口气,诸葛暮云总算恢复了平素冷静的笑容,看着消失的院门口,淡淡地道:“唐虞,相信我,咱们后会有期!”

诸葛不逊陪着子妤在相府门前的柳树下等着唐虞,两人说着话打发时间。只是久久不见唐虞归来,子妤心中有些犯嘀咕,但想着诸葛暮云不至于把他给吃了,也就按耐住焦急的心态,继续和诸葛不逊说笑着。

不一会儿,唐虞才姗姗而来,看神色表情,似乎并无不妥之处,子妤松了口气,迎上去:“唐师父,你没收礼吧?”

苦笑着点点头,唐虞从袖兜里取出了那个木匣子:“不好拂了诸葛小姐的面子,只得收下。待过几日给送一份回礼过来就行了。”

诸葛不逊一眼就认出了小匣子和里面装的东西,吃惊之下并未声张,只扯开了话题道:“既然大姐有心,唐师父却是不好拒绝。不过回礼之事您随意便是,千万不要破费,否则便是我们的不是了!”说着,又毕恭毕敬地朝唐虞行了个大礼:“唐师父珍重,弟子改日再上门请教,还望师父能不啬赐教。”

唐虞忙虚扶了他一把,将木匣又收了起来,拱手道:“半月之师,实在不敢当。诸葛公子千万别这样!”

倒是子妤在一旁看的想笑,突然逗趣儿地道:“咦,那逊儿以后岂不是我的师弟了?”

咧嘴一笑,诸葛不逊点点头:“以后不叫子妤姐了,叫师姐。”

唐虞也笑了,是那种极为轻松惬意的笑容,伸手招了招子妤:“走吧,咱们还能赶上东街的集市,为班主买只烧鸡回去下酒。”

“好啊!”子妤也是冲唐虞一笑,明媚的表情好似这盛夏初升的第一缕阳光,暖暖的,能直接照在人心上。

只有诸葛不逊陪笑着,将疑惑压在了心头,准备送走了唐虞和子妤,就立马回去问问自家大姐,为何要将御赐之物赠与唐虞。

章一百五十二 执子之手

右相府地处京城以北,离得皇宫并不是太远,左右俱是京中权贵的宅邸,所以并无什么店铺。加上现在不过是清晨罢了,除了一些早起觅食的雀鸟叽喳外,街道上还算清静。

先前唐虞提出要去东市逛逛,子妤想了想,步行的话要小半个时辰的时间,估计走到那边再简单逛一逛就快晌午了,正好两人可以一起用过午膳再回戏班去。

如此一盘算,脸上便微微显出几分羞涩。这可是自己第一次和唐虞单独在外面,感觉自然是与众不同的,和“约会”差不了多少。

身旁的唐虞显然也有些心猿意马,目不斜视地渡步而行,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只有一直保持着沉默。

不一会儿,走出了贵人的居住区域,外面也逐渐热闹了起来。来来往往一些小贩,出门买菜的婆子媳妇,还有些赶着去上工的市井小民们,把这盛夏的早晨渲染地更加燥热起来。

或许是极少见到一男一女大清早在街上行走,特别是这对男女相貌气质都颇为不俗,街上的人都忍不住投向打量和疑惑的目光。

子妤被人盯着看也习惯了,只是唐虞略有些紧张,侧身吩咐道:“你跟紧我,此处人多,小心些。”

左右看了看,前头不远处来了一群挑着担子卖饼子,或卖杂货的小贩,还有许多雇工模样的壮年男子。子妤依言往唐虞身边又靠近了几分,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

外人看来,一个十多岁的清秀少女和一个二十多岁面色稳重的男子,无论容貌气度还是衣着打扮,虽不是富贵至极,也很有几分体面,大家倒也不敢轻易欺近,均礼让开三分,尽量不碰到。

走着走着,前头来了群小乞丐,为首的是个模样伶俐的小男孩儿,虽然脸上脏脏的,可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却极为有神。

他看到迎面而来的唐虞和花子妤,眼前一亮,举着要饭的家伙什儿就过去了:“这位公子,这位小姐,可怜小的许久都没吃过东西了,就给两文钱买个馒头吧。”

唐虞眼看着脏兮兮的小子就要凑过来,赶紧一把护在了子妤的面前,从袖兜中排出几文钱丢到他手里的钵中,然后转身就拉了子妤往路边让过去走。

亏得衣裳袖口宽大,唐虞将子妤牵住,从外面看,若不仔细是绝发现不了的。子妤也仍由唐虞将自己的手握住,一路前行而去。

感到唐虞温暖的手掌将自己握得很紧,好像生怕她走掉一样。这样的气氛,这样的动作,和前世里那种谈恋爱的感觉极为相似。难道这就叫“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子妤忍住心头的悸动,生怕被人发现自己害羞的模样,又另一只手扯了扯衣袖遮住,再努力调整着呼吸,强装镇定。

而唐虞的脸上则一直挂着微微的浅笑,那种掩不住的温柔也在眼底怫然而过,只坚定地拉着那只纤弱细润的手,根本没有放开的打算。

两人就这样走了快一个时辰,终于来到了东市。

此处熙来攘往,两旁全是各式各样的商铺,有卖衣料的,卖胭脂水粉的,卖珠宝玉器的,卖古董字画的,还有一些茶摊和小食店,比如汤圆,凉粉,糯米粑粑等等。

见人越来越多,唐虞终于有些不舍地松开了牵着子妤的手,指着街心处那家门前植柳的酒楼道:“我们先去那家望月楼吃一壶茶,再用过午膳。等晚些买了刘记的烧鸡就回去,好吗?”

子妤将双手握在袖口中,只觉得手心全是腻腻的细汗,脸红了这么久早就习惯了,但被唐虞如此细心地询问,还是忍不住羞羞地点头:“随你安排就行。”

“那走吧。”

看到子妤害羞脸红的样子,唐虞不知为何,总觉得心里像打翻了一罐蜜似的,甜滋滋的味道都快要溢出来了。脸上挂着与平常截然不同的笑意,直接往那酒楼而去。

望月楼的小二在门边迎客,看到走近的一男一女不由得眼前一亮。

本朝民风开放,女子上街也算是常事儿。但这一对男女样貌俊美,气质不俗,怎么看怎么顺眼。再看他们笑语嫣然的样子,小二猜度着或许是亲戚,又或许是主仆,赶忙堆笑就迎了上去:“两位客官是饮茶还是用饭?楼上有靠窗的座位,既安静,又能看街上人来人往的趣事儿,极容易打发时间,这会儿正好没多少人,要不要小的领二位客官上去?”

“走吧。”唐虞点点头,回头看了一眼子妤:“我们上去坐也好,清净。”

“是,唐师父。”子妤左右打量了一下这家酒楼,还算素雅安静,便跟了唐虞一并上到二楼去。

刚刚渡步来到二楼,却看到靠窗处的几张桌子中已经坐了一个男子。

许是听见身后小二在问唐虞两人要吃什么茶,那男子略微转头往后一瞧,在看到唐虞之后,竟神色一变,赶忙丢下手中茶盏,起身跨步过去:“子沐,真的是你吗?”

唐虞正和子妤准备落座,冷不防眼前冲过来一个男子,本下意识地蹙眉闪开,却听见他喊出了自己的表字,不由一愣。看着对方,半晌才表情一喜:“王兄,你怎么来了京城?”

被称为“王兄”的男子见唐虞把自己认出来了,高兴地连连点头,伸手拍住他的肩膀:“好小子,咱们有快十年不曾见面了吧,当初你从族里出去,执意要到京城学戏。那时候我看着你的背影,还以为咱们这一辈子就再也无法见面了呢。却没想”

说着说着,这位王兄就有些激动了,抓着唐虞的肩头摇了摇。

一边的子妤看着,有些不明白,眨眨眼,悄声靠近唐虞,问道:“这位公子是谁?你和他认识么?他怎么叫你子沐呢?”

这王兄现在才发现了跟在唐虞身后的子妤,瞧过去,见她明眸皓齿,眉目清秀,正一脸疑惑地望着自己,不由得收起了心中感触,朝着花子妤拱手道:“在下王修,是子沐儿时同窗。敢问姑娘是?”

“子妤是我戏班的弟子,陪我出来采买些东西。”唐虞介绍着,回头对等在一旁的小二吩咐道:“我们认识,就共用一桌吧。你去置办几样好菜,再备一壶碧螺春,就不要酒了。”

“好咧,三位客官稍等。”小二领了吩咐就下去了。

子妤有些不情愿地随着唐虞一起和王修坐在一桌,想着两人世界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三人世界,懒懒地问:“久别重逢,就不饮一杯么?”

唐虞和王修对视一眼,同时甩头一笑,却是王修回答道:“我和子沐都不胜酒力,从小就约定,将来长大了无论何事都只以茶代酒。”

子妤见这王修谈吐不凡,眉目清隽,气质也是卓绝优雅,一看就是读书人的样子。再加上他和唐虞认识,渐渐多了几分好感,主动道:“原来如此。你们小时候很要好吧?”

唐虞感慨地点点头,朝子妤微笑道:“王兄的父亲是我们族中学堂的老师,我们在一起进学了六年,算是亲密无间的好兄弟了。”

想了想,子妤扬起了笑脸:“那王大哥唤你子沐,是唐师父您的表字么?”

摆摆手,唐虞转而对王修道:“已非读书人,表字已经很久不用了,王兄不如直呼我为唐兄就好。”

“我倒觉得子沐二字很是好听。”子妤含羞笑笑,因为听起来好像和自己名字里有一个字相同,不由得抬眼又问:“是子曰的‘子’,沐则心覆的‘沐’吗?”

王修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沐则心覆’出自,姑娘读过书吧。”

“我是戏伶,若不读书识字,怎么看戏文呢。”子妤笑着随口遮掩了过去。这还是自己前世读过的,希望唐虞和王修都不要发现端疑才好。

“戏伶?”王修恍然大悟:“对啊,刚才子沐说你是戏班的弟子,这么没到姑娘还是一位戏伶,真是了不起。”

“不过糊口罢了,没什么的。”被对方称赞的有些不好意思,子妤颔首,侧过眼瞧了瞧唐虞,正好碰上他投过来的目光,碰在一起,惹得自己脸又泛红了不少,赶紧拿过茶杯饮一口以作遮掩。

王修并未发现两人之间细微的交流,主动提起茶壶先给他们斟满,笑道:“戏伶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除了要有貌,还需有才,姑娘若非才貌双全,岂能当得了戏伶?”

见子妤不愿多说,唐虞接过杯盏举起来敬了敬王修:“能与王兄再聚,实乃缘分。咱们就以茶代酒,干了这一杯吧。”

“也好,也好。”王修乐呵呵的笑着,也拿起杯盏一饮而尽。只是眼神仍旧在子妤的脸上扫了扫,似乎在打算着什么。

“咦,楼下有个货郎挑了担子,卖的是头花珠钗。”子妤并未注意到对方看自己的眼神,正无聊地往楼下看去,见得一个小货郎停在街对面,笑着转头问唐虞:“我想挑几样东西,回去送给阿满姐和茗月。”

唐虞看了一眼那货郎离得不算远,这楼上又能看到下面的情况,温和地点点头:“去吧,有银钱么?”

“有的。”子妤提了衣裙就起身来,冲王修和唐虞福了福,这才下楼去了。

王修见子妤离开,将茶盏放下,对着唐虞笑笑:“子沐,如此佳人,可否借给为兄几日啊?”

章一百五十三 柳明花暗

“子沐,如此佳人,可否借给为兄几日啊?”

王修说这话的时候,原本清隽的神态中带了一丝暧昧,顺着侧头望了望正在街对面挑选头花的子妤,这才回头看着唐虞,等他的答案。

手中杯盏一落,唐虞的脸色也随之变得严肃起来,若不是对方乃幼时好友,肯定直接拂袖走人了。收住心中愠怒,唐虞一字一句地问:“王兄此话是何意?”

笑着替唐虞斟了茶,不知这王修是真没发现唐虞脸色已经变了,还是假没发现,呵呵道:“刚才为兄也告诉你了,这次我进京是为了明年的科考。正好通过族里的关系,借住在本家王司徒的府上。他儿子年十七,满腹经纶,人品卓绝。可不知为何,前年得意了一场古怪的大病,眼看要拖不住了。所以王司徒的夫人陈氏想给王少爷冲冲喜,纳一房媳妇儿回家,看能不能让王少爷病情好转些。正巧,王夫人把这事儿交给为兄来办,最近好歹找到了几房小家碧玉答应前去给王少爷看看。我见子妤相貌不俗,又是宫制戏班的戏娘出身,那王少爷没病前就喜欢听戏,见了子妤这样的,一定会喜欢。”

见唐虞默不作声,这王修又开口劝道:“这可是正房奶奶啊,不是什么妾侍一类的。我知道宫制戏班出来的戏娘都有几分体面,嫁给富户官员什么的也多,但总归不是填房就是妾,很少有如此好的机会。唐师父你不妨帮我劝劝子妤姑娘,告诉她这个机会有多难的!”

越听,唐虞眉头就蹙得更深,知道对方作为一个普通人,会这么看这么想很正常,但就是抑制不住心中的怒气,起身道:“王兄,子妤才十六岁,在戏班的前途无量。你也不用通过我去劝她什么,她一定不会答应的。时候不早了,班主只给了我小半天的时间,还得赶回去安排今晚的演出。若有空,你也可以到花家班来找我,这就不陪你了。”

说着,又从袖口掏出二两碎银放在桌上:“仓促离开,实在不好意思,这顿算是我请吧。后会有期!”

说完,唐虞看了一眼下头的子妤,发现她已经买好了头花正准备回酒楼来,也不耽搁,朝王修拱拱手,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呃”王修见唐虞急着要走,也不好强留,只觉得他有些太过仓促,想着抽个时间亲自去一趟他所在的花家班,单独问问这子妤姑娘的意思才好,可不能放过讨好王司徒的机会。

子妤还没来得及进入酒楼,就看到唐虞一脸神色冰冷地急急下楼来。忙迎上去,疑惑的问道:“怎么了?不是要用过午膳再回去吗?”

唐虞不想让她知道刚才王修的一番话,只冲她抱歉一笑:“王修要在此处见客,我们就不打扰了。走吧,我带你去另一个地方用饭。”

虽然有些不解,但子妤还是乖乖的跟在了唐虞身后,一起出了望月楼。

走在街上,气氛有些变了。

唐虞脸色明显带着一抹清冷和严肃,朗眉微蹙着,似乎在想着什么,已经没了先前两人闲散渡步的你侬我侬,情意依依。

子妤有些担心,眼看前头转过街口就是一片小树林,伸手扯住了还在往前走的唐虞,低声道:“日头有些烈了,我想去那边休息一会儿再走,好吗?”

其实也不等唐虞回答,子妤已经转向往那片小树林走了过去,唐虞看了看那林子和子妤又的背影,只好跟上。

此处正好位于一片隔墙之后,入夜了会有许多老百姓搬来凳子乘凉。但白日里大家都为着生活疲于奔命,倒也无人来到,显得极为清净。偶尔有一两个顽童跑过,嘻嘻哈哈的声音传出来,反而让唐虞和子妤觉得踏实,不会让人以为他们孤男寡女单独在一处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唐虞知道子妤肯定是为了问自己话才让自己来到这儿,遂主动道:“你叫我来这儿,是想问为什么突然要离开,是吧?”

点头,子妤也不遮掩:“那王公子不是你儿时好友么,刚才也只看到他一个人在酒楼,并未说是在等人。你就这样走了,还一脸怒气,难道他得罪你了不成?”

唐虞不愿细说,只随意道:“也不算得罪我。”

这回答明显有问题,子妤蹙蹙眉:“不算得罪你,难道是得罪了我不成?”

叹了口气,唐虞甩头笑笑,似乎觉得自己的怒气来的有些没理由。说到底,王修又不知道自己和子妤间的微妙关系,只以为她不过是戏班的普通弟子罢了,所以提出了这个要求。但若要他和子妤启齿说这件冲喜的事儿,他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口的,只好摆摆手:“没什么,我只想和你单独在一起待一会儿。多了个人,始终觉得不妥。”

“哦”,这下轮到子妤不知所措了,没想到唐虞会说出这样一句窝心的话,害得她两腮突然泛起了红晕,烧烫的不像话。

“对了,我们回戏班之后”子妤吞吞吐吐犹犹豫豫,抬眼看了唐虞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回去之后,我还能时常来找你吗?”

“当然。”唐虞点了点头,语气很是温和:“只是,在其他人面前,得注意些。”

“这个自然了。”子妤侧过头颈,笑容挂在在唇边。

见她这副样子,唐虞起了心思打趣儿她:“你动不动就脸红害羞,被人看到了,就什么都懂了。”

“有吗?”子妤捂了捂脸,果然有些烫手,羞得一跺脚,转身跑出了林子。

唐虞看的笑意愈甚,也跟着渡步出去。

用过午膳,唐虞买了些东西,又专程给花夷带了一只他最喜欢的下酒菜刘记烧鸡,两人这才回到了戏班。

提前出现的两个人,一回去就默契地分开,各自做自己的事儿去了。

子妤先是回了沁园给赛雁儿请安。然后找到阿满,两人又笑又说地叽喳了好一会儿。茗月也从后厨房帮赛雁儿熬了蜜水回来,见到子妤兴奋的不行,一直缠着她将相府里的事儿,连家具摆件也不放过,听得两眼直冒星星,羡慕的不得了。

后来子妤拿出在集市上买的头花,分给了阿满和茗月,大家就更高兴了,吵吵嚷嚷的,老远就听得到四大戏伶的院子传来喧闹声。

叙过旧,聊过天,子妤只说明日一早还得去前院听吩咐安排上戏的事儿,辞了阿满和茗月,看着时间差不多,直接去了后院五等弟子所居的地方,准备给子纾和止卿一个惊喜。

唐虞那边直接提了烧鸡去无华楼那见花夷,准备简单回报一下这次在相府做客的事儿,顺便解释一下为何会提早回来。

花夷却点点头,说一早的时候相府就来了人,说他们准备迎接薄侯过来做客,护院什么的也多了不少,怕打扰到你和子妤,便先请你们回来了。随着过来的还有一车礼物,当作赔罪。

唐虞听了,有些意外,想起诸葛不逊那小家伙虽然年纪不大,做这些事还是滴水不漏的,心中感慨了一下,又问花夷送来的东西是些什么,只说太贵重的话还是要还一份大礼才是。

花夷摸了摸并无半根胡须的下巴,将那车里运来的东西都告诉了唐虞,有是几匹上好的丝料,一些相府庄上出产的西瓜葡萄等时令鲜果等等,不算贵重,但样样东西都是外面买不到的,算是极为有心。

说到此,花夷提到:“对了,相府管事,就是押车送礼过来的那个王管事,他说几匹丝料当中的两匹花样素些的是他们诸葛公子吩咐送给子妤的。等会儿你去看看,挑了给送到沁园吧。”

“是,班主。”唐虞答了,见花夷表情有些古怪,又想着子妤今晚上戏的事儿,主动问:“子妤已经回来,是不是早些安排她到前院上戏?”

“这是自然!”花夷点头,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你们走的那天,我好不容易平复了弟子们的怨言。直接将子妤指给你做亲传弟子了,以后你好生带她,或许,她是戏班未来的希望也说不定。”

“班主,这”唐虞心底一惊,语气徒然变得有些冷峻:“子妤并不是我的亲徒,怎么会?再说,我也没法教她旦角的戏,如何能堪当她的师父呢?”

花夷摆摆手打断了唐虞:“学戏,很多方法都可以学。观摩其他师姐的演出,向赛雁儿或者金盏儿请教,这些都可以。但拜你为师之后,不但能提高她在戏班里的地位,还能有你从旁协助筹划,也能让她的路走得容易些。再说,为了让其他人理解她为何要与你一并过去右相府,这个借口是最好的。徒弟跟着师父,正大光明,谁能再议论半句不好听的?你就多费些心,子妤那姑娘是个伶俐的,未必不能真的作你的徒弟。”

看着花夷毫不商量的样子,唐虞知道多说无益:“是,班主,我明白了。”

话虽如此,唐虞的心里却冷冷的,仿佛一同凉水从头浇到了脚。两人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微妙关系,也随着花夷的这样安排,而再次被陷入了难堪的境地。

章一百五十四 惊闻无措

且说子妤回屋梳洗了一下,换上一套普通的细棉布衫子,是极淡的水色,只在领口和袖口边绣了些花团。发髻也放了下来,只梳了个简单的辫子,侧带了一簇小绒花,是鹅黄的颜色,看起来又清爽又利落。

并非是子妤太矫情,实在因为在相府里要替戏班撑面子,服饰和发饰俱挑了上好的带去。这次回来,若还是那一身葛纱缎子的绸裙,肯定要让其他弟子给眼红死。所以换身平淡的装束,至少可以免了许多不必要的妒忌目光,也免得招来无聊的口舌纷争。

手里提了让巧思准备的一些新鲜糕点,子妤从沁园出来,一路走在戏班里碰见熟悉的师兄弟或师姐妹在打招呼。虽然大家都奇怪她怎么提前回来了,但都只转过身私下议论一番,并未当面询问什么。

来到五等弟子所居的小院,一颗偌大的黄桷树遮住了烧烫的夕阳,一个青色长衫的身影正背对着子妤,手中比划着,似乎在练习什么。

“止卿?”

子妤试探地喊了声,那身影果然停住了动作,缓缓转过来,清俊淡漠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惊喜之色,直直跨步而来:“子妤,你果然回来了!”

看到站在面前的止卿,子妤也有些激动,毕竟好些日子没见,总觉得他又长高了些,不由得笑开了:“看咱们的样子,好像百十年没见一样。让别人看了笑话呢!”

觉得自己或许的确激动过头了,止卿退后的一步,忍住想要将子妤拥在怀里的冲动,尴尬一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说得就是这种感觉吧。”

故作认真地点点头,子妤的语气却很是认真:“或许是从小就在一起吧,总觉得这半个月少了子纾的聒噪声和你不咸不淡的训话声,就像缺了些什么,不自在的很。”

听得子妤如此说来,止卿隐隐一笑,伸手点了点鼻侧:“走吧,子纾这半个月没见你,每天念叨的我耳朵都起了茧子。可惜他这会儿在朝元师兄那儿学戏,得晚膳时才过来,还有小半个时辰,咱们说说话等他。”

两人回了止卿和子纾所居的小屋,子妤环视了一圈,还算干净整洁。平时,都是自己过来帮忙收拾,见屋里情形并非想象的那么凌乱,就知道定时止卿亲手收拾的,笑着伸手挂挂窗栏上:“我还以为,半月不帮你们打扫,这上面的灰会起的一文钱那么厚呢。”

“咳咳”止卿有些尴尬,又做出摸摸鼻翼的动作,走过去拉了子妤到屋中间的茶桌前坐下:“你刚回来,就别操心那些事儿了。坐着,我这儿有客人赏的好茶,泡一壶给你尝尝。”

“正好正好。”子妤一听能吃到止卿泡的茶,乐得脸都笑开了花,指着放在桌上的食匣子:“这些是我从相府带回来的糕点,可香了。听说是御膳房的老嬷嬷做的,外面根本吃不到,咱们正好配茶吃。”

“是么?”止卿不太感兴趣,拍了拍手将衣袖挽起来,走到门边提了温在红泥小炉上的铜壶,又将一个白瓷青花的茶瓮一并抱过来。

先用银匙舀了一些匀在茶壶里,然后将半温半热的开水注入里面,将盖子盖好,提起来摇匀了。

止卿一边做这些,一边柔声解释道:“这茶极细嫩,是雨前的雀舌。是茶娘取刚抽了嫩芽的茶树尖儿,用银剪子一小丫一小丫收集起来的。所以不能用太热的水,否则鲜味就全破坏了。”

“哦”子妤双手托着腮,看止卿烹茶,就像看一场极好的演出,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词都恰到好处,让人还没看到茶泡出来,就已经有了想要一品芳泽的冲动。

提起茶壶大约摇了一小会儿,止卿这才停手,取来两个用开水烫过的瓷盅。这一对柳叶纹的细瓷茶盅是止卿从家里带来的,每次泡好茶才用它来盛装,极为爱惜,也看得出是价值不菲的好瓷。

“哗哗”地水声随着淡黄色的茶液注入杯中,子妤搓了搓手,已是迫不及待。

止卿看她的样子像个馋极了的小猫,眼底上过一丝疼爱,将茶壶放下,推了一杯在她的面前:“看你馋的,先别急着牛饮,闻一闻香吧。”

“好咧。”子妤小心翼翼地将杯盏捧在手中,好像对待一块美玉似的。不过在子妤看来,这细瓷茶盅里盛的液体晶亮微黄,犹如流淌温热的玉,让人不忍心一饮而尽。

不过茶毕竟是让人用来喝的,子妤拿到鼻端深深地嗅了一下,这才就在唇边轻啜了一口。顿时,那种夹杂着芳香,又有着微微涩意的味道充斥在了每一次的呼吸之中,让人忍不住极为舒服地呻吟出来:“嗯实在是太妙了。”

“瞧你,喝得好像是琼浆玉液似的,也太给我面子了。”止卿说笑着,见她唇边有一点微微发光的水滴,自然而然地从袖中掏出一张叠得四方整齐的手绢,捏着角伸手替她轻轻拭了拭。

可巧不巧,就在此刻,门边一声响,随即传来声惊呼。让止卿和子妤都愣住了,齐齐往门边看去。

因为刚才进来,止卿并未上门闩,此时一推便开,竟是一身银红洒金长裙的红衫儿进来了,手里还提了个小木桶,上面搭着两块明显是抹布的布巾。

子妤这才知道,自己走的这半月里,都是红衫儿主动来给止卿他们打扫。简直就是让人不敢相信。

红衫儿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进门的时候愣了愣,见止卿伸手摸在花子妤的嘴唇边,那眼神,那动作,实在是让人气不打一处来。将将木桶一把丢落在地上,冲过去就嚷道:“你不至于吧,在相府勾引人家少爷不成被赶出来,一回戏班连气都不喘一口都又来勾引止卿师兄了。你不要脸,人家还要脸呢!”

说着,红衫儿是又跺脚又扭手的,杏眼里几乎都要溢出泪水来了。

止卿回神过来,有些尴尬地收起绢帕,生怕子妤动气,正开口想解释什么,却被子妤一拦:“我说红衫儿师姐,不至于的人是你吧。第一,是止卿拿了手帕给我擦茶渍,你既然看到了,怎么说我去勾引他呢?第二,你想说我不要脸无所谓,但下次请看清楚了再破口大骂,不要冤枉好人。再有,你每日殷勤地过来给打扫屋子,也不看看这是两个男子住的,你一大姑娘,难道不知羞?”

红衫儿眼中包着泪花,却忍住没落下来,气得回嘴道:“你以前也天天过来收拾,不是一样不知羞的。”

“那怎么一样。”子妤站起来,端起茶盏又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这里住的两个人里,其中一个可是我亲弟弟,一个娘胎里出来的。难道我来给他收拾屋子,谁还能说半句闲话不成?”

“你——”红衫儿狠狠地跺了跺脚,不知该怎么顶嘴回去,只泪眼婆娑地望着止卿,撒娇似地喊道:“师兄!”

止卿看着红衫儿在哪儿闹腾,觉得头都大了,走过去,语气清冷地道:“红衫儿,我都说了不用你专程帮我们打扫,你却不听劝。子妤说的也没错,刚才是我主动帮她擦拭的,那些话勾引人的话你就不要再说了。你先回去吧,这儿我自己会打扫的。”

“你宁愿要花子妤那个破鞋,也不要我?”红衫儿尖叫一声跳开了,指着止卿,又指了指一旁很无奈的花子妤:“你们都不是好东西!我红衫儿岂是那种任人揉捏,任人欺负的女子。你们都记住,我一定找个比你好十倍的男人。”

红衫儿语无伦次的一番叫嚣,摔门就跑开了。却引得院子里其他屋子的弟子都开门出来看热闹,瞧向止卿和花子妤的神色明显带了些促狭。而对羞愤离开的红衫儿,那眼神明显多了几分幸灾乐祸。

无奈地关上门,止卿也懒得去猜测他们会不会多想,揉了揉太阳穴的位置,摇头道:“她隔几日就来闹腾一次,我都烦不胜烦了。希望这次过后,她能彻底死心才是。”说着,看向子妤的眼神明显很是愧疚:“对不起,让你白白被她吐了身脏水,都是我不好。

子妤对名声什么的,一直都相信清者自清,没怎么在意会被误会和止卿之间有什么,只爽快地道:“你和子纾亲如兄弟,咱们又自小一块儿长大,虽不是亲兄妹,但比兄妹还要亲呢。说这些做什么!”顿了顿,又问:“怎么,红衫儿既然如此乱来,难道师父们都不管么?”

喝下一口茶,止卿才坐回桌边:“红衫儿是班主的爱徒,除了唐师父,还有谁能管得了她呢。班主又离得远,根本不知道这边的琐事儿,自然由得她胡闹了。”

点头,子妤想想也是这个道理:“没关系,现在唐师父和我都回来了。她再不要脸,应该暂时不会来骚扰你才是。”

“也对”止卿随口道:“说到唐师父,你什么时候正式行拜师礼?”

子妤没在意,抬眼问道:“什么?”

止卿有些疑惑,解释道:“班主不是说唐师父已经收了你为亲徒,想着要督促练功才带你一并去了右相府吗?怎么,你难道已经行过拜师礼了?我这个大师兄都不知道啊!”

后面的话,子妤已经听得不太清楚了,眼神望向前方,逐渐有种模糊的感觉,心跳仿佛也越来越慢。

就强压着心头翻滚的惊异之意,子妤只匆匆对止卿说了句“抱歉”就起身离开了。

她要去的地方,自然是南院,唐虞所居之处。

章一百五十五 携手同心

傍晚时分,南院的师父们都三三两两地结伴出去吃酒了,只留下两人去前院轮值即可,所以子妤一路去到南院,见四处俱是静悄悄的,生怕唐虞也离开了,急急走到角落绕过竹屏,敲着门,轻声喊道:“唐师父!你在吗?”

“进来吧。”

唐虞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子妤想也没想就推门而进,然后转手将屋门关上。

此时唐虞正换好了一件外袍,靛蓝色的素稠长衫,专供到前院上戏值守的师父所穿。和平日的青竹衫子不同,看起来利落成熟了不少。

子妤见他拉拢衣袍束上腰带,也没先开口说什么,走过去像以前那样,从背后捋好系带帮他整理好衣裳。

“你怎么来了,我正要去前院值守。”仍由子妤帮他理好衣摆,唐虞这才转身过来,眼底有着淡淡的温柔。

“刚回来就去做事?”子妤还想好生和他谈一谈关于“拜师”的事儿,却不知他马上要去前院安排夜里上戏的工作,脸色有些着急。

看出了子妤微笑后所掩饰的慌张和犹豫,唐虞朗眉微蹙,伸手轻轻撩拨着子妤耳畔的发丝:“本想明天再抽时间和你谈谈的。怎么,你都知道了?”

子妤怏怏地点点头,语气很是无力:“刚刚去看子纾,他还在朝元师兄那儿练功,是止卿告诉我的。”

唐虞单手托住子妤的侧脸,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细滑却微凉的肌肤,很是心疼:“你怎么想的?”

“我也不知道。”子妤焦急情绪被唐虞温柔的抚摸给渐渐抹平了,无奈道:“若班主不那样说,不好解释我为什么要跟着过去相府。但是他这一安排,你我不就……”说着,忍不住抬眼和唐虞四目相对,语气变得很是委屈:“我们真成了真正的师徒,以后该如何自处,如何还能在一起呢?”

看她像个受惊的小猫,唐虞没忍住,轻轻揽着子妤的肩头拥入了怀中,话音极为轻缓,似在哄着她:“其实,你想长远一些就好了。总有一天你会退下来,到时候就不再是戏伶,我也不再是你的师父了。”

“可那一天还要等很久。”子妤反过来环腰抱着唐虞,埋头在他的胸膛里,糯糯地声音很是细弱无助:“这段时间,我们又该如何自处呢?”

伸手揉了揉子妤的头顶,唐虞用着无比宠溺地语气劝道:“其实拜不拜师,你我也无法真正逃开戏班的规矩,世俗的礼数。反过来想,若你我是真正的师徒关系了,那平日里在一起,别人也不会有什么闲话,我们保守起秘密来,也更容易,不是吗?”

唐虞说的,子妤也想过,但“如师如徒”比“亲师亲徒”要轻松许多,唐虞找班主要人,也不至于难以理解。可现在,除了隐瞒,直到他们都脱离戏班,根本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不由得将子妤拥地更紧了些,唐虞一字一句,慎重地道:“相信自己,也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再受一丁点委屈的。”

默默地埋在他怀中点了点头,子妤突然就释然了,只觉得无论将来如何,有两个人一起携手面对,再大的困难也变得轻松起来。而且,或许等年老了回想起来,这也是两人人生中难得的一段经历,不是吗?

终于劝得子妤不再担心此事,唐虞有些不舍地放开了她:“我和班主商量,三日后就挂了你的牌子去前院上戏。趁着今晚我值守,带你去看看情况,如何?”

“真的吗?”子妤愣了愣,随即便是一股惊喜的表情涌上脸庞。因为前院几乎等于是低阶弟子的禁地,若非上戏或者轮值,不得随意踏入一步。也就小时候,她和子纾溜回来时悄悄望了一眼,那种繁华喧嚣和清雅慢唱的绝对反差,一直都印在脑海中。

没想到唐虞竟愿意主动带她前去熟悉环境,那样三日后自己去上戏就不会像个傻瓜一样什么都不懂了,当然是又惊又喜地猛点了点头:“走吧,是现在就去吗?”

唐虞摇头,只解释道:“你先回去和子纾一起吃顿团圆饭吧,约莫酉时中刻在无棠院去找我。我得先陪班主用膳,商量一下半个月之后小比的事宜。”

点头,子妤趁唐虞没注意,含着一抹羞涩的表情,飞快地在他侧脸处落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细吻,然后又飞快地转身离开了屋子。

脑子里还残留着子妤刚刚羞涩娇嗔的笑意,和脸侧一触之后留下的芬芳滑腻,唐虞呆呆地立在屋中央,一时连手脚该往哪儿放才好也不知道。

回味过来之后,唐虞埋头笑了笑,心里却愈发坚定了一个信念。那就是即便两人的前路再怎么困难,也永远不会放弃的信念。

……

花家班的戏院在京城是数一数二的,每日夜幕降临之后,喧嚣繁华都会降临在这方小小的天地之中。

外人看来,此处或许充满了奢靡和欲望,但实际上,戏院里除了美酒佳肴之外,只有中央戏台上永不停歇的演出,无论是轻慢浅吟还是刀光剑影,吸引贵客们来到此处的,永远是戏曲的魅力。

前院极大,一共三层楼高。一楼是大戏台,约可容纳客人上百。五等以上的戏伶要轮着在此演出,每日安排的曲目皆不一样,大多是交叉了文戏和武戏,不会让人感觉烦闷。二楼比一楼来说要宽敞些,有雅间十二,环绕戏台,观戏更为方便,看的仍旧是一楼大戏台的表演,只是环境要好了许多。

三楼则完全不一样,只有包厢六间,每间有不同的装饰摆设。习惯单独听戏的贵客都会选择三楼的包厢,然后亲点自己喜欢的折子或喜欢的戏伶来唱,但所付出的代价要大的多。单是份银就得十两,加上酒菜和打赏,没个一百两的花销绝出不去,但正因如此,更得京城权贵追捧。

前院的事情和后面不一样,专门有人打理。此人姓陈,是陈哥儿的亲爹,已经又六十多岁了,做前院管事已经有快二十年。虽然他对戏曲一窍不通,但在安排事务上有着极强的条理,深得花夷器重。

唐虞带着子妤,先来到前院找到了陈管事。

此时他正在安排两个京中对头的包厢位置,既要保证他们各自得到最好的位置,又得让他们尽量不会碰到一起,极为头痛。所以老陈只匆匆和唐虞说过几句话就忙去了,没来及客套什么。

“走吧,我先待你四处看看。”唐虞看了一眼茫然的子妤,低声笑道:“发现你成为我亲徒的好处看么?至少不用避人耳目,我就能带你在身边,不用找任何的借口。”

捂嘴偷笑了一下,子妤觉得也对。虽然两人的感情被一把更加沉重的伦理道德枷锁给压着,但反过来看,未尝没有好处。因为所谓的师徒关系可以很容易的就解开,但两人正大光明单独相处的机会在以前,可是极难得到的。

不过这些想法只是一些自我安慰罢了,顶着师徒关系的帽子,至少在戏班,就算两人单独在一起,也不敢做什么太过越钜的事情。

“唐师父,子妤,你们回来了?”

两人身后传来一声极为惊喜的叫声,但子妤和唐虞对望一眼,明显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和怀疑,便齐齐转身过去。

淡色的长裙,点染着朵朵墨莲,子妤和唐虞都不得不承认,眼前的青歌儿的确让人很难挪开眼。

“唐师父,今夜原来是您值守。”青歌儿的脸上带着欣喜的表情,走到两人面前,娇娇然福了一礼:“弟子接连和红衫儿演了三晚的,今日可以换一出么?”

旁边站了个男子,是另一个值夜的师父,姓吴,约莫三十多岁的年纪,一脸尴尬地上前也对唐虞拱手见礼,然后道:“没办法,三楼已经有两间包厢的客人点了这一出。若不按照客人的意愿来演,恐怕不合规矩。青歌儿,你也是上戏两年的老人了,知道三楼包厢里俱是不能得罪的客人。还是先去后面准备准备,别误了演出才是。”

唐虞听了,也点头,态度严肃,神色端正:“戏班的首条规矩便是以客为尊。既然客人点了戏,你们便唱就是了。若能在包厢里亲自劝得客人听其他的,倒也不算越钜。你和红衫儿都是伶俐的,自己想想吧。”

“也对。”青歌儿点点头,“反正都是熟客,我亲自去了给他们推荐一出其他曲目便好,就不为难吴师父了。”

说着,青歌儿看了看一旁并未说话的花子妤,笑道:“子妤师妹,姐姐还没恭喜你呢。一来,直接提了五等弟子,以后可就要来前院上戏了。二来,你拜了唐师父为师,真是让人羡慕啊。改日我会送来礼物贺你的。”

子妤淡淡地笑了笑:“多谢师姐关心,不过,还请千万别送什么礼物才好。”

“不过是些针线活计儿,小玩意儿,不用你回礼的。”青歌儿掩口笑笑,又道:“对了,你已经是五等戏伶了,这个月的小比你要参加吧?”

“是的。”子妤点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唐虞,又回头道:“到时候,还请师姐手下留情才是。”

“哪里,哪里!”青歌儿也扫了唐虞一眼,似乎有着某种莫名的笑意含在眼底,娇笑道:“你有唐师父亲自指点,恐怕要留情的是子妤师妹你才对。”

被她说话的语气弄得有些不舒服,子妤不愿再多说什么,只笑了笑算是回答。旁边的吴师父也适时地插话道:“好了,青歌儿你先去准备,时间差不多了,今夜你要唱两场,可不是轻松的。”

“也好。”青歌儿点点头,神色中有一抹难掩的清傲之色:“子妤,回去之后咱们再叙旧,姐姐这便先走了。”说完,又对着唐师父福了福算是告辞,这才提步而去。

章一百五十六 公孙子都

华灯初上,夜色弥漫下的街市突然变得暧昧起来,处处灯红酒绿,脂粉香艳。

相比起外间酒肆青楼,花家班的戏院却显得清雅不少,客人们三三两两聚而落座,都只是小声地说这话,等待着即将开演的好戏。

今日第一出是武戏,正好是花子纾演的主角儿。青缎服,漆皂靴,手提红绫枪。甫一亮相,那股子英气逼人的俊朗模样,就引得台下看客们纷纷叫好,喝彩声如雷,完完全全将气氛给调动了起来。

眼见下头反应热烈,子纾在台上舞得也愈发卖力,一个鹞子翻身接白鹤亮翅,开未开口唱,已是镇住了整个场子

和唐虞在后台处看着,子妤隐隐有些兴奋。毕竟这是第一次看子纾离开自己单独表演,没想到他一招一式毫不逊色,将这一出演绎的精妙绝伦,而且毫不怯场。

“子纾不简单啊。”唐虞看着子纾,眼中也透出毫不掩饰的欣赏:“你们姐弟在戏曲之道上却有过人之处。说起来,子纾还更甚你这个姐姐一筹。这出戏,既有热闹又有门道,内行、外行皆能认同。但要演好极难,因为里面既包含了许多武生行当的精彩打斗,又有不少的心理戏份,要兼顾才能出彩。我看,朝元完全就是倾囊相授,不然子纾要驾驭这出戏,至少还得练个小半年才有可能。”

听唐虞陈赞自己的亲弟弟,子妤只有高兴,没有嫉妒:“那我要抽个时间好生去谢谢朝元师兄。但平时很少看到他出院子呢,我见步蟾师兄的次数都比他这个弟弟的师父来得多。”

“你当朝元那么清闲吗?”唐虞回头冲子妤一笑,很有几分宠溺的神色,亏得大家都聚精会神在看子纾的表演,并未留意他们这边。

子妤娇笑着悄悄扯了扯唐虞的衣袖,就像小时候那样:“听说朝元师兄专门给皇上和几个王爷演出呢,一场赏金下来都能上这个数,是不是真的?”说着,子妤将另一只手伸出来摇摇,直接撒开五个手指。

瞧着子妤还和小时候一样热衷于计算赏钱,一副小财迷的样子,唐虞无奈的笑笑,低声道:“朝元的确只给京中贵人出堂会,大多数是王爷等皇亲国戚。皇上那儿,倒不是经常召见过去,只是有了外国使节来朝,才请他来助助阵,热闹一下。毕竟代表着家国之间的,武戏比文戏来得正统规矩。”

“也是,文戏多是情戏,女人喜欢看,男人大多觉得闷,不如武戏来得热闹有趣。”子妤倒是很赞同唐虞的说法,不过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很有些兴奋:“你刚刚说朝元师兄主要给皇亲贵戚们表演,那子纾跟着朝元师兄,岂不是将来也前途一片光明?”

“这是自然。”唐虞觉得她实在可爱,笑得连自己也不知道竟如此柔软和煦:“羡慕子纾跟了个好师父吗?你若想反悔还来得及,去找班主,说你要挑个又前途的师父来教你吧。”

没想到一向正经的唐虞竟在大庭广众之下悄悄和自己开起了玩笑,子妤突然就脸红了,看他笑得如此温柔,也放软了语气,有些调皮地道:“你可别想甩掉我,已经晚了。”

这种只有在情侣之间才会存在的打情骂俏让两人突然都不再说话,享受着喧嚣之中属于自己的淡淡情绪

却说戏台上卖力演出的子纾已经收了势,拱手朝着台下四处福礼谢幕,这才喘着起退到了候场的屋子。

大戏台后面的屋子连了三间,专供四等和五等戏伶候场用,有长椅,铜镜,基本还算宽敞。

唐虞早已带着子妤在此处等着,见弟弟累得脸都红了,子妤赶忙上前替他斟茶倒水,又拿了扇子使劲儿扇着,颇为心疼:“瞧你,那样卖力,这样唱一场,比别人唱十场都费劲儿呢。”

“话可不能这么说。”子纾很是不以为意,将头套和皂靴都卸了下来,一口喝下子妤递来的茶,这才舒服了些:“姐,这可是我第三次登台,不唱卖力些怎么行。”

“你姐姐是变着法子夸你能干呢,唱一场顶别人十场了。”唐虞见了子纾心里也喜欢,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又道:“好小子,功夫着实不错,动作也漂亮,尽得朝元的真传啊。”

这下子纾有些不好意思了,挠挠头,很是憨厚的样子:“多谢唐师父夸奖,嘿嘿!”

“子纾,你的赏钱送过来了,请清点一下。”

说话间,吴师父带了个小厮从掀开门帘进来了,见唐虞和子妤都在,忙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你点点,大概有三十多两,真是不错。”

“三十多两!”子妤瞪大了眼睛,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又确认了一便:“三十多两,除开戏班提留的,不是还有十多两?”

“是的,子妤姑娘。”吴师父见她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只觉得有些好笑,主动解释道:“子纾这才第三次登台,看客们觉得新鲜,自然给的多一些。若再继续演下去,看过的,给过赏的基本都不会再出手了,就算给,也要少许多。不过这三日算下来,子纾账上已经有一百三十多两的赏钱,但三等以下的弟子只能提三成,所以一共是四十两,不多不少。”

听了吴师父算账,子妤才明白了,有些尴尬地笑笑:“对哦,若看客们的打赏都像今天那么丰厚,岂不是大发了。不过按照子纾这个程度,一个月怎么也要上十两,对吧?”

“应该是差不多的。”吴师父看了一眼这个月拍戏的单子,点头:“子纾一个月唱五场,应该差不多有个十多两的伤银,另外加一两例银,算是不错的了。”

“家伙,好好挣钱,姐姐给你存起来娶媳妇儿。”子妤陷入了美好的幻想中,乐得眉眼笑弯弯,伸手捏了捏弟弟的脸蛋儿。

“姐!”子纾见唐虞和吴师父都在笑,赶紧躲开子妤的魔爪,脸红道:“人家可是大人了,你在别人面前给我点儿面子好吧。”

子妤眨眨眼,放下了手,故作正经地点点头:“也对,弟弟你能挣钱了,的确算是大人了。既然是大人,那离娶媳妇儿也不远了。”

被自己姐姐弄得全无形象,子纾都要抓狂了,皮笑肉不笑地翻了个白眼,求救似地看向了唐虞。

忍不住脸上的笑意,唐虞清了清嗓:“你就让你姐姐乐乐吧,只要有赏钱拿,她心情比任何时候都高兴。”

“还是唐师父了解她啊。”子纾深有同感的叹了口气,看向子妤的眼神很是无可奈何。

“咦,子妤!”

说话间,候场的屋子又进来一人,圆润的脸庞,同样圆若黑杏儿的晶亮眸子,竟是茗月。

她有些惊讶又有些高兴,赶忙走过去拉了子妤的手:“你怎么来了,不是三日之后才来上戏么?”

“是我求唐师父带我来四处转转,顺便看看子纾的演出。”子妤看到茗月也很高兴,拉了她到旁边,“你今晚也要上戏?”

点头,茗月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算正式的上戏,吴师父安排两场戏的间歇让我们上去暖着场,唱些小段子。”

“还要做这些?”子妤想了想,好像没听说有专门暖场的弟子。

茗月眼神只黯淡了一下,却有恢复了平日的温和笑容:“虽然没什么赏钱,但例银一分不少。吴师父说我们这些新晋的五等弟子要踏实些,多露露脸,慢慢的积累了些经验再唱独份儿才镇得住场子。毕竟”

说着,茗月往子纾那边望了一眼,白皙的皮肤上晕起两团淡淡的红晕,又赶紧收回目光,语气羞涩地道:“毕竟不是每个师兄弟师姐妹都像你家子纾那样,既有朝元师兄为师,又有极好的身段和功底,甫一上台就能镇住场子,赢得众多看客的喜欢。你不知道,第一天他上场时,足足收了五十多两的赏钱,比三楼唱堂会的几个三等戏伶还多,惹得好多人眼红呢。”

子妤自豪地笑这往回看了子纾一眼,回头抿嘴忍不住得意起来:“那小子虽然笨些,在武生上却是极有造诣。又能师承朝元师兄,造化也好,我这个做姐姐倒真是很自豪呢。”

子纾耳朵尖,听见了子妤的话,有些不好意思地过了这边来,低声道:“家姐,你夸我也含蓄些,这而人多呢。”

茗月脸上的红晕好不容易褪下去了,见子纾来到面前,又是一阵耳热发烧,不敢看他,埋着头,小声道:“我得去上妆换戏服了,你们等等我,唱完了咱们一起回去。”说完,像个小媳妇儿似的转身就跑开了。

子纾看着那娇羞而去的背影,有些不大明白,喃喃道:“这茗月姐真是有些奇怪,我看她和你说话都挺利索的,怎么对着我就爱理不理的呢?”

“谁知到你小子是不是欺负了人家。”子妤倒没放在心上,想着茗月面皮薄,子纾又长得越来越英挺勃发,正常的女孩儿看到他应该都会脸红害羞吧。

章一百五十七 阴谋阳反

子纾累的一身汗,换下了戏服,准备回屋去沐浴休息。子妤却想再待一会儿,至少看看茗月的表演再走不迟。

茗月有些羞赧地看了看子纾,凑到子妤的耳边,小声道:“你不如先和子纾回去,给他做些宵夜吃。刚才一场演出那么费劲儿,他定会饿的。我的过场演出还有好一会儿呢,等一下你再过来瞧也是一样的。”

“还是茗月姐性子乖巧,懂得心疼人。”子纾巴不得有人帮他做宵夜吃,咧嘴一笑,也不顾子妤答没答应,拉着她就准备往内院走。

“呃”子妤被这小子缠住,只好回头望了一眼唐虞,见他默默地笑着看向自己点头,便也没有多说什么,伸手在子纾手上揪了一把:“都多大的人了,还和姐姐拉拉扯扯,好生走!”

子纾可没放手,反而将子妤拉得更紧,故作严肃地点点头:“哦,姐姐大人,不过恕小弟不能从命!”

“你这小子,半个月没被教训,脸皮倒厚了几寸”

“哎哟!我就不放!”

“”

姐弟俩边走边说,留下候场屋子里的几人面面相觑,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茗月更是眼珠子都望穿了那片薄薄的帘子。

“唐师父,三楼包厢那里就交给您了,我去督促一下第二场的弟子。”吴师父也笑着甩甩头,将三楼演出的安排册子交给了唐虞,拱手和他道了别,直接去了隔壁屋子巡查情况。

剩下茗月和唐虞在屋里,茗月很有些紧张,怯怯地施了一礼就走到一旁去自个儿上妆,生怕和他说些什么。毕竟小时候对这位严师的余威存留了许多的印象,一时半会儿可不敢放松警惕。

没有子妤跟在身边,唐虞也恢复了平素的严厉淡漠,冲茗月点点头,对她看到自己就像老鼠看到了猫那样拘谨害怕,也是无可奈何地甩头笑了笑,并未理会,掀开帘子直接去了三楼包厢。

与一楼大厅和二楼挑高的雅座不同,三楼因为是反过来修建的一个个包厢,全都门朝外围,所以显得安静许多,若不仔细,根本听不见楼下的喧嚣和唱戏声。

一共六个包厢,每个前面都有小厮候着,负责传菜,递话给戏伶什么的,所以他们一见到唐虞,都齐齐鞠身福礼。

另外还有两个年长些的,算是这一层的小管事,负责协调戏伶的演出时间。

见了唐虞,两人也主动走过去打招呼,其中一个矮胖些的姓周,另一个干瘦的姓罗。周管事比那罗管事要爱说话些,由他开口将今夜的情况简单说明了一下:“唐师父,今夜已经点了戏的有四家,另外两家说等考虑一下再点。另外这四家里有两家都点了,是青歌儿和红衫儿的戏。但两家都要戌时末之前听戏,而且听全了,因为他们之后还有公务事要谈。给的分银加了四成,这生意做不做且不说,但不能得罪了这两间包厢里的熟客。但一出戏演全了至少要小半个时辰,青歌儿和红衫儿又要求每场至少间隔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所以根本没法安排过来。您看”

唐虞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淡淡道:“你刚才都说了,不能得罪客人,他们可是戏班的衣食父母。说吧,青歌儿她们在哪儿,我亲自去说。”

周管事脸都笑烂了,忙点头,指了指三楼包厢的尽头处,专门给戏伶休息候场的屋子:“就在那儿,还有一炷香不到的时间就得进场了,还望唐师父好生劝劝。你也知道,我们外院的管事身份地位,两位姑娘又是一等一的角儿,咱们想劝也没那个身份。”

唐虞蹙蹙眉,对周管事的处事态度不太喜欢,但他毕竟是班主用惯了的人,不好说些什么,只摆摆手:“好了,不用说那些。大家都是为了戏班而已。你先去问候着另外两间没有点戏的包厢,若不听戏,银子可就少了许多,今晚的份子恐怕凑不齐。”

“是,唐师父说的是。”周管事和身边姓罗的干瘦男子一起点头,领了吩咐就忙去了。

回头看了一眼,见唐虞已经进了屋子,瘦些的那个罗管事低声道:“周大哥,那唐师父果真是准备接替班主的?”

“谁告诉你的?”周管事脸上的肥肉颤了一下,闷声又接着道:“他才多大年纪,凭着一点儿资历就像做班主,谁服啊?”

“可听说班主极为器重他,后院的弟子们也多服他的。”罗管事拉了周管事到一边:“我觉得,班主肯定想着把一个女弟子嫁给他,然后留了他在戏班里,将来好顺理成章地做班主。”

“也对,我忘了,他好像是江南那边某个没落世族的少爷。和戏班也没签死契”周管事精明的绿豆眼儿转了一圈,似在思考什么重要问题。

罗管事又进一步说道:“他若没起心思留在戏班还好,若真是得班主厚爱流了下来,那咱们就少不得要巴结巴结了。你侄女儿不是一等戏伶么?虽不是四大戏伶中的,好歹也是班主亲徒。而且她眼看要满二十了,最近也没怎么入宫演出,提前退下来是迟早的事儿。想来要是班主开口,两人定能成事儿。”

周管事大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地,连连摆手:“不成不成,家里已经给他找了个地主做填房。未来的侄女婿虽然年纪大点儿,但在京城周围有良田百顷呢,是门极好的婚事!”

“我说周大哥,你这就不没眼色了。”罗管事声音低了几分,小声道:“百顷田亩一年能出产多少粮食,换成银子也就五千两顶天了。可咱们这花家班,每天的银子流水一样滚进来。要是你侄女儿做了班主夫人,想要自己去京郊置办个百顷良田也不是难事儿。而且宫制戏班还有几分普通地主没有的体面,别人巴不得倒贴呢,你却还嫌弃。”

越听越觉得有理,这周管事有些松动了,想着自己侄女在戏班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俏花旦,不但身段柔软,也是出了名的温柔贤惠。除非唐虞不是男人,否则要让他上钩,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一旁的罗管事不着痕迹地翘起了唇角,借势又低声劝道:“而且老哥啊,你可是在花家班混饭吃的。那老陈头儿已经过了六旬,想想也做不了多久了,若亲侄女儿是班主夫人,这外院大管事的位置不是迟早落在你身上吗?兄弟我将来也能跟在您身边,多捞些油水不是?”

说着说着,两人已经忍不住压低声音笑了起来,仿佛将来美好的前程已经坐实,就差一觉醒来等着那美梦成真。

罗管事见周管事已经彻底被自己说服了,趁势又道:“正好,后天公主请了几个郡主赏花。帖子已经从内务府送来了,你就给你侄女提提,让她争取这次进宫。因为肯定是唐虞带队,班主这几日还在应付其他事儿,管不过来那么多。”

“对对对对!”周管事喜笑颜开地连连点头,伸手拍拍罗管事的肩膀:“老罗啊,你放心,若以后老周我富贵了,绝对不会忘了你,绝对不会,哈哈哈哈。”

罗管事赶忙拱手说多谢关照之类的,精瘦的脸上一双眼睛却异常的迥然有神。

看来,大家都小瞧了这位姓罗的管事。和看似滑头的周胖子相比,真正精明的,却是这个不大在其他人面前言语的瘦子。

且说唐虞来到三楼供戏伶候场的地方,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一个专门负责伺候茶水的婆子来开了门。见来人是唐虞,立刻满脸堆笑地行了礼:“唐师父,好些日子没见您来前院值守了。最近可好啊?”

“郑婶儿,这儿情况怎么样?”唐虞摆摆手示意她不用多礼,抬眼环顾了一圈,各个小门都紧闭着,戏伶们应该各自在做着准备。

说着,婆子斟了茶递过去:“您来了就好,青歌儿姑娘和红衫儿姑娘在里面闹气呢,连戏服也没换,妆也没上。若再晚些,可就要耽误客人点的时辰了。”

唐虞蹙着眉,却并不着急,拿起杯盏悠悠地啜了一口:“是么?”

婆子瞧着唐虞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急了,小声道:“点了的两拨客人俱是熟客,又是京中名望颇深的贵人,轻易得罪不得。唐师父还是快些去劝劝吧!”

放下喝了一半的茶盏,唐虞看了看郑婆子所指的角落那间屋,表情始终淡淡的,起身道:“反正两个包厢的客人都点了她们唱,又都是熟客不好得罪。不如直接取消,两边都能说得过去。你给青歌儿和红衫儿说一声,让她们都回去休息吧,这一个月都不用再来前院上戏了。”

说完,一挥袖,唐虞就这样转身出去了,留下一脸错愕的郑婆子,还有在门帘后面偷偷听着动静的青歌儿和红衫儿。

“唐师父请留步!”

还是红衫儿耐不住,一掀门帘从里面出来了,神色焦急中带着一丝倔强:“无论是点戏的客人还是赏钱的多寡,目前都是这个月里最高的,凭什么不让咱们上戏。”说完,还给自己打气似地挺了挺胸口,因为她是在是也有些怵这个素来以严厉著称的唐师父。毕竟是她和青歌儿因为分赏钱的事儿闹别扭在先。

章一百五十八 面目狰狞

屋中的气氛因为唐虞的一言不发和红衫儿的怒气相向而显得相当尴尬。

虽然气不过,但红衫儿也不敢太过放肆,说了那一通给自己打气的话就不敢再继续下去,直焦急地看看唐虞,又回头看看门帘,希望青歌儿也出来帮忙说几句话。

原本在屋里伺候茶水的郑婆子早躲到外面看门去了,里间阁帘的其余几个候场的戏伶更是不会出来沾染这个麻烦。毕竟她们这几日挣了不少的赏钱,你多我寡,倒是巴不得这红衫儿和青歌儿都被唐师父给撵走。

所以这会儿屋子里根本无人说话,只听见红衫儿越来越急的喘息声,和快要哭出来的息鼻声隐隐响起。

唐虞也是故意晾了红衫儿这一会儿,见她已经耐不住眼圈泛红,这才淡淡道:“就凭你们拿乔,坏了戏班的规矩,这戏就不能让你们再上。”

“我们不过是想歇息歇息罢了,也没说不唱”底气渐失的红衫儿语气已经没了先前的犀利,甚至已经有向唐虞哀求的表情了。

唐虞却并未理会,转身就要出去。

“唐师父请留步!”

一直躲在帘子后面听动静的青歌儿终于也出来了,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温柔笑意:“红衫儿师妹不懂事,说了不该说的话,我这个做师姐的,又是这出戏的搭档,没好生教她也有责任。现在这儿代替她给唐师父赔礼了。”

说着,青歌儿徐徐走到红衫儿前面,对着唐虞恭恭敬敬地弯膝福了福礼。不等对方喊起,一动也不动,极懂规矩,极按礼数的样子。

或许对着别人,当即就给她们台阶下算了,毕竟两人是戏班新晋戏伶中的翘楚,将来进一等做台柱的人物,能乖乖听话,自然不会再要求什么。

但他们面对的人是唐虞,且不说从十七岁开始协助花夷管理戏班,他见过无数自以为红了就拿架子的戏伶,单是以他对青歌儿的了解和厌恶,就绝不可能善了。

“你起来吧。”唐虞的语气毫无变化,甚至比先前更加的冷漠严肃。

青歌儿虽然心中一松,但也忍不住眼皮微颤,总觉得今夜之事没那么简单,唐虞也不会让这事儿简单化下去。

唐虞走到青歌儿面前,低视着她,又看了一眼红衫儿,示意她也过来。

等两人乖乖垂首站立在面前,唐虞这才不疾不徐地道:“我话已经说得清楚明白,你若有委屈,可以直接去班主面前讲理。总之今日开始,一直到下个月初,你和红衫儿都不用上台了。我会给陈管事说将你们的牌子取了。”说完,转身又要离开。

青歌儿这下也耐不住了,没想到唐虞如此认真,脑子里快速想了一遍该怎么办,却眼看唐虞已经接近门边,只好一咬牙,将语气放得更软,冲唐虞的背影喊道:“戏班以客为尊,不如唐师父让我们把今夜的唱了,回头再去和班主说如何处罚。这样,我和红衫儿也心服口服的。”

唐虞头也不回,冷哼了一下,背对着他们,语气平淡地道:“客人那边我自会去一一说明。都是熟客,相信也不会为难咱们。”说着,已经开了门,话音一落就提步而出,丝毫不再给青歌儿任何说话的机会。

面对被唐虞顺手扣上的屋门,青歌儿呆住了。

因为她站在最前面,所以无论是红衫儿还是躲在后面看热闹的其他戏伶都没发现,她原本捏在脸上的柔和笑意突然变得有些狰狞,像是气急了又死死压制住,变化之间,姣好的容貌都给弄得扭曲了起来。

门外守着的郑婆子倒是回神过来,准备进屋看看情况,冷不防一推门就撞见了青歌儿和平时大相迳庭的表情,愣了愣:“青歌儿姑娘,你”

看到有人,青歌儿很快就换上了平素那张闲若静雅的面具,压着心头的怒气,笑笑,柔声道:“没什么,被唐师父训了一顿,有些难受罢了。”说着,还故作柔弱可怜的样子埋了埋头,顺带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绪,这才回身拉了红衫儿,有意大声道:“走吧,唐师父做的决定你我都没法子反驳。回去和班主求求情,看能不能明日就回来继续上戏才是。”

红衫儿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人,听了青歌儿的话不但没点头,反而尖声道:“难道真的就这样罢休?你我俱是师父的亲徒,唐师父这次对我们的惩罚明显太过分了,不如我们这就去找师父,让他给做主。”

无奈的笑笑,青歌儿勉强道:“妹妹深的班主喜欢,去试试也好,我就不去丢那个脸了,毕竟是你我争执在先,唐师父才做出彻戏的决定。”

一旁的郑婆子见两人意见不统一,忍不住走上前,小声道:“两位姑娘就别闹了,这三楼包厢俱是贵客,万一让他们听见,岂不坏了戏班的名声。不如先听唐师父的安排,回去休息休息,明日再做打算。”

“是,多谢郑婶儿关心。”青歌儿极感激地朝那郑婆子道谢,转而又看了一眼脸色憋屈的红衫儿,“妹妹要怎样自己决定吧,姐姐这就先回去了。”言罢,先回屋去收拾了东西,这才和郑婆子颔首点头道别,悄然离开了。

红衫儿知道其他屋里有人在看热闹,觉着脸丢大了,使劲儿跺跺脚,不得已才拿了东西跟着青歌儿而去,只是脸上犹挂着忿忿之色,柳眉倒竖,明显不甘心的样子。

躲在里面的戏伶听青歌儿的说话,再听红衫儿的口气,无一例外的都把这次事情看成了红衫儿的胡闹,以后对于红衫儿的议论也越来越多,几乎没有人愿意和她配戏。这是后话,且下次再说。

且说唐虞找到周管事,让他去给陈管事说一声,让他一同到点了的两个包厢里和客人解释一下。

陈管事一开始有些不理解,但想着青歌儿和红衫儿这两个戏娘好像这几日确实有些浮躁,让她们吃点儿苦头也好,便没有多说什么,直接领了唐虞去见客,并帮着说明情况。

托词说青歌儿和红衫儿连日轮番唱戏,嗓子有些坏了,另有专门请了一对儿极红的二等戏伶过来免费演出,再免了今日的酒席钱。两个包厢的又是熟客,只念叨了几下,并未有不满,此事也算就此揭过,并未闹出更大的风波。

那厢在其他三等以上戏伶面前丢了脸,这厢青歌儿和红衫儿闷闷地回到了后院。经过无棠院的时候,好些相熟的师兄弟师姐妹均忍不住开口问她们怎么回事儿,为何不在前院上戏,两人均相视一下,并未理会就走了,引得众人私下纷纷议论。

戏班里的消息走漏的极快,不多时,呆在五等弟子那边给弟弟端过去宵夜的花子妤也知道了,不明白唐虞为什么直接给那青歌儿难看,以为他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妥。

端着姐姐亲手做的一碗打卤面,子纾吃的极香,还不是冲对面独自品茶看书的止卿眨眨眼,惹得止卿忍不住放下书卷,朝着倚在门前发呆的花子妤道:“子妤,你一回来就宠着这家伙,看他得意的样儿,简直让人又羡慕又嫉妒。”

三下五除二吞下半碗面,子纾直接用袖口擦了擦嘴,呵呵道:“嫉妒也没用,谁叫我有亲姐姐呢?止卿哥,除非你努努力,取了我姐做媳妇儿,那以后一定也能顺带给你煮宵夜吃。”

“死小子,说什么呢!”

子妤顾不得胡思乱想,转身过去揪了子纾的耳垂,使劲儿一拧,疼得他“哇哇”直叫。

而止卿在对面却显得很是悠闲,只含着笑看姐弟俩打闹,突然道:“子纾,你不介意我做你姐夫么?”

“当然不介意。”子纾眨眨眼,冲自己姐姐笑意促狭地道:“听见没,家姐,你若不反对,将来就嫁给止卿哥好了。”

“止卿,你怎么也跟着他胡闹。”子妤略有些脸红,觉得止卿看着自己的表情有些和平日里不太一样。提醒自己不要多想,三人自小一起长大,子纾也从小就爱开她和止卿的玩笑,不能当真,便冲着子纾吼道:“你这家伙,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说这些有的没的,要是被师父们听见,岂不要羞死。”

止卿也没头没脑地点点头,顺着子妤的话道:“是啊,我们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子妤端正了脸色,伸手又揪了一下子纾的耳朵,回头对止卿有些阵中地道:“既然如此,这些话就不该再拿出来开玩笑了。”

不置可否的笑笑,止卿并未接话,只徐徐悠闲地又端起了自己的茶盏,将话题转移到了子妤今夜去前院参观的事情上。

于是子纾也来了兴致,将自己如何获得看客们的大声喝彩和丰厚打赏之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子妤和止卿默契地对望一眼,均忍不住笑了起来,用着既有趣的眼神看着子纾,等他自顾胡乱吹嘘。

只是屋中的三人都没有发现,屋窗外一闪而过一抹藕色的身影,细腰垂发,竟是不知不觉走到院子里,想找止卿诉苦的青歌儿。

夜色下,她的脸色比先前被唐虞当中斥责还要难看百倍,绣拳紧握着,连指甲刺入肉中,都没有一点儿感觉,仍死死拽住裙角,步子沉沉地离开了五等弟子所居的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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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是精明强干的营养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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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百五十九 簇夜交心

盛夏的夜晚总是显得很漫长,久久不曾褪去的燥热感,还有四处鸣叫的夏蝉,即便是到了该熄灯入眠的时间,气氛也不会往着静谧而去,只会让人愈发的不愿合眼。

花家班前院的打烊时间是亥时末,但无论是一楼大戏台的演出还是三楼的包厢堂会,均在亥时初刻就会结束。所以除了前院管事之外,负责值守的两个后院师父不用一直等到最后,可以早些回去休息。

子妤在五等弟子的院落陪着子纾和止卿说了一会儿话,眼看天色渐晚,屋里除了自己的亲弟弟还有其他男子,不便久呆,于是帮着手势了夜宵的残羹剩碗,这就离开了。

走到半途,脑子里始终想着先前隔壁屋师兄提及唐虞撵了青歌儿和红衫儿的事儿,心中总觉不妥,眼看右边小径过去就是南院,迟疑了一下,看看四下并无其他人,干脆提起裙角准备去看看唐虞回来没有,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哪知刚走到南院门口,迎面就撞上一个黑影,子妤和对方均娇呼了一声,才发现竟是熟人。

“阿满姐,你大半夜的怎么在这儿啊?”

子妤抚了抚心口,刚刚这一撞可是被吓的不轻。毕竟她深夜私下去找唐虞,说起来还是有些犯忌讳的。

阿满这时才看清楚和自己相撞的人是谁,“呼”地一声大出了口气:“原来是你,可把我吓一跳呢。”

就着月光的不远处的灯火,子妤瞧着阿满眼睛到处瞧,忍不住逗道:“阿满姐,你不会是过来找钟师父的吧?你们还有不到半个月就要成亲了,怎么?这点儿时间都等不了么!”

“小蹄子,小声些。”阿满赶紧拉了子妤到一边,又四下看看有没有人,脸色倒是羞红了起来,低声道:“你知道你钟师父是教武生行当的,一双鞋穿不了多久就会磨出个大洞。我不过是趁着他回老家接父母送几双鞋底过来,你大惊小怪什么。要是让别人知道了,你要让我羞死啊!”

“对哦,钟师父接了父母过来,就是为了你们俩的婚事儿吧。”子妤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那么说,你就是趁着爱郎不在,悄悄做了那好事儿,等钟师父回来,好感动的痛哭流涕,仰望苍天拜谢赐给她个如此贤惠的媳妇儿吧!”

子妤说得自己都忍不住笑出了声,捂着心口直喘气。

“罢了罢了,等你到了那一天,看我不讨回来这些!”阿满伸出手指戳了戳子妤的眉心,苦笑不得,却又不敢太大声,生怕被人看到:“你来找唐师父的吧。虽然你已经是他的徒弟了,但太晚了也不合规矩。记得早些回来,我给你和茗月留了两碗冰糖莲子羹,用井水镇过的,吃了解暑气,好睡觉的。”

摆摆手,推送了阿满出去,子妤随口道:“我过来问问唐师父明天的安排罢了,很快就回来。”

点头,阿满也没有怀疑什么,也怕被人瞧见自己,迈着急急的步子就回去了。

先前阿满的提醒,子妤也觉得心里有些虚,环顾了一下南院,角落翠竹掩映的地方正是唐虞所居的屋子,灯烛倒是亮着,他应该已经回来了。另一个负责值夜的吴师父那间屋却是黑的,想着他或许睡下了,子妤捏着手脚,极轻地从庭院中走过,来到唐虞的屋前,也没敲门,怕弄出声响,伸手直接推开了门。

“唐师父,你在么?”

子妤的声音放得极轻,迈步进来才发现屋中并非只有唐虞一个人,旁边和他对坐在茶桌边的正是吴师父。

顿时脸色有些尴尬,就像做贼被逮了个现行,子妤愣在门边,一时间不知该进去,还是离开。

倒是唐虞一愣之下迅速恢复了冷静,起身来笑着对吴师父道:“对不起,我先前说好让子妤过来,给她安排一下明日的练功以及和子纾止卿的对戏。却忘了这一茬,下次再请吴兄过来吃茶吧。”

吴师父也回神过来,呵呵一笑,赶忙起身说了些客套话,又冲子妤微笑着拱拱手,这就主动离开了唐虞的屋子。

“呼——”子妤松了口气,连门都不敢去关上,两腮逐渐透出淡淡的红晕,像个偷腥被人抓住的小猫。

她娇俏羞赧的样子让唐虞看得忍不住浅笑了起来,走过去将门随手合上,这才开口道:“瞧你,你是我的弟子,无论早晚,来找我也得理直气壮的。你刚刚一副惊惶不定的样子,若非吴师父是个实心憨厚的,唤作其他人,一定会误会。下次可不许这样偷偷摸摸的了。”

唐虞的语气宠溺而温柔,让子妤又是一阵心中发暖发烫,乖乖点头,跟了他走到茶桌边坐下:“我,这不是还没习惯么。本想悄悄来再瞧瞧去,不让人发现的,可没想到你这儿还有客人”

唐虞替她斟了杯温茶递过去,瞧着她螓首低埋而露出的一抹玉额,微微透着淡粉的羞怯之色,愈发放软了语气:“好了,乖,这么晚过来找我,是有事儿吧?”

好像紧绷的心弦被人用指尖轻触了一下,随即沄沄地波动开来,荡起整个胸间隐藏的甜蜜情意,子妤“嘤咛”一声溢出唇边,哪里敢抬头说话,只憋住一口气,快要被唐虞那声“乖”给电死了。

看到子妤又额头到耳畔都是红云一片,唐虞也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语气有些过了,赶紧以咳嗽掩饰了一下尴尬,开口道:“对不起,我有些”

“不用说对不起。”子妤细若蚊蝇的声音终于响起,随之抬眼,水眸闪着盈盈的情意,仍掩不住脸上的娇羞之色:“我喜欢你那样和我说话。”

说完,只觉得自己脸烧的已经不像话了,赶紧捂了捂,想要尽快降温。又偷偷看了看一脸神色惊喜的唐虞,子妤禁不住抿嘴儿又笑了起来。

也随着笑笑,唐虞甩甩头,觉得自己每次和子妤在一起,都像个只有十多岁的懵懂男孩儿,和她一样的爱笑,爱感到害羞,真是有些丢脸。

两人的笑声打破了先前莫名暧昧的气氛,子妤想起自己过来是有事儿要问,这才喝了口茶,问及了先前在戏院里,唐虞为何要赶走青歌儿和红衫儿。

不曾想子妤竟是为此事而来,唐虞只寥寥将事情说明了一下,听的子妤眉头深蹙,接话道:“我总觉得,青歌儿此人行事沉稳,从来不像是个鲁莽冲动的。她开始主动提出不想再唱,后来又与红衫儿在候场的屋里发生争执。这看起来根本就不像她平日的作风啊!”

想了想,觉得子妤说的有几分道理,唐虞也道:“其实说白了,她只是受了红衫儿牵连,本身她并未顶撞与我,只是不该在即将登场之前和同戏搭档争执,误了演出。”

“这就对了!”子妤突然想到了个中关节,急急道:“说不定她是故意的呢。红衫儿只是炮灰罢了,她真正的意图,或许在于想唱独角。这样成名快,又能直接打压红衫儿。毕竟在新晋的女弟子里,红衫儿对她的威胁最大。”

唐虞的表情也逐渐变得凝重起来:“若真如你分析的那样,这个青歌儿的城府未免也太深了。”

苦笑了一下,子妤喝了口茶,顺了顺心中的闷气:“可即便是这样有如何。她不像上两次那样有害人之心。这次说白了,只是红衫儿自己脾气不好被人利用,与青歌儿即便有关系,也很难有什么证据来证明她的用心。”

“明天或许就能知道结果了,她到底是不是我们所分析的那样的人。”唐虞也叹着气摇头,他知道戏伶之间勾心斗角是常事,但大多是些小事儿,管也懒得去管。但青歌儿三番五次做出这些举动,实在让人难以忍受。身为戏班的二当家,也不能就此坐视不管,必须得清理门户。想了想,于是道:“罢了,就算撕破脸,我也要和班主仔细谈谈。她这样的人,就算再有才华,也不堪大用,迟早会让她搞出大事儿来的。”

“班主不会拿她怎么样的。”虽然子妤不愿承认,但青歌儿确实是一个极有潜力的戏伶,特别是她的功底,在花加班一百多号戏伶中绝对是翘楚。虽然不及金盏儿和塞雁儿,但她们两人已经过了二十,迟早要退下的。她很可能会是将来的四大戏伶之一,着根本毋庸置疑。班主或许会听唐虞的话,但肯定会反过来劝唐虞罢休。因为在花夷的严重,戏伶的勾心斗角和戏班的前途相比,根本不算什么吧!

想到此,子妤抬眼看了看唐虞,见他朗眉深蹙,恐怕也想到了同样的问题,便道:“其实,唐师父不用太过担心。还有不到十天就是下个月的小比了。我三天之后也会在前院上戏,到时候,以艺相较,定要让她自己露出马脚!”

这番话,子妤以前也曾说过,唐虞听了,也莫名地对她充满了信心,笑道:“那你得做好准备,着半个月的日子一定艰难无比,我会盯着你勤于练功的。”

子妤也冲他笑笑,已经把青歌儿抛在了脑后,“这是自然。”

章一百六十 双鱼碧玉

已是深夜,但南院一隅的小屋里,气氛却被氤氲地舒适清逸。

子妤和唐虞饮茶而谈,默契十足,时而低声合笑,时而莞尔不语,融融的愉快气氛,眼看着天色尽晚,两人却均有些不舍。

为了子妤,不想让她太晚回去被人诟病,唐虞还是主动起身:“好了,明日还要早起练功,你回去歇了吧。”

“恩”再不舍,也得告辞。子妤乖巧的点头,抿嘴含笑看着他,想着先前两人极为舒服的谈话饮茶,这样的日子正是自己最想要的,心头不禁暖意融融。

“对了!”

唐虞突然想到了什么,叫住已经转身要离开的子妤,回到里间拿了一支檀木匣子在手上,“你看看喜欢么,若觉得好,就收下吧。”

“这是?”子妤说着,觉得匣子有些眼熟。

“打开看看就知道了。”唐虞走过去将灯花儿挑的亮了些,随意道:“相府送的礼物,我一个大男人,不喜欢带什么玉佩。见这形态和你脖子上的玉坠儿有些相似,想来你应该喜欢。只要你不介意我借花献佛的话,就收下吧。”

“对了,这是诸葛小姐在我们离开时送的。”子妤想起来了,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拔开了木闩。

打开来,只见一只碧色晶莹的双鱼玉佩静静躺在一方漆黑的绒布上,而盖子的内上方,赫然盘旋着一条张牙舞爪浑身漆金的飞龙!

“金龙?”子妤暂时将着双鱼玉佩放在了脑后,抬眼问:“除了皇帝之外,还有谁敢用这纹饰?莫不是,诸葛小姐将御赐之物转送了你?”

“是么?我倒没有注意。”唐虞当时拿回来,只寥寥看了一眼是什么东西,根本没注意内盖的上方。经子妤这么一说,伸头一瞧,果然看到那栩栩如生的金龙盘于内盖,雕工极为精细的样子,连龙须都根根分明,而且全身渡了金箔,在烛苗极为黯淡的光照下,都显得极其耀眼争辉,分明是御造之物无疑。

“这东西我不能收,唐师父,你最好也还回去。”子妤“砰”的一下将盖子盖紧,有些紧张地道:“若是被人知道诸葛小姐随意转送御赐之物,这可是欺君大罪。而若是被人知道你代表花加班接受了这东西,后果更是不敢设想。”

“别急。”唐虞见她有些慌了,忙安慰道:“我明日就去一趟相府,务必亲自交还给诸葛小姐。”

“不行。”子妤想了想,摇头道:“你是男子,已经不再是诸葛不逊的老师了,怎好上门单独求见人家的小姐?不如找逊儿想办法,或者托他还给诸葛小姐,这样稳妥点儿。”

唐虞蹙蹙眉:“这样也好,免得再多惹出什么是非。但诸葛不逊问起来,恐怕不太好回答。”

子妤知道唐虞担心的是什么。

自己的姐姐竟用御赐之物相赠,其中的原因简直是不言而喻的。诸葛不逊若知道了,那诸葛暮云的心思也会被人知道,实在有些难堪和尴尬。

想到此,子妤淡淡道:“没关系,逊儿不是那种没有眼色的人。你不用对他说什么,相信他也不会去质问她姐姐那样虚无的事情。”

唐虞无奈地点点头,其实毫无选择,也只能这样了。

“不过”子妤盯着唐虞已经收回去的匣子,有些迟疑地道:“能让我再看一眼那玉佩么?”

“当然。”唐虞将匣子打开,转过去对着子妤,又将灯心挑亮了几分:“先前不过是随意看了看,发现和你脖子上的鱼形玉佩有些相似,所以想着你会喜欢。”

“何止是相似”子妤死死盯着那双鱼交尾的玉佩,喃喃道:“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唐虞愣了愣,低头仔细看着,发现这并非是普通的鱼形玉佩。这两尾鱼首尾相交,身覆硬鳞,细看,嘴上还有明显的两须。若不是无爪和肚子太大,看起来,就像两条交颈交尾的龙!

“你看看便知。”子妤说着将藏在衣领之下的玉坠儿给拖了出来,用手指捏着呈在唐虞的面前:“我和弟弟一人一个,若是合在一起便与这玉佩造型一样。你再仔细瞧鱼儿的头和鳞片,简直就是这玉佩的缩小版了。”

唐虞疑惑地道:“这怎么回事儿?你说过玉坠儿是你母亲留给你和子纾的遗物,莫非和皇家有什么关系?。”

子妤想了想,突然抬眼,神色郑重地道:“我知道了,这绝非偶然。只能说,我和子纾所配的玉坠儿,有很大的可能也是御造之物。”

唐虞看着子妤如此紧张,不由得猜测道:“这玉坠儿,是否和你们的身世有关?”

想起古婆婆的嘱咐,千万不能泄露自己母亲的事情,子妤哑然了,片刻之后才摇摇头:“算了,没什么。或许我母亲以前从什么渠道得来的这对儿玉坠子而已。”

话虽如此,子妤心里却起了一股子浓浓的疑惑。

古婆婆交给自己母亲的遗言,说想要知道身世,就一定要当上大青衣。子纾和自己都分析过,多半是因为做大青衣和父亲的线索有关系。只有做了大青衣,才有机会可以见到父亲。这大青衣乃是朝廷钦点,一般是由皇帝亲笔御批难道说,自己和子纾的父亲,有可能是宫里的?

是礼部负责颁布大青衣红匾的官员?还是内务府在外行走的文官?

子妤想来想去,适合这个条件的人实在太多了,就算有几分头绪,想要一一寻找,也同样犹如大海捞针一般,太难了。

见她抿着唇,水眸微闪,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唐虞走过去,轻轻揽住了子妤的薄肩:“别想太多了,让一切顺其自然吧。”

抬眼看着唐虞那双柔和清润的眼睛,子妤心里有些淡淡的感动。

虽然自己否认了,也没有说出脑中所想,但他竟是完全明白的,不但没有好气地逼问,反而柔声劝自己,这种有人陪在身边的感觉,的确让子妤暂时将所有的烦恼给锁了起来。

“替我保守秘密,好吗?”子妤只说了这句话,又将玉坠儿放回了衣领后面盖住。

伸手撩拨了一下她额前散落的几缕发丝,唐虞笑道:“放心,不会有人知道的。”

“那我,就先回去了。”

虽然极其想要和唐虞来个晚安之吻,但理智告诉自己这可是古代,子妤极为不舍地又深深看了他一眼,这才转身,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又回头和他相视一笑,这才提了裙角出得南院去。

第二天,唐虞一早就出去了,直奔右相府。

到了门口,守门的小厮见是曾经在府中住过一段时间的唐师父,并未多作盘问,只将他迎了进来,又让另一个小厮先去通禀一声诸葛不逊,这才领着去了润玉院。

润玉院的丫鬟又恢复了原先的那几个,散落在院中,看着唐虞的眼睛都直了,纷纷上前端茶递水,殷勤的不行。

唐虞因有要事要办,也懒得理会她们,一概默不作声便是。

还好诸葛不逊听说唐虞来找自己,一刻不停就出来见客。看着自己的丫鬟们像狂蜂浪蝶似的围着唐虞这朵花儿不停地骚扰,无奈的屏退左右,直接带了他去湖心小亭说话。

小亭四周俱是湖水,倒也是个说悄悄话的好地方。

唐虞也没多说什么,直接拿出了那个檀木匣子,说此物太过贵重,实在无法收下,让诸葛不逊还给他姐姐。

当初见了唐虞手上拿着这匣子,诸葛不逊就知道了里面的东西是何物件。回头他曾想找到诸葛暮云问清楚,怎么会将皇帝表心意要迎娶她为妃嫔的御赐之物给转送他人,还是一个男子。

但始终,他没有忍心去质问自己的姐姐什么。

年华如水,逝去无情,若她真的喜欢上了唐虞,赠与一个象征男女合欢的双鱼玉壁并非什么实质性的欺君。只寄托情思,还自己一个红尘游走的愿望罢了。

可现在唐虞发现了玉壁的真实来历,又亲自送还,自己也不得不收下。

随意清谈一番,诸葛不逊送走了唐虞。再三斟酌之下,还是将檀木匣子收在了身上,直接去往畅玉园。

诸葛暮云第一眼看到他拿出匣子时,神情就从明媚变得黯淡起来。她丝毫没有在弟弟面前掩饰什么,结果匣子,打开来,掏出那方耀眼的双鱼玉璧,狠狠地砸向了庭院中的一块山石。

碎裂的玉臂有种盛开的凄美,带着诸葛暮云对世俗红尘的唯一留恋,直接消失在了这个世间。

看到姐姐淡漠释然的面孔,诸葛不逊也没有劝什么,一句话不说,又离开了。不过这离开时的心境有些不一样。从怀疑担心,变得微微心疼起来

而立在原地的诸葛暮云也渐渐将目光从那片破碎的玉残中抬了起来,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让她觉得很是无力。

下半辈子的宫廷生活,连一个美好的回忆也不曾拥有,这样的至尊富贵,又有什么好的呢?或许是宿命吧,她只希望下辈子,自己能投胎生在一个普通人家。

章一百六十一 前院秘事

唐虞处理好了玉璧之事就赶回了戏班,安排子妤开始和子纾止卿一起排戏。

前院一将后天要开演的消息放出去,早早就有许多看客前来打听,能不能请了他们唱堂会。

唐虞早料到对这一出念念不忘的人很多,提前就给陈管事提了醒,用之前还有十来家的帖子压着没处理的理由回绝。

陈管事也深谙其中道理,新晋的戏伶确实需要几分神秘感来抬抬身价,但也不能太傲,否则这些个客人可没那么大的耐心。

入夜,花家班的戏园子又迎来同样一个酒色繁华侬香软语的别样世界。

因为子纾领了任务要唱新戏,今夜就不用再去前院上戏了。但止卿这个三等弟子却不能不去,今夜还有一出安排好的点唱去三楼包厢。于是等天黑,花家姐弟以观摩为名,又光明正大地跟着唐虞来到了前院。

说是观摩,其实子妤昨夜已经看得差不多了。但对于三等以上戏伶的演出流程还不是很清楚,正好遇上止卿唱,她也想去看看和一楼大厅有什么不同的。

姐弟俩一路从无棠院来到前院,唐虞已经给守门的小厮说好放他们进来,但子妤还是送上了自己亲手做的几样糕点,哄得那小厮一口一个“好姐姐”。就算唐虞没打招呼,恐怕也早乖乖开门迎了花家姐弟进去。

刚从连接前院的回廊走过去,就碰见从前头匆匆而来的茗月,只见她脸上带了戏装,衣裳却还没换,慌慌张张的样子要多着急有多着急,子妤忙迎了过去,询问出了什么事情。

茗月着急归着急,见了子妤问自己,旁边又是那个帅气无比的心上人,一时没忍住,就只顾埋头垂泪起来,根本说不清楚。

还是子纾晓得一些前头上戏的情况,剑眉紧锁:“是不是秀莲和杏儿那两个又欺负你了?”

一听此话,茗月更是忍不住抽泣起来,心里的委屈更甚了,泱泱地抬起头来:“我的戏服上好大一滩红漆,眼见是没法再穿上台了。我想着去找她们理论,可是两人都躲去了不知什么地方。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要是被陈管事发现我没照料好戏服,一顿打骂倒没什么,那三两银子的钱却是万万陪不出来的。”

“子纾,这是怎么回事儿?”子妤听得有些不解,又问:“秀莲不是打小就和茗月一间屋子么?那个杏儿我也是认识的,以前和我一个屋。虽然住在一起的时间不过小一年,但也不是那种坏透了的人。她们这样做,要是被前院的管事发现了,肯定要被打一顿撵出去的!她们怎么敢!”

“她们不敢,有人却敢。”子纾脸上一副愤愤之色:“以前没在前院上戏,还不知道这些个龌龊的事情。初到前院上戏的弟子,没有一个不被暗中挤兑欺负的。我和止卿算是都有师父罩着的,我又是武生,他们不敢动。但茗月没什么根底,唱的又是过场戏,性格也软弱好欺,自然容易被她们戏弄。那秀莲和红衫儿走的极近,事事以她为首,对低阶的女弟子们施以欺压是经常的事儿。而杏儿她三叔前两年也被班主提了做三楼包厢的管事。仗着这层关系,她们做些小动作,其他人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她们闹去,只要不出了大事儿就行。”

茗月听见子纾语气渐渐激愤起来,心里头的委屈也消了好多,随着他说道:“杏儿的三叔就是三楼包厢的罗管事。因为管得是三楼的事儿,身份也比下头的管事们高些,在前院有几分体面。红衫儿在三楼唱戏,所以和那罗管事熟悉,杏儿借机巴结了上去,想讨些好处,知道红衫儿看不惯你我,便经常找麻烦。红衫儿以前就不喜欢我们,乐得见到有人帮她出气。”

又是一阵抽泣,茗月顿了顿才继续道:“以前离得远,红衫儿最多见面逞逞口舌之利,现在我好不容易当上五等弟子可以去前院挣点儿辛苦钱,她巴不得有人帮她压着我使绊子。今天在我的胭脂里和辣椒,明天在我的戏服上泼茶,这些我都可以忍了。但戏服一沾上红漆,就彻底不能再用,我只有拿钱陪上。一个月在前院跑过场戏才得一两银子的份钱,也没有客人给过场戏的戏伶打赏,我上戏两个月一共才存了二两银子,还给了母亲一两做家用使,就算卖了我,也拿不出三两来啊!”

说着,茗月又哭了起来,脸上的泪花儿起串子地往下落,看得人心头酸的不行。

“三两银子算什么,我都给你出了,快别哭了才是。”子纾忙上前一步,抢在子妤前头说了出来,又从袖兜里掏出一张手绢,颇为笨拙的想伸手帮茗月擦泪。

茗月听了一喜,满月似的脸庞由委屈到惊喜,甚至透出一抹明显的娇羞之色来:“我怎好拿你的钱去赔,我”

子妤看着茗月的样子,心里也明白了几分,暗中叹了口气,上前挥开子纾拿了绢帕的手,自己拿出一张来塞到她手中:“擦擦泪,脸上妆全花了。你这个时候还倔什么,你我什么关系,子纾又是我亲弟弟,你算是他半个姐姐,三两银子给你使了便是,不用扭捏。倒是你今后还要继续在前院上戏,总不能一直被人欺负。走,我亲自去找红衫儿,让她不敢再指使秀莲和杏儿暗中给你使绊子了。”

茗月是个胆小怕事的,一把拉了子妤:“这些事儿都是没有证据的,你找到她,又能说什么。要是被管事们看到,肯定说我们不会说红衫儿的。既然子纾帮我垫了戏服的钱,就算捱过去了。再为了我起什么纷争,我心里也不好受的。再有,你没听说吗?”

“听说什么?”子妤问。

茗月像是解了气一般,恨恨地道:“昨儿夜里唐师父撵了红衫儿还有青歌儿师姐出去,说她们坏了规矩,这一个月都不准再去前院上戏了。你就算这时候过去,也找不到她人的。”

子妤倒忘了这一茬,“你说的也对,红衫儿躲在后面,我们既无证据,她也不会承认。这下她被罚,正在气头上,若吵起来更不好了。”

叹了口气,看着茗月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子妤又气不过:“茗月,你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软,被人随意揉捏都只晓得忍气吞声。”

茗月有几分倔性子,被子妤一说,喃喃地道:“我只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愿多惹是非罢了。”

子妤虽然也是个息事宁人的性子,但却不会轻易吃亏。可眼见茗月不愿撕破脸,再想着自己帮得了她一时,却不能一直帮想下去,她还得一直在前院上戏,面对秀莲和杏儿两人,转念便道:“你可是沁园的人,没道理她们敢不顾四师姐的面子啊!这样,我有办法了,你回去就当什么事儿没发生,直接拿了银子给管事然后认个错。就当着杏儿和秀莲的面说是四师姐给你的钱来赔那戏服。记得,一定要大声些说,让她们两个都听见是四师姐帮的你。想来,她们有了顾忌,以后也会下手轻些。”

“这样行么?”茗月怯怯地咬了咬唇。

“就是啊!”子纾也大声附和道:“你也不是完全没根底的人啊。四大戏伶身边的人,那秀莲和杏儿也只敢暗地里使绊子。你一直没反抗,她们多半以为你在四师姐面前说不起话,或者以为你太软弱好欺负才越来越过分。若让她们听到是四师姐出的钱帮你赔戏服,一定不敢再动你了。”

“嘿嘿,还是家姐聪明,想到这个一劳永逸的法子。”说完,子纾从怀里掏出三个一两的碎银子塞到茗月手里:“给你,记得要理直气壮的。别怯生生的,简直引诱别人去欺负你嘛。”

“那,我去试试吧。”茗月收了银子,感激地朝子纾看了看,发现他离得自己极近,羞得赶紧退开两步。

子妤见状,彻底明白了茗月对自己弟弟是存了什么心思,一把拉了子纾到一边儿:“我弟弟说的有理,人善被人欺。这个善字可不是善良的善,是软弱!你若挺直腰杆,处处那四师姐来做挡箭牌,秀莲和杏儿哪里敢动你半分?好好想想,只有自己才能救得了自己!”

听了子妤这番话,茗月也明白了她的用意,破涕为笑道:“子妤,你比我小些,可总是主意大。回头我做一顿好吃的给你,算是谢谢你点醒我。”

子妤笑她太过拘谨,摆摆手:“咱们同个屋子睡的,你说这些客套话就是见外了。”

子纾看看天色,发现前院已经热闹起来,第一场戏已然开唱,催促道:“那咱们走吧,你若去晚了怕被管事骂呢。”

被姐弟两一劝,心头的委屈和焦急都退了下去,但脸又红了起来,茗月埋头道了声“嗯”,也不敢再抬眼看子纾,扭转身子就跑开了去。

看得子妤忍不住甩头直叹,也不知她到底能不能镇得住秀莲和杏儿那两个丫头。

章一百六十二 何处人生

三人来到戏院子,茗月便先去了候场的地方解决戏服的事儿。花家姐弟则直奔三楼包厢,准备先找到止卿,再转悠转悠见识见识。

“亏得唐师父昨日教训了红衫儿,至少她有段时间不能作恶了。”子纾一边走,一边小声的抱怨着,好像对茗月的事儿仍有些无法释怀:“她可欺压着许多像茗月那样的五等戏伶,但除了她,还有其他人会继续做同样的事儿,不止不休。”

侧眼看着自己的弟弟,不过半个多月不见,子妤竟觉得他长大成熟些了,说话时微微锁眉的样子也露出一丝男人应该有的近忧和远虑。

子纾说着,叹了口气,并未发现子妤在用着一种欣赏的眼神看着他,继续道:“在没有到前院上戏之前,我根本不曾想到,一方小小的戏院,也像外面的大世界一般,有着严格的等阶。像茗月那样只是唱过场的戏伶,虽然也是在前院上戏的弟子,却低了一等。虽然不容易,但没有人愿意离开。因为他们后面大多有着一家子,只等每月拿二两银子的工钱,不然就没法揭开锅了。这样生存在夹缝中的弟子,还不少,他们宁愿忍气吞声也不愿和高阶弟子发生摩擦,因为最后被责骂的总是他们。”

子妤伸手拍拍子纾的肩膀,终于接话了:“说白了就是凭本事吃饭,本事不如人,走到哪儿都是受气的。茗月他们从小就在戏班长大,被暗地里使点儿绊子就算了,总比出去吃苦强。所以”

“咱们也要把本事练上去,成为高阶弟子就没人敢欺负了,对不对?”子纾咧嘴一笑,算是释然了。

子妤也笑笑:“不过,可不能当了高阶弟子就欺压其他人。”

子纾揉揉鼻头,露出一丝玩性:“哈哈,我才懒得呢。”

两人说这话,已经上到了三楼。子妤想起青歌儿也同样被唐虞罚了,至少这半个月她不在前院上戏,应该会让自己轻松一些,不必整天想着勾心斗角才是。

“止卿师兄,这花蜜是一位客人相赠,说是对嗓子极好,我也用不完,您不如那点儿回去润着嗓子。”

花家姐弟还未走进戏伶候场的屋子,就听得一阵熟悉的声音响起,语气柔和,轻婉如水,不是青歌儿又是谁?

子妤刚刚才想了不用面对她,下一刻却听见她的声音,不由得翻了翻白眼,下意识的有些不愿意进去。

“止卿哥,你什么时候去上戏啊?”子纾不等子妤反映过来,已经推门而进,随即又看向青歌儿:“咦,师姐不是被罚了吗,怎么?”

青歌儿看了一眼前后进屋的花家姐弟,笑意温和,却含着两分难受的语气道:“今儿个一大早师父就找了我和红衫儿师妹过去问话。结果其实我也不愿说红衫儿的什么不是,但她的任性就算师父再疼她,也不能放任。所以缘由,便罚了她一个月都不许来前院上戏。至于我,师父是个明理的,知道只是红衫儿任性罢了,就准我回来继续上戏。”

子妤听了,敷衍地笑笑:“所以,红衫儿受罚,你却无事。”

青歌儿仿佛听出了子妤话中的质疑,脸色愈发愧疚起来:“也是我的不好,知道红衫儿的性子,不该和她争执什么的。哎”

止卿这是也走了过来,冲子妤和子纾笑笑打过招呼,转而劝青歌儿:“师姐性子和善,平时的确有些惯着红衫儿了,这也不怪你。”

子纾见青歌儿内疚的样子,也走过去附和着:“是啊,师姐没事儿就好。红衫儿那性子,活该被管管才好。”

弟弟和止卿都对着青歌儿颇有好感,让子妤生出一种无力的感觉,只盼着她只对那些有威胁的戏伶下手就好,不要惹了自己在乎的人。不然,自己绝不会与她善了。

没发觉姐姐的不对劲儿,子纾问了一个子妤心中所想的问题:“对了,师姐今夜单独上戏么?是唱什么?”

青歌儿眼底一闪而过一丝得意,徐徐道:“不过是一出的段子,我以前的老客人常点,久了不唱,还有些紧张呢。我先去换装,你们说会儿话,等下都喝喝那位熟客送来的西域花蜜,极香的。”

说完,她又一一朝着三人笑着颔首,这才告辞而去,从头到尾显得又知礼又稳重,也丝毫不拿二等戏伶的架子。

等她离开,子妤不由得住的蹙蹙眉,却被止卿看到了,疑惑的问:“怎么了子妤,你好像对青歌儿师姐有些我也说不上来。”

“许是嫉妒了呢。”子纾轻轻用肩头凑了凑子妤,打趣儿道:“是不是看着从来对女弟子不苟言笑的止卿哥突然态度如此软和,心里有些接受不了啊?告诉你,这也不怪止卿哥的。你不在的这半个月,她可帮了止卿不少忙,比如只开那个烦不甚烦的红衫儿,又主动介绍客人给止卿哥。对了,他们还一同唱了一出呢,那次得了不少的赏钱。”

“是么?”子妤不明白了,倒忽略了子纾开头的那句话。心中疑惑为何青歌儿对止卿另眼相待。据她的了解,此女虽然表面温和有礼,但心里是看不起其他弟子的。除了步蟾师兄和朝元师兄,连其他的一等戏郎她也从不放在眼里。

见子妤只淡淡问了两个字便默不作声,倒是止卿表情有些不自然,下意识地扶了扶鼻翼一侧,解释道:“你别听子纾胡说,只唱了一次罢了,还是替文正师兄的场。青歌儿师姐又是二等,平时提点一下我们也很正常。毕竟我上来三楼上戏也只是一两个月的时间,很多事情都不太了解。”

子妤听他解释,敷衍地笑笑,摆摆手:“你快要上场了吧,去准备,我们就不耽误你了。”

止卿却以为子妤真的生气了,回头看了看一旁忙碌的其他人,上前一步靠近了她:“你先别走,我只唱一出极短的,你们等我回来,咱们一起再回去吃茶聊天,可好?”

子妤想着那香茶,顿觉口渴的不行,点点头:“好吧,我们在外面转悠着等你。”

“好的!”得到了子妤肯定的回答,止卿明显有些高兴,伸手拍了拍子纾的肩膀:“你带子妤去西北角那儿,有一扇窗子可以看到一楼大厅的情形。”

说完,赶紧回去一间候场的小屋换戏服上装去了。

子纾左右看看别的戏伶都在候场的单独小屋里各自准备,也没什么好看的,拉了子妤就往一边走:“西北角的那件屋子平时没有戏伶使用,咱们直接去里面等止卿。只是不要被周管事或者罗管事发现就好了。”

说着,子纾又顺带说了些关于那个胖胖的周管事和瘦瘦的罗管事的事儿。只说他们这个时候一般还在挨个包间的登记客人点的戏,应该顾及不暇到这边来。而且三等以上的戏伶在戏班都是极有体面的,他们不会随意进入候场屋子打扰。唯一只有郑婆子负责端茶递水而已。再加上前来伺候的小丫头,专门负责化妆的师傅们还有乐师等等,这边候场的地方周管事他们应该不会发现有人上来转悠的。

子妤想起那罗管事是杏儿的三叔,心里有些怕见到他,也想快些躲到屋里才好,也没多问什么,赶紧跟着子纾往西北角的屋子去了。

进入此屋,才发现确实很久没有人使用了,家具摆件上均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一进来,两人都明显听见了从一楼大厅传来的“依依呀呀”之声,不由得相视一笑,凑到窗栏边上,推开来往下打量。

看了小片刻的时间,止卿就来了,本想直接走,但正好过场是茗月在登台演出,子妤想多看看,就让两人等她一会儿。

止卿无所谓,子纾却想小解,让他们等他一会儿,就悄悄溜出去了。

茗月的演出内容和简单,不过是清唱些有趣儿又短的段子,让看客们在戏伶歇场的时候不至于场面冷清罢了。

说实话,茗月的扮相讨巧可爱,嗓音也圆润有致,底子本是极好的,若有师父看上好生调教,将来唱正场也不为过的。

两人凑着头在窄窄的窗栏处看茗月表演,再不时交流两句心得,没注意子纾回来过又走了,脸上还含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虽然久等子纾不来,但看着下头的演出也不算无聊,不过看着看着,子妤和止卿都同时收回了视线,因为一阵明显的脚步声从屋外的走廊处传来,还夹杂着几声低于,听语气和声调,明显是中年男子在说话。

两人对望一眼,不等子妤反映,止卿一把拉了窗户关上,看了看原本供戏伶换衣裳的屏风,给子妤使了眼色,拖住她的手就一起藏进了屏风的后面,将声音压的极底:“是周管事,他不太好糊弄,咱们先躲躲。等他巡查过了再出去。”

子妤并未将此事想的太严重,但毕竟她并非三等以上的戏伶,身边又没唐虞罩着。若是被人发现和止卿单独呆在屋里也不大妥当,只点点头,小心的调整着呼吸,免得被那周管事听出来这间屋里有人。

章一百六十三 如意算盘

随着屋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子妤与止卿躲在狭小的屏风之后,均屏住了呼吸,生怕外面走动的周管事听见里面有动静。

不一会儿,那脚步声竟直接停在了门边,随着“吱嘎”一声响,屋门已经被人打开了。

子妤和止卿有些紧张地对望了一眼,更加不敢有任何的动静,还下意识地靠近了些,似乎这样才安全。

“月弯儿,进来吧。”

周管事绿豆大的眼睛四下张望着,确定屋外并没有人看到,一手拉了自己的侄女儿进屋。

“二叔,您这是做什么,有话说便是,何必来这脏屋子呢?”

说话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子,眉目如画,身段窈窕,此时还带着戏妆,一副娇盈似水的妩媚模样。她说话时语气虽有些嗔怪,但极为圆润细致悦耳动听。

“这不是有些话得私下告诉你么!这儿好,除了咱们没别人。”周管事说着又顺手关上了屋门。

听着两人一番对话,子妤和止卿都同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感情周管事有什么要紧的吩咐给自己的侄女儿说,所以专门选了这件没人来的屋子。若他知道这屋里不但有人,还不止一个,肯定要郁闷死吧!

不过都到了这个时候,子妤和止卿躲在屏风后面是万万不能被周管事给发现的,不然准吃不了兜着走。于是两人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也压得极为轻缓,对望一眼,均稳住了心神。

“月弯儿,你明儿个去找班主说说,后天公主御花园的赏花会让你去唱一段。公主年前才看了你唱,可喜欢着呢。”周管事的声音也不大,半压着,似乎也怕被人听见。

“二叔,这次给公主献演的事儿好像早就定下了,是准备让青歌儿去露露脸的。你叫我怎么去给班主说呢。”

子妤躲在屏风后面也能听出月弯儿的声音有些不满,但却分不出来,她到底是不满自己没能去献唱,还是不满青歌儿顶了自己的位置。

不过听见青歌儿如此被班主重视,子妤心里头也有些淡淡的不喜,巴不得这月弯儿听了他叔叔的话,去抢了那个机会回来。

“傻丫头,那青歌儿虽然新晋弟子中的翘楚,但你可是正儿八经的一等,也是班主喜欢的弟子,怕她做什么!”周管事说着,又压低了些声音,凑到月弯儿的耳畔:“其实,叔叔是想让你和唐师父多接近些。”

“哎呀,二叔你说什么呢!”

月弯儿娇嗔了一下,似乎在害羞。但那声音里明显带着一丝欲拒还迎的味道,听得子妤额上直冒汗,原来那周管事要费力劝说自己的侄女儿去争取后天的献演,并不是为了她的前途,而是另有目的。

一旁的止卿听见周管事提及“唐师父”三个字也愣了愣,随即眉头蹙起,神色中露出一抹厌恶来。

此时两人又对望了望,无奈只有继续“偷听”下去。不过比起先前,大家心里都多了一丝疑惑和探究,想知道这叔侄倆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你娘应该都给你说了吧。”周管事嘿嘿一笑,似乎松了口气,又接着道:“唐师父一表人才,又是将来班主的不二人选。花班主想留住他,一定会找个戏娘来嫁给他顺带拴住他的心。你想想,这样的良配哪里去找?就算他不愿留在戏班,你跟着他回了江南老家,他还是个正儿八经的少爷呢,也不会吃什么苦。可比那个庄头好多了!”

“他好是好,可”月弯儿的声音随即又透露出一丝犹豫。

“可是什么?”周管事见侄女迟疑了,忙又劝道:“论人品样貌,唐师父可是一等一的。放眼京城的贵公子们,也挑不出几个可以超过他的。难道你还嫌吗?”

“不是啦”月弯儿有些羞涩地抱怨了一声,“你也说唐师父条件好。现在又得了班主青眼,以后继承戏班不成问题。可那样好的夫婿人选,恐怕有的是人打他主意。我在一等戏伶中不过普通,人家能看得上我吗?”说到最后,语气渐渐有些不自信起来。

“月弯儿,你且听叔叔说。”周管事胖乎乎的脸上表情一沉,认真地道:“一来,那唐虞对待弟子颇为严苛,敢打他主意的人还真是不多,都怕偷鸡不成蚀把米,热脸贴了人家的冷屁股。所以说,你仔细想想,除了那金盏儿和他走的近些,其余戏娘可有那个心思?”

月弯儿听得点点头,附和道:“这倒是没有的。”

周管事见侄女儿稍微松动了些,继续劝道:“再者,我们都知道唐虞是没有卖身契的,他不过玩票儿而已,但玩儿的极认真罢了。班主若想留他,只有挑个可心的人嫁给他。你们几个一等的,年龄差不多,又是班主的亲徒,除了你们还有谁会有这个资格和运气?”

“也倒是,但二叔你也说了金盏儿和唐师父关系要近些。”月弯儿叹了口气:“她的年纪和唐师父相仿,眼看就要退下来了。要说那些条件,我真比不过人家呢。”

“金盏儿都病了快两个月了,最近更是呆在落园里足不出户,唐师父不过是帮她瞧瞧病,没听见有什么私情传出来。”周管事也随着分析了一番,转念做出了个决定:“所以,趁着他和金盏儿还没什么,你得赶快想办法接近一下他。这次宫里的献演就是机会。”

月弯儿虽然还是有些不自信,不情愿,但耐不住对方使劲儿劝说,最终还是点了头:“既然二叔坚持,那侄女儿就试试吧”

周管事见月弯儿终于点头,肥肥的脸上闪过一丝精明,随即呵呵地笑着:“这可不是叔叔想怎么样,还不是为了你以后的日子好过些。”

这叔侄俩继续商量着如何借入宫的机会和唐虞套近乎,而屏风后的子妤和止卿两人也越听越无语,越听越生气了。

子妤听着周管事和月弯儿的口气感情,两人是准备联手来勾引唐虞的。说实话,对于唐虞,自己还是有那个信心的。他冰山似的一个人,轻易不会让女弟子接近周围。自己若不是和他有些机缘,也达不到两情相悦的地步。子妤不怕心上人被夺走,但却怕麻烦,怕这些幺蛾子会层出不绝,影响自己和唐虞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默契感情。

一旁止卿的想法就要简单许多,暗道回头一定要好生提醒一下唐师父,不能让他不明不白的就被这叔侄俩给设计了。

外头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眼看时间耽搁的久了,周管事有悄悄带了月弯儿出了这间小屋。但子妤和止卿却还是不敢轻举妄动,怕他们没走远或折返,发现了他们就得不偿失了。

躲在屏风之后又好一会儿,止卿这才露出头出去打量,发现外面确实没了响动,这才轻轻拉住子妤的手腕,两人从后面一起出来了。

“看来,我们这会儿出去还不行。”子妤表情有些淡淡的,说话间也没什么力气,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没在意止卿还拉着她的手腕。

止卿低首看了看自己牵着子妤的手,感觉指尖传来淡淡的滑腻感觉,那是因为触到了她的肌肤,顿时心神一飘,故作随意地又将她放开。

不过看着子妤并未察觉什么,止卿清了清嗓,脸色有些不愉地转而道:“这月弯儿师姐,平时看起来端庄矜持的很,怎么会和那周管事混到一起,还想打唐师父的主意,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子妤侧眼看了看止卿,觉得他虽然表面上长的高高大大玉树临风,但骨子里却还是个单纯的大男孩儿罢了。看他平时不怎么理会那些来讨好他的女弟子,但独独对于青歌儿带着几分好感,不怎么拒绝,看得旁边人心慌,却又不知该怎么提醒他,于是有些赌气地道:“你以为这些戏伶个个都表里如一么?”

止卿不理解子妤的语气为何那样冲,反问道:“难道你早知道月弯儿是那样的人?”

“不是我早知道月弯儿是那样的人,而是这戏班的女子,十之八九都并非善类。”子妤闷哼一声,本想顺带再提醒下他,那个青歌儿也不是好人。但想想自己的片面之词就算他听进去了,也不一定会真的相信,便止住念头没再开口。

止卿见她抱怨的样子,反而笑道:“久了不看你自作世故成熟的样子,却有些想念了。”

听他话锋一转和自己开起了玩笑,子妤也摆摆手,不愿多说这些让人不舒服的事儿:“好了,这事儿咱们不能听过就算了。唐师父是你我的师父,至少要提醒他一下才行。”

“放心,我可不会眼看着别人设好圈套去勾引师父的。”止卿说着神色又恢复了严肃,认真地道:“今晚我就去提醒唐师父一声,要他一定提防着月弯儿。”

“月弯儿?”子妤甩甩头:“恐怕得提醒唐师父让他小心防备那个周管事才对。”

章一百六十四 半路生变

章一百六十四半路生变

自打昨儿夜里听见了周管事和他那侄女月弯儿的对话,子妤就有些翻来覆去睡不着。

虽然对这个月弯儿不太了解,但对方身为一等戏伶,貌美自是毋庸置疑的。而且听她的嗓音,柔软甜糯中带着半分娇媚,是那种男子都会有好感的女子。而且据止卿说,她平时也不拿一等戏伶的架子,见了低阶弟子也会含笑打礼貌的招呼,在三等以上的弟子中人缘不错,属于让大家都觉得性子好,易相处的那种师姐。

而且她已经满了二十,和青歌儿那种稍显稚嫩的心机相比,子妤笃定,这个月弯儿应该更甚一筹。

不过要说最需要提防的,还是那个周胖子!至少听两人说话的语气,月弯儿并非很愿意去勾引唐虞,倒是这个周管事极力劝说,也不知他安的是什么心。或许想的是将来唐虞做班主,他也能沾亲带故谋个好一些的差事罢了。可就这样把自己的侄女儿给当做筹码去勾引男人,这样的人渣,真是活该高血压高血脂!

子妤脑子里把那周管事骂了一通,眼看天已经麻麻亮,对面的茗月却还在呼呼大睡。

当时去右相府之前,班主曾经提过,等自己回来上戏就搬去五等弟子的院落住。因为现在五等的女弟子人数并不多,勉强能一人一间屋,休息起来要好的多。

但茗月同样是五等弟子,还得留在沁园帮忙做些活计儿。她那样累都没有抱怨,若自己一当上五等弟子就搬走了,她会怎么想不知道,但至少子妤心里却是有些不愿意这样的。

可昨天唐虞又说了一次,等上戏之后去搬去五等弟子的院子,一来离得南院近些,二来,和弟子们住在一起,有利于以后的搭戏。

子妤思来想去,看着外面已经差不多天亮了,不准备再眠床,轻手轻脚地起来了。

对面的茗月听见动静,也迷迷糊糊地“唔”了一声,随即伸了个懒腰,看到子妤已经站在床边穿衣,也赶紧下床来。

“你梳洗完就去直接去阿满姐那儿用早膳,不用等我了。”茗月一边说,一边动手整理床铺,又过去推开窗户透气进来。

“你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吃?”子妤换上一件豆绿色的薄衫子,腰间系了颜色稍深的锦带,看起来清爽宜人。

茗月也打开衣柜,找出一件阿满姐送给她的衣裳,虽不是簇新,却质料上乘,手工也好,穿上身显得精神利落:“我梳洗完了还得给四师姐烧水,她这几天嫌天气热,每天一早都要沐浴过后才舒服的了。”

子妤将头发斜梳成一条辫子,免得热,见茗月慌慌张张就要走,忙道:“咱们一起去吧,两人做要快些。”

“别!”茗月转身就拦住了子妤:“你今儿个还要练功,明天可就要去前院上戏了,若闪到腰什么的怎么办?”

子妤笑笑:“你不也在前院上戏么,一样要做活儿。我这不还是沁园的婢女吗,被四师姐知道我偷懒,把事情都交给你一个人做,岂不是要被骂死。”

“我是认真的。”茗月力气大,将子妤挡在屋里,“我不过是跑过场和龙套罢了,哪里会累。倒是这沁园的活计还能多挣点儿银子。你却不一样,你是正儿八经要唱正场的,又是一半文戏一半武戏。若不注意着,万一闪了腰,唐师父才要骂死你呢。再说,你后天就要搬去五等弟子的园子了,也不算是四师姐的婢女,这会儿来抢着做事儿干什么。你若闲得慌,回头帮我做几张手帕子,我给老娘送过去。”

被茗月一顿“噼里啪啦”的数落,子妤闷声道:“我不想搬过去。”

“好妹妹,你就当为了我们倆好吧。”茗月看得出子妤为何不愿搬走,故作笑脸地劝道:“你想想,如今咱们两人挤一间屋,热闹是热闹,但却是不方便休息。你搬去了一个人一间屋,我这儿不也是单独一间屋了吗?你若想我和阿满姐,两步就能走过来。那守桥的婆子万不会拦了你的。这样两全其美的安排,有什么不好?”

子妤见她说的轻松,想想也只好作罢,问了她娘喜欢的花样,二话不说就拿了几张细白的绢帕准备开绣。

茗月却走过来夺了她的绣篮子,打趣儿道:“怎么,为了我一句话饭也不吃。你存心让我愧疚啊!”

“说不过你,走吧,送你出去总可以了吧。”子妤这才伸手挽着她,两人说笑着一起出了屋子,一个到阿满的屋,一个去了后院烧水。

阿满也刚起床,梳了个颇为精细的懒云髻,两侧用淡紫色绢花点缀着,配上浅藕色的裙衫,显得娴雅文静。只是眼睛明显红红的,像是一夜未睡,黑眼圈也很是深重。

听见子妤敲门,阿满赶紧去了粟米粉扑在脸上遮盖住眼睛周围,这才强装笑脸过去开门。

子妤倒是把月弯儿的事放下了些,想着昨夜又止卿和唐虞提醒,应该闹不出什么大问题来。看到阿满开门,笑着进去了:“阿满姐,我来找你一起用早膳,不嫌弃我烦吧。”

刚说完话,子妤才发觉阿满的脸色有些发白,还有那敷粉也掩饰不住的红眼和黑眼圈,忙过去挽住她的手臂:“阿满姐,你怎么了,看起来如此憔悴?”

勉强一笑,阿满摇摇头,不愿说什么,只随着子妤坐下,伸手甄了杯茶给她。等递到她面前,才发觉是昨夜的冷茶,尴尬地又收了回来,明显心不在焉的样子。

“阿满姐,你有什么事儿告诉我啊!”子妤有些急了,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又刻意放缓了声音:“以前我遇到难处的时候,总是你在身边帮我。如今你明显是有什么事儿给绊住了,难道还要瞒我吗?”

“我”阿满嘴唇动了动,却始终只突出这一个字,便没有再说。但眼泪却止不住“哗哗”地流了下来,冲开了脸上涂的脂粉,露出原本有些憔悴发黄的脸色。

看到阿满竟难过成这样子,子妤起身揽了她的肩轻轻拍打着,也不逼问了,任由她使劲儿的哭着。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阿满颤抖的身子才逐渐平静下来,她抬起头,轻轻抚开了子妤放在肩头的双手,复又接过子妤递上的绢帕拭了拭泪,深呼吸了一口气,这才开口道:“谢谢你,子妤。”

子妤伸手替她将泪水沾湿的发丝轻轻捋了捋,轻声道:“阿满姐,无论你有多难过,我都会陪在你身边的,知道吗?”

点头,阿满眼底用涌出了些泪花儿,却是因为感动所致。她调整了下呼吸,看着子妤,这才决定把心里的话说出来:“我不想嫁给钟大福了。”

子妤愣了愣,也没问原因,干脆道:“不嫁就不嫁,我们阿满姐又漂亮又贤惠,有的是人排队求亲呢。”

阿满见子妤竟这样说,破涕为笑:“是是是,你阿满姐不愁嫁。”

子妤趁着她稍微放松了,小心地探问道:“不过阿满姐,你真想好了?”

“就知道你会不死心的。”阿满无奈的甩甩头,想起另自己伤心的事儿,眼神和脸色又随之一黯:“我昨晚才知道,钟大福他在老家竟然有个儿子!”

“儿子?”子妤一愣,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只看着阿满,等她继续说下去。

“那是他十四岁还没从乡下到城里的时候,和他以前的媳妇生的。”阿满闷哼了一声,话音有些恨恨的,也有些凄凉的味道,像是诉说着一个和她毫不相关的故事。

原来,钟大福十四岁前还在家里,父母做主将一个孤女嫁给了他做媳妇儿。两人圆房不久,他所在的十里村庄便遭了洪灾,冲走了他的几间泥瓦房和他的新婚妻子,将家里仅有的几亩薄田也冲垮了。

万念俱灰的钟大福寻找妻子遗体不成,便带着父母一起搬到了离京城不远的村子俺家,自己则只身来到京里找活养家。因为他耍得一手好抢,机缘巧合下进入了戏班,之后一呆便是十四年。

哪里知道,他的媳妇当年虽然被洪水冲走,却并未遇难,反而被邻村的一户人家救了起来。那户人家是一对老两口,均是六十多岁的年纪,把钟大福的媳妇儿当成自家闺女那样看待,还主动帮她去原处寻找钟大福。

可回来的消息却是钟大福一家人因为田亩被毁,房屋被冲,已经离开了村子,只知道他们往京城防线去了,具体在哪儿也不清楚。无奈之下,他媳妇儿只有暂时先安顿下来,再想办法去寻找。可没过两个月,她就发现自己怀孕了,拖着大肚子跟没法出去寻夫,收留她的老夫妻俩便不断地托去往外地的乡亲帮忙留意钟大福的行踪。

就这样,十四年过去了,钟大福的发妻早已因思成疾,香消玉殒,只留下一个十四岁的儿子,名唤小福。

皇天不负苦心人,去年秋天,一个在京城做买卖的乡亲衣锦还乡,他正好和钟大福相熟,回去后偶然提及了他现在正在京中戏班做师父。

这消息传的快,不到一个月,在隔壁村生活的小福便从好心人口中知道了这个消息,于是辞别那对年迈的夫妻,只身跋涉前往京城寻父。

三天前,小福敲开了花家班的大门,也终于找到了钟大福,父子得以相认。

钟大福是个老实人,自己还有十天就要另娶娇妻,他并未选择隐瞒,而是请了阿满过去和他儿子相见。

可想而知,当阿满看到未婚夫竟然有个十四岁的儿子时,心中的震惊是如何的巨大。她一个黄花大姑娘,一成婚就要又当后娘又当妻子,也难怪她一时之间根本无法接受。

一百六十五 两全其美

听着阿满叙述完钟大福的事儿,子妤想了想,这才开口道:“阿满姐,钟师父是什么意思?你有听他的解释吗?”

阿满惨淡地笑了笑:“能有什么解释,他让我见了那个孩子,不是摆明了让我选择吗?要么接受现实嫁给他,要么拒绝婚事,从此各不相干。”

“阿满姐。”子妤心酸地看着她那样儿,已经暗自把钟大福骂了千万次了。他这样做固然坦荡,但却没想阿满姐一个女子,怎么可能突然接受自己的未婚夫有个十岁大的儿子。想到此,子妤又道:“咱们先不管钟师父那边是怎么想的,阿满姐你要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想法是什么?难道你真的要取消婚事儿吗?”

子妤说的有理,阿满拿起绢帕又擦擦泪,抽泣了两下:“这些问题我也问过自己,若是退婚,哪里会有什么好名声。外面一定传我不愿意做后娘,嫌弃钟大福有儿子才悔婚的,这是最后迫不得已的做法。但若不退,我又咽不下这口气,真想狠狠打骂那钟大福一顿才甘心。可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他并非有意隐瞒,连他父母一样,也不知道老家还有个儿子的存在。你说说,我是怨他也不对,不怨更是一肚子气找不到地方发泄,能不急疯了吗!”

伸手帮阿满拍着背顺了气,子妤听她的话,也发现她其实也就是气不过罢了,并未真的想要和钟师父一刀两断。于是道:“阿满姐,你若信得过我,让我去给钟师父谈谈,行么?”

抬眼看着子妤,阿满点点头:“你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又伶俐,我怎么信不过你呢。你去和他说说也好,把我的想法都告诉钟大福。我暂时,也不想再见他了。”

子妤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忙问:“对了,他儿子的事儿,是不是戏班的人都已经知道了?”

闷哼一声,阿满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儿:“千里寻父呢,戏班里什么事儿能传不开?若这事儿一直瞒着,钟大福和我还能想想法子把孩子送去他父母的村上。可现在,任谁都冷着眼瞧我的笑话呢,看我怎么委屈求全嫁给他!”

“好了,你也别想太多。”子妤劝劝她,柔声道:“等我去问过钟师父,咱们再一起合计合计。好么?”

“嗯。”哭闹了一场,阿满也有些累了,眼泪虽然还挂在脸上,却没有力气再哭什么了。

拍拍她的肩膀,子妤起身来:“我先去把早膳端进来,你再洗洗脸,免得被四师姐看到,又是一件麻烦事儿。以她的性子,非把钟师父千刀万剐不可。”

阿满依言起身来重新梳洗,子妤看着她并没有什么情绪的波动后,这才安心地出去置办早膳了。

草草用过早饭,子妤又安慰了一下阿满,让她今儿个找四师姐告个假。正好这几日塞雁儿觉得闷热,一直呆在沁园休养没出去,估计并不知道钟大福儿子的事。阿满虽然委屈,但也不想让塞雁儿知道这事儿,不然越闹越大,沁园的脸也不好看,便同意了。

子妤离开沁园,先打听好了钟师父今儿个不上戏课,也没耽搁,直接去了南院找他。谁知一进院子,远远就看到唐虞正在和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说话。

“小福,你也会耍抢么?”唐虞伸手摸摸那少年的头,唤他为“小福”,显然这少年正是钟大福的儿子无疑了。

子妤顺着打量过去,见这小福的长相和钟师父却有八分相似。浓眉大眼,方脸宽颌,身板儿也高挺壮实,皮肤黝黑的样子,一看就是常年在田间地头做活儿的庄稼少年。

他有些害羞地挠挠头,声音也是淳朴厚实的很,摇摇头对着唐虞答道:“嘿嘿,我就是想和俺爹学学。但俺爹说危险,不乐意教我。”

“你爹也是怕你伤着了。”唐虞好像挺喜欢这个小福,对着他说话很是和气。一抬眼,他也发现了站在院门边的子妤,冲她一笑:“你来了。”

小福也随着望过来,看到一个身材高挑,相貌清雅的大姐姐站在那儿,也乖乖地鞠身对子妤福了礼。

虽然小福的动作有些生涩笨拙,但其懂事的样子让子妤看在眼里,真是讨厌不起来。

其实她也知道,无论大人发生什么事情,都怨不得小福。他听见父亲的消息,能不千里迢迢前来寻找吗?反过来说,他这样的心性,真能算得上是个勇气可嘉的好孩子。

想到这儿,子妤心里原本对小福的抗拒也减少了几分,随即对他报以微笑回礼,款款走了过去:“唐师父,这便是钟师父的儿子吧?”

“小福,这位是戏班的弟子,你可以叫她子妤姐。”唐虞以介绍代替了对子妤的回答,轻拍了拍小福的肩头,嘱咐道:“你先自己院子里玩一会儿,我和姐姐有话说。”

“是,唐师父。”小福怯怯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依言提了跟木棍独自到一边的角落耍弄去了。

眼看着唐虞支开小福,子妤也明白他为何如此。想着阿满与自己的关系,再看看钟师父突然冒出来的儿子,唐虞担心也是应该的。

不过子妤心中并无阿满那样对小福的抵触,淡淡一笑,看了一眼钟大福所住的屋子,问道:“钟师父今天没有戏课,怎么不在呢?”

“他出去给小福买东西,应该午膳前能回来。”唐虞见她表情如常,也松了口气,生怕她是为了给好姐妹讨说法来的。不过她既然是来找钟师父,一定是与此事有关,随即问道:“你来是为了小福的事儿吧?”

“我是为了阿满。”子妤并未辩解什么,她明白唐虞的想法,于是又主动道:“小福没有错,钟师父其实也没有错。但真正受了委屈的却是阿满姐。我来不是要替阿满姐争取什么,只是想和钟师父谈谈,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可以让他和阿满姐的婚事不至于告吹。”

点头,对于此事唐虞并没有什么立场可以说什么,便也没有再多问。

倒是子妤想起止卿昨夜说要给唐虞提个醒,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昨夜止卿可曾来过了?”

“你怎么知道?”唐虞原本正望着不远处独自玩耍的小福,乍一听子妤提及止卿,表情有些惊讶和尴尬。

子妤也是尴尬一笑:“你忘了,昨夜我和子纾去过前院。”

“嗯,他过来说了些事儿,你都是知道的么?”唐虞瞧着子妤的表情很是淡定,不由得又道:“你放心,那周管事和月弯儿都是不成气候的。随他们怎么乱来,我不理会便是。你可千万别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暗想,我不放在心上才怪呢!但表面上子妤却故作潇洒地道:“我相信你是正人君子,不会轻易受那些个小人的算计。不过,我远远见过那月弯儿,也听止卿说过她这个人如何。好像是个听不错的女子,相貌身段均是上乘,年纪和你也般配”

“你胡说什么!”唐虞低声打断了子妤,恨不得上前捂住她的小嘴儿,苦笑道:“你还说你不放在心上,脸上却表情全泄了底。”

“我知道这不关你的事儿,可心里总是堵得慌嘛”

子妤撅了撅嘴,像个小女人一般露出了撒娇的表情。看在唐虞的眼里,却是说不出的可爱,下意识地伸手轻轻揽住了她的手臂处:“相信我,在我眼里,没有别的女子可以和你媲美。你是我唯一的子妤。”

“嘤咛”一声娇嗔,子妤羞得四下张望了一番,发现没有人,才反手轻轻拍掉了唐虞的手:“胡说什么,羞死人了。”

说过之后,唐虞才发觉自己确实有些露骨了,抬手摸摸鼻翼处,反而厚着脸皮笑道:“放心,这时候大家都去了无棠院,没人会看到的。”

“什么没人!小福不是在那边么,你也不知道避忌。”子妤埋怨地瞪了唐虞一下,眼底却尽是甜蜜幸福,脸上也挂着融融浅浅的笑意,分明是心口不一。

两人难得流露出真性情,顿觉心里一放松,都有着说不出的舒服。

“小福,快来看爹给你买了什么。”随着一声洪亮的大喊,却是钟师父从集市上归来了。

他进了院子就看到和唐虞站在一起的花子妤,顿时神色一变,尴尬地手中的烧鸭随手放在一边的石凳上:“子妤姑娘,你怎么来了。不如中午留下来一起吃饭吧,有加菜。”

明显看得出钟大福面对自己有些紧张,子妤柔声笑道:“不用了,你们父子好不容易团聚,我留下来岂不碍眼。”

“怎么会!”钟大福看到子妤笑着说话,心里的紧张去了一半,憨直地一招手:“小福,过来见过子妤姐。”

小福点点头,表情仍旧是有些怯怯的,依言走过来,又给子妤福了礼。

“刚才就见过了,也叫了姐姐的。”子妤将小福虚扶了一下,转而看向钟大福:“钟师父,不知道你可有时间,有些话要单独和您说说。”

唐虞见状,主动拍了拍小福的肩膀:“小福,和叔叔到屋里去,叔叔教你下棋,可好?”

小福没动,只看着钟大福,等他说话。

钟大福也赶紧朝着儿子一笑,点点头:“去吧,唐师父可有学问了,你跟在身边什么都学学啊。”

“我们也进屋说话吧,无比要找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才行。”子妤不愿让人听见她来说关于阿满姐的事儿,提醒了一下钟大福。

对方一听子妤是来好商量的,脸上的表情也慎重起来,便一起进了屋子详谈。

章一百六十六 不动声色

且说唐虞带着小福在屋中,教他如何弈棋,不一会儿就听见外面有人敲门,却是花夷身边的长随小陈哥儿来了。

“唐师父,班主要安排一下明日宫里的演出事宜,请您过去无华楼一叙。”

陈哥儿见门敞开着,唤了一声就主动进来了,看到小福的时候愣了愣,随即便明白他是谁,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包糖莲子放在他面前:“小福哥儿,初次见面也没什么好礼,这包糖是陈哥儿我准备带回去给小侄女儿的,见了你,就借花献佛吧。”

小福没接,只望了唐虞一眼,有着询问的意思。

唐虞拿起糖包将其放到他手里,指了指陈哥儿:“这位是戏班的小陈哥儿,你就叫陈哥儿好了。他既然给你糖吃,你收下便是。”

“多谢陈哥儿。”小福憨直一笑,将这包糖细细收到了怀里,看起来很是爱惜的样子。

小陈哥儿见小福收了礼,高兴的点点头,随即又朝着唐虞道:“唐师父,咱们也走吧。”

“好。”唐虞起身来,伸手拍拍小福的肩头:“你就在屋里耍一会儿,等你爹教你。”

小福赶忙也随即站起来,规规矩矩地答道:“我知道的,我不乱走就是。”

“真是个好孩子。”小陈哥儿见他如此懂事儿,也开口夸赞了一下。

留下小福独自在房间里,唐虞这才和陈哥儿一起去往了无华楼。路上,唐虞想起昨夜止卿的提醒,主动问道:“这次去演出的人选,班主可曾定下了?有何变化没有?”

“不是早就定下了吗?至于有没有什么变化,我倒不知。”陈哥儿有些意外唐虞为何这样问,却突然表情一变,嘿嘿笑道:“难道,唐师父想给自己的新徒弟争取机会?”

知道陈哥儿误会了,以为自己想带着子妤进宫去。唐虞也没反驳什么,只笑而不答,对于月弯儿会不会来参一脚,仍旧有些放不下心。

不一会儿,两人来到了无华楼,陈哥儿直接带了唐虞进去。

迈步进入会客的花厅,唐虞正要给花夷行礼,却一眼看到那月弯儿也站在戏伶中,一副温软安静的样子,不由得一蹙眉,这才对着花夷拱手道:“见过班主。”

“快坐。”花夷点头,示意唐虞落座。陈哥儿则直接走到花夷身后站着,帮忙又添了茶水。

见人来齐了,花夷缓缓开口道:“唐虞,明日进宫给公主献演,虽然轻松些,但同样小觑不得。这次带去的人你看看,可还合适?”

唐虞依言往对面看去,点清了这次入宫的人选。

其中女弟子只有青歌儿和月弯儿,另外还有两个新晋的小戏娘,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只是去见世面的,倒也不用怎么管。男弟子有文正,还有一位专攻丑角的戏郎,名唤和宝。另外还有两个道具师父、两个乐师,一个负责打杂饮食的婆子。

对于月弯儿的出现,唐虞不好直接否定,只淡淡扫了她一下,掠过其一抹含羞娇怯的眼神,向花夷询问道:“我们定的曲目是一出,还有以及一出和宝的逗趣小戏。应该不需要那么多人一起去吧?”

花夷自然知道唐虞说的是月弯儿,解释道:“本来月弯儿是不去的,不过你看看,除了文正,其余都是二等三等,实在压不住什么场面。而青歌儿初次单独去宫里上戏,有个师姐在一边调教着也不错,至少有什么变故,月弯儿还能立马登场。而且她的本事你也是知道的,以前就常给公主献演,贵人也喜欢。应该不碍事儿的。”

听得花夷解释,唐虞也只好点头应下,另外又给几人交代了一些入宫唱戏的注意事项,大家也就散了。

一起离开的路上,月弯儿看着唐虞的背影,似乎若有所思,眼见着他分路往南院回去,便告诉青歌儿她有事儿要请教唐师父,一咬牙便跟了上去。

唐虞临近南院的时候才发觉身后有阵香风袭来,有些熟悉,迟疑间便停住了脚步。

转头过去,果然看到月弯儿立在不远处,一副踌躇的样子,似乎有话要说,却又不敢上前。

因为顾及子妤还在院子里,若被她看到自己和这月弯儿单独在一起说话恐怕不妥,唐虞心下虽然有些不愉,但还是主动迎了上去,免得被她跟进了南院就更说不清了,开口道:“月弯儿姑娘,不知你跟随在下到了这儿,可是有什么事情?”

月弯儿见唐虞主动过来,脸上表情倒是轻松了不少,捏了个兰花指福了福礼,声如软糯般地道了声:“唐师父!”

“嗯,你本是一等戏伶,不用多礼。”唐虞淡淡点头,也不好直接斥了她离开,又道:“这次你跟去宫里,要多照看一下师妹们。若在戏文上有什么问题,也可以直接来问我。”

“弟子知道的。”月弯儿答了,却不走,微微抬眼来,就那样悄然地打量着唐虞,越看嘴角越是含笑微翘,又迟迟不说其他话。

唐虞有些郁闷,只好将脸色弄得愈发严肃端正:“若无其他事儿,在下告辞了,姑娘请自便。”

眼看唐虞转身要走,月弯儿这才开了口,声音一如先前那般,柔软甜糯,曼妙悦耳:“唐师父,其实弟子是有件私事儿想要和您商量商量,只是,有些难以启齿罢了。”

“私事儿?”唐虞想到止卿的提醒,心下不禁有些怀疑,下意识地不想听她说什么,便道:“姑娘的私事儿怎好与我说。若是关于戏班的,大可和班主商量,若是关于你自己的,也有家人可以相商。至于在下,却是不好为姑娘出什么主意的。”

月弯儿没有被唐虞的拒绝而灰心,反而用着有些哀求的语气,柔声道:“唐师父可否别慌着拒绝呢,好歹听我说一说是什么事儿,好吗?”

蹙着眉,唐虞脸上表情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摆摆手道:“不用了,姑娘的私事儿,无论是那一种都和在下无关。对不起,我还有些事儿要处理,就不陪姑娘了。”

月弯儿见他动了气,也不买关子,干脆直接开口道:“唐师父可认识王修此人?”

唐虞听见这个名字,意外之下也有些奇怪,转而反问道:“你认识王修?”

“嗯。”月弯儿上前两步,顿时一阵香风随之飘然而来,配着她清丽雅致的面容,倒很有几分诱人。

只见她左右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这才声如吐气,极为轻缓地道:“因为王司徒是弟子的熟客。昨夜王修跟着王司徒前来戏园子,点了我一场戏,所以才认得了此人。”

听了月弯儿的话,唐虞没有接口,只看着她,等她自己说下去。

顿了顿,月弯儿掏出绢帕轻轻擦拭了一下玉额边,形若娇态,很是妩媚。随即又眼儿一勾,冲唐虞眨眨眼道:“他趁我演出完,悄悄跟了出来,然后拉了我到一边,问了几个问题”

“什么问题?”虽然唐虞上次见王修有些不欢而散,但他自问与其并无什么过节或嫌隙,倒是他提出让子妤去给王司徒儿子冲喜的事儿,唐虞有些怕他还没死心,不免有些顾虑。

月弯儿趁着唐虞关心此事,又悄然靠近了一小步,凑到他的耳畔,悄声吐露道:“他问了你的新徒弟,子妤姑娘。”

唐虞心中一紧,忙又问:“他可有说什么?”担忧之下,他倒没注意月弯儿已经站在了距离自己身侧半臂处的地方,远远看去,就像是极亲密的动作。

“他说”

月弯儿正要回答,却看到院门口两个身影急急而来,顿时收了口,故作端正地主动退后了两步与唐虞拉开距离。

“唐师父,子妤何在?”

来人正是止卿与子纾,前者步子极快,等来到了南院门口,眼神颇有深意地看了月弯儿一眼,淡淡道:“止卿见过月弯儿师姐。”

“止卿哥,都要到了,你急个什么,步子竟比我还快。”子纾很快也跟上了,喘了口气,看到月弯儿立在唐虞身边,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随即也福礼道:“月弯儿师姐好!”

月弯儿见来了人,便含笑一一对着止卿和子纾点点头,算作回礼,又转而向唐虞柔声道:“唐师父,此事我们过后再谈吧,先告辞了。”

唐虞挂着子妤的事儿,本想喊住月弯儿,可明显旁边止卿的脸色有些不对,只好看着她走远,心想明日入宫,可找她细细问一问,也不急于一时。

“小福!小福!”

三人神色不一,正准备进南院,却听见钟师父大嗓门焦急地叫唤着。下一刻,一个青布衣赏的身影就从院子里冲了出来,正是小福。

唐虞见小福往外死命的跑,忙拍了一下身边的子纾。子纾反应也算极快,一下子跳到院门边,伸手将小福一把抱住,总算是拦了下来。

片刻间,钟师父也急急敢到了,后面还跟着一脸无奈的花子妤。见小福被弟弟给拦住,子妤松了口气,赶忙过去将他拉住:“你爹又没说不要你,你跑什么呢?”

“子妤姑娘,唐师父,你们先别管了。”钟大福眼看儿子眼里冒出来的泪水,心疼的不行,赶紧过去拉了他抱住:“我会好生和小福解释,对不起,对不起了。”说完,钟大福是又拖又拽,终于把一声不吭的小福给带回了房间。

“怎么回事儿?”唐虞见状,不解地往子妤看去。止卿和子纾也都望向子妤,等她来解释一下。

章一百六十七 纷乱困扰

觉得在院子里说话不方便,子妤示意大家都进去唐虞的屋子,这才捋了捋额前的发丝,有些埋怨地望向:“你不是带着小福下棋么,怎么他一转身就跑到钟师父门外,都听见了我们的谈话。他以为他爹不要他了,委屈的要立马回老家去。可吓死我了,生怕成了拆散人家父子骨肉的凶手!”

一旁的子纾听了,不知道个中内情,脱口便道:“我刚刚唐师父和月弯儿师姐在门口说话呢,许是不注意,就让小福出了屋子。”

止卿想要阻止也来不及了,也是有些担忧地看着唐虞,觉得这件事情本不该那么复杂,只要他拒绝了那月弯儿便可。

子妤把弟弟的话听在耳里,心里却不是滋味,闷哼一声道:“原来有美人儿相伴,也难怪唐师父不管小福。”

这话里酸酸的味道让唐虞听得脸上一热,在止卿和子纾面前又不好表露什么,只得故作正常地解释道:“月弯儿明日要去入宫献演,有些事情过来问问罢了。不过我没看好小福,让他听了你们的谈话,确实是我的疏忽。”

止卿和子妤下意识地对望一眼,两人是知道内情的,便不再说话。但子纾并不知道月弯儿和她叔叔想勾引唐虞这档子事儿,开口道:“月弯儿师姐明儿个也要进宫啊,真好。”

“好什么好!”子妤心里憋了气,冲着子纾发泄了一句,又起身来:“我还得回去给阿满姐说说,今儿个就暂时不和你们练功了。下午些的时候我回去小竹林找你们。”

说完,子妤连招呼也没有和唐虞打,转身便走了,明显是在赌气。

“家姐,等我!”子纾见姐姐离开,想也没想就跟了出去,剩下止卿留在屋里,看着唐虞,有些犹豫的样子。

唐虞自然明白止卿心里怎么想,但觉得除了对子妤,其他人并不需要交代什么,便道:“你也去吧,子妤明晚就要登台,下午好生排练才是。可惜为师要带队入宫献演,不能留下来帮你们看场。”

“师父”止卿见他只字不提月弯儿的事儿,心里虽然想不明白,但也不好开口问什么,点点头,起身来也离开了。

且说子妤回到沁园,把自己和钟大福的谈话简单告诉了阿满,总之大意便是钟大福非常愧疚,觉得对不起阿满,但他娶阿满的心思半分没有减少。他甚至说,可以将小福寄放在京城近郊的父母家中,由他们照看。

这最后的一个提议,也正是小福听见之后剧烈反应的原因。任何一个与亲生父亲分离十四年之久的孩子,恐怕都不能接受继续的分开,即便是住在爷爷奶奶哪里,和以前又有什么分别呢?更何况那爷爷奶奶比起他老家的两个老人,恐怕还要陌生一些。

阿满见子妤表情有些低沉,也猜想到了她的想法,凄然地一笑,喃喃道:“你肯定觉得,小福和可怜,对吧?”

“阿满姐,我知道你的难处。”子妤伸手捂住阿满的手背,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慰:“无论如何,我都会站在你这边的。”

阿满勉强地笑了笑,摇头道:“可你的心里还是觉得这样对小福不公平,我说的对吧。”

“世上哪能有绝对的是非。”子妤柔声劝道:“钟师父的因果,一切由他自己承担解决,且不说你还没嫁,就算嫁了,小福的事儿也必需有个决断。他说让你给他三天的时间来处理,哪怕送走,哪怕留下,且看他如何行事吧,到时候你再做决定也不迟。”

哭也好,闹也好,阿满知道这些都无济于事,听从子妤的劝,顺从的点点头:“也只有如此罢了。”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子妤去张罗了午饭回来一起吃,尽量不留阿满独自一个人。回来的时候看到子纾也在屋里,正使了劲儿地逗笑阿满,子妤也忍不住笑了:“你这小子,先前就想跟着我一起回来沁园,也不好好练功,难道不怕隔壁的朝元师父逮住你么?”

“嘿嘿,师父今儿出去了,要过了晌午才回来。好姐姐,让我蹭个饭吧。”子纾堆笑着求了子妤,最后却是故作可怜状地看着阿满。

“罢了,我胃口也不足,让你弟弟留下来吃吧。”阿满素来喜欢子纾,想也没想就点头答应了。

子妤熟练地摆了碗筷,也给子纾摆上一副:“随你,不过我只挑了清淡的菜色,吃不饱可不许哭。”

赶紧抱着碗坐下,子纾道:“才不会呢,有的吃就好,有的吃就好!”

阿满刚拿起筷子,突然想起便问:“对了,四师姐的饭呢,送过去了吗?”

“嗯”子妤点头:“我路上碰到茗月,她在伺候着呢,你不用操心。”

“这就好。”阿满也不多说什么了,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饭菜,脸上表情始终还是恹恹的,不得劲儿。

“阿满!阿满!”

吃着饭,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急促的叫嚷,吓得阿满和子妤同时丢下筷子,一齐上前把屋门打开来。

“四师姐,您不是在用饭吗?”子妤在阿满身前拦了一下,抬眼便看到茗月躲在一旁,有些愧疚地样子看着阿满,心下顿时明白了几分,赶忙又道:“四师姐,您先进屋来再说,别动气啊,对身子不好。”

塞雁儿粉脸上两团明显的红晕,却是因为气了的,踏步进屋就拉了阿满到面前:“到底那个钟大福怎么想的?你水灵灵一个大姑娘,怎么能嫁过去就当个十四岁男子的娘?你说话呀!哑巴了吗?”

子纾在一旁见到这个架势,饭也不敢吃了,寻了门边悄悄就溜走了。正好碰见门口的茗月,两人匆匆点了个头,便分开了。

茗月也不敢进屋,就在门边守着,眼神却一直焦急的往里望去。

子妤走过去,递了张手绢给只顾垂泪不愿说话的阿满,看到塞雁儿是真心为阿满着急,也帮着劝道:“四师姐,阿满是不想让你也跟着担心。”

“傻丫头,你是我塞雁儿的人。谁敢给你半分委屈受?”塞雁儿有些心痛地锤锤胸口,转而对子妤道:“你说说,这前前后后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这几日呆在园里也没出去,若不是茗月今儿个伺候我午膳时提起,不知道还要被瞒到什么时候呢。”

安顿塞雁儿和阿满都坐下,子妤扫了一眼门口的茗月,知道她也是刚刚晓得了此事,忍不住才说给塞雁儿听的,便也没有责怪,只招手让她也进来,帮忙斟了茶水,自己这才将钟小福如何千里寻父,钟大福如何不知内情的事儿简单说了一遍。

眼看塞雁儿神色不对,子妤又赶忙将先前她和钟大福商量的话说给了塞雁儿听,生怕她一气之下过去找钟大福和钟小福的麻烦,那这门亲事可真就得黄了。

塞雁儿也不是个浑人,听见子妤有意帮钟大福说话的语气,也不理她,转而问阿满:“你可同意给他三天时间处理此事?要知道,你一句话,师姐我就可以去找班主取消婚约,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的。”

阿满这时才缓缓抬首,泪眼婆娑地起身来,面对塞雁儿,竟一把跪了下去:“四师姐的好意,阿满心领了。可好女不嫁二夫,我的心已经给了钟大福,再怎么,这委屈也已经受了。还请四师姐不要太过责怪他,他之前也是一点儿也不知情的。”

塞雁儿的脾气直来直去,看到阿满情愿给自己跪下也不愿意和钟大福取消婚约,心里也是止不住的心疼:“你这丫头,怎么这么死心眼儿!”说着,也起身将她扶了起来:“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还没嫁呢,一门心思就都放在那人身上了。罢了罢了,这事儿我不管了,你自己和他商量着解决就是。只盼着到时候不要到我面前哭才好!”

话说完,塞雁儿拍了拍阿满的薄肩,转身就出去了。

眼看着塞雁儿离开,子妤才松了口气。她说不管,岂是就是妥协了,不然依她的性子,不找到钟大福大闹一场才怪。如今她既然说了让阿满和钟大福自己解决,那也就是变相地告诉阿满她不反对。也算是好事儿。

“对不起,阿满姐。”留下的茗月是一脸的愧疚,她当然知道自己不该把消息告诉塞雁儿,让阿满难做。

阿满却笑了,虽然有些勉强,但却显得轻松了不少:“亏得你告诉了她,不然,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和四师姐开口说这事儿。反过来,我还得谢谢你才是。”

“阿满姐,你真好。”茗月原本快愧疚死了,看到阿满一点儿不介意自己泄密,过去拉了她的手:“你这样的好人,一定会有好姻缘的。”

一旁的子妤想起阿满为了钟师父而向塞雁儿跪着求情的一幕,心里也安定了许多。至少,经过塞雁儿这一闹,阿满应该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无论钟大福如何安排小福的事儿,十日之后的喜酒,自己是喝定了!

章一百六十八 戏如人生

今晚是子妤第一次在前院登台亮相。

虽然心情略有几分紧张,但至少比上次去宫里献演要轻松许多。而且身边还有子纾和止卿这两个在前院上戏多时的老手陪着一起,子妤并没有太将今夜的演出放在心上去担忧。

反而因为唐虞带队去了宫里,子妤总觉得有些不踏实。毕竟那不怀好意的月弯儿也一并去了,谁知到她会利用这个机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而且这次能成为五等戏伶,真正地来到前院登台表演,唐虞的功劳不可末,没能让他看到自己第一次登台的样子,子妤也觉得有些遗憾。

或许是察觉到子妤有些心不在焉,止卿以为她是紧张,特意放下垂帘隔开其他弟子,安慰道:“这出戏咱们练了好久,又在宫里唱过一次,应该是极轻松的。”

“嗯,我知道。”子妤喝了口蜜水润润喉,听着外面的声音,估摸着演出的时间就要来了,起身冲止卿笑笑,不想让他担心:“时候差不多了,你也去换戏服吧。记得检查一下甲胄,可别像我上次那样,就丢脸了。”

止卿伸出手来,轻轻揉了揉子妤额前的发丝,动作随意而自然:“就你糊涂,在宫里的台子上也敢出这些纰漏。”

子妤也不躲,咧嘴笑道:“给你说了上次的事儿是个特例,是有人动了手脚,你又偏不相信。不过这次我真得小心些,莫要再被人耍弄了。”

“哟,止卿师兄也在啊。不知你们俩这是干什么呢,躲在一间候场屋里说悄悄话,也不怕别人看到也说些嫌话?”

说话间,屋帘子一掀,进来两个和子妤一般年纪大小的戏娘,均是明眸皓齿,水灵娇艳的样子,长的很是整齐,穿戴也颇为不俗。

子妤见了她们,认得其中一个正是以前低阶弟子同屋住过的杏儿,另一个却有些眼熟,想了想才认出是以前一起参加过戏伶初选的秀莲。

不过因为茗月的关系,子妤对杏儿和秀莲都有些不喜,见她们一进屋就用着颇为尖酸的语气说话,淡淡回应道:“且不说我和止卿没做什么,这间屋子是管事分给我候场用的,两位姐姐门也不叫一声就进来了,还好意思恶人先告状?”

不曾想这子妤如此伶牙俐齿,杏儿和秀莲对望一眼,有些忿忿地跺了跺脚,两人齐齐“哼”了一声就转身出去了。和来时一眼,半点招呼也不打,气势嚣张的很。

这两个小戏娘,身为三等戏伶的止卿还没放在眼里,但想着子妤还得在五等弟子中混,不由得担忧道:“你才第一天上戏,就把最小心眼儿的两个女弟子给得罪了,以后可有的受了。”

“是么?”子妤蹙了蹙眉,有些不高兴地念道:“她们俩人,一个仗着是红衫儿的跟班,一个仗着有亲戚做管事,就随便欺压同门弟子,难道班主也不管的吗?”

止卿见子妤一副打抱不平的样子,示意她过来身边,拉了她的手臂一起到门帘后头,撩开一点往外看出去:“你瞧瞧外面,在前院上戏的四等和五等弟子就有十二个之多,但每晚等登台献唱的却不超过五人。其余的,要么是像茗月那样跑过场的,要么是给人搭戏唱配角的,谁的心里没有一点儿委屈?其实戏园子和外面的世界没有什么区别,都是踩着对手往上爬罢了。”

默然地看着外面或忙碌奔走,或闲来无事的同阶弟子们,子妤淡淡道:“要往上升,没有好唱功好功底怎么能行?把心思用在这些个歪七八糟的事儿上更是无趣。一切凭本事罢了,其他人我管不着,但她们也别想来打我的主意。”

“你真这么想那就错了。”止卿神色变得有些慎重,将帘子关上,低声道:“你觉得茗月如何?再看那秀莲和杏儿又如何?她们哪一个不是勤学苦练出来的!能走到前院来上戏的人,没有一个是靠侥幸,若无真本事,怎敢在那些挑剔的客人面前开口唱戏。但机缘际会并不是人人都有的,你既然一登台就能唱主角儿,就一定要把握住这机会。否则,很快就会被人挤下原本的位置。”

听着止卿严肃的警告,子妤似乎明白了一些他话中的意思,也懂得了唐虞不曾教给过她的一些属于戏伶之间的微妙关系。

能来前院上戏的,无一不是戏班中的翘楚。可有些人只能一直跑过场跑龙套,有些人却能顺风顺水一路走到一等戏伶的位置,其中功力是很重要,但机遇,也同样重要。对于杏儿等人的勾心斗角行为,自己若放任不理,很可能会影响到自己的前程,到时候恐怕得不偿失。

想到此,子妤朝止卿点点头,眼神里满是感激:“我明白了,我会好好警惕,不会让她们影响我的。”

“嗯。”止卿又露出了温润柔和的笑意,“你相通了就好。不过也不用太担心,你弟弟在五等弟子里可是个领头人物。虽然只来前院上戏了十来天,但名声也大。杏儿她们最多嘴上说说罢了,也不一定敢对你做什么小动作的。”

感情他吓了自己又给糖吃?

子妤抽了抽嘴角,顺手推了推他:“你是三等,还得去三楼换戏服上妆,还不快点,怕是来不及了呢。”

“好好好,知道你嫌我啰嗦。回头我弄好就下来,你和子纾先去后台那儿等我吧。”伸手又揉揉子妤的头,止卿笑笑,这才掀了帘子离开了。

……

这厢,花家班前院,首次公开献演的在“金戈铁马”和“儿女柔情”中顺利结束。看客们前所未有的欢呼喝彩声,以及流水般不断送到台上的打赏,也预示着花子妤的首次公开亮相赢得了成功和名声。

那厢,皇宫内院,花家班结束了公主夜宴的献演,均回到了长乐宫休息,准备第二天宫门一开就返回。

唐虞心中一直惦记着王修的事儿,见弟子和师父们都各自回房休息了,便主动找到了月弯儿,想再仔细问问。

月弯儿早知道唐虞会按耐不住找到自己问话,毕竟那男子看起来有些阴柔,又牵扯上了唐虞新手的好徒弟,正常的师父又怎能不管不顾?

所以她一回到长乐宫就早早装扮了一番,薄施粉黛,纤衣裹身,月色之下显得愈发妩媚动人,旖旎妖娆。

“唐师父,我们是在外面说,还是进来说?”斜倚在门廊上,月弯儿的语气轻柔缓慢,配上那娇然而笑的面容,颇有几分撩拨的意味。

明知有不妥,但涉及子妤的事情还是谨慎为好,唐虞只得硬着头皮点点头,随着她转身进了屋子。

随手将屋门紧闭,月弯儿挪步来到屋角的茶桌前,邀请唐虞坐下,伸手替他斟了一杯温茶:“唐师父真是个好师父呢,为了子妤的事儿时刻挂念着,让人好生羡慕。”

唐虞喝了口茶,既然有求于人,也只得敷衍两句:“姑娘可前往别这样说,班主对于你们这一批亲传弟子是极为上心的,真正让其他弟子羡慕的,是你们才对。”

见唐虞不温不火,态度淡漠平常,月弯儿咬了咬牙,只好故作哀怨地一叹:“班主平时虽然也经常指点咱们,但其他事情却并不怎么上心。哪里像唐师父如此,时刻将徒弟之事儿放在心上。”

意识到月弯儿神情有些不对,唐虞开门见山地道:“姑娘还是先告诉我,那王修到底打听子妤何事儿吧。”

“既然唐师父着急,弟子便直说了吧。”月弯儿本来也不是那种善于勾引人的女子,见唐虞始终冷淡严肃,脸上有些热热的,便道:“那为王公子向弟子打听了子妤姑娘的一些情况,比如是唱什么角儿,几等弟子。还说……”

迟疑了一下,月弯儿有些不知该怎么表达。

“还说什么?”唐虞心中却一跳,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表情那个尴尬地笑笑,月弯儿这才缓缓道:“他说想为子妤姑娘赎身,问了身价银两。”

“你怎么说?”

唐虞脸色很不好看,眉头蹙的极深,看的月弯儿也心里发寒,赶忙道:“弟子告诉了他,咱们宫制戏班可不比那些普通的戏班子,戏伶不是随意任赎的。特别是子妤这种在宫里露过脸的,将来肯定要往上升等,那就等于是宫里的人。除非到了岁数,或者特别开恩,其他人休想说赎救赎。”

“你没告诉她子妤并未和戏班签死契吗?”唐虞听得月弯儿解释,眉头才稍微舒展了些。

月弯儿却是一脸疑惑:“花家姐弟没签死契的事儿我也知道,但不是说等入了五等就得签吗?咱们宫制戏班可不能有自由人的。一来,签了死契,将来入三等或以上的时候就要查家谱,身家干净的才能留任。若不签,那花家姐弟唱到四等就顶天了,还怎么往上走?这事儿原是定律,唐师父您应该知道的。”

“班主眼下没提,能拖便拖一些时候吧。”唐虞被月弯儿这一提醒,也发觉了这个弊端。

以现在自己和子妤的关系,最好就是她唱两年便出去,顺势两人也能结为夫妻,百年好合。但子妤的心志极高,曾经不止一次说过要争夺那“大青衣”的称号。不如一等,怎能参加朝廷的评选?那就势必要和花家班签下卖身契,两人若要在一起,那至少也得五六年之后了。

想到此,唐虞不由得沉默了,简单和月弯儿道了声“告辞”,便独自回房,仔细去想自己和子妤的未来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一百六十九 赎身冲喜

三天后,钟大福主动来到了沁园,托了子妤给阿满捎个口信,只说小福已经去往京城近郊的父母家安顿,每个月过来戏班住上三日,问她愿不愿意接受这个安排。

子妤看他焦急想知道结果的样子,真心替阿满觉得高兴,毕竟有一个如此在乎她的男子愿意娶她为妻,照顾她一生一世,就算有个十四岁的儿子,又怎么样呢?

替钟大福传话后,答案自然是不言而喻的,阿满同意了钟大福的安排,但还是没有出来见他。倒是塞雁儿知道钟大福过来,专程叫他过去训了一顿,大意是他若是辜负了阿满,一定让他没有好日子过等等。

可怜钟大福二十八岁的大男人,被一个二十三岁的塞雁儿训得服服帖帖,看得一旁花子妤和茗月都有些不忍心,赶紧帮忙说了两句,这才让塞雁儿罢休,放了钟大福离开。

阿满的事情算是解决了一大半,剩下的就是等她七日后嫁作钟家妇,那才算彻底的尘埃落定。

因为惦记着阿满的婚事,这两日子妤并未主动去找唐虞。白日里又要排戏练功,也抽不出单独相见的时间。只在练功的间隙,两人会默契地寻着机会随意说说话,谈谈心。

子妤这边,半句没有过问他前日入宫演出的情况,因为她知道唐虞的性子,月弯儿就算有心,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若自己表现的太过紧张,反而显得小气。

唐虞更是不想让子妤知道。王修曾经打听过她赎身的事儿。毕竟她才刚到前院献演,一门心思只能放在戏台子上,这些需要操心的事情,交给他来处理便好。

两人各存心事,又没有相互吐露,倒也平平静静地过了三日。

……

连续三天上戏,这出的新戏可谓轰动至极,看客如云,褒奖声不断。花家姐弟和止卿也因此得了不少的赏钱,班主一高兴,更是直接允了花家姐弟可以上三楼包厢接戏,只是赏银只能得三成。

原本前院的规矩是连演三场歇三天,然后再依据客人的喜好安排。若极受欢迎的,可加场,但也不会超过五天。像这出,除了在大戏台上演之外,歇的几天还能在三楼包厢挂牌子上戏,惹得其他弟子们眼红的很。奈何止卿本来就是三等,花家姐弟又是班主的远亲,深得花夷器重。再者,两人的师父均大有来头,倒也没有多少人敢在明面上找他们的麻烦,最多私下嚼嚼舌根罢了。

这晚上便是花家姐弟和止卿在三楼上戏,运气极好,刚一挂出牌子来就已经有客人点了这出。子妤换了戏服化好妆便在罗管事的带领下和子纾止卿汇合,另外还有两个乐师,一行五人来到六号包厢门口守着,待伺候在门边的婢女去通禀。

在这片刻的间隙,罗管事简单提醒了一下三人:“这里头的客人是司徒大人,他看戏并不挑剔,但因为进来儿子的顽疾心情不太舒畅。周管事没敢推荐那些个喜庆的戏文,所以将这出介绍给了他。你们等会演的时候用心些,切莫在里面笑闹就是了。”

止卿领了吩咐,忙点头应了:“罗管事放心,弟子们会有分寸的。”

罗管事点点头:“有你在,我是放心了不少。这次是花家姐弟第一次在包厢里头上戏,你作为师兄,多照看着点儿。这出唱的好,唱出了名气,将来你们三人都是有大前途的。”

“敢问罗管事,司徒大人可是姓王?”子妤听见这个官衔,总觉得有些耳熟。略一想,就记起和唐虞在镶月楼曾经遇到的那个王修,好像他进京就是借住在什么“王司徒”的府上。

罗管事瞥了一眼花子妤,有些严肃地道:“自然是王司徒,难道京城还有第二个司徒大人不成!你们等会儿去了可别傻乎乎的东瞧西看,不然唐突了贵客,回头罚你们例银。”

收起好奇心,总觉得这干瘦的罗管事没有表面看起来那样好相与,子妤赶紧应了一句:“是,弟子知道。”

话音刚落,先前进去通禀的婢女撩开帘子出来了:“客人们正好歇了一轮酒,三位请进吧。”

“走。”罗管事一挥手,便领着大家一齐进了包厢当中。

止卿在前,子妤和子纾在中间,两个乐师断后,待进屋,罗管事就打开折子开始介绍献演的戏伶和这出的内容,比如分几折,大概要唱多长时间等等。

趁着个时候,子妤略抬了眼,暗地打量起房间来。

和普通茶楼酒肆的包厢不同,这屋子很是宽敞,有个拱形月门隔开里间和外间,上头坠了水晶的珠帘子,此时罗管事带着他们就站在帘子的后面,估计待会儿唱戏的时候会由婢女撩起来,里面的客人才看的清楚。

虽然隔了珠帘,子妤也能基本瞧清楚里面的情形。

一个可容六人落座的红木雕花大圆桌,配了一圈红木嵌瘿木席面宝座,上面放置了些珍馐佳肴,阵阵酒香之气弥漫而出。

圆桌左边立了一方熏炉,乃是黄花梨瘿木宝炉,观其纹理华美,色泽橙黄。造型也是古拙温润。值得一提的是,这宝炉明显是由整木雕成,炉腹圆浑,沿口外敞,美不胜收,一看便知并非俗物。

圆桌右边这是一方螭龙捧寿纹透雕,通体透雕螭龙捧寿纹。图案中心雕宝鼎形寿字纹,上面两螭龙手捧寿鼎作抬升状,下面两螭龙用脊背托起寿鼎底足,作回首状。四螭龙张吻、立鬃、睁目,造型异常生动。也不是寻常的街边之物可比拟的。

略望去,这屏风后还有一张罗汉床榻,看来是供客人醒酒时歇息的场所。

总而言之,这包厢里虽不是极尽奢华,却处处彰显处与众不同的富贵清雅之气,可以见得花家班百年沉淀之厚重。

就在子妤悄然打量这屋子的时候,并未发觉,席间有位白面俊朗的年轻公子也在含笑着打量她。

等珠帘开启,子妤迎了上去,一抬眼才发觉对面的几位客人当中,有张脸很是面善。当中所坐的自然是王司徒,旁边还有三三两两几位年纪相仿的客人,一看便知是同朝为官的,和王司徒之间说起话来也很是熟稔的样子。而旁边一位年纪很轻的,子妤定睛一瞧,竟果真是那曾有一面之缘的王修。

看到他含笑略微朝自己点了点头,因为马上要开唱,子妤也抿唇一笑算作回礼。

座位中间的王司徒满意地看着眼前的三个戏伶,均是精神爽爽,一派新鲜气象,不由叹道:“上次贵妃夜宴曾有幸目睹子妤姑娘和两位少年郎的演出,心中很是挂怀了一段时间啊。”

不等一旁的罗管事回话,子妤已经上前一步,施礼道:“多谢王司徒垂青,我等三人一定会用心献演。”

罗管事也侧身上前半步挡住了花子妤,赶忙拱手道:“司徒大人喜欢就好,这就开演吧。”

说完,罗管事回身来,嘱咐了乐师两句,这就退下了。只是临走前看了一眼子妤的背影,似乎对她刚才主动搭话的行为有些不满,但并未表露什么,转身小心关上门就走了。

因为是在包厢里演出,乐师们并未把器乐奏的很响亮,加上场子并不如戏台那样宽敞,子妤三人有些耍不开的感觉,轻声唱起来倒是显得颇为轻松。

不一会儿,随着乐师一收,这出戏算是唱罢了。王修代表王司徒送上了打赏,两封银子足有二十两之多,分下来子妤三人也能一人得二两,算是收获颇丰。

待婢女送了乐师和三人出去,那王修也随即跟了出来,叫住子妤。

看到止卿和子纾都用疑惑的目光看向自己,子妤忙解释着,将王修和唐虞的关系说明了一下,又说曾经见过一面。如此,子纾和止卿才没有顾忌,别过王修先回去了候场的屋子换下戏服卸妆。

子妤以为王修要问唐虞,主动道:“王公子,今夜唐师父不过来值守,您若想见他,只有我帮您进去通报一声。”

摆摆手,王修左右看看,见并无什么闲杂人等经过,才小声道:“这么晚了,倒不必惊动唐兄。在下只是想问问子妤姑娘,您可有意愿赎身出戏班?”

“什么意思?”子妤狐疑地看着王修,总觉得他笑容背后好像藏了些什么似的,看起来有些奇怪。

“我上次曾问过唐兄,可被他直接严词拒绝了。”王修见子妤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就知道唐虞并未告诉子妤。又道:“前几日在下配司徒大人过来听戏,又给月弯儿姑娘打听了一下,难道她也没告诉你?”

子妤这才缓缓点头,总算明白唐虞为何要敷衍那月弯儿而不是直接不理会,原来中间有着这层关系,便笑笑,随口道:“人家月弯儿师姐可是一等戏伶,我不过是个五等的小戏娘罢了。这也是我第一次到三楼上戏,她恐怕根本瞧不见我的。不过……想来她应该对唐师父提及了,毕竟我是唐师父的徒弟,她要说,也只会直接给他说的。”

“那姑娘你什么意见?”王修见她笑眯眯的样子,以为有戏,忙劝道:“对方可是王司徒的独子,虽然只是冲喜的新娘,但嫁过去就是正房奶奶。要不是师徒大人同意给少爷娶一位戏娘为妻,这等天大的好事儿,恐怕是百年都难得一遇的。姑娘不妨好生考虑考虑,约莫五日之后在下会再来一趟,送上礼金,以表诚意。”

听得王修说完,子妤才明白了,感情这王修打起了自己的主意,想借她来讨好那王司徒。不顾子妤可不傻,对方是个病如膏肓的公子哥,自己还没有做寡妇的想法呢,当即便拒绝了那王修,又随意客套了几句,赶紧寻了个借口走开了。

章一百七十 背后有人

待子妤回到候场的屋子换下戏服卸了妆,子纾和止卿已经等在外面了。

三人各自分了打赏的银子,当然子纾的那一份被子妤一并没收了,只说要存钱给他娶媳妇儿用,子纾便没了埋怨,反而用言语挤兑止卿:“不然,你也把银子一并交给我姐给收着,将来娶媳妇儿用?或者,直接当做礼金给了她,将来娶回去还不亏,哈哈!”

“家伙,你说什么呢。”瞧着四下无人,子妤伸手敲了敲子纾的脑袋,对他的瞎话简直无语了,朝止卿抱歉一笑:“对不起,这家伙开玩笑没分寸的。”

止卿反而笑笑,看着子妤的眼神有些淡淡的温柔流露:“没关系,我觉得子纾提议挺好。”

以为止卿也随着自己弟弟开玩笑,子妤无奈地甩甩头:“怕了你们兄弟俩,我还是先回去算了。”说完,加快了步子“咚咚咚”就跑下了楼梯。

等看不见子妤的身影后,子纾才撞撞止卿的肩,笑意促狭地小声道:“喂,我姐害羞了吧?”

依旧是默然的含笑,止卿回头看了一下子纾一副打趣儿的样子,甩甩头:“你忘了你姐的绝招了?到时候给你娶个丑媳妇儿,看你到哪儿哭去。”

挠挠头,子纾咧嘴一笑:“嘿嘿,我只要娶个性子好的便成,至于相貌,普通也就行了。你不知道,每天看着那些师姐们骚眼放媚的,可恶心死我了。特别是那个红衫儿,止卿哥,你可千万别被那妮子的容貌给迷惑了。要挑媳妇儿,还是得知心的好,比如我姐?”

说到后来,子纾那闷骚的样子又爬上了脸,惹得止卿苦笑不得,连连摆手:“罢了,你没事儿就在我面前夸你姐姐这样好,那样好的,不如你帮我做媒,以后送你这位大舅一份儿谢礼,可好?”

子纾朗眉一挑,欢喜的像个猴子蹦了起来:“果真?”

“果什么真,先给你个假果子吃!”止卿顺势一个“爆栗子”敲到子纾的头上,和子妤平时教训子纾的动作一模一样,只是力气要大上许多,疼的子纾又是一跳:“看看,果真是要当姐夫的,和姐姐的动作都一样,真是!”

“傻小子,你小声些,别人听见可对你姐姐名声不好。”止卿说笑归说笑,同时抬眼四处望了望,倒没看见有什么人经过。

子纾却毫不在意,挥挥手:“哪里有人,弟子们不在包厢上戏就在候场屋子里呆着,两个管事又忙着招呼客人,放心吧,这些都是咱们俩的悄悄话,哈哈!”

两人就这样说笑着一路下楼离开了,却没注意,身后一抹翠色的身影从幔帘处缓缓移了出来、

青歌儿手里拿了一包蜜饯,因为气急了使劲抓着纸包,背上的青筋几乎都跳突了出来,她的眼神随着止卿的身影,此时也一并沉了下去。

却说子妤刚到一楼,负责值守的师父就叫住了她,说是她已经开始正式上戏,得量体裁衣做几身戏服,将来不光是唱这一出,还有其他戏,戏服得自己备好,免得到时候出差错。

子妤听了个大概,明白得自己去张罗戏服的事儿,然后以每件二两银子的价格找戏班报销。和茗月她们跑过场和龙套的弟子不一样,她得拥有自己单独的戏服才行。

女孩子都爱美,既然能自己张罗戏服,那师父也说了可以做五件之多,子妤心里仔细琢磨着,得和唐虞商量一下,好生挑几个戏出来做,也免得浪费了,不然做了也穿不上。另外,自己和阿满的手艺都极好,等阿满出嫁,也要挣银子养家,不如请了她帮忙做针线活做绣样,到时候那二两银子一件的工钱也好肥水不落外人田。

如此一打算,子妤已经又筹划,谢过那管事,就准备离开前院。

哪知刚转过廊头,就听得前头角落处传来一阵嬉笑的声音,听起来颇有些软糯莺语。子妤竖起耳朵仔细一辨认,正是杏儿那丫头的笑声,期间还夹杂了几声男人的声响,吓得她赶紧躲到一旁,过去也不是,回去也不是,呆在了远处不知道该怎么办。

“子妤,你下戏了?咱们一起回去吧。”

正焦灼着,子妤听的后面传来一声清脆的喊,正是茗月换了常服也准备回院子去。她刚才声音极大,向来那边的两人应该听得分明,这时果然没了一点儿声响,许是躲起来了。

子妤懒得多想,朝茗月招手,两人说说笑笑着就走过去了,也没点破此处的异样。

接近了南院的位置,子妤推说有些戏文上的事儿要请教唐虞,便辞了茗月,两人分开行走。等来到南院门口,子妤抬眼瞧了瞧里头唐虞的屋子还亮着,也没犹豫,直接便去了。

这就是亲传弟子的好处,子妤一个女子,此时虽不是太晚,但夜里去找一个男师父也有些不妥当。不过唐虞和自己现在关系不一样了,就算来的晚些也没什么。好些个在外走动的师父们看到她都主动打招呼,并没有怀疑,更不会说闲话。

敲开门,唐虞已经换上一身轻薄的白衫,随意坐在书案后面看书,见子妤来了,便收起书册,起身过来给她斟了杯茶递上:“今日在三楼上戏,没什么事儿吧?”

听这问话的方式,子妤蹙了蹙眉,淡淡道:“会有什么事儿?”

想起那个王修,又想起月弯儿也知道的事儿,子妤心里有些不痛快,又道:“你要瞒我到什么时候?不就是有人说要给我赎身么,感情周围不相干的人都知道了,我却被蒙在鼓里。”

唐虞知道子妤说的“不相干的人”是谁,想要解释,却觉得有些多余,反问道:“月弯儿告诉你了?我分明叫她不要多嘴的。”

“不是月弯儿师姐。”子妤翻了个白眼,心想着月弯儿还真和唐虞说起过此事儿,愈发有些不乐意了:“是王修亲自上门问我的。”

“他怎么会”唐虞看着子妤的脸色,瞧不出到底是什么意思,却也不再隐瞒了,将上次在镶月楼遇见王修,他说的赎身之事又简单说了一遍,最后才道:“你年纪还小,又刚刚当上五等戏伶,以后前途且不说,又怎能嫁给那等病入膏肓的人。所以我直接拒绝了,没有告诉你。谁知他不死心,竟直接找来了,寻到月弯儿提及此事。月弯儿过来告诉我,我也让她不用让你知道,免得你刚刚上戏就为这些事情分心。”

透过烛光,子妤盯着唐虞的脸,虽然他说话时表情仍旧是正儿八经的样子,但语气明显却是含了几分不悦,心里不觉一暖:“你是说,你不想让我嫁给那个什么劳什子的王公子,是吧?”

被子妤的反问弄得一呆,唐虞白净的脸上竟隐隐泛起一抹红晕,虽然极淡,却明显是害羞的表情。

两人就这样隔着烛火对视着,唐虞没有回答子妤的话,子妤更没有再追问什么,因为一切答案都在对方的表情中不言而喻,若多说什么,反倒显得不美了。

“唐师父,没睡吧,陪老钟我喝两盅如何?”

随着屋外钟大福的一声喊,屋内的两人终于齐齐笑了起来,收拾了心情,子妤转身去开门,唐虞又取了个茶杯,想想钟大福过来是要吃酒的,便没有替他斟茶。

“钟师父,您请进。”子妤打开门,正好钟大福提了一坛子酒和半只烧鸭走过来。

“子妤姑娘也在啊。”钟大福脸色有些些的尴尬,恐怕是不想子妤见到自己夜里找酒吃的样子,万一给阿满知道了就不妙了。

迎了钟大福进屋,子妤朝唐虞看了看,这才又道:“钟师父这几日心情好,可以多喝两盅。放心吧,阿满姐早睡下了,不会知道的。”说完,顺手关了门,这就独自离开了。

和唐虞见了一面之后,心情也不自觉地轻松了许多。子妤提步走在路上,见到相熟的守夜婆子和从前院陆续回来的师兄师姐们都主动招呼,让大家心里头都对她多了两分好感,觉得这姑娘虽然在前院得了不少风光,下来却依然乖巧温婉,着实和那些眼高手低的戏娘们不一样。

快到四大戏伶的院子,子妤刚过了一弯抄手游廊,却看到前方闪过一个黑影,定睛一瞧,正是杏儿。

只见她神色有些慌张,眼神也闪烁不定,看着子妤,又看了看周围是否有人,靠近一步,低声质问道:“子妤,你先前是不是看到我了?”

子妤本想承认,但自己确实没有看到她的人,只听声音晓得她躲在廊后和男子幽会,于是想了想,摇头道:“杏儿姐,你说什么呢。今晚我是在三楼上戏,怎么能瞧见你?莫不是你记错了。”

“我才没记错!”杏儿脸色虽然缓和了些,但依旧不太好看:“分明听见茗月叫你的名字来着你给我小心些,别到处乱说什么话,我叔叔可是管事。”

说着,杏儿自我安慰似地拍拍心口,当即又不理子妤,自顾小跑着离开了。

章一百七十一 沾花惹草

自打子妤在前院开始上戏,负责五等弟子居所的刘婆子就催了好几回,让她赶紧搬过去。

无奈,虽然心中不舍茗月和阿满姐还有面冷心热的塞雁儿,但不好让别人说自己坏了规矩,子妤又在沁园赖了两日,这才收拾了东西往外搬。

三口大箱子,其中三口装的四季衣裳,一口装的首饰书籍等杂物,这和五年多钱子妤从后院搬过来的阵仗完全不同了。亏得有单间可以住,不然还真难以放下这么多的东西。

早早的,弟弟子纾就推了个板车过来帮忙运东西,止卿也过来帮忙打了水打扫屋子。大家说着话,笑闹着,倒很快把屋子收拾出来。

止卿本说让子妤去他们的屋子吃茶歇息,但因为新搬来,子妤说什么也要当当主人家,遂留了两人,亲自煮了茶,等晌午的时候又亲自去小厨房做了宽汤葱花鸡蛋面给子纾和止卿吃,大家都觉得这样极好,住在一处也热闹安逸许多。

对于止卿分明已经升任三等弟子为何还一并住在五等的院子,子妤随口问了问,结果对方脸色有些尴尬,倒是子纾帮忙说明了原因。

只因三等以上的男弟子并不多,加上止卿不过五六个,其余全是女弟子。明面上,红衫儿那丫头是喜欢止卿的,即便两人住的远也经常过来串门子找麻烦。止卿是个闲散的人,也不远住进三等的院子里,所以宁愿和子纾一并挤挤,也好挡开一些花痴的女弟子。

听了这原因,子妤直笑:“止卿呀,你在五等的院子里住着,不一样有小师妹喜欢么。走到哪儿还不是躲不开这些‘桃花’。”

“桃花!?”子纾听着觉得有意思,反复念叨了一下,故作认真的点点头:“古人讲桃花运,不是好事儿么?”

“烂桃花有什么好的?”子妤白了弟弟一眼,复又打趣儿地看着止卿:“就是不知你心里头怎么想的。”

瞧见花家姐弟老拿自己开涮,止卿也不气,反而微眯着眼笑意柔润地看着子妤,一句反驳的话也不说。

子纾见止卿“深情”地凝望着自家姐姐,心里头像是有条虫在钻,巴不得直接捅开那层窗户纸,当即就让止卿做自己的姐夫。奈何现在大家还是戏伶,止卿又一直是开玩笑的姿态并未表明,只好意味深长地叹道:“他心里有朵儿桃花呢,是吧,止卿哥!”

被止卿的好脾气和子纾的古灵精怪弄得没了兴致,子妤起身来收拾了碗筷,一边不解地道:“这五等的院子也奇怪,一共就七八个弟子,冷清的够呛。还不如一等的十个师兄师姐多,这是怎么回事儿?”

止卿也一并起身帮子妤收拾,随口道:“你不知道么?五等弟子多是女子,大多都在上戏一年之内外赎了身。加上后继弟子的选拔又跟不上,所以才有这样的局面。”

“咱们不是宫制的吗?可以任意赎身?”子纾不明白了,插嘴问了一句。

“三等以上才是在宫里入了册的,四等五等的,倒没有区别就是了。”子妤主动答道:“不过外面的人可不知道,以为咱们戏班的戏伶全是官家的人。除非是内务府相关的人才会晓得吧,又怎么会一下子赎身出去那么多人?”

“恐怕就是内务府的人走漏了风声。”止卿也蹙了蹙眉,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分析了一下:“而且赎人的大多是官家,他们与宫里相通,随意一问便能知道个究竟。反过来说,就算是内务府借咱们戏班卖些好处给那些官家也说不定。其中的利害关系,不但复杂,而且说不清道不明。”

子纾不乐意了,总觉得戏班又不是妓馆,怎么说赎人就赎人,于是道:“那就任由戏伶这样被人赎出去?班主也不管?”

摇头,止卿叹道:“怎么管,戏班和宫里的关系千丝万缕,有些人能得罪,有些人不能得罪。而五等戏伶本就不是戏班的顶梁柱,放走一些,换来和京中权贵良好的关系,班主说不定还觉得挺好。”

“你是说班主有可能会赞同这种做法?”子妤一听,心中不由一紧。虽然自家姐弟并未和戏班签下死契,但花夷曾说过,等两人成为五等弟子开始上戏就要商量着契约的事儿了。若是他并不反对让京官为戏伶赎身,那万一王修到他面前去问,到时候岂不麻烦!

“也不尽然。至少表面上,班主对戏娘们管得极严,是明令禁止她们和客人发生什么牵扯的。”见子妤神色担忧,止卿也提点道:“那些心思活泛的,也不敢张扬着做这些事儿的。倒是你们姐弟和我一样,以前都不是死契。但只要进了五等以上的,都必须签死契。这是宫里的规定,由不得班主和我们自行决定。你们两个坐上五等不到一个月,估计这两天陈哥儿就会领了吩咐来办手续。所以这些事儿也少不得要留个心眼儿,千万别被什么劳什子的京官权贵看上眼,否则,结果如何还很难说。”

子妤听得心头直发堵。要想留在戏班上戏,签下死契是唯一的办法,若放弃,那就一辈子也不可能当上大青衣,找到亲生父亲的线索。但签了卖身契,自己的命运就如同拴在稻草上的蚂蚱,任人拿捏,自己根本没法掌握。对于她这个从现代穿越而来的灵魂而言,的确是极难想象的。

“家姐!家姐!”子纾也发现了子妤的表情有异,伸手摇摇她:“别担心,你长的又不美,比起杏儿和秀莲那两个会勾引人的狐狸精,应该没人看得上的,不怕,不怕啊!”

被子纾这一说,倒是止卿有些苦笑不得:“就你老嫌子妤不够美,可你哪里知道,她这样清丽脱俗的戏娘是越来越少了,这才显得稀少出挑。”说着,也目光柔和的看向子妤:“不过,你真不用太过忧心。那些赎身出去的戏娘,无一不是耐不住性子的。借唱戏之机和看客们眉来眼去,极尽魅惑之能事。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只认真唱戏,不与那些有想法的客人周旋什么,谁还能强迫你不成?所以,放宽了心,别让这些事儿影响了你。要知道,下月的小比,班主特意应允六等戏伶也来参加,准备挑几个人补上五等的缺。你们若不好生唱,恐怕以后被师弟师妹们追上,这可就丢大脸了。”

“也对。”子妤勉强一笑,觉得止卿说的也不错,自己若认真唱戏,不理会那王修,难道他还能强迫自己不成,便道:“倒是挑选弟子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止卿随口答道:“是青歌儿师姐提及的,先前在外头碰见她来找红衫儿说事。”

“她来找红衫儿?”子妤有些无语,这女子还真是脸皮够厚。暗里将红衫儿害了不能上戏,明理却扮成好姐姐经常来劝说安慰。不明就理的还以为她真真是个念旧情又贤惠的师姐呢。可惜自己这些话憋在心里也不好说出来,由得止卿也被蒙在鼓里。

倒是子纾撅撅嘴儿:“也不知那青歌儿师姐是怎么回事儿。白痴都看得出来那红衫儿是个讨厌的,她却仍旧一副温和地不行的样子。你说真心的吧,又谁会那么傻。假意吧,她倒也真装得出来!”

止卿听得一皱眉,却没有反驳子纾什么,神色间似有思虑,好像有些赞同他的说法,遂点点头:“你说的也是,她本无必要如此厚待红衫儿。毕竟她无论等阶和唱功都高出红衫儿一筹。可为什么呢”

“或许她觉得这样别人看她会觉得更同情,更有好感呢?”子妤憋不住随口说了这句,却发觉止卿面带疑惑地看着自己,只好伸手捋捋发丝,眼看外面天色已经不早了,把住子纾的肩头往外推:“好了,你们也会去休息吧,碗筷我会收拾的。明儿个一早还得起来练功,都别多想了。”

走到门口,子纾又回过头来:“那明天一早你过来我们这边用早膳。厨房的吴妈妈可喜欢止卿哥了,每天早膳送来都有两个鸡蛋摊的大饼,可香了,别人可没有的。”

“是啊,咱们一起用饭,也热闹些。”止卿也随之附和,微笑地看着子妤。

“那好,我昨天从沁园带了些糕点,也拿过去咱们一并用吧。”子妤点头,觉得搬过来住也不错,至少周围还像以前那样热闹,更能和子纾时常相见。

送走两人,子妤收拾了屋子,又去杂屋打了热水来梳洗。只是回来时候正好撞见了杏儿和那秀莲躲在一处说话。两人看到自己的时候神色都有些躲闪和探究,也不知在私下议论什么,子妤也只当没看见,想着少些麻烦才好。

可一回屋子,子妤猛的想起先前在前院听见杏儿和一个男子的声响,再联系起止卿所言,突然有些明白了。感情这杏儿也打了主意想要巴结个权贵赎身出去不成?她以为自己撞破她的好事儿,所以才专程过来警告?毕竟戏班里面上还是不许戏伶和看客有什么私情牵扯,除非是岁数到了嫁出去。

甩甩头,子妤懒得理会这些劳什子的事情,只要不落到自己头上,管它杏儿想怎么样。自己也不评价她什么,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打算罢了,并不算什么大的错处。

想到此,拉过被盖子妤蒙头就睡,也渡过了在五等弟子院中的第一个夜晚。

章一百七十二 暗藏玄机

第二天一早,子妤就梳洗穿戴好,去了子纾和止卿的屋里一起用饭,随即还吃了止卿亲手泡的香茶,觉得神清气爽,整个人也舒服的紧。

三人又不免谈到几日后的下月小比,都知道这次是以乐曲出题,让弟子们即兴作唱。说实话,这种东西是靠天赋和领悟的,想要练习也找不到法子。毕竟不是人人都可以像唐虞那样,没事儿就在子妤面前吹箫奏乐,给她提供条件去适应。

刚说了会儿话,就听见外面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子妤推门出去了,眼见是个面生的小丫头,十三四岁的年纪,模样倒也灵巧讨喜,只是看衣裳服饰,不像是低等弟子,倒像是在杂物房做事儿的奴婢。

于是子妤主动上前过去,开口道:“小妹妹,我便是花子妤,你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小姑娘福了福礼,脆生生地道:“给子妤姐请安了。奴婢是杂物房孙嬷嬷派来的,名唤雀儿。孙嬷嬷说让姑娘要赶制戏服,先量好身子送尺寸过去准备着,免得到时候耽误时间。”

“孙嬷嬷?”子妤想起来了,那个五十多岁的婆子专管一些阵线绣活儿,但女弟子的戏服多是自己筹办,很少经她的手的,便道:“雀儿,劳烦你给孙嬷嬷说一声,我准备自己做戏服,让她不用操心就是。”

“这”雀儿稚嫩的脸上显出一抹难处,有些支吾道:“可孙嬷嬷说姑娘已经在前院上戏了,眼看要安排其他曲目献唱。若是不赶工做出戏服来,到时候被班主看到就麻烦了。不知姑娘准备怎么做,有几个帮手?大概准备耽误几日的功夫?奴婢也好回孙嬷嬷的话,免得她着急。”

子妤自然知道这个孙嬷嬷的打算。二两银子一件的戏服,若交给她做,这银子就是她赚了去。若自己交给外面的人或者自己做,她是一点儿好处也沾不了。她或许以为自己是新晋的女弟子,好欺生,所以赶着过来揽活儿。若是无所谓,放个人情给她也无所谓的。但自己昨夜搬离沁园的时候就已经给阿满提过这事儿,对方也答应了,欢欢喜喜地还谢了自己。总不能前脚给人说了,后脚就反悔吧。

想到此,子妤笑着拉了雀儿到一旁,小声道:“是这样,具体做哪几件戏服,我还没和唐师父商量呢,却不好自己做主。这样吧,原本我是想把活计都交给以前在沁园的姐妹阿满做的。但孙嬷嬷既然不放心,那我匀一件出来,劳烦她老人家费心。明儿个你再过来一趟,我就把定下的戏告诉你,顺便量身子,如何?”

“只一件么”雀儿仍旧有些犹豫和迟疑,眨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子妤,有些欲言又止,看看四下无人,这才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有句话给姑娘递递。孙嬷嬷平日里管着所有的针线绣活儿,这位置说大不大,说小却也重要。万一她一个不高兴,就能把您戏服上的一朵红花绣成蓝的绿的呢,姑娘刚升上五等,还是不要得罪她才好,至少让个三四件给她做,免得她背后说你不知好歹。您不知道,好多新晋的弟子都因为此事儿得罪过她呢。”

越听越皱眉,子妤心里本不喜欢这些个东西,平时也懒得理会都躲得远远的。但以后上戏还得和这些人打交道什么的,得罪了确实不好。于是勉强一笑道:“雀儿,谢谢你的提醒。这样吧,我准备做个五六件戏服,但只阿满一个人做的确有些忙不过来。若孙嬷嬷方便,就做三件吧。”

雀儿小嘴一抿,颇有些忐忑地看着花子妤:“姑娘不怪奴婢多嘴吧?”

“怎么会,我还要多谢你提点呢。”子妤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荷包,取了一个碎银子大约七八分的样子塞到她手里:“初次见面,没什么好东西给妹妹,这点儿碎银子拿去卖糖饼吃吧。”

“多谢姑娘。”雀儿欢喜地接了银子,连连甜嘴儿地道谢,这才回去复命了。

看着小丫头离开,子妤脸上的笑意有些无奈,抬眼看了看满院子紧闭的房门,或许这和外面的世界本没有什么区别。一样的勾心斗角,竞争上岗,或许还要更加残酷,因为只有极少数的人可以攀登到那个绝顶的位置,做一个芳名传世的戏伶。

自己要去竞争,就免不了要涉及这些世俗的纷争,烦是烦了点,但又有什么办法可以避开呢?自问没法做到青歌儿那样伪装,也只有慢慢去适应,尽量去协调罢了!

正想转身回屋去找子纾和止卿,对面的一个屋门却突然打开了,正是杏儿斜倚在门阑上,神色轻佻,正一手拿了个银簪子反过来剔牙:“子妤,你也要做戏服了?”

“嗯,也总不能只唱那一出的。”子妤点点头,随意地答了,看向杏儿,不知她特意开门出来有什么话想和自己说。

眉梢微微一挑,杏儿眼里有着明显的嫉妒神色一闪而过:“一下子就做六套,你胃口也真大。”

并未将对方的隐隐挑衅放在眼里,子妤仍旧微笑着答道:“我和你们不一样,之前一件戏服也没做过。刚刚到前院上戏,总得有些准备。不然到时候慌了手脚,难道要去借。就算我想借,这身量也穿不下你们的。岂不麻烦了。”

“哼!”杏儿脸色不好,愈发的难堪了起来。

原本杏儿和子妤都是一个院里的九等弟子。当初子妤通过初选,她是落选了的。后来子妤转而去了沁园伺候四师姐,她也发奋努力,加上自家叔叔相助,总算晚了两年升上了七等。后来她极尽能事,又是巴结师姐们,又是勤苦练功,好不容易得升了五等弟子,可以去前院上戏。

初初的戏服都是她原来带去的,久了便旧了,也没管事的过来问一声,更没有拨银子让她新做。后来还是托了叔叔的帮忙,做了三身新戏服。可自己一直跑龙套唱配角,新戏服三件里总是只穿得了一件,其余都束之高阁了,根本没法用得上。所以先前见雀儿过来,自己心里就不舒服。听到花子妤一做就是六件,心里更是酸的冒泡,这才忍不住出来揶揄两句。

想想自己好不容易才熬到五等这个位子,花子妤却一跃从塞雁儿的婢女就成了五等弟子,也不知撞了什么大运被唐师父相中收为弟子,将来的前途恐怕更是无可限量的。而自己只有和那些老大年纪的客人们周旋,希望能嫁个富贵权贵的夫婿,就算做妾也可以。

越想越悲惨,看子妤的脸色也就越难看,杏儿冷哼一声:“你现在在前院可是风头正健,我本不该说些话。但你做戏服的时候得好生盘算一下,至少许多戏娘恐怕是不乐意和你配戏的。有些折子你能不能演,还得打个商量呢,不要以为事事都能顺顺当当。”

“不牢你费心,戏折子我会请教过唐师父再定。”子妤见她脸色阴晴不定,明显是嫉妒,也不气,淡笑着把话说了个明白:“反正大多折子都是男女配戏。一来我弟弟可文可武,而来止卿师兄也和我同为唐师父的亲传弟子。所以配戏方面,倒是不太担心的。”

“哼,你倒是好计算。”杏儿见难不倒她,对方又态度入绵,一拳打进去不过是软软给弹回来,自己不但出不了气反而心里越来越恼,干脆一跺脚,也不说什么了,转身就摔门回屋了。

“家姐,外面日头上来了,快回来啊。”

身后传来子纾的喊声,子妤随口应了一下,侧眼看了看满院。虽然个个屋门紧闭,但窗隙却是有的。想来先前无论是雀儿还是杏儿,和她的谈话这些人应该多多少少都听见了一些,但却静悄悄的没点儿动静。

子妤暗笑了笑,在这些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们面前,自己怎么就劳神费力了呢?以后还是放豁达些吧,少东西脑筋,多练功练本事才是好的。

想好了,心也定下了,没了先前的烦闷感觉,转身跑回了男弟子的偏院,继续和子纾还有止卿商量下个月小比的事儿。同时,子妤也将自己要做戏服的事情告诉了他们,让她们出出主意。毕竟一件戏服作价不低,一次多做些,做准了,以后才能少花冤枉钱。

两人听见子妤要做戏服了,也都很在意,特别是止卿,点了几处他可以与其对戏的,比如等,让子妤备好戏服,直接可以和他唱搭戏。子纾却听出端疑,促狭的笑着,也点了几处可以和姐姐搭戏的,让她无比也准备着。

心中有了筹划,子妤也不忙着练功,辞了子纾和止卿,直接去了南院,准备找唐虞商量商量,好早做决定,免得被孙嬷嬷这些人烦。

哪知刚来到南院,就看到一抹曼妙的身影徐徐而出,那姿态妩媚,神色却凝住有些郁郁,不是月弯儿又是谁?

章一百七十三 表明心迹

此时刚过早饭时间,勤快的师父和弟子已经聚在了无棠院开始练功,或各自寻了戏文揣摩下月的小比的事儿。

淡淡的薄日透过云层散射下来,子妤微眯着眼,看着阳光下徐徐而来的月弯儿,心里不禁觉得有些厌恶,却还是捏了个万福:“见过月弯儿师姐。”

“妹妹就是子妤姑娘吧?”月弯儿也大大方方地上下打量一番子妤,眼里有着欣赏之色,掩盖了先前面上的一一郁郁:“常听唐师父提起你这个女徒弟,最是赞扬喜爱了。上回你入宫献演,我还觉着你没什么经验,怕是要有个闪失。还好,宫里头跟去的姐妹回来提及你都觉得极好。也不辜负了唐师父对你的一番青眼照拂”

眼看月弯儿的红唇在眼前翻飞着,子妤听得她这一段话里就连提了三次唐虞,心里头并不觉得吃味儿,反倒有些替她可悲。本就是一厢情愿热脸贴冷屁股的事儿,加上唐虞那般清冷孤默的性子,若不是她抓了个王修的信儿能与其周旋几句,恐怕早就该死心了。

听着听着,子妤也只管微笑点头,再时不时地附和两三句,显得落落大方又敦厚谨慎。看得月弯儿愈发觉得这个小师妹不错,干脆从腕上褪下一根缠丝的赤金细桌子,拉了子妤的手塞进去:“子妤妹妹,你我第一次见面,师姐也没什么好的见礼。这镯子虽只是赤金的,但胜在雕工精细,你就收了带着玩儿吧。”

子妤看了一眼那镯子,明显是新的,还闪着微微的亮色,虽然只是镀金,恐怕也值得半吊钱,所以推却到道:“这怎么使得,师姐太客气了。”

不顾子妤推辞,月弯儿硬给套上了腕,虽然显得大了些,倒也衬出子妤的皓腕细白如玉,很是巧妙好看,便呵呵笑道:“若是和师姐客气,那就是看不起师姐的礼了。现在你也隔日子到三楼上戏,少不了咱们要经常见面的。不过你别笑话师姐就是。”

子妤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一般一等的弟子要么给宫里单独献演,要么就去王侯公卿家里唱堂会,留在三楼的不过就她和两个男弟子,算是三等里比较没落混的不好的。想想也是,她若混得好,自然有后路,等个两年直接风光的赎身嫁出去便是,又何必倒贴唐虞呢。

月弯儿没有看出子妤眼底的一丝淡漠和可怜之意,只以为她不好意思,掩口笑了笑:“好了,看来师妹要去找唐师父商量事儿呢,倒叫我给耽搁了这些时候。你去吧,我先走了。”

“我送师姐。”子妤忙回神过来,朝她柔柔一笑,顺着往前走了几步,直到南院的门口,这才停了脚步,只目送着对方曼妙纤弱的腰肢轻摆而去,留下一阵荷香残留。

不知为何,子妤略叹了口气,转身直接敲开了唐虞的屋门。

一身素净的竹青长袍,黑发后束,木簪挽就,唐虞清朗如润的模样看起来就让子妤觉得心里一阵稳妥,也不提碰到月弯儿的事,将管事让她做戏服的事情说了说。

于是两人凑到茶桌前一边饮茶一边商量用哪几出戏的角色来做戏服,最后定下了几处子妤能唱得周全,又能挑大梁的六个角色,由唐虞亲自写在一张纸上,合在信封里拿给子妤,让她转交管事便是。

子妤知道唐虞这是在位自己撑腰,心里不禁又是一暖,突然想起青歌儿的事儿子纾和止卿还蒙在鼓里,总觉得心里头不踏实,又不好自己提出来,便道:“你若得空,指点止卿的时候不妨提醒他一下。青歌儿最近好像与止卿常来常往,我总觉得不简单。她若真喜欢止卿,那还好说,万一又有了什么想法,止卿不知她的嘴脸,怕吃亏就不好了。”

提起青歌儿,唐虞也觉得头重了些,眉头凝住:“你说的虽有那么一丝可能,但青歌儿并非是个胡乱下手的。你弟弟和止卿与她并无利害关系,就算她示好,也许只是四处卖乖或者真的有几分倾慕止卿罢了。我若是提醒他们注意青歌儿,又不能把话说清楚,岂不让他们反而生疑。”

“你说的我也想到了。”子妤点点头,早就和唐虞想到了一处去的,不由松了口气:“她是个表面稳重的,应该不会算计到他们头上什么,最多是冲着我来。可不说,总觉得心里头慌的很,想着她老在止卿身边转悠,又捏着贤良敦厚的假模样,怎能放心。”

唐虞听得她这样说,原本皱起的眉头渐渐舒开了,淡淡道:“既然你担心止卿有事,回头我提点他一下便是。只警告他不可与师姐走得太近便好。但用这男女之防的借口,说了青歌儿,回头他和子纾又日日和你在一起,无论练功还是在院子里,别人看见了也不太好。你也注意些吧。”

感情这冰山竟吃醋了不成?

子妤听得一愣,随即唇角微翘,心里是忍不住的开了花儿泛了蜜,两颊也禁不住微微泛红起来。

看到子妤表情如此羞怯情浓,唐虞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里的确泛着股子酸味儿,脸上也浮起了尴尬的神情。但看着子妤这样娇羞而立,宛如一朵儿鲜嫩的花,心下一颤,忍不住伸手拨弄了一下她耳畔的发丝,也不说一句话,仍由这样微甜的暧昧气氛继续蔓延下去。

直到两人都觉得呼吸有些沉重,肌肤间仿佛逐渐变得燥热起来时,子妤终于轻轻抬手,掠开了唐虞的指尖,羞赧地稍稍靠后站了一站。

只在子妤抬手的一瞬间,唐虞一眼瞥见了她腕上晃荡荡的那支赤金缠丝镯子,脱口问道:“这镯子有些眼熟,以前怎么没见你带过这些亮晃晃的东西?”

唐虞不说,她还真给忘了,子妤表情中带着一抹打趣儿,故意捏了嗓子带着半分娇嗔道:“有人非要做姐姐,我能不收么?”

一听便知是怎么回事儿,唐虞当即便道:“是月弯儿给你的?”

“除了她还有谁?”子妤点点头,随手拨弄着镯子:“她这几日倒是来的殷勤,还口口声声唤我妹妹。也不见与她有什么接触的,怎的就亲热了许多。这镯子我本不收,可她又说做姐姐的没什么见面礼,让我不要嫌弃!”

说到此,子妤“噗嗤”一声竟笑了出来:“这赤金镯子虽然不算太贵重,但以她和我的关系,却也是个重礼了。也不知她回头会不会心疼。”

本以为她有些怪自己私下和月弯儿见面,却没想她却想着这些个没边际的,唐虞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愿意,你也懒得管。好歹她也在三楼上戏,更是一等的。她愿意对你厚待,也不是坏事儿。”

歪了歪脑袋,子妤眨眨眼:“这还不是全托了唐师父您的光么?”

子妤这突然来的一句话把唐虞给说的大窘,心想若不解释,万一让月弯儿插在自己和子妤中间就不好了,干脆一咬牙,一字一句地道:“子妤,你若信我,就千万别去想那些无聊的人和无聊的事儿。你才十六,五年后的大青衣点选是你最大的目标。等你他日得偿所愿,我定会八抬大轿迎你入门为妻。这句话我只说一次,毕竟不合礼数。但你心里一定要清楚明白,万万不许被人蛊惑了才是。”

见他脸色憋得通红,又眼神极为认真,子妤倒收起了先前揶揄的心思,俏脸绯色地点了点头,也不顾这是古代,女儿家不能轻易与人私定终身,丝毫不犹豫的伸手从颈后取下了自己佩戴十多年的双鱼玉坠儿,抬眼,情深如许地看着唐虞:“君不负我,我不负君,此物乃是我生下的时候母亲遗留给我们姐弟之物,此时赠与你,便是定情之物了。”

说完,不顾唐虞的震惊,子妤上前靠近了他,踮起脚尖,双手环到了唐虞的颈后,轻轻将搭扣拴好,这才退开了半步,含羞带怯却目光真挚地看着他。

被自己中意的女子以这样的殷殷切切的眼神望着,唐虞就算是一尊佛像此时也被化为了一池春水,想也不想,上前一步将子妤一把拥入了怀中,下巴在她头顶的发丝间微微摩挲着,只想将她拥得更紧些,再紧些。

被唐虞这一次所流露出来的深情所打动,子妤的心也好像要融化一般。不顾什么女儿家的矜持,反手环抱住了唐虞的腰际,将身子也紧紧贴住他的,细细感受这种前所未有被人呵护拥抱的感觉。

两人腻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放开了对方的怀抱。唐虞伸手摸了摸颈间玉坠儿,微微的凉意却透着无尽的温暖,不禁想起自己当初子妤送与的并蹄莲香囊,笑道:“上次你送我的香囊,并非完全由你亲手所制,但我已舍不得了。你既已经收回,何时再补送一个呢?”

抬眼,看着唐虞柔软的眼神,子妤点点头:“回头我就去绣了送来,你好生佩戴在身上,别叫人发现了便是。”

“子妤”唐虞见她粉腻酥融的脸蛋儿总是含着一抹春羞,心中微荡,轻轻拉了她的手来到书案边。

放开子妤,唐虞将常吹奏的竹笛从盒中拿出,下头晃晃荡荡有个指拇大的一截玉竹坠子,便取了下来:“这坠子是我从唐家带出来的唯一之物,原是父亲第一次听我吹奏后赞许而赠。你收下吧。”

子妤也不扭捏,知道两人这算是正式交换了信物,将来定会在一起,便含羞地将那截玉竹雕纳入了怀中。

章二百七十二 交换筹码

结束了今日的比试,戏伶们都松了口气。

一大早就抽签决定分组,然后和搭档挑选比试的戏目,可能中午还来不及吃上一口热饭,整天都要绷紧了弦好生磨合排练,就怕最后比试的结果不如人意。

好歹,她们各自也是各自戏班千挑万选出来的尖子,被其他戏班的戏伶笑话,那就丢脸丢份儿了。

对于今日的比试结果,大家惊讶之余也并不觉得意外。虽然花子妤身为一等戏伶,享有盛名也只是这两三个月的事儿,但京中对她的传闻甚多,都集中在她对新戏的演绎之上。

能改编老戏,还能唱全新的戏目,这是其他戏伶轻易不敢尝试的。可偏偏她就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推陈出新,唱大家闻所未闻的新戏,除了勇气之外,这些内行们都知道,还得靠真功夫和真本事来支撑,她才能有底气去尝试。

并非这些戏伶不愿去唱新戏,实则几百年时间里,曲目流传,一代接着一代,大家都遵循着一定的规矩和习惯。当然,几百年的时间里也有层出不穷的新戏出现,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能够沉淀下来,传唱下来的,俱是经典,也都是各种阶层人都喜欢听的。若是轻易尝试新的戏目,容易流失顾客不说,还不一定能够讨得好彩头,所以大家才对新戏非常谨慎。

而知道花子妤所唱的新戏大多出自唐虞之手后,戏伶们都觉得很羡慕。只有一人,心里头觉得很不是滋味儿。

梳洗完毕,再用过宫女送来的三样小菜和一碗米饭,唐筝换上了一件油绿色的百褶裙,外罩一件镶了银丝边的月白衫子,将长发懒懒绾成云髻,别上一支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点翠簪子,这便一人悄悄出了西苑,往教习殿边上司教坊乐师们所居之处而去。

走在路上,迎面就看到一抹藕荷色的纤细身影,唐筝停住脚步,有些勉强地含笑道:“子妤师姐,您这是从哪儿来?”

花子妤一抬眼,就着路边有些昏暗的行灯,这才看清了来人,便迎了上去:“先前和司教坊的大师傅一起合了一下曲子,这么晚了,师妹怎么还出去。”

捋了一下被夜风吹散的发丝,唐筝脸色有些许的不自然:“没什么,想到一个关于比试时候的问题,想去和唐师父切磋一下。子妤师姐,宫女们送来晚膳了,你快些回去用吧,过了时候她们就要收拾,若饿着肚子了可不妙。”

“没关系,我已经用过了。先前也给西苑的管事嬷嬷打了招呼的。”子妤客气地回了一句,对于唐筝找唐虞讨论戏曲的事情并不放在心上,只点点头:“天色已晚,我也不耽搁你的时间了,早去早回才好。”

“师姐请。”唐筝极为恭敬地侧开身子,让子妤先行。

花子妤也不客气,略微颔首,便提步先行而去了。

看着夜色之下那一抹格外婀娜动人的背影,唐筝蹙起了眉头,眼底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流了出来:“为何偏偏是她为什么从来都不曾是我呢”

又是一阵微凉的秋风吹过,唐筝只觉得脸上一凉,抬手才发现自己竟然有泪垂在眼角,赶紧抬袖擦干了,这才转身往前走去。

换下了司教坊分发的常服,唐虞正准备再修改一下《十全十美》这出戏,却听得门上传来轻轻的响声。

以为是子妤半途折回来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儿,唐虞想也没想就上前开了门:“怎么,是不是落下什么东西了?”

待门拉开,唐虞一抬眼却发现是唐筝站在门口,脸上划过一抹尴尬的神色。

唐筝并不笨,先前碰到花子妤就猜想她或许是和唐虞见了面这才回去西苑。如今唐虞又是一副以为熟人来访的模样,更加坐实了自己的猜测。

不顾唐虞开把这门,唐筝一把拨开了他的手,快速地闪身进入屋内:“虽然我不是花子妤,但也不用如此意外吧,唐哥哥。”说着,回眸朝着唐虞一笑,衬着幽幽暖暖的灯烛,将一张原本就柔软多情的脸庞点染地更加妩媚动人。

可唐筝再美,在唐虞眼里不过还是那个流着鼻涕跟在自己身后的小丫头罢了,心中并无半点涟漪,只收起了先前的尴尬表情,淡淡道:“这么晚了你还从西苑出来,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怎么,只许你夜会美人,就不许我深夜拜访吗?”唐筝看了一眼屋中茶桌上还摆放着的两个杯盏,一抹淡淡的妒意从唇边流淌而出:“更何况,论关系,她可是你以前的徒弟,我要比她名正言顺许多吧?”

“你我从小就认识了,一起长大,难道你还不了解我吗?”唐虞走过去将杯盏收好,回身看着唐筝,表情严肃了不少:“你虽然名义上是唐家大房的童养媳,但我一直把你当妹妹看待,从未有过任何非分之想。你所谓的名正言顺,回去和二房的两个兄弟说吧,他们俩总有一个愿意娶你的。”

“你就这么看我?”唐筝眼神有些受伤,只觉得心里头刺痛无比。

知道自己的话有些重了,但唐虞却并没有丝毫收回的意思:“一个女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就是找到一个好归宿。我也想对你和颜悦色,可我越是对你好,你就会陷得越深。不如早些清醒,想明白什么是自己想要的。”

“你既然不想要我,也不要把我推给那窝囊废的两兄弟。”唐筝收起软弱的表情,却露出了一抹坚毅:“作为唐家的童养媳,早晚要嫁给唐家的儿子。可除了你,就只有那败家的两兄弟能让我选择。若不能嫁给你,我宁愿一辈子不嫁!”

“你为何如此执着!”唐虞叹了口气,语气放软了些:“官府那里并无你的卖身文书,母亲也把你当亲生女儿一般教养长大。到时候你若遇上了心动的男子,回去拖母亲给你找媒人和亲便是。并没有谁非要你嫁给唐家的子弟啊!”

“你没听过‘非君不嫁’这个词吗?”唐筝摇摇头,态度任然坚决地让人无法撼动半分:“从小我就把自己当成是你的未来的媳妇儿,也认定了这一辈子要守在伯母身边好好伺候她。这么多年,这也是支撑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岂能那么容易更改?”

“所以我才引荐你如常春班学戏,劝母亲不要有留你做儿媳的心思。为何你还是如此执迷不悟?”唐虞有些无奈,看向唐筝的眼神也有了几分的不耐。

“我学戏,是因为你让我去学,更因为学戏可以天天看着你,和你有更多的共同语言。”唐筝嘲讽似的扯了扯嘴角:“可到头来,我还是觉得仿佛和你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远的让我似乎一辈子也追不上了”

听出了唐筝语气里“放弃”的意味,唐虞蹙了蹙眉:“你”

“没错,六年了,我这才真正看清楚了你,想清楚了我们之间的不可能。”唐筝似乎不愿承认这个事实,说这话的时候玉牙紧咬,几乎是从齿缝里憋出来的。

面对着默默喜欢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女子,唐虞却一点也没法心软起来,只冷冷点了点头,并未接话。

“可我不甘心!”唐筝面容之上浮起一抹冷笑:“我要你补偿我!”

“你要我怎么补偿?”唐虞脱口而出,原本对唐镇还有几分怜悯的心瞬间被一股厌恶所取代。他见过太多这种类似的表情了,这是只有在一个人最贪厌的时候才会露出的表情。

“这次皇帝寿辰,我要唱主角!”

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机,唐筝眉梢微挑,看出唐虞表情中的厌恶,不知为何,反而让她豁出去了:“我知道这次献演,你不但决定着戏文,还决定着让谁来唱主角儿。我估摸了一下,这几日比试,我只得了一次第三,恐怕是不能靠着自己的本事去挑角色了。所以”

“所以你便把主意打到了我这里?”唐虞冰冷的眸子里射过一抹寒光。

“你只说一句话,愿不愿意帮我?”唐筝丝毫不惧地迎上了唐虞的目光,只是粉拳悄悄地在袖口里攥着,似乎这样才能给她面对唐虞的勇气。

本想呵斥住她,可唐虞转念间又有了计较,半晌之后才缓缓点头道:“好吧,这次的群戏的确有主有次,以你的条件,若凭本事,最多争一个中游。我可以答应你,帮你安排一个重要的角色。你满意了吧?”

唇角翘起,唐筝眉眼舒展开来,一抹得逞的笑容绽放在了脸上:“当然满意。放心吧,我说话算话,你和那花子妤的关系我不会多言半句。说不定,将来我还要称她一声‘嫂子’呢!”

说完这句话,唐筝便转身自顾推门而去了,只留下唐虞蹙着眉,看着她渐渐消失在夜色里的单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只是唐虞所看不到的,还有唐筝脸上无言滴落的泪水,就那样轻轻地划过脸庞,落在了原本空落落的心里,怎么也填不满那股萦绕不断的寂寞

比起被忽略和无视,唐筝更愿意现在这样,至少,可以被唐虞记在心里,仿佛一根刺,让他一辈子也无法拔出来。

章二百七十三 角色互换

经过半个多月的轮番比试,如此高强度的训练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不过戏伶们都没有一声怨言,反而对能够在如此短时间内提升默契程度的练习方式很是赞同。她们也都知道,同半个月前相比,现在的自己,无论是唱功还是表演方面,都有了非常大的进步。

十五天之后,唐虞宣布了这次比试累积前三名的戏伶,不出意外,头名还是金盏儿。她总共获得了足足六次最优,理应成为当之无愧的魁首。

第二则是佘家班的小桃梨。

小桃梨唱功好,身段软,特别是扮相,无论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都能演绎地活灵活现。她也得了足有四次最优,算下来刚好排在金盏儿之后,算是榜眼。

第三,便是同样来自花家班的花子妤了。

花子妤虽然不如上头那两位能够连得三次以上最优,仅仅从数量上来说只有两次。但这两次头名的分量却格外的重。

她先是和珍珠搭档,凭借一曲易钗而弁的《借东风》,战胜了金盏儿。另外凭借一曲和小桃梨搭档的《白蛇传》得了第一,大家又推选了她为最优,险胜了同组的小桃梨。

在这些相互都不服输的戏伶眼中,花子妤可以先后两次胜过金盏儿和小桃梨,足以证明其功底非凡。所以,当唐虞念出她的名字,成为第三位能够自主挑选角色的戏伶,大家也心服口服。

熬过了十五日的“车轮战”,戏伶们今日都神清气爽地立在排练大殿中,心情俱是格外轻松,看向唐虞那张严厉无比的俊颜冷面也觉得无端“温暖”了许多。

“好了,前三名的戏伶等戏文出来可以优先选择自己想要扮演的角色,其余戏伶,我会酌情根据你们各自所擅长的角色和行当来安排。”

唐虞见大家并无异议,又道:“我也知道你们都非常好奇到底会是什么样的新戏,毕竟要容纳十个戏伶来唱,的确既不容易。这里我也向你们都透个底”

听见唐虞竟然会松口,告诉大家戏目的事儿,戏伶们都睁大了眼睛,神色紧张又充满着期待地看着他。

“想必大家对《八仙献寿》这出常规的曲目极为熟悉吧?”唐虞环顾下首众人,一一看过去发觉好几个戏伶都露出了疑惑的目光,只好把目光投向花子妤的身上:“子妤,你来简单讲一下,以免有戏伶不知道。”

略微点头,子妤上前一步,脑子里过了过这个朝代里对《八仙献寿》的演绎,知道和自己原本所知是有极大不同的,便按照这个时代的理解,朗声开口道:“古有传说,八仙分别代表着男、女、老、少、富、贵、贫、贱,由于八仙均为凡人得道,所以八位仙人的个性与百姓较为接近。大家都知道各地有不少的八仙宫做供奉,迎神赛会也都少不了八仙。”

见众人点头,子妤便又继续道:“另外,俗称八仙所持的檀板、扇、拐、笛、剑、葫芦、拂尘、花蓝等八物为‘八宝’,代表八仙之品。也是这一出《八仙献寿》最为重要的演出道具了。不过这出群戏一般需要八个戏伶来演出,所以普通老百姓是难得一见的,只有豪门贵胄中的寿宴才会花大价钱请戏班来演。而且一般演这八仙的戏伶都是固定了的,想我们唱旦角的,基本上都不会参演这出群戏的。”

“唐师父,我有疑问。”

正是小桃梨听了子妤所言,大胆地开了口:“我们一共有十人呢,怎么去演八仙呢?”

其实花子妤早就给小桃梨透露过新戏是依据《八仙献寿》来的,所以她托了司教坊的小公公,让他帮忙找佘大贵带了一本《八仙献寿》的戏文进来,这几天正仔细翻看呢。所以她肚子里早有一堆疑问想要找唐虞解答了,这次抓住机会,还不赶快开口。

“我已经说过,新戏是按照《八仙献寿》来改编的。所谓改编,自然和原著有不同之处。第一个不同之处,便是这人数的问题了。”唐虞徐徐解释了,虽然脸色仍旧严肃微变,语气却并无责怪小桃梨之处。

“这出戏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咱们都是女子,虽然子妤和珍珠能够易钗而弁演生角,可我们其余人怎么办?”

有了小桃梨的开头,另一个民间戏班的戏娘也大着胆子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这些就是我需要琢磨的问题了。”唐虞点点头,也用着鼓励地表情看向那位戏娘:“你们若有好的建议,可以随时去司教坊的乐师住所和我探讨,我会酌情修改的。”

“唐管事,离得腊月十五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了,咱们十个人要唱一出戏呢,能不能早些把新戏的本子给我们开始排演了呢。”另一个戏伶也开口问道。

“对啊,大家经过十五天的比试都已经基本熟悉了对方,默契也培养了起来,若现在能乘热打铁开始排戏,到时候也能多几分把握。”

“就是啊,唐管事,您就把本子先放出来吧,或者把角色安排了再说,咱们也好根据各自的角色来练习啊”

其余戏伶听了,也随声附和起来。

伸出双手压了压,唐虞示意大家稍安勿躁:“戏文已经差不多写好了,只是有些细节之处需要梳理一下。最迟三天,三天之后大家便能看到本子。”

“而且”顿了顿,唐虞又道:“这次的群戏,唱的地方不算太多,所以大家不用担心唱词的问题。关键是要演好,走好台,这才是唱群戏最为重要的。不然,一团乱,那台下的宾客们爷什么都不用看了。所以接下来的三日,我还是要让你们培养互相的默契。”

“怎么培养呢?”这次是金盏儿开了口,只见她神色自若,柔和平静,丝毫没有其他戏伶听见关于新戏新戏所露出来的惊喜和热切。

“你们各自所擅长的角色曲目类别当我都已经整理了出来,接下来”唐虞说到这儿,有意停了停,看向大家,复又道:“我要把你们分为两组,每组五人。你们各自向对方的组别挑出一人来学习她所擅长的角色也好曲目也好。三日之后,两组各出一人,两两比试,若连续超过三个人比对方表现更好,那这一组中,我会格外挑选出一人,这个人也能和金盏儿、小桃梨、花子妤她们三位戏伶一样,拥有优先选角色的资格。”

见大家都愣住看着他,唐虞放大了几分声量,神色愈发严厉了几分:“可听明白了?”

唐虞所言虽然复杂了些,好歹讲的十分清晰。大家听了,也都了解了他的用意,纷纷点头表示自己都听明白了。

既然说清楚了,接下来便是分组。

这次唐虞并未让十位戏伶抽签,而是按照他对她们的了解,大致分为了两组截然不同类型的。比如珍珠和花子妤就在一组,避免了她们两人在两组。因为都是比别人擅长写刀马旦的戏份,若在不同组别,有可能会正好对上,那就毫无意义了。

最后的结果是,金盏儿、花子妤、珍珠、柳媚儿还有另一位擅青衣的民间戏班戏伶分在了一组。另一组则由小桃梨、唐筝还有几个擅花旦戏份的戏伶凑成。

分好了组别,唐虞又安排了她们需要互换角色的人选,一对一。花子妤对上的,正好是小桃梨!

唐虞让花子妤学小桃梨所擅长的佛音唱曲儿,让小桃梨学花子妤所擅长的青衣旦加刀马旦的混合戏份。这下子,可让小桃梨苦了脸,花子妤乐得不行。

早就想尝试小桃梨那种脱俗的梵音佛唱,花子妤能够有这个机会,自然开心无比。

这样的安排,却苦了小桃梨。

她除了擅长梵音佛唱,便是一些花旦的角色。而且她看起来一副娇滴滴的样子,哪里能胜任子妤的“花木兰”呢!

偏偏小桃梨又不敢反驳唐虞,只得苦着一张脸望向花子妤。

子妤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也没法子,脸上闪过一抹促狭的笑意,只觉得小桃梨这幅样子很是有趣儿。

发现子妤拿自己开心,小桃梨扁扁嘴,看样子似乎在说:“输了就输了,反正我也已经有了优先挑选角色的资格!”

其余人等也各自找到了对手,大家便盘算起来,估摸着到底出什么样的题目,才能难倒对方!

特别是小桃梨这组,她们里头就小桃梨一人得了前三。若是三日之后的比试能赢过金盏儿那组,她们中间就有人也能优先挑选角色,这可是个极大的诱惑。毕竟谁也不知道到时候会有哪些角色出来,能自己挑总比等着分配要好的多。

特别是唐筝,她看着眼前端然而立的金盏儿,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唐虞要让她成为金盏儿的对手,但这的确是个机会,不能轻易放过。

唇角微翘,唐筝望向了唐虞,那眼神,似乎在告诫,似乎又含着几分威胁。可唐虞却连正眼也没有看过唐筝,只交代好了规则,便直接离开了大殿。

章二百七十四 你来我往

三日之后,十位戏伶又齐齐聚在了大殿中,准备迎来最后的挑战。

五五相对,戏伶们互相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跃跃欲试,想要战胜对方的玉望。毕竟关系到最后一个能够自主挑选角色的名额,剩下的七位戏伶都卯足了劲,想要在这一场比试中被唐虞看中,成为那个幸运儿。

“好了,第一对出列。”

唐虞朗声吩咐之后,便端坐在上位处,只手中捧着一碗茶,安安静静地看着戏伶们的比试。

第一对儿正是金盏儿和唐筝两人!

金盏儿擅青衣,唐筝擅花旦,两个各自给对方出的题目都不算太难。金盏儿要挑战唐筝《西厢记》中的“红娘”一角儿,而唐筝则要金盏儿在《牡丹亭》中“杜丽娘”一角儿。

两人之所以都未给对方出难题,一则大家来自同一个戏班,没有必要争的头破血流。二来,唐虞之所以同意她们各自挑选的戏目和角色,实则因为“红娘”和“杜丽娘”可以算是花旦和青衣旦中最有代表性的两个角色。任何一个戏伶,只要唱好了这两个角色,就算是站在了花旦和青衣中的顶端了。

毫不耽搁,金盏儿首先向唐筝颔首致意,率先出列:“唐管事,各位姐妹,我要唱的是《西厢记》中红娘的一段独戏,献丑了。”

金盏儿说完,这便来到殿中央的红毯之上,盈盈朝着唐虞和众位戏伶福了一礼,这便清了清嗓,脸上露出了伤感的表情,开口柔声唱道:“只见他闷恹恹和衣而睡,脸儿黄肌儿瘦气息低微。向门儿我这里轻弹指背,散相思的五瘟使来叩柴扉。”

顿了顿,金盏儿一脸唏嘘,念白道:“好一封短柬多情致,还附上五言四句诗。红娘我权做青鸟使,管叫她来看你一遭儿。”

一个转身,金盏儿换上了带有几分愉悦的表情,唱道:“风静帘闲麝兰香散,启朱扉我这里摇响双环。绛台高金荷小银缸犹灿,贤小姐拥绣衾春睡方酣。玉钗横宝髻偏乌云乱挽,梦沉沉哪知道日上三竿?趁早儿寻一个酒阑人散,从今后月暗西厢云敛巫山。”

唱到“云敛巫山”这儿,金盏儿兰花指一扬,脸上似嗔还嗲的表情,还真有几分红娘那种活泼精明的样儿!

见金盏儿收了势退下,唐虞又示意唐筝上场。

唐筝走到先前金盏儿献唱的地方,同样颔首福了一礼:“唐管事,各位姐妹,我就唱《牡丹亭》里头步步娇和醉扶归两段吧。请多指教!”

语气中,唐筝竟有着几分把握赢过金盏儿的样子!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我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唱着,唐筝那江南水乡女子所特有的柔软妩媚之情流泻而出,再配上软糯糯的唱腔,听得众人都觉得极为舒服,不禁都将目光投向了她一人的身上。

“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钿。可知我一生儿爱好是天然?恰三春好处无人见,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画廊金粉半零星。池馆苍苔一片青。踏草怕泥新绣袜,惜花疼煞小金铃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这最后一句“春色如许”,唐筝拖长了尾音,来了个绵柔回肠的转音,将那杜丽娘十二分的妩媚风致演绎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

唱毕,唐筝收起了过于冶丽的表情,走到金盏儿旁边端然而立,下巴略微抬高了些,那表情,似乎已经笃定自己胜券在握一般。

唱完第一组,该轮到唐虞点评并决定那一方胜出。大家不禁都把目光又投向了首座的位置,想知道唐虞到底如此取舍金盏儿的“俏丽”和唐筝的“柔媚”。

起身来,唐虞看了一眼前方站立的两人,这才开口道:“先前金盏儿和唐筝的演出都不乏出彩之处。金盏儿擅青衣,大气稳重的闺秀演绎是她的专长。而唐筝擅花旦,唱功也是以灵巧柔媚而见长。她们互相要取对方所长,确实不易。”

顿了顿,唐虞似乎在认真地权衡丝毫,半晌之后才开口决断道:“刚才的一场,金盏儿胜!”

“我”咋闻之下,唐筝脸色一变:“我不服!”

唐虞也不气恼唐筝的突然开口,反问道:“你为何不服?”

“金盏儿师姐虽然唱的不错,但以花旦的角度来看,灵巧机敏略有不足,显得有些放不开。红娘一角,还得要添入几分睿智聪慧,这一点,金盏儿师姐更是未能达到。”唐筝毫不忌讳地就指出了金盏儿演绎中的不足之处,还底气十足:“所以,我觉得应该是我胜出才对!”

唐虞闻言,唇角微翘,淡淡道:“那你告诉我,杜丽娘一角儿,你如此演绎却是为何?”

“杜丽娘深居闺中,却和柳梦梅在梦中相会。女儿家的温柔多情自然会流泻而出,我稍微放开些来演绎,难道不对?”唐筝不服,大声地反驳道。

“师妹所言非虚,但你却忘了牡丹亭中最重要的一点。”

唐虞正待接话,金盏儿却开了口,语气沉着,不带着丝毫的情绪:“《牡丹亭》中情爱,都是在梦中实现的。生活中的杜丽娘,虽然在追求爱情上的大胆而坚定,缠绵而执着,却并不十分的表露。只有在梦中和她的柳郎相会时,她才会露出那种柔情百转,缠绵悱恻的真性情来。”

说到这儿,金盏儿展颜一笑:“而你刚刚唱的那一段,却是丽娘醒来后游园的段子,虽然有几分慵懒妩媚,可却不至于如此风流冶丽。所以,相比我的拘谨放不开,你的过于放得开也一样都是不足的。所以,唐管事,我建议这场我和唐筝师妹打了个平手,如何?”

最后这句话,金盏儿却是对着唐虞说的。

似乎早就料到了金盏儿会这样来打圆场,唐虞也没断然否定,略一思附,便点头道:“各有瑕疵,便无胜者可言。也好,第一队,金盏儿和唐筝算是平手。继续吧!”

下一对儿,却正是花子妤和小桃梨。

令大家都觉得意外的是,这场竟然是花子妤不战而胜!

首先上场的花子妤唱了一段小桃梨曾在贵妃寿宴上所唱过的一段佛音。那静谧如水的表情,那轻柔绵长的嗓音,甫一开口就让整个大殿的气氛进入了一种丝毫勿扰,平安顺逸的境界。

就连花子妤已经唱完,大家都还沉静在那种让人无比平静的非为当中,久久无法自拔。

所以当小桃梨上场时,她脸一红,张口道:“罢了罢了,我认输还不行吗!子妤本来就有种雅致怡然的气质,她唱佛音,便是水到渠成的。可我却演不来那‘花木兰’!”

嘟着小嘴儿,小桃梨的主动弃权不显得胆小,却反而让人觉得她真诚无比:“花木兰一角儿,要融合刀马旦,青衣旦,甚至还有生角的戏份在里面。让我尝试青衣或刀马旦还有几分机会,要我唱生角儿,那可不行呢!”

“所以,我甘愿认输。”小桃梨向着唐虞福了福礼:“还请唐管事判定这局由花子妤胜出!”

花子妤被小桃梨的举动弄得哭笑不得。偏偏她连尝试都不尝试一下就主动认输,自己连谦虚的机会也没有,只好望向唐虞,看他怎么处置。

果然,唐虞对于小桃梨的举动有些不满,脸上表情愈发严肃起来:“你未曾尝试就主动放弃,从态度上来说,就已经是不可取的了。你输了是肯定的,但我也要罚你!”

“弟子认罚。”小桃梨垂着头,一副委屈的样子。

“就罚你练一百个刀马旦的基本功,跌扑打!花子妤做监督,下去吧。”唐虞挥了挥手,唇角却不自然地微微扬起,只有花子妤看得出,他其实是觉得好笑,不过忍住没笑出来罢了。

而小桃梨先前听到自己要练一百个“跌扑打”,吓得腿都有些软了。可听见是让花子妤做监督,而不是亲自在唐虞面前练的时候,心里头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赶忙就恭恭敬敬地福了个礼退了下去。

挨着花子妤站着,小桃梨俏皮地朝她眨了眨眼,那意思,仿佛是在说:“我都主动弃权了,等会儿罚我的时候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了!”

子妤自然也明白唐虞安排自己来监督小桃梨的真实用意是什么,只抿唇笑着,悄悄点了点头,算是给小桃梨一个宽慰。

因为金盏儿的失利,花子妤为第一组赢得一局胜利,同组的另外三个戏伶看向她都有些感激。小桃梨却被同组的戏伶们瞪着眼,明显是在责怪她不战而胜的“怯懦”!

还好小桃梨性子简单,也不在乎,只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下一组站在中央的戏伶,完全把自己当成了个旁观者在看热闹。

第一组除了花子妤,珍珠也是占了优的。毕竟能够挑战刀马旦戏份的戏伶是在太少,于是又给她们组赢得了一局。

出人意料的是,接下来两对儿都是第二组的戏伶胜出,闹出了个大大的平局,这让唐虞也未曾料到有此结果。

不过权衡再三,唐虞点出了“珍珠”的名字,让她成为了第四个有优先挑选角色机会的戏伶。

珍珠的表现,众位戏伶都是心服口服,唯有唐筝咬着薄唇,一副不甘心的样子。

章二百七十五 把握全局

用过晚膳,子妤换上一身半旧的水葱色衣裙,觉得外头有些凉意,便披了件薄棉披风,一路向唐虞所居的院落而去。

走到半路,手上的行灯被夜风给不小心吹熄了,子妤也懒得再点燃,看着前头不远处就是燃了灯烛的院子,径直而去。

“子妤姑娘,您又来找唐管事吗?”

守门的婆子有些促狭地笑了笑,看着将自己一身裹得严严实实,却露出一张白皙如玉脸蛋的花子妤:“可巧了。不久前唐筝姑娘也来找唐管事,可唐管事说了,除了你,他谁也不见,让我挡驾呢!”

“多谢嬷嬷了。”说着,子妤上前一步,塞了个半两重的碎银子到这婆子的手里:“还请嬷嬷帮忙开开门。”

恭顺地赶紧过去将院门打开,婆子迎了花子妤进去:“姑娘放心,婆子我要在这儿守一夜,随您什么时候出来,叫唤我一声就行了。”说完,还冲花子妤眨了眨眼,那神情,那意味,摆明是想歪了。

子妤倒是脸不红心跳,只淡淡的点了个,这就闪身而入。

唐虞的屋门紧闭着,子妤上前轻叩了三下,不一会儿便听得里头穿来问话声:“谁?”

“我。”子妤答了之后,便看到门被打开,正是唐虞立在背后,一脸疲惫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明儿个就要公布新戏的内容了,还在纠结如何定角色吗?”子妤顺势而近,看唐虞案头前的烛火已经燃得差不多了,赶紧拔下头上的簪子,帮他挑了挑灯芯儿。

揉了揉眼,看到子妤之后,唐虞下意识地放松了心境,笑道:“还是你了解我。别人都以为我是神人,随便大笔一挥就能把这出群戏给写出来。殊不知,群戏的角色安排,唱词和动作的分布,实在要比普通的戏难太多了。”

“若要照顾角色,则不能唱词太少。可群戏的角色多,如果人人都唱上一段,那恐怕得演到天亮了。”子妤随声附和着,顺手斟了杯茶递给唐虞:“你只管按你的思路来编排,无需估计到我们。”

摇摇头,唐虞却是不同意子妤所言:“你们十个,各有千秋,都是资质极好的苗子。这次能聚齐如此优秀的十位戏伶,若不能人尽其才,我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可若是要安排好咱们十个人,绝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子妤就喜欢唐虞这点,做事儿认真,毫不妥协,充满了魅力。

“先前我已经将思路告诉了你,你也帮我过目了戏文,添加了不少的唱词。如今的角色分配,我已大概有了数,正好你来了,帮我出出主意也好。”唐虞见子妤托腮望着自己,伸手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头,亲昵之举毫不显得生涩。

伸手一把将唐虞捉住,子妤作势要咬下口:“你可得先告诉我,到底我的角色是什么!”

“十个角色你都是知道的,你可有喜欢的?”唐虞反手将子妤轻轻拉住:“随便你选就是了。”

“我可不走后门。”子妤眨眨眼。

“走什么后门?什么意思?”唐虞不明白。

摆摆头,子妤岔开道:“你将八仙的角色重新编排了一番,又加入了麻姑和王母,正好十人。不过我看了看,哪个角色都差不多,没有太大的区别。唯有麻姑和王母稍微戏份重些。所以”

“你明知麻姑的角色是我为你准备的,还调皮”唐虞放开了子妤的手,走到书案前拿起了戏本:“让你了解一下麻姑此角儿,可有心得?”

“麻姑,建昌人。修道于牟州东南余姑山。三月三日西王母寿辰,麻姑在绛珠河畔以灵芝酿酒,为王母祝寿。”子妤已经把麻姑的来历背得滚瓜烂熟,却是不解地反问:“子沐,你将皇帝比玉帝,让麻姑和王母率八仙齐齐为玉帝献寿,这个立意的确非凡。可我要演麻姑的话,她们会服气吗?毕竟除了王母,麻姑的戏份最重。除了我,金盏儿师姐,小桃梨,还有珍珠都有权利优先挑选角色,万一她们也挑中了想要演麻姑呢?”

“放心,除了珍珠,不会有人去挑麻姑的戏份的。”

“这可难说了。”子妤蹙蹙眉:“虽然麻姑这个角色从头到尾有许多舞蹈的戏份,但并不表示其他戏伶不能胜任呢。”

“丫头,你可别忘了,她们一个个都巴望着能在这次献演中脱颖而出。可麻姑却一句唱词也没有,全是舞蹈的戏份。就凭这一点,她们就绝对不会挑选的。”唐虞似乎极有把握:“而且,明天我放出角色来,只简单写明其在《十全十美》这出戏里的位置和简介,让她们凭借对角色的理解和是否适合自己来演绎去选择,并不会让她们知道哪个角色轻,哪个角色重。说到底,八仙的角色都很均衡,唯有王母的唱词多一些,还有麻姑的独舞能够出挑些。”

“也好,且看看金盏儿师姐会怎么选。”子妤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我已经给她透过底,让她选王母的角色。毕竟她是第一个挑选角色的戏伶,拥有很多优势。而且她演王母,其他人才没有话可说。”唐虞直言道。

“对了,麻姑的舞我已经练的差不多了,可有个转身献寿桃的动作老是不够顺畅。你且帮我看看。”子妤说着起身来,走到唐虞书案前的一块空地,将裙摆一撩夹在腰间:“看看到底哪儿不对,是腰没有下够,还是肩转的不够。”

点头,唐虞放下了戏文,来到子妤的身边,含笑看着她,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显现出当初帮她下腰时的情形。

正当唐虞神思飘然间,子妤已经开始动作。柔柔一个转身,下腰三寸,肩头随即一斜,双手虚空往上一送,仿佛拖着一个巨大的寿桃。

眼看子妤定在那儿,唐虞走上前,轻轻揽起她的纤腰往一侧摆动,随后又走到她背面,双手伸出来帮她将肩头微微一斜:“这样才对!腰要软,身子要柔,双肩要放松,双手要高举过头顶,双掌面相上空,两边的尾指上翘”

子妤感到背后的人语气渐沉,在耳边如呢喃细语,心里头痒痒,赶紧收了势,顺带着就转身滑入了唐虞的怀中,抬眼看着他,脑子也同样想起了当初和他一起对练木兰从军时的一幕一幕

眼前的人儿薄唇微启,深眸含情,粉腮若桃,仿佛邀请一般,让唐虞情不自禁地就轻轻落下了一吻在她的脸颊。

接受了唐虞饱含怜爱的一吻,子妤也大胆地凑上去,吻上了对方的唇。

两人又是一番柔情蜜意缠绵不尽,许久才分开来,只觉得空气中都充满了甜蜜的气息,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还是唐虞率先清醒过来,将子妤带到了茶桌边:“麻姑的戏服,我准备用最素净的月华色衣裙,以突显她手中的那颗仙桃,你觉得如何?”

“那么多仙女儿,若麻姑一身清爽素服,会不会太过显眼了?”子妤觉得有些不妥:“还是你故意这样安排,确保那些戏伶不会对麻姑这个角色感兴趣?”

伸手刮刮子妤的鼻尖,唐虞笑道:“还是你聪明。那八位仙女的角色,我让戏服师父极尽华丽地来准备。而王母则是极致!只有麻姑,一身月华仙裙,飘逸如诗,柔软若风,手捧一颗仙桃献寿,显得雅然肃立之致。”

“如果我没猜错,明儿个戏服的图样你也会公布出来吧?”子妤眨眨眼,伸手轻轻沿着唐虞的眉眼滑到了下巴:“子沐,你可真是全都为我着想完了呢。”

“因为我对你有信心。”唐虞笑得很是坦然:“可不是因为你我之间的关系才格外偏袒,实则那样的角色只有你才能胜任。就算是金盏儿,就散她再冷静,可模样长的太过招摇,也根本不适合麻姑那样闲适淡然的角色。”

“有了你的双重安排,我这下总算信了,应该不会有人对麻姑角色感兴趣的。”子妤侧着头颈,神色俏皮,惹人怜爱。

“这是当然。”唐虞也笑了,神色间根本没有旁人面前的那种严肃和冷漠。

“对了,还有件事儿我没问你呢。”子妤想着,忙道:“我来的时候,守门的婆子说唐筝来过?”

“嗯,不过我没有见她。”唐虞点头,神色坦然,毫不别扭。

“我知道,那婆子嘴大着呢。”子妤盯着唐虞看,发觉他没有隐瞒的意思,心头对他更多了几分信任,便问:“可是她向你提了什么要求?”

“你不用理会,我也没有理她。”唐虞蹙了蹙眉,似乎对唐筝很是不在意。

“可她是唯一一个明确知道你我关系的人。”子妤却不这样想:“万一她说出什么,我们就是有嘴也难解释的清楚。毕竟,现在你我身处的位置有些敏感。虽然我不在乎,但你”

“我更不会在乎。”唐虞柔柔一笑:“大不了,我带你离开京城,游遍本朝的大好河山,何须在乎那些纷纷扰扰,闲言闲语呢。”

“子沐,我相信你会处理好的。可是,有时候女人的嫉妒心不能小看,或许,他会做出你难以猜测出的事情来呢。到时候也是个麻烦。”子妤扁扁嘴,对唐筝的存在始终有些不放心。

“她不过是想得一个重要些的角色,我会看着安排的。”唐虞点点头:“我力所能及之内,会帮她一把。毕竟她的天分也不差,在京城应该能够闯出来一个属于她的天地的。”

章二百七十六 各取所需

今天的司教坊大殿异常安静,十位戏伶都屏住了呼吸,默默等待着唐虞的到来。

不一会儿,唐虞便带着十位内侍一起进入殿内。指挥着内侍将画有十个角色的画像和记录了她们角色简介的图纸贴在了一面墙上,唐虞这才点了点头,示意大家可以去看了。

得到唐虞的允许,戏伶们自然按耐不住心里头的激动,急急地便凑了上去。有人从左到右仔细看,有人从右到左认真看,也有心情焦急的,从中间看了有跑到两边去瞧,真是巴不得一个人长足十双眼睛,一次看完才好。

这里头,却只有金盏儿和花子妤显得要稍微冷静些。

金盏儿已经得到了唐虞的暗示,让她直接挑王母的角色。况且她又有第一个优先挑选角色的权利,自然态度悠然,不着急分毫。

而花子妤虽然心里略微有些紧张,但已经对自己的角色有了谱,看看其他角色也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自然显得平静安逸,一副泰然处之的模样。

“大家仔细看每个角色的画像,里面不但画了角色的戏服,妆面,下面还有每个角色的简单介绍。根据自己所喜所长,一炷香之后过来把你所挑选的角色名字写下来便可。另外,金盏儿、小桃梨、花子妤、珍珠,你们四人率先挑选,选好之后便取走画像。剩下的,才让其余戏伶来选。”

小桃梨看着看着,便觉得有些眼花缭乱,见花子妤正好在身边,便一把拉住了她:“子妤,你说我选哪个角色好?”

子妤却摇摇头:“这我可不敢为你做主,要是拿了戏本发现角色戏份不算重,你岂不是要怨我。”

“哎,唐管事只放出来角色,戏本却要稍后才给我们看,真是心思狡猾呢!”小桃梨小声地凑到子妤耳边埋怨了起来。

“若是先放出来戏本,那岂不是人人都照着戏份重的去挑角色了?唐师父这样做才是最好的呢。”子妤伸手轻轻揪了揪小桃梨的耳朵:“你还是快仔细看吧,你可是第二个挑选角色的呢。”

“那你告诉我你中意哪个角色?我好避开了让给你!”小桃梨倒是一脸的真诚。

子妤想了想,也不隐瞒,便凑到了小桃梨的耳边悄悄地道:“我倒愿意演麻姑一角儿。”

“麻姑”小桃梨听了,赶忙找了起来,结果在最右边的倒数第二个看到了。

画像上,一个素衣常服的女子端然而立,手中托了一个红彤彤讨喜的寿桃。这麻姑既无其他角色的妖娆艳丽,也无其他角色的华贵繁复,只是如此简简单单。而看介绍,竟是舞蹈的戏份最多,让小桃梨连连摇头:“子妤啊,就着样子的角色你还喜欢呢,不如我挑的这八宝仙子中的葫芦仙呢!”

子妤顺着小桃梨所指看过去,那葫芦仙子的画像确实看起来就讨喜。

绿藤绕身的戏服凸显出角色窈窕曼妙的身形,特别是她手上所托着的那个白玉葫芦,看起来白中沁绿,莹莹诱人。

“倒是挺适合你的扮相,可你看看下边儿的表述,似乎不太适合你呢。”子妤看着,摇摇头头:“你再看看其他的。”

“我觉得那个也不错。”小桃梨犹豫了一下,指了指画像当中的“王母”!

“你让我研读八仙献寿的故事,可里面并没有麻姑和王母这两个角色。可你既然挑了麻姑,我相信定有道理。所以这王母肯定是这十位角色里面毫无疑问的主角了!”

小桃梨并不笨,分析起来头头是道。

“可你看看,王母扮相高贵,需要身量超过五尺六寸的戏伶方能胜任,你在这第一关就过不了呢!”子妤知道这个角色是唐虞为金盏儿量身定做的,除了自己和珍珠,就只有金盏儿是身高才够。特别是小桃梨这样娇小的个子,是绝不可能胜任的。

撅撅嘴,小桃梨无不遗憾地道:“也是,唐管事列出下面的条件并非随意为之,定然是有道理的。那我还是挑这个角色吧,至少是我所擅长的。”说着,小桃梨拉了子妤来到“拂尘仙子”的画像前:“这个角色是丛佛莲幻化而来,表演时也要唱一段佛音,我想,这边是唐管事专门为我安排的!”

子妤笑着,总算点了头:“你倒是清醒。你看看下边儿说的,此角色较为安静,没有太多的动作,需要高腔极优者和能擅佛音者方能胜任,岂不是只有你才有这个资格!”

“也对!总要以己之长来攻他人之短才行。我就挑这个了!”

其余戏伶也各自找了相熟的人来商量着,基本上第一时间就找到了合适自己的角色。

一炷香时间一到,唐虞就走到了上首:“好了,首先由金盏儿先挑选,请。”

金盏儿闻言,向唐虞点点头,之后便径直走到了最中间的那幅画像处,伸手将其摘了下来:“弟子原扮‘王母’一角。”

唐虞并未太多的表情,只直接道:“好,过来领戏本吧。”

眼见金盏儿领走了“王母”的角色,有人眼馋,有人嫉妒,当然也有人无所谓。

“下一个,小桃梨。”唐虞接着道。

“唐管事,我就挑拂尘仙子一角。”小桃梨倒也爽快,既然已经下了决定,便直接走过去摘下了葫芦仙子的那个画像。

唐虞将戏本递给了小桃梨,却对她露出了柔和的一个笑容,似是鼓励。让小桃梨晕了一下,一时没回过神来。

“下一个,花子妤。”唐虞没有再理会小桃梨,直接又道。

花子妤也径直走到麻姑的画像面前,伸手摘了下来:“弟子原饰演麻姑一角儿!”

“麻姑?”

“麻姑!”

“她怎么挑了那样一个角色?”

“是啊,唱词也没半句,全是舞蹈的戏份。而且戏服扮相那样朴素,一看就不会是什么重要的角色啊”

对于花子妤的选择,剩下的戏伶们都充满了不解。按花子妤第三的位置,本可挑选一个看起来戏份颇重的角色,她们却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挑中那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麻姑!

“你们可就不知道了,子妤这才叫慧眼独具呢!”

拿着戏本就开始看的小桃梨总算明白了花子妤为何要选麻姑一角儿,从戏文看,这个角色简直就是给她量身定做的啊!而且戏份之重,甚至在“王母娘娘”之上,因为最后“麻姑”要托着寿桃直接先给当天的寿星皇帝!

听见小桃梨这一嘟囔,大家就更加好奇了,巴不得前头四个人赶紧挑完,好让她们来挑剩下的。

“好了,稍安勿躁。下一个是珍珠。”唐虞伸手示意大家安静,又向着亟不可待的珍珠点了点头。

珍珠也毫不犹豫,直接走过去就摘了“笛仙子”的画像:“笛仙子似男非女,身长玉立,一只玉笛在手,能吹奏飘渺仙音正好适合我来扮演,唐管事,就这个了!”

“好,戏本给你!”唐虞对珍珠的挑选也非常满意。

唐虞没有耽搁,又对着剩下的六个戏伶吩咐道:“如此,只剩下六个角色。想必大家都心中有数,各自取了纸笔,写下你所挑选的角色和能胜任的理由。若有重合的,我会酌情考虑。开始吧!”

这里头最纠结的就数唐筝了。她吃不准唐虞到底会不会偏帮她,所以犹豫着不好下笔。从哪些画像来看,她最中意的就是“花篮仙子”的角色。因为这“花篮仙子”的扮相华丽程度是仅次于“王母娘娘”一角的,毫无疑问也应该是分量较重的角色。而且花篮仙子下面的说明条件,是要柔软的水磨腔方能胜任,岂不正好是自己所长的?

想了想,唐筝咬了咬唇,便写下了“花篮仙子”四个字以及自己挑选的原因,最后落下了名讳,这便将宣纸一折,放入了信封之中。

不一会儿,六位戏伶都把自己所选的角色挑好了。

看着眼前一一摆放的信封,唐虞拆开来仔细看了下去。戏伶们也就屏声静气地,只等待着最后的结果下来。

其实唐虞在改编这出《十全十美》的时候,就是按照十位戏伶不同的特点和所擅长之处来量身定做的。除非脑袋不清醒的,否则,这信封里就不可能有重合的名字。

所以当唐虞一一看下去的时候,脸上也逐渐露出了满意的表情,随后起身道:“看来大家对自己和对角色都已经有了十二分的了解。挑选的角色也分别是最适合自己的。”

顿了顿,唐虞暂时还没有宣布结果,只解释道:“八仙献寿里,八仙各自所对应的仙器便是檀板、扇、拐、笛、剑、葫芦、拂尘、花蓝。很显然,像小桃梨最适合的就是拂尘仙子一角儿,而珍珠也找到了她最适合的笛仙子一角儿。其他,我相信你们也各自看明白了我对角色的注解,并未被表象所疑惑。”

“好了,接下来我便宣布剩下六个角色各归其主”唐虞从檀板开始,一一念出了每个角色对应的戏伶名字,再分发了戏本给她们。

等唐虞全部念完,戏本也就发完了,大家捧着戏本看得入神,大殿中一时间竟变得呼吸可闻,极为安静。

除了王母和麻姑,其余戏伶的戏份可以说都相差无几。大家找到自己所扮演的角色,细细看了,都同时松了口气。

只是当看到最后的结尾竟是麻姑托举寿桃献给皇帝祝寿时,众位戏伶一时间都抬眼齐齐望向了花子妤,那眼神里的情绪,可就不仅仅是“复杂”二字可以囊括的了

章二百七十七 点破迷障

有了戏本,接下来自然就是排戏了。

唐虞特意让各位戏伶拿了戏本子下去背熟自己的角色唱词,足足给了两日时间。直到第三日才召集了众人来到大殿,吩咐排练的事宜。

十个戏伶要合在一起排戏绝非件容易的事儿,但唐虞却很有把握地睨视着下首众人,开口道:“从今日起,你们十位戏伶将分为三组,前十日分别排练,和同组的戏伶磨合好。后十日,我再视你们排练的情况安排合一次大戏。若合的好,就合三日之后再按原组分开排练,若合的不好,只有临时再修改一下出错多的角色。你们可听明白了?”

“弟子明白!”

唐虞这招果然精妙,让戏伶们一下子就没了任何顾忌,纷纷猜测着自己将会被分到哪一组。

“首先是第一组。”唐虞说着看了看金盏儿和花子妤,便点了她们两人出列:“你们的戏份在所有人中是最重的,同样也是这出《十全十美》的核心所在。故而今后这十日,我要亲自指导你们。”

“遵命!”

大家也都料到了金盏儿所扮演的王母娘娘和花子妤所扮演的麻姑应该在一组,毕竟她们角色的类型虽然不同,却是整出戏的重中之重。

“另外,小桃梨,你作为第二组的主心骨,带上檀板、扇、花篮三位仙子的角色一起排练。最后一组,珍珠你来牵头,带剩下的三个角色一起排练。”

唐虞又极为利落的将身下八位仙子给分了组,还分别认命了小桃梨和珍珠为各组的头儿:“既然两个组交给你们,就要负起责任。最后,若我看到只有你们两人唱的好,其他人唱的不好的话,我会另有责罚。”

“弟子领命!”小桃梨和珍珠俱是神色严肃地上前领了命。

唐虞点点头,便有吩咐道:“好了,金盏儿和花子妤跟我来,其余人,各自按分组开始排练吧。中间若有任何不懂或不明白的地方,都可以直接来司教坊管事的院落来找我。”

说完,金盏儿和花子妤都自动地跟在了唐虞身后往大殿外走去,留下了八个戏伶神态各色地看着他们三人的背影。

“我说唐筝姑娘,你不也是花家班出来的吗?怎么同是一个戏班的戏伶,差别待遇就那么大呢?”

一个民间戏班的戏娘有意搬弄是非地讽刺了开来。

“就是!”陈家班的柳媚儿也凑了上前。她早就嫉妒唐筝的容貌姿态比她还要妩媚柔软三分,最后让她得了那个扮相最出挑的花篮仙子实有不甘,所以也赶忙附和了上来:“看看人家金盏儿,一来就得了个王母娘娘的角色。就连花子妤,原本咱们以为她傻,结果人家是最精明的,把麻姑的角色挑了去,最后还能亲自给皇上献寿桃呢。相比起你和咱们差不多的八仙角色,可真是让人觉得可惜呢”

唐筝好歹是在江南有名的戏班摸爬滚打多年的,面对两个人夹枪带棒的攻击,却只是淡淡一笑:“金盏儿师姐演王母,这是任谁都没法取代的,我可不敢妄想丝毫。而花子妤嘛她身段好,舞技好,也最适合扮演麻姑那一类清秀佳人的角色。这只能叫各有所长罢了,我又岂会和那等心眼儿比针尖还小的人一样,羡慕嫉妒地翻来覆去连觉都睡不好呢?”

“你!好你个牙尖嘴利的,我懒得理你!”被她说的柳媚儿正是顶着一脸极厚的脂粉,那双眼底下的淤青,差些就盖不住了!

“好了,吵什么吵,不如把力气放在排练上头。”却是大嗓门儿的珍珠出来喝住了柳媚儿。

小桃梨是个机灵的,毕竟唐筝是自己这边的人,被珍珠那边的柳媚儿那样明朝暗讽了一番,自己颇没面子,便道:“珍珠,只是这样下去排练太无趣了些,不如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打什么赌!”珍珠张口就接了下来,连想都没想。

“赌到时候咱们两个组里,能过了唐管事眼的人谁多!”小桃梨扬扬下巴,似乎对自己这边的戏伶很有信心。

“哼!”珍珠没好气地冷哼了一声:“比就比,谁怕谁呢!”

唐虞将身后紧跟的金盏儿和花子妤都带到了位于管事居所旁边的一片蕉叶林内。

入秋,芭蕉上已经结满了青涩成串的果实,累累坠坠,看起来就有丰收的感觉。

“这十日,你们就在此处排练吧。因该无人前来打扰的。”

唐虞指了指芭蕉林当中的一片空地,地上铺了青石板,大小倒也合适。特别是角落处还用芭蕉树的棕榈扎了一个低矮的凉亭出来,里面桌椅俱全,甚至还有个泥糊的小火炉在亭外一角。

“此处极好。”就是金盏儿这样见惯了大场面的女子,看到此处如此风景别俱野趣,也忍不住开口称赞了起来。

“我让宫女来泡壶茶吧。”唐虞正要迈步出去,子妤却一把拦住了他,下意识地道:“我来吧,又不是什么麻烦事儿。”

说着已经自顾径直走入了凉亭,熟练地从一边的木柜中取出铜炉一柄:“我先去打水,顺带再去唐师父屋子里取些杯盏茶叶过来。唐师父,给我钥匙吧。”

唐虞点头,将腰间别着的钥匙取下来,伸手交到子妤的手里,顺带小声地说了句:“取雨前龙井吧,是前日里太子赐下的,还新鲜着呢。”

“我倒喜欢茉莉香片些。”子妤知道唐虞是特意为自己留的,还给他一个夹杂着感激和柔情的小眼神,这才回头朝金盏儿颔首算是别过她,便提步而去了。

若有所思地看着花子妤的背影消失在蕉叶林中,金盏儿这才回神过来,朝唐虞抛去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里头,含了两分苦涩,两分了解。

“怎么了?”唐虞脸上还留存着一丝面对子妤的轻松和柔和,此时回头过来看到金盏儿用着如此眼神看着自己,一时有些不明白:“可是我脸上有东西?”

“唐虞,你知道吗?你变了却又没变”金盏儿的话说的有些晦暗不明。

“什么是变了,什么又是没变?”唐虞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懂金盏儿所言。

金盏儿走到了凉亭里,伸手轻轻点过那黑木茶桌,发现竟无一点儿灰尘,唇角翘起:“你和子妤常在此处相见吧。”

虽然是问句,却是以肯定的语气陈述出来,不等唐虞回答,金盏儿已经施施然坐下,用着柔和的眼神看向唐虞:“你们到了哪一步了?可是已经私定终身,还是只停留在互相衷情的阶段,并未开诚布公?”

被金盏儿这近乎直白的质问给弄得一愣,瞬间唐虞便反应过来,收起了含笑的脸色:“这些都不该是你所关心的。”

看到唐虞态度上的拒人于千里之外,金盏儿不知为何,心角觉得抽着一疼:“刚才我说你变了,又说你没变,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不想知道。”唐虞见她一副颇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却是淡淡的不忍:“你不如趁这个空隙翻看翻看戏本吧,等子妤回来就能开始了。”

仿佛没有听到唐虞的话,金盏儿只自顾说了起来:“你面对着子妤时,会流露出难得的柔和表情,甚至,还有一丝愉悦和欢快的意味。这和你平时冷峻严肃的模样简直有着天壤之别!所以,我说你变了”

“那没变呢?”唐虞脱口反问道:“你倒也是说说看。”

“这样的你,和当年的苦竹公子却是如出一辙。对任何人都含着那样温润暖旭的笑容,明媚地让人挪不开眼,只愿深陷在那一片灿烂之中,哪怕被灼伤了,也丝毫不会在乎”

金盏儿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眼角竟有些微微的潮湿:“可现在,恐怕除了子妤,再也没有人能够有幸得到你如此温柔的对待了。”

“金盏儿”唐虞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蹙紧了双眉,盼着子妤能早些回来,免去由金盏儿制造出来的莫名尴尬气氛。

“放心吧,我的心早就在三年前便死了。那时你断然拒绝了我,我就知道,我这一辈子,除了大青衣能去争取之外,其余的,都不可能再拥有了。”金盏儿自嘲地笑了笑,那容颜清丽如雨后嫩荷,悠然矗立,盈盈若一缕幽香萦绕不断。

“你今日怎么无端多了许多感慨?”唐虞不解,他所了解的金盏儿是个隐藏自己感情极深的人,轻易不会说出如此感性和感慨的话语来。

抬眼,投给了唐虞一个淡淡的,却含着几分无奈的微笑:“因为我从你的戏本里看到了一个秘密。”

“秘密?”唐虞更加摸不着头脑了:“什么秘密?你在说什么?”

“花子妤是花无鸢先生的女儿吧”

金盏儿徐徐将这句话说出口来,虽然声量并不大,却惹得唐虞睁大了眼,张口不知该如何回答她。

而接下来,金盏儿所说的这些话,却更加让唐虞无法应对:“花无鸢当年入宫半年,曾和皇上做过一段时间的露水夫妻。所以,我想,子妤能得了皇上亲自提为一等戏伶,还能在福成公主府献演,这些,都是因为她也同样是皇上的女儿。我猜测的对吗?”

章二百七十八 特别训练

一股冷风从蕉叶林间吹送而过,带动了大片蕉叶的“沙沙”作响,让人无端感到一阵不应有的寒意来。

“放心吧,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测而已,你不用如此表情把我看着,好像我要做什么坏事儿似地。”

金盏儿步出凉亭,有些怅惘地笑了笑:“只有在涉及和花子妤有关的事情是,你才会如此动容。知道吗?从她还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时,我就觉得,或许将来她会让你重启笑颜”

“你刚才的猜测,请不要泄露一句给旁人听见。”

唐虞死死地盯着金盏儿,心底有些紧张,手心儿也有些冒汗了:“这样的流言,若从你口中说出来,或许会招致杀身之祸也说不定。”

摇头,金盏儿步步走进了唐虞,看着他那张清绝天下小生的俊美容颜,叹息道:“我只是在你面前说这么一说罢了。况且,我很喜欢子妤,她的美好,连我这个冰块儿都能感受到,更何况是你呢?实话告诉你吧,有她陪在你身边,我真的很为你们高兴。”

说着这话,金盏儿的眼角却浮现出了一抹潮湿:“有时候,我真的希望也也能像她那样,可以时时刻刻停留在你身边,带着无比明媚的笑容唤你一声‘唐师父’。”

“金盏儿,你今日是怎么了?”唐虞是了解金盏儿的,以她的性格,也端然不会轻易地说出这样一些话来。

“因为我终于有机会问鼎‘大青衣’了,所有以前固执着想要实现的梦想,就快要成为现实我觉得有种解脱前的放肆感觉。”金盏儿然然一笑,贝齿如玉,像是一株摇曳多姿的美人蕉。

“好了,子妤差不多该回来了,放心吧,我今天和你说的话,绝不会透露半句给第三个人听的。毕竟,只有你才能让我敞开心扉,不是吗?”金盏儿话到此处,脸上露出释然的一笑,仿佛是真的放下了。

她话音刚落,子妤果然提着一应茶具回来了,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笑意:“对不起,先前遇到一位乐师,我曾向他请教过一些问题,他关心我的角色,所以聊了两句才过来。”

“没关系。”唐虞也含笑迎了上去,脸上丝毫看不到刚才发生过什么的痕迹,只伸手拿过了篮子,将里头的茶盒翻出来:“对,就是这个盒子。等下你和金盏儿对练,我亲自替你们烧水烹茶。”

虽然是第一次和金盏儿对戏,但花子妤却并不觉得生涩。反倒是两人一来二去,竟将王母和麻姑的戏份对的差不多了,很是默契。

“子妤,你的天赋极高,只是跳而不加入唱词真是可惜了。”金盏儿觉得有些累了,抬袖擦擦额间,示意两人一起休息一下。

子妤却是闻到了茶香,一边笑着摆摆头,一边往凉亭而去:“师姐,有你在台上主唱,其余的声音都是多余的。我觉着唐师父这样的安排的确是精妙无比呢。是吧,唐师父!”

走近凉亭,子妤冲唐虞眨眨眼。

看到她如此俏皮可爱的样子,唐虞还是忍不住笑了:“还是你知道分寸,晓得道理。”

一边为三人沏茶,唐虞一边徐徐道:“金盏儿,你一开口,这戏台上便容不下别的声音了。所以我才为子妤安排了麻姑这个角色,既能发挥出她的所长,也与你正好有个应对。”

金盏儿捏起杯子,轻啜了一口,笑道:“你们这是抬举我罢了。子妤的嗓子条件极好,若能细心打磨,将来的唱腔音润绝不会输于我的。”

“你练了多少年?她又练了多少年?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还是暂时不要露短的好。”唐虞笑笑,虽然话里在嘲笑子妤,可那语气却是满满的爱护之情。

“唐师父,刚才看了我和金盏儿师姐对戏,你觉得如何?”子妤被两人说的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忙转移了话题。

“很好。金盏儿,你下去把词儿都背熟了,下次我不会让你再看着戏本唱了。”唐虞却先对着金盏儿吩咐了起来。

“弟子明白,请放心。”金盏儿态度悠然地答道:“本来我的唱词儿也不算多,一晚上就应该能全记住的。”

“而子妤”唐虞看着子妤,发现她眼底略微泄露了一丝紧张的情绪,便放软了语气道:“你先前所跳,虽然大致按照了我给你的本子,可一些细节之处却有些生涩和不完全。这样吧,等下金盏儿先回去,你留下来,我们再好生设计一下舞步。毕竟你的戏份全在这个‘跳’字上,要跳的好,跳的出差,可是要花比金盏儿她们只唱的戏伶多十二分功夫的。”

明白唐虞是在拐着弯儿的送客,金盏儿将手中杯盏一饮而尽,便起身来:“那弟子就先告退了,明日再来此处请唐师父指教。”

说完,似乎带着一丝香风,金盏儿便徐徐而去了。

子妤回头看着金盏儿背影不见,这才回首突然向唐虞道:“怎么了,先前金盏儿师姐说了什么吗?”

“你如何得知?”唐虞很是意外。

子妤指了指唐虞:“你的表情即便只是金盏儿一人在,你也不该对我露出如此温柔的眼神和笑容,好像是在掩饰什么,感觉怪怪的。”

“什么都瞒不过你。”唐虞甩头笑笑:“她先前在你离开的间隙,的确说了一些话。”

“什么话?”子妤很是好奇,以她对金盏儿的了解,痴恋唐虞这么多年却并没有泄露出一丝半点的情绪,应该不会趁着自己不在场的那短短时间表白才是!

“是关于你的。”伸手替子妤参了茶,唐虞语气变得沉重了几分:“她从小在戏班长大,曾经见过你母亲花无鸢。”

“难道她!”子妤睁大了眼:“难道她猜到了我是花无鸢的女儿?”

唐虞用点头代替了回答,沉默了一阵,才徐徐道:“她是个极聪明的女子,不但猜到了你是花无鸢的女儿,才猜到了你和皇帝之间的关系!”

几乎是一下子就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子妤脸色突变:“怎么会!她再怎么聪明,也不可能会猜到那个地步去啊。为什么会”

“我想,但凡见过你母亲,也见过皇帝的人,再联想到当年的事儿,恐怕都会有所怀疑吧。”唐虞倒是冷静不少:“只是金盏儿心思特别细腻,她能察觉到什么,或许含了九分猜测,一分肯定而已。你也不要被吓到了。”

“她为何会对你说?”子妤想到了一个关键之处:“她如果真的说出那些话,若走漏半句,恐怕也会招致杀身之祸的。她难道就不知道私议皇帝的风流债是一件根本不被容许的事吗?”

唐虞看着子妤,总不好说因为金盏儿相信他才说那些话的吧。

可子妤却脑子一转:“因为她喜欢你!所以,她才说了那些话她难道也知道了我们之间的事儿?”

虽然很无奈,但唐虞还是点点头:“我们之间偶尔的亲密举动,只要是有心人,或许并不难发现吧。至少你不再是我徒弟之后,我也没有当初那样谨慎而收敛了。”

点点头,子妤抿了抿唇:“她会那样说,是不是想做为什么筹码,毕竟她对你可是”

“她是唯一一个你不需要担心的人。”唐虞抬手阻止了子妤接下来的话:“我了解她,她的骄傲不会允许她自己采取任何下作的手段去做任何事。包括感情,她也从来都不会主动,只等着对方向她倾诉,她才会放下身段。”

“你倒是很了解金盏儿师姐嘛。”子妤心里淡淡地泛着酸意,撅了撅嘴。

“因为有段时间我很讨厌她。”唐虞想起了当初的不愉快,脸色有些淡淡的不悦:“好了,不说其他。她答应了我,不会把她的猜测告诉其他人半句。我也相信她不会食言。”

“你就这么相信金盏儿?”子妤斜斜的睨着唐虞。

“她心里除了‘大青衣’,别无旁骛。我了解,所以才选择相信她。而且我也告诉了她,一旦这流言从她那儿泄露出去,结果只能是一死。我想她应该会聪明地选择闭嘴的。”

唐虞知道子妤是在试探自己,坦坦荡荡地说了,便走过去轻轻将她拉起来:“好了,说了这么久,该开始咱们的特别练习了。”

“什么特别练习?”子妤懵懂不知。

“且看看我为你准备的东西吧。”唐虞带着子妤来到蕉叶林的另一端,此处要比先前那个地方狭窄许多,勉强有半个戏台子大小。

“你看吧。”指了指前面,唐虞放开了子妤的手,却有些舍不得一般,拇指轻轻滑过了她的手背,感觉一阵熟悉的温暖由指尖而上。

迟疑地步步而进,绕过一株低矮的蕉叶树,子妤才看清楚这空地上原来立了不少极低的树桩。它们排列整齐,行六列八,中间的空隙正好能容一个人的跨步。

“子沐,你不是让我站在这些桩子上练舞吧!”子妤的表情有些不可思议:“我又不是江湖侠女,可以在梅花桩上如履平地!而且这儿如此狭窄,根本不适合我来练舞啊?”

章二百七十九 鹤舞翩跹

看着子妤穿得单薄,纤细的身段被一身月牙银的衣裳包裹的愈发盈盈不握,唐虞走上前去,用身体挡住了从后面吹来的阵阵凉风。

感到耳后传来温热的呼吸声,子妤扭过头:“子沐,你不是让我站在这些桩子上练舞吧!”说着,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白牙如玉:“我又不是江湖侠女,可以在梅花桩上如履平地!而且这儿如此狭窄,根本不适合我来练舞啊?”

唐虞并不做声,只笑笑,轻轻托着她的腰身,往前一步,指了指那布满桩子的空地,表情有意变得严肃起来:“这里的确狭小些,但如果你能在如此狭小的地方好好跳完属于你的独舞,那放到更大的戏台上,你就能更加游刃有余。而且”

说到这儿,唐虞伸手轻轻揽住子妤的腰肢,低首在她耳边浅吟道:“谁说你不是侠女,你一身侠气可不输任何一个江湖女子!而且,这桩子可比梅花桩简单多了,不但一样高低,而且排列紧密,要是你能在这上面跳好,相信我,在皇上寿宴那天的戏台上,你绝对能一如鹤舞翩跹一样,让所有人再次为你惊艳的!”

斜斜一抬头就能看到唐虞的下巴,子妤有些痴迷地从这个角度看着自己心爱的男子,喃喃道:“只要你一人能为我惊艳,就足够了”

唐虞略微低首,清澈的眸子映出了子妤有些迷离的眼神:“你要做大青衣,这是最好的,也算是唯一的机会了。加上你又要和金盏儿公平竞争,这是我唯一能想到帮你的方法了。”

“以我之长,攻金盏儿师姐所擅,你觉得我有胜算吗?”子妤却有些不太确定了,转过身来面对着唐虞,略微抬眼,便只离得他几丝呼吸的距离了。

伸手轻轻捧着子妤白皙却泛着红润光泽的脸庞,唐虞唇角微翘,一副确信不疑的样子:“只要你按我所言,好好地在此练习舞步,到时候,一定会给你自己,给所有人一个惊喜的!”

“嗯,我信你”

主动地投入了唐虞的怀抱,感受着他熟悉的气息,子妤只觉得心里头安稳无比:“若是得偿所愿,我便去和花班主说,从此退下戏台,和你远走遨游,如何?”

拥着怀中娇人儿,唐虞一呼吸,便觉得满满全是子妤身上淡淡的馨香萦绕鼻端:“到时候,我先带你回到唐家,咱们拜堂成亲,然后再远游这大好的山河湖水。”

子妤却俏脸一红:“人家可还没答应嫁给你呢。”

“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你害羞什么。”唐虞仰头一笑,答非所问:“更何况,你如此的纯净,如此的美,我早就迫不及待想要把你带到我母亲的面前,好好炫耀一番了。”

“‘美’这个字眼可不好用在我身上。”子妤撅撅嘴:“要是你母亲嫌弃我不如唐筝长得好看怎么办?”

“小傻瓜。”唐虞凑上去,用鼻端亲昵地抵住子妤的额头:“越是有阅历的人,就越能透过表面看清楚人心。外表的繁华,最终褪去后还是要靠心来感染人的。”

子妤眨眨眼,故意生气地嚷嚷道:“你的意思是说我确实不够美咯!”

无奈地笑了,唐虞又将怀中人儿拥紧了些:“你的美貌,可远远比不上你的心性,你的机敏,你的智慧而这些,才是我真真爱你之处”

听见唐虞再次说“爱”,子妤埋头在他怀中,脸都要笑歪了,只觉得幸福突然就这么降临似地,一切,也来得太过容易,太过简单了些。

戏伶们各自分组,认真地练习着,用废寝忘食四个字来形容都一点儿也不为过。

但大家都非常好奇,到底金盏儿和花子妤是怎么合练的。为什么每次看到她们两人回西苑,前者一副悠然轻松的姿态,后者却好像累得不行的样子。

不过想到金盏儿只用唱,花子妤却要用跳的,大家也就释然了。

梳洗完毕,子妤关上窗,也不顾此时才刚刚天黑,就直接翻到床上,拉了被子想要蒙头大睡一觉。

因为这几日的练习实在太累了,花子妤先要配金盏儿对练两人的合戏,之后还得吃唐虞为她开的“小灶”。说实话,子妤只觉得练那“桩上舞”实在是太累了,腰酸背痛到她连吃饭的力气也没有。

谁知刚躺下,子妤就听得门响,只好拖着一身快要散架的骨头,爬起来开了门。

正是金盏儿立在门外,脸色有些泛白。

“大师姐,有事儿吗?”子妤侧身迎了她进屋,用手试了试温度,感觉茶水还是热的,便将就斟了一杯给她。

抬眼,金盏儿没有接过杯盏,只半晌后从嘴里憋出了一句话来:“青歌儿走了是昨儿夜里的事。”

“走了?”子妤一时未能反应过来,等脑中一闪,才突然明白过来,双手捂住了嘴唇,喃喃道:“她终于还是去了吗”

“我觉得心头烦闷不堪,却找不到人可以倾诉排解,所以来敲了你的门。”眼中有些许的潮湿,金盏儿却并未哭:“班主派人送了信来,只说她家里人不来敛尸,戏班也不好处理,便把她的遗体送去了驿馆火化”

被金盏儿这副样子给感染到了,子妤倚着桌边缓缓坐了下来:“她有亲人等于没有亲人,落得这样一个下场,着实可怜。”

“连一胚黄土也不剩,只被烧成了灰烬,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感同身受一般。”金盏儿捏起杯盏,下意识地喝了一口茶,并未察觉茶水的温度已经极淡了。

子妤有些被她的样子吓到了:“大师姐,你和青歌儿不一样,她是被她舅舅卖到戏班的。你还有不到一年就能荣养归乡,到时候享着朝廷对一等戏伶的俸禄,谁也不敢小瞧你一眼。而且,凭借您的容貌品性,不知道有多少男子要排着队为您赎身娶您呢。您又何必如此悲观呢?”

勉强一笑,金盏儿吐气如兰,叹息道:“唐师父说的没错,要论蕙质兰心,体贴入微,着实非你莫属。”

听得金盏儿的语气,感觉她和唐虞之间仿佛极为熟悉的样子。而且金盏儿明知自己和唐虞之间关系非比寻常,她还如此说话,这子妤打心底里有着些许的反感,只淡淡道:“唐师父过奖了,我只是不愿意看到大师姐太过伤春悲秋罢了。”

“唐师父曾经告诉我,青歌儿给我用的清喉汤有些不妥。虽未明说,但我却看出来了,青歌儿其实是想害我的嗓子越来越差。”

不知为何,金盏儿却突然提起这一茬事儿来,让子妤有些措手不及。

“而且”金盏儿话锋一转,神色柔和地看着子妤:“他也告诉我,是你最先发现不妥,然后想办法拿了药渣去给他查验的。”

“我”子妤正不知道如何开口才好,金盏儿却又继续道:“你可知道,从那时起,我就打心眼儿里很喜欢你,感谢你。通常来说,身为戏伶,身为青衣,都巴不得在戏班里能成为最顶尖的,成为唯一。青歌儿会那样做,使那些手段,其实我都能理解。可你明明和你不相干,也是对身为青衣的你有利的,你却管了这个闲事儿。”

“大师姐此话差矣。”子妤微笑着,表情逐渐沉稳了起来:“君子行事,有所为,有所不为。虽然我们在同一个戏班是竞争对手,可也是手足情深的同门子弟。若要赢过对方,大可通过努力练功来达成目的,并不需要靠歪门邪道!青歌儿走入歧途,大师姐不记恨是您宽宏大量罢了,却并不代表她是对的。我怀疑了,自然要查清楚。这事儿是落在了您的身上,就是落在戏班任何一个同门身上,我也是要管一管的。所以,大师姐也不必谢我什么,这都是身为一个堂堂正正戏伶应该有的气节!”

“好一个戏伶的‘气节’!”金盏儿眼中闪过同样的一抹激动神色:“好一个花子妤!”

站起身来,渡步到子妤的面前,金盏儿一字一句地道:“从今天起,我会把你当做真正的对手。我们各自努力,到时候看谁能获封‘大青衣’!”

“大师姐,你”子妤再次被金盏儿的话弄了个措手不及。

“唐师父能透露给我听,难道就不会对你全盘托出吗?”金盏儿收敛起了严肃的表情,笑容好像细软如丝的扶柳:“我很少会把其他戏伶当成我真正的对手,这是我的骄傲,却也是我的真本事在后面支撑着。我明白唐师父为何要安排麻姑的角色给你,一句唱词也没有,却能在我唱的时候让你在前面翩翩舞动。你的舞可以烘托我的唱,而我的唱,同样也可以升华你的舞在我看来,唐师父没有偏颇任何一方,只是让我们互相依靠,发挥出最大的优势罢了。所以,我真的很期待,期待与你的合作,更期待与你能够分出胜负的那一天。”

说完这些,在花子妤有些复杂的眼神中,金盏儿优雅地略微颔首,便转身离开了。

章二百八十 花园偶遇

青歌儿的离世虽然在花子妤的预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同为戏伶,并非是伤春悲秋,子妤或多或少还是被影响了些心情,这几日排练时都显得有些沉默。

金盏儿和唐虞也对青歌儿的死有些唏嘘,大家也静静地守着彼此间的默契,除了排练,其他什么都没有提及。

只是从唐虞的眼神中,子妤看到了温柔的关心,很快便将心情调整了过来,因为十日的分开排练已经到了最后一天,明天起,十位戏伶就要合戏了。

一大早,戏伶们并未和往常一样急急起床来用过早饭就去排戏,而是齐齐聚在了排练大殿中。

唐虞早就等在了殿内,见大家都整齐地来了,便开口道:“今日起,三组人马要合在一起排戏了。不过合戏之前,我要现场先检验一下你们各自的排练结果是否如人意。从第一组开始吧。”

金盏儿和花子妤闻言后便主动来到大殿中央。唐虞则取下腰间配笛,吹奏出简单的旋律为她们临时担任伴奏乐师。

一个嗓音清妙如仙,一个舞动绝伦若蝶金盏儿和花子妤的配合恰到好处,行云流水,看的其余八位戏伶都暗自佩服,此时才真正觉得这两个角色给她们来扮演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有唐虞的亲自指点,两人自然顺利过关。接下来小桃梨和珍珠的两组分别上场,出人意料的是,两组也各自配合的极好。虽然四人一组难免会有些抢位和默契上的问题,但看得出,她们都是努力认真练习了的,不然,十日之内根本很难达到如此效果。

唐虞看的清楚明白,满意地点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月多来第一次微笑:“很好,你们各自都极努力。角色方面,既然你们都能驾驭的很好,我也就不用修改了。接下来的这半个月时间是关键,大家每天要在一起合戏。大家先回去收拾东西,巫山之前我们要直接搬离司教坊,去紫遥殿暂居。因为是内宫,所以大家一定要注意好自己的言行举止,行差踏错一步,皆有可能失掉性命!可明白!””

“弟子明白!”

众人齐齐答了,又互相看了一眼,眼中并无惧怕,更多的则是兴奋的神情流露。没想到这就要搬到内宫去了,大家都有些兴奋,齐齐向唐虞福了一礼便赶紧各自回去收拾东西去了。

不一会儿,内务府就来了人,将十位戏伶的箱笼统一装车,由一众内侍和宫女伺候着往紫遥殿而去。

紫遥殿紧邻御花园,不大,但确实皇帝最喜欢留恋的一处宫殿。

此殿并无主人,平常时候主要用来供皇帝午歇或饮宴时的更衣之处,所以整个宫殿布置地并不奢靡华丽,反倒透出几分闲适和轻松来。

一下子容纳进十个戏伶,六位乐师,三个管事,外加四个宫女嬷嬷,平日里十分安静的紫遥殿突然变得热闹了许多。

十位戏伶按照唐虞的吩咐,被安排在同一个院落住下。两三个人住一个屋子,彼此间倒是能够更多的了解对方,也显得更加亲密无间了,好处不言而喻。

安排妥当,唐虞让管事嬷嬷带诸位戏伶前往紫遥殿搭建好的戏台去熟悉走场。

戏伶们都显得极为兴奋,连箱笼都来不及整理,便直接去了。

紫遥殿的花园精致小巧,比起御花园的华贵大气更显人情味儿。子妤步过那条缀满了拳头大小浑圆雨花石崁就的小径,只觉得心情舒畅,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也逐渐将青歌儿之死带给自己的心里阴影逐渐地抛到了脑后。

“看来好的环境的确能够影响心情。”子妤不由得想起司教坊略显简陋的西苑,和这个紫遥殿比起来,差了不止一星儿半点儿,也暗叹身为皇家人,这荣华富贵的确是向支部将的。

可自由还是比较重要,子妤心里头衡量了一下,便又恢复了平常的心态,只当自己是个游客,穿梭在几百年前的园林中,只记住美景罢了。

不多时,前头领头的管事嬷嬷已经停下脚步:“各位姑娘,过了这条廊桥,转过弯便是御花园的位置了。这个时候虽然是午歇,但指不定会有娘娘们在园中游览。还请各位姑娘谨守礼则,垂目噤声,莫要打扰到贵人。”

“是!”齐齐点头,戏伶们自然明白宫中规矩大如山。若冲撞了任何贵人,对自己对戏班都是不利的,自然不会有半点犹豫。

眼睛扫了一遍众人,这位管事嬷嬷才继续领着大家往前走。果然,穿过廊桥往左一转,眼前便豁然开朗起来。

御花园极大,单单是当中的人工湖便有近千亩占地。围绕着湖水,岸边多是亭台楼阁,竹榭木栈,还有一簇簇盛放的各种繁花,一层层绿衣盎然的阴萌,一派富贵祥和的华丽景象,丝毫不见任何萧瑟的秋意流连。

虽然嘴上不说,戏伶们都被这御花园的美给镇住了。即便垂目噤声,也忍不住斜着眼在放肆的打量着皇权中心最为华美瑰丽的花园景致。

“前头的,是些什么人!”

众人正往戏台那边而去,冷不丁听见背后传来一声颇为严厉的问话。

大头的管事嬷嬷一听,赶紧停下脚步,转身穿过戏伶们的身侧,急急过去行礼:“禀淑妃娘娘,万寿节当日献演的戏伶们要去搭戏台子的地方走场,打扰到娘娘休息,实在是罪过,罪过!”

“杜鹃,算了。”

淑妃这才懒懒开了口,一眼望去,见十个戏伶各个身段窈窕,面容姣好,心里头不禁有些别扭:“不过,既然见了本宫,是不是也该上来请个安再走呢。”

“对对对,奴婢疏忽,奴婢疏忽。”管事嬷嬷连连点头,曲着身子忙推开来,手一挥,示意戏伶们一一上来见礼。

神色冷傲地看着戏伶们各个上前见礼,淑妃一眼瞥到了花子妤:“你看着眼熟,可是曾经参选过的秀女?”

子妤没想到这个淑妃还记得自己,只好乖乖地答话道:“小女子正是上届秀女,落选后便回到戏班继续唱戏。”

“嗯,看着是要懂礼些。”淑妃点点头。言下之意,是说其他人都有些不懂宫中规矩。也难怪,花子妤可是花了整整两个月呆在敏秀宫学规矩的,自然比她们更入淑妃的眼。

“娘娘过誉了。”虽然明显感到芒刺在背,但子妤除了领受,自然没有其他的法子。

“妹妹今日怎么有空大晌午的来花园子逛呢?哦,皇上前儿个才解除了妹妹的软禁令,想来妹妹也是憋的慌了。”

说话间,竟是诸葛敏华到了,一开口就带了几分嘲弄,让淑妃脸色明显一变。

可面对身份地位都超然的贵妃娘娘,淑妃并不能怎样,只好匆匆一福礼便借口要午歇离开了。

“见过贵妃娘娘。”

在管事嬷嬷的暗示下,十位戏伶齐齐向诸葛敏华请了安。

“免了。”身穿大红喜鹊登枝锦服的诸葛敏华徐徐上前,一招手便免了众人的拜礼:“大家可是准备去戏台子那边看看?正好本宫也要去看看最后有没有要修改的地方,不如同路吧。”

诸葛敏华有命,戏伶们自然不敢拒绝,齐齐让开中间一条路,让她先走。

来到子妤的面前,诸葛敏华略微停顿了一下:“子妤姑娘,不如陪本宫这段路,顺便说说话叙叙旧吧。”

“遵命。”子妤紧了一口,知道被大家关注的命运在所难逃,便乖乖的穿过一众戏伶迎了上去,到离得诸葛敏华一步的距离才停住。

“来,别拘礼了。”伸手,示意子妤过来托着自己,诸葛敏华笑容清浅,却温和地不得了:“你离得这么远,咱们又如何说悄悄话呢。”

“是,娘娘。”感觉到诸葛敏华待自己至少有七成是发自真心,子妤也就不顾其他了,一步上前,轻轻托住了她的手:“这次也是娘娘负责万寿节的献演吗?”

“除了本宫这劳碌命,还有谁会去管这一摊子事儿呢。”诸葛敏华笑笑,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子妤的手背:“倒是你,听内务府说,那两月你收的例银简直占了入库的三分之一呢,足见受捧程度有多盛。本宫真心为你高兴啊!”

“那是因为娘娘和皇上的抬举。”子妤这谦虚倒是不假。世人都爱“追捧”,越是有名声,就越多人去为她造势,有了皇帝的亲自提拔为一等戏伶,自己是想安安静静地回戏班都不可能了。

“这次皇上要在寿宴现场钦点‘大青衣’的事儿,唐虞给你透露了吧?”诸葛敏华侧眼看着多日不见的花子妤,觉得她柔和笑容的背后,似乎成熟了不少。

点头,子妤压低了声音:“多谢娘娘提醒,子妤会尽力的。”

“当初你和皇上一席话,让本宫感慨良多啊。真没想到世上还有第二个不爱荣华富贵,只愿追求梦想的女子。”诸葛敏华话中有话,似乎隐忍了一下,才有缓缓道:“而且,这两个女子偏巧都姓‘花’。你说这是缘分呢,还是宿命呢?”

章二百八十一 佛莲之台

抬起眸子,看着诸葛敏华略带探究的眼神,子妤终于还是明白了。

她之所以对自己如此和颜悦色,如此关怀备至,说到底,也早就猜出来自己和皇帝的关系了吧。想金盏儿离得自己那么远,只与花无鸢有过几面之缘都能从蛛丝马迹中猜到一些关联。这位皇帝的枕边人,曾经和花无鸢打过无数交道的聪慧女子,又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呢?

不过诸葛敏华无疑是精明的,她没有点破,却让子妤见解知道她是了解实情的。于情于理,自己和皇didu会感觉欠了她一个人情!

“娘娘,无论是宿命也好,缘分也好,身为戏伶,追求‘大青衣’的封号永远都是最高的梦想和目标。我,也不列外”

子妤收回了略带意外的眼神,脸上的表情恢复了如常的沉静安逸:“若是此次得意萌封,我的愿望也就达成了,说不定就此退下戏台,去追逐人生的另一个梦想也说不定。”

诸葛敏华看出了花子妤简单眼神背后的复杂思绪,便也不再旁敲侧击,直接问道:“听唐虞说,你不愿让皇上直接钦点你,要凭真本事去和那些戏伶们竞争?”

“是啊,各凭本事,各取所需。不然到时候就算我得了封号,也不过是镜花水月自欺欺人罢了。”子妤觉得这样很好。放开了所谓的戒备,两人如此开诚布公的谈话,实属难得。要知道,若非诸葛敏华不了解实情,又怎么可能反问出那些问题。毕竟所有的前提都是皇帝和自己的关系是父女,他要成全自己的要求罢了。

伸手轻轻拍了拍子妤的肩头,诸葛敏华含笑道:“放心吧,十年一次由皇帝钦点的‘大青衣’已经歇了足有二十年的时间了。‘大青衣’的分量对于你们戏伶来说贵比黄金,对于朝廷来说,更是一件十分谨慎重要的事情。毕竟成为一代名伶,就算是举国都会追捧的榜样人物,皇上一定会理智地按照本心来挑选的。”

“对了,娘娘,有一事儿子妤不知。”想起了什么,花子妤忙道:“是否每次都只能点出一位‘大青衣’呢?”

“你这倒是问着我了。”诸葛敏华苦笑着:“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大青衣’毕竟是享受朝廷俸禄的超品夫人,多了肯定不行。至于是不是只能一人,这还是要看皇上自己的意思。”

“子妤懂了。”点点头,花子妤抬眼看前头不远处就是一片开阔地,便知此处过去肯定就是戏台了,便不再多言。

诸葛敏华这时候也才向身边的黄嬷嬷示意,让后面远远跟着的戏伶们上前来,一起向戏台方向而去。

四周开阔,毫无遮挡,这巨大的戏台下座,用着红绿二色的填漆,勾勒出一朵水嫩欲滴的莲花造型。而层层莲花开放之中便是戏台了,上面铺着厚厚的猩红绒布,正中央,由墨绿色丝线勾勒的团团莲叶簇簇而生,无比鲜活。

从花子妤她们的角度一眼望去,这戏台仿佛是从天而降的佛祖坐骑,被其身后挂在日空的阳光照耀地异常鲜艳,甚至有着七彩的虹光蔓延在戏台的周围,让人无法不屏住呼吸!

“哇!”

“天哪!”

“真美呀”

有沉不住气的,已经发出了类似的感叹声,大家都被眼前巨大而又精美的莲花戏台所深深吸引,甚至忘记了要在诸葛敏华面前垂首噤声的规矩。

脸上有两分得意,诸葛敏华满意地将戏伶们的表情收在眼下,出言打破了暂时的沉寂:“大家觉得这戏台还算入眼吧。”

“娘娘,这岂止是‘入眼’二字能概括的!这简直就是所有戏伶梦想的最终舞台啊!”子妤身为戏伶,任是性格再沉稳安静,却还是无法抑制住看到这样美轮美奂戏台时的兴奋和上台去舞动一番的冲动!

“咱们真的要在这上面献演吗?”

“我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

有花子妤主动开口,再有诸葛敏华和蔼的笑容鼓励,戏伶们的胆子也大了起来,纷纷向着她们俩人的位置围拢过来,也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有了这样美妙的戏台子,相信你们也会好好地完成自己的任务,对吗?”诸葛敏华略微抬着下巴,神色间无不含着几分傲色,环视了周围的戏伶们,最后,却将眼神落在了一边并未怎么做声的金盏儿身上。

“金盏儿,听唐虞说,这次是你和子妤唱主角儿,怎么样,有信心驾驭这样的戏台吗?”

主动为金盏儿让开了与诸葛敏华之间的空间,戏伶们都带着几分羡慕看着被诸葛敏华主动问及的金盏儿,期待着她的回答。

“小女子只知道,再美的戏台,宾客们看得也是戏台上献演的戏伶。”金盏儿略微颔首,语气恭敬平和地答道:“所以,在我看来,戏台无论是什么样的,也只是让我站在上面的一个工具罢了。做到无忧无扰,无悲无喜,这样便能守住本心,发挥出属于自己的最好水平。”

“好一个无忧无扰,无悲无喜,不愧是本朝一等戏伶中的顶尖存在。”诸葛敏华带着毫不掩饰地欣赏称赞了金盏儿,便点点头:“好了,你们今日既然来了,不如就上去合一次戏吧。我可是答应了唐虞的,让你们先感受感受这戏台,免得到了献演的时候打怵就不好了!”

诸葛敏华戏谑轻松的口气让戏伶们闻言都笑了,再加上金盏儿那番话的“点醒”,让大家的心境都轻松了不少。毕竟各人俱是见过不少大场面的高阶戏伶,很快便明白了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齐齐恭送了诸葛敏华离开,负责戏伶的管事嬷嬷才让人抬了一个铺着厚厚帕子的脚凳来。为每个戏伶擦干净了鞋底,这才让她们渡步而上,站在了巨大的“佛莲座”之上!

回到紫遥殿的住所,大家都还沉浸在无比的兴奋之中。虽然只有这仅有的一次机会可以在“佛莲座”上面走场,但就是这一次,也足够让大家明白了当晚的献演需要她们如何来配合,如何来走位。

用过晚膳,子妤换上了一身水葱绿的裙衫,准备找唐虞问一下关于自己舞步的疑问。

因为,之前唐虞曾经吩咐过,让她和金盏儿合戏还有与其他戏伶一起合戏的时候都按照在平地上的舞蹈来表演,不要泄露自己在木桩上练习的成果。

今日看了戏台,又和大家一起合了一遍戏,子妤觉得是时候该问问唐虞为何如此了。

唐虞所居之处离得子妤她们的院落有些距离。

院子不大,只一进。但此处花木扶疏,假山嶙峋,而且只有唐虞一人单独居住,实在让子妤有些羡慕。

“来了?看到戏台之后感觉如何。”

唐虞一身白衣常服,此时正端立在院中欣赏那株在深秋还绽放着的玉兰盆栽,看到子妤推门而进,冲她柔柔一笑,直接就问了出来。

转身关上院门,子妤走到唐虞的身边,也看着那株有着巨大花朵的玉兰盆景,叹道:“很震撼,很惊艳。不过站在台上,我总是有些想不通。”

“想不通什么?”唐虞知道子妤很聪明,也不点破,反问道:“难道觉得戏台有什么不妥?”

“我总觉得中央那些莲叶有些”子妤抬眼,有些撒娇地伸手拽着唐虞的衣袖:“有些让我觉得熟悉。”

“是它们的排列方式让你熟悉吧。”唐虞勾起唇角,清澈的眸子中闪过一丝难得的狡黠。

“啊”子妤似乎突然就明白了过来,捂着唇,目色闪闪,惊讶之情溢于言表:“难道不可能啊,我踩上去明明就是如履平地一般!可是,可是,你让我在木桩上练习舞步,绝无道理只是训练我而已”

见子妤有些无语轮次了,唐虞这才伸手轻轻将子妤的小脸捧住,用大拇指封在了她还瓮动不止的唇瓣上,低首道:“玄机正在此处!我知道你一直忍着没有问我,为什么不让你在其他戏伶面前按照木桩上训练的舞步来合戏。聪慧如你,现在应该知道了吧?”

“我知道!”眼中仍旧闪着激动的光彩,子妤连连点头,一手拉开了唐虞摩挲在自己唇瓣上的手指:“你告诉我,那戏台当中莲叶的位置是否有机关?”

“你都已经猜到了,还问我吗?”将鼻尖贴近了子妤的额头,唐虞感受着属于子妤身上独有的幽香萦绕,喃喃道:“我就晓得,只要你一踏上那个戏台,就能看出我所有的机关埋伏。”

“所以你想保密,不让其他戏伶知道?”子妤不经意地轻轻啄了一小口在唐虞的脸颊上,耳畔略有红霞晕染:“怕她们晓得了这样的设置,会嫉妒,会不配合?”

“毕竟你最后要去献上寿桃给皇上,这机关设计也正是为了这最后的一步。她们不知道比较好,因为到时候就算看到了,也只有乖乖配合的份儿。如此,也免得提前晓得了对你有其他心思。”

“你已经机关算尽,我也只好遵命行事了。”

子妤笑得有几分孩子气,温热地气息拂在唐虞的脸上,逗得他也不顾男女礼教什么的,只埋头含住了那张有着花瓣一般色泽和触感的轻盈唇瓣。

章二百八十二 严阵以待

进入腊月,天寒骤冻。

不过子妤却很喜欢这个节气,因为有腊梅花迎风而立,幽香独放,让人一呼吸就会有馨香入鼻满腹鲜甜的感觉。

第二天就是皇帝的寿宴,万寿节。戏伶们虽然已经把这一出《十全十美》合得无比纯熟默契,但一想到要在那样美轮美奂的戏台上为皇帝为文武百官为群臣贵胄们献演,免不了还是会觉得紧张。

戏服已经送来了,此时大家正聚在紫遥殿的一处暖阁中,一一按照自己的角色领取。

为了避免意外,唐虞让绣房的师傅们把戏服做好后直接送过来,只在这最后一个时刻分发给戏伶,让她们各自保管,各自回去穿上适应一下。毕竟这些戏服都是极珍贵的,除了金丝银线之外,还坠了不少宝石珍珠。还好是量了大家尺寸专门定做的,根本不用修改,不然现在发下来也有些来不及了。

其中金盏儿的戏服最为华丽高贵,竟是用孔雀尾翎的七彩羽毛编制而成,有种光彩夺目,辉煌耀日的美。

当然,最朴素的就是花子妤的衣裳了。

虽然用银丝线在月华群上勾勒了流苏细穗儿,但直直看过去,却平淡无奇,比起八仙们色彩斑斓无比绚烂的戏服,实在过于简单了些。

但就是这样一身清清凌凌,毫无花哨的衣裳却让花子妤很喜欢。而且她也能预料到当晚若是有足够的月色,此戏服一定会给大家带来极大惊喜的!

“子妤师姐,你这戏服怎生如此简单?”唐筝对自己的戏服倒是很满意,毕竟她所扮演的花篮仙子也算是个分量较重的角色,因为寿桃就是从她手里的花篮道具里取出来由花子妤敬献给皇帝的。对于唐虞的这个安排,她也算满意。

“简单才好,你没看到咱们都是大红大紫,独子妤能素颜如玉,如此才能出挑嘛!”小桃梨笑眯眯地过来了,扬了扬手中的拂尘:“到时候我一挥拂尘,花篮仙子就得将寿桃奉到麻姑的面前呢,就是不知道这拂尘到了夜里能不能看清楚。”

“你这拂尘全是用银丝金线编制而成,若是入夜,在灯火的照耀下定然闪亮无比的。”子妤伸手轻轻挑起一截拂尘的尾羽:“看来这次宫里头可是花了大价钱大心思来打造皇上的寿宴。就连咱们献演的戏服都如此考究无比,真真让人咋舌。”

“金丝银线?”小桃梨顺着拂尘的纹路仔细地摸了下去,点点头:“果然,怪不得手感那么凉沁沁的,和普通马尾毛所织的不一样呢。”

“好了,我们先回去试穿吧,离得明日晚宴的献演还有些时候,得好好熟悉一下这戏服的感觉。”子妤将这衣裳放回了扁盒中,不想多做停留。

“你是应该好好适应一下,毕竟要穿着跳舞。咱们只不过穿着唱戏,动作也不大,只看有没有碍手碍脚的地方便罢。”小桃梨自嘲地将她的戏服抖开在身上比了比,满意地点点头:“这些‘卍’字不断头的纹样绣得还真是精细,每一道比划都是一摸一样,一针不差!”

“那我先下去了。”子妤想着唐虞让她去他的院子里穿着戏服好好再练习一下,心中惦记着此事儿,便提前告退了。

刚来到唐虞所居之处,子妤便看到了庭院中摆放的木桩。

“你也有近十日没有练‘桩上舞’了。”唐虞背着双手,目色柔和地看着子妤:“换上戏服,看看还记得舞步吗?”

“当然记得,我每天夜里都在入睡前温习一遍呢,在脑子里”子妤抬手点了点侧额,朝唐虞莞尔一笑:“不过我也的确需要再实地练习练习。”

“你现在这木桩上试试,今晚深夜的时候,我亲自带你过去再走一遍场,启用机关让你熟悉一下。”唐虞抛出一个十分诱人的提议出来,让子妤一惊之下又是一喜。

“那我先借用你的屋子更衣。”子妤扬了扬手上的扁盒,不等唐虞点头,便径直入了他的屋子,更衣去也。

换上了戏服,如想象当中那般合身,子妤将长发高绾,这便推门而出。看到唐虞迎向自己那惊艳的眼神,略有些不太好意思:“我觉得戏服有些紧了,你觉得呢?”

“只是贴合身线,突出了你的曲线而已。”唐虞赞叹着点点头:“到时候月色正浓,你起舞之时这满身的流苏就会随之飞扬而起,一定美极了。”

“谢谢你。”子妤朝着唐虞羞涩地一笑,随即便没有耽搁的踏步上了木桩,神色收敛起来,变得慎重而庄严

唐虞在一旁仔细观看着,又不时地提点子妤两句,时间很快就到了晚膳时候。

只觉得身上有些微微发汗,子妤不敢再穿着戏服怕到时候弄上汗渍,又回屋去脱了下来。唐虞很体贴地提前让人准备好了热水,让子妤在此沐浴之后再回去。

泡在木桶之中,子妤此时放松无比,好像明日即将到来的万寿节献演并没有那么重要。

毕竟她已非当年那个青涩的戏伶,也已经见过了无数的大场面,经历了好几场重要的演出,本身积累的经验见识也足够她应付明日的献演了。

就算,把这场演出当做和生父最后的告别吧。

当初子妤看到了唐虞的戏本,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特意为自己安排这样一出场景,仔细想想,或许他只想帮自己,让自己有个机会能够把一切做一个了结吧。

唇角勾起,子妤对于明日还真是有些期待,毕竟诸葛敏华已经透露,皇帝将钦点出二十年来第一位“大青衣”。无论花落谁家,都足以让人对此满怀着希冀。

“子妤,晚膳送来了,你就在这儿用吧,我已经让人过去给管事嬷嬷说了一声。”唐虞隔着门,柔声地道:“别洗太久,小心身子发软。”

“我知道了,这就出来。”子妤的神思被唐虞唤回,才察觉水已经微微有些凉了,便起身来擦洗换好衣裳,出去寻了唐虞。

刚进屋子,子妤便嗅到淡淡一股子清冽的酒香:“怎么,难不成你允许我今夜饮酒么?”

“适度饮酒,可放松身心,解乏祛疲。”唐虞亲手为两人斟了酒,示意子妤坐下:“鉴于你先前的表现,我很满意,所以我让人准备了你喜欢的两样小菜,犒劳犒劳你这段时间的辛苦练习。”

“多谢。”子妤这两个字是发自真心的。很少有人会像唐虞这样,外表淡漠冷峻之下会有这样一颗无比柔软细腻的心。这一点,是最让子妤难以割舍,无法自拔的。

“尝尝吧。”唐虞替她夹了菜,又添了酒,对明日献演的事情不再提一个字,当真只想让子妤好好地放松一下。

子妤能理解唐虞,知道他只想让自己不要太紧张明日的献演,更是不想让自己放太多的心思在自己和皇帝之间的关系上,便也随着他,两人只谈风月,无关其他。

“你说,我唱完这一场,无论能不能成为‘大青衣’都退下戏台怎么样?”

清酒无量,子妤喝下两杯,除了脸稍微有些发红之外,倒是不觉任何醉意,只捏着酒杯,透过橘黄的灯烛看着唐虞,想晓得他的真实想法。

“你舍得吗?”唐虞却是不忍,语气柔和:“你梦想舞台如今离你那么近,只需要继续唱下去,所有的一切和名伶有关的东西都会向你靠拢而来。”

“以前没有得到的时候,觉得那是一种奢望,更觉得是我的宿命。”子妤摇头,淡淡地笑着:“可越是靠近曾经的梦想,越是要达到目标,就越觉得这些不过是浮云罢了。曾经的花无鸢是这样,金盏儿也是这样。她们得到了最后的辉煌,仿佛只是给自己戏伶的一生画下一个完美而圆满的句号罢了,好像‘大青衣’只是她们戏伶生涯的一个精致棺椁罢了。”

“你真这样想?”唐虞倒是觉得极为意外,没想到子妤会突然一下就看开了,不再执迷于“大青衣”的称号了。

“不然怎么想?”子妤斜着头,笑得有些无奈:“虽然你让我扮了麻姑这个戏份极重的角色,但我看到了金盏儿的唱功,金盏儿的扮相,要和她一分上下,我实在没有什么把握。”

“你何必妄自菲薄呢。”唐虞可不想子妤不战先败,鼓励道:“你和金盏儿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戏伶。她有她的古典之美,她有她如般无人能敌的嗓音。可你也有属于你的利器,那就是真诚!”

“真诚?”子妤不解。

“相信我,戏伶在戏台之上的真诚,戏台之下的宾客是完全能够感受到的。即便你的演出会有瑕疵,会有不完美的地方,可只要你带着一颗真诚的心,将自己完完全全投入到角色之中,他们会领受到的。”

唐虞一口饮尽了杯中的清酒,看着时辰差不多了,正要起身来带子妤去御花园一起试试场子,却听得外头有异动。

庭院外的门上响了一声,紧接着有人低声喊道:“唐管事,请问子妤姑娘可在您这儿?”

“是谁?”

唐虞蹙了蹙眉,望向了子妤。

子妤却一下子就听出了来人的声音,竟是皇帝身边的贴身侍卫长欢!

章二百八十三 深夜召见

院门口幽暗的灯烛将长欢英挺地身影斜斜投在青石地上,配上他那副从来不曾有过笑意的严峻脸庞,让人一眼就感觉难以接近。

“是长欢,我给你提起过的那个侍卫。”子妤只听声音便猜出了来人,对着唐虞解释了,就赶紧主动去开门。

果然是长欢一身夜行衣立在院门外,精干利落的样子不像是侍卫,倒有几分江湖侠客的感觉。

长欢面无表情地拱手福礼道:“姑娘,在下奉命前来,请姑娘去御花园一叙。”

“我本来就要和唐师父一起去走一下场子。那就一起吧。”子妤本想拒绝,但长欢一副“你不去我就打晕你扛过去”的表情,让子妤拒绝的话又吞了回去。

“对不起,主子吩咐,只请姑娘一人过去叙话。”长欢说着,抬眼看了看子妤身后表情警惕的唐虞,发觉此人虽然面貌极为英俊,却含着比自己还冷了三分的眼神,让他觉得极为不舒服。

被长欢婉言拒绝了,唐虞蹙了蹙眉,上前半挡住子妤,冷眼直视着眼前一身黑色劲装的男子:“既然不许我前往,可否告知在下,要让子妤过去干什么?”

长欢原本没有什么耐心和唐虞周旋,只想接了花子妤就去复命,可面对唐虞如此态度,若是闹大了肯定会坏皇帝的事儿。毕竟他接到的任务就悄悄带了花子妤过去,而非大张旗鼓地人尽皆知!

“子妤姑娘,不然您向唐管事解释一番。”

长欢适时地将难题抛给了花子妤,知道她一定能劝得住这个唐虞的。

轻轻拉住唐虞的手臂,子妤却并没有对他说什么,反倒迎着长欢冷冽的眼神,直言道:“唐师父与我关系匪浅。如果你家主人要见我,那就由唐师父送我一起去吧,只是他会直接去戏台那儿等我,不会耽误什么事儿的。”

“这”长欢有些犹豫,可眼看着唐虞丝毫未有退却的意思,只能点点头:“那就请唐管事一起吧。”话音有些勉强,但好歹还是妥协了。

“走吧。”子妤朝唐虞眨眨眼,两人心照不宣。

长欢极守规矩地半屈身让子妤先行一步,带唐虞经过身前时,却一个踏步不着痕迹地将他挡在了后面。

唐虞蹙着眉,盯着长欢的背影,总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

“皇上呢?”

子妤看着点缀满红灯笼的御花园,觉得夜风吹过有些寒意,拉了拉有些单薄的衣裳,回头看了一眼跟在后面一句话也没有说过的长欢。

“敢问姑娘,唐虞是否知晓内情?”长欢没有回答子妤的问题,却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一愣,子妤脸色突然变得有些惨白,咬着唇,停下了脚步:“你想怎么样?”

“此事不容其他人知晓,主子曾向属下下过封口令,一切知情人,必须清除!”长欢一字一句,表情极为严肃。

子妤闭着眼,深呼吸了几下,才睁开眼,表情却比长欢看起来更加严肃:“你要是敢动唐虞一根头发,我绝不会罢休!”

“你跟他是什么关系。”脱口而出之后,长欢才发觉自己似乎没有任何资格问花子妤这个问题。

“他是所敬所爱之人。”子妤扬了扬下巴,直言道:“你放心,他绝不会泄露半句关于我身世的秘密。”

长欢看着花子妤清澈地眸子,只觉得头顶被乌云遮蔽的月华似乎系数落在了她的眼中,甚至还要更美,更皎洁,更耀眼:“姑娘,此事决不能让皇上知晓。否则,唐管事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死’!”

勾起唇角,子妤笑得很是不屑:“我不会让他死,更不会看着他死。如果这个秘密的代价如此之大,不如让你的主子先把我清除了。这样一来,死无对证,还怕什么呢?”

“姑娘你”虽然对花子妤有一定的了解,长欢却没想到她会这么决绝,态度这么强硬:“我不会让主子知道的,也请您不要露出任何马脚。”

盯着长欢,确定他是真心说那些话,子妤这才点点头,缓缓道:“多谢了。”

长欢被那双清澈地过分的目光看的有些晃眼,别过头,指了指右前方的位置:“走吧,主子在观月台,前面不远处便是。”

观月台位于御花园的西北角,是一座由白玉石砌成的高台。站在上面,会感觉离得夜空极近,放眼望去,也能将整个皇城后宫收尽眼底。

拾阶而上,子妤只觉得越来越凉,耳旁竟有“呼呼”的风声响起。

走着走着,子妤突然发现风小了不少,一回头,才对上了长欢清冽的双眸,原来竟是他往自己身后靠拢了些,挡住了后面吹来的寒冷夜风。

对着长欢浅浅一笑表示感谢,子妤不着痕迹地又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加快了步子,往观月台顶上攀登而去。

没有一丝月色,只一团行灯散发出的幽暗烛火勉强照亮了这观月台。

披着紫龙披风的皇帝背对着花子妤,听见后面的动静,这才转身过来:“来了”

回头看了一眼守在楼梯下方的长欢,子妤这才徐徐朝皇帝走了过去,福礼道:“民女见过皇上。”

“这里没有别人,你不必拘礼。”皇帝的声音响起,略微有些带着几分和蔼的态度。

抬眼,子妤勉强地点点头:“不知皇上深夜召见,所为何事?”

“明日的献演准备地如何了?”皇帝借着并不明亮的灯烛之火,仔细打量起花子妤来。见她身上单薄的衣裳,皱了皱眉头,直接取下了紫龙披风,走过去罩在了她的肩头。

“我不冷。”子妤想躲开,却被皇帝一双大手禁住了双肩,只得任由他帮她系上披风。

皇帝微微一笑:“朕可不想明儿个的戏台上缺个人。”

“可您”子妤本来还想再推辞,可看着他眼中不经意流露而出的慈祥神色,只好妥协。

“明日的献演,你可知道朕准备钦点一位‘大青衣’?”皇帝开门见山地直接说出了单独召见花子妤的原因:“可我听敏华说,你并不愿意领受?”

“不是不愿领受,而是希望公平竞争。”子妤见皇帝眉头蹙起,不怒而威的样子,只觉得有些好笑:“或许贵妃娘娘没有把话说清楚。我只想和其他戏伶公平竞争罢了,不想让皇上因为觉得对我对我生母有所愧疚而得了这个便宜。”

“可据朕所知,明日献演的俱是全国挑选出来的顶尖名伶。你若和她们公平竞争,可有机会?”皇帝摇摇头,“而且,十年一次,若这次你失去了机会,就没有下一次了。”

“若不是靠自己真本事得来的,也就不会珍惜了。”子妤神色诚挚地看着皇帝:“虽然我很感谢皇上如此为我着想,但我未必没有一争之力。”

“好!”皇帝的眼眸闪了闪,“朕相信你!”

子妤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丝念头,当即便开了口:“还有一事,请皇上应允。”

“何事?”皇帝此时心情不错,看着子妤越来越觉得和花无鸢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还夹杂了几分自己的脾性在里面!

组织了一下语言,子妤这才道:“请皇上为子妤赐婚!”

“赐婚?”惊讶之后便是释然,皇帝伸手轻轻拍了拍子妤的肩头:“说吧,你看上谁了?无论你想嫁给谁,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求皇上为我和唐虞赐婚。”子妤大着胆子,红着脸,终于还是说出了口。

“唐虞?”

皇帝愣了一愣,“你看上他了?”

子妤点点头,耳畔不经意地烧红了起来:“嗯,我自小和唐师父在戏班一起长大,情分深厚。只愿此生与君携手,只羡鸳鸯不羡仙。”

“好一个只羡鸳鸯不羡仙”皇帝用着几分探究的眼神仔细看着花子妤,好半晌才点了点头:“给我一个理由,你看上他的理由。”

发现了皇帝唇角不经意的笑容,还有那眉梢略微扬起的愉悦,子妤已然不惧,莞尔道:“皇上岂不是比我更知道唐师父的好处?”

“怎么说?”皇帝反问道。

“他文采风流,淡泊明志,是一个十足的谦谦君子。况且”子妤略微垂目,光洁的前额被幽幽烛火照出几分光晕:“他知我、懂我、了解我,也无比的疼爱我”

“好了。”皇帝忍不住唇角扬起的笑意,打断了子妤充满着甜蜜柔情的絮叨呢喃:“只要你明日能靠着真本事获得朕钦点你为‘大青衣’,朕就一并当场为你们赐婚,算是给万寿节讨一个好彩头!如何?”

“多谢皇上!”子妤猛的抬眼,似乎不敢相信,眸子中还闪着明亮的光彩:“我一定会尽全力去争取,争取属于自己的幸福!”

“别高兴地太早。”皇帝看到她如此高兴,忍不住打趣儿了起来:“到时候若有人比你更优秀,这‘大青衣’可就旁落他人了,连带着,朕也不会为你赐婚。”

“子妤对自己有信心。”那种沉沉夜色也无法遮挡的光彩流转在花子妤那张白皙如玉的脸庞上,双颊绯红,显露出了她无比激动的情绪:“也请皇上对子妤有信心!”

“那朕就拭目以待了!”皇帝仰天笑了一声,眼角的皱纹也随即浮现出来,可那样轻松的姿态,无端让人觉得他似乎年轻了十岁般。

章二百八十四 弦外之音

按耐住无比激动的情绪,子妤回到了紫遥殿的居所。

脑子里还不停地闪过那华美戏台上所设置的机关,是那样的精巧无比,让人惊叹!难怪唐虞要自己练习“桩上舞”那样高难度的动作,原来,一切都是有因的。

不过子妤还是对唐虞保密了一件事,那就是她和皇帝之间的“约定”。

一想到这个约定,子妤原本还兴奋的心情无端带了几分紧张。

若能如愿,自己不但能问鼎“大青衣”的封号,同时还能获得皇帝的赐婚。如此,有了皇帝的金口玉言,哪怕自己曾经和唐虞之间有过师徒关系,谁还敢非议半句呢?

可前提是,自己一定要超过所有的戏伶,用真本事去赢得一切。

其余人,子妤倒觉得不足为虑。只有金盏儿她清婉柔丽的扮相,软糯如诗的唱腔,还有眉眼间所透露出来的自信,这些都是旁人所难以企及的。

但子妤此时却无端地充满了信心。因为唐虞和诸葛敏华联手,花费心思帮了自己一个无比大的忙。有了那方华美绝伦的戏台,到时候说不定自己真的可以一举盖过金盏儿,获得实至名归的“大青衣”封号!

“子妤,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正神思远游间,子妤听得耳边柔柔一声轻唤,一抬眼,竟是金盏儿端立在门前,只着了中衣,外头披着薄棉的披风,好像是专程在等自己似的。

子妤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屋门,发现里头的唐筝还没睡,正点着灯看着什么书,便迎上前去,语气恭敬地道:“刚刚在唐师父那儿,敢问大师姐是否有什么要事儿?”

听见花子妤自然而然地就告诉自己她先前在唐虞那儿,金盏儿有些怅惘地笑了笑,低声道:“有些话,想趁这个时候和师妹说说,不知你愿不愿意听我一言?”

子妤盯着金盏儿的眼眸,发觉除了有些涩意流露之外并无其他心思,便点了点头:“您看去哪儿说比较方便。”

“只要师妹不觉得站在院子里会冷你身上的披风?”金盏儿先前因为天色太暗,尚未看清楚子妤的穿着,此时觉得夜风拂过,下意识地仔细一打量,却发现了不妥之处。

绛紫的锦缎坐底,上用金线绣了龙纹团花,这件披风看起来华贵非常,再加上用色和纹样,分明是皇帝专属的!

子妤这才发现自己竟把皇帝的披风给传回来了,暗道了声“不好”,却偏偏没法解释,只得顾左右而言他:“在唐师父那儿披了件戏服就回来了,也没仔细看。倒是大师姐,您一直身子不爽利,站在这儿吹夜风,要是吞两口寒气入腹,岂不影响明日的献演。咱们还是找个避风的地方吧。”

金盏儿扯了扯领口的系带,似乎也觉得有些冷意了,便同子妤点头道:“也好,那边的茶水间无人,咱们顺便过去喝杯水吧。”

两人携手过去,虽然时候不早了,但子妤发觉戏伶们几乎都没有睡,好几个还穿着戏服在院子里练自己的戏份,四处弥漫着有些紧张的气氛。

原本在屋子里守着炉子烧水的宫女退了出来守在门口,将空间留给了金盏儿和花子妤两个人。

因为有炉火,感觉屋里有些热,子妤取下披风,迅速地叠好放在身后,不想金盏儿再看到什么。

但那紫缎和金线绣的龙纹是如此耀眼,加上屋里火烛明亮,金盏儿想不看清楚都难。不过对于金盏儿来说,花子妤和皇帝之间的关系自己早已有了猜测,并不觉得意外,便没有再多说什么,只主动斟了两杯茶,递给子妤一杯:“明日你我必有一人能得偿所愿,可我却不知道,你有几分把握?”

金盏儿的语气,加上眼神,子妤一下子就明白了,于是坦然一笑:“大师姐可是担心明日之事会有不公之处?”

“这个世上从来就没有绝对的公平。”金盏儿淡然一笑:“可‘大青衣’的封号是我志在必得之物,所以,我想求个明白,以免所有努力付诸流水,不过空欢喜一场。”

“大师姐不相信我?”子妤其实很理解金盏儿的想法。她既然猜到了自己和皇帝之间的关系,加上唐虞对自己的“偏爱”,任她再有自信,恐怕也会觉得心慌。毕竟,“大青衣”三个字对于她来说比什么都更加重要。

“说到底,我只是不信我自己罢了”金盏儿目色如水,像是一滴滴的雨露倾洒而出,虽然带着几分凉意,却让人觉得极为舒服和清新。

子妤被金盏儿的目光所感,不禁也随之放松了些:“大师姐,您若是不自信,那咱们剩下的九人就无一能够自认为有足够实力去争夺大青衣的封号了。”

“面对别人,我从不曾有过这样的心境。”金盏儿展颜一笑,“唯独你子妤,你或许自己都没有发现,你一旦登上戏台,就有种致命的吸引力。这样的吸引力,可以让人忽视你的唱功,你的身段,你的扮相,你的容貌只深深地沉醉在你所营造的戏曲故事之中,无法自拔。”

“大师姐过誉了。”子妤眨眨眼,有些意外。要说这样的评价唐虞曾对自己说过,好像止卿和诸葛不逊也都提及过,自己停在耳里都并未有任何感觉,毕竟他们都是和自己极为亲近的人,说好话也是正常。唯独眼前的金盏儿神色舒缓,却极为认真地这样评价自己,让花子妤觉得心里头有种淡淡的喜悦和满足。

能够被对手肯定,才是一个戏伶技艺的最高境界吧。更何况对手是冠绝天下青衣的金盏儿!

看着花子妤表面镇定,眼神却泄露了内心的喜悦,金盏儿不经意地也笑了起来:“特别是你的心态,我总觉得,你好像对一切事情都极有把握。大到哪怕是第一次登上宫里的戏台,小到哪怕第一次参加戏班的小比。我不知道这样的自信来源于哪里,我却知道,一个深信自己能够征服任何舞台的戏伶,就一定能够征服台下的每一位宾客。”

听到这儿,子妤才真正领悟到了金盏儿叫上自己单独说话的原因!

“多谢大师姐一番教诲,子妤感受良多,铭记在心!”子妤有些感动。金盏儿句句肺腑之言,皆是开导和鼓励自己之言。她多半是怕自己太过紧张,所以特意挑了万寿节前一夜说出这些话给自己听,给自己打气。

“聪明镇定如你,其实这些话我本没有必要说。”金盏儿说着,起身来,目光意味深长地看着花子妤:“这些年来,我独立顶峰之上太久太久了。能够有你这样的对手和我竞争‘大青衣’之位,说心里话,我很高兴。期待着明日与你的合作,更期待,明日你我一决高下,看谁能如愿”

说完,金盏儿将手中一滴未饮的杯盏放下,朝着子妤抛去一个鼓励的微笑,便转身离开了。

捧着微凉的杯盏,子妤看着金盏儿的背影,心里头突然觉得有种临战前的兴奋感觉遍布全身。

她有些理解金盏儿的心态了。

身为四大戏伶之首,金盏儿占据一等戏伶顶尖的位置已经有十年的时间了。这十年,几乎从未逢过对手。

自己的出现,挑起了金盏儿的求胜心,自然也挑起了她最初对戏曲的热爱之情。就像是死灰复燃,有了自己这样的对手,就有了让她去争胜的动力。

不是都说高手寂寞吗?或许和独孤求败是一样的,金盏儿求的不过是一场痛快无比的戏曲盛宴罢了。最后的结果,应该都已经没有当初那么重要了吧

想到这儿,子妤才将杯中已经半温的茶液一口饮尽,起身来,看到一直被自己藏在身后的紫龙披风,蹙了蹙眉。

这披风是个烫手山芋,得赶紧送回昭阳殿才行。可是自己却不能随意进出紫遥殿和御花园的范围,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正踌躇之余,子妤听得旁边窗户一阵“窸窣”的响动,下一刻,窗户就被人从外面给撬开了。

大惊,以为有贼人之类的,子妤刚要开口叫喊,却看到长欢一张冰冷的俊颜从窗隙间透了出来。

长欢透过烛光看着花子妤,压低声音道:“姑娘,披风给在下吧。”

点头,子妤有些警惕地回过头去看门边,见守在外面的宫女正在打盹儿,这才放轻了脚步,将披风裹起来拿到窗边:“劳烦了。”

“更深露重,姑娘还是回房好好休息吧。”长欢不冷不热地抛下这句话便转身提气而行,瞬间便一如来时,消失在了窗外的夜色之中。

这句话里透着几分关心,子妤唇角微翘,笑意爬上了眼梢,只觉得长欢此人还不错,倒是个可交的朋友。

解决了麻烦事儿,子妤自然心头大定。想着明日还要早起去准备,便顺手关上了窗户,也出了茶水间,回到了所居的屋子。

章二百八十五 千秋万寿

腊月十五,帝诞日,万寿节。

群臣一早就聚于昭阳殿外,面对皇帝行三十三拜礼。要知道,即便是正旦和冬至这样的节庆之日,群臣都只是朝贺十九拜和十二拜,均低于皇帝寿节之拜。拜礼过后,由首府宰相捧觞祝皇帝万寿,之后皇帝再赐百官茶汤。

这早上的仪式算是过去了,接下来便是寿宴。

因为是五十九岁大寿生辰,又合着“男子做九不做十”的俗礼,所以这一年的万寿节场面要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盛大的多。

内席摆在御花园,外席摆在昭阳殿。除了流水般不停献上的各类珍馐佳肴之外,佛莲戏台之上,有教坊艺人用歌舞杂艺助兴其间。

在紫遥殿内,子妤听着御花园传来的喜庆乐音和喧嚣的人声,理了理身上的戏服,这才想起了唐虞曾经对自己说过的一段话。

本朝为何戏伶身份崇高,与杂艺伶人天差地别,单看献演时候宾客们的反应就知道了。

饮酒作乐时,可以听曲赏歌舞看杂技。但听戏时,必须正身直视戏台,除了喝彩之外不得随意发生,更不能在戏伶演出时饮酒吃菜这些,都是对戏伶献演最基本的尊重。当然,这也侧面地表现出了本朝民众对戏曲之道的尊崇。

花子妤其实有些理解。就像现代人欣赏高雅音乐,自然要凝神静气,一方面的确是想听一听美妙的乐音,另一方面,也是端着一种姿态,一种让自己可以高雅起来与俗人有所不同的姿态!

“子妤姐,你想什么呢,时间到了,唐管事在外面等着呢。”

耳边传来小桃梨清脆的声音,一回头,果然是她笑盈盈地立在边上。

“小桃梨,你这身戏服穿上,真叫人一下子认不出来了。”子妤仔细一打量,见她手托拂尘,改良的道袍戏装将其娇小的神采衬托地玲珑有致,清甜淡雅中透出一股子灵动韵味。

“别说我”小桃梨倒是拉了子妤上下仔细看了看,点点头:“果然是鎏银纱这种稀罕物!”

“什么是鎏银纱?”子妤不明白,但却猜到了几分她说的是自己身上的戏服料子。

伸手抹了抹子妤的衣袖,小桃梨一脸的羡慕:“鎏银纱就是你身上穿的衣裳。触手如银沙过隙,柔软如丝,飘逸如魅再加上咱们是入夜之后登台献演,到时候你一起舞,一定会让天际的皎月都为之失色的。”

“哪有你说的如此夸张。”子妤低首看着身上的戏服,虽然式样简单,可那层层流苏点缀的裙摆,走动间已是极近飘逸妩媚了,若是舞起来,倒真会一如如小桃梨所言。

“哎,各自有命,咱也羡慕不来啊!”小桃梨眉眼一弯,笑着就拉了子妤的手一并往外走:“别说那么多了,去晚了可要被唐管事那张冰山脸给冻着!”

“凭你话多!”子妤没好气地笑了笑,只得被小桃梨拖着一起往前走。

眼看着夜幕降临,万寿节的晚宴也差不多要结束了。

宫女们扯下酒水菜肴,端上来香茗和瓜果茶点,也预示着为皇帝贺寿而排演的新戏《十全十美》即将上演。

聚于后台,这十个戏伶即便一句话也不说,那七彩斑斓的戏服,闪耀无比的各色钗环佩饰就像是一副绝色美人图般,让人光是看看就觉得大饱眼福。

唐虞一一检查了各位戏伶的戏服,确认万无一失之后,才伸手拉响了垂在后台的一根细绳。

只听得“叮咚”一声响,御花园里原本辉煌的灯火变得更加明亮如昼,一盏盏绯红若霞的灯笼接连点燃,围绕着筵席和戏台,好像一条从天而落的火龙,将这个夜晚照耀地蜿蜒旖旎至极。

灯火点燃之后,乐师们也动了。

舒缓中略带欢快的乐音顿时响遍了整个御花园,让宾客们都屏息静气,只期待着聚集了全国顶尖戏伶的这一出《十全十美》会有多么令人惊艳!

“金盏儿,子妤,你们稍等。其余八仙子,上场!”

唐虞在后台,听得乐曲演奏到了开场的时候,表情严肃地一声令下。紧接着,八位戏伶便由小桃梨领头,通过台阶,鱼贯而入登上了这座巨大华美的佛莲戏台。

“兰殿千秋节,称名万岁觞。风传率土庆,日表继天祥。玉宇开花萼,宫悬度会昌”

华美的衣饰,清妙的合唱,八仙子甫一入场,就引得席间宾客们忍不住开始喝起了头彩!

齐唱之后便是一一上前单独献唱,由小桃梨开始,节奏紧凑无比,看的台下众人只觉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可偏巧这样的安排不但不会显得凌乱,反而将万寿节寿宴的气氛一下子就推向了第一个高潮!

听得乐曲声一变,唐虞这才点点头,示意金盏儿和花子妤携手上场。

繁华喧嚣过后,宾客们发现那华美无比的戏台突然间就安静了下来。八位仙子齐齐退到了后面的位置,摆出一个花团锦簇的造型便一动不动,好像精致的人偶,让人恍然间觉得先前在台上献演的,是否是从天而降的真正仙女附身在了这些戏伶的身上?

“衣冠白鹭下,纤暮翠云长。”

当身着七彩孔雀羽翎衣裳的金盏儿开口时,所有的人都在此屏住了呼吸。

那清甜软糯的嗓音,犹如天音降临,带着几分让人沉醉的诱惑力,几乎让宾客们无法自拔地直接陷入了那种迷幻而不真实的状态中。

当金盏儿启唇开唱,花子妤也步步而上,衣袖一挥,开始舞动了起来。

如银蛇穿梭,又如月华倾洒,之间一抹柔软到让人无法想象想身影蹁跹而动着。掠舞之处,花子妤甚至会留下一个让人难辨虚实的影子,可见其舞步的复杂和迅速。

“献遗成新俗,朝仪入旧章。月衔花绶镜,露缀彩丝囊。”金盏儿立在戏台之上,只静静地唱着,虽然她看不见花子妤在一旁的舞动,却能看得出台下宾客们眼神流连之处。

果不其然,原本她作为配合的舞,如今却让自己的唱成了配角,只衬托着她翩然如蝶般的舞步,显得逊色了起来。

戏台中央的莲叶动了,由下至上,徐徐升高,每一个莲叶都是碧玉所雕,远远看去,好似花子妤真地舞动在莲池碧叶之上,整个场景虚幻地让人感受不到半分的真实。

“三月初三春正长,蟠桃宫里看烧香;沿河一带风微起,十丈红尘匝地飏。”王母扮相的金盏儿眉眼间俱是让人如沐春风般的笑意,她丝毫没有因为花子妤的夺目而显露出半分情绪,只等到乐曲进入高潮,收住了嗓音,也将眼神投向了花子妤。

与此同时,从金盏儿手中无端抛出一颗硕大的白玉仙桃,由唐筝所扮演的花篮仙子接了在手,神色恭敬地半屈膝递给了身在莲叶高台之上的花子妤。

一身素白如玉,犹如月色裹身的花子妤端然而立,手捧玉桃,笑颜如醉。

下一刻,只见她莲步轻移,竟不顾那方莲叶高台只有一丈见方,眼看就要步入空中

正当大家吓傻了眼,以为花子妤要从空中摔落而下时,乐师们一收,全场安静地竟能听见宾客们倒抽一口凉气的呼吸声。

而一直密切注视着花子妤的皇帝也向前倾了倾身子。身边的长欢更是眉头一皱,看那样子,似乎一有不对就要纵身飞过去相救似的。

随着一曲如般清扬优雅的箫声响起,台下几乎所有人才发现自己先前的担心和惊讶实在是多余的。

那戏台之中原本聚在一起的莲叶高台竟然就这样散开了,随着花子妤一踏步,便自动有一枝叶台出现在她的脚下,一株株接连过来,好像变戏法似的汇成了一条碧叶小径。

而花子妤自始至终脸色不变,连看都没有看一下,好像闲庭信步般,让人几乎要以为她是施了什么仙术,让原本定在她后面的一株株莲叶都有了生命,会主动接住她每一个步子。

此情此景,有仙乐绕耳,有仙女降临,没有人记得击掌喝彩,也没有人记得这只是一出精心设计过的戏曲。好像那含着柔软微笑徐徐渡步而来的女子就是传说中的长寿之仙“麻姑”,而非只是一个由戏伶扮演的角色罢了。

脚踩莲叶,子妤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优雅自得。

眼看离得台前高坐的皇帝御席越来越近,不着痕迹地深吸了一口,子妤一个纵身飞跃,手捧玉桃翩然而落,稳稳地从戏台之上站在了御席之中。

略微侧身,身为“麻姑”的花子妤并未跪地,只双手送上了那颗由赤暖白玉雕做的寿桃给今日的寿星

这一下,大家不再惊讶了,只用着几分痴迷的目光紧紧追随这花子妤柔若扶柳的身影,哪怕一刻也不愿意离开。

有了这一幕让人惊讶难忘的景象,好像所有人都把另外九位仍在台上的戏伶忘记了,脑海里只深深地印下了刚才那每一个画面,或许终此一生都不会遗忘!

章二百八十六 请求赐婚

寒冬腊月,连呼吸都带着几分凉气白烟,人们都恨不得将领口衣袖都束得紧紧的,以免夜风入体。

可此时此刻,在皇宫的御花园内,气氛却火热地仿佛是一条流动红龙,迎着那盏盏辉煌的火烛,将每一个人的脸庞都照影地如霞如虹。

端立在皇帝的面前,花子妤纤细的身形被红艳艳的烛火勾勒地愈发清冷如素,面对着皇帝,未曾有一丝半点的卑怯之相,反而露出几分难掩的高贵气质,正好符合了《神仙传》里头对长寿之仙麻姑的描述:“麻姑至,年十仈jiu许。于顶中作髻,余发垂至腰。其衣有文章,而非锦绮,光彩耀目,不可名状”

而最为难得的是,花子妤眼中的神韵,将这位长寿仙子“已见东海三为桑田”的神髓也体现的淋漓尽致,纤毫毕现。

“好好好!”

皇帝抑制不住眼中的兴奋神采,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一手接过子妤奉上的寿桃,朗声朝着众人道:“古有麻姑献寿,今有子妤奉桃!依朕看,咱们的花子妤姑娘丝毫不输麻姑气势啊!”

“子妤姑娘好身手!”

“比仙子还像仙子啊!”

“这就叫貌若天仙,仙女下凡”

“”

有了皇帝的亲言赞赏,下头附和之声便络绎不绝起来。

而远远立在戏台之上的金盏儿表情有些淡淡的疏离冷落。就连她,也是在刚刚花子妤表演的时候才亲眼所见了唐虞口中的机关。

之前,唐虞也曾透露一二,却未曾说的那样详细。也是,这样的奇妙心思,衬托出了花子妤婀娜如诗的舞步,任她们戏伶之中谁先知道了都会不满和嫉妒吧。说到底,她们九人最后都只成了花子妤的衬托罢了。金盏儿虽然心境平和,早知会有这个结果,但总觉得辛苦一场,有种为他人作嫁衣裳的感觉。不过金盏儿也无法不承认,换了她们九个人中的任何一个,肯定都无法像花子妤所表现的那样完美无缺。所以,除了羡慕,心里头连一丝一毫的嫉妒都没有。

其余在后面排成一排的戏伶们,当然多多少少也有着同样情绪。只不过这样的情绪比之金盏儿来要显得浓烈许多。虽然大家都端立不语,可那不言而喻的气氛,即便是连离得有些远的花子妤,也能感到背上射来了许多让她不舒服的质疑的目光。

可一个人的突出,总是需要无数人的衬托,这个道理花子妤早就懂得了。各凭本事,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便宜可以占。即便是有唐虞帮自己,若非自己有能力胜任,一切也只是虚空罢了。

所以即便是感到了其他戏伶的情绪,子妤也昂着头,静静地看着皇帝,等待他下最后的决定。

“二十年了”皇帝语气有些感慨,手里扬着酒:“自朕钦封花无鸢为‘大青衣’之后,整整二十年不曾有一个戏伶能引得朕如此激动,想要将这玉冠佩于她的头顶。”说着,一手将酒盏倾斜,酒液顺势就洒在了地板之上,好像是在祭奠已经逝去的花无鸢。

旁边伺候的太监见状,赶紧上前来,将空酒杯接过,并递上另一个红布托盘到皇帝的面前。

那托盘上静静地躺着一个玉雕的花冠,上头缀满了莲子米大小的东珠,看起来华贵非常。

盯着那顶巴掌大的花冠,子妤禁不住暗自感叹。多少年来,戏伶们你争我夺,不就是为了这个代表着“大青衣”容易的桂冠吗?最终能够带上它的人,会不会觉得有些过于沉重了呢?

正当花子妤发神地盯着那顶花冠之时,皇帝已经站起身来,走到花子妤的面前,高举着代表“大青衣”的玉冠,轻轻扣在了她的头上:“今日,朕要再次册封一位本朝的‘大青衣’,她就是——花子妤!”

没有意料中的沉重感,反而是如释重负的轻松感,子妤抬手扶着玉冠,略微侧身,福礼敬谢了皇帝的赐封。

“等一等!”

正当大家准备击掌恭贺时,却听得来自戏台那边一声清脆的叫喊:“小女子不服!”

顺着发声的地方看去,众人的眼神汇集之处,竟是一直站在戏伶中毫不起眼的唐筝在开口说话。

皇帝略微皱眉,正要开口,却被花子妤央求的眼神所绊住,只好勉强道:“你是谁?为何竟敢质疑朕的决定?”

“小女子唐筝,只是花家班的一个普通戏伶。”唐筝脸色有些泛白,显然此时心情异常激动。

只见她挪着步子来到前方金盏儿所立之处,朝着皇帝的方向一下子跪了下去:“皇上容禀,小女子觉得‘大青衣’赐给花子妤,有所偏颇不实!”

“哪里偏颇,何处不实啊,你且说来听听。”皇帝耐着性子,语气已经有了淡淡的不悦。

可没想到唐筝竟颤抖着仍旧开了口:“历来,‘大青衣’都是颁给正旦的戏伶。若论先前的献演,花子妤的确堪为惊艳。但她从头到尾却连一句唱词也没有,根本就不算是一个真正的青衣旦。所以,小女子觉得,无论唱功还是扮相,无论经验还是资质,本朝都只有金盏儿一人才堪配‘大青衣’的桂冠!”

“哦”听到这儿,皇帝看向了一直都一言不发的金盏儿:“你觉得唐筝所言是否正确?”

金盏儿的表情有些无奈,她本已放弃了一切争胜之心,因为输给花子妤她是心服口服。可偏偏皇帝这样一问,自己却不能不遵循本心来回答:“从前朝开始,大青衣的确是一直颁给演青衣旦的戏伶。子妤虽然也是青衣旦,可今日演出并未开口也是事实。但‘大青衣’的赐封全赖皇上的喜好,若皇上觉得谁能胜任,那便赐封与谁,作为戏伶,本无权利干涉的。”

被金盏儿一席话说的有些气闷,皇帝哪里听不出来其中的玄机:“罢了,若是朕坚持,岂不是让天下人都认为朕是在偏颇自己的喜好!不如就找一个可以有绝对发言权的人来品评唐虞何在?”

唐虞听见皇帝召唤,便渡步从后台的位置出来,鞠身福礼道:“微臣在此。”

“唐虞,这出戏是你一手安排。刚才唐筝所言,你觉得如何啊?到底花子妤这个‘大青衣’的封号是不是实至名归?”

皇帝眼底闪过一丝不明所以的神采,看得子妤心头一凛,便知晓了他为何要召唐虞出来。对于这个“准女婿”,皇帝要亲自测过才放心吧。可这个问题一抛出来,子妤就敏锐地嗅到了“陷阱”两个字。

无论唐虞回答“是”还是“否”,对于皇帝而言都是错误的。因为他和自己的关系特殊,若他回答的“是”,则未免有偏帮的嫌疑,显得小性儿了。若是回答“否”,那就更加不对了。在一个父亲眼里,如果女婿连女儿都不帮的话,岂不更没资格来取自己的女儿?

想到这儿,子妤忍不住回头向唐虞望去。

身着靛蓝常服的唐虞立在金盏儿身边,面如冠玉,身姿如松,一下子就让人将视线都聚在了他的身上,丝毫不输旁边两个盛装打扮的戏伶。

见他神色如常,没有丝毫半点的情绪波动,子妤不知为何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

唐虞不是常人,他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冷静和智慧。既然他能够如此淡然以对,相信应该已经有了答案吧。

“回皇上,臣以为,‘大青衣’以前固然是只赐封正旦青衣的,可天下戏伶又岂止是一个行当。除了青衣旦,花旦,武生,小生,甚至老生和丑角都不乏惊艳才绝之辈。而朝廷之册封‘大青衣’未免显得有些不足。”

唐虞不疾不徐,一字一句,显得相当镇静:“今日,花子妤以一场完美无缺的舞蹈获得皇上青眼,就证明了世上并非只有青衣旦才能问鼎戏伶中的最高荣誉。只要有真本事,谁都能成为万中无一的倾世名伶!言尽于此,还是由皇上亲自定夺为好。”

眼看着时机成熟,还是花子妤开口打破了僵局:“皇上,可否听小女子一言?”花子妤甫一开口,场上焦点顿时又汇集到了她的身上。

立于皇帝身侧,旁边还有凤冠霞帔贵气逼人的皇后与各路妃嫔,花子妤一身银装素裹的长裙却丝毫未显简陋,反而流露出一种风华正茂的美态来。

缓缓跪下,花子妤却抬眼直视着这位自己的“生父”,用着清朗无比的声音,一字一句地道:“仅从‘大青衣’三个字来说,子妤的确不如金盏儿师姐那般实至名归。机缘巧合,让小女子能站在这个戏台上为皇上献演,为皇上的寿辰尽一份自己绵薄的微力,这一切已是圆满。所以,恳请皇上将‘大青衣’的封号赐予金盏儿师姐,子妤想要求得另一个恩典。”

皇帝神色深沉地看着跪在眼前却停止了腰背的花子妤,只觉得她一双眸子晶亮的好像月落凡尘,纤尘不染,却偏偏让人觉得璀璨耀眼至极。

“你说吧,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朕都答应你。”

话虽如此,皇帝已然将子妤的要求了然于胸,无非是要求自己为他和唐虞赐婚罢了。看唐虞先前的表现,皇帝已经对这个“准女婿”有了七分的满意,再加上对他之前三分的了解,可以说心里早就完全同意了花子妤的这个要求。

脸色微红,但子妤还是启唇,将自己的要求大声道:“求皇上为子妤赐婚。人生在世,有事业可追求,但身为女子,终身幸福却比一切更重要。借这个机会,子妤想让皇上帮子妤赐婚,将子妤的人生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章二百八十七 心想事成

虽然本朝民风开放,男女大防并非老百姓们耳提面命的要紧之事,但像花子妤这样,当着如此多朝廷百官后宫妃嫔的面向皇上主动请求赐婚,却绝对是一件惊人之举。

“恳请皇上赐小女子一段好姻缘。”花子妤略微抬眼,眼角流露出一丝不经意的笑容。

对于这个“民间遗珠”,皇帝心里自是有所愧疚的,所以只要花子妤的要求不太过分,他都一定会答应。可主动要求赐婚,如此惊世骇俗之举,在皇帝看来,竟又觉得是一件十分痛快的事儿,不由得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自己若不赐婚,那今日之后,花子妤恐怕无人敢娶。但若是就此赐婚,未免会让人在背后议论自己女儿大胆不羁,有损名声。

想到此,皇帝微微扬起眉梢,伸手将花子妤亲手扶了起来:“子妤,你若想求得一段好姻缘,求得一个好夫君,其实不用求朕,因为朕早已有意为你指婚!”

“多谢皇上。”看得出皇帝是真心想要帮自己,子妤也放下了有些忐忑的情绪,任他牵着自己的手,来到了首座宾席的前端,面对着下首百官众臣。

“朕收回赐予花子妤的‘大青衣’玉冠,作为补偿,为其指婚!”皇帝用着略带威仪的语气朗声说着,最后把眼神落在了戏台中央的唐虞身上:“花子妤身为一等戏伶,才貌兼备,德艺双馨。朕酌情考虑良久,赐其为太子亲师唐虞妻,择吉日完婚!”

皇帝一言,自然重如九鼎。

众人的反应都只觉得这对才子佳人堪为良配,纷纷向着皇帝所立的位置下跪,高呼“万岁爷圣明”!

没有料到子妤会这么大胆,竟在万寿节上找到机会解决了这么久以来两人担心的问题。唐虞的一直以来沉静如水的眼眸终于也漾起了波澜。

直接来到戏台之前,唐虞也向着皇帝的位置双膝跪地,伏地磕头谢恩:“臣谢皇上隆恩,臣以人头担保,今后会视子妤姑娘如珠如宝,生死共存!”

“很好!”皇帝对于这个“准女婿”是说不出的满意,眼底也透露出来浓浓的笑意黄钻而看向花子妤:“怎么样,朕为你钦点‘大青衣’你不要,那钦点这个夫君,你可愿意?”

“谢主隆恩,小女子自然是愿意的。”盈盈一笑,子妤谢礼之后便起身来立在一边,唇角便扬起的愉悦弧度,是怎么遮,也遮挡不住的。

大大方方,毫不矫揉造作,花子妤这幅姿态完全颠覆了大家对闺阁未嫁女子的娇羞印象,也让大家惊奇地发现,原来女子也是可以主动追求婚姻幸福的。不需要羞于开口,也不需要难以启齿,竟是如此的水到渠成!

眼看皇帝已经为自己指婚,子妤抬手取下了头上佩戴的玉冠:“这玉冠,还请皇上赐予应得之人。”说着,眼角余光扫向了还在戏台中央端立无言的金盏儿。

既然子妤有意想让,皇帝也顺势而为成其好事:“既然如此,朕便钦点金盏儿为‘大青衣’,过来接受赐封吧。”

带着几分复杂的眼神,金盏儿掠过了花子妤来到皇帝前面跪下,双手接过了玉冠自行佩戴。

虽然有些不情愿接受这个被让出来的“大青衣”封号,但金盏儿始终不像花子妤那样有底气,敢出言拒绝。

“贵妃听旨。”见金盏儿乖乖就范,皇帝也不再理会,点点头,却大声吩咐道:“着内务府将金盏儿的‘大青衣’之位登记造册,今后按超品夫人的俸禄进行供奉。另外,花子妤也一并享受同样的待遇,视同‘大青衣’!”

“臣妾遵旨。”诸葛敏华对于皇帝这样的安排毫不意外,自然稳稳当当地接下了旨意。

如此,皇帝对花子妤的偏爱众人总算清楚明白了,对于之位未曾加冕“玉冠”的戏伶,心中的敬重甚至超过了头戴玉冠的正牌“大青衣”金盏儿。

喧嚣渐落,所有的一切悲欢离合也就此画下了句号。

有了皇帝的赐婚,无论是花子妤还是唐虞,两人心里头都好像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就只等内务府将赐婚的文书办好,两人便能回到江南唐家举行婚礼了。

成为未婚夫妻,很多事情也随之不言而喻起来。

以前戏班里针对花子妤的种种猜测,答案已在各人心中了然于胸。从那时的《木兰从军》到轰动一时的《十全十美》,戏伶们除了羡慕,对于皇帝赐婚的这一对璧人,连嫉妒的资格也丧失了,只能远远观看着他恩即将到来的幸福。

带着丰厚的赏银回到戏班,竟是花夷在门口亲自迎接。

对于获得“大青衣”封号的金盏儿,花夷都没有那样上心,只略表达了几句关心,就召了花子妤到无华楼一叙。

喝着花夷珍藏的大红袍,子妤脸上的表情有着说不出的轻松惬意。

用实力赢得了皇帝的尊重,被他属意为“大青衣”,又借着机会将自己和唐虞的关系当而皇之地公之于众,即便是花夷一副“有话要说”的央求样子,在子妤眼里都觉得异常可爱。

“师父召弟子前来,可有何吩咐?”子妤放下杯盏,看着花夷只笑眯眯地望着自己又不说话,只好主动地开了口。

“子妤姑娘,您可是皇上看中的人,在下不敢再领受姑娘这一声‘师父’了。”花夷赶忙站起身来,白面之上抖了一抖,略微屈身,竟是恭敬至极。

子妤也顺势站起来,对花夷如此态度很是惶然,忙道:“师父如此,岂不是折杀弟子了。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虽然弟子与师父的缘分尚浅,可弟子心里谨记着您对弟子的教导,半点不敢懈怠和遗忘。还请师父上座,莫要折杀了弟子的福缘。”

“即使如此,那为师就恬不知耻一回了!”花夷虽然有着七分的真心,却还是带了三分的试探。眼见花子妤一如既往的看待自己这个半路“师父”心底很有几分欢喜。

“子妤,恭喜你了。”花夷看着她这么轻松的笑意,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有个不情之请,可否听师父一言。”

“师父直说便是。”面对花夷,子妤心里还是有几分感激的。至少他知道了自己和唐虞的事儿之后并没有做什么拆散之举。虽然他的出发点只是为了戏班,但侧面却保护了他俩暂时不受非议。

“皇上已经为你和唐虞赐婚,这实在是花家班百年来头一遭最最荣耀的事儿。师父我想,想为你们在戏班举行异常盛大的婚礼仪式,不知你可愿意?”

花夷一边说,一边用着无比慈祥的目光看着花子妤,盼着她能当即点头答应。

“多谢师父厚爱。”子妤却轻啜了一口浓香扑鼻的大红袍,笑道:“可此事还是得与唐师父商量商量,弟子才能做决定的。不过,依他的性子,多半是不会答应的。”

“所以为师才来求你。”花夷笑眯眯地上下悄然打量着花子妤,只见她不施粉黛却脸色红润,粉唇染霞,眉若远黛,目若星辰,虽然身材略显纤细,但走动间却显得窈窕如柳,无比曼妙。

眼中的欣赏神色愈发浓郁起来,花夷又接着道:“唐虞对你有情,可不仅仅是这两年的事儿。我为师看在眼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所以”身子往前倾了倾,花夷又道:“为师这才找你说这事儿,由你去和唐虞说,岂不就成了!”

“师父可否告诉弟子,在戏班举行大婚仪式对我和唐师父来说有何好处呢?”子妤抬眼看着花夷,脸上笑容依旧,却带了几分疏离和成熟。

“你不问对戏班有何好处,却只是问对你们有何好处,子妤啊,你一如为师所料,是个聪明至极的女子啊!”

花夷似有些感慨,笑起来眼角凸显出几缕深刻的鱼尾纹,仿佛带了几分疲惫:“就算没有好处,难道花家班不是你的家吗?你要出嫁,难道不应该从花家班嫁出去吗?再说了,戏班是你和唐虞相识相知的地方,若是在此举行婚礼,应该是顺理成章之事吧。”

“可我毕竟是外嫁,除非招赘,否则岂有在娘家举行婚礼的说法呢?”子妤起身来,理了理略有些皱的衣摆,含笑福了福礼:“况且我和子纾二人都未曾与戏班签订卖身的死契,唐师父更是自由之身,随时可以走人,班主也无权留我们二人。”看着花夷脸色有些僵硬,子妤又放软了几分语气:“实话告诉您,弟子和唐师父已经商量好了,今年过年的时候就回江南唐门成亲,之后还回不回来,要看看情况再说。”

花夷大惊,脸上一副“肉痛”的样子:“难道你舍得这一切?好不容易你争来了一等戏伶的位置,成为了京中顶尖的红伶,若就此远走,岂不可惜!”

面对花夷的急切,子妤却闲适如常,笑道:“以前我的确很在乎这些,认为‘大青衣’就是我的一切,只为了这个虚名而生。可现在,我找到了比这些虚名更为重要的东西,自然,也就不觉得可惜了。”

说完,子妤只略微颔首算是告辞,这遍转身不再理会犹在发呆的花夷,离无华楼而去。

章二百八十八 留书离京

回到海棠院,子妤望着空落落的院子,脑子里不时回想起青歌儿还在这儿养病时候的情形。

曾经花一般的女子,那么美好的年华,那么精致的容貌,还有在青衣旦上那么难得的造诣只因为想要往上爬,想要成全自己的骄傲,就那样误入歧途,最后香消玉损,无人送棺。到底,是值得?还是不值得呢?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空气中随之划过一道白烟转瞬即逝,子妤不想感叹所谓的物是人非,但想着自己在这个时空里还不到十八岁的年纪,总感觉比前世里二十四年所经历的事情还要多得多。

一抬步,脚下传来“唰唰”的声音,原来隔壁院子高高立起的梧桐树已经秃了,随风飘来许多枯叶,铺在地上薄薄的一层,踩在上面感觉异常的踏实。

推开门,两个多月未曾回来,家居摆件一应俱是干干净净,子妤含笑着点了点头,知道多半是阿满或者茗月每天都来帮她打扫。

正想着,就听得门边有动静,一回头,子妤就看到子纾笑呵呵地大跨步进来了:“家姐,恭喜你终于嫁出去了!”

“你难道不觉得意外?”子妤看着子纾笑得不像掺假,却还是有些不信这小子会放弃把她和止卿撮合成一对的想法。

“因为止卿哥说他从来都把你当成亲妹子一样看待,并无其他心思。”子纾挠了挠头,“他早早就告诉我,如果将来有一天你和唐师父在一起了,那是水到渠成再自然不过的事情。还说,说你和唐师父在一起才会真正的幸福,让我不许有再乱说话,因为你现在已经名花有主了。”

“止卿呢,在哪儿?”子妤侧眼看了看后面,并没有看到止卿的身影。

“止卿哥离开京城了。”子纾说着迎上来,从袖口掏出一封信递给子妤:“他让我带给你的,说是没来得及告别,却不能‘不告而别’,特留书一封权作离别感叙。”

一把扯过信封,子妤有些着急地打开来,想知道止卿为何会匆匆离开京城。七年的时间都等了,为何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却不愿意等自己回来告别呢?

“子妤,你看到这封书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快要到达大漠深处了。”

看到这开篇的第一句,子妤就心头一颤,抬眼质问子纾:“他去了西北?你为什么不找人带信给我,我也能找机会出宫送他一程啊!”

“止卿哥说你在宫里头排练新戏,还要和另外九位顶尖戏伶竞争,若告诉你他要离开的消息,岂不让你分心。所以要我发了誓,等你回来再告诉你。”子纾自顾来到海棠树边上坐下,身量极高的他一抬头就顶到了上头垂下的海棠花束。

也不理会子纾了,子妤拿着信继续读了下去。

“十一岁入戏班,其实我并不太热衷于戏曲之道,不过想躲开家里的纷乱,找个能让自己沉淀安静之处罢了。不过能在花家班遇见你们姐弟,也算是我人生当中最大的惊喜了。父母早亡,叔嫂不亲,我一直以来都把你和子纾当做亲人一般看待。特别是你,在你身上,我总能找到亡姐的一些影子,让我觉得特别温暖。”

看着看着,子妤的心情已经稍微平复了一些,不再想刚刚开始那样埋怨止卿的“不告而别”和子纾的“有意隐瞒”了。

“后来,唐师父做了我的亲师。在他的身上,我找到了如师如父的感觉,让我对花家班也更加多了几分眷恋。本该早早就离开,实现我云游山河的夙愿,可我舍不下你们姐弟,也放不下唐师父对我的恩重如山。不过眼看着你已经长大,子纾也能够独挑大梁了,唐师父更是入宫做了皇子师,甚至是太子师,将来有一天说不定就是帝师我才彻底放下了曾经放不下的种种一切。”

原来,他早就想要离开子妤看着信纸,有些怔怔地出神了一般。

那个总是出现在自家姐弟周围,保护着自己的男子真的已经离开了吗?

想到此,子妤又急急看了下去,想知道知情有没有说什么时候会再回来!

“其实我早就发觉了你和唐师父之间情愫暗生心意相通。说实话,你和唐师父算是天作之合了。他严肃冷峻的外表下,总是有着一颗细腻包容的心。而你,表面坚强,其实内心却异常软弱。像青歌儿的事儿,你都能够容忍并原谅她,换做另一个人,都不可能如此。可这样的你,却偏偏让人很敬佩,很欣赏。但通常,软弱的人会不时地受到伤害,有了唐师父保护你,我相信,你以后一定会非常幸福的。”

“最后,别挂念我。虽然我学的是小生,但有你弟弟常在身边,我也跟着学了不少拳脚功夫。在外闯荡,自保是绝无问题的。倒是你,若有机会就继续坚持学刀马旦吧,你在青衣上的造诣,若融合了刀马旦的功力,将来一定会开辟出一个崭新天地的!”

“另,这段时间你在戏班,子纾和茗月倒是有了些进展。你也知道你弟弟的性子,若不帮他点破,恐怕再隔个三五年都还是老样子。我也知道你中意茗月做你弟媳,我同样看好他们这一对儿。等你回来,从旁多帮帮,不会有错的!”

“兄,止卿,拜别敬上。”

看完了这封信,子妤只觉得眼角有些湿湿的,却并非被离别的悲伤所染,而是心底浓浓的感动让她无法不流泪。

“家姐,别哭了,止卿哥说,他在外面呆得累了就会回来,让我们别挂念他。”

子纾见子妤落泪,想起大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更是心情有些糟糕:“他还说,如果我们经常念叨他,他在外面也会感受到,反而会不痛快。要我们每天都高高兴兴的,他同样感受到咱们的高兴,他的心情也就跟着愉快了。”

子妤看到弟弟也伤心起来,便收住了无限的感慨,随意打趣儿了起来:“笨蛋,他又不是神仙,哪里能痛苦咱们的痛苦,快乐咱们的快乐?”

“止卿哥就像咱们亲哥哥,不是有血脉相连一说吗?”子纾盯了盯子妤手中的信纸:“他除了告别,还说了些什么没有?”

点头,子妤将信纸折好放入怀中,一副小心翼翼极其宝贝的样子:“他还说,让我好好撮合你和茗月呢。”

“哦,撮合我和茗月”子纾一时没反应过来,好半晌才从凳子上蹦了起来:“他怎么那样说?我和茗月没什么啊!我就是给朝元师兄那么一说,有需要花旦的戏让茗月试试罢了。”

“其他呢?”子妤侧眼看着子纾脸色涨红的样子,有意逗他:“就没有其他让止卿误会的了?”

“就是请她吃了几回窑鸡罢了。”子纾虽然语气很是理直气壮,眼神却有些躲闪:“还有还有送了她几次回家而已,那都是因为晚上下戏太晚,她娘突然病了,我总不能让一个大姑娘半夜三更独自在街上走吧

“够了!”抬手一挥,止住了子纾的“碎碎念”:“你自己好好想想,除了薄鸢郡主,你何曾对戏班里任何一个女孩子有如此殷勤的?且不说帮她找朝元师兄帮忙上戏,还有请她吃窑鸡,送她晚上回家,这样样都不是普通男女之间的交往!更何况,你知道茗月心思单纯。你对她这样好,若无求娶的心思,岂不是害了人家一辈子!”

说着,子妤的语气愈发严厉起来:“你若是不喜欢人家,就不要对人家好。若是对人家好,就要负起责任来!”

“家姐”子纾足足高出了子妤一个头,此时听了姐姐的训斥,却耷拉着脑袋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其实我真没有什么想法,只觉得茗月挺好,在一起无论唱戏还是说话都极舒服的感觉。不像以前和薄鸢郡主,她总是欺压着我,让我常常觉得喘不过气来。”

“我什么时候欺压你了!让你喘不过气了!”

说话间,姐弟俩都极其熟悉的嗓音突然响起在耳边。

齐齐回头,才发现身穿大红锦缎鎏金狐狸毛裘,梳了妇人头的薄鸢郡主竟俏生生地立在院门边,身旁还跟着同样许久不见的诸葛不逊。

摊摊手,诸葛不逊示意自己也没有办法,只渡步而进,自顾将子妤拉了到一边:“咱们去一旁说话,让郡主好好教训教训子纾一顿好了。”

“也好,这家伙口无遮拦惯了,有个旁人教训教训才行!”子妤对诸葛不逊夫妻俩的到来很是欣喜,自然不会真的认为薄鸢郡主会拿子纾怎么样,便放心大胆地邀请了诸葛不逊先进屋:“这外面冷,咱们先进去把茶热上,等会儿郡主教训了子纾肯定口渴,正好就能喝了。”

两人相视一笑,仿佛找到了当初四个人“嘻嘻哈哈”的年少懵懂时光,心情瞬间就变得无比轻松愉快起来。

章二百八十九 一唱一和

关上门窗,便也将初冬的寒气屏蔽在了屋外。

“子妤,把门留个缝吧。”诸葛不逊侧眼瞧了瞧,正好透过缝隙可以观察到院中的情况。

子妤顺着望去,果然看到薄鸢郡主正伸出来一直纤指不停追着花子纾,想要戳他的脑袋。

笑着将门缝留大些,子妤侧眼笑着看了看诸葛不逊:“怎么,不放心你妻子?怕她被我弟弟欺负不成?”

“你又不是不知道薄鸢的性子。”诸葛不逊这才有些尴尬地收回眼:“她闹起来没个限度,若是惹恼了子纾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说不定要吃大亏。”

子妤走到桌边,熟练地将铜壶从烧着的炉子上提了起来,打开茶罐子,用银匙勾出一点儿放入白瓷胖壶里头,摇匀了:“将就喝了,懒得再费功夫。”说着,就此给两人各斟了一杯。

看着还在冒热气的茶水,还有水面飘飘而动的两片茶叶渣子,诸葛不逊略蹙了蹙眉:“算了,我还是不喝了。”

“你倒是很关心郡主嘛。”知道诸葛不逊是个讲究的性子,子妤也不勉强,转而道:“以前是理也不理,现在隔得老远还要牢牢看着。”

扯了扯唇角,诸葛不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只徐徐道:“她现在是我妻子,若是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事儿,那就是丢我的脸,丢诸葛家的脸,我可不愿冒这个风险。”

“你嘴硬你的。”子妤吹了吹,觉得温度差不多才喝了口茶,只觉得满口满心都是暖暖的香香的感觉,不由半眯了眯眼:“旁人看来,你们分明就是郎情妾意,夫唱妇随,婚姻生活甜蜜的很嘛。”

“倒是你!”诸葛不逊发觉不让花子妤继续嘲笑自己的最好办法就是反击:“竟能求得皇上赐婚。更没想到的是,皇上竟会属意唐师父,让你嫁给他!依我看,你是心满意足了吧?”

脸也不红一下,子妤已经被周围人说的麻木了,只点点头:“唐师父有什么不好?长得一表人才,心性人品俱是上乘,我能得一个如此才貌双全的夫君,难道不该心满意足吗?”

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花子妤,诸葛不逊只觉得她历来平静如水的眼眸,每当提及唐虞的时候,总是会散发出别样的光彩。

“恭喜你了。”诸葛不逊打心底里替子妤感到高兴:“以前总觉得不知怎样天资卓绝的男子才能配得上你,如今看来,唐师父应该就是你一直期盼着要嫁的良人了。”

“良人者,所仰望而终身也,今若此!”子妤徐徐念道,心中略有感慨:“难道薄鸢郡主就不是你的良人了吗?依我看,你们倆一个冷若冰霜,一个热情似火,倒真是难得的互补。”

又被子妤绕到了自己的身上,诸葛不逊抬手抚了抚额,似是想起了什么:“对了,我前些日子谱了一首曲子,你听听看,替我配上一阕词如何?”说着,从腰间取下了配笛,放在唇边就吹了起来。

舒缓的音调让子妤听在耳里倍觉舒服,即便是知道诸葛不逊此乃为他自己解围之举,却还是耐下心来认真地倾听着。

悠远流长,却又好像峰回路转,那美妙的乐音在诸葛不逊愈发娴熟的技巧之下从这管碧玉笛中飘飘而出,带着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仿佛能够感染人心。

听着听着,子妤已经胸腹中有了应对之词,便随即跟着笛音启唇而唱: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唱着,子妤起身来,有些耐不住心头的兴奋在屋中读着步子。

这曲子实在是太适合《诗经》中的这段《关雎》之词了。不但意境相合,连曲调和唱词的起承转合之处都衔接的天衣无缝,着实让人惊讶。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听得花子妤随口就配词而唱,原本不抱希望能有收获的诸葛不逊双眸一亮,愈发用心地吹奏起曲调来,与子妤一唱一和,配合无间。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

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当子妤终于唱完,诸葛不逊也恰到好处地收了音。一时间,屋中骤然俱静,呼吸可闻。

好半晌,才听得院外传来薄鸢郡主和花子纾的感叹之声,将屋中两个微微喘气的人拉回了现实。

“子妤姐,这词可是你所做?”诸葛不逊眼中闪着微亮的光芒,因为吹奏笛音而有些发红的双颊更是透着一股子难言的兴奋。

“不是我写的。”子妤哪敢将古人的杰作居功,赶忙摆了摆手:“这是唐师父在翰林院的藏书中找到的古诗词罢了。我觉得琅琅上口,又韵脚极整齐,这才背熟于心,想着或许哪天能遇上得意相配的曲子。却没想,你今天就给送上了!”

“先不说我的曲子,你这阙词听起来极舒服,可否给我简单解释一下词中之意?”诸葛不逊将碧玉笛别好,来到子妤的面前,伸手拉了她往书案那边走。

亲自为子妤铺纸磨墨,诸葛不逊做了个邀请的姿势:“请——”

子妤无奈,只好过去将《关雎》一词写在了纸上。

不一会儿,子妤就抄写完毕,那诸葛不逊竟也等不得墨迹未干,拿起来就仔细阅读。一边看,还一边摇头晃脑地朗声诵读了起来。

“好一个‘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诸葛不逊赞叹不断:“这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是巧妙至极。子妤,你真是送了我一个极好的大理啊!”

诸葛不逊鼓着腮帮子亲自吹干了墨迹,小心翼翼当做宝贝似地将这阕词折好纳入怀中:“回头我送一样礼物,当做交换,可好?”

“你都收了才问我好不好,岂不是强买强卖么!”本来此词就非子妤所作,自然豪不心疼,只想了想,开口道:“不过若你能答应给我想要的东西,我便将这阕词换给你又何妨?”

“只要你说得出,我诸葛不逊都一定能办到!”生怕子妤反悔似地,想也不想诸葛不逊就答应了。

“放心,星星月亮我都不要,我只要你书房里挂着的那根紫玉洞箫。”子妤可是识货的,认得那柄萧绝非凡品,紫玉为器,上雕福寿如意流云纹样,一看便是前朝之物。这样的好萧,若是当做礼物送给唐虞,他一定会喜欢。

“你可真是狮子大开口!”诸葛不逊甩甩头,笑道:“那可是前朝皇帝赐给我祖上的祥瑞之物。且不说其整个是有一块珍惜紫玉雕琢而成,它乃正面五孔、背面一孔,发音清幽凄婉,绵长有力,可算是萧中极品啊。”

“不是好东西,我难道还好意思开口找你要?”子妤一副你“爱给不给”的样子,只盯了盯被诸葛不逊纳在胸口还露出了一截白纸的《关雎》之词。

有些肉痛地点了点头,诸葛不逊少见地竟有情绪流露在面上:“就当我恭贺你与唐师父订婚之喜的礼物吧。”

“而且”诸葛不逊看了看花子妤得意的脸色,有些无奈地道:“我知道你求取此萧多半也是为了送给唐师父吧。”

“你猜对了。”子妤点点头,也不掩饰:“好马配好鞍,好萧自然要配上好多乐手。唐师父精于此道,我想紫玉洞箫认他为主,也不算是委屈了。”

“紫玉箫能在唐师父手中发声,算是它诞生一百来年的幸运吧。”诸葛不逊倒是承认子妤所言:“就连我,时不时吹走一下都总觉得力不从心,所以多年来只挂在书房,不曾取下来把玩。如今,若真送给你了,你转赠给唐师父,这紫玉洞箫也算有了主人吧。”

“别舍不得。”说话间,薄鸢郡主和子纾齐齐推开屋门进了来。

“刚刚你们一唱一和,我和子纾在外面都听得傻了。如此好词,可是千金难买的,子妤姐愿意换给你,你算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呢。”

薄鸢郡主句句话都是帮着子妤在说,丝毫不觉得那紫玉洞箫有多珍贵。

只有子纾不以为意地耸耸肩:“我倒觉得那冷冰冰的洞箫没什么意思,家姐,你不如找不逊兄要所宅子什么的,等你和唐师父成了婚,也好有个地方住。”

“我和唐师父会回到他江南的老家成婚,到时候说不定就不会京城了,所以要宅子来有何用!”子妤借这个机会,将自己今后的打算透露给了三人听。

子纾眨眨眼,有些没弄明白:“家姐,意思是,你以后不回来了?”

“那我怎么办!”反应过来,子纾可不干了,上前拉了子妤的手:“可得待我一起走,不许留了我一个人。止卿哥已经走了,姐你再离开,我可就一个人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了!”说着,还撒娇似地把头枕在了子妤的肩膀上。

被自己这个弟弟有些打败了,子妤戳了戳他的额头:“姐姐走之前自会给你找个小媳妇儿看住你!不然,你一个人在戏班不闹翻天!”点点头,愈发觉得自己说的有道理,子妤干脆道:“不如就茗月好了,有她在,我放心。”

傻了眼,子纾一愣之下脸竟红了起来,发现三人都含着莫名的笑意盯着自己,赶紧转身就一溜烟跑出了海棠院。

章二百九十 其言也善

金盏儿从皇帝寿宴回来后就闭门谢客。连花夷为她举办“大青衣”的加冕庆功宴都缺席了,只让南婆婆带来玉冠给师兄弟妹们开了开眼。

一开始,子妤以为金盏儿是觉得这“大青衣”的封号是自己让给她的,所以不愿正视。可后来唐虞从宫中赶回来,才从他口里知道,金盏儿病了。

她的肺咳之症拖了那么久,早就该歇下来不唱的。可金盏儿为了“大青衣”,强忍这病痛和嗓子的不适入宫参加了《十全十美》的排演。虽然过程不那么一帆风顺,她还是得了梦寐以求的“大青衣”玉冠,所以一回到戏班,人就垮了。

可是在花夷的封口令在之下,戏班几乎无人知晓金盏儿的病情,只当她得了“大青衣”便身份不同,不再轻易出现在戏台之上了。

站在落园的门口,子妤看了看唐虞,发觉他神色有些落寞,带着几许难言的惆怅。便出言安慰道:“大师姐求仁得仁,如今就算不唱了,也算圆满。”

侧眼看了看子妤,唐虞觉得或许不该对金盏儿流露出这样伤感的情绪,勉强一笑:“对不起,我并非是挂心与金盏儿,只觉得她这一生就如此谢幕了,实在有些感慨。作为戏伶,她的确是站在了最顶端的。可再优秀又有什么用,最终还不是要退隐归田,留下的只是一个虚名罢了。”

“好多人连虚名都没法留下呢,大师姐能如此,已经算是荣归了。”子妤没法嫉妒,只觉得唐虞会有这样的感触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当年他和金盏儿一同出道,对于金盏儿一路走来很是了解,自然会有些感同身受。

“子妤,其实你不该把大青衣的封号让给她的。”唐虞踌躇半晌,最终还是开了口:“像她那样的女子,心气是极骄傲的。施舍来的东西,她或许并不会太愿意接受。”

蹙了蹙眉,子妤张口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忍了下来:“走吧,眼看天要黑了,去探望了大师姐还要去班主哪里。”

说完,提步便上前叩门,子妤只留下了一个后背给唐虞。

或许是察觉出了子妤的不高兴,唐虞伸手在她叩门之前拉住了她:“子妤,对不起,我知道你是好心。我不该那样说的。”

回过头,子妤脸上淡淡疏离的神色一闪而过,只勉强道:“我知道你只是关心大师姐罢了,我不会计较你所说的话。不过”似乎是仔细思考了一下,子妤才有继续道:“你并不是大师姐,你怎么知道她不愿意接受?无论是出于我的好意,还是出于本身的实力,她都绝对是‘大青衣’的不二人选。难道仅仅因为皇上先属意与我,她就要怄气而拒绝?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她的心胸就太狭隘了,根本不配带上‘大青衣’的玉冠!”

说完,子妤再次转身,将院门扣得“砰砰”直响,明显带了几分力气。

有些出神地看着子妤的背影,唐虞自嘲地扬起了嘴角的弧度,来到子妤身后再次伸出手将她揽住,转过了她的身来面对着自己:“子妤,你生气了?你可知道我为何在意这件事?”

“我不想知道。”侧过头不想看他,子妤还半撅着嘴,一副发了小脾气的模样。

“你不想知道我也要说。”唐虞却在眼底弥漫出了一丝笑意:“因为我担心你。金盏儿在戏班的地位之重,你根本无法想象。有了她这块金字招牌,花家班就不会轻易被另外两家戏班给赶超。所以花夷将她看得比什么都重。如今你让了‘大青衣’的封号给她,若她心中不乐意,花夷会怎么对待你,我在皇子所又鞭长莫及,所以才会这样担心。”

听了唐虞的话,子妤心里头好过了许多,缓缓抬眼,看得出唐虞眼中的真诚和为自己担心的焦虑,感觉有股说不出的感动从胸口涌了出来,只点头:“我也明白你的担心。前些日子班主央求我和你在花家班举行婚礼,可我拒绝了。看得出,他有些不太高兴”

“你拒绝是对的。”唐虞表情有几分严肃,也将子妤放开了,盯着她的眼:“花夷的所有打算都是为了戏班。如今金盏儿无法再唱,他本想让她再延几年退下,可以为戏班再造造声势的。可金盏儿的情况,他心知肚明,再着急也没用。所以,他倒宁愿得了‘大青衣’封号的人是你,至少你还不到十八岁,正是戏伶最黄金的年纪。他会让你我在戏班办婚礼,为的就是拴住你,至少让世人都知道花家班除了金盏儿,还有个被皇帝亲自指婚的一等戏伶。”

子妤这才有些明白了,只坚定地摇摇头:“可我想的是能够回江南与你完婚或许在外游历一两年,然后再继续回到戏班,唱戏也好,收个弟子来教教也好,总之,现在并没有任何其他的打算。”

“你所想的,也正是我所想的。”唐虞颔首,表示明白子妤的意思:“可花夷却不愿意就此放手。一下损失掉两个当红的名伶,够他焦头烂额一阵子了。”

“不是还有唐筝吗?”子妤想了想,笑起来:“她也参演了万寿节,你从旁提点一下班主,让他今后捧她不就成了。”

“狡猾鬼!”唐虞伸手刮了刮子妤的鼻尖:“不过这倒是个好办法,至少可以让他不那么焦虑。”

“哟,你们两口子说完没有,打情骂俏的没个完,连我这个老婆子都觉得脸红了!”

随着“吱嘎”一声门响,南婆婆面带着慈祥的笑意站在了院内:“快些进来吧,这天就要黑了,冷风渗人的很。正好盏儿刚用了晚膳,正在书房休息。”

有些尴尬地放开对方,唐虞将脸色端正,当做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就直接渡步而进。偏偏南婆婆是看着子妤长大,让子妤有种亲人的感觉,连烧烧的,只将头埋低了,小跑着就跟了唐虞一起进屋。

看着这一对儿的背影,南婆婆甩头笑笑,脑中却浮现出了金盏儿独自一人倚在书房看书的样子,只觉得心疼到不行。

这么多年来看着她慢慢从张扬到收敛,南婆婆知道金盏儿心中一直留了一个位置给唐虞。可唐虞从来不曾回应,虽然常来替她把脉开放,可那只是义务,却不带了半分关心。

但自从花子妤进入戏班,一天天,一点点,唐虞冰山似的脸庞终于露出了难得的柔软。或许他自己都不曾发现,即便是面对了只有十二岁稚龄的子妤,他都会眼底散发出一抹温情,好像那就是他从前世就在等待的女孩儿,今生再见,不过是慢慢等着她逐渐长大而已。

摇摇头,南婆婆觉得自己年纪越大就愈发地喜欢感慨起别人的人生来,赶紧去小灶房把水烧好,给唐虞和子妤奉茶。

微黄的灯烛将金盏儿的面色衬托地愈发清冷如玉,若非那几近透明的唇色出卖了她此时的病况,任何一个人看着她,都不会觉得她是一个病入膏肓的人。

可偏偏唐虞和子妤都知情,此时对望一眼,都从彼此的眼底看到一丝感慨和不忍。

“你们来了,快坐。”

金盏儿说着,从头上取下银钗,挑了挑灯芯使得屋里看起来更亮些:“你们也不是外人,知道我的病况,我就不下来了,免得受了地下的寒气。”

让金盏儿不轻易沾地是唐虞的主意。金盏儿的咳症愈加严重,最关键的就是不能再受一点点的寒气。在万寿节演出的时候,因为唱戏的需要,穿的戏服极其单薄,当时她硬扛下来了,如今回到戏班就身体完全垮了。若再不注意,恐怕就不仅仅是肺气紧促,咳中带血的问题了。

“大师姐,我帮你倒杯水吧。”子妤主动走到屋中的茶桌边,摸一摸茶壶却已经微凉了,便道:“我去找南婆婆要些热水吧。”说完,看了一眼唐虞,便转身提了水壶离开屋子。

唐虞本想阻止,可他似乎读懂了子妤离开时的那个眼神,知道她不过是想金盏儿能够有机会私下对自己说些心里话罢了。

“子妤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难怪你会喜欢她。”

金盏儿自然也知道子妤不过是借故离开,好让她方便和唐虞吐露真言罢了,于是有些感慨:“其实她根本不用离开,因为我已经看开了。各人的命,各自都已经书写好了,咱们能做的不过是按照命理去活罢了。你和子妤在一起了,我看在眼里只有喜欢,并无半点嫉妒,可其他人总是会觉得我在意,会用这悲悯的目光看着我,这才是让我觉得更加难受的。”

“你不要多想,好好养病。”唐虞看着她有些无力的笑容,心中除了同情没有其余半点感觉,所以说出来宽慰的话也显得有些苍白而无力。

“我知道你这些年来对我不过是尽一个医者照顾病人的义务罢了。”金盏儿水眸微闪地看着唐虞,笑容愈发地流露出来几分凄迷:“我也未曾幻想过任何结局。能够得到‘大青衣’的封号,我是感谢子妤的。你转告她吧,让她不要有任何的心理负担,认为是她让给我的,会有损我的骄傲。”

“你果真这样想?”唐虞有些意外,苦笑了一下:“看来子妤是足够了解你的。连我也有所不及。”

“答应我,好好待子妤。你能找到一个可以携手到老的女子不容易,别负了她。”金盏儿的笑容终于暖了起来。

章二百九十一 不情之请

临近腊月二十八,眼看就要过年了,京中虽然天气愈发的寒冷难耐,但人人脸上都堆满了喜乐融融的笑意。因为每当这个时候,在外远游的旧友亲朋都会纷纷归家,是个团聚的时节。

看着窗外堆着的厚厚雪层,子妤对着双手哈了哈气,这才又继续收拾起细软来。

自从拒绝了花夷在戏班举行婚礼的提议,唐虞就着手开始安排两人南下的事宜。一方面要为子妤离开花家班和花夷好生周旋,一方面自己也要向皇子所告假。

一时间,子妤和唐虞都忙的没能抽出空闲来细谈,偶尔只见得一两次面,匆匆将安排打算说过就又要分开。

也不知即将起行的江南会有什么样的境况在等待着自己,子妤低头,看着自己曾经穿过的三件戏服,眼里有些迷茫和不舍。

迷茫,是对自己的未来有些捉摸不定。不舍,是难以舍弃这里的亲人朋友,还有靠自己努力而在京城闯下来的名声。

可是这些和唐虞相思相守比起来,就显得不重要了。

人活一世,若能找到一个可以终生到老的伴侣,应该就算完成了这一生最大的目标了吧。剩下的,只是用有限的时间来享受人生而已。

想到此,子妤勾起了唇角,脸上露出一抹会心的微笑,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阕熟悉的诗词,不由启唇,边唱边收拾起东西来。

“洞房昨夜停红烛,

待晓堂前拜舅姑。

妆罢低声问夫婿,

画眉深浅入时无?”

唱着,脸上幸福洋溢的笑容是怎么也收不住了,子妤眉眼弯弯,星眸如月,活脱脱一个待嫁小娘子的样儿!

“哟!还没嫁人呢,就已经唱起洞房花烛了!啧啧啧,我们家那个青涩的丫头什么时候就变这样大胆的小娘子了?”

说话间,子妤原本虚掩的无门被应声推开,一袭紫貂裘服,妆容精致的塞雁儿俏立在院中,手里揣着个珐琅镶金手炉,任凭身后纷纷飘散的雪花将她衬托地好似雪中仙子,美艳不可方物。

“子妤,没打扰你吧。”帮塞雁儿开门的是茗月,一张圆圆的小脸冻得有些通红,身上虽然是半旧的棉袄,但用料讲究,绣工精致,颜色也新鲜艳丽,一看就是塞雁儿赏给她的。

知道塞雁儿对待伺候她的师妹虽然面上严厉,可吃穿用度从来都极好,子妤心里头也对茗月放心了几分,赶紧拉了她进屋,又朝着塞雁儿福了福礼:“四师姐可别冻着了,师妹这里有热茶和火炉,进来暖暖身子吧。”

露出皓齿,塞雁儿却缓步而行:“这雪天别人要躲着,我却喜欢的紧。看漫天飞雪,总觉得有种诗意蕴含在里面。”

“四师姐是个雅人,子妤等自愧不如。”说着,子妤却还是顺手拿起门边的一柄油纸伞,不顾身上只着了薄棉中衣,亲自出门来到院中迎接塞雁儿。

看着塞雁儿梳了富丽高贵的妇人头,子妤恭敬地道:“师妹不在戏班的时候,听说四师姐已经嫁了人。还可惜未能送您,心里头正可惜着呢。却没想四师姐竟会回来戏班走动,着实让师妹惊喜万分。”

“你这张嘴儿还是那么甜,说的话还是那么让人舒心。”塞雁儿伸出涂了鲜艳蔻丹的手轻轻拍了拍子妤:“那四师姐这次回来,你可有准备好的贺礼送上?”

侧眼瞧着自己从小看大的花子妤,塞雁儿眼中闪过一抹温情。

要说只是利用她会小词小曲儿,那不过是浮于表面的理由罢了。那些年,子妤在沁园把自己照顾的极好,既懂规矩,又细心体贴。六年过去了,当初眼神清澈的小姑娘已经长大chéngrén,虽然只是一身洗的有些发白的素色云纹中衣,头上也只是随意绾了个髻儿,可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子女人的妩媚和清丽。只是眼神里仍旧不带一丝杂尘,干净的好像那天山上的一汪湖水,让人看在眼里,心也跟着舒坦起来。

被塞雁儿这么一说,子妤一时语凝,只好笑着将她亲昵地挽住:“四师姐就别打趣儿师妹了,师妹答应师姐,要怎么补偿都行,可好?”

“这可是你说的。”塞雁儿一副计谋得逞的样子,笑得很是风情万种:“还有几天是我夫君的寿辰,想请了你过去唱一场,如何?”

脸上表情不变,子妤替塞雁儿推开屋门迎了她进屋,任茗月来关上门,这才亲自替她斟了杯茶奉上:“师姐可折煞子妤了,您派人送个帖子过来,我自然会准时到场,又何须大雪天亲自跑一趟呢。”

“好好好!”看到花子妤这么利落地就答应了,丝毫不推阻扭捏,塞雁儿很开心地笑了笑:“还不是听说你已经闭门谢客小半个月了。而且还要准备南下和唐虞成婚,若师姐我不亲自来,害怕请不到你这个炙手可热势绝伦的当红名伶呢!”

“四师姐当红那会儿,师妹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儿呢,哪里敢拿乔?”子妤被塞雁儿的直接和爽朗感染,也开起了玩笑:“如今四师姐一句话,子妤自会全力以赴的。子妤可不会忘记那些年在沁园,所受四师姐的恩典。”

“要说恩典,我可不敢当。”塞雁儿将紫貂披风卸下,这才接过了子妤递上的热茶,抿了一口,红唇勾起,眼梢露笑:“你有今日的成就,全靠自己努力得来。师姐我虽然脸皮厚,可却不敢居功呢。”

“哪里”子妤却乖巧地接了话:“师姐待我亲如姊妹,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费了心的呢?而且,若没有师姐的提拔,子妤能不能学戏还是两说之事,更别提现如今的成就了。”

茗月在一旁看着塞雁儿和花子妤你一言我一语没个完,也大着胆子插了嘴:“好了好了,四师姐,子妤,你么若是再这样客套下去,我耳朵就要听起茧子来了呢。”

“小妮子,你什么时候也活泼起来了?”塞雁儿媚眼一勾,上下打量着同样许久不见的茗月,发现她满月似的脸庞上洋溢着以前从未有过的自信和淡淡的幸福。

“她呀”子妤自然知道茗月性情转变的缘由,打趣儿道:“这些日子和我那个弟弟走得近了,看来,等我从江南成亲回来,就要多个弟媳妇儿了呢!”

脸红地像熟透的水蜜桃,茗月却耐着没有扭头就跑,只娇嗔着举起粉拳作势要追打子妤:“好你个子妤,自己要嫁人了就口没遮拦地调笑别人!看你得意!”

双手将茗月揽住,子妤撒娇似的卖好道:“好茗月,好茗月,最多我让弟弟以后不敢欺负你,可好?别生气了啊,生气了就不美了!”

“子纾那小子楞是楞了点儿,可长的倒是不错,性子也纯良。”塞雁儿却极为认真地点了点头,“茗月若是跟了他,算是个好归宿。”

说起亲事儿,子妤和茗月调笑完毕,心底略有些带着几分疑惑地看向了塞雁儿。发觉她只是笑盈盈地吃着茶看自己和茗月打闹,似乎并未流露出一丁半点儿对自己和唐虞订婚的不悦,让子妤心下安稳了几分。

“不过你倒是有些自讨苦吃。”

子妤刚刚定心,却听得塞雁儿语气一转:“那唐虞是个什么性子,我可是清楚明白。冷漠如冰不说,还一点儿情趣也没有。子妤啊,你以后跟了他,除了能时不时有新戏可以唱之外,恐怕无趣的很呢。”

听了塞雁儿一番“言外之意”,子妤笑了笑:“皇上赐婚,子妤哪敢说个‘不’字。不过唐师父虽然严厉,私下却不乏有趣之处,只是旁人不容易体味罢了。子妤能够嫁于他为妻,心中甚为感激,自不会埋怨什么的。”

“有趣之处?”闷哼了一声,看来塞雁儿对唐虞的偏见还是未能消除,只用着几分探究的眼神看着神态自若的花子妤:“皇上可不是乱点鸳鸯谱的人。不过既然是御赐指婚,你和唐虞之前的师徒关系应该就无人会提及了吧。”

“此事已有定论,当初不过是班主让唐师父带我一下,也未行过正式的拜师礼,所以算不得是师徒关系。”子妤从容应对,笑意优雅,丝毫看不出半点不悦之处。

“那就好。”塞雁儿点点头,虽然看不出花子妤的情绪波动,但却也敏感地察觉出她笑容里头的一丝不悦,便也不再纠缠下去了,转而道:“我夫君的生辰就在腊月二十八,虽然日子有些凑巧,可也希望你能来一趟。”

“没关系,二十八那天我在戏班祭过祖就过来。”子妤琢磨了一下,自己和唐虞要在腊月二十八之后才启程回江南,时间上应该来得及。

“那到时候我就派了司徒府的撵车过来接你。”塞雁儿满意地点点头,对子妤也是越看越喜欢了。

不知为何,子妤在听到司徒府几个字的时候脑子里闪过了唐虞那个同窗王修的身影,好像他就是和什么王司徒之间略有亲眷关系,还曾想说服自己嫁给王司徒的“病儿子”!

脸色微变,看着塞雁儿一副春风满面的样子,子妤蹙了蹙眉,若是塞雁儿嫁给的是那个王司徒的儿子,应该不会有如此兴致来为他办寿宴吧,遂抛开了脑子里的猜想。

章二百九十二 此彼司徒

带上乐师和化装师父,还有茗月在跟前帮忙,花子妤登上了塞雁儿派来的车撵,准备前往司徒府。

虽然子妤有些怀疑,但想着或许此“司徒府”只是主人复姓司徒罢了,应该和那个王修的王司徒府上并无太大关系。而且戏班里头也没有人议论此事,毕竟司徒的官职极高,和太尉司空并列为三公,官职正一品。若塞雁儿真嫁了这个王司徒的儿子,花夷应该会极力宣扬才是,不会如此寂寂无声。况且,之前塞雁儿就有相好的,据说是个二品的官吏,也算是权贵之家了,应该不会那么容易改易结果的。

不过环顾这车撵,铺的是猩红羊羔绒毯子,靠垫也俱是蜀锦丝绣为面儿的,看来塞雁儿所嫁之人也并非升斗小民,应该是个大富大贵之家才对。

想到此,子妤看到身边的茗月拉了小缝往外看街景,便伸手拍了拍她:“你可知四师姐所嫁何人?是不是当初传言的那个二品大官?”

茗月放下帘子,回过头来想了想:“你这一问,我倒是真不晓得呢。我只晓得四师姐原本还未到年纪退戏就出嫁,班主好像有些不满意。因为有一次夜里班主竟亲自前来,和四师姐秉烛夜谈,最后却冷着脸不欢而散。后台四师姐还是按照她计划的时间出嫁了,班主就下了封口令,让戏班上戏不得议论。”

“原来如此。”子妤点点头,想着塞雁儿的性子,或许耐不住戏班的寂寞,让那个二品官员以官位给花夷施压了吧。不然,以花夷精于算计的性子,又怎么会白白放弃塞雁儿足两年的时间呢?

“怎么了,你关心这个做什么?”茗月看着子妤垂目沉思,有些不解:“你不会不愿意嫁给唐师父,反而羡慕四师姐能有个豪门归宿吧?”

抬眼,子妤摇摇头:“我可不羡慕一丁半点,只是关心四师姐罢了。”

“昨儿个你不是看到了吗?”茗月却不放在心上,“四师姐面色红润,身量也丰腴了不少。通身的贵气,怎么看怎么日子过的心满意足,你就放心吧。”

子妤可不是担心塞雁儿,只是有些不好的预感罢了,却不方便与茗月细说,笑笑便岔开了话题:“阿满姐怎样了,还吐的厉害吗?”

“亏得阿满姐这两个月你去司教坊的时候怀上了,不然,还得被四师姐带去司徒府上呢。”茗月小声地嘀咕了两句,这才回答子妤:“大夫说了,要满了三个月才会好些。她现在胃口极差,我看了都不忍心呢。还好你在海棠院的小灶房时长煲汤和做小点心送过去,不然她一定会脸色更差。”

子妤有些感慨,脑中浮现起阿满既幸福又蜡黄的脸色。因为怀孕反应极大,她每顿几乎都是吃了就吐,却不得不吐了又吃。看在眼里,子妤心疼的不行,怕她撑不下去,就每日在海棠院的小灶房生火,替她炖些清淡却滋补的汤水亲自送过去。有时候还弄些酸枣儿之类的开胃糕点一并让她救救急,免得饿的心慌。

“对了子妤,有件事儿你帮我参详参详。阿满姐现在怀上了,前二个四师姐透露说她那边人手不够用。让我考虑一下要不要过去做个管事娘子之类的。月钱什么都好说,收入肯定比我在戏班要强些。”

子妤听了,却摇摇头:“茗月,你和阿满姐不同。阿满姐在四师姐身边伺候了多年,早就有了感情。四师姐外嫁,阿满也情愿跟随,哪怕是过去做下人,她也不会太在乎。可你是什么人?你是花家班的五等戏伶,是正儿八经宫里记了名的!若是跟过去,且不说身份尴尬,就算是个管事娘子,就算月例丰厚,可在外看来,你就是个下人了。”

见茗月边听边点头,子妤又接着劝道:“再说,你在戏班待了这么久,总该有些感情吧。以前你是跑龙套没意思,可现在有朝元师兄罩着,有子纾帮着,你不是已经可以唱一些花旦的戏了吗?你才十九岁,至少还有两三年时间可以好好努力,争取上到三等戏伶,到时候退了台宫里还有俸禄可拿,身份也体面。而且戏班离你家也近,班主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你能常常回去看望母亲。岂不更方便?”

“你说的在理,还好我问了你的意见,不然头一热脑一昏就被四师姐给诓去了呢!”

茗月听到这儿,狠狠地点了点头,捧着子妤的手:“好子妤,你若是嫁到江南去了,留我一个人怎么办啊!”

“你这妮子,遇到事儿总是不肯多想想。”子妤没好气地戳了戳茗月的额头:“你丫,若是进了别人的府里,且不说是做下人被限制了自由,你和子纾之间的感情怎么办?”

“我”虽然茗月和子纾八字已经有了“一撇”,可每每花子妤提及此事,她还是会觉得羞赧难耐,脸色绯红:“我不是没想那么多嘛”

子妤看着茗月羞得满脸通红,愈发想要捉弄她玩儿:“我弟弟可是个抢手的,你不在旁边看紧了,万一哪天被其他小妖精给拐走了,岂不哭都没地方哭?”

“哎呀!哪有你这样的姐姐,真坏真坏!”茗月不依,撅着嘴儿撒起娇来。

“好了好了,今儿个起得早,我稍微眯一会儿,等下到了叫我啊。”子妤躲开茗月挥来的粉拳,抱着靠垫就躲了起来。

“你睡你睡,我不如看看外面的热闹,总好过被你调笑!”茗月气呼呼地嘟着嘴,也不理“耍赖状”的花子妤,自个儿打望去了。

约莫走了两柱香的时间,车撵终于停下了。

此时子妤已经被轻微的摇晃给弄得睡意浓浓,正侧身趴在撵子里头小憩。是茗月轻轻摇醒了她,说是已经到了司徒府,得下车了。

车帘子一掀开,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对偌大的黑漆门,上头挂了个匾额,书有“司徒府”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两边的青砖围墙足有三丈高,左右延绵开来,几乎看不到尽头,一副豪门深宅的派头。

抬眼望着紧闭的大门,子妤蹙了蹙眉。

一般戏班子入府都是走侧门,不如正堂。可花子妤身为一等戏伶,身份地位自然同普通戏伶有所不同。这司徒府竟然大门紧闭,摆明了让子妤走侧门。

“子妤姑娘,您稍等,在下先去叫门。”

但凡一等戏伶出堂会,戏班都会派一个二等的管事跟着。一来和宾客府上方便打交道,二来也负责收取数额不菲的例银,顺带帮着戏伶打理一应事宜。而这次跟着花子妤来的正是一位姓陈的管事,不过二十一二岁的年纪,看起来斯文清秀,却极精明。他瞧着司徒府大门紧闭,立即上前敲响了铜门扣。

不一会儿,厚重的大门旁边一个小门被拉开一条缝,从里头探出一个头:“谁?”

“在下花家班管事,本班子妤姑娘前来出堂会,请开正门迎客。”陈管事挺直了腰身,在提及“花子妤”的时候,细长的眼中有着不经意流露出来的骄傲。

“原来是子妤姑娘驾到,稍等,稍等!”

这门房倒是个识货的,一听是名冠京城的“花子妤”,赶忙将小门一关,赶紧跑去将大门使劲儿拉开。

“吱嘎”一声响,在寂静的街道间回荡着,颇有些萧条闭锁的意味。

“姑娘安好,少奶奶说了,要是姑娘到了,赶紧请到正厅奉茶休息。”门房低着身子,脸上表情恭敬无比,眼中又透出几分对花子妤的探究和兴趣,却掩饰地恰到好处,丝毫不会让被他打量的人不舒服半分。

子妤点点头,身边的陈管事就顺势塞了个碎银子当做赏赐给了他。

门房高高兴兴地收纳了,腰也弯的更低了,伸手迎了一行人等进入司徒府中。

端坐在正厅的雕花紫檀扶手阔椅上,子妤接了丫鬟奉上的茶。

甜白瓷的细胎染百蝶图案杯盏,子妤托在手中便知价值不菲。再看堂中俱是有些年头的家具摆件,子妤便愈加确定这司徒府定然有些来头了。

奉茶的丫鬟见子妤只小口抿着茶,赶紧上前福了福:“姑娘可是不喜欢这雨前龙井?要不奴婢给您沏杯御赐的大红袍?”

“御赐?”子妤一抬眼,看着眼前的丫鬟,十五六岁的年纪,生的极为干净整齐,梳着丫鬟的双髻,却一边佩戴了一个六瓣桃花缀绿溜石的钗子。身上的丫鬟常服虽然看起来平平无常,却是上好的织锦缎子所裁这通身的气派,不俗的谈吐素质,又岂是寻常富贵人家的下人!

不动声色地放下了杯盏,子妤脸上带着几分柔和的笑容:“敢问这位妹妹,此处可是王司徒大人的府上?”

“姑娘说的是,当朝一品大员王司徒大人正是这宅院的主人,也是奴婢等的主子。”丫鬟一提到“王司徒”三个字就屈膝福一下礼,面色也恭敬中带着几分固有的矜持。

章二百九十三 小人之心

手中捏着白瓷杯盏,子妤轻轻地转动着,脑子里也跟着转了起来。

听唐虞说,王修入京乃是为了科举。距离那个时候他来找自己已经过去小半年的了,想想,他不管科举结果如何,还在司徒府上逗留的可能应该不会太大。

不过始终是自己曾经拒绝过王修嫁入司徒府的提议,子妤拿不准,当时要自己嫁给司徒府少主人是王司徒大人的意思,还是王修单方面想要讨好王司徒而起的意。

若是前者,那今日自己过来,场面就会有些许的尴尬。当初的拒绝,肯定也伤了司徒府的面子。他们才会把主意打到塞雁儿的身上。

而子妤也不知道塞雁儿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若她知晓此时那还好,她会来亲自请自己过来献唱,那就是应该没有放在心上。若她不知晓,自己这样来了,万一有流言传出来,岂不让塞雁儿失了面子。

左右踌躇一番,不知不觉杯中茶液已经微凉。花子妤抬起头来看了看身边垂首端立的丫鬟,问道:“不知你们少奶奶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正小心翼翼地守在花子妤身边,趁着她发呆的空挡偶尔打量一两眼,这丫鬟只觉得传闻中颇为惊艳的当代名伶看起来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子罢了,虽然有着清秀而精致的眉眼,可却和她平日里接触的那些所谓名伶有些不一样。

她眼神里只有清澈柔和的微光,没有一丝的浮躁和闪烁。她笑起来沉稳淡然犹如一株摇曳开放的莲花,玉洁无瑕,不染半分尘埃。再看她的穿着打扮,利落简洁,大方优雅,不像是名伶,倒像是一个高门权贵之家娇养的千金小姐

被花子妤的话换回了神思,这丫鬟赶紧福了福:“回姑娘,少奶奶要先伺候少爷用早饭,然后才能抽出空过来见姑娘。如果姑娘坐在这儿无趣儿了,不如奴婢陪您一起去看看明儿个寿辰献演的戏台子?”

其实子妤是想先安顿下来,好好梳洗休息一下,毕竟身上穿着出门见客的大衣裳有些不舒服。可她多少也知道一些这些高门大户的规矩。主人不开口,下人是不能随便收留外客的。即便是早就交代了要住下来的客人,也必须得由主人接见后安排。

看着一众乐师戏服师父还有化装师父都坐在那儿百无聊赖,子妤蹙了蹙眉。一旁陪坐的陈管事也看出来了子妤有些不耐,便开口问那丫鬟:“不知大约什么时候,若一盏茶的功夫,我们还是就在此等着比较好。因为东西也多,搬来走去怕给府上添麻烦。”

看得出来花子妤有些淡淡的不悦,这丫鬟谨记塞雁儿吩咐的要好生招呼客人,于是也有些急了,便道:“不如这样,奴婢去少爷的韶华院看看情况,若少奶奶差不多收拾好了,就赶紧过来通知一声姑娘。就劳烦姑娘再喝杯茶等等。”

说着,丫鬟向后面守着门口的两个婆子招了招手,示意她们殷勤些奉茶,再拿些糕点过来给后面的戏班师父们用,这才屈伸退下了。

“子妤姑娘,您也别不耐。听刚刚那丫鬟的说法,这可是王司徒的宅邸府上,王司徒在朝中地位极重,咱们等等也是应该的。”

陈管事主动替子妤参了茶,又夹了一块芙蓉软糕在她的碟子里:“再说,是塞雁儿牵的线,咱们也不要计较太多,您说呢?”

柔柔一笑,子妤不置可否地品尝了糕点,只觉得这陈管事有些太过势力和没有原则。先前他还因为这司徒府没有给自己开正门而恼怒,现如今知道了此司徒府乃是朝中一品大员的府邸,态度立马就变得如此软和了,真是

不过子妤自然不会和他多做计较,便沉下了心思,仔细思考着先前还未能想到应对之策的问题。

“咦,子妤姑娘!”

正喝了口热茶,子妤却听得门边传来一声惊疑的喊声,抬眼一看,果然是“熟人”。

看着一身管家服色的王修,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玉树临风,但那种属于读书人的意气风发却没有了踪影。

“子妤姑娘,今儿个听人说花家班来了戏伶,却没想到竟是您。”王修不请自进,脸上堆着无比和煦的笑意。若非子妤知道他曾经动作自己的心思,还真会以为这是个极好相处的人呢。

起身来略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子妤便给身边的陈管事示了个意,让他去应付此人。

身为一等戏伶,花子妤的地位不同。至少朝中官员见了也要尊称一声“子妤姑娘”以礼相待。所以王修以一身下人服饰出现的时候,子妤当然可以不用理会,只让陈管事来和他应酬便可。

陈管事是个机敏的,赶忙上前半拦住王修直直打量过来的眼神,和颜悦色地道:“这位管家,请问怎么称呼?”

“呃”王修大概没料到花子妤会无视自己,一时愣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今时不同往日了。那个时候和花子妤见面,他可是她师父唐虞的同窗好友,他们在一起坐下吃酒说话,花子妤只有在身边守着伺候的份儿。如今人家可是皇上都欣赏至极的一等一戏伶,是谢绝了“大青衣”的封号的当时名伶,自然不会自降身份与一个管事一个下人应酬了。

想到此,王修眼底闪过一丝阴险,这才和陈管事拱手道:“小人以前和子妤姑娘有过相交,此番见到,着实有些激动而忘形了。还请姑娘多包涵,多包涵。”

花子妤看着他,觉得若要放放心心地在这司徒府上完成献演的任务,从他嘴里套套话应该也是必要的,便让陈管事退下,亲自开口询问道:“王管事,您现在在司徒府上司职为何?”

“小人司职外务,具体也没有个说法。”王修这才将规矩摆在了面上,垂首答了:“不过姑娘若是有任何疑问都可以找小人解答,小人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着,王修还抬眼对着子妤眨了眨,其中包含之意,让子妤一下就明白了。

既然是面对着聪明人,子妤也不说绕弯的话,直接起身来到正厅一侧的屏风面前:“还请王管事替我介绍介绍这屏风出自哪位大家之手,如此瑰丽壮阔,让人一见就挪不开眼。”

王修顺势跟上,在子妤身后半步的位置停下,鞠身道:“姑娘可真是只想问这屏风出处?”

子妤侧眼瞧着他,再望向那边的众人,知道离得远了他们都听不清楚两人的对话,便放心道:“王公子可不是个糊涂的,既然跟来了,自然知道我想要问什么。”

听见“王公子”三个字,王修不觉抬了抬半屈的身子,眉眼间好像也亮了不少:“子妤姑娘,在下有笔交易,不知您想做还是不想做?”

“哦?”子妤眉梢一抬:“什么交易?”

王修见子妤问,当即就开口道:“前些日子我让人带信给子沐兄,他却一直未曾回信。没想到能见到姑娘,所以,想通过姑娘给子沐兄转达一些话。”

子妤点头,眼看着屏风装作仔细欣赏:“你们是昔日同窗,自然使得。”

王修也识相地抬手来指了指屏风各处,似是在为花子妤介绍什么:“姑娘真是个体贴的,难怪子沐兄身为您的师父,都宁愿舍了人伦礼教,也要迎娶你这个娇人儿。”

只觉得背后一阵凉风吹过,子妤极不舒服地蹙了蹙眉,语气一冷:“王公子,以您的聪明才智,应该不会只想抓住机会说这些话吧。”

见子妤并未拒绝,只是态度转变而已,王修也不客气了,冷笑一声:“子妤姑娘,你和子沐兄暗中通奸可不是一时两时的是事情了吧。在下知道外面的人都以为你是花夷亲徒,只当子沐兄以前是整个戏班的师父。可在下记得清楚明白,当时他为我介绍你的时候,可是说的你是他的‘亲徒’!何谓‘亲徒’?那可是亦师亦父的关系!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个道理连三岁的小孩儿都懂,更何况是身为皇子师的唐虞呢!”

听到“皇子师”三个字,子妤才发觉自己所猜想果然正确。

这王修当初为了巴结王司徒,竟然会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来,根本不顾和唐虞之间的同窗之情。如今他看来极不得志,为了留在京城,还愿意自贱身价做个司徒府的管事,可见此人是那种为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

刚才他看到自己的兴奋流露,还有回神过来的恭敬殷勤,都不过是为了一个目的,那就是让自己和唐虞以为他握住了两人的把柄,而被他利用一下罢了。

可自己是什么人!

且不说这婚乃是皇帝亲指,他一张嘴说得天花乱坠也难以改变什么。就算没有皇帝和自己的这层关系,他想要威胁自己,利用唐虞,也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对待这种不入流的人,子妤自然也懒得与其周旋了,只淡淡地转过身,扬起如常的微笑:“这没想到,这竟是前朝的古物。看来司徒大人涉猎极广,也是个雅人,等会儿可要让你们少奶奶代为引荐,亲自拜访才好”

被花子妤这样无视,王修脸色一变,只半埋着头跟着转过来,死死地盯着她随脚步飘然而动的裙角,像是一把利刀,阴冷而可怖。

章二百九十四 司徒少卿

王修的出现,让花子妤脸色变得微冷起来。

此人不得不防!

子妤默默地盘算着,只要明日献演完毕之后就回到戏班,过了腊月二十八就该和唐虞一起启程回江南完婚了,到时候王修再想做什么,恐怕也难。

刚刚听王修的话,好像他写过信给唐虞。以为唐虞如今身为皇子师,应该能帮他一把。可唐虞明显并未理会,甚至连只字片语都没有回一个,这让子妤不由得翘起了唇角。看来自己挑中的这个夫君脾性和自己一样,面对这样的龌龊,是不屑于屈服的。

很好!很好!

子妤想着,眼底不由得又恢复了明亮的神采。看得一旁的陈管事有些觉得奇怪。先前那个王管事不知道说了什么,好像惹了花子妤不高兴,一脸冰冷沉沉的样子。可没过多久,她竟又恢复了如常的淡然无扰。陈管事暗暗感叹:这女人翻脸,还真的像翻书一样快啊!

“子妤,你来啦!”

一声娇俏软糯的问候将正厅中略微安静的气氛给打破了。一身明亮大红锦服镶白狐裘边儿衣裳的塞雁儿匆匆而来,白皙的肌肤,殷红的粉唇,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意气风发。

“见过少奶奶。”子妤起身来,对着塞雁儿福了福礼,在司徒府上不方便称呼她为四师姐,只按照她的身份叫了少奶奶。

“别介,还叫我一声师姐就行了。”塞雁儿不掩其爽朗个性,也毫不顾忌曾经的戏伶身份,大大方方地上前挽住了花子妤:“少奶奶少奶奶的,那是给外人听的,子妤,你可是师姐看着长大的,像是一家人,何必拘泥于这些俗礼。”

子妤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玉般的皓齿,点点头:“师姐既然这样说了,子妤自然恭敬不如从命!”

“走走走,耽误了你们休息,赶紧了,去看看师姐为你准备的院子。”塞雁儿又回头朝着一众跟随在侧的乐师和戏班师傅们打了招呼,便风风火火的拉着子妤除了正厅。

一路走来,这司徒府中腊梅飘香,金灿灿的颜色配上青灰的砖瓦,看起来倒是让人心境沉淀,只觉得庄严肃穆中有了一丝盎然的趣味,别致而难得。

有人说过,看一个人所居的屋舍就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子妤倒是从司徒府内的景致,打心眼儿里生出了几分对王司徒的好感。

记忆中,那次在三楼的包厢里献唱,王司徒的模样已经模糊了起来。只记得是个清瘦高挺的四十多岁男子,留着一缕长须,即便是在戏园子放松,面色也稳重之极。

神思过往,塞雁儿已经领着花子妤等人来到了暂居的院落。可花子妤却被旁边一株红梅所吸引住了目光。

一抹明艳的红色斜斜爬出矮墙,那红梅花儿好像一颗颗璀璨的宝石般镶嵌在枝桠之上。再瞧这园子的门廊上,挂着黑漆红字的牌匾,上书“争春”二字。

看到“争春”二字,子妤突然有感,也不顾塞雁儿已经踏进旁边那院子半步,只舍了她的手绊,一边渡步,一边开口念道:“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旁人听了,渐渐回味,只觉得一字一句竟都值得推敲,一时俱无声息,只任那一株红梅在寒气中幽香独放。

念完这一阙词,子妤才察觉自己有些过于感慨了,笑着对身后那探究眼神看着自己的塞雁儿道:“师姐,我又伤春悲秋无病呻吟了,见谅。”

塞雁儿刚要开口,却听得一声清咳,顿时又将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之间一高瘦男子缓步而来,身上披着一件红狐裘衣。那浓烈的红,配上那张苍白到几乎毫无血色的俊颜,竟有种极致浓烈的美艳感觉扑面而来。

男子用着一双有些迷离的眼神看着花子妤,一开口,却是和他身形面容极不相符的低沉男声:“好一句‘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姑娘不愧为当世名伶,只区区几句词便将红梅的神髓表述无遗。”

“这是”子妤其实已经猜到了几分,可还是不确定地看向了身边的塞雁儿。

那男子甫一出现的时候,塞雁儿的眼中突然就闪出了难言的痴迷光彩,也不理会子妤,赶紧迎了上去,娇唤一声道:“夫君,这天寒地冻的,你不在炕上暖和着,偏偏出来游走作甚!要是吃进去一口寒气,岂不麻烦。”

摆摆手,示意塞雁儿靠边站,男子步步向花子妤而来:“子妤姑娘,可否进争春园陪在下品茶叙话?”

子妤被男子清澈如宝石般的眼睛看着,有些难以开口拒绝,只望向了身后仍旧表情痴迷的塞雁儿。

很快,塞雁儿就回神过来,把眼神从男子的背上收回,朝着子妤明艳地一笑:“去吧,好好陪司徒少爷说说话,我亲自为你们准备茶水吃食。”

子妤有些意外塞雁儿的反应。以她对塞雁儿性格的了解,她是个占有欲极强又好面子的女子。她的夫君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要和自己单独品茶叙话,而她竟然也就这么爽朗如常的答应了。

虽然有些迟疑,可出于礼貌,子妤还是点点头,朝那男子福礼道:“难得司徒少爷有此雅兴,子妤愿意奉陪。”

“请姑娘称呼在下为司徒,或者少卿,切不要再有少爷二字了。”亲自上前,掏出钥匙把园门打开,这司徒少爷竟极柔和地对花子妤笑了笑。

若非自己见惯了唐虞和止卿那样容颜英俊的男子,不然,花子妤肯定要被这司徒少卿冉冉一笑给勾去三魂七魄不可。

跟着进了争春园,子妤才发现,这园子绵延极深,竟种满了红梅,一株挨着一株,遮天蔽日般,只把这冬日的严寒给驱散了个精光,好像让人置身在春意盎然的林子里一样。

而仅靠这园子边有一个高台搭建的凉亭,提步而上,放眼望去能包揽所有梅林景致,让人极为震撼!

而留在外面的塞雁儿则抿了抿唇,回头笑着将其余的戏班师父们安顿进了旁边的院落,就亲自去准备茶点吃食去了。

有意思的是,塞雁儿带着丫鬟送来红泥火炉和一应茶果点心便一句话也没说就退下了。走的时候虽然有些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那红裘裹身的司徒少卿,却丝毫没有流露一丁点儿对子妤和自己相公单独相处的嫉妒或不喜。

自已从塞雁儿一闪而过的眼神中,读到了一个词,那就是“怜悯”,这让她突然就明了了。

那时候,王修给自己说的便是司徒府上少爷病重,想要找个清白的戏伶娶回家冲喜。为什么非要是戏伶,子妤当时不想知道,也不明白,可现在好像有有些懂了。

和普通的大家闺秀豪门千金不同,戏伶有着一定的生活阅历,她们擅音律,通乐器,在诗词歌赋上因为长期接触戏文也会有所造诣,自然有着一定的趣味。

看这位司徒少爷,定然是位雅人,所以王司徒才想给他的儿子找一个知情识趣的妙人儿来陪伴吧

“姑娘在想什么呢?”

细白纤长的手指捏着碧玉杯盏,司徒少卿透过蒸蒸而上的白烟看着对面的花子妤,发觉她好像极容易走神,然后忽略旁人,只沉浸在她独自的臆想之中。或许有些人会认为她这样很不礼貌,可再自己看来,这样有些迷糊却不是真诚的女人很可爱,很想让人走进她的世界,去看看她到底想的是什么。

“没什么,只觉得这茶入口微甜,可留下的余味又略微涩口,再仔细一品,偏偏还带着几分特殊的香味儿,想知道是何种名品罢了。”子妤自然不会将所想告知对面的司徒少卿,只顾左右而言他,岔开了话题。

“此茶是我亲手栽种,就在那一片梅林的后面。你所说的涩味和香味,便是红梅上的雪水和红梅蕊心带来的。”

司徒少卿指了指梅林深处的位置,子妤看过去,果然有一小块压着厚厚谷草的地方,看来便是茶林所在。

“司徒少爷”子妤见对面之人眉梢一挑,便改了口:“少卿,你喜红梅,采清茶,如此清雅的日子,真是让我等俗人羡艳啊!”

“子妤,你能做出那等绝妙好词,同样是个雅人,何须羡慕我呢、”司徒少卿对花子妤能直呼自己的名讳好像很高兴,也同样免了“姑娘”二字的称呼。

“那不过是随口用了古人咏梅的诗词罢了,并非我所作。”子妤谦虚地摆摆手,转而道:“我看府上多植腊梅,却没想此处竟红梅盛放。看来少卿对生活的感悟极深,也喜欢用浓烈的颜色来装点周围的世界。”

“因为我的一生太过苍白无趣,所以喜欢明艳有朝气的红。”毫不顾忌地谈及自己的忌讳,司徒少卿表现得大方而不做作,只用着无比柔软的眼神看着花子妤,突然道:“子妤,当初你为何不答应王修的提议,做我的妻子?”

章二百九十五 何不释怀

脚边是绵延一片瑰丽如火的红梅盛放,眼前,却是一张被火红裘衣衬得几近透明的优雅俊颜。

子妤有些怔怔地看着司徒少卿,耳边还回想着他刚刚的问话:“当初你为何不答应王修的提议,做我的妻子?”

被人直接质问为何不愿做“吾妻”,这还是破天荒头一次,任子妤再和普通女子不一样,再沉静稳重,也有些无所适从,不知该如何回答。

“放心,我只是有些疑惑罢了。”司徒少卿看着花子妤脸色尴尬,含笑替她解了围:“当初,我以为你是想要继续唱戏而不愿嫁人罢了。可没想,你短短一年时间就坐上了一等戏伶的高位,还差些成为了‘大青衣’。最后,让我意外的是,你竟要在如此盛名之下退台嫁人所以让我有些想不通罢了。”

说起唐虞,子妤倒是神色如常,反而带了一丝甜蜜的意味在眼中:“因为遇见了对的人,所以一切也只是顺其自然,并无可疑而为之。”

“听闻唐虞乃是皇子师中最年轻,最有德行的一位。连太子也颇为尊敬他,所以皇上让他做了太子亲师。将来太子登基,他便是一代帝师,前途不可限量啊。”

司徒少卿一边说,一边细细观察着花子妤的表情。发觉她除了听见“唐虞”二字时脸上挂着几分小女人的甜蜜笑意之外,对“帝师”“前途”之类的字眼竟无反应,这让他不禁又对此女萌生出一丝好感:“子妤,你嫁人之后还会回到戏台之上吗?”

点点头,被司徒少卿过于温润柔和的笑意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子妤起身来,扶栏望着脚下火红一片的妖冶颜色,感觉一阵含着红梅幽香的风儿拂过自己的脸庞,不由心情愈发地放松了些,感叹道:“戏曲是我这一辈子的事业,一辈子的追求,岂能放弃?不过,眼下,我最想做的,便是嫁给唐虞,做一个好妻子。”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司徒少卿也起身来到子妤旁边,白玉般的细长手指轻轻划过黑漆扶栏,愈发凸显出手背上青紫的血管痕迹来。

侧眼微微一笑,子妤回道:“少卿兄已有一位难得的好妻子,难道还不知足吗?”

不曾想花子妤会提及塞雁儿,司徒少卿脸上带了几分愧疚:“只可惜,我并非她的良人,这一辈子,只能辜负了她而已。”

“为什么这样说?”子妤看着他的表情,心中不经意有些发哽:“难道就因为你的病?”

“我从出娘胎就带了这心悸之症,天下最好的大夫都曾替我把过脉开过方,结论也都出奇的一致”说到自己的病情,司徒少卿倒是豁达的很,也没有在意花子妤主动提及,反而直言道:“说我活不过二十五岁。虽然如今我已二十有三,但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明白的很有时候,我在夜里睡着了,都会担心,第二天还能不能再醒来。”

司徒少卿的语气里有着死一般的沉寂和毫无波澜的淡漠冰冷,这让花子妤听在耳里,痛在心里:“所以,你怕你给不起塞雁儿一个未来,所以选择从现在开始就拒绝她?冷淡她?不让她靠近?”

“不然,我还能如何?”司徒少卿笑得有些无奈:“虽然一开始她只是因为我的身份而嫁给我,可我看得出,她眼里的光彩在因我而改变。我不想她对我动情,更不想她将来为我而伤心。所以除了拒绝,我想不出任何其他的办法来避免一个无辜的女子因我而受伤。”

缓缓地摇头,子妤只想抬手抚平这男子眉间无比的纠结:“我真想不通,你这样剔透聪慧的人,怎么想不通如此简单的道理?”

眼梢微翘,司徒少卿看着花子妤:“哦,且听姑娘一言为在下解惑好了。”

子妤直视司徒少卿的眼眸,问道:“我问你,塞雁儿可是一开始就知道她所嫁何人?”

点头,司徒少卿并不避讳:“她不但知道我的病情,还知道我的大限是在二十五岁。”

“那我再问,她自嫁给你,可有逃避或者不愿面对你的病情?”子妤接着又问。

摇头,司徒少卿似乎有些明白了花子妤的意思:“她不但没有逃避,反而每日殷勤伺候汤药,让我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反倒轻松了许多。”

“这不就结了!”子妤收起严肃的表情,笑道:“塞雁儿是个极聪明的人。她在戏班出了名的不会吃亏。只有别人欠她的,根本不可能她欠别人。这样精明又懂得算计的人儿,按理,她该和你相敬如宾,谨守一个冲喜娘子的本分,早晚问问安,其他时候自顾自便好,又有谁能责怪她一声呢?可你也看到了,她对你好是发自内心的。嘘寒问暖,温柔贤惠,就连她脸上所散发出来的幸福光彩,我见了也羡慕的很。可见她对你是真心,只希望在有限的时间里好好做你的妻子。”

“而你”子妤顿了顿,又恢复了几分认真的语气:“若继续这样拒绝她的好意,那你就太混蛋,太不像个男人了!|

没想到子妤会在最后两句直接对着自己骂了起来,一向温文尔雅的司徒少卿愣住了,片刻之后才仰头不顾形象地大笑起来:“哈哈,骂得好,骂得好,骂的真好!”

或许是笑得太过放肆,司徒少卿突然捂住心口的位置喘气起来,一下接着一下,好像无法呼吸似地。

子妤看在眼里,吓得赶紧过去扶住他,伸手轻轻从上到下抚着他的后背,再带了他回到座位坐下:“你怎么样,没有关系吧,要不要我去叫塞雁儿过来,或者让人叫大夫!”

摆摆手,脸色几近透明的司徒少卿阻止了花子妤,好几个呼吸之后终于逐渐平息了起来:“没没关系,刚刚太过得意而忘形,差些喘不上气。休息休息一下便好,放心吧。”

看在眼里,子妤脑中前世的记忆自动浮现了出来。以前外婆书店的隔壁是一家杂货铺,铺子老板的儿子也是这样,一大声说话或者稍微动的厉害了,就会喘气不停,也是打娘胎里带出的病根儿。

子妤记得,这种先天性心脏病除非极小的时候就做手术,否则,一般人都活不过二十多岁。在这个时代,能够不靠手术,只靠汤药,这个司徒少卿能够活到二十三岁,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子妤见他脸色稍微恢复了丁点儿血色,终于不那么担心了,便斟了杯茶递过去:“来,喝口热茶吧。”

“夫君!夫君!你怎么了!可是又犯喘了?”

刚安顿下来,却听得塞雁儿极为焦急的声音在院门外响起。

“是四师姐。”子妤一听,却发现塞雁儿只是在门边张口大声地问着,却不见人进来。

苦涩一笑,司徒少卿摇摇头,手高高地扬了扬。结果不到片刻,不知从哪里窜出个黑衣壮硕的男子,面色木然地走过去拉开了院门。

“进来吧。”司徒少卿面含浅笑地看着急得在门外跺脚的塞雁儿,心底没来由一阵暖意油然而生。

脸上一闪而过一抹惊喜,塞雁儿看了看那开门的黑衣男子,又看了看高高在上笑着望向自己的司徒少卿,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妾身真的能进来?”

看到司徒少卿对自己点头,欢欣如这红梅花儿一般明艳的笑意在塞雁儿脸上绽放,一边小心地提步而进,一边忍不住四处环顾了一下:“妾身在外守着,听得夫君有异,所以才放肆地打扰了此处的清净,妾身恳请夫君原谅。”

亲自步下台阶,司徒少卿伸手将塞雁儿的手腕握住:“你不过是关心我罢了,何来罪过?而且你是我的妻子,这争春园虽然我下过禁令不得靠近,你却是例外的,明白吗?”

似有晶莹的眼泪含在眼眶中打转,塞雁儿反手将司徒少卿扶住,却把脸转向了花子妤:“子妤,无论你先前和我夫君说过什么,我都要谢谢你。”

“师姐,你这可就见外了。”子妤眨眨眼,看到这夫妻两人终于打破隔阂迈出了第一步,脸上也随即堆上了满满的笑意:“司徒少爷待你如此情深意切,关我这个外人什么事儿?倒是这里茶点具备,四师姐不如留下陪你的好夫君说说话,我就不打扰了,还得回去准备戏服和明日献演的事宜呢。告辞!”

相携在高台上的两人相视一笑,看着花子妤悠然而去的背影,各自心头都有不同的感慨和体味。

特别是塞雁儿,原本心里头淡淡的嫉妒,此时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不过短短的几柱香时间,司徒少卿就能邀请自己进入这片禁地,他开启的,不仅仅是这争春园的大门,而是那扇对着自己紧闭已久的心门。

脸上洋溢着无比幸福的笑意,斜斜将头靠在司徒少卿的肩头,塞雁儿喃喃道:“夫君,明日一定要好好打赏子妤,算是妾身的谢意。”

“不用你说,我自有安排。”司徒少卿也笑意柔和,透过并不高的围墙,目送着花子妤消失在另一头。

章二百九十六 悠然自得

司徒府为花子妤安排了一个单独的院子,离众位戏班师父极近。

院子精致小巧,虽是腊月,却植满了油绿的冬青。除了呼吸间又白烟升腾,周围的景致可丝毫看不出一丁点儿冬天的痕迹。

“姑娘,奴婢名唤晓娟,这两日负责照顾姑娘的饮食起居。”说话间,一个身穿司徒府婢女常服的女子从旁边的屋子里走了出来,手里托着个小巧的珐琅镶金手炉。

将手炉奉给花子妤,晓娟微微一笑:“姑娘肯定累了,先进去补一觉吧,奴婢去为姑娘准备热水,等会儿起来就泡一泡,再用了午膳,保准姑娘疲累全消。”

“沐浴倒是需要,补觉就算了。”子妤看着这个名唤晓娟的丫鬟,容颜虽不俏丽,却眉梢含情,别有一番姿态流露,暗道这司徒府果然不简单,一个普通的下人也训练的极为有素。

“那好,姑娘进屋去用杯热茶,奴婢马上就去准备。”晓娟福了福便赶紧退下开始准备沐浴用的热水和一应物什,只留了花子妤一人在院子里。

自顾斟了茶,虽然不如司徒少卿的红梅茶那样独特滋味,但清香满口的茶水还是让子妤突然间就觉得放松了不少,抬眼打量起这正堂屋子来。

一应的黄花梨木造的家具,摆设也多为白瓷青花,窗帘和窗幔俱为柔和清浅的淡黄色,看起来满眼的舒适却又不乏精致。

对暂居的屋子很满意,子妤看到自己带来的箱笼已经被晓娟整理好了,便也不多管,只从里头捡了一本词集那在手上,随意翻看着。

不一会儿,晓娟就回来了,跟来的还有两个婆子。她们进进出出都悄无声息,只听得旁边屋子不停地有水声。

约莫过了小半柱香的时间,晓娟前来叩门,说热水已经备好,请子妤前往沐浴。

泡在半人高的木桶中,被热水包围着,半眯着眼,子妤只觉得寒气全消,浑身的肌肉也随之放松了起来,只安静地享受着片刻的宁静。

泡过热水澡之后果然神清气爽,子妤觉得肚子有些饿了,正想召来晓娟问问可有点心先填填肚子,晓娟却率先而来。

“姑娘,少奶奶吩咐,今儿个晌午请姑娘移步到自得居,我家老爷要亲自陪姑娘用膳。”晓娟说着,眼里闪着几分难言的光彩,好像看着什么稀奇一样,遮都遮不住投在花子妤身上的目光。

在她们这些丫鬟的眼中,身为朝中一品大员,位列三公之一的王司徒是那样高高在上。却没想,他会亲自招待这个名叫花子妤的戏伶用膳。

虽然花子妤颇有盛名,又有皇帝亲自指婚,身份地位不凡,可说到底,却不过仅仅是个唱戏的伶人罢了,身为朝中重臣的司徒大人根本无需如此礼遇和看重的。

可晓娟看在眼里,这花子妤听见老爷要亲自招待,不但脸上没有一丝惊喜,更无半分忐忑,那表情平淡如常的好像随便和谁一起用膳似地。

“走啊,还有什么事儿吗?”子妤看着有些呆呆的晓娟,出言唤道:“还是我这身衣裳不合规矩?”

晓娟看着花子妤身上这件湖水蓝的半旧裙衫,外罩一件镶了灰鼠毛边儿的浅蓝色袄子。发髻也只是懒懒地一绾,只斜插了支祥云碧玉簪子。虽然通身上下并无失礼之处,可就这身打扮去见朝中重臣,却显然不够隆重。

“姑娘清丽动人,穿什么都好看,自然使得。”晓娟想了想,还是咬咬牙准备说真话:“可我家老爷乃是司徒大人,位列三公之一,朝中多少人想巴结都巴结不上。如今姑娘有机会可以和老爷见面用膳,是否应该隆重些,这样也显得重视。”

没想到晓娟会对只有一面之缘的自己说出这番话,子妤有些意外,却并不生气,只笑笑:“你家老爷虽然位高权重,但于我何干?我又能从与他用膳中得到何种好处呢?”

“这”晓娟想了想,这花子妤已经是当世名伶享有盛名,皇帝也亲自为她指了婚,要说自家老爷能给她什么好处,还真想不出来,于是一时语塞。

“这不就结了。”子妤提步而出,也不再理会晓娟,跟着前来引路的一个管事便一同去了午宴摆设之处——自得居。

草庐一间,四周乃是已经冬歇的麦田,子妤一走进这自得居,就有些忍不住感慨起来:“常食粗饮水,衣褐缊袍,人不堪其忧,而悠然自得也。”

真没想,这王司徒身居高位,竟懂得大隐隐于市,有着如此平和悠然的闲趣,难怪要将此处命名为“自得居”。

“哈哈,姑娘这话可是说到老夫心坎儿里去了!”

说话间,一清濯高挺的中年男子渡步而出,身披麻布大耄,脚踏青布粗鞋,一副田间地农的如常打扮,其神采却偏偏飞扬至极,让人无法逼视。

子妤一看便知这男子乃是此间主人,便适时的福礼道:“小女子花子妤见过司徒大人。”

“朝中不少重臣,天下不少名士都曾来过老夫的自得居做客,但能一语中的道出此间精髓的,仅姑娘一人啊!”

司徒大人提步而来,脸上挂着无比开怀的笑意,倒让子妤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小女子随口胡诌罢了,怎敢与朝中重臣天下名士相比,惭愧,惭愧!”

“只是随口胡诌都能如此精髓毕现,那要是姑娘认真起来,岂不是天下文人都要自惭形愧?”司徒大人一边笑着,一边以邀请的姿势向子妤略微颔首:“姑娘不用妄自菲薄,但凡进入自得居之人,都要有悠然自得的心境才行,不然,岂不矛盾!”

“大人说的精妙,是子妤固执了”子妤看着这位名震朝野的三公之一,心底也暗暗感慨其为人豁达爽快,的确有上位者之风韵。

两人来到草庐中端坐,司徒大人屏退左右,亲自为子妤斟酒:“吾儿所言不差,子妤姑娘好一颗玲珑剔透心啊,怪不得连皇上都要亲自为您指婚。”

“司徒少爷过奖了。”子妤接过杯盏,一嗅,只觉一股浓烈酒香铺面而来,不敢豪饮,只浅尝辄止:“子妤不过是喜欢胡乱抒发心情罢了,时常为此冒犯他人,实在不是什么好习惯。”

眼见花子妤明知此酒粗野却不嫌弃,王司徒暗暗点头,又道:“不知姑娘怎么看老夫这一方‘自得居’?”

知道这是对方在试探自己的真本事,子妤也不想藏拙,便启唇朗朗道:“不知司徒大人可曾听过这样一句话:自不参其神契,略不与交通,是以浮华之士咸轻而笑之。猛悠然自得,不以屑怀。”

“哦,老夫未曾听闻,原听姑娘详解。”王司徒极为感兴趣地向前倾了倾身子,一口将麦酒饮尽,丝毫没有把这粗糙猛烈的味道放在心上。

“古有一名士,名曰王猛。”子妤唇角微翘,眉间含笑,神态自若地解释了起来:“王猛其人,能沟通天地,与神仙同席吃酒。然,他自己并不以为与神仙打过交道有什么了不起,并且一惯自视清高,不与常人交往。因此,周围的浮华子弟都看不起他并经常对他冷嘲热讽。王猛却不以此为意,依然我行我素。”

“姑娘难道将老夫比喻成那清高的王猛不成?”王司徒饶有兴趣地看着花子妤,只想听她怎么圆了这个故事到自己身上。

“司徒大人位高权重,却偏偏在府宅之中建了这自得居。结草庐,席地而坐。植麦田,麻衣做裳。”子妤说着,略微一顿,见这司徒大人点头,便继续又道:“王猛不以自己和神仙打交道而傲,大人同样不以朝中重臣自居,反而脚踏实地,以这样的方式来体味人间疾苦。岂不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还有”子妤说着,忍不住俏皮地眨了眨眼。

“哦?”原本听见花子妤这样形容自己,已经眉开眼笑乐得咧开嘴的王司徒一听,浓浓的好奇之色又爬上了脸,忙问:“难道还有巧妙?”

“刚刚大人不是自己说了吗!”子妤也不卖关子,“无论是朝中大臣还是风流名士都不解您为何要建这自得居,而王猛对于他人的评说也只是‘悠然自得不以屑坏’,岂不是正好应了一阙诗词”

站起身来,子妤用着晴朗如润的嗓音徐徐念道:“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好!”

王司徒一拍桌子,猛的站起身来,脸上有着激动的红晕光彩闪现:“姑娘所言,句句深中老夫之心之神之髓。这么多年了,老夫都为找到一知己能够在自得居席地吃酒畅谈人生,却没想到,今日竟能与姑娘皆为忘年之交,简直是痛快,痛快啊!”

将慢慢的酒盏一饮而尽,王司徒一副痛快无比的样子,看得子妤只觉得这个朝中一品重臣倒是个性情中人,难怪能得了皇帝的信任和喜欢,就连自己,也有些忍不住想要多与其交往了解。

“姑娘能与在下赏红梅极尽文雅风骚之事,也能与父亲饮烈酒唱和人生百味辛苦,少卿想与姑娘结为异性兄妹,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说话间,一袭火红裘服的司徒少卿款款而来,与他父亲不同的是,他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一举一动,一言一语中都透着无以伦比的优雅之风韵。

章二百九十七 司徒止卿

完全没有想到司徒少卿竟会如此提议,花子妤只愣愣地看着他步入草庐,却不知作何回答才好。

却是王司徒眼睛一亮,以手击桌:“少卿,知我者吾儿也!”又转而用着期待的目光看向花子妤:“却不知,子妤姑娘意下如何?”

“我”子妤总觉得有些哭笑不得。的确,司徒少卿给人的兄长的感觉,王司徒也是一位德高望重值得尊敬和信赖的长辈,但自己和他们一家人不过才刚刚见面而已,就要成为义兄妹,干父女,这也未免太过出乎意料之外。

可看着两人毫不做作的殷切表情,不知为何,子妤就那样点了点头:“承蒙两位看得起子妤,结为异姓兄妹并非难事,又为何不可呢!”

没想到子妤只有犹豫了一下就爽快的答应了,司徒少卿和他父亲原本还准备再劝,如今都开怀一笑,双双击掌,极为高兴。司徒少卿甚至也不顾酒盏里乘装的乃是粗劣麦酒,也红着脸和父亲各自干下一杯。

在花子妤的眼里,这对父子还真不像一家人。一个粗布麻衣豪迈不羁,一个锦衣裘服优雅高贵,唯一相同的一点,便是他们眼中那如出一辙的骄傲神采。无论是王司徒和他的儿子,眼底都有着发乎自然所流露出的傲气。

这种与生俱来的傲气,子妤在另一个人身上也曾见到过,这个人和她非常亲近,甚至像一家人

“我有个可笑的问题,不知能不能求得二位解答。”子妤是个坐立起行的人,想到,便开了口。

“姑娘但说无妨。”王司徒对花子妤有的不仅仅是欣赏,还有对优秀晚辈出乎自然的爱护,自然不会阻拦。

司徒少卿也点头,饶有兴趣地看着花子妤,期待她会有什么精彩言论来分享。

“不知两位可认识止卿?”

子妤知道自己或许想太多了,但司徒少卿的名字里有个“卿”字,而且他们容颜虽然不似,可那种浑然而出的高贵气质,却太像太像了,让她忍不住问了出来。

“止卿?”司徒少卿一愣,随即才点点头,表情有些尴尬:“你说的是我的堂弟。”

“司徒止卿乃是老夫家乡一位同族兄弟的儿子,算起来,的确是少卿的堂弟。”

王司徒却脸色一变,有些语气严肃:“当年止卿的父亲,也就是司徒胜,犯了沟通外族之罪。虽然未定谋逆,但仍旧惹得皇帝大怒。老夫曾经为其说项,皇上也好不容易答应只想追究他一人的责任,放过他一家妻儿老小可是,待老夫去探监之时,司徒胜被一群蒙面人劫走了。不用看蒙面人的模样,老夫也知道那就是他所勾结的外族之人。”

“然后呢?”子妤心口有些发紧:“司徒胜后来被抓回来没有?”

“漠北本是一望无际的戈壁和沙漠,里面的绿洲总是被隐藏的极为巧妙。而生活在绿洲之中的外族更是狡兔三窟,游走不定。皇上不会为了一个小小的司徒胜派兵前往捉拿,所以在三年抓捕未遂之后,便置之不理。只要司徒胜永不回朝,那皇上就不会再追究了。因为老夫将他用过私贩金银换取的财富系数都捐给了国库,足有两百万两之多。”

王司徒一口气说完,目色已有些哀叹:“不过,老夫听说他在漠北生活的极好,和当地一位部落的公主结为了夫妻,好像还生了两个女儿。知道他活的很好,老夫便没有再派人去打听他的消息了。”

“那止卿呢?为什么他会去戏班?”子妤关心的并非司徒胜,而是止卿,那个总是一脸轻柔笑意看着自己的男子,从来不会吐露半句心里的哀伤,只淡淡的用着冷静无比的眼神看着这个世界。

脸上有些愧疚的神色,王司徒语气低沉:“老夫曾经找过他们姐弟,可等老夫的人回到老家,才发现因为他的父亲犯事,族中已将他姐弟二人逐出宗族。而她姐姐没多久也离世了,只留下他一人,不知前往何处。”

“可大人不止一次去过花家班,难道就没有发现止卿一直就在你身边?”子妤有些气急,所以语气也少了几分恭敬,多了几分质问。

王司徒却不在意,直言道:“你也知道,戏伶献艺时都带了装,而且若是止卿有意避开老夫,老夫的确没法和他相认的。”

“对不起,是我唐突了。”子妤想到了止卿如今只身一人在沙漠戈壁中寻亲,心底一阵的苦涩:“怪不得他要去漠北,怪不得他只字不提家中之事,怪不得,他笑容背后总有一抹难以解开的愁绪”

司徒少卿看着花子妤,见她表情有些过于悲伤,好奇的问:“姑娘,你和止卿要好么?”

点头,子妤勉强一笑:“在戏班七年的时间里,他就像我的家人,照顾我和我弟弟。不他就是我的家人,比亲哥哥待我还要好几分。所以,我才会”

“子妤”王司徒伸手轻轻拍了拍子妤的肩膀:“你可允许老夫这样直呼你的闺名?”

微笑一下表示自己并不介意,子妤看着王司徒,觉得他真的是个很容易让人相信的长辈。

“止卿能隐于京中足足八年的时间,就证明他是个心性足够坚韧的孩子。”王司徒劝慰道:“他没有来找我,没有任何求助的消息传来,更加证明他是个足够能照顾自己的男人!这次他去漠北,肯定就是为了寻找他的父亲。以他父亲在漠北的地位,应该能保他安全,所以,你并不需要担心。”

“可是,茫茫戈壁沙漠,他一个人单枪匹马,万一找不到绿洲,找不到部落”子妤捂住唇,有些不敢想下去。

“既然今日老夫从你这里听到了他的消息,就一定不会坐视不管。”说着,王司徒已经站起身来:“老夫这就派人去漠北,务必将他找到,放心吧!”说完,直接大踏步地走出了草庐而去。

“子妤,既然父亲许下了诺言,你就放心吧。”看到花子妤如此担心止卿,司徒少卿心底甚至有些淡淡的嫉妒,嫉妒那个儿时印象中文弱的堂弟竟能与花子妤如此亲近。

默默地点了点头,子妤此时的心情已经没了先前那样爽朗抒怀的感觉,只起身来,向着司徒少卿告辞,便独自回到了居所。

推窗,看着外面盈盈如春的绿意,子妤只觉得心情像是跌落谷底,仿佛置身于无边的严寒之中。

一开始,子妤以为他只是去欣赏异国风光而已,所以虽然有些许的担心,却并不害怕他会遇到什么危险。止卿或许是机敏聪慧的,可在那茫茫的戈壁沙漠中去寻找绿洲,寻找亲人,犹如大海捞针,甚至更加艰难。毕竟,他只是一个有些书生气的文弱男子罢了,什么野外生存技巧都没有,万一,他找到不到他的父亲,岂不是要迷失在那无边无际的沙漠之中?

越是胡思乱想,心里就越乱,子妤双手握在了一起,紧紧的,脑中也飞快地转着,只想找到办法来帮止卿。

可是他远在千里之外,又有王司徒亲自派人去寻找,自己什么忙也没法帮上,只有在这儿干着急罢了。

这个时候,子妤突然有种强烈的愿望,若自己身在皇宫,若自己能以女儿的身份给皇帝央求,他会不会答应帮忙派兵进入漠北呢?

想到这儿,子妤猛的眼前一亮!

拉开衣襟,子妤从脖子上将一直挂在那儿的紫玉牌取了下来,感觉上头自己的体温,一抹坚毅从眼底划过。

或许,自己和唐虞离开京城之前,应该再和“父亲”见一面吧。至少,用这块紫玉佩替一个要求,尽人事,之后再听天命好了!

既然心中依然有了底,子妤的担心也消散了大半。琢磨着第二天应该献演什么戏目,便拿出了唐虞专程为自己整理的新戏本子出来。

这时,晓娟却敲响了屋门:“姑娘,少奶奶来了,在正屋候着,请问姑娘可有功夫接见?”

合上戏本,子妤拿过一件厚棉披风罩上,这便出了屋门:“少奶奶召见,自然有功夫的。”

两人一起来到正屋,塞雁儿正端坐着品茶,形容依然那么优雅,有着司徒府少奶奶应有的矜持。

可子妤太了解塞雁儿了,她那眼里闪烁不定的神色,却泄露了她心底已然无法掩盖的纷乱思绪。

“四师姐,匆匆召唤,可有事吩咐师妹。”子妤径直入内,见塞雁儿起身相迎,赶忙主动先伸手扶了她坐下。

子妤直言:“师姐可是技痒了,想要在明日司徒少爷的寿辰上也登台献演?”

一抬首,塞雁儿有些惊喜地看着花子妤:“你怎么知道我心底所想?”

轻轻挽着塞雁儿,子妤用着理所当然的语气道:“四师姐如今和司徒少爷郎情妾意,幸福甜蜜,自然不会因为此事而思绪纷乱,拿不定主意。想想,明日便是寿宴,您又是个利索的人,自然也不会因为安排寿宴的繁琐之事而愁眉苦脸。所以思来想去,就只有这一个理由能让咱们素来爽利无比的四师姐拿不定主意咯!”

“好你个小鬼头!”

塞雁儿伸手点了点子妤的额头,语气里却是满满的爱护:“那你替我出出主意,咱们合一出什么戏才能震住全场?”

章二百九十八 贵妃醉酒

身为是当朝重臣,关于王司徒的传闻也在市井民巷中广为流传。

王司徒本姓司徒,名王,因其深居三公之一的司徒之位,和其姓不谋而合,遂朝中上下均尊称一声王司徒。

王司徒官品高洁,为人谨慎,从政三十年来虽不至于人人共敬,却也赢得了上至天子,下至文武百官的尊重。

所以今日他唯一的二子年满二十四岁,寿辰大宴,宾客和礼品自然也如流水般往司徒府中而来。

司徒府也广开大门,接纳四方宾客。

深谙为官之道的王司徒并不藏拙,府中前院设宴之处也装饰地锦绣重重,光华灿烂,极尽热闹之势,却并不奢华,让前来贺寿的宾客们都暗叹这司徒府将“度”拿捏地恰到好处!

而身为司徒府新纳的少奶奶,塞雁儿今日则是盛装出席。

上穿凤舞团花丝袄,腰系碧绿白绫裙。头上绾了繁复的宫髻,斜簪着两股玉鸾钗,衬得一张俏脸愈发地黛眉横翠,粉面生香,真真是妖娆倾国色,窈窕动人心!

作为王司徒刚收的干女儿,花子妤今日也一并与主人家亮了相。

原本子妤并不想出这个风头,但司徒少卿恳请,说明年今日,或许这寿宴便是“白席”了。好不容易结拜一个志同道合心意相通的义妹,只想让她能陪着过一年,算一年。

虽然花子妤看不出司徒少卿的病到底有多重,但他的话却起了作用。再说,花子妤本不是在意表象之人,只要她愿意,就算被人议论甚至被人误会,都不会困扰自身一点半点。若她的出席能够让司徒少卿过一个圆满的生辰,让人指指点点罢了,那又何妨!

不过与女主人姿态的塞雁儿不同,子妤只是一身淡雅装束,却玉质如梨花映月,芳姿若杏蕊生春,一路行来,在宝髻彩服的各色女眷中,却显得凌波点点不生尘,仿若卸却了人间脂粉

四周宾客都在议论身在司徒少卿和塞雁儿旁边的清丽女子到底是谁。这些宾客中不乏一二品的大元和夫人们,其中眼尖的自然多看几次便认出了花子妤的身份。

王司徒也不掩饰,更不隐藏,直言花子妤是他昨日收的干女儿,今日正好合着独子的寿宴让各位都认识认识。

司徒大人也好,司徒少卿和塞雁儿也好,都将花子妤保护的极好,不让其他人有靠近她的机会,只远远地让前来祝贺之人敬了酒便罢。如此,也合了子妤的心意,免得多惹麻烦。

这些人中,却有一双带着锐利神色的眼睛却一直跟随着花子妤,不曾离开过。

眼看着花子妤竟能如此快地攀上王司徒,甚至让历来清高无比目中无人的司徒少卿也另眼相看,王修只觉得恨意愈发地浓郁起来。

凭什么他自贱身价都无法博王司徒青眼,而花子妤只露一面就能一跃成为这司徒府的半个女主人?还有那唐虞,一直默默无闻地隐于戏班,却没想运气好到被皇帝看中委任为皇子师,甚至会成为将来的帝师!

同样是人,为何他们就能如此顺风顺水地扶摇直上,而自己却只能卑微地屈膝在那些虚伪权贵的脚下,像一只卑微的狗,只能伸出舌头去舔他们的臭脚!

一抹阴狠的笑意在眼底闪过,王修自问并非卑鄙之人,但唐虞也好,这花子妤也好,竟视自己为无物,视自己的请求如弊帚,他倒要看看,若世人知晓她和唐虞曾有师徒之名,会不会还像这样仰视他们。而他们还敢和先前一般,看不起自己吗?

可毕竟是皇帝赐婚,王修虽然想要直接将他们的关系公布出来,但心里也并非没有顾虑。悄然地退出了席间,他准备去一趟花家班,若能找到一个半个对花子妤心存嫉妒或怨恨的戏伶来指证她和唐虞之间的关系,自己岂不是就能脱身,还能事半功倍让他俩名声受损!

身在筵席之中的花子妤并不知道这一切,只含笑居于首席,觥筹交错间心情极为愉悦。

因为晚宴之后还要献演,所以子妤不能饮酒,也不能过食,只用了几样清淡的素食并几样小点便放了筷子。

塞雁儿却只得憋着,因为像给夫君一个惊喜,便不能提前让他察觉什么,觥筹交错间,竟有些微微地醉了。

一伸手,塞雁儿一不小心打翻了酒盏,顿时身前湿了一片。

“还有不到半个时辰我就该上台献演了,不如我陪着师姐回去更衣吧。”子妤赶忙上前扶起了塞雁儿。

塞雁儿眼梢含情,粉颊带俏,和花子妤相互搀扶着,笑意盎然:“妾身失礼了,竟这么不小心。夫君您继续陪着老爷吃酒,妾身先回去更衣,马上就回来。”说完,又朝着王司徒恭敬地福了一礼,这才任由花子妤扶着离开了席间。

让身后跟随的丫鬟退后十步,塞雁儿有些焦急:“子妤,怎么办,我又不能让夫君看出端疑,所以喝了不少酒。如今舌头都有些麻了,步子也虚浮无力,等会儿的献演,若是搞砸了岂不弄巧成拙!”

看着塞雁儿粉颊绯红,醉意流露,花子妤脑子里突然有了个好主意,便凑到塞雁儿的耳边细细说来。

塞雁儿越听,眉宇间原本的愁色竟然逐渐舒展开,甚至有些眉飞色舞起来:“小妮子,就你主意多。若真能让夫君喜欢,我就唱这一出‘贵妃醉酒’又如何!”

这个朝代并无杨贵妃,自然也没有子妤记忆里前世那经典的段子《贵妃醉酒》了。可这并难不倒花子妤,以她对塞雁儿的了解,只要两遍,不是太长的唱词她就一定能记得清清楚楚。反正离得正式献演还有小半个时辰的时间,再加上她自然流露的旖旎醉态,子妤相信,塞雁儿若是登台演一出“贵妃醉酒”,一定能博得满堂喝彩!

有了主意,子妤看着塞雁儿娇憨可爱的醉态,便抓住机会就打趣儿起来:“只要师姐不是真的醉到开不了口,动不了步子,师妹保证,您一上台定能让少卿哥哥看直了眼!”

“好你个花子妤,满嘴的不正经,我如今可是你嫂子呢,敢这样打趣儿于我,真是欠抽打!”趁着几分醉意,塞雁儿也大胆起来,不顾自己少奶奶的尊贵身份,就这样和花子妤耍打起来。

后面的丫鬟婆子见了,虽然心有几分不屑,但想到这少奶奶平日里豁达爽利,也不是个吝啬人,倒越发机灵起来,四处张望着放风,免得让外人见了自家女主人的疯样儿,会有闲话传出来。

待得暮色降临,司徒府中火烛通天,耀如白昼,宴席间欢声笑语够筹交错,勾勒出一派无比兴兴向荣的姿态来。

酒盏轻放,宾客们知道今日要登台献演的乃是新晋名伶花子妤,一一都不敢太过入醉,想以清醒之神智来好生欣赏一下,这位被皇帝也连连称赞并亲自赐婚的红伶。

鼓乐之声响起,戏台上猩红的绒毯在灯烛的照耀下愈发显得光华流转。

可再美的光华,却也遮不住戏台中央那一抹流光溢彩的身姿。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又早东升。

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

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

奴似嫦娥离月宫”

歌喉轻俏似流莺鸣花,舞姿轻盈如掌上清莲,当两腮绯红,醉意流淌的塞雁儿斜斜转身,红唇启唱时,整个司徒府都被她所深深地吸引住了。

“玉石桥斜倚把栏杆靠,鸳鸯来戏水。

金色鲤鱼在水面朝,啊在水面朝。

长空雁雁儿飞,雁儿飞哎呀雁儿呀。

这景色撩人欲醉不觉来到百花亭”

如花态翩跹、柳腰婉转,塞雁儿那堪比西施醉娇的姿态,真有流风回雪之妙。大家听来赏来,更觉音韵绝妙,舞姿堪绝,直绕的梁尘暗消。

而一旁的花子妤看在眼中,只觉得塞雁儿似乎演出了几分杨贵妃的真髓来。这贵妃醉酒,醉的便是“君王无常情”,而塞雁儿从第一次以扇杯缓缓轻啜,到第二次不用扇遮而快饮,再到第三次一仰而尽

三杯醉酒的姿态将塞雁儿自身从戏班嫁入豪门,因而故作矜持的内心刻画地淋漓尽致。而三次难度极高的以口衔杯的动作,更是将她初醉到醺醺醉意细致入微地表现了出来。

歌毕,舞收,当塞雁儿盘膝侧要斜斜而坐在戏台当中时,台下雷鸣般的掌声混合着喝彩声不断地如潮涌般袭来。

两行温热的泪滴从眼中流下,将原本精致的妆容冲淡了不少。首席之上的司徒少卿这才发现,那戏台上让自己痴迷到无法挪眼的身影,竟是自己的枕边人,是自己的妻子。

王司徒似乎也发现了几分端疑,仔细看着那戏台上神思塞雁儿身姿的戏伶步入后台,唇边也延伸出一丝欣赏的笑意。

不过除了司徒父子,其他宾客并未发现任何端疑,只当名震京师的红伶花子妤又一次献演,也再一次让他们惊艳无比罢了!

章二百九十九 唐玉翡翠

谢绝了王司徒的再三挽留让她在府中过年节,子妤带着几分期待的心情回到了戏班。

今日开始,唐虞将整整沐休三个月时间。这段时间,足以让他们回到江南老家成亲,再好好休整一下,也能有空闲筹划筹划两人的未来。

带着司徒府丰厚的打赏,子妤先去见了花夷。

对于花子妤和唐虞婉拒在戏班成亲的提议,花夷虽然有些不快,但他俱是个识大体知进退之人。只要两人从江南回来还能继续在戏班呆着,他也不愁将来戏班的前途。

而且唐筝此女他极为看好,最近收了为亲徒好生调教,只要戏班捧她,至少段时间内还是能弥补一下花子妤和金盏儿双双缺失的漏儿。

眼看着如今成为王司徒义女的花子妤,花夷脸上的笑容更甚了几分:“子妤啊,辛苦你了。”

“弟子应该做的,不辛苦。”子妤垂目,一如既往的态度恭敬。

“来,这一千两银子的打赏你自己收好了。”花夷说着,将靛蓝锦绣荷囊中装的一千两银票一并递给了花子妤:“正好你和唐虞要远行,用得着银子的地方也多,这次的打赏你就全收了吧,戏班不提一分钱。”

“这怎么行!”子妤虽然爱财,却知道这是规矩。戏班一百多年来规矩如此,可不能在自己身上坏了。更何况她懂得什么叫拿人家的手软,万一花夷后面提了什么要求,自己还怎么拒绝!

“放心吧,本来戏班应该为你置办些嫁妆的。可惜你并不在戏班出嫁。”花夷叹了口气,硬将银票塞到了子妤的手中:“所以,干脆折成现银你戴在身上,以备不时只需。”

听到这是给自己准备的嫁妆,子妤有些心动了。毕竟这些年自己虽然也存了些私房,可林林总总却不到一千两,就算有些宫中上次的衣料首饰,却并不能拿御赐之物去换钱,所以说起来她还真需要些银两傍身。

等去了江南,她肯定要置办一个庄子的。这些日子她让茗月帮忙去打听了,江南那边好些的带良田的庄子作价都要上千两,若是带了桑树林和织布作坊的,更是要两三千两。

虽然是指婚,可皇帝并不会给自己一分钱的嫁妆,诸葛贵妃有心无力,也不可能明面上帮自己什么忙。如今若全靠自己,恐怕还得再唱上几场大场面的堂会才有可能凑足款项。可明日就是二十八了,在戏班过了年就要启程南下,并没有什么时间让自己再去存钱。

所以,当这一千两银子被花夷以嫁妆之名送给自己的时候,子妤就很难拒绝了。

“对了,唐虞已经回来了,你去南院看看。”花夷见子妤虽然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收了银票,心里头终于舒坦了些。

对于这些戏伶,花夷看得多了,最怕的便是柴米油盐什么都不进的。花子妤是块宝,可也要拽在自己手里才能有好处。她既然收了戏班的嫁妆,那等她回京城,至少就不会轻易被其他戏班诱惑去。

若是花子妤知道花夷的要求仅仅是如此简单,或许她就不会带着戒备之心了,毕竟花家班是她半个家一样的地方,若是她要回京,除了此处,并无他想。

让茗月帮忙收拾箱笼,子妤将装有一千两银票的靛蓝锦绣荷囊妥善贴身放好,便直直去了南院。

已经有三五日未曾相见了,却思念越来越浓烈,这让子妤觉得有些好笑。

曾经天天见面,也曾经一两个月不曾说过一句话,她和唐虞之间总是存着极好的默契。两人的感情也不会因为任何旁事而发生变化。

可自从皇帝赐婚,两人关系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那种互相需要的感觉却愈发强烈起来。也终于让两人体味到什么叫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南院还是老样子,只是因为明儿个便是年关,所以师傅们大多都辞了回家过年。此处除了几只找不到粮食可吃的麻雀在叽叽喳喳之外,并无其他人。

脸上带着愉悦的微笑,还有一丝甜蜜的期待,子妤加快了步子,可刚一进入院门就看到一抹柔软的身影从唐虞所居的屋门前闪身而出。

容貌清媚,身段细软,唐筝有着江南水乡女子所特有的气质。

四目相对,唐筝只是一笑,朝花子妤颔首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侧身离开了,并没有解释一句话。

子妤只看着她消失在院门外,也没有开口问什么。毕竟她和唐虞之间有着些深厚的渊源,就算私下见面,也并不代表什么。

“子妤!”

倒是唐虞上前关门的时候无意间瞥见了立在院中那熟悉的身影,心下一紧,混合着几天来累积的思念,赶忙渡步出屋,迎了上前。

“刚刚唐筝”子妤指了指院门的位置,“她看起来”脑中闪过刚刚唐筝脸上不明所以的微笑,好奇心驱使着自己向唐虞问了出来。

“进屋来,我有上好的雪茶,咱们一边品,一边细说。”唐虞的眼里却闪着明显的笑意,和几分抒怀的神采,似乎有什么好事儿刚刚发生了似得。

不疑有他,子妤渡步而进,顺手关上门,见屋中生了火炉,一股清冽甘甜的茶香飘在空气里,一嗅,便什么都不想再去计较去探究了。

一边为子妤斟茶,唐虞一边唇角含笑地柔声道:“两件事儿。第一件要重要些,先给你说了。”

捧着略微有些烫手的杯盏,子妤眨眨眼看着唐虞,见他转身去书案那边,走回来时手上多了个云纹雕花核桃木的盒子。

将手中木盒抽开盖子,唐虞取出一支翡翠玉镯,轻轻走到子妤身边蹲下来,将她左手托住,把玉镯套上了她柔腻白皙的皓腕。

“这是母亲在唐筝临走前交代给她的。说若是我愿意娶她,这支祖传的玉镯就戴在她的手上回来。若是我不愿意娶她,就交换给我,让我戴在未来的唐家媳妇儿手上。”

低首看着这只微凉触感的翡翠玉镯,子妤发现,这镯子绝非凡品。且不说其天然所成的红碧二色乃是翡翠中罕见的,单是其通身由镂空雕刻了的“唐”字所连接,这样繁复精妙的手工,就足够让这支镯子身价不菲了。

“只要是未来唐家的女主人,都会有这支翡翠‘唐玉镯’为凭证。”唐虞看着玉镯将子妤的柔腕衬得更加细弱,有些心疼地捧在了手心:“以后我会好好把你养胖些,免得戴不住这镯子。”

“唐玉镯”子妤越看越喜欢,不仅仅是因为这镯子寓意非凡,更是因为这镯子代表了自己已经被唐家所认可。

在司徒府的两天里,司徒少卿曾侧面地告诉了她一些江南唐家的隐秘。这个前朝流传下来的大族,有着极为苛刻的宅门规矩。就算皇帝赐婚,这些隐于江南深处的世家大族也不一定会给自己几分特殊的待遇。不过按照唐虞所言,未来的婆婆应该是一位极好相处的人才对。至少她肯相信自己儿子的选择,并非像其他高门大户那般,讲求的是门当户对的联姻。

“怎么,不喜欢吗?”唐虞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子妤的表情,见她沉默不语,有些担心:“没关系,你若不喜欢这些身外之物,或者觉得太过沉重,见了母亲之后褪下来放好便是,不用天天戴在手上的。”

抬眼,眼底有着晶莹的泪光在闪烁,子妤狠狠地点点头:“我喜欢,可喜欢了!你知道我爱财,这样好的翡翠镯子,戴在手上让我觉得心里特别踏实。”说着,以手按在胸口,像是宝贝一样,不让唐虞再拿回去。

看到子妤小孩子气的模样,唐虞知道她确实是并未把未来太过沉重的“枷锁”放在心上:“没关系,接下这个镯子,只能代表你即将成为唐家的媳妇儿。至于家族之中的琐碎之事,和咱们一点儿关系也没有。我答应你,不会让你困在那方小小的天地的。”

“这可是你说的。”子妤心底一暖,没想到唐虞只一个眼神便看出自己所想和所顾及之事,真恨不得上去亲他一口:“将来可别拘了我在那深宅大院里头,不然,我可不嫁。”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唐虞脸色才又变得几分严肃起来:“还有第二件,我还未说与你知道。”

沉浸在“小别胜新婚”的甜蜜氛围之中,子妤倒是忘了这一茬儿,脸上带着如常的笑意:“那你说便是。”可看着唐虞脸上久久未曾出现的冷冽表情,心头一沉:“怎么了,可是皇子所的事儿?”

“你这次去司徒府献演,可是遇见了王修此人?”唐虞以问代答,提到“王修”眼底的寒意更浓了几分。

“哦,对,忘了和你说此事。”子妤便将王修如何找到自己,说了那些话,提了什么要求,而自己又是如何应对如何置之不理一股脑的都细细讲给了唐虞听。

眉头愈发皱在了一起,唐虞越听脸色越寒如冰雪:“他所作的并不仅仅是这些,还有更加恶劣之事!”

章三百 白费力气

就在司徒少卿生辰宴席之日,王修换下了司徒府管事的常服,并悄悄溜到了花家班。

雨过天青色的锦服虽然单薄了些,但穿在王修身上,将他衬得玉树临风,颇有几分贵公子之气,所以他并不在乎已然冰冷的手脚。为了保持这种优越的感觉,他甚至连呼吸都极为平稳均匀,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颤抖和怕冷。

徘徊在花家班的门口,其实王修只是一时意气才从司徒府中溜了出来。面对着那些光鲜亮丽的宾客们,他总感到双眼被刺的生疼,也就愈发觉得老天爷待自己如此的不公平。

换上唯一一件还能让自己提起底气的长袍,王修一路步行来到了花家班,看着门口张贴歇业半个月的告示,心底一种死灰般的绝望蔓延而来。

本想来找到一两个或许知道内情,又嫉妒花子妤好运气的戏伶,借她的口或许可以在寿宴献演中当场羞辱那个自以为是不知好歹的女人一番!可是临近过年,连戏班都已经歇业,自己又怎么可能进去,找到想找的人呢。

于是脸色颓然地转身,王修想要就此罢手的时候,却一眼瞥见了一抹青绿色的身影。

柔软的腰肢,妩媚却带着几分清丽的容颜,那女子一举手一投足都透着股子让人难以挪眼的魅力。

可这些并非是那个女子吸引王修的地方。眉眼舒展,一丝意外的笑容毫无意外地挂在了王修的脸上。

“瞧瞧,这不是唐小姐吗?”

刚刚从车撵下来,正准备从侧门回戏班的唐筝听得有人唤自己,还是许久未曾听过的“小姐”称谓,这让她很是惊讶地转过了头来。

略有些单薄的锦衣被阵阵寒风吹地衣摆飘扬,更加让王修清瘦的身材显露无疑。唐筝远远地看着他步步而来,礼貌地停在原地,颔首福了福礼:“原来是王公子,没想到会在京城相见,真是难得。”

“在下更没想到唐小姐竟入了京。”王修表现的谦恭有礼,文质彬彬:“想来江南之地已经无法让小姐满足,所以特地来京城证明自己吧。”

“在常春班这些年,的确再难有寸进。”唐筝虽然不知道这个王修为何徘徊在戏班门口,却也耐着性子和他应酬了两句。

王修眼珠子一转,脑子里已经差不多想明白了,含笑道:“不知唐小姐怎么看子沐兄和花子妤姑娘被指婚之事?”

“这是皇命,小女子可没有任何资格发表看法。”

唐筝早料到他会提及自己和唐虞之事,想着曾答应唐虞不要泄露任何有关她是唐家人的事儿,上下打量了这王修一番,知道他乃是当年唐虞在江南老家的同窗,并无过厚的交情,转而道:“若是王公子没有其他事儿,我要回戏班了。您若要找唐管事,还是去皇子所递帖子吧。或者等明日他回来,通过门房送上拜帖也是一样的。小女子就少陪了。”

“等一等!”王修看得出唐筝有些不愿意在花家班其他人面前提及唐虞,虽然不知原因几何,可却知道这是难得的机会,赶忙上前一挡“唐小姐,既然这么巧能够在此相遇,不如由在下做东,请小姐赏脸共饮一杯?”

“这恐怕不妥吧。”唐筝的耐性有些被这王修的“厚脸皮”给磨得差不多了,“王公子是男子,虽然小女子身在戏班,可除了接帖子出堂会,其他时候并不能与男子同席。公子还是请回吧,等戏班歇业期过了,您大可前来点了小女子唱一段的。”

看准唐筝想要拂袖而去,王修转念一想,她虽然名义上是唐虞的妹妹,可他明明就听说此女在唐家的真实身份乃是个卑微的童养媳罢了,还轮不到她在自己面前摆“小姐谱”。况且,此女身在花家班,显然是唐虞牵线搭桥的。自己要找对花子妤不满的人,眼前这个岂不正好合适!

想到此,王修哪里会放她离开,赶忙上前一步拦在了前头:“唐小姐,您既然不愿意叙旧,不如就赏个脸,为王某唱上一场如何?”

左右看了看守在旁边已经有些不耐烦的婆子,唐筝蹙了蹙眉,向着王修道:“虽然戏班已经歇业,但身为花家班的戏伶,应该还是可以在前院包厢里头献演的。只是既然破例,恐怕例银会要得多些,王公子可愿意?”

从袖中掏出一张百两的银票,这可是王修在京中仅剩的身家了:“不知这一百两可够?”

“我们家姑娘可是二等戏伶,献唱一场的例银就要二百两,公子这还是在歇业的时候,起码要翻倍。”一个婆子上前,上下冷冷打量了一下王修,凭她多年在戏班前院做事儿的眼力,自然能看出来这位并非真正的贵公子,不过打肿脸充胖子罢了,便恭敬地一福礼,语气冷硬地道:“若是公子非要相请,就麻烦准备五百两的例银,小的这才好去向班主禀报。”

“五百两!”王修脸一青,不知是被冷着的还是吓到的,随即便又恢复了如常的表情:“匆匆出门,本公子身上可没带那么多银子。不过”

“那就等公子带够了例银再来请唐筝姑娘献演吧,这就不送了。”这婆子一看就是个老手,话说得既顺溜又不带半分余地,这让王修有些恼羞成怒起来。

可心中藏了大事儿要做,王修自然不会轻易放弃,转念一琢磨,他看出戏班这些人好像并不知道唐筝和唐虞之间的关系,说不定能利用一下这个情况,便转而向着唐筝笑道:“既然姑娘不方便,那在下就不好勉强了。不过想当年,在下和姑娘的兄长曾是同窗,还念着应该有几分情面才对。而且在下只想和姑娘叙叙旧,说说话,谈谈当年的闲逸之事儿罢了,真是可惜,可惜啊!”

唐筝并非呆笨之人,眼看着王修三番几次想提及唐虞,心中虽然有些不快,但也只好就范:“陈嬷嬷,这位王公子的确是我在江南的旧识,既然他殷勤相邀,我也不好再三拒绝。对面便是茶社,我这就和他进去吃吃茶叙叙话,劳烦嬷嬷回去给班主说一声,想来应该无碍吧。”

“既然姑娘这么说,自然是无碍的。”

婆子堆笑着鞠身答了话,这才留下一个小丫鬟让她随侍在侧,目送唐筝跟着王修进了对面的茶社,自顾转身进了戏班,碎碎念叨着:“不过是班主新收的徒弟,还以为自己和子妤姑娘一般身价不菲。一个破落公子都看得上,真是给脸不要脸!”

王修咬了咬牙,点了这茶社里最贵的“红佛手”,待小二上了茶,这才笑道:“唐小姐肯赏脸,在下真是荣幸之至啊。来,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小雯,我先前在珍宝斋订的首饰里还少了一样玉佩,这样吧,趁我和王公子叙话,你跑一趟把这图样给他们,免得到时候再麻烦。”

唐筝支开了贴身随侍的婢女,这才脸色一冷,淡淡道:“王公子有话便直说,不用这么拐弯抹角。”

“唐小姐果然是个聪明的。”王修也不再装模作样了,自顾喝了一口热茶,这才觉得手脚暖和些了:“看得出,戏班的人并不知道唐小姐的真实身份吧?”

“这又如何?”唐筝并不觉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因为大哥身份特殊,所以我才和他约定将我们的关系保密。免得戏班里其他弟子觉得我是凭借了和他的兄妹关系这才能坐上二等戏伶的位置。”

“恐怕,唐小姐和唐虞的关系不仅于此吧”王修一笑,眼底一抹狡诈的神色显露无疑。

蹙着眉,唐筝有些嫌恶地开口道:“王修,你到底想怎么样?”

“很简单。”王修嘿嘿一笑:“我想姑娘千里迢迢追到京城来,应该不仅仅是为了学戏吧。以前在下就听闻,您是唐家的童养媳哦,应该是唐虞的童养媳才对!”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唐筝自然不会傻得去承认,只拿起杯盏轻啜了一口。

“唐小姐不用害怕,在下不会拿这个来说事儿的。”王修还是有些怕她翻脸,赶忙用着哄人的语气道:“在下只想,或许唐小姐心有不甘才对。毕竟唐虞可是你的未婚夫婿,如今却便宜了别人。换了任何一个知情的人,都会为小姐打抱不平的!”

“先前我已经说了,这是皇上赐婚,小女子又有什么权利去质疑!”唐筝不耐烦地将杯盏一放,“若没有其他事儿,小女子就告辞了。”

“难道你就甘心?”王修脱口便道:“那花子妤明明曾经是唐虞的亲徒,两人之间关系晦暗不明,若真成婚,那边是人伦天理所共不容!皇上是不知此事才下旨赐婚的。而且姑娘可是唐家记了名的儿媳妇,若是由您去向官府说明,那他们两人肯定就无法结成夫妻了。说不定,皇上还会转而为你和唐虞赐婚也说不定呢!”

听着这番表面堂皇诱人,实则心思凶险的言论,唐筝冷冷一笑,立起身来:“王修,我不管你打的什么注意,你也太小看我唐筝了。虽然我是有些不甘心,可那又怎样?唐大哥对我并无男女之情,我若强求那份感情,将来也不会幸福。况且花子妤是个不错的人,有她照顾唐大哥,我也放心。再说了谁说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要嫁给他?能看着他幸福,我也一样会觉得幸福。”

说完,唐筝也不顾王修还想再劝自己,转身便拂袖而去,只留下了懊恼不已的王修独自一人在那儿站立着,傻了一般不知所措。

章三百零一 君且代劳

“所以,唐筝并未理会那王修的龌龊提议,反而来找你吐露了一切实情?”

子妤听完唐虞的叙述,不知该作何感想。

王修的确卑鄙,唐筝也的确在此事上显得很豁达和明智,这让花子妤有着几分意外的感觉:“你应该听说了吧。”子妤看着唐虞眉头蹙得紧紧的,又道:“我拜了司徒大人为义父,而王修是司徒府的一个小管事”

“你是想?”唐虞摇摇头,否定了子妤并未说出口的想法:“有些人是很卑鄙无耻,可还没到丧心病狂的地步。我不想逼得王修到那一步,那样会对我们一样造成不小的伤害。既然唐筝并未与他合作,想来他也很难找到其他人站出来说些什么。反正过了年我们就要回江南,不如置之不理。”

子妤有些意外地看着唐虞,“我看你很气愤的样子,以为你一定不会放过王修呢!却没想,你竟能如此想得开。”

“他并没能真正伤害到你我,所以就姑且放他一马吧。”唐虞笑笑,似乎释然了一般:“而且你我即将成婚,若是让他那颗老鼠屎给坏了心情,那也太不合算了。”

“既然如此,那就暂时不理会吧。等咱们成了亲,一切盖棺定论,他就算是想要‘兴风’,也没法子‘作浪’了。”子妤更是并未将王修此人放在心上,毕竟和皇帝之间的关系特殊,他就算使尽了浑身力气,恐怕也休想伤害到自己半分。

“对了,你为何不问我为什么要拜王司徒为义父?”子妤见唐虞伸手轻轻替自己撩了撩耳旁的发丝,只觉得心底异常安稳和踏实,便斜了斜头颈:“以你的性子,应该会不喜欢才对吧。”

带着几分宠溺的目光深深看着子妤,好半晌唐虞才开口道:“你那样做,自由你的理由,我信你。”

简简单单的三个“我信你”,这让子妤有些微微的感动。

信任,是任何一对情侣或者夫妻最为需要的。有时候,相互的信任甚至比“爱”还重要。因为只有以信任为基础,两人之间的爱才会牢不可破。

“是因为止卿。”虽然唐虞不问,可子妤却不能不说清楚缘由。

“这和止卿有什么关系?”唐虞对止卿的关心并不比子妤少:“止卿如今人在漠北,应该不会和王司徒有任何关联才对!”

“他们之间的确有关联,而且关联还很大。”子妤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这让唐虞也感到了几分弥漫在屋中的紧张气氛。

接下来,子妤仔细地将她从司徒父子口中听到的关于止卿的身世说了出来,唐虞一边听,神色也逐渐变得凛冽而沉默。

止卿生于富贵之家,这是唐虞早就看出来的。

他从小就极爱干净,一举一动也透着几分寻常人家子弟所没有优雅和高贵。他对戏曲的见识,也显示出他幼年曾经启蒙的深厚底蕴而唐虞之所以愿意收止卿为亲徒,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在他身上,唐虞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虽然唐虞未曾过问半句关于身世的话题,但止卿的来历在唐虞看来并非是个迷。毕竟许多富贵人家的子弟不想拘于一地而出来闯荡的,又不仅仅始于自己,更不会终于止卿。

沉默了好半晌,唐虞才又开口:“所以,你答应王司徒认你为义女,是想借他的势力去寻找止卿,帮助他一家团圆?”

“也不完全是如此。”子妤还是觉得一切据实相告比较好:“司徒父子,俱是性情中人,很合我的脾性,所以,当他们提议的时候,我便欣然接受了。”

“能找到和你脾性相投的人很难得,有个长辈能照顾你也算不错。”唐虞并不作他想,脑子里还想着止卿的事儿。

“依你义父所言,止卿的来头应该不小。这些日子我在皇子所,虽然只教皇子和太子音律和诗词,但文史政治一类却也涉及了一些。漠北之地虽然有部落无数,能独占一片绿洲的却极少。看来,止卿的父亲应该是亚拉罕部落的酋长才对。”

“你知道?”子妤有些激动地起身来,拉了唐虞:“那个什么亚拉罕部落,若酋长真的是止卿的父亲,那就好办了。我本想找皇帝帮忙的,可有了这条信息,王司徒就能按图索骥地去寻找了!”

“漠北部落的酋长从没有过中原人担当,即便是止卿的父亲娶了老酋长的女儿,以漠北的规矩,也应该是他的妻子,也就是部落公主继承王位。”唐虞摇摇头,有些不确定:“所以,除非止卿的父亲隐藏了身份,否则,这绝不可能。”

“那止卿和他父亲岂不是危险了!”子妤心头“突突”直跳:“若止卿找到了他的父亲,两人的身份一旦败露,那些部落会怎么惩罚他们?会要他们的命吗?还是只是驱逐他们出境?”

“这我也不知道”一抹凝重的表情浮现在脸上,唐虞稳住子妤的双肩:“但我知道的是,若涉及两个国家的利益,要想止卿能安全归来,就只有求助于皇上了!”

“我这就入宫!”

子妤的神色变得焦急起来:“王司徒父子不告诉我这些,肯定是不想我担心。既然你都能了解得如此清楚,他们又岂会不知!”

一把将子妤抱住,唐虞想让她冷静些,只低声在她耳畔道:“你先别激动,听我说。”

“你告诉我,除了找皇帝帮忙,还有其他什么办法?”子妤抬眼,眼底有着一丝慌乱和无尽的担忧:“止卿就像的我亲哥哥,我不会允许自己看着他去送死的。只要有一丁点儿的希望,我也不会放弃!”

“他像你的亲哥哥,却实实在在是我的亲徒弟!”唐虞沉声道:“我不是不让你去求皇上,只是换一个人,让我亲自去求。”

“你”子妤有些不明所以:“你以何立场?”

“我不想你欠他太多。”唐虞眼里闪着动人的微光:“我知道你不到逼不得已不会轻易再见皇帝。”

“子沐”子妤真的很感动,只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从来没有这样,让自己有甘愿放弃一切和他在一起的强烈想法。

轻抚着子妤的脸庞,唐虞柔声道:“身为皇子师,同时也是止卿的老师,我有立场去见皇上。求他从两国之间安危的角度去解决这件事。”

“他真的会?”子妤有些犹豫。唐虞所言的确是个可行的途径,但说服力够不够,这让她很不确定。

“他不是昏君,一定程度上,他还算是个明君。”唐虞示意子妤放宽心:“若是他不愿意采纳我的进言,你再去求他相助也是一样。”

“我希望,他能听进去你的话,那样或许我会对他有几分改观也说不定。”子妤眼底掠过一抹怅然若失的神色,对于皇帝,她也始终没法把他当做“父亲”来尊重,来爱戴。能够少些和他之间的牵连,子妤自然愿意。

“事不宜迟,我这就准备一下进宫。你好好在海棠园休息,最后再整理一下行礼,毕竟今晚之后咱们就要启程,劲量不要耽误了婚期”

说道“婚期”二字时,唐虞脸上流露出了少见的羞涩神情,这让子妤原本凝重的心情变得一松:“放心,耽误不了。难道误了婚期,你就不娶我了吗?”

“皇命难违,小生岂敢!”唐虞斜斜一鞠身,做了个标准的戏曲动作,看起来潇洒倜傥至极。

“那我去小厨房包饺子,等你今夜回来一起吃年夜饭。再点了爆竹,咱们一起守岁!”

子妤被她逗得展颜一笑,犹如寒冬里盛放的海棠花儿,红彤彤的脸庞几乎暖烫了唐虞的心。

唐虞走了之后,茗月和子纾双双而来。

手里提着剁碎的猪肉牛肉,还有香葱、白面一应俱全,子纾咧着嘴笑得极为开怀。而一旁的茗月却含着几分羞涩的笑意,时不时抬眼看一下身边高大英挺的子纾,眼底浓烈的情怀显露无疑。

看着这一对小情人在面前一起擀面、包饺子,子妤乐得自顾泡了一壶茶坐在美人榻上,悠闲地一边看他们两人打情骂俏你侬我侬,一边思考着关于止卿的事儿。

“咦,姐夫不是回来了吗?怎么不见他人影呢?”子纾一边包着饺子,一边和子妤闲扯。

“去!唐师父就是唐师父,还没成你姐夫呢!”子妤笑着呵斥了子纾一下:“乖乖包饺子,记得把唐师父那份儿也一起准备了,他要回来和咱们一起用年夜饭呢。”

“真的!那就好!”子纾脸上露出了极高兴的表情:“止卿哥走了,至少还有个未来姐夫可以陪我吃酒,真好真好!”

子妤顺手丢了个枕囊过去砸了子纾一下:“可不许你和唐师父没大没小的。茗月,今晚你可得看好了他,免得丢人。”

“今晚我要帮着照看阿满姐,钟师傅回了老家去接小福,阿满姐肚子太大,我可没闲工夫管这个缺心眼儿的!”

茗月掩口直笑,趁机也打趣儿了子纾两句。

“对了,阿满姐也该来了吧。”子妤听见茗月提及阿满,这才想起,赶忙翻身下床:“我去接接她,昨儿个落了夜雪,地上滑。”

说着,子妤已经批了厚厚的棉披风往外走去。

章三百零二 冰释前嫌

年节到了,戏班里头虽然大多是签了死契的,可只要有家人,花夷都会放他们回去吃个团圆饭再回来。反正官府那里都有文书,而且卖身契是和内务府签的,身份地位和那些卖身为奴的不一样,上了五等还能领些微薄的俸禄,就算有人想走,也得掂量掂量值不值得。

冷冷清清的戏班大院儿妤还有些不适应,走在湿润的青石地上,感觉身后留下了一串清晰的脚印,回头一看,却很快被一阵寒风给吹干了,什么也不剩。

这让子妤想起了身边的这些人,王修也好,唐筝也好,还有已经香消玉殒的青歌儿也好他们虽然都曾在自己的生命中留下了脚印,但始终什么也算不上,脆弱地经不起一阵风过。

可止卿不一样,他这些年来对子纾的照顾,对自己全心全意的爱护,比亲兄弟还要亲。

子妤已经下定决心,若唐虞的请求达不到让皇帝点头帮忙寻人的目的,自己势必要亲自上门,哪怕用生命来换取,也在所不惜。

只是这种想法,子妤对唐虞有所保留罢了。男人,总是会有一丝占有欲的。止卿虽然是唐虞的亲徒,但自己更是他的未婚妻子。如果在其他男子的事情上自己显得太过冲动和不顾一切,在子妤看来,这是对唐虞的不公平和不尊重。

所以当子妤听到唐虞要帮忙解决时,心里真是有些说不出的感动和一抹想要完全依靠他的感觉。这些年来自己独自面对一切,或许有人能挡在前面替自己操心,替自己分忧,也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

想着想着,子妤已经来到了南院的门口,一眼就瞧到阿满正从房间出来,摸出钥匙将门锁扣上。

“阿满姐,小心!”子妤见她肚子高高隆起,厚厚的棉衣几乎都罩不住了,动作也显得笨拙迟缓,赶忙小跑着上前扶了她。

“我不过是孕妇而已,又不是什么病人,你们一个个的都这样,我觉得自己真是没用的很。”阿满嘴上这样说,却笑眯眯地任由子妤牵了自己的手,小心地下了台阶来。

将阿满挽得紧紧的,子妤生怕她一不小心就摔了,嘟囔道:“我可不是担心你,是担心我的小侄儿被你摔倒了提前蹦出来。”

“这家伙,知道它父亲走了,不安分的很呢,天天折腾我,连觉都睡不好。”阿满低首,面含幸福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就连抱怨,那语气听起来也像是在和肚子里的宝宝轻柔细语。

“对了”阿满拽紧了子妤的手臂:“你还没告诉我,四师姐在司徒府过得怎样呢?她是瘦了还是胖了?虽然我看得出她气色极好,但还是想晓得她的夫君待她好不好。”

“四师姐很好。”子妤笑着,细细给阿满讲起在司徒府和塞雁儿见面的事情:“她不但气色极好,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呢。浑身上下满满地都是少奶奶派头,府里的下人也很尊敬她,司徒大人也待她一如己出,只是”

“只是什么?”阿满侧头看着子妤,见她面露难色,心下一紧:“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你一定要告诉我,别瞒着我!”

“阿满姐,你可知四师姐嫁的是什么人家?”子妤不像太过直接,万一让阿满担心就不好了,毕竟她可是怀了足足九个月的孕妇,要是动了胎气,这大过年的连个稳婆都不好找。

点点头,阿满眼底浮起一股子涩意:“是王司徒的独子他听说身子有些不好,可到底不好到什么程度,四师姐不肯说。外头的人也不清楚这些高官豪门家中的隐秘之事儿。”说着,阿满重重捏了捏子妤的手:“你去这一趟,见了司徒少爷没有?他到底有什么隐疾?四师姐不会年纪轻轻就守活寡吧!”

“呸呸!”阿满刚一说出口,就狠狠地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瞧我这张嘴,不算不算,老天爷,您可千万别听进去了。”说完,还赶紧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

犹豫着要不要将司徒少卿的真实情况告诉阿满,子妤蹙了蹙眉,可想着塞雁儿那么心甘情愿,司徒少卿待她也是爱护有加,一时间却有些不愿打破这些存在自己心底的美好景象,便道:“只是带了些出娘胎就有的先天之症罢了。不过四师姐知根知底,司徒府也没有给她隐瞒。她既然嫁了过去,如今也过得很开心,咱们就不用太过杞人忧天了。”

“四师姐这一辈子都要强,在戏班一直被大师姐压着不能出头,如今寻了门表面光鲜的好亲事,我真希望她能幸福才好。”阿满说起来,语气有些唏嘘,眼角也带着几分微微的湿润。

知道阿满和塞雁儿的感情亲如姐妹,子妤有些庆幸自己没有向她吐露实情。其实在自己看来,塞雁儿嫁给司徒少卿,恐怕早就想开了。

身为司徒府的少奶奶,虽然夫君命不久矣,但她的身份地位却并不会因此而减弱半分。若能在这一两年里怀上孩子,她将来就是司徒府正儿八经的女主人。若是怀不上,相信王司徒也会从族里过继一个孩子在她的名下,将来承继香火,侍奉她终老,她一样能稳坐司徒府女主人的位置。

像塞雁儿那样的女子,需要的恐怕不会是一个单纯的婚姻。婚姻背后能够带给她的巨大利益,这才是吸引大的最重要因素。

可惜阿满心思单纯,恐怕还认不清塞雁儿所渴望的究竟是什么。她自己如今幸福的好像在云端,若知道塞雁儿注定要孤独地做一个豪门寡妇,恐怕久久都不会释怀的,不如瞒着她好。

“咦,唐姑娘没有回江南吗?”

趁着子妤低首沉思的时候,阿满向着迎面遇到的唐筝打了声招呼。

抬眼,看到唐筝含笑而来,子妤对她不由得多了几分好感。

无论她的目的是什么,能够不与王修同流合污,这点子妤都觉得很欣赏。毕竟她身份特殊,若真如了王修之愿站出来指责自己和唐虞,那她的影响力绝对会对两人造成极大的伤害。

所以脸上扬起一抹真挚的笑容,子妤扶了阿满一起迎上前去:“师妹,今晚我们在海棠院包饺子放爆竹,你也一起来吧。

阿满也连连开口道:“这戏班里头如今人都走的差不多了,你一个人过年节太冷清,不如大家一齐才热闹。”

并不意外花子妤会对自己从态度淡漠到亲切热情,唐筝却摇摇头:“多谢师姐和阿满姐的好意,我答应了一位师妹,去她家做客,一起守岁。等会儿就要出门了。”

阿满见她并无推脱之意,只当是真的有安排,便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勉强了。只是你一个人出门,要小心些。”

子妤却有些了然,心下一动:“既然师妹要出门,不如我送你一程吧,这年节的时候,连街上也清冷的吓人。你稍等,我先扶了阿满姐回海棠院,可好?”

本想直接拒绝,想着那时候唐虞一回来,她就疏离冷落了自己,唐筝心底里也趁此机会想和花子妤开诚布公的好好谈谈,便点了点头:“那就劳烦师姐了,我先去门房师父那儿要车撵,您先好好扶了阿满姐。别慌,我不赶时间,还是她最重要。”

将阿满送到海棠院,子妤进屋去和子纾茗月他们打了声招呼,便提了把油纸伞以防天色晚了落雪,直直去了前院门房那儿。

外罩了一件踏雪寻梅枝头俏的锦绣大耄披风,唐筝斜倚在漆黑的院门边,背影看她站的很直,任阵阵寒风掠过,也没有动一下。

单单是这个清濯的背影,花子妤就看得出来,唐筝是那种心气非常高傲的人。

她被唐家收为童养媳,却并没有就此认命,只甘于成长为一个卑贱的卖身小媳妇。而是依靠自己的魅力取得了唐母的信任,当她女儿一般养大,还容许她在外面抛头露面学本事。

或许有一天,她翅膀硬了,就会飞离那块让她蒙羞的土地。这点,花子妤看得出来,唐虞看得出来,唐母应该也看得清楚明白,所以才会默认她以寻找唐虞为理由,许了她独自来京吧。

摇摇头,子妤不愿想的太多,唐筝到底是为了唐虞,还是只是找个借口能够重新活一个自己的人生,这都不是自己所关心的,只要她没有做出任何不利于两人的事情,这就行了。

“师妹,车撵可备好了?”

子妤迎了上去,见外头果然已经开始有细细的飞雪扬起,赶紧撑开了手中的油纸伞,挡在了两人的头顶。

唐筝回过头,见花子妤为自己撑伞,并未拒绝,只含笑点点头:“驾车的师父在外等着呢,咱们启程吧。”

“怎么在这外头等,快上车吧,要是染了风寒就不妙了。”子妤见她唇色几乎没有带几分红润,伸手握了握她的手,冰冷的只有微弱的温度,赶紧把揣在怀里的手炉塞给了她:“你从江南来,这里的气候极冷,要是不习惯就随时把手炉揣上。”

“多谢”不知为什么,唐筝握着残留有花子妤温度的手炉,竟有些感动的情绪从心底流淌而过:“若是你我不是以这样的身份相遇,或许,能成为知己之交也说不定吧。”

“我们不是还有机会吗?”

子妤眨眨眼,心底也释然了几分,笑意中透出了几分能够让冰雪消融的暖意来。

章三百零三 若为男子

年节临近,大街上几乎没有人。无论是店铺还是茶社酒肆,要么干脆关了,要么清冷地只有一两个客人,让整个京城都陷入了年夜狂欢前的沉寂之中。

车轱辘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赶车的车夫有些急,或许是想早早把唐筝送到目的地好赶回戏班和留守的师傅们一起吃酒。

子妤见唐筝苍白的脸色终于红润了起来,也没接过她递还的手炉:“你去了你友人家中,加两颗热炭还能接着再用。我那儿还有一个我弟弟送的银丝手炉,这个你就先拿着吧。”

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了手炉,感受着阵阵温热传来,唐筝有些感慨:“真羡慕你,有亲弟弟可以依靠。”

“子沐不也一样把你当亲妹妹对待吗?”

子妤主动提起唐虞,是不想让唐筝久久找不到机会来开口说出心里话。

摇头,唐筝脸上的笑容渐渐凝住了:“是我舍掉了做他亲妹子的机会,我不怪唐大哥。”

“谁说你没有机会了?”子妤抓住了唐筝的手:“你今日之举,难道还不能说明一切吗?若你不言不语,任王修继续想法子来害我们,他才会真的舍掉你。可你选择了实话实说,虽然我不了解他当时对你的态度,但子沐绝非是个冰冷无情的人。你的真诚,一样可以赢得他的亲情。”

“子沐”唐筝眼底闪过一抹怅惘的神色:“我也想这样唤他,可是,却不能”

被唐筝无意间的真情流露所镇住了,子妤顿时觉得有些尴尬,一时间有些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应该这么积极地去和她沟通和交谈。

“对不起。”

唐筝好像是突然醒过来一样,看到花子妤沉默的表情,心下一紧:“我在胡说什么,对不起,真是太对不起了我不是”

“没关系,”子妤笑笑,不想让气氛继续变得尴尬:“唐虞是一个优秀的男子,虽然我是她的未婚妻,却不能阻止其他女人对他抱有好感。你不是第一个,将来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子妤,谢谢你。”没想到花子妤不但没有动怒,却反过来主动安慰自己:“我不值得你对我这样好的。”

子妤不解:“为什么?”

两行清泪随着脸庞滑落而下,唐筝讽刺地笑了起来:“你可知道,我去找唐大哥透露王修之事的时候,曾经请求他,若他娶你为妻,我甘愿做妾。”

“你”这下子妤才觉得如骾在喉,一时间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并非是我自贱身价,而是,我本来就是唐家的童养媳,做妻做妾都好,将来都要成为唐家的媳妇。”唐筝的唇边挂着一滴泪珠,渗入口中,咸咸的,让她几欲发呕:“所以我卑躬屈膝地求他,让他接纳我。至少,做他的妾,也比将来落得被他人轻贱好。可是他却连看都不看我一眼,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用一双眼睛冷冷的看着我,好像我只是路边没人要的小狗。”

“唐母不是放你出来了吗?你就不能求她还你一个自由身?”子妤心里有股气冒出来,也说不清是为了唐筝主动要给唐虞做妾给气的,还是觉得唐筝这样一个花般的女子竟只能有那样一个灰暗的将来而不舒服。

“或许是我自己看不开吧。”唐筝垂下头,眼泪“啪嗒”一声滴在手炉上,随后便是泪水滚入火炭中又激起“咝”地一声响:“总觉得那样的出身,低人一等。”

“唐筝,你若不看轻你自己,就没有人可以看轻你!”子妤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行让她抬起了头:“在外人看来,你是一个才华横溢的绝色戏伶,他们喜欢你,崇拜你,想听你唱戏,想看你的献演,却绝对不会去深究你到底来自哪里,曾经是什么身份。你若是将自己禁锢起来,受伤害的最后也只会是你自己。这么大好的一片前途你不要,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心锁起来呢?”

看到唐筝呆呆地看着自己,子妤只要又继续劝道:“我和子纾,从小无父无母,不过是孤儿罢了。依靠着咱们自己的努力,如今我成了京中的红伶,甚至差一点儿就当了‘大青衣’。子纾也逐渐在戏班找到自己的位置,向着一等戏伶迈进。一个人的出身并不可耻,但若是因此就自怨自艾,不努力去争取明天的辉煌,那就太可悲了。”

唐筝努力地吸了口气,调整着自己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谢谢你,子妤。”

“你是个极聪明的女子,我想这些话本不用说的那么明显的。”子妤见她呼吸没有先前那么急促了,这才放心了些:“女人,不一定只能依靠男人。身为戏伶,女人也可以用自己的努力去开创一片天地。我们能用我们自己的本事去赢得尊敬,你知道这对于普通女孩子来说,是多大的幸运吗?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也别让一叶障目,反了看不见自己的未来。”

感觉车撵一震,随即停了下来,子妤知道唐筝的目的地到了,表情凝重地又道:“言尽于此,一切还靠你自己去想通。我只希望将来能多一个好妹妹,而不是一个可怜又自怨自艾的师妹。”

深深地看了花子妤一眼,唐筝咬着唇,重地几乎渗出了几丝猩红:“若我为男子,也一定会喜欢上你。输给你,我甘心情愿。”

说完这句,唐筝便一手掀开帘子,头也不回地下了车撵,只留下花子妤独自在车里,有些出神地回味着唐筝留下的那句话。

“子妤姑娘,还要去其他地方吗?”

车夫见车里没了动静,主动问:“若没有其他地方要去,小的便驾车回戏班子了。”

“回去吧,天马上要黑了,该吃团圆饭了。”

花子妤平静地声音从车厢里传来,带着几丝疲惫,也带着几丝难言的舒缓柔律。能让唐筝说出那番话,这让子妤着实意外了一番。

其他不说,至少唐筝不会再是一个威胁,这让子妤心里头轻松了不少。

章三百零四 团圆之夜

一盏盏大红的灯笼开始在街边小巷中高高挂起,家家户户也透过门窗缝隙传出来热闹的团圆之声。

驾车的虽然无家可回,但戏班里头还有一帮同样凑拢在一起过年的人,这让他不由得快马加鞭起来,想要早早赶回花家班。

子妤理解车夫的心境,便也不顾这东倒西歪极其摇晃的车撵坐着实在难受,一边稳住自己的身子,一边撩开了帘子,看外头灯烛摇曳,听人声渐沸,不由得归家之心也浓烈了起来。

脚步刚一落地,天上就开始飘起了雪花。

深蓝色的夜幕中,片片如絮,飞扬而起,恍然间,那雪花仿佛比晴朗夜空中的繁星还要耀眼夺目。

深吸了口,只觉得寒气从上到下,子妤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从怀里掏出一个二分的银角,塞到了车夫的手里,再道了声“辛苦了”,子妤这才裹紧了领口,一路小跑着往海棠院而去。

只是在经过落园之时,子妤停下了步子。

入冬之后,金盏儿的病更加重了。咳嗽不止,还时常咳出血来。唐虞回来替她把过脉,因为她大青衣的身份,太医院也专程派了一位医正过来。

可结果如出一辙,最短,她恐怕活不过这个新年。最长,也不过明年开春。因为她的肺症已经让她呼吸都很困难,如今用参汤之类吊着,也不过续命而已。

看着落园外纷飞的雪花,一片片好像没有根的浮萍,落在湿漉漉的石地上就没了任何痕迹,这让子妤的心也跟着有些揪紧了。

子妤知道,南婆婆和金盏儿并没有离开戏班。虽然之前花夷打过招呼,不要前往打搅到金盏儿,可今夜乃是年夜,只她们两人,未免太过冷清了些。

想到此,子妤抿了抿唇,抬手叩响了院门。

“谁?”

“我,子妤。”

听见南婆婆的声音,子妤唇角微翘:“南婆婆,我来请你和大师姐过去和咱们一起吃饺子放鞭炮。”

“来了。”南婆婆的声音却带着两分沉重。

远门打开,子妤自顾进入,抬眼便瞧见了院中清冷的样子。

四季常绿的桂树,如今却落叶稀疏,一副凋零破败的样子。一盏灯笼挂在廊檐上,被夜风吹得直晃,仿佛下一刻就要熄灭。

透过窗隙,子妤能看到金盏儿正斜靠在贵妃榻上,披了厚厚的羊羔绒毯在身,可一张俏脸却苍白的几近透明无色。

“大师姐,怎么样了?”子妤蹙了蹙眉,眼底流露出了一丝不忍,别过眼不再看:“南婆婆,我想请你和大师姐去海棠院一起吃顿团圆饭,大年节的,也好热闹些。”

“你大师姐身子不好,不能下地。不过她来告诉你一声,谢谢你想的周到,但她素来不爱凑热闹,就不过去了。”

南婆婆脸色有些不好,说着,轻轻拉了子妤到一边:“你也知道盏儿的性子,最是骄傲不过了。病重不算什么,可得了‘大青衣’却也再没法开口唱戏,这对她来说才是最不愿意面对的。等于给了她一罐蜜,却打不开盖子。如今她病情日益加重,更是不愿意再离开这落园半步的。好子妤,你就当我们不存在,别再来了,好吗?”

“婆婆”子妤心里有些发哽,却偏偏找不到话来宽慰或劝解:“那等会儿我送一盘饺子过来吧。”

“别了。”南婆婆摆摆手:“好姑娘,婆婆知道你心地好。班主专程交代了前头留守的厨子,他们什么都送了过来。饺子、面饼、还有炖的鸡汤都不缺的。你就别再来了,让你大师姐清清静静地走完这最后一段日子吧。”

心里头酸楚难耐,但子妤却能够理解金盏儿只想单独一个人呆着的意愿。只好点点头,紧紧握了握南婆婆的手:“婆婆,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请一定一定开口。我”

“好姑娘,婆婆心里省的。”南婆婆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子妤的脸:“乖,好好过年,不要担心这边,若有需要,我会找你的。”

转眼看着屋里头已经好像没了力气再睁眼的金盏儿,子妤强忍着不让眼眶里的泪珠滚落下来,这才转身,关上了落园的院门。

抬眼,不远处的海棠院已经传来了鼎沸的人声,子妤听得出,那是子纾和茗月在打闹,阿满在一旁呵斥虽然聒噪,却充满了温暖,让人听着就能油然而生一种幸福感。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子妤不想将落园低落而沉哀的气氛带回那个“家”,强迫自己微笑起来,这才提步极快地往海棠院而去。

一推开院门,子妤就看到各色的花灯点缀在院中。有嫦娥奔月的花样,有月兔捣药的花样,还有花开富贵,芙蓉吐露等等,辉煌而耀眼。

虽然雪越落越大,可子妤看着满眼晶亮五彩的花灯,心底却逐渐真正地暖了起来,脸上的笑容也发自内心地透出几分愉悦。

世间虽然不如意之事常有,但只要身边有家,有家人,一切不就都能迎刃而解吗?

“姐,你回来啦!”

子纾手里正举着刚刚烤好的窑鸡,两抹黑线在脸上清晰可见,身后正好是追着想要给他擦干净脸的茗月。

“子妤,你看你弟弟,叫他去弄个鸡,还弄了一堆黑炭在脸上挂着回来。我说了,不洗干净就不准吃,他还不干了,只知道躲!”

茗月气呼呼的样子,圆脸更显得如银盘满月般。虽然语气带着几分气恼,可眼底的晶莹光彩却是怎么也掩不住的。

“你们俩的事儿,你们自己解决,我可是又冷又累,得进去烤个火,喝个热茶才行。”

“子妤,你回来就好了。可怜我挺着个大肚子还要照顾这两个长不大的。饺子已经包好了,就等唐师父回来下锅!”

大肚子的阿满系着围裙,手里举着根擀面杖,脸色红润,气色极好:“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唐师父到底去了哪里?这都什么时候了,也该回来吃团圆饭了吧。”

“他”

子妤刚想开口解释,却听得身后传来一声门响,转过头去,便看到一身雨过天晴色披风的唐虞站在面前。

“我回来了,开饭吧!”

唐虞朝着子妤微微一笑,渡步过去轻轻拉起了她的手,在她耳边低声道:“皇上已经答应,三日后便派密探先行进入漠北寻人。若得到可靠情报,必要时会出兵接回止卿。你就放心吧!”

“没想到,他不是个好父亲,却实实在在是一位明君。”心底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子妤舒展眉宇,笑容好像能能够融化这漫天的飞雪:“走吧,我要吃你亲手煮的饺子,可不能让阿满姐再靠近灶台了。”

“我这便为娘子洗手作羹汤。”

一股温热的气息含着这一句无比柔软的话语入耳,子妤俏脸一红,娇嗔着想要推开唐虞,可发觉子纾茗月还有阿满都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被唐虞牵着手在低声耳语

“唐唐师父回来了,阿满姐你休息一下,我们这就去把饺子下锅。”

子妤只好反手将唐虞一拉,逃似的从院子里往旁边的小灶房而去。

看着即将成为夫妻的小两口这么恩爱有请,阿满终于放了心。

一开始,她还对这门婚事抱着几分怀疑的态度。子妤从小在她眼皮子下长大,性子再熟悉不过了,很难相信她会中意那个只知道板着脸的唐虞。

不过唐虞虽然性子清冷,对待子妤却总是有着一份特别的爱护和温柔,阿满早就看出来了,只是不愿意去往男女感情方面想罢了。

也好,唐虞容貌过人,性情虽然不够温和,但只要对子妤好,那就足够了。

阿满面带满意地表情点点头,伸手招了招院中不顾落雪还在打闹的子纾和茗月:“快些进来,难不成还要我这个大肚皮来摆碗盏伺候你们吃饭啊!”

“来咯!”

子纾大叫一声,也不顾手上脏脏的,拉了茗月就往屋里跑。害的茗月顾不上脸红,只嚷嚷道:“你放开我,这么油腻腻又沾了炭灰的手,你干嘛牵着我!”

“我可不放开,我姐说了,要找个媳妇才好过年呢,放开你,我去哪里找新媳妇儿去!”

子纾脸皮厚惯了,这个时候说起这样的俏皮话真是不带一点儿尴尬,却让茗月心头一颤,反手一把将他拉住:“你真愿意娶我做媳妇?”

“怎么,不信?”子纾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齿,笑容纯洁无暇,可眼底却闪过一抹狡黠:“既然你这么心急想嫁给我,那我这就让姐姐去你家提亲,好不好?”

“好什么好,你这家伙每个正经!”

说话间,子妤从子纾的身后走上来,一把捉住了他的耳朵:“你若不好好待茗月,老这样打趣儿她,我就不给你娶媳妇儿了,看你怎么办!”

“子妤,他没有欺负我!”茗月看着却急了,张口竟帮子纾这家伙求其请说起好话来:“他不过是和我闹着玩儿罢了,我没生气呢”

摇摇头,子妤“啧啧”直叹:“瞧瞧,这还没嫁呢就帮着子纾了。以后我这小姑子可不好当哦!”

“你坏你坏!你们姐弟都是一路的!”茗月架不住面子,使劲儿地跺着脚,转身就往屋里钻进去了,哪里还敢留在原地。

子妤和子纾却相视一笑,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真诚。

“小子,我走了你可得好好待茗月。”

“家姐,放心吧,我不会让到手的媳妇儿飞走的。”

“嗯,努力!”

“没问题!”

“”

手里托着装满饺子的盘子出来,听见这对姐弟如此对话,唐虞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笑着摇摇头,无视还在“密谋”着的姐弟俩进屋去了。

章章三百零五 花开如斯

一夜落雪,最美的景色便会在第二天的清晨悄然呈现。

晴朗地犹如一块蓝宝石般的天空,清透到毫无杂质,甚至连云朵们也会害羞的躲起来,将整个天际留给那一碧如洗的蓝色。地上是堆砌地厚厚的雪毯,柔软而连绵,覆盖住了一切能够停留的表面,无论是屋顶还是房檐,无论是花树还是山石

推开窗户,子妤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昨夜守岁,实在熬不住便裹着毯子在炕上睡着了,一觉醒来,一点儿也不觉疲惫,只是想到今日便要启程往江南唐家而去,心里略有些不安罢了。

望向脚边整齐摆放的两个箱笼,子妤这次带到江南的东西极少,值钱的物件也大多都折成了银票贴身缝在了小袄里头。不过一些精心裁制的戏服,却保留了下来,在子妤看来,这便是她最大的财富了。

即将启程,子妤还有些舍不得这个只住了几个月的小院儿。特别是那株海棠花树,即便是在寒冬,也会让她不经意想起曾经它的艳丽明媚。

海棠花开娇艳动人,但一般的海棠花并无香味,只有这西府海棠,既香且艳,是海棠中的上品。花家班里头能够栽种,这让子妤当时都觉得有些稀奇。念及当初这花开时,花蕾红艳,似胭脂点点,开后则渐变粉红,有如晓天明霞,会让赏花之人感觉心情愉悦。

不知为何,看到窗前这株被夜雪封住的花树,子妤脑子里浮现出了金盏儿、塞雁儿、青歌儿、刘惜惜甚至是小桃梨、茗月、阿满、唐筝这些女子。

她们就像是点缀在枝头的花朵,迎风峭立,明媚动人,姿态万千。

可即便是再美的花儿,也有掉落成泥的那一天。曾经的金盏儿和塞雁儿是那样耀眼逼人,可到了时候,总要退下她们曾经所眷恋的戏台,成为一个普通人。

青歌儿更是已经香消玉殒,残红消尽。能留在大家心中的,恐怕除了怜悯同悲之外,并不会有其他任何情绪。

小桃梨、唐筝,她们虽然还在鼎盛之时,可迟早,也要褪尽繁华,归于平静安逸。一如金盏儿塞雁儿,要么孤单地独立于世,要么嫁入豪门,寻找新的人生辉煌。

或许只有茗月和阿满是最幸福的吧。

她们身边有爱人相伴,虽然并未在戏台上取得过辉煌的成绩,但她们平静的小幸福,却是再大的名声和金钱都换不来的。

叹口气,裹紧了领口,子妤的唇边扬起一抹温柔宛然的弧度。

自己的选择没有错。台前的鲜亮和辉煌都只是暂时的,身边那个能与之白头偕老的男子,才是真实存在的。

为了唐虞而放弃花家班的一切,放弃自己好不容易努力达到的目的,子妤并不后悔。

脑子里幻想着两人成婚后游遍大江南北的情形,子妤的眼中满满俱是浓烈的幸福情绪流淌。

入世容易,出世难。

兜兜转转,自己能够再活一次,已经是最大的幸运。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里,还能找到一个相知相惜,执手偕老之人,更是莫大的惊喜。

子妤看着满眼的雪白和碧蓝,心境从未如此宽阔和舒畅。

推门而来,这便是唐虞所看到一番景象。

雪中,一个容颜俏丽的女子立于窗前,清眸无尘,仿佛这雪中仙子,让人在她的身上找不到一丝烦扰。

心头温暖流淌而过,唐虞脸上也扬起了同样的微笑,渡步而上,便停在了她的窗前。

“大清早,想什么呢?”轻轻伸手将她轻叩在窗栏上的柔腕握住,温温的感觉让唐虞异常踏实:“也不多穿些衣裳就站在这儿吹冷风,要是冻着了,怎么还有力气赶路。”

“子沐”子妤被他寥寥两句话说的心底湿润,犹如一块被温热泉水浇灌的良田,不经意间便萌发出了关于幸福和爱情的嫩芽。

“怎么了?”唐虞有些紧张地反手扣在她腕脉之上,沉下心感受了几个呼吸,这才松了口气:“还好没有真的染了风寒。”说着,已经从外面替子妤把窗户给掩上了。

子妤笑着去把屋门替他打开,回身顺便将温在炭上的水壶提起来:“你才是呢,这么早就催过来了,好像怕我临阵逃脱一样。给,喝口热水暖暖身子吧。”

唐虞将身上的青碧色锦绣斗篷取下,露出一身干练的深蓝长衫,接过子妤递上的温水,饮下整杯,这才笑道:“我这是给你送早点来了。”说着,竟从先前取下的斗篷里掏出一个包了好几层厚绒布的油纸包来。

一层层剥开,顿时一股鲜甜浓郁的味道扑面而来,子妤眸子微闪:“这是”

“我一早去景阳楼买的。”唐虞点点头:“上次你说想吃景阳楼的水晶烧卖,可他们在年节的时候要歇业三日。我知道今儿一早会开,便去了一趟。”

将水晶烧卖取出来放在白磁盘中放在炉边温着免得凉了,子妤又利索地加了炭烧水烹茶。不一会儿,茶香便混合着烧卖的肉香蒸腾在了屋中。

“我嫁给你之后,你还会帮我买早点吗?还是你会每天躺在床上,等我伺候你呢?”

不知为何,子妤看着在眼前随意吃着烧卖和着香茶的唐虞,突然问出了一个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差些噎着,唐虞放下咬了半口的烧卖,掏出丝帕来擦了擦嘴:“你脑子里怎么总是冒出些奇怪的问题。”

“你告诉我嘛”子妤撒娇似的拉了唐虞的衣袖。

“你是我的妻子,我会用一生来爱你,疼你,宠着你。”唐虞却表情渐渐认真了起来:“我更加不会用世俗的枷锁来绑着你。放心吧”

虽然唐虞并未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可子妤却从他两句话中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我若偷懒,你不准因为这原因把我给休了。”

“我把你当宝还来不及,哪舍得休你!”唐虞少有地表露心迹,虽然脸上有些许的不自在,可眼底浓浓的幸福和笑意却是掩都掩不住的。

“好了,用完早点,咱们也该启程了。”

子妤满意地站起身来,拍拍手:“我让子纾和阿满茗月他们不用送我们,咱们就这么悄悄走吧。”

“也好。”唐虞点点头,并无异议。

找来车夫帮忙,将两人的行李都搬上了车撵。

唐虞伸手,略微屈身道:“来,我扶你上车。”

子妤点点头,将手搭在他手心,登上了撵车,却回头再看了一眼身后的花家班。

几年来,此处便是她落脚的“家”。虽然“家”的感觉不那么浓烈,可呆久了,总是有些不舍,总是有些感情的。

看出子妤眼底流露的情绪,唐虞翻身上车,轻轻拥住了子妤的肩头:“最迟三个月,我们就回京城,又不是永别,你就别舍不得了。”

子妤看向唐虞,开口道:“这个地方承载了我许多的梦想,更是你我相逢相知之处。一时要离开,觉得时光荏苒,唏嘘感慨罢了。”

“你总是喜欢于微小之处感慨人生。”唐虞将她轻拥在怀,对车夫轻轻点头示意他启程,这才又道:“所以,你相比于其他的女子,少了几分无忧无虑,却多了几分智慧。这正是你所吸引我之处。”

“男子不是都喜欢笨笨的女子吗?”子妤将头靠在唐虞的肩上,静静地感受身边有他相伴的温暖感觉。

“我只喜欢你。”唐虞的嗓音略有些低沉,却带着几分难解的魅惑:“你是笨笨的,我便喜欢笨笨的你,你是聪明智慧的,我便喜欢聪明智慧的你。”

抬眼,不顾脸上的羞红,子妤直直看着唐虞:“果真?”

“当然。”唐虞笑着将她的脸轻轻拉到胸口贴着:“不信你听一听我的心跳,若是说谎,肯定会跳的很乱。”

耳畔传来唐虞有节奏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地,像是一串美妙的乐音,子妤翘起唇角:“万一它骗我呢?”

“骗你,你就告诉我这个主人,我会修理它的。”唐虞难得开起了玩笑。

“我相信你,也相信它。”子妤伸出纤指,在唐虞胸口动作自然地画着圈圈,好像情侣间再自然不过的互动。

“子妤,能够这样和你在一起,真好。”

唐虞舒了一口气,也将怀中人儿抱得更紧了:“以前我看着你,总觉得你隐瞒了什么,让人有些捉摸不定。可仔细看你的眼神,却清澈的毫无杂尘,晶亮而明媚,也让我觉得那只是错觉而已。直到你请求皇帝赐婚,我才真正觉得踏实了,可以真正的拥有你了。”

唐虞的话让子妤一愣,连她自己都把前世的种种忘却了,分不清那到底只是一个梦,还是真实存在的过去,却没想到,他能从自己的眼底看出些端疑。

他是自己的爱人,自己却又秘密瞒着不敢告诉他,这让子妤突然有种想要诉说的冲动。

清眸微闪,子妤深深地看着唐虞,看到了他眼中无尽的宠爱和包容,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深吸了口气:“子沐你相信前世的记忆吗?”

“什么?”

“有些话,我想对你说。”

“好,你说,我听。”

“你保证不会被我吓到。”

“只要你不离开我,就没有什么事儿能吓到我。”

“那好。我说了。”

“嗯。”

“”

车撵渐行渐远,“啪嗒”的车轱辘声掩盖住了车厢内两人的悄然耳语,却掩不住那碧蓝天际下,两个相爱的人敞开心扉,吐露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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