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记 - xp1024.com
《青云记》


第一章 乱岗

日薄西山,红霞漫天。(三五中文网

www.35zww.com)<<>>余晖中,一个小小的身影在山间小路上踽踽而行,脚下拖曳出长长的影子,孤寂地晃动着。

翻过最后一个小山包,面前再没有山,远处是一片平原。沿着小路顺山而下,穿过几处疏林,在这个孩子面前的是一个略缓的小平岗子。

呱——

身边的草窠里忽然飞起一只黑黢黢的老鸦,叫得人心头有些发毛。这孩子显然被吓了一跳,面皮有些发紧,但脚步却丝毫没缓。

随着走动,周围的老鸦子多了起来,草窠里,岩石边,树梢上,到处都是黑灰的老鸦,沙哑得像粗麻布刮着锅底的声音围绕在耳边,此起彼伏,绵延甚远。他恨不得立刻就跑到山脚下,离开这让人不舒服的地方,可这岗子上到处都是石头和深坑,一个不小心就得掉下去,无奈之下只好小心翼翼慢步前行。

仿佛发现了什么,前行的脚步忽然间停了下来。小南矮下了身子,蹲在草窠里,警惕地向四周窥视。他的反应非常快,动作也非常娴熟,仿佛一个经年的猎手一样。如果仅仅从这一点上看,他已经比许多大人做得都要好,几乎没有会相信他还是一个不到六岁的孩子。

有些时候,单凭年龄和外貌来判断一个人是不可信的,这一论点在小南身上得到了很好的证明——上一个看管他的人小看了他,结果那个人现在已经是一个死人。而他身上的东西,大部分都转移到了小南身上。-====-

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正躺着一具尸首。小南蹲在草窠里,静静地一动不动,足有一炷香的时间,见周围没有什么异动,他在缓慢地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朝前走。

此刻红色的霞光正在缓慢地褪去,天边依旧有一抹亮色。山岗子上杂草丛生,四下里都是乱石和小土坑,胡乱生长的榆柳和老槐顺着晚风舞动着丑陋的枝桠。随着他的走动,草窠里,树根旁,坑穴边,第二具、第三具、第四具……越来越多的尸体出现在眼前,环绕在周围的血腥味儿也越来越浓……

粗略估计,这些尸体足有近百具,全部都是壮年男子,身材健硕,似乎都是武人。其中四十多具都是清一色的黑衣,大部分还带着黑色的面巾。剩余的尸首则是军士打扮,尸体附近的武器不但有长枪,还有朴刀,从蒙头到短靴一应俱全,虽是外罩布衣,但左胸上绣有一轮嵌着金色丝线的红日。

这些人死相极为惨烈,不管是黑衣人还是军士,大都怒目圆睁,浑身浴血,更有甚者断肢残体,血肉横飞,还有几个竟然没了头颅……这些尸体有一部分很集中,黑衣人和布甲军士纠缠在一起,有的两人做扭打状,有的几人倒在一块,肢体相连,想是死后都没办法分开。另一部分尸体较为分散,但仔细看去,这些尸体分布的痕迹呈一条窄线。沿着这条窄线的方向上看,竟似是从不远处的山脚下绵延过来的……

扫视了一圈,小南的脸色变得有些发青,胸口也有些翻涌。小心地走下山岗子,一路上仍旧不时可见隐约的尸体。很快走到了山脚,不出所料,这里也是一片混乱。山脚下的尸体不比岗子上的少,只是这里多了好几个车仗,也多了十几个女眷。那些车驾外表看着不显华丽,但细看之下会发现三辆马车的结构都较繁琐,质料也均为上乘,是以十分坚固,即便上面有些刀痕,也只是浅浅的几道。

和岗子上一样,所有人也都死透了,十几个女眷也不例外。她们穿着打扮不显华丽,但衣服质料明显和平民不太一样,纹路细密,其中几个女人衣服上还带着明显的花样图案,而且,她们的衣服颜色要比一般人的鲜亮许多,看得出来,这是大户人家的女眷。可是,究竟是什么样的大户人家,会惹上了这么要命的事儿,在如此荒凉的地界,一次死上这么多人呢?

小南显然没有心思想别的,他低下头看了看眼前的几具尸体,再瞧了瞧自己身上的穿着,略微犹疑了一下便朝离自己最近的一具黑衣人尸首走了过去。下一刻,那黑衣人的衣服已经穿到了小南身上。

由于身材相差得太多,不但上衣下襟堪堪要盖住脚面,裤子更是肥大臃肿。小南从腰间拔出一把小巧的匕首划了几下,又把衣服下摆和裤子的腰身各揪起两个角系到一起,顿时感觉轻松了很多。随后,他又依样葫芦似的扒下了几个黑衣人的穿戴,都是看起来比较干净没有染上血迹的,仔细叠了叠塞进破旧的背包里。

就在小南一切收拾停当,准备转身继续赶路的时候,变故忽然发生了。一转身的工夫,他发现旁边的一具尸体好像动了动。

唰地一下,小南浑身寒毛直竖,冷汗透体而出!匕首不假思索地对准了旁边的女尸,眼睛更是不敢眨,死死地盯着她!

足有一炷香的工夫,女尸再也没有动过,以致小南以为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就在他怀疑自己的工夫,那女尸忽然又动了动!那女尸是四肢蜷缩,面朝地面趴着的,弓起的脊背好像拱桥一般,似乎在守护着什么。就在她再一次动起来之后,一只白生生的小手慢悠悠地从她腋下伸了出来……

日没西山,霞光渐褪,夜色已经慢慢地延上来了。在这片荒凉的山脚下,遍地血腥之中,这只尸体下伸出来的白白的小手显得异常引人注目。

四周的老鸦不知何时止了聒噪,山风也停了,四周变得十分安静。女尸晃动得越来越厉害,那白生生的小手开始推动女尸,只是那女尸似乎带着一丝执着,蜷缩的四肢和拱起的脊背始终没有被推得散开。最后,一股大力作用之下,女尸不情愿地翻转过来,竟还保持着先前那般姿势。

小南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双眼紧盯着那只小手,冷汗不知不觉从额头鬓角渗透出来……

第二章 进城

女尸身下地势渐低,是一个尺余的浅坑,坑里的茅草被躏得东倒西歪,此刻在这个浅坑中,一个三四岁的孩子正吃惊地看着他。www.65txt.com~~~~骤然相见,两下里都呆了一呆。小南一直悬起的心在见到这个孩子之后终于落了下去,对面那孩子则不然,黄昏时分,刚从尸体下面爬出来就看到有人站在面前恶狠狠地盯着自己,手中还拿着明晃晃的匕首,脸色顿时一寒!条件发射一般,那孩子拉住了女尸的胳膊一使劲,那女尸又原样倒了下来,将他扣在了下面……

先前那一瞥,小南已经看得出那是个三四岁的孩子,先前心中还担心是不是乱岗子上出了什么邪祟,此刻心安了下来。本来想继续赶路,想了想改了主意,小南收了匕首,半蹲着将女尸用力扳到一边。如此一来,那孩子再也无所遁形,只是再次看向他们的眼神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了惊恐。

小南蹲下身子,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了两三岁的小家伙。小家伙长得不错,五官端正,眉清目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如果不是流露出惊恐,相信会更让人喜欢。只是小脸儿上蹭了很多泥土,眼睑下方延至唇角中间,有几道明显的流痕,想必曾经一个人哭了很久。

他的头发有些杂乱,也蹭了些泥土,大致还保持着发髻的模样。再看他身上的穿戴,则要比一般人好得多了。即使身上衣衫沾满了泥土和草叶,而且已经皱得不成样子,可小南还是能够看出这衣衫的不平常来。-====-他不但穿着一身非常合体的小长袍,脚下穿着一双小靴子,腰间竟然还拴着一块美玉。

小南定定地看着他,盯着那块美玉瞧了半天,好半晌才收回视线。

咕噜噜——

一阵怪异的声响传出,小家伙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小南见了,伸手从背后破旧的背包里拿出了巴掌大的一块狗肉,朝那小家伙递了过去。因见小家伙脸上仍旧有些未散的惊恐,所以手递得极缓。

狗肉刚一拿出来,那小家伙就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唇,但神色间还是显得很谨慎,显然对面前的大孩子充满了不信任,防范意识很足。但在本能地确定了暂时没有危险之后,小家伙几乎是在一瞬间伸手“夺”过了那块狗肉,吭哧一口就咬掉了大块。

一块狗肉很快被小家伙吃了小半,看着他吃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小南又伸手拿了一块出来,重复上次的动作递给他。这一次小家伙眨了眨眼睛,主动伸出手来慢慢地接了,神色间也缓和得多。

看着这个孩子的吃相,小南仿佛想起了两年前的自己,他嘴角动了动,好像想说点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极力控制着将头扭到一边,小南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迈动了步子朝着南方快步前行。

…………

夜色如墨,小南坐在小小的火堆旁,望着燃烧的火焰呆呆地出神。借着天边的余光,他一直向前走了差不多十里,在一处小石砬子下面寻到了一个浅浅的石穴,于是打算在这里过夜。此时已经是夏末,夜晚也有了一丝凉意。小南紧了紧身上的衣衫,身子向后倒,准备好好歇一歇。

啪嗒!

枯枝断裂的声音响起。

小南猛地睁开眼睛从地上蹦了起来!声响虽然轻微,但静夜中却听得分明,而且似乎就在这石穴边上!小南顺手摸出了匕首,神色也变得凶狠异常,紧紧地盯着面前的黑暗,准备随时刺出致命的一击!

啪嗒!又一根枯枝被踩断!小南顺手拾起一条燃烧着的枯枝,朝声响处丢了过去!

风吹着火苗一闪一闪,那一瞬间的光亮,将一个身影在黑暗中照了出来。

“是……是我……”一个稚嫩的童音怯生生地自黑暗中传来,语声中带着莫名惊恐,略微有些哭腔。除此之外,似乎还含着一丝亲近之意。

“出来!”小南的表情没有变,声音也有些发寒。

慢慢地,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黑暗中慢慢浮现出来,小南定睛一看,竟然是黄昏时在山脚下见到的那个孩子!

此刻这孩子见了小南脸上的凶狠之色,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惧,眼泪吧嗒吧嗒流了下来,却又不敢哭出声。这孩子浑身沾满了泥土和灰尘,发髻凌乱,脚上的靴子也跑丢了一只,看起来非常狼狈。

小南见了他如此惨象,心中不由得一揪,神色也缓和了下来。从黄昏的山脚到这里,近十里的路程,小南走得并不慢,天知道这孩子是如何跟上来的!黑夜之中,对这个孩子来说,或许很多东西都不足为外人道。

小南收了匕首,转过身去坐在火堆旁边,拿了枯枝挑大了火焰。那孩子在石穴边乖乖地站了许久,见小南没有赶他离开的意思,终于慢慢地挪动着脚步来到火堆边,静悄悄地坐了下来。

整整一夜,两个孩子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就这样靠着火堆,慢慢地睡着了……

…………

从那以后,小南身后就多了一个比自己还小几分的身影,小南停他也停,小南走他立刻就跟上。小南不止一次想赶走他,可是每当这个时候,他就想起两三年前的自己,终究是狠不下心来,最后只得随他去了。日久天长,小南也渐渐习惯了身边有这么一个人同行,偶尔也会和他聊上几句。只是这个时候,这个叫明德的孩子已经换下了原来那身衣服,和小南一样,穿上了改小后的黑色衣服。

接连走了几天,路上终于见到了稀稀拉拉的行人。间或听路人闲谈得知,此处已经是青州地界。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多,半日之后,渐渐汇聚成了人流,推车的小贩,扛着器具的农夫,挑着扁担的行脚……步行的,骑马的,乘车的,甚至还有和他们“一路”的——乞丐。

前方终于出现了一座城镇。此刻二人都已经疲惫不堪,见到城门不由得精神一振。人流在城门前汇聚成了长长的队列,挨个接受盘检入城。轮到小南二人,那步卒一见是两个孩子,叹了口气就放行了。

第三章 州官

青州隶属建朝北部安阳府,是其辖下四大重镇之一,又是其中最靠北边的城镇。www.65txt.com<<>>连番征战之后,建朝西北的人口锐减,尤以男丁为最。由此造成了现在地广人稀的局面,地虽有不少,却少有人耕种,有能力的人早就举家迁居到南方去了,剩下的人有的苦守着家园,有的则成了流民。

流民南下,安阳府必受冲击,而青州更是首当其冲。虽然朝廷及时下了禁令,禁止百姓随意迁徙,但在那之前已经有众多流民涌进了青州城。按说朝廷与北方征战已经断断续续持续了数年,不论战前准备,资源调动,还是战后重建,恢复生产,都已经形成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机制。虽然前番与北方戎狄之战是前所未有的一场恶战,人丁流失也最为严重,但即便如此,对于战后可能出现的种种状况,相关州府亦应早早地做好筹划和准备,将损失和遗毒控制到最小。

正常来讲自是如此。

然而现下的青州知州卞节在其位不谋其政,是个尸位素餐之辈。战前倒是没有丝毫疏忽,往来官文调令基本都能亲自过目,并且执行得一丝不苟。待到战事一完,这卞节很是松了一口大气,在他看来战争已经胜利,自己不但没有犯错,还略有微功,走运的话说不定就此还能升升官。加上在战争过程中,虽然大部分事情都有人为他分忧,但这卞节还是感到累得够呛,好不容易捱到战事结束,他便来了个大撒手,全部事情都交给副手青州同知和下面的判官小吏来办,自己则躲在府里称病“修养”了。

好在重大事情已经基本处理得差不多,平日里这些下官也习惯了知州卞节的这副做派,所以青州一应事宜倒也进行得顺畅,没有出现什么大纰漏。~~~~而战后的应对举措也有一贯的范例章程可循,按理说也不会出什么大差错。但就在众人都以为日子会这样平静地度过的时候,没想到就出了点岔子。

青州衙门上下都知道,知州老爷好色而惧内,同知老爷好酒而量浅,这一次,青州同知成旭坏事就坏在贪杯上了。知州老爷撒手不管,除了重大事情需要动用官印之外,其他事情就都是青州同知成旭拍板了,虽然同知官阶不高,但在青州这一亩三分地上,现下成旭是名副其实的二当家。

当夜成旭很高兴,陪着自己的小妾温存了大半个晚上,本来他虽然好酒却仍旧有些节制,谁料想是夜那小妾肌肤滑腻媚眼如丝,吃了药一般极尽挑逗之能事,把个同知哄得不知东南西北,本来三四两的酒量愣是喝了快一斤!加上那小妾不断地变换花样,勾得成旭仿佛成了生猛的小伙儿一般,异常卖力,直到鸡啼二遍两人才沉沉睡去。就这么一闹腾,耽误事儿了。

时下判官田乾在前一日就向知州卞节提议,尽快循例颁布固民令,以免战后流民增多,泛滥成灾。这固民令不是常法,只有在战时才会临时颁布,固民令一出,不论贩夫走卒,士农商贾,只要当时身处法令颁布的范围之内,就必须在原地呆着,哪也别想去了。除非固民令延期,或者有些特殊的理由向上峰申请,凭着官方印信才可以离开。

田乾如此提议,既为官也为民,用固民令束百姓之身,力求尽快稳定人心,恢复生产,从而从根源上减少流民数量;同时,百姓既安,青州上下这官也便做得稳当。哪知道其时知州卞节已经打定主意“修养”了,只让他找成同知商量。如此过了一天,等到第二天田乾向成同知禀告了之后,这同知正在兴头上,加上事情一多,竟然忘了这万分不该忘了的事情。偏偏在当天晚上还喝得酩酊大醉,一觉睡到第三天……

如此一来,固民令就整整拖延了三天的时间。

三天的时间,已经可以改变很多事。

在这三天里,安阳府北边已经出现了大股的流民,而且有相当一部分流民已经涌进了青州府。同知成旭醉酒不起,流民已经开始涌进城门,判官田乾急忙到府衙后园请示知州卞节。卞节一听顿时有些慌神,连忙中断了正在唱戏的班子,匆匆来到前衙挥毫泼墨盖了官印,这才算颁布了固民令。

只是这固民令向来由州一级官府下发,由于路途远近不同,这固民令要彻底送达各个县衙,还需很长一段时间。而这段时间之内,流民还在持续增多。光是青州城的大街小巷里,就已经随处可见乞讨之人。此时那花天酒地的成同知也醒酒了,知道眼下的境况之后也是大惊失色。眼见流民蜂拥而至,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竟然不管不顾,带着人在城门口设立关卡,颁布告示,禁止流民入城。

除了城内先前涌进来的流民之外,此刻城外又已经聚集了上千无家可归的百姓,大多是拖家带口出来逃难,眼见着吃喝不继,生路渺茫,不由得望天长叹。一时之间,青州城外怨声载道,时有哭声。

此刻已经快到正午,一路上小南背包里的狗肉已经吃光,现下两人饥肠辘辘,在青州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只想找户好人家讨些吃食。可是城中流民太多,便是往日有几个好心人,也被眼前这么多张嘴吓坏了,所以两人走了半天,依旧没什么收获。

两人手牵着手来至一条街上,忽然看见其中一处门户气派非常,走近了一看门头上的匾额,小南不由得心头一喜。作为一方父母的知州大人,总会可怜可怜几个逃荒的孩子吧?

地方府衙常见的结构,通常分为前后二进,也有三进的,前面院子是为衙,是地方官吏办公之所,前院正门即为衙门,一般为政事往来,公事人员穿行,府内家人和仆役则不能走此门。后进院子则是地方官眷属所居之地,与前院有院墙或影壁相隔,两相不得混淆。而后进院子通常另开一门,此是府苑正门,除此之外有的也增添偏门或角门的,这类门庭才是官宦眷属以及仆役下人经常走的。

此刻小南和明德见到的,就是卞府的后门。

两人站到门口刚要敲门,旁边的角门忽然开了,里面走出几个人来。最先出来的是一个小丫头,竖着双丫髻,脸上扑着些许粉黛。随后一个满头珠翠的妇人走了出来,这妇人脸上都被粉盖住了,看不出年纪,只能见得其身量很宽,从角门出来的时候要小心些才不至于蹭到门框。这妇人大红罗巾包头,上着大红罗抹额,大红罗绡团花圆领,大红罗彩画云肩,大红罗绡孔雀尾裙袄,牡丹花皂靴。冷眼一看,只见一大团红艳艳夺人二目,阳光下晃得人有些发晕。

这胖妇人颤悠悠转出角门,小丫头连忙走上前去扶了,啪地一声打起一顶大红牡丹花油纸伞,在妇人头顶遮了太阳。转身正欲前行,忽然发现门口站了两个黑漆漆的小花子,正直眉楞眼地盯着看,那妇人不由得一张粉脸沉了下来。

第四章 鲜血与慈心

“哪来的小叫花子?去去去,站在这里像什么话,滚远点!”那妇人耷拉下眼眉,嘴角撇得厉害。www.65txt.com

“太太,我们家乡遭了灾,大人们都不在了,我们兄弟没人可以依靠,已经饿了三天了……”小南上前作了个揖,面色显得非常诚恳,同时又让人觉得有些可怜。“太太,能不能给点吃的……”

旁边那小丫头低着头,略微打量着下小南三人,此刻听了这话心中也有些不忍,不由得抬头看了看那妇人:“夫人……”

“闭嘴!”那妇人腮帮子一抖,落下些许粉来。她横了一眼那丫鬟,随后挑起眉毛看了看小南,又转脸儿看了看小明德,红艳艳的厚唇一掀,居然笑了笑:“长得倒看得入眼,虽然黑了点,倒是挺端正,可惜啊,年纪太小了,要养得大了不知道要糟蹋多少粮食……”

那妇人说完,长长呼出一口气,好像胸怀大畅,一扭头冲着小丫头哼了一声:“走吧!没得为这些腌臜蠢物坏了兴致!”说罢,昂着头抖着一身肥肉迈步就走。

小南见对方说话难听,也不想再惹人耻笑,见那妇人要走,便侧了侧身让开了路。谁知身边的明德不知怎么了,竟站在原地看着那妇人,神色间似乎有些恼怒。那妇人一见,顿时竖起了眉毛:“小狗崽子!敢拿这种眼神看你奶奶!不知死活!”说话间,大红罗绡裙下猛地踹出一脚,正蹬在明德胸口上!

明德本身就瘦小,这一下又没有丝毫防备,顿时被蹬得倒在地上,跌出一溜滚儿去!待到再起来的时候,鼻孔嘴边已经鲜血淋漓!眼见那妇人迈步上前,似乎直欲把明德踹死才甘心,小南顿时目眦欲裂,想也没想,顺手摸出匕首,一声不响就冲了过去!

那妇人裙下粗腿刚刚抬起,还未踹出,肚腹已是一凉!小南一刀捅进那无良妇人的小腹,拔出来后紧跟着又是一刀!暗红色的鲜血顿时染红了那妇人的裙襦,也喷溅到了小南的身上。骤逢惊变,旁边那小丫头像被踩了尾巴一样尖叫了一声,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小南不慌不忙拔出了匕首,用那妇人的裙摆擦了擦血迹,拉着明德亡命一般奔出了那条街。

两人走了没多久,整条街就乱哄哄成了一团。-====-此时小南不知道那妇人究竟死还是没死,只是一门心思拉着明德向前跑,同时脱下了上身衣衫,擦了擦脸上血迹,随后丢在了街角。跑出了两条街,两人才止住了脚步,随后转入了一个僻静巷子里,大口地喘息着。

此刻明德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脑中乱哄哄地一片空白。歇了一会儿,两人才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来。这是一个死巷子,里面不远处是一堵青砖砌成的围墙,巷子并不宽,砂石铺就的路面,踩上去哗啦啦碎响。正因为没有出路,所以巷子里比较安静,除了三人之外,并没有其他人行走。

不远处的巷子口处蹲着一个中年乞丐,一头乱糟糟的头发遮盖了半张脸,胡子耷拉到胸口,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此刻他正盯着小南和明德看。

…………

巷子里按门户看有几处人家,此刻他们停脚的地方恰好是其中一户人家的门口。虽然眼前这扇门看起来并不华丽,甚至有些寒酸,但刚刚那番经历让他们心有余悸,实在是不想再遇到那妇人一般脾性的人。刚刚发生的事情让小南不敢再站在人家家门口处,是以他拉着明德手迈动脚步,想要离开这家门前。谁知世事之巧简直是匪夷所思,两人的脚刚刚抬起来,还没等挪动开呢,只听得吱嘎一声,这家的大门竟然开了。

黑漆大门是向内开的,出来的竟然也是两个女人——一个年轻的妇人和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那小丫头眉目清秀,额前留着刘海儿,身上穿着青布衣衫,虽然朴素,但收拾得很干净。那年轻妇人青帕罩头,上穿白夏布衫儿,桃红裙子,脚下穿着桃红色的绣鞋。个头儿不高,身材略瘦,气色似乎不甚好,面上未施粉黛,脸儿有些发白。主仆二人看穿戴虽然不是寻常百姓家,但也绝不是富贵人家。

那主仆二人开了门,一抬头看见门前站着两个小叫花子,不禁都是一愣。那小丫头一眼就看到了明德,见到不大点儿的孩子竟然成了这幅模样,不由得小嘴儿扁了扁。此时两人惊魂未定,实在不想再惹上什么麻烦,正要转身离开,岂料那妇人迈步出了大门,将他们叫住了。

“你们……可是想要些吃的?”妇人面上年轻,说话的声音却带着一种异样的沧桑感。一句话令两个正想走的孩子止住了脚步,那妇人不由得现出怜悯之色,暗地里叹息一声,说道:“那……你们等等。”随后转头对那丫头吩咐道:“翠儿,去,给他们拿点儿来。”

那小丫头听到这话,似乎松了口气一般,忙应了一声,快步走向院内去了。那妇人则站在原地仔细地打量着两个孩子,眼见面前大的不过五六岁,小的也才三四岁的样子,而且衣衫褴褛,尘头垢面的,显见着是吃了不少苦头。只不知这究竟是谁家的孩子,竟然小小年纪就沦落到如此地步……

妇人一边端详一边暗自慨叹。好半晌,这妇人才长长地叹了口气:“这……这如是自己的孩子该多好,生得这般惹人爱。”转念又一想:“若是自家的孩子,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叫他吃这般苦……”

须臾,小丫头捧着一个托盘走了出来,托盘上放了六个粗面馒头。小丫头脸上带着笑,将托盘放低,托到两人面前。两人对视了一眼,尽管此刻腹内轰鸣,口齿生津,但没有人先去拿那馍馍,而是不约而同地对着那妇人和小丫头俯身一揖:“谢谢太太,谢谢姐姐!”

“哎呀!哎呀!”此番举动顿时令那妇人有些失态。“这……这是干什么,快,快拿去!”那妇人一时心中泛酸,双眼内泪珠来回打转儿,连忙取了绢帕擦拭着眼角。

“饿坏了吧?慢点吃,别噎着,若是不够,屋里还有……”那妇人一边看着两人吃,一边在旁边念叨着。语声充满了亲切感,仿佛是亲人长辈一般。这番话听在耳里,别提有多暖人心了!和方才那知州府门前的遭遇一比,真是天上地下!

两人流浪了这么多天,见多了多少冷漠的脸孔,习惯了诸多白眼和讥刺之言,可什么时候听过这样的温言软语?即便仍是肚子有些饿,可这馍馍嚼在嘴里好半晌,却咽不下去。即便是心硬如铁的小南,眼泪也扑簌簌地往下掉。这一来看得那妇人更是心疼,手里的绢帕不住地往眼上抹,旁边那小丫头翠儿也跟着掉泪。

小南心中有事,不想在此耽搁太久,于是吃得便快了些,明德也是一般。两人风卷残云一般吃完了馒头。临要走时,小南郑重其事地跪到地上给那妇人磕了个头,这才站起身来走出了巷口。

本来那妇人看着两个孩子就是越看越觉得可怜,虽然眼前这一餐让他们吃饱了,可一想到以后,妇人心内就纠结得厉害。小南这一个头磕下去,更让她心中如打翻了的五味瓶一般不是滋味。开始看着可怜,是因为他们是孩子,现下除了可怜之外,这妇人看着他们倒是越来越有些喜欢了。两个孩子只是看着泥猴似的,仔细瞧瞧模样都很周正,又是难得的如此知礼,谁瞧着不喜欢呢?

眼看着他们即将走远,那妇人终于忍不住唤了一声:“若是明日讨不到吃食,就……就再来这里,啊?”三个孩子脚步一顿,回头冲着她点了点头。待到两人走得渐远,那妇人仍和小丫头站在门口望着,怅怅然若有所失。

“看着真是可怜啊……”小丫头翠儿轻声叹道。

“是啊!”年轻妇人也轻轻一叹。“吃了这顿,不知道下顿在什么时候……唉……”

翠儿笑道:“亏得太太心肠好,遇到您是他们的造化,否则说不定要饿到什么时候呢。”

翠儿收拾了托盘,扶着太太进了门。走着走着,翠儿忽地来了一句:“话说回来,这两个孩子还真能吃呢。”

妇人笑了,瞥了翠儿一眼:“怎么,心疼那几个馍馍了?呵呵,你要是饿到时候了,怕是比他们吃的还得多些。”

翠儿面上一红,轻抿着嘴唇,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道:“虽是太太好心,可明儿要是他们真的来了怎么办?若是成了习惯,每日里来讨要,太太定是狠不下心肠不给的,可日久天长下去,自家的粮食恐怕就……”

“唉……”妇人也叹了口气。“翠儿,这些我都清楚,可即便知道,若是看着几个孩子在面前那副可怜样儿,我这心就……唉,好在今天已经是二十四了,再过几天就是月末,老爷若是领了俸禄就好了。眼下难民正多,咱们能帮上一把就帮一把,谁还没有个落难的时候?”

“是……”翠儿低头受教。“太太面善心慈,做了诸般好事,观音菩萨一定会保佑太太心想事成的。”

那妇人闻言佯作怒意,瞪了翠儿一眼,旋即被翠儿一句话勾起了心事,面现迷茫之色,一叹之后便再也无话了。

第五章 乞丐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两人这一天里初时忍饥挨饿,后来又担惊受怕,到得此刻已经疲累不堪。www.65txt.com~~~~但小南先前用匕首捅了人,不知其生死,哪敢到处乱走,只好找个僻静的巷子,就此过了一夜。

连日来忍饥挨饿度日,好不容易吃了一顿饱饭,加上疲累不堪,两人这晚总算是睡了个难得的好觉,再也没有饿醒,直到日上三竿才相继醒来。小南伸了下懒腰,习惯性地伸手向腰间摸去,这一摸之下,不由得心头一惊!那惯常挂在腰间的匕首和小包,竟然不见了!

小南正自惊疑不定,忽听不远处传来哈哈大笑,顺着声音望过去,正见到一个熟悉的面孔。正是昨天在巷子口盯着他的那个中年乞丐!“你是在找这个吧?”此刻那乞丐蹲在巷子口,手里拿着一件物事悠哉游哉地晃荡着,却不是自己的匕首和那皮面上染了血渍的小包是什么?

小南立刻站了起来,若是目光能杀人,那乞丐怕是已经死上几次了。那乞丐见他死死盯着自己,也不以为意,反是笑呵呵从草袋子里摸出一个馒头,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还招呼着两人:“站着干什么,不想过来吃点么?”

“你到底想干什么?!”小南停下了脚步,心中一股寒意泛起。

“唉……”那乞丐咬着馒头,拎了袋子和小包走到近前,面上依旧带着笑容,但笑容中却多了些别的东西。“想吃吧?”他晃了晃草袋子。“回答我几个问题,就给你们吃。”嘴里说着,同时不着痕迹地往右踏了一小步。他本站在巷子口的一端,另一端是个死胡同,这样一小步踏出来,正好封死了他们可能逃跑的所有路线。

“你是什么人?”小南眉头皱了起来,眼前这人虽然穿着打扮是个乞丐,可这般举动,却不是正常乞丐应该做出来的。有哪一个乞丐拎了吃喝不自己享用,还来套话儿的?

小南这么一问,那乞丐倒是一愣:“看不出,小小年纪倒是挺机灵的。~~~~”说着,乞丐手腕子一翻,掌中露出一块腰牌来:“什么人?两张嘴的人。认得这个吧?”小南一见这腰牌便是一惊,看不出来,这乞丐竟然是官府中人!小南心中一紧,难道昨天的事情已经案发了?但看这乞丐的样子,又似乎不像。

不论如何,小南都打定了主意要逃跑了。只是眼下这乞丐官差身子挡在了巷口,若是硬冲肯定是冲不出去的,还反倒漏了马脚,还是先应付一阵再说。

那乞丐没有理会小南想什么,他举起原本挂在小南腰间的包,摇晃着问道:“我先问你,这个小包是哪来的?”

小南心头一惊,这小包的来历是死活都不能说的,那上面关系着一条人命呢!说了便是小命不保!他几乎未加思索,张口道:“捡的。”

“呵!你倒是会捡。”乞丐也不在意,伸手摸了一个馒头递了过来。小南和明德不约而同地一愣,这……这样就给一个馒头?好像……好像太容易了点啊!那乞丐又指了指他们身上穿戴,又从小南的背包里抽出几套黑色的衣裤,继续问道:“那这些衣服呢?哪弄来的?”

“也是捡的。”小南还是那句话。

“这衣服料子可是不错啊,若真是捡的,我也想去捡几套来。”乞丐眯缝着眼睛盯着三人的脸,慢悠悠地说道:“只是这衣服有些不干净,就怕捡来了也没命穿。”这话一出口,小南的脸色不由自主地变了变,这乞丐虽然没有明说,可小南却有些不好的预感,怕是这乞丐发现了什么……

乞丐仔细看着小南的表情,心下更是有些笃定,第二个馒头也没有丝毫迟疑,还是给了他们。紧接着,他手里又摸出翠莹莹的一件物事,问道:“这件东西又是哪儿来的?”说着盯了小南一眼,冷笑道:“你可千万别告诉我,这也是你捡来的……若是我没有猜错,八成是从大户人家偷出来的!”

被那眼一盯,两人身上不由自主地寒毛直竖,大太阳的天儿,竟然要冒虚汗。小南张口正要答话,旁边的明德已是忍不住了:“那是我的!可不是捡的!”

“你的?”那乞丐本来脸上带着冷笑,听见明德这声回答,却瞬间脸色变了变。他拿着那玉珮凑近了明德,说道:“你再好好看看,这玉珮真是你的?”

“当然!”明德小脸上有些愤愤,显然不愿意被人说成是贼。

乞丐上上下下打量了明德一会儿,忽然笑了:“说谎都不脸红,真是做惯了贼的。你信不信,凭着这些带着血腥味儿的衣服和这贼赃,到了州衙大堂上,你们少不得要吃顿板子!”一听州衙大堂,小南心中顿时一紧,昨日自己捅了刀子的那妇人,可就是知州府上的人!

“哼!”明德鼻子里哼了一声,斜着眼看着乞丐:“你去告!我就怕你没这胆子!有本事你直接去皇上那里告!”

乞丐闻言眼睛又眯了起来:“你不怕皇上?”

“我……”明德话到咽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嘴巴立刻又闭上了,再也不肯说话。

小巷子里,两个孩子和一个中年乞丐面面相对,好半天没有说话。他们心中疑惑,这乞丐官差馒头也给了,却还不放他们走,还想干什么?

他们想什么暂且不提,这中年乞丐此刻心中已是翻江倒海!手中捏着那枚玉珮,仿佛捏着一枚火炭相仿!埋头沉思了好半天,这乞丐才抬起头来,面上笑容已然不见,两眼中看似平静,但那平静之中射出的寒光,却令两人无不感到惊惧。

“既然这东西是你的,那就得麻烦你跟我走一趟了。”乞丐又指了指那几件黑色的衣服,对着小南说道:“还有这些东西,来路不明,你也得跟我走一趟!”说着,低下身子伸手就要抓明德。

小南一见乞丐伸手抓人,再撑下去就得遭殃,于是立刻向前一蹿,两只手指一叉,对准了那乞丐眼睛就插了下去!那乞丐似乎早有准备,手腕子一翻已然拿住小南手臂,轻轻一扭反背了过去,小南身子不由自主地跟着转,但兀自不肯服输,两只脚反身向后乱踢,同时嘴里大叫:“愣什么,跑啊!”

“我不跑!”明德稚嫩的童音吼了一嗓子,低下身子捡了块不大的石头,一转身到了乞丐身后。小南一见心下又是感动又是发急,他出其不意插那乞丐眼睛,心中也知道肯定不敌,只盼望着明德能跑出去,那就遂了心愿了。

这是什么?这就是光棍气。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事情,小南可做不出来。

小南的半大草鞋早就踢掉了,光着一双脚不停地蹦跳乱踢,那乞丐有些不耐,另一只手蓬地一下抓了他的左脚,使了个巧劲儿,竟将小南双足握在手里,倒提了起来!“兔崽子,倒是挺能蹦!哈哈……哈……嗯?”这乞丐正笑着,却好像发现了什么惊奇的物事,双眼盯着小南的脚底板,愣住了。

啪!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背后的小明德一石头敲在了他腰眼上,疼得他嘴角一歪,但回头一看明德的脸,却不知怎的只是咧了咧嘴,并没有发火!他回身虚打了一巴掌,同时将小南放了下来,撕开他胸口的衣服瞧了一眼,随即喝道:“停!先别打了!”

“你……可是姓林?”乞丐看着小南,面色已经没了方才的寒意。

小南一愣,吼道:“你才姓林!”

“不姓林?”乞丐喃喃自语,下一刻忽然一拍脑袋,那小家伙自襁褓中便被人抱走,此刻便是不姓林也实属平常。“那你姓什么?”此时再问,神色间已经大为缓和。

“我……我……”小南眉头一皱,“我姓什么关你屁事!”此刻他怒意上涌,言语间便带了市井泼皮骂街的话。事实上他一直以此为耻,别的孩子不管有没有爹娘长辈,但至少还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可他……却一直不知道自己究竟姓什么……

“哈哈哈!”那乞丐哈哈大笑。“自然关我的事,若是我没看错的话,你小的时候,我还看过你呢。”

第六章 胎记

那乞丐的话让小南不由得一愣,一直以来这姓名和身世都是他的一块心病,虽然从记事起就见惯了打骂,也有些习惯了没有名字的生活,但内心中还是隐隐有些祈盼,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像是扁舟寻岸,落叶寻根,对自己的身世有种探求的渴望。(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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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你怎么会认识我?”小南瞪起了眼睛,觉得对方似乎在骗他。

乞丐笑了笑:“现在我还不敢肯定那时候见的就是你,不过,几年前我见过的那孩子,身上有两处红色胎记,心口是一处,左脚心是一处。因为形状极为特殊,所以不光是我,想必很多人至今都记忆犹新。”乞丐一边说,一边看着小南:“当时他心口处的胎记是圆形,而左脚心的胎记则分成七个红色小点,状似北斗七星,当日有人还开了个玩笑,说那孩子弄不好是星宿下界。可谁知道,不到一年的光景,那孩子就被家中恶仆抱走,如鸿飞冥冥,至今仍旧下落不明。”

他这番话没等说完,小南的神情已经变了,一时之间竟有些茫然之色。旁边明德听了乞丐之言,不由得朝小南那被撕破了衣服的胸口瞄了一眼,果不其然,那里有一个钱币大小的红色胎记,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宛如一轮有生命的小太阳一般!再看小南的左脚,虽然看不到他的脚心,可那紧抠着地面的脚趾、宛如僵化的左腿和面上神色的变化分明告诉了他们:毫无疑问,他的左脚心正有北斗七星状的红色胎记!

“不过呢……”乞丐顿了一顿,继续说道:“虽说这胎记看起来特殊,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是否事有巧合也未可知,所以话不能说死了,现在我也不能说你百分之百就是我见过的那孩子。若是方便的话,你就在这青州城里等上一等,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来验证。”

小南此时低着头,面上神色变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乞丐这番话到底听没听得入耳。只是旁边明德则听了个清楚,眼见小南半天没有说话,明德忍不住大声道:“好,我们就在这里等!”话一出口,又似忽然想起了什么,道:“不过……你若是敢骗我们……”

“哈哈!”乞丐笑了。“不敢,不敢!”言谈间竟似对明德颇为忌惮。乞丐说罢,冲着明德点头示意:“跟我来吧。”

小南似乎还在沉思,迷迷糊糊地一路跟着中年乞丐前行。走了几条街,来到一处巷子里,乞丐紧走几步来到一处门户跟前。咚咚咚!巴掌扣在暗青色的青石门环上,打得啪啪作响。

“谁啊?”里面传来一把清脆的女声,听来有些熟悉。

那乞丐官差此刻虽然仍旧穿得破破烂烂,脸上乌漆麻黑的,手上脚上甚至还有泥卷,可此番站在这门口,身子拔得倍儿直,目光倨傲,神色间竟凛然有威,哪里还像个乞丐?只听他冲着门里说道:“这里可是州衙田判官的家么?”

门吱呀一开,里面出来一个小丫头,小南和明德定睛一看,竟然是昨日给自己馒头的那个翠儿!此刻翠儿头探出了大门,也看到了小南和明德,本以为他们是再来讨些吃食的,可看看面前那高大的乞丐,又有些狐疑。

“是……”翠儿应了,问道:“敢问,您是哪一位?”

乞丐没有回答,却大刺刺地说了句:“叫田乾出来说话。”翠儿愣了一下,倒也没有说什么,关了门走回院子去了。此时听了两人对答,小南就是再蠢,也知道眼前这人绝对不是乞丐了,只看他对着青州衙门的判官大人如此说话,很明显不把这位判官大人放在眼内。

不大一会儿,院子里传来脚步声响,吱嘎一声,大门两分,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走了出来。此人相貌平平,只浑身上下有一股浓浓的书卷气,正是青州衙门的判官——田乾。此刻他头上带着判官帽,身上穿着从七品青色官服,足蹬乌靴,看起来是正要出门去衙门办公。

出了大门,田乾扫了一眼,不由得一呆。先前翠儿回屋里说道外面那人口气甚大,琢磨着是不是官府中人,可现下田乾看了看,门口一大二小三个叫花子,哪里有什么官差?田乾犹豫了一下,眼神定在中年乞丐身上:“敢问,足下是……”

“你就是田乾?”声音不怒自威,又透着一股冷意。

田乾心下一惊,面上却丝毫不显,不卑不亢地应道:“在下正是田乾,不知这位……”

中年乞丐没等他说完,用手自怀中一抹,摸出一件物事递到田乾眼前:“这个……认识吧?”此次展现的腰牌似玉非玉,洁白光亮,竟不是方才那一块了!

“啊!”田乾面色忽然一变,撩了撩袍子,看情形竟然是要下跪!看得小南目瞪口呆!反倒是明德,瞥了一眼田乾手中的物事,面上不露丝毫震惊之色,反倒像是觉得十分自然一般,甚至还露出了些许倨傲之色!

“免了!”中年乞丐一伸手将田乾拦下了。“进去说话。”

第七章 飞翎卫

田乾把三人让进院子,返身关了大门。www.65txt.com

从七品的小官儿,能有一方宅子已经算是不错,田乾的宅院不大,只有一进院子,正房三间,左右厢房两间。此刻众人进了正房小厅中,本来不大的小厅顿时显得有些满当。翠儿手脚麻利地端来了茶水,放下之后就走了出去。临出门前,还有些惊奇地瞥了下小南和明德。

待到屋内已经没有其他人了,田乾立刻站起身来,弯腰朝中年乞丐深施一礼:“下官田乾拜见大人,不知大人莅临,有失远迎,还望大人——”

“行了行了!”中年乞丐一摆手,将话茬儿截了下来。“在咱们面前,这些套话以后还是省省,啊!咱们飞翎卫办事,向来是隐秘第一,若是被你‘远迎’了,不说咱们还有没有脸面,只怕田判官你……可就麻烦上身了……”

飞翎卫是什么?田乾要是这个都不知道,怕也没资格做官了。连小南和苗生这种孩子都知道,大名鼎鼎的飞翎卫是建朝专司监察、侦缉、巡检等事务的御用亲卫!上到王公贵胄、朝廷官吏,下到市井百姓、山野黎民,飞翎卫都有直接监察之责,并且可以越过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等诸多门庭直接向皇帝禀报!若是查出不法之行,除了朝廷要员之外,几乎可以不经请示,直接缉捕并刑讯!所以尽管飞翎卫最大的官不过正三品,最小的甚至有七品的小吏,但手中掌握权力极大,位卑权重,加上过往事迹往往都沾着血腥,所以不论是朝廷官吏还是在野乡民,谈起飞翎卫来都是胆战心惊。

“啊,是,是是,是下官莽撞了。”田乾被他一句话“提点”得额头上隐现汗珠,连忙又是一揖。中年乞丐不置可否,往椅子上坐了下来。此刻厅里的情形有些不伦不类,州府衙门的判官家里,一个破衣烂衫的叫花子大模大样地坐在正厅首位,全身官服的田判官反而在一旁战战兢兢,还有两个小花子在看热闹……若是不明真相的看到这一幕,还不知道心里会怎么想。

田判官定了定神,神志恢复了往日的清明,他小心地坐了下来,朝中年乞丐拱了拱手问道:“敢问大人贵姓?”

“免贵,本官姓杜。”

“啊……”田乾脑海中搜寻了一下,猛地想起一个人来,心头不禁一惊。但他虽然年轻,却也是能压住阵脚的人,按捺住心中不安,将身体略微向杜大人略倾,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突然造访下官寒舍,想必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只不知……不知……下官能帮得上什么忙?”

杜大人面上带笑,心中却对这小小的判官田乾有了一丝赞赏,面对着鼎鼎大名的飞翎卫,不但没有惊慌失措,还能如此地“配合”,假以时日,这田乾的前途必然是透亮的。况且以此番青州行所得情报和自己亲身所见来看,这田乾不但官风不错,本身品行亦是上佳,昨日见其妻子和下人也是良善之人,如此一来,倒也不必再吓他,还是实说了便是。想到这里,杜大人便将自己此来目的说了。

“哦,原来大人是让下官收留三个……收留此二人?”田乾虽是面上平静,可还是掩饰不住心中一丝疑惑,看看眼前这两个孩子,怎么也想不出他们和飞翎卫是怎么产生关系的。犯事了?不可能!这么点儿的孩子,便是再恶又能恶到哪里去?莫非是……犯人家眷?田乾觉得这个想法还多少有些靠谱。

“正是。”杜大人正色说道:“本官此番前来青州,本是例行公事,但到得此地,才发现问题多多,可见这青州上下的官吏,怕是舒坦日子过得久了,忘了自己吃的究竟是什么饭了。”见田乾面色发白,额头见汗,杜大人笑了笑,话锋一转:“当然,田判官的官风还是不错的,不然,本官也不会弃了卞节,而选择到你这儿来。”

田乾内心一动,听这杜大人的意思,卞节这青州知州八成是做不下去了,弄不好,连带着整个青州地面上的大小官吏都得来一番动荡。杜大人话中虽然在夸奖他,但田乾可不敢尽信飞翎卫嘴里说出来的话,杜大人话音未落,田乾已经离座而起:“大人之言,田乾实不敢当,田乾本为青州小吏,只知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自忝为青州判官以来,一直兢兢业业,不敢稍有懈怠,尽心尽力为朝廷效命……”

“行了行了!坐下说话。”飞翎卫办事本就是这调调儿,总得把人拿捏得圆扁如意方才好办。但是杜大人此番却无意拿捏田乾,只是长年办案习惯了,这言谈举止一时半刻有些改不过来。见此刻田乾这番言行,杜大人倒是有些哭笑不得。自己本是实话实说,谁知道这田乾却如惊弓之鸟,忙不迭地表白自己。“田判官不要惊慌,本官也是实话实说。今番事情紧急,且牵连重大,田判官务必谨言慎行,勿使此事外泄。”

“这……若是卞大人……”田乾话到一半,已经被杜大人截断:“田判官是明白人,以眼下青州的境况来看,卞节恐怕难辞其咎,若不是田判官识大体,此刻青州怕要更乱了。”田乾还要自谦一番,但杜大人把手一摆,正色说道:“自今日起,田判官仍旧要按时到州衙画卯,但须谨言慎行,府上内眷也不得轻易外出,总之一切如常,外松内紧,务必照顾好这两人。”

“是,下官一定尽心竭力!”田乾虽然没有多问,但杜大人如此郑重其事地交代,他也不敢对眼前两个小花子起半点轻视之心。

“田判官,虽然你以往政绩可圈可点,可若是这事儿走了风声,出了纰漏,怕是你丢官事小……”杜大人下半截话没有明说,但田乾察言观色之下,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大人放心,但凡有田乾一日,必将这二人保得妥帖!”

“如此甚好,既然这样,本官也就不多耽搁,数日之内,自会有本官同僚来与田判官会面。”说罢,杜大人站了起来,没有多余的寒暄,急匆匆走出了田府。

第八章 家事

一池碧水,闲游几尾红鱼;半座假山,爬满墨绿青苔。(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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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雨如酥,细无声地落在庭院里,周围的一切都覆罩上了一层水幔。白色嵌花的纸伞如同雨中的兰花开放在水池边,伞下一个宫装美妇正望着水中的鱼儿出神。雨粉纷纷扬扬洒落下来,在水面溅起点点细微的涟漪。那美妇撒下最后一把鱼食,看着冒雨抢食的鱼儿如此活跃,不禁微微叹了一口气。

“夫人,又想少爷了?”身后撑伞的大丫鬟面露同情,低低地问了一句。

美妇没有做声,只是呆呆地望着鱼儿出神,好半晌才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要是南儿像它们这样就好了……”

“……”身后的大丫鬟眼中同情之色更浓,欲言又止,只把手中的伞小心地向前移了移,却没发觉自己的身子已全然湿透了。

“回去吧!”美妇转过身来,一张脸上写满忧色。“呀,看看你!”美妇望着大丫鬟,露出责怪的神情。“说了你多少次了,还是不改!别只顾着我,一层秋雨一层凉,淋坏了身子可不是说笑的!”

“嘻嘻,夫人又来了。”那丫鬟似乎并不怎么怕美妇,俏生生地一边笑着一边说道:“婢子生在小户人家,自小经惯了风雨,再者年纪又轻,这点雨粉不值得什么。倒是夫人您,若是着了凉,被老爷知道了,那婢子可就真的要吃苦头了。”

“呸!利嘴丫头,没上没下!”美妇嘴上叱责,神色依然宠溺无比。“快回吧,换身干净衣裳。”

“是。”丫鬟恭谨地应了一声。

曲折的廊檐下栽种了一溜的花草,虽是细雨连绵的天气,依然有几只彩蝶在花丛中飞来飞去。雕花描红的槛窗忽然开了一道缝隙,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露了出来,欣喜地看着飞舞的彩蝶。

“嘘!要死了你,快关上!”屋子里,一个梳着三丫髻的小丫鬟悄声呵斥着,同时向着门外扫了一眼,见门外没有人经过,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香姐……”那看彩蝶的丫鬟嘟着嘴回过头,一张小脸皱得让人想起苦瓜来,细声央求着:“让我看一会儿吧,就一会儿,求你了。”

“不行!”香姐虽然和那小丫鬟年纪相仿,言谈举止却小大人一般。“本是让你过来帮我照看小少爷的,可别给我添乱。”

“香姐,那蝶儿好漂亮,真的,不信你看……”

“不行!少来蛊惑我!”香姐皱着眉头呵斥道。“我可告诉你,这事要是让云姐姐知道了,少不得一顿打。”

“唉……”见香姐始终不松口,那小丫鬟恋恋不舍地再看了几眼,终于无奈地合上了窗扇,闷闷不乐地坐在靠窗的矮凳上发呆。

“唉!”香姐见状也叹了口气。“莲儿,不是香姐不疼你,香姐要是不疼你,也不会为了你央求夫人两个月了,在知府大人家里做丫头,总比在乡下做农活好多了,你说是不是?”

“是就是了,可是,我……我只想看看蝶儿嘛!”想来这莲儿刚入府不久,身上还未落乡野丫头的野性。

“你这丫头!你道香姐不知道伺候小少爷闷么?谁不知道那彩蝶好看?可是我们做下人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对我们两个说,就是得照看好小少爷。我得把话说在前边,夫人虽然体恤下人,云姐姐也是个好人,可是这林府里也是有规矩的。做得好怎么都好,要是做得不好,甚至坏了规矩,也没得情面可讲,说不定连我也自身难保了。”

“是,莲儿记下了。”莲儿嘟着嘴,一脸的不甘心。“可是,香姐,难道看一眼蝶儿,都坏了规矩么?”

“你这丫头,怎么就不开窍呢!”香姐皱起了眉头。“若是你贪一时之快,对小少爷照顾不周,以丘姨娘的脾气,不打你个皮开肉绽才怪!”此言一出,莲儿好像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发白,身子也不由得一颤,显是想起了香儿口中那丘姨娘的手段。当下莲儿再也不敢提看蝶儿的事情了,两人老老实实地坐在旁边的矮凳上,一时间竟没有人再说话。

隔了好一会儿,终究是少年心性,莲儿很快又觉得有些发闷,偷眼瞄了一下香姐,悄悄地说道:“香姐,莲儿想问你件事儿。”

“什么事儿?”

“我听说,咱们府上原来是还有一个少爷的……好像,好像还是夫人亲生的……”

“嘘!闭嘴!”香姐脸色一变,从矮凳上站了起来,一颗心怦怦地跳,她将窗子开了条缝儿向外左右望了望,发现没有人,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回头狠狠瞪了莲儿一眼,说道:“以后少在那胡说八道,若是被人知道了,不割了你的舌头才怪!”

“切!”莲儿有些不忿。“府里下人们好多都这么说,不然我又哪里会知道?”停了一停,莲儿又腻了过来:“香姐,好香姐,左右这里没有别人,你就说说吧,莲儿好奇地很呢。”

“唉……”香姐没好气地看了看这个妹妹,实在拗不过她,只好轻轻说了。

“咱们府里原来是有个少爷的,而且确实是夫人亲生的,而且府里的老人都说,那位少爷是星宿下凡呢!”

“啊?”

“当时老爷和夫人都高兴得不得了,老夫人更是开心,可是后来……那少爷被府里的下人偷偷抱走了,下落不明,到现在也不知生死……”

“啊……这……这……好可怜啊……”莲儿眉头微蹙,想想夫人平日里待下人们和颜悦色,异常的和善,不由得心中为她感到难过。

“是啊,从那以后,咱们府里就再没有笑声了。夫人日日伤心难过,眼睛都差一点哭瞎了,后来便整日坐在佛堂里燃香拜佛,只求老天爷能慈悲,让那位少爷好好活着。只是日久天长,夫人便伤了身子,再也不能生育,为了林家有后,夫人不顾老爷的执拗,亲自挑了一户人家,为老爷纳了妾室,就是丘姨娘了。”

“哦,原来是这样,可这丘姨娘……脾性可和夫人差得远了……”

“那又如何,别看她是妾室,可一年后就生出了小少爷,在这府里的地位怕是出了老爷,就是她了。”

“唉,怪不得她这么凶呢。不过,这样一来,夫人岂不是失了宠?”

“你这丫头,想得倒多。咱们老爷岂是那种人?不过,夫人虽然对丘姨娘好,依我看,丘姨娘可不见得对夫人也从心里好……唉,大户人家的事,咱们又操的哪门子心?只是莲儿,夫人从小就对我很好,你现下也在府里做事了,知道夫人苦楚,以后做事就多上点心,别给夫人添麻烦,明白么?”

“嗯!我知道了。”莲儿重重地点了下头。“上月里,夫人说我做得好,给我加了五钱月钱呢!”

“是不是?”香姐笑了笑。“这是做得好的。要是做不好,或者做了夫人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就不是这样了,府里挨过板子的人也不是没有。你想想,夫人最着紧的人是谁?”

“当然是小少爷了!”

“说你伶俐真是一点也没错。为什么是咱们两个接这个差事?那是夫人信任咱们,视咱们为自己人,虽然是云姐姐保荐的,可也说明这差事不好做。小少爷虽然是丘姨娘生的,可他是林家唯一的子嗣,夫人自然会着紧。她越着紧小少爷,看咱们的眼光就越挑剔,咱们也就越容易犯错,知道了吧。”

第九章 血案

京郊。(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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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拂过路边的老柳,一片黄绿色的叶子抖了两抖,从树枝上脱落下来,于风中慢悠悠地晃了几下,轻轻地飘落到地面上——又一个秋天,到了。

大路的尽头,一个黑点慢慢地由远及近,不一会儿,健马奔踏的蹄声已传得入耳。一人一马奔得甚急,盏茶时分已经从老柳旁边一晃而过,奔势带起的风荡起一阵烟尘,连路两旁田间青黄的稼苗也跟着摆了几摆。

骑乘之人紧紧贴着马背,身体随着健马奔势有节奏地一起一伏,显然是个中好手。此人头上戴着无脚幞头,幞头两边耳朵上方的位置插着两支孔雀翎,身上穿着淡金色交领右襟的袍子,玉带扎腰,前胸后背、两肩、通袖及膝澜处彩织飞狸、流云、海浪江崖,腰间斜挎一口包金黑鞘长刀,尽显其贵。

此人年过三旬,黑里透红的脸膛上满是风尘之色,额头鬓角隐现汗迹,眼见已是疲累不堪,但却不肯下马休息,只一个劲儿地挥舞着马鞭,玩命儿似地打马飞奔!正是前些时日身在青州的那个中年乞丐,确切地说,是大建朝正三品飞翎卫东镇指挥使杜宁!

眼看着京都在望,杜宁心中不由得一阵激动。自从奉旨离京前往北部州府巡查边情至今,已经足足一个多月了,北方边镇自是不比南方,更别说是建朝一国之都了。一个月来,杜宁和东镇飞翎卫的弟兄化妆潜伏,变整为零,深入到北部边界安阳府、长宁府和顺江府三府之地,除了严防敌国暗中势力和奸细之外,还要兼查地方民情,官风,以及各个方面的事情。~~~~一个月下来,所有人都累坏了。

杜宁这一趟没有白跑,一件不大不小的功劳已经稳稳拢在手里了。别的暂且不说,只一个战后灾民的处置上,这青州知州卞节就注定要被问罪了。整个安阳府、长宁府和顺江府加起来,只有两个州出了纰漏,偏偏这其中就有一个青州,而这青州隶属的安阳府,恰恰又是朝廷最为关注的重点地段。

青州知州卞节的错误,就是飞翎卫指挥使杜宁的功劳。

杜宁早就将安阳府诸般境况整理成折子,命手下快马送进京师了,这样一来,他就等着京里的旨意,临时下派一位官员来接替卞节,收拾这个烂摊子。当然,依着飞翎卫本身的职责,他当然可以直接把青州知州卞节下狱,可这会儿是非常时期,虽说卞节平时大都在混饭吃,但有些方面还是有一定的能力,若是此刻将他抓了,引起什么其他的后果,那就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这样的事情,杜宁是不会做的。

本来递了折子之后,杜宁剩下的事情就是安下心来坐等朝廷的旨意,谁知道在这个当口,杜宁又有了新的发现。数天前,安阳府青州以北的甘州,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案!案发地十分荒凉,若是不是飞翎卫的弟兄办差精细,恐怕发现的时间还要延后数天。

荒凉之地,一夜之间死伤百余人,这是何等手段!何况经过对车驾仪仗还有死者服饰容貌的核对辨认之后,更确定了死的这些人竟是一个月前自京师出发,回甘州省亲的吴贵妃的车仗和扈从!这个结果一出来,当时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杜宁更是详细地写了折子,八百里加急送入京师!

几日之后,皇上的旨意传来,命杜宁暂免回京,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立刻投入调查,务必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而且,同时与圣旨一道送到杜宁手里的,还有一道密旨,就是这道密旨将杜宁惊得冷汗频出,亡魂皆冒!

建朝前户部尚书吴谦有三子二女,在年近花甲的时候才得了最小的女儿,视若珍宝,便是当今的吴贵妃。后来由于年纪大了,吴谦便主动退位告老还乡,享受天伦之乐去了。前些时日吴谦突发重病,缠绵病榻之际念叨着很想见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于是打发自己的小儿子来到京师,进宫见了吴贵妃讲述了原由。

不知道是不是父女感应,此时的吴贵妃也身体有恙,虽说有心回去看看自己的父亲,却不便成行。吴贵妃自小备受宠爱,对自己的父母也非常孝顺,眼看着父亲风烛残年,这一得病说不上哪一时就撒手西归,想见一面也见不成了。思来想去,吴贵妃便取了个折中的法子,让哥哥带着自己三岁多的儿子回去看看外公。要知道前兵部尚书吴谦在儿孙辈中最喜欢的孩子就是他,若是见了一高兴,说不定病就好了。

可这位小皇子生得眉清目秀,又聪明伶俐,喜欢的人自然不少,当今皇上自然不能免俗。为此吴贵妃专门去恳求了皇上,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加上前户部尚书吴谦为官时一直兢兢业业,忠心耿耿,皇上感念间,也就同意了,而且特意派了一班御前侍卫随行保护。谁知道就是这样,还是出事了!

据查,这队车马才出了青州,刚刚进入甘州地界不久,便遭到了袭击!也就是说,当今的十六皇子还没有见到自己的外公,就遇到不明所以的劫杀!而且从现场剩余的尸首和痕迹来看,这位十六皇子从此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朗朗乾坤,明目张胆谋杀天子血脉,朝廷车仗,这是什么性质!一时之间,飞翎卫大大小小的人物几乎倾巢而出,青州卫所、甘州卫所、临时征调的长宁府两个州的飞翎卫所,加上附近各府、州、县的衙门捕快,上千人开始以事发地点为中心,四散开来,进行犁地式的搜索排查。

可是此行人数虽多,毕竟盖不住北方地面,查了几天几夜,依旧毫无线索。那些行凶的黑衣人所穿的衣服不知从何而来,而这些人身上除了能显示出是练家子之外,竟没有任何可以显示身份的线索。最后无奈之下,杜宁只好沿着州府郡县挨家挨户地按人头来查,希望能有点发现。谁料想,就在他觉得事情无望的时候,居然出现了转机。

就在青州的街头,他居然发现了两个小叫花子居然穿着和案中黑衣人同一质料的衣服从他身边经过。就在他们经过杜宁身边的时候,一股淡淡的血腥气飘入了杜宁的鼻孔里……

第十章 京师

八月,京师。(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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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已是初秋,但除了一早一晚天气渐凉之外,白日里秋老虎依旧显着威风。杜宁一路打马飞奔,终于在巳时二刻前后看见了京师外围那青灰色的城墙。

大建朝的京师,城高墙厚,占地千里,城墙套着城墙,门户挨着门户。在城墙、城门外带瓮城箭楼的环卫下,整个京城被分为几个部分,分别是外城、内城、皇城和宫城。外城城墙东西南三面开门,惟独北城墙没有。杜宁本是沿着大路自西北而来,若是从其他门入城少不得要绕上一个大圈子,可事情紧急,可耽搁不得,因此杜宁选择从外城西北角的西宜门进城。西宜门本就不大,是作为临时出入的一个通道而修建的,此刻倒正为杜宁提供了方便。

杜宁一路快马加鞭,人还未到城门口,声音已经吼了出去。西宜门城楼上的守卫离着老远就瞧见了他,虽然没有看清楚是谁,但那一身穿戴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谁不知道乌纱飞翎、黑狸服和黑鞘金刀是飞翎卫的标志性装束?何况能穿上金色飞狸服的,八成都是能在京师里横着走的人!

当下守卫们忙不迭地开了城门,待到杜宁行得近了,这些戍卒看得清楚,暗地里不禁有些后怕,原来是这位大人!还好自家手脚忙活得利索,不然开得晚了,后果怕是难以预料……

京城里从上到下,谁不知道飞翎卫东镇指挥使杜宁是皇上眼前的红人儿?眼见着他风尘仆仆快马加鞭旋风一样冲过城门,飞速远去,这些戍卒不禁暗自嘀咕,看这样子,前些时日那件大事八成是没什么结果,或者结果十分糟糕,不然这位杜大人不会这么着急,脸色也不会这么难看!

一路行来,京师里的喧嚣便充满了耳膜。

外城是老百姓居住的地方,眼下虽然朝廷刚刚征北而还,可眼下的京城里却感受不到一点战争的味道。毕竟是相隔千里啊!想起前些时日在北方所见所闻,杜宁不由得心中微叹。

进了外城,杜宁的马速依旧没有减缓,纵马长街如入无人之境!一方面是杜宁这班飞翎卫在京城威风惯了,另一方面也确实是事情紧急,所以即便这样做有些张扬,或许会被有心人看在眼里,留下什么把柄,可杜宁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即便真是日后有什么麻烦,杜宁也不在乎!

街道两旁的老百姓就看到了杜宁身上的飞狸服,见其马势甚急,早就纷纷奔跑着避开了。杜宁穿过玉和门向东,至西宁门前下马,再往里就是皇城了,杜宁再大的胆子,在皇城内也不敢骑马。匆匆整了整衣冠,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杜宁急匆匆沿着甬道朝东南方走了下去。

…………

巳时末,金銮殿。

战争刚刚过去没有多久,虽然实际上是北戎犯边使得朝廷不得不战,但名义上建朝上下依旧将此次战事称为“征北”。此时朝廷大军征北而还没有多久,除了例行的诸般公事之外,要朝议的事情又多了许多。

此次征北获得大捷,但凡参与了此事的大小官员自是有功的要赏,有过的要罚。具体的名册都已经递交了有司衙门,但还得在朝堂上走一个过场;北戎退兵,三府之地的战后残局如何收拾,大战过后的后遗症总得要有相关政策来应对;最重要的一点,半个月前在安阳府甘州发生的惊天大案,虽然皇上一直严令彻查,可一直没有准确的结果,以致皇上怒不可遏,而朝议上一提起此事,诸多大臣大都低了头不敢接这个话茬儿。

皇上虽然将首要任务交给了飞翎卫,但并不是说没有其他人的事了。单就此事来说,虽然已经议了好几次,但总体上说,有两个意见。

有人觉得是北戎干的,理由是对方办事干净,出手狠辣,符合北方戎狄的一贯作风。加上双方正在打仗,若是对方一支小队从己方防线空挡插入,迂回到后方,“恰好”遇到了打着仪仗回乡省亲的皇子车驾,然后双方血刃相见也是极为可能的。这就是其中一个说法:事出巧合。

这个说法虽然有几分根据,但支持的人不多,倒是反对的人一大片,其中更是以武将们居首。为什么?因为提出这种说法的人,简直就是在打武将们的脸啊!朝廷刚刚征北而还获得大胜,你就说对方穿过我们防线刺杀了皇子省亲队?这不是打脸是什么?况且朝廷上下包括皇上本人都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当中,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怕是皇上心里即便担忧生死不明的十六皇子,听了这话也不会怎么高兴。

另一种说法大同小异,也认为是北戎干的。但原由则比第一种说法要靠谱多了。朝廷和北戎连年征战,朝廷在北戎布置细作,北戎同样也在建朝北部边镇渗透着人员。此次若是对方趁着大军在前线征战之际,在后方边镇潜伏的势力突然发难,那也说得过去。若是在那时杀了对方一名皇子,而且是皇帝最喜爱的一个儿子,这对南方的建朝皇帝,以及正在作战的建朝将官士卒,都将是一个心理上的巨大打击。

两种说法乍听之下都有些道理,但细细一分析,又显得有些牵强。

无论哪一种说法,最后都有一个避不开的难题,那就是对方为什么会将时机把握得那么好,竟然就在队伍刚刚进入甘州境内之时,突然发难。很显然,对方应该是预先获取了详细的情报!因为当初决定让皇子代母省亲的事情,不但是临时决定的,而且知道的人并不多……为了不显张扬,甚至队伍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回乡,也没有太多的扈从,只有皇上派了一班侍卫秘密相护。本来以为是在自家的地面上,又有大内侍卫护送,应当是万无一失的,谁知道偏偏就出了差错呢?

金銮殿上,启元帝面沉似水,冷冷地将目光从列位臣子的面上逐一扫过。刚刚朝议赏罚事宜的时候,这些人一个个地争抢着说话,都是兴高采烈。眼下皇子遇刺的事情一提,所有人都低着脑袋,偌大的金殿上竟然鸦雀无声。一时间,启元帝竟被气得无言以对,最后怒哼一声,无奈散朝。

两边的小太监刚刚卷了帘子,启元帝一探头,忽然发现旁边内侍太监钱海正候着,不禁哼了一声:“钱海,你在这儿干什么?”

钱海一见皇上散朝出来了,连忙上前跪倒见礼,见皇上面色不太高兴,心中已经猜到了原由。钱海从地上站起来,瞥了一眼旁边的小太监,低声说道:“皇上,适才杜指挥使已经从北边回来了,眼下正在偏殿候着呢。”

“啊?杜宁回来了?”启元帝心头一跳,两道浓眉一轩:“怎么不早说,快,头前带路!”

第十一章 启元帝

“杜宁叩见皇上!”

“起来说话。www.65txt.com

”启元帝一摆手,两边侍候的小太监悄悄退了下去,顺手把偏殿的门关上了。

事情紧急,君臣二人谁也没有客套,杜宁站起身来,不放心似地向外扫了两眼,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托皇上洪福,微臣幸不辱命。”

“啊?”启元帝一听,身子不由得一颤:“你……你可找到……”

“是,微臣化妆成乞丐,从事发地点一路向北逐一查探,从甘州到青州,最后天可怜见,竟让微臣与十六皇子在街头偶遇!”想到当日的情形,杜宁一半后怕,一半高兴。后怕的是,当时若是自己不在那街头歇脚,就会与十六皇子失之交臂。好在自己命里多福,总算是没有错过。

“哦……好,好,找到了就好。”启元帝点着头,略微有些出神。杜宁偷瞧了下皇上脸色,安下心来继续说道:“皇上,因事态紧急,且恐奏折之中描述不清,所以微臣暂且将十六皇子安排在青州,同时从青州卫所、梁州卫所暗中抽调了三百人加以保护,之后决定亲自来向皇上禀报此事。”

“嗯……”启元帝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短短的一会儿工夫,这位建朝皇帝就从一开始的惊诧、激动的情绪中恢复过来,面上没有丝毫波动,连熟悉他的杜宁都猜不透此刻他在想些什么。“杜宁,北上数日,想必你不会白忙,依你看来,此案究竟像是何人所为?”

“这……”杜宁舔了舔嘴唇,心中微一斟酌,说道:“皇上,此事目前虽略有眉目,但尚需详查,在未有真凭实据之前,微臣实不敢妄下结论!”

“噢?”启元帝闻言看了一眼杜宁,冷笑一声:“堂堂的飞翎卫东镇指挥使杜宁,今日竟然不敢妄下结论了么?”启元帝的声音忽然拔高,吓得杜宁一个激灵,正要跪下磕头,启元帝的声音又缓和了下来:“唉,朕也知道,你这东镇指挥使虽然看着显赫,但真要坐到那个位置上,也着实不易。

”启元帝看看杜宁衣衫鬓角上的灰尘和汗迹,关怀地道:“连日来你也着实辛苦了,还没来得及换衣裳吧?看这衣服脏的,来人,给他找身衣服换上!”

“皇上!”杜宁一听,吓得亡魂皆冒!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皇上恕罪,微臣……微臣有下情回禀……”

“哦?”启元帝斜睨着跪在身前的杜宁,说道:“你这是……要妄下结论了?”

“微臣不敢!”杜宁鬓角都湿了,夹杂着灰尘往下流淌。“皇上,据微臣所见……”

“哼!”启元帝冷哼了一声,打断了杜宁说道:“起来说吧!”

“谢皇上体恤!”杜宁长出了一口气爬起身来,连下巴上的汗珠子都不敢擦,连忙说了自己的所见,随后也不敢再打遮掩,说道:“依微臣在场所见,当日战斗一定极其惨烈,内廷侍卫几乎死伤殆尽,行凶之人俱都是黑衣黑裤面罩黑巾,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疤痕和可供辨认的标记,所用凶器也是寻常刀剑,看不出出自何坊。只是……只是微臣从尸首上的刀口上,瞧出一点端倪,但又不是十分肯定……”

“什么端倪?”启元帝盯着杜宁的脸问道。

“依据这些伤口的深度和角度来推断,这些人所用招式似乎与寻常草莽之人略有不同,相较而言,似乎更像是行伍之人的路子,而且劈砍招式很多,像是惯于在马上使用的。”杜宁略微停了一停,继续说道:“但微臣在周围仔细彻查过了,可以肯定的是,附近五里之内近期没有任何马匹经过或停留。”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蛛丝马迹么?”

“回皇上,委实是……没有……”

“嗯……”启元帝半晌没有出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忽然发问:“那依你之见,此事最可能是何人所为?”

听了这句问话,杜宁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这皇上是诚心要为难他了。杜宁小心地说道:“究竟是何人所为,臣不得而知,但若要依据这条线索猜测,则不出其二。”

“噢?说下去。”启元帝拿起茶盏,微微抿了一口。

“若是行凶之人的确出身行伍,那么首要可疑之人,便是北戎。其时我朝征北方还,虽说大捷而返,但却未见得能将敌人尽数拔除,若是此时潜藏之敌趁隙而入,则随时可能酿成恶果。”杜宁这一观点和朝堂上的一派不谋而合,但说法则更巧妙一些。“随时可能酿成恶果”,言外之意,对方本来是想到后方捣乱的,结果意外遇到了十六皇子的省亲队,这是一场误打误撞发生的案件。

见启元帝没有说话,杜宁只好继续:“其二可疑之人,便是……便是……我朝之……”

“大胆!”启元帝一拍桌子,离座而起!杜宁此刻虽然害怕,但在说出这句话之前已经豁出去了,是以虽然跪了下去,却并没有像前次那么惊慌。

杜宁这话虽然没有说下去,但谁听了都知道他想说什么,行凶的人是行伍出身,不出其二,其一是北戎的敌军,其二是什么?甘州地面上除了大建朝的士卒之外,还能有什么行伍?若是其他人说这诛心之言,早就被拖出去斩了。也就是杜宁,在皇上的逼迫之下,豁出了这条命才敢说这样的话!

启元帝呼呼地喘着粗气,在偏殿内来回踱迅快地着步子,许久许久,步子终于慢了下来。“起来吧。”这一回声音又重新恢复平静。

“谢皇上!”

“好你个杜宁啊,吃了豹子胆了,居然敢怀疑朝廷之军……”启元帝这话听起来像是责怪,可语气却出奇地缓和。“这番话,也只能在朕面前说说,出了这间屋子,可得守口如瓶。”

“是,杜宁就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管不住嘴巴。”

启元帝微微点了点头,慢慢坐了下来。“朕之所以逼你,就是要让你亲口说出来。不然的话,你岂不是欺朕坐在朝堂之内,耳聋眼瞎?”启元帝冷哼一声:“什么‘事态紧急’,‘恐失详尽’,骗骗别人还可以,真当朕什么都不知道么?”

没有理会旁边心惊胆战的杜宁,启元帝又说道:“梁州卫所虽然士卒悍勇,装备精良,但甘州卫所却近在咫尺!你调了青州卫所和梁州卫所的飞翎卫,却为何对甘州卫所的人一个没动?”启元帝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当时的情况下,你这么做无可厚非,但事后若是有所隐瞒,那可就是欺君之罪!”这话说出来,杜宁已经只有磕头的份了。启元帝越说火气越大,怒道:“你给朕记住!朕让你坐在那个位置上,是让你惟心用命去的,可不是叫你瞻前顾后,担惊受怕去的!”

第十二章 对谈

皇城,偏殿。www.65txt.com~~~~

启元帝训完了杜宁,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气儿终于喘匀了。只听杜宁又奏道:“皇上,微臣尚有下情回禀。”

“讲。”

“此次巡查,微臣遇到一件巧事。在街头偶遇十六皇子之时,他并不是孤身一人,身边还有另外一个孩子。”

“哦?是什么身份?可详细调查过了?”

“还不曾详查,但若微臣所料不差,怕是和靖北伯林文有些关系。”

“嗯?”启元帝眉毛一挑,重复了一遍:“和靖北伯林文有些关系?你是说……此次刺杀之事……”

眼见着皇上想得左了,杜宁连忙把话茬儿截了下来:“皇上误会了,臣经过交谈得知,那个孩子与十六皇子不过是偶遇,说起来,若是没有他们,微臣只怕难以见到十六皇子了。而且依微臣所见,二人关系似乎甚为融洽,所以……”

“哦……”启元帝听了便即释然。要知道靖北伯林文此次征北立下大功,启元帝论功行赏,加封其为靖北伯,若是者靖北伯与此次截杀事件有牵连,不但林家要被灭了九族,连一向赏识他的启元帝也会面上无光,少不得有大臣上谏委婉地批评皇上不懂带眼识人……

听到林文与此事无关,启元帝放下了心,又问道:“那孩子与林文有何干系?”

杜宁道:“皇上应还记得,林家有四子一女,长女……”杜宁顿了一顿,还是接茬儿说了:“长女便是林贵妃,长子即是林文,次子名叫林武,现为昌宁府知府。”

“哦……这怎么能不记得。”启元帝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浮现一丝微笑,说道:“说起来,我听说他们兄弟还传有一个笑话。当时林侍郎家生头胎,朕的这位岳丈本想让儿子学文,是以起名叫做林文,后来生了第二个儿子,便起名叫林武。文武双全,想来倒也是件乐事。岂料这林文大了以后只喜欢舞枪弄棒,让他大失所望。反是这林武,对枪棒不感兴趣,倒是考了举子,走了文官之路。”

“是啊。”杜宁也想起了这事儿。“后来众人皆笑林侍郎为官清明,对自己的儿子却没看准,哈哈!不过虽然颠了个个儿,但靖北伯兄弟俩也总算没有辜负林侍郎的期望,一文一武终成一面之才,想林侍郎九泉之下,也必感欣慰的。”

启元帝闻言也点点头,半晌微微一叹:“说起来,清儿也很久没有出过宫了……”杜宁在一旁没敢接话儿,启元帝一后四妃,适才口中的“清儿”是其中的一位,便是林文的妹妹林贵妃。林贵妃相貌清丽,品行端淑,很得启元帝喜欢,这等家事不过是皇上一时感慨,杜宁哪里敢接口?过了一会儿,启元帝回过神来,道:“嗯,咱们说到哪了?”

杜宁忙道:“回皇上,说到林武了。”

“嗯,对,林武怎么了?你继续说。”

“林武配夫人韩氏,生有一子名南,说起来本是一桩喜事,可谁知道此子生下来不到一年,便被家中恶仆抱走,从此不知所踪。”

“哎哟!”启元帝恍然大悟。“这件事朕记得!唉,算一算怕是得有五年了吧,当时清儿哭得死去活来,大病了一场……”启元帝又道:“对了,我记得当时那孩子出生的时候,好像还带着很多胎记?朕记得坊间传言,说此子是谪仙呢,呵呵!”

杜宁只尴尬地陪着笑,不敢搭言。有些话皇上说可以,旁人却是万万说不得的。背地里开玩笑可以说说,但当着皇上的面,谁敢说!皇上号称天子,是天帝的儿子,那不就是仙人么?你当着皇上的面说另外一个人也是仙人,那不是找死是什么?当今皇上虽然大度,但有些忌讳还是要避一避的,没看皇上刚才自己说起时,都用了一个“谪”字么?

“咦?杜宁,你是说……那和明德在一起的孩子,就是这个孩子?”

“微臣不敢十分肯定,但若说身上胎记,则与臣当初所见一般无二!”

“你当初见过他?”

“是,当初林武一家曾经回京省亲,那时候臣还是内廷侍卫,曾在靖北伯家里见过那孩子。”

启元帝回想了一下,好像确有这么回事。想了一会儿,启元帝不禁哑然失笑:“这……还真是巧事。”启元帝笑着看了看杜宁,说道:“朕倒是没有看错你,你果然身具福泽。呵呵,这一次北巡,不但立了功,还找到了朕的儿子,连林家失踪了快五年的孩子竟也被你给你撞见了,可真是一员福将啊!”

“微臣惶恐。”

“你惶恐个屁!”启元帝没好气地踹了杜宁一脚,并且还冒出一句粗口来。但杜宁不但没有吃惊,反而笑呵呵地挺了一脚。两人都笑了笑,仿佛找回了旧日的时光一般。

“皇上,虽是体貌一般,但臣以为,天下之大,体貌相同之人或许真有,万一那孩子不是林家血脉,臣就弄巧成拙反被人误会了,所以这一次没有将他带来。臣想先通知下林知府,悄悄做了滴血验证之事,再做安排,您看?”

“呵呵,你倒是小心。不过天下虽大,巧事虽多,但这么巧的事朕可不信。朕听说那孩子的胎记可很是特别呢。”启元帝笑道:“你也不用这么小心,林知府那边是要通知的,总得让他有个准备。血脉之事,的确也是马虎不得,就照你说的办吧。若那孩子是林家的血脉,就皆大欢喜,若真的是事有凑巧,那孩子不是林家骨血,那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到时候就留下他,给明德做个伴儿也是好的。”

“皇上仁善,若真是这样,不但那个孩子感皇上圣恩,世间百姓也会体念皇上恩德。”

“行了,朕知道你能说,这会儿就免了吧。”启元帝沉吟了一下,说道:“既然此事和林文有些干系,那你就去他府上走一遭吧。闲着也是闲着,让他跟你走一趟也好,反正他刚刚从北边儿回来,对边情也比较熟悉。另外,今天吏部已经发了调令,新调官吏着日就会启程赴北地上任。”

“对了,你说的那个小官儿叫田什么来着?”

“田乾。”

“哦,田乾,他可真有你说的那么能干?”

杜宁笑了:“皇上,臣在青州数日,市井民间听了不少,后经接触,倒发现此人确是有些才干,但究竟如何,臣却不知。”

启元帝瞪了杜宁一眼:“我看你又想换身衣服了!罢了,先将他调到南边,历练历练,若是真有才干,再着日升迁。行了,今日就到这儿吧,你数日劳乏,先不用着急,回去歇一歇,明日再去林文那里也就是了。”

杜宁连忙叩谢恩典,随后推出偏殿,如释重负般直了身子。

第十三章 惊惧

晨风轻起,阳光下,拂落七彩的露珠。(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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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畿虎贲营,一队甲兵列队鱼贯而出,步履铿锵,沿着大路朝西北而去!

昨日杜宁出了皇城,径直便到靖北伯府上去了。虽然皇上让他回去歇一歇,可他若是真的歇了,他就不是飞翎卫东镇指挥使杜宁了。杜宁早年便与林文相识,两人也无需客套,杜宁将事情大概与林文一说,林文便应了。关系到他一个嫡亲小侄子的事情,他还能不应么?而且林文还亲自去了虎贲营一趟,调了五百虎贲随行!

卫戍营、神策营、虎贲营,是直属京师的三大营,军士除了来自京师卫军之外,又调中都留守司及附近省府卫所马步官军轮番到京师宿卫操练。此次征北大捷,皇上竟直接调了西北边军三千人分别加入三大营,同时撤换了三营之中的老弱之军。这被征调的西北边军,恰好是直属林文麾下的,昨日边军刚刚返回京畿大营,相关手续还没有来得及交接,便又被林文带出了京师,赶奔青州去了。

边军都是百战之军,气势自是不同,林文只点了五百军士,但已经足够了。五百虎贲加上飞翎卫的三百人,若是还不能在自家地面上护得皇子安全,那可就丢人了。

杜宁骑在马上,想着前前后后的事情,不由得有些头大。昨日偏殿上,皇上问着问着便将话题岔了过去,但杜宁心中明白,这件事皇上已经心里有数。眼下再查怕也查不出什么,只有日后慢慢再议了。而且杜宁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皇上好像已经有什么想法了。

…………

青州,田府。

田乾是个有眼色的人,虽然俸禄微薄,家中不富,但见飞翎卫指挥使对两个小花子态度有些特别,自然也不敢怠慢了。俟杜宁一走,田乾便吩咐小丫鬟翠儿带着小南和明德沐浴更衣,换身装束,由于田府没有孩子,所以没有适合两人穿的衣服,折腾到最后,只得又花了点银钱去街上买了两套低价衣衫。~~~~

此时田乾的妻子罗氏已经从翠儿处知道了此事,见丈夫接待的竟然是昨日门前的两个孩子,心中又是喜又是忧,喜的又没想到这么快又能得见,忧则是以为两个孩子犯了什么事儿……虽然田乾嘱咐过罗氏,除了给他们好吃好喝之外,不要过分接近两个孩子,可罗氏哪里忍得住?

小南和明德沐浴之后,此时已经换了一番模样,两人都是眉清目秀,五官端正之人。不同的是小南面色稍黑,眉梢眼角带了些野性之气,而明德则肤色白皙,神情举止中多了一丝贵气。两人虽然穿着寻常布衣,但却遮掩不住那份气质,翠儿给他们梳了新的发髻,整个人更显得干净利落。

田乾和罗氏虽然年轻,却一直没有子嗣,罗氏为此一直心中自怨,逢初一十五更是必去庙上烧香许愿。此番家中忽然多出两个孩子,虽然知道不会住得长久,可罗氏仍旧看得舍不得合眼。

在小南和明德在田府住下的第二天,青州城里忽然多了些人。虽然城门口设了关卡,但拦普通百姓可以,对这些人是没用的。野鸡翎的乌纱、黑狸服和包金黑鞘长刀,外加一块刻着特殊纹路的象牙腰牌,这些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别说守城的士卒不敢拦,便是知州大人在这,恐怕也得恭敬着让进城去。

飞翎卫进入青州的消息没过多久就传开了,州衙上下人等不免都有些忐忑,飞翎卫办案,寻常官吏无权过问,你要是问了,那麻烦也就上身了,说不定吃了挂落,跳进黄河——洗不清了。但飞翎卫越是神秘,有些人就越是后怕。知州卞节和同知成旭就是这后怕的人。

那日成旭酒醉误事,这些天早就后悔得不行,可事情做下了,没有地方买后悔药去。近日来成旭兢兢业业,努力使事态不至于再进一步恶化,那风骚的小妾这些天也备受冷落。

相比之下,青州知州卞节要担心的事情就多了。一州之长,即便为官清廉者,经年累月下来都难免做下点儿亏心的事儿,何况卞节这样的人?平日里收受的好处,暗地里搞的猫腻,有些时候连他自己都算不过来了。这一听飞翎卫进城了,卞节立刻就慌神了!飞翎卫的大名他是闻之久矣,但闻名是闻名,他可不想与这些人见面!

卞节六神无主地从后院往前衙走,正撞见一个穿着小花襦裙的妾室,顿时火就大了。“滚回屋里去!贱人,谁许你穿成这样的!”实际若不是卞节喜欢,他府里的人谁又敢穿?“回去脱了!穿你该穿的!另外,去告诉你们主母,若是不想死,就把她平日那套穿戴也都给我收起来!从今日起,府里上下都得穿素!听懂了吗?穿素!”卞节吼得大脖筋乱蹦,吓得那小妾连忙跑了。

古代的等级观念深入人心,建朝也不例外。衣食住行,俱有等级,什么阶层的人吃什么饭,穿什么衣,都有明文规定。虽然随着时日渐长,这些规定的效果慢慢地变得淡了,但有些时候逾了制还是要掉脑袋的。就像小南和明德昨日在卞府后门见到恶妇,穿了一身大红,就逾制了;裙襦上绣着大花,也逾制了……

要说平日里各州府内的眷属,逾制的也不少,但在自家里穿穿,也没人深究。可眼下不同,卞节倒霉事不少,飞翎卫又进了青州城,他可不敢再掉以轻心!飞翎卫是什么人?随便拿你一根头发都能顺藤摸瓜延伸出一系列罪状的人!

整个青州城里,自知州卞节以下,州衙上下的官员明面上都装得若无其事,不怕鬼敲门的样子,背地里都有些忐忑。随后在他们听到又先后有几批飞翎卫进城之后,忐忑就变成了惊恐!足足三百飞翎卫齐集青州城,这是要干什么?莫非整个青州地面要地震了么?

有心人本来还想通过飞翎卫行动的蛛丝马迹猜测事实的真相,可谁知道这些人进了城,没进官衙没访百姓,甚至没一个动手抓人!每日里除了住店,就是在街面上闲逛,这样一来,更让某些人心里惊怕。

此时整个青州衙门里,最为镇定的就要数田乾了。若不是事先那位大人撂下那句话,田乾怕也坐不住,可即便知道了事情的原委,田乾仍旧有些震惊。自己家里住的那两位小爷到底是什么人?居然出动了三百飞翎卫来提人……不对,田乾差点给自己一个嘴巴,提人哪用得着这么多?分明是保护!

飞翎卫进城足有六天了,这些日子青州衙门的官吏罕见得勤勉起来,每日里悉数到齐,往来公文处理得一丝不苟,速度飞快。知州卞节闲来无事也不去后院了,就端坐在堂上端着茶盏喝茶,同时与下属们聊聊国计民生的大事。一连几天,青州衙门都是上下官员其乐融融,忧国忧民齐心协力的一幅美好画卷。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人来报:“报——!大……大大……大人!飞翎卫东镇指挥使杜大人和新封靖北伯林大人率虎贲营甲士进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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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由于前些天写的有点拖沓,昨天进行了大幅的改动,删除了角色,具体小情节改动了一下,共删减了两万多字。对此因改动而引起的不便,特向前面看过的书友表示歉意,希望大家继续支持,谢谢!

第十四章 相见

不管青州上下的官老爷们先前如何担惊受怕,也不管现下听了京师两位大人率虎贲营进城的消息之后他们如何正冠束衣准备逢迎,结果都是一样:无论是飞翎卫还是虎贲营,都没有理会他们。(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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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镇指挥使杜宁和靖北伯林文到了,说明暂驻青州这差事算完了,所以虎贲营一进城,先前从青州卫所和梁州卫所调来的飞翎卫就已经集合完毕了,三百飞翎卫,除了杜宁之外人人野鸡翎无脚幞头、黑狸服、黑金刀,齐刷刷当街一站,令人胆寒;再看那五百虎贲军士,都是自边关折返回京的,人人身上扣着半旧的皮甲,部分皮甲上尚带着刀痕和干透的血迹!虽然装备不齐,但那透出的森寒杀气却一般无二!

飞翎卫进驻青州,卞节即使有心也不敢上来搭讪,但靖北伯林文来了,卞节就能上前套话儿了。下官拜见也好,尽地主之谊也好,总之是找到理由了。可没等他走出衙门大门呢,又一个报事的来了,杜林两位大人进城没有朝衙门这拐,而是径自去了清水巷!

这是怎么回事?卞节和成旭面面相觑,有点摸不着头脑。少顷,卞节当机立断,命其他人留在州衙继续理事,自己和同知成旭则前往清水巷拜见。

此刻的清水巷,里里外外都是人。

小南和明德正在田府中和罗氏说着话,门帘子一挑,田乾从外面急匆匆走了进来!见罗氏没有听他的话,居然又来和这两位少爷闲聊,不由得瞪了她一眼。随后转脸对小南和明德一拱手:“两位……呵呵,京师飞翎卫东镇指挥使杜大人和虎威将军靖北伯林大人来了,呃……得麻烦你们跟我出去迎迎。”

罗氏开始还不明白丈夫为什么瞪自己,待到发现田乾和眼前两个孩子说话竟然神态颇显恭敬,罗氏才有些明白过味儿来。只是这个当口却不好细问,只好按捺住心中好奇,送了三人出门。

三人刚到门口处,马蹄声响,两匹高头大马已经来至田府门前。蹄声戛然而止,两个人一先一后跳下马来。

头前一人,头戴孔雀翎无脚幞头,身穿淡金色交领右襟的袍子,领口嵌着锦绣凉纱,玉带扎腰,前胸后背、两肩、通袖及膝澜处彩织飞狸、流云、海浪江崖,腰间斜挎一口包金黑鞘长刀!此人身上飞狸与别处不同:头部似龙似狸,四爪凌空耀舞,上覆金鳞,身长似蛇,蜿蜒扭旋,铁鬃从头颈延至尾根,身上布满了金黄色的长毛!

小南看着眼前这人,怎么看怎么觉得熟悉,可这身明晃晃的官服,却是没见过的。正疑惑间,那人冲着他一笑,小南忽然叫了一声,顿时想起来了!他看看眼前杜宁这身穿戴,再想想前几日见他那副老花子的模样,不由得心中感慨。

杜宁下了马,径直走到明德面前,腰身一弯行了个常见的侍卫礼:“卑职飞翎卫东镇指挥使杜宁,参见十六皇子殿下!”

小南一愣,只见明德一张小脸憋得通红,眼里似乎含着泪花,但四周围观者众,他心情虽然激动,却强忍着没有哭出来。小南先前就觉得杜宁对明德的态度有些奇怪,此时方才知道,原来自己无意中在乱岗子上救回来的小家伙,竟然是一位皇子!心中的震惊无以言表,小南呆呆地看着明德,仿佛做梦一般,有些不敢相信。但在那同时,心中也有一丝不快慢慢地升了上来。

此时另外一个人也来到了近前,与先前杜宁那身花里胡哨的穿戴相比,后下马的这人则显得朴素多了。四方巾,葛布衫,宽裆马裤,虎皮战靴!这人也先是朝明德一拜:“卑职虎威将军林文参见十六皇子!”随后起身,并没有像杜宁那样站到明德那边,而是贴了小南站住了,四下里扫了一眼之后,便毫不避讳地拿眼直盯着小南看,那目光有审视,有赞许,甚至还有一丝丝的慈爱。

“哈哈!我说林大人,你便是想看也不必急在这一时,等咱们回去交了差,你有的时间看你的准侄儿!”杜宁见堂堂的靖北伯竟然有些失了方寸,直眉楞眼将孩子看得有些窘了,不由得出言解围。

林文闻言,面上丝毫不见愧色,反而扭头瞪了杜宁一眼:“你懂什么!若是你儿子被人抱跑了,你肯定比我还急!”

“呸!狗嘴吐不出象牙!”

两人简单的对答,小南都听得耳里。先前这位靖北伯参见明德时候自称是林文,令小南一下子想起来前几日乞丐官差说过的一句话:“你……可是姓林?”此时见这林文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有将自己当成亲儿子一般看待的意思,虽然初见之下有些陌生,但小南依旧对这位靖北伯有了些许的好感。

明德也有些激动,从小到大他就生活在深宫里,好不容易有一次机会出京,却又遭遇了横祸,险些死在他乡!此刻重新获救,死中得活,不但让他成熟了不少,而且对今后的影响也非常的巨大。

田乾一直在旁边看着,此时才插了个空儿上前拜见两位上官。杜宁等他起来,笑着对他说道:“田判官做得不错,没有辜负本官对你的期望。”

靖北伯没有杜宁的官腔,只是大步上前,对着田乾深深一揖:“在下林文,多谢田判官相救在下侄儿!”上官给下官施礼,原本不合礼法,但林文感激他危难之中伸出援手,所以仍旧施礼答谢,为了避免田乾尴尬,口中也没有称呼官爵,而是以江湖之礼拜谢。但上官折节下交,那是多大的礼遇!况且这施礼的是靖北伯,刚刚征北而还立下大功的虎威将军!田乾吓得连忙侧身避过林文的一礼,连称不敢。

田乾待要让几人入府暂歇,被杜宁和林文婉拒了,何况他这地方实在太小,也装不下几个人。又略微交代了几句话,杜宁和林文便上了马准备启程折返。正在这时候,清水巷口被两顶晃悠悠的小轿给堵住了!

第十五章 官运亨通

一前一后两顶蓝呢小轿,忽忽悠悠来到巷子口,轿子还没有停稳,帷子一掀,知州卞节和同知成旭已经大步走了出来,成旭出来时候似乎有些紧张,一个没站稳,弄了个趔趄。(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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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宁和林文一见这蓝呢小轿,便已经猜到所来何人了,一般人谁敢坐轿子?只是这两人明显没搞清楚状况,这个时候若是骑马还好,就算一路小跑着来也能获得些感情分,可都这个当口了,在一个指挥使和一个伯爵面前还乘轿赶来,说两个人脑子没毛病怕都没人肯信!

指挥使和靖北伯互相看了一眼,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都只是笑笑却没有说话。

卞节和成旭一路小跑着来到近前,一眼就瞅见了杜宁那身飞狸服,忙不迭地躬身施礼:“下官拜见杜大人!”

“哦,这是卞知州吧?这位是?”杜宁骑在马上没动,但很“体恤”地弯下身子看了看二人。

成旭连忙一揖:“禀大人,下官是青州同知成旭。”

“哦,原来是成大人,久闻大名啊!”杜宁先是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随后语重心长地来了句“久闻大名”,这含义可就很微妙了。杜宁是什么人?飞翎卫东镇指挥使,专司侦缉、暗访、抓捕不法官吏的特务头子!让他“久闻大名”,会是什么好事么?杜宁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成旭就吓得好悬没尿了裤子!

此时杜宁又在马上说了句:“两位大人百忙中能来见上一面,杜宁深感厚意,但本官和靖北伯林大人身负圣命,不便耽搁,还望两位大人见谅。”说着转头冲林文道:“林大人,咱们这就上路?”

“啊”声传来,那知州卞节和同知成旭被杜宁一语惊醒,连忙过来向靖北伯林文施礼:“下官见过虎威将军!”这两人本来不是蠢人,只是近日被各种事情弄得昏了头,之前脑袋里还知道是杜大人和林大人同来,可进了清水巷眼睛就被杜宁那身华丽的飞狸服给晃花了,而林文骑在马上,一身寻常装束,料子还是寻常葛布,被两人当成杜宁的随身护卫也实属平常。如果事情就这样过去了,也还罢了,偏偏杜宁要看两人出丑,最后不露痕迹地“提点”一下了这两个倒霉蛋,这下子卞节和成旭的脸便着实没地方搁了。

林文心中暗笑,拿眼斜睨了杜宁一下,微笑着朝两位州官拱了拱手,倒是没说话。杜宁在旁边说道:“好了,寒暄已毕,本官和林大人这便要上路,田判官,”杜宁冲田乾拱了拱手:“在下曾蒙尊夫人一饭之恩,还要替我道声谢。顺便祝你官运亨通!”

此时卞节和成旭才意识到,眼前这门户竟然是自己下属田判官的府上!顿时不约而同看了看田乾,心中想些什么不问可知。田乾也有些尴尬,但又不好解释。只听杜宁又道:“卞知州,成同知,也祝两位官运亨通!”卞节和成旭一听,忙不迭作揖答应着。

林文紧抿着嘴止不住笑,将头扭向一边,心中暗骂杜宁嘴黑,临走了还不忘记损人几句。杜宁前后两句“官运亨通”,听起来像那么回事,仔细琢磨琢磨,味道却完全不同。田乾为人精明,此次又明显帮了大忙,官运亨通是肯定的。可知州卞节和同知成旭是否还能“亨通”,可就两说了。单单杜宁进城避开州衙直奔清水巷,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交代完了,杜宁伸手抱起十六皇子明德,林文也将小南搂了过去放到自己身前的马鞍子上,两人一挥马鞭子,朝着巷子口去了。那几名轿夫一见连忙将轿子偏到一边,险些被踢翻了。

眼看着他们背影渐渐远去,卞节和成旭面面相觑,好半晌才似乎明白过味儿来!人家大张旗鼓地来到青州地面,压根儿不是奔着自己来的!想想刚才对谈的那番话,再想想刚才马上那两个孩子,看看面前春风满面的田乾,堂堂的两位州官脸上顿时布满了阴云!

…………

小南坐在马上,胸前是一只有力的臂膀,背后是温暖的胸膛,看着刚才的州官弯着腰见礼,虽然拜的不是他,可也让他感到与有荣焉。毕竟,这位姓林的大人看起来还是挺顺眼的。

出了巷子口,迎面便是清一色的飞翎卫队列!黑帽黑袍黑金宝刀,三百人齐刷刷地站成四列,看得小南为之一振!过了飞翎卫队列,又是五百铁血军士,与飞翎卫相比又有不同,从站姿到气势,两者都无法比拟!在这之前,小南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偶尔见过飞翎卫,却也是远远地避开了。而在此刻,三百的飞翎卫在他面前规矩地列队,五百铁血士卒环卫在周围,此情此境,让小南不禁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小南当然知道先前的州官拜的不是自己,眼前的飞翎卫和五百士卒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来,但此时此刻见识到这样的场面,再看看一身金色飞狸服面色倨傲的杜宁,看看装束闲散却谈笑自若的靖北伯林文,小南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一句话,那句话在他心中不停地回荡,冲击着他的思想:“大丈夫当如是!”

若是旁人听了,可能会有人忍不住嘲笑几句,眼下这种不足千人的小场面,就“大丈夫当如是”了?那若是见了皇上的排场,又该说些什么了?但对小南来说,眼前这般场面是他长这么大以来见过的最大的场面,官吏出场的数量也是最多的,所受到的震撼也是最强的!而恰恰就是在这一刻,眼前的这一幕,在不足六岁的小南心中埋下了鲜嫩的种子!而且由于从前那些不堪回首的经历,这颗种子埋得极深,根扎得也极牢,日后的成长也便极为茁壮!

随着一声呼喝,三百飞翎卫当先开道,五百边军士卒殿后,一行人缓缓经过青州的大街小巷,在数千各色人等的围观中,走出了青州的城门。

第十六章 别礼

八月初十,京师。(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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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城正南,一行队伍风尘仆仆自嘉定门而入,当先一百飞翎卫开路,其后是一辆盖顶篷车,再后面是二百飞翎卫和五百军士。杜宁办事妥当,知道皇子和小南年纪小,是以特意提前安排了一辆篷车,出了青州后不久,十六皇子明德便受不住马背上的颠簸,进篷车里休息了。反而是小南出乎众人意料,不但耐住了一路的颠簸和风尘,而且一路上到了京师似乎还显得有些意犹未尽。

如此一来,不但杜宁对他另眼相看,本来就认定他为自家侄儿的靖北伯林文更是越看他越觉得喜欢。林文本是武将,从小就喜欢骑马舞枪,见到小南小小年纪便耐得一路风尘,自然就觉得投缘。

队伍一路前行,到得内城正阳门前,队伍两分,此刻差事已经算完了,五百军士原路折返,自回虎贲营复命。林文和杜宁则带着三百飞翎卫经由正阳门旁的偏门而入,沿着大街继续向北,朝着皇城进发。穿建安门,过金水桥,再往前便是皇城地面了。

此刻已经是申时一刻,不是朝会时刻,皇上不在殿上,通常自然是在西暖阁。绕过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再往前走便是乾清门。此是内廷正门,门口左右分雌雄各蹲着一直金狮子。

一行人刚到了乾清门口,忽地自里面出来一队人,打头的是个中年内侍,头戴乌纱描金曲脚帽,穿着胸背花盘领窄袖衫,乌角带,红扇面黑下桩的靴子。内侍身后,四名小太监合抬一顶绿呢小轿,轿旁分左右各跟着一名妙龄宫女。

那内侍一见二人便脸上带笑,连忙紧走几步,上前见礼:“老奴见过靖北伯,杜大人。



两人俯身回礼,林文笑笑没有说话,杜宁则熟络地道:“哟,原来是张公公,可真是巧遇,这是要上哪儿去?”

“回杜大人,老奴是奉太后之命,来此专等两位大人的。”张公公面上堆着笑,见两人面露惊奇之色,随即解释道:“不知道是哪个漏了口风,前些日子的事儿传到了宫里,可怜贵妃娘娘身子刚好,便又是大病一场。昨日太后也知道了,问了皇上才知道两位今日返京,所以太后掐算着时间,下了懿旨让老奴在此专等,并且着两位大人不必着急见皇上,先回去休息,改日再进宫复命不迟。”

杜宁和林文对视了一眼,便点点头答应了,太后既然下了懿旨,想必此刻皇上也应该知晓了,况且差事到了这里也就算完了,即便不能及时复命,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儿。

此刻十六皇子明德从篷车里下来,看了看旁边熟悉的红墙碧瓦,白玉栏杆,再抬头朝天上看了一会儿,终于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来,几岁大的孩子,在这一刻竟恍如大人一般,似乎充满了感慨。

眼见着堂堂的皇子此刻身上穿着粗布衣服,一张小脸变得黑瘦黑瘦的,那张公公顿时用袖口擦拭着眼角,嘴里唠唠叨叨心疼得不行。他迈步上前礼毕之后,拉着明德的手就往那绿呢小轿旁走,旁边早有小宫女掀起了轿帷子。

明德一只脚踏上轿板,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头来,目光四下里寻顾,终于看到了骑在马上的小南。此刻小南也在看着他,两人四目相对,似乎都有些不舍。林文见状忙将小南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先前在青州城里获知明德竟然是一位皇子的时候,小南一半是震惊一半又有些恼怒,恼怒的是明德一路上和他吃在一起睡在一起,却一直将这件事瞒着他。小南觉得,如果明德早点亮出皇子身份,或许两人就不用受这么多苦。先前小南一直觉得是这样,但在回程中慢慢将整个事情理了一遍之后,他便有些明白明德为什么不敢明示自己的身份了。先是甘州遇到劫杀,后来在一个从五品的知州门前险些被妇人打死,这些经历都让明德有些惧怕,所以即便一路上明德对小南非常依赖,但仍旧隐瞒了身份。

此刻明德来到小南跟前,忽然俯身一礼,再抬头时,面上满是感激之情。两人四目相对,都明白对方心中所想,小南也不避开,坦然受了明德一礼。可这一幕落在旁人眼里,则是了不得的事情。林文性情豁达,武人之风颇重,此刻见了虽然心中一动,却立刻释然。杜宁则不知作何感想,只在一边看着,面上带着些许微笑。可那张公公则脸色一变,哎哟我的天哪!这小祖宗是怎么了?有事没事向一个孩子行什么礼啊,这……这成何体统啊!那孩子也是个不晓事的,什么礼都敢受!这皇子的礼也是你能受的?

张公公连忙走上前来,板起脸准备训斥小南,但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杜宁和林文的脸色,心下忽然一惊。哎哟!不大对呀!张公公在宫中多年,现在能在太后身边侍候着,自然擅长察言观色揣摩他人心思,方才一时激动变了脸色,此刻却不敢再开口,只是缓声劝皇子上轿。

明德没有理他,想了想,从腰里将那块随身玉珮摘了下来。“你救了我,这个送给你。”说罢,将那玉珮递到小南面前。张公公暗地里咽了一下唾沫,但这回却没冒失说话。

若是平时明德给他件东西,小南想都不想就会收了,可此时知道对方是位皇子,这东西若是收了,会不会引起什么麻烦?小南不免有些犹豫,偷偷拿眼神朝林文看了一眼。谁知林文不知道想什么,只笑着看,却没有给他什么暗示!

明德见了有点不悦:“你嫌弃我?”

听了这句话,小南不由得乐了。“哪能呢,既然你给了,那我就收了。”说着接过了玉珮。明德只说“你嫌弃我”,却没趾高气扬地拿皇子身份摆谱,显然是记着路上情谊,拿小南当朋友看的,所以小南也就没有矫情,大大方方收了那玉珮,随后将自己随身带着的那把匕首摸了出来,递给了明德。“这个送给你,虽然不是贵重东西,也权当留个纪念。对了,回头你自己擦拭干净吧。”

“嘿嘿,知道了。”明德嘿嘿笑着,接过了那把在张公公眼里不值一文的烂铁。

两人再没说话,明德返身上了绿呢小轿,张公公一行人晃晃悠悠进了乾清门,朝宫里走了。杜宁和林文简单说了几句话,也便就此分手。

出了皇城,便只剩下林文和小南二人了。小南一路上都没有说话,显得有些心事重重。到了京师,进了皇宫,明德便算是到家了。可自己呢?自己的家在什么地方?虽然包括杜宁在内的好几个人都说自己和那个林家失踪的孩子胎记一模一样,可自己到底是不是那个孩子?林家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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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门第

西城,古石街。(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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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建京师内,素有“东富西贵,南贫北贱”之说,其中的“西贵”,是指京城的王公贵族的府邸,大都建在西城一带,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些贵人的府邸聚集起来,形成了西城独特的一道景观。进入西城,大街小巷转上一圈儿,有爵位的府第能看个满眼,世袭的门第也能遇到好几家。

西城地面上,有名的几条街巷,其中就有古石街。只有官没有爵的,一般是不敢在这种地界上建宅子的,否则出门就遇贵人,一天下来光弯腰见礼也得累个半死。能在这种街巷里有宅子的人家,不是高官显爵,就是王公贵戚,再有就是背景人脉都比较了得的人家。

小南坐在马上,眼睛盯着前边,却不知道在看什么,眼角余光中,鳞次栉比的房屋和显赫的门第一次掠过,让他第一次见识到了京城的繁华。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林文似乎心中也在想着什么。

来京师的路上,小南还没有怎么担心,但此刻目的地越来越近,他的心也跳得越来越厉害。如果自己真的是林家的血脉,那一切都还好说,如果真的不是,那今后自己到底该何去何从呢?见识过了眼前的繁华之后,纵使一开始小南没有对此事抱有什么期望,幼小的心灵中,此刻也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迎面一方巨大的古石竖立在街中央,汉白玉的栏杆和基座,古石上没有字,但岁月的风霜在上面留下了古老的纹路,显见着有些年头了。林文在小南身后笑着说道:“这便是古石街了,再往前走两条巷子,咱们就到家了。



到家了吗?小南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心中忽然一片空白。待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不知何时下了马,面前横着一道朱漆大门,叼着门环的两只兽头仿佛正拿眼看着他。忽然间,小南觉得那兽头的眼神有些刺眼,仿佛是看不起他一般,瞪了那兽头一眼,小南心中忽然涌起一丝傲气:不是林家的人又如何?我又何必这样患得患失?大不了离开,权当来这里闲游一番就是了!可不能因为人家富贵,便起了贴靠之心,反倒让人看不起!

心下有了如此想法,小南方才一直以来悬着心忽然就放了下来,再看眼前这富丽堂皇的门户,也便不再感到压抑了。

建朝对于官吏府第的修建,有专门的制度,官员的品级和府第的规格有严格的对应关系,你做到几品官,就建几品官对应的府第,小了可以,不能大,超出规格那就是逾制,轻则摘了乌纱,重则抄家灭门。

比方一个看起来不起眼的门楣,其中就有许多说法。所谓门楣,就是正门上方门框上部的横梁,一般都是粗重实木制就。按照建制,只有朝廷官吏所居府邸才能在正门之上标示门楣,一般平民百姓是不准有门楣的,哪怕你是大户人家,富甲一方,没有官面上的身份,也一样不能在宅门上标示门楣。所谓标示,就是嵌在门楣上的正六角形的方木或者圆木,俗称门档,若是石门则标示质料亦为石,其上按照品级涂以油彩或图画,或写上吉祥福寿等祝语。这些都是地位的彰显,脍炙人口的词汇“光耀门楣”,其实就是人们对于权力和财富的向往的一种直观表达。

门楣也有区分,一般按二,四,十二之数。简单来说,门楣上有两个门档的,对应的是五至七品官员;门楣上有四个门档的,对应四品以上官员;至于十二个门档的,则只能是亲王以上的品级才能用,换句话说,即便是皇亲国戚,不是封王的也不敢建三开门,嵌十二个门档!

门前也有要求,官员们讲究门高于路,所以门前要有台阶,但这台阶可不能随便修,也要按照制度来。六、七品官员门前台阶不能高于二级,五品官门前台阶不能高于三级,以此类推,但台阶数目最高不能超过八级,超过八级那就是九了,九乃数之极,那是代表顶点的数,除了皇上谁也不能用。随着官员晋升,门前的台阶数目会慢慢增加,文人们经常谈的一个词“进身之阶”,其中的“阶”就是从这儿来的。

此外,门前两侧各有一个门墩儿,门墩儿大小也和品级挂钩,文官门前的门墩儿为圆形的,武官门前的则为方形的。若是与皇上沾亲带故,甭管远不远,门墩儿上都会有浮雕兽头,多半是狮子,见到这样的门墩儿百姓就知道,啊,这是皇亲国戚的宅院,惹不起,赶紧走!

另外在最上一级台阶外沿到门这段距离,也有要求,品级的官员距离短,品级高的官员,门和台阶间的距离就渐渐远了。七品县令,门和台阶间几乎只有脚面宽的距离,门墩儿也看起来像两个小石头块一样。这段距离讲究“官高一级,门深一尺”。有诗云:“一入侯门深似海”,实际上就是借这段距离来夸张性地表明侯府宅院和阶级的高不可攀。

其余林林总总的规矩还有许多,但仅仅从门第上粗略看来,就已经有这么多的门道,可见不光为官之道需要知识,就是做个府院的仆役下人,也委实需要挑通眉眼。伯爵府的下人,自然是有眼色的,林文带着小南刚一下马,没等叩门,里面的仆役已经出来,默不做声地把马牵了去。

虎威将军本是正三品的武将,所以门前台阶是四级,门楣上的标记是四个门档,门口两个大方形石墩子,刷着朱漆。由于是封了爵位的,所以门上方,包括门楣面上,都有金漆彩绘。

靖北伯林文没有着急进府,虽然他是武人脾性,但有些时候还是粗中有细,此刻见眼前这孩子望着大门有些出神,便没有催促他,只是在旁边默默地等着。片刻之后,小南恢复了初见时的那份神情,落在林文眼睛里,对小南的赞赏又多了一分。此时那小厮已经回来,林文问了一句:“二弟到京了么?”

那小厮连忙答道:“接到圣旨之后,二老爷昨日便到了,此刻正陪着老夫人在厅上喝茶。”

“哦……”林文点了点头,回头冲小南说道:“既如此,咱们也不再拖延,结果究竟如何,一会儿便有分晓。走吧,咱们进去!”

第十八章 偏厅

进了大门,迎面是青条石铺成的甬路,两旁是一人多高的垂柳,随着风轻轻舒展着软枝。www.65txt.com

林文虽然被封了靖北伯,但府邸还是原来的,按照规制,比伯爵应有的府邸要小上一些。朝廷刚刚征北而还不到一个月,需要善后的事情多,林文也没有时间修葺宅子,眼下已经到了秋天,即便要修也得等到明年开春了。

此时的虎威将军府是前后三进院子,第一进院子正房是厅堂,后面两进院子才是住人的地方。虽然没有来得及扩建,但这府邸在小南眼中也相当大了。此时他也无心细看,只管跟着林文迈步朝前走。

林文没有朝正房走,而是向右转,走了一段路后,到了偏厅。偏厅本就是临时接待身份不高的客人所用的地方,此时小南身份未明,若不是林家的人,先进了正厅,未免有些不美,大户人家一般都讲究这些。

门口左右各站了一个丫鬟,见到林文二人来了,其中一个忙垂头掀了帘子,另一个则朝门里脆生生地喊了一句:“大爷回来了!”

随着这一声喊,偏厅里的说话声顿时停了下来,一时间显得极为安静,气氛也变得有些凝重。林文回头看了看小南,想是怕他紧张,冲着他笑了一下,低声说道:“别怕,你就当里面那些人都不在,事情完了该怎么就怎么,没人会把你怎么样。”虽然不知道有没有血缘,但这一举动还是让小南感到些许温暖,当下点了点头。

林文当先迈步走了进去,小南没有迟疑,平静地跟着林文也走了进去。

偏厅不大,但此刻已经坐得满满当当。一到厅里,小南迎面便看见一圈儿椅子,正当中的椅子上坐着一位老太太,穿着天蓝宝地纱通袖宫袍,雪白的雕花玉带,头上梳髻,当中戴一尊赤金拔金观音,右边偏戴一朵指顶大西洋珠翠叶嵌的宝花。

老太太左手边紧挨着的椅子上坐着一名美妇,穿着天青色盘领对襟衫子,外罩绯色花鸟大袖褙子,头上戴着衔珠金孔雀,钑花金坠子,斜插金云头宝石钗子。这妇人面相带柔,神情似喜似忧,见小南进得门来,一双眼睛便牢牢粘在他身上不动了。

右手边的三张椅子上也坐着三位妇人,第一张椅子上的妇人穿着石榴红交领通袖,上面绣着金云霞孔雀纹,头上发髻正中带着碧汪汪一只珠翠孔雀,钑花金坠子,偏插着金云头宝石钗子。另外两张椅子的妇人均穿着桃红色对襟短袄,马面褶裙,头上也插着珠翠。

除了这几位之外,她们身边还站着几个姿色不俗的大丫鬟,虽然没有头面首饰,但看起来也相当清爽。有这些人在,偏厅里被那些珠翠和艳色映得让人眼花,小南只略略扫了一眼,便被偏厅中唯一的一位男子吸引了目光。

这人身高五尺开外,三绺长髯,一对浓眉斜飞入鬓,面容清癯,柔中带刚,此刻面色肃然端坐在椅子上,一双眼睛正朝着小南不住地打量,看不出是亲近还是疏远。

待得林文进来,除了老太太端坐不动之外,其余人等尽皆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屋内男子偕同老太太左手边那略带忧色的美妇向前走了几步,对着林文拜了下去:“弟弟、弟媳拜见大哥。”原来这男子便是林武。

林文哈哈大笑,走上前将林武搀了起来:“自己兄弟,何须多礼,我回来晚啦,没能亲自去接你,你可别说大哥不够仗义!”林文说完,转过身朝母亲赵氏叩头道归,随后转头看了看小南,张了张嘴,想介绍一番,却不知道究竟该如何说。

自从小南进了门,屋子里的一众人等目光便齐刷刷地投射到他身上,看得他颇不自在,只是此刻心中已经想得通透,即便有些别扭,也还能撑得过去。虽然暂时没有人与他说话,但他在偏厅中落落大方地一站,面色如常,光是这份冷静,落在老太太眼里便有些喜欢。

老太太冲他招了招手:“过来,过来,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小南抬头瞥了一眼老太太,见她面目慈祥,言语中透着爱意,便说道:“我叫小南。”

“啊?!”老太太略微一惊,喃喃地重复着:“小南,小南……南儿……莫……莫非……你真是我家那失踪了的南儿?!”老太太心中激动,伸出手来就想拉小南的袖子。谁料手将触未触之际,小南忽地胳膊一缩,身子向后退了两步,竟是闪开了!

“混帐!”林武见了不由得脸现怒意。老太太问的话众人都听在耳里,林武和妻子陈氏更是打了十二分的精神听得清清楚楚。眼前的孩子不但胎记和失踪的孩儿一模一样,现下连名字都万分凑巧地重合,此刻不单陈氏靠在椅子上止不住地掉泪,连林武都有些相信这孩子就是自己失踪了好几年的儿子了。所以林武一见小南居然躲避老太太的亲和,顿时吼出了声。

这声音一出口,林文便觉得有些不妥,岂料还未等他说话,眼前的孩子已经转过头来,一双眼睛盯着林武看了一眼:“你吼什么?现在我还不是你林家的人,我混帐不混帐,由不得你来说。”此刻厅内众人都被小南的举动弄得愣住了,这时候讲究天地君亲师,三纲五常,若是猜的不错,林武便是这孩子的父亲,哪有孩子敢对父亲这样说话的?这……这不是反了天了么?

老太太在一旁也是一愣,但很快便回过神来。眼下这孩子举动虽说有些鲁莽,但话说的却在理。虽说胎记和名字都有些巧合,但没有经过血脉认定,谁也不敢肯定这孩子就一定是林家的血脉,如此说来,倒是自己刚才有些把持不住,过于激动了。

只听小南继续说道:“我既然来了,就不用啰嗦,是或不是,咱们见了血就知分晓。”说着扭头看了看林文,林文点了点头表示明白随后着人去取东西来。小南环顾着偏厅内惊呆了的众人继续说道:“你们放心,若我是林家的人,便是让我走我也不会走;若一切都是巧合,我也不会贪恋你林家的富贵,死皮赖脸地留在这。我既然能活到今天,就一定能活到明天。”

第十九章 血脉相融

众人听得眼前这孩子左一个“你林家”,右一个“你林家”,言谈中似乎根本没有把自己当成林家的人,没有丝毫的归属感,不由得心中有些想法,面上也有些不好看。(三五中文网

www.35zww.com)-====-只老太太赵氏和林武之妻陈氏有些不同,老太太心中虽也有一丝不快,但更多的则是对这孩子不羡富贵一身光棍气的赞许。而陈氏则从一开始就笃定地认为眼前站的就是自己的儿子,此番听了他这席话不由得悲伤更甚,只一个劲儿地在一边抹泪珠子。

此时门帘子掀开,一个清秀的小厮从外面进来手里捧着一个木制托盘,上面摆着两把细窄小刀和一只白瓷小碗,内盛半碗清水。林文朝老太太问道:“母亲,可以开始了吧?”

“慢着!”发话的是陈氏,她看了看托盘里的细窄小刀,问道:“莫非没有东西可以代替刀子么?着人去药堂取个针包来,也不需多少时间吧?”

陈氏一直以来都是软绵绵的性子,来到靖北伯府给上下人等留下的印象也颇为温顺,岂料在这个当口,说出的话却带着不容人反驳的劲头,除了林武回头略带责怪地瞥了她一眼,其他人都有些惊异。老太太挑了挑眉毛,虽眼睛没看自己的二媳妇,但心思却是一般,知道这是二媳妇心疼孩子了,于是嘴角撇了撇说道:“嗯,这刀子看得我心里也渗得慌,就照二媳妇说的办吧。”

林文本有些不以为然,这筷子头一样细细的小刀子看在他眼里不过是个摆设,可既然老母亲发话了,自己也就只有照办。

他刚刚转身要吩咐那清秀小厮去取针包来,就听旁边传来一句话:“不用那么费事了,免得大家都在这干等。”说话间,小南已经来到托盘跟前,顺手拿起其中一把细刀,满不在乎地朝手腕子上一抹,话音未落,鲜血已经自腕子上滴滴答答流了下来!

眼看着小南抬起腕子,蓬地一声响,一滴大大的血珠子掉进了碗里,陈氏心口发慌,竟在这个时候身子朝后一仰,昏了过去!惊得旁边的丫鬟脸色发白,连忙七手八脚将她扶了,抬到后院卧房,另一边赶忙出去寻大夫。

老太太赵氏也有些心颤,瞅着旁边还愣着的丫鬟小厮不由得怒喝道:“还愣着还什么,还不去找些纱带来!”一个机灵点的小丫头应了一声,连忙跑出去找些纱绢来给小南止血。老太太又瞪了林武一眼:“你还愣着干什么?心疼你那点血是不是?”

林武本来也不是莽撞之人,先前之所以有那番说话,心底里也是倾向于认为小南就是自己儿子,所以才爱之深痛之切,出言不免重了些。后来孩子说话一直将自己置身于林家之外,言语中带着一丝疏远,林武心中也有些后悔。此刻见孩子腕子上滴滴答答往下淌血,当爹的虽然心有些硬,但不心疼那是假的。

听了母亲的话,林武一声不吭,连忙走到托盘跟前,拿了刀子,用刀尖微微点破食指,用力一挤,一滴血珠子也滚落到白瓷小碗里。林武转过身,伸手想拿起小南的手腕瞧一瞧,岂料他才一有所动作,小南便若有所觉地将身子朝另外一边挪了挪,林武心下叹息一声,只得硬起心肠看这瓷碗。

倒是林文,见小南腕子上血液一直不停,当机立断将自己衣服内里的衬纱哧啦一声扯下一大条子来,不由分说拉过小南的腕子,结结实实地缠了好几圈。

偏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那白瓷小碗,白色底子的小碗里,两粒血珠子在水中缓慢地飘动,好像两颗血艳艳的红宝石。慢慢地,血珠子绕着碗底转了几圈之后,终于互相靠近,只是还不曾相融。

此刻托盘放置在一面矮桌上,四面围满了人,林文偷眼看了下二弟,却见平日里素以沉稳著称的二弟此刻神色有些焦急,嘴角也在微微颤动。林文本想取笑他一番,但此刻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于是只看了一眼便没有说话。别人都在盯着那白瓷小碗,老太太赵氏却双眼紧闭,手中拿着一串祖母绿的佛珠不停地念叨着什么。

“啊!”一声轻微的叫声响起,接着就好像被什么堵住了嘴巴。接着众人跟着惊呼:“融了!融了!”

老太太一听,两只眼睛瞬间就张开了,定定地朝着托盘里的白瓷小碗看去,只见一片白色中间,两颗血珠子挤靠的一边已经渐渐开始融合,各自只剩下了一半的圆形。随着时间的推移,融合的速度越来越快,不大一会儿,两颗血珠子终于毫无隔阂地融合在了一起!

“啊!阿弥陀佛!谢谢菩萨保佑!谢谢菩萨保佑!”老太太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旁边的林文和林武也都长出了一口气,而周围的一众女眷们更是喜色上面,有知机的早已经跑出偏厅,向后院给陈氏报喜去了。

小南看着白瓷碗里完全融合到一起的血液,一时间脑海中竟是一片空白,不知道是悲伤还是欣喜,当真是百味杂陈……小南还在迷糊的时候,一只手自旁边伸了过来,一把将他拉了过去。老太太赵氏紧紧地搂着自己的小孙子,脸上热泪滚滚而下,看得周围的人心酸不已。

过了好一会儿,小南从老太太怀里挣脱出来,也已是泪痕满面。他整了整衣衫,跪倒在地朝着老太太连着磕了三个响头:“不肖孙儿给祖母磕头!”

“哎,哎,好孩子,快起来吧,起来!”赵氏一时没忍住,眼泪又要往下掉,连忙抽了帕子出来抹了一把。“从今天起,你这就算回家了!先不忙这些个,既然这边的事情完了,还是先去看看你母亲吧!”

“是。”林南嘴里应着,却没有立即走,而是转身朝着大伯靖北伯林文也磕了头,这才起身朝外走,一个机灵的丫头早见状连忙跟了出去。林文一见,面露古怪之色,向旁边的林武看了一眼,见林武虽然极力装得若无其事,但面上仍旧流露出一丝憋闷之色。林武本以为林南拜过了大伯,接下来肯定就是朝自己磕头了,谁知道林南不知道是着急看母亲还是有意为之,总之是有意无意间,竟没有朝这位亲爹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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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慈母手中线

小丫头在林南侧前方拿捏着脚步走着,速度不快不慢,竟不用回头便将距离保持得恰到好处,既不快得让人跟不上,也不慢得让人心生不快。(三五中文网

www.35zww.com)~~~~大户人家的下人,果然有些过人之处。

林南跟着小丫头穿过二进院墙,转过两道月亮门,进了前边的厢房。房门口站着个随时等待传唤的小丫鬟,和给林南的带路的丫头似乎是熟识,方才陈氏昏倒之后,林家的大媳妇,即林文的正妻周氏便带着两个妾室一同离开了偏厅,带着一干下人前后忙活着照顾陈氏,是以知道消息比较晚。

此时那小丫鬟见林南穿戴装束,便知道他是何人了,于是忙掀起帘子冲着里面喊了一声:“堂少爷来了!”待到林南进了屋,正见到自己生母陈氏被人扶着从床上坐起来,旁边床沿上坐着伯母周氏,侧边站着两位姨娘。

先前陈氏只不过是气血上冲,一时惊忧过甚导致休克而已,此刻大夫已然号过脉象,简单开了几副补血顺气的方子,又叮嘱了几句就走了。见到林南迈步进屋,几位妇人便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其余几位都是面带微笑,只有陈氏,面上刚欲笑出来,却忽然抑制不住悲声,林南还待在床前跪倒磕头,哪知陈氏已经从床上奔了下来,搂住了儿子嚎啕大哭!直让人闻之心酸,见之落泪,旁边几位妇人也跟着拿帕子抹眼睛。

先前在偏厅里,林南还能忍住,可此刻血脉相承,母子连心,陈氏如此令人心碎的哭声,也将林南的眼泪唤了出来。回想到自己自知晓世事以来的种种经历,亲身体味的诸般苦楚,而今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家人,劫后余生,林南便也搂着自己的娘哭了个痛快。

两人哭了半晌,陈氏在几位妯娌的劝说下终于止住了悲声,她两手放在林南肩膀上,泪眼婆娑看着自己的孩儿,看着看着,又是一阵悲意上涌。倒是周氏见机得快,在旁边说道:“弟妹何苦如此,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看南儿经此一番,想必纵有劫数也已经过了,日后必然是福缘丰厚,尽享富贵之人。

这等大喜的事情,又何必如此?徒然让孩子也跟着生受。”

果然,周氏这番话说完,陈氏便点了点头,尤其最后一句提到了孩子,更是说到陈氏心里去。陈氏心中最重要的就是自己的儿子,纵使心中再有苦楚,也不愿意让孩子跟着自己一起哭。当下陈氏深呼吸了几次,身子也跟着悸动地一颤,如此算是缓过劲儿来了。

周氏上下打量了林南一番,说道:“弟妹来得匆忙,想必还没准备什么吧?南儿刚刚返家,在外面衣食不知如何打熬过来的,如今既然在家里了,还是这般穿戴可就说不过去了。我看南儿这身形,倒像是个好衣服架子,来呀!”门口的小丫头立时应了,快步走了进来。周氏正要吩咐人去成衣铺子选几套上等衣装,却被陈氏拦住了。

“多谢嫂子厚意,不过……不过南儿的衣衫,妹妹早就准备好了。”陈氏用绣帕擦干了脸上泪痕,转身从旁边的床头柜子上翻出一个石青色嵌金边的绸缎包袱来。旁边的丫头见状连忙上前帮忙,待到包袱打开,周氏便看得暗自叹息一声。原来这包袱里面装的,竟然全是些孩童的衣服!仔细看看,其中竟是有大有小,有胖有瘦,但俱是手工精美,样子好看,一望而知是花了无数心思和时间的。

旁边两位姨娘一时之间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上前看了看,一边赞许衣衫的手工,一边拿着几件衣衫不停在林南身上比量。只是不是拿的大了就是拿的小了,其中一位夏姨娘便笑道:“二夫人眼光是不错的,这些衣衫手工自是极好,就是尺寸有些差了,想是二夫人来得匆忙,各个尺寸的衣服都拿了些来吧。”

周氏闻言看了夏姨娘一眼,苦笑了一下。陈氏则对着夏姨娘点了点头,返回头看着南儿,目露慈色缓缓说道:“小嫂子说得不错,自从五年前南儿离家,便音信全无,虽然很多人都道南儿此番多半难以生还,我也知道多半会如此,可是这心里头却不愿意这么想,我宁愿认为南儿只是离开家出去游玩了,有朝一日便会回来。可是回来了,若是没有娘做的衣衫怎么办,岂不是会怨我这当娘的?”陈氏说着,似乎出了神,苍白的脸上忽地笑了一下:“于是每一年,我都会想着,南儿应该长了多少,现下是胖了还是瘦了,于是就按想象中的样子,给他做几身衣衫。唉,谁知道年年做,年年都是空,只有今朝,老天爷开眼,终于让我见到自己的亲生儿子!”陈氏说完,不由得又是抹泪。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满床的衣衫竟都是陈氏一针一线慢慢地缝制出来的!先前说话的夏姨娘此刻脸现尴尬之色,微微低了头不知说些什么好。

林南看着眨眼间铺了满床的衣衫,想想母亲之前所受的煎熬,不由得心中一疼,当下暗暗发誓,自今以后,即便自己受多大的苦楚,也绝不让母亲再受半点委屈。

林南身上的粗布衣衫已经被除了,内里换上了纯白色的中衣,此刻夏姨娘正拿着一套宝蓝色的袍子往林南身上套,扯绷了一番之后,却发现这袍子明显比林南的体型肥了很多。夏姨娘见周氏和陈氏都在看着,不由得面上一红,连忙动手要将这袍子换下来。岂料眼前的小人却不愿意换了,道:“母亲做的衣服,件件孩儿都喜欢穿,眼下是大了些,但过得几天,孩儿便会长得高些,变得胖些了。”

一番话说得周氏众人都乐了,连连夸奖孩子懂事。陈氏心中宽慰之余,却不愿意孩子将就着,她略微将孩子上下搭了两眼,随手从床铺上拈过一件袍服来。小丫头和两位姨娘七手八脚给林南套上一看,竟不大不小正合适!

几人啧啧称奇之余,又开始套弄其他的大件小件,忙得不亦乐乎。待到衣衫穿戴已毕,陈氏又返身从床边柜子里拽出另一个石青色包袱来,打开一看,里面全都是各色鞋袜。待要给他换上,却遭到了拒绝,无论众人怎么说,林南就是不干。旁边的周氏瞧了半天,终于瞧出了点门道,悄悄对着陈氏耳语了几句,陈氏也恍然大悟,忙叫外头的丫头去准备洗澡水了。

原来林南一路风尘,刚刚跟着大伯林文返家,身上倒还差一点,但脚上却有些脏了,眼下衣服换了不妨,但若是换了鞋子,不但异味会熏了满屋子的人,还连带着会脏了母亲亲手做的一双好靴子。众人明白了缘故,看着林南的眼神便都充满了笑意,别看林南平日里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神色,可在这个当口,一张小脸却被笑得通红。

一段时间之后,林南沐浴已毕。穿新衣,着新袜,挺胸拔背,双眼放光,一张小脸虽然显得有些黑,却透着健康和活力。一头黑亮的头发并未在头顶梳髻,而是用一根石青色嵌金边的束带随意在头顶一扎,发束甩在脑后。如此装扮,冷眼一看,虽是小小年纪,竟也显得卓尔不群,潇洒好看。自他打房内一出来,在外面等候的诸人便看得目泛奇光,啧啧赞叹不已。陈氏更是心花怒放,拉着儿子的手在身边,左看右看,仿佛怎么也看不够一般。

正在几位妯娌闲谈说笑之际,前边来了一个丫头,道是老太太传话过来,若是后边没事,就都到前厅叙话,堂少爷刚返家门,诸般长辈和兄弟姐妹也得互相认一认。

陈氏一听,也是这个道理,便起身牵了儿子的手,同周氏和两位小嫂子一道,从后院出来,奔着前厅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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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认亲

此番再回到前院,便不再是往偏厅去了,既然是自家人了,当然是都往正厅相聚。(三五中文网

www.35zww.com)<<>>林南一进入正厅的门,老太太赵氏便瞧见了他,笑着招手让他过去。他回头看了看母亲陈氏,这才加快脚步朝祖母走了过去。

正厅里已经多了不少人,除了老太太身边的林文林武之外,还多了一个刚刚过冠的年轻人除此之外,还有两男一女三个孩子,两个小子都比林南要大上几岁,只有那小丫头比林南略小。此刻小丫头正在老太太膝下吃糖,待到林南过来,老太太牵着林南的手拉到了膝前,如此一来,那小丫头就被挤到了边上。

那小丫头见自己的位置被一个新来的家伙给占去了,不由得有些恼怒,她瞪了林南一眼,却见林南笑呵呵地还站在那,而旁边所有的人目光都不再看自己,而是看着眼前这个没见过的家伙,甚至祖母眼睛里都没有自己了……小丫头看着看着,忽然一阵委屈,糖还含在嘴里呢,眼泪却已经吧嗒吧嗒掉下来了……

旁人或许没注意到,可林南却看得分明,他虽比这丫头大了才一岁多,但经历的事情却远远不是寻常孩子能比拟的,眼珠一转,林南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眼见着小丫头哭得甚是伤心,可老祖母还在笑呵呵地和人说着话,林南便将身子往外挪了挪,空出了一片地方来。小丫头先是慢慢朝前挪了几步,用噙着泪花的眼睛斜睨了林南一下,这才小脑袋一歪,挤进了祖母的怀里。

林南见状不觉有些好笑,但同时又不期然地想起自己像她这般大的时候,却从没有眼下这般享受过长辈的关爱……小丫头转过身来,眼泪不知道何时已经擦干,一边吃糖一边用乌溜溜的大眼睛打量着林南,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从腰间的小荷包里摸出一块糖来,紧紧地攥着,左右瞄了一眼,偷偷地朝着林南递了过来……

“哎?”旁边的夏姨娘眼尖,一下子瞅见了小孩子间的事情,不由得睁大眼睛惊讶道:“瞧瞧,你们快瞧瞧,真是奇事啊!咱们林家大小姐什么时候大方起来啦?哎哟!这可……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啊!”

夏姨娘这么一喊,将正在闲谈的众人目光都吸引了过来,众人见到小丫头竟然真的会一反常态地给了林南一块糖,不禁都讶异不已。此刻小丫头小眉毛皱着,歪着头用眼睛夹了夏姨娘一下,似乎颇讨厌她多事,随后将包了油纸的米糖往林南怀里一攮,便一头扎进祖母怀里,再也不回头了。

大人们见状,大感有趣,纷纷笑着逗她。夏姨娘道:“哟,还害羞了呢!雪宜,还有没有糖啊,姨娘也想吃一块啊!”却见小雪宜没有回话,过了一会儿身子在祖母怀里使劲拱了拱,还悄悄地动了动胳膊,腾出小手来偷偷地捂住了腰间的荷包……

如此一来,大人们笑得更是厉害,连陈氏的心情也大好了。老太太赵氏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笑道:“瞧见了没有,这就是血亲哪!血浓于水,是什么时候也变不了的,连这么点儿的孩子都知道和谁亲,何况咱们这些做长辈的?唉!”赵氏看了看身前的林南,眼中慈爱和怜悯之色更浓:“可怜我这孙儿,这么多年在外边儿,不知道受了多少苦哦!”

一提这个话茬儿,屋子里就变得有些安静了。陈氏见气氛有些沉闷,忙笑着说道:“这一切都过去了,婆婆也别难过了。对了,瞧我,光顾着聊天,都忘了让南儿认亲了。”

“哎呀!”经陈氏委婉地一提醒,老太太赵氏也醒过神来,连忙将林南拉到身前,挨个指着正厅里这些见过的没见过的,所有人都挨个介绍了一遍。先前林南已经见过大伯和伯娘了,加上夏姨娘也认识了,另外一位大伯的妾室姓郑,性子偏静,不似夏姨娘那么爱说。

正厅里多出来的那个年轻人,原来是林文和林武的弟弟,排行第四,名叫林德。此时年方十六,正在家中读书,似乎是要考个功名。老太太只一指,林南便依着吩咐上前见礼。那林德样貌倒颇为秀气好看,只是站在正厅中闷闷得不怎么说话,显得有些木讷。见林南上前见礼,只微微打量了几眼便回礼不再说话。

林德身旁右手边,站着两个**岁的孩子,穿着都颇显富贵气。大一点的那个身穿琥珀色织锦缎的袍衫,上面绣着宝相花;小点的那个穿着油绿色织锦缎的袍衫,也绣着宝相花。两个孩子眉目都显端正,因未到及冠之年,所以都梳着双髻。

老太太赵氏招了招手让那两个孩子来到近前,给几个小人儿相互介绍。原来大点的那个孩子叫林福,小的那个叫林寿,都是夏姨娘所生,算起来应是林南的两位堂兄。众人的注视之下,林南显得分外乖巧,迈步上前挨个行礼:“见过大堂兄,二堂兄。”

“哎哟,乖孩子,这可错了!”老太太赵氏一边笑一边纠正着。“你大堂兄可不是这个,这两个是你二堂兄和三堂兄。”

“哦。”林南听了连忙改口。但就在这一岔的功夫,林南忽然见到这两位堂兄脸上的神色有些不对。先前众人注视下,这两位堂兄看自己的神色也显得很是亲近,可有那么一瞬间,林南分明从他们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敌意……

难道说,自己来了,也抢了老祖母对他们的宠?林南想起先前小丫头的事情,自然而然地这么想。因此心中只是一恍惚便过去了。

正在众人闹哄哄地在老太太面前不断夸奖林家几个孩子的时候,忽然外面掀帘子进来一个大丫鬟,左右瞧了一眼说道:“老太太,老爷,太太,大少爷来了。”

“啊?”老太太赵氏听了一愣,林文和周氏夫妇也有些意外,林南偷眼瞥了一眼面前的两位堂兄,见他们脸上神色颇有些别扭。再往旁边的夏姨娘脸上看看,果然也瞧见了一丝异样。林南心中不觉有些疑惑,这位大少爷究竟是何人物,怎么只闻其声就让许多人生出这些变化来?

第二十二章 堂兄

林南正自心中疑惑,就听祖母赵氏说道:“他这是干什么!自己身子骨不太好,就安安心心地在房里躺着,急急地过来,若是见了风可怎么得了?”

“老太太说得是,启哥儿也真是的,什么事儿不能打发个丫头来说,这兴师动众的……”夏姨娘还待继续说些什么,眼角余光忽地瞥见周氏在看她,立刻将后半截话咽了回去。www.65txt.com~~~~周氏面上淡淡地一笑,说道:“想是启儿知道南儿来了,见兄弟的心切,所以才等不得了。婆婆也别着急,这会儿天气也未见凉,平时身边侍候的丫头也都警醒着呢,该做的肯定都落不下。”周氏说着,有意无意地看了夏氏一眼,说道:“再说,启儿虽然身子骨不好,但也不是一点儿见不得光的。”

周氏虽然平日里不哼不哈,看起来像个面人儿似的,可若真是惹急了,说起话来也丁是丁卯是卯,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人。此刻夏氏顺着老太太话音想说她自己的儿子,周氏哪能不护住了?夏氏听了周氏这不着痕迹的话音儿,面色忽地一紧,便打个哈哈遮掩过去了。

此时连个丫鬟和一个小厮已经搀扶着一个人来到了正厅门口,厅里的几个下人连忙上前帮忙,总算把这位启哥儿给弄到屋子里来。跟随他来的小丫头搬了张椅子过来,将椅面上掸了掸,随后从身后的丫头手里接过一个厚实的石青缎锦垫,放在椅面上;接着又拿过一个石青缎的靠垫,扯着靠垫两边的带角绑在了椅背上。一切忙活完了,这才扶着这位大少爷小心地坐了下来。

林南看着众人忙前忙后,一时间有些纳闷,这位启哥儿到底生了什么病?居然这么小心。

直到下人们散了,他才算有机会打量起自己这位堂兄来。林启乃是靖北伯林文的正室周氏所生,但生下来不久便身染怪病,本来身子骨还好,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却变得越来越差。眼下虽然身高四尺有余,却是瘦得有些禁不起风的模样,长期在屋子里躺着,见不得阳光,脸色也是一片苍白。唯一可以夸几句的便是浑身上下充满了书卷气。

周氏此刻站在儿子身边,见他安顿完了,没等老太太说话,周氏便先训斥道:“你这孩子,这个当口过来凑什么热闹,还得让大家伙儿跟着你忙活!万一见了风,岂不是又让老太太惦记!”

“嗯……”果然,周氏这么一说,老太太倒有些不高兴了,轻咳了一声说道:“算啦,既然来了就坐着吧,咱们林家也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启儿向来是不愿意给我这个祖母添麻烦的,既然这么着急过来,想必是心切见自己的小兄弟吧。”说着,看了看林启,目光很是慈和。

林启挣扎着想从椅子上起来执礼,却被老太太制止了。林启的目光在厅里扫视了一圈,最终终于落在林南身上,上下打量了林南几眼,面上显出笑容来,对赵氏说道:“祖母说的是,孙儿听下人们说,二叔家的南弟找回来了,心中着实欢喜,所以……所以一时心急,便想过来见见。”

“嗯……”老太太点了点头,似乎喃喃自语:“既是想见兄弟,那也算不得是凑热闹。回想起来,你们这兄弟俩好像今回也是第一次见,南儿,快过来,见过你大堂兄!”

“是。”林南闻言连忙快步上前,执兄弟之礼见了。

林启此时已过成童之年,头上黑发早散了角子,束发未冠,若不是面色苍白,身体羸弱,看上去倒颇为儒雅。此时林启看看林南头上的发束,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怎么,南弟还未到成童之年,便想着要束发了?”

成童之年,指的的是男子十五岁,在十五岁之前,男子发髻为在脑后左右各梳一个角子,称为总角。“总角之交”,便是老百姓俗称的光腚娃娃,发小儿。待到十五岁时,男子便可散了总角,改为束发,但此时不可加冠,待到二十岁的时候,行了加冠之礼,在那之后便可以戴帽子了,表示已经成人了。

此刻林启见林南没有梳着角子,因而有意逗他。林南见这位堂兄似乎人很和善,便开口答道:“角子不好看,我觉得这样更显气派。”

“呵!”一句话把老太太赵氏也逗乐了。“你才多点儿大的娃娃,就忙着显气派了,呵呵!哎哟,我想起来了。”老太太指了指旁边坐着的林文:“你倒是随了你大伯,他小的时候就私下散了角子,逼着丫鬟给他束发来着!”

老太太这一揭林文老底,把厅里众人都逗笑了。林文老脸一红,瞄了二弟林武一眼,嘿嘿笑着说道:“母亲还不知道吧?其实二弟小时候也私下散过角子,我还是和他学的呢,只是我束发是为了让人看的,二弟却总是偷偷一个人在屋里看。”

“说自己就说自己,你扯上我干什么!”林武也闹了个大红脸,坐在那浑身有些不自在。倒是陈氏似乎从不知道自己丈夫有过这样的事情,偷偷瞄了丈夫两眼,低着头抿着嘴笑。

二人这一番话,让众人笑得更是厉害,赵氏显得很是开心,看着林南道:“如此说来,南儿这孩子倒是不知究竟是随了爹爹还是随了伯父了,不过随了谁都无妨,日后若是知道上进,便不做个将军,也做个堂官去!”老太太虽是开玩笑,但其中也有教诲的成分,是以林南听了,便乖觉地跪下谢祖母教导。

只听林启继续说道:“祖母不知,此番听到南弟回来,孙儿心中从未向今日这般高兴。回想起当年,祖母还在昌宁府二叔家中小住,若不是孙儿又犯了病症,也不会惹得祖母急急回返。”林启说着,脸上已满是歉疚之色。“若祖母没有回来,想必南弟也会照看得周全,便也不会被那畜生得了空子,抱走了南弟,让他空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楚……”

“哎哟,好好的提这些干什么!”老太太也被林启的话勾起了往事,虽说林启说的不全是事实,但多多少少也有些关系。可老太太虽说心疼小孙子,但还是明事理的人,当下训斥道:“胡说什么!那畜生既有了那般心思,便是我在,也难保没有一时疏忽,又怎么能怪起你来?小小的年纪不好好养病,整日里胡思乱想什么!”

林南在一旁听了,心里对往事也有了个大概的眉目,见这位堂兄委实是愧疚得深,便上前出言安慰。此时林文林武,周氏陈氏也互相对视了一眼,心下都是暗叹,倒是夏氏在旁边游目四顾,将众人神色都收在眼底,却只顾低着头,不敢胡乱说话。

眼看着天色将晚,赵氏便吩咐了丫头下去备饭,借着这个由头把刚才的不快抛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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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规矩?偏袒?

一直以来,老太太赵氏虽然住在靖北伯府,但除了逢年过节、时令之日,平日里饭食都是单开,林文一家在自己屋里吃,老太太单独另开一灶。(三五中文网

www.35zww.com)~~~~今天林家人聚得多,老太太便吩咐一同在正厅前边摆席了。

小丫头们穿花蝴蝶一样往来奔忙,打扇子的打扇子,点蜡烛的点蜡烛,拿着绢帕在身后随时准备侍候的、传菜的……待饭食摆上来,众人依次就座。老太太赵氏居中,左手边是林武、陈氏、林南,然后是老四林德和林福、林寿;右手边是林文,然后是周氏、林启、夏姨娘、郑姨娘、小雪宜。

大户人家,衣食住行都是有些规矩讲究的,别看小雪宜平时会腻在老太太怀里,但正式的吃饭场合,却还得自己单独占个台面,不能恃宠而骄。古时风气以左为尊,平时朝官坐堂,百姓婚嫁乔迁、丰收添子等等喜庆之事,俱都以左为尊,惟独“宴饮”例外;古时宴饮、兵事、凶伤吊唁等等,俱是以右为尊。时人形容武将常用“无能出其右者”来显示其勇武过人,便是由此处而来。此外,排序还讲究男尊女卑,男上女下,相学上看手分“男左女右”,实际上也是从尊卑演化来的。

林南自懂事起就一直游荡在外,没有在府院里长大,虽然对时人一些常用礼比如作揖、见礼等等有些了解,但对这些细致的繁琐礼节却半点也不知道,此刻只是跟随着父母就座,暗地里由母亲陈氏提点着,才没有坐错了位置。

饭菜摆上来,林南的肚子已经咕噜噜响了起来,刚一抬胳膊,母亲陈氏的手暗地里已经压了过来,林南偷眼看了看旁边的林福林寿和小丫头雪宜,见他们神色如常,俱都没有动筷子,这才知道自己差点出了丑。

待到老太太动了筷子,林文和林武相继吃了一口,其余人等这才开始动筷子悄无声息地吃喝。这顿饭食周氏暗中已经交代过了,所以颇显丰盛,既有鸭鱼脂肉,又有清淡爽品,老老少少总能找到自己合口的吃食。

夏氏和郑氏两位姨娘虽上得了桌面,但自家人知自家事,当然不能像在自己屋里头那样大模大样地坐着吃喝,夏氏依然是带着笑容,站起来忙着给老太太赵氏和林文周氏等人布菜,郑氏虽然不擅说笑,但动作也丝毫不慢,转到林武陈氏这边忙着侍候着。

如此一来周氏倒没觉得什么,陈氏则有些坐不住了,虽然郑氏分属姨娘妾室,但毕竟也算是嫂子,于是陈氏也不便安然坐着,一边忙着招呼着丈夫和侄儿,一边也看着自己的儿子林南,免得他在这饭桌上做出不合规矩的事情来,惹得老太太吃不下饭,更让其他人瞧了笑话去。

岂料陈氏这般小心,那般小心,连林南筷子使得不好都连忙拿了一个勺子塞给他,可是小心到最后却仍旧出了纰漏。她千算万算,没算到一件事。古时候人们吃饭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到了现在虽然有时候大家子聚会饭桌上也聊天,但吃东西的时候却还是要小心着尽量不发声的。此时靖北伯府前院正厅上,在座的所有人包括站着的丫鬟们,也都是受过这方面训练的,惟独有一个人,在这方面的礼仪是一片空白。

老太太赵氏刚吃了几口清爽小菜,正夹了一块嫩白笋尖往口里放,忽然听到一阵怪异的声响。

呼噜!嘶——哈!嘎吱嘎吱!唏哩呼噜!

老太太一皱眉,笋尖落到了面前的碟子里,筷子便放下了。此刻其余众人也觉得奇怪,纷纷停了筷子朝声源处望去,只见陈氏右手边坐着一人,此刻左手端着青瓷饭碗,右手的小勺子拨动如飞,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吃得正欢。别人吃两口的时间,他四五口饭已经下肚了,顷刻间面前碟子里的菜便下去了一半!吃到兴起处,也不用汤匙,直接端起汤碗灌上两口,由于汤还未凉,喝完之后难免嘶嘶哈哈一番。

却不是林南,又是何人?

夏氏和郑氏正在布菜,忽然身边传来这样一阵怪声,闪目一瞧居然是这位少爷,夏氏差点憋不住笑出声来,连忙扭过头去捂住了嘴巴。郑氏心中也是一惊,偷眼瞧了下老太太神色,却见老太太先是脸色一沉,而后愣了片刻,似乎发出了一声叹息,随后竟是没事人似的夹起了笋尖,放进嘴里嚼了起来……

这个当口,这正厅宴席上可谓是众生百态,各不相同。周氏只是略微瞥了一眼,便低头敛目只顾吃自己的,林文则抑制不住,看着小侄儿的吃相也没说什么,只是在一旁笑,不时还遥遥“配合”地喝上一盅。林武先前也是一愣,待回头见到是自己儿子,看他吃得兴高采烈,不但没发火,反是欣慰地笑了笑,旁若无人地低下头继续喝酒。

这一下只苦了陈氏了,这么多双眼睛盯着,陈氏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有心想叫住自己的儿子告诫一番,可见他吃得香甜,又怕说了之后他再也吃不下。一时之间,心里矛盾纠结,低着头满面通红,自是吃不下饭了。

大人们如此,孩子们又是另一番模样。林启从小家教甚好,只瞥了一眼便低了头,倒没觉得什么,四叔林德则微微皱了下眉头,只没说话。另外三个则各个是脸现怒容,林福林寿哥俩儿齐齐停了筷子,再也吃不下去了。旁边的小雪宜则没停,只是一边吃一边生气地看着这位新来的哥哥,想想自己一直被大人教训着吃饭不能大声,走路要款步而行,稍有不对祖母便冷了脸色。可眼前这位小哥哥吃饭如此粗鲁,可……小雪宜看了祖母好几眼,却发现祖母悠然吃得正香,丝毫没有理会,更别说冷了颜色了!所以小雪宜一边瞪着这位出格的小哥哥,一边心里头有些愤愤不平,觉着有些委屈。

不大一会儿,那声音忽然停了。陈氏正低着头强忍,此刻偏头看看,发现儿子忽然不吃了。林南不是傻子,虽然他不懂大户人家吃饭的各种规矩,可他还有眼睛和耳朵呢,终究这两样东西不是用来吃饭的!他吃着吃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再微一打量,发现周围的人都在有意无意地朝着自己看,尤其是对面林福林寿那哥俩儿,放筷子的动静也显得有点大,林南自然就知道自己好像哪里不对了。

他一看旁边,自己的母亲陈氏没有吃喝,反是将头低了下去,还有些红,林南有些疑惑。再偷偷看了下旁人吃喝,立刻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既然知道了,林南哪还再吃得下去?自己在这里吃喝,让母亲跟着丢人受罪?

“娘……我吃好了。”林南像个犯错的小人儿似的,暗地里扯了扯陈氏的袖子,也没敢大声说话。陈氏只微微点了点头,却没有告诉他应该干什么,于是林南只好尴尬地坐在椅子上,既不敢转来转去四处看,也不敢乱说话,怕再给母亲惹什么麻烦。

“唉!”饭桌子下面发生的事情,老太太赵氏都尽收眼底,虽然老了,可她却不是那糊涂的人。看着表面上都装作吃喝实际早已经心不在焉的后辈们,老太太终于放下了汤碗,叹了口气道:“行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南哥儿吃饭是爽利了点儿,但他是经受过苦日子的孩子,此番回来了,往后日子还长着,这些细枝末节的以后慢慢教给他也就是了。”老太太看了看林南,笑道:“见到我孙儿这么能吃,我倒是放了一半的心,不管如何说,没病没灾的就算是祖宗护佑,孩子有福。”

众人面面相觑,尤其是夏氏和郑氏,任她们如何猜想,也没料到老太太不但没发火摔筷子,反倒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夏氏两相一比,心中不由得有些怨气:到底是嫡亲的孙子啊,瞧瞧,平日里什么礼仪乃修身之本,此刻这亲孙子吃饭和猪吃食似的,倒成了“爽利”!往日不离嘴边的礼节规矩,现下一个翻身,变成了“细枝末节”了!夏氏布菜的手不由得有些颤抖,强忍着没有将心中怨愤表露出来。

此刻这么一闹腾,大家伙也都吃得差不多了,老太太说完话,便起身了。这样一来,林文林武也站了起来,随后丫鬟们便开始撤席了——这宴席到得此刻便算是散了。别人倒还好说,林福林寿刚才因为林南的关系,吃了几口便放了筷子,此刻宴席撤了,他们可还饿着呢!只是又不敢明说,只好暗地里找自己的娘亲安排点吃的。

众人各忙各的,林文林武和周氏陈氏则随着老太太到偏厅喝茶。老太太看了一眼身后的陈氏,微微一笑:“老大媳妇在这就行了,你就别陪着了,趁着灶上还没歇,自己去安排几样可口的吧。别想得那么多了,这又不关你的事儿。”

陈氏一听,脸上又是一红,但心底里还是感激的,忙谢过老太太。只听赵氏继续说道:“我看这孩子也还没吃饱,刚才明显是拘着了,罢了,你们娘儿俩一块儿去吧,以后吃饭,还是各吃各的,我么……就跟着南儿吃吧。”

第二十四章 省亲

八月十二,京师,靖北伯府。(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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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南已经在此呆了快三天了,初时做梦一样的感觉也渐渐远去,祖母赵氏的慈祥和母亲陈氏的关爱让他悬着的心慢慢地踏实下来。失去过才懂得珍惜,这话用在林南身上再合适不过。此番重回母亲的怀抱,体会到了家的温暖,林南分外地珍惜,生怕一个不留神,这美好的一切便会在眼前消失。而靖北伯府除了林南回来的第一天大家在一起聚餐之外,剩下的两天都按照老太太的吩咐,各吃各的,由于林武夫妇是自外省归来,所以这几日老太太灶上临时添了用度,林南一家便和老太太一起用餐了。

此时昌宁府知府林武已经离开衙门快十天了,即便是太后恩典,皇上通融,若是再住下去,恐怕便有人就此生事,于是林武便向老太太提出,要带着林南返回昌宁。谁知道老太太明事理是明事理,可这个当口却死活不同意,非要林武一家在京师过完中秋不可。林武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应下了。

别看林武在老太太面前一副乖儿子的样子,但在外面可完全不是这副模样,能从小小的七品县令一路升到知府,并且不论到哪,都将该地的衙门打造得针插不进,水泼不进,这样的人会是一个温顺之辈么?

眼下林武担心的倒不是担心衙门会出什么乱子,昌宁府的那把椅子林武已经坐了两年了,手底下人什么模样自然心中有数,别说十天,就是离开二十天三十天,相信他的衙门都不会变化太大。

可是,内部没有变化,外部可就说不准了,万一有人拿着此事作为籍口向上参上一本,纵使皇上有心压下来,只怕这“因私废公”的帽子也是跑不了的……

正在林武左右为难的时候,前边忽然有人来报,贵妃娘娘要回府省亲了!

贵妃娘娘便是林家的长女,是老太君赵氏和林侍郎所生的嫡女,即林文和林武的姐姐,早年宫中选秀,被皇上看中,便做了嫔人。由于为人宽厚仁善,又擅于揣摩皇上心意,因此进宫之后很是得宠,这么多年下来,几经波折,此时已经是贵妃娘娘了。

林贵妃虽然在后宫受宠,但颇识事体,靖北伯府就在京城,她却鲜少回来,倒是老太君赵氏偶尔想女儿了,便请旨进宫去见上一见。此时众人听见贵妃娘娘回府省亲,高兴之余,便纷纷忙碌起来。

眼下贵妃娘娘还未出宫,只是先打发人来林府通知一声。于是林文一家,林武一家,外带着下人们都开始打扮的打扮,干活儿的干活儿。府门前是照例要打扫一番的,门楣门面都要擦拭,上面也要挑上四个大红灯笼。正厅上也摆了两桌瓜果点心,临时又添了几把椅子。按说宫里的贵妃回来省亲,也是有规格排场的,但林贵妃素来勤俭,又不爱好虚名,早在上一次回来就吩咐过不再铺张,所以林府下人倒省了许多麻烦,如此少了许多条条框框,贵妃回了娘家,倒多出了许多温馨之感。

忙活了足有一个多时辰,看着已经快到辰时了,府门前终于又有人来报,贵妃娘娘仪驾已经到了古石街口了!

老太君为首,林府的一行人等俱都出了大门口,分上下尊卑挨个站了,朝着接口处望过去。此刻自老太君赵氏以降,人人都按照规制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

老太君是二品诰命夫人,头上正中戴一尊赤金拔金观音,左右各有珠翠花两朵,上方有珠翠云喜花三朵。右边偏戴一朵指顶大西洋珠翠叶嵌的宝花,后鬓上带着一枚珠梭球和金云头连三钗。身上穿着真红色的大袖衫,暗绣金绣云霞翟文;脖子上簇金绣云霞翟纹的帔子垂到胸前,下面挂着钑花金镶玉的坠子。腰间是雪白雕花的玉带。往人群中央一站,人虽带着些老态,但看起来仍旧是贵气逼人,气势俨然。

周氏本也能穿和老太君赵氏一样甚至比老太太还要高上一级的诰命服装,因为建朝通例,公侯伯与一品同,眼下林文新封了靖北伯,周氏便是伯爵的府眷了。但周氏仍旧穿着三品诰命淑人的礼服:石榴红大袖衫,上面绣着金云霞孔雀纹,头上发髻正中带着碧汪汪一只珠翠孔雀,钑花金坠子,偏插着金云头宝石钗子。深青色的霞帔从胸前垂下来,最下方也是一只钑花金坠子。

林南的母亲陈氏为四品诰命恭人,又低了一节,因此颜色也不能超过两人,穿着海棠红的大袖衫,上面绣着金云霞孔雀纹;头上戴着衔珠金孔雀,钑花金坠子,斜插金云头宝石钗子。一样深青色的霞帔,钑花金坠子。

平日里众人都穿常服,即便有所区别,也都是十分细小的。可此时这正式场合,人前一站,彼此的高低顿时一目了然。

与前三位诰命比,夏氏和郑氏顿时显得单薄了许多。两人虽名分上也是靖北伯的家室,但却没有诰命,所以不能像人家那样大红大绿姹紫嫣红地打扮起来,而只能在规制许可的范围内,花些巧心思妆扮起来。夏氏此时穿着桃红色的通袖,百花褶裙,头上插着珠翠;郑氏则穿着绯红色的通袖,马面褶裙,头上不显眼地点了几瓣珠花,相比之下,倒比夏氏那满头的珠翠要显得清秀可人多了。

林文林武兄弟二人没什么说的,他们都是官身,自然穿着文武官服站了,其余自林德以下,都打扮得精神抖擞,只有林启,穿了一身石青色的长衫,此时站在门口,身后两个丫头不时地瞧上两眼,透着担忧。

众人刚刚站到大门口不久,就见古石街口迎面来了一口八人抬的舆轿,黄色的顶子,枣红色的帷子,舆轿四角包金嵌花,颤悠悠挂着垂缨。前面宫女太监开路,后面一模一样也跟着十几个。

舆轿还未到林府门前,前边的内侍已经高声宣唱,随着唱声,林府之人以老太君为首,快步迎上前去,纷纷跪倒迎驾。此时古石街上远远地站满了人,都是见贵妃回府,所以跟着热闹。

跪拜已毕,舆轿来到林府门前放了,红色金花凤纹的褶裙一摆,青绮底金云凤纹的鞋子探出,林贵妃终于款款迈步下了舆轿。

第二十五章 孩子的心

林贵妃本不是爱摆排场的人,加上是回自己的娘家,要摆谱也不会在娘家人面前摆,所以此次省亲并没有穿正式的礼服,而是穿着随便一些的常服。(三五中文网

www.35zww.com)~~~~黑纱尖棕帽,插挑心、金玉顶簪和十二连云宝钗。身穿大红织金缠枝牡丹妆花对襟夹衣,胸前背后两个行龙五彩云纹的补子,彩饰海浪江崖,补子上前后各有二字,合到一起正是“洪福齐天”。下面是红色金花凤纹百褶裙,青绮金云凤纹的绣鞋。

下了舆轿,林贵妃一眼便看见老太君赵氏,忙紧走几步将人扶起来,眼圈儿一红,想说什么却一时说不出来。赵氏嗔怪道:“这是干什么,大庭广众的,让人看了笑话。快走吧,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有什么话咱们回家说。”当下母女两手相牵,余人按顺序跟在后面,林文则招呼着那些轿夫和宫女太监将舆轿抬进院内,同时将他们让到偏厅吃茶。

一行人进了正厅,林贵妃先给老太君赵氏磕了头,行过了家礼,这才挨着老太君坐了。接下来林文林武以及正室妾室,加上林德和剩余一众小字辈的孩子也都纷纷上前给林贵妃见礼,先前大门口行的乃是大礼,此刻行的则是家礼。

林贵妃刚一坐下不久,小丫头雪宜便从人群里钻了出来,嘴里叫着姑姑,扑到了林贵妃怀里,腻着不走了。虽然上次林贵妃回林府的时候小雪宜才刚刚出生,但之后的几年里,老太君赵氏进宫看女儿的时候,多半都会带上她,所以小雪宜对这位住在皇宫那“大房子里的姑姑”并不陌生,此番见了自是别有一番亲热。

“唉,快一年不见,连这丫头都长这么大了!”林贵妃既是高兴又是感慨,她伸出手来点着小雪宜的鼻子尖:“小丫头,又漂亮了哪!想不想姑姑啊?”

小雪宜两只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儿,大声地答道:“想!雪宜天天想着姑姑呢!”说着话,小手伸到腰间,从荷包里摸出一块枣糕来,用力举着凑到林贵妃嘴边:“姑姑吃!”

这般孩子气的举动让大伙都笑了,老太太赵氏嘴角一撇,故作生气地说道:“哟,今日雪丫头转了性子了,难不成是真的变大方了?要真变大方了,怎么我这老太太饿了半天,都没人给口吃的。



老太太说完,众人都偷偷地笑,都不插话,等着看雪宜如何应对。雪宜听了老祖母一番话,大眼睛忽闪了几下,眉头微蹙看了老祖母两眼,歪着头想了想,用手伸进荷包里摸索着,随后脸色发苦,看了看自己的姑姑,又看看老祖母,似乎颇有些犯难:“没,没有了……”原来事情偏偏这么巧,她那小荷包里此刻已经空了!众人闻听,不由得哄堂大笑,哪知道这一笑,把雪宜笑得急了,小嘴一扁,差点哭出来。林贵妃连忙把孩子搂在怀里,温言说道:“雪宜乖,快莫哭,都是逗着你玩的。若是哭花了脸,成了花脸猴儿,姑姑可就不喜欢了。”如此一说,雪宜才慢慢缓了过来,却依旧拿着那块枣糕,想递给姑姑吃,却又拿不定主意。

老太太在旁边忍住了笑,忙拿捏着腔调对女儿说道:“别再矜持着了,既是小气丫头给你的,就赶快吃了吧,让她这么大方的时候可不多啊。”

林贵妃笑着接过那块枣糕,虽说那枣糕在小丫头荷包里不知道放了多久,一块方正的枣糕已经磨损得四角变得有些圆了,但终究是自己侄女的一片心意,林贵妃也没有嫌弃什么,放到嘴里慢慢吃着。小雪宜见姑姑吃了,嘴角一掀笑了,同时却微微偏着脑袋,鬼灵精怪地朝着老祖母那扫了一眼……

林南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又是高兴,又是有些感慨,按说寻常人这般年纪,哪里会有这般心绪?但林南过去的经历让他感受到的远比一般人要多,所以一般人眼里很平常的物件或事情,在他眼里或许都有另一番意义。

眼看着小雪宜在大人眼里受宠,旁边两个半大孩子也有些忍不住,慢慢地挪到林贵妃近前,拜了下去。

“侄儿林福见过姑姑!”

“侄儿林寿见过姑姑!”

“哎呀!都是自家人,快起来吧!”林贵妃连忙将小雪宜从腿上放了下来,伸手将林福和林寿拉了起来,细细端详着,不免夸奖了一番,又询问了下课业。林福和林寿这般年龄正是贪玩的时候,林文本身又喜欢舞枪弄棒的,自然不关心儿子诗书如何。若不是赵氏在靖北伯府里镇着,怕是早就翻了天了。此刻被问及课业,两人本想吹嘘一番,奈可众多大人在旁,若是实话实说,又实在有些丢脸,当下支支吾吾,脸色不免有些泛红。林贵妃一见,又怎会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于是正色告诫了一番,两人唯唯诺诺应了,接着林贵妃又温言宽慰了几句。

林南早在小雪宜上前腻着姑姑的时候便发现林福和林寿两人有些不对劲儿,在人群中嘀嘀咕咕似乎商量着什么。果然,没过多久两人便蹭着脚步上前拜见了。开始的时候林南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待细细一想,不禁哑然失笑。

不管是皇宫贵妇,还是寻常百姓人家,回娘家省亲都难免要带些礼物回来的。而大人们一般对这些不甚在意,最高兴的便是家中的小孩子。小雪宜和姑姑亲是亲,但今天这么迫不及待去腻着,八成是有着小心思的。林福和林寿不待大人召唤便过去见礼,怕也是有什么小算盘的。

林南挨着母亲陈氏站着,瞧着这几个大小孩子的举动,不由得哭笑不得。姑姑甚少回来,难道那些小物件真的就比亲情还重要么?小雪宜年纪小,尚可理解,可林福林寿都已经快十岁了,居然还这么不晓事,真是让人费解。

想到了这些,林南便站在母亲陈氏边上没有动。可他想到了其一,没有想到其二。林家正厅里除了林启比较大之外,眼下就这么几个孩子,别的孩子都上去给姑姑见了礼,惟独他没有动,倒让人觉得这孩子有些不合群,不太容易亲近了。

林贵妃见了林福林寿兄弟俩,之后便拿眼在厅里人群中扫去,待经过林南身前的时候,目光便凝定不动了。陈氏一见,心中便忽地打了个突,知道自己的孩子失礼了,忙拿话儿遮掩了一番:“南儿,还不去见过姑姑?”随后转脸对林贵妃笑道:“南儿刚才回来不久,还不是很习惯,有些怕生,姐姐可别见怪。”

“嗨,这是说的什么话,都是自家人,在我眼里,这几个侄儿就和我自己的儿子差不多,哪里会有那么多说道。”林贵妃说着,笑着冲林南招了招手:“南儿,到姑姑这来。”林南这才低眉顺目地走了过去,学着林福林寿的样子见了礼。此时林南身穿缎面褚色盘领衫,腰扎乌角束带,足蹬皂靴。石青色嵌金边的束带随意在头顶一扎,发束甩在脑后。这副装扮,虽不如林福林寿浑身镶金嵌玉那般富贵气逼人,但看上去干净利落,配上林南称得上俊俏的眉眼,便额外多出一股清秀之气。站在几个孩子中间,颇显得卓尔不群,潇洒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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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赠礼

林贵妃目注面前的小侄子,眼中流露出爱怜之色,林南站在这位皇妃面前,既不像小雪宜那般对姑姑亲昵,又不像林福林寿一般对她既想亲近讨好又不自觉地恭顺起来,似乎缩手缩脚不敢逾越,如此一来,贵妃娘娘又哪里会看不出?便是想体验和睦亲情,对着小雪宜或许可以,但对着林福林寿怕是有心无力。(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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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林南站在她面前,既不过分亲近,也不显得疏远,同时脸上神色也分外地平静,有问必答,但却不说多余的话。给林贵妃的感觉,倒像是家里人极其平常的聊天一样。林贵妃越看这位小侄子,越觉得喜欢,但同时也渐渐发现了,这位小侄子的言行举止似乎远较一般孩子要成熟老练。想象一样他之前可能的经历,林贵妃不由得叹了口气,心中怜惜之意更浓。

此时小雪宜见姑姑对着小哥哥端详了这么久,似乎和前几日的祖母有些相似,心中一股争宠的念头又涌上来了,但又不敢对着这位宫里的姑姑使性子,只好巴巴地跑到另外一边祖母的怀里腻着去了。

林贵妃久在深宫,对人心揣摩自是精熟,见小丫头忽然跑开了,便是恍然一笑:“看我,只顾着端详这些孩子,倒忘了件事,可是失礼了。”随后朝身后从宫里跟过来的丫头说了两句,那丫头便走出了厅门,不大一会儿外面脚步声响,两个太监跟着丫头走了进来,每个人手里都提着红布盖着的包裹和箱子。

探亲送礼,是分不开的事情,尤其是林贵妃这样的身份,若是回娘家两手空空,便是自家人不说什么,面上也是不好看的。

东西拿了进来,丫头把包裹和箱子都开了,林贵妃逐一开始往外拿。首先是给母亲赵氏的,倒没什么特别,都是一些补气益血的养生之物,白山黑水的老人参,南洋的珍珠、干贝,还有珍贵的虫草等等。老太太一边慨叹一边假意嗔怪,但脸上的喜气是掩饰不住的。

给老太太的东西就足足一个大红布包裹,剩下的就是箱子里的东西了。林文林武都是在外做官的,林贵妃倒没送什么特殊的,每人送了一个宫制的香囊,是个意思罢了。倒是两人的妻妾,每人都送了几样好东西。女人嘛,最在意的除了银钱便是穿戴和小玩意儿了。此番箱子里拿出来的,是上等的丝绸和绫罗,还有几个小匣子的头面首饰,都是只有富贵人家才可以穿的。周氏和陈氏每人一副金玉头面,外带一匹绫罗;夏氏和郑氏则每人两匹丝绸和绫罗。林贵妃又给了林德和林启每人一套翰林院学士新编的书籍,到这儿,大人们便算是告一段落了。

然而大人们对这些礼节是很注重的,对实际的东西则不是很在意,最在意的自然还是眼前的几个小孩子。

看着小雪宜在祖母怀里眼巴巴地望着自己,林贵妃笑了,从箱子里拿出一个小匣子来,打开之后,里面竟是放着一串雪白的珍珠项链和一对芙蓉玉镯子。这下小雪宜再也坐不住了,姑姑一招手便跑过去,吧唧一声,在姑姑脸上香了一口,倒把大人们都逗乐了。

众人本以为接下来该轮到林南了,谁知道林贵妃却将林福和林寿叫了过去,每人拿了两匹宫中出的缎子,又送了两人一套文房四宝,这才回过头来看着林南。众人都不知道她要拿什么东西出来,赏赐给这位嫡亲的侄儿,都是睁着眼等着看。

夏氏也在一旁偷眼看看,心中犯了思量。这位大姑子此次回来,看起来是其乐融融面面俱到,可具体一分起东西来,还是远近分明。看那小丫头,那项链和镯子可是晃得人眼生疼啊!而给自己儿子的东西,虽说也不是轻易便能得到,但两相比较之下,孰重孰轻,一目了然。夏氏不由得又是嫉妒,又是好奇,偷眼往箱子里打量,却忽然心下一惊!原来,那箱子里拿了这许多东西,竟然空了!

如此一来,连老太太赵氏都有些好奇了,她笑着打趣道:“怎么了,你这姑姑回趟娘家,不是连礼都没备齐吧?若是忘了我这孙儿的,我可是不依的啊,少不得要进宫去告你的黑状!”

大伙都笑了,林贵妃也笑道:“看母亲说的,女儿久不归家,这么重要的事情又岂能忘了,只是这一次,女儿这做姑姑的委实没带什么好玩意来,这个香囊算是见面礼吧。”说着,将随身携带的翠色金边的香囊摘了下来,给了林南。众人心下惊讶,夏氏则是心中大松了一口气,谁知林贵妃又说道:“南儿可别嫌姑姑给的礼轻啊,委实是姑姑不太富裕,和宫里吴娘娘的赏赐比起来,姑姑要拿的礼可是不值一提了。”

这番话一说,屋里头的人都愣住了。老太太赵氏心下疑惑,问道:“怎么这么说话?难道宫里头……”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林贵妃打断了:“母亲猜得不错,这次女儿回来,一是惦念母亲和众位家人,尤其是我这位受苦的侄子,二嘛,则是给人跑差事来的。”

“哦?”

“这差事也分两个,一个是太后下的口谕,道是林家几代为朝廷出力,家中人久未团圆,既然还有几日便是中秋,便向皇上请旨,让二弟一家缓上几天,待过了中秋后再回府上任。”

“哦,这可真是太后恩典了。”赵氏遥遥向宫里的方向拜了一拜,算是谢过太后隆恩。随后又问道:“那另一条差事又是何事?”

林贵妃笑道:“这道差事嘛,便和南儿有关了,女儿此番来本也准备了给南儿的礼物的,谁知道有人巴巴地跑到我宫里来,让我顺道给南儿带上谢礼,女儿一看之下,顿时把自己的那点东西收起来了……”

“吴贵妃……让你给南儿送礼?”赵氏不禁奇怪,林武众人也是诧异不已,夏氏和郑氏则有些呆了。

“是,吴娘娘说,好像南儿帮了她什么大忙,具体的她不愿说,女儿也不好问,但我想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弟和侄儿应该清楚吧。”林贵妃说着,拿眼瞟了一下林文和林南。众人的目光也随着她这句话,齐齐地聚到两人身上。奇怪的是,林文在一边自顾自地喝着茶,仿佛事不关己一般,而林南这个小人也是面色如常,丝毫没有主动交代的意思!这一大一小伯侄两个,倒像是商量好了一般,口风把得严密!

老太太赵氏刚要开口训斥,林贵妃已经叹了口气,说道:“罢了,我也只是好奇而已,毕竟……这礼物着实是不轻啊!”说着,转身从身后丫头手里接过了一个黄绸子盖着的红色檀木小箱子来。

从打进屋以来,身后其中的一个宫女手里就紧紧抱着一个黄绸子盖着的小箱子,众人看在眼里,却不知道究竟是给谁的,原本以为是给老太太赵氏的,谁料想到最后竟然是给一个小孩子的,而且还是宫里的娘娘给的!此刻这小箱子一出来,不免好奇心上涌,都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林贵妃这般说话,连林武和陈氏都远远地瞧着。

黄绸子拿开,宫女开了锁,林贵妃站起身来,两只手探进箱子里,捧出一件物事来。待到看清楚她手里的东西时,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我的天!这……这是吴娘娘赏赐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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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赐服

林贵妃自那红色檀木箱子中收回双手,捧着金灿灿一件扁平物事,正是一件袍服。(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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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金色交领右襟的袍子,阔袖束腰,下摆宽大,腰部纳大褶,前胸后背、两肩、通袖及膝澜处彩织金蟒、流云、海浪江崖!

竟然是一件蟒袍!

短短的一瞬间,正厅里一阵吸气的声音不约而同地从大大小小的人口中传出,便连一向处变不惊的老太君赵氏,脑袋都有些发懵!这是吴贵妃赏赐的么?吴贵妃是什么样的身份,她有多大的胆子,敢私下赏赐这样的东西?

老太君赵氏深深吸了一口气,拿眼审慎地看了下旁边站着的小孙子林南,凛然想到:吴贵妃说南儿帮了她的忙,这究竟是借口还是确有其事?到底是多大的忙,竟至于赏赐一件蟒服?赵氏按捺不住,冷眼看向大儿子靖北伯林文。

此时林文也有些不敢相信,便是他身为正三品虎威将军,征北立下大功而荣封靖北伯,也没有穿蟒袍的资格,而此次吴贵妃赠与一个孩子的礼物,竟是如此一件物事!林文第一时间的反应便是:吴娘娘逾制了!但接下来又一想,不对,怕是逾制的不是宫里那位吴娘娘,而是吴娘娘身后的那人!

最初的震惊过后,正厅里有些头脑的人便都恢复了过来,开始猜测这一件蟒袍赐服背后的含义,甚至是牵连。林文虽然有时候心思细腻,但总的来说是个粗人,林武则不然,在看见这件袍服的第一时间,林武便想到了,这赏赐只能出自一个人之手,说吴娘娘赠礼,显然只是一个借口而已。可南儿从来没有见过他,为什么突然之间要赐下如此重服?

莫非……莫非我林家哪里做错了什么?赵氏和林武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这一点。

原来,皇帝秘赏赐服,建朝有过先例。建朝皇亲国戚、公卿世子,服装上一般分朝服、公服、祭服、常服、礼服、赐服等等,其中的赐服本不算在公服之内,是皇上特殊恩典赏赐的。但正常来讲,这种赐服一般都是赏赐给朝廷重臣,比如蟒服,一般只赏赐给内监重使、内阁首辅、开疆元帅之类,此外还有斗牛服、飞狸服、麒麟服等等,也都各有等级规制。

前朝有过一个皇帝,破格赏赐了一个重臣一件蟒袍,但却是秘赏,知道的人没几个。过了不久,那重臣被找个由头抄家,抄出了蟒服,那人说是皇帝赏赐的,可皇上不认账,最后脑袋搬了家……虽然事后人人都道那人居心叵测,犯了大不敬之罪,但也有有心人揣摩,此人不过是被玩弄了而已。~~~~从头到尾,不过都是皇上使的一计,欲诛之,先与之。

正因为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所以林武和老太太赵氏才心中震惊,犹疑,不知道这事究竟是皇上真心赏赐,还是林家哪里犯了皇上忌讳,让他生了“与之”之心。想到这里,赵氏再也不容林文置身事外没事人一般了。

面对着屋里所有人火辣辣的目光,林南出乎意料地没有什么感觉,反是靖北伯林文受不了了,尤其是老太太赵氏那令人心悸的目光,看得林文差点噗通一声跪下去了。无奈之下,林文只好将母亲、姐姐林贵妃和二弟林武暂时叫到偏厅,一五一十将自己所见所闻说了,几个人听完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重新冷静下来。

这些事情,怎一个“巧”字了得!林贵妃此时才释然,怪不得吴娘娘说话时如此隐晦,原来自己的侄儿无意中竟然救了一位皇子!害得众人虚惊一场!林武也松了一口大气,十六皇子生得伶俐可爱,向来是太后的心头肉,皇上也特别喜欢,若是因此赏赐得重些,倒也勉强……勉强……不对,再怎么勉强,也还是说不过去!

老太太赵氏再一次与二儿子想到了一块去!赵氏乃是大家出身,见多识广,其父曾是辅国将军,其兄青出于蓝,官封镇国将军,三次平北大元帅,最后积功而受封国公!出身于这样的门第,赵氏对一些事情的看法和角度,自然就与常人不同。蟒服,可不是一般的物件啊!南儿别说是救了一位皇子,便是救了皇上,赏赐一件蟒服也绝对说不过去啊!

本来好好的一件喜事,可因为赏赐对象的不同,赏赐物件的特殊性,倒把正厅里这些人弄得惊吓连连,当真一点喜悦感也没了。

正在这个时候,林贵妃说了句话将众人安慰了下来:“母亲勿惊,若事情是这样,那倒勉强说得过去了。”

“啊?”赵氏一听,不由得奇怪:“这话是怎么说的?”

林贵妃没有答,只是慢慢地将那袍服细细地展开,捧到赵氏眼底:“母亲且细细地看。”

赵氏闻言脸上现出诧异之色,但仍旧听了女儿的话,仔细地瞧了瞧这袍服,待看了几眼之后,赵氏两眼一闭,哎呀一声长出了一口气:“哎呀!享了一辈子富贵,今日倒被一件衣服晃瞎了眼!”缓了一阵,老太太再一次长叹:“唉,可把我吓得不轻!”

林贵妃此时连忙把那服饰放下,跪倒在地:“女儿不孝,还望母亲恕罪!”

“哼!”赵氏拿眼睛横了她一眼,道:“这可真是女生外向了,嫁进宫去十几年,倒学得骗起娘家人来了!”

林贵妃一听脸上变色,忙道:“母亲,不是女儿成心让母亲担惊,而是先前女儿也并不知道南儿究竟做过些什么事,若是平白得了这样的赏赐,女儿无论如何放不下心来。”

“罢了,起来吧,你记住,下不为例。即便你是皇妃娘娘,可你终究是我林家的女儿!”

“是。”林贵妃应了,缓缓站了起来。此时林文林武也看清楚了那袍服的细微之处,俱都长出了一口气!

折腾了好半天,先前总以为皇上借吴娘娘之口,上次给南儿的是一件蟒服!可现下细细一看,这哪里是什么蟒服,分明是一件飞狸服!

赐服之中,首推蟒服,其次还包括飞狸、斗牛、麒麟、仙鹤等等,这类赐服有一个相同之处,就是面料都是宫中御制,赐服中也分品级,最高品级的赐服都是淡金色面料,而且上面彩织流云和海浪江崖。粗看上去,很多赐服模样都差不多,但品级高低,却尽在细微之处。

眼前这件飞狸服,若是冷眼一看,和蟒服一般无二,所以即便老太君赵氏这样享过大富贵的人,一见之下也理所当然地认为是蟒服了,先入为主之后,连林文和林武都没有细看,何况其余人?

此刻再看起来,许多差异之处自然逐一显现出来。

淡金色交领右襟的袍子,阔袖束腰,下摆宽大,腰部纳大褶,前胸后背、两肩、通袖及膝澜处彩织飞狸、流云、海浪江崖!补子上的所谓飞狸,与别处不同:头部似龙似狸,齿须外露;四爪凌空耀舞,上覆金鳞,身长似蛇,蜿蜒扭旋,铁鬃从头颈延至尾根,身上布满了金黄色的长毛!

眼前这件飞狸服,从颜色上看属于一品飞狸赐服之列,但看上面细致处,却又像二品,总之有点古怪。一品飞狸服,补子上的飞狸肋生双翅,带着金色鸟羽,二品的飞狸服则单单少了双翅,其余与一品同。

老太太赵氏、林贵妃和林文林武四人围拢在一起,细细看了,确认无误之后,终于了却了心事。此时其余人才围拢上来,仔细地观看这件赐服。林家虽然也是高门显第,但却还有受过赐服,没想到这第一件所得者,竟然是林家一个不到六岁的孩子。

二品飞狸服的赏赐,又是秘赏,总算说得过去了。

老太君赵氏又看了看那红色的檀木箱子,转脸看着林贵妃,眼中透着询问之意。林贵妃忙道:“母亲,就这一件,再没别的了。”

“哦?”赵氏心中奇怪,按照常理,赐服必配玉带,可这飞狸服赐下来,却偏偏没有玉带,这是怎么回事?

林贵妃似乎知道母亲在想什么,笑着提醒道:“母亲,大弟,二弟,你们再看看这飞狸服的尺寸……”

“啊……”三人似乎想到了什么,同时恍然。

林南此时不过是六岁大的孩子,身量不高,体型偏瘦,而眼前这飞狸服则十成十是个大人的尺寸!即便剪裁有度,腰身不宽,但至少也得等到林南成童之年才能穿架得起来!难道……皇上的意思……竟是……这飞狸服……竟是提前的赏赐不成?

林贵妃见三人都望向自己,不由得摇头:“我也猜不透‘吴娘娘’究竟是作何想法,只是此次赐服,委实有些不同。有服无帽,无靴无带,更无一件佩饰,真是令人费解。”

林贵妃看似无意的一句话,让赵氏三人都警醒过来,既然是秘赐,那还是不要露出口风的好,既说是“吴娘娘”那就是“吴娘娘”,否则平白招惹祸端。只是若那位“吴娘娘”真是提前赏赐了南儿,此中深意就更让人煞费思量了。飞狸服一般只赏公卿大臣,另一个例外就是皇上直属的秘卫——飞翎卫,可若是飞翎卫,则有飞翎幞头,展翼靴,玉带,可这几样全都没有!若勉强说“吴娘娘”对南儿寄予厚望,想让他以后上进,做个朝廷大员,可这赏赐也不太对。

思来想去,谁也猜不透那位“吴娘娘”到底怎么想的。只肯定一点,此番赏赐终究不是祸事,不但没有坏处,相反,对南儿今后的前程或许还有莫大的好处。相通了这一点,几个人心中终于舒坦了些,正厅里适才消失了的喜气,也终于再一次活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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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难念的经

八月十三。www.65txt.com-====-

京师,古石街,靖北伯府。

昨日贵妃回府省亲,一大家子的人痛痛快快地热闹了一番,不管暗里的心思究竟如何,明面上都是一团和气。虽然皇家的赏赐着实让人虚惊了一场,但事情过去之后,回头一想,心头却只剩下喜意。老太太赵氏如此,林文林武如此,陈氏更是如此。唯一心中有些想法的,便是靖北伯的两个妾室了。

郑氏整日寡言少语,低眉顺目,究竟如何想倒少有人知道,但夏氏正好相反,当日大姑子回府省亲,每人都给了不少礼,送给林福林寿的虽说不是最好的,但也绝不是最差的,若是按照夏氏的眼光来看,给林福林寿两个儿子的礼物甚至比给林启那个嫡长子的还要贵重些。本来应该是个皆大欢喜的结果,可到了最后,出了吴娘娘这么个横杠子事,一下子让夏氏的心情跌入了谷底。

夏氏虽然是林府妾室,可眉眼还是有的,小聪明也绝对不少,她自然知道那飞狸服不是一个皇妃能做主赏赐下来的,加上老太君赵氏下了封口令,严禁在府里再说这件事,所以夏氏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把事情对外捅出去。

可不说是不说,事情终究是梗在心窝子里,翻来覆去地不舒服。凭什么好事都让他们嫡子摊上了?不错,自己的儿子林福和林寿是庶出,可又有哪一点差了?论学识,是不如启哥儿,可孩子这会儿才多大,正是贪玩好动的年纪,过得几年收了性子,保证不会比启哥儿差到哪去!何况,他们就是再不好,总比启哥儿那个病秧子强吧?一年到头躺在床上,医药上花费的银子加起来,足够再置办一个林家大宅,还有富余!

再说二房家里的那个,在外面野了近五年了,这才刚刚回府,就被众人捧在手心里了,自己的两个儿子从出生到长大,没少给老太太添乐子吧?可就从来没有人像对待二房那个野孩子那样对待自己的儿子!从小到大,这两个儿子得到的最多的就是训斥,告诫!哪像二房的,用饭的时候不懂规矩,老太太带着头的宽宥;束发不合规矩,所有人都当没看见一般!不错,自己是个妾室,生的儿子是个庶出,可庶出怎么了?庶出也是姓林的,也是林家的种!若是真觉得庶出是眼中钉,当初又何必纳妾,何必让自己生出两个儿子来旺香火?

夏氏开始还越想越怒,后来则变得有些委屈,在自己房里一个人掉泪。-====-正这个时候,门帘子掀开,两个半大孩子跑了进来,正是林福和林寿。两个孩子在外面玩得高兴,进了屋脸上还带着笑意,一看自己母亲神色不对,面带泪痕,不由得都有些诧异。

“娘,怎么了?”林福靠上前来,抱着母亲一条胳膊问道。

夏氏见儿子忽然闯进来,连忙拿帕子在脸上抹了抹,此刻答道:“没事,刚才出门刮了阵风,迷了眼睛。”

“娘,莫要骗我们了,你分明是哭过了。”小儿子林寿盯着母亲的脸,分明带着一丝质疑。

“唉,小孩子,问那么多做什么。”两个儿子如此关心自己,夏氏心中觉得舒坦了许多。眼下这些琐碎的事情和他们说,自然是不合适的,这么大的孩子,又哪里懂得这些?若是再大些,或可勉强为自己分忧吧……夏氏这般想着,便道:“又去哪里玩了?你们也都渐渐大了,别整日只知道在外面疯跑,前些时日你们父亲要教你们练武,你们受不得那些苦,娘也由得你们。可既然不学武,便得习文,不然成人之后文不成武不就,到时候又要被人家耻笑了。”

“娘,孩儿记住了。”林福和林寿齐声应了。

见两个儿子一副顺从的样子,夏氏苦笑了一下,每次都是这样,告诫的时候答应得飞快,恭顺得紧,只要转个脸去,便又恢复了老样子。“唉……”夏氏长叹一声:“娘是为了你们好,别只顾着眼前答应,出了门就丢在脑后。娘在这个家里步步小心,还不是为了你们?若是你们日后有了出息,娘还能指望得上;若是日后你们没了出息,不但娘靠不上你们,老了老了还得处处看人脸色,便是你们,到那时也少不得受人耻笑,不说别人,便是二房那些人,就得远远地看着笑话。”

“哼!”林福听了不由得脸上不快。“娘,你说那个外面刚回来的?看他那副样子,从小就没受过教诲,不懂得规矩!”

林寿也是一脸愤慨:“哥哥说的是,吃饭吃得那般动静,亏那天祖母还护着他!”

林福接口道:“我就是看不惯,府里上下的人都将他捧上了天!连姑姑回来都给他那么大的礼!我们兄弟俩每人才是块破布!难不成一个外来的野孩子,还比我们兄弟俩要宝贝不成?连大哥得的东西都远远比不上他!”

“放肆!”夏氏闻言冷了脸色。“胡说什么!这话要是传出去,怕不打你们的板子!”停了一会儿,夏氏缓了神色:“以后可不能再说这种话了,你们要真的有心,就给娘好好读书,日后取个功名,娘也就放心了。”

林寿说道:“娘,父亲是堂堂的靖北伯,又是虎威将军,将来孩儿大了,央求父亲给孩儿找个清闲的小官儿做做,还不是容易得紧?岂不是比现在这般坐在学堂里受苦要好得多么……”听了这话,林福也在一旁连连点头。

夏氏看着两个儿子,知道刚才一番苦口婆心的话又白说了,此刻一股气窝在心里,不上不下的压抑的很。她勉力喘着气,翻了翻眼睛有气无力地指着门口说道:“嗯,这些话日后再说,你们……你们先出去玩吧,记得……记得别走远了……”

“嗯!知道了!”林福和林寿得了赦令,高兴地眉飞色舞,牵着手跑出去了,房间里再一次剩下孤零零夏氏一个人,两眼迷茫地坐在椅子上。

林福林寿穿过二进院子,刚要向左转,去林府后花园里闲逛,忽然眼角余光看到一个人从不远处走过来。林福眉头一皱,显然是不想看到这个人,拉了弟弟就要走,岂知林寿眼中一闪,嘴角向上挑了挑,将哥哥拉住了。

“哥哥,先不忙去。”

林福一愣:“你要干什么?”

林寿一笑:“哥哥不是这几天一直看他不顺眼么?眼下这么好的机会,错过了岂不可惜?哼哼!在人前,他是二房的嫡子,被人捧上了天;可在人后,他不过就是一个野孩子罢了。这番撞到咱们,算他倒霉!我要让他好好出一个大丑,也让老祖母和府里上下的人都看看,他们整日捧在手里的,是个什么货色!”

林福开始还有些犹豫,但听到后来,也不禁起了同仇敌忾之心,他盯着渐渐走过来的那个人影,低声问弟弟:“你打算怎么办?”

林寿拿眼睛瞟了下林福:“哥哥,还记得去年那件事么?”

“去年?”林福有些迷茫,接着却恍然大悟。“你是说——”

话没说完便被林寿截断了,林寿此刻脸上已经没了怨毒之色,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真诚”的笑意。他看着那个人影说道:“论起来,他还得叫咱们一声哥哥呢,他来到府上好几天了吧?咱们兄弟之间却从来没好好亲热过,这岂不是显得生分了?”

林福也明白过来:“是啊,若是叫老祖母知道了,只怕嫌我们失礼了。眼下这么好的机会,咱们何不带着南弟去花园子里耍耍?也好多亲近亲近。”

两人一唱一和,满脸带笑,朝着那个小小的人影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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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落水

自从贵妃回府省亲传达了皇上旨意之后,林武便不再急着走了,左右不过是几天的事儿,想想一家人的确难得相聚一次,于是就留了下来,待过了中秋之后才择日启程。(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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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天便是中秋,林府的人早早地就开始忙碌起来,到街上采买一应合用的花果枣仁、厨间用料,由于今年增添了二爷一家,所以东西自然也就要多买些回来。京师之中,不乏一些糕饼铺子,有的店里做的口味还不错,平日里京师各府也会买些来尝鲜,但若是逢到重大节日,这些高门深院的府第则除了要买上一份之外,家里还要亲自动手做上一些,有些皇亲公卿家里有专门制作糕点的师傅,则全部都是自己做的。

八月望日度中秋。

中秋圆月,象征着阖家团圆,自古以来便一直是人们心中比较重的一个节日。此次举家上下忙碌着节日之礼,不光下人们比平时多了很多活计,几个主家身份的女人也纷纷挽起袖面进了灶间。

女人嘛,哪个不会点儿针线女红,家传菜式?不管是哪个时代的女人,若是能亲手给丈夫做件衣衫,烧几样小菜,那做丈夫的想必都会身心俱暖,幸福非常。情动处,无非刹那;心动处,俱是点滴。

此番中秋,诸女和面制糕,却不光是为了丈夫孩子,亲手做些糕点让长辈飨食,更重要的是为了表现自己的诚意,在长辈面前体现自己的孝心。佳节将至,一家人在一起共同忙碌,一副和和美美的景象,赵氏看在眼里自然心中会高兴。是以周氏、陈氏和郑氏三人加上赵氏身边的两个大丫鬟都聚集在后厨,过了不久夏氏也从外面走了进来,四人一边忙着手里的活计一边闲聊,倒也显得其乐融融。

林南几日来都跟在母亲身边,此番陈氏去帮厨,林南自然不好再跟着,连赵氏也严禁几个孙儿辈的孩子进入厨房——“君子远庖厨”嘛!而且陈氏虽然爱子心切,也不愿意儿子整日黏在自己身边,毕竟是男儿身,若是整日呆在女人身边,难免会多了些女气。因此陈氏便打发儿子出去,一个人在院子里走走,免得憋闷着了。

林武一家住在二进院子东边的一个跨院里,林南晃晃荡荡出了门,一个人漫无目的地闲逛,身后远远地跟着一个小丫鬟。-====-秋色渐浓,满院子的绿树花草都渐渐有了颓败的迹象,林南初时还有些兴趣,但看了一会儿便有些无聊,正要转过去朝花园里走走看看,忽然见前方不远处的月亮门那站着两个熟悉的身影。

刚刚进入靖北伯府的时候,林南对所有人都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切感,甚至底下做工的下人,在林南看来都觉得很亲切。可随着时日渐长,接触增多,每个人的心性脾气便都慢慢显露出来。大堂兄林启,为人宽厚仁和,和他在一起林南觉得很放松,很舒坦。可另外两位堂兄,给他的感觉就有些不同了。

一开始林南便觉得他们看林启和自己的神色有些不对,虽然只是极细微的一点神情变化,可对林南这种在外面淘沙子一样活下来的人来说,根本逃不过他的眼睛。当时林南还不明所以,只觉得有些纳闷,但随着时日增多,林南便实实在在地确定了:这两位堂兄对自己的感情怕是愤怒和怨恨多,真情和亲近少。确认了这一点,林南便有意识地尽量不与这两位堂兄接触。谁知今日这么凑巧,自己刚出来散心,迎面就撞上他们了。

林南远远瞄着林福和林寿,见他们先前面上还是略带敌视之色,转脸变换上了一副笑容朝自己走过来,下意识地便觉的有些不对。他身子一转,便想朝来路往回走,哪知道林福和林寿紧跑几步,遥遥打着招呼:“哟,南弟,你这是要上哪去?”

兄长问话,若是避而不答,是为不敬,所以林南只得住了脚步,回头笑着答道:“没什么事,出来晒晒太阳。”

林寿也笑:“哦,哈哈,看来我们兄弟想到一块去了,今天这太阳很好,晒起来很舒服啊!”

林福走上前来,亲热地拉着林南的胳膊说道:“南弟,这几日我和寿弟总想找你去玩,可总不得空,你又一直在二婶身边呆着,今日这么巧遇到了,不如一起去花园子玩玩?”

“就是!”林寿也过来拉着林南另一边的胳膊,亲热地说道:“往日你一直不来找我们,只是去找大哥,莫非是瞧不起你另外两位哥哥?”

林南尴尬地一笑:“哪能呢,去大哥那,主要是南儿受母亲嘱咐,特意去瞧瞧大哥的身子……既然二哥和三哥这么说了,小弟就跟着你们去玩玩。”

“哈哈!这就对了!”林福和林寿对视了一眼,面上露出热烈的神色。“走吧!”两人一左一右亲热无比地拉着小堂弟林南,朝着花园子走去。走了几步,林寿忽然回头冲着那缀着的小丫鬟说道:“你别跟着了,南弟和我们玩一会儿,过后我们自会带他回去。”

那小丫鬟住了脚,看了看林南,脸上略带为难之色。林南见了,便道:“也是,你回去吧!一会儿祖母问起来,就说我让你回去的便是了。”说完,三人便转过了月亮门,朝花园里去了。

“南弟,咱们林府这园子怎么样?”林福略带自傲地一边看着园子里的景致,一边问道。

“嗯,很好,我以前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园子。这些花叫什么?”林南实话实说,并且不停地问这问那。眼见着这个堂弟一副乡下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林福和林寿暗中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显得有些不屑。

三人一边赏着景色一边对谈,都是孩子,爱玩的年纪,对这些景色也是三分钟热度,倒是对新奇好玩的地方有着更浓的兴致。何况林福和林寿本来就不是来这里赏景的,心中有事,难免更是心不在焉。

“南弟,这边的景儿虽然好看,但那边的池塘更好,不但景儿好,塘子里还有各色活鱼,好看极了!”林寿兴致勃勃地说道。

“是吗?”

林福说道:“当然了,想不想去看看?”

林南犹豫了一下:“嗯……算了,今天还是不去了,出来的太久,一会儿母亲看不到我,会担心的。”

“嗨!”林福道:“看你也是个男子汉,怎么一会儿不见了娘亲,便失了魂儿似的?左右咱们看两眼就回,也用不了多少时间。走吧!”林寿也在旁边吹风:“走吧,那鱼儿可好看了!不去的话,包你后悔!”

“嗯……”在两人的鼓吹之下,林南终于有些意动。两人见状,连忙拉拉扯扯地牵着林南往北边去了。

“哇!真的有鱼!”林南两眼放光,看得聚精会神。此时三人站在池塘边上,指指点点看着池塘中的游鱼。这个池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水中栽种着荷花,此时秋天已至,塘边断梗残荷,显得有些凄凉。

“怎么样,没骗你吧?”林福说着,一指旁边:“看那条!那条是‘墨龙’,是去年秋天父亲买回来的!”

林寿也指:“看那条,那条是‘银鳞’,是我和母亲自街上买来的!”

林南一边朝着两人指点的方向看,一边注意着脚底下。此时三人簇拥在一起,看得兴高采烈之际,难免挨挨挤挤,看了一小会儿的工夫,林南已经不自觉地朝池塘挪动了好几步。他心头忽有所觉,偷偷拿眼瞄了一下身后二人,却见两人虽然朝池塘里指指点点,口中呼喝连声,但眼睛却不时地盯着自己看……

就在这时,林寿忽然大喝一声:“哎呀!‘金线’!是‘金线’!”林福好像也看到了,神色很激动地喊:“没错,是‘金线’!南弟快看!”

林南往池子里看,却没有看到:“在哪呢?”

“在那!你看!”

“哪?”

“就在那!现在往塘子中央游去了!快看!快看!”背后林福的手按在林南肩膀上,由于激动,手掌上的力量似乎也有些大。

细心的指点下,林南好像终于看到了那条叫‘金线’的鱼,神色也变得激动起来:“啊呀!我看到了!看到了!”说话之间,身子不由自主地朝前倾去,似乎要跟着那鱼儿游远。就在这时候,林南脚下忽地一空!整个身子骤然悬在半空里,眼看着就要朝塘子里栽下去!

“啊!”林南面上露出惊恐之色,临危之际,本能地抓住了林福和林寿的手腕。“堂兄救我!”

事出突然,林福和林寿脸上刚刚露出一点喜色,哪里想到林南的手竟然闪电一般抓了过来!此刻林福和林寿身体也还保持着前倾的态势,被林南两手一抓,身子一坠,待到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

啊——

三个孩子齐声发喊,竟先后掉进了池塘里!

第三十章 家训

池塘里的水并不深,但对于林南三人来说,却仍旧充满了危险。(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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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大的林福不过九岁,身量也才三尺出头,掉进池塘里只有喝水的份儿。三人掉进水里,纷纷挥舞着胳膊使劲地拍着水,一时间溅起大片的水花,只是林福和林寿明显是不会水的。作为府里的少爷,但凡充满危险的地方都是不准去的,何况这府里的池塘?特别是去年林福和林寿偷偷跑到这里来玩,林寿一个不小心掉了下去,差点淹死!从那以后就更是不敢靠边儿了。

甫一入水,林南便沉了下去,竟没有丝毫挣扎的痕迹,只余一个渐渐荡开的水纹。

林福和林寿慌乱异常,拼了命想抓着什么可以救命的东西。可池塘里能有什么?断梗残荷毫不受力,水面上又没有别的可以抓,忙乱中,林福和林寿哥俩儿竟然互相抓扯到了一起,这样一来,下沉得更快!两人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水,再拼命地手刨脚蹬,尽量不让身体下沉。忙乱中,两人只顾着大口喘息,不知是过于慌乱还是没有余暇,竟是忘记了高声呼救……

这个时候,水面哗啦一分,一个小脑袋从水下钻了上来,接着小鱼儿一般从水中游到了岸边,一起身上了岸,带起一阵水花。

林南面色有些发白,秋天已至,水也带着凉意,在这池塘中不大一会儿的工夫,便有些吃不消了。他转头看了看水中仍在挣扎的林福和林寿,发了一阵呆,随后像忽然想起来一般,扯着嗓子呼喊起来!

“救命啊!救命啊——”声嘶力竭的求救声惊动了府里的下人,开始跑过来的是个小丫头,一见此等情况,忙飞也似地跑回去寻人。~~~~此时池塘里的林福和林寿,早已经失去了挣扎的力气,大口大口地喝着水,慢慢地朝水中沉了下去……

顷刻间,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当先几个健仆到了池塘边二话没说,噗通噗通跳下去好几个,手拖肩扛,把林福和林寿两位少爷给弄上了岸。这个当口,也没人管他们是不是少爷了,大头冲下一阵晃荡,两人大嘴一张,哇哇吐出许多水来,好一会儿才慢慢醒转过来。旁边几个小丫头连忙围过来,现下也不管什么料子的衣服了,例外三层围了个严实,随后两名健仆一人背起一个,众人忙急急地往林文的屋子里赶。

没等出园子,林文林武和周氏夏氏也急急忙忙赶到了,林文固然是神色惊慌,夏氏惊恐更甚,泪眼婆娑,天塌了一般,一路上强靠周氏搀扶着才没有倒下去。待赶到半路,陈氏和郑氏搀扶着老太太赵氏也匆匆忙忙赶到了,几个女人手上还沾着白色的面粉。

待见到几个孩子都平安无事,众人这才放下心来,老太太赵氏虽然心中微怒,但此刻看到孩子都怪可怜的,也不好立时发火,只拿好言安慰了,另又吩咐后厨忙生火熬了热姜汤,这才齐齐地回到林文的院子。

几碗热姜汤下去,林福和林寿连着打了几个喷嚏,虽然仍旧有些难受,但大体上是无碍了。此时两人身上湿衣服早就换了下去,身上也被擦拭得干净,躺在床上盖着两床被子,舒服了很多。

这时候一个小丫头忽然想起来,哎呀一声道:“忘了堂少爷了!”说着眼神自人群中一扫,却哪里还有那位堂少爷的影子?

先前这小丫头报信救人,只顾着说池塘里的两个少爷,却忘了说岸上那位了。于是众人赶到的时候,注意力便也集中到水中,至于林文林武和后来的老太太等人,俱都不知道林南也落水了。此时这小丫头忽然想起来,心中登时吓得不轻,虽然知道若是追究起来自己怕是凶多吉少,但依旧战战兢兢地将事情原委讲述了一遍。

陈氏一听,登时吓得脚软,林武也不由得心惊,待到丫头说道堂少爷是之前便上了岸的,众人这才稍稍放了心。可即便上了岸,这大秋天的,浸了一身水可不是闹着玩的,赵氏连忙令丫鬟仆子拿了厚实的衣物分头去找,同时让人端了姜汤给陈氏屋里送过去。

此时陈氏已经慢慢醒了过来,心中发急,也想出去寻儿子,林武连忙劝慰住了。正在这时,外面一个小丫头掀帘子进来了:“老夫人,堂少爷……堂少爷……”

“怎么了?快点说!”老太太罕见地吼了一声。

“堂少爷回屋了!”那丫头一急,总算说了出来:“快去看看吧,湿了一身,好像水里捞出来似的!”

…………

八月十四。

靖北伯府,正厅。

老太太赵氏端坐在主位的椅子上,面沉似水,左右林文林武分别坐了,余下人等,包括周氏陈氏以及两位姨娘和相关的丫鬟,齐齐地分站在旁边,而正厅当中,则站着三个孩子,正是林福、林寿和林南。

事情过去了一天,虽说当时浸了凉水,但林福和林寿整日在外头跑,身子骨都还壮健,当日喝了姜汤发了汗,过了一晚上已经好了。众人倒是有些担心林南,殊不知林南本就是个野孩子,看起来瘦小,却比林福林寿还要好些。

既然好了,就不必再心疼了,这么大一件事儿,无论如何要说道说道的。是以次日午饭过后,老太太便把众人都叫到正厅里来,想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福和林寿这次险些被淹死,心中早已经胆寒,前一天夜里便禁不住夏氏温言询问,一五一十将事情说了,这下可把夏氏吓得亡魂皆冒!夏氏虽然平日里有些怨愤,但都是出自爱护儿子的私心,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如何如何。如今两个儿子才这么点大,居然就吃了豹子胆,敢引二房的少爷去池塘边,还弄下了水!那可是二房的嫡子,老太太的嫡亲孙子!

夏氏当晚就病了,林文以为她是担心孩子身子,劝慰了几句便作罢了,夏氏虽然心中惊骇,却又不敢同丈夫说。当晚周氏前来问询,夏氏只说兄弟三人临时前往园子玩,不小心落水,好在周氏也没有疑心其他,细细问完之后便起身走了。到今日老太太召了众人来,夏氏虽然身上有点不舒服,但还是强撑着来了。

面对着老太太严厉的目光,林福和林寿心头乱跳,不知如何作答,林福不由得拿眼朝旁边站着的夏氏扫了一下。老太太虽老,眼睛却不太花,正要发火,夏氏已经按捺不住,走出人群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福儿和寿儿年纪小不懂事,求母亲宽恕!”

“嗯?”老太太眼睛一瞪:“这是干什么!这般又哭又嚎的,成何体统!站到一边去!”说完,朝着一旁站立的周氏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三十一章 重罚

靖北伯府,正厅。www.65txt.com

啪!啪!啪!

竹条子抽打的声音混合着惨叫声,一声接着一声,由门口传到厅里。老太太赵氏紧绷着脸,两手紧紧地攥着椅子上的扶手。不管如何,外面两个挨打的总也是亲孙子,老太太执行家法严厉,半点也不含糊,可这会儿那挨打的声音传到耳朵里,也是一下一下地揪心。强忍着又等了一会儿,老太太终于发话了:“行了,把那两个混帐东西带进来吧!”

林福和林寿在外面挨打的时候,周氏和夏氏一直在老太太面前跪着,林福和林寿固然不是周氏所出,但一直是跟着周氏养的,只是周氏为人慈和,体念夏氏为人母的心情,这才允他们不时去夏氏那里陪陪她。此刻林福和林寿在外面挨打,夏氏这亲生的母亲自然痛彻心扉,周氏同样也不好受。但追究起来,终究是两人没有管教好孩子,其中周氏更是首当其冲,被老太太痛斥了一番。

四个健仆左右搀扶着将林福和林寿拖了进来,两人浑身上下一片狼藉,面上分不清是汗是泪,屁股上被打出一道道的红印儿,有的地方殷殷地好像要渗出血来。夏氏一眼望过去,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旁边的丫头忙过来把她抬回屋去了。

老太太沉着脸看了看两个孙子,道:“打疼了吧?”

林寿脸色煞白,早疼得说不出话来了,林福身子健壮些,倒还挺得住。见祖母问话,林福犹有余悸地“嗯”了一声,生怕答得晚了再惹得老太太生气。

“疼?哼,我也相信,这一顿竹条子抽下去,必然是疼得很。”老太太一边说,一边扫视着厅里的人,包括一边站着的林南。“打你们,是为了让你们知道教训,要你们记住,哪些事情能做,哪些事情不能做。打得越疼,记得也就越牢些。”

老太太停了停,继续说道:“尤其是你们两个,好了伤疤忘了疼,去年那池塘的事儿隔得不远吧?小三儿还差一点就丢了命去!当时不也是挨了竹条子?可到如今怎么样?两个人不但没记住,这一次还拖了小的一起去塘子边上耍去!”

先前周氏当着老太太面将事情前因后果讲述了一遍,当然是夏氏对她说的那番言语,若是隐去了林福林寿曾蓄意想将林南弄入水塘的这一截,单从表面上看,这段话倒也解释得通。何况小孩子之间的那点事情,大人们即便精明,也未必事事知晓。最重要的是,除了当事三人之外,这屋子里的所有人都不会想到,三个人小小年纪,兄弟之间也会生出这样的龃龉。

众人谁都没有多想,老太太也只是为了让他们吃个教训,想想昨日那一幕,任谁都有些后怕,若是林南不识水性,没有喊得人来……那一炷香的时间过后,林家就要少了三个男丁,老太太就没了三个孙子!

林家小字辈本就男丁不多,若是林福林寿和林南全部都夭折,林启又是一个病秧子,那剩下唯一一个孙子就是远在昌宁府年仅四岁的林跖了。所以每每想起来,老太太心中都是一阵后怕,昨天夜里也没合过眼,而今天这顿竹条子也有意地延长了许多时间。

“兄弟间亲亲热热一起玩耍,这是好事,但是得知道分寸!去年的教训还不够么?若不是下人们去的及时,老太太我一下子就没了三个孙子!”老太太越说越火大,气息也粗重起来,面上现出一阵潮红。林文林武连忙上前劝慰,陈氏也在一旁开解,周氏心中也是一阵后怕,跪在地上没有起身,但看着老太太的眼中也充满了担忧。

过了一会儿,赵氏呷了口茶,喘匀了气之后,看看两个孙子屁股上的红印子,朝下人们摆了摆手:“带他们下去,好好养养吧。”随后转回头冷眼看着周氏道:“夏姨娘且不说她,你身为主母,对孩子却疏于管教,福儿和寿儿我见天看在眼里,课业不知上进,整日里就知道四处嬉玩,若是再过得几年,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到时候若是功不成名不就,成了两个混闲饭的,传出去岂不是丢我们林家的脸?岂不是让你公公也跟着地下受辱!”

此言一出,不但周氏骇得连连磕头,林文林武和陈氏郑氏连同下面的丫鬟仆子也全都呼啦啦跪了下来。让地下人不得安生,那可是极严重的罪过!赵氏之言最然稍嫌重了,可不是没有道理,林福和林寿若是再继续下去,保不齐就是混饭的了。

“还有你!”老太太似乎看谁都不顺眼了,用手一指在人群中跪着的小儿子林德:“我林家四子,人人都有所长,唯有你,不学无术,只知道闲荡!为人叔伯,却不能给子侄做个好样子出来,反是整日逗着那两个不孝子跟着你玩!”老太太狠狠瞪了林德一眼,吓得林德一缩脖子,头也垂得更低了。“若今秋还是没什么结果,你就别再装模作样地温书了,干脆出去谋个营生算了。”林德听了心中一惊,面色发苦,但却不敢说什么。

赵氏的夫君林侍郎一世清明,一共有四个儿子,林文林武各有建树,三儿子林和虽然不是官场中人,但却擅于经营,屡次不第之后干脆放弃了科考这条路,带了随身银钱去了南方做起了买卖,一来二去,竟颇有规模了。只有小儿子林德,文不成,武不就,天生一副惫懒性子,除了长得面向颇似林侍郎之外,浑身上下再无半点林侍郎的影子。

老太太训斥了半天,也有些累了。看着地下黑压压跪着一排人,皱了皱眉:“都起来吧。”说着转脸看了看林南:“说完了大的,也得说说你。你虽是个小的,但也是个知晓事体的,和兄弟亲热玩闹,也应该知道哪里该去,哪里不该去。不是哥哥们让你去哪,你便能不管不顾地照着去的。这次虽不打你的竹条子,可你也得反省反省,去吧,中午这顿饭免了你的,祠堂里跪着去!”

三个孩子,一个没跑了,全都罚了。虽说众人心中觉得林南未免有些冤枉,不但饿了饭还得跪祠堂,可老太太正在气头上,没人敢来说话。接着周氏夏氏也挨了罚,周氏管教孩子不力,出了这样的事儿,府里的事情暂时交给郑氏打理,月钱减半。夏氏同样月钱减半。若是日后再疏于管教,罚的怕就不是月钱了……

第三十二章 归途

经这么一折腾,先前那般过节的气氛已经大大减弱,虽然几个媳妇和丫鬟费尽心思弄了些好意头的糕点讨老太太欢心,但终究是不如看着儿孙后辈有出息来得心里熨帖。www.65txt.com

八月十五的团圆饭,林家的人齐聚一堂,只少了林和一家。林福和林寿捱着屁股上的疼痛勉强呆在了席上。一家人观风赏月,尽量谈论着些开心的事情,看着那气氛倒也显得热闹,可一来前日小字辈出了事情,大人孩子都受了罚,二来过了中秋,林武一家便要离京而去,回到南方昌宁府去了。老太太固然有些舍不得,周氏也和陈氏脾性相近,相互间谈得来,忽然间一走,心里也有点空落。所以席上虽然都谈着团圆,但到后来散席的时候,又不免多了些离别的伤感意味。

八月十六,古石街。

靖北伯府门前,老太太赵氏居中,林文和周氏左右搀扶着,旁边林德、夏氏、郑氏和林启、林福、林寿及众多丫鬟仆子密麻麻站了一大排,送二房林武一家离京。

林武看着自己母亲日渐苍老的面容和渐渐有些佝偻的身躯,不由得一阵唏嘘和伤感,此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回来了。林武本已踏上了车板,又折返回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给赵氏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母亲,不肖孩儿走了,您多多保重……”林南和陈氏也在旁边跪倒,齐齐地磕头。

老太太赵氏本来就在忍着,此刻三人当街一跪,赵氏便再也压抑不住,两行热泪滚落下来:“好,好,你们也保重,快……快去吧!”说完,将头扭了过去,不停地拿着帕子抹着脸。<<>>林文见状,使个眼色给周氏,随后接了旁边仆役牵来的缰绳,一翻身上了马:“母亲,我这就去送送二弟,母亲放心,此去一路都是坦途,二弟为人处事又细心谨慎,必会安然而返的。”

“母亲勿要伤心,别郁坏了身子,日后若是有暇,必会再见的。还是先回屋去吧!”周氏也在旁边劝慰,老太太点点头,却兀自不动,只朝林武挥了挥手:“走吧,再晚了就误了时辰了。”

古人婚丧嫁娶,破土起屋,出行返家,都讲究吉日吉辰。听母亲如此一说,林武便也不再作儿女之态,与陈氏和林南返身上了车,下了帷子。林文一抖马缰绳,呼喝一声,当先出了古石街。从昌宁府跟随林武一家返京的几个丫鬟仆子也一路跟着,丫鬟们坐在二辆车上,健仆则跟着步行,一行人出了古石街,沿着南北中轴的大道,出嘉定门,沿着大路向南而行。

两天前林武便给皇上上了折子,道了离别之意,皇上特别恩典给了他超长的假期,临行前上个折子道别,一是告诉皇上,臣子要回去继续为皇上效力去了;二来也是表达一下感激之心,让皇上知道自己是个知礼的人。虽然这种折子是例行的东西,但若是漏了,那可是言官眼中的不敬之罪。

嘉定门是京城南大门,出了嘉定门,便算是出了京城了。林文带着两个长随,又送了足足十里,双方这才依依惜别。

行了不出半日,天空变得阴霾,半个时辰之后竟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一场秋雨一层凉,烟雨蒙蒙之际,更增添一丝离别愁绪。此时后面的丫鬟仆子也都挤在后面的两个车厢里,合共三辆油篷车,在雨中前行。

林武一家三口人在第一辆车里,一边看着外面景色一边闲谈,话题自然都围绕着林南而来。问的最多的,则是林南这些年来在外的生活状况。之前在靖北伯府的时候,林武虽也问过几次,可那时候的林南似乎对这位父亲颇为忌惮,或者说是防范,总是若有若无地和他保持着距离,如此一来,林武自然什么也问不出来。

林南和母亲陈氏倒没什么芥蒂,每日里更是不离陈氏身前左右,母子俩那母慈子孝的模样很是让林武暗地里羡慕了一番。但即便是如此,对于过去的那段经历,林南也很少提及。陈氏在丈夫授意下也曾旁敲侧击温言相询,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林南依旧是守口如瓶,即使林武忍不住发怒,也只换来他的冷眼僵持。

若不是那身胎记吻合,加上滴血认证,林武几乎都要怀疑眼前这个孩子不是自己的儿子了!哪有亲生儿子在自己父母面前还瞒这瞒那的?但想要动手逼供,又真下不去手,只得暂时作罢,只求日后慢慢地由陈氏感化,再套出话来罢了。

天下父母都是一般,关心孩子本也没有错,林南襁褓出门,一去便是五年,身为父母的哪里不想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但孩子不说,总有他自己的理由,陈氏便也劝着丈夫别在逼迫,免得刚回到家来,有些缓和的父子关系再一次陷入僵局。自己就生了这么一个孩子,以后也不能再生了,儿子在外不知受了多大的磨难,好不容易回到家来,难道为了过去的事情,再逼迫着孩子受些委屈么?

陈氏心思细密,见每次提及过去的时光,林南的面上都有些不好看,神情中似有一丝苦楚,若是问得急了,竟还隐隐透出一股戾气来!陈氏一面担忧,一面又有些不安,小小年纪的孩子,怎么会有这样的戾气?看来回府之后,得找个有道行的来好好看看……

林武是官面上的人,回程之中都是住在馆驿。白日行路,夜晚歇脚,行路过江,一路之上,就这么慢慢地过了。

数日之后,一行人平安到达昌宁府地界。

昌宁府,位于建朝江南之地,算是富庶之府,所以林武这个知府,虽然同为一府之父母,但比起北边一些贫瘠之地的府台,身价要高得多了,言语分量也不能相提并论。

昌宁城门半里之外,林武已经看到属下官员穿着簇新的袍服,人头攒头,等着迎接自己省亲归来了。

第三十三章 相迎

此刻已是申时三刻,路上虽仍旧有络绎的行人,但再没有大股要入城的人,是以众官员站在城门口站了一溜,也并不碍什么事儿。(三五中文网

www.35zww.com)~~~~倒是城门上下执岗的兵卒,不时地朝他们瞟上一眼,不知道这一府上下的老爷们有什么事儿,居然这个当口儿齐聚在城门前。有人疑惑就有人解惑,城门楼子上头,精通消息的老卒趁机向后生晚辈卖弄着。

下官给了脸面,上官该兜着也得兜着。车子刚到城门口,林武便一撩帷子下了车。以昌宁府同知李彬为首,旁边一众有品级的通判、推官、经历、知事、照磨以及不入流的检校、司狱,连同一般昌宁府大大小小的衙差,齐齐地围拢上来给上官见礼。

林武一边忙不迭地回礼,一边暗中点了点人头,心下无奈一笑:看眼下这般情形,此刻这昌宁府里头,多半只剩下几个勉强撑场子的人了,除此之外,上下人等几乎悉数到齐。林武心中虽觉得有些不妥,但也没有说什么,下官们给你脸面,大老远的一个个儿来到城门口迎接,你非但不领情,还当头呵斥一番,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说好听的是显得你治下严谨,耻于逢迎,难听的便是四六不懂,不识抬举。换个角度来说,林武若真是那样的人,偌大一个昌宁府怕也不会治理得井井有条,这些下官也不会齐齐地来接了。

上官下官都是人,情理之间,总有些事情不是界限分明的。林武心中很清楚这一点,昌宁府虽然表面上看吏治清明,一片和谐胜景,但内里的关系外人很难明了。

有人在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有利害关系,一个人再能干,也不可能让周围的人时时刻刻都保持百分百地忠心度。以往以林武的身份地位,这些属官也会来接,但绝不会来到城门口。但这一次却于光天化日之下,几乎倾巢而出迎接上官,如此张扬,为的是什么?

知府之官,放到地方上算排得上字号的官位,但放眼到整个朝廷,尤其是放到京师来说,就是芝麻绿豆的官了。这样的一个官儿,因为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儿子,便令得皇上亲自下旨进京认亲,那是什么样的恩宠?紧接着又得太后特旨延续了假期,在京师过了一个中秋,这才回来,这背后又代表着什么?何况林知府的长兄新封了靖北伯,亲姐又是宫中得宠的贵妃,如此看来,林知府将来怕是圣眷日隆……

做官做官,关键在一个“做”字,可不是“坐”到那个官位就成了的。不但要身体力行,还得多动动脑子,用用眼睛,听听风色……能做到一定职位的官员,这些本领自然是用熟了的。所以林武踏上昌宁府地界的消息一传来,阖府上下便早早地来到城门口等候着了。

林武带着笑和众位属官寒暄了一阵,昌宁府同知李彬便笑道:“大人自京师南返,喜得公子认祖归宗,前些时日我等已有耳闻,不知令公子可一道返回了?”

林武笑着一指李彬:“哈哈,就知道你按捺不住,定会问的。好叫你放心,我这个儿子嘛……肯定不比令公子差!”李彬昂着脑袋哼了一声,假意作不屑之色,众属官见了不由大笑,纷纷道要看看林武的公子。林武一来是亲生儿子返家由衷地高兴,二来也是不好驳了众同僚的面子,所以回过头招呼林南下了车,来到众人面前拜见各位官员。

林南本来对官员有些抵触,只因之前见过的官不是冷眼相向便是棍棒驱逐,连个县衙的衙差都凶恶异常。但先后接触了青州判官田乾和飞翎卫指挥使杜宁,又在靖北伯府住了一段时间之后,这些情绪便慢慢淡化了。田乾官品虽说不大,也是个从七品的属官,而飞翎卫指挥使杜宁是什么人?靖北伯林文又是什么人?这样两位都能和和气气和林南说话,相比之下,这些昌宁府的属官品级差得太多,加上对待林南又非常热情,林南自然也就没了胆怯和抵触之意。

待林南上前来一一见礼,口称叔叔伯伯之后,众属官顿时谀辞如潮,夸奖容貌者有之,夸奖智慧者有之,总之这些属官在顷刻间仿佛化身为摸骨看相、占卜预言的高手,把林南夸得百中无一。如此一来,不但身在车内的陈氏听得心花怒放,连林武也绷不住一张老脸,乐开了花儿。

此时众人在城门口一站,便有些堵着路了,林武连忙招呼着众官员朝城内走去,一边走一边说说旅途见闻。走着走着,李彬同众位官员忽然停了下来,邀林武上楼,称是为上官接风洗尘,顺便恭贺林武“喜得贵子”。林武抬头一看,不由得一阵苦笑,原来众人停留的位置,正是昌宁府内有名的大酒楼——鸿脍楼的门口。

虽是盛情难却,但林武见天色将晚,一家人又舟车劳顿,便婉言谢绝了。这等事情便是例行公事了,既然林武不去,众位官员也不再勉强。林武也不好扫了众人兴致,看看时间也确实快到了晚饭的时候,于是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提前让众位官员交了班,令他们自行去鸿脍楼吃喝去了。

“诸位殷切相迎,林武铭感于内,改日定当置酒以谢!”林武朝着众位官员遥遥一拱手,随后带着家人穿街过巷,早有林府内的下人得到消息迎了上来,一行人终于顺利到了家。

昌宁府乃是地方府衙,这类府衙多半是朝廷敕令营建的,门第院墙都在规制之内。为官一任,任期到了便要调离,在下一任官员到任之前,得把府第给人家腾出来。所以地方府衙,前衙后府,是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

一行人到了地方,没有奔前衙去,而是转了一个弯,直接奔着林府的府门而来。林南一路上都掀开窗帷子向外看着,昌宁不比京师,这里是他出生的地方,是他父母生活的地方,因此对于林南来说,这片土地有着特殊的意义。相对来讲,京师靖北伯府不过是亲戚家,而昌宁府才是他真正的家。

转过街角,林府已然在望。离着老远,林南便望见府门口站着几个人影,一个美貌少妇带着一个垂髫小童,正眼巴巴地朝这边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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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亲疏

一行人下了车,早有小厮过来把马车牵了去,此时府门前站着的人纷纷过来见礼,那美貌少妇低眉顺目带着垂髫小童走上前来,依次给林武和陈氏见了礼,随后,一双目光便聚在林南身上不动了。www.65txt.com-====-

在回程路上,林南便知道父亲在昌宁府的家中还有一房妾室,而且还生了一个儿子林跖,此时见了便知是眼前这二人了。这位丘姨娘看面相不似易生事端的人,弟弟林跖看他的眼神也是好奇居多,此外还夹杂着一丝丝的亲近之意,但林南此刻却不敢再轻易接受他们。

在靖北伯府的时候,林福和林寿两位堂兄初时看起来也是毫无敌意,但随后便露出了马脚,最后竟将他引到水塘边,不知究竟想干什么……好在林南早有所觉,并且颇识水性,故意失足并拉扯着他们也跟着跌入水塘,反倒让林福和林寿吃了一个大亏。事情虽然过去了,但林南思前想后,很难断定林福和林寿的事情究竟和夏氏、周氏有没有关系。高门深院之中固然不愁衣食,但伴随着满堂金玉的,还有暗中的勾斗。

正因为如此,眼前的丘姨娘虽然看起来面善,但林南心中仍然保留了一定的余地,至于弟弟林跖,林南可不敢因为他小就掉以轻心,自己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懂得了太多事情……

“南儿,愣什么呢?这是丘姨娘。”陈氏见林南有些出神,便从旁出言提醒。林南忙上前见礼。

“跖儿见过哥哥!”略带奶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林南转眼一看,却见林跖正似模似样地学着大人的样子给他见礼。饶是林南心中有所顾虑,见了林跖这番举动,也不禁有了一丝笑意。

陈氏在旁边一把将林跖抱了起来,逗他道:“跖儿真是乖巧,告诉母亲,什么时候学了这些规矩呀?”

“娘……娘教的。”林跖说着,转头看着丘姨娘。

一句话将丘姨娘的脸色骇得变了,竟然双膝一软便要跪下来。林跖话一出口,林武和陈氏面上也不由得一僵,林跖虽然是丘姨娘亲生,但丘姨娘分属妾室,在外人面前即便是亲生儿子也不能称“娘”,只有正室才能被称作娘或者母亲,否则便是乱了纲常。所以林跖话一出口,已经唬得丘姨娘三魂没了七魄,即便陈氏平日是个仁善的大妇,只怕此时也咽不下这口气,多半以为自己想要借子上位,夺了她正室的位子。

林武和陈氏毕竟是见过场面的人,一愣之下便都回过神来,见林武面上露出怒意,陈氏连忙道:“算了,才多大点儿的孩子,这些规矩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学得来的,日后慢慢教他也就是了。别在这跪着了,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儿是说不得的?你也是为人之母了,以后别动不动就跪了……”

陈氏闻言软语一番,丘姨娘已经红了眼圈儿,想解释几句,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好把话压了,低着头看着脚面。

林武看了丘姨娘一眼,没有说话,迈步进了府门,陈氏抱着林跖跟在后面,林南停了脚步本待让丘姨娘先行,不料丘姨娘似乎有意让他,林南也不坚持,跟了陈氏进了府门。余下的丫鬟随从仆役鱼贯而入,都是府中的老人,不用安排自然便知道该干什么。

林南失踪之后,陈氏悲痛欲绝,竟因此失去了生育能力,为了林家不至于断了香火,才自作主张给丈夫林武选了一房侍妾,便是丘姨娘。丘姨娘本是陈氏身边的大丫鬟,跟着陈氏之时一直是好脾性,看身量也是多子多孙的相格,于是陈氏便提了她,选了个日子便成了好事。丘姨娘也不负众望,第二年便给林家添了男丁,便是林跖。

当时众人虽祈祷林南未死,但谁都知道希望渺茫,于是林跖便成了林知府唯一的香火,除非以后再添新丁,否则林跖便是顺位嗣子。因此林跖虽然是丘姨娘所生,但却是在陈氏跟前儿长大的,两人之间自然也有感情,以往林跖在人前对丘氏都是称“姨娘”的,谁料想陈氏才回京数日,再回来,林跖已经不自觉地改了口。

虽说陈氏之前思己及人,加上丘氏之前还是自己的贴身丫头,因此格外照顾,即便偶尔小林跖在人前有些口误,陈氏也都能体谅,但此次大老远回来,就听得一向疼爱有加的林跖改了口,心中仍然有些不是滋味。

待到进了正厅,陈氏便令现在贴身的大丫头云儿将府里的下人们都召集了进来,丫鬟婆子站在一边,杂役小厮站在另一边,齐齐束了手听训。此时林南和林跖分左右站在陈氏身边,只听陈氏温言道:“今日将你们召来,倒不是有什么告诫,单单就是说件事儿。想必现下你们也听说了,也是天可怜见,咱们林府的大少爷归家了,你们在府里做事自然会常见到,今日就是让你们认一认,免得脸儿生,日后再生什么枝节。”说着,将林南拉在身前,面对着一众下人:“都抬头看看吧,认得清楚。”

刷!无数双眼睛同时抬起,朝林南望了过来。饶是林南也见过几次小场面,此刻也忽然间被瞧得寒毛直竖。好在这些下人都训练有素,只略略看了一眼便又将头低了下去,只旁边两个小丫头不自觉地盯着他多看了两眼。

“你们都下去吧,近些日子我和老爷不在府里,你们都有些辛苦,下去后去账房,每人多支五钱银子,二门和上房的丫头每人一两。去吧!”陈氏想来体恤下人,此言一出,众人纷纷拜了谢,才逐一散去。

林武回府之后,先去前衙站了站脚,随后便转到后府西园。西园门口没有丫头,只一个清秀小厮,见到林武来了连忙施礼。林武笑道:“先生可在么?”

小厮刚要作答,屋门开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走了出来:“敬轩远行归来,这是来怪我未曾迎候么?”

第三十五章 西席

林武笑道:“杨兄又来说笑,若是怪罪你的话,我就用不着登门了,直接吩咐下去,罚你下个月的幕金,哈哈!”

杨姓老者闻听换了一副苦相:“哎哟,林大人,鄙人知错了,可别罚幕金啊,我就指着那点钱活命呢!”多日不见,两人互相斗嘴,一来一去配合得熟稔无比,旁边那小厮听得好笑,捂着嘴偷乐。(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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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叫杨宣,现在是林武所聘西席,便是幕宾,府里人向来只知道这位西席学问好,很受老爷尊重,但究竟是何出身、来历却不甚了了。杨宣住在林府西园,基本很少出门,每日里纸墨相伴,吟诗作对,偶尔林武有事便互相商榷一番,无事便一个人自得其乐。如此这般,实际上杨宣也并不缺钱,方才两人一番做作,不过是玩笑罢了。

杨宣人老成精,知道林武这么晚了来到西园,必是有事相商,因此二人进了屋子坐下,吩咐小厮煮了茶,一边喝茶一边闲聊。

“这一趟京师之行,敬轩有何感触?”

林武呷了一口茶,缓缓放下茶盏:“感触倒是有,繁华似锦,歌舞升平,一片盛世之相。”

“哼!”杨宣捏着鼻子哼了一声。“太平盛世?你莫要说这些违心之言了,眼下我建朝连年与北方戎狄征战,表面上看是胜了,可实际上,即便偶有小胜,也多是惨胜。不但不能伤及北方游牧民族根本,还累及北部州府渐渐成为荒疏之地,百姓流离失所,若是再继续下去,恐伤国本哪!”

林武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听了杨宣的话点了点头:“杨兄此言甚是,怕只怕眼下人人都关注着战争的结果,忙着受封请赏,粉饰太平,对这一点看不到啊……”

“看不到?”杨宣冷笑了一下。

“能站在朝堂上的人,即便是脑袋笨一点,几天的时间下来,这点东西还是能看得明白的。直到现在朝廷还没有什么举措,怕是多数人都顺着大流,忙着吹捧这场北征罢了。即便有人看得明白,怕也不敢在这个当口儿扫了皇上的兴致,免得自身难保……”

林武叹了一口气,道:“杨兄说得是,本来林武一到京师便递了折子去,可惜一去如石沉大海,想来多半被压在某处了。如今只有盼着朝廷早些醒悟过来,不然待到明年醒觉,怕是为时已晚。”

杨宣听了林武说了递折子的事儿,无奈笑道:“早就知道你是这个性子了,只是先前还存着一丝私心,现下看来,倒是我有些执着了。”

林武笑道:“别人不知道我,杨兄总还知道的,虽说我林武不是两袖清风,外头传言还有些跋扈,但朝廷大事上,我可从来不敢含糊。着眼于大势,才能关注于细小,大势不存,我等为官也便失去了意义了。”

“你呀!”杨宣喝了口茶,用手点了点林武:“平日里见你斗上斗下的,也颇有些心机手段,谁知道骨子里,却还是脱不掉些书生意气!唉!不过这也是好事,若是如今朝堂上多一两个敬轩这样的人,此刻我们也不必在这里空担忧了。”

“别总是说我,若是这么说,杨兄辞官不做,却又不返回家乡去悠哉游哉地养老,反是来我这里挂个西席的名儿,岂不是比我还要意气得多?”

“咳……那是杨某见此地风水绝佳,又能在堂堂知府大人这里混上饭吃,自然是赶也赶不走的……”

两人说了没一会儿,又开始调侃起来。过了一会儿,林武忽地想起一事,便正色说道:“杨兄在我这里暂住,着实助益良多,但此刻有一件事,怕是还得再麻烦杨兄一次。”

杨宣眯缝着眼睛看着林武:“行了,林大人,往日来我这西园里,都是巴不得把老夫浑身上下压榨得干净,怎么这次还欲说还休起来了?啊……”杨宣忽然想起一事,用手朝着林武指指点点道:“我猜猜,八成是令公子的事儿吧?”

林武被杨宣一番调侃,也不着恼,只笑着点点头:“早就知道杨兄机敏过人,这一猜便猜个正着。今日本来想直接带犬子过来拜见杨兄的,只是……唉!”林武想想自己那儿子对自己的疏远之意,不由得有些苦闷。今日没带林南前来,也是心疼儿子一路劳顿,想让他好好歇歇,只是这般心思,不知道儿子能不能体会。

杨宣见林武这般神色,不由得有些奇怪:“怎么?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是说确定了是大公子的么?”

“倒不是因为这个……”林武说着,简单扼要地把林南的情况说了一遍。“本来我是想让犬子拜在杨兄门下,想来杨兄也是不会拒绝的,但犬子自幼便长于市井之中,多少有点野性,倒怕杨兄受不了他……”

杨宣闻言没有答话,拈着颌下长须想了一会儿,便道:“如此说来,令公子的性格怕是受不得拘束,但若是教授得法,循序渐进,也未见得不会成才。此刻说来也是无用,不如明日敬轩把他带来,总得看上一眼才好作准。”杨宣见林武默然不语,笑道:“这可不是老夫托大,只是师徒师徒,师傅自然是要挑徒弟,这一条在你这里可免,但徒弟嘛,有时候也会挑挑师傅的。俗话说先入为主,若是互相看得入眼,日后可事倍功半;若是天生便是拧头的,强行教授起来则会适得其反,如此一来,好心却办了坏事,耽误了孩子了……”

杨宣和林武忘年之交,两人数年交情,说话已经不用遮遮掩掩。林武听了杨宣的话,倒也不无道理,因此点了点头,同意了杨宣的想法。两人再说了一会儿话,林武便起身告辞而去。

此时林南正在两个小丫鬟的服侍下沐浴已毕,换上了簇新的一套衣装。只是在梳头的时候,他怎么也不肯梳角子,最后丫鬟拧他不过,只好仍旧给他束了头发。

晚饭过后,林武同陈氏讲了准备给儿子开蒙入学的事情,寻常官宦人家的孩子,四五岁上便已经开蒙,此时林南已经六岁,也是时候读书了,陈氏听了自然没有意见,只是一门心思担心府中那位西席瞧不上自己的儿子……

第三十六章 心性

第二天一早,林南吃过了早饭,便随同父亲来到西园,拜望那位杨先生。(三五中文网

www.35zww.com)<<>>一同前来的还有林跖,林跖再过半月便满了四岁,让他跟着杨宣发蒙读书是林武早就想好了的。

杨宣早就在西园坐等,林武带着两个儿子一到,接着寒暄的机会,杨宣便将两个孩子上下打量了一番。林武心中颇为仰慕杨宣学识,两个儿子若拜杨宣为师,高的不敢说,至少科举之路上中个举人是不在话下的。若是孩子有资质,考个进士回来也是很有可能的事。只是林武虽然有此心思,却还是要看杨宣的意思。杨宣名为西席,实际上和林武却是亦师亦友的关系,在昌宁府两年多,对林武在仕途上的助益也是颇多,所以林武对待杨宣十分敬重。

即是来看先生,自然少不得见礼说话,林南虽然心中对林武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想法,但从师受道乃是好事,他也求之不得,是以礼节上丝毫没有怠慢,对答之际也显得很坦然。林跖也是不错,虽然年纪小些,但自小生活在书香门第,耳濡目染之下也进退有度。

杨宣看罢两个孩子,不着痕迹地对林武点点头。林武会意,让林南带着弟弟先回,自己留下来和杨宣单独说话。待两个孩子出去之后,林武便笑道:“如何?可还看得入杨兄之眼?”

杨宣却没有笑意,沉吟了一下,才对林武说道:“敬轩之子,自然是没有话说,但……老夫斟酌再三,觉得其中还是有些关节要想想才行。<<>>”

“哦?”林武听罢不由得疑惑。

“昨日听你所言,我便觉得大公子似有些不妥之处,今日一见,果真便是如此。”杨宣见林武面色慎重,也不拿话吊他,直言道:“适才我观大公子面相,五官端正,举止有度,对答之际也尽显聪慧之色,但惟有一点,此子初看面甚仁善,但细察之下便可发现眼角眉梢带着一丝戾气。”

林武略微吃了一惊:“果真如此?怎么……我与他同行一路,却未看得出来?”

杨宣一笑:“失而复得,敬轩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注意到这些细微之处?何况虽然你说此子对你或有误解之心,但毕竟是父子,在你面前他又如何会流露出这般异状?只有在我这外人面前,才会显露出一些防备之心,谨慎之色罢了。”

林武默然无语,半晌,才叹了一口气:“这多半是与他幼时经历有关,可是,在他回来之后,我和贱内也曾套问过几次,不知为何,他对过去这些年间的所作所为,竟是半点也不肯吐露……说起来,归根到底是我这做父亲的不是,竟然连襁褓中的儿子都保护不了……”

杨宣见状忙宽慰了几句,待林武慢慢好些之后,才继续说道:“若敬轩只是想让他在我这学些诗文和应试之学,那倒还罢了,但从长远考虑,对此子却不见得有什么好处。小小孩童,便显露出暴戾之气,弱任其发展下去,后果怕是不敢设想啊!结合敬轩之前所言,依老夫看来,此子心中或有难解之郁结,须得尽早化开才是。须知越是聪颖之人,一旦心思起了变化,便越是麻烦。”

林武点了点头,杨宣所言非虚,若是寻常村童不走正道,多半是偷鸡摸狗、挖坟盗洞,心若狠一些也不外乎霸市行凶;但若是聪颖之人走了歪道,那就不是一人之事,这一类人多半不会只依靠自己的力量来行事,必然会纠结起一群人,或啸聚一方,或流窜各地,避大吃小,终成祸胎。古往今来,这样的例子举不胜举。

只是林武想不到,如今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孩子身上。同时他也有些庆幸,好在发现得早,南儿才刚满六岁,若是悉心教化,也还来得及。

杨宣道:“想来敬轩已经知我心意,不用老夫多说了。只是有一点还要提醒敬轩,所谓‘子不教,父之过’,不过是一家之言。大公子幼时境遇想必十分悲惨,所以若要教诲须得‘用亲和,戒威严,少告诫,多感化。’如此,便需敬轩和尊夫人齐心合力,方能事半功倍。”

林武闻言,当下躬身一揖:“杨兄之言,林武铭感五内,大恩不言谢,只求日后能有相报之机。”

杨宣摆了摆手,笑道:“些许小事,假以时日,敬轩一样会看得出的,我不过是痴长几岁,多了些阅历罢了。”顿了一顿,杨宣又道:“即是敬轩同意老夫的观点,那便不能留他在我这儿了,大公子虽经历坎坷,但毕竟是垂髫稚龄,孩童心性,老夫以为,还是送其入学好处更多。老夫不才,已快到花甲之年,整日里对着我一个老头子,终不如和其他孩童一起,每日读书嬉闹,相识相知,令公子或会更快恢复本性。”

林武面露惋惜之色,虽知道杨宣所说不假,但失去杨宣这么好的一位老师,实在太令人可惜。杨宣似是猜到了林武的心思,笑道:“敬轩也不必惋惜,杨某虽自负胸中所学,但那位静安斋主人也颇有才学,必不会令你失望的。”

静安斋之名,林武也略有耳闻,是一年前一位闲游书生所建,对外不显姓名,只把草堂挂了一块静安斋的牌子,因此自号静安斋主人。所建草堂并不在昌宁主街,而在城西下层百姓聚居之地。平日闲居草堂,后来有穷苦百姓送子弟去求学,这位静安斋主倒也不计较什么入门之礼,只要孩子好学,便一视同仁。一来二去,静安斋便名声鹊起。待到静安斋在去年一次出了三个秀才之后,城中一些高门大户便朝城西静安斋趋之若鹜,林武便是在那时听到了静安斋之名的。

杨宣在林家住了两年多,林武甚少听见他夸人,此刻听了不由得眼前一亮:“听杨兄之言,莫非识得这位静安斋主?”

第三十七章 根基

杨宣笑而不语,林武瞧了瞧他面色,便知自己猜得虽不中亦不远。www.65txt.com

但杨宣既不肯说,林武也不好继续追问,当下只得拿林跖来说事。

听到林武说起林跖,杨宣也不推脱,但只说道:“二公子之事好说,但此刻仍是不便立即答应,待敬轩见过了那位静安斋主之后,若是仍觉得让二公子拜在杨宣门下好,那就悉听尊便好了。”

呵!林武闻听,不由得心中对那静安斋主提起了兴趣,杨宣这么说显然不是自己端着架子,而是着实十分推崇这位静安斋主,怕林武见过了人家,反生后悔之心!林武自然不是那样的人,但能让杨宣说出这种话来,可见此人一定是有真才实学之辈。林武也不做作,当下应了杨宣,再聊了几句,杨宣便又将话题拉到了官场上来。

“敬轩出门多日,可知近日官场动向否?”

“哦?”林武正想着两个儿子的事儿,闻言心头一凛,挑起眉毛问道:“杨兄此言,可是意有所指?”

杨宣看着林武的眼睛,似要看看林武究竟是真心发问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笑道:“你少来蒙我,即便你出行在外,想必有些消息还是会有所风闻,难道你我之间还要遮遮掩掩不成?”

不知杨宣是说对了还是没说对,林武只是哂然一笑:“一个昌宁府,便是再怎么闹腾,不过就是翻来覆去的那几下子,想必左右也跳不出杨兄的手掌心去。如若不然,林武又怎么会放心离家进京?”

杨宣无可奈何叹了口气:“看来我这把老骨头,终究是要交代到你手里了……想当年,唉……不提也罢!”言谈间竟是现出寂寞聊赖之色。-====-隔了一会儿,杨宣才继续说道:“虽然目下来看,上面那位对你林家似乎颇为恩宠,但风起风落,瞬息万变,敬轩还是小心为好。他们眼下是不能把你如何,但谁说得准以后呢?须知,建楼容易塌起来快啊……”

听了杨宣的话,林武陷入了沉思,虽然自己任昌宁知府已经两年多了,在官场上也算是驾轻就熟,是个老油条了,但比起杨宣来,始终差了一点火候,看问题的角度也有些不同。杨宣方才这些话,无非就是告诉他,别看眼下林家似乎春风得意,但有一个致命的弱点是他不能忽略的,那就是没有根基。

林侍郎当年一介书生,走科举,入仕途,随后官拜侍郎。如今大儿子林文新封靖北伯,虎威将军,二儿子林武官至昌宁知府,比起一般人家来自然是异常显赫,但若和朝廷上真正的世家大族比起来,就实在是寒酸得紧了。一朝得势自然无人敢动,但若是失了势,怕有很多暗中窥伺的人要上来踩上一脚,而且失势之后,多半会一蹶不振,无力回天。

而那些世家大族则不同,这些家族几乎每一代都有人做官,有人经商,靠着代代的经营和积累,得势时固然威风八面,便是失了势,那也不过是一时,靠着广泛积累的人脉和财富,这些家族在失势时也足以自保。龟缩潜伏之后,一旦时机成熟,便会再次显赫于前。这样的事情,非世家大族是不可能做得出来的,因为这不是一个人、一代人能积累下来的财富,是需要几代甚至十几代人不懈努力才能完成的伟业。所谓“祖宗余荫”,可不是空口白牙说着玩的。

杨宣这番话意有所指,但林武琢磨了半晌,仍旧有些拿不定主意。严格说起来,林家也不是没有根基。林侍郎的发妻,即林武的母亲赵氏,乃是前朝辅国公赵弼之女,其兄赵广比赵弼还要有出息,官至镇国将军,加封国公之衔!乃是真正的一门显赫!便是在京城之中,赵家的子弟也是可以横着走的。有着这样一门亲戚,林家又怎么能说毫无根基呢?

问题是,赵家和林家虽然是秦晋之好,但当初林侍郎和赵氏的婚约可不是辅国公赵弼订的,原因就在于赵弼看不上当时的林侍郎,赵弼乃是武夫的性子,只觉得林侍郎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配不上他的女儿。但赵氏之前借着闺秀聚会的机会早已经与林侍郎一见钟情,年轻时候的赵氏也是猛烈性子,咬死了非林侍郎不嫁,这下可把辅国公赵弼气得不轻,扬言赵氏若是出了赵家进了林家的门,从此便再也别回来!

岂料世事总不是尽如人意,不知林侍郎怎么求得了皇上恩典,那边不知赵氏又使了谁的门子,居然求得了太后懿旨,这下子赵弼再也无力回天,但赵弼也是强硬,大婚之日竟没有出席受礼!从那之后,赵氏也真的没再登过赵家的门。不但如此,赵氏生的儿子们,也没有借助赵家的力,林文先任了侍卫,后转了虎贲营,征北之战累积军功,才获至今日的地位;林文更是靠着自己数年苦读,科举入仕,从七品县令做起,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这些事情,朝廷中稍有些阅历的人便都知道,杨宣自然也知道得清楚。对这样的事情,时人褒贬不一,有说赵氏不孝的,有赞林家兄弟有骨气的……但不管如何,世人也都清楚,林家和赵家,似乎并不是很亲密。

正因为如此,杨宣才说了上面那番话,无非是委婉地提点一下林武,想让他缓和一下和赵家的关系。林武表面上仕途坦荡,但经年做官,无可避免地要得罪些人,得罪得多了,自然需要一棵大树来靠一靠。这个道理林武不是不明白,但涉及到上两辈人的恩怨纠葛,尤其是涉及到自己的母亲,这件事便不是他想办就能办的……

杨宣也知道这种事情怕是急不来,也就不再催他,只是语重心长地提醒了一句:“春潮带雨晚来急,敬轩,未雨绸缪,当早做打算,待到风起潮涌,便为时已晚了。血亲毕竟是血亲,何况老国公已经入土为安,听闻镇国公幼时和令堂兄妹感情非同一般,此事或有转机也说不定。再说,如今林家两人在朝,虽无世家大族的人脉,潜力却非同寻常,林赵两家修好,长远看来,也未必总是林家借赵家的力……”

严格来说,这些话杨宣身为西席不当说,因为这是林赵两家的家事,但杨宣斟酌一番还是说了,自是没有把林武当成外人。林武沉吟了半晌,终于叹了口气点点头:“杨兄说的是,只恨林武前些时日仍旧未想通,回京之时也未到国公府上拜上一拜……”

杨宣见林武终于松了口,心下也是一阵欣慰,便道:“敬轩真是关心则乱,若是有心修好,眼下倒是还有一个机会的。”

第三十八章 机会

“机会?”林武一愣,看向杨宣。www.65txt.com~~~~

杨宣拈须一笑:“敬轩才回来一日,怕是有些消息还未曾得闻,十日前,江南大部突降大雨,江河暴涨,四湖翻波,三日大雨过后,沿江许多地段崩溃决堤,现下关于江南水患的折子早已经雪花一样往六部堂官的案上飞了……”

林武道:“此事我也略知一二,自京师回返的路上,便听得路人说起过,但当时只说江南大雨,江河水涨,却远未至决堤的程度。短短数日,居然就到这般田地……真是……真是岂有此理!”

杨宣看了看林武,笑而不语。林武不是官场上的初哥儿,朝廷各级官员层层克扣的事情他也清楚,甚至自己偶尔还收些下面的孝敬,但林武做事有一个原则,那就是不做清官可以,但起码得做一个能吏。若是换个通俗点的说法,那便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拿了朝廷的银子俸禄,就得把自己该干的事情干好。但建朝的官员可不都是如林武这般,只看这水患的程度便可以想见,朝廷每年拨给工部专修河道的银饷,怕是多半都进了上下各层官吏的腰包了……否则的话,工部每年都专门派员前往各种巡检,平时各处也都设置巡江吏,大事小情诸般变化都是随时上禀,若真的是恪尽职守,又怎么会一次大雨就多处决堤?

林武不是不知道个中猫腻,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些人的胆子如此之大,竟然盘剥得如此之狠,如此之彻底!竟然连一丝面上的功夫都不肯做了……

“入秋之季,江南水患,此时正值抢收之时,如此一来,若是不能将水患控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怕是今年整个江南的收成都要减上几成了。<<>>”杨宣不紧不慢地说道。“说起来敬轩亦应该庆幸,负责昌宁府河段的主事郎平倒颇有几分才干,此次江南大水,昌宁府河段虽不可避免地被波及,但从所受损失来看,已经是减免到了最小的程度。”

林武闻言不由得一笑,当日郎平不过是走了后门才进工部当上了一个不入流的小吏,自己看他有几分才干,又不似他人一般只知刮敛钱财,所以便没有刻意刁难,能帮上的就尽量帮一帮他。

这郎平也着实争气,几年过去,已经荣升主事。所管辖的河段虽然偶有疏漏,但多数都是小患,像江南其他州府那样的大患是从来没有过的。一方面是林武有意笼络,另一方面林武在昌宁府渐渐竖起的威势也让郎平不敢放肆。主事不过是正六品的官阶,而林武则要高上好几级,又是本地现管,郎平自然不敢疏忽。

林武道:“即便如此,也还是不能大意,昌宁府地处长江下游,若是水患猛烈,上游州府固然难逃噩运,昌宁府辖两州数十县,难保不会再受波及。看来几日之内,我少不得要去见见这位郎主事了,这个当口儿万一出了事,我这一府之长怕是难辞其咎。”

杨宣道:“敬轩此言甚是,但调集民夫徭役尚需适度,以免一时不慎,酿成祸患。”

“哦?”林武听杨宣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不由得一挑眉毛:“杨兄此话怎讲?”

杨宣笑道:“呵呵,这便要说回方才的话头上来了。”说罢正色说道:“江南水患,朝廷震动,工部尚书李延已经遭言官弹劾,两位侍郎也未能幸免,这些消息想必早就在敬轩的案头了。当今天子虽然没有明确表示如何惩处,但想必工部各司现在已经忙得不可开交,汉阳府、荆襄府已经征了大批民夫徭役整饬河段,可汉阳府雇佣民夫过多,事前所承的饷银却连停了三次,加上水患严重,粮食减产,房屋冲毁无数,无家可归的民夫便聚而闹事……”

林武面色严肃:“这还了得!天灾当前,趁乱闹事,依例当斩!事情结果如何?”

“结果?”杨宣慨然叹了一口气。“目前还不知道如何,但民夫闹事非是没有原由,我听说便是那汉阳知府伙同他人将朝廷拨下的款项贪墨引起的。朝廷每年所拨款项看起来不少,但逐一分派下来,落到各个河段上的其实也并不多了,就是这点银子,也全都入了他们的腰包,水患一起,民岂不怒?”

杨宣停了一停,看着林武笑道:“说到这里,便是敬轩的机会了。江南各府每年秋收的第一批粮食,按例都要分出一部分来纳入国库,而且两湖之米,更是要大部分运送到京师,便是贡米。但是今年水患,不但波及漕运,前几天湘宁府运送的米饷纲更是被盗匪劫了下来!”

“岂有此理!”林武面色慎重,微有怒意。低下头想了片刻,林武面色一动:“江河盗匪?哼!呵呵……这怕是推脱之词吧?”

杨宣给了他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道:“传言虽说是江河盗匪所做,但若是所料不差,实际应是聚集起来的流民所为。但正因为如此,才是敬轩的机会,因为后来几个州府的米饷纲便不再走漕运,而改成了陆路。只是此时水患仍在,道路泥泞不堪车行,所以只得挑些好路来走,天数虽然久了一点,但比出了事好。”

“那倒是。”

“昨日敬轩回府之前,南部三府的米粮已经到了昌宁府的地面上了,此次的押运使叫赵毅,想必敬轩对此人有所了解吧。老夫如此大费唇舌,敬轩如今可明白了?”

林武恍然,杨宣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最后扯出来一个赵毅,心里是如何想的已经不问可知。林武也不是笨人,若是有心想拉拢谁,那手段也非常人能比拟的,否则昌宁府上下也不会诸事都井井有条。

眼下江南水患,还夹杂着各地的民乱,特别是河工民夫竟然劫了朝廷的米纲,这可就形同叛乱一般了!只怕此时朝廷的军队已经出动了,但此时围剿难度颇大,水患未退,地面泥泞湿滑,乡民又多熟悉地形,因此林武并不看好。偏偏此时仍旧需要押运米纲前往京师,那么就需要走一些稍微安全一点的路途,同时需要借助地方卫所和民政的力量。

眼下的昌宁府境内,算得上颇为平静的地段了,何况昌宁府边上还驻扎着一个卫所的军卒!此刻赵毅想靠自己的力量肯定是难以平安到达京师,那自己若是能帮上他一把,无异于雪中送炭,而且这样的情况下,赵毅便是想推辞也不太可能……

第三十九章 静安草堂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www.65txt.com-====-苟不教,性乃迁……”

朝阳方升,秋露初凝,昌宁城西郊静安斋草堂之内,已经传来诸童子少年朗朗的读书声。清脆的童声夹杂着略带奶气的稚语,在这秋高气爽的早晨,竟让人油然而生温馨之感。

辰时初刻,草堂上端端正正坐着的,大都是些穷苦人家的孩子,虽是衣衫破旧,却人人洗的干净,面庞上也带着股坚定的神气。此时城内富贵人家的少爷多半才从床上爬起来,最勤快的也还在路上。相比之下,读书的渴望对于草堂上这些穷人的孩子来说,显得更为迫切一些。

他们家境大都贫寒,买不起昂贵的书本和笔墨纸砚,因此往往是几个孩子聚集到一起,看着一本旧书在朗诵。恰恰是这种情况,反而使他们的注意力更为集中,对教授的内容记得也更为牢固一些。在他们正前方丈许处放着一张几案,案头放着一个笔筒,一方砚台,几本薄书。一个青衫文士正站在案后,面带微笑看着他们,并且随着孩子们读书的声音有节奏地微微点着头。

朝阳,微风,青衫,草堂,伴随着认真诵读的孩子,在这个秋天的早晨,构成了一幅清新柔美的画卷。

林武站在草堂外看了半晌,呼吸着乡野之间的空气,似乎连带着也有些脱胎换骨的意味,那些家宅中的琐碎之事,那些官场上见不得光的污秽之事,在这一刻似乎都离他远去了。林武甚至想起了自己年少读书时的一些事情,面上神色也显得颇为放松。

昨日与杨宣商量完事情之后,林武没有着急前来,而是先去了前衙处理公务,一去京师数天,回来之后若还是几天都不坐堂办公,难免显得有些玩忽职守了。-====-而且中间有许多往来官文需要他亲自盖印签押,同时林武也得对时下所发生的事情有一个整体的轮廓。所以林武昨日在衙门忙了一天,今日才起了个大早,带着林南林跖来拜师的。林武心中着实想瞧瞧,这位静安斋主到底是何人物,竟能得杨宣那般赞许。

“高曾祖,父而身,身而子,子而孙,自子孙,至玄曾,乃九族,人之伦。父子恩,夫妇从,兄则友,弟则恭,长幼序,友与朋,君则敬,臣则忠,此十义,人所同……”

草堂中诵读之声未歇,林武也便未上前打扰,只是此时这诵读的内容,倒令他起了几分感慨。曾几何时,这《三字经》很多人都背诵过,其中的教导也曾深印在他们的心中,但一朝回首,却发现不知何时开始,有很多东西竟不知不觉之间被抛了个干净。杀母弑父者有之,淫妇谋夫者有之,兄弟阋墙者有之,叛众离亲者有之,佞臣欺君者有之……到底是什么使得这些人在渐渐长大之后,反而慢慢地摒弃了这些人伦之义?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此言虽然直白,却一语道破个中因由,纵使有些酸儒穷辞而辩,也不过是苍白之言罢了。世间纠纷,十之**,归根结底不过是因为“名”“利”二字而已。就连林武自己,浸淫官场近十年之后,也不再是当初“一腔热血为君流”的意气书生了。默然无语半晌,林武终于暗自叹了口气,转脸看看自己的两个儿子,心中祈盼着他们日后长大成人,万万不能忘了今日这些教义。

天下父母,皆是一般,几乎少有例外。只是父母所思所想,大都是一种理想化的状态,林武今日自身感慨,便想两个儿子以后兄友弟恭,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做个规矩厚道人,殊不知父母之愿,大抵都是极难如愿的。比方当初林侍郎想让林文习文,林文却偏偏爱好习武,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而今林武做了父亲,想让两个儿子做一个不被社会污浊风气涂染的人,这不是奢望是什么?何况林武似乎从根本上忽略掉了一个问题,大儿子林南从小便在无父无母遍地危险的社会上打滚,若是一个本分人,如何能在那种境地中活下来?

“高祖兴,汉业建,至孝平,王莽篡。光武兴,为东汉,四百年,终于献。魏蜀吴,争汉鼎,号三国,迄两晋……”《三字经》终于接近尾声,到最后众童子齐声诵道:“太祖兴,国大建,号圣武,都云京。靖四方,克大定,民安富,四野清。古今史,全在兹,载治乱,知兴衰……”又再读得几句,便终于止歇了。

那青衫文士勉励了众童子几句,接下来便要接着昨日的课业开始继续讲解了。他面带微笑抬头,正要引经据典说些什么,忽然眼帘扫到外面不远处的林武三人,心下暗笑,看来又有新人来了,只是来人看穿着打扮不似穷苦人家,却也不显得特别富贵,但举止气质又迥然有异……青衫文士阅人多矣,一望而知今回来的人不同以往,于是略微安顿了下草堂中的学童,随后缓步而出,来到林武近前。

林武见青衫文士出来了,抢先上前一拱手:“敢问,这位可是近日名声传遍昌宁府的静安斋主?”

青衫文士向后微微退了半步,也是一拱手:“些许薄名,不敢当足下一赞,敢问……足下在此观望草斋许久,莫非也是……”

林武笑道:“正是,我乃是慕名而来,专程来此,想请静安斋主不吝教导我这两个孩儿。只是不知犬子能否入得斋主法眼,得蒙教诲?”

静安斋主若有深意地看了看林武,没有正面回答,反而言道:“若是寻常乡野村童,但有好学之心,修必倾力教之。但观足下言谈举止,两位公子穿着打扮,似乎不是寻常人家,若果真如此,修怕是无能为力了。”

林武听这位静安斋主如此一说,心中暗笑,他明面上固然是拒绝,但同时也很委婉地传达了一个信息。这话的意思是说,寻常百姓家上不起学的孩子,只要肯学,我就尽心竭力地教导,即便我才能不高,但也不会有人挑我什么。可看你们爷几个这穿着打扮,进退举止,像是个出身不凡的,说是让我来教,恐怕这教之前,还得来掂量掂量我的斤两吧?

其实也不怪青衫文士这么说,以他阅人之丰,这种事情早就见过了,何况就在这昌宁府中,还真就有人这么做过了。昌宁府乃是江南富庶之府,自然少不了皇亲国戚在这呆着享福,其中就有一个郡王,眼下就住在这昌宁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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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端和郡王

大建朝封王,实行的是封而不治之法,亲王郡王都有封地,也有相应等级的俸禄,但只享受特殊待遇,却没有实际上的治理权。(三五中文网

www.35zww.com)-====-亲王是一等王爵,受封土地自然大一些;郡王是二等王爵,受封土地小一些。由于封王之后只是多了一笔收入,有财无权,所以除了封地在繁华富庶之地的王爷,大多数的王爷都不愿意去封地“就藩”。尤其是封地在北方地域的王爷们,更是宁愿在京城里享福,没有几个愿意到北方吹风吃沙子的。

说起来,建朝对于这些皇家子孙也算宽容,由于这些大大小小的王爷们手中没有权力,所以皇帝对于他们是否“就藩”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去了。可有一点,在京师建王府可以,去封地建王府也可以,但受封之日必须把建府的地点报上去,一旦报上去皇上御笔钦点定下来了,那就是板上钉钉,无可更改了。在京师住的,不能在封地再修建王府,封地可以建宅子,但规制要从简,要比京师的王府规格低。在封地建府的,没什么事儿不能随便进京,否则就是擅离封地,要降罪的。只有年、节和重大祭祀的时候,才能回京师看一看了。

正是因为这样的规矩,所以大部分的王爷都选择了在京师建府,他们从小就生活在京师,都怕离了京便再也回不来了。但也有的王爷是不能留在京师的,贪安逸的王爷没人理会,不老实的王爷可就有人盯着了。所以大建朝每当新皇帝登基之前的几年,总是会有几位亲王被强制性地赶出京师,去封地“就藩”。

待大局已定,气象一新之后,他们是否还能重回京师,那就得看各自的表现和新皇帝的心情了……

就藩的王爷不多,但富庶之地的郡王就相对较多了。在京师,一个郡王不值得什么,皇家的血脉根深叶茂,四九城里头,抬头低头哪天不见几个亲王世卿、公侯权臣?有实力的世家、大权在握的朝臣,过得比他们这些空头郡王要好得多了,即便你是带“王”字的,见到人家也得客客气气的,否则万一哪天落了把柄在人家手里可不是闹着玩的,被人捅到宗人府去,若是正走霉字,那半辈子就交代了。

因此除了那些有希望继承亲王爵位的人留在京师候着之外,那些自知无望而封地又相对富庶的郡王,便都选择了外放就藩这条路。在京师不显山不露水,到了地方上可就是大爷了。有些人过得甚至比在京师还要舒坦百倍,很有些乐不思蜀的味道。

昌宁府的端和郡王就是外放的郡王,本来他的封地是在昌宁府辖下的宁州,但这位端和郡王离京就藩的过程中,路过昌宁城,竟就此在昌宁扎了下来,死活也不走了!本来按照定例,端和郡王这种行为便是违旨,若是严格追究起来,罪名可不轻。可意外的是,这端和郡王率领一家子老少在昌宁城扎下来两年,愣是没有人告他!

上到知府下到小吏,都揣着明白当糊涂,人家是皇家金枝,你告他?只怕偷鸡不成蚀把米啊!谁都知道启元帝对皇家子孙颇为宽宏,只要你不对他手中的权力起觊觎之心,想享清福?那就去吧!即便偶尔生活上有些这样那样的作风问题,也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告他们?告成了,处罚也是不疼不痒,多半事后还惹得人记恨,便是皇上,哪天想起来怕也会觉得你对他的亲戚有些逼迫太紧了……

果不其然,一年之后端和郡王的事儿还是传到了启元帝耳中,传言皇上微怒,但鉴于宁州也在昌宁府治下,离着昌宁城也不算太远,便下旨斥责了一番,竟然默认了端和郡王的行为……如此一来,昌宁府上下的官吏便松了一口气,都觉得自己押对了一宝。

从此以后,端和郡王便“名正言顺”地在昌宁城里住了下来,每日里喝酒听戏,跑马荡舟,倒很是逍遥自在。若是这样下去,多半这位端和郡王的儿子孙子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唯一的奇怪之处就在这里,端和郡王虽然自己没什么本事,整日里花天酒地地嬉玩,但对子孙却管得很严。

这种行为看在旁人眼里或者会有些不解,身为皇家血脉,他的儿子是不能在朝中做官的,唯一的出路便是等着成人之后,被封个镇国将军什么的,吃着俸禄一直到死。这样看来,端和郡王的行为未免有些不可思议,难道他的儿子学得满腹经纶,还要上考场参加科举不成?但不管旁人如何看待,端和郡王依然故我,没有人知道他脑子里到底想的什么……

端和郡王别看风流,可子嗣却来得晚,此时大儿子庆林年方八岁,但已经对这位父亲的威严有了很深的体会。五岁发蒙,几年的时间内,端和郡王府已经换了好些个西席,其中不乏几个在地方上颇有名气的先生。如今静安斋主在昌宁府名声鹊起,端和郡王也有耳闻,加上先前曾经想请静安斋主入府教书被拒,越发觉得这位静安斋主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于是也不计较,反而生出了把庆林送到静安斋和那些穷孩子一起读书的想法。

身为皇家的郡王,让自己的儿子去和穷苦百姓的孩子一起,坐在草堂子里读书……这位端和郡王还真是怪异无比,你若说他亲民,他平日里马鞭子底下没少抽人;你说他花天酒地不学无术,偏偏又让儿子像准备赶考的书生一样苦读……

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这位郡王在把儿子送到静安斋之前,还自作聪明地找了两个人来试探静安斋主的深浅,结果自然是灰头土脸地回去了。端和郡王大喜,随后立刻把儿子送去了。可静安斋主事后知道了事情缘由,心中自然有些不爽快,从那以后,竟然再也不收官家子弟了。慕名而来的官面人物自然有些不高兴,但有端和郡王罩着,轻易也无人敢生事,所以静安斋也便这样存续了下来。

只是这般缘由,倒给今日的林武父子增添了许多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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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沈修

听了静安斋主一番话,林武不动声色,微微拱手道:“富贵之家,常出纨绔之徒;寻常门户,亦有栋梁之才。(三五中文网

www.35zww.com)殿阁之下,虚名或甚于文章;草野之中,贤达尝隐匿自晦。或富或贫,不过一时浮云;在朝在野,俱是忧国忧民。不知静安斋主以为然否?”

林武一番话说完,静安斋主看他的眼光已经变了几变。两人都是文人出身,言谈举止自然带上些文绉绉的词句。林武虽没有直接劝慰静安斋主收下自己的两个儿子,但这旁敲侧击的言语,却暗含着许多意思。

一方面,表明不同意静安斋主分人别类教授功课的做法,所谓“有教无类”,你能教穷苦百姓家的孩子,为什么不能教我儿子?难道只因为我们富贵么?登门求教,没有拒之于外的道理,除非是孩子品性不好。同时还隐隐地辩驳了一番,富贵或者贫穷,不能成为教与不教的因由,只有孩子好不好学,肯不肯上进,这才是决定是否教授知识的凭依。

另一方面,林武也巧妙地给这位静安斋主戴了顶高帽子,“殿阁之下,虚名或甚于文章;草野之中,贤达尝隐匿自晦。”这便是夸张的说法了,把静安斋主比喻成贤达。后一句“在朝在野,俱是忧国忧民”更是比较直白地道明了,无论富贵贫穷,是否当官,大家都一样讲“仁义礼智信,忠孝廉耻勇”。

林武看起来是随口应答,实际上还是花了些心思的,静安斋主能得杨宣一赞,必然是有真才实学的,但却不走科举之路,反在这郊外设了草堂,专教穷苦百姓子弟读书,其内心想些什么还是很容易猜到的。“忧民”二字或者谈不上,但“为民”二字却完全当之无愧。所以林武才说,我当官,说好听了是为君分忧;你在这里开草堂私塾,也是为民做件好事,大家在朝在野虽然领域不同,但都是为国为民,一般无二。

这一番话下来,不由得静安斋主不刮目相看。同样的一个意思,不同的人来表达,获得的效果可能会有很大的不同,单看林武这番话,委婉地表达出了自己的意思,同时还极为巧妙地给对方戴了顶高帽子,这帽子戴的四平八稳,不露痕迹,静安斋主便是想拒绝,怕也有心无力,无处下口。

这就是辞令的妙处。

静安斋主前几句话还微微点头,后来听了几句则脸上露出苦笑,心知肚明对方这是给自己戴帽子呢。同时,静安斋主看向林武的眼神也有些不同了,待到林武那“在朝在野”的话语一出,静安斋主便已经知道,眼前这位怕是官面上的人物……

静安斋主拱手道:“当真是好口才,佩服之至!恕在下眼拙,敢问阁下……究竟是何人?”

此言一出,便等于告诉林武:“你说的我都明白,帽子也将就戴上了。你就别装了,到底是什么官儿,说出来吧。”

先前静安斋主见林武一袭青衫,头戴逍遥巾,举止沉稳有度,不似一般人物,是以对林武称“足下”。这是一个敬称,对长辈,对值得尊敬的平辈,都是可以这样称呼的。但在此刻,静安斋主却忽然对林武称呼“阁下”,其中的意思便很明了啦。“阁下”这个词儿,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用的,只有身居高位,临近殿阁之人,才能被称为“阁下”。平头百姓谁家里造得起殿阁楼台?若是非得称“某下”,想必“檐下”二字倒是很切合的……

古时候的称呼都具有代表性,不能混淆滥用,比如殿下,阁下,门下,足下……不同的场合,不同的身份,互相称呼起来都有特定的称谓,都具有特殊的含义。用错了,不但显得某人不知书,不达礼,甚至在有些情况下还能招来杀身之祸。反之,若是在某些场合能将这些称谓巧妙运用,则能获得意外的功效。静安斋主眼前对林武称呼的改变,便是属于此列,仅仅改了一个字,便表达出了须数字堆砌才能表达出的效果,同时还隐约地显露出一丝机敏来,令林武也颇为赞赏。

“有劳静安斋主动问,在下姓林,单名一个武字,现忝为……”

“啊……”静安斋主面上现出惊诧之色:“原来是知府大人莅临,沈修愚钝,未曾远迎,还望大人恕罪。”林武直到此刻才知道,原来这位静安斋主真名叫做沈修,听起来倒还真贴合他做学问的身份。

林武见他虽然口中说道惶恐,面上却仍旧平静如常,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慌之色,心中也不着恼,笑道:“清风,秋露,朝阳,草堂,如此一番良辰美景,却只顾纠结于些许称谓和迎往之事,沈斋主不觉得有些辜负大好时光么?”

沈修闻言眼中一闪,再看了看林武身上的青衫,嘴角不由得现出一丝笑意,于是接口道:“林大人快人快语,倜傥不羁,沈修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如此美景,若是站在这里也便是辜负了,沈修欲请大人到后庐品茶,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哈哈,没想到静安斋主也是此道中人,林武求之不得,只是……”林武看了看还在学堂中默书的孩子,拿眼看了看沈修。

沈修笑道:“无碍的,读书做人,都须循序渐进,哪是一朝一夕就成得了的?”说罢,引着林武三人绕过静安草堂,穿过几株斜柳,来到后面的草庐之前。林武看了看周围环境,不由得暗暗点头,静安草堂的那块横匾,制作得虽然粗疏,但上面的字迹却龙飞凤舞,透着一股出尘之气。眼前的草庐看着简陋,但有几株斜柳映衬,又有一弯小溪蜿蜒环绕,顿时显得意境不凡起来。

草庐前边拾掇出一方平地,平地正中放置着一方坪石,四周散落着几块略小的石块。沈修一拱手:“大人在此宽坐,待沈修取得珍藏,再来与大人说话。”院中别无他物,只有几块石头,沈修居然敢对知府大人说“宽坐”,还说得吃饭喝水般轻松写意,显见着也是豪放不羁之人。林武一笑,大大方方搬了块石头,靠近中央那坪石坐了下来。林南和林跖则不敢放肆,只一人一边挨着林武站了,等着沈修出来。

不大一会儿,静安斋主沈修弄了一堆家伙什儿出来了,全套的茶具,红泥制就的小炉子,烟熏火燎得边缘发黑的蒲扇……林武笑了,看样子这位静安斋主果然深好此道。沈修熟练地将众多器具一一摆放完毕,一挥手对着林南和林跖说道:“去,拾点柴火来。”这话说得从容无比,直似指挥自己家里孩子一般。奇怪的是,林武对此竟似视作理所当然一般,林南和林跖也没有什么言语,转头便去寻找干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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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纸

新雨之后,秋阳高照,天气既凉爽又不显寒意。(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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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安草堂之上,沈修正在讲述着字句之义,一群孩子仰着头,神情庄肃却不呆板,听得极为认真。草堂里三十多个孩子,位置是按照身高来安排的,个子小的童子坐在前边,林跖才四岁,自然是最小的了,所以坐到了第一排,正好在沈修的眼皮子底下。而林南个子则要高些,坐到了中间。沈修既然选择开设草堂教书,自然就不会在意学生的身份,即便端和郡王的大儿子庆林,也没有得到什么特殊照顾,一样按照身高坐在众人中间。说来也巧,他的位置就在林南的旁边。

当日林武和静安斋主沈修在后庐空地上品茶对谈一番之后,林南和林跖在草堂读书的事情就没有任何悬疑地解决了。二人从那之后便每日里早早起来,坐着马车前往城郊静安草堂读书。虽然林武此后一直没有来,但应有的师礼却早就送到了。

开蒙读书,在文人来讲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开蒙的老师,在某种程度上是仅次于生身父母的重要人物。在今后成长的过程中,担任着举足轻重的角色,影响深远。比方说一个人做了官,遇到了另一位,两人互叙生平履历,大多都会问到开蒙恩师。一方面是寻找贴近的关系,另一方面也是互相透透底,比比谁的师承来历高。

若是其中一人问另一人发蒙老师是何人,而另一人答不上来……那就出笑话了。答不上来的人不但会惹人耻笑,甚至会因此累到丢官罢职。听起来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但那时候“尊师重道”可不是说说而已的,连自己发蒙老师都不记得,这可是不能容忍的大事!

所以古人对于发蒙读书很重视,对于给孩子开蒙的老师也极为尊敬,甚至还有专门的仪式。<<>>但静安斋主沈修授业开蒙,则不讲究这些。对那些穷人家的孩子不讲究,对富贵人家的孩子同样也不讲究,一视同仁。没有仪式,也不提师礼,给了就收,不给也不主动索求,完全一副闲散先生的样子,所以林武也没有强求,只是给的师礼又厚重了几分。

端和郡王是二等王爷,家底厚实,给的师礼自然更多。只是老爹花钱,儿子却不买账,庆林表面上一副认真听讲的样子,实际上却没怎么听进去。沈修在的时候,庆林从不胡闹,只是偶尔迷糊一下睡睡小觉而已,沈修一旦不在,庆林便立时换了一副模样。

此时沈修讲完了字义,安排了一段时间给这些孩子自己揣摩,自己则去了后庐喝茶观景,逍遥去了。沈修一走,庆林立刻便来了精神。他拿起一小块墨在砚台里研了研,然后抓起了毛笔,蘸了蘸便在旁边的纸上写划了起来。

片刻之后,庆林脸上便露出了笑意,随后用胳膊碰了碰右手边的孩子,那孩子偏着头看了一眼,见到了庆林在纸上涂的东西,不由得嘿嘿笑了几声。

“好玩吧?”庆林面有得色问道。

“这……嘿嘿,画得好。”那叫宝柱的孩子赞了一句,只是面色显得有几分勉强。庆林一听更是得意,伸手哗啦一声,把宝柱面前的纸拿到自己桌上,铺了开来,拿起毛笔便继续涂了起来。宝柱见庆林伸胳膊便觉得要遭,见他抓起自己面前的纸张,有心想伸手去拦,但想了想却没这个胆子……

人家是什么人?王爷的儿子!惹不起……宝柱心疼地看了一眼对于自己来说无比珍贵地一张纸,心下哀叹一声,只能任庆林胡画。庆林挥毫泼墨,刷刷刷,顷刻之间又用掉了一张纸,随后端详了半天,洋洋自得地拿给宝柱看。宝柱看着那张此刻已经染上墨迹的纸,心中可惜得不得了,但面上还得笑着,嘴里说着恭维话。庆林经宝柱一夸,掩饰不住面上的得色,转身将两张纸拿到左边的林南面前,道:“哎,看看,好不好看?”

林南正在专心看书,心中琢磨着其中的道理,被庆林这一打岔,心中有些不高兴。转脸朝庆林的两张纸上看了一眼,不由得愣了一下。原来庆林两张纸上,竟分别画了两个大大的王八!只是先前画的那只,盖子上没有纹路,后面画的则加上了纹路,看起来要比前一张效果好一些。

平心而论,庆林别的方面不怎么样,这两只王八画得倒很是惟妙惟肖,林南看了一眼,心中觉得那位端和郡王的府里一定没少养王八,没有细致入微的观察,庆林断然不会画出这么逼真的王八来!只是……林南看了看那两张细纸,心中涌起了一丝厌恶之感。

文房四宝,笔墨纸砚,在早期的时候可不是普通人家能用得起的。对于穷苦百姓来说,文房四宝每一样都特别昂贵。另外三样能长期使用的倒还好说,只是那草纸,一张张地用了,更是耗费极为巨大。所以古代才有很多人用坪石练字,用石壁练字……听起来意境很美,但实际上却是生活所迫。

如今发展到大建朝,东西不再昂贵,但却细分了品级,富人自然要用好的,穷人买不起好的,买一套便宜的文房四宝也能凑合着用。当然,即便是最便宜的,也仍然有好多人买不起。建朝的纸张也细分了很多,有粗、细、精之分。粗纸相当于最早的草纸,甚至还要精细一些,原来人们用来写字,到了现在则沦落到日常用品上了,包裹纸、厕纸便是这类。

细纸顾名思义,是精工细作的纸张,不但颜色上更为洁白,也较为柔软,一般用于书画。精纸则是当时的极品纸张了,颜色纯白,表面光洁发亮,纸张也更有质感,这一类纸便是贡纸,专门用于朝廷书写敕令、诏书、各类典册等。

庆林所用的纸便是细纸,这细纸本是沈修按照人头发下来,准备一会儿默书练字用的,此刻却被庆林随手几下,胡乱涂成了这副模样……此时细纸虽然变得比较普及,但依旧不是便宜货,但这位端和郡王的儿子,显然不知道什么叫暴殄天物,用来默书练字的白纸,竟让他随手画了王八……

“好看吧?”

“嗯……嗯……好看……”面对着庆林的询问,林南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平淡地应付了一句。

“嘿嘿,这两张送给你!”庆林手一松,将两张王八图扔到了林南的桌上,同时手缩了回去,却正抓着林南桌上的那张白纸……

啪!庆林的手还没等收回去,已经被林南的右手按在了桌子上。

“这是我的纸,不能给你胡乱用。”林南面色有些不好看,口气也不似开始那般和善了。两人这边的动作和声音吸引了旁边孩子的关注,宝柱和一些穷苦孩子不敢说话,但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庆林一见林南如此说话,不由得怒喝道:“你的纸?笑话!这个草棚子里所有的纸,都是我家给的!若不是我父王,你,你,你,你们……你们哪一个能用得起这些!”庆林指点着周围的孩子,最后手指点到林南面前:“你的纸?叫声爷爷,这就是你的纸!”

啪!林南一巴掌把庆林的手指头拍开,一字一顿地说道:“没有你们家的施舍,我们林家一样能用得起细纸。我告诉你,纸,是用来写字的,不是像你那样用的。”

“我就这样用,我还用它擦屁股呢!”林南如此镇定,把庆林惹火了,这么多人围观下,庆林有些激动。“只要我愿意……”

第四十三章 开脸(恢复更新,求推荐票)

“没错,只要你愿意,你可以用上一百张细纸来擦屁股,谁都知道你屁股大……”林南轻描淡写地说道,同时还特意把眼睛往庆林的身后扫了扫。www.65txt.com-====-林南话音刚落,周围的蒙童已经哄堂大笑。孩子就是孩子,别看他们刚才都似模似样地在那默书,但林南和庆林的对答一点没漏,全落到了耳朵里。平时这些孩子在庆林面前唯唯诺诺,谨小慎微的,看起来颇为惧怕他,是因为庆林比他们大,家里有权有势又有钱,惹不起;即便是惹得起,万一郡王的儿子出了什么差错,哪怕被碰破了点肉皮儿,他们都赔不起!

话又说回来,唯唯诺诺说不定是表象,谨小慎微也不一定真是怕了你。唯一的问题就是,缺那么一个人——一个能站出来挑头的人。没办法,穷人家的孩子,需要考虑的问题多啊,除了那些天生混浊猛楞的,其他人大多很早就需要考虑切身问题了。

这就和古时候揭竿而起差不多,穷人们能忍受,是因为他们总是能让自己看到希望——逆来顺受的前提下好好活着的希望。所以虽然在每个朝代的末期他们在受苦,但往往都是忍耐一个相当长的时间之后,才有人站出来为了生活呐喊。为什么?因为逼到无路可退了。造反?过上更好的生活?谁不想啊!问题是,造反若是不成怎么办?做出了行为,而生活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有可能活不成怎么办?最后倒霉的还是我们——这是大部分人正常考虑事情的思维习惯。

拿学堂里眼前这件事儿来说,庆林就是那压迫的阶级,那些穷孩子就是被压迫的阶级,人的本性就是这样,有压迫就有反抗,可这反抗大部分都是在精神上的,能付诸行动的并不多。庆林相当于一个强大的存在,面对着他,众蒙童不自觉地心理上就存了畏惧之心,畏惧的不是庆林这个人本身,而是他身上附带的许多附件,而这些附件归根结底无非是两个字,权和钱。

蒙童们不敢和庆林斗,不敢和他顶嘴,甚至让自己尽量不要进入庆林的视线之中,但与此同时,他们的内心之中对庆林的反感也是与日俱增。就在这个时候,林南像一个二杆子一样和庆林顶上了,这就意味着,他成了那个站出来的人,那个最先揭竿子的人。

林南是不是二杆子,众蒙童并不关心,他们感兴趣的只是一个结果——有人和“学霸”干起来了!没有经历过的人可能无法想象,这样一个消息对蒙童们来说有多么激动人心。此时一阵大笑之后,草堂里已经没有人继续看书了,所有人的眼睛都离开了书本,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林南和庆林的身上。

畏惧庆林是事实,可这并不妨碍他们看热闹,尤其是庆林的热闹。这个时候他们的心思只在眼前这件解气的事儿上,至于庆林事后会不会找后账,很多蒙童并没有考虑呢。

庆林气得脸色通红,周围的哄笑他自然听在耳朵里,他感受到了耻辱,但他的气都在林南身上,眼睛也死死地盯着林南的脸。刚才林南这个二杆子一句话里带了几个屁股庆林没有数,但这已经够了,拿郡王儿子屁股说事儿的人,整个静安草堂,不,整个昌宁城里恐怕也没几个!

林南话音落地,蒙童哄笑,几乎是一瞬间的事儿,庆林脸上红色上涌,但站在那没动。不知道是对林南敢这么对他说话感到吃惊,还是措手不及来不及反应,抑或是气得狠了,脑袋发懵?

就在这时,林南慢条斯理地抽回了自己的那张细纸,道:“只要你愿意,你可以用细纸,甚至精纸来擦屁股,但是……这张纸不行!”林南的口气虽然慢条斯理,但那带着的气势却丝毫不弱。

庆林这时候才好像被这句话勾回神来,眼眉一拧:“我就要你这张纸!”怒喝一声,伸手就抓林南手中的细纸。看那架势,今番是非要拿到林南的纸不可了。林南的手快速地一缩,将那纸卷了卷背到身后。两人你抓我躲,一个是“你这张纸少爷我要定了”,另一个则是“你想要?少爷我偏不给你”!

庆林抓了好几把都抓空了,气喘吁吁地看着林南,这个时候似乎才有点回过味儿来,我和一张纸过不去干什么啊?想明白了,庆林自然也就不奔着那张纸使劲儿了。撸胳膊挽袖子,又紧了紧身上的袍子,嗷一声奔着林南就扑过来了!

林南偏了身子一闪,躲开了。庆林一个扑空,身子撞到林南身后两个看热闹的蒙童身上,撞得他们一个趔趄,紧接着庆林恼羞成怒,返回身又是一个虎扑!早在他撸胳膊挽袖子的时候,林南就已经看出来了,啊,这是要开练啊!这可不行!林南初时虽然看庆林不顺眼,但也没想着和他开打。你胡作非为可以,我权当看不见罢了,但是你别动到我头上,你动到我头上,我可不会乐呵呵地受着还赞你一个好儿!

这就是林南。

庆林人是胖了点,屁股也着实是大了点儿,可胖也有胖的好处,这大屁股也着实给他帮了个忙——第二下翻身回扑,结结实实地抓住了林南!

静安草堂不大,里面又摆了些桌椅,林南和庆林本来又紧挨着坐的,距离并不远。事情开始之后,周围的蒙童都弃了书本观望,到了后来更是纷纷离了座位,将两人围在了当中看热闹,如此一来,周围的空间就更小了些。第一下林南虽然闪了过去,可闪过了庆林的胳膊,却蹭到了庆林的屁股。别看庆林肥胖,发起飙来动作倒也生猛,翻身的速度极快,林南周围又被蒙童围得死,一时之间竟无处可躲,大半的空间都被庆林的肥胖身躯占据了,是以第二下眼看着庆林的脸由远及近,却仍旧毫无办法。

砰!

林南的背部靠到了长凳上,接着长凳一歪,林南又跌倒了地面上,庆林的身躯紧紧地压了上来,他双目放光,露着兴奋的神色,似乎极为期待即将到来的对眼前这个胆敢以下犯上的二杆子的痛殴。

林南被压到长凳上的时候,身子已经反应了过来,努力地蜷缩起胳膊和双腿,抵挡着庆林肥胖的身躯。但当长凳一歪倒下去的时候,林南首先着地,两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他一人身上,这下跌得可不轻。尤其是林南的脑袋还碰到了桌脚,砰地一声,林南只感觉到脑袋嗡了一声,从内里往外生疼!

几乎是本能的反应,林南在落地的一瞬间,四肢陡然发力,轰隆一声将庆林甩到了一边,撞翻了两条长凳。林南随即站了起来,此刻脑袋仍旧嗡嗡作响,疼痛未退。林南手抚了抚后脑,蓦地眼神一凝,将手放到眼前一瞧,红艳艳夺人二目!

轰!林南只觉得轰地一声,一股难以名状的愤怒冲上脑际,再看向庆林的眼神,已经与刚才完全不同了。

“啊——流……流血啦!”看热闹的蒙童一见两个人见了血了,不由得有些发慌,这一喊,众蒙童看热闹的心不由得淡了许多,但仍旧住了脚在看。此时见林南神色一变,居然反客为主朝庆林扑了过去,一时间众蒙童心中又提起了劲儿,倒是希望林南痛殴庆林的居多。

可是紧随其后的事实却让他们大为恐慌,不是没有达到目的,而是结果大大超出了他们的预期。林南不是没有痛殴,而是痛殴得有些过火!整个痛殴的过程十分短,短得令他们拦都来不及!

因为林南在扑向庆林的一瞬间,顺手从旁边的桌子上抄起了一块砚台,接着胳膊一轮,结结实实拍到了庆林刚刚转过来的胖脸上!

啪!

墨汁飞溅,鲜血迸流,庆林捂着鼻子倒了下去,脸上一片漆黑,偶尔夹杂着几道红色的溪流。林南身上也没干净多少,右半边身子上溅了许多黑色的墨汁,手上黑乎乎一片,脑后也是一片腥红。

林南慢慢地站起身来,神色依旧有些恍惚,呆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此时众蒙童看他起身,不由得纷纷向后退了几步,看向林南的眼神也似乎充满了畏惧。打人他们也会,但一声不吭直接抄家伙,而且上来就奔脑袋打的,林南还是第一个!只一下,就把人放躺下了,而且两个人都见了血!虽说众蒙童开始就抱着看热闹的心思,但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们便开始渐渐害怕起来。学堂里闹事,还见了血,这可不是小事了。而在这个事件过程中,表现得悍勇而嗜血的林南,自然就令他们感到害怕。

林南对众蒙童的行为仿佛视若无睹,从桌子上扯过那两张王八纸来擦了擦手:“以后送人东西得挑点儿好的,这两只王八,还是留给你自己吧。”随着林南的话音儿,两张红与黑混淆得一塌糊涂的画着两张惟妙惟肖的王八的细纸,就那样轻飘飘地落到了庆林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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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鼻子

本来十一点多就要传的,结果一直卡一直卡,一过零点忽然就不卡了!M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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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高气爽,丹桂飘香。www.65txt.com<<>>

昌宁城,百年老号长生堂内,安供奉正在柜后慢条斯理地配着药,忽然前堂门开,轰隆隆走进两个人来。安供奉拿眼一瞧,两人七情上面,神色甚急,看穿戴像是大户人家的长随。对答了几句之后,一听来者竟然是端和郡王府的人,安供奉立时不敢怠慢,询问了一下病人的情况,收拾了一下抓起药箱子便跟着两人走了。

此时的端和郡王府已经乱成了一团,院子里几个跟着庆林的随从小厮趴在地上,旁边有人拿着板子噼啪噼啪地正往他们屁股上拍。同时,隔院的房间里,端和郡王的夫人韩氏正拿着细绢蘸着水,一点点地轻轻擦洗着儿子的脸。

“哎哟——娘,疼啊——”细绢刚刚一挨庆林的脸,这家伙就像杀猪一样叫了起来。害得韩氏拿着细绢,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韩氏都不敢伸手,旁边的丫鬟婆子就更不敢伸手了。眼下庆林的脸上,黑乎乎的一片,左边脸颊经过擦拭,墨迹已经没了大半,但由于韩氏不敢使力,因此擦得并不彻底,左边脸上虽然干净了些,但仍旧留下阴阴的一片青黑。若冷眼一看,还以为是天生的胎记……

“我的儿啊,你可得忍着些,这时候若是不快点擦净了,这墨痕还指不定要在脸上留多久呢。”韩氏一边蘸着温水,一边又拿着细绢凑了上来。“听话,啊?”庆林嘴里虽然依旧哇哇大叫,但似乎是韩氏的话起了作用,庆林想了想,这回终于没有再躲,只是韩氏手中的细绢蹭到面上伤口的时候,尽管手上轻了许多,还是惹得庆林一阵哀嚎。

端和郡王在院子里来回踱着步子,有王爷在旁边看着,手下人轮起板子可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不但轮得很有节奏,力量也使了个十足。

啪!

“哎哟!”

啪!

“哎哟!”

啪!

“啊——”

端和郡王满脸怒气,耳边传来的板子声和哀嚎声,让他的心情乱到极点。“那两个是死在外头了?怎么还没回来!”身后的两个长随使劲低着头,没有人敢答话。就在这个时候,前院忽然飞奔进一个小厮来,一边跑一边喊:“启禀王爷,到……到……到了!”

啪!端和郡王甩手给了那小厮一巴掌:“废物!说清楚点,什么到了?”

小厮一手捂着脸,却不敢不回:“长生堂的供奉……到了。”

“滚,从今天起,你去马厩喂马!”端和郡王吼了一嗓子,那小厮心下一寒,连忙规规矩矩倒退了几步,忐忑不安地下去了。下一刻,两个长随带着长生堂的安供奉急匆匆穿过月亮门,朝这边走过来。端和郡王气仍未消,但看眼前这位供奉生得松形鹤骨,面目清癯,颇有几分出尘之气,不由得心下稍安,便没有口出恶言。

“你是长生堂哪一位供奉?”

安供奉连忙一揖:“回王爷,草民姓安,乃是长生堂第二位供奉。”说完,安供奉直起腰身来,拱手说道:“王爷,事不宜迟,可否容草民看看公子的伤势?”

“嗯,就在这边的屋子里,随我来吧!”端和郡王也不敢耽搁,连忙带着安供奉进了屋子。

见到大夫来了,韩氏和众丫鬟婆子连忙退到了一边,安供奉来到庆林近前,初时一看庆林的脸面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以为庆林是中了什么毒呢,待将脸凑得近了细细地打量一番之后,发现不过是墨汁,这才将一颗心放了下来。

“先生,我儿……可有大碍?”夫人韩氏在一旁泪眼婆娑地问道。

安供奉平心静气地说道:“夫人不必担忧,公子之面虽然看着骇人,但实际上却并无大碍,不过是些许皮外之伤。但……”安供奉说道这里不由得有些犹豫。

端和郡王见了,接口道:“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是。”安供奉指着庆林的脸面说道:“王爷请看,公子额头、颧骨、鼻梁均有伤痕,疑似硬物撞击所至,额头和颧骨并无大碍,但那硬物是迎面击来,公子的鼻梁受力最多,眼下已经……已经……塌下去了一点……”

“啊?啊——”庆林一听此言,顿时咧着嘴嚎啕大哭,韩氏在一旁也跟着垂泪,先前韩氏和下人们早就发现了这一点,只是顾及到庆林才没有说出来。此刻安供奉如此一说,庆林知道自己鼻梁塌了,那不是毁容了?这让他如何受得了?

端和郡王也是满脸铁青,冷冷地说道:“如此……安先生可有何良方,可……可让我儿面目恢复如初?”

“这……”安供奉沉吟了一下,道:“办法是有的,不过怕是需要一段时日才行,眼下只是粗略一看,能否恢复如初,还要看公子内里受创的程度究竟如何。”眼看着端和郡王的脸色一点点黑了下去,安供奉心中也不由得惊慌,连忙说道:“好在公子年少,血肉骨骼不断新旧交替,褪旧生新,通过推捏按摩、针灸活络和辅助用药,相信不久之后便可恢复如初了。”

“哦……”听到安供奉嘴里说出这番话来,在场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既如此,便有劳安先生了。”端和郡王说完,没有再理会安供奉,而是。身后两名长随连忙跟了上去,一出竹苑,端和郡王的脸色立刻阴了下来,咬着牙说道:“好你个林敬轩,往日虽与本王不甚对付,但本王看在林贵妃的面上,一直忍让着你。谁知好心喂了狗,不但你这小小的知府不把本王放在眼里,如今连你的儿子也欺负到我头上来了!”端和郡王越想越生气,略一偏头吼道:“备马!我倒要看看,他林敬轩今日,如何给我一个交代!”

过不多时,长随牵来三匹高头大马,清一色的铜环锦缎鞍韂,马屁股上都盖着印记,竟是三匹宫中御马!端和郡王也没换衣服,直接一把扯下外罩的长衫,踩着长随的肩膀上了马,一抖马缰绳,旋风一般冲出了府门,直奔林府而来!

昌宁城虽不小,但架不住御马奔驰,不大一会儿,端和郡王三人已经到了林府门外。三人还未下马,就见林府大门一开,出来二十几个人,丫鬟婆子长随健仆,各色人等都是一脸惊慌之色,待见到端和郡王骑着高头大马正在府门前站着,不由得群然变色。

端和郡王刚要喝令人去通报林武出来迎接,就听府门里传来林武的怒喝声:“给我找!全都出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找不到的话,一个都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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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要人

嗯?这是怎么回事?

端和郡王三人看了看林府门口四散的下人,不由得疑团满腹。(三五中文网

www.35zww.com)~~~~听林武话里的意思,像是要找人,而且是十万火急地找人,林府上下所有人都算上,能让平日里一直稳如泰山的林武急成这样的,怕是没有几个。端和郡王拿眼朝着林府大门往过去,心中忽地一动,莫非林武要找的人是……不,不会这么巧吧?

端和郡王心中存疑,再没有犹豫,登时甩蹬离鞍下了马,怒气冲冲地朝林府大门走去。此时早有林府有眼色的下人通报了林武,端和郡王和两个长随刚刚到了门口,还没等迈步上台阶呢,林武已经迎了出来。

“卑职林武参见王爷,不知王爷莅临,有失远迎,还望王爷恕罪。”林武刚一出门便对着端和郡王一揖到地,把礼数做了个十足,端和郡王便是心中有气,此时也不好立刻发作,只好微微摆了摆手:“免了,今天本王来到你这儿,可不是和你讲礼数来的,林武,你给我听好了,本王今天是专程来找你要人的!”

“啊?”林武面露迷茫之色,略微端详了一下端和郡王的面容,似乎觉得这位王爷不是在开玩笑,于是肃容道:“王爷不会是说笑吧?找我要人?莫非我府上有什么人吃了豹子胆,竟冲撞了王爷不成?”

林武这话说完,端和郡王没有立刻接话,而是冷冷地看着林武。林武似乎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但面上依旧很平静,还带着一丝迷茫之色。<<>>端和郡王端详了他好一会儿,沉吟道:“林武,今天静安斋那边发生了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吧?”

“啊?”端和郡王一说到“静安斋”三个字,就见林武脸色一变,说道:“静安斋……果真发生了什么?王爷,实不相瞒,林武今日一直在前衙理事,直到天色将晚,静安斋主沈修才匆匆忙忙来到我府上说了几句话,但没说得几句,便又急匆匆地走了,林武到现在只知道静安斋发生了什么事情,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林武七情上面,看起来不似作伪,端和郡王刚想出言试探,就听林武忽然“啊”地一声道:“莫非……莫非……这事情和我家南儿有关?”

听到林武提及了打伤自己儿子的祸首,端和郡王不由得鼻子里冷哼一声:“林武,你少在那装蒜,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又怎么会不知道?”

“王爷明鉴,以王爷对林武所知,林武可是空口白话说谎诓骗之辈?今番委实是不知啊!”林武面上焦急之色越来越浓,诚恳地说道:“王爷,静安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望王爷告知……不瞒王爷,那孽子今日卯时末离家,直到此时还未回来,卑职心急如焚,方才正打发人去四处找寻,唉……”说道这里,林武面上露出悲戚之色,似乎有些说不下去了。

从到了林府大门开始,端和郡王和两个长随三双眼睛便一直盯着林武,连一丝表情变化都不肯放过,直到此刻,端和郡王见林武实在不似作伪,心下也不免有些迟疑:难道那林家小子知道打了我儿子,怕我来找林武要人,所以真的便没敢回家?端和郡王这般想着,只觉得倒也真有这种可能,因此对林武的怀疑便渐渐淡了。

“哼!你生的好儿子!”端和郡王怒哼一声,手指着林武的面门说道:“不管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告诉你,你儿子在学堂里,将……将我儿子打得满面是血,鼻梁骨都碎了!”端和郡王说着,想起庆林刚回到王府的那一幕惨相,不由得血气上涌:“小小年纪,没有家教,无视王法,居然敢殴打皇亲,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端和郡王眼中恨意渐浓:“林武,本王今日把话撂这儿,我不管那畜生究竟回来还是没回来,我今天就要找你要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林武听完端和郡王这番话,脸色一连数变:“王爷,令公子……现下如何了?”

“哼,还能如何?安供奉说了,若是治疗得法,尚能恢复如初,若是受创深了,怕就要塌着鼻梁过一辈子了!”

“啊……那便是有一线希望了,王爷,虽说王爷府内医药之物必是不会缺的,但若有可能,还请王爷赏面,让林武有机会表示一下由衷地歉意……”

“免了!林武,你别和我说这些,往日里咱们什么样子你也清楚,今日你就是说破天来,也是无用!”

“唉……林武倒不是想替他开脱,若是王爷所说属实,犬子便委实该死。这畜生……从小命苦,离家五载,刚刚回来,林武原本还想慢慢教诲,使其知书识礼,哪知道这才几天的工夫,便惹出这般祸事来……唉……”

嗯?端和郡王越听这话越觉得不对味儿,先前还说该死来着,后面那些话,怎么听起来倒像是在为那小畜生开脱呢?亏你林武上嘴唇碰下嘴唇,能说出不是开脱这句话来!

端和郡王原本对林武已经不大存疑了,此刻听了这话音儿,心中忽地一动,妈的,不对啊,林武这是在苦肉计吧?难道说,那小畜生已经回来了?端和郡王这个念头一起,顿时抑制不住,喝道:“林武,你说什么本王也不和你计较,不过呢,方才咱们说了那么多,都是你一面之辞,你说你儿子没有回来,本王也便信了你……”

“王爷这般说话,莫非怀疑林武说谎,存心欺骗王爷了?”林武面上露出三分恼意:“既如此,那还是请王爷入府说话吧,是与不是,王爷一看便知……虽说这后府不过巴掌大的地方,但若是藏上几只苍蝇蚊子什么的,倒也是能装得下的……”

“哼!”端和郡王听林武这般不阴不阳的话,也不辩驳,冷哼一声,既然你让我搜,那我可就不客气了!想罢,作势一扬头,林武会意,转身当先带路,端和郡王带着两名长随跟在后面,一行人便进了林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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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儿还有一章!

第四十六章 无果

啪!

“哎哟!”

啪!

“哎哟!”

一行人进了府门,穿过二进院子,迎面就看到几个林府家仆正轮着棒子。www.65txt.com-====-端和郡王见了,面露诧异之色。林武用手一指:“王爷见到了吧,这几个受罚的便是今日和犬子随行前往静安草堂的人,真是罪无可恕!我着他们陪同犬子前往西郊读书,看来是往日疏于管教了,他们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将少爷看丢了!这还罢了,更可气的是,他们遇到这种事情还不立即回来报我知晓,而是私下里找了半个时辰,最后没有办法了才匆匆回来说与我听……”林武说道此处,神色转厉,喝道:“给我狠狠地打!”

端和郡王见了,不置可否,淡淡地说道:“这种不听话的家奴,就得狠狠地教训,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情,看来林知府的家教,或许是有些宽泛了……”

“是,王爷说的是。”林武说完,继续带着端和郡王在府里查看,正走着,林武忽然回头道:“说起来,卑职似乎有些疏忽了。”

“嗯?”

“王爷,用不用卑职将府中上下人等叫到前厅来,待王爷将府中情形一一查看过后,再放他们回去?”林武看着端和郡王,眼神澄澈:“以免王爷看漏了些东西。”

“嗯——”端和郡王长哼了一声,压下一股气来:“免了!本王素知你林武为人,料你也不会说谎诓骗本王,罢了,咱们也不用这么逛下去了,转去前厅吧,堂堂的林府,不会没有好茶吧?”

林武道:“王爷的意思是……”

“本王虽然信你所言,但不见到人,本王是不会回去的。

”端和郡王道:“以下犯上,罪无可恕!你林武既然管教不好儿子,本王难免要伸伸手,帮你管教管教,让他知道知道什么是天朝国法,祖宗家规!今日本王就在这儿等,你不是派了许多人出去了么?无论找到还是没找到,本王都要亲耳听到消息!”

从进门开始,端和郡王便一口一个小畜生称呼林南,林武虽然心中很不舒服,但也只得忍了,没办法,谁让自己儿子手狠,只一下就把人家儿子鼻梁子给打塌了呢?相比人家毁容的,被骂几句也不疼不痒。

谁知道端和郡王气愤之下越来越说得过界了,查看林府也倒罢了,这事儿林家本身理亏,人家又是王爷,查就查呗。说道没有家教,林武就有些不爱听了,一边听着一边肚子里在腹诽,待听到端和郡王居然还要伸伸手,“帮”他教育儿子,林武不由得暗地里骂了一句。天朝国法也还罢了,祖宗家规?你他妈姓什么,我们林家后代的祖宗家规要你来帮忙教?

林武心中虽然不痛快,但面上依旧一如既往地应承着,堆着笑说着好话。端和郡王丝毫未觉,嘴里仍说得高兴。林武带着三人原路返回,来到前厅,又亲自去取了上好茶叶,泡了一壶茶,众人一边品茶一边在前厅坐等。

这一等,就是近两个时辰!林武的茶不知道泡了几壶了,端和郡王连如厕的次数都记不清了,可是林武派出去的那些下人,竟一个都没有回来!林武一会儿坐下一会儿站起,不停地踱着步子,愁容满面,不住地唉声叹气。

眼看着天色将晚,端和郡王也有些沉不住气了,喝茶也觉得没什么滋味儿,看了半晌林武愁苦的样子,心中也稍解恨意,端和郡王站起身来问道:“怎么还不回来?都这般时辰了,找到还是没找到,总得回来报个信儿吧?你们林府的下人,似乎很没规矩啊!”

“王爷明鉴,卑职当时实在是气极了,和他们说得斩钉截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是找不到,他们也不用回来了……”

“这……”端和郡王一愣:“若是这般说话,你就不怕他们找不到,就此跑了么?”

“我林家的下人,虽说没有王爷府上的懂规矩,但还不至于畏罪潜逃,这一点王爷尽可放心。”

“哼!”端和郡王道:“沉吟了一下道:“我看天儿也不早了,在这坐等也不是办法……”

林武道:“王爷是要回府?这……”

“怎么,难不成你是要本王在这里继续等?若是一直没有消息,本王要在你这里坐上几天?”端和郡王冷冷横了林武一眼:“林武,还是那句话,这件事,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一旦有了消息,你必须立刻报与我知,否则……我便告你个纵子行凶,包庇之罪!”

“王爷如此说话,可是真的冤枉卑职了。”林武说道:“难道到现在王爷还怀疑林武包庇嗣子不成?王爷放心,林武早知王爷会有此怀疑,故此方才已经派人知会了昌宁府一干官吏,以作监督;待事情有了结果之后,林武也会修书一封,将事情原原本本写下来,王爷想递宗人府也好,想让大理寺接手也好,林武均悉听尊便,绝无二话!”

“什么?”端和郡王一听,眼睛瞪起来了。林武这番话说得委婉,似乎一切都为了端和郡王考虑,但端和郡王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对味儿,但细想想,倒也挑不出林武的不是来。林武想闹大?闹大了对他有什么好处?殴打皇亲,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好,你想递宗人府,正中下怀啊!他端详了林武半晌,道:“好,你既如此说,本王便拭目以待!你记着,若是你想张扬,本王也是乐见其成,求之不得!”说完,站起身来,大踏步出了前厅,到得府门外跨上高头大马,扬起鞭子绝尘而去。

林武站在府门前,目送端和郡王三人离去,直到他们的背影都看不见了,这才转身回府。

“老爷……”陈氏穿过月亮门急匆匆地来到近前。“南儿,南儿他……他还没有消息么?”

“哼!”林武闻言怒哼一声:“这个逆子,我巴不得他就此没消息呢!”

“老爷……”陈氏闻言眼泪唰地就下来了,“那是……那是老爷的亲生骨肉啊……”

“行了行了!哭什么!”林武显得有些不耐烦:“现在知道哭了,早些时候告诉你对他严加管教,都当了耳旁风!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儿,你就是哭上三个月,又能抵什么事!”

林武声音越说越大,最后竟然当着院子里厉声训斥着结发妻子陈氏,这在以前是从没有过的,附近的下人们吓得纷纷回避,一时之间,竟没有人注意到,林武在训斥得最为严厉的时候,忽然伸出手来,悄悄地捏了下陈氏的皓腕……

第四十七章 尴尬

秋风渐起,夜色如墨。(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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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初刻,林府里头大部分的下人都已经歇了,正房里侍候的丫头也都被陈氏支开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陈氏躺在纱帐里,偎依着自己的丈夫,悄悄地说着话。

陈氏八年前坐着轿子嫁给了当时的新科进士林武,六年前便生下了林南,由于婚配得早,是以虽是老夫老妻,但两人依旧年轻。林武虽然微微有些发福,但体型还保持得不错,陈氏久为人母,体态也只是更显丰腴。两人并肩躺在软床上,外面罩着两层纱帐,深秋光景,帐内却温热得很。

“老爷……”

“嗯?”

陈氏似乎有话要问,但听林武答得有些心不在焉,陈氏不免侧过头瞧了一眼。哪里想到才一转头,正迎上林武灼灼的双眼。两人多年的夫妻了,林武那般眼神意味着什么陈氏再清楚不过,但即便如此,陈氏仍旧被林武看得脸红心跳。“啊……”陈氏一惊,忙扭过了头来,满面晕红嗔怪地道:“老爷……”

“嗯?”林武笑吟吟地凑近了陈氏的脸颊,说道:“什么事儿啊?”

陈氏天生内向怕羞,偏偏林武就爱看她这副模样,因此每每兴起之时便这样逗她。此时林武贴近了陈氏面颊,就着说话的机会微微朝陈氏的耳边吹着气儿。陈氏呼吸渐促,林武见爱妻有了反应,心下也便有些按捺不住,缎被下的两只手有意无意地开始摸了过去。如此一来陈氏更有些受不住,面上潮红更是明显,就在林武觉得时机差不多了,掀开缎被打算血战一番的时候,蓦地里陈氏竟一翻身子,两只玉手紧紧地捉住了林武的双手,同时半个身子也紧紧地贴着林武的胸膛,将他压在了下面。

“老爷……”

“嗯?”陈氏性格腼腆,即便闺房之乐时也都是林武主动,今日一反常态,竟然做出这般行为,林武惊讶之余也大感有趣,情绪也被调动了起来,感觉分外的不同。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陈氏迎头给他泼了盆冷水,让林武心中大感不是滋味儿。

“老爷……别……贱妾今日……今日委实难以侍候老爷……”陈氏先前说着还好,到最后却已经语带哭腔,面上带着潮红,眼中却滴下泪来。林武一见顿时没了那般念头,连忙一边哄着一边问缘由。“老爷……今日南儿遍寻不见,贱妾这心里……这心里……就像针扎的一样疼,南儿从小就受够了苦楚,若是再……再……”陈氏心中悲苦,竟是说不下去了。

“唉……”林武看看陈氏,侧过头来听了听外面的动静,这才轻轻拍着陈氏的背,贴着耳朵说了几句话。

“啊?!”陈氏听了之后不由得睁大了双眼。“老爷……你说的可是真的?”

林武苦笑道:“自然是真的,难不成,为夫还会在这件事上骗你不成?若不是这样,你觉得我这当父亲的,在自己儿子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之际,仍会有心思琢磨床弟之事么?”

“啊……”陈氏闻言连忙朝林武偎依了过来:“老爷……贱妾适才心急……”

“唉,算啦,为人母嘛,挂念儿子是正常的。先前没有告诉你,是怕你心思不深,南儿捅了这么大的篓子,端和郡王一定会找上门来的,若是一个不慎露了马脚,不但南儿会有事,怕是我这个知府也要背个包庇之罪了。不过嘛……”林武伸胳膊将陈氏搂在怀里:“现在已经知道了真相了,夫人若是不肯好好地侍候为夫,那我可是不答应的!”说着,林武胳膊用力,便朝陈氏亲了过去。

陈氏先前误会了自家夫君,心下也有些惭愧,此时便任由林武亲昵。林武见爱妻露出羞态,欲拒还迎的模样,顿时刚刚熄灭的火焰又复炽烈起来。谁知道就在林武状态复勇,堪堪达到巅峰的时候,陈氏却忽然睁开了双眼,竟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

“耶?”林武心说,这……这又是怎么了?

“不行,老爷,我实在是放心不下,若不亲眼去看看南儿,今夜……今夜怕是睡不安稳了……”陈氏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林武看在眼里,不由得叹息一声,心中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他娘的!这叫什么事儿啊!唉……都说女大不中留,自己生的是儿子,可这儿子还没长大呢,林武便觉得他已经给自己添了很大的麻烦了!“唉……”林武长叹一声:“罢了,罢了!若是今夜不让你去看上一眼,怕是连我都睡不好了……起身吧……”

“老爷……”陈氏低着头,面上满是歉疚之色,说道:“若是……若是老爷觉得不快,便……便去丘姨娘处……”

陈氏话还没有说完,已经被林武打断了:“哼,这话……似乎认定了你家夫君是个好色之徒的模样嘛……”

“贱妾不敢……”

“废话少说,若再磨磨蹭蹭,今晚就别想看见儿子了。”林武嘴里头说不好色,但心中仍旧有些莫名之气,这种事情,换了谁都得憋闷,说还说不得,林武一肚子的怨气没处消化,不由得暗骂起那个闯祸的儿子来……

昌宁城,端和郡王府。

“人在什么地方?”端和郡王刚回王府,回到后宅看了看儿子的伤势,见庆林在安供奉的调治下有些起色,便将心稍稍放了下来。此时他忽然想起静安斋主沈修来了,当日沈修一时疏忽,草堂里林南和庆林厮打起来,还见了血,身为先生的沈修便负有教护不周之责。当日沈修得知事情之后,林南已经不见了踪影,林家的随从也不见了,沈修便以为林南是回了家了。未来的小王爷庆林也由府中下人们扶着,一路乘着马车回府去了。

事情发生了,沈修在情在理都得登门致歉,即便平日里他不在乎权贵之家,到了这个时候也得去给人家赔罪去。既然做了孩子的先生,就有义务和责任看护好他们,教导好他们。如今你没做好本分,出了这样的事情,难道还能当做没发生么?所以沈修一路急急忙忙先后到了林府和端和郡王府上,将事情经过一一讲述了一遍。

昌宁知府林武倒没有怎么难为沈修,只是沈修听说林南竟没有回府,心中也是大吃一惊!但那个时候他没有心思细想,因为端和郡王府还没去呢,林武不过是一个知府,那边可是一个王爷!而且还是被打的一方!于是沈修匆匆忙忙道了个罪,出了林府直奔郡王府而来。谁承想,林武一个四品知府没有怎么难为他,到了郡王府,可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沈修进了郡王府,前前后后将事情说了一遍之后,端和郡王火冒三丈,立时便叫人将沈修给扣下了!用着的时候是先生,静安斋主,现下出了事情,在端和郡王眼里,沈修便是随时可能被怒火烧死的一只蚂蚁!

第四十八章 打不得了?

听到王爷问起,下人连忙答了,原来昔日的静安斋主沈修,现在竟然被关在王府后面的柴房里……

“把他给我带来!”端和郡王一肚子的火气没处发泄,此时想起来这位先生,顿时火往上撞。www.65txt.com

不大一会儿,两个长随一前一后押着沈修来到前厅。沈修被关了大半天,还饿了一顿饭,但整个人精神丝毫未减,此刻来到前厅见到端和郡王,神态也是不卑不亢,相当从容。端和郡王见了沈修这副样子,不由得火往上撞,竟没与沈修说话,直接喊到:“来人,给我把他拖下去,先打三十板子再说!”

“什么?”沈修一听,脸上现出怒意,瞪着端和郡王喝道:“你敢!”

“哟嗬?”端和郡王闻言胡子翘起多高来,“我不敢?我堂堂一个二等王爷,别说打你一个落魄书生,就是要了你的命,也不算什么大事儿。哼,我不敢?本王今日就让你知道知道,有什么是本王不敢的!拉出去,给我打!”

端和郡王话音一落,两个长随见他在火头上,忙不迭地立即照做了。沈修脸上怒意更盛,一双眼睛喷火一样死死盯着端和郡王,两个长随上前要拉他,谁料沈修一声怒喝:“滚开!我自己会走!”两个长随不知怎么,吃沈修这一喝,竟呆了一呆没敢上前。在这短短的一瞬间,沈修散发出来的气势,竟让两个王府长随不自觉地有些畏惧,两相比较之下,此时的沈修竟似比端和郡王更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王爷……

古时的人,特别讲究尊师重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便是尊师的极致了。到了建朝,虽然教书先生的地位没有古时那么尊崇,但依旧是受人尊敬的职业。尤其是书生往来,同年同窗的论下来,大部分先生都在朝廷中有些关系,因此即便有些先生不被人尊敬,但也很少有人明目张胆地冒犯的,更别说是像静安斋主沈修这样小有名气的先生了。~~~~

可是就在今天,在端和郡王的府邸中,沈修就被“光明正大”地轮了板子……

若是在平时,端和郡王或许还有些许顾忌,事情也不至于闹到这个地步。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儿子被打成那副模样,端和郡王本来心中就憋着一股火,到了林武府邸要人,又被林武绵里藏针地祸祸了半天,刚回府想起来沈修这个略微沾点边的人物,结果当厅还被沈修顶了几句。霎时间,积攒起来的邪火冲到顶门,端和郡王哪里还管什么尊师重道,先轮了板子再说!何况在他眼里,天下所有的教书先生,都不过是给皇家效力的奴仆而已。

沈修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挨了板子。噼噼啪啪一顿板子下来,刚才还散发了一下王霸之气的沈修立时没了脾气。王府中的执杖见他一介书生,身子骨又不是很壮健,怕几下子把他打死了,因此手下留了几分力,饶是如此,二十板子下来,沈修的腿股也是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了。

“惫懒书生,教管蒙童不力,致使我孩儿遭受毒打,现在还敢和本王顶嘴,怎么样?你不是有些书生意气么?现下怎么不说话了?”端和郡王竟然还好这调调儿,打完了人,还在一边不停地奚落着沈修,说着风凉话!

“呸!”沈修张口吐出一股血沫子,仰着头盯了端和郡王一眼,一语不发。

“娘的!”端和郡王见了,一咬牙说道:“继续给我打!打死了,本王担着!”

两个执杖略微迟疑了一下,见端和郡王态度坚决,当下不敢再留手,只好抡起板子来,实实地打了下去。沈修也是硬气,本来已经被打得皮开肉绽了,此刻板子力量更大,打到身上竟仍旧是一声不吭!

鲜血浸透了长衫,几板子下去,长衫便已经破了。两个执杖正轮着板子发力,一板子下去,忽听叮呤一声脆响,从沈修的怀中忽然掉出一件翠莹莹的物事来,落到院子里的碎石地面上。端和郡王没有注意,两个执杖也没有闲心理会,倒是常年跟在端和郡王身边的两个长随眼尖,其中一个是有些见识的,见那物事似乎是一块玉珮,阳光下显得碧绿温润,光色柔和,于是走到近前俯身捡了起来。拿到眼前刚瞄了一眼,脸上顿时变色!

“王爷……”

“啊?”端和郡王一撅胡子,瞪了他一眼:“什么事?”

那长随一俯身,双手捧上那块玉珮:“这玉……好像……好像……”

“嗯?”端和郡王一斜眼睛,不耐烦地看了看长随手中的玉。“哎哟?!这……这是哪来的?”端和郡王只瞄了一眼,脸上也变了颜色!

那长随一指已经昏迷了的沈修:“从他身上掉下来的……”

“他?”端和郡王一脸不能置信的神色。“停下,别打了!”端和郡王眨巴眨巴眼睛,心情有些乱。看了看手中这块玉的成色,形制,心中忽然涌起一丝不安来。可转念又一想,不,不对,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儿?他是什么人?一个乡野之间穷读书的,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嗯……一定是从哪得来的!不行,得好好问问!

昌宁城,林府,前厅。

林武清晨起来,先去了前衙坐了一会儿,见没有什么事情,便又起身回了后府。昨天晚上没睡好,林武今日起来精神头有些不足。想想夜间的私房糗事,林武又是无奈又是感慨。女人啊,一旦做了母亲,眼里便只有儿子了!

其实林武又何尝不是如此,若是不当林南是命根子,又怎么会瞒天过海,不惜得罪一个郡王?

当日林南打了庆林之后,便知道事情有些不好,因此急急地出了草堂,想回家找父亲商量商量。别看林南平日对这位父亲看似疏远,但真有起事来,心中第一个想到的,竟还是父亲!

林南走出草堂不远,便遇到了两位跟随而来的长随,这两位长随年纪都不小了,是林家的家生子,从小跟着林武长大的,十分的忠心。两人一见林南浑身衣衫凌乱,身上染了很多墨汁,脖颈子后面竟然还流着血,顿时大吃一惊!待林南三言两语说完了事情经过,两个长随对视了一眼,均觉得事情有些不妙。两人商议了一番,竟没有将林南接回府中,而是将他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藏了起来!

这两个长随都是常年跟着林武做事的老家丁了,也正是因为如此,待到他们回府禀告给林武的时候,才得到了林武的首肯!若是林武能够选择,怕是也会这样做……林南独自一人呆到了夜晚,才被林武暗中安排的人小心地接回了林府。

“唉,生儿子……操心哪!”想起这个儿子,林武的心情很乱,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滋味儿。这个儿子从生下来,就没少给自己添乱。可没过多久,就被人抱走了,全家上下跟着担心;好不容易认祖归宗了,却怎么看怎么不像自己儿子,恭敬中透着疏远,倒是和母亲很是亲近!若是好好的也还罢了,偏偏现在还不停地惹麻烦!

林武恼了一会儿,忽然又莫名其妙地笑了笑。嗯……还别说,这小子先前看不出什么,今番惹的这回事儿,倒有那么几分像我。要么不惹事儿,惹事儿就惹个大的……哈哈!果然是我的儿子!

林武正在这边儿忽而烦恼,忽而开心的时候,忽然影壁旁边转出一个人来,老远见到林武便喊道:“大人,飞翎卫东镇指挥使杜宁杜大人来了!”

第四十九章 套话

飞翎卫指挥使,是正三品的官阶,单从品级上来讲就比一府之长的林武高上两级,何况杜宁这个正三品的头衔前面,还得加上“飞翎卫”三个字。www.65txt.com

有了这三个字,意义顿时不同,即便来的是一个没有品阶的普通检校,也不能等闲视之。所以林武一听是堂堂一镇之抚杜宁来了,连忙止了旁的心思,整束了下衣冠,随着来人穿过影壁墙,匆匆往前衙而来。

十几步的工夫,林武的心思已经转了几百转。杜宁……他来干什么?因着杜宁的特殊身份,林武的第一反应和其他建朝官员一般无二,首先想到的就是回顾自己的过去,检点下有没有什么疏漏和过犯,若是自己没有,那自己属下这些人有没有……

林武想了想,觉得近期并没有什么大事,昌宁官场上不干净那是肯定的,但若说劳动一镇之抚杜宁亲自过问的,那是绝对没有的!若是飞翎卫真个事无巨细都要弄出个清清白白的话,怕是整个大建朝的官员,不倒下一百,也得倒下八十。杜宁不是蠢人,杜宁上面的那位更是精明,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大家都明白,所以林武想了想,心下稍安。不管杜宁为什么来的,至少不会,或者说不应该是来“办”自己的。

“杜大人怎么来的?同来的都是些什么人?”林武想不出原因,便问前来通传的人。这也是官场上的习惯,通过言谈举止、行事风格来判断人的性格,通过穿着打扮、随从部属来判断来人的目的。

“回大人,杜大人独自前来,未带随员,但……”那人犹豫了一下,小心地说道:“但小人见杜大人满面风尘,又是单人独骑,似乎是长途跋涉而来……”

“哦……”那人没有再往下说,但这几句话对林武来说已经足够了。未带随员,说明杜宁确实不是办案子来的,单人独骑满面风尘,莫非是……有什么急事儿?林武心中兀自犹疑,脚步不停,转瞬间便来到了衙门的后门处。说来也巧,林武前一脚刚刚跨过门槛,忽然间脑中灵光一闪,竟似福至心灵一般,隐约猜到了杜宁此来的缘由。

“下官昌宁知府林武,拜见杜大人,有失远迎,还望大人见谅。”林武一进门,见杜宁正坐在旁边的太师椅上喝茶,连忙上前拜见。

“嘿嘿!”杜宁挑起眼帘,若有深意地瞄了林武一下,接着笑道:“免了吧,左右这里也没有外人,你还跟我来这套虚的。”

“嘿嘿!”林武也笑:“官衙之上,林武可不敢有所怠慢,万一杜大人回京挑了我的错处,林武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哟,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杜宁喝完了一杯茶,转手又自顾自地倒上了一杯:“少和我来这套,当我不知道你想的是什么哪?”杜宁鼻子里哼了一声,没好气地看着林武:“哼!凭你这个猴精一样的人,我就是想办你……怕也得费些周折。别瞎担心了,这次来没你的事儿。”

“哦,呵呵!”林武闻言心下一宽,先前虽说有个大致的判断,但听得杜宁这般说了,仍旧是有些不同的。“那……杜大人此番莅临昌宁,可有什么事情需要下官效力?”

“我说林武,亏我还当你这是个落脚的地方,巴巴地赶着奔了过来,你就这么一直跟我打官腔?啊?”杜宁啪把茶碗一放,站起来了:“你睁开你那狗眼看看,老子现在最需要你干的是啥?”

“啊……”林武看看杜宁,满脸风尘之色,汗迹未干,神色间也带着些疲惫之色,先前林武只道杜宁因事态紧急才狼狈到这步田地,可现下听杜宁的意思,似乎是路过?

“怎么说你林武也是个精细人儿,怎么做官做官,做到现在却只知道做官面文章了,我到你这是吃饭来着,没见你杜哥哥我快饿死了!”

“哎哟,对不住,呵呵。”林武见杜宁有些急了,知道这回是没有假了,连忙作揖赔笑,带着杜宁出了衙门后门,穿过影壁来到后府,吩咐人下去赶紧准备酒饭。

杜宁没有发迹之前,也在宫里做过侍卫,和林文、林武经常一块玩,从小到大的交情,所以才和林武这般随便。林文为人豪爽、不拘小节,林武性格沉稳,处事精细,杜宁虽说平时更喜欢喝林文在一起喝酒作乐,但对林武一直也不疏远。抛却官场的事情不说,单论私交,杜宁和林家哥俩儿的交情倒比和其他人要好一些。

杜宁看来真是饿得狠了,菜才刚上了一道,便嚷着要米饭,林武预备下的酒更是一口没动。林武看着他这副样子,心下不禁有些疑惑,杜宁这是办的什么案子,竟然忙到这种程度?一口酒都没有喝,看这意思事情好像还没完,八成还有下文。

林武一边陪着杜宁吃喝,一边心下琢磨着事情,忽然间林武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来……看着杜宁的眼神也渐渐地有些变化。杜宁饿得狠了,只顾着埋头吃饭,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一个堂堂的飞翎卫指挥使,一向都是自己算计人来着,此番却被眼前这位昌宁知府林武算计上了……此时的杜宁在林武眼中,已经变成了一个及时送到身边的枕头,而林武,就是那个瞌睡的人……

风卷残云一般,杜宁吃喝完毕,撤了桌子,两人在偏厅重新摆上了茶。

“我说杜大人,什么风把您给吹到我这儿来了?”林武喝了一口茶,笑道:“以往只见过你老人家威风的时候,却怎么也料不到,堂堂的飞翎卫指挥使,也有吃不上饭的时候……”

杜宁舒服地长出了一口气,瞪了林武一眼:“你懂什么!飞翎卫指挥使……看着威风,谁又知道我们背地里的苦楚啊……”杜宁端起茶碗来呷了一口茶,喘匀了气儿说道:“今番我可是孤身一人,骑着马走了快一天,又累又饿,可我敢在街面上吃饭么?别人或许有那个胆子,可我不敢。以前那位纪顺你还记得吧?说威风,我连人家一片衣角都赶不上,可最后怎么样?还不是阴沟里翻船,在野店里被人毒死了?”

林武闻言不禁黯然,杜宁说得没错,飞翎卫在人前固然威风,可这威风的表象之下,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他们虽是为皇上办事,可无形中还是得罪了不少人,一方面是不得已而为之,另一方面飞翎卫中也难免有些心怀叵测之辈,做下的坏事也不少。虽说明面上没人敢把他们怎么样,可背地里盯着他们的人却不知道有多少。杜宁提到的那位纪顺,就是杜宁的上上任飞翎卫指挥使,抄家灭门的事情干了不少,最后不明不白地被人毒死在野店里,事后虽然层层排查抓出了凶手凌迟处死,但纪顺的尸身早就烂掉了……

有这样的前车之鉴,杜宁为人处事处处小心,办案子的时候也是得饶人处且饶人,但即便如此,此番他孤身一人前来,仍旧没敢在外面乱吃东西,而是跑到了林武这里,不顾面子好不好看,只顾着吃一口安稳饭。

“你不老老实实在京师呆着,怎么跑到江南来了?”林武问道:“莫非我这昌宁府,有什么你老人家感兴趣的事情?”

“哼!”杜宁哼了一声,似乎对林武这句问话有些不满。“老实说,我到你这里来,可不是只为了吃你一口饭。”杜宁歇了一会儿,缓过劲儿来,看着林武肃容说道:“你当我清闲呢?可以像那些公卿大臣一样,弄个虚名在身,没事时候往江南巡一巡,美女银子风景,什么都有了……还不是因为江南水患……”

第五十章 提点

林武一听,果然不出所料,能让杜宁这位指挥使千里迢迢从京师赶过来的,近期之内也只有江南水患这件事儿了。(三五中文网

www.35zww.com)~~~~可杜宁说的是水患,林武心中却明镜一样,区区水患干飞翎卫什么事儿?要说整治水患,那是工部分内的事儿,从根子上说,飞翎卫和这种事儿就不挨边!

飞翎卫分东西两镇,西镇专管本卫法纪、军纪,兼理军匠;东镇则专司逮捕、刑讯、处决之事,特别是钦定的大案要案,基本上没有他们不插手的。但江南水患,属于民生之事,哪里用得着他杜宁大老远地跑一趟?和水有关应该不假,但杜宁最终的目的却根本不是治水,而是来治官的!林武心中清楚,杜宁既然来了,江南这些平日里和“水”字有关的大大小小的官吏们,日子怕是要不好过了……

江南暴雨,百姓流离,不但江湖翻波,江南官场怕也得掀起一次浪潮了。

飞翎卫办案,大都是暗中进行,不到水落石出,一般不会下手抓人。杜宁既然到了江南了,因水患而引起的江南官场震动怕是已经开始了。林武有心想问一问,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方才过问杜宁为何来江南,已经属于犯了飞翎卫的忌讳,若是再问起来,即便杜宁和他私交不错,心里也得起些想法。

林武心中正踌躇,杜宁在一边斜睨了他一眼,不阴不阳地说道:“琢磨什么呢?”

“啊……下官在想,此番水患为祸不小,百姓流离,不知道要何时才能……”

“得了!”杜宁看着林武冷笑。

“你想什么以为我不知道?从小到大最口不对心的就是你了!你骗得了你哥哥林文,可骗不了我去。”杜宁掀起盖碗,轻轻刮着水面的浮茶,哼哼了两声:“要说你体念民生,这个我信,但在这个当口,你说这话未免有些假啦,嘿嘿!看在吃你一顿饭的份儿上,哥哥我再提点你一句,少惦记,啊?这次江南官场的动静小不了,但无论如何,怕是没你的份儿。”

“哦……嗨!你这可是冤枉我!为官者,当以百姓为先,能忝为一方知府,造福一方百姓,林武心愿已了,可不敢再有任何奢望。”林武说得一本正经,面容中似乎还带着一丝凛然正气。“何况昌宁乃是江南重地,水患频频,百姓……”

杜宁连忙一摆手:“行了行了,别装了!江南重地不假,水患频频?林武啊,我这一路上查下来,江南水患的确比较严重,可偏偏查到你昌宁府地段,却没发现大股的水患啊……”杜宁看着林武笑道:“事情明摆着的,想赖也赖不掉,是你的功谁也抢不走,不过呢,哥哥得提醒你一句,这个时候出尖儿,可不是好事啊……”

“你已经是四品知府,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算小了。平日里你做事也算四平八稳、颇为圆滑,但唯一欠缺的就是……你的官瘾似乎大了点儿……”杜宁慨叹一声:“哥哥我做到这个位子上,就算是到头了。升是升不了啦,降也降不下去,这辈子多半就要老死在这个位子上了。对于朝廷上有些东西,想必哥哥我比你经历得多些,看得也更透彻些。林武,仕途要缓,根基要牢啊……”

林武闻言心头有些感动,能让杜宁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的人,掐着手指头数,都不会超过一巴掌。杜宁是什么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虽说品级不比朝廷大员,但权力却犹有过之。刚才这番言语,确实是实心实意的告诫,若不是从小到大的交情,杜宁也不会这样说话。何况杜宁的“仕途要缓,根基要牢”八字真言正和之前杨宣劝慰自己的意见不谋而合。

大半个江南的官儿都因为水患而获罪,相比之下昌宁府虽然也有小患,但已经不值一提了。单只这一点,林武以及昌宁府上下的官吏便都有功,同时江南官场这一番动荡,不但一方督抚有连带责任,京师工部尚书李延也整日被言官弹劾,忙得焦头烂额,结果如何还未可知,但多半不会好到哪去。

大半官员获罪,昌宁府不说一枝独秀也差不了多少,在这个时候,林武的名字已经在江南官场频频出现了。若是林武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要升官,恐怕一下子就把江南官场的人得罪遍了……

同样因为水患,我们遭贬,你小子升官?好,干得好啊!年老的或许面上会夸奖一下,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小伙子,好好干!可背地里这些人会怎么想,或许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要知道,朝廷官吏之间的关系本就盘根错节,几个大家族的人脉都根深蒂固,能在江南富庶之地上任的官吏,大都有几分背景的。江南水患,可不是一时之事,基本上两三年就闹腾一回,贬谪的官员也有不少,但不久之后,大部分又都复职了,为什么?不需要杜宁提点,林武都大致知道是怎么回事。

树大根深,何惧蚍蜉之撼。归根结底,还是有根基。只要不犯天大的罪过,基本上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但林武和他们比就不行了,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林武没有根基,没有后台。林贵妃勉强算是后台,可毕竟是宫里的人,对于政事不好插言。林武为官一直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就是因为没有靠山,可也正因为如此,他的心反而一直想向上爬。

刚开始步入仕途,林武的压力并不大,也还带着几分轻松写意。但随着官越来越大,压力也随之增加,人脉的积累和关系的助力越来越显得重要,根基的作用便凸显出来了。因此杨宣才不失时机地劝慰林武,和赵家修好关系。此刻听了杜宁的言语,林武心中暗自庆幸,好在有这次江南水患,前些时日才能顺理成章里拉了赵毅一把。相信在不久之后,这次的帮扶便会显现出一定的作用来。

林武恭恭敬敬地一揖,却没有说话,杜宁坦然受了,双方都是心照不宣。杜宁站起身来:“这话以前我也没和你说过,此番说了,也就仅此一次,该怎么办你心里清楚得很。江南的事儿大体上都按了章程,但眼下能让我心急火燎地不眠不休赶到你这儿的,却还是另外一件事儿。这件事儿,少不得得问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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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状态不好,更得慢了点,今天开始多更,还有两章!

第五十一章 亏心逢叫门

“端和郡王张度府里抓了一位先生,敬轩可知道?”

“啊?先生……是哪位先生?”林武吃了一惊,端和郡王张度抓了一位先生?难道说……张度居然抓了静安斋主沈修泄火?

杜宁抬眼看了看林武:“你真的不知道?”

林武有些急了:“委实不知!你也知道,我和这位郡王有些不投脾气,一向都是这么过来的。(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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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前日……犬子却惹上了祸事……”

“行了,这事儿我知道了,不过是小孩子打架而已,这个张度,也太有点小题大做了。看来是太平王爷做久了,屁股坐在着昌宁城里扎得慌,想换换地方了……”杜宁轻描淡写地说着,拿眼看着林武:“关于那位先生,你知道多少?”

林武看了看杜宁,心下有些迟疑,杜宁这副口气,就是在谈公事了。方才林武听了杜宁的话心中还有些窃喜,因为自己做起来费劲的事情,到了人家飞翎卫指挥使眼皮子底下,那就不叫事儿。林武心下安稳了些,知道儿子林南打人这事儿,杜宁是要揽下来了。可接下来杜宁问起静安斋主沈修的事情来,林武便有些犯难了。倒不是说林武有心隐瞒什么,而是对于这位静安斋主,林武所知实在是不多,杜宁问的又非常笼统,怎么答就要费些周折了。林武隐隐约约觉得这件事有点不对,杜宁三句话之中有两句都是问这位静安斋主的,莫非引得杜宁千里迢迢赶到昌宁府来的,就是静安斋主被端和郡王张度抓了这件事儿?

光是自己儿子林南打了庆林这件事儿,可着实惊动不了杜宁。-====-林武想了想,还是照实说了:“我对这位先生所知不多,自京师回来之后,倒是经常听前衙同僚说起,只知道他在西郊设了一座草堂,自号静安斋主,以教导寻常百姓子弟读书识字为乐。到得后来,我带着南儿和跖儿亦去拜候,才知道此人自称沈修,颇有学识,但其余之事,便再也不知了。”

“嗯……”杜宁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待林武说完,杜宁没有立即接口,而是沉吟了一会儿,方才说道:“本来还以为你会知道得多些,看来还是有些难为你了……罢了,还是我亲自去看一眼来得稳便。”说着就站起身来,林武见他要走,也不敢多留,飞翎卫办案也不容他多问,于是只好将杜宁送了出来。

杜宁也没换衣服,直接翻身上了马,犹豫了一下说道:“这几日你得多上上心,有些事情……怕可能会随时用到你这儿。”说罢一抖马鞭子,绝尘而去。

林武看着杜宁远去的背影,站在当地出了好一会儿神。静安斋……沈修……林武努力地回想,期望从记忆中寻找出一点蛛丝马迹来,可努力了半晌,终究一无所获。林武慨叹一声,罢了,左右杜宁应是前往端和郡王府去了,既是放下那样的话来,事情总会水落石出的。好在南儿的事情终究是要解决了,有杜宁出面,总好过自己和端和郡王明里暗里地缠夹不清。林武想通了此点,便安然回了衙门。

端和郡王府,前厅。

端和郡王张度夜里也没睡好,一闭眼睛,那枚玉珮就在眼前乱晃。张度虽然喜欢花天酒地,打猎放舟,但也不是一点见识没有的人。那玉珮一搭眼睛,他就知道事情有些不对,以那块玉珮的形制和质地,绝对不会也不应该出现在沈修这样一个穷教书的人身上。即便是大富之家,也绝对不可能有这样的玉珮!

张度在看到玉珮的第一眼,就下令停了杖责,但那时候沈修已经被打得鲜血淋漓了。张度看看气息微弱的沈修,心中存了一丝念想,若是这玉珮是沈修买来,或者是别人送给他的,那倒还好说,但若是沈修真的是这玉珮的主人……张度一想到这,不由得心底有些发寒……

今天一起床,端和郡王张度便觉得有些头疼,草草吃了早饭便坐在前厅喝茶想事儿。眼下张度眉头紧锁,若真的是这样,该当如何?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张度一会儿端起茶盏,又立刻放下,猛然间,张度的心头掠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这念头刚一起的时候,竟将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但接下来,那念头却像诱人的蜜糖一样不住地将他的心神吸引过去……

张度想了想前日杖责时的情形,两个执杖,两个常年跟随自己的长随,除此之外周围好像没有什么人在……是吧?不……好像……还有人?不对,应该没有了!嗯,没有了……应该没有了……若是……若是这样……那块玉佩应该没有其他人看到了……既然如此……

张度端着茶盏的手不自觉地有些用力,本来平稳的手竟微微颤抖起来。张度思前想后半晌,终于一抿嘴角,眼神忽地一凝,面上露出阴霾之色。就这么办!

“来人!”端和郡王张度伸手招来门口的长随,正当张度要吩咐些事情让他去做的时候,忽然一个小厮急匆匆地从前面跑了过来,离着老远便急吼吼地喊了起来:“报——!启禀王爷,飞……飞翎卫……东镇指挥使……杜……杜宁杜大人到!”

“什么?”端和郡王张度一听,顿时觉得手软脚软,身子一晃,向后坐倒,跌在了椅子里。手上的劲儿一松,上好的青瓷茶盏落到地上,啪!一声脆响,将张度又吓得一个激灵!“杜……杜宁?他……他来干什么?”张度惊慌失措地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脑中一阵恍惚,莫非是……他……他知道我要做的事儿了?不……不对……我……我刚才好像还没吩咐下去……对,对,我没事!我没事……

张度突然感觉到嘴巴发干,伸手习惯性朝桌上一搭,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茶盏方才已经摔了。

那报事的小厮还在门厅那巴巴地候着,见向来威风惯了的郡王爷听了信儿之后变得六神无主,手足无措,不由得有些纳闷儿,王爷这是怎么了?

“王爷……”方才那位长随见状,俯身上前低声说道:“王爷,飞翎卫指挥使杜大人……可不好让他在外面久候啊……”

“啊——”张度猛然回过神来,连忙说道:“是,是,快,快请!”张度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紧走两步想去迎接,忽然踩到地上的碎瓷片,脚下一滑,好悬没倒下去。张度气急败坏地吼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收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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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章!

第五十二章 金玉其外

杜宁站在端和郡王府门外,看着张度急匆匆出来,连忙抢上前去见礼。www.65txt.com

即便杜宁权力极大,但名义上人家是王爷,礼不可废,杜宁也得给人见礼。张度定了定神,轻咳了一声,勉强笑道:“原来是杜宁啊,哈哈,有日子没见了吧?这是什么风儿把你给吹到江南来了?”端和郡王张度当年还在京城的时候,和杜宁也是相识,当时张度还不是郡王,杜宁也只是宫里的侍卫。此番再见,两人身份地位都发生了变化,虽然各怀心思,但不免仍旧有些唏嘘。

杜宁一笑:“王爷在江南享得清福,哪里知道我们这些当差的辛苦啊……唉,本来我好好地在京师陪皇上说话,可忽然江南发了大水,皇上有些不放心,便派我来看看,顺便也好问候王爷一声。”

端和郡王张度暗自哼了一声,表面上却做出感怀之色,遥遥向着北方揖了一揖:“有劳皇上挂心了,说起来,本王也有数载没有见过皇上了……日后你若是有暇见到皇上,还要劳烦你代本王问候一声。”

杜宁忙道一定一定。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进了府门,到了厅堂之中先后落座,下人新上了茶退了下去,厅里面就只剩下端和郡王张度和指挥使杜宁了。

张度又道:“江南水患,天怒人怨,想必你是因为此事而来的吧?”现下江南河道饷银贪墨的事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飞翎卫要查的事情也查得差不多了,因此再没必要隐瞒下去,杜宁便大大方方承认了。-====-

张度叹了一口气,道:“江南河道,一向多水患,这些人吃了豹子胆了,置国家法度于不顾,置百姓民生于不顾,当真是目无法纪,天理难容啊!”张度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若不是杜宁素来知道他的禀性,又早查过了他的底子,换个人来怕还真以为这位王爷是个慈悲为怀一心为民的人了。

“江南水患,大半受灾,惟独这昌宁府受损最小,不是本王有意夸口,若不是有本王在此坐镇,加上昌宁知府林武政令严明,只怕后果亦是倏难预料啊……”张度依然在感慨。“只是管得了一府,管不了一道,至于别的州府,便是有心无力了……汉阳府——”

杜宁见这位郡王啰嗦起来没完,连忙打断了他的话:“郡王爷坐镇昌宁,那是地方官员的荣幸,王爷平日行事皇上和杜宁都是知晓的,此番江南一事,王爷之功怕是早已呈到皇上面前了。皇上说了,今番水患,过则重罚,功则重赏,如此……杜宁可要提前恭喜王爷了,王爷可得早早准备好迎接特使仪仗啊……”

“呃……呵呵!”张度面色一紧,忙呵呵笑着遮掩过去:“些许微劳,不过是我等做臣子的本分,哪里用得着皇上分心奖赏。倒是好在皇上身边有你们这些人为君分忧,说起来实在是我们皇家之福啊……”

杜宁闻言心中暗笑,忙拱手一揖:“王爷言重了,我们不过是跑跑腿,大事还不是皇上运筹帷幄?不过也幸得皇上信任,否则我们办起事来怕是要费上不少周折。”

“怎么,凭你杜宁飞翎卫一镇之抚的头衔,还敢有人给你下绊子不成?还反了他们了!”张度一顿吹胡子,话说出口去忽然醒觉过来,忙问杜宁:“话又说回来了,你这次来我这儿,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杜宁一笑:“既然王爷垂询到这儿了,杜宁也不敢隐瞒,此番前来拜见王爷,实在是有一事相求。”

“哦?什么事,说吧!”

“卑职是想厚颜朝王爷要一个人……”

“嗯?”杜宁此言一出,张度心中顿时就咯噔一下,见杜宁皮笑肉不笑地正盯着自己,连忙诧异地道:“要人?你飞翎卫什么人没有,怎么找到我府上来要人,要什么人哪?”

杜宁见话已经说到这儿了,再蒙着说也没意思了,于是正色说道:“王爷明鉴,卑职听说前日有一人冒犯了王爷,被王爷抓到府里训斥了一顿,不知可有此事?”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张度一听,心里顿时凉了半截!但面上仍旧现出怒意,喝道:“本王离京之后,为人处事一直小心谨慎,生怕堕了皇家颜面!论及过往,本王自觉上对得起皇上,下对得起百姓,你杜宁有何凭恃,胆敢暗中查我?!”

“王爷息怒。”杜宁依然是那副笑容,可此刻那双眼睛里透出的光却明显有些不同了。张度虽然依仗着自己是郡王爷呵斥着杜宁,但心里有鬼,经杜宁这一盯,方才的气势竟飞快地消退了下去!平日里杜宁一身和气,但一旦办起案子来,身上就会不期然地流露出一股阴森森让人发毛的气息……别看杜宁笑面虎一样的人,若是落在他手里,那结果根本想都不用想,张度更是不敢想!

“王爷,可有此事?”

“嗯……是……我昨日是抓了一个人,不过是一个乡野村夫,也劳动你杜大人的大驾?”张度无奈只好承认,话里头更是连“本王”都省了。

“卑职还听说,似乎那人身上……还带着个物件儿……”杜宁语声渐低,渐缓,但看着端和郡王张度的眼神,却似乎愈见用心。

闻听杜宁此言,张度的心一下子就沉到了谷底去。这一句话张度就明白了,人家杜宁是有备而来,什么都知道了!可张度心中烦躁的是,这件事自始至终就没传出过府内二门去,杜宁是怎么知道的!张度心中愤怒道了极点,暗骂不休,但他脑海中盘算了一下当日知情的几个人,却始终不能确定那个走漏消息的人到底是谁!

只听杜宁不疾不徐地说道:“既是此事属实,还要麻烦王爷将那人带来给卑职看看,万一事有凑巧,那人正是皇上和卑职要找的人……”

“什么?”张度一听身子顿时软了半边。“皇上一直要找的人?”

杜宁不置可否,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依然笑着道:“王爷……如此,就麻烦王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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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身世之谜

杜宁抬出皇上这顶大帽子来,不管他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端和郡王张度都软了下来。www.65txt.com何况杜宁先前的一番话已经说明了很多东西,张度感觉自己就像脱光了衣服站在雪地里一般,他不知道自己这个郡王府里,还有什么是人家不知道的!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再坚持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张度探手从怀里摸出那块玉佩,递到杜宁跟前。杜宁一见那玉佩,眼睛顿时就眯了起来!双手捧过那块玉佩,杜宁的心中也不禁掀起一阵波澜,幸亏自己来了,幸亏来得及时!

“王爷,不用看了,这个人……卑职还得带走。”杜宁只看了一眼,便把玉佩收了起来,再看向端和郡王张度的眼神,便颇值得玩味了。

张度见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虽是心有不甘,但让他花天酒地可以,让他孤注一掷对抗杜宁,他可没这个胆子!若是换一个人来,怕是宁可将玉佩捏碎了也不会交给杜宁,可张度不行……既然不能反抗,那便只有乖乖地承受了。张度叹了口气,吩咐人将沈修带了过来……

前日张度将沈修打得不轻,但看到了玉佩便停了手,由于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沈修便仍旧被关进了柴房里。此刻被带了出来,沈修自忖必死无疑,哪料想出来之后见端和郡王张度像霜打的茄子蔫了下来,倒是旁边站着的那位,带着一丝压人的气势。

沈修一被带进前厅,杜宁便是一皱眉,此刻沈修连路都几乎走不了,后臀和双股都是结痂的血痕,可以想见前日有过什么样的经历。杜宁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端和郡王张度,抿了抿嘴角,却没有说话。

“王爷……杜宁,这便告辞了……”杜宁微微一躬身,朝着端和郡王张度礼毕,随后从郡王府下人的手里接过沈修,竟是一矮身直接背起了他,径直出了府门去了。

前厅的两个长随愣愣地看着王爷,有些发傻。张度呆呆地望着杜宁离去的背影,双眼空洞无神,两个长随或许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可张度的心里和明镜似的,自己……这次怕是完了……

昌宁城,长生堂。

门帘子猛地一掀,带进来一股凉气。今日巧了,又是安供奉当值,此时他正拿着一副脉络图在拈须端详,忽然被来人打断,心思便有些不爽快。但抬眼微微打量了下来人,心头不由得一凛,连忙从柜后面站了起来:“这位壮士……不知有何所需?”

来人正是杜宁,从端和郡王府出来,杜宁立刻当街拦了一辆马车,带着沈修直奔长生堂而来。杜宁看了安供奉两眼,也不啰嗦,一转身出了长生堂,不大一会儿再掀帘子进来,背上已经多了一个沈修。

安供奉行医多年,人老成精,杜宁此时虽然没有穿官服,但随随便便一站,浑身自然流露出一股官家气度,何况此时杜宁心急如焚,面上便不自觉地带了些阴狠之色,安供奉哪还能不小心着?及至杜宁背进来沈修,意思已经不言自明,安供奉连忙搭把手把病人接了下来,扶到后面小室中仔细检看。

过了一会儿,安供奉检查完毕,自己也长出了一口气。沈修受的只是皮外伤,虽然暂时受创较重,但没有伤及筋骨,只要用些创药,用心将养些时日便会痊愈。这样的伤口杜宁本来也可以判断出来,但关心则乱,眼前这人实在有些不同,杜宁可不敢自己妄下决断,所以才到了昌宁城最富盛名的长生堂来。

待安供奉将沈修的创口洗净,敷药,包扎完毕,杜宁这才又将沈修背上马车,一路缓慢前行,最后又来到了林府。

林府门前的小厮早就见过了杜宁的威风,见他到来忙不迭地回去报信儿,不多时林武便迎了出来。林武见杜宁去而复返,不明所以,正要说话,却见杜宁抢过话头儿说道:“敬轩,幸不辱命!若非我去得及时,你交代给我的事情恐怕就要辜负着了……”

“嗯?”林武一愣,拿眼看看杜宁,刚要发问,忽见杜宁神色似乎有些不对,林武知机地收住了口,但却不敢再言语,生怕说错了什么。杜宁见林武知机,不由得朝他赞许地一笑,随后回身将沈修背了下来。

“啊呀!”林武连忙迎了上来。“沈斋主?怎么……怎么竟至如此……来人!”不待林武吩咐,早有左右从杜宁手里接过了沈修背在背上,众人一路穿房过户,最后来到了偏院里。此时沈修已经缓过劲儿来了,先前在马车里听杜宁和林武两人对话,沈修直以为是林武知道他被端和郡王抓了,是以让杜宁前去相救,因此挣扎着起身朝两人相谢。

林武自然是不肯受礼,杜宁更是连称不敢,连身子都偏到了一边,看在林武眼中,心下不免起了些猜测。三人只略微说了几句,林武宽慰沈修在此安心养伤,并便派了两个小丫鬟在此侍候,随后便扯着杜宁离开了屋子,待出了偏院,林武便再也按捺不住,对杜宁笑道:“杜大人,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啊?可否为下官解惑?”

杜宁看看林武,面上一阵苦笑:“别问我,我什么也不知道……别,别生气啊!敬轩,哥哥我也是没有办法啊……”杜宁拉着林武到了前厅,待左右没人了这才松了口气。“敬轩,你也别多问,我只能告诉你,问多了……不见得有好处,明白了吧?”林武点了点头,若有所思。杜宁又道:“其实不用我说,你也能猜个差不离儿,总之就一句话,人,就放在你这儿了。若是出了事儿,我可惟你是问。”

“你别苦着脸,这是死命令,你看着办。待他伤好之后,想教书,就继续让他教书,想吃喝玩乐,就让他吃喝玩乐。可有一点,你可不能让他离了你这一亩三分地儿,明白了吧?”

“明……明白了。”林武一边点着头一边想,这沈修是什么人哪?这哪是一个教书先生啊,分明是一位爷啊,还是特大号的爷!

杜宁见林武苦着一张脸,不由得出言安慰他:“其实呢,也不是什么难事儿,你先前不也和这位交好么?就和平常一样就行了,据我所知,这位好像也折腾不出什么来,最大的可能还是去教书,以你的能力,这点事儿还能难住了不成?”

林武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于是心下稍安,但还是忍不住问道:“那……那位王爷那边……”

杜宁一摆手:“别提他了,我明日便启程回京,不出半个月,张度就得挪窝了。放他在这着实有些碍眼,而且他也确实玩得大了点儿……”说着,杜宁看着林武诡异地一笑:“我说,你那位宝贝公子,藏得有些时候了吧?以前我可是见过他的,以他的性子,这几天下来,怕是憋坏了吧?嘿嘿,这小子……不知道之前到底是怎样一番经历,看起来,日后倒颇适合到我那儿去做事……”

第一章 重阳日

深秋,雨后。www.65txt.com

端和郡王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两日前京中忽然来了一道旨意,端和郡王张度在昌宁府期间,收受贿赂,侵吞河款,着即日起回京到宗人府处报道,听候发落。自此,端和郡王张度算是和昌宁府无缘了。表面上看张度是因为江南水患受了牵连,但个中内情只有有限的几个人才知晓。但知晓的有的不想说,有的不敢说,事情就这样被盖了过去。

此时沈修也已经养得大好了,谢过林武之后便想重回静安斋,林武哪能放他走?一方面是有杜宁的交代,另一方面林武也觉得和沈修有些投缘,于是便好说歹说想让沈修留下来。留在自己府中,有起事来也好照应。岂料沈修虽是对林武感念恩情,但仍旧不想住在林府,最后无奈之下,林武只好将那间偏院给沈修留出来,并与沈修讲好定要常来小住,双方这才作罢。

沈修养病期间,杨宣也曾过来探视,两人似是很久以前便见过面,有了这一层关系,加上林武的两个儿子还是沈修名义上的弟子,林武再与沈修走得近些也不会惹人奇怪。从此之后,沈修便依然在昌宁西郊草堂教书,没了端和郡王这类人物,加上有林武的照拂,沈修的日子自然安稳得多。

林南也不必在藏着了,憋闷了好几天,终于能露头呼吸一口外面的新鲜空气,林南别提有多舒服了。当日一时气愤打了庆林,之后林南也有些后怕,倒不是怕自己如何,而是怕因此连累了家人,尤其是自己的母亲……

经此一事,林南的野性似乎也收敛了些,事情既然过去了,一切自然恢复如初,林南和林跖依然每天早起赴学,日子似乎就这样慢慢过去了。-====-

沈修自觉受了林武的恩惠,自然要有所报答,因此平日里在学堂上对众蒙童一视同仁,但私下闲暇时仍旧不免对林南和林跖另眼相看一些。静安草堂一般教授时间都是在上午,下午则各归其所。众蒙童大都是些穷苦百姓家的孩子,上午赴草堂学习,下午则归家干些力所能及的活计。林南和林跖自然不用像他们那般劳作,所以偶尔便被沈修留了下来,在草堂后院讲古叙话。

杨宣所言非虚,沈修果有其才,满腹经纶未必如是,但学富五车则足可称之。不但博古通今,讲述起来还能深入浅出,化繁为简,这便是师者的禀赋了。沈修拉林南二人叙谈,不但是讲授故事道理,同时也是观察自己这两位学生的脾气禀性,喜好厌恶,这样才好因材施教,也才对得起林知府一番恩惠。

时光荏苒,转眼已经快到重阳节了。重阳节历来都是一个重大的节日,因此沈修便放了众蒙童的假,恰好杨宣来约,沈修便和杨宣一道住进了林府,以待共同庆祝九九重阳。由此一来,林南和林跖也便放了羊,林南自从归家一来,便一直不大得空,如今有了名正言顺的假期,除了平时陪母亲说话之外,便是到处乱窜了。

林府之中,由于没有长辈,林武和陈氏便是家中的话事人,林武前衙后府两头忙,自然不能时时盯着两个儿子。陈氏失而复得林南这个宝贝儿子,自然也舍不得说他,见到林南在府中憋闷,她巴不得让儿子出去散散心。如此一来,林南便是如鱼得水,得空便出府四处闲逛,林跖一直在府中就一个人,颇显孤寂,此番忽然多出一个哥哥来,自然乐得每天屁颠屁颠地跟在后头,虽然个子尚小,但身子却颇为壮健,倒也跟不丢。

几日下来,除了城郭外面的境况仍旧不熟,昌宁城内的情况林南已经大致摸得熟了。林南以前也没少到过市镇,但那时大都是穷困所激,做些不上道的勾当。眼下可以光明正大地逛起来,手中也有些余钱,感觉自是大大不同。看中了些许小玩意,便出手买了下来,或者留给自己,或者送给弟弟林跖,偶尔还买些小巧的物事回去送给母亲把玩。几天下来,不但陈氏乐得合不拢嘴,连带着林跖和这位哥哥的感情也与日俱增,每天吃罢了饭便往林南屋里跑,丘氏怎么叫都叫不住……

时光荏苒,转眼间便是重阳日。按照历来的民间风俗,重阳节一般都要有几个主要的庆祝活动,吃与喝,自然是亘古不变的主题,此外,游与玩也是重要的组成部分。重阳正日,人们吃重阳糕,喝菊花酒;登高,赏菊,放纸鹞。有的人家还选在重阳日酿酒,据说这个时候酿的菊花酒,能疏风除热,养肝明目,消炎解毒。

这是林南归家之后,正正式式过的第一个大节日,因此格外地上心。

重九日一大早,林府的人便都行动起来了,林武脱去了官服,换上了一袭长衫,头戴四方巾,手拿轻折扇,一派翩翩士子的模样。杨宣和沈修也相继从院子出来,打扮和林武相仿,都是文士装扮,天际露白,朝阳未起之时,众人便已出了府门,相继乘车往郊外行去。

林南和林跖也早早地便起来了,两人都穿了一身石青缎的新衫子,由于年纪小,林南固然仍旧是那束发的打扮,林跖则是梳着一对角子,两人跟在林武三人旁边,一同朝着东郊进发。

今日整个昌宁城的人都起得比较早,无论达官贵人,士子商贾,贫民百姓,都是一脸的兴奋之色。城内固然是人头涌涌,出了城往东郊去的路上,人流也是络绎不绝。

出了城门走出不远,前方几辆马车在路边停着。待到林武的马车路过之时,一群士子模样的人连忙围拢过来,互道节日问候,原来是昌宁府的同僚。重阳节上,昌宁城的大小官员也放假,与民同乐,登高望远。

虽是乘车,但路上行人众多,道路不免有些拥挤,是以车速并不快,林南和林跖在车内听着众人寒暄,初时还有些好奇,时间久了不免有些烦闷。到得后来,林南趁着父亲不注意,拉了林跖便下了车,两人在人流中东看西看,颇觉得有趣。行了小半个时辰,前方青黛之色渐深,一丝凉意袭来,原来是山脚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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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登高望远

昨夜下了一场蒙蒙小雨,近寅时方歇,是以道路上隐见湿痕,点尘不起,是个行路的好时候。www.65txt.com~~~~道路两旁,深青、碧绿、嫩黄的颜色由远及近,树叶和草丛中不时有水珠滴落,空气中透着一丝令人舒爽的凉意。

既然是重阳节,自然少不了几大物件儿,此刻最为明显的,便是人人身上佩戴的茱萸囊。茱萸又被称为“辟邪翁”,重阳节前后佩戴茱萸,取的是辟邪消灾之意。不管是富贵人家还是平民百姓,在这一天都早早地起来,就着秋露摘下茱萸的枝叶和果实,穷人家便直接将茱萸打个扣插在头上或者别在衣服上,富裕点的人家用红布做个小囊装了,便叫做茱萸囊。

林南和林跖也不例外,两人腰间除了香囊之外,今日又都多了一个彩色丝线织就的小口袋,里面是府里大丫鬟云儿早起拾掇修剪好了的茱萸。两人不愿坐在车内发闷,便下了车随着络绎不绝的人流迤逦前行。重阳日,无论达官贵人还是青衫白丁,都携朋带友,或者带着家眷,趁着日出之前登高望远,为什么要在日出之前登高呢?因为九月初九,乃是阳日,在这一天若能感受到第一丝阳光的照耀,预示着以后的生活会蒸蒸日上,如日中天。

林南今日玩得高兴,路上不停地左右观望,以前不敢看、无暇看的各色人等,今日都看了个够,偶遇一些大户人家的女眷车队,也不由自主地驻足瞄上几眼。好在林南和林跖年纪幼小,倒是没有被人当作好色孟浪的登徒子之虞。

时间不大,到了东山脚下,林南不再东跑西逛,随着父亲林武和众官僚缓步前行,沿着曲径山路向上攀登。昌宁东西皆有山,但日头东升西落,所以重阳日必登东山。说是东山,其实并不是很高,两柱香的工夫就能登到顶了。重阳日登高,不过是取一个意头,若是真个找个名山大川来登,怕是爬到晚上也到不了顶上……

一路上众人摩肩擦踵,挨挨挤挤,人人脸上都是乐和兴奋之色,即便是官宦人家,此时也大多收起了跋扈之气,一时之间,东郊的大路上一直延伸到东山之顶,都是一片安乐祥和之态。

林武众人登上山顶之时,已经有不少人提前到了。这些人或坐或站,各自寻了一片地方,燃香祈告,临风怀古,不一而足。九月初九,两九重叠,两音相加便有“久久”之意,象征着长长久久,益寿延年等意头,所以人们常在重阳时节进行祭祖等活动,文人骚客则易引发忧思怀古、追古思今之心。古来有许多吟咏重阳的诗句,泰半都是忧思郁郁之作,想是和这一点不无关系。

林武和众同僚到了山顶,先是选了一处地方聚齐了,齐齐地向北方京师方向行揖礼,以示对君主尊崇景仰之意,这个时候是不用跪拜的。褪去官服,免了跪拜,也算是官僚们过重阳节的一个特色了。随后林武和同僚各自祈诵祖先,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这才复又欢笑。林武不是家中长子,又是出仕在外,所以家中倒不用进行大的祭祀活动,只是年节之时燃上一炷香,跪拜祈告便是。

林南和林跖一直跟在林武旁边,待这些程式都过去之后,两人也恢复了童子的跳脱和玩性。林武脱离了众同僚的群体,同杨宣、沈修一道,选了一处阳面且僻静之处,搬了石头坐了,身边随从忙将事先早就准备好的食物酒水搬了上来。

九月初九必食重阳糕,重阳糕不过是个名字,没有定制,一般都是糯米打制,上面或夹红枣,或撒菊花、小枣、核桃仁儿之类的小东西,只因“糕”与“高”谐音,所以慢慢地变成重九日的一个重要标志。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吃糕也罢,登高也罢,无非是人们心中一个盼望罢了。

林武和杨宣、沈修三人吃着重阳糕,喝着菊花酒,吟风弄月,追古思今,都是文人出身,免不了即兴做些诗对以助酒兴。林南和林跖还是孩子,对这些自然不太感兴趣,两人早早起来,走了半天的山路,早就饿了。两人一边吃着重阳糕,一边不住地四处观望。林南固然没有这种经历,林跖从小也基本被关在府里,哪里见过这么多人一起出游?所以虽然累了一点,但都是兴奋异常,玩心不减。

重阳日饮的菊花酒,乃是特别制作的,采摘时令的菊花,在上一个重阳日的时候放入酒中,埋到地下,时隔一年之后起出饮用。所以古人诗句中便有“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之语。菊花酒清香不冽,不但大人喜欢喝,有的孩子也喜欢喝上一口,今日林南闻到香气,虽然不敢伸手向林武讨要,但背地里却偷偷地从下人那偷喝了几碗,林跖本也想喝,但吃林南一瞪,只得悻悻作罢。

半个多时辰过后,天色渐渐大亮,一丝金光慢慢自天际喷出,远山、高树、杂石、近人,都被镀上了一层金色。吃喝了半天的人们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面朝东方,神色或肃穆或祥和,但都充满了对未来的祈盼与祝愿。受着周围人们的影响,林南和林跖也变得安静下来。

望着即将跃起的太阳,林南的心中忽地一阵激荡,感受着周围的安静祥和,不期然地想起了自己之前那般不堪回首的经历。林南似忽有感悟,迎着东方闭目仰头,心中似乎在祈告着什么。林跖见了,不免有样学样,也闭了双眼。

不多时,林南紧闭的双眼猛地感到一热,朦胧中忽地一亮,红色满眼!林南立刻睁开双眼,只见天际一轮红日跃出,刹那间金光万道,在这短短的一瞬间,竟令人生出荡涤心灵之感!山顶上引发了一阵唏嘘的人潮,众人不约而同顶礼膜拜,感受着阳神的洗礼。

又持续了小半个时辰,太阳渐渐升高,金光渐隐,秋风吹起,雨露渐消,预示着登高接近了尾声。九月初九登高,又叫“辞青”,和三月初三春日的“踏青”相呼应,代表着人们对四季变换的一种感念。

说来也怪,清晨看去仍旧显得深青碧绿的山野,此时再看,竟变得满眼枯黄了……吃喝已毕,诸般程式也都做尽了,人们又再流连了一阵,便依次陆续下山了。下山之前,有人折枝为念,或折杨柳或折茱萸,也是不一而同。林南兄弟俩则就着露水折了两把茱萸,准备带回府里分给陈氏和众人,也多少算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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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断线

登高结束,众人都是尽兴而归。www.65txt.com~~~~林武带同众人返家,陈氏早已经和众丫鬟仆役准备好了各色吃食,林南觑了个空子把山顶上摘的茱萸给母亲插在鬓边上,把陈氏哄得心花怒放,连忙吩咐下人将准备好的纸鸢给少爷拿出来。

重阳习俗,放纸鸢也是其中一个。纸鸢也叫纸鹞子,用青竹篾子搭成骨架,做成鸟型鱼型之类,外面糊上彩纸,再根据轮廓勾画出外形羽饰,有的人家还在鸟头和鸟尾处插上翎羽和坠子。

放纸鸢可不是孩子的专利,在这个时代,尤其是重阳节前后,这是一项大众化的运动,青少男子,老幼妇孺,尽皆可以在家中院墙里或是昌宁郊外的开阔地上放纸鸢为乐。

此时林武刚和杨宣、沈修在山顶喝了菊花酒,兴致颇高,加上心里也想借着这个节日的喜庆劲儿和儿子好好熟络熟络,因此待那装饰得花花绿绿的纸鸢一拿出来,林武便自告奋勇地要和两个儿子一同出去放玩。惹得陈氏也起了兴致,带了大丫鬟云儿便想跟着去。正在这个时候,门房的小厮跑进来报,同知李彬和几位同僚正在门口候着,出言相邀知府大人去潇湘苑赏菊……

一听此言,众人的兴致顿时降了一层,林武扭头看了看陈氏,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纸鸢交给旁边的下人。陈氏理解地一笑:“老爷,这等风雅之事岂不正好?早就听说潇湘苑的菊花是昌宁城中一绝,可惜却一直没顾上去赏。”

林武一笑:“既是夫人有此心,待今日我与同僚赏过之后,必将其中佳处仔细问知,来日与夫人同赏之时,也好亲为夫人解说一二。”两人相视一笑,林武忙别了众人,出府与同僚相聚去了。

剩下的人中,杨宣人已见老,又起了个大早爬了半天山,已是疲累得很了;沈修一方面是疲累,一方面则是林武不在,也不好和女眷独处,因此便和杨宣一起回到偏院歇了。-====-于是陈氏便带同丘氏和下面的众丫鬟仆子一起,套上马车,出了西城门,在西郊选了一块开阔平坦的地界儿,开始放开了纸鸢。

有林南和林跖两位小少爷在,注定了其余的人都是陪衬,连主母陈氏和丘姨娘都是为了孩子才出来的,旁人又岂敢喧宾夺主?而两位少爷之中林跖又偏小,所以这放纸鸢的主力便非林南莫属了。

林南自从京城认亲,归家昌宁之后,一直过得比较舒坦。由于小的时候经历过一番苦楚,所以这些府院之乐、长辈手足之亲都能分外地引起他心头的感悟。这才是生活,这段日子一来,林南才终于体会到了“家”的感觉。初时相见的陌生、防范,到了眼前这刻终于全都放下了。手中拽着线轴,拖着纸鸢在开阔地上猛跑的林南,至此才终于融入了林家这个大家庭里……

艳阳高照,时有微风,正是放风筝的好时节。林南在前面跑着,弟弟林跖个子虽小,却也在身后磕磕绊绊地跟着猛跑,脸上红扑扑地,显得很兴奋。两人旁边都各自跟着一名健仆,不时指点着放纸鸢的技法,同时也注意两位少爷别摔着碰着。

林南拖着风筝一边跑,手中一边缓慢地松着线,陈氏和丘氏连同丫鬟们则在旁边不住地叫嚷着,给两个孩子鼓劲儿。前两次由于技法不熟,林南不是跑得太猛导致纸鸢东摇西晃吃不住风,便是奔跑的过程中忘记了松线。

前番两次的失败,让众人不由得都起了好胜之心,第三次试放刚刚开始,众女眷的呐喊声已经起了,林南也有些不服输,拖着花花绿绿的纸鸢慢慢跑了起来,也是凑巧,恰好风从正面吹来,纸鸢忽地离地而起,林南见状连忙松了一截线,接着增速跑起来,同时一放一收,张弛之间放出的线越来越长。眼看着此次的情形比前两次要好得太多,女眷们不由得都激动起来,待那纸鸢摇摇晃晃终于升上十几丈的空中之时,众女眷已经全然不顾仪态地齐声欢呼起来。

在旁边健仆的帮助和指点下,林南那纸鸢越飞越稳,放出的线也越来越长,但林南似乎仍嫌不够,一直在松着线轴,于是纸鸢也就越飞越高,碧蓝的天空中,纸鸢迎风飘动,直似要飞上九霄一般。

陈氏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儿子,眼中满是赞叹和慈祥,母亲看儿子哪能见到坏处?林南不过是成功放飞了一只纸鸢,在陈氏的脑海里就觉得儿子干了件大事一般。丘氏见了不由得心中有些不爽快,但却不敢表露出来。陈氏也在一边拉了林跖在身边,拿出帕子来给他擦汗。

此时下面的丫鬟和仆从见小少爷放得稳当,便也起了嬉闹之心,随行带来的纸鸢纷纷拿了出来,几人一组,挨个放飞。此时西郊空地上,除了林府众人之外,还有其他人也在放纸鸢,如同早晨的登高一样,此时西郊外也是异常热闹。各色的纸鸢在天空中争奇斗艳,或高或低,或红或绿,端的是姹紫嫣红,五彩缤纷。

眼看着旁边的天空中有几只纸鸢越飞越高,竟比自己的纸鸢还要高出十几丈来,林南虽经过了一番劫难,但此时也不免犯了孩童心性,赌气一般连转了几下线轴,所放的纸鸢竟又慢慢地飞高了许多,直到超过了对方,在西郊的天空中占据了最高点才算罢休。

此时众人出来已经足有一个时辰了,林南和林跖兴致颇高,不觉疲累,但陈氏和丘氏则有些支持不住了,但即便如此,看着两个孩子兴高采烈地,也不忍心立刻便回。于是在丫鬟搬来的小杌子上坐了,一边拭着汗一边瞧着。

林南夺了第一的位置没高兴了多久,旁边两只纸鸢有迎风直上,一会儿的工夫又将林南的纸鸢压在了下面。林南嘴角一抿,控着手中的线,慢慢放开,眨眼间纸鸢便又飘了上去。可就在林南面露得意之色的时候,忽地手中之线一个震颤,耳中闻得崩地一声,那系着纸鸢的线绳,竟然凭空而断!

林南身子一晃,不自觉地后仰,差点一个屁墩儿坐到地上去!面上神色复杂之极,又是失落又是不甘,愣了一下之后,竟然拔足狂奔,望着天空中那越飘越高、越飞越远的纸鸢追了上去!

这还了得?陈氏见了,不由得有些心急,连忙打发几个健仆在后面跟着,林跖似乎也有些心疼那纸鸢,刚要跳脚跟着追过去,被陈氏一把拽住了:“我的儿啊,一个追过去就够让娘担心的了,你还跟着去凑热闹,一个纸鸢而已,回头着人多做几个就是了。”

林南可没有陈氏这般想法,这是他第一次放纸鸢,在看着纸鸢越飞越高的过程中,面对着碧蓝的天空,林南看到的已经不是表面上的纸鸢,虽然他自己可能还没有意识到,可实际上,在放飞的过程中,那纸鸢已经慢慢地变成了林南的一种寄托,一个希望。恍惚中,林南觉得天上飞的不是纸鸢,而是自己的化身……所以当线折断之后,他才会觉得不能接受,从而拔足追去,有一种不找回来不罢休的劲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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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河畔钓叟

那断了线的纸鸢在千丈高空飘飘摇摇,顺风西去,岂是人的两条腿能追得上的?林南身后跟着的健仆也不敢劝阻,看大少爷那股劲儿,怕是不追上誓不罢休了,只得跟了他一路跑下去。www.65txt.com-====-逢坎过坎,遇沟过沟,这一追,就出去了好几里。一直追到西郊的一条河旁,大河拦路,才不得不停。

林南眼见着那纸鸢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心下不由得一阵气苦,虽百般不愿,此时也知道回天无力,正自踌躇间,忽然旁边一把苍老的声音传来:“度去牵挂乘风起,扶摇直上九霄云,既是云台青佳客,遇事何须太执着……”声音虽然苍老,但甚是洪亮,音色圆润,加上此言似诗非诗,吟咏出来却多了一丝禅意,此时听在林南的耳朵里,不啻是当头棒喝,顿时将他的执念消了去。

林南不由得转头循声望去,却见澹澹流水之旁,依依杨柳之下,一个老翁正侧面对着自己坐着,手中直握一把钓竿,尽头垂入河中,竟是在聚精会神地钓鱼……

林南站在原地,心中反复咀嚼了一下老翁方才的话语,半晌之后终于缓步走到老翁跟前,恭恭敬敬地一揖:“晚辈林南,谢过老人家指点。”

老翁闻言偏了偏头,抬起眼睛瞧了瞧林南,眼含笑意点了点头:“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啊……哈哈……”说罢,老翁收了钓竿,转身抄起一壶酒来灌了几口,酒香顺风而飘,林南提鼻子一闻,竟是菊花酒。顺着他的动作望去,林南不由得大张其目,只见这老翁身旁的杨柳树下,瓶瓶罐罐的还真不少,看其形,倒有不少是装酒的坛子,还有些油纸包裹,估计是些吃食。~~~~此外钓竿、折扇、竹席、斗笠、蓑衣……小小的一处地方,竟像是开了间杂货铺一样,热闹!

林南不由得朝老翁看了看,又是疑惑又是好笑。这老翁头戴四方巾,身穿寻常粗布衣衫,虽是坐着,但看身形应该十分高大。老翁须发花白,但面色红润,声音洪亮,虽然穿着极为普通,但言谈举止不似寻常人物,看人的眼光亦习惯性地带着审视之色,偶尔不经意间,更是流露出一种林南从未见过的气势来!

见林南似乎在打量着他,老翁不由得嘴角露出一抹笑容,没有出言打断,也没有丝毫不悦之色,竟是由着林南看。待林南察觉过来,不免面上涌起一阵潮红来。老翁见状豪放地一笑,朝林南身后不远处的两名健仆随意地一瞥,随后招手让林南到身前来。

“喏,能喝一点么?”老翁一抬手,手中的酒壶已经递了过来。林南先是一愣,继而看看老翁眼中那似是探询的目光,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傲气,接过酒壶来咕咚咕咚就灌了几口。菊花酒而已,又不是没喝过,何况此番一路狂奔下来,林南出了一身的汗,更是口干舌燥,这菊花酒被老翁在河水里镇了好久,凉爽宜人,正好喝来解渴。

老翁见林南毫不扭捏,举止颇有豪爽之气,不由得大为高兴,伸手拍碎了旁边酒坛子上的泥封,竟直接提起坛子灌了起来。一老一小,此刻正似两个酒鬼,在这河边对饮起来。

林南在前边喝了个痛快,可把跟着他前来的两个家仆急坏了。少爷这也太不检点了些,这老家伙是什么人啊,随随便便就喝他的东西……万一出了什么事,这可怎么向老爷夫人交代啊……

可着急归着急,这两个家仆有心想上前劝阻,却不知道为什么迈不动步子。面前这个老头似乎有些无形的力量,让他们不敢靠近……

此刻一老一小喝得尽兴,那老翁放下了酒坛子,看着林南呵呵直笑:“今日重阳,本觉得有些寂寞无趣,没想到,居然遇到你这个娃娃,倒着实有些意思。”停了一停,老翁继续说道:“生为男儿身,遇事自是不能低头,迎难而上,便是执着,这是好事情。但若是执着得过了头,便很可能损及自身哪!”

林南一愣,之后才忽然明白过来,听老翁话里话外的意思,先前林南和人在西郊斗纸鸢的事情,竟全被他看在眼里了!“遇事自是不能低头”,便说的是林南和别人比斗纸鸢的事儿,但看这情形,老者似是对林南这种斗气的行为还颇为赞赏!但后半截话,则是对林南有告诫的意味,迎难而上,亦是事情可为;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便是执着过度,要伤及自身了。林南琢磨过味儿来,不由得对老者心存感激,连忙站起身来一揖到底,谢过老人家教诲。

那老翁在林南行礼的时候,不避不让,坦然受之,但看林南的神色则又多了一分亲近之意。老翁见林南似乎心中仍旧有些不舍,便笑道:“常人都说,风筝断了线,不是好兆头,呵呵,老夫看来,那都是些愚人之言。不但不应是凶兆,反应是吉兆才对。”

林南愕然,老翁继续道:“风筝脱了线,如龙归大海,虎入深山,翱翔天际,岂不自由自在?若我是那纸鸢,此刻该是何等畅快!”林南听了老翁宽慰之语,心情不觉大好,以他的聪颖,又如何不知老翁是在故意作此宽心之言?当下对老翁的感激之心又深了一层。

两人又喝了几口酒,闲聊了几句,老翁便也不再留他,挥了挥手叫林南去了。只是临走时说道:“今日老夫与你相见,倒也是颇觉投缘,日后若是有暇,便再来与老夫吃酒吧!老夫无事便在这里钓鱼,闲着也是闲着。”林南笑着应了,又对老翁拱手一揖,这才回头跟着两名家仆沿着原路返回。

陈氏正等得心焦,眼见着儿子归来,不由得一把拉在怀里,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看看儿子是不是安然无恙。蓦地里一股酒气冲进鼻内,陈氏愣了一下,这才发现儿子面色微红,竟是没少喝!

此时众人已经出府大半天了,由于是出来玩耍,因此没带吃食,到得此刻也都饿了。陈氏见儿子喝酒是喝酒了,但至少安然无恙,当下也不说他,只吩咐了下人们立刻赶车折返府中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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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寂寞心境

一路上陈氏忧心忡忡,这风筝断了线,在大部分人看来,都是不祥之兆。www.65txt.com<<>>断线之筝,便似无根浮萍,风起时四处飘荡,若是风落了,便要一头从半空里栽下来,坠落尘埃……林南不过是放丢了一个风筝,但在这个年代里,但凡这种突发变故的事情,人们都不自觉地会引发一些联想。

陈氏自然不能免俗,在她的心里,儿子放的风筝断了线,莫不是预示着……刚刚回家没有多久的孩子,又会突然间不见了?这个念头一起,陈氏可吓得不轻,失而复得之后,她是再也禁不起这样的折腾了。因此一路之上,陈氏都将林南紧紧地搂在怀里,虽然没有说话,但神色间却带着一丝惶恐。

待得到了家中,刚好林武已经赏菊归来,陈氏忙不迭地把事情向丈夫说了。谁知林武听完不置可否,似乎并不怎么在意,陈氏不由得急了,林武见状忙做冥思苦想之状。见陈氏特特地在身边候着不肯走,林武心中忽然一动,忙吩咐下人去将杨宣和沈修请来,共同“参详参详”。

不多时二人先后到了,林武忙将陈氏之言转述了一遍。二人听罢,反应却有些不同。沈修乃是自在不羁的性子,自是不信那些卜辞谶言之类的事情。他见林武面露苦色,陈氏则在一旁满脸忧愁,稍微一想顿时明白了林武叫自己来的意图。当下沈修哈哈一笑,对着林武一拱手:“恭喜林大人,这……乃是大大的吉兆啊!”

“啊?”林武“惊诧”地看着沈修,拿眼瞄了一下沈修,问道:“静安斋主何出此言?风筝断线,岂非失了根基,怎会又是吉兆?”

此言一出,沈修便见陈氏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身上,更是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当下也不着慌,慢悠悠地说道:“重阳放鸢,无非求高,放的虽是纸鸢,实际上却是人心,是你我自己的愿望。但纸鸢飞得再高,控线终究有限,无形中已是限制了纸鸢之翔。此番公子放鸢,直至线断,却是脱出了线控。在修看来,却正是开金锁之蛟龙,破玉笼之彩凤,脱却桎梏,自由飞翔啊!”

“啊——”林武眼睛一亮,看着沈修频频点头:“先生高见!果然不同流俗!”

此时杨宣在一旁拈须微笑,接着说道:“纸鸢,纸鸢,其实便是志愿罢了。自古有言,志须存高远,九月初九吃糕、登高、放鸢,其实便是追求高与远罢了。正如放鹤所言,若今日单单拿放鸢这一点来说,怕是无人能及得上令公子了,脱去桎梏,任我翱翔,已是高远之极致,这一生又有几人能够做到呢?鉴于此,便不但不是凶兆,反是吉兆了。”

“噢……”林武“恍然大悟”,对两位先生连连称谢,陈氏在一旁也松了口气,一颗心放到了肚子里,到得后来回到内宅,将两位先生之言仔仔细细地琢磨了半晌,却又忽然露出了笑容来……

这边厢林武三人待陈氏离去之后,不由得相视而笑,林武又对着杨宣二人拱了拱手:“多谢二位先生救急,林武感激涕零,没齿难忘!”

杨宣和沈修都笑了,杨宣无奈地摇了摇头,沉吟了一下说道:“敬轩……嗯,方才我和放鹤之言虽有意敷衍,但也不是随口乱说。管中窥豹,可见公子之志必是不小,但……断线之事,并非全是吉兆,乃是吉中藏凶,凶中有吉,须公子好自为之。所谓‘好风凭借力,送吾上青云。’若是高到极处便易折断,断了线的风筝,多半身不由己,升坠之间,俱要看他人之风起风落啊……”

杨宣一席话,说得林武和沈修都是频频点头,林武再次谢过杨宣提醒,这事儿便算是告一段落了。既是虚惊一场,林南的这个重阳节便整体上算过得圆满了。此后林南每天依旧是上午赴草堂读书,下午则除了在府中温书、戏耍和陪父母说话之外,现在又多了一个去处。

林南现在对西郊的路途也算是熟悉了,偶尔下午便自己偷偷溜出府来,一个人往西郊河边跑。身为知府大人的公子,又是一个六岁的娃娃,又怎么能偷偷溜出府去?只是林家的家仆都是有眼色的,见少爷不愿意人跟着,便远远地缀着,只是不靠得太近罢了。

自从前些日子和那老翁一番话之后,林南便喜欢上了他。在他看来,这老头不但为人豪爽,不似府中下人唯唯诺诺,也不似父亲和两位先生文绉绉,说话干练,似乎还有着一丝江湖草莽之人的爽气,这才是林南最喜欢的。

今日林南又来到了老地方,不同以往的是,林南也带了一支钓竿,此刻老翁早已在那坐了,钓竿上的丝线也早就沉到水里。见林南来了,老翁微微点了点头,便算是打过了招呼,林南也不打扰他,在距离不远处,学着老翁的样子往老柳下一坐,似模似样地上了食饵,随意一甩竿子,静候鱼儿上钩。

若两人就是这般,那此事便无话可说了,偏偏这一老一小两个人,正经八百地端着钓竿坐了足足小半个时辰,竟愣是一条鱼也没钓上来!林南倒是挥了几次竿子,可鱼儿不是跑了便是未咬实,而那老翁,却一次竿子都没有挥起来过!

林南又坐了一会儿,终究是忍耐不住,拿眼看了那老翁一下,说道:“喂,老丈,若说小子钓不上鱼儿来,可说年纪尚小,倒是情有可原,但你在那坐了这么久,怎么也是一条也没钓上来啊?”

“黄口小儿,你懂什么。”老翁偏着头斜睨了林南一眼,说完又将头转了回去,坐在柳下一动不动了。过了好半晌,才又略微抖了抖胡子,慨叹了一声,语调沧桑地说道:“老夫钓的不是鱼,钓的是寂寞……”

林南闻言先是一愣,随后拿眼斜睨着老翁,一脸的不屑。但看着眼前老翁孤寂萧索的垂钓背影,咀嚼着老翁方才话语里的意境,却慢慢地心中若有所悟。接着林南撇了撇嘴,也转过了头去,看着面前的河水,故作深沉地说了一句:“小子钓的也不是鱼,钓的是心境……”说完竟是没再理会老翁,聚精会神地看着面前的钓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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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吹着风了,头疼得厉害,到现在才写了一章。我试试看,争取再写一章,更新晚了,抱歉!

第六章 诱

林南一句半是赌气半是玩笑的话,说得老翁惊讶之余也颇玩味了一会儿,他似笑非笑地看了看眼前的小家伙,倒是越看越觉得顺眼了。www.65txt.com<<>>林南虽然大多数时候都礼数齐全,但偶尔说些言语,话里话外倒似是和平辈朋友说话的口气,偏偏就是这副口气,反倒对上了这老翁的脾胃。人和人之间的缘分,还真是难以捉摸。

老翁方才无意之言,却恰恰说出了他当前的状态。一个老翁,闲来无事整天泡在河边钓鱼,不是无聊寂寞又是什么?即便是有些钓鱼的瘾头,天天钓,月月钓,怕也早就钓得烦了。

而林南三尺小童,虽说方才应对之言有些老气,显得和年龄本身有些格格不入,但也歪打正着,勉强算是说出了他的心境。林南便像是一只刚学钓鱼的小猫,钓鱼本身讲究的便是平心静气,练眼练心,以他现在的年龄,则无论是钓鱼还是成长的路途中,锻炼心境都是必须要经过的阶段。正因为如此,林南看似无心之言,却让这老翁玩味了半天。

老翁偏过头看了林南一会儿,目光渐渐变得有些炽热,待林南有所觉察偏头看时,老翁却扭过了头,目光投向了眼前的河水。短暂的一刻内,这河边柳下,忽而变得静极,除了河水流过的潺潺之声外,再没有其他声音了。

凝定了半晌,似乎做了什么决定一般,老翁舔了舔嘴唇,深深吸了一口气,斜眼瞄了一下旁边的小家伙,忽地轻轻一抖手腕,唰啦一声,手中的钓竿猛地向后一甩!惯性的作用下竿身立刻大幅度弯曲,竿头更是弯成了半圆!与此同时,水中的钓线弹起,上面水珠灿然,阳光下形成一条亮线,凌空荡了几荡,收拢到老翁身前。<<>>

老翁眼角余光看了看旁边,见林南正歪着头朝这边看过来,并笑道:“又空了,哈哈!亏你弄出这么大动静来……”

老翁笑笑,也不答话,手腕又是一抖!那钓竿虽是柔韧,但这一抖之下,竟也嗡嗡作响。老翁单臂一伸,钓竿立时平直刺出,堪到尽处竿头向上一挑,钓线同时放出,一悠一荡,恰好成为一条直线,悄然落入水中……

“呀!”这几个动作浑然天成,不见丝毫滞涩,林南见到妙处,不由得惊呼出声。这般甩竿的动作,但凡是老渔翁都会做的,但若是究其细处,能像眼前的老翁这般做得时而凌厉时而缓和,举重若轻,浑然天成的,怕是没有!

钓线入水,老翁斜眼见林南看得目瞪口呆,双眼灼灼放光,不由得嘴角沁出一抹笑意。

“看什么,想学啊?”

“啊……”林南被他一句话问得回过神来,忙不迭地点头。老翁得意地笑了,转头看着林南笑道:“看着容易,学起来难哪!若是只想着钓鱼,不学这个也能钓的,我看还是算了……”

隔了一会儿,老翁见林南没了声音,不由得微感诧异,心头也有些慌慌,忙装作不经意地说道:“不过……若是你真有此心,能吃些苦头的话,学学……也是可以的……”说完,老翁暗地里老脸发烫,但话已经说了,便也豁出去了。好在林南这次没有让他失望,及时地应了一声,那满脸的兴奋之色倒让老翁心怀安慰了不少。

从此以后,林南上午去静安草堂,下午便准时去河边钓“心境”去了。一来二去,林武和陈氏也便知道了此事。儿子忽然多了一样爱好,作为父亲的林武自然不能不管不问,本来林武也就是例行询问一番,并没有觉得这钓鱼有什么不妥,但待他从儿子身边的下人那听说了几件事情之后,便对这老翁上了心。

当日林南穷追纸鸢,老翁和他的对话下人也都听在耳朵里,亏得他记性不错,如今原样不差地复述给了林武。林武心中默念了几次,不由得慨叹一声,能说出这番话的人,定必不是寻常人物。乡野之间的教书先生沈修,看似平凡,却甚是有才;莫非这垂钓老翁,也是位乡野中的奇人?

林武有此想法并不出奇,自古到今,乡野民间多出俊杰贤才,便是美女也是民间居多,不然皇帝选秀为何大面积撒网?美在民间么!才,也在民间。是以林武才有这般想法,只是若事实真是如此,那林武这昌宁知府可就做得有些太稳便了,连自己眼皮底下的这般人物都闻所未闻,不得不说是一种疏忽……

林武虽然好奇,却并没有立刻前去探问,一方面是自己儿子兴致颇高,近日来父子关系也渐渐有些缓和,林武可不想因为这点小事惹得儿子犯了小性儿;另一方面,对方既然能说出那番话来,应该是有些见地的人,何况又是一个老翁,儿子能和这样的人谈谈,应该不是什么坏事……这般想着,林武便暂时压下了立刻去见见那老翁的想法。

于是林南的日子便这样平静地过了。昌宁城中,若是按照官制,林武自然是一方首席,寻常人家哪里敢招惹林南这位知府大人的公子?即便那些有背景有地位的人,有了端和郡王的前车之鉴,也不愿多生事端。所以林南接下来在昌宁城中的日子便过得有些逍遥,平日里寻常贵介子弟视为苦差的读书练字,到了林南这里也变得轻松了许多。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间林南已经回府四年多了。当日那个眼含戒备、面容黑瘦的童子,也长成了颇为俊秀的少年郎。十岁的少年郎,在这个时代意味着已经是一个小大人了,再过得几年,便得张罗着说亲了。

几年的光景,不但林南变成了少年,林家各人也都有些变化。两年前北方部族再次犯边,这一次来势汹汹,分侵了塞北三镇,靖北伯林文再次奉命北征,战事持续了半年之久,最后戎狄虽折损了近万人马,但边北村镇也损毁了大半,百姓纷纷逃离家园,建朝北部之地更显荒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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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章!

第七章 走势

朝廷连番征战,耗资巨大,启元帝不糊涂,朝堂上也不乏有远见卓识之人,都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www.65txt.com问题是建朝并不是战争的发起者,每一次挑衅的都是北戎,人家都打到家门口来了,是条汉子的总不能再缩着吧?但每次应战,虽说最后都逼得戎狄退去,却都没有伤及对方根本,时节一到,必定再一次卷土重来。反倒是建朝北部地区,由于连番征战,百姓纷纷逃离,即便有固民令在,也是屡禁不住,所以渐渐变得人烟稀少,日渐荒芜。

朝廷的军饷、皇家的内府耗费、上下官员的俸禄,加上每年在治水上的耗费……建朝的家底即使再厚实,也架不住这样的消耗。若是一直太平着,这些饷银朝廷还是拿得出来的,可北边不安定,直接影响了农和商,这几年建朝北部的收益日渐下降,到得现在,已经不足最盛时期的二分之一了。表面上看,建朝一如既往地歌舞升平,但在有心人眼中,这般繁华之日,却不知道还能持续多久……

朝廷中不乏有人上条陈,建议暂缓征战,休养生息,可这条陈递上去了便如石沉大海,踪影全无。启元帝不是傻子,这种事情当然看得出来,可问题是启元帝不是普通人,他是堂堂的建朝皇帝,一国之君!

暂缓征战,言外之意便是与北戎修好,既是修好,必然要先示之以好,而后才能修之。可建朝每次征战,都是得胜而还,不管这战争带来的后遗症多大,战争的结果都是胜利。既然是胜利。既然是胜利,若是反而主动去求和,这个脸面丢得便有些大。

若建朝是一个小国家,为了长远发展向大国求和,那是情有可原。<<>>可建朝占地百万,泱泱大国,得胜之后反求和与北方部族,传扬出去,不但会惹得天下人耻笑,更深一层,也会动摇刚刚血战班师的一众军心士气,本朝百姓的心跟着会如何变化?朝廷上下的官吏会如何看待?聪明之士不是没有,但不能要求建朝所有人都聪明起来。若是建朝上下加上百姓都知道这求和的本质是怎么回事儿了,怕是北方戎狄也早就看穿了……

最重要的是,启元帝一向心高气傲,素有大志,可自他登基之日起,面前就是这样一幅局面,他能做的就是尽量将原有的局面维持下去。同时,不管是为了维护百姓的安危,还是维护自己的尊严,启元帝登基之后,北戎虽屡次犯边,脚步却再也没有踏过安阳府去。不管如何,这总算是启元帝一项有别于前朝皇帝的功绩,也令朝廷上下松了一口气。

休养生息是必须的,求和?启元帝心头一股郁郁之气上涌,思前想后半晌,还是把折子啪地丢到一边去了……

事态不容乐观,打仗需要钱粮,治水需要钱粮,各项民政也需要钱粮……可光靠着眼下这种局面,若是再这样下去,不出十年,建朝的底子就要空了……

人才,人才在哪呢?启元帝看着殿外的天空,算了算日子,明年便又是一轮科考了,朝廷是得引进点新血了,做管做得久了,人是变得精明了,可办事的思路也慢慢变得固化,反不如年轻人活泛。只是……这次的科考,但愿能有些可用之才显现出来才好……

千里之外的昌宁府,林武仰望天空,也是若有所思。眼看着到年底,在昌宁府的任期便满了六年了。按建朝官制,正常来讲地方官三年一任,三年期满,或者升迁,或者降职留用。可林武再这里一呆就是六年,三年前的评语也是中上,却既没有升迁,也没有平调,依旧是在这昌宁知府的位子上,一坐又是三年。

若是世家大族的出身,像林武这般政绩,怕是早就回京任职了。林武的出身也不差,父亲是前任侍郎,姐姐是宫里的贵妃,母亲的娘家又是声名显赫的国公府第。虽说之前林家和赵家的关系一直不太近便,赵氏也一直没有回娘家去,但上次林武水患之时对赵毅的帮扶之后,多少也获得了赵家一定的好感。这些方方面面地加起来,林武的出身即便不高,也不能算低,可不知为什么,上一次任期满的时候,却仍旧没有升迁。

这一次……又如何?

春去秋来,又是一个秋天到了。

日头偏西,黄昏将近,林南身后跟着两个长随,从外面迈着轻快的步子回府了。说起来,这四年间林南的日子过得很有规律,甚至在外人看来未免有些单调。上午读书,下午出去陪那不知名的老翁,究竟是干些什么,没有人知道。整整四年的时光,竟都是这么过来的……

林南渐渐大了以后,偶尔出入便不让下人跟着,林武也由得他。倒不是林武不关心,而是在林武在听说的那老翁不久之后,想去拜访的时候,竟碰了软钉子。堂堂知府大人亲自来拜访,竟还吃了软钉子,说出去又多少人肯信?若不是当时杨宣在场,怕是他也不肯信的。不过也好在有杨宣在场,林武年纪轻,可杨宣是老狐狸,看了看人家的门脸,虽不是官家门第,但内中别有堂奥,杨宣想了想,便将林武拉了回来。

“且由他去吧。若是老夫判断不错,令公子这次……怕是真的有些走运了。”

“此话怎讲?”林武问道。

杨宣出乎意料地摇了摇头,笑道:“若是换了旁人,怕是也看不出那人的来历,可是,今日偏偏却遇到老夫……说起来,老夫也不敢十分肯定,但至少能有六成把握……只是猜测归猜测,这话却是不好说出来啊!总之敬轩若是信得过老夫,便由得公子去闹腾,敬轩不觉得,这些日子公子对你多了许多亲近之意么?”

“……”杨宣这番话说了等于没说,林武无言。可仔细琢磨了一下,林武还是从了其言。杨宣向来不轻易打包票的,此番这样说辞,必是有些不可明说的缘由,但本意也是为了林家好,所以林武才一向信任他。

正因为如此,林南才过得写意,可这四年他到底和那老翁做了些什么,除了有限的几人之外,竟再无人知晓。林武和陈氏偶然间问起,林南也是守口如瓶,从不多说一句。

今日林南从外面回来,神色显得颇为兴奋,言语间也是意态飞扬,倒没了昔日那般老成的模样。看在陈氏眼里,觉得这才是少年人应有的模样。

眼看着黄昏将至,陈氏便吩咐下人传饭。正在这时,府门外的小厮匆匆地跑了进来,手中平端着一封信函。

老太太来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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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登门

一别四年,除了往来书信,老太太赵氏就再没见过小孙子林南了。(三五中文网

www.35zww.com)~~~~老太太年纪大了,不堪远途跋涉,加上长房的大孙子林启一直身体不太好,老太太想离开又不放心,所以一直便在靖北伯府住着。四年间,自从林南学会书信之后,便常常代替父亲林武给祖母写些家书,以此聊以慰藉赵氏的思念之情。但一别四载,赵氏心中始终有这一份牵挂,眼见着孙子渐渐大了,赵氏思念之情日甚,今番来信,便是想看看二房的两位小孙子了。

林武看罢了书信,心中有些感慨,自考中进士,步入仕途开始,数载之中,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未能在母亲身边尽孝,一直是林武的一块心病,此番母亲能在信中说出这样的意思,显见着是想念得不行,逼不得已才说了出来。既然如此,林武又如何能够拒绝呢?

但赴京是赴京,可不是一句话就能动身的。林南此时已经十岁,幸得沈修这位明师教导,杨宣在旁边不时提点,是以林南虽然发蒙有些晚,但两年前便考取了童生,眼看着明年便要考取秀才了。此次进京,多半是要住上一年半载的,否则来回折腾,岂不耽误了学业?

既然要兼顾学业,那沈修这位明师要不要跟着去?要知道沈修身份特殊,何况沈修也不是林家专聘的先生,不管与林家走得有多近,沈修始终都是静安斋主。所以沈修去不去京师,还得看他本人的意思,若是不去,那还得再想别的办法。-====-

果然,林武一提此事,沈修便神色微变,略微沉吟了一下便婉言拒绝了。林武也不勉强,沈修不去一方面是放不下静安草堂里的那些孩子,另一方面……便是不能说出来的隐情了。林武左思右想,无奈之下只好向杨宣求助。杨宣拈须一笑:“老夫落难之时,承蒙敬轩不弃,今日小事一件,又如何能推却?”当下便应了。

儿子要走,陈氏心里有些舍不得,但孝字为先,儿子去京师也能替二房在老太太面前尽尽孝道,想到此点陈氏也就略微安慰了些。丘氏也有些舍不得,但此时却没她说话的份儿,只好默默地忍了。

两位少爷即将北上,府里的下人们立刻忙碌起来,春夏秋冬四季的衣服鞋袜,日常所用的小物件儿,用得着的书籍,惯用的笔墨砚台,加上一些私人的东西,林林总总,让人眼花缭乱。足足准备了两天,拾掇出来七八个大箱子,外带着一些包裹散件,这才算告一段落。期间陈氏和丘氏偶尔想起些什么,立刻又翻箱倒柜地找出来,恨不得连两位少爷平日爱吃的东西都装上几箱子带过去……

府里的人如何忙碌暂且不说,林南这个时候却不在府里,四年的时光,今朝便要走了,林南虽然才满十岁,心里也充满了离愁别绪。眼下昌宁城里的一砖一瓦,一花一树,都是那么熟悉。东郊的山,西郊的河,也都遍布他的足迹。但从明日起,这些都看不到了,不知道再一次回来,得到什么时候……

林南默默地坐了一会儿,缓慢地站起身来,朝府门外走去。出了林府的大门,转过街角正欲前行,忽然前衙的大门里,林武走了出来。

“此番一走,不知何时还能再来,既然决定了去作别,难道还容不得父亲去拜谢一番么?”林南闻言没有说话,只默默地点了点头,此时他才注意到,林武左右两手都没有走空,分别提着两大包鼓囊囊的东西,不知道究竟装的是什么。

父子二人无话,沿着街道慢慢地走着。不多时来到城西一条巷子里,林南走到一处门前拍门。不一会儿,里面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从里面探出头来,见是林南,便满眼笑意。正待开门让他进去,忽地眼角余光瞥见了背后的林武,那老人脸色顿时一绷,严肃得吓人!

林武见状连忙将礼物交给林南,同时拱手一揖:“麻烦老人家为我通禀一声,就说晚辈林武,特来拜谢。”

那老人听了林武的话,面色稍霁,但仍没有笑意,他看了看林武,又转眼望了望林南,终于低了眼眉缩了回去,转身向里面走了。

若是一般人,受了这般冷遇,怕早就怒不可遏了,林武却仍沉得住气。一方有一方的规矩,平日里你是官,但今日你是来拜谢的,不管如何,都得让人家感受到你的诚意才是。何况,在之前杨宣曾对他的说的那番话,也让林武心头警醒得很。一个看门的老仆都如此硬气,可见这间院子的主人也不是寻常人物。

不多时,脚步声响,那老仆这次没从门洞里看人,而是直接将门打开了,没作声,只打了个手势让林武二人进去。林武忙提了两包礼物,跟着林南向里走。

初时还不觉得什么,一穿过影壁,林武顿时心中一惊!这是什么人的府第?!竟……竟如此之大!先前在门前端详了一番,那门和寻常百姓家里一般无二,林武只道是寻常老翁,可进来才发现,内里竟是别有洞天!只粗略一搭眼,林武便看得出,这座府邸占地几乎是五分之一的西城!比自己的知府衙门还要大上几倍!

若是没有杨宣之前的提点,林武几乎就认为这户人家逾制了!那可是杀头的大罪!可现在林武心中却只想快点见到此间主人,看看到底是什么人物,居然藏在这昌宁府数载,而他这个堂堂的知府却一无所知!

这座府第占地极大,四边的房舍做得和寻常百姓人家宅院一般无二,但深进一层,则显得贵气十足,富丽堂皇。亭台楼榭,花园假山,疏林荷塘,应有尽有。林武心中纳罕,却见儿子林南却似习以为常,穿房过户胜似闲庭信步,左转右转,来到一处厅堂前面。

二人刚一到,厅堂之中便传来一把洪亮的声音:“是南儿么?进来吧!”

第九章 作别

林南回头看了父亲一眼,林武会意,忙提着东西走在头里,林南缓步跟上,二人登阶入室,来到了里边。www.65txt.com

厅堂很宽敞,南北通透的格局,里边显得很亮堂。厅堂正中放着一张八仙桌,左右各有两把椅子,此时上首正坐着一个老者,须发花白,脸色红润。头戴四方平定巾,身穿石青色缎面滚花的深衣,腰围大带,束丝绦。

林武略一打量,便上前将礼物放到桌上,同时弯腰一礼:“晚辈林武唐突,贸然到访,还望前辈……恕晚辈不请自来之愆。”

“呵呵呵!”老者闻言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虚扶了林武一把,一边打量着他一边说道:“林知府太客气了,江南数府,谁人不知林知府的大名?老夫乃乡野之民,所居简室陋巢,能得林知府莅临,当称得上蓬荜生辉了。”

林武赧颜一笑:“前辈说笑了,林武愧不敢当。”

笑话!院子里还建着亭台楼榭、疏林假山呢,这是简室陋巢?若是寻常人家建了这些,早就别想安生地过日子了,能建得起这般格局宅院的人家,一个知府来了,真能蓬荜生辉么?

“呵呵!”老者听了若有深意地看了看林武,笑道:“愧不敢当的不是你,倒是老夫!”接着半是自嘲半是解释地说道:“没办法,住惯了大房子,即便到得此处,也还是没能改过来。林知府怕也早见到了老夫府内的情形吧?嘿嘿,明人面前不说假话,老夫这府邸,林知府可是第一个进得门来的外人哪……”

“……”林武默然无语,听人家话里这意思,自己能进得门来,那还是三生有幸了!难不成这么多年以来,这府里头真的没来过别人?外人,外人……林武忽然眼角余光瞥了自己儿子林南一眼,心说我儿子早就来过你府上无数次了吧?难不成……他竟不算外人了?

林武这心里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堂堂的四品知府,昌宁城里呆了六年,可从来没有人敢对他这样说话的!眼下这厅堂之内,老者一介布衣,对着林武说话的口气,却似是上位者对下位者一般。-====-

老者仿佛觑透了林武心中所想,慢悠悠地说道:“一方面,林知府在任以来,吏治清明,与民为善,称得上一方好官;另一方面嘛,老夫与南儿这孩子颇为投缘,哈哈!正因如此,林知府今日才能进得门来。你也不用着恼,若你是个昏官,不但进不得门来,惹恼了老夫,怕还得吃上一顿杆棒哪!”

林南在旁边听了,偏头看看自己父亲窘迫的样子,想想往日他那副严肃端正的形貌,不由得低头偷笑。谁知这番做作被老者扫到眼角里,扭头喝道:“臭小子,笑什么!还不去泡茶!”

“是!”林南应了一声,忙不迭从八仙桌上取了茶具,跑出去了。看那样子,倒甚是熟稔。

“坐吧!”老者说了这一大通,见林武依然神色恭谨,心中也暗暗佩服,面上神色也舒缓了许多。

林武拱手在下首坐了,一时之间,竟不知从何说起。略微迟疑了一下,才道:“犬子叨扰前辈多年,林武早便想来拜候,却……”

“行了,什么叨扰不叨扰的,老夫定居在此,本就有些孤寂,遇到南儿这孩子,也算是老夫的福分。既是投缘,何须那些俗礼!”林武话没说完便被老者截下了,听老者说了这么多,林武也渐渐摸清了老者的脾气,倒似是个爽快人,既然如此,林武也便不再拘谨着。

“晚辈本来也没准备什么大礼,先前还怕前辈怪罪,现下看,这几份‘俗礼’怕是还正合前辈的胃口。”

“哦?”老者看了看林武带来的两个大包裹。“莫不是什么好东西?”

林武笑了:“民以食为天,即便前辈再讨厌‘俗礼’,怕是也难以拒绝这些吃喝之物吧?”

“嗬!”老者拿眼瞄了下林武,道:“既是如此,老夫就收下了。”

此时林南泡好茶,端来放到桌上。二人各饮了一口,林武这才说道:“今日晚辈前来,一是为犬子之事相谢,二……是来向前辈辞行的。”

“嗯?辞行?”老者一愣。林南闻言连忙上前两步,跪倒给老者磕头,老者忙道:“快起来!快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儿?”林武没有答话,倒是林南,一五一十地将来龙去脉说了。老者闻言愣了半晌,最后慨然一叹:“唉,罢了!老夫就知道……总有这么一天的!可事到临头,却还是免不了这般做作。罢了!都是男儿,来来去去,何须这般牵挂!”老者口里这般说着,眼睛却一直凝定在林南身上,林武看在眼里,不免也有些慨叹。看得出,南儿颇得这老者眷顾。

沉默了半晌,老者饮了一口茶,缓慢地对林武说道:“南儿与我呆了四年,在我这里都做了些什么,林知府可知?”

林武摇了摇头,笑道:“犬子体格日渐壮硕,行动间颇为敏捷,晚辈虽不知详情,但却可忖度一二。”

“哈哈,不愧是做过官的人!既如此,老夫也就不再费唇舌,南儿!”

“啊?”

“啊什么!”老者佯装怒意,喝道:“今番一别,未必是相会无期,老夫今日把话说在头里,老夫之所以教你,一是和你投缘,二……也是对你寄予厚望。今日作别,老夫别的没什么说的,惟有一件事,便是希望你日后能不负老夫之望,至于些许虚名,倒不必太在乎了。”

“是,南儿记下了。”听了老者教导之言,林南也收了嬉笑之态,恭谨地一礼。

“这四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了。该教你的都差不多教你了,日后不在老夫身边,须记得时时勤力,方才不辜负老夫对你一番栽培。”老者虽是性子爽快,但临别之际,却仍旧不免婆婆妈妈起来。这些话说完,老者便一挥袖子:“行了,没什么说的了,走吧!”

老者一端起茶碗,林武便知机地站起身来,可林南却似乎毫无所觉,站在那没动。老者偷眼一看,顿时一皱眉:“干什么……”

“嘿嘿!”林南毫无惧色,笑道:“南儿临别前,想讨样东西留个纪念……”

老者一愣,接着瞪起眼睛:“不行!小兔崽子!毛还没长齐呢,就开始惦记老夫的东西了!滚!快滚!”说着作势欲打,林南笑呵呵地躲开了。老者扬着茶盖碗愣了一下,叹了口气:“那些东西可是老夫一辈子的念想,现下即便给了你,你也用不到好处,待到你有资格用它们的时候,老夫自然会送给你,再勿多言,去吧!”说罢便站起身来肃客。

林南闻言笑了笑,再不迟疑,和父亲林武迈步朝门口走去。林武走了一半,忽地回身躬身一揖:“晚辈还有个问题,不知前辈可否解惑?”

“说吧!”

“前辈姓氏名谁,可否见告?”

“嘿!”老者摇头一笑,若有深意地看着林武:“老夫不过是乡野之民,姓名不提也罢,这个是不能说的。即便老夫说了,也不是你能听得的,林知府可明白了?老夫没有几年的活头了,等到老夫入了土,到时候林知府便自然会知道了。”说罢,摆手送客,竟是再不言语。

第十章 住手

选了个利于出行的好日子,林南和林跖拜别了父母,登上了北去的马车。(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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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氏和丘姨娘少不得抹些眼泪,便是林武,望着渐渐远去的人影,也不免有些伤感。

车轮辘辘,一路向北。

北上赴京,路途遥远,这次随行的健仆都是林武亲自挑选的,由府中的老管家田叔带头,负责一路上的粗重活计和众人的安全;除此之外,陈氏还派了几个丫鬟跟着,一个负责沿路侍候府中的西席杨宣,另外两个则要照顾林南和林跖的起居。

合共三辆马车,两辆装人,一辆装货,一路上晓行夜宿,沿着官道朝着京师进发。

林南和弟弟林跖以及两个小丫鬟合乘一辆马车,杨宣则和管家田叔合乘另外一辆马车,余下十几个健仆则均是徒步而行。方才离了昌宁城,林跖的眼睛就瞪圆了,面上更是难掩兴奋之色。林南看了看这位弟弟的模样,既觉得有趣,同时也能够体会弟弟的心思。

林跖从小到大,就没离开过昌宁城,而且多半的时间都是在府中度过的,直到林南回来才有机会出府。此番第一次离家,去的还是千里之外的京师,林跖又怎么能不兴奋?

林南则不然,相比之下,林南不但比林跖长了几岁,经历的事情也比林跖要多些。此番离家,林南遥望渐渐远去的昌宁城,心中不期然想起城中的父母来,想到第一次在京师相见的一幕幕,竟恍如发生在昨天。

同车的两个丫鬟一个叫夏莲,一个叫冬梅,都是在林府中呆了很长时日的大丫鬟了。此次去京师靖北伯府,若是派了小丫头去,难免有照顾不周的地方,为了免惹出笑话,陈氏只好把她们派了出来。此刻两个大丫鬟在车厢一角坐着,看着两位少爷截然不同的表情,不由得又是诧异又是惊奇。直到行了一天之后,林南才渐渐从离愁别绪中恢复过来,看向外面景色的眼神也渐渐充满了神采。

今年是个好年头,夏秋两季江南雨水很足,然地方上防汛做得不错,虽然仍旧有些河堤出了问题,但都能及时地或疏或堵,再没有发生像四年前那般境况。官家田叔为求稳妥,一路上也是小心翼翼,太阳出了上路,夕阳未落便歇,是以一路行来,倒也安稳。

自昌宁向北,行出数日,便到了柳州地界。眼看着日头渐渐偏西,管家田叔连忙令下人们加紧赶路,前面便是青阳镇,按照前几日定下的行程,今日众人便在青阳镇上歇宿。

青阳镇是个大镇店,南北一条主街,东西各有几条小巷,众人紧赶慢赶,终于在天黑前到了地方。几经周折找了一处临街的店面,店家一见对方三辆马车近二十人的队伍,立刻两眼放光眉飞色舞,脸上的褶子里都堆着笑,忙前忙后照应着。

林南林跖和杨宣等人所住的是二层的上房,众健仆则在下面找了间大通铺,当下众人分别入了房中洗漱,不多时店伙端上热气腾腾的饭菜,总算一解劳乏。由于是赶路,所以众人晚间的吃喝基本都是住店中解决了,两位公子和杨先生地位特殊,饭菜自然要好些,其余人等则要差上一些。至于田叔,他虽有资格吃得好一点,但做管家做了这许多年,养成了勤俭的习惯,在生活上倒很有些严于律己的风范,这一路上下来,田叔倒是和这些下人一起吃喝的时候多。

住店里的饭食再好,总不如家里的好,林南还多少能适应点,林跖则有些受不了。林南已经吃了七八分饱,林跖正用筷子扒拉着盘子里的菜式,二人一边吃一边说着闲话,正在这个时候,忽听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其间夹杂着喝骂和踢打的声音。林跖立刻放下了手中饭碗,三步两步跳到窗边,啪地一声推开了窗子。

这家店面是四面环卫的格局,中间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天井,此刻林南就着窗户往外看,见外面零星地点着火把,一群人围拢成一个小圈儿,有的人手中还拿着棍棒,不时地往人群中轮上几下。由于人群围得很密,一时间看不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林跖是好凑热闹的性子,推了门就来到二层的回廊间,伸着头向下看。此时隔壁房间门响,杨宣也推了门出来,站在回廊上向下看。就在这时,只听人群忽地大哗,围拢在外面的人群忽地东倒西歪,分开的人缝中,一个长着浓密黑色长毛的东西跌跌撞撞冲了出来!

夜色中,一时仍是看不出冲出来的究竟是何物,但从刚才的状况来看,大概是一头黑色大狗。林南瞄了一眼,便以为八成是黑狗偷食,被店伙拿住了,是以痛打一番了事。此时那黑色长毛怪物冲出了人群,却没出几步便又被人围拢了,棍棒拳脚立时雨点一般往身上砸去,一阵怪异的呜呜声从人群中传出来。

“跖弟,别看了,回来吃饭,歇息一会儿便该睡觉了。”林南看了几眼,觉得没什么好看,便吩咐林跖回来。谁知林跖看得认真,竟似没有听到,依旧站在回廊上看得入神。林南不由得有些不耐,推门走了出去,想将林跖拉回来。谁知就在这一刻,下面天井院子里又出变故!

棍棒声中,忽然掀起一阵怪异的嘶吼声,那黑色长毛的家伙竟再一次从人群里冲了出来!林南下意识地朝下面看了一眼,只这一眼,顿时眼神一凝!与此同时那边站着的杨宣也是眉头一紧!此时借着火把的光亮,两人看得清楚,下面那黑色长毛的家伙不是什么大狗,而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此时就着灯光看去,那人一头乱发遮住了半个身子,也盖住了大半个脸,唯一露在外面的一部分也满是血污。这人满面通红,双眼无神,但口中喝喝连声,竟顶着棍棒朝店门外冲去!

连番两次被冲破合围,店伙计不由得都有点恼怒,纷纷呼喝一声,上前又把那人拖拽住了,拳脚又是一阵踢打。见此情景杨宣不由得眉头紧锁,此人到底犯了什么事儿?竟惹得这般踢打?时间不大,那人声息渐歇,慢慢地软倒了下去,杨宣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若是这般打下去,这人可就要被活活打死了……

眼见着下面的人还未住手,杨宣终于忍不住,眉毛一挑,刚要出言制止,忽听身边不远传来一声清脆的断喝:“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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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章!

第十一章 管家

众人闻声看去,却见喊话的是一个少年,不由得有些纳罕,正待不做理会,却听那少年说道:“不知他做了何事,若真是什么了不得的过犯,扭送见官也就是了;若不是大事,一顿棍棒打下来,这惩戒想也够了。www.65txt.com

你们这般继续打下去,就不怕出人命么?若真的闹出了人命,怕是公堂上要吃官司的,就是你们了……”

这番话说下来,先前还在吵吵嚷嚷的人慢慢安静了下来。这少年人虽不大,但话说得可句句在理,众人也打得差不多了,见那人浑身多处见血,躺在地上微微抽搐,若再打下去,说不定真的要出人命了,于是也就顺坡下驴,揭过了这一篇。

少年自然是林南,此刻话已说完,林南见解了那人之围,便准备回房。转身的间歇,眼角下意识地朝那躺在地上的人扫了一眼,谁知就是这一眼,林南的脚步便迈不动了。

此时方才动手的众人渐渐开始散去,周围依旧有零星的火把光亮,加上这么一闹腾,不但是杨宣和林南这边的人出来了,其余住店的客人也有不少出来看热闹的。四周的光亮掩映之下,只见那被打的人匍匐在地,蜷缩成虾米一般的身体渐渐伸展开来,挣扎着想要起来,但胳膊刚刚支起身子,还没稳下来,便又是一晃,噗通一声摔在了地上。与此同时,一块白色东西从他的手中滑落,在地面上滚了几滚,便成了黑白相间的颜色——竟是半个馒头。

旁人或许不会太在意,可林南看到了这一幕,脚步却立时停了下来。只有受过苦的人,才知道受苦的滋味儿。林南本不欲多事,此刻却有些反常地下了楼梯,来到了天井当院。-====-不知为什么,杨宣竟也缓慢地跟了下来。下面的林家随从仆役见了,立刻拢了上来。林南俯身将那半块沾了泥土灰尘的馒头拾了起来,出神地看了一会儿,缓慢地递回给那人。

“南儿,此人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大对劲儿。”见林南仔细地打量着那人,杨宣不由得在身后出言提醒。林南也觉得有些古怪,此时经杨宣提醒,这才忽然间明白古怪在何处了。自始至终,这被打的人都没有任何言语,举止行为更像是出于一种本能,更直接一点说,眼前这人更像一头野兽,而不是一个“人”!这就无怪林南初看之下会误会了。

杨宣看了看那人双眼,朦胧无神,带赤色,面上也多是迷茫之色,泛着潮红。杨宣琢磨了一下,道:“此人像失了神智一般,倒不似作伪,听那店家说,近几日店中伙房屡屡失窃,多半是此人饥渴难耐,才凭着本能找到了这里……”

“这神智之失……可有办法医治?”

“嗯……说不好,不过南儿若有心,倒可以试上一试。”

杨宣话音未落,林南的话已经吩咐出去了:“来人,将他抬到屋里,好生擦洗一下,另外……去请个大夫来。”林南在昌宁府生活了四年,常言道“居侈地,养侈体”,耳濡目染之下,林南虽然只有十岁,但言谈举止之中已经有了些特殊的气质。此时一番吩咐下去,众丫鬟仆从倒是都很服帖。只有管家田叔,闻言皱了皱眉,偷偷看了林南两眼,舔了舔嘴唇想说些什么,最终却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南来北往的住客见没热闹看了,慢慢地都散了开去,林南和杨宣也进了屋子,此时几个健仆忙着打水,按着将那人浑身上下囫囵着擦洗了一番,虽然动作有些粗疏,但好歹这人身上是干净了。过不多时,请来的大夫到了。

那大夫看着比杨宣要大上十来岁的光景,肩上扛着一个小药箱,进得屋来望、闻、问、切一番,最后把脸朝向了杨宣。“先生,可有得治?”

大夫偏头朝问话的林南点了点头,随后对杨宣说道:“经老夫详细验看,此人之症要分内外两重。外重乃是跌打损伤之事,不足为虑;内重……怕是因急火攻心,气迷心窍,导致暂时神智恍惚,加上时值秋天,天气渐冷,内外寒热交替,因此病情才日渐加重。”

杨宣点了点头,拿眼看了看林南。杨宣心里头明白,自己是林府中的西席,平时能说得上话不假,但逾越的事儿还是少干的好。眼下大夫既然交代了病情因果,这治还是不治,还的林家的正主儿说话才是。

林南没有想那么多,见杨宣看他,便道:“既然如此,便有劳先生开方下药,至于诊金,是一定不会亏待先生的。”

此时这位大夫也看出来了,感情面前这位小爷才是真正话事的人,忙不迭地上前又说了几句好话,这才翻开药箱子,润了润墨,开了一副药方。当下林南派了一名仆人跟着大夫回去抓药不提。单说管家田叔,先前大少爷吩咐救人,还单开了一间房子给他,田叔即便有些看不过眼,但碍于杨宣的颜面,也不好说出来。可此时见大少爷又是开房又是请大夫抓药,田叔就有些憋不住了。

“大少爷,这……这……这般折腾,怕是……怕是有些不妥当吧……”

林南一愣:“什么?哪里不妥当了?”

“这……”管家田叔偏着头左瞧瞧右瞧瞧,神情有些扭捏,杨宣人老成精,拈须一笑,借故走开了。见身边没有他人了,田叔这才说道:“少爷,那人与咱们素不相识,又……又做了那般不光彩的事,那顿棍棒合该他挨。只是少爷好心,给他解了围也就是了,何必又这般折腾呢!”

“哦?”林南一笑:“我本来也是不想管的,可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这样下去吧?”

“唉!那……这花费的银子……”

林南看了看管家田叔,没有说话,直到把田叔看得有些发毛了,林南这才淡淡地说道:“银子就从账上支,记清楚了,回头若是老爷问起,我自有答对,绝不会让田叔你为难的。”顿了一顿,林南又道:“田叔是咱们林府的管家,对银子上心是好的,但南儿虽小,却也有句话要说。有些时候,银子该花就得花,何况是救一条人命……”林南看了田叔一眼,语气有些沉重:“田叔或许不知道,几年以前,若不是有人发了善心,就不会有今日的林南了。”丢下这些话,林南没有再理会田叔,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田叔在原地愣了半天,终于回过神来。唉!真是儿卖爷田不心疼啊!人都道这位少爷幼时过过苦日子,想必应能知道节俭,谁知道,大户人家出来的就是不一样!才几年的工夫,看看,花起钱来便大手大脚了,到底是没有赚过辛苦钱的富家子啊!罢了!既然大少爷说下那番话了,那咱这管家的照办就是了,败光了又是谁家的钱?反正不是我的钱!

管家田叔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倔倔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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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更新断了一天。电脑刚刚配好,今天开始恢复。

第十二章 分道扬镳

田叔的神色明显带着不加掩饰的不满,但这并不能抹杀他是一个好管家的事实,林南虽然心中有些玩味,却也没说什么,毕竟,眼前的老人跟着父亲已经十几年了。(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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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林南没有立刻回屋,而是和杨宣一直等着,待到仆人抓了药回来,有人接过去熬了,慢慢给那人喂下。同时先前的大夫又开了几副治疗跌打损伤的外敷之药,给他敷上了,众人这才算歇了。

整个过程中,杨宣几乎都是在一边陪着,没怎么说话,但经此一事,杨宣看待这位林府大公子的眼神,却稍稍有了点变化。

朝阳初升,秋意渐浓。本来按照原定的行程,第二天林南一行人便要赶路了,但由于前晚那人病势较重,林南又本着救人救到底的心思,因此即便田叔心中有些不悦,仍旧在青阳镇停了下来。直到三天之后,那人恢复了神志,大体上也能摇摇晃晃地一个人走动了,众人这才继续上路。巧的是,这人一时半会竟还与林南一行顺路。

经过短暂的交谈众人才知道,此人姓武名陵,乃是长宁府人氏,家中原有老母和一个哥哥。武陵年少离家,四处交游,渐渐地便喜欢上了这样的日子,也学得一身的好本事。谁料前些时日忽然有人捎来家书,道是家母病重,眼看着快不行了。老太太日思夜想,就盼着临死前能见到小儿子一面,也算了却一个念想。哥哥武庐这才托人写了书信,求了人捎给武陵。

武陵虽喜好交游,但更重孝道,接到信后立刻千里迢迢往回赶。-====-眼看着时间不多,武陵心内焦急,偏偏屋漏逢夜雨,刚一到青阳镇,竟一下子病倒了……

病来如山倒,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了。武陵平日看着颇精壮的一条汉子,这一病竟严重到精神恍惚,失了神智……若不是遇到林南一行人,武陵多半就会客死在青阳镇。事情就是这样,在林南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但对武陵来讲,就是了不得的恩情了。

武陵虽然身体日渐好了,但眉宇间忧愁之色更浓,算了算日子,等他到了家乡,怕是母亲早就入了土了。林南年少,不知道如何安慰,杨宣人老,知道安慰了也无济于事,因此这一路行来,众人只谈些别的。倒是林跖,人小心思少,不知道何谓忧愁,整日里缠在武陵身边,问这问那的,似乎对武陵颇为感兴趣。武陵本来忧愁满脸,被林跖这一搅和,不知不觉间心情竟舒爽了很多,时日一多,武陵对这位小公子也越来越是喜欢。

江湖行走,本就聚少离多,萍水相逢,终究有离别的一天。行了数日之后,官道两分,一条通向北方,经安阳府,最后到达长宁府。另外一条则折向东北,便是去往京师的路。武陵下了马车,也没有和众人客气,背起众人为他准备的包裹,珍而重之地一抱拳,随后大踏步向北行去。

杨宣和林南、林跖目送武陵离去之后,才又上了马车。一行人逢村过镇,晓行夜宿,这一天终于来到了京师。

故地重游,有人未免唏嘘,但林跖和有些没到过京师的下人,则要显得兴奋许多。本来依着管家田叔的意思,是先派人去靖北伯府上报个信儿去,林南想了想觉得有些麻烦,于是凭着脑海中依稀的记忆,亲自带着一行人从京师南门嘉定门而入,穿街过巷,三转两转,竟真让他找到了靖北伯府的大门……

四年之后,再次看到这座大门,林南的心依旧有些激动。当日滴血认亲,就是在靖北伯府,从青州返京,也是大伯靖北伯林文亲自和杜宁去接的。按照林南当时的感觉,这位大伯言辞和善,竟似比父亲林武要更亲近一些……

林南还在怀旧,靖北伯府门前的家丁可忍不住了。哪里来得这一大群人,堵在堂堂的伯爵府门口,既不上前通话,也不立刻离开,这是干什么?几个家丁互相打了个眼色,正要上前询问,忽地角门一开,里面出来一个管事模样的人,一见林南众人的模样,又看了看三辆风尘仆仆的马车,顿时眼中一亮。

“敢问,诸位可是来自昌宁府?”那管事连忙几步下了门前台阶,跑上前来和气地问了一句。

“正是!”林南一拱手。“麻烦……”

“哎哟!”林南还待说话,这管事却截过了话头,一边端详着林南的脸一边模棱两可地问道:“这……这位公子,可是二爷家的大公子?”

“你认得我?”

“哎呀!”这管事一拍大腿!“可不是,四年前公子不是曾来过一次的?那次小人有幸见过公子一眼,如今公子虽高壮了些,但眉目依稀还能看出几分来。”管事的堆着笑说完,立刻回头冲着门口的家丁喊了一嗓子:“还愣着干什么!速报老太君得知,两位堂少爷已经到了!”

一个家丁立刻飞跑进了大门,另外几个连忙将偏门开了,管事的在头前带路,林南尊杨宣在前,自己在后,见林跖此刻神情有些紧张,连忙拉住了他一只手,带着他一路向府内走去。

正走着,前方忽地传来哈哈一阵豪爽的笑声,接着林文踏着大步从二门里走了出来,见到林南时眼睛顿时一亮,紧走几步,一巴掌拍在林南肩膀上,接着便是一个熊抱!搂着林南原地转了几圈儿,这才放下!

“好小子,四年的时间,竟长得这般高了!”林文笑着,同时眼神瞟向一边的林跖,照例也是抱起来转了几个圈儿,把这两位堂少爷都转得头脑发晕,落了地之后仍是不住地转圈……林文见状自然哈哈大笑。

伯侄亲热完了,林文一左一右拉起林南和林跖,当先便往里走。此时旁边的下人便知机地停了下来,身为外府的下人,没有吩咐是不能进入二门的。待得主家有了安排之后,才可以在一定范围内走动。因为二门之内,便是主家的**之地了。主家的女眷,轻易也不出二门,古人常说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便是这个意思了。

下人们在这里停下自是没什么可说的,但这里头有一个杨宣啊!杨宣在林武府中的地位也有些特别,名为西席,实际上却和林武半师半友,林南怎么能把他和下人们留在一处?可林南刚刚回过味儿来,靖北伯林文已经拉得两人步调加快,林南没来得及发声呢,三人便已转过了月亮门了。

第十三章 叙亲

林南不得已,心中对杨宣道着委屈,身体则跟着大伯林文来到了老太君赵氏的房中。(三五中文网

www.35zww.com)~~~~远远地门口的小丫鬟见几人来了,忙不迭地朝门里知会了一声。林文一左一右拉着两个侄子,挑起帘子就进了屋。

外间屋里早就坐了一溜的人,老太君赵氏居中,身边站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老太太左手边是周氏,右手边则是夏姨娘和郑姨娘,几人背后都各站着一到两名丫鬟伺候着。此时林文牵着两个侄子一头扎进来,老太太赵氏不由得微嗔道:“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似的,嘁!”林文不以为意,乐呵呵笑着。

赵氏不过假意训斥,心里也着实高兴,见林文还牵着不撒手,便道:“行了,日后有的是时间让你们伯侄亲近,现在该着我老婆子好好看看我的两个宝贝孙子了!还不赶紧给我松手?如若不然,家法伺候!”老太太此言一出,满屋子的人都乐了。

林文将手松开了,林南忙拉着林跖在老太太面前跪了,恭恭敬敬磕完了了头。

“孙儿南儿给祖母磕头!”

“孙儿跖儿给祖母磕头!”

“哎哟,哎哟,我的乖孙子呀!”赵氏两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喜不自胜,忙招手让两人起身:“快起来,快起来,礼到就成了,这磕得咚咚响的,不是让老婆子跟着心跳么……”说着话,赵氏一手一个将林南和林跖拉在身前,挨个仔细端详。“嗯,没大变模样,高了些,身板也壮了些,但这眉眼儿,倒还看得出小时候的模样……你看看?”赵氏一边说着,一边把脸转向周氏。

周氏忙一把将林南拉了过去,也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番,微微笑着朝老太太点了点头。夏姨娘在旁边快嘴说道:“何止没大变呀,看南哥儿的模样,真是越长越俊俏了,这若是再过得几年……哎哟喂,这京城里提亲的,可不要踏破了门槛去?”

“哈哈!”夏姨娘这句话可说道了老太太心里去,即便知道夏姨娘是凑趣的言语,还是抑制不住心中的高兴。“还别说,咱林家这几个后辈里头,倒还真数南儿模样长得清秀,便是启儿,都似乎有些不及呢。”

周氏闻言不由得面色一黯,另一边的郑姨娘见了,连忙把话岔了过去。“老太太,咱们别光顾了夸南哥儿,依着我看,咱们跖哥儿模样也不差呢!”

“哎哟,呵呵,你看我这脑袋……”赵氏一拍自己的头,不动声色地将话接了过去,看着林跖笑道:“只顾着夸哥哥,这弟弟怕是要生气泛酸了吧?嗯……怪不得郑姨娘夸你……”赵氏端详了林跖半晌,不住地点头:“跖儿虽没有南儿模样俊,但看上去,却似乎有股子虎气呢!”

“娘,看您说的,咱林家的子孙,哪个身上没有虎气啊!”林文啪啪将自己胸脯拍得山响:“要说最有虎气的,那还得数您儿子我!”

“嘁!”周氏又好气又好笑地白了林文一眼,和夏姨娘郑姨娘三人都拿了帕子捂着嘴笑,老太太赵氏则呸了儿子一口,佯装怒意:“多大的人了,竟放下身段和孩子争宠,真是不知羞!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儿子啊……”众人听了都笑。

林文涎着脸凑趣:“嘿嘿,娘,我遇到过好几个算命的,人家都说……都说我这虎气……是随了您了……”

“咳!咳咳!”老太太刚喝了一口茶,闻言顿时咳嗽起来,唬得众人连忙上前抚胸拍背,赵氏一摆手:“行了,就是呛了口水,都是被这逆子气得!哼,那算命的都是瞎说,若你真随了我,说不定早就封了靖北侯了!哼哼!”

“哈哈,娘说的是,等再打它几仗,儿子一定给您挣个靖北侯回来!”

笑话开完了,林文也俯下身子仔细端详了下林跖。“看不出,这小子还真有点虎气啊,跖儿啊,你是喜欢读书啊还是喜欢打架啊?”

“你给我住口!”赵氏喝骂道。“知道你今天高兴,可身为大伯的,可得有点长辈的样子!别叫后生小辈没的好学!出去!出去!”

“哎!那儿子出去了,哈哈!”林文说着笑呵呵往后退,临出门伸手指了指林南和林跖:“你们两个小子,陪完祖母可得过来见大伯啊,不然……哼哼!”

“快滚!”赵氏冲着林文扬了扬杯子,林文这才慌忙挑帘子出去了。

这母子二人平日虽也少不得互相逗趣,但像今日这般情形则比较少见,周氏和两位姨娘在旁边见了,强忍着笑,身子却不住地颤悠。赵氏一瞥间见了,不由得笑骂:“笑什么!都是你们宠得他!都快宠回去变孩子了!”

众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老太太赵氏和伯母周氏轮番问了些话,无非是家里如何,父母如何,以及各人的近况等等,林南和林跖分别答了。正说话间,老太太看了看天色,面上有些不愉之色,她看了看周氏说道:“这是怎么回事,都眼看着要到午时了,福儿和寿儿怎么还没回来?这又是去哪儿疯去了?”

周氏一低头,柔声说道:“想是他们没有得知南儿和跖儿到来的消息,是以才会迟了些。不过估计着……应该也快回来了,往日虽出去玩玩,但还未曾有误了饭时的。”见老太太不愉,夏姨娘和郑姨娘都齐齐低了头,不敢再像方才那般说话。

“嗯……”赵氏点了点头,颜色稍霁。“福儿和寿儿也不小了,往日虽着你们管教,但到底如何我老婆子也看在眼睛里。这次南儿和跖儿来了,四人年纪也相差不大,兄弟亲近之余,也正好一道好好收收心。南儿明年是要考秀才的,福儿和寿儿这些年也没少读书,除了启儿之外,也就数他们大了。既然是做哥哥的,总得给弟弟们做出个好样儿来才好。”

“是……”周氏忙低头应了。

“哎哟,你看看,光顾着说道这些了,南儿,瞧瞧她……可还认得么?”赵氏将身边那粉雕玉琢的小丫头推到身前来,问林南。

林南有些纳闷儿,依言往那丫头脸上看,林跖也在一旁瞧着。这丫头似乎有六七岁大,先前还看着林南露些笑,到林南和林跖二人盯着她看时,则有些害羞,慢慢地将头低下去了。看得旁边的长辈们又是一阵笑。

林南初时还有些迷糊,这么俊俏的小丫头,自己什么时候见过了?林南看了看赵氏和周氏等人期待的眼神,忽地脑中灵光一闪,一个模糊的小小影像慢慢地与面前的丫头对上了号:“呀!你……你是……雪宜妹妹?”

第十四章 今昔

众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老太太赵氏和伯母周氏轮番问了些话,无非是家里如何,父母如何,以及各人的近况等等,林南和林跖分别答了。(三五中文网

www.35zww.com)正说话间,老太太看了看天色,面上有些不愉之色,她看了看周氏说道:“这是怎么回事,都眼看着要到午时了,福儿和寿儿怎么还没回来?这又是去哪儿疯去了?”

周氏一低头,柔声说道:“想是他们没有得知南儿和跖儿到来的消息,是以才会迟了些。不过估计着……应该也快回来了,往日虽出去玩玩,但还未曾有误了饭时的。”见老太太不愉,夏姨娘和郑姨娘都齐齐低了头,不敢再像方才那般说话。

“嗯……”赵氏点了点头,颜色稍霁。“福儿和寿儿也不小了,往日虽着你们管教,但到底如何我老婆子也看在眼睛里。这次南儿和跖儿来了,四人年纪也相差不大,兄弟亲近之余,也正好一道好好收收心。南儿明年是要考秀才的,福儿和寿儿这些年也没少读书,除了启儿之外,也就数他们大了。既然是做哥哥的,总得给弟弟们做出个好样儿来才好。”

“是……”周氏忙低头应了。

“哎哟,你看看,光顾着说道这些了,南儿,瞧瞧她……可还认得么?”赵氏将身边那粉雕玉琢的小丫头推到身前来,问林南。

林南有些纳闷儿,依言往那丫头脸上看,林跖也在一旁瞧着。这丫头似乎有六七岁大,先前还看着林南露些笑,到林南和林跖二人盯着她看时,则有些害羞,慢慢地将头低下去了。<<>>看得旁边的长辈们又是一阵笑。

林南初时还有些迷糊,这么俊俏的小丫头,自己什么时候见过了?林南看了看赵氏和周氏等人期待的眼神,忽地脑中灵光一闪,一个模糊的小小影像慢慢地与面前的丫头对上了号:“呀!你……你是……雪宜妹妹?”

四年不见,当初那个机灵乖巧的小丫头,已然长大了许多。看着面前的雪宜,林南不由得想起当日的自己。年龄相仿,可命运却不同,雪宜是围绕在老太太身边享福,而自己则早早就地在外面经历过了一番变故。雪宜是温室里的玫瑰,自己则是荒原里生长的野草。

林南心中还在慨叹,这边雪宜已经走上前来屈身一礼:“雪宜见过南哥哥,跖哥哥!”林南和林跖也连忙回礼,礼毕之后,林南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于是往身上摸了摸,却没找到什么东西可送的,恰巧腰间荷包里有两块自江南带来的蜜糕,当下拿了出来:“哥哥没准备什么,只好请雪宜妹妹吃糕,呵呵。”

雪宜眼眉一弯,笑得甚是好看。老太太赵氏和周氏急性极好,见到林南此举,登时想起当日两人第一次见面,雪宜请林南吃糖的事情来。

见林南一副小大人的样子,那边厢老太太赵氏笑道:“得了,几个小孩子厮见,没得那些讲究。你虽是个大的,也没有送礼的规矩。日后若是知道上进,考上了秀才,便是给了大家伙儿一个大礼了。”

周氏在一旁笑道:“老太太说得是,只是南儿不必送礼,可咱们这些做长辈的,这见面礼可是避不过去的。”

“哟,这倒也是,呵呵。”赵氏想了想,从手上褪下一串佛珠递给林跖,同时又从颈上摘下一块玉佛来,给林南戴上了。“现在孩子都大了,咱们女人家再送些小物也不大合适,我做主了,送他们这两样东西,便算代表了大伙儿了,你们就省下来吧!”赵氏说着,看看林南和林跖:“这两样东西都是报恩寺的高僧开了光的,往日我一直戴着,现在送给你们,希望能保得你们平安,平安是福啊……”林南和林跖忙再谢过祖母。

“闲话少提,这几日你们初来,可以四处逛逛,但安顿下来之后,就要用心读书,不可辜负了你父亲母亲的本意。若是被这京师花花世界迷了眼,可别怪我这做祖母的不客气!”

“是,孩儿记下了。”林南和林跖同时答道。

“好了,老太太这是怎么了,孩子们大老远的刚来,就吃您一个下马威。”周氏笑着岔开了话题。“瞧着南儿和跖儿,都是个懂事儿的,以往书信听说也都是南儿代笔的,区区一个秀才,还真能难得住他们了?”

“哼!你呀,就是总为这些孩子说话,瞧瞧福儿和寿儿,被你宠成什么样子了!说好说歹,吭吭哧哧地总算是考过了秀才这一关,可明年的秋闱,唉……要是实在不成,就趁早让他们跟着爹爹学算了,总不能文不成武不就的,像他那不成器的叔叔那样!”

“是……”

“唉……”赵氏看着眼前二房的两个孙子,心中想想大房的三个,不由得亦喜亦忧。正在这时候,外面传来说笑的声音,门帘子一掀,两个少年公子一先一后走了进来。大的有十三四岁,小的也有十二三岁,都是穿金戴银,一副京城贵介公子的派头。

“孙儿拜见祖母、母亲!”

“终于知道回来了!”赵氏一脸的严肃,瞪了他们俩一眼,随后说道:“还不过来见见你们两位兄弟!”

林福和林寿一进门便知道了林南二人到府的消息,闻言回头打量了下林南和林跖。林南和林跖忙上前给两位哥哥见礼,林福和林寿也连忙回礼。

林福和林寿回来了,也到了午饭的时间,于是老太太便传了饭,一家人其乐融融,倒是真与林南第一次来得时候感受有些不同。席间林福和林寿不时拿眼瞄着林南,嘴角带笑,似乎是又想起了林南第一次在靖北伯府吃饭时出的笑话……

吃罢了午饭,赵氏吩咐道:“南儿和跖儿新来,此后是要在这里长住的,你们兄弟俩既然时常出去走动,这次就带着你们这两个兄弟出去逛逛吧,多日不见,想必你们兄弟也是要亲近亲近的。不过过了这几天,便都给我收收心,好好温习功课,准备明年的秋闱吧!”

第十五章 逛街

林南师从静安斋主沈修,两年前参加县试和府试,但最后的院试因故没有参加,整个考试只算考了一半,因此这秀才的头衔暂时还不能加到头上。(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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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经过一次实战演习,林南的学识也得到检验,无论是沈修还是杨宣,都认为林南考一个秀才不在话下。林武虽然不好过分夸什么,但心里也志得意满,颇以儿子为傲。但秀才不过是科举之路的起点,未来无数的考试在前面等着他,那才是关键的环节。是以林南此次上京,虽名为准备秀才之试,但实际上却有着更远大的目标。

本来老太太赵氏准备让林南林跖去京师里有点名气的族学,但当知道林武已经指派了随行的先生了,便就此作罢。但赵氏还有点不放心,待见过了杨宣之后,一颗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自此之后,诸人便在靖北伯府住了下来。靖北伯林文原本是二等伯,上次征北又立下大功,提了一等世袭靖北伯,在原来宅子的西边又买下了两处院子,是以现在的靖北伯府要比四年前林南来得时候大得多了。

一等伯不算什么,但这世袭两个字加上去,就立刻不同寻常了。林文这一脉,后辈们即便无所作为,但只要不犯什么错处,这世袭的俸禄就足够他们舒舒服服地过完一辈子了。当初林文和林武的父亲官至侍郎,但林文和林武没沾着什么太大的好处,都是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儿走过来的。林武现在官至四品知府,若是林武死了,林南若是想入仕途,就得走科举之路。-====-但林文若是死了,大儿子林启自动承袭靖北伯的爵位,立刻就是伯爵!享受伯爵的俸禄!两下里差距不可以里相计。

林南和林跖被安排在新买的西院里头,相隔不远往北一处院子便是杨宣的住所,旁边紧挨着老宅子的竹苑花园,情境倒也有几分雅致。刚刚安顿完的第二天,林南和林跖正在屋子里说着话,林福和林寿忽然肩并肩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林福脸上带着笑意,进来没有落座,径直说道:“南弟,做什么哪?你大老远地来到京城,若是一开始便窝在府里,那可不成啊!”

林寿也带着笑说道:“正是,京师天子脚下,繁华世界,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咱们做文章的,也得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才是。左右祖母都说了,南弟和跖弟初来乍到,得带着你们到街上去逛逛。不能叫你们迷了眼,可也不能让你们连路都不认得。”

林福接口道:“那是自然!祖母吩咐下来了,咱们这两个做哥哥的,可不敢有丝毫怠慢哪!即便没有祖母的吩咐,我和寿弟也会来找你的。”

“啊……呵呵,啊!”林南面上堆着笑,见林福和林寿颇为热情,也不似作伪,心下不免有些迟疑。四年前的一幕,林南可没忘。但看林福和林寿的样子,难道四年的时光中,两人都转了性了?

“哎呀!哥哥,走吧!”林跖在一边不明所以,见两位堂哥如此热情,自家哥哥还在犹豫,不由得催促起来。

“行了!难不成南弟来到这里第二天,就要开始温书不成?左右也不差这两天的工夫!”林福和林寿说着,一人拉着一条膀子,林跖在后面也推着,林南初来靖北伯府,也不好立即就驳了两位堂兄的面子,于是着人分别告知了祖母赵氏和西席杨宣知晓,随后半推半就地也就跟着出了府门。

林福和林寿二人衣着相当光鲜,陈氏虽然在儿子进京前没少准备,但也不敢太过奢华,林南更是为人谨慎,因此衣着上既不敢穿得太过鲜亮,也不能穿得丢了靖北伯林府的脸面。因此这次出门,林南和林跖便都穿了件石青色的缎面通袖,与常人比虽觉得光鲜,但站在林福和林寿身边,则立时便被比了下去。

只是此时林福和林寿却不在意这个,两人出了府门之后,立时像脱了笼子的鸟儿一般,眉飞色舞,浑身上下的骨头节似乎都松快起来。林福满脸都是笑,拉着林南和林跖一边走一边不停地说着话,从京城的大街小巷说道各色吃喝,再说到四九城里各色好玩的地方,最后说着说着又扯到达官贵人上面……

林寿也不闲着,不停地在旁边插上几句。初时林南对林福和林寿两位堂兄还心存谨慎小心之意,但一路走过去,见这二人只不住地说嘴,满脸的热情也丝毫不似作伪,林南反倒觉得自己有些小气了。是了,四年都过去了,这点孩子时候的小事儿,还有几个人能记得?想是两位堂兄都是豁达大度之人,早就忘到了脑后去了……

一路走一路说,先前林福和林寿说得甚为详细,兴致也颇高,但半个时辰之后,二人讲解的内容便有些松泛了。林南也不以为意,左右都是出来闲逛,也不必太认真了。只有林跖两只眼睛忙前忙后,忙左忙右地看个不停,瞧着什么都新鲜。

林福和林寿带着两个堂弟转了大半个西城,日头已经过了中天了,四人的肚子也有些饿了,由于已经和赵氏打了招呼,所以四人倒不必回府吃饭,于是四人便在街上边走边找饭点儿。

走着走着,林南忽地微微一皱眉。原本四人走的是主街,街面上也有不少饭庄酒肆,但林福几经转折,带着四人离了主街,却转到了东南边的一条小街上。这条小街上也有不少饭庄,可林南发现,林福几乎没怎么细看,便径直带着三人进了一间屋子。

“哟,来啦!”门口的店伙计见了林福林寿,立刻眉眼带笑打着招呼,听这口气,倒似乎与林福是认得的。

林福微一尴尬,哼哼哈哈地折了过去。“啊,来了。”说罢,也没有理会那店伙,径自上了楼梯,到了二楼尽头的一处房门前,没敲门便走了进去。

“啊呀,怎么才来!”房间里有人说话,但话才说了半截便停住了。林南听那声音似乎有些熟悉,但一时半刻却想不起来是谁。待到进了屋子,拿眼一看,林南立刻俯身一揖:“四叔?南儿见过四叔!”

林跖见了也忙一揖:“跖儿见过四叔!”

第十六章 古怪

谁胡说呢,什么太监!男人啊,每个月也有那几天的……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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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不是旁人,正是林家排行老四的林德。(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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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侍郎有四个儿子:林文、林武、林和、林德,其中除了三儿子林和是庶出之外,其他三个儿子都是赵氏所生。林文林武就不说了,都是朝廷官员,能光耀门楣的主儿。便是三儿子林和,在南边自食其力,经商买地,日子过得也不错。惟独让老太太赵氏有些烦心的,便是小儿子林德了。

这林德生得晚,又是最小的,自然有些受宠。结果到了后来养了一身的懒肉,文不成,武不就,却偏好些花鸟鱼虫、酒色财气……三年前再一次落第,老太太虽嘴上说让他别读了,和三哥林和去学做生意吧,实际上只是让他去看看,体会体会林和的苦处,回来可能会上进一点。哪知道林德一去便是三年,竟真个儿放弃了走仕途的道儿。

儿大不由娘,赵氏想了想,林文和林武两个儿子已经都做了官了,林德便不走这条道也没什么大不了,想经商就和林和好好学学,一辈子健康小富,也就是了。于是赵氏也就没再勉强林德,只给林和去了一封书信,让他好好照看弟弟。

林南二次到靖北伯府的时候,并没有见到这位四叔,猜想应是还在南边没回来的缘故,谁料想转过天来,竟在这个小铺子里遇到了!

林德看见林南和林跖,也有些发愣,抬眼看看林福,林福忙道:“四叔不认得了?这是前几年来过咱们府上的南弟啊!”顺着林福的手势,林德仔细端详了下林南,慢慢地终于认了出来。-====-“哎哟,是南儿啊!几年不见,长得这么高了!呵呵,这……这……”

“哦,四叔,这是我弟弟林跖,以前没有见过吧?”林南忙拉过林跖来介绍。

“噢,噢,好,好!”林德站了起来,虚作手势将四人让了进来。屋子里没有椅子,整张的地面铺了两层席子,正当中是一张方桌,四周零散地摆放着几张锦垫。林福和林寿熟络地扯过一张锦垫坐了下来,林南和林跖也有样学样地照做了。

“四叔……几时回来的?”林南稍微打量了林德几眼,终于忍不住发问。“先前南儿到了府上没有见到四叔,以为四叔还在南边乐不思归呢,谁想今日却在这里见着了。”

“啊……呵呵,我……我也是才回来……”林德面色一僵,接着打个哈哈,林南见他拿眼看林福,不由得也朝林福看过去。林福一见几双眼睛都盯着自己看,不由得浑身不自在,想说些什么,犹豫了一会儿却没说出口来。

只隔了一会儿,屋子里的气氛就变得有些古怪了,开始的寒暄过去之后,几个人竟一时找不到话来说。林寿见机得快,连忙插言说道:“四叔,先别说这个了,我们几个逛了大半天了,现在都快饿死了!还是先叫点吃的吧!”林福一听连忙称是,林德看看林福,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挥手招了店伙计进来。

整间屋子里,没有一个外姓人,还都是血性至亲,但即使这样,这屋子里也是没有活泛气。林南不是笨人,先前林福来得古怪,四叔林德出现得也有些突然,现下又是这般情形,林南有哪能多话?少动嘴,多动眼,一直是林南的不二选择。林跖本想说些话的,可眼下感受到这股怪异的气氛,也不自觉地闭上了嘴。

不大一会儿林福点完了几个菜,没有叫酒,几个人便在这坐等。林德身为长辈,不好再一直冷着场面,于是拿些话来与林南说,无非是家常话,林南也一一应对了。对答之间,林南拿眼打量起四叔林德,按说这位四叔才未满二十的年纪,正是风华正茂,春风得意的好年华,可看四叔面上,却显得有些憔悴。面皮虽然光鲜,但却透出一股子腐气,两只眼睛都快出了黑眼圈儿了。只这么一看,林南心底便知道,这位四叔这些年过得大致是什么生活……

菜上来了,前后一共六道菜,三荤三素,色香味之中,单看这“色“,倒也还凑合。林寿见林南打量,忙不迭介绍起来,道这些都是京师有名的吃食,虽然上不了大台面,但也是极有特色的东西,一般人想吃还找不到正经地方。

林寿话说得好听,但林南动了几筷子,心下便有些嘀咕。要说今日林福和林寿特意请他们兄弟俩出来逛街耍乐,按照以往林福和林寿的性子,少不得也得讲些排场才是,不至于在自己这个乡下出来的小子面前失了颜面。可今日这两位哥哥不但带他们来了这么个犄角旮旯的地方,还点了这几样看起来好看吃起来无味的东西,这可不太像他们的风格啊……即便是林南不爱讲排场的,也不至于做到这个份儿上。

“南弟,怎么不动筷子?”林福在一边看着,问道。

“啊……嘿嘿,”林寿在一旁接口道:“想是南弟吃不惯京师小吃,倒是可惜了哥哥这份儿心了。”

林德在旁边笑道:“行了,既是不大习惯,也将就着吃这一顿,总不成浪费了这些吃食。待到下次,咱们另换地方就是了。”

长辈既然说了,小辈们哪能再说别的?林南笑了笑,闷头胡乱吃了几口便放了筷子。转眼看时,见林德等人也早就放了筷子了……

吃喝已毕,便要结账了,林德挑了挑眉毛,将店伙计叫了进来,手伸进荷包里摸索了一会儿,将钱付了,众人这才离开那间小店。临出门时,那店伙计还跟出来半个身子,冲着林德笑道:“德哥儿,这就走了?什么时候再来啊?”林德面色又是一僵,动了动嘴唇,却终究没有说话,只是大踏步地朝前走,再没有回头。

“呃……南弟,跖弟,下午你们打算去哪?要不……哥哥带你们去南城逛逛?”林福问道。

“啊……呵呵,二哥,这一上午,我腿肚子都转筋了,下午我是不去了,实在不行,你们带着跖弟去逛吧!”林南打了个哈哈,婉拒了。林跖更不想去了,现在还饿着肚子呢!林福和林寿见二人这样说了,也没再坚持,于是众人随着便要回府去了。

吃过了这顿饭,林南没了再逛得心思。林德随口中说方才回到京师,但身边既没随从也没有行李,何况到了京师竟没有回府,这些事情在林南脑海中反复地回放,越想越觉得有些古怪……

第十七章 巧遇

众人结伴往回走,初时林南倒没觉得什么,但走出去一段路之后,他便发觉有些异样。www.65txt.com~~~~四叔林德有意无意地往林福身边凑,可林福和林寿却似乎反其道而行,拉着林南和林跖说个不停,似乎唯恐避之不及……

想一想今日逛街出来所见的事情,丝丝缕缕缠绕其中,林南顿时觉得头大。家族中的事情,一时半会儿是理不清的,想撇清也是不可能的,除非他不姓林了。但以他目前的状况,这些事情还是不要深究的好。

不想是不想,可有一样令林南有些生气。从堂兄林福的表现来看,今日这逛街之举八成是有预谋的,虽不知具体是什么情况,但恐怕自己无形中已经被林福算了一道。

林南一边和几人敷衍着说话,一边向前走,众人刚转过小街上了主路,忽地前方一辆马车经过,在几人身边停了下来。车厢外面四角包金,挂着坠子,众人正愣神的工夫,车帘子一挑,里面露出一张白皙的脸来。

“哎哟!老远看着就像你,近看果然就是你!这不是林德么,怎么这么悠闲啊,今儿……不去凑局了?”露出来那张脸,看面皮细嫩的程度是个娘儿,可五官则是个清秀中带着一丝刚气的爷们儿。此时这位细嫩的爷们挑着细白的小指头掀着车帘子,略探出头来和林德打着招呼。

林德一见这人,忙上前来弯腰,可听到他这话,面上不由一僵,讪笑着说道:“公子,我……我这不是才回来么……”

“什么?”车内那公子扑哧一声笑了,颐指一点林德的鼻尖:“少和本公子打马虎眼,才回来……你不是回来有日子了么?你若是又出了京,那这些日子我见到鬼啦?”这位公子说着,眼神朝林德的身后瞟,见到林福和林寿还带着笑点了点头,待见到林南和林跖,则微露诧异之色,道:“哎哟,原来你有客人呐,行了,那改天再说吧!”

林德还待解释什么,人家帘子已经放下了,林德只好冲着马车的背影拱了拱手。<<>>待送走了这位公子,林德得脸色便有些难看。林福和林寿见了,也不再像方才那般高声谈笑,下意识地低了头,不敢看他。

众人穿街过巷,眼看着再走一会儿就到了府了,这时候林德忽然脚步缓了下来,回头冲林南笑了笑:“南儿,四叔忽然想起来,离此不远有一家店面,里面做的桂花鸭相当地道,不如去坐坐如何?”

“啊……”林南好像受宠若惊,呆愣了一下忙道:“中午四叔不是已经摆过席了,怎么好再让四叔破费?眼看着要到府上了,若是祖母知道我们出去了一天,说不定还得怪罪下来……”

“嗯……也是……”林德听他提起赵氏来,面色又是一黯,身子也不自觉地低了下去。但看着林南的目光仍旧有些灼灼,似乎不想放弃什么。林南说完话,便和旁边的林福林寿说着别的,一时之间,竟再没有看这位四叔一眼。倒是林跖,蹙着眉头,半天没有说话,似乎在想些什么。

一路再也没有什么说的,林德在前边闷头走着,面色郁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林福和林寿表面上谈笑,却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好不容易府门在望,林南如逢大赦,拉着林跖紧走几步,便想跨进府门。哪知道四叔林德忽地拉住了他,双眼充满了恳求之色:“南儿,四叔……”

“啊……呵呵,四叔今日摆下的席面,南儿吃得很好,在此还要多谢四叔了。”林南略微抽了抽手没抽回来,忙就势一礼,林德不好做得太过明显,只好把手放了。林南说了这句话之后,见林德放了手,忙向后退了一步,面上带笑,进了府门了。林德右手前伸,似乎要抓住他,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林福和林寿紧随着林南进了府门,几个人来到正厅,赵氏和周氏几人正在厅上聊天,林福四人忙道了归。赵氏见四人精神头还不错,便道:“好一阵疯啊,不出门则已,一出去了就是大半天,看看你们这泥头土脸的,还不去洗洗去!过会儿再回来说话!”四人忙各自回了院子洗漱去了。

林南洗漱完了,没有立即去正厅叙话,而是在自己的屋子外间来回踱着步子,面上有些忧虑之色。林跖刚刚洗完,头发上还滴着水,看到哥哥这般模样,不由得奇道:“哥哥,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刚刚街上那人说的话,你不会没听明白吧?”

“这……”林跖的脑袋也低了下去,隔了一会儿抬头看着林南:“哥哥,你想怎么办?”

“唉!”林南重重地叹了口气:“现下我就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在这里转悠啊!”

林跖也跟着叹了口气,忽地说道:“要我说,哥哥不如将这事儿放到一边,咱们刚来了大伯这里,若是将这事儿捅出去,得罪了四叔,以后……再说,福哥和寿哥看样子也早就知道了,还不是……”

“还不是什么?”林南听了弟弟的话,低头寻思了一会儿,忽地抬头问林跖:“你真是这么想的?”

“嗯!”林跖重重地点头。

“嗯……好,那就先这么着,左右等四叔见过了祖母再说。”

事情有时候就是这样,想知道的时候偏偏不知道,想装不知道的时候呢,偏偏又不得不说出来。林南和弟弟俩人商量好之后,本以为事情会这么掩盖过去,哪知道刚刚来到正厅门口,还没等挑帘子进去呢,就听里面传来祖母赵氏的怒喝:“好啊!好一个老三啊,现在看来是翅膀硬了,家大业大了吧?南边的日子过得一定挺好的,连自家的亲兄弟都敢这般对待了!”

嗯?林南听了一愣,和林跖面面相觑,这又是从何说起的?三叔林和做了什么事了,惹得祖母生这么大的气?

林南犹豫了一下,还是挑了帘子进了正厅。

第十八章 逆子

正厅里头,林德正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赵氏面沉似水,眼睛盯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www.65txt.com~~~~旁边周氏和两位姨娘都面色木然地坐着,没有人吭气。林福和林寿站在周氏的身边,不时抬眼看看祖母,心中也转着磨磨。林南和林跖进得厅来,见到这番情景,心中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但都下意识地加着小心,生怕一个不慎惹来祖母的火气。

赵氏依然怒气难消:“老三虽然不是我生得,可从小到大,也从没给他受过屈!这府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四个儿子我都是不分彼此,一视同仁!当初他仕途走不了,想去南方做买卖,我二话不说就拿了一半的私房给他,如今呢?他扎下根子了,翅膀硬了,是吧?我让老四去投奔他,一去就是三年,这次回来是个什么光景儿?这……这可真叫我老婆子寒心哪……”赵氏先前有些火气,但说着说着,到得后来眼睛一热,鼻子一酸,竟说得自己掉了眼泪。

旁边周氏忙上前劝慰:“婆婆,依着我看,老三即便整日摆弄黄白之物,但不见得见利忘义,他不像是那样的人……”

“什么不像?你瞧瞧,瞧瞧……”赵氏用手指点跪在地上的林德。“就是这么回来的,还有什么不是的?”

“这……”周氏见状也说不下去了。毕竟她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若是一力为林和辩白,那就是说刚才林德所说的话是说谎了。林德就在眼前,为老三辩白,若是冤枉了老四,这大儿媳妇也难做了……因此周氏张了张嘴,最终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这个时候林南在旁边听了个大概,终于明白了事出何因了。-====-他看了看跪在地上扮可怜的四叔林德,皱了皱眉头,微微犹豫了一下,终于迈步上前走了两步,道:“祖母,刚才的事儿孙儿听得有些糊涂,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赵氏抹了抹眼睛,口气缓和了下来:“这事儿……和你说了也没什么,你们几个虽然年纪小,但有些事理还是须当知道的。你四叔这次从南边回来,光身子去光身子回,你三叔竟是连点随身的东西都没给派送!”

啊?林南这下心中坐实了,看了看旁边的四叔林德,林南黯然叹了口气,转向祖母说道:“祖母,这……您还是先别生气,孙儿有件事儿……思来想去,还得和祖母说说为好。”

赵氏心情正不好,听林南有事要说,心想小孩子能有什么事儿?周氏等人也看着林南,面露疑惑之色。林福和林寿、林跖则心头都感到有些不妙,林德虽是跪着,但听了林南此言,心头立时狂跳,抬头瞟向林南,却只看到了这个侄儿的背影。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今日和福哥寿哥出去逛街,偶然间遇到了刚刚返京的四叔,孙儿也着实惊讶了一阵。呵呵!但在回府的路上,四叔遇到了一个相识,似乎约着四叔去凑什么局……孙儿也听得不太清楚,那人话也说得云山雾罩的,有句话甚是古怪,好像是‘你若是又出了京,那这些日子我见到鬼啦?’孙儿一直有些疑惑,直到方才……”

“什么?!”林南话还没有说完,赵氏的眉头已经紧紧皱在一起,周氏等人也面露惊异之色,林福和林寿看着林南,目光惊诧中透着一丝惧意。只有林跖,在旁边看着哥哥,面上满是担忧。赵氏抬眼看了看旁边的林福三人,问道:“南儿所说可属实?”

“是……回祖母,属……属实。”林福三人忙答了。

赵氏的脸色愈发的阴沉起来,她看了看跪在地面上的林德,喝道:“老四,你跟娘说实话,你到底是几时回京的?”

“娘,我……”林德抬头,一接触到赵氏的目光,立刻又把头低了下去。

“说!到底是几时回来的!你回京之时,老三到底是怎生对待你的?”赵氏一见林德这般作态,心中立刻凉了半截,同时刚刚消散下去的怒气又升了上来。

“娘,我……我……”积威之下,又是好几人在旁边作证,林德想说些什么也说不出来,不由得心中暗暗埋怨,怎么就那么不巧,偏偏在路上遇到了那个人呢……

啪!赵氏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盏都乱响!“逆子!逆子啊!真是没有想到,离家不出三载,你居然学会了撒谎了!还学会了污蔑自己的兄长!逆子!事情究竟是如何,你给我从实招来!”

事到如今,林德避无可避,只好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原来林德早在一个月前就从南方返京了,离别之际,林和感念兄弟情义,特意准备了一份厚厚的仪程给老兄弟林德,同时还让他捎带了给赵氏和林文、周氏等人的礼物,外带着一封家书。

平心而论,林和这么做中规中矩,没有丝毫的怠慢之处,何况林德在他那里三年,麻烦惹了不少,但林和始终一个字没有露,也没有半点的不耐烦,对京师的家书里都说着兄弟的好儿,一是想兄弟还小,日后慢慢改过;二是怕不好的消息传到京师靖北伯府,惹得老太太生气,这便是做儿子的不孝了。可林和是这般想的,结果却反而背道而驰。林和安排好了一切,却错就错在相信了林德的话,让他一个人回了京师。

林德到了京城,却没有立刻回府,半路上遇到今日那人,被拉了去赌,开始开赢了些,勾起了林德的馋虫,结果后来便开始输了,越输越多,最后林德想回家也有些不敢回了。没有办法,才打发人联系了从小便和他关系亲密的林福和林寿,想从他们的贴身银子里借点,翻回本来,好堂堂正正地回家。岂料一次两次之后,林福和林寿那点儿贴身银子也进去了。到了今日,却又遇到了林南和林跖……

赵氏听罢,多时无语……周氏唯恐老太太气个好歹,忙过来抚肩摸背地好言劝慰,半晌老太太赵氏长出了一口气来,指指点点林德说道:“好逆子!好逆子啊!滚!滚去祠堂跪着去!没有我的话,你这辈子也不能出来!”

“等等!”林德跪了大半天,双腿已经麻木,被两个下人架着刚从地上起来,又被赵氏叫住了。“当日拉你去赌的那人,姓甚名谁,是谁家的纨绔?”

“这……”林德半低着头,不敢看母亲的眼睛,低低的声音说道:“回母亲的话,是……是赵家的二公子……”

“什么?!”赵氏一听,一口气憋在嗓子眼里,顿时眼睛有些翻白。

第十九章 瓜葛

依着赵氏的心思,自己的儿子原本是好的,现下不但学会了撒谎,还染上了赌博的瘾头,若不是在南方这三年养成的恶习,就定是外面哪家的纨绔子弟撩拨,给带坏了的。(三五中文网

www.35zww.com)<<>>赵氏问这么一句,便是想心中有数,日后说不定还会找上人家去理论理论。

谁料想,一问之下,却问出来一个赵家。

赵氏一见林德说话的面色,心中便觉得有些不妙,但仍旧存着一丝希冀,当下喝道:“赵家?偌大的京师里头姓赵的不计其数,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是哪一个赵家?”

林德期期艾艾地回了一句:“是……就是……定国公赵家……”

“你……”赵氏这下听得清楚,话一入耳,赵氏就感到眼前一阵恍惚,看着小儿子林德,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旁边周氏忙靠过来,温热的手扶着老太太坐稳了。往日老太太也偶尔会生气,但从来没像今天这样。众人见林德一句话便把老太太气成了这样,心中搜有些害怕,担心老太太有个三长两短。

小一辈的人诸如林福林南等人,自然不知道老一辈的渊源,可周氏和夏姨娘郑姨娘等中间一辈的人可是都知道的。知道归知道,可平日里任是谁人也不敢说。此时厅上的几位知情人更是三缄其口,一句话也不多说。

林南在旁边瞧着,一边担心着祖母,一边心中有些纳闷儿。四叔只说了一句话,怎么就把祖母气成那样?为什么?难道这定国公赵家……啊呀!林南心中忽地一动,定国公赵家……祖母也姓赵……难道说……

不得不说林南的心思有的时候实在不像一个孩子,就像眼前这件事,他什么都不太清楚的情况下,竟仅仅根据眼前所见,便将事情猜了个**不离十……若是寻常孩童,如林跖便是猜不出的,更枉论林福林寿了。~~~~

定国公赵家,门第显赫,非同一般。已故前任家主赵弼,官至辅国将军。到了现任家主赵广,更是青出于蓝,先是官拜镇国将军,比他爹赵弼还高了一级,后来更是三次担任平北大元帅,最后积功受封定国公!现下赵广已经是花甲之年,早就退居二线了,但赵家依旧旗杆不倒,赵广的儿子赵拓已经接过老爹的枪,成了建朝武将中的一颗新星。

而林家的老太太赵氏,便是出身于定国公府。不但如此,赵氏还是辅国将军赵弼的亲生女儿,定国公赵广的嫡亲妹子!论起来是这样,但实际上,赵氏自打乘着花轿出了赵家的门,几十年来连一次娘家都没有回去过。为什么呢?这还得从成亲这件事儿说起。

当初林侍郎和赵氏的婚约可不是辅国公赵弼订的,原因就在于赵弼看不上当时的林侍郎,赵弼乃是武夫的性子,只觉得林侍郎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配不上他的女儿。但年轻时候的赵氏也是猛烈性子,咬死了非林侍郎不嫁,这下可把辅国公赵弼气得不轻,扬言赵氏若是出了赵家进了林家的门,从此便再也别回来!

岂料赵氏不知使了谁的门路,居然求得了太后懿旨,这下子赵弼再也无力回天,但赵弼也是强硬,大婚之日竟没有出席受礼!从那之后,赵氏也真的没再登过赵家的门。不但如此,赵氏生的儿子们,也没有借助赵家的力,都是靠着自己一步一步努力,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从林家的角度来说,赵氏的几个儿子也算对得起祖宗的脸面。

正因为有这样一段故事,所以赵氏虽血脉上和定国公府赵家有割舍不掉的关系,但实际生活上,两家人早已经没什么联系。幼时赵广特别疼这个妹妹,因为赵氏和林侍郎的婚事赵广也没少操心,但父命难违,赵广也无可奈何。何况赵广也深知自己妹子的脾气,别说他是堂堂的定国公,就是皇上来了,赵氏咬死了的事情,恐怕也绝难更改。因此赵弼虽然过世了,但林赵两家的关系还是一如从前。

正是因着这一层关系,老太太赵氏才分外地生气。一方面气赵家,当初是父亲一脚把自己踢出家门的,自此断绝了关系。好!断了就断了,可如今却又是你赵家的人来撩拨我的儿子,沾染上了赌瘾,这又如何说了?另一方面,老太太也生气自己的儿子,怎么那么没出息,京师江南这么大的地方,和谁结识不好,偏偏和赵家的人走到了一块儿……若是品性好的也还罢了,偏偏是个纨绔!

赵氏靠着椅子背上的软垫,眼睛望着远处,显得有些空洞。若是别家也还罢了,赵家……自己怎么去说?罢了!都是自己儿子不争气,也怪不得别人撩拨,若是心志坚定的,如文儿武儿这般,便是再多几个撩拨得,怕也成不了事。唉!都怪当初,只顾着老爷的脸面,没狠下心来管教德儿啊……

“行了,我没事儿了。”赵氏缓缓地长出了一口气,对旁边的周氏温言说道。周氏这才停了手,转身唤丫鬟重新泡了壶茶来,给老太太倒上了一杯新茶,随后在旁边坐了。

“这事儿……”周氏欲言又止。

“罢啦!”赵氏长叹一声。“自家的孩子不争气,怪不得别人。这次若不是南儿出来说话,怕是你我都得蒙在鼓里。这逆子……”赵氏啜了一口茶,气息渐匀:“先前我也是失察了,一见到那逆子的模样,心就有些乱了,险些冤枉了老三呐!”

周氏忙道:“母亲也是一时关心,才会如此……”

“唉,这话要是传出去,我可还怎么见老三呐!枉我还夸口说道一碗水端平呢……嘿嘿,没想到立时便被人朝脸上打了一巴掌……老啦!老啦!”

赵氏感慨完了,忽地又想起一件事来,转头看着林福和林寿,面色沉了下来。林德先前在厅里交代时,虽然没有说出和林福林寿借钱的事情,但林南无缘无故出去逛街,竟和林德在一个偏僻小店里“巧遇”,老太太赵氏和周氏都是有阅历的人,哪还能听不出其中的猫腻?此时林德被罚去跪了祠堂,林福和林寿又哪能跑得了?

老太太先前就憋了一肚子火,林福和林寿也是倒霉,正赶上“好时候”,一顿暴风骤雨般的训斥,将两人骂得狗血淋头!连带着周氏和夏姨娘也被牵连了。训斥过后,林福和林寿也去跪了祠堂了,不过他们只跪三日,林德却不知道要跪到什么时候了。周氏和夏姨娘也都被罚了三个月的月钱,并且被赵氏严令,日后若是再疏于管教,便是家法伺候了。

第二十章 潜流

“哥哥,你这么做,岂不是招人记恨?”回到了两人住的小跨院里,看看左右无人,林跖终于忍不住,和哥哥悄悄说起来。www.65txt.com~~~~

林南看了看弟弟,苦笑了一下:“我问你,如果今日我不说,以祖母的脾气,这件事会是个什么结果?”

林跖想了想,摸着头道:“若是这样,四叔那件事便可遮掩过去了,但是……但是三叔……”

“对啊,四叔遮掩过去了,那黑锅三叔可就背定了。”林南一字一顿地说道:“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四叔自己做错了事情,还把自家兄弟推倒前边来背个黑锅,如果这件事是我做的,你怎么想?”没有等林跖回答,林南接着说道:“推己及人,所以我宁愿因为此事得罪了四叔,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三叔受不白之冤。”

林跖犹豫了一下,说道:“其实……其实我也看不过眼的,但……但哥哥这样做了,以后四叔难免会找咱们的岔子,便是福哥和寿哥,这次也受了牵累,日后……日后……”

“日后怎么?”林南看着林跖,硬硬地说道:“我做了就不怕,怕了就不会做。便是在大伯面前,我也是这般说话。若是他觉得我有些小题大做,大不了咱们不住在靖北伯府就是。”

林南话音未落,忽然院子外边传来林文的声音:“是谁不愿意住在这儿啦?秋高气爽的,哪来得那么大怨气?”林南和林跖一惊,但随即便坦然了,既然被听去了,那便正好不用遮掩了。

林文从外面走了进来,眼睛扫了一下二人,最后目光在林南脸上停了下来。

他颇有深意地看了看林南,道:“怎嘛,在你眼里,我这个大伯就是那么个是非不分,只知道护犊子的莽汉么?”这话把林南吓了一跳,但他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林文继续道:“方才我从外面回来,刚刚才听说这件事儿,怎嘛,怕以后住不习惯了?”

“回大伯的话,侄儿只是说笑罢了。”

“说笑?哼哼,我看这倒像你肺腑之言。”林文缓缓说道:“小小年纪,有这种担当自然是好的,可话说回来,你生出这般想法,眼里把我这个大伯当成什么了?”林文脸色一沉,说道:“就是你爹爹在这里,怕也不敢说出这样的话。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林家的老宅,也就是林家的根,岂是你轻易说离就离的?”

“今日这事儿,错不在你,即便你这般做了,也算不得以下犯上,都是老四咎由自取。还有那两个逆子,好的不学,偏偏坏的学得倒快……不管如何,你先安心住着,用不着想别的,若是那两个逆子惹事,看我饶得了他!”林南和林跖闻言连忙拜谢大伯,缓了一缓,林文又问了一些当日的详细情形,末了要走的时候,忽然回头冲着林南说了一句:“没事儿的时候少出去逛,闲了的话去看看启儿吧。近几日听说你来了,他念叨了好几次呢。”

林南闻言忽然面上一热,晓得自己失礼了。来到靖北伯府好几天了,这心思不知不觉地就开始飘忽起来,竟忘了去看望大哥林启。林南想了想,决定明日哪也不去,专门去看看他。

四年前两人见面,林启便赢得了林南的好感,林家小字辈的人中最能让林南看得入眼的人,怕也就是林启了。只可惜,林启相貌俊雅,也颇有学识,却偏偏身子骨不太好,一年到头病在床上。记得曾经有人断言林启活不过二十岁,如今林启眼看着二十了,知情的人不由得都暗地里捏着一把汗……

东院。

一个小丫鬟掀帘子从屋子里出来,左手提着一个药罐子,里面还冒着热气,浓浓的药味儿从里面散发出来,满院子都是那股独特的味道。小丫头熟练地将药罐子倒扣在角落里,控了控,然后提着又回屋了。

不多时,屋子里传出一个儒雅的男声:“行了,雪莲,你先别忙了,叫霜儿过来,你们陪着我出去晒晒太阳。”

“少爷……这……”先前那丫头似乎有些犹豫。

“呵呵,整日待在屋子里头,闷也闷死了,出去晒晒太阳,也能松快松快。”贴身丫头不听少爷的话,这位少爷也不生气,反而软语温言,似乎带着一丝恳求的意味。这少爷不是别人,正是靖北伯府的大公子,林文的大儿子林启。

“少爷……好……好吧……”林启虽然没有发怒,但几句温言下来,那丫头雪莲反而有些受不住。她微微叹了口气,到另一间屋子把霜儿也叫了来,两人七手八脚给少爷穿上了几件能遮风的衣服,最后谨慎地搀扶着少爷出了门。

三人刚刚出了屋门,林启屁股才在垫了软垫的椅子上坐下来,忽然两个人从外面转进了院子:“哎哟,启哥儿,你这是……怎么出来了?你们……”

林启笑了笑:“夏姨娘,屋子里有些闷,是我吩咐她们出来的,晒晒太阳,精神头也似乎会好些。”

“哎哟哟,启哥儿,话可不能这么说呀,你这从小到大,身子骨可一直就不好,大夫不是吩咐过了?你这病最是吹不得风,见不得凉的,你这样贸贸然出来了,万一……万一有个好歹,岂不是让老太太和太太跟着心焦么?”夏姨娘的嘴快,一串话说下来,林启竟没有插嘴的空儿。

和夏姨娘同来的周氏听了点点头,拿眼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叹了口气:“整日待在屋子里,也确实有些憋闷,左右我看今天天气还好,想出来晒晒,那也不是不行,但可得注意,千万别吹了风……”

“是。”林启应道。

夏姨娘接口道:“太太说的是,启哥儿,你这身子现在可不光是你自己的呢,这全府上下,哪一个心里不惦记着大少爷啊。若你有个闪失,这么多年可不是白打熬了?”周氏闻言拿眼看了看夏氏,夏氏顿时住了嘴,心中也知道自己一时图嘴痛快,失言了。

几个人正在院子里说话的时候,院门那又进来两个人,夏姨娘定了定神,忙笑道:“哎哟,这不是南哥儿和跖哥儿么?太太,你瞧瞧,这兄弟俩可还真有心呢,不管做什么,都还知道顾着兄弟情谊呢……”

林启闻言微微一皱眉,却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一扫,便将众人的神情都看在了眼里。

第二十一章 萧索

夏姨娘的话貌似恭维,实则有含沙射影之嫌,林南听了只是笑笑,上前见过了伯娘周氏二人,随后便拉着林南给大哥林启见礼。www.65txt.com~~~~

林启坐在椅子上,温润如玉的双眼上下打量了林南良久,缓缓说道:“几年不见,南弟已经快长成大人了,若不是在自家里头,就是当头遇见了怕也不敢认了。”

“呵呵,哥哥说笑了,弟弟自觉这四年并没有什么大变化,就是比当初白了点儿,高了点儿……”

“嗯……还有一点,”林启看着林南的头顶,笑着接口道:“这束发的习惯也没有变。”林启此言一出,二人不禁都想到当日情形,对视了一眼,一同笑了起来。旁边的周氏见儿子表现得少有的高兴,心底里也有些宽慰,看了看这个侄儿,竟忽然冒出些新的想法来。眼前这小小年纪的人儿,行事已经有了些大人的模样,言谈举止暂且不说,单是处事的心思,就比别的孩子细腻得多。

周氏看着林南,目光颇有些玩味。林南在老太太面前告了林德三人的密,林德固然着恼,林福和林寿也是一副忿忿之色,便是夏姨娘,刚才话里话外也有些怨气。但在周氏看来,林南虽然此举出人意料,却不能说有什么错处,若是往长远了看,这举动无疑对林福和林寿是有好处的。赌之一字,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若是这次林南没有揭穿,任其发展下去,结果可不堪设想……

周氏身为主母,考虑问题自然和夏姨娘不同。~~~~但周氏同时又是林启的亲娘,现下看林南和林启二人兄弟情深,竟有些不需言传便能意会的样子,周氏不由得甚感欣慰。虽然林福和林寿名义上也是她的孩子,但毕竟不是亲生骨肉,彼此间总还是有些距离的。

另一方面,林启虽然是嫡亲长子,品性俱佳,无奈身子太差,平日里面上大家都保持着恭维,但背地里说什么可想而知。这么多年来,周氏这块心病一直就没好过,尤其是某个太医曾经断言,林启活不过二十岁,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近了,周氏的情绪也越来越压抑……此时见到这个新来的侄儿从心底里和自己的亲生儿子亲近,周氏又怎么能不开心呢?

周氏在一旁想着心事,这边林启已经打量起了林跖。林跖比林南小着两岁,但身形骨架却不差多少,生得虎头虎脑,虽没有林南俊秀,但眉眼间也能看得出是个端正孩子。

“你就是跖弟吧?”林启一问,林跖忙再次一礼,林启笑道:“行了,咱们兄弟之间叙家常,用不着那么多礼数。四年前我见到你哥哥的时候,那时候他还小,估计当时你只有几岁大,本不知道何时能见到,谁想这次就见着了,呵呵,这下算上三叔家的几个,林家的小辈人我也算都见过了,总算没有落下遗憾……”

林启嘴上虽说的是家常,但言语中的意味却透着几分萧索。听了他这话,夏姨娘动了动嘴,却忽地听见周氏一声低低的叹息,于是忍了没有说话。林南听了这话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忙把话头岔开:“哥哥没有遗憾,我可是有的。现下我只见过了大哥和福哥、寿哥,三叔家的倒还没见过,听大哥的意思,三叔家也有好几个?”

林跖在一旁凑上来说道:“别说三叔家的了,就是三叔,咱们都没见过呢……”

“呵呵!”林启见了笑道:“你们若是再这儿住的久了,兴许就能见到三叔一家了。三叔家也有好几个呢。”

外面太阳好,周氏见林启说得高兴,也就不想进屋子说话了,于是吩咐了雪莲和霜儿,进屋子搬了几把椅子出来,几个人就在当院子里坐了,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林启晒了一会儿太阳,脸上也有了些血色,他看了看林南,问道:“南弟,这次来……是要应试的吧?”

“嗯。”

“不错,身为男儿,不能从文,便要从武,总不能空枉了男儿身。”林启看了看端坐在一旁的林南和林跖,温言道:“到得京师来,出去玩几天也没什么,待到什么都见惯了,也便是那样儿,没什么特别的。日后便得收收心,专心读书了。”

“是。”

“若是有闲暇时间,不妨过来陪我说说话,哥哥我痴长你一些,书呢也读了许多,呵呵,别的呢哥哥或许帮不上你们什么,也就是读书写字……还勉强有点用处……”林启这么一说,林南赶忙谢过。

几个人在院子里说话,其实主要就是林启和林南在说,周氏来看儿子,只要在旁边看看就心满意足。只是林启开始还好,说道后来,这话头话尾却不自觉地带着几分颓气,带着一些自贬自嘲的意味,这样一来不但林南不知该如何回话,连周氏在旁边听着也觉得不是味道。

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周氏道:“日头要过去了,启儿,今日出来的时间已经不短了,收拾收拾,回屋去吧。”犹豫了一下,周氏又道:“若是明日感觉还好,再出来也不迟。”

林启转头看了看母亲,欣然一笑:“嗯,母亲说得是,雪莲,霜儿。”两个丫鬟忙走过来,林南道:“还是我们来吧!”说着和林跖上前,一左一右将丫鬟替了下去,搀扶着林启小心翼翼地回屋。夏姨娘见了,扁了扁嘴,将头扭到了一边。

此后又过了几天,林南和林跖也没有再上街闲逛,只添办了些日用之物,便开始踏实地在府内住了下来。每日里温书习字,由杨宣照看着,正式开始了科考的准备。杨宣虽名义上不是林南和林跖的授业恩师,但依然尽职尽责,杨宣又颇为熟悉科考的诸般规矩,让他一番教授下来,若是但从应试上来讲,倒比静安斋主沈修更能让林南二人获益。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间便是大半年过去。秋风又起,秋凉又至,明日便是考试之期了。杨宣和林南、林跖站在院子里,看着几株桂树,笑问:“怎么样,有把握么?”

林南一笑:“不敢说,只是……总不会丢先生的脸就是了……”

“哈哈哈!”杨宣笑了笑,再不言语。

第二十二章 半斤八两

建朝应试,不论童生、秀才还是举子,均是按照本身州府户籍所在,到当地统一的试点来参与考试。(三五中文网

www.35zww.com)其中考举子相对要严格一些,而考秀才一般宽松一些。未中秀才之前,仍算是白丁,考中了秀才之后,即为有“功名”在身,可以见到县太爷不跪,在地方上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尊重,但没有俸禄可领。成了秀才之后,未考中举人,仍旧不能做官,只有在乡试之上中了举人,才表示一只脚迈进了官场的大门。

林南和林跖应试,本来应该在林武所在的昌宁府辖下的试点,但论起宗族,京师林家才是根基,两人算作靖北伯府出来的也说得过去。这种程度的应试,加上靖北伯林文的面子,知情的人大都见怪不怪,一笑而过,也没人肯深究。

林南和林跖都已经有了童生资格,因为前面的县试和府试可以不用参加,因此只需要参加最后的院试一关,通过了便取得了秀才资格。建朝的童子试开始在六月,六月县试,八月府试,府试之后便是各地学政或学道主持的院试了。

院试分为两场,正场一场,复试一场。正场试两文一诗,复场试一文一诗,并默写某一经史典籍数字不等。

林南和林跖早早地吃过了饭,带着几个仆人乘坐了马车离了靖北伯府。待到日头偏过了中天,开始西斜的时候,才堪堪回来。众人早已经在正厅里候着了,林南和林跖一回来,老太太赵氏便忍不住发问了。

“今日应试,感觉如何?”

“回祖母,孙儿感觉……还凑合……”

赵氏闻言一皱眉:“这是什么话,什么叫还凑合!到底怎么样?”

迎着祖母希冀的目光,林南有些不自在,道:“今日人有些多……孙儿心下有些吃紧,不似平常那般自如,不过……不过孙儿自觉,通过正场应该不会有问题。



“哦!”赵氏先前听了有些担心,待听到林南后面的话时,一颗心才稍稍放了下来,转头看着林跖:“你怎么样?”

林跖瞄了哥哥一眼,再看向祖母:“回祖母,孙儿……孙儿感觉……也还凑合……”

“也……”赵氏一听气不打一处来,这……这叫什么事儿啊!瞧瞧这哥俩儿,院试回来,一个来个“还凑合”,另一个来个“也还凑合”!就没个明白话儿,真是不让人省心哪!想想以前老四林德考试的情景,老太太赵氏本来还想问问具体题目是什么,如何作答的,现下却只歪了歪嘴角,得,不问了!你们爱什么样什么样,老太太我……我不凑合了!

周氏惯常了跟老太太一起,一听两个侄子的回话,就知道没可老太太的心,忙在一旁圆场:“行了,才多大的孩子,第一次应试就过了县试、府试,便是这次院试未果也不值得什么。再说了,县试和府试,那种场面没办法和院试相比,何况这里是京师,又是学政亲自主持,发挥失常一些也情有可原。既然这样,你们仍旧有些把握,说明那题目做得也应不会差了,左右事情都过去了,便安心在家等信儿就是了。”

众人听了心下一琢磨,也是这个道理,于是便没有再言语,倒是林文,在一旁笑道:“考试啊考试,难不成大丈夫出人头地,就只能在笔杆子上下工夫不成?南儿,跖儿,要是依着大伯说,能认识些字就成了,实在考不中,跟着大伯学些枪马,不是一样建功立业!”

周氏闻言偷眼看了下老太太,果不其然,林文话音未落,老太太赵氏已经瞪起了眼睛:“这是什么话!两个孩子才刚刚应试回来,你这个做大伯的不说些好的,偏偏拣这晦气的说!你当其他人都和你一样,愿意耍那些把式呢?别的不说,就算是这几个孙子愿意,我老太太也不答应,我可就这几个孙子,我宁愿他们不做官,太太平平做个富家翁,也不愿意放他们去战场,自己个儿在家里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林文吃瘪,拿眼睛瞄了下母亲,小声说道:“娘,那我可您的儿子,当初您怎么不拦着……”

“胡说!”老太太赵氏狠狠地瞪着林文。“你这个逆子,当初我没拦着?你偷偷地溜出家门,不告而别,我拦得住嘛!现在和我来说这番话……滚!你给我滚出去!”

“嘿嘿,孩儿,孩儿遵命!”林文笑呵呵一礼,随后便往厅门退去,临离开的时候,开冲着林南和林跖眨了眨眼睛。看着大伯这一番做作,林南心里好笑之余也有些感激,毕竟林文成功转移了众人的视线。

学政署。

墨香四溢,纸页传声,几个官员模样的人正在翻看考卷,不时地互相碰头交流着。此时院试正场已经过去了好几天,现下朝廷任命的京畿学政,是武英殿大学士李云常。学政一职,大都是由朝廷中的官员兼任,通常会设几名辅官,平时各忙各的,一旦有了科考诸事,便临时抽调。

李云常身为武英殿大学士,内阁的重臣,平日自然十分繁忙,因此他这学政一职不过是挂个名字,以彰显朝廷对京畿学政的重视,实际上的事情,大都是学政署的属官来做的。院试开始,李云常自然也是要出席主持的,后面的阅卷则大都是属官完成的了。但即便是属官,也不可轻忽,这些人都是文采出众,做惯了诗词文章的人,大都是翰林院出身。

审阅试卷已经过去了好几天,甲等乙等都标注了出来,院试正场之后要淘汰掉一些人,因此阅过的卷子便被标上甲乙丙等级别,这甲等的便是十分优异的,也相当于内定通过了,即便复试之中有些差错,也是会被录取的;乙等的则差一些,复试之中若没有疏漏,便也可以录取;至于丙等的,则要看复试的表现了,表现好的便可以录取,表现差的,则定是名落孙山。

此时甲等和乙等的大多已经确定了名额,正试收上来的试卷大都已经过了一遍筛子了,剩下的就是看哪些留下,作为丙等,哪些不能留下,直接淘汰……

“彦卿,你那里如何了?”一位明显是主官的人发话了。

旁边那被问道的人眉头紧皱,手里拿着两份卷子,左看一眼,右看一眼,显得十分犹豫。闻言不由得长叹一声:“唉!大人,这……委实是难以下定论哪!”

“噢?究竟是何事啊,难不成遇到了难得一见的俊才?”主官忙靠了上来,其他几人闻言也停下了手里的工作,朝这边望着。

彦卿说道:“若是特别优异的文章也还罢了,偏偏单看起来并不出奇,但这两篇合看,却似乎半斤八两,难以取舍……”

“呵呵,能让彦卿说这句话,那定是半斤八两了!我看看!”那主官说着,接过了卷子看着。

第二十三章 斟酌

院试正场,二文一诗,考的正是明经、策论和诗赋。(三五中文网

www.35zww.com)自有科举以来,考试原本分为诸般类别,比如明经科,进士科等等,但慢慢发展下来,增添删减,合并归一,现下便只剩下了进士科,但明经作为其中一项要考核的标准,则一直存在着。

明经,顾名思义,考的是童生们对古代经史典籍的熟悉程度,换一种角度说,这相当于考较他们的记忆力。记忆力好的,平时肯下功夫去背诵经史子集的,这“明经”一项应是手拿把攥的了。

策论,其文体便是后世的议论文,只不过策论的范围大都集中于针砭时弊,和政治问题联系得比较多。院试的策论,不会联系当前的政治问题,一般是就某一历史事实,或者历史上某个大家说过的名言,来让考生阐述一下相关的想法。若是乡试会试,则不但有历史问题,或许还会有当前的政治问题出现在策论题中。不同级别的考试,测试的能力也不同,越往后要求得越严格。

学政署正在阅卷的主官听了那叫彦卿的说话,不由得拿卷子来看。先前还笑吟吟地,只过了一会儿,眉头便皱了起来。“这……这人叫什么?哦……林南……哎呀!这不知道是谁教出来的弟子啊,嘿嘿,这明经一项可真有点惨哪!”说着看着旁边的彦卿:“你说是不是?”

“呵呵!”彦卿笑道:“大人之言甚是,若不是我随手翻了下策论,怕是就要盖住了。”

“哦?这么说,他的策论答得不错?”主官说着,没有瞧下一篇,而是翻过另外一张考卷,看了下明经那一篇。“嗯,这个虽然也有些疏漏,但比先前那人的要好得多了!”说着,翻过下一篇策论文看了看,隔了一会儿微微点了点头,觉得虽不能让人眼前一亮,但至少还算中规中矩。

主官施迁看了下旁边的彦卿,见他依然是那一副颜色,心下不由得有些踌躇,彦卿可是翰林院里小有名气的一号人,策论做得好,眼光也有一套。~~~~眼前这篇策论做得中规中矩,他竟然还说难以取舍,那另一个叫林南的,策论做得岂不是要好上几筹才行?施迁这般想着,便拿过林南的卷子,细细地看了下去。

只看了几个段落,施迁紧皱的眉头便渐渐舒展开来,面色中不时有惊奇之色闪过,到得后来竟止不住笑了起来:“哎哟,这……这人也够能扯的,寻常一件小事,竟兜兜转转让他扯到了边关大事之上。”

彦卿在一旁接口道:“是啊,粗看起来,确实有些荒诞,但细细一想,却不无几分道理。这林姓童生,从日常起居吃喝之事谈起,观察细致入微,众人眼中的寻常之事,在他的演绎之下,竟也包含着常人忽略的道理。以小见大,殊为不易呀!”

施迁一撩眼皮,说道:“听你这口气,倒是颇为欣赏这篇文章咯?”

彦卿一笑:“若是仅仅从这两人的策论上看,前一人的策论中规中矩,若单看起来,也算中等了,但若和林姓童生的比起来,则显得空洞,言之无物。正是房屋好看,却无实架,中看不中用。而后一篇策论,言语简捷直白,虽毫无花哨,但范例直观易懂,所以后来的言辞便显得字句有力。单以这一点来说,这篇策论倒是有些甲等的童生也比不了的。”

“呵!”施迁闻言一笑:“看来彦卿是真的很推崇此人哪!这篇策论我看了,彦卿所说基本属实,若是单就这篇策论来说,就给他个甲等也不是问题,但……这明经,实在是差了点儿……”施迁说着,抖了抖手中的卷纸,忽然问道:“明经,策论,各有千秋,但照我看来,倒是对这林姓童生更有兴趣一些,想必彦卿也是如此吧,呵呵,既然这样,为何仍旧难以抉择呢?”

彦卿一皱眉,苦笑道:“大人继续看吧……唉……”

嗯?施迁一听,难道还有后文?明经,策论已经看了,剩下的……莫非诗赋也出了问题?如此一来,施迁的胃口被吊了起来,带着疑问往下继续看。

此次诗赋关键就在一个“秋”字上,这次院试安排在秋天,诗词歌赋展现的是考生的原创能力,你有记忆力,通晓经书,那是基础;对时政有所了解,能发表一些看法观点,符合逻辑,这是最重要的要求;诗赋做得好,字写得漂亮,这就是锦上添花了。以往诗赋都是以时节变化,各种节日,事物为题,命题赋诗。这次也不例外,便以秋之一字为题。

“秋影雁初飞,携壶上翠微,逢人开口笑,菊插满头归。呵呵!”施迁笑了起来,这诗句读来颇有几分熟悉,明眼人如施迁和彦卿之流,只消一读便发觉这是从杜牧的诗中化来的,只是原诗**八句,前四句写景后四句抒情,现下这人只取了前四句的意调,把那些消沉的意头抹了去。虽是这样做了,但这诗句读起来朗朗上口,意头又是好的,虽是化来的,也勉强说得过去。

施迁又翻看了林南的一篇。

“风起白云飞,叶落雁南归,道是回故里,却似新人回。”施迁读前两句的时候,眉头一挑,前两句无疑也是化来的,但化得颇为精妙,由景入情,浑然天成。只是这后两句,却有些难以理解。往常回故里,无疑是要感慨前后变化,叹一叹斯人已去,余人已老,情景依旧,物是人非。可眼前这首诗,也是回故里,却怎么偏偏出来“却似新人回”呢?

若是抛却了这句难解的诗句,这两篇诗词从格律上看都还尚可,只是一首写的是九月九登高的喜庆,另一首写的是秋日回乡的感慨,两者的气氛不大一样。但诗赋一项,只考察对于文字的应用能力,原创能力,对诗词做的什么并没有严格要求。如此看下来,唯一的问题就在于林南的诗句中,那最后一句的难解之处了……

施迁和彦卿都是眉头紧皱,对着两张试卷百思不得其解,正在这时候,旁边一人过来凑趣儿,听了二人说辞之后,忽地心中一动:“既是如此写了,必然有些缘由,这人如今多大年纪?”

“呃……”彦卿闻言忙翻了翻记录,其时考生应试,要另填一份履历表,年龄,籍贯都要写明白,否则朝廷发现了一个人才,结果录用了之后一看竟是八十老翁,那还能干什么呀?岂不是出了笑话儿了?“呀!”彦卿一见年龄不由得惊呼一声:“怎么……才……才十岁……”

“什么?”施迁也是一愣,十岁……先前看这首诗的意境和调子,几人都以为必是成人所作,因为诗中的感慨可不是强说愁便能愁得出来的,如今一听是一个十岁的孩子,众人不由得都愣住了。

“道是回故里,却似新人回……却似……新人回……”彦卿反复吟咏了一番,笑道:“若是如此,这两句便有些说得过去了。或许这孩子幼年在外乡居住,后来返回祖居,才有这一番感慨吧!”施迁和其他几人听了点了点头。

“另外那人多大年纪?”施迁随口问道,彦卿连忙一查,看了之后哑然失笑:“这……真是奇哉怪也!十岁的孩子平添愁绪,不惑之年的大人却喜乐其中……”

“怪不得,若是如此一说,那明经一项,岂不是那人占了大便宜?经年考下来,若是再不如一个孩子,那可真是……唉……”施迁想了想,看了看彦卿,道:“既是这样,彦卿怕也有了主意了吧?呵呵,我看,还是要这个林南吧,嗯……就这么定了。待到复试的时候,再看看他有什么表现吧!”

第二十四章 通过

林南和林跖应考之后便在靖北伯府中休息,几天之后,正场通过的榜单放了出来,没等林南二人出去看榜,早有下人们提前去瞧了,喜滋滋地飞奔回来报信儿。www.65txt.com

按说以林家现在的地位,区区一个院试正场的榜单哪里至于如此大阵仗,但林家向来以诗书传家,教导后辈都是脚踏实地、步步为营地为人处事,因此虽然这次是院试,但老太太也从不轻忽,府里上下人等自然也就眼睛盯得紧。

这样一来,林南和林跖的压力就有些大了。两人虽然经过了县试和府试,但那是在昌宁府的自家地面上,周围除了父母之外也没有旁人。如今到了靖北伯府上,虽说是祖籍故居,但毕竟是大伯的府邸,府中上上下下的人都在看着呢,若是一个考不好,那丢的可不光是父母和自己的脸面,怕是大伯面子上也不好看,何况祖母了……

一连几天,林南和林跖都足不出户,在那默默地温书,杨宣也时常陪伴在侧。直到几天以后,府中看榜的下人飞奔回来,告诉老太太两位堂少爷均通过了正场的院试,林南和林跖这才把心稍稍放了下来,却仍旧不能安之若素,因为几天之后便是院试的复场了。若是第一次榜上无名也还罢了,若是正场是通过了,复场却被刷了下来,那不但有些冤枉,脸丢得也更大。

于是林南和林跖这几天更是发奋,说书到用时方恨少也好,说临阵磨枪也罢,总之二人一连几天都在杨宣的教导下悉心温书。在正场之后的第二天,杨宣便和林南林跖分别谈了谈考试的情况。

对于林武的这两个儿子,杨宣所知甚详,别的富贵人家的孩子多半讨厌读书,林跖也是如此,但迫于林武的威严,还有哥哥林南在一旁带头,林跖也便不能两样。林南则不同,平日闲时反倒喜好读书,但他读书又和别个不同,不但涉猎有些广博,很多问题也有些不求甚解,一带而过。但对于一些史书类的东西,却往往追根究底,必要细细问个明白。正因为这样,所以林南对于经子集等固化的东西背诵得并不多,只记得些名言警句,倒是对史类的故事性文章读得甚多。这样一来,明经这一项,是必然要丢些筹码的。

杨宣正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平日根据林南的性子,侧重教他一些策论的东西,**、佐证、引申、延展……林南因为经历与别人不同,又读了许多史书,所以策论做得好也属正常。

正场是如此,但复场若还是这样,怕就有些难了。这一点杨宣知道,林南也心知肚明,因此杨宣这些天并没有教授他们新的东西,两人憋在屋子里好些天,单单就是在狂背经籍……

这些天里,两位堂少爷温书准备复场,两位府中的少爷林福和林寿也在温书,因为院试过后没几天的时间,便是秋闱了,林福和林寿此时已经有了秀才的身份,这次秋闱是必然要参加的。合共四位少爷都在温书,府内上下人等说话做事都分外地小心,变得轻手轻脚的,唯恐一个差错,耽误了少爷们的前程。

日月如梭,转眼便到了院试复场的日子,林南和林跖照例早早吃罢了饭,带着应用的家伙乘着马车赶奔考场去了,杨宣看着两位公子远去的背影,踌躇良久,若有所思。杨宣不是拘泥的人,虽说这次是替代静安斋主沈修来的,又有林武的交代,但他也只能因材施教,成与不成,还是修行在个人的事儿。杨宣倒不是为了两人是不是能考中秀才犯寻思,让杨宣有些担忧而同时又有些期待的,是前几日林南作的那首诗。

“风起白云飞,叶落雁南归,道是回故里,却似新人回。”

杨宣反复低声吟咏着这首诗,半晌含笑摇了摇头。和主管施迁和彦卿不同,杨宣是知道林南经历的人,所以读了这首诗之后,立时明白了林南的感触。林南襁褓之时离家,待到明白事理之后才认祖归宗回到林家,但那时的林南虽有父母亲族,却一个个都和陌生人一样,到了新地方,自己反倒像外人一般。事情虽过去了,但在林南心中却烙下了印记,因此在考场中一提秋天,林南便自然而然地有所感触。只是年纪尚小便学会了伤春悲秋,不是为赋新辞强说愁,却比强说愁更让人忧……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杨宣说不清楚,但直觉上却仍旧感觉得到,林武的这个大儿子已经渐渐显现得与众不同了。

复场一文一诗,文是考经义,不但考对经、典的记忆,还考校对经义的理解,阐述。诗赋则仍旧与前次相同,只是题目换了,不再是秋时为题,而改成了菊花为题。

林南一看题目,心下便松了一口气,这些天的背诵没有白费,虽然工夫仍嫌不够,但运气倒是够了,这篇经义正恰恰是自己背过的……于是林南稍微在胸中勾勒了一下,便挥笔开始写了起来。另一边,林跖慢了一刻,也开始动笔了。

复场的题目少一些,时间自然就短一些,日将午时,复场结束,诸多考生三三两两地走了出来,林南和林跖上了马车,互相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就此回府。

这一次回府之后,照例要在正厅见老太太,只是这次祖母赵氏一个字都没有问,只看了看两人面色,便轻描淡写地将话题岔了开去。林南二人略感到奇怪,路上准备了好一会儿对答,现下居然没派上用场。岂料老太太赵氏是因为上一次问了,却得了两个“凑合”,心下生气,这次生怕再问出两个“凑合”来,因此强压下心中的疑问,只等学政署发榜了……

这一日,众人正在厅中叙话,忽地外面跑进来一个丫鬟和一个小厮,人未到声音已经先到了:“恭喜老太太!恭喜老爷太太,恭喜堂少爷!两位堂少爷……都……都中了秀才了!”

第二十五章 南十三街

喜讯传到府中,众人尽皆忙碌起来。www.65txt.com~~~~老太太赵氏自然高兴,林文和周氏也充满喜悦之情。林文这一辈出了林文林武两个人物,老太太赵氏现在最大的盼望就是看着孙儿辈的人有出息,不求官居高品,只求能出人头地,那老太太百年之后也能安安心心地去见林老太爷了。现下林福林寿都已经有了秀才的功名,马上又要参加秋闱了,林南林跖又新取了秀才的功名,这样除却林和家里不算,仅仅老大老二家里的四个孙儿,已经都算有些出息,老太太赵氏又岂能不高兴?

因此两位堂少爷虽然中的是个秀才,但府中高兴的程度虽丝毫不亚于中等人家中个举人。府中上下的人忙着做些平日少见的吃食,周氏带着两个丫鬟在自己的柜子里翻了翻,找出一匹上好的缎子,着人给林南和林跖两位侄子按身量扯了,去做两件新衣衫。弟弟和弟媳不在身边,周氏便自当照看着,伯娘伯娘,当中有个娘字,便自然多了些责任。

周氏这边有所表示,老太太也不能少了赏赐,这一次老太太没有给他们什么物件儿,而是从帐上每人给拨了五两银子,让他们上街去看着合意的东西,自己买点儿。五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建朝七品正堂,也就是县令,每月俸禄十石或一年六十两白银,五两银子大概就是一个七品县官的月俸。一两银子可以买二石大米,可以买四十多斤上好猪肉,可以买四匹白布……五两银子,已经够普通人家过上两年了。

即便林南出自知府之家,五两银子也不少了,林南林跖二人年纪尚小,也不宜多给,老太太盘算了一下才给了这些。<<>>但就是这样,也是平日林福和林寿少见的一笔钱。眼看着两个堂弟揣着十两银子悠哉游哉地出了府,林福和林寿心中艳羡,却仍旧只能憋在府中埋头读书。

林南带着林跖,身后跟着两个下人,一个是靖北伯府的小厮春哥儿,另一个则是由江南昌宁府带来的家生子林四。春哥儿自幼便生长在京师,对周边的环境十分熟悉,带着他主要是给林南二人引路的,林四年轻体壮,他跟来一方面是想有个照应,另一方面也是怕万一两位少爷买了什么大件儿,那林四就是当仁不让地苦力了。

林南自入京师之后,只和林福林寿两位堂哥逛过一次,却还出了那么一回事。如今祖母发话又发钱,这街逛得便和当日截然不同了。林南虽然心思稍显老成,但毕竟才十岁的光景,偌大的京师对他的吸引力也是非常大的,林南尚且如此,就更别提林跖了。一行四人出了靖北伯府,沿着古石街向前,春哥儿一边走着一边问道:“南少爷,跖少爷,您二位准备买些什么物件儿?若是方便说与小的知道,小的也好带两位少爷少走些冤枉路。您看……”

“嗯……”林南实际上只是想出来逛逛,未必要真买什么东西,看了看林跖的神色,八成也是如此,于是林南便道:“我们只是出来闲逛,上一次只和两位哥哥逛了下西城地界,左右今天天色尚早,咱们就去一些没去过的地方吧!”

“呃……南少爷,那……您是喜欢热闹点的地方呢,还是喜欢安静雅致些的调调儿?”

“呵!”林南抬眼看了看春哥儿,不由得笑了起来:“看样子你是门儿清啊,好吧,那今天咱就先逛热闹的地方,若是你带路带得好,不但今天少不了你的好处,日后若是还上街的话,我一准儿带着你!”

“好嘞!”春哥儿一听林南这话,知道自己一番小意奉承没有白费,当下喜上眉梢,略微想了想便引着其余三人向前走着,一边走一边说些京师的笑话。春哥儿人生得有几分秀气,口才又便给,一路行来几人笑声连连,心情较之上次逛街时不可同日而语。

“南少爷,跖少爷,前边走分两条路,咱若是要买东西,那就走左边这条,这条路向北再折返向东,便是大石桥。嘿嘿,别看地方不大体面,但东西全,又便宜,同样的东西,大石桥的价格比东城和西城的起码要低一成。”春哥儿比林南大不了几岁,但对京师的了解,几个林南绑一块也不如他。

林南点了点头,笑道:“成了,若是日后我和跖弟要买什么,就去这个大石桥。春哥儿,那这右边这条路,又是去哪儿的?”

春哥一笑:“这就是今天咱们应走的路了,南少爷既然说要热闹,那自然得去南城耍,要说大石桥一带也算是热闹,但两下里的热闹不是一回事儿。咱们现在走这条路,转过三条长街,再折往南,走小半个时辰就到了南城了。那里……嘿……两位少爷,就我这嘴可说不来,反正两位少爷到了一看便知,别的我不敢说,可要说图热闹,那包保是错不了的!”春哥儿面上神采飞扬,精神头倍儿足,看得林南也不由得心生向往。

这次出行,林南没有坐马车,四人信马由缰地说说走走,不一时来到了南城。京师素有“东富西贵,南贫北贱”之说,实际上不过是一种笼统的概括,比方西城贵人多,但东城里的高门府第也不少,南城北城也照样有富人存在,所以这老说法也不是十分精确的。

一边走林南一边打量街景,与平日里常见的古石街相比,眼前这一带没有那种处处高门大宅的建筑格局,街道显得有些窄,房屋也有些破落,但古石街虽是高门多,但除了官场的走动和日常起居,街面上少见行人。眼前春哥儿领过来的这条街,虽然看着有些破烂,但人却不少,离着老远就看见远处人头涌涌,纵横好几条街都是人,一阵喧嚣扑面而来。

林南和林跖的情绪一下子就被勾了起来,这什么地方?怎么这么多人?干什么呢?春哥儿回头瞧见了两位堂少爷的面色,眼中带着笑意,忙在前边带路,顺便遮挡着行人:“南少爷,就是这儿了,嘿嘿,这就是有名的南十三街!”

此时众人已经来到最近的一条街口,周围人也多了起来,挨挨挤挤的,少不得擦着碰着。林四和春哥儿连忙护着两位少爷。“好,那咱们今天就好好见识见识!”林南说着,迈步就要往前走。林南前脚刚迈出去,还没等踏实了,忽然斜背后有人挤了一下,林南身子向前一晃,随即站住了。这什么人哪?这么宽的路,至于这么挤么?

林南扭头往后看,却只瞥见一个青缎衫子的背影,那人走得甚急,却偏偏还往人缝里挤。林南这正纳闷儿呢,身后又挤过来两个俊俏的少年,其中一个脆生生地在后面喊:“殿……唔……少……少爷……少爷——!别走那么快,等等我们,等等我们啊!”

第二十六章 人挤人

两人一边喊着一边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林南见状忙侧过身让了过去。(三五中文网

www.35zww.com)<<>>春哥儿先前担心林南吃这一下,怕是心中不高兴,因此一直注意瞄着林南的脸色。此刻见林南让过道路之后,看着刚才几人的背影竟面带笑意,春哥儿的心才略微一松,也知道了南少爷不是爱计较的人,或许就是图这种热闹。

春哥儿歪打正着,还真猜着了。林南本来被挤了一下,心头有些不快,待见到前面那背影挤得畅快,似乎专往人缝里挤,林南心中也忽地兴起同样的念头。以往不论是在昌宁林府还是在京师靖北伯府,林南无不是规行矩步,凡是加着小心。今日好不容易上街一趟,竟兴起了一丝放纵的念头。

春哥儿还在等林南的回话儿呢,就见南少爷眼珠转了转,忽然诡秘地一笑,春哥儿正待问什么,南少爷已经迈开步子头前走着了。春哥儿一愣之下连忙跟上,林四也不敢怠慢,但他们动作虽快,却仍旧落在了林跖后头,林跖早就想冲进这人堆儿里逛一逛了,一见哥哥迈步,立刻一个箭步跟了上去。于是乎四人头前脚后,林南牵头,形成小小一列纵队,在人群中穿插推挤,进入了南十三街。

初时林南虽是有意放纵,但仍旧留了几分余地,过了一阵之后,发现周围的人似乎对挨挤碰撞都习以为常,浑不在意,林南便彻底放开了。此时四人已经深入了街市里,人流更密集,几乎任何一个前行的人身后都会跟着一队的人借道。

林南正可劲儿地挤呢,刚从两个壮汉中间钻出头来,一个没留神,竟迎头扎进了一人怀里!霎时间两团温软夹裹在脸上,也遮挡住了林南的视野。

一声娇叱传来,林南惊觉不对,连忙往后撤身,还没等他看明白怎么回事呢,耳边已经唿哨四起,怪叫声和喝骂声伴随着一阵哄笑响起在林南四周。

待到林南回过神来,这才看明白,原来就在自己正对面,迎面也过来一队人,当头的竟是一个俊俏的小村姑。这村姑手大脚大,身子也比较壮健,眉眼带着三分俏,两手举着一个篮子,正往这边来。想是刚才双方走得都有点急,中间又隔了两个壮汉,所以才产生这样的误会。林南舔了舔嘴唇,想想刚才那般情形,心下不由得有些异样。偷眼瞄了瞄那小村姑,却见那小村姑也是一脸的古怪,刚才那般娇叱声,林南以为少不得要挨个耳光什么的,那小村姑却只狠狠瞪了自己一眼,笑骂道:“好个贼眼的小子,倒会赶巧!”

“啊——哟——”周围顿时怪叫连连。一个少年在后面怪腔怪调地喊:“啊哟,太阳从西边出来啦,三姑娘看见俊俏后生舍不得下手啦!”林南偷眼一看,见那小村姑身前身后跟着七八个少年,面上都是一副惫懒神色,估计是南十三街一带的混混。听说话的口气,似乎和村姑是熟悉的,看他们前呼后拥的架势,八成是专业挤人的。估摸着是看这三姑娘俊俏,因此常跟着挨挨挤挤的,少不得有人挨过耳光。

此时另一个少年接口道:“谁说三姑娘见了俊俏后生舍不得下手?”那少年在人堆儿里伸出头来,用手一拍自己的脸:“就哥哥我这张脸,不说赛潘安吧,怎么着……也得算小四街第一美男子吧?就这……上次不巧碰了三姑娘的后腰,还不是吃了三姑娘一张面片儿?嘿……打得那叫一个脆生!”这少年话音未落,旁边哄笑声已经四起。

有人笑骂:“就你还小四街美男子呢?一张麻子脸,别说碰三姑娘后腰了,就是碰着哥哥我的后腰,我也给你搧一个脆生的!”众人又是一阵笑。

“都他***给姑奶奶闭嘴!”众少年正贫嘴呢,那村姑竖了眉毛,叱道:“姑奶奶今儿事儿忙,不想和你们逗闷子,哪个不开眼的拦了姑***道儿,别怪姑奶奶手辣!”

“哎呀——”众少年似是听惯了这般言语,听了之后依旧怪腔怪调地起哄,一个人探出脸来:“三姑娘的手,就是辣点,哥哥也能就着馒头吃下去呀……”

“就是,刚才若是埋进去的是我的脸,便是挨上一记脆生的,那也值得了……”

“滚!都给姑奶奶滚!”那村姑发狠,一只手托着篮子,另一只手腾出来,作势欲打,众少年忙在人群里躲闪。林南见状也忙让过路来,那村姑斜睨了他一眼,迈步继续朝前走。众少年怪叫一声,继续跟在三姑娘身后一路挤过去。

临了一个少年斜刺里拉了林南一把,贼兮兮地笑道:“兄弟,功夫不错呀!眼到手到,咱们兄弟可是巴望了好些天了,今儿倒让你赶了正着!怎么样,滋味儿如何呀?”林南一阵苦笑,听对方这口气,是把自己也当成专业揩油的了……滋味儿如何……林南闻言回忆了一下,煞有其事地说道:“嗯……嗯……差……”

“差?”那少年瞪大了眼睛。

“差点没喘过气来……”

“哈哈!”少年笑了。“兄弟,哪条街上的?看你这功夫像是常在街面上走的,可看这脸面怎么瞧着有些眼生啊?”

“啊……我是新来的。”

“啊!哈哈,我就住这条街上,以后有空咱们一起耍啊!”说着话,前面有人叫他,这少年忙不迭打了声招呼,便和那帮少年呼啸而去。

看着这群少年的背影,林南嘿嘿笑了好半天。若是寻常大户人家的少爷,怕是对这种街头上年避之唯恐不及,但林南幼时也过了好长时间的苦日子,后来虽回了大宅院,但也没有养成富贵脾气。此番街头偶遇,倒是让他想起了从前的一段日子。

林南正在那想着事儿,旁边弟弟林跖走了过来,凑着脸问道:“哥哥,滋味儿……不错吧?”林南闻言一看林跖亮晶晶的小眼睛,顿时没好气地说道:“去去去!小孩子家,问这些干什么!憋死你!”

“嘿嘿!”林跖闻言嘿嘿发笑,林南转眼看了看春哥儿,却见春哥儿也是一脸笑意,林四表面上若无其事,但也把身子扭到了一边。

“哼!”林南鼻子里哼了一声,“用不着笑,嘿嘿,想知道什么滋味儿,跖弟,春哥儿,你们自个儿去尝去!”

“好嘞!”林南只不过是一句戏言,哪知道林跖像得了敕令一般,竟一擦身从林南身边过去,当头朝人堆儿里挤去了。林南见状唯恐走散了,连忙带着春哥儿跟上。

林跖性子有些野,凑热闹的心也更盛,一路上哪人多就往哪挤,亏得他身体也较为健壮,又有林四在旁边照应着,否则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四人就得走散了。饶是这样,过了两刻钟的工夫,春哥儿也有些气喘。这一路挤下来,热闹是热闹了,可走了两条街,旁边店铺都是做什么的,竟是一个也没看着!

第二十七章 虫街

人堆儿里走路,格外地费劲,尤其是像林跖这样专门“挤”路的。www.65txt.com~~~~四人由林跖当先,又凑了小半个时辰的热闹,几个人都有些乏了,便是林跖兴头高,此刻也过了些瘾头,因此找了个人少的街角,四人暂时休息一下。

林南看了看拥挤的人流,问道:“春哥儿,这是到了哪了?”

春哥儿闻言一愣,看了看街边几处房舍,苦着脸道:“南少爷,这……这小的现在可答不上来,咱们这一路挤下来,什么都没瞧见,南十三街这一带,有好几条街模样又差不多,现在我也说不上我们在什么地方了……”春哥儿擦了擦脸上的汗:“您得容我瞧一瞧……”

春哥儿说罢,一边休息一边转着圈儿打量着四周,好一会儿才长出一口气:“啊……看出来了,南少爷,这儿是瓦子街,是南十三街的第六条街,这条街上……嘿嘿……”春哥儿欲言又止,面上神色有些扭捏。

林南有些奇怪:“这条街怎么了?”

春哥儿瘪了瘪嘴,还是没说,这时候旁边林四说话了:“少爷,别问了,这条街既然叫瓦子街,再看看这条街两边的模样,嘿嘿……”

“啊……”林南听了林四的话往两边一看,顿时明白过来。怪不得刚才挤到这条街上,觉得女人多了起来呢!看看旁边那半遮半掩的门脸和街上浓妆艳抹的大脚姑娘……林南一咧嘴,怪不得春哥儿不敢讲,若是讲了被老太太知道,八成得要挨板子。~~~~林南一偏头,见林跖正看得有滋有味的,顿时没好气地喝道:“跖弟,看什么看!走了!”

“哎!哎……来了!”林跖一边走着,一边眼睛还朝瓦子街上瞄。平日大人们总说林南人小鬼大,殊不知林跖也不例外,只是林跖这先知先觉的劲儿,似乎都集中到某一方面儿去了……

四人离了瓦子街,再往前走,就是第七条街牌坊街了。这条街上因为有一座贞洁牌坊,故此得名。南十三街第六条街是瓦子街,紧挨着瓦子街的竟是牌坊街,说来也真有些讽刺……南十三街自牌坊街开始,一连四条街,专营花鸟鱼虫,所以牌坊街又叫花街,字面意思,专门经营四季花草,倒不是“花街柳巷”那个花街了。

一行四人都是男子,林南林跖又都是年少心性,对花花草草的不敢兴趣,略微逛了一下鱼市之后,便在虫街上停了下来。

自古到今,人们对于虫的赏玩便没有间断过,这个“虫”可不是后世所指的昆虫,古时候人们说“虫”,意义比后世要广泛得多。比如虎,古时候叫大虫;蛇,民间叫长虫……所以这个时候的虫街,可不是专卖蛐蛐一类的小虫子的,斗鸡、斗狗、各类虫蛇……时下流行的玩意儿在这条街上都有。

人爱玩虫,可能有点天性在里头,就像小孩子天生爱玩土。像现在林南和林跖到了虫街上,顿时就迈不动步了。看什么都觉得新鲜,看什么都觉得好玩!不但是他们,春哥儿和林四也兴致猛增。春哥儿不是靖北伯府的家生子,而是临时买来的小厮,平日里虽然知道南十三街是干什么的,但做了小厮之后便少有机会来了。今日旧地重游,春哥儿也看了个目不暇接。

四人一个摊位一个摊位地看,正瞧得热闹呢,前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嚣声。春哥儿眉毛一挑,侧着耳朵听了听,顿时来了精神!“南少爷,跖少爷,看来咱们今儿是来着了!”

林南一听便知道有下文,问道:“怎么了?那边……莫不是有什么好戏看?”

春哥儿一挑大拇指::“没错儿!咱们赶得巧,前面有人赌斗!南少爷……这赶得巧了,咱们……看看去?”

林南没好气地瞥了春哥儿一眼:“那还用说,今天咱们就是出来散心的,既然有这么热闹的事儿让咱们赶上了,那还有不看的?走,看看去!”

“好嘞!”春哥儿闻言心头欢喜,连忙在头里带路,拨开人群来到人群聚集的地方。此时虫街上因为刚才那一阵喧嚣,四下里围拢过来不少人,但这些人似乎都知道这里的规矩,并不使劲儿地往里挤,而是在四周围站成一个大圈子,将里面的几个人围了起来。

林南和林跖个子不高,连忙朝里挤了挤,占了前排的一个位置。林南朝圈子里打量了几眼,发现最中心的地方摆着一张八仙桌,桌子东西两边分别站着几个人。东面的是个老头,看穿着打扮似乎就是在虫街上做买卖的,此刻这人端坐在桌子边上,不笑不语,面色平静中透着股悠闲的劲儿,手边不远放着一个罐子。春哥儿瞧了两眼,悄悄说道:“南少爷,你看这人的手,虽然现下洗得干净,但还是有一丝泥色,这人九成九是专营蛐蛐的行家。”

林南照着春哥儿的话看了两眼,心下了然,转过头向另外一边看去,只见八仙桌西面坐着两个少年,看年纪其中一人比林南要大上几岁,另外一个则和林跖差不多少。这两人穿着打扮不俗,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一人个头略高,头戴逍遥巾,身上穿着翡翠色的缎面夹衫,人不大谱却不小,大秋天的手里还拿着把扇子,扇面上画的竟是群美游春图。另外一人偏瘦偏矮一点,穿着石青色的夹衫,手中正端着一个罐子。

春哥儿见了,忙在旁边悄悄地解释道:“南少爷,瞧见没,这是要斗蛐蛐儿。”

林南点了点头,侧过头问道:“既是赌斗,他们究竟要赌什么,你可曾听见了?”

春哥儿摇了摇头,道:“这个倒没听见,不过这虫街上赌虫,无非是银钱,饭局,再或者是女人。赌饭局的大都是朋友相斗,但瞧这几人的意思,似乎不像是朋友,那边儿那两个年龄又不大,看起来八成是赌银子了。”

林南道:“我看也是。只是若依你的话看,那老者似乎是商家,这两位公子似乎是上门赌斗的……莫不是要拆人家的店面,毁人的生计么?”

第二十八章 赌斗

两人正在旁边小声说着话,忽然旁边一人说话了:“你们是外边来的小哥儿吧?嘿嘿,这也难怪,陈老九虽然玩虫有一手,可也就在虫街上有点名气……”

嗯?林南一听这人话里有话,当下也没有辩驳,只含糊着应了一声,便继续听那人说话。(三五中文网

www.35zww.com)那人见眼前几个穿戴光鲜的后生向自己投来问询的目光,登时来了劲头,不紧不慢地晃着脑袋说道:“为什么说你们第一次来呢?就是因为你们连陈老九都不认识,只要你们来过虫街,必然就听过陈老九的名号。我刚才听你们猜,说这两位公子是来拆店面,毁生计的……嘿嘿,你们去这虫街上打听打听,别的不敢说,四九城的地面上,论斗虫,能斗得过陈老九的人,怕还没生出来呢!”

另外一个人闻言哼了一声:“你少吹乎,陈老九也就在南城算得上一号,北城的钱麻子,东城的顾老四,西城的端平郡王,这都是白给的?”

原先那人听了也哼了一声:“我道是谁呢,原来是魏三啊,说别的哥哥可能说不过你,可要说起虫来,你可就白给了。钱麻子玩蛐蛐不假,但最拿手的是斗鸡斗狗,虽然钱陈二人没有斗过,但钱麻子一定不是陈老九的对手。东城的顾老四就不说了,两场都败了。至于西城的郡王爷……嘿嘿,这个……大家伙心照不宣就是了……总之,论斗蛐蛐儿,京城地界就数陈老九!”

林南在旁边听这人说了半天,拿眼看了看八仙桌旁边的那老者,心中观感顿时改变了一些。-====-看起来其貌不扬的一个人,竟然还有这般本事,姑且不论这本事到底是正道还是偏门,能在一条道上走得这么远,就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

只听旁边那人继续说道:“就凭这两个羊货,想拆陈老九的招牌?嘿嘿,做梦啊!小哥儿,看来你是不知道的,这两位不知道是哪个府里的少爷,上个月第一次来虫街耍,听了陈老九的名声,回去不知道从哪里弄了只虫儿来,指名要和陈老九斗一场。陈老九是什么人,随便来个人就肯接招的?开始自然是不同意的,可后来对方把赌金定在了二十两,陈老九这才同意斗上一局。”

斗蛐蛐儿有惯例,新添上来的虫儿,刚开始赌斗一般都是小赌怡情,玩玩罢了,但若是赢上几次之后,身价便看涨了,这时候赌金也会增加。陈老九手里的虫儿都是精挑细选来的,最差的都是大将军。加上陈老九这块金字招牌,从他手里出去的虫儿,少说一只也得值五两银子。若是上品的将军,元帅,甚至虫皇级别的虫儿,那价格就要翻上几倍不止了。

蛐蛐儿又叫百日虫,意思是只能活大概百十来天,一生中最好的时光也就那么几十天,斗期特别短,所以上好的蛐蛐特别难找,价格自然也就贵。寻常一只将军级别的蛐蛐儿的身价银子,就足够寻常人家过上一两年了。陈老九的蛐蛐儿身子贵重,因此平日里少有放出来和人斗,前次这两位小公子上门,赌金定下二十两,便是虫皇级别的虫儿死了也值得了,因此陈老九才应了。

赌斗的结果不出所料,这两位公子带来的虫儿被撕掉了一条腿,眼见着活不成了。陈老九前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二十两银子入了帐,养的虫儿身价也跟着涨了五两银子。可没有想到的是,隔了不几天,这两位公子又来了。还是赌斗,赌金还是二十两,陈老九自然又接了,结果依然如故,还是陈老九赢。

但等到对方第三次上门的时候,陈老九有些坐不住了。

古人玩虫有三个境界:一称“留意于物”,如贾似道之流,玩虫误国;二称“以娱为赌”,把斗蛐蛐儿作为赌博手段,这是“贾之流毒”;三称“寓意于物”,此为最高境界,多文人雅士所为。“听其鸣,可以忘倦;观其斗,可以怡情。”古人认为只有后者才能使斗蛐蛐儿成为陶冶情趣、修身养性的娱乐。

陈老九是玩虫儿的,可以说是“以娱为赌”,但他是靠这个吃饭的,所以虽说有点不务正业,但能靠这个养家糊口,也还算不错。但玩虫儿的人,可不都是像陈老九这样的。因为赌虫家道破落的人有的是,结仇的人也有的是……因此陈老九平日少有和人赌斗,一般都是选了上好的虫儿来养,卖给别人去斗。

此番这两位公子三番四次地前来约战,陈老九便有些忐忑了。若是他们年龄大点,陈老九也不至于这么担心,怕就怕这是哪个府上不晓事的公子爷,拿了银子往虫街上耍来,看这样子像是入了迷,万一家里的人追查起来,不论如何,陈老九都得有麻烦上身。就算家里的人不追查,老被这两位公子这么盯着,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但陈老九担心是担心,人家到了地头上了,指名道姓要赌斗,先前几战已经接了,若是这次不接,那陈老九就是认栽了,以后虫街上陈老九这张招牌就算砸了,一文不值。不管什么原因,行里就是这个规矩。所以尽管陈老九不情不愿,但连场约战,他不得不接,因为你得给人家找回场子的机会!

今天这两位公子又来了,算一算,一个多月下来,这两位公子已经是第五次到了虫街上了……

林南听完了旁边那人的介绍,这才对事情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同时对这场赌斗也更增添了一丝兴趣。连续斗了四次了,那第五次双方拿出来的虫儿一定更加厉害,斗起来也应该更精彩好看。况且双方是何身份,有何纠葛,那都与自己无关,自己不过是路过看个热闹,也不必操心那许多闲事。

正这般想着,人群忽然变得安静下来,林南忙朝里面看去。只见双方都押了赌注,水牌上写着数字,旁边有押宝的,也记在水牌上头。此刻八仙桌上摆了一只斗盆儿,赌斗双方将手中的罐子慢慢地凑得近了,缓缓地掀开了盖子,顿时清脆的虫鸣传了出来……

第二十九章 斗品

两边一开罐,旁边围观的人不由自主地朝前凑,但显然虫街上有不成文的规矩,在前排有几个人在压阵,虽然众人略微靠了靠前,能够看到场中的情形了,但再想往前贴却是不可能了。(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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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只虫儿到了斗盆儿里,出乎意料地,方才还各自磨翅振鸣,此时却忽地变得安静了下来。来赌斗的两位小公子全神贯注地看着斗盆儿里的两只虫儿,屏气凝神,似乎生怕一口气喘大了,影响了自己虫儿的发挥。反观陈老九,面上却仍旧是日常那般神色,不见一丝紧张,也不显一丝得色。

林南瞄了一眼赌斗双方,接下来便将眼神转向了斗盆儿里的两只虫儿上头。只一眼,林南便心下一赞,果然好虫!

只见其中一虫通体泛紫,没有一点花斑。细红斗丝隐沉,银白额线,两须施绕无停,最引人注目的是两颗尖牙,一红如血,一白如雪!

“啊呀!”先前说话那人也是一声低呼,看来是看到好虫了。林南转眼向他看去,那人掩饰不住激动之色,悄声说道:“小哥儿,瞧见没,上品的好虫!这只浑身泛紫的虫儿,乃是七十二地煞中异品佳种之属,你看见那两颗牙没有?一红一白,这虫儿名字就叫阴阳牙!好家伙,这两位看来是下了血本了,不知道从哪淘换来这么一只虫儿来,本钱可不低,至少是个将军,八成是大元帅啊!”

说话间,林南二人又将目光瞧向另外一条虫,也就是陈老九的那条虫。其虫与前一只不同,头如金琥珀,黑脸钢牙,金斗丝,黄脑盖,银额线,火盆底项上有白色蓝花纹,金翅金毛,六足苍黄,淡黄色尾尖如针,尾上有金毛。往口上看,正生着一对银牙!

“嗬!陈老九看来拿出好货来了!”那人低低地笑。“这只虫我只见过一次,陈老九少有往外拿的,可说是他镇店之宝啊。你看看这派头,寻常的大将军哪有这般气势!”

林南先前不过是想看看热闹,此时见了两只虫的外观和具形,心中也有一股劲儿提了上来。怪不得这许多人斗蛐蛐儿斗成了瘾呢,这虫光是在盆中一站,便尽显风姿,惹人着迷!此时两只虫各自据着斗盆儿一角,头迎着头,似乎也预感到了一场恶斗即将来临。

只是此时依然很静,两虫儿虽然相对,却并没有开斗。

林南侧过脸问那人道:“这位大叔,您看……这局倒是谁胜谁负?”

那人闻言微微吸了一口气,眯着眼扁着嘴瞧了一会儿,微微摇摇头:“不好说,不好说啊……”那人微微一扬头,缓缓说道:“阴阳牙,是异品佳种,基本上只要出来,就是大将军的料。这只阴阳牙,照我看应该是刚晋升到元帅的好虫……”接着话锋一转:“可好虫是好虫,偏偏陈老九拿出了镇店之宝。他这只虫,也是七十二地煞中的一属。七十二地煞,分落色之首紫黄,天蓝青;正统落色三十五,异品佳种三十五,合共七十二例。正统落色分五黄、八白、九紫、十三青,陈老九这只是五黄中的正黄,是难得的佳品!”

“若是从落色上看,陈老九的正黄占优。但这可不是绝对的,从落色上看虫不过是初观,虫儿是否受口,下口,还得看如何养……等到最佳的斗期,才能发挥得最好。眼前这两只虫,都是佳品,能得这种佳品的玩家儿,养虫儿的手段自然也是好的。所以今番这一局,恕难预料啊……”

“哦……”林南点了点头,眼睛一直没离开过斗盆儿。

这时场中的评判手中拿了一个探子,略微往斗盆儿里伸了过去,先贴近了阴阳牙,撩它的须子,只略微一挨,那虫儿便显得有些不耐,三番两次下来,终于张开牙口冲着探子咬了过来!评判连忙将探子引到正黄跟前儿,一般无二施为,两只虫霎时间便斗在一处!

阴阳牙率先发难,红白双牙一分一合,冲着正黄就下口!林南正看得入神,却见阴阳牙似乎还没挨到正黄的边儿呢,忽地一个跟头倒飞了回去!林南的眼睛登时就瞪圆了!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厉害!真是厉害!”解说大叔在旁边连连赞叹。“瞧见了吧?这正黄是高手!刚才仅仅一碰牙,就把阴阳牙摔了出去,这在斗蛐蛐儿的行话里叫‘吹夹’。”

话音未落,阴阳牙又冲了上去,吃了先前这一摔,阴阳牙似乎暴怒,但双方刚刚一挨边儿,正黄又一次将阴阳牙吹了出去!哗!旁边围观的人一阵大哗!太精彩了!

两个回合下来,陈老九虽仍旧绷着一张老脸,但那眼神里的得意和高兴是隐藏不住的。反观那两位小公子,大一点的还略微能沉得住气,小的那个一张小脸已经变得有些发白。

斗盆儿里传来了正黄的叫声,叫声未尽,忽然止歇。阴阳牙吃了两次亏,似乎变得聪明了许多,虽然仍旧是前冲,但角度竟略微偏了一偏!正黄正自鸣得意的当口,被阴阳牙冲了个措手不及,竟被咬住了!

阴阳牙一招得手,便再不松口,一直死死地咬着!两只蛐蛐儿翻翻滚滚,在斗盆儿里缠斗不休!好一会儿,双方才暂时分出形势,正黄失了先手,被阴阳牙死死咬住,现下吃痛,终于吃不住劲儿,开始往后退了……陈老九的面色变得越发有些紧绷,两位公子的神色则顿时缓和了下来。旁边观战的人更加兴奋,林跖更是全身心投入其中,紧紧攥着拳头。

正黄一边退,一边不住地左右甩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阴阳牙甩脱了去。两只虫略微喘息了片刻,立刻又战在一起!这一回则是正黄发难,先前吃对方一阵猛咬,正黄似乎勃然大怒,金色的斗丝一阵乱颤,六足一发力,猛地向前一冲!与此同时,阴阳牙也是发力前冲!两只虫瞬间就扭在了一起!

但这一次缠斗,形势却立刻见了分晓。只见扭打之中,正黄忽地将头扬起,一对牙齿紧紧钳住了阴阳牙的双牙,并且狠狠地向两边左右甩动,荡来荡去!阴阳牙顿时毫无还手之力!

“荡夹!真是漂亮!”

片刻的工夫,方才还威风凛凛的阴阳牙便有些萎顿下来,正黄甩了一阵,松脱了牙齿,接着猛一下口,咬住了阴阳牙了一条腿!这条腿一被咬住,阴阳牙就败势了……

旁边观战的人都是虫街上常年混的老手,因此面色都是一松,但仍旧关注着斗盆儿里的局势。败势是败势,却不一定是败局。残肢断体却反败为胜的例子,在虫街上可有不少。便是陈老九,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也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了。

好在场中形势似乎没有再起变化,不多时,一阵清脆的虫鸣声响起,高亢昂扬,正是那只正黄,奏响了胜利的凯歌……

哗!一局终了,围观的人纷纷高声谈笑,议论着刚才的战局。林南脑海中也充满了刚才两只虫精彩的交锋,意犹未尽。

那两位小公子呆坐在八仙桌边上,一时还没有回过神来。较小的那个脸色变得煞白,较大的那个面色则有些铁青。两人坐在那,对周围的喧嚣似乎充耳不闻,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此刻陈老九则在正黄振翅展须炫耀了一阵之后,就拿起手边的罐子,打算收虫儿。

旁人都在肆意谈笑,没人注意到,陈老九这边一动,那边那较大一点的公子眼神便跟着动了起来,竟牢牢地盯着陈老九的手。陈老九刚拿起罐子来收虫,虫儿堪堪装到罐子里,忽地旁边传来一声怪异的怒吼,斜刺里伸过来一只胳膊,狠狠地打在了陈老九的手上!

啪!陈老九手腕一松,罐子蓬地掉在了地上,罐子碎了,正黄从里面跑了出来,没走几步,一只脚忽地踏了上来!啪!可怜刚刚得胜的正黄,顿时汁液横流,变成了一滩肉糜!

哗!众人大哗!赌斗完毕,输的一方已经翻脸毁虫,这在虫街上,在所有玩虫儿的人眼里,是最不可饶恕的行为!本来众人对这两位小公子几次三番来挑战陈老九,还带着几分欣赏的架势,可现下一看,顿时目光中充满了鄙视。

陈老九遭此变故,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一双眼睛充血通红!“你——你在干什么?!”

“哼!”那肇事的公子眼里满是阴郁,铁青着脸哼了一声,和陈老九瞪视着,竟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只有旁边那较小的公子,脸色愈发苍白,充满了忧色。

“无耻之徒!”人群里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吼声。林南一听声音,不由得一愣,转脸向旁边看去。只见林跖一张脸气得通红,迈步就走了出去,来到那毁虫的公子跟前,二话不说,啪就是一巴掌,甩在了那公子的脸上!

第三十章 出头

林跖这一下,不但把那公子打得发懵,便是在场的人包括林南在内,都呆了一呆。(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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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南一愣之后,心中也有些着慌,刚才一个不留神,竟没有看住这小子。话又说回来,这个弟弟一直在自己身边儿长着,可自己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大的火气,又怎么会想到分心看顾他这些?

林跖这一巴掌是打下去了,他是没想别的,打得痛快,打到了旁边观战的众人心里头去了,甚至旁边虫街上的看客中少不得有些叫好的。可林南这边儿不但没有感觉到喜悦,反而开始心跳了……

这是什么地界儿?大建朝的京师,天子脚下,非同一般的地方。若不是在京师,而是在偏远的地方,林跖这一巴掌下去,撑死打到个县令公子或者乡绅子弟,多半打也就打了。若是在昌宁府林武的地盘上,说不定对方连怨怼之心都不敢兴。可这里是京师,一国重地,天子之都,大街小巷里的人群中,随手划拉划拉说不定就扒拉出个勋卿子弟来,这巴掌……是轻易挥得的么?

瞧着这两位三番五次到虫街斗虫的样子,家里头自是不富即贵,否则这几场斗下来,哪里还有余钱来买阴阳牙这等上品好虫?万一林跖这巴掌下面,站着的是京师某位大人物的公子,那……

林南越想心中越有些发慌,不敢再想下去。

此时那公子爷回过神来了,怒喝一声,抬手就要朝林跖招呼。林跖方才是一时义愤,对方又没有防备,这才一巴掌打了个结实。实际上林跖与这位挨打的公子身高上还差着一个头,体格也没有人家壮,这要让人家打上,林跖不大不小也得吃个亏。~~~~即便这样,林跖见对方伸手了,也兀自不后退,瞪起眼睛就要和对方比划比划。就在这时,旁边一只胳膊伸了过来,蓬地一声,架住了那公子的拳头,正是陈老九伸了手。

啪!不远处的一座小阁楼上头,青瓷茶盏落在了桌面上。“好!今儿总算没白来,这场戏是越来越有意思了!这巴掌打的,真叫一个脆生啊!本……本少爷若是在场,也得原样儿给他来一巴掌!”一个**岁大的小公子站在窗边,看着下面发生的一切,面上神色颇为兴奋。若是林南见了定会觉得有些眼熟,因为这位公子,正是他初到南十三街的时候,撞了他一下的那位。

“殿……”身后两尺处,一个面容清秀的小厮期期艾艾地张口。

“嗯——”那小公子面色一冷。“告诉你多少次了,出来了,就得叫本……本公子……就得叫本公子少爷,你这么没记性,以后怎么跟着本少爷混?刘冲,掌他的嘴!”

“啊……”另外一个小厮略微一迟疑,那小公子立刻一撇嘴:“怎么,你也想挨巴掌了是吧?”

“回……回少爷的话,奴……小……小的不敢!”刘冲连忙一低头,接着举起巴掌,啪!啪!朝着刚才那小厮脸上招呼,丝毫不敢留力。

打了五六下,小公子斜眼瞧了瞧,鼻子里哼了一声:“行了!”接着一歪眉毛:“我说刘冲,你小子可真够狠得啊,少爷我不过是想吓唬吓唬李锋,让他长长记性,谁想到你还真打上了……手可够黑的啊!李锋,回头找他算账,少爷我不拦着!”

嘿——刘冲闻言心里头这个憋屈啊,可憋屈是憋屈,却没处说理去!刘冲看看捂着脸瞪着自己的李锋,泛起一脸的苦色……心说:“少爷,您怎么又来这一手啊……”心下这般想着,刘冲嘴上却道:“少……少爷,回去了您怎么处置小的都成,就算让李锋翻着个儿地打回来,小的也绝对没二话。可是……现在,少爷……咱还是早点回去吧……”

“回去?少爷我的好戏还没看完呢,回什么回!”小公子端起茶盏来,悠哉游哉地呷了一口,继续朝外面看。

“少爷,可……可要是回去得晚了,被……”刘冲犹豫了一下,最后一咬牙,说道:“被老太太和咱家老爷知道了……小的……小的不好交代啊!指不定,明儿就不是小的伺候少爷了……”

“嗯……”不知道是害怕家里头的长辈还是舍不得刘冲这个小跟班儿,小公子回头看了看刘冲和李锋,撇了撇嘴说道:“行了行了,少爷我等这场戏完了,一准儿带着你们回去,啊!你啊,把你那心放到肚子里面去,死不了你的!”说完,又端起茶盏,聚精会神地向外看。刘冲心下担忧,有心想让李锋一起帮着劝劝,可一偏头,正迎上李锋愤愤的一双眼睛,刘冲一缩脖子,把这想法放了回去……

“你敢拦着我?”那公子见陈老九伸了胳膊,顿时瞪起眼睛来,年纪虽小,却也蛮横得吓人。

陈老九见了忙把胳膊收了回来,但身子却仍挡在那。陈老九讪讪地一笑:“嘿嘿,公子,斗虫儿斗出了火气,翻了罐子也就是了,再不解气把火朝我来,何必和这孩子一般见识……”

“冲你来?你算老几?给我滚开!”那公子脸色发寒,冷冷地看着陈老九:“斗虫儿斗出了火气?就凭你?小爷我不过是伸个懒腰,不小心碰翻了罐子罢了,你敢说我翻罐子?”

另一个较小的公子见状,也跟着帮腔:“就是,我们到你这儿也连着斗了四五次了,何尝见我们有什么火气?陈老九,别看我们人小,就以为好唬弄!知道我们是谁么?刑部的冷大人知道吧?”

陈老九闻言心中打了个激灵,忙拱手堆笑:“是是是,公子明鉴,我陈老九不过是弄虫儿的,混口饭吃而已,哪里敢唬弄两位公子。倒是陈老九没见过世面,公子爷刚才伸懒腰,确实是不小心碰翻了罐子,那虫儿也合该命绝,自己跑到公子爷脚底下去了……”听得陈老九这么一说,那小公子似乎顺了口气儿。陈老九见状,小心翼翼地说道:“两位公子,虫儿也斗了,咱这就……散了吧?嘿嘿……这孩子……他小孩子家,没什么见识,一时冲撞了公子,您大人有大量,要不……让他给您赔个不是,就放过他吧……”

陈老九这话一出口,不但两位斗虫儿的公子面色隐现怒意,旁边的林跖也不干了!

林跖在侧后方定定地看着陈老九,用手指着他:“你……你……”竟憋得不出话来!就在这时候,人群前排传来一声清脆的嗓音:“行了,陈老九,虫儿既然斗完了,你们两下里的事情也就算完了。至于剩下的事儿,咱们既然打了人,便说破了天去也是打了,若要说理,咱们换个地方回去说。若是有人还要拳头上动粗,那咱们也照样接着就是了。跖弟,你说呢?”

第三十一章 反咬一口

众人闻言转头观瞧,见边上一个富家公子模样的少年正迈步走出人群,面上七分平静三分笑,言语中不卑不亢,脸上也不带一丝火气。(三五中文网

www.35zww.com)-====-两下里一比较,差不多的年纪,但光是街上一站显示出来的这份气度,翻罐子那位和这一位……明显就不是一个位次的。

别看先前那位公子三番五次地斗虫儿,也没少花银子买物件儿,看着豪气,但说到根子上,那不过是花银子的“气度”,财大气粗么!但这花银子显示出来的东西,和一个人本身带着的气质,是完全不相干的。看看眼前这两位的表现……这些常年在虫街上混的人,哪个眼里是揉沙子的?

陈老九略微搭了一眼林南,见其穿着打扮也是不俗,心下稍微松了一口气,微笑着拱了拱手,便往后撤身了。林南见了,也微微冲陈老九点了点头,陈老九心下明白,这是对刚才伸手的感谢之意。林南转过身来,将弟弟林跖半挡在身后,这才直面那两位斗虫儿斗出火气的公子。

陈老九是街面上混的人,惯会看人眼色,讲究的是光棍不吃眼前亏。别看陈老九在玩虫的人中颇有口碑,可遇到两张嘴的人,那就玩不转了。陈老九自家人知自家事,自己要是还想在京城混,还想在虫街上吃这碗饭,那但凡今天这一类的事儿,该忍就还得忍。所以即便对方翻了罐子,自己的宝贝虫儿横死了,他陈老九听见人家说了刑部俩字儿,立刻就没了脾气。

在这种情况下,陈老九能伸出手来,替林跖挡了那么一下,也算够意思了。自幼生长在昌宁知府院子里的林跖体会不出陈老九的苦衷,因此才觉得陈老九不仗义,临阵退缩,可林南不同,真要说起来,林南也算是混过的人,虽然年纪小些,但也知道这些人的苦,所以才不但没有埋怨陈老九,还点头相谢。

至于林跖打人,那说不得,打已经打了,拦是来不及了,再想要说些什么,那也得等到眼前的事儿解决了,回头兄弟俩再好好说道。现下人家挨打的要找场子,人是弟弟打的,自己这做哥哥的可不能站边上看着,这个当口儿再让人家陈老九扛着,那就说不过去了。不管对方是多大的来头,事儿是自家人干的,那到头来梁子也得自家人来扛,避不得,也不能避。

林南一拱手:“这位公子,舍弟不晓事,动手打人的确有失斯文,在下这里给您赔不是了!呵呵,咱们都是读书人,有什么事情不能讲道理,非要动手呢?您说是不是?”

“你少来这套!”挨打的公子瞪着林南,怒道:“你让开!再不让开……本少爷连你一起揍!”

“公子莫急,消消火儿,”林南继续和颜悦色地说道:“公子……人,咱们已经打了一回了,有一可不能有二,打来打去,闹得大了,最后谁脸上也不好看,你说是不是?”

林南话音未落,旁边另一个较小的公子立刻接口道:“不好看?哼哼,怕是到最后没脸的是你们吧?也不打听打听少爷是谁,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林南闻言一笑,转向这位小公子:“敢问这位公子……噢,对了,刚才听得,似乎二位和刑部冷大人有亲?”

“哼!”那小公子闻言昂起了头,朝远方一拱手说道:“冷大人咱们是高攀不起,不过家父不才,倒有幸在冷大人部下任职……”

“你住口!”小公子话没说完,那挨打的回头就吼了一嗓子。~~~~“乱说什么!”小公子吃这一吼,愣了一下,忽地明白过来,看向林南的眼神也变了一变,既有惊惧,又透着一丝怨毒。

林南对这一切视若不见,哦了一声便开始盘算起来。这小公子一看就是没在街面市井中混过的,林南一句话没怎么绕呢,他自己就交代了家底儿。只是这家底儿若是厚实些,即便说了也没什么坏处,兴许还能吓唬些生事的人。可这公子咋呼了半晌,最后本是想炫耀下的,没想到反而被林南钻了个空子。

原本先前小公子提了下刑部冷大人,众人都以为他是刑部尚书冷谦的后人,按年纪说应该是孙儿辈的人。可说到最后,居然是扯着刑部尚书的虎皮做旗子!

知道了这一点之后,不但林南心头松了一口气,便是周围围观的众人,这些和官面上没什么瓜葛的人,闻言也不禁心生不屑。自己父亲不过是下属的小官,若是提一提也有情可原,顶多惹人笑一笑,可扯了别人的衣裳披,这算什么?别看京城市井这些人没做过官,可整日见猪跑,这内中的区别还是知道的,所以只这一点,便彻底看不起这二位了。

林南琢磨了一下,心中忽地一亮。真是瞌睡遇到好枕头,想什么来什么啊!“若真是如此,嘿嘿……那两位公子的言行可有些大大的不妥啊!”

“嗯?”一大一小两位公子不由得怒气上顶,我们言行不妥?你们打了人,反而说我们的不是了?

林南一笑,拱手问道:“敢问二位公子尊姓?”

“呃……”那小公子刚要张口答了,忽地停住了,转头看那大些的。那挨打的公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昂首说道:“在下姓常,叫常公子就是了,你要说便说,罗嗦些个什么!”

“是,常公子,在下说二位言行有缺,可不是虚言。”林南眼睛一眯:“两位并非朝廷官吏,出来游玩儿,性起生事,这还罢了。错就错在,不当在大庭广众,市井之中,乱议朝廷重臣呐!”

“你胡说!”眼看着林南一顶大帽子要扣下来,两位常公子哪能无动于衷!“谁乱议朝臣了?”

“嘿嘿!”林南依旧面容不改地说道:“乱没乱议尚无定论,可乱认亲戚……尤其是扯着朝臣的名号在天子脚下横行,这……不是毁人清誉么?若是刑部冷大人追究起来,常公子,怕是令尊常大人也担不起这个责任吧?”

林南一番话落地,旁边虫街上的人群里便有人低声叫好,而两位常公子的脸色也顿时变了!方才他们斗虫儿败了,大常公子一时气急,翻了罐子。林跖义愤,冲上来挥了拳头,事情起了,小常公子为了镇场面,这才抬出冷大人这尊佛来,原本没想到会惹出这样的麻烦,可偏偏一句话说漏了嘴,被林南抓住了痛脚!

林南这话可不是虚张声势,若是这件事传扬出去,就算不让冷谦知道,让有心人逮住了把柄,那也是不小的罪过。万一一个治家不严的罪名下来,那位常大人就有可能丢了官帽子。所以林南话一出口,两位常公子便惊得呆了。

“舍弟确实莽撞,打了人,但若从根源上说,也是出于义愤,路见不平而已。两位扪心自问,适才斗虫儿失利,真的就没有依仗权势欺人之嫌么?呵呵,若这件事也传出去,怕对令尊大人的官声也不大好吧?”

“你……你胡说!方才陈老九也说了,不过是伸懒腰……”

“好了,好了!”林南又是一拱手:“常公子不必心急,在下也不过是猜测之言而已,若是误会了,那也难免。只是……依我看,公子不如退一步,权当被虫子咬了一口,若是这样,相信事情也不会闹大,大家都好。如何?”

“你……”常大公子狠狠地瞪着林南,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本来是自己挨打,因为一句话的事儿,到头来竟然被反咬一口,这少年花言巧语,最后理竟全让他占去了,偏偏自己还无从反驳!大常公子心中犹豫了一下,诋毁朝臣的清誉,这大帽子是万万不能顶的!罢了!今日就算认栽,咱们来日方长!常大公子一拱手,牙缝儿里挤出一句话:“好,就依你之言!”说罢,回头冲常二公子吼了一声:“咱们走!”

“慢着!”常二公子似乎仍旧有些怨气,回头冲林南道:“光问了我们的姓儿,你又叫什么?”

“嘿嘿,市井小民,贱名不足挂齿,说破了天去,不过是一个穷酸的小秀才罢了……”林南似答非答,一句话便搪塞了过去。

眼见着这两位没品的公子灰溜溜地走远了,虫街上这围观的人可就热闹了。唿哨声,大笑声,此起彼伏,虽然没让那两位公子赔偿陈老九的损失,但林南只凭一番言语便让两位官家子弟吃了闷亏,在虫街上这些人看来,无疑已经为他们出了一口恶气。因此现下看起林南林跖来,怎么看怎么觉得顺眼,尤其是林跖这副性子,更是得他们喜欢。

“看不出啊,居然还是位小秀才!”

“那是,不是小秀才,怎么有这么一番好口才?哈哈,我说小秀才,真不简单啊!看你年纪不大,说起话来可头头是道儿的,刚才我可是听得头大了,只是看那俩羊货越听脸越白,我就知道他们不妙了!哈哈!”

“就你那脑袋,除了吃饱不饿,还知道什么?”

虫街上的人不住地斗嘴耍乐,林南可不敢再耽搁了,事情虽然过去了,可不大不小也是个梁子。自己兄弟两人住在靖北伯府,第一次出来闲逛便捅了篓子,若是被祖母知道了,少不得一顿训斥,若是在给大伯添些麻烦,那可就对不住了。于是林南不顾众人谈笑,瞧瞧扯了林跖的袖子,春哥儿在头前,林四在后面掩护着,四人扎了头挤出了人群,也连忙离了虫街。

小阁楼上头,青瓷茶盏啪地一声落在了桌面上。

“哈哈,痛快!痛快!”小公子摇头晃脑地,意犹未尽。“方才我还以为那两个真是冷大人的孙子呢,谁想到是这路货色,哼……”

刘冲见状连忙上前附和:“那是,以冷大人的为人,生出的孙子岂能是这般人能比的?”

小公子一笑:“嗯,话是这么说……不过,你说这小秀才,口才还真是便给啊!看上去年纪比我也大不了多少,怎么那么能说啊?不行,我得下去见识见识去!”

“哎哟,少……少爷……”刘冲一听立刻苦了脸。

“别烦我!”小公子一瞪眼,转脸朝街上看:“哎,哎?人呢?”小公子一脸的错愕,瞪大了眼睛朝下面仔细找了一圈儿,依旧没见人影儿。“啊……”小公子叹了口气,心中有些怅然若失,抬头一下看到了刘冲,立刻吼了一嗓子:“都是你个没用的,烦,烦!现下好了,人没了!高兴了?”

“少……少爷,小的冤枉!”

“行了行了!冤枉,冤枉,整日里就知道恕罪,冤枉……还能说点别的不?你要是有刚才那小秀才的口才,别说不罚你,少爷我一高兴,兴许还提拔提拔你!”

刘冲闻言眉花眼笑,凑上前说道:“少爷,小的伺候少爷是本分,不敢要提拔,但……少爷,咱是不是该回去了?”

小公子闻言,这回倒没有瞪眼,看了看天色,估计着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当下起身付了茶钱,带着刘冲和李锋二人下了阁楼,匆匆离开了虫街……

第三十二章 一语成谶

秋日天气凉,晚来红霞早。(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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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南四人在街上逛了大半天,转过脸来已经是申时二刻了。中午的时候头顶上还是大太阳呢,此时却变成了小阴天,一层层的乌云缓慢地聚合,眼见着像要有一场雨来了。秋日天本就黑得早些,此时阴云聚拢,太阳早就没了影子,因此虽是申时,天色已经不大亮了。林南想了想,出来的时间已经不短了,有心吃了饭再回去,但回到府上怕是正赶上晚饭。琢磨了一下,还是忍一忍,待到了府上连晚饭一道吃了便是了。

四人为了加快时间,再没有像来时一般步行,林南花了二十文钱雇了一辆车,四人坐着骡车,不一时来到古石街。到了街口,四人依次下了车,林南付了车钱,这才沿着街面穿街过巷,来到了靖北伯府的门前。

刚一到门口,林南便发觉有些不对。

靖北伯府,是一等的伯爵府,世袭罔替的衔头,可不比别家。台阶都是有数的,平日里门口也站着几个门子,靖北伯林文是有名的武将,连带着几个门子也都是腆胸叠肚,牛气哄哄的。可今日林南回到靖北伯府的时候,却发现门口的门子虽然仍在,但却不似往日那般神气,身子没那般直了,眉眼之间也多了一丝晦色,似含忧,似含悲。

嗯?这是怎么回事儿?林南迈步踏上台阶石,没等他上前发问呢,一个脸熟的门子见他回来了,忙上前施礼:“南少爷,跖少爷,你们可回来了……快,快到里面去吧,出……出大事儿了!”

“啊?”林南心中一惊!“大事儿?什么大事儿?”那门子闻言面色一惊,知道自己多嘴了,支支吾吾再不肯言语。林南横了他一眼,带着满心的疑问朝里走。

进了大门,第一进院子还看不出什么,但一过了二门,林南心下便是一惊,随着就是一沉!但见二门里面的下人们一个个面色如水,一个个脸色绷得紧紧的,手脚轻柔,声望怕弄出点声响来。最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们手上拿着的东西,竟是一块块大小不一的粗麻细麻!

这……这……这是谁过世了?难不成……

林南心中立刻浮现出了祖母赵氏慈祥的面庞,一颗心怦怦地狂跳,再顾不得行止有差,三步并作两步朝祖母的宅院跑了过去!眼看着林南带着林跖跑,旁边的下人们也没有拦阻,春哥儿和林四也被眼前的事情弄懵了,而原来府中的下人即便有心拦阻,也不敢随意出声。

刚跑到院门前边,前面遇着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水晶,见林南跑得急,忙招手拦住了。水晶看看两位堂少爷,悄声问道:“南少爷,跖少爷,你们这是……要找老太太?”

“啊……”林南住了脚,一边说话一边探看水晶的脸色,见水晶面上虽有些忧色,但大体上仍旧和平常一般,这心便踏实了一些,但仍旧问道:“水晶姐姐,祖母……可……可在?”

“哦,南少爷,你来得不巧,老太太在东院呢。”水晶答着,抬了抬手:“这不,方才老太太需要些东西,旁人回来我不放心,这才回来取了,正准备去呢。”

“哦,那……祖母她……她……”林南刚想问出口,再一想,祖母既然在东院呢,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儿,若是祖母出事,那必是在自己宅院里。东院,东院……啊呀!林南心中怦地一声,像爆开了一个火星一般,立刻猜想到了一个最大的可能!

一直以来东院住的……是大堂哥林启!

“南少爷……可是刚刚回府的?”没等林南问出来,水晶似是看出了林南的担忧,倒先问起来了。

“是……水晶姐姐……这府里……”

“南少爷怕还不知道,府里头……府里头……”水晶连着两次张嘴,终究不敢乱说话,忙转了话口:“南少爷,总之你去了东院便明白了,现下……老太太,老爷,太太,两位姨娘和少爷都在那头呢……”

“哦,好,多谢水晶姐姐提醒。”林南冲着水晶一揖,水晶连忙侧身避过。林南也不理会其他,冲着林跖一摆头:“跖弟,走!”说罢,两人也不顾旁人的眼光,匆匆忙忙奔东院小跑着赶了过来。

还没等进门,一阵悲声已经从里面传了出来,林南一听,脚步顿时松了下来,心中一股悲意不可抑制地上涌,心中仍旧不肯相信:“大堂哥……真的……去了吗?”先前林南还急匆匆地小跑,到得此时,却不大敢迈步子了。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悲声也越来越浓,再看看前面出现的人,不论丫鬟仆役,都带着白色的粗麻带子,林南的心顿时咯噔一下,脚步有些虚浮,再也迈不动了……

大哥林启的音容笑貌瞬间浮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刚到京师靖北伯府时候的温言软语,二到靖北伯府之后的兄弟相谈,览卷解惑……虽然相处的时间不多,但这位温文尔雅的大堂兄给林南的感觉,却是独一无二,其他人无法替代的。

林南是自家里的长子,没有兄姐,大伯家的哥哥也就是自己的哥哥了。但林福林寿的脾气禀性和日常行事,很难让林南当做兄长来看待。惟独林启,在林南的心中,实是拿他当做亲哥哥来看待的。谁想到天不从人愿,越是对自己好的,越是自己感觉投脾气的人,却越是要离己而去呢?

眼前的一切渐渐变得模糊起来,林南心中一阵酸楚,眼泪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一屁股坐在柳树根上,斜靠着树干,一时间竟不想往院子里去了。林跖此时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自小到大,林跖还是头一次见到自家哥哥这么一副表情,林跖心中半是悲痛,半是惊慌,连忙扶着林南,一边四处探头,巴望着有个人来帮忙照看着。

这时水晶拿着东西从后面赶了上来,见了林南和林跖的模样,心下吃了一惊,忙加快了脚步朝院子里去了。

里面老太太赵氏正在一个丫鬟的劝慰下抹着眼泪,周氏更是早就躺倒了。水晶来到外间屋子将东西放下,随后来到里面,贴着老太太耳朵边说了几句:“老太太,两位堂少爷回来了……方才见了,都在外面树根儿那坐着,满脸是泪,怕是知道了消息,不忍进来呢!”

“哦……啊?啊哟,那……那怎么成啊!这……”老太太先是充耳不闻,随后一愣之下回过味儿来,忙吩咐人去:“快,快去看看那两个……”

旁边林文早已听到了水晶的话,不待吩咐,忙带了几个人出来。隔了不大一会儿几个人来到柳树跟前。林文看了看一脸木然的林南,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只伸了一只有力的胳膊,将林南扛在了背上,另外一个健仆将林跖也背了起来,众人这才折返了回去。

第三十三章 丧服

此刻老太太赵氏早已经心乱如麻,虽则林启一直身体羸弱多病,赵氏和府中上下人等心中也隐约预感到早就会有这么一天,但当这一天真正来到的时候,众人的心仍旧不免受到冲击。(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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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氏与林侍郎共生了三个儿子,林文是长子,顺下来讲,林启乃是正经的嫡长孙。二十年间,不管别人怎么看,林启在祖母赵氏和父母双亲的心中,毫无疑问占据着重要的位置,即便是同样身为嫡孙的林南,也是比不了的,就更别提林福林寿等人了。若是换上一副好身板,凭林启的言谈学识举止风范,若身入仕途,日后必然是第二个林武,甚至犹有过之。可惜,这一切……现下想来都是虚妄了……

老太太心乱,周氏心碎,唯一看起来还有些精神头的便是靖北伯林文了。逢此巨变,府中上下人等都是人心惶惶,好在这种时候还有自家老爷这个主心骨在,否则真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子。林文面色也有些灰败,一双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少有说话,但有他往那一坐,众多下人该干什么自然便有条不紊,遇到重要事情则由管家来请示一番。

此刻老太太在外间屋子坐着,旁边是夏氏和林福、林寿以及两个丫鬟侍候着。林文带着林南和林跖进来的时候,老太太刚刚缓过一股劲儿来,见到两个嫡孙泪眼婆娑的模样,老太太心中一酸,眼泪顿时又掉了下来。

“我苦命的孩儿啊……”老太太一阵悲声,伸手把林南和林跖拉到怀里,老泪纵横。只夏氏在一旁心中嘀咕,这苦命的孩儿,不知道是在说死去的林启呢,还是在说眼前的林南……大概是两者兼而有之吧……

老太太又哭了一会儿,渐渐止住悲声,旁边丫鬟递过来巾帕,把脸抹了抹,一抬眼看到了站在旁边的林福和林寿,老太太微微点点头,好在……好在还有这几个孙儿……

“福儿,寿儿……”老太太轻声唤道:“你们两个别在这儿陪着了。~~~~启哥儿没了,现下你们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了,以后……就得你们为父亲分分忧了。”林福和林寿恭谨地应了一声,老太太又道:“你母亲在那边不知怎么样了,你们过去看看吧,有你们两个在身边陪着,或许能稍减悲苦……也总算她没有白疼你们一场……”

***

古人未成年而死称为殇,林启年二十,刚刚加冠,因此不算殇,丧服不必降等。早有人请了风水先生,择定了良辰吉日入殓,又请了大相国寺的高僧念经超度,停灵七天,置办丧事。

靖北伯府的下人们往来忙碌,粗麻,细麻,各式丧服都按照人头添置齐备,另外还得额外备上一些,留给前来吊唁的人。按照一般大家大户的治丧标准,一般都要停灵数天,待到宗族各支的人员悉数到齐之后,才开始发丧。但一来这次离世的不是长辈,停灵不须太久;二来林侍郎单支单族,到了林文这一辈才开始开枝散叶,人数并不多;三来少年早亡,停灵太久了,老太太和周氏每日睹物思人,怕是身子也吃不消……种种原因,由此才决定停灵七天,吉时一到,便入土为安了。

停灵期间,府中上下人等都置丧服,吃素食,禁言笑。

其时丧服分五等,分别为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斩衰是五等丧服中最重的一等,是用最粗的生麻布扯就而成,边角断处外露,不缉边。丧服上衣叫“衰”,因而叫斩衰。林文中年丧子,按礼制要服斩衰,周氏为人母,则须服齐衰。

古人将父、己、子三代作为家族的核心,以此为基点,向上向下延伸扩展,来确定家族的范围。即“以三为五,以五为九”。

三,便指的是父、己、子三代。由父亲往上推一代是祖父,由儿子向下推一代就是孙子,经过这样一次扩展,亲属关系就由原来的三代延伸为祖、父、己、子、孙五代,这就是“以三为五”的意思。接着,再由祖、父、己、子、孙五代分别再向上、向下推两代,经过这一次扩展,亲属关系就延伸为高祖、曾祖、祖、父、己、子、孙、曾孙、玄孙九代,这就是“以五为九”的意思。这样一来,上至高祖四代,下至玄孙四代,加上自身一代,一共九代,包括从父兄弟、从祖兄弟、族兄弟等在内,构成了人们常说的“九族”,囊括了本宗家族的全部成员。

从礼制上讲,九族之内的亲疏关系有很大差别。父、己、子三代最亲,而无论向上、向下还是向旁系,亲情关系都是越来越疏远,自己与祖父、孙子不仅在血缘上隔了一层,而且相处的时间一般也比父、子少,彼此的情感自然会递衰。与曾祖、高祖就更是如此了,甚至可能从未见过面,只是听父祖说起,情感自然会再度递衰。这种递衰的现象礼书称为“减杀”。

在如此亲疏不同、恩情不一的家族中,自然不可能用同一种丧服。古人根据家族内亲情“减杀”的原则,制订了与之相对应的五种等次的丧服: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

直系向上,亲情逐代减杀,丧服的等级也由重到轻地下降,称为“上杀”;直系向下,亲情也逐代减杀,丧服的等级也由重到轻地下降,称为“下杀”,例如,父亲为嫡长子服斩衰,为嫡孙服不杖期,为曾孙、玄孙服缌麻。林文为林启服斩衰,便属下杀。同样,亲情向旁系亲属的减杀,称为“旁杀”。除了林文、林福、林寿之外,林武、林和、林德、林南、林跖众人,相对林启来说,若是服丧,便都在旁杀之列。

不同的亲属关系服不同的丧服,《礼论》说是“称情而立文”,是与不同的情感相适应的。上杀、下杀、旁杀的结果,函盖了人一生中所有的亲属。所谓“四世而缌,服之穷也。”因此民间往往用“五服”来指代家族关系,用是否出了五服来衡量彼此是否属于同一个家族。所谓“五世袒免”,就是说五世之亲有丧事,不必为之服丧,只要在入殓、出殡时左袒、著免(在头上结一条一寸宽的丧带)就可以了;“六世,亲属竭矣”……

按照这样的规制,老太太为林启服不杖期,林文服斩衰,周氏服齐衰,两位姨娘服齐衰,林福林寿服齐衰,林南林跖服大功……诸般林林总总一一分派下来,七天之内,靖北伯府里一片萧戚之色,不复往日生气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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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可能情节转进比较少,但这些规制以后会用得着,所以还是得交代下的=。=

第三十四章 恭喜

中年丧子,放到什么样的人家都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何况林文是朝廷命官,靖北伯爵。(三五中文网

www.35zww.com)<<>>一连几日,前来致哀吊唁的人络绎不绝,除了附近的邻里之外,大多数都是官场上的同僚和军营中的袍泽。意外的是,这次国公府赵家居然也派人来了,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前次在昌宁府受过林武照拂的赵毅。

赵家来人,令林文有些讶异,但此时来了就是来了,死者为大,该吊唁还是得吊唁,即便老太太赵氏在此,也不能将人赶出门去。何况赵毅嘴上没说什么,可对老太太执的礼可是正八经儿的家礼,而赵氏不知是伤心失神还是心中有了别样想法,这一次,竟没有挑什么毛病……

七日之后,哀乐奏起,靖北伯府内一阵悲哭声传扬开来。三哭之后,起棺离府。林福在前边挑着引魂幡,林寿在前面执丧杖开路,林文扶柩,林南林跖和其他众人随后,每人手中都提着好大一串儿纸扎的社火,一路出了古石街,向西边出了外城,到吉地下葬。一切都是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办的,待到吉时过完,林启的棺椁已经入土,众人视野之内只余一个黄土抔成的圆中带尖的土堆儿……

入土之后,放飨食,燃社火。飨食有猪羊,社火便是纸扎的元宝、印子,还有童男童女,应用之物等等。飨食放了,社火燃尽,整个仪式便算完结了。

林福林寿一左一右扶了父亲林文,余人跟在后面,浩浩荡荡折返靖北伯府。仪式虽然完了,但众人却不能散,还得返回靖北伯府,喝了去晦酒,这才许各自归去。

众人在头里走着,林南却没动脚步,站在那有些发愣。社火的烟气还在空中回荡,坟头前的飨食依旧未冷,可昔日的哥哥此时却已经天人永隔,永远地埋了地下……一时间,林南站在坟前,思绪似乎有些纷乱,但又像什么也没有想,心中空空荡荡地没有着落。这一场变故,让他生平第一次,生出了世事无常的感慨。

***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间,事情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虽然仍旧在丧期之内,但靖北伯府里也恢复了一些生气。自林启没了之后,老太太赵氏和大媳妇周氏走动得明显勤了许多,老太太三天两头便找周氏前去说话,周氏虽仍旧伤心伤身,但叹气的时候终究少了许多。

“怎么样,身子骨儿好点了没有?”老太太房里,赵氏看了看周氏略显苍白的脸,关心地问道。

周氏忙站起身来答道:“多谢婆婆挂念,媳妇已经好多了……”

“唉……人死不能复生,该节哀的时候还得节哀呀!”赵氏看看周氏的脸,转头看向窗外的天:“我是过来人了,现在想想,当初你公公过世的时候,那感觉……真像是天塌了一般……整个儿心像被挖空了似的,人虚虚飘飘的,身子都不像是自个儿的了……”赵氏说着说着,似乎陷入了过去那段时光中去。“不少人都劝,节哀顺变,节哀顺变……可那会儿,任是谁说都是听不进去的,只想一心随了你公公去……人生在世,便是大悲也就是如此了吧……可现下呢,还不是挺过来了,活得好好的?”

“别想那么多,人嘛,活着都得有个念想,有个盼头……”赵氏继续说道:“当初若不是有文儿武儿这几个孩子,我可能就真随了你公公去,可转眼一看自己的孩子,这心就狠不下去了……这就是念想,当时呢,把孩子都拉扯大,长大成人,不丢林家的脸面,这就是我的盼头了,做到了这些,日后九泉之下见到了老爷,我也有脸面说话。”

赵氏在这边说这话,周氏那边眼泪早就下来了。“可是……我一想起启儿,这心……就止不住地疼……”

赵氏叹了口气:“能不疼吗?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疼是必然要疼一阵子的,不过你得往前看,启儿的病不是一天两天了,要说呢,咱们这做长辈的心里,怕是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的了,只是真遇到事情,一时拗不过来罢了。可你得这么想,没了启儿,你还有福儿和寿儿,大房里可不是后继无人哪。”

老太太看着周氏的眼睛:“福儿和寿儿虽说不是你亲生的,可自小也是你带大的,也一样是我林家的血脉。这两个孩子虽说平日有些贪玩,但本性却不坏,只是以前少有管教,有些放纵他们罢了。启儿没了,还可以再生,就算不生了,也还有福儿和寿儿给你养老呢,眼下的事儿,就是好好的教养他们成人,只要这两个儿子有了出息,你这做母亲的还怕什么?”

周氏擦了擦眼泪,低眉顺目地在一旁听着,这时神色忽地一动,似乎想起了什么,悲意渐渐消去,嘴角却慢慢地抿了起来……老太太见了,不以为其他,还以为周氏终于被自己劝慰得好转了过来,因此心中也有些宽慰。

“事情过去了有些日子了,启儿原来住的那间屋子,若是你没什么意见,便着人把东西归置归置吧……”赵氏悄然叹了口气:“人都不在了,找个时间把东西也给他送过去吧,放到咱们这儿也没什么用,整日见了,还要唉声叹气……”

“是……”周氏哽咽着答应了。

次日,府中的下人在东院收拾着林启生前所用的东西,周氏不愿触景生情,于是只叫了林福和林寿两人在这边看着。小物件儿在林启下葬那天大部分就随着烧了去,剩下的则是一些稍大一点的东西了。自然,房中的座椅是不用动的,只是一些林启生前用过的器具、衣物、铺垫、饰物等等,挑拣一些贵重的留下,其余的则要一并烧了去。

林福和林寿在东院的门廊下站着,看着府中的下人丫鬟们忙活着,林启生前贴身的两个丫鬟负责清点东西,又有专人搬运,所以林福林寿只是名义上照看着,实际上闲得很。林寿皱着眉头,悄声对林福说道:“哥哥,这种事儿干嘛叫我们来?不是有管家和丫鬟在么……”林寿说着扭动了下肩膀,歪着脖子说道:“其实这个院子,大哥在的时候我就不喜欢来,现在他死了,我就更不想来了……哥哥,你说……大哥这从小就病着,是不是这院子晦气?”

林福横了他一眼:“你胡说什么!小心被人听见,嚼了舌头,有你的好果子吃……”

“嘿嘿,我不说,你不说,还有谁知道?”林寿四下里瞧了瞧,嘿嘿一笑:“哥哥,有件事可得提前恭喜哥哥呢……”

林福一愣:“嗯?恭喜?何喜之有?”

第三十五章 交代

林寿闻言,抬起眼睛瞧了瞧林福的神色,见林福不似作伪,便皱眉说道:“怎么,哥哥到现在还没有意识到?哥哥和我不一样,大哥在时,咱们兄弟自是一般,但大哥不在了,咱们兄弟也就不太一样了……”林寿说着说着,语气中便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酸溜溜的味道,神色间也悻悻地不那么喜气了。(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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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福听了林寿的话,略一思索也明白了其中道理。林启是嫡长子,正常来讲,林启便是林文的继承人,林文过世之后所有的东西,除去各个儿子分家分出去的那些家业之外,其余的便都是林启来合法继承。但现在林启没了,而正房周氏所出又只有一个林启,如此一来,嫡支便断了,林文这一支等于没了嗣子,这在林家这种大宅门里可是个大问题。

自古以来,皇家立储,宅门立嗣,不仅仅是继承香火的问题,还有利于家族的稳定,宗族的繁衍。立嗣的规矩,一般是立长不立幼,立嫡不立庶,若是林启死了,林文没有儿子,那便须从血缘关系最近的一支过继来一个儿子,以之为嗣子。眼下的情况却不是那样,林启死了,还有林福和林寿呢,两人虽然是庶出,但毕竟是林文的亲生儿子,既然有子,那便没有过继的道理。单单从眼下来看,庶出二子——林福和林寿,林福是老大,若是大房立嗣,那林福首当其冲,自是不二人选,故此林寿才有以上那般言语。

林福听了林寿的话,也恍然而悟,一颗心不由得怦怦跳了起来。若是以前,林福自是不敢想这个问题,可现在……

林寿不过微微起了一个火头儿,在林福的心里,却渐渐越燃越旺,渐成燎原之势……若是林福真的被划到嫡支上头,那从此和林寿的待遇便不同了,何况现在最重要的是,靖北伯林文的爵位,已经不是简单的一个封衔——世袭的伯爵,也难怪林寿有些酸溜,一向不分彼此的兄弟俩,只因为一个生得早些,眼看着命运便要从此开始分野,林寿内心又怎么能平静呢……

林福的心里被林寿撩拨得热烘烘的,一股细汗慢慢地渗了出来,再没有心思看着下人们收拾了。就在这时候,外面忽然来了一个小丫鬟,林福林寿一看是认得的,正是亲生母亲夏姨娘身边儿的小丫头春苗。春苗一路小碎步跑着来到近前,左右看看无人注目,这才悄声说道:“两位少爷,姨娘派我来给少爷捎句话……”

“哦?”林福和林寿互相看了一眼,忙道:“什么话?”

春苗悄声道:“姨娘说,两位少爷最近若是得空,最好往二院里走一走。姨娘还说,两位少爷最好别特意往那边去,免得让人看见了乱嚼舌头。姨娘说,在这个当口,福少爷行止得格外注意些,尤其得多陪陪大母……”春苗说完,左右看了一眼,匆匆走了。

春苗走了,林福和林寿则犯了寻思,春苗这话乍一听起来没什么问题,但略一分析,则显得古怪了。很明显,夏姨娘这是有事儿要交代,但又特别嘱咐要小心些,这是为了什么?虽然说林福和林寿近几年便少往夏姨娘那边去了,但平日也会去看看亲生母亲的,又何必这般交代呢?

林福和林寿虽然纳闷儿,但却不敢不听,因此当下没有便去,隔了一天才找了一个空子,悄悄地来到了夏氏的房里。

夏氏正在屋子里倒腾柜子,翻出几匹布来端详着,见林福和林寿进来了,忙把旁边的丫鬟打发出去,关上了门儿。林福和林寿见了,也不禁将心提了起来,林寿问道:“娘,你这是……这是怎么啦?”

“去!”夏氏轻叱了一声,转身坐到了旁边椅子上。“干什么……你们是渐渐大了,对规矩是记得越来越牢了,往我这跑得也越来越少了,这次若是我不叫你们,你们怕是也不会过来了吧?”夏氏停了一停,见二人没有说话,心下一阵黯然:“我就你们两个儿子,你们不来,我这里有多冷清,你们知道么?”叹了一口气,夏氏接着道:“没错,把你们带大的是主母,不是我,可我想亲手拉扯你们,却谁又给我这个机会了?如今你们大了,翅膀硬了,却只知道有大母,不知道有亲娘了……”说道最后,夏氏眼睛一红,拿了帕子开始揩抹。

林寿见了,微微皱了皱眉头,站在原地低了头没有说话,林福则有些慌神,忙上前劝慰:“娘,儿子哪里敢忘记娘呢……你看,你派了丫头去,我们这不就来了么……”

“就是……”林寿在一旁帮腔,接着说道:“我们也不能总呆在你这儿,万一叫母亲那边知道了,还不是怪罪你……再说了,就连母亲那边我们也没怎么去,整日呆在府里,憋也憋死了!”夏氏闻言看了看林福,又看了看林寿,暗自叹了一口气。

林福道:“娘,您找我们来,是有什么事儿要交代吧?怎么……”林福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怎么还……还像……还像防着人似的……”

夏氏一摆手打断了林福的说话,接着朝窗户口扫了两眼,这才将心放下来。夏氏转头看着林福:“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你们……”夏氏喘了两口气,问道:“昨日你们去东院收拾东西,收拾得怎么样的?留下什么了没有?”

“哦!”林福答道:“大体上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大的物件都没有动,别的东西都是雪莲和霜儿清点的,这些事情我和寿弟也弄不清楚,还是她们来得稳当,毕竟是贴身侍候过大哥的人……”

“糊涂!”没等林福说完,夏氏便轻叱一声打断了他的话。“这个节骨眼儿上,你怎么还是那榆木脑袋,不开窍儿呢!”

林福听了一愣,抬眼看向夏氏,一脸的迷茫,连旁边的林寿也不大明白。

夏氏看着这两块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无奈地叹了口气:“让你去收拾,你也得用点心哪,大少爷生前,老太太、太太和老爷可没少往那赏赐,现下大少爷不在了,那东西……虽说按理应该跟了他去,但轻贱些的埋到土里倒是无妨,那贵重又合用的,岂不是可惜了?”

第三十六章 选物

“娘……”林福一听这话顿时变了脸色。(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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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这怎么行?”

林寿则在一边皱起了眉头,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声:“娘,你不是要叫哥哥把那些东西匿下来吧?嘁,用死人的东西,咱们可犯不上。”

“你懂什么!”夏氏瞪了林寿一眼,转眼见对林福说道:“有什么不行的?咱们林家虽说家大业大,可也不是不须守富贵的人家。便是富贵人家,那东西也分个三六九等,陪葬的也不多,哪有几个是真正真金白银往土里埋的?”

“可……可是,这事儿……”林福一听娘亲果然是这般想法,一时心中慌乱,虽感觉不大妥当,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夏氏拿眼看了看林福和林寿的反应,见自己话一出口,两个儿子竟似没有一个赞同的,脸色不由得阴沉了下来。“怎么,果然是长大了啊?人家只是平时动动嘴,管教了一番,就把你们给哄过去了?现在为这么一点小事儿,竟然连谁远谁近都分不清了么?再说了,我只有你们两个儿子,我这么做是为了谁?这么多年了,我忍气吞声,处处小心,给这个赔笑脸,给那个说好话,就是为了换你们这一副嘴脸对着我么?”

林福见夏氏真有些生气,顿时软化下来,暗中拽了林寿一把,上前道:“娘……我们,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是啊,我们从小到大什么样,娘又不是不知道……”林寿斜眼看着夏氏,咕哝着:“可那些东西都是祖母和母亲给大哥的,大部分都有府中账目记录的,别说不好藏匿,便是拿来了,这死人生前用的东西,拿来做什么?给我我都嫌晦气!”

“你懂得什么!”夏氏第二次说这句话。~~~~“死人用过的?不说别的,皇宫里头的东西,无数大件小件儿都是多少代的古物了,怎么没见人埋到土里?太上皇驾崩之后,当今皇上登基,也没见把宫里的东西一股脑地换一茬吧?”

“娘!”林福闻言顿时色变,忙重重地提醒了一声。林寿也有些脸色发白,看着夏氏,像第一次认识自己的母亲。

见两个儿子这般模样,夏氏也意识到自己失言,忙朝窗户外面瞄了一眼,听了听没有人,这才将心放下来。回想自己刚才的言语,夏氏也觉得一颗心不住地跳。但一转眼,她看到两个儿子吓成这副模样,又觉得有些憋气。“行了,看你们那副样子,能做得什么大事!”

“娘,孩儿不想做什么大事,只想这辈子在娘身边,能这般过日子,也就心满意足了。”

“你……”夏氏被林福一句话,一口气憋在了嗓子眼里,只觉得胸闷胀疼,忽地一阵心烦意乱,连忙冲他们摆手:“行了,快出去,都出去吧!”

“噢……”林寿早在一旁捱不住了,闻言立刻转身朝外走,林福缓了一步,看了看夏氏,也转身要走。

“回……回来!”林福正要迈步出门,夏氏又将他叫住了。林福回身,只听娘亲说道:“那东西的事儿就先不提了,不过,一会儿你出去的时候也加意小心些,别让那些贼眼的瞧见了。日后……日后行止也多注意些,做出点长子的样子来,我这儿……若是没别的事儿,除了节庆生辰,也就别过来了,多往……多往主母那走走吧……”夏氏说完,仿佛浑身的力气都泄了,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再没有多说一句话。

林福和林寿刚回到东院,不一会儿周氏便带着几个人来了,身后竟还跟着林南和林跖二人,林福和林寿忙上前见礼。

“收拾得怎么样了?”周氏的气色看起来仍旧不大好,但言语中似乎已经恢复了一丝生气。

林福忙答道:“回母亲的话,大部分都已经检点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细碎的物事,还得雪莲和霜儿仔细清点。”

“嗯。”周氏听了点了点头,放眼打量了下东院的布置,心中又是一阵唏嘘,周氏不敢再多看,忙吩咐道:“前年八月中秋,老太太赏给启……老太太赏下来的那只白玉香炉检点出来了吧?”见雪莲在一旁应了,周氏道:“那只香炉留下吧,当日老太太是非常喜欢的,只是因为心疼他,才忍痛割爱,赏了下来……如今人不在了,这东西贵重,却不能就埋了的,还是留着给老太太用着吧……”

“嗯……”周氏又沉吟了一下,转头冲着林福众人说道:“别的一些贵重东西,除了……除了启儿生前特别喜欢的或者贴身的物件儿,也大可不必都检出去,咱们林家累积富贵不容易,咱们不能给林家增富添贵,可也不能一时迷了心,忙着给老爷败家……”周氏看了看几个子侄,道:“留下来的东西,你们看得入眼的,趁此机会每人也挑件儿回去吧,启儿去了,这东西也好留个念想儿,不至于转眼就忘了他了……”

“是……”林福忙恭首应了。

周氏没有便走,而是站在这儿看着东院的一砖一瓦、一花一树有些出神。林福没有耽搁,忙把雪莲登记物品的单子拿了来,与林寿、林南和林跖一同在单子上瞧着,周氏既然发话了,林福也没了顾虑,拿一件儿看得入眼的东西回去,娘亲夏氏那边也好交代。林寿则不像林福那般想法,只是碍于周氏的吩咐,加上方才夏氏的言语,这才提起兴致看看,以便能选个值钱的物件,好堵上娘亲夏氏的嘴。

按照单子上的名册,林福很快选了一对白玉镇纸和一方翡翠砚台,林寿则看来看去,选了一对摆在房中的名贵彩瓷。雪莲吩咐旁边的下人按照册子将东西带了过来,周氏看了看林福所选,点了点头:“文房之宝,自是当留下的,你选了这两样,也算是能记得诗书之人……”周氏看了看林寿选的彩瓷,拿眼看了看林寿,只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却并未发一言。

“你们两个呢?怎么不选?”周氏见林南和林跖没有动静,转脸问道。

林南上前施礼:“不瞒伯娘,小侄的确想要几样东西,不过却不在这单子里……”

周氏诧异了一下:“哦?不在这单子里,那究竟是……”

林南略微笑了一下,正容说道:“大哥生前曾养过一盆花,一缸鱼,侄儿第一次来东院便有些喜欢了,只是当时不敢夺大哥所好。现下大哥不在了……”

“嗯……”周氏抬眼看了看林南,微微点头:“花、鱼总还是得有人要养的,既然你喜欢,便一并拿了去吧……你呢?”周氏看着林跖。

林跖见周氏问他,脸色忽然变得有些红,先是低头看了看脚面,随后飞快地看了一眼林南,转头朝周氏说道:“侄儿……侄儿想要……想要大哥的那把弓……”

第三十七章 商榷

“噢?”周氏听了林跖的话略微愣了一下,两条细眉挑了挑:“嗯……”周氏看了看林跖,说道:“旁的物事倒还好说,惟独这把弓,便是伯娘也做不得主的……呵呵,想要呢,去和你大伯说说吧……”

林启生前的房间东墙上,一直挂着一把弓,不是普通大户人家子弟没事手里玩玩的那种弓,而是龙骨挂筋,牛角回弯,真真正正的战弓!上面没有过多花哨的装饰,却自然而然带来一股战场上独有的气息。www.65txt.com-====-这把弓可不是建朝出产的,那是林文在北疆战场上得回来的!林文拿着当宝贝,送给儿子林启挂在房里,是想添个好意头,希望林启身体能一天天好起来,有朝一日能开弓射箭,做一个大好男儿……

现在林启没了,这弓却不是能随便送人的,周氏说得明白,想要?得看看林文高不高兴……林跖闹了个红脸,但心中希望未绝,吧嗒吧嗒嘴儿,暗暗盘算着怎么说动大伯林文。周氏见几个子侄都挑了东西,嘱咐了两句之后也没多呆,带着那白玉香炉带着几个人走了。

***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间已至秋尾了。

三天前秋闱结束,林福林寿憋了许久,这下总算是熬出头了,甭管考试的结果如何,至少在这段时间之内,可以好好地活泛活泛身子了。林启不在了,林福承受的目光便较之前自然而然地多了许多。不知不觉间,似乎上到老太太赵氏,下到府上的丫鬟仆役,对待林福的态度都悄然发生着变化……林福或许还不觉得,但整日和他形影不离的林寿在旁边看着,却日渐感觉不是滋味儿……

一连几天,林福和林寿闲来无事都上街游玩,有时候在府里,便都和四叔林德在一起。

老太太和周氏考虑到刚刚科考完毕,也就管得松了些,何况林福和林寿也日渐大了,总是关在府里头也不是事儿。

林南和林跖空闲时间也有不少,但出于某种原因,大房的哥俩儿和二房的哥俩儿似乎有些默契一般,虽然同在靖北伯府住着,平日里却少有往来,偶尔撞见了也是打个哈哈,面上过得去就是了。林福倒还好说,只有林寿,每次见到林南,脸色都有些阴沉。林南心中自然也明白,前次因为四叔林德的事情,自己把几个人都得罪了一遍,林寿这是记着仇呢……

知道了这一点,林南便更加小心,除了必不可少的问安之外,少有往这边来的。平日里去和杨宣说些书本,余下时间便在自己院子里呆着,至于干些什么,除了林跖少有人知道。

天气越来越凉了,京师更是比江南昌宁府那边凉得早。

这一日天色好,左右在府中也拘了不少天了,林南想了想,便和杨宣告了假,向祖母赵氏禀过了,随后带着林跖出了府门,信步闲逛。这一次不用说,两个随从,一个仍旧是林四,另一个,则是上次表现不错的春哥儿。

***

靖北伯府,赵氏房里。

孩子们都不在,周氏在自己房里躺着,眼下这里只有老太太赵氏和大儿子林文相对而坐。屋里屋外的下人们都被打发走了,屋中的案几上放着几样点心和一壶茶。

林文微带愁容,气色不大好,老太太赵氏看了他半晌,轻轻叹了口气:“这些日子……亏了你了……别人能哭、能喊、能病、能躺,可是你不行……”老太太一句话,说得林文眼圈立时就红了。老太太哀叹一声,继续说道:“现在你是咱们林家的大梁,谁都可以倒,惟独你,是万万不能倒下来的……”

“是,母亲说的孩儿都明白。”林文抬头看着赵氏:“母亲放心,这些日子,孩儿心情已经好得多了。”

“嗯……”赵氏点了点头,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随后转了话头:“今天找你来,是想和你商量个事儿,趁着今日人少,咱们先说一说,也好心里有个底。”

“什么事?”

“立嗣。”

这两个字一出,林文顿时一愣,心下变得空空的,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赵氏抬眼看了看林文,欲言又止,但斟酌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出来:“你是林家的长子,启儿是嫡长孙,若是启儿还在,一切便都顺理成章,没什么说的。可现下启儿不在了,那嗣子的位置……可不能总空着……”

“娘……”

林文似乎有些着急,想说些什么,但话未出口已经被赵氏拦了下来:“你先别着急,听我把话说完。”赵氏欠了欠身子,看着林文:“这不是一天半天的事儿,今天也就是和你说说,丧期还没过呢,我老太太还不至于这么糊涂。”

林文低了头,紧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赵氏继续说道:“启儿是个好孩子,若是身子好,大房后继有人,那是没得说的。可现在启儿没了,这是没办法挽回的事情,就算我老太太再怎么心疼,该收拾的摊子也还得收拾……”说到这儿,赵氏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你觉得,福儿这孩子怎么样?”

林文沉吟了一下,低声说道:“大处倒没注意,性子倒不坏,就是……有些没担承……”

“嗯……”赵氏闻言沉默了好一阵。“大处现下还看不出来,但福儿的本性倒是不错的,就是平日有些贪玩了点儿。你这个做爹的,总是大撒手,眼看着一晃儿福儿也快成年了,日后你得多上上心了。”停了一会儿,赵氏又道:“福儿和寿儿,自小就有些顽劣,两人本性都不坏,但相较之下,福儿心肠稍软一些,待人也更宽厚一些;寿儿呢,有些小聪明,爱闹小性子,是个得理不让人的。说起来,倒是南儿比他们两个更显得敦厚老成些,可那个呢,又有点太老成了……唉,这几个孙儿,真是……”

林文插言道:“都还小呢,慢慢会好的……”

“慢慢会好的……南儿和跖儿还略小,可以慢慢地教诲,可福儿和寿儿却眼瞅着就大了。你若是觉得福儿行,今日我就给你提个醒,从今天起,你就得多用用心了,再像这么放散羊似的可不行。福儿和寿儿年纪也都不小了,该为以后打算打算了……这次科考,若是福儿中了,也算争气,那这件事……”

老太太虽然没有说满,但林文也明白了,若是林福真的秋闱上榜,那林文自然高兴,这样林福立为嗣子也没什么可说的。对林文来说,无论是林启还是林福,都是自己的儿子,没有太大的区别。

第三十八章 大石桥

算算日子,在京师住的时间也不短了,林南对京师的地方民俗也熟络了很多,再不像刚开始上京时候那般暗自忐忑了。www.65txt.com此次再一次上街,一方面是闲来无事,年轻好动,想出来散散心找找乐子;另一方面,此时已是深秋,府中上下人等早就换了身衣服,自己和弟弟林跖也不例外,但随同前来的西席杨宣,在这种换季的时候,是一定要向人家有点表示的。

杨宣能跟着林南来到京师,且不在乎师徒的名分悉心教授,光这一点就足以让林南肃然起敬,何况就算从父亲林武那说起,杨宣也不仅仅是西席那么简单的。本来,以老太太赵氏的精明和周氏的温良,必然不会忘了在这个时候嘘寒问暖的,可前一段时候发生的那件大事儿,把所有人的精力都牵扯进去了,耗费得一干二净,悲伤之余,谁还会想得那么多?

旁人不想,林南却不能不想。杨宣于他,乃是半师之谊,更何况此刻客居京师,父母俱都不在跟前,往日这一类事情不需他考虑,现在可就不行了,大事小事,多多少少都得想着一点儿……

林跖少年心性,一心图热闹,见到哥哥提议上街闲逛,哪里想到其他,只以为和上次一样纯为游玩罢了。一路上和春哥儿不停嬉闹,春哥儿得到两位少爷赏识,心中自然高兴,出了府之后不停谈些京师趣闻,加意奉承,倒着实让林南前一阵积郁的心情开怀了许多。

出了古石街,春哥儿问道:“南少爷,这次想去什么样儿的地方?”

林南想了想,道:“记得上一次你说过,那大石桥的东西不错?”

春哥儿一听心里有点谱了:“南少爷是想去看看东西?”

“嗯,也不全是,那边儿……有没有好一点儿的绸缎庄子?这次出来除了玩乐之外,我想买点东西回去。<<>>”

“啊……”春哥儿一听明白了。“没问题,南少爷若是不在乎东西门面,那去大石桥准没错儿!大石桥那东西全,又便宜,地方又热闹,南少爷到了那保证不后悔!”春哥儿以为林南是要给自己添置衣服,这也难怪,像林南林跖这样的官家子弟,哪一年换季的时候不添置点东西?何况以林南的年纪,谁也不会想到他是上街给自己家的西席添置秋冬的衣物……

“行了,那咱们这次就去大石桥吧!”林南想了想,上次去了南十三街,错过了大石桥,今番正好补上了。

春哥儿听了林南的话,却没有迈步,而是回头看了看林南,舔了舔嘴唇说道:“南少爷,嘿嘿,恕小的无礼……”

“嗯?”林南一皱眉:“怎么了?”

“南少爷,这大石桥……热闹是热闹,不过……嘿嘿,想必上一次南少爷见识到了南城那边的情形,大石桥嘛,恐怕比南城那边还要厉害一些……”

春哥儿话还没有说完,林南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行了,大石桥……去还是要去的,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咱们一路小心些也就是了。跖弟,听见了吧?这次可别像上次一样乱跑。”林跖在一旁应了。春哥儿见林南如此通达事理,不似一般官家子弟那般拿腔捏调,一颗心也放下了大半,连忙头前带路,一行四人往大石桥奔来。

北行了一段行程,前方遥遥看见人头攒动,春哥儿在旁边笑道:“南少爷,前面那就是大石桥了。”林南举目眺望,左右瞧瞧,只见人来人往,半个桥墩子也没见着!

“这是大石桥?”林南有些纳闷儿。

“嘿嘿,南少爷有所不知。”春哥儿显然不是第一次被问这个问题了,笑呵呵地解释道:“这大石桥啊,是在早的事情了。大石桥,得这么着念——‘大石,桥’,嘿嘿,原来这一块儿是有一座桥来着,但这桥不是石桥,是木桥,只因为桥头上有一块大石,所以就被叫做大石桥。后来河流改道,桥也塌了,慢慢地这里就变成了这副模样。但大石桥的称呼,却被一直这样叫了下来。”

“哦……”林南听完恍然大悟,看来很多东西也不能光从名字上加以判断。

春哥儿说完,问道:“南少爷,咱是先随便逛逛呢,还是先去绸缎庄子?”

“绸缎庄子在哪边?”

“嗯,是这样,南少爷,大石桥的店铺不像南十三街那么齐整,买卖铺子并不聚堆,东一个西一个,像绸缎庄子……”

“行了。”林南打断春哥儿的话:“既然这样,咱们就随便逛逛,遇到了,就进去看看。”

“好嘞!”春哥儿应了一声,忙头前走着,林四在旁边跟着,四人迈步加入了人流,开始逛起大石桥来。

要说大石桥这边,整体外观比南十三街那一带要好上不少,南十三街那边的房舍街道,明显带着一种平民气息,即便是因为生意兴隆堆起了一定的人气,但人们到那都是图个热闹,真正的上层人物很少有愿意去那的,即便有少数人去,也多数是乔装改扮,偶尔一两次玩个新鲜。之所以这样,就是因为看不上南十三街的格调。

严格说来,大石桥的房舍街道虽然也不上等次,但胜在整齐,看着比南十三街有条理一些,而且这里的人虽然也是老百姓居多,但身份比南城那边要不自觉地高上一层。大石桥的人瞧不上南十三街的,这是大部分人心知肚明的事情。

一南一北两个地方,都是做买卖的,但大石桥的人流比南十三街的在质量上就要好上许多。虽然单拿出来一家铺子,还远远不能和那些京城有名的店铺相比,但这些各有特色的小铺子聚集到一起,却形成了一定的名气。

南边的竹器:竹篓子、竹篮子、竹筒、竹席、笸箩、签子……

北方的木器:八仙桌、靠背椅、窗户栅、迎脸门、木盆、木桶、小杌子……

江南的丝绸、茶叶,塞北的毛皮、人参……

以上是物件,随着走动,各个行业的手艺活儿也都映入眼帘。打首饰的金银匠、玉匠,卖字画的画匠,打着幌子的单眼卦师,街角坐着在玉石料子上忙活的石匠,再往远看,捏糖人的,耍把戏的,倚门卖……呃?林南一愣,揉揉眼睛看了看,没错,这……这大石桥……竟然也有倚门卖笑的营生……

第三十九章 道士

天有阴晴,地有贫沃;行分三六九等,人有高低贵贱。(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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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从生命二字的本质上去考虑,那么不论是人还是植物、动物,都是一样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但若是从世俗伦理的角度去考虑,那么不论人们如何粉饰,不同背景出身、不同履历、不同地域、不同性格的人,其命运都注定了会有所不同的,从事的职业也注定会分出类别来。

大石桥这一带,聚集了各行各业的人,三教九流无有不包,自然也有倚门卖笑的娼妓之流。自古到今,无论得银钱多寡,这一行都被视为贱业,但凡有别的生计,少有正经人家的女子肯落身勾栏的。“贱人”二字,一旦被叫上了,就像一个几辈子抹不掉的跗骨印记,不但自己名声扫地,便是亲戚后人也一定跟着受损。

以上是从娼妓的角度看,若是从嫖客的角度看,那结论就完全两样了。

对于客人来说,烟花之地,兰苑青楼,那就是人间福地,世上天堂。你卖我买,各取所需,你好我好,两不亏欠。买卖之时,自然少不得风花雪月,管它真情假意,只需得一丝暧昧到了心尖儿里,通体舒爽到了九天上,那就成了。但事情过后,客人具齐衣冠出了门,口中所言心中所想,依然是贱业贱人,不打丝毫折扣。至于那些“贱人”为何操此贱业,背后又有什么样的故事,从来没有人会去打听……

从某一方面来说,不论哪一方,都有可悲的一面。-====-

林南年纪尚小,虽然有些早熟,知道青楼是什么样的地方,但没有踏足其中,也没有那些杂七杂八的体会。因此只是心中有些好奇,同时又有些警醒,在大石桥附近见到卖笑的俏姑,只略略看了看便将头转开了。

林跖这一次倒没有像在南十三街那回一样,生出些旁的心思,倒是一副心神被旁边一个卦摊儿吸引住了。

这卦摊儿在街角的位置,斜靠墙边的竹竿挑着个幌子,跟前儿的地上端坐着一人,身上道冠道服倒是齐全,就是油渍麻花地有些不干净。这人蜡黄的一张面皮,上面坑坑洼洼生些麻点,一对扫帚眉斜斜往下耷拉着。左眼似是瞎了,带着个黑皮眼罩,右眼眼珠发黄,略微有些斜视。

这人身前的地上铺着一方竹席,上面是一块金灿灿的黄色卦布,异常干净,八卦绣着金线灿然生光,阴阳鱼宛如活过来一般,略一凝视竟好似在动!此时这道士身边已经聚集起了一些人,有年老的妇人,年轻的女娃,半大的小伙子,还有一些常在大石桥厮混的中年汉子在一旁看热闹。只是围观的人虽多,但除了一两妇人上前问卜之外,真正出钱让这道士算命的人却没有几个,因为只占了热闹,却没有卦银可收。

这道士半眯着唯一的右眼正莫测高深着呢,忽地余光瞥见人群外林跖的脸来,只一搭眼,这道士的神色便是一动。右眼忽地一张,宛似一道冷电闪过,道士冲着林跖一招手:“这位公子,近前来。”

说来奇怪,这道士言语并不客气,甚至有些支使的意味,若在往日这一类人和林跖这般说话,依林跖的脾气,肯定是瞪眼还以颜色的,扭头就走都算是好的了,可今日不知怎的,林跖不但没有生气,还依言往前走了两步。

“道长可是在叫我?”

“正是。”那道士见林跖走了过来,微微点了点头。林跖本待这道士说出一番言语来,谁知道士从此却没有了下文,只拿一只眼睛盯着林跖的脸,神色越来越严肃了。这样一来别说林跖,换了谁也受不了!不信你让一个独眼龙盯着你一会儿试试,尤其还是蜡黄脸的麻子……

林跖被看了两眼之后就觉得浑身不舒服,挠了挠脑袋回头看看哥哥,见林南正好奇地盯着那道士看,春哥儿和林四显然也有些好奇,倒是没人管他了。这下林跖不干了,对那道士说道:“道长,你这是干什么,有事儿说事儿,若是没事儿……我可走了啊?”

“嘿嘿!”那道士神秘地一笑,斜睨着林跖说道:“走?这位公子,我若是你,可不急着走,便是有些许急事,也须问清楚了才肯上路啊……”

这是旁边人群中一位老妇人说话了:“仙长这么说话,难不成……这位小哥面儿上……有事儿?”

道士一听,两道扫帚眉顿时一挑,朝那妇人颔首微笑:“正是此理。”

林南闻言不由得一皱眉,拿眼看了看旁边那妇人,又盯了这道士一眼,随后默不作声在旁边看着。林跖则不然,听了之后把手往脸上抹了抹,紧了紧鼻子,动了动眼皮嘴巴,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忙问道:“面上有事儿?什么事儿啊?”

旁边众人见林跖如此做派,都笑出了声。那妇人目露怜悯之光,看了看林跖,说道:“这位小哥儿好不晓事,这是什么地方,能随便问的么?”

“哎——”那道士笑了下,脸上的麻子不自觉地挤到了一起:“此言差矣,贫道虽靠算命卜卦为生,却也常怀济世救人之心,为了三五斗米,便置人之安危于不顾,岂非违逆道心?也罢,贫道见公子面善,必是温良达观之人,今日便送上一卦。”

“哎哟哟,这位小哥儿,还不快谢过仙长!”那老妇人连连作揖俯首,好像受那道士送卦的是她自己一般。“仙长的卦起得可准呢,算过的没有不说好的,有的先前还道不准不给钱,还要掀了摊子的,后来见没有不准的,反过来却加倍给钱的呢!”

林跖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摸摸脑袋,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人家摆的卦摊儿,自己贸贸然问自己脸上怎么回事儿,这不是断人家饭辙么?“嘿嘿,道长放心,这卦我不白让你起,若果真算得准,那卦银我一定如数给你。”

“哎——”道士连连摇头:“既说了送卦,又如何出尔反尔?公子可切莫小瞧了贫道。”林跖还要再说,那道士面容一正,肃容说道:“公子,恕贫道直言,公子面色灰败,印堂偏暗,唇角微斜,恐怕今日不但有口舌之争,或许还有血光之灾啊!”

第四十章 较劲

林跖一听面色一变,本来不会相信,但见这道士一脸的严肃,不像是寻常哄骗人的江湖术士,心中顿时将信将疑起来。(三五中文网

www.35zww.com)正在这时候,身后传来林南的喝斥声:“行了,跖弟,你莫听人胡说,这类人我见得多了。”林南说着走上前来,看了看那道士,说道:“这位道长,你到底是给人占卦,还是专为人看相啊?”

独眼道士被林南当众来了这样一番说辞,面色竟然丝毫未改,甚至嘴角依然带着一丝笑容。听得林南这样一问,道士并未答言,只含笑指了指身前。林南下意识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到嘴边的话忽地咽了回去。

只见这道士身前的黄色卦布两边,竟然还摆着一副对子。上联是:“一双慧眼,看破众生皮相”,下联是:“两只妙手,善卜世间难疑”。原来人家不光是算卦的,还会看相……这样一来,刚才对林跖所说的那番话,可就难说是真是假了。

此时旁边那老妇人见林南这般说话,脸色顿时不愉,看看林南说道:“这位公子好不晓事,怎么能对仙长如此无礼?你见过许多骗卦的,便道世上所有人都是骗子么?”老妇人脸上的皱纹堆到了一起,眯着眼睛瞪着林南:“何况仙长先前已经说了,这卦是看在这位公子面善的份儿上,不须银钱,奉送的!若要说骗,那骗的又是什么?”老妇人一番话说完,顿时引起了周围众人的附和声。如此一来,林南顿时语塞,想想看老妇人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林南看了那妇人一眼,一时也找不到由头来驳斥她,但不知道为什么,林南仍旧心中有些芥蒂,说道:“你口口声声说他算得准,话出你口,没有别的旁证。他随口一句话,便说别人印堂发暗,将有灾祸,若是真准,自然万信万灵;可若是不准……岂不是触人霉头?话又说回来,准与不准,谁又知道呢?”

林跖吃林南这么一扰,最开始的惊悸已经过去了,随之而来的则是满脸的怀疑。听了哥哥这番话,林跖也不由得跟着问了一句:“是啊,你怎么知道我印堂发暗?”林跖用手摸了摸嘴角,也没感觉哪里歪斜了,又道:“我这唇角,明明是好好的,又哪里斜了?”

那道士被两人连番问诘,依然不以为意,默默含笑说出几句卦辞来:“石桥街上走,路边一店口,不出三刻撞破了头,丢了脸子灰溜溜的走……”道士说罢,冲着林跖一扬头:“你去,包你准。”

如此一来,林跖心中也有心没底了,这道士方才几句话浅显易懂,明显不是什么好话,加上这道士一直都是镇定自若,面不改色的模样,和一般的江湖骗子风格迥异,到此刻别说林跖了,便是林南,都有些将信将疑了。

林跖舔了舔嘴唇,回头看了看哥哥林南,随后把牙一咬:“好,我偏不信这个邪,你等着啊,我这就去试试,若是真的准,回头卦银我给你翻倍,若是不准……嘿嘿……”林跖偏着脑袋瞧了瞧那道士,一对小拳头暗自捏了起来。

话说到这份上,旁边围观的人也被吊起了好奇心,纷纷跟着起哄。林南心中也想一看究竟,但心中也有些隐隐的担忧,于是见林跖朝街上走了,连忙在后面跟上,万一有个什么意外,自己也好照应着。

林跖在头前走着,表面上像是和平常一样闲逛,可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虽然春哥儿和林四都在两旁护持着,可真要遇到了事儿,这两人有和没有没什么两样。林跖一边装作若无其事地东看西看,心里一边在念叨刚才听到那卦辞。

“石桥街上走……”嗯,大石桥的街上,这已经走着了。“路边一店口……”看起来这是要在店里头出事儿,好,既然这样,我就偏偏不进店里,我看你怎么准……

林跖这般想着,便只顾在大街上闲逛,大石桥附近各行各业的店面很多,虽然整体上有些杂乱,但看起来却非常热闹。林跖在前边走着,后面跟着一票人,都是刚才在卦摊儿那聚集起来看热闹的,一路走过来,旁人见了不明所以,有好事者便也跟着加入进来,渐渐地人越聚越多。

旁边街上店铺的伙计和掌柜见前边忽然来了这么多人,连忙抓紧忙活起来,吆喝的赶紧亮起嗓子,卖把式的也立刻抖擞精神,迎门的也堆起笑脸……岂料这一群人对这一切似乎都视若不见,只站在街上聚堆儿,光在那四下里看,一家店都没进去!众多店家一时摸不着头脑,都是纳罕不已。

大石桥,茶楼。

四角屏风隔出来的雅座里,几个年轻公子正在一起喝茶聊天,别看穿着打扮都是不俗,但举止可就不那么斯文了。其中有斜倚着歪在椅子上的,有一条腿儿搭在椅子脚上的,有抱膝蜷缩在椅子上的……还有一位,竟弃了椅子不坐,整个人歪在二楼窗户边儿的栏杆上,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一边朝外边探头。

此时其中一人对另外一位说道:“蒋翰,咱们今天可是忙活了大半天了,我这身骨头都快散了架了……可是看你,倒还挺精神哪?”

另外一位哼了一声,瞅着先前那位笑了,指指点点着说道:“我说林福呀,瞧瞧你这副样子,越来越回去了,哪还有当初的影子?别是读书读呆了吧?”

另一个略微小些的人笑着接口道:“可不是,我看哪,林大哥的身子骨都快没我壮健了……我可跟你说啊,你们林家可是将门,你若是日后病恹恹的,对林伯父的名声可不大好……”

林福闻言撇了撇嘴:“蒋羽,没见识就少说几句,我们林家是将门?我爹爹是武将没错,可要说起我爷爷,那可是正经的文官,我若是秋闱上了榜,那就是弘扬家风,光宗耀祖了!”

“嘿,看把他得意的!”蒋翰在旁边笑,一激动腿碰到桌子上,几个人刚倒好的茶都洒了一点。

正当几个人手忙脚乱的时候,窗户边倚着栏杆那位叫了一声:“哎哟,哥哥,你快过来瞧瞧,这下面……这不是跖弟么?他……他这是干什么哪?”

第四十一章 合伙

林寿这一嚷嚷,茶楼雅间里的几个人都围拢到了窗户边上,探了头往外看。www.65txt.com~~~~林福只看了一眼,口中便“咦”了一声:“这不是跖弟么?他怎么上街来了,这身后纠集这么多的人,到底是在干什么?”林福心中纳闷,忙把眼往人堆儿里扫,似乎像在找人。

林寿在旁边也纳闷,一时没有答话。林福身后的蒋翰和蒋羽从肩膀后面挤过半个身子来,刚探头朝下看了两眼,忽地齐声“啊”了一嗓子!

蒋羽:“啊——是他!哥哥,是那小子!”

“啊——没错,是他……”

蒋羽一回身:“真是冤家路窄啊,嘿嘿,今日在这里撞见了他,我这就下去,不揍他一顿好的,难出我这口恶气!”

蒋翰一伸手把蒋羽拦住了:“等等,急什么……”蒋翰说着,头也不回地继续朝外面看着,眼睛也在人堆儿里扫视,下一刻忽地笑了:“哈哈,果然在这儿呢!”蒋翰一把把蒋羽拉到身边,伸手朝远处一指:“瞧见没,那边儿……看到了没?”

蒋羽顺着哥哥的手指方向看去:“哎呀!又一个!***,就是他!上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叫咱们兄弟丢了脸面,方才我还奇怪,怎么只见了一个,这回倒好,嘿嘿,他们撞到咱们手里了,哥哥,你怎么说?”

蒋翰看了看蒋羽,嘴角抹过一丝冷笑:“怎么说?还能怎么说,总不能笑呵呵地给他作揖吧?”

蒋家两位公子在这边说得热闹,另外几个人就听得有些不明白了。雅间里一共五个人,林福林寿哥俩儿,蒋翰蒋羽哥俩儿,此外还有一个人。~~~~听了蒋翰和蒋羽的对谈,这人剔了剔眉毛,吊儿郎当地说道:“我说,停一停,你们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了半天,越听越迷糊哇?”

林福也跟着说道:“是啊,我说蒋翰,你们看见谁了,这么大呼小叫的……不是遇到什么冤家对头了吧?要是真是这样,那今儿咱们可得演出好戏乐一乐,敢得罪咱们蒋大公子,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蒋翰闻言犹豫了下,看了看其余几个人:“这事儿啊……真是小孩儿没娘——说来话长啊,今天咱就不提了,啊!总之呢,我蒋翰平时为人如何,相信几位心里是最清楚的,咱不平白招惹人,可也不能让人欺负到头上来,是吧?有人在太岁头上动土,咱就得让他知道知道,太岁是招惹不得的……”

蒋翰这番话虽然没说得太明白,但屋里头这几个人大致意思还是听明白了。林寿在旁边乐了:“你说了半天,到底说的哪一个啊?”

蒋羽在边上哼了一声:“不是一个,是两个!”说着蒋羽伸手遥遥一指:“喏,就那个,一大群人前边那个小子,上次一拳头打在我哥哥脸上,半边脸都肿了!后面人群里还有一个,对,和前边那个中间隔了两个人……看见了吧?”

“……”

“哎,看见了吧?”

“呃,哦,看见了……看见了……”林福和林寿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有些惊讶。林福转头看了看蒋翰和蒋羽,犹豫了一下,问道:“我说,你们没认错人吧?”

“什么?认错?”蒋翰怒极反笑:“化成了灰我都认得那小子!还有后面那个更欠揍的,一肚子的坏水……哎?我说林福,你怎么这么问?”蒋翰说着,忽然发现林福和林寿的神色有些不太对,不由得狐疑地看了两眼。

林福尴尬地一笑:“蒋翰,嘿嘿,这……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不瞒你说,这下面的两位……嘿嘿,是我们正经的堂弟。”

“啥玩意?!”蒋翰和蒋羽一听顿时愣住了,蒋翰有些发急:“林福,你是说真的?”

“嗯……”林福苦笑:“在这个时候,我还能骗你么?”

蒋翰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看着林福说道:“行,林福,凭咱们的交情,若是换一个人,今儿这忙你得帮定我。但外头那两个是你堂弟,我不勉强你帮我,但你得靠边,我蒋翰就是这样的人,吃过的亏,我得找回来。怎么样,这样行不行?”

林福一愣,接着心中也有些不快:“蒋翰,你也说,凭咱们俩的交情……既然这样,你就不能……”

林福话还没有说完,蒋翰截口说道:“你少废话,我今天就问你,你是站在他那边,还是站在我这边?”

“哎哎哎,你们这是干什么哪?”林寿见状,从旁边赶忙走到两人中间来,先把蒋翰半搂半抱地拖到座位上去,随后暗中拍了拍林福的胳膊:“蒋翰,上什么火呀?不就挨了一拳头嘛,是爷们么?是爷们,怎么挨的怎么打回去!”

一听林寿这话,蒋翰眉毛一挑,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旁边林福则一皱眉,刚想说话,林寿一摆手:“哥哥,我知道这话你可能不爱听,可今天这里头也没外人,咱说出来也不算家丑外扬。下面这俩……虽说是咱们堂兄弟,但他做出的事情,可不像是身为堂弟应当做的啊……”

林寿一句话,林福想起了之前的事情,咋了咂嘴巴,把头低了下来。蒋羽一听,诧异地问道:“怎么回事儿?莫非……你们哥俩儿也吃过他的亏?”

“切!”林寿鼻子里哼了一声:“蒋羽,爷们在外头,迎面来什么咱都不怕,怕的是什么?”蒋羽没回答,旁边几个人也没说话,都等着他的下文。林寿一撇嘴:“怕的是身边人在背后捅软刀子!哼哼,具体的事情也不说了,总之,就是下面那位堂兄弟,让我和哥哥挨了好几次家法,跪了快半个月的祠堂!”

“呀!还有这样的事儿?”蒋翰一听,顿时腾地一声站了起来:“那还等什么,这么好的机会,正好教训教训这个目无兄长的小子!”

“哥哥,慢着。”蒋羽探头朝外面看了看,见外面仍旧挺热闹,目标人物还在慢悠悠地走着,一时还走不远。于是蒋羽回头看了看林寿:“林寿,我看你这怨气也不小啊,恕我说一句不当的话,嘿嘿,既然他们这样对待你们,那是他们不仁在先,于情于理,你们做哥哥的教训教训他们也是应该的。”

林寿没有答话,转头看着林福:“哥哥,你怎么说?”见林福犹豫不决,林寿不由得怒道:“莫非你到现在还要护着他们?”

蒋羽见状,连忙上前说道:“林福哥哥,今天咱们遇见这个机会,权当教训教训他们。你放心,咱们手下都知道轻重,便是看在你的份上,也不会把他们怎么样的,你说呢?”

第四十二章 乱

林寿一番话,让林福不期然也想起了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心中一阵不舒服。(三五中文网

www.35zww.com)~~~~林福紧绷着脸看了看蒋羽,喉咙里咕噜了一声:“蒋羽,这事儿……看在我的面上,还是算了吧,毕竟……那可是我亲堂弟呀……”

“你……”林福话音刚落,林寿从旁边急了,他脸泛潮红,怒气冲冲地盯着自己的哥哥:“哥哥,到底他是你亲兄弟还是我是你亲兄弟?上次要不是他向祖母告密,我们能吃那一顿打?受那么多的罪?莫非这些你全都忘了?”林寿说到这儿,忽地停了一停,看着林福的脸,面上忽地露出恍然之色:“哦——”林寿看着林福,眼中的愤怒渐渐地变成了怨恨:“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怪不得你这么维护着他们呢,你怕了……你怕他们知道我们在这儿,回去向祖母告我们的状,这样一来,少不得又吃家法,若是大发了,怕是你那嗣子的盼头也一并没了,是不是?哼,我说怎么总感觉你最近有些不对劲儿,看看你这副模样,哪还像是我哥哥?”林寿越说火越大,转头朝地上呸了一口:“呸!你不敢去,我去!”说着,林寿迈步就走!

“站住!”身后传来一声怒吼,林寿肩膀一抖停了下来,转过神来正迎上林福充满怒火的眼睛。林福胸口连续地起伏,死死盯着林寿的脸,但终究没有说什么。片刻之后,林福转头看着蒋羽:“蒋羽,我告诉你,教训是教训,可我两个弟弟要是出了什么事儿,我可拿你是问!”

“哎,嘿嘿,有你这句话就成了。

”蒋羽一乐,走过来拍拍林寿的肩膀:“行了,别生气,我这就下去给你出气去,我办事儿,你还不放心么?”林寿嗓子眼吞咽了一下,看了看蒋羽,没有作声。

“慢着。”蒋羽和蒋翰刚要下楼,另外一人忙出言拦住了。

“张胥,干什么?”蒋翰回头问道。

“干什么?”张胥看着蒋翰,眼中露出一股讥诮之意:“刚才我或许还有些不明白,可你们说了这么多,现下我心里可有点谱了。我问你,楼下林福的这两位堂弟,是不是就是上次翻了你们罐子的人?”

蒋翰一听,面色一紧,旁边蒋羽应道:“是,就是他!”

“哼哼,既然是这样,那这事儿可得算我一份儿!”张胥盯了蒋翰和蒋羽一眼:“你们别忘了,上次是谁替你们从小王爷那央求着借来的宝贝虫,最后又是谁替你们求的情儿,还添了银子的!”张胥瞪着蒋家兄弟:“眼下见了正主儿,你们居然还瞒着我,到底是为了自己出气呢,还是内中有什么猫腻啊?”

“你胡说些什么!”蒋翰无名火起,蒋羽连忙过来拦住,冲着张胥堆着笑:“张胥,对不住,我们可不是有意瞒着你,现在你不是也知道了?行,这事儿啊算你一份儿,走,咱这就下楼去,这可过了好一会儿了,再出去晚了人就走了!”说罢,拉着蒋翰当先朝楼梯口就走,张胥哼了一声也跟了上去。

“翻罐子?什么翻罐子?哎哎,等会儿!”林福在旁边听着,觉得事情有些不对,连忙追问。

蒋翰正烦着,闻言回头甩了一句:“行了行了,别问了,一会儿回头再告诉你!”

******

林南在人群里走着,前边两个肩膀之外就是林跖。但凡人在街上走着,总是莫名其妙地爱扎堆儿。遇见哪里闹哄哄地人多,就不自觉地想凑上前去看一看,三看两看,你看我也看,这人自然越聚越多……

眼下也是这样,开始林跖在前边走,林南在后头跟着,再往后是一些好信儿的人。但随着沿街前行,旁边跟着看热闹的人就渐渐多了起来,林南和林跖之间也穿插进来了人,好在离得不远,林南也就没有硬挤,只是随着往前走。但越走人越多,后来的人听先前的人讲述着看相的事儿,再后来的又听前边来的人讲……所有的人都想看一看,这看相的说的那么玄乎,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准……

林跖在前边,开始的时候还存着玩闹的心思,身后跟着一票人,心里也有些莫名的兴奋。但到了后来人越来越多,林跖那份玩闹的心思也慢慢地淡了下来,眼看着这些人一直跟着自己,怕是甩也甩不掉,林跖不由得有些骑虎难下了。

眼看着林跖一直在街上慢悠悠地只是闲逛,身后有些一直跟着看热闹的人便有些不耐烦了。

一个人扬着头冲着林跖喊:“哎我说,你这么一直走也不是事儿啊,那算命的道士不是说有店面么,你得进去啊!”

另一个人连忙附和:“是啊,这一直走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爷们儿还等着看呢!”

这时候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就他妈你们知道,你们要知道你们都去看相了!都他妈给老子闭上狗嘴,老老实实地看着就完了!”

“哟嗬?你他妈那根葱啊?”前边那几个汉子闻声回头,一脸的怒气。

后面那个也不示弱,人群里一横膀子,冲着前面吼:“兔崽子,还不服气是不是?老子就是一根葱,也照样插得你们嗷嗷叫唤!”

“我去你妈的!”前面几个人愣了一下,不约而同操起了各式粗口,露胳膊挽袖子,逆着人流朝后面挤了过去。后面那个人家也不是一个人,身边也有两三个看着不是良善之辈的人,见状也晃着膀子朝前凑合。

旁边的人一见,立刻朝两边躲闪,别看方才还挤着,此刻一个个疏散得特别快,但一个个儿的并没有走远,闪出了一块空地之后就在街边溜着看。这些人似乎并不惊慌,大多数人还面带笑容,精神抖擞,对着这掐架的双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可见春哥儿说得不错,大石桥上这类事情大概时有发生。这些人跟着林跖老半天,什么都没看着,大概都憋闷得狠了,眼下见到另一个凑热闹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第四十三章 再遇

茶楼,雅座。(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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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眉目清秀的小公子胳膊搭在窗棱上,探出半个身子兴致勃勃地朝下面看。“要打起来了嘿——”他扭头朝后面几个人说道:“李锋,这大石桥果然热闹,人也有趣多了,哈哈!这趟果然没白来!回头有赏!”

“谢……谢少爷。”李锋忙不迭上前行礼。

雅间里一共四个人,除了那公子和李锋之外,还有一个和李锋体格年纪都相当的随从,另外一个人则有二十多岁的年纪,站在当地含胸拔背,竟流露出一股武人的气势。

“少爷……”另一个随从苦着一张脸说话了:“小的这屁股可才好了没几天,少爷,你就可怜可怜小的吧……咱看过了这一场热闹,就回吧……要不然,小的回去肯定又得吃板子……”

“去去,行了刘冲,不用眼红李锋,回头一样也赏你一份,啊,现在少啰嗦,别打扰本少爷看戏。”小公子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随后照例回头兴冲冲地往外看。

“少爷……”

小公子一瞪眼:“闭嘴!”

说话间,外头两拨人已经打起来了。

噗啾!啪哧!“哎哟!”拳脚相交入肉的声音此起彼伏,不停有惨叫声响起。两拨人都是混惯了市井的人,皮糙肉厚者有之,精干灵巧者有之……一时之间,双方互有损伤,但基本上打了个平手。

这种市井架,越是平手打得越有火气,越是势均力敌看客看得就越热闹。旁边的人越聚越多,你挤我我挤你,看客之间推推挤挤,碰肩踩脚的,自然也少不了口角几句。这大石桥本来就热闹,加上这么一出,就更混乱得很了。

双方又纠缠厮打了一阵,渐渐分出胜败来了,到底是身大力不亏,后面那伙身子壮硕皮糙肉厚的明显占了上风,此刻前边那伙人只剩下了两个还在躲闪支撑。有过了片刻,眼见着支撑不住了,几个人咋呼了几声之后,脚底抹油,挤进了围观的人群里,跑了!

胜利的一方自然会追,但这么多人,溜了容易,再想找就难了。于是打赢了的站在原地高声骂了一阵,得意洋洋地卖弄了一会儿,便也顺过了气,浑身舒坦了。围观的众人嘻嘻哈哈,看过了一场好戏,心满意足,便要纷纷散了。正在这时,忽地旁边人群里又传来一声怒喝:“哟嗬!哪里来的不开眼的毛贼,居然偷到少爷我身上了!”

哎哟?众人一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又有热闹了?还未散去的人群再一次聚拢,纷纷朝着声音的来处望去。林南也不例外,顺着人流不自觉地朝那边迈着步子。可当他看清楚在人圈子是谁的时候,心中忽地一惊,再没有了刚才那般看热闹的心思了。

人群中间,只见林跖满脸的怒色,正和对面一个年轻公子瞪视着。那公子面皮白嫩发亮,一身光鲜的打扮,此刻一边抓着林跖的手腕子不放,一边口中不住地嚷嚷:“***,是少爷我眼花了不成?光天化日的,居然也敢朝本少爷伸手?”

“你放屁!”林跖又羞又恼,冲着那公子吼道:“我……我什么时候偷你了?”

“没偷?哈哈!”那公子冷冷一笑,抓着林跖的手腕子往上一举:“那你这手上抓的是什么?啊?你敢说你手上的……是你自己的东西吗?”

“你……”林跖闻言气势顿时一挫,手上劲儿一松,一个小包掉在地上,啪地一声,传来一声脆响。

“啊哟!”那公子大叫一声:“你还敢松手!你知道少爷那包里装的是什么?那是家传的宝玉!你……你……”那公子连忙松开了林跖,蹲下身子将那包捡了起来,打开仔细一看,果不其然,里面已经是散碎的数块了……

此时围观的人看罢,不由得都嘀咕起来。“哎哟,啧啧……单看这位小哥儿,长得也还入眼,一身穿戴也不俗气,怎的……怎的居然是这种人……唉……”

另一位接口说道:“老兄啊,人不可貌相啊,现今这世道,越老实越穷,做贼过得比咱们舒服……”

“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不是正道啊,你看看,年纪轻轻的,这不是被抓了现行么?”

……

耳朵里听着这些话,林南的心里又气又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挤到了林跖身边。与此同时,林四也在另一边挤了过来,只有春哥儿人小身子单薄,在后面干着急。

林南右手搭在林跖的肩膀上,把他搂了过来挡在身后,冲着那公子一抱拳:“这位公子,敢问尊姓大名?为什么误会我家兄弟是贼?”

“噢?”那公子上下打量了林南一眼,眼中露出讥诮之色:“这是有同伙来出头来了?这小贼是你兄弟,和着你们是做贼亲兄弟啊!”

茶楼,雅座。

小公子看完了一场架,正觉得意犹未尽,忽地听见下面又喊起来了,顿时精神为之一振,两眼放光朝下看。下面人头攒动,一时间也看不大清,只是听见有人喊捉贼,小公子不由得一怒:“光天化日,竟然在本……本少爷眼皮子底下偷鸡摸狗,真是……真是不可饶恕!”他回头冲着那年纪比他大上许多的年轻公子吼道:“荆戈,去把他给我抓来,我要看看他到底多大的胆子,居然敢如此目无法纪!”

出乎意料地,那公子模样的人并没有依言下楼,而是把身子朝窗户口动了动,笑呵呵地说道:“公子,您先别着急,咱们看一看再说。”见小公子要发火,这人连忙说道:“您是不知道大石桥这类市井之地的风气,若是我刚才没有看花眼的话,这件事里头弄不好有猫腻……”

“猫腻?”小公子一皱眉,不过再没有催促,只是继续朝楼下看着。待看到小包落地,林南出现得时候,小公子微微一愣,眉头蹙了起来:“哟……这……这人怎么这么眼熟?”偏着头想了一会儿,小公子忽地从地上跳了起来:“哎哟,刘冲,李锋,你们快过来瞧瞧,这……下面这两个,是不是前一阵咱们在南十三街见过的?”

第四十四章 见血

“嗯?”刘冲和李锋连忙小心地探了探头,服侍惯人的人果然有眼色,两人一先一后都在人群里认出了林南和林跖的身影。www.65txt.com“哎哟,少爷,这两人不是上次在南城子见过的么?呀,这……这不是上次仗义出拳的小公子么?”

“既然你们也这么说,那就没跑了,没错,那稍小一点儿的就是上次冲上去打人的那个。不过……这回他们怕是遇到麻烦了……”小公子说着,眼睛一眨不眨地朝着下面看,眉头也渐渐锁紧了。

旁边的李锋见了小公子这般模样,登时意会,忙在旁边凑话儿:“少爷,这怕是误会吧?依上次的事情看,这位公子人虽不大,可是个有血性的人哪,况且看穿着打扮,也不像是穷苦人家的子弟,说他做贼,小的……小的实在有些不敢信……”

“嗯……”听了李锋的话,小公子连连点头,眉头也渐渐舒展开了。“说得有理,少爷我也不大相信那种情况能仗义出拳的人会去做贼。不过,哎——”小公子说着回头看着荆戈:“你刚才说……这里头兴许有什么猫腻?”

荆戈温和地笑了笑:“公子,您久在——您没来过大石桥这类地方,对这些市井上的把戏了解得不多。既然公子与下面那两位是见过的,那应该就不会错了。照我看,下面那两位公子八成是被算计了,嘿嘿,这样的事情一旦沾上了身,可是怎么也解释不清的……”

“啊……”小公子听荆戈这么一说,倒是放了点心,自己看得顺眼的人若是做了贼,放到谁心里怕都不好过。

但荆戈的后半截话又让他有些担忧,街面上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看着,那小包清清楚楚地抓在手里又掉在地上,这就等于证据确凿,你说自己不是贼,谁信哪?

小公子看着下面,轻咳了一声,身子有些坐不住了。

******

那公子这番话一说出来,林南顿时觉得血气上涌,但眼下的情况却不是发火就能解决的,于是林南仍旧压着火气,又是一揖:“公子说笑了,在下家门清正,素有教谕,况且家中虽不是大富贵,但也不愁吃穿。在下不知道公子的包裹为什么会到了我兄弟手里,但我可以保证,我兄弟绝对不可能是贼!”林跖落后半个肩膀在林南旁边站着,此时闻听这番话,眼睛立时一红。

“呵呵,你少来这套!”那公子端着肩膀斜睨着林南,冷笑道:“同伴失了手,你自然要出来救场子,这个道理我懂……家门清正,不愁吃穿?呵呵,你这套穿戴唬唬别人可以,在本公子面前卖弄?那是你瞎了眼!”啪!那公子自袖筒里拽出一把美人扇来,啪地一声打开,一边扇乎着一边仰着脸高声说道:“本公子姓张,和西城的端平郡王有些亲戚,想必有眼睛的就都明白,以本公子这样的身份,难道还是存心讹你不成?”

张胥这番话一出口,旁边围观的人顿时骚动起来,离着他近的人连忙朝旁边挪了挪,生怕一不小心碰了他。姓张,谁知道他姓的是哪家的张?当朝皇家的人也姓张……这位公子和端平郡王家有亲,口气又不小,即便不是皇亲,也是国戚啊!这要万一碰了撞了,岂不是惹祸上身?

“呀,看不出啊,这公子居然和郡王爷家沾亲带故呢……”

“嘁!这有什么,一国京师,天子脚下,勋贵满街走,官员多如……嘿嘿,多如那个啥,这有什么奇怪的。”这人及时收了口,朝两边看了看,接着叹道:“唉,看来对面这两位小哥儿多半有麻烦了,你说干他们这行儿的,少点眼色都不成啊,你偷谁不好,你偷官亲;就算你真要偷,你在家练好手艺再出来啊,唉,你看看,现在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能不能脱身还两说着呢!”

这位没说完呢,话头被旁边的人截下来了:“哎我说你小点儿声,小点儿声!你这叫什么话啊,听这意思你还挺同情他们的?你和他们俩是同行?”

“饭可以乱吃,话可别乱说啊,你他妈才是贼呢!”

“行了行了,都别吵吵了!”一个面皮黄中透黑的中年人在旁边说话了。“扯那么多干什么,要我说啊……”

……

林南道:“既然公子也说了,以公子的身份,不屑于去讹人,那么反过来想也是一样。在下不得已,也须自报家门……”

林南话还没说完,便被张胥截了过去。“自报家门?你要怎么报?报切口还是报山门哪?哈哈,本公子没兴趣听一个偷儿报家门!眼下是人赃俱获,铁证如山,如此情形你们还拒不承认,说不得,公子我只能用些手段了……”

这时人群里有好事的在旁边鼓噪:“对,对付这种滚刀肉就得下狠茬子,这些人……都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儿!”

“没错,要我说,和他费什么话啊,狠揍他一顿,扭送去见官!让他吃牢饭去!”

旁边的声音越来越大,场面闹哄哄的。正在这时候,张胥身边忽然冲出一个人来,歇着肩膀蓬地一声,正撞到林南胸口上。林南猝不及防之下,胸口一阵胀痛,一张脸顿时变得惨白,闷哼一声朝后倒退了几步。那人并没有停步,紧接着挥起拳头,照着林跖的脸上打了过去!

一声闷响,林跖脸上挨了一下,身子失去平衡,往旁边一歪,脑袋正好撞到旁边店面前脸的木头柱子上!咣地一下,林跖顿时惨呼出声!

“打得好!打得好!”旁边一个年轻的声音高声叫道,顿时有不少人跟着附和起来。

林南忍着胸口剧痛,扑到林跖身边,将他搀扶起来,仔细一看,顿时脸色阴沉了下来,两只眼睛也渐渐红了起来:林跖的额头上,一块青紫的撞痕,顺着额角,鲜红的血正滴滴答答往下淌……

到了这个时候,林南哪里还管得其他,自己弟弟被打得见了血,解释?还解释个屁!林南猛地回头,一眼就盯上了方才动手的那个人,二话不说就扑了上去!那人一见,也不示弱,挥动拳头朝林南就打。说时迟那时快,两个人刚扑到一块,身子还没扭到一起呢,便听得喀嚓一声!

第四十五章 草包

噗通!

一个身影重重地摔在地上,他看了看自己不自然地耷拉下来的手腕子,顿时惨嚎了起来。(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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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南怒气未消,转脸朝旁边扫视着,方才还喊叫着凑热闹的人见了林南这一手,都纷纷住了嘴,有胆小的偏着头让过了林南充满敌视的目光。

“哥哥,哥哥!你怎么样了?”旁边忽地跑出一个人来,来到那倒在地上的人身边,此时地上那人早就没了斗志,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手腕子,鼻涕眼泪一起都下来了,弄得脸上花里胡哨的。“啊——这,这……我他妈跟你拼了!”后出来的这人见了如此景象,也红了眼睛,两只手张开就朝林南扑了过来!

林南心中一股火正没处发泄呢,眼见着这人口称哥哥,又朝自己来挥拳头,如何能忍?林南略一偏头,向后撤步,同时猛地朝前伸手一探,正抓到来人前襟上!略微一使劲,就想借力把来人甩出去。就在这一晃眼的工夫,林南眼神扫过对方的脸面,忽地愣了一愣。

“是你?!”

这一看之下,虽是带着愤怒之情,却仍旧有些错愕。这人好似哪里见过一样?啊……林南猛地想了起来,这人是南十三街见过的!这一想起来,林南心中顿时醒了过来!再扭回身看看地下那个,正是上次被弟弟林跖打了一巴掌的那位!

片刻的工夫,林南的心中忽地惊醒过来,往事一幕幕闪过,和眼前的事情联系起来,林南的心已经和明镜一样了——什么偷了东西,人家这分明是有备而来的!

想到这一点,林南心中怒意更盛,腰腿发力,两手一甩,将蒋羽摔了出去!

眨眼的工夫,身边两个人便都被料理了,张胥在一边不能置信之余,心底也有些发怵。平日里张胥和蒋家兄弟等一干人也没少在街面上打架,但那也就是欺负欺负平头百姓,但凡一亮字号,一般人谁敢和官家子弟斗?结果往往都是一边倒,因此张胥几个也就是打打太平拳罢了。

这一次不行了,亮了家门字号,没好使!

若是旁人家的子弟,多半也不会这么猛楞,偏生张胥遇到的是林南。连林福林寿对这位堂弟都了解得不多,别说只是言谈中才听说过的张胥了。张胥一心认为林南不过是打乡下来京师的旁支子弟,既然到了京师,天子脚下怕得罪人,那便自然得处处小心,少惹是非。因此张胥一上来便亮了自己的身份,一心以为能吓唬住林南,这样后面的事情也就好办了。

岂料本来一切顺利的时候,旁边蒋翰这一冲动,事情坏了……

眼见着蒋翰那样的块头,一个照面就被拧了腕子,蒋羽上去也吃了亏,一下子就剩下自己一个人了,张胥立刻有些慌神儿。平日里打架都是蒋翰冲第一个的,现下轮到张胥,他还真不太习惯。张胥咽了口唾沫,一抬眼看见面前林南红着眼睛看过来,即便张胥比林南大好几岁,此刻也不敢再像刚才那样硬气了。他勉强壮着胆子,扬着扇子指着林南:“你……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我倒想问问你,你到底想干什么?”林南看也不看倒在地上的蒋翰和蒋羽,缓缓地朝张胥走过去,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兄弟俩身家清白,没招你惹你,光天化日之下,为什么诬蔑我们做贼?”此时林四早过去把林跖扶了起来,春哥儿也挤了过来,见林跖额头上一片淤青和血痕,春哥儿忙抽出了帕子给林跖擦着。林南见了弟弟的情形,胸中又是一阵翻腾。

张胥见林南如此说话,似乎没有继续动手的打算,不由得心神稍定,梗着脖子说道:“我可不是诬蔑,这大石桥的众位眼睛是雪亮的,方才的情形你也看到了,人证物证俱在,何来诬蔑?偷了东西不认,还行凶打人,青天白日的,你眼里没有王法了么?”

“不是诬蔑?”林南眯了一下眼睛,张胥顿时心头一抽。“你拍着自己的胸脯说一句,这两位是不是你的朋友?”

“我……”张胥冷哼了一声:“他们是不是我的朋友,和你是不是贼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林南冷笑一声:“有没有关系,咱们到了公堂上一问便知!”说话间,林南转身朝着蒋翰走了过去。此时蒋翰刚刚从地上爬起来,一见林南过来如见蛇蝎,刚要往后退,那受伤的腕子已经被林南抓在手里,林南轻轻向怀里一带,蒋翰顿时又是一阵哀嚎!“谁是谁非,咱们顺天府见!跖弟,走!”

“哎——”张胥一见林南要走,这下彻底慌神儿了。别看张胥字号亮得响,但内情究竟如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他长这么大只知道衙门口往哪开,但别说顺天府的大堂,便是寻常衙门的堂口也没去过几个。本来张胥的打算不过是吓唬林南他们一下,然后教训一顿了事。哪知道到了现在事情一团糟,若是真到了顺天府的大堂上,事情水落石出了,那这诬陷的罪过也不小哇……

旁边蒋翰吃痛,惨叫声传到耳朵里,张胥的心更跳得厉害,蒋羽在旁边眼睁睁看着不敢上前,生怕林南一发狠自己哥哥再受点伤。情急之下,蒋羽不知怎么地喊出了一句话来,这句话一出口,林南的脑袋顿时嗡了一声!

“林福、林寿,你们赶紧下来啊!再不下来,这……这要出人命了啊!”

啪!茶楼上一个房间里,青瓷盖碗被狠狠地摔在地上!

“混蛋!”林寿噗地一声把茶水吐在地上,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句。

砰!林福也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脸上一片阴霾之色,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楼下蒋羽的声音越来越大,林福呆愣了一会儿,终于站起身来,朝门口走去。林寿一见急了:“哥哥,你……你真要下去?”

林福头也没回地说道:“不下去,你能怎么着?”

林寿盯着林福的背影,咬着牙说道:“哥哥,要不……咱们就在这里躲上一阵,权当咱们不在这儿,日后……日后也……”

“你混账!”林福回头狠狠瞪了林寿一眼,转身推开了门,蹬蹬蹬地下楼去了。林寿愣了一下,也忙跟着走了下去。

第四十六章 十六殿下

蒋羽这一声喊,听到林南耳朵里不啻是一声惊雷。(三五中文网

www.35zww.com)~~~~林南只觉得脑袋嗡地一下,好像浑身的血管都绷紧了,在那一瞬间,周围嘈杂的人声似乎都变得很远。他扣住了蒋翰的手腕子,眼睛死死地盯着蒋羽的脸,似乎想从他脸上确认出什么来,林南的潜意识中,宁愿相信这是蒋羽情急之下的拖延之法,而不愿意相信那是一句真话……

可惜,现实往往都事与愿违。

当林福和林寿真的出现在林南面前的时候,林南只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头发根儿发炸,胸中像开了锅一样胀得厉害!

蒋羽一喊出来,不但楼上的林福林寿心下一沉,连张胥都暗地里叹了一口气。但此时的情况,张胥也知道没办法遮掩,倒不如让林福和林寿下来,毕竟他们是堂兄弟,看在长辈分上应该也不会闹得太僵。若是能说开了自然好,否则蒋翰那手腕子撂在那,时间长了会不会废掉都很难说。待见到了林福和林寿出来了,张胥自然而然就退到了他们身后,再也没有方才那般跋扈的样子了。

林福紧绷着脸分开人群,来到林南近前。蒋翰一见林福到了,连忙在旁边叫道:“林福,快,快让他放手……我,我这手腕子都要掉了!”饶是林福心绪复杂,听了他这声喊仍旧不免怒气上涌,但这个时候生气也无济于事,林福只装作没有听见,把脸偏到了一边。待看到林跖额头一块青紫,血迹宛然,林福心下也是一惊。

“跖弟……”林福刚刚迈出一步想看看林跖究竟如何了,忽地斜刺里一个身影横了过来,直挺挺地挡在了林跖身前。

“真是巧遇……”林南冷冰冰的声音传到了林福耳朵里。

“两位堂兄,在大石桥已经徜徉多时了吧?”

林福闻言,硬着头皮抬起眼睛,正迎上林南那双充满愤怒和怨恨的眸子,林福张了张嘴:“南弟……”

“是,还是不是?”

“南弟……这……这纯属是一场误会……”

林南一眯眼睛:“误会?大堂兄可知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凭什么断定这是误会?”

“哥哥,你和他费什么话!”林寿见林福支支吾吾的模样,不由得心头火起,走上前来扬着脑袋说道:“小南,今儿这事儿你也看见了,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没错,这几个人都是我们哥俩儿的朋友,至于为什么出了今天这样的事儿,哼哼,那不应该问我们,你应该好好问问你自己!”

事情峰回路转,街头打架变成了兄弟之争,旁边围观的人恍然大悟之余,甭管是摇头叹息的,还是偷偷坏笑的,亦或是呆若木鸡的,俱是对眼前的事情更加感兴趣了。

“问我自己?敢问二堂兄,我们兄弟俩到底哪里对不起你,有事情竟然不能当面说,而要背地里施算计,甚至还要招来外人对付自己的兄弟?!”林南越说越怒,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林寿。

“你自己做的事情,还装糊涂?就凭你现在对待兄长说话的口气,便谁都知道你平日里是如何目无尊长的了!”林寿的火气也不小!“我也不怕说出来让别人笑话,若不是你,我和哥哥哪里会三番两次地挨板子,跪祠堂?就我这膝盖,现在还死硬的一块呢!”林寿说着便想撩袍子,腰弯到一半忽地觉出不妥,忙直起了身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地说道:“便是他们——”林寿用手一指蒋翰和蒋羽:“不知何故又逆了你的眼,上次在南十三街上,听说你不但翻了人家的罐子,跖弟还打了人?哼哼,真是一对好兄弟啊!”

“放屁!”

“放屁!”

林南闻言怒不可遏!与此同时,旁边茶楼上的雅间里,一个清脆的声音同时骂了出来。小公子一张脸气得通红,胸脯一起一伏,瞪着眼睛看着楼下的林寿。“这……这个混蛋……这是谁家的……”小公子回头冲着刘冲和李锋吼道:“上次的事情你们也在场,你们说,到底是谁翻了罐子?嗯?”

李锋见小公子动了真怒,一颗心怦怦直跳:“殿……殿下……”

“混账!”小公子啪地把杯子摔在了地上!“干什么吞吞吐吐的?难不成,是本公子翻了罐子不成?”

刘冲见状连忙上前,啪啪地一拍自己胸脯:“殿下,小的……奴拿身家性命担保,上次是楼下那俩兔崽子翻了罐子的,咱们三个人六只眼睛看得清清楚楚的,那还能错得了?”刘冲一边说一边拿眼睛偷瞄着,见小公子明显气顺了,忙接着说道:“殿下,下面这王八蛋颠倒黑白,满嘴胡说,奴听了恨不得下去给他两耳光子!”

小公子闻言一挑眼皮:“是吗?好!有血气,算我没看错你!就这么着,你现在就下去,给我狠狠地揍他一顿!”

“啊……”刘冲张大了嘴,当着小公子的面又不敢苦着脸,忙拿眼睛看着旁边的荆戈:“这……”

小公子一瞪眼:“怎么,还不快去!”

“是……是!”刘冲把眼睛一闭,狠下心一咬牙,大声应了。

旁边的荆戈看了半天,心中偷笑,在这个时候连忙拦住了:“等等……”荆戈转向小公子说道:“十六殿下,您还是别难为小刘公公了,这事儿……左右对下面这几位我算是有点谱,还是我下去吧……”

“哦?”十六殿下一听,拿眼看了看荆戈:“下面这几个混蛋,你认识?”

荆戈一听就知道这位殿下似乎要抓邪火,忙辩白道:“不……不算熟识,只是见过而已。前面那两个是刑部蒋大人家的,另一个好像是端平郡王的远亲,剩下两个大概是靖北伯林将军的儿子,至于另外两个……既然和他们是堂兄弟,多半也是林家的子弟了。”

“噢?靖北伯……林将军家的?”十六殿下呆了一呆,方才只听下面喊着林福林寿,但京师里姓林的不少,他可没想到林文这个茬儿上。此时听了荆戈这么一说,十六殿下不由得喃喃自语:“林家的……堂兄弟……堂兄弟?”十六殿下下意识地探出头去朝下看:“不……不太像……呀,又有点像……怪不得上次在南十三街就觉得有点熟悉呢,难不成真是他?”

旁边荆戈、刘冲和李锋见十六殿下忽然变成这副模样,不由得都有些诧异,就在这个时候,十六殿下忽地回过头来,对着荆戈说了急匆匆地说道:“荆戈,你赶紧下楼去,那几个混蛋先别管……不行,我跟你一块儿下去!你过来,看见那个人了没?一会儿你给我看住他,千万别让他再跑了!”

“啊?”荆戈一听就是一呆:“‘再’跑了?”

第四十七章 见证

林南一句“放屁”出口,林福顿时脸色一僵:“南弟!”

林南一挑眉毛:“怎么,嫌我说话不妥当了?两位堂兄,长着红口白牙,可不能颠倒是非黑白。(三五中文网

www.35zww.com)~~~~我和跖弟行得正,走得直,自觉问心无愧,不怕人说三道四,但若是只凭道听途说就硬往我们头上扣屎盆子,不管他是谁,我也绝对不能忍,不会忍——尤其是,那些胳膊肘往外拐的人……”

“哥哥,你少听他在那放屁!”林寿也红了眼睛:“我就站在这儿,你能怎么着?不能忍?不会忍?我还忍不了你呢!当日的事情究竟如何,蒋家兄弟难道还能说得假了?你只道这里没人认得你,便想胡搅蛮缠,混淆视听地蒙混过去,我告诉你,没门儿!”林寿瞪着林南,忽地充满怨愤地一笑:“往日那家法似乎专门为我们兄弟俩设的,这回我看祖母还有什么话说,我们玩几次骰子都得认罚,你们两个不但赌虫,还没品地翻了罐子,败坏林家的门风,这一次……我就要看看你如何收场!”

林寿这番话说得自信满满,他的脑海中甚至看见了林南受罚的景象,岂料林南听了他这番话并未表现出期待中的心虚和露怯,反而定定地对着林寿看了半天,目光中流露出几分讥诮几分不解,甚至还带着一丝丝的可惜。“二堂兄,我知道上次祖母罚你们是因我而起,抛开那件事儿不论,咱们就说眼前的,你真的认为我是那种赌输了就翻人罐子的没品之人么?换句话说,你真的宁愿相信这两个外人,也不肯相信我这个堂弟,是不是?”

“没错!”林寿梗着脖子吼着:“因为你根本不配让人相信!”

林南听了微微点头,面色如常转向旁边的林福:“大堂兄,你呢?”

林福看了看四周围观的人群,脸上现出一丝焦急之色:“南弟,这不过是一场误会,有什么话咱们不能回去说?这大庭广众的,咱们在这吵翻了天,丢的还不是林家的脸面?”

“这么说大堂兄也是信不过我的了……”林南自嘲地一笑,看了看林福:“别说什么丢不丢人的,现在才想起来说这些,是不是晚了点儿?”林福刚想说话,林南神色一冷:“事情既然到了这个份儿上,不是说一句误会就能过得去的。-====-林四!”

“南少爷,小的在!”林四立时应了一声,神色间明显带着愤愤不平之色。

“你和春哥儿先走,带着跖弟赶紧去找大夫,喏,这是银子,若是不够,回头我自去补上。”

“是,少爷,那你……”

“你先别管,只要跖弟无碍,你就算交了差了,明白了吧?快去!”听得林南这样一说,林四知道劝也无用,于是只好和春哥儿带着林跖穿过人群,一路小心翼翼地离开了。林四是江南昌宁府中的家生子,见自家的少爷无缘无故被打,施暗算的还有大房里的两位少爷,心里那口气能平么?林四加紧了脚步,心中想着尽快把小少爷安顿下来,随后得赶紧去府里找老太太报信……

林四和春哥儿一走,在场的就林南一个了。此刻他手中还擒着蒋翰的手腕子,箍得紧紧地不撒手。蒋翰自是没口子的呻吟呼痛,旁边蒋羽见了冲着林南吼道:“你兄弟都知道去药堂看大夫,为什么还不放了我哥哥?”

林福和张胥听了也在旁边附和:“是啊,你先放了他,事情到底谁是谁非,咱们过后再说不迟。”

林南摇了摇头,眯着眼扫过林福林寿和张胥三人:“那可不行,跖弟走了,我还在。当日南十三街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我今天就得让你们清楚明白,无话可说。”林南斜睨了林寿一眼:“二堂兄不是想知道谁在斗虫,谁又翻了罐子么?那这个人就更不能不去了,我想南十三街上不少人都还记得他这张脸……”

眼见着林南如此笃定,斩钉截铁地说出这番话来,林福心下不由得有些踌躇,先前他也对蒋翰蒋羽的话相信了一多半,大户人家的子弟,有几个不好玩点花活儿的?林南若是真的去斗虫,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现在一看,林福对蒋翰的话就有些怀疑了。不但是他,张胥也转头疑惑地看了看蒋羽,蒋羽见了张胥的目光,下意识地将头偏过了一边。只有林寿,依旧气呼呼地看着林南,不置一词。

林南话已说完,用手一提蒋翰的腕子:“这位公子,对不住,麻烦您得跟我走一趟……”

“哎哟——”蒋翰一声哀嚎,百般不愿,但势比人强,不由得他不走。正在这个时候,旁边人群外头忽地传来一声呼喝:“哎哎,行了,别走了!哪用那么麻烦?当日南十三街斗虫的时候,本公子也在场,咱眼神虽然不大好,但那没品的事儿也看得个明明白白,今日正好撞上了,就权当做个见证好了!”

这声音一起,旁边围观的人再一次骚动起来。

“哎?我说,今儿吹的是什么风啊?怎么南十三街的啜货都跑咱大石桥来了?”

“是啊!我就闹不明白了,你说你在南十三街那结的梁子,你跑大石桥来闹什么场子?这不明显瞧咱大石桥没人么?”

这两位正说着呢,旁边一个插言了。“我说,先别管这些都是哪的人,先看热闹是正经。咱们大石桥有一阵子没这么热闹了,嘿嘿,今天总算有点乐子看了。”

另外一个撇着嘴,踮着脚朝外头探头:“这谁啊,听声音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哪来的人瞎凑热闹?还见证……”

“你管他是谁呢?人越多越好,越乱糟咱看得越过瘾哪!”

话音未落,旁边人群分开了,一位小公子慢悠悠迈着四方步走了进来,看穿着打扮也就寻常富户家的子弟,可那副神态却像一品大员似的,牛气冲天,让围观的人看了很不爽快。

“我说,是谁说我口气不小,瞎凑热闹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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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还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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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评区都偶尔会看,由于时间和精力的关系就不能都回复了,在此说声抱歉。

第四十八章 戳穿

京师里的百姓,没事儿大都爱闲磕几句,管你说得云山雾罩天花乱坠,你说了我听了,权当一乐,少有人认真。www.65txt.com先前那人不过是顺嘴出溜了那么一句,谁想到眼前那小公子耳朵鬼精鬼精的,竟然抓到了话把儿,追过来了!

这人见对方穿着不显富贵,又是一个没长毛的孩子,顿时脸上有点挂不住,在人堆儿里喊道:“哎哟,这回你可问着了,不巧是我说的,怎么着哇?”话音未落,忽见那小公子左右站出来两个半大的清秀后生,两只眼睛喷火一样瞪着自己,与此同时,旁边一个年轻公子也面色不善,这人心里登时咯噔一下。可是心里犯嘀咕,这面子却不能跌了,这人佯装未见,不露痕迹地继续说道:“这事儿大家伙可都看着呢,咱们可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咱大石桥的人,热闹嘛看是得看,但是非曲直照样得弄个清楚。若是随便出来个人就能做了见证了,那这街面上好几百号人,人人都上来凑一局儿,你见证我也见证,帮来帮去,岂不是乱了套了?”

小公子听了点点头,冲着那人一笑:“说得不错,是个明理的人。既然这样,呃,表哥……”小公子转头冲着身边那年轻公子说道:“你就别再绷着啦,给他们看看,省得人家说咱们偏帮着谁!你说是吧?”

这小公子不是旁人,正是方才在楼上看热闹的十六殿下,身边的则是刘冲李锋和随扈的荆戈。十六殿下这一声“表哥”,把荆戈唬了一跳,好在荆戈也是见惯了场面的人,脸上也绷得住,闻言尴尬一笑,见众人目光都转向自己了,只好伸手自怀里一摸,亮出一件物事来。

“看清楚了吧?”荆戈把手上的物事在身前一举,笑呵呵地说道。

“哟——”这物事一亮出来,人群里立刻传出来一声低呼。荆戈手里拿的那件东西,半个巴掌大小,圆圆扁扁,碧瓦瓦的一片,镂花挂图,上面拴着红穗子。京师的百姓,见天在天子脚下讨生活,自然是有些见识的。眼前这位公子拿着的,赫然是一块腰牌!若是寻常的腰牌,这些眼睛里不揉沙子的市井之人也不会大惊小怪,可荆戈手中拿着的,是正正经经的内侍卫腰牌!

宫里的侍卫腰牌,什么意思?

先前说话那人喉咙里咕噜了一声,连忙把头低了下来,恨不得把身子挤进人堆儿里,最好谁也看不见他!旁边围观的人也都有些发怵,大内侍卫,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要说京师的宿卫里头,头一个要数飞翎卫,第二个就得说是大内侍卫了。这些人,那都是虎狼之辈,一个比一个难惹,平日里老百姓在街面上见了这班人,那都是有多远躲多远的。可是在今日,凑热闹凑热闹,结果凑出来一个大热闹……

众人这般的反应,早就在荆戈的意料之中,不过这也正是十六殿下想要的结果。他冲着荆戈微微一点头,荆戈心领神会,笑呵呵地收起了腰牌,四面扫了一圈儿说道:“都看见了吧?咱们是正经的身份,可不是出来搅混水的,今天我虽然不当值,但眼皮底下看见这样的事儿,是个爷们儿的也不能当做没看见,大家伙儿说是不是?”

围观的百姓方才被荆戈的腰牌唬住了,此刻见荆戈人长得面善,言谈带着几分和气,那话么,似乎也有几分道理,于是刚刚冷下去的热情又开始活络起来。有爱套近乎的开始喊:“嗨,这位兄弟说得对,爷们儿么,看见不顺眼的事儿自然得管一管!”

“是,是,是这么个理儿。”

荆戈一笑:“既然大家都说这么着好,那我就不多说了。前些日子南十三街的事儿,我这位……呃,这位表弟恰好亲眼所见,包括旁边这两位,三个人六只眼睛看得清清楚楚,这一个人能说瞎话,三个人总不能都说瞎话吧?何况,我这位表弟的人品还是十分有保证的……”

荆戈这么一说,底下看热闹的哪还能不知道什么意思?

“嗨,既然是这样,那还等什么?”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儿啊?这等得心焦啊!”

十六殿下见火候到了,在旁边慢悠悠地说道:“还能怎么回事儿?各位都是常在街上走的,这街面上明里暗里的扣子大家都心知肚明,还用我说么?嘿嘿,这位公子的兄弟,明显被做了扣子了!前些日子南十三街上我是见过这几位的……”十六殿下指了指蒋翰、蒋羽,同时眼睛一直端详着林南:“当时这两位公子和南十三街的陈老九斗虫,结果赌输了,就是这一位好汉爷……”十六殿下一指正在林南手底下苦着脸的蒋翰:“好大的威风,当场就翻了陈老九的罐子,可怜啊,上好的一条虫儿,被踩成了肉糜……”

“啊呀!这……这可不是爷们儿应该干的事儿啊!”

“就是,别看我平时看不起南十三街那片的人,可实话实说,认赌服输,欠债还钱,不管是南十三街还是咱大石桥,这翻罐子的事儿可容不得!”

十六殿下又一指林南,恰好迎上林南半是审视半是感激的目光,十六殿下笑了笑,心下有几分得意地说道:“恰巧这位公子兄弟两人在场,其弟出于义愤,出手打了那翻罐子的人,双方这才结下的茬口。这就是以往的经过!”

荆戈在一边接口道:“众位老少爷们儿都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主儿,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想必大家都已经明白了吧?嘿嘿,唉,这事儿说大不大,可看着却着实有点窝心。本来嘛,依着我的性子,一股脑送去挨板子了事,可这里头却多一半是人家的家事儿,咱也不好跟着凑合……何况……”荆戈一转脸,看着旁边几个人:“这几位不巧我也是见过的,林大公子、林二公子,有日子没见了吧?”没等林福和林寿回话,荆戈转身看了看旁边:“蒋大公子、蒋二公子,身子还好吧?”

先前一句话也还罢了,这后一句,当着坏了手腕子的蒋翰问身子还好吧,搁谁也受不了……蒋翰有心发作,可对着荆戈却不敢放肆,只好低了头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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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了,本来预计零点前更的,写得慢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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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是你是我

十六殿下久在宫里,像林福林寿和蒋翰蒋羽这般公子哥自然是见不着的,近日虽然经常出宫厮混,但大都是乔装悄悄出行,所以在场的人除了荆戈和刘冲李锋之外,没人知道眼前站着一位皇子。www.65txt.com

荆戈则不同,年少的时候也是街边滚打着过来的,京城里般大的公子哥认识的不少,即便不认识的也大都脸儿熟,所以即便林福蒋翰这一茬子公子哥比荆戈小上好几岁,但荆戈仍旧能叫上来名字。

“荆大哥……”

“行了!”荆戈一摆手,蒋羽下半截话就没说下去,荆戈扫了一眼蒋翰,对着蒋羽说道:“既然你能叫我一声哥,那今天这事就到这儿吧。两条路,按咱们街面上的规矩,本来谁的场子谁找,可你们这暗里做着扣子,明里还几个打一个,干得太不地道,哥哥今天纯粹是看不过眼才过来插这一杠子。左右你们也没吃亏,这么着吧,蒋羽,你出五两银子,权当刚才那位小公子的医药费,顺便给这位公子赔个不是,这事就这么了了,怎么样?”

“什么?”这话听到众人耳朵里,不但蒋羽变了脸色,旁边的林寿更是脸涨得通红!若是荆戈说此事到此为止,两边各走各的,那蒋羽一方自然没有话说,可要掏银子赔不是……这可是当街上打脸哪,除非日后这几位不想上街了,否则传扬出去,在京城子弟中间就再没立足之地了。何况,荆戈这番话说的看似公平,仔细一想就不对味了,明显带着偏帮之嫌,这谁能服气?

“不行?呵呵,那好,咱说第二条路。”荆戈也不着恼,继续道:“你们什么也不用说,什么也不用做,我也懒得理会。哥哥今天我不当值,虽说我是在侍卫房当差,可毕竟也算是官身,遇到什么偷鸡摸狗诬告伤人的事情,也不能眼睁睁地不管。<<>>这么办,你们跟着我,咱们去衙门口,我把你们一交,是非公正自有明白人来断,这样总成了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不光是林南,便是旁边围观的百姓也都看出来了,这侍卫大人摆明了是偏帮出头来的!偌大个京城,若是每天街头打个架都要上公堂,那衙门口就成了菜市场了……

林南心下感激,忙上前对着荆戈和十六殿下一揖:“多谢两位仗义,使我兄弟俩免受不白之冤,在下感激不尽。凡事不为己甚,事情说开了就好,我林家也不在乎那几两碎银子,至于赔什么不是,在下位卑人轻,也着实当不起。”

这番话一说出来,荆戈不禁一扬眉毛。往日这般富家子弟纠缠起来,占了理的一方往往都是穷追猛打,不泄尽了恶气不算完,恨不得整得对方名声扫地成了落水狗,哪有末了放手的?可眼前这位公子却不大一样,话说得稳当,而且光棍气十足。只占便宜不吃亏,那不叫光棍,不平白受人恩惠,但也不肯轻易吃亏,这才叫光棍。

十六殿下和荆戈出来,事情说开了,这就算完了。林跖挨了打,但林南也把蒋翰打折了腕子,相比较而言,两下里谁也不吃亏。林南不同于寻常的纨绔子弟,只知道争一时之气,这偌大的京师里,要是整日斗闲气,那没法过日子了。何况在林南心里,除了对林福林寿合同外人来给自己兄弟下扣子异常愤怒之外,对蒋翰蒋羽等人根本没放在心上。

只这平平常常的一句话,林南给人的观感立刻便和林福蒋翰等人不同了。十六殿下眼见着有些兴奋,似乎又从林南身上看到了几年前的那个影子。荆戈呢,原本是碍着十六殿下的缘故才偏帮的,这时见到林南这副作为,倒觉得没帮错人。

“既然这位小兄弟这么说,那我倒免了做这恶人。”荆戈看了看蒋羽:“蒋二公子,你说呢?我看你哥哥这手怕是耽搁不得,你要是还在这戳着,出了事儿可不怪别人……”蒋羽哪还用他说,一听荆戈这意思放过一码,连忙搀着蒋翰转身就走。林福和林寿此时站在这里也觉得不是味儿,见蒋家哥俩儿都走了,连忙也跟着朝人群外边迈着步子。荆戈看了看他们,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想了又想,又把嘴闭上了……

四个人都走了,就剩下张胥一个人还呆在那。自始至终,除了和林南对答了几句之外,张胥就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待到十六殿下和荆戈一出场,张胥更是成了过路客一般,在荆戈眼里,似乎根本没他这号人,只拿他当做蒋翰诸人的跟班儿一般……

张胥这心里头又是憋闷,又是愤恨,不但对周围的人充满怨气,对蒋翰和蒋羽也恨了起来。“好,好啊……从头到尾,看来就我他妈是棒槌!朋友……有他妈这样做朋友的吗?蒋翰,蒋羽,算你们行!我费尽唇舌给你们借虫子,出了事儿还仗义着往上垫银子,你们倒好,原来一直都在瞒着我!好,好……”张胥冷眼看了看围观的人群,转身也离开了,但林福蒋翰等人走的是西南边,张胥走的却是西北……

热闹没了,围观的人开始有些松动,慢慢散了开去。林南冲着十六殿下和荆戈一拱手:“两位公子仗义,再次相谢,但在下担心兄弟伤势,想请两位喝茶只怕也没这份心思,日后若是得空,再容后报!”说着话,便要告辞。

“哎——”荆戈还没说话,十六殿下急了,紧走两步越过荆戈,来到林南跟前。“急什么,你兄弟不是送到药堂去了么?准没事儿!我瞧着你怎么这么面善?哎,你瞧我怎么样?”说着,十六殿下拔了拔胸脯,一张脸扬起来,还左右偏了偏头。

林南一阵错愕,这……这是哪一出?但面上不好带出来,尤其是人家还刚刚帮过自己的忙,于是挤出一丝笑容:“呃,呵呵,我看公子也面善得很……”

“真的?!”十六殿下一听兴奋异常,双手一探抓住了林南的两手:“哈哈,你认出我来了?你果然……”

话还没说完,林南忙把手抽了回去:“公子,你这是……”

“啊?”十六殿下面现错愕之色,但仍旧有些执着:“你看看我,不认得我了?哎——”

荆戈也是一脸错愕,跟了十六殿下这么久,还没见过他像现在这样呢!这是怎么了?荆戈想过来打打圆场,岂料十六殿下一挥手把他打开了,直愣愣地盯着林南问道:“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靖北伯林文是你什么人?”

林南听了心头略有一丝不快,即便刚刚帮了一点小忙,也不带这么直筒子审问一般对人的。不过林南还是答了:“啊,呵呵,倒是在下疏忽,忘了通报姓名。在下姓林名南,靖北伯乃是在下伯父……”

“啊呀!”十六殿下一听,神色激动地道:“就是你,哈哈,就是你!你什么时候来京师的,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啊!”

“这……”林南一阵迷糊:“敢问这位公子……您是……”

荆戈这时候连忙走上前来,悄声和林南说了一句。林南一听,脸上顿时一惊,转脸看着十六殿下,不停地上下打量:“是……是你?”

“啊,哈哈,没错,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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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了好久,终于强推,但是没想到能上周点榜,意外之喜,在此多谢大家支持!林南会继续努力写字回报大家的!

第五十章 忆往昔

“啊……林南拜见——”林南腰刚弯下去,话还没说出口呢,早被荆戈在一边拦了下来。(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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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抬眼一看,眼前的十六殿下明德正看着自己,方才还兴奋异常的脸上,似乎闪过了一丝失望之色。

“殿……”

十六殿下一摆手,叹了口气:“行了,咱们这是在外边儿,用不着拜来拜去的……哎——”十六殿下明德蹙着眉头,转头看看林南:“你……真的是林南?家住昌宁府,小时候……小时候……嗯?”说道小时候,明德似乎故意没有细说,只冲着林南扬了扬下巴。

林南这时候已经从刚开始的惊诧之中恢复了过来,见到十六殿下这般模样,不由得笑道:“这还能有假的?先不说谁敢当着面骗……骗公子你,便是林南本人,怕也没什么资本让人顶着名头行骗吧?”

林南一回过神来,言行举止便自如多了,知道十六殿下明德不欲声张,因此言谈举止上也趋于随便,看在明德眼里,反倒觉得贴合得多,和印象里那个影子更像一些了。

“哦——嘿嘿,要是打上次宫门那儿算起,咱们得有好几年不见了吧?你是不知道,我头几年做梦还经常梦见你呢!”十六殿下熟络地拉着林南的手,似乎老友相见,随意而谈。旁边的刘冲和李锋眨巴眨巴眼睛,拼命在脑袋里搜寻着,可怎么也想不起来殿下什么时候见过这个林南……荆戈也好不到哪去,殿下和这位林公子似乎是旧识,可自己当了好几年内廷侍卫了,没见过十六殿下对谁这么亲热过呢!这位林公子……怎么似乎没什么印象?

旁人不知道明德的意思,可林南却品味出了一丝特别的意味来。~~~~此时此刻,两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回忆中,当初那乱岗子上的景象,逃难的路途,青州的经历……一桩桩一幕幕,如在眼前……连林南在最初回到林家的时候,也不断地做着噩梦,别说当时年纪比林南还小,却从死人堆里滚了一番的明德了。

只因明德一句话,方才还言笑晏晏的两个少年,一下子却相顾无言,在洒满阳光的大石桥街边上,陷入了对往事的追忆中。稚气未脱的俊秀脸庞上,也罕见地带着深深的感慨……

旁边的三个人,荆戈年纪大些,处事也比较老练,见此情形只是把头微微一低,心下使劲地琢磨。刘冲和李锋两个人年纪虽不大,但在宫里头可不是一天半天了,能在一位皇子身边服侍的人,即便没有心计也得有几分眼色,此刻见了殿下和林南这等模样,心中对林南立刻刮目相看,林南的类别本来是路人,这会儿就飙升到贵客的级别了。

两人沉默了好半天,终于渐渐回过神来。林南看了看明德,昔日那张小脸已经长得颇有模样,有棱有角,鼻直口方,但不知为什么,林南眼前又浮现出了当日在死人堆里出来的那个孩子,那张怯生生,同时又充满戒备和执着的小脸儿来……与此同时,十六殿下明德也在端详着林南,相隔多年,两个人都在尝试着将记忆和现实对照、比较并联系起来,渐渐地,回忆中的身影终于和眼前的人合二为一了。

“你何时来到京师的?”十六皇子明德看了林南一眼,语气中带着些许的不满:“看样子来的日子不短了吧?也不说进宫来看看我……”

“呃……”林南无言。实际上,在林南的内心里,对曾经南下的那段经历也记忆颇深,后来回到林家的时候,也曾多次想起那个跟随在自己身边的瘦弱的身影。可逃难是一回事儿,换了个环境,彼此身份悬殊,那份短时间积累的情谊哪比得过高门深院的无形桎梏?林南也就是偶尔想一想罢了。谁知道那位皇子是不是转眼就忘了,即便不忘,到得京师,以林南的身份,怕是皇城根儿上挨一挨,都得被人审上一审,别说进宫看看他了。

眼下听得十六殿下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林南的心中顿时百味杂陈。方才发生的事儿还历历在目,自己的堂兄合着外人给自己做扣子,将弟弟打得头破血流;眼前呢?当年一别,好几年没见的皇子殿下,却还惦记着旧日的恩义。

谁亲谁疏?孰远孰近?

“公子,这边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是不是换个地方?”荆戈在旁边小心地插言。

“噢,说的是。”十六殿下明德看了看林南:“要不咱们上楼说话?”

林南有心想答应,可心里还惦记着弟弟林跖的伤势,于是只好一揖,低声说道:“殿下,林南惦记弟弟伤势,今日实在没有心思说话,若是公子不怪林南无礼,我想先行一步……”

“哎哟,呵呵,是我想得不周到。”明德一拍脑袋,抬眼看了看天色,回头冲着荆戈说道:“行了,既然是这样,那咱们一道去,也好边走边说话。”刘冲和李锋两人心中惊异,互相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忙回头去准备了。

不大会儿,两人雇来一辆马车,明德当先跨了上去,回头招呼林南上车。林南微一犹豫,也便顺其自然,大大方方上去了。荆戈似乎熟悉明德的做派,也跟着上去了,只剩下刘冲和李锋一左一右做在车辕子边上,一行人离了大石桥,往药堂寻林跖去了。

诸般摊子店铺往后面闪过去,林南看着车帘子外面的街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越琢磨越觉得玄乎。先前之所以会在大石桥上逛荡,都因为林跖听了一个单眼卦师的言语。可现在想想,先前那道士说的话,竟似乎全都应验了!这……莫非这道士真的是活神仙不成?

林南这般想着,面上眉头微蹙,十六殿下见了不由得问道:“怎么,还在担心令弟的伤势?放心好了,不过是碰破了头罢了,只要送到了药堂就没事了。”

“倒不是这个……”林南犹豫了一下,便把疑惑说了出来。

“哎哟,还有这事儿?”十六殿下一听,立刻来了精神。“哪儿呢?哪儿呢?哎呀,你怎么不早说,这……这不是活神仙吗?”

“殿下且慢!”旁边荆戈插话了。“林公子,你遇到的道士,是不是这副模样……”荆戈说着描述了一番。

林南一听,呆了一呆:“正是,莫非你认得?”

第五十一章 惯犯

“果然是他……”荆戈闻言摇头叹息一声,随后看着林南,眼中流露出戏谑的笑意:“林公子虽聪慧,却还是着了道。www.65txt.com<<>>那道士来京师有一段时间了,先前听人说是在东城那一带转悠,开始的时候我听人说起,还好奇跑去看过。可后来时间长了,慢慢才看出这人是嘴上耍得厉害,真货没有……”

“你是说……这人是个骗子?”林南有点不敢相信,回想下当时的情形,除了那旁边帮腔的老妇看着有点可以之外,那道士的言语却好像挑不出什么毛病。

荆戈笑了笑,看了看旁边一脸迷惑的十六殿下,转头冲着林南说道:“这人之前在东城吃过我们一班兄弟的亏,之后再也没找到他,没想到转到大石桥来了。林公子可还记得他和你说过的话么?说来听听。”

林南略一沉吟,说道:“当时他也没说索要银钱,只说免费送上一卦,是给我弟弟林跖的。然后……然后似乎说了几句话,好像是:‘石桥街上走,路边一店口,不出三刻撞破了头,丢了脸子灰溜溜的走。’”林南说完,愣愣地看着荆戈。

荆戈听罢,心下琢磨了一会儿,忽地笑了。“没错了,林公子,八成这人就是曾在东城呆过的那个。林公子若是本地人,多半不会信他这个。你看,‘石桥街上走,路边一店口’,粗看上去这话没什么,平平常常,可这是你不了解大石桥街面。大石桥这一带,龙蛇混杂,哪天不出点儿事情?他这前两句话就暗中点着你呢,你若是出了大石桥,没什么事发生,那也不在卦辞范围内了……”

林南有些不解:“那后两句怎么解释?‘不出三刻撞破了头,丢了脸子灰溜溜的走’,这两样都兑现了啊?”

“嘿嘿!”荆戈偏了头笑了笑:“但凡算命的,都抓准了人的心思了,他猜着了你不会完全按照他说的做,说了店口,你肯定不进店,对吧?可你不进店,就着了他的道了。<<>>这大石桥街上,你站得时间长了,没准下一刻就出点事儿,这儿不比南十三街,市井之人大都是北方人,脾气火爆,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就是刚才没有蒋家那两位出来,也兴许有别人出来闹事。只要一闹事,打起来了,最后肯定有输家,这最后一句说的就是了,‘丢了脸子灰溜溜的走’,他可没说一定是你们灰溜溜的走哇……”

“啊……”林南听完,心下仔细琢磨了一会儿,竟觉得荆戈说的虽然有点牵强,但不无几分道理,越琢磨越觉得是那么回事儿。开始总觉得事事巧合,正沿着那道士的谶言走,现在反过来一想,倒觉得那道士的言辞中,处处都预留了后路……

“哈!”明德在一边忽地叫起来,他定定地看着荆戈,笑道:“原来……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儿啊!哈哈!这个混蛋,倒有些巧心思啊!”明德刚说完,忽地醒觉眼前的林南正是被骗的人,自己哈哈笑起来似乎有些不妥,忙收了笑容,可忍不了一会儿又扑哧扑哧地笑了起来。林南想明白过来,也觉得自己有些憨傻,几个人坐在马车里,一边说一边笑个不停。

过了一会儿,林南才忽然想起来,这样一说起来,那跖弟这番受伤,岂不是很冤枉?想想那个单眼道士和旁边那个捧场的老妇,林南心中不由得多了几分怨气。

一路行来,说是药堂子,可偌大个京师,药铺可有不少,林四到底把林跖带到了哪一家可没人知道。好在有荆戈对道路熟悉的人,只朝着离大石桥比较近的药铺子找,不多时终于找到了地方。

这家铺子叫瑞和堂,林南等人进来的时候,林跖正在柜子前边的椅子上坐着,旁边春哥儿侍候着,林四则在和瑞和堂的掌柜算账。林跖额头上缠着一圈儿细白的绢布,丝丝缕缕的药味儿从里面传出来。林南看了看,林跖的脸色尚好,没什么大问题,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

“怎么样,我就说没事儿么,嘿嘿!”十六殿下说着过来亲热地拍了拍林跖的肩膀:“林跖是吧?嘿嘿,南十三街那一巴掌,打得可是真痛快啊!哈哈!”

林跖一愣,看了看明德,转头看着哥哥林南,面露询问之色。林南一见先打个手势,待林四结了帐出来,几个人相继上了马车,林南这才把几个人互相介绍了。林跖一听方才拍肩膀的竟然是皇子殿下,唬得登时便站起来见礼,差一点脑袋又碰到车篷顶,明德连忙把他拉得坐下了:“好了,本殿下没那么多规矩,这里又不是宫里头,再说咱们在马车里拜来拜去的,传出去也不像话啊,哈哈,哈哈!”众人听他说得有趣,都笑。林跖偷偷瞄了下明德,发觉这位殿下很是随和,没什么架子,不由得新生好感,登时放松了许多。

众人在车里挨挨挤挤地围成一圈,谈谈笑笑,眼看着马车越走越远,荆戈不由得在旁边说话了:“十六殿下,眼下二位林公子肯定是要回府的,那咱们……”

“哎哟!”荆戈这一说,明德一拍脑袋:“这……咱们这是越走越远了啊?”有心想叫车马掉头往回走,可不知为什么又有点舍不得。明德犹豫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看着林南说道:“你们这么回去,那两位堂兄不会恶人先告状吧?若真是那样,我可得去做个见证,免得你们回府平白受了责罚。”

以明德的身份,能说出这番话来,即便是心思单纯,也实属不易,林南心下感动,口中说道:“不碍事,祖母虽然年事已高,但心思缜密,可不是糊涂的人,我那两位堂兄想编瞎话,怕也骗过去祖母的眼睛。”

“那你回去……打算怎么办?”

“嘿嘿……”林南尴尬一笑,这件事发展到现在,回府之后如何收场他还没有来得及想。何况归根结底,除了蒋翰几个人之外,其余的事情都算作林家的家事,即便明德是十六殿下,对人家的家事也不该问的这么细。“回殿下,这事着实头疼,只能见步行步了。若是说起来,今日跖弟的伤都是那姓蒋的所为,两位堂兄虽然对我们兄弟俩有些怨怼之心,但毕竟是血亲,想必出了这种事也是始料未及的。”

“哼,你倒好心,替他们开脱,你那大堂兄也还罢了,那二堂兄看起来,多半怕是不会这么想的!”明德仍旧有些愤愤,说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唉,算了,都是你们林家的家事,你小心应付吧!不过要是真的长辈冤枉了你,或者日后他们再来招惹你,你可不准瞒着我!”

林南一笑:“呵呵,多谢十六殿下关心,若是真有事儿,我一定不瞒殿下。”

“那就好,那……”明德回头看看荆戈:“咱们这就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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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三章,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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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纸包不住火

作别了十六殿下明德和荆戈等人,林南又重新雇了一辆车,同林跖几个人一路,匆匆往回返。www.65txt.com

路上林南一边和林跖说着事情的经过,一边脑袋里想着事儿。若是依着林跖的脾气,只要一回府上,保证就会闹翻天的,不出半个时辰,靖北伯府上上下下肯定就都知道这件兄弟殴斗的丑事了。

林南想了想,两位堂兄这么做,起因还是在自己身上,可上次那件事即便再重来一次,自己也照样会为三叔林和说话的。两位堂兄今日这番作为,着实太不地道,即便回府找祖母说了,相信府中上下也没人会说自己的不是。

可是转念又一想,林南有些犹豫了。自己兄弟俩离家来到京师,虽说古石街的房子是祖居,可毕竟不是自己家里,现在这府门上明晃晃地挂着牌匾——“靖北伯府”。祖母赵氏年事已高,大伯林文要忙着国事,伯娘周氏操持着一大家子的事情,所有的人都够忙的了。加上前一阵子堂兄林启的早亡,不但祖母和伯娘的心绪一直不好,便是看起来没什么改变的大伯林文,其实没人的时候也总是一个人掉泪。在这种时候,不能给府上帮什么忙,可万万不能再添什么乱子,惹得大家都不得安宁,那可就不是做晚辈的应该干的事儿了……

但若是不说,这个茬口已经露出来了,日后若是两位堂兄依旧对自己有看法,再弄出点幺蛾子来,怎么办?若真是那样,反倒不如及早揭开的好……

林南左思右想,有点拿不定主意。~~~~离家的孩子,夜里总难眠。来到京师大半年的光景,大大小小也发生了不少事情,本来就爱多想的林南现在更加爱考虑事情,连带着一直有些浑浑噩噩的林跖,也变得懂事了不少。

林南正彷徨的时候,车子忽地一停,掀开帘子一看,原来已经到了府门前。春哥儿和林四当先下了车,林南随后扶着林跖也走了下来。台阶上的小厮一见林跖这副模样,登时唬得一愣,一个小厮飞奔着朝里边报信儿去了。林南一见,连忙嘱咐了林跖几句,林跖虽然有些不解,但对哥哥的话却很少违拗。

等到林南和林跖来到正厅的时候,老太太赵氏早已经正襟端坐在那了,旁边周氏夏氏郑氏一个没少,却不见大伯林文和林福林寿二人。林南有些纳闷儿,往日除了晨昏定省或者偶尔商议事情,正厅里少有这么多人齐聚的时候,今日除了大伯竟然都在,难道是……林南偷眼看了看祖母的神色,却见除了见到林跖头缠细绢的那副模样面露惊异之色意外,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祖母,伯娘,我们回来了。”林南上前见礼。

“嗯。”老太太如常应了一声,接着把脸转到林跖这边:“跖儿,快过来,让我好好瞧瞧……”林跖口中应着,慢慢挪着步子走到祖母跟前。“哎哟!这……”老太太低头一看就是一皱眉,口中嘶呵着,好像是自己头上伤了一般:“这可怎么说的?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出去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成了这副模样?”

林南闻言心中顿时一跳,老太太说这话的时候可没看旁人,眼睛单单盯着林南,一时间旁人哪敢插嘴。短短的一瞬间,林南心思电转,微微吸了一口气,半低着头说道:“回祖母,今日大石桥上人多,跖弟不小心被人撞翻了,幸好及时去了药堂子……”林南停了一停,说道:“是南儿照顾不周,累弟弟受伤,南儿请求祖母责罚!”

林南这番话说完,出乎意料地,屋子里忽地静了下来,好半天没有人说话。林南心下奇怪,偷偷撩起眼皮四下打量,却发现这屋子里的人似乎都在盯着自己看,不但周氏和两位姨娘面露讶异之色,祖母面上似乎更多了一丝玩味的神色。林南哪敢多看,连忙把头低了下来,规规矩矩站在当地。

“责罚?你这责罚是躲不掉的,不过可不是照顾不周这个由头……”赵氏慢悠悠地说道:“我再问你一遍,跖儿这头破血流的,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要你说实话。”

林南顿时一惊,一颗心怦怦地跳个不停,祖母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他们知道了?不,不可能!林南想了想,林福和林寿肯定不会主动回来招认的,便换了自己,怕也是能躲一时算一时,主动出来挨板子的事儿是肯定不干的。除了他们俩,那剩下的也就是自己哥俩和林四,春哥儿了。可方才是四个人一起回来的,中间在药铺子里林四和春哥儿也都没离开过,哪有时间来回府报信儿?

林南想了想,事到如今是不能改口了,万一祖母他们只是随口一问,那蒙混过去,至少大家都好。林南瞥了林跖一眼,回答道:“祖母,确实是……”

“确实是撞破的?”

“是。”

啪!

林南刚刚应了一声,就听前面传来一声巨响,八仙桌上的杯碟一阵乱颤,老太太赵氏一改方才温言和煦的模样,满脸的怒意看着林南:“跪下!”

林南心中一凉,知道自己想岔了,看祖母这神色,八成是知道了真相。可林南纳闷儿,难不成真的是两位堂兄怕躲不过去,主动招认了?

噗通,林南两腿一弯,顺从地跪了下来。

屋子里再一次静了下来,没有人说话,正厅里外的下人都仿佛没了耳朵,一个个木雕泥塑似的在那站着。两个小丫鬟在赵氏身后一左一右地给老太太顺着气,周氏和两位姨娘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喘。隔了好一会儿,赵氏才又开口说话,不过这一次语气平缓了些:“咱们林家,从你祖父起便是书香人家,虽然你大伯林文入了武职,但家训他可记得牢牢的。不光是他,你爹爹和其他两位叔叔即便再不济,也不敢对着我当面的撒谎!可是你们……你们这些不孝子孙——”老太太说着火又上来了,唬得周氏也不敢再坐着了,连忙上前照拂着。

周氏脸色依然苍白,此刻面色一寒,对着林南说道:“你做的好事,看看把老太太气成什么样儿了!你以为我们女人家,整日呆在府里头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周氏眉毛一挑,朝外面喝道:“来人,给我把那两个逆子带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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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家法

周氏一声吩咐,不多时外面传来脚步声响,四名健仆分左右架着林福和林寿走了进来。(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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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南一看之下顿时大吃一惊!这才分开一个多时辰的光景,眼前的林福和林寿已经变了模样。发髻蓬松,汗珠子混合着尘土朝下淌,两人外衣都被掀起来,撩到腰际。被健仆带到厅里来,摇摇摆摆地站不住,都曲着身子向前趴着,露在外面的屁股早就紫红一片,那青一块红一块的连林南见了一颗心都不由得抽了一下。

这次的板子,打得真不轻啊……

林福和林寿这一进来,赵氏瞥了一眼,神色如常;周氏微微喘了几口气,强自把心中的波动压了下去,郑姨娘平日不怎么说话,今日里也是一样,脸色微微发白,把头低下了。惟独是夏氏,一见林福和林寿被打得两股流血,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手捂着胸口眼泪下来了,看着看着,竟然两眼一翻,咕咚一声,连人带椅子倒在了地上。

紧挨着夏氏的郑氏吓了一跳,连忙和旁边的丫鬟婆子将夏氏架起来,看了看老太太,赵氏点头示意,众人这才把夏氏抬了出去救治。

林南一见眼前这般光景,即便是心志坚定,也有些发毛。看这样子,家里的长辈似乎早就知道消息了,这样一来,这两位堂兄肯定是难逃责罚,可自己当众撒谎,犯了家法,弄不好也得吃板子。

老太太赵氏面罩寒霜扫视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到林南身上:“知道为什么让你跪了么?”林南低着头,不敢答话,赵氏审视了他一番,哼了一声说道:“小小的年纪,居然学会了撒谎?咱们林家书香门第,一个个地让你们从小读书识字,是让你们去学着走正道的,可不是让你们学着坑蒙拐骗去的!”

赵氏余怒未歇,转眼看着林福和林寿,用手指点着说道:“两个混账东西,我林家家训上说的什么?‘敬老尊长,兄弟相亲。

’你们是怎么做的?嗯?从小到大,是谁教过你们对着自己兄弟大打出手的!是我教的你们,还是你爹和娘教的你们,嗯?还联合外人?我现在就问你们一句话,混账东西……现在你们知不知道自己姓什么?”老太太越说越怒,用手拍着椅子旁边的扶手,啪啪作响:“你们是姓林!可不是姓蒋!你们身上淌的是我林家的血!不管是不是一母同胞,可你们都是一个祖宗!”老太太气得喘了起来,周氏忙前后摩挲着。

“你们自己说,这顿打挨得冤不冤?嗯?自己说!”

林福和林寿脸色灰败,低声说道:“不,不冤……”

“不冤?我说也是不冤!若是你爹爹敢做出这种事来,看我不打折他的腿!”赵氏声音忽地大了起来,院子里都听得真切。“你们做的什么,看看南儿又做的什么?挨了打的,回来还要顾念手足之情,忍气吞声地替你们瞒着!若不是先前得了消息,只怕这件丑事就给你们瞒过去了!”老太太说着,拿眼狠狠地瞪了林南一下。

“你们给我记住,兄弟相亲,情同手足,不管你们是哪个房里的,你们都姓一个‘林’字!再敢胡来,就不只是挨板子了!”稍微顿了顿,赵氏看看两人:“今日这顿打,若是能长了你们的记性,那就算没白挨,若是日后还记不住,我林家就没你们这样的子孙!”

这句话一出来,不但旁边的下人们头耷拉得更低,便是周氏也暗自吃了一惊。老太太这话说得可是相当狠厉,这等于说日后再有过犯,便要赶出家门了。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

林福和林寿听了自然吓得够呛,甚至比屁股上挨打还厉害些。从小到大,他们还从来没有见过祖母发这么大的火。一边的林南听了心中也暗自警醒,先前他表面上尽量和两位堂兄和和气气的,可内心里也未必没有起过教训他们的心思,如今祖母这番话说了,日后若是真的犯了过错,那好不容易才找回的家,就再也没有了……

“行了,这顿板子打得不轻,你们还年少,身子骨不禁折腾,回去好好养一养吧!”赵氏对着周氏说道:“回头给他们请个大夫,这几天的吃食注意点,别弄发物,拣些将养的东西给他们做了。”

“是……”周氏恭谨地应了。

老太太又转头看着林南:“说完他们,就该轮到你了。别看他们犯错在先,可要真说起来,你比他们也好不到哪去!兄弟之间,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说的?瞒来瞒去,瞒成个什么结果?现在可倒好,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居然还瞒到我老太太头上了,混账东西,你以为你翅膀硬了?便是你爹爹年轻时候,也不敢这么胡作非为!”老太太喘了几口气,鼻子里哼了一声:“话又说回来了,有一点你倒还是像了你爷爷的,至少,你还知道回护兄弟,知道替兄弟着想……”赵氏说着声音转厉:“若不是看在这一点上,今日你这顿板子也躲不过去!”

林南闻言心中一宽,不管怎么说,这顿板子算是不用挨了。

“心里头松快了吧?”赵氏盯着林南。“别想什么好事儿!他们挨了板子,你也不是没事,从今天起去祠堂闭门思过,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出来!想不明白的话,去问问你爷爷!”

“还有你!”赵氏一扭头,对着林跖又训斥起来了。“别觉着你受了伤就没你的事儿了!不错,你是没犯什么错儿,可方才进得门来,我问你哥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站出来说实话?嗯?混账……全都是混账!”赵氏瞪了林跖一眼“这几日你就回去养着吧,但这帐可给你记下了,等你好了,也去祠堂跪着去!”

赵氏说完,转身端了茶杯,呷了一口茶,再不说话了。周氏见状,板着脸说道:“行了,全都下去吧,该养着的回去养着,该好好想想的也回去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回来给老太太见礼吧,日后都得规规矩矩的,别尽惹长辈们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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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训导

潇潇雨雪,天地苍茫。www.65txt.com-====-

北方的冬天来得早,靖北伯府上上下下的人都换上了冬衣。旁人倒还好说,往年都是这般过的,习惯了。打昌宁府跟着两位公子来到京师的下人,老一点的是年轻时候从林府跟着林武出去的,年轻的则大都是南方人,遇到北方的寒流多数有点不适应。才入冬没多久,跟着来的下人就一个个地倒下了。便是西席杨宣,也开始流着鼻涕。

林南倒还好说,林跖就不行了,从小到大,这还是林跖在北方过的第一个冬天。北方气候干燥多风,南方气候潮湿多雨,虽然都是冷,可冷得不大一样。眼下刚刚入冬没多久,风吹到脸上感受已经不同。

大石桥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林南和林跖先后跪过了祠堂,林福和林寿的疮疤也好了多时了,但后续的惩罚还没完,四个人一律被禁了足了。不管是谁,不论什么事儿,半只脚也不能迈出府门去。老太太亲自下的令,门子小厮哪个敢不听?若有知情不报的,挨板子是小事儿,罚银子除籍是大事儿,离了林家这福窝窝,上哪找这么好的差使去?

好在天气越来越冷,林跖本来还有些不耐,可出去院子里走了几天,就再也不想出屋了。林南倒是无可无不可,这一禁足,正好可以消了自己的闲心,没事儿呆在屋子里看看书,秀才是考上了,可这不过是捡起来一块敲门砖,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今日早上林南给祖母和伯父伯娘道了安,吃过了早饭之后,便带着林跖朝杨宣这边走了过来。-====-昨日听昌宁府的下人报说先生中了风寒,林南连忙赶过来看看。杨宣虽说是看父亲面子跟着过来照拂林南的,可毕竟林南才算是主家。林南可知道这位西席在自己父亲心中的地位,若是他出了点什么事儿,父亲那边绝对不好交代。就算没有这一层,光是林南本身对杨宣的尊敬,就足以让他这么做。

此时府中上下几个大屋子里早就添了炭盆,杨宣这边屋子不大,里外两间也都放了炭盆,虽然外边天气寒冷,屋子里却透着暖和劲儿。林南敲了敲门,听到杨宣在里面应了,推门走了进去。

林南进得屋来,见杨宣正围着一圈被子,盘着腿坐在炕上,偎着火盆看书,忙上前一揖:“先生怎么样了?南儿照顾不周,让先生跟着受累了……”

“哎——”杨宣接过话茬,饶有趣味地看着林南,笑道:“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我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可还不知道给先生准备冬衣哪!”杨宣一句话说得林南脸一红,杨宣放下手中的书卷,往后让了让:“来,别站着了,都上来坐下说话。这北方天寒,我年轻的时候倒是呆惯了的,谁想到现在年纪大了,一时疏忽,前日吹了风,结果这几天就受了罚了,哈哈!你们年纪尚轻,血气不旺,也还是多多保暖为好。”

“是。”林南依言朝炕沿边上坐了,林跖拖了把椅子,也就近坐了。“先生可喝了什么药没有?若是不见好转,南儿再去请个好大夫来。”

“昨日府上已经替我请了大夫来,开了几副药,今日才吃了两顿,一副药还没吃完呢,急得什么?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么,呵呵!再说了,这流鼻涕的病,不耽误吃喝,也不耽误看书喝茶,这就行了……”杨宣说完,裹了裹松散的被子,抬眼看着林南,正色说道:“南儿,你小小年纪,最好别在这等俗事上费太多的心,须知一心不可二用,你父亲林知府和沈斋主推举我来,可不是让我来拖累你的。身为大建男儿,立于天地之间,须得目视高远,胸怀广阔,可不能像女儿家一样,整日被身边的琐事缠住了手脚啊……”

“是,先生教训得是。”林南恭谨地应了,可心下却不见得完全赞同杨宣的话。目视高远,胸怀广阔是好的,可林南从小离家,幼时那般感受影响甚深,虽然已经回到林家生活了近五年了,但仍旧十分珍惜眼前的一切,所以身边一草一木,一桌一椅,只要是林家的东西,在他看来都感到很亲切。一些在旁人眼里不起眼的物事,林南这里可能却觉得不可或缺。

虽然这般想着,可林南却没有当年拂逆杨宣,只口头应了。

杨宣见林南应得痛快,心道孺子可教,于是伸手拿过刚看的那本书来,递到林南面前:“你们两个看看这本书……”林南一看名字,以前不曾见过,杨宣道:“如今你们已经取了秀才的功名,足以说明你们有这方面的禀赋,可是要入仕途,光是一个秀才可是远远不够的,以后你们要看的书很多,不过我首先给你们推荐几本士林中不常见的书。”

“哦?”林南微感诧异,既然不常见,那说明没人重视,这样的书先生为何推荐呢?

杨宣似乎早就知道林南会这么想,笑道:“你以为这书不常见,必然是书中所写不合道理,无甚用处,是不是?呵呵,这也不怪你,这些书本就名不见经传,可是书中所写却不是世人想的那样。只是因为写这些书的人,或过分注重清誉,或脾气火爆耿直,或者受官司所累……所以这些书有的未及刊出,有的尚未写完,有的则成了孤本……”杨宣说着,不无自傲地一笑:“若不是我昔日和这些人有些瓜葛,又有些爱收集奇文的癖好,怕是今日这些书本也不会再这间屋子里了……”林南听到这里,方会过意来,刚才的轻视猜测立刻抛到脑后,正容肃色听着杨宣讲述。

杨宣解了被子,套了外衣下炕,转到里间书房里,不多时捧着几本书出来:“这几本书你先拿回去,细细地读了,日后我再来考问你。记住,用心去看,千万不可轻而视之!”

“是。”林南郑重地接了。

杨宣看了看眼前两位公子,语重心长地说道:“仕途难,要入仕途更难。十年寒窗,绝非虚言,可以断定,当年你父亲也是这么走过来的。如今你父亲已经做到了两任知府,常言说虎父无犬子,你们可别辜负了长辈的期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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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路见不平

窗外大雪飘飞,鹅毛般悠悠落下。www.65txt.com<<>>

屋子里头,林南端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执着书卷,正借着窗外的亮光看书。桌子另一角,林跖屁股挨在椅子上,面前也放着一本书。

嘎吱!

林跖身下的椅子的发出声响,林南抬眼一瞧,发现林跖正偷眼朝这边看过来,不由得一瞪眼睛:“不认真读书,乱看什么?”

“没有……”林跖皱着眉头,低着脑袋歪着脖子辩解道:“就是有了动静,我才看一看的。”林跖说着忽地抬头嘿嘿一笑:“再说了,哥哥,你不也乱看了么?”

“我——我怎么乱看了?”

林跖一歪头:“嘁!你不看我,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林南一听,到嘴的话憋了回去,怒道:“胡搅蛮缠!快点看书,再乱说嘴,我去告诉先生,待日后回了昌宁老家,看爹爹怎么收拾你!”

“唔……”林跖撇了撇嘴,咕哝了一声低下头去盯着书本。

林南那边看书是一本正经,聚精会神,可林跖这边就不行了。坐在椅子上,身子像有跳蚤咬着似的,一会儿扭扭脖子,一会儿动动屁股,身下的椅子嘎吱嘎吱,好像也很不耐烦……

嘎吱!

两人刚看了没一会儿,林跖身下的椅子又响了一声。“呵——”待到林南抬头看的时候,却见林跖拢了双手放到嘴边,嘴里不停地呵着气。

“怎么,冷了?”

林跖忙不迭地点头:“嗯……”说着话离了椅子站了起来,原地活动着手脚。林南转过头看了看旁边的炭盆,里面的炭火烧得正欢,伸出手来感觉了一下,未见得有多冷……林南暗自叹了口气:“若是冷了,就活动活动吧,实在不行,再多穿件衣服。-====-”

“啊,好!嘿嘿!”林南一说可以活动,林跖立刻两眼放光,原本还略带拘谨在那活动手脚,一听这话便开始在屋子里来回蹓跶开了。踢踢踏踏,脚步声在屋内不停回响,林南的书也看不下去了。“哥哥,你不冷么?活动活动舒服多啦!”

林南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我看你就是坐不住!外面下着大雪,咱们在屋里烤着火盆儿,安安静静地看看书多好?可你……”

这边林南没有说完,那边林跖已经哎哟上了:“哥哥——咱们都在这里坐了快一上午了,我这屁股都快坐硬了!不信你……你摸摸,你摸摸!”

“去去去!”林南抬脚作势要踢,林跖立刻跳到了一边。“唉……”林南看了看这位弟弟,心里没辙:“你呀,愿意活动别在这屋里头,你出去,爱怎么着怎么着!”

“真的?”

“啊,怎么……不信?”林南这边话刚说了半截,林跖已经到了门口,推开门回头冲着林南笑了笑:“哥哥,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啊!”说完就窜了出去。咣当!房门关上了。林南坐在那愣了一下,本来是想外面下着大雪,这么冷的天儿,即便林跖坐不住,也绝对不会想去外面吃风喝雪的,可谁承想就说漏了一句话,这小子就顺坡下驴,真的出去了!

林南摇了摇头,接着拿起书来看,可看了没一会儿,心里又怕林跖穿得少,吹了风真病了就麻烦了,于是站起身来想出去看看他。刚站起来,呼啦!门开了,一个脑袋探了进来:“哥哥,要不你也出来活动活动?外面这雪,真大啊!”

林南一见气不打一处来:“活动?哼哼!”林南鼻子里哼哼了一声,看着林跖笑得有些不怀好意:“好!我就出去活动活动,这可是你主动约我出来的啊,可别后悔!”

“哎哟!哥哥,我可不是那个意思!”林跖闻言瞪大了眼睛,见林南已经奔着门口来了,林跖也不敢怠慢,咣当一声把门摔了,兔子一样跑开了。林南啪地一声拽开房门,一闪身子追了出去……

鹅毛般的大雪飘飘悠悠从空中落下来,棉絮状的雪堆积成厚厚的雪被,罩在所有露在外面的物事上。两人所出的院子里,早晨已经清扫了一遍积雪,但不过半个多时辰,院子里又积了寸深的一层。

林南出得门来拿眼一扫,见林跖已经跑到了院墙边上,立刻两脚一蹬地,朝着林跖扑了过去:“我来啦!”

“啊——”林跖见状,故作大惊,沿着墙根一路猛跑。先前清扫院子的雪大都临时堆在墙根两侧,所以现下这里的积雪又多又深,林跖一脚踏下去,雪已经到了腿根,一跑起来,雪就到了腰了。

林跖先前在南方,少有见过这么大,积得这么厚实的雪,因此适应了天气之后,便总想出来戏耍,而且偏爱往雪多的地方折腾。另一方面,林南身子壮健,在昌宁府又和那位老翁练了四年的功夫,若是真抓林跖,在这个院子里可着实容易。但现在林跖绕着圈儿跑,积雪不但限制了他自己,连林南的身手也被削弱了很多。

两个人谁也没有破规矩,一前一后,沿着小院里的墙根,在齐腰的雪中跟头把式地追逐。先前沉寂的院子里一时充满了呼喝声,本来沉沉的积雪也被扬得到处都是,空中出了飘飘悠悠的鹅毛,此刻又多了大片大片细细的雪粉。

“不行了,不行了!”林跖一边大叫着一边朝前跑,林南哪会上当,两脚一蹬地,从齐腰深的雪中拔起半个身子,半滚半爬着朝前追。“哎哟!哎哟!”林跖正往前跑着呢,忽地身后的外衣被抓住了,挣起的身子一下子坐回了雪窝子里。

“服不服气?”林南两手按着林跖的肩膀,喘着粗气问。林跖不说话,只看着林南的红脸膛,嘿嘿直笑。

“说!服不服气?”林南使劲儿按了按林跖的肩膀。

“嘁!”林跖扭了头:“哥哥,你比我大了两岁呢!何况……何况你——”

“哎哟!这边忽然大呼小叫的,我还以为怎么回事儿呢,原来有人在以大欺小啊!”林跖话刚说到一半,院门口那忽然传来一声浑厚的男声,两人一回头,见正是大伯父林文。

“啊——伯父!”

两人连忙手忙脚乱地从雪窝子站起来,想给林文见礼。哪知道还没等站起来,林文已经从院门那进来了,双臂一振,披在身上的外衣已经落在了雪地上。“小子,我最见不惯人家以大欺小,恃强凌弱了,今日路见不平,我可得管上一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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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扑击

林文说完,疾步朝林南和林跖所在的雪窝子走了过来,半真半假地大手一扬,作势欲抓!

林跖见状脸上现出兴奋之色:“哈哈,大伯来了,哥哥,你有难咯!”

林南哼了一声,脸上带笑,虽明知道大伯是在开玩笑,可也不愿意束手就擒,当下双脚用力一蹬,蓬!脚下的雪仍旧有些松软,顿时塌下去一块,但林南借着一蹬之力,两手一拍雪面,已经窜出了大半个身子。(三五中文网

www.35zww.com)-====-眼看着大伯的手越来越近,林南伏下身子在雪面上就地一滚,顿时滑出去几尺远的距离。

“好!”林文赞了一声,但接着抬腿跨步,身子微向前冲。只听垮啦一声,身前一堆积雪被他一踏,竟然轰然塌陷!林文恍若未见,虎皮战靴轮番抬起,向林南追去。二人你追我逃,绕着院子不断跑动。小小的一座宅院,此刻竟似变成了茫茫雪原,而他们两人则是雪原上正在奔跑的野兽……

若是真正的搏斗,怕是林南早就被林文抓住了,但此刻林文半真半假地和这位侄子戏耍,自然手下放松。即便这样,要捉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对林文来说还得是手到擒来。可事实却让林文有些惊诧,两个人绕着院墙跑了两圈,林文只摸到了两次林南的衣角,可是楞没抓到他!开始的时候林文还有些戏谑的意思,到了现在,则是在吃惊之余,心中也兴起了一点争胜的心思。

“好小子!”林文一双虎目发亮,舔了舔嘴唇哈哈一笑,口鼻喷出的白色气雾还未消散,人已经像一只老虎一样扑了上来!“我看你往哪跑!”

林南呼呼地喘着气,没有作声,只闷头在院子里左躲右闪。~~~~先前两人跑过的地方,由于脚步踩踏,已经出了大大小小很多的雪窝子,一不小心就会陷在里面,林文人高马大,自然不在乎这些,可林南就不同了。不但要快速地奔跑,还得不停地看着脚下,避开前边的雪窝子和浅坑,偶尔脚下一滑,情况更加危险。饶是如此,又跑了一圈,林文还是没有抓到他!

“嗬!”林文心中犯了嘀咕,当下也不着急逼近,只照常向前追,但眼睛却不离林南的身影,仔细看着他的一举一动。这一看,林文心中不由得大奇!平日里看这位小侄子平平常常,身子也不显得异常健壮,可此刻一看,这位侄子跑动间两腿弹跳有力,动作不是一般的矫健!而且行动间,身形显得异常的协调!林文看得不禁呆了一呆,我的天!这……这不是天生的练武材料么?哎呀,这……这要是一直读书,岂不是要耽误了?林文越看越觉得可惜,心中有些发急,我且再试试他,若是真的是这块料子,就算抢,我也得把他抢过来!

林文这么一想,脚下加急,手底下也紧了起来。如此一来,林南的压力顿时倍增!尤其是林文向前冲的时候,也不见怎么作势,自然而然就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以前总听人说什么气势压人,林南没怎么体会得到,可就在今天,却着着实实地感受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短短的十几步,对林南来说却比方才的三圈还要艰难!有两次林文的手都已经搭到了他肩膀上,若不是他凭借巧劲儿甩开,只怕此时就已经束手被擒了!林南一咬牙,不再靠着墙边跑,路线忽左忽右变换不停,但即便这样,也没有支撑多久,到了最后,林南几乎就是面对面地在原地躲闪着!

啪!

林文一只大手终于搭上了林南的腕子,林文一时心喜,单臂一发力,就想把林南带到怀里来。哪知道一提一拽,手上忽然感觉一轻,林南的身形忽地离地而起!林文以为判断错了重量,另一手伸出来,想接住林南,哪知道半空中林南忽地在他伸出的胳膊上一拍,借力扭腰,窜到了他身侧后方,凌空翻了跟头,落了下来……

呼!

林文猛地转过身子来,两只眼睛瞪得老大,愣愣地看着自己的侄子。“你……你……”林文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再抬眼看看林南,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嘿……嘿嘿……”林南双眼发亮,一侧的唇角微微上翘,掩饰不住一脸的兴奋之色。自从离开昌宁府,大半年的时光过去了,这还是第一次和人动手,虽然只是追逐之戏,但也都带了几分认真,尤其是……这追的一方还是大名鼎鼎的虎威将军林文!巨大的压力之下,林南也使出了浑身解数,同时,一丝久违的刺激感涌遍全身!此刻的林南,浑身血气奔流,不论脸上的神色还是行为动作,都变得和平日有些不大一样,在一旁观看的林跖也变得呆了,愣愣地看着他,好像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哥哥一般……

林文努力地咽了口唾沫,慢慢地从开始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他笑着哼了一声,从地上捡起来外衣披到身上,来到林南近前,啪地一声,巴掌重重地拍在林南肩膀上:“好小子!哈哈,身手不错,有一套!和谁学的?”

“嗯?”旁边听着的林跖不由得一呆,愣愣地看着林南。林南闻言心头一凛,脸上那兴奋的神色渐渐褪了下去,看着大伯紧盯着他的一双眼睛,林南忽地觉得心头有些发毛,因为林文那双眼睛里,此刻竟多出了一股罕见的威严!林南往日里见到的大伯,都是豁达爽朗,一脸笑呵呵的神情,可现在面前这一位,好像已经不是熟悉的那位大伯,而是正在营帐里对着士卒训话的虎威将军!

“嘿嘿,没……”林南面露难色:“大伯,这……”

林文一皱眉:“不能说?”接着鼻子里哼了一声:“什么不能说,你若是和草莽中人学的本事,自然会有些规矩,可照我看,你方才这一手,倒与我大建军中的扑击招式有些相像,想必是和哪一位在军中的人学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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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收藏涨得好少,心里怦怦跳……忐忑……

第五十七章 报喜

“这……侄儿不知道……”林南想了想,昌宁府中那位老者虽然行事豪爽,颇有武人之风,可自己遇到他的时候,人家已经是在昌宁府中养老。www.65txt.com

至于年轻的时候到底是不是军中之人,恐怕除了熟识之人,谁也不知道。

但林南这么答了,林文可不相信。“不知道?南儿,我可是你大伯,不至于这么点事儿都要瞒着我吧?嗯?”

林南一阵苦笑:“不是侄儿不说,委实是不知道。”说着,林南将当初偶遇的事情简略地和林文说了一遍。林文一听好奇之心大起,追根究底地问些细节,待听到竟然连当地的父母官林武都不清楚那老者身份,并且两人那番对谈竟似涉及到一些隐秘之事时,林文一双眉毛顿时拧到了一起,但他苦苦思索了半晌,仍旧是想不出头绪,最后只得作罢。

“唉,罢了!”林文一叹,拍了拍林南的肩膀:“那人到底是谁并不重要,既是巧遇,能得他慧眼看中,也是南儿你的福气。”停了一停,林文忽地咧嘴一笑:“嘿嘿!我说呢,方才连番拿你不住,我还道你禀赋过人,谁想到最后一手才发现,你竟然是有些根基的人。”林南低了头,讪讪地笑了一下。谁想林文见了忽地把眼一瞪:“不对啊,小子,你来到府上大半年了吧?哼哼,你这心思可是够重的啊,不但口风紧,平日里也瞒得够死的!”说着话扫了旁边的林跖一眼:“连你小子也跟着他一道瞒我?”

林跖嘴一咧:“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哼!”林文哪里肯信:“行了!唔……不对,方才你最后那一拍一跳,看起来是像我军中扑击的一式,可现在想想,又好像有些不同。

南儿,左右现在没什么事儿,咱们爷俩儿再练几手如何?”

林南正微一犹豫的时候,院门口来了一个小厮,在那探了探头,见到林文在这儿,连忙碎步跑了过来:“启禀老爷,有客到。”

“嗯?”林文想了想,这大雪天的,是谁登门啊?“是谁啊?”

小厮一弯腰:“回老爷,是杜大人。”

林文一听愣了一下,转瞬间心下已经猜到是谁了,转身便往回走,到了院门口,忽地住了脚回头看着林南笑道:“小子,今日不得空了,你回去好好练练,改日有空我再来讨教讨教,哈哈!”说罢,大步一迈,头也不回地走了。

靖北伯府,前厅。

林文一掀棉帘子进来了,抬眼一看,果不其然,杜宁正悠哉游哉地坐在那喝茶。

“嘿——”林文紧走几步到了跟前,上一眼下一眼看了杜宁半天:“你来干什么?”

杜宁闻言没有作声,偏着头,面无表情地也上一眼下一眼看着林文,好半晌没有说话!这下林文心中有些发毛,凑近了说话:“我说,有……有事儿?”

“嗯……”杜宁面色慎重,微微点了点头。

“什么事儿?”

杜宁抬起眼皮白了林文一眼,说道:“报喜。”杜宁说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林文,一丝笑容如雨后阳光一般,从杜宁的脸上绽放开来。

“啥?”林文一听瞪大了眼睛,心中渐渐明白过味儿来,啪地一下拍在杜宁肩膀上:“闹了半天,你小子大雪天来到我这儿,就是来消遣我的啊!”

“行了行了,谁让你一进门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还‘你来干什么’,不欢迎我来是吧?那我可走了啊!”

杜宁说完,作势欲起。林文连忙一巴掌把他按住了:“别忙,嘿嘿,你不是报喜来了么?报什么喜啊?”

杜宁白了他一眼,端起了茶杯:“去去,把你那身雪掸了去!”林文闻言没动,反而使劲晃了晃脑袋,头上的雪花顿时甩了杜宁一身。杜宁皱着眉头看了看林文,无奈地叹了口气:“瞧瞧你这样子,说你是朝廷的将军,谁信哪?”

“哈哈,别人信不信的我不管,只要我是,那就成了。”林文坐了下来,挥手把旁边侍候的下人都打发了,自己斟了杯茶,喝了两口,凑近了杜宁问道:“别卖关子了,到底什么事儿?”

“嘿嘿,急了吧?”杜宁瞟了他一眼,凑近了笑呵呵地说道:“告诉你,可别说出去,刚刚宫里头传出来的消息,大概过不了多少天,你们家二老爷就会来京师了。”

“啥?你……”林文看着杜宁的脸“你说二弟?”

“嗯,你别忘了,到了这个年底,他在那位子上已经呆了六年,到了稽考的时候,我听说这次林武的考绩不错,本来若是没什么意外,他也有条件调回京城了,可是……”

“那岂不是好事?”林文大喜:“若真是如此,那二弟这次回来,大概就留下不走了吧?”

“你听我说完……”杜宁摇了摇头,笑道:“眼看着要过年了,没多少日子你也就知道了,说不说的干系不大,我就多一句嘴说给你听听。林武在昌宁府干得不错,但就是因为他干得太不错了,所以这次提调回京的名单里,却没有他。嘿嘿,若是我估计不错,年后林武还得要回南方,若真是这样,那凭林武的考绩,这身价可就水涨船高了……”

林文听了眉毛一挑,眼睛亮亮的:“这么说,二弟要高升了?哈哈!”

杜宁也笑:“你乐什么?你们家二老爷这次是要升官,但可不是京官,至于年后到底去哪里任职,可说不好。但我琢磨着,弄不好这次是越级超迁……”林文一听愣住了,越级超迁,这可不是说笑的,林武现在是个正四品的知府,若是越级超迁,那至少也是个正三品的大员!

“我刚从宫里出来,知道林武要回来,所以提前来给你提个醒,免得人家到家门了,你们这边还没个准备。”杜宁笑了笑站起身来,向前走了两步,犹豫了一下,朝四周看了看,回头凑近了林文低声说道:“唉,想了想还是得说,升官未必是好事儿,你叫林武多想想吧。”

林文闻言一愣,看着杜宁,一时没有会过意来。杜宁也没理会,拍了拍林文的肩膀:“该说的说完了,我还得赶着回去,明天还有件大事等着我去办呢。”林文点了点头,再没拦着他,两人一路无言,到了大门口,杜宁飞身上了马,打马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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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子归

寒山催日短,急雪舞回风。www.65txt.com~~~~

连续三场大雪,北方大地一片银妆,天气也变得越来越冷。所有人都开始变得臃肿,老百姓穿着土布棉袍,戴着遮耳的帽子在街面上拢着袖子;商贾富户则穿着各种皮子,袖口领口都翻着毛茸茸的一片;至于京师里的达官贵人,则是五花八门,穿什么的都有。不过无一例外,都是上等的货色,毛皮也一律都是塞外老林子里的雪貂雪狐之类,都是纯色。

雪已经停了,北风呼啸,卷起一圈圈的雪雾,吹到脸上像刀子一样生疼!街面上的积雪虽然清理了好几遍,由着骡车一车车地运出外城堆到京郊的地头上去,可人踩车轧,地面上还是印实了厚厚的一层雪砖。光亮亮的,人踩到上面哧溜哧溜地滑,一不小心就摔个倒仰。

冷!嘎巴嘎巴地冷!

靖北伯府上上下下的人也都捂了个严实,便是特别喜欢在外头戏耍的林跖,也连着两天没出屋了,每日里和林南猫在屋子里守着炭盆子。孩子们无事,大人可就忙活得欢了。剪红纸的剪红纸,捏蜡花的捏蜡花,挂灯笼的挂灯笼,里里外外忙着买年货的更是忙得脚打后脑勺……

要过年了,大冷的天儿里,古石街上到处都是张灯结彩红红火火的样子,看得人心里热乎。

冬天的日头短,未时刚过,已是日落西山,眼看着过不多久天就要黑了。天短夜黑,冬日里一日三餐也变成了一日两餐,看看天要擦黑,大家伙也都纷纷忙完了手里的活儿,开始准备晚饭。-====-

老太太在正厅里坐着,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微微皱了皱眉头:“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婆婆,今天是十八,快过小年了。”周氏在旁边答道。

“哦,十八了……”老太太转过头来,看了看林文,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周氏见了会意,忙对林文念叨着:“哎,想一想,今天都十八了,前些日子不是有信儿来,说二弟一家就这几天到么?怎么都到现在了,还没个动静呢?”

“就是!”老太太听了立即接口:“这眼看着都要过小年了,难道是路上……”

“嗨!”林文一听笑了:“娘,您别担心,左右就在这两天!”

就在这个当口,古石街外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不多时,唏律律一声长嘶,停在了靖北伯府的门前。一个人影霍地从马背上跳下来,头、胸、肩背和两股都是白白的一片,看不出头脸来。这人两腿在地面上接连跺了数次,活动了几下手脚,随后迈步上了台阶,啪啪啪叩打门环。

过不多时,一个小厮飞快地从大门往后院跑,一边跑一边喊着:“二爷回来了!二爷回来了!”

“啊——”远远地闻着人声,正厅里几个人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老太太忙不迭地挥着手:“还站着干什么,快,快去看看去!”林文不待吩咐,早就一个箭步出了门,一把逮到那小厮:“人在哪呢?到了门口了?”

“回老爷,没,报信儿的先到了,二爷一家已经进了城了,再过半个时辰就到!”

消息一传开,府中上下的人立时忙活起来,老太太吩咐暂时停了厨房,周氏带着夏氏郑氏忙着去另外一边院子准备屋子里该用的东西,早前几日院子就给林武一家腾出来了,正好在林南和林跖两人小院的边上。几个屋子也早就每天打扫着,但毕竟没人住,炭盆一类的日用之物没有添置……

半个时辰之后,一队马车缓缓地驶进古石街。车篷上都是一层白霜,厚厚的帷子一掀,林武从里面跳了下来。林文带着林福林寿和林南林跖几个人早就在门口等着呢,此刻见到林武下车,林文几步走到跟前,大力一拍林武的肩膀:“哈哈,回来了?”

林武一礼:“见过大哥。”

“行了,路上够你受的吧?有什么话回头再说,快点让弟妹进屋吧,都等着你们呢!”说着,林文回头呼喝了一声,府里的家丁和婆子纷纷上前,帮着搬运东西。林福几个人也上前给林武见了礼,乱哄哄了好一会儿,众人这才进了府。

到了正厅,林武和陈氏、夏氏跪倒给老太太磕头,站起身来又给兄嫂见礼,府中小辈的人也纷纷上前礼毕,众人这才落座。丫鬟上了茶,老太太上上下下打量着林武,红着眼睛宽慰地叹了一声“这都多少天了,也没个信儿,我还想着呢,这也没几天了,也该回来了,呵呵,这就来了拍门的了……”说道这大家都笑,老太太抹了抹眼睛,又叹了一声:“回来了,唉,回来了就好……”

此时林南林跖早就站到了父母身边,大半年不见,此刻不论大人孩子都有些别样情绪。林南和林跖心中只是高兴,可陈氏自打一进屋子拜过了老人,之后一双眼睛就一直离不开两个孩子。随不能立刻问长问短,但一手拉着一个却怎么也不想放开。林武虽然没有陈氏这般明显,但偶尔眼光扫过两个儿子,眼角眉梢也带着笑。

又寒暄了一阵,周氏在旁边说道:“二弟一家远归,一路风霜,还是先去换了衣裳再来叙话不迟。婆婆,想必到了现在,大家伙都饿着肚子呢,要不现在……吩咐开火吧?”

“嗯!”老太太重重地一点头:“说的是,大冬天的,不能饿着肚子!嗯……你去看着让他们多添点菜,再做一个红烧鸭掌!”

“哎!”周氏应了,迈着步子走出了厅门。

“娘,这几天人可多呀。”林文眨着眼睛说道。“就做一个红烧鸭掌,怕是不够分哪,一人一块,盘子可就空了。”

老太太一点这红烧鸭掌,正厅里的人都是会心一笑,谁都知道老太太最爱的就是这一口,一高兴了就要厨房去弄一盘来。今天林武一家到了,明日后日林和一家也该回来了,阖家团圆,也难怪老太太这么高兴。

林武也在旁边凑趣:“嗯,大哥说得是,这鸭掌可是好东西,近几年我也开始爱吃了……”

“去去去!”老太太皱着眉头笑骂:“你们爱吃,自己去淘弄去,今儿晚上这鸭掌,你们谁也别和我老太太抢!”

第五十九章 叙话

席上其乐融融,晚饭稍微比平时延长了一会儿,但没有持续多久就散席了。www.65txt.com~~~~林武一家远来劳顿,就算有什么话要说也不急在今晚,因此老太太发下话去,众人在厅里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就各自散去了。

林南和林跖没有回自己的房间,一直围绕在父母身边。林武和陈氏虽然劳累,但见了阔别已久的两个儿子,精神头立刻就上来了。待沐浴过后,一家四口在屋子里坐着,一边喝茶一边闲谈。

林武坐在椅子上,嘴角带笑说道:“倒是都长高了些,啊?”

陈氏在一边点点头,眼睛里闪着亮光。“长高了许多呢,比起走的时候,高了半个头了吧。”陈氏端详着林南和林跖,忽地笑了起来:“真是怪了,南儿比那时要白净了些,反倒是跖儿,怎么倒黑起来了?”

“嗯?”林武听了仔细看了看,也笑了:“还真是,难道在大哥府上,这兄弟俩还能吃不一样的饭?哈哈!这可不行,改日我得去问问大哥,到底是给我哪个儿子吃了黑米饭了。”林武少有这般开玩笑的时候,这番话说出来,几个人都笑,屋子里顿时显得热乎乎的。

又说了一会儿闲话,林武问了下课业,少不得要夸奖二人知道上进,没有丢林家的脸,但最后还是要勉励告诫。这些话说完,林武的面色便有些严肃。“你们在这府里住着,别的方面我倒不担心,可尊老敬长,兄友弟恭,这几点可还是得谨记的。怎么,我听说前些日子,你们还闹出了一桩丑事?”林南一听,忙把头低下了,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林跖一见也跟着站了起来,束着手低着头。

“老爷……”陈氏在一边有些发急,刚要说话被林武瞪了一眼:“这才离开家半年,你们就长能耐了,嗯?尤其是你!居然还闹得跪了祠堂!”

“跪了祠堂又怎么着?大伯信中已经说得明白,那事情又不怪咱们南儿,何况是他们惹事在先……”陈氏见丈夫脸色怕人,唯恐吓坏了孩子,顾不得其他,在一旁拿话拦了过去。

“你……你这是怎么了?这是当着孩子说的么!”林武讶异地看了看夫人。

陈氏一伸手将两个儿子一手一个拉到了身边:“当着孩子说怎么了,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咱们南儿是那种不懂事的孩子么?从小……从小……”陈氏说着说着,忽地想起从前的事来,鼻子微酸,眼睛也红。“不管怎么说,自己身边长大的,南儿可不比别的孩子那般不知规矩。跖儿虽然偶尔有些执拗,但也是识道理的孩子。”陈氏看看林武没好气的脸,说道:“我虽然是个妇道人家,可也知道凡事得说一个理字,既然咱们占着道理,又没办错事儿,何必还要训斥孩子?大老远的……刚到地方见了面,还没好好说一会儿话呢,你就这副脸面对着,万一吓个好歹的,我……哼,我就去告诉婆婆去!”

“你……”林武气得鼻子都歪了,可拿陈氏也没办法。一直以来,陈氏都是温婉的性子,对林武几乎百依百顺,但若是偶尔认准了的东西,面人也立刻会变成铁嘴钢牙。如今当娘的刚见到孩子,正是护得紧的时候,林武还没说几句什么呢,陈氏已经张开两翅膀遮住了……

“行了行了,我这也没训斥嘛!”当着两个儿子少有地被夫人抢白,林武面子上也没什么光彩,但依旧板起了脸,接着说道:“这件事儿说起来,倒也确实不怪你们,但你们心里未必就没有什么想法。我和你大伯,三叔,四叔,都是亲兄弟,你们这一代的人,虽然不是同胞,但也是手足兄弟。跖儿还小,很多事情都需你这个做哥哥的多教导。你们离了父母,长兄为父,你就是跖儿的榜样,得给他做出个好样来,可不是叫他跟着你学着如何与人打架,如何算计人来着……”

“老爷……”陈氏在一边又要开口,林武一瞪眼:“别说了!你除了看到儿子的好,还能看到什么?他是你的儿子,可也是我的儿子!自己的儿子什么样,你当我真不知道么?”说完,略微停了一停,林武转头继续说道:“行了,我这么说,倒也不是怪你们什么,若是退回去几十年,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也未必比你们强些。虽说一直盼着你们有出息,但兄弟相亲,家族和睦,这可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事儿!”

“是,孩儿记下了。”林南和林跖点头应了。

“唉,行了!”林武看看陈氏的样子,也没心思说下去了,转头岔开了话题:“这些日子,先生教授如何?”

话题一转,屋子里气氛顿时又活络开了。林南将半年多来的事情一一说了,自然说的都是好话,倒不是有意为杨宣抹粉,对于杨宣的学识和为人,林南是十分敬重和钦佩的。林武听了连连点头:“能得先生半师,算你们的福分,你们是不知道……唉,不说这个,过几日,你们的老师沈先生就要来了,虽然你们考中了秀才,可是若是我们看来,这实在不算什么大事,若是三年后能中乡试,那才算有些出息了。”

“老爷,你莫不是瞧不上我的孩儿?”陈氏在一边假意生气。“倒不是我有意吹嘘,凭我两个孩儿的禀赋,又有杨沈二位这么好的先生教授,区区一个乡试还不是手到擒来?中进士那是指日可待的事儿!”

“嘁!”林武皱着眉头笑着看自己的夫人,撇嘴说道:“这话屋子里说说不打紧,若是传了出去,可不叫人笑话……还好咱们家没有习武的,若是像大哥一样,你还不得说做个将军去?”

“你怎么嫂子不是这么想的?”陈氏话一出口,忽地想起了林启病逝的事情,忙住了嘴。林武也会意,慨叹了一声。屋子里一时沉寂下来,好一会儿没人说话。

隔了一会儿,林跖忽然张口了。

“父亲,我……”

“嗯?”林武抬头看看他:“跖儿,怎么了?”

“我……”林跖看看父亲,又抬头看看母亲,一张脸憋得通红,好像费了很大的劲儿才说出来:“我……我不想读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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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呼唤收藏!推荐票!

第六十章 怪病

“什么?!”

林跖这句话一说出来,林武顿时就瞪起了眼睛,陈氏在旁边也是一惊。www.65txt.com-====-“混账,这是说的什么话?”林武气血上涌,看着面前这个小儿子,又是愤怒,又是惊异,同时还带着一丝丝的失望。

陈氏放了手中的东西,招手说道:“跖儿,你过来。”林跖依言慢慢来到陈氏身边,陈氏温言问道:“跖儿,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

“哼!还能是怎么回事?”林武胸口急剧地起伏,气呼呼地说道:“年少贪玩,心志不坚,连这一点小小的苦头都吃不了,日后还能做得什么大事!”

陈氏看了林武一眼,转向林跖:“跖儿,书读得很苦么?是不是疑难太多,先生教授不得法?还是先生罚你了?”

林跖埋着头,低低地说道:“不,不是……先生也没有罚我……”

“哦,那……是你一时贪玩,受不了这份苦?”陈氏看看他,接着说道:“我想跖儿可不是这样的人,若真是这样,跖儿又怎么可能考中秀才呢?是不是?”陈氏话没说完,林跖埋着的头忽地抬起来,两只眼睛变得红红的。“跖儿,和母亲说,到底是为什么?你不想以后和你父亲一样做官么?”

“不是……”林跖瞟了旁边的父亲一眼,转头看着母亲,鼓起勇气说道:“我……我想像大伯那样……做……做武官……”

陈氏听了,拿眼偷偷看了下丈夫,林武神色略有缓和,但依旧充满讶色。陈氏问道:“你大伯勇武过人,平定北疆立下大功,跖儿愿意像大伯一样,也是有些心气儿的人,倒不算是胸无大志、贪玩废业的了。可是,跖儿为什么不愿意读书呢?”

“我……”林跖抬头看了看陈氏,又把头低下了:“我……不知怎么了,现下我一看那些书,不过半个时辰,头就疼得厉害……”

陈氏温言眉头一皱,旁边林武更是怒不可遏:“胡说!哪里有看看书本便头疼的事情?信口胡诌,我看你是离家久了,心思变得野起来了吧!”

噗通!林跖两腿一软,跪了下来,抬起脸看着陈氏,眼泪下来了:“母亲,跖儿真的没有说谎……先前还好,先生给的那些书,跖儿都看得进,也记得牢,可近日来,不知怎么,跖儿呆在屋子里,时间一长就觉得喘不过气,若是看书,时间久了双目之间和脑后就开始疼,如何拍打掐捏,都不管用……”

“这……”陈氏心下犹疑,见林跖这般情状又不像说谎,于是拉了他到身前,细细地前后看看,按按林跖印堂,再摸摸后脑。林武在一旁有些不耐烦地说道:“看什么看,从古至今,这等荒谬的说辞,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这是林南忽然说道:“父亲,母亲,跖弟说的是真的……”

“嗯?”林南一句话,林武和陈氏都是一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怎知……”

林南低了眼睛,从桌边端起了油灯,来到林跖的跟前。“父亲若是不信,一看便知。”

油灯的灯光摇晃着,照在林跖的脖颈附近。林南将油灯递给陈氏,随后散了林跖的角子,撩起几束头发,说道:“你看……”林武和陈氏凑近了细看,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只见林跖后脑的发根处,头皮上布满了青紫的斑点,有的大有的小,看着甚是骇人。

林武惊道:“这是怎么回事?”

“是跖弟自己掐的……先前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跖弟一到看书的时候便有些坐不住,我还笑他身上长了跳蚤。后来他说头疼,我也没有在意,只是斥责他不知上进……”林南眼睛有些发红,呼吸了几下,勉强说道:“后来便没见他怎么说了,可是前些日子偶然间才看见,他的额头上有很多红点,脑后脖颈上也是这般,问过之后才知道,是跖弟为了忍住头疼,自己硬生生掐出来的……”

林南的话没有说完,陈氏已经啪嗒啪嗒往下掉泪,一把把林跖搂在怀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林武仿佛也呆了,站在当地,面上一阵迷茫……

“唉……”隔了好久,林武发出一声长叹,缓缓地坐在了椅子上。“这……这真是……唉!看来,是我错怪跖儿了……”

陈氏哭了半天,把林跖从怀里推开少许,看着他说道:“不管他了,跖儿,不读书就不读书,天下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呢!又不是只有读书才能过日子!咱们跖儿能考上秀才的人,做别的也一样!跖儿不是想和大伯一样么?照我说,咱们跖儿说不定比大伯还有出息呢!”

陈氏这番话虽说得有些夸张,但林武这时候却没有反驳,又叹了一声,林武说道:“跖儿,这件事不能草率决定,你光看着你大伯如今的风光,却没看到他昔日的苦楚,无论文事武事,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就的。且不说你有没有禀赋,这头疼的事,也未必就没有办法救治,待明日为父亲自去请京师里的名医来为你诊治,若能救治自是最好,若是不能……”林武沉吟了再三,最后无奈一叹:“若是不能……那为父亲自去和你大伯说,就让你……就让你遂了心愿吧!”

“是。”林跖微微点了点头。

“可是你得知道,读书看似辛苦,但入门之后却相对容易。武人看似风光,但命途却多凶险,不但人后要吃诸多辛苦,便是为官也不容易啊……”

“是,孩儿知道了。”

次日一早,林武给老太太和兄嫂道了安,一起吃罢了早饭之后,便带着林跖上街寻医。岂料连着走了几家药堂,对方一听这等怪病,都是连连摇头。若是跌打损伤,内外失调,不论如何都有办法医治,可这看书就头痛,不看书就什么事儿没有,忽来忽去的病……可从来没听说过!走了一上午,最后在一家药堂子遇到一个老先生,听完之后也是直摇头,不过总算答应用针灸之法试上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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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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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小年

腊月二十,靖北伯府门口又来了一批人。(三五中文网

www.35zww.com)~~~~前后七八匹骡马,三四辆车,马上都驮着大大小小的包裹,几辆车里有的坐着人,有的也是货物。

当先一人下了马,来到府门前,小厮一看登时弯腰:“哎哟,三爷回来了!”

不大一会儿工夫,府里的人都出来了,林文和林武带着几个孩子一起出来相迎,下人们也忙着把东西往府院里折腾。林南也在人群中,忙探头朝外看,暗自打量这位没有见过面的三叔林和。

林和三十开外的年纪,个头不高,微微有些发福。脸盘偏圆,生着一双细眼,此刻眼眉弯弯地笑着,一脸的和气。几兄弟相见,自然一阵亲热。林文张着眼瞧了瞧外面的车马,故作惊讶地说道:“嗬!三弟,大老远地回来,可没少带东西啊!”

林武看了看,也笑:“嗯,和三弟比起来,我这个穷知府可就显得寒酸多了。”

林和抿了嘴笑,对着二人一揖:“大哥二哥又拿我取笑,小弟离乡远去,不能在跟前侍奉母亲,只有逢年过节才有机会尽尽孝道,哪里比得上你们?”说着林和指了指旁边:“就这点东西,无非是些吃穿之物罢了……唉,若不是离得远,这点东西算什么!”

“嗬!”林文一听看了看林武:“听见了吧?口气不小啊,这点东西算什么……我说三弟,光听说你这两年在南边闹腾得挺欢,看这意思,倒像是发了大财呀!”

林和依然闭着嘴笑,只是面上现出一丝红晕:“大哥又来了,每年都说别人发财,我一个小小的商户,再怎么省吃俭用,还能比过一个将军去?哎哟,说起来,刚才都忘记参拜伯爷了!”说着作势弯腰就要倒下去,林文抬起腿来假意踢了他一脚,笑骂:“去你的!一年不见,你是又长本事了!”

“唉……”林武在旁边叹了一口气。-====-

“嘿?”林文斜着眼看了看林武:“你叹什么气呀?”

“二位兄弟相亲,士庶同庆,执手相谈,其乐融融。在下观之,一时忽生寂寥之感,与风诉之,故有所叹。”

看着林武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林文和林和互相看了一眼,都是眼神一闪,像约好了一般忽地一左一右将林武两个膀子架住了:“二哥好大的兴致,大冷的天还有心思拽文……”

“就是,酸溜溜的好像翻到了醋坛子!”林文说着,和林和两个人架着林武就往院子里走。

刚过了二门,还没等怎么着呢,前边忽然传来一声断喝:“给我停下!瞧瞧你们这副样子,成何体统!”竟是老太太出来了!几个人立刻收了言笑,束手站了。老太太皱着眉头,心里头想笑,可面上还得绷着:“真是……几个人都老大不小的了,嗯?兄不像兄,弟不像弟,大门口的拉拉扯扯的,想什么话?尤其是你们两个!”老太太拿手一指林文和林武:“看看你们刚才这副样子,哪里像朝廷的官员?若是被多嘴的看见了,没准明天上书房里就有了你们的本子!”

“嘿嘿,娘,消消气……”林文见老太太发火,连忙上前轻轻拍着脊背:“这不是兄弟见了,一时兴起么,又是在自家门口,就算是皇上知道了,也不会怪罪的。哪有那么严重?”

“什么不严重?”

老太太还想再说,但看看林和,话到嘴边咽了回去。“回来了?”

“不肖孩儿给母亲磕头!”林和当院子就跪了下来,后面的女人和孩子见了,也呼啦啦跟着跪了。

“行了,回来就好了,快起来吧!”老太太忙伸手拉他。“这当院子冷冰冰的,顾着礼节不假,可也得顾着自己的身子,你也不小了。”

“嗯,是。”林和听了心里一暖,站起身来答应着。

一行人转回到正厅,此刻周氏带着陈氏、夏氏和郑氏早就安排好了座椅和茶水点心,众人挨排坐了,林和带着正妻马氏和几个孩子又重新给老太太和几位兄嫂见礼,同时林南这般小辈的人也过来给长辈见礼,忙忙活活好一阵,这才重新安静下来。

林和虽然排行第三,也没有纳妾,可此时已经有了四个孩子,两男两女,倒是最多的一位。长子林恒现年九岁,长女婉儿八岁,次子林安六岁,次女莲儿五岁……这么看下来,这些年林和真是没少忙活……

大人之间亲热和睦,孩子们自然就容易合群。老一辈在旁边聊天,小一辈的呆了没一会儿,你叫我,我拉你,便纷纷出了正厅,在院子里玩起来。林福和林寿也在其中,不过林寿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并没有和林南林跖过多亲密,倒似乎和三叔家的两个孩子更亲热些。反而是林福,一起堆雪打架的过程中,对待林南的态度和善了许多。

二十三,糖瓜粘。

依着传统习俗,腊月二十三这一天是小年,也就是祭灶王爷的日子。灶王爷是传说中玉皇大帝钦封的“九天东厨司命灶王府君”,民间常称“司命菩萨”或“灶君司命”,所居住的府邸……嘿嘿,就在各家各户的灶台旁边,一般来说不是靠东就是靠北,有的人家专门立座神龛供奉,有的则直接贴幅画了事。

从腊月二十三这一天起,便算是正式开始过年了。上到皇帝,下到贩夫,在这一天都要祭祀灶神。靖北伯府也不例外,前一天晚上,府里就开始熬糖,有玉米糖,有麦芽糖,在锅里熬得稠密粘连,开始的金黄色也渐渐加深,变成了浅棕色。房门一开,满院子里飘的都是麦香米香混合着一股让人迷醉的甜味儿……

从熬糖的那一刻起,府中的小一辈人就开始围着厨房转悠。林福和林寿虽然大些,也不过是少年,这般喜庆的日子情绪也高涨起来,合着林南、林跖、林恒、林安,外加婉儿、雪宜和莲儿几人,不住地穿进穿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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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大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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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常日子里,像靖北伯府这样的人家,小孩子是不能在厨房附近转悠的,尤其是男子。(三五中文网

www.35zww.com)-====-眼下到了腊月二十三,过小年,熬糖瓜,做齐了各种吃食,全家老少齐聚一堂,热热闹闹,凸显喜庆,孩子们即便有些不合规矩的地方也就没人怪罪了。周氏在厨房外头摆了张桌子,每当有新的花样出来的时候,便分出来一些放到桌子上,小一辈的人在外头玩够了回头就拿上些,放到嘴里嚼着。

到了晚上,全家的老少齐聚灶房,摆上桌子,桌子上摆了猪、羊、鸡、鸭、鱼、饴糖、糖瓜、四色水果、冷热菜肴……供桌的边缘左右摆上两只碗,碗里放着鸡蛋,这是给狐狸、黄狼之类的吃食,传说中它们是灶王爷的部下,所以在这一天可以得享供奉。

作为当家人的林文手执束香,一头点了,上前礼毕,插在了灶君神龛前的香炉里。灶君神龛正中,贴着一幅神像,眉开眼笑,肚子溜圆,若不是身上有头发,倒和笑脸弥勒佛有几分相像。神龛两侧和上方嵌着一副对联,上联是“东厨司命主”,下联是“人间监察神”,横批“一家之主”。林文从旁边接过另一副对子,在神龛两侧贴了,把原来的盖住,正是“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随后点燃了事先写好的香表,口中唠叨了几句,大约就是求灶君上天多说好话的意思。

周氏从后面上前来,身后夏氏提着一个小桶,小桶里是新和好的泥浆。周氏伸出白皙的玉手,到桶里蘸了蘸,回头矮了身子,伸手在灶壁上涂抹。待厨房里所有的灶都涂抹一遍之后,这新年“挂袍”的仪式便算完了。

做完了这些,后面林福林寿从左右上前,每人怀中抱着一只公鸡,林福怀里是一只红公鸡,林寿怀里是一只白公鸡。传说中灶君上天要骑马,灶君的马便是这公鸡。本来一般人家都是用一只公鸡,但后来大户人家慢慢便用了两只,方便灶王爷换乘。

两人跪在神龛前,面前各有一只干净的盆子,林文手执菜刀喝了一声:“领!”随后干脆利落地下刀,噗!噗!两只鸡头掉落,血一下子就喷了出来。林武自旁边提了壶酒过来,淋在公鸡断头处,两只鸡刚掉了脑袋,还没有死透,被酒一淋登时扑楞楞抖起翅膀。见灶王爷领了情儿,林武随即便停了手。

随后一家子老少按顺序在神龛前叩拜,纷纷对着灶王爷唠叨:“上天之后,坏的不说好的说。”折腾了一溜拜完了,又停了一会儿,估摸着灶王爷吃差不多了,林文从桌子上抓起几块糖瓜来,丢进了灶里,同时提起酒壶来,往灶壁和灶坑里淋了几下。灶王爷被糖甜了嘴,被酒灌醉了,自然也就不会说坏话了。

这些大大小小的程式做完了,神龛香炉里的香也快燃尽了。取出了香根儿,把那幅神像揭下来,裹上香根儿一起烧化了,全家老少再一次跪拜磕头,这祭灶的仪式便正式完结了。

但祭灶不过是过年其中的一项活动,从腊月二十三开始,一直到大年初一,每一天都没闲着的时候。腊月二十四,全家上上下下都开始扫尘。传说中,灶王爷上天之前,在那些有罪过的人家墙壁上都做了记号,民间这扫尘呢,就是把这记号给抹掉,同时也有“除旧布新”的意思。府里头虽然主要都是下人在扫,但主人家也得象征性地动动扫帚,所以自老太太以下,到四爷林德,人人都拿着扫帚头子忙活。

接下来的几天里,蒸花糕、团子、豆沙包,过油的豆品、面食;祭土地神、门神、户神、行神;随后便是擦锡器,专门祭祀用的器皿,同时祭祀祖先……到了大年三十的一天,更是忙碌,所有的春联和窗花,都必须在这一天太阳在头上的时候贴。

无论大人孩子,女人们手上都拿着窗花剪纸,男人们便人人扯着对子,见什么贴什么,贴得府中满院一片红彤彤,预示着来年的红火。

小一辈的人跑前跑后,人人脸上红彤彤地,也忙活得欢。林福和林寿拿着“天上财源主,人间福禄神”跑去贴财神;林南林跖拿着“井能通四海,家可达三江”奔着院子里的水井去了;林恒是“土中生白玉”,林安是“地内生黄金”;林婉儿和大人在一边贴着窗花,雪宜则不那么安分,带着莲儿拿着一摞写好的“福”字,见到空地儿就贴一张,大门、二门、角门、院墙、灶台、米囤、水缸……

看着孩子们忙活得欢,林文林武几个人相视而笑,仿佛都想起了小时候的时光。林文贴了个“抬头见喜”之后,冲着林和说道:“三弟,你这一回来,可就亏了。”

“嗯?”林和一愣。

林文笑着又拿起一张“满院生金”来,一边贴一边斜着眼看林和:“这段日子可是催命的时候,放出去的银子可全凭着这几天呢。”

“呵呵,”林和一张圆脸笑了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林文还想再说,忽地肩膀挨了一巴掌,一个严肃的声音拖着长声从旁边说道:“嗯——说什么呢,这大过年的,你又是‘亏’又是‘命’的!”林文下意识地一激灵,扭头一看,林武正板着脸看着他。林文没好气地给了他一巴掌:“臭小子!吓我一跳!”

林和在旁边大笑:“哈哈,二哥这么一闹,我倒想起来了,咱们小的时候过年,可没少因为说嘴挨父亲的训斥!”

“呵呵……唉!”几个人说着说着,笑意慢慢淡了下来,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日头西斜,爆竹声声,烟花阵阵,整个京师里头开始响起爆豆似的震天响来。

靖北伯府里头,忙活了一天的老老少少也都围坐在了桌子前面。老太太居中,旁人分左右尊卑按顺序坐了,正式开始吃除夕的年夜饭。一张特大号的圆桌面上,摆着冷菜八道,热菜二十四道,猪、羊、鸡、鸭、鱼、肉、豆品,另有苏糕、鲍螺、果钟等各式点心……

老太太上座,林文先是斟满了一杯酒,弹指敬天,弹指敬地,泼洒敬了鬼神,随后重新倒了一杯酒,敬给了老太太。老太太喝过了酒,动了筷子,随后年夜饭便算正式开始了。

第六十三章 拜帖

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www.65txt.com-====-

年夜饭不能快吃,与平时相比,席间要宽松很多。饭后撤了席面,一家老少围坐在一起,女人家聚成小圈子说着悄悄话,男人则围着桌子继续吃酒喝茶,小一辈的人则嬉闹着玩笑。劳累了一年,想放松的可以打打叶子牌,开些平日里不敢开的玩笑话……

年长者感叹岁月,珍惜光阴;年少者努力当下,期盼未来。这便是守岁了。

梆声阵阵,锣声啷啷,五更天到了,全家老少开始拜年。依次拜过之后,一家人便各自回房略事休息,林文和林武则不然,回去换了官服,出门骑马坐轿,前往皇城去了。

腊月二十三,皇帝开始“封笔”、“封玺”,自己给自己放假了,直到正月初一,才重新“开笔”、“开玺”。往年惯例,正月初一的早晨,朝廷百官要齐集太和殿前给皇帝拜年。林文本来就在其列,每年都是如此;林武虽然不是京官,但此次回到京师,也须按例前往,一方面是尽臣子之礼,另一方面也是向皇上报个到。

冬日里的天,黑的早,亮得晚。林文和林武借着雪光和偶尔街巷边闪过的灯光一路往前走,夜色里,穿街过巷来到正路上,影影绰绰地看着从各个巷子口里都开始往外出人。西城贵人多,古石街里也出来不少,都是赶着往皇城奔的。大家见面都是点头拱手,人人面带红光,黑夜里不多说话,上马坐轿,默不作声地一起向前赶路。

天光刚亮,城门发着低沉的声音缓缓向两边开启,百官鱼贯而入。太和殿前的广场上,銮驾仪仗早已经排开,启元帝和静淑皇后、三位贵妃娘娘都穿着崭新的袍服,人人面上带笑,在静候吉时到来。大殿屋檐下边,金钟玉磬一字排开,两旁站着穿戴整齐的乐师。

“吉——时——已——到——”

辰时一到,钦天监的官员立刻高声宣喝,同时,午门上钟鼓齐鸣,太和殿两旁金钟玉磬也同时奏响,一片吉乐声中,启元帝登上太和殿宝座,銮仪卫官员甩动拂子,殿上内侍钱海高呼一声:“排班——”

百官依照“品级山”所标注的品级位置,列队下跪。文渊阁、武英殿两位大学士跪捧贺表,由宣表官宣读。每年的新年贺表,都是翰林院擅弄文墨的才子挥就,无一例外,都写得四平八稳花团锦簇,神州一片好,江山万万年。贺表读毕,百官行三跪九叩大礼。

礼毕,启元帝赐座赐茶,这时候气氛就要缓和多了,百官纷纷向皇上和后妃说着吉祥话,皇上满脸带笑照单全收。喝完了茶,说了一会儿话,拂子再响,乐师再奏,启元帝下殿,这个时候百官就可以退朝了,整个贺岁拜年的大典也算完事了。

平民百姓给尊长拜年,磕头,是敬礼,但礼尚往来,同时作长辈的得还礼,有的是压岁钱,红包,有的则是小物事,装在印着红纸的荷包里头往下分派。大年初一,百官给皇上拜年,皇上也不能小气,也得回礼。拜年大典完事的时候,旁边两列宫女太监缓缓走上前来,挨个给百官发东西。别看皇上吃的用的都光鲜,可出手也不全那么大方。大家伙儿起个大早来给他拜年,每个人不过喝了几口茶,得了一个荷包而已。这荷包做工倒是精巧,里面装的不过是金如意、银如意、玉如意之类,东西不值钱,不过新年讨个彩头——事事如意。此外,一年中劳苦功高的大臣,功勋贵戚,还能额外得到皇上御笔挥就的福字,贴在家里不但脸上有光彩,还预示着额外添福。

折腾了这么久,已是日上三竿,肚子里的年夜饭也消化得差不多了。百官散了朝,没有即刻走掉,纷纷拱手作揖互相拜年。不管平日里勾心斗角还是互相往脸上喷过唾沫,在今日这大年初一的时候,每个人都是脸上带笑,互相恭维。

例行的折腾都完了,百官这才一一散去,各自回府——祭五脏庙。

林文林武一前一后出了皇城,一路上肚子咕噜咕噜直叫,终于回到了府上。此刻府中上下也早就起来了,休息了不长时间之后,得开始准备大年初一的头一顿饭了。神州大地,无论是紫禁城里还是山野乡村,大年初一的头一顿饭都是饺子。

往日的饭食都是下人动手,但靖北伯府里头,这大年初一的饺子却是不用下人动手的。周氏、陈氏、马氏连带几个姨娘和贴近的大丫鬟围在厨房里,一边说着话一边包着饺子,连老太太高兴了都上来捏了几个花样儿。

林文和林武饿坏了,可大年初一的规矩,饭前吃别的东西是不行的,必须得吃饺子!没办法,两个人只好忍着,在正厅里坐着,脸对着脸在那喝茶,哧溜!哧溜!咕噜噜!

终于等到传饭了,热气腾腾的饺子一盘盘地端上来,一个个白嫩嫩圆溜溜地鼓着肚子。全家上下都坐齐了,这次就没什么祭拜的了,老太太一声吩咐,开吃!林文早就等不及了,三口两口,一盘饺子进了肚子。刚吃第二个盘子,忽地听得嘎嘣一声!林文“嗬”地一声,张合着腮帮子,一脸的苦相。

“哈哈,吃到什么了?”老太太今日特别高兴,像孩子似的问道。

噗!林文手捂着嘴,过了一会儿张开来一看,竟是一枚制钱!明晃晃地油光发亮!

“呀,恭喜大哥,升官发财!”

“嗯嗯……嗯……”林文活动着槽牙,点头答应着。

老太太忽地笑了:“今儿这福气,让我一个人沾了!”说着一抬筷子,只见筷子头上半个饺子,豁口冲外,里面不是肉也不是菜,竟是麦麸末。众人见了又是一阵吉利话说出来。

……

吃罢了早饭,府里头又开始忙活。林文带着各式的礼品出去拜年,去各个府上递帖子。老太太等人也得好好打扮,在府里头坐着,准备迎接宾客。林文是一等的伯爵,要拜的人家不多,可是来他这里拜望的可就不少了。官员拜年,大多不需要亲自登门,只须派自家的管家下人带着帖子礼物送到府上就行了,只有极少数关系特别好的,或者官阶比自己高上很多的,才要登门拜望。

老太太等人在正厅里喝着茶,一边闲聊一边打盹,正这个时候,外面来人了。一个小厮从前面跑回来:“报老夫人,有帖子到了!”

“嗯……”老太太抬起眼睛,接过了帖子,可打开一看眼睛就圆了,精神头也像忽然好起来似的,只是那面色……就有些不大好看。周氏在旁边见了不明所以,忙接过来看了一眼,心中也是咯噔一下,那拜帖不是别个,落款上写着几个字:“侄儿赵拓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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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嗯,想了想得说一下,本书是架空的历史,所以过年的习俗胡乱编造的,至于哪个朝代吃不吃饺子,管他的,因为我就喜欢吃饺子o(╯□╰)o

第六十四章 带话

周氏看了一眼,没敢作声。(三五中文网

www.35zww.com)别看周氏也算是靖北伯府的主母,有些事情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说的。和这拜帖有关的事儿,便是其中之一。

下人们或许不太清楚原委,但周氏却知道内中情由。每年的正月初一,府上都会接到很多拜帖,旧去新来,人事变迁,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递帖子的人也不断地变换。惟独有一张帖子,十几年来雷打不动,偶尔落款换换人名,但不论怎么换,都是姓赵,而且几乎都是准时准点地送到府上来。

大年初一喜迎春,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递帖子送礼上门,不管如何,不能把人撵走。但自从十几年前赵氏收了第一次礼之后,以后便仿佛成了惯例,年年来,年年送,东西倒都不特别贵重,可也绝对不便宜,有时候是稀缺的吃食,有时候是日用的物件。

这么多年下来,礼是都收了,但从来没人打开过,无论是吃喝还是用具,都原封未动地锁了起来,到得现在,已经快堆满了一间屋子了。老太太吩咐下来的,没人敢违背,即便是林文四兄弟小时候嘴馋想吃点什么,也从来不敢打那间屋子的主意——东西烂掉了,没人动一指头。

小的时候不懂,大了便瞒不住了。老太太赵氏和京城赵家的关系,几个儿子儿媳妇渐渐地都知道了。既然是这么近的亲戚,怎么闹成这样?林文没少问,可老太太从来都是把脸一板,一句话不说。问得急了,便是沉了脸一句话:“记住你自己姓什么,干好自己的事儿,别给林家人丢脸就行了!别的事情少操心!”

老太太不说,可架不住小辈的猜疑。慢慢地,林文升了官,在京里认识的人多了,听得见得也就多了。同朝为官,少不得遇到赵家的人,谁承想不管是哪一个,就是当时官位比林文高上两级的赵拓,见了他也非常和气,此外还透着一股亲近之意。一来二去的,林文碍着老太太的关系,即便不能对人家主动示好结交,可也冷不下一张脸来。因此往日里见面,多是点点头,互相笑笑便过去了。

今天又是大年初一,这帖子也果然来了。

正厅里,老太太摩挲着帖子看了半天,还是叹了口气说道:“送来了,就收了吧。”说着把那帖子扔给那小厮,再也不言语了。

老太太发下话来了,可那小厮却没动地方,站在当地期期艾艾地说道:“老夫人,东西收了,那……这话怎么回?”

“什么怎么回!”

老太太忽地来了火气,瞪了那小厮一眼,还要说什么,却被那小厮一句话说愣住了:“启禀老夫人,外面……”

“不管外面来的是谁!”

“是……”那小厮一见老太太发火了,再不敢言语,忙不迭退了出去。老太太不理会,旁边的林武则有些犯嘀咕,见那小厮言语不似平常灵便,心感蹊跷,微一琢磨,便找个了由头出了正厅,迈步往府门而来。

那小厮拿了帖子,心里七上八下地往府门走,琢磨着怎么对外面的人交待。可穿了几重院子,眼看着府门到了,也没想出不得罪人的词儿来,只好硬着头皮开门,一出门便不住地打躬作揖,脸上堆着笑。

府门外那人一见,摇头苦笑:“怎么,老太太还是不见人?”那小厮见这人没有生气,言语还算和气,如逢大赦般点了点头。同时心下有些纳罕,这人言称“老太太”而不是“老夫人”,倒像是自家人称呼一般,透着一丝亲近,莫非……

那人见自己不幸料中,转过身便走,可又仿佛心有不甘,脚步迈得有些缓慢,抬头看看靖北伯府的牌匾,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就在这个时候,府门开了,林武慢慢地走了出来。

林武出了府门,抬眼一看外面站着的人,不由得愣了一愣,忙上前施礼。可这刚要弯腰的工夫,心下忽地有些迟疑。若是在别的地方见了,对方官阶比自己高,用官礼拜见没什么说的。可现下是在家门口,严格说起来,对方大年初一登门拜年,那是来走亲戚的,这个时候拿官礼相见,怕有些不妥,一个举动就把人推出三尺远去,太也无情……可若是按家礼,这更不行了,若是老太太知道了,气个好歹就麻烦了……

林武这般想着,身子就是一僵,好在及时两手一搭,朝对方拱了拱手,面露苦笑:“赵兄来了。”

对方自林武出门便一直打量着他,见林武动作微一迟疑,不由得眼神闪了一下,随后也露出一丝苦笑来:“嗯,来了,老太太……还好吧?”

“嗯,”林武点点头。“多谢赵兄挂怀,家母还好。呃,国公大人可还康健?”

“嗯,家父身体甚好,有劳兄弟动问。”

两句话说完,两人便都是一阵尴尬,面对着面,互相看着,竟是一时都找不到什么可说的了。林武苦笑了一下,打破了沉寂:“赵兄百忙,如此佳节前来拜候,本应请到屋中奉茶,只是……”

“唉……”赵拓理解地一摆手,笑道:“算啦,说起来也不是外人,何须计较这些……唉!罢了,既然老太太一切都好,我也不在这碍眼了……”

“……”按照礼节,客人要走,理应出言挽留,可林武在这府门站着,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好尴尬地笑笑,看着赵拓离开。

谁想赵拓说完没有立刻就走,而是又往林武那凑了凑,见左右之人离得甚远,这才回头悄声说道:“林武兄弟,这里人多耳杂,我就不和你客套了。长话短说,其实我这次来,倒不是为了见老太太。”

林武听了一愣,心中有些不解。赵拓接着说道:“我听说你这次回京,不日就会升迁。可这升官不见得都是好事儿,这次家父托我来带句话,若是能留京自是最好,若是调往东南……还是尽量别去的好……兄弟好好琢磨琢磨吧。告辞了。”

第一章 密报

冬逐更筹尽,春随斗柄回。www.65txt.com

过了年了,即使遍野仍是白雪皑皑,空气里也渐渐流露出一丝盎然的味道。元宵节一过,缕缕的暖意便一天天地透了出来。

靖北伯府,偏厅。

一人坐在客席上,头戴文士巾,身着土布棉袍,一边喝着茶一边说这话,林武在旁边作陪,林南和林跖则束手站在一旁。

林武说道:“本以为沈斋主会在初五前就倒的,谁想竟在今日才到,莫非路上出了什么变故?”

沈修微一犹豫,叹道:“‘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修父母双亡,游学在外,只有每逢年节才回乡祭奠一番。以前年少狂歌,不知闲愁滋味,近日不知是年齿渐长还是忽有所悟,总之感怀颇多,对母亲思念愈深,是以多停留了数日。呵呵,当日推拒不得,才拿那般言语搪塞大人,还望大人见谅。”林武闻言忙道不敢,祭奠亲人乃是人伦大礼,旁人自是不能说什么。

喝了一口热茶,沈修目注林南和林跖,打量了半晌,目光中流露出赞许之意:“昔日游学数年,也教授过许多黄口垂髫,名为义学,实不敢当,初时尚有些许耐心,但终难持久。所谓开堂授书,明学乡野,不过是聊以自慰罢了。”说着话锋一转:“倒是这几年,在大人治下渐生安稳之心,也着实调教出了几个可造之材。”

“呵呵!”林武闻言眼睛一亮:“沈斋主说的可造之材,可包括我这两个不成器的孩儿?”

沈修闻言瞟了林武一眼,笑道:“大人似乎明知故问,若是寻常,又如何考中的秀才?”

林武呷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说道:“沈斋主此言差矣,区区一个秀才,怕沈斋主还不放在眼里吧?呵呵,小儿资质愚钝,但尚有好学上进之心,若有明师悉心教授,日后金榜中个进士,似乎还勉强说得过去……”

沈修目光一闪,看着林武笑道:“大人休要拿这般言语来套我,呵呵,沈修虽然年齿渐长,但骨里依然是狷狂之人,不是能安心授学之辈。发蒙尚可,若为长远计,沈修怕无能为力,恐误了公子前程,还望大人寻一良师才是。”

林武闻言没有说话,转头看了看林南。林南会意,忙过来给沈修行礼,沈修一时手足无措,转头看看林武,笑道:“大人,这……这可不是君子所为呀!”林武不说话,只抿着嘴笑。沈修眉头微皱,看看林武,转头又看看林南,叹了一声:“唉,罢了,既如此,沈修就勉励试上一试。不过有言在先,沈修性野,不喜羁绊,若是日日督学,恐难以办到,只能尽力为之。大人若是认同……”

“好,沈斋主谦谦君子,想必出言必不反悔的!”林武这会儿话茬接得倒快,这边没说完呢,那边林南已经开始行谢礼了。

林南的事儿定了,林跖可就麻烦了点。林武看看小儿子,眉头不知不觉地皱了起来。这些天里,京城的名医着实是找了不少,不论针灸还是推拿,林跖的怪病丝毫不见起色,把林武和陈氏急得愁眉不展。若是林跖本来读书就毫无禀赋也就罢了,偏偏之前还考中一个秀才,足以证明有些潜力,所以林武不到万不得已,心中着实舍不得放弃。

可心中又一想,若是这病一直好不了,那……想到自己不日即将启程赴任,若是林跖的病真的好不了,反不如遂了他心愿,让他留在京师跟着大哥,或许也是一条出路……

心中纠结了许久,加上陈氏也忍不下看孩子受苦的样子,一直吹风;林文不知道从哪里听说自己的侄子想走武官之路,心下大喜,每日里也在林武边上说教;弄到最后,老太太不知道从哪也听说了,细细查探一番,甚至请了太医探视,依然无果,最后只好让林跖顺其自然,看得进去就看一些,看不进去也不勉强,同时林文也开始教授林跖一些强身的基本功。

既然不学了,谢师礼还是要的,同沈修说过了之后,选了一个日子成礼之后,林跖便从此不用捱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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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南线密报。”一个声音小心翼翼地说道。

“嗯。”杜宁抬起头,睁开通红的双眼,伸手接过一封信函,上下看了看封口火漆完好无损,随后挥了挥手把人打发了出去。

杜宁站起身来在原地来回走了几步,活动活动四肢,双手摩挲了几遍脸颊,终于感到精神了许多。随后自腰间取出一把薄刃匕首,将火漆刮开,从里面取信函细细观看。不多时看完,杜宁收了信函放到怀里,略微收拾了一下,抓起大氅就出了屋子。

马蹄阵阵,一匹快马出了东卫司,向西而去。

西暖阁里,启元帝斜倚在靠枕上,闭着眼睛正在打盹。

外面脚步声响,间或有人说话,启元帝困意刚刚上来,正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声音不由得有些恼怒,喝道:“谁在那说话?”

外面忽然静了下来,片刻之后有人答道:“皇上,杜宁有急事参见皇上!”

启元帝闭着眼睛,紧皱双眉,缓缓坐起身来,迷瞪了一会儿,使劲呼吸了几口气之后,才冲着外面说道:“进来吧!”

脚步声渐渐接近,在外隔间里停下了,衣袂抖动的声音传来,隔了好一会儿,门开,杜宁走了进来。即便他在外隔间里烤了烤火,可还是带了些许的寒气,启元帝把眼睛睁开,看了看杜宁,略带慵懒地说道:“什么事儿啊,这么心急火燎地过来。”

杜宁没有说话,只是从怀里拿出那封密函,同时拿眼朝暖阁外面看了看。启元帝登时一声呼喝:“这没你们的事儿了,都下去吧!”外面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不多时恢复了寂静。启元帝这才打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信纸,一字一句地看了起来。

“嘶——”启元帝瞬间挺直了身子,目光炯炯地看着杜宁:“此事当真?”

杜宁微一低头:“微臣接到密报之后不敢耽搁,立刻着人去核查,一个时辰前已经确认,此事千真万确。”

“哦……”启元帝闻言心下一宽,面上微微带着笑容:“他……他终于肯来京师了。”说到这里好像想起什么,启元帝问道:“他……他现在住在何处?”

杜宁微一犹豫,答道:“回皇上,现住在西城古石街,靖北伯林文的府中。”

“哦?”启元帝一愣,接着明白过来:“哦!看来前次你说他收了林武的儿子做了弟子,看来是真的了。想来他年纪渐长,也应该明白一些事情了……”停了一会儿,启元帝又道:“看来他的心绪或者有些改变,不然即使与那孩子颇为投缘,怕也不会踏入京师一步。”

杜宁在一旁低头默默地听着,不说一句话。

沉默了良久,启元帝终于长声一叹:“罢了,来了就好。你着人暗中跟随,机灵着点,尽量别惹他麻烦就是了。”

“是。”杜宁应了。

启元帝挥了挥手,似乎没了精神,杜宁见状忙退了出来。

第二章 菩提茶

西暖阁又恢复了寂静,启元帝重新躺了下来,右手垫在脑后,闭上了眼睛。www.65txt.com-====-四周静悄悄的,只有炭盆里偶尔迸火星的时候发出几声轻微的爆响。

一声粗重的呼气声传来,随后,轻微的叩击声有节奏地响起,嗒!嗒!嗒!启元帝左手顺在身体一侧,掌心向下,食指微微抬起,落下……很明显并没有睡觉,而是在思考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启元帝忽地把眼睛一睁,听了听外面的动静,随后唤了一声:“来人。”

外间一个声音温和地应道:“皇上,老奴在这。”

“噢……”

启元帝听了坐了起来,拉开了槅门,钱海见了忙走上前来,服侍启元帝穿了靴子,同时拿过银貂大氅被启元帝披在身上。“皇上是想到外头赏雪,还是……”

“嗯……”启元帝沉吟了一下,说道:“刚刚有些乏了,本想眯一会儿的,可杜宁这一来,把睡意都搅和没了。唉,见天靠着火盆儿,这身子骨都有些僵了,所以出来活动活动。”启元帝微微停了一停,好像忽然想起来似的,问钱海:“林贵妃可在坤宁宫中?”

“啊,回皇上,老奴不太清楚,若是皇上有心坤宁宫,老奴这便去准备……”

“嗯……好吧,朕也两天没见她了,去说一会儿话也好。”

钱海连忙去通知内侍准备暖轿,不大会儿的工夫,步辇抬了过来,启元帝抱着手炉上了步辇,钱海在外头下了帷子,一声呼喝之后,一行人晃晃悠悠地朝坤宁宫而来。刚到坤宁宫门口,没等皇上下轿,宫外执役的宫女太监已经呼啦啦跪了一地。

钱海走上前去,正要高声宣喝贵妃接驾,忽地觉得有些不对。~~~~看了看面前的宫女数量,钱海眉头一皱,连忙紧走几步来到前边,对着一个宫女问了几句,随后小跑着回到步辇旁边,贴着帷子向里面小声说道:“皇上,不巧……林娘娘现下不在坤宁宫中,适才老奴得知,一炷香之前,皇后娘娘合着吴娘娘、林娘娘一起去了寿康宫了……”

“哦?”启元帝听了一愣。“去了太后那里?莫非今日有什么喜事?好吧,既然如此,咱们也跟着去瞧瞧,看看究竟有什么热闹。”

“是。”钱海无声地一挥手,步辇再一次被抬起来,忽忽悠悠地朝寿康宫去了。

寿康宫。

太后坐在暖垫上,双手擎着一只小巧的白色瓷杯,双眼微闭,紧抿着嘴品了品,忽地一睁眼,大声赞道:“怪不得你们巴巴地赶过来献宝,还别说,这茶还真就是香啊!”

静淑皇后跪坐在暖垫上,听到太后称赞,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难得太后喜欢,这茶是林贵妃进献的,我可不敢居功,只是想到了太后一向好茶,所以便同两位贵妃一起来了。”林贵妃和吴贵妃听了,也笑着点了点头。

吴贵妃也伸出一双玉手,擎着一个白瓷小杯,此时温言道:“太后说得甚是,这茶入口毫无酸涩之感,馨香清远,历久回甘,妾在未入宫时也曾饮过不少名茶,现下想来,倒真未曾有如此茶者。”

听了二人之言,太后抿着嘴笑了几声,瞟了她们一眼,随后把眼转向林贵妃:“有她们两个这番赞语,你这茶可就算没白拿出来。”太后又啜了一口,抿着唇慢慢品了一会儿,说道:“嗯……确实是好茶,若是真的比较起来,似乎比每年江南送上来的贡茶,也差不了多少。可现下是隆冬时节,这茶明显却是新茶,这……”太后歪着头看着小杯子里的茶汁,一时有些疑惑不解。

皇后在旁边笑道:“太后,方才我也是这般想,问了林贵妃才知,原来这茶非是寻常,产于江南的寺庙,乃是罕见的冬茶。”

“哦……”太后闻言仔细瞧了瞧,笑道:“怪不得总觉得有些不同呢,原来是冬茶。这可是个稀罕物呢!”太后又品了一口,忽地想起什么来,看着皇后说道:“这茶还有多少?”说着,太后笑了:“可不是哀家嘴馋,想一股脑地包圆,哀家是怕你们一心想着哀家,东西都送到了这儿,自己倒没留什么,呵呵!”

皇后直起身来盈盈一礼:“多谢太后体恤,呵呵,这茶虽然不多,但我和吴贵妃也留了一些预备着,只是当时只顾想着来给太后献茶,倒是忘了问林贵妃,这茶还有多少……既然太后喜欢,若是能常年供上来,那可是一件美事。”

“嗯……”太后眼神微微闪了一下,看了看皇后,口中嗯了一声,随后转脸看向林贵妃。林贵妃跪坐在暖垫上,见三双眼睛都看着自己,忙对着太后拜了下去:“启禀太后,这茶仅产于江南云禅寺,别处是没有的,寺内僧众称之为‘菩提茶’。冬茶本就产出数量极少,这菩提茶更甚。因妾胞弟在江南为官,与云禅寺的方丈有交,所以才偶然间得了一些。这次回京,便直接打发人送到了宫里……”

林贵妃说着,脸上现出为难神色,微微有些犹豫。皇后在旁边见了,不由得笑道:“既然都送到了你这儿,想必还有一些吧?”

林贵妃见皇后动问,微一低头,小声说道:“原本这茶有斤半之数,妾前日着人给皇上送去了一半儿,给皇后匀了四两,吴贵妃二两,剩下的六两……”林贵妃头似乎埋得更低了:“剩下的六两,便都拿来给太后了……”

林贵妃话一说完,太后这边愣了一下,说道:“哎哟,这么说起来,你岂不是一点儿也没留?”

太后看了看皇后和吴贵妃,皇后此时住了嘴,面上又是惊又是慌,强笑道:“嗨呀,你看看,这是怎么说的。先前我问你时,你还说留了些,唉,多亏我这一问,不然大家还都被蒙在鼓里了。”吴贵妃在旁边没有说话,只是面上神色露出些感怀。

太后看了看林贵妃,叹了口气,把手中的茶杯放到了盘里。“唉……你这孩子,孝心是有的,可有时候也得想想自己。今儿若是不问,这事儿成了什么了?”太后微微皱着眉头看着林贵妃,摇头一叹:“你呀,这茶虽然有滋有味,可你叫我怎么喝得下去啊!”

太后话音刚落,外面忽然传来启元帝的声音:“哎哟,这是怎么了?谁惹母后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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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办法

启元帝从外面走了进来,皇后和两位贵妃连忙拜了。(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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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元帝走到太后身前,俯身一拜:“母后今天可好?”

“好,好!”太后满脸是笑,忙往旁边侧了侧身子,启元帝挨着太后坐了下来,往旁边扫了一眼,笑道:“如此的排场,母后莫非是要开茶宴不成?”

太后乐了,说道:“皇上来得正好,这茶是林贵妃有心献上来的,倒确实不同凡俗,据说给你那也送去了一些,想必你还没工夫尝尝吧?”

“哦?”启元帝闻言看看林贵妃,点了点头:“这几日事情多,一时还没想起来。”说着一笑:“既然今日母亲这里开茶宴,儿臣也就讨母亲的光,顺便尝上一尝。”太后闻言,嗔怪地瞟了他一眼,同时,旁边跪坐的皇后已经双手奉上了一杯茶。

“嗯……”启元帝浅浅地啜了一口,双眼微闭,嘴唇用力抿紧,细细地品着,过了好一会儿,微微把眼睁开。太后在旁边看着,问道:“怎么样?”

“果然好茶!”启元帝大赞一声。“馨香沁脾,口齿生津,回味甘甜,好茶!”

“嘿嘿!”太后得意地笑了几声。“我就说嘛,这茶你若喝了准会喜欢!既然你喜欢,就多喝几杯!”几个人一边喝着茶,一边聊着家常。太后微微眯着眼睛,看了看林贵妃,说道:“林贵妃是个有心的,这年前年后,吃了半个多月的荤腥儿了,虽然变着花样儿来,可也有些腻了。这个时候泡上一壶好茶,既能去油治荤,又甘爽怡人,大冷的天儿里,暖心暖肺呀!”

“母后说的是,如此好茶,暖心暖肺!”启元帝端着茶杯,似无意地扫了一眼林贵妃,神色微微有些得意。~~~~“咦?不对呀!”启元帝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放下茶杯说道:“既是如此好茶,那……方才朕进来之前,怎么好像听到太后说……喝不下去?”

“呃?”太后闻言愣了一下,随后笑了起来,佯装惋惜说道:“是啊,皇上没听错,茶虽是好茶,可就这么一点儿,喝上几次怕就没了,唉……”

启元帝闻言也是一愣,转头朝林贵妃看去,目光中似乎带着审视之意。太后瞧见了,心中微感满意,口中却道:“看什么看,人家自己一点没留,给你拿去了一半,剩下的都给我们几个分了!”太后停了一停,说道:“你说说,知道了这个,哀家还怎么喝得下去?”

“呵呵,呵呵!”启元帝一笑:“原来是因为这个呀!”他看看林贵妃,笑道:“既然是这样,母后也无需挂怀,左右朕那里还有许多,分一些给她就是了。嘿嘿,若是母亲还嫌不够,说不得,儿臣也不敢留了,便效仿林贵妃,一并孝敬了母后便是了……”

启元帝这么一说,吴贵妃在旁边说道:“妾的分子虽然不多,只有二两,但也愿意一并献与太后,以尽孝心。”

皇后自然也不甘落后,在旁边说道:“这么说来,我倒是落在后边了。呵呵,我这里有四两,民间有云,夫唱妇随,我也随了皇上去,呵呵!”

“哼,皇上说得好大方。”太后假意生气,撇着嘴说道:“只怕真的要送的时候,心下又有些舍不得了吧!”启元帝连称不敢,太后笑道:“哀家的儿子自己会不知道?呵呵,别的脾性或许不像哀家,可这爱茶的癖好,你可是半点不差呀!”

太后转头看看皇后和吴贵妃,说道:“罢了,别二两四两的了,说得好像哀家成了收租子的了。这茶虽好,终究是身外之物,哀家虽然好茶,可也不是缺了这东西就不行。哀家已经尝过了,你们也算尽了孝心,回头剩下的,你们拿去分了吧。”太后停了一停,正色说道:“居高位者,须时时刻刻省察自身,不可贪恋放纵。若是爱一样东西超过了限度,那可不是件好事儿,轻则迷失本性,重则影响社稷。”最后一句话语声平淡,可颇具威严,便是启元帝听了也是心头一醒,忙俯身拜谢母后教诲。

说完了这些,太后又端起了杯子:“行了,既然说了就尝这一次,那就得可这劲儿地品一品,不然日后想起来,这心里都亏得慌。”说罢端着茶杯,一杯一杯地慢慢品了起来。

启元帝喝着茶,道:“说起来,这茶好像是林武从江南带回来的吧?”

林贵妃在旁边应道:“是。”

“嗯,林武倒是有心,这几年他在昌宁府干得不错,只是朕还不知道,原来他也不光是正事上能干哪!”启元帝脸上带着笑,可这话听到林贵妃耳朵里,却无论如何不敢接茬儿。

“呵呵,想一想,你也有一段时间没有回府看望老夫人了吧?”启元帝看看林贵妃,温言道:“总呆在宫里,不如出去走走。这次大年,人聚得也齐些,找个时间,回去看一看吧!再过几天,怕又都得走了……”林贵妃闻言低头应了。

听得皇上这般交代,太后倒没有怎么着,皇后和吴贵妃则神色各异。吴贵妃看了看林贵妃,又看了看皇上,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微一犹豫,又把头低了下来。

“嗯……”启元帝看在眼里,心下暗笑,装作不经意地说道:“我听说你那个侄儿,好像这次也来京了?”林贵妃抬头看了看启元帝,眼神中闪过一丝讶异之色,应道:“是,前次听府上来人说起过,好像是大半年前来的,皇上……如何得知的?”

皇后在旁边好奇问道:“侄儿?皇上怎么……识得的么?”

“呵呵!我倒是没有见过。”启元帝哈哈一笑,说道:“不过呀,有些人天天在耳朵边念叨,这名字都快背熟了。”说着看了看吴贵妃:“明德这几天,也没少在你那唠叨吧?”

吴贵妃闻言面色一红,说道:“倒还好,就是……就是老吵着憋闷。”

“哼,憋闷!”太后在旁边哼了一声。“这么大的皇宫,怎么就憋闷着了?这孩子,小的时候还好,这两年越来越不安分,总想着出宫去,前次回来挨的训斥,这才多少日子,看样子是又忘了!”太后想了想,又叹了口气:“唉,哀家可是真怕了,一想起来几年前的事儿,心就止不住地跳……”

启元帝见状忙安慰道:“母后且放心,日后儿臣定会严加管束,不会让母后担心的。”

“管束,怎么管束?孩子渐渐大了,总不能真的一直整日里把他关起来吧?”

“嘿嘿,母后放心,儿臣已经想到了一个办法,只是……不知道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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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还有两章,今天一定写完!

第四章 超迁

“什么办法?”太后也被勾起了好奇心。www.65txt.com

“明德自小便机灵,只是因着前几年的事儿,才有点变了性子……不然,也不会晚了两年才安排他读书。谁知道先前这孩子还有些沉默寡言,这两年却活泼了许多,看着他言笑晏晏的模样,哀家这心里也好多了。”

启元帝说道:“是,儿臣先前也一直担心,不过现下倒慢慢释怀了。只是……这孩子现在玩心太重,课上却有些坐不住,先前安排的几个伴读,倒是被他折腾得不轻。前几天我听钱海说,他那两个伴读又称病了。”

“哼!称病?称什么病!”太后哼了一声,说道:“明德一个小小的孩儿,又能做出什么来?称病……哼!那几个人家,当哀家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么?莫不是怕陪了明德读书,便耽误了自己孩子的前程不成?想想明仁那时候,他们巴不得往宫里塞人呢!”太后越说越恼,到嘴边的好茶,也喝不下去了。启元帝闻言微微笑了笑,可想想太后说的话,脸上的笑意慢慢地变得有些深沉……

“小孩子之间的事儿,倒也说不准的。”启元帝说道:“依着他的性子,若是喜欢的人,整天呆在一起也不嫌烦,可不喜欢的……若是他真的做出点什么,恐怕也不出奇……”

“行了,想一想哀家就有气。”太后说道:“既然是这样,就赶紧把他们撵出宫去吧,三天两头地称病,这叫什么伴读?趁早换两个顺眼的了事!”

启元帝听了面上带笑,点点头:“既然母后如此说了,明日找个由头说了就是了。说起来,若是换个伴读,儿臣这里倒有一个人选。”

太后闻言问道:“哦?莫非皇上早就安排人物色过了?”

启元帝道:“倒不是儿臣物色的,刚才不是说有人整天在儿臣耳朵边念叨么,嘿嘿,这人是明德自己看中的。”启元帝话音未落,除了吴贵妃之外,其余几人都面露惊讶之色,看着启元帝。

太后问道:“明德亲自挑选的?呵呵,这……到底是哪家的少年才俊,竟能入我们明德的眼?”太后话说得暧昧,连启元帝听了都觉得有些别扭,但满屋子的人却没一个敢露出异状的。

启元帝听得太后问了,慢慢将脸转向林贵妃,微笑说道:“也不是别人家的,正是林贵妃的侄儿,名叫林南的那个。”

“哦,林贵妃的侄儿……嗯?”太后忽地回过神来,问道:“林南,可是上次……上次那个……”太后话没有说完,启元帝已经知道她的意思,忙点点头:“正是。”

太后面露讶色,看看林贵妃,犹豫了一下说道:“前次不是听说,那孩子自幼离家,似乎受了不少苦处,现下怎样了?”

太后问得虽显关切,但屋子里的人哪一个不是心下透亮的人?启元帝也明镜一般,笑着答道“太后不必担心,那孩子虽幼时悲苦,但这些年过得倒还好,呵呵,林武也是生得好儿子,去年秋上,还考中了秀才呢。”

“哦……是个有出息的。”太后听了微微颔首,偏过脸去看看林贵妃,笑道说道:“这下倒好了,左右也不是别人家的孩子,明德又看得入眼,想必也是因着几年前的事儿,心里头惦记着。这么看来,哀家也没有看错人,明德也是个知道报答的人呢!”

寿康宫里,这一对一答之间,事情便算是定下了,再没有旁人插嘴的余地。林贵妃固然听了之后又是忧又是喜,不知道这对自己侄儿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皇后那边脸上到没什么,可心里想些什么却没人知道,皇上和太后如此宠爱一个小皇孙,眼下看来是没什么,可以后呢?

一后二妃,只有吴贵妃听了发自内心地高兴了一阵……

艳阳高照,雪地生辉。

古石街上,一队车马整装待发。靖北伯府正厅内,林武和陈氏跪倒在地,正在向老太太赵氏辞行。靖北伯林文在旁边站着,双眼微红,面色沉重,不知在想些什么。

三日前,朝廷的调令已经下来了,擢原昌宁府知府林武为汉南布政使,克日赴任。

昌宁知府是正四品的官员,而汉南布政使,乃是从二品的大员,林武一下子从正四品的地方官升任一方的布政使,连升三级,是名副其实的超迁!说平步青云也不为过。

若是换了一般人这般升官,只怕早就乐开了花,祭祖的祭祖,庆贺的庆贺。可林武却没被这表面的风光迷惑住,虽然心中也流露出一丝喜悦之情,但和旁人升官的那种喜悦却不同。尽管先前不但有杜宁审慎的提醒,还有赵拓辗转地提醒,林武依然不为所动。

林武为官多年,在昌宁一地就呆了十几年,从一个小小县令做到知府,在知府的位子上呆了六年之久,深谙官场中的勾连。即便没有他们的提醒,林武也风闻过一些江南官场中的陋事,但这些和林武心中的抱负比起来,显然后者更让他心动。

这么多年了,读书为官,日夜思劳,一天天地熬下来为了什么?旁人或许是为名为利,光宗耀祖,酒色财气……林武却不看重这些,他辛苦了这么多年,无非是想能有更大的空间,一展胸中所学,不负此生,这就够了。眼下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个好机会,即便知道前面可能隐藏着一个大坑,可林武还是想往前走走试试,没有试过,又怎么知道过不过得去呢?所以不管林文怎么劝,甚至把杜宁的话偷偷告诉了老太太赵氏,可林武就是仿佛扭了脖子的犟驴一般,打死也不肯回头了。即便林武想回头,皇上肯不肯让收回旨意,也还很难说……

老太太赵氏劝了一阵,见儿子意志坚决,想了想,叹了一声便点了点头。“既然武儿心意已决,我也就不再说什么了。男儿立于天地之间,志向远大,胸有抱负,这是好事。一心报国,造福百姓,尽展一身本事,可同时也得小心着些,想当年你父亲为官的时候,沟沟坎坎历尽挫折,我一次次地担惊受怕。这么多年过去了,想一想,也就是这样……既然入了朝廷为官,便由不得你了。武儿,此一去,可比不得在昌宁府了,多加小心吧!”

林武咚咚地在地上磕头:“孩儿不孝,让母亲担惊!母亲放心,孩儿为官多年,深知轻重缓急,此一去虽然看似凶险,但究竟如何却还未知。孩儿自小生就的福相,定能平安而返,回来孝敬母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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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转变

京西十里,风吹雪起,光秃秃的柳枝在寒风中摇摆。(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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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文看着自己的兄弟,没有多说话——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林武又看了看面前,林文身后站着的林南和林跖,默然点点头,随后冲着林文和林德一拱手,便返身登上了马车。马车里,陈氏早已经双目红肿,好不容易见了两个儿子,短短的数天之后又要分别,哪里抵受得住?为了怕孩子看到跟着难过,所以陈氏自始至终都没有出过车厢……

旁边的林和也冲着送行的人道别,随后带着林恒、林安和两个女儿上了马车,同林武一道,向南去了。

雪地里,马蹄扬起细碎的雪泥,渐行渐远。看着远去的车马渐渐变成远方的一个黑点,林南鼻子一酸,眼前的一切忽地有些模糊。身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低沉地说道“走吧,回去吧!”

靖北伯府里,老太太正坐在椅子上,神色有些茫然,不知在想些什么。桌子上的热茶已经渐渐凉了,也不见有人喝过。周氏和夏氏、郑氏带着雪宜在旁边陪坐,可是说些什么,老太太全没听进去。记不清这是他们第几次离家了,可每一次看着他们走,老太太心里都是一阵空落,这一次,还带着一丝抑制不住的恐慌……

外面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林文和林德带着其余人走了进来,仿佛感受到了寒气,老太太哆嗦了一下缓过神来,定定地看着林文:“他们……走了?”

“嗯,走了!”林文满不在乎地答了一句:“娘放心好了,二弟和三弟都是南下,好长一段路都在一块呢,互相有个照应。便是二弟到了任上,那里也有三弟的生意,到时候,不光是三弟的生意会好做些,便是二弟手头短了,三弟也能帮衬帮衬。”

“嗯,说的是……”老太太木然地点了点头,似乎连林文的敷衍之词都没有听出来。

林文扫了一眼周氏几人,眼光中露出不满之意,随后眼角瞥见了旁边站立的林南,忽地有了主意,凑到赵氏身前大声笑道:“娘,别总是想着二弟了,眼前有一个更值得想的呢!二弟是走了,可两个儿子留在咱们这儿了,这可是他的命根子,若是我这个大伯照顾不周,将来他回京之时,少不得要找我算账呢!说起来,这小子现在可是从二品的大员了,官阶比我都高上一级呢!”

“嗯……是得照看好了……”赵氏闻言,终于渐渐有了些精神,转头看看林南和林跖,慢慢地伸手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忽然发觉有些凉,旁边周氏见了,忙匆匆过来换了热的。

赵氏看着看着,忽地心中升起了一丝希望。二儿子此去汉南,虽然必有危机,但他毕竟为官多年,一些坑坑洼洼的地方,肯定瞒不过他去。若是真的如杜宁所言,面前的是一个大坑,那么到底要如何补救?二儿子本人肯定是会多加小心的,可自己这做娘的,难道就真的只能眼睁睁看着,一点忙都帮不上么?未必,未必呀……

左思右想了一会儿,赵氏面色一会儿刚硬,一会儿温柔。不知过了多久,老太太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转头问了一句:“现在什么时候了?”

周氏忙答道:“现在是巳时三刻。”

“哦……才巳时三刻,哎哟,那不是才吃过饭没一会儿么?”赵氏想了想,自嘲地笑了笑:“可我这肚子,忽然间空落落的……”

周氏看了看老太太,小心地问道:“婆婆可是饿了?”见赵氏点头,周氏连忙说道:“这可耽搁不得,想是方才事情多,婆婆吃得少了,我现在就吩咐厨房去做。”

“嗯……等等,”赵氏叫住了她,问道:“现在嘴里有点淡,倒有点想喝燕窝粥了。”

“哦……”周氏应了一声,转身朝外头走,可步履并不快,脸上也似乎有些难色。林文见了微觉奇怪,正要问她,却见周氏朝他使了个眼色,忙闭了嘴跟了出去。

两个人到了外面,穿过一进院子,林文忍不住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儿?”

周氏苦着脸说道:“老爷,往日里婆婆是不喝燕窝粥的,甚至见了燕窝就没有来由地生气,所以府里一直很少采买,即便有些需要,也买得不多。今日婆婆忽然想喝燕窝粥,可府里不巧,刚好用完了……这……”

“用完了就去买啊,站在这里说有什么用!”林文一听不由得有些生气。

周氏看了他一眼,说道:“可是婆婆现下想吃,若是现在上街去买,待得回来再下厨房,不知道要等到何时了……”

“那……你若是不买,岂不是更不用等了!”

周氏忽地牙齿咬了下嘴唇,靠近了林文说道:“若是不买,还有一个办法……”林文一听便愣住了,正待询问,周氏靠近了他耳边,悄声说道:“前次婆婆的娘家送来的年礼中,就有燕窝,礼单上写着呢,我想咱们不如先用着……”

林文犹豫道:“赵家送的东西,可不比市面上的,娘自小便在赵家长大,虽然现在年纪大了,可口舌却灵,若是被她发觉,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周氏见丈夫有些松动,忙道:“婆婆久不曾食,想来也未必便辨识得出,况且这次婆婆一反常态地要吃燕窝粥,怕不是因为二弟三弟远走,一时思念担忧……就更未必辨识得出了。现下只得让她先吃了,说不定立刻便好了呢?”

林文想了想,说道:“好吧,不过这事儿你亲自去做,千万别走漏了消息,若是让旁人知道了……”

“老爷放心,我这就去取,单取燕窝,别的原封不动。”周氏说完,急匆匆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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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厅里,老太太端着一只白瓷小碗,一手拈着白瓷小匙,舀了一下,递到嘴里,慢慢地咀嚼着。“嗯……”赵氏舒服地嗯了一声,接着又连喝了几口,直到一碗燕窝粥全部喝光,老太太才放下了碗,长长地呼吸了一下,说道:“很久没有喝着燕窝粥了,这次的粥不知道谁做的,竟让我吃出了点当年的感觉了……再来一碗吧!”周氏闻言,忙叫丫鬟又盛了一碗上来。

赵氏低头看了看白瓷小碗里的燕窝,又舀起来细细地尝了一口,似乎确定似的一点头:“嗯,这燕窝品质不错,倒不似一般市面上能买得到的。想起来,这种燕窝也只有当年在国公府的时候才有,这滋味……似乎也和那时吃的一样……”

林文和周氏听了顿时吃了一惊,两人对视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睛的惊意。林文有些恼怒,看看,我说了最好不用吧?你偏说娘吃不出来,怎么样,现在吃出来了吧?这可怎么收场啊!

周氏也是心中发苦,可面上却不敢露出来,只好拼命地想着如何过得这一关。周氏心中想着,耳朵里听着老太太的话,忽地脑中闪过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周氏又听了几句,心中惊意减去,可讶异之色却渐渐漫到了脸上!她转头愣愣地看着婆婆的脸,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心中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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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承诺补上,熬到现在终于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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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入宫

第三卷

碧瓦红墙

第六章

入宫

辰时初刻,宫门外头的墙根儿旁,两个穿着整齐的小太监束着手在那站着,不时朝着南边瞧上几眼。此时宫门外两侧,停着大大小小的轿子,远处各种型制的马车也一拉溜地排开。

过了一会儿,一辆乌油篷车自南向北缓缓前行,到了离宫门不远处停了下来,车帷子一掀,一个少年公子从车上跳了下来。宫门口候着的其中一名小太监眼睛顿时一亮,一扯另一个小太监:“哎,来了!”两个人连忙小跑着上前,来到那公子近前,脸上带笑见礼:“嘿嘿,奴见过林公子!”

林南一见,两个人都是脸熟的,正是前次在大石桥见过的,明德身边的两个内侍。见两位小公公给自己见礼,林南也不敢怠慢,忙躬身还礼。自从皇上下旨令林南进宫给明德做伴读之后,林南便多了一项任务,在府里专门学了好几天规矩和礼仪,免得到了宫里一个不慎,惹下什么事端。

怕林南进宫找不到东南西北,所以刘冲和李锋一大早地就被十六殿下明德派到宫门外头候着了。即使他们穿得不少,可架不住天冷啊,站了小半个时辰,两个人都冻得直打哆嗦。这一来,虽说对十六殿下不敢有怨怼之心,但对这个要迎接的伴读,心里难免有些想法。谁知此时一见,眼前这个伴读竟是前次见过的,又对二人颇为礼遇,刘冲和李锋的心里头不觉就舒服多了,再看林南也觉得顺眼得很。

刘冲堆着笑说道:“公子,奴在这已经候了一阵儿了,想必十六殿下在里边也等得急了,要不……咱们这就走?”林南闻言点点头,回头冲着送他来的家丁摆手示意,随后便跟着刘冲和李锋向前,穿过掖门,进了宫城。

过金水桥,穿太和门,转左翼.门,过箭亭,再往前走就到了撷芳殿了,这里就是皇子们读书的地方。三人堪堪走到近前,没等刘冲进去禀报呢,远远地,里面一个人已经急匆匆地走了出来。

“哎呀,怎么才来!”一身便装的明德.走上前来,看了看林南,乐了:“你穿成这样,不累得慌么?”

林南苦笑了一下,自己第一次.进宫,自然得穿得异常正式,该穿的穿上,该挂的挂上,浑身上下零碎不少,自己也觉得沉甸甸的不好受,可祖母伯娘都这么安排的,何况第一次进宫,心里头总有些忐忑,因此也就勉强受了。

明德笑道:“不是说了么,今天就是让你来认认路,熟.悉熟悉,行了,左右你以后也得住在宫里了,一会儿先找地方把这些丁零当啷的都脱了,然后我带你去逛逛。”说罢,没有丝毫客套,一把拉住林南的手就向前走。

即便林南一向胆子大主意正,可到了皇宫里头,庄.重古朴的建筑群体四面环立,一股恢弘的皇家气势扑面而来,顿时也觉得有些忐忑,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自己一人,渺小而孤单。此时偌大的皇宫里面,林南眼前认识的就只有一个明德,而明德这番举动虽然稍显鲁莽,但没有丝毫皇子的架子,甚至像朋友一般的熟络热情,顿时让林南的心里倍感温暖。林南微一犹豫,便任由明德拖着手,两人一前一后朝前走去。

明德和林南两人不觉得什么,可这一幕落在后.面跟着的刘冲和李锋眼中,可就不得了了。这两人可是进宫不久就跟着十六殿下的人,这几年间,十六殿下身边的人换了好些个了,偌大的皇宫里面,除了太后等有限的几个人之外,什么时候见过十六殿下对身边的人这么好过?嗯?刘冲和李锋暗中对视了一眼,便都已心照不宣:眼前的这一位,日后可不能得罪了!

几个人往前走.着,前面就是乾清门,转里就是后三宫了。正在这时候,前面忽然来了几个人,不敢高声呼喝,离着老远便打着手势,明德一见忙住了脚。那几个人匆忙走上前来,为首的是一个老太监,明德见了不由得一愣:“张公公,你这是干什么去?”

张公公冲着明德微微一礼,笑道:“十六殿下,你叫老奴找得好苦啊,可怜老奴这腿脚,要是再晚来一步,怕是我这骨头架子都得累散了……”

“找我?”明德一听就明白了。“我昨天才去过寿康宫的,皇祖母没说今日再让我过去呀?”

张公公乐了,转头往旁边扫了一眼,待见到林南时目光微微一顿,随后转向明德笑道:“十六殿下,你还不知道,太后若是心里头想哪个皇孙了,那连着看上好几天也不嫌多呀!再说了,今日……呵呵,老奴又多嘴了,十六殿下,太后可在那边等着呢,吴贵妃眼下也在寿康宫里,殿下还是快去吧!”

“哦?”明德一愣,听到母亲也在,心里有点纳闷儿,不过既然皇祖母等得急,明德也不敢多耽搁,忙急匆匆地朝寿康宫去了。走了一半,忽地想起林南来,回头看看林南穿戴整齐的模样,笑道:“看来今日看不成了,左右日后有的是时间,回头在带你各处逛逛。”林南不语,只笑着点点头。张公公在后面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不由得心下嘀咕。

到了寿康宫,明德和张公公当先进了,林南自觉地停下了脚步,刘冲和李锋也随着在门口站住了。

明德刚一进去,就听里面传出一阵笑声来:“哎哟,我的乖孙子来了!过来,到这儿坐着来!”

“孩儿拜见皇祖母!母妃!”明德紧走几步到了太后跟前,大礼拜了一拜,随后起身一屁股坐到了锦垫上。

“这孩子,大清早的又跑到哪去了?看看,一头的汗!”太后说着,从怀里摸出了帕子,面露慈祥,擦着明德额头。

明德坐在锦垫上,喘了几口气,说道:“也没去哪,就随处逛了逛,还没走几步呢,就遇到了张公公。皇祖母,您叫我来,是……”

看着明德蹙着眉头,一副憋闷的样子,太后笑了:“怎么,耽误你的事儿了?说说看,你这么心急火燎的,是要干什么去啊?连皇祖母叫你来坐一会儿,都这么呆不住的样子?”

旁边吴贵妃手捏着帕子掩着嘴笑,看着明德说道:“我听人说,你大清早的就起来了,还把身边的两个打发出去到宫门口等人,到底等的是谁啊?”

明德面色古怪,看了看太后和吴贵妃,低着头闷闷地说道:“没什么,就是新来的一个伴读,我怕他不认识路,在宫中乱闯惹祸,所以着人看着他。”

“嗬!看着他?”太后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笑道:“是真看着他别乱走,还是带着他看新鲜哪?”

第三卷 碧瓦红墙 第七章 遗症

德闻言脸上微红,偷偷瞟了二人一眼,咕哝着道:了,还来问我……”太后和吴贵妃见他窘,都呵呵地笑了起来。(三五中文网

www.35zww.com)明德有些受不住,涨红了脸说道:“笑什么?我……你们……你们知道他是谁么?”

“哟,看样子还有些来头呢……”太后佯装好奇,问道:“他是谁啊?莫非和别的伴读不一样?”

吴贵妃也在一旁凑趣,说道:“是啊,能让我们明德另眼相看,莫非长了三头六臂了?”

明德一下子站了起来,大声说道:“当然不一样了!他,他就是救过……”话说到一半,明德忽地住了嘴,好像忽然间明白过味儿来了,转脸看了看祖母和母妃,不由得一阵泄气,蓬地一声坐在锦垫上:“你们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说罢低了头,闷闷地不吭声了。

太后抬起眼睛和吴贵妃对视了一眼,转眼看着明德,神情有些玩味地说道:“怎么,知道了就不能问了?既然能大清早地打人去候着他,还巴巴地带着人四处逛荡,难道还怕我们问上一句半句的?干什么,莫非他长得见不得人?还是你想把人藏起来当宝哇?”

明德本来坐在锦垫上生闷气,听见后半截话,又将头抬了起来:“谁说长得见不得人了?他……!”明德歪着头蹙着眉头看了一眼皇祖母,想要辩解几句,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太后和吴贵妃又对视了一眼,见到明德少有地这副模样,一边暗暗称奇,一边又都在心头暗笑。

太后见逗得差不多了,忙收了笑容,温言说道:“行了,别在那甩脸子了,不过是逗逗你,还认真起来了?”太后顿了一顿,正色说道:“之前不是嘱咐过你了?那件事儿……只能藏在你心里,不管是谁问起来,嘴巴都得把得牢牢的!适才不过是故意逗逗你,就忍不住了?”

“这人么,我们自是知道的。咱们虽然身为皇族,可为人的本分不能丢……”太后说着,端起茶杯来呷了一口,随后继续说道:“适才虽然是故意逗你,可也是看看你是不是知道感恩……”听了这话,明德慢慢地把脑袋抬了起来,偷瞟了太后一眼,又把头歪到了一边。“还行,总算我们没白疼你,你能这么看重那个人,至少也是个懂事的。来,喝一口吧!”说着,太后端了茶杯递到了明德跟前,明德抬眼看了看,双手接了过去。

待明德喝完了,太后看了吴贵妃一眼,冲明德笑道:“行了,说了这么多,你也别藏着人家了,喊他进来见见吧!今日这么急着叫你到这,就是知道林贵妃的这个侄儿要来,皇祖母和你母妃没有见过,本就都想看上一看,怎么着,行还是不行啊?”

听了皇祖母这番话,明德原本撅着的嘴角慢慢放了下来,看了看皇祖母,一丝笑意慢慢爬上了嘴角,脸上现出一丝得意之色,霍地站了起来,仰着头说道:“皇祖母和母妃要考校他,自然没什么说的,你们等着!”说罢,三步两步出了门,往外面叫人去了。吴贵妃看着儿子活泼地背影,含蓄温婉地笑着,太后也在笑,只是她的笑容中,却显得有些意味深长,额外多了些别的东西……

“林南拜见太后!贵妃娘娘!”

“嗯……”太后嗯了一声,说道:“抬起头来。”林南依言挺身抬头,目光下垂,看着地面。太后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半晌,只见面前地少年五官端正,面容清秀,一身得体的装扮,虽然稍显野气,却举止有度,没有丝毫失礼的地方,也没有其他人初次进宫那般战战兢兢的模样。太后端详了一会儿,暗暗点头,倒果真有些大家子弟地模样……

太后目注林南,问道:“你是林贵妃的侄儿?”

林南抿了抿嘴唇,答道:“是。”

“这么说起来,便也不算外人了。”太后的脸色缓和了许多。“让你入宫做明德的伴读,你可有什么想法么?”太后这么一问,旁边的吴贵妃不由得面露讶色,但没有作声,只看林南如何回答。按说选中世家官宦子弟入宫伴读,大都是一句话的事儿,从来没有问本人如何作想的,如今太后忽然问了这么一句,到底是如何想的呢?

林南恭谨地答道“回太后的话,林南一定尽心尽力……”

这是惯例回答,太后似乎早就料到林南是这般说话,实际上以往进宫地官宦子弟,入宫之前都有专人教授礼仪言行,太后也见惯了。可她刚刚点下头,没等抬起来的时候,忽听眼前

话锋一转:“只是……恐林南资质愚钝,辜负了殿下不能令太后和贵妃娘娘满意,还望太后和娘娘恕罪……”

“嗯……”太后闻言先是一皱眉,愣了片刻后,看着林南的眼光便有些玩味。她拿眼看了看吴贵妃,不易察觉地笑了一下。“资质愚钝……呵呵,听说前次临考,你是中了秀才的?”

林南点了点头:“是。



“嗯,年纪轻轻就考中了秀才,这可不是资质愚钝之人能做得到的。”太后看了看明德,继续说道:“既然迈进门槛了,就得好好珍惜,少时聪颖,将来未必便能成器。天资虽好,却不能成为倚仗,须得时时省察自身,勤勉好学,不耻下问,持之以恒,方能有所成就。”

“是,多谢太后教诲。”

“嗯,呵呵!”太后闻言展颜一笑,指了指不远处的小杌子,说道:“行了,别站着了,过去坐着吧!”林南俯身一礼谢过太后,随后走了进步坐了下来。

“说起来,你和明德倒是有几分缘分。”太后看着林南说道:“几年前都还小的时候,便有了患难之交,如今都渐渐大了,却又在京师相见,呵呵,倒也真是奇了。嗯……哀家听说,几年以前你初次到京师的时候,还不知自己身世,孤身一人,真不知你是怎么过来的,想一想,也真是够可怜的……”太后感慨了几句,忽地问道:“幼时那几年,你是如何过地?”

太后话音刚落,林南的身子便是一僵,面上虽然仍旧恭谨,但双唇已经抿了起来,眉头也一点一点地皱了起来……罕见地,竟是没有回答。

太后微感奇怪,同时心中有些不快,正要追问一句,忽地眼角余光瞥见皇孙明德地脸,这一下心里头一惊!因为此时的明德,脸上流露出一丝阴靈之色,那副模样,竟与前几年刚刚经过大变回到宫中,做梦魇到了地情形差不多!此时吴贵妃也察觉到了明德的不寻常,慌忙看了太后一眼,两人对视了一下,太后心中忽地有些懊悔,这些年来一直谨慎小心,在明德面前对那件过去地事儿从来不敢提及,谁知今日为了探究眼前少年的底细,却忘了明德这个茬儿……

“啊,呵呵,哀家也是一时好奇,过去的事情了,不提也罢。”太后说着,忙拈了一块西子糕递给明德,又拿了一块递给林南:“来,吃一块吧!”

林南恭谨地接过去了,明德却没动,太后心下惊慌,忙轻轻拍了拍明德肩膀,就势将他搂在怀中,再一看,明德的额角已经沁出了细细的汗珠,太后忙柔声安慰着:“乖孙子,这是怎么了?你可别吓唬皇祖母啊!”旁边吴贵妃也有些急,却不敢立刻上前来,只跪坐在原地看着,心里头惶惶。过了好一会儿,明德终于缓过劲儿来,看看周围,慢慢地呼出一口气。太后有心想搂紧他,却被他缓缓挣脱了去,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一个人低着头坐着。屋子里虽然都是他最亲近的人,可看明德的那副样子,却令人觉得分外地孤寂。

眼看着适才好好的一个人,因为一时说错的一句话,忽然变成了这般模样,太后别提多后悔了,一颗心好像针扎的一样。吴贵妃在旁边眼睛也红了,强忍着眼泪才没有流下来。

就在太后和吴贵妃束手无策的时候,林南忽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缓步走到明德跟前,手中拿着那块西子糕,轻轻地碰了碰明德的胳膊,悄然递了过去。明德微微扭头看了一眼西子糕,没有伸手去接,但也没有把头扭向一边。隔了一会儿,林南又伸手碰了碰他,明德这才缓缓抬头看了看林南的脸,终于,目光中多了一丝神采,伸出手来接过那块糕,却没有吃,而是慢慢地揣在了怀里……

见到了眼前的一幕,太后和吴贵妃顿时惊得呆住了!但当他们见到明德藏西子糕的举动时,却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痛,眼泪顿时流了下来,慌忙拿出帕子遮掩着。屋子里一时变得静了下来,除了偶尔明德传出的粗重的呼吸声之外,再也没有了其他声音。

正当屋子里的人都压抑着的时候,忽地外面传来了一声洪亮的嗓音:“怎么这么安静,母后在歇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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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另眼相看

启元帝从外面走进来,给太后见礼问安之后,扫视了一圈,慢慢的走到明德跟前坐下,一只胳膊搭上明德的肩膀:“呵,这是谁惹我们明德了?啊?”说着话,拿眼看看太后和吴贵妃。(三五中文网

www.35zww.com)~~~~三人互相看了一眼之后,启元帝有些恍然,正要再说什么的时候,忽地明德身子动了动,抬头瞄了他一眼,缩了缩脖子,身子一歪,竟斜斜地靠在了启元帝身上,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面色也缓和了不少。

启元帝见状,有意笑道:“哎呀,哈哈,这还是朕的那个明德吗?朕可记得堂堂的十六殿下,往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走到哪都是最能闹腾的,怎么今日这么安分?不会是又被哪个侍卫欺负了吧?是荆戈?还是李云?”

明德没有答话,过了一会儿,靠着启元帝的肩膀,微微摇了摇头,小声咕哝了一句:“他们才没那个本事呢!”

明德这一句话说出来,屋子里的气氛顿时缓和了下来,太后暗自松了一口气,一颗心放到了肚子里,朝着启元帝点点头。启元帝大笑:“嗬?小十六什么时候学会吹牛了?朕可还记得你被李云打趴下过呢,莫非你报了仇了?”

明德动了动肩膀,在启元帝胳膊下边拱了两下,忽地直起了身子:“哼,让他先得意着好了,再过两年,看我不摔趴下他!”

“嗯……这才像朕的皇儿嘛!”启元帝不失时机地拍了拍明德的后背,半开玩笑地说道:“大好男儿,就得有这份心气!别说是一个李云,就是面前站着十个李云,一百个李云,也得照样有信心打赢了他!”启元帝停了一停,又道:“往日你四处晃荡的确是闹腾了点,不过总还有些闯劲儿,哪像今日这般,没精打采的,像霜打了似的,这……可不像朕的儿子呀!”

明德闻言眼睛里恢复了些神采,歪着头说道:“谁说我不像父皇了?皇祖母都说过的,父皇小的时候,比我……哼哼,比我还……”

启元帝佯装怒意,拍了明德后背一巴掌,说道:“还,还什么?”明德偷瞧了他一眼,没敢继续往下说。启元帝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了这么半天,嘴都有些干了,去,给朕倒杯茶来!”明德瞄了启元帝一眼,忽地轻声笑了一下,随后乖乖地跑旁边去倒了杯茶。

这么一笑,方才这段茬口总算过去了。

启元帝喝了两口,眼神飘到旁边的林南身上了,林南见皇上看自己,记起了祖母和伯娘地教导,忙过来跪下磕头。启元帝愣了一下,看了看林南的衣着,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

“回皇上,小民叫林南,新任汉南布政使林武便是家父。”

“哦?原来是你……”启元帝上下看了林南几眼。点点头说道:“起来吧。说起来你也不算是外人。这里不是外廷。用不着太过拘束。”

“是。”林南依言起身。

启元帝看着林南。眼睛渐渐眯了起来。目光似乎投射到了远处。隔了一会儿才又道:“既然到了宫里。就得守些规矩。你和明德原本就是认识地。互相也有些话说。别地事情也还罢了。既是名为伴读。就得好好用心。不能跟着明德一路瞎闹腾。须得时时帮扶、劝导着他点。同时自己也得勤勉用功。不能丢了长辈地脸面。”

“是。”

启元帝见林南举止得体。神色渐渐温柔下来:“嗯……朕听说你考中了秀才?恩师是哪一位大儒啊?”

“蒙师姓沈名修。自号静安主人。并没有出仕。所以世人或许没有听说过。”林南犹豫了一下。话锋一转说道:“但小民以为。蒙师才学渊博。只是甘于贫苦才名声不显。若论真本事。也未必比那些大儒差了……”

“哦?”在场的人一听此言,除了明德之外,都有些惊讶。启元帝挑了挑眉毛,显得兴致颇高,笑道:“呵呵,听起来,你倒是对恩师十分尊崇啊?如此人物,朕倒也有些兴趣了,令师都有何著述?改日有暇,朕倒想看上一看。”

“呃……”林南面露难色,答道:“蒙师……尚无著述……”

林南这话一说,本来也在听着的太后和吴贵妃便有些不屑,没有著述的人,如何当得才学渊博的名号?只是启元帝似乎丝毫不以为意,脸上仍旧笑着:“嗯,无妨,他日令师若有宏论,记得呈给朕看就是了。

”林南应了。

启元帝喝了口茶,看看林南,又看看明德,说道:“嗯,入宫伴读,按照常例是要在宫里长住地,不过……你父亲远赴汉南,离京甚远,你既在京师,理当代父尽孝。嗯……平日闲暇之时,可以常回去看看。”

太后闻言忽地一蹙眉,神色古怪地看了看启元帝,吴贵妃也有些纳闷儿,皇上今日怎么转了性子似的,不但拉起了家常,还对一个伴读如此另眼相看……若说看在林贵妃面上,也勉强说得过去,可是,宫里头有如林贵妃一般关系的伴读可不是一个,却没见皇上这般关心过……

启元帝一句话,林南的自由度就大得多了,不用常年被绑在宫里,还可以常回靖北伯府看看祖母和至亲。林南忙自内心地称谢,不但林南高兴,明德在一旁也转着眼珠笑了。在明德看来,既然林南能常回家看看,那意味着自己出宫的机会也一定不会少了……

“第一次进宫,闲暇时多认认路,免得坏了规矩,谁也保不住你。嗯……还没有见过你姑姑吧?呵呵!”启元帝笑了笑:“今日知道你来,她一定也想见见,多半是为了避嫌,才没有打人去接你。现在,想必呆在坤宁宫里,也等得急了。”启元帝转头看了看明德:“头一次见你这么坐得住的,不闷了?别在这里拘着了,出去吧!”明德闻言嘿嘿一笑,忙站了起来,拉了林南出了屋子。

寿康宫里,太后看看启元帝,笑了下说道:“怎么,看起来,皇上对这孩子似乎高看了一眼哪……”

启元帝笑笑:“呵呵,母后觉得这孩子如何?”

太后沉吟了一下,说道:“看起来是个懂礼的,小小年纪又考中了秀才,倒是没什么可说的。只是看来看去,这孩子却似乎总带着一股野气……”犹豫了一下,太后缓慢地说道:“他幼时离家,直到六岁才回到林家,那些年到底如何过的谁也知道,每当想起来这一点,这心里就有点不安……”

启元帝安慰道:“母后过虑了,当时此子年纪还小,天可怜见,能活下来着实不易。林家诗书传家,颇知礼仪,想来总不会错地。况且,儿臣以为,身为男儿,即便是读书人,身上也应该带着点男儿气,若真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病书生,也太没用了些……母后看看我大建的文臣,可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么?呵呵,看着他们在朝堂上那股架势,怕是说他们是武将,也有人肯信的。”

“哼,这些人……”太后想了想,又道:“不管怎么说,这一大早的,明德就打人去宫门那等,又带着一个伴读到处看新鲜,总不是个事儿。心存感激是好的,可毕竟他是皇子,为人为事得多注意点分寸,若是对谁都是这般模样,时间长了,难免有人恃宠生骄……”

“是,母后教训得是。”启元帝看了看吴贵妃,说道:“回头你和明德说说,叫他收收心吧。”太后听了略微有些不满,但看看启元帝,没有再多说什么。启元帝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了。

明德带着林南出了寿康宫,被外面的冷气一激,顿时都打了个冷战,但与此同时,身上都是一阵轻松,没有了方才屋子里那股憋闷的感觉。后面刘冲和李锋拿着厚狸子皮的外氅给明德披上,几个人穿过正门,转过乾清门,朝北行来。

一路上明德不停地指着周围地建筑,口中不停地介绍着,俨然是尽地主之谊的模样。向北过了乾清宫、交泰殿,便是林贵妃所在地坤宁宫了。几个人刚到宫门口,一位宫女已经迎了上来:“婢子见过十六殿下。”

“嗯。”明德小脸一板,昂着头,气势十足。

那宫女转头看了看林南,小意地问道:“这位……可是林家的公子?”

林南没有说话,明德抢着说道:“没错,贵妃娘娘正在等着他吧?不用你带路了,我们自己去就是了。”说罢,拉着林南迈步进了宫门,一路上没人拦着,三转两转到了一处院子径自进了屋子。

姑侄相见,自然又是一阵寒暄密话。过了小半个时辰,林南才从坤宁宫里出来,脑袋里还回想着姑姑的叮咛和嘱咐。明德走在他旁边,默作声,只不时地拿眼瞅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眼看着已快到午时,几个人都有些疲累,便想找个地方歇歇。正走着,见前边有一个小亭子,便径直朝亭子走去。刚走了没几步,忽地旁边一面墙后面转出一群人来,明德偏了头一看,忽地脸色有些难看,住了脚说道:“晦气,咱们换个地方。”说罢就想转身离开。

谁知道那群人此时也看见了他们,其中一人高声喊道:“嘿,那不是小十六么,怎么,见到我扭头就走,难道做了什么亏心的事儿么?”

第三卷 碧瓦红墙 第九章 内外

你才做了亏心事儿呢!”明德闻言脸色一板,愤愤地偷眼打量,只见亭子里出来四五个人,说话的那个穿着皇子服饰,年纪和明德相仿。www.65txt.com

此时他来到近前,扬着头看着明德说道:“没做亏心事儿,你走什么呀?”明德哼了一声,没有答话。这少年见状把脸一板,调子一扬:“嗯小十六,你这是什么样子?难道先生没有教过你,见到兄长要见礼的么?”

“你……”明德斜眼瞪着他,“你不过比我早生了三天,有什么了不起?”

“哎你可说对了,早生了三天,就是早生了一个时辰,哥哥我也是十五哥,你也是十六弟,怎么着,要不然……咱们找父皇说说道理去?”

“哼!”明德梗了梗脖子,犹豫了一下,气哼哼地上前一礼:“见过十五哥”

“哎!这就对了,哈哈!”见明德行了礼,十五皇子得意得哈哈大笑,伸手摸出块东西来,递给明德:“小十六不错,来,接着,这是十五哥给你的。”见明德不接,脸又板了起来:“哎,怎么不接?”

明德低了头,愤愤地伸手接了,摸到手里一看,竟是平平无奇一块石头。只听十五皇子说道:“这是十五哥我刚在园子里现的一块奇石,弄到市面上去,少说也得卖上一两银子,这回割爱给了你,总算对你不薄吧?”

“嗯,多谢十五哥了。”明德说着俯身一揖。

“哟,哈哈!”十五皇子见明德这么“懂事”,不由得哈哈大笑:“明德,你最近缺银子了?”话音未落,明德俯下的身子忽地向前一顶!两人站得很近,明德这一脑袋,正顶到十五皇子明恪的胸口上,只一下,明恪便往后倒了下去,正撞到身后的人堆里!好在几个人站得近,虽然被撞得身子歪斜,总算没有让明恪摔到地上!

“十五哥,多谢你这一两银子,不过弟弟我不懂买卖,还是十五哥出去兑了,再把银子给我吧!”明德说着,把那石头往人堆里一丢,也不看到底砸了谁,转身拉着林南就跑!伸手的刘冲和李锋也不敢再耽搁,跟在屁股后面忙不迭地跑了。

明恪一张脸涨得通红。手捂着胸口勉强站直了身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看着明德跑远了。恨恨地喊:“小十六。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你给我等着!”

几个人跑远了。明德看看身后没人追来。慢慢放缓了脚步。“嘿嘿!让你看了个笑话。”见林南没说话。明德恨恨地说道:“哼。就比我早了三天。就整日里追着我让我见礼。你也看见了。哼。什么破玩意都故作大方地塞给我。还拿哥哥地名号压人。哼哼。他真以为我怕他了?”

林南心下觉得好笑。问道:“那……若是十五殿下真地去皇上那告你地状。你怎么办?”

明德一昂头:“怕什么!反正他别地也不会。从小到大。告我地状加起来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我还不是好好地?”明德伸了伸胳膊腿。一副满不在乎地神色。

这时旁边李锋凑上来小声说了一句:“殿下。这可不能大意啊。您忘了上次了?十五殿下若是不找皇上告您地状。八成会去找十二殿下……”

“哼!怕什么!”明德说得嘴硬。可面上神色还是有些慌乱。“就是十二哥来了。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动手!”

刘冲道:“殿下,奴就怕您一时被他们言语撩拨,再受不得激……”

“胡说!”明德瞪了刘冲一眼,可想了想,刘冲说得也不无道理。上一次吃亏着实是自己气不过,这才上了对方的圈套,事后还弄了个理亏,不敢找父皇告状,只好一个人默默地打落牙齿肚里吞了。每当想起这件事,明德都是一肚子地火,此时刘冲提起来,明德又是一阵憋闷。

“哎”明德忽地脑中灵光一闪,把目光转向了林南,那两眼放光的架势,就好像找到宝了一样。明德嘿嘿一笑,看着林南道:“嘿嘿,我差一点忘了,如今有你在身边,我可就不怕他们了。

上次在大石桥茶楼上,我可看得清清楚楚的,你一个照面就掰折了那姓蒋的腕子,那一手可利落得很哪!”

林南闻言心头一凛,听十六殿下的意思,竟有让自己出头打架地苗头!若是寻常子弟之间打架倒也没什么,可这里是皇宫,牵扯的还都是皇子,林南哪敢有丝毫的牵连?一听明德这话,林南忙道:“殿下,上次不过是巧合,那姓蒋地太没用罢了,若是真遇到厉害的,我就不顶用了。”

“你少骗我!”明德歪着头看看林南:“我虽然不会功夫,可眼界还是有的,这宫里头的侍卫们没事

划比划,我可没少看。

虽然你可能比不了他们,但若是对付十二哥身边那个,你肯定赢!”明德上下看了看林南,皱了皱眉头:“你该不是怕了吧?我又没让你去打十二哥,就是他身边地一个伴读,你都不敢?”

林南一阵苦笑:“十六殿下,祖母告诫过我,进宫里得规规矩矩的,不能惹事……”

“惹事?”明德气道:“先前那次可不是我惹了他们,是他们先来惹我的,你……我吃了亏,你就眼睁睁地看着?”林南见明德似乎真生气了,也不好坚拒,可那都是哪一年的事儿了,自己没进宫的时候生的事儿,也算到头上了?唉……林南叹了一声,无可奈何。

明德又道:“你别以为你不惹他们,就能安生了。嘿嘿,你是我地伴读吧?”林南点了点头,明德道:“既然你是我的伴读,那你就是和我一伙了,你跟着我,他们迟早都会找你的麻烦地……十二哥那几个跟班都是欺软怕硬的,你若是第一次不让他们吃点苦头,那以后就是你吃苦头了。他们不敢对着我动手,可对你……”明德看了看林南,嘿嘿笑了几声:“你知道我前几个伴读为什么总称病吧?明里他们是受不了我折腾,实际上有几个根本不是因为我……”

明德这番话说完,林南顿时觉得头大。这都是什么事儿啊?自己好端端地入宫伴读,哪里想到书没读上呢,先听了这么一大摊子乱事。没招谁没惹谁,一进宫,就成了人家地目标了……

明德看着林南渐变的脸色,在旁边得意地嘿嘿直笑:“这下你明白了吧?嘿嘿,你放心,咱们不去招惹别人,但是若是他们再来招惹我,你可得帮我出头!”林南听了一咬牙,勉强点了点头,心里头祈祷,但愿明德别再惹事,待到自己伴读的差使一完,还是早点离开这是非之的好。

冰消雪融,暖意渐浓。

金銮殿上,启元帝面沉似水,看着面前一道奏折。丹陛下,文武百官分列两厢,面上俱有忧色。

啪!启元帝把奏折扔到案几上,半晌沉默不语。隔了一会儿,才低低地问道:“此事……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一人出班奏道:“陛下,春秋两季,北寇犯边已有先例。多为掠夺滋扰,并无南侵之意。且数十年来彼我交战不断,难分胜负,臣以为此番亦定会如此。”启元帝翻了翻眼睛,盯了那说话的人一眼,肚子里一股气慢慢升了上来。

那人话音未落,内阁大学士李东路出班:“陛下,此言大谬!臣闻积羽沉舟,群轻折轴。北寇犯边,明为掠夺财物,以备亟需,实为包藏祸心,坏我根本!屡屡侵边,致使百姓不得安宁,春不能耕种,土地荒芜;秋不敢收粮,弃之于野。如此数年,百姓流离,人烟稀少,北地渐荒,贡赋减半。若再任由其滋扰下去,臣恐……”

兵部尚书王元出班:“陛下,臣以为大学士所言极是。北寇犯边,非可轻忽,我朝势大,贼寇无胆南侵,但却屡屡在边境滋扰,无非一是掠夺财物,二是试探我朝之虚实。若镇之不力,经年久月,任其坐大,再若伐之,何其难哉!不若在其新芽尚嫩,野心未彰之时,以雷霆之势压之,杀其兵,慑其心,灭其势,则可保无虞!”

“嗯……”启元帝的心里稍微舒坦了些,正要说话,忽地旁边一人出班喝道:“陛下,数年征北,耗钱粮无数,将士战死,百姓流离,北地渐疏而戎狄不灭!大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之势,何也?江南数载水患,修葺河道,整饬良田,安抚流民,恢复生产,无一不用钱粮;修兵甲,练军士,养舟,筑关隘,亦要用钱粮……”

启元帝不用抬头,就知道说话的肯定是户部尚书郑桓,这位老尚书平日里就不断地哭穷,每次都听得启元帝头大如斗,今日一听要用兵,老毛病又犯了,而且作得更厉害。虽然如此,但郑桓的话却不无道理,总是征北总是征北,却不但动不了人家的根本,反而建朝自己的北部地区日渐荒芜,用兵是肯定要用的,可怎么用?是不是还像原来那般打法?这是需要详细思考的一个问题。

几位老大人一带头,下面的官员开始纷纷出班启奏,说什么的都有,有支持王元的,有说要议和的,有的赞成暂时退却,待戎狄抢掠走人了再收复地盘的……一时之间,朝堂上嗡嗡之声大作,吵得启元帝眉头紧皱,心头火起。

“别吵了!”启元帝一嗓子,朝堂里安静了下来。(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WwW..Com。章节更多,支持!)

第十章 出征

车辚辚,马萧萧。www.65txt.com~~~~

建德门外,一队队执戈之士鱼贯而出,步履铿锵,身上的甲叶子随着前行的步调,有节奏地震响。北大街的两旁,站满了围观的百姓,直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兵流,神色间有些木然。

又要打仗了……

经过一整天的朝议之后,终于得出了结果。三日前,朝廷决议出兵。由于连年征战,北部长宁府、安阳府、顺江府人丁严重不足,于是抽调东南、中南各卫所和京畿三大营的一部分兵力,连同建朝北大营的原有驻军,合共二十万人,再一次挺戈执矛,挥师北进!

此次征北以安远大将军郭啸为主帅,平北将军方义山辅之,其余赵拓、向渊、林文诸般大小武将尽皆相随。

望西天,残阳如血;闻战鼓,旌旗猎猎。

登高楼,风吹知寒;思国事,忧愁满腹。

旌旗远去,战鼓不闻。站在城楼之上,举目远眺,天地茫茫。启元帝双眼微眯,面朝西北,脸色沉凝,宛如一尊石像一般久久不动。多少年了,古老厚重的建德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与之相对应的,是建朝的边疆那一次又一次的血战!无数的兵卒从这座象征着辉煌和胜利的城门走出,又有无数的将军雄赳赳地骑着战马,踩着胜利的蹄声从另一座城门凯旋而归。更有许多人出了城门,却再也没有回来……

自启元帝登基以来,建朝历经大小数十战,其中大半都是征北之旅。

数十寒暑过去,在同样的一个地方,眼看着出征了,眼看着兵回了,又出征,又还朝,可带回的消息,却总有些差强人意。每一次出兵,启元帝都充满了希望,带着万丈的雄心,企盼着胜利的消息。可没有哪一次像这一次一般,在企盼着胜利的同时,心中带着那一丝不甘,仿佛困兽一般,愤怒之余还有一丝不为人知的恐慌。

连年征战。没有喘息之机。原本地:+之疾。慢慢变成了一方大患。而建朝却早已今非昔比。数年水患。早就把朝廷拖进了一个泥坑里。北地边患。又一点点地往火上浇油……启元帝拍了拍城墙上厚重地青砖。那冰凉地触感传到手掌上。似乎带着亘古地回音。

奈何!奈何呀!

这一夜。京师里地百姓安眠。他们丝毫不担心北方将要进行地那一场战事。且不说安远将军郭啸地大名。平北将军方义山地虎威。单是赵拓、向渊、林文这几个人地名声。就足以让他们放心睡觉了。以往这般出征。又有哪一回吃了败仗了?

百姓无知。自是能眠。可知道内情地人。日子就好熬了。这一夜。乾清宫里彻夜灯火;这一夜。朝臣府中少有能眠。

靖北伯府中。老太太赵氏眼中布满了血丝。眼睛看着油灯上升起地袅袅细烟。心里一阵阵地凉。数日前。府中上下其乐融融。一片兴盛热闹地气象。短短不过数天。二儿子远赴汉南上任。眼瞅着是要往火坑里跳。本来就担着心呢。现在大儿子又披坚执锐。率领朝廷大军远征塞北。刀枪无眼。谁知道到底有没有命回来?

老太太出了好一会儿神。缓缓地呼出一口长气。思来想去。倒觉得当初三儿子地选择也很不错了。虽然没有高官厚禄。光耀门楣。至少能平平安安。和气生财。不用整日里担惊受怕。

“祖母,时候不早了,您还是保重身体……”

老太太转过头,看了看自己地小孙女,嘴角牵出一丝微笑:“小小的丫头,倒学会说起大人话了。唉!”老太太拉过雪宜,搂着她的肩膀:“幸亏有你,老太太我还能开开心了……”雪宜是郑姨娘所出,本来身份高,但阖府上下就这么一个女孩儿,又聪明伶俐,机变乖巧,所以深得老太太和周氏的喜欢。这几天老太太睡不安稳,便着她来陪夜。

“祖母是惦记着爹爹么?”雪宜忽闪着眼睛,善解人意地说道:“爹爹勇武过人,数次远征从未打过败仗,祖母不用担心。”

“唉!”老太太看了看她,苦笑着道:“你懂什么,等到将来你嫁了人,有了孩子,你就知道啦!”雪宜闻言别过脸去,面上飞起一道红霞。“哎哟,看看我,和你说这个干什么!”老太太自嘲地笑笑,看着自己的孙女,眉目写满了慈祥:“现在想想,郑姨娘倒是个有福的。年轻的时候总想生男,有时候想想,生了这么多儿子,又有什么用?长大了,一个个地害得我担惊受怕地,老了老了还不能睡个好觉……还不如你姑姑,虽说嫁了出去,但至少日子平安,没有这些惊乍的事儿。隔三差五的,还能见见面聊一聊……”

雪宜听了笑道:“嘻嘻,那祖母为何不多生几个姑姑出来?”

老太太闻言呸了一口,佯装怒意说道:“去!姑娘家,乱说些什么!”话一说完,饶是旁边没有别人,面上也罕见地有些热。

两人谈笑了一阵,老太太仍旧没有睡意,见雪宜眼睛微微红,便打她去睡觉,可雪宜见祖母不睡,也强打着精神陪着。又隔了一会儿,老太太嘴有些干,舔了舔嘴唇,雪宜见了,悄声说道:“祖母可是口干了?外面灶间里还热着燕窝粥,我去给您端来?”

老太太一笑,拉过孙女的胳膊:“行了,这点事儿让他们去就好,你还是乖乖在这儿坐着吧。”说着,老太太朝外面吩咐了一声,早有值夜的丫鬟出去端了。

灯下,一碗燕窝粥喝完,老太太舒服地长出了一口气,刚放下碗,忽地见雪宜睁大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神情颇有些怪异。老太太心中纳闷,问道:“鬼丫头,干什么这样看着我?”

雪宜忙转了眼睛,换了副笑容:“没,没有……”

“什么没有,莫非我脸上长花了不成?”见雪宜面露难色,言语支吾,老太太忽地上了心,认真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快说。”

“嗯……”雪宜朝外面看了看,这才小声说道:“祖母恕罪,我……我……”

“你怎么了?说实话,我就饶了你这回。”

雪宜一张脸憋得通红,小心翼翼地说道:“祖母喝这燕窝粥,没觉得有些特别么?”

第十一章 老学士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有什么特别的?不就是燕窝粥么……”

雪宜道:“可……可我听厨房的下人们说,这燕窝……好像……比市面上的要好一点呢。(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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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抬了眼睛,扫了雪宜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好一点儿?鬼丫头,现在说话也学会了藏头露尾了,哼哼,这燕窝的成色、口感,哪是市面上那些能比得了的?你当我老太太真的糊涂了?就算是人糊涂了,这嘴也糊涂不了……”赵氏收了笑容,朝着黑沉沉的夜色望出去,神色有些落寞,隔了一会儿,轻声叹了口气:“我老啦……”

“祖母才不老呢,若是打扮起来,望着不过是四十许人罢了。”

“去!鬼丫头,就这一张嘴抹了蜜似的甜和人!”赵氏嘴上斥责着,脸上却笑开了花。不过接着又是微微一叹,正色说道:“老啦,打扮得再好,也架不住年岁摆在那儿啊!丫头啊,人这一老,心思就不一样啦,身外的东西都看得淡了,很多以前纠心的事儿,也都慢慢看开啦……”老太太话说糊,雪宜听得似懂非懂,不知如何接这个话茬,只好下意识地点点头。“呵呵,看看,我和你说这些干什么……”老太太回过神来,拉着雪宜的手,沉吟了下说道:“嗯,吃了……也就是吃了,又不是吃了别人的。明儿你去告诉你母亲,该拾掇的都拾掇拾掇,往年的东西……能用上地就拿出来用吧,放在那儿盖着灰,也怪可惜了地……”

“啊……噢……是……”雪宜听了忙低了头应了。

上书房。

大学士于连一手端着书本,一手负后,正在摇头晃脑地拖着长声讲述。于连今年已经六十四岁了,可那副精神头却和壮小伙差不多少,声音洪亮,双眼放光,讲到兴起处,负在身后的那只手抬起来,不停地比划着。

底下左右两排十几张桌案,上面都用绛紫色的帷子盖了,众皇子按次序排座,七殿下明孝坐在左第一张案几后面,身后是九殿下明勇,再往后是十一殿下明良、十三殿下明俭、十五殿下明恪和十七殿下明辉;右第一张桌案后是八殿下明廉,他身后是十殿下明温,再往后依次是十二殿下明恭、十四殿下明谦,明德正好排在最后。

在大学士于连和第一排案几之间,空出来一大片地方,左侧横放着一张特殊的桌案,上面用黄色帷子盖了,桌案后正襟危坐一人,正是太子明仁。此刻腰杆挺得笔直,前额微低,全神贯注地看着面前的书本,不时地抬起头看看大学士于连,状极认真。如此一来,于连讲述得便更加起劲儿。

启元帝大婚第二年就开始有儿子。便是现在地太子明仁。时至今日。已经过去了三十年。启元帝地儿子越来越多。没有序齿地不算。最大地明仁已经年过三旬。最小地十七殿下明辉才六岁。算一算。太子殿下从六岁开始在上书房读书。到现在已经连着度过了二十四个寒暑了。可看看人家这份儿认真劲儿。不得不让人佩服。

除了这些人之外。众皇子每人身边都跟着两到三个伴读。大都是官宦子弟或皇亲贵戚。明德左边坐着林南。右边则暂时还空着。

按照规定。众皇子和伴读每日里是寅时起床到上书房。晨读到辰时。然后休息吃饭。吃过饭回来继续功课。到现在已经坐了整整一上午了。年纪大一点地还好。自制力比较强。也习惯了。可年纪小地就不行了。坐了一上午。眼睛里看地是橘子皮脸地老学士。耳朵里听地是宛如催眠曲地夫子之音。加上天气越来越暖。正是睡觉地好时节……

此刻已经快到午时了。后面坐着地明恪、明辉眼皮早就开始打架了。明德也不自觉地犯迷糊。一会儿点一下头。若不是因为这位于连大学士是出了名地严厉。怕是几个人早就倒在案几上呼呼大睡了。

林南在旁边也有些犯迷糊。这位于连学士教书地方法。和自己地蒙师沈修不大一样。和府中地西席杨宣更是不同。

沈修讲述文章。往往就事论事。偶尔举例也恰到好处;杨宣则大多是将一篇文章肢解开来。把其中认为有用地讲讲就完了。深入浅出。多为阐述平常地道理。很少做官样文章。相比之下。这位于连于大学士就显得高深多了。不但诵读做得抑扬顿挫。字正腔圆。讲述起来也旁征博引。听起来深奥得很。可正是这样。众皇子中除了年龄大点地几个还能听听之外。其余地多半听得云山雾罩不知所云……

林南正迷糊着呢,忽然间听得大学士地声音越来越高,猛地醒了过来,偷眼一眼,这位大学士一手端着书本,一手负在身后,正从前面往后边行来。林南忙偷偷地捅了捅明德的腋窝,明德晃了晃脑袋,稍微清醒了一点儿。

啪!哎哟!

猛然一声脆响伴随着一声惨叫,让所有人都是一个激灵!于连收了戒尺,看着捂着脑袋地十二殿下明俭,厉声喝道:“青天白日,伏案而眠,浑浑噩噩,虚度光阴!对师不尊,对父不孝,对己不严,长此以往,学荒业废,何谈治世?”

林南吓了一跳,眼看着这位先生大戒尺打了皇子的脑袋,啪啪地直响,然后还直眉瞪眼地开训,唾沫星子都喷到胡子上了,这……这家伙吃了豹子胆了?林南扭头看了看十六殿下明德,却见明德正一般紧绷着脸,一边在看十二殿下的笑话。而十二殿下明俭挨了一戒尺,虽然脸上微有怒意,却仍旧低了头老老实实地挨训!林南这下才有些明白过来,看起来这位于大学士……还真有些师威!连皇子都敢打,自己以后可得上进些,万一那戒尺落在自己头上,恐怕就要更重一些了……

于大学士训完了明俭,又旁征博引地把火引到了其他皇子身上,把明俭当做反面教材,好好地训导了一番,随后才重重地慨叹了一声,摇了摇头,散了学。

此时已经是午时了,众位皇子纷纷出了上书房,忙不迭地回去吃饭。吃过了饭,下午便是练习骑射的时间了。

第十二章 打赌

对于皇子们来说,忠孝、仁德、知书、达理是第一位,至于骑射扑击,则要求远没有读书那般严格。(三五中文网

www.35zww.com)何况,不论哪一个儿子,身上流的都是皇家的血液,千金之身,若是哪里磕了碰了,启元帝不心疼,太后那边也得有些言语传下来了……

虽然启元帝希望儿子们个个都身体健壮,知书达理,互相间和和气气,但龙生九子,品性不同,禀赋各异,若要强求也有些苛刻,所以文课要求稍微严格一些,而这骑射扑击便大体是做做样子罢了,只求每位皇子都多活动活动身体,能健健康康的就是了。因此多年下来,众多皇子之中,二殿下明义、六殿下明忠、九殿下明勇偏好武事,太子明仁、三殿下明礼、四殿下明智则偏好读书,其余皇子不是年龄太小,便是有些浑浑噩噩,不显特别突出。由于年满二十的殿下都已经成家,除了太子殿下明仁之外,大都不住在宫里了,因此现在只有明孝以下的殿下们,还住在后宫之中。

绿色的琉璃瓦歇山顶的弘武殿,面阔五间,进深三间,为建朝开国时期高祖所建,目的是让皇室子孙强身健体,勿忘戈马。弘武殿四面出廊,大殿四周有一块开阔的石场,供皇子皇孙跑马扑击之用。

此刻殿外空阔的石场上,众皇子及伴读们分列东西两厢,人人手执弓箭面朝山墙,瞄着两列座立在墙根下的箭靶子。

嗖!蓬!

九殿下明勇弓如满月,箭似流星,一箭射出,正中三十米开外的箭靶上!围观的几位皇子和伴读立刻欢呼起来。明勇微微皱眉,再次弯弓搭箭,又是两箭射出,终于有一箭堪堪命中靶心,明勇这才微微点了点头。他扔了弓,瞥了一眼周围的人,说道:“大呼小叫的,这有什么?唉,我这两下子还是差得多,若是六哥在,耍起来那才好看!”

七殿下明孝射出去一箭,偏了,扭头冲着明勇说道:“行了,九弟,你这两下子已经够让哥哥汗颜的了,你才多大,这可是一石的强弓,能拉开就不错了,不说眼前的,就把咱们兄弟都算上,十八岁能拉开这弓,还能命中靶子的人,有几个?”

“七哥就会安慰人。”明勇放了弓,转脸说道:“寻常人若是常加练习,一石地强弓不在话下。~~~~当年高祖十五岁便能用一石半的强弓,相传曾用弓箭一口气射杀过十余头猛兽,有百步穿杨之称!唉,咱们这靶子不过相距三十米……不说远的,就说咱们兄弟吧,六哥十八岁地时候不但轻易便可拉开一石的强弓,而且奇准无比!至于二哥……想必我不说七哥也知道,论起比箭,六哥向来谁也不服,但在这弘武殿前,就只服二哥……”

“高祖英明神武,岂是我等后辈能望其项背地?”明孝笑着说道:“六弟有这份心气自然是好的,但父皇曾言,打天下用武,治天下用策。现在又不是乱世,咱们没事活动活动手脚,也就是了。”

明勇说道:“高祖神武,也是血肉之躯,高祖做得到,我等既为高祖子孙,也自当以祖先为楷模效仿之,又岂能自堕其志,安享钟粟?”

八殿下明廉在一旁听了。擎着弓走了过来。看看明勇。奇道:“九弟今日之言颇显壮志。但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听起来倒似常听见似地。莫非是转了性子。开始知道上进了?”

明勇看了看他们俩。没好气地说道:“这又不是我说地。往日二哥经常这般说话。你听过也不足为奇。”

明廉说道:“怪不得听来耳熟。原来是二哥说过地。二哥地心气儿那自是极高地。只是这效仿祖宗。还得看怎么效仿。效仿什么……”

几个人说着说着就有些跑题。眼看着话不投机。都收了口。明孝看了看他们俩。笑道:“我说。咱们来这弘武殿前。可是秉承祖宗遗训来练手练脚地。若是要练嘴。那还是回上书房去吧!”说着。弯弓搭箭。一箭射出撇了撇嘴——又歪了。旁边地明廉和明勇见了。止不住大笑起来。

三人正在一边闲聊一边射箭。忽地另一边传来一阵闹哄哄地声音。扭头一看。几个皇子伴读围成了一圈。正大呼小叫地喊着。明孝三人忙停了手。迈步过去瞧着。只见明恭、明俭、明恪和七八个伴读围成一个半圆。半圆正中有一人正张弓搭箭。奋力拉弦。正是十六殿下明德。

明廉见状笑道:“哎。我说小十六。我这刚说完九弟心气高。转过头来就看见你。你才多大。就想玩这个。可别瞎胡闹。还是先在边上看看。过几年大了再练吧!”

明孝说道:“八弟,十六既然喜欢,没事玩玩也不是不行,但这一石的弓,实在有点夸张,十六,去那边换个轻点的吧,这张弓可不是你现在能玩的。”

“我不!”明德闻言怒哼一声,一张脸憋得通红,摆着弓箭步,挺胸抬头,双臂叫力,好像和那弓卯上了。

明孝见了不由一愣,问旁边的一个伴读

,这是怎么回事儿?小十六今日怎么和一把弓较上

那伴读说道:“回七殿下,方才……方才十二殿下和十六殿下打赌,只论拉弓,若是谁输了,谁就得给赢地……给赢的……”

“给赢的干什么?”

那伴读扭头看了十二殿下明恭一眼,支支吾吾有些不敢说话。这时候明恭转过头来,咧着嘴笑着说了一句:“给赢的倒夜壶!”

明恭这话一出,几个当哥哥的都是一皱眉。明孝看看明恭,斥道:“十二弟,瞧瞧你那点出息!你和谁赌不好,你和小十六赌?你大他几岁?你还有做哥哥地样子么!”

明恭说道:“这又不是我逼着他赌的,算什么欺负他?开始我在这边拉弓,他和十五弟在旁边说嘴,我气不过就说了一句,结果他自己应了的,这可怪不得我。”

明孝说道:“怪不得你?那倒夜壶地彩头多半是你提出来的吧?要我说小十六可没这爱好,堂堂地皇子,弄个倒夜壶的彩头……这像什么话!”

明勇拿眼角瞥了明恭一眼,哼了一声说道:“十二弟,你大了十六弟整整五岁,你和他赌背书猜谜,心智机巧,这些都行,你和他比射箭较力,可不算什么磊落地事儿。九哥我也正好大你五岁,怎么样,要不然小十六输了的话,你和哥哥也赌一场?彩头也不变,还是倒夜壶?”

“你们……你们这是偏帮!”明恭急了,吼吼地说道:“我说过了,这是十六自己应了地!又不是我逼着他赌的!同样是兄弟,互相开个玩笑又怎么了?你们都冲着我来干什么?是,十六弟是小些,可若真论起手劲儿,他也不比我差多少!”

“行了行了,十二弟说的是,兄弟之间小赌怡情,又不是什么大不了地事儿。”八殿下明廉在旁边打圆场,他看着明勇说道:“你刚还说十二弟欺负小十六,可你这又要往上冲,这算什么?乌鸦看不到自己黑?要我说呀,做人得有立信,小十六既然答应了,就得践言,临阵退缩言而无信,这可不是大学士们教我们的君子之道。”

明孝听了说道:“八弟……”

“哎——七哥别急,听我说完。”明廉看向十二殿下明恭,说道:“不过呢,十二弟和十六弟打赌,确实也有以大欺小之嫌。我看折中一下,哎,十六弟那边不是还有伴读么,有一个算一个,这样,十六那边加上他们,十二弟就一个人,你们也别拿这一石地弓玩了,换个……”话音未落,旁边明德和明恭一起叫了起来:“不行!”“好好好,”明廉举手下压,点点头:“那就这样,两方谁能拉开这一石的弓,谁就是赢家,怎么样?”

明恭朝明德这边看了看,见明德身边今日只来了一个伴读,年纪也不大,虽然个头稍微猛了一点,可面貌却带着几分清秀,不像有力气的人,因此点点头答应了。明勇也打量了下旁边作为明德伴读的林南,心下有些不满,八哥明里头是圆场,可暗地里却也是在偏帮啊!明勇还想说些什么,但此时明孝也点了头,旁边众位皇子也纷纷鼓噪,明勇看了看阵势,也就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林南在旁边看着,本来开始的时候就觉得十五殿下明恪言语间有些撩拨明德的意思,可还没来得及提醒,那边明德和明恪已经搭上话了,一会儿的工夫十二殿下明恭便和明德争辩起来,立了赌约了……林南在旁边哭笑不得,明德平日里看起来也很聪明,可有时候为了一口气,便容易钻牛角尖……

倒夜壶……万一要是输了,以明德地脾气,是肯定要付诸行动的,可背地里,岂不是要郁闷到死?

此刻旁边的人渐渐住了嘴,一个个屏气凝神看着明德。明德整理了下衣衫,活动活动胳膊腿,重新拿桩站好了步子,一手拿弓,一手搭箭,猛地一叫力:“开——呀——咦——嗯——”弓弦一点点地拉开,但速度越来越慢。明德一张脸涨得红中透紫,但坚持了好半天,差了半个弦没有拉满,手劲儿一松,弓弦回弹,出“崩”地一声震响,随后明德一口气泄了,噗通一声坐倒在地上。

第三卷 碧瓦红墙 第十三章 刺客

哈哈!”十二殿下明恭走上前去,俯了身子对明德十六,真是让哥哥开了眼啊,没想到,你还真能拉个半开!”

明德穿着粗气,缓了缓手脚站了起来:“十二哥不用说风凉话,现在看你了!”

“别忙啊,你这不是还有一个伴读么?等他完事儿了,哥哥我再比不迟。”说着,十二殿下明恭斜着眼睛朝林南看了一眼:“哎,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

“慢着!”明德一伸胳膊拦住了。“十二哥,你还是先试一下的好,若是你连我都胜不过,那他也不用比了。等你赢了我,再让他出来不迟。”

“嘿,你还当真了!”明恭眯着眼夹了明德一下,嘿嘿一笑:“明德,看好了啊,可别说哥哥欺负你!”说着,脸上嬉笑的神色一隐。明恭双脚前后一分,成弓箭步,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把弓抬了起来……

“开嗯”到底是比明德大了五岁,明恭乍一开弓,就拉了小半个弦月,接着只听轻微的细响,弓体一点点地弯曲,两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明恭的脸色开始一点点地红,眼睛也开始瞪起来了。

眼看着已快到强弩之末,明恭忽地大喝一声,弓弦忽地又拉多了一截,但紧接着明恭一松劲儿,崩!弓弦回弹,明恭左手持弓,垂到了身体一侧……

别看明恭也没有拉满,不过也只差了小半个弦的距离,以这样的成绩,没人敢笑话他。这是一石的强弓,一般地普通人没有经过训练,怕也难以拉得开。就是众皇子中,也有成年而不擅弓箭的,太子明仁便是其一。所以尽管明恭没有拉满,可至少也是胜了明德一截,按照方才的约定,现在就得看林南地了,若是林南也输了,那明德就得给十二殿下明恭去倒夜壶了……

明孝看了看明恭有些得意的神色,再转头看看明德和林南,神情有些犹豫。明廉则在一边笑呵呵地说道:“好,现在明显是十二弟赢了,不过现在咱们还得看看,十六弟这边还能不能扳回来,若是他能给十六弟长脸,那自然好说,不过我看多半是不行啊,嘿嘿,虽然那彩头上不得台面,不过到了现在,我还真有点想看看,小十六到底能不能做得出来……哈哈!”

明孝一皱眉:“八弟,你就别跟着乱掺和了!”

此时林南走上前来。手中拿着弓箭。站到了箭靶对面。林南和明德对视了一眼。顿时扭头了脸去。明德那火热中带着些许期盼和恳求地眼神让林南有些受不住。若是林南自忖应付起来绰绰有余还好。可问题是……林南心中也没底!

昔日在昌宁府中住着地时候。林南确实和那钓鱼地老翁练了四年武。其中也包括弓箭。但那个时候林南很小。力气也不大。为了这点那老翁还专门给林南做了一把简易地小弓来练习。随着年龄渐长。弓力也越来越大。但那时候最大也不过是半石之力罢了。眼下这可是一石地强弓。拉起来地难度可不是一点半点。

“哎。你快点。磨蹭什么!”明恪在旁边不耐烦地说道。“若是知道自己不行。趁早就别出来了。免得又小十六丢一次人!”

“没事儿。没事儿!”明恭在旁边笑。一脸地胸有成竹。“让他多准备准备。免得输了小十六再找借口。咱们能等!”

明勇闻言微一皱眉。走过去拍了拍明德地肩膀:“你紧张什么?还没分出胜败呢。你先泄了气。这算什么?”明德听了扭头看了他一眼。情绪终于缓和了一些。

林南双脚前后一分。拿桩站稳。左手持弓平举至胸。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右手缓缓搭上了弓弦。明德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林南。一颗心立刻提了起来。旁边众人地目光也投注在他身上。周围忽然安静了下来。

林南忽地双眼一睁,大喝一声,腰杆猛地一挺,左手向前右手向后,轻微的细响断断续续地响起,弓弦张开,眨眼间就至半弦!周围一阵轻微低呼声响起,围观的人都大感惊奇,谁也料不到眼前这个看起来不甚粗壮的少年,竟好像真的有股猛劲儿!

慢慢地,弓身越来越弯,林南的面色也越来越难看,呼吸声也粗重了起来。眼看着那弓拉开地程度就要超过十二殿下明恭方才的位置了,可林南似乎也停了下来,仿佛到了强弩之末!众人都屏气凝神看着,就在这时,明恭忽然说话了:“哎哟,还真不错,不过估计你也多半就这样了,小十六这夜壶,看来是非倒不可了……哈哈!”

明恪也在一旁笑道:“哈哈,小十六,看来你要输了啊。若是一个夜壶不过

便把哥哥地也倒了吧!”明德闻言脸上充满怒色,回言,一双眼睛依然紧紧地盯着林南。

二人话音未落,林南双眼忽地闪过一抹厉色,额头上青筋爆起,昂斜举,嘶声大喝!

吱!刚才停顿的弓弦竟硬生生往后拉了一大截,短短地一瞬间,一张一石的强弓,竟堪堪被拉成了满弦!

“呼”九殿下明勇下意识地呼出一口气,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地双眼。旁边的明孝、明廉和其他人也都惊呆了。片刻之内,周围竟异常安静!

林南此刻已经接近极限,平日里半石的弓经常玩,可一石的弓怕用错力道受伤,所以从来没有尝过。林南微微僵持了一下,双臂酸楚感传来,眼看着要坚持不住了,林南右手一松,哧!箭簇一声轻响,在空中一闪,消失不见了。

“十二弟,你输了!”明勇走上前来,拍了拍林南的肩膀。

话音未落,忽地不远处传来一声大喊:“有刺客护驾!”

“有刺客护驾”

“护驾!”

声嘶力竭的呼喊声传来,顿时将众皇子吓得脸色白!这样的一声呼喊,顿时让人忘了周围的一切,脑中只想着两个字“刺客”!

青天白日,皇宫里出现刺客!这是什么意思?

林南听见第一声喊,呆了一呆,接着下意识地把明德拉在了身后,明德反应过来,虽有些忐忑,却仍站得住。众皇子则吓得人人脸色白,明恪一把抓住明廉的胳膊,吓得出了哭腔。明廉也好不了多少,一转头就往弘武殿里跑,明恭一见也跟了上去。有几个胆小的伴读已经趴在了地上,只有明孝还镇定些。就在这时候,明勇喊了一嗓子:“慌什么!拿上手里的家伙,咱们来这弘武殿是干什么的,终日演练,手里的弓箭都是摆设么?”

明孝缓过神来,吼道:“九弟说的是,整日演武,现在是派上用场的时候了,皇弟们,退进弘武殿,都拿好弓箭,守住门户,即便刺客真的到了这里来,也得让他知道知道,咱们可不是待宰的羊!”

明勇嘶声道:“哼,我就怕他不来,若是来了,我一定射他个对穿!”

见了两人镇定的模样,其他人也渐渐安定下来,人人都带上手边的弓箭,快速退进了弘武殿里。明勇退在最后,和明孝两人把守着殿门,顺便朝外看着。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响,间或有人呼喊的声音,但过了一会儿,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后恢复了寂静。

又等了一会儿,外面还是没有动静,明勇不禁有些纳闷儿,探头朝外面看了看,一个人也没有。明勇想出去看看,被明孝一把拉住:“九弟,别妄动,既然出了这样的事儿,若是风波过了,一会儿肯定会有人来的。”

不过明孝所料,隔了一会儿,果然来人了。可这人却不是一个,而是一群!两队明甲执兵的禁卫开道,一顶黄顶黄帷子的八人步辇晃晃悠悠穿过步道,来到弘武殿前的广场上。禁卫四下里散开,步辇缓缓放了下来,帷子一掀,启元帝手里拿着一支箭杆从里面走了出来。

“父……父皇!”

众皇子一见推开弘武殿的门,一窝蜂地扑了出去。明恪早就吓得哭了鼻子,脸上满是泪痕朝启元帝跑过去,明德虽然也有些慌乱,但相比之下则要镇定得多。

启元帝看着眼前跑过来的儿子们,微微松了一口气,温言说道:“好了好了,虚惊一场,虚惊一场,都别怕。”说着眼睛扫过众皇子,目光在明勇和明德身上略一停留,随后看了看有些仍在拿着弓箭的手,满意地点点头:“嗯,不错,不错!临危不乱,尚能记得防守御敌,很好,不愧是我大建的皇子!但是……”启元帝说着话锋一转,手中捏着一支箭杆在身前点了点:“我想弄明白的是,这弘武殿靶场的箭簇,怎么会飞到外面去的?嗯?是谁干的?”

众人一听不由得都是一呆,弘武殿靶场的箭?飞出去了?

启元帝眯着眼说道:“朕乘着步辇,正好好地走着,想要来弘武殿检验检你们的功课,谁知道刚要转过弯来,一支羽箭从天而降……”启元帝停了一停,看了看面前这些脸孔,继续说道:“距离朕的步辇,只有十余步远……嗯……把朕了也吓了一跳啊!若不是那箭杆掉下来毫无力道,卫士们又现这箭簇上的标记竟然是皇家的印记,那现在来见你们的就不是朕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WwW..Com。章节更多,支持&&!)

第十四章 虚惊

众人目光随着话音,落在启元帝手上——箭杆上果然有皇家印记,只是这支箭有尾无头,正是将作府专门做的无头箭。www.65txt.com看个清楚,众人不由得齐齐地松了一口气,把目光转向了人群中的肇事之人——林南,因为刚才只有十二殿下明恭、十六殿下明德和伴读林南用的是这种无头箭,而三人之中,又只有林南的箭射得最远,穿过了院墙……

“皇上,”林南脸上冷汗下来了。“这箭恐怕是小人射出去的……”

人群朝两边分散开来,启元帝挥退了想要上前的禁卫,缓步走到林南跟前,微皱着眉头打量了他两眼,说道:“是你?”停了一停,继续说道:“你说……这箭……是你射出去的?”

林南头压得更低:“是。”

启元帝没等说话,旁边的内侍钱海已经高声喝道:“禁宫之内,箭惊陛下,你可知罪?”

林南心中一惊,跪倒在地:“小人知罪。”

“哎——”启元帝轻轻挥手,将钱海拦到一边,微微偏着头审视了林南一会儿,随后皱着眉抬起头,转头看看不远处的标靶和院墙,惑地看了看旁边的明孝和明廉等人:“这……是他射出去的?”

“回父皇,确是他无。”明恭走上前来,将刚才生的事情重复了一遍,最后说道:“皇宫之内,箭惊父皇御驾,乃大不敬之罪,须重罚才是!”

启元帝闻言闪了下眼睛,转头看看明恭:“重罚?重什么罚呀?”说着用手中的箭杆点了点:“一丁点儿的小事儿,有必要兴师问罪吗?箭惊御驾……不过是一支无头箭,若朕那么容易就被惊了,朕还是朕吗?”众人都是一惊。

钱海闻言一愣,忙耷拉下来眼皮,闷声不语。明孝明恭等人也是一呆,明恭忙低头掩了面色。启元帝没有看明恭,仰头看了看天,缓缓说道:“一码是一码,输了就要认,借机寻衅挑拨,那是堂堂的皇子该干的事儿吗?一时的输赢代表不了什么,知耻而后勇,日后才能奋而上。”

明恭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父皇。儿臣并不是……”

“好了!”启元帝截下话来:“朕来弘武殿……也是一时起意。不过是一件小事。纯属巧合罢了。不用大惊小怪……都起来吧!”

林南刚刚起身。启元帝忽地扯了扯他地衣袖。看看他手中地弓:“就是用这把弓射地?”

林南俯答道:“是。”

启元帝闻言饶有兴趣地看了看。说道:“再射一箭朕看看。”

“这……小人不敢。”

“叫你射你就射,什么敢不敢的?”启元帝脸色板了起来。“难道真怕惊了朕不成?哼,去!这一次别用假箭了,既然练,就拿真的来练!快去!”

“是!”林南提了弓,选了一根箭矢,迈步走到靶场上。启元帝跟着走了过去,站在林南侧后几米的地方,其余人围在他身后形成一个半圆,各怀思绪看着林南。“要好好的射,若是敢敷衍朕,可别怪朕……把你赶出宫去!”

林南回身一礼:“既是皇上有命,小人自当竭尽全力。



“好,开始吧!”

有了第一次地经验,林南的心底多少有些底气,何况这一次旁边还有皇上和众多禁卫在看,更是不能失败。林南深深吸了一口气,屏退了脑海中繁杂的思绪,上身微微后仰,慢慢拉开了弓弦。气集胸腹,力贯双臂!嘎吱——吱——吱——嗖!笃!

流星飞羽,眨眼间掠过半空,斜斜地落在了箭靶的外缘上!

“好!”

林南脸色绯红,喘着粗气退了回来,冲着启元帝一揖,随后站在旁边不说话了。启元帝满意地点点头:“呵呵,倒真是让朕吃了一惊啊!你现年多大了?”

“回皇上,小人即将年满十一。”

“明勇!”启元帝招了明勇到身边。“你自小也喜欢骑射,朕记得……你像他这般能拉动一石之弓的时候……是十六吧?”

“是。”

启元帝看看林南:“呵呵!如此看来,你这力气倒是不俗哇!但朕看你方才的动作,似乎不像是生手,你以前曾经习练过?”

“回皇上,小人幼时居住在昌宁府,曾和人略微习练过。”

“哦,呵呵!朕记得你父亲林武可不喜欢这个,难道他不想你子承父业,读书取仕吗?”

林南答道:“皇上,家父倒是不曾过多干预,只说……虽是读书报国,也身健体才行,只有学问没有好的身体,只怕也力不从心……”

“嗯,说得好!”启元帝满意地笑了笑,转头看看众皇子:“所以朕时常叫你们来此演练,知书达理固然可贵,你们虽不上疆场搏杀,但治理国家,一个好的身体也同样重要!日后要好好练习,不可懈怠!”

“是!”

启元帝瞥了一眼明恭,随后朝众人说道:“叫你们来这里练习骑射,可不是叫你们来厮混的,你们得记住,这里是弘武殿,不是御花园!为人得知道上进,凡事要向高了看,向远了看,不能只往下面看。”明恭低垂着头不一言。

启元帝瞥了一眼林南,又道:“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得量力而行,有多大力气就干多大的事儿,若是能力不足勉强去做,就像刚才地那支箭,很容易就偏离了靶子,造成不可预知的后果!明白了吗?”

众人齐声答道:“是,明白了。”

启元帝看了看林南,忽地扭头招了招手:“荆戈!”背后一名身着禁卫服饰的人走上前来,启元帝指着他看了看明勇和林南说道:“这位是侍卫营副统领荆戈,骑得好马,射得好箭,你们要是有兴趣,以后可以找他学学。”

“是!”明勇一听眉飞色舞,看来是知道荆戈的本事地。林南见到荆戈,也觉得有些脸熟,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无声地点头算打过了招呼。

启元帝又扫视了一圈,问道:“怎么,太子没有来吗?”

钱海闻言上前道:“回皇上,太子殿下说了,下午仍旧要在上书房读书……”

“哦……”启元帝听了微微皱了皱眉,看了看不远处的靶子,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嗯……我看这靶子立在这边好像有点不大合适,不大适合啊……钱海!”

“奴在!”

“明日着人,把这靶子换到南边去,离墙远一点,以免再有类似地突事件生。”

“遵旨!”

第十五章 军报

第三卷

碧瓦红墙

第十五章

军报

“北——疆——军——报!”

“北——疆——军——报!”

“北——疆——军——报!”

午门外,一名军士滚鞍下马,右手高举一方火漆木匣,经过重重宫门,将木匣向内传递。早有人撒脚如飞奔弘武殿,向启元帝报告。

“起驾!”启元帝听罢面色一肃,说道:“回西暖阁!”

“起——驾——”钱海吊着公鸭嗓正喊着,忽见皇帝冲他招手,忙俯了身子凑了过去:“皇上……”

启元帝低声问道:“有杜宁的消息没有?”

“回皇上,暂时还没有杜大人的消息。”

“你着人给朕盯着点,如果杜宁回京,立刻叫他来见朕!”

“是,老奴遵旨!”

“你听好了,不管他什么时候回来,都要立刻传召,哪怕是朕已经睡了,也要叫醒朕,你……明白吗?”

“啊……是,皇上,老奴明白了。”

乾清门外,兵部尚书王元、内阁大学士李东路、杨自和、范宣行色匆匆,穿过隆福门,在养心殿外住了脚。“臣等有要事禀告陛下!”

“进来吧!”

四人前后脱了靴子进了西.暖阁,王元匆匆跪倒,手捧一封信函奏道:“皇上,前方紧急军报!”

“呈上来!”内侍钱海闻言,忙走过来.从王元手里接过军报,转身交给启元帝。

启元帝接过军报,只匆匆一看.脸色就阴沉下来。隔了好一会儿,启元帝啪地一声把军报摔在矮几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们……他们……”启元帝双手紧握成拳,霍地转过身去,看着窗外。“临行前,朕一再嘱咐,可……”

“皇上!”内阁大学士杨自和奏道:“此次北戎春季犯边,.实属反常,臣已得知,去岁北方普降大雪,冻死牛羊无数,粮食短缺,因此北戎大汗伊利切决定向我朝实施突击劫掠之策,兵分四路,袭掠为主,重点便是云阳、永昌,先前云阳被破,城守王光禄和麾下数千将士尽皆战死,人口被杀被掳二十余万,粮秣更被抢掠一空……待到郭将军率大军北进之时,北戎已撤出关隘,折返而回了……”

“启奏皇上,”兵部尚书王元奏道:“据前方战报,安远将.军郭啸率二十万大军挥师北进,兵分四路。郭啸亲率骑兵三万,步卒五万,出青州进驻云阳;平北将军方义山率骑兵两万,步卒四万,进驻永昌;骁骑将军赵拓率步卒三万增援广夏;虎威将军林文率步卒三万增援番邑……”

“秉承皇上先前的意思,安远将军到云阳之后,修.城安民,深筑营垒,固守不出,北戎大汗伊利切曾派左剌王安谷赫、右怀王休涂合两部先后侵扰,均被郭啸和向渊打退。后来伊利切改变战法,收拢大军,以左剌王安谷赫一部立在云阳牵制安远将军郭啸,派右怀王休涂合领兵两万突袭永昌,连番数次,攻势甚猛,但平北将军方义山率所部誓死奋战,均将攻势化解……”

“最后右怀王休.涂合带领一万残兵连夜撤退,此时平北将军接到军报,大汗伊利切亲率所部五万精骑突袭广夏,赵拓所部十分危急。平北将军……认为机不可失,遂率麾下骑兵一万,衔尾疾追右怀王休涂合,追出二十里,斩杀敌人过半,岂料此时后方忽然出现北戎大批骑兵,为首的正是伊利切的大儿子哈瓦……”

砰!启元帝听到这里,气息渐急,一拳击打在红木柜面上,王元一见,顿时住了嘴。“竖子……竖子……”西暖阁里一时安静了下来,众臣都跪伏在地,低了头不敢言语。隔了好半晌,启元帝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后来呢?继续说啊,怎么不说了?”

王元连忙说道:“回皇上,后来……平北将军方义山被哈瓦从背后突袭,右怀王休涂合也转回头,前后合击……平北将军率部死战,最后带着不足百人冲出重围,但……没等返回,便被哈瓦射杀……”王元看了看启元帝的面色,继续说道:“随后哈瓦偕同右怀王休涂合残部,合力攻打永昌。永昌城守崔明率上下拼死抵抗,激战一天一夜,敌部损失过万。后伊利切派左怀王努尔台率部两万增援……城守崔明战死,参将赵毅临阵指挥继续作战……最后,虽永昌未失,但……但主将城守均战死,兵员损失大半,箭矢所余有限,现在……永昌一地岌岌可危!”

“方义山……方义山……此次出兵,若不是太后一力举荐,朕本不想派他去,他年事已高,性情刚烈,朕就怕他出事儿怕他出事儿……谁想到,最后还是出了事儿!而且偏偏就出在他方义山的身上!害得朕没了多少兵?多少马?”启元帝缓缓坐到软垫上,好一阵失神。隔了一会儿,忽地问道:“永昌激战如此惨烈,为何未见郭啸驰援?当时郭啸在干什么?林文又在干什么?!”说到后来,语气转厉。

“回皇上,”王元俯首奏道:“开战不久,安远将军郭啸便识破了伊利切的诡计,但云阳有左剌王牵制,郭将军不敢轻离,于是命向渊率骑兵一万,步卒两万,火速驰援广夏。而永昌大战开始时,伊利切便命左右将军各率领精骑一万,在北部佯动,虎威将军因此不敢分兵。番邑兵员不多,城池又逊于别处,若是向别处驰援,为敌所趁,则……”

“别说了!”启元帝一拂袍袖,紧皱双眉,不停地用手揉着太阳穴。“这份军报已经是几天前的了,现在永昌是否还在我们手里,还在两可之间……”

“皇上所言极是。”王元道:“臣以为,当务之急是要火速选将,增兵驰援,若永昌未陷,自是最好;若是永昌已经落入敌手,则当令大将军击退来敌之后火速回援,与朝廷北进之师南北合围,将来犯之敌围而歼之!”

“增兵……增兵……”启元帝抬起头望着阁顶思索了一阵,道:“先前已经出了二十万人马,这已经是朕在拼家底儿了,兵倒是有,可粮秣车马……你让朕去哪弄去?若是万一……”

此时大学士范宣说道:“皇上,臣以为……似乎不用舍近求远。”

“嗯?舍近求远?”启元帝偏着头看了范宣一眼,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呀?莫非你有什么本事能给朕解决疑难?说说看。”

范宣道:“皇上,我大建自高祖创朝以来,便立四方屏藩,及至先帝,虽撤了大部分藩王,但仍有几位是例外……”

“皇上!”大学士杨自和奏道:“臣以为不可。其一,自高祖以来,对外之争虽有过藩王参战之例,但形势不同,也多为小战,此等大战未曾有也。其二,除了安王之外,列位藩王均在南方,由南而北,劳师远进,沿途必有所扰,民心亦会浮动,南师北进,影响深远;其三,列位王爷都为朝廷在南方的屏藩,若贸然调往北方,若南边万一再起战事,岂非收之桑榆,失之东隅?”

“噢……你是这个意思……”启元帝眯着眼睛看了看范宣,又瞧瞧杨自和,把头转向李东路:“李大学士半天没说话,这件事儿……你怎么看哪?”

李东路闻言沉吟了一下,说道:“皇上,臣以为杨大人所言极是,然范大人之见也并非不可取。”

“嗯?”启元帝一撩眼皮,说道:“怎么个取法儿?说说。”

“臣以为,列位藩王为朝廷南部屏藩,轻易不能擅离,但南方富庶,朝廷每年所拨军饷粮秣也颇为丰厚。列位藩王素来忠于皇上,效命朝廷,都是明大义、识大体之人,值此朝廷需用之际,必然会主动为皇上分忧,为朝廷解难的……”

“嗯,说得不错,他们这些天也都上了请战的奏折,但朕思量再三,暂时还不打算用他们。”

李东路道:“皇上圣明,但臣以为,此时边情紧急,若是列位藩王效忠之情恳切,倒也不妨一用……”

“用?”启元帝眉头微蹙,看着李东阳。

“正是,皇上,诸王屏藩,兵员自是不可擅动,但为朝廷尽忠,怕还有另外的办法。适才皇上不是说了么,现在最担心的并不是没有兵员,而是……”

“噢——”启元帝闻言点点头。“呵呵,我听明白了,你是说……嗯,这样倒行得通。”启元帝沉吟了一会儿,忽地说道:“就这么办!王元,你下去拟旨吧,安王就算了,着其他几位藩王尽忠,贡献此次所需之粮草!朕知道他们都富得流油,这次都得给朕出点血!告诉他们,朕不会白拿他们的,待此战过后,朕加倍还给他们!”

王元奏道:“皇上,臣以为……除此之外,还应厚加抚恤阵亡者家属和此战有功之士,值此战时,即便某些将士有些出格,但毕竟是为了朝廷——”

“嗯,这是必要的,你去办吧。另外,那个参将赵毅,朕要重重赏他!”

“是,皇上,那平北将军方义山……”

啪!启元帝闻言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闭嘴!”

“别人可以,方义山……哼!他不行!他将朕的大好局面搅和得一塌糊涂,朕还要赏他?”

王元道:“皇上,方将军虽违命出击,犯了失察之罪,但毕竟斩杀敌寇万余,将右怀王休涂合部打残,本人也是战死沙场,若是不赏……”

“不赏又怎么着?”启元帝盯着王元,语声转厉。“朕一向是赏罚分明,有功则赏,有过则罚,此次方义山虽有战功,但过错更大!怎么,为你的老部下痛心了?”

“臣不敢……”

“行了,都退下去吧,今日所议即刻办理,其他事情明日早朝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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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写卡壳了,理了下思路,更新有点缓慢,抱歉。

第十六章 宫议

寿康宫。www.65txt.com

太后面朝东坐在软椅上,手中拄着灿金的龙头拐杖,双眼微红,神色有些阴郁。在她面前不远处,正跪着一个嫔妃打扮的女人,脸上兀自带泪,一边哭着一边断断续续地说话。

“太后,妾倒不是为着争些赏赐才说这些的……呜呜呜……想妾那舅舅一辈子驰骋沙场,为朝廷建功立业,身为武将这些都是尽臣子的本分……呜呜呜……即便有朝一日战死疆场,那也可说是死得其所。呜呜呜……此次虽说舅舅出击不利,可那也是杀敌心切,纵使身死,也打出了我大建的威风,拳拳报国之心也是天日可鉴……呜呜呜……总比他们只知道闭门不出,缩在城楼上的好。”

太后叹了一口气,柔声说道:“敬妃呀,咱们后宫的女人,言谈举止得多注意,要的就是得守本分,不能乱议朝政,更不能妄议朝廷的大臣……”敬妃听了张口欲言,太后挥了挥手制止了她,继续说道:“哀家知道,这些年你受了不少委屈,你进宫的日子比她们大多数人都要早,自己又争气,给皇上生了两个儿子,可到现在连贵妃都不是,心里头难免觉得委屈。”

敬妃一听顿时一惊:“太后,臣妾万不敢有此等念头。”

太后闻言笑了笑:“哀家也是女人,都是打年轻时候过来的,这些呢也都能理解。要说起来,你还是做得挺好的了,一直还算安分,没有惹是生非,也没有仗着生了两个皇子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挺好……挺好……”

“可是……你得知道,你是皇上的女人,这大臣也是皇上的大臣,皇上安排大臣干什么,那自有皇上的道理。方义山是你的舅舅不假,他这一死哀家也很痛心,可出兵打仗……它……哪有不死人的?哀家说这话可不是无情,你想想是不是这么个道理?哀家知道你平日里有些苦闷,今日在哀家这儿,你有什么话都尽说无妨,把那苦水呀都倒一倒,顺顺气儿!”

“臣妾叩谢太后恩典!只是臣妾倒也没什么苦水,能侍奉太后和皇上,是臣妾三生修来的福气。太后,臣妾平日从来不敢议论朝廷是非,可是妾的舅舅,实在是死地冤枉!”敬妃拿着帕子抹着脸,呜咽着说道:“太后有所不知,臣妾听说,北进大军兵分四路,舅舅率军镇守永昌,当时被北戎的一个王爷和大汗的王子合力攻打,几天几夜,没有人去救……舅舅率部下死战,不但守了下来,还奋勇出击,将那王爷打得落荒而逃,杀敌过万……可是后来不幸中伏……呜呜呜……舅舅往永昌杀了回去,可到了城门口儿,守将硬是不给开门,舅舅……舅舅……就这样在自己地守城下面被杀死了……呜呜呜……”

“什么?!”太后一听顿时从软椅上站了起来,喘着气问道:“敬妃,你这话可属实?”

“回太后,千真万确!臣妾……臣妾哪敢在这种事儿上说假话呀……呜呜呜……”

咚!龙头拐杖在地面上重重一顿。~~~~太后道:“真是岂有此理!可怜哪!一个功臣……落得这样地下场……这哪是死在塞外那些饿狼一样地蛮夷手里。分明是死在自己人地手里啊!”

敬妃偷偷看了一眼太后。呜咽着继续说道:“臣妾还听说。永昌激战了几天几夜。可那郭啸硬是偕同其他几位将军闭门不出。也未派兵救援。就是这样……眼睁睁地坐看永昌将士血流成河呀……呜呜呜……”

咚!太后闻言手中龙头拐杖又是重重地一顿!

“别说了!”太后厉声喝道。敬妃连忙低头趴伏在地上。不敢出声了。沉默了好一会儿。太后缓缓地说道:“敬妃呀。你先回去吧……你说地这些。哀家都知道了。今日咱们说地这话。就到此为止。咱们女人家。得守本分哪。不然……难免惹祸上身……”

“太后……”敬妃惊讶地抬头看着太后。

“行了!”太后一挥手。说道:“回去吧!平北将军地事儿。哀家自会和皇上提地。既然是为朝廷出力。身死沙场。皇上明辨是非。断不会有功不赏。有过不罚地!退下去吧!”

“啊……臣妾……臣妾叩谢太后!”敬妃闻言忙磕了几个头,随后擦了擦脸上泪痕,迈着碎步出去了。

寿康宫里,寂静了好一阵,太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朝外面喝道:“来人!去和皇上说,哀家请他到我这来坐坐!”

西暖阁。

启元帝歪在暖褥上,闭着眼睛假寐。忽然外间有人敲了敲门,钱海的声音响起:“启禀皇上,张

来传话儿,说太后请皇上过去坐坐。”

启元帝微微皱了皱眉,随后缓缓睁开了眼睛,一抹愤怒之色转瞬即逝。深深吸了一口气,启元帝从暖褥上起身,冲外头喊了一句:“进来吧!”钱海拉开门,进来给侍候启元帝穿戴好了,这才出去招呼暖轿。

“钱海,张公公说没说……太后急着见朕……所为何事?”

“呃……”钱海闻言垂了眼皮,舔了舔嘴唇,抬眼看着启元帝说道:“皇上,张公公没说。不错……依着奴看,八成……是为了那边地事儿……”说着,朝着北边指了指。

“哦……”启元帝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随后看着钱海,问道:“你怎么知道是为了那事儿啊?”

“呃……”钱海低了头,小心翼翼地说道:“奴是猜的……是猜的……”

“哼!”启元帝冷哼了一声,放下了帷子。钱海悄无声息地用手抚了抚胸口,松了一口气。

时间不大,已经到了寿康宫外。启元帝下了暖轿,冲着要宣诵的钱海摆了摆手,迈步上了台阶,进了屋子。

“儿臣给母后请安!”

“嗯……过来坐吧!”太后目注启元帝,眼中闪过一抹关爱之色,指了指身子左侧的软椅,说道:“大冷的天,也不说多穿点儿!你身边地人是怎么伺候的……”

“哎——母后,这也怪不得他们,是儿臣感到有些热了,自己脱了的。”启元帝坐到软椅上,看着太后说道:“母后今日气色……似乎不如昨日,莫非有些不舒服了?”

“嗯?是么?”太后手抚脸颊,说道:“哀家倒没什么感觉,整日在这宫里头呆着,有吃的,有住的,还能有什么不舒服地?有人想起来了,来看看哀家这老太太,想不起来呢,哀家也就一个人凑合着过。这人哪……不能太贪心,凡事啊得知足!”

启元帝一听眼睛一闪,笑道:“母后这是怪儿臣探望的少了?呵呵,儿臣向母后请罪,这几天朝廷事儿忙,儿臣——”

“忙,是啊,是够忙的!”太后用手摩挲着龙头,往窗户外头看着:“算了,既然朝廷事情多,皇上还是以国事为重,别在哀家这老太太身上耽误工夫了……”

启元帝忙站了起来,面上显露出惶恐之色,俯身说道:“母后这是说哪里话,儿臣……儿臣哪里做得不对,请母后训示,可别一个人闷在心里,儿臣这心里……也不好受啊!”

“皇上这可是真心话?”

“是,儿臣句句自真心。”

“那好……”太后瞟了启元帝一眼,说道:“坐下吧,坐下说。”略微停了一停,太后开口说道:“哀家听说,北疆战事有些吃紧,情形……还好吧?”

启元帝垂了眼皮,堆着笑说道:“母后原来担心地是这个,呵呵,战事吃紧不假,但我建朝官兵骁勇善战,对朝廷忠心耿耿,北疆……还是守得住的……”

“若真是守得住,那自是我建朝上下之福,举国百姓之福。在这个时候,每个人都得干好自己分内地事儿,全国上下拧成一股绳,这才能对外打好仗!”太后转口说道:“士卒得忠诚,将帅得用命,皇上呢……得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的,谁是真地在用命,谁是嘴里喊得响,却明哲保身……”

“是,儿臣……记下了……”

“记下了?我看皇上是记不住!”太后捏着杖头,语声变大:“刚才皇上说到忠心耿耿,那哀家得问一句,皇上认为,平北将军方义山……他算不算对朝廷忠心耿耿呢?”

“呃……呵呵,方义山为官几十年,为朝廷征战无数,儿臣以为……的确忠心耿耿。



“嗯——哀家以为,这忠臣哪,不论什么时候,那都是越多越好,皇上也是这么想的吧?”太后扭头看着启元帝,继续说道:“哀家听说方义山在北边打得不错,把一个北戎王爷打得就剩下几个兵了,可老天不长眼,这么好的一个将军,身陷重围,就这么为国捐躯了……皇上,这样的忠臣,咱们该不该赏呢?”

启元帝闻言站了起来:“母后明鉴,若单看平北将军方义山所立之功,自是应当赏的,可他临阵之际,不遵朕的旨意,擅自出兵,误陷重围,致使所率一万骑兵全军覆没,还间接导致永昌士卒折损过半!一时均衡的局面从此被打破!若这样算起来,其过远大于功……”

第十七章 监察

第三卷

碧瓦红墙

第十七章

监察

“擅自出兵?”太后侧过身端起桌上的茶碗来,呷了一口,觉得有些凉。启元帝见状忙站起身来,重新换过了一壶茶,给太后斟上了,这才坐下重新说话。太后喝过了热茶,心里头熨帖了些,看了看启元帝,叹道:“皇上啊……哀家呢不懂打仗的事情,咱们坐在京城皇宫里头,对北疆的事情是看不见,也摸不着,一切都是凭着前边的军报在说话。谁说的对谁说的错,仅凭军报有时候还做不得准哪……”

“先帝在世的时候,哀家记得他曾经说过一句话,意思是在战场上,敌我形势瞬息万变,到底应该怎么打,怎么打是对的,怎么打是错的,这没打之前呢谁也说不准,全是凭着将军们的脑袋在权衡。不错,皇上之前是下了旨意,可皇上毕竟没有亲临前线,皇上也是和哀家这老太太一样,是坐在宫里头等消息的,对北疆发生的事情没有亲见。依哀家看来,若是战场形势变了,方义山不违皇上旨意,不率部出城杀敌,固然是不犯什么错处,可当战机出现了,这将军却不知变通,守成的同时也不敢再存有进取之心。一个将军变成了这样,下面的士兵岂能不效仿?慢慢地所有人都明哲保身了,那还有谁来为朝廷拼死效命?”

启元帝轻咳了一声,说道:“母后所言甚是,但母后有所不知……先前朝廷议将之时,便早已定下,是由安远将军郭啸为主帅,原因无他,郭啸为人老成持重,擅长防御;而平北将军方义山性情刚烈,遇事易怒,擅攻不擅守,而他又素来看不起郭啸,这次在郭啸麾下出征,儿臣实在担心……正是因为这样儿臣才不愿用他。因为此次大军北进,并不是要主动出击,而是要防御呀……”

“郭啸郭啸……郭啸擅长防御不假,可战场之上,难道他郭啸就敢拍着胸脯说从来没有犯过错误么?”太后有些气喘,顿了一下龙头拐杖说道:“我听说,此次永昌之战持续了好几天,这么大的动静,他郭啸就在旁边看着,不但自己不救,还没有派一兵一卒!他在干什么?其余的将领都在干什么?”

启元帝眉头皱了起来,但还得耐着性子解释:“母后,您老人家也说了,咱们住在宫里头,消息都是靠外面传进来的……呵呵,这有些消息母后也不能听人一面之词呀……永昌之战时,郭啸镇守的云阳也在打仗,赵拓更是直接面对北戎大汗伊利切的五万大军,林文镇守的番邑也有敌人在暗中窥伺,谁也不能妄动啊!就是这样,郭啸仍旧派了向渊带了几乎一半的人马去永昌增援,怎么……怎么会传出未派一兵一卒的说法呢?儿臣真是糊涂了,到底什么人居然这么诋毁朝廷在外征战的将军!”

“诋毁?皇上的意思是说哀家老糊涂了么?”

“儿臣不敢……儿臣只是……”

“好了!哼!哀家是坐在宫里头,.两眼一抹黑……就算他郭啸是派兵救援了,那又怎么样?难道永昌之战,他这个主帅就一点儿责任没有么?”太后咳了几声,喝了口茶,随后摆了摆手说道:“扯远了,咱们还是说方义山的事儿。皇上啊,哀家记得,有句话叫‘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方义山违旨不假,可战场上形势变幻,他想着出城杀敌,为朝廷效力,这有什么不对的!是——他有错,要是哀家说,他错就错在未竟全功,错就错在腹背受敌,没有个好结果!若是打赢了,皇上想必只会嘉奖他,对这点错处可能轻描淡写地就带过去了。可这一战过后,结果变坏了,咱们也不能只看到坏的地方,把人家好的地方给抹去了。皇上向来是赏罚分明的,是不是?”

“哀家不是非要给他方义山说好.话,皇儿啊,他方义山和哀家是什么关系?说到底,你才是娘的皇儿啊!娘说了这么多,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了你,为了大建的天下么?眼下前方还在打仗,不光前线的将士睁着眼睛看着咱们,东南西北的将军士卒,各地的王公贵戚们,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看着呢!可不能因为一时为了体现赏罚,而让别人的眼里认为朝廷,认为皇上没了体恤之心,没了恩德呀!”

启元帝紧皱双眉,一时没有说.话,隔了一会儿,才轻声一叹道:“母后说得是,儿臣适才考虑的确是有欠妥当……儿臣……一会儿就回去拟旨,明日就着人传下去。”

“哎!这才是正理儿!”太后闻言大阅,凑过来拉着启元.帝的手,笑着说道:“皇上可别怪哀家絮叨,你是哀家的儿子,哀家才啰嗦这么半天。话又说回来了,哀家年纪也大了,再絮叨……又能絮叨几年呢?”

启元帝闻言忙道:“母后说哪里话,今日若不是母后.提醒,儿臣险些误了事。再说母后老当益壮,身子骨好得很,儿臣还盼望着能在母后身边多尽尽孝心呢!”

“嗯——呵呵!”太后笑着看看启元帝,说道:“从小到大呀,.也就属你和老三最合哀家的意了。”说到这里,忽地轻轻一叹:“唉,说起来,也很长时间没有见到他啦……眼下朝廷有事,皇上若是腾挪不过来,像老三他们这些藩王们,该支使就得支使,都是自家人,用不着想那么多……”

启元帝闻言垂.了眼皮,微微笑道:“是,儿臣谨记母后嘱托。”

“嗯——”太后满意地嗯了一声随后又闲说了几句,摆摆手说道:“行了,皇上能有心陪哀家说这么多的话,已经是大大的孝心了。朝廷事务忙,你就别在这儿陪着了,去忙你的吧!哀家小睡一会儿。”

“是,那母后好生歇息,儿臣告退。”

西暖阁。

启元帝重重地一拳捶在案几上,脸色阴得吓人。外面的天气虽然有些回暖,但启元帝却感觉身上有些凉飕飕的。

外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钱海的声音响起:“皇上……”

“什么事儿!”启元帝不耐烦地吼道:“不是告诉过你了,没什么重要的事儿别来烦朕!”

“是……”钱海的声音更低了,小心翼翼地禀道:“皇上,方才有人来报,杜大人回来了……”

“啊?”启元帝紧走几步拉开了槅门:“人呢?还不快去宣召!”

钱海垂着眼睛,束着手细声说道:“回皇上,已经着人去请了,现在大概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嗯……”启元帝这才有些气顺了,慢慢地转过身,在软垫上坐了下来,钱海见状,忙轻手轻脚地关上了槅门。又过了一阵,外面脚步声响,转眼间已经进了外间。启元帝问道:“是杜宁吗?”

“回皇上,正是微臣。”

启元帝拉开槅门,说道:“快进来吧,免礼!”随后转头冲着钱海吩咐道:“带他们下去吧,有事儿朕会招呼你的。”钱海知机地应了一声,随后退了出去。

启元帝转回身带上槅门,这才打量了下杜宁。多日不见,杜宁脸上更显瘦削,面目黑中透红,头发和胡须上都是灰蒙蒙的一片,身上也盖着一层浮尘,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刚从土里爬出来的……

“事情办得如何?”

“回皇上,微臣奉旨出京,暗中增派人手,按照皇上所说秘密监察。根据密报显示,诸位藩王虽然平日不拘小节,偶有不法之事,但北疆战事前后,倒不曾有什么大动作。”

“哦……”启元帝闻言松了一口气,点点头,说道:“朕也相信,大部分的藩王对朝廷还是有些忠心的。那……那几个……”

杜宁知机地说道:“蜀王向来仁厚谦和,与民为善,治下百姓安居乐业,对蜀王也赞誉颇多;平王坐镇南方,兵马钱粮虽有调动,但都是应对边防之策,应属正常调动……”

“吴王呢?”

“吴王……吴王近期倒是动作频频,兵马、粮秣俱有准备,但臣以为……一来沿海时有盗匪滋扰,近期尤为猖獗,吴王宣称剿匪之说……也不无道理;二来,臣听说吴王曾经上过一道奏折,奏请出兵北伐……”

“哼!”启元帝沉默了一会儿,平息了情绪,缓缓说道:“如此说来,你觉得……他们暂时还算安稳?”

“呃……”杜宁闻言沉吟了一下,低头答道:“若是目前看来,臣以为……是!”

启元帝没有说话,只拿眼打量着杜宁,好一会儿之后,才轻轻呼出一口气,缓缓说道:“不是朕不相信他们,朕也不想在背地里弄这些事儿,可……朕实在是没有办法啊!”杜宁低了头没有接话茬,启元帝又道:“朝廷内外,正是多事之秋,北疆正值战时,若是其他地方再出事端,那举国上下必定人心惶惶……朕,是不得不防!”

杜宁躬身说道:“皇上此举,乃是为百姓计,为朝廷计,为千秋大业计,即便是心所不愿,也只能如此……”

“是啊!”启元帝叹道:“可是有些人却不这么看。”启元帝神色一寒,说道:“眼下这么多双眼睛在暗处盯着朕,无数双嘴巴在暗中说着朕呢!这消息也是遍地都是,真的假的都在飞。就连朕这皇宫里头,也有人开始蠢蠢欲动起来了。”

杜宁闻言心中一惊:“皇上!”

第十八章 初生之犊

第三卷

碧瓦红墙

第十八章

初生之犊

启元帝冷冷一笑:“这边朕才刚说了几句话,那边就有人找太后去诉苦了,还说了些朕都不知道的消息。哼!先不忙,他们要看要说,就随他们去吧!待朕办完了想办的事儿之后,再回头好好翻一翻账本……”

杜宁闻言心头一凛,只低了头不说话。

停了一会儿,启元帝看了看杜宁,问道:“北疆的事儿……你都听说了吧?喏,这是最近传来的军报,你看看。”说着,从桌子上拿出那份北疆军报递给杜宁。杜宁没有接,躬身说道:“皇上,北疆之事……臣已经知晓了。此事现在已经传遍了京城,臣以为……皇上应早做决断才是。”

“早做决断?”启元帝自嘲地笑了笑:“嘿嘿,这事儿啊,根本就用不着朕来做决断,朕就只是个听声的,决断早就有人做了,具体做起来也有大臣们代劳,现在想想……朕不过是中间这个传话儿的!嘿嘿,唉……杜宁,你说……朕这个皇帝,做得窝囊不窝囊?”

杜宁依然低着头,默然无语。启元帝又是一阵冷笑,说道:“可即便是再窝囊,朕这个皇帝,还是得继续做下去!无论是北戎大汗,还是那些暗中觊觎的人,既然他们想让朕不舒坦,那朕也得让他们……付出代价!”启元帝的脸上罕见地显出一丝戾气,声音也有些发寒。

“皇上,微臣斗胆上奏。”

“嗯?说吧。”

“微臣以为皇上说的有理,不管是明着的外患还是隐藏的内患,问题出来了,自然是要彻底解决的。只是眼下的情形……外忧内患,不能同时而起呀!臣以为还是当以北疆之战事为第一要务,其他事情……还是暂缓为好。待外患清除,一切便都好说了。现在皇上既然已经有所警觉,便已经足够。如此便可从容布置,妥善着手,或迟或早,只要其端倪一现,一切……便可轻松解决。”

启元帝点点头:“说的是,朕又.何尝不知道啊!可是每每想起来,这心里头总像是有一根刺,硌硌楞楞卡得难受。密报显示,吴王这几年颇不安分,以沿海剿匪为名,不仅向朝廷索要粮饷,扩充军队,甚至还暗中与江南的官吏眉来眼去……哼!其心昭昭啊!”

杜宁小心地说道:“皇上放心,微臣.已经加派人手,吴王现下的一举一动,都已在臣的掌握之中,即便吴王真有不臣之心,想借北疆之事为引而有所举动,臣也一定会及时得知,早作准备的。”

启元帝看了一眼杜宁,说道:“杜.宁啊,朕知道你能干,但是你也千万别小瞧了朕的这位小叔叔,表面上似乎是一根筋的人,实际上粗中有细,那心思啊……重得很呢!”停了一停,启元帝又道:“不过你也不用过分担心,哼,朕手里有一张大牌,别说一个吴王,就是半数的藩王都一起闹事儿,有这张牌在,他们也休想翻天!”

杜宁闻言垂了眼睛,脑海中似乎闪过了什么,那念.头似曾相识,待要细细探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启元帝轻轻一叹:“但是你说的对,预则立,不预则废,.凡事还须隐忍,早做筹谋。眼下朕手里虽然有这一张牌,可光阴似箭,时日无多,连朕自己都不知道,这张牌到底还能保留多久……”

弘武殿。

两个人影忽分忽合,拳风脚影互有往来,不时响.起几声呼喝。明勇一脸的兴奋之色,额头上见汗,却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一振双臂,又朝荆戈扑了过去。荆戈眼底闪过一丝赞赏之色,不慌不忙,见招拆招,闪展腾挪,与明勇扭打在一起。

弘武殿内东西.两侧放着些厚垫子,此时几个人坐在那,一边看着一边说着话,林南和明德也在其中。自从前几天启元帝放了话,把荆戈推出来之后,他就没了闲着的时候。几位皇子有事没事就来找他闲耍。当值的时候自然要进宫侍奉皇上,不当值了,改成侍候皇子了……这其中,尤以九殿下明勇和十六殿下明德最勤快,几乎是一空下来就必然凑到一起,不是射箭就是练习扑击之术。

今日也是这般,又到了荆戈休沐的时候,便照例被邀约到了弘武殿。现在仍住在宫内的众皇子之中,抛开太子殿下明仁不说,要以七殿下明孝最长,明孝以下的人中,眼下能看出来好武的,明勇当仁不让是第一个,明德紧随其后,算是第二个了。其余人等,则都是看个热闹,权作戏耍而已。

说起来也是,这几位都是皇上的儿子,生下来就有爵位,不用像学子一样熬上十年寒窗,在仕途上苦熬;也不用像武生那样入伍从军,一点点地靠着军功向上爬。人家的地位在那摆着,注定是吃一辈子皇粮的人。不劳而获就能锦衣玉食,谁还愿意捏着鼻子读些子曰诗云?若不是启元帝对儿子们要求颇严,怕是这些皇子也不是今天这副模样了。相较之下,太子明仁算是极为刻苦的人,明勇和明德也算知道上进的了。

明勇自幼好武,小的时候便缠着宫里的侍卫们学着玩,到了现在虽然年纪尚轻,但手底下的功夫也不含糊,寻常的侍卫和明勇打起来已经颇感吃力。正因为如此,现下明勇才觉得有些憋闷。平日里他和侍卫们打斗起来,看似棋逢对手,但最后总能力压一线,那种心理的满足感言语是无法形容的。

可今日在荆戈面前,举手投足颇为掣肘,感觉非常别扭,只打了一会儿便泄了气:“不打了!”明勇气急败坏地看了荆戈一眼,随后坐到旁边的厚垫子上,端起茶碗来灌了个底朝天。

“哈哈,九哥输了!”明德在旁边大笑。

“哎哟,九弟,今儿是怎么了?才这么一会儿,就撂挑子了?”八殿下明廉在旁边斜着眼睛看着明勇,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坏笑。

十二殿下明恭接口说道:“是啊,九哥向来是好这个的,这么快就歇了,可不像九哥平日里的风格呀!”

明勇嘡地一声放了茶碗,横了明恭一眼:“啰嗦什么!不行的话,你上去试试!”明恭见了顿时把头歪倒一边,咕哝道:“歇了就歇了呗,我又没说我要上去……”

明德迈着步子来到前边,眼睛放亮,看着荆戈说道:“难怪父皇对你赞赏有加,看来这侍卫副统领和寻常侍卫就是不一样,荆戈,你这几手……可得教教我。”

荆戈瞥了一眼明勇,转头对明德笑着说道:“十六殿下既然想学,荆戈自当从命。只是……十六殿下可别小瞧了宫里的侍卫,别看我挂着副统领的名,可寻常的兄弟若是上来三四个,怕我也不是对手……”

“啊?”明德愣了一下,搔搔头说道:“可……平日里看他们,似乎也没那么厉害嘛……”

旁边九殿下明勇啪地一拍桌子:“这些家伙,回头我非好好教训教训他们不可!”说着眉毛拧了起来,看看荆戈:“可……我已经严令让他们不准让着我了,而且打起来,也确实……”

荆戈看了看明勇,笑道:“九殿下是皇子之尊,即便下了严令,只怕真打起来也没人敢真对殿下动手。不过……殿下也无须着恼,依我看,以殿下的身手,即便他们无心想让,殿下也足以有抵挡之力。”

“哼,说来说去,还不是他们让着我!”明勇越想越恼,恨恨地说道:“想当初二哥和六哥在宫里的时候,可远不是这副样子……我记得六哥还曾经把侍卫打得吐了血呢!”

“嘁!”明德在旁边撇了撇嘴。“九哥,二哥和六哥是什么人?那是上过战场,动过真刀真枪的,咱们在这宫里头没事耍一耍,哪能和二哥六哥比?”

明勇一听哼了一声:“上战场有什么,都是父皇的儿子,我也不比他们少只手,再过得几年,我也向父皇请命,去前方打仗去!”

“嘿嘿!”明德笑道:“九哥说得对,日后等我长大了,也向父皇请命去!嘿嘿,到时候去找你和二哥、六哥去!”

“唉,有九弟和十六弟这样的皇子,真是我大建之福哇!”明廉在旁边悠悠一叹。“听了这般言语,哥哥我真是惭愧啊!哥哥我不擅这些,到时候一定在家中为你们祈福,祝你们马到功成!”

十二殿下明恭也在旁边怪腔怪调地添了一句:“九哥心思是好的,可上战场……那是将军们的事儿,身为皇子,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宫里的好。否则功夫不精,成了别人的累赘可就丢了皇家脸面了……”

七殿下明孝在旁边看不下去了,插言说道:“行了,都说些什么呢!不说别的,九弟和十六弟能有这份心思,就是我等所不及的,想必父皇知道了,也一定欣慰得很。”

明廉闻言低下头不出声,眼珠转了一会儿,忽地一笑:“九弟,你要真想上战场,倒还真有一个机会。眼下北边正在打仗,按说九弟已经十八岁了,当初二哥第一次出征的时候,也是十八。若是现在向父皇求一求,说不定父皇真能同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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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短长

七殿下明孝眉头一皱:“八弟,住嘴!你们这是说的什说着看看其余几人,说道:“为人子,要忠孝,眼下北疆战事吃紧,自然有朝廷那些大臣们为父皇分忧,轮不到我们。www.65txt.com咱们身为父皇的儿子,此时此刻要的就是修身察己,安安分分地在宫里呆着,不能为父皇分忧,可也不能在这样的时候,再惹出什么乱子来,徒让父皇劳神。”

几个皇子听了有人点头赞同,有人却不以为然,十二殿下明恭撇了撇嘴,说道:“七哥这话……弟弟我可觉着有点不大对。既然身为皇子,自然要主动为父皇分忧才是,哪能在国难之时不闻不问,还安安分分地呆着的道理?方才八哥也说了,九哥都十八岁了,主动请缨有什么不对?二哥六哥哪一个不是主动分父皇分忧的?难道有这等孝心,反成了不是了?”

明孝瞟了一眼明恭,没好气地说道:“我什么时候说成了不是了?有孝心,也得看看时间、地点,看看是在做什么事儿。古语有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十二弟有心为父皇分忧是好的,眼下北疆在打仗,敢问十二弟可有胆量上疆场?即便十二弟有这个胆量,可十二弟有那番本事么?明摆着的,别说十二弟,咱们现在站在这儿的人中,怕是只有荆戈是能尽尽心的。没错,九弟在咱们中间算是颇擅拳脚的了,可真拿到战场上去……”

明孝说着转头看看明勇,说道:“九弟,不是七哥看不起你,七哥也只是实话实说,真到了战场上,你可不一定行啊……”明勇闻言虽有忿忿之色,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话。

明孝继续说道:“六哥勇不勇?比九弟强吧?连着求了半个月,父皇终于松了口了。可后来怎么样?上了两次战场了,还不是每次都被兵勇里三层外三层地护得严严实实的?”

明勇哼了一声,说道:“那二哥呢,那可是真刀真枪立过战功的,连朝廷的几位将军都向父皇夸奖过他!”

明孝笑了笑:“二哥自是不必说地,可二哥是二哥,咱们是咱们,我问你,咱们这些人里头,谁敢说自己能比得上二哥之勇?即便是二哥,还不是险些折了一条胳膊?你们当北戎那么好打么?”明孝这番话一说,旁边众人渐渐没了言语,停了一会儿,明孝看了看明勇和明德,说道:“不管怎么说,有这份心是好的。既然有这份心,那咱们就得时时刻刻修身,准备,使咱们每个人都各有所长,待到父皇用人之时,能把差事办得妥帖,这就足够了。至于现在,咱们还是安安分分地干该干的事儿,别让父皇为我们操心,这才是正理。”

“唉……”明廉在旁边拖着长声一叹:“还是七哥有见识,弟弟多谢七哥教诲!日后哇,一定安安分分地,免得哪里做错了,被人传到父皇那里去,可就不是做儿子的孝道咯……”

这一番对答过后,几个人也没再说什么。皇子间说话,荆戈在一旁也不敢接话茬,此时见周围静了下来,于是说道:“几位殿下说的各有各的道理,其实只要殿下们用心,不管是尽忠还是尽孝,皇上知道了都必然高兴。”

荆戈转头对明勇和明德笑道:“九殿下和十六殿下想上战场,扬我大建军威,不说别的,这份胆识就足以令人钦佩。至于本事嘛,咱们来日方长,多多练习也就是了。”

明勇听了重重一点头:“嗯。说地是。这弘武殿可不是说嘴地地方。来。咱们再来打过!”说着。走到了场中。拉开架势又和荆戈打斗在一起。

明德睁大眼睛看着。一边看一边和林南不时说上几句。“哎。九哥地身手。在荆戈这儿都不成……你说。荆戈一个能打九哥几个?”林南笑了笑。没有说话。“哎。问你呢!”

林南看了看场中。笑着摇摇头:“不知道。”

“那你和九哥比。能差多少?”

“回殿下。九殿下已年方十八。是你我加起来地年岁。这……如何能比……怕是咱们两个加到一块。也如九殿下吧……”

“唉……”明德闻言叹了口气。转脸又看了一会儿。眼中忽地兴起一股狡黠之色。侧过头来小声说道:“你说……要是九哥。再加上咱们两个。一起打荆戈。有没有机会?”

“恐怕……还是不行……”

“什么?”明德似乎有些不忿,蹙着眉头看看林南,又转头看了看正在打斗的荆戈和明勇,过了一会儿,忽地微微低了头,长叹一声不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偏过头来说了一句:“真想快点长大呀……”

此时场中明勇和荆戈已经打了有两柱香的时间了,明勇虽然较之前次颇有起色,但也有些左支右绌。明德一见立刻从厚垫上蹦了起来:“九哥,我来帮你!”说着,拽起身边的厚垫子挡在身前,像一面大盾牌一样,朝荆戈推去。荆戈一见不由得大笑,闪身躲过,劈手夺过明德的厚垫子,朝旁边一甩,随后探手抓住了明德腰间的束带,宛如在马上擒将一般,立时将明德拎得离了地面。此时明勇见状,大喝一声,宛如拼命一般的架势朝荆戈扑来,荆戈忙把明德往垫子上一甩,回头和明勇扭打在一起。

蓬!明德面朝下被摔在垫子上,虽然不疼,可周围哄笑声起,顿时觉得有些丢脸。正值林南过来看看他有没有事儿,明德顿时来了脾气:“你上!去帮我和九哥教训教训他!”

“殿下……”

“我挨了欺负,你去不去?”

林南苦笑了一下:“是,我去,可是有言在先,我可也打不过他……”

“管它呢,打了再说!”

两人这番对谈被十二殿下明恭听在耳里,怪腔怪调地笑道:“嘿!哎呀……小十六,你说我说你点什么好呢,本事不行就别上去丢人,这下可好,丢了人心生不忿了吧?一个人不成了,要以众凌寡,车轮战了?嘿嘿,那你也找个好点地啊,就你们两个……别说荆戈,怕是九哥都能收拾得了你啊!”

第二十章 暗讽

明德哼了一声,不理明恭,将头扭向了一边。www.65txt.com

林南迫好站起身来,朝弘武殿正中的荆戈慢慢挨过去。身为伴读,皇子殿下话了,也只好照办。但方才看了半天,林南本身清楚得很,若是来真格的,自己加上九殿下也不是荆戈的对手;可若是上来就被打了下去,丢不丢人的另说,十六殿下也会大大的不高兴。别人不高兴没什么,十六殿下若是不高兴,自己在宫里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林南心中琢磨了一下,慢慢地朝场中挪着步子,林南走得很缓慢,以至于除了明恭之外,其他人谁也没有注意到原本站在明德侧后方的林南,已经悄然站在了离荆戈很近的位置上。

明勇凌空踢出一脚,荆戈忙用手格挡,向后退了一小步,正好背对着林南。此时正是荆戈足上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时候,林南忽地舌绽春雷,喝了一声:“看招!”说着抬脚作势欲踢。荆戈忙扭腰向旁边一闪,同时右手向侧后方横扫,哪知一扫之下扫了个空,此时明勇的拳头又到了,荆戈忙一边应付着明勇,一边将身子转了过来。

荆戈转身,林南立刻便退,竟似一片衣角都不敢沾上一般,此时明勇又来递拳,荆戈无奈只好化解。如此一来,荆戈以一敌二,便有些掣肘。明勇和林南二人,明勇明显比林南要勇猛一些,年岁大,身体强,因此荆戈自然选九殿下明勇为主要敌手,可偏偏是因为这样,正中林南下怀。

荆戈和明勇已经打斗了许久,若是一般人早已经力疲,但明勇偏偏耐久,此时面红出汗,却依旧生龙活虎,见林南上前帮手,虽是觉得有些眼浅,仍旧受到了些鼓舞,拳脚也递得快且狠了些。

明勇和荆戈递拳,林南并不急着上前帮忙,而是随着两人腾挪不住地动着脚步,而且这身子大部分时间不是绕在荆戈背后,就是在左右两肋的方向,只要明勇有些疏漏,荆戈堪堪能抓住机会之时,林南便恰到好处地递上一招。别看人小,力道却不弱,招式隐带风声,举手投足或是攻荆戈必救,或是攻些不雅之地……

以荆戈侍卫副统领地官衔,别说被伤着了,若是被林南在某些地方踢上一脚,打上一拳,传扬出去怕也是会被众口传言地笑话。因此林南的拳脚虽然没有实实地打到荆戈身上,但效果已经明显出来了。<<>>表面上看仍旧是明勇主打,可却不是像刚才一样处处掣肘,反倒是荆戈有些左支右绌了。

若是按真本事,荆戈的实力明显要强出许多,可此时是弘武殿演武,对方一个又是皇子,一个是十来岁的伴读,荆戈虽是随侍,却有着半个师傅的暗谊,又哪能真格使出狠招来拿他们?一来拳脚无眼,万一伤了哪个自然获罪;二来,若是对付他们都不得已使出硬碰硬的狠招来,说起来也是为不美……正因如此,荆戈这掣肘不光来自场上明着的拳脚,还有暗地里的几个因素,所以才看似被二人占了些许上风。

三人相斗,比方才二人打斗更加热闹了些。开始林南上场,四周皇子伴读还有些嘘声,可打了一会儿,见到荆戈竟慢慢地缩手缩脚,这嘘声便成了明勇和林南鼓劲儿的彩声了。

明德在一旁攥着拳头使劲儿地喊:“打他!打他左肋!对!哎呀!踢!踢他屁股!踢呀!”

“捅他!捅他胳肢窝!”十殿下明温和十一殿下明良也离了坐垫。一左一右大喊:“踩!踩他脚面!哎哟。没踩着!哈哈!”

一向稍显稳重地明孝虽然没有呼喝。却也离了坐垫。一脸地兴奋之色。手里地茶碗也不住地颤抖。再也喝不下去了。只有明廉和明恭坐在座位上。偶尔看看场中地情形。又拿眼瞟着旁边众皇子地面相。嗤笑不已。明恭看了看明廉。哼了一声说道:“偷鸡摸狗。行宵小之事。有什么值得喝彩地!丢人!”明恪本也要上前凑趣儿。却被明恭一把拉了回去。瞪了一眼之后明恪只好规矩在坐垫上。眼巴巴地看着。

一会儿地工夫下来。荆戈变得哭笑不得。对眼前这个小伴读不但不敢再等闲视之。反而多出了些恼恨。拳脚捎带着冲林南去地也多了。如此一来。明勇是轻松了许多。可林南就有些吃紧了。

荆戈面色不变。可手底下却变得硬了一些。林南哪敢与荆戈硬碰。见荆戈似乎弃了明勇而以自己为主要目标。登时心中叫苦。只好左闪右避。躲避着荆戈地拳风。林南边打边退。忽地背心撞到一物。砰然有声。脚步也跟着停了。不知不觉之间。竟着了荆戈地道儿——退无可退。撞到弘武殿中央地承柱上了。弘武殿内地承柱十分粗大。荆戈竟把他逼到了这处角落。摆明了是要先拿住他。然后再对付明勇。

林南

柱子便已知道此理。身子一矮便想得空钻出去。荆笑。拳下加紧。同时笑道:“你这个坏小子。还想跑?”说着又一拳一脚逼退了明勇一步。随后伸手便来拿林南胳膊。此时林南已经被逼入绝境。荆戈如探囊取物。拿住了林南地左腕。荆戈遭了半天罪。眼看着这小伴读终于就擒。心中也忽地一阵轻松和暗喜。当下右臂用力向怀中一带。想把林南彻底制住。岂料这一带之下。竟感到轻飘飘地。顿时觉得有些不妙。

只见林南在荆戈力的瞬间,双足蹬地,接着在身后殿柱上一撑,竟头下脚上,自荆戈地脑袋上头飞了过去!于此同时,右手啪地一声打在荆戈的右手肘下,荆戈顿时觉得手臂一麻,抓着林南地手腕子一松,林南趁机逃脱,一个倒翻落在另一边,不住地喘着气。

明勇见状大喝一声:“好!哈哈!”说着走上前来,用力一拍林南的肩膀:“好小子,有你地!没想到你倒不光会射箭,身手也令本殿下刮目相看哪!”说着,明勇转头看着荆戈那边,说道:“可惜呀,你年岁太小,若是再大上几岁,咱们今日说不定就能赢了他!”

“嘿嘿!”林南擦了把汗,眼中盯着荆戈说道:“九殿下夸奖了,小人还有些自知之明,今日赢副统领是赢不了的,就只是让他赢……也赢得难受罢了……哈哈!”

“哈哈哈!说得好!”明勇和旁边众人闻言俱都大笑。

荆戈被笑得老脸一红,佯装怒意瞪了林南一眼,接着笑道:“你个坏小子,赢得难受?来来来,咱们再来练练!”

林南闻言忙往后退,明勇也一边笑着一边伸手相拦:“不行了,今儿不来了!哈哈,不管别人是怎么样,反正今儿晚上本殿下是能睡个好觉了。嘿嘿,荆戈,你想睡好觉啊,明天咱们再来,你若是能赢了我们,那时候再轮到你舒坦吧……哈哈!”

荆戈见九殿下如此说话,便也不再相强,旁边端了茶水大口喝着。明勇和林南也取了茶碗喝着,明德更是兴高采烈,从下人手里抢了茶壶,拎着给几个人添茶,不时看看荆戈,又看看明勇和林南,眼中闪着光。此时四下里人聚拢了,七嘴八舌地说着话,比方才热闹得多了。

荆戈喝饱了,转头对着明勇笑道:“九殿下,以今日看来,殿下身手进步明显,若是假以时日,怕是再过两年,荆戈就得甘拜下风了……”

明勇放了茶碗,哼了一声:“荆戈,你少和那般侍卫们一样,竟拿些好话来哄我。我可告诉你,你说服气了可不行,有朝一日,本殿下亲手把你打服了,那才算数!”

“就是!”这时十二殿下明恭从人缝里说话了。

“九哥说得是,堂堂正正打赢了才算是本事,那才叫人打心里头叫好!若是偷奸取巧,弄些不上道儿的本事赢了,那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明恭此言一出,弘武殿里气氛顿时冷了一下,荆戈不好说什么,只是笑笑,明勇则扭头瞪了明恭一眼。明德则受不了了,放了茶壶,梗着脖子说道:“赢了就是赢了,管它如何赢的,赢了就比输了好!”

八殿下明廉笑了一声,分开人来走到明德跟前说道:“唉,小十六啊,你这话可不对。父皇常教导咱们,做人得堂堂正正,身为皇子呢,为人处事更得体现皇家气度。方才十二弟说的正是此点,像九弟之言那才是我大建男儿当为。嗯……”明廉似是不经意地眼角扫过林南,向明德说道:“像是那些偷鸡摸狗,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即便得了些彩声儿,那也多半是倒彩,可不值得推崇啊!七哥你说,是不是?”

明孝微一皱眉,但想想明廉说的话,只好答道:“是,父皇之言确是为人之道。嗯……呵呵,这扯到哪去了,咱们不过是演武而已,怎么扯到这上头了?”

明廉抬眼看了明孝一眼,拱手说道:“七哥此言就差了,身为皇子,咱们得时时刻刻想着父皇的教诲,无论大事小事,一言一行,都不能超过了限度。否则,丢的可不止是咱们自己的脸,还有父皇……”

“啊!”明孝打断了明廉的话茬儿,重重地应了一声:“看来咱们众兄弟里头,还是八弟有心哪,不仅勤勉,还牢记父皇的教诲,嗯,咱们众兄弟都该向八弟你学习学习呀!”

“哪里,弟弟不过就事论事而已,要真说起来,哪里比得上七哥你呀。”

“行了!”明孝一摆手,看了看荆戈说道:“今日就到这里吧,你也辛苦了,咱们明日再来。”说着转头冲众人说道:“都散了吧!”

第二十一章 潜流

眼看着众人纷纷散了,明德却没有动,反是一屁股坐在垫子上,望着弘武殿门外面,脸上现悻悻之色,显得不那么痛快。(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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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怎么不走了?”

明德看了一眼林南,扭头哼了一声说道:“不走,等他们走远了再说。”

林南闻言瞄了明德一眼,低头笑了一下,说道:“殿下,是不是觉得……我给殿下丢人了?”

“嗯?哼!”明德转头看了林南一下,又扭过头去,手拍在垫子上,叹了口气。“其实……是有那么点儿……”

“呵呵!”林南端了碗茶,走到明德跟前的一张垫子上坐了下来,喝了口茶说道:“可是方才在众人面前,殿下说过的,不管如何,赢了就是赢了……”

“唉!”明德啧了一下嘴,皱着眉头说道:“说是那么说,刚才那么多人,我总得护着你点儿吧!现在可没人了,我还不能说说了?哼!”

“殿下,既然这么说,那我也有几句话说。”

“就知道你有说的,说吧!”

“方才演武,结果如何?”

“若是单论结果。那勉强……还不算丢人……”

“嘿嘿!”林南笑了笑。说道:“若是殿下这么说。那我可就斗胆说了啊……殿下不但不该怪我。还得谢谢我才是……”

“谢你?呸!”

“敢问殿下。若是正大光明地演武。我和九殿下可是荆副统领地对手么?嘿嘿。殿下不答我也知道。哪怕再加上十六殿下您。多半也是白给……可殿下当时非要我上去打。没法子。我也只好上去了。此行正好比一句话……”

明德抬眼睛看看林南:“什么话?”

林南一闭眼睛。微微晃着头说道:“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嘿嘿。殿下。这可是圣人说地话。您觉得。用在这儿还贴切吧?”

“嘁!嘿嘿!”明德扑哧一声乐了,眯着眼睛伸手点着林南笑道:“我就知道,你总有得说的!”

“嘿嘿,事实如此么!殿下您看,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为之而又胜之,岂非更难能可贵呀?所以嘛,殿下你得夸奖我几句,可不能因为这事儿拿我出气……”

明德斜着眼睛看看林南,笑道:“去你的,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

还胜之……你自己说,你赢了么?”

“呃……”林南一愣,接着笑道:“殿下,能和荆副统领打成那样就不容易了,在小人看来,没输那就等于赢了。”

“没出息!”明德白了林南一眼,接着叹了一口气:“算啦,我也就是心里不痛快,你说,若是动真格的,咱们几个绑一块也不是荆戈的对手,刚才能保持不败……也算是难为你了。”

林南闻言忽地敛了笑容:“殿下放心,现下咱们投机取巧,但有朝一日,咱们一定得堂堂正正地打他一回,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半点毛病也挑不出来。”

明德闻言笑了:“嗯,说了半天,这才是我想听地!”

夜深,无月。

几支蜡烛燃得正旺,蜡捻儿烧得长了便弯了下来,时而出噼剥的响声。启元帝披着衣服坐在书案后面,正拿着一份奏折看得入神。此时内侍钱海捏着脚步走了进来,在旁边站了片刻,犹豫了一下,还是悄声叫道:“皇上?皇上?”

启元帝没有抬头,只应了一声,问道:“什么事儿?”

“呃……”钱海俯身说道:“皇上,夜深了……奴是来请示,今儿晚上……皇上是翻牌子呢还是不翻牌子……”

“嗯……”启元帝抬起头来,看了看钱海没有说话,而是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钱海见状,忙悄然朝边上招了招手,旁边一个年轻太监忙碎着步子走了过来,双手平端着一方托盘,递到钱海手里。钱海接了过来,默不作声,小心翼翼地递到启元帝眼前。启元帝偏头在托盘里打量了一会儿,伸手翻了一块牌子,随后转头继续批阅奏折。钱海见状,将托盘交给旁边的太监,随后挥了挥手,两人一先一后走了出去。

烛影横摇,灯下,静淑皇后正捏着针在一方缎子上绣着什么。隔了一会儿,贴身宫女走过来悄声说道:“皇后娘娘,时候不早了,该歇息了。



皇后放下了手里的针线活儿,抬眼看看外面,略微一惊:“都这个时候了?”说罢悄然叹了口气,朝外面扬声说道:“你们都下去吧!”众宫女应了,打开房门都出去了。皇后从身边的宫女手中接过茶碗,一边拨着浮起地茶叶子,一边说道:“看来今日皇上又不会来了……秋月,今儿晚上皇上是在上书房还是在西暖阁?还是……翻了谁的牌子?”

身边的宫女应道:“回皇后娘娘,方才钱公公来过了,说道皇上宿在景阳宫,

嫔的牌子……”

“卫嫔?”皇后想了一会儿,微微点点头:“知道了……时候不早了,你也下去吧……”

“是。”秋月应了一声,身子却没动。皇后蹙了下眉头,一边整理着女红,一边问道:“怎么,还有什么事儿么?”

秋月犹豫了一下,上前说道:“娘娘,婢子……婢子有些话,不知道当说当说。”

静淑皇后放下了手中的活儿,转身看着秋月,说道:“什么话?说吧,又没人拦着你。”

秋月抿了下嘴唇,说道:“娘娘,这些天婢子替娘娘扳着手指头算日子,从元宵节大庆地那天晚上,一直到现在,皇上都还没来过咱们这儿呢……”

皇后愣了一下,随后自嘲地一笑:“你呀,看来这些日子是闲下来了,还掰什么手指头……你随着本宫进宫也几十年了,还看重这些干什么。”

“娘娘,”秋月见皇后不以为意,有些急:“没错,婢子从娘娘还在闺中就在身边侍候娘娘了,可自打进宫以来到现在,皇上还从没有这么长时间冷落过娘娘呢……就算是以前你们闹些别扭,也不过是七八天就到头了,这次……这次……娘娘不觉得……长了点儿么?”

静淑皇后没有作声,端着茶碗也没喝,一直用盖碗反复地刮着……隔了一会儿才呼出一口气去,说道:“秋月呀,长点短点的咱别去算它,这日子呀,你算它是那么过,你不算它还是那么过。多多少少你也在宫里呆了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看不透呢?皇上来我这是情分,不来我这也是情分,知道了么?”

“娘娘说的是理,可娘娘想过没有,虽然娘娘是不在乎这些,可落在外人眼睛里,就不是这么回事儿了。”秋月犹豫了一下,咬了咬嘴唇说道:“别人看到皇上这么久没有来过,心里还不定怎么想呢,少不得有些人在背地里会嚼是非……”

静淑皇后闻言道:“你呀,他们喜欢嚼是非就让他们嚼去,这几十年里,宫里又有那会儿少了是非了?不理会就是了。你若是不理会,兴许还不会出什么事儿,你若是理会了,弄不好就会惹麻烦。在宫里头过日子,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少惹麻烦。安安静静的过,那是最好。”

秋月还想说些什么,皇后放了茶碗,看着秋月,说道:“本宫知道你忠心,一心为了本宫着想,不过呀……你想想,现在不是刚入宫那会儿了,现在本宫已经贵为皇后,生地儿子被立为太子,这已经是贵到极致了,本宫就是再折腾,还能折腾到哪去?他们说,本宫是皇后;他们不说,本宫还是皇后,你还能把他们的嘴给缝上去?你别看那些个嫔妃现在得皇上的宠幸,可日子一天天过去,任你人比花娇,还不是眨眼之间就人老珠黄?本宫老了,靠身子是吸引不了皇上了,可我告诉你,靠身子得宠,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可是……娘娘,这不靠身子的,也还有两位呢……”

“哼,她们?差得远呢!”皇后端起茶碗来喝了一口,往窗外看了看,说道:“你别看她们一个住在坤宁宫里,一个生了个得太后欢心的儿子,眼下看来,这些都没用。她住得再大再好,又能住上几年?那一个儿子是得宠,可惜呀,她来得太晚,生的儿子太小,太小……这后宫里皇子不少,可她们生得再多,也不如本宫生的这一个管用。只要本宫安分守己,不犯错处,慢慢地熬着,等到那一天……任她是谁,也终究比不了本宫日后地风光……”

“所以呀,本宫和你熬了几十年,太子比咱们短一些,可也整整熬了三十年了。

三十年哪!没经受过的人,又哪里知道是多么不容易!正因为这样,我们现在还得继续熬着,忍着,忍一切能忍……和不能忍的事儿……否则一旦出了纰漏,这几十年的煎熬,就都付诸东流了。为山九,可不能功亏一篑呀……”皇后说完,拿眼看着秋月的脸:“秋月,这话也就是能对你说说,这宫里头,除了皇上和太子,本宫最信任地也就是你了……你是本宫娘家跟过来的丫头,尽心尽力伺候了本宫几十年,本宫绝不会亏待你。日后若真到了那一天,本宫该给你地,一定加倍给你,你的亲戚族人,本宫俱有封赏。”

秋月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婢子不敢,皇后娘娘待婢子恩重如山,婢子从不奢望其他。”

“嗨!这是干什么!”皇后伸手把秋月拉起来:“本宫知道你不贪心,可到时候,本宫地封赏你是受也,不受也得受,否则……本宫这心里头,也着实不安哪!”

第二十二章 牵挂

第三卷

碧瓦红墙

第二十二章

牵挂

上书房。

启元帝背靠座椅,一边喝茶一边问:“今天的奏疏都递上来了吗?”

钱海忙在一边回禀:“回皇上,今日的奏疏已经呈了两次了,所有未审阅的奏疏都在这儿了。”

“嗯。”启元帝又歇了一会儿,然后俯身向前,伸手拈了一份奏折,拿到眼前细看。第一份是关于整饬河道的折子,启元帝细细看了一番,沉吟了一会儿,把奏疏合拢,随手丢到了一边。

第二份折子一拿到手里,启元帝就是眉头一皱。翻回头看看奏折的署名,正是都察院御史言怀。启元帝皱着眉头看了半晌,脸上怒气忽隐忽现,看到最后,忽地长叹一声:“这个言怀,以往呈上来的奏疏虽说言辞激烈,略有偏颇,可总还是站在了大义上。都察院这么多言官,特别勤快的也有那么几个,其中就有他言怀一个。听说他还有个外号,叫什么……叫什么来着……”

钱海忙走前几步说道:“皇上,奴也听说了,好像背地里有人叫他言……言……问天……”

“噢,对,对对!”启元帝眯着眼笑.了笑,看看奏折说道:“连你都知道了。”

钱海忙跪倒了说道:“回皇上,来来.往往的大臣们言谈之中说过,奴听了一个不留神……就……就记住了,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哎呀,我又没说你什么,起来吧!”.启元帝挥了挥手,钱海起身退到一边,暗中挽了袖面擦了擦汗。启元帝又道:“言问天……这外号倒还响亮,可未免有些名不副实啊!你瞧瞧,他现在抓住了人家的小辫子不撒手,一个劲儿地逼朕下旨,要严办……哼!”

“钱海呀,你伺候朕也有些年头了,朕问你,你说……这言.官应该怎么干?”

钱海噗通一声跪下了:“皇上,奴净弊之身,万万不敢.谈论政事。”

“知道本分是好的,呵呵,不过朕只是问你言官是.干什么的,又没有让你谈论朝廷百官,算不得什么政事,说说无妨。”

“呃……”钱海抬了眼.皮瞧了瞧启元帝,说道:“皇上,奴是个笨人,若是按照奴的想法,这言官嘛,就是靠嘴做官,有什么说什么,看见什么禀报什么,不藏着掖着的,这……要是奴说,这就是言官了……”

“呵呵呵!靠嘴做官……亏你说得出来!”启元帝乐了。“说得有几分道理,你说你是个笨人,朕看哪,这笨人有时候倒能说出直理呀!起来吧!”钱海听了忙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退到一边。

启元帝继续说道:“一个言官,遇事能秉笔上奏,直言不讳,使皇帝能直闻朝廷和百姓之声,这仅仅是本分。可仅仅有这些是不够的,一个好的言官,不仅仅要做到直言不讳,犯颜直谏,更重要的是,得知道什么时候该谏言什么事儿,得分得清事情的轻重缓急,而不是大事小情不分轻重一股脑地逮着什么就奏什么!这么做,除了能给朕添乱,能给他们自己博得些清誉,还有什么用?”

“皇上说得是……”钱海俯身说道:“这些言官就是好图个名儿,他们的折子也的确让人烦,可……可奴觉着吧……皇上既然让他们靠嘴做官,那就得让他们说话,不说话……那还要他们干什么?嘿嘿,奴又想啊……这一样米养百样人,说话办事儿难免都不一样,像皇上这么英明睿智的人,那几百年都不出一个呀!他们说的话自然有好有坏,可皇上要的就是让他们说出来,凭着皇上的英明,那些对朝廷和百姓的好话自然能一个不落地挑出来的……”

“嗯……”启元帝闻言目无表情地看看钱海,过了一会儿笑了笑说道:“钱海啊……不错,看不出,这些年你也长进了不少哇!不但眼光历练过来了,这话也是越来越会说了。哎,别跪着,朕这是夸你呢,起来!哎呀,朕忽然有点饿了,去!通知御膳房,给朕端一碗莲子羹来,嗯……你也来一碗吧,就说是朕赏你的!”

钱海闻言走了出去,启元帝没有说话,低头看了看折子上的黑字,缓缓呼出一口气,合上了折子,喃喃自语:“言问天……言问天……好大的口气!”说完,啪地一声,把折子丢到了一边。

揉了揉太阳穴,启元帝又拿了一份奏折。看了一会儿,外面钱海急匆匆走了进来,手里托着一摞奏折,后面跟着一个端着托盘的小太监,托盘上放着一碗莲子羹。

“皇上,皇上,安远将军郭啸的奏折!六百里加急!”

“哦?快拿来!”启元帝一轩眉毛,从钱海手里接过那摞奏折。

钱海交了却没有退下去,又说道:“皇上,里面还有一份,是汉南布政使林大人的奏折……”

“哦?”启元帝听了忙翻了一下,果然,紧挨着郭啸那份折子的下面,就是林武的折子。启元帝拈着郭啸那份折子,又看看林武的折子,迟疑了一下,还是先打开了郭啸的折子细细看了下去。

“罪臣郭啸跪奏皇上,罪臣受皇上隆恩,钦命征北大将军,统率三军,赴北剿敌。自受命之日起,臣和属下将士均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不敢有丝毫懈怠。然前次方义山不遵将令擅自出击,致使永昌被破,百姓遭受荼毒之苦。方义山有过,终究是臣之属,臣亦难辞其咎。臣对属下约束不严,监管不力,对战局不明,未能完成皇上交托之重任,特奏请皇上降罪于臣,以示赏罚。臣深知自己罪孽深重,但仍恳请陛下能容臣以戴罪之身继续效命,臣必将剖肝沥胆,以报皇恩!若再有半点差错,臣愿自请入柩,永不回京!”

“唉……”启元帝看完折子,微微叹了口气:“这个郭啸哇……知道上折子请罪,朕还以为他老了老了,这脾气总算是有些改观了。岂料折子是上了,说的这些话……呵呵,唉!他又不是不知道,朕能用他,又岂能不保他?什么‘自请入柩,永不回京’,犯得着说这个话么?战场之上,形势瞬息万变,谁能担保不出半点差错?这老家伙,这话要是让别人看见,岂不是抓了话柄?唉!”

钱海见启元帝说完了,忙走前两步:“皇上,莲子羹要凉了……”

启元帝挥了挥手,没有抬头,接着拿过林武那份折子看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启元帝合上了奏折,脸上神情一阵轻松。“拿过来吧!”钱海忙亲自端了过去,启元帝接过莲子羹,一勺一勺地喝着,笑道:“哎呀,这么多日子了,朕终于松了一口气呀。”

钱海凑趣说道:“皇上,莫不是……有什么喜事儿?”

“嘿嘿!”启元帝用勺子拨弄着碗里的莲子,说道:“喜事儿倒也算不上,若是真细究起来,林武这折子里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给朕报个平安,告诉朕他到任了,还把汉南那些官儿都夸了几句。”

“呵呵,皇上,恕奴多一句嘴。”钱海笑容满脸地说道:“但凡外放的大吏,没有消息兴许就是好消息……”

“嗯……”启元帝沉吟了一下,叹道:“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你这话说得也对,却也不对。”钱海闻言一阵愕然,抬眼看向启元帝。启元帝笑道:“对别的人来说,这话倒可以说得,可对林武,说这话就有些小看他啦……朕现在可不是让他没消息,而是等着他……快点给朕报告点好消息来呀……”启元帝说着,站起身来:“屋子里呆久了,有些闷,走,陪朕出去走走。”

古石街,靖北伯府。

眼看着已经是四月了,雪融冰消,天气却还有些冷。老太太赵氏歪在暖炕上,冲着身旁的丫鬟说了句:“屋子里怎么这么闷,刚喝了碗燕窝粥,身子倒有些冒汗了,去,把窗户开点缝儿……”

丫鬟听了慌忙说道:“老太太,您别看外头太阳好,可冷着呢!您这刚喝了粥,又在发汗,万一开了窗子见了风儿,着了凉可怎么是好……还是……还是……”

“叫你开你就开!没上没下的丫头!”赵氏冷了脸,喝道:“我老太太身子骨健壮着呢,吹点儿风怕什么!这外头太阳这么好,空气又清新,你们不让我出去,总呆在这屋子里,岂不是要闷出病来了?”

丫鬟听了不敢答话,可仍旧不敢去开窗子,正犹豫间,外头一个小丫头笑着跑了进来,冲着那丫鬟笑道:“哟,你又惹老太太生气啦?你说说你,往日也是个心口伶俐的人儿,怎么这几天总惹老太太生气呀。来人哪,把她拖出去,让她长点记性,掌嘴十下!”

“唉……”老太太啪地一拍炕面,横了小丫头一眼:“这是干什么,臭丫头,在我老太太这里,还有你发话施令的份儿?不就是不给开窗子么,也是为我老太太好,哪里……就至于掌嘴了?”说着冲着那丫鬟道:“唉……你……你先下去吧!”

“说你呢,还不下去!”雪宜喝了一句,丫鬟应了,抬头看了看大小姐,转身走了出去,嘴角沁出一丝笑容。

“来,丫头,过来坐。”老太太拍了拍身边的褥垫,招呼雪宜过去。雪宜没有立即过去,返身到旁边的柜子里翻了翻,摸出一把扇子来,走到赵氏身边,轻轻扇着风。赵氏看了看自己的孙女,笑了笑问道:“你这是从哪来呀?”

雪宜答道:“刚在园子里来着,跖弟刚才在那翻跟头,可厉害呢!”

赵氏闻言愣了一下,随后鼻子里哼了一声:“哼,翻跟头,唉……你说他好好的,怎么就偏生得了这么个怪病啊!啊?唉!若没有这个病,以他的禀赋,考个功名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可惜啊!现在倒好,每天瞎折腾!”说着话锋一转,瞪着雪宜说道:“你也是,一个女孩子家,不好好地呆在屋子里学些诗文女红,整日里到处乱窜,这么下去快变成假小子了!看将来哪个人家敢要你!”

雪宜一笑,搂着赵氏的胳膊说道:“没人要……没人要,老太太总还是要我的。要真到了那时候,雪宜就哪也不去了,整日呆在屋子里陪着祖母说话,喝茶。”

“去!”赵氏打了她一巴掌:“刁嘴丫头,尽胡说!”停了一会儿,赵氏说道:“已经不热了,别扇了。唉,说起来,这些日子多亏了有你们这些个小娃儿在身边啊,不然老太太我还真不知道怎么过……”赵氏看了看窗外,说道:“你父亲在北边打仗,你二叔三叔又都离家了,连南儿都进宫好些天了,也不知道这些天他是怎么过的,到底好不好……这个混小子,也不说给府里来个信儿……”

第二十三二章 探问

第三卷

碧瓦红墙

第二十三二章

探问

老太太正念叨着,忽地外面跑进来一个小厮,报道:“禀老夫人,堂少爷……堂少爷回来了!”

“哎哟!是南儿?”老太太忙站起身来:“快,快叫他到这儿来!”一边说着一边要往外走。旁边雪宜见了忙拉住了她,假意吃味一般说道:“可见是心上的孙子回来了,唉,可是就算心急,也不急在这一刻吧……”

老太太闻言偏头瞥了雪宜一眼,笑着哼了一声:“小气丫头,你懂什么……罢了,既然丫头不让去,老太太也就只好在这坐等了。”

说话间的工夫,外间屋子小丫鬟掀开了棉布帷子,林南从外面走了进来。“孙儿给祖母请安!”说着话,林南跪倒在地给老太太磕头,赵氏脸上带笑,忙伸手扶他:“安,安!呵呵,快起来,来让祖母好好看看,这么多天过去了,在宫里头可还好?”

“回祖母的话,孙儿在宫里一切还好。”

“嗯,见过你姑姑了吧?”

“见过了,只是……虽然都住在宫里,可平日里见面的机会却不多……”

“呵呵,不用说啦……”老太太一摆.手,说道:“宫里有宫里的规矩,逾越不得,你们姑侄能见上一面说说话,那已经是额外的福分了……”老太太一边说着,一边端详着自己孙子。“哎哟,呵呵,这有日子不见,好像又长高了不少哇,就是脸上身上都没肉,好像瘦了些,你看呢?”老太太转脸问雪宜。

雪宜看了看林南,道:“我看除了长.高些,倒也没怎么瘦……”说着向林南微微一礼:“雪宜见过大堂兄。”

“哼!”赵氏哼了一声:“你小孩子家,能看出什么来……”

“嘁!”雪宜听了不服气地说道:“要.我说呀,这老太太看孙子,怎么看怎么都是吃了亏的,就算南哥哥真的胖了些,怕是落在祖母眼睛里,那也肯定是瘦了的……”

“呵呵!总有得你说的!”赵氏白了丫头一眼,转头对林.南说道:“你看看,这大大小小的都不在家,这丫头就成了气候了,不大点的年纪,我老太太就得整天受她的气。这回我乖孙子回来了,看谁还敢给我气受……”嘴上这般说着,老太太脸上却乐呵呵地受用,林南看在眼里,心中不由觉得好笑。

雪宜瞄了林南两眼,说道:“南哥哥,你这次回来,要住.上几天?”

林南闻言苦笑道:“几天?这也不是逢年过节的,能.住上一天就不错了,若不是皇上恩典,我连这次都回不来呢,别的伴读大多都是常年住在宫里的。”

“噢……”雪宜眨了眨.眼睛,又道:“那……你回来之前,可曾去见过姑姑了?”

“呃……”林南一愣,方才祖母已经问过话了,怎么雪宜又问?正要答话,却被旁边老太太截了过去:“你这丫头,当哥哥的刚从外面回来,你也不说吩咐下人给他打点水准备沐浴净面,就扯着问这些个干什么?他在宫里头忙着陪殿下读书,哪里有空闲给你买这买那的!”

“啊……”听了祖母的言语,林南这才反应过来,愣了一下忙道:“呵呵,祖母这可说错了,就算在宫里伴读再忙,孙儿也不敢忘了祖母和雪宜妹妹呀!”说着转脸冲外头喊了一句:“拿进来吧!”顺着话音,外头一个丫鬟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竹编篮子。

“嘻嘻!”雪宜见了篮子,连忙走上前去接了过来,放到桌子上,不住地打量着外面罩着的镂金花图案的红布。“这是什么呀?”

“嘿嘿!”林南走上前揭开了盖布,将篮子打开。篮子里面上下三层,每一层都有一个盒子。篮子盖刚一打开,一股浓香就传了出来。林南转头看着老太太说道:“孙儿初次进宫,平日只顾着处处小心,也着实没什么准备的。这是临回来之前,殿下着人准备的……听说,是宫里的糕点师傅做的,孙儿尝过一块儿,嘿嘿……着实好吃的很呢!”

“噢……”老太太脸上带笑,上前打开了一个盒子,见里面酒杯口大小的糕点摆了一盒子,两排瑰红,两排翠绿,两排奶黄,很是好看。糕点自带一股浓香不说,表面还印着各色的图案,端的是宫里的大师傅,手艺果然不凡。

“看来你这伴读做得还不错,那位殿下应该也是有心的人,不然也不会让你带这样的东西回来……”老太太说着,把盒子盖了,冲着那丫头说了一句:“先拿下去吧,待晚饭的时候,叫大家伙都尝尝。”

丫鬟应了一声,将东西都装好了,提着篮子下去了。林南瞥眼见雪宜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由心下一乐,忙上前两步,将身子隔在了老太太和雪宜之间。一只手扶着祖母往回走,另一手暗自从怀里摸出一个荷包来,掩在身后晃了两晃。雪宜见了嘴角微微上翘,上前拿了,暗自捏了捏揣在怀里。随后来到老太太另一边,扶着她坐到了椅子上。

老太太坐好了,忽地说道:“丫头哇,你先别陪着了,把跖儿叫过来吧,他整日里念叨着,现下南儿回来了,若是不告诉他,怕是还得闹腾。”雪宜应了一声,走了出去。待雪宜脚步声去得远了,老太太这才看着林南,问道:“南儿,这些日子在宫里,没出什么事吧?”

林南一愣,答道:“祖母放心,孙儿在宫里一切都好。”

“噢……”老太太犹豫了一下,又问道:“那……你在宫里除了陪十六皇子读书,平时还干些什么?各个宫里头……没有什么闲话吧?”

“回祖母,平时除了读书演武之外,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做。偶尔聚在一起聊聊天,至于闲话……这个孙儿可不知道……”

“呵呵!”赵氏若有深意地看了看林南,问道:“在宫里头聊天说话,处处都得小心些,你从小就谨慎,这个倒无须我提醒你。说起来,我倒想问问你,你这些日子呆在宫里,可听人说过什么特别的?”见林南有些疑惑,老太太暗叹了一口气:“直说了吧,宫里头可有你大伯和你父亲的消息?”

“哦……”林南会意,想了一下,答道:“平日里下人们嘴巴管得严,众皇子之间虽然偶尔会说些朝事,北疆的事情也说过几次,但似乎多数都说的是方家的和郭啸的事儿,对大伯倒是没提。祖母放心,大伯不是第一次出征了,肯定能安然而返的。”

赵氏叹了口气:“能平平安安地回来那自是最好,怕就怕有个万一……”赵氏说着,看向窗外:“至于你父亲的事儿,就更让人担心了……”

林南插言道:“父亲没来过家书么?”

“来了……家书是来了,可不知为什么,这封家书我看了几遍,越看越觉得心里发慌。”赵氏说着又是一叹:“眼下家里也没个明白人,你也渐渐懂事了,有些事儿我也不瞒着你。你也知道,你四叔虽然辈分在那,却不是什么做事的人。现在能干的都出去了……就剩下我老太太一个人在家里头,两眼一抹黑,他们在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儿,谁也不知道。没法子,这才问问你是不是能在宫里头听到什么……”

林南忙宽慰道:“祖母过虑了,比起大伯在北疆作战,父亲去南方做布政使,应该更安全才对,又何必担心呢?”

“我也是这么想,可这心里头……就是时常地发慌,找了大夫看过,也没见有什么毛病,安神的药也喝过了,还是不见效用。”停了一会儿,赵氏说道:“我知道你为人谨慎,也细心,日后在宫里头,话还是少说,但要多听,多看,若是有什么关于北边的事儿和你父亲在南边的消息,想法快点使人告诉我。”

“是,孙儿……孙儿尽量多探听点消息来。”

“行了,你这一回来,住上一宿明日就得走,还是先去西园子看看吧。你伯娘那边就不用过去了,一会儿跖儿来了,我让他在这里等你就是。”林南还想说什么,见祖母面色有些疲惫之态,忙应了一声退了出来。

老太太口中的西园子,便是原来跟随林南一同到京的西席杨宣所住的地方。林武超迁,被擢升至汉南布政使,自京师赴任之时,杨宣便跟了他去。恰好此时林南的蒙师静安斋主沈修到京,因此便被安排在了西园里。

林南迈步来到西园子,见园子门口没有丫鬟,只有两个清秀小厮守在那里。还没等进门,远远地一股茶香已经飘了过来。林南笑了,忙快步走了进去,果不其然,院子里当中燃着一只小炉子,炉子上架着一只铜壶,壶嘴正冒着白汽。沈修穿着寻常衣衫,挽着袖面,正拿着扇子扇着火。

林南走上前去拜倒:“恩师在上,弟子给恩师请安!”

“哟!”沈修住了扇子,笑道:“回来了?呵呵,你可是会赶时候,现下水刚好烧开了,你也回来了……”

“嘿嘿!”林南笑笑,接过了扇子:“弟子就是闻见了茶香,这才赶着从宫里回来的。弟子也喝过不少茶了,可还是觉得当初在昌宁郊外恩师煮的茶最香!”

“哼!”沈修用手点了点林南的头:“可算是年齿渐长,现在也学会奉承人了!呵呵,不用你说,一会儿啊,这茶少不了你的。”

第二十四章 回礼

两人正说着话,忽地后面传来一阵读书声,林南听了不由得微感诧异。www.65txt.com

沈修见了笑道:“还不知道吧?呵呵,后面这些都是些穷苦人家的子弟,也有府中下人的孩子。我本是你父亲请来专门教你的,可你入宫做了伴读,许久才回来一次,为师走也不是,不走又有些憋闷,于是向老太太请命,便找了这些孩子来教。一来可以免得虚耗光阴,二来也可以为这些读不起书的人做些事情……”

林南听了站起身来一揖:“恩师还是这般乐于助人的性子……”

“呵呵,助人就是助己。

”沈修说着话,一边看着火头:“好了,火候到了,拿杯子来吧!”林南闻言忙伸手从一方小桌子上拿过两个杯子来。沈修提了铜壶,倒了两杯茶,师徒二人一人一杯,一边品茶一边继续闲聊。

沈修看着林南,问道:“这些天在宫中都读了哪些书啊?宫里的大学士教授得如何?”

林南闻言放下了茶杯,答道:“读了《论语》《孟子》,还读了《治学三篇》《机全要》等等……嘿嘿,至于那几位学士嘛……有的讲述得倒还明白,有的在弟子看来,分明就是照章诵读而已,讲学未免有些死板,比恩师差多了……比如那个于连大学士,书讲得差强人意,偏是对位分尊卑、上下之礼苛求得很,每日里总要念叨好几遍,除了太子之外,那些皇子没有一个不烦他的……”

“呵呵!”沈修看着面前滔滔不绝的弟子,心里有些感慨。几年以前刚见面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孩子,却从来不肯多话。到了现在人长大了些,师徒二人感情也日渐深厚,多日不见,话匣子一开就有些收不住了。“你呀,现在也学会在人背后说短长了……”沈修提起铜壶给林南添了茶水,温言说道:“不论教授得如何,毕竟是为人之师,你是学子,总要对其尊重一些。至于讲得好不好,对不对,则有所侧重地领会便是了,犯不着也和其他人一道指指点点……”

“嗯……”林南低了头,有些不以为然。

沈修笑了笑,说道:“你的天资是好地,读书也知道用功,但为师更看重你的是,你并不像其他孩子一样人云亦云,以往在教授你的时候,经常会就一段话或一字半句问,即便有些见解和问似有悖于时理,但细细想来也自有些因由。这便是你难能可贵之处,即便现下你是在宫中就学,不便于问,但这一优点仍旧不能丢弃。若有疑难之处,便先记下来,回来之后再与为师商讨就是。”

“是,弟子多谢恩师教诲。



沈修含笑问道:“嗯。这么多时日了。上次布置给你地课业都做得差不多了吧?”

“是。弟子这次回来。将所作文章都带回来了。有些不解之题也都记下了。”林南一边说着一边从身旁地包里取出了一摞书纸来。沈修放了下茶杯。伸手接了过去。一页一页地翻看。一边看一边微微点着头。

正在这时候。远处忽地传来一声大喊:“哥哥。你在这儿么?”林南一听。正是林~地声音。林南微一蹙眉。转脸向沈修笑了笑:“~弟性子莽撞。恩师……”沈修笑了笑:“放心好了。他也是我地弟子。性子什么样我也是清楚地。”说着冲林南摆了摆手:“你且先去。多日不见。你们兄弟也一定有些话说。待我看过了这些东西。晚上再和你说话。”

林南忙站起身来一揖。随后转身朝月亮门走去。未及转过门去。一个人影已经旋风一般到了跟前:“哈哈。果然在这儿!哥哥。你可想死我了!”林~满脸地喜色。张开双臂奔着林南就过来了。林南面色一冷。说道:“大呼小叫地干什么?不知道这里是先生地地方么?”

林~愣了一下。垂了手臂讪讪地说道:“嘿嘿。哥哥可别冤枉人。我对先生可是礼敬得很。只是今日听得哥哥回来了。一时高兴……就……”

林南闻言白了林~一眼。两人一先一后转过墙角。林南这才仔细地打量起林~来。多日不见。林~也长得粗壮了些。面皮变得粗糙且黑了许多。想是这些日子不用读书。整日在院子里跑地缘故。

林南拍了拍林~的肩膀,问道:“大伯去了北疆打仗,这些日子你都在做什么?你那怪病还没起色么?若是不用读书了,也总不成整日都在府中闲耍吧?”

林~歪着头瞄了林南一眼,说道:“倒也不算闲耍,大伯虽然走了,但留了几个家将在府里,哥哥你进宫之后,我就每日里和这几个人学些拳脚。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唉!”林~叹了口气,俯身拾起一块石头,朝不远处的墙壁上扔了过去。“哥哥,要是依着弟弟看,和他们学那些东西,远不如和大伯在一块学。弟弟以为,读书么,得和沈先生和杨先生那样的饱学之士学;练武么,那自然也得和有名气地人,像大伯这样的人练。那几个家将……”

林南斜睨了他一眼,笑道:“怎么,你看不起那几个家将?”

“我可没看不起他们,”林~说道:“只是我总觉得他们好像没什么本事,每天就知道让我端着那几个

别地什么都不教,没意思得很!”

“呵呵!那你说什么有意思?”不待林~回答,林南伸手将林~拉了过来,说道:“~弟,千万别小看那几个家将,他们可都是上过战场的人,大伯既然能把他们留给你,说明他们都是大伯看得入眼地人。既然是这样,又怎么会没本事?”

“可……那为什么……”

“呵呵,你记不记得,当年在昌宁府西郊读书的时候,我每天下午都要去一个地方?”

林~一听眼睛睁大了:“啊,怎么不记得,到到现在都很好奇,那时候你都去哪了?我还偷偷地跟过你,结果被父亲骂了一顿……”

“现在告诉你无妨了,那时候我就是去学你现在学的东西……”林南看着林~笑:“你不是说过哥哥地身手很灵便么?嘿嘿,那几年我可没少受累,那时候你在玩的时候,哥哥可都在流汗哪……你说这几个家将只让你练几个姿势,那是他们在正正经经地教你基本功,若是他们为了应付大伯,还会这么辛苦地教你么?~弟,你记住,不论读书还是习武,天下都没有轻松写意地事儿……”

“唉……”

“叹什么气,呵呵!”林南拍了拍林~的后背,笑道:“你地身子骨好,只要用心,肯定不会让大伯失望的。你放心,只要你做得好,过不了多久就能学新东西了。”

“新东西?”林~喃喃地重复了一句,忽地问道:“哥哥,当初在昌宁府那会儿,你都学了什么东西?”

“呵呵,这个啊……我可不告诉你。”林南笑呵呵答道,见林~有些不高兴,忙道:“你若真想知道,就好好地跟着他们学,如果你有一天能打赢了他们,我就告诉你。不但告诉你,我还可能给你找个更厉害的师傅。”

“!你说真的?”

“嗯,真的!哥哥何时骗过你?”

“这可是你说地……”林~眼中忽地燃起兴奋的神色。

翌日,东院,正房。

老太太望着窗户外头出了一会儿神,转头问贴身丫鬟红玉:“他走了?”

红玉答道:“是,婢子看着堂少爷出了府门,这才回来的。”

“唉,这么多天回来一次,才住了一晚就又走了……”老太太叹了口气,又道:“该带地都给他带上了么?这个孙儿是做了伴读,可不过是一个空名儿罢了,虽然说吃的住的都在宫里头,可手里头总还得有几个闲钱才好。再说了,从宫里头带回那些东西来,若是没有回礼,那也说过去呀……”

红玉回道:“禀老太太,银子堂少爷倒是拿了些,可先前老太太吩咐下的东西……堂少爷反倒没拿,说是……说是……”

“啊?说什么?”赵氏一听不禁皱了眉头。

“说是不用老太太操心,他……他自有主张……”

“什么?”赵氏愣了一下,又是气又是乐:“他才多大的年纪,就有了主张了?这给宫里回礼地事儿,他能主张好么?万一礼数不周让人挑了毛病,岂不……”

红玉犹豫了一下,说道:“老太太,我觉着堂少爷既然这般说了,应该心里有数了。”

“哦?你怎么知道?”赵氏觉得奇怪,转头看着红玉。

红玉笑了一下,说道:“老太太可能还不觉得,只是婢子瞧着,堂少爷这次回来,似乎长大了不少。若是叫奴婢细说什么,倒也说不上来,就是觉着堂少爷有些像……像大人了……”

赵氏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忽地笑道:“大人……呵呵,这倒是不假,别说现在了,当日他第一次回来的时候,那才几岁,当日那番言行,那才真是小大人地样哪……罢了,这事儿暂且由着他去吧。”

两人一番对答,便再不说话,屋子里一时陷入了沉寂。赵氏望着窗外,不时地皱着眉头。隔了好一会儿,赵氏问道:“昨日南儿带回来的糕点,还剩下多少?”

“还剩下两大盒子呢。”

“这糕点香浓糯软,倒是好消化地。嗯……分出一盒子来包上吧。”赵氏吩咐道:“另外,年前老三拿回来的南方土产也找些出来,若是不太多的话,把二爷拿回来地那些也添上去。



红玉应了一声,犹豫着问道:“老太太,这是……要送人?”

赵氏点了点头:“是,是要送出去。常言道‘礼尚往来’,即便是亲戚之间,这礼也是不能少的。何况这么多年了,也不能只收人家地礼,却不给人家回呀……”红玉静静地听着,一时不敢答话。停了一会儿,赵氏接着说道:“东西收拾得干净些,别让那些手脚粗的人去弄,你亲自去弄吧。包得仔细好看点儿,收拾好了,叫管家送到柳芳街去。”

“啊……”红玉一听是柳芳街,登时愣了一下,接着回过神来:“是,婢子明白了,婢子这就去收拾。”

第二十五章 定国公府

柳芳街,定国公府。www.65txt.com<<>>

大清早的,三重院子里的一棵老槐树下,一个苍头老舞动双拳,正打得虎虎生风。院子里的地面收拾|平整,也很干净。院墙根儿种着一溜低矮的花木,东边的院角处摆着一方石坪,两张低矮的石墩子,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杂物。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老依旧不见丝毫疲累之态,身子活动开了,拳势也更见开合,舞到兴起处,更是窜高伏低,动若脱兔,若远远看去,任谁也不会认为这只是一个老人。

又打了一阵,老的额头上终于隐现细汗,手足也渐渐慢了下来,一套拳打完,老收招定式,一张脸隐泛红润之光。这时月亮门那边走来另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老,身穿青布棉袍,头梳拢得一丝不芶,一手执着一条白色的毛巾,另一只手平托着一方托盘,盘子上放着一壶二杯,壶嘴上头还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

后来的老走到老槐树底下,将毛巾递了过去,先前那老接过毛巾擦了擦脸,随后取了茶壶和茶杯,倒了一杯热茶,擎在手里慢慢凉着。后来的老笑道:“这么多年了,除了行军打仗之外,老爷这拳可是一天也没落下,今天更是超出往常,打了得快有三炷香的工夫吧?呵呵,真是没得说,老爷这身子骨……比之青壮也毫不逊色呀,老当益壮四个字儿,用到老爷身上可是名副其实呀!”

“哈哈哈!”定国公赵广闻言豪迈一笑,仰头喝干了杯中热茶,捏着空杯子指点着:“老高哇,你少奉承我!说起来,从年轻时候你就跟着我了,行军打仗你也不是外行,你的身子骨就差了?嘿嘿,有道是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咱们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这些年谁的拳头又搁下了?”

“老爷说地是,当着老爷老奴也不敢作假,前几年没事儿的时候还能吹上几句牛皮,只是……这几年就不行啦!”管家高宝接过茶壶给定国公赵广添了茶水,继续说道:“老奴这身子骨可比不了老爷,想必您也看得出来,这些天是一天不如一天啦……”高宝将茶壶平端起来,说道:“您瞧瞧,这手现在就这么颤悠悠的。

老爷,不是老奴说丧气话呀,这不大点儿的一个茶壶,说不上哪一天老奴再也端不起来啦……”

高宝这番话说完,两人都有些唏嘘。定国公赵广端着杯子,好半天没有喝下去,过了一会儿,赵广叹了口气,说道:“老高哇,你地意思我都明白,这些天你明里暗里地也没少在我面前说起,若是别人,这管家我不放心让他当,何况换了别人也没这个胆子在老夫面前说这说那的……呵呵,话又回来了,现在是你对老夫说这话,可不管你怎么说,我还是那句话,不行!”

停了一下,赵广继续说道:“老高哇,我赵广是什么人你是最清楚的,你伺候了我赵家一辈子,若是老夫这个时候把你扫地出门,就不怕别人戳我的脊梁骨么?真要那么做了,那我还是赵广么?你是老啦,可我也老啦,咱们主仆这情分,可不能一辈子好,到了最后这点尾巴尖上再落个不好来……”高宝想说些什么,赵广一摆手:“你什么也别说了,这话就到今天为止。至于这管家么,现在说这事儿还早,你就先干着吧……”

“呵呵,谢老爷信任,那老奴就再撑几年……”高宝说道:“只是不瞒老爷,最近有些事情老奴确实有些力不从心,老奴瞧着洪生那小子手眼还过得去,想着让他来帮手,老爷您看……”

“嗯。你看中地人。错不了!从今天起。就让他跟着你吧!”

两人说完了话。定国公赵广又喝了几杯茶。随后便迈步朝前院走去。高宝则收拾了下茶具。自去忙活别地。赵广来到偏厅上。下人们早就准备好了饭食。偏厅地桌子上摆着一盘熟牛肉。一只酱鸭子。两个凉菜。一壶老酒。都是国公爷习惯地吃喝。

赵广已经年逾古稀。妻早已经过世。现在就是孤身一个人。因此每日饭食都是独自吃喝。眼下赵广坐到了椅子上。先喝了一杯早已经烫热了地老酒。随后用手撕下一片牛肉。放到口中大嚼。别看赵广年事已高。位至国公。可吃喝上却不怎么讲究。吃饭也如同风卷残云一般。不多时便吃了个七七八八。只剩下一壶老酒。一杯一杯慢慢烫着。悠哉游哉地喝着。

高宝忽然从外面走了进来:“老爷……”

“嗯?”赵广忽地放下了杯子。看着高宝地脸:“什么事儿啊。你怎么……”

高宝地神色似是有些激动:

!大……大小姐……大小姐……送东西来了!”

“什……什么?!”赵广手一松,杯子脱手落下,当啷一声掉在桌子上,酒水洒了一身。

赵广恍若未见,腾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迈步就朝门口走:“快!开中门!老夫亲自去接!嗯……告诉厨房,今儿中午做一桌子好菜,嗯,燕窝粥一定要仔细地熬着!老高,大小姐带了几个人来?”

“呃……老爷!”高宝心里一急,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老爷,是老奴不中用,方才一时情急没说清楚……老爷,不是大小姐来了,是大小姐……打人来的……”

“什么?!”赵广听了心里顿时一空,接着一阵恼怒,抬脚照着高宝屁股上来了一下:“你……***!”

“老……老爷……”高宝跪在地上不敢起来,神色惶急:“是老奴地不是,请老爷责罚!”

“别说了!”赵广气哼哼地回到座位上,抓起酒壶灌了个底朝天,接着蓬地一声将空壶摔在了桌子上。屋子里一阵沉默,好一会儿之后,赵广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罢了,这事儿说起来也不怪你,你也是一时情急,说漏了而已。起来吧!”

高宝闻言颤巍巍地起身,小心地问道:“老爷,那送礼的人老奴已经自作主张接进来了,现在正在前厅候着呢,老爷是不是……去见见?”

“啊……”赵广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睛说道:“见,是得见!我现在就去!”说罢站起身来,急匆匆地朝前厅走去。眼看着赵广地身影消失在门外,高宝忽地一个趔趄歪倒在旁边的椅子上,一阵悲从中来:“多少年了,多少年了……老天爷……可终于盼到了这一天哪……”

半个时辰之后,前厅。

“你看看,你看看,呵呵!”赵广乐呵呵地指点着桌子上地上地包裹和箱子:“这些是南货,听说是林家三小子从南边带回来的,都是老夫爱吃地东西,哈哈!这些是药材,治咱们这老寒腿的!嘿嘿,看看,还是我这妹子想着哥哥呀!哎,别看着眼热,老夫可不是小气得人,一会儿啊,这东西都分给你一份儿!”

“呵呵!”高宝在旁边笑了。“几十年了,除了大少爷大婚的时候,再没见老爷这般高兴过。既然今日老爷说了,那这些东西老奴可就照单全收了,指望着老爷可别临阵了,心里头舍不得呀……”

“去你的!”赵广伸出拳头砸在高宝肩膀上。“老夫什么时候舍不得了?哼!”赵广咧着嘴,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转身走到旁边的座椅上坐了下来。“唉,高宝,这有多少年了?真没想到哇,老夫还能活着看到这一天……”

“老爷,大小姐十七岁上由世宗仁皇帝降旨赐婚,嫁到了林家,现在算一算,大小姐已经六十有四了……”高宝说着,眼圈又红了:“大小姐离开咱们赵家,已经整整四十七年啦……”

“四十七年了……”赵广喃喃低语,一时也有些出神。“过得真快呀!这么多年了,真想不到还有这一天哪!老夫这妹子从小性子就又臭又倔,比老夫还像老头子三分呢!自打那一年大婚之后老头子了狠,扬言再也不认她了,在那之后她也就真的不登门了……即便先父过世,她也没上门拜祭过一次,只是背地里不知道哭了多少次呀……”

“是啊……说起来,老奴一直为大小姐感到委屈,说句不好听的,老太爷当年的脾性,也确实倔强得很哪……”

赵广看了高宝一眼:“这话咱们也就是关起门来说。当初你也在老头子跟前伺候着,你是知道的……老夫从小就和这个妹子对脾气,也是最疼她的,可就是那时候,却怎么也没能让老头子改了主意……现在想起来,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哇……”

高宝叹了口气,上前给赵广倒了杯茶,说道:“老爷,过去了,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了,老爷苦心磨合着,总算心思没有白费,这不,现在总算见了亮光了。依着老奴的了解,大小姐既然这次能打人给府上送这么多东西来,那也就是松了口儿了,这个时候老爷若是趁热打铁,指不定过些日子春暖花开了,咱们赵家人就能团聚了……”

第二十六章 布子

团聚……”赵广顺着话音念叨了一遍。www.65txt.com

“团聚!你哈!哎呀,说起来老夫也有很多年没有见过这亲妹子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想必她也老了。可你看看咱们,哈哈,还是一口一个妹子,一口一个大小姐地叫着,哈哈!人家呀,现在也是儿孙满堂,稳稳地做着林家的老夫人呢!”

“嘿!”高宝也有些感慨:“老爷说的是,老奴这……是叫得惯了,若要改口,一时还真有些不习惯……”

“别说你了,就是老夫想想,也觉着别扭哇!”赵广望着窗外叹了一声:“可恨那林侍郎,当初同朝为官,可却与老夫不大亲近。哼!娶了老夫的妹子,居然对老夫这大舅子如此不敬!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高宝一听这话乐了:“老爷,老奴还记得呢,当初老爷很长一段时间都憋着气,还借着公事的由头想灌林老爷的酒,可惜最后没能成……”

“你还说呢!这是老夫这辈子最亏的事儿!”赵广看起来依旧有些愤愤不平,但接着忽地咧嘴一笑:“不过嘛,哈哈,常言说得好,父债子还!林侍郎有四个儿子呢,他欠老夫的酒,得让他的儿子喝下去!”赵广说的兴起,一双眼睛眯缝起来,似乎瞧见了日后自己灌林家几个儿子酒的样子。

高宝见国公爷开心,也跟着凑趣儿:“不对呀!老爷,这么说起来,不是老爷拿自己的酒给他们喝?算起来还是老爷亏呀!”

“呃……嗨!”赵广一摆手:“管它呢!老夫别的不敢说,酒可是有的是!就是旁人难得地御酒老夫也有那么几坛子!嘿嘿,等到老夫一家团聚,非要好好量一量那几个林家小子的底不可!说起来,老夫只知道林文那小子仗打得不错,可酒量到底如何,那只有亲自试一试才知道了!哈哈哈!”

两人又开了几句玩笑话,赵广吩咐道:“高宝,你叫几个手脚仔细的来,把这些东西都抬下去吧,都仔细着点,东西给我放好咯!”沉吟了一下,赵广又道:“另外,这礼咱们是收了,可如何回礼,回些什么东西,你得好好帮我想想……老夫虽然心疼这个妹子,可那都是年少时候的事儿了,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夫只知道这个妹子喜欢吃燕窝粥,其他地……可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你,你好好帮我想想!可别到时候出了纰漏,惹得她犯了性子,那可就坏了!”

“老爷,老奴一时也还真想不起什么……”高宝琢磨了一会儿,忽地抬头,声音放低了下去说道:“老爷,依着老奴看,以大小姐地性子,既然能一反常态地给咱们送了这么多东西,这事儿便八成是坏不了啦……至于回什么礼……是不是大小姐最喜欢的……似乎……似乎都是次要的了……”

“嗯?”赵广眼中一闪,扭头看了看高宝,一时陷入了沉思。-====-隔了一会儿,赵广轻声一叹,缓缓说道:“嗯……你说的有几分道理。你从小就在咱们赵家,跟了老头子,又跟着我到了今天,有些事情多多少少你也知道点儿,瞒也瞒不住你。”顿了一顿,赵广一叹:“唉!这么多年老夫思谋着,始终盼着能与林家和好,一方面自然是想念自己的亲妹子,另一方面……嘿嘿,其实也是有些私心在里头地……”

高宝闻言老眼一眯。微微低了头没有答话。

“别人不知道。想必你是肯定能猜到地。”赵广继续说道:“这些年来。朝廷局势日渐变化。你也知道个大概。我赵家以武晋身。自先祖以降。直到老夫和拓儿。无不是南征北战。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到了现在。不但老太爷生前倍受皇恩。现在老夫更是被封为国公。一门尊荣。到现在也算到了头了……”

“你也知道。老夫年轻时候性子刚猛有余。却不怎么会细细地考虑这些事儿。可老太爷一过世。这一大家子地事儿就都压在老夫头上了。这么多年下来。就是没吃过猪肉。总也见惯了猪跑了……常言道刚则易折。物极必反。到了老夫这辈子。赵家一门地尊荣差不多已经到了极致了。这没生地事情。任谁都难以预料哇!”

高宝听着。眉头也渐渐锁了起来。虽然没有说话。呼吸声却有些粗重了。

赵广又叹了口气。说道:“这话若是说给别人听。或许很多人不相信。在以前老太爷和我说这话地时候。我也是嗤之以鼻呀。可直到自己亲自坐上了这个位置。才能体会得到当初老太爷地苦心哪……”顿了一顿。赵广靠近了高宝。低低地说道:“当初老太爷在地时候。为什么咬死了反对这门婚事?不瞒你说呀。其实……老太爷原本想把老夫这个妹子送到宫里去地……”

“啊?”高宝一惊。惊呼了一声。抬头看向定国公赵广。“这……这不……”高宝嘎巴这嘴儿。有些语无伦次:“这……莫非老太爷想把大小姐……嫁给……世宗仁皇帝?”

赵广点了点头:“没错……可是人算不如天算

子无巧不巧地早就看上了林侍郎了,老太爷还没等|子就先开口了。后来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唉,说真地,这些事情到现在压在老夫心里,也难说到底是谁对谁错。可是说到底,老太爷还不是为了咱们赵家的子孙着想?”

“若是当时妹子能嫁进宫里去,咱们和皇室沾上了亲,只要子孙恪守本分,不行差踏错,那日后即便不能像今日这般尊荣,却也不会生出其他变故来。虽然老太爷想地不一定都对,可在当时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赵广挑了挑眉毛,继续说道:“此事没有成,可眼下的情形也和当时有所不同了。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当今皇上即位,老夫出乎意料地封了国公,老太爷当日怕是也没有想到。老夫现在也像当日地老太爷一样,老啦……人一老,就总想着身后事,未雨绸缪,不能不想啊!”

“我赵家尊荣是尊荣,可一步一步爬上来的时候,也难免得罪了不少人。何况,大建朝尊荣地又何止我赵家一门,定州方家,甘州吴家,蜀中向家……这些个门庭,哪一个也不比咱们差呀!大家都同样站在高处,不说背后都有无数人盯着,相互之间可也都睁大眼睛盯着哪!若是得势时候还好,万一失了势,皇上会如何暂且不说,这些歌明里暗里的手脚,肯定是少不了的。想想以前,多少高门大户风光一时无两,最后却结局惨淡……古今如一,不能不防啊!”

高宝听到这里,叹了口气说道:“老爷说得是,这么多年下来,别说远的了,就是本朝这几十年里,倒下地人家也不少了……”

“是吧?”赵广道:“不是有人这么唱么,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咱们赵家这楼,只要老夫仍在,是肯定塌不了地,可若是老夫不在,也总不能让它立刻就塌了。”

“呵呵,老奴觉着,以朝廷现在的局势,老爷说这话似乎为时过早,未雨绸缪自然是要的,可依老奴看,大少爷的脾气秉性比老爷稍微柔些,战功是比不得老爷,但看情形日后朝廷北疆必有大的战事,以大少爷地本事,将来必定是要派大用场的,所以……”

“呵呵,你说地只是一方面,老夫可得考虑长远点。”赵广看了看高宝,说道:“咱们都老了,这么大一个赵家,将来若是只剩下一个赵拓能干,一旦有事,即便他浑身是铁,又能碾得几颗钉儿?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也得有三个帮啊!咱们赵家一直以来都是靠着圣眷才到今天这个地步的,可是万一没了圣眷呢?那就只有多找几个帮手了,互相帮衬着,总还能过得去难关……”

“老爷考虑得是……”

“若是找帮手,那林家自然是选。俗话说‘是亲三分向’,找别人帮衬不如找自己人来得托底,毕竟那是老夫的亲妹子家。当时老太爷瞧不上的一个文吏,后来竟做到了侍郎,眼下他的这几个儿子,看起来前途也是不可限量……林文走得和拓儿是一个路子,老夫另一个外甥却不同,现在已经做到了一方封疆大吏,嘿嘿,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皇上让他做这个汉南布政使,看来多半是要拿他做钱耙子,若是干得了,将来肯定是要入阁地。这一文一武,可比拓儿一个人要牢靠得多呀。

何况,他林家在宫里还有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这更是我赵家没有地……短短的几十年,真是沧海桑田哪!要说句玩笑话,现在看起来,老夫这妹子相人地眼光,怕是比老太爷还要毒几分哪!”

“老夫这些年一直对这几个外甥暗中照拂,一方面固然是看在自己亲妹子的份上,另一方面,也是看好他们地前途。林文可能不知道,可那个林武心思细密,多半已经有所察觉了,不然,前几年江南大水,那么多人办砸了差使,惟独赵毅得了他的援手,差使办得妥帖。”

高宝闻言说道:“老爷说得是,老奴听闻,林家二爷做官是有些门道的,只是早年有些不顺,窝在昌宁府十几年不说,先前儿子还被恶仆抱走了,前几年天可怜见才找回来。听说这位小公子现下被皇上点名入了宫,做了伴读了……”

赵广应了一声:“没错,呵呵,高宝,你可别小看了这小子。有些事情你不知道,我也不便说,可就眼下来看,林家这些小一辈的人里头,将来或许只有这个娃娃最有出息。你看看我赵家,赵拓,赵毅之后的几个孙子,虽说也有些看得入眼,但出类拔萃的可不多。林家这几代人,虽然现在官做得不大,可你仔细看看这几个人就会知道,老夫这位妹夫……可真是布得一手好棋呀!也罢,既然这妹夫下得一手好棋,老夫也就沾沾光,将来若是真有什么不测,也就只好借借力了,谁让他是老夫的亲妹夫呢!”

第二十七章 葫芦胡同

晨曦初露,空气中还带着一丝夜晚的凉意。(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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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南要回宫了,老太太吩咐下人准备了些东西,可林南什么也没带,只带了一个春哥儿就离开了靖北伯府。

两人出了古石街,走着走着,春哥儿忽地觉有些不对,诧异地问道:“堂少爷,您不是回宫里?若是回宫里……这道儿走得可有些岔了……”

“哦。”林南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接着问道:“春哥儿,往日都说你对四九城里特别熟,今日我倒要问问你……这京城里头,哪的臭豆腐卖得好?”

“呃?”春哥儿一愣,接着眉头紧了起来,脸色有些苦:“堂……堂少爷,您想……想吃那东西?”

“啊!”林南若无其答了。“最近总是听人说京城的臭豆腐怎么怎么好吃,一直没有尝过,左右现在也没什么事儿,就先不急着回宫,你既然对京城熟,那咱们就去尝尝。”说着,林南奇怪地看了春哥儿一眼,说道:“怎么?”

“没……没什么,那……咱们就去……”春儿扁了扁嘴,有些犹豫,说道:“堂少爷,小的实话实说,虽说小的是在四九城长大的,可这京城里的臭豆腐……小的还真没吃过……”见林南诧异地看向他,春哥儿一咧嘴:“嘿,不瞒堂少爷,小的实在是……实在是受不了那个味儿。不过堂少爷既然问了,这卖臭豆腐的地方小的还是知道的。南城的十字坊,东城的老甘家,还有大石桥的大卤摊子,这几个都是京师有名的,也是卖得最好的几家作坊了。”

“哦,那……”林南听了有些犹豫,问道:“这几个作坊里,哪家做得最好吃?呃……你可曾听人说过?”

“嘿嘿,堂少爷这可问着了。”春哥儿乐,说道:“堂少爷有所不知,咱们林府里头的二管事老陈,就是个特别好这口儿的,有事儿没事儿经常听他说起这些东西。堂少爷方才问的是哪家卖的好,那小的就知道这几家。不过……”春哥儿又道:“若是说哪家做得最好吃,这小的可说不准了。几年以前老陈总吃南城十字坊的臭豆腐,后来他说十字坊的变了味儿,改吃老甘家的了。

可是去年秋上的时候,他又不吃大卤摊子的了,说有个地方做得更好吃,味道也更足。这地方似乎不大有名,容小的想想……嗯……噢!对,好像那地方在葫芦胡同!”

“葫芦胡同?”林南听了这字觉得有些怪异。

“是。少爷。您看咱们是……”

“好。既然陈说那地臭豆腐好吃。那咱们就去看看。带路吧!”

“好!”春哥儿一听。顿时如释重负。一边在头前走着。一边嘴里不闲着。“堂少爷觉得那地方名字怪吧?嘿嘿。小地第一听地时候也觉着有点别扭。这葫芦胡同是又窄又长。那一带住地都是些没身份地人。胡同里就一条细肠似地小道。歪歪扭扭地好像一个糖葫芦。所以就叫葫芦胡同。有那口齿不灵便地。一说起来倒像是‘糊里糊涂’。所以后来传开了。大伙儿就都管那里叫‘糊里糊涂’了。”

“呵呵。糊里糊涂……”林南笑了:“这么个叫法儿。那里住地人岂不是都变糊涂了?还有什么人爱在那儿住哇。”

“嘿。堂少爷可不知道。像那般没身份儿地人。能有个地方安身立命就知足了。至于叫什么哪有闲心理会。现下那里也聚了一些小摊子。有些东西挺便宜。慢慢地也有些兴旺地迹象。现在赶他们走估计也没几个人会走啦!”

“哦……”

两人说说笑笑,不多时来到了葫芦胡同口子。

果如春哥儿所说,从胡同口看起来,这地方倒显得有些破败,可沿着弯弯曲曲的小道走进去,里面却别有洞天。这里的摊子大多都支在胡同里的屋檐下面,或半山墙的豁口边上,中间那条道很窄,有的地方几乎两个摊位互相一伸手就能拿到对方的东西……不过也正因为这样,小小的胡同里除了做买做卖的吆喝声之外,还多了一丝温馨和安宁的气氛。

“大叔,向您打听个去处。”春哥儿向前紧走几步,朝一个卖货的中年汉子作了个揖,脸上堆笑问道:“咱们听说这糊里糊涂有家臭豆腐做得倍儿香,敢问这家是在哪儿?”

“嘿——”这汉子没有立刻答话,反是冲着对面那摊子的人嚷嚷开了:“听见没,他老罗的臭豆腐现在是越来越红火啦,两位小哥儿是慕名而来的?”说着笑了笑:“这糊里糊涂哇就这么一条道,想找臭骡子?那你

用问,沿着这条道走下去,提鼻子一闻,保证你错不

林南二人听了,谢过中年汉子继续往前走,穿过歪歪扭扭的巷道,不多时,果然闻到空气中有股异样的香臭。林南闻了还不觉得什么,春哥儿可有些受不了了,可当着堂少爷的面又不敢太过表露,只得绷着脸强忍。

此时周围穿过的人身上都带着一丝臭豆腐的味道,有些人手里端着个粗制的小陶碗,正热火朝天地吃着。二人又往前走了几步,终于看到个油腻腻的灰布幌子,上面不知道是用黑炭还是什么歪歪扭扭写了一个“罗”字。

“唔……”春哥儿吸了一口气,走到前面去冲着里面喊了一句:“哎,你这儿是卖臭豆腐吧?”里面没人应声,只有一个系着围裙的汉子在背对着他们忙活。春哥又问了一句:“哎,这人呢?”

话音未落,就听里面那汉子哼了一声:“问个屁,你长那鼻子是干啥的?没闻着这豆腐味儿?”

“你……”春哥儿一听头瞄了林南一眼,脸上有些急。

“你怎么说话呢?你就是店?哼哼,这京城里转了个遍,就没见过你这么做生意的!”

“咋了?”汉子转身来,一张脸红里透黑,硬邦邦地说道:“爱买不买,不买就走!俺这破地方,不敢留贵客!”

“嘿——”春哥儿还想说什么,林南一摆把他拦住了,这时候就听旁边一个圆脸的胖子笑道:“嘿,看见没,这臭骡子又犯毛病了。我说二位,第一次来吧?嘿嘿,甭理他,就那臭德行!要不能叫‘臭骡子’么?”

“用你多事儿!”老罗横了胖子一眼。

“嗨嗨!”胖子转头冲林南笑道:“瞧见没?就是一头倔骡子!人都说和气生财,就真没见过他这样的。可您还别说,这臭骡子的豆腐做得还就是好,脾气是大了点,这臭豆腐却还真没少卖了,不少回头客儿呢!”

林南笑冲胖子点点头,伸手将春哥儿拉了回来,自己上前看了看那黑脸汉子,说道:“我们是慕名而来,特意来尝尝罗师傅做的臭豆腐,若是好吃,以后还会常来光顾。敢问罗师傅的豆腐……怎么卖呀?”

黑脸汉子依旧是那副硬邦邦的口气:“两文钱一碗,要多少?”

林南不以为意,答道:“先给我们来两碗……”说到这儿林南忽地想起春哥儿,略一犹豫却现那汉子的脸似乎更黑了些,于是忙道:“呃……就来两碗吧!”

黑脸汉子也没言语,转身走了进去,没一会儿工夫,油炸的声音响了起来。“哎?”林南一愣:“还得过油?”

“嗨!”旁边那胖子摊主又接过话茬儿去:“看来公子真是不知道,这老罗祖上是南方人,流落到京城,开始卖起了臭豆腐。当时他们卖的臭豆腐是南边的做法,就是那种黑不溜秋的,臭味儿要比北方的臭豆腐轻一些,但香味要浓一点儿。到了老罗这一辈儿,别看脾气倔了点,可脑子却好使,他把南北两边的臭豆腐做法融合到一块儿,这做出来的东西,又臭又香,还明了很多吃法。过了油的臭豆腐片,加上点作料和浓汤,外脆里嫩,浓香可口,比旁人家的好吃多了!”

“哦……”林南这才恍然,看来府中那位陈管事还真是个嘴刁的人,这地方不知道是怎么找到的。此时黑脸汉子老罗端了两个陶碗走了出来,上面放着两双筷子。林南接了过来,看了看春哥儿,叹了口气,转身递给旁边那位胖子:“多谢您了,来,吃一碗!”那胖子推辞了几句,见林南盛意拳拳,忙接过去,两个人忙不迭吃了起来。

风卷残云之后,林南额角上也冒了些细汗。果然如胖子所说,这老罗的臭豆腐还真是好吃!林南冲着春哥儿一努嘴:“去,再买十碗来!哎,叫他拿个大点的家伙装了,咱们拿走!”

“十……十碗?”春哥瞄了林南一眼,依言去和老罗说了,同时把钱也付了。待到东西凑齐了,林南犯难了,这怎么带?此时那胖子说话了:“哎哟,您这是要带走吧?没带家伙什?呵呵,我这里倒有您要的东西!”说着回身从摊子后面拿出一个小巧的方形竹篮子来。“这东西怎么样?正好您用得着!”

林南一笑:“多少钱?”

“原本呢要卖八文钱,看公子也是好这口儿的人,六文钱卖你了!”

第二十八章 宁馨公主

好吧!那就六文钱!”林南说着接过篮子,把装着坛子往里面装了,盖上盖子,又额外付了坛子的钱,这才和春哥儿离开了糊里糊涂。(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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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少爷,您可让刚才那胖子给占了大便宜了。”春哥儿一边走着,一边低声埋怨。“这么一个破篮子,怎么也不值六个大钱呀!”

林南一笑:“行了,咱们这一趟下来,总共也不过花了几十文钱而已。几十文钱换几十两银子的东西,怎么算都是划得来的。”

“几……几十两银子的东西?”春哥儿瞪大了眼睛,一时不明所以。

林南见状也不解释,说道:“你先走几步,去胡同口那雇辆车,要快点,不然一会儿这汤凉了,豆腐泡久了也不好吃了。”春哥儿应了一声,忙去胡同口雇车。待林南出了胡同口,两人上了车,一路打马朝着皇城行来。

“堂少爷……”春哥儿时瞄了瞄林南身边的竹篮子,几次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问道:“这东西……真的那么好吃?”

“嘿——”林南歪着头看看他,笑:“想知道哇?刚才让你吃你不吃,现在你就是想尝尝,也没你的份儿了!来!”林南把篮子往春哥儿旁边一递:“抱着吧,闻闻味儿!”春哥儿下意识地往旁边躲,林南有意逗他,哼了一声说道:“抱着!难不成一会儿还让本少爷拎着不成?”春哥儿无奈,只好忍了接过了篮子。

此时太阳经渐渐高了,但外面仍旧有些凉。二人坐着马车,不多时来到宫门外,离着老远林南便下了车,春哥儿用袖子掩了口鼻,一手拎着篮子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往宫门口行来。没等到宫门呢,远远地就看见两个小太监在城墙根儿附近晃荡,一见林南来了,立刻朝这边奔来。

“哎哟,公子,您怎么才来呀!”当先一个正是十六殿下身边的刘冲。

林笑着解释道:“嘿嘿,地方有点远,所以来得有些迟了,刘公公,殿下等得急了?”

“哎哟。公子这可折杀奴了。还是和殿下样。叫奴刘冲就是。

”刘冲眉花眼笑地说道:“公有所不知。我们俩呀大清早就站在这专等了。殿下那脾性您是知道地。<<>>这会儿回去八成还得挨骂。这些倒不值当一提。咱们哪早就习惯了。可问题是……”刘冲说道这儿苦了脸面:“今儿在这等你地不止是殿下。还有咱们那位活祖宗……”

“活祖宗?啊。你是说……”林南先是一愣。接着回过味儿来。

“是啊!”刘冲说着。左右瞄了瞄。凑上前来压低了声音说道:“就是宁和和宁馨两位公主哇!宁和公主倒是个好说话儿地。可这位宁馨公主……若是离了那几位地眼皮底下。那可是能在宫里翻天地主儿!”

林南听了笑了笑说道:“嘿嘿。刘公公。你别着急!这些我都知道了……放心。包你没事儿!”

“哎……”刘冲见林南一副没事儿人地样子。心里有些急。待要想再说些什么。忽地后面李锋上来了。一扯他地袖子。刘冲回头一看。顿时慌了:“哎呀。我地天爷呀。这活祖宗怕是等不及了。这……这怎么跑到宫门口儿来了呀!”

林南闻言往宫门里头看去,只见几个人影远远地朝这边走了过来,当先一个依稀瞧得清楚,正是十六殿下明德。另外两个虽然看不清面目,但从身高动作来看,八成就是那两位公主殿下。林南心下一乐,转身从春哥儿手里接过了篮子,说道:“行了,你回去吧,若是老太太问了,你就说我这儿一切安好,让她老人家放心。”

“哎!”春哥儿应了一声,忙不迭地走了。

此时明德已经到了近前,其余几个人则远远地没到宫门就停住了。明德走前几步,冲着林南眨了眨眼睛,低声问道:“怎么样,弄到了没?”说着话,低头朝林南手里的竹篮子扫了几眼,鼻子耸动了几下:“哟,哈哈,我闻着了!”

“殿下,弄着是弄着了,可这……怎么拿进去?”林南有些犯难,别看往日出入宫门没什么问题,可现下提着个大篮子,若是这么直通通地走进去,肯定会有执事太监上来验看。若是被现了,那可就说不清了。身为一个伴读,回了一趟家,带回来一坛子臭豆腐,这是干什么?宫里头有规矩,皇子皇女只能吃宫里头的膳食,宫外的各类吃喝一概不能碰。被查出来了,若是说实话,那可是不小的罪名,不说实话又着实说不清。

明德舔了舔嘴唇,左右扫了一眼,一咬牙:“行了,给我!”说着回

刘冲和李锋说道:“你们给我遮掩着点,若是……”

“殿下,甭遮掩了!”刘冲有些着急:“方才奴和李锋都瞧过了,李公公这会儿不在,咱们快进去吧!若是被娘娘知道了,奴可就是死罪了!”

“行了行了!那还不快走?”明德说着,一手提了篮子,众人在旁边围着,一个一个提心吊胆迈着步子,进了宫门不远,见没有事儿,都暗自出了一口气。这时候先前等着的几个人走上前来,其中一个神采飞扬地说道:“哈!十六哥,东西弄来了?”

明德白了她一眼:“小点儿声!别在这聚着,快走!到我院子里去!”

宁馨公主一皱鼻翼,不屑地说道:“到你院子里去?嘁,你那院子四面透风,没准儿那只眼睛瞧了去,到时候咱们都得挨板子!”

明德一愣:“那……那去哪儿?”

“嘻嘻!”宁馨公主一笑,回头着另一个稍大一点的女孩子笑了下:“这个还用你说,我和姐姐早就选好了地方,跟我们来吧!”说着踮着脚转身在前边走着,明德和林南几人连忙在后面跟上。

走着走着,德忽地住了脚,转头看看刘冲和李锋的面色,神色不悦地说道:“怎么,让你们跟着就这么委屈?告诉你们,闻得了得闻,闻不了还得闻!哎——”说道这里,明德忽地意识到了什么,冲着刘冲说道:“你!把衣服脱下来……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说着,把外面罩着的锦袍脱了下来,盖在竹篮子上头,提鼻子闻了闻,点了点头:“这下没事儿了!”

“哎呀,下,这可使不得呀!”刘冲和李锋见状吓得脸色白。“这……若是着了凉,奴可是死罪呀!殿下!”

“少嗦!”明德一瞪眼。“拿着,快点走!”

“哎呀,你们嗦什么呢!快点走!马上就到了!”宁馨公主在前边不耐烦地回头催促,两个主子都说话了,刘冲和李锋只好硬着头皮跟着走。

三转两转,来到了一处院。这院子周围相当僻静,甚至可以说冷清,周围都是青砖老树,但却没有宫人在附近侍候。附近的地面上青砖也那么光洁,看来很久没人打扫的样子。

林南思索了一下,他在宫里的时候也不短了,可从来也听说过这么个地方,更别说来过了。

宁馨公主没有住脚,继续朝院子里走,在这院子的角落,有三棵呈品字形生长的老树,中间有一小块空地,几个人来到这儿,宁馨公主这才笑嘻嘻地转过身来:“十六哥,这个地方怎么样?”

明德乐了:“这地方好,好!嘿嘿,哎,你怎么知道这儿的,我可从来没来过!”

宁馨得意洋洋地扬起脑袋:“你不知道的地方多着呢!嘿嘿,十六哥,快,打开!我刚才就闻到味儿了,现下都忍不住了!”

明德不待她说完,早就一把掀开了锦袍,也不穿它,直接披在了身上,随后打开了竹篮盖子,将坛子从里面拿了出来。“嗨,还挺热乎的!嘿嘿!哎哟……”明德刚要解开坛子上的木盖子,忽地想起一事:“这……咱们忘了带东西,这……这可怎么吃?”

“嘿嘿!”宁馨有得意地笑了笑,回头冲着大些的宁和公主道:“十六哥可出丑了吧?嘁,这一点我和姐姐就比你想得周到多了!姐姐,快拿出来!”

“嗯?”明德和林南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惑,忙向宁和看去。岂料宁和见几个人都看着自己,顿时脸上飞红,神色忸怩,狠狠地白了宁馨一眼。

宁馨还未意会,一边伸出手往自己怀中掏摸着,一边冲着姐姐说道:“快点啊,姐姐,晚了一会儿就凉了!”说话间,一只粉嫩的小手从怀里收了回来,手上竟抓着洁白的一只瓷碗儿!

“啊……”明德和林南张大了嘴,互相看了一眼,忽地都转过身去,忍着笑。宁馨这才会过意来,狠狠瞪了他们一眼,又催促了姐姐几句,宁和公主这才慢慢也自怀里摸出一只瓷碗来,接着又从袖筒里摸出两双小巧的银筷子……

“哎,瞧瞧你们这副样子!”宁馨瞥见刘冲和李锋一脸的苦相,皱起了眉头:“怕闻是吧?现在不用你们闻了,去!到院子门口守着,若是有人走漏了风声,哼哼……”

刘冲和李锋忙跪倒在地:“公主殿下,打死奴也不敢说出去啊,不敢哪!”

“我量你们也没这个胆子,还不快去!”

第三卷 碧瓦红墙 第二十九章 无心之言

刘冲和李锋一走,宁馨便迫不及待地从宁和公主手中银筷子,蹲下身子就要开坛子。www.65txt.com明德在一旁说道:“哎,宁馨,这儿可有四个人呢,你只拿了两只碗,这可怎么吃啊?”

林南一听忙道:“殿下,这坛子豆腐本是小人送给殿下和两位公主的,你们慢用……小人这就去给你们把风……”

“用不着!那有刘冲和李锋就行了!”明德一摆手:“先前你不是说没吃过么,这好不容易弄来了,今儿就尝一尝,啊!别再说了,再说话我可不高兴了!”

宁馨见明德额如此说话不由得一愣,抬头看看林南,说道:“看不出,你这人还能让十六哥另眼相看呢!也罢,既然十六哥让你尝尝,那你就尝尝吧!可别像那两个奴才似的,让他们闻闻味儿都像过大刑似的……”宁馨说着,转脸冲着明德一笑:“十六哥,碗是不够,妹妹想啊……先委屈你一下,我和姐姐先吃,吃完了你们再吃!”

“嘿你倒不客气!”明德一听也蹲下了,两只手抱着坛子:“也行,那你和宁和姐姐就盛吧,啊,你们盛完了,给我们一只筷子就好了。我们哪……就用这坛子吃了!”

“哟,那可不成!”宁一听瞪起了眼睛。“你们捧着坛子吃……岂不整坛子里都是你们的口水了!那我和姐姐只能吃一碗,你们却吃了一坛子,我们不是亏了……”宁馨也没多想,把手一伸,将手中的瓷碗递给了林南:“给你,你先盛一碗,本公主我就用这坛子了!”

林南一惊向后退了半:“公主殿下,这可万万使不得!”

宁馨一皱眉:“我说你这个人,刚说完别和那两个学……都是男儿家,怎么也这么嗦……让你拿着你就拿着!”竟是不由分说,将碗塞给了林南。随后转身从宁和公主手中抓过另一只碗来,递给了明德。

“你们快盛,别说本公主多吃多占,你们能盛多少就盛多少,剩下的呀……就都是我和姐姐的了!嘻嘻!”一边说着边咧着嘴乐,露出两只雪白的小虎牙来。

得了!明德叹了口气,似乎就习惯了这位妹妹的作风,当下伸了筷子盛了一碗,林南依样也盛了一碗。刚一盛完,宁馨便老实不客气地抱起了坛子过一支银筷子扎了块豆腐送到嘴里,闭着眼睛嚼了几下,满足地叹了口气:“唔……哇!真是香啊!”

宁和主见宁馨吃得香整理了一下衣服下摆。微微蹲了下去。拈起银筷子地末端。扎了一块豆腐依样送入嘴里了一会儿。眼睛忽地一亮。宁馨在一旁见了说道:“怎么样?好吃吧?哈哈!”“嗯……”宁和公主微微点了点头。忽地朝旁边地明德和林南瞄了一眼。虽见他们没有现自己此时地模样。一张脸仍旧微微红了起来。

四人之中。宁馨是最小刚满八岁。正是天真烂漫地时节虽是长于深宫。但自小被宠得厉害性子又乖张。因此一些礼节规矩仍旧是似懂非懂。而宁和则不然宁和比林南大了近两年地光景。此时已经快过十三岁生日了。眼看着再过几年就是大人了。早就懂得了男女之别。先前当着明德二人地面不肯伸手入怀取碗。便是这个道理。

眼看着宁馨大马金刀地往坛子边儿一蹲。银筷子舞动如飞吃得不亦乐乎。宁和不禁微微一皱眉。悄声说道:“宁馨。……你这……这是什么样子……好好站着吃……”

“嗨!”宁馨抬手往嘴里放了一块臭豆腐。满不在乎地说道:“这院子里又没有别人。再说了。十六哥和这个小林子又不会说出去。怕什么!”

“什么小林子!他……他又不是……不是……”

“不是什么?”宁馨诧异地问道。

“不是太监!”宁和公主声音压得极低,好不容易说完,一张脸又红了起来。

“啊……哈哈,哈哈哈!”宁馨公主听了大笑,明德和林南见了不由得感诧异,明德问道:“哎,我说宁馨,捧着个坛子占了大便宜,也用乐成这样吧?”

“不……不是!哈哈!”宁馨忍住了笑,吃了两口豆腐,忽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抱着坛子说道:“我听人说,咱们建朝北方的那些牧马人都是没有厨房的,吃喝什么的都是在野地里支上一口大锅,然后围在锅边蹲上一圈,就像这么着吃……哎,你们看,我学的像不像?”

宁和皱着

了口气,盯了她一眼说道:“呸!快起来!”

明德则笑了起来:“是,宁馨,你学得可真像。来来来,十六哥也学一下,你知道他们是怎么盛东西的么?也得蹲着,就是这样……”说着端着空碗凑到宁馨跟前,伸出筷子就朝坛子里捞。宁馨见状忙伸出手来护着坛子口:“说好了,这是我们的!没你的份儿了!”

明德大笑道:“哎呀!瞧见没有,她不光吃相上像,连这护食的模样都像极了蛮夷呀!我说宁馨,你要是换上他们的戎服,就和他们没什么两样了!”

宁和听了温言斥道:“明德,别乱说话。”

宁馨听了也不着恼,只自顾自地低头吃喝,过了一会儿忽地放了筷子,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拍了拍了小肚子叹道:“哎呀,吃得真舒服呀!”

明德笑着用筷指点着道:“你看,你看,那些牧马人吃完了就是这副模样……哈哈!”

“嘁!这副模样怎么了?”宁馨瞪乌溜溜的小眼睛:“说起来,他们可比咱们好得多了,那像咱们,整日就窝在这宫里头,四面都是高墙,连宫门都不能出一步……唉!我听说呀,他们那里没有田,到处都是草地,也没有高墙,吃饱喝足了就骑上马,可着劲儿地跑,想跑多远就跑多远……”

“怎么,羡慕了?”德乐了,说道:“想去的话,等你长大了找个牧马人嫁了,就一辈子都不用呆在宫里了,还能整天骑马,听说那儿的男人女人都骑马!”

“呸!你才嫁给牧马人呢!”

“明德,住嘴!”宁和斥道:“这种话也是说得的?当心被父皇听见……”

林南见状说道:“宁馨公主话说得也对,可也不对。公主说的都是他们那儿的好,可据小人所知,他们那儿不好的地方更多!夏天蚊子多,咬得浑身都是包,冬天又冷,几乎每年冬天都要冻死不少牛羊马匹,还冻死过不少人呢。荒年比咱们还多,经常吃不上饭,而且吃的东西也不如咱们建朝的好,种类少得可怜……”

“啊……”宁公主听了,眉头渐渐蹙了起来:“真的?”

林南郑重地点了点头:“!而且我还听说,他们那儿的人都粗野得很,有的时候吃生肉,这一刀子下去,马还没死呢,就着马脖子就那么喝热乎乎的马血……”

“行了,别说了!”宁馨公主大叫一声,两只小手堵了耳朵,方才的笑模样早已经不翼而飞,一张小脸有些白,微微喘着细气。宁和公主脸上也有些慌张,只有明德神色如常,倒似不怎么害怕。

隔了一会儿,宁馨从地上站了起来,偏着脑袋看了林南两眼,忽地笑了:“好你个小林子,居然转着弯儿吓唬本公主!哼,你当我不知道呢,你说的这些……都是假的!”

明德一愣,问道:“你怎么知道是假的?”

“哼!”宁馨得意地一扬头:“小林子又没去过北边儿,他又怎么会知道得那么详细?肯定都是胡诌出来吓唬人的,哪有人会吃生肉,喝生血的?”

“别说了!”宁和公主插了一句,脸色也有些不好看:“好好的说这些个干什么……吃还堵不住你们的嘴?都吃完了么?吃完了快点收拾了,被人看见了,咱们谁都跑不掉!”

宁馨公主闻言小手拍了拍胸口,假意有些害怕:“还是宁和姐姐想得周到,快收拾,收拾了!”

明德一转身,冲着林南说道:“嗯,这事儿啊就交给你了,我去叫刘冲和李锋来帮你的忙,你等着啊,我这就去!”说着明德把碗筷一丢,逃也似地走了。

林南手里捧着两只碗,不知如何处置:“两位公主,这碗……”

宁馨公主则大咧咧地一摆手:“这还用问嘛,都丢到那坛子里去,扔了扔了!”

“是!”林南听了依样把两只白瓷碗丢到了坛子里,随后把木盖盖上,搬着坛子往墙角走去。此时刘冲和李锋从前边跑了回来:“哎哟,我说公子,您也不知道怎么弄,这事儿还是交给我们吧,殿下还在前边等着你呢!”说着不知从哪弄出一个小铲子来,在墙角蹲下开始挖坑,过了一会儿,坑穴挖好,把坛子和一应之物都埋了下去,将土踩实了,众人这才一齐离开了院子。

第三卷 碧瓦红墙 第三十章 相顾

石街,靖北伯府。www.65txt.com

阳春三月,江南草长,但在北方,虽是时值四月初了,可杨柳也不过才刚刚吐出嫩芽。赵氏依旧穿着对襟的夹祅,但在屋子里呆得久了,现下天气转暖,太阳正好,因此老太太不愿意闷在屋子里,正在院子里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和红玉说着闲话。

“咱们这天气是越来越暖和了,想必林武那边都换了夹衣了吧,就是不知道你们大爷在北边儿到底怎么样……”

红玉端了一个手壶过来,里面泡着上好的红茶,递到老太太手里。“老太太,容婢子多一句嘴,您这些日子一直念叨着,哪一天没个十几次呀……要是婢子说,凭着大爷的本事,那些蛮夷哪是大爷的对手。婢子想啊,再过上些日子,没准大爷他们就班师回朝了呢。”

“班师回朝?丫头哇,说得容易呀!”赵氏叹了口气:“你当这是过家家呢?这可是打仗啊!要说往年出征,大都是在秋天,这春天里打仗的时候可少有。而且以前都是打个一两个月,人就回来了,可这眼看着都三个月了,说不好……我老太太也不知道什么大道理,可这么瞧着,总觉得心里突突地跳……”

“老太太,婢子说当的话,大爷和朝廷的将军们在前边打仗,咱们在家里头,担心也是无用,万一老太太担心忧虑,身子骨有什么不妥当的,那大爷若是知道了岂不是分心?”红玉看了老太太一眼,继续说道:“所以呀,婢子以为,大爷在外头为朝廷尽心,咱们在家里头养好身子,把这家里照顾得妥帖,那……也算是帮了大爷的忙了……您说……婢子说的对不对?”

“哼!呵呵!”老太太拿眼睛瞥眼,笑道:“你呀!知道你嘴巧个伶俐的人儿,我老太太是说不过你了!不过你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也罢,老太太我现在就什么也不想,先养好身子骨再说!”

“这就对了!”红言脸上浮起一丝笑容。

赵氏捧起手壶着壶嘴喝了口说道:“哎,说到这儿了,这几天大媳妇可好些了?”

红玉答道:“这几天婢子照您嘱咐的,每天都过去看顾一眼,看情形太的病好像好些了,只是有时候又会反复,婢子已经和长生堂的先生说了生已经开了新方子,只是药还在熬着,今天中午就能喝下去了。



“噢!”赵氏点点头:“这好好地。么忽然就病了呢……又没着凉没受风地忽然就起不来炕了。唉!说起来。她这命也够苦地。年纪轻轻地就没了儿子。现在又躺下了……现在是谁伺候她呢?”

“老太太。婢子本来安排了雪莲和霜儿在那伺候着。可夏姨娘把她们赶了出来像是……嫌她们手脚粗重。不利索……所以现下都是夏姨娘在侍候着……”

“哦?”老太太闻言眉毛动了动有说话。隔了一会儿。忽地问道:“郑姨娘那边过去看看么?”

红玉小心地答道:“听雪莲说。好像是去过地过……只是站了站就走了……”

“哼!”老太太哼了一声。叹了一口气:“瞧见了吧。这人到了一定得时候。才看得出来冷暖哪!往日咱们都瞧着郑姨娘是个安分柔顺地人儿。手脚也精细。可这会儿大媳妇躺下了。她这个姨娘却不去侍候。反倒是夏姨娘那个管不住嘴地跑前跑后地忙活……生不出儿子。老太太我也不怪她。可对这个家她总得有一份心才行啊!”

红玉在旁听了忙道:“老太太,婢子听说……当时郑姨娘去的时候,还是雪莲和霜儿在伺候着的,当时太太觉得她们俩挺好,郑姨娘也插不上手,因此就送了些东西便回了。”

“那后来呢?后来就不去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一躺哪是一天半天的事儿,难道看了一次就够了?”老太太有些生气,又道:“难道她不知道,夏姨娘做事粗枝大叶的,论到伺候人哪里赶得上她?哼,还嫌雪莲和霜儿手脚不利索……”老太太说着说着,又把夏氏也捎带上了……“行了,我也不坐着了,走,咱们去那边看看去!”

红玉应了一声,忙上前搀扶着赵氏起身,两人正要离开正房往周氏那边去,忽地前院来人了。一个小厮报道:“启禀老夫人,来客了!”

“嗯?”老太太看了看他,问道:“什么人哪?”

那小厮一低头:“回老夫人,小的不是很清楚,只是带了好些个礼,好几辆马车呢,连着八抬的红木箱子!您……您快去看看吧!”

赵氏一皱眉头:“你就没问问来人是哪家的?”

小厮有些

答道:“小的问了,可……可……”

“可什么可!没用的东西!”赵氏冷哼了一声,说道:“你这样的怎么做门房?回头和陈管事说说,换个别的差使干吧!”说着,转头冲红玉说道:“走,咱们去门口瞧瞧去!”

靖北伯府门外的巷子前边,一拉溜停着三辆马车,车厢四角都包着金,厢壁上烫着花鸟走兽图,那些拉车的马个个刷得油光亮,站在街上显得异常神骏。府门外头的拴马桩上,额外拴着一匹通体泛红的高头大马,虽然拴着呢,可也是顾盼飞扬!别看那些拉车的马显得与众不同,可若和这匹马比起来,那就是草鸡和凤凰的区别了。

府门前的台阶上,此时正站着几个人。外头靠街面上的两人,为的是一个老,十分伟岸,生得方面大耳,一对浓眉斜飞入鬓,虽然面上颇显老态,但顾盼之间仍旧尽显威势,正是跺跺脚京城里要颤一颤的定国公赵广!

当着赵广这等人物,林家的门房小厮倒也没有失了体面,这些小厮都年少,没有见过赵广,因此不识。只是问倒是问了,赵广却不答,只说是走亲戚的,他往这一站,自然带着权势之气,寻常小厮又哪里敢再搭话?倒是里面有一个老家人,认出了赵广,忙不迭地回去通报。因此赵氏直到快走到正门了,才知道门外来的竟然是几十年来未曾一面的亲哥哥……

“原来是他……”赵氏时心绪激动,腿脚也有些软,红玉连忙在旁边大力扶了。赵氏定了定神,眼圈儿也红了:“来了……我就知道这礼一送去,他肯定得来……快,红玉,开……开中门!”红玉应了一声,刚要叫人去,老太太忽地叫住了她:“等等!去,去叫个人告诉那几个,凡是在府里的,都到门口来!有贵客到了!快!快去!”

红玉见老太太如此模样,道事情非同小可,也顾不上仪态了,撒娇如飞亲自往后边去了,时间不大,林德带着林寿和林先到了,又过了一会儿,夏姨娘也当先走过来,身后是雪宜,再往后林寿和郑姨娘一左一右扶着的,赫然正是还在病中的周氏……

赵氏略微审了一下众人,见这些人穿戴打扮还过得去,不由得点了点头。只有周氏一脸的病容,虽是梳洗过了,但头上还没来得及戴些饰物。赵氏叹了口气,从自己头上拔下根金玉钗子来,给周氏拢了拢头别了上去。周氏眼圈一红:“婆婆,媳妇给您添麻烦了……”

“哎都是一家人,说这个干什么……”赵暗自叹了一口气,吩咐道:“来人,开中门,接贵客吧……”

嘎吱吱吱!

随着老太太一声吩咐,四个小厮下了门闩,分左右将门扇朝两边打开。众人眼前忽地大亮。赵氏微微眯了眯眼睛,这才将视线集中到门外站着的赵广身上。

四目相对,一时寂然无声。个双鬓斑白的老人,此刻站在靖北伯府门前的台阶上,竟谁都无法言语,数不尽的前尘往事不约而同地被想起。几十年来的风风雨雨,历尽了的酸甜苦辣,都在这一刻在彼此的脑海中回荡……

“……妹子?”赵广红着眼睛,想认却又似乎不敢认。

这一句问话出口,赵氏那边已经止不住掉下了泪来,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点着头:“是……是我……”说着,赵氏一矮身子,跪了下去。“妹子……拜见兄长……”赵氏这一跪,身后大大小小的也呼啦啦都跪了下去。这时候大家才知道,站在这府门前的老,竟然是老太太的长兄!

“哎这,这是干什么!这是干什么呀!”赵广脸上两行浊泪也淌了下来,忙迈步向前,伸手托着赵氏的胳膊:“快!快起来!咱们之间,还讲究这些个虚礼干什么!你看看,都多大岁数的人了,你这一跪,哥哥我心里头……不是滋味儿呀!”

“这是应当的……”赵氏眼泪流得更厉害。

“妹妹我是个不孝的女儿,对不起爹爹,也对不起哥哥……这些年一想起来,妹妹这心里就疼得厉害……”

“别说了……别说了……”赵广将赵氏拉起来,俯下身子给她掸了掸膝盖上的灰,说道:“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咱们也都老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嗯?你看看,现在咱们不是都过得挺好?”

“嗯……是……”赵氏哽咽着,旁边红玉忙拿着帕子递了过去,赵氏擦了擦脸,忽地说道:“哎呀,你看看我,都别在这站着了,快,快里边走吧!”

第三十一章 忆往昔

正厅里,老太太情绪缓和了一些,忙吩咐下人:“去了!不要明前龙井,拿点上品铁观音来,好好地泡上……”

赵广听了感慨地笑了笑:“这么多年了,没想到……妹子还记得我爱喝铁观音……”

赵氏也叹了一声:“有些事情,是怎么也忘不了的。(三五中文网

www.35zww.com)-====-我从小就爱喝燕窝粥,哥哥不也一直记着呢么?”

“呵呵,从小到大,你在咱们府里都是最受人疼的,别说我这个做哥哥的,便是父亲母亲,不也拿也当宝一样?”赵广话一出口,赵氏的脸色就是一变,虽然没有立即作,却已是难看至极。赵广面上不为所动,只是当即住了嘴。这句话说完,两人一时都没有再说话,只是互相仔细地打量着,长辈们不说话,旁边的周氏等人也只能在一边站着,一句话也不敢说。

隔了好一会儿,赵广叹道:“这都几十年了,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呢?妹子,说句实话吧,哥哥这次来,其实本没想到能进你的门儿……这些年来,虽然咱们彼此同住京城,没有见过面,可哥哥没有一天不想你呀!别的就都不说了,你今天让我进来了,也就是重新认了我这个哥哥了,也就是承认了你是赵家人了。既然这样,又有什么事情不能谅解呢?”

赵氏深吸了一气,端起了茶杯递给赵广:“先不说这个,来,尝尝妹子的茶,看是不是合你的口味。”赵广忙接了过去,一饮而尽,刚要开说话,却听赵氏又道:“这都大半辈子了,哥哥还是第一次登门,呵呵起来也不怕让你笑话,你进来半天也都看见了……”赵氏指着正厅里坐着的一众后辈,说道:“勉强有这么个窝住着,吃的穿的也比不了富贵人家,更别说你的国公府了!好在院子虽小,收拾得利索;吃穿虽差,总还算干净,也不算给过世的老爷丢人……”

“呵呵,妹子这是说的什么,这可是堂堂的伯爵府上现在也是诰命夫人,再说哥哥我既然身在朝廷,我那几个外甥这些年都在做些什么,难道我还不知道么?”赵广笑道:“怎么说你这府上也算是富贵人家了,你说比我不得国公府哈,国公府是谁的,那是哥哥的,是哥哥的那也就是妹子的,还比什么比?妹子想起什么,吩咐人拿来就是了,国公府可是你的娘家呀!”

“呵呵不说个了,左右今天都是第一次见面,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拜见长辈!”赵氏说着,抬眼看了看周氏等人。~~~~这些人听了吩咐刻重新过来给赵广见礼,先是周氏和两个姨娘次是林德,然后是林福林寿林~后雪宜才过来给舅公见礼。

众人厮见已毕,赵广满脸是笑:“几十年了,除了拓儿大婚的时候高兴过几天,这还是第二次这么高兴过。既然都认了亲,我这个做长辈的可不好丢人,免得你们背后有的说嘴,哈哈!”说着转身吩咐了一声:“来呀,抬进来!”话音未落,外面两个家将合抬着一口红木箱子走进了厅里。

广看看赵氏,说道:“妹子可别不高兴,你也知道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嘿嘿,老实说,这些东西都是高宝替我挑出来的,想着一大家子人,总能有自己喜欢的……哥哥也就不一一分派了,打开,谁看见喜欢的,拿走就是了!”赵广虽是如此说,可林家众人却没有动,只林寿和雪宜不时拿眼看看老太太。

“呵呵。哥哥这送地派头。倒还是以前那副样子……”赵氏偏着头看了看那口箱子。也推托。只说道:“行了。既然是哥哥送来地。我就都收下了。我还看见门口儿有好几辆马车呢。估计也都不是空着来地吧?叫他们把东西都卸进来吧。交了差使。都到偏厅吃茶吧!也不是别人家。用不着太客气!”

“哈哈!”赵一听乐了。“妹子这么说。哥哥可就吃了定心丸了!先前还怕送地礼妹子瞧不上眼。到时候让哥哥原样回去。那可就……哈哈!”说着转头对两个家将吼了一嗓子:“还站着干什么?还不谢过老太太体恤!”

“行了。这些礼节日后再讲不迟。今日咱们都高兴。随性些吧!”赵氏挥了挥手。两个家将礼了一下。便出了正厅。

赵广喜不自胜。右手不自觉地不停拍打着大腿:“哎呀。妹子。今儿好不容易进了你地门儿。哥哥可不能这么就走了。怎么着。

管顿饭吧?”

赵氏乐了:“好歹也是个国公爷。这么大地岁数。当着孩子们还说这样地话……”

“嗨!”赵广满不在乎地一扬头:“怕什么,都是自家人,还怕笑话了?国公爷又如何,照样得吃喝拉撒!”

赵广还待继续说下去,赵氏忙摆手拦住了话茬儿:“行了,别说啦,真格的哥哥来了,妹子还能不管你的饭么……”赵氏转头看着郑氏和夏氏和旁边几个大丫鬟,说道:“都听见了?还不快下去准备准备!”接着对周氏说道:“你就免了吧,福儿寿儿,先扶你们的娘回去,好生歇着,养好身子骨再说。”周氏听了忙低了头,上前再给赵广道了罪,这才由林福和林手扶着,回了自己院子。

旁边林德几个人也就势下去了,不大一会儿,正厅里头就剩下老太太赵氏和定国公赵广两个人了。几十年不见,刚开始见面的热络劲儿过去了,又都是心中有事,因此闲说了三两句之后,竟似都找不到话说似的,都沉默了下来……

隔了一会儿,赵叹了一声,看着赵氏说道:“妹子,这些年……苦了你啦……”

赵氏苦笑了一下,淡淡地道:“哥哥这是说的什么,你也瞧见了,虽然我们林家比上不足,比下却也有余。你那妹夫生前待我又不薄,他本人也争气,一直做到了侍郎,所以这辈子跟着他,倒也没受什么苦……”

“唉,你知道说的是什么意思。”赵广叹道:“你这又是何必呢?以前在咱们府上,自爹娘以下,哪个不是最疼你的?还记得八岁那年的夏天,你打碎了爹最喜欢的翡翠玉狮子,他都没舍得打你一下……这些你都忘了?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不肯原谅他老人家么?”

“我忘不了……”赵氏眼圈儿有些红,也略微高了些:“曾经那些对我好的人,我一个都没忘!可我更忘不了的是,我自己找到了一个好夫君,可偌大一个赵府,从上到下,竟没有一个人是赞同我的!那个往日对我最好的爹爹,竟然将我逐出府门,并且让我永远别再回去!甚至连娘,都没有给我派一个贴身的丫头……”

“怎么连娘都怨上了?”赵广说道:“你又不是知道,爹爹放下了话,娘那个脾性,哪里敢违拗。不过你说全府上下没一个人赞同你,这你可就是违心了点儿,当初哥哥为你的事儿跑前跑后的,娘暗地里也找了些诰命帮你说话,这些你不会不知道吧?”赵广叹了一声:“何况有些事儿,你可能现在还不知道……”赵广的声音低了下去:“你当初和林秀才私定终身,着实有些突然,我和娘都觉得有些意外,就更别说爹了。而且本来……爹爹其实已经为你的终身有所考虑了……”

“什么?”赵氏吃了惊,接着又是一哂:“爹爹为我考虑终身?呵!你别为了他老人家再说话了,若果真如此,我看中了林秀才,他为什么不同意?这就是为了我考虑的?”

赵广面_苦,左右看了看没有别人,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妹子,你可知道当初爹爹给你物色的人家是哪个?”

“爱是哪个是哪个,反正我是没有兴趣。

即便是能再活一回,我也非林秀才不嫁!”

赵广不理会赵氏的言语,依旧低声说道:“是宫里……”

“宫……宫里?”赵氏终于愣了一愣,接着却显得有些伤怀,点点头悟道:“是了……原来这就是他老人家坚决反对我嫁给林秀才的原因……是啊,和宫里头相比,林秀才什么也不是,什么也给不了他,给不了他国公的封号,也给不了他功名利禄……这么多年了,我终于知道了,原来一直疼我的那个爹爹,最后不过是要将我送进宫里,来圆他的青云梦……”

啪!赵广有些激动,巴掌按在了桌面上。赵广喘了两口气,缓和着说道:“妹子,你这么说,可就冤枉爹爹了……”

“我冤枉他了?难道他不是这么打算的么?”

“他是打算和皇家结亲,你是咱们赵家唯一的小姐,若是结亲,除了你还有谁?”赵广继续说道:“妹子,爹爹这么做,可不像你说的是为了他自己的功名利禄,以爹爹的脾性,若不是万不得已,又怎么会这样做?”

第三十二章 冰释

万不得已?有什么不得已的?”赵氏怒道:“万不得我被迫冒着被杀头的危险,进宫去请了太后的懿旨!就是这样,到最后还是落得一个不孝女的名声!”

“妹子,我知道……”赵广道:“这件事是委屈了你,爹知道,娘也知道……可当时咱们都年轻,很难理解爹爹为什么这么做,但现在咱们也都老了,也都是当家作主,下面儿孙满堂的人了……你现在再回头想一想,或许心里的怨气就会少些了。(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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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氏没有说话,赵广继续说道:“当初爹爹打算送你入宫,也不是没有底的,再说,他又哪里会让你和别的选秀的女子一样,一点点地从下面苦熬?这事儿爹爹只和娘、我说起过,别人都知道,自从你嫁给了林秀才之后,这事原本就打算烂在肚子里的,今天忍不住和你说了,索性就说到底,免得你以后还是不明不白的……”

“当初咱们赵家看起来风光,可实际上也是步步惊心,爹爹虽然得皇上赏识,但毕竟根基不深,万一一个行差踏错,家里没有一个撑大梁的,那不但爹爹会一个跟头栽进去,便是整个赵家上百口的人,结果也都难说呀……”赵广看了看赵氏,说道:“你想想看,如果当时你进宫了,咱们也就多了一个说话的人,有了宫里的支撑,咱们赵家也多了一根梁。何况,当时爹爹看好的人确实是不错的,爹爹认定了你会过得才舍得把你送进宫去呀……”

赵氏深深吸了一口气,却仍旧没有说话。赵广看了她两眼,只好继续说下去:“妹子,年轻的时候我也一直觉得爹爹这么做有些不对可现在……哥哥我也老了,现在下面也是百十口的人,别看外面风光得很,可有些事情却渐渐开始明白了……”

“现在林秀才不了家也不再是小门小户了,近百口的人,都看着你的一言一行。他们活得好与不好,林家将来的子孙能不能昌盛,很大一部分都在当长辈的谋划上啊。他们做小的看不到的事儿,咱们可不能看不到……咱们都是快入土的人了一的念想就是为子孙打算打算了,想必你也不会例外。你仔细想想,若是现在林家有那些看不见的危机,而有一个好办法摆在你面前,你是会把女儿嫁进宫里去还是坐看林家上下近百口人一脚踩空?”

赵氏轻轻呼出一口气,没有语,只伸出手来端起茶碗下一下地拨弄着漂浮的茶叶。

虽然面上仍旧镇定,可托着茶碗的手却微微地抖着。

“爹爹当气你不理解他的心时说的气话,可依着他的性子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那是怎么也收不回来的。可是你不知道,从你离开家门,一直到他过世,每天他都要到梅园去转一圈儿,摸摸那里的栏杆,喂喂池子里的金鱼……没人的时候,还经常见他眼睛红红的……”

赵广说着,眼圈也红了。赵氏端着茶的手颤抖得厉害了些,眼睛里也渐渐噙满了泪水。啪!茶碗被放到桌子上,一滴眼泪滴落下来,赵氏强忍着说道:“别说了!”

“好……好……”赵广仰了,使劲地眨了几下眼睛,过了一会儿说道:“你小的时候,最喜欢过年过节的收别人的礼,你虽然离家了,但后来的那些年节,娘还是会给你准备些东西,爹也知道,可从不过问。这些年来,虽然爹娘都不在了,可哥哥也一直给你准备着,就想着有朝一日能给你送来,能让你知道,不管你嫁到哪了,你始终都还是咱们赵家的人……这次你给娘家人送了那些东西,哥哥想着,这回或许就能进妹子的门了,因此把那些东西都装了柜子,给你送来了……你若是不原谅爹娘,那柜子就烧了吧。若是没事想他们了,就把柜子打开,看看那些东西,和他们说说话吧……”

赵广说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中地悲苦。堂堂地定国公。年近七旬地汉子。眼泪顺着脸淌了下来。另一边赵氏也掩饰不住。呼吸声透着浓重地鼻音。眼泪也湿了衣裳。忙拿了帕子在脸上抹着。

正厅门外。红玉刚迈了脚要进来。探一看这般情形。忙住了脚。悄无声息地转过身退了出去。静静地站在正厅门外。将周围地下人都挥退了去。

“唉……”许久之后。一声长长地叹息声响起。赵氏终于缓过劲儿来。重新倒了两碗热茶。一碗递给了赵广。说道:“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大半辈子都过去了。死地死。老地老……唉。都过去了!不提了……”

赵广接过了茶碗。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知道妹子心结终于松动了。是否完全解开。也是时间问题了。“是过去了……对咱们来说。是都该放下了……可这人哪。不到死地那一天。总还有放不下地事情。就像哥哥我吧。现在就看着一大堆地子孙愁……这么多姓赵地人里头。就没几个像我地!这才几代……一个个地就忘了本了。整天地不务正业。喝酒玩鸟聚众赌钱。说真地。我恨不得亲手宰了几个!”

赵氏叹道:“说得是。别说你那边了。就说我这个小儿子吧……我和老爷总共就四

。前边哪一个也都算得上是懂事儿地。可惟独这个小愁。文不成。武不就。性子又软。吃不得苦。吃喝玩乐倒是样样在行……对了。说起来。前几年被我打了一顿。还牵扯到你家那个孙少爷呢!”

“哼!”赵广一声冷哼,说道:“别提那个孽障了,真是想不透,我赵家怎么会生出这么一个东西来!这小子是老二的儿子了年纪,却不肯结婚什么不喜脂粉女子……就知道整天逗鸟赌钱,说过了好几次,老二舍不得打,后来我才知道弄了半天,老二也是怕侧室哭闹……***!一个个的都不像个爷们!最后还是老子我亲自动手,用竹条子狠狠揍了他一顿,关了那孽障三个月!唉……这么下去可怎么是好哇……”

赵氏轻哂道:“嘿,咱们哪,也别这么操心啦!儿孙的事情,随他们去好了。不是有句话说么,儿孙自有儿孙福,再说了也就是说说罢了,别看你在战场上杀的人多,对着自己的儿孙,动真章的话,你下得去手?”

“嘿嘿得是啊,莫为儿孙作马牛!可人老了就是犯贱哪,没什么事儿就爱瞎琢磨为儿孙做点事儿就总觉得手脚没地方放……”赵广笑道:“别说是我了,你又能好到哪去?我两个外甥一个在北边打仗个去了南边,做了封疆大吏你别告诉我说一点都不想,不担心!”

“唉……”听了这句话,赵氏也是深深一叹。“是啊,嘴上说说罢了,尤其妹子我又是个当娘的,儿行千里……哪一个当娘的不是恨不得长了翅膀跟着去呀。”

沉默了一阵,赵于忍不住问道:“说到这儿,我倒有件事儿想问问哥哥。这些天文儿那边一直没有消息,我一个老太太呆在府里,什么也不知道,今儿既然哥哥你来了,妹子倒想问问,北边的战事到底打得怎么样?文儿他……他……”

赵广叹了口气,笑了:“看看,终忍不住了吧?嘿嘿,人老了,都是这个德行!”接着正色说道:“北边的战事你倒不须担心,咱们建朝和北戎打了几十年的仗了,都是互有胜负。再说,这一次朝廷派去的是郭啸那老东西,别的不敢说,若是单论防守,那老东西可是有一号的能人。”

“可是……我,方家的人在前边都死了一个……”

“哼!方义山匹夫一个!朝廷出兵之前有了决议,此战只守不攻,待得春暖花开,夏日一至,他们必然退兵。可他倒好,贪功冒进,置军令于不顾,最后自己丢了性命不说,还连累了几万士卒和数十万百姓!真是……虽死不能赎其罪!”

“那……这么说的话,儿只要听从郭老将军的安排,便……没有事儿?”

“那是自然!”赵广自信满满地道:“呵呵,倒不是我这个当舅舅的夸自己外甥,文儿这小子不错!别看官不大,可在军中也是有一号的人了,你放心吧,打仗嘛简单得很,只要摸准了脉门,怎么打怎么有,不会有事儿的!要我说,眼下要担心的并不是文儿,而是你们家的老二,堂堂的汉南布政使林武。”

“啊?”赵氏一听心里一惊:“武儿?他……他怎了?”

“这些话本来不想和你说,但怕你闷着更担心,所以就说两句给你听。

”赵广说道:“我这个外甥别看官做得大了,可那个位子上面可是安了钉子的。皇上让林武去汉南,可是让林武去替朝廷弄钱去的……可汉南那边都是些什么人?背后可都有撑腰的,这钱……不好弄啊!弄不好就大把的人,嘿嘿,说起来,我这国公府在汉南也有点产业呢,若真的弄起来,说不得,我这个做舅舅的也只好顺着外甥的意思,总不好给自己人也下绊子……”

“这……这可怎么办?”赵氏有些急:“哥哥,我这府里头,也就文儿和武儿是个能干的,可现在一个在南一个在北,有了事情我也没个人可以商量。万一他们出了事儿……这……你说说,现在怎么办?”

“你这是关心则乱哪……”赵广叹道:“放心,暂时呢,武儿倒不会有事儿。朝廷这么多人,皇上既然派了他去,一是器重他,二也是信任他。只要他干好了差事,就算得罪了什么人,只要皇上那边说一声好,这些便都不在话下了。再说了,我那个外甥女在宫里虽然一直谨小慎微的,可也不是个说不上话的人吧?”

“唉……”

“别叹气了,没事的。别的不说,若是将来真有了事儿,我这个做舅舅的还能干看着不成?”赵广一拍胸脯:“别看哥哥老了,可大小也还是个国公,若是连自己的外甥都保不住,还有什么脸面登门哪?”

“唉……这么说,我才放了点心哪……”

第三十三章 弘武殿

朝闻金声暮听鼓,春夏秋冬四季歌;

碧水悠悠东流尽,回已非昨日河。(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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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经意,抬眼间,转瞬已过了又五年。五年的时光中,有多少人在岁月的流逝中变得面目全非,又有多少人一黄土盖了脸……而这五年的时光中,更有无数的幼苗小树,渐渐长成了栋梁之才……

京师,皇宫,弘武殿。

大殿中央,两个人正打得难分难解。

两人均是一身装打扮,腰间束着黑色的大带,脚上穿着黑缎面的靴子。其中一个面如冠玉,细眼宽眉,鼻梁挺直,虽是长得好看,但眉眼之间却罕见地露出一丝虎气,正是大建朝的十六皇子明德!另一人高了明德寸许,面上虽薄施了些粉黛,五官却不似明德那般俊朗,鼻梁微塌,眼眉微斜,整个脸看上去颇为诡异,却是十五皇子明恪。

大殿东侧,依旧放着厚厚坐垫,坐垫之间摆放着矮几,上面放着茶壶茶。坐垫上大大小小坐满了人,北边和南边的空地上也抱着膀子站着几个。其中一个面色黝黑,留着一抹小胡子的汉子一边看着场中打斗,一边自顾自地喝着茶水。随着明德和明恪的打斗,场外的人不停地喊喝着。

五年的时光去,明德早已经不是当日那个幼小的孩童,虽然个头仍旧不高,但身子骨已经渐显粗壮,两相比较起来,明恪不但面皮白嫩细腻,身子也明显单薄得多。两人斗在一起始时还互有攻守,渐渐地,明恪举手投足慢了下来,到了后来竟被迫只能采取守势。只剩下明德一个,挥动着双拳,像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一般,往明恪身上招呼。

这样一来,观战的十二子明恭吃不住劲儿了,在旁边喊道:“明恪,明恪!你干什么呢!别让着他!打呀!”

“打么打!”八皇子明廉没好气你横了他一眼斥道:“你还嫌小十五不够丢人么?就他那身板,能及得上十六几分?让他下场,能捱到现在已经不容易了,还打什么……”说着,明廉站起身来冲着场中喊了一嗓子:“行了,明德手吧!”

“停手?”明德大笑。<<>>“八哥。十五哥还没说输呢。你喊停手算什么意思?真是打得不急。看得倒急了?哈哈!”

“你……竟敢这么和我说话!”明廉急。怒道:“咱们是在演武瞧瞧小十五都成什么样了。你还在逞能!难道那一句话就那么重要你对着亲兄弟穷追猛打地?”

“好好好!”明德又连着挥了两拳把明恪逼退。终于停了下来。“八哥对待兄弟真是没地说是什么时候能对十六弟这样关爱。那可真是三生有幸了!十五哥么样。没事儿吧?”说着。明德头一抬。看也不看颤巍巍险些坐倒在地地明恪。直接奔着旁边地矮几去了。端起一盏茶来。一饮而尽。

此时旁边那留着小胡子地汉子看了看明德。微微点了点头:“有进步。”

明德一听脸上得意非常:“那是。哈哈!只是十五哥太差了点。打得不那么尽兴……”

“哼!”十二皇子明恭在旁边听了忍不住冷哼了一声:“我说小十六。你现在可是越来越能耐了。你得知道。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小心得意过了头。出门就栽跟头!说明恪没骨气……知道你是个有骨气地。来来来。让十二哥见识见识你地骨气!”

“哦?哈哈!”明德闻言双眉一挑,笑道:“原来十二哥也手痒了,那正好,总听十五哥说道十二哥文武双全,今日明德正好请十二哥指教!”说着,明德一抹头上的汗珠子,迈步就往大殿中央走。

这时候旁边那小胡子忽然说话了:“胡闹什么!明恭,你可越来越不像话了,小十五和小十六年纪一般,没事练一练还有情可原,你跟着瞎凑合什么?真要打,过来和九哥我打!来不来?”

明恭一见明勇站起来了,立时换了脸色,堆着笑说道:“九哥这是说哪去了,我哪敢和九哥伸手哇!嘿嘿,谁不知道除了二哥和六哥,就是你最能打了……我这不是看明恪累坏了,才说几句的么……”明恭一边说着,一边退回了东边坐了下去。

明勇站起身来扫视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到旁边那束包巾的少年身上。“你!躲什么躲!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最近是越来越有出息了,明德越来越能打,肯定和你脱不了干系。今天本殿下手痒,又不能欺负自己兄弟,嘿嘿,只好拿

了,来不来?”

现在七殿下明孝已经搬出宫去了,八殿下明廉和九殿下明勇也已经过了加冠之年,现下虽然还住在宫里头,但八殿下明廉不喜练武,九殿下明勇年龄大上下面的兄弟许多,经常和大营的军士混在一起,所以两人近两年都少有往弘武殿这边来了。今日几个人心血来潮,又齐聚弘武殿。方才瞧着明德打得酣畅,明勇一时有些难耐,正好一眼瞅见旁边的林南了,于是出言相邀。

五年的时光过去,林南也已经过了成童之年,近十六岁了。昔日稚嫩的肩膀如今已经宽厚了许多,虽然面上仍显得有几分稚嫩,但举手投足已经渐渐展露出大人的模样来。这些年在京师和宫里的生活,让林南知晓了许多事情,也学会了许多东西,对各个皇子的脾性也摸得差不离了。林南见明勇了话,知道躲不过去了,只好转身微微一笑:“九殿下……”

“少废话,你不是又要推托吧?”明勇一挑眉毛,说道:“你放心,本殿下不会以大欺小,说真的,和大营的那些军士比起来,你们还真有些不够看,不过本殿下今日手痒,也就拿你凑个数!”

“既如此……那……”

“慢着!”林南这边还没说完,旁边明德不干了。明德放下茶杯,朝明勇走了过来,说道:“九哥这话就有些不好听了,你去过大营,我们也去过大营啊!我怎么没觉着他们强到哪去?”

明勇冲着明德一哂:“你知么……一边去!我说小林子,你该不是就这么露怯了吧?”

“谁说露怯了?”德在旁边接口嚷嚷着。“九哥,你久不上学堂了,没听过‘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么?可别以为我们还是小孩子,拿我们凑数?嘿嘿,九哥,你若是一不小心失了手,那可就难看了……”

“嘿——”明勇一听这话拧了毛,看了看明德和林南:“好大的口气!怎么着,小十六,又想从九哥这儿淘换点什么去了?”

“嘿!”明德一乐:“还是九哥明白,弟弟和你打个赌,你若是赢了,弟弟输给你一百两银子,你若是输了……上次你得的那东西……可得再给我几个……”

“哼,就知道你一直惦记着!”明勇本有不屑,可看了看明德一脸认真的模样,心中忽地有些警醒。别看明德面上总是大咧咧的一副模样,可若是打赌,明德可一向都是十拿九稳,今日这么认真……莫非……明勇心中想着,拿眼端详了林南一番,不由得有些犹。

可再一想,毕竟还是个未及的少年,自己又担的什么心?于是哼了一声道:“行!就按你说的,不过……你若是输了,银子得加到二百两!”

“二百两?”明德有些犯难,但想了想,一咬牙:“成,就二百两!你若是输了,可不能反悔!”

“我反悔?”明勇被明德一句话气得哈哈一笑,转头冲着林南一点头:“好!这两年总往外头跑,看起来你小林子应该是真长了些本事,不然明德也不会这么为你撑腰!可是宫里毕竟是宫里,今日本殿下就让你们知道知道,这井里头的天和外头的天,到底哪个大!”说着,唰地一声褪了外面的锦袍,流云一般甩到旁边,伸手一招林南:“来吧!”

林南依旧脸上带笑,也褪了外面的长衫,叠了叠放到一边,走上前来俯身一揖:“九殿下,十六殿下方才言过其实,您可千万别信,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啊!”

“行了!”明勇不耐烦地一挥手:“废话少说,来吧!”

旁边明德则是大声喊着:“小林子,我可告诉你,这次可是真打!不许留手!真打!”

这么一折腾,旁边观战的众皇子和伴读也都勾起了兴致,纷纷将目光聚集到场中二人身上。

明勇“来吧”二字刚说出口,林南的上身虽依旧保持着作揖的姿势,可脚下却已经冻了。身子猛地前冲,转瞬间横跨三步的距离,猛然间一抬头,一个冲天炮,直奔明勇面门打来!出招竟然快如闪电,迅若奔雷!只这一下,就把明勇弄了个手忙脚乱!

明勇双眉一紧,忙脚下使力向后退了两步,同时举手相格,连挡了四五拳,总算没有当众出丑。明勇又气又乐:“小林子,你小子可奸猾得很哪!这么着……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第三十四章 赌胜

明勇虽是口中这么说着,可林南上来就是一个出其不意,随后便是一通疾风暴雨般的攻击,饶是明勇一向勇悍,也不得不暂且权作守势。www.65txt.com-====-如此一来,旁边观战的诸位可都暗自讶异。自从七殿下明孝不在宫里住了,以八殿下明廉为,众皇子都有些散漫,虽然仍旧按照宫里的规武,但都是敷衍了事。倒是明德不理其他,一直拽着林南勤练不辍,众人往日只知道两人弓箭射得好,可却很少见到林南和人动手。此时一见林南一上手竟然逼得向有勇名的九殿下连连后退,不由得都是心中大奇,有年纪小的竟大声喊出好来……

明德听了眉飞色舞,可明勇听了一张脸则涨得有些红,偏偏此时林南依旧来势不减,别看年方十六,可一对拳头却生猛至极!明勇连挡了几拳,胳膊也微微有些酸麻,心中的不屑立时减退,转而有些惊异:这小子吃了什么?才这般年纪,竟有这么大的力量?

这般想着,明勇心中也有些不服输,开始还有些留力,这时再不托大,面对着十六岁的林南,竟十分认真地应对着。二人拳来脚往,一时打得热闹。

眼看着林南锐气将泄,明勇蓦地哈哈一笑:“该轮到我了吧!”说着大喝一声,猛地一抬右膝,合身撞向林南小腹,同时左肘上抬,欲往下砸林南的肩头。明勇憋了半天火,此时一便是雷霆之势,眼看着膝盖将要顶上林南小腹,啪!说时迟那时快,林南左掌用力一拍明勇右膝,同时右手托在明勇肘下,借力向后跳去。明勇紧跟而上,左腿弹簧一样踢了起来扫林南右肋,林南向旁一跳,闪了开去。

二人一个在大营久和士卒历练,一个是深宫积年演武,此时一动上手,一时间竟难分胜败。围观的众人看得屏气凝神,连叫好的都忘了出声。明德在旁边也看得入神,只是额外还有些着急,不知道是惦记自己的二百两银子还是惦记九哥的东西……

转瞬间,两个人经打了快一炷香的时间了。这般快打是两人体质健硕也有些受不了。林南额头上已经见了汗,呼吸有些粗重,明勇也不到哪去张脸微微泛红,两鬓也冒出了细汗。

“我说小林子,这些日子少见,你倒是真长能耐了啊!”明勇退了两步量着林南,揉了揉酸的胳膊:“怪不得明德和我打赌,看来还真是对我那东西惦记了不是一天两天了呀!”

“嘿嘿!”林拱手一揖:“九殿下夸奖,在下实不敢当……若不是九殿下手下留情,在下又怎么能支持这么久……”

“你少来!”明勇气得直哼哼:“小林子,别头上尽说些好听的?明说了,打了这么一会儿也多少知道了点你的底了,既然这样,接下来我可不让着你了,拳脚无眼可小心了!”

“是……九殿下手下……”

“留……”明勇险些把在大营学到粗口骂出来。打了一炷香地时间了。连个孩子都没收拾了要传出去。日后不得给人笑话死?偏偏眼前这小子一脸地笑眯眯可手底下着实有点硬。明勇若是不下重手真担心收拾不了他!明勇一边出拳一边心中纳闷。这才几年地工夫。曾经地孩子已经长得这么大了。他……他吃了什么了?

人对谈之后重新动手。与刚才又不一样。正如明勇所说。这次他可是动了真格地。这一来便看得出明勇在大营里地功夫了。一对拳头大开大合。拳脚到处哼然有声。正是军旅中地拳脚:凌厉。直接。多是近身肉搏之技。而且带着一股一往无前。永不回头地气势!如此一来。明勇锋芒大盛。林南则是一退再退。似是根本不能挡其锋锐。只能左闪右避。避其锋芒。

此时此刻。别说当其锋地林南。便是旁边地人看了都暗自捏了一把汗。明德手捧着茶碗。一时间竟忘了喝。不自觉地站起身来。微微向前倾着身子。仔细关注着场中形势。

弘武殿外。一行人抬着一顶黄呢大轿。忽忽悠悠由远及近。到了殿门口地台阶下面。内侍钱海上前掀了帷子。一身黄袍地启元帝从里面走了下来。钱海待要上前高声宣喝。启元帝忽地冲他一摆手。笑了笑。随后缓步朝殿门口走去。

此时弘武殿内。所有人地注意力都集中在明勇和林南地身上。连殿外生了什么都没有注意到。

走到大殿门口。启元帝正要伸手推门。忽地听到里面地吆喝

声,往前伸出的手臂慢慢缩了回来,就着虚掩的门视。只看了两眼,便微微笑了起来,回头冲着一个人一招手,那人走上前来,启元帝冲着他使了个眼色,那人也凑近了门缝细看,随后也微笑着直了身子。

启元帝悄声笑道:“看样子,里面还挺热闹的……”

“是……托皇上洪福,这几年众位皇子殿下习文演武,勤练不辍,不但是皇上之福,也是我大建之福……”

“呵呵!”启元帝听了心怀大畅,也不言语,只微微翘着嘴角透过门缝向里面看着。

此时大殿之内,明勇的拳势更加凌厉,可是出乎众人的意料,明勇的实力固然让众人开了眼界,但林南表现出来的韧性则更加令人称奇!无论明勇如何进逼,林南总能在千钧一之间避开明勇的攻击!而此时林南的动作与方才强攻时又有所不同,攻时迅若奔雷,招招生猛,此时转守,却显得灵若猿猴,不但避实就虚,还能借力打力。明勇拳势大开大合,林南则显得小巧灵活,尽管被明勇逼到了角落里,可就是在这方寸之地,明勇却始终奈何他不得!

两人又斗了盏时分,明勇终于按捺不住,大喝一声,双拳舞动得密不透风,合身朝林南扑去!如此窄小的地方,换了谁人怕也躲不过去了。林南眼神瞬也不瞬,只盯着明勇肩头,此时见对方肩头一动,林南立刻朝相反方向一闪!短短的一瞬间,不但是明勇,旁边所有观战的人都觉得眼前一花,方才还在死角之中的林南,此刻已经到了明勇身后几步远,虽然微微喘着粗气,却有惊无险!

明勇一击不中,不由得一愣,眼前这般情景,竟似乎在几年前,就在这弘武殿中,依稀生过的!只不过当时与那个小林子打斗的是荆戈,眼下却换成了他自己!明勇郁闷之极,同时也有些惊异,自己明明把出路都封得死死的,他是怎么逃脱的?而且……明勇稍微回忆了一下,竟觉得刚才电光石火之间,这小林子似乎也没有丝毫借力之举,竟似乎完全凭借着身法闪了出去!

明勇惊不定,转身看着林南,揉了揉有些酸麻的胳膊,忽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好!好小子!真有你的!”说着转身冲着明德道:“小十六,你可不地道啊!九哥这一次……又被你给算计着了!”

“哈哈!”明德一听大乐:“九哥认输了?那西……”

明勇一阵懊恼:“哥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东西过几天给你就是了!”说着明勇似乎仍旧有些纳闷,转头对着林南问道:“小林子,我说你这几年都吃了什么了?该不会整天吃些大补的东西吧?这拳头可着实硬了不少哇!不对,这几年宫里添了新人了?还是荆戈给你们开了小灶了?”

“嘿嘿,九哥,这你就别我了,愿服输,哈哈!”明德在一旁打着哈哈。

勇还待再说什么,忽地弘武殿的大门开了,一行人从外面走了进来。殿内众人见了,忽地齐刷刷跪倒在地,纷纷高呼:

“孩儿拜见父皇!”

“小人参见皇上!”

“都起来吧!”启元帝一摆手,接着笑呵呵地看了林南一眼,转头对明勇说道:“怎么样,明勇,自打你几个哥哥出宫之后,你可是向来不服谁的,今日可是难得认输一回呀!”明勇听了脸上一红,低了头不说话。启元帝继续说道:“去了几回大营,以为自己见识了外面的天,就忘乎所以了么?大言不惭,说什么宫里头是井?这宫里是朕住的地方,就是一口井,也是深不见底!外面的天大,宫里的水深!”

明勇闻言惊惶无地,连忙又跪了下去。

启元帝停了一会儿,又温言说道:“行了,你还年轻,日后还需磨练,只要记住戒骄戒躁便好。”说着,启元帝看看满屋子的年轻人,不由得微微一叹,说道:“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

“谨遵父皇教诲!”

“多谢皇上教诲!”

“都起来吧!”启元帝一摆手,众人起身,启元帝看看林南,笑了笑:“小小年纪,倒也如此不凡,难得!难得呀!呵呵,朕往日只听说你文课上是个用功的,家里头还请了先生,没想到今日才现,你还藏着些东西哪!”

第三十五章 人寿几何

御花园。(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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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吹起。枝头颤动。一片嫩黄的叶子脱落下来。在空中划过曲折的弧线。宽大的明黄色滚龙袍袖中伸一只手掌将色的树叶接到掌中。良久。空中忽地传出一声低沉叹息声……

树下两个人一前一,静静地站着。谁也没有说话。微风吹起。带来一阵凉意。更多的黄叶飘落下来。仿佛飞舞的黄蝴蝶。

“人寿几何。逝如朝霜;时无重至。华不再阳。”启元帝端详了半晌掌中的黄叶。手腕翻转。看着黄叶翩然落地。不由一时生出感念来。呵呵。昨日在弘武殿上。朕才读了靖节先生诗。谁想今日又生出这般感慨来。时光飞逝。古今如一。这些前人诗句。如今朕诵之。竟比年轻时在南书房读书那会儿更多了三分体味……唉!世事不由人。古人皆成碑铭。今人亦将作古。呵呵。朕……也一天天地老啦……”说着。伸手抚摸着树干表面-老的裂纹。似乎有些唏嘘。旁边那人道:“皇上思虑清明。龙体康健。直如曜当空。泽被天下万民。岂能言老…”

启元帝闻言呵一笑。回头说道:“也这么说?呵呵。这些话听起来光鲜。可光好听有什么用?朝中那些大臣整日在朕的耳朵边上嗡嗡嗡。嗡嗡嗡。朕实在是听烦了。皇帝是人。是人就免不了生老病死。生死循环这是天道。变不了的……你放心。这一点。朕还是看开的。以后别拿这种话来哄朕了。”

后面那人忙俯揖:“皇上-明。”

,元帝抬头看了看天。又道:“五年啦。时间虽长不过回想起来是一转眼的事儿。这几年间。朝上下大大小小出了不少的事儿虽然大面上看起来依旧歌舞升平。朝堂上那些大臣也多在颂扬朕的圣明。可朕自己心里清楚。若是再这样下去朝廷便也会如这满地的叶子一般。慢慢地变黄了……”若是往这番话旁边跟着的大臣早就呼啦啦了一地。口中说着辞。可今日跟在启元帝身边的这人。听了却没丝毫反应甚至身动都没有动。只是安安静静地在旁边站着。

启元帝笑了笑:“今日只有咱们个人。

这话朕也就是私下里和你说说杜宁啊。那大臣不一样他们有他们的想法。但是你……在你那个位置上就只能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时时刻刻站在朕这一边……”

“有些事情他们不知道。或他们知道。却……不敢当着朕的面说。这就是他们和你不一样的地方了。因那些话一旦说出来。必然引起轩然大波。朝野震动。甚至引不可预知的变数。可是。这些话不说出来。日后的结果却只能有一个。朕。不要这个果!所以。朕做了另外一个选择。老子曾经说过:“可道。非恒道”。既然如此。就只好变一变祖宗的规制了……”

“皇上……”杜宁闻言俯身揖。说道:“既然皇上决心已定。微臣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是臣以为。此事宜缓不宜急。若是仓促行之。怕是的其反。若是的他们急了与朝廷反目。到时……”

“到时怎么了?哼!”启元帝冷哼了一声。说道:“你的意思是怕朕逼急了他们?错!这几十年来。朕何尝逼过他们一分?反倒是他们。一直在不遗余力地逼朕!朕看在列祖列宗的份上。看在太后他老人家的份上。再三容让。可他们呢?的寸进尺。不思悔改!朕一退再退现在不想再|!再|……就的把整个大建朝的江山交给他们了!”

启元帝越说火气越。声音也高了些:“这大好的江山。是祖宗交给朕看管的。朕知道们也想要。可是朕不想给!既然现在朕退无可退那就只好迎难而上……朕就是想看看。他们是不是有那个胆子。敢明目张胆的与朕为敌……”杜宁闻言身子一颤。心里头往外冒凉气。低了头不一言。

”隔了一会儿。启元帝心绪平复了下来。低声说道:“朕这五年是怎么熬过来的。你应该知道。五年前廷和北戎打仗。方义山贪功冒进。损失巨大。致使边关不但士卒死伤过半。还丢失了大批的粮饷。人口锐减……当时战况紧。可朝廷有。却拿不出支援前线的粮饷来!最后不的不朝那些王们伸手…颜面扫地……耻大辱!”

“好在郭啸总算是不负朕望。到底支撑下来了……事后为了缓解朝廷的局面。朕不的不节衣缩食。开源节流。以增加朝廷

|收入。御史们弹贪墨。朕就后派了两位钦差到巡检。查抄贪墨。可他们对着朕把话说响当当的。回来却两手空空!不已。朕只好亲自派几位官员。冀望他们能有些起色。总算还不错。多多少少都添了些进项。尤其是林武……这几年前前后后给国库送进来了几千两的银子。功不可没!”

子了。可若是照现在的情形下去。用不了几年。朕还会再一次变的一贫如洗!”启元帝转身看了看杜宁。问道:“你知道民间百姓现在说什么吗?哼哼!南苛北荒问天常。吃不上饭找蜀王。东边日出西边雨。刮风下雨看吴王!”

噗通!杜宁一听顿时腿软了下来跪倒在地:“皇上。臣死罪!”

“嗯?死罪?”启元帝眯着眼睛看了看杜宁:“罢了!朕知道你也是为好。因此才将这等大逆不道之言瞒了下来。朕不会怪你的。起来吧!”启元帝又道:“为了增加进项。以解燃眉之急。对江南增加了赋税。他们就说朕是在行苛政。北边`仗。将军们打败仗。致使田地荒芜。百姓流离失所。他们还是归咎于朕身上。南苛北荒。吃不上饭找蜀王。说的多好哇……都知道蜀王富。巴蜀之地。天下粮仓!呵呵。朕这位王叔一向有明。受百姓戴。朕——心——甚——慰——”

“再说说朕那位小叔叔吧!那就更了不的啦!东边日出西边雨。刮风下雨看吴王。呵呵。东南半壁。他是太阳!照耀的东南的茶盐桑铁都进了他的腰包了!现在倒好。连刮风下雨都要看看他的脸色了……”杜宁越听心越凉。恨不的拔腿就走。可偏偏两条腿钉在地上。死活迈不动步。启元帝猛地嗤笑一声。缓慢而低沉地说道:刮风下雨……他以为他是龙王么?他若是龙王。那朕又将置于何地?吃不上饭找他们。刮风下雨也找他们。那还要朕干什么?还要朝廷法度。祖宗规制干什么?让全天下的人都看他们脸色行事就|了。有——饭——吃——。有——钱——拿——”

“皇上!”杜宁深吸一口气说道:“天下是皇上的天下。子民是皇上的子民。皇上日为国事操持劳累。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乡野小民。蒙昧无知。以传。不足为信。”

“不足为信?”启元帝冷笑了一:“你不信……朕信!传扬开来。无知百姓也会信!连朝廷里。不是也有些人在暗中观望么?哼!大逆不道。都是大逆不道……朕听说这谣言似乎是从蜀王的封地里传出来的?这也是不足为信

”这句话一说出来。杜宁宛如大冬天里头上浇下一盆冷水一般。慌忙伏下身子解释。启元帝一挥手:“行了。朕知道你的人已经把那几个散布谣言的无知蠢夫抓起来了。可是既然有人有意为之。你抓的了一个。抓的了一群么?”

启元帝深吸了一口气。缓慢说道:“让他们闹吧。该来的总要来的。就是要看看。到能不能过的了这一关!”

杜宁再一次叩奏道:皇上。死上谏!”

启元帝斜了他一。皱了下眉头:“这里就咱们两。有什么话说就是了。别学那些大臣。搞什么冒死上谏——朕还真能杀了他们不成?说

“是。皇上。臣还那句。若是皇上打定了主意削藩。便宜徐徐图之。此事非是一朝一夕便能奏效的。若是过于急躁。只怕……动摇国本……”

杜宁说完低了头一也不敢动。须臾之间。鬓角竟已经冒出了虚汗。

出乎意料的是。启元帝闻言并没有什么动静。隔了好一会儿。才慨然一叹:“杜宁。你说的有些道理。可你的知道。治顽疾要用猛药。一点一点的来有时候是见不到成效的。何况……”启元帝微微俯下身子。低低地说道:“朕没有耐性“徐徐图之”了。朕的时间不多了……”

“皇上!”

岁朕可以等。可朕现不年轻了。再这么等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朕必须要在有生之年。做完这大事。否则朕便是哪一天驾崩了。心也难安哪!”

“皇上……”

“人寿几何……如朝霜……时无重至……华不再阳……”

第三十六章 暖阁密议

第三卷

碧瓦红墙

第三十六章

暖阁密议

西暖阁。

启元帝斜靠在软枕上,面前跪坐一人,旁边桌上的茶没有热气,已经凉了。

启元帝看着李东路,说道:“朕知道,你是两朝老臣了,先帝在时曾评价你为人谨慎,办事尽心,此外还颇有豪侠之气,怎么……今日朕瞧着,似乎不大敢说话了?放心好了,今日这里的人都被朕赶出去了,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大学士李东路端起凉茶喝了一口,踌躇着开了口:“皇上,臣倒不是不敢开口,只是……臣觉得此事……唉!”

“办不得?”启元帝一挑眉毛,看向李东路。

李东路依旧低着头,沉吟了一下说道:“此事办是办得的,为长远计,亦是非办不可的。只是皇上召臣来此议事,颇显急切,臣是怕……”

“呵呵!”启元帝抿着嘴笑了,伸手从旁边抓了一个锦垫,扔给李东路:“别跪着了,坐下说吧!”

“谢皇上。”李东路接了锦垫,重.新坐下说道:“臣是怕皇上一心为国为民,却操之过急,生出些别的变故来……”

“别的变故?”启元帝似是早就预料.到他会这么说,笑道:“你也不用拐弯抹角的了,直接说了吧,不就是怕朕的撤藩令一到,那几个财大气粗的王爷不从,逼急了会反么?”

李东路闻言猛地抬头看了启.元帝一眼,又忙把头低下:“皇上圣明……此事的确不可不防。这撤藩之举,古已有之,从夏商以来便有分封,到汉朝时更是大肆封王,初时尚不为患,但几代之后,子嗣渐多而享禄不减,日久天长便成朝廷的负担。是以后来景帝才有撤藩之举,只是用人不当,举措失据,逼反了好几路藩王……”

李东路又喝了一口茶,继续道:“虽然这样,但最后还.是成功撤藩,这才奠定了后世的昌盛。皇上,臣斗胆言之,以古为鉴,可以知兴衰,景帝当年之忧,便是陛下今日之苦。皇上今日境况也与当年的汉景帝有些相似,藩王虽然势大,但再大也大不过朝廷,汉景帝当年有周亚夫和细柳营,皇上今日却不止一个周亚夫,也不止一个细柳营……是以臣才说,这撤藩之举……可以为之。”

“嗯,嗯……”启元帝舒缓地呼出一口气,连连点头:“说得好,.说得对!你接着说!”

“但汉景帝当年错用了晁错,此人做事过于急切,.知天理而不晓人情,只想一刀切下去,便分得水清水浊,却忘了人和人之间若是挤得太近了,不但别人无法呼吸,自己也无法呼吸……逼到最后,自己身死不说,还惹得半壁江山大乱。若不是景帝英明,启用周亚夫李广程不识等人,后果如何殊难预料……因此臣想说的第二句话是,请皇上务必缓行,以景帝之事为鉴,切勿急躁哇!”

“嗯……”启元帝颔首,.好半晌不再言语,杜宁说这话他没有听进去,可李东路一番言语,却让他不得不仔细思考一番。“李卿啊……”启元帝开口就是一叹:“你说的有道理,非常有道理,朕也都听进去了。可是朕也想说几句……”

“皇上,臣听着呢。”

“嗯,前几天有人也是和朕这么说的,和你的想法差不多,都是怕撤藩之举引得天下动荡,眼下朝廷北边依旧受到北戎的威胁,若是举措不当,怕朕这个皇位坐不稳,呵呵!”启元帝笑道:“朕坐在这个位子上已经几十年了,还从没担心这个事儿,朕今天就把话说到这里,即便是这样,朕也得冒这个风险!还是那句话,朕的时间不多了……现在朕一天天地老了,在这个位子坐一天,就得把该干的事儿干完!朕一个人吃点苦不怕,可朕不能把一个烂摊子,交给朕的儿子!”

启元帝又道:“你说朕的境况和汉景帝很像,是,朝廷的局势,朕的处境,的确是和他很像。可是你别忘了,当年汉景帝有一个窦太后压着他,甚至闹出兄弟传位的闹剧,朕的皇宫里头,可没有窦太后!汉景帝当年重用晁错,逼反了好几路藩王,可是朕现在用的也不是晁错,而是你……你不是晁错!即便如此,当年汉景帝也靠着周亚夫李广等人平了叛乱,他有周亚夫,朕也有!还不止一个!这么比下来,朕的境况要比当年的汉景帝好得多了……你说是不是?”

李东路伏下身子:“皇上圣明!皇上如此抬举老臣,老臣……愧不敢当!”

“这话不对,朕刚才说了,朕就用你来做晁错,你不能愧不敢当,你得实实在在的……把这副担子担起来……”启元帝正色看着李东路:“这副担子,满朝文武之中,朕看了看,也只有你能担得起来,非你莫属!”

“陛下隆恩,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李东路语音有些发颤。

“哎,行了行了,尽心办事是要的……后半句话可得收回去!”启元帝笑了一下,接着语重心长地说道:“你怕是误会朕了,朕可不是让你去为国捐躯的。朕要你做晁错当年做的事儿,不过是为朕全权筹谋,你不是晁错,不会犯他当年的那些错误,可话又说回来,就算当年晁错不犯那些错误,那些藩王也未必不反,后世将所有的错误都归结到晁错身上,也未免有些不实之词。所以,你要做的是要尽量安抚,避免他们和朝廷正面相抗,而万一他们真的有不臣之心,你也得早做谋划……”

“皇上!这……臣……怕难以自为……”

“嗯?”

“皇上,朝廷设藩乃是祖宗规制,而且各地藩王均是皇室血亲,若是撤藩,老臣尚能勉为其难为皇上分忧,可若是……总归其中,说起来都是皇上的家事,老臣……老臣万死不敢逾越!”

“哼!”启元帝哼了一声,说道:“这个朕当然知道,可是事关国体,岂能轻忽?你放心,朕既然让你担这个差使,就不会让你有什么闪失。若是平平安安地撤了藩还好,若是他们不服朝廷指令,那就是反叛之臣,到了那时,便也不是皇亲国戚,一律……按照朝廷律法行事,也就是了……”

“皇上……”

启元帝谅解地看了看李东路,缓和着说道:“你放心,朕自有分寸,这件事是急了点儿,可也不急在这几天。之前朕肯定会和太后打声招呼,还要在朝堂上公议的,朕今天找你来,就是想和你商量商量,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到时候由你在朝堂上动议,看看百官的动向……”

话已至此,李东路知道皇上已经下了决心,再说其他都是无用,现在只好顺着皇上的意思,尽量把事情延缓下来,办得周密些了。因此低头想了想,言道:“皇上,臣以为,这件事先不忙在朝堂上提。”

“哦?”启元帝欠了欠身子,朝李东路倾斜过去:“李卿莫非有什么良策?”

李东路苦笑了一下,说道:“皇上,臣以为,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此事在朝堂公议也就是走个形势,但一旦大白,必然有许多人愤而反对。群情激愤,单凭臣一个人,怕是难以堵上他们的嘴,因此这第一条,就是容臣慢慢透出些风声,给那些支持皇上撤藩的人一些时间准备,然后在朝堂上提议,那些反对的人措手不及,必然败阵,皇上当廷一锤定音,这事儿……便算是定下了。”

“嗯,有道理!”启元帝拈须微笑:“这是第一点,肯定还有第二点吧?”

“是。”李东路动了动身子,接着说道:“这撤藩一事,无论成功与否,都与皇家宗亲息息相关,臣以为皇上得和太后好好说说,晓以利害,太后她老人家颇明事理,若是皇上说得透彻些……这事儿,也就好办得多了……”

“朕不是说了么,太后那边不是问题。”

“皇上,臣要说的就是……”李东路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说道:“撤藩是本朝前所未有的大事,皇上必须对每一件事都谨慎小心,万不可掉以轻心。太后是后宫之主,同列位藩王又亲眷甚浓,万一太后从中……臣……臣恳请陛下,一定要听从老臣之谏!若是太后允了,老臣便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若是太后不允,老臣……老臣……怕是总不惜死,也难完成皇上的心愿哪!”

启元帝没有说话,只默默地看着李东路,好半晌叹息了一声,说道:“好吧,这一条朕也答应你。太后那边朕会提前说,只是朕还是那句话,你给朕记住,本朝不是汉朝,朕不是汉景帝,太后……也不是那个窦太后!”

李东路惊惶无地,趴伏在地:“臣万死难辞其罪!”

西暖阁内,一时气氛僵了下来,两人半晌都没有说话,只是呼吸声都粗重可闻。隔了一会儿,李东路试探着说道:“皇上,此事……老臣还有一个想法。”

“说吧!”

“皇上,前面两条适才已经说了,这第三条……再过些天便是中秋,依着朝廷惯例,中秋佳节,阖家团圆,在外的藩王和宗亲也都会回京团聚。”李东路说着,偷眼看了看启元帝,见启元帝面色如常,这才说道:“老臣以为,皇上不妨在家宴之上,略微提上一提,即便不能明说,暗中观察下列位藩王的反应,也是好的……”

第三十七章 哭穷

寿康宫,前花园。www.65txt.com~~~~

兰亭里,一众女眷围着亭子中间的方桌坐成一团,正打着四门牌。太后是庄家,静淑皇后坐在太后对面,左边是林贵妃,右边则是吴贵妃。今日太阳正好,外头暖洋洋的,赶上太后兴致高,因此招呼了后宫各位娘娘,聚在一起打牌逗趣。

四门牌顾名思义,牌分四门,也是四个人一起玩,有箸有筹,简单易懂,但变化稍多。宫里头的后妃嫔妾,宫女太监,在宫中年头久了都会玩上几手,若是出自大家大户的嫔妃,更是熟稔得很,因此太后想凑个局儿出来,倒是一呼百应。

打牌不计筹,输赢都无关痛痒,也就少了些博戏的乐趣,因此宫中打牌向来都是带利的。而且陪着太后博戏,若是打得小了也失了体面,因此都是十两银子一局。宫中女官按等级领月俸,十两银子一局的牌场,若是输得大了也得有几百两上下,这样一来,倒是没有几个人能有这般本钱,除了皇后和两位贵妃和平时稍微得宠些的嫔妃之外,其他人大都上不了台面了,便是想送太后点银子怕也送不起,因此除了太后四人和旁边众位嫔妃负责记筹的之外,手中略微有几个闲钱的人便都跟着押宝。押对了,也能额外得些银子,押错了,也博得太后老人家一乐,自己也不肉疼。

今日太后开始时牌风很顺,连着赢了三局,可是之后便急转而下,几轮下来,便有些愁眉不展。几位后妃看在眼里,便都做了小心。该吃的不吃,能赢的不赢照常理来说,这赢牌不容易,若是想输那还有不行的?可事情偏偏就有这么巧,几位后妃也是常打四门牌的人着太后的牌路不时地主动递牌,可平日里一准成的事儿,今日却总是猜错,太后的牌也是越来越不见起色,打到后来,往往成了荒牌。几次下来,太后也没了心思,就着手把牌一推,不打了。

负责记筹的清完了后输了三百多两,可是前所未有的大输家。以往旁边押宝的押在太后身上,总能小有赚头,今日却赔了又赔,暗地里肯定会心疼半天。正在大家都有些了无生趣的时候,外面宫女来报皇上来了。

启元帝人未到,声音便先了:“哈哈哈,母后今日倒是有兴致,居然到院子里来打四门,怎么样,母后是不是又是大斩四方?”

太后听了了扁嘴淡淡地应道:“别提了,今日手风不顺,这牌面啊总是丢数,新的来了,旧的却去了……丢三落四的,不说了。<<>>”

“哦?”启元帝走到近前太神色淡淡的没什么精神,心中暗笑地问道:“母后这是输了?”

太后闭着眼睛一晃头,摆手说道:“哎——百两银子什么大不了的。”

“哎哟——母后今可是破费了……”启元帝小小地吃了一惊。忙转过身子假装板了脸问道:“我看看。今日到底是谁赢了朕母后地银子呀?”说着话。似模似样地挨个人脸上看去。

皇后见状忙陪着笑说道:“皇。今日就是我们几个在这陪着打地。倒是没有谁特别顺手地。每个人……也都赢了些。”

太后见启元帝这般模样。忙放下了茶碗:“你这是干什么……不过是打一次牌。打牌嘛。总是有输有赢。她们也不过是陪着哀家乐一乐罢了。都是哀家手风不好。便是有心相让。也是徒呼奈何呀……”

“呵呵!母后虽是这般说。但是做儿子地可不能眼睁睁看着呀!”启元帝笑着看看皇后和两位贵妃。点点头说道:“朕可是记住你们了啊。今日你们赢了母后地银子。待朕改日有暇。和你们约个时间。咱们也打上几轮。朕可得替母后把这银子赢回来!”启元帝反身看了看周围地嫔妃。又笑道:“哎。你们也不能躲。到时候谁都不能少!”

“是。”众人都低声笑着答应了。

如此一来。太后终于神色一松。笑道:“你呀。都多大年纪了。知天命地人了。还像个孩子似地!都是皇上啦。还是斤斤计较这些小事儿……”

启元帝道:“母后此言差矣,儿臣便是不惑之年,也依然是母后的儿子,儿子不给母后撑腰,还有谁给母后撑腰哇?再说了,这可是几百两银子哪,便是儿臣输了这么多的银子,心里头也得好一阵肉疼哪!”

太后闻言脸上笑开了花,忙道:“好好好,知道你是个孝子,不用在哀家面前撑着这副脸面了。我这个老太太今日能输给

改日我就能自己赢回来,不用你费心啦!来来,快”

“哎!”启元帝见母后心情好了,忙依言来到太后身边,旁边的嫔妃让出了一个座位,启元帝挨着太后坐了下来。旁边的宫女端上了茶来,启元帝接过了,喝了一口放在方桌上。太后端详了一会儿启元帝,温言道:“怎么,最近这几日,忙坏了吧?看着气色似乎不大好。哀家总是叮嘱你,忙于国事是正经的,可也得注意自己的身体,不能累垮了!”

“是,儿臣一直谨记母后嘱咐,只是这几日朝事实在有些烦,唉!”

太后拿眼睛看着启元帝,缓缓问道:“还是为了银子的事儿吧?”

启元帝笑了笑,道:“又被母后猜着了……”

“嗨!”太后浑不在地晃了晃头:“这还用得着猜?你是哀家身上掉下来的肉,这么多年了,只要看看你的神情,动作,哀家就知道你在想什么……眼是心之神,言是心之念,你心里头是个藏不住事儿的人,心里想着的就会说出来。方才不是说了?几百两银子,那也是银子嘛……”

“呃……嘿嘿!母后圣明!”启元帝日天天儿的被大臣们在耳朵边说这句话,今日竟也效仿了一番。

“呵呵!”太后了启元帝一眼,笑道:“难得你还有些心思开玩笑,哀家总算放下了点心。”接着,太后敛了颜色,关怀地问道:“怎么,这几年国库不是有了些钱了么?前一阵还听说那几个南派的官员又要运来几批税银,莫非是虚报?”

“那他们倒不敢,只是母后所不知,若是和前几年比,儿臣现在是好过些了。只是……”启元帝叹息了一声,面露难色。太后见状忙问道:“只是什么?难道又出了什么事儿了?”

启元帝没有答话,看了看天色,说道:“也快凉了,外面眼看着要起风了,母后还是先回屋子里去,待儿臣慢慢和母后细说吧!”

“噢!”太后看了元帝一眼,点了点头,随后冲着众位嫔妃说道:“你们也不用在这儿侍候了,都回去吧,改日天气好,咱们再来聚一聚。”说完,众位嫔妃各自回去了,启元帝扶着太后出了兰亭,慢慢回了寿康宫正房。

“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两重新落座之后,太后面色有些焦急,立刻发问。

启元帝道:“母后不用着急,倒也没出什么事儿。就是儿臣这几日闲着,胡思乱想了些东西,有些烦闷。

”太后没有插言,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启元帝继续说道:“母后也知道,现在儿臣的日子不好过呀!呵呵!”启元帝苦笑了一下说道:“世人都说皇帝是万人之上,吃的是山珍海味,住的是殿阁楼台,还夸大其辞说什么后宫佳丽三千,夜夜笙歌……呵呵,可谁又想得到,儿臣这个皇上,前几年却是穷得叮当响……”

“这个我都知道,前几年确实难熬,可是这几年日子不是慢慢地好起来了吗?”

“母后有所不知,这几年国库里确实增添了些进项,可是……那些银子,报是报上来了,可是每年收缴上来的税银,能有十分之一到了国库就不错了。”

“嗯?有这等事?”太后闻言先是一愣,接着怒道:“莫非是哪一个吃了豹子胆的,竟敢贪墨朝廷的税银?”

“这倒不是。前几年朝廷用兵打仗,江南河道整,加上边防卫所和朝廷上下各级管理的俸禄,还有灾年赈济的花费……这些用度加起来,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哇。前几年朝廷节流,宫里头也用度减半,外面有些地方官员的俸禄已经拖欠了很久,因此这几年慢慢地在补还上去。因此这几年的税银,数目是报上来了,但是为了尽快用到地方上去,儿臣下旨不用押解进京,直接分批押送到各个地方州府了……”启元帝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所以这几年虽然税银收缴得多了些,可国库的库银并没有增加多少……这还是多亏了林武等那几个派到南方的干吏拼着命为儿臣分忧,否则……儿臣真是不敢想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唉,儿臣这个家,难当啊!”

“唉!”太后也跟着叹了口气,宽慰道:“别犯愁,是关总得过,是河总有桥,忍一忍,捱一捱,前几年那么难的时候咱们不都过来了么?现在怎么也比那几年好些了吧?”

第三十八章 辩言

第三卷

碧瓦红墙

第三十八章

辩言

“是,这几年情况稍微好了一些。”启元帝说道:“可儿臣记得,从小母后就教导儿臣,为君者不应只看眼前,要放眼天下,思虑长远。现在的税银若是应付眼前的情况,倒也够了,但是若是遇到突发状况,国库里的那点银子,怕是起不了多大的作用……现在朝廷和北戎好几年没有大的战争了,可若是北部边患一起,再来那么一次,儿臣……儿臣怕是还得找几位叔叔借钱借粮了!”

太后听了也是一阵沉默,隔了一会儿说道:“借就借吧,左右也没有外人,都是高祖皇帝的血脉,自家人不帮你,还有谁帮你?再说了,上次你不是也借了么,蜀王不是二话没说,就派人亲自送到北边了么?再说了,不管是哪个王,都是大建朝的人,都是你的子民,还说什么借不借的,听起来倒是生分得很……”

启元帝见太后如此说话,心头便是一堵,但压了压心气,还得耐心解释:“母后,先祖曾经有旨,外放的藩王作为朝廷在地方边境的屏藩,有自己的封地,但凡藩王的封地,只受朝廷的军政节制,却不用向朝廷缴纳赋税。即便儿臣是皇帝,可也得按照章程办事……上次迫不得已,儿臣向蜀王伸了手,可这种事情……儿臣以为,可一而不可再,若是长此以往,不但有失朝廷的颜面,还……有损朕的威严。”

“嗯……”太后端起了茶碗,看着上面的青瓷花纹,有些心不在焉地说道:“这话说得有些重了吧,做侄子的管叔叔借点东西,过后就还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朝廷的颜面……这天下是咱们家的,自家人互相救救急,怎么就失了颜面了?何况,皇上的威严也不是借了件东西就能损失得了的,你说呢?”

“母后……”

“行了,现在不是纠结这些事儿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如何能让国库再添些进项。母后问你,你心中……可有什么好办法么?”

启元帝闻言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开了口:“母后,儿臣这些天辗转难眠,倒是有了一个主意,只是不知是否妥当,因此想来让母后为儿臣拿个主意……”

“哦?”太后依旧看着茶碗上的青瓷,.问道:“我的皇儿向来能干,这一次是什么好主意呀?说来听听。”

“呃……”启元帝说道:“儿臣想……撤藩!”

啪!太后手中的青瓷茶碗自手.中脱落,摔在地上,啪地碎裂成几片!

“撤藩?”

“是。”启元帝低头答了,又道:“母后以为如何?”

太后气息急促,但过了一会儿便安定下来,问道:“你.先别问哀家的意思如何,哀家倒想先问问你,这个主意……到底是谁给你出的?”

“母后误会了,儿臣这几天辗转难寐,思前想后,觉得.只有这个办法才能根本解决朝廷现在的问题,倒不是谁给儿臣出的这个主意。”

“好!好!你倒是知道为君之道,还没怎么样呢就先.护起来了。哀家也不问了!”启元帝俯身将茶碗的碎片一点一点拾起来,放到旁边的矮几上。只听太后又道:“方才你一开口,哀家就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只是不想立时点破,指望着你能临时改了主意,谁知道……到了最后,你还是说了出来……好!好哇!真是为君者,有气魄!”太后说着,忽地拿眼盯着启元帝,厉声说道:“可是你辗转难眠,这些天来想出来的就是这么一个主意么?撤藩?撤谁的藩?是撤你叔叔的藩,还是撤你兄弟的藩?”

太后越说越生.气:“高祖皇帝曾经说过,世间情不过父子,亲不过手足,是以分封诸王至四方之地,以为朝廷屏藩,如此必能上下一心,国势安定。高祖皇帝是何等英武,不错,你现在也是皇上了,可你扪心自问,你可及得上高祖皇帝?”

“儿臣……远不及高祖皇帝之万一……”

“哼,你还知道。”太后又道:“自高祖皇帝以降,直到先帝,虽说降旨不再加封藩王,但也从没有起撤藩的心思!只有你……功不及高祖,智不及先帝,居然敢口口声声说撤藩!这藩王是列祖列宗封的,你想撤,先去问问列祖列宗同意不同意!问问祖宗规制同意不同意!”

启元帝压了压胸中浊气,平静地说道:“母后且莫生气,待儿臣细细说说,母后再教训儿臣不迟。”

“好,你说,哀家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些什么来!”

“母后先前曾说,高祖皇帝曾说过,情不过父子,亲不过手足,儿臣认为实是金玉良言。当日分封诸王,为朝廷屏藩,也是一时良策。其时四方未定,百姓难安,诸位藩王受高祖皇帝之封,平定诸方,安抚百姓,着实功不可没。”

“嗯……”太后听见启元帝这番说话,心情稍微好了些。“你继续说。”

“只是,自高祖皇帝至今,已经过去了许多年,朝廷的局势与当初相比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朝廷制订国策,须得应时,应势,求变,其后不断修正,才能保证国泰民安,上慰祖宗,下安黎民。儿臣斗胆说上几句,高祖的皇帝的国策在当时是有利的,可是到了现在,朝廷四方安定,偶有小患,也是癣疥之疾,只有北方戎狄才是大患。而今诸位藩王所占之地均是不小,且多为富庶之地,原本是朝廷的赋税来源,只因受了朝廷封藩,便从此不向朝廷缴税,一个藩王无须多言,可十几个藩王……加起来,这赋税的额度看起来,等于朝廷一下子便没了半壁江山!”

“什么没了半壁江山?你是皇上,这天下是咱们家的天下,即便是受了藩封,可还是受着朝廷的辖制,怎么能如此说话!”

“母后息怒,儿臣的意思是,朝廷一下子就少了一半的赋税……”启元帝依然平静地说道:“最早的藩王们知道体恤朝廷,即便不用缴税,也多给朝廷分忧,但时光流逝,代代相传,高祖的血是仍然在流,可慢慢地……越来越淡了。儿臣知道这话有些大逆不道,可母后是不知道眼下这些藩王的所作所为,朕有时候真的想问问他们,心里到底还有没有高祖皇帝,有没有列祖列宗,有没有天下黎民!”

“他们都做了什么了?”

“儿臣……不想说。”

“说说,我倒想听听,你对高祖皇帝传下来的血脉,有些什么看法!”

启元帝心头又是一堵,叹了口气说道:“母亲既然动问,儿臣便只说一件事。先前儿臣说过,朝廷向藩王借粮,长此以往,有失朝廷体面和君父威严,母后不便轻信。可现在儿臣听说南方市井已经有谣,道是:‘南苛北荒问天常,吃不上饭找蜀王。东边日出西边雨,刮风下雨看吴王’。母后比儿臣见识广博,自然知道这些歌谣会有些什么不对……”

“这只是居心叵测之人的伎俩,又与吴王和蜀王何干?”

“儿臣也是这般想。可是现在南方的人都道,天下谁人最富?不是蜀王,而是吴王。他开铜山,设盐茶道,多赋税,并桑田……江南半壁的财富都集中到他手里了,而朝廷一分一毫都无所得。所以有人说,朝廷管的是天下,但吴王管的是东南……”

“这……”太后忽地一个失神,身子晃了一下,启元帝见状,忙上前扶住了她。过了一会儿,太后缓了过来,看着启元帝说道:“这是居心叵测之言,皇儿……不可轻信……”

“是,儿臣明白。”启元帝停了一停,又道:“儿臣也不想因为几句捕风捉影的闲言,坏了亲情之义。还是说先前的吧,母后,先帝睿智强儿臣百倍,可以先帝的睿智,国库的状况也不比现在好多少!而且先帝一直在为此事发愁!母后方才说,先帝从未想过撤藩……儿臣以为,母后这话错了。”

“什么?!”太后听了顿时一惊,看着启元帝说道:“你说……”

“儿臣自跟父皇勤政以来,便一直留心,虽然父皇一直没有明说,可儿臣知道,父皇早就有了撤藩的心思,而且好像还与人商量过,只是后来……只是碍于当时的形势,不得不忍着,将此事压下来罢了!咱们得了天下,这么多年过去,也坐得稳了,很多人官也坐得大了,便不再像当年的先祖一般知道体恤朝廷,体恤百姓,他们只知道拿银子,领俸粮。儿臣以为,父皇早已经看得透彻,那些藩王占地一方,这些年尝到了甜头,若是朝廷下旨撤藩,他们八成会心有怨言,严重者……甚至会……”

“别说了!”太后大声喝止道。启元帝停了口,静静地看着太后。太后往后靠了靠,样了一会儿神,这才温言缓缓地说道:“皇儿啊,母后知道你是个好皇帝,劳心劳神了这么多年,将江山治理得井井有条,不枉你父皇对你的期许。可是……唉!撤藩,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他们可都是……先皇血脉,同根之苗哇!这旨意一出,先不说他们会怎么样,只你这一身,便得落下无数骂名啊!”

第三十九章 国事家事

谁想骂就由着他们去骂吧,这一时之骂并不可怕,,万一祖宗的基业没有守好,断送在自己手里,到那时候就不止这些人会骂朕了,全天下遭殃的老百姓也会跟着骂朕,那些满肚子酸文假醋的儒生们,还会用他们的笔,给朕留下一个千古骂名!”启元帝站在屋子中央,来回踱着步子。(三五中文网

www.35zww.com)-====-“可是……若是真到了那时候,这些许骂名倒不算什么了,朕怕的是,再也无颜去见父皇,无颜去见列祖列宗!”

启元帝这番话说完,太后也有些动容,但想了想,只是叹了一口气。启元帝来到太后身边,缓缓说道:“母后,自先帝驾崩,儿臣接了大位,没有一天不是战战兢兢地过的,唯恐有负先帝之托,辜负了列祖列宗的寄望。撤藩之举,实属无奈,并非儿臣有什么个人私心……还望母后……体谅!”

“唉……”太后抬眼仔细端详着启元帝的脸,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伸出手来拉着启元帝的胳膊:“来,坐下说吧!看看你,这才几年的光景,怎么老得这么快呀!”启元帝依言挨着太后坐了下来。太后缓缓说道:“咱们大建朝……你是皇上,你若是真想要做什么事儿,也没有谁能拦得住你。可是皇上虽大,上面还有祖宗规制,还有道理纲常,决定做事之前,都得仔细想想。哀家知道你孝顺,凡是大事儿,都会过来知会一声的。按照哀家的想法儿呢,这撤藩光是关系到朝廷和百姓关系到咱们张姓宗族的前景,尤其是……还关系到皇儿你自己呀!”

“母后?”

“嗯……”太后微微停了一下,见启元帝似乎有些不解,缓声说道:“咱们高祖皇帝得了天下,靠的是谁?是向虎?是方鬼?是那些谋臣武将?不是……他们当然有开国之功,可归根到底,高祖皇帝靠的是咱们张姓宗族。咱们张家原本就是大族基牢固,若是高祖不是咱们张家的人,他向虎和方鬼当日还会来投效么?天下人还会望风景从么?嘿嘿,哀家也不用你答没发生的事儿,谁也不知道说不清楚,但你细细地想想,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见启元帝没有话,太后继续说道:“天生万物,都有根本,草木有根兽有巢,皇儿你的根本在哪呢?自然就是咱们张家。

当日开国之后高祖大封群臣,可封了藩王的人有几个是外姓人?没几个吧?剩下的都是咱们张家人高祖的手足兄弟,血缘至亲。为什么是这样?要论功绩们有的还比不上那些大臣,归根到底还是那句话,情不过父子,亲不过手足哇。最值得信任的人,还是咱自家人!”

“你的根在张家,可什么是家呢?说白了,还不就是列祖列宗封的这些藩王!没有了他们,张家也就不成为张家了。你现在为了一时的困局,动了撤藩的心思,可你想过撤了之后的结果没有?到时候先不说别的,大家表面上不会说你这个皇上如何,可背地里,肯定会视你为张家的叛逆的……唉,母后可不能眼看着你,硬往那条路上走哇!这一个人哪,若是没了根本,就好比无根之木,水上飘萍,必不长久。你是皇上,可这些年的皇位坐下来,你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么?皇上表面上风光,可很多事情却并不是自己想做什么主就做什么主的,桌子底下是各种牵制,有时候让人有些发狂……”

“母后的苦心,臣全都明白……”

“明白就好……这世人只看这些藩王收着钱,不纳税,过得悠哉游哉的。

你得想想,朝廷这么大的土地,这么多的人,这么多年下来,还不是这些藩王帮着管下来的?天下是皇上的天下,可皇上一个人,能管得了这么大的天下么?还不是靠着身边可靠的人来帮忙?谁是可靠的人?哀家就认准一个死理儿:根在哪,哪的人就可靠!”

“撤藩地事儿啊。你回去再想想。还是那句话。你是皇上。你要想做什么事儿。没有谁能拦得住你。哀家也不能。也想栏你。”太后看了看启元帝。脸上露出一丝忧色:“哀家只想和你说一句话。你是我地儿子。无论你做了什么。当娘地还有不向着儿子地么?”

启帝闻言心头感触。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娘……”

“哎……”太后眼圈儿也有些发红。忙把头转了过去:“娘是怕……这撤藩地事情一旦要是定了。你这辈子就没有安生日子啦。咱们张家……到底会走到什么地步。也就很难说啦。娘没读过什么书。不懂做文章。可却知道些以前地事儿。你想想。这改朝换代地。大隋朝地

是前朝地国公爷。大唐朝地皇上。也是前朝地国公都是有大家族做根子地。若是没了这些根。或者家族式微了……那下一个皇上。说不定就是另一家地人来做了……”太后说到这里。将身子转过来。看着启元帝一字一顿地说道:“所以。说到底。那些大臣用是要用地。但不能什么事儿都听他们地。外姓人……从来都和咱们不是一个心思!”

“是……”启元帝闻言心下有些不以为然。但太后所说也有一定得道理。这时却不能反驳她。因此只低头应了。

“常言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可你仔细想想。很多时候朝代换了。可有些人却依旧在做官。你看看大隋朝和大唐朝地人。不就是这样么?呵呵。说起来。你再想想咱们张家。还有向家。方家。想想看。像不像?何况现在咱们大建朝。还不止这几家呢。后兴起地家族也不能小觑了呀。赵家。出了两个国公。权势也不小了……这些大宗。雪亮地眼睛也不少呢!”

见到启元帝似乎态度有所转变,太后心下有些欣慰,又道:“这些外姓人臣,要用他们,就得拢住他们,还不能让他们骄狂。有了朝廷这些藩王在后面支持你,那些外姓宗族才会有所顾忌,这就是用家族之力制衡外臣。若皇上真是孤家寡人,光身子的一个,试问谁会怕你?话又说回来了,你之所以想撤藩,不过是因为朝廷缺银子罢了,缺银子就想法子嘛,也未必就一定要撤藩哪!”

“呵呵,哀家忽然想起方才在外面打牌的时候来了。你看看,这手风顺了,想什么牌就来什么牌,打什么牌都有道理,可这手风不顺呢,想什么偏偏不来什么,打什么就丢什么,刚刚打出去一张牌,没过一会儿就发现,原来它是有用的!可是现在呢,你打出去了,只能等着碰运气,看还不能再摸上来一张同样的。”太后看了看启元帝,语重心长地说道:“可是啊,牌或许可以摸上来一张一模一样的,这人若是没了,可没处找一个一模一样的来呀……所以皇儿呀,这牌啊,能留的还是得留,说不上什么时候就得用上了,你自己舍了这张牌,等到日后发现要用着人家的时候,后悔……可就晚啦……”

“嗯……”启元帝点点头,开始太后说的那些,他倒颇有些不以为然,可现在太后和声细气地说了这么多话,启元帝反倒听进去了。想想看,自己以前确实有些忽略了这些东西。可是这些问题,知道是知道,左边这番说辞有理,右边那番说辞也有理,可这两方的道理归结出对一件事情的态度,却是截然相反的。偏偏让启元帝憋闷的是,这两个道理还都说是为了他这个皇上着想的……“母后说的是,儿臣……儿臣确实有些急躁了,待儿臣回去慢慢想得透了,再来向母后请教。”

“呵呵,请教什么呀,哀家什么都不懂,就知道打打牌,逗逗鸟罢了。

”太后心情好多了,又道:“你能答应母后回去想想,母后着实高兴。你是个孝顺儿子,也是咱们张家的当家人,凡事得看大面上,尽量都照顾到了。呃……”太后沉吟了一下,说道:“至于那两个小叔叔的事儿,我看那谣言虽然是起于市井,出于居心叵测其人之手,但空穴不来风,这两人恐怕也有不检点的地方,过几天是八月十五,团圆的日子,待他们来了,哀家替你好好申斥他们!不光是他们,上行下效,他们是做叔叔的,若是他们这样无法无天了,那下面的人恐怕也不会那么安分……”

“至于朝廷目前缺银子的事儿,哀家也会在家宴上提一提,你是皇上,你不能说,哀家没有什么顾忌的,就当是哀家找他们借的,日后哀家想办法还给他们就是了。”太后微微扬起头,笑道:“哀家整日呆在宫里,没什么本事,也就只能做这样的事儿了。哀家已经黄土没了脚脖儿的人了,也就剩下这一点面子,还能值点银子了。谅他们也不敢驳我的面子!”

“母后……”启元帝听了心下一时感动,忙跪倒说道:“母后有此心,儿臣已经万分感念,都是儿臣无能,让母后忧心!只是……这银子的事儿,还是儿臣再想其他办法吧,不敢让母后跟着受累!”

“哎——”太后笑着伸手搀他:“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是哀家的儿子,哀家不帮你还帮谁?你是为了天下,母后却是为了你。这事儿啊,明着说是国事,私底下可也是家事嘛……”

第四十章 觐见

夜空如画,明月高悬。(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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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冷的月光洒下来,万物都覆上了一层银辉。古石街上,各府门口都挂上了红灯笼,靖北伯府门前也挑着两只,红艳艳得显得喜庆。只是大门之内的院子里,却显得有些静谧,只有花园那边偶尔传出几声笑语来。

中秋之夜,皓月当空,按照历来的习俗,大户人家的中秋晚宴都是全家大小齐聚一堂,仅次于除夕夜的规格。有条件而且讲情调的人家,大都会把席面摆在花园里,或者宽敝的厅堂上,一边享用着美酒佳肴,一边赏月聊天。

靖北伯府上也不例外,只是今年的中秋,人数着实少了一些。花园里靠近桂树的下方空地上摆着一张大圆桌,桌上摆着精心调制的小菜,还有些酒、茶和时令瓜果,老太太赵氏带着周氏、夏氏郑氏以及林德诸人,围坐在一起,一边赏月一边聊着天。

“还别说,今年的月亮真的好大!好圆哪!”夏氏放下了酒杯,看着天上的月亮感叹道。

周氏闻言一笑,道:“是啊,有人说十五的月亮越圆,说明年上的收成越好,看来咱们府上今年的租子又能多收些了。”

旁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老太太赵氏却没有插言,她低头抿了一口酒,呆呆地看着天上的月亮,好半晌,微微发出一声叹息。中秋团圆佳节,月亮是圆的,桌面是圆的,盘子是圆的,酒杯口是也圆的,吃的东西是圆的的话也是关于团圆的,可是偏偏这人……不是团圆的……

大儿子靖林文两年前奉命出京北调,成为朝廷常驻边关的将军,只有去年回来过一次,到现在为止,又已经快一年没有回过家了。二儿子汉南布政使林武,从五年前离京之后一去不回,家书是不断,可人却是一次也没回来过说是差使办得不错,可到底是怎么个情形,却没人能说楚。三儿子林和,往年中秋倒也偶尔会回来,可今年却也没回来团圆。

眼前的人虽然也不少,情景也显得热,可在老太太心里依然十分冷清。生了四个儿子,只有一个在眼前,又怎么能不冷清?看看不远处的断梗荷塘,古人都说是秋之美景,可老太太现在看着,却怎么看都觉得好像是自家人的写照……“唉!”老太太又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罢了!不管离着多远,都是对着一个月亮们哪……都好好的……就比什么都强……

老太太这边一叹气,旁边几个媳妇>了几眼,都知道婆婆的心思,夏氏朝雪宜使了个眼色,雪宜知机凑到赵氏跟前讨巧地说道:“祖母莫不是想南哥哥了?”说着一张小嘴嘟了起来:“祖母好偏心哪,这么人都在跟前哥寿哥暂且不说,雪宜和~弟也在您眼前陪着您却只想着南哥哥……”

“嘁。-====-呵!”小孩子家地心思岂能瞒过老太太去?可毕竟心思是好地。赵氏忍不住笑了。拉着雪宜地手笑道:“咱们林府上下。男子倒都还守规矩。偏偏是你这个丫头。古灵精怪地!”老太太拈了一块圆糕递到雪宜嘴里。说道:“什么偏不偏心地。你们哪。不论哪一个。都是我老太太地心头肉。这大过节地。哪一个不在身边。我都忍不住地会想啊……”

雪宜听了。转了转珠。说道:“什么不在身边啊。不就是去宫里头随侍了么。要说近确实不近。没有呆在咱们这花园里头。可要说远。也不远啊。咱们不都是在京城里么。您啊。把京城看成一个大园子。这不就团圆了么!”

“哈哈!你这孩子!”老太太被雪宜这一打岔。倒是逗乐了。周氏几人也陪着笑。老太太端详了雪宜一番。笑道:“唉。都是从小我老太太把你宠坏了。瞧瞧。别地本事没有。这卖乖讨巧地本事倒是一个顶好几个。小时候还好。现在可是越来越招人烦了!”

“嘿嘿。雪宜别地人偏不烦。就只爱烦着祖母。”

老太太假装虎着脸说道:“哼。你再烦我。赶明儿找个人家。把你嫁出去算了!”

雪宜先是一惊。接着满脸是笑。凑近了赵氏道:“祖母只要舍得。雪宜自然听祖母地了。”

“还嘴利!”赵氏扬手欲打,雪宜连忙跑开了。

经这么一闹腾,赵氏的心绪也好多了,几个人吃了点东西,继续聊天。雪宜问道:“祖母,听说这次南哥哥进宫随侍,好像要两天呢?这一次好像很多王

了呢,今天上午听春哥儿说,城门外边,吴王是副驾进的城呢!真是威风得很!”

“是啊,中秋团圆么,三年一次的规制,藩王都要进京的。这次算是来得比较多的了,不然你南哥哥也不会去随侍了。说起来,他倒是干得错,前一阵子听说演武的时候被皇上瞧见了,过后赏了他二等侍卫的衔头,入宫做了伴读,本就是添福的事儿,现在居然年轻轻的就有了俸禄拿了,唉,想起来,倒是比你父亲和叔叔,都早上很多了……”

雪宜问道:“二等侍卫?这么说……南哥哥现在是有钱人了?嘻嘻,那等赶明儿他回来,我得好好地敲他一笔……嘿嘿!”

“臭丫头!”老太太白了她一眼:“就知道欺负你几个哥哥弟弟,到时候真若嫁了人,有得你苦头吃的。”

内城,寿康宫。

宽敞的正殿中,分左右跪坐着大大小小数十人,最靠东边的正中央主位上头,太后盛装端坐,满面笑容,听着各位王爷说话。启元帝坐在太后左边,面带微笑,只是偶尔目光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真好,真好哇!”太后看着下济济一堂的王爷们,感慨道:“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若不是因为中秋佳节,怕也见不到你们。

你们在座各位,不管是亲王,郡王,还是藩王,都是朝廷的柱石,平时都有该忙的事儿,为朝廷,为皇上,分忧解难。哀家在此,要代皇上和我大建朝数千万百姓,向你们道谢了……”

右首一人闻言忙起身站起来,俯身一说道:“太后如此言语,是在令臣等汗颜无地,朝廷事务繁重,都是太后和皇上在一力支撑,臣等不过是沗附骥尾,略尽微劳罢了,怎敢当太后如此盛赞。”这人站在右首之位,年约四十,生得五官端正,略微带着一丝书卷气,穿戴虽然华贵,却不是藩王或亲王的服饰。

“嗯……”太后闻言不置可否,微微点了点,随后看向此人,温言问道:“听说这次你是替你父亲蜀王来的,据我所知,你父亲一向身体还好,怎么这一次却病得起不了榻了?可着人问过了,究竟是什么病?”

蜀王子,开平郡王相钰说道:“回太后,曾找蜀中名医察看过,只说是忧劳成疾,思虑过度所致,现下需要静养,因此父王这次未能成行,特让微臣代他向太后和皇上请罪!”

“唉!”太后一挥手:“你看,哀家刚才就说,这大建朝的江山,是咱们祖宗留下来的,现在能治理的这么好,除了皇上励精图治,兢兢业业之外,列位贤王也是功不可没的。只是啊,国事要理,可也得注意自己的身体,不能一忙起来就不管不顾的,哀家知道你们尽心,可若是再有谁传出来因为忧劳成疾,病了,哀家我可是不饶他!”

列位王爷听了,连忙齐齐下拜:“太后圣德,臣等铭感五内,也望太后保重贵体,喜乐吉祥!”

太后转向左首边一人,见太后看他,那人连忙站起身来,俯身一揖。此人身高七尺开外,身形魁伟,虽然年纪有四十多岁接近五十了,但头发胡须依然全是黑的,举手投足显得风度翩翩,看得出年轻时一定俊逸非常。太后看着他,笑着点点头:“自从小叔叔被封为藩王,和蜀王一道离京之后,哀家就再也没有见过面。蜀王病了,哀家听了一阵忧心,小叔叔也得注意身体才是。”

吴王躬身一礼,朗声说道:“太后放心,臣这身子骨比兄长好得多,虽然别的地方要求的不多,可臣每日却强令自己多吃,多睡,因为臣知道,只有吃得好,睡得饱,才能更好地位朝廷办事,为皇上分忧。臣只是担心太后和皇上,这几年不见,太后和皇上是眼见着老了……”

启元帝闻言笑了,说道:“是啊,朕可不像吴王,这几年朕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今天看见吴王,朕反倒有些羡慕了。你看看,这么几年不见,吴王看着依旧是风度翩翩,不但是朕羡慕你,在座的上了年纪的王爷们,怕也嫉妒你呀!”

“皇上说笑了……”

“哎——这可不是说笑啊,这些年吴王在东南替朕守着,做得事情是有目共睹哇,不错,着实不错!不但百姓都说你的好,朕,心里也十分安慰!”

第四十一章 呵护

八月十五下午,外地进京的藩王、亲王、郡王和驻京的各位王侯,都在寿康宫前殿内,向老太后叙家礼,启元帝在旁边作陪,诸位皇子皇孙也都敬陪末座,都在大殿的一角跪坐着。www.65txt.com-====-此时,奉旨进宫随侍的各家各门的俊逸后生都在外头候着,晚上有份陪同皇上宴饮的诸位大臣也都在殿外候着。这些人都是自午时便进了宫的,一直在殿外束手而立,站到现在不免腰酸腿疼。功勋卓著的老臣,还可以再轿子里眯着,其余人就不行了,但也只能咬牙强忍。

林南也在其中,大臣们站在寿康宫的院墙里面,大殿外头,其余这些随侍的晚辈则在寿康宫的外墙那站着。林南身边站着许多年纪相仿的年轻俊彦,不是以才学出众,便是家世显赫,但此时站在这里,虽然彼此都有些面熟,却不好答话。这些人中,林南的身体自幼经历摔打,虽然站了这么长时间也感到有些疲累,但还撑得住,反倒是旁边有些看上去明显有些孱弱的士子模样的后生,渐渐有些支撑不住了。左右是在外墙根上,一时也没有执班内侍来管,于是有些人实在熬不住,便将身子微微歪了,靠在墙根上歇歇脚。

眼看着已经是未时末了,这些后生站着累了半天,这肚子又有点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林南也不例外,早上虽然吃了些,可毕竟已经大半天过去了。可此时此地,没人敢乱动,只耐着性子忍着。林南正百无聊赖的时候,忽地院门里边出来了一个熟人,来到林南面前身子一躬:“南少爷,国公爷请您过去叙话。”

“哦?”林南闻言愣了一下,转头朝两边看了看,有些犹。旁边有些耳利的人听了便往这边看有些还似乎像知道些什么似的笑了笑。林南一阵疑惑看向那老仆。

老仆见状展颜一笑,宽慰道:“国公爷在那边等着呢,这会儿里边还没传席,过去说说话不碍事儿的。”

“哦……”林南这才跟老仆穿过月亮门步亦趋地来到里面。此时寿康宫殿前的院子里头,东西两侧已经站着了六七位大臣,能在这个时候站在这里的疑都是朝廷的重臣,深受皇家器重的人。林南略微一扫,便看见了人群中站着的定国公赵广。

此时赵广也见到了他,微微笑着招手让他过去。

林南走上前去犹豫下,还是行了家礼:“孩儿拜见舅公!”

自从五年前国公赵广到过林府之后,林赵两家的关系便彻底改善了,这几年走动得越来越勤,林南虽然限于身在宫中不曾到过定国公府,但与定国公赵广在宫里倒是见过几面。而赵广在林家这几个甥孙之中乎也对林南青眼有加,每次见到都仔细询问课业生活,那副样子竟仿佛是林南的亲爷爷一般。只是以往在宫中见面广虽然亲近,也还注意些分寸像这般大庭广众之下派人来找还是头一遭。

“呵呵呵!”赵广笑了一下,拉着林南手看了两眼,此时旁边的几位大臣见状,也不由都转头朝林南看去。内阁大学士范宣笑道:“哟,这是你的小孙子吧?不错,果然是带着些虎虎生气!”

赵广手拈须髯,听了范的话笑呵呵地不答。旁边杨自和大学士看了范宣一眼,笑道:“仲贤这下可说错了,这小哥儿与赵老公爷有亲不假,但却不是赵家的人,其父便是这几年名动朝廷的……汉南布政使林武,林大人……”

“哦?”宣登时老脸一红。打着哈哈笑道:“看来是老夫眼拙了。原来是林大人府中地俊彦。哦。如此说来。岂不是赵国公地甥孙?哎呀。看来赵老公爷不但英雄了得。连对后辈地调教也有良谋啊。赵家能人不少。连着林家地后辈看起来也是大有希望。大有希望啊!”

“哎——”赵广过了话头:“这话虽然听着顺耳。可老夫可不敢贪功。这朝廷上下谁不知道。老夫教导孩子就靠一件东西:棒子!哈哈!至于别地。老夫可没那般本事。因此上你看看。我赵家到现在为止。就没出过什么读书人。全都是舞枪弄棒地粗人。

所以嘛。这林武虽然老夫外甥。可今日地成就。全是自己刻苦得来地。就是眼前这位甥孙。也是林武一手调教出来地。和老夫可没什么关系。”

此时另外一人走了几步。来到近前。拈了几下颌下稀疏地胡子。若有深意地打量了几下林南。转头对赵广说道:“国公大人此言似乎欠妥呀。呵呵!”

“哦?”大学士杨自

问道:“丰之兄何出此言?”

原来这人便是内阁首辅,大学士李东路,表字丰之。李东路闻言笑道:“在下虽然每日料理朝政,可私下里颇爱打听点儿市井街闻,平时这等嗜好不敢摆到台面上来,怕诸位笑话,呵呵,可是今日却想说说。”

停了一停,李东路继续说道:“老夫听说,林武有二子,长子襁褓之时曾被恶仆拐带,时隔六年才寻回来,想必就是这个孩子吧?可是似乎后来在林武膝下也不过是四年时光,前几年入宫做了皇子伴读,虽然才气不显,但做事也颇有几分章法。方才国公大人说这都是林大人调教之功,老夫以为却也未必呀……”

赵广闻言眯着眼笑道:“那依首辅大人的意思,倒是该如何说呀?”

李东路一笑,说道:“人之优劣,首在其质,本性向学,明师辅之,则事半功倍。若本性为下,则难矣!这位小公子本质如何暂且不知,但若说都是林武之功,只怕也是勉强,这孩子这几年都在京城里住,少不得要经常受到国公爷的训导,何况京师里诸位谁不知道,这林家的老夫人,可是出了名儿的教子有方,要老夫说,八成都是那位老夫人的功劳哇!呵呵!”

范宣在旁边说:“如此说来,这位老夫人倒是有孟母遗风啊!”

杨自和看着李东路和赵,笑道:“这么说来也不错,但老夫看,说来说去,都和国公爷有些关联嘛!那位老夫人,不也是国公爷的胞妹么?哈哈,赵家林家,说起来姓虽不同,但做起事来嘛,还不都是一般!”

“嘿!”赵广微微笑,也不否认,只略微拱了拱手笑道:“几位谬赞了,后生晚辈,得祖宗余荫,岂能当得如此夸赞,小心夸得他心浮气躁,失了分寸哪!若是出了差错,我那妹子可是会找老夫算账的!”

李东路拈须笑道:“哈哈,以前曾闻老公爷疼妹子,现在看来,还是怕的多些。

”说到这儿,李东路看看广,似含深意地问道:“这个时候国公大人将后生晚辈叫到这儿来,怕也是为此吧?呵呵,眼下已是未时末了,咱们几个可别耽误了国公爷的正事儿,啊?”

范会意,也打着哈哈笑道:“说得是,经你这一提醒,老夫也想起来了,老夫的小孙子这次也在随侍之列,既然国公爷体恤,看来老夫也得有所表示才是,不然回去日子也是难过得很……”

范宣这一说,旁边几位大臣也都笑了,纷纷回到轿子旁边,派各家跟随入宫的仆从去找自己的晚辈了。林南被这些朝廷重臣你一言我一语说些不自在,此时好不容易熬到他们走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只是仍旧不知道舅公这个时候叫他来是为的什么。赵广见人都散了,忙拉着他走到自己的小轿旁边,一掀轿帷子,伸手从里面摸出一包东西来,递给林南。林南入手一摸,竟还温热的,赵广笑呵呵地悄声说道:“别想了,坐进去,快点吃吧!时候不早了,再过一会儿怕就要传席了,若是随侍,还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若不提前垫下肚子,到时候可有得受了!”

林南这才明白,原来舅公这是怕自己饿着,偷摸地给自己塞吃喝来了!登时心下一阵感动,微微一礼:“南儿谢过舅公!”

“哎——自家人,谢什么。”赵广一摆手,说道:“进去吧,快点吃,时间不多了,里面右边有茶水,你自取了喝吧,只是别喝得太多,以免到时候出丑。这是你第一次随侍,下次就知道该当如何了……”

林南见状,也不再客套,迈步进了轿子里,斜倚着座位打开小包,撕了一块鸡肉吃了起来……不多时,外面一阵脚步声传来,林南透过轿帘子往外一看,果不其然,又有六七位年纪相仿的少年从外面走了进来,自然而然地各自钻进了轿子里,看来其他几位大人也人人都有护犊子的毛病……

过了盏茶时分,林南吃了大半只烧鸡,依照舅公的吩咐喝了点水,不敢多喝,以免喝得多了频繁出恭,坏了规矩不说,还惹得外人笑话自家没规矩。一切妥当了,林南才从轿子里出来,谢过了舅公,迈着步子回到寿康宫的外墙边站着。其余几个世家子弟也是一般,几个人回到外墙根儿,人人嘴上擦得干净。诸人互相看了几眼,都是微微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第四十二章 宫宴

寿康宫,前殿。(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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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王之中,论辈分,以蜀王为大,蜀王没来,吴王就是众人之首了。况且即便抛却辈分不说,单是论及权势,眼下也是吴王为尊。因此叙话之中,诸王几乎是一面倒地以吴王马首是瞻,一时之间,众人都是满口的喜乐安康,谀辞如潮,不仅仅盛赞太后和皇上,连带着把吴王和蜀王也都赞到了天上去。

太后久居深宫,宫里头也少有人来,一年之中难得有这么热闹的时候,因此听了不以为意,反倒是情绪高涨,倒是启元帝,心中暗暗有些不快,但面上却仍旧笑呵呵的。

申时初刻,家礼叙的也差不多了,天色也渐渐擦黑,一轮皎洁的明月慢慢升上树梢。

太后笑道:“这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你们是一天比一天过得好,哀家可是一天比一天要老了。今日见到这么多氏族宗亲,哀家高兴,皇上也高兴,平时都是难得见面,借着这个机会,咱们可得好好叙叙亲情!”

“是啊!”启元帝接道:“不管是在京的,还是不在京的,平时都是各有各的事儿,但咱们虽不见面,可朕的心里,却一直很想你们哪!只是朕实在太忙,就是想去看看你们,也没那份工夫。但是你们得记住,不论到了什么时候,不论你们到了哪,这北京城里,这皇宫大内,都是咱们张家人的家。”

皇上如此说话,下面的王们自然一片感恩戴德之声,待众人献词完毕,启元帝看了看太后,说道:“行了,时间也不早了,嗯……你们远来辛苦,既然是回了家家里头可不能再挨了饿,哈哈,这团圆饭早就准备好了,可是太后亲自吩咐人精心细作的会儿诸位都多吃点,吃好喝好,可不能辜负了太后的一番苦心?来人哪,摆席吧!”

往日家宴原不在寿康宫里,但今回太后高兴,于是吩咐了不换地方,叙完家礼直接在前殿摆席。如此一来就有些费事儿,原本按照惯例,这席面是要提前一两个时辰开始布置的,可这次换到了寿康宫大殿上后和诸位王爷皇亲还在叙话,可不能提前摆了。因此直到现在才开始布置。好在大殿内本就宽敝,别的倒不用添置什么,只临时撤了外面的布帐和帷子,以便在宴饮的时候能同时欣赏到外面的月亮。

:着启元帝一声令下,三排门齐刷刷地朝两旁折开,殿外候着的人鱼贯而入,当先进来的是一群年轻的小太监个穿得干净整齐,手脚麻利,不带一丝多余的动作。

二合抬一张案几,依次在这大殿上按照方位次序摆了。

案几摆完。小太监们低手垂目再鱼贯出同时外面每扇门中进来两位宫女。穿着浅蓝色地细布衫子中拿着洁白地绢布。将每张案几都细细地擦拭了一遍。其后门外又进来几位同样穿着地宫女中捧着一摞叠得整整齐齐地布。挨个桌案铺了。靠东边地一张大案几上地是明黄色地缎面。上面暗绣龙纹。其余每张案几上铺地都是绛朱色地缎面。随后地六名宫女则托着木制托盘。上面放着杯碟碗筷之类地餐具。一应布置了。一切收拾停当。这一轮宫女也一次退了出去。

随后在寿康外站立地执班太监钱海高声宣喝:“请诸位大臣进殿!”听到宣喝声。几位朝廷重臣整理衣冠。按照次序迈着步子走了进来。这几位有地是朝廷重臣。有地外带也和皇家沾亲带故。因此和诸位王爷都是脸熟得很。进得殿来。又是一阵寒暄。

“传席吧!”太后见人到得差不多了。吩咐了一句。

钱海扯着嗓子一声高喊:“传——席——”

只听殿外盘碟声响。越来越近。不大一会儿每个门内走进两名宫女。素手托盘。每张木盘上放着两个冷盘。两名宫女之后又是两名宫女。陆陆续续穿行不停。冷菜过后便是热菜。空气中渐渐弥漫着浓郁地香气。桌子上地菜也越来越多。渐渐布得满了。这些宫女都是训练有素。虽然托着木盘。可不管是冷菜热菜。干锅汤煲。走路地节奏丝毫不变。步子大小半点儿不差。在案几间来回行走。如穿花蝴蝶一般。竟半点没有挨着碰着。

最后两名宫女布完了席面。一名女官走进来躬身施礼:“禀太后。菜齐了。”

“好!”太后点点头,“都别拘着了,入席吧!”

钱海高声喊喝:“入——席——”这一声喊可不光是喊给殿内诸位王爷皇亲听的,还有外面殿外候着的随侍们。此时林南诸人早就有人领着净了手面,浑身上下梳拢

。闻听钱海的宣喝,也从门外一次规规矩矩走了谓随侍,其实干的就是往日宫女太监干的活儿,侍候人的。只是皇帝的家宴上,用的不是寻常宫女,而是各位大臣和皇亲中的后生晚辈。一来显示皇恩,二来也是给这些后生们一个历练的机会。侍候人,也得挑人,寻常人想到这种场合,可人家还未必看得上你……

太后离了座位,便要到桌边就座,启元帝忙在一旁扶着。太后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跟着干什么,虽是家宴,可也有规矩,你自去坐着去。”

启元帝无奈一笑,转回头走到了那张明黄色大案几的后面。这案几后面另设了一张小案,旁边设了一张座椅。按照规制,逢年过节的宴饮,皇帝要在这里坐着,要吃什么,得内侍到旁边的大案几上取了,端到小案上来给皇上吃。所以虽然是家宴,可皇上依然和其他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皇上有**的案几,太后也有小案,设在东边一角,视野开阔。

但太后口淡,所以上面只布了几样小菜,和寻常桌子上的不同。太后走到案几旁坐了,诸位藩王也都各自按照次序入席。虽然是家宴,不讲位分,却要讲尊卑,因此是按照辈分来排的。吴王、开平郡王、几位老亲王是一桌,其余诸王和几位大臣分成了几桌,以下诸位皇子是一张大桌,剩下的郡王和皇亲们也各自坐了位子。一阵忙乱过后,大殿内又重新安静下来。

明黄色的大案旁边,几个内侍拿了筷子,分别将案几上的菜夹了一点,放到手中的空盘子里,挨个试吃。又有内侍将案几上的酒倒了一杯出来,饮了。过了一会儿,几个人都没什么异常,便纷纷退了下去。

启元帝这才举起手中的子,站起身来,环顾四周说道:“天地神明,佑我大建;祖宗恩德,百代之兴。朕即位至今,屡历波折,幸赖皇天护佑,祖宗余荫,列位臣工尽心竭力,诸位贤王鼎力相助,这才有了今天。”启元帝伸出食指沾了沾酒水,朝空中点了几点,又朝地下点了几点,这才正色说道:“这杯酒,遥敬诸位列祖列宗!”

轰隆隆!桌椅动,众人尽皆站起身来。以吴王为首,人人端着杯子遥遥朝着启元帝。启元帝微微俯下身子,将酒水斜洒在地面上,其余人也照着做了。接着启元帝重新倒了一杯酒,走到太后身前:“母后多年来一直对儿臣谆谆教导,这第二杯酒,儿臣当敬母后,预祝母后福体康健,多寿多福!”

“太后福体康健,多寿多福!”众人也跟着重复了一遍,人人遥敬太后。

太站起身来,高兴得很了,端着杯子一时感慨,想说些什么竟有些说出来:“往日总要多说几句,哀家今日高兴,就不说什么了,都在这酒里啦!”说罢掩了袖子,竟端着杯子一饮而尽!启元帝略微一愣,一般这样敬酒只须点一点就罢了,今日太后可是破例了。启元帝见状也掩了袖子,酒到杯干。其余人也不敢失礼,除了在座的年纪小的皇子皇孙之外,人人都干了这杯。

启元帝又端起一杯酒来,朝着席面上位王爷和大臣:“这些年虽然偶有小聚,但往年并没有像今日这般聚得这么齐的,太后高兴,朕也高兴,这杯酒朕敬你们!”说罢,启元帝并没有立即喝,停了停,继续说道:“今日是中秋佳节,团圆的日子,饮了这杯酒,今日不管是太后,还是朕,亦或是在座的诸位王爷、臣工,咱们只叙亲情,不话外事,这么多年忙下来,偷得这一日空闲,咱们得好好地乐一乐!啊!”

“臣等谢陛下恩!”

“来,满饮!”启元帝说完,当先满饮,众人也酒到杯干。

酒过三巡,启元帝放了杯子,回头坐到小案后边,一摆手:“都各自随意吧!”说完,旁边的内侍会意,忙转身从大案几上挑了几样皇上平时爱吃的菜色,每样夹了一些分放到小碟子里,端到小案上。

先前的礼仪做完了,这时候便要随便得多了。诸位王爷和大臣也都动了筷子。又过了一会儿,太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略微交代了几句,便起身去后院了。此时是中秋佳节,前殿皇上宴诸王皇子和臣工,后院太后还另开了一席,是专门为宫里的嫔妃公主们设的,太后离了前殿,自去后面叙天伦之乐了,如此一来,前殿的气氛便更加活络了些。

第四十三章 赐肴

筹交错,杯盏推叠。www.65txt.com~~~~皇家宫宴,虽然同样是吃饭,席上,不论是启元帝,还是诸位王公大臣,人人看着是在吃喝谈笑,可偶尔晃动的烛光中,几多眼神闪过;推杯换盏之际,多少轻谈入耳。寿康宫里这些久历官场的人,哪有省油的灯?

明黄案几之后,启元帝独据小案头,不时频频举杯示意,王公大臣们也屡回敬,互饮,一时间席面上倒是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启元帝看了看案几上的菜色,左右转了转,要招呼人,旁边的内侍连忙走了过来:“皇上,您有什么吩咐?”

启元帝吩咐内侍:“这么多的菜,朕也吃不了,将大案几上的菜肴分别端几盘下去,给每张桌子都匀一点吧!”

“是。”内侍忙转头吩咐下面人去拿空盘子。

启元帝喝止住他道:“不用那么费事了,直接端下去不就行了?”

“啊?皇上……”内侍心一惊,似乎有些不敢动地方,为了避免浪费,皇帝家宴向来有赏赐下臣东西的惯例,这是皇家的规矩,可这赏菜的规矩,向来都是折盛,从来没有直接把菜端下去的赐给大臣王公的情形,因为大案几上盛菜的东西,那都是皇帝用的……

“别怕!朕让你怎么做,你就怎做好了!”启元帝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这是朕的家宴,都没有外人,你不用想别的,有人若怪罪了你,叫他来找朕!去吧朕说的去做!”

“皇上,可这不符合祖宗规矩……奴……奴是怕太后知道了……”

“行了行了……你叫什么名字?”启元帝定神,拿眼盯了这内侍一下。内侍慌忙说道:“禀皇上叫连升。”

“哦……连升,你不错道守矩,既然你叫连升,朕就升你做尚膳监的五品太监吧,日后若是干得,朕就让你人如其名!”

“奴叩谢皇上!”

“好了在你先下去吧。朕这么不用侍候了。”

连升面露难色。有些犹豫:“这……”

“让你下去你就下去。难道你非:着朕赶你出去不成?”启元帝声音虽低。却有些冷厉。连升闻言顿时一惊忙下去了。

启元帝左右扫了扫。眼角忽地瞥见一人。忙招了招手:“来。你……你过来。过来!”

不远处正在执着酒壶地一名少年闻言忙紧走进步来到启元帝近前。启元帝打量了林南几眼。笑道:“怎么。今儿你也来了?看你这副样子以前没干过这差事儿吧?”

林南一笑:“回皇上,这还是第一次么都不太懂,规矩什么的都是现学的……”

启元帝笑了笑:“哈哈!你倒是坦白!不过嘛这也没什么,别紧张!这是家宴,大致的规矩是要讲的,但也不必细究。来,给朕倒一杯酒。”

林南听了脸色尴尬:“皇上,刚刚忘了说了……微臣正要去添酒,恰巧皇上叫我,因此急着过来……这壶……是空的……”

启元帝愣了一下,接着笑道:“呵!看来呀,你还真不是个伺候人的,这若是朕的内侍,就这一条就得罚他们。行了,旁边那不是还有一壶么,拿过来就是了。”林南听了忙转身,取了大案上的一只银壶,给启元帝满上了。启元帝道:“既然不懂什么规矩,就在朕这边呆着吧,免得让别人看了去,出了什么错儿不好说。你今天就跟着朕,当好这个酒官就行了!知道么?”

林南笑道:“是,微臣遵旨!保证皇上什么时候问起来,这酒壶都是满的!”

启元帝笑问道:“微臣?你是个什么官儿啊,居然自称微臣?”

林南不慌不忙地答道:“皇上忘了,臣先前是皇子伴读,后来被皇上赐为宫中二等御前侍卫了……”

“哦,想起来了!”启元帝乐了。“二等侍卫,罢了,微臣就微臣吧!指望着你日后真能上进,到时候朕就真赐你个官儿做做。现在嘛,你这个小小的微臣,得先做一件事儿,去,到那案上,拣一些朕没动过的菜,多端几盘,给那几张桌子的王公大臣们送过去。



“呃……哦!是,微臣遵旨!”

林南放了酒壶,转身到前面明黄色的大案几上,略微扫了扫,便归拢起几个盘子来,随后回头叫了几个人,托了几个木盘,把菜放上去,带着他们往席面上去了。启元帝眯着眼看着他,心里暗自偷笑:有时候这不大懂规矩的人,看起来也挺有用的……

林南带着人,首先就到了吴王的桌子旁边,林南转身从木盘上端了一道八宝福寿圆子煲,

桌面上,笑道:“各位王爷,这是皇上吩咐下来,~位王爷的。”

“哦?”众位王爷略微一愣,便都释然,偏偏旁边开平郡王相钰脸色有些不好看。他一伸手拦住了林南,问道:“敢问这位小公公,方才皇上是如何交代的?”

林南面露尴尬之色,说道:“王爷你怕是喝醉了,在下虽然也在宫中当值,可并不属司礼监管着。难道在下哪里装扮得不对,看着惹得王爷误会了?”

“呃……”开平郡王一愣,脸色微红:“呃……是本王一时口误,我问你……皇上刚才可说了些什么?”

林南一揖:“回王爷的话,皇上只说,让微臣将这些菜赐下来,此外并无别的说话。怎么,王爷为什么如此发问?”

开平郡王相钰了看周围几位王爷,正色说道:“宫中赐宴,原本也是有这个例子的,可但凡这般,都要另用器具,将菜色折盛之后再转赐下。你自称是呆在宫中的,这般规矩应该不会不知道,为何却犯下这等大逆重罪!皇上并无特别交代,你不按例折盛,却将皇上御用器皿这般端盛臣子桌前,是何居心?”

“这……”林南一愣之下,心中大惊,后凉飕飕的。他虽然在宫里呆了好几年了,可以前并无这般经历,哪里知道随随便便端着一盘菜,竟也有这许多规矩!此刻听了开品郡王一番斥责,心里头已经凉了半截,这……这是怎么说的,好端端的伺候人,竟也成了罪了!

“王爷明,小人确实别无他意,只是皇上吩咐这么做,就这么做了……王爷若不信……”林南本想说不信你去问皇上,可话到嘴边,想想这句话更不靠谱,因此咽了回去。就在这时,吴王说话了:“相钰呀,坐下说话,一点平常事,何必这么大惊小怪的。

这家宴上,本就是比平时随意一些,过就是一盘子菜嘛,皇上吩咐赏下来的,咱们受着就是了。你若是觉得不对,不动筷子不就是了嘛!何必和他一般见识呢。”

“皇叔……这……这不合规矩呀!”

“什么不合规矩呀!”不知么时候,启元帝已经转到近前来了。他看看林南,又看看吴王和开平郡王众人,神色有些不悦:“怎么,朕体恤你们,这菜再放一会儿就凉了,朕也懒得让他们折开折去的,本来挺好看的一道菜,一换盘子就不能看了。所以朕就直接让他们端上来了,没想到你们还不领情,说这个说那个的……”开平郡王低了头,不敢说话。启元帝停了一停,口气缓和了下来,温言道:“说了是家宴,都随便一点,礼节是要讲的,可亲情也要讲,别动不动就那么死板。”

吴王在旁边笑着接口道:“是啊,皇上的是。这到了外头,咱们就是君臣,可现在咱们是在太后这里,之前皇上也说了,只叙家礼,不论外事。相钰,你还不快给皇上赔罪?”

开平郡王温言低头端起了酒:“臣谨以此杯,向皇上谢罪!”

启元帝端着杯子没动,说道:“就这一杯酒?那朕赐你的菜你还没动筷子哪!”

开平郡王一愣,接着饮尽杯中酒,放下杯子,忽地跪了下去:“臣适才言语欠妥,自当向皇上请罪,只是……虽然皇上钦赐酒菜,但臣却不能不守礼节,臣性子直率,不懂藏言,此事……实难从命!”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旁边几张桌子上的人都停止了谈笑,朝着这边望过来,定国公赵广三根手指捏着杯子不住转动,眼睛瞧了瞧皇上,又看了看旁边的甥孙,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另一边几位朝臣也是这般,范宣和杨自和两位学士看着开平郡王持节守礼,都是暗暗点头,只有大学士李东路,一边端着酒杯小口抿着酒,一边眯着眼睛,若有所思……

启元帝听了开平郡王的回话,半晌无言,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喜怒。眼看着局面要僵住了,吴王在旁边忽地哈哈一笑,指点着开平郡王说道:“唉!我说相钰啊相钰,你可真是咱们张家的种啊!看着你,可就像看着当年你爹似的!一样的执拗,不通情理!说了是家礼,你还这般死板,罢了!君有赐,臣不敢不受,这样,我先动筷子!你怕违礼,我不怕!难道皇上赐了酒菜,我这个做叔叔的还不敢吃么?就算日后要砍脑袋,也是砍得我这个做叔叔的,不会砍了你相钰的!”说罢,抄起筷子,从盘子里夹起一枚虾丸放到嘴里,接着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第四十四章 劝酒

吴王这么做了,旁边几位王爷也不敢怠慢,纷纷打着圆呵地伸了筷子。(三五中文网

www.35zww.com)-====-启元帝脸上渐渐沁出一丝微笑,转头看看相钰,说道:“皇叔说得不错,你呀,说起来也是朕的兄弟,怎么着脾性看着那么老成,还真的和二叔差不多!这样可不大好,你看看小叔叔,这样做人才洒脱嘛!你什么时候能有小叔叔这般胆气,啊?”

开平郡王依旧低着头:“皇上恕罪,臣……怕是一辈子,都不能如小叔叔这般了……”

启元帝挑了挑眼眉,无奈一叹:“罢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脾性,强求不来的,朕也不怪你,你起来吧!好好的吃一顿饭,别跪来跪去的了。

”说着,启元帝回头冲林南说道:“还愣着干什么,快送下去吧!”

“是!”林南这才转身带着人,挨张桌子将皇上赐的菜摆了下去。有了吴王这张桌子的榜样,旁边几张桌子的王公们便都站起来谢恩,随后一一动了筷子。惟独有几张桌子上仍旧有人未动。

“李相……怎么,今日胃不适么?”眼看着李东路不动筷子,旁边一人不由发问。李东路一笑:“是啊,这老毛病了,喝了几口酒,胃里头烧得慌,往日家里头有夫人管着,不敢喝酒,今日一开戒,这不就难受了……”

“哈哈……李相这究竟是诉苦,是炫耀伉俪情深哪?”

李东路一眼睛:“自然是诉苦,哪里来的炫耀哇……”

另外一桌,定国公赵广一杯接一小杯只顾着喝酒,那筷子从开席到现在,干脆就没动过。旁边有人问道:“国公爷,怎么不吃菜呀?”

“嘿!”赵广一哂:“你还不知道老夫么菜不吃啊没什么关系,可这酒要是不喝,可就要了我的老命了。往常在军中打仗,喝酒都是论的碗一碗地喝起来,那才解气!就是在家里头,老夫和我那儿子也是一碗对一碗,何曾用过这么丁点儿的小杯子,从开席到现在,加起来才喝了不到一壶,你看看,这倒得还没有喝得快……真是急死人了!”

“哟。呵呵不吩咐人给老国公换个大碗来?”

定国公赵广一摆手:“免了。

这酒慢慢地品着也还不错。待回头老夫回到府上。再和家人喝上一顿也就是了!”

旁边一人说道:“何用回到府上?有老夫在这儿。你居然还说这种话。也太不把我向河放在眼里了吧?”

“嘿嘿算说对了。别人都好说。惟独是你。老夫就是不放在眼里。”赵广微微笑着。看着勤国公向河。“你能怎么着?”

“嘿——来来来!今天咱们就在这儿斗个高低!换大碗来!”

赵广一笑:“免了。想和老夫斗们改日啊。改日……”

启元帝的目光跟随着林南,将一众王公大臣的反应尽收眼底。过了一会儿林南回来交差,启元帝点了点头,吩咐道:“去一壶酒来。”

不多时,林南将酒壶拿了过来启元帝满上一杯,启元帝面对吴王道:“吴王离京多年,少有回来些年太后没少和朕提起你,经常要朕向你学习,常道若能得其一二,便终生受用不尽。”

不远处的定国公赵广眉毛不为人注意地抖了抖。一边举着杯子和身旁的几位王爷敷衍着说辞,一边醉眼惺忪地朝着这边看。启元帝一开口,吴王这一张桌子上的人便都住了嘴,细细地听着,此时见皇上如此盛赞吴王,有人便向吴王投去艳羡的目光。

吴王闻言忙把头一低,俯身揖道:“皇上,太后谬赞,臣实不敢当!”

“哎——吴王不用过谦,这些年你在东南的作为,朝廷上下有目共睹。朕本想赏给你点儿什么,可思来想去,到底也没个主意。赏银子吧,你也不缺这个,再说不怕吴王笑话,现在朕的府库里头,怕还没有你的钱多呢,哈哈!赏东西呢,你更不缺,唉,最后想来想去,罢了!别人呢朕可以赏一赏,可你吴王不是外人,是朕的小皇叔,所以朕呢就借着这杯酒,当做是对你的褒奖啦!”

“皇上隆恩圣降,臣……感激万分!”吴王举起了酒杯,一饮而尽,表现得甚为恭谨。启元帝微微一笑,也饮了这杯酒,亮了亮杯底。喝完了酒,启元帝并没有走开,林南连忙又将杯子填满,启元帝说道:“这第二杯酒呢,朕还是要敬吴王,几年以前,朝廷北疆生乱,亏得吴王深明大义,解了朝廷

这几年知道朝廷缺银子,也主动替朝廷分忧,呵呵,这几年朝廷上来的税银里面,有不少是吴王供上来的,不容易,不容易呀!”启元帝说着一举杯子,二人又干了一杯。

“这第三杯嘛……”启元帝说到这里,忽地停了下来,林南正提着酒壶想要给启元帝倒酒,岂料启元帝此时忽地一收杯子,冲着吴王说道:“这第三杯酒,本当也是敬给吴王的,可是朕忽然想卖个关子,这杯酒就权且寄下,到了该喝的时候再喝,才是正好!”

这话一说,不但吴王有些发愣,满桌子的人都有些疑惑。启元帝哈哈一笑:“你们不用猜,到时候朕自然就会告诉你们啦!好了,走,咱们去下一桌!”说着,带着林南转身朝李东路那一桌人走过来。

启元帝到了桌前,一桌子人忙都站了起来,启元帝笑着看了一圈儿,最后目光落到李东路身上:“李大学士今日倒是没少喝啊,怎么,今日打算在内阁书房打地铺了么?”

此言一出,旁边众人都哄堂大笑,李东路面色不改,笑道:“皇上金口,臣今晚自当在内阁书房过夜……”

启元帝忙摇手道:“这玩笑可开不得,若真是如此,今夜定有人夜叩宫门,找朕要人哪!别的朕都不怕,就怕河东狮吼……”旁边众臣工闻言笑得更厉害了。启元帝一举杯子:“朕也不多说,中秋团圆,佳节当贺,诸位满饮吧!”说罢喝了杯中酒,又对李东路说道:“李大学士不胜酒力,就还是少喝一点,菜么……拣自己可口的,也多吃些吧……”

“臣多谢皇上体恤!”

“好了,你们都坐吧!”启元帝着,冲林南说道:“咱们走,去那边。”说着,绕过了两张桌子,直接到了定国公赵广这边。启元帝到了桌边,朝桌子上一扫,笑着对林南说道:“去,换两只大碗来!”

林南回头人拿来两只大碗,同时倒满了酒。启元帝笑道:“两位都是朝廷柱石,说来倒是朕疏忽了,你们都是带惯了兵的人,习惯了大碗喝酒,这回朕也陪你们过一回瘾!”说着,端起其中一只碗,赵广和向河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是心中一愣。“皇上,这可使不得!”

“皇上,慢饮,龙体要紧!”

不管两人如何说,启元帝经将一碗酒干了一半了,到底是不胜酒力,启元帝喝了半碗,脸色已经有些发红,端着碗停了一会儿,喘了口气儿,这才一饮而尽。

皇上如此,赵广和向河自然坐不住两人也不客气,轮番用另外一只碗,每人满满地干了一碗。启元帝见状,不由得哈哈大笑:“果然是将门出身,两位老将军这酒量……朕是比不了啦!旁人都道喝酒伤身,但朕看两位老将军,倒是喝酒健身哪!”赵广和向河对视了一眼,都是呵呵一笑,启元帝又道:“喝酒健身,不过是句戏言,但两位老将军的身体,可得养好了啊!朕还记得当年,两位在三军大校场的雄姿呢……只是不知道两位老将军,现在还能不能再现当日雄风啊……”

赵广一扬头,:“皇上放心,昔年廉颇老矣,尚且能吃能喝,臣不才,吃怕是比不过他,但是臣只要能喝酒,便能骑得马,舞得枪!”

向河也道:“臣也一样,皇上但所命,臣等绝不辱命!”

启元帝笑道:“好,好,朕只是随便说说罢了,但你们……可得给朕好好准备着,啊?”说罢,启元帝似乎不胜酒力,转身行走间,身子微微一晃。几个人见了不免心惊,林南忙放了酒壶,上前搀了。

“朕没事……”

“皇上,但凡喝醉了的人,大都说自己没事儿。”

“呵呵!是么?那你看看朕的眼睛,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

“皇上说没醉,那就是没醉……”林南这边答着,手上却丝毫没松。启元帝笑道:“行了,咱们不回那边,走,朕还得看看自己的皇儿们去!虽是家宴,却不能失礼,得给他们做个好样子出来……”

林南依言,扶着启元帝,转过了三张桌子,启元帝的身形忽地直了起来,步履也变得平稳了许多。林南见状心下会意,连忙松开了手。启元帝来到皇子们坐的桌子旁边,众皇子连忙站了起来,齐齐一揖:“儿臣拜见父皇!”

第四十五章 评子

启元帝合共不到二十个儿子,就生儿子来说算得上是的皇帝了,但往日林南只见过太子,以及七皇子明孝以下的众位皇子,其余的都没有见过。(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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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跟在启元帝身后,这才有机会将皇上的诸位儿子都见了个遍。

启元帝已经五十多岁了,长子明仁现在已经接近不惑之年,已经生了两个皇孙了。此时明仁站在这张超大型的圆桌的主位上,左首边一人,约三十上下的年纪,眉眼与太子有五分相像,但较太子粗犷些,站在当地比太子高了一个头,肩膀宽阔,颇有威势,料想多半是二殿下明义。挨着他的一人年纪要小一些,穿戴不如何华贵,但自由一股独特的气质,尤其是一双眼睛,显得颇为灵动。再往左,右首边那人,更加年轻一些,个头不高,但一望而知颇为结实,往脸上看,长得吊梢眉,豹子眼,嘴唇颇厚,在众皇子之中,可以称得上一个丑字了……

相比之下,太子明仁右首边的人则显得玉树临风,二十多岁的年纪,中等的个头,五官清秀俊逸,只是脸色有些发白,似乎没什么精神,瞧着有些病恹恹的,惟独头发显得乌黑发亮,特别的显眼。紧挨着这病恹恹的站着的人,明显要矮上一截了,身高比旁边站着的七殿下明孝还要矮,好在五官还匀称,看上去不惹人生厌。

林南眼神扫了一圈儿除了这五位一直没有见过面的皇子之外,以前打过照片的明孝明廉明勇明温等等大小皇子悉数在场,不论大小,人人执礼甚恭,对着启元帝作揖见礼。

启元帝微带醉意,笑呵呵地拿眼睛将自己这些儿子打量了一番,特别看了看太子明仁后来到最小的皇子明悟身旁,弯腰抱起他来,顺势坐在旁边的座位上。

“都别站着了,坐,坐吧!”启元帝发话了,众多皇子便一一坐了。太子明仁伸手端起一杯酒一次站起身来,双手举杯对启元帝说道:“今日中秋佳节,儿臣和诸位兄弟本待等父皇过来好地敬父皇几杯,但现下看父皇似乎已不胜酒力,儿臣……便谨代诸位兄弟,敬父皇这一杯父皇龙体康健,万事顺意!”

“嗯……”明仁在一旁说了,启元满意地点点头,说道:“朕确实不胜酒力,不过今天中秋,朕高兴既然高兴嘛,这酒多喝几杯也无妨!来!”启元帝回头冲林南摆了一下手:“给朕……满上!朕要同自家人……多喝几杯!”

林南忙上前酒元帝待酒满之后,端起杯子:“明仁做了太子多年,兢兢业业学上进,不枉朕苦心栽培你一场,来,咱们父子满饮此杯吧!”

“是!儿臣先干为敬!”明仁说着,一仰,酒到杯干。

启元帝抚摸着怀中明悟头,扫视了一圈众皇子,缓缓说道:“这么多年了,不管是成年的还是未成年的,朕一直都对你们谆谆告诫,苦心教导,虽说每人的心性不同,脾气各异,不能一概而论,但为人有几条是不会变的,那就是忠孝仁义,温良恭谦,就像你们的名字一样……你们一直都表现得不错,兄友弟恭,尊上爱下,朕很是欣慰!能有这么多的儿子,个个都有几分优点,朕甚是自豪!往日都是你们敬朕的酒,今日呢,朕高兴,也就破一破例,朕敬所有的儿子一杯酒,望你们律己宽人,诸事用心,日后多为朕分分忧……”

“是。臣和众位兄弟一定不会辜负父皇厚望!”明仁当先。众人再饮了一杯。

南原本还要给倒酒。启元帝一伸手。把杯子口捂了。随后看看明仁。说道:“以前地中秋呢。朕都是夸你们。只说你们地好。不说你们地不是。可是今天。朕想细细说说你们。朕老了。你们也都大了。日后想说。机会也不多了……”明仁和明义想要说话。启元帝摆手制止了。“先说说明仁吧。你年纪也不小了。勤勉好学。办事认真。这是你地优点。可你这个人呢。性子天生有些偏软。做事缺乏果断。大事当前。容易没了主见。虽然能够听进去别人地意见。但也容易听风就是雨。偏听偏信……”

“父皇教诲得是。儿臣一定慢慢改……”

“嗯。”启元帝转到明义身上。说道:“明义。呵呵。朕这些儿子里。若论文采。你不一定是最差地。但是论武功建树。你肯定是第一个。十五岁便自请去军中效命。朕允了。你也没给朕丢脸。深得

戴。干得不错。但你性子不如太子沉稳。略显急躁。斗狠。这个毛病可得注意。



接下来启元帝看向明仁右首,那个面白头发黑亮亮的人,说道:“明礼,相比你的两位皇兄,你的毛病是最多的,朕以前说你说得是最多的,现下也不想说什么了,你好好地多读几本书,朕也不用你做什么事,只要规行矩步,老老实实地别犯错,那就算为朕分忧了……”

启元帝如此说话,明礼脸上有点挂不住,但又不好发作,只低了头应了。启元帝看看明义旁边那眼神灵动的皇子,说道:“朕这些儿子里,自小聪颖,举一反三的也就要属你了,明智明智,不负其名,只是你得记住,有句话叫聪明反被聪明误,人生天地间,要有大智慧,不能总耍小聪明,好的心智得用到正途上,方不负智名。”

明智神色恭谨,低声谢过父皇教诲。启元帝又拿眼看了看那矮短身材的五皇子明信和其貌不扬的六皇子明忠,说道:“这儿都是自家人,朕有什么就说什么,不会拣好听的说。明信和明忠,你们一个生得矮,一个相貌有瑕,宫里宫外的人背后没少嚼舌头,你们自小到大也没少因为这个闹脾气。现在是忍过来了,也都成了家。这么多年熬过来了,你们也都知道这一句话,人不可貌相。是美是丑,都是老天爷给的,但是善是恶,可得自己把握住了。”

启元帝停了一停,看看众位皇子,继续说道:“朕曾经听人说过,说朕这些儿子里头,你们是最不讨人喜欢的,这话朕听了好几年了,以前一直没有说出来,也懒得解释,这些年见你们两个一直循规蹈矩,忠孝齐家,也就把心里话告诉你们。朕不是那种以貌取人的凡夫俗子,朕看人是要看到骨子里去的,明信虽矮,但立身清正,做人厚道。明忠虽丑,但为人子者,甚为忠孝。有这两点,足矣弥补了相貌的不足!朕今日也赠你们两句话,‘人无信不立’,‘尽心于人曰忠,不欺于己曰信’!”

这番话说完,明信与明忠早已经离座跪地,两人虽然都已成年,但少有听启元帝如此夸赞的时候,此刻听到这番言语,心底都有些感慨,眼圈儿也有些红了。

启元帝看看明孝和明廉,二人连忙站起身来,启元帝说道:“你们两个,明孝已经成了家,明廉婚期也近了,朕就说说你们吧。明孝人如其名,为人倒是极孝顺的,对待兄弟也谦恭有礼,兼爱有加,朕只希望你能有始有终,别的就不说了。明廉呢,你这个名字也好,可情形就和老七相反了。廉者,广阔,方直,清正。平日里这些兄弟里头,你少有亲近,多有怨言,这心眼就窄了点儿,记住,心思要广阔!不能小心眼儿!还有,你还没有成家,平日里偷偷敛那么多银子干什么?朕缺了你钱花了,还是饿着你肚子了?等到你成了家,搬出宫去,自己再好好谋点财吧!”

明廉听了慌忙跪下,一颗心扑通扑通地乱跳,口里只呼谢恩。

启元帝低了头,停了一会儿,先前从太子明仁说道八殿下明廉,眼下后面排行第九的明勇一直到十七殿下明辉,人人都心里暗自嘀咕,不知道父皇会如何评价自己。岂料启元帝说道:“今天就说到这儿吧,剩下你们这些还呆在宫里的,日后朕在多抽点时间教诲你们。今天就不说了。”说完,启元帝话头又转回到太子和诸位成年皇子身上:“往日朕没和你们说得这么直白,可现在你们都成家了,朕也一天天地老了,今日一时感慨,也就多说了几句。你们是朕的儿子,可能有的人长这么大,也没和朕这个父亲说过什么推心置腹的话,唉,朕每每想起来,也颇为自责呀……你们可别因此对父皇有什么怨怼。虽然没有说过什么,你们可都在朕的肚子里装着,每一个都一样,不多不少。”

“你们是朕的儿子,不管到什么时候都是,记住,不管朕对别人如何,可对自己的儿子,总还是不一样的……”启元帝说完,伸手端了酒杯,林南忙上前倒了酒,启元帝执杯说道:“来,咱们父子一起干杯!”

第四十六章 赋诗

烛影摇动,皓月当空。(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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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往常的惯例,酒宴进行到后半段,便是君臣同赏月,才子齐赋诗了。从先帝之时一直到现在,这个习惯没改过。

酒至半酣,启元帝抬眼看着外面的如霜皓月,兴致忽起,端着杯子站了起来,便招呼众人赋诗弄文。一众王公和大臣们虽有些意外,但这本是惯常的节目,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于是或端着杯子默想,或拈着胡须沉吟,心里的打算无非是既要做出个口彩来让皇上满意,又要能体现出自己的才学,不会让明眼人小瞧了。

一时之间,满座无虚席,除了诸位皇子之外,只有赵广和向河等有限的几个武将出身的大臣不用忙活,剩下的一律对着月亮想词儿……可是自家人知自家事,以李东路为首的几位内阁学士自然都是满腹经纶,可众位王爷就不行了,除了仅有的几位爱好诗词文章的王爷,其余几十位,此刻便都犯了难。以前先帝在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赋过诗,但那都是给文臣们表现机会,其余人无非是看热闹应应景儿而已,今日不想当今皇上来了这么一出,众位王爷像被赶上架的鸭子,不知所措。

“怎么,犯难了?”看着周围这些人的面色,启元帝一双眼睛半睁半闭,忽地笑了笑,环顾四周对众位王爷说道:“也是啊,朕倒是忘了,你们这些人,平日里玩猫逗狗,遛鸟养虫,酒色财气样样都占,就是没有什么雅兴……朕让你们来赋诗,也确实是有些难为你们了……”皇上这番话一说部分人脸色都不太好看,但没有人敢搭话。启元帝似乎有些火气,看着前面正要挥毫泼墨的李东路和范宣等人,忽地一挥袍袖:“罢了,你们也别写了!朕……不想看了……”

“皇上,臣等……有罪!”

看着呼啦啦跪地的人元帝眉头皱得更紧了,想说些什么发觉脑袋里没了话。正在这时,身边站起一个人来,一揖说道:“父皇,儿臣倒有一个主意。”

“嗯?”启元帝拿眼角一扫,见起来的正是太子明仁。启元帝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头问道:“什么主意?”

明仁定了定,脸上带了些许笑容声说道:“中秋赏月,吟诗作对,本是一件乐事。

但年复一年,每年一个中秋,这么多年过去了,每次都是些熟面孔即便诗词再有新意,也难脱窠臼。父皇这一次让众臣子一起赋诗多半也是想看个不同,既然如此臣便想着……父皇倒也不必为难诸位王爷……”

“哦?”启元帝看了看太子仁,不置可否地说道:“你的意思是对他们过于苛求了?不错啊,你这个太子,现在也知道替人打掩护了……”启元帝摊开手掌,细细地瞧了瞧几根手指头,声音低了下去:“嫌朕为难他们了……朕不为难他们,还为难谁?为难你吗?”

太子仁身子一矮。低头答道:“回父皇。儿臣万不敢有此意。只是儿臣以为。既然父皇有此雅兴。中秋赋诗。又何必仅限于王公大臣们中间呢?儿臣和诸位皇弟多年来在上书房读书习文。诗文虽不比几位大学士。但值此团圆之时。为父皇尽尽孝心。还是可以勉力为之地……”

“嗯?”启帝眼睛一亮。抬眼看看太子明仁。停了一会儿。脸上渐渐露出一丝笑容来。他转头看了看其余诸位皇子。笑着问道:“太子说地话。是否也是你们地意思?”诸位皇子哪敢怠慢。连忙纷纷离座揖礼。言道太子所言甚是。儿臣等皆同此心云云。

启元帝闻之龙颜大悦。立吩咐人笔墨伺候。同时对李东路等人说道:“你们也还是别写了。今日既然是皇子们赋诗。几位大学士就屈就一下。权作个评判吧!嗯……”启元帝看了看诸皇子。似乎觉得人数少了些。拿眼扫了扫侍候在席位周围地诸家年轻子弟。忽地心头一动。笑道:“既然是改了规矩。也就不限于朕地诸位皇儿了。你们……你们这些年轻俊彦们。也都一并来吧!可别当这是玩笑。若是做得好了。朕……有赏!”

启元帝这番话一说出来。下面顿时一片骚动。在场地人中。朝中地大臣是来侍奉太后和皇上地。列位王公皇亲。是走形式应景儿地。诸位皇子是被太子明仁拿话头赶上来地。惟独这些在中秋席面上伺候人地年轻子弟们。虽然今天干地是伺候人地活儿。可说不准明天就变成受人伺候地主儿了。

这些人都是大建朝地名门子弟。不是皇子伴读就是内廷侍卫。可谓身后有后台。身前有机会。每天在皇宫里头转悠。只要机缘凑巧。飞黄腾达便不是难事儿了。

换句话说。朝中地各个显赫之

弟送到宫里头,就为的是机会二字。此番中秋赋诗,改了主意,让这些人和皇子同堂作辞,岂不正是一个机会?因此上这些人,包括林南在内,都是摩拳擦掌,准备在这寿康宫的宴席上人前露脸。

顷刻间,几张桌案摆开,笔墨早就伺候好了,启元帝吩咐下来,便以秋月为题,一炷香的时间为限。“哪个做得好,便赏哪一个,若是都做得好,朕……便都赏!”看看屋子里似乎有些憋闷,启元帝也起了兴致,站起身来说道:“把门窗都打开,有愿意到院子里去的,可以去……但一炷香的时间过后,必须回来。”启元帝这一发话,登时便有好几个年轻人走到了院子里,望着高空的月亮,皱着眉头想词儿。

林南虽是被静安斋主沈修发蒙,但认真一点可以说是师从二人,一个是沈修,另一个便是杨宣。这两个人无论哪一个,区区诗文都是不在话下的。林南听了命题,并没有着急闷头苦相,而是转头四处打量了一番,还偷眼瞄了启元帝几下。旁人如何想林南不知道,可此时若想一首诗力压众墨,脱颖而出,那必然得具备一个条件——让皇上满意。林南心中明白,别看皇上让那几位大学士做评判,可只有让皇上感到满意的诗作,才能领到封赏。那么问题来了,怎么样能让皇上满意?

林南微微皱了皱眉头,正想着的时候,忽地眼角余光发觉有些不对,抬眼一瞧,却发现有两人正在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其中一人正是舅公定国公赵广,另外一人,却是内阁首辅,大学士李东路。林南一愣,忙把头低下,装作思考的样子,心下却不由得有些纳闷儿,舅公注意自己还说得过去,李东路为什么也看着自己?

起来他也是百密一疏,平日里想事情总是尽可能面面俱到,可此时却忘了,诸多年轻子弟中,大多数都是听了命题便忙不迭地挥毫泼墨,至不济也是对月苦思,惟独他一个,却是顶着一颗脑袋四处打量。若是平时自然不显眼,可在此刻,众目睽睽之下,岂能遁形?

定国公赵广是先注意到他的人,一看别人都在忙活着,惟独这位甥孙左顾右盼地,赵广的心里就是一紧,心说看情形要坏菜……听自己的妹妹说这孩子读书如何刻苦,做人如何上进,可毕竟自己没亲眼见过。眼下这可是动真章的时候了,怎么这样的关口,却四处顾盼呢?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呀,赵广看着林南的身影,心里替他着急。

大学士李东路则没有赵那般心思,在别人看来,皇上或许是一时起意,纯粹是为了玩乐,可李东路却不这么看。同样是朝臣,可身为内阁首辅的李东路,却比别人知道得更多,甚至有很多事情,都是除了启元帝和他再没第三个人知道的。若是今日只有诸位皇子赋诗,李东路也就不多想了,可按说诸位皇子加在一起也十几位了,皇上却说人少,把这些年轻子弟也硬拉了出来,这里头可就很值得琢磨了……

李东路脑海忽地冒出一个念头来:莫非皇上是要简拔新人了不成?可转念一想,又似乎不大可能。皇上简拔新人,三年一次的科举有的是人可以简拔,没必要非要在中秋弄这么一手。可是……李东路想了想前几日的事情,又不能十分肯定,何况皇帝平日随口一言便提拔些人上来的事情,以前也不是没有。

李东路正琢磨不定的候,忽地眼中觉得有异,定神一看,却见一个少年正站在当地,微微低了头四处偷瞄,动作虽说不上鬼樂,却也有失方正……李东路一望之下,不由得微微一皱眉,这少年生得眉目端正,看起来令人颇有好感,可此时此刻这般作为……唉!李东路心下一叹:看来又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

京城戚多,高门大户之家,自然有不少才俊之士,但同时也有很多纨绔子弟。李东路在京师多年,见识过不少了。此时见林南这等模样,便把他也当做纨绔来看了。侧头看了看定国公赵广,恰好瞥见了赵广有些焦急的面容,李东路这下心中更是坐实了刚才的想法。唉!可叹堂堂的国公,眼看着后辈如此没有出息,心里头作何感想?作何感想啊……

李东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垂下了眼皮。

前几天思路枯竭,有点断,憋了几天,好像过去了,继续长出来,慢慢写……大家想骂的就骂吧,俺也知道对不起追书的读者,唉!俺承受了就是。

第四十七章 斥责

第三卷

碧瓦红墙

第四十七章

斥责

除却李东路和赵广二人之外。在场的其余诸位王公大臣也一边聊着天,一边各自心中打着小算盘。在座的诸人之中,如赵广一般爷孙同在大殿中的也不少,如大学士李东路、杨自和,还有勤国公向河等等,他们的孙子也和林南一样,在宫中随侍。向河也还罢了,向家自他往下,几乎都走的是武将一脉,少有人从文,因此他现下没怎么热心,倒是看热闹的心思居多。李东路和杨自和虽也有些小心思,但他们为官日久,因此也还看得开些,反而是在场其他的一些文官,心头有些发热。

中秋赋诗,等于是命题考试,但这等路数的诗词对从文者来说,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东西了。尤其是对于长于南书房的诸位皇子来说,更是司空见惯之事,即便是最讨厌文辞的九殿下明勇。也能像模像样地写上几句。

启元帝和诸位臣工一边喝酒闲谈,一边坐等。时间不大,太子明仁率先放了手中的狼毫笔。李东路与杨自和相视一笑,同时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微微趋前待要细细观看。

纸上墨迹未干,散发出一股清幽的墨香。白纸黑字,字迹如龙飞凤舞,笔意挥洒中透着圆润,并没有丝毫张扬地意调。李东路只粗粗一看,便转向旁边的杨自和,与此同时杨自和也带笑看着李东路,笑道:“如何?”

李东路拈须一笑:“太傅大人岂不是明知故问?以子贤兄的大才,太子殿下的睿智,又岂会有不好的?抛却诗文不论,单是这手字观之,便已有子贤兄的风骨了。”

“哈哈!”杨自和听得满脸是笑,连连自谦:“丰之兄谬赞了。太子殿下睿智仁和,又得诸位学士悉心教授,其中丰之兄也受劳甚多,我可不敢居功啊!呵呵!”

二人略一对答之间,陆续亦有皇子完成了诗句,启元帝这才放下了手中酒杯,双手负后慢慢踱到了太子明仁身旁。

明仁躬身一礼:“父皇!”

“嗯。”启元帝微微颔首,并未多说,目注案上诗卷。

“秋夜月升天,碧辉洗寰瀛。

暑退九霄净,秋澄万景清。

星辰让光彩。风露发晶英。

恍惚人间世,攸然是玉京。”

启元帝方才念罢,身旁李东路、杨自和和范宣等一众文臣便已纷纷称颂起来。此时中秋诗会便算是开始了,寿康宫前殿内,列位王爷和大臣们都离了座位,有的端着酒杯,纷纷来到启元帝身旁,欣赏太子的诗作。

吴王端着酒杯饮了一口,赞道:“好,好诗!”

启元帝转身目注吴王,道:“哦?吴王觉得此诗好?”

吴王道:“正是。‘秋夜月升天,碧辉洗寰瀛;暑退九霄净,秋澄万景清。星辰让光彩,风露发晶英;恍惚人间世,攸然是玉京。’皇上,几位大学士面前,臣可不敢说懂诗,但太子殿下这整首诗读来,透着一股爽气的意味,似乎什么烦恼都没啦!”

杨自和在旁边接口笑道:“吴王此言甚是,常言道秋高气爽。太子殿下之诗,倒的确是得了一个爽字。尤其是‘暑退九霄净,秋澄万景清’两句,更让人有耳目一新,涤胸荡魄之感。”

启元帝连连点头,赞道:“好,好!好一个‘暑退九霄净,秋澄万景清’!九霄净……万景清……嗯,若真能做到这样,倒实是我大建之福哇!如此……才正是我建朝京都气象么,嗯?”

“是,皇上圣明!”以吴王为首,列为臣子齐齐躬身应是。

启元帝面上带着笑,高声道:“明仁这首诗做得好,不愧是当朝太子,众位兄弟之楷模,朕要赏,来人!”

钱海早就在一边等着呢,闻言立刻从墙边将身子朝前挺了挺:“奴在!”

“赐太子詹台古砚一方,石竹狼毫十支,松纹墨一盒,刺州云锦十匹,御酒三坛。”

“是!”

启元帝转头看了看二殿下明义,明义一见父皇目光,已知其意,一边看着案头墨迹一边当庭诵到:“京天一轮月,

关河铁甲叠;

茫茫辞旧岁,

戈马未曾歇。

秋菊开几度,

寒梅应傲雪;

戍客西望处。

雁断胡天月。”

此诗一出,首辅大学士李东路神情便是微微一动,别的大臣也有些面皮发紧。不为别的,二殿下明义这首诗,似乎有些不对味儿!

以往年节之际,皇宫宴饮或者王公大臣、富贵豪绅之家团聚亦都偶有诗会,但这般诗会大都是为了迎合节日气氛而作,多为陈功德,说福寿,颂太平之作,鲜有如二殿下明义这般风格迥异鲜明的。何况明义此诗,除了句中带月之外,其余的字句都已和中秋没有丝毫关系,其全诗上下,字字句句似乎都透出一股血气!

“这可如何是好?”在场的武将还好说,可文臣就有些挠头了,赞?不敢赞。天知道这诗句是不是犯了皇上的忌讳!若是赞得好了倒还罢了,若是赞得错了,弄不好就大祸临头了。贬?不敢贬!二殿下明义是出了名的烈性脾气,现下在这寿康宫里可能不会怎么样,可若是被这位殿下惦记上你,倒霉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心上抱着这般想法,一众文官竟然在第一时间都选择了沉默。只有大学士李东路,清咳了一声,说道:“二殿下此诗风格硬朗,不同寻常,倒是让老夫吃了一惊啊,呵呵!”此语一出,在场众人俱都心有所感,只是碍于场合,不敢交头接耳。

李东路略微停了一停。也没有看其他人,自顾自地说道:“虽然不类寻常节令诗句,但也自成一格。所谓文如其人,现下看来,这句话用在二殿下身上倒委实不假,呵呵!依臣看来,二殿下此诗,透着一股冲天豪气,彰男儿本色,显大建威风。难得的是,值此中秋佳节之际,二殿下身在京师,却还能牵挂边关将士,让臣尤为感佩!皇上有子如此,是皇上之福,也是我大建之福哇!”李东路说完,朝启元帝躬身一礼,随后起身。

李东路刚说完,旁边以定国公赵广、勤国公向河为首的一众武将功臣顿时附和起来。这些人都是马上将军,本来诗词歌赋他们没什么兴趣,可二殿下明义这首诗简单直接,便是不会诗词之人也听得明白。何况整首诗都贴近戎马生活,透着一股铁血杀伐之气,这在几位国公和将军们听来,那可是舒服到心坎里去了。如此一来,又岂能不赞?

启元帝单手执杯,听完了李东路一番话,没有搭言,只将杯中酒饮了,随后用眼睛扫视了一眼列为臣子,这才说道:“李卿所言,倒也有些道理。”说着,转头看看明义,刹那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平心而论,诗……倒也是好诗!”听见这句话,在场大部分人心头都松了一口气。“只是,中秋赋诗。乃是应情应景之作,你这诗若是放在平时,或可说是一篇佳作,但今天可不行!”

明义读完了诗,面上神色不改,待听到启元帝这番评语之后,终于神色一黯。启元帝挑了挑眉毛,继续说道:“中秋佳节,讲的是一个康乐团圆,你这是干什么?哼!你以为你那点心思朕会不知道?以往朕只是想让你自己想个明白,现在看来你是根本没有想过啊!那朕今日就明白地告诉你,西北边关现在还用不着你,到了该用你的时候,朕自然会想到你——!从今往后,你给朕老老实实地在京城里呆着,哪也不许去!”

“是……儿臣……儿臣遵旨!”明义低头应了,但面上那一抹忿忿之色却依旧落在了众人眼里……

旁边相隔两张桌子上,赵广提起酒壶斟满了一杯酒,抬眼看了看向河,微微扬了扬酒杯。向河也端了酒杯,遥遥一敬,二人谁都没有说话,却心照不宣,所有的话都在这小小一杯酒里了。

谁都没有料到,诗会才一开始,便出现了冷场。中秋佳节,皇上和二殿下这对父子却有些不睦。和方才太子殿下相比,二殿下明义此番不但没有任何奖赏,还受了一番斥责。别人倒还罢了,李东路却不同,刚说完了赞语,便出现了这种情况,他心头焉能不乱?皇上虽然没有说他,但他心中有数,今天这一局,他是被杨自和和范宣给比下去了……

启元帝恍如无事一般,略微停了一停,便说道:“还有谁写好了,可当庭诵读,别用朕一个一个地点,今日佳节,图的就是其乐融融,列位臣工也不必都拘束着。”

皇上既然这般说了,谁还敢冷场,前殿之内的气氛顿时又活泛起来。明眼人都知道,太子和二殿下一文一武,是众皇子中的两杆旗,也是平时最受皇上器重的两位皇子,因此方才皇上才着重看他们的诗。可轮到三殿下明礼,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这位三殿下以前倒还好说,在宫里受着管制,可大婚之后出了宫,就如同出了笼子的鸟儿一般。京师里随便去问问,谁都知道皇子之中最爱胡来的就是三殿下明礼……同时也是不学无术出名了的,就连启元帝,现下都似有意若无意地不想难为这个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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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断了好久,实在抱歉,惭愧惭愧!今天开始恢复更新!

第四十八章 诗词背后

第三卷

碧瓦红墙

第四十八章

诗词背后

皇上不想为难这个儿子。列位大臣自然也乐得顺水推舟,省却一分圆转功夫。谁料想就在众人都想着三皇子明礼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混过去的时候,这位皇子却出乎意料地自己跳了出来。

明礼迈众而出,向着启元帝一礼,接着向周围各位王爷团团一揖。这位大建朝的三皇子当庭站定,面露微笑,出奇地镇定之余,倒也显露出几分王侯公子的风采。启元帝眉毛一轩,看到明礼如此做派,心下也有几分好奇,不知道这个素来有些纨绔习气的儿子,今天会弄些什么词儿出来。其他诸位王爷和大臣们见此情形,面上有错愕的,也有流露着几分期待的,更有暗地里偷笑的……不一而足。

明礼面带微笑,负手当庭,望着天空中的明月朗声诵道:

“秋夜细柳随风飘,

月色荷塘伴生娇;

伞影莲波明露里,

一曲清竹过小桥。”

声音不高,但吐字清晰,字正腔圆。由明礼特有的绵软之音发出,听来也自有一番韵味。明礼昂首诵罢,两手自身后左右一分,掌中折扇轻摇,月色之下,倒委实是显尽了一番风流之相。

抛开以赵广和向河这两位国公为首的武将们不说,众多的文官们倒俱是眼前一亮,便是平日里对这位三皇子有些轻视的臣子,此时心中也有一份惊艳之感。这些人虽然是朝廷公卿,可骨子里也都自诩为文人雅士,公事之余,也好清谈赋诗、品茶饮酒,更有自觉风流的还谱写出一曲曲韵事美谈来。此番三皇子明礼这首诗一出,配上月色之下这副款摆之姿,竟然出乎意料地赢得了在场诸位文臣的一些好感来!便是几位大学士,也纷纷在拈须微笑之余,面露赞叹之意。

启元帝端着酒杯,眯缝着眼睛细细听着,待到明礼朗声诵完,启元帝面上也渐渐舒展开来。似乎方才由明义那首诗带来的怒气,也渐渐被明礼这首诗温婉地化了开去。待到启元帝眼角扫到明礼那般做派,心底忽地生出一股笑意,此时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股笑意究竟是怒极反笑还是发自内心的愉悦之情。

启元帝转向几位学士,笑道:“看来明礼也是下了工夫的,在朕看来,这首诗多半是要合了你们的意吧?啊?哈哈!”启元帝说罢,看着杨自和哈哈大笑。在场的文臣武将,包括李东路和范宣,也都掩口低笑起来。原因无他,虽然同样位高权重,但论起风流来,李东路和范宣还是远远落在后面了……

杨自和老脸一红,连忙一揖说道:“不瞒皇上,三皇子此诗雅致清奇,意境颇美,倒是……倒是委实让臣心有所感……”杨自和话音刚落,众人又是一阵理解似的低笑。杨自和几句话一缓和,脸色便转了过来,手捻须髯侃侃而谈:“秋夜、月色、细柳、荷塘,微风轻拂,莲步倩影,波光荡漾之余,更有清竹之音相伴,如此良辰美景,如画佳人,敢问诸位学士王公,谁不想在此美景里。轻啜美酒?便是不饮,怕也要醉上三分吧?”说罢,杨自和抬起眼睛环顾四周,竟颇有理直气壮之势。

“哈哈哈!”杨自和一席话说得启元帝龙颜大悦,端起手中酒杯,朝着四周虚托一下:“说得好,便是朕适逢其会,也不免会有些醉意,何况朝野闻名的风流才子杨大人了!哈哈,来来来,为了风流才子、婉约之诗,满饮吧!”

“嗯,满饮!满饮!”赵广和向河本来没他们什么事儿,一听到满饮,立刻大声响应。什么诗词歌赋他们是不感兴趣的,喝酒才是爽快。此时两个人已经喝起了兴头儿,端着大碗一饮而尽,还似乎意犹未尽,倒也颇切合当下这场景。

平心而论,三皇子明礼这首诗做的也算不错,若是一介书生之词,放在寻常风月之所,必然会博得一堂之彩。但明礼不是一介书生,这寿康宫大殿上也不是寻常风月之所,所以这首诗听起来不错,但若是细细一琢磨,便知道不妥了。这诗温婉有余大气不足,观诗论人,必然不是胸有丘壑之人所作。如此一看便也符合明礼的性格。

本来这等场合,明礼所作的风花雪月之诗有些欠妥,怪的是,启元帝不但没有些许微辞,还出奇地龙颜大悦。如此一来,众臣子自然也乐得欢颜笑语——既然皇上有言在先,此次赋诗讲的是康乐团员,温馨美满,那这首诗也勉强说得过去,至少算得上才子佳人的美谈。

明礼得了个满堂彩,领了父皇的赏赐,带着掩饰不住的得色,摇着扇子到旁边坐了,接下来便轮到四皇子明智出场了。

明智个头不高,面色微微发黄,颧骨微高,双颊略细,单看这些不但不美,反有些丑陋,但配上双眼感觉便立时不同。明智双眼神藏不露,转动间颇有灵动之气,便是生了这一双眼睛,明智脸上所有的缺憾便都立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明智一出场。旁边人的反应立时不同。明智虽是皇四子,但少有才情,素有智名,和明礼的纨绔享乐完全是南辕北辙,正因为此,明智不但在启元帝心中有一定得分量,在诸位大臣中间也一直颇受好评,包括朝廷几位大学士,对这位四皇子都赞赏有加。此时明智赋诗,又如何不让人期待呢?

明智面露谦和之色,淡定地走出人丛。从启元帝到列为王公大臣依次恭敬礼毕,不慌不忙,抑扬顿挫地诵道:

“月上满中天,

耕夫下禾田;

鱼跃看水浅,

蝶舞绕花芊。

书生俯揽卷,

渔樵歌山前;

风霜雪雨间,

倏忽又一年。”

啪!明智刚刚诵完,大学士李东路便击节而叹:“好!好诗!如此田园风月,直如世外神仙,倒如老夫梦中所见一般!”

范宣也在一旁附和道:“此言甚是!四殿下此诗不同其他,虽无太子诗的恢宏气象,又无二殿下的铁血气势,亦不若三殿下的风月之姿,但自有一股乡野之间清逸闲适的意味儿,恬淡而悠闲,恍如世外桃源,足以让我等心生向往了!”

范宣话音刚落,一直在旁边喝酒的向河说话了:“嗯,范大学士这话不错。虽说咱们武将对这些文词儿不太懂吧,可刚才四殿下的诗,咱们听着……可比三殿下的对脾气得多!”向河说着扭头冲着赵广举碗:“哎,你说是不是?”

赵广脸色喝得有些红,闻言连连点头:“嗯,嗯,是!是!对脾气!”

明智听了脸色不变,倒是坐在一旁的明礼,身子微微动了动。

启元帝面露微笑,明智此诗路数与前几位皇子都不同,走的是乡野风光的风格。如此佳节,又是满朝文武,看惯了锦绣的一群人面前,忽然此诗一出,宛如一缕春风吹过,自然让人心旷神怡。但别人这般看待,启元帝心下却大不相同。

大建朝皇子众多,从小在宫里南书房读书射箭赋诗演武,出类拔萃的皇子也颇有几个。虽然都是皇子,但也少不了有特别淘气甚至淘出了圈儿的。但不管如何,都几乎没有能出了启元帝眼皮子下的人。唯独是这位四皇子明智,越是长大,启元帝越觉得这个儿子变得多,开始宛如一碗水,现在则如一口井……有些时候,甚至连启元帝都仿佛看不透这个儿子了……

启元帝心下唏嘘,面上带笑说道:“诗是好诗,清风明月,山水相映,更有渔樵耕读互为邻伴,便是朕闲了都想去乡野之间住上一住呢!没想到朕的儿子这么年轻,便和朕有了同样的想法啊!”说着,启元帝转头看着李东路:“只是朕虽有此意念,也就只能想想罢了,国事繁忙,这么大一个朝廷,朕又怎么能丢下?李卿也是一样,诗词之道,听闻清心而已,可不能忽然动了归隐之心,把这摊子事儿都扔给朕,你一个人去乡下躲清闲去啊!啊!”

李东路等闻言慌忙作势欲跪,启元帝哈哈一笑摆了摆手:“都是闲话,莫要当真!来来来,再满饮此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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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几句话吧,很对不起大家,年后一直来来去去,不停地换地方,从北方一直到了南部沿海,所以断更了这么久。很抱歉!现在基本定下来了,准备继续把《青云记》写完,希望大家谅解,也希望大家仍旧喜欢这个故事,继续支持。很久不写,有些磕绊,字数也少,以后会慢慢找回状态的,再次致歉。---林南

第四十九章 请旨

第四十九章

请旨

玉兔高升,渐上中天。

寿康宫大殿上。依旧灯火通明,人头攒动。自太子明仁以降,连续四位皇子轮番下场赋诗。虽说与大建朝风流名士所作相比,这些诗词并不见得有什么高明之处,但也都值得一观,何况是出自四位皇子之手,其中众星捧月一般的太子明仁,在不久的将来还很可能接替当今皇上,成为大建朝的新帝君!因此这场中秋诗会时至此刻产生的四首诗词,无一例外被在场的诸位王公大臣致以褒扬之词,气氛颇为热烈。

面对诸多赞扬,明智依旧淡然如水,从下场到退开,整个过程都表现出与所作诗词风格相一致的风范来,宛如山林间的一泓清泉,给人分外舒服的感觉。

明智之后,五皇子明信,六皇子明忠也相继出来赋了两首诗。明信和明忠二人不善诗词,所作并不出彩,但也中规中矩,对仗工整。林南借机仔细观察这两位以前没有见过的皇子。心下暗叹一样米养百样人,果真不假。同样是皇上的儿子,抛开容貌不论,但说五皇子明信和六皇子明忠的个头,大概也是众成年的皇子之中最矮的两个人了。别看十六殿下明德现下还未成年,但也比六殿下明忠高上半头。这两人之中,明信至少还是五官端正,明忠却是一脸丑恶之相。一副吊梢眉,豹子眼,嘴唇颇厚,头发粗而硬,不类常人。

不知道是因为二人诗词平淡无奇还是因为天生容貌所致,做完诗词,气氛并不如先前四位皇子那般热烈,便是连纨绔之名的三皇子明礼都有所不如,只有大学士李东路和王元、赵光、向河等寥寥几人叫了声好,便草草过去了。

明信明忠之后,便是明孝明廉和明勇,再之后便是明温、明良、明恭、明俭、明谦、明恪等诸位皇子,既然说了是年轻一辈赋诗,那便大大小小谁也跑不了。诗词一首首诵出来,蜡烛一点点燃下去,夜便已深了。虽然后续诸位皇子也不乏佳作,但比起先前四位皇子的风采来,便多多少少显得有些不及。明恪诵完诗之后,眼角余光看了看父皇,面上不期然流露出一丝慌乱之色。好在启元帝也没多说什么,当下连忙站到一边,紧挨着明恭。明恪下去了,接下来便是十六皇子明德了。

作为一国之君,启元帝并不风流,可再不风流毕竟“家”大……

身为一个有后宫的男人,即便自身能够有所节制,儿女众多也是不可避免的,何况这个时候一国之君子嗣众多还是国家之福、百姓之福呢?

但不管在什么时代,儿女众多都随之带来一个问题,那就是分宠。只要不是生一个,就必然或多或少地有些偏爱,生得越多,这种偏爱就表现得越发明显。启元帝光儿子就近二十个,女儿还不算,不可能所有皇子公主都一视同仁。立明仁为太子,一方面是明仁自幼聪颖,惹人喜爱,另一方面也是祖制,但除了明仁之外的皇子公主们,若是启元帝平日赞一句。那都是了不得的圣恩了,是真心喜欢。

朝野上下都知道,除了太子明仁,在皇上眼前得宠的皇子有几个,一个是二殿下明义,四殿下明智,十六殿下明德,至于公主只有一个,便是最古灵精怪的公主宁馨了。而在这些人中,十六殿下明德因为年纪关系,似乎是最得宠的一个,上到太后下到宫里服侍的宫女,对这位皇子都是另眼相看。虽说现在年纪渐长,后头也有更小的皇子分宠了,可碍于儿时发生过的某些事情,这位殿下一直是太后心中最牵挂的皇孙。

有了这些因素,今日诗会十六殿下明德一下场,顿时便受到无数目光的注视。

别看平时明德性子张扬跳脱,今日面上却没有半点的嬉笑之色,反倒看着有些不自在,连出来的步子都有些缓慢,似乎不大情愿一般。林南在旁见了不免有些纳闷,这可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十六殿下啊,莫非是所作诗词差强人意么?想到这里,林南便偷眼朝着几位学士那边看过去。因为若是诗词的问题,那李东路和范宣等评判那边一定知道些什么了。岂知一望之下,林南心下一凉,只见李东路为首的几个人面色都不太好看。虽然没有表现得特别明显,但即便是诗词做的平常。以这些人的脸面工夫,又怎么会表现出如此颜色?莫非是……林南心下琢磨,眼神也自然而然地转向了启元帝。

此时启元帝和一众大臣也发现有点不对,但他们却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只有李东路和范宣等评判才知道内中情由。启元帝放下了酒杯,看了看明德,温言说道:“怎么,往日这般场合只见你争着出来,莫非今日转了性子?今日诗会年轻俊彦济济一堂,何必这么扭捏作态,有什么诗作念出来就是了。”

明德闻言面色似乎更难看了几分,微一低头,压低了声音说道:“父皇恕罪,儿臣……儿臣才疏学浅,陋作一首,怕……怕有污父皇和诸位大人视听,儿臣……儿臣还是不念了……”说罢,竟转了身子,看样子是要退下去。

这下王公大臣们便都心里头犯了嘀咕,启元帝更是心中恼怒:“什么?!你……”唉!明德啊明德,你怎么这么不给父皇争气呢?大庭广众,身为皇子,居然临阵脱逃。真是……亏得朕一直另眼看待你啊!启元帝虽怒,但深吸一口气仍旧缓和下来,说道:“什么样的诗作,居然会有污视听?念来听听。”这边是下了圣旨了,若是别个,此时便是再没有办法也只得硬着头皮上了,可明德依旧苦着一张脸,似乎仍旧不想当庭朗诵诗作。

这一下启元帝真火了,明德一见父皇脸上怒气上升,忽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也不抬头。只说道:“父皇,儿臣此诗确实有污视听,但若父皇仍要儿臣当庭诵读,还请……请父皇赦儿臣无罪……”

哟嗬!明德此言一出,不但一众王公大臣们都心头一惊,连启元帝也是一愣。启元帝面露诧异之色,不能置信地看看眼前这个最疼爱的小儿子,犹豫了一下,转头朝几位学士那边看过去,想看出些端倪来。却见大学士李东路正在仰首看天,似乎对着虚空皓月琢磨诗词;大学士范宣则俯首拈须,似乎正在审阅面前其余诸位的诗词墨宝;那位杨自和杨大人倒是既没有看天也没有看地,只是这个时候喝酒呛到了,一个劲儿地喉喽喉喽地咳嗽,气都喘不匀了……

启元帝这下心里犯迷糊了,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他**的!启元帝心中暗骂了一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一甩袖子说道:“好,朕倒要看看,你究竟写了什么东西,还要朕赦你无罪!起来吧,朕就破例,赦你无罪!”

话一出口,所有人的胃口都被吊起来了,不光是一众王公大臣,连太子明仁、二殿下明义和四殿下明智都心头疑惑,不知道这位小dd到底写了什么,居然还要提前请一道旨来!

不管别人如何想,启元帝免罪的旨意一下,明德便觉得身上一轻,从地上站了起来,抖了抖身上袍服,随后从旁边案几上拿起一幅字来。

众人目光之中,明德双手平执素纸,朗声诵道:“

云山无语月空高,

关河风啸抚尘刀;

若得汉旗能北顾,

何惜醉卧马鞍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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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数少了点。不过这几章确实难写……以后再也不写诗词了,自找麻烦!o(╯□╰)o

中秋的内容再有一章就差不多完了,下章就是主角赋诗了,抓心挠肝……

第五十章 却待老酒看今朝

第三卷

碧瓦红墙

第五十章

却待老酒看今朝

全诗一共四句,倏忽之间便已诵完。明德的语声虽然不高。但毫无拖沓,字字清楚。诗虽然短小,却好似在众人耳朵里打了一声响雷,不但震得脑袋发晕,更是心惊肉跳!直到此时,一众王公大臣才知道,为什么方才明德迟迟不肯当庭念诵此诗,为什么还要请旨免罪。

诗会刚一开始的时候,二殿下明义便作了一首不合时宜的诗,没有写什么花好月圆,反是写了关河铁甲、血气英歌,惹得皇上很不高兴,还当庭训斥了明义一番。结果时隔不久,轮到这位十六殿下明德,又捅出来这么一首诗句,不但风格雷同,语句也更加直白,这扑面而来的沉凝杀伐之气也似乎更胜一筹!

这还了得!

除了几位大学士和定国公赵广、勤国公向河等有限的几人之外,连带吴王和开平郡王相钰都心中惊异。启元帝更是脸色阴沉,带着掩饰不住的怒意狠狠地瞪着自己的儿子!在这一瞬间,整个寿康宫大殿之上。忽然就安静下来。除了烛火偶尔晃动一下之外,所有的东西仿佛都凝固了一般。

屈指之间,昔日的小皇子已经渐渐长大,但在这首诗词出来之前,却从没有人注意到:这位少年皇子的心胸之中,似乎掩藏着冲天的豪气,小小年纪,心气儿竟也不弱于素有豪勇之名的二殿下明义!

平心而论,若是放在另一个场合,以明德这首诗那是肯定要博得一片赞誉的,不光是文臣们会赞,武将们更是会喜欢。倒不是说文采有多好,关键是气势一往无前,读来胸中自有一股不平之气激荡往还,直让人血脉贲张!

时间在刹那间变得极为漫长。

“呈上来……”仿佛从牙缝间挤出的声音,启元帝缓缓地呼出一股长气。内侍钱海连忙弓着身子踮着小碎步,不动声色地从明德手中接过那幅字,低着头呈给了启元帝。启元帝默默无言接过来,只看了几眼,双手一分,哗啦一声,竟将好好的一幅字扯成了几片儿!如此似乎余怒未消,揉了一揉,将纸团随手重重地摔在明德脸上:“混账!”

纸团打在脸上,明德站在当地一动不动,既没有磕头认错,也没有硬颈强撑。只低了头不说话。旁边李东路为首的几位大学士纷纷皱起眉头,皇上此时发火,没人敢上前劝慰,二殿下明义前车之鉴,这时候上去肯定没有好结果。但几个人看着小殿下当庭受训,又心下有些不忍。

李东路微微皱了皱眉,偏着脑袋看了看范宣和杨自和,范宣面无表情,杨自和犹豫了一下,还是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李东路没说话,暗里叹了一声。另一张桌子上,勤国公向河手中捏着杯子,酒虽满着却半晌没有饮,只一会儿看看启元帝,一会儿看看十六皇子明德,目光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在他对面,定国公赵广却醉得深些,似乎和酒较上了劲,端着碗一口一口喝着。偶尔醉眼朦胧地透过碗沿瞄几下向河,嘴角牵动一丝充满醉意的傻笑……

另外一边,吴王也在喝酒,和别人不同,最开始的惊讶过后,吴王倒是最先静下来的人。此时吴王一边喝着酒一边看着,面无表情,一语不发。但在他旁边的开平郡王相钰可就不同了,本来热热闹闹的中秋团圆诗会,出现了这么一番境况,眼看着皇上怒气勃发,这还得了?相钰似乎是个实诚人,心里想着脸上已经七情上面了,一看周围没人敢出言劝慰,便坐不住了。

相钰放了酒杯,站了起来:“皇上息怒,臣弟以为……明德贤侄只是一时失察,并非有心违逆皇上……”

相钰一说话,众人目光顿时转向了他,相钰顿感压力倍增,待启元帝转头盯着他的时候,相钰的脸上便沁出了细细的汗珠,话也有些说不下去了。启元帝看看相钰,冷声说道:“你这是要为他求情?”

“皇上,臣弟并非……并非……”相钰张了半天嘴,最后一叹:“唉!是,臣弟便是觉得,皇上不用为了几句诗动肝火,免伤龙体。先前皇上确实有言在先。只叙康乐团圆,不论其他,只是当时怕是诸位皇侄诗词已经写就,便是要改也已经来不及了……”

大殿上又是一阵寂静,接着一声清咳,李东路终于坐不住了。相钰被启元帝气势一逼,虽然颜面不好看,但此人却好像是个认死理儿的,依然捅出来这么一番话,看起来倒是个直肠子的人。而且这番话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一阵寂静之后,在场众人有些便窃窃私语起来,看起来是博得了大伙儿的同意。

李东路站起来,躬身施礼:“皇上,老臣以为,开平郡王所说有些道理,适才时间一到,诸位皇子和其他公侯子弟的诗作便已悉数收了上来,委实是改不了了……”李东路一说话,范宣和杨自和也微微点头附和,如此一来,在场的众人也纷纷出言求情。

启元帝冷眼看着周围的臣子们,面色沉凝。却没有说话。就在这时,只听哈哈一声长笑,吴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放下了杯子,躬身说道:“哎呀,这是怎么说的,不就是一首诗么?这么大动干戈的。皇上息怒,中秋佳节乃是大团圆的日子,何必生些闲气,要是伤了身子,太后老人家那关可不好过呀!”

吴王离了位子。缓步来到近前,笑了笑说道:“要是我说呀,明德还是个孩子,这首诗或许也不是出自本意,只是一时气血上来才胡乱写的罢了。皇上,我这个做叔叔的也为他求求情,看在相钰和诸位大人面上,还请皇上不要动气,斥责他几句也就是了。”

“哼!”吴王话音刚落,启元帝忽地泛起一声冷哼。“你们也知道这是中秋佳节,团圆的日子。可这团圆诗会,大好的气氛,却被两个逆子搅和得没了兴致!你们还有心思为了他来向朕求情?”启元帝脸色铁青,看也不看吴王,走了两步来到明德跟前,冷声说道:“你们以为……朕是为了一首诗才如此不依不饶么?哼!朕的气量还没那么小,看事情也还没那么糊涂!诗句改不改的倒在其次,朕生气是因为他小小年纪,却在朕的面前耍起心机,要朕提前赦什么**,哼!”

启元帝这句话说出来,再没有人敢说话了。“朕是金口玉言,既然赦了你,便不因为这首诗降罪于你。但今日这中秋会上,朕也不愿意再看到你,你先退下去,好好思你的过去,没有朕的旨意,不得出门一步!去吧!”

明德脸色有些难看,也不言语,微一躬身算是领了旨,随后出了寿康宫大殿。

启元帝转回头来,端起酒杯:“好了,诸位爱卿方才也是为朕着想,言语有失,朕也不怪你们。来来来,咱们不要为了小事扫了兴致。诸位,满饮!”这一句话,便是宣告刚才的事情告一段落,谁要是再纠缠,那就是自己找不自在了。此刻站在这大殿上头的,哪一个也不是榆木脑袋,便是最先开口的开平郡王相钰,也是闻弦歌而知雅意,当下众人纷纷举杯,与皇上同乐。

李东路饮完了酒,心下仍旧有些惋惜,方才十六殿下那首诗作得不但气势磅礴,而且也说出了在场很多人的心声,更是说出了大建朝无数子民的心声。建朝这些年来与北方戎狄征战不休,深受其苦,谁不想永远根绝这缠绕已久的祸患?可惜,时不由人……时不由人哪!李东路悄然看看旁边几位,心下再叹。

文臣们是这般,旁边两位武将头儿似乎没这么多婉转柔肠。一开始,明德诵诗之后,赵广和向河等武将便大气知己之心,虽然场合所限不能像在大营里一般大呼小叫,但赵广和向河两个老家伙和其余几位早就摆开大碗,痛痛快快地喝了两茬了。

按说在后来皇上发火的时候,这些武将应该是最先给十六皇子明德求情的人,可出奇的是,赵广和向河两个老家伙一反常态地没动。向河只是看着李东路等人,嘴角微不可察地沁出一丝笑意。赵广则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架势,依旧喝酒。这两个人是目前大殿上武将系统的指向标,他们不动,底下的武将便不能动,所以反是让李东路等文臣们抢了先。但到了结果出来的时候,两个老家伙不期然互相对视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底闪过的一丝光亮,随后也没有言语,只是互相举起酒碗,遥遥敬了一碗……

内侍钱海一直默不作声在旁边站着,若是不注意,还以为是个假人。待见到事情过了,这个假人才忽然活了过来。钱海翻了翻眼皮,瞧了瞧启元帝,随后弓着身子,踮着小碎步,穿过方才明德站的位置,朝墙边帘幕后边隐了过去。当下大家都是各自心中打着算盘,谁也没有注意到他,可就在钱海快穿过通道的时候,也没见怎么弯腰,身子快速地一矮,接着快速踮着小碎步躲到了帘幕后边。若是有心人能看得到的话便会发现,地上先前被启元帝撕了又揉的纸团,此刻已经不见了……

经过了方才这一番变故,虽然启元帝恢复了谈笑风生,大殿上也再一次热闹起来,但终究不似开始那般热烈了。启元帝不知什么原因,忽然连干了三杯酒,酒意上涌,兴致似乎又上来了。

“来来来,此刻月上中天,正是良辰美景最佳之时,咱们也要相映成趣,诗美酒浓才是。”启元帝看了看剩下的诸位年纪小一些的皇子,笑了笑说道:“皇子们的诗文,朕整日地训导,今日便不再多看了。我大建朝诸多俊彦,今日也都齐聚一堂,朕现在想看看,倒是哪一个……是名副其实的,啊?”

众人齐声应是,大学士范宣低头揽卷,便想先拣选一番,拿出一首应情应景的好诗作来,既让气氛热闹,又让皇上开心。岂料启元帝说完了话,忽地一转头,无巧不巧地,正好看到了站在人群中的林南。启元帝眼睛一亮,笑道:“嗯?你是林家的小子吧?左右你进宫的时间也不短了,今日就先由你开始,也好看看,你随皇子读书到底有何进益吧!”

随着启元帝的话音,不出意料,寿康宫大殿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林南的身上。仿佛是配角做得太久,一时之间林南也有些不适应,但左右一想,不过是赋诗一首,又能如何?是以片刻之间便心绪凝定下来,在众人看来,便觉得这少年镇定自若,颇有一股自如的气度了。

李东路拈须看看林南,似乎也想起这位便是定国公爷的外孙子,于是身子朝范宣那边偏了过去,想看看林南写的诗作。在李东路心里也是犯嘀咕,眼前的少年有时候表现得不同凡俗,有时候又似乎不大出众,到底是败絮还是金玉?这一下老夫可得看仔细了……

那一边,一直一副事不关己样子的定国公赵广,在听到自己外孙子被点名的时候便立时变了一个人一般。先前的醉眼惺忪转眼间便不翼而飞,整个人像一只守夜的老狗一样支棱起了耳朵,看得旁边的向河胡子笑得一颤一颤的,赵广瞪起眼珠子翻了翻,却没工夫和他纠缠,依旧将脸朝林南转了过去。

林南朝着启元帝躬身一礼,随后到大学士范宣跟前,从范宣手中接过诗文,转身走了几步,手执墨纸,朗声诵道:“

秋风无语月色高,

弹剑轻吟问九霄;

千秋壮士今何在,

黄土青山忆古遥。

连绵岁月蹉跎老,

江河悠悠慢波涛;

屈指漫言风与物,

却待老酒看今朝。”

清风徐徐,明月照顶,林南清脆的声音铿锵有力,字字如珠,片刻之间,便回响了整个寿康宫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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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巴没处理完,但是诗句基本就这些了,累死了。

第五十一章 露角之荷

第三卷

碧瓦红墙

第五十一章

露角之荷

寿康宫,前殿。

启元帝打量着这个林家的后辈。因着某些特殊的缘由。启元帝对眼前这个少年多多少少有些另眼相看,否则当年也不会一句话便将他招入宫中,陪自己宠爱的小皇子读书了。光阴似箭,弹指之间,昔日的孩童已经渐渐长大,眉眼之间也流露出勃勃英气。看到这些,启元帝心中也有些许欣慰之感。

诗声入耳,启元帝凝神聆听,开始时倒有几分是玩笑之心,待到林南诗文一句一句诵出来,启元帝的心思也渐渐认真起来。等到最后“屈指漫言风与物,却待老酒看今朝”两句诵完,启元帝看待眼前这个少年的眼神已经截然不同了。

林南诵完,躬身团团揖礼,随后便将墨纸放回案几之伤,退在一边。

少顷之后,大殿之上的人群忽地骚动起来,除了启元帝,其余人等都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不但是这些王公大臣,便是太子明仁和四皇子明智。也朝林南投来了异样的目光。定国公赵广虽然对诗词一道不甚了了,但一样是兴高采烈,拉着勤国公向河絮絮叨叨说得唾沫星子乱飞,还哪里管向河懂不懂诗词……

寿康宫内,在场的人里有很多人都懂得诗词,其中更不乏高明之士,更别说还有几位大学士在旁边了。适才皇子们赋诗,这些人或惊叹或赞赏,一方面是一部分皇子确实作得好诗,另一方面却是碍于身份颜面,说些敷衍之词罢了。但此时面对林南,这些人可不会轻易说出赞美之词的。可不管是不愿还是不想,面对这首诗词,却没有几人能够说出贬词来。

客观地说,林南之诗,前两句并不十分出彩,甚至听了会觉得平平无奇,即便有些豪气,也是少年自然心性流露罢了。但后面则不然,从第一句开始:层层递进,越往后,诗的意境越高深,最后一句更是隐含冲天豪气,这才令人拍案。

开始时弹剑问天——有豪气,接着问千古英雄人物,豪气渐长,但紧接着话锋一转。说道古人都已化作黄土,与青山为伴,先前的豪气便被稍作抑制。后面两句“连绵岁月蹉跎老,江河悠悠慢波涛”更是说时光飞逝,年华易老,引人生无奈之叹。最后两句却忽然又是一转,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直抒胸臆,酣畅淋漓,先前被抑制住的豪气厚积薄发,便显得气势非凡!

另一方面,与先前几位皇子相比,林南的诗文选取的角度也不同。太子明仁得诗句可比站在庙堂之上俯瞰,二皇子明义的诗句可比站在大漠荒原北望,三皇子明礼的诗句宛如在游园寻美,四皇子明智的诗句好似“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十六皇子明德的诗句像在边关卫戍,而林南的诗句,通观上下两阕,更像是站在时间长河之畔。细数一粒粒尘沙……

诗词之美,不但在字,在句,在上下转承,更在意境之美。

但此时寿康宫大殿上,一些人争论的却不是什么意境不意境的。

林南这首诗是佳作不假,但若是细细地揣摩全诗的氛围和格调,却怎么看怎么和眼前这位少年不太相符……“黄土青山忆古遥”“连绵岁月蹉跎老”“江河悠悠慢波涛”“屈指漫言风与物”……

若是认真点论起来,这首诗完全不像一个年轻人作的,反倒像一个久历世事的老家伙作的。林南才多大?十五岁而已,怎么诗作却显得如此沧桑?

启元帝细细琢磨,也是心中纳闷。对于林南,启元帝比在场大多数人都了解得要深一些,因为有些事情别人不知道,可启元帝知道。“莫非是过往的事情对他的影响如此之深么?不对……这不大可能啊……”启元帝摇摇头,可依然有些迷糊。

另一边,几位大学士也在互相探讨这个问题,先前有人提出,林南这首诗是不是有人代作,提前打好的腹稿,大学士范宣和杨自和也有些赞同,因为这种事情确实是有的,但李东路却摇了摇头,认为不大可能。但到底具体原因是什么,却谁也说不上来……

林南站在人群边上,看着周围人们议论得热烈,一时有些发懵。

事实上,林南根本没有想过什么氛围、风格,这首诗也纯粹是临时写出来的。早在居住在昌宁府的时候开始。林南便师从沈修学文,因此当时的文风大部分与沈修类似。而后期离开沈修,在京城居住之时,虽然没有拜师,但与府中西席杨宣却是半师的关系,因此后期的风格又受到了杨宣的影响。

沈修年轻气盛,常有愤世嫉俗之举;反之杨宣则是久历官场,看惯风云的人物。正因为如此,林南诗句的上阕便隐隐然有沈修的影子——“秋风无语月色高,弹剑轻吟问九霄;千秋壮士今何在,黄土青山忆古遥。”而下阕则带着杨宣的影子,但最后一句,却是林南自己的心里话——“连绵岁月蹉跎老,江河悠悠慢波涛;屈指漫言风与物,却待老酒看今朝。”

换言之,这首诗是三个人的思想**而成,除了林南自己,此刻寿康宫大殿上谁也不知道这番内情,所以看不透也实属必然……

议论了半天,启元帝看看差不多了,笑着看了看大学士李东路。“丰之以为如何?”

听到皇上发问,李东路笑吟吟地清咳了一声,站起身说道:“回皇上。此诗颇有豪气,但于豪气之中隐含沧桑之感,评估论今,有大家之风。臣以为……乃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哦?”启元帝一笑,转头看看范宣,范宣连忙站起身来说道:“皇上,老臣赞同李大人所说。但老臣有些疑惑,呵呵,其实非但老臣,便是在座的诸位,怕也有些惊讶吧?若是不看林公子本人。只看其诗,谁会猜到这样的诗句会出自如此一位少年之手?”范宣此言一出,顿时赢得很多人随声附和。

启元帝哈哈一笑,一挥袖子说道:“哈哈,天下万民,有老如顽童者,也有少年老成者,这一点倒不足为奇。再说,这诗最后一句‘屈指漫言风与物,却待老酒看今朝’,虽稍显老道,这份豪气却不是老态之人所能发出来的!”启元帝说完,紧接着转过头对林南笑道:“今日诗会,能得几位学士之赞,你也算是福分不浅,便如露角之荷,名声彰显只怕是旬日间事了,还不过来谢过几位大学士?”林南连忙过来谢过。

启元帝吩咐下去道:“来人,二等侍卫林南诗词出众,特赐登州古砚一方,石竹狼毫十支,松纹墨一盒,刺州云锦三匹,以示嘉许!”

听了启元帝这话,李东路心中有些好笑。皇上这话说的,不是宫中伴读林南,而是二等侍卫林南……听起来有点不伦不类,印象中,好像从来没有侍卫靠着诗词让皇上颁赏的……

这赏赐在王公大臣眼里稀松平常,皇子们也不会在乎,但在年轻一辈的公子中间,分量就不同了。启元帝话音一落,林南便觉得笼罩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热度增强了几倍。林南什么感觉不提,他那位舅公定国公赵广感觉可是颇好,坐在座位上挺胸拔背,左顾右盼,说话声音也提高了分贝。颇有以甥孙自豪,与有荣焉的架势。

勤国公向河翻了翻白眼:“哎,哎,我说你得意个什么,啊?不就是一首诗么……”

赵广一扬下巴,眯着眼说道:“哎——你算说对了,就是一首诗,嘿嘿!老向,咱们什么交情,谁不知道谁啊?说真格的,这么多年下来,咱们也没少较劲吧?嘿嘿,论打仗,咱们也就是个半斤八两。可老夫现在比你强了!你向家上下三代,好像都还是舞枪弄棒的吧?咱这里可已经有文……嗯……嗯……对了,有文墨之士了!哈哈!”

向河闻听恼羞成怒,酒碗啪地一声磕在桌面上:“不害臊!哼,得意了半天,别忘了人家可不姓赵!”

赵广一听先是把脸一板,片刻之后重露欢颜,看着向河嘿嘿直笑:“老小子,来这一手,嘿嘿,现在老哥哥我可不吃这一套了!你就接着气吧,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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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一会儿,诗会继续进行。有了林南做引玉之砖,在场的年轻公子们都憋着一股劲头,希望自己所作能超越过去,赢得皇上青睐,大人赞赏。但出乎意料,最后结果连一向对后辈厚道宽松的李东路都微微摇头,虽然其中偶有佳句出现,但整体比较起来,竟无一首超过林南诗作的……最后启元帝虽然也纷纷赏赐了下去,但大殿上的气氛却明显不如刚才。

眼看着时间不早,红烛已经换了两茬,诗会也接近尾声了。

启元帝端起酒杯,笑呵呵地说道:“今日中秋佳节,朕与诸位亲族共贺,甚是开心。对月赋诗,诸多皇子也让朕心甚慰。尤为可贵的是,朕还看到诸多俊彦纷纷挥墨,足见我大建朝后继有人,来来来,吾等共同举杯,共贺康乐团圆!”

第五十二章 然否

第三卷

碧瓦红墙

第五十二章

然否

寿康宫,后花园。

太后和静淑皇后、吴贵妃、林贵妃、卫嫔等一大群后宫女官。一边赏着月亮一边不住地谈笑。花园小径那头,张如海慢悠悠地穿过花丛,不一刻便来到了太后左近。到得附近,张如海并没有做声,只是站在一小块阴影里,一动不动,好像一直就在那儿,和周围花树融为一体了似的……

太后又再和静淑皇后以及两位贵妃谈笑了几句,这才转头看了张公公一眼,随后说道:“好啦,时候也不早了,也不知道皇上他们在前面怎么样了……”言罢转过身来,问道:“前头如何了?皇上喝醉了没有?”

张公公没有抬头,恭谨地答道:“回太后,方才老奴打发人看过了,皇上兴致正浓,正在和诸位王爷、大人们赋诗。以皇上的酒量,这会儿应该还醉不了。”

太后听了朝着皇后和诸位妃子一笑:“听见了吧?这下没有人不放心了吧?”太后这番半认真半玩笑的话惹得几位嫔妃都笑了起来。太后又道:“皇上酒量是好,但是也得注意节制。眼看时候也不早了,哀家也躲了好一阵子的清静,也是时候过去看看了。诸位王爷们好不容易回一次京城。哀家也总得尽尽心,不能让他们觉得咱们人情薄了,凉了心……说到底,还都是血肉亲情,这大建朝的江山,还得靠他们为皇上守着哪……”

静淑皇后和两位贵妃闻言赶忙站起行礼,连声称是。公公张如海依旧是那副样子,微俯着身子,低着头站在原地一语不发。待到太后起身走过之后,张如海却仿佛一个影子一般,不远不近地跟在太后侧后方,朝着前殿转了过去……

前殿之内,诗会已经接近尾声。此时大殿之上,上自王公下至辅臣,都诗兴正浓,互相交头接耳推杯换盏,纷纷谈论着刚才当庭朗诵过的诗词。当然,如几位大学士一般的人物,自然少不了暗里显露一下自身诗词的造诣,赢得一片赞誉。

启元帝端着酒杯,面上满是笑容,待众人互相夸奖得差不多了,启元帝开口说道:“今日中秋家宴,菜品合口,酒味沁脾,更兼有妙语佳句不时相佐,倒是颇为尽兴。杨卿。今日之会,妙词甚多,不知哪一句最是合你之意呀?”

大学士杨自和闻听皇上问他,忙放下酒杯,略一沉吟说道:“皇上所言甚是,今日诗会佳句屡现,着实让臣见识到了我大建年轻一辈的俊才。然诸多诗句之中,臣觉得……还是太子殿下的那句‘暑退九霄净,秋澄万景清’更深得臣心……”

听了杨自和的回话,启元帝微微一笑。杨自和身为当朝大学士,同时还另有宫衔,官封太子太师。师徒师徒,自古以来老师都是向着徒弟的,此时在寿康宫大殿上这么多人面前被问到这个问题,杨自和这般回答也是意料中事。不但启元帝心中了了,满朝文武也丝毫不感到奇怪。

“李卿和范卿意下如何?莫非也和杨卿是一般看法么?”

范宣和李东路闻言忙上前一步,同时答道:

“回皇上,正是。”

“回皇上,非也。”

嗯?众人闻听都心中诧异,同一个问题,两位学士也是同时回答。可是答案却大相径庭。范宣答“是”,李东路却答了“非”……

范宣自是心中纳罕,不由自主地转头朝李东路看了一眼,想从李东路眼中看出些什么来,却只得了李东路温颜一笑。范宣心中顿时咯噔一声,知道自己这一次怕是猜错了……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自古以来就是这个道理。虽然这些人都为大建效力,同殿称臣,但彼此之间也少不得争上几口气。诸多学士之中,最墙头草的是李天常,最机敏的是杨自和,最老实的是范宣,最稳健的则是李东路。而众人最佩服的也是李东路。可是此时这个最稳健的老学士,却明显没有选择最稳妥的答案来应对皇上的提问。范宣心中疑惑,莫非皇上这一问背后真的有什么深意不成?

李东路拈须沉吟道:“皇上,臣以为:人有人性,诗有诗格。从一个人作诗的格调,便能将其人举止脾性看出一二来。”李东路微微停了一停,继续说道:“若是单论诗词,臣自认不如李天常李大人善赋,但若是勉强说今日诗会有哪一首诗合臣的脾性,臣倒还是能说上几句。太子之诗宏大,二殿下之诗杀伐,三殿下之诗婉约,四殿下之诗旷达,十六殿下之诗血性……其中,最能打动老臣的是四殿下的那首诗。其诗充满闲情逸致,山野之趣。如桃花之源,读来让人心生向往……呵呵,不瞒皇上,读了四殿下之诗,老臣心中着实有些归乡的念头。”

听了李东路的话,人群中忽地起了一阵小小的骚乱。前面李东路赞四殿下的诗句,一些人只是小声附和,可李东路最后一句,却让一些人心中讶异。在朝为官,这归乡之辞可不是轻易能提及的,李东路身为当朝首辅,居然在中秋之夜起了归隐之心么?

此时众人都以为了解了李东路的想法,唯独启元帝依旧注视着李东路,一语未发,似乎在等待下文。果不其然,说到这里李东路忽然话锋一转:“然而,后来的一首诗,却让老臣改变了想法,呵呵。”

“哦?”启元帝这时候似乎也起了好奇之心,立刻问道:“是哪一首诗,能让李卿顷刻之间便改变了想法?朕也甚是好奇,说来听听。”

“回皇上,便是方才皇上赐赏的二等侍卫林南之诗。其诗纵意旷达。追古思今,颇有沧桑之慨……然而在感慨之余,胸中却尤有一股豪气,漫言风物,指点英雄,更有一丝不服输之意夹杂其中……老臣读来心生感佩之余,也暗自有些惭愧,归乡之心也便淡了……”

“哈哈哈!”启元帝听了朗声大笑,环顾群臣,说道:“如此说来,林侍卫之诗倒给朕立了一功啊。不用朕费唇舌,便替我大建朝挽留下来一位肱骨之臣,啊?哈哈!这么一来,朕先前的赏赐可就有些不够了,来人,再赏!”

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着实让大殿上众人有些惊讶,但惊讶之余,也有一些人不免对林南产生了些许的嫉妒之意,不光是年轻一辈,便有些年老的也是一般。有心思精明的更是心下琢磨,皇上从来没有如此高调赞赏一个人,难道此人真是天赋奇运,轻而易举便要飞黄腾达么?

启元帝又道:“此诗朕也颇为满意,林侍卫正是成童之年,少年意气,畅论英雄,激扬文字,正是应时应景之事。然我辈君臣,虽是年事已高,气血渐衰,却也不可输了意气和斗志!放眼江山万里,书中英雄无数,但在我等看来,俱已往矣!”启元帝声音渐长,继续说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古人能够名标青史,莫非今人反不如古人乎?皇叔以为然否?”启元帝最后一句话,忽然话锋一转,将话头引到了吴王身上。

启元帝问得突然,吴王微一错愕,接着哈哈一笑说道:“皇上人中之龙,世事洞明,文辞练达,臣一向是由衷钦佩的。诚然,如李大人所言,这位林侍卫之诗颇显锋芒。气血很盛,皇上是知道的,若是臣年轻之时,依着臣的性子,怕只因着此诗便要痛饮一场了。只是时光似箭,皇上到了知命之年,臣这个做叔叔的也眼看着就六十了,哈哈,现在便是指点江山,也只剩下漫言风物,却再没有‘却待老酒看今朝’的心思了……”

吴王说罢,面上带笑,抬眼朝启元帝看去。却见启元帝也正在拿眼看他,吴王丝毫不惊,似乎早就知道一般。二人略微对视一眼,启元帝便哈哈一笑道:“皇叔此言差矣,谁不知皇叔老当益壮,雄心未已?”

“哎——”吴王摆摆手,动作略显迟滞,似乎显出了一丝老态:“皇上谬赞啦,若是早上几年,臣也断然不会出此言语,只是近几年着实有些感叹,心生出尘之心,正如四殿下诗作描述一般,青山绿水,鸟语花香,省却许多烦忧,那才是神仙般的日子呀……”

“唉!”启元帝闻言也感叹一声,真情流露道:“此是皇叔肺腑之言,朕倒有些失察了。这些年皇叔替朕守在东南,日思夜忧,着实辛苦,朕心里都记着哪!皇叔既有此心,朕便记下了,日后一定物色一个妥帖之人,来接下皇叔身上的担子!”启元帝目注吴王,又道:“只是现在的光景,于我大建朝来说,皇叔却是不可或缺之梁柱,于此等时候,皇叔万不可起了远离红尘之心哪!如此,祖宗基业幸甚!亿万百姓幸甚!朕……也幸甚!”

启元帝如此一说,不但满殿群臣惊异莫名,吴王也慌忙跪倒,连称不敢。吴王这一跪,开平郡王相钰和诸位王公、大臣呼啦啦一下子全跪下了,口称万岁,颂扬皇上英明之心,吴王拳拳之意。

启元帝双眼微眯,面上显露出欣慰的笑容,待群臣表过了心意之后,方才一举杯子:“都起来吧,大过节的何必跪来跪去的,今日是家宴,都不必拘礼!不必拘礼!”群臣应声而起,纷纷举杯相庆,寿康宫大殿之上,又恢复了康乐祥和的景象……

前殿后进的门旁,翠绿的珠帘之后,太后静静而立,不知道来了多久。那如影子一般的张公公就静静地站在太后身后两尺之地,刚要上前掀帘子唱声,却被太后一挥手阻了。太后双眉微蹙,嘴唇微微抿了起来,连一直戴在腕子上的佛珠手链也不知何时紧紧地捏在了手心里……

唉!看着大殿之上言笑晏晏的启元帝的背影,太后心里无力地叹息了一声。莫非这事情,就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么?

第五十三章 正阳门

第三卷

碧瓦红墙

第五十三章

正阳门

京师,正阳门。

秋高气爽。万里无云。不过是辰时初刻,正阳门内外的大街上便挤满了围观的百姓,摩肩擦踵,水泄不通!正阳门城头上,每隔九米便插着一面明黄为主七彩滚边的旌旗,远远望去如同一道七彩霓虹,煞是好看。每一面旌旗左近,都站着一名御林军,顶盔冠甲,挎剑执戈,清晨阳光的照耀下,盔甲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被身后猩红色的披风映衬,威武得如同天兵下凡一般!

与之相反,两侧高大的箭楼之上,此时却静悄悄地鸦雀无声。表面上看,箭楼上似乎一个人也没有,可若是有人此时来到箭楼上便能看见,此时此刻的箭楼之上,在女墙之下,黑压压的都是人!人人屏气吸声。如临大敌!每个城墙垛子后面都趴伏着一个弓弩手,甚至弩箭都早已经压上,蓄势待发!

正阳门左右两侧的偏门早已经封了,城门之内,左右两队守城士卒执戈肃立。别看平日里这些京师的守卒放纵惯了,但今日此时,却是人人身子挺得笔直,面无表情,一眼望过去,竟凭空生出一股肃杀的气氛,以致这两队士卒周围两米之内,都没有百姓敢靠近。

京师乃是天子脚下,繁华之地,达官贵人为数众多,名流迁客随处可见。居住在这一方的百姓,因着天时地利,也是见多识广,不同一般地方草民。只是即便京师奇闻异事众多,似今日这般阵仗却也少见,尤其是这京师正阳门,往日只是开两侧偏门,正门只有皇帝一人可以往来,轻易不开,今日却明显是大阵仗,莫非这正阳门……要开了么?

随着时间推移,内外大街上围观的百姓越聚越多,遇到熟人打招呼问好。不明真相的趁机问上几句,可是谁也不知道究竟这里要发生什么事儿……

都知道这里有热闹,而且肯定是大事儿,可就是没人知道到底是什么大事儿,这让一向喜欢山南海北胡侃瞎吹的京师子民抓心挠肝地颇为不爽,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纷纷伸了脖子朝皇城里隐约显露出来的飞檐一角张望着……

太阳渐渐升高,天气也越来越热了,眼看着已经快到巳时了,还是没什么动静。守城的士卒脸上也渐渐沁出了汗珠,围观的百姓更是不停地骂娘。要不是这个噱头实在太吸引人,见惯了风雨的京师子民,谁还在这儿大热天的晒太阳?

就在众人的忍耐力快到达极限的时候,忽地自远方的人群中传来一股骚动。

“哎——来了,来了!”

“来了!来了!”

不过是只言片语,却经由众人之口迅速传播开来,宛如在寂静的水面上投下一颗小石子,初时只是一点涟漪,却随着水波浮动越来越大。开始不过三五人轻声细语,转瞬之间便形成一缕人潮,并且迅速扩大。蔓延开去,如风入松林,浪卷沙滩,不多时,整条长街便沸腾了起来!

大街中央的人丛渐渐两分,两列士卒步履整齐,斜挎腰刀当先开道。为首的几人手执马鞭,人群中稍有躲闪慢一点的,劈头盖脸便打了下去,哪管你是死是活。不多时,这队足有百人的士卒便来到了城门跟前,带队的士卒只微微和驻守之士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整个队伍左右一分,站在长街两侧。

时间不大,马蹄声响,远远望去,一名将官顶盔冠甲,全副披挂,骑着一匹红马急匆匆穿过长街,直奔正阳门而来。京师百姓有眼尖的立刻便认了出来:“哟,这不是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刘大人么?”

来人正是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刘谨。刘谨生着一副红脸膛,颌下留着一把大胡子,远远望去也有几分关二爷的风采,因此熟悉的京都百姓都戏称他为“二爷”。此时“二爷”刘谨一脸的严肃,骑着红马当先而行,身后跟着数十健卒撒脚如飞,不多时也来到了正阳门跟前。

一到正阳门前,刘谨立刻飞身下马,手按腰间宝剑。抬头看了几眼,把眼神凝定在几个领头的将官身上。“奉旨!”这两个字一说出来,前面呼啦啦跪倒了一片。刘谨微微顿了顿,立刻接着说道:“皇上口谕,吉时已近,速开城门!”

刘谨话音刚落,早有几名守城将官带着一队老卒从角门转了过去,登上了城墙,一个老卒挥舞着令旗高声呼喝:“开——城——门——”随着一阵沉闷的绞索声响动,厚重的木栓被高高吊起,正门两侧早已经准备好的士卒从左右一齐上前,齐齐推动厚重的门扇。

吱!吱!吱嘎!吱吱吱吱嘎嘎嘎——

朱红色的大门上,金黄色的门钉映着日光,缓慢地移动着。随着大门中间一丝缝隙慢慢扩大,阳光初时宛如一丝金线,随后逐渐变宽,直射进城门之内。尘封多时的正阳门,终于再一次开启!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莫非皇上要出巡么?”人群中,一个黑红脸膛的高瘦汉子问旁边的街坊。

“不好说……”那街坊摇了摇头,咂吧咂吧嘴缓慢地说道:“没听说城里传出来皇上要出巡的事儿啊,再说了,这么些年了,皇上出巡的时候都是固定的。这时候……也不是出巡的日子啊……”

两人正在争论的时候,人群前方又如同风过松林一般,形成一股人浪。不多时有消息传了过来,这下长街两旁的人群忽然骚动起来,不时传出惊呼之声。

“是他?”

“哎呀我的老天爷啊,不得了啦!这……莫不是耳朵听差了?真的假的?”

“都这个时候了,还能有假?蹭明了眼睛好好看着吧,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能看着这么大阵仗!”

“这么大的阵势,天恩浩荡啊!咱们大建朝这么些年了,还没见有哪一个这么威风过哪!皇上对这位的恩宠。怕是登峰造极了!”

“何止啊……只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啪!啪!啪!一阵响鞭声响,长街两侧的护卒低声叱喝道:“噤声!肃静!莫不是要讨打?肃静!”一方面是慑于yin威,另一方面也是想好好看看热闹,不想错过,长街两旁虽然人山人海,但很快还是安静了下来。

过不多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响。

踢踏!踢踏!踢踏!

马蹄铁碰撞在坚硬的青石地面上,响声不疾不徐,清脆悦耳。銮铃响动,一匹高头大马缓慢地从人群掩映中显出身姿,一位年轻将官端坐马背之上,一身银甲泛着银光,盔上红缨随风飘动,刹那间便引起人群一阵的惊叹。

噗!噗!噗!

脚步声响,越来越大,年轻的将官身后不远处,四列步卒齐步而来,人人挺胸凸肚,目不斜视,清一色的明黄马甲,正是皇家御林军!这队军卒足有数百人,每前行几米,队尾便分出两人分左右站在长街两侧。很快,这一队人马便来到正阳门前。那年轻将官到了正阳门前,轻轻一勒马缰,转头冲着侍马而立的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刘谨微微一点头,随后毫不停留,两腿一夹马腹,穿过正阳门,径直朝外长街而去……

这队人马过去之后,长街又恢复了一阵寂静,正当人们窃窃私语的时候,忽然前方长街传来了一阵喧闹之声。这一次骚动比之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大,瞬间传遍了整条长街!这一下,所有人的心都被吊了起来,所有人都伸长了脖颈朝北边看。

远远望去。人头攒动间,一顶黄罗伞盖飘飘摇摇,忽隐忽现缓缓而来。

“皇——上——驾——到——”

“皇——上——驾——到——”

“皇——上——驾——到——”

宣官的声音仿佛从天边传来,一声接着一声,一声盖过一声,很快便传到了众人耳朵里。

噗通!噗通!

开始有人稀稀拉拉地下跪叩首,不敢抬头直视,接着长街两旁的人一片片地跪倒,不多时,两侧除了御林军士之外,再无一人站立。

不多时,清脆的马蹄声夹杂着一阵车轮响动缓缓而来。

一阵短暂的寂静之后,人群忽然再一次骚动起来!

“我……天哪!”

人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虽然天赋皇权,皇帝御驾,百姓不可直视,可京师子民,见惯了阵仗,到了这么好的看热闹的时候,谁肯轻易错过?因此上虽然所有人都跪在地上,但等车驾到了近前的时候,都止不住微微歪着头,偷眼打量。这一打量不要紧,顿时一个个瞪大了眼珠子。

眼前走过长街的,是八匹马拉的车驾。清一色的高头大马,清一色的雪白皮毛!车宽六丈,长八丈,是为八方六合。车厢四壁雕龙画凤,饰以金漆彩绘。车厢四角镶金嵌玉,都是飞鸟走兽之形。车顶之上,一顶黄罗伞盖迎风飘动。

天子车驾,八骏之乘!今日一观,果然不同凡响!

只是让众人瞪了眼珠子的却不是这车驾,而是车驾上的人。

此时在这皇上专有的车驾上,站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两人没有坐在车厢里,没站在黄罗伞盖下,而是肩并肩地站在前方的御位上,手扶车辕谈笑风生。

其中一人头戴九龙至尊冠,身着龙衮,正是当朝天子启元帝张裕。另外一人头戴王冠,蟒袍玉带,足踏金靴。站在车上比启元帝还要高出半个头,在启元帝身边不显半点拘束之意,挥洒自如,正是前些日进京省亲,如今东南半壁的实际掌控者——吴王张秀!

第五十四章 君臣惜别

第三卷

碧瓦红墙

第五十四章

君臣惜别

京师子民,见天在皇城根儿边上晃荡。没吃过猪肉也总见过猪跑——有那些穿新鞋就踩狗屎的,更是连皇上都远远地见过好几次了。便是那些没缘分见过皇上的,朝中的大官也总见过那么几位,因此上,整体上的眼界都比别地方的民众要高上一层——至少他们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今天的阵仗着实不小:正阳门开,八骏之乘,天子御驾出行,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亲自开道,九门提督忙着督保安防……这都是眼睛能瞧见的,还有那没瞧见的呢?天子出行,大内侍卫是明里的保镖,暗里头京师的飞翎卫也不知道有多少化整为零隐藏在民众之中……但是这种阵仗,却没引起京师百姓心中多大的惊叹。因为此时此刻,正阳门内大街上围观的人们,全都被另外一件事惊呆了,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天子御驾——天子御驾,除了御者之外,向来只有皇上才能乘坐,再宽泛点,也只有皇后才能勉强可以同车。

可是就在此时,这尊代表了无上皇权的龙辇上面。却多了另外一个人。旁人与皇帝同车,大都战战兢兢,礼数具足。而此人在这长街之上,众目睽睽之下,与皇上并肩而立,谈笑风生,旁若无人,那副样子,竟好像旁边的启元帝不过是个陪衬,而他才是大建朝的皇上!

启元帝似乎不以为意,但看在京师百姓的眼中,却是大惊失色!有的人见了这种情形极为不满:这是什么人?竟然如此张狂?!相反有的人则羡慕不已:能与皇上登车同辇,谈笑自若,真名士也!还有的人则是心情复杂,眼睛看着心里头琢磨:看这意思,事情怕是不简单哪……

不管这些人是什么想法,都有一个共同的问题:这个人究竟是谁?

不论什么时候,有疑惑的就有解惑的。很快,长街两侧的百姓便都知道了,原来这位万众瞩目的人便是当今皇上的叔叔,富可敌国、万人之上的吴王张秀!中秋前夕,诸王进京的时候,围观的百姓也不少,因此很多人见识过吴王的排场,当时便已经相当震惊,没想到今日离京之时,这位吴王又带给大伙儿更大的震撼!

龙辇之上。吴王手扶雕栏,游目四顾,转过头对启元帝说道:“京师之地,果然不凡!民丰物阜,百姓知礼,现在看来,要比臣当年在京之时还要繁盛许多。”

启元帝闻言微微一笑:“一国之都,岂是凡俗可比?但若单论富庶程度,京师虽大,恐怕还多半不及皇叔所辖之地呀!”

张秀闻言故作惶恐:“哎——皇上这话可折杀老臣了,天下之大,又有什么地方能及得上京师的?再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老臣所辖之地,不还是皇上的地么?唉,臣知道,这些年老臣在东南替皇上看顾,很多人在背后腹诽,说道老臣将东南半壁都收归一人所有……”

“胡说!”启元帝适时地一甩袖子,脸上现出不愉之色:“简直一派胡言!”接着启元帝温言相劝:“皇叔不必为这些无稽之言烦忧。燕雀之流,焉知鸿鹄之心?”

张秀听了心下一动,忙微一躬身:“皇上……谬赞了。”

启元帝轻轻一抬胳膊,将张秀虚扶了:“有道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朕当年也是这样啊……当初年轻气盛,父皇尚在之时,朕也没少顶撞于他,这些年每每思之,也甚为感慨啊……”启元帝拍了拍张秀的肩膊,说道:“不过皇叔可以放心,不管别人如何想,如何做,在朕这里……还是相信皇叔的。不管有什么流言蜚语,到了朕这里,都会烟消云散。再说,我大建朝这么大的国家,国库里全年的收益,十之四五都来自东南,光这一项,便是皇叔莫大的功绩!也足够堵住那些居心叵测之人的嘴了!哈哈!”启元帝说完,开怀大笑起来。

张秀看了看启元帝,也跟着笑了笑,随后慨叹一声说道:“皇上圣明!唉,常人只道老臣执掌东南,茶、盐、桑、铁都归老夫管辖,便以为老夫坐拥金山,日进斗金了。殊不知老臣表面看起来风光,实际上却苦不堪言哪!”张秀顿了一顿,继续说道:“皇上面前。不敢乱言,非是老臣夸张,有些时候,老臣真是日不能思,夜不能寐!皇上也知道,东南海寇屡剿不绝,吴越之地也常闹匪患,前些年江南水患,匪势大起,甚至有乱民劫取漕运!更别说盐道和茶道了……”

启元帝眉头微皱:“民生为匪,对抗朝廷,殊为可恶!可杀!这些事朕也知道……”

“皇上……归根结底,东南匪患,还都是老臣之失,论起罪来,臣罪无可恕。可是臣不惜死,却不忍跟随臣的那些将士跟着蒙冤。皇上明鉴,这些年来,剿匪一事臣一直认为是首要当为,也不遗余力地去做了,可奈何条件所限,匪患始终无法根除。东南海寇来去如风,一击不中便即远遁。居无定所,剿之不易呀!”

启元帝待要说话,张秀却又接口说道:“另外皇上可能还不知道,东南之军,大都老迈,新进之士又器具欠缺,老臣本想整饬军备,加强海防,却无奈两手空空……东南税收,大部都上缴国库,以备朝廷北征之用。少部分拨下去救济水患灾民,余下的……委实是没有多少了……可惜,这一点皇上知道,老臣知道,可别人却不知道。老臣辛苦来去,却还要背负骂名!哈哈!回想起来,真是可笑、可叹哪!”

启元帝笑道:“皇叔能说出可笑、可叹之语,便是已不放在心上了,倒省却了朕一番劝慰之言,这才是朕记忆中那个豁达开明、硬朗霸气的皇叔嘛!先前皇叔一番言语,差点让朕以为认错了人哪,哈哈!”停了一停,启元帝继续道:“皇叔之苦,朕都知道,这些事情,朕也不怪你。北方战事连连,江南又多水患……打仗要用钱,内政也要用钱,用钱的地方多,朕也天天发愁哇!好在朕有皇叔在东南撑着,不然便是愁白了头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啊!”

张秀又是一礼:“皇上谬赞了……臣不求有什么赏赐,但求皇上明了臣的一片苦心,便是莫大的恩典了……”

“呵呵,皇叔过虑了。”启元帝左右看看,伸手指了指长街两旁的百姓,笑道:“皇叔之苦,或许只有朕和你知道,但皇叔做出的功绩,却是万众所见。不单是东南百姓知道,便是京师子民,也无不称颂皇叔功德。”启元帝说到这里,一拍身前雕栏:“此次朕下旨开正阳门,并亲登龙辇为皇叔送行,也是让天下人看看,朕不但为这功绩奖赏皇叔,也是从头到尾地信任皇叔的!”

张秀闻言。顿时撩袍弯腰,启元帝忙伸手相搀,吴王也便没有跪下去。“皇上如此,真是折杀老臣了!如此厚遇,老臣愧受难当!”

“哎——”启元帝扬声接过话头:“别人当不得,皇叔却自当得。朕便是让人知道,若能立得大功劳,做得国家栋梁,朝廷基石,别说位列王侯,便是这八骏之乘,也照样是登得的!”

“皇上英明,臣——感佩万分!”

启元帝满面春风,看着吴王说道:“皇叔勿要嫌朕罗嗦,此番前去东南,山高路远,一路崎岖,还望皇叔多多保重。只叹时日尚短,便是有心与皇叔多谈,也没有多少时间,只是日后皇叔除了朝廷官报之外,家信也要多来几封,太后和朕都翘首以盼呢!”

说话间,步辇早过了正阳门,眼看着快要出了城了。启元帝与吴王张秀互执双手,面上都显露出感慨和依依不舍之色:“若是可能,朕真想多送皇叔几里,只是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咱们叔侄也不必做那些女儿之态了……”

张秀眼圈一红,故作爽朗地笑道:“皇上勿忧,老臣年轻时多习弓马,现下虽老,却也不输于寻常青壮。何况左右扈从甚多,沿途又有照应,待过了汉水,便是老夫掌管之地,到了那儿便更是高枕无忧了。臣唯一担心的反是太后和皇上,太后年事已高,此次回京见她老人家更见老态,唉……皇上日理万机,更要多多注意龙体才是啊!”

龙辇缓慢前行,车上君臣二人一番掏心窝子的肺腑之言过后,便是依依惜别。临别之时,更显骨肉亲情。虽然离得远些,听不明白二人说什么,但靠表情和动作测度,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因此这“正阳门龙辇送吴王”的一番大戏下来,看得周围围观的老百姓感动连连,纷纷称颂皇上功德和君臣之义。

秋日当头,炎炎似火。在这人肉晒出油一般的天气里,大建朝的皇帝张裕目送吴王张秀离开京师,回转东南。除了龙辇上的两人之外,谁也不知道这一段君臣相谈到底有几分真情,几分假作。但连吴王张秀都未曾想到的是,这一次中秋省亲,却是他有生之年最后一次见到京师故土了……

第五十五章 母子

第三卷

碧瓦红墙

第五十五章

母子

皇城,寿康宫。

轻纱幔帐。满室檀香。大殿东西角落里,两只黄灿灿的铜鹤嘴里青烟袅袅,蜿蜒直上,久久不散。两位淡妆宫女小心翼翼地打着轻罗扇,竹席凉榻上,太后半身侧卧,正在闭目养神。

窗外蝉鸣互止,耳听得靴声橐橐,不多时便来到了寿康宫大殿之外。两位宫女互相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悄悄站起身来,正要出门看看是怎么回事,一声尖嗓儿忽地响起:“皇——上——驾——到——”

沉寂被突如其来的这一嗓子打破,那宫女紧走几步,想出去知会一声。可她刚走到门口儿,背后传来一声清咳——太后已然睁开了眼睛,那宫女立时住了脚步,转身低首,等待太后示下。只听得太后微微叹了一口气,这才有气无力地说道:“去开门吧,别怠慢了皇上……”

门开。

一个身影静静地站立在门口,阳光从外面投射到殿中。他的身影被放大、拉长,身与影相互映衬,久久不动,仿佛庙里的神祗。

两位宫女悄无声息地相继离开,门被静静地关上,阳光再一次被门窗和帐幔隔绝在了大殿之外,屋子里也再一次恢复了寂静。

鹤首铜炉里的檀香依旧袅袅升起,缭绕盘旋,大殿上的两人,却久久未曾说话。终于,袍服撩动的声音响起:“儿臣……给母后问安。”

……

“儿臣……给母后问安。”

……

“儿臣……”

语声未歇,衣袂声起,太后终于从卧榻上缓缓翻过身来,抬起眼皮定定地看了启元帝半晌,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坐吧……”

“哎!”启元帝应了一声,起身来到软榻跟前,顺手拿起了轻罗扇,不紧不慢地给太后摇着。他偷眼看了看太后,赫然发现太后脸色灰败,妆容不见,人也没有精神。启元帝心中叹了一声,说道:“母后今日莫非身体不适?是否把太医叫来给母后瞧瞧?”

太后闻言气息渐粗,双眼凝定看了看启元帝,说道:“皇上圣明,哀家今日确有不适。只是这病却不是太医治得了的,哀家从今日起也不存这份念想了,过得一天便是一天。若是少活一天,也便能早一天去和先帝说说话……”

启元帝闻言,连忙双膝跪倒在榻前:“母后何出此言?儿臣哪里做得不对,惹得母后生气,但望母后责罚就是,万望母后以身体为重,否则万一有个闪失,儿臣虽万死而莫赎啊!”

“只怕皇上有些言不由衷吧?似哀家这般碍眼之人,便是没了又如何?反倒落个清净罢了……”

“母后为何出此锥心之言?儿臣若有此心,天诛地灭,永世不得为人!苍天可鉴!”启元帝面上现出激愤之色,气息也有些浑浊,话语说完,扭过头去,透过纱幔看着窗外的日光,似乎有些寂寥。

太后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儿子,目光有些茫然,良久,面上表情渐渐有些松动,眼中也流露出了些许慈爱和温柔。太后慨然一叹:“唉,起来说话吧……”说着。起身欲坐。启元帝见状,连忙起身放了扇子,伸手将太后搀扶着坐了起来。

两人再一次对视,咫尺之间,一时却又是无话。

启元帝转身从旁边的案几上取了茶壶,里面茶水尚温,他倒了一杯清茶,端到太后跟前:“母后初醒,先用清茶漱漱口吧。”太后默然接过茶杯,漱了口,又再放下。短短的一瞬间,屋子里的气氛便融洽了许多。

“都走了吧?”太后的声音很缓,但或许是清茶的香气提了神,太后说话间总算有了些精神。

“是。”

“吴王也走了?”

启元帝答道:“回母后,儿臣与小皇叔方才拜别,此刻想必小皇叔一行已经离京十里了,儿臣便是赶回来,让母后放心的。”

太后听了眉毛一紧,转脸看看启元帝:“放心?”太后嗤笑一声:“放心……呵呵,皇上,事到如今,你觉得还有什么……哀家能放心的么?哀家……还……有……心……么?”太后声音低沉,内里却显得有些凄然,启元帝闻言没有作答,只默默低了头。

太后再叹了一声,缓缓说道:“你是哀家的儿子,亲生儿子!可是为什么现在四目相对,却是言不由衷呢?哀家有时候就在想,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咱们母子连句知心话儿都说不了了呢?”

“母后……”

太后一伸手,从启元帝手中接过了轻罗扇,扇了几下停了下来:“此番吴王离京,你动这么大的阵仗,看来你是打定主意……要对他们动手了?”

“母后多虑了,呵呵。”启元帝微微一笑,说道:“中秋之后,诸王离京本是寻常之事,朕为他们饯行也是惯例。就算赐吴王乘朕的车驾,也是为了奖赏吴王这些年来为朝廷所作的功绩,母后万万不要多想。”

太后闻言脸色忽然黯淡了下去,隔了一会儿淡淡地问道:“皇上……莫非真的一句实话……也不愿意和哀家说了么?”

启元帝沉默半晌,终于轻声说道:“母后……不是儿臣有意隐瞒,儿臣只是怕说得多了,让母后跟着忧心……至于这些烦心的事儿……儿臣自己心里能装多少,便装多少罢了……”停了一停,启元帝又道:“其实儿臣也知道,母后精明睿智,便是儿臣不说,有些事情也瞒不过母后的眼睛。只是在儿臣这里,能不说的,便尽量不说……”

太后再一次叹了口气,自己的儿子。总算是说了几句实话。“自己心里能装多少,便装多少?”太后苦笑了一下,接着声音提高了些许:“不错,你是咱们大建朝的皇上,这天下算是你一个人的天下,可就算是这样,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要你来操心。即便你是皇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能力出众,精力非凡,你一个人又能装下多少事情?又能承受多少?何况……你自己心里想的。未必便是对的。你之所以不想让哀家知道,怕不光是怕哀家忧心吧?你是怕哀家知道了,横生掣肘,耽误了你大事吧?”

启元帝默默无语,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

太后见了,似乎有些生气。“这些日子来,你一直避着哀家。虽然没有说什么,可哀家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你觉得哀家有些顽固不化,不通情理,是不是?你觉得若是和哀家说了这些事儿,哀家一定会不顾一切全力阻挠,是不是?”

启元帝依然默默无语,不承认,也不否认。

“呵呵!”太后见状,忽然自嘲地一笑,自嘲之余,也带着三分凄然,三分恼怒……“罢了!唉,没想到,哀家的亲生儿子,有一天居然会这么看待哀家……罢了!既然你如此坚持要在众人头顶上将天捅一个窟窿,那就去捅吧!毕竟这大建朝,你才是皇上!没有谁能拦得住你,也没有谁敢拦你!哀家以后再也不会过问你的事了……”

“母后……儿臣不是那个意思……”

太后一挥手:“算了,哀家现在不管了,你是什么意思哀家也不想知道了。你去吧,哀家想歇着了……以后这寿康宫里,皇上若是国事繁忙,也不用天天都来了。”

“母后……”启元帝见太后如此,心中微微有些担忧。岂知太后又道:“皇上放心,哀家没那么小心眼儿,这么多年了,哀家什么没见过?又岂会和寻常妇人一般看不开?日后哀家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喝什么就喝什么。做人么,没人理会了,自己可得管好自己。免得到头那一天反倒后悔。行了,哀家不唠叨了,皇上也去吧……”说罢,太后身子一倒,脸冲着里面,又歇着去了……

“母后慢歇,儿臣……告退了。”启元帝说完,缓缓退到门边,开了门出去,再回身悄悄把门关上,这才返身上了轿子。内侍钱海窥见皇上脸色不好看,知机地没有宣驾,一行人静悄悄地起驾离了寿康宫。

耳听得外面人声渐渐远去,先前伺候的两位宫女从耳房里出来,准备进殿内候着。前一位宫女刚刚一掀帐幔,忽地一个青花壶飞了过来,擦着她的胳膊飞了过去,啪地一声落到地面上,摔得粉碎!

……………………

西暖阁。

启元帝穿着一身清凉透纱的短衫,斜倚在凉竹榻上,拿着一本书出神。旁边两个小太监不住地俯身又起身,拉着宽大的竹扇,给启元帝扇风。内侍钱海从外头踮着碎步进来了:“皇上,杜大人来了。”

啪!启元帝立刻一合书本,扔到了一边:“让他进来!”

“是。”钱海应了一声,返身出去了。

顷刻之间,槅门响动,一个人从外面闪了进来,正是飞翎卫东镇指挥使杜宁。

“来,坐下。”启元帝伸手端过一碗冰镇酸梅汤来,递给杜宁。“大热的天儿,先喝了它在说话。”杜宁也不客气,伸手接了过来,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随后杜宁擦了擦嘴,对启元帝说道:“皇上,依据先前的计议,臣都安排好了。”

第五十六章 亲情

第三卷

碧瓦红墙

第五十六章

亲情

杜宁刚一进去,门外廊檐下面。钱海眼皮一耷拉,站在殿外准备侍候的太监宫女便呼啦啦齐齐地退了开去。

“嗯。”启元帝应了一声,开口问道:“可安排得妥帖?”

杜宁轻声答道:“皇上放心,这一次派过去的人都是十里挑一的,因为目的与往日有些不同,所以臣首要挑选的是心思细密的,其次才是手下功夫硬的。这些人虽不都是京城人氏,但都有家有口,底子干净,好控制,忠诚方面绝无任何问题。”

“嗯……如此甚好。”启元帝应了一声,继续问道:“诸王离京之后,行止如何?”

“回皇上,诸王离京之后,大部分都不作停留,径自回到属地去了。安王因为偶染风寒,因此离京比较晚。除此之外,离京最晚的便是吴王。方才属下接到密报,吴王今日巳时离京,方才申时三刻队伍便在黄州歇了下来,行程不过百余里。黄州州官温庆和带领属官迎往城门。今夜将在黄州望京楼里为吴王接风洗尘。”

启元帝听后没有作声,只是脸色却有些不好看。略微停了一会儿,才缓慢地说道:

“看样子他有些按捺不住了,来时倒也罢了,连返回建安的行程也要利用上,哼!居然连离京百余里的黄州都不想错过,如此气焰,简直不把朕放在眼里!”启元帝端起茶碗来喝了一口,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不过也好,他急朕便不急,若是他什么都不做,朕反倒有些麻烦。如今他大张旗鼓地显示威风,拉拢人心,朕也正好顺便看一看,这些拿着朝廷俸禄的大大小小的官儿,到底哪个是对朝廷忠心的,哪个又是顺风倒的墙头草……”

“皇上英明。”

“呵呵!”启元帝一笑,接着问道:“可查得清楚了?诸王来京的这些天,京师里头可有什么动静?”

杜宁道:“回皇上,目前还没有什么消息,回头臣会继续详查。只是……诸王若真有什么举动,也多半不会选在这个当口,臣以为……若只把时间限制在中秋前后,恐怕着实查不出什么的。但就算这次没有实证,凭着以前那些底子,若是要办,证据也尽够了……”

启元帝看看杜宁。略一思索后点了点头。“倒也是,只是朕心下有些不忿,这些人拿着朕给他们的俸禄,打着朝廷的旗号,搜刮百姓的膏腴,却不是拿出来给朕,反倒私下里放进了他们的私囊!这其中,拿朕的金银来为自己收买人心者,尤为可恨!当诛九族!”

杜宁闻言一低头,当诛九族?若真是这样,头一个当诛的就是吴王张秀,可要论起他的九族……那当今皇上也得受牵连……杜宁心里想着,一双嘴唇却闭得紧紧的。

“事到如今,便只有一个忍字。”启元帝深吸了一口气,望着窗外慨叹道:“朕自登基以来,就没有几样事情是顺心的,诸事皆须忍。不对盘的大臣,朕要忍;看不入眼的嫔妃,朕要忍;外敌滋扰,朕要忍;内患不但不能除,相反朕还是要忍;如今连太后都对朕下了逐客令。朕有什么办法?唯有一忍!忍啊……忍!忍!忍!朕便是真龙下凡,天仙转世,也总有忍不了的一天!到得那时……”啪!启元帝双手一合,掌中盖碗和茶杯啪地一碰,发出一声脆响……

……

……

……

……

古石街,靖北伯府。

“母亲大人膝下,敬禀者:

顷得手示,欣悉康泰,至为宽慰。惠书奉悉,见字如面。迭接来示,因羁琐务,未及奉复……”

后宅之内,林南手执一封书笺,正在高声诵读。朝北的竹席短榻上,祖母赵氏正斜倚着身子认真地听着。赵氏身边,小丫头雪宜在打着凉扇。东边的几把椅子上,分别坐着周氏和夏氏、郑氏三人,此外朝南的窗户边,林跖正一边喝着绿豆甜汤一边听着哥哥读信。

时间不大,信便念完了,林南收了信笺,转身交给了祖母赵氏。赵氏靠在榻上,打开信纸,先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感受着信纸上来自远方的儿子的气息,接着将信笺自眼下缓慢移动到胸前,挑着眼皮使劲地看着上面的墨迹,好半晌才合上信纸,微微叹了一口气:“唉。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信是林家的二老爷——汉南布政使林武来的。林家四子,两个做官,一个经商,一年到头出门在外,只有一个没大出息的小儿子在身边。赵氏坐在家中惦记完这个惦记那个,因此包括林文在内,几个外出的儿子都经常写信。林武这次的信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大意便是报平安,顺便问问自己的两个儿子林南和林跖情况如何。林武往日书信也是这般,赵氏也见得惯了,但儿行千里,当娘的没有不担心的。况且林武一向报喜不报忧,赵氏又是个精明的,因此心里头反是格外担心。

停了一会儿,赵氏从榻上起了身子,把信又递回给林南,说道:“信是你爹爹写来的,写的什么你也看了,你难得回一次家,这回信的差使也便还是你来做吧!”停了一停,赵氏继续说道:“这些日子你的事情府里头也听说了,宫里的差使做到这样儿也算不错了。不丢你父亲的脸面。回信上头,把这些事情也都写上去,尽量详细些,免得你爹娘整日地惦记。天下父母都是一般!唉!”

“是,孙儿知道了。”

周氏目不转睛地看着林南,眼中慈爱之色不减:“都说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平日里倒没什么感觉,可一看到这些孩子,便知道自己老了……”周氏转头看着老太太,手里头比量着说道:“想一想。当日南儿第一次来到府里的时候,才这么大。一转眼的工夫,便长成了大人了,连当时只知道吃糕的小雪宜,都眼看着要出落成大姑娘了!”一席话说得长辈们都笑,旁人倒还没什么,雪宜听了母亲的话,不禁俏脸一红,忙拿了扇子遮住了。

夏氏在旁边接口道:“可不是么!眼看着福儿和寿儿也都长大成人,都到了该大婚的年纪了,这些日子提亲的人都快把门槛踩破了,呵呵!福儿和寿儿之后,便是二爷家的两位大少爷了!待到他们小哥儿几个都成了家,开枝散叶了,咱们林家便更兴旺了!”

听了夏氏的言语,赵氏和周氏只是微笑,郑氏依旧没有什么言语,雪宜却从扇子后面露出脸来,对夏氏说道:“就猜到姨娘说了半天,话头儿会转到哥哥的婚事上来。这些天姨娘别的倒不见如何上心,只一说到哥哥的婚事,便不是一般的精神呢。只是姨娘虽然热心,看人的眼光却不怎么准,幸亏这事儿轮不到姨娘做主……”

“哎哟哟!”夏氏嘴快,立刻接了下来,一边笑一边回道:“你们瞧,都说咱们大小姐越来越乖俐,这一张小嘴儿可真不让人。雪宜,姨娘知道你人大了,这事儿啊不用急,姨娘早就帮你上着心呢!呵呵呵!”

“去!刁蛮丫头,胡言乱语!”听着这一老一少斗嘴,赵氏笑着虚抽了丫头一记,说道:“越来越没上没下了!”转头对夏氏说道:“你也是,当长辈的反倒整日撩拨她,便是生性好静的也被你撩拨得有了火性了。”

周氏在旁边温言笑道:“母亲勿恼,不碍事。咱们偌大的伯爵府。老爷不在,便全仗着有了这几个孩子才有一些生气。尤其是雪宜这丫头,不光是老太太的开心果,府里上上下下,哪一个不是明里说着,暗地里喜欢她?将来若是她嫁了,怕是咱们的日子便少了滋味儿了……”

赵氏哼了一声:“都是你这个当娘的,总是宠着护着,这般不成体统,日后有哪一家敢要这个刁蛮丫头?”说着一指雪宜:“若是嫁不出去,我老太太可不养你这个泼辣货!”

“呵呵!”夏氏在旁边笑道:“老太太放心,别看咱们大小姐脾性刁,可保不齐就有人喜欢这一口儿呢!依着这性子,便是到了婆家也不会吃亏的,只是不知道日后,咱们大小姐到底是要去祸祸哪一家……”

“哼!”雪宜一瞪眼:“说得好难听,凭着这句话,雪宜也得祸祸出个名堂来!待到日后省亲回门,好好让姨娘你开开眼界!”

周氏听了脸上笑意渐浓,赵氏又笑骂道:“去!越说越离谱了,一个没出门的姑娘家,说这些话不嫌害臊!去!吩咐厨房,再弄一碗酸梅汤来,老太太我要喝!”

林南站在旁边笑呵呵地看着诸人斗嘴,久不回府,这般其乐融融的场景让他倍感亲切。只是他看得有趣,旁边的林跖却有些心不在焉,一会儿坐在椅子上,一会儿又站起身来,似乎浑身有些不对劲儿。旁边老太太见了又是一笑,对林南说道:“行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用老在这里候着,出去和你兄弟也说说私话儿吧!你瞧瞧,这上蹿下跳的都等不及了,像个小猴子似的!”一番话又让大伙发出一阵笑声。

林南应了一声,没待转身,林跖已经跳下了椅子,一把拽住林南的衣袖,仿佛脱缰的小马,拉着他往外就走。

第五十七章 心思

第三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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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心思

自从林南进宫伴读之后。兄弟俩见面的时间就少了,虽然林南的自由度比其他的伴读相对要多一点,可碍于宫制,也不好太过招摇。因此这几年下来,林南和林跖呆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但兄弟俩的感情却没有变淡,反是比以前更加亲近,林南从宫里出来,有什么好东西都少不了弟弟一份,每次走的时候,林跖也总是送到大门口。

此时距离哥俩儿自昌宁府而入京师,已经过去了五年多的时光。五年前,林南还是一个垂髫童子,现下却将由少年步入青年。而林跖也由当初的黄口孺子,变成了虎虎有生气的半大小子。看着眼前一脸兴高采烈的兄弟,林南从心里感到高兴。

虽然京师靖北伯府是祖宅,一笔也写不出两个林字儿来,但是偌大的伯爵府里,除了祖母之外,论起来,和自己最亲近的人还是这个有些鲁莽、有些直爽的弟弟。自己入京,爹娘去了汉南。至此已经五年有余,不知为什么,这五年伯爵府的生活,虽然过得舒坦,也充满了温暖,但偶尔午夜梦回,自己梦到的家,却依旧是那个座落在昌宁府里的不大的院子,和院墙下开了一溜的小黄花……

或许是到了强说愁的年纪,或许是一时突发感慨,总之在这一瞬间,林南忽然觉得,也许自己骨子里是一个怀旧的人……

林跖扯着林南一路往前走,穿过两进院子,远远地便是靖北伯府的后花园。林跖扯着哥哥的手,兴高采烈地朝前走,边走边道:“哥哥,这次回来能住上几天?”

林南一哂:“还能住上几天?今日一晚,明日一晚,后日早上就得赶回宫里去……”

林跖听了不置可否地撇了下嘴:“唉,每次回来都是这样……早知如此,哥哥当日就不该进宫去。现在虽说做个二等侍卫,可还不如在家里头快活!”说道这里,林跖话锋一转,凑近了问道:“对了,哥哥,最近宫里头又有什么新鲜事儿了?说来听听。这些日子在府里呆着,都快闷出病来了!”

林南闻言抬腿给了林跖一脚:“少在我面前装蒜!你的脾性别人不知,还瞒得过我去?小时候还好,从两年前开始,这伯爵府的院墙就关不住你了,现在还反倒装出一副委屈的模样,怎么……是不是又想找打?”

“嘿嘿!”林跖闻言忽地往后撤了两步,非但不显得害怕,反倒有些跃跃欲试。林南不禁有些诧异,哼了一声说道:“怎么……还真是皮痒了,看样子大伯和爹爹不在府里,祖母对你可宽泛得紧。既然如此,我这个做哥哥的可得伸伸手,免得以后和爹爹见了面,反受一番训斥!”说罢,林南一挽袖子,迈步朝林跖走去。

林跖哈哈一笑,脸上满是兴奋之色,两手一用劲,哗啦一声便把外面的短衫脱了。林南一看不由得一呆:“呵呵,你小子!看样子是没少吃。这一身肉练得倒匀称!”

“那是!”林跖一晃膀子,扬着下巴说道:“咱屁股坐不住椅子,比不了哥哥,不是读书的料子,若要出人头地,就只好肉身受苦了!”说到这林跖胳膊腿扭动了几下,又道:“嘿嘿,怎么样?看着有没有未来大将军的模样?”

“……”林南没好气地呸了一声:“就你?哼哼,先吃我一拳头,再说是不是大将军吧!”话音未落,林南身形一晃,欺身而进,右手攒握成拳,抬手就打!

林跖脸上虽言笑不禁,但心下早就防备着,一见哥哥拳到,立刻矮了肩膀,脚步不退反进,迎着林南的拳头冲了上来!竟是要以硬碰硬的打法!

蓬!蓬!

两人拳脚相交,发出两声沉闷的钝响。

呵!一个照面过后,林南微微有些惊讶,林跖的力气涨了倒没什么,拳脚也明显有了些套路。

“哈哈!”林跖揉了揉腕子,笑道:“哥哥今天没吃饱么?还是一时大意了?怎么拳头上就这么点劲儿?若是这样,今日可别怪弟弟我不客气啦!”

“嘿嘿!”林南听了又好气又好笑:“看来多日子不见,林大将军真长了能耐了!也好,就让在下感受感受林大将军的虎威!”说罢,身子一摆,斜斜地往林跖靠了上去。林跖依旧不闪不避。大喝一声,身子偏左,右腿一弹,横扫林南的软肋!林南连忙左臂一曲,横在身体一侧。

蓬!

林跖感到腿上传来反震的力道,不由大笑出声,可笑声未落,之见林南左臂翻转,五指成爪,一兜一圈,便把他的小腿搂在怀里。林跖再要抽身,已经晚了……林南抬脚发力,同时双臂成圈,搂着林跖的小腿向前一送!

蓬!

林跖屁股上挨了一脚,凌空飞了出去,落到了湿软的草地上。“哼!”林跖挨了一脚混若无事,一个挺身站了起来,脸上尚挂着草叶,人已经扑了回来。林南微微一笑,脚步一错,兄弟二人便又打在了一起。

拳脚相加,尘沙扬起,草根碎石乱飞。

这一打便直打了两柱香的时间才罢手。林跖跌坐在草地上呼呼地直喘气。翻着眼睛看着哥哥,似乎还有些不服气。林南一边拍打着身上的泥土和草叶,一边笑道:“怎么……林大将军还不服气?来来来!咱们再打上三百回合!”说着作势欲抓林跖的肩膀,林跖哼了一声,把脸一扭,身子一趴,窝在草地里不起来了……

林南大笑,走了几步来到林跖跟前,挨着肩膀坐了下去。一番打斗之后,林南也有些气喘,只是出了身细汗。身子说不出的舒服。虽然此时已过中秋,但花园里还是有些花开得正艳,加上不远处一片竹林的衬托,园子里依旧显得生机勃勃。

看着看着,林南的目光忽地转到了前面不远处的荷塘上面。此时秋意渐浓,池塘里的荷也渐渐败落,只是水里的鱼儿仍旧活泼。望着水面上不时由红黄的鱼尾拨弄出的涟漪,林南的思绪忽地回到了多年之前的秋天,想起了第一次来到这个花园里的情形……想想当时林福和林寿的样子,林南感慨之余,心下也涌起了一丝笑意。

转头看看正从地上站起来的林跖,林南抓起短衫扔在了林跖身上……

又歇了一会儿,两人这才起身,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前头走。林跖先前还有些不服,挨了一顿打,似乎反倒顺了气儿,看林南的眼光也更显佩服。“哥哥,你在宫里都干些什么啊?不是说你这二等侍卫是挂名的,实际上你是陪十六殿下读书的么?可我瞧着……我瞧着……你八成是伴读这事儿放到了一边,这侍卫倒是实实在在当得好……”

“嗯?嘿嘿!”林南扭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说道:“想知道的话,赶明儿你也进宫里去伴读,就知道了……可惜,谁让你天生得了那种不读书的病呢,这辈子也做不了伴读了……”

林跖摸了摸脖子,忽地嘿嘿一乐:“想进宫里又不是非得做伴读……宫里头那么多太监,又有哪一个是伴读了?”

“哦?呵呵!”林南又看了他一眼,瞄了瞄林跖下半身说道:“难不成你也想割了那话儿,然后进攻去做太监?好哇!看来刚才还打得你不够!”

“哎哎!哥哥说哪儿去了!”林跖往后退了两步,说道:“宫里又不是只有太监,太监弟弟我是一定不会做的,可不是还有侍卫营么?哥哥你挂着个二等侍卫的衔头,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哦?”林南愣了一下才想起来,略微琢磨了一下问道:“你想进侍卫营?”

林跖满脸堆笑:“想是想过……嘿嘿,总呆在家里闷得很,不如去宫里看看。哥哥说呢?我知道哥哥在宫里混得人头熟络,不如和人打个招呼。让兄弟也去宫里见见世面……”

林南一皱眉:“这是什么话……你当那侍卫营是那么好进的?别光看我这头衔好,那不过是虚的,皇上高兴赏的而已。在值的侍卫和我这种不同,没真本事,进了侍卫营也是被人拿捏的……还不如在家自在些……”一番话说得林跖脸色立刻灰了下去,林南看看心中不忍,又道:“不过你既然有这个心思,就别多荒废工夫,再过两年侍卫营选人的时候,机会还是有的……”

“哦!”林跖一听这话,心思又活跃起来,脸上也见了笑容。

林南见了心下一叹,其实有些话他没有说出来,说出来了林跖怕也不会很懂。去宫里见世面?唉……在家里都觉得憋闷,还想着去宫里?那只有更憋闷!宫里头各种规矩就够烦了,还有看不见的明枪暗箭,虽说自己没有挨上的份儿,可在宫里五年多,见过的委实是不少。可叹自己这傻兄弟,还觉得宫里头是个好地方……

何况走侍卫营这条路,林南私下并不觉得特别好。外面都觉得侍卫营是个好地方,天子身边,待遇又好,不出大问题一辈子衣食无忧,可实际上并不是这么回事儿。侍卫营分为内外两部分,外侍卫营负责皇城之外的防卫,责任轻些,大部分都是由百官的子弟和家眷亲属担当。而内侍卫营则负责皇宫大内的防务,这部分人则不是靠门路进去,而是凭真本事选拔出来的,不但要求对皇上绝对忠心,还要有一身好武艺,尤其是皇上的贴身侍卫,更是猛人中的猛人!如荆戈那般,也不过是内侍卫,而不是贴身近卫。进了侍卫房待遇是不错,但若要往上走,没有银子没有人可就费劲了,如果有真本事,还不如去军营里捞的快。

只是心里头这么想,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兄弟,林南叹了口气,别人进军队里去如何自己管不着,可自己兄弟去……怎么想都有点舍不得……算了,左右这些事儿说起来还早,等以后和爹爹商量商量,再做决定吧……

这般想着,林南拍了拍林跖的肩膀,两人继续朝前走。

第五十八章 长兄为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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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师者

第三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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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师者

刚走到竹园门口。里面一阵朗朗的读书声便传得入耳,童音清脆,大热天儿的听得人精神为之一振。自从林南入宫伴读之后,沈修的时间便大半空闲了下来。过了大半年之后,在昌宁府习惯了教书生活的沈修便按捺不住,正好府中有些适龄的童子,于是便在竹园中辟了一块地方,开起了学堂了。

开始不过一二学童,过了一段时间便多了起来,后来竟有外面慕名而来的官宦子弟来求入学,倒也让靖北伯府的老太太吃了一惊。不过对于这个特殊的西席先生的作为,赵氏并没有过多地干预,因为当日二儿子林武赴汉南上任之前便着重叮嘱过,虽然没有明说,但赵氏心思通透,知道该做什么便够了。于是乎,几年的时间下来,靖北伯府中的竹园,便隐隐然成了林家在京城里的族学一般,不但府中子弟都不用外出求学,京城中一些官家子弟和外族的人也慕名而来。而这位先生还与别个不同,不但来者不拒,最后还把府中一些下人家的子弟也都笼络起来,读书识字——不管那些官家子弟如何想,反正到了现在,在靖北伯府的下人中间,这位西席先生已经成了大善人、活菩萨……

林南站在婆娑的树影里,视线透过透过敞开的窗户投射到房间里。三列四排的长桌后面,坐满了稚嫩的童子和青葱的少年,不管身着绮罗还是穿着朴素,都是一脸的认真,张大了嘴巴在诵读面前的课本。

在这些学子的正前方,一张宽大的案几之后,一个青衫文士正手执书卷,一边随着诵读之音不住地点头,一边缓慢地来回踱着步子——正是蒙师沈修。五年以来,沈修虽然住在靖北伯府,但平日里除了上街购书之外,几乎从不出二门。至于吃穿用度也是除了府中必要的供应之外,别无更多的索取,极为节俭。

看着学堂里蒙师的背影,林南不由得再一次想起当初在昌宁府初见时的情景。若把眼前的房舍换成草堂,此时的情形竟和当时有七八分相似,只是身边没有了父亲……

书声止歇,继而一片嘈杂之声喧起——原来是下学的时间了。看着众学子欢呼雀跃的样子,林南哑然失笑——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般模样。林南迈步从树荫下走出。朝学堂里行去。身边穿过几个半大的孩子,见到林南愣了一下,便自顾自地离去,恍然不知来者何人。

沈修放下手中书卷,掸了掸身上的浮尘,伸手拿过椅背上搭着的汗巾擦拭了几下额角,长出了一口气舒缓了下心神,这才转过身来端起了茶碗,一边喝着一边看着屋里和院子里的孩子们微笑。刚喝了没两口,沈修神情微动,凑到唇边的茶碗忽地凝住,随后,嘴角荡漾的笑容便越发地大了起来……

“蒙师在上,不才学生给蒙师问安。”

林南来到学堂门外,躬身施礼。沈修没有言语,放下了茶碗,过来伸手将林南扶起来,上下打量了半晌才说道:“回来了?呵呵,快有半年不见了吧?又长大了不少……呵呵,看来宫里的生活也不是没有好处,如今再看到你。身上似乎少了些野性,却多了些贵气了……”

“恩师谬赞了。”

沈修摆摆手:“什么谬赞不谬赞的,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虚托之词。来,进来说话!顺便来尝一尝这壶刚泡好的菩提茶吧!”说着,师徒二人一先一后进了屋子,林南随便拉了把椅子坐下,沈修转身端起茶壶,拿起一副新具倒了茶,递给林南。

林南轻啜了一口,顿时口齿留香,舒服得想展了身子,尽情舒缓一番。沈修见了笑道:“果然是在皇宫里呆得久了,连舌头都知味了。怎么样?好茶吧?呵呵!”林南一口饮尽,笑道:“委实好茶!必是恩师珍品!”沈修闻言哈哈大笑:“我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说穿了,羊毛出在羊身上——这茶名叫菩提茶,还是去年冬天你父亲托人从昌宁府那边捎过来的,世间珍品,不可多得,如今也剩下不多了。我也是许久才舍得泡上这么一壶,岂知却正好让你赶上了,可见有福之人不用忙啊!哈哈!”说着,沈修又拿起茶壶来,给林南倒了一杯。

“说起来,已经几年不见令尊大人了……昔日从昌宁府与林大人相识,算一算,也有十个年头了。呵呵,这些年沈某阅人无数。可还是和令尊投脾气一些……可恨时间太少,不能尽兴一聊。”

林南闻言忙道:“好教恩师知道,家父今日来信,道问恩师安好。”

“哦?”沈修问道:“可还说了些什么?”

“别的倒没什么,只是说身体康健,叫府上不用担心。”

“呵呵!”沈修笑了笑,说道:“和往日一样,报喜不报忧。只是相隔太远,那里究竟是何情形,便只有令尊大人知晓了……”

“有劳恩师挂怀,家父应该一切如常。”林南想了想,又道:“我在宫中多日,也并没有听到汉南有什么特别的消息传来,应该不至有事才对。”

“嗯,但愿如此。”沈修呷了一口茶,笑道:“我也是瞎担心,若论起诗文,令尊与我可能半斤八两,但若论起做官来,我这个书生是拍马也追不上令尊哪!我平日虽然偏激些,但这一点却还是知道的,哈哈!纵然情形不堪,令尊也应该有应付之能。不用我们忧心!来,我们以茶代酒,遥敬令尊大人!”

“学生代家父谢过恩师!”林南也端起茶杯,与沈修轻轻碰了一下。

二人又闲聊了一阵,沈修这才说道:“时光荏苒,眼看着又是三年,公子可有什么打算么?”

“呵呵!”林南站起身来,拱手一揖道:“学生这次来,便是和恩师说这个的。”当下,林南便把要回府温书,准备参加这次乡试的事情向沈修细说了一番。

沈修听后沉默了一阵。似乎略有感慨,温言说道:“世间书生,十年寒窗大都为的是金榜题名,一鸣惊人。说得透了,无非是为了做官。可对于官宦子弟,尤其是对公子这种世家子弟而言,若是不行科举,入仕也不是什么难事,或者会更容易些。公子如今前些时日在宫中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若是继续伴帝身侧,得到简拔只是或早或晚的事而已。”沈修停了停,叹了一口气说道:“公子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尚能决定参加科举,堂堂正正步入仕途,沈某甚慰,令尊想也会大为赞赏的。只是……”沈修再叹一口气,说道:“早年沈某心性偏激,看事情多有书生之气,虽然如今仍旧不想为官,但对一些事情却看得开了些,不想公子因为令尊的一些想法和我的缘故,而作一些事倍功半之事,得不偿失,只怕日后遗憾……”

林南笑了笑欲待插言,却被沈修制止住了,只听沈修继续说道:“既然决定要入仕为官,便要舍弃一些书生之气,如何做得官不甚要紧,如何做个与民为善的好官,方是第一要紧之事啊……”

林南躬身施礼:“学生谨记恩师教诲,必不敢或忘!只是……学生决定参加科举,原因却恐难详说。受家父和恩师的教诲,有一丝书生之气不假,但同时也是为了以后仕途顺畅,为了长远之计,才决定的……”林南停了一停。继续说道:“何况,便是参加科举,以学生驽钝之质,也未必不能榜上题名吧?”

“呃……呵呵!呵呵呵!”一番话说完,沈修先是一愣,接着拈须微笑,面上颇有自得之色。“既然如此,这些日子便要紧张些了,你有何疑难尽管来问,咱们共同参详,筹备乡试吧!”

…………

…………

靖北伯府,正厅。

饭菜的香气缭绕四散,大号的八仙桌上,四凉八热十几个盘子,外带乌骨鸡汤和桂花莲子羹——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正在热热闹闹地吃饭。

老太太坐在主位上,紧挨着他的是周氏和四儿子林德,以下众人各坐其位。林福和林寿正好坐在林南和林跖的对面,多日不见,互相之间都不免上下打量。林福身量明显高了,略微有些偏胖。林寿则矮上一些,但身子骨健壮,脸上棱角分明。先前都见过了礼,因此席间便都没有说话。只是林福面上还好,四目对视之时,对林南微微点头笑笑便过去了。林寿却有些勉强,即使掩饰得好,还是被林南捕捉到了眼帘内一闪即逝的诡异……

林南心下有些犯疑,按说大家都已经长大了,年少的荒唐事情也便淡了很多,可是这位三堂兄却不知是何缘故,始终对自己有些疏远,不那么亲近……唉!算了,左右自己也不会在这里太长时间,不理会便是了……

林南抬眼看了看伯娘周氏,心下暗叹。周氏虽然着了妆,但眉头微蹙,脸上有些没有精神,只吃了小半碗便放了筷子。老太太看了一眼,没有说什么。一旁的夏氏却站起身来,关怀地说道:“姐姐,可是又不舒服了?要不,我这就给您盛碗汤去?那汤午间就开始在炉上炖着,早就到时候了……”

第六十章 备考

第三卷

碧瓦红墙

第六十章

备考

乡试又称秋闱,是在各省省城和京城举行的科举考试。凡获得秀才身份的府、州、县学生员以及监生、贡生都可以参加。每三年一次,按照年支排序,逢子、午、卯、酉年为正科,遇到皇家有喜庆之事再加科,称为“恩科”。今年年支逢子,便是正科,但乡试大考的时间上却稍稍延后了数天,因为以往乡试大考都是在中秋之前,是为秋试。往年诸王进京虽然也有不少,但没有今年这么多,阵仗也没有这么大。今年由于诸王进京,皇家有意扩大影响,中秋团圆的事情没少忙活,因此秋试便往后延了一个月。

考试时间虽然延后了,但是诸多赶考的学子却纷纷照着往年的旧黄历上的路,有的富裕人家的子弟更是提前半年便到了各自省城甚至是京师。一方面是为了先到地头,熟悉熟悉环境好复习备考。免得没有了缓冲,水土一变,因为体质、精神状态等等各方面原因,错失了飞黄腾达的大好良机;另一方面,也得熟悉熟悉人。无论身处何方。都少不了衣食住行,而这些事情需要打交道的都是人。尤其是官场的门道,更是少不了人脉。提前到了地头,适应环境还在其次,上下疏通,人脉关系搞好了才是首要大事。

大建朝坐拥四海,幅员辽阔,达官富庶多如牛毛。有道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施天下”,所以大建朝的富家子弟吃喝玩乐之余,便不约而同地有了“兼施天下”的追求——想做官了。酒色财气,玩得久了不免有些无趣,哪里有抓着印把子有威风?有煞气?一声呼喝,左右云集,何等风光?

当然,人分三六九等,不论穷富,有这等想法的人只是其中一部分,各省考生之中,仍旧不乏有正气、有风骨、怀着拳拳报国之心的慷慨之士。然而追名逐利的大环境影响下,这些人毕竟还是少数,十年寒窗苦熬之后,想一鸣惊人从此平步青云、金钱与美女兼而得之的人才是主流。这也是人之常情,指望着天下熙熙亿万黎民人人都变得大中至正,根本是不现实的。

若真论起来,林南虽然不属于那种指望着一朝登榜便财源滚滚的贫困学子,但本质上也属于那种想靠着科举往上爬的人。说到底,还是为了以后日子过得舒坦些。虽然眼前不缺钱花,但江山易改,风云常变,谁能料到以后会是什么样?一旦日后家道败落了,自己却没有准备,那后果就凄惨了。所以人们才常说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

按照惯例,乡试考生要按照各自所属,到户籍所在地隶属的省城报到参加考试,不得随意更换考试地点。一方面是便于统计阅卷,另一方面也是防止个别人考场舞弊的情况发生。林南和林跖的秀才是前些年在京师考下来的,也算走了后门换了考场,但那是小考试,没人追究。但考完了造册发榜的时候,林南和林跖的名字却没有落到昌宁府,而是落在京师林府。时光荏苒,现在到了参加乡试的时候,林南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京师的考生了。

听着很风光,但实际上却不是那么回事儿。若是换做别人,宁可在省城参加乡试。也不愿意来到京师。乡试虽然严格,但若是在地方上,人脉艰深的话,想要搞点儿小动作也不是不可能。可在京师就不大好办,天子脚下,龙蛇混杂,各方势力众多,到处都是眼线,一个弄不好就砸锅了,营私舞弊的结果严重的甚至会株连九族,谁吃了豹子胆敢轻易作弊?于是大部分人都宁可在本省考试,轻易不会换个户籍来京师大考。

只有少部分自视极高而又有人力财力的人才会这么做,而能够这么做的人,大部分都不是为利来的,或者说不是为了眼前利而来的,他们这么做基本只有一个目的——为名。京师大考不是光有坏处,同时也有好处,只不过这好处是对于有准备、有才华的人来说的。既然弊大于利,自然便有人从之。想想看,天子脚下,名流汇聚,若是能在这地方乡试一鸣惊人,不但京师扬名,更是天下扬名。京师达官贵人多如牛毛,乡试夺魁在这些人中制造的影响,肯定比在省城的影响要大得多,要是走狗屎运的话,甚至皇上都能知道自己的名字。这样在之后的会试殿试之中,自己无形之中便会多了很多优势。只是这优势既是无形的。也是建立在本身才华基础之上的,所以走这条路的人少之又少,但只要选择这么做的人,几乎个顶个都是强人!

如同往年一样,大考之前两个月,京师里头就开始热闹起来,一方面是中秋佳节快要到了,另一方面是周边各地的学子都汇聚到京师,准备乡试大考了。一时之间,京都的大街小巷里,穿着文士衫的书生多了不少,连带着经营笔墨纸砚的诸多店家生意也大好,甚至在大秋天里头,卖香囊和折扇以及零碎首饰的店家都跟着风头赚了一笔,尤其是描绘山水和仕女图的扇子,差点脱销。

过不多时,长衫、香囊、仕女扇作为京师里赶考的学子们的标准三件套新鲜出炉了。大街上只要看是这副穿戴的,不用问,八成都是赶考的。一到入夜时分,街上灯火通明之地,流莺姹女也比往日增多,娇嗲调笑之声不时传入路人耳中,为京师的夜晚增添了许多暧昧之色。

不管外面如何。大考前的一个月,林南打宫里出来之后,便一直呆在靖北伯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潜心读书准备乡试。这般作为看在府中长辈们的眼里,对林南的赞许程度又高了一层。要知道林南这般年纪,正是年华似锦青春茂盛的时候,血气方刚,不但爱凑热闹,很多大户人家的男子也早就识得男女之味了,林福和林寿便是如此。像林南这样严于律己的人极为少见。

几年以前,林南和林跖双双考中了秀才,现在林跖虽然不参加考试,但府中还有两位堂兄——林福和林寿,也在温书,准备大考。几年前林福和林寿已经参加过一次乡试,但双双落榜,眨眼间三年过去,乡试又一次来临。三位少爷准备乡试,考中了就是举人,以后就是官老爷了,本来林家就是有身份有地位的,这一次若是再多三位官老爷,日后的光景边四海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会如何,因此府中上上下下的人都分外地小心着意,做事情轻手细脚的,生怕打扰了少爷们温书。连厨上都被周氏特意吩咐下来,连日弄些滋补的汤菜膳食,给少爷们养气。

连日来林南每天都生活得很规律,清晨起床到后花园打一趟拳,活动筋骨也培养精气。晨读之后正好吃早饭,随后便一直温书,有什么疑难便随时向蒙师沈修请教。有时候看得倦了,便和弟弟林跖打上两趟,既换了心情,对弟弟也是一种锻炼。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这一个月以来,林南并没有往林福和林寿的院子里去过,而林福和林寿也并没有到他这边来,几个人各有西席,即便大考临近,也没有什么交流探讨。

与别人相比,林南学习的时间要少上很多,毕竟时间有限,要在宫中随侍。但同时在宫里也有一样好处,皇子伴读,接触的人都是顶尖的。大学士于连、杨自和、范宣、李东路、李天常……这些人便在年轻时也都是出类拔萃的人物。多年之后,头上也都顶着大学士的头衔,不但官做得好,对于诗词文章一道也更有心得。陪皇子伴读,听着这些人讲课,起点就比平常人高出很多了。日久年深,虽然在宫里学习的时间比平常人要少一些,但质量却要高出一块……再加上身边有沈修这样的人辅导,林南对这次乡试还是很有自信的。

一个月的时光一晃就过去了,万众瞩目的乡试大考终于到了。

这一天,靖北伯府上下早早地就起来了,各个院子也都忙活起来。老太太赵氏天不亮便起床了,沐浴之后一个人在小佛堂里跪了一个早晨,祈求菩萨保佑几个孙子能考出好成绩。周氏则忙着给儿子和侄儿准备应用之物。乡试不比寻常考试,考生一旦进了考场,不结束便不能出来了。一连三天都要在屁大的号房里窝着,吃喝都在号房里,因此除了作弊的东西不能带进去,其他日常应用之物,包括替换的衣服和棉被,都要提前准备好带进去。

林南清早起来打了一趟拳,然后回到住处沐浴更衣,换上了一套簇新的长衫,头顶包上文士巾,收拾得清清爽爽,这才来到前院正厅。此时林福和林寿也都到了,两个人罕见地没有打扮,也是每人一身士子装扮,看着简单朴素。

今日的早饭颇为丰盛,光粥就做了四样,正厅的饭桌上摆满了清爽小菜,一点油腻的东西都没有,可见是下了一番心思的。老太太见众人差不多齐了,也没有多讲规矩,吩咐了一声便开动了。过不多时,众人便纷纷离席——心中事儿,谁也吃不多少,倒是临考的三位少爷,被强令多吃了点儿。

吃罢早饭,外头车马早就套好了。三人先后上了马车,拜别了家人,在四五随从的护送下,朝着考场进发了。

第六十一章 贡院

第三卷

碧瓦红墙

第六十一章

贡院

乡试大考,地点是在贡院。出了古石街朝东。走出不远再向南,行约有半柱香的时间,便是贡院西街。几个人坐在马车里,一路上谁也没说话。林南心思清明,面容平静,表现得很从容。林福双眉微蹙,头微微低着,两只手拢在双腿中间,攥着拳头,嘴唇嗫嚅着不知道是在临时抱佛脚背书还是在自我安慰——明摆着是考前紧张。林寿则不然,相比林南和林福来说,林寿似乎是最放松的一个,不但脸上丝毫不见愁容,而且还兴高采烈地不时掀起车帘子朝外头看,就和平时逛街没什么两样。林福这样子是意料之中,可林寿这么镇定,倒大出林南意料之外,看着他的样子,林南心中不由得诧异之余,也微微有些钦佩之意。竟然这么有自信……莫非从前小看了他?

到了贡院西街的胡同口,家丁把马拉住。待车停稳之后,三人相继下了马车。早有各自的长随拎着应用之物从后面跟将上来,侍候着三位少爷往贡院赶考。林跖也夹杂在其中,马车刚一停下,林跖便拎着一个包袱冲了上来:“嘿嘿,哥哥,我在这儿呢!”

林南冲弟弟笑了笑,结果了他手中的包袱:“这有什么好凑热闹的,瞧你那副样子,比自己来赶考还兴奋得多……”林跖摸着后脑勺,只是嘿嘿乐。这时候后面两个人也拎着篮子和笔墨砚台等物走了过来,正是春哥儿和林四。林南把包袱交到林四手里头,回头对林跖说道:“没什么事儿你先回去吧,这一下都出来了,府里头没人可不行,万一有点什么事儿,你也好在祖母和伯娘跟前帮衬帮衬。”

“知道啦!”林跖满不在乎地答应着。“哥哥放心,待你进了号舍我就回去。”

林南知道赶也赶不走他,再说兄弟一片热心来给自己壮行色,也不好驳了情面,于是便不再说话。春哥儿手中提着一个大篮子,里面装着两套换洗衣物,外加文房四宝,还有一些小杂货,甚至还有蚊香。除了应考的文具之外,其他都是周氏让人备下的。按说考试三天,便是没有换洗衣物也无所谓。但这应考的不是儿子就是侄儿,高门大院出来的公子少爷,家里人哪里肯让他们受委屈?因此只要能带上的都给带上了。

林福下了马车,对林南略微点了点头打过了招呼,便当先和林寿走了。余下几个人寒暄了一会儿,林南将手中的包袱交给林四,一行人转过街角,也朝贡院走去。

此刻贡院东西两条街以及胡同小巷里,已经随处可见参考的书生。转过来到了贡院门前的街面上,更是人声嘈杂,人来人往。有穿金戴银的富家子弟,也有穿着补丁的穷苦书生,加上家仆随护、周围做买做卖的,既显得热闹又有点乱糟。

穿过街上的人群,林南几人来到贡院大门前。

京师贡院坐北朝南,其大门分为内外两层。站在街面上看到迎面而来是五楹大门,中间三门上横着三块匾额,红质黑章,每匾四字,往东门上看,匾额上写着“明经取士”;往西门上看。是“为国求贤”;而中门匾额上则题的是“天文开运”四个大字!

大门两侧另有兵房和执事仪仗房,此时正门两侧雁翅形排开站着长长一排兵勇,执着号旗肃然而立。正门虽然开着,但两旁也早就站了兵卒,门旁搭了两张长桌,桌后坐着几位官员模样的人。凡是要参加考试的考生到了这里,都得把随身带的东西抖落一遍,没问题了才能进去,以防有人夹带抄袭。

因此正门虽然五楹,可因为筛选检查的关系,赶考的书生依然从门口排起了长龙。林南几人也不例外,跟着前面的人流自然而然排了上去。此时太阳虽然出来了,热气还没上来,但到了门口这人挤人,很多胖书生便挤出了汗了。有不少人从面前一过,带起一阵汗臭来,别说林南有点紧鼻子,连春哥儿都受不了了。好在队伍虽然长,但行进的还不算慢,过不多时轮到林南了。

长桌后面坐着三个人,其中一人年近四十的模样,另外两个都是二十六七的样子,想必都是礼部的官员。林南也没有细看,上前把篮子和包袱放到桌面上,左右自有兵丁来一样一样打开检查。

“你叫什么名字?”林南刚刚站定,一个年轻的官员便走了过来,手中拿着一叠名册开口问话,林南连忙答了。那官员左手执着名册,右手拿着毛笔一行一行往下找。翻了几页之后终于找到林南的名字,勾了上去。林南刚要回头,忽地听那官员充满疑问地“嗯”了一声,抬头看时,见那年轻官员也在打量自己。“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么?”林南心下有些犯疑,却没有问出来。那官员目光中似乎有些惊喜,又有些赞赏,但更多的则是有些好奇,他虽然端详着林南,却没有再说话,上下打量了几眼便低头自顾自地忙别的去了,倒让林南心中画了好大一个问号。眼前这人面相不熟悉,不像是世交故旧,也不像是从前见过的,为什么会有这种目光看我?

说起来麻烦,实际上事情发生不过一瞬间。林南正恍惚里出神,耳边忽然传来轰隆一声响来,林南吓了一跳,忙转过头朝旁边看。只见旁边两个兵丁持着匕首,二话不说便把系包袱的绳子给割开了,同时把竹篮子底朝天往桌子上一扣,哗啦啦——里面的东西顿时洒落了一桌子。林南微微一皱眉,拿眼看了那两个兵卒一眼。想了想忍住了——多亏自己之前把笔墨砚台装得好些,不然这么一抖落,非得摔碎了不可。东西倒出来了,检查得倒是很细致,甚至装墨条的盒子都要打开来瞧一瞧,毛笔也要上下摸索一番,看看笔管里是否有夹带……好不容易等到检查完毕,林南自己小心翼翼地把东西重新装了,左手提着篮子,右手抓起被褥夹在腋下,回头冲着林跖和春哥儿林四几人扬头打了个招呼。这就准备进大门。

才转了一个身儿,还没等他过去呢,这边就听咣当——啪!林南不用看就知道,还是那两个二五眼兵卒,那搜东西呢!可这一次被搜的不知道是哪一位,听刚才的声音,可没自己那么幸运——听那声音夹杂着脆响,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

扭头一看,果不其然,适才他放过东西的桌子上,倒着一块砚台,可能没包装好,此刻砚台倒翻着,里面的残墨淌了一片,包袱里的衣物也都没能幸免,染上墨迹,有几本书上面也是黑乎乎的。林南闪目观瞧,见旁边站了一位书生模样的人,不到二十的年纪,中等个头,肤色微黑,穿了一件灰色长衫,膝盖处打着一块颜色相近的补丁,显见着是苦出身的人。只见这位书生不言不语,缓缓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样东西,拿到眼前扭了两下,嘴唇便抿了起来,连带着脸也微微涨红了——那东西不是别的,是这书生准备用来赶考的毛笔,却被那兵卒倒了出来摔在地上,还不小心踩了一脚,折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长桌后面那官员也看见了这一幕,走过来喝问了一声。那兵卒混若无事,笑道:“俺们当兵的手重,大人勿怪!”说完接着检查,也没有对那穷书生说话,仿佛那书生是不存在的空气墙一般。林南看了看那书生。却见他只是涨红了脸在那生闷气,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林南微微摇了摇头,心中暗自叹息一声……

那书生本就是个老实巴交的人,家里穷苦,好不容易凑足了盘缠上京赶考,岂料在搜查的时候却被摔断了笔,没有了笔,这还怎么考试?若是一般人肯定会吵闹起来,可偏偏这书生是个老实头,明明憋得没办法,却只是自己一个人生气受委屈。正当彷徨无计的时候,面前忽然伸过来一只手,一支簇新的石竹狼毫递了过来。

书生诧异地一抬头,只见一位少年书生面带微笑,正看着自己。“时间紧迫,买之不及,拿去用吧。”

“这……”书生脸上明明大喜过望,却没有立刻接过去,而是舔了舔嘴唇,显得很为难。

林南见了哑然失笑之余,不免也对他有了些许好感,这书生一看就是穷苦人家的子弟,现在就是让他去买,可能多半也没有钱买上合适的笔来,这种情况下还能想上一想,已经很不容易了。林南说道:“应急而已,兄台只管拿去用,我这里还有一支,无须担心。”

“这……”那书生也不会说什么,脸上只见感动之色,当下朝林南大力拜了一拜,随后接过石竹狼毫,小心翼翼地放到怀里,随后转过身躯,把检查过的东西也挨个收了。历届乡试,像这类的事情时有发生,所以很多人见怪不怪。林南赠了笔之后没有停留,也没有等那书生,转身拿了东西便往里面走了。

过了大门不远,便是贡院二门。二门也是五楹,进去之后迎面一个高大的牌坊,金漆彩绘,盘龙绕柱,顶门正中两个金色的大字:“龙门”!人们常用鱼跃龙门来比喻科举,此处便正好修了座龙门。京师贡院总共有内外两座龙门,林南现在看到的是外龙门,里面还有一座内龙门,遥相呼应,彼此成趣,不但增添了贡院庄严的气氛,更提起了所有考生的意气。

第六十二章 乡试

第三卷

碧瓦红墙

第六十二章

乡试

林南拿着东西,顺着人流朝里面走。穿过三重檐的明远楼、致公堂、内龙门、聚奎堂之后,眼前是一片小广场。中间一条长长的甬道,左右设置了两排宽大的木栅,木栅东西两厢便是文场,也就是考试的地方。木栅之后是矮墙,有一人多高,矮墙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个窄门,宽度刚好容一人通过,两人并肩是完全没法走的。林南往两旁打量了一下,东西文场都算上,这样的窄门合共近百连,一连是九十间号房,加起来便是九千多间。若是这九千多间号房全部坐满,这一次考试便是近万的书生,当真是大场面!

其实林南忘了一点,这是京师贡院,天子脚下的考场,肯定要比地方上的有派头。出了京师之外,建朝各省也有各省的贡院,甚至有些州府也有自己的贡院,比如定州贡院、江南贡院、川北贡院、岳州贡院等等。只是地方贡院相比京师来说要小得多。京师贡院不仅仅作为京畿地区乡试的考场,同时还是全国会试的考场,想一想天下的贡生举子们全都入京赶考,即便是筛选得严格一些,人数也绝对少不了。若是贡院修得小了不够用,麻烦事小,丢了皇家脸面事大啊!因此京师贡院也占地不小,虽然没敢破万,仍旧修了九千多间,但毕竟是考场,考生来这里是为了考试来的,不是为了享福,因此号房和其他地方贡院相同,尺寸矮小,除了四壁和房顶,就只有一张矮几,此外别无他物。

九十多连号房,每一连都有连号,比如慧字连、荐字连、宁字连、和字连等等,以便登记区别。每一连内的号房按照天干地支排列,这样到时候抽查试卷的时候能准确快速。赶考的学生到了这里,就要分开了,开始在贡院大门口检查完行李之后,专门有一位官员负责发放号牌,实际上也就是一张纸,上面写着连号房号,每个人按照号牌来找到自己的窝儿。林南看了看自己的号牌。沿着大街找了半天没找到!

正犹疑间,忽然看到西北角还有一处疏漏的地方,这边儿的连门不那么显眼,但上面有连号,显然也是考场。只是这边只有五连,一连也没有那么多号房,只有十几个。林南拿出号牌看了看,自己是地字连,辰字号,连忙按图索骥走了过去。到门口被左右两个监官给拦住了,其中一个朝林南一伸胳膊——没有别的,出示号牌,然后还要再检查一次行李才能进去!

林南没说别的,东西一放由着这两人查去。好在这两人手脚可比大门口儿那得兵卒要仔细多了,虽然查得更细致一些,但比较小心在意,不多时便放林南进去了。林南正纳闷儿呢:“怎么这一片的号房这么少,还单独列出来了?”忽然眼角余光一闪,前面看见两个熟悉的人影——正是林福和林寿两位堂兄!此时还未到大考吉时,因此考生有的也没有进入号房,都在号房门外站着静候。因此林南一进来,便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当然也包括林福和林寿。

林南心中纳罕,怎么这么巧?从大门刚分开没多久,居然又在这里遇到林福和林寿了,难得的是号牌居然也在一个连……

其实林南不知道,他们几个所在的号房和别的不同,叫做官生号。按建朝官制:“京官四品以上及翰、詹、科、道,外官文职三品、武职二品以上之子、孙、曾孙,及胞兄弟侄应乡试者为官生。”其试卷名为官卷,官卷另编字号,不占民额,并且不能取中解元与经魁。

林文本身有着三品的武将衔,同时又有爵位在身,因此林福和林寿都顺理成章地被划进了官生号。而林南虽然算是林文的子侄,上下关系此时却不能从林文那里牵扯,因为其父林武的官阶现在比林文还要大,做到了朝廷二品大员的位置,所以林南更是理所当然地要在这里考试。正因为如此,林家三兄弟才在官生号里“巧遇”。

见到了林南也来了,林福脸上泛起了一丝亲近的笑容,林寿不知道是考前紧张还是什么原因,虽然没有直接打招呼,但也没有冷脸相向,倒是让林南微感诧异。此刻地字连里站着许多待考的书生,与其他号房里不同的是,他们脸上没有那种担忧和紧张,反倒一个个地轻松写意,有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显得很是熟络;有的则折扇款摆,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周围环境和其他人。总之,这些人给林南的感觉,就好像不是来考试的,而更像是在游山玩水、提笼子遛鸟!

林南看了两眼,忽然间心中隐约猜到这都是些什么人了。看他们举手投足流露出来的气息,非富即贵!想到这一点,林南无奈地笑了笑,和两位堂兄打个招呼,转身便奔自己的号房走去。沿途早有人注意到有新人进来,倒也有一两个曾在宫里见过的熟面孔,都纷纷朝着林南打招呼。

不知不觉之间,林南在京师的王孙公子中已经有了一定的名气,尤其是不久前在中秋宫宴上被启元帝大加赞赏之后,更是让他成了众多官宦子弟的目标。不忿者有之,羡慕者有之,听过一笑者也有之……但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林南这个名字都在这些人心中有了一席之地。此番来到贡院考场,有很多打过照片的人便认了出来,不少人过来打招呼。林南毫不怠慢,面上堆笑拱手还礼,脚步却不丝毫停顿,最后身子一抹。躲进了号房里面。

虽然是官生号,但号房也没有什么别的,里面仅能容一人坐卧,就是案几较新,屋子里干净许多罢了。林南简单收拾了一下,用一方绢布将桌子擦拭了一番,随后将文房四宝按位置放好。最后在地面上铺了一张软垫,斜靠着墙壁坐了下来,开始闭目养神。

秋阳渐渐升高,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有人高声喊道:“时——辰——已——到。士——子——入——号!”

林南蓦地把眼睁开,起身端坐。外头传来一阵唱名受卷的声音,时辰不大,未己号的门口出现了两具袍裾,方头的官靴显示,这是此次乡试的监官。

“地——字——连——未——己——号!林——南——受——卷!”

林南连忙站起来,弓着身子朝门外伸出双手来。外面的监官微微俯身探头,把林南上下打量了一番,又拿过号牌对了一下,确认无误之后拿过一方小小的印章,朝卷头处盖了一下,这才将卷纸交到林南手上。

领了试卷,号房的门一关,便等于考试开始了。

乡试大考,第一场为经史,主要是从四书五经之中摘选出一些句子来,让考生辨认到底出自那一经哪一章,之后把该章补全——主要考的是博闻强记。第二场为策论,就是文题,给出一段话来,根据这段话来阐述自己的观点,引证发论。第三场为诗赋,讲究五言八韵,考生在熟练掌握格律之余,诗赋有特色的为上。

林南参加过童生试,两相比较,考的形式和内容大体相同,只是乡试显然考的范围更广更大,需要论述的道理更加有深度。此外,对于士子的文字也要求极高,字迹需要整洁工整,古人认为观字如观人,因此考试中字迹越精美的人越容易受到青睐。若非如此多的限制和规定,又何必搞如此大的阵仗,一场考试就需要三天?三场考试一共九天,身子骨差的都抵受不住!

第一场是经史。林南展开考卷,细细一览。大致心中有点谱了。这些年一边跟着静安斋主沈修学习,一边在宫中伴读,受着各位大学士的熏陶,林南虽然没达到过目不忘的水平,但也勉强可以说是博闻强记了。

卷子上有三道题,开篇第一题是这么一段话:“广土众民,君子欲之,所乐不存焉;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君子乐之,所性不存焉。”这段话林南看过,出自四书之中的《孟子》,意思主要是讲人之所欲、所乐与所性。

第二题为:“天下有道,则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

这句话出自《论语》,记录的是孔子说的话。全文大概是这个意思:

孔子说:“天下有道的时候,制作礼乐和出兵打仗都由天子作主决定;天下无道的时候,这些事情多半是由诸侯作主决定。天下有道,国家政权就不会落在大夫手中,老百姓也就不会议论国家政治了。”所谓上无失政,则下无私议,非箝其口使不敢言也。有道,谓秩序正常;无道,谓不正常。国命,即政权。

第三题出自《礼记》,仍旧是孔子说过的话:“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中庸之道,便是从这里来的……

林南上下看了一遍,立刻淡定下来——全都学过,能不淡定么?经史子集的默写,如果会背诵,剩下的事儿就是磨墨挥毫,把一手漂亮字儿写好,让人一看便眼前一亮罢了!胸中计议已定,林南从桌上拿过砚台和墨条,在砚台里倒了一点清水,手执墨条不紧不慢地缓缓磨了起来……

第六十三章 出笼之鸟

第三卷

碧瓦红墙

第六十三章

出笼之鸟

参差老树,秋水高阳。

汉南。岳州贡院的大院之内。一棵百年老槐正于微风中舒展着枝桠。但凡有些年头的老树,大都会被附会上一些传说,这棵老槐更不例外。百年的枝干上头,打着无数的红色绳结和黄色的符箓,左近三尺之地还摆放着一尊古朴的鼎炉。

此刻鼎炉跟前面对着槐树站着一人,身穿二品大员服色,挺身肃立,双手合在胸前,手中拢着九柱大红线香,正在朝着那株老槐躬身礼拜。此人身高五尺有余,一对浓眉斜飞入鬓,面容清癯,柔中带刚,颌下三绺长髯随风轻摆,正是此次汉南省乡试的主官——汉南布政使林大人。

乡试是天下读书人的盛事,读书人以孔圣人为尊,盛事之前必然参拜——文拜孔圣,武拜关圣么!但同时也得拜拜别的,什么社工土地,山精槐柳……不是一个地方这样,从南到北。莫不如是。传说中百年老槐都有灵性,贡院之内这株也是如此,汉南的读书人都知道,岳州贡院之内有文昌槐,上应天星,下佑士子,每逢大考必然焚香叩拜。不但岳州贡院如此,京师贡院之内,也有一株五百多年的文昌槐,更是为天下士子称道。

林武拜过之后,将手中红香分为三束,按天地人之序插在了香鼎之内。林武转身退后,与身后诸位同僚再次拜毕,岳州贡院的乡试便正式开始了。

身为主官,这个时候便轻松些了,其余的事情都有属官在打理,如果没有营私舞弊的,便只有在收卷的时候要特别提调一下,其他时间都是监察督管之责。贡院内门两侧的厢房之内早就准备好了凉茶和檀香软扇,诸事已毕,林武和几位同考大人便进了厢房内歇息。

窗外蝉鸣阵阵,偶有微风。林武这些天忙得有些疲累,脸上时见倦容,偶尔一抬头,额头上抬头纹便显露出来……端起茶碗喝了口凉茶,听着窗外陆陆续续唱名受卷的声音,林武的心思不由自主地飞往了遥远的北方。在千里之外的京师,也许就在此刻,自己的儿子也和外面这些年轻人一样,蹲在窄小的号房里奋笔疾书吧……

唉!想起这个儿子,林武心中便很不是滋味。此子襁褓离家,幼年返回,直到现在长大成人,大部分时间都是和家人分居两地。屈指算一算,和自己在一起的时间总共也没有多少……便是当初一家人在昌宁府团圆的那几年,这个儿子和自己单独在一起的时间也不多……自从被提拔到汉南布政使这个位置,转眼又是五年过去了,不知道这个表面和善骨子里倔强的儿子现在是何模样?这么多年里,身为一个父亲,对自己的儿子却没有尽责,便是关乎前途命运的事情也大都是他自己决断,自己几乎没有帮上什么忙,这个父亲……到底当得合不合格呢?

唉!林武再叹一声,胸中有千言万语,却都无法宣之于口,只能遥遥北望,将一份寄愿随风送出……

京师。贡院。

转眼间三天过去,乡试头场结束了。贡院之内,提调官和监官都开始忙活起来,九千多份试卷,要完全收得齐了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负责此次乡试的主考官又是大学士李天常,同考有大学士于连和礼部侍郎郭承恩,此时三人也停止了休息,从屋子里出来,整理下官服,一脸肃容,等待属官前来禀报头场的情况。

地字连,未己号之内,林南放下手中的石竹狼毫,使劲儿伸了个懒腰,抬头看看了猫洞一样的小天窗,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浊气。三天了,真难熬哇!足足花了两天时间用工笔小楷小心翼翼地写完了经史卷,林南觉得浑身的骨头都有点发僵。想想也是,一个大活人窝在一个小号子里足足三天,谁也受不了。有的身高长大的人连平躺都不能够,林南还好,虽然现在不算矮小,但还在长身体的时候,因此累了还能挤出点地方来平躺放松一下,饶是如此,现在也迫不及待地想出去透口气了……

门口一阵锁钥响动,号房的门开了,唱名盖印之后,卷子被收走了。林南跟着后脚就出了号房。此时已经是申时了,日头偏西显得不那么刺眼,重新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别提有多爽快了。林南正活动着胳膊腿,忽然听见连门外面传来一阵呵斥之声。紧走几步探头朝外面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贡院之内,哪来的衙差?

七八个差役个个人高马大,如狼似虎一般押着两个人,林南偷眼打量,这两人一个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穿着一件水洗得有些发白的长衫,一双手指骨细长,显然是握惯了笔的手;另一个人穿戴明显是富家子弟,但看外表应该也是个书生——两个人都是赶考的士子。这下林南心中明白了,这是刑部的衙差提调作弊的士子回去过堂的。看看这两人,穷苦出身的书生为了一朝成名,不惜在考场重地以身犯险;家境富裕的士子为了做官也暗中使尽手段……林南冷眼看看,感觉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头场结束,按惯例赶考的士子有半天的休息时间,但是不可以出贡院大门,还是要在监管之内。但是可以通过一干差吏和外界互通消息,有门子的也可以托人带些换洗衣物和吃喝进来——当然,这种事情还是极少的。林南开始带的东西足够。何况便是托人带了信息,对大考本身也没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因此也就没有什么动作,只在院子里活动活动身体便完事。

一夜无话,到了第四天早晨,第二场考试又开始了。

这一次考的是策论。林南揽卷一看,不出所料,给出的论言又是出自圣人之口。

“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不知礼,无以立也;不知信,无以知人也。”这是《论语》的最后一句话。仅仅从字面上理解,大概意思就是:一个人若不懂得天命,就不能做君子;不知道礼仪,就不能立身处世;不善于分辨别人的话语,就不能真正了解他。

圣人认为,一个君子应该满足…要求,即“知命”、“知礼”、“知言”,是君子立身处世需要特别注意的问题。圣人将这句话放在《论语》一书最后一章来谈,表明这…是全书之重点,也说明《论语》这本书的目的,就在于塑造具有理想人格的君子,培养治国安邦平天下的志士仁人。然而儒家学派虽然总是提倡人做君子,但相比君子而言,一直以来书生群体中伪君子出现得更频繁一些。这就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现象,在选拔官员的时候,大部分考的是儒家的理论和学问,但在实际的官场中,这种理论却很少有人用……

事情虽然是这样的事情,可人在事中,还是得按照规则来做。

林南虽然暂时对这些体会不深,但对这句圣人之言旁征博引阐述一番道理还是手到擒来的,揽卷已毕,林南依然不紧不慢地磨墨挥毫,开始了第二场的笔试。

……

……

日升日落,九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乡试大考尘埃落定,剩下的便是等待发榜的结果了。

林南长出了一口气,回头看看那低矮的号子,这辈子都不想再回来了……带上自己的东西,出了地字连,穿过中间长长的甬道,沿着贡院中轴线朝大门走去。周围人声喧哗,到处都是一脸疲惫之色却又兴奋异常的士子,很快从各个号子里出来的士子汇聚成了庞大的人流,从贡院蜂拥而出,融入到京师的大街小巷中去……

经过明远楼的时候,林南看到楼前围了一大群人。对着楼前五百多年的文昌槐顶礼膜拜,人人虔诚到了极点……林南本也想去拜一拜,至少心里头有些许安慰,可周围的人实在太多,很快便挤得密不透风,最后林南只好无奈一笑,随着人流出了贡院。

这一出来便感觉与往日不同,贡院前面的几条街巷好像陡然间繁华起来!尤其是大门斜对面的举人街里,莺声燕语不绝于耳,此刻还是大白天呢,举人街里的姑娘们便已经起床,或倚窗凭栏,或轻摇小扇,更有生猛的直接到大街上伸出白生生的藕臂抢男人……到处都是张灯结彩,红灯绿绸挂满了窗栏,恍如过节一般……

无数的年轻士子从林南的身旁走过,喜笑颜开,仿佛出了牢笼的猛兽,大部分人几乎不约而同地朝着举人街迈步,有人见林南恍若呆傻一样站在街上不同,还回头打招呼:“嗨,兄台,犯什么傻呢?过了鬼门关,便是今世福,还不快去快活快活?”林南哑然失笑,摇了摇头。那人见叫不动他,很“惋惜”地摇了摇头,转身投进了脂粉怀。此时若是从楼上望下看,则会看见一片涌动的人流,由贡院大门而出,汇聚到各个烟花巷之中,颇为壮观。

在这些人之中,有一群人显得有些奇怪。这些人也是书生打扮,穿戴也颇显豪阔,但举止则毫不大方,遮遮掩掩显得有些鬼祟,藏在人流之中也跟着往举人街上走。要不是林南观察仔细,也不会发现这一点。但让林南吃惊的还在后面,正当他转头欲行的时候,眼角的余光中忽然闪过两个十分熟悉的身影!林南眨了眨眼睛,在人群中搜索,待看得清楚时,心中有觉得非常好笑,只见两位堂哥林福和林寿居然也在一众士子之中,只是林寿走得十分大方,林福则用扇子半遮着脸面。林南想叫住他们,刚要开口,想了想又停住了。

“南少爷!”

“哥哥!”

林南正愣神的时候,自街角传来熟悉的喊叫声,转脸一看正是弟弟林跖和春哥儿几个人,此外身后还跟着林福和林寿的长随。其中一个特别脸熟的上前施礼问自家公子行止,林南古怪地一笑,说道:“这个我可不知道,你在这等等,可能过一会儿他们就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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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完事,明天开始第四卷!

第六十四章 家乐

第三卷

碧瓦红墙

第六十四章

家乐

古石街,靖北伯府。

前厅之内。老老少少好大一帮子人围坐在一起聊着家常。老太太赵氏为首,周氏夏氏郑氏等人都在,便是连平日里很少见着人影的林德也在场。赵氏将脑袋歪在椅背上的软垫上头,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听着几个人说话。

只听周氏说道:“婆婆这是关心则乱,不是媳妇儿这当娘的夸口,若是我看……这一次总归错不了。上一次落榜之后,福儿和寿儿被教训得够呛,也都收敛多了。这两年更是渐渐大了,福儿显见着成熟了许多,读书也不用督促着,连先生都背后夸了他好几次,向我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中呢!呵呵!”周氏一边说着一边止不住地笑,苍白的脸上也泛起了一丝红晕。

夏氏也在旁边接口:“就是,夫人说得一点不假,福……两位少爷现在真的是长大成人了,尤其是大少爷,看着真是多了一份稳重的劲儿!说话做事儿也带着读书人的文气,咱们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在背后夸他呢!”

赵氏笑着哼了一声:“行了,别尽拣着好听的说,往自家人脸上贴金。没得叫外人听去落个笑话!”

夏氏道:“哎哟,老太太,咱们这不是自家人关起门来说么。再说了,待得月后放榜,咱们府里大少爷、二少爷都上了榜,看谁还敢笑话咱们!弄不好哇,连着二老爷的侄少爷也上了榜,来个连中三元,那可就是三喜临门哪!到时候哇,不怕没人笑话,就怕道喜的踏破了门槛,老太太忘了这茬儿,只顾着高兴了呢!”夏氏这番话虽然说得有些夸张,也有些失礼,但此时此刻却没人计较这些,这些话听在众人耳朵里,都是精神为之一振。谁不盼望自己孩子被人夸?美梦还未成真,就连老太太赵氏都乐得合不拢嘴了!

赵氏精神大好,从靠背椅上挺直了身子,笑呵呵地说道:“往日总以为我这老太太就够敢想的了,谁料你们比我这老太太还敢想,还连中三元,呵呵!知道你们盼着自己孩子好,可也没有这么扯着脸夸赞的呀……唉,要真能这样,咱们林家可得选个好日子,好好地给列祖列宗烧柱香!”

周氏抬眼看了下夏氏。略微将话头往下压了一压:“婆婆说得是,今日才刚刚大考完毕,结果如何还得看老天爷的意思,现在说这什么都还早了点儿,但不管如何,媳妇儿都盼着祖宗保佑,让咱们林家兴旺发达。若是这次咱们家再出个举人,媳妇一定好好给祖宗上柱香!”

老太太听了微微一笑,说道:“是啊,虽然这话确实说起来要早了点儿,可我老太太盼这一天盼了几十年了啊……若是真的出了举人,那我林家也算后继有人了……”

说者有意,听者有心,赵氏这句话一出来,周氏还倒没有什么,旁边坐着的夏氏头不自然地微微一低,气息也隐约粗重起来,眼角眉梢的笑意掩饰不住,满满地往外溢出……

周氏看了看天色,脸上有些担忧地说道:“都这个时辰了,大考应该早就结束了。可这几个孩子……怎么还没有回来?”

老太太宽慰地一笑,说道:“这几个臭小子……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憋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熬到今天,一朝出了笼子,不出疯一疯是不会回来的!得了,用不着担心,再晚一会儿总会回来的!”

话音未落,前面门帘子一掀,一个丫头进来禀告:“禀告老太太、夫人,几位少爷回来了。”说完丫头伸手撩起帘子,林福当先,林寿在后,紧跟着是林南和林跖,四个人陆续进了屋子,齐声给老太太和周氏请安。

“行了,都起来吧!”老太太见到几个孙子,脸上笑意更浓,不但没有训斥,连考场的事情都没问半句。只说些辛苦劳累的话安慰着,同时吩咐下人准备开席。

老太太不说,周氏身为主母却不能不问,只是脸色却柔和得多:“你们几个……大考之后不赶着回府里来,却是到哪里去疯了?害的大家伙儿在这里为你们担心!福儿,你说,这么大半天的工夫,去哪儿了?”

本来是随便一问,可林福和林寿都被问得一缩脖儿,林福硬着头皮答道:“母亲。我们也没去哪,就是被同考的士子拉着去后面海子边上转了转……回来得晚了,还望祖母和母亲恕罪。”

“嗯?去哪不好,去海子边上做什么?人多又杂,万一有个闪失可如何是好?”周氏训了一句,转头看着林南:“南儿呢?莫非也跟着你们两个去了海子边儿?”

“哎!嘿嘿!伯娘明见百里,侄儿没跟着两位堂兄一块儿,却是到京都大相国寺前边看热闹去了!嘿嘿,回来得晚了,让祖母和伯娘担心,南儿知错了!”林南观风辨色,知道没大事,但礼节依然做足。果然,一番话之后周氏也就没再追问。

林南没有撒谎,委实是去了大相国寺看热闹了。先前刚出贡院的时候,林南也打算第一时间回府的,可接下来的一件事让他改变了想法——在贡院西街那看到林福和林寿混着一帮子官宦子弟去逛窑子,说实话,林南心中对花街也有些好奇,长这么大还没去过呢!可理智告诉他,现在去可不是好时候,太扎眼不说,若是让府里头知道了。少不得挨一顿板子。因此林南忍住了没去,可没去……这个时候回府,总也不大好……

按说考完了兄弟三个应该一块儿回府问安,可现在就自己一个人,回去了老太太难免要问,自己说还是不说?甭管说不说,最后这事儿难保都得露馅儿——老太太是什么人?林福和林寿,绑一块儿都不是能拿上席面的料!唉!林南想了想,得了,从小到大没少给这两位堂兄上眼药,这一次……能过去就过去了吧。都是大人了,这些事情就让他们自己看着办吧!因此林南也没马上回府,而是带着林跖沿街瞎逛,一直逛到大相国寺看了半天杂耍,这才估摸着时间回到府里。

说话之间,厨上已经准备好了。下边的小丫头们布置好了酒菜,众人开始按顺序入座。不管众人心中各自想的如何,乡试结束的这天晚上,靖北伯府里的这一场家宴都显得分外热闹。老太太赵氏一高兴,还多喝了两杯。

这么一闹腾,晚宴结束的时候已经是酉时四刻了。林南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没有立刻便睡,自己拎了木桶到院子洗头的井里打了半桶井水,回来洗了头面,然后点上了油灯。十五岁的富家公子,这些事情还要亲自动手,林南怕也是独一份。便是弟弟林跖,现在身边也有两个贴身丫头了,可林南身边除了出门有春哥儿和林四跟着,在府里这个小院里头,却没有半个伺候的人儿,更别说贴身丫头了。

因为这件事儿,周氏还在老太太面前说过好几次,一个侄子在自己府里住着,眼看着血气方刚的岁数竟然还没有贴身丫头,这要让二叔知道了,岂不会埋怨自己这做伯娘的慢待了侄子?可这事儿到了老太太那儿也一问一摊手——没法子。在老太太这儿别的孩子都好说,唯独这个南儿,从小就有自己的主心骨,大部分事儿都能融合,但遇到自己认定的事儿,那就是谁来也白扯。不知道是小时候那件事儿的影响,还是他天生就是这副脾性,反正自打进来府门之后,开始在外院还有两个大丫头侍候着,待两个大丫头到了岁数出了门子之后,他这个院子就再也没有下人轻易能进来了……

别人如何想的林南不知道。也不想费神去想,反正只要自己觉得有需要,住着舒坦,那就这么办。

油灯的光亮中,林南揉了揉脸颊,从桌上拿出了纸和笔,就着光亮开始磨墨。好多天没有给父母写信了,今天大考结束,怎么着也得向父亲母亲传个信儿,顺便报个平安。尤其是对母亲,林南更是思念的厉害,只是碍于路途遥远,又脱不开身,因此只好靠书信聊寄思念之情。

一夜无话,到了第二天早晨,林南又起了个大早,给祖母问安之后便径直到了竹园,拜见蒙师沈修,将乡试的情形详细禀述了一遍。

这些必要的礼节都做完了,林南也便闲了下来。左右无事,往日也没有多在家,正好趁便在房里陪着祖母聊天。几个人正聊着,忽然外面奔进来一个丫头:“好教老太太得知,方才前院的来报,说有位年轻公子拜门,也没递帖子,却又只点明了要找府上的南少爷。门房上的人不认得脸孔,但看着不像寻常人家的,因此没了主意,特来禀报,该如何处置,还请老太太示下……”

“哦?”赵氏一听心中纳闷儿,这是什么人呐?指名要找自己的小孙子?正要吩咐下去出门看看,这边林南心中一动,忙站起身来:“祖母且慢,来的怕是……怕是孙儿的一个朋友,待孙儿出门看看,再做计较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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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弄错了,第三卷还得再写几章才能结束……o(╯□╰)o

第六十五章 倒霉

第三卷

碧瓦红墙

第六十五章

倒霉

靖北伯府门外,四级石阶下面。一位少年公子正背叉着手,悠哉悠哉地踱着步子。在他身后尺许远近,左右各有一名年龄相仿的少年,看容貌也相当清秀,亦步亦趋地跟着。三人穿着都一般无二,属于很平常的书生装扮,虽然看容貌都是能让人眼前一亮之辈,但举手投足带出来的气质却截然不同。那公子意态懒散,在伯爵府门前被好些双眼睛盯着,却自有一股闲庭信步的从容。相对来说后面那两位清秀公子的表现则要差得多了,两个人都微微低着头,微微躬着身子,那公子迈一步,后面两人也跟着迈一步;那公子从东走到西,后面两人绝不从南走到北……一段时间下来,别说是靖北伯府的门房,便是傻子也看出些端倪了——后面那两个显然只是那公子的跟班。

那公子等了一会儿,走来走去的便觉有些烦闷,身后又多了两条尾巴,气便不打一处来,走着走着猛地回过身来。一双眼睛狠狠地盯了身后两人一眼。两个跟班一个没留神,差点收不住步子,和那公子撞个头碰头,见公子瞪起眼睛,顿时脸色有些发白。那公子见此情形一撇嘴:“去去去!少爷我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你们别给我添堵成不成?”说着话,他左右张望了一下,又说道:“这是什么地方?堂堂的伯爵府,啊——注意点分寸,别没有规矩,让人看了笑话,丢了本少爷的人!”

身后两位跟班忙不迭地点头:“是,少爷放心,小的一定不丢人!一定不丢人!”

看着这二位的表现,这公子气得直想拍脑袋:“你们动点心思好不好啊……咱们是赶考的士子,是同年!同年是怎么回事儿知道吧?你们这副奴才样子露出来,咱们还装个屁装!”公子显然是被这二位气着了,居然忍不住爆了粗口,最后无奈地挥了挥手:“滚滚滚!别在这儿戳着了,你去这边儿,你去那边儿,给少爷我把好风,看见熟面孔就过来知会一声,记得机灵着点儿!”两人闻言如逢大赦,当下一个奔东街口一个奔西街口,去望风去了。

那公子正看着他们背影叹气,背后传来声音。靖北伯府的角门开了,林南从里面走了出来。“敢问这位……啊……”林南在台阶上看到那公子背影,刚出声发问的时候,那公子已经转过身来,见到林南当即喜上眉梢,却又挤眉弄眼让林南不要高声。林南话说到一半,见此情景顿时明白了几分,立刻转口说道:“啊,果然是张公子,适才在府中听下人禀报,小弟便猜到几分了。公子是轻易不离府的,今日怎么有暇出来了?”说着话,林南已经从台阶上下来了,半边身子挡在那公子身前,不特别注意的人便看不见那公子的脸面——此人不是别个,正是大建朝当今皇上的十六皇子——明德。未成年的皇子私自出宫,是违反后宫制度的,不但自己要受到惩罚,知情不报和怂恿伙同的仆从奴婢也得跟着挨板子。

“行了,别挡着了……”明德小声叹气:“我站在这里好半天,附近的人想看什么都看见了。还是别废话了。咱们这就走吧!”

“啊?”林南一阵疑惑,小声问道:“殿下,您这是要上哪去?”

“也不去哪,就是在宫里呆得闷了,想出来走走。”明德看了林南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唉!哪比得上你,想去哪就去哪,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考举子就考举子……这些天可舒服了吧?考完了也不回宫看看我,打发人捎个信儿也行啊!哼!还得本殿下亲自上门来找!”

林南有些苦笑不得,心说我考举子和您在宫里呆得闷有什么关系啊?不就是在宫里呆得闷了想出来看新鲜么,唉……瞧这一顿牢骚发得,连考举子都扯出来了,好像那是好玩得不得了的事情,难不成这位殿下也心血来潮,想参加科举弄一个七品知县做做?心里这么想,林南嘴上可挑着好听的说:“殿下这说到哪里去了,刚才在府里还说着呢,本来我想今天回宫去给殿下报个平安的,可很多天没有回府,又刚大考完毕,家祖母不放人,我也没法子啊……”说着,林南露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明德一听大起知己之感,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林南的肩膀:“唉!我这次出来,也是背着太后她老人家的……哎,我说你到底走不走啊,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不能在这儿当靶子呀!”

“啊……”林南连忙答应了一声:“殿下说得是,咱们这就走,这就走!”林南也回过味儿来,明德微服出宫,是为了自己便利,可同时也给了林家便利。否则的话一位当朝皇子到了靖北伯府门前,谁敢让他戳在门口说话?若是要迎进府里去,那这礼制规格可不小,折腾别人不说,让老祖母跟着受折腾,林南心中是绝对过意不去的。想到这里,林南连忙回头着两个小厮去禀报祖母,自己则和这位殿下往古石街口去了。

刚转过东街口,旁边忽地蹿过一个人来,把林南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却是明德的随侍,小太监李峰。明德看了看他,哼了一声问道:“怎么样?”

李峰嘿嘿一笑,悄声说道:“殿下放心,一切照旧,就等着您来了。”说完话,李峰抬头看见后面的林南。忙不迭上来见礼:“小的见过林公子,看公子满面红光,一定福星高照,这次乡试大考必然夺魁!”

林南一听乐了:“李公公谬赞了,林南肚子里这点墨水别人看不见,公公可是知道几斤几两的,就别笑话我了!”

李峰也是一笑,反驳道:“哎,公子这话就说差了。小的见天跟着殿下和公子在一块儿,说到看人自然比不得殿下和公子,可也不比旁人差了多少去。何况连殿下昨日都还和奴婢说呢。说公子一定高中,错不了的!嘿嘿!”

李峰正说得兴高采烈,冷不防背后挨了一巴掌。明德在后面喝了一声:“满嘴胡说!我昨儿是说林侍卫一定上榜,可没说什么夺魁的话!林侍卫是朝廷二品大员之子,进的是官生号,经魁本来就没他的份儿!猪脑子,没见识!”

李峰闻言脸色一呆,接着讪笑道:“还是殿下学问渊博!奴婢无知,让公子见笑了,不过话虽然错了,奴婢的意思可不错,都是盼着公子高中,飞黄腾达呢!”

“哈哈哈!多谢李公公吉言!”林南一边笑着,一边从袖筒里摸出一锭银子来,拉过李峰的手,拍在他手心里。李峰一见更是满脸堆笑,不免又说了一串恭维话。

林南一边听着一边乐,对李峰的话倒没有放在心上,但刚才十六殿下明德和李峰的对答却让他有点犯迷糊。听刚才他们话里的意思,似乎明德不是一个人出来的,还有另外一伙人,否则李峰不会说“就等着您来了”这样的话。难道这位殿下这次一反常态,要大张旗鼓地玩乐一番?不应该啊,若是这样在府门前他也不用遮遮掩掩了,可到底是谁这么大胆子,敢纵容皇子出宫?

林南正想着,前面明德已经迈步朝前走了,当下和李峰一起连忙跟了上去。石街东口离着他们不远,停着一辆马车。簇新的车辕子,外表刷着清漆,车篷四角卯着铜钉,既显得几分气派,又不奢华招摇。明德径直朝那辆马车走了过去,来到近前一掀帘子便钻了进去,随后朝后头的林南招了招手。林南心中纳闷儿,看明德的举动,这马车是早就准备好了!眼前的马车比市面上一般的车都要大一些。虽然明显是租用的,但也是富家大户才能用的。先前还以为明德带的人多些也不过是随从侍者之类,可看眼前的情形,似乎不大对头!

林南的心里忽然觉得有些发虚……跟着走上前去,林南伸手掀开帘子,刚要蹬着车板往上上,林南忽地僵住了!之前林南虽然有所察觉,可万万没想到车里坐的是这二位!

“嘻嘻,小林子,愣什么哪!还不快上来!”车里传出来一个黄莺儿般的女声,正是宫里头最得宠的公主宁馨!

林南往车篷里打量,第一眼便看见宁馨公主笑盈盈的一张俏脸,再转头往旁边看,不是公主宁和还有谁?一时间林南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嗡嗡地似乎有苍蝇乱飞!自己这是要倒多大的霉啊,摊上这么件事儿……十六殿下可真不怕事儿大啊!自己一个人偷摸出宫不算,还拐带着两位公主也出来了,这要让太后和皇上知道了,自己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得啊!

林南这边正冒冷汗呢,身后忽然来个人,见到林南满脸堆笑:“哎哟,奴婢见过林公子!看林公子红光满面,当是福星高照,此次大考必定一鸣惊人,夺魁有望!”

“……”林南一阵无言:“老子此刻暗流冷汗,明显正倒大霉呢,扯什么红光满面哪!倒撅的猴子——红个屁!”听声音说话的是刘冲,往日林南觉得刘冲也是个有眼色的人,可今日这话说的却不是时候。林南心中郁闷,懒得多说话,只勉强回头笑了笑,从袖子里摸出一锭银子塞给刘冲:“多谢刘公公美言。”随后便战战兢兢地上了车子。

车门关上之时,耳边飘来李峰压低的只言片语:“哎,会不会说话呀?林侍卫是朝廷二品大员之子,进的是官生号,按建制上头,本来官生号的士子就不能取经魁!知道了吧?哼!猪脑子,没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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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地方电信出问题,网络断了一直没好,结果今天下班回来,发现电也没了……晚上快8点了才来电,幸运的是网络也恢复了……倒霉啊!o(╯□╰)o

第六十六章 大丈夫

第三卷

碧瓦红墙

第六十六章

大丈夫

车帘子放下,坐在前头御者位置上的李峰啪地一轮响鞭。顿时轮声辘辘,车子开始往前行。一共四个人,其余三人都言笑晏晏,唯独林南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半天不说一句话,似乎颇为抑郁。

没法不抑郁……

这事儿放谁身上都有点承受不住,本来想好端端地呆在家里陪祖母,谁知道被明德找上门儿了!这等于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呀!若单单是明德出宫倒还罢了,以前这种事儿也不是没有过,便是皇上和太后老人家知道了,也大不了是挨一番训斥罢了,自己也勉强能扛得住……可这次不同以往,公主出宫和皇子出宫本身就不是一回事儿,何况这次十六殿下明德明显是往大了玩儿,私自一下子就带了两位公主出宫!自己这回被强拉着缠夹在这样的事情里,要是被发现了,这罪名就绝对不会小了……

唉!林南左思右想,越想越郁闷。就在这时候,耳朵边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哎,小林子。今儿这么好的天儿,你怎么还愁眉苦脸的呀!”宁馨公主眉眼带笑,似乎心情大好,见林南缩在车厢角落里,便开始调笑。林南闻言暗地里腹诽:老子就是因为你,才愁眉苦脸的呀!唉!心里头这么想,可看了看宁馨公主粉扑扑的俏脸和少见的喜乐之貌,林南这话就自己咽到肚子里了。

宁和和宁馨虽然人未长大,但已经依稀可以辨识出都是少见的美人胚子,宁和公主性子温柔沉静,心思细密,一言一笑俏丽中透着娇羞,惹人遐思;而宁馨则截然不同,容颜貌美中透着一丝刚强,性子跳脱扬动,敢想敢做,心思也宽,平时处理事情很有些大咧咧的意味儿。虽然生为大建朝的公主,但骨子里其实更像一位皇子。两位公主平时穿着宫装固然艳丽,此刻穿上书生的长衫,亦有一种铅华洗尽后的朴素,一颦一笑,都流露出青春荡漾的自然之美。尤其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呼吸之间,吐气如兰,即便林南有些抑郁,对着两位花样年华的少女心情也渐渐地好起来。

宁馨好不容易出一次宫。还是偷跑出来的,心中大感刺激,做在车里也不嫌憋闷,一会儿掀起帘子偷偷朝外看,一会儿又叽里咕噜地和几个人聊天。东张西望看了一会儿,宁馨收回目光,转头看见林南一个人缩在角落里,不由得笑了一声,自挽起的袖口处伸出白皙的玉手,拍了拍身边的黑缎面坐垫:“小林子,你缩在那儿干什么?这里不是还宽敞么,过来坐呀!”

“呃,多谢公主,这里……这里也宽敞……”

宁馨闻言忽然弯腰低头,眯着眼睛看向林南身下,略带一丝憨意地笑着说道:“你就坐了一半的屁股……宽敞什么呀!快过来,坐这儿来!本公主还有话要问你呢!”说着又伸手拍了拍身边儿的位置。

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宁和闻言在旁边啐了一口,喝道:“宁馨!胡说些什么呢,没规矩……”宫廷里的规矩多。有很多平民用的词语属于不雅之词,是不能宣之于口的。东西是那个东西,却要换个名称,宁馨一时口快忘了忌讳,将“屁股”说了出来,若是让宫里的女官知道是要吃竹条子的。

“啊……”宁馨闻言会过意来,轻轻吐了吐舌头,回头冲姐姐做了个鬼脸。

林南听了暗地里也是一笑,虽然宁馨公主让他坐过去,但彼此身份有别,可不能不管不顾地就坐过去。何况现在林南心中关心的是眼前这事儿如何收场,便是整个屁股都坐得实了,心里头不踏实,又能舒坦得了么?

他这么想着,宁馨却有点恼了。见到自己让了两次,这个平时瞧着很讨喜的小林子竟然还这么犹犹豫豫地不想挪窝,宁馨一双眼睛立刻便瞪了起来。宁馨虽然大咧了点儿,可也不是傻子,眼珠一转之间便明白了其中情由,但明白了却更是心中有气,当下瞪起眼睛来:“好你个小林子!本公主看你可心,好心看顾你,你却端起来了!哼!老虎不发威——你是真当本公主是病猫哪!”

林南忙一低头,笑着赔礼:“公主息怒,我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说这话。公主您若是病猫,那宫里头就没多少好猫了……呃……”林南顺嘴出溜,结果说错话了,连忙把嘴巴一捂……也难怪。平日在宫里头除了明德之外,林南就和这二位公主私交要好,有时候甚至会忘却身份之别,言谈也十分放松。可平时可以,这个时候说错话,难保宁馨不会抓话柄……

宁馨却好像没有注意到这个疏漏,脸上依然泛着怒气,看着林南说道:“哦——我知道了,你是在担心回去的事儿吧?拐带两位公主出宫,若是让太后和皇上知道了,打得你屁股开花是小,怕是官路乌纱也没了,对吧?”宁馨冷哼了一声:“哼!往日只觉得你小林子看得入眼,却没想到是这般没胆的货色!你放心,本公主是大丈夫,敢作敢当!出宫的事儿是我磨着十六哥做的,姐姐也是我拉来的,便是太后知道了,本公主一个人承认就是,不会连累你小林子的!哼!”

“宁馨,你说什么呢!”宁和在一旁皱了皱眉,轻轻拉扯了一下宁馨的衣袖。“林伴读不是那种人,多半只是顾忌着男女有别才推托的吧……再说。事情不是还没出纰漏呢么,用不着过于担心。就是被太后知道了,也是我这个姐姐和十六哥担着,用不着你出头……”

明德在一旁接口道:“行了,有你们俩什么事儿,要说捅篓子,我从小到大干得最多,挨板子的事儿也没少干,出宫的次数更是数不清了。便是太后他老人家知道,顶多也不过是训斥一番,这事儿你们扛不住。还是我来吧!我说小林子,宁馨说的对,你也别瞎担心,你就跟着带路就是了。”

嚯!这话说的……

林南听了脸色有些难看,这都什么和什么啊!这还没怎么着呢,就都先争着抢着背黑锅了?好么,这一车里头四个人,好像就自己成了小人了……确实,自己是有些担心过后的结果,可要说因为这个就想彻头彻尾地撇清,那可就冤枉了。自己是那样的人么?!

本来林南只是因为担心结果而郁闷,这回连过程都变郁闷了。

“宁馨公主息怒,息怒,呵呵!”事到如今,林南也不在乎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唉!宁馨公主说的不假,先前我是一直在担心这事儿来着,呵呵,其实说不担心是假的……毕竟拐带公主出宫不是小事儿啊!太后如果降罪下来,八成是要挨板子的……”

林南笑了笑,继续说道:“不过话说回来,要只是一顿板子,小人还是挨得起的,不就是两瓣屁股么,有什么舍不得的?可公主说小人是担心前程,可就有点冤枉人了。小人自问还是有几分骨气,不然宫里这么多人,十六殿下和两位公主也不会单单对小人另眼相看。因为担心前程就想弃朋友而去,这种事情林南是做不出的。”

“哼!”宁馨歪着脸看车棚顶,鼻子里哼了一声,虽然没有看他,脸色却有些缓和。

“嘿嘿!”林南见有转机,借着机会挪了挪位子,一副豁出去的架势:“既然说了,也就豁出去了,反正殿下和公主也不会打林南的板子,嘿嘿。其实不管怎么说。小人如今也算是上了十六殿下的贼船了,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何况既然同船的是殿下和公主,林南也就不想着下船了……爱怎么样怎么样吧,便是太后要打殿下和公主的板子,林南也一块撅了屁股硬挨着就是了。”

林南这番做作倒也不全是虚言,一半是为了哄宁馨开心,一半也是真心话。宫里头熟悉的人本来就不多,难得还有几个投缘的。抛去身份之别,能在心里当成朋友的,也只有眼前这三个罢了。便是真的要挨板子,那就挨了吧!

此番话有些粗俗,却粗俗中透着有趣,听得宁和公主粉脸微红,微皱眉头,但其中的道理和情分又很实在,恰恰投了宁馨和明德的脾气。“哼!”宁馨虽然仍旧气哼哼的,但神色已经大为好转,哼了一声说道:“这话才像是小林子说的!早知道是这个结果,刚才怎么那么没胆子?”

林南把脸一板,胸脯一挺说道:“公主有所不知,咱们绿林好汉,讲的是恩怨分明,可做事情还是要精细些,能不让太后和皇上知道,还是不让他们知道的好……倒不是因为胆子小……”

宁馨绷着脸,恨恨地看着林南,忽地扑哧一声笑了:“你这张嘴总有的说的,切……你是绿林好汉么?没胆鬼,本公主才是绿林好汉!你撑死了不过是本公主手下巡山的小喽啰!”

“啊……是!公主是大丈夫!是绿林好汉!”林南点头如捣蒜:“小人是公主手下第一先锋将,愿为公主差遣!”林南说完这番话,眼角余光瞥见一旁的明德,只见明德憋着乐,一脸的坏笑看着自己,林南不禁脸一红,偷着做了个很无奈的手势……

林南一番话将宁馨逗乐了,浑然不觉林南话中的调笑之意,当下变得意气风发起来,在马车内朝前方一挥手:“没错,你是本公主手下的先锋将!哼哼!现在林先锋听令,带两万大军前去……前去……嗯,去为本公主寻些吃喝来,不得有误!”

第六十七章 青春

第三卷

碧瓦红墙

第六十七章

青春

“得令!”林南气势十足地应了一声。同时心里头感叹,自己这个小喽啰真够猛的呀,一下子就带了两万军队,这还只是为了找些吃喝——得多威风的山大王才有这威势啊!整个大建朝的将军,也没几个能这么发令的。能将山大王做成大将军,神州上下怕也唯有宁馨公主这独一份儿!几句话之间,自己就由小喽啰变身成为大将军,当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宁馨大王威武!

罢了,管他是山大王还是大将军,由她去吧!

……

小小的一段风波揭过去之后,车厢里又恢复了开始时的热闹。宁馨公主虽然还有点别扭,林南却没有接着矫情,反正也豁出去了,也就大大方方地挨着宁馨坐下。左手边挨着明德,右边是宁馨,对面车厢靠着窗户坐的是宁和。

四人中年龄最大的便是林南,也不过年方十五,其次便是十六殿下明德,宁和和明德同年,而最小的宁馨才十一岁。这车厢虽然比一般的车厢宽大一些,但同时坐了四个人仍旧显得有些拥挤。好在四人都是半大孩子,因此还勉强能装得下。可这样一来,四人彼此之间的距离就难以拉开,举手投足也难免挨挨碰碰。倒是几个人都是一起在宫里长大的,时间足有五年有余,因此谁也没有在意这些细节。

几个人一边走一边闲聊,宁馨长这么大第一次私下出宫,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一会儿便把刚才的不快忘得光了。她不时地掀起窗帘朝外张望,眼睛里闪过异样的神采,看到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要扯着明德和林南问上一番,而明德虽然出宫的次数多,可到底比不上林南熟络,因此最后明德也不张嘴了,解说的任务就都落在林南一个人身上了。

开始宁馨逮着什么问什么,但后来的问题便慢慢能够看出一些倾向性,以问一些市面上不常见的东西居多,尤其是市井之间独特的小玩意儿,更能勾起她的兴趣。这方面林南本不擅长,但这几年经常和春哥儿出街入巷,不断地闲聊,便是真遇到不懂的东西林南也能胡诌出三分来。何况春哥儿讲话是满口的市井气,同样的东西到了林南嘴里,解说起来却大不相同。言谈中带着士子天然的书生气,同时还外带着几分春哥儿说话的市井气,偶尔还插科打诨开几句玩笑,本来一件死气沉沉的物件儿在他的讲解下顿时变得生动宛如活物。异彩纷呈,令人叫绝。最后不但是公主宁馨,连性子恬静的宁和和自诩见多识广的明德都被林南的解说吸引了,讲到精彩处,几个人哄然叫好,更让林南说得兴致盎然。

讲到后来,宁馨嫌麻烦,干脆挂起了帘子,探着头朝外看,如此一来便引得路人不时颦顾。四人虽然都是书生打扮,但都相貌不俗,林南和明德暂且不说,宁和和宁馨二人虽然穿了书生衣服,梳了书生的发式,但眼角眉梢那份少女特有的风情却是掩盖不住的,便是路人辨识不出女儿身,看在眼里也总觉得这书生分外地俊俏。京师里好看的书生不少,但一下子出来四个,还一起挤在马车里头,尤其是其中两个脸蛋还粉扑扑地,其中意味儿诱人心生遐思。顿时让很多路人看了便转不过眼珠子了……

哗啦!

宁馨公主狠狠地瞪了几个一路跟随而来的少年混混,抬手将挂起的帘子放了下来。开始被人看还觉得新奇有趣,可到后来便有些不耐烦了。宁馨脸现怒气,腮帮子一鼓一鼓的,虽然是在生气中,但看起来反而更觉得可爱。

如此时间过得极快,四人坐着马车游览京城,偶尔忍不住了还下车采买一番,多数是宁馨起头,有时候连宁和也情不自禁地主动下车,不知不觉间,几个人在街上已经走了一个时辰之久了。折腾了这么半天,便是精力充沛些,几个人也都有些累了,宁馨脸上也略显倦意,言谈也少了,不多时,车上竟然罕见地静了下来。

林南也终于得空能歇一会儿了。靠着背后的车厢壁,林南一边眯着眼睛养神,一边不由自主地打量起公主宁馨来。以前在宫里的时候,几个人也经常见面,但这么近距离地细致打量还是第一次。何况以前即便玩在一起,也终究要顾及彼此身份,不能像今日一般尽兴交谈,了解也不甚多。今日宁馨发了一番小脾气,虽然事情不大,但只言片语之间,反而让人看出了几分真性情,敢作敢当。颇有几分豪侠之气。林南面上虽然没有说,但对宁馨公主的观感却悄悄地有了几分改观。

宁馨看来真累了,先前还靠在窗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姐姐宁和说着话,后来身子便慢慢软了下去,朝着姐姐宁和靠了过去,眼睛也慢慢半睁半闭,睡态渐显。宁馨穿在身上的外袍不知是从哪里弄来的,穿在身上有些显肥,但说来奇怪,这种明显不合适的衣衫穿在宁馨纤瘦的身体上,令一向刚强的宁馨多了一种柔弱之美,惹人怜爱,让人情不自禁地想伸出臂膀呵护她。

宽缘领口贴着丰满而圆滑的颈背顺延而下,乌黑的头发学着男人的样子盘起了发髻,用一块四方文士巾包了,向上梳起的头发充满光亮,根部一些细而柔的软发充满生命力地挺翘着,黑发映衬下,柔软的耳垂和细嫩的颈部肌肤显得更加白皙。宽大的衣袖自宁馨瘦削的双肩滑下来,于手腕处挽了起来。言谈举止之间轻抬素手,宽大的袖口处总是不经意间滑露出凝脂样的一截小臂来……

看着看着,林南忽地感觉自己血气流动有些急促。呼出的气息也变得灼热起来,年轻的身体里,似乎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发生了一些意想不到的变化——让他猝不及防,手足无措,险些失态!当下连忙正心诚意,耷拉下眼皮,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隔了好一会儿才平稳下来。可是经此之后。林南内心隐隐觉得,自己发生了一些奇妙的变化,一些从来不知道的物事似乎正在朝自己飞速地冲过来!只是结果,却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正想着,旁边的宁馨忽地动了动,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说道:“唔……小林子,我饿了……”

“嗯?”林南蓦地醒转过来,抬头看见明德的模样,便知道他也有些饿了。本来刘冲和李峰侍候着,早就在车上暗格里放了些宫里带出来的饼子和小糕点,可这几位都是吃惯了的,虽然有些饿,却都不愿意吃。没办法,林南只好低声问明德:“殿下,那咱们这就找点吃的吧?您觉得咱们去哪好?”

话音未落,旁边忽地咕噜噜传出一阵怪声,两人闻声看去,却见宁和忽然脸泛潮红,长长的睫毛忽闪着垂了下去,身子也不自然地偏了偏。明德忽地笑了:“宁和也饿了吧?不早说!咱们逛了大半天了,倒还真没吃什么。小林子,你对外面比我熟,还是你找地方吧!”

找什么地方呢?看两位公主的意思,好不容易出来一次,玩要玩新鲜的,吃怎么着也得吃个新鲜。不但要新鲜,还要对口儿!虽然心里有点谱,可林南毕竟不是春哥儿,熟悉度有限,加上京城里的铺子要说好吃的有,但能比得上宫里御膳房的还真没有,这几位连宫里做的糕点饼子都不愿意吃,外头还有几家店面能入法眼的?林南摸着腮帮子想了想,忽然小声问了一句:“要不……咱们再去吃一次臭豆腐怎么样?嘿嘿,就怕两位公主嫌弃……”

“啊?!”林南话没说完,旁边歪着的宁馨忽然坐了起来。眼睛瞪得溜圆:“臭豆腐?是你上次带进宫里来的那一家么?”林南点了点头。“好哦!好哦!快去快去!”宁馨公主陡然之间热情高涨,一张脸上还带着些许小睡后的疲惫之态,却已经攥起了小拳头,催促着林南快点带路,恨不得立刻就飞到臭豆腐店去。不但林南看了莞尔,连宁和都笑出声来,伸手轻轻扯了一下宁馨的衣袖,偷眼看了林南一下,接着又垂下眼角去。

林南一看几个人都同意了,登时朝外头喊了一声,刘冲和李峰顿时改道,加了几鞭子,马车转了几个弯,朝着葫芦胡同进发了。

林南也没闲着,去的路上将以前去葫芦胡同的事情讲了一遍,尤其是那个挂着破幌子、油渍麻花的臭豆腐店的店主老罗,更是着重讲了一番。主要是那地方连明德都没去过,怕这几位宫里出来的不习惯,环境差一点倒无所谓,关键是那个外号臭骡子的店主老罗要是犯了牛脾气,冲撞了几位贵客,那可就不美了。以后吃不到老罗的臭豆腐是小,惹得公主发火,端了人家店面,断了生路才是林南最担心的结果……因此林南忙不迭地提前给打预防针,一张嘴说得天花乱坠,将豆腐店主老罗说成一个个性十足,充满魅力的中年大叔,不但没引起宁馨公主的反感,反而对这位臭骡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非要一睹真容不可。

林南见状苦笑一番,自己一番苦心,但公主被勾得这么有兴趣,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第六十八章 变故

第三卷

碧瓦红墙

第六十八章

变故

几年过去了,葫芦胡同的变化却不大。依然是狭窄的一条羊肠巷子,依然是热闹中透出几分宁静祥和。到了胡同口儿,马车就不能进去了——倒不是说进不去,而是进去之后没法出来了,这边是个死胡同,马车一进去,旁人便没法走了。因此,四个人先后下了马车,林南当先引路,一行人便沿着路朝葫芦胡同里走。李峰和刘冲本也想跟着,但明德一摆手将两人赶了下去,两人无奈只好回去看管马车去了。

从前林南跟着春哥儿来过,此番带着明德和两位公主来尝鲜,自然是轻车熟路。臭骡子的幌子显得越发旧了,油烟熏得上面那个歪歪斜斜的“罗”字都快看不清了,但臭骡子本人却没怎么变,依然是横声横气地说话,依然是那副倔脾气。让林南稍感安慰的是,可能是自己先前的铺垫话起了作用,面对这么一个粗鲁汉子,两位公主和十六殿下明德不但没有生气。反倒觉得这位掌柜的挺有趣——尤其是,他做出的臭豆腐还是那么好吃,和以前在宫里吃过的一模一样,味道一点都没有变。

豆腐被炸至金黄,盛到酱黑色的粗瓷大碗里,筛上一点香料和盐,放上翠绿色的葱花和香菜,然后浇上滚热的鸡汤——只看着老罗在旁边拭弄,公主宁馨口水就有些止不住,待四碗香喷喷的臭豆腐端上来,便谁也不想再说话了。只听得嘶哈呼噜声不绝,一个个的都只顾埋头吃,宁和显得文静些,端端正正地坐着,用筷子夹起一块豆腐,轻轻地咬一口,随后拿起汤匙默默地喝一口鲜汤。明德和林南则没什么仪态,甚至连汤匙都没用,直接端起碗来便呼噜一番,但公主宁馨更让人惊叹,不知道是换上了男装的缘故还是吃得大发了,但见宁馨撩起袍子的下摆,翘起一只脚来搭在凳子上,一边被烫得直嘶哈,一边还大口地吃着,吃得高兴了,那只翘起来的小腿还不住地颤悠。看得林南心里不住地偷着乐。宁和则板起脸来训斥着……

都是年轻人,吃东西的速度并不慢,不大一会儿宁馨便拍拍小肚子,吃饱了。其余三人很快也吃完,林南上前结算了银钱,随后三人出了葫芦胡同,刘冲和李峰牵过车马,一行人往来路上行去。

马车里,宁馨吃饱喝足,心情大好,一边摸着小肚子,一边笑呵呵地说道:“这家的东西真好吃,比上次在宫里头吃过的还好,看来老话说的不错,吃豆腐还是要吃热乎的,嘿嘿!而且那个臭骡子果然和小林子说的一样好玩,嘿嘿!我喜欢他!”

宁和用衣袖掩口笑了下,说道:“虽是好吃,但咱们也不能总宫来偷嘴,这一次出来,明德哥哥和小林子都担了好大风险呢……”

宁馨舒缓了下身子。叹了口气,定神想了想又道:“哎——有了!改天我去和父皇说说,不如直接把臭骡子召进宫里来,专门做臭豆腐,不比他这个破落店面强多了?嘿嘿,到时候……臭骡子升官了,咱们也能经常吃到顺口的,岂不是两全其美?嘿嘿!”说罢,宁馨自以为得计,嘿嘿地笑了起来。

林南听了心里头一紧,想了想却没有说话,反倒是一向安静的宁和说了宁馨几句:“行了,别总是因为这样的小事儿去烦父皇,父皇每日为国事操劳,已经很累了……再说,若是父皇问起来,你怎么知道这么个角落有这么一个店面的,你如何作答?世间美味,能吃一口就是福分,不能得寸进尺……”

明德也在旁边帮腔:“宁和说得是,何况,那个臭骡子的脾气你们也都看见了,依着我看,人家只是想做个小本生意,可不见得一定像进宫里当个芝麻豆的小官儿,若是皇上下了旨意臭骡子犯了骡子脾气,那结果就不见得是好事儿了……”

听见两个人都这么说,宁馨不由得有些失望,哼了一声翻了个身。明德见状笑了:“臭丫头。说了几句就犯脾气,都快和那个臭骡子一样了!”顿了一顿,明德道:“怕什么,以后想吃的话,咱们就偷偷出来,有十六哥在,还怕没得吃么?即便不能出宫,还有小林子在呢!他可是能随便出宫的,想吃什么买不来?”

这么一说,宁馨的脸色果然缓了过来,又恢复了言笑。

宁馨看了看天色,已经不早了,却还不想回宫,于是转头问道:“十六哥,咱们这就要回去了?”

明德看了她一眼,道:“都这个时辰了,不回去……你还想干什么?万一被皇祖母知道了,不但十六哥这屁股跑不了,你们两个丫头的屁股蛋子也得挨打!”

“哼!”宁和听见明德这话,脸立刻红了,宁馨却不以为然,哼了一声说道:“我才不信皇祖母舍得打我呢!唉,只是若是被知道。以后肯定没办法出来了……真不想回去呀!宫里头这几天憋闷得很。”

明德笑道:“有什么憋闷的,我听说过几天皇后娘娘要带头在绮兰殿训丫头呢,到时候肯定有热闹看,你这么爱热闹,到时候就去看看呗!”

宁馨一听果然来了精神:“训丫头?训什么丫头,还要在绮兰殿那么大的地方?”

明德一哂:“反正不会是公主丫头,听说是在宫里头百里挑一选出来的人,练练宫里头的礼仪规矩,过些天要嫁给狄人的一个什么王的。

“哦!”宁馨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忽地又问道:“十六哥,狄人是谁啊?怎么没听说过?”

明德道:“什么?!你……唉!你连狄人都没听过?”明德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愤愤地说道:“就是一伙生活在塞北的强盗,经常劫掠人畜,和他们一样的还有戎人,是咱们建朝在北方最大的敌人!”

“啊——”宁馨呆了一呆,问道:“可是……可是……既然是这样,我们为什么还要派人出嫁到狄人那呢?”

宁馨话一出口,不但明德愣了一下,笑道:“嗨,这有什么不懂的,那些北方蛮夷不懂礼仪文教,朝廷和他们打了很多仗,却总是吃亏的多,占便宜的少。后来有人听说那些蛮夷首领贪财好色,所以现在咱们只需要派个宫女过去,那狄人哪见过咱们南朝绝色?肯定会被迷得颠三倒四,如此,区区一个宫女便抵得上十万雄兵,不用一兵一卒便有这样的结果,岂不是好计?”

“哦……”宁馨听了似乎明白过来,脸上也笑了起来。然而自始至终一直在旁边听着他们对话的林南,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

车子穿过几条大街,转过街角,便是皇城外大街。一行人行到街角,李峰一抖马缰,车子便要转弯,便在这时,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发生了……

林南一行人是自右向左转,李峰刚刚把马圈回来,没等完全转过街角,迎面一辆马车忽地迎头出现在面前!眼看着就要撞上了!李峰一个措手不及,惊慌之下猛勒马缰,一时间马嘶骤起,前蹄瞬间就离了地,马车向后倾斜,车内的人顿时滚做一团。

李峰和刘冲吓了个半死,一边勒住马缰一边往后退,好不容易平息下来。两辆车没有撞到一块。李峰知道惹了祸,连忙跳下车来到后厢,正见到一脸怒气的明德,李峰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不敢抬头。那边刘冲却是跳下车来,怒气冲冲地朝前头那辆马车冲了过去,一边冲一边喊:“这是谁的车?这是谁的车?大胆的刁民,竟敢冲撞……冲撞我家公子!”

刘冲的喊声颇大,明德在后厢听了,眉毛一挑便要下车,忽地肩膀被人一拍,林南从后面跳了下来:“殿下,这事儿不用您出头,我去看看就是了,这里已经快到宫门口了,万一被人认出来,回头宫里头不好交代……”

“嗯……”明德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点点头:“看看是哪个王八蛋,转弯了不带眼睛!”

林南应了一声,从后面赶到前面来,刘冲正骂得起劲儿,脸红脖子粗的,看样子恨不得要上去拼命的架势。林南咳嗽了一声,凑到刘冲耳边小声说道:“刘公公,咱们这是私下出宫,凡是还是不张扬的好,万一传到宫里头,那就不好了……”

“啊……”刘冲闻言,回头看了看林南,脸色变了变,说道:“是,公子说得是,奴差一点忘了这个茬……只是这人实在可恨,不能就这么放过他们!”

林南边听边点头:“是,公公还是先回车上去,这边就交给我吧。”

说话间,对面的马车上也有人下来了。刘冲骂了这么半天,对方要是没什么反应才怪了。林南也不说话,只站在当地看着。对方一共下来三个人,说来也巧,竟也是都做书生打扮。当先一人头戴青丝文士巾,身穿宽缘幅袖的茧绸长衫,腰间坠玉,手摇折扇,一派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另外两人都是青布长衫,虽然长相气质都是上佳,但在前面那人的比较之下,顿时相形失色。林南瞧得清楚,当先那人无论衣着气势,毫无疑问都是这几人中最拔尖的——也就是说,这个人是他们的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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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忙了一周多的时间,昨天刚刚忙完,断了好几天,对书友们说声抱歉了!

第六十九章 以车为题

第三卷

碧瓦红墙

第六十九章

以车为题

林南打量着对方。对面三人同时也在打量着他。让林南大出意料的是,那三个书生看清他的面容之后,竟不约而同地愣了一愣,随后脸上的表情颇为耐人寻味——似乎对林南存着几分敌视的态度,同时又夹杂着几分轻蔑,更令人不解的是,其中还隐隐带着一丝丝的兴奋……林南看在眼中,不由得有几分好奇:莫非这几人在哪里见过?自己不小心在什么地方得罪过他们么?为什么一见面就是这么一副模样?

转瞬之间,林南脑海中便思虑千遍,但结果却大失所望,眼前这几个人,林南一丝印象也无,甚至可能从来没有见过!

正想着,对方已经朝自己走了过来,林南连忙收回思绪,目注三人。人还未到近前,左首的书生便歪着脸开口了:“我当是谁这么大的威风,当街纵马如入无人之境,没想到却是众口相传、交相称赞的林公子!常言说百闻不如一见,只是如此相见,不免让人大失所望!”

右首那书生接口道:“不错!自来到京师之日。便总听人说有位林公子如何才华出众,如何得皇上赏识,言辞中好似直吹到了天上去,哈哈!但根据在下的经验,凡是这般浮夸于人的,大都是绣花枕头,皮囊虽好,腹中空空罢了!”

林南皱着眉头看着眼前这两个人,心里十分烦闷,这是哪跟哪啊?大街上凭空蹦出两个人来,对着自己指手画脚评头论足,所说还多是无中生有的诬蔑之词,自己招惹他们了?不过是两辆马车在街角挂碰,就事论事就完了,怎么还扯出这么一番言辞来了?“啊……”想到这里,林南忽地明白过来,对方很明显是在找茬儿啊……

“敢问两位兄台,在下和两位曾在哪里见过么?”林南压下心中烦躁,双手抱拳,彬彬有礼地冲着那两位书生问话。

“嗯?”两个书生本以为一顿抢白之后,林南必定会怒火上冲,岂料林南不但没有发火,还进退有度,礼仪十足,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其中一人愣了一下说道:“不,不曾见过。怎么?”

林南见状心中好笑,言道:“既然不曾见过。何以却好似认得在下一般?不知在下何处得罪了二位,竟让二位如此出言不逊,诋毁在下?”

“什、什么诋毁?”另一位书生明显底气不足,嘴巴上却不肯承认,依然死撑着说道:“在下所言,虽、虽不中亦不远,你若不是绣花枕头,何妨在此笔试一场,定、定个输赢?”

林南一听这话,顿时心下雪亮,对方从头到尾不断地言语撩拨,多半就是为的这个目的。林南双眉一挑,正待说话,话头却被旁边一人截了过去:“二位兄台此言差矣,何来输赢一说?林公子为殿下伴读,中秋宫宴上赋诗咏月,才名远播,岂是你等寻常书生所能比拟?今日若能得林公子指点一番,便当足慰平生了。”三人之中,当先那佳公子模样的书生手中折扇啪地一合,扇柄倒转握在手里。双手负在身后,略带审视之意看着林南,面上隐约露出一丝讥诮之色。他这番话明听着像是好话,但内存阴损讥讽,比方才两人明着说,显得更为不堪。

林南抱拳一揖:“这位兄台谬赞了,在下才疏学浅,偶得佳名,不过是多了几分运气罢了,不值几位高看。至于比斗,更是不敢在几位面前班门弄斧,还望几位海涵。在下今日有事,既然几位身体无恙,在下就先走一步了。”

“哎——”林南刚一迈步,旁边那书生心中着急,把手一伸拦在了林南面前。折扇公子似笑非笑地说道:“林公子何必着急呢?当街纵马,冲撞百姓车辆,林公子不给个交待,就想这么一走了之么?”

林南一听气不打一处来,眼前这位公子面相不错,但此时给林南的印象极为下作,三言两语,事情在他口中就完全颠倒,反倒成了林南冲撞他的车子了。林南气得笑了笑:“公子好口才,敢问公子要在下做什么样的交待呢?”

“呵呵,好说。”折扇公子啪地一声展开折扇,边摇边说道:“今日一会便是有缘,既然我等因车而遇,不如便以车字为题赋诗一首。请林公子指点一二,如何?当然,林公子贵人事忙,在下等不敢多加耽搁,以林公子之才,这题自然是一蹴而就之事……做完了林公子便可上路,在下绝不再拦。”

林南看着眼前三人,忽地笑了:“我要是不作呢?”

三人不约而同地伸手做阻拦之状:“那就别怪我等耽误公子贵事了……”

“哦……”林南抬头看了看天,但见日头西斜,不由得笑了笑,躬身一揖:“既然如此,便恕在下无礼了。”

“嗯?”一听林南这话,三人都是心下奇怪,转眼朝林南看去,却发现在眼帘之内除了一只迅速变大的拳头之外,再无他物……

噗通!噗通!

三人相继捂着脸倒了下去,尤其是那折扇公子,被林南打中了鼻梁,一声脆响过后,鼻涕眼泪混着血淌了下来,顿时没了刚才的风度,大呼小叫起来。后面马车上看着的下人和长随连忙奔了过来,看着林南怒目而视。

林南对这一切视若不见。揉了揉手指头,冲着折扇公子彬彬有礼地叹了一声:“兄台何必强人所难呢?须知,知道如何作诗虽好,知道如何做人才更重要啊……”说罢,林南拱手一揖,分开围观的人群,回身上了马车,李峰一抖缰绳,马车迅速离了街角,朝皇城进发。

马车里,十六殿下明德兴奋得眉飞色舞。连赞林南打得好,那副样子恨不得当时打人的是他自己。宁馨和宁和虽然没有说什么,但也是眉开眼笑,显然看戏看得很开心……林南却没他们这么好的心情,眼看着时间不早了,自己带着一个皇子两个公主出宫晃荡了大半天,还在街上和人大打出手,这要是被宫里的人知道了,有几颗脑袋够砍的?

另一方面林南也有些纳闷,方才那三人到底是什么人呢?竟然一见面就能够认出自己来。虽然最近自己是可能有了些名气,但要做到让人一见面就认出来,却是绝对达不到的。只是不知道那为首的公子哥是哪家的,希望只是一个无知狂生,否则自己一时冲动打了他,只怕后面人家还会找上来……

眼看着要到了宫门口,李峰赶着马车转了个弯儿,没有从正门走,沿着宫墙外面绕了一大圈儿,到了一处隐蔽的地方停了车,众人鱼贯下车之后又走了一会儿,从宫里太监出入的便门进了宫……说来几个人也算有几分运气,自始至终,竟然一路畅通无阻,有惊无险地安然而返。不但两位公主松了一口气,林南一颗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了地。

本来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到了这里便算告一段落,哪知道仅仅只隔了一天,林南正在府中温书,忽然外面来人了,说宫里头有人找。林南来到府门外一看,原来不是别人,正是十六殿下的贴身小太监刘冲!

“呀,是刘公公,什么事情敢劳烦您亲自跑一趟?”林南一边笑着一边说,同时伸手从袖筒里摸出一锭小银子,给刘冲往怀里塞。

“哎,哎,林公子。别、别这样……”刘冲期期艾艾地往后退,说道:“小的吃的是宫里的饭,公子好意小的心领了,公子还是收回去吧。”嗯?林南一愣,往日这般做作,刘冲早就眉开眼笑地纳到怀里去了,可是今日如法送钱,怎么却吃了闭门羹?莫非宫里头的人转了性儿?林南定睛一瞧刘冲,把刘冲瞧得脸红了,苦笑道:“公子,小的今日有说不得的苦衷,还望公子大人有大量……咱们闲话也不说了,公子,这便跟小的宫里去吧!”

“嗯?”林南更是有些迷糊了,正要说话,忽地眼角余光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儿,连忙加紧看了几眼,这下看出毛病来了:“刘公公,你这是……莫非昨日回宫摔了?”原来刚才站着说话觉不出什么,但刘冲走了几步之后,便能看出来了,他的身形动作显得不那么方便,尤其是两瓣屁股,走动间扭得极慢,好像故意要在林南面前卖肉一样……此刻林南倒没什么心情调侃刘冲,只听刘冲苦笑了一声,脸色也非常难看:“唉!左右公子一会儿也得知道,便现在说了也没什么要紧了。”说着,刘冲一只手捂着屁股,朝前方看了看,这才悄声说道:“公子以为是殿下派我来的吧?”林南点了点头。“其实公子只猜对了一半,这次的事儿殿下知道,不过派人来请公子的却不是殿下,而是……太……后……”

“啊?”听刘冲这么一说,林南的脑袋嗡了一声,顿时大了三圈儿!太后派人来的……也就是说,昨天的事儿……林南再看看刘冲歪歪扭扭的屁股蛋子,顿时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林南仍旧有些不死心,抓着刘冲问道:“刘公公,难不成昨天的事儿,太后她老人家……都知道了?”刘冲默默地点点头,林南这下心里有些慌张,可是又心头疑惑,昨天事发前后,只有自己一个人下了马车,殿下和两位公主都在车里头呢,回宫之后又一切顺利,没有人发觉,怎么才隔了一天,事情不但被揭开了,还传到太后的耳朵里去了呢?

刘冲见林南有些想不开,在旁边悄声说道:“公子,这事儿殿下和奴也都有些想不透,但是今日奴在宫里听说,昨日公子打的那几个书生,其中有一个是方家的公子……”

“嗯?方家?”林南听得有些莫名其妙,什么方家?听刘冲的意思,好像对方很有来头。看来今日一行,很有些不妙啊!林南正心中琢磨,刘冲在旁边咧着嘴催促:“公子,快随奴一块上路吧,不然宫里等得急了,咱们都落不着好。”说着,刘冲指了指前面不远的一辆马车。林南顺着刘冲的手指方向看去,顿时明白刘冲为什么这么遮遮掩掩了——那马车旁边,两个没见过的太监正在束手而立,两个人都是面无表情,好像麻木的僵尸一般。

第七十章 板子

第三卷

碧瓦红墙

第七十章

板子

一路之上,林南心里七上八下的。什么都想过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有太后身边那两个太监在,即便刘冲有心,此刻也不能开口说什么了。时间不大,车子进了宫门,左转右转,便来到了寿康宫的院墙外头。

其中一个太监抬腿下了马车,进去禀报。时间不大,里头出来一个老太监,林南一看是认得的,正是一直像影子一样在太后身边侍候的张公公。张公公虽然在宫里头地位不低,但对林南也从来都是笑呵呵的。可此时张公公脸上却不见笑容,见了林南只微一点头,没有说话,转个身在头前引路。林南心头一沉,也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往里走。

过了门,穿过两重厚重的锦绣帐幔,偷眼一打量,林南不禁吃了一惊。这一惊既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因为转过帐幔之后,林南眼前便齐刷刷跪着几个人。为首的一个正是十六殿下明德,后面挨着跪着的是公主宁和和宁馨,再往后跪着一个趴着一个,刘冲进来便自觉地膝盖着地,而李峰屁股上面殷殷的全是血,怕是想跪都跪不起来了……

林南不自觉地偷眼看了看明德,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明德板着身子,眼睛朝后面斜视,见到林南在看他,脸上现出一阵苦笑。林南也没说话,忙把头低下了。先前一路的担心,经过方才这一眼,林南终于松了一口气。明德到现在还能对着自己笑出来,那说明事情没有自己想象中的严重,起码应该性命无忧,至多挨几下板子罢了。心中虽定,但林南面上却仍旧做出诚惶诚恐的样子来。

“咳!”

林南正在心中盘算,张公公却在后面咳嗽了一嗓子,林南立刻回过神来,偷眼朝前方的芙蓉软椅上打量了一下,这才跪下高呼:“无知小臣参见太后!”

“嗯?”一直冷着脸的太后听到林南的称呼,神情忽地一松,接着察觉过来,冷哼了一声说道:“小臣?你是个什么臣哪?”

“回太后,小臣奉旨入宫,为十六殿下之伴读。虽然伴读一职职衔微末。但也算为国尽忠,为国家办事,如此也算朝廷的臣子。”林南恭声答道。“如果小臣称呼得不对,还望太后教诲,小臣一定即刻改正。”

“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倒是会取巧,不愧是中了举人的,文章做的好,话也说得巧。”太后像是夸奖得言语,林南却不敢稍松一口气,昨天的事儿若是太后一句话就轻轻带过去了,那规矩也就不是规矩了。果然,太后继续说道:“只是有时候人太聪明了,也不见得是好事,不聪明的人,往往还有许多好处。古往今来,长相丑陋的人多半朴实,头脑愚笨的人往往忠诚……这位林小臣,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林南一听,慌忙低了头:“太后英明。所言多半是大道至理,只是……小臣资质鲁钝,不敢妄言。”

啪!

林南耳边忽地传来一声重响!

太后从软椅上挺身坐了起来,一巴掌重重拍在面前的矮几上:“林南,你好大的胆子!”

林南身子一软,差点倒在地上,嘴里兀自不停,高声呼道:“太后明鉴!小臣对皇上,对太后,对殿下和公主都是忠诚不二,天人可鉴,日月可证,绝无半点虚假!”

“啊?”太后一愣,这个臭小子,自己才刚刚列开架势,他就撑不住了?本来觉得这个小家伙不太好收拾,还准备了后招和一大堆的说辞来着,怎么……这就用不上了?不自觉地,太后的心里一阵空落……

看着林南赌咒发誓的那副模样,太后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正色说道:“忠诚不忠诚的,不是光靠嘴上说说就算数的。有些事情要往大处看,有些事情却要往小处看。你说你对哀家忠诚,怎么刚才说话却言不由衷?什么‘资质鲁钝’,在哀家面前还要耍这点小聪明,可见你对其他人又怎么会有忠诚可言!来人哪!”太后一声招呼,帘子外面立刻有人应诺。“把这位林小臣拉出去,先打二十板子再说!”

林南一听屁股立刻一紧,连忙高呼:“太后明鉴。小臣十足忠诚,绝无二心,身在曹营——启禀太后,小臣——”

“你刚刚说什么?”

“没,没说什么……”

太后哼了一声,却没有立刻让人带他出去,反而问了一句:“那……你现在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林南偷眼看了看明德,心中叹了一口气:“回太后,小臣没有什么要说的了……太后让人打了便是……”这句话一说,算是认了命了。林南和明德众人都低着头,看不见太后的脸色,唯有旁边站立的张公公,自始至终一直将所有事情都看在眼里。自进来开始,张公公一直都是面无表情,直到林南最后这句话说出来,张公公的嘴角才罕见地微微向上掀了一掀。

太后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和赞赏之色,嘴上却没有松动,挥了挥手吩咐道:“还没听见么?这位小林大人已经认了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出去行罚吧!”

外面候着的两个内监进来,虚托着林南的肩膊往外走,其中一个是个伶俐的,临出门前朝太后望了一眼,恰巧看到太后正看着自己。眼中神色似乎颇有含义。这内监登时心中会意,托着林南肩膊的手不觉轻了许多……

啪!

又粗又重的水火棍轮下来,林南哇呀一声一闭眼!虽然总听着谁谁被打了板子,谁谁又挨了罚了,可毕竟离自己远。这回真轮到自己了,心中也着实有些打怵。板子刚轮下来,林南屁股已经开始疼了。

噗!

“哎哟!”

啪!

“哎哟……哎……嗯?”挨了两下,林南觉出不对劲儿来,那么粗重的板子,挨到屁股上怎么和想象中不一样啊?林南不觉抬头,却见两个行罚的太监都低头看着自己笑。手中的板子依旧舞动得虎虎生风,可落到自己屁股上,却是雷声大雨点小,打得烟尘四起,却没有多疼……林南顿时明白过来,不知道是太后的意思,还是这二位上差看了谁的面子,反正人家这是对自己网开一面了!林南连忙趴在地上对两个内监作揖,看得两人更乐。其中一人小声说道:“这位公子,小的虽然得了吩咐,可也不敢太过轻忽,否则到时候交不了差。说不得,公子还得忍着点,多少得有那么个意思……”

“哎!哎!”宫里呆了这么多年,这点事儿林南还是明白的,因此把屁股撅高了点儿,那意思:您看哪块肉有那个意思,您就招呼吧!

啪!噗!啪!噗!

“哎哟!”“哎哟!”“哎——哟——”

“哎哟!”“哎哟!”“哎——哟——”

随着板子一起一落,林南的惨叫声也很有节奏地传到了寿康宫里。叫声之惨,不但明德听了冒冷汗,两位公主更是吓得花容失色。只有太后悠然自得地端着茶碗,似笑非笑地听着。

喊了一会儿,林南估摸着差不多了,意思做到了就行了,再做作的过头了只怕适得其反。因此林南慢慢住了口,但在寿康宫里诸人听了,似乎却是打得太疼以至于昏迷过去,再无力呼喊一般……

二十板子打完,时间不长不短,再看林南,一身的尘土,屁股上罩着的长衫早就破破烂烂了,一张脸上汗水混合着尘土,样子很是凄惨……

过了一会儿,见林南一动不动,先前那伶俐的内监俯下身子,小声问道:“公子。没事儿吧?”

“唔……”林南活动了活动身子,呻吟了一声说道:“这位公公,二十板子呀!这身骨头够快散了架了……”

“嘿嘿!”两位内监都乐了,心说这不知道是谁家的纨绔,这么不禁打,还好太后发慈悲心,不然真打起来,这位可能十板子都受不住。

林南说的是实话,虽然自己身子骨是练过武的,但这么重的板子打下来,也不是好受的。虽然两位内监留了手,但仍旧要多少做个样子给人看,因此说不疼那是假的。现在林南屁股上虽然没开花,但也是麻木肿胀得厉害。歇了一小会儿,两个内监搀扶着林南进了殿里。一到殿里,两个内监一松手,林南就噗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啊!?”明德和两位公主立刻惊呼出声!便是太后见状也放了茶碗,惊疑不定地看向那内监,眼神中带了一丝责问之意,心说不是告诉你轻点了么?怎么还打成这副模样?正要出言询问,却见林南又吃力地爬了起来:“罪小臣叩见太后!”

太后心中本来担忧,见他爬起来又来一句“罪小臣”,顿时被他气乐了:“行了,免礼吧!”太后端起茶碗来,呷了一口,心情稍定,平淡地问了一句:“知道自己错在什么地方了么?”

第七十一章 免职

第三卷

碧瓦红墙

第七十一章

免职

“太后,小臣知错了……”林南心中也明白。说得天花乱坠反不如闭口不言,到这个时候,沉默方是真正的保身之道。虽然明知道太后是在习惯地梳拢底下人,不会有什么大事故,可凡事就怕万一,还是小心为上。因此林南乖乖地跪在地上老老实实认错,也不饶舌头了……

这么一来,太后心中惊讶之余倒也暗暗点头,心道孺子可教,若真是一顿板子下来此子还是态度油滑,那可就是个不好管的。现下如此,天长日久,到以后不定是个什么路子去,若真如此,这人就绝对不能造就。好在现在看来眼前的少年心性不错,这样放到自己的皇孙身边也放心多了。想到这太后心情缓和下来,但依旧板着脸面:“知错?你这错处可不在一桩一件上。身为臣子的,竟然撺掇皇子公主出宫,要是追究起来,就这一条,损的就不止是你一个人的命!”

林南听了心下一抖。太后说的不假,这样的罪名可大可小,完全看情分说话。说大了丢官罢职,甚至可能进大狱,若说小了……嗯,就像眼前这样,最少也得挨一顿惩治。只是皇子公主出宫可不是自己撺掇的,太后这话明显是罗列罪名,恐吓的成分多。既然这么说话,那这件事多半也就到此为止了——心念电转之间,林南刚悬起的心又放下了。只听太后继续说道:“你身为皇子伴读,平日行事本应当多用心才是。伴读伴读,是让你跟在明德身边儿做个好样的,不单单是课业书本上头要勤勉用心,为人做事也应该知道分寸关节!即便明着他是主你是从,可若主子做的事情不对,也应当加意劝阻才是,可你看看你是怎么做的?嗯?更别说你身上还兼着内侍卫的职分,虽然是虚衔儿,可毕竟是个侍卫,也领着实打实的俸禄!身为侍卫,万事首先得想着主子的安危,可你倒好,居然带着头的撺掇着出宫!”太后说着,火气似乎又上来了,语气也转厉。

“皇祖母……”旁边宁馨怯怯地小声插话:“是我撺掇着十六哥出宫去的……不关小林子的事儿……”

话音未落,太后一声怒喝:“这没你说话的份儿!”一见太后真的发火了。不但明德心里头打鼓,殿内外连带侍候的女官宦官都噤若寒蝉,里外十几个人都跪了下来。太后气极,看看低着头跪在地上的林南,怒极反笑:“呵呵,不错嘛,一个小小的伴读,做下这般事来,哀家这才训斥了几句?居然就有人开始分说,开始求情了?你个没上没下的丫头!你眼里可还有哀家这个皇祖母?”

听到太后如此说话,宁和宁馨连带明德都开始磕头,宁馨眼泪下来了:“皇祖母息怒,皇祖母……馨儿哪里敢……馨儿知错了!”

林南本来跪在地上也不敢出声,这个关口,说多错多,可眼见着宁馨分说了两句,事情就要大发了,这个时候再不说话就不行了。本来太后训斥自己,现在要是一怒之下牵连了宁和宁馨两位公主,而自己在场却没有任何举动,那就成了自己的不是了。就算没有这一层。林南心里也过意不去。因此林南连忙直起身子说道:“太后息怒,都是小臣的错处,小臣自知,也愿意受罚,万不敢无妄牵扯旁人……只望太后能平息消气,莫要伤了身体。至于如何责罚,小臣都甘愿身领,绝无怨言!”说罢,林南头一低,再不说话。

“好,好,好!”太后脸上怒气忽地消失不见,竟是现出了笑容,但说话的语气却更加凛冽宛如带着三九天的寒气。“你们这些不孝的儿孙!你这个无上下尊卑的佞臣!好好好!哀家不管你们在这唱的是《苦肉计》还是《君臣义》,哀家就知道……做错了事情要承担上责罚!”太后眼睛一瞪,看着林南说道:“既然你知道错处,又这么知道替主子分担,哀家看……你这个伴读做的真是不错了,若是还让你呆在宫里怕是委屈你了,太屈才了……”太后说着,手上端起了案几上的茶盏来:“罢了,自今日起你就不用在宫里侍候小十六了,哀家明日和皇上说一声,亲自挑一个知本分懂进退、知道上下尊卑的伴读来,免得整日里还要听这个诉苦,替那个操心的!”

啊?太后话一出口,不但宁和和宁馨有些发傻,明德更是抑制不住惊呼出声:“皇祖母!皇祖母……这……”明德怎么也想不明白,今天这事儿到底为什么会发展到如此地步。本来心中想着。几个人挨了板子,受一顿训斥,大不了再罚一个月的例钱,怎么也揭过这一篇儿了。没成想,临期末晚,太后一句话,便让明德如坠冰窖一般!

伴读虽然职分不高,但在皇子身侧,起的作用却不可小觑。大建朝每一位皇子身边的伴读,都是经过严格筛选出来,得内外两方面都点头才能进宫随侍的。何况陪皇子读书,明着是侍候人,实际上也是接受皇家的熏陶,接受当下最顶尖的教育。而伴读,不单单是培养皇子的过程,也是大建朝培养年轻一代有为之人的过程,因为这些伴读日后也是要出仕做官的,是要为国尽忠出力的。正因为如此,所以别看是区区一个伴读,但若是没有特别的因由,那也不是说换就能换的。

可是眼下,就因为一件出宫的事情,太后一句话。就要免了林南的伴读职分……

别人如何先不说,单单明德,却是最想不开的一个。别看明德自小长于深宫,可却没有很多富贵人家子弟的不良习气,除此之外,禀性之中也十分重情义。而若是说起情义,对明德来说,除了自己的血亲之外,怕是第一个就要数林南了。虽然现在二人年纪都不大,但要论起和林南的渊源来,也已经接近十年了。自打昔日青州山野之间相识。直到现在林南入宫伴读,两个人一直到现在就没红过脸。抛开表面上的规矩礼仪不论,实际上不管是明德还是林南,彼此之间大多数侍候更像是挚交好友一样相处,这一点便是旁边侍候的太监宫女们也都看得出来的。有时候有些不开眼的还背地里说三道四,无非就是说林南没规矩,可是话传到皇上耳朵里,甚至传到太后耳朵里,结果却都不了了之了,没人直到怎么回事儿。时间久了,宫里头熟悉的人不管心中如何猜测,可都知道这位林公子得上面高看一眼……

但是就在今天,一向颇为回护的太后皇祖母,却因为一件看起来并不大的事情,就要免了他的伴读职分。明德心中一百个不愿,甚至有些怒气,但眼前是自己的皇祖母,积威之下,明德也只敢跪下磕头而已。

太后端着茶盏,垂下眼皮看了看眼前可怜的小孙子,容色和语声却丝毫未改:“行了!哀家的话已经说明白了,你这就出去吧!”

“是。”林南应了一声起身,身子却是一歪,适才打板子的太监虽然手下留情,可还是伤到了皮肉,可皮肉之伤和心里头的感觉比起来,此刻却算不得什么了。林南出了寿康宫前殿,径直便往伴读所而去,在宫里头呆久了,自己多少也有些东西要拾掇拾掇。这期间本来还想去坤宁宫看看自己姑姑,说一下事情始末,可后来想一想,林南又把这想法按住了。自己一时不慎摊上事情了,到姑姑面前不好看不说,万一因为自己连累姑姑在宫里头惹人说闲话就不好了。因此林南收拾了东西,半点也没有耽搁,径自出了宫门。使银子雇了车,竟真真的就回古石街了……

寿康宫大殿里头,太后冲着明德三人冷声说道:“还有你们!别觉着今天这就没有你们的事儿了。私下出宫,还惹得旁人来哀家这里说三道四,这两个月里你们就哪也不要去了,呆在屋子里好好读读祖训纲常!再若让哀家知道有什么罗乱,可就不是这么轻轻揭过去了!”

“是……”

出去玩了一次,居然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除了明德之外,其他几个人谁也不敢再说什么。几个人跪倒磕头,随后乖乖地退了出去。

屋子里一时间恢复了寂静,内侍女官谁也不敢说话,胆小的都贴边躲到外间偏阁去了。太后手中捧着青瓷茶盏,拿着盖碗一直在拨弄着茶叶,却半天没有喝上一口,眼睛望着身前空处,似乎微微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太后忽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砰地一声放下了茶盏,似乎怒意未平。

这时候外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轻得仿佛狸猫一般,随即一个瘦长的身影从外面走了进来,正是张公公。张公公进来微微撩了下眼皮,却没有说话。太后斜了身子,歪倒旁边的矮榻上头,揉了揉额头问道:“那孩子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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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年开始了,祝所有的朋友们:手中有钱,心中有闲;出入有车马,谈笑有红(蓝)颜;最重要的一点,心情舒畅,身体康健!

同时给自己许个愿:希望今年林南能写出二百万字以上,并且故事好看!

第七十二章 尊长

第三卷

碧瓦红墙

第七十二章

尊长

听见太后问话,张公公微微俯下身子。缓声说道:“回禀太后,看起来倒是个知道规矩的,没有到别处去,取了东西就出宫去了。下面人跟着到了宫门口,看着他上了马车,应该是直接回林府去了……”

“哦……”太后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半晌没有再说话。

张如海见太后没有别的话问,转身朝外面招了招手,立时有几个宫女进来,不声不响地将地面和案几重新擦拭了一番。等到宫女都退出去,太后才又是一叹:“这次算是委屈了这孩子了……”

张如海低声说道:“太后心怀慈悲,体恤底下人,可若是老奴说,这事情到这了,也算不得什么委屈。不过是一个侍候人的,太后不用太放在心上……”

“也是这个道理。不过一个伴读的职分,咱们自己不放在眼里。”太后揉了揉额头,继续说道:“只是这般借着由头给人家免了,总归还是有些牵强,咱们知道是怎么回事,可那孩子却不晓得。心里头多半要委屈得很。”说到这,太后容色有些转冷,声调也低沉了下去:“可是哀家也没办法,事情虽小,临到眼前却也不能马虎了。哀家虽然是后宫执掌,贵为太后,可还是得看人家的脸色行事……这孩子不知道,他是委屈了,可是他不受着这份委屈,哀家就要受着;哀家若是不受着,最后就得让皇上受着。皇上的事儿已经够多够烦心的了,哀家别的地方帮不了多少,就只好在这些小地方替他想一想,挡上一挡……皇上想要干大事儿了,这个时候,后院可不能再有什么波折,不管有什么烦心的事儿,都得等皇上的大事定下来再说。唉……毕竟他是哀家的儿子,这个时候哀家不帮着分担,还有谁来帮着分担?”

张如海早已经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太后,都是老奴没用,都是老奴没用啊!废了身子不说,眼看着皇上和太后受此大辱,却真真的帮不上一个手指头!都是老奴没用!太后千万莫动气,若是伤了身子,老奴万死也难辞此咎啊!”

太后展了一下眉头。冲着张如海道:“行啦!这又不关你的事儿,年纪也不小了,别总跪来跪去的,起来吧!”停了一会儿,太后又问道:“这个时候想必那边已经得到信儿了吧?这个结果也不知道人家满意不满意……”

张如海道:“太后说笑话了,老奴冒死说句不好听的,太后这是找个由头给她出气,也就是给了她天大的脸面,她捧着供着还来不及,哪里还称得上满意不满意的?”后面的话张如海没敢说,太后这么大的面子若还是不满意,那就是给脸不要脸,不想活了……

太后闻言嘴角动了动,发出一丝苦笑来:“罢了,不管到底如何,这件事情也就算过去了。但是哀家给了这边的面子,总也不好驳那边的面子,毕竟说到底,他们背后的人家也都是在给皇上出力。宫里的消息想瞒也瞒不住,传出去了,他方家是有了脸面。可林家说不定就寒了心了。”

张如海又道:“太后怕是想得多了,林家的人不笨,这番看着高高举起实则轻轻落下的举动,想必林府里头早晚都能明白的。”

“嗯……”太后闻言点了点头。“别人不说,林贵妃倒是个能识大体的人,心里头也敞亮……罢了,明日请她过来陪哀家说说话吧,暂时哀家也不想见别人……”

“是,老奴这就着人把话送过去。”

西暖阁。

启元帝斜倚在暖榻上正在看折子,忽地外面咚咚咚脚步声响,哗啦一声槅门被拉开,露出一张满是怨气的脸来。启元帝先是脸现怒意,看着进来的人厉声说道:“连个门也不敲就闯进来,越来越没规矩了!”

“父……父皇……”来人张嘴要说话,却显然情绪激动,说不下去了。

启元帝定神看了看,来人眼圈发红,身上衣衫褶皱,还不知道在哪里蹭的灰,看起来狼狈得很。启元帝不由得一愣:“明德,你这是干什么去了?怎么弄成这样?”说着,看看跟在明德后面惊慌失措的太监,不耐烦地一摆手:“行了行了,没你们的事儿了,出去吧!”两个太监退了出去,伸手将槅门拉上了。

西暖阁里,一时之间只剩下父子俩了。

明德低着头,半晌没说话。启元帝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自己的儿子,似笑非笑地问道:“怎么了?眼睛红红的。莫非是哭过了?”

“没有!”明德回答得很坚决:“刚才在外面吹风,沙子眯了眼睛。”

“哦。”启元帝乐了:“朕就说嘛,一向坚强勇敢的明德怎么可能会掉眼泪呢!”启元帝上了暖榻,转身扔给明德一个暖垫:“坐下说吧!忽然这么急匆匆地来找朕,怕不单单是想朕了这么简单吧?”

“父……父皇!”明德接了暖垫却没有坐,急急地说道:“皇祖母……儿臣……儿臣……唉!皇祖母……皇祖母她……把儿臣的伴读给赶出宫去了!”

“哦?”启元帝听了并未如何惊讶,反倒是眯起了眼睛看着明德:“赶出宫去了?就是那个林南?”

“嗯!”

“哦。为着什么事儿啊?怎么就赶出宫去了?”

启元帝这话音听起来像是询问,可是声音却偏重,落到明德耳朵里,就好像是父皇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一般,顿时气息就粗重了起来,回答得也很干脆:“就为着出宫的事儿!”

启元帝依旧不温不火地说话:“哦?出宫,谁出宫去了?”

“是……是儿臣出宫去了。”父皇这么问,明德倒不害怕,自己出宫不是一次两次,父皇知道了也不过是训斥一番罢了。

“你啊!混账!”启元帝点了点明德的脑袋,但话音听着并不像多生气的样子:“未成年的皇子严禁出宫,这是宫制你知道不知道?”

“儿臣知道……”

“知道……哼!你真知道?”启元帝斜着眼睛瞪了儿子一眼:“你要真知道,那十天半月就出宫厮混的那个小十六是谁?难不成是朕?”

“父皇,儿臣知错了!”眼看着父皇东岔西岔的,明德有些发急。哪知道眼前的父皇似乎今天特别的空闲有兴致,接着又循循善诱问了一句:“这次出宫又去了哪里啊?恐怕不是你一个人出去的吧?”

“呃……”这一问明德犹豫了,偷偷抬眼飞快地瞄了一下。却发现父皇此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神情颇有些值得玩味的意思。明德心头一颤,不由自主地答道:“不,不是……儿臣和宁和、宁馨一起去的……”只有几个字而已,明德的声音却越来越低,最后细不可闻。

话一出口明德便知道自己完了,单单自己出宫,父皇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可这一次带着两个妹妹一起闯祸,便是父皇一向宽容,恐怕也不能善了了。

启元帝半晌没有说话。一时间西暖阁里的空气变得十分压抑。明德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父皇,儿臣真的知道错了,只求父皇……求父皇……”

“你知道错了?错在哪了?”启元帝的声音不再那么柔和,开始渐渐变得严肃起来。“哼!整日里荒废学业,就知道四处游玩,堂堂大建朝的十六皇子,就是这般作为么?嗯?”听到父皇起了教训,明德不敢应声,只跪在地上低了头听训。启元帝又道:“朕记得上次的事情还没完吧?记得皇祖母上次是禁了你的足的,好像还没过期限呢,怎嘛,这就又憋不住了?目无尊长,毫无规矩!还连带着胆子也变大了,不光是一个人出去,还敢带上宁和和宁馨一起了,再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下一次你恐怕就能捅出更大的篓子出来!”

“太后怎么责罚你们的?”

“回父皇,受了打,还要禁足,不知道会不会罚月度……”

“怎嘛,就是罚你的月度又如何?”启元帝冷声说道:“朕看你还是打的轻!要是朕在当场,绝不会如此轻易地就放过你们!”隔了一会儿,启元帝声音放缓,问道:“你巴巴的来找朕,不是只为了诉苦的吧?到底为的什么?”

明德闻言挺直了身子,低声说道:“儿臣……儿臣想让父皇帮忙,向皇祖母求求情,别……别让小林子出宫了吧……”

启元帝闻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看着眼前这个儿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就为这个?”

“嗯。”

唉!启元帝心头叹了一口气。“朕知道你对那个林南和别人不同,但那毕竟是太后她老人家下的懿旨,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是收不回来的。”启元帝看着明德,柔声说道:“而且朕也不想让她老人家收回旨意。”

“啊?”明德听了又惊又疑,看着父皇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听启元帝又说道:“何况,你就为了区区一个伴读,就这么失态地来找朕,还要为了一个伴读。让堂堂的六宫执掌,你的皇祖母,朕的母亲收回已成事实的旨意?”啪!启元帝一抬手,给了明德一个大巴掌!

第七十三章 姜是老的辣

第三卷

碧瓦红墙

第七十三章

姜是老的辣

一巴掌打下去,明德顿时有些发懵。愣了一会儿,慢慢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却倔强地始终没有让它流下来。明德怔怔地看着自己的父皇,眼神却似乎有些陌生。

“朕这一巴掌看来没有什么作用啊……”一巴掌下去,启元帝看着疼爱的儿子这种反应,心中也有点难受,这回语声就转柔和了些。“天地君亲师,这事情到了跟前,首先得分出远近来。你是皇祖母的孙子,为了一个臣子,违拗尊长的训诫,若是说得重了,便是不孝!”明德抬眼看了看父皇,似乎想说什么,但却忍住了。启元帝没有理会,继续说道:“何况……你又怎么知道尊长的做法就是不对的呢?就是对你不好的呢?”

“一件事情摆到眼前,不能总是依照你习惯的眼光去看它,要像把玩器物一样,翻过来掉过去,拆开来再合上去,反复地摸索反复看。一件事物你自己看是一样。若是换成别人看则又是一样……”启元帝停了一下,看了看明德,继续说道:“等到一件事情发生了,而你能把自己和别人的想法都了然于胸,你就会知道这件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发生,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对自己和别人会有什么样的好处和什么样的坏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冲动、上火、浑浑噩噩地跑来挨巴掌。”

启元帝说完这些,闭口不言,半晌没有再说别的。沉静了一会儿之后,见明德神情略微有些松动,心头叹了一口气,问道:“你明白了么?”

明德似乎心头有所悟,点了点头,但仍旧有些执着:“可是……”

“朕知道你心中没有把他当成普通的伴读来看待,朕也对他寄予厚望。”启元帝看看明德,话锋一转又道:“但是你得知道,不管如何高看他亲近他,他毕竟都只是一个臣子。作为天家的人,对臣子以示亲密是对的,但不能太过亲近,使其恃宠而骄,没了规矩。不管什么样的臣子,在咱们心里头,都只能拿他当成一件可以用的器物……”

“父……父皇……”明德听到这里,忽地出言打断了启元帝。明德本来是想到父皇这里寻求帮助,岂料先是挨了一巴掌。后来又听到这样一番几近没有人情的话来,和平时南书房里头学的东西似乎完全是两回事儿,冲击之下心里头顿时翻江倒海。连带着脸上神色惊疑不定,抬起头再看向自己父皇的眼神中,便不自觉地流露着一种陌生,夹杂着猜疑、惊慌,和一丝丝的恐惧……

明德的这般情绪变化启元帝悉数看在眼里,自己一番话将尚未成年的儿子吓成这个样子,启元帝心里头也有些不是滋味儿,接着忽然脑中一个念头闪过,自己怎么忽然对明德说出这么样一番话来?按照常理,这番话应该是对明仁讲授的才对,明德这辈子怕都做不成皇上,到时候或者外放或者在京师做个逍遥王爷,真有个像林南这样总角之交的亲近朋友,也是一件挺不错的事情,总比自己这一辈子连个真正能交心的人都没有强——自己今日是怎么了,本来要说的并不是这些,可到了嘴边出来的居然是这么一番话呢?

明德心中惊慌,启元帝心中讶异,父子俩在这一瞬间各有心事。谁都没有继续说话,西暖阁里再一次恢复了寂静。

隔了好一会儿,还是启元帝先恢复了正常,摇头哑然失笑之余,说道:“这话似乎对你说有些早了,你一时接受不了也是应当的。这个怪朕,今日心绪似乎有些不平,和你说得多了。”说罢一伸手拉过明德的手,将儿子拉得近了些,端详了半晌后温言说道:“你这个小十六啊,生来就是个有福气的。虽然小的时候遭逢一些波折,但终归凡事头顶上都有别人替你顶着,以后哇……快快乐乐做一个逍遥王爷,这一辈子可是比朕要强得多啦……”

“父皇……”这番话明德听得似懂非懂,但父皇流露出的慈爱之色却是再也假不了的,明德看着此刻的父皇,心中不自觉地感到有些伤感。

“呵呵!朕是一时感慨罢了!”启元帝摸了摸小十六的头,和蔼地说道:“朕方才有些话……不管你听没听懂,忘记了也罢。人生在世,总得有一个能说话的地方,不然就太苦啦……你的心思朕都知道,但朕还是那句话,泼出去的水是收不回来的。”接着话锋一转,说道:“不过这件事太后她老人家处理的也不算过分,你们几个私下出宫害得她老人家担心不说,这个林南还在当街上不由分说打了方家的眼珠子,人家也不能干休啊……”

“啊……”明德这下子算听明白了,原来闹了半天,是这么一回事儿!宫里头有人在皇祖母那说三道四来着!宫里头方家的人是谁?除了敬贵妃还有第二个么!

明德心中一股火刚腾上来。肩膀上就是一沉,父皇温热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温言说道:“不过呢,皇祖母心里头还是照看着小十六的。你想一想,皇祖母虽然免了他的伴读职分,可为什么那内侍卫的职分却一点也没有提呢?”

经过这一提示,明德脑袋转了个弯儿,眼睛忽然一亮。入宫伴读,自然要常在身侧,也就是常驻宫里头。原先林南做伴读的时候,虽然身上还兼着内侍卫的衔头,可不论是他还是明德,都没当回事儿。因为内侍卫虽然名字好听,但长远看比伴读要差得多了。可现在伴读被免了,这内侍卫的职分就显出作用来了。

太后老人家对林南的侍卫身份只字未提,不可能这么巧,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预先留的后手。内侍卫内侍卫,自然是要在宫里头执勤的,而且有了内侍卫的腰牌,就可以经常出入宫门,这样即便明德不能出宫,但两个人也依然可以经常见面。说白了。换汤不换药,只是名称变了一下,实际上只要日后上头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就一切都没什么改变……

想通了这一点,明德脸上渐渐有了点笑容。启元帝见到儿子终于解了这个心结,心下也忽地松了一口气。笑着拍了拍明德的肩膀:“至于其他的,你回去也好好想想吧,想通了之后,自己去皇祖母那里磕头去吧……”

…………

马踏石街,车行巷陌。

怀抱一个不大的包袱,坐在车厢里头。林南有些发愣。从离开寿康宫大殿、回到住所收拾东西,直到出了宫门口上了马车,林南这才有点回过神来——自己是真的要走了。一切不是自己走神瞎想,是真的……

说来也怪,即便是认识到了这一点,林南的心里头却没有什么愤懑和怨恨,最开始的时候心里什么都没有想,晕乎乎的有些茫然,此外还有一丝丝的失落感。就好像自己一直有一件东西,忽然有一日东西不见了,自己却并不着急。可换了一般人,东西丢了怎么也会着急到处找找,可此刻的林南说不清为什么,心里头茫然之余,反倒一点一点地平静了下来……很久之后林南自己回首往事的时候也感到非常奇怪,当时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平静呢?

不管如何,坐着马车穿街过巷,行了半柱香之后,林南的心思终于慢慢活转过来了。

自打五年前入宫伴读,虽然偶尔能回府一趟,但一年中大多数时间都是在皇宫里头打滚。而这一次,自己终于要实打实地回家了……只是这次回家,却明显不那么体面,干得好好的伴读被免掉了,自己如何事小,但这件事不可避免地给林家门楣上抹黑了。干了五年都好好的,临期末晚了,弄了个晚节不保,实在不大光彩……

唉!回头透过车厢看了一眼皇宫的方向,林南心中似乎有几分不舍,又有几分牵挂,但到了最后,却都绞成了一缕怀念之意。心中想着,林南不自觉地抓着手中包裹,胳膊一动,却碰到了腰间一块硬硬的物事,拿起来一看。却正是半个巴掌大小,圆圆扁扁,镂花挂图的一块内侍卫腰牌。

看着这块腰牌,林南苦笑了一下,不在宫里头伴读了,要这块腰牌还有什么用呢?但这块腰牌做的很是精致好看,林南一时无意识地拿在手中把玩。时值马车路过一个洼坑,吭啷一声就是一震,林南正把玩着手里的腰牌,马车一震之下,好似电光石火之间,林南的脑海中忽地闪过一丝念头,心神不由得也是一震!再看向手中那一块碧瓦瓦的腰牌之时,眼神便渐渐亮了起来,恢复了清明之态。

古石街,靖北伯府。

林南撩起了车帘子下了马车,给了车钱打发车夫走了之后,站在了久违了的伯爵府门前。虽然自己出去才不过一天,但此番回来,却仿佛游子归家,近乡情怯一般,好像不敢迈步进府了……

眼看着堂少爷回来了,却在府门前像发癔症似的呆呆地站在那,门房里的小厮不敢怠慢,飞奔到后面禀报:“堂少爷回来了!”

第七十四章 面亲

第三卷

碧瓦红墙

第七十四章

面亲

站在府门前出了一会儿神。林南这才迈步朝里头走。不管自己如何想法,今日宫中发生的事情总得要和家人说上一声,纸里包不住火,迟早大家都得知道,何况林南也并没有想隐瞒什么。

但这样的事情如何解释呢?先前中秋宫宴上赋诗名声彰显,连走在街上都会被人拦住要比诗,现在一朝风雨变化,连伴读都被免掉了。自家虽然隐隐约约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可外人却多有不知,少不得要说些闲话。自己虽然不在乎,可旁人呢?林家上下会如何看待这件事情?远在千里之外的父母若是知道了会不会伤心?蒙师沈修会不会失望呢?

虽然一时心绪烦杂,但林南面上依旧平静如常,虽然不想隐瞒这事儿,但也犯不着大张旗鼓地自我宣扬。此刻已经是未时末了,家家户户正是吃饭的时候,林南穿过几重院子来到正厅上,一大家子人此刻都在。老太太赵氏连同几个姨娘、两位堂兄和妹妹雪宜都聚在一起准备吃饭呢,见到林南回来,连忙招呼着上桌。却在这个时候,旁边夏姨娘却叫了起来:“哎哟,南哥儿这是干什么去了?怎么弄得灰头土脸的。哎呀。你这衫子上是……哎呀,是血!”

夏姨娘坐得门口最近,其时正站着给众人布菜,因此离林南最近,看得也最是清楚。她本就不是一个能存住话的人,这一张嘴不要紧,屋子里顿时乱了套了!所有人的目光都定在林南身上,老太太赵氏更是饭也不吃了,扶着桌子就要站起来,自己亲孙子身上灰头土脸的,怎么还沾上血了?!这才出去半天的工夫,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了?

夏姨娘一咋呼,林南也自是一惊。出宫门导回家这一路上,神思恍惚之下,竟然忘记换一身衣服了,结果这才一进门,就惹得家里人饭也吃不成了……尤其是老太太,一听怎么身上有血?心里头突突直跳,连忙招呼着林南到身边去。

事情赶到这儿了,林南也就不再遮掩,扯了扯背后的衫子,对祖母笑道:“祖母别慌,没什么大不了的,下午的时候在街上摔了一跤,一点皮外伤,算不了什么。”

“哎哟,什么皮外伤啊。瞧瞧,这衫子都破了好几处了呢!”夏姨娘还在一边絮叨,听得林南一皱眉。这个当口儿如此说话,还嫌老太太惊得小么?林南心中着恼,不由得抬眼看了夏姨娘一眼。夏姨娘正说着,冷不丁见林南看过来,忽地住了嘴。林南虽只是轻描淡写地瞟了一眼,也没有如何,可那眼神却看得夏姨娘心头一颤!夏姨娘往日只见这位小少爷眉眼带笑的模样,还从没有见过这种不温不火却令人心悸的眼神,一时间心中竟莫名地有些恐慌,连忙住嘴不说了。

林南不理会夏氏,转身接口道:“夏姨娘说得太过了,就是跌了一跤而已,倒是孙儿的不是,这一身尘土的就进来了。祖母稍待,孙儿去后面换了衣衫再来。”说罢,拎着包裹就要出门。

刚一转身,就听背后啪地一声,老太太一巴掌拍到桌子上:“你给我站住!”林南一回头,见老太太眼睛瞪起来了。心下一叹,躲不过去就是躲不过去,唉!老太太一伸手:“过来,让我看看,跌了一跤怎么能弄成这副样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给我老老实实地说清楚咯!”

这下子饭是彻底吃不成了。老太太一停筷子,别人也就不用吃了,众人包括林福林寿也都往这边看。林南本想待吃饭过后,没人的时候将事情单独向老太太禀告一番,岂料事情总是出乎意料。既然如此,那也就顺其自然罢了。于是林南到了老太太跟前,也没有细说,只是将事情因由大概说了一番。

没等林南说完,只说道挨板子的时候,老太太赵氏就坐不住了,想想当时的情景,再看看孙子身上的血迹和烂衫,眼泪不自觉地就掉下来了。众人连忙不住地劝说,待到林南说完事情经过,屋子里顿时寂然无声。

和林南预料的一样,先前他在宫里头当值,虽然只是做一个伴读,但林府上下也倍感荣光,尤其是府里头南少爷还得万岁爷赏识,不时地得些赏赐下来,眼看着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可谁知道今日忽然变了风向,怎么做的好好的,还让人给赶出来了?一时之间,这正厅里头的人闻讯之后,表情各异。却没一个人说话。

最初的震惊过后,还是老太太先恢复过来,摆了摆手说道:“行了,事情既然这样了,你也别在这站着了。红玉,去给他打点水,好好洗洗,吩咐灶上给他弄点吃食。等晚一会儿到我屋子里去,再好好说说吧!”

林南应了一声转身跟着大丫鬟红玉出去了,老太太清咳了一声:“都别愣着了,接着吃饭吧!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就是一个伴读么。眼看着在过几个月就是大比了,就算没这个伴读职分,咱们林家的子弟,靠着自己的本事也照样能出人头地!”说着瞥了旁边的林福和林寿一眼,扬起了筷子:“别想了,先吃饭!吃饭!”

…………

半人高的木桶里盛着温汤热水,桶沿的一边搭着靠垫,林南坐在木桶里,热水泡过全身,舒服得发出一阵呻吟。下午虽然挨了一顿板子,但那两个执勤太监还真是手下留情了,虽然不可避免地有些皮肉伤。但没有伤筋动骨。加上林南本身体质就好,从小到大又勤于武事,因此适才对老太太说的并没有夸大,养上几天也就好了。此刻热水一泡,虽然伤患处有些疼痛,但过了一会儿便舒服熨帖起来。

事情到了现在,林南反倒什么也不想了,躺在浴桶里舒舒服服地享受了一会儿。不久之后红玉从外面进来,拿了一身换洗的衣裳进来。林南换了干净衣衫,里屋桌子上红玉早已经摆上了刚从灶上出来的吃食。两道菜一道汤,一个回锅牛肉一个油焖茄子。外加一小盆莲花素罗汤,都是林南从小爱吃的。刚刚沐浴完毕,精神头正足,肚子里也是咕噜噜叫了,林南哪还客气,风卷残云一般,不大一会儿便吃了个底掉。

刚刚吃完饭,林南还没等放下筷子呢,外面便来了一个小丫鬟,原来是老太太在屋子里左等右等,着急了……经过林南这件事,正厅里头哪还有人有心思吃饭,尤其是老太太赵氏,只是意思着动了几下筷子,便住口不吃了。于是这顿晚饭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便草草结束了。

来到祖母屋子里,老太太已经吩咐人沏好了茶,林南见过礼挨着祖母坐了下来。赵氏左看右看,忍不住问道:“真的没事么?不用去请个大夫瞧瞧?”

林南乐了:“祖母,孙儿真没事。你看孙儿能自己从宫里头一路回来,又没少胳膊少腿儿的,哪还能有什么事?嘿嘿!”

“唉!”赵氏叹了口气,定定地打量着眼前的孙子,隔了一会儿不由得露出些许惊讶之色来:“你这孩子,怎么看起来还和个没事人似的?”林南还未答话,老太太已经继续说了:“倒是个有定力的,说说看,你是怎么想的?”

“孙儿倒没想什么,反正没了就是没了,再想多少也回不来。”

“是这话……”赵氏点点头,接着说道:“但是方才我想了半天,这事儿还是有点蹊跷。按照规矩,这事你是做的不对,可即便替殿下和公主顶罪,也不至于这么大张旗鼓的。太后往日处事都是极有分寸的,怎么这次看着好像故意找错处似的……”

林南没有答话,隔了一会儿赵氏又道:“罢了。这些事情我老太太也想不大明白,改日找个明白人再问问看吧。倒是你这孩子,这份心性定力难得,话也说到正处上,没了就是没了。方才我在厅里头也说过,不过是一个伴读,免了就免了,咱们林家从你祖父开始,就不靠着那些乱七八糟的攀扯来做官。看看你祖父,看看你父亲,都是科举出身,堂堂正正的做官。眼下再过些天也就该放榜了,若是真的高中,来年春天二月间便是会试大比的日子了,这才是你们几个眼前最应当准备做的事儿,其余的,不想也就不想了!”

“是。”

“明天开始就在府里住下吧,好几年没踏踏实实陪我老太太说说话了,府里头清减了不少,你这一回来也显得热闹一些。”

赵氏说着便要打发林南出去,此时林南却说了一句话:“祖母,孙儿有一事相求,还望祖母成全。”

“哦?什么事?”赵氏也有点纳闷。

“孙儿今日之事,祖母能否让孙儿自己告诉父亲?”停了一下,看到祖母有些不解,林南又道:“孙儿想,这事儿既然发生了,便再无更改,现在写信告诉父亲也只是徒增忧愁。但若是拖延些时日,可能父亲便不会放在心上了……”

“哦……”赵氏开始没听明白,可是下一刻却忽然笑了。“你这孩子,心里头转得可真够快的。莫非你要等发榜的日子下来之后,再写信给你父亲?”林南点了点头。赵氏饶有兴致地看着孙子,问道:“这么说来,你莫非真的有把握高中?”

“这个孙儿不敢说,只等到了日子,自然便知道结果了。”

第七十五章 吉梦?

第三卷

碧瓦红墙

第七十五章

吉梦?

自此以后林南便在靖北伯府中呆着。每日里除了读书便是陪祖母说说话,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般。虽然林府中上上下下的人没有说什么,但林南还是能够发现,围绕自己身边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闷了。表现最明显的便是堂兄林寿,以前能不见面就不见面,现在则是三天两头的看见他的身影,即便每次都是笑呵呵的,可准没好话。若是以往,林南早就针尖麦芒似的给他个教训了,可是这回却没那么做。

伯娘的身子骨一直不大好,经常吃不下饭,身边的丫鬟虽然伺候的周到,药堂的大夫也请了好几个,可就是没什么起色。都说是忧心焦虑所致,可是开出的方子却不怎么管用。近日来府上人做事都小心谨慎,尽量小声小气地说话,免得惹得主母生气。林南更是小心,每日里经常探望不说,对林寿的风言风语也便尽量忍了。

自小时候起,林南便表现得有些超出年龄的成熟,在宫里住了五年之后。现下思考时候更是比同龄人多得多。林福和林寿可能平时不怎么想事情,可林南不同,不但心思细密,想事情也逐渐开始成熟起来。

虽然林家现在明着说子嗣众多,一派兴旺景象,可眼前这个时候,林文在塞北戍边未归,林武在汉南就任,林和在东南经营铺面,只有一个林德在府上,偏偏这个小儿子不是个挑大梁的,甚至在某些方面连林福都不如。因此这段时间里,家里头男丁能出门办事,替大人分忧解难的,就剩下几个小字辈的人了。

此时几个人都已经相继长大,林福和林寿眼看着就要成家立室,林南也已经十五岁了。可这个当口,也正是他们紧关节要的时候,因为乡试结束不久,几个人主要任务还是要静心温书,以备大考。在这种情况下,府里头的事情能少一件就少一件,上上下下都尽量地静心应事,先把这一段过去再说……

这段时间林南哪也没去,偶尔和弟弟林跖动动拳脚之外,便是静心在蒙师沈修的园子里读书。本来林南还担心蒙师对自己被免了伴读职分的事儿不快,谁知道沈修根本就没当一回事。想想也是。自己这位老师身负才学,却从来不取功名,区区一个伴读自然不会放在眼内。蒙师唯一的要求,便是让自己堂堂正正地金榜高中罢了……

时光飞逝,转眼间,放榜的日子终于到了。

按照建朝制度,乡试后一月,择选良辰吉日,卯时放榜。各省地点不同,但大多数都选择在贡院门口的龙门前边,左右专门建有榜牌,到了放榜的日子,有专门人员张贴榜单布告。

虽说是卯时放榜,可是在寅时二刻便有人早早地赶到,巴巴地候着了。凡是参与过大考的人家,也都早早地起来,洗漱已毕,有钱的人家穿戴上早就准备好的华服,穷苦书生也穿上浆洗干净的长衫,准备迎接报喜的小吏。

林府上头更是热闹,还在丑时末的时候。府上上下人等便开始起来张罗,男丁开始开井提水,装满好几个大缸,以备白天之用。管事的吩咐仆役小厮打扫厅堂院落,收拾得一尘不染。女眷们开始扯红绸,攒大花,剪彩纸,还要准备猪羊鸡鸭一应供物,这些东西虽然几天前就开始陆续准备,但现下却要开始上锅入屉,只等着好消息传来,便要端上供台饭桌了……

众人在前院忙活得欢,后院里头也渐渐起了动静。老太太赵氏年纪大了觉轻,此刻也披着衣服坐了起来。外间里红玉听到声音,忙过来伺候着。“老太太,时候还早呢,再睡会儿吧?”赵氏拢着衣服坐在炕上,半晌没有说话。此时已是秋尽冬来,夜里寒得很,红玉怕老太太着凉,连忙卷了被子给老太太围上,却忽然发现老太太额头上满是细汗。红玉一惊,连忙掏出帕子来给老太太擦拭,一边擦一边问:“老太太,您这是……热着了?怎么这一头的汗……”

老太太还是没说话,嗓子眼里咕噜一声,依旧没张开眼睛。红玉再仔细端详端详,有了几分心思,关上门回头过来细声问道:“老太太。是……做梦了吧?”

“嗯……”老太太似乎还在迷瞪,含糊地应了一声。又呆了一会儿,赵氏终于睁开了眼睛,自己拿帕子又擦了擦额头,长出了一口气。

“老太太……”红玉见状,心中有些发慌,因为在老太太跟前这些年,还从来没见过她这副模样,就好像被魇着了似的。

老太太看了看红玉,宽慰地笑了一下,说道:“没事,你别担心。去,给我打点热水来吧!”眼看着红玉出门了,老太太笑容才淡下去,却依旧裹在被子里没下床,思来想去,朝外头招呼了一声:“到大媳妇那去个人,看看她起来没有,要是起来了,就说待会儿我老太太要过去。”

…………

东院里头,周氏虽然身子不好,今日也早早地起来了。看榜的大日子,在士人之家就和过年差不多少。何况两个儿子是龙是蛇,就在今天便知分晓了,周氏也十分挂心。

林福和林寿也早就起来了,两个人都换上一身簇新的衣服,净了头面,夏氏带着几个丫鬟在周围帮忙收拾着。往日这般,林寿早就不耐烦了,今日却十分有耐性,脸上也带着几分光彩。夏氏在一旁左看右看,一脸的喜色:“怪道了,今日两位少爷都满面红光的。姐姐您今日起色也大好,不是妹妹讨巧说嘴,这些都是大好的兆头呢!今日放榜,咱们府里头三位少爷出去,叫我说,至少也得有两个高中的吧,呵呵呵!”

“姨娘的话不假,咱们两位少爷本身就长得俊,再配上这身衣衫,活脱就是现成的举人老爷相!”旁边的丫鬟也跟着凑趣儿。眼看着旁边的大小丫头都七嘴八舌地说起吉祥话儿,周氏忍不住也乐了:“行了,知道你们嘴巧,不用特意在我跟前卖乖。告诉管家,今天大伙儿都忙活得不轻,甭管大小的,每人都有赏钱!”这句话一说,惹得周围一片欢呼,吉祥话说得更是顺溜了。

周氏看看两个儿子,虽说不是亲生的,可也是实打实的喜欢。借着气氛说道:“也还别说,昨儿夜里头,我还真做了个好梦。”

“哦?姐姐,你做了个吉梦?”一听这话,夏氏连忙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挨过来坐下,急急地问道。

周氏点了点头:“嗯,我梦见自己在园子里走着……”周氏眼神望向远方,好像进入了梦里:“梦里头好像回到了十几年前,园子里没有旁人,边上都是雪,有近一尺那么厚……就那么一条小路,我走啊走的,就到了院墙边上……”周氏停下想了一会儿,又道:“院墙那边就是别人家,可怪的是,墙边和咱们园子这头还有个便门开着。我迈着脚步就要过去,忽然看见墙头伸出来一截花草。开得很是鲜艳……”

“啊?开花了?是什么花?”夏氏忙插言问。

周氏有些疑惑地摇了摇头:“像是牡丹,可又不是,颜色是红的,叫不上来名字……随后我就迈步过门,到了那边的院子里,可不知怎么,越走身子越高,没走几步呢,这脚就搭上墙头了,身子轻飘飘的,像踩在棉花堆里似的……就在这时候,就看见下面那院子里好多花都开了,五颜六色的……我就弯下腰想伸手摘两朵下来,可一弯腰的工夫,好像身后有人拽我,怎么够都够不着那花。我回头伸手一捞,发现缠住我的是一块绸子。细细地看了看,大红的绸子,上面都是金线,绣的不知道什么花儿,金光闪闪的……”

“啊哟!”周氏刚一说完,夏氏和周围的丫鬟便是一阵惊叹,都道是个好梦。林福和林寿在旁边听了,心下也是一阵狂喜。梦中遇到红绸缠手,还带着金光,不管谁听了都知道这是一个大吉兆!何况这梦早不做,晚不做,偏偏在发榜前一夜做上了,不是应在这件事上还能是什么?因此上林福和林寿都是满心欢喜,站在人堆里左顾右盼,林寿更是抬手弄足,神态间俨然自己已经是个举人老爷了……

这么一抬一哄,时间过得很快,眼瞅着便到了寅时四刻了。周氏看了看时辰差不多了,对林福林寿说道:“差不多了,出去的时候多注意点,今日放榜,街上人多车多,诸事都小心着点。就算万一有个磕碰,也别和人争执,安安全全地回来是正经……”

夏氏在一旁说道:“姐姐说的是,他们也都是大人了,这些也应该晓得。这个时候了,想必堂少爷那边也应该准备差不多了,怎么还没过来?”

“过来不过来的不要紧,出去备车吧,你们三个同去同回,有什么消息早点让人报回来。”

这番叮嘱是必然,可是林福和林寿现在心早就飞出了府门,十成里倒有七成没有听进去,收拾好了立刻就出门了。

第七十六章 放榜

第三卷

碧瓦红墙

第七十六章

放榜

月亮还在天上挂着半个牙儿。夜色仍旧覆盖着整个京城,可大街小巷,许多人却都动起来了。

靖北伯府里头,下人打着轻纱灯笼引路,几个长随跟着,几位少爷从府里出来上了马车,响鞭声动,出了古石街,便往贡院方向去了。

林南起的也并不晚,甚至要更早一些,一个人在西园子里打了一趟拳,随后拜过了蒙师沈修,再到老太太屋子里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出来和两位堂兄一起到贡院看榜。

出了府门,在这古石街上就遇到许多车马,都是各府里头豢养,一辆比一辆贵气。此时出来的人家,大都是前些日子有子弟参与大考的,不管自己觉得考得什么模样,到了放榜的日子,都会去龙门前张望一眼。

越往贡院的方向走。汇聚的人流车流就越多,看着窗户外面的车流人流,即便林南心性比一般的少年稳得多,此刻也难免有些激动。毕竟十年寒窗,到底是骡子是马,就要在今日定型了!林福和林寿先前还是喜色满脸,可眼看着要到时候了,看着这么多的人,心里头也渐渐没底了。数千人的大考,能取多少人?自己这两把刷子,真能中么?先前三人在车里头还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到得后来,离着贡院大街越近,车里头就越沉默,几个人都目光转向车外,看着人流各怀心思,却再也没话了。

不多时到了贡院西街,不能再往前走了,人实在太多了,等会儿日头出来恐怕就挤得满满登登的了,来去不便。因此三个人下了马车,加入到人流中,往贡院正门行来。行走间遇到很多熟悉的面孔,耳朵里塞满了学友同年的寒暄问好之声,很多青葱少年作揖问好,姿态已经宛然如同成人……

京师贡院大龙门前,此时已经围满了人。东西两块榜牌在前一日就重新上漆,东面的牌子刷的金漆,西面的牌子刷的是银漆。京师贡院不但是北直隶一省士子乡试大考之地,也是全国的举子会试的地方,因此门牌高大,气度非凡。放榜的牌子也要分得清楚,东面那刷金漆的告牌是专门贴会试榜的,西面刷银漆的告牌是专门贴乡试榜的。此刻西牌旁边数百人围着,一边等着放榜一边寒暄谈笑,诸考生之间面上互相恭维,心里头却各有想法。

有的人一脸的成竹在胸,侃侃而谈;有的人虽然面上带笑,却笑得不太自然;也有的人虽然挤在人群之中,但眼神有些放空;更有的战战兢兢,一脸的菜色,神态更像要哭出来一般,像要上大刑过堂前的感觉一样……

林南看着眼前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面,感受着周围异样的气氛,心里头也开始打鼓。能中了固然是喜上眉梢,光耀门楣,万一要是没中……府里头上上下下起早贪黑准备了一大套。自己怎么有脸面回去见人?正这般想着,耳朵中听到梆锣声响!卯时三刻到了。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人人翘首望街口张望,原来有谈兴的也没心思说笑了。时间不大,街口处忽然传来一阵欢呼声,紧接着锣声一响,人群两分,两队兵丁开道,由街口缓慢走了进来。随着兵丁向前走,身后的人群忽然拥挤起来,就好像沾水的毛巾忽然被什么力量拧紧了一样,先前还保持风度的士子们忽然就变成了市井流氓一样,争先恐后地往前挤!

两队士卒走到龙门西牌周围,四下里散开,手握着腰刀,面朝外拱卫着中间的几个人。林南方才路过时候瞧得清楚,中间几个人有点面熟,都是礼部衙门的属吏。其中一人穿着有品级的官服,其他跟随的小吏则身上挂花披红,人人胸前头上都带着红花以示喜庆。

吉时已到,那官员从袖中缓缓抽出一个圆筒来,拆了盖子,从筒中抽出一个宽约五尺的纸轴来。旁边两个属吏高声宣喝:“吉——时——已——至,开——张——放——榜——啦!”

四下里几条街上的人群顿时轰动起来!

几个人将纸轴缓慢张开,刷上浆糊,缓慢小心地从下到上边张边贴,随着他们贴的过程中,有的人已经忍不住矮下身子,从胳膊腿的缝隙中朝告牌上窥视。

“一百……一百一十二名。张……思……张思水!张思水!”

“一百零九名,李……恒……”

“九十八号,于汉文!”

随着七嘴八舌的大喇叭广播,身后的人群不时传出兴奋得大叫和喜极而泣的哭声。折腾了一阵,榜单终于贴得结实平整,官员和属吏便都撤去,各个兵丁也都脸上带笑,急忙散了给人报喜去了。这些人一走,告牌旁边的人立刻一拥而上,挤了个水泄不通!

林南本来站在离告牌十几步的距离,可是忽然之间,身后无数人涌了上来,转眼间就把他挤了出去!林福和林寿也好不了多少,身边虽然跟着长随和小厮,可架不住人太多了,挤也挤不动,只好在人群稍微松散一点的地方干等。好在最里头的圈子里有人专门给唱名,声音洪亮,穿透力极强,因此外面的人虽然挤不进去,但都静了音听着。

“乙卯年丙寅月乡试——第一名——顾——文——朝——”

轰!人群中仿佛扔了一颗炸弹一般,瞬间开了锅,顾文朝这个名字如同潮水一样以告牌为中心。穿过大街小巷,向四方传去!

“第——二——名——李——光——禄——”

“第——三——名——林——南——”

哗——

“少爷!少爷!您中啦!!您高中啦!”林南的名字一出来,旁边的春哥儿便一蹦多高,嗓门奇大,好像生怕旁边的人听不见。林南先前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现下听到春哥喊了一嗓子,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此时周围才忽然感觉一阵火辣辣的目光,似乎能穿透身上衣衫,周围的人无数道目光都投射到他身上,有艳羡的,有敬佩的。还有的神情闪烁且带着说不尽的嫉妒……

“少爷!少爷!您高中了!您高中了!”春哥儿依旧扯着嗓子喊。林南啪地给了他一巴掌:“行了,听见了,喊那么大声干什么……”说着林南又好气又好笑地伸手摸了摸袖子,拿出一块银子来扔给春哥儿:“知道你有功,赏你的!”春哥儿贼兮兮地一笑,接过银子去,住嘴不喊了……

见到有银子,其余的林府下人也齐齐的上前来讨赏:“恭喜南少爷高中!贺喜南少爷高中!”林南一乐:“好了好了,不用着急,人人有份儿!”

林南的名字一出,林福和林寿先是一惊,随后便有些着急了。谁也没有想到,林南整日在宫里宫外地瞎忙活,居然还能考这么高的名次出来!虽然里面接着唱名儿,可外头林福和林寿却有些等不得了。林福倒还有些矜持,知道上前和林南贺喜,林寿则七情上面,心中泛酸,转身就朝告牌里头挤过去了……

…………

古石街,靖北伯府。

天色刚刚放亮,府里头虽然没什么声音,可所有的人都各司其职准备着呢。东院里头,周氏房里灯火通明,门前两个丫鬟左右侍立,其中一个竟是府里头的大丫鬟红玉。

屋子里头,周氏早已经起来收拾完毕,此刻正坐在椅子上陪着老太太赵氏说着话。此刻屋子里只有她们婆媳两个,连夏氏和郑氏都不见影子。

“婆婆,到底出了什么事,您老人家这么……”

赵氏摆了摆手,截过了话头:“我听人说你今儿早上做了个吉梦?”

周氏一愣,随即乐了:“是,媳妇确实做了一个梦,看情形应该算是吉梦吧。”说着话,又把那梦境原原本本地给赵氏说了一遍。赵氏默不作声听着,待到周氏讲完,终于点点头:“嗯。倒是个好梦。”说到这里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看了看周氏说道:“我昨晚上也做了一个梦,可醒过来琢磨了半晌,却说不清究竟是吉兆还是凶兆,一早晨这心里头就像坠了一块石头。还没法和别人说,只能过来找你看看,到底是好还是坏……”

“哦?”周氏一听心里也是一突。“婆婆见识远胜媳妇,既然婆婆都琢磨不透,媳妇恐怕也说不出什么来……”

“你先别把话堵死,听我先给你说说。”赵氏挪了挪椅子,靠近了周氏,缓慢地说道:“这梦做得有点怪,开始的时候也是在园子里,好像就是这个时节,可是是在塘子边上,有水有船。就说我是要去捉鲤鱼去。可走着走着,旁边的林子忽地就变成山了,那山……一个山头挨着一个山头,连绵起伏看不到头,一个比一个高……就不是咱这园子里了!我这心里就有点害怕了,就在这时候,就看见极远的一个山头上,忽地亮起一道光来,接着有猛兽吼叫的声音传过来,分不清是老虎还是什么,吓得我直冒冷汗……”

“我一转身就要跑,可这个时候,旁边林子里就出怪动静了,不知道什么东西就从林子里往外钻,奔着我就来了……我吓得赶紧就跑哇!正跑着呢,忽然前面嗷地一声,窜出来一只牛犊子大小的一个东西来,我到现在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反正直直地奔着我就扑过来了……这时候东边的那山头就变了。本来是山,这时候却翻翻滚滚的,就好像云彩似的动了起来!山这一动,林子两边的声音忽然都没了,我心下奇怪,不自觉地往两边看,这一看好险吓得心从腔子里跳出来!”赵氏说道这里歇了一歇,好像心头仍旧有余悸一般,停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我转眼一瞧,你道是个什么,就发现这路边紧挨着我脚面,横着一条水桶粗的大长虫!”

“哎哟我的天……”周氏一捂胸口,也吓得不轻。

赵氏继续说道:“那东西身上都起了鳞了,看着我在看它,忽然头一转,奔着我就卷过来了!我转身就要跑,可脚底下像僵住了似的,根本卖不动步!只一下子就被缠得紧紧的,胸口闷得够呛。”

周氏听得心惊胆跳,压着惊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赵氏话锋一转:“我乱踢乱打,可还是挣不脱,后来就惊醒了……”停了一停,赵氏似乎想起来了什么,说道:“那东西一直就在面前盯着我看,我也罢它看了个清楚。醒过来之后什么也没记住,就知道那老大一颗头上,有七个猩红的圆点……一边三个,中间一颗和汤圆那么大,泛着亮光……”

第七十七章 悲喜两重天

第三卷

碧瓦红墙

第七十七章

悲喜两重天

“婆婆这梦做得可比媳妇的迷多了。又长又险……”周氏定了定神,斟酌着字句说道:“梦里头看起来挺凶险的,我听人说,这类的梦境大多是反梦,可能是吉兆呢。”

“得了,你别拿心思哄我老太太,尽挑着好听的说。”赵氏虽然嘴上说着,但是眉头却微微舒展开了。

“媳妇说的是真话,倒不是有心说好听的。”周氏又道:“我记得白云观里有个道士说过的,凡是梦里出怪物、怪事、怪声,都是异梦。这类梦不能按照常理推断,很多时候都是反的……比如那大蛇过来缠您老人家,不见得一定是坏事,再说……呀!”说道这里周氏忽地想起来什么,眼睛直愣愣地看着老太太,接着凑近了小声问道:“婆婆,您刚才说……您看着那大蛇头上……有什么来着?”

“啊?有七个红色的斑点,怎么……”

“啊哟……”周氏手捂着胸口,低下头一时没言语,神情惊疑不定。老太太看她不说话,心下有些着急。追问道:“到底怎么了?忽然问起这个,莫不是你想起什么了?”

周氏抬起头,犹豫了半晌,踌躇着说道:“媳妇是想起来一件事,可不知道猜得对还是不对……”

“想起来什么就说呗,咱们娘俩儿还有什么说不得的……”

“是。婆婆,你可还记得,咱们府上二叔家……大少爷降生的时候,身上不是有……”

“啊哟!”周氏话音未落,老太太已经惊呼出声。“这……这……你是说……哎呀我的老天爷呀……”窗户纸一点破,婆媳两个面面相觑,心里头都在翻江倒海,却谁也没有再说话。好半晌过后,周氏见老太太心思渐渐沉稳下来了,这才说道:“白云观里那董道士说过,‘异物入梦,必有所表’,要真是媳妇想的那样……那咱们府上怕是要有大事……”

赵氏一摆手,将周氏的话头拦了过去:“嗯,这话说的有几分道理,但到底是怎么回事咱们现在也还是猜测,当不得真。再说就算那……那真应在他身上,也不知道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停了一停,老太太又道:“这事儿就到此为止,就咱们两个心里头有数就行了,等到过些天你身子好一些,咱们再去朝天观走一趟。上柱香,让董真人再帮忙解一解吧。”

“是。”

两个人在屋子里说着话的工夫,天色已经大亮了,一缕晨曦透过窗棂照射在当堂,给屋子里增添了一丝活气儿。正在这个时候,就听见前院哄地一声猛地传出一阵异样的喧闹之声,即使老太太在屋子里也听了个真切。

“这是怎么闹的,大早晨的没个规矩。”老太太神色不愉,冲外面喊了一嗓子:“红玉,前边出什么事儿了,这么闹腾!”

“老太太别着急,婢子这就上前面看看去。”

红玉这边迈步刚要过二门,迎面冷不丁遇上一个人,这人跑的浑身是汗却顾不上擦拭,眼角刚刚看到周氏所在的房檐,嗓门便已经亮起来了:“启禀老太太、主母,大喜!大喜呀!”

红玉一把拦住了这小厮,皱着眉头训道:“没规矩,大早晨胡乱喊什么,什么大喜,说清楚了!”

“哎。哎!红玉姐姐,小的十个胆子也不敢拿这事儿胡乱说嘴啊!真真儿的大喜!前院回来人传话,咱们府上南少爷高中了!乙榜第三名!”

“啊呀!”红玉心中激动,玉口微张,下一刻才反映过来,连忙转身朝老太太那边跑。可心中激荡之下,一双腿不知怎么就软了。那小厮见机得快,连忙上前搀扶着,两个人一边跑着一边大声喊:“老太太,大喜!大喜!”

两个人在外头的对话声音不小,屋子里头赵氏和周氏早就听了个分明,此刻再也坐不住了,待到红玉和那小厮奔到房门口,早有丫鬟搀扶了二人出来了。老太太激动得眼圈儿都红了,高声喝问:“这事情可是真的?你再说一遍!”

那小厮仆伏在地,大声答道:“好教老太太和主母得知,这话是南少爷跟前的春哥子传回来的,千真万确!南少爷乙榜高中了!”

话里头再一次得到确认,老太太立刻喜翻了心,脑袋里忽悠一声,像炸开了金花一般,身子一软,险险歪倒下去。吓得周氏魂不附体,连忙喝令红玉几个丫鬟扶着到里屋去,岂料老太太晃悠了一下却又挺了起来,挣扎着连连摆手:“不用慌不用慌,我没事,没事!都别愣着了,快走。到前院去!红玉,吩咐下去,府门口挂花披红,灯笼也挂起来吧!告诉厨房,开始准备祀礼,我林赵氏今晚上要带着全家老少给祖宗磕头!给祖宗……磕头!”

红玉应了一声转身奔着前院去了,老太太和周氏也急忙往前面赶。走出几步之后,老太太想起什么来,偏头看着那小厮问道:“还有什么别的么?就南儿一个人送回的消息?福儿和寿儿没有信儿回来么?”周氏也在一边听着,神色又忧又急。

那小厮神情一滞,嗫嚅着答道:“回老太太话,前面只有……只有春哥子一个人回来传的话,旁的什么也没说,小的们也不知。”

“哦……”老太太不以为意,想了想说道:“这看榜的日子,家家都急得什么似的,大街上肯定人山人海的,一时半会儿恐怕也看不完,倒是我太太有些心急了。也罢,再过一个时辰,怎么也该有消息传回来了,咱们到前面等等就是了。”说完老太太看了看那小厮,笑着说道:“虽然是一句话。可你跑得汗津津的也算是有心了,回头去账房上去说一声,就说老太太赏你的,十两银子!”

“哎,哎!”那小厮心里一惊,十两银子!做多少工也赚不回来十两啊!连忙跪在地上磕头:“多谢老太太赏!多谢主母赏!”

周氏乐了:“那是老太太赏你的,我可没出银子,你谢个什么……”说罢周氏吩咐道:“罢了,知道你是讨个喜气,老太太赏了,我也就凑个趣儿。你再多支五两出来吧!以后用心做事,赏钱也还少不了你的!”那小厮一听,又是千恩万谢,心满意足地去了。

…………

贡院西街上,依旧是人潮涌动。时间虽然已近辰时,但大街小巷的人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不已。不光是参考得中的举人和亲友十分高兴,就算不是士子,也是相当振奋。卖馒头的,赶大车的,卖水果的,摆卦摊儿的,磨剪子锵菜刀的……不管是衙门口的司吏士卒,还是大街上混饭吃的闲杂人等,此刻都融入到这士子登科的喜庆当中。平日里要饭的乞丐人人唾弃,但这个时候只要身上收拾得干净,嘴皮子利索点,光到处报喜讨喜钱也能混上几个老钱……

整体的欢愉之中,自然也夹杂着些许不和谐的音符。贡院大龙门附近,士子如过江之鲫来往不绝,这里也是最歇斯底里的地方。十年寒窗,一朝登科,高中了的声嘶力竭地大吼,似乎要把十年憋闷得苦楚发泄个干净;名落孙山的更是哭得地动山摇,比死了亲爹娘还要悲痛万分……短短的两个时辰,林南站在这贡院西街上,却恍如看遍人间百态、历尽人世悲欢一般,自己也不知道心里头究竟是个什么滋味儿……

这是自己高中了,若是自己没中,到底会是个什么样呢?没有答案,没有发生的事情,谁也不知道结果。

龙门前的告牌边上围着一圈的人,也是士子居多,只是这些人脸上却没有什么喜色。既没有高声谈笑,也没有痛哭出声,人人脸上带着一种期盼、焦急和忧心过度后的恍惚……虽然放榜已毕,大多数人都将榜单看上好几遍了。可剩下的这些人依旧不死心,还有人从上到下细细地将榜文逐一看去,似乎怀疑自己的眼睛看漏了,又似乎要将这榜文看穿——为什么上面没有自己的名字?弄错了!肯定是那些人弄错了!左思右想想不通的人,就开始濒临崩溃的边缘……

林福和林寿两个人也在这些人中间,和他们一样,林福和林寿也将这榜文从上到下看了好几遍,一颗心也冷了好几遍……站在拥挤的人群中,林福的心一沉到底,自己已经二十出头的年纪了,考了三回都没中,府里头的人这次又要说什么了?看看弟弟林寿铁青的脸,林福不用寻思也知道弟弟是什么心情。看看二叔家的这位兄弟,第一次大考就高中乙榜,难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么?

“唉——”看罢多时,林福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声,那声音听在林南耳朵里,几乎都怀疑是不是一个年轻人能发出来的。林福拍了拍林寿的肩膀:“罢了,兄弟,咱们还是得认命。命里头没有,再怎么也强求不来的……回吧!回吧!”

“回去?”林寿一拨楞肩膀,扭头冷笑道:“回去干什么?受那些势利小人的白眼,受老太太和母亲的训斥去?要回去你回去,我今儿就算睡死在大街上,也决不会回去!”

第七十八章 长大成人

第三卷

碧瓦红墙

第七十八章

长大成人

看着告牌旁边那些人的背影。林南心里说不出是怜悯还是鄙夷,或者两者都有吧……看看人群中两个熟悉的身影,林南有心上前说话,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劝慰,这个时候,以自己现在的情况去说,似乎说什么都不合适。林福倒还罢了,以三堂兄林寿的脾气,自己这时候上去恐怕就是被对方抓邪火的份儿。

眼看着辰时三刻都过了,两个兄弟还不动地方,林南心中也有些着急。出府的时候祖母吩咐过要同去同回,自己人一个回去也不合时宜,因此只得耐着性子等着。好不容易二堂兄林福转过身来,结果林寿却嚷嚷着不回去了……

这时候林南不能再看着了,少不得上前劝解,可他不上来倒好,看着他上前来,林寿羞愤之下化成了满腔的怒意:“你上来干什么?我和自家哥哥说话,没你的话头!”说着又冷笑一声,眯着眼睛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从你到了京师府里。就一直背地里拭弄人!面上虽然装得不哼不哈的,其实肯定早就憋着心思等着看我们哥俩儿的笑话呢!”

“三堂兄这话说哪去了——”

“行了,你还是少在我面前装蒜了!你糊弄得了哥哥,可糊弄不了我!”林寿打断了林南,气哼哼地说道:“如今总算是被你盼到了,遂了你的意了,你快活了吧?!这里谁不知道你现在是高中乙榜,你在这里站了这么久,还没显摆够么?还非要凑到我们面前来,好显得我们没用么!”

“寿弟,你满嘴胡说些什么呢!”林福终于看不下去,出言训斥道。

“我什么也没说!”林寿一甩袖子,恨恨地看了林福一眼:“我说的难道不对么?你心里难道不是这么想的么?噢——对了,现在人家是举人老爷了,弟弟我比不了人家了,你也要站到他那边了吧?”说者林寿转头看看林南:“得意了吧?你怎么不笑呢?嗯?哼哼,对了!你是举人了,还得接着装读书人的体面呢,不会在这街面上和我吵了!免得闹大了让人笑话,你还得回府里头找老太太充好卖乖呢!去吧!去吧!你们都回去吧!本少爷今天就睡大街了!”

林寿越说越离谱,最后把哥哥林福也捎带上了。林福怎么说都不行,林南劝慰了几句就作罢了。可到这个时候也不能由着他,最后林福无奈,两个人商量了一下,林福暂时就不回府了,带着几个长随跟在林寿身边,而林南先带着人回府报信。请示老太太怎么办。

辰时末,林南带着林四和两个小厮回到靖北伯府,离着府门前老远便看见张灯结彩好一片红色兴旺气象。府门前下马石栓着六七匹高头大马,靠近角门的地方停着几辆车。正门前好多人围拢着,都是前来贺喜的人。

林南刚走到左近,眼睛尖利的人早就看到了,平时不好厮见,这个时候却不用太拘礼了。四房八舍的街坊都上前拱手,贺喜之词不绝于口。林南本想直接进府,可这种情况也不好直接撇了人扭头就走,一朝登科,自己就算是大人了,因此只好作揖拱手好一阵应酬。应付了半天这才进了府门。

早有人飞奔进后宅报告给老太太,待林南一入府门便有人告知老太太在正厅专等,林南也顾不上净面,直接就来到了正厅。没进门呢,一阵爽朗的大笑声便传到了耳朵里,林南心中一喜,迈步进了厅堂,冲着一个七尺高的老者纳头拜倒:“南儿见过舅公!”

“啊哟!哈哈哈哈!”定国公赵广一阵大笑:“看看,刚说了没几句。咱们这大举人就回来了,哈哈!不错不错,乙榜高中了,不但你这亲祖母欢喜得紧,我这个亲舅公也着实替你高兴啊!”

一番话说得林南有些不好意思,忙转过头给祖母和伯娘见礼。这时候正厅里已经满是人了,除了赵广和赵氏周氏等诸人之外,各人身边也站着很多丫鬟小厮,待到林南回来了,正厅门外也围了一群府里头的下人,人人都抬头踮脚地往里头看。虽说平日里也多少都瞄过几眼这位堂少爷,可现在身份不同了,都盼着能说上一句半句的,讨个口彩。

赵氏看了看林南,招了招手:“过来坐吧!”

老太太虽然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可听在众人耳朵里却心思各异。以前小一辈的孩子们也见天的在老太太跟前转,挨着老太太坐卧不是什么稀罕事,可今日这一句话,老太太的态度却明显与以往不同了。众目睽睽之下,老太太短短的一句话显示了一个态度,那不再是把林南当做一个小孩子看,而是家长对待大人的态度!凡是有些心思的人都看得明白,从今日起,府里上上下下的人就再不能把这位堂少爷当做孩子看待了,而是要真真正正地当成主人看!

别人想法多,可林南此时心中却没想那么多,依言搬了把椅子挨着祖母坐下了。老太太看看林南,瞧瞧正厅门口,疑惑地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的?福儿和寿儿呢?”这么一边问。老太太心里头也渐渐升起了一些不好的念头,只是人前忍着没表现出来。

听到祖母问话,林南不敢隐瞒,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只是隐去了林寿撒泼耍赖的那番话。饶是如此,等到他说完厅里头也是一阵沉寂,少顷老太太火气上来了,立刻吩咐府里头的家将出去找人。“一个时辰内要是不回来,你们也就跟着别回来了!”老太太话一出口,方才还喜庆的场面立刻冷了很多,连一向能圆场的周氏此刻也心情大坏,夏氏更是坐在那里目瞪口呆,好一阵没缓过神来……

“嗨!不就是一个大考么!值得什么?”定国公赵广哈哈一笑,说道:“中了么自然皆大欢喜,可不中也不至于想不开嘛!你看看我府上那些不省心的,唉,算起来……三代之内没有一个读书的,可我那些儿子孙子还不都一个个活得好好的?今年不成再读就是了,何必闹小孩子脾气!”

“是,哥哥这话在理。”赵广这么一说,赵氏也缓和过来:“他那心思也容易明白得很,要真说起来,没几分心气儿也不会那么在乎。这孩子……这几年倒是被逼得太紧了些,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文武之中总得选那么一样……罢了,回头再看吧,实在不成了,三百六十行,总也有一行能成的。”

厅里头,林南又陪着诸多长辈说了一会儿,忽地外头来报:“启禀老太太,外头来了很多人,说是要拜访孙少爷的。这里有递上来的帖子。”

“哦?”赵氏点点头,笑了起来:“这么快便有人上门了,去吧!想必都是应试的同年,当年你爹高中的时候,也是这般。”林南应了一声便要朝外走。“等等!”赵氏喊了一声,林南回过头来,赵氏从怀里摸出一个锦袋来,放在手里掂了掂递给林南:“拿去吧!以后身份不一样了,再到外头去花钱的地方就多了,手里头不能没银子。你瞧瞧这外头,多少人都眼巴巴地等着你讨赏呢,这些人忙活了好几天都是为了你们几个,去吧,该赏的自己亲自去赏,不能寒了人家的心!”

“是,孙儿多谢祖母挂心!”

…………

一连很多天,林府里头都是一片喜庆景象,不但下人们喜上眉梢,出门办事说话也多了几分底气,便是老太太也是心情大好。从林侍郎那一辈算下来,林家已经连着三代中举,可称世代书香了,这即使在勋贵人家也并不多见。这些天里头林南被捧上了天去,相对来说林福和林寿就没那么幸运了,回来之后老太太虽然没说重话,旁人也没人说嘴,可话里话外只夸一个人,听在耳朵里怎么也不是滋味……

发榜的第二天,按照惯例是乡试举子齐赴鹿鸣宴的日子,林南也不例外。自此以后结交同年,攀附乡谊,折腾得头昏脑胀,只感觉便是读上五卷书,也比这样要轻松得很。好不容易这些应酬都差不多了,林南的心绪也难得的平静下来。这一天正在府中和林跖在园子里打耍,外头忽然人来报:“南少爷,外头有人找……”

“哦?”林南一皱眉:“什么人哪?”

“这……少爷……”那小厮支支吾吾。看林南脸色不善,这才说了:“少爷,您还是出去看看吧。外头那两位,轻易可惹不起。”

“嗯?”林南心下奇怪,什么人哪来拜门还吓得这个小厮这副模样,惹不起?“行了,我这就出去看看。”那小厮如逢大赦,连忙一溜烟跑没影了。林南收拾收拾,和林跖一道朝前院行来。不多时到了大门口,开了角门拿眼一看,外头果然站着两个人,可林南一望之下心中便是一惊!

这种人来府上干什么?

第七十九章 重礼

第三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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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重礼

人生在世,真正不求闻达之人还是少数。

民以食为天。第一需求便是要吃饱肚子,而一旦吃饱了,需求便开始多起来了。要吃好,穿好,玩好……这些诸般的需求落到现实里,归根结底都要着落到一个字上——钱,想要生活的好,就必须要赚钱。俗话说一样米养百样人,不同的人赚钱的方式是不同的。有的人土里刨食,卖作物换钱;有的人做匠人,造器物赚钱;有的人开铺子,做买卖赚钱;有的人学技艺,靠色艺赚钱……但诸行业之中,所有人的首选便是读书做官——“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读书做官,有了权和势,钱之一物自然也就源源而来了。自古而今,不外如是。

然而一旦掌握了权力,便开始害怕失去。大建朝天下官员多如牛毛,不管他是不入流的小吏还是做到了六部的堂官。不管如何胆大包天之辈,却除了当朝皇帝之外,也还始终惧怕一样人。一旦一觉醒来发现这种人站到了你家门口,轻则掉了乌纱,重则抄家灭族!

可林南今天却发现,这种人站到了靖北伯府的大门口,而且要找的人却正是他自己!

门口台阶下面站着两个人,头戴无脚幞头,一身皂衣,足蹬黑靴,腰间配着鲨鱼皮黑鞘长刀。两个人虽然没有穿号服,可这身打扮,常跟杜宁见面的林南还是认得,正是大建朝赫赫有名的官爷——飞翎卫!

一看见这两个人林南便是心中嘀咕,闲着没事他们来干什么?一边想着林南一边打量着,两个人穿着这一身,不是暗中侦缉更不像是提调办公,因为若是侦缉飞翎卫是不穿皂衣的,而要正式的办案则要穿黑狸服。这么看来,这两个人来得就有些蹊跷了,自己和飞翎卫没什么瓜葛啊,最近犯得最大的事儿,就是乡试登科了……

林南脑中电闪,可到了门口动作却丝毫未缓,上前躬身拱手:“在下林南,见过二位差爷。”

两位差官齐齐地将目光凝在林南身上,双双抱拳。左首一人上前一步道:“原来这位便是林举人,失敬失敬!”

哟嗬?林南一挑眉毛,这两人面色和善,言谈举止不但没有恶意,反倒透着几分恭敬之意,这是哪门子意思?林南再拱拱手:“在下不过是刚刚考中罢了,当不得二位差爷敬辞。敢问二位……你们此来这是……”

“哦,呵呵!”左首那人轻笑了一声,说道:“林举人莫要想得左了,我们兄弟二人此来不为别的,听闻林举人乙榜高中,咱们大家伙都跟着高兴!我们大人公务繁忙一时脱不开身,因此只好命我们兄弟前来代为贺喜,还望林举人不要见怪。”

“啊呀!”林南手抚额头,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这两个人口中的自家大人,还能熟到打发人来贺喜的,自然就是东镇指挥使杜宁了,西镇指挥使林南只闻其名还没见过人呢!林南连忙说道:“你家大人太客气了,这么麻烦两位差官大哥,在下心中着实过意不去。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还望两位差官大哥不要嫌弃。”说着话,从袖筒里头摸出两个银元宝来,递给两位差官。两个人虽然神色没怎么变化,可接过银子去,和林南之间的距离却无形中拉近了不少。

眼前的情形有些怪异:这两个飞翎卫的差官说是代为贺喜,可手中空无一物。看情形也不准备从怀里摸出什么来,就空手带过来一句话便算是贺喜了,可林南还反过来掏银子致谢!这一切看在旁边的林跖眼里,凭空增添了几分疑惑和不解。

就在这时候,左首边那差官偏着头与同伴对视了一眼,紧走几步来到林南近前,悄声说道:“林举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林南心中一动,知道正题来了,转身进了角门,将两位差官带到了偏厅。林跖也跟了过来,林南冲他摆了摆手:“跖弟,你在外面帮我看着点,别让旁人进来。”

说着话进了屋子,此刻偏厅里没有旁人,林南还待沏茶送水,先前那差官道:“林举人先不用忙活了,咱们是来办差事的,交接完了还得回话去。”

“那就恕在下怠慢两位了。”林南停了手上动作,看着两位差官。为首那人也不啰嗦,直接从怀中摸出一个蓝布小包,没有直接递给林南,而是放到了桌子上。随后自顾自地动手。竟把那小包解开了,里面是一个半尺见方的红木匣子。不同的是,这个红木匣子没有搭扣爿锁,四面封边,上下严丝合缝,在合缝中间的位置上,还点着一块深红色的火漆!

那差官解开蓝布包裹,将红木匣子转个位置,让开一个身位说道:“此物封存完好,火漆尚新,毫无压撬之痕,还请林举人做个见证。”说罢看看另外一个差官,那差官也是微微颔首,并无异议。见到两人这番举动,林南也不敢怠慢,连忙上前仔细看了看,确认无误之后冲着差官点点头。

见到林南点头了,两位差官齐齐地松了一口气,似乎肩膀上卸下一副重担一般,人也变得轻松缓和多了。“既然林举人确认无误,我们的差使便算是完了,马上便要回去销差。”见林南一脸的迷茫,那差官笑了笑说道:“林举人不要多想了。临来的时候我们大人有句话带过来,说林举人有什么疑问,都着落在这件东西上,到时候您一看便知,剩下的日后我们大人。闲话不多说,咱们这就回去了,告辞!”

送走了差官,林南回到偏厅里头,林跖跟着凑上来左看右看:“哥哥,方才那两人是哪个衙门口的?怎么看着不伦不类的。”

林南一笑:“小心点说话,这些人可比你见过的那些差役难惹得多。”

林跖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我算是看出来了。哥哥上了乙榜,还真是一步登天,这才几天的工夫,连衙门口的人都上门给送礼来了。”林跖一副艳羡的神色,转来转去看着桌上的红木匣子:“这匣子看起来不错,哥哥,里面到底是什么玩意?”

林南看看他,扑哧乐了:“拐弯抹角地说这么多,不就是想看看么。嘿嘿,说实话,我也想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搞得神神秘秘的……去,给我拿把匕首来。”

“哎!”林跖闻言三步两步出了门,不大一会儿工夫转回来,递给林南一把小巧的匕首。两个人七手八脚地下了火漆,打开盖子一看,不由得都是一愣——映入眼帘的依然是个盒子!兄弟二人对视了一眼,好奇心渐重,里面这个盒子四四方方通体灿黄,四壁上嵌着云纹浮雕,正对两侧各有一个黄铜兽钮的爿扣,并没有锁。

光一搭眼两个人便都心下暗叹,这么漂亮的盒子,手艺端的是精巧非常!林跖看得眉飞色舞,可林南心里头却有些纳闷。光是看这个盒子就够赏心悦目的,可以想见,里面的东西肯定价值不菲,即便杜宁与自己的大伯和爹爹相交,这礼物送的只怕也够重的……

打开扣子翻开盒盖,里面是金黄色的缎面,中间微微下凹,上面摆着一块温润的白色玉珮。整个玉珮有茶杯口大小,呈椭圆形,通体纯白,细腻温润,若是细看还好像有一层温润的荧光从玉里头往外透出。玉珮中间刻着如意云纹和两只小巧的福兽,顶部穿孔。穿着大红的套绳,下面挂着如意连心的穗子。

就这么一件东西摆到眼前,即便是林南哥俩儿不是玉器行家,也能看出来这是好东西了。林跖张大了嘴看着林南,眼中羡慕得够呛,看来还是读书好啊,一旦高中了什么好东西都能有啊!林南也愣住了,心中不住地翻个儿,东西确实是好东西,可是这也太贵重了!林南在宫里头五年多,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那么多皇子公主的,身上戴的东西林南也见过不少,眼光多多少少也有那么一点。看到眼前盒子里这块玉,林南的心忽地往下一沉,原因无他,因为寻常皇子公主佩戴的玉珮虽然也是品质极佳,可还是和眼前这块玉没法比!既然这样问题就来了,自己什么也没做,充其量就算是考了一个举人功名,那位指挥使大人为什么就送这么大的礼?

林南可不像林跖那么粗枝大叶,本来就心思细,在宫里头呆久了,更是养成了凡事三思后行的习惯。此时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正犹疑间,林跖一伸手将那盒子从红木匣子里拿了出来,正要拿出来把玩,却忽地眼睛往红木匣子里看,发出“咦”地一声。“哥哥,这里头好像有一封信……”

“哦?”林南低头一看,果不其然,在原来那黄色小盒的位置上,有一方素笺折得平平整整。先前被那小盒压着,所以没看到!林南见状忙一伸手拿了过来,展开方才瞄了一眼却又合上了,冲着林跖一挥手:“跖弟,你先出去一下。”

“啊……哦……”林跖虽是不情愿,但也知道哥哥有事需要单独呆着,于是放下手里的东西,迈步走了出去。林南这才展开信笺,细细看了起来。

第八十章 冬信

第三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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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冬信

信纸无封有款,写信的人是杜宁。字数不多,只有寥寥数笔而已,但其中包含的东西很是让林南发懵。这些字里头林南就看懂了一条信息,那就是黄色盒子里这块玉珮,根本就不是送给自己的!

看明白这一点,林南虽说心中有些郁闷,可细想一想也情有可原。毕竟自己无功无德,没有谁会无缘无故就送这么一件好东西上门的。可真正让林南想不透的却是杜宁说的另外一件事,就是让自己把这块玉珮当做谢师礼,呈送给自己的蒙师沈修!不但要送出去,还要做得滴水不漏,不能让他知道这东西是哪来的!

林南盯着纸笺看了半晌,确定自己是真没看错,这才把纸笺折了折,点起灯盏来就着火烧了。杜宁信中交代得明白,这信看过之后就要销毁,不能再落入第三个人眼中,否则谁也保不住你!另外杜宁好像也知道林南看了信之后肯定有满腹的疑问,但他也没解释,只说日后有机会自然会让他知道。

本来林南就疑神疑鬼的,被杜宁这封信里的东西弄得更是云里雾里了。好端端的。杜宁怎么会平白无故地给自己府上一个西席送礼呢?还非要自己把它当做己有的东西,作为谢师礼送给沈修?

杜宁是什么人,堂堂的飞翎卫东镇指挥使,陛下跟前的红人儿,能让他结交的不是皇亲贵戚就是高官勋爵,而且就算在那些人面前,杜宁也绝对不会矮人一头。今番居然主动出手送出东西来……不对,这件事太奇怪了……

再一想想,自己蒙师沈修是什么人呢?自打回到昌宁府拜师习文以来,印象中蒙师就是一介书生,虽然胸有才学却有些自负清高,宁愿吟风弄月调教村童,也不肯应考赴试求官敛财。从昌宁府到京师,近十年以来一直就是这样。按照常理来说,沈修和杜宁两个人的身份差得天差地远,根本不可能有什么联系,更别提认识了!可眼下偏偏这两个看上去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物,却忽然间通过一块昂贵的玉珮联系在一起了!

一直以来,林南都觉得自己对身边的人了解甚深,可现在遇到事情,却发现自己其实知道的并不多。想来想去也不明白,最后干脆放下了,想得通还是想不通,最后杜宁交代下来这件事也得办,既然这样也就不用费脑筋了。

林南收拾收拾,将那黄色小盒揣到怀里,出门和林跖打了声招呼。随后一个人便往西园子来了。前些日子乙榜高中,林南已经来过一次,但是当时没有奉礼,只是过来和老师说说话,顺便告诉一声好消息。今天再过来送这块玉珮,言语上也还遮掩得过去。

…………

带状的白雾袅袅环绕升腾,茶香沁人心脾。屋子里师生二人相对而坐,沈修手掌摊开,端详着手中那块白色的玉珮,神情似乎很是感慨。“你这孩子,前些日子口头谢过也就罢了,今日还特意过来送这么贵重的东西……”

“学生自昌宁府由先生发蒙读书习文,到现在已经近十年的光景,今番能有所成就,皆是拜先生所赐。前几日人太多,学生分身乏术,又一时不知道送什么好,到今天才淘弄到这一块玉珮,送与先生正合适。”

“呵呵,你倒是有心了。”沈修摩挲着流云百福的刻痕,看得出确实很喜欢。“只是自家人知道自家的事。你今番大考能得中,固然有为师的一番辛劳,但杨先生也出力不少,此外也有赖于你自己的悟性和勤奋,可不是一人之力能成就得了的。这玉珮我虽然喜欢,可也是受之有愧的,你还是拿回去,送给更合适的人吧……”

“先生这话就说得差了。”林南不慌不忙说道:“既是送与先生的就是送与先生的,又岂能轻易收回?况且杨先生那学生另有准备,先生也不必顾虑。”

“古人云君子如玉,不是学生弄嘴虚夸,以学生这些年对先生的观感,先生直如清风明月、翠柏芝兰,不因贫贱低头,不为富贵折腰,此乃古君子之风也。是以学生才遍寻京师,淘弄了这一块白玉来。白玉无瑕,佩戴在先生身上正是互为映衬,相得益彰,先生体念学生这番心思,就不要再推辞了吧!”

林南这番话说得沈修脸上有些发热,但却是句句打到心坎儿里,沈修虽然不慕富贵不攀权势,但平日也颇以自己所行为傲。此时这番心思被自己的学生声情并茂地说了出来,还比成古之君子,着实是大为高兴。斟酌了一番,便将那玉珮收了。

林南见状便张罗着要替先生戴起来,可沈修却委婉而坚决地谢绝了。他拿起身上现佩的那块翠色环佩来,对林南说道:“你的心思为师领了。可是你那玉珮虽好,为师也只是平时赏玩一番罢了。这块玉珮是家母遗物,这么多年始终不离我左右,戴着也习惯了。须知世间之物即便值黄金万两,归根结底也比不上骨肉亲情。”

“是,学生谨遵先生教诲。”知道那玉珮是母亲遗物,林南也释然了。本来那白色玉珮是林南送的,当着送礼人的面说什么价值之类的言辞本来是十分不美的事情,可沈修的言语却很难让人生出反感。守孝道重亲情的人,无论是谁都会敬重三分的,何况这番话听在林南的耳朵里,分外地能引起感怀。

想一想,父亲母亲远赴汉南也不知怎么样了,这几年除了通通家信一直都没有见过面,眨眼之间自己已经长大成人了,可想尽尽孝心,父母却都不在身旁……前些时日让人带到南边的书信不知道现在收到了没有,想必知道了自己高中的消息之后,父母都会很为自己高兴吧?眼看着再过几个月就要过年了,不知道今年父亲母亲会不会回京?

…………

一连数天,林南一直在府中温书,虽然中了乙榜,但按照惯例。来年春天三月便是会试大考的日子,现在算起来也就是几个月的时间了。举人虽然算是踏入官场,但会试才是决定关键的一步,因此依然松懈不得。

眼看着秋去冬来,京师迎来了第一场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天一夜,一觉醒来,世界洁白一片。

终究是少年心性,一大早林跖便兴冲冲地跑来,恰好林南也心情大好,兄弟俩便在竹园里玩雪打闹。玩了小半个时辰,两个人也渐渐出汗了。于是回屋子里歇着。忽然前头有人传话,老太太让过去,两人不敢耽搁,连忙擦了把脸来到前厅。一进前厅就是一愣,只见厅里头人满满当当,连被禁足的林寿和一向不怎么出席这种场合的四叔林德都在场。

此外厅里头还多了另外一个人,转过头来一看,竟是大伯林文!

林南和林跖忙跑过去见礼,伯侄相见好一番亲热,林文更是高兴,自己两个儿子都长大了,两个侄儿也渐渐成人,看着林家兴家有望,作为长子的林文自然发自内心的高兴。拍拍这个拍拍那个,感慨颇多。到得后来听到林南竟然还考中了举人,更是一番夸奖。一家人欢声笑语良久,待吃过了晚饭只有几个人的时候,林文脸上的笑意才淡淡消去,取而代之的确实一阵阵的忧色……

…………

皇宫,西暖阁。

两个人相对而坐,屋子里的银碳着得正欢。

“这几个折子你都看过了,有些什么想法?说说吧。”几个月的时间过去,启元帝脸现疲惫之色,似乎一下子老了几年。“说说看,怎么不说话?”

“皇上,依老臣看来,这几个折子所说之事,应该是可信的……”李东路清咳一声,斟酌着言辞:“入冬以来,北部戎狄蠢蠢欲动,屡屡在我边防寻衅挑唆,这折子里虽然没有明着写出来,但臣以为敌寇所行之事必然不止是挑衅滋事。”

启元帝一挥手:“这一点朕也猜得到,不过边将手书虽然隐晦,但还不至于敢隐瞒不报。边防之内,偶尔有些小的摩擦也实属正常,这一点倒不必苛究。”

“是。臣也不是要说这件事……”李东路挺了挺腰杆。似乎在给自己找些说话的勇气:“皇上,北方戎狄与我朝征战业已数十年之久,天历七年,天历十六年,天历二十八年……启元三年,启元十四年……算下来,几乎十年一大仗五年一小仗,双方交战,从未分出胜负。而我愈守,敌愈骄。臣要说的是,自上次征北之战后,如今已经堪堪过了六年,现在敌寇在边关如此蠢动,着实有不测之险哪!”

启元帝道:“不测之险?李卿过虑了。诚如你所说,敌我双方在北方已经打了几十年,互相之间的作战手段都很了解,打仗之前总会看出些端倪来的。何况,朕对这一点早就有安排,不用担心。”

“是。既然皇上算无遗策,臣自然无须过虑,但臣真正想的,却是这仗能不能真打起来的问题……”

第八十一章 内忧外患

第三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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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内忧外患

李东路这么一说。启元帝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眉头渐渐锁了起来,许久许久,二人没有再说一句话。炭盆里的银碳已经烧得透了,火红的光芒渐渐褪去,化成了一块块的银灰。

“唉——”启元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声音里透出内心深处的无奈和深深的不甘。“你的意思是……这仗还不能打……至少现在的形势,咱们还不能和伊利切打这一仗……”

“皇上圣明!”李东路一揖,说道:“戎狄与我朝在北方数年征战,却一直势均力敌,互相之间奈何不得。若是皇上无后顾之忧,而伊利切如此挑衅,皇上自然不必对其假以辞色,调遣三军挑选良将,放手一战有何不可?但如今皇上之忧不在塞北,而是在东南;皇上之虑不在于外敌,而在于内患;皇上如今面临的,不是明处的厉兵秣马,而是暗处潜伏之隐忧……”

启元帝听得用心,并没有出言阻止,也没有什么情绪上的变化。于是李东路继续说道:“眼下皇上既然已经打定主意撤藩。将财富收归国库,那么臣以为……皇上就必须专注地做好这一件大事,万事以此事为先,做好万全的准备,以防……突发之变。”

“突发之变?”启元帝低声反复念叨了几句,抬眼看了看李东路:“你的意思是说,朕要是撤藩,恐怕有人会抗旨,甚至还会掀起什么风浪来吧?”

“臣……不敢!”

“行了,没什么敢不敢的,朕现在的情形朕自己心里清楚地很,只是朕心底里还是一直不愿意想,也不敢相信,若是明年朕的旨意一出,难道他们还真敢起兵抗朕不成!哼!”启元帝冷哼一声,眼神中闪过一抹厉色。“你接着说吧!有什么就说什么,朕今天就是要你说说心里话。”

“是。皇上,那臣就斗胆了……”李东路清了清嗓子,说道:“皇上此举,必然要触动各位藩王的利益。独木不成林,列为藩王虽然不掌军政,但却是皇室肱骨,天家血脉,各省总有些不晓事的官员屈膝依附。虽然朝廷规制仍在,但律法之事防君子不防小人,若是有心防避便总有空隙可寻。吃俸禄的官员若是为饱私囊而打着各位金枝玉叶的旗号胡作非为,开始的时候或许有的王爷还会反对。会约束下面的人,但时间一长,难免有人会为财色所迷。便是不好财色,被人长久阿谀奉承之下,也会被权势拴住了手脚……慢慢地,地方政事便为其插手,严重的甚至军中也有……臣听闻东南百姓日间传言,地方只知某位王爷之威,而不知天家之德。现在想来……怕是东南一地,几成他人之院了。”

“长久以来,地方官吏对此种现象不闻不问,或噤若寒蝉,而今上下已成一体,皇上若是下旨撤藩,不但是断了藩王们的财路,同时更是断了无数官吏的财路,臣担心……到时候皇上必然会遇到前所未有之阻力,严重者……甚至会有人铤而走险,对皇上不利呀!”

啪!

启元帝一拍书案,挺身站了起来。一张脸上怒气勃发,在原地快速地走来走去。用手电了点李东路,最后一拂袖子,一言未发!

“你起来吧!”隔了好一会儿,启元帝才渐渐平静下来,慨叹一声说道:“人人都道朕每天锦衣玉食,嫔妃如云侍从环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哼哼,你看看朕,现在是每天吃不下,睡不着,宫里头还不断地有人给朕找事儿干。朝廷上还要顾虑这个顾虑那个,大臣们有事可以对着朕说,言官们更是敢指着朕的鼻子开骂,朕还得忍着,装作大度……天下有了旱灾水灾,没人骂官员治理不利,全天下都在骂朕无德……太傅大人流连风月,天下人说他是风流才子,还传为佳话。可朕呢?偌大一个后宫里,都是朕自己的姬妾,可朕想去谁那都由不得自己,若是在谁那多睡上两晚,就会惹出一大串的麻烦来!万人之上?全他**都是狗屁!”

说到后来,激动之下,启元帝竟然和市井小民一样,忍不住骂出了脏话!李东路跪在地上,恨不得把耳朵堵上,这些都是些听不得的话,尤其是最后……皇上向来是严于律己的人。今日竟然气的口出市井之言,这气性……都是自己一番话惹出来的,唉!李东路暗叹一声,心中战战兢兢,不知道接下来皇上还会干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启元帝发泄得差不多了,冲外头吼了一嗓子,忙有人端了新的炭盆进来,屋子里这才又有了些暖和气,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也缓和了下来。启元帝喘匀了气,转脸对李东路说道:“朕现在是腹背受敌,外忧、内患,一起都来啦,现在朕才体会到当年朕的父皇是多么的不容易……唉!但凡有一点办法,朕也不会出此下策,撤藩撤藩,一个弄不好就要动了根本,可现在不是朕容让的时候,是他们在逼朕!吃着皇家的粮食,拿着朝廷的俸禄,却背地里对朕虚与委蛇,甚至在背后说朕的不是,简直毫无廉耻。此等国蠹,人人皆可杀之!”

启元帝双颊带赤,眼中厉色更浓,很明显是真动了杀心了。李东路看在眼中,直吓得心惊胆跳,恨不得身边多一个人来和自己分担点,但此时屋子里除了自己没有别人,还是要硬着头皮说话劝慰:“皇上息怒,切勿动肝火伤了龙体,否则岂不更遂了他人之愿?皇上既有此决心,臣以为……此时便当物色人选以备不时之需。而且此事不宜拖得太久,免得夜长梦多。”

“此外,攘外必先安内,然而此时若要安内,亦须和外为先,至少也得把目前这种剑拔弩张的情况改观了才是……”李东路说道:“否则若撤藩过程中真的有什么变故,而北地边患又起,皇上便真成了腹背受敌,此为大劣之局呀……”

启元帝虽然感情上不能接受与北戎休战,但理智却知道,李东路说的不错。绕了这么一大圈,其实李东路要说的就是这一点。要解决内部问题,就要先把北边的局势稳一下。启元帝不是没有心机的人,当然知道这一点的重要性。

沉吟了半晌,启元帝道:“李卿所言极是,但是若要稳住伊利切,却也不大好做。安抚他们好说,这么多年了,不论是戎人还是狄人,要的无非就是粮食、布匹和铁器、盐茶之物,若是真能让朕腾出手来解决内患,朕就送他们十万石粮食又能如何?只是他们这些牧马人虽然贪婪,但也不是没脑子,若是忽然之间对待他们态度转变了,恐怕更容易引起他们的猜疑……若是适得其反,没安抚倒还罢了,引得他们窥到了内情,局势便会更加不可收拾了……”

李东路见皇上态度有些松动,忙上前进言道:“正因为如此,所以老臣建议,从眼下开始,便要着手进行了……”

“哦?”启元帝看了李东路一眼,问道:“李卿有何想法,说来听听。”

“臣以为现在北戎在边关频繁寻衅,和我建朝士卒相持已久,小仗不断却从没有大动干戈的迹象。一方面是我们的策略是防御,一直坚守从未主动出击;而另一方面。却也是北戎未完全恢复过来元气的表现。经年久战,我朝固然损兵折将,他们牧马人的子嗣也损伤不少,何况我朝人丁繁盛,补充起来很快,他们却人口补充缓慢……因此寻衅滋事不过是以势压人,求得也不过还是我朝的粮米衣物,所以既然可能打不起来,不妨在严防之际偶尔也出兵震慑一番,随后派出使臣谈和,假以粮食美酒绢帛衣物,则大事或许可成……”

李东路说的有几分道理,大致意思就是光给甜枣不行,得先甩**掌,让伊利切感觉到疼,然后再给他几个甜枣吃,这样他就会安稳。启元帝想了一会儿,说道:“李卿所言虽有几分道理,但其中却多有虚设之辞,北部边关军情如何,敌寇之意到底是什么,这些不可轻易做出决断,必须要弄个清楚确实才行。朕还要再想一想,若是真如李卿所言,那么如此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你放心,朕意已决,今生今世,便是舍了朕这一条性命,也要把内患剪除!这是首要的大事,为了完成这件事,朕什么都能舍得,什么都会去做!朕的父皇没有完成的事情,在朕的手里……一定会做个了结!”

“皇上!”启元帝说出这一番话,李东路感动得热泪盈眶,直到此刻他才把一颗心彻底放下,此时便是让他立刻为了皇上去死,李东路也不会皱半个眉头!

“现在除了北边的事,咱们还得为南边的事情做些准备了。”启元帝缓声说道:“日后南边撤藩,受到牵扯的官吏必然不少,这些缺份儿都得有人补上。往年这些事情都是下面再干,朕也懒得管,可是现在情形不同了,朕不想再弄些百无一用的庸才坐在那些位置上,朕要挑选一些真正能干的人才塞进去,关键时刻这样的人能起大用的。眼下再过几个月便是京师会试大比的日子了,这一次……你就去替朕把把关吧,替朕好好地选拔几个贴心可用的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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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冷啊!手指头都冻僵了o(╯□╰)o

第八十二章 有腿无足

第三卷

碧瓦红墙

第八十二章

有腿无足

启元三十年的冬天。天气前所未有的冷冽。京畿地区更是普降大雪,京师里便有官吏上书,盛赞皇上圣德,说些瑞雪兆丰年的吉祥话。

然而吉祥话说得再多,也改变不了京师官场中暗中氤氲的紧张气氛。

谁也不知道这样的气氛是从哪来的,但似乎大部分都有一种灵敏得近乎畜类的嗅觉,似乎潜意识中都知道有什么要发生一般。在朝堂上,无论是皇上还是内阁的几位大人,说话的态度和言辞都有了些微妙的改变,便是一直奏本不断的御史言官们,这一阵也都消停了许多。

北方的冬天,冷风拂面,像刀子一样割得面皮生疼,除了外出做活养家的或者挣扎在死亡线上的乞丐,没有多少人愿意顶风冒雪地在外面呆着。便是朝廷的官员也似乎受到季节的影响,变得有些怠惰。随着日子一天一天的临近,似乎所有人每天看着日升日落都只剩下一个盼头,那就是盼着过年了。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生活还是得要继续,这年嘛……也是必定要好好过的。

眼下离过年还有一个月的工夫呢,可京师上上下下的人早已经开始忙碌起来。靖北伯府也不例外。今年老爷从塞北安然而返,是大喜的事;林家又出了一个举人,又是大喜的事儿。双喜临门,因此这个年是必定要好好庆贺一番的。林府上下的人开始置办东西,擦拭器具,准备欢欢喜喜地过一个好年。

林南虽然整日在府中读书,可周围里一片热闹祥和的气氛,自己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感染。看看府中热闹的景象,心中思念父母之情更甚。这一天正在府中和弟弟林跖闲坐着说话,忽然来人报,府门外有人递帖子来访。

往日在林南考中举人之前,靖北伯府上来人大都是要知会老太太或者主母周氏的,几乎没有人来找林南。而现在不然,经常有人上门拜访,或者递帖子或者传话,俨然林南已经成了大人一般。从年龄上说,林南还没有正式成人,但身份已经有了。开始的时候他还有些不习惯,忽然之间被人这么注意,可时间长了,不习惯也慢慢习惯了,连府中的下人们再看向林南的眼神都已经有了一些敬畏。

林南打开帖子看了一眼便乐了,那帖子写得字迹工整,格式也对,但就是上面说的话有些不伦不类。旁人写拜帖都是某某同年如何如何,特来拜访,或恳请一见。这位倒好。没那么多零碎,直接写了一段白文,似诗非诗,倒有几分像唱词。

贴文中写道:“水中游鱼误入浅滩,还记得守望洼儿相濡以沫,休说休说,无足之物岂无情?今日举人乙榜高题,却忘了昔日同窗宫中受苦,罢了罢了,有腿之人须不顾!”

这贴子虽然没有署名,而且写得不伦不类,开始几句还似模似样,最后却有些粗俗的直白,而且话里话外一看就知道是谁写的。林南忍不住乐了,看来这位十六殿下在宫中快憋出病来了,自己虽然不能出宫,可还是能想出花样来,居然学人写了拜帖叫人投进来。

这里头写的意思很直接,谁都能看懂,埋怨林南富贵忘本,光顾着结交新朋友。却不进宫去看看“昔日同窗”——我被禁足了,你却是个有腿的,怎么不来看看我?林南乐罢收了帖子,随后出了府门。门外头刘冲正在原地不停地跺脚蹦高呢,虽然穿得厚实,但在门口站了半天,此时也快冻透了。林南看了看刘冲冻得发红的鼻头笑道:“刘公公,瞧着你红光满面的,莫非是有大喜事?”

“哎呀我的林公子——哦,现在咱得称呼林举人了,嘿嘿,你可别拿奴婢逗闷子啦!奴婢在这等你半天了,整个人都快冻成冰棍了。”刘冲提了提鼻子抽了两下,快要哭出来了。

“哎哟,对不住,让刘公公等久了,走吧,咱们府里头暖和暖和去!”

“别啦!”刘冲一拉林南的袖子:“那位在宫里头等得着急呢,要是回去晚了,怕是奴婢早晚就得真变成冰棍啦!林公子,咱们这就走吧!”刘冲说得急切,林南也不敢耽搁,于是通知门房回头转告老太太和大伯,转身和刘冲走了。

自从被免了伴读之后,林南这还是第一次进宫,虽然兼着内侍卫的职分,可只是挂着虚衔儿,有职分却不用点卯排班,等于白拿着俸禄。此刻进宫亮了腰牌。门口也没有拦着,和刘冲顺顺当当进了宫门。

进去没走多远,就看见远远地雪地里一个人撒脚跑了过来,踩得嘎吱嘎吱雪沫子乱飞——正是十六殿下明德。当初太后训话,林南挨了板子免了官职,明德和两位公主则是被禁足并且在宗祠罚跪。可罚跪不过是一两天的事情,惩戒点到为止便算了。便是禁足也不过是让他反省反省而已,都是太后喜欢的皇孙和皇孙女,要是整日里呆在一个屋子里不出门,憋坏了首先心疼肝疼的还是老太太……

明德跑到近前二话没说,对着林南的肩膀啪地就来了一下:“好你个忘恩负义的家伙!被免了伴读,居然就不再进宫来了!开始我以为你不定得多委屈呢,还为了难受了好几天,可后来本殿下却发现,你这家伙好像是巴不得这样呢!”

林南哈哈一乐:“殿下说笑话了,哪能呢。只是被免了伴读,身上这个侍卫又是个虚的,别人不知道殿下还不知道?因此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意出入了,不然就是十个脑袋,怕这时候也见不到殿下了……”

“呸!”明德接口道:“少在那糊弄本殿下,当我不知道呢,离了宫里头,你就是出了笼子的鸟。不做伴读了,不用陪着本殿下苦熬,也不用整天对着那些老先生的树皮脸……想上街就上街,想考举子就考举子……多好哇……”明德开始还在抱怨,可话说到后来,却是羡慕之色愈浓,眼神也似乎飘到远方去了。

林南开始还在笑,可听到后来不免大起同病相怜之心,也笑不出来了,只得说道:“殿下也别着恼,我这不是来了么!再说殿下这些日子。在宫里不是也挺好,你看这花这树,配上这场好雪,也挺有景致的么!你在宫里头享福不知道,现在穿得稍微少一点,在外头久了就冻个透心凉,不信你问刘公公,刚才在我们府门外头站了一会儿,就差点成冰棍!”

“嘁!”明德听了不以为然:“就他?多站一刻都嚷嚷着冷,本殿下这都在外头半个多时辰了,怎么丝毫也不觉得?你瞧瞧——”明德一伸手贴在林南额头上:“怎么样,热的很吧?”

林南暗叹一口气,知道这位殿下想破笼而出的心思怕是憋久了,这会儿就是说什么都止不住他那念头。没办法,只好把太后这尊神仙抬出来,明德这才算转了话头。几个人一边往里头走着,一边闲聊。

“哎?对了!”明德忽然转头盯着林南,眼中似笑非笑地说道:“光顾着发牢骚了,还没恭喜你高升呢。”说着脸上颇为自傲:“你别看本殿下足不出户,可照样知道宫外发生的大事,嘿嘿!我听说你考的不错,乙榜前三呢!”

林南忙谦虚了几句,明德听不得这些套话,手一摆,转身冲着李峰说道:“别愣着了,把东西拿出来吧!”李峰原来一直双手拢着袖子,走路显得很奇怪。林南本来还有些纳闷,李峰和刘冲在明德面前素来都是挺有规矩的,怎么今日李峰却是这副模样,而明德却没有丝毫不爽的神色?下一刻才发现,原来李峰拢在袖子里的双手,捧着一个小巧的绛红色木盒。

李峰捧着木盒,到林南面前一递:“公子请。”

“什么公子!”明德假意怒斥,笑道:“人家现在是举人啦!”

林南也笑:“殿下别拿我开玩笑了,什么举人进士的,咱们都是在宫里头呆了好几年的,我有什么是殿下和两位公公不知道的?该叫什么还叫什么吧。不然我听了都浑身不舒服。”说完几个人都相顾而笑,颇有一种轻松自在的感觉。

明德道:“别愣着了,知道你中了举子,大家伙都替你高兴。这是给你的贺礼,中意不中意的就是这个了,你打开看看吧!”

林南接过木盒打开一看,里面锦缎之上平躺一物,长约三寸,细长之形,一端无物,另一端形若含苞之朵,通体金光灿黄,竟是一只缩小版的金笔!林南本来以为木盒里是什么金珠饰物,却没有想到是一支金笔。看到林南脸上吃惊的神色,明德大为满意,笑道:“当时知道消息之后真是为你高兴,但匆忙之间也想不出要准备什么,还是他们两个提的意见,说你中了举子,以后就是拿笔杆子的人了,打个金笔送给你,取个好意头!”说着明德嘿嘿一笑:“要我说,这笔还有另一个用处,就是以后你万一官做差了,吃不上饭了,至不济还能拿出去换一顿饭钱,哈哈哈!”

明德说得有趣,可林南却没有笑。被禁足在深宫里头,听到自己中了举子还忙不迭地准备了礼物,特特地打发人叫自己进宫来,虽然事情做得有些孩子气,可那份情谊却是真真切切的。林南心下感动,对明德一揖:“殿下说得差了,这是殿下的一份心意,比什么金子都贵重,日后便是真的吃不上饭了,这支笔也绝对不会沦为易物!”

第八十三章 文比武比

第三卷

碧瓦红墙

第八十三章

文比武比

二人如此对答,身边的刘冲和李峰都看在眼里。对待林南的态度更是殷切恭敬。

林南收了礼物,几个人继续沿着宫墙漫无目的地闲逛。明德说道:“那天你也去看榜了吧?我听说看榜那天,贡院大街那边可热闹了,人山人海水泄不通的,还说很多书生在大街上撒泼耍赖,是真的吧?”

林南一扭头,见明德一副兴奋的神色,两只眼睛都放光,心中暗笑,答道:“差不多吧,反正那天起了个大早,一直在街上蹲到辰时末,大街上人还是没有散。当时看榜的时候,有哭有笑的,唉!考中的倒好,没考中的看起来真是凄惨……还好,没考中的不是我……”

“嘿嘿!”明德听了拍了他一巴掌:“少在这装蒜,你要是考不中,在宫里这几年就算是白呆了!”说着话锋一转,又道:“听说外头如果有人家考中了举子的,登门报喜的都抢破头去!本来是平民百姓穷得叮当响的人家。一旦高中,提亲贺喜的媒婆都能采破门槛,是真的吧?”说完明德盯着林南的脸面,眼睛滴溜溜乱转,笑道:“你也是中了举子的,这两天你们府上的门槛一定被那些大脸子媒婆踩坏了吧?”明德这么一说,刘冲和李峰在旁边也起哄,几个人都看着林南一阵不怀好意的哄笑。

林南苦笑了一下:“可还真没有,贺喜的人倒是不少,可提亲的我真的一个没见。不知道是不是人家都知道我长得丑,不愿意靠前……”

“哈哈!少胡扯了!”明德几个人一脸的不相信。“哦——我想起来了,我说你这么多天一点消息都没有,中了举子也不进宫来看看我,原来是整天忙着找姑娘忙昏头了!你老实说,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儿?”不管林南怎么解释,几个人压根就不相信,最后林南也就由着他们去说。

闹了一会儿,明德一脸的悻悻之色,颇有些遗憾地说道:“可惜太后她老人家这一段看得我太严实了,唉!真想亲眼看一看那番景象,当时大街上肯定比南十三街那一带还要热闹……说不定我还可以第一个给你登门报喜,讨点喜钱呢!嘿嘿,到时候我扮一个媒婆,不,让这两个家伙扮媒婆!”说着一指刘冲和李峰,笑着说道:“然后我们三个登门提亲去,哇哈哈哈!”

林南斜着眼睛撇着嘴看看明德三人。故意一皱眉:“这是哪里来的不开眼的婆子,长得这么丑,还敢登我林府的门!也拿镜子照照自己,这副模样还要上门提亲?来人哪!”林南一扬手:“给我拿棒子打出去!”

“哇!好凶悍的书生!”明德装腔作势地一边笑一边往后躲,回头冲刘冲二人喊:“快走快走,以后再也不登门说亲了,让这家伙打一辈子光棍!”说完明德自己先忍不住哈哈大笑,几个人乐得肚子疼,只好弯腰互相扶持。

歇了好一会儿,明德忽然问道:“哎,小林子,那贡院号房里头,是怎么个情形?给我说说。”自打进宫以来,明德一直就缠着林南问这个问那个的,好像一个对外面世界颇为好奇的小孩子,什么都感觉到新鲜。林南心里也知道,十六殿下从小虽然被长辈宠爱,但同时也被管得挺苦闷,这也不让去那也不让去,连贡院里头是个什么样子都不清楚……当下将贡院里头的情形详细地说了一遍。

别人都觉得在贡院里头考试很辛苦,可现在明德听起来却觉得有趣非常。那么多人聚集在一起考试,想想都觉得壮观!而且一个个的还要钻号房,哈哈!明德恨不得自己也亲自去看看,到底在号房里考试是个什么模样……

两人言谈过程中,明德一直端详着林南的脸,此时忽然冒出一句话来:“我发现你倒是个有福相的人。”

“哦?没想到殿下还会看相。”

“嘿嘿!不知道了吧?本殿下会的可多着呢!”

“那殿下说说看,我怎么有福相了?”

“啊……你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山根高耸,这个这个……反正就是有福相嘛!不然你看,人家都是考多少次都不中,你一次就得中了,岂不是有福气?”

“殿下说笑了,乡试大考,中与不中都得看平时下的功夫如何,平日里刻苦勤奋,功夫到了,自然就得中了。”

“嘁!”明德一脸的不以为然。“平日里也没见你怎么用功,感觉你考得确实像挺容易的……”明德说着说着,神情似乎有些不服气:“其实你说……咱们在宫里头这几年,每天都在一块儿,学的东西都差不多,嘿嘿,大家半斤八两。你说……要是这次我也进了考场,是不是应该也能中啊?”

“啊?”林南笑了,闹了半天这位殿下绕了一个大圈子,竟然是为的这个事。“殿下这个问题我可答不了,以殿下的学问见识,要是参加乡试……多半也是会中的。”

按说林南这么回答也没什么错处,一般人听了哈哈一笑也就过去了。可明德今日不知怎么了,却好像非常认真。“听你这话的意思,恐怕还有一半是说我中不了吧?”

林南一听便是一咧嘴:“殿下,您才学见识都是高人一等的这不用说,何必非要和人比高低呢。何况这乡试什么的都是天家给天下读书人提供的场所,为他们出仕为朝廷效力的一个出路,但自古以来就没有皇子参考的先例……”

“哼!你这么说就还是认定我不行!”明德有些生气。“你说科举应试是给天下人读书人出仕提供的门路这不错,可别忘了,天下读书人!本殿下也是读书人,当然也是算在这里头的,就是真的去考上一次也没什么!再说了,既然是皇家设的考场,就得有本事为天下先!要是自己人连一个举子都中不了,那有什么资格统领天下的读书人?”停了一下,明德悻悻地说道:“唉,其实本殿下就是想看看,在宫里头学的这些东西,是不是真的比外头那些人强,要是还不如人,那也太丢皇家脸面,要是真的如此无用,日后不学也罢!”

林南看看明德似乎有些认真的模样,心里头哭笑不得。旁人刻苦攻读大半辈子来考取功名。大多数人都无非是为了封妻荫子富贵宗门,否则谁去受那般苦?可这位殿下身在天底下最富最贵的门庭,生下来就掉在福堆儿里的人,怎么居然也想考举子?唉……这叫什么事儿啊……

好在林南也知道,明德不过是说一说,现实里真要考的话,别说皇上和太后那不会答应,就是满朝文武和天下的读书人也不会答应。可想想明德这一番说话,虽然有些地方不太对路,但最后那句话却有几分道理。再说明德的本心,也就是像一个书生。读书读得久了不知道自己究竟学识如何,想找个地方验证一下自己而已。若是一个一般人,自然可以通过大考校验自己,可明德受自己身份出身所限,这天下人读书人都能做的事情,他却偏偏不能够做……想到这里林南也有些同情这位殿下了。

就在这时候,林南忽地发现眼前这位殿下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好像发现了什么新鲜好玩的事物一样,殿下看着自己的眼睛忽然之间就放光了,林南潜意识地就觉得情形有些不妙,但没等他说话,明德先说话了:“嘿嘿,其实我忽然想到一个办法,不用参加科举我也能知道结果……”

林南听到这心就不自觉地往下一沉,果然,明德接着乐呵呵地说道:“你不是考中了举子吗?而且还是乙榜第三,我也不用亲自去和那千八百号人争了,我只要和你再比试一场,如果我胜了你,那我自然就能高中,而且至少也是个乙榜第三……就算胜不过你,只要大家差不多,至少本殿下也一样能高中,嘿嘿!到时候八成也能有人来提亲,嘿嘿!”

林南哭笑不得,心说你老到底是为了验证自己学识还是为了提亲才要这样的啊……先不说有没有媒婆敢给皇子提亲,就是来提亲了,也得能跨过宫门那道超级大门槛才行啊!林南一拱手:“殿下,咱们在宫里这么多年,您也说了,学的东西都一样。我觉得咱们也不用比了,殿下聪颖胜我许多,不用说结果一定是您赢。”

“你少在那奉承我,”明德听林南这么说话,脸色一板:“外人面前说着话还成,咱们自己人关起门来说话,就少来那一套。这次你可没选择的余地,比也得比。不比也得比。本殿下可告诉你,你得认真和我比一场,不能故意相让,否则以后咱们就永不相见!”

“……”林南默然无语,看样子殿下是认真的了,那就比吧!

明德又道:“咱们都是在宫里头读书的,既然要比,自然也不用效仿那些人写什么诗赋,就写个策论吧!而且不但要文比,咱们还得来个武比,嘿嘿,咱们文也举人,武也得弄个举人出来!”

第八十四章 清冷的院子

第三卷

碧瓦红墙

第八十四章

清冷的院子

话既然说到这儿了。林南也便放松了心情,反正是关起门来做事,除了明德和自己也没有外人知道,因此也就同意了。倒是旁边的刘冲和李峰神色有些不大对劲——和皇子真刀真枪的比试高下,他是不是疯了?即便殿下待他平日不错,可做事也应该有个分寸哪,这不是不要命了?心里头这么想,可这两个人都是在宫里头呆大的,自然知道什么时候应该不说话。

明德很是兴奋,拉着林南转身就朝南书房走,走了一半忽地又站住了:“不行,既然是要比试,就得多少有个样子出来,南书房那里就不太合适了……可咱们又不能真去贡院里头蹲号房去……”明德站在原地犹豫了半天,忽地眼睛一亮:“哎——有了!有个院子我记得不错,那里头应该没人去,咱们去那应该正好!”

说罢当先兴冲冲地一转身,带着几个人朝远处走去,不多时来到一重院子。明德说得不错,这院子确实没人,甚至地面的一层厚厚的积雪无人打扫。应该是近几年都没有人住的院子,不然宫里的仆役再懒也不敢如此荒嬉。

几个人踏着满地的积雪来到门口,明德伸手开门,却听哗啦一声铁链子响,低头一看,这屋子门上竟然挂着黄澄澄一块铜锁!众人均是一愣,这是怎么回事儿?好好的屋子,怎么会上锁呢?明德自己不知道,回头看看刘冲和李峰,两个人都齐齐地摇头,谁也不知道这里有什么故事。

既然有锁,想进去就得拿钥匙开,可若是找钥匙那就是件麻烦事。宫里头各项东西不管大件小件,都是有明细记录的,明德无缘无故去找钥匙开门,弄不好就得有麻烦。刘冲和李峰两个人脸上神色都有些胆怵,林南想了想,说道:“殿下,要不咱们换个地方算了,这地方既然上了锁,应该就是不愿意让人进的……”

明德愣了一下,却明显没有想太多,干脆地一挥手说道:“哪有这么罗嗦,这地方怕是好几年都没人来了,天知道这锁是什么时候锁上的。管他的,老百姓有句话说得好,活人不能让尿憋死。这门既然锁了,咱们就另想办法!”说着话,转身绕道窗户边,沿着几个窗棂摸摸抠抠,竟然真让他给打开了一扇窗子!

明德哈哈一笑,撩起袍子下摆就要上窗台,唬得两个侍奉太监心下颤悠,连忙上前扶着,明德却一脚踹开了:“不就是上个窗台,大惊小怪的干什么,滚远点!对了,你们别在这戳着,刘冲,你去南书房给我取两副笔墨来,就说本殿下要用!李峰,你回去弄两个炭盆来,这屋子里冻得和冰窖似的……别那副脸色,算了算了,你直接把咱们屋子里的炭盆端过来就是了!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啊!”明德一跺脚,刘冲和李峰不敢违拗。急急地转身去了。

林南站在屋檐下,转身打量着这个院子。这院子并不大,院落中间有三棵呈品字形生长的老树,不知怎么,林南从进这个院子开始,就感觉周围的环境似曾相识。此刻认真打量这种感觉就更是强烈,可林南在宫里的时间虽然不短,却从来不乱窜乱走,如果这个院子以前来过,好像不大可能啊……就在这时脑海中一个念头忽然闪过,林南忽地哑然失笑,是了,这个院子以前确实是来过的。林南自己当然不会来,可若是加上明德,再加上那个在后宫里头能翻天的公主宁馨,那来过也就不出奇了,恐怕在那三棵树的底下还埋着当初吃臭豆腐之后剩下的作案工具呢……

林南在这边好整以暇地打量着,明德有些着急了,在窗户边露着脑袋朝林南说道:“你在那等什么呢?还不快进来!一会儿外头过人看见你在这可不大好!”林南忙应了一声,也穿窗入户做了一把飞贼的勾当。

进了屋子四下打量,青砖铺地,画栋雕梁,虽然色彩已经显得颇为陈旧,但仍旧能看出这屋子当年住人的时候也是相当漂亮的。此时却显然早已无人居住,地面上虽然收拾的干净,但也积累了一层浮灰,抬头看四面的棚角更是结了厚厚一层蛛网。

两人所在的屋子是正房,屋子的东边放着一张床,两侧还搭着帷帐。用金丝挂钩勾起来了。明德用手指刮了下表面的灰尘,发现这床居然是香檀木的质料,上面雕着游龙戏凤图。明德回头和林南对视了一眼,都是心中惊讶,这样的床可不是一般人能睡的,可为什么却仍在这屋子里这么多年?再看床头床尾的木质柜子和屋子另一侧的百宝阁,也都是古色古香的好手艺,却都摆在这里落满了灰尘……

两个人看了半天,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好不再寻思。也许是许久没有住人,屋子里没有人气的关系,这屋子里好像比外面还冷上三分,只呆了一会儿两个人就有些受不了,好在不大一会儿外面便有人轻轻叩窗并小声地招呼着,原来是刘冲和李峰回来了。

几个人推开窗户,将一应之物都拿了进来,刘冲和李峰也都费了好大劲从窗户跳了进来,重新关上窗子。众人将屋子一侧的一张案几抬到中间摆好,又抬了一个矮柜子放到另一侧,擦拭干净之后将炭盆放在屋子正中央,明德和林南各据一处,二人之间的文试便要正式开始了。

既然是考试,就得有文题。然而两人这个比试是私下进行的,还不能让旁人知晓,因此该出什么试题还得两个人商量。好在也不是十分正式的场合,两个人所学又大同小异,因此商量了一会儿便拟定了一个文题。到最后两个人互相评论,意见一致的一篇便算是赢了。

炭火蕴旺,墨字飘香。沉思良久,两个人都开始研墨挥毫……

这一写就是两个时辰!

大冷的天里,蹲在这个很久没有人住的屋子里,一坐就是两个时辰!林南倒还罢了,从不娇生惯养。本身也能耐得苦寒。可让所有人讶异的是,这样的环境,这么长的时间,明德竟然也毫不例外地坚持了下来!明德可是自小在蜜罐里头长大的,虽然当今皇上对众皇子要求得比较严格,明德年少也好动习武,可毕竟是皇子,再严格也总有些骄纵之处。但在今天,明德给了所有人一个不同的观感,别看平时言笑不禁,做事情时有出格,但认真干起事来,这位殿下也是出乎意料地坚毅不拔!

别说刘冲和李峰惊得什么似的,便是林南心中惊讶之余,也是暗中伸拇指钦佩不已。

两个时辰之中,刘冲和李峰不断地往炭盆地添加新炭,可屋子里还是冷,毕竟比不了明德自己的住处,这两个小太监心中既急切又惶恐,心中不住地埋怨自己,怎么就跟着殿下这么胡来了,这要是万一冻出毛病来,自己这颗脑袋还能不能长得安稳,还真的难以预料!但此时殿下的脾气两人也知道,劝说不得,只好一个劲儿地添炭,尽量让炭火生旺一些,让屋子里暖和一些。饶是如此,两个人谁也没有想到,这场笔试一比就是两个时辰之久!

这段时间里,刘冲和李峰感觉时间像一辈子那么漫长……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看到明德和林南先后都停了笔,刘冲和李峰连忙上前,两个人甚至脱了自己外面的罩袍要给殿下垫在椅子上。明德一皱眉:“这是干什么,去去去,这炭火挺旺的,本殿下没什么事。你们自己穿好了就是!”

明德起来原地伸了伸胳膊,活动活动腿脚,低头审视了一下自己的字迹,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看看林南,二人相视一笑。虽然开始的时候说比试可能还带有一些玩笑的意思,可在这构思下笔直到完成的过程中,两个人都不自觉地开始凝重起来。特别是在这样的屋子里坐了两个时辰之后,此时此刻,便是谁也不愿意再低头认输了……

明德探头看看矮柜上林南未干的墨迹,笑道:“差不多了吧?嘿嘿,咱们一会儿先看谁的?”

林南宽了宽肩膀伸了一个懒腰,笑道:“悉听殿下尊便。”

…………

西暖阁里,银色的炭盆中,炭火也烧得正旺。

启元帝放下手中的毛笔,啪地合上一份奏折丢到了一边。接着挺起身子,将双手放到炭盆上方烤了烤,皱着眉头揉了揉两侧的太阳穴。这一阵子几乎没有睡实的时候,朝廷多事,从塞北到江南,处处都是愁人的地方。自打启元帝当了皇上那天起,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忧虑过……

想一想,这么多的事情,并不是一朝一夕就形成的,当初父皇一定也面临着很多难题,可是他都是怎么熬过去的?

启元帝闭了闭眼,忽地挺身站了起来,冲外头喊了一嗓子:“钱海!”

槅门立时被拉开,露出钱海的半个脑袋:“皇上,有何吩咐?”

启元帝活动了活动手脚,朝外头摆了摆手:“朕在这屋子里头坐久了,感觉有些憋闷,再坐下去,浑身这骨头都要散架了。准备准备,朕要出去走走,透透气。”

“皇上,今儿外头没出大太阳,天头可是冷得很哪。”钱海耷拉着八字眉,淡淡地说道:“要不……奴婢给皇上开扇窗子,皇上看看外头的雪,一会儿就关上,也就凉不着了……”

“行了!你当朕是经不起风雪的孩子么?不用絮絮叨叨的,来吧,给朕穿衣服,朕这就要出去活动活动!”

“哎!”钱海答应了一声,转身就要朝外头吩咐人备轿,却被启元帝拦下了:“朕今天不坐轿子,好些天没出去了,走上一走活动活动筋骨也是好的。”钱海不再说话,迈步进来侍奉启元帝穿戴整齐,随后君臣出门,身后跟着一群太监侍卫,便在宫里头信步闲逛。

被屋子里的炭火烤得懒洋洋的,一出门被寒气一冲,启元帝精神头似乎好些了。看看满目的白雪和深红色的宫墙,启元帝长长地呼出了一口白气。

走出没多远,天上忽地纷纷扬扬又开始下起雪粉来,周围的一切都好像蒙上了一层纱。隔着一道宫墙,远处传来几个宫女玩雪的笑声,启元帝不禁驻脚停了下来。钱海脸色一寒,刚要打发人过去训斥,可习惯性地抬头瞄了皇上一眼,却发现启元帝脸上不但没有怒色,反是微微带笑。钱海心念电转,翻了翻眼皮,最后背在身后的手缓缓地摇了一摇……

唉!还是年轻好啊!启元帝抬眼看了看不断落下雪粉的天空,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情景。那时候的自己也是无忧无虑地,整天都是在笑着的。每逢冬天下大雪的时候,自己也是像现在一样,喜欢经常出来在雪地里走走的。而在那个时候,陪伴在自己身边的除了宫女太监之外,还有自己最敬爱最亲近的父皇……

可是现在,那个高大的身影早已经离自己远去。便是再想见,也见不着了……

启元帝呆呆地站在那里一阵出神,雪粉落在脸上,冰凉的触感让启元帝回过神来,伸出手来擦了擦脸,不知道是雪水还是泪水……启元帝叹了一口气,转身继续向前走。

钱海在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皇上,三转两转之后,钱海忽然脑袋左右晃了晃,看了看前后走的道路,不为人察觉地抿了抿嘴唇。眼看着皇上还迈步在前头走,钱海忙紧跑了进步:“皇上,您这是要往哪去啊?”

“嗯?”启元帝一皱眉,钱海这话犯了忌讳。可启元帝刚要发火,却似乎回过神来,转头定神看了看钱海:“怎么了?”

“皇上……”钱海微微低着头,抬起右手指了指:“奴婢就是提醒皇上一声,皇上要是回西暖阁,这可就走岔了道儿了……”

“混账!说的什么话!”启元帝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身刚要走,身子却不自觉地一顿。停了片刻,启元帝没有转身,缓缓地说道:“钱海,你要说的怕不是这个意思吧?哼,你这心思活泛得厉害了,居然敢在朕面前耍这些心机!”

“皇上!”钱海噗通一声就跪倒在雪地里了,大声喊冤。

启元帝不为所动,冷哼了一声:“行了,朕也知道你是为朕好,不过再这样打马虎眼,小心朕割了你的舌头!朕就是记性再不好,也知道这条路是往哪去的!起来吧,回头着人去拿钥匙,朕要去那院子瞧瞧去。”

第八十五章 不分轩轾

第三卷

碧瓦红墙

第八十五章

不分轩轾

“孟子曰:‘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庙;士庶不仁,不保四体。’天地行常,日月交替,兴废更迭,仁者方兴。故昔夏桀不仁,则商汤代之;商纣不仁,则周武代之。所谓国君好仁,则天下无敌焉。

然天有四时,地有八方,人食五谷而衍生异常。曰善恶,曰良莠,曰智愚,曰凶懦;曰直,曰奸,曰吝,曰谗……仁之大者,如风拂万物,概覆天地四海。然日曜虽光,却有一亏;太阴一盈。必有渐损;有阳固有阴,有晴定有雨。民之为众,虽有仁善之正,亦有凶恶之反。仁者虽大,莫能盖焉!便如海中之黑石,虽水之漠漠,却莫能解之。

是故君子修身,必治其德;天子治国,必行其仁,若仁之不达,则行之于律……”

……

“夫以德得民心立大功名者,上世多有之矣;而以失民心而立功名者,未之曾有也。主之本在于宗庙,宗庙之本在于民,民之治乱在有司。故治国,有法则行,无法则乱,法宜利民,便无不行。法制既立,不遵者殛,若无纲度,则徙矣。政令不行,上者之失;行之不严,官吏之失。政令不达,诸事拱塞,久必生流言而奸诟之非,仁至而民怨。位虽在上而威仪已失;政令通达,则上不必躬亲而天下自安,万民颂之。是故治国有常,而利民为本。政教有经,而令行为上……”

清冷的小院子里,断断续续地传出一阵诵读之音,在纷纷扬扬的雪粉中飘荡。

小屋里头,林南和明德两个人互相传看各自的文章,既有相较之心,又有互相欣赏之意,看到兴起之处,不时吟哦出声。不多时各自看完,两人相视一笑,却都心中没有定论。倒不是说两个人做的不好,也不是观点向左,问题恰恰在于,对这个拟题两个人心中的观点太接近了!连带着写出的文章风格也十分相似!由于两个人在一起学习成长五年多的时光,因此心性和看待事物的眼光有很多相同之处。

林南固然聪颖好学,可明德也绝对不白给,此番两人文章做出来,真刀真枪的一番考较。即便有些争胜之心,但也难掩钦佩之意。同样的观点,明德开篇作的好,经典引用也十分考究,但他的视角不同,是站在一定得高度去俯瞰事物变化;而林南开篇寻常,却循序渐进,环环紧扣,视角也是从下往上说,最后总结言简意赅,雄浑有力!

两个人的文章说的是同样一个大观点,但言论出处不同,典据论证不同,视角不同,细微处的小观点也略有不同。文章大概都是说施政的要领,自古以来便倡导仁政,到底有什么好处呢?有什么坏处呢?以仁义治天下就什么都不用管了么?两个人认为都不是……

治国的宗旨,对待百姓的总体态度是要怀仁,但光靠仁是不行的,还得有律法,而且律法要严格实行。政令要上令下行,上下一统,时效性要强。如果被人钻了空子,就容易引起很多麻烦。如果国家的法度被有心人利用,那更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如果法律大不过官员手中的权力,那就更可怕了!长此以往,下面的百姓会先有反应的,怨气积累久了。必然会在民众之中兴起流言,如果被奸人利用起来,产生的祸患极大。轻则地方失政,百姓离心;重则动摇国本,弄不好就得改朝换代了……

明德文章里头说得还不明白,可林南的文章里却写得相当直白!

“上下一体,则天下安;一体不谐,则天下动;昔周之时,天子式微而诸侯大,始有诸国之乱,天下动荡后归于秦;汉末之时诸侯大,数路之乱鼎足三分;隋之时天下乱,最后杨隋终而李唐始;然唐虽有贞观、开元之盛世,却因一度失察而生出安史之乱……”

按说这段话虽然是说朝代更迭和法制行政的关系,但这么写也有些出格了。林南之所以敢这么写,是因为这是一场私下里的比试,两个人看完就拉倒,文章不会外传。而刘冲和李峰虽然知道这事儿,但因为跟着明德,也不敢外传。

文章读罢,明德的文字严整大气,看得林南心生感佩;而林南的词句犀利透彻,更让明德自愧不如。结果两个人最后都觉得对方的文章有自己没有的优点。但若真比起来,自己写的也不差!由于是认真比试,心底里也不想相让,尤其是明德,心底里更是无比的认真,着实不想认输!

最后还是林南说道:“殿下,我觉得咱们这么品评不大好。”

明德一愣:“哦?怎么不好了?”

林南笑了:“咱们既是应试者又是品评者,未免会有失偏颇,我倒有个更公正的法子。刘公公和李公公平日也攻书墨文章,二位公公也是有见识的人物,既然他们也在这里。不如便也问问他们的意见,总比我二人的要公正清明得多。你说呢?”明德想了想,拿眼睛看了看他们,当下点了点头。

刘冲和李峰早就在一边憋着劲儿呢,两个人听了半晌,却见结果竟是难分轩轾,心中都道林南不晓事,恨不得大声吼叫替殿下声援。此刻一听林南如此建议,殿下也同意了,二人立刻像出笼的鸟一样,絮絮叨叨说了起来。

“林公子大才,写的文章自然是好的,但是气势太盛,未免不美;反观殿下的文章,四平八稳,引经据典,气度雄浑而收敛自如,真真是冠绝天下的好文章啊!”

“是是,刘公公说得太对了。奴婢在南书房伺候那么久,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殿下这么多年以来,写的文章奴婢也看过不少了,可奴婢觉得……还是今日写的这一篇最好!”

两个人无一例外,张口就开始大夸特夸十六殿下,毫无疑问,若是四个人品评的结果,肯定是明德获胜了。看着两个人唾沫横飞地在那赞颂,明德心情虽然大好,可也知道这两人的心思,当下笑骂道:“滚滚滚,够了够了,别说了!还好这里没旁人,不然本殿下的人都得让你们给我丢尽了!”明德看看满面笑容的林南,犹豫了一下,说道:“罢了,说句实话,你虽不愿意认输。本殿下也自是想赢,可平心而论,咱们也就是半斤八两,便算是平手,你看如何?”

林南拱手一揖:“多承殿下相让,平手自是最好。”

明德乐了:“哼,既是作平手论,本殿下若是参加乡试,拿个乙榜前三怕也是没什么难度。哈哈!哈哈!”

明德如此一说,刘冲和李峰自然又是一阵吹捧。按照他们俩的意思,既然出了结果,这件事便算是完了。大冷的天,殿下突发奇想来这么一场比试,跑到这个冷屋子里来站了两个时辰,简直是活受罪!现在肚子里都快没食了,赶紧回去烤火吃喝是正经吧!

正想着呢,却听得明德又道:“先前咱们有言在先,文有文比,武有武比,文比既然平手,便看武比又能如何!”

林南一听忙道:“殿下,今日天气颇冷,我等又出来许久,在这里冷气袭体,久了恐怕生病。况且要是被人知道了,也会生出事端来。不如今日暂且先回去,明日再武比如何?”

明德一甩袖子:“哪有那么啰嗦,天气冷这不是有炭盆么?再说咱们在宫里头这些年,可不是光死读书本的,强身健体也是常做的,还怕这点子冷不成?本殿下没事,你要是受不了,你就先走好了!”明德这么一说,林南又哪能走了,罢了,既然是这样,那就奉陪到底吧,反正都是陪皇子玩乐!

文比是写文章,这武比又比什么呢?林南这一问,明德笑了。“我猜你认为武比一定是要和你比拳脚,比射箭马术什么的吧?嘿嘿!如果是这样你可就猜错了!先不说这里头没那些家伙什儿,咱们在弘武殿里也没少打,要单讲拳脚我可有些吃亏,所以今天咱们不比这些小把式,咱们比比大把式!”

…………

北风轻起,雪粉飞扬。

远处一行人沿着青石板的夹道缓缓而行,鞋底踩在积雪上,发出一连串特有的声响。

启元帝一边走一边看着两旁的景致,眼神闪动,容色好像颇多感慨。钱海在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但不时回头冲后面的人摆手使眼色。又前行了一段路,前方来到一个院子门口。

虽然是冬天,树叶都已经掉光了,但这院子里三棵品字形槐树却仍旧显得枝桠茂密。启元帝停了脚步,站在门口看着这三棵老槐,似乎想起了尘封许久的往事……

良久良久,启元帝抬起腿来,跺了跺脚上的浮雪,终于一步跨过了院门。身子刚刚踏入院子,还未等站稳,启元帝的神色就是一变。他低头看了看院子里洁白一片的雪地,口中低低地“咦”了一声。

第八十六章 敌我之分

第三卷

碧瓦红墙

第八十六章

敌我之分

启元帝惊讶出声。身后的钱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忙不迭从身后探了半个身子朝前边看。却见启元帝低头看着院子里的雪地,随后转头看了看朝南正房的门窗,神色不愉,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钱海忙顺着启元帝目光瞄了一眼,这一看之下,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只见院子中央洁白一片的雪地上,弯七溜八地留着好几行略显杂乱的脚印……

钱海一直在启元帝身边伺候着,当然知道这个院子意味着什么。可从多年前的某一天开始,这个院子就再也没人来过,连房门都上了锁。按说在这样连着好几天的大雪的日子里,谁会莫名其妙地跑到这个院子里来?若是没有亲眼看到这些脚印子,便是有人和钱海说起来他都不会立刻相信。可现下却是不信也不成了,钱海看得真切:这些脚印从院门口开始,歪歪扭扭地斜着穿过院落,一部分延伸到了门口,还有一部分,却是一直延伸到了一扇窗子底下……

虽然穿得厚实,可钱海还是冷得忍不住一颤。这个院子看起来不起眼,可钱海却知道,别看宫里头殿阁楼台众多。一处比一处修葺的华丽,但在皇上心里头,能比得上眼前这个院子的却没有几处!皇宫大内,院深门重,总有些东西和地方是大多数人不能沾边的,而这个院子恐怕就要算其中的一个。因为眼下这间朝南正房门上那把黄澄澄的大锁,便是多年前皇上亲自交代自己锁上的!

从那时候开始,这间屋子里除了皇上自己,就再也没有人来过。可是眼前此刻,这雪地留痕却清清楚楚地显示着:在不久之前,不知道什么人来到了这里,而且看足迹,他们甚至还进了那间屋子……

“皇,皇上……”钱海吓得声音都变了,沙哑中带着颤音:“皇上,奴婢——”

“嘘——”钱海刚起了话头,正犹豫如何请罪,却被启元帝挥手打断了,钱海顿时收了声。身后的侍卫们也发觉了异常,轻微的骚动过后,立刻就四下散了开去,形成一个扇面将这个院子围了起来。几个人刚要踏进院子,却又被启元帝制止了。只见启元帝侧着耳朵像在聆听的模样,众人不敢打扰,也纷纷凝神细听。风雪之中果然隐约听到有人说话,而那话音,却正是从那间正房里传出来的!

不待启元帝说话。十几个侍卫蹑足潜踪穿过了院落,四下里贴着墙根将房子围了起来。虽然事情发生得奇怪,但启元帝神色却丝毫不乱,看着侍卫们包围了房子,启元帝撩起袍角,也踩着满地的积雪走了过去。钱海在后面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相仿,想拦却又不敢动手,只好在后面压低了声音嘶喊:“皇上!去不得!去不得啊!皇上,皇上?”

钱海正七情上面地在后面嘶叫,冷不防启元帝一回头,带着满脸的怒气说道:“乱叫唤什么!朕还没那么胆小!这是在朕的皇宫里,朕还真不相信了,难道这里头还能藏着什么歹人不成!”说罢转身从容地走到了墙根底下。

唉!钱海恨恨地一跺脚,从后面蹑手蹑脚地跟了上去……

刚到墙根底下,就听见里面忽地来了一嗓子:“太无耻了!你这简直是小人的打法!我要和你决一死战!”

钱海一听先是一惊,接着便是一愣,如释重负一般身子松快下来,但随后心里头开始埋怨:“这可怎么办?哎哟我的祖宗啊……你哪里不好去玩,偏偏跑到这里来了!这……这……这可怎么办是好啊!”

屋子里那一嗓子喊得声音很大,屋子外头的人都听得真切,赫然正是十六皇子明德的声音!四下里的侍卫虽然手仍旧按在刀柄上。但紧张的气氛却渐渐缓和下来。启元帝心里也莫名地一阵轻松,但随之而来的则是抑制不住的怒意:“这个孽子,越来越不像话了!前些时日刚刚因为顽劣挨了板子禁了足,本以为会接受教训老实一阵子,哪料想这才没过多久,居然又在宫里头作起来了!哪里不好去,偏偏到这里来胡闹!”

启元帝怒气上涌,转身刚要吩咐钱海上前开门,忽地听到里头又传出一个声音:“殿下这话就说得差了,咱们现在可不是游戏,是在真刀真枪的两军对战。敌我之间,生死存亡之际,哪里还会管什么无耻不无耻的?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启元帝闻言顿住了身形,眉毛一挑,冷笑了一声,转过身来侧耳朵细听,虽然内心不觉得如何,但脸上的怒意却渐渐变得淡了……

现在外面的人都知道屋子里是什么人了,都暗自松了一口气。钱海本来摸着钥匙想上前开门,却看到皇上似乎没这个意思,不但如此还站在门外静悄悄地,听得挺认真。钱海眨巴着眼睛琢磨了一下,转身朝院子四周的侍卫们使了个眼色,四下里的人这才缓缓地收拢了。

只听屋子里林南继续说道:“殿下,你是在气我总是不断地用小股骑兵骚扰,而从不聚拢大批骑兵和你正面对战吧?”

“那是当然,别看你现在折腾得厉害,若是正面作战,本殿下一定杀你个片甲不留!哼哼!”明德气哼哼的声音传了出来。

“殿下。你我兵力悬殊,正面相抗无异于拿鸡蛋碰石头,除非我是傻子,或者活得不耐烦了,否则我才不会上你的当呢。两军打仗,得知道自己的优势和长处在哪,敌人的优势和劣势在哪,扬长避短才是。”停了一停,林南继续说道:“殿下可还记得,有一阵子我们经常去京郊的大营里耍……”

“当然记得了,不过那里头都是些伤兵老卒,认真说起来那也根本不是大营,当时咱们都觉得是大营,后来才知道是朝廷专门安置伤病老卒的地方……唉,可惜京畿大营离京城太远,不然真想去看看。”

林南笑了:“殿下可不能看轻了那些人,其实那些伤兵老卒里,也有很多能人。殿下还记得吧,那里头咱们遇到几个说是从塞北回来的家伙……”

“当然记得了,嘿嘿!”明德也愉快地笑了起来:“那几个家伙都不太爱说话,但是其中一个倒是挺能吹的,说什么在塞外和北戎打了几十次,嘿嘿!谁知道真的假的。不过看他们的伤倒真是刀枪所伤。”

“呵呵,不管他打的次数是真是假,殿下,可他说起那些戎人和狄人的情况,可显得熟悉得很哪,看样子不可能是编出来的。记得他说过,那些塞外的戎狄,最可怕的就是人人弓马娴熟,趴在马背上来去如风!咱们建朝的骑兵将士和他们比起来,差的太多了。同样是骑兵,但是出了塞之后。却根本摸不着戎人的影子……”

这番话传出来,外头的人也都听得真切,大部分人脸上惊恐之余,有的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有的则是面露怒色,还有的人面无表情,却偷偷拿眼睛打量皇上的反应。

启元帝背着手,静静地站在外面听着,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下来,贴在身上形成薄薄的一层,启元帝似丝毫未觉,整个人双眼投射到远方,宛如一尊雕像久久不动……

屋子里也一时陷入了沉寂,隔了一会儿,明德的声音才继续响起来:“是啊!记得那个伤兵说,他们在边塞上和戎人打仗,很多时候都是在塞上驻守,很少出去和戎人骑兵追击。但是戎人却经常在塞下挑衅,经常在边关几个寨堡之间来回游动,只要有空隙被他们抓住,就会遭到血洗……”

“殿下说得没错,这就是敌我双方的优势和劣势区别。我们的优势在边塞寨堡,在军队数量多,但是骑兵少,也不如戎人那般厉害;戎人的优势在于速度,他们几乎全部都是骑兵,人人有马,来去如风,虽然数量远不如我朝军队,但胜在集中。因为速度快,忽东忽西,所以想在哪打就在哪打……但若是正面决战,便是再多数倍的戎人,也早就被我朝给灭掉了。”

林南这番话说完,明德忽然明白了,长长地“哦”了一声,大笑道:“哈哈。你这家伙太狡猾了!所以你就采用了戎人的办法,把军队分散开来成为几股,分头骚扰我的部队。嘿嘿,可是你虽然杀了我几千兵马,可我的人还是比你多,既然我现在知道了你的打法,那我就收缩回来,现在我东南不远就是山,我人马依山列阵,虽然是步兵,可你冲不下来!”

林南也是嘿嘿一笑:“殿下,你既然变了方法,我自然也就不再冲你。否则损兵折将,太不划算了。用商人的话来说,赔本的买卖可做不得!嘿嘿,你既然停下来,那我就撤走,反正你还是追不上我,消灭不了我的军队,你就还是赢不了,哈哈!”

第八十七章 抓个正着

第三卷

碧瓦红墙

第八十七章

抓个正着

这番对谈众人站在屋子外头都听得真切。侍卫们脸上没什么表情,可心里头都是会心一笑:感情这位殿下这些天憋得狠了,都以为老实了呢,却原来是找了这么一个地方,玩起了新花样!只是今日这位殿下明显要倒霉,碰到皇上心血来潮出来闲逛,正好堵了个正着,看看待会儿如何收场吧!

钱海也是这般想法,只是与那些侍卫相比,钱海心中更多了一些焦急和怜悯。唉!十六殿下啊十六殿下,你说你去哪不好,偏偏来这么一个不能来的禁地胡闹!这下可好,偏偏还让皇上碰着了。一顿板子是免不了啦,弄不好连这个年都不见得能过好咯!

心里头转着念头,钱海不自觉地撩起眼皮瞄了启元帝一眼,这一看之下不由得一愣。只见启元帝上身微微前倾,似乎还在凝神听着里头说话,但脸上却不喜不怒,看不出究竟在想些什么。钱海心中纳闷,莫非这里头胡闹的玩意,皇上还感兴趣了不成?钱海想了想。不敢造次催促,只得耐着性子在雪地里站着等。

只听里头继续说道:“殿下你背后靠着山,凭山而守自然是好,可你带着兵马出关,追出来这么远,粮食恐怕带的不多,就是光守也守不上多少天。我现下是打不下你,可我可以吊着你,戎人在这边可不愁粮食,就这么和殿下相持上个把月,等到粮食吃完了,这仗还用打么?”

“嘿嘿,你也把本殿下想得太简单了吧,我既然在这里据守,自然要派人去后方联络,不用个把月,后方的补给粮秣就会源源不断地运上来,想等我的儿郎饿死?那你是做梦,哼哼!”

“好!那现在咱们就算殿下有后援,既然后方能运送粮秣,我就可以分兵截粮。殿下觉得,你的运粮队能避过戎人和狄人的哨探哈什么?”

“你要截粮,我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

“呵呵,殿下本来是据山而守,我分兵截粮,你若不动,粮道就被断了。你若出兵。没了地面优势,到了平原上可都是戎人骑兵的天下,殿下胜算就极小啦……骑兵反复冲杀,到时候殿下只能返回边塞,但到底能不能逃脱也还两说。北方戎狄的风哈什要是咬上了,可就再也甩不脱了……”

“你——”明德被说得气闷,怒火上升,可要反驳却没有言语,因为对方的话说得句句在理。明德思前想后,最后颓然长叹,无奈地坐了下去:“唉!怎么就是说不过你!本来觉得带的兵够多了,满打满算就算带一半的兵也够了,怎么弄着弄着就不对劲儿了,好像怎么都是要被你吃……”

“嘿嘿!”林南笑道:“殿下是太急躁了。如果我是殿下,就不会这么打了……”

“哦?”明德一听,忽地有了个主意:“既然你这么说,那咱们现在换过来试试!我扮作戎人,你扮作咱们的人,我倒要看看,这一回你还能不能赢!”

呀?钱海这回才算彻底听明白了,开始听着以为是官兵抓贼的孩子戏。看起来不是啊,这位殿下的阵仗比那可大得多了……只是再怎么大,里头两个都不过是孩子,懂什么打仗,还不是一时兴起跑过来折腾么……可是皇上半天没出声,还在这里细细地听着呢。殿下在里头看样子是胡闹,可能让皇上这么注意,兴许也不全是胡闹,莫非真的是里头说出些名堂了?

里头一阵响动之后,应该是又开始了。果然不一会儿里头就传来明德的话:“哎?你不是说和我不一样么?可你怎么也是全都拉出来了?”

“殿下别急,后面就不一样了。”

屋子里,明德不信,按照刚才林南的战术,他开始分出戎兵来骚扰进攻,可林南不受影响,部队不急不躁缓慢推进,步步为营,明德明显占不到便宜。这一来明德急了:“你这么打可不对,照这样下去,这仗得打到猴年马月去!别说我了,你这么玩法,粮秣器具也肯定供不上去!”

林南不为所动:“殿下,我建朝富甲天下,难道还缺粮食么?粮食不够了,朝廷自然会调拨的。”

“可是这样和我的打法也没有什么区别,粮食再多,这么耗下去也迟早会不够。到时候你再想退,可就由不得你了!”

“殿下错了,我这样步步为营向前推进。兵力并不分散,首尾兼顾,戎人便没有可趁之机,只能一步一步往后缩。而殿下方才被中间切断了,所以想撤回来并不容易。但我现在无后顾之忧,想走就走,何况我也并不会走远,出来打一阵,回去就是了。”

“这……那你这样岂不是寸功未立?忙活了半天却是白打了……”

“那倒未必。殿下想一想,现在是我逼的戎人退却,而后回返。自始至终,戎人都没有靠近边塞一步,也就是说边关的堡寨和边民丝毫没有受到损伤,而戎人却受到了震慑。边关未损,百姓就不会流亡,田地就有人耕种,不至于有大面积的荒田,这样过一年便有一年的粮食,边镇便也安稳,总比现在的情形好得多了。”

屋子里沉寂了下来,明德似乎在思索。屋子外头也照样静得很,外头的侍卫们先前不过是听个笑话,可渐渐地也听得大概明白。里头这个少年说得道理很直白,虽然可能有些地方欠妥当,但这番得失计较倒算得明白。这一番话听到耳朵里,众人都觉得,仿佛里头这个少年也不尽是玩耍胡闹,似乎还真是闹出了几分名堂来呢!

“照这么说,你的意思是朝廷出了那么多兵马粮食列出了这么大的阵仗,就算戎人没有杀了多少,只要边塞没事,算下来也是有功的?”

林南挠挠脑袋:“这个可说不好了……得看怎么算。殿下……可还记得小时候的事?”

明德一愣:“小时候?”

“嘿嘿……”林南苦笑了一下,说道:“就是在北边那时候……”见明德恍然而悟。林南继续说道:“那时候咱们是亲眼见过的,殿下当时还小,可能现在有些忘了,可我还记得清楚。那时候北方三府之地都乱了套,边镇流民四起,田地荒芜……多少人都在要饭吃。要是那时候边塞稳定,三府之地不但能多出数万石的粮食,其他的财帛物料也肯定不少,百姓安居,自然拥戴朝廷。现在,殿下觉得这么打一仗划算么?”

屋子里又是一阵寂静,隔了好一会儿,明德叹息了一声:“这么说倒是有一些道理,可是……唉!你这也是往好了说,可是咱们都知道现在朝廷钱粮紧缩,只能在边关防守不出……唉!”

唉!

外头一直站着的启元帝忽地轻声一叹,语声中怅然若失。他仰首向天,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慢慢地拧紧了眉头……边塞,边塞!心腹大患啊!什么时候才能终结这一切呢?启元帝心中感慨,屋子里再说什么也无暇旁顾。“钱海!”启元帝缓慢地转过身子,挪动步子来到门前,冲钱海一扬下巴。

“是。”钱海忙踮着碎步来到门前,从怀中摸出了钥匙。

…………

文章比过了,明德和林南两个人便玩起了推演。虽然没有地图实景,但两个人依然玩得兴高采烈。即便他们的争辩并不严谨,甚至在真正的沙场将军眼里和过家家差不多,但还是互相之间玩得很认真,颇有些棋逢对手的意思。

到了最后,明德虽然两次都被林南论得哑口无言,心里却没有什么怨气,只感觉这一天过得挺充实。就在这时候,忽然外面传来几声响动。屋子里的四个人顿时一个激灵,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面面相觑,眼中无非都是一个意思:“外面有人?”

明德摇了摇头,眼神传递着心思:“不应该啊。这地方好像从来没人来过。”林南眉头拧了一下,侧着耳朵朝外细听。

咯哒!

声音离得极近,分明就在门口!而且从响声推断,外头的人应该是正在开锁!

这一下不但刘冲和李峰吓得够呛,林南心里头也没底了……明德倒是有些不在乎,但心中也有些好奇,这个地方能有什么人来呢?

没等几个人多想,外头的动静更大了,哗啦啦铁链子声响,随后门板磕碰了几下,向外两分,忽然间就开了……

外头虽然是雪花漫天,但雪光映衬下,也让屋里头四个人眼睛眼睛一晃。恢复过来之后,发现门口正站着一个人。此人身高六尺,由于背光面容有些模糊,头上戴着六合一统盘龙帽,身穿黄色滚龙袍,外罩黑丝绒滚边绣金的狐狸皮大氅——不是皇上还有谁?

一见是皇上,几个人顿时吓得不轻,连明德都站在当地傻了……钱海看在眼里,在后面轻轻咳嗽了一声。屋子里四个人顿时回过神来,噗通噗通,刘冲和李峰半摔半跪倒在地上,紧接着林南和明德也都跪了下来……

“哼,你们干得好事!”启元帝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看也不看他们,劈头甩出一句话来。

第八十八章 怒斥

第三卷

碧瓦红墙

第八十八章

怒斥

几个人噤若寒蝉。谁也不敢说话。

启元帝进到屋子里,抬眼四下里打量。只见正中央的地上摆着一个矮柜,矮柜旁边是一个炭盆,里头的银炭已经剩得不多了。矮柜两侧的地面上,东一块西一块地摆着许多未曾用过的炭条,想必就是方才两人手中的军队了……再往稍远一点看,靠东边放着一张案几,上面摆着两副笔墨和砚台,旁边还有带着墨迹的纸张……

“好大的胆子!”启元帝打量完了,转回头看着几个人怒斥出声,目光不住地在明德和林南身上游移。“这几天看起来放任得很哪!这么大的皇宫,你们别处不去,偏偏跑到这个院子里来胡闹。”说着启元帝提高了声音:“这个院子……也是你们能来的么?”

停了一停,启元帝继续说道:“在院子走走也就罢了,可你们倒好!居然还——还进了屋子了,你们几个不是不知道宫里头的规矩,尤其是明德你!你们没有看到这间屋门上头的锁么?嗯?居然还敢翻了窗子进来,谁给你们这么大的胆子?”

明德在地上跪着听,这屋子本来就许久没人住了,即便有个炭盆烤了半天,可屋子里仍旧是冷得很。此时在地面上跪了一阵。即便穿得厚实,双膝也渐感冰凉,同时还稍微有些麻。明德见父皇话音略停,忙在地上磕头请罪:“父皇,儿臣知道错了,恳请父皇责罚!”

“你还知道错了?”启元帝呵斥道:“朕记得你现在应该还在禁足呢吧?看看你怎么做的?居然敢拿太后的懿旨当耳边风!真是越来越没规矩,而且变本加厉,还开始目无尊长了!”

“父皇,儿臣不敢!儿臣真的不敢!今天是皇祖母答应了让儿臣出来再宫内走走的……”

“哦?所以你就开始来到这里胡闹了?”启元帝口气丝毫没有松懈,转头看着林南道:“还有你,朕可是听说太后已经免了你的伴读职分,怎么还敢私自进宫,看着明德胡闹不但不劝阻,反而跟着煽风点火!”

“皇上,卑职没有私自入宫,卑职是今日受十六殿下相召,这才来的。而且进宫之前,还验过腰牌登记了的……”林南低着头,声音虽然不高,可话说得清楚。

“你还挺有得说的?”启元帝略微偏了偏脑袋,皱着眉头看了看林南:“你的意思是朕冤枉你啦?年不足冠,牙尖嘴利,徒逞口舌之能!”启元帝低头闷哼了一声,背着手踱着步子在屋子里走动,转瞬间眼角扫到了那张案几上几张写满墨字的纸张上,启元帝下意识地抄起来上下扫了几眼。

看了几行字之后,启元帝忽地扭过头来看了看明德。鼻子里哼了一声,随后冲着钱海一摆手,钱海心领神会,忙转身关上了门,随后冲着外头的人一撇嘴,所有人都撤到了院子外头候着去了……

“这是你写的?”启元帝一伸胳膊,手中的文章送到明德跟前,明德低着脑袋“嗯”了一声。“哼,这手字倒写得不错,文章嘛……未免有些小孩子气!”启元帝又看了一会儿,不知不觉脸色略微缓和下来,转回身看看明德:“大部分词句用的还算不错,总归是在南书房读书有了些成效……这题中之义虽然略显幼稚,但也不能说全无道理。”停了一停,启元帝叹了口气:“起来吧!”

“儿臣谢过父皇!”明德起身站了起来,但心里还是有些诧异。适才打雷一样训斥了半天,现下却忽然教导起文章来了,父皇到底是要如何?

明德正心中乱想,忽听父皇问道:“没事读书做文章是好事情,可你放着南书房那么舒服的地方不呆,大冷天的却偏偏跑来这间屋子里头弄这些玄虚。这里头可有什么缘故么?”

“这……没什么缘故,就是……就是……”明德当然不想说其实自己是看到外头中举的书生好玩,自己也想考一考,过把瘾什么的。他本待说些话头遮掩过去,可刚一犹豫,却看到父皇一双眼睛冷冷地盯着自己,好像能穿过自己的脑袋,想的什么都被瞬间看穿了一般!积威之下明德哪还敢撒谎,下意识地实话就从嘴里溜了出来……

不出明德所料,自己刚一说完,父皇鼻子里就发出一声冷哼:“哼!胡闹!堂堂的当朝皇子,居然去学人家考什么举子。朕让你们读书习字,是让你们知道理,晓大义,通世情,遵伦常的,可不指望你们去考什么举子进士的!你一个皇子,考来做什么?做知县?做尚书?还是入内阁?胡闹……”听着父皇训斥,明德站在当地一动不动地听着。

隔了一会儿,启元帝又道:“这题义也是你们自己拟的?”明德应了一声,启元帝不说话了,转身到案几上将另一份文章拿了起来,一边踱着步子一边看。和方才品评明德的文章不同,这一次启元帝看得似乎多了几分认真,不时地点着头,但过了一会儿之后,神情渐渐严肃起来,最后忽地啪把文章摔到了矮柜上!

启元帝转身看着林南,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怒意:“逆乱书生。一派胡言!哼哼,你读了几天书,便自以为看清楚古往今来天下大事了么?说什么‘上下一体,则天下安;一体不谐,则天下动’!别以为朕看不出来你说的是什么!小小年纪,书还没有读全就学那些不入流的人乱论古今!”

“‘昔周之时,天子式微而诸侯大,始有诸国之乱,天下动荡后归于秦;汉末之时诸侯大,数路之乱鼎足三分;隋之时天下乱,最后杨隋终而李唐始;然唐虽有贞观、开元之盛世,却因一度失察而生出安史之乱……’你这段话想说什么?嗯?这文章若传出去,就凭这一段话,就能要了你的脑袋!”启元帝声音冷厉,怒气冲冲,林南心中也是七上八下。

开始的时候林南不过是抱着和十六殿下私下游戏的心态来写,后来被殿下所激加上年轻气盛,才做了这么一篇文章。原本想着事情过后便收了手尾,谁也不会惹上麻烦。可人算不如天算,谁知道事情偏偏这么巧,几个人呆在一个多年没有人光顾的屋子里,却偏偏被人发现了,而且发现的人还是紫禁城里第一人——皇上!而且皇上还偏偏看见了自己写的东西!

这篇东西里林南写了很多自己的想法。虽然不见得正确,但至少自己觉得有道理。眼下没想到,这篇“有道理”的文章惹了麻烦,甚至可能掉了脑袋!听到这里林南也有些后悔,自己本来没想这样写,可当时怎么写着写着就成了这副样子呢……

启元帝看看林南,又道:“朕问你,你写这一段话出来,是不是想说……如今这天下形势,就和你写的这些时候差不多?”

这话问的够重,也够诛心!便是林南素来胆大。此刻也知道不能答话!林南跪在地上磕头:“皇上,小臣不敢!”

“不敢?”启元帝俯下身子凝神打量林南的后脑勺,冷笑了一声:“朕看你这文章里,可没什么不敢说的嘛!哼!不管你到底是敢还是不敢,朕都要告诉你,如今这天下是朕在掌管,朕是这天下间最大的!什么诸侯大,大不过朕!何况咱们大建朝,也从来没什么诸侯!朕这一辈子虽然没做什么大事,可也绝对不是那些末世昏君能比得了的!”

“小臣不敢!”

“哼!故作惊人之语,其心可诛!”

启元帝气哼哼地把两份文章都摔在了矮柜上,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天气寒冷,他站了半天也有些累乏,因此坐下来伸着手烤火。此时炭盆里的炭所余不多,启元帝伸手从地上捡起了几根炭条,丢到了炭盆里。隔了一会儿,身上热乎了许多,气似乎也消了一些,启元帝回头看看林南,淡淡地说道:“你也起来吧!”

“你那文章虽然部分词句有些大逆不道,但有些话说的也颇有几分道理,倒不是完全一无是处。”启元帝缓缓说道:“但若是你们两个的文章一同参考,只怕明德胜出的可能性还要大些,因为你写的有些话……怕是需要一些胆子大的官儿才敢录用!”

屋子里这一番变化,早将一旁跪着的刘冲和李峰吓得够呛,两个人跪在后头一直不敢抬头,冰凉的地面让两个人不自觉地颤抖,却不敢有丝毫异动……

启元帝无意识地拨弄着地面上四散的炭条,忽地抬头似是想起了什么,说道:“刚才我在门外……似乎听得你们在说什么戎人狄人,还有什么兵马粮秣的……哼哼!”启元帝抬头挨个看了看明德和林南,气哼哼地笑了笑:“一个个的年纪不大,心却不小,不但要写文章,还在这里胡乱摆什么龙门阵,难道还认为自己能文武双全不成?”

第八十九章 纸上谈兵

第三卷

碧瓦红墙

第八十九章

纸上谈兵

话虽说得似贬还褒。但林南和明德谁也没有搭茬儿,因为不知道皇上下一句要说什么。眼看着皇上好像慢慢消了气,此时言语必须要谨慎些才好,否则一个不慎,万一再惹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来,那就真的蠢到家了。

启元帝抬手又往炭盆里扔了一块炭条,有意无意地问道:“你们两个……去过大孤村?”

大孤村位于京城西北二十多里的地方,居民主要是伤残之士和一些鳏寡孤独之人。建朝和北方多年征战,士卒之中难免死伤不断,死了倒还好说,最麻烦的是一些残肢断体、或聋或瞎却还活着的人。

虽说当兵的吃粮拿饷,死伤也是单凭天意,但先皇仁德,在世的时候把京师附近在边关战事中立过功勋却身残活不下去的老卒集中起来,成立了一个村子,朝廷每月拨出一点米粮,勉强能让他们维持活下去。后来又有许多士卒亲眷,也是鳏寡孤独之辈,也慢慢聚拢到了这里,逐渐变发展成了今天的大孤村。

与此相对,在京城正西边。离着大孤村三十里,还有一个类似的村子,叫做小孤村。由于这两个村子的人都是行伍出身,因此有的人也管这两个村子叫大小营。

启元帝这一问,林南和明德两个人都心头一跳,难道皇上还要在出宫的问题上纠缠不放么?可看看皇上的脸色,似乎又不像有多生气的模样……飞快地对视了一眼之后,两人一齐小声地“嗯”了一声。

“这么说你们两个胆子倒委实是不小……”出乎意料地,启元帝并没有立刻发火,反是抬头望向棚顶,在密布的蛛网间游移着目光,像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他们几个听:“朕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嗯,或许还要小上一两岁,第一次去大孤村,那里的人可着实是将朕吓得不轻,回去之后当晚连饭都没吃,嘿嘿!急得母后还和父皇大闹了一通……”启元帝面上微微带笑,眼神似乎穿过棚顶投射到无尽的远方,沉浸在了往日的岁月中。隔了好一会儿,启元帝才轻轻一叹:“是了……那时候朕的父皇还在……”

片刻之后,启元帝回过神来,问道:“说起来,朕也有好些年没有去过那里了……朕还是太子的时候,也是年轻气盛的人,于是朕的父皇就让我去大小孤村看看。他说身为一国之君,要知道百姓疾苦。不能因为一己好恶而轻为,否则刀兵一起生灵涂炭,到时候悔之晚矣……”启元帝说着似乎有些感慨,转头看了看明德二人,温言道:“你们生在富贵之家,从小到大物尽奢华,一切所需应有尽有,却没有为外物所羁绊,还能知道不时去大孤村看看,也算是知情懂事之举了……”

这话说得未免有些过头,可屋子里当然没有人会这么说。当日明德和林南去大孤村,无非是在宫中呆得憋闷想出去透透气,明德又正是青春年少贪玩乐的年纪,总觉得宫外头什么都新鲜好玩这才去的。两个人偏生胆子都不小,别看大孤村多缺胳膊少腿的人,可他们除了觉得有些凄惨之外,根本没有感到害怕……反倒是那些人中颇有一些硬骨头的老卒,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天长日久就混得熟了——根本不是启元帝说的什么体味百姓疾苦云云。

明德如何想的是一回事儿,为父母者看待孩子的眼光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实际上启元帝从进这个屋子站了一会儿开始,心中的气就早消了。先前以为明德不守规矩又再带着人胡闹。可进来一看,虽然说是胡闹,可却也显出了几分上进之心。做文章,习兵事,就算是胡闹也总归是有几分正经在里头。何况在屋外头听了半天,也知道明德二人颇有几分认真的劲头——若是真的戏耍玩乐,谁会在大冷天的跑到这么一个冰屋子里来受苦?

但心中虽是这般想法,表面上却还是要训斥一番,一方面是这间屋子对启元帝自己有些特殊的意义,另一方面也要适时地教训一下明德,否则只怕他会越来越没规矩,眼下年龄还小,若是不加管教任其发展下去,日后弄不好更要无法无天了……

只是启元帝怒斥之余,心下更多的是有几分好奇,同时也想看看两个人到底在干什么。等到他看完两个人的文章之后,不但心里头仅存的一丝不快烟消云散,而且还同时有一丝丝的欣喜缓慢地沁润上来。即便有些东西说的不那么合适,但看着自己孩子做的文章颇有章法,甚至按照明德自己的说法,怕是真有参加乡试的水平,启元帝作为父亲,心中自然非常欢喜。连带着对和明德一起“胡闹”的林南,也颇感欣慰。

心情好了,又是在这么一间屋子里,启元帝触景生情,不期然地回想起了年少时候的岁月,说起话来也便格外带着几分温和之意。因此即便是明德和林南是少年心性,到大孤村八成是去玩的。可此时的启元帝却还是看到了好的一面。冥冥中启元帝似乎在明德身上看到了日子自己的影子——父子相像,足慰平生……

这般心思明德和林南自然是不懂,看到启元帝不但没有发火,反而温言夸奖了几句,两个人都有些犯迷糊。但毕竟这是好事,因此心下稍安。

启元帝伸手一指旁边的椅子,扬了扬下巴:“都别站着了,坐下说话吧。”两个人齐齐拜谢,却依旧规规矩矩地站着,不敢坐下。这种情况司空见惯,启元帝也没有继续相让,转而说道:“方才朕在外头听你们争执,虽然听起来有些稚嫩,但有些话也有些道理。朕记得平日在南书房里,似乎并没有教习兵策之书,你们怎么会的这些?”

先前两人还有些忐忑,这么一会儿下来,发觉启元帝语气渐渐温和,似乎没有斥责之意,紧张的心便渐渐放了下来。明德小心地回答道:“回父皇的话,南书房自然是不教这些的,不过祖宗遗训,儿臣们除了读四书五经之外。还是要习弓马骑射,强身健体的。”明德一边说一边偷眼观察父皇的反应,见说到这父皇满意地点头,胆子便大了起来,继续说道:“这几年儿臣和众位皇兄时常在弘武殿习练强身之术,九皇兄便经常和儿臣说些打仗的事儿……”

“哦?明勇啊……他倒是的确喜欢兵策多于诗书,和明义一个模子出来的……”启元帝道:“光是明勇么?”

明德略微犹豫了一下,又道:“回父皇,除了受诸位皇兄教导之外,宫里的侍卫们也经常和儿臣说一些趣闻……此外,儿臣……儿臣平日里也偶尔会出去……就是去大孤村玩耍。那里许多退下来的兵卒,也颇有见识不凡之辈……”

“哼哼!”说到一半的时候,启元帝冷哼一声笑了:“偶尔会出去?恐怕你是经常溜出去吧?偌大一个皇宫,朕看你却像呆在笼子里似的,整日里就想着飞出去!”停了一停,启元帝继续说道:“看来朕倒是看轻你们了,能从看似玩乐的事情中得出些道理来,也就不算是怎么胡闹。市井之中也有不凡之人,你能亲身体验到这个道理,看来也已经慢慢长大啦……来来,你们给朕说说,你们刚才是如何演战的?”

从开始时的发怒,到中间的训斥,再到温言教导,此时这一番话说出来,就演变成了循循善诱之举……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温暖起来。明德和林南定了定神,开始拿起地上的炭条,依照方才各自的演法,重新又做了一遍。

两个人演完,启元帝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倒还真是有几分模样……但你方才曾经说过,如此行军,是需要粮秣器具源源跟上才行。”启元帝看着林南,说道:“先前明德输你一阵,便是因为轻率冒进,被你所扮戎人断了首尾,失了粮道所至。所以第二次角色互换之时,你才步步为营,就是为保粮秣畅通。”启元帝逐一分析,听得二人连连点头。“可是这种战法消耗巨大,耗时颇久而功效甚微。况且最重要的是,这一切是假设后方供给源源不断所采取的一种办法。可是……若是后方并没有这么粮食的话,你又当如何呢?”

启元帝竟然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而这个问题,是明德和林南从来没有考虑过,心底里也认为根本不是问题的问题!

林南恍惚里有一种错觉,皇上这是在考校我吗?还是……林南不敢继续想下去,晃了晃脑袋,想了想说道:“假如后方并没有足够的粮食供给。那就只有依靠边塞关防,据城死守。但若是那样,边防薄弱之处便容易为敌所趁,恐怕防不过来……天长日久,边民流失,田地荒芜,长久来看还是得不偿失。”

启元帝看着林南,微微眯起了眼睛。“即便如此……亦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边关还是要守,一寸国土一寸金……”

“皇上,小臣以为未必。据大孤村在塞北戍守过的老卒讲,有些边塞经年久战已经破败不堪,北地流民失所,赤地数百里……无人耕种的土地,何来寸土寸金只说?现下边塞兵力虽多,但沿线漫长,经年作战死伤无数,却为的是身后千里荒芜之地,小臣以为……此亦是得不偿失。”

“哦?”听了林南之言,启元帝不禁挑起了眉毛,提高了声音问道:“既如此,你认为……应当如何做呢?”

“回皇上,小臣以为,为了无用之地徒费兵马钱粮,耗费颇多,反不如将边镇兵马后撤百余里,形成第二道边塞,这样防线缩短,兵马不变,防守起来要万全得多……”

“什么?!”启元帝啪地一拍桌子!“你混账!混账!小小年纪,狂悖无知,纸上谈兵,夸夸其谈!居然还口出妄言,要朕弃却边镇之土,岂不是让朕双手将大片土地奉送给戎狄!你……你……简直是大逆不道!”启元帝微微有些气喘:“我大建朝的山河土地,是列祖列宗一寸一寸打下的江山!谁敢妄议,其罪当诛!真是黄口小儿,不知所谓!”

第九十章 今昔何惜

第三卷

碧瓦红墙

第九十章

今昔何惜

启元帝眉梢扬起。胡须震颤,一张脸气得红中带赤,一番话说完,从椅子上挺身站了起来,一个不留神脚面碰到了炭盆外沿,咣啷啷一阵响动,差一点把炭盆带翻了……

林南和明德早已经跪倒在地,心里头如十五个吊桶在互相磕碰,再也不敢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但林南和明德心中忐忑之余,也不禁有些纳闷。按说方才不过是一场游戏演练,而且还是一个假设性的问题,虽然林南回答得的确有些大逆不道,但皇上怎么好像完全将这当成了议政来看待,发这么大的火,完全不像是皇上平日里的作为!这是怎么回事儿?

可即便心里头有这样的疑问,现下也没人敢再出言申辩,在这个当口还措辞狡辩,那就是罪上加罪,罪不可赦了……现在两个人能做的,便只有等!

好在现实并没有让他们等太久。

启元帝的火来得快,去得也快。

今日似乎不大对劲儿。启元帝自己也感到有些反常,心绪不似往日一般平稳,更不如往常一样豁达,能压得住火气。先前乍一听到林南居然说要将北地边防后撤数百里,启元帝的火气腾地就上来了!

正如他所说,大建朝的每一寸土地都是一代又一代人呕心沥血的结果,岂能轻易放弃?有道是一寸山河一寸血,一寸土地一寸金,回想当年,多少人为此洒热血弃头颅,埋骨他乡!而如今一个年未及冠的娃娃,居然信口胡言说要放弃这一片疆土!列祖列宗如果地下有知,又岂能安枕!

启元帝着实是怒气满胸,抑制不住地在屋子里冲着林南大发雷霆!甚至坐不住从椅子上站起来,还差一点带翻了炭盆!启元帝更是不耐,跺了跺脚怒视着林南的后背,恨不能冲口而出召人将林南拉下去,乱棍打死!

可说来奇怪,就在这一瞬间的工夫,启元帝好像忽然之间回过神来一般。刚刚灌顶冲门的热血怒气,在看到林南跪在地上略显稚嫩的后背和肩膀之后,却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启元帝定了定神,心下有些惘然:他不过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而已,又不是朝中大臣,朕怎么会对他发这么大的火?方才不过是私下闲聊一个虚设之题,也不是廷议奏对,就算是朕问了。而他回答得有些出格,朕也不该把他当成朝中大臣,冲口而出……说出那番话来……

唉!启元帝目注林南的颈背,心下一叹,知道自己有些着露行迹了。本来不过是简单的对题,可自己连日来诸事烦心,加上方才讨论得又是最为关心的塞北边关问题,因此一个错神之下,竟心神都倾注了进去,浑然忘我,以至于弄出了这么一出。别说眼前这个孩子说话出格,自己刚才所为也实在不是一个胸襟广阔的君王应有之为。便真的是朝中奏对,也不能将一个说出真话的大臣因言治罪,何况眼前这个少年人,还不算是朝臣呢。

短短的一瞬间,启元帝心念百转,任谁也想不到,就这么转个身的工夫,这位大建朝的皇上,心中的念头便完全转了个个儿!想想自己刚才发怒时候表现出来的样子,说出的话。启元帝下意识地脸上微微有些发热,身为当今天子,万人之上的皇上,对一个孩子大发雷霆,还是因为进言抒议,这未免有些丢人……好在这屋子里也没旁人,启元帝总算感觉有些好受了一些。

清咳了一声,启元帝顺了顺袍服,淡淡地说道:“罢了,左右不过是虚设之题,你应答也是应有之义,即便言辞有些大逆不道,朕也不能因一言合你之罪,起来吧!”

“文章虽好,不能浮于人事;行兵之法,还须切合实际。你虽有几分才学,也是辩才无碍,但说得再多亦不过是纸上谈兵。你们记住:万事都要亲历一番才能知难行易,干戈之事尤其是如此。有道是‘闭门造车,还须出门合辙’,纵使你们说得有几分道理,但毕竟没有进过行伍,没有经历杀伐,也就不可能体会得到兵法精义。何况一场大仗,牵扯的不光是战场上的那一点儿,有很多其他的东西你们现在是不可能明白的……”启元帝似是说给他们听,又像是自言自语,带着一丝感慨的味道:“罢了,今日之事到此作罢。你们也别在这里呆着了。这个地方以后也不要再来,今日之事也就当没有发生过吧!”说到最后启元帝似乎意态萧索,挥了挥手便将几个人赶了出去。

事情峰回路转,本来以为今日必然要遭受一场重罚,可到了最后却是雷声大雨点小,竟然毫发无损地出来了,几个人谁也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可皇上金口玉言,谁还敢继续在这里呆着?明德和林南赶紧起身,开了门走了出去。刘冲和李峰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跟上——可怜这两个人从启元帝进门那一刻起就在地上跪着一直不敢起身,最后两条腿自膝盖以下都冻得麻木僵硬了,差点没爬起来,跟头把式地跟着出了门,狼狈地回去了……

…………

屋门关上,里头瞬间变得有些冷清,四周的寒气依旧,只有屋子中间炭盆里的银炭间或发出一声哔驳的炸响。

启元帝站在当地,一时之间有些惘然,隔了一会儿脑子似乎有些活泛了,开始在屋子里缓缓地踱着步子。多少年没有来了,屋子里已经变了模样,可在启元帝眼中,却仿佛己身又回到了昔日那个雕梁画栋而又充满温情的屋子里……

这间屋子虽然格局不大,也不显得豪奢。但这是昔日父皇没事最喜欢来的屋子。而且,在整个人生的最后一段光阴里,父皇就是躺在这个屋子里……就是在这张床上……

启元帝仰首向天,双目紧闭,耳廓中似乎又听到有一个稚嫩的声音在悲戚地大喊:“父皇!父——皇——”

唉!心中一阵抽搐,启元帝缓缓睁开了双眼,一瞬间时光流转,屋子里的一切都飞速地变化,围拢的人群消失不见,许多器物也都没有了,而仍旧在原位的床和柜子。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棚顶上的蛛网也越来越厚,越来越长……

啪!

启元帝正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时,耳边忽然传来锁链的响声。门悄无声息地打开,露出钱海那张胖嘟嘟的老脸来。“皇……皇上,您没事吧?”

启元帝一皱眉:“你这话问的,朕能有什么事?朕就是在这里看看,舒缓舒缓心情罢了。”

“皇上……”钱海脸现忧色,支吾着说道:“皇上,这外头大冷的天儿,屋子里除了这么一个炭盆也没个家什,冷得什么似的。您在这屋子里呆的时间可不短啦,老奴觉着……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你……朕好不容易出来散散心,你啰嗦什么?朕觉着这里头也挺暖和,哪有你说的那么邪乎……”

“哎哟,皇上!”钱海听了噗通一声跪下了:“皇上,老奴知道皇上百神护佑,可神仙也有打盹儿的时候啊,皇上在这里呆得久了,万一着了凉……太后她老人家不扒了老奴的皮才怪!皇上,您不可怜老奴也看在太后她老人家的面上,咱们还是回去吧……”

“你……唉!”启元帝竖眉瞪眼瞧了钱海半天,却见钱海不住地跪在地上磕头,最后无奈,恨恨地一挥袖子:“好吧!还是你行,哼,朕这个皇上,还不得不受你的摆布!听你的,回去吧……”

“哎!皇上这话折杀老奴了,老奴便是骨头都砸碎了,也当不得这话呀……”

“废话少说,走吧!”启元帝转头又扫视了屋子里一眼,回身便走。就在即将走出屋门的时候,脚步却顿了一顿,转身回来走到矮柜旁边,伸手将柜子上的卷纸拿起来,折了两下揣在怀里。这才深吸了一口气,出门踏雪往来路上行去。身后传来钱海小声的呼喝:“快点,去两个人把炭盆端出来,里头收拾利索了,小心点!走了火可不是闹着玩的……”

…………

回到自己住处,明德身子一歪就倒在椅子上了:“去,给本殿下拿点吃的去!折腾了一天,都快饿死了!这屋子怎么这么冷!炭火怎么没了?”

刘冲匆匆忙忙到外头吩咐人准备吃喝,李峰在旁边小心地答道:“殿下忘了,之前殿下要炭盆,说是把咱们屋子里的端过去……”

明德一拍桌子:“我没问你们这个!屋子里冷成这样,你还站着干什么,快去端个炭盆来!快去!”

“是!”李峰一哆嗦,忙拖着麻木的双腿朝外头跑了。

明德气哼哼地坐到椅子上,心头一阵烦闷。被皇祖母禁足这么久,好不容易今天能出来撒欢,结果还这么倒霉,被父皇撞个正着!挨了一顿臭骂不说,以后也别想再出宫了!想到这明德一阵烦闷,不由得双手抱头:“哎——呀——这日子可怎么过呀!”

…………

西暖阁。

阳光明媚,雪后初晴,又是一个好天气。

李东路晃晃悠悠地甩着袖子迈步上了台阶,钱海在门口迎着,转头朝里头报:“皇上,李大人来了。”

“哦,叫他进来吧。”

李东路进门,给皇上见了礼,拖了个錦垫垫在膝盖底下坐下。寒暄过后开口问道:“皇上,不知这次皇上召老臣来,为的何事?”

“哦。”启元帝放下了手中的书卷,伸了伸懒腰说道:“没什么大事儿,今日没有朝会,可阳光普照,天气挺好,朕忽然想起你来,这就叫人把你叫来了。没什么大事,就是想和你聊几句。”

“是。”李东路应了一声,正犹疑间,启元帝站起身来,啪地一声将两份文卷递到李东路跟前:“这是朕前几日偶然看到的两篇文章,觉得写得挺有趣,你也看看吧。”

第九十一章 安抚

第三卷

碧瓦红墙

第九十一章

安抚

小雪初晴,高阳送暖。

靖北伯府后进的园子里头。两个人影正纵跃扭打在一起。都是年轻的后生,初生虎气的年纪,在雪地里翻腾跳跃拳来脚往,打得不亦乐乎。地面上云絮一样的积雪踢踏之间飞扬四溅,两个人身上也在翻滚之际沾上了大量的雪泥。血脉舒张,热力四射,没多久两人头顶都冒出了氤氲的白气,额头鬓角也有汗水凝结,甩动之间化成晶莹的一滴,砸进厚厚的积雪中。

砰!

林跖胸口挨了林南一脚,仰面朝天,身子朝后头跌去。轰地一声,整个人呈一个歪歪斜斜的“大”字型,陷进了雪窝子里。林跖刚要翻身跳起来,一道人影合身扑了上来,转瞬间压在林跖身上。

“不打了!不打了!”林跖胸口被压,顿时气闷,伸手胡乱拨打,双脚也在下面踢踏,嘴里头大吼:“我认输,不打了!”

“嘿!”林南脚尖一点地。从地上弹了起来,顺手将林跖拎了起来,上下拍打着林跖身上的雪粉。林跖拿桩站好,松了松胳膊腿脚,伸手一边擦汗一边盯着林南的脸瞧着:“哥哥,你今天是怎么了?和吃了大力丸似的,和弟弟练手也下这么狠的手!得亏弟弟我不含糊,不然胳膊都得让你给拆了!”

“这就不行了?”林南皱了皱眉,拍打完林跖身上的雪,有些意态萧索地说道:“本来还想和你多打一会儿呢,看来你也就这样了!唉……你先回去吧,刚出汗别着凉了!”

“你不回去?”

“你先回吧,我一个人再练会儿!”林南说着一甩手,一顶帽子摔到了林跖胸口。林跖皱着眉头盯着哥哥看了几眼,摇了摇头转身先走了,剩下林南一个人在雪地里****地练拳。

自从前几天被十六殿下召进宫里私下比试,却被启元帝撞见之后,林南回府以来就一直有些闷闷不乐。当日和皇上的谈话一直反复在脑海中回放,好几天都让他缓不过劲儿来,吃不好饭睡不好觉,心中好像始终坠着一块石头,硬硬的坠着让人难受。

虽然府中包括老太太在内很多人都觉得林南或多或少有些不对劲,可问起来他却总说没事。就林南来说,自己也不知道这几天究竟是怎么了,就是莫名的有些烦躁,开始时不知道为什么,可后来慢慢地自己隐约觉得有些明白了……这种感觉很难为外人道。具体细说又很难开口,因此只好自己闷在心里头。

在宫里一番对答,皇上问了,林南就答了,当时脑中根本没有想别的事情,那些话脱口而出,说得顺理成章十分利索,他自己心里也觉得十分有道理。可万没有想到,话刚说完却遭到皇上一顿斥责,若不是皇上心情好或许就……林南不敢往深里想,也不愿意想。本来只是去陪十六殿下放松放松图个乐子,谁承想到后来事情发展成了那副模样……想想当时皇上须发皆张充满愤怒的那张脸,即便林南胆子大,此刻也不免有些后怕。

林南心里也有些懊悔,自己在宫里要说不长,也足足五年有余了。虽说平日里跟着十六殿下,许多内侍女官都额外地高看一眼,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找不到自己头上来,可饶是如此,身边明里暗里的事情还是看得很多,也能看出其中很多门道来。平时也知道分寸深浅。逢人只说三分话,可为什么偏偏昨日和皇上对答之间,却直通通地把话全说了呢?

这下好了,皇上勃然大怒,日后不知会如何对待自己了……眼看着不日就要会试大考,这事一出来,不知道还有没有前途可言。好不容易考中了举人,要是一辈子就停在这里再也无法前进一步,别说是对林家的列祖列宗无法交代,对林家老太太和上下人等没法交代,便是对自己……都交代不过去!

唉!都是年纪轻,头脑发热,遇事欠思考的结果呀!枉自己平日里常以深思熟虑自居,关键时刻却如此失常,看来还是当不得大事啊……

害怕、担忧、焦急等诸多念头纷至沓来,让他不堪其扰,正好天气刚放晴,于是便出来园子里运动运动,或许可以放松放松。

林南一边挥拳,脑子里一边转着诸般念头。不知道打了多久,身上外衣都脱了,只感觉身上热乎乎的,上下出了一身透汗之后,通体舒爽,连带着那一些负面情绪也似乎通通随着汗液排走了……

林南神清气爽,歇了一歇,披了衣服往回走。刚走到月亮门前,忽地春哥儿从前面急匆匆地跑来了,离老远看见林南便喊:“少爷。少爷!前面来人,单说找少爷您的!老太太着人找您呢,让您快去看看!”

“哦?”林南伸胳膊擦了擦鬓角的汗,皱着眉头问道:“找我的?什么人哪?有帖子没有?”

春哥儿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不知道,没帖子。”见林南神色不愉,又接着马上说道:“不过刚才过来的时候遇到门房的小六子,他嘴里嘟囔着什么不男不女的……小人猜着,是不是……”

“哦?”林南面色一紧,忙道:“知道了,你先去前面候着,我换身衣服就来!”

不多时,林南换好了衣服,匆忙来到府门口。

开门一看,府门前台阶下面站着一个穿青布袍服的小太监,再一看眉眼竟然是认得的,林南上前拱手招呼:“安公公,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说着话紧走几步来到近前,笑着说道:“在下来得晚了,还望安公公不要见怪。”

这位安公公实际上还是个孩子,比林南小了四岁,现在的职分是在上书房当差。林南以前在宫里伴读的时候,经常见到这位。别看年纪小。职分不高,但那位置可是不少人艳羡的。漫说平时不过是在上书房端茶送水抹桌子扫地,可那是靠近皇上身边的位置,也轮不到等闲之人来坐。何况这人这么小的年纪就在天子身边侍候着,日后发达也是指日可待,便是现在偶尔也得皇上赞过几句呢。因此宫里头没人敢小看他,虽然年纪不大,但很多人当面都得叫上一声“安公公”了。

此时小安公公正在门口等着,见林南出来了忙上前几步,也是拱手作揖:“奴婢不敢当林举人称呼,还是叫奴婢小安子吧。”说话声音还略带童声。但举止礼节却做得一丝不苟,比什么刘冲李峰那种大咧咧的样子看起来要顺眼得多。

林南笑着还礼,问道:“安公公,你今日不在上书房当差,来到在下府上……怕是有什么事吧?”

“是。”小安公公说话间转头看看了街上闲散的行人,走了几步贴上林南,冲林南招了招手。林南一愣,这是干什么?大街上说悄悄话么?林南一脸疑惑地微微俯了身子,侧脑袋把耳朵贴了过去。小安公公这才张嘴说了一句话,一句话说完,林南不由得愣了神儿!

“奴婢此来是奉皇上之命,来传一句话儿。”

皇上的口谕?!林南一愣神,接着猛地警醒过来,连忙一撩袍服下摆,作势就要跪下。唬得小安公公顿时发急,伸手一拉林南的袖子,压低了声音说道:“林举人,快别……皇上说了,就是让奴婢过来传个话儿,不许大张旗鼓的,也最好别让旁人知道……”

“啊?”林南身子顿住了,这是什么意思?“安公公,这是……”

小安公公抿着嘴笑了一下:“林举人莫怕,看起来也不是坏事儿,你且听好了。”

“是。”林南忙靠近了细听。

小安公公微启朱唇,露出一口细碎的白牙悄声说道:“皇上说:‘事做得不好,但也好,告诉他不用想别的,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事做得不好,但也好……”这话说得不明不白,有些含糊其辞,林南开始听了也有些犯迷糊,但稍微一想,心里头顿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心里一颗石头落了地,先前胸中的烦躁感也不翼而飞。

林南拉着小安公公的手,从怀里摸出两颗小银锭来。借着说话的工夫塞到了小安公公手里。“大冷的天麻烦安公公出宫来跑一趟,在下心里十分过意不去。这个当口也不好请安公公进府,一点意思,安公公回去沏杯热茶喝,暖暖身子吧!”

“哎——”小安公公先是一愣,随后一张小脸笑开了花,两只手一攥将银锭收到怀里。本来出宫传旨轮不到他,可今日皇上忽然点了他让他出宫,虽说传的是口谕,可也让他高兴坏了。可有一条让小安公公颇为不解,也很不顺畅,就是皇上说了不准让旁人知道,那还有谁知道他小安公公也出去风光了一回呀?何况这么冷的天出去受冻……可毕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本来以为说完了就没事了,谁承想这位林举人很有眼色,果然是在宫里头呆过有年头的人了,不但说话好听,银子也给的大方!小安公公接了银子,觉得身上立刻变得暖融融的,和林南说了几句客气话之后,兴高采烈地转身回宫去了……

第九十二章 双连会

第三卷

碧瓦红墙

第九十二章

双连会

北风吹尽雪纷飞。江河平波云低垂;

最是团圆除夕夜,万家游子俱思归。

冬日苦短,时光飞逝,眨眼间到了腊月底。京师各处都开始有了新年的气氛。大街小巷的商贩比往日都勤快得多,各个铺面里南面的海货北面的山货都堆满了柜子,街巷上的小车也堆得满满,所有的商贩都扯着嗓子比着调门吆喝着……

京师里的富贵人家早早地就开始准备了,过小年的时候,大红灯笼便开始挑了起来,夜里红彤彤的喜庆又好看。靖北伯府也不例外,现在小字辈的孩子们已经都长了起来,也能跟着忙活了。各府来往的礼单、地面上收缴的租子、下人们过年的赏钱……一样一样都开始办理,尤其是今年还多了一个不能忽视的人物——当朝定国公府上的大礼,这个还是要老太太亲自拟定的。

靖北伯林文几年来第一次回家,老太太和周氏以及两个姨娘自然非常高兴,几个小字辈的也很开心。可尽管府里头上上下下忙得很是热闹,节日气氛也很浓烈,但似乎依旧少了点什么。这一点不光是老太太心里有数,便是一直表现得兴高采烈的林南,也感觉到了几分。昔日小时候过年的那份感觉,随着年龄渐渐大了。知道的事情渐渐多了,似乎一颗心能感受到的快乐也变得越来越淡了……

何况按照习俗,过年是举家团圆守岁的日子,而在今年,林府注定不能团圆了。

早在前几日,打南边便来了两封家书,一封是二爷林武写的,另一封是三爷林和写的。信上内容略有不同,但大致意思都是一样,不管手里忙的是什么,这两个人今年没法回来团圆了……

旁人如何且不必说,林文固然心中遗憾,而更为心中牵挂思念的则是老太太赵氏,每逢佳节倍思亲,两个儿子连过年都回不来,在老太太心里无疑是个缺憾。但事情至此,年还是要过,只得强打精神换上笑颜,将注意力都转移到孩子们身上,聊表安慰罢了。

林南心中也是一般,自当年京师一别,父母一去汉南便是六年之久,林南也十分想念。本来以为这一次肯定能见着了,谁想到最后又是一场空。但当着祖母的面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好压在心里头,一个人的时候默默读书写字以作排遣。

…………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京都。

众人各怀心事之中。一个热热闹闹的新年又过去了。

春晓雪融,万物生发,眨眼之间三月已至,万人瞩目的会试大比终于来了。

京师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仿佛大建朝猫藏了一冬天的活泛气在一瞬间全都爆发出来,迅速席卷了大江南北,最后汇聚成一道道翻腾的生气,万马奔腾一般流向京师!

大街小巷之内,几乎所有的客店都住满了,包括苏州会馆、扬州会馆等各个地方会馆也都满了。京师内的店家都知道三月会试大比是难得的赚钱机会,因此都早早地就准备好了,店面粉刷一新,大门口挂着灿新的横幅,无一例外都写着金榜题名,高中魁元,五子登科等等诸般的吉祥话。

不光是客店,各大酒楼饭庄也开始热闹起来,各省的举子陆续进京,南来北往的生意人也跟着蜂拥而至!都知道眼下京师大比是赚钱的好日子,这些有举人身份的人个个都是宝贝,家境富裕的不说,便是本来穷困的。万一这一次金榜题名中了进士,转眼便成了老爷,日后自然财源滚滚。因此众多的商家也把目光都瞄向了赶考的书生,货物不但可以现银买卖,遇到没有现银的举子,竟然可以当场赊账,只要签字画押,东西立刻就可以拿走……

除此之外,京师各大青楼酒肆也开始红火起来。自古风尘多绮事,唯有才子配佳人。游子离家,手里有钱,正是四处闯荡见识红尘世界的时候,哪扛得住温言软语、媚眼红唇?几声亲哥哥一叫,耳朵根儿一吹一咬,便一个个地魂儿出窍,随着胴体香风在销金窟里撒钱了……

外省士子来往的热闹,北直隶的书生也不甘示弱,考场上比学识比文笔,在外面便成了比穿戴比银子。除此之外,京师的世家子弟也纷纷走出家门,到大街上来凑热闹了。于是乎大建朝三月的京师,不但各类买卖兴旺,喝酒闹事打架斗殴甚至是各类捉奸的事情也很兴旺。

然而水过河湾,仍旧有安静之处。好热闹的人固然不少,静心关在房门里读书的人也是不少。别人不说,林南便是其中一个。

自过了年开始,林南便整日在自己的院子里不出来了。便是偶尔有乡试同年来访,也一概谢绝。每日里除了读书习字,便是偶尔和沈修谈一谈文章心得。日子虽然枯燥,但也有几分自得之乐。

林跖则不然,从小时候开始林跖就厌静喜动,这一次京师有这么大的热闹,林跖自然坐不住了。加上哥哥林南每日里都窝在院子里读书,没人在身边管着,林跖更是如鱼得水,每日里带着身边一个叫小五子的小厮,到街上乱晃。不但如此,看到什么新鲜好玩的事情,自己一个人憋不住,回到府里缠着哥哥林南说个不停。林南少不得告诫几句,但想了一想也莫憋坏了他,便也由着他去闹。

梆锣第响,钟鼓更鸣。京师贡院的大门终于再一次敞开了。

这一次的排场阵势确非乡试可比,贡院东西两条街都有禁军把守,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各部举子鱼贯而入,闲杂人等一概不得入内!正因为如此,里面东西两条街虽然看起来松散,但毗邻的几条街则被各色人等挤得满满当当!

这一次会试大比,天子钦定的总裁官是当朝大学士李东路,副总裁官则是礼部侍郎郭承恩。李东路是天历十三年的进士。侍奉过先帝,名副其实的两朝元老,德高望重,这一次被皇上点为会试总裁,不但自己脸上有光,应试的举子也各个心花怒放。能有机会作为当朝宰相李大学士的门生,简直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吉时已至,龙门焚香,拜过了孔圣人像之后,诸考生验过身份,鱼贯而入进入贡院。林南先前已经来过一次。这次相当于“二进宫”,一切都显得轻车熟路。一个人背着包穿过三重檐的明远楼、致公堂、内龙门、聚奎堂之后,来到了小广场。再往前经过一条长长的甬道,便是文场了。

乡试的时候考生多,到了会试虽然是天下举人齐入京师,但总体数量则要少上一些,加起来只有不到六千人。林南正往前走着,忽地肩膀被人一拍,林南心中一惊,猛然一回头,却把身后那人吓了一跳!

林南定睛观瞧,拍他的这人不到二十的年纪,中等个头,肤色黑中透亮,穿着一身粗布长衫。林南猛然回头把他吓了一跳,但接着看清林南面容,便露出一脸的喜色。这书生两只手叉到胸前俯身便冲着林南一揖:“兄台大恩铭感五内,自乡试大比之后,小弟一直想寻兄台当面言谢,可人海茫茫又不知兄台姓名,始终未能如愿。天可怜见,今日大比,竟然在此巧遇,还请恩兄受我一拜!”

“哎?”一番话说得林南如坠雾中,但无缘无故不能受人礼拜,林南忙伸手托了此人胳膊。“这位兄台何出此言?在下与兄台素不相识,莫非是认错了人吧?”

“呃……有道贵人多忘事,兄台真是乐善之人,施恩不望报,真君子也!”这书生一愣,脸色一红,随机灵机一动,伸手从袖筒里摸出一只长条细盒来,打开盒子赫然是一只笔。这书生拿起笔来在林南眼前晃了几晃,笑道:“兄台既是不识我这人,可识得这支笔否?”

“呀!”林南定睛一看这支笔,赫然是一支石竹狼毫!这支狼毫和市面上的不同。毫锋精细顺挺,笔管圆润有光,特别在笔管末端,刻着一个特殊的小字。林南一望之下立刻知道,这支笔乃是御制的!可接下来还有些犯疑,眼前这个素不相识的书生拿着一支笔在眼前晃什么?林南心下疑惑,转头向那书生脸上看去,开始还不觉得什么,渐渐地越看越觉得有几分熟悉,好似在哪里见过似的……最后猛地心头一动:“哎呀!你是……原来是你啊!”

每年乡试进场之前都要验身,查看考生有无夹带。去年乡试进场之前,林南偶遇一位穷苦书生,在验身之时所带毛笔被差吏不小心摔断了,因此顺手抽出自己一支笔赠与他,本来不过是急人所难,事后也没放在心上。谁料今日竟然在会试场上再一次相遇,这人还感念至今,也算是有缘分了。

那书生先前见林南毫无印象,拿了笔出来以为林南定然能想起来,可看林南还是有些茫然,心中不免有些失望。现下见林南终于有了印象,也自心中高兴,立刻答道:“自然是我,年兄终于想起来啦!”两人同年乡试,现在彼此相认,这书生便也改了称呼。

林南一抱拳:“在下林南,不知年兄尊姓大名?”

这书生赧然一笑,说道:“不才姓顾,名文朝。”

第九十三章 直书生

第三卷

碧瓦红墙

第九十三章

直书生

顾文朝?

这个名字怎么觉得这么耳熟?好像在哪里听人说过似的……呀!林南脑中灵光一闪。顿时想起来了!乡试放榜的时候,北直隶头一名就是顾文朝!虽然未能得中解元,但一省头名也非同小可,当时街上人人传诵顾文朝的名字,因此林南也有印象。可是林南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这么巧,这个顾文朝竟然就是当初在贡院门口那个貌不惊人、穷困潦倒的黑书生!

“顾兄大名早已如雷贯耳,却不知就是年兄,今日得见当真是三生有幸。”林南重新一礼,说的倒不光是客气话,事实也是这般。

顾文朝急急地还礼:“哎呀,恩兄千万不要这样说,在下当不得,当不得。”接着顾文朝道:“是了,还不知道年兄的尊号?”

“呃,呵呵!小弟姓林名南,想来年兄应比小弟年长,称呼我孝直即可。”孝直是林南小时候入学时候的表字。顾文朝再三不肯,两人推让了一番,序了年齿,果然顾文朝比林南大了四岁。因此最后也就从了。

由于正是验身准备进号房的时节,两人也没有时间过多寒暄,但寥寥数语却感觉彼此有些投缘,因此互换了地址约好大考之后再见面细谈。顾文朝听说林南是伯爵府上的公子,面上略微有些惊诧,但也没有说什么,两个人往前走不远,便到了号房左近。

说来也巧,两个人分到了号房之后对照一看,居然分到了一个区里。林南分到的位置是和字连丙子号,而顾文朝则是和字连辛卯号,互相之间离得不远。此时负责监视的差官提调也陆续走了进来,不大一会儿所有的举子都入了号房。不一时黄绸拆封,差官开门放卷,试题发放下来,号房关门之后,会试大考便正式开始了……

会试大考和乡试的规制基本差不多,也是分三场,每场三天。别看也是数千人的大考,但能够参加会试的人,大多数都是有几分功底的人。即便有一部分人乡试高中有一些运气的成分在里头,但绝大多数人都是将四书五经诸子百家背得滚瓜烂熟的,会试之中的经义大都难不倒人,但也偶尔有人疏漏。会试大考考的就是认真,优美的书法也是一样考核标准。错了一个字,或者有涂改,或者试卷上有不小心滴下的墨迹。都被视为严重错误甚至会取消考核资格的。

三场之中,最为人重视的是策论一场。这是最能反映出考生大局观,对事情的判断力、分析能力和统筹解决问题能力的考试。虽然策论文章也讲究文采斐然,字迹优美工整,但主要还是看论题论点和阐述的道理。至于诗词一场,则是考校创造能力和个人格调的文试了。纵观古今,但凡一生能做到庙堂之上的高官显贵,几乎都能做得一手好诗词,而且生活颇有情趣,怕这也是诗词考校蕴含的深意所在吧……

…………

日升日落,九日已过,随着贡院大门三开三放,会试大比终于结束了。

大街上立刻变得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窝进号子里,一蹲就是九天,虽说中间也有开关松快的时间,可心里头的感觉却不是那么回事儿。好不容易熬过了这段日子,众多考生像出了栏的野马一样,奔着酒肆茶楼、青楼瓦舍,可劲儿地放纵着自己,释放着多日以来积蓄得压力。举人街里头花红柳绿。娇嗔笑语隔着几条街都能有所耳闻。

林南也累得够呛,虽说经历过一次,可依然有些受不了,回头看看贡院那贵气非凡的大龙门,只觉得其巍峨愈显,似乎更是高不可攀。晃了晃脑袋,林南长出了一口气,心里头再也不愿意回到这个鬼地方了……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林南一边走着一边踮着脚游目四顾,看看时辰春哥儿和林四应该已经在这边等着了,可人实在太多,一时半会儿还凑不到一起。

眼前的情形与会试相比更是热闹,不但参考的人都是有身份的举子,其中更不乏世家子弟富户亲朋,所有人憋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出来了,自然要大把花银子买开心。周围三不五时走过兴高采烈的书生,有的本着酒楼有的奔着饭庄,受到周围气氛的感染,林南心底里也不由得期盼着大醉一场,好好放纵一番。

又等了一会儿,还是看不到府上的人,眼角余光却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林南转头一看,却不是别人,正是临考之前攀谈过的同年——顾文朝。只见顾文朝夹着一个小包,站在街上不住地朝酒楼饭庄的牌子打量,似乎想要吃饭,但看了半天脚下却没动地方,似乎颇为踌躇。林南心中一动。忙在人群中高声呼喝,顾文朝听到呼声左顾右盼了一会儿,终于看到林南,脸上也是一喜,忙穿过人群走了过来。

“大比已毕,顾兄却仍在此徘徊不去,莫非是佳人有约,欲饮酒对诗不成?”林南也是心情大好,开口就把顾文朝弄了一个大红脸。

“林兄莫要诓我,你我都是自幼读书之人,礼教大防可不是说笑的。”顾文朝一脸的正经,随后莫名地显出一丝尴尬之色:“再者不瞒林兄说,就算是在下有心,亦是囊中羞涩,当不起此间一醉。”

林南心中好笑,这顾文朝看起来倒是个守礼君子,现在这年头诗酒风流被视为文人本色,大凡士子没有不好流连青楼的,可这顾文朝倒是个另类,自己在茫茫人海中,居然认识了这么一个特别的人!而且顾文朝禀性看起来颇为朴实,心里藏不住事,有什么说什么。两个人才认识不久,居然就说得这么直白,看起来也大擅于交际应酬。

虽然作此想,但林南还是挺喜欢顾文朝的耿直,对他的境况也有些感怀,囊中羞涩竟然大考之后想谋一醉亦不可得,说起来也真是有些可怜。林南想了想,自己方才恰好也想放松放松,于是便出言相邀。

顾文朝颇有些受宠若惊,虽然现在大比结果没下来,他身份也至少是个举人。可在京师之内,一个举人是在算不得什么。而且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别看大家同为士子,却多数彼此相轻。家境富裕的不愿意和穷困潦倒的在一起,文采出众的不愿意和满身铜臭的在一起……顾文朝虽然学识不错,可大考之后人人都在花钱,他穿着寒酸,又不大擅长言辞,也不愿意豁出脸去贴人,因此四顾半晌依旧一个人站在街上。此时林南这个出身官宦世家的少年公子却出言相邀,顾文朝既是激动又有些感动,推辞了一番也便受了。

两人信步前行,不多时被人群簇拥着来到了景福街上。这是京师几条出名热闹的街巷之一,此时街面上比较有名有排场的酒楼茶肆都坐满了人,有的更是提前包了场的,两人还没等到门口便看到店家挂出客满的牌子。沿着街边走了一会儿,最后只好找了一家小店坐了下来。

说是小店,可也不算小,收拾得非常干净,林南点了四个热菜,要了一壶陈年花雕,和顾文朝两个人边谈边饮,倒也有一番独特的乐趣。顾文朝只喝了两杯脸就红了,摆明了不胜酒力,林南也不强意劝酒,只慢慢喝着。两人的座位靠着临街的窗子,此刻虽然是下午,也不是正当饭时,但整条街上的铺面尤其是酒楼饭庄都异常地红火,炒菜爆出的油香飘荡出老远去。

此时街上人潮涌动,虽是士子居多,但其他三教九流也是不少,尤其是此刻兜里有钱的人都出来耍乐,间接导致京师之内的另外几种职业,尤其是乞丐和小偷也一夜之间多了不少。两人坐在小店里头,一边喝着酒谈笑一边看着街上的风景。只见三三两两的士子足下生风从街上走过。有的呼朋唤友小酌,有的带着一帮长随家仆,更有的成群结队在街上高声谈笑,还人人勾肩搭背搂着姹紫嫣红的粉头……而在这些人身边,或前后或左右,总有一些看起来不大协调的人来回晃荡。大部分是半大的孩子,蓬头垢面衣着破烂,也有的是成年男子,帽檐遮着头脸,低头缩脖在人群中来回挨挤。

顾文朝虽然不胜酒力,但此时还不糊涂,说着话见林南总是朝街面上看,不由得有些好奇:“林兄莫非在找什么人么?”

林南一笑,伸手指了指街上:“非也,只是看风景罢了。”

顾文朝愣了一下,顺着林南所指看去,却见一个带着遮帽的人和一个长衫士子不小心撞在了一起,将那士子撞了一个趔趄。那士子稳住身形勃然大怒,那遮帽人却只是弯了下腰,随后头也不回地挤进了人群。

顾文朝看完叹道:“竖子无礼,未读诗书果然粗鲁横蛮,撞了人都不知赔礼。唉!世风日下啊!”

呃!

林南一口酒好悬没噎在嗓子眼儿,瞪着这位顾兄看了半天,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林南心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道:“顾兄真是实在人啊……”顾文朝闻言一愣,看向林南。林南放下酒杯,啪地一拍顾文朝肩膀,顾文朝身子往后一躲,林南身子一晃,手却滑到顾文朝腋下一拍,随后停住了。“顾兄,可明白了?”

第九十四章 求生之眼

第三卷

碧瓦红墙

第九十四章

求生之眼

林南手停住的位置。正是大多数人衣内放钱袋子的位置,顾文朝先是一愣,随后忽然明白过来。感情刚才街上看到的并不是普通的相撞,而是偷儿行窃惯用的伎俩。想明白之后顾文朝啪地一声拍案而起:“这还了得!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明目张胆地行窃,世风败坏,目无法纪!”说着一撩袍子,这就要追出去。

“哎——哎——”林南一伸手给拦住了。“顾兄,顾兄!人已经走了,你到哪里去追啊?”顾文朝愣了一下,想想林南说的也是,可心中仍旧颇为不平,最后无奈慨叹一声不情愿地坐了下来。林南给他重新添了酒,温言说道:“顾兄刚正禀直,心存浩然正气,小弟十分佩服的。但今日事已至此,不管也罢。”

“嗯?”顾文朝一挑眉毛,问道:“林兄如此说话,岂不是宽纵贼人窃取之行!你我都是读圣人之书,懂君子之义的,岂能眼见有违道德之行而视若无睹?若是人人如此。天下何安?”言语之中颇有怪责之意。

林南一笑:“顾兄所说自然是正道。顾兄心正、行端、意善,此是修身之行,但小弟以为,若要处世,却不能光靠这个。道理是那个道理,可中间却避不开人情。”

顾文朝道:“林兄此言何意?”

林南放下酒杯,说道:“顾兄可记得方才二人形容?那行窃之人行为固然可耻,但观其形,不但衣衫褴褛破帽遮颜,行动间也略显颠跛之态,必是穷困潦倒之人。而方才招摇过街的士子衣衫光鲜行止张扬,呼朋引伴兼左拥右抱,不是玉堂之客也必是豪富之子,区区财帛应不会放在心上。”

顾文朝听了不禁皱起了眉头:“林兄此言差矣,莫非便因为那士子生于大富之家不在乎区区银两,便可纵容世人偷之盗之么?”

“顾兄又急了……若是能拦得住自然要伸手,可现在人财两去,再想下去图乱心神,不如看开一点罢了。”林南笑了笑,说道:“小弟也不是要纵容偷盗之行,只是将此两人一比,一个是穷困潦倒活不下去,一个却又手上豪阔不缺银子,虽然行窃手段有欠商榷,但毕竟最后那银子是作了活人性命之用,数量又不多,便权当替那士子积些阴德好了……下次顾兄遇见此事。不妨再高呼捉贼,小弟若在身边也一定相帮……”

林南这番话乍一听起来颇让顾文朝不舒服,因为有违正道,不符律法,颇有点像替那个偷儿撑腰说话一般。可细细一想也有几分歪理,要是当场能拿住人倒还好,可现在人已经跑远了,上哪找去?只好自己安慰自己罢了。听起来像是有道理,可顾文朝还是觉得别扭,心里头有些疙瘩。

一时无话,两人都端起杯子喝闷酒,将目光投向窗外的长街。就在这时,对面忽地传来一阵嘈杂之声,人群也是一阵骚乱,两人目光瞬间都被吸引过去了。

林南和顾文朝所在这家小店对面,是景福街上三大楼之一的明泰楼。此刻明泰楼酒客爆满,门前还有许多人候着,其中也有许多穿着不俗的士子书生。京师之内,但凡热闹的地方总有夹杂一些不入流的人物,乞丐和偷儿就是其中之二。明泰楼前也不例外,正是会试结束的头一天。乞丐们也知道这个时候该当发财,于是舌绽莲花不断说着高中魁元之类的好话,专门盯着士子模样的人讨要。

这阵嘈杂之声,便是从明泰楼门前传出来的。

指顾之间,就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弱小身影从明泰楼门前的人群中滚了出来,在青石地面上翻了几个个子,身子一颤,缓慢地爬了起来。这人刚要迈步,身后人群一分,一群人走了出来,当先几个人撸胳膊挽袖子,二话不说拳打脚踢,嘴里头喝骂连声,一时间景福街上的路人纷纷围拢过来,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哎,这是怎么回事儿?怎么打起来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听了几句,好像是说这小要饭的偷了谁的钱包了。”

“哎哟,真狠呐!这不是要往死里打么……这些都是什么人呐?”

“哦,要饭的偷钱?该!往死里头打,打死了活该!臭要饭的还敢偷钱!”

“看穿戴都是读书人,八成是赶考的书生,可看起来却一个个的比差大爷都狠,这哪像读书人的样子呀……”

“管他们是什么人呢,反正是要饭的偷钱了,是什么人都得轮拳头!”

那小乞丐蓬头垢面,头发乱糟糟地不知多少日子没洗,一张脸不知道哪里涂得炭灰,黑不溜秋的看不清楚容貌。大冬天里身上却连件棉袄也没穿,身上裹了一件看不出颜色的粗布麻衣,脚上套着一双露趾的布鞋。这么冷的天穿得如此单薄,自然无法御寒,这小乞丐手上脚上都冻得裂开,有的地方伤口都见了脓了。

此刻这乞丐被一群追着围殴,脱身不得,无奈之下蜷缩着四肢倒在地上,用手护住头脸,却不住地喊叫:“我没有偷钱!各位大爷绕了我吧!饶了我吧!我真的没有偷钱!没有……”声音嘶哑,其情也悲,听得路人连连摇头。

“**!死到临头还嘴硬!”一个书生骂道:“你说没偷,那老子的银子哪去了?老子一路之上什么事儿都没有,就你个臭要饭的一挨上来钱包就不见了!不是你偷的是谁?给我打!”围观众人听得都是一皱眉,这人穿着长衫,颇显富贵,明显是书生打扮,可嘴里头说出的话却一点读书人的风范也没有,反倒像是市井泼皮一般。可尽管听起来不顺耳,看着也不顺眼,但围观的众人却没有一人出来拦阻,只是在一旁摇头叹息。

穿短衫的不招惹穿长衫的,穿布衣的斗不过穿绫罗的。世人都知道这个道理。尤其眼下是在京师之内,龙蛇混杂,更是要少招惹是非,因此路人虽多,却无人张口。那小乞丐已经被打得鼻口流血,再要挨上一顿怕就要给打死了,便是不会立刻就死,这大冷天的事后他也绝对熬不过去……

眼看着众人挥动拳头就要开打,那倒下的乞丐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冷不丁打了一个滚儿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朝人群外头冲去。一边跑一边喊:“我没有偷钱!我没有偷钱!”说话间小乞丐已经跑出去好几步,身后几个士子和几个随从迈步急追。小乞丐被爆打了一顿,身子又弱,显然已经气力不济,加上围观人群十分拥挤,因此刚刚挤进人群没跑两步,身子一紧便被人拽住了衣衫。

小乞丐心中发急,身子被拉往后面的同时拼命地伸胳膊想抓住什么,此时身后人也已抓住他腿脚,使劲一拉,小乞丐顿时脸朝下摔往地面!但千钧一发之际,小乞丐也爆发出惊人的力气,竟在摔往地面的一瞬间,双手牢牢地抓住了面前一个人的脚踝!

许是小乞丐命不该绝,抓着这人不是别人,却正是和顾文朝站在一块的林南。

方才在街头小店里头,两个人刚因为行窃的事情争执了几句,谁知道在眼前又来了这么一出。本来顾文朝还待以此为话柄说上几句,可接下来眼中所见却令他没了这个心思——那个人群中喊打喊杀的书生,眉眼之间似乎颇有几分熟悉。林南也同样看见了,而且立刻认出这个书生正是刚才被人撞翻而偷了钱包的那个!因此两个人立刻放下了酒杯,出了店门朝人圈里挤——再不出去,那小乞丐就真要被打死了!

哪知道两人刚刚挤了没多远,眼前人群忽地分开,那小乞丐疯了一般冲了到了眼前,又眨眼间就被人拽了回去,但这千钧一发之间,小乞丐却扣住了林南的脚踝!

顷刻之间,林南只觉得脚腕子上像上了一道铁箍一样,疼痛无比,身子不自觉地一晃,差点往后就倒!百忙之中林南忙运气沉桩,稳住了身形。与此同时,那小乞丐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抬头冲着林南嘶喊:“救救我吧!我没有偷钱!真的没有!求求你们,救救我吧!我真的没有偷钱!没有!”

林南下意识地一低头,刚好对上小乞丐的双眼。林南的身子顿时一震!

那是一双很普通的眼睛,可在此刻,这双眼睛里却包含了太多的情绪,那是悲愤,是无奈,是对被冤枉的屈辱,是对身世而产生的凄凉,是不能脱困的焦急,是坚持清白的执拗……而最让林南感到感到触动的则是那双眼睛中所包含的,那一股求生的渴望!如此强烈的渴望!

小乞丐一张黑脸上血迹斑斑,手腕子被人连踢带踹,吃痛之下五指一根根缓慢而艰难地松开,但却依然执拗地盯着林南的眼睛,嘶哑而无力地说着:“我的没有……没有……”

林南下意识地一闭眼睛,在那一瞬间甚至不敢看那双眼,心神刺痛之际,一段尘封的往事一瞬间重新浮现在脑海中!

“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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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事情多,有点分神,还好总算能挤出一章来,过两天应该就好了。望大家海涵!多谢支持!

第九十五章 去年今日此门中

第三卷

碧瓦红墙

第九十五章

去年今日此门中

所有的目光一瞬间都飘了过来。凝聚在林南脸上。

“嘿?还真有管闲事儿的啊?”那书生抬起头来,皱着眉头扬着下巴翻了林南一眼:“你是谁?本公子可告诉你,没事别乱蹚浑水,免得脏了自己的脚!”语气颜色都颇为不善,顾文朝在旁边看在眼里,心中有些忐忑,但瞧了瞧地上那被打的血迹斑斑的小乞丐,胸中一股义愤激起,看看林南在旁边泰然自若的模样,一颗心更是慢慢镇定下来,一挺胸脯说道:“什么叫闲事?路见不平,天下人人人都管得!”

“哟嗬?”顾文朝倒是有血气,可话说得也太刚硬了些,一句话说完,周围几个人立刻围了上来。

林南忙一伸手把顾文朝往后拉了一把,随后满脸带笑一拱手:“哎——诸位兄台且慢!都消消气,若是在下猜得不错,咱们应该都是来京赶考的举子。他日若是诸位兄台高中金榜,大家便是同榜同年。呵呵!现下咱们彼此虽然不识,但要这么说起来,关系也不算太远不是?”

林南这番话说得有些老气。但听起来却比顾文朝那句话受用多了。毕竟刚刚大考完毕,谁不想讨个吉利听些好话呢?因此林南一说完,有几个人的态度便稍微友好了一些。林南刚刚心里头安稳了些,忽地对面那富家公子模样的书生叫了起来:“你他**是哪根葱?一张嘴倒是挺能说的,还什么高中金榜什么同榜同年……套什么近乎?瞧瞧你们俩那副样子,不是少爷我看不起人,就你还说什么高中金榜,下辈子恐怕都没这机会!给我闪一边去!别耽误少爷我办正事!”

林南一听便是一皱眉,这家伙说话够冲的,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人倒好,自己陪着笑脸攀着关系奉承着,还奉承出个大爷来!林南心底也有些不快,同时心底还有一丝疑惑:眼前这书生举止阔绰,家世应该不简单,这等态度看起来如同京师权门人家的子弟一般。可总觉得哪里不对头,啊!是了!林南一拍脑袋,这人说话的味儿不对!这人虽然说的是京师官话,可听起来却不对,都不用仔细辨别就能听出来,里外带着一股子酸醋味儿!

林南久在京师,受周围环境渲染说话也多少有些变音儿,可即便自己说的话也不完全是京味儿,但光用耳朵听也能分辨出来。这人明显不是京师人氏,也不是那种潜移默化慢慢变过来的京味儿,而是生掰硬学挤出来的,却不但没学好还弄得不伦不类!就好比东施到城里见了西施。立刻皱眉捧心一般,完全起了反效果!

想到这里林南明白了,就说觉得有些奇怪。京师里的世家子弟也有嚣张跋扈的,可除了一些混蛋之外,其他的再胡闹也都有些分寸。尤其是诸多的书香门第,能出来考举子的人都有几分教养。即便是再糊涂,也不至于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场合,因为一件没确定的事情就要打死人……传出去了好听不听不说,读书人当街斯文扫地,还做出和市井流氓差不多的行为,若是被风传到言官耳朵里,你这前途保不保得住就两说了!

原来不是京师来的……可别的省份来的士子好像都知道收敛着些,怎么这个人却这么嚣张呢?

林南正想着,对面另一个人帮腔道:“就是,钱兄说的对!瞧瞧他们俩那模样,穿得像乡下的土包子似的,还说什么高中?我看他们根本就是假的,莫不是和这小乞丐是一伙儿的,上来诓骗的吧?”

“你……你们不要血口喷人!”顾文朝脸一下子红了!顾文朝家境困苦,可一直对自己的学识感到自傲。岂料今天当街之上,却被一群士子因为自己穿戴破旧而说成是乞丐的同伙儿。顿时恼羞成怒!

先前那富贵书生钱博光理也不理顾文朝,恍然大悟道:“对!我就说没那么巧么,还是张兄心思转的快,这两个家伙八成是和这贱胚一伙儿的!来人,给我上!都拿了!一会儿这就是你们的下场!”说着话左脚一抬,轻飘飘落到倒在地上的小乞丐的胳膊上,小乞丐嗷地一声叫了起来,疼得身子弓成了一个虾米……身后几个随从立刻放下小乞丐,朝林南和顾文朝扑了过来。但有几个士子却犹豫了一下,没有动地方。

那钱博光的行径被林南看在眼里,眼角猛地一抖,嘴唇也紧紧地抿了起来……

七八个人朝这面一冲,靠近林南身边的人立刻朝两边躲开了,看热闹是看热闹,可不能捎带脚让人家一勺烩了……眨眼之间,四周就空出一个圈子来,中间就剩下林南和顾文朝两个人,明晃晃地像靶子一样显眼。

钱博光几个人在后面看着热闹,一脸的兴奋,只等着前面拿住了就上去再痛快一番。眼看着七八个人上去了,早已心中大定,这么多人收拾两个书生还不是手到擒来?哪知道刚看着七八个人扑上去,眨眼间传出两声闷响,紧接着就看见最前面两个人倒折着飞了回来!

噗通!噗通!

两个随从先后仰面朝天倒在地上,嘴角都沁出了血沫子,每个人胸前的外衫上,都印着一个清晰无比的脚印!

没等钱博光反应过来,前面一阵惨嚎声传来,只见扑过去的几个人眨眼间就横七竖八地歪倒在地。抱胳膊捂裤裆地,脸上没一个再有人模样的了……而这个时候还在站在中间的两个人就更显眼了!尤其是顾文朝那身破旧的长衫,仿佛就是一面咧嘴嘲笑他钱博光的镜子!

钱博光恼羞成怒,气昏了头一般,嗷地一声吼了一嗓子,朝着林南就扑了过来!林南一撇嘴,手底下拳头攥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钱博光由远及近的身影。眼看着钱博光贴了过来,林南刚要挥拳头砸过去,冷不防旁边一条腿蹬了出去,正踢在钱博光小腹上!这家伙声音比冲过来时候还大,嗷地一声就倒下去了!

林南张嘴愣了一下,转头朝旁边看看,敬佩地一拱手——出了一口恶气的顾文朝右手放下长衫下摆,好整以暇地掸了掸旧袍子补丁上面的灰尘,冷冷地哼了一声,尽显傲气!

谁也没有想到,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事情就发生了如此戏剧性的变化,本来一方占尽优势,却居然逆转了,七八个身子壮健的士子家丁居然被两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给打得一塌糊涂!周围看热闹的人立刻骚动起来,有叫好的。有惊奇的,还有的仿佛和看戏一般,扯着嗓子圆润无比地来了一句:“好——再来一个!”

林南被气得啼笑皆非,不理会其他人,迈步朝前走了几步来到小乞丐跟前,伸手将他拉了起来。周围其他先前和钱博光在一块的包括姓张的士子,都面露惊慌之色地往后退,没人敢上前拦阻。就在这时,身后倒在地上的钱博光扯着嗓子嚎开了:“拦住他!别让他走了!呜呜,快去,上楼去!我表哥就在西厢菊花台!快叫他们下来!都别怕!有我表哥在。今天咱们一定能出这口恶气!”

嗯?林南听了便是一愣,接着心头一沉,看来这富家公子果然有来头……方才自己就觉得不大对劲,一个外省的普通士子怎么在京师敢这么嚣张,现在听他喊的话头,似是还有别的牵扯,只不知道到底是京师哪一家人有亲,看来自己今日一个不小心,又得罪上了一家人……

林南这般想,顾文朝可没有。方才刚打起来顾文朝还有点害怕,可身边林南三下五除二,七八个人就放倒了一片,顾文朝眼睛瞪大的同时,胆气也撞了起来!同时也有点兴奋跃跃欲试。现在听说居然还有人要来出气,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人,可顾文朝也不太害怕!在这一刻心中的正义感膨胀到了极点,什么大户不大户他想都没想……顾文朝觉得,自己这边占着道理,就算闹大了到顺天府去,也照样不会吃亏!都说读书人心思多,可这位北直隶第一名的举子,此刻的想法却简单得有些像二愣子!

随着钱博光一声喊,身边有两个家丁连忙分开人群,朝明泰楼上拼命地跑去。没等他们上几个台阶,就听二楼有人喊了一声:“慢着!不用喊了!”众人纷纷抬头观瞧,只见二楼一处靠窗的位置,一拉溜站着三四个人。其中一人朝下面一拱手:“楼下那位兄台且慢走,这事情怕不能这么就完了吧?”

呀?林南闻言抬头向上看,却只看到窗子边几个背影。稍微等了片刻,明泰楼门口人群两分,方才楼上的几个人鱼贯而出,来到了事发地点。这几人都是穿金戴银,腰间坠玉的富家子弟模样,神态气度也明显比方才见过的那些人要高出一筹。但在这几人中,最令人瞩目的则是站在中间的一位士子。这人穿着打扮和普通士子的一模一样,方巾包头,身穿青布长衫。脚下蹬着靴子,一望而知是刚刚大考完的士子。本来他这副穿戴遍地都是,根本不会引人注目。可偏偏这个人身上似乎有一种气度,一身青衣站在一群富家子弟不但不显得寒酸,反而更像鹤立鸡群一般,那些穿戴富贵的年轻人站在他身边,仿佛全都矮了半截儿!

钱博光一见这人,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一只手托着胳膊哭丧道:“表哥!表哥!你可一定得给我出气!”

那青衣公子一皱眉,撇了撇嘴,看了看钱博光,轻斥一声:“闭嘴!嚎什么!先到后面去!”钱博光似乎颇为忌惮这人,扁了扁嘴却没敢继续聒噪,默默地躲到后面去了。青衣公子往前走了几步,冲着林南一拱手:“这位兄台——嗯?”话说到一半,忽地惊讶地“咦”了一声,两眼盯着林南的脸,竟仿佛是看见了熟人一般!

与此同时林南闻声望过去,眉头也是微微一皱,那书生是看见了林南一个熟人,可林南这边却看见了好几个熟人!这几张面孔忽然在眼前出现,弄得林南一阵恍惚,仿佛回到了几年之前!

对面那几个人穿着富贵的年轻林南都认识,放眼看过去都叫得上名字来:蒋翰,蒋羽,张胥……都是几年前在南十三街和大石桥结过梁子的人!不知道自己和他们到底有多大的缘分,这都好几年过去了,居然又在京师碰面了!而且眼下的情形,居然和当初差不多少!

而且就连那个站在众人中间的青衣公子,也是半生不熟的熟人!去年乡试过后林南和十六殿下明德以及宁馨和宁和两位公主上街散心回宫的路上,遇到过几个拦路的书生,非要和他以车为题赋什么诗,林南被纠缠得脱身不得,挥拳打了带头的一个满脸花!虽然当时没有闲暇问对方姓甚名谁,可那张俊脸却记得清楚,却正是这众星捧月一般站在面前的这位青衣公子!

此刻青衣公子惊讶之后恢复了平静,似笑非笑地拱手说道:“我道是谁这么有气魄,原来却是威名赫赫的林公子,真是失敬失敬啊!”

林南清咳一声,勉力堆起笑脸拱手上前:“这位公子谬赞了,在下愧不敢当。经年一别,兄台别来无恙啊?当时来去匆匆,不及问兄台尊姓,敢问兄台上下如何称呼?”

那青衣公子脸上微微一红,随即恢复了正常,笑道:“不敢,在下河北方天白,敬请林兄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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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到定州方家的才俊了,想了半天名字,脑海中忽然闪过读者阅读榜上的一个名字,感觉非常合适,因此未经请示就拿来用了。呵呵,希望方天白大人不要见怪!同时多谢方天白读者一直以来的支持,谢谢!O(∩_∩)O

第九十六章 皮里阳秋

第三卷

碧瓦红墙

第九十六章

皮里阳秋

“不敢。”林南道:“久闻方公子大名。今日相见倒让在下颇感惭愧。当日事急,出手莽撞,在此特向方兄赔罪,还望方兄海涵。”说罢林南就势一揖,看得顾文朝一愣,瞅瞅林南再看看对面那位公子,顾文朝心中颇觉不舒服。

方天白连忙还礼,脸上笑得十分真切:“些许往事,林兄休提。说起来当时倒是在下莽撞,应是在下道歉才是。是了,当日林兄的正事儿……没耽误了吧?”方天白略微向前探了探身子,似是关切似是探问。“若是因此迁延出别的事来,在下就万死莫赎了……”

林南面现感动之色:“劳动方兄挂怀,当日虽有些急迫,但事情总算还赶得及。倒是当时害得方兄受苦,实非在下心中所愿……看方兄冠颜如玉丝毫未损,在下也就放心了……”

“林兄有心了。”

两个人这番对谈,看得周围看热闹的人一愣一愣的。这是怎么着?本来看着明泰楼下来这帮人气势很盛,以为能看一场好戏呢,怎么到了下面来居然你一句我一句唠起家常来了?合着这两边话事儿的人互相认识?那还看个什么劲儿?不如问一句你妈好吗随后散伙了事!

不但看热闹的心中忿忿,方天白身后那些人也一阵纳闷。尤其是钱博光,本想着以表哥的性格本事,下楼来肯定能给自己大大地出口恶气,可事情峰回路转,看得钱博光一股火憋在胸口,越看越来气!刚要破口大骂,身后忽然伸过来两只胳膊,一左一右把他嘴捂上了。钱博光气极,扭头观瞧,却见捂上他嘴的不是旁人,赫然是和表哥关系颇密切的两位公子——蒋羽和张胥。蒋翰虽然没有伸手,但站在旁边脸色也不大好看。

钱博光虽然有纨绔习气,但脑子也并不傻,看到眼前这种情况,心里也明白了几分。表哥和眼前那人言谈看似亲近,可两个人似乎都一语双关,话里话外带着些外人难懂的意思,似乎并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么亲近。钱博光看看身边几个京师的公子的反应,心里渐渐明白了什么,不再奋力挣扎,慢慢地放松下来,在后面冷冷地看着。

“今日有缘,本应和方兄闲话一场,把酒言欢,只是现下似乎有些不合时宜了……”林南一拱手:“此间之事,想必是一场误会,这几位公子出于气愤却险险失手打死了人。不论对人对己怕都不好收场。在下伸手相阻也是出于无奈,还望方兄……”

“哎——”方天白洒脱地一摆手:“林兄这话就差了。事情是因为敝表弟引起,林兄出手也是好意,若真是打死了人,闹到顺天府大堂上去,吃亏的便是他了。何况事情本就是误会,你看这人浑身上下连个兜都没有,哪里有藏钱的地方?八成是他先前丢了……林兄如此大度不与他计较,在下已然不胜感激,哪里还有再多纠缠之意?林兄放心,只管自便就是。”

“哦?”林南话虽说得轻巧,心里也是有些讶异,对这位方天白多了一份敬佩之意,但同时也多了一份戒备之心。林南点点头,笑道:“如此就多谢方兄网开一面,他日有暇,在下必然登门谢罪。至于此人……”林南转头看了看身后瑟瑟发抖神情恐惧的小乞丐,说道:“虽然素不相识,但若是不救,只怕也就是潦倒街头,罢了!在下就勉为其难。将他带回去吧!”

“哎——”方天白伸手相拦:“林兄此言差矣。这件事事出有因,与林兄何干?既然林兄与他素不相识,更不用林兄破费了。这样吧,这个人就交给在下,林兄放心,在下一会儿就会找个大夫替他好生诊治,若是日后没有去处,就在我方家府里做吃,总之不会亏待了他!权当是为我那兄弟做的错事补偿一二,林兄……意下如何?”

“呃?”林南一听也不是不行,当下便要脱口答应了他。可转瞬之间心念电转,好像想漏了什么东西,抬眼间恰好扫到方天白身后的蒋翰等人,却见其中的钱博光此时眼神闪烁,暗含得意之色,顿时心中一沉。连忙说道:“虽说素不相识,但常言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这件事我已经拦下了,也就不差这一桩一件,些许医药之资,着实不用方兄费心了。是了,方才在下失礼也弄伤了令弟,既然要去药堂,不如便请一并同行如何?一应费用在下承担,也让在下聊表歉意之心……”

方天白连忙婉言谢绝:“林兄心意在下实领,不过些许皮肉之伤,不须林兄挂心。既然林兄执意不从,在下也就不敢相留。今日事急,林兄便自自便。他日有暇,再谋一聚,在下还有些疑难想向林兄请教一二呢。”

林南笑道:“方兄客气,日后有暇,定要相聚。”说罢,转头向方天白身后一拱手:“二位蒋兄、张兄,久违了!多日不见,在下失礼了!改日相会再行谢罪!”说罢和顾文朝一左一右扶着那小乞丐,转身出了人群。说来也巧,刚走出几步远,迎面正碰上春哥儿和林四几个人朝这边过来,待看见林南之后,几个人连忙快步走了过来。不待几个人说什么,林南一挥手:“扶上这个人,找辆车去,去回春堂!”

看不到方天白那张脸了,林南脸上的笑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面沉似水,阴郁得很。春哥儿和林四见了不敢多说话,忙依照吩咐做了,一行人上了马车,直奔回春堂去了。

在路上的时候,马车里除了那小乞丐之外便只有顾文朝和林南二人。此时顾文朝才开口问道:“林兄,你与那方天白似是旧识?”

林南一哂:“旧识?倒也可以这么说。”顾文朝闻言微微一皱眉,林南又道:“不过顾兄多半是想差了,此旧识非彼旧识,我和他并不是如你我一般的朋友,而且认真说起来……也不过是我打过他一巴掌而已……”

“啊?”顾文朝目瞪口呆,不敢相信林南所说。反问道:“既然如此,那……那方才怎么……此人为何像是和林兄极为熟稔,不但没有提及旧怨,反而如此大度,非但没有追究。还……还如此这般呢?”

林南看看顾文朝那张略显方正的脸,笑了笑说道:“我说我也不知道,顾兄怕是不肯信的。可是说实话,我确实是半点也不知道。只是顾兄此言有几分道理,世间能以德报怨者,一是有大慈悲心的人,器宇大度,非常人可比;二嘛……怕就是另有所图了……”

顾文朝点点头:“此类人也不是没有,但亦非常少见,莫不是今**我有此缘分,见到了贤德之人?”

林南摇了摇头:“也是未必,究竟如何,左右日子还长,日后便知分晓。”

话说到最后,林南并没有说尽。顾文朝学识是有的,但不知道是天生秉性纯良还是没有经历过人情世故,看事情有些单纯。林南心里头有些话可以和他说,但更多的东西却不能说,毕竟二人也才认识不久,犯不着交浅言深。何况有些事情只能意会,不可言传。方才和方天白一番对话,外人虽然听不出什么来,但林南心里头却有些感觉。

刚开始一看到方天白的那张俊脸,林南就以为今日这事不能善了了——一拳打了人家一个满脸花,再次相见,谁能给你好脸色?及至相谈一报姓名,林南更是心中一动,河北方天白,就这五个字就包含了很多信息,首先这个人姓方,并且敢把地名合着自己名字说出来,没有一定倚仗的人绝对不敢这么说,说出来也没震撼力。而河北最出名的姓方的,就是定州方家。

大建朝屹立至今,历代更迭勋贵无数,有名望的世家也为数不少。最有名的有好几个,甘州吴家、蜀中向家……定州方家也是其中一号。

因此“河北方天白”这几个字一报出来。林南顿时就知道自己杠上谁了。当初和十六殿下、两位公主出宫玩乐,没多久被太后召进宫里打了一顿板子,还免了伴读职分……自己本以为就是因为出宫这一件事,可后来十六殿下从宫里头听到小道消息,这才知道是因为有人向太后老人家说了点什么,才导致后来发生的事。最后探听下来,一切事情的源头,竟然还是路上遇到的士子引起来的。

而现在知道了,这个士子就来自方家,方天白。

可即便知道对面是谁,林南心中也一点没有害怕,反而心中一道念头闪过,一股怒气腾上来了……因此两个人别看表面言笑晏晏,但话头可都不含糊。同时林南也知道,眼前这人别看面上热络,但背地里下刀子的事儿他也干得出来!所以后来尽管方天白表现得知礼豁达,甚至要将小乞丐留下来治病,可林南仍然多了个心眼儿,没敢答应他!

第九十七章 机心

第三卷

碧瓦红墙

第九十七章

机心

景福街,明泰楼前。

“表哥。你就这么让他走了?”钱博光一只手托着胳膊,咬着牙看着表哥方天白。

“是啊,不然你还想怎么办?”

钱博光一听立刻火了:“表哥!我是让你来给我出气的!你怎么能……你还是不是我表哥!你看看我这让人打的……呜呜……”钱博光说着说着,竟然当街流了眼泪,再没刚才那般跋扈的模样。不但围观的人窃笑,蒋翰蒋羽几个人也不禁心里头嘀咕。

“闭上你的嘴!”方天白一皱眉,冷冷地看了钱博光一眼:“你懂个屁!这么大的人了还这副样子,不嫌丢人么?走了!”方天白再也没心情在明泰楼呆,转身出了街口,底下人呢雇了两辆马车,一行人也离开了景福街。

金针堂里,钱博光胳膊上扎着银针,旁边有老先生正在给他活血化瘀,一时疼痛难忍大声哀嚎。外间屋里,方天白和蒋翰几人一边坐等,一边说着话。

“方兄,不是小弟旧话重提,只是实在有些想不明白……”张胥说道:“咱们钱兄吃了这么大的亏,方才方兄见了那个林南,怎么还反是陪着笑脸……那般说话?”

“就是!”蒋羽在一边随声附和道:“以方大哥的家世,还会怕了他林家不成?”

方天白拿眼瞄了张胥一下。自嘲地笑笑:“张兄、蒋兄,切莫把小弟看得太高了。要说家世,小弟哪里比得上几位,二位蒋兄令尊是在部堂里为官,张兄更是皇家勋眷,我方家一个乡下小族,别说在京师里,就是在河北当地,也一直是谨慎处事,与人为善,生怕招惹了是非呀!”方天白几句话捧得几人飘飘然,蒋翰蒋羽的父亲一个刑部小官被说成大员,张胥一个偏远亲戚被说成皇戚,虽然人人都知道不过是假话,但听着却着实受用无比。

“哎呀,方兄谬赞了!”张胥脸上开花,继续说道:“谁不知道定州方家财雄势大,别的不说,京师方府也是权贵门庭,若是算上宫里头的敬妃娘娘,则方兄不但是世家子弟,还是当朝国戚呢!岂是我等比得上的!”

张胥说得桃花朵朵开,方天白只微微笑了笑,不置可否地说道:“张兄说笑了,小弟虽是出身于方家,可却没想用这家世为自己谋个什么。家世、钱财,的确能得一时之便。但若子弟不能立身行事,迟早也会败落。”

“是,是。”张胥连连点头:“方兄果然是一时俊杰,不为外物羁绊,倒是小弟说得错了。”蒋羽一句话没说,只闭了嘴在旁边看着,脸色有些不悦。

方天白笑着接口道:“几位兄弟不要误会,小弟说这些其实并不是不喜欢钱财,只是想说明小弟处事的态度。小弟为人,单凭一个心字。人之相交贵在知心,心意相合便是朋友。有了朋友,其余一切便都不甚重要了,钱财之物,更是不值一提。”方天白一番话说完,张胥更是连连点头,蒋羽的神色也渐渐转变过来。

“小弟自去年进京以来,有幸结识蒋兄张兄几位兄台,所助实多,受益匪浅,小弟心中实已当诸位是异姓兄弟一般,有些话也就无须避讳了。”方天白继续说道:“诚如张兄所言。若讲家世,我方家和他林家相比丝毫不差,甚至比他林家还要高出一头,别看林家现下似乎日隆方兴,可与我方家世代经营相比,委实算不得什么。”

“既是这样,今日方兄又何故放过了他?”蒋翰终于憋不住,插口问了一句。

方天白抬眼看了看他,叹了口气说道:“蒋兄也是官宦之家,怎么还会有此一问?”蒋翰脸上一红,讪笑着低头遮掩。方天白道:“今日之事都是博光引起来的,不过一点银子的事儿,最后弄得那么大,一条街上的人都在看,虽然道理可能站在咱们这一边,可传扬出去谁管你究竟占不占理?没的都会笑话我自家没有管教,一点银子差点弄出人命来……”

停了一停,方天白又道:“再者说,事情怕是也弄得错了。你看那化子周身上下那般模样,若是偷了他的钱,打了那么半天又怎么会搜不出来?看那化子倒也是个挺硬气的,眼看要死了也不肯承认,一个寻常的化子哪有那么硬的口儿?”

蒋羽在一旁插言道:“那说不定是和那姓林的串通好了……”

“嘿!”方天白乐了:“小弟我虽然到京师不久,可也知道林家不同寻常。若说别的我倒是会信,若说一个官家子弟、入宫做过皇子伴读、或许过几天还会金榜高中的人会和一个化子串通,却只为图谋一点银子……蒋兄,这话你相信么?”

一番话说得蒋羽哑口无言,脸色通红。旁边蒋翰问道:“方兄说那林南曾入宫伴读?”

“嗯,怎么……蒋兄久在京师。莫非连这事也不知道么?”方天白看了看蒋翰蒋羽和张胥,发现这几人似乎都不知道,心中不觉哀叹一声,这些人在京师整天都干什么啊……

“既然事情不是那人做的,却把人打死了,闹到顺天府大堂上去,错的可就在咱们这边儿了。”方天白继续说道:“还好那林南出手拦阻,总算没闹出人命来,单说这一件事,小弟还真得谢谢他。不过……”方天白眼神瞄了瞄变了颜色的几人,接着话锋一转:“要说这个人,小弟可实在有些喜欢不起来。动辄挥拳头动粗,和诸位兄台一比,实在有辱斯文。对了,听人说……几年前二位蒋兄好像和他有过节?”

“嗨!过去的事情,不提了!”蒋翰连忙打个哈哈遮掩了过去。“都是年少的时候做下的事了。”

方天白一笑:“蒋兄无须多心,实不相瞒,小弟也与他合不来啊!”说罢,将当初拦路对诗的事情说了一遍,惹得几人一顿牢骚,纷纷大骂林南不识抬举。方天白一笑:“唉,这事说起来,也实在是心里烦闷呐!小弟也忍不下这口气。可无奈祖宗有训,凡我方家子弟,不得仗势欺人为恶乡民,不得轻易与人启衅,不得与人争强斗胜……此是祖训,小弟我虽然不忿,也只有遵循,倒不是有意要放过他去……何况,小弟此来首要之事便是金榜夺魁,其他诸事暂时都要放在一边,若是因为此事影响了前程。那就未免不美了。”

提到科举会试,蒋翰和蒋羽神情一滞。这两人和林福、林寿差不多,考了几年都是榜上无名。蒋羽甚至不如林寿,连秀才的身份都没有。因此几个人中只有张胥笑呵呵地接口赞道:“是是,以方兄大才,今次会试大比定然高中,便是夺魁也是指顾间事。”

蒋翰蒋羽随声附和道:“别说会试,便是殿试,以方兄神韵,也必然能力挫群生,金榜夺魁!”

几个人这么一赞,方天白也是心花怒放,连连拱手说道:“谢过几位兄台谬赞!前些时日因忙于应考,无暇分身,本待今日设宴向诸位相谢,却没想到出了这件事,扰了几位兄台兴致。今日是不成了,但小弟有言在先,改日定当陪酒另谢,几位可万万不能推辞!”蒋翰几人听了忙齐声道谢。此时钱博光已经诊治完毕,又拿了几副草药,几个人上了车,方天白和钱博光自回府中,蒋翰等人便各自散了。

“表哥……”

“闭嘴!”

马车里,钱博光刚一开口,便被方天白恶狠狠地吼了回去。

“此来京师之前,我和你说过什么来着?你不参加大考也就罢了,在家里那些习气也还不知收敛!你当京师是什么地方?今日若是任你胡为,怕是万一闹得大了,你就得落个来时有,去时无!”

“表哥,何必说得那么邪乎!”钱博光梗着脖子说道:“你怎么也是方家的人,难道还真像刚才说的,怕了那个姓林的?”

“你懂个屁!”方天白气得又骂了一句粗话:“方家的方家的……外头说着好听,可方家的势迟早是老大和老2的,我又能借助多少?若是方家有我的位置,我又何必拼了命的读书。还来到京师来碰运气?别人在外头可以借势胡来,可我比不得他们,从小到大步步谨慎,唯恐招惹是非……哼哼,你觉得我做方家的少爷挺好,可我那时候,能有书读就算烧香了……”

“现在我就盼着大考得中,一举成名!眼下我只盼着这个,任何有影响的事情都不能做!你也给我老实点!否则……别怪我不念兄弟情分!”钱博光看着方天白阴郁的脸色,吓得连忙一低头,连称不敢。

方天白看着车窗外闪过的人流,眼中忽地腾起一股热切的神色,有些话便是当着这个表弟他也是没有说的。“十年寒窗,一举成名,看看家里头还有谁敢给我和母亲脸色看!哼!别看现在他们神气,总有一天他们再也不敢拿正眼看我!方家……日后一定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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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艾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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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金榜题名

第三卷

碧瓦红墙

第九十九章

金榜题名

寒雪梅中尽,春风柳上归。

北方的冬天虽然漫长。但临近三月底四月初的时候,木消火发,天气也变得暖和起来。一部分年轻人开始渐渐脱去臃肿的冬衣,换上了相对薄一点的袄子。街头的杨柳在春风中开始萌芽,一点点地吐出新绿,仿佛在一夜之间,大地春回,世间便被笼罩上了一层嫩黄的纱帐……

俗话说春困秋乏,暖洋洋的春意中,大多数人都显得意态懒散。然而在京师之内,此刻却是人人精神抖擞,争相接耳交头,为着一件大喜事行走奔忙——前月举行的会试大比,终于放榜了。上至官署衙门,下至百姓之家,无论与这件事有没有切身关系,人们都随着一缕春风参与到其中,仿佛要将憋闷了一冬的燥气和烦闷,都在这春天里一股脑地发泄出去一般。

与大多数人不同,有份参与会试大比的人家比常人更加折腾得厉害。出身寒微的士子之家只能倚门祈盼,被动地等待着消息;富贵人家则不然。一方面不断地派人出去候着消息,另一方面则不落空地上下打点,意图能提早知道些消息,甚至额外地做出些对自己人有利的局面来……

林家自然也不例外。若是家道寒微讲不了,可现在林家虽然不是权势高门,但毕竟也是官宦之家,门头上有爵位的府第,自然也要上下活动活动。早在前几天,定国公府便着人过来传话,虽然没有明说,但里头的意思老太太赵氏还是听明白了,都是对自己的小孙子林南利好的消息。这样一来林家上到主家下到家生奴仆,连带着长工佃户一起都折腾起来了,为的就是提前准备庆贺登科大喜。

这一日到了放榜的时候,府里头老太太亲自派了几个精细人出去看榜,主母周氏也放了身边两个人出去盯着,林南身边的春哥儿和林四更是早早地就出门了……家里头的丫鬟婆子长随小厮早早地就做完了日常的活计,列开架子在府中专等。这一次家里头准备的可比上一次乡试的时候要齐全,规格也自然要更大更高,前院后宅都重新打扫洗刷,前面两重院子都预先腾好了,给贺喜的人预留出了位置。祖宗祠堂的锡器重新擦拭过,灯烛香锞也都预备好了……

周围的人一个个的都是兴高采烈,人人手上有事情干,唯独林南一个人呆在屋子里,一时有些茫然。按说大比之事他才是唱主角的,可是在这个时候。他却好像被晾在了一边。所有人都是因为他而高兴,却只有他现在感觉不到那么浓烈喜气……

林府里头,靖北伯林文带着正妻周氏、偏房夏氏和郑氏,其余林德、林福、林寿、林跖、雪宜包括一众有脸面的丫鬟婆子,众星捧月一般围拢着老太太赵氏在正厅里说话,林南自然而然被老太太拉在跟前,左看右看都觉得满心的喜欢。看看日头渐高,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林文刚要站起来朝外头再看一回,忽地就听前院猛然像开了锅一样,瞬间喧闹起来!

老太太不由自主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按捺不住地朝门外张望,一双腿也不由自主地朝门口挪。周氏见状连忙站了起来从旁扶着,老太太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深呼吸了几下,强子镇定地又坐了下来。靖北伯林文可不在乎那个,一听到声音便来了精神,转头冲着母亲哈哈一笑,道:“成了!前面既然这么热闹,那准定是中了的,否则这帮兔崽子不会折腾得这么欢!”

老太太闻言也是喜上眉梢。但仍旧啐了一口:“去!大喜的日子,说话也不注意点!侄子眼看着都是当官的人了,你这个做伯伯的也不说给树个好样儿来!得了,你还在罗嗦什么,还不去前边看看到底怎么样了!”

“哎!”林文听了转身迈步掀帘子就走,临出门时候忽地一回身,大手一扯林南的袖子,拉着他就出了正厅。“你小子傻愣愣的干什么,从今往后你就是唱主角的啦!”

叔侄两个健步如飞,几步就要跨过一重院门。此时前面的喧闹之声听得更为真切,越来越大,直到这时候林南仿佛才从懵懂中回过神来,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即将扑面而来的喜悦!只听得外墙咚咚咚一阵脚步声响,眨眼间转过院门来到跟前。春哥儿跑得帽子都掉了,浑身是汗满脸通红地往前一扑,差点倒在地上,呼哧带喘地报道:“报老……老太太……老……老爷,大……喜,大喜!南……少爷……高中了!中了!高中了!”

春哥儿这句话刚说完,靖北伯林文身子一晃,明显地泄了一股劲儿。而林南闻听之后则是脑袋嗡了一声!一股不能抑制的喜气从心底里往外勃发出来,仿佛浑身的毛孔都在这一瞬间张开,阴阳相合水火既济,通体舒爽得无法言表!

春哥儿身后,林四和另外两个周氏派出去的人紧跟着就过来了,见了林文人人或躬身或跪倒不住地报喜,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前院陆陆续续地又来了好多人,老太太派出去的人也回来了。林文定了定神。从恍惚中恢复过来,忙吩咐管家和两位管事从账上支银子,府中大大小小人人都有赏钱。自此众人欢声雷动,林文一挥手:“好了好了,别在这候着了,留几个人到后院给老太太报喜去,其余的先散了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一会儿还有的忙呢!”

春哥儿本来累得在地上死样活气地喘呢,听到这话却立刻像兔子似的蹦了起来,跟着几个婆子后面朝后宅跑了过去……

正厅里头,老太太听到外头的传报,一时喜极,不知怎么眼泪自然而然地掉了下来,怎么止都止不住。慌得周氏和两位姨娘都在旁边轻声劝慰,好一会儿老太太才缓过劲儿来。“哎呀,你瞧瞧,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唯独我老太太失了礼数,这大喜的日子怎么还掉上眼泪了……这是怎么说的……”赵氏拿着帕子抹了几下,转头吩咐下去:“告诉前面账房,自上而下每人五两银子的赏钱发下去!这几日都警醒些,越是这种大日子越要立正着点儿。等会儿怕是部里面的差官就要到了,小心应对,别让人家说咱们没礼,失了颜面!”

正说着前面来人报,贺喜的官差到了。

靖北伯林文连忙同着林南一起出了正厅来到前院。老太太虽然是一家之主,但外头的事情却还是林文出头。两人来到前面,发现来报喜的官差竟然快赶上一个小队了!寻常报喜的人家不过两位,最多四位就不错了,可来到林府的却凑了十来位!谈笑几句方才弄明白,原来这几位之中,只有两位是正经上门传达公文外带贺喜的。剩下的都是旁边几条街过来凑热闹,实际就是沾喜气打秋风的……

当先两位见到林文,连忙躬身下拜:“卑职参见伯爷大人!共贺大人家门之喜!”转身再冲林南拱手:“恭喜林举人会试登科,金榜题名!”寒暄两句之后,两位官差拿出了公文,递给林南。林南拆了公文封皮一看落款,是礼部下发的文件,上面寥寥数笔说了两件事。一个是以官方口气恭贺林南会试登科,另一件事则是通知新科贡士,在发榜三日之后入宫,在保和殿参加殿试大比。

天下读书人数十年寒窗,这一路一路地考下来,为的就是一朝登科,天下闻名。而府试乡试会试诸般下来,最高等级的考试便是御前殿试。虽然会试高中便等于是官了,但殿试是天子亲自面试天下贡生的一场考核,这场考试如果答对得好了,即便会试中排名落后,也有可能一下子提到二甲甚至直接被点中状元;若是答对得不好,即便会试中取得了头名,但皇上认为你没有才学,那也有可能直接取消功名,变得一文不值。因此殿试一关,非同小可,任是谁都无法轻忽。

靖北伯林文十分豪爽,满脸带笑,指挥管家一个个地封了红包喜银,传达公文的两位给的分量尤其厚重,饮茶寒暄了好一阵,这些差爷才一个个地告辞离去。

林府中下人们已经开始忙碌起来,夏氏郑氏分别指挥着,灶上开始准备宗祠供品和盛大的家宴,前院开始张灯结彩,鸣鞭放炮以示喜庆。由于林南的父母此时并不在京师祖宅,因此靖北伯林文夫妇便成了最直接的代言人。整整一天的工夫,府门前贺喜的人络绎不绝,街坊邻居、武将系统的同僚袍泽、林家的世交好友等等。甚至是以前没有打过交道的官宦人家,都派人上门送了贺礼。快到正午的时候,定国公府的老管家高宝带着人也到府了……

别人都忙碌得欢快,反倒是林南揣着银子上上下下见到道喜的就发钱,银子发干净了之后,竟发觉无事可做了……于是一个人带着林跖躲到了西园子里,一面和沈修聊天一面也是躲个清净。

喜气过身,时间便过得极快,眨眼之间三日已过,殿试大比的时候到了。

第一百章 殿试

第三卷

碧瓦红墙

第一百章

殿试

寅时三刻,林南起身更衣。林跖、春哥儿和林四跟着,出了古石街一路前行,快到卯时来到宫门口。林南出示了两榜公文,守卫便放行了。

此时天色放亮,东方渐渐露出一抹金光,不多时金光渐盛,一轮红日跃出地平线,刹那间天地万物烁烁生辉,都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皇宫里殿角飞檐上蹲伏的座兽受霞光一映,更增庄严肃穆,楼台殿阁鳞次栉比,远远望去似立于云霞之上,显得气象万千!

进宫门走出不远,未到金水桥前便被拦住。林南看看周围,已经有数十士子围聚在此,都是进宫参加殿试的贡士。林南游目四顾,没多时便瞧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正是顾文朝。两人此时此地见面,彼此感到既熟悉又有些陌生,似乎是受到了皇宫内正气威严的压抑,两人只互相拱了拱手。并没有凑到一起寒暄说话。其他的士子也是一般,都噤口不语,默默地等待着旨意。

卯时二刻,三百一十二位上榜贡士悉数到齐,前面侧门传来一阵靴声,一个穿着显贵的太监带着四个小黄门急匆匆地走出来,高声宣读圣旨。旨意一完,那太监走在头里,众多士子排成三列,鱼贯而入,朝着保和殿默默前行。

卯时三刻,天子在保和殿升驾。

众士子来至殿下,只见左右御林军士挺戈执矛列队在台阶两侧,殿门口左右站着金甲力士,宛如天将下凡;廊檐之下排着乐坊伶班,随着炉鼎鹤嘴之中香烟袅袅,大雅之乐徐徐而起。内官唱喏之后,百官觐见,一排排纱翅乱颤,一队队禽兽争辉。阳光照射之下,百官朝服姹紫嫣红,宛如百花争艳。

保和殿内,金灿灿九龙御座之上高坐一人。头戴九龙至尊冠,身穿明黄色衮龙袍;双眉斜飞入鬓,二目炯炯有神;肤如皓月,唇如丹朱;微微一笑若春风化雨,轻轻一语宛带滚雷之音。煌煌然如神仙降世。浩浩然似玉帝垂临。正是当今天子,大建朝的至尊皇帝——启元帝!

百官朝罢,内侍太监宣众生觐见,一众士子鱼贯而入来到陛前。人人垂首,不敢丝毫逾越。往日林南在宫里侍读之时,也没少见启元帝,但那时候不知道是私下见面还是什么原因,并不觉得启元帝凛然不可接近。可今日这番再来,林南的感觉立刻翻了个个儿,还没等踏入保和殿门,便觉得一股威压扑面而来,端坐御座之上的启元帝,再也不是平日里那个言辞随和,和蔼得如同长辈的那个人……此时坐在上面的,完完全全就是九五至尊,万人之上的天子!一言九鼎,生杀予夺的皇帝!

御座侧首,内侍太监钱海宣读圣旨,大致是勉励诸位士子为朝廷效力的意思。旨意毕,三百贡士各就各位,点名、散卷、赞拜、行礼过后。策题终于一一颁发下来。与会试乡试不同,天子殿试只有一场,而且不考经义不论诗词,只单单考较策论。有时候考古今策,有时候考应时策,不一而同。

殿试规定时间只有一天,超时无效,但历来殿试往往都很快结束,因为诸般士子都是历经磨难上来的,做文章是家常便饭,何况是殿试之上,竞争激烈,谁也不甘人后,只能抢先交卷不能落后于人。因此殿试的时间往往不会很长,前朝最短的殿试交卷时间竟然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策题发下,启元帝起驾转到后殿休息,前面考生考试凝神答题。

别人不提,单说林南。展开试卷,将策题匆匆一看,林南眉头一挑,心中便划了好大一个问号。不为别的,只因为这个策题……是自己曾经做过的,而且就是在不久之前!在宫里头那个不知名的院子里,大冷天烤着炭火,伏在一方矮柜上做过的!那策题就是自己和十六殿下私下拟定的!而眼前这策题的题目虽然有些不同,但大致的意思和议题中心与当日所做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换句话说,这道议题看似是通古,但实际上却隐含着论今的议题。可是林南清楚地记得,当日在宫里。皇上看了自己和十六殿下所作文章之后,是如何地大发雷霆怒不可遏!虽说事后曾经传过一句话来安慰自己,可严格来说那也不能代表什么。可今日殿试大比之日,天子御批的试题,竟和自己当日所作如此相似!这又是为什么?

别的考生接到试题之后,思考的无非是议题隐含的题意是什么,自己究竟应该如何破题论证才能将议题阐述得完美等等……可林南现在心中所考虑的,却和其他人完全不同,他心中想的是:这到底是一个巧合?还是皇上有意要出此题?这题是哪一位大臣呈上来的,还是当日看过那两篇文章之后,皇上事后有所触动而特意选择的?

若是巧合倒还罢了,那只须依照平常的破题起承作文就可以了;可若是皇上有针对性的选择了这一题……那如何作答,就变得非常关键了……初看这问题似乎与殿试结果无关,可细细一想,却变得很是微妙难言。

这一思考,林南便足足想了半柱香的时间……

启元帝钦点的殿试官有三位,全部都是内阁大学士,进士出身的老才子。一个是李东路,一个是杨自和,剩下一位便是范宣。启元帝起驾离开保和殿之后,闲杂百官也各自回班,剩下礼部几位和三位大学士一同监管考场。

开场不一会儿,便有士子挥毫泼墨开始答卷。杨自和看得连连点头,在偏殿里低声笑道:“此次开试果然良才济济,皇上钦点丰之兄为国拔擢贤良,看来颇有所得。门生佳第,丰之兄如此之幸,我与仲贤兄都看着眼热呀!”

范宣也在一旁随声附和,李东路拈须微笑反驳道:“还是莫要取笑了,二位大人自入朝阁以来,也是屡经堪试,桃李满门,生遍天下。岂有看老夫而眼热的道理?呵呵!”

几人谈笑一番,互相恭让,同时隔着两层窗纱朝对面观望。隔了一会儿,杨自和道:“听闻此次大比会元是中州人氏,唤作顾文朝的?丰之兄对此人评价如何?”

李东路略微思量了一下,说道:“此子经义纯熟,文辞练达,听闻为人亦品正端方,会试所作力压众生,倒不是浪得虚名。但文章虽好,终究只是纸上谈兵,若要一展胸中才学,还须多方磨练……日后若能得子贤兄一半之成,便可说得上学以致用,一展所长了。”一番话说得杨自和脸上带笑,连连自谦。

此时外头场中大部分士子都已经挥毫泼墨,只有少数士子还在对着议题冥思苦想,一动一静形成反差,这些人便变得格外引人瞩目。李东路扫了两眼,眉毛忽地一挑,把视线定在靠殿柱左近的林南身上,不动了……

杨自和和范宣见李东路忽然不语,心下奇怪,顺着李东路目光望去,都是心中了然。范宣悄声说道:“这不是前些时日在宫中侍读的,赵老国公的甥孙么?据坊间传言也是大有才学之人,往年中秋家宴一鸣惊人之士,怎么……都这般时候了,还未动笔答题,莫非是……不对,按说不太应该呀……”

杨自和看了看,接口道:“仲贤兄说得是,但凡事也不能一概而论。不说历朝历代,就说我朝以来,历届大比传神童之名大有人在,但能从一而终者少之又少,若说没有真才实学。那倒未必;但说果有,多半也是虚名甚于实才罢了。”

杨自和和范宣并不知道当日李东路曾被皇上单独叫到宫里,并将两篇文章私下传看。此时二人对答李东路都听在耳里,但并未多说什么,也不想将往事宣之于口,此时只淡淡地说道:“不过半柱香的时间罢了,离结束还早得很,作答究竟如何也不在这一时三刻,且看看再说吧……”

话音未落之时,再看殿外,林南恰好挥毫泼墨开始答题,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一般……

细沙渐下,日上中天。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保和殿内,最后一张卷纸也已被收了上来……

不但所有的士子松了一口气,忙碌了大半天的几位考官和一众随管也都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受卷、掌卷、弥封收存之后,殿试便算完成了。众士子拜别考官,离宫而返,自此之后便等着殿试唱名,天子御批了。

殿试阅卷有单独的日子,到了这一天,被挑选出来阅卷的官员一齐到场,每人一桌,轮流传阅,按照特殊的标记在卷尾处标示出自己认为的优劣等级。全部评完之后统一挑选,优等标志最多的十份试卷进呈给皇上,天子御批之后,次第既定。

几天之后,阅卷已毕,几位大学士联袂入宫,将评定结果进呈给启元帝……

第一百零一章 朱批

第三卷

碧瓦红墙

第一百零一章

朱批

乾清宫,西暖阁。

十份试卷一并排开。整齐地摆放在长条案几之上,试卷的右下角都贴着一小块方形的黄色纸签,上面用细笔狼毫勾画着符号。排在前头的几篇,纸签上的符号空心圆圈甚多,后头的则渐次变少。

启元帝拿起左边第一篇好整以暇地看了起来,不一会儿微微点点头,似乎比较满意,随后又拿起第二篇试卷阅览。杨自和和范宣三人见皇上看了一篇之后神色似乎一如平常,并没有生气,彼此对了一个眼神,悬着心慢慢放下了。

这次的监考虽然是三人同堂,但评定的过程却是李东路负责最后定盘,整体的评定的调子也是李东路提议的。和往年求平求稳不同的是,这一次李东路不知道在想什么,凡是笔意圆润称颂赞誉的文章一概打了个叉,但那些立意鲜明言辞激烈的文章,却反而在他那得了一个圆圈。这样的情况其他评判的官员自然有些不明白,也担心怕出事,可李东路毕竟是钦点的负责人,一切还得听他的。但评卷完毕之后,这些人心里还是放不下。尤其是杨自和和范宣两个人,屡次委婉地向李东路建议换个结果,可李东路却似乎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打定主意始终不改,弄得二人心下极不愉快。

但让两人讶异的是,卷子递上去,启元帝阅览了已经三篇了,却还是什么事都没有!不但脸色丝毫看不见发怒的迹象,甚至有些时候还微微露出笑容来,表现得好像十分满意的样子!这下杨自和和范宣再看向李东路的眼神便有些古怪了——怪不得李大人坚持非要如此,现下看来,其中定然有我等不知道的内情啊……

范宣倒还罢了,杨自和却更是心中起疑,同时还有一点点的嫉妒之意。杨自和虽是内阁次辅,但同时却还是当朝太子太傅。平日里诸位朝臣虽然以李东路为首,但李东路年事已高,即便不出什么差错,未来前景却也不会有多大的改观。而杨自和则不然,正是壮年盛景,又是太子太傅,日后一旦太子登基加冕,他也就跟着一步登天了。这因为这样,百官之中杨自和的威望也并不弱于李东路,而且颇有渐渐超越,后来居上之势。

官场之中讲究韬光养晦,德望越是高越要表现得谦恭有秩,杨自和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也知道自己只要事事谨慎小心。不出什么大错,熬到日后太子登位,一切便都是水到渠成。可人生在世,有些事情想想觉得挺容易,实际做起来却很难。

当今皇上龙体康健,在位的时间比以往大多数的天子都要长,现在太子眼看着已经快步入中年,可是关于那件不能宣之于口的事情还是看不到希望……而杨自和在朝事上虽然一直兢兢业业,不犯大错,可这种谨小慎微的态度也导致了很多时候错过了出彩的机会。而更重要的是,他的身前还有一个李东路,身后还有一个范宣。尤其是李东路,往往有出人意料之举,而很多出彩的事情也往往都发生在他身上……身为内阁次辅,太子太傅,杨自和很多时候都觉得自己的功绩和所为在李东路这个即将告老的人跟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正因为这样,所以几位内阁重臣表面看起来关系融洽,但私下里也都卯着劲儿比较高低。可是这一次朝廷开科取士,皇上钦点了李东路来总理一应事宜,别人便已经失了先机。现在殿试评阅试卷。李东路却一反常态地激进了起来,本来杨自和心中疑惑之中还存着一丝心思,想等着皇上看到评阅的顺序恼怒发火时候,看看李东路的笑话……可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次,李东路似乎又做对了……

杨自和心头暗叹之余,也只能悄悄地朝李东路拱手恭贺。但他意态虚浮之余,却没有注意到,李东路看着他而流露出的笑容里,那一抹宽慰同时又显得颇为无奈的苦涩……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启元帝终于把前十份被挑选出来的试卷全部览毕,面上神情似笑非笑,显得颇为满意。李东路三人看在眼中,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仿佛肩膀上卸下一副重担一般。眼看着启元帝手执朱笔,就要定出三甲之数,却忽然之间好像想起什么来,凝神静气又将那十份考卷重新看了一遍。接着……却又将朱笔放回到了笔架上……

其余三人看了启元帝这般举动,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不知道皇上这又是在想些什么。而启元帝接下来的动作,更让人生疑——启元帝将挑选出来列在一甲候选中的十份卷子摆放在一边,不再细看,反是转身走到案几的另一边,一伸手将剩下的卷宗拿到手里打开,一份接一份地看过去……

杨自和和范宣略微对视了一眼,都看出对方的疑惑之色:皇上这般举动是为何?莫非对一甲候选不太满意么?还是在考察二甲列员的试卷水平?可不论是考察还是不满意,也都须细细地看一番才是,皇上此刻却是走马观花匆匆一览,也不像是审阅。反倒像是……是了,倒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一般……难道说……这次大考的士子之中,皇上居然听过某个人的名声不成?嗯……这倒是有可能的,可这考卷都是封了卷首名姓的,皇上若真的是在找人,也不应该这样的找法,直截了当地问不就是了么?

两人看了半天,不明白启元帝这举动是何用意。李东路也在一旁犯了一会儿迷糊,所想和他二人差不多。但结合了前后经历的事情之后,李东路心中陡然打了一个突!莫非皇上真的是在找人?那……哎哟!李东路蓦地知道自己疏忽了一件事情,心头一沉,想起了前些日子在这屋子里看的两篇文章来……

李东路所想虽然接近事实,但他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何人所作,因此也不知道皇上到底在找什么。好一会儿之后,只见启元帝动作终于停了下来,从卷宗之中抽出了一份试卷,缓缓舒展开来慢慢地定神细看。

其他三人的眼神随着启元帝的动作,不约而同地盯在了那份试卷上,此刻任是谁都想迫不及待地拆开那试卷的封签,看看到底上面署名是何人。可现在不是时候,封签不能随意开封,因此几个人都看着启元帝的脸色,猜测到底试卷上写的是什么……只见启元帝开始神情似乎充满期待。带着些微的好奇。但看了没多久,眉头便渐渐皱了起来,气息也稍微变得粗重了些。启元帝双手一合试卷,扭头转身,似乎不愿意再看下去,但停了一会儿,又重新将试卷展开,似乎是耐着性子看了下去,不大一会儿,终于把这份试卷整个看完了。

说来也怪,先前启元帝看着似乎不太耐烦。可从头到尾看完之后,略微沉思了一下,脸上神色却渐渐好转过来,此外甚至还有一丝宽慰之色。

启元帝看完之后并未将试卷重新放回二甲卷宗之中,而是拿着它转身回到案几之后,坐下摊开来放在眼前,和先前那十份一甲候选的试卷放在一起,皱着眉头陷入了思考之中……

这番动作被三人看在眼里,更增疑惑之心。能令皇上如此神情反复,这策论作的一定曲折不凡。而皇上先前厌烦最后却又没有将其丢回卷宗之中,反而放到了一甲之内,难道说这文章果有不凡之处?莫非先前我等阅卷……真有疏漏之处么?这一回不但杨自和和范宣心里犯嘀咕,连李东路心里都有点没底了。若真是阅卷产生了重大疏漏,那就是失职,尽管这些人都是朝廷要员,那也得照样受处分。对于他们罚俸扣薪什么都是次要的,关键是名声受损可不行,传扬出去说自己没有识人之明,那可是最让人受不了的事情。

西暖阁里,好一阵沉寂。

启元帝左顾右看皱着眉头琢磨了半晌,终于将其中一份试卷挪到跟前,并再一次提起了朱笔,在砚台里蕴了蕴笔,在卷首上笔走龙蛇写下了几个字,随后轻巧地打了一个勾——朱批写定,大建朝丙辰年的科举殿试大比状元终于新鲜出炉了……

随后启元帝丝毫不停,又拿过一张试卷来,照例写上朱批,画了勾典。接下来拿的那张试卷,却正是方才从卷宗中抽调出来,反复思量过的那一张……

御笔轻挥,一甲三人既定。启元帝又看了看剩下的试卷,斟酌了一番又圈了一份之后,便把朱笔放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差不多了,这次殿试……一甲就是这三人!”启元帝吹了吹墨迹,把试卷重新叠好放到案几一边。“另外这一份也不错。就定为二甲传胪吧!其余的……都按照众卿所议,下去拟旨……明日就开轩唱第吧!”

第一百零二章 金阙传胪

第三卷

碧瓦红墙

第一百零二章

金阙传胪

翌日清晨,朝阳初升。

一缕金光自天边透出。紫禁城内,殿阁楼台几乎同时被罩上了一层金色云霞,刹那间天地为之一变,步入其中,恍如足踏青云,身登金阙!

晨光投射日晷之上,正是卯时初刻。左右铜鼎龟首鹤头之中延出檀香袅袅,百官列位排班,一声唱喏之后,启元帝金袍明冠,龙登御座。

大殿阶前,左右两侧如长蛇一般排开的御林军士仿佛个个化身为金甲天兵,威风凛凛。金光斜照在正中御道之上,灿射浮光点点,其上汉白玉浮雕阳刻宛若顷刻间化为活物。斜坡之上仿佛升起了一层掩带金光的云雾,盈浮近寸,云团开合升腾之际隐现龙形!御道两侧,值守太监唱班在先,一班新科进士头戴展翅乌纱,身穿大红束袍,紧随其后踏上金阶。

一阵舒缓悠扬而又不失恢弘大气的乐声适时响起。仿佛应和着众人的脚步,配上周围金阙楼台,蒸腾云雾,四处仙禽祖兽或蹲或伏、或腾或落之姿,更让人恍惚间如置身云顶天宫之中!一时之间,太和殿前当真是:浩浩然荡现紫气,煌煌然尽显尊荣!

众人行至首阶,止于丹陛之下。钱海早就候在殿门旁,微微招手示意众人莫要喧哗,随后高声唱喏,一甩静拂进了大殿。李东路出班,微微俯身向前直行至龙书案前,双手过头高擎一幅明黄绸轴,进献至天子驾前。钱海接过转呈于书案之上,拆开封印,解开束带,三份卷宗铺陈开来。钱海和李东路二人展开金漆小刀,仔细地刮开糊纸,一甲的三份试卷终于露出了真容。

此时此刻,不仅外面候着的数百新科士子心中激动莫名,大殿之内的百官和启元帝也一样心潮起伏。有人眼前浮现出数年前自己科考时候的景象,有人仿佛在重温自己当时荣登状元的盛景,还有的人似乎为了错过或者未得到的物事而心生感叹……

当朝内阁首辅李东路的心情也颇不平静,倒不是回想起了什么昔日故事,而是昨日在西暖阁中发生的一幕,一夜之间仍旧难以忘怀。即便李东路身在朝堂数十年,还是觉得很是奇怪。从而心中一直非常好奇,想知道昨日皇上特意抽出的那份试卷,究竟份属何人!

正因为这样,所以一甲三卷拆开的时候,两个人一起刮开糊纸,看着虽然没有什么特别,但李东路却在不经意之间动作稍慢,特意有礼貌地让了让钱海。最后钱海刮开了两份,李东路只刮了一份,但他手中持有的这一份,却正是当日启元帝抽调出的那一份!

当日虽然试卷姓名被糊,但上面的字迹李东路却得了个空隙瞥见了,当时心中就不免一震,因为那字迹正是前些时日自己受召入宫,皇上特意让自己看过的两份文章其中之一。只是字迹虽认了出来,究竟这人是谁还不知道。而在今日此时,这人就要浮现在自己眼前,李东路自然心境有些难以平静。

浮粉刮落,几个清晰的小字落入眼帘,李东路心中一动:原来竟是他……

钱海用净绢擦拭干净粉尘,将三份试卷摆在启元帝面前。启元帝微微察看了一下卷首姓名。面露微笑点了点头:“差不多了,开宣吧!”

钱海高声传喝一声,鸿胪寺官接引新科士子徐徐来至殿前,分左右侍立听宣。

启元帝站在御座之前,拿起第一份试卷,中正平和之音道:“丙辰年壬辰月策士天下贡士,一甲首名为……顾文朝!为新科状元!赐进士及第!”

话音刚落,钱海接着高声宣喝出去:“丙辰年壬辰月策试天下贡士,一甲首名:顾——文——朝!为新——科——状——元!赐——进——士——及——第!”

哄!

百官轰动,群情激昂!虽然此刻是在金銮殿上,众人都深自内敛,可霎时之间依然抑制不住激动之情!尤其是顾文朝本人,虽然之前众位贡士已经练习了几日宫廷规制,进退也粗知礼仪,可一旦到了这个时候,却脑袋里变得一片空白,什么礼仪规制,全都忘到了九霄云外……但这个时候没有人会去怪他,三年一次的科举大比,金銮殿前这种事情略见不鲜,朝堂上百官都报以善意的微笑,连启元帝都难得地带着笑容等待着。

鸿胪寺官笑着将顾文朝引到御道左首跪等候旨。

接着里面又传来宣:“丙辰年壬辰月策试,一甲第二名:柳——宗——彦!为新——科——榜——眼!赐——进——士——及——第!”

鸿胪寺管依样葫芦,照例将一名样貌俊美的士子引出班,跪在道右稍后的位置。

“丙辰年壬辰月策试,一甲第三名:林——南!为新——科——探——花!赐——进——士——及——第!”

三起三落,太和殿前罕见的一片鼎沸之声!当自己的名字传入耳中的时候,林南还是抑制不住地热血上涌,甚至头皮都有些发麻!之前头前两名顾文朝和柳宗彦出班的时候。林南也是一片艳羡之色,尽管之前自己心中也不自觉地想象着是不是会名列一甲,但心底里却自知希望渺茫,因此虽然在现场感受到顾文朝和柳宗彦的喜悦,但这喜悦离自己还是有着一段距离的。可当里面再一次宣出一甲第三名的名字竟然是自己之时,林南的脑海中就仿佛敲响了一面大鼓,这一下振聋发聩,一时间呆了一般,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了……

开始看着顾文朝愣了好半天的时候,林南还暗自发笑,可真轮到自己的时候,这反应却比顾文朝也强不了多少!真是只有身临其境,方知其中感受如何!

片刻之后,林南恢复了原状,在鸿胪寺官的指点下出班,在柳宗彦右手边跪倒听宣。

霎时之间,御道阶前万千目光齐聚三人身上,而初升朝阳洒下得一片金光仿佛也全都汇聚到了三人身旁。顾文朝跪在首位不知如何,柳宗彦似乎倒很放得开,听到林南名字时候下意识地转头右顾,冲着林南拱手相贺,林南点头回礼,心中慢慢平定了一些。

此时内班依旧继续唱名。一甲三人既定,剩下的就是二甲以后了,其余人等并不出班,只列在两旁听宣排位。

“丙辰年壬辰月策试,二甲头名:方——天——白!赐——进——士——出——身!”

………………

檀香一点点变短,春阳一点点升高,小半个时辰过去,殿前唱名终于结束了。

殿前廊檐之下左右乐班再一次奏响,中和韶乐端庄厚重之余,亦带出几分兴隆雄浑之意。乐曲声中,以大学士李东路为首。内阁辅臣和各部堂官紧随,百官和新科进士尽皆跪倒,行三跪九叩大礼。

礼毕之后,龙书案上早有三道拟好的旨意,启元帝手执御笔,寥寥几下填写上姓名,盖上玉玺。随后钱海接过圣旨,当场高声宣读。新科进士一甲三人立即授职,新科状元顾文朝授翰林院编修,柳宗彦和林南授翰林院检讨。至此,诸人数十年寒窗,终于在今朝一刻鱼跃龙门,正式踏进了官场。

填榜官用泥金大字填写新榜,交有司传告天下不提。

礼毕,韶乐起,启元帝驾转回宫,新科进士接受百官朝贺,随后一甲三人重新披戴,展翅乌纱帽挂双翎,状元顾文朝帽上更镶嵌大红宫花一朵,前有兵丁开道,后有皂吏相随,众人出了宫门,开始游街夸官!

看着一行人离去的背影,诸位大臣们兴高采烈之余也不禁窃窃私语,互相闲聊。百官尽皆向内阁首辅李东路拱手相贺,杨自和当先说道:“自古道英雄出少年,果然诚不我欺。此次新科大比,诸子妙笔生花,文字俱佳,为今观之,不免令人感慨。回想我等少年之时,似乎颇有不如。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恭喜丰之兄,得此一众佳才,满门桃李芬芳!”

此言一出,顿时百官相和,李东路也是喜上眉梢。连连措辞谦让。说话间范宣在旁边说道:“新科举仕壮观若此,眼前此景如回当年。唉!此景虽好,却叹兮不能永存。如你我这般当知,文章易作,士官难为。做得一篇好文章,未必便能仕途风顺……在此时也只有预祝诸子青云路上结良伴,富贵途中贵自知啦!”

“呵呵,仲贤何苦发此嗟叹。”杨自和笑道:“不过话说起来,此次新科三甲,倒是确有良才,未必便不如你我。依我看来,新科状元顾文朝文章通透、胸有正气,假以时日必然一飞冲天哪!不知丰之兄和仲贤兄以为如何?”

范宣道:“子贤兄所说甚是,不但是他,榜眼柳宗彦也是才气纵横,意态旷达之辈。若是际遇好,也绝非池中之物啊!此二人文章固然无可挑剔,更可喜的是文辞不假修饰,直抒胸臆,颇有刚正之气,相较之下,倒比余子都高出一筹了。”

言语之中,二人把顾文朝和柳宗彦相提并论,而同列一甲三员的探花林南却好像不值一提,被二人有意无意地忽略到一边了。两人互相交谈,李东路在旁听着,半晌没有出声。杨自和见状有些纳闷,笑问道:“看来仲贤兄与我倒是心意相通,只不知丰之兄以为如何?”

李东路将二人之语都收入耳中,心中却自有一番计较,听到杨自和询问,当下拈须一笑:“两位所言自是正理,然而新科取士虽然重大,但只是迈出了一步而已。位列一甲,起步固然靠前,基础也比其他人要好,但究竟官路如何,还要看日后个人修行和机缘……现在只凭一时之景,却不好妄下断言,一切都是未知之语呀!”李东路口中说着,心中却想起了连日来发生的事情,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名字,而那个名字,却恰恰是被杨自和和范宣有意无意间忽略了的……

第一百零三章 夸官游街

第三卷

碧瓦红墙

第一百零三章

夸官游街

俗语常说,人生在世凡有四大喜。其为:“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这四件喜事,从前到后,是从易到难,喜悦的程度也是逐渐加深。

其中“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是经常发生的,虽是喜事却非重大之喜;“洞房花烛夜”几乎是必然发生的,也是人这一生极为重大的喜事;唯有“金榜题名”,世上有人亿万数千,能经此一喜的人却少之又少。而一旦科举登科金榜题名,从此便是平步青云,扶摇直上,做得好了不但一人得道,还能惠及子孙数代。所以此一喜,向来是可以改变个人命运之喜,时常被人称为天大之喜,更是常人命中不能承受之喜……

而在今日,这份喜庆更非一门一户所承。士子登科,能考中进士便是光大门楣,而能位列头榜,更是光宗耀祖之举。因此大建朝一直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殿试一甲头三名。状元、榜眼和探花郎,在太和殿传胪之后便要披红戴花,由吏部和礼部的官员捧着圣旨鸣锣开道,自皇城御街开始,在京师主要的大街上游走示众,向广大民众夸官显贵,接受万民朝贺。

在夸官的过程中,不论遇到什么事情,遇到多大的官儿,得知夸官都得当街跪迎,向圣旨叩头三呼万岁。这种规制和举动,不但是向全天下显示新科进士的尊贵,也是激励百姓向学之心,使广大民众积极参加科举,为朝廷出力。

皇城御街之上,皂吏鸣锣开道,之后几道旗牌跟随,五城兵马司的兵卒沿途护卫。新科状元顾文朝当先,帽插双翎,上戴红花,身上披着十字花红绫拖曳及地,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众星捧月一般被人围拢着,左顾右盼好不威风!顾文朝之后不远,依次是柳宗彦和林南二人,同样帽插双翎,肩披红绫。都是一身大红袍,生得俊逸非凡,骑着高头骏马缓缓行来,远远望去直如神仙中人!

夸官队伍刚一上大街,周围的大街小巷就仿佛潮水一般涌来无数的人流!迎面处,当街诸人无不跪倒叩头而拜,直到队伍经身边过去才长身而起。三人骑在马上,看着眼前无数人顶礼膜拜的景象,心中无不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仿佛此刻自己是立于云端天上,众生之顶一般!感受最强烈的自然是新科状元顾文朝,几年以前他不过是庶子白丁,如果考不上可能都活不下去了,何谈有人跪拜于他。可一旦高中成为状元,富贵却唾手可得,眼前此景犹如梦境一般,令他几度差点迷失了自我!

随着队伍继续前行,身后追随的人越来越多,绵延出好几里地去,都想跟着夸官队伍沾些喜气。其中各式各样的人都有,甚至其中还有不少青春妙龄的少女。跟着不时朝三人抛着含情的眼神……折腾得最欢的自然是孩子们,他们紧紧尾随着队伍,高声欢笑,同时朝周围的人做着鬼脸……

人群中还有一小部分特殊的人,他们不是官差属吏,也不是围观群众,但自从夸官队伍出发伊始,这些人就紧紧地跟随在周围,却不但没有添什么麻烦,反而反身面朝外围,似乎在紧紧拱卫着里头的新科进士。

林南的坐骑左右也跟着五六个这样的人,人人满脸的喜气,虽然中间隔着官差护卫够不着林南,却依旧洋洋自得喜上眉梢,似乎人人脸上都写着荣耀。其中一个年轻的后生更是满面红光,跟在队伍外围不时摇头晃脑,朝周围围观的人挥手点头,脸都仿佛要笑烂了,遇到冲撞过来的姑娘媳妇和小孩子,他还忙不迭地伸手拦住——正是往日一直在身边伺候的小厮春哥儿。

今日春哥儿也沾了光,换了一身崭新的青布衣袄,头发似乎也重新梳洗过了,端端正正包着一块青布方巾,看上去也明显有几分模样了。

此时人群中跟着的人越来越多,议论纷纷。

一个挑担的货郎在街角叹道:“哎,果然是富贵气象啊!这新科状元就是不一样,看着就像神仙下凡似的!”

“嘁!看你那点出息!”另一人听了讥讽道:“那是状元!知道状元是什么不?那都是天上文曲星下凡!不是天上神仙下界,谁能得这个状元郎?”

另一人接口说道:“别说是状元了,你就看这榜眼和探花。也都带着一股神仙气儿,寻常人家哪能生得出来这般模样的人?要照我说,后面这两位看着还比状元更俊一些儿哪!”

“哎!都是俊俏公子,这下子不知道哪家的姑娘有福分了……”

围观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听得春哥儿心里头直痒痒,拿眼看去,却见众人眼光都在三位新科老爷身上逡巡,无人注意到自己这边,春哥儿不由得有些失落。但转眼间眼珠一转,又高兴起来,伸手一拍前面围观的一人肩膀,那人一回头,恰好迎上春哥儿一张笑脸。春哥儿笑着一扬下巴,脸上没有半分平日里的瑟缩模样,伸手一指骑在马上挂花披红的林南,问那人道:“哎,知道这位是谁么?”

那人拿眼斜睨了春哥儿一眼,带着十分的瞧不起说道:“这都不知道还来凑什么热闹?教你一个乖,人家这是新科进士,头榜的探花郎!”这人说着的时节,两人间的对话也被旁人听了去,闻言纷纷拿眼不屑地看着春哥儿,似乎耻于与他为伍。

春哥儿满脸的不在乎。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待那人说完春哥儿一歪脑袋,笑道:“你当我真不知道呢?哼哼,告诉你,这位公子不但是今科探花,他还是我家少爷!”

“哦?”众人听了心下好奇,都围拢过来,纷纷问起家门本源。春哥儿好不得意,马上高声宣扬,顿时赢得一片贺喜之声。有的人更上前朝春哥儿伸出手来,意在讨要赏钱。这一来春哥儿有些不耐烦,伸手打开众人胳膊。于是便有少部分人拉了脸子,从鼻子里出声说道:“便是你家少爷又有什么了不起?中举的是你家少爷,又不是你!瞧你这副下溅的模样,嘴巴都要掀到天上去了!”

“哼!”春哥儿闻言也不在意,昂着头不看人,继续哈哈笑着朝前面走,依然不时地冲着人群高喊:“这是新科探花郎,是我家少爷……”

…………

走出了两条街,春哥儿正在一如既往地搞着宣传,忽地肩膀一痛,被人从背后拍了一巴掌。春哥儿吃痛心中恼怒,回头冷眼看时,却见拍他的是一个看热闹的小丫头。这丫头年约豆蔻,头上梳着双丫髻,身上穿着青锻夹袄,收拾得很是立正。一双眉眼显得颇为灵动,见到春哥儿回头,顿时讥道:“哎——小猴子!看什么看,就是说你呢!”

呀嗬!春哥儿一听顿时拧起了眉毛,脸涨红了说道:“哪来的黄毛丫头,你管谁叫小猴子!?”

春哥儿跟着林南日久,不知不觉间也有几分好脸面。此时围观之人甚多,突然之间被一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小丫头当街嬉骂,春哥儿不免有些着恼。

“就是你就是你,小猴子!”那丫头毫不示弱,略微弯下身子朝前伸头做着鬼脸,两只手放在腮边不停煽动:“臭猴子!不要脸!不过是中了个举子,你生怕别人不知道的可着嗓子喊什么?”

春哥儿住了脚步,上一眼下一眼眯着眼睛看着那小丫头,反唇相讥道:“黄毛丫头懂个什么?我家少爷现今是中了进士!头榜的探花!还什么举子……没见识出来卖弄,不嫌丢人么?”

“哼!”小丫头被春哥儿说得俏脸一红,但接着香腮一鼓,气哼哼地说道:“就算是中了进士,那和你有什么干系?中的人是你家少爷,又不是你这只臭猴子,喊来喊去的……你得意个什么?不害臊!”

“你……”

春哥儿正要发火。忽地人群中转出一个人来,伸手一拉小丫头:“小青,你又在挑唆人了!快回来!”后转来的也是一个丫头,但看年纪比那叫小青的丫头要稍微大些,举止也带着几分大人的稳重模样。小青闻言吐了吐舌头,伸着手由着那人拉着,二人分开人群朝外走,就在即将走出人群的一瞬间,那小丫头却忽然间一回头,皱起小鼻头冲着春哥儿叫道:“臭猴子!哼!”说着不待春哥儿反应过来,扭头钻入了人群。

围观的众人见这丫头如此调笑春哥儿,都哄然大笑,春哥儿一张脸气得通红,扭头也重重地哼了一声!隔了一会儿,春哥儿忽地心有所觉,转头踮着脚朝街边看去,果然朦胧中看到两个小巧的背影,身旁还有十数人围拢着,随着一顶宽边大轿悠悠荡荡地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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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以来第一次在南方过冬,本来觉得南方不会太冷,结果莫名其妙地把手给冻了……这几天写字很费劲,o(╯□╰)o

第一百零四章 发乎情,止乎礼

第三卷

碧瓦红墙

第一百零四章

发乎情,止乎礼

凡新科夸官,必三日而止。

头一天刚开始的时候。林南还有些新鲜,可一上午过去,再到下午的时候就已经不耐烦了。顾文朝和柳宗彦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林南看着也和自己差不多。开始的新鲜感一过,三个人感觉自己像是被牵出大街的猴子,是专门给京师大街小巷的百姓观赏玩乐的,整个人累得筋疲力尽……

林南倒还好,顶多就是嫌吵闹罢了,至少身体还扛得住。顾文朝和柳宗彦则不然,两个人都是文弱书生,顾文朝以前更是连马都没骑过,这三天下来,大腿里子都压得生疼,最后走路都一瘸一拐的。

头一天好不容易熬下来,三位新科进士受不了,那些开道的皂吏和护卫跟随的兵卒也一样累得够呛。从皇城御街沿着四九城各个大街转一圈,饶是走的都是主街,也是十分漫长的一段路途。一行人等最后散场之时,林南忙冲着春哥儿招手,春哥儿递过来一份包裹,林南从里头摸出几封银子来。一边说着好话一边派送,哄得一众官吏士卒都是喜笑颜开。那边厢新科榜眼柳宗彦也是一般,旁边也有家仆随从跟着,和林南一样给劳碌了一天的官员小吏赠送喜钱,看样子家境也是相当不错。

唯有新科状元顾文朝,身边一个随从也无,本就当街夸官累了一天,顾文朝想着终于散了可以回去好好歇歇了,可没想到临散场还会有这么一出。看着林南和柳宗彦两人银子不停地拿出来派发,顾文朝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儿,他虽然脾性耿直,可也知道这样送银子会博人好感,无奈自己家境贫寒,比不得别人,只有转过脸去假装看不着。

林南在一旁和那些皂吏兵卒说得正热络之时,眼角余光忽有所觉,转脸看时见到顾文朝的背影。林南本是眼眉挑通之人,略一琢磨便心下了然,忙告了个罪转身来到顾文朝跟前。

“顾兄!”

顾文朝一回头,见林南拱手带笑,忙也还了一揖。

“连日繁忙,不得私下里说话,顾兄高中状元,小弟还未及恭贺,实在是失礼之至。”

“哎——林兄这是说的哪里话,如此说来,林兄乃是今科探花郎。我也没有给林兄贺喜,岂不是我也失礼之至了?”这般一说,两人四目相对,都是哈哈一笑。

眼看着四周人数颇多,林南也就没有再拖拉,伸手从怀中摸出一个沉甸甸的小包来,用身子挡了递给顾文朝。顾文朝一愣,问道:“这……林兄,这是为何?”

林南一笑:“顾兄切莫误会,你我二人未登科之际便已认识,称得上是布衣之交,如今又分属同年。顾兄高中,仓促之间小弟不及准备礼物,只好将这一点俗物权作贺礼,还望顾兄不要嫌弃……”

顾文朝一听就明白了,林南说得含蓄,可送的东西可是实打实的银子!无非是看着自己家境贫寒手头紧,找个理由帮衬一二。顾文朝心下感激,但却没有接受:“林兄好意,顾某心领了!可是常言道:‘无功不受禄”,况且说句不怕让林兄笑话的话。就是林兄的贺礼,我也没什么东西拿得出来回呀……林兄还是收回去吧!”

“哎——顾兄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我分属同年,区区一些银两何须放在心上。若是顾兄真想送我点东西做回礼的话,以顾兄今日的身份和才学,一副好字足以抵得上千两白银了!便是很多人想求,怕都求不来的!”

“这……”林南一番话说得漂亮,顾文朝心中也有些松动,但仍旧有些抹不开面子:“既然林兄执意如此,那这些……便权当是我向林兄借的,他日……”

“哎——”林南一推手便把银子塞到顾文朝怀里了。“顾兄再如此说,小心小弟就不认你这个年兄了!说好了,顾兄的回礼我是要定了!只是顾兄的墨宝可得精细些,否则小弟我可是不答应哦!”

顾文朝被林南说得渐渐宽心,此时也乐了:“既然林兄看得起在下,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林兄!”

两个人这般对答没用多少时间,顾文朝借着林南身子遮掩之际,便顺势把银子放进了怀中。此时那头柳宗彦银子已经发的差不多了,林南那边也派送完了,只是众人还都没有散去。新科一甲三人,榜眼和探花都如此手笔,那新科状元郎岂不是会更大方?怀揣着这种想法,这些皂吏和小官、兵丁等等便都没有走,此时见到顾文朝过来,都不住地拿眼看他,纷纷上前拱手拜见说着吉祥话。

别说眉眼挑通如林南和柳宗彦,便是二人身边的长随仆从见此情形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可眼前这些人众星捧月一般说了半天,却见这位新科状元郎只是不断地拱手还礼,翻来覆去地就说着那几句客气话。手底下却一直没有丝毫的表示……

林南见状心里头微微有些着急,他在宫里头呆久了,自然知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道理,别看这些人有的官品不大,有的干脆就是不入流的差役,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是这些看不入眼的人物就成了你路途上的绊脚石……柳宗彦怕也是知道这个道理的,所以两个人才故作大方地拉拢着这些人。可顾文朝好像并不懂,看着像个直性子的人,林南瞅着着急,暗地里拉了顾文朝袖子一把,悄声道:“顾兄,值此大喜之日,不妨放宽些手面……图个大家伙开心吧!”

林南自觉已经说得再直白不过,换一个略微圆通的人也就顺势下坡,乐得人人喜乐。可顾文朝闻言却把脸色一板:“林兄这话说得就不对了。”林南一愣,这话是怎么说的?只听顾文朝继续道:“林兄怕是将我当成愚直之人了吧?呵呵,我虽是书生,却也不是死读书的人,迎来送往本是人之常情,我又岂有不懂得?可是眼前此事却要另当别论。”

“林兄与那位柳兄派喜,是发乎情,固所愿也;而我不派喜。也是发乎情,但止乎礼也。游街整日自然辛苦,然你我是奉旨夸官,他们也是职责所在,并非为你我而来,但尽责而已。与之,是人情;不与,却是本分。岂有职责所在却强求他人钱财之事?便是在下本来有此心思,现时也是怫然不悦,何谈再给?”

呀!林南好心提醒却触了个霉头,惹来顾文朝这么一番说话。知道彼此想法不太一样,忙即刻而止,不再在这话头上纠缠了。却说二人虽然说话声音甚小,但仍旧有一句半句被人听了去,何况是此种场合之下,再察言观色一番,余人便将二人所说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榜眼和探花一阵散财,众人都以为状元郎也必定不会悭吝,谁想到一阵热情恭维却换来这么一副局面,大家伙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场面忽然间便冷了下来。林南见状忙哈哈一笑打着圆场,朝众人拱手道着辛苦,众人闹了个没趣儿,也就朝三位新科进士拜别了。

顾文朝是新科状元,又是翰林编修,实打实的七品官了,而且日后前途远大,因此这些人虽然心中颇为怨怼,却没人敢当面说什么,只是心里头嘀咕罢了。林南见状也不好说什么,只又和柳宗彦攀谈了两句交换了地址,约好日后再会,三人这便各自散了。

眼望日头西斜,时辰已近申时二刻,林南肚子也有些饿了,当下再不耽搁,雇了辆马车带上春哥儿、林四以及五六个家仆,匆匆忙忙往府里赶。经过刚才一件事情,林南心里一直有些犯嘀咕,加上累了一天,所以一时也没了谈兴。

春哥儿在旁边见少爷脸色不太好看,忙上前凑趣儿,讲了今日听到的一个趣闻,说的也是关于这次科举的事情。今日殿试唱第之后,皇上钦点一甲进士及第,并且放了金榜。一甲一出来之后,看榜的群众之中有好事者。记性也非常不错,竟然发现这一科的状元、榜眼和探花三位,竟然都出于同一连!也就是说,三人会试大比的时候,在贡院里头所蹲的号子,都是在一个连号里头!林南当时所在是和字连,顾文朝也是,现在发现:那个榜眼柳宗彦当时也是和字连里!

这个发现让所有人都惊叹不已,当下一传十,十传百,到得下午的时候整个京师大街小巷的人都知道了这个事儿。更有人将这件事称为“三士同连”,竞相传诵。现在人人都说贡院所在的和字连是接地气的地方,那个地方有富贵气,八成日后科考的举子还会从那里出状元!

有这种事儿?听完春哥儿的讲述,林南也是心中纳罕,还真是又奇怪又有趣儿!只是林南心中知道,巧合倒是巧合,但若说什么富贵气,那就是纯粹的瞎扯了。真要是有那种地方存在那世人也就不用埋头苦读了,直接等着蹲和字连的号子就是了。再说了,若是和字连真是有那富贵气,怎么还有人没有中?以前往期大比的状元们,出于别的连房的也大有人在呀?

嘿嘿!林南莞尔一笑,虽然不在乎这种传言,但心情却被春哥儿逗得好了一些。

穿街过巷,不多时古石街口已经在望,众人都在略微放松的同时,却听得街口处忽然传来一阵吵骂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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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大家推荐一首歌,《圆满》,演唱者:云朵,天籁一般的声音,希望有朋友能喜欢。

第一百零五章 无妄之灾

第三卷

碧瓦红墙

第一百零五章

无妄之灾

往前走了没多远。街口围了一圈儿的人,不偏不倚把路给堵住了,前进不得,马车被迫停住了。

林南探头朝外面看了两眼,刚皱起眉头要问怎么回事儿,就听人群中传来一把尖利的女声:“你个不要脸的老婆子!拿着鸡毛当令箭,扯着一张红纸就以为自己是月娘了?哼!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一个小小的七品官儿……就算他家里的姑娘生得貌似天仙,又能有什么用!长得再好看也不能当饭吃,哪里有真金白银来得实在!”

“你少在那啰嗦!”一个沙哑的声音立时响起,音量和话锋也丝毫不弱。“说我拿着鸡毛当令箭?你还不是一般!一个开酒楼的没身份儿的破落户,居然得了失心疯想攀上人家官宦门庭!我这边再小也是官宦人家,总比你一个伺候人的强!再说了,这年头有银子又怎么样?人家如今做了官,要多少银子没有?门不当户不对,亏你还有脸上门!”

两人你来我往吵得热闹,林南众人听了几句大概也听明白了。敢情大白天的遇到俩媒婆子,可能都看好了一户人家,彼此不能相让,都想赚这个喜钱。俗话说同行是冤家,于是乎两个人就此斗将起来。按说也是情有可原。可是两人这般不顾情面和影响,在大街上这么呼号煽叫的,话也说得离谱,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家请来的……

林南本来饿着着急回府,可路口被堵住了,一时也进不去,不由得心中烦闷。春哥儿倒是好兴致,听了两句笑着凑上来说道:“少爷,今天这事儿透着新鲜!媒婆子吵架,听着话头儿是因为抢人吵起来了!嘿嘿,这下咱可有好戏看了!”

“去去!”林南瞪了春哥儿一眼:“看什么好戏,这都饿得够呛了,还不赶紧回府去,看什么热闹!你去,先绕道回府里说一声,就说我回来了,一会儿就到!”

“哎!”春哥儿碰了一鼻子灰,下了车朝前走,不一会儿挤进了人群中。

这边厢两人还在唇枪舌剑互不相让,围拢起来的人也越来越多。林南百无聊赖之下,也掀开帘子朝外头看着。

吵架的两个女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

高的那个约有四十上下的年纪,肤色黄中透黑,上身穿着对襟的浅绿色夹袄,下裳是碎花小百褶裙,手里头一条翠绿的丝帕。矮个儿的那人三十左右,面皮白嫩眼睛挺大。左侧嘴角生着一颗黄豆大小的黑痣。胸脯隆起,身上套着襦裙,臀股之间紧绷绷的显得肉实得很。

人靠衣装,佛要金装。若是单看两人的衣着,都是颇有质地的好料子。可穿在这两人身上却显得有些怪异,衣装的格调和个人的风格不那么搭调。这一点普通人可能还看不出来,可从小就在富贵人家长大又在皇宫大内呆了五年多的林南,对这些东西的感觉却是再敏锐不过了。譬如普通人吃饭一般,饭一入口便知道软硬。乍一看两人像是有富贵气的模样,可仔细一瞧便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那矮个白胖的年轻女人说话了,听声音正是先前那个尖利的嗓音:“要多少有多少?哼哼!真是笑话!当官为的是求财,可你当一辈子官,往好了说能赚多少银子出来?我这边人家虽然不是官,可人家有的是银子!流水一样的银子洒出去,砸也砸死了你!”这女人说话速度奇快,一张嘴像爆豆子一样突突地炸个不停,几乎没有让人插话儿的空子。“看你也是真老糊涂了,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如今这边可不比往日,别说你一个七品官儿的姑娘,你就是个府台大人家的千金小姐,也不见得就能入人家的眼!也是姑奶奶我心善。看你七老八十的懒得和你计较,识相的赶紧推了差使,回家缩着养老是正经!”

另外那个瘦高的婆子也不示弱,破锣一样的嗓子反唇相讥道:“有银子又如何?你就是有一座金山,只怕也连人家门口的台阶都沾不上!人家是什么样的门户?缺你那点银子?现在人家说亲讲究的是门庭、身份和品相!我这顾主虽然官是不大,可毕竟说出去也是有品级的身份,可不是你一个连绸子都不能穿的人能比得了的!”说到这里,这婆子忽地冷笑一声,上下打量了那白胖女人一样,哼道:“也是,我倒是忘了一件事,到底是窑子里出来的货色,到底看得窄浅,眼睛里就只装得下钱!教你一个乖,在咱们这个行当里头,可不是光靠着有钱就能成事儿的!”

到底是靠嘴吃饭的人,两个人虽然胖瘦不同姿态各异,但一张嘴说起话来却都一样的不饶人。可能是一时激愤,两人都顾不得留余地,不但把双方的主顾都贬得一文不值,而且话头话尾还捎带上了对方的出身。

听到马寡妇提到了自己出身,那白胖女人霎时间变得有些歇斯底里,涂得红艳艳的厚唇上下开合,牵连得嘴角那颗黑痣一阵乱跳:“你个不要脸的老婆子!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什么德行!姑奶奶呆过窑子怎么了?姑奶奶就是卖,也是敢作敢当!是光明正大地赚银子!比你个背地里勾人的半开门、当了*子还要立牌坊的jian货好!老不死的jian货!还敢和姑奶奶我撬行子!没事你出去可着十八街二十四巷打听打听,我白姑娘是什么人?姑奶奶我接下的客,谁敢来抢活儿?”

两人越吵越热闹,互相揭短,这下子围观看热闹的人可乐大发了。尤其是这白姑娘。可能老行当做久了,有些习惯多少年也改不过来,平时虽然装得挺体面,可此时激愤之下,竟然爆出了一些行话……连保媒的顾主也被她说得像体贴她的恩客一般……

听到白姑娘揭开自己年轻时候的丑事儿,马寡妇也急了,脸上肌肉不住地颤动,上面的粉扑簌簌地往下掉,露出了下面又黑又黄的褶子:“放你**狗臭冲天罗圈儿屁!你个千人骑万人胯浪得没边儿的jian货!还敢说老娘什么德行?告诉你,老娘德行就是再差,也比你个**的*子强!连个*子都不如的jian货,窑子里混不下去了出来拉纤的货,还腆着一张狗脸到处宣扬你那在十八街里的娘家?我呸!”

两个人越骂越离谱,开始时候似乎还讲几分道理,骂到后来却越来越不堪入耳,满口的污言秽语。林南开始还有几分兴致,到后来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最后不耐烦地一扯帘子,关上车门不听了……

两个媒婆子看穿着也都有几分体面,可此时的表现却连街面上最不入流的市井小人都不如,骂得那些言语连市井之人有的都骂不出口。林南心中纳闷儿,听着两个人的话音儿,似乎上来保媒的人家不是一般门户。似乎多半是官面上的人家。

眼下这两人所在是古石街口,看意思可能是刚从古石街里头走出来,可古石街里头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敢请媒人到这里头提亲的也一定是有眉眼的人。可怎么……这么有眼力见的人,到头来怎么会请了这么两个活宝来拉纤说媒呢?就街口这一出,若是传扬出去得丢多大的人哪?这婚事不管是古石街里头哪一家都不会答应不说,影响了人家声誉追究起来,怕是连带着提亲的人家也不好收场啊……

林南正在车里头想着,忽然车厢外头有人叩指,接着门被拉开,露出春哥儿苦瓜似的一张脸来。林南一看皱眉问道:“不就是让你回去传个话儿么?这是怎么了?和吃了两副草药汤子似的!”

“嘘——”春哥儿竖起指头在唇中。示意林南别出声。随后回头瞧了瞧外面,见没人注意这边,返回来掩上了车门儿,悄声说道:“少爷,出事儿啦!”

“胡说什么!什么出事儿了!”

“少爷……老夫人在府里头发火啦!让咱们赶紧回去哪!”

“啊?”林南有些奇怪:“府里头怎么了?老太太和谁发火了?”

春哥儿一拍大腿,愁眉苦脸地说道:“少爷,不是老太太和府里头的人发火……”春哥儿伸出指头指了指窗外:“是和……她们……”林南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接着春哥儿小声一解释他才知道,原来老太太是和外头这两个媒婆子生气呢!可老太太好端端在府里头,和大街上的媒婆子生什么气啊?

啊!

林南这么细细一想,忽然两只眼睛有些发直,接着没来由地觉得有些恼怒,冲口骂了一声!“他**的!”

春哥儿见状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缩在车厢后角里头,生怕一个不慎触了少爷霉头招来拳头。林南想明白过来,心里头又是恼怒又是羞愧,心乱如麻!自己是招谁惹谁了?怎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也能牵扯到自己身上呢!

“行了,咱也别在这儿干等啦……”林南说着一扯大襟,把外头的大红袍子扯了下来,双翎乌纱也摘了。

“少爷,少爷,你这是干什么?”春哥儿见状吓坏了,以为自家少爷犯糊涂了。他刚喊了没两句,就见少爷眼神忽地定定地看着自己,随后竟然伸出手来,一把就扯下了自己的外衫!“少爷!我可不是……”

“闭嘴!”春哥儿刚喊了一句,就被林南吼了回去!“脱下来,本少爷要穿!快点!”春哥儿刚一犹豫,吃林南一喝,连忙将外衫脱了下来。林南比了一比,虽然稍嫌短小,但至少不那么惹眼了,比那大红袍子强多了。

“少爷,你这样……奴才我怎么办啊?”春哥儿哭丧着脸。

“你自己想办法吧!我先回去再说,你听着,我走了之后,告诉林四他们几个。找个由头把这两个疯婆子给我弄走,看热闹的也赶紧打散了!记住,不许让人知道是咱们府上干的!听清楚没有?”

“啊?是……挺清楚了,少爷!”

“行了,我先走了!真是晦气!”林南粗粗换了衣衫,交代完了事情,开了车门跳下了车。围观的人正看得热闹,没有人回去注意穿着像小厮模样的林南。林南像做贼一样躲进了人群,灰溜溜地回府去了……

第一百零六章 父母之命

第三卷

碧瓦红墙

第一百零六章

父母之命

刚进了府门,正遇上府里头的二管事老陈。言道老太太在正厅专等,让他回来就直接过去。林南一听忙穿过院子到了正厅,偷眼一看,老太太正靠在椅背上生气呢,伯娘周氏在一边陪着,此外便只剩下大丫鬟红玉在侧首伺候着,别的丫鬟都不见了踪影,屋子里气氛很是玄妙。

见到林南回来了,周氏忙冲着他招了招手:“哎哟,正说着呢,这可就回来了。”

听到周氏说话,老太太忙抬眼朝门厅处看过来,却见林南穿着一身窄小的外衫,神情尴尬地站在那里,不伦不类的哪里像个金榜题名的探花,倒像是个挨了处罚的小厮!赵氏一见之下又是惊又是怒,喝道:“你……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说话间林南迈步进了正厅,听到祖母问话脸上不禁一红,苦笑道:“祖母还是别提了,孙儿能怎么着……还不就是被街口那两个媒婆子闹的!唉!”说着林南摊开胳膊左右看看,忽地自嘲般一笑:“今日在街上像猴子似的给人遛了一天。孙儿骑在马上没事就琢磨,这第一天夸官回到家里头会是个什么情景。可想来想去想破了头,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么一副光景!嘿嘿……要是事先谁这么说的话孙儿肯定是不信的,唉,简直都快赶上唱戏的戏码了……”

“哼!戏码?”赵氏鼻子里哼了一声,啪地一拍桌子:“两个没长眼睛的东西!居然欺负到我林家头上来了!”说着话一反手,从桌子上拿起两张红色的拜帖,啪地一声甩出老远!“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家,为了攀高枝儿连点体面都不要了!真是……真是……”

“婆婆莫要动气,为那种不知廉耻之物烦心不值得。”周氏见老太太气得直喘粗气,连忙在一旁开示劝解,红玉也在后面不住地给摩挲着后背。“不过这两个婆子也真是太过下作,适才听人回来述说,言语腌臜不算,还连带着把两方的顾主都绕进去了。刚走出街口就闹起来了,这要是传扬出去,可成了什么话呀!唉!”周氏本事劝慰老太太,可说着说着自己也有些气恼。

林南本来心中也有气,可此时一见这种情况,连忙换上了一副笑脸说道:“嗨!闹了半天祖母是为的这个生气?早知道孙儿刚才就不叫人放了她们了,直接提回府来,让祖母打她们一顿出出气!”

“啊?”听到林南这话,老太太和周氏都抬眼看他,赵氏问道:“你这话是……你叫人去打了她们了?”

“啊。”林南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实际上他刚才确实吩咐春哥儿着人打散了那两个媒婆子,可到底现在什么情况他也不知道,为了哄祖母开心由得信口胡说。反正老太太也不能出去看去。果然,林南这话一说出来,老太太哼了一声便不说话了,但瞧着似乎顺过来一口气了。

若在往日林南这般指使下人出去打人,恐怕早就挨了训斥,可今日一个当家老太太一个当家主母,赵氏和周氏竟是齐齐的没做半分微辞,反而似是莫名地多了一分痛快。隔了一会儿,老太太这才声音渐缓第说道:“打得什么样儿?这等惫懒货,打上一顿固然是咎由自取,但教训一顿以示惩戒也就是了,可别打得出了人命,反倒不好说了……”

林南忙道:“祖母放心,孙儿自有分寸。总之肯定能让祖母出了这口气,让她们管住了自己的嘴巴!祖母也不用担心,她们浑身那么些肉,打上一顿两顿的也不会有什么事儿……”

周氏在一旁接口说道:“现在这么一闹腾,怕是怎么遮掩也掩不住,周围定有好些个人家看咱们的笑话呢!她们惹了这么大的篓子,最后只是吃一顿打,算来还是便宜她们了!”

“便宜?便宜不着。”林南见老太太有些开颜。继续一脸严肃地说道:“这两个婆子自是可恶,可那两家雇她们上门来说媒的主子更可恶,祖母放心,现下孙儿虽然不能把他们怎么,可这笔账倒是得先记上,待日后孙儿做到了尚书之类的堂官,就可劲儿地祸祸他们!”

“哎哟!这是说的什么话。”老太太微带责怪地白了这个孙子一眼,说道:“你知道心疼我老太太,这个自然是没得说的。可这个事情嘛,打她们一顿出出气也就得了,犯不着揪着人家顾主不放。你现下已经是有官身的人了,凡事可不能像以前那样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啦……”

周氏在一旁看得直乐,林南平日的脾性可不是这般,若是真的想做什么事情多半不会直接说出来,今日这般大鸣大放地说出来,周氏自然看得出他是有意逗老太太开心,当下也不说破。老太太平时都很精明,可此时对孙子的关爱遮住了眼睛,只顾着苦口婆心地训导着……

“那可不行,若是旁人倒还罢了,惹得祖母生气可饶她们不得!”

“得啦!”老太太笑着抬起了巴掌:“少在哪里耍嘴皮子!就知道逗我老太太穷开心!也不瞧瞧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一个堂堂的进士,点了翰林了,却穿成这副模样!”说着老太太和周氏都憋不住乐,说道:“唉!也难为你知道顾着家门脸面,没只看着自己的风光。行了,别在这戳着了,快回去换身衣服吧!让下面人瞧见了,没的失了翰林的体面。”

林南见屋子里气氛活络开了。祖母也知道开口说笑,知道事情算揭过去了。当下应了一声,急匆匆地离开正厅回房里换衣服去了。

看着孙子离开的背影,赵氏眼睛里满满的都是自豪和熨帖。待林南转过门口,赵氏扬了扬下巴冲着周氏笑道:“瞧见了没?嘿嘿,这倒是个心气儿不小的,这才刚点了翰林就开始不知足了,开口闭口的要做什么尚书……嘿嘿,小小年纪不知世道艰难哪!”

周氏搭了下眼睛,笑道:“婆婆这话就差了,常言说得好,初生之犊不畏虎嘛!看看咱们林家的小字辈里头,还就数南儿最出息了。刚到成童之年就中了进士,点了翰林,真要是过得些年,官儿越做越大,保不齐还真就做了堂官呢!何况依着媳妇看,夫君和二叔抛开不论,南儿能凭着自己的本事大比高中,更是特别值得夸赞,若是公公还在世,怕也是会喜欢得不得了呢!”

一句话勾起了赵氏的记忆,但此时却只有欢喜之意没有悲痛之情。赵氏欣慰地叹息了一声:“你这话倒是不错。这孩子从小就有些与众不同。是个主意正骨头硬的人。又能好学吃苦……说起来,倒真是随咱们林家的根儿了!唉!其实我老太太也不盼着他们都当什么官儿,只要手里头能有个营生,一辈子能舒舒服服地过日子也就行了……”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题又聊回到开始的内容上了。

周氏想了一会儿,缓缓说道:“婆婆……依着媳妇想,那两家人也不会存心来挑出这么一出事来,谅他们也没那个胆子。充其量就是心思有些贪大,借着这股风想攀附上好人家罢了,也算人之常情。只是出了这么一件事儿,这两门亲是看都不用再看了。”略微思索了一会儿。周氏道:“前一阵子一个上门的都没有,估摸着都是在看风色。我看是这样……这几天南儿夸官,势头太大,怕是今后这些日子都得有不少人瞅准了这个机会来递帖子,咱们不收也不好,收了又怕再弄出这样的事情来,不如索性拖上一段时间,找个借口搪塞过去,等风头过去再慢慢择好人家的相看。婆婆,您说呢?”

“不行!”赵氏一口就回绝了。“这是终身大事,又不是别的事情,拖什么拖!”赵氏拿眼打量了一下林南,说道:“你看看这孩子,马上就是大人了,到现在身边还没有个体己人,哦!就有那么一个,还是前些日子自己从街上捡回来的!你看看别人家里头,哪个公子少爷的不是细心地伺候着,便是福儿和寿儿现在不也身边都有人了?唯独是这个臭小子,格格楞楞的一身的臭毛病,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现在可不能由着他了,别的倒好说,这选亲的事儿从今天起就是我老太太说了算!”

“也是……”周氏见赵氏态度坚决,口风便放软了下来。“说起来南儿也不算小了,平日里也总觉得他是大人一般,可不知为什么,忽然一提起说亲的事儿来,却像感觉有些突兀似的……”

“突兀什么?”老太太哼了一声,说道:“你觉着突兀,我老太太可不这么想。瞅瞅你那边的两个,福儿倒是下了聘,订了亲了!可寿儿呢?这都一年多了,相看的人家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就是找不到个中意的,唉!南儿的事儿你就别跟着操心了,抓紧时间把寿儿的亲给定了是正经!”

“是,媳妇这也是一直在寻摸呢。”周氏停了一会儿。又道:“不过媳妇寻思着……南儿这边刚刚中了探花,二叔那边还不知情,这边有些事情多少还得通个气吧?这事情婆婆做主是自然,但毕竟也是做父母的,婚嫁大事肯定也是放在心尖上的事儿……再说,咱们这边还不大清楚,二叔在外面这么多年,是不是给南儿预先定了人家也未可知……”

听到周氏这么一说,老太太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也是……说是我老太太做主,可老2那边毕竟也是亲生父母,避不开去的。只怕现在两个人都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等着臭小子的消息呢,罢了,等南儿写家书的时候顺便把咱们的话儿带过去吧,看看那边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不管如何,咱们这边该接的帖子也还是要接的,有好的人家也还是要先拢在手里头,省得到时候日子一久,都是人家挑剩下的,我老太太的孙子可不能吃这个亏……”

第一百零七章 灯影家书

第三卷

碧瓦红墙

第一百零七章

灯影家书

一家人一起热热闹闹地吃过晚饭之后。林南便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艾草早已经准备好了热水,侍候着林南舒服地泡进了木桶里……

身边有一个丫鬟伺候着就是不大一样,小的时候林南身边也有丫头伺候,可那会儿没心没肺地,心思从来没往这上头想过。等到渐渐大了呢又开始讨厌丫头,因此身边都是春哥儿那样的小厮在伺候,虽然该做的也都做了,一样也没有少,可毕竟手脚没这么精细。

这个艾草虽然是前些日子才从街上救回来的乞丐,可头脑似乎很聪明,一些礼仪一学就会,手脚也十分勤快,虽然有时候显得有些矫情,说话也是南方口音听得不大习惯,但日子久了也觉得软绵绵的挺舒服。

“等下去东边偏厅里头,靠西边第二个书架上拿些纸笺来。”林南靠在桶沿上,周围热气蒸腾,一天的疲惫终于渐渐散去。“对了,另外再拿块泥金墨来,去吧!”艾草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灯月相映,春夜微寒。

林南站在方桌之旁。挽起袖子,一手执着泥金墨,一手轻扣砚台,缓缓地研着墨。墨根据色相可分黑墨、青墨、朱墨、泥金墨等诸多品类,平常行书作画多用黑墨,泥金墨即便如书香门第之家也不常用,但凡遇节庆喜乐之事,需要传讯书写之业方才用泥金墨。林南双手内合阴阳磨了几下,忽地灯芯儿剥地一声脆响,炸起一个灯花来,一旁站立侍候的艾草忙上前两步,伸出指尖来掐了一截下来。

林南抬眼看了她一眼,若无其事地低下头接着磨墨,可目光刚落到手上的泥金墨上,却忽地想起一件事来。林南微一犹豫停下了手,将墨锭斜搭在砚台的沿上,接着将砚台往艾草身边推了推:“你来试试吧!”说着话,伸手从笔架上挑了一支细笔狼毫,放在清水里润了润。

艾草先是一愣,似乎对林南的举动有些不解,但见林南若无其事的样子,似乎胆子也大了起来,略微犹豫了一下之后凑上前来,一手执墨一手按台,缓缓地一圈一圈磨了起来,看起来不疾不徐,竟也似有几分门道……

林南缓缓摊开了信纸。是红底暗衬牡丹花纹饰的纸笺,平日里的书信是不用这等纸张的,只有特殊的日子或者场合,才会用这种纸笺传信,一则是意义不同,二则也是这种纸张价格昂贵所致。如今林南高中一甲探花,乃是人生一桩大喜事,此番传递家书,自然不但要用泥金墨,还要用红纹纸,为的就是增添喜气。

墨已调和,林南端正坐下,动笔挥毫,正心诚意地写下寥寥数字:

“父母大人膝下,跪禀者:

久疏通问,时在念中;惠书奉悉,见字如面。一别经年,弥添怀思。迭接来示,因羁琐务,未及奉复……”

在京师的这些日子,每隔一段时间林南都要写一份家书送往南方。有时候还要帮祖母代上一份。只是这段时日宫里头出了一些事情,加上年前年后大考忙碌,写的家书就渐渐稀少。何况自从父亲林武擢升汉南布政使之后,已经连续六年没有回京,父母虽在,却远隔天涯,欲求一面而不可得,林南每每想起来心里头都有些难受。尤其是对母亲,更是思念得紧。

此时挥笔作书,想起千里之外的双亲,一时情难自禁,写到尽处不由得有些感伤。提笔蘸墨之际,忙抽暇揉了揉眼睛。手指移开之时,睁眼忽地正迎上一张略显悲戚的脸庞来……

林南一望之下不由得一愣。先前林南写书之际,艾草便在旁侍候,似乎看得有几分认真。林南笔下述说思念之情,一时情绪波动,而艾草不知道是受了感染还是怎么,脸上也现出神伤之色。此时林南蓦然抬头,艾草吃了一吓连忙恢复了谦卑之态,但方才那副悲戚的模样却落入了林南眼中……

林南挑了挑眼眉,和声问道:“怎么……也想起父母了么?”艾草连忙低首摇头,却不说话。想起当日在街上的情景,林南心中暗叹,又问道:“用不着害怕什么,我就是问问罢了。是人都有父母,时常思念也是人之常情。前些时日上官契的时候好像说过,你的双亲都不在世了吧?唉!过几天有空闲的时候,去买点纸钱吧!这边院子里不行。你可以去北边园子里烧一烧……”

话音未落,艾草的头埋得更低,身子微微有些颤抖,发丝掩映之间似乎有一抹晶亮之物闪过。终于,艾草低低地说道:“奴……奴婢谢过公子……”

林南没有应声,再次提起笔来,将连日来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明,先前语气用词还有些依恋之意,待写到年前年后的会试、殿试大比之时,文字便转为意态昂扬,一派生龙活虎的气象了。正文写完,林南缓缓收尾,最后依然道出对父母的挂念:“伏惟珍摄,不胜祷企;海天在望,不尽依迟;善自保重,节劳为盼。”

……

寒来春日短,转眼间三天夸官已过。

余下的时间里头,便全是探亲访友、同年同乡之间的聚会还有摆宴贺喜的时间了。

林南首先和顾文朝、柳宗彦等人联络好了,备齐了礼物联袂拜访座师李东路。然后便是和诸多同年同科联络情谊。最重要的则是准备靖北伯府的庆典。

靖北伯府也是显耀门庭,自家的子孙有了大出息肯定要大肆宣扬庆贺,自林侍郎取士到林南这一辈已是历经三代,林家也可称为官宦世家了,因此不但京师之内的挚交好友纷纷道贺。便是平日里谈不上有什么交情的人家也都借着这份热闹来上前攀交。官面上的人家更是按例递了礼钱,其中有靖北伯林文那一方面的人,有定国公赵广那一面的人,还有林南新结交下的诸多同年,更有很多说不清哪里来的同乡,也上门来抢着送礼……

三天大贺之后,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累坏了。周氏本来就身子弱,这回折腾完就躺床上了;老太太倒是硬朗,可说话的声音也不如往日洪亮,只和定国公赵广在后宅里头小声聊天;只有靖北伯林文精神头足,不但上下将管家管事指使得团团转。不时地还来和林南逗上两句。

往年新科殿试之后,总是有一阵子忙碌的时间,尤其是新科一甲进士及第的人家,门槛都几乎能被踏破了,而上门最多的则是三姑六婆之属的媒婆。历年科举,高中的并不都是年轻学子,实际上像林南这样的年轻俊彦只占很少的一部分,相当一部分的进士都早已成家,因此剩下那些没有家室的人就成了香饽饽。

而此次科举,一甲三人之中,榜眼柳宗彦去岁便已定亲,状元顾文朝更是在夸官三日上殿面君之时,被启元帝钦赐天婚,不日即要与宁和公主完婚;唯一剩下的一个一甲进士饽饽便是年纪轻轻的探花郎林南了……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既是结亲,谁不愿意先挑好人家?因此接下来的日子,靖北伯府门前车马不断,人流不息,各色人等接踵而来,靖北伯府也成了这段日子古石街上人气最兴旺的府第,连带着执事的门房小厮们都得了不少的红包,人人脸上喜气洋洋。

府里头虽然热闹,可相亲的事儿都是老太太和林文夫妇在权衡,林南却要靠边站。而且事情只是初步接触,还要看八字相合之类,远没到最后定盘的时候,因此一切都是照着老太太的话来,先把所有帖子都收了,一边慢慢挑,一边等着南边的回信儿。同时,林南也要开始准备南行了。

依据建制,科举大比一甲状元、榜眼、探花三人和二甲传胪按惯例是直接入翰林院的,自二甲以下的诸生要入翰林还得再一次经过考核,择其优者甄选录用,其中优异者可为庶吉士,其余人等则分发各部主事或差赴外地任职。

林南虽然已经被钦点为翰林院检讨之职。但此时却还未到应差的时候。科举之后按例录取的进士不用马上上任,会有一两个月左右的时间来探亲访友,祭司宗祠,实际上就是衣锦还乡,显耀富贵的时间。林南虽然也中了进士,可祖宅就在京师,不用弄什么衣锦还乡的戏码,可祖居虽然在京师,生身父母此时却在汉南,按照习俗,是必须要南行一趟,向父母拜谢亲恩才行的。

一切虽然忙碌,却也井然有序。过了小半个月,京里一切都忙活得差不多了,林南收拾行装便打算南下,林跖自然也要随行。这一下众人又开始折腾,翻箱倒柜的归拢东西,宛如昔日初次北上一般,大箱小箱地拾掇。不过好在不日还要回来,因此倒也算轻装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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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人生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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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一章 沉舟病树

北方大地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冰雪的凉意,南方的草木已悄然露出新芽。三五中文网

由北地往南行来,一路山水仿佛妙龄女子渐次掀开的面纱,一缕缕春意掩不住地透了出来,越往南走便越显浓郁。久居京师固然浸染繁华,然而在城中和宫中呆得久了,心境和眼界也不可避免地会被高墙深院限囿得小了。因此这趟初春南行,沿途纵然山水仍旧显得有些枯寂,但落在众人眼里,却觉得已然很美。

一日路经东陵山,众人还在山脚下救了一个采药不慎跌下山的老汉。听得这乔老汉并无子嗣,眼下腿受骨折之伤又无人照料,林南便做主收留了下来。乔老汉之前无子奉养,只能靠着多年累积的辨识草药之能来混口吃食,此时被人收留,虽说是仆役之流,但好在是大户人家,总比自己日后颠沛流离的生活要好上许多了,因此乔老汉想想也就满口称谢地应了。

由于是南行省亲,因此众人赶得并不急,一日行上几十里,闲来游山逛景,走得好不惬意。直走了近一个月,方才到得地头。

建朝疆域辽阔,两京一十三省,除了南北二京不设布政司之外,其余各省共设有十三处布政司衙门。整个朝廷加起来一共只有十几位布政使,而汉南布政使林武便是其中一位,当真是实实在在的封疆大吏。以前林武不过是汉南其中一府之父母,却在几年前扶摇直上,被皇上直接拔擢到了地方大员的位置上,背后自然有不少人眼红的。

汉南布政使司,管辖着昌宁、汉阳等六府之地,其布政使衙门正设在襄阳城内。襄阳地处汉水南岸,三面环水,一面靠山,不但景致奇美,而且在军事上也有相当重要的战略地位。

此刻林南和林跖众人便在这襄阳城前,此时正是快到晌午的时候,城门口来来往往的人流非常热闹。一行人排了半天队,待验过了关凭路引,守门的兵卒便招招手放行了。

襄阳城高墙厚,入得城门,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南北通衢一路南行,向路人问过了布政使衙门的所在之后,林南一行没多久便找到了准确位置。建朝州府大都是前衙后宅,布政使司也不例外,是以熟知这一点的林南便没有到前衙,而是直接绕到了后宅大门前。

作为朝廷的从二品大员,汉南布政使的府邸自然也是规格颇高门楣彩漆描绘,门口石阶数级,左右各有一尊狻猊兽镇着宅子。***看书就到三*五*中*文*网***冷眼看上去和京城里那些一般品级的大员宅门似乎一般无二,要说唯一有些不同,也就是这宅子门口看上去似乎有些冷清。京城里但凡有些品级的官员府邸,门前总会有些门子长随在每日值守,而眼前的布政使府邸,却连人影都见不到一个。

或许这就是父亲为官一任,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吧?林南如是想,方抬起脚步拾级而上,另一边春和和林四早已经到了朱漆大门前,啪啪啪将兽口铜环叩了三响。时间不大,里面脚步声响,角门里吱扭一声开了个门洞,一张小白脸露了出来,转着眼睛四下扫了一番,却没立即开门,而是就着门洞里朝外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若是办官司的请走前衙,若是私会找我们家老爷的,那就对不住,我家老爷近日不见外客”

听着这门子一番话,林南不由得一皱眉,仔细回忆了一下,似乎这个唇上还带着茸毛的小门子不是自己见过的。先不说事情究竟是如何,单是论这说话的口气,就让林南心里不那么爽快。没等林南说话,春和在旁边已经动了火气:“好你个不开眼的杀才不过是大门口一个看门的奴才,居然就敢这么拿捏起来了连我们少爷都不认识,还敢这般狗仗人势?”

林南又是一皱眉,这门子说话是不好听,可这春哥子说的话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门子听了春哥一番话,登时瞪起了眼睛:“好大的胆子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居然敢到我林府来撒野,你……你们……”

“你你你,你个屁啊你”林跖在旁边再也忍不住了,冲口骂道:“少爷我现在告诉你,若是快点把府门打开还能饶你个前程,若是再有半句罗嗦,看少爷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别看林跖在哥哥面前一向是个听话的孩子,可是林南知道,离了自己和祖母的眼皮子底下,林跖也是个颇有脾气的混不吝。说来也是好笑,林跖这句狠话一撂下,那门子听着话音儿不对,支支吾吾了几声,竟然真的没有再敢罗嗦什么,只仔细盯了众人几眼,连忙盖了猫洞盖子,飞也似地朝内宅跑去报信去了。

林跖几人仍旧有些愤愤不平,林南看在眼里笑了笑没有说话。宰相门前七品官,在京城这么多年,这类事情林南早就见怪不怪了。父亲大人现在可是地方大员,门前有几个趾高气扬的门子也是正常,若是所有人都知书达礼温文尔雅,那才是奇哉怪也了。

一边等着内宅来人,林南一边打量着自家门前的景致。布政使司衙门面朝南,门前便是东西走向的清水大街。而作为布政使的林武的府邸,说是后宅,实际上府门开处也不是偏僻陋巷,而是另一条繁华去处——汉阳东街。

汉阳东街路面宽阔,街边遍植老柳苍槐,此时已是春暖花开,周围一片翠绿,景致更是颇好。凉风习习,更是令人心神振奋。林南一边看一边暗自点头,看来以后就要在这住上一阵了,门口景致如此,不知道院子里又是怎样一番光景?正想着,里头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角门开了,一个熟悉的脸面出现在林南和林跖面前。

“田叔”

“哎呀大少爷二少爷”管家田福愣了一下,待见到是自家两位少爷站在门口,立时乐开了花,连忙见了礼将二人往院子里让。跟在田叔后面的那个刚刚嘴巴上刚刚冒出点茸毛的半大门子瞧在眼里,立时呆在了原地,混忘了此时应该干点什么。倒是春和和林四忙着指挥着人手往院子里搬东西。

几个人跟着田叔往里走,一直走到二进院子了,林南忽地停下了脚步,拿眼看着田福道:“田叔,这些日子,府里头都还好吧?”

田福笑了笑:“回少爷,这府里头都还……都还……”

“嗯?”林南眼睛盯在田叔脸上,看得这老管家心头一凛,以往只是觉得自家少爷书读得好,有大出息,可心底里还是当他是个孩子。岂知如今几年过去,这位大少爷不但仕途扶摇,今日一见,连带着整个人的气势也相当不凡,方才双眼一望过来,竟然有几分老爷的神韵唬得田叔想要遮掩过去几分,却话到嘴边又咕噜一下咽了回去。

“说吧,府里头到底怎么了?”林南脸色严肃起来。适才自从大门口开始,林南便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可当时还没怎么上心。直到进了府里头院子,看到的依然是有些冷清的模样,林南心里就有些犯疑了。若说自家老爹治府齐家稍有严厉些自是不假,可不至于严厉到让偌大一个家弄得没了热乎气。如今堂堂一个布政使的府邸里头,门口冷冷清清不说,就是这一路行来也没几个人影,便间或见到几个下人也是战战兢兢谨小慎微的架势,见到林南几个人忙不迭地就远远躲了开去,这……这还哪有一点其乐融融富贵人家的气象?

如此这般,林南若是再不生疑,那脑袋也就白长了。

“唉”田福见大少爷明察如此,想了想左右也是瞒不过去,当下叹了口气把事情说了。这一说不要紧,惊得林南和林跖兄弟二人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齐齐地冒了一身冷汗,二话不说甩开大步便往后宅狂奔

原因无他,只因为自家老爹,堂堂的二品大员,汉南布政使林武,如今已经卧病在床近半个月了,非但病起无因,而且到现在为止丝毫没有起色

这还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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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宅靠南的窗子下面,东西向摆着一张大床。虽已经是阳春三月,可大床上依旧铺盖着厚厚的被褥。轻纱帐幔此时分两边挑起,可以看到病床上人枯瘦的脸庞。昔日丰神俊朗的林武,此时双眼微闭,一张脸上蜡黄而没有光泽,只有不间断的呼吸证明他是在小睡。

外间屋子里来回伺候的大丫鬟手脚都极为轻巧,生怕打破了这间屋子的宁静。而在床边靠着西边的一把椅子上,陈氏也正歪斜着身子不住地打盹,眼见着是折腾得心力交瘁了。可是大丫鬟还是不敢让夫人去歇息,因为她知道,除非老爷好起来,否则夫人是断不会这个时候离开老爷哪怕半刻的时间的……

时间一点一滴地在静谧中流过,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今天也就和往常一样这般过去的时候,忽地听得前边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骤然响起,期间还夹杂着几声惶急的叫声:“爹娘我回来了我们回来了”

声声入耳,刚才还恍惚在梦中的陈氏猛然间支起了身子,迷蒙的双眼还透着几缕红色的血丝,她定了定神,抬眼看了看依然在睡梦中的老爷,心下黯然地叹了口气,这几日神思恍惚,总是想起那远在京师的两个孩子……这不,才刚刚小睡了一会儿,就又做上梦了。只是老爷病重,这家书发出去也有些时日了,想来自家两个孩儿也快回来了吧?

正自思量间,却又听得外面响起几声熟悉的叫喊,这次可听得真真切切,似乎距离极近,眼看着就像要到了房门跟前一般陈氏心里猛地一抽,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二章 预作筹谋

未等陈氏朝外头吩咐,门口已经闯进两个风风火火的影子来。www.65txt.com两个人略略在门口站定打量了一番,下一刻已经来到陈氏近前,齐齐的一声“娘”将陈氏叫得立刻泪如雨下。

自从去了京师之后,一家人团聚之日便一天比一天少,屈指算来,也不过寥寥数日罢了。旁人可能还不觉得什么,可是对于当娘的来说,度日如年似乎都说不尽其中酸楚苦处。尤其是近日来一向倚为梁柱的林武忽然倒了下去,陈氏就更是觉得孤苦无依,心中只盼着老爷能早日康复,儿子接到家书能立刻南来……

而今一梦醒来,忽然见到两个儿子如同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眼前,陈氏哪里还能忍得住,悲喜交加之下,眼泪仿佛断线珍珠一般扑簌簌地往下掉,却又怕哭声惊动了好不容易睡着的林武,只能将诸般情绪深深地压抑在胸中。然而这种无声的啜泣却更让人看了心疼,小哥俩也一时无限感伤,陪着母亲掉了好一会儿眼泪。直待到陈氏身边的大丫鬟赶来劝慰,几个人这才止住悲声。

又缓和了一会儿,林南见母亲似乎已经缓过来了,连忙问起事情缘由。好端端的,父亲怎么会忽然卧床不起了呢?岂料这一问起来,母亲陈氏也是摇头不已。据说林武是在半个多月以前的一个上午,在衙门大堂上昏倒的。当时被心思来得快的小吏掐人中救过来之后,还和没事人一样与人说了一会儿话。众人只道是劳累过多,因为劝慰布政使大人好生将息身体之后,众人也就没当一回事儿散衙了。

从中午一直到当晚,林武除了有些精神萎靡也未见得有其他不适。哪知道第二天早晨,陈氏再一起床,却发现林武起不来了。不但身子绵软无力,甚至眼皮都睁不开了,这下子阖府上下都慌了。襄阳城里有名的大夫全都陆续请了过来,可是无一例外,便连号称江南妙手的宋逢春,到府把了半天脉之后都摇摇头束手无策,就更别说旁人了。

如此一来,林府就好像晴空霹雳打下来,好端端一个兴旺的家,老爷却忽然得了不治之症,眼见着带大限之期不远,林家刚刚有了一点兴旺的苗头,却忽然逢此大变,不知前路又将去往何方了……

自打半个月前开始,林武便只能每日弄些燕窝人参之类大补之物进益,但也就是勉强维持,让活人心安罢了。中医治病首先要寻病灶,病灶找不着,一切自然休提。眼看着林武一天比一天瘦弱,甚至神智也一天不如一天清醒了,最后在老管家田叔的建议下,陈氏这才修书一封,派人前往京师把两个儿子召回来,以便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

听完这番话,林南心里明白过来,自己从京师南来省亲报喜,可能走的日子早了,所以没能接到母亲的家书。三五中文网一路之上游山逛景,悠哉游哉,哪知道江南家里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早知道是这样,自己便是轻车快马,最多三五日也就到了,哪至于现在到了这步田地?想到这里,望望母亲憔悴的面庞,林南心里如同刀绞一般。

“母亲,当时父亲的饮食可有不妥?”林南思前想后,总觉得这事情有些不寻常。父亲的身体一直不算差,而且虽然公务繁忙,但也还一直有意识地将养着,断不至忽然间倒下去这般境况。

陈氏擦了擦眼角,抬眼看了看儿子,说道:“当**父亲吃的并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就是几个寻常小菜,都是娘亲手做的,而且娘也都吃了……”陈氏说到这里,神情略微有些疑惑,犹豫了一下说道:“怎么问起这个,难道……”

“没什么,孩儿只是怕病从口入罢了。”

事已至此,惶急也是无用,眼看着父亲还在迷迷糊糊地睡着,林南也就不着急叫醒他,当下吩咐人下去安排住房和一应之物,自己兄弟二人洗漱了之后便在屋子里陪着母亲说话。这个时候再提父亲的病情于事无补,因此兄弟俩言语之间都是尽挑着好听的说,变着法地让母亲高兴高兴。而此举也很快有了效果,陈氏虽然仍旧面带愁容,带疲惫的脸上总算是多了很多笑容出来,到得最后得知自己儿子竟然高中探花,此次是奉旨省亲而还,一张脸更是从里往外透出一抹红光来。虽然此前已经接到儿子的家书,可是毕竟没有听儿子亲口说出来那么高兴。只是高兴之余却又想到,若是老爷身子康健,得知儿子这般有出息了,那得有多开心呀……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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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一灯如豆。

桌前,林南一手支颐,双目望着偶尔跳跃的烛火,仔细地回想着一天来的所见所闻。

这半天的时间里,林南几乎什么都没有做,只和兄弟林跖尽力地让母亲开心了。直到晚间,合着丘姨娘四口人吃了顿晚饭之后,林跖便和亲生娘亲回去说话了,陈氏劳累日久,下午又格外精神振奋,到得晚间便有些疲累了,加上儿子回来有了主心骨,因此便早早地睡下了。只剩下林南心中有事,因此回到自己房间之后,便开始细细思量府中情况。

不管如何,明日开始尽力寻找多方名医再来诊治是无犹疑的了,明日要和母亲商量一下,实在不成,就将父亲接回京师看看。若是自此父亲摆脱了沉疴,将养好了自然一切休提,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事情真的倒了不可挽回的一步,那自己的这个家,日后将何去何从呢?

母亲的家书想必已经到了京师祖宅了,自己没接到,事情自然就要着落在老太太手里了。祖母已经年迈,骤然逢此大变,不知道会是怎样一番景况。若是父亲好了自然好说,若是不好,也须防着老太太哀极生变。抬眼朝着后面跨院里看了一眼,林南暗中念道,自己母亲虽然年事不高,但也得先预备下来……

另外一样,父亲林武不是普通百姓,身上兼着朝廷的差遣和任命的,这一病下来,耽误的不只是自己这一家的事情,布政衙门里的公务怕也做不下去了吧……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即便是父亲以前治理衙门井井有条,上下关系打理得分毫不差,可这一病数天之后,只怕衙门的事务也会有所耽搁了。人走茶凉,眼见着大当家的要不行了,下面的人若是没有点别的想法,那反倒是太不正常了。

林南想来想去,若是父亲真的没有什么起色,那便除了继续寻访名医之外,给朝廷打的报告可是须臾不能迟缓了。林南虽然平日里一直在京师,和父亲通信也不很多,但是父亲在江南究竟在做什么也多少有些耳闻。虽然谁没有明说,但往日间皇上言语之中提起来时,对父亲的器重也是明眼可见。林南在宫中日久,这样的事情即便不知道其中确切缘由,却也知道该当如何做。



林南正想的入神,忽地一个灯花爆起,溅起的细碎火星落到他脸上,疼痛之下蓦地回过神来。旁边一只玉手连忙伸了过来,拿着一只小巧的剪子轻巧地将多余的灯芯剪了下去。随后,青葱的袖口悠荡之间,一盏热茶端了过来放到了桌子上。

林南正好感到口渴,抬头冲着艾草笑了笑,端起茶盏来,不多时一饮而尽。看着艾草青葱的身段和窈窕而去的背影,林南刚刚舒缓下来的心绪忽地又沉了下去。

若是一切如常,这样的生活该是多么美好呀家里世代书香,自己金榜题名,双亲俱在,有个好兄弟,身边还有个知冷知热的俏丫鬟……一切似乎都那么完美无瑕。可是,若这一次父亲再也起不来,林家二房这一支,母亲的晚年和兄弟的前途,从今而后,多半便是要自己来支撑起来了自己能不能挑得起这副担子?若是挑得好了,大家或许都会很幸福;可若是自己有半步行差踏错,母亲、兄弟,甚至身边这个捡来的小丫鬟,所有人的命运又将如何呢?

万般思绪纷至沓来,林南一时之间心里如开锅的沸水,翻腾不止。思来想去暂时拿不定主意,时辰还有些早,林南又没有睡意,当下信步出门,转身朝爹爹林武的屋子走了过去。

天空中有些微的月光洒下来,透过窗棂斜射到屋子里,清冷的光辉透着蓝色的凉意。屋子里没有灯,大床上的被褥在月光的照耀下投射出曲折起伏的阴影。林南无声遣开了值守的大丫鬟,悄无声息地来到床边。父亲依旧在昏睡之中,此刻在昏暗之中,脸上尤其显得消瘦,阴影掩映之间,林南不由得有些恍惚,眼前这个躺在病床上的人,就是自己的父亲吗?就是那个温文儒雅、谈笑间自有名臣风范的父亲吗?

不由自主地,林南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候的场景,那还是在京师祖宅,自己从青州回返,不知己身今后到底将归何方,带着一身的迷茫和忐忑。就是那时,在靖北伯府的偏厅里头,第一次见到了这个男人。那时候的父亲年轻、俊逸,即使是在生气的时候说话也充满了书生气……

虽然第一次见面便被父亲训斥了一顿,可是在后来的日子里,在林南的心中却并没有多少恨意,随着时日渐长越来越懂事,林南对父亲的爱戴虽然从未明说,但心底里却越发深重了。

十几年来,林南从未忘却自己小时候那一抹深刻而沉重的记忆,也从未对人讲过那些灰色甚至血色的画面,他希望那些东西永远深深埋藏在自己心里,这就足够了。因为重新回到自己的家,感受到了久违了的温暖,一切再没有这般重要了。然而即便是他也没有料到,就在短暂的十几年后,这个在他生命中十分重要的家,似乎就要散了……

不行绝对不行

林南双眉紧皱,定定地看着父亲凹陷下去的眼眶,心里头无声地呐喊着。

这是我的家无论如何我都要保住它

就算是父亲真的倒下去了,我也要把这个家,撑起来。.。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三章 撒手西归

次日一早,林南便早早地起身,匆匆吃罢早饭,接着便打发人上街,但凡襄阳城里有些名气的大夫,全都要找来!林南说得明白,不管这大夫是不是德高望重,也不管他的名气是不是有水分,只要他是大夫,就给我请回来!

话说到这个份上,府中上下所有人也都心中明白,这就是所谓死马当活马医了。三五中文网尽人事,听天命,自家老爷能不能安然返转,也就看这一遭了。虽然每个人心中都有些黯淡,但相对于前些天那六神无主彷徨无计的情形,现在可要好得多了。两位少爷千里迢迢自京城返回来,家里头顿时有了主心骨一样,尤其是大少爷举止沉稳,骤然遇到家中如此大事还能处断有序,没有失了分寸,更是分外让下人们感到心中踏实了许多。因此林南一声令下,众人纷纷忙活起来,久矣未见的活泛气终于又在府里重新出现了。

一连三天,襄阳林府的门前车马不断,很多背着药匣子的先生被门子接到府中,时间不大又大都摇着头被恭敬地送了出来。如此这般,反复数次,到得后来整个襄阳城里的大夫几乎都被挨个请得遍了,可是不管之前多大的名气,多高的妙手,到得林武的病榻之前,也只有束手无策的份儿!

更让人挠头的是,这些大夫若是诊断不出也还罢了,偏偏还能做出一些推断,更可气的是这些推断还各不相同。有的说多半是劳累过度,邪风入体;有的说是肝火太盛,燥热上行阻塞了经脉;还有的说怕是中毒了,但问他中的何毒,为什么中毒,却又张口结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整整三天,林南每日里就守在父亲病榻之前,无数次充满希望,又无数次地感到失望。三天之后,饶是林南心志坚毅,也被折腾得有些心力交瘁了。尤其是那些大夫明为诊断,实则臆测的推理,更是让他心里烦躁得很。看着父亲枯瘦的脸颊,林南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心下暗道:“看来若是继续在这里待下去,只怕真要给耽误了。天下之大,难道真的就没有人能治得了父亲的病么?我不信!说不得,为今之计,怕是只有先去京师看一看了……”

打定主意之后,林南禀告了母亲,陈氏自然也是同意。当下没有再耽搁,林南立刻吩咐下人准备北上的行李。等到一切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大伙要将林武抬上厢车的时候,昏睡了好几天的林武忽然眼睛一睁,醒了!

众人登时就是一喜,可一喜之余,有些老道的人却依然心下一沉。www.65txt.com一直在呆在府中的西席先生杨宣,看了一眼主家的脸色,长叹一声转过头来,悄声对林南说了一声:“别去京师啦,准备准备吧!”

林南一听也明白过来,暗中对着管家田叔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随后一家子人,母亲陈氏,姨娘丘氏和林南兄弟二人俱都围在林武床前,做这人生最后的告别仪式。

昏迷已久的林武此时醒来,乍一看到眼前两个儿子,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勉力从被褥中伸出手来抚摸着两个儿子的头,微笑之余,面上十分欣慰。林南感受着父亲手掌传来的温暖,虽然知道作为长子,在这个时候要坚强,可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掉落下来。自从记事时候起,一向显得有些刻板的父亲似乎从来没有这么温柔的一面,似乎在今天他才发现,父亲对自己的爱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还要重!可是,一切似乎都太晚了,即使知道了这一切,却也没有多余的时间来弥补了……

“南儿,你很好。没有辜负爹爹这么多年来对你的期望,高中探花,光宗耀祖,你做的甚至比爹爹想象的还要好,比爹当年做的还要好!”林武脸上泛起一抹光亮来,气色似乎也变得红润起来,说话间竟然一丝滞涩也无,便宛如康健之时父子对话一般。

“别难过,有生便注定有死,芸芸众生,哪个也逃脱不过。”林武话音云淡风轻,不但心底里似乎知道了自己的结局,而且也并不感到有什么看不开,放不下的事情!表现得异常的豁达和放松。“爹爹去了,这个家,以后就要你来扛起了。”林武目注自己的长子,目光中有欣慰,有赞赏,也有一丝的审慎和观察:“爹知道你是个能拿起事的孩子,但是同时爹也知道,你能负重,却不一定能忍辱,所以一旦爹爹去了,你万事都要以家国为重,切不可凭意气用事。要善待长辈,训导兄弟,爹爹以后不能做的事情,就都要交给你了……”

“跖儿,你也很好。不能读书也不是什么大事,人生天地之间,只要立身清正,知晓道理,读不读书其实差别也不大。听说你日后想跟着大伯一样,做个将军?呵呵,这样倒也不错,到时候也让大伯看看,我们二房里头能文能武,馋着他!”

父亲虽然说得开心,可是听在兄弟俩的耳朵里,却分外的觉得难受。便是连林跖这种平日里大咧咧的少年,此刻都伤心得刻骨铭心,又何况更加懂事的林南?虽然伤心欲绝,但见到父亲接下来要对母亲交代些话,林南忙拉着林跖出去了。

站在房檐底下,看着熟悉的院子和圈起来的四角天空,林南眼中都是灰蒙蒙的一片,仿佛世界从此失去了色彩一般。隔了许久,里头母亲嘤嘤的哭声渐渐响起,唬得林南心头猛地一抽!正要迈步进去的时候,却见大丫鬟从里头出来,请了西席先生杨宣进去。随后母亲陈氏被人搀扶着从里头走了出来……

林南不知道父亲和母亲究竟说了些什么,但夫妻一场,父母之间也总有些私密话要说吧?此时母亲双眼通红,身子摇摇欲坠,若不是有人扶着只怕早就瘫软在地了。林南忙着林跖跟了上去,与众人一起扶着陈氏去旁边的厅里暂歇了。

杨宣进了屋子,抬眼看了一下林武。二人四目相对,互相打量了片刻,忽地同时展颜一笑。

林武固然是豁达开放,可杨宣也已经知天命的年纪,两人都是宦海沉浮,经历无数。在旁人心里沉重无比的生死大事,在此刻屋子里的二人心中,竟是如此的举重若轻,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先生来了,请坐。”

“呵呵!”杨宣随意地找了靠窗的一把椅子坐了下来。“奔波劳碌半生,如今敬轩算是熬到头了,可怜我这把老骨头,还要在尘世颠簸呀!”

话依然是这些话,可是从杨宣口里说出来,听着却丝毫不显压抑。此时窗外阳光正好,穿过窗棂照射到二人之间,窗外绿意宛然,若是不知情的还以为二人闲坐话家常呢。殊不知如此放松状态的两个人,口中说的却是临别遗言……

“先生在我这里一连数载,无论在公在私,都对我帮扶甚多。”林武说话间也有些感慨。“可细细想来,林武却是一直愧对先生……”

“呵呵,你我二人,何必说这些。”

林武洒然一笑,也就此不提了。“只是……临别之时,林武还有一事想要麻烦先生。”

杨宣默不作声地端起茶盏,浅啜了一口放到桌上,右手悠悠然拈起了胡子。而林武也似乎并不着急,后半截的话并没有说出来,只是看着杨宣的脸面,微笑着等待。一笑之间,杨宣已经眯起了双眼,用手点着林武笑道:“好你个林敬轩,老夫为你前后忙了半辈子不说,走了走了,竟然还要拽了老夫继续呕心血!”

对杨宣的抱怨林武并没放在心上,只是笑道:“便是如此了,只是先生可愿屈就?”

“唉!罢了罢了,老夫就是如此的劳碌之命,这辈子算是躲不开逃不掉的了!”

………………

一切发生得仿佛就像传说一样,在安排完了所有的事情之后,汉南布政使林武在当夜子时撒手西归,终年四十七岁。江南林府上下顿时一片悲声,麻布为衣,白绫为带,开始举办丧事。

从这一天起,江南林府正式更换了主人,原来的布政使老爷去了,新登科的探花少爷居家主持一切了。只是这位少爷年纪实在太轻了,未及弱冠便主持一大家子的事务,没有几个人对此抱有太大希望。因为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少主持家,若是没有得力的长辈和忠心得用的下人辅助,不把家业败了都是好的,更别说如何光大了。虽然这位少爷读书读得蛮好的,可是持家和读书毕竟是两回事……

府中上下人等都各怀心思的时候,林南却已经没时间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分心了。去往京师祖宅的家书,江南三叔林和的家书,去襄阳城布政使衙门并朝廷报丧,同时还要劝慰母亲,照看兄弟,府中上下众人的一应安排……诸般事务堆砌上来,林南哪里还有时间来管别的?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四章 余波

按建朝礼制,人死之后自然是要归葬到祖坟的。35zww.com但是林家若是真往上叙起来,林南的祖父林侍郎祖籍却不是在京师,而是江南。但自从林侍郎在朝为官之后,祖坟便迁葬在了京郊。林武中年早逝,虽然远在汉南,但礼不可废,灵柩依然要循制迁回京师。

此刻已是春暖花开,遗体处置自然不可迁延日久,因此一切从简。在处理完了手头一应急切的事务之后,原布政使林家便给下一任布政使老爷腾出了地方,全家从襄阳城里搬了出来,举家北上,扶灵回京。

行至半路,闻讯赶来的三叔林和终于到了,叔侄相见却没有多余的寒暄,此前任谁去想也不会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再次相见。一行人到了京师,老太太赵氏一见到棺材便泪流不止,但不管如何难过,老太太都神思清明,处事不乱,倒也委实是个经过大事的人。见到老太太这样,也让其余人等心里头都踏实了一些,本来府里头就够乱的了,若是因为这件事惹得老太太再倒下了,那林家可就真的乱套了。

此时靖北伯林文远在北方戍边没有回京,家书已经送出去了,但显见着林武下葬的日子他怕是赶不回来了。除此之外,林和和林德都回府了,林家上上下下也算是聚齐了。停灵七天之后,林南和林跖披麻戴孝,扶着灵柩来到京郊,在昔年葬下大哥林启的那片土地上方,又一次亲手葬下了自己的爹爹林武。

眼看着黄土一点点地湮没了棺盖,再慢慢堆积起来形成浑圆的茔丘,林南的心里仍旧有些不敢相信,一切,就这样完了?音容笑貌犹在眼前的父亲,就这么突然却又迅速地……在自己的眼前消失了吗?虽然理智告诉林南自己一切都是已经发生了的事实,可是那种挥之不去的虚无感却始终在他心头萦绕。可无论怎样,事情都已然到了这一步。

一抔黄土,阴阳永隔。双眼一闭,终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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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府,正厅。35zww.com

办完了丧事之后,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众人便都被老太太召集到了正厅里头。除了老太太坐在东边上首的位置之外,其他人都散了一圈随意坐着,谁也没有心思在这个时候还死抓着规矩不放。

略微寒暄了几句之后,赵氏抬眼扫了一下在场众人,暗自叹了一口气说道:“今日把你们都叫过来,也不为别的,就是想和你们说一说。”

“武儿没了,我知道你们在底下都替老太太我担着一份心呐。不过你们也都看到了,老太太我没事,把你们那心也都放到肚子里去。老太太我活了七十多年,现在也还没老得糊涂,凡事的道理多少还能做到心中明白。按说白发人送黑发人,老太太我悲伤难过自是不假,可我林家上上下下百十口子人,没了一个,剩下的就都不过日子了?老太太我有四个儿子,说句不当讲的话,死了武儿一个,林家也还有三个继承香火的,就是剩下三个都死了,后面还有小字辈在顶着!总之一句话,这日子,还是照样得过的。”

老太太开场白过后,居然讲了这么一番话。虽然不好听,可还是这么硬邦邦直通通地说出来了。老太太不怕有人不高兴,听这话的意思谁都明白,她就是要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告诉大伙,不过是死了一个人,林家的架子却还在。哪怕塌下来的是堪称林家两根梁柱之一的二老爷林武,可林家这座楼依然不会倒下!往后的日子,还要照样过!哪怕是老太太四个儿子都死了,她也在心里做好了准备,也能继续带领着孙子们把林家撑下去!

不管老太太这番话听在别人耳朵里作何感想,在林南心中,此时对自己这位祖母却又有了新的认识。人生七十古来稀,老太太在这个世上经历的事情着实比大多数人都要多得多,看事情也远比别人看得开明,想得通透!别的不论,单是生死一事便更是如此。家中治丧,众人只想到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身为母亲面对死去的儿子的痛苦,但却不约而同地忽略了老太太赵氏本身强硬的性格和坚毅的心志!

万物生长,岁岁枯荣。众人所言所想的根基发源于自己活过的年岁,见到过多少事情心中自然有所反应,然而这些人包括林南最多也不过活了四十多年罢了,而老太太则不但多活了几十年,见到的事情也比他们多得多。单说眼前的状况,再差能差得过几十年前么?当年林侍郎死的时候,老太太底下有四个儿子,林家也远没有今天的地位和权势,年轻守寡,丈夫早丧,身为人妇还有比这更难的吗?而今虽然儿子中年早逝,可孙子也早已经成才,香火绵延,后继有人,单单这一样就能减去老太太大半的伤悲了……

这因为如此,所以老太太才会再悲痛之余,在儿子刚刚下葬过后的第二天,马上召集众人来叙话,安定全家上下老小的心神,让他们知道,我老太太还在,林家的根基还在!这得是多大的隐忍,多强大的精神才能做得到的事情?!

在这一刻,林南终于感觉到,自己这位祖母,远不像平时所见的那般平凡,正应了那句话: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而林府的这一宝,在关键时刻当真如定海神针一般!在老太太说完这番话之后,明显的感觉到府中上下人等都齐齐地松了一口气!

接着老太太对陈氏又说了几句,无非是以年轻时候自己的经历为题,以过来人的身份安慰一下儿媳妇,让她好生在家里住下罢了。京师祖宅,林家四个儿子各有一片地方,以往不在京师的时候自然不常打理,如今回京住下,房间也尽够了。

随后老太太又瞄了一下站在旁边的孙子林南,淡淡地吩咐下去,从今以后,二房里的事务就由孙少爷接手,上下人等一应遵守规矩。葬礼第二天的叙话,就在这最后一句似乎是轻描淡写的吩咐中,结束了。

林武的死在林家引起了一阵动荡,但这动荡基本还是发生在人心里,而且在还没有蔓延开来的时候,便被老太太及时地给刹住了。但他的影响也还在,因为按照建制,父母亡,为人子者不论官民,都要守孝三年,是为丁忧。做官的人,在丁忧期间不准外出为官,不准一切娱乐活动,同时只能在坟前搭一个茅棚居住,住得好点也不行。但这也只是最早时候的规定,随着岁月流逝时光荏苒,慢慢地虽然丁忧这项规制还在,但具体的细节却慢慢改观了。

但不管怎么改,这项规制却依然绕不过去。虽然林南现在不过是刚刚迈入官场的门槛,所职也不过是一个翰林编修,但也是大建朝的官员,也要遵守这一条。因此繁杂的忙碌过后,首要的一件事情就是要修书报告上级官吏,请求告假丁忧。

然而还没等林南把告假书递上去呢,府中发生的另外一件事情,却让他忽然间改变了想法。

京师林府前后三进院落,此外还有东西两厢,也各有院落,数间瓦房,最后面还有竹园池塘。其中二进东跨院便是林家二房,也就是林南这一支目前所住的院子。这个大院套按南北分为前后两进,后宅住的是主家,前边则是下人仆役的歇息之所。

自从回到京师之后,陈氏便带着丘姨娘、林南和林跖住到了这边。开始的几天,林南忙着丧葬事宜,一直没有工夫处理自家的杂事。好不容易等到忙活过了这一段,林南便打算把自己原来府中的下人们叫道一起说一说。以前自己是少爷,两手一拍诸事不理,现在自己当家了,对下面的人自然要熟悉熟悉。之前几年自己一直在京师,江南林府的人除了一个管家田叔之外,竟是一个不识,如今这样肯定是不行了,要么抓紧时间熟悉,要么就是立刻把常用的人都换成自己本来就熟悉的,不然长久之后肯定要出点乱子。

林南抱定这样的想法,今日一大早吃过了早饭便来到了前院,打算让春哥儿把自家的几十个下人召集起来。岂料刚走到前院,却在一瞥之间看到东边院墙根儿下面两个人在窃窃私语。虽然没背着什么人,可看你样子也是不想让人听见什么。更让林南疑惑的是,这两个人一个是艾草,一个却是日前在东陵山路过时自己救下来并收留在府的乔老汉。

此刻乔老汉正双眉紧皱,神情激动地和艾草说着什么,而艾草的反应更是有些奇怪,脸上不但有些震惊、诧异,同时似乎还想到了别的什么,听着听着竟脸现悲容,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却硬挺着不让它流下来!

这一幕不巧让林南看在眼里,不禁心头犯疑,当下迈步跨过了院门,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五章 连心海棠

林南咳嗽的声音并不大,可站在墙根下面说话的两个人却都被吓了一跳,顿时有些手足无措。***看书就到三*五*中*文*网***

林南来到近前,看看了艾草通红的眼圈没有开言,转头又看了看乔老汉。跟着众人在襄阳住了些天,又北上来到京师进了林府,乔老汉不但穿戴换了,人也显得精神了许多。这老头倒是比艾草镇定些,毕竟年纪在那摆着,可是林南发现这乔老汉站着是站着,可是那双手却不自然地背在身子后头!

“乔叔,什么东西呀,还得背着人?”林南这一问,乔老汉眼中闪过一抹惊诧之色,这些听总听下人们说起少主非同一般呢,可乔老汉始终觉得不过是自家人夸自家人,可没想都今日自己却亲身体验到了。眼前这个少年主家有如此敏锐的洞察力!连问话的方式都带着一丝不容反驳的聪慧与强势!他微微抬眼看了一眼艾草姑娘,终于叹了口气,将手挪到胸前来。

林南定睛一看,却见乔老汉双手之上捧着一个红泥罐子,约有半尺见方。圆形的罐子里铺了大半的泥土,里面栽着一株小树。看起来普普通通,不过就是一个寻常人家装摆设的盆景,乔老汉虽然年纪大了,喜欢这盆景也就喜欢吧,这也值当往身后藏?林南笑了笑:“没想到乔叔你不光是对草药感兴趣,闲来还喜欢侍弄这个,还好不是些毛羽鳞介之属,不然府里头还真没办法通融。”

林南说完话混没在意,转头还对着艾草说道:“你也是的,平时跟在我身边心思细些是好的,倒也不用对这些太上心,自家府里头嘛,多少有些鲜活气,看着也让人舒坦些。”

本来林南只以为是乔老汉侍弄个盆景,结果大早晨被现在俨然自己的贴身大丫鬟艾草看见了,便不容许老头私下养花草,因此提点了几句。哪知道这句话说完,不但乔老汉目瞪口呆,艾草更是脸上神情变幻,似乎有点委屈,又似乎有些着急。

“少爷,你……其实,根本不是这样的!”跟随林南以来,艾草一直默不作声,但所有事情林南只要交代一遍,基本上就再也不用交代第二遍,只感觉这个捡来的丫鬟用起来实在是得心应手。***看书就到三*五*中*文*网***而艾草也是颇为聪颖,不但家里头的杂事料理得好,甚至连书房里的事情都侍候得林南很是温润,就是有一点让林南颇为遗憾,就是这丫头的话很少,有时候林南主动和她说话,都很难得到回应,大多数时候都是默默地点头罢了。可就在今日,林南只是随意交代一句,却得到了艾草的回应,而且似乎是不同意、不服从的回应!

对于艾草这番举动林南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觉得有些好奇,什么事情能让温柔娴雅宛如大家闺秀一般的艾草,在这么一大早晨就似乎带着一丝火气?林南仿佛看新鲜一样看着艾草,笑道:“艾草,说来听听!”

看着少爷满不在乎的神色,艾草犹豫地和乔老汉对视了一眼,却看到乔老汉眼中的暗藏的焦急和苦涩,内心中不知又想起了什么,当下一咬牙,终于缓慢地抬起了头。这个一向只会以柔和的颈项来对着林南的恬静小丫鬟,在此时此刻,双眸却直挺挺地迎向了少爷的脸庞!

艾草,进府侍候了林南不知多久,终于第一次与少爷直接对视。

“少爷,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但是你要保证,今日婢子和乔叔说的话,只能少爷一个人知道。”

林南愣了,今日太阳从哪边出来的?事情明显有些反常,温婉的艾草忽然之间就转了性子,不但反驳起了主家,而且跟着自己说话还提上了条件!不过也正是这样,林南的眼前也忽然浮现出了当日在景福街上,艾草还是那个小乞丐的时候,被人当中追打险些致死却也仍旧坚持不肯承认自己是贼的那幅惨烈的画面!是的,艾草平日里似乎是温婉的,可是她的骨子里却有一份旁人难以发现的倔强和坚毅!而这份倔强和坚毅,似乎是唯有遇到大事才会被激发出来的……

林南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今日之事,保证不会有第四个人知晓,这下你可以放心说了吧?”

有了林南这一份保证,艾草终于说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艾草这一张口说出的话,却立刻将林南当头打了一个跟头!只因为艾草和乔老汉这一番话,不但影响了林南以后的仕途生涯,也带来日后整个江南的天翻地覆的大变革,无数人掉了脑袋,多少人血洒马前!

艾草一开口,林南刚刚因为葬礼完毕而松弛一点的神经立刻就绷紧了,因为艾草说的事情不是别的,却恰恰是和自己老爹林武之死有关系的!

林南看了看乔老汉手中的那个红泥罐子,普通的泥土,普通的一株小树模样的植物,表面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可是现在他知道,就是这么一株表面毫无异常的植物,却是乔老汉冒着危险,在众人即将离开襄阳北上京师的时候,偷偷地从襄阳布政使后宅的院子里挖出来的。而如果乔老汉所言属实,那么自家爹爹的那无数神医妙手都找不出来的病因,就要着落在眼前这株并不引人注目的小树上头!

难怪自己开始并不觉得这东西有什么特殊,但却总觉得有些熟悉,虽然叫不上来名字,却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林南这时候也终于想起,前些日子在襄阳家里头,那时候那地方还应该叫做林府,后宅的院子里确实种着一溜这样低矮的树丛!

“少爷知道,小老儿自年轻时起就靠着采药活命,别的不敢说,反正江南这一带的草药小老儿闭着眼睛都能认得出来……”

“等等!”林南冷着脸打断了乔老汉的话,左右看了看,带着二人进了后宅自己的书房里,关上门说道:“若是真如你所说,江南的草药也不光是你熟悉,连日来不光是襄阳城里的名医,江南有名的大夫也请了有几个,若是你都识得,难道那些所谓的名医妙手却反而识不得么?你不过是采药换钱,粗通药理,难道那些经年诊断的坐堂杏林反不如你么?”

乔老汉听了并不生气,反而咧嘴一笑解释道:“少爷这么说也自然是这个道理,但是少爷有所不知,老汉既然能遍识江南的药草,那自然别人也能识得。可是也眼下这株却并不是我建朝江南的药草,此物原本产自海外,名为连心海棠,又叫袖底金。本来小老儿也是不该识得的,只是小老儿的父亲年轻的时候曾经在南洋见到过此物,并带回来一株种在家中,是以小老儿才识得此物。江南妙手虽然多不胜数,但若是一辈子在江南行医,怕也多半不识这种海外毒草!”

毒草?!

林南细细打量乔老汉手中这红泥小罐,只见上面这株植物独立根茎,高约半尺,侧畔生有几片叶子,每片叶子朝天的一面都是葱翠欲滴,但贴地的一面却隐隐于绿色中透出一股罕见的金黄来!看来袖底金这名字就是由此而来。另外,最奇异的地方是,主茎侧畔生出的叶子无比对称,而且层层分明,每层四片叶子,而与别的植物不同的是,这四片叶子并不是分开的,而是在叶片的边缘处竟似连体婴儿一般,两两相连,浑然一体!若是从上往下看,就如有些百姓人家过节时候的剪纸窗花一般,层叠相连,煞是好看!连心海棠,果然不俗!

可就是这样一株奇物,在乔老汉的口中,怎么又成了毒草呢?

乔老汉又解释道:“少爷有所不知,先前小老儿说了,江南人氏大多不识此物,但就算他识得此物,却也未见得就知道此物乃是毒草。只因这连心海棠单独栽种,并无任何不妥之处,寻常之人,哪怕在院子里栽上一辈子,也不会因此染上一点病创。但惟有一样,若是此物和冬茶混在一处,便能激发出一种无色无味的毒来,而且中毒之人毫无所觉,表面上看却毫无异常,最终毒发更是像发癔症似的……”

“行了,别说了!”林南越听越是心惊!开始的时候他可能心中还存有一些疑虑,可是随着乔老汉一点一点的说下去,林南越来越觉得事情很可能便是如同他所讲一般!因为从小到大林南虽然离家时日久,可爹爹林武酷爱喝茶这件事却知之甚深,尤其是,天下喝茶之人如此之多,但爹爹却尤其酷爱冬茶!旁人可能因冬茶有限取之无路,可爹爹却因为和江南云禅寺的僧人有旧,因此得以每年有菩提茶慰怀!而菩提茶却正正好好是冬茶!

林南越想越觉得乔老汉所讲贴近事实,越想越是心头发凉,眼前似乎浮现出自己当日到了襄阳林府的一幕幕场景,父亲的病症,束手无策的大夫……同时,在无数的人景变幻之中,仿佛有一条黑色的细线,将这一切都串连起来一般!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六章 查证

刹那间,林南的心中翻江倒海!

若是一切真如乔老汉所说,那么,爹爹的死就不是因病去世这么简单,虽然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仍旧不清楚,仍旧是一头雾水,但起码可以知道,这件事可能远没有看见的那样简单,若是往严重里想,竟有可能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凶杀!

事关重大,林南的脊背上汗津津的发凉,但与此同时,他的头脑却前所未有地冷静。三五中文网此时还不能妄下结论,万一乔老汉所说并不是正确的呢?亦或者整个事情会不会是一个巧合呢?只凭乔老汉和艾草两个人的言语,就对这么一件大事定下了结论,明显不是一个主事的人该做出的事情。

既然如此,那么现在首先要确定的就是,乔老汉手里这株得自襄阳林府院子里的连心海棠,和冬茶混合之后,到底有没有毒,能不能致人于死!

眼下所有的事情都被丢在了一边,在听了艾草和乔老汉的言语之后,林南心中此刻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要弄清楚自己父亲的死因!天大的事情,都要放在后面!丁忧?如果连父亲真正的死因都没弄明白,稀里糊涂地就过去了,那别说丁忧三年,就是丁忧一辈子,又有什么用呢?能体现出自己半点孝心么?林南此刻的心思里,便是因为这件事丢官去位,那也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林府,竹园。

西北角一处墙根底下,乔老汉正牵着一条买来的土狗喂食,旁边的饮水微呈淡绿色光泽,赫然正是菩提茶沏出的水。茗中上品的菩提茶用来给一只土狗佐食,若是被人知道,不知会招来多少白眼。可是林南此刻脑中完全想不起,也完全不在乎这些,相比于事情的真相,这些身外之物在他眼中便如粉尘一般。乔老汉喂完了土狗,将他牵进了左手边一个临时堆砌起来的小屋里,而那屋子里的角落上,正摆着一个红泥小罐,里面栽种的连心海棠,叶片层层叠叠,葱翠欲滴……

时间过去了两天,林府上下却除了林南、艾草和乔老汉之外,再没有第四个人知晓此事。其一是因为事情并没有定论,眼前还在确认阶段,若是结果万一和乔老汉所说不符,岂不是要将阖府上下空折腾一场?其二,现在众人刚刚稳定下来,尤其是祖母和母亲等有直接关系的人,这个时候说出这件事来,哪怕事情真的是这样,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对谁都是很大的刺激。三五中文网何况这件事若是真的,那就更需要保密,知道得人多了,真相怕是离得就远了……

因此,这件事到目前为止,除了最初参与的三个人之外,再没有其他人知道。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最初似乎并没有大的变化,那只土狗依旧活蹦乱跳,与平时一般无二。然而过了半个月之后,却终于让三人发现了一点细微的变化。饮了冬茶水而又整日闻着连心海棠的气味的土狗,似乎开始变得萎靡起来,虽然只是一点点的变化,但守候了多时的林南心里,依旧等到了答案。并不是他想要的,但答案就是答案,林南的心情虽然变得分外的沉重,却也仿佛松了一口气似的,总算不用吊在半空里整日煎熬了。

就在这时,林文回京了。

按照建制,武将至亲离世,可以按照职分的不同,告假天数不等。林文虽然是有带兵权的武将,由于目前北方局势并不紧张,因此还是能够短暂分身一段时间的。

风尘仆仆,一脸疲惫的林文到了家里没有过多停留,便去了郊外祭坟。待到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掌灯时分了。晚饭过后,林文也没有回到自己的宅院,而是来到了二房的院子里。

昏黄的灯光摇摆不定,伯侄二人的脸上也阴晴不定。

听到侄子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知道,久战沙场的林文当场就拍了桌子!本来林文就不相信,自己兄弟的身体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暴毙,如今一腔疑惑在侄子口中得到了答案,可这答案……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林文脸色涨得通红,喘着粗气在屋子里来回走动,像一头发疯了却有力无处使的公牛,只能空自咆哮,却找不到目标!

良久之后,林文终于恢复了冷静。

“去查查,这些花草究竟是什么人栽种的,什么人送给二弟的,查查,到底是谁,这么狠毒,居然如此阴险的手段来拿人性命!”林文的脸色阴沉似水,额角的青筋急速地蹦着。

“怎么查?”

林南之所以选择将这件事告诉大伯林文,是因为偌大的林府,发号施令的虽然是老太太,可是实际的家主却是林文。这件事老太太可以不知道,但是却不能绕过大伯,父子亲自然不假,但兄弟亲也是血脉相融。何况,即使现在林南知道了事情的大概脉络,但寻根溯源的事情,目前他还没有足够的办法来做到,就像他刚才问的三个字,知道应该查什么,可问题就在于:怎么查?

林文虽然是朝廷武将,但却只能在沙场效命,没有侦缉之责,在家呆不了几天就要再次北返。而林南更是不行,虽然新登科是个探花,但实际职分不过是一个翰林编修,想亲自查一件事情,非但没有空闲,也没有这个权力。何况他也分身乏术,没有朝廷的命令,想再次南下去襄阳府查一件捕风捉影的事情?怕是事情没查明白,自己就先被人弹劾了。

平日里的事情林南都能铺排得开,可这件事情却远远超出了一般范畴,牵涉到官场中的事情,以目前林南的能力,办不了。他不过是一个刚入官场的新丁,想找个熟悉的人办这样的事情,一个都没有。但是他没这个人脉,靖北伯林文却不然。身为林家的长子,又是在朝廷打滚了数年的武将,林文认识的人即使不算多,可也觉得能找出几个来的。当下他淡淡地撂下一句话,便结束了二人的谈话。

“这件事你先不用管了,明天……我抽空去找一个人。”

大伯去找什么人林南不知道,但大伯虽然吩咐下来不用管,可林南却并不打算就这样撒手,往后的日子只在等待中度过。死的是自己的亲爹,谁能做到说不管就不管,如此云淡风轻?可是以自己现在的情形,怎么管呢?

林府,西跨院。

正房朝南的墙根底下摆着一张小桌,林南和西席杨宣相对而坐,一边晒着太阳一边说着话。阔别多年,林南终于再次与这位被父亲倚为臂助的西席先生坐到了一起。此时杨宣已经年逾六旬,头发胡须都花白了,这些天又思虑过重,眼袋都有些青灰之色,显见着憔悴得很。

自打林南回到昌宁府开始,便对这位西席先生除了有几分尊敬之余,还分外有几分好奇。大多数的西席不是教授私塾便是从事僚佐之事,若是能对主家有所影响,那便非同一般了。然而根据林南所知所感,这位杨先生对父亲的影响力却远非一般人可比。小时候若遇到父亲有大事不决,必然会去求教于他,而每每在这时候杨先生都能给出一些中肯的建议,帮助父亲解决一些疑难。正因为如此,多年以来,这位杨先生在江南林府的地位一直稳如泰山,除了主家之外,第一个便要数他了。

如今父亲已逝,家中大事几乎无人可以商量,正彷徨的时候,林南忽然想起了这位西席先生。于是在今日一早,吃罢早饭之后便只身来到西跨院,找杨宣来谈谈。

再次见到林家这位大公子,杨宣也是颇感欣慰,尤其是见到林南不但品貌俱佳,更难能可贵的是,骤然遇到家中发生如此大事,却没见到有多少慌乱之色,举止有度,颇为沉稳,这更是让杨宣暗中不住点头:“有子如此,敬轩地下有知,也该感到欣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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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西暖阁。

钱海踮着小碎步沿着殿角长廊往这边行来,怀中抱着一摞通政司审阅之后递上来的折子。这些天皇上脾气似乎都不大好,宫里头侍候的宫女太监都加意地小心着,连身为中官大太监的钱海都谨慎起来,生怕一不小心触怒了皇上。

今天天气好,春日暖阳高照,也许这样的天气里,皇上心情能好些吧?钱海一边想着,一边穿过长长廊道,掀起帘子进了西暖阁。

启元帝正躺在暖炕上看着屋顶出神,见到钱海捧着一大摞的折子进来,下意识地便是一皱眉,接着却仍旧一如既往地坐了起来,伸了伸懒腰,开始批阅刚刚呈上来的奏折。批了没几本,启元帝便眼皮一撩,看着展开的一本折子发了一会儿呆。钱海一直在旁边侍立伺候着,见状心底虽有些纳闷,却也不敢探头去瞧,这在这时候,外面一个小黄门悄声闪了进来,伏到钱海耳朵边说了几句。钱海听罢,忙走到启元帝近前:“皇上,飞翎卫指挥使杜大人来了……”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七章 彷徨

“让他进来吧。www.65txt.com”启元帝朱笔狼毫在一份折子上打了个圈,写了几笔之后扔到一边,随后又拿起一份打开,细细地看了起来。钱海转身出门,很快杜宁便进来了。

启元帝抬眼看了看杜宁,展颜一笑:“这几天事情不少吧?看你气色,好像是没休息好?”

杜宁苦笑了一下:“这一段事情是挺多,但是臣还撑得住。”

“嘿!撑得住!”启元帝放下了手中朱笔,似乎略有感慨:“你确实要给朕撑住。朕知道这些日子压在你身上的担子多了些,重了些,但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不但你要撑得住,朕更要撑得住!今天撑得住,未来的日子里还要撑得住!朕还要借此机会看上一看,这满朝的公卿大臣,一旦风云变幻,是不是就有人要撑不住了……”

启元帝说着,不期然地想了前不久病逝的汉南布政使林武。本来林武不过是昌宁一地的知府,后经启元帝亲手简拔,一下子就坐到了一省大员的位置上。可林武也并没有让启元帝失望,自从他到了汉南之后,之前一直颗粒无收的汉南税收立刻就有了起色,从第二年开始,每年都能上缴上千万的银子。如此政绩,不说历任汉南的官吏,便是放眼整个朝廷,能做到如此地步的人都寥寥无几,又怎能不让日渐窘迫的启元帝心怀大慰呢?启元帝甚至早已经打算好了,且等熬过这几年,待削藩事了,大局稳定之后,这林武必定要召回中枢,坐镇部堂的……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谁能想到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恰恰是紧关节要的时候,被寄予厚望的林武却忽然之间没有撑住,撒手西去了……

启元帝心中遗憾之余,也不禁心中发愁。偌大一个朝廷,再想找一个林武这样忠心,又能够踏实办事的人,实在是不好找!更重要的是,这个人除了以上两点必须具备之外,还要加上额外的一条,那就是要清正廉洁,不畏强权!而这一点,在当前这个敏感的时期,更显得尤为重要!要知道汉南一地,正是吴王张秀眼皮子底下的地方,在这个地方的官吏,不仰吴王鼻息的人可真就不多了。所以汉南布政使林武能在从政的这几年每年给国库增添千万两的税收,那是真真正正的不容易!毫不夸张的说,这都是一点一滴生生从吴王的手里头硬抠出来的银子!

当然,若是堂堂正正的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所有的资源和税收都是皇上的。35zww.com可是眼下的情况启元帝自己心里清楚,东南半壁的盐道、茶道、铜矿、铁山,这些真正来钱的东西都在自己小叔叔吴王的掌控之内,说都是自己的,不过是台面上的漂亮话罢了。钱都是你的,我来替你花?三岁小孩子都知道拿眼珠子瞪你!

启元帝这边发着感慨,杜宁却知机地没有接这个话茬。停了好一会儿,启元帝慨然一叹:“可惜了……林武还是很有些才干的,却想不到单单在这个时候英年早逝,说起来,他还比朕年轻得多呢。罢了,正好这两日端妃要回府去,你若有空就随她去一趟,顺便代朕问候一下,若有所需,尽管报上来,朕一并都准了他们。”

“是。”

沉吟了一下,启元帝停下了手边的事情,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这几天,各地的情况如何?”

杜宁忙神情一整,答道:“一切如常,那几位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并没有发生什么反常的事情。东南边那位依然是宾客盈门,大都是往日的熟面孔。只是近期……西南边那位曾经接待过几位访客,现在还在具体查看之中,只有一位现在被怀疑……可能是来自东南。”

暖阁里好一阵沉寂。

许久之后,启元帝深深呼出一口长气,微微点头说道:“这样也好,山雨欲来,总是要有风的。吹一吹也好,朕正要看一看,这么久的安逸生活过去了,我大建朝的这些贵胄勋戚、文臣武将们,到底会朝着哪一边……”

一个想有作为的皇帝,身边是不能有羁绊的,不管是外朝还是内宫,都要有足够的空间让皇帝展布。然而启元帝没赶上好时候,他想御敌于国门之外,甚至开疆拓土,但外敌现在足够强大,无机可乘;而国朝内部却又库房空虚,帑币不足,整个朝廷的资源和财富越来越有被诸王和地方势力瓜分截流的趋势。无论内外,都无法支撑启元帝胸中的宏图大略。想要做大事,就得先把身边的各种羁绊清理干净。

目前在启元帝的心中,各种羁绊中的第一件,头等大事便是削藩。不削藩权力就不能集中,不削藩财源就不能得到保障,不削藩,朝廷的基石就有可能受到影响……而迄今为止,削藩这个念头,已经足足在启元帝的心里头转悠了近十年了,而且在最近的两年里,已经有很大一部分转化为了行动。

然而这样的行动毕竟都是在暗中默默进行的,不积累到一定程度的优势,就不会有最后亮剑那一刻的到来。削藩,削的不是一个王爷的头衔,削的是人人仰望的权势,削的是日进斗金的财源!钱和权,自古以来便是世间利器,一旦沾上再想离开便是千难万难。普通的小吏当官还能上瘾呢,何况这些位一直高高在上的王爷们呢?所以即便启元帝身为建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帝,想要动一动王爷们的奶酪,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如今的时局下,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不能平衡过渡,一个弄不好,还有舟覆人亡之虞。

可是暗中筹谋了这么久,启元帝的耐心也渐渐有些不够了,前面有很多重要的大事等着他来做呢,可是这么久过去了,脚下的枷锁却仍旧没有摆脱,自己这个皇帝当得简直太憋屈了!

启元帝越想越气闷得很,当下一拂袖子:“你先下去吧,这些日子多用心一些,这个时候,你飞翎卫就是朕的眼睛和耳目,一定要灵醒一些,看得清楚听得明白,朕的心思才能用到实处!”

“是!”杜宁应了一声,转身便出了西暖阁,岂料刚走出去不远,就听到暖阁里启元帝叫道:“慢着,回来!”

杜宁一愣,皇上这是叫自己呢?疑惑地回头看了看,却见钱海果然朝着自己招手呢,杜宁连忙又快步走了回来。

啪!

启元帝不耐烦地把一份折子甩到他跟前:“你瞧瞧,就没一个让朕省心的!正好你也要去林府一趟,你就顺便替朕问问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看在他爹爹的份上,这折子朕就不发下去了,但是你也要告诉他好自为之,下不为例!”

杜宁听得一头雾水,忙拿过来折子打量了几眼,看完之后不由得一撇嘴。原来这折子是都察院的一个御史写的,弹劾新晋探花林南,服丧已久,身为朝廷官员却迟迟未申报丁忧,有违朝廷规制,有违仁孝之礼云云……

一个闲的没事专挑人毛病的酸丁玩找茬,杜宁心里一阵腻歪,但是皇上交代下来了,也就只好照办,当下放下了折子,转身离开了宫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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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石街,靖北伯府。

正厅里头,老太太和一大家子人众星捧月一般围着林贵妃话着家常。林贵妃久未回门,今日回来自然有一番热闹,只是因为近日有丧,因此众人心中都不约而同地有些乐中含悲,明明眼前都是高兴的事儿,但心底里总是若隐若现不时有一丝悲戚的感觉浮上来。尤其是老太太赵氏和陈氏,这种感觉尤为明显。

二房的小院东边,一张石桌边上,林南和杜宁相对而坐,正在说着话。

身为贵妃的姑姑回门自然是件大事,可林南心中仍旧有比这还大的事在坠着,因此在前厅略微寒暄了一会儿便跟着杜宁来到了人少一些的自家院子里来。杜宁也没遮掩,先是对林武的死表达了慰问之情,接着便把遭到御史弹劾的事情说了一遍。

林南也有些无语,说起来也有些好笑,往日只听过百官之中这个遭弹劾那个遭弹劾,却没有想到才刚刚做官没几天,自己的第一次就交代了。而且这御史挑毛病的本事还真不是盖的,自己平日里行为都比较小心,可这一阵子事情忙,一个疏忽就被对方抓住了点把柄……

弹劾就弹劾了,林南也没在乎,御史嘛,吃的就是开口饭,若是三天两头不开口,那就是不负责任,就体现不出都察院的工作价值了。何况杜宁也已经交了底,丁忧晚个几点根本也不算是什么大事,谁也不会真的揪住这个不放。可唯一有一点让林南稍微觉得犹豫的是,皇上要问自己没有丁忧的原因是什么……

若是寻常事情,林南足以找个理由编混过去,便是眼前这件事,要随便说个理由也是满可以蒙混过关的。可问题是……林南心中一直在想,这个真正的原因,自己要不要说出来?

缠腰龙的后遗症还没完,这两天又有点反复,浑身落下的痂痕开始奇痒武比,坐卧不宁,真是难以忍受!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八章 请命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八章请命

林南心下迟疑,院墙外面已经传来一阵粗重的脚步声,转眼间人影一闪,却是大伯林文来了

林南起身给大伯让了位置,林文坐了下来多日操劳,林文脸上眼见着透出一丝疲惫来杜宁自然这是由于林武的事儿引起的,但事情这么多天,此时再说宽慰的言语也都无济于事,何况人生几十年,这种事情杜宁也没少经历,见得多了自然就看得淡了因此两人虽是对坐,一却都没有

已近五月,北方也已是春回大地,万物萌动此刻林府的小院里除了常绿松柏之外,墙边檐下也都有些绿意生长出来林文坐在石桌旁边,眼神似乎飘了出去,却不知究竟是看向哪里好半晌之后,忽然沉沉地说了一句有件事情,你得帮我一次”

杜宁眼皮一抬,神色未动事?”

林文的目光终于收了,定定地看在杜宁脸上老2被害的事”

“?”杜宁的身姿依旧未变,只是眼神在这一瞬间便忽然变得锐利起来,一双眉也忽然紧皱起来林文了解杜宁,所以林文可以直言不讳杜宁也了解林文,甚至整个林家的事情杜宁也个大概,他林文从来不是一个信口开河的人,而正是因为了解这一点,此刻杜宁才会加讶异和震惊

林武竟然是被害的吗?

看着对面林文郑重的神色和执着的眼神,杜宁的心不由得往下一沉虽然此刻林文依旧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可杜宁已经,这件事八成是真的而如果是这样,那么现在面临着的就不单单是“林武如何死的”这一件事,真要牵扯起来,勾连扯动的人恐怕就不是少数而这么大的一件事,这头居然没有半点消息递上来,不能不说作为朝廷耳目的飞翎卫已经严重失职了……

“你已经掌握了证据?”杜宁的声音里,似乎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金石之音林文虽然有些粗线条,但绝对不是一个鲁莽的人,鲁莽的人也不可能坐到他现在的位置因此杜宁半句废话也没有,一句话便点到了问题的关键

林文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随后朝旁边的林南偏了偏头说是证据可能有些勉强,但作为线索已经尽够了若是说起来,还是南儿的人的”

…………

皇宫,保和殿

春和景明,天气放暖,在西暖阁里猫了一冬的启元帝也有些烦了,前几日便将办公地点搬到了保和殿里四下里窗户一开,南北通透,光线充足,一股春意扑面而来,倒真是让启元帝一连精神了好几天

今日早朝之后,启元帝照例在保和殿批阅奏折,外头中官大太监钱海急匆匆脚不沾尘地走了进来,压低了声音说道皇上,杜宁来了”

“哦?”启元帝放下了笔,“叫他进来”一边说着,一边难得地舒缓了一下肩背不大一会儿,脚步声响,杜宁不疾不徐地从外头走了进来

钱海待杜宁进殿之后,转身便从外面将门带上了在宫里头能坐到现在的位置,钱海自然这时候该干,这位杜大人一向都是无事不来,而他经手的事情,旁人是得越少越好因此钱海一见杜宁来了,麻溜地就退出了保和殿,远远地站在房檐底下晒太阳去了可是转个身的工夫,就见门一开,里头原本侍候的内侍宫女竟也一个个地走了出来

钱海不由得一愣神,这次这又是事情啊,连皇上居然都这么谨慎起来了?脑袋里虽然这么想着,钱海脚底下却不由得又走了几步,离得殿门又远了些,同时无声地冲着殿门和窗户两边的侍卫和内侍们挥了挥手……

保和殿里,启元帝和杜宁一坐一站,半晌谁都没有,气氛一时显得十分沉闷春日的阳光穿过槅窗照射进来,却丝毫也没有降低屋中的冷意

“这是真的?”启元帝缓缓放下了手中朱笔,面前的一份折子上,不慎滴下的一点朱墨鲜红夺目

杜宁缓缓点了点头是,臣已经查证过了,虽然尚不何人所为,但死因却已知晓,确认无疑”



轻微的一声脆响,启元帝手中的朱笔狼毫在手中折为两段,盛怒之下的启元帝眼中寒光一闪即逝,连见惯生死的杜宁都不由得脊背发寒

殿角的檀香袅袅升腾,好半晌,启元帝仍旧未发一言杜宁并不着急,多年的侍君生涯让他对启元帝的了解比其他人都要深一层他,眼下皇上虽然不发一言,可胸中隐含的怒气却比在平日朝堂上怒斥百官时盛猛这一次,不又要有多少人头落地了……

“查”启元帝压抑着似乎要燃烧起来的怒火,从牙缝中挤出一丝冰冷的金铁之音不论涉及到谁,都要给朕查得清清楚楚出去”

“是”杜宁微一躬身,大步走出了保和殿虽然皇上的话语很简单,甚至皇上连如何确认林武的死因和事情前后的细节都一概没有查问,但杜宁已经,这一次的事情已经不能善了皇上这条真龙的逆鳞被人触动了,皇上说的越简单,就意味着结局可能越残酷

作为飞翎卫的一任都指挥使,杜宁自然也不是头脑简单之辈,尤其是作为皇上的耳目,很多外人难以知晓的信息在他这里都如掌上的纹络一般,清晰无比林武在南方数年,最后被皇上迁简拔到汉南是做去了,杜宁比谁都清楚明面上林武做的就是为朝廷贡献了白花花的银子罢了,可杜宁却,林武做的事情要比这些还要多,皇上的期望也远远不止这些而到了现在,林武这枚至关重要的棋子却被人从棋盘上生生抹了下去,这接下来的棋……皇上还能下么?皇上会如何下?

杜宁带着满脑子的问题匆匆离开了宫城,在他身后的大殿里,却一点声音也没有站在远处的钱海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踮着碎步将殿门推开了一条缝挤了进去皇”

“出去”

钱海一低头,退得比兔子还要快,白着一张脸闪了出去

这一天,皇上批阅奏折的度比往常快了一倍有余,但是中间甩出来的折子也比往常多了一倍有余,往常可准可不准的折子,今日里一概打了,甚至有的官员看了那措辞严厉的批语之后还惊出了一脑袋汗来……

…………

京师,皇城东

建朝四司八局十二监,合起来共是二十四衙门,俱都在皇城设衙门口只是有的位置距离近些,有的位置偏远一些,比如浣衣局,就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是唯一一个不在皇城中的衙门而杜宁辖下的飞翎卫都指挥司,是独立在这二十四衙门之外的,由于特殊的工作性质,两镇分别在靠近皇城区的两边飞翎卫专事侦缉、刑狱之事,所以历朝历代一直以来倒在他们脚下的人多如牛毛,以至于现在最有威势的衙门口,却门可罗雀,清静得连只鸟似乎都不愿意停留

然而就在今天,飞翎卫东镇指挥司的大门前,悄然来了一个人

指挥司门前空空荡荡,由于僻处偏远下里也是一个人影也无即便是有人,等闲人也轻易不愿朝这边厢瞭上一眼因此别看飞翎卫指挥司的大门前连个把守的侍卫都没有,但依旧是几年如一日,安静得可怕,甚至阳光下都能让人感觉到一丝丝的凉意

来人一身寻常的青布短褂,在大门前略微停了一停,随后迈步踏入院门,竟不带一丝犹豫转瞬间,门后的暗房里一左一右闪出了两个人影,来人也不慌乱,探手入怀,再拿出来时,手中已经多了一块牌子

案几之后,杜宁以手支额,正在脑海中盘算如何抽调人手赶赴东南把事情抓紧了结眼下手中号称“四梁柱”、“六扇门”的得力干将个个都有事情在身,抽谁合适呢?杜宁正想着,忽然眼前光线一暗,抬头看时,却是两个人站在堂前

“大人……”

“行了,你下去”那带人前来的侍卫刚一开口就被杜宁打断,只因为杜宁抬眼之间便将来人认了出来

“杜伯伯”

杜宁微微点了点头,略一沉思,倒是将眼前这个少年的来意猜了个七八分想到这里杜宁微微一笑我这进大门来来往往,走过的人不在少数,但大多数都不是好来的像你这个年纪,来得又这般随意的,你倒是头一个……呵呵,有事,说”

“我想去襄阳”

杜宁神色不动,问道这是谁的意思?老太太的意思还是你大伯的意思?”

林南微微犹豫了一下,说道前些日子家祖母曾经吩咐过了,现在我林家二房的事情,是由小侄做主”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八章请命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八章请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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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九章 南来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九章南来

“哦?”杜宁闻言先是一愣,随后笑了笑,不由得对林南着意多看了一眼眼前的人虽然未及弱冠,身量倒是不矮,逢此大变之后,脸上虽然有抹不去的悲戚之色,但此刻站在面前时,却流露出罕见的刚毅和决绝来

恍惚里,这副面容似曾相识

杜宁在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十年之前,在战乱过后的青州旧巷里头,那一张满是污迹的小脸显得异常清晰,慢慢放大之后,与眼前这张清秀中透着坚毅的面容重合到了一起……

“呵呵,你先,若是你大伯同意你去,我这里……倒是不会有意见”

林南抬头看了杜宁一眼,心中这已经是给了好大的面子,换一个人来,哪怕在朝的职分比高上几级,恐怕也不会换来杜宁这样的话语林南没有,只是躬身深深一揖,随后返回了林府

此番造访都指挥司,家里的人其实并不,林南也本不想这么快就让大伯大伯是林家的家主不假,可他要分心的事情实在太多,何况眼看着他就要再一次北上边塞,分身乏术而且林南现在的心境也很有些不同了父亲死了,这件事初时带给林南的只有巨大的悲恸和震惊,而它对生活的细微影响只有到了现在,才开始一点一滴地显现出来

大伯和父亲,毕竟感觉是不同的

今后的这一片天,必须来抗了

身前是看不见的仇人,身后是母亲和弟弟,这一片天,能否顶得起来呢?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是唯一的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不管能不能顶得起来,都只有硬着头皮顶上去而且要义无反顾勇往直前

但是在那之前,还是需要将家人好好安顿一下,而这一点目前来看并不是问题,至少京师林府现在还撑得住剩下来横在面前的就只有一件事了:说服家里头的几位长辈,放南下而父亲的守丧之礼,就只有让弟弟林跖代劳了至于丁忧,这种死板的条条框框此刻林南已经不放在眼里了,如果能放任杀父之仇而不报,便是丁忧一百年又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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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初露,天气微凉,一辆马车自南门而出,缓缓驶离了京师马车看起来毫不起眼,夹杂在出京的人流中,没有人会为它多看一眼

林南坐在车里,一思绪万千除此之外车厢里还有一个人,便是前次南来,路上救下的乔老汉

昨夜在府中的一幕一幕似乎仍旧在脑海中回放,震惊、争吵、哭泣,但不管如何,总算是踏上行程了整个林府,这件事的只有寥寥几人:母亲,大伯,弟弟林跖,还有身边的侍女艾草和春哥子等几个人而要瞒着的不光是府中其他人,重点还必须瞒着老太太……

丁忧,说起来无所谓,但毕竟事情还远没有到那一步,有了杜宁的遮护,瞒的可能相当大但自家也要行事,之所以把艾草和春哥等几个身边的人留下放到弟弟林跖身边,就是预防有心人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毕竟,只有一个林文是不够的,林家的子孙,有出息的人越多越好,树大根深,才能枝繁叶茂正是基于这一点,所以林南再一次南下的路途之中,身边就只剩下了一个生在江南、长在江南的乔老汉

车轮辘辘,一路向南由北而南,一路上天气越见暖和,几日之差,路上所见便大为不同待二人快到长江边上的时候,沿途所见已经是遍野的翠绿,路上行人也早就换了春衫这一路行来都是暖阳高照,谁想快到地头了,却偏生下起雨来

斜风细雨,绵润如丝,初时尚觉得凉丝丝的很舒服,但一久便难耐春夜的凉意眼看着夕阳西下,天空中的阴霾越来越重,开始还在天上的太阳泰半已经被遮进了云层,二人紧赶慢赶,总算是赶到了长江北岸下车给了赶脚儿的车钱之后,林南和乔老汉忙不迭地找船过江可是事情也是出奇,二人沿着江边渡口走了一里多地,居然一只渡船都没看到

林南伸手抹了一把头上流下来的雨水,略一思索顿时明白了本来就是太阳落山的时候,若是平时即便船只不多,总还有船可用,至不济还有不怕死的船家可以夜渡可是今日赶的时候不好,偏生赶了个雨天,而且雨势看起来可能越来越大,因此没有人愿意在这里苦捱,人家都回家了……

这可办?

正无法可想的时候,忽听身旁乔老汉叫了一声,伸手朝不远处指了指,林南转脸一瞧,乐了就见细雨之下前面江边不远处,有两个人正跑得欢快,从身形上看似乎是一男一女顺着两人跑的方向再往前看,就见那岸边绿草掩映之间,赫然正歪着一条蓬船

当下二人不敢怠慢,连忙跟着前边那两个人朝着岸边跑了临得近了看得真切,先前那二人果真是一男一女,形貌都很年轻,似乎是一对小夫妇此时那对夫妇已经到了船边,见到船板上没有人,男人便一边以手叩打船帮一边叫着船家船家有人吗?”不跳字

“鸟你妈妈别”一个粗重的声音从船篷里传出,接着半扇布帘子一掀,一个胡子拉茬的汉子从里面晃了出来,一边走一边揉着眼睛,嘴里骂骂咧咧地嘟囔着莫吵老子困觉”

“呃……”瞧见汉子这副做派,那小男人便是一愣,但天气不好,又是急着渡江,因此惟有堆起笑脸好言说和“这位大哥,这船……还走吗?”不跳字

“走你妈个球哦,这鬼天气,走到江头喂王八嗦?”

林南在后面见此情形,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也不知谁触了船汉子的霉头,这家伙说起话来又硬又冲,哪里像个正常做生意糊口的渡儿?可是没有办法,走了这几里远的地方,只见到这么一条船,若是不赶紧上去渡了江,这一晚就要在这里捱雨了因此林南心下有些着急,凑上前便要,却见那小男人又是满脸堆笑,奉承了几句,依旧央求那汉子摆船渡江

那船汉子虽然脸上依然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但看起来似乎也有些意动看出这一点来之后,小夫妇顿时喜上眉梢,言语之间加倍逢迎,最后船汉子终于勉为其难地应了,但是船资却是不肯再降,五十文钱一位这种价格已经是平时摆渡钱的几倍之多很明显,船汉子是在借机压榨,这一来那小娘子便明显脸上犯难,倒是那小男人见机不可失,训斥了娘子几句把钱拿了出来,查好了对数之后交给了那船汉子

林南和乔老汉在后面,一路之上二人便是扮作祖孙二人,此时也是这般正要上前,那船汉子却先开口了渡江交钱”林南心中不忿,却也无可奈何,虚扶着乔老汉把钱交了,一行四人这才先后上了船

那蓬船前半部分是客舱,后半部分则是压船的米粮和器物,此时外头风头渐起,雨丝绵密,几人身上衣衫都已经半湿了尤其是那小娘子,身上春衫本就不厚,此刻湿衫贴身,顿时显得玲珑浮凸,加上本就有几分姿色,就觉招人眼目那船汉子也不耐风雨,招呼着众人进船舱躲避,却在那小娘子进舱之时忽地探出手来,朝那小娘子丰满挺翘的臀股间摸了一把

小娘子突然被摸,自然尖叫出声,那船汉子也不遮连,只拿眼瞪了她一下,嘿嘿笑了几声道个酸菜鬼,倒生得好看”随后竟也不再寻事,只自顾自地倒在船舱一角,闭目养神,竟是不打算开船

那小娘子众人面前被人非礼,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别过脸去看她,似乎有心让男人出头林南在一旁看得清楚,就在那小娘子回过头来寻求庇护的一瞬间,小男人竟然将忽然头扭到一旁,仿佛是将这一切视作未见小娘子似乎有些不忿,两人低低地交谈了几句,那小男人似乎说了,最后小娘子在一瞬间失了勇气,默默地低头坐了下去,就此一言不发了

林南见到此等情景,心中暗自叹了口气,同时心中疑惑,这船汉子已经收了钱,还不开船?正疑惑间,外头忽然传来脚步声响,船舱角落里的汉子忽地跃起,一掀帘子到了船板上,借着这工夫林南朝外头一瞄,就见雨中大路上歪歪斜斜来了一个汉子

“大哥,你可算了这回耍得开心?”船汉子三步两步蹦下了船板,抢步迎了上去,嘴里头说的竟然不是开始的汉南口音,虽然听着还有些别扭,但却实实在在有几分北方官话的味道

外头后来的汉子一身短褐,生得很结实,但此刻身形有些踉跄,闻言哈哈一笑葛三,让你等了半天就他**不耐烦了”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九章南来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九章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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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十章 不能忍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十章不能忍

“嘿嘿,我哪敢呐”葛三连忙应着,一边扶着那汉子进舱一边笑道这不是担心大哥得晚,淋了大雨么快,快进舱,外头这雨看起来一时半刻是小不了啦”

“算你他娘的会”短褐汉子略微有些踉跄,手扶着舱门一头就扎了进来,不管不顾地倒了下去只听得一声娇呼,却是那小娘子惊得险些跳起来

林南坐在靠舱门右边的位置,对面就是那对年轻夫妇,那短褐汉子一进舱门没有细看就要倒下去歇着,却谁想半边身子正压在小娘子的身子上头这小娘子看起来便是本分人家的妇人,又哪能不惊得跳起来?这船舱实际并不大,小娘子一跳顿时顶到了船篷顶,头部一阵剧痛,忙伸手捂着头又坐了下来,这一阵折腾,本来就被雨水湿身的衣衫见凌乱,那船汉子葛三狠狠地盯了她一眼,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短褐汉子虽然一身的酒气,但也没有完全醉倒,这一来倒也了船舱中的异样“倒是会享福,居然找了个娘们来乐呵,比老子都他娘享受啊”嘴里说着话,眼睛却也盯着那小娘下下看了个遍

这蓬船本来就并没有多大,船舱又分成两半,此时里面塞了五六个人,实际上的空位已经没有了眼见着这醉汉满口胡话,又一身的酒气,那小娘子只感觉在几个人的目光下就像要被剥光了一般难堪,终于忍不住张口说了一句大哥怕是误会了,奴家只是一个渡客,是和一起要过江的”说着下意识地往小男人身边靠了靠

“哦?”短褐汉子闻言看了看葛三,又瞧了瞧她身后的小男人,忽地大笑起来你他娘倒是好艳福,居然讨了这么个娘们暖床”说完一伸腿,就那么横在舱里倒了下去

本来船舱空间就不大,这么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一打横,就显得拥挤了,何况那汉子一身的酒气,舱里又不大通风,味道就恶心了林南皱了皱眉头站了起来,回头对乔老汉说了句爷爷,您在这儿坐着,我出去透透风”随后出了舱门,靠在前出的蓬下避着风雨葛三见了横了他一眼,嘟囔了一句看不出,倒是一个乖孙子咧”

林南没有理会,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船家,该开船了?”

…………

风吹细雨,水送波涟

坐在船头吹了一会儿风,适才沾染上的酒气已经散尽,林南总算是舒缓了很多耳听着旁边葛三摇橹的水响,看着江面上无数细雨点出的涟漪,一倒觉别有情致

由于是阴雨天气,天色比往常要暗得快些,因此船行的并不快,林南也不着急,反正迟到些早到些都关系不大,只要能到地方找到要找的人那便够了

船板上头,葛三蹲坐着摇橹,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自得其乐船舱里头不时传出一阵鼾声,倒不知是劳累了一天的乔老汉还是那个醉熏熏的汉子林南细听了听,反倒是那对小夫妻,似乎从船开之后便再没有了声息

行不多时,船至江心,舱里的鼾声也止住了林南正待好好享受一下难得的宁静之时,忽地帘子后面的舱里传来一声沉闷的响声,好像重物撞到舱壁发出的钝响林南下意识地朝船舱的方向看了一眼,耳边却忽地传来葛三的一声冷笑个酸菜鬼,我劝你招子放亮一点,不该看的不要看”

林南身子一僵,一种怪异的感觉瞬间袭来

舱里蓦地传来小娘子的呼喊声以及短褐汉子的嬉笑声,而那种沉闷的撞击声忽然密集起来,紧接着舱门一开,帘子卷动,一个人影冲了出来,跌倒在船板上林南转眼一看,却是那小男人他此刻满脸的惶急,仿佛受到惊吓的小鸡,脸上羞恼、愤怒、惊惶、迷茫……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以至于在船头风灯摇曳的光线下,那张脸看起来有些扭曲

“**妈,再坏老子好事,老子就把你扔江里喂王八”身后传来那醉汉的喝骂声“老老实实呆着,老子爽完了就给你,又他**不掉一块肉”

蓬舱门一下子又被关上了

不知为,那醉汉骂了这么几句之后,小男人本来还有的愤怒和羞恼,似乎一下子就从脸上消失了只是身子依旧瑟缩着半跪在甲板上,一颗头默默地埋在了怀里,两手抱头,似乎不想听到船舱里传来的任何声音

“呵呵,这货……”船汉子葛三似乎看得十分好笑,喝道跪在那里做,摇橹等下爷爷也要尝一尝这滋味……喂说你呢”

小男人似乎回过神来,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迷茫中带着深深的恐惧,就这样怯怯地接过了葛三手中的橹,一下一下地摇起来……

船舱里的呼喊声忽地剧烈起来,凄厉,悲凉

船身忽地一晃,葛三骂了一声,刚要弯腰去摸舱门,眼前忽地一花,接着身子已经飞了起来“鸟妈妈个……”嘴里的话才骂出一半,猛地就被憋了,仿佛这时候才感觉到疼痛一半,葛三只觉得左肋好像被打穿了一样,一阵翻江倒海的疼接着就发觉的脸朝船板直挺挺地贴了上去,砰一张脸一阵酸麻,剧烈的痛楚过后,葛三的视野中已经蒙上了一阵红色……

随后他就看到,先前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舱门处,在甲板上吹风的那个秀才模样的年轻人,只一脚便把舱门踹得飞进了船舱

凉风裹挟着细雨,一下子就冲入了船舱里风灯摇晃的昏黄下,隐约可见小娘子雪白的臀股和凌乱的头发短褐汉子正压在小娘子身上,一双手正上下肆虐,猛然间风雨侵入,半扇门板正砸在他的背上,顿时火撞顶门

啪地一声,残破的半扇门板被汉子随后一挥便撞上了舱壁,汉子回过头来盯了一眼,见到林南的样子先是一愣,接着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哈哈大笑道他娘的”卵子没长全呢就想学着人家来管闲事了?兔崽子,爷爷这会儿心情好,就多劝你一句,还是乖乖地去外头蹲着”说着话,探手一抓那小娘子的头发,将她揪到胸前怀中,另一手一扯凌乱的春衫,露出雪白的丰乳来,汉子一边大力地揉捏那一片粉腻雪白一边挑衅似的看着林南忍着点,若是一会儿爷爷心情好,下一个兴许就轮到你也说不定呢哈哈哈”

“少……少爷……”

林南的袖口被拽住了

乔老汉一张脸涨得通红,从船舱里出事之后,乔老汉就一直在忍,若是依着他的性子,哪怕豁出这条老命不要,他也不能让这种事在眼前发生可是,这是船上,前后都没有着落的江心,而外头的甲板上还坐着自家的一个小少爷呢……虽然跟着这位少爷的并不长,可这位少爷可着实是一个好人哪……忍

眼前的事儿虽然让他看不下去,可因为这件事可能让自家少爷丢了性命,这是乔老汉不敢想的事儿谁想,就在他忍无可忍的时候,舱门被人一脚踢飞了,而出手的人,正是自家的小少爷乔老汉又惊又喜,同时心里头也有些害怕明眼人一下就看得出来,那汉子膀大腰粗,而自家少爷身子明显差了一大截,趁着事情还能挽回,总不能看着少爷吃亏?乔老汉这般想着,一双手下意识地就抓住了少爷的袖子

“乔叔,你先出去”

“少爷……”乔老汉还想说,可一看少爷的眼神,顿时将下面的话咽了,不发一言便跨出了舱门这一出舱门,眼中所见顿时让他长大了嘴巴,只见适才见过的那个摇船汉子,此刻正直挺挺地趴在甲板上,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舱门,虽然明显还有知觉,但肯定是已经爬不起来了……

“**妈给你脸你不要是?”蓬短褐汉子一脚把小娘子掀到一边,一挺身就从船舱里站了起来“老子本想给你留一命,既然你不想活了,老子也高兴送你一程”说着话,短褐汉子手腕子一翻,一把解腕尖刀闪着寒光便捅了

林南连退两步,跨出舱门,同时左手前挡,右手五指成爪,划了一个弧线扣向汉子左臂汉子见状踏前两步,紧追不舍,同时左臂下沉,右手的尖刀上挑,划向林南的咽喉动作竟是变得极快,完全不像表面上的市井无赖打法

林南心下一惊,连忙身子后仰,同时再退两步,抬腿就踢向汉子手腕

蓬汉子躲闪不及,手腕虽然一阵酸麻,但刀子却扔拿得极稳,略微偏了偏,脚顿船板,揉身便扑了上来

此时林南已经是站在了船头,退后一步便要下水两人交手目不暇接,在一旁的乔老汉根本来不及反应,便看到自家少爷被逼到了船头那小男人在两人一开打的时候便扔了摇橹,两手抱头缩成一团,生怕误伤了可此刻林南背贴船头,面前是那短褐汉子,两人中间便是船汉子葛三,横在甲板上不停地哼哼着……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十章不能忍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十章不能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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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十一章 一手一命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十一章一手一命

刀光一闪

短褐汉子心中一喜,刀身传来的感觉让他,这一刀已经捅对了位置先前倒是有些走眼,没想到这么一个秀才模样的小子身手居然相当不可惜了,便是寻常壮汉被这么捅上一刀都难以幸免,何况是这么一个娘们似的秀才?短褐汉子阴阴一笑,左手迅快地向对方面门一拍,同时右手后撤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时,短褐汉子的眼睛蓦地一花

本来已经被他捅中的秀才忽然诡异地向右偏了半个身位,脚步转了半个圆弧,到了他的身侧于此同时,短褐汉子的右手一紧仿佛被一道铁箍箍住一般左手拍空,右手在一瞬间被箍住,短褐汉子顿时失去了平衡,身子一歪便要向前倒去

这汉子也是了得,千钧一发之际吼了一声,右脚脚尖提起,勾住了船帮,左手环抱,右手放开刀柄反往回扣,同时左脚旋风般一个回旋,竟在瞬间转了半个身子,反拿林南的肩背

当啷林南松开左肩,解腕尖刀掉落在甲板上,发出一声闷响林南脚点船板,身子凌空一个倒翻,眨眼之间便落到了汉子的身后不但避过了汉子的反拿,而且右手依旧死死地扣着短褐汉子的右腕

汉子两次扑空,不由得心下一寒,连忙身躯半转,瞬间下沉,同时右手用力往回一带,接着双腿一屈一盘,夹向林南的双踝同时左手并指成刀,猛力斩向林南的右腕

两人这几下兔起鹘落,变招不但快捷,而且下手都十分狠辣便是乔老汉这种一辈子只和草药打交道的山民,此刻也看出来眼前两人的不凡之处了只是乔老汉越看越不敢看,生怕一个神,自家少爷就要惨遭毒手……

百忙之中林南连忙撒开右手,身子仰面倒翻,双手撑在船板之上,同时提臀,双腿用力一屈一弹蓬短褐汉子胸口仿佛被巨石擂中,上身后仰,贴着甲板飞了出去

眼看着就要飞出船帮,这汉子两手尽力一划拉,无巧不巧正抓住了在船头一侧抱着头缩成一团的小男人右臂船身重重地一晃,半个身子已经落水的短褐汉子右手扣住船帮,左手用力一拽小男人的胳膊,一个拧身翻上了甲板紧接着左臂一轮,直接就将小男人朝着林南甩了

那小男人虽然身量稍显瘦小,也是百十来斤的重量,若是被撞上一下也吃亏不小,林南连忙闪身往旁边一让,同时右手探出,扳住了小男人肩头虽然这人有些缺乏男子气概,但林南也不忍心看着他落水,这里是江心,又不这人到底会不会水,若是不会掉下去必死无疑

哪就此一扳,坏事了

那小男人本来就胆小如鼠,方才被汉子拎包一样扔了,是吓得心惊胆跳,此时眼前都是黑沉沉一片水海,慌乱之中忽然反应了,霎那之间,两只手竟闪电一般抓住了林南的右手,死死扣住不放

林南蓦地心下一沉,亟待挣脱,后面短褐汉子的双膝已经到了蓬胸口仿佛被铁锤抡过,林南眼冒金星气血翻腾,一甚至连呼吸都断了,断线风筝一样飞了出去那小男人受到牵引,眼看着也要跟着落水,唬得脸色发白,双手一松,林南顿时噗通一声落到水里,水花溅起,落得短褐汉子满身

乔老汉惊得一睁眼,再看船上没了自家少爷,顿时魂飞天外,一屁股坐下了去

那短褐汉子却没有完,站在船帮上死死地盯着水面,却见不大一会儿工夫,水下忽地汩汩冒出一串串的水泡,不大一会儿渐消渐散,终于半点水泡也没有了……

“哈哈哈”短褐汉子咬着牙大笑原来不过是一个旱鸭子,也敢跟老子斗哼也叫你长长记性,下次投胎别他娘撞上老子”说着斜着眼睛瞟了一眼舱门,脑海中不期然回想起那小娘子滑腻的身子和一副好嗓子来,转过身迈步便要往舱门走

“哗啦”

就在短褐汉子刚刚转过身的时候,船帮一侧,一直沉寂无声的水面忽然一分,一朵硕大的水花瞬间盛开一道人影自水花中间箭矢一般射了出来,凌空一翻,眨眼之间便到了汉子身后短褐汉子瞬间浑身汗毛直竖,下意识地连回头细看的胆量都没有,身子一矮便要钻进舱门



说时迟,那时快,短褐汉子的身子刚刚往下一矮,没等进入舱门,脖子上已经搭上了一双湿冷的双手

咔嚓

“呵——呵……”颈骨被折断的声音之后,只剩下汉子喉咙里嘶哑的呼喝

短褐汉子被强扭到身后的视野中终于看到了想要看到的,可是他尚显清醒的思维却明白,一切都已经晚了方才被他踢落水中以为已经淹死的那个秀才,此刻就站在离他不到一尺的地方,可是这短短的距离,此刻却如同天涯一般遥远

噗通

短褐汉子的双腿一软,身躯缓慢地倒了下去,只有那颗扭到背后的头颅,睁着一双眼睛似乎很不甘心……

“少……少爷”短短的一段内连起变故,乔老汉一颗心现在像一面小鼓一样敲得咚咚直响,一方面老汉为的胆子感到惭愧,另一方面又为少爷死过翻生感到庆幸

林南转过头来,见乔老汉除了一身淋湿了之外,倒没伤害,当下笑了笑没有言语只是回头看着那小男人的时候,面上笑容却倏地不见了小男人也被这一连串的变故打得头脑发昏,眼下见到那短褐汉子终于倒了下去,抑制不住的狂喜立时涌了上来,刚要开口呼喝,却又迎上林南冰冷的眼神,瞬间犹如被一桶冷水从头浇到脚底,登时低了头缩了脖颈这时候他才似乎忽然想到舱内的娘子,心下忽地一酸,哇地一声苦了出来,踉跄着奔到船舱里去了……

细雨仍旧在下,船板上刚流下的一点血水被冲淡了不少,淡淡的血腥飘起,船板上一直躺着的船汉子葛三忽地动了动乔老汉人虽老,眼睛没花,见到葛三一动心里登时一个激灵,连忙道少爷,他……”

林南回头看了看,走了几步一矮身捡起了短褐汉子掉在船板的那柄解腕尖刀来朝着葛三走了两步,林南忽地又站住了,略一思索,转身走进了船舱

此刻船舱里面那对小夫妻搂抱在一起哭得涕泪涟涟,林南站在门口候了一会儿,忍不住敲了敲船篷两个人回过神来,见到林南站在舱门处,小男人连忙将娘子身上的春衫理了理,林南心下不以为然,却也没有出言讥笑只是冲着那小男人点了点头,随后便走了出来见到他这番做派,小男人也自然明白,没多一会儿也自舱里来到了甲板上



解腕尖刀刀头冲下,钉在了船板上

离着刀刃半尺的距离,是船汉子葛三半歪着的脑袋

“叫名字?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我……小的叫周全,从清流镇来,到吴镇去投亲的……这位兄……好汉爷……好汉爷饶命啊”说着话,这周全啪地跪了下来,咚咚咚地一个劲儿磕头周全的娘子在舱内见了这般情形,也不是何情况,连忙奔出来跟着跪在旁边,两个人一块磕头此举不但弄得乔老汉惊疑莫名,连林南都是哭笑不得

林南冷着脸清咳了一声,先引得周全夫妇抬头,随后下巴冲着葛三一扬,对周全一字一顿地说道这个人,现在是你的了”话一出口,周全夫妇明显地身子便是一紧,周全下意识地便要张口,但忽然之间又把头低了下去……

冷汗,一点一滴地混合着雨水滴落到甲板上,周全的脸色也是越来越白乔老汉在一旁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可老于世故的他却,这个时候是不能张口的可是越是把一切看得明白,乔老汉对自家这位少爷就越是凛然生畏,如此年轻,处理事情就这般细密和狠辣,假以时日又会如何呢?



一双颤巍巍的手终于勉力拔起了插在船板上的尖刀,手指因为用力已经有些发白林南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渐渐移动的刀尖,握着刀柄的发白的手,以及周全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的发白的脸和他时而恍惚时而狂热的眼神,这一切都表明眼前这个男人似乎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但林南的眼神始终坚定,甚至站在甲板的身子也像磐石一般纹丝未动

终于,周全猛地一咬牙,闭眼大吼了一声,随着一声利器入手的闷响,尖刀刺入了葛三的脖颈中间……

…………

雨水变得细密了许多,风却渐渐小了起来

葛三的尸体很快就被林南捆上麻袋踢下了船,不大一会儿就消失在了水面之下周全烂泥一样瘫软在甲板上,甚至连林南移动那短褐汉子的尸身经过他面前的时候,他都没有力气挪动一下身子短褐汉子的尸体很沉,比葛三的要重上很多,尸体上面还有未消散的酒气林南快手快脚地将他绑上了两个装着重物的麻袋,正要抬起来往船下推,触手之间却忽地摸到一个硬硬的物件

林南下意识地伸手一摸,却是一块巴掌大小的物件,看不清楚是拿过风灯来就着细雨一照,林南的脑袋登时嗡了一声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十一章一手一命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十一章一手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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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十二章 白无常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十二章白无常

拿在手中的赫然是一块腰牌

巴掌大的一块,上面的花纹和印记林南很熟悉,在宫中兼职过侍卫,虽然不同隶属,但也见过执掌宿卫职责的飞翎卫的腰牌眼前这一块牌子,不但隶属飞翎卫,而且级别也稍高,竟然是一块小旗的牌子

春日南来,雨夜渡江,随手杀的一个流氓恶霸一般的汉子,居然就是飞翎卫的小旗,林南一有些回不过神来但他也此事不同一般,因此趁着周全夫妇还在迷茫,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变故的时候,连忙将那块牌子收了起来,又探手将这小旗的尸身搜索了一遍,没特别的物事,随后便将他和葛三一样,扔江里喂王八了

船上不见了两具尸身,乔老汉和周全夫妇似乎也都松了一口气,很快便缓和了眼见船上还有淡淡的血迹和腥味儿,乔老汉连忙进舱找了个桶子出来,打了江水冲洗了几遍,黑夜里不可能面面俱到,但至少不会让人一望生疑

方才一场打斗,早没有人摇橹船在江心,流水悠悠,此刻漂出多远也不好在林南幼时也在南方生活了几年,灭了风灯朝四下里看了看,大致辨别了一下方位之后,抓起摇橹便当起了船汉子乔老汉本要接手,却被林南淡然拒绝了

不多时船到南岸,却是一片杂草丛生的荒滩,林南略微估算了一下,按照水流的度,这船在打斗之时至少要漂出三四里了,若是加上方向辨别的误差,那距离襄阳城可能要远了不过也无妨,左右过了江,找个干净的地方随便凑合一宿,天明的时候进城便是

将船靠在了一处蒿草丛中,几个人先后跳下了船既已靠岸,当下作别,周全夫妇这一场渡江惊魂,巴不得早点离开这艘丧命船了,此时一见林南主动作别,连忙跪下磕了个头,互相搀扶拉扯着,跌跌撞撞不辨地逃远了此时此刻看见这副情景,林南除了心里略微有些感慨之外已经没有心力去嘲笑周全了,至于放了这对夫妇会不会惹出其他的麻烦,林南却不大放在心上不说周全的鼠胆,便是亲手刺入葛三脖颈的一刀,便足以让周全三缄其口,除非是脑袋犯浑,否则就是打死周全他也不会说出渡江之事

雨夜里,林南略微辩了辨方向,此时所在应是江边码头东边,离南岸大路还有一段距离林南想了想,没有趁夜朝着襄阳城赶,而是走了一段路,寻了一个能遮蔽大部分风雨的大树,将身上湿衣换下来,背靠大树闭了眼睛等待天明

捱到第二日,天光虽已大亮,但雨却未停春日江南,细雨绵绵,长了能下上一个足月,林南对此也无计可施,只好和乔老汉一前一后,顶着细雨走上大路道路泥泞甚是难行,走了大半天之后,二人总算是来到了襄阳城

站在城门口,熟悉的建筑和景致令林南产生了一种觉,在这一瞬间仿佛时光倒流,可他心中却是无比清楚,一切已经回不去了眼前的襄阳,天空阴雨连绵,而不是充满阳光地方还是那个地方,两侧的箭楼和瓮城在雨中甚至显得愈发巍峨,但带给林南的感觉,却变成了沉沉的压抑之感,仿佛多年以前在北方逃难,进入青州城时的感觉一样,可能比那还要灰暗……

襄阳城不是青州,也远非青州那样的小地方可比江南富庶,襄阳是依山傍水,地理位置天然优越,因此富庶程度也十分突出即便毗邻长江,经常受到水患的侵扰,但襄阳城依旧一片丝竹歌舞,升平之相

平安客栈

店是老店,牌子也是老牌子,只是店主之间未必有联系大江南北,不论大埠小城,似乎都会有一家平安客栈,便是襄阳城里头,都有两家同样名字的客栈,多半是取个吉利不过为了以示区别,城东的叫平安客栈,城西南的叫平安老栈而平安客栈,就是林南此行的目的地到了襄**体如何,林南还没有明确的思路,但首先要做的一件事却是清晰无误——找一个人

“客官,这是从哪来啊?可是要住店?”精干的店伙在二人踏入客栈的瞬间便迎了上来,一张脸上满是笑容

“从北边来”林南掸了掸头上的雨水,含笑点了点头

“二位打算要个样的房间……”店伙竟是一口的官话

“天字号的上房有没有?”

“有,有”

店伙忙不迭地点头,正待满脸堆笑引着二人去看房,却听得林南又问了一句比天字号上房还好的房间有没有?”店伙的脸色一下子就僵住了,这大早晨的,莫非就有不开眼的来找事儿了?店伙转眼看了看眼前的小哥,却见他一脸的祥和,又似乎不太像,可是这……这是个意思?

就在这店伙不知所措的时候,堂柜后头帘子一掀,一个面色、胖乎乎的中年人从里头走了出来,未语先笑向林南招呼着,这位小哥儿要住店么?”

“呵呵,是,住店”林南不急不躁,又问了一句敢问掌柜,天字号的上房有没有?”

“呵呵,”胖掌柜又是一笑,声音不高,不温不火地接道不但天字号的上房有,比天字号还要好的房间也有,客官可是要住么?”

“哦,好房子是要给尊贵的客人住的,在下这身份,可消受不了那么好的房子,就天字号的房间凑合一下也就是了”

“好,那客官请随我来”胖掌柜转身出了柜台,手中拿了一串钥匙当先走上了楼梯

平安客栈共有两层,前后三进的院子,东边是住客的,西厢一层是一溜的马棚,后进二层的房间朝向好,视野阔,并且没有西厢客房那种翻上来的牲口气味儿此刻房门打开,胖掌柜依旧热心地向林南介绍,看样子就和一个寻常掌柜没有丝毫差别,林南自然对房间没有挑剔的,起码比在露天雨地里要好太多了

“小这是来做生意?”胖掌柜貌似闲聊,和林南搭着话

“呵呵,是,家里头长辈派我来的”

“哦?小的长辈贵姓啊?”

“有劳动问,这位长辈姓杜,不掌柜的可还认得?”

林南这句话一出口,那掌柜的脸色不由得一变,虽然马上就掩饰了,但依旧被林南看在了眼里胖掌柜一拱手,脸上笑意渐浓,说道果然是自家人,乔,哥哥这里可是久候了”

嗯?林南心下也是一愣,但却不敢犹豫,接着话茬顺水推舟地就应了下去有劳哥哥了,本来是能早些到的,只是阴雨连绵,道路有些难走,因此拖到今天才到不知这位哥哥如何称呼?”

胖掌柜笑道我姓常,不见外的话,叫我常大哥就行了”随后似乎轻描淡写地接了一句乔既然是自家人,不会不我是谁?”

林南略一思索,脑中猛地一个激灵,连忙躬身行了一个正式的官礼属下参见千户大人适才不知,多有冒犯——”

“哎——”常千户连忙伸手虚扶乔何必这样,都是自家,如此一来岂不是太见外了”

林南心中这会儿才不理会他说,依旧按照规矩行了全礼开玩笑,飞翎卫自两位指挥使以下,东镇有十位千户,对外号称“四梁柱”“六扇门”,是指挥使杜宁手下最得力的干将,这位常千户,就是“四梁柱”中的一位,别看面相上笑呵呵的像个白面佛一样,可是林南却没少听说过这一位的事迹,出了名的心黑手狠,笑里藏刀背地里不论是寻常百姓还是在职的官员,都称其为“白无常”

林南杜大人安排南来,肯定是要在飞翎卫下面有所安排的,但是没有想到,甫一到襄阳城,居然就遇到了这么一位难缠的人物,看样子以后多半就要在这位大人手下办差了,又岂能行差踏?

常虎自然不面前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后生心中转的念头,对林南这份敬仰照单全收,乐呵呵地比较满意即便是京师里杜大人安排来的人,到了他这地头,也得以他为尊别说来的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了

“呵呵,好说,好说”常虎笑道天气不好,乔又是路途劳顿,其他的话就稍后再提,这两天乔就先歇一歇,白天没事儿,今天晚上哥哥我做东,找几个给你接风洗尘”

林南自然是一顿拜谢,至于这间天字号房,既然这位常大人没有说别的,林南也就乐得糊涂,顺势笑纳了往后的日子不究竟是样呢,抓紧休息养好精神才是正理,一路的旅途劳顿,这么好的房间浪费了才是可惜呢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十二章白无常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十二章白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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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十三章 初来乍到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十三章初来乍到

天字号房内外两间,外间窄小一些,但对于乔老汉而言已经是难得的奢侈了舒舒服服地泡了一个热水澡,换了干净衣衫之后,先前那个店伙已经端来了热气腾腾的早饭,虽然并不丰盛,只是米粥、馒头和几样小咸菜,但是二人仍旧吃得十分舒坦

开始的一天,林南就在房间里睡觉,一路南来确实有些疲乏,何况前一天又顶风冒雨在外头窝了一宿,既然人家说让休息咱就休息,管它白无常还是黑无常,至少现在对没威胁因此林南放下心思,这一倒头就睡了六个时辰等到他醒来的时候,店里头已经掌了灯了

林南刚醒不大一会儿,外头便有人敲门,还是那个店伙,见到林南连忙堆起笑容,说道老板有请林南连忙收拾了一下,跟着这店伙便下了楼三转两转来到了一楼大柜后面的那个小屋前面,店伙侧身掀开帘子,打了个招呼,林南低头走了进去

帘后面竟然别有洞天

长长的一条廊道,左右分开竟有四个房间,此刻东南角的门开着,里头亮着灯似有人声,林南迈步,里头一张桌子一盏灯,旁边坐了三个人见到林南站在门口,当中一人连忙站了起来这位就是乔?来来来,哥几个等你半天了,坐”

林南扫了一眼,三个人俱都不认识,早晨见过的常千户并不在其中,不觉心中有些纳闷适才招呼过林南的那人说道千户大人临时有事,出去串门儿了临行时特意交待下来,让们好好给乔接接风,呵呵”停了一下,这人又接着说道来来,都认识一下,我叫丘彪,这是余勇,刘文彩”

林南连忙挨个见礼,同时也挨个打量这几人,旁边两位也都站起来和林南打招呼余勇肤色微黑,有些偏瘦,头上戴着一顶**小帽,冷眼看上去仿佛街边上打混的刘文彩则生得要好多了,穿一袭长衫,有些像私塾里的教书,但看上去又似乎有些落魄,鬓角隐隐有些许的白发滋生刘文彩似乎比较擅长,和林南寒暄了几句笑着一指丘彪适才丘大哥说得有些含糊,乔大概还不清楚,咱们这一带的不少,今日有很多因为生意上的关系不能来但附近这些都靠着咱们这个店来讨生活,而咱们这个店的掌柜就是丘大哥了”

林南一听顿时心里有了个大概,这刘文彩外观上虽然落魄,但是做人果然眉眼挑通,话说得含蓄,却是又提点了,又捧了丘彪飞翎卫这边的不少,但挂线递消息主要靠这平安客栈,那么说的话,这客栈相当于在襄阳的一处指挥所而这丘彪能在这里被称为掌柜,那职分肯定要比一般人要高但从开始介绍时他对常虎的称呼来看,职位应该比千户要低,以上种种,林南几乎可以肯定,这丘彪至少也得是个百户琢磨明白了,林南连忙有依着官场礼节重见礼

花花轿子人抬人,刘文彩会做人,林南也会顺杆往上爬,一屋子里的气氛倒是十分融洽丘彪自然很是得意,当下喝令一声,余勇和刘文彩连忙开始忙活起来此刻屋子里正中间的桌子上摞着好几个包裹,拆开来一看赫然是烧鸡、肘子、鹅掌、酱牛肉,桌子下面还摆着一个坛子,拍开泥封酒香四溢

丘彪拿碗盛了酒,说道乔南来,咱们做哥哥的本当好生招待,奈何职分在身,条件有限,有怠慢的地方乔多少还得担待左右日子还长,乔以后也是和大伙一起做事,慢慢也就了,咱们这些人,生下来就是把命卖了的,职分是大,吃喝是小但是咱们做哥哥的欢迎乔的这份心思,可是热乎乎的”说罢一举酒碗来,干了”

日后的顶头上司这么说了,林南还能再说?自然是一通发自肺腑的感恩戴德,几个人觥筹交,一倒也十分欢快这丘彪看起来是个粗豪汉子,但这酒桌上一番轮酬下来林南发觉,这人私下里未必是表面上那般粗线条,起码这酒桌的话说得四平八稳,任谁也挑不出毛病来能做到飞翎卫的百户,自然有其过人之处余勇话不多,似乎是个闷葫芦,只是一直喝酒吃肉,对林南并不疏远,但也不刻意亲近那刘文彩倒是能说,酒桌上一直捧着别人说,不但捧着上司同僚,连来的比他们年纪小上不少的林南都没落下,可见圆转工夫非同一般但也就是随意闲聊,若是说此人脾性如何,目前倒还真看不出

几个人一边喝酒一边闲聊,闲谈之余倒也给林南讲了些大致的情况据他们言语间流露的说法,常千户并不是在襄阳督差办案,只是路过襄阳临时巡察才到了这里襄阳城里的事情,基本上都是丘彪在负责分派和接洽

话虽然这么说,但林南心下嘀咕,事情不可能是那么巧?刚刚南来,就在平安客栈里遇到了路过打酱油的白无常?而且据和他碰面的情形来看,那位千户大人似乎对的事情很有准备,很像是专门在这里等着一般林南现在很好奇,杜宁到底是对那位常千户说的……还有,“乔”这称呼又是一回事儿?如果说那位常大人是特意在这里等着的,那为又在没有明确安顿好的时候就忽然走了?

满腹的疑问无人解答,林南只好将其埋在心里,留待日后慢慢解决丘彪三人看起来是惯熟的,吃喝的度很快,不大一会儿桌上的吃食便已经化作一片狼藉,之后便只是一碗接一碗的喝酒又继续折腾了一会儿,看看时候差不多了,丘彪略一暗示,几个人便要散了刘文彩大概是有些喝多了,半大着舌头站起身来冲着林南一喷酒气说道哎呀,听说今日又来一个,却没想到这么年轻还俊俏得像个秀才似的可惜啊,魏三那个糙货不在,不然肯定喜欢得很”

丘彪闻言淡淡地扫了刘文彩一眼,笑道我看你他娘是真喝多了不过魏三这兔崽子,这又好几天没见着了,前天出去的?估摸着又是去北边快活去了**,城里那么多窑子里的漂亮娘们儿不去找,非要去野地里砸寡妇门,迟早他娘的遭报应”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刘文彩和丘彪的一句醉话,却险些将林南唬了个跟头林南心里头一颤悠,不会这么巧?若这二人口中的魏三和所想的是一个人的话,那怕是这辈子都见不着了……

余勇和刘文彩先后离去,丘彪将林南叫住了

此时屋子里就剩下两个人的时候,丘彪方才的醉态一收,换了一副严肃的面容林南见状也不由得面容一肃,这是要说正事了果不其然,丘彪一开口,说的就是前汉南布政使林武一案调查的事儿前两天丘彪不在客栈,便是出去盯着这件事了

“?院子里的花草都已经被换掉了?”林南心下有些吃惊,又有些怨怼,若是早来几天,或许就不会这么被动了但想了想又似乎不大可能,若是对方步步,消灭罪证是必然的,无论反应或许都赶不及,在运送父亲尸首返回京师这段里,已经足够让对方有所防备了

丘彪点了点头没,上头的消息传的时候,哥哥我就亲自查了,可是对方动作很快,我去的时候,那里已经换了一番模样”仿佛犹豫了一下,丘彪接着说道乔,虽然你年纪轻些,以前也没有一起共事过,可哥哥我看你也是能当大事的人上头既然在这个时候派你来到这儿,千户大人虽然没有交代,可在哥哥看来,这件差使也就是你来办了别看乔现在职分低些,可这趟差事若是办得好了,日后便是哥哥借重你了”

似乎是有些不放心,丘彪又道你放心,你初来乍到的,做哥哥的不能让别人看着你出丑你只管放手去做,有为难的只管来找我,若是做得好了,哥哥第一个给你请功”

…………

平安客栈,天字号房里

黑漆漆的房间里没有掌灯,林南仰卧在床上,却没有丝毫的睡意这一天下来见到的人,接触到的信息着实不少,很多林南都还没有想透

手里的两块腰牌反复摩挲,已经变得有些温热,一块是方才从丘彪那里接的飞翎卫寻常腰牌,另一块,则是在渡江的时候在那短褐汉子身上摸到的小旗腰牌若是所料不差,方才临走之时刘文彩口中的魏三,八成便是那短褐汉子了看丘彪和刘文彩说的那番话,似乎对这魏三十分熟悉,看来日后要非常才行,若是消息泄露出去,怕是谁来也保不住

此外方才丘百户对的态度也有些模糊,按正常来说,不过是南来的一个寻常卫卒,便是一个小旗,在面前也足可拿大,可那丘彪却十分的和善,虽然表面上仍旧是有上官的架子,但却分明能感觉到对照拂这和往常印象里和传言中听到的飞翎卫等级森严的状况非常不符,不能不令人感到疑惑是因为杜叔叔的关系么?还是因为常千户?

初来乍到,却对飞翎卫内部不够了解,又是人生地不熟,林南觉得很多事情都没有头绪,一陷入了沉思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十三章初来乍到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十三章初来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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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十四章 新官上任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十四章官上任

在平安客栈住了两晚晚之后,林南便离开了平安客栈只是一个必要时的联络点,可并不是供人白吃白住的地方,何况那里人多眼杂,并不是一个适合长久呆下去的地方,连余勇和刘文彩等人也并不在客栈里呆拿了腰牌,林南便是一个飞翎卫的士卒,该做职事就得做职事了,昨晚那样的局面或许很久都不会再有了

由于身边只有乔老汉随行,身边又没有多余的物事,因此转换起来倒也方便林南并没有打算住在闹市区,这一次他的眼光放在了襄阳城南这片地方是襄阳城里头比较贫困的地带,周围住的大部分都是一些处于社会下层的苦哈哈和流民林南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是因为不惹人注意,另外若有起事来出入进退也方便

细雨稍歇,天气放晴了,林南和乔老汉一前一后在城南的巷子里来回溜达别看这边闲散人员聚集,属于最底层的人活动的地方,但也相当热闹卖针头线脑的、挎着筐子卖水果的、挑担子卖馒头包子的、蹲在街边卖小菜的……甚至还有挑着布幌子的卦摊两个人一边走,眼睛一边在各处瞭着以前在京师的时候,林南没少在大石桥和南十三街一带厮混,印象中大凡在这种地方,都有那种半宅半赁的便宜房舍租住,只是不像大街上的客栈有正式的招牌,一般在门口挑一块破布,价钱也相当便宜

林南和乔老汉一边走一边寻摸,天刚放晴,出来透气的人很多,人流一挤,乔老汉便落后了少许就在此时,二人忽然在一处巷口内,斜斜地挑出半截幌子来,上面歪歪斜斜一个“赁”字写得清楚林南信步就朝巷口走去,乔老汉略一犹疑,多看了两眼,就听旁边一把欢快的声音传了哎,这位大哥,要租房嘛?”

林南闻言忙止住了脚步,回头一望,的是个老妇人年纪约五十上下,穿着一身蓝布碎花的短襦,鬓边戴着一朵红色的石榴花在这妇人身前,摆着一个小摊,上面有些胭脂水粉和针头线脑,看来是个做生意的不过让林南纳闷的是,这妇人却并不是对着,只见这妇人三步两步从摊位后面转出来,一边眯着眼睛笑一边冲着乔老汉就去了……

“这位大哥,是要找地方住吗?”不跳字

乔老汉刚把目光从巷口收,冷不丁面前站了一个花枝招展的老妇人,登时吓了一跳,连忙答道不,不不,我不买水粉啊……是啊,想租个房子……”话说半截,乔老汉才算反应,一老脸不由得红透了

乔老汉这副模样,不但让林南看得有些忍俊不禁,把这老妇逗得浑身颤悠,伸手一拍乔老汉的肩膀大哥,你不说我也看得出来,就你这年纪还能买水粉,买给谁呀?”见到乔老汉一阵发窘,顿时又是一顿好乐

看得出来,这妇人是个好热闹的性子,乔老汉这种一辈子和山草药打交道的汉子斗起嘴来哪里能是她的对手,只好闷不做声林南忙上前替他解了围,老妇人至此也二人是一块的,当下乐颠颠收了小摊,当前带路朝巷子里走去

一边走一边闲聊,不大一会儿的工夫林南便已,老太太孙氏今年五十多了,膝下无子,生有一女已经成家,嫁给了城西的一个木匠,现在家里头只剩下孙氏一个,平时靠卖一些针头线脑和胭脂水粉度日,老太太倒不是缺钱,就是一个人在家里头有些冷清,出去在街上图个热闹小院并不大,北面一间正房是老太太住的,东厢还有一个不大的小厢房,便是准备往外头赁的了

看看房子收拾得干净,价钱也很便宜,除了这老太太有些过度热情之外,倒是一切都出乎意料地令人满意,林南就此就定了下来两人也都随身带着,因此交了一些定钱之后,两人便就此安顿下来

接下来的几天里,林南换了一套装束,每日里就在街上闲逛期间还花费了一晚,翻了布政使衙门的后墙寻常人只道衙门口必然防备得紧,却不知这不过是一种假象,眼下布政使衙门正是交接的时候,前汉南布政使林武病故灵柩返京,的汉南布政使还没有来,目前一切政务都是二把手在代理在这个时候,后府是没有人住的,林南也就是趁着这个机会才敢来一次夜探

之前丘百户虽然说过,府中的花草都已被人移走,但林南还是想看个究竟若是寻常案子也就罢了,毕竟这是关系到父亲生死的事,不亲眼看看总觉得难以放心另外林南对那里的格局也比较熟悉,他想看看,是不是还有旁人没有注意到的蛛丝马迹,能够让有点意外的惊喜

可惜,在布政使衙门的后院里呆了三刻钟,却也没有

院子里被人翻弄的很彻底,原来曾经见过的花花草草居然一全都不见了,到处都是翻过的泥土,经过前几天的雨水过后,便是有些也都掩盖掉了何况林南着意探查之下,对方竟是出乎意料地谨慎,连一点连心海棠的枝叶都没有落下……

失望之余,林南又不禁心中一动

从第二天开始,林南便开始了压马路的日子

开始的时候还仅仅在城南,到后来便开始向周围的街巷辐射城东城西,城南城北,哪里人多哪里热闹林南就往哪凑合由于前些时日也在襄阳城住过一段,还与不少人打过照面,因此林南这次刻意换了下发型,戴了一顶破旧的文士冠,一身长衫也有些发白,浑身上下看起来就是一个落魄文人的造型这种人在哪里都有,不容易令人生疑,对林南来说又比较好装扮

一连逛了半个月,不但林南内心里有些适应了现在所扮穷酸的角色,便是房东李氏也明白了的租户是个货色一天林南刚从外面要进院门,就听里头传来李氏的声音哎呀,我说哥哥呀,你这脑袋就不开窍呢?不是妹子我说你们的坏话,可是你看看他,正经人家的读书人哪个不是整天闷在屋子里苦读的虽然妹子我家里头没有读书人,可也那读书人的事儿,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三年五年,十年八年能中上秀才那就了不得了可是你那位……这些天哪见他读过一本书的?整日就出去闲逛,你就在家里头守着,天他出去都干了呀?总这么下去,还不是坐吃山空嘛”

“呃……”乔老汉是个老实人,想要为少爷辩驳,却又事前得了少爷交待不能对旁人说起的事情,当下生怕说漏了嘴,因此只好闭口不言被这妇人聒噪烦了,便只闷着头说了一句我家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哎呀呀,哥哥”李氏急了,拉了椅子靠近了乔老汉我这可是为你着想啊依我看呀,这位哥可不像是能有大出息的人物,你这么跟着他,现下还好说,若是有那么一天手脚不灵便了,干不动了,那可办?”

“呃……”乔老汉一愣,他可还没想那么远呢何况在他看来,从开始跟着自家少爷之后,生活好得不是一点半点,平时哪有活儿可干呢

见到乔老汉愣住了,李氏顿时有了些底气,语重心长地道不然等他,妹子我帮你劝劝他,总是这样晃荡终归不是正道我看你现在也没找到事情,不如跟着妹子上街卖胭脂水粉?”

林南心中一阵长叹,这位东家也实在太热情了莫非真的家里太冷清,以至于都等不及了么?乔叔,你多忍着点,实在不成——我也帮不上你……

…………

又过了几天,一直比较熟悉的街面上忽然一阵喧闹,林南正在主街的一个茶棚子里喝着粗制的茶水,就见周围的闲人忽地集体朝着城门方向跑了一边跑一边有人喊快去看哪,来的大老爷”

林南心中一动,朝廷委派的官员终于到了

来的人叫郑慈,天历二十六年的进士,和当朝大学士杨自和是同年,但比杨自和要大上十来岁历任五原县令、宿州同知、青阳府通判及同知,在此之前原本在西北参知政事,这一次被提拔到了襄阳,从踏入官场这一路下来,尽是做副手了,这一次终于熬成了阿香婆,被提拔到了汉南布政使的位置

汉南布政使,从二品的高位,自然不是等闲人能坐的可是依着郑慈的出身,若是寻常人,金榜题名的进士,又有杨自和这般的同年在朝,无论如何也不会到今天才做到从二品的位置

问题在于,郑慈不同于一般人

他太较真

往好了说,属于严于律己,也严于律人那一伙的严于律己自然是好事,但严于律人……这就因人而异了,尤其是官场之上,大多数只能招来别人的反感,甚至是打击不过幸好郑慈是个有几分真本事的,因此靠着熬资历和出成绩,也侥幸没有被埋没下去,甚至在西北一带,这位参政比某些一省大员都要出名

这么一位被派到汉南来,对现任的这些官员们来说,不是好事还是坏事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十四章官上任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十四章官上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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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十五章 断了的线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十五章断了的线

林南这些天依旧在游山逛景,只是习惯改了改

往常是在城里四处闲逛,随意的走,凑热闹之余从不,只是听旁人闲言以前是逛街,现在是逛市,而且专挑花鸟虫鱼的瓦舍来逛此外,穿戴也换了,变成一副富家的模样,时不时还与人攀谈几句几天的工夫下来,城里花鸟市坊里的人都这位家境豪阔,为了讨个小妾在修园子,并且要往园子里弄些稀罕的花花草草家境好,自然要求就高,寻常的花草师傅人家是看不上的

几天里,坊市里的人没事时候也开始议论,这位不知是谁家的,为了一个小妾都这般大动干戈,平日大家眼里很上等的花草,人家连想都不想就扔掉了,这得多好的花草才能满足这人的眼光?何况光有花草还不成,还得找那手艺好的师傅,不然弄出来的景致不够别致,岂不污了人家的眼?

啧啧,还是有钱人哪

哎呀,要是这样想来,整个襄阳城里算下来,咱们这行当里头,能揽下这趟活儿的人怕是不过三个城西顾老刀,一枝花沈六,再一个也就是细伢子芦柴棒了……

这些信息林南自然一字不落地都记了下来,甚至连三个人家住哪里都有人上赶着告诉了他顾老刀、沈六、芦柴棒……林南心中默默地念叨着几个人的名字,慢慢沿着路找了

芦柴棒很瘦,瘦到让人会有一种风来了就会被吹走的觉,和他的外号很像但是他的人很年轻,甚至和林南相仿肤色黝黑,头发乱蓬蓬的,脸上满是尘土和绿色的草汁,一双手很大,林南看见他的时候,他正在修剪一盆罗汉松旁边站着的是一个肥胖的中年人,手里拿着一把紫色的小壶,目不转睛地盯着芦柴棒的手在看

林南也在看不得不说,芦柴棒的手艺很好,一把剪刀在他手里舞动得飞快,本来一盆繁茂的罗汉松看起来并不出奇,但经过他一双手剪过之后,你会罗汉松好像“活”了没,就是这种感觉但是林南注意到,芦柴棒的双手很不好看,骨节粗大,十指的指甲上满是黑色的泥土和污垢,并且两只胳膊上还有一些很丑陋的疤痕他的衣衫仿佛常年没有洗过,穿在身上显得很邋遢……

站在街面上看了半天,林南犹豫了半天,终于没有上前打招呼,心下叹息一声,摇摇头离开了

这样的人,即便手艺再好,也不会进入布政使大人的府中卖艺的,因为没有人会给他这个机会——手艺是一方面,相貌、仪表也是一方面

林南第二个见到的人是沈六

襄阳城里头,一枝花的名头还是很响的因为沈六不但是做花草生意的,平常鬓边也常戴着一枝花有时是石榴花,有时是海棠花,一般随着季节而变沈六不但花草园艺很有一手,人也长得俏眉凤眼,相当惹人遐思,此时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却仍旧能让很多大姑娘小为之侧目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沈六的名声并不是那么好,由于手艺好,捧他的人自然有;因为性子风流,恨他的人也大有人在

林南看见沈六的时候,沈六穿着一袭雪白的短衫,袖口高挽,一头油亮柔顺的黑发随风扬起,嘴唇鲜红,正在被几个壮汉围在巷子里打

远处巷子口外面,在林南身前围了一圈的人,从瞬间飘起的各种水粉鲜花香气扑鼻的状况来判断,这人群中年轻的占了多数两个不知谁家的俏丫鬟看得眉飞色舞,而旁边一个小则痛苦地捂住了嘴巴男人们则多的是热烈交谈,有的高声叫好,一副火上浇油的样子

这一次林南没有立刻就走,站在人群中间默默地看着旁边几个壮汉打得狠,拳拳到肉,但这沈六也是硬得很,即使半身衣衫都被撕裂了,被打得满身是血,也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倒让本来对他行为有些不以为然的林南对他生出了一丝钦佩之意倒不是觉得他没事勾搭大姑娘小是对的,而是他这副敢作敢当,直面结果的态度,很难让围观的外人恨得起来

直到四个壮汉把一枝花沈六打得趴在地上只剩下喘气的分了,人群这才四下散去林南仔细琢磨了一阵,终于也悄然离开了这一次倒不是因为沈六的形象不合格,而是因为林南了解的父亲林武别看父亲平时对人对事总似乎游刃有余,但骨子里却是有着做人的原则的像沈六的手艺再好,这么声名狼藉的人也不会有机会进入布政使林府,为林武修园子的

那么最后剩下的,就只有城西顾老刀了……

顾老刀现在已经六十多岁了,在花草园艺这一行干了四十多年,襄阳城里大部分的花草行的人基本都认识他顾老刀在城西南有一个大的店面,但是现在都是徒弟在打理了,顾老刀只有兴致来了才会去舞弄两下,顺便看看徒弟的技艺顾老刀住在城西,虽然也不是富贵区,但相比城南李氏那一片区域,却仍旧要好得多了

巷子口很干净,种了两棵冬青顾家的大门和寻常人家的一样,只是整洁,四衬些横是横,竖是竖,方方正正的门框和门楣上红红的,还贴着春节时的对联林南看得非常仔细,因为这是可能去过布政使后院的最后一个人了

伸手上前叩打了门环,开门的是一个与林南年纪相仿的后生,似乎比林南还要小些

“你找谁?”

“我找顾师傅”

“哦,我爹在花坊里呢,不在家”

林南一愣,立刻回过神来我要找的不是你爹,是顾老刀,顾师傅”

“哦……”少年犹豫了一下,说道现在外头的事情都是我爹在当家了”

“呵呵”林南笑了笑我找顾师傅还有别的事情,请问他在家吗?”不跳字

“不在,爷爷十几天前就被人请出门去了,说是几天就,按说也应该了,这位客官若是有事,不妨过几天再来若是订花,那还是到百花坊”

林南心中没来由地一沉,看这少年,不像是故意撒谎的样子但方才他也说了,顾老刀出门说是只有几天便,眼下都已经十几天了却没有音信,不会是出了岔子?想到这林南忙问道小,顾师傅是去哪了吗?被人请去的?”

少年摇了摇头不,是花坊传的话”

林南心中不安的感觉加强烈了

芦柴棒、沈六、顾老刀……先前两个他都看过了,可能性非常低,只剩下一个顾老刀却在这个当口,又恰巧被人请出门了

“十几天前……”林南的路上反复思量,蓦地心中一寒,十几天前,正是在京师的时候,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启程南来的日子……

如果这件事果真和顾老刀有关系,那么现在看来,这条线八成是要断了依着对方做事的缜密,既然能迅地把布政使府院子里的花草不着痕迹地移走,那么,又会漏掉一个顾老刀呢?林南使劲儿皱了皱眉,不过现在还不能这么快下结论,究竟和顾老刀有没有关系,就看看他到底能不能活着

深夜,林南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事情的进展出乎意料地艰难,即便林南来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仍旧有点烦躁躺在床上望着屋顶,黑漆漆的一片,林南定定地出神忽然,仿佛眼前一闪,一个念头自脑海中划过,顿时令他坐了起来

是的

事情的进展艰难,不是一件好事情;但同时,事情的进展越艰难,却也越说明了一个问题

林南这些天以来心中总是仿佛有一丝阴影笼罩,好想总有漏掉了一样,就在这一刻,在黑暗的房间里,电光石火般想了起来

事发的地点是在布政使衙门的后宅,寻常人根本不可能进入的地方而现在看来,对方不但在事前能轻松进入,在事后也一样能不为人知地将案发的地方从容梳理,甚至将花草重种植布局,从这上头看,做这件事的人肯定是经常出入衙门的人,身份不一定要多高,但肯定要有这种便利条件

从花草匠人身上查,查的是来路,但这只是其中的一条线索;若是从花草移走的线索上查,查的则是去路而现在,来路既然断了,那么这条去路呢?是不是依然是断的?

……………………

细雨如酥,淅淅沥沥地挥洒在汉南大地,襄阳城富庶的街巷里灯火通明

五月端午,聚贤楼

汉南布政使郑慈官上任,以衙门里左参议岳长生为首倡议,襄阳城里大小官员附议的接风宴在当天晚上安排下来郑慈虽然人有些较真,脑袋却不傻,从西北来到东南,初来乍到若是连这点面子都不给,那也就做不到今天的官了此时不但大小官员大都到齐,连有头有脸的乡绅巨贾也纷纷来抬这顶大轿子

微风轻起,檐角的雨线柔美地朝旁边一划

林南坐在对街的茶楼上头,手捧着香茗,静静地盯着聚贤楼的风景出神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十五章断了的线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十五章断了的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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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十六章 摸点排查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十六章摸点排查

顶头上司上任,身为部属幕僚,接风宴上出席乃是应有之义聚贤楼内,除了刚到襄阳的任布政使郑慈之外,左右参政、左右参议、经历、都事、照磨、检校……甚至是司狱、司库和不入流的小吏,加上襄阳城里有名望的士绅,拉拉杂杂一大堆人,将整个聚贤楼衬托得好大场面

聚贤楼的掌柜一边庆幸能接待到这般人物,一边心里头又有些敲小鼓,生怕出了差将本来天大的好事办成了坏事,因此今日亲自站在堂口处招呼着聚贤楼一楼大堂的四面窗户都打开了,二楼的雅阁也换上了镂空的竹帘如此一来,屋里宾朋满座,窗外细雨如丝,不论是大堂还是雅阁里,舒爽之余都透着一丝清雅之意

对此安排布政使大人心里如何想倒不,坐在对街茶馆里的林南倒是相当满意虽然隔着一条街,但对面窗户大开,屋子里情形一览无余,便是二楼雅阁里,那稀疏清雅的竹帘也根本遮挡不住秘密

酒香四溢,觥筹交,众官员轮番上前恭贺致辞,一派上下和谐的景象

林南的目光并没有在郑慈的身上停留太久,郑慈虽然位高权重,但却是初嫁妇,和之前的案子牵连的可能微乎其微,倒是他身边现在围拢的这些人,虽不至于说人人都有嫌疑,但其中必定有人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百姓之家突然发生命案,首查必是至亲近邻林武虽然官至布政使,但一样也要从身边的人开始查林南之所以放开了至亲这一条,并不是他忽略了,而是他清楚这件命案和林府中人并没有联系林南南来之前,已经分别和母亲陈氏和西席杨宣求证过了,林府中内宅有只有一位,伺候的下人本就不多,细细一数便都心中有数了何况跟着一块来到襄阳的林府中人,都是在府中呆了二十多年的老人了,人脾性陈氏了如指掌,不安生不本分的人,早就被提调开了,又能在一起二十多年呢?

因此,剩下的事情,就集中在了官场上,林武身边日常接触的这些人身上

眼下,林南的目光主要集中在了几个人身上

二楼雅阁里,几位参政和参议一楼大堂中,几位士绅和师爷

大面积移走布政使后院的花草,没有人遮盖,这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那么除了布政使之外,其余的几位就很有嫌疑了而做到一省高位的官员,没有特殊情况之下是不会把置身危险境地的,哪怕事情并没有到坏的地步,这是一种习惯性的保身之道要办事还要置身事外,就得找到能办事又能顶缸的人,那么下面在一楼大堂里的这些人,就是必要的观察对象了

接风宴进行了大约一个时辰,布政使郑慈看起来很尽兴,随着郑慈的离开,列位陪客也渐渐散去林南又在茶馆里坐了一会儿,随后才施施然地离开了

…………

江南多雨,所言非虚

天空虽然阴霾,但襄阳城里的人却都已经习惯了,清晨该练拳的练拳,该遛鸟的遛鸟,该逛早市的逛早市,该拉肚子的照样去拉肚子,该洗衣服的也一样洗衣服日常的一切忙完了,也到了辰牌时分,除了那些迫于生计往来奔波的人之外,闲散下来的人大都只有一样爱好:泡茶馆

无论南北,喝茶,始终是闲暇时最好打发的一样爱好有格调的,在家聚上三两好友,品茗谈天;好热闹的,在外头找个大茶馆泡上一壶,一坐便到日头偏西,期间人流往来,南北趣闻、天下轶事,口口相传,无数人参与其中,也是自得其乐

襄阳城主街偏西,便有一家老字号的茶坊——“品香斋”,名字很是高雅,但实际上只是中等不上不下的中等茶馆罢了层次虽然不高,但往来客流十分绵密,南来北往的客商、自觉有些身份的士绅、衙门里的小吏、私塾里的……总之,这里虽然没有高官贵人,文臣武将,但也没有庄稼汉车把式和小商小贩,这里最多聚集的人,要么有些家底,要么祖上显赫现在中落,要么便是自觉比人高上一等……

此刻林南便在品香斋西南角的靠窗位置坐着,冲了一壶茶之后,一边喝一边看着里头的人互相吹牛在这个位置,刚刚好不但能看到品香斋的大门,同时也能看到两条街上的情形,对眼下的林南而言,是一个绝佳的好位置

靠窗的位置都是方桌,里面一层则都是圆桌,这样的茶坊里只有极少数的才是隔开的单间,因为大多数人来这里图的就是一个热闹,很少人会去单间里头,若是真追求格调,那也不会来这里了因此常来品香斋的人,都是随意散坐,基本没有人肯一个人肚子闷着林南才靠窗坐了一会儿,对面便来了一位穿长衫的,手里拿着一把小手壶,自来熟地便坐了下来

“呵呵,这位小哥儿是第一次来?”这人滋溜滋溜连着三口润了润嗓子,放下手壶便开始搭上话了

“呵呵,说?”有人,林南自然乐得搭腔,不然一个人在这里守着,也着实腻歪人间林南略微打量了一番来人,这人年纪五十上下,花白的头发上顶着一块文士巾,身上是八成的长衫,腰间要搭着一块看不出成色的玉珮

“还能说?老称茶篓子,你道这是为何?”

“晚辈听说过酒篓子,这茶篓子倒是第一次听说不过既然被人以此相称,想是这茶定是没少喝了的”

一句晚辈,一个,来的这位顿时被林南捧得兴高采烈,哈哈一笑过后,摇头晃脑地说道此言虽然不中,却也离着不远啦看你这后生倒也口才便给,老夫就姑且算你说对了嘿嘿,老夫整日在这茶馆里泡着,寻常人物基本一眼便能认出,若是你此前来过,以老夫相人的本事,又岂会认不出来?”

“嗯,眼力记性高明至此,晚辈着实佩服”对方虽然一点小事也要绕个大圈子来彰显得好似非凡无比,但林南并不觉得不耐烦,依旧笑着不温不火地拉着话

“嘿嘿老夫的本事可远不止此,年轻人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呀”老头儿抓起手壶又灌了两口,手指不期然拈上了颌下稀稀楞楞的几根胡子“说起来,这话要追溯到天历……嗯,天历二十八年……”

林南正在低头喝茶,闻言不由得气息一窒,一口茶险些江河倒流,自鼻孔里喷出来,当下紧闭呼吸,硬生生憋了

“老夫乃是天历二十八年间,在青化镇参考中的的秀才”老头儿习惯性地停顿了下来,拿起手壶有灌了一口,语气郑重地强调了一下头名秀才”随后拿眼斜睨着林南一下,下巴微扬

林南一见心中透亮,这分明就是“来,少年,毫不留情地赞美我”的现场版演绎嘛当下顿时毫不犹豫,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两手一搭揖了一礼哎呀,恕在下眼拙,竟不识前贤若此,来,仅以此茶聊表敬意”说着端起茶杯遥遥一敬

这马屁拍得甚是妥帖,直把老秀才拍得胡子颤巍巍翘起多高来,连连夸奖后生晚辈眼力高明,前途必然不可限量云云

“唉”说到兴处,老秀才忽然重重一叹,郁郁地说道想老夫当年,是何等风光可惜,官场黑暗,若不是当年老夫家中无财无势,被人使银子将考绩顶了下来,又如何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哦?”林南问道竟有这样的事儿?”

老秀才闻言眉毛一挑难不成你认为是老夫在妄言欺骗不成?”林南哪里敢说是,连忙矢口否认,听他继续说下去“本来呢,按当时的考绩老夫定是头名的可是,谁让人家里有钱呢,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就这么……唉,咦唏嘘多少国家栋梁,便如此毁于乡野”

这尼玛……

林南一直在忍,可这老夫子云山雾罩扯了一大堆闲篇,遇到紧关节要的时候就语焉不详,到现在林南都想一头撞死在茶壶上了真的不应该,会和他搭上话了呢听了半天林南也算多少明白点了,这就是一个仕途失意的夕阳武士,如果他真的步入过仕途的话常年的郁郁积累下来,不免心中有些怨愤之气,因此看待事物可能有些偏激,倒也没坏心眼

林南这边刚有些想开了,想继续喝这位老说几句呢,那边厢有人看不下去,挑事儿了

“哎呀,老林哪,又在忆往昔啦?不是我说你啊,别人都是酒喝多了才醉,唯独你一个,茶喝多了都能醉呀又在和人说头名秀才了?天历二十八年?哈哈,有鲜点的没有?陈年的老醋啦,刚到门口我就闻见了”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十六章摸点排查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十六章摸点排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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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十七章 娄师爷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十七章娄师爷

来人四十上下,一张圆脸油光泛亮,穿着一身天蓝布的长衫,头戴**小帽,捧着养老了的紫砂小壶,手上戴着一枚碧玉戒指人随声到,顷刻间便塞到了椅子上

这人的嘴可挺臭,大老远的就开始嚷嚷,很让老林秀才有点下不来台林南正期待着林秀才反唇相讥,上演一场茶馆大战呢,谁想林秀才方才还滔滔不绝呢,这会儿被这人说到脸上了,却一下子成了锯嘴葫芦,抬眼一见是这胖子,顿时一张脸冷了下来,狠狠地“哼”了一声,便自顾自地喝茶了

“哈哈,哼呀”胖子并不计较,依旧笑道老林呀,我说这话你别不爱听,别整日里唠叨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做人么,得向前看没有本事不要紧,不能怨天尤人做得上秀才老爷,举人老爷……那自然是好我董十三做梦都想考个秀才风光风光,可咱们没这福分,没这个本事,就得看开点”胖子董十三伸开两条胳膊,抖搂着身上的衣衫,晃晃手上的碧玉戒指看看,不是秀才,天也塌不下来,这日子还不是过得好好的吃喝样样有人哪,还是得踏实点,有多大本事就想多大的事,不能总是拉着几十年前的事过日子那样还活呀”

平心而论,这位董十三嘴是不好,但这番话说下来,倒也不全是没道理的可是他先是进门就呛了林秀才一口,随后话里话外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尤其是左一句“没本事”右一句“没本事”,听着就好像手指头点在林秀才鼻子上在说一般,林秀才的脸越涨越红,终于被惹火了

“哼姓董的,你莫在老夫面前卖乖”林秀才重重一顿手壶,喝道口口声声说本事,你是在讥刺老夫么?老夫承认,你董家现在是发了些小财,那又如何?”说着转过头来对着林南说道吾辈读书之人,视钱财如粪土是真本事?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十年寒窗,金榜题名,那才是真本事就你董十三腹中那点积蓄,在老夫面前,不过一点败絮而已”说完一扬下巴,颇有些占了上风的自得,拿起手壶喝了一口,身子不自觉地靠近了林南一些,一副“我们读书人聊的事,你是插不上话的”样子

“哎呀老林呐,我为说你么?这么多年了,我就看不得你那副假清高的样子”林秀才说了半天,自以为头头是道,但放在人家眼里,根本不疼不痒董十三根本没在乎,依旧侃侃而谈你也说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我老董不是读书人,不过你们读书人不是常说么:‘十年寒窗,金榜题名’是?你这岁数今年怕有五十了?读书至少也有三四十年了,几个寒窗都了,我问你,那金榜上……有你的名字没?”

林秀才被说得一愣,想话茬的时候,董十三接着冷笑一声嘿嘿,别说金榜了,银榜铜榜上怕都没你的名字?真本事……踏实点,没事弄点柴米油盐,不一样吃得好穿得好?”

“你懂”林秀才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拿着手壶的手颤悠悠的若不是当年……当年被人暗中做了手脚,我岂能到今日这般田地,被你这般小人羞辱哼我才是头名秀才”

呼呼喘了几下之后,林秀才似乎恢复了几分镇定,语也缓了下来,摇头晃脑的样子颇有几分傲然这襄阳城中自然是群贤汇聚,但就这品香斋中而言,若论文,老夫依然是首屈一指你董十三嘛,哼哼……”林秀才似乎想了想,最后颇有些惋惜地摇了摇头,没有

“啧啧……”董十三看着林秀才那番举动,脸上毫无保留地现出了怜悯之色“考不中呢说人家暗中使了手脚,说不过呢,就开始搬起老一套,就这样也不敢把话说大一点,你若是说整个襄阳府,我董十三都佩服你一下,说来说去还是在这品香斋……”董十三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茶水,悠然道退一步说,就是在咱们这品香斋里,论起来,天文地理,医卜星相,也轮不到你?众位说,是不是?”最后一句,赫然是拉上了茶馆里一群听热闹的

“是啊我看王书目就挺有才学”

“王书目还是差了些,哪里比得上私塾里的齐”

“不对不对,若是我看,倒是衙门里的娄师爷,首推第一”

看热闹的没人怕事大,登时一群人争先恐后地赞同董十三的话,把个林秀才气得七窍生烟,却鸡同鸭讲不得要领

“说得对,我就说一个人,在衙门里头为李参议遮下的娄师爷,人家可是有正正经经的秀才功名的人,现在又在李大人府上做师爷,听说便是连衙门口都是随意走动的呢这……总比老林你强得多了?”

“哼”老林冷哼一声,刚要,忽地茶馆里头人群骚动起来,与此同时,林南的目光忽地一闪在和两人聊天的过程中,林南一直在观望着两条街上的动静和品香斋门口的人流,而就在此时,外头一个熟悉的身影进入了眼帘

茶馆里立刻传来此起彼伏的问好声

“呵呵,娄师爷来啦”

“娄师爷好”

“娄老今日来得早了些啊”

声音一起,林秀才刚才站起来的身子慢慢地坐了下去,方才辩驳的劲头似乎一下子就消失了董十三在旁边斜眼将这副模样看在眼里,一边喝着茶一边不断地笑,此时那位娄师爷已经进到了店中间的位置,董十三连忙起身问了声好

娄师爷貌似没架子,一边在座位间穿插走动一边挨个和大伙寒暄,极随意的样子,云淡风轻一派大家风范看起来他在这里极有派头和人缘,此时不少人起身打招呼

“娄师爷这里坐”

“这里宽敞些,风景好,娄师爷来这里”

林南心下不禁有些好笑,这茶馆本身位置就有些偏,现在外头又阴雨连绵,风景有可好的?一边心里头嘀咕着,一边眼睛不离娄师爷左右只见娄师爷略一打量,几乎没有片刻的犹豫,就在一张靠着墙角的桌旁坐了下来

林南瞧了瞧,位置左右是两扇窗户,倒是挺通风的那是张圆桌,桌旁却只坐了三个人,从穿戴打扮和言行举止上来看,倒可能都是有些修养的人士,想来在这间茶馆里的地位不低而且在娄师爷坐的位置,对茶馆里的情形可以一览无余,自然,也就是茶馆里所有人都可以看见他的位置……

这位娄师爷果然是衙门口里做事的人物,光凭一瞬间这份眼力和判断,就绝对比这里大多数人要高上几层

娄师爷方才坐定,茶博士早已经泡好了茶递了,娄师爷拢了拢盖碗,并不着急喝茶,而是微微一笑环顾四周,淡淡地说道今日这里好热闹,方才还未到门口便听得人声,都在聊些呀?”

“啊,哈哈”董十三在转过身子笑了起来,一旁的林秀才不由得拿眼看他,却听董十三说道还能聊,不是都在说娄师爷您学富五车,在咱们襄阳城里头,这名声如雷贯耳嘛”

“是啊是啊”旁边有人附和道别说在襄阳城里,便是襄阳府一带,娄师爷的大名谁人不知啊听说娄师爷当年是没去考举人的,就为了辅佐当时的李参议,否则的话,以娄师爷的才干,便是进士也是考得的”

“说得不,不过以老夫看,现在娄师爷比那些沽名钓誉的举人老爷强上太多了听说连李参议都不离得片刻,布政使衙门里的幕僚,也就娄师爷一个可以随意来去”

“哎钱老这话有些过誉了”娄师爷站起身来微微一揖,一副谦恭的模样旁人大肆称赞,自然是专挑好的说,有些完全是信口胡诌,娄师爷自然但却不说破,面上虽然一直谦虚,心里头却也着实受用“在下不过是受参议大人赏识,发善心给了一碗饭吃罢了,如何当得起诸位如此赞誉?唉,不过话说,这些日子衙门里确实忙得很哪,在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参议大人但又所用,自然是不遗余力罢了”

一番言辞很是妥帖,既显得谦卑,又透露出与参议大人的亲近得用,顿时又得了茶馆诸人一番好捧一群人在这里吵吵闹闹,一边喝茶一边互相吹捧,一晃了大半个时辰娄师爷的茶续到第三壶的时候,外头气喘吁吁地进来了一个大胖子,足有两个董十三那么宽的膀框来人先是在门口站了一下,目光在茶馆中逡巡了一下,随后便气喘吁吁地朝娄师爷梛了

娄师爷本来还悠然自得的脸忽然阴了一下,这变化极为细微,也相当短暂,但仍旧被一直注意着他的林南捕捉到了眼里只见那胖子一副焦急的样子,似乎还刻意压抑了一下,之前先朝周围的人看了看姐夫……”

“哦,是连升啊,今天有空到这里来了?”

眼看着娄师爷这般云淡风轻,胖子忍不住了姐夫,我那事——”

“行了”娄师爷瞪了胖子一眼,“瞧你那不成器的样子,一点小小的事情都腾挪不开唉瞧瞧我,衙门里的事情刚忙出点头绪,这又得忙家里的事情,累啊”娄师爷摇头晃脑地哀叹了一声,朝周围拱拱手各位,家里头还有点事情要忙,失陪了”众人自是好一阵招呼,茶馆里又忙乱了一阵林南趁此机会,在桌上放了茶钱,自人缝中溜了出去

娄师爷和那胖子出了茶馆,急匆匆地就往前走,娄师爷似乎心中有气,一个人自顾自地背着手在前面,那胖子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死命追赶行出不远有个僻静的小巷,娄师爷脚步一转走了进去,终于停了下来

那胖子终于歇了一口气,但似乎仍是十分着急,冲口便道姐夫,现在到底该办啊那事怕是……”

“你急有我在,你还怕人拿了你去?”

“可……可是……今日我听人说,已经有人找上姓顾的家里头了”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十七章娄师爷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十七章娄师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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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十八章 浮出水面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十八章浮出水面

站在街巷外头,乍一听到这番对话,林南的心仿佛忽然间被一只钩子狠狠地勾了一下,好像疼得鲜血淋漓;但接着随之而来的,却是压抑不住的愤怒话说到这里,事实已经很清楚了,这件事与巷子里这两个人绝对脱不了干系伤心、愤怒之余,林南又不可避免地有了一丝解脱的感觉,一个人忙碌了这么多天,现在事情的真相终于开始浮出水面,线索的一头已经被抓在手里,总算是没有白忙活,父亲的命案总算是要有一个了结了

但是,林南心中又有些疑问,巷子里的娄师爷和他小舅子张员外,这两个人为要这么做?以他们的身份地位,不可能与一省大员有仇口,除非是胆上生毛,否则绝对不敢如此轻易谋杀一个封疆大吏朝廷要员在他们背后,到底是人在谋划这一切呢?

不大,巷子里的娄师爷和张员外已经相继离开,除了刚开始的几句言谈之外,两人再也没说多少听来有用的话张员外看起来就是一个愣头枪,而娄师爷则是使枪的人,而且这个人为人做事十分谨慎,表明工夫做得很足,若不是林南背后也下足了工夫,又加上今日有张员外这一出,想把这娄师爷揪出来怕也是难上加难

有了娄师爷这条出洞的老鼠,想抓后面的就变得容易些了,至少有了一个明确的观察对象因此接下来的几天里,林南便着重以娄师爷为中心,观察他日常接触的人和办的事情依着林南本来的判断,重点其实是想跟着娄师爷,看看他做的事情是不是与李参议直接相关,若是这样,那就可以直接动手拿人了若是真的一脚趟进了这趟浑水里,那么以李参议的位置来说,肯定能挖出很多有用的事情来

然而一连跟了几天之后,林南又似乎有些迷茫,娄师爷接连几天并没有反常的举动,除了正常的进出之余,就是跑到惯常的品香斋里头接受一群人的追捧,甚至连他的小舅子张员外都再没有来找他无奈之下,林南去了一趟平安客栈

林武一案,上次丘彪说了,直接交给林南负责虽然是这么安排了,但是一个人毕竟力有不逮,何况林南按正常来说,不过是一个刚入行的小卒,直接就给了这么大一个差使,做事的过程中难免会有磕磕绊绊身为下属,遇到困难找上司是很自然的想法再者说,以衙门里正常办事的规矩,就是林南不来找,把案子千辛万苦了结了,这丘彪也是一定要领功的,既然这样,不用白不用,之前一个人已经做了这么多的事情,也该这些官老爷出些力了因此林南毫不犹豫就找丘彪来求援了

“林,不是哥哥我不帮你,实在是最近咱们人手太紧,咱们这边每一个手里头都有事情在忙抽人手是不可能了若是有其他的难处,哥哥倒是能想办法帮帮你”

丘百户刚一说完,林南就是一皱眉,这也叫朝廷第一鹰犬的飞翎卫?难不成一省大员的命案,还不够重要么?其他人都在忙些?忙着嫖ji勒索还是忙着喝酒赌钱?林南沉默了半晌,又向丘百户提了另一个要求:要襄阳城最近的,尤其是有关布政使衙门大小官吏乃至下边不入流的办事人员的信息资料

丘百户犹豫了一下,终于没有难为林南,安排人整理了一份行成文件,交给了林南林南签了收押之后,拿着这份不有用还是没用的资料转身离开了平安客栈

看着这位林的背影,丘百户也是一阵皱眉对这位林,到现在他也没摸清底细虽然对方不过是飞翎卫最普通的一名兵丁,但头天来报道的时候可是四梁柱之一的常千户亲自接待的对于这位顶头上司,丘彪可是了解甚深,寻常的事情根本劳不动他老人家的大驾如今虽然口说是顺路来看看,可暗地里丘彪总是笃定地认为,白无常大人的出现和来这个侍卫有关系即便常千户并没有亲**待,但官场上就是这样,越是有事越是含糊,越是大事越不能说得明白,因此丘百户也是一个人瞎琢磨,并没有跟任何人提起

城南

屋子里的角落,一盏油灯孤寂地亮着,林南洗了把脸,打开了这份得自平安客栈的资料说是资料,实际上就是一份一份跟踪记录的副本而这些记录质量也是参差不齐,有的详尽到事无巨细,有的简单到只有十几个字,可见飞翎卫内部的人员也不完全都是精英分子

一页一页地翻,整份资料看完,林南缓缓靠在了椅背上,双手托在脑后,闭目陷入了沉思乔老汉此时在外间屋里,李氏虽然平时有些过分热情,但到了晚上还是很克制,并没有经常性地来打扰,因此林南这里相对还是安全的

沉思了近小半个时辰,林南忽然睁开了眼睛

不得不说,经过一阵排查理顺之后,林南逐渐意识到,今日到平安客栈一行,实在是走对了一步这些资料虽然繁杂,但中间还是透露出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信息,也是林南一个人根本不可能获取的信息

布政使衙门的这些官员,在这些天的观察中他们并没有特别值得注意的地方,一个个的都很本分,似乎恪尽职守一派清正的官相但林南通过分析这份资料,他们本人没有互相往来,但是在他们手底下做事的这些人,本身并没有官府身份的这些人,在私下里的往来却一直存在,甚至可以说,来往得有些过于频繁了

做到一省大员的位置,政务繁杂拖冗,单靠一个人想把所有事情做完根本是天方夜谭一个布政使,下面有参政参议经历等各种属吏帮忙分担,但身为一个参政或者参议,那手头的事情也是相当多的,但他们手下的属吏很少,根本不够用的情况下,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就出现了——聘请师爷刑名师爷、钱谷师爷、书启师爷、账房师爷……这些分别擅长一个方面的人,其中大都是一些落第的读书人,他们就成为了许多官员的幕僚人员,分在职的官吏分担了很多的事务

这种状况上至朝堂,下至百姓,都是习以为常的但就是这种习以为常的事情之中,今日让林南看出了不平常来

娄师爷这几天没动静,可其他人的动静却一直没断过今日钱师爷和李师爷去了聚贤楼,明日赵师爷和古师爷去了八宝斋,后日关经历又被钱师爷请去喝了一顿茶……而最近几日,则是除了所有官员都去私下拜会了刚刚到任的布政使郑慈之外,他们下面的师爷也明里暗里的去了一趟……

看起来似乎哪一个也没有关联,但林南却,钱师爷是跟着李参议的,李师爷代表的是王参政,赵师爷背后是吴参议,古师爷辅佐的是方参政……代换,就等于是说,李参议和王参政碰过头,吴参议和方参政也碰过头……

一省官员,布政使是带头大哥,剩下的小弟之中,参政和参议自然是座次靠前的这么想来再看,自然就清楚明了了,汉南这些官员里面,已经明显是分了两个派系了至于底下的经历检校之流,上面的上司站了队,他们也只有跟从的份儿,弄清了上面的问题,下面的自然就迎刃而解,因此林南并没有仔细去排查

眼下官员拜访任布政使,那是常仪;下面的人私下去登门,多半也是送些见面礼,有没有事情难说但依着郑慈以往的官声看来,出事的可能性并不大而王参政和李参议私下联系的频率很高,但除此之外,在资料中频频出现的一个人,是娄师爷而娄师爷除了居中联系之外,还接触过一个人,资料中并没有十分肯定,但却隐约地透露出一种怀疑:这个人很可能王府中人

王府中人?

大建朝的王爷并不少,但也绝对算不上多寻常的郡王无权无势,飞翎卫一般都不会多做理会如今有权势的王爷,身在江南一带的,同时能让飞翎卫密切盯着的倒是有几位,但其中最惹眼的一个,便是吴王张秀

而离着襄阳府最近的一位王爷,正是吴王

林南腾地一下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用力过猛将面前的方桌都带得一歪,油灯顿时被带翻了,室内陷入一片漆黑

娄师爷是与这件命案有关的,娄师爷是李参议的幕僚,是师爷头子,李参议便难脱干系同时娄师爷还见过吴王府中人若是仅仅依着娄师爷的身份地位,他是不可能够得到王府台阶的如此一来……娄师爷,李参议,王参政,吴王府……

林南反复推想了半天,勉力压抑住了胸中的震惊和愤慨,若是这一条线真的所料不差的话,那么事情的真相,怕是就要捅破天了……

林南自掌中摸出了那一块腰牌,用力握了握——是时候了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十八章浮出水面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十八章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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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十九章 滴血的誓言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十九章滴血的誓言

城西老巷的一间屋子里,娄师爷哼着小曲晃悠着虚浮的脚步朝正房走去,一边走一边右手虚抓,脑子里想着方才偏房绣帐里头那软乎乎白花花的**,似乎现在正走在云端。

娄师爷的正室是张氏,就是张员外的亲,但如今成亲年头日久,自然看得不如往日舒坦。近日事情做得顺风顺水,手里头的银子也日渐猛增,娄师爷耐不住寂寞从外头买了一个丫头,这下子终于遂了心愿,宛如久旱逢甘露,一时把持不住,每晚都是脚步虚浮。但他有一点始终不变,快活完之后始终要到正房里头歇息,就是不张氏心中滋味到底如何。

今日也是一样,娄师爷快活似神仙,拖着八字步进了卧房,摸黑倒在床上,望着天棚一阵出神,最后忍不住咧开嘴笑了笑,终于沉沉睡去。当晚娄师爷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家的床底下堆了许多箱子,箱子没有上锁,打开一看,全是一箱箱的银子。娄师爷习惯性地拿起一锭来,放在口中用力一咬,顿觉牙齿生疼,顿时笑开了花,原来不是做梦可接下来觉得嘴角生疼,牙齿也似乎不对劲,强烈的剧痛让他顿时惊醒睁眼一看,身前竟然蹲着一个黑乎乎的影子这老货顿时吓得张口欲呼

黑暗中,一柄冰凉雪亮的匕首抵到了娄师爷的咽喉,那股冰冷的寒意让他的喉头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娄师爷临危不乱,处变不惊,顿时抽着气儿把要吐出来的喊叫咽了……

“娄师爷吧?你的案子犯了”

娄师爷一听两只眼睛立刻瞪圆了,刚要,却见对方把手一摆,床旁边的油灯立刻亮了起来,紧接着一块碧玉镶金的牌子映入了眼帘,娄师爷只一搭眼,浑身的骨头立刻就软了下去,仿佛**过后的丫头,只剩下任人摆布的份儿了……

…………

“样?”丘百户喝了一口酒,看着刚从屋子里出来的林南问道。

“没样,撂了。”林南手中拿着一个抹布,一边擦着手上暗红的血迹一边淡淡地答了一句。本来他以为像娄师爷这样的人,肯定被拿了就竹筒倒豆子了,却没想到,娄师爷软了一会儿之后,竟然还有一股子坚韧的劲头透了出来。不过这也不妨碍,学了几手飞翎卫的特殊手法之后,进去没一会儿,娄师爷就老实交待了。

丘百户笑了笑,看向林南的眼光里露出一丝颇堪玩味的神色。

丘彪一直以为眼前这年轻人也就是个秀才性,也就能做做盯梢布线或者分析信息的活儿,如今看来,年纪虽然不大,但心性却也够狠辣,第一次上手,出来还能这般淡然的,丘彪能想起来的人,不超过十个。

事实和林南事前分析的大致不差,多出来的一些人都是下面一些低级的小吏和很多不入流的人员了。

“大人,事情已经清楚了,现在办?时候动手?”林南虽然一直很冷静,可是现在一旦清楚了,却不禁有些头脑发热。

丘彪喝了一口酒,静静地放下酒碗,说道动手?抓谁?抓李参议?王参政?还是抓吴王?”丘彪冷笑了一下,站起身来乔,这个就不是你我能做主的了,接下来把事情报上去,自然有能做主的人来,到时候功劳照样有你我一份儿”林南闻言不由得一愣,丘彪拍拍他的肩膀做的不,有前途。”说完便离开了。

林南心里头一阵憋闷。

忙活了好大一场,最后明事情是样的,却不能动手抓人,那种煎熬,能把人急死。可是还能样呢?丘百户说的没,抓谁?飞翎卫虽然一向大权在握,但也不是胡乱就能抓人的。参政参议,那是一省的大员,朝廷三四品的命官。而吴王,除非是杜宁在这里,否则谁也不敢做出这个行动

若是常千户在这里,自然不在乎两个三四品的大员,证据确凿,抓了也就抓了。但丘百户却不敢,一方面职分不够,另一方面,这事情不是他亲手办的,若是一旦抓了人,却出了差池,那这个黑锅他就也躲不掉了。因此,没有十足的把握,丘百户是不会搏这一铺的。

消息递出去了。

林南却不肯就此罢手,眼下虽然不能抓人,但还是可以做一些其他的事情的,眼下虽然有娄师爷的直接证言,但仍旧稍嫌单薄了一些,因此林南接下来的几天依旧忙碌得很,他要继续死死盯着这些杀父仇人,像一颗钉子一样,狠狠地楔进对方的心脏

飞翎卫的办事效率很高,两天的工夫,消息已经传了。

按兵不动,继续观察,收集情报。

林南的心似乎已经在滴血他很想,这个命令到底是不是飞翎卫指挥使杜宁下的到底是意思?林南整整半个都没有心思再做其他的事情,但接下来一个消息传了,似乎让他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宁馨公主要大婚了。

启元帝众多,女儿目前为止却只有三个,长公主宁和,二公主宁馨,三公主却是才出生不久尚在襁褓中的宁秀公主。三个公主之中,只有宁和现下十五岁,是适嫁年龄,之前由启元帝亲口定下了婚事,驸马是勤国公向河的孙子。而宁馨公主虽然眼看着要满十四岁了,可若要说嫁人,却还嫌早了点,会这么快就操办起来了?何况宁和公主还没有出阁呢?

又过了几天,事情才终于有了眉目。

两位公主竟然是脚前脚后的办起了婚事,十天前宁和公主下嫁向家,一个月之后,宁馨公主也要出阁,但她的驸马却不是朝中任何一位勋戚贵胄的后代,她要去的地方,是不属于大建朝的国土——塞外。

塞外,北方牧马人的地方。

这……我们的公主,嫁给一个牧马人吗?皇上他……真的下了这道旨意?

这个消息让林南的心瞬间纠结到了一起,虽然理智让他,传越来越多的消息证明事情就是这样的,可是潜意识里,他还是不愿意也不敢去,这样的事情竟然真的发生了,而且离是那样的近甚至他想要下意识地避开,却仍旧反复地纠结,撕扯着的神经

和亲

多么耻辱的选择

大建朝那么的文臣武将

李东路,杨自和,范宣,于连,李天常,卫东廷,向河,赵广,郭啸,赵拓,向渊,林文,赵毅……一个个的名字接连在林南的脑海中闪过,可是这更让他不明白,这些人……难道都不能阻止这一切吗?他们拿着朝廷俸禄,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眼睁睁地看着皇上只能用这一种法子?难道北方的边患已经严峻到了这种程度了吗?

一种恐惧感缓慢地开始在林南心中酝酿,仿佛天空一下裂开了一个大口,黑沉沉的,让人感到分外的压抑。

“他们都是干吃的酒囊饭袋么”

京师,寿康宫。

一个清厉的声音愤怒地大吼。

“你住口你懂再若多嘴,哀家就认你这个孙子滚出去从今天开始,不允许你踏出书房一步你们两个给我看好了,否则……宫里的规矩,你们是的……还不快滚”

十六皇子明德忽然安静下来,神色一片淡然,他甚至没有伸手擦脸上的泪痕,只是拿眼睛死死地盯着一向尊敬的祖母,冷冷地说道一群没用的奴才整日里吃着喝着,却让我堂堂的大建朝受此巨辱今日我张明德在此立誓,日后他们必会为今日之行付出代价至于那些牧马人,我必十倍与之”说完,瞪着血红的眼睛离开了寿康宫,头也不回地走了。

寿康宫里,所有人一都战战兢兢,只有一个人呆在帐幔后面的阴影里,一动不动,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

太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泪不期然滑落下来,张如海见了,忙悄悄地挥了挥手,所有人松了一口气般,忙不迭地逃了出去。

“你以为哀家就不恼怒吗?你以为哀家就不心疼吗?”不跳字。太后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喃喃自语,心中一阵凄苦。“那是哀家的开心果,整个后宫里头最宝贝的人也是皇上心里最喜欢的丫头……不,从前最喜欢的……”太后想到这里,心中也有一丝怨恨渗出来。若不是皇上铁了心要将丫头送出去,事情又会到今日这一步?随便拿一个宫女出去凑数不也一样吗?那些野人又分辨得出?

“小林子你太坏了”

沉默的世界中,宁馨那张如花似玉充满了青春朝气的俏脸一下子浮现在了林南的脑海中,那熟悉的脆生生的声音不期然在耳边回响:

“哎呀,真好吃这是哪里来的?”

“快点快点,这么慢哪,我都在这儿等你半天了”

“这个臭骡子真好玩,哈哈,比宫里头的人有趣多了”

“小林子你这都怕你到底是不是个男子汉呀”

林南泪湿双颊,在心里头默默地嘶吼,是的,我到底是不是个男子汉哪为,眼睁睁看着最要好的玩伴出了事情,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啊

又隔了一会儿,当日在皇宫中那个小院子里偷吃臭豆腐的情形浮现出来,而当日说的话更是清晰无比地回响起来。

“你看,你看,那些牧马人吃完了就是这副模样……哈哈”

“嘁这副模样了?说起来,他们可比咱们好得多了,那像咱们,整日就窝在这宫里头,四面都是高墙,连宫门都不能出一步……唉我听说呀,他们那里没有田,到处都是草地,也没有高墙,吃饱喝足了就骑上马,可着劲儿地跑,想跑多远就跑多远……”

“,羡慕了?想去的话,等你长大了找个牧马人嫁了,就一辈子都不用呆在宫里了,还能整天骑马,听说那儿的男人都骑马”

“呸你才嫁给牧马人呢”

呸你才嫁给牧马人呢

呸你才嫁给牧马人呢

这句话反复地在林南的脑海中回放,让他一心如刀绞。

“小林子,你到底是不是个男子汉哪”

远望京师,林南的拳头握得紧紧的,心中所想的,竟然和明德在寿康宫中吼出来的一般无二。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十九章滴血的誓言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十九章滴血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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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二十章 白蔷薇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二十章白蔷薇

细雨连绵的街道上,人流稀少,孤寂地行走在雨中,林南心中有些乱。【网友分享】各种念头纷至沓来,要凝神去捕捉,却又都想不起来。一个人沿着街道乱走,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只是习惯性地让走下去。不知不觉地,周围的人流渐渐多了一些,林南并未察觉到已经无意间来到了城西南的坊市上。正行走间,忽然眼角余光一闪,林南心中一动,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转过身的瞬间,一株盛开的白花映入了眼帘。

葱翠的叶片上闪着白亮亮的雨水的光芒,一片绿色的衬托中,几朵白色的花显得异常圣洁靓丽。阴雨连绵的天气中,在周围似乎一切都是灰色调的背景下,这盆绿白相间的盆景立刻吸引了林南的目光,眼中唯此,再无其他,脑海中渐渐浮现起一些熟悉的画面。

在京师的时候,宫中也是有这样的花的,只是数量极少,而且很多人不喜欢。因为这花虽然馨香扑鼻,开起来也很是好看,但是花枝茎蔓之上却颇多小刺,经常勾人裙袖甚至刺破人的手指。因此宫中奇花异草中,最不讨人喜欢的就是这种白蔷薇,甚至连太后都曾经无意中提过一句,言道此花盛开,花色中透着一股苍凉之意,看了殊为不喜。自那以后,宫里头就基本再也看不到这种花了,除了一个地方——宁馨公主的住处。

宁馨公主的住处之外,两窗各有一盆白蔷薇,从小时候起就是她的最爱。宫中虽然花草无数,但宁馨独爱此花。林南也是在宫中久了,才曾经有机会看到。如今宁馨公主即将远嫁塞北,林南一时唏嘘之余,竟然在江南的破陋坊市上见到此花,心生感慨,便欲将其买下。

“这花如何卖的?”

“二百文一株。”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猛然听来竟像极了宁馨公主的声音。林南不由得猛地一抬头,倒吓得眼前的小姑娘倒退了两步,瞪起眼睛来看着他。林南暗自松了一口气,不由得心中嘲弄,原来不是宁馨,是啊,宁馨远在京师呢,又会来到江南?真是迷了心窍了。

眼前的小姑娘大概十三四岁,虽然穿着一身粗布衣裳,但看得出姿容还是很不的,身段窈窕,举手投足倒有些大家的样子。此刻被面前这人猛地抬头吓了一跳,略一愣神便开口说道干要买就买得,不买就不买,用不着这般来吓唬人”

“呃……”林南听了有些无奈,见那小姑娘虽然口气不善,但一只手下意识地轻抚胸前,似乎真是被的举动吓了一大跳,现在还没缓过神来,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只是抬个头而已,不会真吓到你了吧?”

“哼本姑奶奶才没那么胆小”小姑娘嘴上利索,连忙否认,同时还故意挺了挺略微有些隆起的**,颇有些向林南示威的意思。

“没有就好。”不知,和这小姑娘才说了没两句,先前那种黯淡的心情,竟然有些缓解。林南笑着低头看了看那盆花,“花倒是有些看头,不过二百文嘛……”

“哼瞧你倒是有几分眼光的。”小姑娘接口道你也这花乃是花中上品了,一分钱一分货嘛,这花喜阳光,要通风,每到一定时辰还要剪枝、浇水、松土,这般辛苦侍弄出来的,二百文已经算便宜了”

林南再一次抬头看了小姑娘一眼,心下有些惊讶。这小姑娘布衣钗裙一副农家人的打扮,想不到说起话来倒头头是道。“哦,照你这么说,种花也是有学问的咯。”

“那是自然”小姑娘傲然一挺**侍弄起来学问大着呢喂,你到底买是不买?”终究还是露出商贾本色。

“一百文。”林南讨价还价,他倒不是故意和小姑娘调笑,而是因为此刻身上并没有太多的钱,这几日忙的急三火四,把这茬给忘了。

“不行,就二百”小姑娘坚决不肯。

“一百文吧,你看,我身上就这些钱了。”林南一阵苦笑,伸手一摸,手里头一串大钱,果然,连二百文都不到了。

“你……”小姑娘上下打量了林南一眼,这人穿戴也并不出众,一身青布长衫都快洗得发白了,看模样也不像个有钱人。但若就此一百文给了他,又有些不甘心,这些花可是和辛辛苦苦侍弄出来的,是唯一来钱的方法啊“不行,你还是到别家去。”小姑娘犹豫了一下,依然寸土不让。

“唉……一百五十文行不行?”人家不卖,林南也不能动手去抢,但就此走了又有些不甘心,查了查手中余钱,一百六十七文,于是再次问了一句。如果说先前只是普通的讨价还价,那这一回倒不纯粹是为了买花了,林南倒是想看一看,这小姑娘会如何作答?

“你这人……”好像之前没遇到过林南这种无赖的买家,偏偏这人看起来还像真喜欢这花的,小姑娘一时有点犹豫了。虽然是卖花的,但是精心侍弄出来的花草就像的宝贝,即便是卖掉也希望能找一个能珍惜的人,因此虽然对方出的价钱没达到的期望值,但小姑娘还是不免有些意动了。

“喂,方才你那一共是多少钱?”

“……”林南开始佩服了,果然是做生意的锱铢必较,劲头十足啊看小姑娘这意思,是一分钱也不想给剩下啊林南又好气又好笑,面前这哪是小姑娘啊,分明是一头小貔貅,专门吃钱的

“一百六十七文。”

“好吧,一百六十七文……”林南以为对方便是要杀底了,结果小姑娘犹豫了一下,说道看你这副样子,倒也不是故意装穷,算啦算本姑娘好心,就一百五十文算你啦记住啊,若是没钱吃饭也是你自找的哦”

林南乐了,是被人当成穷酸了。不过小姑娘最后这番话,到底是说给谁听呢?听起来倒像是自我安慰一样?林南交了钱,捧了花盆转身便走。

“哎——”小姑娘忽地喊了一声,林南回头,见她睁着一双大眼睛上下打量着,随后双眼微眯狐疑地问道真的只有一百六十七文?”

“哈哈哈”林南放声大笑,转身便走。

小姑娘不是被嘲笑了还是以为被愚弄了,气得在背后一直跺脚。这时候从后面的屋子里走出另外一个姑娘来,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得有些讶异小青,了?”

“,我——”小姑娘刚要说,忽地眼神僵住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愣愣地好像在自言自语奇怪,这……这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哪个人呀?”在搁板上放下了一盆富贵竹之后,被称为的人转过身来问道。

“就刚才那个”小青回头伸手一指,却忽然,那人已经不见了。

“刚才哪个呀?”一个鼻音深重的声音忽地在身旁接口问道。一听到这个声音,小青蓦地一回头,同时身子朝后面退了两步,果然,就见五颜六色的花草外面站着几个人,为首一个穿着天蓝色暗花云纹衫的胖子正腆着一张肉脸冲着嘿嘿地笑着。

“小青姑娘,庄姑娘,两位谈得这么开心,是不是在谈论我呀?”若是林南刚才晚走一步,或许就能遇到这个胖子,那么他一定就能认得出,眼前这个让他印象深刻的胖子不是别人,正是前些日子在品香斋里盯过的,娄师爷的小舅子张员外。

此刻这胖子一点也没了当日在品香斋里头那副急切的样子,阴雨的天气,手中竟然还摇着一把折扇,身边跟着两个长随,在后头给他打着一柄粉色的油纸花伞。胖子一边,一边左一眼右一眼地打量着两位姑娘,不由自主地笑容就溢了出来,一脸的肥肉挤作一团。

小青姑娘本来就姿容不俗,虽然年纪略嫩,身材尚未完全发育,但就是如此更透出一种青涩的美丽。而旁边那位庄姑娘比小青大上几岁,此时身子已经完全长成,不但个头高挑,身材更是玲珑,便是一身的布衣钗裙,也丝毫掩盖不住。何况这位姑娘平日一直好穿白衫,站在姹紫嫣红的花丛之中,便好似一朵馨香扑鼻的白蔷薇,更是让人忍不住颦顾。

张员外越看越是喜欢,自打前些日子经过这里遇见两位姑娘之后,张员外便再也睡不着觉了,几乎每天都要来上一趟。开始的时候还强自抑制着一副书生样子,到后来便忍不住露出本性,谄着脸要将二人收房。若不是他本人不只是一个襄阳城中的富户,而是有地位的官绅,怕就是要动手强抢了。今日又是雨天,在家中转了好几个圈,张胖子这又忍不住来了。

“呸你还是撒泡尿照照你那副德行,本姑奶奶才懒得谈论你呢”小青一见是他,顿时像炸了毛的小母鸡一样,横眉竖眼,牙尖嘴利的一面再一次显露无疑。

“小青不得对张员外无理。”庄姑娘皱了皱眉,伸手一扯,将小青拉在了身后,正色说道员外说笑了,小女子只是在谈论花草,哪里敢惹员外闲话?”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二十章白蔷薇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二十章白蔷薇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二十一章 各有算计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二十一章各有算计

小青姑娘拉下脸来斥骂,张员外有点绷不住脸面,神色瞬间冷了一下,但马上便又恢复了笑呵呵的形象。“哎呀,小青姑娘还是这么爽快,就是这么我才喜欢”转过头来看着庄姑娘,往前走了两步靠近了笑道但是我更喜欢庄姑娘的温柔顺滑……啊,不是,是温柔贤淑,哈哈庄姑娘这样的人,那就是骂上一百遍,在下也是浑身舒坦庄姑娘……”

市井之间闲着没事偶尔调笑几句那也是有的,不过都是开玩笑罢了。像这样光天化日,反复纠缠并且言语露骨的,那就很少见了,尤其是这张胖子几乎是每日必到,附近的商贩自然也都看在眼里,背地里一些言语自然随风而起。这些情况二位姑娘自然也有所觉察,但却有些无可奈何,总不能直接上去质问,若是遇到好些的还好,遇到口茬不善的人反倒平白受人言辞羞辱,闹大了两位姑娘的名声更是受损,让人看了笑话,因此只好默默忍受,背地里小青姑娘没少憋气,因此才会一见到这胖子就立刻火往上撞。

此时张员外又开始一贯的言语猥琐,明里暗里的占便宜,小青一张脸顿时憋得通红,但却不敢在这个时候造次。那庄姑娘倒是冷静得很,甚至在这个时候还能面上微微笑出来,对着张员外说道开门做生意,遇到员外这样乐善好施的人自然是我们的福分,小青不知深浅,言语冲撞,还望员外大人大量,别和我们小女子为难。小女子在此也不短了,外人都说襄阳城里,张员外是出名的知书达礼、扶危济困,倒是小女子一直失敬了。”

“哎哟,哪里哪里,哪里哪里……庄姑娘过誉啦,过誉啦,哈哈哈”先前张胖子还是一副猥琐的嘴脸,此刻话头被庄姑娘截,知书达礼扶危济困的高帽子一戴,张胖子立刻变得矜持起来,连也变得文绉绉的,只是那股兴高采烈的劲头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

看着这胖子大雨天里摇着一柄美人扇,一身上好料子的长衫穿在身上却紧绷绷的,一身肥肉被衫子勒出一道道的沟纹,在两个男人的簇拥之间站在一柄粉嘟嘟的花伞下,一边费力地喘着粗气一边矜持地做出一副文绉绉的姿态来,小青忽然也憋不住了,站在庄姑娘背后扑哧地笑了出来,反倒是弄得这张员外不自禁地老脸一红,好在庄姑娘着实有些眼色,连忙把话头岔了,婷婷地转身走到几盆花前,问道员外今日,还是要这几盆么?”

从庄姑娘开始走动的时候开始,胖子的眼睛就再也移不开了,死死盯着那青丝半掩下洁白的颈、那袅袅婷婷不堪一握的腰身、那白衫包裹下压不住的丰隆翘起的臀和那在裙裾下面若隐若现的白色浅花的绣鞋,身上的血液瞬间就变得热了起来。此时闻言却连忙容色一整,一派淡然之色说道唉,本来呢,本员外是只喜欢这几种花草的,但是见了庄姑娘如此技艺,所种花草无一不是妙品,不由得也生了怜花之心。这种阴雨天气,二位姑娘还要这么操劳,我这心里也是疼得很呢今日,这些花,我全包了”

这胖子也是三分钟矜持立刻就原形毕露,开始还确实有几分派头,后来便又开始下道了。但庄姑娘似乎并没有反感,登时笑靥如花般盛开,连连称赞张员外果然菩萨心肠,豪气干云,如此大度豪阔而又乐善好施,日后必然日进斗金云云。胖子本来就有意如此,听了庄姑娘一番夸奖喜翻了心儿般不住地挪动着身子,一身胖肉顿时晃晃然左右摇摆,颤颤然上下颠动,一胖子飘飘然如在云端,直痒到了心里。

“小青,还愣着干,快给员外检点一下装好,不可怠慢了员外。”庄姑娘一声吩咐,小青虽不情愿,却也只好照办,将外头摆的十几盆花侍弄一番分别摆了,套上竹制的大花筐装好之后摆在当地。

张员外却没有忙着立刻就走,而是又从袖中摸出了薄薄的一摞纸来,上前谄笑着说道庄姑娘,这次我又为你写了两首诗,麻烦庄姑娘为我鉴赏鉴赏。”说完双手捧着那叠纸,便要上前。

小青姑娘这回可不干了,冷哼了一声把那纸夺了,说道行了行了,收下了,下次再来求指点吧”

“啊,哈,是,二位姑娘,在下这就走了,不劳相送,不劳相送”张胖子折扇一张,转身撩袍裾便行,旁边两个长随抬着大花筐,打着油纸伞,跟着遥遥远去。

“呸”小青愤愤地往地上狠吐了一口,两手一搓便把那叠纸揉成了一个团。“一个破烂的暴发户,装秀才呀”

“呵呵,你呀”庄姑娘倒是云淡风轻,点着小青姑娘的头说道还是那么性子急,这种样子对咱们可没好处。就说这人递的诗文,虽然不堪入目,但也不至于给揉烂了呀。”

“噢原来不应该揉烂啊”小青一撅嘴,转身抓起那纸团就要摊开,说道那我赶紧铺平整了,好给‘鉴赏鉴赏’,要不要呀?”

“去讨打”庄姑娘狠狠点了小青一指头,却下意识地躲开了,看样子也是对那诗文很是敬而远之。

“,这样下去可办哪”小青忽然有些发愁。“要依着我,咱们干脆就不应该理会这种人,你看,现在他就像个狗皮膏药,扯不掉,打不跑,长久下去……我怕……”

“不理会也是不行的,咱们外地来的人,若是硬碰硬的话,也是斗不过他们的,再说,这样一来咱们还维持生计?”庄姑娘正色说道不过呢,你说的也是,这样长久下去恐怕不是办法,所以这襄阳城,咱们怕是住不长了……”

“啊?,你的意思是……”小青愣了一下,接着眼睛里忽然闪过一道狡黠的目光,忽然笑道噢——我说呢,怪不得你最近对这个死胖子和颜悦色的,这死胖子总是在咱们这里花钱装阔……嘿嘿,原来早就有准备了啊……”

“去了就好,暂时可不能大意,时候到了咱们就离开这。”

“嗯”小青立刻又高兴起来。

…………

青石甬道上,张员外和两个长随一前两后地走着。

一个大型花筐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盆景花色,那长随搬了一路,着实有些扛不住了。

“老爷,这些个花花草草的,真的都要搬?”

胖子回头瞪了他一眼当然要搬不搬,老子我买他干”

“可是……老爷,现在咱们府里已经都是这些花花草草了,都快连站脚的地方都没了,今天又买这些,怕是……”

“哦。”胖子愣了一下,说道之前弄那些不是很多都要枯死了吗?扔掉那些不好的,把这些摆上就是了”

“哦……”长随脸上一阵发苦,见老爷很是坚持,连忙又搬起了花筐。

另一个打着花伞的貌似很得宠,在旁边凑趣笑道老爷,今日那个娘们儿倒是有了笑容了,和前几天大不一样啊我看八成是老爷的攻心术起了作用啦,用不了几天,老爷就能把她们收房,小的这里先恭喜老爷了”

“哈哈哈”胖子被说得心花怒放,折扇连连摇摆,一春风得意。

眼见着同伴拍对了马匹,搬花筐的也不甘寂寞,连忙说道只是老爷,这些天您也太迁就她们了,有时候小的们心里都为您觉得不值。再说这些天这银子大把的花出去,却没迎来一个笑脸,这和老爷平日教诲我们的,可是大不一样啊……”

“呸你懂个屁”张胖子扇子一拢,点了点这长随的脑袋嘛,就得追着泡着,靠这些水磨工夫,这样收到了房里才百依百顺,伺候得你妥帖现在咱们放低身段让她们在上面得意些,以后就是咱们在她们上面得意了至于那些银子,嘿嘿,等收了房,连人都是老爷我的了,那点银子还能飞到哪去?哈哈哈”

两个长随立刻恍然大悟,跟着一阵狂笑。

“可是老爷,即使这样,要是她们还是不肯就范呢?”

“你他**这都是嘴啊?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张胖子一瞪眼,“你当老爷我这些天的工夫是白做的么?咱们天天去,放低了身段,就是为的让她和咱们,只要能,就是机会来了。嘿嘿,没见这几天都有了笑脸了么?到时候她若是真的不同意,咱们就是直接抢进房里,那也算不得事了这么多天了,哪个街坊邻居不这件事儿?谁都看得见她这些天和老爷我打情骂俏的,真若是惊动了官府,不说有俺姐夫帮衬,便是没有,这的名节一旦坏了,嘿嘿,这官司还不是老爷我赢?之后还是得乖乖的跟着老爷我回房,躺平了任我处置,说不定啊……还得上赶着求老爷我享用她呢,哈哈哈”

“老爷高明哈哈哈”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二十一章各有算计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二十一章各有算计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二十二章 立威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二十二章立威

阴云密布,惊雷阵阵。【网友分享】

久矣未见阳光的汉南地域,非但没有放晴的预兆,反而云层越来越厚,眼看着一场大风雨即将爆发。

襄阳城,布政使司大堂之上,有品级的大小官员一律身着正式的官服,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没有品级的小吏和随员则在后方分左右列队分厢,垂手站立。大堂正中的书案背后,新任布政使郑慈面容冷肃,眉眼含威,隐而不发。

大堂上一时变得极静,仿佛空气都变得有了重量,压得人连呼吸都细微而短促。

新官上任,必然是要烧几把火的,这几乎已经成了官场的惯例。郑慈上任之后已逾旬月,却一直没有动静,此前一直保持着或谨慎或观望的众位官员,多多少少都有些放松了警惕。尤其是私下里有些进奉的那些人,心里更是有了些底气,一长不免有些自骄。

冷面无私铁判官?不过也是一个凡夫俗子而已,接风宴上也很来者不拒嘛后来着人送上去的礼不也是收了?没见冷言推拒嘛如此看来,这人也就是这般了,跳不出多大的框框去传言这位郑布政在西北的那些不近人情甚至冷血杀伐的手段,多半也是以讹传讹,即便不是,那也是那些人没本事。想一想也是,西北边域,荒凉困顿,能有好往上孝敬的?比之江南地区的富庶奢靡,那自然是差得远了去,捞不到任何好处,这位大人在那能好脾气得了么?

你看看人家到汉南来这些日子是表现的?嘿嘿着实地低调行事啊不显山不露水,人是一个没得罪,礼也一个没少收,这才是真正在官场做官的样子嘛一家人哪有说两家话的?其乐融融,四方皆好,堂上堂下,一派和谐。这才是一省部堂应有之气象

不过话又说,再细细思量一回,看眼下郑布政在汉南这番做派,先前在西北那番传言倒也未见得都是虚妄。西北荒地,天高皇帝远,若是依循常例行事,被派到那里的人转调他方的几率并不大,甚至有的人捱了一辈子,最后就老死在那了。但若是特立独行,闯出一番声名来,直达庙堂,上面的人赏识了甚至是皇上记住了名字,那这升迁转调的几率就自然大得多了呀……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位郑布政的心机城府可就非同一般了,足以让所有人都深为忌惮。

汉南布政衙门里头,不是所有人都能想到以上诸点,但做官做老了的几个,还是有这份心力和眼力的。但想到了归想到了,心底里却并不惧怕,其原因就在于,这位郑布政的心机或许是很深的,但他有一个弱点,或者说是在大家看来有一个好习惯——他并不是油盐不进滴水不沾的人。既然肯收礼,肯遵循这个汉南官场不成文的规矩,那就一切都好说。即便事有不谐,转圜的余地也大得多了……

布政使司衙门诸般官员属吏,不管想得深了还是浅了,对这位新来的布政使大人,大部分人都是这般想法。紧张了几天之后,衙门里的气氛就渐渐松弛下来。然而就在今天,这一切的想当然都被一个事实给击得粉碎,美好的憧憬在刹那间就烟消云散。因为汉南布政使郑慈,翻脸了。

是的,他翻脸了

在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下,郑慈忽然传讯升堂在没有任何预先通知的情况下,开始查阅和问讯政事没,了解?根本就没有这一说,大堂之上,自参政以下,几乎挨个都过了一遍筛子,根本就不用了解,直接就查阅文件,问讯事情经过一派雷厉风行、刚毅果断的凛冽之风

这种阵势一摆出来,满堂的官吏顿时都明白了:冷面判官郑慈,这是有备而来

先前数天的应酬答对,不过是麻痹战术而已,真正的作用是拖延,让他这个初来乍到的布政使能够腾出手来,摸进大伙的裤裆罢了众人皆醉,他一人独醒直到情况摸得差不多了,郑布政才开始动手升堂,而这一切摆到面前的时候,众人再想有所反应,已经晚了……自家的裤裆都已经被人摸到底了,还有能隐瞒?

府库收支、仓储账目、历年税目、官员任免……一项一项,郑慈的问讯犹如疾风骤雨一般,又急又快,那种巨大的压力简直让人透不过气来,也让人连反应的余暇都没有郑慈左右,几个吏目趴伏在案头,唰唰唰勾笔连环舞动不停,将堂上情形俱都记录在案。

满堂的官员,不管平日里如何嚣张跋扈,如何自骄自誉,此时此刻在这布政使司的大堂之上,都低头俯首,一一对答,不敢稍有疏漏。而新任的布政使郑慈,却一反常态地露出了峥嵘之相,满堂华彩,集于一身

积年为官,便是立身清正的人,也难免有些误疏漏或者是遗人把柄。久在荷塘,又有哪一个身上是不沾泥的?一省之司,被郑慈这么一通查下来,几乎个个都被批得体无完肤,尤其是负责财政方面的官吏,以参政王炳林为首,更是惹得郑慈怒发冲冠。在上任之初,郑慈也曾经对汉南一地的布政有所了解,风闻前任汉南布政使林武是一个很有能力的干吏,每年朝廷报出的税收进项里头,江南大部总是独占鳌头,其中汉南一屡屡在朝廷邸报中崭露头角。可是如今来到汉南,亲自勘察了一番之后郑慈却,事情似乎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呢?

这里头一定有原因郑慈并没有慌乱,几十年的官场生涯让他立刻就反应,汉南这地方,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光彩而且事情或许并不是在前任身上,很可能,变故就发生在职位交接的这两三个月内

汉南一地的情形郑慈也大致,官民的心思并不是像北方地区那样一心向着朝廷的。在这里,朝廷的影响力日趋单薄,虽然现在还能维持住表面上的威势,但暗地里却早就变化了。而在这种情形下,林武能每年交付朝廷千万两的税银,着实殊为不易。而他的手段,却不可能是强征强收,如果是那样,汉南一地怕是早就要出乱子了。林武能在汉南一呆就是近十年光景,可见政治上绝对是有一手的,但是为会出现眼前这种烂摊子似的局面?

郑慈几乎不用想就已经有了答案,不在林武身上,那么就一定在其他人的身上。

因此才有了前面一个多月的觥筹交,才有了今日大堂上的雷霆万钧

不得不说,冷面判官郑慈,当真是一员干将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堂上的诸位官吏心中不免有些忐忑,看起来这位郑布政倒真不是个善茬儿先前听到的那些传闻,此刻看来倒是真真切切,半点也假不了的有些犯了被抓了把柄在守的官吏不免心中暗暗后悔,早如此,就不该被此人的手段迷惑了可是奇怪的是,新官上任之前,按惯例自然在账目和政事上都有一些应对的方法的,但这一次,这些方法都不管用了也不知这位郑布政用了方法,居然把以前的一些老底都找了出来还好,有一些事情还是可以推诿在死了的前任布政使身上的,毕竟死人是不会开口的,死无对证他也没有办法可是仍旧有很多事情被冷面判官查出来了,眼下看来,这位判官多半是要杀一儆百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官吏,虽然心中忐忑,却另有一番心思。冷面判官郑慈虽然手段非常,作风犀利,可毕竟还似乎一个初来乍到的外放官员,品秩上一省布政自然是带头大哥,可带头大哥不可能面面俱到,事都要亲力亲为,那样的话浑身是铁也得累死了所以这郑慈即便再能干,想做事还是得依靠在内的这些属吏,既然这样,他又会出这种昏招呢?看看这大堂上,大大小小几十位官吏随员,没有被当堂斥骂的很少,如此这么大张旗鼓地得罪人,对他郑慈有好处?莫非他背后有人撑腰不成?亦或者他早就准备将汉南一地大换血,甚至连人选都预备好了?

不可能略微一想之后,几个心思敏捷的官场老油条便否定了这个想法。眼前这个郑慈手段不可谓不高超,但前任汉南布政使林武较之仍旧更增三分颜色可是即便那样,林武也都没有将汉南官吏集体裁撤的胆子,这个郑慈,难道他就敢么?除非他吃了熊心豹子胆否则绝对不敢

思前想后,似乎心中笃定,一些老道的官员慢慢安静下来,一边唯唯诺诺不动声色地听训,一边暗地里慢慢观察着郑慈的反应,希望在他脸上捕捉到一丝的蛛丝马迹。

就在他们再一次以为猜中了郑慈的心思时,却见郑慈喝骂一通之后,忽地安静了下来,与此同时,大堂屏风后面,慢慢转出一个人来,一身官服紧身利落,两对纱翅震颤巍巍,正是汉南提刑按察使卜澜。

众人的脑袋嗡了一声,心里一下子翻个了。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二十二章立威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二十二章立威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二十三章 谜团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二十三章谜团

只有一个郑慈在堂上的时候,哪怕骂得再厉害,底下人多少还有些念想,也就是并没有怕到家可是卜澜这一出来,事情便不一样了

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合起来并称三司,乃是一省的最高权力机构布政使司掌管一省的政事,财政、民政等等都在其内;提刑按察使司则是掌管一省刑名诉讼的机构;而都指挥使司则是掌管一省军事

卜澜,是提刑按察使司的龙头老大,一省刑名大权在握,如今突然出现在布政使司的大堂之上,带来的震慑力着实不小尤其是,在郑慈刚刚从上到下把这些人揪出来,所犯的误甚至是罪条都摆在当堂的情况下,这种震慑力就加强大了……

他这是干来了?郑慈,卜澜……这是要开始彻底清查了吗?犯了大事儿的官员自然两股战战,几乎站立不稳;那些只犯了小误的人,或者是小疏漏的人,也心里面打鼓,眼下这个阵仗摆出来,谁这位冷面判官会不会借机生事,夸大事实,以此排除异己,彻底建立的班底?

先前还觉得有些看透了郑慈的人,此时却都心凉了半截但是参政王炳林和参议李文,此时心中却又升起一丝希望来看着屏风后面出来的卜澜,王炳林和李文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随后把头又低下了

除了右参政王炳林和左参议李文之外,也还有两个人是比较例外的

一个是左参政方知晓,另一个则是右参议吴立申

方参政,祖籍定州,乃是定州大族方家的子弟,出身显赫,背景坚实能做到一省参政,与其出身不无关系但方参政本人也颇有才干,前一任布政使林武在时,对其很是赏识,因为方知晓虽然来自方家,却并没有世家大族的豪奢傲慢,反而私下里很是谨慎,与其余官吏大不相同官场结交并不十分热切,倒是对黎民百姓上心得多,在市井之中的声誉也要好得多

出身大族,又在官场经营多年,方知晓对于郑慈的政史自然再了解不过,世家大族的从政子弟,对了解官场上各个方面的资料都是有所准备的,因此在大部分人开始松懈,以为郑慈不过尔尔的时候,方知晓却没有懈怠,依旧该干干,既没有过分彰显,也没有慌乱躁切

因为他清楚,为官多年,身上也不是一尘不染,但那些事情却不至于影响的前途这些年来,做的事情四平八稳,很难让人挑出来,因此也用不着遮盖郑慈若真是一个会做官的,懂做官的,那自然无事;相反,郑慈若是真的打算在鸡蛋里挑骨头,也不会怕只要不是被扣上人命大事,总有翻身的一天,因为不是一个人,背后站着的是整个方氏家族

退一步说的话,若这个来的郑布政真的像传闻那样能干,又懂得官场玄机的话,那么这一次雷霆发动,可能非但不会有所损失,反而可能会因此而受到重用方知晓心中清楚,布政使司满堂皆污,但其中过失最少的,肯定是无疑而放眼望去,除了布政大人之外,若论才干,不弱于任何人,这些年的政绩绝对可圈可点

右参议吴立申,启元三年的进士,本身能力并不是特别突出,但好在谨小慎微,还有一点爱民之心此外,他和左参议方知晓私下联系紧密,两个人自然就站在一条线上,方知晓如何,他就如何……

此刻提刑按察使卜澜忽然出现在堂上,方知晓和吴立申也十分的意外,吴立申心思慢,登时有些紧张,拿眼瞄了一下方知晓,却见方知晓并没有抬头看,依旧低首垂肩站在那,面上毫无表情,不知心中在想些吴立申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把头低了下来……

绝大多数人还在惊惶的时候,方知晓心中却已经开始笑了他,眼前大堂上的阵势虽大,但不过是惊雷一场,这大雨,终究是不会下来的了

果然,卜澜出来往书案右边椅子上一坐,并没有发一言,而郑慈在又训斥了一通之后,也只是令吏目将当庭记录的案卷收集整理,抄一份副本交给卜澜完事预想中的按察使司开始大批拿人的情况,竟是没有出现

见到这种情况,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尤其是王炳林和李文二人,又互相看了一眼,都望见对方眼中的欣喜和另外一种隐藏着的古怪意味儿可没等两人回过头来呢,就听那位一直在旁边端坐不动,一言未发的按察使卜澜忽然咳嗽了一声来人哪将案犯王炳林、李文脱去冠带,除去官服,带严加详查”

尼玛

淡淡的语声此刻听来宛如晴天霹雳王炳林和李文顿时瞪大了眼睛,不是看向郑慈,而是死死地看着提刑按察使卜澜

外头应和一声,进来四条大汉,几下就把两个按倒在地,剥了个干净王炳林此时一见心里明白,大势已去但他还是心有不甘,极为不甘他胸脯着地,使尽浑身的力气把头抬起来,拿眼睛看着卜澜,把嘴一张便要就在这时,提刑按察使卜澜起身从椅了起来,淡淡地吩咐一声勒住他们的嘴,免得他们在大堂之上胡乱攀咬,惑乱人心”

顿时,王炳林和李文心里如坠万丈深渊,手刨脚蹬,使劲扭着脖子看着卜澜,目眦欲裂

“呜——呜呜——”愤怒的呜咽声,听在众人的耳朵里,仿佛是临死前的悲鸣一个参政,一个参议,就这样被轻描淡写地带下去了

“朝廷的税银都能出如此纰漏,府库存粮也能亏空三分之二本官岂能容你”卜澜肃容正冠,正气凛然,众官吏听了又是心惊肉跳

很快,提刑按察使卜澜便告辞离去,仿佛就是来喝了个茶这么简单大堂上的官员一个个低首垂眉,不敢有丝毫异动,生怕再惹祸上身如此一来,所有人都没有看到,就在卜澜转身离去的瞬间,一直含笑送别的布政使郑慈,却忽然眼神忽然一变,变得意味深长,颇堪玩味……

“限你们三日之内,将辖下诸事处理完毕,若再有疏怠,本官也不再理会,就自行到按察使卜大人那里报道去”

回过头来,郑慈又重将诸事梳理了一遍,按职责分派了下去,责令诸人或改或补,按期执行当然,有些事情是可以按期完成的,但是金钱账目,仓库储备这些的亏空,一时却是难以补齐的这些……究竟应该着手呢?郑慈心里也有些发愁

喀喇喇

一声惊雷响起在天际,接着哗啦啦一阵大雨倾泻下来,天地之间顿时一片茫茫

郑慈蓦地惊觉,连忙朝旁边问道大堤上的人手,都派了没有?”

吴立申在一旁答道昨日便已经派下去了”

“哦,各府的通知也已经发下去了,希望下面这些大人们能善察民情,防患于未然”郑慈喃喃自语如此大雨,不知要下上多久,这一次……怕是又有百姓要遭殃了”

……………………

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襄阳城西的一个巷子,同时,也照亮了一个在巷子里的人影

又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襄阳城西南的一个巷子,如此大雨之下,这巷子中间竟然也有两个身影在疾行很快,一扇门打开了,两个人影消失不见……

…………

襄阳城南,一间屋子里,一盏油灯发出昏黄的光线,时而摇曳,照在旁边一张清秀而略显憔悴的脸上

林南坐在桌旁,面前摆着一张纸笺,此刻正眉头紧锁,看得出神

这是从丘百户那里得来的消息王参政和李参议落马了,人,已经被提刑按察使司提走了……这个线头是布政使郑慈拆开的,但收尾的却是按察使卜澜

这里头会不会有问题呢?

林南盯着眼前这则消息,忽然头有些疼前些日子这边查出了问题,可上面却传来消息,按兵不动,继续观察可谁想才过了几天,这布政使衙门里就出了事,而被抓的偏偏就是盯上了的王炳林和李文,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另有内情?

此时的林南,就像是被蛇一朝咬过的农夫,对身边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开始产生了怀疑……

一天了

衙门里上上下下的官吏都换了一番模样,气象为之一

郑慈的心里却没有安稳下来,坐在书案之上,一手托腮,一手轻揉太阳穴,闭目沉思脑袋里将这些日子的事情一件一件地反复回放,看看哪里还有些疏漏

喀喇喇又是一道炸雷惊起,外面的雨下得大了

蓦地,郑慈睁开了双眼,不知想到了,一脸色竟然有些发白

“来人准备雨具跟随本官……上堤去看看”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二十三章谜团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二十三章谜团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二十四章 视察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二十四章视察

大雨如注,从天而降不但房前滴水檐宛如山涧一般落下一道道水线,便是外头的地面上也是白亮亮的一片,大雨落到已经积存了薄薄一层的水面上,打出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水泡偶尔兴起一阵风来,顿时便是一片凄风冷雨的景象……

郑慈刚一跨上门前台阶,就被带风的雨水扫了一身,后面跟着的长随连忙一伸胳膊,黑色的油纸伞罩在了头顶,顿时响起一阵密密麻麻的敲击声,听得人心乱如麻然而即使罩上了油纸伞也不能幸免,不但是郑慈,身后跟着的一众人等,袍裾上全都溅得满是雨水和泥沙,很快下半身便都湿了

郑慈恍若未见,依旧执着地跨出院门,率先登上了早已准备好的厢车上两匹驽马拉缰,漫天的大雨中走得并不快,一行人分别坐上两辆马车,沿着通驿大道,朝着江堤赶去

襄阳府位于长江中下,地域之内大河、小溪、山涧、湖泊,星罗棋布,水网众多西边比邻大青河,西南方则有南河,东边是白河蜿蜒流过,西北方则是老龙河蓄势而来春夏之交,南方多雨,位于汉南地域的襄阳府也在其中水多雨多,所虑者便是江河泛滥,侵扰百姓,这一点历来是江南为政者的心腹大患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整饬水网,防患未然以及抗灾之事,也是历来为政者都在做的事情

郑慈虽然初到汉南,但也早就做足了功课,不会傻到连这一点都不早在几天以前,就已经明令发文敕令各府州县,其中提到“阴雨连绵注意整饬河道,避免雨势转大而形成不可逆转之汛情”公下去了,但是各府、州、县具体都能做到程度,做得如何,那就不是郑慈所能左右的了但在眼下,襄阳城周边的情况,却是郑慈所能了解的,也是他必须要去了解的

以当前的这种雨势,可以想见,即便汉南水网众多,分流宣泄,但如此大雨也势必会增加泄洪的压力,如果处置好了自然安稳无忧,但若在处置的过程中稍有闪失,那就很可能是一场灾难往小了说可能是一州一县,往大了说就可能是几府或者一省,甚至是牵连几省的大灾难一旦这样的事情出现,不管是在哪一个环节出了纰漏,甚至原因只是一个小小的疏忽,但最后的责任却都要归于现任的官员,而在这其中,首当其中的就是郑慈

这样的事,郑慈自然不能让它发生在的辖区之内

因此,虽然天气极为恶劣,虽然刚刚南来对周围仍旧不大熟悉,甚至是对如何防治水患并没有成竹在胸,郑慈依然急急忙忙地奔赴了第一现场——临近襄阳城的角叉子河

襄阳城周围就有几条河道经过,南边是小白沟,流过一段之后汇入白河;西北四十里处,是老龙河的分支,叫角叉子河这一段河道非常宽,河水在这里蜿蜒流转拐了一个大弯,再向东流,分岔之后分别汇入白河和大洪河角叉子河虽然河道很宽,但在与老龙河接口处的位置,这里的水势却非常急,汹涌澎湃来势甚猛,一直以来人们因为这里的水势非凡,将这里称为老龙口

在角叉子河中段,转弯处最大的那一段,也是最宽的那一段上,地势有些偏低,一直以来各任的官员都不断在这个地方加高河堤,但年年加高年年低,这里总是时常有水患发生,所以这里虽然有摆渡人在这里图生计,但这里却被称为仙人渡,寻常人是没有胆子在这里呆的

公文发下去,作为临近布政使衙门最近的府衙,襄阳府自然是最先接到命令的,也是最早就开始发动民壮开始整饬河道,加固河堤,疏通於塞的襄阳知府何长林,接到公文后也不敢怠慢,先不说他也水患发作起来是如何的难以收拾,便只是现在是在布政使衙门眼皮子底下这一条,便足够让他去规规矩矩做事了他自然也是这么做的,至少,何长林认为他是这样做的

江南一带,历年总有水患,因此整饬河道已经是常例,不但官员习以为常,老百姓是司空见惯有之前的常例可循,做起事来自然就有些条理,期间襄阳知府何长林还亲自上了一次河堤,勘验了一下事情的结果本来的十年内,也就是前任布政使林武在的时候,河工一事便做得不,何长林觉得便是这一次不用整饬,也八成不会有事但因着以往郑慈在西北的坏名声,何长林还是觉得保守为上,因此依旧是做了些水磨工夫但是他没有想到,今日如此大的雨势,这位北方来的旱鸭子布政使郑大人,竟然要上堤

尼玛这不是要了亲命了么

接到消息的第一,知府大人何长林立刻就把怀中半裸的小妾推了出去,慌慌张张换了一身官服,扯着的智囊师爷,伙同问讯赶来的一众小吏,风急火燎地也奔着河堤去了

于是在这大雨之中,角叉子河的几个巡河小吏就都看到了这样一副足以让人热泪盈眶的情景:连天接地的大雨中,泥泞不堪的黄泥大路上,忽然停下了几辆马车,一向空旷的野河滩上居然出现了一些人再定睛一看,巡河吏顿时一惊:哎呀这是知府大人上堤了巡河吏心中顿时一热,这位何知府果然心系百姓,是个好官啊巡河吏连忙一溜小跑,甩开草鞋上的黄泥飞奔上前,一边跑一边忍不住打量,他要将这一幕罕见的亲民景牢牢地铭刻在心里,日后让十里八乡的父老乡亲们都,记住这位冒雨下基层的父母官

很有记者天赋的巡河吏,很快就见到了一个让他心潮澎湃的场景:这位知府大人何长林,下了车之后,尚未站稳便是一阵的张牙舞爪其状真好似一身热血正凝势待发对抗天地雷雨之气势,时不我待之精神,都在这一顿舞动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巡河小吏眼泪差一点就下来了,有这样的民之父母,区区水患何足道哉

然而接下来他就瞪大了眼睛,连雨水灌进了嗓子未能察觉

只见那位民之父母,先是手往上扬,一足前踢,身子大幅度扭摆了两下,一腔热情似乎还未表露圆满,接着便忽地屁股一坠,啪叽身子朝后重重地摔倒在了一片黄泥之上……

“这……”巡河小吏心中呆愣了好半晌,才不得不眼中所见的事实:何大人腿脚不利索,这不是热血凝势待发,也没有时不我待之精神,这就是下车一个不,跌了一交罢了……

虽然这样想,但小吏心中仍旧热乎乎的,这种大雨天,知府大人能冒雨来视察河堤,本身就是对黎民百姓的一种眷顾了因此小吏依旧踩着黄泥,向马车前进

这时候众人早就把何知府扶起来了,有何长林这个前车之鉴,其他人倒是加倍,接下来一个都没摔倒于是乎雨中就是这样一番情形:一群落汤鸡似的人,团团簇拥着一个仿佛黄泥裹子似的人,步履蹒跚地上了河堤……

巡河小吏手中拿着河叉跑到近前,见礼完毕之后,何长林便迫不及待地问起了河堤的情形,小吏一一对答之后,何长林一颗心终于放到了肚子里——情况还是很好的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巡河小吏回答完毕之后,心中又是欣喜又是忐忑,在这里没事就沿着河堤走,以往见过最大的官也不过就是衙门里的班头,今天居然见到了知府大人,还亲自上前问话,这要和乡亲们说起来,得多大的脸面小吏正高兴呢,忽然就看见不远处的黄泥大路上,居然又来了两辆马车

尼玛今天这是情况啊小吏有点不的眼睛,用力甩开雨水,揉了揉眼睛:确实是两辆马车小吏心下疑惑:知府大人都已经来了,这后面又是来的人啊?

前面有何知府的三辆马车在那停着,大路上已经不好了,后面两辆马车于是就在那里停下了,厢布一掀,里面一伙人纷乱地就下来了这小吏一看一撇嘴,这些乡巴佬泥腿子,真是不知好歹,上河堤来干活,居然还坐着马车来的而且也没个规矩,居然敢停在知府大人的座驾跟前,哼哼看你们一会儿吃不了兜着走

然后这小吏便夹着河叉,抱着膀子看笑话似的看着那帮服饰各异的人,穿着草鞋,踩着黄泥,一路噼哧啪嚓地就了

再然后,就看见一身黄泥的何知府连带着周围的人,全都弯腰俯下了身子……而那些完全没有眼色的乡民,却一个个地昂首挺胸,表现得比下蛋的母鸡还要派头十足巡河小吏呆了接下来就听见群起一声下官见过布政使大人,见过诸位上官”

小吏一下子没站稳,啪嚓一声坐到了泥水里……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二十四章视察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二十四章视察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二十五章 霉星高照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二十五章霉星高照

轰隆隆

一阵雷声划过天际

郑慈坐在书案之后,一手揉着太阳穴,一手细细地敲打着案几,一张脸如同外头的天空,阴沉得可怕

前日冒雨视察了老龙口和仙人渡两处河段,都没有问题,之后,郑慈的身体却出了毛病身上一阵一阵的发寒不说,脑袋也是疼得像要裂开一般无可奈何之下,郑慈只好听了劝阻,在床上躺了一天,但半日过后,稍微好上一些他便走到前面来办公了

因为亲眼看到了老龙口和仙人渡的河道情况,基本属于良好,因此郑慈一直悬着的心也就落了地,这两天处理事情的时候也就比较安稳由己推人,襄阳府这边做的不,想必下面的州县也一样能做得好些?毕竟历年来江南水道一直都在整饬,这些官员也是久在汉南,做起事来轻车熟路,肯定要比这个北方来的旱鸭子要内行得多

有道是风云变幻,世事无常,这话说得一点都不假郑慈的心刚刚稳定了两天,好心情就被人破坏了这一天,头疼病大好的郑慈前脚刚坐到大堂上,后脚便由外头风急火燎地跑进来一个浑身**的驿卒……

龙阳河决口

这个消息顿时让郑慈惊出一身冷汗一向脸上只有冷肃坚毅之色的郑慈,罕见地脸色变了变,但很快,这丝慌乱之色便被他掩饰了,打开牛皮纸包裹的信笺,一手揉着欲裂的脑袋,缓慢而仔细地看了下去

龙阳河,位于襄阳府东南的钟州辖区之内,向南毗邻汉阳府,属于大洪河的一段支流由钟州先向西,流经柳川,过三阳镇,入应州境内龙阳河段,周围并没有大的湖泊用来泄洪,前些时日小雨连绵不绝,河水便已经有些上涨,到了前几日雨势忽然变大,疾风迅雷一样的大雨顿时就把大小沟渠填满了

钟州的知州叫成旭,同进士出身,以前在安阳府下面的青州做过一任同知,前些年因为犯了误被贬,本来应该升迁无望,但这家伙很善于钻营,不知走了门路,十几年,不但被调到江南富庶之地,还升到了一任知州的位置

成知州由于犯过误,所以多了一样好品质,做事情再也不敢大意,必然三思而后行以免再次行差踏,被罢官免职这场大雨来之前,接到襄阳府承转下来的公文,成旭也不敢怠慢,真的安排了人整饬河道,修葺河堤但当时的雨很小,细雨如丝,连绵不断,看在有些文艺范儿的成知州眼里,没当回事儿虽然按照上面发的公文把事儿办了,但没上心成知州甚至看着连绵的细雨,还就着小酒做了一首诗文……

成知州的表现自然影响了下面的人,上面察的不严,下面自然做的就不细官老爷们督促的不紧,服役的民夫自然就不出力……这一下形成了连锁反应,钟州下面有三个县,其中两个县都是这般,结果偏偏这两个县恰好是龙阳河流经的地段……

暴雨如注,水势如龙,龙阳河顿时就开了口子

两个县令表现不一,其中一个有些才干,连忙组织民夫抢险修河;另一个则当场就被下傻了,愣了一会儿之后,居然偷偷跑回了后衙,半天之后谁也找不到人影了这货竟然卷起铺盖带着和一个小妾跑了

消息传到知州成旭这里,顿时把他的酒吓醒了多年以前的惨痛经历一瞬间仿佛重现眼前,把成旭吓得心好像要飘出胸腔来了,当下一面写公文上报,一面加紧组织人手增援两县,务必要把口子堵住,即便堵不住,也要把损失减小到最少否则,这次就是全交代在这里了……

……………………

“废物”

啪郑慈一巴掌把公文拍在桌子上,气得再也说不出话来这位成知州公文写得漂亮,措辞也自觉严谨,但在郑慈这种积年的老吏面前,却是都藏不住的郑慈几乎已经可以断定,钟州已经完了可能当时的水患仅仅限于两县,可是现在……不但整个钟州都陷入了泥沼,怕是连带着周边的府县也受了池鱼之殃了

襄阳府的知府何长林很快就被叫道了布政使司衙门,一听到这个情况,何长林差点就跪了看着直属上司那张阴沉的老脸,何长林心里早把成旭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你一个人死不要紧,偏偏还要连累上老子这是哪辈子做的孽啊,居然让这么一个废物混进了老子的**队伍这……这可如何是好

何长林在肚子里转着磨磨儿,郑慈为首的布政使衙门的官员也都在想着办法,这事情出了,可不是一个人的连带责任,若是捅出去了,汉南这根绳子一穿,这一串儿都得跟着遭殃因此所有人都心惊胆战之余,在绞尽脑汁想着解决

办法还没有想出来呢,外头啪啪啪脚踩雨水的声响传来,哗啦啦又进来一个**的驿卒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风江口决口

龙阳河是钟州,风江口则是荆州……

郑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将纷乱的心绪平稳下来可惜,似乎在这个时候并不想停下来,外头又是一阵啪啪啪的脚步声,哗啦啦一个**的水人抢了进来没有停顿,直接就来到了屋子中央这一次,没等来人出声呢,郑慈和何长林的心里就已经翻个了

这个人他们都认识,是襄阳府的经历吕贤在这个当口,他来干?能干?一看吕贤发白的脸色,何长林的身子下意识地就有点哆嗦,等吕贤开口说完几句话之后,何长林便再也坚持不住……

噗通这次他是真跪了

老龙口决口

啪旁边椅子上一个书目手中的笔忽然拿捏不住,掉在了地上这个消息太突然了

一群人在屋中或坐或站,俱都没有了言语如果说别的地方水患发生,还与当场这些官员没有直接关系的话,那么老龙口决口,却是谁也逃脱不了责任的了,没有任何言语来推脱就在三天之前,上到汉南布政使郑慈,下到襄阳府知府何长林,不约而同地去视察了角叉子河的危险河段,其中恰恰就包括了老龙口和仙人渡

而现在,老龙口决口



郑慈抓起案几上的茶杯,重重摔在了青砖地面上

接着,郑慈缓缓往后一倒,靠坐在椅背上,一张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双眼中那种绝望的神色再也掩饰不住,彻底地显露无疑

一省主官,宦海沉浮几十年的郑慈,在这一刻都变成了这副模样,下面的人就没有主心骨了但是仿佛有人仍旧嫌这些不够似的,依旧要来添砖加瓦——一个时辰之后,啪啪啪脚踩雨水的熟悉节奏再一次自外头传了进来,在这一瞬间,所有人都心里抽紧,这他**可别再有哪里决口啦再要决口大家伙就不用再商量了,出去找根绳子,一块儿上吊到阴曹也有一桩好处,人多,不寂寞嘛

或许是大家伙的心里话起了作用,这一次终于不是河道的事情了可是大伙刚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却又挨了一闷棍——三水县百姓哗变,县里的府库被抢,县衙被砸,现在不单水势蔓延,**也开始蔓延了……

噗通噗通

仿佛是大堂后面的匾额上写的不是明镜高悬,而是霉星高照,今日这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本来这些官儿就有些撑不住了,这最后一个消息仿佛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顿时几个心理承受力差的官员选择了和襄阳府知府何长林一样的做派——跪了

堂堂布政使郑慈都好像被下傻了一般,我们晕一下,又有丢人的?





压抑的大堂上,忽然两声巨响顿时惊得众人一个激灵转眼看去,却布政使郑慈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身后的椅子歪倒在一边此刻的郑布政使,脸上那种绝望的神色已经消失不见,代之的却是一片冷酷、刚毅和果决之色他冷冷地扫视了堂上每一个人之后,开口说了两句话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了退路不管是天灾,还,我们的选择都只有一个,也只能有一个”

“背水一战,杀出重围”

背水一战杀出重围

身为一个文官,郑慈的最后一句话却说得仿佛和战场上的将军也似

刚毅果决饱含杀气

那最后一根稻草非但没有把他压垮,反而却激起了他心中的斗志冷面郑慈,果然非同凡俗看着主官重振作,大部分的官员都似乎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曙光只有几个人此刻面容不改,但私下里却互相暗中挑动眼眉,眉梢嘴角噙着一丝诡异的冷笑只是这个时候,谁也没有心思却观察了……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二十五章霉星高照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二十五章霉星高照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二十六章 大富贵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二十六章大富贵

青巷陌,黄泥路iHonG.

绿蓑衣,黑纸伞

怒风狂雨之中,林南拔脚飞奔,在数十米内不见一人的街道之间穿行雨实在是太大,全副武装之下,街上又四顾无人,林南登时使足了力气啪啪啪足尖打在充斥着黄泥和雨水的青石板道上,溅起一个又一个的涟漪,二十多米的街巷一晃即过雨水击打在蓑衣之上,刚刚溅起的细密的水珠来没有来得及消散,便落到了身后,形成一片细密而泛白的雨雾……

前几日明察暗访之后,所有的信息都显示出的父亲遇害一案,矛头直指右参政王炳林和左参议李文,林南的心中顿时向有了宣泄口一样,迷茫的恨意和带血的感伤,一股嫁到了这两人身上当时几乎就想凭借一己之力,动手抓人了

可是很快上面的命令就到了:继续观察,按兵不动开始的时候林南十分想不通,或者是不愿意想,本来就等着命令一到就开始拿人,却哪里想到等来的是这么一个口信前后的反差让他产生了一种冲动,哪怕这一次丢了性命,也要那两个人血债血偿他几乎已经做好了不惜抗命而暗中独自行动的准备……

但是在睡了一觉醒来,林南忽然就沉静了下来

详详细细地前后思量了一番之后,王炳林和李文两个人在脑海中的形象忽然就淡了下去,而在他们的背后,一个朦朦胧胧,却又像是清晰无比的巨大影像,慢慢地凸显出来尤其是在听到北方遥远的京师传来的宁馨公主即将下嫁北戎大汉伊利切的消息之后,这种强烈的认知感就加明了

吴王,吴王……

果真是你么?

似乎是毫无来由地,吴王的形象就这么出现在了林南的脑海中但似乎就是没有理由的,林南心中就似乎了,父亲的死,几乎可以肯定和吴王有关系,甚是很可能……是出自于吴王张秀的授意

本来两个人是毫无关系的,一个在封地称王,一个在朝廷做官,没有交集,也没有恩仇然而因为处于同一片地域,又有了利益上的纷争,因此矛盾就自然而然地产生了若是别的官员也还罢了,偏偏林武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是一个皇上非常器重的官

于是在汉南,一个屡出政绩、百姓归心的官场红星冉冉升起,一个令皇上龙颜大悦的干臣渐渐成形,同时,却也成了一个让人嫉恨成仇的眼中钉嫉恨的能是人呢?自然就是被抢夺了利益的人,在东南一带,这个人还能是谁呢?所以,接下来的一切似乎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似乎是没有理由,但细细一想,理由却又变得很充分但是想得越细,林南就越觉得委屈,憋闷,恼怒,不甘父亲是为国家而死的,是为百姓而死的,是为皇上而死的而杀他的是人?是吴王,是皇上的叔叔,一笔写不出两个张字的皇家的人……

万般的怨恨之余,又不免有些悲哀涌上来为皇家拼死效命的人,最后却是死在皇族的手上不可悲么?不可恨么?



林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父亲绝不是单单为了皇上才那么做的父亲是为了国家,是为了百姓,也为了的家族繁盛,才会那么拼搏的这个结果,应当早就在父亲的预料之内既然这样,也就没有可悲的只是,害他的人……却殊为可恨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尽管地位低微,对方又是高高在上的一方王侯,但林南已经,已经没有了退路的性格也不允许后退这是事实,能做的只有向前,报仇这是一条没有选择的道路,却又是主动选择的道路

林南不由得轻轻一叹,这就是人生么?

好在事情虽然艰难,也总是有好消息的朝廷当今的皇上并不昏庸,东南的变化似乎已经传到了皇上耳朵里,皇上和朝臣如何想的,具体又是如何做的林南不,但他,皇上已经有所反应了,而且反应的十分迅,剧烈

一国公主这样的金枝玉叶,居然要下嫁给塞外的仇敌,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林南,东南一带,甚至是整个江南,很快就要有大变化了而要做的,就是等

蛰伏地下,以待时机



…………

林南没有等到朝廷的动作,却等来了丘百户的传唤和他一起被召集的,还有余勇和刘文彩

雨水很密,天色很暗

平安客栈的外头却没有迎客灯

漆黑的小屋中,四双眼睛面面相觑油灯昏黄的光芒遮映出四张脸上的暗影,几乎每一张脸都显得特别的诡异和阴沉

丘彪、刘文彩、余勇、林南,襄阳城中,专门负责侦缉官吏不法之事的飞翎卫最主要的几位,此刻都聚集在了这里

丘彪是飞翎卫百户,刘文彩和余勇是小旗,林南本来是最普通的小卒,但前些天独力查访布政使遇害一案颇有成果,因此丘彪便直接将他提为了小旗,顶替了目前已经确定失踪了的葛三的位置丘彪现在手下确实缺人,葛三虽然失踪了,也一直在安排人暗中查找,案子也没有结,但这个位置却不能一直这么空着,一大堆的事情也总要有人分担虽然这个提拔是没有上面的命令的,但丘彪也有这个权力直接任命何况林南的表现已经够格,加上丘彪现在已经打心里认为,这位林必然有人在背后支撑,在权限之内做个顺水人情,日后自然不会亏了好处

三位小旗一位百户,目前来看互相关系都不,上下一团和气,办事也还顺遂但是就在今天,或者通过衙门里的内线,或者通过手下的查访,或者是在街市上的风闻,总之,四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收到了一个消息:老龙口决口仙人渡决口

如果只是牵涉到水患,那么根本无关飞翎卫的事情,充其量就是查一下涉案官员如何如何,但这种事情一般也是都察院的人做了,不需要飞翎卫来横插一脚然而林南、余勇和刘文彩事先并不,丘彪收到的消息之中,不光包含了角叉子河两处危险地段的决口一事,甚至连决口的原因都提了一提

就是这一提,才让飞翎卫这只老虎睁开了眼睛

天灾,并不可怕众志成城,人可胜天可怕的事情,在而若是天灾和**掺合到了一起……

……

老龙口,仙人渡,这两处地段的决口,是有人故意为之

这个消息从丘彪口中一说出来,其余三人顿时齐刷刷地瞪大了眼睛,连一向沉默少言的余勇,都忍不住低低地嘟囔了一声林南心里头顿时一翻个儿,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一些人,一些事,本来就未曾抖落干净的雨水贴在后背上,顿觉一阵冰凉

“消息可靠吗?”不跳字

出声的竟然是一向不爱的余勇

“嗯,在老龙口,咱们的人亲眼所见,只是来不及阻止”丘彪眼神闪烁,不知在想些“咱们的办差事,恰好这个时候赶,路过老龙口,要不是这样,还真他**的死无对证”

“是啊”刘文彩低低地接口道这口子一开,大水一冲,痕迹也都没了,现在只剩下那些倒霉的官儿眼巴巴看着收拾残局了……”微微停了一停,刘文彩忽然有些高兴起来,说道不过,这一次也算是老天爷开眼,这一场大雨下得着实难受,但却也送给咱们爷们一场富贵这要是干好了,丘大哥你……也得升上一级了,哈哈唉,捱了大半年了,总是在暗中这么憋着,我都快憋出病来了”

丘彪听了哈哈大笑,拍了拍三人肩膀说道借刘的吉言,我老丘要是真被提拔上去了,你们几个谁也跑不了,至少也得是个百户了”听着丘彪这么说,刘文彩顿时眉开眼笑,又是一阵奉承,连一直不的余勇都笑了笑

“林,想不到你运气倒是好,才来了个把月便遇到这种事,嘿嘿,年纪轻轻的有这种运道,以后若是发达了可别忘了几位哥哥呀”见林南在一旁没有,刘文彩连忙在一旁招呼丘彪也道林,有想法?”

“想法倒是没有,就是觉得,富贵虽然是富贵,但是想拿到手里,只怕也不那么容易”

“哦?”几个人顿时集中了注意力

林南道若是别的事情,凭几位哥哥的手段,这富贵自然是手到擒来可是如今这种情形,怕是不大好办了做这事情的人,可查清楚了?”

丘彪道这有,虽然当时雨势很大,看不清楚,但抓一个口舌咱们的人还是能办到的事后也查对过了,带头的是右参政王炳林的大管家,但是参与的人中,有李参议家的人,岑都事家的,仓大使、库大使、几个杂鱼师爷……人早就已经列了名单,这还有不好办的?”

林南一笑,缓言说道单是抓这几个人,倒是确实不难但几位哥哥若是想要大富贵,只抓这几个人还是远远不够的”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二十六章大富贵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二十六章大富贵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二十八章 风雨闲庭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二十八章风雨闲庭

天,确实要变了

连日的大雨虽然已经渐渐停歇,但是积存下来的雨水却已经造成了破坏老龙河、白河、唐河、大洪河、莽河……各个水网上的主干河道约好了一般,水势全都大涨俗话说大河涨水小河满,作为这些河流的分支和泄洪的通道,龙阳河、小白沟、角叉子河等许多河流都已经爆满而在这其中,已经有好几条河流开始决口,包括老龙口、仙人渡、龙阳河、苇子滩……短短的几天之内,就有三府一十八州的广大地域受到洪水的冲击,此外还有四个府辖下计有五州二十三县受到波及,目前在所有遭受洪水的地域之中,襄阳府、东昌府和汉阳府的状况尤为严重

开了口的洪水如同猛兽一般咆哮而出,瞬间吞没了周遭的一切……

农田、沟渠、山野、房屋、石磨、碾子、破旧的马车……波浪翻卷,一切都从人们的眼前消失了,剩下的,唯有一片白亮亮的波光和污浊不堪的泥水一夜之间,有的人从梦中醒来,周遭的一切都变了模样,茫然、凄惶之下,失声痛哭;有的人在梦中惊醒,也来不及拿便携妻带子惊惶逃窜;甚至有的人还没有醒来,在梦中便被洪水卷了进去,这一下,却永远也不会再醒了

洪水蔓延,何止一村一庄,短短几日之内,原本老幼相乐、鸡犬相闻的安闲恬静的田园生活被狂暴地打破,失去了家园的人们开始各自在茫茫水天之中拼尽全身的气力找寻着活路,哪怕是只有一丝丝活下去的机会,都会有很多人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扶老携幼,拖儿带女,血脉亲情的牵连不舍,没有谁能够割舍,但这样残酷的灾难面前,有时候却不得不做出选择,很多老人死在了这场水患之中,不过是有的壮烈,有的悲惨……

汉南布政使衙门之内,郑慈坐在靠近大门处的一把椅子上,一边喘着气一边端着一只青花瓷碗大口地喝着水几天下来,郑慈的变化很大,头发乱糟糟的,胡须也好几天没有梳理了,一张脸迅地瘦了下来,几乎要脱相了身上的官服早就脱了下去,换上了一身短褐,脚上也穿着在雨天便于行走的草鞋如果不是熟悉的人,乍看之下肯定不会认为这就是一省大员,高高在上的布政使大人冷眼看去,郑慈现在就和一个乡间百姓差不多,唯一有些不同的就是,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却依旧明亮,偶一凝神,依旧犀利无比,带着令人不敢直视的锋芒

眼前是一个烂摊子,很烂这么多的州县受灾,这么大的地域变成一片泽国,郑慈在心中早已经,这个官,已经做到头了再西北苦捱了一辈子,积累了一辈子,刚刚被提拔到东南这个富裕地方,可是还没等动手做出点,就要把所有的都埋在这里了一辈子的声名、一辈子的财富、皇上的信任、百姓的爱戴……所有这些,都随着这一片洪水,很快就会葬送得无影无踪……

然而即便如此,郑慈却仍旧每天每夜都在忙碌,忙着颁布固民令,临时的约法,灾民的处置方案,最重要的是,赈济的米粮的筹备先前在查账的过程中,别的都可以放在一边,暂时没有大的影响可其中有一样,却是在这样的水患天灾面前,成了致命的一道关卡那就是粮食……已经没有多少了

仓大使、副使,库大使、副使,下面的小吏、账房、师爷……所有人员都已经移交到飞翎卫的手里——这是皇上直属的刽子手,人家越过按察使司直接亲自抓的人,不交也不行了但是在那之前,府库中的粮食便已被郑慈,少了一大半

哪去了?不

郑慈怒不可遏若是给他一定的,郑慈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把这件事解决掉,甚至可以解决得相当漂亮可是,现实往往就是这样残酷,,已经没有了郑慈刚刚在任上点了一把火,天上就乌云四合暴雨倾盆,立刻就把这把火浇熄了随后就是天灾想要渡过天灾,首先就要活下去而想要活下去,就要保证在这天灾持续的过程中,手中有保命的粮食然而现在摆在郑慈面前的,是一个空了一大半的仓库,和已经被下狱了的保管员……

郑慈心急如焚,他的官肯定是要丢了,甚至性命也不一定能保住,但是,他依旧在忙碌奔波指挥着现在仍旧能做事的一些官员,防堵河口,疏通河道,挖渠泄洪,扶保村庄,拯救灾民……此刻在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尽量在这最后一任上,做得好一些;尽量在人生的最后光阴中,做得无愧于心尽量在无边的水患之中,多拯救一些生命尽量……尽量

行文各府州县,士绅富户按比例捐献米粮,赈济灾民,有偷捐漏捐少捐不捐者,按律治罪,严惩不贷捐献米粮者,各地严格统筹记录在册,待大灾过后,由朝廷统一按年返还各府州县流官,须各安其位,如有空缺,则按秩代职不安其位的,擅自离职的官吏,立即上报,着有司拿问治罪各地衙门官差吏员,各守其责,严行律法,务必保证灾内区域秩序稳定,以安百姓之心严格打击偷盗、抢劫、邪yin、拐卖等种种不法之事,严重者立杀无赦

行文一下,果然有些效果,一些原本受灾不多,却受周围州县的形势的影响有些骚动的百姓,慢慢地安静了下来但也有些地区,依旧没有丝毫起色对此郑慈也是暗中叹气,一筹莫展

一人之力,终究绵薄

不说下面的各府州县了,便是布政使衙门里面,有的人也已经无心政事了堂堂一省的督抚衙门都已经人心离散,下面又能如何?这几天里,下面受灾的几十个县,光县令带头跑路的就有三个,两个县令和一个知州自杀,剩下的人除了少部分在带领民众自救之外,多数都在观望,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事情之后这个官不做了也行,至少也能保个富家翁——这里头的大部分人,都是有家世、有私产并且早有后路的人,洪水肆虐,却没有受多少损失的

从百姓中间筹措米粮,自然是一种应急的办法,但却不是长久之计大灾面前,那些士绅富户也是胆战心惊,即便家有存粮也多半不愿意往外拿,僧多粥少,数万饥民面前,多少粮食能够?即便有些心地仁善的士绅捐出些米粮来,也是顷刻间便被瓜分一空……

大城大埠,府县之外,到处都可见拖家带口的流民,固民令,在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理会了活都活不下去了,谁还在乎这个?饿死也是死,淹死也是死,杀头还是个死,左右都是死,不如杀头痛快点呢因此大城大埠这些城高墙厚,积储丰厚的地方,便成了人们下意识地聚集地襄阳城外面,此刻已经蔓延十里都是逃难的百姓了……在城里头,似乎都能听见外面灾民的嚎哭之声,让人夜里辗转难眠……

三天前,汉南一地的情况便由郑慈亲自修书,上报朝廷了不朝廷的驰援时候能到来,但在这之前,一切却还需要地方上自行解救郑慈也是等得心焦,救人如救火,只希望庙堂里的那些大老爷们能体恤黎民,早点决定,援助早点下来

然而,郑慈没有想到,朝廷援助的消息还没有等来,却等来了另一个令人震惊无比的消息:朝廷要撤藩了

这个时候?撤藩?

郑慈顿时被这个消息打得一愣,久久说不出话来

………………

飞檐破空,雕梁画凤

园池亭水,殿阁揽风

半面湖水依山而泊,山脚下有一处湖亭,亭心站着二人

“来了”

“呵呵,王爷,现下看来,如何?”被称为的人手拈须髯,悠然自得地笑着,一派世外高人之相

“哈哈哈果然一切正如所言”身穿紫金团花福寿衫的老者哈哈大笑,说道先前本王还有些顾虑,如今看来,倒是当时有些多虑了如今朝廷在这个时候做出如此决定,看来是有些头脑发昏,对本王来说,倒正是天赐良机”

“呵呵,如此……学生就先恭喜王爷了”

“坐本王现今能有如此大好形势,全都多亏了没有为本王筹划,如何能有今日之景?只管放心,若是……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总之,本王是绝对不会亏待帮助过的人的”停了一会儿,又道今日,又有些消息传来?”

“呵呵,消息倒是有一些的朝廷撤藩的消息传出,诸王暂时还都没有动静,这一点,王爷自是心中有数想必朝廷也是有所准备,学生听说,近日钟州卫,南梁卫,颍川卫,黄州卫等地,都有大军集结的迹象”

“哦?”老者身子一挺,脸上现出紧张的神色

“王爷放心,只是有这种迹象罢了何况即便现在他们来了,我们也仍旧有应付我们手里虽然暂时没有多少兵马,但这遍地的大水,就足以可抵十万精兵”

“呵呵,说的是这也是有赖提点,事情紧急,本王虽然一直在拉拢这些江南的官员,却对如何利用有些欠缺考虑,前些日子那个郑慈突然发难,险些坏了本王好事倒是,临危不乱,举一反三,利用那些官吏的手,掘了老龙河口,引水东来……这个郑慈,一下子就身陷重围,现在自顾不暇了哈哈此举,天时、地利、人和面面俱到,真乃本王之孔明也”

“王爷谬赞,学生何以克当因势利导,本就是学生分内之事罢了”

“本王御下,有功必赏,有过必伐,就不必过谦啦如今虽然形势大利于我,但若是时日一久,恐怕对我方也多有不利,现下如何,还望有以教我”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二十八章风雨闲庭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二十八章风雨闲庭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二十九章 旧象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二十九章旧象

襄阳城外,已是流民遍地彩虹*文¥iHong在城墙之上往远处看去,大地田野如同打了补丁的粗布衣裳,以往鲜艳而有生命力的翠绿之色,在短短的几天之后就变成了灰黄和深褐色……靠近襄阳城的一带地势较高,因此虽然比较潮湿,但积水却消得很快,眼下,这里就成了这附近几十里内的人们最好的避难所了

灾难面前,人们的求生**变得空前的强烈,任何一种出路似乎都值得拼了性命去尝试几乎就在雨水停歇的半日之后,襄阳城外便开始有了聚集的人群襄阳知府何长林有些怕,他已经预见到了接下来的几天可能出现的令人恐慌的景象,区区一个襄阳城,根本不可能容得下即将到来的大批无家可归的流民百姓

如果让他们进城,那么头一个面临的问题就是如何解决这么多人的吃喝粮食短缺,是避无可避的大问题解决?根本解决不了何长林心中有数,别看上头那位布政大人表面上冷静如昔,一切都布置得好似有条不紊,但是这个摆在所有人面前的大问题,郑慈目前也是毫无办法这几天几乎所有的衙门都被发动起来,每天在城里头挨家挨户上门行文,那些士绅大户几乎一个也没有漏掉,就一件事:捐粮

捐也得捐,不捐也得捐

能在襄阳城中称为大户富绅的人家,又有哪一个是没有手眼的人物?这种普遍受灾的大形势下,想不出点血那是绝无可能的事情身为大建朝的子民,自然是受官方保护的官府上门行文,自然也不是入户抢劫或者强行勒索,但这些人家也都,虽然明面上说不是勒索,甚至还要登记在册,但实质上来说,也和勒索差不多了

官府是不会强抢,但人家是站在高处的,位置不同,手段自然不同若是不给,人家直接一个布告贴出来,自家就得变成全城人的仇人所有人都要死了,你有粮食却不捐献出来,眼睁睁看着人饿死如此没有人性?狼心狗肺的,留在世上何用?群情激愤之下,弄不好就是家破人亡外加遗臭万年的惨剧……

所以这捐粮一事,是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即便平时有钱有势,到了这种关键时刻,也变成了弱势群体剩下来就只有一个问题,给是肯定要给了,给多少?若是给的多了,难免被人觊觎,说不定行善之余,反而给自家招来了灾祸但若是给的少了,难免又要落个悭吝伪善的骂名,官府依旧会上门来反复,还是个麻烦

襄阳城内,几乎所有的士绅都几天没睡好觉了,郑慈的这一个举措,还是起了很大的作用的何长林本想下令关闭城门,但思前想后多了个心眼,请示了郑慈一下,结果不出所料,布政使大人果然否决了这个想法何长林一看,得了,既然你想搏清名,那就顺着大人你反正我老何这么做也不吃亏,跟着你清名也会有,事情若是出了纰漏,也有你这位大人在上面顶缸,何乐而不为呢?

开始的几天,外头的流民几乎都没有受到阻拦,稍微盘查一下便放进了襄阳城但过了几天之后,事情开始变得有些严峻起来外头聚集的流民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其中有些是襄阳城附近的村庄,受灾而逃难的百姓,有些则是在其他地方闻风而来的流民而在这个时候,襄阳城内能容纳的流民已经渐渐饱和了

襄阳城虽然是大城大埠,但毕竟也不是神仙的乾坤袋,终究还是有极限的本身城里的百姓就为数不少,其中还有一部分是南来北往的流动人口,再加上这些流民,整个襄阳城里顿时显得满满当当,昔日那些显得冷清僻静的小巷子里,也都被逃难的人群占满了

好在此时天气已经放晴,地面虽然没有干,也总比连绵的大雨下好过多了今日,久违的阳光终于出现了,让所有人的心中都升起了一丝希望

夕阳西下,眼看就要入夜了襄阳城内的主要街道上,每隔不远便有一处粥棚,外头支着一口特大号的铁锅,棚里则堆着一些米粮口袋周围各有一队横眉立目斜挎腰刀的士卒守卫,防止流民由于饥饿形成哄抢粥锅旁边,是排得长长的队伍,拥挤的人群有时候已经分不清楚哪里是头哪里是尾,挤人踩人喝骂吵架的事情时有发生

望西天,残阳如血

走在城中的街道上,看着周围或坐或卧,茫然无措的流民,林南的神思忽然一阵恍惚多年以前的一幕幕,似乎又一次出现在眼前那些或被刻意遗忘的,那些没有被遗忘的,那些深埋在心底的……所有的事情似乎一下子都被回想起来,仿佛尘封的日记被风吹开了扉页,又好像时光流转,再一次置身于旧日的街巷……

襄阳?抑或是青州?

林南晃了晃脑袋,是不是有些太善感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考虑这些了

这几天,在丘彪的带领下,林南、余勇和刘文彩等人带着手下,已经拿了不少人算下来,娄师爷算是第一个,接着便是布政使衙门的王参政、李参议,再往下有十几个牵涉在内的官吏,包括当日在旧巷子里见过的张连升张员外,此刻也落在了林南手里,而这些数字,这还只是初步审问出来的结果

几天之内,林南终于见识到了飞翎卫阴暗可怖的另一面王参政被带进了小屋,里面没有任何审讯的工具,但是丘彪进去之后,不到一个时辰,再出来的时候,以前林南熟识的那个王炳林王参政,已经不去哪了小屋里剩下的那一块,不仔细看已经认不出那是一个人了……饶是林南见惯了血腥,心中也不免发寒,而余勇和刘文彩则连眼神都不曾微变,好像丘彪不过是进去吃了一碗面条似的

以往在京师的时候,飞翎卫最高的指挥者杜宁,林南见过不少次,甚至在家中也时常见到他但杜宁一直都是笑呵呵的,感觉很让人亲近但是现在,林南却,往日认识的那个杜宁,不过只是他其中的一面罢了连下面最底层的手下都能这般冷血阴狠,踩着他们在最高点的杜宁,又能只是乐呵呵的一个弥勒佛样的人么?林南不愿意再想下去了

不知不觉间,街道变得有些窄小,林南朝两旁一看,原来已经偏离了主街刚要往回返,却周围的环境似乎有几分熟悉,仔细想想,忽地恍然,原来却是前些日子来过的旧坊市当日也是信步闲逛,却在这里遇到一户花匠,里头竟有培育得很好的白蔷薇花……

想到这里,林南脑海中不由得又浮现出当日那个布衣钗裙的小姑娘,歪着头撅着嘴狐疑地盯着,问道真的没有了吗?只有一百?”

林南哑然失笑,正想转过身回返正街,忽地耳中听到一阵吵闹之声林南下意识地转过了身子,却见前头围了好大一群人,人人伸长了脖颈朝一边看,有的人手里还端着破了碴的空碗林南顿时恍然,怕又是粥棚子有闹事的了,几天下来,便是林南不常在街上走,这种事情也见得多了开始的几天尤其厉害,这几日想是很多人饿得力气小了,动手厮打的事情倒是少了,但吵骂仍旧屡见不鲜

若是别的地方,林南或许看看也就走了,但他仔细看了看人群聚集的位置,却犹豫了一下虽然视线被人群干扰,但还是能判断出个大概,那地方很像当时林南买花的那家店前想起那个表面吝啬却有些软心肠的天真姑娘,林南下意识地信步就朝那边走了

周围人很多,虽然置身于灾难之中,但仿佛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性,这些人哪怕都快要饿死了,却还是很喜欢看热闹林南用力地挤了半天,才勉强挤进了人群里面的吵闹声越来越大,已经分明听出来不止一个人,却似乎没有听到那个小姑娘脆生生的声音

刚刚稳住身形,林南便抬眼朝人群中央看去

人群中有四个人,两男两女

巷子边是一个粥棚,与城里其他地方的粥棚相比,这个粥棚显得小上很多,棚上搭的雨布也明显是拼接起来的棚里堆着几个口袋,外头支着一口北方常见的家里做饭的锅,比起炒锅自然要大得多,但若是施粥,则还是显得小了

两个女子站在粥棚之内,两个男子则站在粥棚之外,很明显是分成了两伙林南只略一打量,便见到了当日那个卖花的小姑娘,脸色通红,气喘吁吁,显然也是气得不轻然而此刻她却并没有牙尖嘴利地与人争论,反而被另一个姑娘侧了半个身子,挡在了身后林南心中纳闷,目光自然而然地就移到了前面那姑娘的脸上

这一看,便不由得一愣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二十九章旧象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二十九章旧象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三十章 可怜可恨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三十章可怜可恨

前面站立的女子,年约及笄,身量高挑,虽布衣钗裙,却掩不住秀美体态一头乌黑的长发顺于背心,用一根淡蓝色的丝带轻轻挽了一个手花系住往脸上看,一双黛眉恰似远山,两只眼睛却似一泓清水般,有一股轻灵之气,风起无波透着一股沉静的韵味不施粉黛,却秀雅绝俗;婷婷一站,格外清雅高华虽身处人群包围之中,却丝毫不见窘迫之态,从容身姿直让人只觉得她此刻不是站在陋巷泥泞之中,而是在玉楼高台之上

质气风姿,如凤于百鸟,鹤立鸡群,让人一望而生亲近之意,心折之感

便是谁人见了,都不免在心中暗自一赞:如此出众的女子

然而林南在见到女子面容的同时,心中却毫无此念,重重一震的同时,一个念头油然而生:竟然是她世间竟有这么巧的事情?

金榜题名,南来探亲,在通驿大道上却出过一次事,两驾马车意外地发生了刮蹭,其中一辆险些翻了车林南当时就置身其中,百忙之中飞身救了一位姑娘当日当时,四目相对,肢体相依,一两个人都不免有些失神虽然事情已经了很久,但那一瞬间的异样感觉,却让林南在很长之内都不能忘怀甚至就连当日道左的匆匆一瞥,也变成了恒久的对视,而那女子的秀美之容也深深地印在了林南的脑海之中此后虽然再未相见,林南也并没有辗转反侧,但偶尔想来,也不由得深深叹息

想不到就在今天,在到处都是难民的襄阳城中,在这个乱哄哄的旧巷子里,却再一次见到了她不她……还记不记得我了?几乎是下意识地,这个念头便涌了出来,林南猛地惊醒晃了晃头,一股热浪悄然爬上了脸颊,这是了?

虽然暂时强行抛开了那股念头,但林南的心中却还是有些发热,他并没有意识到有些兴奋,而本来的心理,却在这时,已经悄然变成了另外一个决定:今天这件事情,管定了

人群围绕中,两个男人一左一右,扭着身子站着其中一个一手叉着腰,一手端着一只破碗声音沙哑着说道庄姑娘,今天这事情,你总得给出个说法来一样的排队,一样的守规矩,凭就不能给我添一碗?就因为我已经排过了?”

这人拿着破碗抖了两抖,叫道你这儿有这个规矩么?一个人只能喝一碗?你瞧瞧,大伙儿瞧瞧,这汤汤水水的都透了亮了这是粥?这能喝得饱么?别说咱们大家伙这堂堂的汉子了,就是七八岁的孩子,这一碗都垫不了肚子”

在场的大家伙儿都是遭了灾的,咱们现在不怨天不怨地,就只求一个活路可是庄姑娘,你不会连这条活路都不给?”汉子回头看看周围的人群,拍着胸脯高声叫道大家都看在眼里了,我廖七是不是撒泼耍横,诸位应该心中有数咱们在场的,大部分都是堂堂七尺的汉子,若不是实在逼得没办法,有谁会捧着这只破碗到这里来吃这口软饭?”

“是啊没办法啊……”

“唉大水一发,啥子都叫冲走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撒孩儿都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这世道……叫人咋个活嘛”

廖七这一喊,倒是勾起了大部分的心思,一,和他一样说法的人倒占了不少林南微微眯起了眼睛,廖七背对着他,虽然看不清楚样貌,但林南仍然对这个人兴起了一丝戒心能不露声色地挑动围观者的情绪,这个人不像是简单的人

小青在庄姑娘背后气得胸脯一起一伏,忍不住就要上前,却见庄姑娘身子一侧,将她挡了,淡淡地说道廖大哥,先前我已经解释过了,大灾当前,僧多粥少,小店本就存粮不多,拿一些出来赈灾,也是希望能帮助多的人渡过这场劫难别说廖大哥这等汉子,便是小女子,这一碗粥也填不饱肚子可是如今这种状况,我们开粥棚并不是要填饱谁的肚子,而是尽力使所有人都能吃上一口,只要过了这个关口,不至于饿死,那就心满意足了……”

“不填饱肚子?”廖七旁边的汉子嚷嚷道这种鬼天气,又冷又潮的,眼看着太阳就要下去了,不吃饱肚子,过得了这一夜?你们倒是好,自家不哪里弄的粮食,吃得饱,出来装装样子,却弄得一汪水似的稀汤来唬人天下哪有这个道理”

“没道理没道理”

林南一皱眉,这汉子说的话明显有些故意歪曲,但让他意外的是,周围的人竟然还有一些跟着喊的这究竟是了?

“咱们接着说规矩,庄姑娘,你这粥棚可是在衙门挂了号的?”廖七问道

“小女子开粥棚,乃是出自的主意,并非是官府指派,也没有领号牌”

“着啊”廖七来了精神,说道既然是的粥棚,为就不能多给我们一些?庄姑娘开粥棚,这是有仁善之心没,可开粥棚却不想多出点粮食,这到底是真心向善呢?还是只是装装样子哄骗我们大伙儿你说不想看着人饿死,可又不想多给些吃的,我们这些人是没了家的百姓没了庄稼没了亲人的流浪儿现在就这么喝一碗汤水,保不齐早晨就得饿死庄姑娘,难道这样你就忍心了么?”

庄姑娘一皱眉这廖七不比身边那汉子,他虽然话里话外也是歪理,但其中夹七夹八地加了很多似是而非的,欲要反驳却有些无从下手,不反驳却难以解围略微一犹豫,庄姑娘忽然朗声说道廖大哥,你说吃不饱的事情,我承认但是你说,大家伙儿都是没了家的百姓,没了庄稼没了亲人的流浪儿,可是真的?”

廖七一瞪眼,回头喊了一声我说咱们没了家,没了地,没了活路,这位姑娘不信难不成这里头谁还有家?谁还有庄稼?站出来给我们看看”这一嗓子吼得群情激奋,不少先前没有的人,领了粥觉得心存感激的人都开始激动起来,加入了愤怒的人群

庄姑娘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仍旧是淡淡的口气,不温不火地说道大家也不用着急,你们可认得这位廖七么?”人群稍微安静了一些,好多人面面相觑,却没有答话庄姑娘微微一笑你们不认识,小女子倒是有幸认识他的记得前些日子,这位廖大哥还陪着张员外来买走了十来盆名贵的鲜花呢,几天之后,却变成了没地没庄稼的流浪汉了呢?”

淡淡的一句话,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廖七有人不免低低地腹诽操还以为是和我们一样的苦哈哈,想不到却原来是狗大户的腿子”

“哼,平时肯定是不拿眼珠子看人的货,如今却也落到这般模样了……”

庄姑娘一句话,把矛头指向了廖七,廖七一个不留神,当场有些发懵这时候旁边站着的汉子又了庄姑娘倒是会,我和七哥原本就是庄稼人出身,这没可说的,后来给员外家里做苦力,那也是事实可是,不管之前样,现在不也是和大家伙儿一样了么?咱们在场的这些人里头,也未尝没有做过大户的人?难道就因为之前的事儿,现在就吃不得一口粮食么?”

话头一变,居然又转了,不住地有人点头附和

这人还没完,继续说道既然说道这里了,咱们也就不藏着了现在这襄阳城里,郑大人何大人这些位大人们,筹集粮食,开粥棚,赈济灾民,那是发善心做好事的,那是咱们的再生父母可是庄姑娘也说了,你这里开棚赈灾,是出的粮食可是既然这样,为不去衙门挂号呢?难不成这粮食并不是你的……而是别有来路?”说着话,这汉子用手一指粥棚里的米袋子哎呀,方才我还没注意,现在看这口袋上,似乎有官府的印戳子呢?”

没等庄姑娘,廖七在旁边突然喊道这不是她们的粮食这是官粮她们这是偷来的官粮”

“你……你不要血口喷人”一向冷静沉着的庄姑娘,终于有些失了方寸,一张脸有些发白,身子也有些发颤



这一下,人群忽然乱套了

有眼尖的人也了,那米粮口袋上确实有官府的印记,顿时就把廖七二人的话信了八成廖七见的话起了作用,不由得暗中冷笑,看着庄姑娘接着说道既然是偷来的,那就不是庄姑娘你的了嘿嘿”廖七回头得意地看了一眼人群,说道看在庄姑娘也是善意的份上,我们也不想难为你要么把这些粮食让我们大伙分了,要么……我们现在就去见官,样?”

“对见官见官”

两个姑娘脸色气得白中透青,看着这些刚才还一脸感激的人们,一转眼的工夫就跟着廖七这样的人,瞪起眼睛高喊着见官,两个姑娘险些晕了见官?庄姑娘开始还有些底气,但看着这么多人众口一词,心里也有些发虚了,三人成虎,这个道理她是的便是本来没有事,到了堂上也说不清楚了……究竟该办?

就在庄姑娘心中发虚,而廖七心中暗自窃喜的时候,人群中忽然飞出来一块砖头



一只破碗飞了出去,廖七一个跟头栽倒在地上,后脑一片暗红他刚挣扎着爬起来,就听身后一个响亮的声音响起官府办案,闲杂人等退避”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三十章可怜可恨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三十章可怜可恨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三十一章 震慑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三十一章震慑

哗啦啦

方才还挤得密不透风的人群,在听到“官府办案”四个字之后,立刻如同退潮的海水一般四下散去,在这个时候没人想鹤立鸡群,似乎个个都很自觉地成为了“闲杂人等”,并且只想有多远就走多远

襄阳府抓人了

按察使司抓人了

飞翎卫是抓人了

一连好几天,襄阳城里的小道消息和谣言都没有断过,即便是城里忽然多了无数灾民,也只是让消息和谣言飞得快些罢了好多人都官府最近四处抓人,听说不但抓了普通百姓,连当官的都抓了一大串儿何况,在这其中还有横行朝野的飞翎卫的影子,谁能不害怕?一边害着怕,一边转头就接着传,一来二去,不但原本的事实没弄清楚,反而还越传越玄乎,越传越离谱,不仅飞翎卫的恶名加彰显,连带着襄阳府的差役都变得如狼似虎了……因此林南在旁边只喊了一嗓子,便见人群哗啦啦四散奔逃,生怕遭了池鱼之殃

粥棚子里的两位姑娘忽然听到这一嗓子,顿时也变得脸色发白,刚才刚被人扣了一顶偷盗官粮的大帽子,没等辩驳呢这就来了官差了,天到底是回事,是不是奔着来的?若真是这样,最后能不能解释得清楚?就是能解释清楚,怕也要费些手脚,但若是不能……那等待的将是?

带着心中不可抑制的恐慌,两位姑娘在一瞬间就把目光投向了声音的来源,随后就见人群中一个人,穿着青中透白的长衫,满不在乎地站在当地,看着四下散去的人流,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

“呀是他一百六十七”小青姑娘心中一跳,下意识地就想起了前几天的事情,而一百六十七这个数字随即就从脑袋里蹦了出来,顺理成章地被这姑娘当成了林南的代号

“嗯?是谁?”庄姑娘并没有像小青那样瞪着眼睛直看个清楚,她只是微微一扫,却并没有看得仔细“一百六十七?那人是你认得的?”

“嗯……”小青应了一声,复又摇了摇头也……也不算认得”

两人正在低声交谈,却见这长衫青年身子往旁边移了一步,挡在了方才在粥棚前面找茬的一个汉子面前

“哎往哪走?”林南心下有些好笑,方才不过是想震一下场面,结果没有想到,周围看热闹的领粥的人,竟然一下子走了个干干净净而这闹事的两个人,竟然也要走林南自然不肯放过,迈步就拦了下来说着话抬头一瞧,这人还是认得的

前几天跟踪娄师爷的时候,了张连升员外的瓜葛,因此林南对这个人也观察过,而眼前包括廖七在内的这两个汉子,赫然正是那个张胖子的两个长随

“还真是冤家路窄啊”林南笑了笑

一句话说得廖七和赵四齐齐一愣,开始听到官差办案,他们也是着实一惊可片刻之后人群散去,他们来的似乎只有一个人,而且穿着打扮并不是官差,看那样子也不带一点衙门干吏的气质,他们的心又放了下来难不成这是一个唬人的?但即便是唬人的,他们也不想再呆在这是非之地,免得多生麻烦,谁料这一动脚步,对方却上来就拦下了

他们抬眼打量了一下,又对视了一眼,都不明白眼前这个秀才模样的人葫芦里卖的药对方是一个人,若是打翻了他逃跑,估计是能做到的可是看对方这有恃无恐的样子,莫非又后手么?何况对方若是真是官差,袭打官差可是罪名不小……

这么一想,廖七和赵四本来想动手的心思立刻变得淡了

“光天化日之下,卖弄机巧,竟想趁火打劫,巧取豪夺……你们胆子不小哇”林南板着一张脸,背着手,言语间带着一股衙门口的官气,虽然没有穿着官服,但还是把廖七镇住了赵四似乎有些猛楞,眼看着一个年纪比小很多的后生在这里拿大,身上又没有穿号服,顿时心中有些犯疑,喝道少在这里拿话镇唬人,你是官差?”

“,你不信?”林南歪着头斜睨了一眼

赵四眯着眼睛,迟疑了一下说道既然你是官差,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呵呵看来倒你了,”林南淡然自若,说道整个襄阳府的官,莫非你都认得?”没等赵四回答,林南接着道张连升现在到了哪,你们应该清楚?”

一句话,廖七和赵四心里头一凉,抑制不住地再一次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惊疑短短的一句话,本来没把林南瞧在眼里的二人,顿时感受到了一丝凛冽的寒气对方没有问多余的话,反而直接点出了张员外的名字,暗地里其实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你们的一切我都,别想耍花样

两个人没等做出反应,就听对方继续说道张连升是哪个衙门抓的,你们不清楚么?”此言一出,廖七一条腿立刻就软了两个人作为张员外身边最亲近的长随,他发生了事儿能不清楚么?尤其是这几天飞翎卫抓人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秘密缉捕,反而大张旗鼓地宣扬,这满城的人现在没有几个不的了自布政使衙门的王参政以下,到下面的小吏师爷,这一下子落到大狱里的人有几十号,其中就有他们的老爷张连升员外这些人不但被抓了,听说连家产都被抄没了家人死的死,逃的逃,具体的就没人关注了……

眼前这个人看起来一丝丝的官样子都没有,但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廖七和赵四仅有的一点反抗之意,在此时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归根到底,他们并不是怕眼前这个人,而是怕他背后可能代表的身份……

两个人气势一泄,林南自然而然就感觉到了当下伸手一指粥棚中的粮食方才我在人群中听得明白,你们说庄姑娘这粥棚中的粮食,是偷盗的官粮,可有证据?”

“呃……”此一时彼一时,廖七和赵四不是傻子,都看得出眼前这位官爷似乎偏向花坊两位姑娘的意思,这时候哪敢像刚才那样?何况,他们本来就是故意挑事,又岂会是事实?

两个人犹豫之间,粥棚里两位姑娘走了出来,庄姑娘当先说道这位……官爷明鉴小女子开设粥棚所用的粮食,袋口上面确实是有官府的印记,也确实是官粮但是,这是小女子用银钱从衙门指定的地方买来的,并非是偷盗得来如果不信,我们这里还有签下的证明”

“听见了吗?”不跳字林南朝着廖七和赵四问道嗯,要不要去检查检查她们的花押?”

“不,不不……小人不敢”

“哦,那就是承认你们说的是假话咯?她们的粮食还是不是偷盗的?”

“不是不是”

林南穿着长衫背着手,两个汉字跪在地上不敢抬头,林南问一句,他们唯唯诺诺地答一句,看得小青在后面忍不住扑哧一乐庄姑娘连忙伸出手扯了她一下,同时也拿眼睛看着林南

此时庄姑娘也已经认得出来,对面站着的这个年轻男子就是曾在京郊大路上飞身救过的人……英俊的面庞,淡淡的神情,站在那儿显得挺拔的身姿……她似乎不用再细细地辨别,这些便都已经从脑海中浮现出来,与眼前这个人重合在了一起

没想到,居然在这里又遇见他……

庄姑娘晃了晃头,将这莫名其妙的想法甩出了脑袋

“人家的粥,都喝过了?”林南在那边还在拿捏着呢

“喝……喝过,喝过了”

“喝过人家的粥了,反还要闹事,天下有这个道理么?”林南转到两个人背后,说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们还不懂么?还要反诬陷别人偷盗,真是岂有此理你们……可了?”

“,”

“了还在这里戳着干?还不快滚”林南大喝一声,两人吓得脊背一麻,下一刻忽然反应,如逢大赦,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巷子,头也没有回过

看着两个人那副狼狈样子,林南苦笑着摇了摇头按照正常情况,这两个人就应该被直接抓到大牢里头吃牢饭去两个人办的事儿实在不堪,林南也觉着烦的不行,可是眼下……这两个人却是不得不放的倒不是林南想拿他们做饵钓大鱼,而是衙门的大牢……已经快满了

外面是遍地的大水,城里是遍地的灾民,所有的人都要吃饭,衙门的大牢里头虽然都是犯人,那也是要吃喝的除了吃喝之外,还得有人来看管这个时候是非常时期,人,不是不可以抓,但要辨深浅,分轻重,要是全部一股脑都抓进去了,那就是给当前的父母官增加压力,给人家添麻烦了廖七和赵四虽然是跟着张员外的,但是并没有牵涉进命案之中,平时有些小奸小恶,但略微惩治一下也就是了,抓进去坐牢,此刻有些不合适……

因此林南虽然也有些不愿意,却也无奈地只能如此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三十一章震慑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三十一章震慑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三十二章 戏谑之乐

眼看着廖七和赵四慌不择路地逃出了巷子,一场突发祸事被眼前的年轻人消弭于无形,庄姑娘心中自是十分感激,连忙迈步上前,深深一福:“小女子谢过官爷解围之举”

这一拜如空谷幽兰开在眼前乌黑秀发映衬着如花娇靥,微微俯首,修长的颈间青丝掩映,一抹白皙清晰可见,让林南不由得一颗心怦然一跳方才面对一片人潮,都一直镇定自若的心,在此时却有些失去了稳定,相距一尺,似乎都能感觉到一丝温热林南连忙交手还礼:“姑娘客气了,不过是路见不平,吓唬两个市井无赖汉罢了,不必多礼”

两人一个感谢一个谦辞,言谈之中似乎透着几分亲近,然而两人之间的距离却一直保持着,既没有互相靠近,也没有互相疏远,始终就是那一尺的距离……

渐渐地,似乎感受到了林南含着热量的目光,庄姑娘终于微微低下了头两人初识,又能说上几句话?没有话说呆愣愣地互相看着,那便十分尴尬了几乎是一瞬间,庄姑娘回头喝道:“小青还在那站着做什么?还不过来谢过官爷”

“噢——”小青闻言,两手牵着衣角从后面走上前来,身子微微一蹲迅疾站起:“奴婢谢过官爷救命之恩”声音不卑不亢,却稍微有些快,仍旧让能人听出来其中蕴含的些许不愿

眼前的小姑娘似乎是个直性子,不会丝毫作伪,这在如今的世道上,倒是非常少见林南不期然地浮现出前几日刚刚发生的一幕:小姑娘歪着头,像个小狐狸似的看着自己,问道:“真的就这些了?”

林南不由得乐了,笑道:“不愿意谢呢就可以不用谢,又没人勉强你”小青闻言当即把头抬了起来,却听林南继续说道:“我说小青姑娘,虽说我上次压了下价钱,你也不用这么恨我?”

“切谁恨你了”小青把头扭过一边

“没有么?为什么我总感觉像是有人把我当大仇人似的呢……”林南像是自言自语,但话音却偏偏能让两位姑娘听到“唉不过是几十文的事情,再说咱们已经成交了小青姑娘,不用这么惦记着?”

“谁……谁惦记了”小青攥起了拳头,拿眼瞪着面前这个家伙心里头正想的事情被人家当面一语道破,顿时又羞又恼心里头不住地提醒自己,不能承认,不能承认我没有想着上次的事情,我没有惦记他少给了三十三文钱……

正在反复地尽兴心理建设的时候,就听对方忽地说了一句话

“上次那盆花倒是着实好看,呃……我倒是有些记不清楚了,是多少钱来着?”

“一百六十七文”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小青立刻一张嘴就答了上来随后,她就看见不但是对面这个可恶的家伙,连自己身边的小姐都嘴角含笑,却兀自在强忍……小青虽然有些楞,却终究不傻,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一丝红晕缓慢地爬上了脸颊

完了完了上了这家伙的当了可恶不对啊也不是一百六十七文,后来不是分明只收了一百五十文么为什么我还记得是一百六十七

他不会继续说的,他不会继续说?求你啦……别说,千万别说呀……

可惜,对面这个家伙好像就是故意要和她作对似的,不想让他说话,他偏偏就接着话头说了下去:“啧啧哎呀,果然是小青姑娘呀当真好记性”

“不……不许说”

完了完了这个家伙似乎非要自己当面出丑,依旧死样活气地在那说着他接下来会说什么呢?啊……啊呀

小青只感觉自己两边的脸颊烫得厉害,脑袋也变得晕晕乎乎的,一时间竟然什么都想不出来当下两只手捂着耳朵,啊呀呀一声大叫,返身跑进了花坊的店门

“哈哈哈”看着小青被捉弄的窘态,林南忍不住哈哈大笑

也不知为什么,自从第一次买花见到这个小姑娘,他就觉得她特别率性和可爱,让人一眼就能看穿的心机和手腕背后,透露出的是一个直性、率真还有些憨痴的女孩,让林南情不自禁地就想起了远在京师的***雪宜因此再次见到小姑娘之后,忍不住便开口相逗,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到了江南这么多天,在与小青姑娘斗嘴的这一刻,才是他最开心的一段时光虽然短暂,但却让他忘了身上的一切压力

“官爷,还是莫要逗弄小青了”庄姑娘一边笑着,一边将话头拦了回来开始的时候,她以为对面的年轻官差也是来找麻烦的,心下也不由得紧张刚走了廖七和赵四两头白眼狼,不会又来了一头斑斓虎?可看着他言笑晏晏的模样,又似乎不像……后来随着话头递进,庄姑娘这才释然,原来这个年轻官差不过是和小青开个玩笑罢了看他饶有兴致地和小青斗嘴,倒是和平日遇到的官吏有些不同呢,没有他们身上的腐气,也不是那般恶形恶相,反而有些暖融融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看着看着,庄姑娘不期然地回想起了当日在京郊大路上,那个飞身纵跃过来的身影……一张如花俏脸,慢慢变得热了起来……

“唉……不用官爷官爷的叫啦,我姓乔……”

“呃……乔……乔大哥,小青就是这样直率的性子,却不是有意要和官爷……要和乔大哥作对的,有冒犯之处,还望乔大哥见谅”庄姑娘平日本是很能镇得住场面的人,方才面对廖七和赵四的挑拨,还有周围一群人的围观,她都没有丝毫露怯之处,可是不知怎么,这短短的一句话说完,竟然心里一阵发虚,身上也出了一层细汗

“无妨的,我倒是很喜欢她的性子,自然不会怪她”

“呸谁要你喜欢”

脆生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两人转身看去,却见方才大羞逃遁的小青姑娘,此时在门口露出了一个头来,瞪着眼睛看着林南,似乎掘洞的松鼠遇到了大敌,虽然危险也要拼上一拼的架势

“呵呵”林南笑道:“你该不会是以为……我是想把你收入房中,当个通房丫头?”

一句话没说完,小青刚消下去的红晕又一次腾地布满了脸颊“呸呸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谁要做你的……做你的……哼”

好没羞哇这……这个臭家伙,居然敢这么说我我……我……

这姑娘现在有些思路紊乱,一颗心噗通噗通跳成了一团,虽然还在说话,却已经茫然不知自己在说什么了她哪知道,自己这副样子落在旁人眼里,说是不情不愿,倒不如说是含羞带怯,欲拒还迎了……她只是觉得,眼前这个家伙的笑容好猥琐那双可恶的眼睛像能看头自己的内心一样,真……真想把它挖出来

庄姑娘也是头一次见到小青这副模样,目瞪口呆之余,也是觉得很有些好笑但即使这样,心底里对这位年轻人也有了些许的抵触之意,几人不过刚见面罢了,即便之前在京郊有过一面之缘,毕竟是没有深谈,即便是刚才此人为自己姐妹二人解了围,可也不应该如此唐突,说这些过头的话

心里头刚刚这般想着,就见这年轻人缓步走到了粥棚里,拍了拍米袋子的灰尘,顺理成章地就坐了下去,缓慢地说道:“以前还在家里的时候,身边整天跟着一个妹子,嘿嘿……你这脾性倒是和她差不多,都是一样的心直口快,憨直率真……”说着说着,语声渐低渐缓,似乎是陷入了回忆之中少顷,他忽然回过头来,笑着说道:“小青姑娘,你这样……很好啊”

在两位姑娘眼中,这猛然回头盛开的笑容,竟显得纯真无暇,如同莲花一般绽放夕阳最后的一抹余晖之中,整个人都好像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其情其景,一时没有言语能够形容不但小青有些愣神,连庄姑娘的眼中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神色

“呃……”小青霎时变得呆住了,刚刚的羞赧和不忿,似乎在对方带着阳光的笑容之下,如积雪一般迅消融“你……我……很好?”他是在夸我吗?不是真的?他是……真的在……夸我吗?我……我很好……那是什么意思?

不对,这家伙肯定不是在说好话

“喂,你真的是官差?”小青终于找到了自我,决定反击

“哦?怎么,不像么?”

“……”本以为能转移注意力的,可对方一句话,小青发现,自己又变得结巴了.

“那……你真的是官差……”小青语音变慢,有些害怕了

“假的”对方嘴角上扬,那种可恶的笑容又浮现出来了

“什么?假的?”小青一愣,接着说道:“不可能你开始明明说过……说过……”

“是啊……”林南眯了下眼睛,笑道:“说过什么?‘官府办案,闲杂人等退避’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小青默默无语,因为她忽然意识到,对面这个可恶的家伙,居然真的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自己是官差

“原来,你真的不是官差……”小青似乎有些失望,又似乎有些开心,但心下又似乎仍旧有些怀疑,她歪着头看着林南,狐疑地说道:“真的不是?”林南忽然发现,自己真的有些喜欢上这个小姑娘了,无关乎男女,只是喜欢

此时不但小青有些愣神,庄姑娘在一边也愣住了不同于小青,庄姑娘是属于心思缜密的人,经过开始的一段茫然之后,她便恢复了一贯的从容和冷静此时两个人的对话她也都听在了耳朵里,眼前的年轻人说他不是官差,庄姑娘是有些怀疑的但多的,则是潜意识里的认同

从开始到现在,这个人表现出来的东西,就没有一点和官场中人相似的地方庄姑娘自认,自己也是见过一些官场人物的,但那些人站在面前,自然而然地就表现出一种独特的气质而眼前这个人呢?一言一笑,举手投足,没有丝毫的架子,分明是像一个游历的秀才多一点,又哪有一点官差的样子?

“可是,若此人真的不是官差,那么……”庄姑娘的心里顿时暗中一惊这人若真的不是官差,那么刚才这件事,岂不就是悬于一线?当时人群如潮,他敢当众喊出官府办案,这要多大的胆子?而且刚才和廖七二人对话之际,不但在言语中没有留下丝毫的话柄,是把廖七那般无赖汉子压制得无法动弹,隐隐然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一个办案的差官……这个人,心机和胆气……竟有如此可怕么?

庄姑娘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两位姑娘在想些什么林南并不知道,他知道的是,自己很快乐,同时,太阳也要落山了

林南站起身来,略微扫视了一眼粥棚,目光落到了庄姑娘脸上,再开口时,已是一脸的郑重:“两位姑娘,大灾之际,能舍己为人,拿出积蓄购买粮米来赈济百姓,仁善之心自然是好的但也要知道,眼下世道纷乱,人心善变,还是不得不防啊若是姑娘还有此心,不妨明日去衙门报备一番,登记在册,若是有起事来,也好有个应对否则……今日之事,便是前车之鉴”

几句话说完,林南深深地看了庄姑娘一眼,微微一拱手,竟就此便走了,再没有一丝流连

这……这就走了?小青有些愣神,这个人……难道就是凑巧路过,解了围,就走了?这么说……他好像真的不是坏人呢小青很有些不忿,好像自己看错了人是那家伙的错一样,他怎么不是坏人呢?不是吗?

小青想了一会儿,知道自己永远也没有办法想明白这个问题了,于是干脆地放弃

“小姐……你说这家伙当真……小姐,小姐?”小青伸出手来在庄姑娘面前反复摇晃着

“去”庄姑娘一巴掌把她的手打开,“胡闹什么……”

“哎哟……小姐,婢子这不是担心嘛您看您,站在这里眼巴巴地望着,都要魂灵出窍啦婢子再要不挥手,怕就要跟着飞过去,招不回来啦”

“你个死丫头越来越没上没下的了”庄姑娘俏脸一红,伸手欲打

小青一闪,绕到庄姑娘身后,似乎是在喃喃自语,却又踮起脚贴着庄姑娘耳朵根:“唉,已经是第二次咯……”

“什么第二次”庄姑娘脸色红了,转过身来喝道:“再要多嘴,我就真把你送给他,作个……作个通房丫头”此言一出,小青果然害怕,一张脸有些发白,庄姑娘见了扑哧笑了“还真的有你怕的,哼还愣着干什么,把这里快些收拾了,明日……明日……咱们还是去官府录一下册子……”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三十三章 流言四起

襄阳城,布政使衙门

郑慈终于等来了朝廷对他的处罚结果令所有人有些意外的是,被认为肯定要被一落到底脱官返籍的郑慈,竟然还在布政使的位置上坐着朝廷并没有降他的品级,也没有换他的职位,只是皇上亲自下旨狠狠骂了一通了事,让他戴罪立功,好好处理灾情

是雷声大雨点小么?

郑慈暗自苦笑按照他上任后这一段时间的表现,不但是这官做不成,就是拖出去砍了脑袋,那也没的话说可朝廷为什么没有动他?别人不知道,郑慈自己心知肚明不是不罚,也不是天恩浩荡,而是现在把自己放在这个位置上,多少还有点用处罢了

一省大员,不论是扶上来还是削下去,都不是一件能够轻易的事儿一个人上位还是去位,不过就是一个结果而已,然而作为一省的布政使,上来还是下去便不仅仅是一个人的事情,因为位置不同,所以造成的影响也不同郑慈虽然上任未久,但时间也不短了,即便不足以对汉南的官吏和百姓有很大的影响力,但若是这个时候把他拿下去,产生的负面效应却是必然会有的,而且可能很大

郑慈下去,位置不能空着,必然要有一个人要填补上来,那么问题就来了,谁来补这个空缺呢?从外面调,时间上来不及,而且这条路就和林武辞世之后,外调郑慈来是完完全全一个模式的郑慈现在是这般情况,外调来一个官员,能够比郑慈坐得好吗?不一定

那么内迁呢?从本地官员中提拔起来一个?以现在襄阳府的状况,甚至整个汉南一地的状况来看,这也毫无可行性首先,最直观的问题就是,汉南一地的官员,现在已经有很多人落马了,其中主要的因由就一个:与吴王府有牵连就这一个原因,或许表面上来看没有什么大不了,但对于启元帝来说,这个原因已经足够了这么多官员落马,剩下的人中挑一个出来?谁能扛起这个重任?

其次,此刻汉南官场人人自危,外部环境又是大灾当前,所有人都知道大家伙现在面临着的是个什么情况,有些良心的还在奋力救灾,但剩下的则大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要这件事情最后过去了自己不受罚,那就算烧了高香了……

何况,内部提拔起来的人,是不是能镇得住昔日同堂的僚属?是不是有那个能力腾舞长袖?重要的是,能不能保证提拔起来的人……和吴王没有牵连……

种种原因,导致朝廷并不是不想把郑慈拿下去治他的罪,而是在目前汉南的状况下,不能,不应该把他拿下去只能让他继续坐在布政使的位置上,戴罪立功

对这样的情形,郑慈没有想到,但是结果出来了,他也是瞬间就明白了朝廷这只是暂时的权宜之计罢了,真要是事情过去了,自己还是一样会被找个理由来治罪的郑慈心知肚明但即便这样,他也相当满足了为什么?因为至少自己已经多出来了一样东西:时间面对这样的大灾,田地荒芜,流民四起,郑慈最缺的不是粮食,而是时间粮食不过是解决眼前燃眉之急的东西,而时间,才是能够让这场大变慢慢平息下去的良药

现在,郑慈知道,自己在一个尴尬的时机下,巧合地赢得了缓冲的时间

这一次,他要大展拳脚,好好让自己的才能完全发挥出来

不再有任何犹豫

…………

世事无常

随着时间的推移,流民越来越多,不但聚集在襄阳城周围的流民多,根据外头传来的消息可以得知,各地的流民已经成了规模

水患,并不是只有一开始的时候具有破坏力,冲毁农田、湮没房屋只是最开始的时候最直接的破坏,当水患蔓延到中后期的时候,破坏力仍然是有的,而且是越来越大天气阴冷,空气潮湿,遍野的泥泞,加上没有吃食和取暖工具,逃难的人流越聚越多,但死的人也越来越多时间拖得越久,情况就越严重

开始的时候,水患不过是汉南一地,然后到了后来,则蔓延到了大半个江南导致这种情况的原因并不单单是河流的决口,还有恶劣环境下造成的病患,逃难的饥民大规模地死亡之后,尸体没有及时处理而腐烂发臭,有些地区已经形成了瘟疫……重要的是,所有这些恶劣的情况,让百姓心中已经没有了安全的感觉,接连不断的坏消息,让人们如同惊弓之鸟,一个人如此,一百个人如此,一万个十万个……流民造成的恐慌,像潮水一样席卷在江南大地上,流言到处都是,以至于本来许多并没有遭受水灾的村镇,到最后也一样卷入了流民的大潮之中……

事态,似乎渐渐快要失去控制了

郑慈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因此固民令在最开始的几天内就颁布了下去,而在最近的几天,是抓得严苛了很多同时,由于粮食的紧缺,郑慈决定行文,从本省其他没有受灾或者灾情并不严重的地区,开始筹集粮食,就近解决灾民的生存问题此外所有城、镇、村庄的药堂、游医都被集中和管制起来,草药开始成了受限制的物品,有一些草药还被禁止买卖几乎所有的医生被暂时征用,分布各地以应对流民的疾病,并且开始有目的地进行尸体的处理和烧毁,防止出现的大面积流行的疫情

所有的工作似乎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然而,收到的效果却不尽人意

各地筹措上来的粮食,不过三五千石如此大灾之下,粮食自然要省着吃,可按照五个人一天一共吃一斤粟来算,一斛粮食也只不过够千把人吃一天的,一千石粮食也只能够十万人吃五天的三五千石,能吃几天?这还是尽力省着吃的情况下,何况,受灾的饥民又何止十万?流民几乎每天都在增加,仅仅襄阳府一府之地,便已经过这个数字了……

向朝廷告急的文书早就已经送出去了,但却没有等到回文只是听说朝廷已经在江南各地开始筹集米粮,但远水不解近渴,天知道朝廷的米粮什么时候能筹措好,什么时候能送过来?江南泰半已经陷入了流民潮中,筹措粮食?谈何容易

坐在布政使司大堂之上,郑慈忽然感到身心俱疲半个月下来,本来就有些黑瘦的郑慈,此时已经瘦得皮包了骨头,本来花白的头发,到现在已经近乎全白了可是他在乎的不是这些,若是能将这场弥天大灾消弭于无形,便是舍了这一条命,又能如何可是,惜乎天不开眼,命运似乎总是要捉弄他,现在的事态,不但没有有所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从难民开始聚集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近十天了,别处暂且不提,便是襄阳城中,也开始有了变化

开始筹集粮食还算顺利,粥棚开设之下,很多流民得以进城安顿,肚子里有了吃喝,自然一片赞颂之词,这一片祥和之气很是持续了两三天但到了后来,外头聚集的流民越来越多,城里头也容纳不下这么多人了,于是外头的人开始有怨声传出不过还不太大,因为至少在城外呆着,官府还是会组织人手搭起粥棚赈济灾民,有吃的就能好上不少

然而流民实在是太多了,筹集出来的粮食杯水车薪,根本解决不了问题何况到了后来,能够筹措出来的粮食是越来越少了,尽管负责的小吏扛起布政使郑慈这杆大旗可这劲儿地忽悠,但依旧收效寥寥最后不但城外的流民断了粮,连城内的饥民也开始有了怨言……

怨声一起,便很难再制止住了开始的时候,派出去的官吏还能凭着身份震慑一番,但三番两次之后,事情便开始严重了不但无法震慑,反而开始出现了流民打砸入户的恶**件郑慈大怒,早就在准备的襄州卫调来的官兵立刻开上了街道,但凡见到不法之徒,一律斩首示众

郑慈知道,这样做只不过是饮鸩止渴,但当此之时,他却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硬着头皮这样做但是很快,事情就如他料想的那般出现了严重的变故

流民们开始反抗了,开始有士卒受伤了……

严重的,还有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流言蜚语,说道江南水患,百姓流离,朝廷却只顾着撤藩,不管百姓死活,甚至连粮食都不肯拿出来赈济灾民堂堂的朝廷,反倒不如吴王府心怀万民,听说不但是吴王拿出府中存粮万石,还说动了越王,汉王,淮王,滇王等多位王爷,都在积极出粮出物赈济灾民两下相比,倒让人觉得糊涂了,究竟哪个是朝廷,哪个是藩王呢?

流言,越传越快,越传越是不堪,已经不仅仅限于水患发作的地区,整个江南地区,都隐隐笼罩在了一片阴影之下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三十四章 问谋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三十四章

问谋

江都西北,吴王府,湖心亭(W)

两个人围桌对坐,中间一盏红泥小炉不断冒着水汽,一股茶香悠然飘起

“先生果然大才,前些时日天降暴雨,河水满涨,本王还欲令人整饬河道,防患未然呢,岂料经先生寥寥几句话,便让本王茅塞顿开如今看来,这天时之用,放眼当今天下,先生便是无可争议的第一人了……”

“王爷过奖了”

“哎——本王向来实话实说”吴王张秀见茶已半沸,用茶棉垫着手,执壶倒了两杯“再说地利,多年以来,本王一直潜心经营,别处不说,东南江淮一带,民心已经不是尽归北方加上这场大灾,皇上处置不力,陷入了被动,嘿嘿,而本王却应对得体,百姓之言如今已经尽皆附我这又是先生大功一件”

“此是王爷处断有方,学生如何敢居功”

“朝廷虽然征集粮草,但却远水不解近渴,哪有如本王近水楼台之利?呵呵,若真说起来,这江南稻米原本就是收了准备解送朝廷的漕粮,本来朝廷宣布削藩,本王就在犹豫要不要送,却是天从其便,如今水患一起,不但不用送将出去,还能为本王赚上大大的名声,这等买卖……实在是百做不厌呐,哈哈哈”

“呵呵,王爷说的是”

“如今用先生之计,利用饥民之怨,散播舆论,已经大见成效不仅东南民心大乱,连其余各地也开始尽皆观望起来,这两日接到下面奏报,朝廷最近的动作也愈加紧密,大军指日便来,而朝廷撤藩的命令已经下来多日,本王却还迟迟未曾应对,拖下去恐怕不是办法呀依本王之见,我等此时已经是天时、地利、人和三者齐备,为防有失,不如趁此良机,亮明旗号先生以为如何?”

另外一人半晌没有言语,只是默默沉思,吴王虽然心中急切,却也没有出言打扰隔了好一会儿,那人才开口道:“王爷,学生以为,此时为时尚早,虽然表面看来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俱齐,但王爷还差了一样东西”

“哦?那是何物?先生只管讲来,本王必定设法……”

“哎——王爷误会了学生讲到王爷所缺,乃是一个名义”

“哦……”

“民心向背,向来是因时因势,别有不同王爷莫要忘了,名义上,王爷乃是一介藩王,而王爷面对的,则是朝廷朝廷虽然无道,毕竟在百姓心中仍是正统虽然现下大势在我,但一旦王爷首先举事,则朝野之间的论调必定还是会向着朝廷的所以……学生以为,王爷此时尚不可动,依旧要蛰伏潜隐,以待时机”

“可是,若是这机会始终不来呢?朝廷的大军已经快要集结完毕,说不定……说不定几日之内便兵临城下,到时候本王……本王便是再要动手,只怕也来不及了”

“王爷且放宽心,这机会……多半是一定回来的”

……………………



启元帝把奏报重重地摔在龙书案上,气得一张脸几乎五官挪移:“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奏报不止是一份,都察院的御史、飞翎卫的密探、各地的官吏……有先有后,不约而同地都上了书,把江南一带的形势和流言蜚语呈现给了启元帝看罢了奏折,启元帝气得七窍生烟,事情已经非常明显,蛇无头不行,谣言怎么起来的?没有人散播,怎么会出现这样的谣言?而且谣言选在了朝廷刚刚颁布撤藩令,江南忽然发大水的情况下传播开来,所图者何?

启元帝心知肚明,这一定是自己的小叔叔吴王干出来的事情这就是不甘心俯首的表现他不想撤藩,不想交权,于是选在这个时候,向自己出招了启元帝一边恼恨吴王的不臣,一边又憋闷得很,因为思前想后,他发现自己居然乱了方寸

如此情景,怎么应对?以谣言制谣言吗?对方表现出比朝廷关心百姓,拿出粮食赈灾,自己呢?宣布老龙河是有人故意决口的吗?决口的人是吴王指使的吗?

如果这样说,百姓会相信吗?那故意挖河决口的官吏是不是朝廷的?朝廷的官员居然心向一个藩王,被吴王策反了?朝廷的人是干什么吃的?又说决口的人是吴王指使的,证据在哪里?谁看见了?有证据?证据是假的

不行,这条路行不通,会陷入一个舆论的泥沼之中不能自拔

那怎么办?现在首先的就是要赈灾,可是在这个舆论形势下赈灾,朝廷岂不是显得非常被动?即便赈济了灾民,人家一个言论出来,还是说吴王的好,是吴王带头赈济灾民,向朝廷请命,江南百姓这才有了饭吃前后一合,还是吴王得的民心,朝廷呢?朝廷在哪?

启元帝越想越气

保和殿内,此刻除了启元帝之外,只有两个人在一个是李东路,一个是王元盛怒之下,启元帝将桌案拍得山响,镇山河的玉板碎裂成几块,其中一块险些砸在了李东路的脸上整整持续了两刻钟,启元帝这才停止了咆哮,口干舌燥之下拿起手壶灌了几口,又重重地顿在桌上整个过程中,李东路和王元眼观鼻,鼻观心,倒是都当起了和尚

流言传得飞快,早在都察院和飞翎卫两个系统的奏报都上来之前,京师便已经有了些许的流言蜚语,但那时候人们相信的并不多,大都是属于饭后谈资消遣,到了两三天之后,事情便开始严重了

江南一带如此重大的水患,朝廷的举措又没有再恰当的时候跟上节奏,实在是有些遭人诟病,后遗症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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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三十四章

问谋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三十五章 其利其害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三十五章其利其害

“皇上,王尚书方才言道,当下首要之事,乃是赈灾,臣对此深以为然民乃立国之本,治国之首要,自然是利民所谓‘民心所向,大势所趋’,现下看来,虽然江南水患情况比较严重,甚而已经开始出现流言,但依臣看来,不过是一时之怨而已,江南百姓,还是心向朝廷、心向皇上的”

“哼”

“皇上本来的打算,自然是想快、平稳地解决江南的隐患然而江南水患,灾情严重,似乎是一下子打乱了皇上的部署”

“似乎……”启元帝敏锐地抓住了李东路话中的关键,心里反复念叨了两遍虽然有些迫不及待想解决心中的困惑,但仍旧按捺住情绪,没有打断李东路的言谈

“表面上看来,朝廷现在面临着好几个棘手的问题,一,边防;二,撤藩;三,赈灾三者之中,若依常理,便如王尚书所言,自然是要以赈灾为首要之务然而老臣以为,赈灾,并不是不能赈,但以目下江南的形势,若是仅仅单纯地赈济灾民,先不说粮食是否够用,是否最后能够消除受灾之地的流民,臣觉得……哪怕是就此百姓稳固下来,消除了流言,对朝廷仍旧没有太大的益处”

一旁的尚书王元闻言不由得挑了一下眉毛,启元帝也目光一闪,两个人都有点不明白李东路这葫芦里卖的是药开始的话头似乎还是和王元走的一条道,说着说着变两岔去了?王元心里头有些不服气,他自认已经把整个形势都分析得差不多了,即便细节的地方没考虑到,也不至于让李东路说成这般不堪?

两个人都眼巴巴地看着李东路,想看看他到底能说出花来

李东路继续说道若依往常治国,自然是要把百姓放在第一位,这是因为把百姓放在首位,施政所能取得的好处是最大的,也捷、最直观、收效最明显的但是现在北有强敌,东有海寇,内有坐大的藩王,又突然遭受了水患,若是还以寻常思路来考虑问题,臣以为……怕是不行了”

“说下去……”

“臣此时所想,并不是看如何收益,而是反观其害外敌、藩王、灾民,三者之中,历来自然是外敌相害最大,尤其以北方牧族为祸最烈,但朝廷北有重兵把守,猛将坐镇,因此边患之事,眼下并不能对朝廷起到大的影响,并不如后两者需要解决的那般急切”

启元帝点点头,这一点他也心中有数,何况他李东路还有一句话压着没有说出来,那就是为了防备在这个关口北方出事,启元帝迫不得已放低姿态,甚至有些卑躬屈膝地和北戎大汉伊利切进行了和亲寻常人只想到了和亲是皇上惧怕了北方戎狄,却不,启元帝之所以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不仅仅是为了缓和北方的局势,重要的是,他需要这样来换取,来把内部的事情好好进行一番整顿因为,如果再不整顿,他的位子怕就是要不稳了

“而后两者之中,灾民之患,首患无粮,次患无所居若是这两样能够解决,则灾民之患迎刃而解若是不能够解决,最严重的事情便是民心背离朝廷,甚至反叛朝廷……”

听到这里,王元的眉毛再一次一挑,这李东路今天吃药了?居然这么大开大合,全不似以往那般老成持重,居然敢提百姓反叛?这不是纯心给皇上添堵么王元下意识地偏头瞄了启元帝一眼,却见启元帝虽然脸上神色不痛快,但却没有发火

“若是真走到这一步,那害处自然是很大的然而臣以为,与另一样相比,这恐怕还不是最为严重的……”

王元汗都快下来了,他几乎已经认定,李东路今天肯定是吃药了,这反叛都不够严重,那还有是严重的?不行,得离这老家伙远点,这风头火势的关口,可不能让这家伙把连累了……

“百姓反叛,不过是活不下去,无奈之举而已何况百姓揭竿,不过乌河汇聚,纵使糜烂之势很大,各个击破也并不难但若是江南诸王联合起来,反叛朝廷,那其为祸之烈,流毒之深远,则要远甚于流民了……”

“听你的意思,你是认为……朕的这些叔叔和,真的会群起反叛于朕咯?”一直在静静听着,没有打断他的启元帝,这时候终于忍不住插嘴问了一句,虽然语声显得轻描淡写,但任谁也听得出其中蕴含的怒气

“臣认为并不重要,关键是现在的情况下,是不是存在着这种可能”李东路今天的胆子似乎特别大,连皇上的话都半推半架地顶了“臣方才说了,不观其利,反观其害诸藩为朝廷屏藩,本当外御强敌,内抚百姓,然而当今之势,外敌自然不必说,百姓的安抚他们可曾做到?不但做不到,诸藩之地的盐茶铜铁诸般税务,也各自分握大半当此大灾之时,若是他们趁此机会,挑动风浪……诸王为天子皇亲,有声名;多年积累之下,有财富,说句不当的话,或许比朝廷还有钱;趁此水患,流言四起,挑动百姓背离朝廷,流民塞于道上,又岂不是现成的兵源?哪怕只是乌合之众,有了诸王这杆旗帜,又焉知局势进展如何?三者齐备,一旦事起,波及牵连深远广泛,便比区区流民来得危害远甚了”

王元一听,不对啊李东路这话里头似乎前言不搭后语,有些自相矛盾之处前边还说首要的是撤藩,危害最烈的也是藩王,后来说着说着又扯上了流民?想到这里,他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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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风雨江南第三十五章其利其害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三十五章其利其害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三十六章 阳谋阴谋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三十六章阳谋阴谋

“哦?”李东路话说到这里,终于勾起了启元帝的兴致iHong王元也有些纳闷,李东路这话说得可有些满了,难为了这么半天的乱麻一样的事情,难道他真的能顺手就解决掉?也太能吹了点?

“如何解决?”启元帝忍不住问道

李东路道事有轻重缓急,还须分两面来看这些天有关江南水患的流言蜚语甚嚣尘上,已经传入京师流传如此迅,编造得如此传神的流言背后,必然有一些不法之人的影子皇上既然要撤藩,臣便以为假想,看看那流言背后之人究竟作何思想臣若是不服朝廷撤藩之举,要如何做?”

李东路今天果然是勇猛无敌,话越说越离谱,现在居然反串藩王,开始进行反叛大业了而且兢兢业业殚精竭虑地为敌人出谋划策,好像生怕诸藩反叛不能成功似的直把王元看得目瞪口呆,无法言语

“表面看来,大势在我”启元帝听得一愣,后来立刻明白,李东路这是马上进入状态了,现在他就是朝廷的敌人,假想的藩王“朝廷北方有戎狄,东南有海寇,这是外敌;江南大水,湮没农田无数,流民四起,这是内患外敌内患齐备之际,朝廷却宣布撤藩,如何撤得?水患一起,灾民遍布,朝廷却一时左支右绌,应对失据,而我则开仓放粮,以本应是朝廷的漕粮来赈济灾民,却买来了我的声望两相比较,孰优孰劣?加上有心传播的流言,江南的灾民自然会心归于我”

“若是强行撤藩,必然是起于兵祸,大军一起,内耗会加严重,而朝廷能不能耗得起?短内自然可以,若是拖长了呢?所以朝廷所需的是,越短越好,而于我来说,则是拖得越长越好拖得越久,朝廷的声望会走得越低,威信也会越来越少,而我手有粮有饷,越久,江南水患越为严重,民心流失得也越来越快,于我自然大大的有利”

“但事有两面,拖得太久,于我也并没有好处朝廷撤藩令下了,我却毫无反应,如此也有不利百姓我的好,却容易归于朝廷上面可若是我此时改旗易帜,却又毫无名义朝廷需要的是,而我需要的是名义没有名义,百姓纵然心离朝廷,可也不会归心于我”

李东路一番反串言谈,听得二人微微点头,虽然具体的细节可能有些疏漏,但启元帝和王元都,李东路这绝对是下了一番工夫的,不然绝对分析不到这么细致而如果吴王此刻站在殿上,却会被李东路的言辞惊出一身冷汗来因为李东路虽然足不出户,也没有得到任何的密报,却在这大殿之上将他们心里谋划的几乎说了个**不离十甚至有些地方比他们想的还要深远

但启元帝还有疑问

“李卿所言颇有道理,然则,现下朝廷撤藩,需要的是缩短,但安抚流民,需要的则是延长如此岂非又是矛盾之言?李卿想必已经有了解决之道,不妨直接说来”

李东路笑了笑,换回大学士身份总结道皇上明鉴,既然是撤藩为主,那自然是要缩短了然而安抚流民,也是必不可少的一环,因此,臣想到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办法,欲效仿于诸王,他们来趁火打劫,皇上就来一个反客为主,浑水摸鱼,臣以为……不妨对外宣称,诸王开仓赈灾,皆是出于朝廷旨意,而非自家做主,赈灾所耗之粮,朝廷均已登记在册,日后必然数倍返还于他……如此……一,则省了朝廷大半之粮;二,则换了百姓之心,即便百姓仍旧将信将疑,也必不会归心于诸王;三,百姓既有了粮,又心思朝廷,便不会随着诸王造反,如此兵源之事,也必让对方大疼其头了……”

老实讲,李东路说的这个办法,其实着实有些无赖就好比两个市井之徒吵架,具体回事儿围观者谁也不清楚只看见两个人中张三说是我的”,李四说是你的,但是……是我借给你的”那么围观者首先就会有一个先入为主的想法,现在可能是在张三的手里,但是它的所有权,却很有可能是李四的因为李四这句话一说出来,围观者的疑问就转移成了“到底是不是李四借给张三的”,而不是开始的“是不是张三的”了表面上看并没有区别,但实际上对人心理的影响,却是真实存在的

这种无赖的手法在市井之中很常见,寻常这般颇遭人诟病,有身份的人对此类事情都非常厌恶,看不起,甚至深恶痛绝可是就在今天,在皇宫大内的保和殿上,当着皇上和一位朝廷大臣的面,堂堂的大学士李东路却堂而皇之地提出了这样一个战术

最开始的时候,启元帝听得一皱眉,但略微细细一思量,启元帝的眼睛顿时便是一亮此时王元也琢磨过味道来了,两个人都是心思剔透之辈,闻一言而能反三的人,微微迟疑了一下之后,李东路那反客为主的建议,便立刻消化理解个通透

两个人想法一致:办法虽然是无赖的办法,但是却是十分行之有效的办法

启元帝哈哈大笑不,此计大妙哈哈,他们没有名义,但朕却有这个名义他们用朝廷的粮食来换的名声,那朕就用朝廷的名义,再把他们换到的名声给收缴”

王元附和道的确好计,虽然此举有遭人诟病之疑,但目前来看,却是再合适不过依臣看来,便只凭阁老这一句话,便足可抵得上万石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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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风雨江南第三十六章阳谋阴谋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三十六章阳谋阴谋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三十七章 契机

启元四十二年,似乎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

第一次,建朝的公主远嫁他方

第一次,朝廷开始颁布撤藩令

第一次,江河决口是人为的,天灾伴随着人祸

第一次,国家出现如此大的动荡,每一个生活在建朝大地上的人,一颗心都变得有些惶恐仿佛一直平稳可依的大地忽然剧烈颤抖并开始裂开一样,失去了一贯的凭依每个人都不住地想,难道世道要开始变了么?

吴王造反了

启元四十二年六月辛卯,建朝东南最大的藩王,下辖三省一十八府的财政之权,开府仪同三司,号称天下第一王的吴王张秀,在没有给朝廷上表的情况下,直接以吴王府的名义发布了一份宣言

与其说是宣言,不如说是一篇战斗檄文尽管文章写得花团锦簇,才气纵横,但实质性的内容其实一句话就可以概括出来:朝廷要撤老子的藩,老子不干

在朝廷的官方文件中,将这件事写得谨慎小心,但放在老百姓眼中,这就代表了一件事:

吴王造反了

老百姓的想法一向很单纯,从不会考虑纸面上写的是什么,只会看现实里做的是什么和皇上作对,不是造反是什么?朝廷撤藩,是皇上的决策,吴王不服,他这是想干什么?皇上的旨意,他不服又能怎么着哇?

仿佛知道老百姓会怎么想似的,紧接着吴王就在这份檄文之后,明确地竖起了“清君侧,保社稷,护百姓,正青天”的十二字大旗,以显示自己不屈服于朝廷奸党的不败决心和坚决拥护皇上的拳拳赤诚,同时,后面还列出了一系列朝廷奸党的名单,后面附属了他们所犯下的累累罪行,其中排在第一位的,就是保和殿大学士,当朝阁老李东路

大旗一起,天下震动

大建朝立国百余年,从来出现过如此景况

一个藩王扯旗造反,明目张胆地对抗朝廷尽管吴王张秀的口号喊得响亮,但除了愚昧的百姓流民之外,大部分在官场上浸yin此道已久的吏油子们,没有一个相信这种口空白话的但是,相信或者不相信,这在眼前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忽然出现的这种大变之下,会有什么样的契机出现……

忠于皇上,当然

忠于朝廷,当然

问题是,皇上是不是一直是那个皇上,朝廷是不是一直是那个朝廷

显然不是

皇上是真龙天子?那不过是喊喊口号罢了江山万万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恐怕这世上就再也没有大建朝了——以前的几个朝代,也是整天称颂万岁万岁万万岁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也是普通人,也会有生老病死,关键是,他们也会出意外,也会有预料不到的事情而这些“预料不到”,就是很多人的机会即便这个机会很渺茫,也肯定会有人想去试一试

现在,一直如一潭死水般平静的局势,忽然起了变化……那么,这到底是不是一个机会呢?

不论朝野,很多人都开始在心中反复思量

一个没落的勋戚,祖上最然风光显赫,但随着天子朝臣的迭换代,昔日的荣光终将渐渐离去,先祖的荣耀和功勋慢慢地不但没有给他带来丝毫的利益,反而日益成为压在他身上的沉重枷锁,甚至带来了无尽的嘲讽和奚落宽阔的门庭变成了尺半的院落,巨大的守护狮子变成了两个窄小的门墩,锦衣玉食变成了粗茶淡饭……所有的一切,都让他深感屈辱,并且发誓有朝一日要腾上九天,让所有蔑视他的人为所做过的事情偿还但是他只能想想而已,机会呢?机会在哪?

一个位列朝班的大员,身居高位,无数人艳羡,却不知表面的风光背后,是隐藏得很深的贪婪、仇恨、生死和恐惧几乎每时每刻,他都在防着另一派甚至另几派的人对他下手,尤其是他失了势的时候,这个时候,他需要找一个出路,一个能好好保有现在的地位和财富,并且活下去的机会……

一个积年小吏,始终郁郁不得志,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能升迁上去,心中却一直存着怀才不遇之心,或者很大的抱负,可是就是缺那么一个机会,一个让他进展才华,平步青云的机会……

一个耕田的农夫,祖辈都在紧紧地贴着大地生活,靠着土中生长出来的粮食养活着家里的女人和孩子然而,一场大水不但将庄稼淹得一根不剩,连辛苦搭建起来的简陋的家园也冲毁了……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生活,一转眼就变得生死难料,流民处处,朝廷的赈粮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到了又能不能进到自己的肚子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到底哪里才有活路?这个时候,他不会想那些空泛得没有任何意义的道理,哪里有粮食,他就要去哪里谁能给他活路,他就会跟着谁走下去……

………………

漫漫山河,纵横阡陌

无数不同阶层,不同身份,不同目的,不同想法的人,却在同一个时间段里,做出了同样的事情:他们都在观望,在思索,在等机会

这,究竟是不是一个机会?

…………

朝廷开始调兵了

按照建制,大多数的藩王在很多政策上都享受到了非同一般的优待,但惟有兵权一事,却始终被严格限制了大多数的藩王有封地,有食禄,有政权有财权,但却惟有没有调兵掌兵的权利只有两个人例外,而吴王张秀,恰恰就是这其中的一个

吴王府,下设江东三卫,虽然朝廷规定每一卫的兵马减半,上限设在两千人,但三卫合到一块也有六千余人了以现在的形势下,吴王若是想翻天,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但若是仅仅想弄出一场乱子,那这六千人却是足够了何况,这个数字仅仅是表面上的数字,谁能保证这些年来,吴王张秀就只有这点兵马?经营多年,手中有钱有粮,不暗中弄点什么,岂不是天大的傻瓜?

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朝廷一直以来与吴王之间都仿佛有一层看不见隔膜而这一次,这层隔膜却被粗鲁地一把扯了下去,所有的东西都要展露于世人面前了……

钟州卫,南梁卫,颍川卫,黄州卫,四卫兵马大量集结,呈半月形态势,在西北和北方蓄势待发,好像一只虎口,将东南一地环状包围起来

大军集结,江南的气氛立刻紧张起来似乎在短时间之内,人们都已经忘了水患带来的灾难,人们眼中所关注的,就是什么时候双方会枪刃相交,擦出血与火的颜色来……

江都,吴王府

“朝廷大军云集,朝我方直压过来,哼哼,看样子是想一口吞掉本王的东江兵马”吴王张秀一身华服,站在一张八仙桌旁,桌上摆着一张绢帛地图,几个人围在桌前商议军情

“王爷,朝廷一次动用四卫兵马,合共三万大军,其势锋锐,不可直击呀学生以为,还是暂避锋芒,迂回应对的好……”

张秀拿眼看了看自己的智囊蒋布,冷笑了一声:“怎么,先生怕了?”蒋布略一犹豫,吴王张秀哈哈一笑:“先生不必紧张,本王知道,平日里先生擅长的乃是内外交涉、政事往还,这军机参赞的事儿,先生不必多虑,本王自有处置”一番话说得蒋布脸上一红,欲待辩驳,想了想却还是退了下去

“区区三万兵马,倒是不足为虑不过……钟州卫……南梁卫……颍川卫……黄州卫……”吴王一边念叨着,一边用手指点着地图,喃喃自语道:“不过这几处出兵的位置,倒是颇为考究,看来是来者不善,对面一定是个不凡之人这四卫兵马,不但对我整体形成包围的局面,若是各自分开作战,也恰好能分别制约本王的东阳卫、雷山卫和江阳卫……这倒是个麻烦的事情了……”

“父王儿臣愿领一支兵马,北拒来敌”

吴王抬头看了看,说话的是自己的二儿子张鲁,吴王笑了笑:“有这个勇气和胆色是好的,你要出战,为父不拦着你,但却不是现在……现在嘛,还用不着这么急匆匆地和他们硬碰告诉石虎和郑三山,不要莽撞,只须静守以待时机,没有本王的命令,不可出战另外,着人继续散播流言,务必要将势头延续下去,只要再多一点时间,本王的兵马就会远远不止眼下的东江三卫了”

“父王”

“去”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吴王一声冷笑:“区区三万人马,还不足以吓到本王呵呵,本王在舞枪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想这样就困住本王,也太天真了些一道长江之险,就足以应付北面这些兵马了……这一次,就让我这个在你口中财大气粗的叔叔,好好给你上一课”

吴王一句话,顿时听得周围几个人眼睛一亮

朝廷在两岸都设了南北水师大营的,可王爷却没有提到这一点,独独说了长江之险,莫非在这其中,还另有巧妙?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三十八章 烽烟起

京师,御花园

一棵四人合围的桂树下,启元帝背着手在缓慢地踱着步子离着他不远,一个身躯略微有些佝偻的老者穿着朝服,默默地站立

“人寿几何……逝如朝霜……时无重至……华不再阳……”

天气渐暖,高近十米的桂树郁郁葱葱,一派欣欣向荣的繁盛气象然而面对此景,启元帝绕树三匝,却诵出了几句与此毫无关联,甚至是完全相反的诗句来后面静静站立的李东路心下疑惑,猜不透皇上心里究竟想些什么

正想着,启元帝回过头来,忽地展颜一笑,不但没有丝毫郁郁之色,面上反而带着一丝轻松、一丝释怀……或者还有一丝丝的兴奋

李东路疑惑间,启元帝轻叹一口气道:“昔日仲秋,朕也曾在这园中漫步,也曾借此诗句聊抒心怀,呵呵,只是今时往日,心境却是大有不同了”顿了一顿,启元帝继续说道:“想当初,虽然诸事平静,朕却是心绪纷乱,常有年华不再、英年早逝之忧,朕不是怕死,朕是怕很多应该办完的事情却办不完,落得空留遗恨的结局呵呵”启元帝说着,又是一笑:“而今,朝廷中上上下下的人都心绪烦乱,朕却是一扫忧虑之心,变得豁达开朗了许多,想一想,自从登位以来,朕似乎有好多年没有如此释怀过了……”

启元帝一时感怀,似是喃喃自语,李东路接不上话,只有默默听着

“很多人都认为,当前局势似乎模糊不清,呵呵却不知在朕心中,此时的棋局却是大大的明朗了起来他们认为模糊,是因为他们看不清楚;他们看不清楚,是因为他们害怕朝野上下,不论是显贵高官,还是磋磨小吏,都怕朝廷轻起战端,怕一旦卷入就会失去眼前的一切”启元帝鼻子里哼了一声:“哼朕这个皇上都不怕,他们倒先怕了朕能做出这个决定来,就根本没有想过要输即便输了,朕也不怕朕不怕输,不怕轰轰烈烈的输却怕尸位素餐,庸庸碌碌,为了保住一个高高在上的位子,为了所有人不至于担惊受怕,而忍气吞声,东拼西凑地过一辈子怕的是浑浑噩噩、拖泥带水地这样混下去的日子”

“宁可站着死,决不跪着生”

启元帝双眼蓦地闪过一丝寒光:“撤藩,势在必行哪怕是就此朕失去了半壁江山,也只是因为朕之庸碌,而不是撤藩撤错了,绝不是朕倒要看看,在这一场大潮之中,能冲出多少鱼虾蛤蚧,又能磨砺出多少弄潮之雄”

“朕很庆幸,自己还有机会把这些事情做个了结……”启元帝看向李东路:“而你也应该庆幸,在最后的关头,能陪着朕一起,做一场轰轰烈烈的事情……”

李东路默然无语,看着启元帝金黄色的盘龙冠冕下花白的头发,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李东路心中明白,皇上老了……这是在为以后做打算了,未雨绸缪,怕以后的人做不好这样的事儿,因此哪怕再难,也要在自己的任上把这件事了结掉皇上……皇上也是要换人的而自己呢?还不是一样的老了?也是一样要卸任的,只怕是……日后这样对谈交心的日子,再也不会有多少了……

君臣二人各有心思,一时驻足在葱葱桂树之下,俱都失去了言语

…………

汉南之西,在白河以南,南岭偏北有一处地段,叫三岔口向东南可往吴江,向西可达昌宁府,向西北则可通襄阳三岔口东南路段,两面环山,当中一条窄路,只能容几人并排行走,可称险隘此地离吴江有六十里,离昌宁府有一百四十里,而离襄阳则有二百里以往的时候,这里虽然很险,但却并没有军兵驻扎,因为往来实在不方便,运送粮草也颇为不便,因此往常只是在这里的烽燧口上设置一个小队的守卒,主要也不是用作军事上的防守,而是维护和看守烽火台,保证一旦有事可以立即投入使用罢了

因为正常来讲,这里并不是边关,也没有外敌和流寇,这种布置已经算是很妥帖的了,甚至显得有些多余但是大多数人都忘了,现在的江南,尤其是东南一带,已经远远出了往常的情况

就在大多数人还没有将意识转变过来的时候,一天前,一支为数不多的兵马悄然开到,趁夜无声无息地占领了三岔口把守烽燧的五个守卒,全部在梦中便死于非命,他们甚至完全没有时间去想点不点燃烽火的问题

第二天的下午,又一支兵马陆续开到,略微修整了一番便直接向西北开去,于当天夜里猝起发难,突袭了钟州卫的一处千户所千户所七百余兵丁,竟折损大半,剩下死的死伤的伤,能逃出去的只有几十人接下来这支兵马兵分两路,又连夜占领了柳林镇和拒马河

侥幸逃出去的千户所士卒连夜报信,经过大半天的辗转之后,第三天下午,钟州卫的指挥使钱立马上集合了两支千户所共计近两千人,风驰电掣地朝柳林镇和拒马河杀了过去,结果由于过分急躁,立功心切,在未及柳林镇的半路上中伏,很快便被拦腰斩断,队伍险些被冲散钱立总算还有几分指挥使的样子,危急关头拼力死撑,在阵亡了近五百人的情况之下,总算压住了阵脚然而就在这时候,背后拒马河方向另一支伏兵忽然杀了出来,钱立腹背受敌,再也招架不住

战斗一直持续到了后半夜,是夜一役,钟州卫近两千的人马,阵亡八百,跟着指挥使钱立当场逃出来的只有五百余人剩下的,不是做了俘虏就是逃散了,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消息一经传出,朝野哗然

上到朝堂的官吏,下到市井的黎民,都被这个横空出世的信息震得惊呆了近百年来,人们已经习惯了平和安稳、没有烽烟的日子,建朝立国百年,如今人们脑海中留存的印象,比较大的战事都是在北部边境,其余地方都是安逸得很甚至连东南沿海杀了几十个海寇,这都算是比较大的战斗了可是现下是怎么了?在堂堂大建朝的土地上,在国家的中心地带,居然出现了如此大的阵仗

战事,竟真的已经开始了吗?无数人心中一时都有些缓不过神来百姓一直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平稳安逸的生活就是他们一直的向往,他们自然从心里就不愿意打仗而朝廷的官员想法自然有所不同,有的人安于现状,不希望出现大的变故;有的人则不然,对现实的情况不满,希望有一个突然出现的际遇,让自己飞黄腾达……

但是,所有人的头脑中都或隐或现地存在着一个念头,朝廷是撤藩了,吴王是造反了,可是吴王肯定是不敢正面和朝廷对抗的……在他们的潜意识里,首先出兵动手的一定是朝廷的军队,而吴王,似乎只有挨打的份儿正是在这种看似傻得冒泡,却又是不自知的潜意识的影响下,导致了很多人心底里并没有把吴王反对撤藩这件事真的严肃对待于是,接连发生的这一切,立刻像平地惊起一声雷般,把大部分人都打懵了

三天之后,消息传到京师,彻底弄清了事情的真相

发起突袭的兵马,确认是吴王府三卫之中的东阳卫当夜带兵杀散钟州卫指挥使钱立的人,就是东阳卫的卫指挥使,号称吴王座下三虎之一的李显而他当夜指挥作战的士卒,却只有不到一千人

得知了情况之后,兵部几个主事官眉头紧锁,又气又急;五军都督府内,两个老头子立刻就拍了桌子;保和殿内,启元帝气得七窍生烟

一下子惹了这么多人生气,钱立即便在战事之中表现得有出色的地方,也是毫无用处了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钱立从钟州卫的指挥使位置上被一撸到底,直接被开除了军籍,押到塞北去做苦力去了……

可是事情还没完,免了一个小小的指挥使,对战事没有任何的帮助何况,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只要是达到了一定的位置的人,心中都明白一件事: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发生在钟州的这场战事,胜败并没有多重要,死了多少人也不重要,就是现在整个钟州卫都没了,也不算什么大事唯独首要的一个,是这场战事所能产生的影响

这才是最最重要的

兵没有了,朝廷可以补充钟州卫没了,朝廷可以再建可是人心若是变了,再想收回来,那就难上加难了

朝廷刚刚颁布撤藩令没有多久,吴王张秀旗帜鲜明地开始扛起了“清君侧,正青天”的大旗,就在这个当口,接连两次失利,差一点把整个钟州卫的兵卒都葬送在对方手里,不但失了军队的气势和威严,也大大地损害了朝廷的颜面而这样的结果,会让所有人一贯对于朝廷偏重的心思,开始变得有些摇摆对那些正在观望的各方势力来说,会让他们以为朝廷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强大,甚至是百年立国之后,已经成了一只空壳子,纸老虎那么,在这样的思维下,他们还会继续观望吗?接下来他们会做什么?

启元帝眉头紧锁,眼里布了一层深深的阴霾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三十九章 恐慌

在京师大部分都被突如其来的消息打得头晕脑胀的时候,前方的形势已经又发生了变化

拿下柳林镇和拒马河,李显并没有止住脚步,短暂的修整之后,带着他所剩的不足千人的队伍,竟然继续北上,一天半的时间内,又连续攻占了塔庙和黄岩,即便在这之前已经走漏了风声,但李显率领东阳卫不足千人的兵马,却在打下黄岩之后,依然保存了近半的兵力反而是距离塔庙和黄岩最近的安陵左卫两个千户所被打了个七零八落,一个千户陆成直接被李显射杀,两个副千户在乱军之中被砍死,余者逃的逃死的死最让人讶异的是,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一个消息声称:

安陵左卫的一个镇抚何天昌,居然降了

三天前,三岔口烽燧悄然易主

两天前,柳林镇和拒马河突然被袭钟州卫几乎损失了三分之二的兵马

眼下,塔庙和黄岩是被李显率领东阳卫强行夺下安陵左卫两个千户所被打成了残废

而这一切,居然都是东阳卫指挥使李显带着不足千人的队伍,在短短的几天之内造成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东阳卫太强?还是朝廷太弱?

仅仅不足千人的兵马,就能造成这么大的声势么?周围的朝廷兵马都在干什么?安陵左卫、安陵右卫、钟州卫、襄州卫……仅仅在塔庙和黄岩的四周,就至少有这四个卫的兵马,襄州卫离着太远,暂且不提,安陵左卫和钟州卫在挨打的时候,安陵右卫在干什么?

还有安陵左卫的一个镇抚……居然降了?朝廷的官员,向吴王的叛军降了?

吴王不过才竖起旗帜几天的工夫,居然就有朝廷的将领投诚了吗?朝廷……看起来似乎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强悍呀……

一连串突然产生的变故,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在江南地区掀起了一股热潮人们虽然表面上依旧混若无事,但私下里却不停地议论而在水患流民中间,这股议论的声音则越来越大,本就已经显得非常突兀的事实,经过灾民有倾向性的口述之后,传得加离谱,东阳卫的战力陡然增加,而朝廷的钟州卫和安陵左卫则变成了几乎毫无抵抗,便被东阳卫连根拔起……

塔庙、黄岩相继失守,不但令周围的县镇集体陷入了恐慌,也让离这两处仅仅只有八十里的襄阳城气氛骤然紧张了起来

汉南大水,此时已经过去了近十天,大雨虽然已经停了很久,周围的水势也降了很多,但仍旧有大片的地区被洪水淹没着此时大部分的灾民都已经沿着大路,分别聚拢在了最近的城镇外围另有一部分灾民则在野地里寻个去处,或在山岭之间,或在平岗之上,拉家带口地寻着外头的野物,泥土里能抠出来的野菜,甚至是凡是能入口的东西,只要吃不死人,就全都顾着往嘴里划拉还有的江南子本就是靠水为生的船家,一夜过后侥幸没有被洪水吞了,此刻拼凑着几块破烂的船板,在几处尚显平稳的水湾处讨生活……

汉南大地之上,远远望去一片纷乱

荒草掩映中,低洼的黄泥塘里看不清根底,岸滩上一片片被洪水冲倒的蒿草,上面挂着一层层的泥水,偶尔风声响起,翻起的蒿草中间便露出一个个被泥水裹得黄乎乎或黑漆漆的泥丸子来,离着远看不大真切,单有一股翻肠倒胃的恶臭熏得人直头昏脑胀只有凑近了细看方才能分辨出肿胀的泥丸子下面,那依稀能看出来的头身脸面,却原来是一个个被大水卷走死于非命的尸首……

河湾上头,大片大片被泥水冲倒的苇子早已经辨不出本来的颜色,本来翠绿一片的苇子林现在已是黄一块、灰一块、绿一块,表层渐渐有些清澈下层却仍旧混合着泥浆的水面上,不时可以看见一具具的浮尸,大雨过后经过河水的浸泡,再加上几天来烈日的曝晒,这些尸体已经腐烂大半,导致周围的河水一片的腥臭在有船汉子聚集的河湾附近,不时可以看见漂浮的筏子和船板往来穿梭,船汉子们手中拿着挠钩套索和带着长杆子的抄箩,不停地打捞着浮尸,再慢慢运送到远处烧掉间或也有侥幸未死的野狗,红着眼睛抖落着身上湿淋淋的水渍,爬上泥地啃噬鲜的尸骨……

城埠和县镇周围,已是漫山遍野的灾民,被洪水刮过的地面上,只要还剩一处略显干燥的地方,就会被劫后余生的灾民占据没有被褥,没有炊具,没有碗筷,没有吃喝……有的人甚至连贴身的衣物都没有,光着身子,一身的泥水,蜷缩在人群的角落中,两样无神地抬头看着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会死去

最开始的时候,由于汉南布政使司下达的行文,各府州县都各自从府库中支出了一部分粮食,摆开了粥棚赈济灾民哪怕是那些应付了事的州县,即便不能做到预期的聊过,也都至少还能让灾民看到生还的希望,有希望就能活下去……然而到了后来,眼看着外头的灾民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城中的余粮也渐渐变少,一些州县没有任何沟通,不约而同地就停止了赈灾,连带着一天开上两次甚至一次的城门,也彻底关闭了一个县,两个县,一个州,两个州,到最后,几乎整个汉南大部分的州府都已经是如此了,城内诚惶诚恐,城外怨声载道,饥民千里,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情况会如此糟糕,没有人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能有个了结

眼看着朝廷的赈粮一直未到,即便到了,也是被这个府扣下一批,这个州扣下一批,到了各个县镇已经所剩无多有的还未到州县,便在半路上被红了眼睛的饥民哄抢一空,仅仅在颍州道南,就发生了两次饥民哄抢赈粮的事件,一个转运副使被杀,近千兵丁被聚集起来的上万的饥民撕得七零八落自此以后,赈粮就好像没了影子……

失去了赈济这个充满希望的出路之后,灾民们的生还没有希望了很多人甚至当场就痛苦失声,跑了几步一颗头撞上了城墙的石柱,崩得周围一片鲜血有的人又哭又笑,甚至有的女子脱光了衣物在人群中奔跑,随后跳了河的

人们开始一堆一堆地聚集,有家口有壮丁的自然活下去的机会要大得多,而老幼妇孺和形单影只的人弱势开始显现,随着每一天的太阳升起,这样的人都会变得越来越少失去了希望的人们聚集在荒山野岭、河湾草甸之间,没有吃喝没有衣服的人,眼睛渐渐盯上了周围的人群——抢劫开始出现了

开始的时候,那些侥幸经过洪水活下来的壮丁、流氓、痞子聚集在一起,或者偷或者骗或者抢,专门朝那些落单的瘦弱之人下手,慢慢地,周围聚集起来的人多了,便开始有胆子抢掠那些整户整家的人群而在这个时候,除了抢劫之外,一些妇孺惨遭**,有反抗的人便在周围无数人的冷漠注视下,被这些红了眼睛的暴徒杀人夺命接下来,人们开始以宗姓、宗族和村镇的形势聚集在了一起,不但为了反抗那些杀人越货的流氓暴徒,他们也开始抢那些弱势的人群了……

每一天,都有无数的人被杀;每一天,都有无数的人自杀

绝望的情绪在人群中迅地蔓延着,天灾和人祸之下,所有人都变得有些癫狂人们开始变得和乡野之间的野狗一样,久违的兽性在残酷的情势面前开始回归,那些美好的品行在一夜之间便被践踏得支离破碎

…………

汉南,襄阳城头

望着城外绵延不断的人流和不时便清晰可闻的惨叫声,汉南布政使郑慈的心一阵阵地抽搐,脸上由于多日休息不足而浮肿的眼袋一直猛跳个不停身后,一众官员看见了遍野的惨象,一个个呆愣无语,面面相觑包括按察使卜澜在内的大小官员都是面色苍白,掩饰不住内心的紧张和恐慌

谁也没有想到,吴王的兵来得这么快谁也不会想到,东阳卫李显居然如此生猛不会想到,朝廷的兵马竟然如此不堪一击钟州卫和安陵左卫,已经连续两个卫被对方迅若雷霆的一口吃掉下一个是哪里?

塔庙和黄岩,距离襄阳城不过一日的路程

两镇一东一西,分别被吴王兵马占守,尽管李显的兵马并不多,仅有区区的五百人,可是在地图上看,此刻被李显的叛军占领的塔庙和黄岩,却显得来势汹汹,恶相毕露宛如一只蝎子的两个蛰钳,遥遥向襄阳城伸出了毒爪

事到如今,叛军的目的已经很明显了,不仅仅是擅长带兵打仗的武将知道,就是整天在文案堆中做事的那些小吏都看得出来,李显的目标,只怕就是这襄阳城一旦襄阳被破,叛军便在西边打通了一条狭长的战线,顺着这条线向北,面前便只剩下一条长江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四十章 蔓延

一天前,汉南都指挥使司便下达了军令,急调襄州卫、安陵右卫围堵李显,前者于襄阳城南大路往南,后者则自驻地向西横插,两路兵马呈交叉之势,务必要夺回塔庙和黄岩,以解局势之危

由于先前钟州卫和安陵左卫的接连失利,这一次出兵虽然占据了极大的优势,但两方仍旧是各自的卫指挥使亲自出马襄州卫副指挥使杨忠统带三千兵马,安陵右卫指挥使黄瀚带了两千兵马,这已经是各自的极限了,不说两下合兵一处,便是只派其中之一来,拿下东阳李显也不在话下

根据之前的信报,李显拿下塔庙和黄岩之后,兵力已经不足五百,即便是襄州卫的两千兵马,也已经是四倍于敌此时若是将所有兵马一次都带出来,耗费时间耗费军资不说,即便胜了李显,也丝毫显不出朝廷任何实力,反倒有些助长他人气焰,显得朝廷兴师动众况且,朝廷各地的卫所也不光是战时出兵打仗这一件事,目前水患处处,到处都是饿得红了眼睛的灾民,连押送粮草的军队都敢抢,还有什么事情干不出来?各地的卫所此时都严阵以待,不但是防止吴王的叛军突袭,同时也在防止地方上饥民哗变……

因此,襄州卫和安陵右卫派出的兵马,都并不多,大约只是各自卫所兵马的二分之一或者三分之一罢了但即便如此,若是对付东阳李显的五百人,那也是绰绰有余了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一天之后,当安陵右卫和襄州卫到达预定地点,分别对塔庙和黄岩形成包围并开始进攻的时候才赫然发现,两处镇子根本没有无人把守李显和五百叛军,竟然根本没有驻守两地,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果不是城头歪歪斜斜顺风飘起的叛军旗帜、城门内外布满的撞痕、散落的戈矛和一些没有处理的尸首频频可见,仿佛李显的叛军根本就没有来过一般

杨忠和黄瀚分别攻占塔庙和黄岩,见到眼前是一座空城,不明所以,两人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形,都以为李显尚在另一城,因此分别带兵赶奔对方的城镇,直到在半路上相遇,这才知晓了事情的大概可是接下来问题就来了:李显,到底去了哪里?

退回去了?

吴王麾下三卫,合共两万余军卒,每个卫都是满员编制,但在三卫之中,雷山卫人最多,八千余人的营伍,已经足以抵得上朝廷两个卫的编制了而江阳卫虽然人员略少,也是七千余人的大卫只有李显的东阳卫,人员比其他两卫少了很多,仅仅有五千余人但在三卫之中,一向声名最显,战力最强的,却恰恰是李显的东阳卫如今,李显单人匹马,只带了不足千人的队伍便如入无人之境地接连西进,在短短的三日之内,就几乎要打通了一条线,足可见其动作之迅猛战力之强悍

有如此强悍之军,固然是吴王平日粮饷不断,百般供养出来的,但也与其统领将官有密不可分的关系能统带出这样一支军队的人,绝对不是庸才正因为这一点,所以襄州卫副指挥使杨忠和安陵右卫指挥使黄瀚才不约而同地有些怀疑,退?退到哪里?柳林镇还是拒马河?抑或是直接退回到东阳卫的老巢去?不可能如果仅仅是这样,那李显也便不过如此放弃了塔庙和黄岩两处互为犄角的县城,退到柳林镇和拒马河?那两处只是一般的镇子,防御只有土墙,根本无法和塔庙黄岩相比退回东阳卫的驻地东江?如果真是这样,那杨忠和黄瀚倒要笑了,因为这样一来两人就轻松地很,一路带着兵将失地一一收复就是,尤其是三岔口地段,进可攻退可守,如果连这样的地方李显都轻易地放弃而选择退回东江,那形势就会逆转,而一切就真的再好不过

但是,无论是杨忠还是黄瀚,心中都明镜似的知道,这根本不可能

李显前三天闪电一般的行动背后,肯定有他不可告人的目的,而仅仅在眼前的形势看来,这种目的似乎还并没有达成,杨忠和黄瀚甚至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李显很可能不但放弃了塔庙和黄岩,甚至连先前占领的柳林镇和拒马河,都一并放弃掉了唯一可能派兵扼守住的,就是往东江的必经之路三岔口

而李显……从东江一路好不停顿,接连三天浴血厮杀,战钟州,破安陵,到得现在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果仅仅是用作战争的试探,这也未免动静太大了些,而且根本没有必要他这个吴王麾下的大将锋锐亲自上阵如果就这样退回去了,一切岂不是变得毫无意义?

他到底想干什么呢?

杨忠和黄瀚的军报分别用快马报到了汉南都指挥使司,一众将官以都指挥使骆天为首,一时间也都陷入了沉思李显,到底想干什么?只要能弄清楚这一点,区区五百士卒加一个李显,便是瓮中之鳖,再厉害也翻不出花来了

可是现在,若是想仅仅凭借沿着地图搜索找他出来,太难了

汉南地域颇大,江河纵横,河网密布,加上眼下大水刚过,很多村镇都被淹了,根本没有人烟,以往设置的保甲、里正等等都形同虚设了遍地的灾民都涌向了最近的州县,间接导致了州县附近人口瞬间增多,密密麻麻,而各个州县之间,则成了大片大片的无人区,沼泽带……在如此大的区域内,李显带着五百左右的一个队伍,要想藏匿起来简直太容易了可是,他到底会藏在哪里呢?

前军都督府的行文已经下来了,一连三道批示让汉南都指挥使骆天倍感压力身为一省大员,朝廷的封疆大吏,却在自己辖区之内出了这样大的乱子,而且到现在还没有平息下去,骆天的脸已经被李显打得啪啪作响了……如果不是限于形势和身份,骆天都想自己亲自带兵出去剿了这个王八蛋区区五百人,老子带二百人,不灭了你个黄口小儿,就算堕了老子威风

可是,这些也只能想想而已,李显,已经消失了茫茫大地,遍野灾荒,上哪去找他?

骆天想了想,当即下了一道手令:命令安陵右卫的黄瀚原地驻守,务必保证塔庙和黄岩两地不再失守,而襄州卫的杨忠,除了分出一千兵马交给黄瀚之外,剩下的人马由他率领,沿着李显西进的路线一路向南,逢村叩村,逢镇过镇,一定要把李显的尾巴给揪出来如果李显真的原路退回,那么就要夺回三岔口,原地驻守不容有失如果沿途没有查到李显的一丝行迹,那么……骆天点了点桌案上的地图,如果是这样,李显自然是还在汉南防区之内,这样的话,就堵死他的后路,让他有来无回

黄瀚和杨忠接到命令,迅分兵,由杨忠带领两千士卒,一路朝着东南方向,风尘仆仆地朝着柳林镇进发果不其然,到了柳林镇一看,残垣断壁,破瓦低檐,除了在城郭低矮的土墙后头谨慎打量来军的乡民之外,一个叛军的影子都没看到杨忠当即立断,绕城而走,没有进柳林镇去查探,直接奔了拒马河,到那一看,结果是一模一样杨忠并不迟疑,稍微休息整顿了一番,两千兵马浩浩荡荡,沿着大路向东,直接开赴了三岔口

一切似乎都被料中,就在三岔口,杨忠遭遇了叛军主力两下里并不答话,杨忠一挥手,直接就攻了上去然而三岔口的地势实在不利,叛军指挥是东阳卫的一个千户,吴王封的参将韦亢,这人并不贪功,只带着人依据山势和简单的防御,不断地用强弓劲孥和滚石来阻挡杨忠的进攻,稍微一接触,襄州卫就损失了二百余人当下杨忠果断撤退,在柳林镇驻扎下来,同时派探马回报军情

…………

就在汉南几个卫所疲于调兵应付李显之时,江南各处又发生了的变化朝廷在颁布撤藩令之后,于各处藩王处都派驻了监察使名称里带一个“使”字,却并不是方面大员,而是正六品的散职,目的只在于督促和监察各地藩王,尽快履行撤藩事宜但就在李显攻占塔庙和黄岩后不久,朝廷便收到了都察院和飞翎卫两处送来的八百里加急密报

淮王和越王反了

派往越王处的监察使被赶出城门,而派往淮王处的监察使,则被淮王干脆果断地砍了脑袋,现在挂在城中张扬示众呢

这还了得这不是天塌下来了么

仅仅一个吴王还不够,李显这一下折腾,立刻就反了两位王爷越王也还罢了,毕竟一直是仰吴王鼻息,手中无兵无权,但那淮王张蛮手下,却也有五千府兵而淮王、吴王、越王同时反叛,顿时东南半壁牵连成片,朝廷若是再没有立竿见影的举措,只怕江南形势……将再不会如今日这样乐观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四十一章 蚂蚁

于此同时,朝廷方面终于传来了的消息,朝廷在北方和中原地带筹集的一批的赈粮已经在运往江南,同时,除了已经集结完毕和正在集结中的江北四卫之外,兵部一纸调令,命令江南水师大营整装备战,准备加入到讨伐藩王叛军的行列之中

江南大地上战云密布,一触即发

…………

襄阳城内,气氛也是相当紧张

往日热闹的坊市之间,南来北往云集的客商人流,卖艺谋生的杂耍戏子,叫买叫卖的轻车小贩……青春萌动的半大小子和嫩蕊初开的刁蛮女子互相调笑的热火景象早已不在,除了在襄阳城四角一些偏远地带的小型坊市依旧有些人聚集之外,主要街道上早就没有了普通的贸易买卖

街上到处都是人流,景阳大街、朱雀大街、福寿路、淮安路……坊市旧巷、大街两旁、水井旁、沟塘边……到处都是歪倒着的饥民,有的两眼无神,近似痴呆;有的则一脸凶相,时刻盯着来往的路人和与自己一样的饥民……

在福寿路和淮安路一带,大量的人流聚集在这里,人流中不但有逃难的灾民,衣衫破烂的乞丐,还时常可见锦衣绸衫、穿金戴银的富贵人士毫无疑问,这些人大都是襄阳城中的富户,但凡这样的人家,自然是仓储丰实衣食无忧,当此时节,城外荒野千里,城中饥民遍布,但于他们却没有丝毫的影响

眼下城中逃难灾民云集,其中不乏原本在别处锦衣玉食的大户子弟,此时水患一起流离失所,不得已逃入了襄阳城为了活下去,有的人沦为乞丐,有的沦为窃贼,但多的则是靠着朝廷的赈济苟活可是在城中已经过去了十余天,本来府库就并不充盈,现在由于忽然多出来的灾民吃粮,这就是要见底了虽然布政使郑慈绞尽脑汁来维持着灾民的生计,却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现下襄阳城中征收的粮食已经越发减少,每日施粥的次数也由两次变成了一次……

许多人不得不找寻别的出路,身边有些积储的,或买或当,手中有了银子便到当地的富户别家悄悄购些米粮,以饱一时之饥但这样终究不是办法,不多时手中之物便典当殆尽,人到穷处别无他法,在有心人的撺掇之下,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卖儿卖女卖自己……插标卖首的人市应运而生,而且越来越大,即便是朝廷有心也无法阻止,生得标致些的农家儿女、气质独特的大家闺秀、身体精壮的后生小子……一个个以极为低廉的价格签下了卖身文书,从此再也做不得自己,而成了别人家的奴仆……

有甚者,一些掠夺人丁、强买强卖的人贩子组织在暗中迅地形成,几乎每一天都有人在街头嚎哭,丢失亲人儿女的事件屡屡发生,迫使本就有些不够用的官服差役显得加捉襟见肘

走在襄阳城的大街上,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在街边东倒西歪的流民,林南仿佛又回到了昔日的青州大街不同的是,那时候,他也是挣扎在死亡线上的流民的其中一员,而现在,他却足以自保有余由于十年前的那场经历,尤其是想起当日青州旧巷遇到的田判官一家,林南便不由自主地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甚至应该像花坊那一对卖花的姐妹那样,弄一个粥棚来赈济一番

然而理智却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他此番南来所带的钱财虽也不少,却也不足以支撑他做这些事情尽管朝廷命令行文,禁止各地士绅富户在灾患之际哄抬物价,但在襄阳城内,米粮价格明面上没有涨,暗地里却翻了近乎十倍官府收不上粮食,暗地里却阻止不了黑市买卖……

想要购得米粮,林南手中的银子虽不少,却也买不了几石何况眼下即便有钱,能购出米粮来,若是真的赈济起来,也明显不够人吃灾民如此之多,区区几石米粮,能够几人食用?僧多粥少,一旦赈粮不足,恶红了眼睛的饥民能做出什么事情来,经历过青州灾荒的林南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真的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就是好心办了坏事,弄不好自己也难以脱身,所以林南思前想后,还是按捺住了心中不断上涌的情绪,对这一切只好假装不闻不问,视而不见……

朝廷撤藩,吴王反叛,李显占三岔口,破钟州卫、安陵右卫,袭塔庙、黄岩……林南或从街巷流民口中听闻,或通过飞翎卫丘彪、刘文彩、余勇等人口中证实目前的局势骤然变得紧张起来,襄阳城中暗流涌动,街面上骤然增加的一天到晚几乎不间断在巡逻的兵勇,一切都似乎表明,一向只在耳中听闻的战事,似乎就要在眼前开打了……

在东阳卫大将李显先前声势骇人的攻势下,由汉南都指挥使司、汉南布政使司共同发布的行文,宣布汉南地域正式进入战争状态,目前襄阳城四门紧闭,不但不许流民进城,便连出城也是难如登天现下每日里出城的只有一样东西:饿死的殍尸

在这样的战争面前,以林南目前的身份,似乎什么都做不了了,只有等着双方战争结束,道路疏通,随后打道回府一条路可走飞翎卫虽然在百姓心中颇为神秘,但那只是因为工作的特殊性而已以林南这些天所接触的来说,丘彪是一个百户,刘文彩和余勇都是飞翎卫小旗,在老百姓眼中都是杀神一样的存在,然而他们平日却并没有亮明身份的机会因为他们所作的并不是带人抄家或者带兵打仗的事情,他们不过是平时盯盯人、搞搞情报、递递消息罢了现在襄阳城四门紧闭,即便是隶属飞翎卫,他们几人也是什么都做不了,毕竟带兵打仗那是军队的事情,即便你有这个本事,若是在这个时候横插一杠子,那也是不可能的事儿,踩过界?没等你动弹,就会被人拿了……

林南职位虽小,但长年在京师勾当,自然对这里面的门道很清楚然而清楚归清楚,现下让他完全做到放手不管,不闻不问,却也难如登天吴王是谁?放到别人眼中,吴王不过是一个藩王,哪怕他现在反叛了朝廷,也是一路藩王,也是皇家血亲但在林南眼中,吴王最重要的一个身份,就是他的杀父仇人其他的无足轻重而自从知道父亲的死和吴王牵连在一起,甚至是出于吴王指使之后,林南心中早就有了决定: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杀父之仇,血债血偿哪怕他是一个王爷哪怕他是皇家尊亲

可是双方地位相差太大,一个是高高在上势压一方的藩王,一个不过是小小的役卒林南作过侍读,作过内侍卫,高中金榜探花,现在又是飞翎卫的小旗官,可是这些身份无论哪一个提出来,都远远无法和一个藩王相提并论以林南的身份,现在连吴王府的大门朝哪边开都没有摸清楚,别说靠近吴王张秀了

然而,林南依旧从来没有放弃过这个念头,表面上虽然若无其事,甚至一度表现得有些散漫,但暗中却一直在寻找着一切可能的机会直接面对吴王,自然是没有可能,但间接地影响他,却也未必不可能

有道是:攻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直接去缉拿吴王固然不可能,但作为吴王势力的延伸,他手下的官员,和他一起造反的将领,还有明里暗里和吴王沆瀣一气的官吏士绅……对这些人进行打击,也一样能够对吴王产生影响至少,可以将他的爪牙切断蚂蚁啃象,也不是一下子就将大象啃死的

林南就好似一只蚂蚁,而吴王便是那只大象,先前林南暗中查访娄师爷、李参议和王参政等一系列和吴王有牵连的人物并将其一一拿问,便是将这只大象的鼻子切了下来至少,在襄阳城里已经没有与吴王有牵连的官吏,后方暂时安全了

按照这样的心思,虽然目前被困在襄阳城中,林南的心思仍旧没有停止活动东阳卫李显来势汹汹,连破数镇,却在朝廷派遣大军准备一举将其击溃的时候,化整为零,消失在了汉南大地上,不但让布政使司和都指挥使司各位高官陷入了沉思,与此同时,还在城中的飞翎卫,也在暗中不断地分析着形势,收集着情报

李显,到底在哪呢?

就在各方势力不断猜测,钟州卫、安陵左卫、安陵右卫和襄州卫都在派出少量的队伍在野外进行搜索的当口,一个消息再次传来,安陵左卫派出的一支搜索小分队,在芦花荡全军覆没,而随后的消息证实,出手的正是一直见首不见尾的李显叛军

钟州卫和安陵左卫虽然先前被李显所破,但被袭击的只是各卫所其中的一处罢了,钟州卫尽管损伤大半,但和安陵左卫一样,两卫仍旧剩下了一些人马尽管其中精兵不多,大部分是老弱之士,又是常年从事耕种的屯夫,但战时出去担任搜索任务仍旧可以担当起来而在此时,这些人终于发挥了一些作用这只搜索小队,用了整队几十人灭亡的代价,传回了一个消息:

李显的军队,终于现形了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四十二章 扑朔迷离

距离襄阳城东偏南三十里,是连绵成片的一片芦苇荡,很久以前是一片荒芜的河湾,后来被本土的居民发现,常在此打渔,因此便称为鱼儿洼此地依山傍水,东南方是双虎山余脉,往北不远便是悠悠东流的白河,河湾纵横,绵延十里,放眼望去,视野内是一片茫茫的苇子

按照双方的军队方位来看,鱼儿洼在安陵右卫的西北方,水师南大营的西方,在他们身后,和水师南大营中间的地带,就是属于淮王的五千府兵,也就是现在号称淮军所盘踞的地方在鱼儿洼的南边,稍远处便是钟州卫的辖区,西南则是安陵左卫的领地纵观全局,鱼儿洼除了后背有一个可以做支点的淮王军之外,其他方向无不在朝廷兵马的重重包围之下,如同陷入河湾的鱼儿,三面是网,只能朝一处流窜

事实也似乎正是如此,安陵左卫的一支搜索队伍无意中向北多走了几里地,然后向东兜了一个圈子,就这么一个圈子,就恰好兜到了鱼儿洼附近而躲藏在鱼儿洼的芦苇荡里,却无意中暴露了行迹的吴军当机立断,立刻暴起发难,将整支三十余人的小队杀得全军覆没,无一人逃脱直待到安陵左卫大营发现队伍迟迟未归,发觉不妙派出军兵寻找之后,才发现了在芦苇荡左近的尸首……

而在这个时候,先前还在鱼儿洼附近藏匿的吴军,在李显的带领下又不知道躲藏到哪里去了

气急败坏的安陵左卫指挥使马林,带着左卫的两千人在鱼儿洼来来回回扫了三次,但是除了满眼的苇子和泥水,再没有见到一个吴军的影子至此,刚刚露了一下头的李显,再一次带着为数不多的士卒消失在了朝廷的视野之外……

消息传回来,襄阳城上下人人心头一片狐疑,尤其是都指挥使骆天,心头烦乱之余也有些沉重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如果骆天还看不出李显想干什么,那也太没脑袋了明眼人都知道,李显摸三岔口,攻柳林镇和拒马河,强行军突袭塔庙和黄岩,这一系列的动作不过是前戏

三岔口是必争之地,自然是要占的,但是柳林镇和拒马河则没有这个必要突袭钟州卫,是搂草打兔子顺带消灭钟州卫的兵员的,而真正的后续……后续是什么?现在仍旧没有凸显出来但是,从李显前后反常、风格迥异的作战姿态上可以明显看出来,他绝对不是简单的隐匿逃遁放弃了塔庙和黄岩,一开始所有人都觉得可能是迫于形势李显不得不做出的决定,但从两天内李显的动作来看,这个决定似乎并不像是临时迫于形势做出来的,恰恰相反,这很可能是李显很早就准备好的作战意图,甚至在兵发三岔口之前,这个决定就已经形成了

那么,如果是这样,李显究竟要干什么呢?

黄岩,塔庙,鱼儿洼……都指挥使骆天的目光不断在地图上这几个点之间来回移动蓦地,他的手指停住了,仿佛想到了什么,目光慢慢移动到了襄阳城的点上

塔庙,距离襄阳城八十里

黄岩,距离襄阳城七十余里

鱼儿洼,距离襄阳城三十余里

李显绕来绕去,似乎离襄阳城越来越近而这三者若是连成一线,恰好是一个弯曲的弧线形,而这个弧形的圆心所在的大致范围内,唯有一座襄阳城是至关重要的

骆天的眉毛微微一挑,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竖子无知,在老夫面前耍花样也罢,就让你看看老夫的手段任你千变万化,我自有一定之规,老夫倒要看看,这一次你能翻出什么花来

骆天接着就通知下去:襄阳城严密戒备,襄州卫五千余人马一分为五,东南西北西门各有一个千户带队戒备,余下一队作为留守队伍,平时与四门人马轮番值岗,若有战事则随时准备援应投入战斗此外,安陵左卫、安陵右卫以及钟州卫的剩余兵卒,自西向东,面朝吴军大本营的东江方向,呈一个大的扇面形,四下里派出数支巡逻队,严密注意吴军动向,若有增兵随时来报

一切布置完毕,骆天信心满满,等待着吴军出招

…………

柳林镇、拒马河、塔庙、黄岩、鱼儿洼、淮西、江南水师大营……

同样的名字,同样的地方,在一个只有一扇天窗的小屋里,一张粗陋的地图被炭笔歪歪曲曲地画出来,一个个圈起来的地点被几道目光不停地扫视着,几个人围绕在桌边,一个个皱眉苦思

襄阳城飞翎卫的主要首脑都在这里了,丘彪、余勇、刘文彩和林南江南水患已经持续了许多天,最开始抓捕的一系列要犯,此时死的死,残的残,包括参政王炳林和参议李文在内的一些重要人物,在审问结束之后已经一并押送返京,交由三法司去处理了该抓的抓了,该囚的囚了,若是依着飞翎卫往日的习惯,就这一次,顺藤摸瓜就能将好大一批官员拉下马来,但是就在丘彪准备按照有白无常绰号的千户常虎指示,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却忽然接到了来自京师的一道指令,这道指令是直接发给襄阳的,仿佛是提早预料到了事情的进展一般,指令很明白,告诉丘彪:不能动,到此为止了

丘彪不明所以,但却不敢造次,立刻收了收尾,将事情了结得差不多,分批将案犯押送京师这么大的案子,按照以往的惯例,那是一定能掀起大风大浪来的丘彪甚至已经做好了站在风口浪尖,名扬大江南北的准备可惜,事情忽然陡然之下,京里飞传来的一道指令,粉碎了丘彪想要大红大紫的野心

这一下,丘彪直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整天转来转去不得安生,胸腔子里一股yu火无处发泄,憋得浑身上下抓心挠肝似的不知如何是好本来在襄阳城一直是做打探消息的差使,但人就是这样,一旦有了翻身的机会,再回头去过以前的日子,几乎任何人都会难以承受丘彪一干人本可以继续做以前的营生,打探情报,挖些城内官吏的隐私上报,但是现在,除了林南,没有人还有心思做这个了

仿佛是知道丘彪在想些什么,第二道指令来了,却不是别的,而是嘉奖提拔的指令原百户丘彪,因抓捕汉南一干重犯有功,被直接提升为千户,麾下余勇刘文彩乔山虎——也就是林南三人,也一并被提升为百户

如此重大的提升,若放在以往,丘彪都得乐得蹦起来但是放到现在,丘彪虽然有些高兴,却已经没了那种发自骨子里的兴奋感觉他变得不满足了

先前一下子抓到了江南水患的重大私隐,同时又由丘彪亲自带着余勇和刘文彩下手抓了王炳林在内的一干布政使司的要员,当时那种破门而入四下睥睨无人敢拗其锋的感觉,现在丘彪想来依然热血沸腾他不甘心,不甘心一份泼天的富贵摆在自己面前,却不能伸手去拿不甘心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却被生生地夺走

他想要翻身,想要一份显赫得足以令百官侧目的功绩眼下他虽然已经被提为千户,但毫无疑问,在飞翎卫都指挥使杜宁的这些手下中,他肯定是排名最末的一个,即便同样都是千户,那也是有高低之分的四梁柱,六扇门,那都是杜宁手下的狠角色现在他这个千户,不过是安抚作用罢了如果真的让他翻下去,肯定得到的能多

常年在飞翎卫办差的丘彪知道,只要自己能够做出一份足够光彩的功劳来,那么,别说区区一个千户,甚至是四梁柱六扇门的位子,也可以换换人了若是赶得好上达天听,那么下一任的都指挥使,怕是自己也有一些指望

人这东西,有些时候欲望一起,就有些烧坏了脑子了丘彪先前不过是一个百户,可是一旦经历过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之后,头脑便不可抑制地发热起来,在这一瞬间,一个堂堂飞翎卫的千户都已经不放在眼里了,竟然直接盯上了高的权位……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

此时此刻,提拔的丘千户眼里已经不在乎那些小猫小狗的差使了,为了大位子,那自然要有大功劳,而眼前唯一的大功劳,似乎就要着落在江南的战事上头了目前襄阳城四下紧闭城门,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就是看破东阳李显的意图

于是,襄阳城里头,都指挥使司骆天带着一群人分析战局,在这边丘千户也带着手下爪牙干起了将军幕僚干的差使:分析敌情可惜的是,丘彪和余勇之前从来没有带过兵,也没有研究过这类东西,因此看了半天地图,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反而是刘文彩显露出了几分聪明,觉得李显的目标,一定是奔着襄阳城来的不论他之前如何锋锐,如何霸气,之后有如何掩藏行迹,在周围逡巡,最后的目标,一定就是襄阳城

林南看着地图,刘文彩的说法不无道理,但是,襄阳城乃是汉南重镇,依山傍水,城高墙厚,是众所周知的坚城而李显,眼下却只有区区的五百士卒,两下里的对比任何一个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如果他真的就这样来打襄阳城,那无异于自投死地李显,真的会来吗?

不应该……

林南的直觉告诉他,事情绝对不会像想象的这样简单

可是,李显的行迹,又似乎显得他就是要在襄阳城周围赖着不走,就像一头饿狼,在等待着时机,趁人不备就要咬上一口

饿狼?

林南的心忽地一沉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四十三章 后

如果把襄阳城比作是一头驴子,那么一直在这头驴子左近逡巡不去的李显和五百军卒,就是一头伺机欲扑的饿狼饿狼在驴子周围不断地游走,无非是要观察驴子的行为,等待驴子最为松懈的那一刻,用尖牙和利爪撕开驴子的胸膛这头饿狼极具耐心和毅力,甚至十分诡诈,有时候甚至还假装消失在了驴子的视野之外,这种视觉欺骗的手段一方面是为了降低驴子的警惕性,另一方面,也是在防备驴子背后的猎人掌握到狼的踪迹……

李显就是这头饿狼的大脑,所有这些或真或假的举动,都是出自他的命令,都是带有一定的目的性的而汉南都指挥使骆天和辖下的襄州卫、安陵右卫等万余军卒,就是襄阳城背后的猎人,李显只带着五百军卒,只要被猎人发现,就几乎是必死无疑,所以他才会潜伏、隐匿,不断地撤换地点但他的目标是襄阳城,为了兼顾这个目标,所以他的撤换路线才会一直在襄阳城附近

饿狼伺机,等待时机

什么样的时机?

同样的问题摆在汉南都指挥使骆天和飞翎卫任的百户“乔山虎”面前

骆天当即立断,没有犹豫便立刻着安陵左卫,钟州卫派出大量的巡骑和搜索队,严密注视东江方向因为骆天也知道,襄阳城城高墙厚,凭李显和他的五百士卒,要想在正常情况下拿下襄阳城,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既然如此,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一个问题了:李显的援兵,从哪里来?什么时候来?骆天知道,只要自己掌握了这一点,想要打败李显戳破对方的阴谋,就如同反掌观纹一般容易了

同样的弱点摆在“乔山虎”面前,林南自然也知道,李显这些人想要强攻襄阳城,是一件绝无可能的事,而且从李显的动作上看,他也显然不会这么做——把五百多的精锐士卒变成挂在襄阳城墙上的尸首,不是一个李显这样级别的将官会做出来的事情那么李显在等什么?

林南的视线重又回到了鱼儿洼

李显放弃了柳林镇和拒马河,放弃了塔庙和黄岩,最后却在这里藏匿了起来不错,鱼儿洼十余里水泊,遍地的苇子荡,自然是十分适合潜匿的地带,但是除此之外,李显选择这里,是不是还有其他的用意呢?在兵法伤,一举两得,一石三鸟的事情也并不少见回想一下,李显最后是在鱼儿洼被逼现出了踪迹,并且立刻实施了转移但如果安陵左卫的那个小队没有向北,没有凑巧巡过这里,自然也不会发现李显如果是这样,李显还会不会变换地点?

如果选择变换地点,说明李显利用鱼儿洼只是因为地理条件适合藏匿他这五百精锐如果他选择继续藏匿,那么,他选择鱼儿洼就绝不仅仅是需要蛰伏这么简单

林南视线缓缓向东推移

鱼儿洼东边,地图上摆着一枚带着方块底座的小旗,上面简单地写着一个字:淮

淮王张蛮五千淮军

汉南都指挥使骆天发出的军令,是着钟州卫和安陵左卫余部,严密监视东江方向的吴军的动静,做出的布置也是面朝东江形成扇面形的侦察区都指挥使司的军令,也不全是秘密的,也丘彪几个人现在的地位,想知道也不难见到骆天如此布置,几个人都看出骆天的意图来了:以钟州卫和安陵左卫余部撒出去作为大面积的侦察兵力,而以襄州卫和安陵右卫为后盾,无非就是想切断东江后援和李显的联系,以期望对李显形成关门打狗的状态骆天想的挺好,但是眼下看来,他无疑算漏了一样

淮王张蛮,五千淮军

林南看着地图,以鱼儿洼为中心的话,东边穿过两道山梁过后,便是张蛮的淮军驻地安陵右卫在鱼儿洼的东南方,在鱼儿洼的南边,稍远处便是钟州卫的辖区,西南则是安陵左卫的领地骆天现在以钟州卫和安陵左卫的余部沿大路驿道和山野之间布下侦查网,是面向东江一带的,那么势必会造成一种情形:对汉南北部地区包括鱼儿洼在内的一部分地区,照顾不够鱼儿洼往北不到三十里便是滚滚长江,背后是淮军驻地,南边只有一个安陵右卫,还分出了一部分兵力在驻守塔庙和黄岩,目前剩下的驻守兵力,只有三千人

而按照林南的估计,以当前的形势对比来看,李显极有可能等待着的,就是淮王张蛮的淮王军如果事情真的是这样,那么一旦淮王军出现在鱼儿洼左近,往北只有一条长江,而没有任何阻挡的兵源,同时,在鱼儿洼南部,能够对李显的五百精锐和张蛮的五千士卒形成威胁的,就只有安陵右卫一半的人手,人数为三千左右的兵卒

林南的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

以现在的位置,如果吴王和淮王暗中勾连,合兵一处,那么淮王军兵出双虎岭,与李显汇合之后向西横插,向西可以兵逼襄阳城,向南可以威胁安陵右卫与此同时,如果吴王军自东江发兵,配合淮王军的攻势的话,那么两支军队只要稍微改变一下前进的方向,就能像蝎子的两只巨蛰一样形成环抱之势,而将包括安陵右卫、钟州卫和安陵左卫余部在内的三支兵马,一个不落地形成包围如果这样,那么……骆天的意图不但不可能实现,还可能因为一个疏漏而葬送掉此刻倚为臂助的三支军队

如果钟州卫、安陵左卫的残兵和安陵右卫再一次折损甚至全军覆没,那么汉南南部的大片地域便都被叛军收归所有,仅剩下一个襄州卫的襄阳城,在准备充足的吴军和淮军压迫之下,恐怕就凶多吉少了而汉南一旦沦陷,江南半壁只怕就要葬送到叛军的手中了……

林南沉思半晌,脸色越来越差,终于,被旁边的丘彪三人注意到了丘彪人虽然表面上大大咧咧,心思却粗中有细,此时是对汉南战事加倍上心,见到乔山虎对着地图盯了半晌,知道他肯定有了什么发现,连忙开口相询林南也不隐瞒,把自己的推断详详细细地说了,有些地方甚至还挪动了几下旗子,进行了一番演示

待林南说完,丘彪三人的脸色也变了

尽管没有读过兵书,没有演习过战法,但是丘彪三人至少也能听明白林南在说什么而且从情理上分析,丘彪觉得,自己这个手下分析得很有道理如果事情真的照这样发展下去,那么别说功劳,连命能不能最后保住都在两可之间了

临到大事不含糊,丘彪立刻蹿出门外,打马直奔都指挥使司而去……

…………

夜幕渐低,残阳如血

襄阳城西,厚重的城墙上每隔几步便有一名值哨的军卒,挺枪侍立,面容严整中透着一丝紧张夕阳西下,斜照在暗灰色的墙砖上面,铺成了一层血样的光辉,远远望去,好像是从砖缝中殷出来的一层……

会是谁的血?

走在城西南的小巷之上,林南远远朝城头一望,却只看见一片金中透红的光辉掩映下,一个笔直挺立的身影应该没事的,只要襄阳城中有襄州卫一半的兵马,凭借高墙坚城,便是李显的军队都是精锐,后面也跟着五千淮军,怕也打不下来这襄阳城林南心里暗自安慰着自己

在城下驻足半晌,林南悄然一叹,转身便要往回走就在即将转过身的一刹那,林南脑海中电光石火地一闪,顿时遍体生寒,一个念头涌出来,将他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不……不会?

林南惊疑不定,有些不敢置信地再一次回头看了看襄阳城那厚重的城墙,稍一犹豫之后,却蓦地转身飞奔,急急地奔着平安客栈而去会的也许事情真的会这样发展下去的五千淮军?东江合兵?反包围?也许……只是也许?

但是除此之外,却还有一种可能存在着

存在,即是危险

而这种存在的可能性,却在先前已经有了一些苗头在当前的形势下,一个人承受不了外在的压力而做出一些反常的事情来,那再正常不过了

下午和丘彪等人在一起商议的结果,充其量还只是人们的推测,万一在这些推测之外,李显还有后招呢?万一之前所有的动作,包括人们的猜测,都只是吴王和李显故布疑阵,故意为之,而只有这最后的一步,才是他们的真正目的,那又如何是好?如果这真的是对方故意留下的后手,又要如何应对?

最重要的是,从李显带着五百精锐消失在视野之外以后,己方已经浪费了很多时间如今,即便自己刚刚的猜测得确实,这时间上,可还来得及么?

林南穿街过巷,心中的焦急无法言表然而城中先前放进来的灾民为数不少,大街上还好说,总有容人来去的空道小巷子里则拥挤不堪,横七竖八满地都是饿得不愿意动弹的饥民,林南几乎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正奔跑间,林南忽听前方传来一声尖厉而凄惶的叫声:“来——人——呐救命杀——人——啦——”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四十四章 人心不如狗

夜幕低垂,高墙的掩映中,城里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光天化日之下蛰伏在大街小巷中的一张张饥饿和贪婪的脸,慢慢地从各处角落中探了出来往常无人注意的各个角落,缓慢地竖起了一些灰暗的影子,一双双眼睛放射着欲望的光芒,蠢蠢欲动

喊叫的是个女人,而且年纪似乎并不大

在叫声响起的一瞬间,暗影中的所有人几乎都是下意识地一转头,齐齐地朝那边看去林南也是百忙中一个急停,随后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转身就朝着右侧的小巷跑了下去

此时他的双眼已经适应了刚刚降临下来的黑暗,虽然小巷里灾民很多,但他仍旧能够在人缝中挤出一条道来,向着刚才发出叫声的地点急飞奔

林南不能不急,因为刚才那个叫喊的声音,听来非常熟悉,林南的脑海中一下子就浮现出了两张清丽秀美的脸来……尽管林南并不能十分确定自己的猜测是不是准确,但他仍旧愿意略微绕上一条巷子的距离,来确认自己的怀疑哪怕是遇到危险的并不是自己脑海中的两个人,救人于水火也是必须做的

江南水患,诸王反叛,城内城外一时间乱成了一团城内的赈济事宜越来力度越弱,而灾民的怨气则越来越深到了这几日,一些违法乱纪的事情开始兴起了苗头,白天还好些,有城中巡逻的戍卒来回震慑着,但到了晚上,事情便有些难以控制了这几天在城南和城西一带,每天晚上都有些不忍目睹的事情发生……

而现在,就在太阳刚刚落下去之后,就让林南遇到了这样的事情

片刻之后,林南已经来到了事发地点

刚才的喊叫,自那一声过后便再无声息了林南凭借着那一瞬间的声音判定,也只能估计个大概的方位然而到了附近之后,便无须林南再细细去查探了,那一个个街旁巷后、或蹲或站、或遮遮掩掩或光明正大地看热闹的人,脸都齐齐地朝着一个方向,这就是最好的指路灯了

花坊

林南的心忽然就有些发紧

眼前的一切虽然仍旧处于暗影之中,但是却显得如此熟悉店门口搭起的简易花架,此刻已经歪了半边,几个瓦罐和花盆散落在地上,有两个已经摔成了几块,泥土四散,露出了花草的根须

院子里,房门半敞开着,里面黑洞洞的不知什么情形此刻,里面一片寂静,再没有一丝声音传出来林南心下一沉,难道自己来得晚了?一边想着,他一边下意识地朝院子里挪着步子……

前后两进的院落,虽然门脸不大,里面却显得很宽敞此刻屋子里没有点灯,一切都笼罩在黑暗中,看得并不如外头那么真切

“庄姑娘,何必这么费事呢”一个声音隔着老远传了过来,有些不大清晰“你躲来躲去的,还能躲到哪去?不如就顺了哥哥的意,咱们一起快活快活”林南一愣,接着心中一股火燃了起来,这个声音有些熟悉,略一思索便让他想了起来,当日在花坊聚众闹事,后来被他几句言语吓退的张员外的长随之一,廖七一时心慈手软,今日却已知是放虎归山……

林南心中焦急,连忙脚下加快,同时避免发出声音,小心地踏进了房门身子刚刚往前一探,蓦地眼前一黑,一股劲风迎面扑来

…………

二进院子的一处柴垛后面,小青头发散乱,胸脯不住地起伏,却仍旧努力地闭住呼吸不敢发出声音此处仅仅只有不足一尺的缝隙,若是平时,即便小青身子还未长成,想挤进来也不是易事,可是现下情势危急,却出乎意料地躲了进来

外头廖七的声音还在继续,言语中不乏猥亵之词,小青心中又急又气,又羞又愤,满腔的复杂心绪却都被惊恐压了下去,死死地在柴垛后面憋着不敢出声

方才夕阳西下的时候,她还在门口收拾花架,虽然眼下大灾当前,除了大家富户之外已经没有人来买花,但是对于这些自己精心侍弄的花草,两个姑娘却还是舍不得就此丢弃,哪怕卖不出去,也还是习惯性地拭弄着小青在拭弄花架的时候,偶然间发现不远处的巷口那,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朝着这里偷看,方一抬头的工夫,却消失不见了

眼下世道纷乱,两个姑娘又是外地来此,是加倍的小心,见到此等情况,小青心头乱跳,连忙回到后院告诉了庄姑娘有了先前赈灾引发的那场乱子,庄姑娘也没有犹豫,连忙和小青二人收拾了一下便关上了院门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随后不久,这只防君子不防小人的院门,便被人悄悄地推开了天色刚刚擦黑,几个人影摸进了院子,而为首的一个,却正是前些日子找茬闹事的廖七

听到前院的动静,透过窗户看到了如此情景,两个姑娘哪还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小青年纪略小,虽然平时显得蛮横泼辣,但骨子里却有些胆小,登时吓得有些不知所措就这一愣神的工夫,廖七已经带着人破门而入

灯影之下,廖七一见两个惊魂未定的美人俱在眼前,登时心里乐开了花跨步上前一伸胳膊,就拉住了小青的手腕,只感觉温软滑腻,说不出的舒坦廖七正心里头爽快如在云端的时候,小青忽然回过神来,登时吓得魂不附体,情急生智之下发出一声高分贝的凄厉呼喊:“来——人——呐——救命杀——人——啦——”

饶是廖七三人自诩胆大,也被这一声喊吓得一哆嗦就这么一眨眼的时间,庄姑娘一回手,瞬间就抄起了灯台,照着前面三个人的脸面打横就扔了过去

廖七三人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本来就没把两个娇怯怯的姑娘放在眼里,方才小青杀猪般的尖叫,着实有些出乎意料,因此三人都被吓了一跳廖七最先回过神来,刚要吩咐人出去在院子里把风,以免被眼前的小丫头尖叫声引来人群,最后坏了自己的好事,就见屋子里灯火忽地一暗,接着黑乎乎带着一溜火焰的一件物事就砸了过来

事起突然,廖七三人一个没防备,全都着了道儿尺半的灯台,里面装着半下的灯油,此刻火焰裹挟着滚烫的灯油,灯未到,油先到了,庄姑娘手一挥,灯油四散,廖七只觉着脸上一烫,接着鼻梁剧痛,顿时就蹲了下去另外两个包括赵四在内的两人脸上也沾上了灯油,但由于身子处于偏位,所以并没有廖七那般严重

屋子里瞬间陷入了一片黑暗

庄姑娘拉着小青迅退出前厅,并且反手关上了厅门

赵四刚想上去踹门,却被廖七拦住了:“别着急,出去一个把风免得叫人走了风声,坏了咱们的好事儿**,这娘们倒是有几分泼辣性子,没啥,倒是正合老子的意你们放心,老子早就打量好了,这院子就这么前后两进,堵住了门口,这两个美人儿就是插上翅膀也飞不出去只要别走了风声,今天晚上她们就肯定要在咱们兄弟的身下快活了!”

廖七一边说,一边捂着鼻子站了起来,上前猛地一踹厅门,咔嚓一声,寸许厚的薄木厅门顿时被踹出了一个大洞廖七和赵四来到天井当中,面前就是最后一间卧房了

“你个贱娘们,躲?你能躲到哪去?还是乖乖地出来陪大爷我乐一乐,还能免得你受苦”廖七说完,侧着耳朵听了听,屋子里一点动静皆无廖七一股火压抑不住撞上来,怒道:“好既然这样就别怪老子动狠的,待会落到手里头,看老子怎么玩你”说着话,廖七一合身,便朝着卧房的屋门撞了过去

就在这个当口,旁边一直伫立着的柴垛忽然一晃,堆得如同一面矮墙一般的干柴哗啦啦翻倒下来,廖七身子正往前冲,一个措手不及,被半面的柴垛砸得满脸是血

后院只有一个天井,并没有多大,院子一面的墙边堆着干柴,角落不远便是木门适才廖七说得凶狠,小青在柴垛后面听得明白,眼见着廖七就要破门而入,要糟蹋小姐清白,小青再也无法忍受,使劲浑身的力气推向柴垛,想将廖七就此压死在柴垛之下却没有想到,这柴垛上都是干柴,虽然堆起来像一面矮墙也似,但实际上却并不重,一堆之下应手而倒,虽然伤了廖七,却并没有把他压在下面而站得稍远的赵四,是仅仅被几个干柴扫了一下而已

柴垛一倒,小青顿时暴露在了廖七和赵四的眼前

“你个骚娘们”廖七额头上被划出了几个血口子,惊怒之下看见在柴垛后面呆愣的小青,顿时兴起了兽性,恶相一起,向着小青便扑了过来“这回看你还往哪跑”于此同时,赵四也张开了双臂,就势将余下的半边柴垛推了,朝着小青压了过来……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四十五章 绝处逢生

奋力推倒柴垛,想将两人压死,不过是小青一时情急爆发出来的血勇然而垛倒柴塌,却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反而逼出了廖七二人一直压着的兽性,却是出乎小青意料之外了眼看着二人一脸狰狞,张牙舞爪地扑将过来,小青一时之间惊吓过度,脑子里空荡荡一片茫然,呆愣愣地站在原地,根本就忘了躲避……



廖七粗重的巴掌兜头盖脸,一个横扫,小青本能地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同时一个趔趄就歪倒在地强烈的剧痛袭来,小青顿时醒了过来,然而此刻再想逃出魔爪已经是不可能了廖七踏步上前,两手一伸扣住了小青的脚踝,一提一拉,顿时就将小青两腿分开,裆胯相抵,廖七一张脸兴奋得发红,夏衫轻薄,两人腿根相交,温热相缠,直好似直接肌肤相亲一般,廖七哪里经得这个,胯下立刻鼓了起来

小青羞愤交加,双脚奋力踢蹬不休,勉力地弓起身形,伸出两只手抓向廖七的脸,岂料背后忽然伸过一双手来,微一用力便轻轻巧巧地将她一双纤手反剪到背后,却是赵四扑上来了一边捏着小青的手,赵四一边发出一声yin笑,低下身子蹭到小青的脖颈和胸前,用力地吸了一下,一副色授魂与的模样:“香”

“哈哈哈早就告诉你了”廖七下面膨胀得是厉害,眼见着小青四肢被制,却仍旧不断挣扎,俏胸隆臀在面前不住地起伏波荡,廖七顿时忍受不住了,伸出手抓着小青大腿处的衫裤用力一扯

嗤啦青绿色的衫裤眨眼间被撕得裂开了一道口子,几缕布条似遮非遮,里面白皙粉嫩、充满青春弹性和力感的大腿瞬间就曝露在两人面前

“**,老子忍不住了”廖七说完,一伸手就扯断了自己的扎腰束带

与此同时,那边赵四一伸大手,不甘寂寞地拢上了小青的右胸

“啊——”小青大叫一声,险些气得昏死过去,但是事实却偏偏不能如愿,感受着背后那双大手对自己宝贵的身体的肆意揉捏,小青气得一双眼睛几乎要瞪裂,却对两人毫无办法

两行清泪毫无预兆地突然流了下来,小青一闭眼,一对香齿暗暗咬住了舌根……



就在小青下定决心要狠狠咬下去的一刹那,背后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卧房的门猛地被撞开,一个娇俏的白色身影冲了出来,手中提着黑黝黝一根大棍,抡起来照着赵四的后脑就砸了下去

“**”

眼看着大棍就要砸实,却不料赵四反应极快,嘴上骂了一声的同时,两只手已经迅地松开了小青,同时猫腰往地上一滚,竟然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了

啪棍头砸在地面的柴堆之上,崩得几条干柴四散乱飞

“小姐?”小青被赵四双手一松,冷不防上半身一下子摔在地上,舌尖一时被咬出了鲜血,却也醒过神来定睛一看是小姐从卧房中出来了,顿时百感交集又惊又喜,但却也心下担忧,此时院子里两个粗壮的男人,以小姐一个人,能对付得了吗?

一棍砸空,却砸在了地上的干柴堆上面,反震之力也让庄姑娘的手腕隐隐生疼以往的大家闺秀,哪里有轮枪弄棒的时候?便是近日一直搬卸花盆等体力活,也远远不能和寻常汉子相比方才来的势若奔雷,不过是情势危急之下爆发出来的本能反应罢了此刻一棍砸空,庄姑娘心中也隐隐觉得不妙,但情势容不得她细想,两臂发力,紧跟着再一次抡起大棍,劈头盖脸朝抓着小青两腿的廖七砸去

有赵四那一下,廖七早就有了防备,身子朝旁边一跨便躲了过去,百忙之中,这人还不忘提了提小青的双踝:“嘿嘿,你果然出来了,倒不枉了老子费这番心思”

庄姑娘又是一棍走空,心下有些着慌,此时听廖七说话,知道对方早有准备,自己这下自投罗网,只怕凶多吉少这样一想,手上力气就有些弱了几分

此时赵四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方才虽然情急之下反应很快,但当时不管不顾地几乎等于自己把脑袋往地上砸,躲是躲过去了,但地面上的干柴磕到脸上,也险些破了相

“操这骚娘们下手真他**的狠哪”

“嘿嘿,就是这样老子才觉得够味儿”廖七说着,一双手提着小青的腿往赵四面前一交,赵四心领神会地接了过去即便小青使尽了力气挣扎,却仍然没有起到明显的作用

“啧啧,这个是我的了啊七哥,不用帮忙吗?”

“不用,马得自己骑上才够劲儿你往旁边闪一闪,堵住门口,别让她跑了”廖七说着,微微俯下了身子,一双手左右分开,仿佛要抓鸡一般,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面前的白影

看着二人对答,庄姑娘自然也知道大势已去,但是就此放弃,却仍旧心有不甘事已至此,庄姑娘也是豁出去了,银牙一咬,一股血气也涌上来冲撞脑门



大棍抡起来,竟然也带了一丝风声



一声闷响,如中败革

庄姑娘定了定神,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砸……砸中了?

砸中了

廖七不闪不避,竟然抬起一只小臂迎了上去,砸中了

然而砸中了对方,却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未等庄姑娘来得及欣喜,手中的大棍便被廖七顺势抓住,只一抽,便夺了过去连带着庄姑娘的身子也不由自主地被带了一下,踉跄两步朝着廖七怀中倒了过去

“哈哈,还真有劲儿”廖七朝着胳膊吹了一口气,就势向前,一把便抓住了庄姑娘的胳膊,反手一剪,便将庄姑娘扣到了怀中

“小姐”

两下里兔起鹘落,事情变化不过是在瞬息之间几乎是小青刚刚被移交到赵四手中,下一刻廖七便夺了庄姑娘的大棍,将她制服拢在了怀里小青在一旁看见,不由得失声痛哭,刚才虽然盼着有人来解救,但也只是求生而已,却不想让自家小姐为了自己**于人小青又是懊悔又是自恨,刚刚未干的泪痕,又被酸楚的眼泪覆盖了

与小青的懊悔和悲伤不同,庄姑娘被廖七抓了,却并没有显出慌乱之色,表面上仍旧镇定

“廖大哥,虽然彼此并不是十分了解,但前几日也有所接触小妹觉得,廖大哥并不是大奸大恶之徒,为何要这般做?”

“嗯?”廖七也是一愣,本想着眼前如花似玉的美人被抓住,定然惊慌失措,或者徒劳地挣扎扭动,或者怯怯地跪地求饶,这些都是他早就想好也是十分喜爱的调调儿哪知道事实与他所想迥然有异,大出意料之外廖七愣了一下,胳膊使劲地紧了一紧,说道:“那姑娘你就错了,七哥本来或许不是奸恶之徒,以前也做过几件好事儿,可惜啊……自从见到了姑娘你,七哥就算本来是好人,这辈子也不打算再做好人啦哈哈哈”说罢,一只手缓慢移上了庄姑娘的脖颈,抚摸上了那张做梦都想的俏脸

“廖大哥,你这么做,就不怕天打雷劈吗?”庄姑娘有些激动,但仍旧强自镇定,即便廖七的手抚上了她的脸颊,也丝毫不动一分“前几日的赈粮,两位大哥也是领了不少,往深里说,两位能活到现在,多多少少也有本姑娘的一份恩情现下做出这般事情来,岂非是恩将仇报?你们这样做,就不怕下拔舌地狱吗?”

静夜里,庄姑娘的语声颇显凄厉,听在耳朵里有些瘆人,连在一旁趴在小青身子上、正在脱下春衫的赵四都情不自禁地颤了一下

“地狱?”廖七哈哈一笑:“老子不信那个邪,就算是要下地狱,也得先和妹子你成了好事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也说不定做过了之后,妹子你也舍不得七哥死了呢哈哈哈”廖七说完,手脚再也不肯老实,一只手扯着庄姑娘的白衫就是一拉

“呸无耻”眼见着最后的努力也无法挽回,庄姑娘绝望之余猛地回头,张嘴便是一口吐在了廖七脸上同时,身子也拼命地挣扎了起来

“操”廖七恼羞成怒,胳膊一轮,一把就将庄姑娘甩在了柴堆上,紧接着身子一弯,就要压上去另一边,小青的外衫也已经全部褪了下去,只剩下巴掌大一个青翠的肚兜,勉强遮掩着最后的丰盈

看着两个姑娘如同待宰羔羊一般毫无反抗之力,而自己费时半个月筹谋就要得偿所愿,廖七忍不住哈哈大笑就在这时,一声闷响,前厅通往天井的厅门猛然间飞了出来



没等廖七二人反应过来,一道人影鬼魅一般蹿了出来,眨眼间就到了廖七面前

廖七连忙从地上弹了起来,顺手抄起一支干柴,劈面就打了过去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四十六章 除恶务尽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四十六章除恶务尽

来人身子朝左边晃了一下,避过了廖七的攻击廖七抬手再打,面前忽然横扫过一条腿来,啪廖七鼻梁骨传来一阵剧痛,眼泪血水同时流了下来,仰面朝天栽倒在柴堆上,手中的干柴也飞了

来人并没有追击,只是静静地站在天井当院,默然无语少顷,右手一扬,一件圆鼓隆咚的顺着地面滚了,被*柴堆阻了几下,停在了廖七脚旁

一股浓重的血腥气瞬间弥漫开来

在场的所有人,尤其是廖七和赵四,立刻有了不好的预感

此刻庄姑娘已经得脱廖七的控制,早就逃到一旁的角落里,撕裂的衣衫顾不得整理,却先双手持了先前的大棍,背靠院墙和房屋外墙的交角,地警戒着,既防备着廖七和赵四,也防备着到后来的这个现在为止还未开口说一句话的人

廖七吃了大亏,心中恼恨之余也是惊恐莫名,虽然从上爬了起来,却没有立刻冲上去他,来人绝对不是简单的三两下就能解决掉的混混眼见来者不善,赵四也早就一翻身站了起来在他旁边,恢复了行动能力的小青却并没有立即朝厅门口逃跑,赵四和廖七虽然下流猥琐,甚至在刚才还在亵玩她的身子,可是和眼前这个看不清楚面容的黑影比起来,他们带来的威胁却要小得多

即便是身处黑暗之中,可是小青却能够感觉得到,后来的这个人,此刻浑身上下都给人一种极度危险的信号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渐渐传遍全身,凉飕飕,冷森森,让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尤其是强烈的血腥气的笼罩之下,这个人带来的恐怖感觉,远比廖七和赵四要强烈得多以至于即便脱离了二人的控制,可是小青却不敢朝着卧房门口或者前厅门口前进一步近乎本能的反应,小青只是拢了拢衣裙,像一只慌慌张张受了惊吓的小动物一样,瑟缩到了天井的另一个角落里

廖七缓慢地伸出手去,触摸到了滚到脚边的

触手处,略带余温

滑腻腻……毛茸茸……黏糊糊……腥气扑鼻……

“啊——”

廖七的手掌忽然有了一丝熟悉的感觉,随后吓得一声尖叫,将手中的圆状物脱手扔了出去本来保持蹲姿的两腿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只一瞬间,廖七浑身上下就有了一丝湿意……

“七哥,咋个了??”赵四不明所以,跟着问了一句,看到廖七的反应,他也不免心下有些发毛

“没……没啥”廖七咬着牙回道,他没有告诉赵四那是,因为他清楚,一旦赵四了那是,只怕比的表现还要不堪如果赵四也倒下了,那今天就要交待到这儿了他尽力稳住心神,不让的两条腿失去控制,同时保持着十分的警惕,以免被眼前这个人偷袭

可是,这个人还是一动也不动,就在原地站着,如果不是先前那迅若雷霆的一击让廖七尝到了厉害,他甚至怀疑这是不是一个假人

“没啥?那你倒吓成那个鸟样”赵四却没有被廖七搪塞,追问道七哥,到底是啥子?”赵四虽然平时不大善于言辞,可毕竟也不是傻子,整日和廖七在一起,自然也是很熟悉的廖七这般反常的反应,落到赵四眼里,分明觉得很是非同寻常尤其是在这个天井小院里,黑乎乎的一片,星光掩映下,对一切看得并不是很清楚,但周遭的气氛却是越来越压抑,赵四本能地便要张口,无意识地排解着压力

可是在这个时候,这种一直追问的行为听在廖七耳朵里,却显得无比烦躁和羞恼廖七几乎忍耐不住地从喉咙里嘶吼了出来啥啥人头你个死王八,问个鸟啊问人头这下你满意了?”

赵四一下子跪了

本来他是单膝跪地,另一条腿弓形,准备随时跃起攻击的架势然而在廖七一句“人头”之后,赵四的重心便一下子都落了下去……

“胡……胡赖子的?”

如果不是在这个院子里身处险境,廖七直想一刀砍下赵四的脑袋来

“滚你妈**闭上你的鸟嘴想你不会去摸”廖七额头的青筋一跳一跳,都能感觉得到,好像血管已经快要崩裂一般

“如果你们说的胡赖子是前院的那个人,那么……没,就是他”

赵四没有,但一只站在天井当中,好似木雕泥塑的那个人,却忽然开口答了一句只这一句,就让赵四尿了裤子

“好……好汉爷小的有眼无珠,耽误了好汉爷的好事不不不是小的挡了好汉爷的路……好汉爷大人大量,饶小的一命”赵四忽然双膝跪倒,不停地磕起头来,语声呜咽,竟然哭了起来

突然出现的变化,让所有人都是一阵恍惚

“有没有卵子”廖七一见急怒攻心,立刻高声骂了起来你个脑子被鸟吃的了死王八**给老子清醒点胡赖子死了那个没卵子的,他死了你他**要是现在跪了,咱们哪一个也活不成起来给老子起来”说着话,一个柴柈子砸,赵四虽然还在嚎哭,但声音却渐渐止住了

“站起来想活命,就他**干了他”廖七眼露凶光,慢慢恢复了镇定“今天不是咱们死,就是他亡”廖七说完,一抬手,两条短粗的干柴柈子就飞了出去同时身子从地上腾起,一合身就朝着面前的黑影扑了

啪啪



黑暗之中,先是两下清脆的撞击声,随后一声低沉的闷响,廖七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了赵四眨了眨眼睛,努力地辨识着眼前的一切,却只看到廖七歪斜的身子,被那个人半搂在怀里,却明显软趴趴的,似乎失去了力气……

廖七的胸膛急促地一起一伏,一股热热的液体从破口处汩汩地流了出来,廖七急促地喘息,却气息正在自身体内一丝丝地流走,而这个时候,他却说不出话来了

来人忽然俯身到他耳边,低低地说道你吗?我本来先前已经放过了你的,可惜……你却又送上门来记得下辈子投胎,别放着好好的人不去做,却非要去做一条狗”

喀嚓

寂静的天井中,骨头折断的闷响显得格外清晰声音响起的一瞬间,其余三人身体不受控制地跟着一颤

噗通骨碌碌

廖七的尸首砸在地上,一个圆滚滚的直接就滚到了赵四的脚边

腥气,似乎浓了

赵四本来刚刚提起的气势,在这一声响过后,迅地变弱了他此刻只想飞快地逃遁,哪怕是一个老鼠洞,他都想钻进去可是事与愿违,在他眼中已经变成刽子手的人影,还是转头看向了他

“你动手,还是我来?”

语声淡淡的,似乎满不在乎的样子,但其中蕴含的冰冷和血腥,却让赵四如坠冰窖

“啊——”赵四似乎再也忍受不了强大的压力,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凄厉的吼叫,身子猛然从地上站了起来,摇摇晃晃朝着黑影走了

那人一动不动,只是默默地等待

直到赵四费尽了浑身的力气来到他的面前,他才终于伸出了双手,搂住了赵四的身子将他扳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来人轻轻叹了一口气,手下却仍旧极稳,极狠

喀嚓

又是一声低沉的闷响,庄姑娘顿时浑身像松了骨头一样,萎顿在地手中的棒子也就势滑落在地,当啷啷

“是……是乔大哥吗?”不跳字

啪一点火光忽地亮了起来,照在了来人的脸上,随后火折子被移到不远处,插在了墙角的一处砖缝中庄姑娘看得很清楚,来人虽然眉梢眼角很是凌厉,带着还未消散的煞气,但神态却显得很温和,不是之前见过的乔大哥是谁?

两行清泪终于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庄姑娘双手捂着脸,一下子倒在地上,嚎啕痛哭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会儿,也许是很长的,一双温润暖和的手掌抚上她的肩头,轻轻拍了拍庄姑娘慢慢止住了悲声,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抬手遮住了裂开的衣裙,转过身便又要跪下去林南抬手提了她两肩,这一跪便没有跪下去

“我没有太多了,庄姑娘”林南柔声说道出了这样的事,这个地方恐怕你们是住不下去了眼下城内城外都很混乱,你们两个姑娘家一起也颇有不便,如果不嫌弃的话,我可以给你们找一个地方,去还是不去,还请姑娘早做决定”

“我去”

几乎没有犹豫,庄姑娘就应了下来林南有些意外之余,心下也不由多了一份赞赏转头看向小青姑娘时,却她虽然已经站了起来,身上衣服也遮掩得差不多,但却微低着头没有走林南微微一愣,略微打量了一下小青的模样,却忽然明白……

“呵呵,小青姑娘,别怕……我叫乔山虎,你不认得我了么?我在这里买过花的,你还便宜了我五十文钱呢……”林南一边说,一边给庄姑娘打了个眼色庄姑娘心下明白,慢慢来到被惊吓过度的小青面前,将她搂在怀里

又过了一会儿,小青终于略微缓了,虽然对林南仍旧有些惧怕,但却并不那么排斥了林南着二人收拾了一下将一众花花草草都丢下了,只带了随身物品,随后便出了门

此刻在花坊门前,已经围了一群的人虽然都是一些衣衫脏乱,一脸饥饿的灾民,但是在黑暗中,被远处的灯火映照,仍旧可以看出他们脸上那兴奋的神色经过了廖七一事,林南本来对这些人的怜悯和善意,顿时消散了一大半此时出来见到这些看热闹的人群聚集在门口,立刻抬起眼睛冷冷一扫,挟带着刚刚杀人还未消散的煞气,一瞪之威果然让人禁受不住,大部分的人默不作声,迅地朝街巷的暗处退了只有少部分人,仍旧在街角和巷口处探出头来,不甘寂寞地盯着三人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四十六章除恶务尽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四十六章除恶务尽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四十七章 柔韧的坚强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四十七章

柔韧的坚强

林南心头一凛,有些焦急起来。

他没有太多的时间了。

如果没有听到小青的那一声叫喊,他此刻应该呆在飞翎卫的暗点——平安客栈里。他最应该做的事情,应该是向丘千户禀报自己的疑惑,同时找人去盯着任何可疑的目标但是,小青的那一声喊,他听到了……

从最开始到现在,时间过去了多久?

哪怕是小半个时辰,也是可以延误大事的。一旦事情真的如自己所想,却由于没有及时采取必要的行动,最后导致整个襄阳城落入敌手,那到时候的惨象……可就比花坊两位姑娘遭遇的要严重得多得多而自己的一念之差,就成了因小失大就成了一切惨剧的罪魁祸首

所以,既然现在两位姑娘已经被解救下来了,自己首要的事情就应该飞奔平安客栈,找到任何可以联系到丘彪的方式,然后迅速采取行动

但是……看着眼前这些街巷暗处那一双双不怀好意的眼睛,林南又极度地担忧。方才这里发生的一切已经掩盖不住了,那一声声的喊叫和眼下两位姑娘凌乱的衣衫和惊恐的表情,都已经勾起了这些人的欲念……前几天在襄阳城外发生的一幕幕,林南至今还记得很清楚,越是濒临绝境,人们某些方面的**就越强烈。他很担心,如果眼下自己抛下两位姑娘去了平安客栈,她们沿着街道走下去,还会不会走到终点……

如果中间出了岔子,自己是救了她们,还是害了她们?

显然,两位姑娘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没等林南说话,庄姑娘便道:“乔大哥……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

林南心中着急,一方面是自己刚刚拼力救下的两个姑娘,一方面却是整个城市,甚至是江南半壁的战局是的,可能时间还够可能但林南不敢冒这个险谁敢保证,自己的猜测就不是真的?不会变成事实?谁又敢保证,就在这个时候,敌人不会趁着黑暗已经到了城下?

林南一皱眉,说道:“在这里等我。“说罢,猛然转过身往回走,消失在了花坊的院子里。很快,他又重新转了回来,只是手上多了一样东西。

圆滚滚,还散发着腥气的……人头。

林南面容平静,很自然地将手往小青姑娘面前一递:“拿着它。”

“啊?不我不要我不要”小青大叫一声,下意识地将身子不住地往后退,一双眼睛惊恐地盯着林南手上那颗血淋淋的人头,却又如同着了魔一般,越是害怕,眼睛却越是移不开。“拿开啊快点拿开它”

庄姑娘也是一脸惊恐地看着林南,一方面心里也是被吓个不轻,另一方面,她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提了一颗人头出来,还非要让小青拿着。

小青如此惊恐,林南心下一叹,他知道这么做肯定有些骇人听闻,但是在当前的情形下,也许只有这么做才能保证有一定的威慑力,保证她们在没有自己的情况下,还能安全到达城南的旧巷。林南硬起心肠来,转头看向了庄姑娘。

“拿着它。”

“为……为什么……”

“为了安全。”林南柔声说道。“我还要去办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可是眼下我找不到可以联系到的人……所以,你们必须自己到我告诉你去的地方,相信我,我只要办完事情,立刻就回来找你们。你信我吗?”。

四目相对,他的神情坚定。慢慢地,她也仿佛受到了感染,缓慢地点了点头。

“我相信你”

“那好,拿着它。”

林南的手向前一递。庄姑娘犹豫了一下,紧抿双唇,用长袖裹了双手,缓缓抓住了一绺带血的头发……

不知为什么,在眼前这位姑娘接过这人头的一瞬间,林南的心忽然变得有些难以言表。虽然这种感觉无法表述,但是他知道,从今往后,她的影子将会一直留存在自己的心里,难以磨灭了……

林南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同时伸手入怀,又拿出了一块牌子,递给了庄姑娘。“还有这个……有了这两样,相信你一定能平安无事。”

庄姑娘接过那牌子,下意识地借着远处的微弱灯火看了一眼,顿时眉头一跳,脸色也有些变化。“乔大哥,你……你是……”

林南微微一愣,随机坦然地笑了:“你认得这牌子?那更好办了,小心些,血可以吓唬一些胆小之辈,但是吓唬不住穷凶极恶的人,所以尽量挑大路走……我现在就去办事,最多半个时辰,我一定回来找你”

“嗯乔大哥,我一定等你回来”

林南再不犹豫,转身便走。

“等等”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林南顿住了脚步,略微转过身来。

“乔大哥,我叫……庄……庄子瑶……”

“子瑶……吗?好名字……”

………………

灯影闪烁,黑暗摇曳的街巷间,林南恍如化作了一团影子,朝着平安客栈的方向高速飞奔

时间,还来得及吗?

希望……希望如此

平安客栈的迎客灯由远及近,林南的心终于微微松弛了下来。他旋风一般冲进了大堂,却见百户刘文彩正在柜台后面悠闲地打着算盘。见到林南进来,刘文彩一抬眼皮,二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各自心领神会。刘文彩微微点点头,林南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知道,丘彪眼下就在后面。

…………

“什么?城里有内奸?”

不但是丘彪和刘文彩大惊失色,连一向沉闷寡言的余勇都止不住惊呼出声。

“千户大人,这只是卑职的猜想,并不一定就是事实。”林南沉住气,一字一句地说道:“但是,卑职以为,不管城里是不是有叛军的眼线,这件事都是一个存在的隐患,如果这个猜想是事实,那么对方在城中的内奸,对眼前的战事就构成了极大的威胁请大人想一想,目前李显和他的五百精锐飘忽不定,已经失去了行踪。都指挥使司又将钟州卫、安陵左卫的残余士卒调往了东江方向,剩下的安陵右卫,一半的人马在守御塔庙和黄岩……换句话说,一旦对方兵临城下,能够暂时守城防御的,就只有一个襄州卫,另一半的安陵右卫,最少也需要半天才赶得过来”

“两军交战,局势就不见得能控制得住了。一旦对方兵临城下,战事胶着的时候,被内奸混上了城头……”林南的语声忽然顿住,言下之意丘彪几个人却都已经明白了。两军交战,如果被内奸混上了城头,那么对方的目标只会有两个:

一,刺杀朝廷的军政首脑,制造混乱。两军交战群龙无首,必然大乱;二,趁着守军不背,发起偷袭,开放城门。

这两条之中,无论其中哪一个被对方做到了,襄阳城都势必要坚守不住而一旦襄阳城失守……会发生的景象,屋中任何一个人都不敢想象。

…………

长长的街道上,两个女子步履蹒跚,踽踽而行。

两人身后不远,黑压压的一片人群,亦步亦趋,仿佛是两人的影子,又好像是即将吞噬她们的乌云,很快就会压将上来……

小青早已经吓得几乎迈不动步子,不单单是因为周围渐渐聚集起来的人,还因为就在她旁边,还有一颗鲜血淋漓并总是撞在她腰间的人头。小青几乎不敢低头,却也不敢就此停下脚步,她大半个身子几乎靠在了小姐的身上,借着那一丝温暖才不至于倒下去……

子瑶也走得极慢,虽然表面上看来,她走得很稳,很从容,但实际上连她自己也弄不清楚,现在这机械地不停地迈着步子的双腿,到底还是不是她自己的了……周围无数的人的目光,如同一把把刀子盯在她身上,她清楚得很。但是她不能停下,一旦停下了,恐怕就再也不能前进一步了……也再也见不到……见不到乔大哥了……

眼前好像忽然亮起了一个火折子,一张熟悉的脸慢慢在黑暗中浮现出来。

子瑶定了定神,右手再一次握紧,将那颗血淋淋的人头高高提起,昂着头,身子挺得笔直,一步,一步,朝着城南缓缓前行。

终于,前头的灯光忽然亮了起来,长街走到了尽头,只要再转过一个弯,目的地就到了。

…………

林南骑在马上,一支鞭子不住地抽在马股上。

深夜,马踏长街,震起一阵金石脆响。

襄阳大街、景福街、南锣鼓巷……

一道道街巷从两旁闪了过去,很快,城南到了。

旧坊市的巷子口处,聚拢了一大群的人,里三层外三层,但是却没有什么人说话,显得极为安静。

离得老远,林南看见如此情景,心里不由得一沉。甩蹬、下马、分开人群,抬眼向里看去。只见街角的矮墙边上,一个稚嫩的少女萎顿在地,以手抱膝缩成一团。另一个头发略显凌乱的女子虽然背靠矮墙,却是倔强地昂然直立,右手高举,一颗人头狰狞可怖,似乎在抵挡看不见的压力……

林南心头一软,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提气喝道:“官差办案,闲杂人等速速退避否则,杀无赦”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四十七章

柔韧的坚强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四十八章 紧锣密鼓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四十八章

紧锣密鼓

一声断喝,人群果然散去了大半,但仍旧有些人围拢在四周,不愿意立刻散去。林南也不去管他,趁着巷子左近的人群疏散开的工夫,搀扶着庄姑娘和小青,转身就走进了旧坊市。

刚一转身,后面不远处便传来一声怒喝:“兀那贼子,还不站住”与此同时另一个声音跟着喊道:“襄阳府拿人,其余人等速速回避”

回避?

本来想要回避的百姓,听了这话反而不愿意回避了。反正是露天席地忍饥挨饿地熬着,瞧瞧热闹也好。再说了,平日里总是见到官差拿人,但是没见过假冒官差的,今日赶上了,可得好好看一看。

说话间,脚步声乱响,街面上已经呼啦啦来了十多个官差,拿着挠钩套索铁尺链条,凶神恶煞,如临大敌。一个矮胖的官差越众而出,一脸凝重地朝林南的背影喝道:“犯下了通天的命案,倒还想走?本捕奉劝你一句,还是乖乖投案的好,既然今日让本捕把你盯上了,那就算你肋生双翅,你也休想跑得了啦”

林南缓缓地站住了,轻声交代了两句之后,便慢慢转过身来。

“襄阳府的差官?”

林南气定神闲的模样让这胖捕头一愣,眼看着林南迈步就要走过来,胖捕头大喝一声:“站住”

“呵呵,你们这么多人,还怕我一个人不成?”林南淡淡一笑,脚下不停,很快就来到那捕头近前。林南一句话半是事实半是激将,那捕头一想倒也是,因此也由着林南走了过来。哪知道林南眼看快到近前,忽然人影一闪,眨眼之间就到了这捕头的身边,一只胳膊一弯,便扣住了捕头的脖颈

这一下兔起鹘落,周围的衙役差官顿时呼喝连连,那捕头也是惊出一身冷汗,再想反抗已经来不及了。“你……你想干什么?挟持官府的差官,那可是杀头的罪名”

“呵呵,这位大人别慌,只是和你说几句话。”林南凑近了这矮胖捕头的耳朵边,悄声说了两句话,这捕头不知听了什么,忽然瞪大了眼睛,但脸上表情仍旧将信将疑。林南伸手入怀,摸出刚刚被庄姑娘返还的一块牌子来,背着人在那捕头面前晃了晃。矮胖捕头一见牌子,顿时身子软了。

“大人贵姓?”

“免……免贵……小的姓鲁。”

“嗯,原来是鲁捕头。”林南语声缓和下来,却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力量:事涉机密,不便相告,但是这件事情,却不可再往外声张。鲁捕头……应该知道怎么做了?”

“是,是是大人放心,小的一定做得妥帖”

“嗯,如此最好,这件事……以后得便,我会告诉何大人的。”

林南说完,转身便进了巷子。在远处看热闹的人瞪大了眼睛张大了耳朵,却还是如坠五里云雾,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只见到两人耳语一番之后,鲁捕头就大声咋呼了几句,随后一班差役便提了那血肉模糊的人头,朝着城西去了……

林南扶着子瑶和小青回到赁屋处,进了院子打开厢房的屋门,却发现里头黑漆漆一片,并没有掌灯,而乔老汉显然是不在屋中,不知道去何处了。

林南愣了一下,进屋点燃了油灯,将二人让了进来。方待说话,却听得外头房门声响,接着脚步声传来,下一刻,乔老汉从外头走了进来,与林南四目相交,竟意外地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林南有些疑惑,却也没有发问,后头却见房东李氏走了进来。

“哎哟公子爷回来啦呀这……这两位姑娘……这是……这长得可真俏哇”

林南愣了一下,抬眼瞄了乔老汉一眼,心下疑惑,李氏人本热情,但自己搬进来之后也几乎很少见面,今日却忽然这般热烈,还口称“公子爷”,似乎有些反常。但林南也没有想别的,估计多半是乔老汉打下的关系,如此一来倒也正好,子瑶和小青暂时没有地方去,但安排在这里,又有些不方便,李氏如此好说话,就试试看能不能将她本家的正房隔出一间来吧……

林南一念及此便将想法向李氏说了,出乎意料,李氏答应得极为痛快,当下就要拉了两位姑娘的手出门去,林南见状忙伸手拦住了。今夜发生的事情太多,也太过骇人,想必以两位姑娘家,骤然经历这样的事情,难免心旌摇荡。因此林南将乔老汉和李氏支出门去,好言安慰了半晌,这才将子瑶和小青送到李氏的正房门前。

眼看着原来的房子不能住了,眼下兵荒马乱的,别处也去不得了,子瑶和小青也就谢过之后住了下来。

将二人安顿好之后,林南又和乔老汉交代了几句,竟没有在房中过夜,立刻又出门上马,回到了平安客栈。然而客栈之内,除了飞翎卫埋下的暗桩老板和小二之外,几个管事的人竟一个都不在,丘彪余勇刘文彩,三个人全都出班去了。林南找到自己人一问,心中又是感到宽慰又是感到有些好笑,丘彪几个人做事雷厉风行并且扎实肯干的劲头,倒是十分好的。但林南也知道,能让这几位大爷这么上心,拼了命地做一件事,也是因为有天大的功劳在前头勾着。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很多人活着,也就是这么回事儿。

…………

接下来的几天内,不仅仅是丘彪几人,襄阳城内,飞翎卫所有的明桩暗线,一下子全部都调动了起来。上到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和都指挥使司在内的三司衙门,下到襄阳府衙门、各官吏的府第、街上各个能产生联系的店铺,甚至包括东南西北四座城门的周围,都被埋下了飞翎卫的人手,不分昼夜,盯着一切可疑的对象。

此外,襄阳府也接到了布政使司和都指挥使司的两道指令,虽然两道指令来自不同衙门,但说的是一回事,要襄阳府在当前纷乱的形势下,确保城内百姓的秩序,同时也要严密排查外来民众,严惩不法之行,以防在人群中混入叛军的奸细来挑动百姓生乱。

襄阳府接到指令之后,立刻就动员了起来,虽然在班的捕快衙役只有三十来人,但眼下形势紧急,襄阳知府何长林下了一道指令,两个总捕头七八个捕快和剩下的衙役,轰轰烈烈地就上了街,不到半天的工夫,整个襄阳城里的城狐社鼠就都被翻动起来了,加起来近二百多人,按照街面简单划分了一下,随后便散了开去。

丘彪让襄阳府出头,不过是维持百姓秩序,从表面上严查死防,摆出一个阵势罢了,因此襄阳府按照这个命令做事,召了城狐社鼠来协防,丘彪也没有阻止。况且这些城狐社鼠做起事来,有时候反而事半功倍,没有什么人比这些坐地户更熟悉襄阳城里的一切了,仅仅认生人这一项,就比很多人要强。

另外,襄阳府接到的指令虽然是两司下来的,但丘彪在和都指挥使司通气的时候,却多留了一个心眼,没有把真正的目的告诉都指挥使骆天。虽然自丘彪以下,包括林南在内的飞翎卫几个高层人员都觉得骆天没有问题,但也不能不防,何况骆天没有问题,却并不能保证骆天身边的人不出问题,查奸细的事儿,就是一环扣着一环,一旦有一个细微的地方出错,那都会导致满盘皆输,所有的努力和煎熬都白费了……所以,丘彪只是说要防止百姓之中混入了奸细,却并没有再往深里说。

另外,关于对淮王军的猜测,丘彪也并没有提。一方面,战事是人家都指挥使司的事情,飞翎卫虽然跋扈,但也不能随便国界,一省的都指挥使,那也不是软柿子。另一方面,淮王军可能和李显汇合,现在还只是他们几人的猜测,若是猜测得不准,说出去岂不是被骆天等人耻笑?何况即便说了,骆天等人能不能听还是两说。因此丘彪权衡了一番,也是话留了半句。

有了襄阳府和城狐社鼠在下面分担,飞翎卫的人手就显得宽松多了,以丘彪为首,包括余勇、刘文彩和林南个人每人带一队,分东南西北四块地域,不分昼夜地开始盯起了人。

两天过去了,被派往东江方向的钟州卫、安陵左卫的哨探撒出去了一大批人,但是却毫无发现。安陵右卫镇守塔庙和黄岩的人马,也一直安然无事。而消失在了朝廷视野之外的李显,自从在鱼儿洼一带出现过后,至此便再也没有显露过踪迹。

一切都表现得很是安静,仿佛几天之前的那一场血雨腥风根本就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只有在城埠周围依然存在,并且每天都有人在饥饿面前倒下去的灾民们,向人们昭示着,灾难还远未过去。天灾是这般,**,也依然是这样。

第三天的早晨,终于有了新的消息:东江一线有动静了。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四十八章

紧锣密鼓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四十九章 夜战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四十九章

夜战

天刚蒙蒙亮,沿着江岸边蹲守的钟州卫哨探便听见东方隐隐传来一阵嘈杂声,隔了一会儿,沿着江边的大路上,忽然就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人影。

噗噗噗

重物击打在坚实的路面上,发出有节奏的沉闷的响声。钟州卫的哨探小队立刻人人都睁大了眼睛,由远及近,人影显得越来越清晰。挺起的长矛斜插天空,腰间的长刀随身而摆列身裹轻甲的士兵步履整齐,行动间没有丝毫滞涩和阻碍,铿锵的步履震颤着大地,远远望去,宛如一座移动着的巨大堡垒

东阳卫的精锐

最前沿的哨探立刻翻身上马,扬起皮鞭抽在马股上,马腾如龙,巨大的四蹄卷起碎裂的尘泥,拼命地朝后方疾驰

流星探马,一匹接着一匹,不断地从前方驰回,经过柳林镇、拒马河、安家庙、涂山、塔庙、黄岩……中间不断地经过驿站更换马匹,终于将消息送回了襄阳城。

根据一路的观察做出的统计,东江这次开出的军队一共约有四千,应该是东阳卫李显麾下最精锐的部队也是除了最开始李显带出的千余人马之后,东阳卫剩下的所有士卒了。

都指挥使骆天得闻消息之后哈哈大笑,一颗心顿时放了下来。李显?嘿嘿,不过是后生小辈,在打仗打老了的本将面前玩这种雕虫小技,也太小看本将了。怎么样?一切还不是在本将预料之中?那头刚一出门,这头就已经知道了……不过是四千人的队伍,就想来打自己的襄阳城,吴王不是在做梦吧?若是偷袭还差不多,这般明目张胆地出来,真当骆某人不存在不成?

骆天信心满满,当即下令:命前方钟州卫的部分哨探继续保持跟随,其余人马随安陵左卫迅速回撤,同时安陵右卫留下小部分兵力镇守塔庙和黄岩,剩余军队也是兵锋东指,在柳林镇和拒马河一线,摆下伏击圈,等待东阳卫精锐的到来。

东江三卫,以东阳卫的战力居首。

然而在骆天看来,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即便是之前东阳卫的李显带着千余人马连续攻下柳林、拒马河、塔庙和黄岩四镇,骆天也觉得是得利于对方闪电般的动作和速度,加上偷袭所致。若是真的双方真刀真枪的对上,胜负还在未知之数。现在东阳卫西来的只有四千人,而朝廷这边的兵马,不但有钟州卫的近两千人马,安陵左卫的近半人马,后方还有一个完整的安陵右卫在随时后援,兵力加起来,几乎是东阳卫兵力的双倍还要多。更何况,在安陵右卫带兵的指挥使,现任的参将黄信,还是骆天一手带出来的下属,对他的能力骆天自然心中有数。因此,骆天心中笃定,混没把东阳卫的四千精锐放在眼内。

然而一天之后,战况很快就让骆天吃了一惊。

开始出来的时候,东阳卫的四千军卒四列纵队呈长蛇状蜿蜒前进,但出了三岔口之后,却忽然断成了数节,仿佛一条蚯蚓,忽然被截开了一样。每一节大约几百人,两节之间相距二十丈远近。如此一路行来,渐渐便靠近了柳林镇的外围。而在靠近了柳林镇的同时,东阳卫的行军速度忽然间慢了下来……

就好像一头前进中的猛虎,在靠近目标准备发起突击的同时,忽然间隐匿了自己的声息,动作变得轻柔舒缓,同时保持和目标的距离,既防止被目标发现,也让自己能等待最佳的突击时机。

然而,这样一来,本来预备好的防御线就有些失去了意义。本来做好的战备是等东阳卫踏入伏击线之后,东西收口,两面夹击,将他们消灭在柳林镇和拒马河的外围。然而现在看来,东阳卫却似乎像嗅觉灵敏的捕猎者,提前预知到了危险一般,眼看着就要踏入伏击线,却偏偏在那里停住了,左右徘徊,却始终不肯离去……

安陵右卫指挥使黄信趴伏在几棵低矮的灌木之后,眼睛盯着远处的吴军,心里头有些着急。以黄信的眼力,不可能看不出对方的实力。只是一个行军阵型和步调的改变,便打了己方一个措手不及,如此看来,对方领军的将领一定不是泛泛之辈眼下这样的情形,若是强行出击,那事先的准备便等于全部白做了,伏击战变成了攻防战,胜负难料。

别看己方的人数量号称近万,但实际现在在一线的部队只有五千余人,若是伏击,靠的就不光是兵力和战力,天时地利都要利用上,那么这些人已经足够了。何况,身为一线的将领,没有哪一个人头脑发昏,仅仅是作战前就把所有的兵力都投入进去的。

然而,现在若是出击,两军相对,对方是号称东江三卫之中最强悍的东阳卫,而己方……目前大部分却是钟州卫和安陵左卫的人马,这两支军队都曾先后败于李显之手,此时再次面对上,会是一个什么情况?这两支军队的质素,从这一天的行动看来,黄信知道,战力和安陵右卫相比,要差上一些,但差距也并不是很大。加上之前的败绩,说对东阳卫没有心理上的弱势,那有些不切实际了。因此,黄信心中虽然着急,但仍旧压抑住自己渴求一战的好胜心,在草丛中趴伏下来,等待最佳的时机。

另一边,钟州卫和安陵左卫的部队也一直按兵不动,黄信虽然是安陵右卫的指挥使,和另外两卫指挥使平级,但却是这次行动的主将,他不动,别人自然也不敢动。

太阳从中天到西天,从山头落到山后,眼看着夜幕低垂,光线一点一点暗了下去,远处的东阳卫兵马依旧保持着松散的队形,既没有安营,也没有前进的迹象……

这他**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黄信咬着牙,瞪着眼睛努力地看着,心中恶狠狠地想。

不对劲啊他们在这里徘徊不去,难道就是要等天黑?然后发起突袭?如果是那样,又为什么这么大张旗鼓地来,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黄信陷入了沉思,但长年的作战生涯,让他不由自主地产生了某种担忧,接连的命令下达下去,朝廷军枕戈待旦,保持着十分的警戒,手脚灵便的斥候也派了出去下里不断贴近吴军,以观察他们的最新动向。

夜,漆黑如墨。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故意的,这一夜,竟是无星无月。

风吹四野,草木徐徐下里乱舞,如同暗夜的魔兵一般。黑暗中瞪紧了双眼的朝廷军,精神高度紧张,生怕一个不留神,对方就杀过来了。然而一个时辰过去了,还是毫无动静。又一个时辰过去了,依然毫无动静……

渐渐地,疲惫悄然爬上了眼角眉梢,从头部到四肢,扩散开去……

黑夜之中,没有人注意到,东阳卫的四千士卒,不知道何时起,忽然少了一千。

不知过了多久,连黄信都有些坚持不住而不住地打着瞌睡的时候,忽然,随着一声呐喊,左前方陡然杀声震天

黄信一个骨碌从地上跳起来,侧耳细听,立刻判断出来,杀声起处,正是防御线的最左侧——钟州卫的辖区黄信第一个反应就是,钟州卫,能不能顶住?紧随其后却是陡然心下一沉如此黑夜,对方停留休息了大半个晚上,却能准确摸到钟州卫布防的地点,难不成……对方早就知晓了自己所有的部署?

黄信一向冷静镇定的心,在这一刻,忽然乱了。

………………

是夜,本来是设伏的朝廷军,却反被吴军在黑夜中开了刀。东西纵贯成一个弧形的防御线,在左侧被切开了一个口子,钟州卫虽然拼力抵抗,仍旧不免被对方割裂包围的结局。而安陵左卫、安陵右卫在钟州卫被吴军准确地切下一刀的同时,便不得不被形势牵引,从埋伏的地点冲了出来,以解钟州卫之围

黑暗中虽然形势被动,但黄信依旧展现出了良好的将兵能力,他没有直接上去增援,而是向南再向东,向外绕了一个弧形,返回头来从背后杀向了吴军而安陵左卫则自西向东直接增援,和吴军展开了黑夜之中的混战

没有星光,没有月光,也没有人敢点起火把,长期的黑暗,若是此时点起火把来,不但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引来对方的刀枪箭雨,还可能晃花己方的眼睛

先前的布置一下子全都失去了作用,除了事发之后的应变,剩下的一切战斗,都似乎仅仅靠双方士卒的本能……

黑夜的蒿草中,灌木内,密林里,时而杀声震天,时而声息皆无……开始的时候,双方的阵型各自明晰,虽然看不见对方,却也杀得壁垒分明。然而到了后来,形势开始演变为多角混战,甚至有的时候分不清敌我,杀红了眼的军卒只剩下挥刀向眼前突然出现的所有人,挥刀

终于,黑暗渐渐消退周的一切渐渐清晰起来。

天光,慢慢从地平线上升起。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四十九章

夜战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五十章章 不安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五十章章

不安

看着前方传来的军报,骆天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好半晌没有松开。

柳林镇——拒马河一役,伤亡过半。

到得天明,边战边退,混战的双方都收拢了军队,检点伤亡。钟州卫死亡大半,除了一个卫指挥钱立带着几百人活下来之外,其余人马尽皆战死汉南钟州卫在柳林镇和拒马河这一带前后两战,一卫五千余人的兵马,几乎损失殆尽这一役过后,钟州卫的力量几乎不复存在,名存实亡

而安陵左卫在指挥使马林的调度之下,损失也不小,但仍旧保存了一定的实力。安陵右卫由于是背后进攻,开始的时候占了大便宜,虽然后期双方交战也有损失,但还在可接受的程度之内。

一战下来,三卫五千余人的兵马,剩下来的,只有不足三千了。

而对方,作为东阳卫精锐的部队,也在这一役丢下了近两千的尸体

暗夜一战,双方也多少摸清了对方的虚实,黄信一战过后,心中也有了全新的判断和拿下全胜的底气。精锐?也不过如此吧?三千对两千,难道还不足以出战么?

黄信几乎没有任何迟疑,检点整顿完毕,立刻率领剩余军队向东阳卫的残部发起了进攻

又经过一阵惨烈的厮杀,东阳卫终于抵受不住,开始渐渐退却。黄信乘胜追击,半天时间过后,已经将东阳卫的兵马赶至了三岔口的外围。一路的掩杀过后,东阳卫此时的兵马已经只剩下了不足千人。而黄信手中,依然有接近三千的人马

若是按照这样进行下去,东江战事就要在黄信手中结束了。然而就在黄信志得意满,以为一战可以底定东江的时候,三岔口方向忽然出现了一支吴军。

这支吴军出现的地点很特殊,没有出现在撤退的吴军之前,也没有在黄信率领的朝廷军马之后,而是斜斜地切了一个角度,不紧不慢地,眼看着就要楔进两支队伍中间。

这让黄信很难受,如果他趁势追击东阳卫的败军,那么两肋就要受到吴军援军的袭击,显然是极为不利的局面。然而若要放弃,黄信又心有不甘,对方只有两千兵马,加上东阳卫的败军,一共也不过是三千人,己方挟大胜之威东来,兵锋气势都是在顶点,即便人数上少一些,黄信也觉得应该有一战之力

黄信心下迟疑,冷眼旁观后援的吴军,登时眼角便是一跳。

这支军队不寻常

先前并没有当回事,可眼下黄信只细细地看了一眼,顿时就感到了压力。眼前这支援军,似乎并没有明显的气势,行伍也并不算严整,但细看其中的士卒,却比之前交战过的异常严整的东阳卫士卒,还多了一分冷漠哪怕是两军阵前,已经快要交战了,脸上却还是一分淡定和从容之态

这是哪来的军队?

正这般想着,好想知道黄信心中的疑问一般,后来的吴军军队中央靠前的位置,徐徐挑起了两面认旗,其中一面上写着一个斗大的吴字,另一面上写的赫然却是一个“李”字

黄信先是一愣,紧接着脑袋嗡了一声

吴王手下三卫,将领都是有数的,但是姓李的将领,只有两个,一个是李显,另一个是李达,而这两个人,却都在东阳卫李显此时肯定是不在东江,那么眼前这个人,自然就是东阳卫的副指挥使,李显的胞弟——李达

东阳卫

东阳卫?

黄信的目光从援军上收了回来,却又有些疑惑地瞥了一眼自己先前一直追赶的败军。一瞥之下,顿时又惊又怒却见就在李达的东阳卫打出旗号的同时,先前的东阳卫败军,也立起了另一支旗号,闻名久矣的黄信立刻就认了出来,这哪里是什么东阳卫,分明是吴王麾下三卫之中,雷山卫的兵马

黄信惊疑不定,心中先前的得意和自信,却在对方一撤一换间,忽然就弱了下去。

先前一路掩杀,黄信心中还不断地嘲笑号称东江三卫最强的东阳卫的战力,可现在才知道,那不过是最弱的一卫雷山卫的散兵。而眼前新援上来的军队,才是真真正正的精锐东阳卫的精锐

没有再犹豫,黄信立刻就放弃了追击,趁着对方还没有上来咬住,连忙后队变前队,自己亲自留下作为殿后,匆忙撤离了三岔口。李达自然也不会放弃这个好机会,带着队伍反过来一阵追击,东阳卫的战力果然非凡,即便有黄信带着安陵右卫殿后,一路交战下来,朝廷军也损失了近八百的兵马。而反观东阳卫,只损伤了不到二百人……

一路退回到柳林镇,黄信这才止住了脚步,而东阳卫在李达的率领下,也停止了追击并且开始收缩整顿,但是,如同之前雷山卫的兵马一样,他们也在左近徘徊不去,不同的是,这一次东阳卫的人开始扎营了……

军报的内容很简短,但是大部分的内情依然被骆天猜得**不离十。

他并没有觉得战事进行到现在是黄信的责任,相反,能取得现在的结果,黄信还是立了大功的。但是,这对解决东江的形势没有丝毫的帮助,在柳林镇和拒马河一带,战事再一次陷入了胶着状态。而面对两千余真正东阳卫的精锐,现在黄信再也不敢小瞧,不但安陵左卫全部调了上去,同时,整个安陵右卫的兵马,包括先前镇守塔庙和黄岩的一小部分部队,全部都被黄信调到了柳林镇和拒马河一带。同时,还向襄阳城的都指挥使骆天发了军报告急。

整整三千兵马,面对东阳卫的两千余人。

黄信还发出了告急的军报。

前方的形势如何,骆天不问可知。

但是,眼下在西南一带能调用的军队,就只有襄州卫了。再远一些,就要动用南岭卫和虎川卫了。可是这两个卫的兵马,一个临近汉王的封地,一个却正在平息本地的民乱,即便是抽调过来,也要近两天的时间,来得及么?

襄州卫……也是不能抽调过去的……

李显和他的五百精锐,随时还在暗中窥伺,虽然人数非常少,但是之前连续的几战,东阳卫的战力显露无疑,并不是让人能轻忽的力量。先前骆天还一度瞧不起东阳卫的部队,但是经过黄信柳林镇和拒马河一役,即便没有正面对抗过东阳卫,但侧面也检验出了人家的实力。骆天,再也不敢小瞧了。

思前想后,骆天终于做出了决定。

抽调襄州卫的部分兵马,驰援拒马河。同时,向南岭卫和虎川卫行文,各自抽调一千到两千的兵马,增援西南。骆天又写了一份文书,向江南水师大营说明了情况并求援。朝廷下发的行文已经过了近半个月的时间了,江南水师大营却一点动静也没有,简直是岂有此理

三千襄州卫的兵马,自襄阳城出发,一路风尘增援拒马河一线。

眼下,襄阳城里的兵马加起来,就只剩下三千人了。

骆天心中知道,自己这是在兵行险招,然而这个险,却是值得冒的。如果不出意外,这甚至还算不上多大的险。李显的五百精锐虽然强悍,但也打不下来城高墙厚的襄阳城,何况,还有两千守军在城中。只要过去这两天,待虎川卫和南岭卫的兵马驰援上来,一切就依然恢复到最初的模样了。若是等江南水师大营有了动作,那么自水师大营至襄阳城,再到柳林镇和拒马河一带,三者之间就能形成一个巨大的半圆弧,将包括淮军和吴军东阳卫在内的一大片地区,全都包围在内。到那个时候,主动权就抓在自己手里了……

…………

襄阳城东门附近,挨着街面近邻东门处的一个小屋里,林南带着两个人在屋子里静静地坐着,不时隔着窗户朝外望去,视野里头,正好能看见紧紧关闭着的襄阳城东大门。而在城墙靠内,兵道旁边的矮墙后面,两个飞翎卫布下的暗桩正在那里搬运着东西。

连续几天的观察过后,除了最开始抓到的灾民中的奸细之外,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收获。而随着前方军情的变化传到城中,林南心中一股不安的感觉慢慢升起。随之而来相应印证的,不是前方战事的损失,而是都指挥使骆天的举措。

从战事一开始,骆天大部分的目光就一直集中在东江方向,想必大部分人也是如此。因为地理决定了吴军的动向,吴王东边靠近大海,北方是淮王的地方,淮王东北就是江南水师大营,北方就是长江,因此吴军若是想出兵,必然要走西南方,最好的选择就是三岔口一带出兵。即便是李显孤军深入,成了随时可以出现的变数,但在骆天的心中,主要的争夺战还是在东江一带。

但是在眼下,随着襄州卫部分兵马的前调,林南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先前看起来似乎不切实际的猜想,到了现在,竟然越来越一种即将成为现实的荒谬感觉。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五十章章

不安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五十一章 赌徒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五十一章

赌徒

襄阳城周围方圆几里之内的地面上,到处都是横躺竖卧的灾民。半个月过去,开始时候那种铺天盖地漫山遍野都是人潮的情形已经消失不见,眼下聚集在襄阳城周围的人流虽然仍旧很多,但与开始的时候相比,已经少了近一半了。

随着天气变得越来越暖,连续十来天没有再遇到雨天,即便没有受到赈济,人们的日子也好过了不少。夏日绵延,万物生发,随着水势减退,人们在野外能够生存下去的几率变得越来越大,野外蒿草和灌木之间野生的蛤蟆、田鼠、獾子,各种沼泽带和浅水洼之中洪水过后留存下来的各种鱼虾……最不济在野地里还能有几十种可以吃的野菜,哪怕在现时的情况下,这些菜吃起来苦涩无比,但至少能保证灾民们肚子里有食物,能够活下去,远比在城埠四周期盼着别人口中漏下的食物要好得多。

因此,随着天气越来越暖,城埠周围年轻的灾民越来越少,剩下的大都是些老弱病残和妇孺之类,而且形单影只的人越来越多。

月黑,无风。

时值夏夜,遍野蛙叫虫鸣。

午夜时分,劳累饥困了一天的人们都倒在松软的地面上进入了梦乡。襄阳城头,值夜的哨卒也有些无精打采,白天里密集的明哨到现在已经稀疏了不少,城墙箭垛后面的兵道线上,每隔不远便有一些疲惫的士卒就地卧躺着睡得很是安然。

目前战事都集中在东南,东江一线的柳林镇和拒马河一带,离襄阳城还远着呢。叛军要想打到襄阳城下,就得先把柳林镇一带的兵马先打垮,眼下看来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何况昨日都指挥使骆大人又增调了襄州卫的部分兵力开赴前沿,襄阳城目前还是稳如泰山的……既然如此,又为什么不能好好休息睡一觉呢?

蛙鸣阵阵,虫鸣声声,在午夜中,合奏成了一曲极为动听的催眠曲。连在城墙上值守的最后一批哨卒们,都双眼皮上下磕碰,有些不能抵挡袭来的睡意了。

…………

襄阳城东门,一队约五十人的流动哨整齐地走过,深夜之中步履整齐,踩在青砖上的震响将正在打盹儿的林南惊醒了。

抬头看了看周围依旧酣睡的“同僚”,林南站了起来,在城墙下活动着手脚。目前,他已经成了镇守襄阳城,在东城门值守的一名士卒。以飞翎卫的力量,想在这里安插一个人,自然是不费什么力气,何况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卒。本来,按照林南的推想,若是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那么叛军若要进攻襄阳城,也就是在这两天之内了,因为就在骆天把襄州卫抽调出去之后,襄阳城正是有史以来防御最为空虚的时候。如果对方的目的就是如此,那么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而如果事情真的如此,那么这两天,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就应该是襄阳城最危险的时刻了。因此,林南在自己负责的东城门观察了两天之后,终于决定亲自上城了。另外的南门和北门,余勇和刘文彩也各自安插了进去,丘彪则是化身成了一个把总,随着流动哨日夜排班,往来巡逻。西门经过几个人的商议之后,认为对方从这里进攻的成算并不大,少了许多突然性,因此只是布置了两个小旗在那。

这样的安排不是出自丘彪的授意,而是出自“乔山虎”的安排,但作为飞翎卫最高的指挥官,丘彪是点了头的。然而在私下里,包括丘彪在内的几个人对林南这位“乔兄弟”的推测和近乎异样的坚持,其实是很有几分意见的。

因为在他们看来:一,李显是不是打定了主意来取襄阳城,这是存在着疑问的;二,即便李显有这个**,他背后是不是有强大的力量做基础?答案多半是否定的。因为眼前的战事哪怕一个耕夫都可以看得出来,东阳卫的兵马都被朝廷阻截在了柳林镇和拒马河一线的东南而不能寸进,而东阳卫,就是李显能直接依靠的最嫡系的兵马可是乔山虎的想法就是和大伙都不同,他觉得东阳李显的背后,很可能能拉来汉南东北方的淮王府兵这可能吗?

淮王的五千府兵——不,根据传言,淮王军现在的兵马似乎已经近万了,淮王的根据地,紧挨着的就是江南水师大营,朝廷的旨意已经下去了,哪怕现在江南水师大营没有出兵的动静,但一头老虎只在那里盘踞着,也应该足以令淮王张蛮不敢轻举妄动了卧榻之旁没有睡人,却睡了一头随时都可能醒的老虎,淮王张蛮还会有这个闲工夫和那份胆量,分出自己的兵力来打襄阳城么?

答案很显然,不会

自丘彪往下,刘文彩、余勇两个百户到一众的小旗,没有一个人认为乔百户的推断是正确的。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的差使。因为无论他们怎么想,都要严格执行上头的命令,而他们目前在襄阳城最大的上峰,就是丘彪。

丘彪自然也不觉得事情就一定会发生,但他知道,按照乔山虎的分析,这个事情是有可能发生的。有可能这三个字让丘彪知道了、理解了,那就足够了。因为丘彪现在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到了两个字上面:立功。

没错,立功

立大功

眼下看来,如果就这么在城里坐等,显然功劳不会自己从天上掉下来砸在脑袋上,而他们的身份和职责也不可能直接领兵像其他将领那样出城鏖战,即便再想往上爬,这一点自知之明还是要有的,丘彪知道自己私下里放个对儿,打打杀杀的倒是行,但是两军对垒,他不行,刘文彩和余勇等人就更不行。

不能上阵,不想坐等,那么眼下就只能按照乔山虎的推断试试看了,至少,这是有可能的

而乔山虎的推断,关键之处——丘彪从他的角度觉得,就是双方力量的对比,还有李显之前那扑朔迷离,让大部分都看不明白的举动。因此丘彪虽然不懂兵法韬略,也没有分析过李显的意图,但是他从自己私下里渴望的那一面出发,宁愿相信乔山虎推断的是正确的……因此他自己摇身一变,屈就了一个城头的巡弋把总,而另外的人也都在襄阳城四门安插下来。丘彪的目的很明确,乔山虎的推断对了,如果李显在襄阳城内真的有内奸,那么至少自己的存在可以确保城门不失。如果乔山虎的推断不对,那就算白饶。就赌这一铺了

在这一刻,飞翎卫千户丘彪变成了一个红了眼的赌徒。飞翎卫百户乔山虎,也变成了一个赌徒。不同的是,丘彪这个赌徒非常希望猜想变成事实,并且最好变得非常严重,然后自己出来大小通吃,成为最大的赢家。而乔山虎这个赌徒却一反常态,希望自己的猜想不会实现,哪怕自己输得一败涂地……

紧接而来的事实证明,乔山虎很有赌徒的潜质。

他猜对了。

…………

靴声橐橐,内城门女墙下面,沿着兵道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林南站在城门内道靠着女墙的暗影里,忽然用脚踢了踢还在熟睡中的值守官。

来的人林南很熟悉,并不是有什么旧关系,也不是此前打过交道,他第一次看见这个人还是在两天前。都指挥使佥事张忠,正三品的地方大员,现在负责城防事宜。在林南还在城门内大街那个小屋中窥视的时候,张忠这个人就频繁地进入了他视线。两天来,佥事张忠非常勤勉,视线襄阳城的防御工作有板有眼,对守城的士卒嘘寒问暖,甚至还亲自搬了两块石头参与了城头破损处的修复工作。总之,如果说他是个能人干将,或许很有些夸大,但这绝对是一个合格的领导者。

太合格了,以至于林南觉得有些反常。

两天来,都指挥佥事张忠巡视城防,北城门去了一次,西城门去了一次,南城门去了两次,而在东城门,他至少来了四次……

白天一次,晚上三次。

在私下里的联系当中,丘彪等人已经把都指挥佥事张忠列为了最值得怀疑的对象。而现在,在无风无月的黑夜当中,他第五次来到了东城门,陪着他的只有两个经历。

值守官被林南一踢,顿时醒了过来,迷迷糊糊的弄不清楚东西,却听到了林南在他耳边说的了一句话,这货立刻清醒了过来,条件反射一般从暗影中跳了起来,大声喝道:“标下东城门值守官李敢参见佥事大人”

这一声喊,城门楼子周围的很多人忽然从睡梦中惊醒,纷纷从地上爬了起来,手中或执腰刀或擎着长矛,有的睡毛楞了还以为叛军打过来了,胡乱挥舞着刀子还差一点砍翻了人……总之,周围一下子变得热闹了起来。

张忠显然被这一声喊吓了一跳,他在兵道上站住了,回头看了看矮墙下的李敢,微微点了点头。林南依然躲在矮墙下面的暗影之中,但一双眼睛却如同鹰隼一般死死地盯住了张忠的一举一动。然而张忠只是几句话安抚并鼓励了一众士卒,随后便上了城墙,照旧巡视去了。

林南松了一口气,同时心中也有些疑惑,难道自己猜错了?

就在这时,远处整夜整夜不断的蛙鸣声,忽然停止了。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五十一章

赌徒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五十二章 暗战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五十二章

暗战

暗影中,林南的身躯霎时间就绷紧了。

恰在此时,沿着兵道刚刚走上城墙箭楼上的都指挥佥事张忠和两个经历,竟也停了下来。暗夜之中,张忠微微偏了偏头,林南看得很清楚,显然佥事大人也听到了远处夜蛙的断鸣。虽然间隔稍远没有看到张忠的表情,但从他细微的动作上林南可以判断出,张忠显然有些察觉到了周围的不寻常。略微迟疑了一下,张忠接下来的一个动作让林南已经紧绷的神经骤然变得濒临爆发的边缘,右手已经悄悄地搭上了腰间的刀柄

林南缩在暗影之中,双眼死死地盯着张忠的动向,只见他略微迟疑了一下,略微偏转了身子左右一扫,随后忽然将身子转了过来由于背对光影,所以张忠的脸面一片漆黑,看不清到底是什么表情,但那绷紧的肩背和略分的双腿,却让人分明感到了一阵紧张的压迫感迎面而来与此同时,一直目随身动的林南也忽然注意到,在张忠的身后,其中一个都指挥经历,侧偏了半个身子,一只右手竟也悄悄地搭在了刀把上……

冷汗,忽然间冒了出来。

城门下的一队把守士卒刚刚在睡梦中被值守官李敢的一声乱喝惊醒,此刻纷纷执起刀枪分列肃立,那值守官精神更是瞬间绷紧,些许的睡意被张忠的到来吓得不翼而飞。此时正眼巴巴地看着张忠带着两名经历过兵道上城墙,目光不离他们左右。在张忠三人的身后,一队约五十人上下的随扈人人手执长刀,目不斜视,一股逼人的气势让城门下把守的士卒为之一凛

几乎是下意识的本能反应,这些士卒握着刀枪的手立刻用上了力量

“佥事大人”

值守官李敢似乎有些抵受不住迎面而来的压力,微一低头,行了个军礼,但握着腰刀的手却丝毫没有松懈,似乎在等待佥事大人的命令。

短暂的沉默,似乎是一眨眼,又似乎是很漫长的一段时间,张忠的声音终于响起:“很好诸位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整饬利落,保持警醒……很好!”张忠缓缓转过身去,视野转向了城外那一片静悄悄的黑暗地带,犹豫了一下之后说道:“深夜困倦,值守不易,但当此国家危难之时,尤其需要诸位的辛劳付出,这不单单是为了朝廷,为了百姓,同时也是为了我们自己的父母妻儿,为了我们自己……日后能活得更好”停了一停,恰逢远处的更漏声传来,张忠又道:“该是交接的时候了吧?这两天的夜里,恐怕是非常时期……吩咐下去,从现在开始,每天下半夜值守的哨岗人手加倍巡哨加倍以防……不可预估之变”

“是”

张忠身后的一名经历应了,转身朝后下达命令去了。张忠又宽慰鼓励了一番城门守卒之后,便转身朝南门方向巡视去了。

于此同时,仿佛响应着什么,城墙兵道的另一侧,一队整齐铿锵的步履声由远及近传来,丘彪呼喝的声音在暗夜里显得异常清晰。

暗影之中,林南握着腰间长刀的手忽然松懈下来,脊背上一阵发凉,不知不觉间,冷汗已经浸透了衣衫。林南有些欣慰,方才那无形中的压迫感和紧张感,几乎让他认定了这个都指挥佥事张忠要亮出手中的刀了,还好,事情还没有到那一步。但是,林南同时又有些挥之不去的困惑:从刚才张忠等人的反应来看,林南现在心中已经认定,自己的判断没有错,李显在襄阳城中一定有内奸和消息渠道,否则,以五百人的微弱之旅,他为何在襄阳城左近徘徊不去?而现在可以肯定的是,李显这个内奸,一定和这个都指挥佥事张忠有关联,有很大的肯能,就是他本人

但是,如果是他本人的话,刚才那种情势下,为什么他却没有动手?是时机未到么?林南心中偏向于这个说法,但与此同时,脑海中另一种念头却抑制不住地翻了上来:如果是这样,张忠为什么刚才又要说出那一番话来?深夜之手的哨岗加倍?巡哨加倍?如此一来,对他又有什么好处?还有……似乎他刚才也说过,这两天的夜里是非常时期……不可预估之变?难道自己猜错了?他并不是内奸?如果不是他,那又会是谁?

不对,不对……林南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的思绪有些混乱了,他深深呼吸了几次,将纷乱的思绪赶出了脑海,仍旧对张忠保留了深切的怀疑……

换班的时候到了。

李敢率领着包括林南在内的百人队从城门休息处走上了城墙,将上面值守了半夜的兄弟换了下去。林南值守的地点在一个箭垛的旁边,离着他右边不足三丈远的城墙上,挂着一盏风灯。夜风吹来,让所有人都蓦地打了一个激灵,林南缩了缩脖子,瞪大了眼睛努力地朝远处的黑暗中看了看,无风无月,依然什么也看不清,但是让忽然间意识到了一件事:远处刚刚消失掉的蛙鸣声,似乎依旧没有再次响起来……

刚刚松懈下来的精神,立刻再一次绷紧。仿佛丛林中的野兽,一股危险的感觉瞬间袭遍了林南全身





哗啦

黑暗之中,毒蛇一般射出凌厉的一箭,不足三丈外的那盏风灯顿时裂开,掉落在青石地面上,碎成了一片而林南的声音几乎在同一时间高声响起:“敌袭敌袭——”

“敌——袭——”

“敌——袭——”

突遭巨变,周围几十个一同值守的士卒齐声大喊,深夜之中,声音传出很远。

城下的暗影之中,仿佛大地忽然被掀开了一个盖子,一层泥土样的表皮忽然间齐齐翻了起来,裂成无数碎块,每一块都直立着朝城门口冲了过来

所有值守的士卒顿时都是一个恍惚,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片刻之后他们就明白过来,那不过是叛军的伪装而在眼前,这些叛军撕掉了身上最后一层装饰,挥舞着刀枪,仿佛自黑暗中杀出的阴兵一般,沉默着杀了过来

箭落如雨

一些站在兵道矮墙边上,露出半身的兵卒一时大意,被黑暗中的冷箭射来,发出一阵惨叫声。一时间,东城门附近一阵骚乱

纷乱的脚步声从左右传来,城头上两列士卒火速来援城下内城门不远处,两队百人的士卒也顺着兵道往上飞速蹿行然而,比他们更快的,是城下的叛军

一个个仿佛黑夜的幽灵一般,一轮强横的箭雨过后,无数人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喊,随后便不顾生死地朝着城墙下涌来顷刻之间,三部云梯便架在了城墙下,近百个面目狰狞可怖的叛军士卒踏着云梯疯狂地抢了上来

方才还是暗夜清风,梦入黄粱,眨眼之间便换成了这副场景,刚刚换上岗哨的众多士卒,有的甚至还没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一切,被吓呆了。有的人握刀的手变得虚弱无力,有的人执着弓箭只顾乱射,还有的人似乎想转身逃下城去,但却迈不动步子,当场就被吓得尿了……

只是短短的一瞥,林南便将周遭的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一颗心也不由得沉入了谷底。

这就是朝廷的兵吗?刀握不住,箭射不出,甚至有的人连站都站不稳了,这还怎么打?这就是之前信誓旦旦誓死守卫襄阳的兵?这就是骆天骆指挥留下的,最后关头把守襄阳城的襄州卫?

这仗还用打吗?结果已经不言自明了

在此之前,林南对朝廷的卫所也多少有些了解,知道实际的情形是什么模样。立国之初,天下各府州县,按照山川地理和政治辖区,置卫所之制,行军田之则。卫所之内,大抵是一部分军士,一部分屯夫,自给自足,养活了大建朝的大部分军队。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和外部战争的减少,除了一部分靠近边塞的卫所一切还能保持原状之外,很多卫所实际上已经变得大不如前了。训练减少,兵士空额,士卒良莠不齐,甚至有些卫所名义上的士卒,实际上已经大部分都是屯夫了……

尽管有这些风闻,但毕竟没有亲眼见到。按照惯例来说,不管历朝历代,立国初期的那一茬军队,往往都是最能打的,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和生活的安定,军队也会慢慢消磨掉最初的那些锐气,能保持住的,都是在不断地自我磨砺着的,这样的部队往往都是凤毛麟角。大建朝自然也不会例外,但是,林南仍旧没有想到,自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设想,但事实却比设想的还更要不堪

这样的军队,能上战场吗?

不,他们还没有上战场,只是在城墙上站着用眼睛看看,便已经成了这副模样,还能指望他们上战场吗?林南心下一阵颓然:难道说,这就是襄阳城最后的归宿么?

“格老子的”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有力的喝骂声,值守官李敢一只脚踏在墙垛子上,透过箭垛的空洞朝外看着,忍不住吐了一口唾沫。

“都你**给老子精神点眼睛盯准手脚麻利些,跟着老子干翻这些龟孙”李敢回头看了看周围的手下,冷笑了一声:“老子都好吃好喝地等了两天了,总算盼着能亲自看看这些龟孙了怕个鸟啊今晚上跟着老子守住这里,明天就是论功行赏,升官发财没这个胆色,还他娘的做军户不如回去到窑子里端大茶壶是正经还是那句话,跟着老子,砍翻这些龟孙”顿了一顿,李敢又道:“拿不住家伙的,吓尿了的……自己朝外跳下去吧,免得老子费事”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五十二章

暗战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五十三章 战襄阳(一)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五十三章

战襄阳(一)

无星无月的黑夜,十几支羽箭自黑暗中电射而出,仿佛在一瞬间便撕裂开了这眼前的一片黑暗

箭落如雨

襄阳城上驻守的军兵惨叫连连,立刻倒下了大一片

突如其来的猛烈箭雨,立刻让值守的士卒陷入了一阵混乱,而林南所在的刚刚换上城防的东城门一带守卒,受到的箭雨尤为密集,瓢泼一般落刺下来几乎是毫无准备,甚至神思还有一半沉浸在刚刚的梦乡之中的守卒,立刻就被深入骨髓的剧痛带到了残酷的现实中

冰冷的箭簇

暗红的鲜血

铁与血的世界,征与伐的战场,终于在这一刻,撕裂天空和大地,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凄厉的尖叫和惊惶的传报声此起彼伏纷乱的脚步声粗重的喘息声战刀出鞘的震鸣羽箭离弦的擦响刚刚还一片静谧安详之态的襄阳城左近,一下子就变得纷扰,杂乱,冷血,无情

随着第一盏风灯被打碎,林南已经快速地下蹲,猫着腰贴近了墙根仅仅半步之差,在他身后,一枚漆黑的羽箭噗嗤一声,斜肩插背贯穿了一个老卒的肩胛那老卒闷哼一声被带得栽倒在地,血水立刻就顺着箭簇淌了下来那老卒一张脸变得煞白,但人却是硬气得很,单手驻地两条腿一蹬,躲到了箭垛之下。

闭目喘息了一会儿,老卒渐渐睁开了眼睛,一抬眼却看见一旁的林南正看着他,不由得咧嘴一笑,随即却是被疼痛牵得咧了咧嘴角:“真他**的不走运,挨了一下爽快的……哼哼……嗯……”随后,他的目光转向周围,双眼渐渐变得多了一丝冷漠:“不过和他们相比,老子也算是走运的,至少……现在还他娘的能活着……”

林南下意识地顺着老卒的目光望去,却见方才洁净的宽道上,横七竖八的躺了一片的尸体,有的还没有完全死透,手脚微微颤动,却眼见着是活不成了。暗红的血水从这些身体里淌出来,很快就浸湿了青灰色的城砖。

黑色的夜幕之中,没有人敢点燃多余的灯火,在这样的形势下,亮光没有任何意义,只能让自己成为敌人的靶子。透过墙砖上的窥孔往城下看去,只见漆黑的一片,似乎分不清楚敌人来自何方但随着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之后,便可以看出一些异状:以往平静的大地,此刻却似乎被披上了一层蒙皮,朦胧中,似乎有无数的黑影贴在地面上蠕动很快,这些黑影一块一块地分裂开来,一瞬间仿佛大地被利刃切成了无数小块,每一块都化成了一名黑盔黑甲的士兵,朝着城门猛冲过来

下一刻,无数面目狰狞的甲士,从黑暗的那一头,显现出了身形

嗖嗡

空气仿佛被撕裂,强烈的劲风和厚重而低沉的颤鸣响起,城墙上的弩车和弓箭,终于也开始**出了怒火

城墙上微微缩进的凹陷角台上,六架弩车有先有后,一支支劲弩伴随着清脆的机括声响,每一支劲弩的飙射轨道上,都会带起一蓬血雨四人合力发射的强弩,力量比普通士兵的强弓要大上数倍之多,那些朝城门冲杀过来的叛军甲士,被劲弩的箭簇穿过,几乎没有丝毫停顿,整个身子都几乎离地倒飞,宛如一颗山脚滚落的石头,一路上撞飞了无数士卒骨肉碎折的声音和惨叫,连远在城墙的守卒都听得异常真切更有的弩箭一路去势不止,一支弩箭连着穿透三四名甲士,成了名符其实的血肉葫芦

城墙上的箭垛旁,一轮又一轮羽箭开始朝城下倾泻。与叛军相比,从上往下占了地利的守城士卒,所射出的羽箭显然劲道更足,造成的伤亡也更多

然而,黑暗中涌现出来的叛军越来越多,透过窥孔往下去,几乎遍野都是黑压压的人群,越往远处,越渐渐地似乎和黑暗融为一体,让人难以辨识到底有多少丁卒而相比之下,匆忙之间反应过来的守卒虽然很快从惊惶和忙乱中恢复过来开始投入战斗,但临阵之时的值守士卒实在是太少几百名哨卒在被两轮箭雨突袭之后,几乎立刻就损伤近半眼下虽然仓猝之中开始还击,但在黑潮一样的叛军面前,落下的箭雨竟稀疏得近乎可怜

林南微微躬身,手板着机身把手,两只脚用力在弩车的触发机括上,嗖嗡一支弩箭顺着箭口飞射出去,登时带倒了一片冲来的叛军然而很快,就在林南的视野还没有收回来的时候,狂奔的人潮便将那刚刚弩箭带出的痕迹填补上,就好似根本没有那一箭一般。

“咳咳咳”旁边的老卒一张嘴,吐出了一口血沫子,挪着身子朝窥孔里看了一眼,说道:“狗*养的,兔崽子实在太多了……这么下去……咱们也见不着明天的太阳”

林南闻言转头朝左右看了看,援兵呢?怎么还不来?

啪啪啪

巨大的撞击和刮擦声从外墙处传来,林南心头一跳,连忙将头转回来透过窥孔朝外望,一望之下顿时惊起一身冷汗

悬梯

三架悬梯从黑暗中高高地竖了起来,前端已经搭在了城头,悬梯形成了一个缓坡,头前刚一搭上,悬梯下面已经飞快地爬上了几十个身手矫健的叛军士兵前头的几个人手中举着刚刚可遮护半个身子的圆盾,一边飞快地攀爬一边不时躲避着城头射落的羽箭。襄阳城东城门处,三架悬梯之上,眨眼间叛军便已经爬到了一多半眼看着这一刻,若是再没有人阻拦,叛军就要登临城头了

啪一面圆盾从最左边的城墙墙头露了出来顿时十多条长矛同时扎了过去

当当咣当咣咣

密集的声响连续响起,早就把守在悬梯头处的守卒蓄力一击,虽然没有扎到盾牌后的叛军,但巨大的力量冲击在盾牌上,顿时把那叛军先锋卒撞得脱手飞了出去没有人再去多看他一眼,因为没有时间让他们去看一面盾牌被撞了下去,三四面盾牌同时又抢了上来一个守卒稍微一分神,盾牌一分,缝隙中忽然探出一只手臂,雪亮的刀光闪过,这守卒顿时一颗头飞起,一腔子腥热的鲜血飙起多高,直溅得周围之人满脸满身



一条长矛斜刺里扎过来,又稳又狠,自盾牌的缝隙刺了进去,紧跟着发力一挑,顿时冲在最前面的三四面圆盾被挑得飞了起来,身在空中的叛军士卒还没等缓过神来,几条长矛分别探出,顿时随着鲜血的飙出,几人纷纷朝着地面快速坠了下去

“龟儿子想从老子这里登城?找死”李敢狠狠地朝城下吐了一口,手中的长矛再一次挥舞起来,登时又是几个叛军掉落悬梯

蓬蓬

坠落的士卒半空中撞在悬梯上,登时撞落了十多个正在爬行的叛军,半空中就像下饺子一样,不断地有叛军从悬梯上坠落,砸在地面上拥挤的人群之中,顿时砸死砸伤了一片

见到李敢如此神勇,周围的士卒顿时士气大振,先前那些战战兢兢的家伙,此时也是浑身溅满了不知哪里来的鲜血,生死之际,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一旦城破,就是所有人的死期满眼都是血色和刀光,到处都是狰狞的面孔在血气和死亡的逼迫之下,先前还有些茫然的士卒渐渐地也加入了战团,一时间,左边的悬梯处虽然危急,但仍旧是没有人登上城头

嗖啪

数道绳索从中间的悬梯下方猛然甩了上来,几声凄厉的惨嚎声中,三名把守在城头的守卒凌空飞起,从城墙的垛子中间被绳索生生拖了出去后脑和脊背上几道深深的血槽深可见骨,汩汩的鲜血两旁,伤口向两边翻起,露出了白花花的肉茬

飞钩

林南不及细想,连忙弃了腰刀,随手抓起身旁一根散落的长矛,一跃而起,出现在城墙头上同时旁边又过来了两个守卒,三个人三只长矛,再一次堵上了刚才被飞钩拖拽下城墙的守卒的空当

几乎是林南刚刚填补上空当的瞬间,三把圆盾已经狂冲而至,盾缘的缝隙之中,两把钢刀眨眼间就递了过来旁边一个守卒猝不及防,握着长矛的一只手腕登时被砍得齐腕而断,一声冲天惨嚎刚刚吼到一半,咽喉就被钢刀一划而过,一股鲜血登时飙了出来

蓬蓬

距离太近,林南手中长矛闪电般后撤,手握矛杆朝墙垛子上奋力一砸瞬息之间竟然又狠又准,刚刚用手搭上城墙的两名叛军来不及换手,扣在墙上的手指顿时被砸得骨断筋折,惨叫着掉了下去林南紧随其后跨上两步,长矛闪电般再一次前移,伸出墙缘朝悬梯下方用尽力气使劲捅了几矛,随后连忙把身子撤了回来,朝旁边就地一滚,躲在了矮墙之下



就在林南刚刚撤回来的同时,几道绳索再一次从下面飞了上来十字花的尖锐利钩在空中一悠一荡,迅疾往回带去,顿时又钩住了四个悬梯附近的守卒千钧一发之间,林南双腿蹬地身子弹起,手中迅快地弃了长矛,捡起了长刀半空中身子偏转,左手扣住城墙内角的突起,右手伸臂划了硕大一个圆弧,唰唰勾住守卒正在往下拖拽而绷得笔直的绳索顿时迎刃而断悬梯下方的叛军用力过猛,顿时朝下倒栽葱摔了下去,几经碰撞,顿时又撞翻了许多兵士

几乎是没有任何的间隔,就在林南刚刚削断飞钩绳索的一瞬间,下面的悬梯上再一次爬上来了叛军的士兵没有时间喘息,没有任何犹疑,林南再一次弃刀抓矛,返身疾刺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五十三章

战襄阳(一)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五十四章 战襄阳(二)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五十四章

战襄阳(二)

啪啪

又是两声巨大的撞击声,林南百忙中闪目观瞧,却见左右两侧又搭上了两架悬梯

五架悬梯

林南的脑子嗡了一声

仅仅是三架悬梯,东城门这里就已经应付得捉襟见肘了,如今对方又竖起两架悬梯,东城门……还能不能守得住?

蓬一面圆盾势大力沉,自下而上迎面撞了过来,林南矛头一歪,竟然滑了一下巨大的反震之力让林南的手腕一阵酸麻,于此同时,身侧的三名守卒竟然齐齐地往后一歪,各自退了一步

没等众人缓过力来,来人一手搭上城墙,只一翻,就跳了上来

壮如铁塔般的大汉脱手将圆盾掷出,随即抽出一把长刀,疯虎一般朝着林南兜头盖脸便是一刀林南连忙矛杆一甩,双手横架。只听喀嚓一声林南双手虎口顿时崩裂,一双胳膊几乎抬不起来粗如儿臂的矛杆吃这壮汉一刀,竟然自中而断,分为两截而那汉子刀势不减,眼看着刀锋便砍到了林南面门

千钧一发之际,贴近地面尺半的空挡处,一只长矛忽然斜刺里捅了过来,直接刺向那壮汉的裆胯之间噗矛尖贴肉刺入,百忙中那壮汉扭过大腿,硬生生以血肉之躯挡住了这刁钻的一矛,避免了自己裆胯被挑的厄运由于吃这一痛,略一分神,壮汉手中的长刀去势略缓,林南身子向后一翻,滚了两滚,险之又险地避过了刀锋

背上插着半截箭杆,一张脸已经变得惨白的老卒坐在垛子边上,手执长矛冲着林南笑了笑:“兄弟,算你他娘命大”

话音未落,那壮汉恼羞成怒,一声怒吼,长刀势如泰山般倾力一斩,围拢过来的四杆长矛顿时被荡了开去壮汉胳膊伸展,长刀平平一划,照着墙根儿的老卒就斩了过去于此同时,壮汉身后的悬梯头上,眨眼间便又上来了三名叛军

眼看着前面的人登上了城头,下面的叛军顿时士气大振,山呼海啸一般响起了震天的吼声,直把城头胆小一些的守卒吓得肝胆俱颤

生死关头,林南也不由得涌上一股刚烈之意,两臂前后一抖,舒缓了一下血气,随即抄起一杆散落的长矛,矛头一探,劲力到处,竟响起了一股金风

当啷啷啷

矛尖狠狠地撞击在刀柄吞口处,一股沙哑得让人异常难受的磨击声传来,让所有人都是心头一麻林南紧咬牙关,阴阳翻把,双臂叫力,矛头立刻如活龙一般调转,一摆一戳,扎向壮汉的喉头与此同时,墙根的老卒用矛杆架住壮汉的刀刃之后,竟弃了手中长矛,双手一探一伸,一把就扣住了那壮汉的手腕壮汉双手往怀中一带,老卒借力蹬地,竟直接从地上站了起来,同时双手合扣,双腿一盘,竟是将那壮汉双手牢牢地锁死在怀中

眼看着林南的长矛刺到,再想躲已经来不及了,那壮汉目眦欲裂,胸腔里迸出一声震天价的吼声,两臂一震,竟然将那老卒双手震得松动少许,紧接着大汉两手扣住老卒的腰间,一捏一提,千钧一发之间,竟然凭空将老卒的后背挡在了面前



矛头入肉的声响

林南只感觉矛头一沉,却不料扎中的却是那守城老卒的脊背一股鲜血顿时飙了出来,看得林南几乎咬碎钢牙那老卒吃了一矛,身子顿时一颤,但紧接着他却再一次合身扑上,双臂一张将那壮汉的头抱在怀中,同时双腿一裹,紧紧地箍在了壮汉胸腹之间

瞬息之间,那老卒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没有回过头,但仅仅靠着生死之间的两个动作变化,便让身后的林南清清楚楚地知道,前面的老兄弟这是已经抱着必死之心,誓要与敌同归

林南看得心头滴血,但现实却让他没有丝毫犹豫的时间,双臂一振,本已经刺入老卒身子里的矛杆蓦地再一次往前一挺噗超出半尺的矛尖如同毒蛇一般,从老卒的前胸透出,带着浓浓的血腥之气,瞬间刺入了那壮汉的哽嗓咽喉甚至余势不止,竟直接将那壮汉的脖子穿透,狠狠地钉在了城墙的砖缝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那壮汉双眼瞪得老大,似乎不敢相信发生的一切,但紧紧提着老卒的双手却慢慢地没了力气……老卒的身子挂在矛杆上,缓缓坠落在地,林南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却见那老卒血葫芦一般的脸上,忽然咧嘴绽放出了一丝真诚的笑容:“你小子,还真他……娘……的……”话音未落,那壮汉的尸身泰山一般倒下来,轰隆一声,将那老卒最后的半截话语砸得咽了回去林南两眼一闭:兄弟,走好没空送你了

…………

城墙头的悬梯上,密密麻麻的叛军士兵如同蚂蚁一般不断地朝城墙上的蠕动,除了最先跳上城墙的三人之外,此刻又已经跳上来了四五名叛军四周的守卒虽然仍旧在持矛死拼,但惊惶之色已经不可避免地再一次涌现在了脸上

危急关头,林南迅疾抹掉了心底的悲怆,握紧矛杆向后一抽,还带着分不清到底是壮汉还是老卒的血肉,矛尖便陡然翻转,带着一往无前的凛冽声势,一下子刺入了人群之中

那六七个叛军已经有三个丢了盾牌,两个持刀,一个捡起了地上的长矛,近乎疯狂地舞动着杀向城头的守卒十多个围拢过来的守卒吃这气势一阻,竟然短暂地被这几名叛军占了上风就在这时,宛如天外飞龙一般,一杆鲜血淋漓的矛尖自守卒中探了出来,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龙一般,接连三下,三名叛军的头颅顿时先后被挑上了天空喷薄而出的鲜血像地泉一样洒落下来,溅得所有人满身满脸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所有的守卒都是精神一振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齐齐地发一声喊,数条长矛如林一般攒刺,顿时又挑飞了四名叛军

林南身形扭动,脚下不停,整个人如同一头在狼群中的豹子,手中长矛不停吞吐,每一下都是鲜血抛洒刚刚冲上城头的叛军还没等身形站稳,又被这一波势如疯虎的打法砍杀了回去

一轮过后,所有人都抓紧时间大口喘息着。或许是刚才表现太过于神勇,现下林南的身子四周,被人有意无意地让出了一小段的空挡,而所有的守卒似乎是下意识地,在朝着林南靠拢。

借着这宝贵的机会,林南朝着两旁迅疾地扫了一眼,眼下他所在的悬梯位于正中间的位置,左右各有两道叛军的悬梯架在城头。此时左面的悬梯附近,李敢震天的呼喝声仍旧中气十足,看来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而在右面,其中一架悬梯不知何故,已经被守卒砍断了一小段,梯子的头部落下了墙头三丈远近,一时间却是不能构成丝毫威胁了,而余下的另一道悬梯,此时也是激战正酣

形势似乎开始好转起来了……

但是林南知道,尽管叛军被打了下去,但悬梯上面的攻势却丝毫未停,只要一个疏漏,对方依旧能在瞬间就再一次爬上城头

援军

援军到底在哪里?

左右两侧的兵道上,忽地传来一阵沉重而密集的脚步声

所有人几乎都是下意识地转头,接着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左边,都指挥佥事张忠带着两百士卒匆匆赶来右边,都指挥使骆天带着三百士卒疯了一样狂奔未及到达确切的位置,两边的士卒忽然各自分开,一部分朝着叛军悬梯的方向冲去,另一部分则四下散开,分别朝着城防上的投石车和弩车奔去

两百,三百……

仅仅只有五百人吗?林南眉头不由得一皱,但紧接着却是心头一沉

襄州卫的守卒被都指挥使骆天调走了近三千的兵马,城中剩余士卒只有两千余人加上原本襄阳城的驻守军兵和都指挥使司的三百扈兵,也不过三千人左右而眼下看来,目光所及之处,仅仅在这东城门一带激战正酣的,就已经接近了一千余人,甚至更多心念电转之下,林南忽然明白了,这五百人,已经是别处能抽调过来的最大人数了……

以叛军如此攻势,夜半摸城,又怎么会傻子一般地只攻击一个城门呢?襄阳城东西南北四座城门,只怕此时对方俱在攻城按照三千人来算,平均下来每座城门都至少要分出近七百士卒守御,除去随时增援的预留部队之外,眼下东城门附近的守御力量,已经是襄阳城四门之中最大的一处

但是即便如此,与眼前城下黑压压密麻麻的叛军部队相比,城头上的守御部队仍旧少得有些可怜万一出了一点点的纰漏,就可能导致整个襄阳城陷入敌军之手

等等万一……

林南心头陡然一惊,方才情势危急似乎未加注意,但此时却忽然反应过来,林南稍微撤后了几步,身子掩在箭垛的半截砖墙后面,视线朝左边看了过去。在那里,刚刚巡视过东城门,现下率队来援的都指挥佥事张忠,正在高声呼喝着指挥鏖战。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五十四章

战襄阳(二)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五十四章 战襄阳(三)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五十四章

战襄阳(三)

情势危急,援兵一到东城门便投入了战斗。佥事张忠也一边跑着一边甩下了外面的官袍,扯过一根长矛便加入了战圈。迎面城墙上三个叛军冲上来,眨眼间便劈翻了两个守卒张忠见状连忙跨步上前,掌中长矛一抖,迅疾无伦地点翻了一个另外两人一合身便冲了过来,张忠不慌不忙,脚步微微后撤,长矛变作大棍左右一甩,两人顿时被抽歪了身子四下里腾出手来的守卒齐齐地递出长矛,两名叛军顿时了账

眼前这一出让林南心下疑惑,难道自己真的看错了?若是依照眼前这般情形来看,如果这个佥事张忠是一个内奸的话,他大可不必亲身上阵,尤其是在之前,还特意交代了哨岗加倍的事情,所有事情连起来,似乎都在表明他的正直和忠诚。但是……林南还是有些不放心,以这件事本身来说,他自然宁愿是自己猜错,但现在却还是不能妄下定论,因为眼前的战事容不得疏漏,一个微笑的念头弄错,就可能导致战局的巨大转变或许……只能等到战事了结之后,才能够知道事情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吧……

眼下张忠挺矛力战,身子周围围了一圈都是把守城墙的守卒,林南暗中看了一会儿,渐渐放下心来。张忠本人处于防守的最前沿,身子周围也已经围满了人,在这种情况下张忠除了力战,似乎并没有什么机会做出其他的事。何况,眼下的战斗是在城墙上方,只要这里守得住,城门不失,整个襄阳城也就算保住了。

如此一想,林南不由得心下宽慰了一些,转头向内城门望去,只见两队守卒正不断地抬着粗重的顶木、塞车,在正门处抵抗着叛军的冲击

…………

襄阳城,南门。

三架悬梯颤巍巍搭在城墙上头,从下至上近百个面露狰狞的叛军嗷嗷怪叫着自悬梯上飞快地冲了上来最先头的几个异常悍勇,又快又急的几刀挥出,逼退了城头守军之后,单臂一搭墙头,纵身就要跳上城墙



头顶上方忽然传来一阵沉重的风声,一抹巨大的黑影瞬间将几名叛军笼罩在内几个人下意识地抬头,却只看见一摞巨大的圆木截面在视野中飞速地变大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城头被*纵的粗重檑木一个悠荡,刚刚冲上来的四五个凶悍叛军立刻被撞得四散飞起其中一个叛军的头颅喀嚓一声直接抛飞了出去,竟是被檑木的边缘硬生生将脖子冲得断了下来一腔鲜血随着尸体的跌落一路抛洒,落得到处都是一片暗红

周围杀声震天,弩车的机括声渐渐被人声湮没,但东南和西南城墙角台上的石车却依然在低声地怒吼巨大的投石被放入石车上的固定架上,随着守卒的发力带动机括,投石从城墙上划出一道弧线,在半空中宛如一座小山一般砸了下去,轰隆一声砸在了地面的叛军之中,地面上顿时现出一个巨大的暗红色的空处但是,很快,在城墙上看来那一团红白黑各色混杂的空洞,就被更多黑色的人潮覆盖得无影无踪

余勇挥刀砍翻了一名叛军,伸手摘掉了挂在自己耳朵上的一截肉皮,不由得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从战斗开始到现在,算了下时间,已经足足有一个时辰之久了。人呢?其他人都在哪?余勇想着,目光向东边和西边各自看了一眼,却只见到漆黑的一片,仅剩下的几盏风灯在黑暗中照得并不远,视野之内,余勇想看见的人一个也没有出现。

…………

北门。

刘文彩躲在城门内的女墙下,看着不断被撞得震颤的城门,面皮一阵阵地抽搐。平日里盯梢拿人递消息,刘文彩还是十分在行的,但是眼下两军对垒,真刀真枪的凭本事厮杀,他先在头里就胆怯了。眼前密密麻麻的枪林箭雨,不时就有扯裂的大腿或者断掉的胳膊带着血水飞过来,早让刘文彩吓破了胆子。此时别说是拿着刀去砍人了,便是站在墙边,他都有些站不稳了……

可是,他不敢跑。因为他身上有命令,有差使。

在襄阳城跟着丘彪丘千户干了有五年之久,尽管现实并不一定让刘文彩满意,但是他过的也并不清苦。若是让他放下手中这个差使,他也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而这些日子下来,他也领教到了飞翎卫内那些瘆人的刑罚的厉害,他知道那些犯了事儿的人的下场有多惨。因此哪怕他现在已经吓得肝胆巨颤,却仍旧只能在内城门处躲着,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尽在眼前的战斗给裹挟进去……

…………

东城门。

蓬哗啦

一块巨大的投石在城头射出,自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过后,不偏不倚砸在了半空中的悬梯上巨大的冲击力立刻将悬梯拦腰砸断本来还在疯狂向上冲锋的叛军立刻失去了重心,前半截悬梯上的人随着悬梯狠狠地朝城墙上撞去后半截则朝着地面笔直地坠下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许多叛军士卒自悬梯上掉了下来,半空中顿时像下饺子一般,坠落的士卒又在人群中造成了更大的伤亡

此刻东城门的五架悬梯,已经打折了两架,剩下三架虽然仍旧不断有叛军舍死忘生一般冲上来,但始终都会被守军打退。有了增援的守军,尽管数量上仍旧有与叛军有着巨大的差距,但占据地利优势,东城门仍旧牢牢地把持在自己手中。



林南手中战矛一抖,磕飞了一名叛军手中的钢刀,旁边一矛递过来,刺入了那叛军的右肋。林南刚要松一口气,忽然几道飞钩又从城墙下面飞了上来,林南连忙就地一滚闪了开去。略一抬头,却正看见站在不远处,在守卒后方被数十名随扈围拢着的都指挥使骆天。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放亮,东方露出了一抹鱼白。

林南虽然离得稍远一些,但仍旧可以看得见骆天那有些发白的脸。林南暗叹一声,垂下了眼睛没有继续看下去,手执战矛转身又投入了战斗。

随着天色渐渐放亮,所有人的视野都变得开阔起来。趁着挑飞两名叛军的空隙,林南偷眼朝城下看去,一颗心顿时又是一沉

黑暗渐渐退去,天光渐渐明晰,往城下一望,满眼都是叛军的矛杆和头盔只粗略一算,便可知叛军的规模至少有两千人之多这还仅仅在东城门一地其他城门的情形……林南想了想,怕也并不乐观。

林南的担心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仅仅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本来就已经现出颓势的叛军,忽然之间就停止了进攻。

悬梯上本来向上冲的浴血老卒纷纷退了回去,退不回去或者来不及躲的,被城头的狼牙拍和檑木砸得直接摔了下去长长的悬梯不是被撤回去,就是被守卒推得歪倒在一边,顺着城墙滑落在地。

随着天光大亮,城墙上到处都是洒落的血痕,横躺竖卧的尸首、断胳膊断腿和血肉模糊看不出原本模样的头颅随处可见,更多的则是鲜血满身不断呻吟的伤兵……一战下来,只粗略用眼睛一打量,林南便知道,城头守卒的损失至少得有三分之一

反观城下,叛军停止进攻之后,略略整肃了一下队伍,随后便迅疾地后撤,直到退出了城防上投石车和弩车的射程之外才停下来。东门城下几十丈远近,留下了一地的尸首残破的衣甲,折断的战矛,崩裂开的脑袋,斜插进土里只剩下两腿在尸堆中斜斜向天,被伞斧拦腰切下只剩下半个身子却还没有死透的叛军……放眼望去,整个东城门外几里内的地方,衣甲散乱,红白交错,到处都是各种各样死去的尸首,原来放置悬梯的下方,掉落下来摔得残肢断体的尸首甚至堆成了几座小山

一片惨象

饶是林南战斗之时心肠狠辣,也不禁心下有所触动,转瞬间便将视线移到了远处的叛军队列之中。

这是哪里来的军队?

吴王麾下的东江三卫么?还是淮王府的军兵?

林南心中疑惑,同时还有一个念头忽然蹦了出来:东阳卫李显一夜激战,他们在哪儿?是出现在其他地方了还是仍旧在暗中隐藏?一边这样想着,林南下意识地转过身,目光朝着后方的都指挥使骆天看去。

随着叛军攻势的停止,城头上的守卒都结结实实地松了一口气。绷紧的神经乍一松懈下来,所有人都立刻赶到疲惫不堪身上的伤口也在一瞬间变得疼痛难忍,战斗时没有觉察,现下一疼起来却有些不堪忍受。

张忠提起长刀,在身前的叛军尸身上反复蹭了蹭,收刀归鞘之后,自然而然地往城下望去,眉头也不禁皱了起来——叛军数量实在是太多了。看对方的旗号和甲胄、刀枪,张忠立刻就觉察得出,眼前这支军队,怕是很难应付了。而接近持续半个夜晚的战斗也似乎证明了这一点。

“都司大人,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骆天身旁,另一位佥事邓良气喘吁吁地从兵道上跑过来,脸上还淌着未干的血水。

晨曦初露,照在骆天的脸上,却仍旧驱散不了上面的寒意。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五十四章

战襄阳(三)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五十四章 战襄阳(四)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五十四章

战襄阳(四)

持续大半夜的攻击终于暂时退去,城头上依旧是一片忙碌。

收拾器具、检点战损、处理伤兵、修复城防……

紧张的战斗刚刚停歇门城防处的消息便逐一飞报到都指挥使骆天这里,他一边听着来自各个方向的战报,心中一边紧张地分析着眼下的形势。短时间内汇集到的信息显示,昨天夜里受到攻击最猛烈的是东门和南门,北门和西门也有部分叛军在参与攻击,但实际造成的伤亡微小得很,基本属于佯攻。而经过昨夜的激战,阵亡的士卒已经超过了八百人这还是在己方防守,有着天然地理优势,并且有大量城防器械的情况下……如果不是这样,眼下驻守的如果不是襄阳城而是另外一座城池,恐怕战斗早在天亮之前就已经结束了……

到得现在,骆天早已经意识到自己先前的疏漏和大意,造成眼下这个结果的,不是士卒作战不力,不是城防值守不察,不是其他任何问题,唯一的问题就是,自己太过气骄,也太一厢情愿,同时也太粗疏了些……

看着城下密密麻麻的叛军,如果此时骆天还判断不出这是哪里来的军队的话,那这个都指挥使真的就白当了。在昨天夜里的激战中,从第一眼看到他们身上穿的甲胄和兵器,骆天就已经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了。

淮王军

漆黑的午夜突然出现在襄阳城下的,不是李显的东阳卫,甚至不是江阳卫和雷山卫任何一支吴王兵马,而是淮王军

横穿双虎岭,涉过鱼儿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差一点攻上襄阳城头的淮王军

骆天的脑海中,早已经不止一次在广袤的高山原野和平湖沼泽之中推断淮王军的行军路线也不止一次地在懊悔、痛惜和愤怒中自问:淮王张蛮的直属军队,为什么会突然间出现在这里?

身为一省的军事指挥,骆天绝对不是寻常人所想的那样,根本忘记了淮王军的存在,或者是没有想到预防淮王军的出现。他之所以放心大胆地将襄州卫的守军抽调给前方柳林镇的黄信,是因为他知道,只要黄信在前面顶住了柳林——拒马河一线的东江叛军,那么襄阳城一带根本就不会再出现其他兵马

五千淮王军?

是的,双虎岭以东是有淮王的一支不可忽视的叛军。但是,就在这支叛军东南方,那里却摆着朝廷整整一个水师大营的军力江南大营的水军,即便不在水上,足足有两万人的优势兵力,也足可以压制得淮王的五千兵马不敢动弹

这才是骆天敢于轻松将襄阳城中的守军调往柳林镇的根本原因

然而,事实却是如此的出人意料,本应该被压制得只能缩在淮西的这些兵马,这一天的夜里却忽然出现在了襄阳城下骆天不明白,江南水师大营的将官到底在干什么?朝廷的命令不是早已经发下去了吗?难道连一个淮王军都压制不了吗?

这个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襄阳城三面环水,南门、北门、西门之外,都是清一色宽阔的护城河。除了南门外护城河略微窄小一些,其他两门的护城河都宽达几十丈尤其是北门,自长江支流引来的活水蜿蜒流转,绕城而行,北门一段的护城河基本就等于一个小支流一般。但也正是因为这一点,现在襄阳城北门之外,宽阔的水面之上,满眼望去一片的樯橹流帆

江风浩荡,半悬的帆影大都有些血痕和残破,其上影影绰绰可以见到上面的番号。站在西北角的箭楼上,骆天的身子不住地哆嗦起来,甚至不用再仔细地辨别番号,只一看远处水面上那如织的大小舰船和密林一般挺立的樯橹,他就知道,江南水师大营,没用了先前自己心中的那点盼头,在眼前铁一般的事实面前,被击了个粉碎

可是骆天仍旧十分困惑不解,短短的十多天里,江南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个水师大营,竟然会齐齐地站在了吴王的叛军一边?骆天使劲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慢慢地从一开始的激动和恐慌中缓过气来,站在望台上仔细看了一会儿,忽然转过身来,又向西门城头走去

很快,三处城门都走了一遍,骆天捋了捋胡子,一颗心变得安定了下来——形势虽然有些严峻,但仍旧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因为方才他在三处城门的望台上仔细地观测完,对外头的战船和人数做了充分的估计,以现在的形势来看,虽然看起来声势浩大,但仔细算来,三处河面上的叛军总数,却只不过有五千上下

但是整个江南水师大营的兵力,却是两万有余这意味着什么?骆天的目光自城下水面上那些残破的船帆、染血的船板和依旧带着焦黑痕迹的船体上异常缓慢地收了回来,意志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不惜一切,守住襄阳

只要襄阳城能撑过这两天不失,不,也许只需要撑过一天援军,就一定会来

可惜,骆天显露出的雄心和做派并不能真实地感染身边的将官和守卒,绝大部分的人都看见了陆地上的密密麻麻的淮王军,水面上的数量近百的大小战船,还有叛军阵营之中那充满威慑力的各类攻城器械……

激战过去了半夜,原先因为水患无处可去,而聚拢在襄阳城下苟延残喘的灾民,此时早已大部分都不见了踪影,剩下的则没有任何悬念地死在了乱军之中。城头上面,守卒继续飞快地清理着尸体,不管是叛军的还是守军的,一具一具血葫芦般的尸体从城头上面被推下来,有的直直地砸到地面上,在地面上砸出一个浅坑的同时,尸体也绵软成了肉糜;有的则落在了环水的护城河中,蓬蓬连声,巨大的冲击力在水面上溅起一个个巨大的水花,随后呈现在水面上的,则是暗红的河水和此起彼伏的尸身……

暗红色的血水从城头的砖缝之中缓慢地流淌下来,渗得上面青灰色的墙砖一片猩红。城头的守卒那一张张战斗开始时或者沉着、或者惊恐、或青或白的脸,到现在终于变得有些麻木,以往值守之时总是没事插科打诨的话语,此时也早已经没了声音。每一处垛口,在夜半的激战过后,都是刀痕处处每一段城墙的守卒,身边都不见了一些往日熟悉的脸

除了短暂的命令声之后,再没有人说话,所有耳边充斥的都是城防攻车上的绞盘声、刀枪之间的磕碰声、城下叛军的鼓噪声、尸体拍击水面的轰鸣声……

眼前的一切落在都指挥使骆天的眼中,让他刚刚恢复的一点自信瞬间变得烟消云散。一颗心直沉入谷底,这样的士气,这么少的守卒,哪怕是坚守一天的时间,他们还能做到么?不这样下去显然是不行的即便士气如虹,在只有两千余人的情况下,要面对城外近万的叛军,也完全没有人敢说一定坚守得住

骆天没有任何犹豫,抓过一个人来低低吩咐了几句,随后这人便匆匆下了城墙,快马直接赶赴了布政使司衙门

襄阳城内,打了半夜的战斗,响彻全城的喊杀声早已经惊醒了还在睡梦中的百姓和在街头巷尾露宿的难民们。天色刚刚放亮,以往出门吃早茶的提笼子遛鸟的训狗的……此时却谁也没有出门,襄阳城原本的百姓齐齐地缩在了家门里,透过窗户和院墙那些仅有的能看到外界消息的地方,谨慎地观察着形势。

而那些因为水患最先被放进襄阳城中的灾民,此时却变得有些尴尬起来。他们没有地方可躲,也没有地方可去,先前还可能登富户门索要些口食,现下则是再也敲不开任何人家的门了。出城?现在城外就是叛军,襄阳城四门紧闭,里外箍得像一个铁桶一般,便是侥天之幸出得了城,只怕也是难以逃出生天,多半是做了叛军的踏脚石和刀下鬼可是就在这里缩着也不是办法,吃喝已经断了,又无处可逃,难道只剩下在这里等死一条路了么?

就在所有人开始彷徨无计的时候,天色大亮,一阵阵锣声响起,开始蔓延到各个大街小巷。

抓丁了朝廷开始抓丁了

不管是瑟缩在自家门洞里向外窥视的、趴在自家墙头朝远处观望的、两眼一闭在街上不闻不问躺着等死的,还是紧张不安上蹿下跳寻找一切活路的……所有人都在第一时间知道了一个消息:布政使司衙门下了行文,城中百姓所有人都要上城了朝廷要开始抓丁了

巨大的恐慌一下子攫住了所有人的咽喉

难道,襄阳城守不住了?号称江南第一坚城的襄阳城,就要被攻破了么?

简单的想法让百姓和流民一时间都异常惶恐,有的人终于在家里坐不住了,一些人开始走出家门,飞快地在外头打探着消息。很快,各级衙门的官吏开始在城内大街小巷贴出了告示,令有一些官吏则开始执着令旗开始挨家挨户地敲门了……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五十四章

战襄阳(四)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五十七章 战襄阳(五)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五十七章

战襄阳(五)

城内的流民几乎是立刻就骚动了起来北城门内,一条大街十几丈远近,挤满了惊慌失措的流民所有人佝偻着黝黑的身子探出乱糟糟的一颗头,他们的脸色或者苍白或者血红,但目的却都出奇地一致:出城襄阳城要城破了,在呆在这里不是死路一条?不能等下去了逃出这个是非之地如果不能逃,那就冲出去反正左也是死,右也是死,冲他娘的一次,或许还能冲出一条活路来

被饿了大半个月甚至一个多月,又被突如其来的巨大变故冲击得头脑发昏、眼睛发红的灾民们,在这一瞬间仿佛吃了豹子胆一般,三三两两,十人八人,三五十人……自各个街巷走了出来,人流迅速地聚集起来,不约而同地朝着北门和西门涌去因为他们知道,东城门外就是淮王军,在地面上跑,他们是肯定跑不过军队的而南门、西门和北门外,则是宽阔的水面,冲到城门口,纵身往水里一跳,只要做到这一步,剩下的……能不能活命就全看老天一只眼了

面对越来越多的灾民人流和越来越趋向失控的人群,接到命令并早有准备的城防士卒立刻亮出了刀枪,架起了长矛阵森森枪林烁烁刀锋森然的寒意和雪亮的锋刃,让最前方的人群下意识地退缩了。他们很想逃出襄阳城这块即将要倒下的城池为此他们甚至不惜豁出命去但是,归根到底,他们能豁出一条命去,仍旧是为了要活下去在他们心底里,却仍旧不想这么快,这么直接地面对森冷的枪锋和冰凉的刀刃

看着面前一张张由麻木而变得激动甚至是疯狂的脸,所有的守卒一瞬间都沉默了下来。一夜的激战,让他们迅速地从惊慌失措的新兵和胆怯怕战的后生变成了一个经历过生死、看惯了鲜血和人头的士兵

挥过一百次刀之后,第一百零一次就会变得很平常。

这些大清早刚刚从城墙上撤下来,还没有来得及吃上一口热饭喝上一口热水的浴血兵丁,有的身上还带着战场上的杀气,有的脸上身上还带着叛军的鲜血,甚至很多人的矛尖上还或多或少地挂着叛军不知身上哪一部分的混合着黑色布条的散碎的肉……

他们再也不怕挥刀,再也不怕杀人但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却宁愿转过身去,去刀对刀枪对枪地面对城外的叛军他们不愿意舞动着长矛,挥舞着长刀,在一群快要饿死快要绝望的百姓面前展示他们的杀伐

然而,现实就在眼前,这些人,他们不得不杀

一旦让他们冲到内城门下,城门守卒单薄的防御力量根本无法与身后突然出现的流民冲击力相抗衡面对城外的叛军,他们可以依靠城防、依靠投石车、檑木、强劲的弩车但是面对城内冲来的流民,他们依靠的……就只有手中的长刀、枪矛悬在他们头上的不单单是上头铁一般冰冷的命令,同时还有他们自己无奈又可怜的命运:只要这些人敢冲过来,就必须毫无顾忌地杀散他们不是眼前的流民去死,就是他们这些浴血奋战的守卒们死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面对森冷的矛尖和带着冲天杀气的守卒,前头的人群终于缓慢地退却了。然而,在后面越聚越多的灾民却依旧拼了命地往前方挤过来。终于,最前方的一个灾民被后面的人群轻轻一推,身子立刻挨到了守卒阵中最前方的一抹闪亮的锋尖上……



一声混合着血泪的大喝之后,刀矛并起,血流成河惨嚎声响遍了几处城门鲜血飞溅,在最初的惊骇和恐慌过后,灾民们似乎忽然间就变得有些无惧生死,他们前赴后继舍生忘死一般朝着城门扑来,似乎一眨眼间他们就全都已经变成了不惧刀枪的铁汉,又似乎此时在他们的心里,早已经被现实冲昏了头脑,完全忘了阻挡在内城门前那些枪林刀阵的存在……

残肢断体满眼血泊

好一通大杀

眼看着内城门处守卒的防御阵型被冲击得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眼看着这些灾民只要再疯狂哪怕多一点点,城门就要从里面被冲垮忽然间,守卒的眼前赫然变得开阔了起来——灾民们,终于退却了。

在猩红刺鼻的血河面前,在冷酷无情的刀枪面前,在近在咫尺的死亡面前,在炼狱一般的战场面前,他们终于退缩了,退却了然而,付出的代价却是近千人的死亡

这个时候他们中的一些人才开始有些明白,躲不过去了躲在城里,待叛军攻进城池之后,多半是个死但如果现在这样呆呆地楞往城门处冲,那不用等叛军破城,自己就要死在朝廷的刀枪之下了,而且只会死的更快更惨

经过了最初短暂的疯狂过后,在残酷得带血的现实面前,求生的**让灾民们终于选择了退却。然而他们却不知道,在经过了城门口的流血之后,现在他们想退,却也已经没有路可退了……

…………

城门喋血一个时辰之后,无数的流民和百姓走上了城头。

先前不肯出钱出粮赈济的士绅富户,此时没有任何一个敢于挑战朝廷的威权,哪怕心中实在不甘愿,也得乖乖地出人出粮,而在布政使司衙门的行文和监察之下,一张张白条送到了士绅富户们的手中。至于那些没有钱又没有粮的百姓们,在这个时候便只剩下一条出路了:守城

本城的百姓,一向声誉良好的,包括士绅富户的家丁和佃户,都被组织起来形成队列,在城中大街小巷往来巡逻,维持秩序。所有的流民则没有任何的退路,除了一些老弱妇孺,其他的都被赶上了城头,目的只有一个:守城

望着城下密密麻麻的叛军和墙角下堆积如山的血肉,所有人的腿都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但是在他们身后,那冰冷的箭簇、流血的刀刃和挂肉的枪锋却让他们不得不坚持着站立在城头。他们现在已经不是百姓,不是流民,站在城墙上的他们,是大建朝的役卒

不会用刀枪,没有关系,本来也没打算给你刀枪

城防上的守卒大部分都退了下来,强壮的百姓和流民则补充了上去投石车、弩车、檑木脚架、伞斧架上、狼牙拍旁……心志强悍些、并没有失去意志而且还身体强壮的人,迅速填补了这些器械旁边的空地,更多的人则被派去搬运沙石、檑木、清理战场、处理伤兵,老弱妇孺则在后方帮助衙门的官兵挨门挨户地收集粮草……

短短的一个时辰,整个襄阳城的人便都被动员了起来站在城墙的箭楼之上,骆天放眼城内大街小巷忽然变得异常热闹的人流,虽然显得有些嘈杂,却又隐然有序,不禁在心里对汉南布政使郑慈大加赞赏局势危急之时,在自己的后方有这样一位干吏存在,当是自己莫大的福分如今该做的已经都做了,只能寄望于叛军的攻击不要那么快再次到来,而朝廷的援军……希望就在下一刻出现在眼前吧

虎川卫和南岭卫的援军,此时会在哪?江南水师大营里头,应该还有朝廷的兵马吧,他们此时又会在哪?

…………

就在襄阳城头的守军修复战争器械、补充兵员、清理城头甚至是整肃乱民的同时,城下的淮王军和三面护城河上的叛军也纷纷在做着短暂的修整

东城门外,破损的战矛和圆盾换上了新的,断了绳头的飞钩被重新续接了绳索,断折的悬梯两侧加固了一截圆木重新对接起来,死去的将官被下面的人顶上……

其余三门外的水面上,一艘艘战船左右排开,受到损伤的舰船缓慢地后退,伤兵残卒被运到了后方,高大雄壮的楼船从中间开赴上来。残破的船帆迅速地用篷布补好,折断的樯橹果断地被续接上,实在残破的战船则被就地拆毁,得到的木料迅速地朝其他的战船上补充……

一个个残破的队伍被迅速地补充填满,一艘艘战船迎风排在河面,攻城车、撞车、蒙着厚重生牛皮的藏兵车、射程达十几丈远的投石车……强弓劲孥,带甲兵锋先前的血雾还未曾散去,新的狼烟将要被再一次点燃

大战在即,一触即发

仿佛是在应和着即将到来的一场血战,天空中本来就不明朗的阳光忽然间消失不见,灰蒙蒙的天空中,层层的灰色云团开始缓慢地聚集,多日晴朗的天空竟然在这一刻,变得重新布满了阴霾。本来显得轻柔的风,也开始变得凛冽起来……

城内城外,不知从何时起,忽然变得一阵沉寂。所有人的心里,一面战鼓开始紧张地敲响,仿佛带着亘古以来的回声,显得苍凉而又充满力量。



一支响箭忽地凄厉地射上城头。

轰哗

漫天遍野的喊杀声蓦然响起

骆天闭着的眼睛倏然睁开一抹罕见的寒光**而出

来了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五十七章

战襄阳(五)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五十八章 战襄阳(六)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五十八章

战襄阳(六)

北城门。

随着响箭一起,城外宽阔的水面上众多战船立刻齐头并进,朝着城下杀来在诸多战船正当中,一只巨大的楼船宛如遮天力士一般,排众而出,船头甲板上站满了黑压压的甲士,最前头上下三排方盾搭成了一个巨大的盾墙,遮护着船头,阻挡着城墙上的箭矢和飞石。

一见这只楼船,正在北门巡逻休息的丘彪立刻心头一震,虽然船还没有接近城墙,但那一往无前、压倒性的气势,却让所有城头上驻守的士卒都感到了恐惧远远一望,三层楼船上层飞庐雀室的尖顶已经堪堪赶上了城墙墙头的高度,即便尖顶上不能上去人,但站在三层甲板上的叛军甲士,已经完全不需要借助长大的悬梯,只需要搭上短小轻便的短梯,就几乎可以轻松跃上城头



巨大的楼船刚刚进入射程,城头角台上两台巨大的投石机便发起了攻击巨大的飞石被高高抛起,划出一道斜斜的弧线,狠狠地砸在了水面上的战船群当中其中一枚轰隆一声落在河心的一艘艨船的甲板上,巨大的冲击力顿时将甲板穿透,侧面的船体也被石头的棱角击出一个破洞河水顿时喷涌而入,眨眼之间那条战船便有半个船体陷入了水下,上面的叛军纷纷跳帮跳水,争相逃生……

另一块巨大的飞石则失了准头,斜斜地落在河心,距离那楼船越有一丈远近,巨大的拍击声中,惊起冲天的水浪,虽然没有击中那高大的楼船,但如此声势,也让叛军士卒不由得有些恐慌。稍微转了一下舵盘,调整了一下角度之后,那楼船的速度开始逐渐加快,很快便甩开了周围的战船和小艇,距离城门越来越近

于此同时,后方的小型战船也陡然加速,飞快地跟了上来所有战船的前方,盾墙或者遮蓬之后,都排着一队拈弓搭箭的控弦之士,只等进入射程,便开始一轮齐射。

城头之上,无论是投石车、四人弩车、檑木,还是伞斧、箭垛、狼牙拍、火油柜……旁边都已经站好了蓄势待发的士卒和强征而来的壮汉,而在北城门这一面的城墙上,无数经历过血火的士卒早已经弓上弦,刀出鞘,目光瞬也不瞬也死死盯着城下如过江之鲫一般蜂拥而来的叛军,只等上官一声令下,便展开搏命的厮杀

轰轰

又是两块巨大的飞石落到叛军的船队之中,其中之一正中楼船的雀室尖顶巨大的撞击声中,不但雀室被打得塌了半边,连下面的飞庐也被打缺了一个檐角楼船上的叛军一时间齐声大哗,飞庐之内很快便涌出了几十人,纷纷朝楼船的后方跑去躲避。另一块飞石则又击沉了一艘小船,战船上数十人或死或伤,连忙纷纷跳水换船。

城头之上,无数人的心中都在默默数息,计算着叛军攻城的时间。以楼船当前的速度,最多还有十息的时间,真正的战斗就要拉开帷幕

轰隆

楼船船身包裹着尖锐的铁角的前端猛然撞击在城墙上,整个襄阳城都好像随之晃了两晃船身还未及停稳,双方的又一轮箭雨齐齐地射了下来,但由于楼船的前端已经靠上了襄阳城墙,距离实在太近,造成的伤亡微乎其微。随后船头的甲板上,十余健卒分抬几部短梯,冒着流矢飞石和强劲的弩箭,飞速地朝城墙扑来

刚刚来至城下,头顶几道阴影霎时间便笼罩下来,远处的士卒惊呼出声,但刚刚冲到城下的叛军早已经来不及闪避,抬眼看时,只见满眼的锋利闪耀的钉刺,密密麻麻地砸了下来数十个充当先锋的叛军健卒,短梯都没有挨上城墙,便都被巨大的狼牙拍砸了个结结实实粗长锋利的铁钉顺着甲胄的缝隙就刺入了身体,惊起一片惨嚎

一个冲在最前面反应也是最快的叛军滚动着从狼牙拍下爬出了身体,一颗头转过来时,所有人只见到他满脸都是蜂窝状的血坑,甚至被一些带刺的铁钉在脸上勾出了一道道的肉丝而其左眼处惟剩下一个深深的血洞,不住地流淌着红白的浆液,那一颗眼珠就拖在这人的腮帮子下面,他却混若不知,只是伸出一双手不住地在脸上抓挠

战事仅仅是刚刚开始,却就是如此惨烈之象

但是没有人在这个时候能过多地犹疑和迟缓,仅仅是一眨眼的时间之后,后方又是近百人冲了上去第一轮倒下的鲜血和尸身没有吓倒任何人,恰恰相反,受到了鲜血的刺激之后,后面的叛军一个个都好像瞬间就忘记了生死,一个头上戴着**帽,没有穿任何甲胄的汉子一声怒吼,戴着一队五十人的叛军一马当先,瞬息之间便冲到了城下,胳膊一抬,短梯已经架上城头。这汉子单手一按短梯的中部,两腿凌空踏在短梯的两只扶木上面,只两下就飞身跃上了城头



一支短矢从暗处飞来,正钉在这汉子的右臂上,一股鲜血顿时殷红了半面短褐这汉子瞪着通红的眼睛混若无事,手中一柄长刀陡然划了一个半圆,刚刚冲到他面前的三名守卒,顿时有两颗头颅飞上了天空

劲风响起,一杆长矛从城头守卒阵营中毒龙一般探了出来,直奔叛军汉子的咽喉叛军汉子身子突然后仰,两只脚板牢牢地钉在地面上,整个身子打了个对折,同时手中长刀斜斜一挥,当刀刃矛杆相交,矛头微微一顿,刀身却未曾停歇,叛军汉子猛然挺身,猿臂一探一摆,手中长刀竟然脱手飞出,瞬间就刺透了一名守卒的前胸

十几条长矛刀刃砍了过来,汉子就地一滚,飞快地来到一名守卒身旁,双手突然抓住对方脚踝,猛地将他倒提了起来重重地往地面上一掼,汉子看也不看那守卒,劈手便夺过守卒掌中的长矛,横到身前一挡一架,顿时化解了危机

经过汉子短暂的腾挪,短梯上顿时涌来了数十个叛军,人人双眼通红,势若疯虎一般挥舞着长刀朝城墙上杀来



一面巨大的三面开刃的伞斧从空中突然落了下来,刚刚奔出几步,冲在最前面的近十个叛军猝不及防,被沉重的伞斧一切两半瞬间的剧痛让人如处人间地狱,满眼只见一片断掉的胳膊和腿脚,更有的人恰好被这巨大的斧刃拦腰斩断却没有立刻失去了呼吸,半截身子涌出无数的血水和内脏,却仍旧挣扎着一边惨嚎一边向旁边爬去……



又一轮冲上来的叛军士卒翻到了城墙上,一道斧影突然落下,叛军齐齐地往后一退,却脚下忽然悬空,一阵拍击水面的声音先后传来,十几人便都掉到了护城河中……

天空中的羽箭仍旧不时飞起,眼下两军已经开始接触,前方虽然没有大规模的箭雨,但躲在暗处放冷箭的人却仍旧不少。不时有城头的守军和参与防御的百姓被冷箭射倒,尸身掉落到城下……



阴风又起

先前那猛虎一般的叛军汉子转眼间又杀伤了三人,正待向前,却冷不防左肋处又一根长矛袭来,又毒又准,叛军汉子连忙撤了刀柄在身前挡了一下。嘡啷郎巨大的力量通过刀身传来,让叛军汉子已经受了箭创的右臂一阵酸麻,本就一直没停的鲜血流的更加迅疾叛军汉子抬眼朝前方看去,却见数十守卒身前,一个带队的把总正执着长矛,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

“杀”

丘彪一声大喝,身后的数十守卒立刻如出山的猛虎一般加入了战团。于此同时,丘彪掌中的染血长矛凌空一抖,再一次缠上了那名骁勇的叛军汉子。从开战到现在,丘彪同这个汉子明里暗里已经交手了两三次,丘彪本来就是能打的汉子,此时也不得不佩服这名叛军的骁勇。以他的本事,至少在叛军中也是个头领,眼看着这边接连在这叛军汉子刀下死了两个什长,而在城头的短梯上还有叛军源源不断地涌上来,丘彪就知道,再不在此时遏制住对方的攻势,北门这面……怕就要完了于是丘彪连忙放下自己心中本来的打算,大喝一声正式加入了战团

刀如猛虎,矛似毒龙

两人一刀一矛舞动得密不透风,身边不论是叛军还是守卒,一时间都自觉地避了开去,默默地腾出一小块空地来。丘彪矛舞得虽烈,却并不贪进,只死死地缠住这名叛军头领。相反,这汉子被丘彪一杆长矛死死地缠住,略略打了一会儿便有些不耐烦。可是,在过了最开始的一股血劲之后,叛军汉子的气势渐渐被丘彪压制下来。一只右臂上的箭创由于不断地用力,此时已经崩裂了几道裂口,鲜血顺着胳膊流淌下来,挥刀之际不断有血珠飞到空中

丘彪打着打着忽然一声长啸,一直缠斗的长矛忽然大开大合,挥动之际凛冽之风直扑面门,力道强横,气势非凡那叛军汉子登时招架不住,右臂血流如注,渐渐垂了下来,眼看不敌,汉子连忙刀交左手,拼命死撑但是丘彪哪里会再放过这个机会,长矛一晃,那汉子左臂挥刀去挡,却不料丘彪矛尖又陡然回缩,再次探出,正扎在那汉子右臂箭创上本来就深入的箭杆吃这一撞,登时又偏斜了几分,那汉子吃痛身子一缓,丘彪反手一矛,噗地一声扎入了那汉子右肋

矛尖一挑一收,汉子立刻软倒下来,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五十八章

战襄阳(六)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五十九章 战襄阳(七)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五十九章

战襄阳(七)

东城门。

站在城头俯瞰,猬集在远处的叛军兵卒在响箭声起的那一刻,便山呼海啸一般朝着城门冲来开始时候如同一面巨大而平整的方铁,带着沉重如山岳一般的气势朝着襄阳城撞来很快,随着前冲之势,叛军阵型的前方开始逐一分散开来,数十股人流形成一道道尖锐的锋矢,踩得地面不断震颤,声势骇人地滚滚向前

瞬息之间,地面上的叛军便已经进入了城头防御器械的射程之内,投石车和弩车几乎不分先后开始了轰鸣,同时城头的守卒纷纷撑起甲盾,遮护着守卒躲避城下叛军纷繁的箭雨。

双方的弓手飞快地张弓、搭箭、标高、放箭……每一轮箭雨落下,都伴随着倒下的士卒和飞溅的鲜血尤其是城下的叛军,几乎是没有任何的遮护,每一轮箭雨都让前冲的叛军立刻倒下一片然而倒下的人已经不用再次爬起来了,无数的人流从后方涌上来,无数双脚先后从他们的身体上踩踏过去,眨眼间便将他们湮没……

长长的悬梯终于搭在了城头,如同凌空飞渡一般,无数的叛军开始踏着悬梯的横木朝城头抢来而在最先的叛军开始攻城的同时,城下的叛军中军忽然左右一分,一辆巨大的撞车从人群中露出撞角,数十人的推动下,宛如一只咆哮的巨兽,向着紧闭的城门悍然撞来

轰轰

城头上的投石车抛出的飞石砸在地面上的声音和撞车尖角撞击城门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沉重的城门向内微微一凹,震颤了一下,却没有丝毫的裂纹。坚固而锐利的撞角只在城门上留下了一个凹坑。而城头上飞下来的投石,却正砸在后方持续冲来的叛军人流之中,砸伤、溅伤、拥挤、踩踏……叛军顿时倒下了一大片

三架悬梯搭架在城头,叛军狰狞的面目映入眼帘,顿时唬得上城增援的百姓和灾民肝胆巨颤平日里总是在茶馆戏园子里听说书先生讲那飞将军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听得酣畅淋漓,浮想联翩,也多有人一直深恨生不逢时,不能建功立业成就威名。然而待得今日真正身临其境,两军对垒面对着叛军,还没等叛军杀将上来,便已先有人两股战战几欲先走,更有的蹲在地上就尿了裤子,原来的宏伟目标远大理想,都在这一瞬间顺着一泡尿化为乌有……

啪啪啪啪啪啪

脚踏悬梯的声响越来越近,终于,一个身影猛然间跃起,出现在东城门城头

噗噗噗

几乎是同一时间,三道矛影不分先后,瞬间就扎入了这叛军的胸腹一挑一送之间,这名叛军连挥刀的机会都没有,便已经坠落尘埃。

嗖嗖嗖

几道虚影闪过,三名守卒猝不及防,根本来不及躲避,便被随之而来的飞钩透过皮甲抓进了肉里,半拖半拽丢下了城墙

更多的叛军出现在悬梯上方,排在前方的守卒忽然防御阵型左右一分,后方两个参与守城的百姓颤巍巍抬着一口漆黑的大锅走上前来,氤氲的气雾中,大锅在城头略微歪了一歪,里面滚沸的开水哗啦一声便顺着悬梯倾倒下去来不及躲避的叛军顿时被浇了一个外焦里嫩,嗷嗷怪叫着下饺子一般噼里啪啦从悬梯上坠落下去,连带着搭在城头的悬梯都被带翻得翻转了一下,顿时整个悬梯上的人几乎全部掉了下去



随着城下撞车的又一次猛烈撞击,城门上再一次留下了一个凹坑,上面突起的金黄色铜钉被撞得掉落了四颗,但厚重的城门依旧只是晃了一晃,没有半分被撞裂的迹象。

城头箭楼上,一小队弓手躲在女墙下,不时站起身来朝下方城门附近的叛军偷射冷箭,虽然几乎不用瞄准每次都能射落一人,但叛军人数实在太多,相比之下,箭楼上的弓手造成的伤亡实在是微乎其微,根本无法阻挡叛军的攻势

轰隆隆

城门上方,两段粗重得需要几人合抱的滚木擦着城墙的灰砖半滚半坠落了下去两段滚木在半空中互相撞击了一下,方向倏分,其中之一正中撞车上方,砸得撞车一阵晃悠,车轮深深地陷入了地面的泥泞之中,半晌没有拖拽回去另一段滚木则飞落在了撞车后方的叛军丛中,直砸得碎肉横飞,浆血四溅

…………

西城门和南城门外,无数的小船如同群蚁聚集,长长的悬梯自一些体型较大的船上搭建起来,无数的叛军士卒蜂拥而上,虽然攻势不如东城门和南城门汹涌难敌,但也是战事正酣,不容松懈。

…………

都指挥使骆天、佥事张忠、佥事邓良、经历江彬、潘雍……汉南都指挥使司的大小将官、检校、吏员,几乎全部都登上城头,分布在各个城门督促战事。襄阳城四下酣战之际,数十名背插红色小旗的军卒在城头上往来奔走,向各个城门的主官传递着命令和最新的消息。

都指挥使骆天,此刻依然站在东城门城头,根据刚刚来的战报,叛军的攻势不出骆天所料地集中在了东城门和北城门处。

襄阳城三面环水,护城河固然宽阔,但若是一次性开进如此多的战船,尤其是船体宽大高耸的楼船进入护城河内部,攻城自然是方便许多,但转寰起来却颇不方便,远不如小型的战船聚散翻转起来容易。而北城门外,城河宽阔,入口处呈一个阔大的三角形水域,攻守都更容易转换。

之所以会如此推想,在心中笃定地相信对方会如此安排,骆天的理由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即便眼前的叛军和城头守卒存在着如此巨大的差距,即便是现在参与攻城的叛军已经被知道是来自于江南水师大营,但是根据他们的数量和显露出来的军容,骆天有充足的理由相信,哪怕是江南水师大营被吴王拆了,也一定还有部分的人马没有折损而这部分的残兵,就是眼下攻城的叛军背后随时会感到寒冷的刀锋何况,即便水师南大营整个被吴王翻了船,还有一个水师北大营在后面坐镇,骆天不相信,同在长江一线,襄阳城和南大营发生了如此大的变故,整个水师北大营却没有丝毫的动静

绝对不可能

事态,似乎在从一开始的突然和被动中,慢慢地缓和了下来……

只要挺过这两天陆地上有虎川卫和南岭卫的增兵,水面上再加上南大营的援兵,甚至是北大营的重军,那么……襄阳城之战几乎就不用再打,局势可定了

骆天心中越发笃定起来,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自己能不能挺过这两天了。看着眼前不断冲上来的叛军士卒,还有城头上不断减少的穿着军服的守卒……骆天的心情虽然好了一些,但却仍旧处在焦虑之中。

蓬蓬

飞钩过后的空隙之中,两名刚刚冲到垛口的士卒猛然被甩向后方,一颗满是虬髯的脑袋出现在城头——偏南处的悬梯终于再一次被叛军攻了上来

三名守卒一个执刀,另外两个执矛,嘶吼一声冲了过去没过一个回合,只听一声刺耳的震鸣,一柄弯曲得惨不忍睹的钢刀倒飞了回来,磕到青灰色的砖墙上,失去了力量掉落在墙角。而那名执刀的守卒,此时一条胳膊已经齐肩而断,一张脸瞬间变得苍白如纸,几乎疼得晕了过去

那名虬髯大汉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右手一翻,雪亮的斧面横着一划,守卒的人头便跌落到了地上另外两名执矛的守卒踏步上前,挺矛便刺,虬髯汉子手中两把宣花战斧宛如没有重量一般,看似粗笨地一挡,咔嚓两声,两支矛杆竟齐齐地断裂,惊魂未定的两名守卒连忙向后撤步,其中一个动作稍微慢了半分,被那虬髯汉子一斧子下来,斜肩铲背劈得上半身几乎裂成两半



一支短弩从人群中射来,又急又快,噗地一声正中那虬髯汉子的小腹这汉子上半身虽然披着半片皮甲,但由于身子宽大,穿在平常人身上的皮甲在他身上,却成了两片搭子一般只能遮护住前胸后背的两条,中心地带则没有任何遮护地坦露出来。此刻人群中一支短弩瞅准了空隙射来,一个冷不防之下,结结实实地射中了那汉子无遮无拦的小腹上

虬髯汉子登时一弯腰,不可抑制地发出了一声闷哼周围的守卒哪敢怠慢,连忙提矛上前,挺矛变刺岂料这虬髯汉子忽然抬头,单膝向下一滑,宣花战斧猛然向上一翻,双臂轮圆了宛如风车一般,纵然身上中了两刀一矛,却仍旧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了致命的杀伤紧接着那虬髯汉子双眼充血,目光如同濒死的凶兽,嘶吼一声将左手短斧的斧头尖端顿进了城砖,探手一拔,一股鲜血飙出,竟是把那短弩生生地拔了出来随后这汉子再一次迅快地抡起双斧,朝着守卒人群中最密集的地方便杀了过来

人群中的都指挥使骆天,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五十九章

战襄阳(七)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六十章 战襄阳(八)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六十章

战襄阳(八)

尽管身前有着无数人的阻挡,尽管那虬髯汉子此时距离自己还有十几步的距离,但身处人丛之中的都指挥使骆天,却分明感应到了对方那惨烈至极,不死不休的无限杀机一股莫能名状的感觉袭遍了骆天全身,森寒阴冷哪怕现在已经时值盛夏,骆天的脊背仍旧渗出了一层冷汗

呼啦

骆天右手一扬,绑缚在后背的大氅应手抛飞,呛啷一声,腰畔的长刀瞬间拔出横在身前生死悬于一线,这位历经战阵无数次,由下而上屡历艰辛,终于坐上一省大员之位的都指挥使大人,终于再一次拔出自己的武器。像一个最普通的建朝士卒一样,面对着扑面而来散发着凛冽至极杀气的虬髯汉子,亮出了自己雪亮长刀,准备浴血搏杀

“保护都司大人”

“保护都司大人”

眼看着都指挥使大人甩飞了大氅,亮出长刀,几乎就要亲自上阵,紧紧围拢在骆天身前的数十随扈哪里还敢再退缩,况且,他们也不愿意再退

呜——

虬髯汉子一声震天怒吼,右手一轮,宣花斧面闪着寒光,带起一阵劲风,劈星砍月一般迎头斩下喀嚓喀嚓四杆长矛的矛头宛如自动送上前一般,齐刷刷被斩断左手斧子反手便起,三颗人头应手而飞虬髯汉子踏步向前,剧烈的扯动之下,小腹的鲜血流下的更为猛烈,然而其人却似毫无感觉,一双战斧冲入人群,砍瓜切菜一般如入无人之境

这汉子只踏出了四步,眨眼之间,骆天身旁的随扈便折损了十几人其悍勇之处直如魔将临尘杀神现世

一时之间无人能拗其锋也无人再敢挺矛迎上处于虬髯汉子正面的二十几名随扈一边挺矛相抗,一边簇拥着骆天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骆天心中也是惊惧交加,正在这时,身后守卒之中传来一个颤抖的声音:

“罗放他是罗放”

“什么?罗放?”

人群中忽然有人大喊,听到的人震惊之余,无不惊惶失措,哪怕是临阵总是稳如磐石,身陷险境仍旧冷静如昔的骆天,在听到罗放这个名字的时候,也不禁双眼睁大,不能相信眼前的事实

这个名字,在东南一带,乃至整个江南,绝对不会让人陌生。哪怕事情过去了二十多年,后生晚辈却也仍旧知道这个名字。

罗放,人称东海阎罗,传闻中能单手劈熊,双手伏虎,一双战斧打遍东海没有对手。在二十年前,罗放乃是东南一带最大的海寇——遮天帮的寇首龙头由于勾结倭寇打劫东南百姓,连屠三处县城,朝廷震怒,连派观海卫、舟山卫、江海卫、青台卫四卫合围,一同进剿,数万大军历时六个月,一场大战将整个遮天帮连根拔起,东海之上最大的海寇帮派自此烟消云散。然而在战后清点后才发现,整个遮天帮的人几乎全部死伤殆尽,唯独没有见到寇首罗放

自此之后朝廷每每通缉悬赏,历时三年,但罗放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没有人见过,茫茫人海中再没了消息。谁想今日,大军攻城,两军交战之际,他却宛如凭空降下,出现在这襄阳城头

“你……你果真是罗放?”

骆天在人丛之中,又惊又怒大声喝问。

虬髯汉子微微一顿,此时他的身周三尺早已经没人敢近,二十多名随扈一边执着戈矛一边不由自主地簇拥着骆天往后退去。虬髯汉子闻言轻蔑地扫了骆天众人一眼,冷哼了一声:“土鸡瓦狗,还不配问老子的名姓快些受死就是”虬髯汉子说完,停也不停,双手宣花战斧一摆一划,朝着骆天所在就冲了过去

“拦住他”

骆天大叫,他虽然一向自诩有勇武之名,不惧铁血之事,但此刻临阵遇到罗放这样的杀星,却在气势上明显弱了一截。手中虽然提着长刀,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向后挪动,整个身子似乎脱离了自己控制一般。

骆天惊觉之余,也不禁心下一叹:老了。尽管自己一向不承认,可是临阵之时,这一点却暴露无遗自己果然是老了,单单是这一份气血,便早已不复当年了

虬髯汉子虽然没有直接回答骆天的问题,但言语之余,却也没有否认。城头之上,不论是叛军还是守卒,此刻都已经知道,这个杀神一般的汉子,就是被称为东海阎罗的罗放尽管骆天一再督促着人上前抵御,但此刻临阵的守卒都已经被罗放悍不畏死宛如魔神一般的杀伐吓破了胆子,手中拿着刀枪,却瑟缩着不敢上前

在这一刻,所有守卒心中都不禁存着一丝期盼,甚至连骆天都像一个普通士卒一样,暗恨己方没有这样的虎将东海罗放,谁人能与争锋?

眼看着悬梯破口处涌上来的叛军士卒越来越多,短短的一瞬间,已经涌上了几十人之多若在耽搁一刻,只怕这城头……就要守不住了

千钧一发之间,斜刺里忽然一队人马冲杀过来所向披靡,势如破竹迎上前的叛军士卒纷纷倒落,几乎没有任何强有力的阻拦,眨眼之间,这队人马便冲杀至骆天左近

为首一人满脸是血,若不是身上残存半片血污掩盖的官服,几乎就让人认不出他的身份

都指挥佥事,张忠

张忠身后,近百名浑身浴血的守卒人人悍勇绝伦,瞬间就和悬梯破口处的叛军杀在一处吃这一阻,刚刚打开局面的叛军士卒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只一回合过后,数量便少了二十多人然而悬梯破口处依然还有叛军不断地涌上张忠回头看了一眼骆天身旁的形势,心急如焚,却根本无法脱出手去迎罗放

“叛贼罗放”

一声断喝,声音清脆,却如惊雷。

僵持的两军,忽然出现了极为短暂的寂静。虽只片刻,却犹如年月一般漫长。在那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声音来处望去,包括罗放

一个衣衫破碎,浑身鲜血的年轻守卒站在城头,手中一杆长矛迎风立在身前。

“哼呵呵……”罗放轻蔑地哼了一声,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然而笑声未歇,身侧风声已到,罗放抬眼看时,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杆战矛

蛟龙出海,气势如虹

当当当当

罗放瞬间横过斧面,接连挡过狂风暴雨一般的攻击,矛尖点到斧面上,响起一阵清脆的震鸣

一矛紧似一矛,一矛更胜一矛

罗放接连挡格,本来丝毫未将这年轻守卒放在眼内,不料对方年纪轻轻,刺来的战矛却势大力沉,一连四矛,罗放竟然一直在挡,不但没有一点机会进行反攻,相反还被逼退了一步人群之中,一名守卒不由自主地大声喝起彩来随后整个人群都随之欢呼

罗放一张脸忽地充血一般变得通红,嘶吼一声之后,一斧荡开矛尖,另一斧劈面就朝着年轻守卒砍去眨眼之间,两人闪展腾挪,就在这两军血战争夺的城头,展开浴血厮杀

罗放一双战斧彻底挥开,大开大合,声势如山河裂动,虽只一人,却有千军万马之势年轻守卒掌中战矛凌空跃舞,弯转如龙,翻江倒海

年轻守卒不是别人,正是林南。

按照之前的想法,飞翎卫众人并不会直接参与到战事之中,防守的任务主要还是要着落在襄州卫身上。丘彪和林南等人需要预防的,就是在攻城战的前后,不要出现一些意外的情况。而这种想法似乎在叛军攻城之前,也得到了一些佐证,例如都指挥佥事张忠,就是林南先前的重点观察对象。

然而战事开始之后,双方巨大的数量差异使得襄阳城的防守从一开始便处于极为被动的态势。仅仅北门一带,战斗刚刚开始的一瞬间,便差一点被叛军借着楼船之优势而攻破城门东城门上,不足千人的守卒和百姓,要面对的却是几千之众的淮王府兵

浑身是铁,却也难敌群钉之刺。

城头鲜血淋漓,眼看要被攻破,所有人只要站上城头,都不可避免地被牵连进战事之中。北门的丘彪如是,东门的林南也如是。就在刚刚迎上丘彪之前,林南便已经在城头接连杀伤了几十名叛军在这种时候,别说死盯着一个张忠,便是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已然是难能可贵

然而就在刚才,一直消失在视野之外的都指挥佥事张忠,忽然又杀回来了

但是在这一刻,林南已经没有时间再去想这些事了。张忠身上和脸上的鲜血,以及他始终冲杀在前,浴血奋战的身姿已经说明了一切。林南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必要再去纠结这个问题了。

然而,就在林南放下所有心事,集中所有精力迎战杀神一般的罗放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凄厉至极的惊呼,随后,在城头上的所有守卒的视野之中,一颗人头瞬间飞起,喷洒而出的鲜血映红了每一个人的眼睛

都指挥使骆天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六十章

战襄阳(八)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六十一章 战襄阳(九)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六十一章

战襄阳(九)

襄阳城头,三处悬梯口处满满地都是人,守卒和叛军刀矛相加,血肉横飞在城头这块方寸之地上,身处战圈中的人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没有叛军能够退却,身后是不断涌来的更多更强横的人流,彼此推动之下,只能向前哪怕前方的守卒的矛阵和伞斧、檑木、沸水、火油柜等等组成了一个巨大的绞肉机,向前唯一的结果只有死亡,身处城墙上的叛军也只有拼死向前再向前

向前,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而退却,就意味着死亡不是死在守卒的刀矛之下,就是死在自己人的无情践踏之中无路可退一旦登上城头,这就是唯一的选择

刀阵矛丛之中,二十多个身披重甲的随扈将骆天团团围住,拱卫在周围。东海阎罗罗放杀神一般的骁勇,此时已经无人敢拗其锋趁着那年轻守卒缠着罗放的关头,这些已经被吓破了胆子的随扈只盼着能借此机会,簇拥着都指挥使大人脱离战场,离开城头,撤退到一个安稳之地此时他们与其说是在尽职尽责地保护骆天,实际上却不如说是在保护自己临阵脱逃,是要杀头的但是,临阵保护着上官退却,却是一条好路此时此刻,骆天就是一面虎皮大旗,是他们最好的保护伞

战阵最前方,两道人影依旧纠缠在一起。罗放早已经杀开了性子,而林南,在片刻之后,也被罗放带出了真火斧刃翻飞,矛影处处刀矛相交,不断地迸射出星火之光两人身影转换得极快,快到连旁边的人想投入战圈之中帮忙,却由于两人纠缠得太紧太快而完全无法出手偶尔有人想浑水摸鱼,却在斧矛重重之中不是被罗放一斧削平便是被林南一矛放倒

一回合,两回合……

半盏茶,一炷香……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两人的鏖战还在继续

但是,所有的守卒都已经缓过神来,他们开始意识到,方才宛如杀神降世一般不可阻挡的东海阎罗罗放,竟然已经被眼前这个无名小卒阻挡了一炷香的时间甚至还要更多杀神的步履,被他硬生生地挡住了

尽管城头上依然有近百的叛军在张牙舞爪,尽管眼下看来城上的形势岌岌可危,但仍旧压抑不住那股从心底里喷薄上涌的激情和自傲不知哪一个守卒口中爆发出来的一声嘶吼,瞬间在周围的守卒群起相应,一个在他们心中无限光耀的名字带着铁和血凝成的敬意响彻在城头

“乔山虎”“乔山虎”

“乔山虎”“乔山虎”

仿佛有着一丝魔咒的力量,声音越来越大,加入的守卒越来越多,先前由于恐惧失去的力量,似乎一点一滴地飞快地在身体内重生即便很多的守卒一直在与面前狰狞的叛军交战,即便很多人一直没有机会转过头来看上一眼,但在此时此刻,胸中的激情和战意依然澎湃开来,不可阻挡

短短的一瞬间,不但所向披靡的罗放被压制住了,一直汹涌如潮水一般不断涌上城头的叛军,竟也被压制得不得寸进所有的守卒都变得异常骁勇,在叛军的眼中,前一刻还是待宰羔羊一般羸弱的守军,下一刻却忽然变成了露出獠牙的饿狼猛虎

形势眼看就要逆转。

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传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即便在混战之中,在无数此起彼伏的惨叫声里,这声尖叫都显得那么突出,以至于周围所有人握着武器的手掌,都似乎停了一停。

一颗人头冲天而起,脖颈处的断茬异常平整,鲜血沥沥,在人头瞬间的轨迹上洒落。而在人头飞起的方向,重重拱卫之中,一具失却了头颅的身子缓慢地倾斜,却犹自站立而没有倒下断口之处,一腔热血喷涌而出

骆天

汉南都指挥使骆天

时间和画面在所有能看见这一幕的人的脑海中瞬间定格,恍惚中,一个身影站在骆天的身侧,沉肩坠腰,两手平端一只染血的长刀,还保持着挥刀的姿势而在这个人的身上,大建朝正三品的武职官服前面,一只猛兽正在张牙舞爪,耀武扬威

强烈的视觉冲击和随之而来的巨大恐慌,让本来在骆天身周的守卒瞬间由天堂坠入了地狱以致于有的守卒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手中的长刀呛啷坠地,再也没有了战斗的勇气让他们惊惧之余还非常迷惑不解的不仅仅是自家的指挥佥事取了都指挥使大人的头颅,就在下一刻,这位都指挥佥事孟涂再一次挥起了长刀,眨眼间就劈翻了两名仍旧在迷茫和迟疑中的守卒

“给我杀”

一声断喝,孟涂的身后不知从何时起,忽然聚集起了一股人马。人数不多,只有四十余人,但随着孟涂一声断喝,这股人马忽然人人亮出了长刀,自守卒的背后大肆砍杀,眨眼之间,先前还随扈在骆天周围的二十多人,便先后倒在了血泊之中,无一生还

方才还冲天而起的军心士气,被这突如其来的惨烈变故打击得立刻萎靡不振所有人的心在这一瞬间都坠入了谷底

叛军势大,并不可怕敌人强横,并不可怕哪怕是城破了,也不过就是一死而已,又能如何?最怕的是祸起萧墙,变生肘腋怕的是所有人在前方浴血奋战,与敌厮杀之时,在背后却出现将官临阵反叛,倒戈相向这样的局面这才是对所有守卒最大的打击

这样的仗,还怎么打?

襄阳城,还守得住么?

虽然一直在与虬髯罗放进行生死搏杀,可是周围的喊叫声林南也听在了耳中,百忙中仅仅是略微一扫,林南的心也一样变得冰凉哪怕是两人对阵,生死之际不能有丝毫的分心,林南仍旧不免有些悲凉之感

先前自己一直自诩有几分心计,似乎看破了对方的图谋,没错以东阳李显的游弋战法,猜测到对方可能在城中有所设计,现在看来,自己似乎是猜对了,很好……不是吗?可是,这对于两军交战的大势又有什么影响呢?更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眼下城头上发生的惨剧,似乎恰恰就是由于自己这看似正确的猜测张忠?这个一直以来被自己误认为是敌方内奸的官员,此刻正挥舞着战刀浑身浴血冲杀在第一线反而是一直以来被自己忽略的另一位都指挥佥事孟涂,在双方战事最为胶着的时候,在最关键的位置,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己方在襄阳城的最高首脑,一刀斩杀

自己错了,错得很离谱

伤心、沮丧、悔恨……复杂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但更多的,则是愤怒

嗤啦

一个分神,罗放无孔不入的斧刃顿时欺身而进,划破了林南前胸的外衫,一道血肉翻了起来,鲜血眨眼间便浸透了林南的前胸强烈的疼痛让林南彻底地回过神来,蕴藏的愤怒催生了强烈的求胜意念,林南竭尽全力挥动着长矛,刚刚有些颓靡的矛势猛然间大涨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下,罗放的脚步顿时有些见绌,小腹上的箭创牵扯剧痛,鲜血滴滴答答淌落下来,浸湿了脚下的青砖。

啪啪

密不透风的斧影中,林南接连两矛,毫不走空地连刺在罗放的右手上转瞬之间,一声低低的不为人注意的脆响过后,罗放的右手忽然拿捏不住手中的宣花战斧,当啷一声,一直紧紧地握在手中的战斧,重重地坠落在城墙的青砖上……

局势,终于被扳了回来。

两人面对面地鏖战了如此之久,罗放总算是露出了颓势,如此良机林南哪里肯放过,战矛一横,更是如出柙猛虎一般穷追猛打只剩下一只战斧、小腹的箭创又不断地拉扯撕裂的罗放,顿时变得左支右绌,险象环生眼看着败象已生,罗放猛地一咬牙,左手的战斧猛然脱手飞出,待林南矮身闪避之时,一只猛如魔神一般的罗放,竟然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目瞪口呆的举动

他转过身去,猛然间跳下了城墙

号称东海阎罗,勇猛无敌的罗放,在最后的关头,竟然逃了

林南哪肯放过他,罗放刚刚退到墙头跳下去,林南便一个箭步来到跟前,看也不看,甩手就是一矛

矛影如电,眨眼间便后发先至可怜先前在城头大发神威、被所有人惊为天人的东海罗放,在最后关头却想跳城偷生而不可得,长矛自左肋斜斜穿入,自前胸透出,带起一蓬血雾一代凶人,竟然身在半空还未落地,便被林南一矛了结了性命

…………

东城门偏南,一处角台的弩车旁边,几个增援上城的粗壮汉子被眼前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下意识地就想逃离城头。旁边一个眉须粗重的中年将官断喝一声,将他们镇在当场。随后,遥遥望着十几丈远的悬梯左近,这中年汉子从旁边的守卒处抓过一张强弓,拈弓搭箭,一支狼牙箭只略略一瞄,抬手便放了出去

人群中,刚刚偷袭骆天得手,又连续砍翻了几名守卒之后,眼见着局势渐渐倾向于叛军而变得志得意满,脑海中满是襄阳城破之后被吴王张秀施以重赏画面的原都指挥佥事孟涂,手中长刀一挥,正待继续冲击张忠还在悬梯口处死守的部队,耳畔忽然传来一声轻响,没有容孟涂有任何反应,一支狼牙箭瞬间闪过十几丈的距离,蓬地一声正中孟涂的后脑孟涂的步子刚刚迈出,还没有踏实地面,便一头栽倒在地,再也没有爬起来

“同知大人”

眼看孟涂倒了周的百姓和守卒俱是一阵欢呼,但角台弩车旁的中年汉子却连眉头都未展动一下,弃了强弓,反手抽出了腰间长刀,斜斜向前一指:“跟着老子,杀”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六十一章

战襄阳(九)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六十二章 战襄阳(十)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六十二章

战襄阳(十)

汉南一地的最高军事长官死了,就死在正在被吴淮叛军攻打的襄阳城头,死在被自己倚为臂助的属官刀下,死在两军阵——无数叛军和守卒的眼前。

骆天的倒下,不但给正在进行的襄阳争夺战抹上了一层阴影,也给后方忙于政事后勤的汉南布政使郑慈一个不小的打击。然而,在这样的艰难时刻,谁也不会为了一个逝去的人停下脚步,时间和局势也不容许任何人有什么过多的想法,尤其是在襄阳城头上,依然在拼力血战,以死相抗叛军攻势的守军和百姓

面对迎面而来的刀刃枪锋,躲避不是长久之计,唯一的办法就是拿起手中的长刀、战矛、以及一切可以用来制敌的东西,杀过去把眼前一切来犯之敌杀个精光打落城头

东海罗放和叛变的都指挥佥事孟涂先后惨死,总算是将刚刚低迷的士气拉回了一些,然而有了刚刚两人的牵制和动乱,尽管有张忠的拼死压制,但中间的悬梯口处却依然让叛军冲破了,把守此处的襄阳城守卒,早已死伤殆尽

响彻城头的喊杀声中,中央悬梯口处眨眼间便涌上来数以百计的叛军士卒,而在后方,叛军士卒仍旧源源不断地向上冲杀

左面悬梯处,数十百姓不断来回地在城头和城下跑动着,每两人一组,抬着铁锅盛着沸水,到得悬梯处便是一锅沸水兜头浇下,随后便是狼牙拍迎头砸下,刚刚被沸水几乎烫熟了的皮肉被狼牙拍上带着倒钩的尖钉一拍,顿时连皮带肉半熟不熟地勾了下来……几番轮回下来,左面的悬梯上,叛军的攻势顿时缓慢了许多。

右面的悬梯处,刚刚一箭射杀了叛官孟涂的都指挥同知宋成,挥舞着钢刀带着近百人从角台处冲杀过来。一队百姓自女墙下慢悠悠地走上来,两人一组,小心翼翼地抬着一些四方的箱笼,虽然身处危险的战场之中,但看他们的脸色,似乎更怕的却是手中抬着的箱笼……

宋成拿眼瞅见了,顿时心中一喜,连忙吼道:“抬过来快快就是你们,快把那些家伙抬过来”抬眼看了看宋成身上的官服,这队百姓中的带头人当先,连忙把那箱笼抬到了宋成跟前。

宋成哪还犹豫,一刀砍断了箱笼上粗陋的草绳,翻开箱笼盖子,探手从里面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黑乎乎的圆球,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宋成抬手就将这东西朝着下方正在不断向上爬的叛军扔了过去



黑乎乎的圆球砸在叛军人丛之中突然炸开,化成一团火焰,顿时烧着了周围叛军的皮甲和衣衫,与此同时,圆球碎裂之后,自内部溅射出许多带刺的棱角钉刺,猝不及防之下,许多正在爬行的叛军顿时被射得满脸满身,火烧钉刺,十几个叛军登时坠落下去……

眼看着一枚蒺藜火球就有如此威力,旁边的百姓和守卒顿时大喜过望,纷纷打开箱笼,拿着蒺藜火球不住地往城下一顿抛投这东西有一样好处,不要求什么战场经验,久经战阵的老兵可以用,初登城头的百姓只要有力气,小心些,这东西一样可以用,扔石头嘛,有点准头就够了,谁还不是一样?当下十几人扭绳索,开箱笼,扔火球,右面悬梯上的叛军顿时纷纷坠落,下面准备登上悬梯的叛军被突然掉落下来的人雨砸死砸伤无数,本来顺利的局面忽然一阵大乱

眼看着右面的形势也被暂时控制住了,都指挥通知宋成连忙带着近百的人手往中部增援。此时中部悬梯被破,涌上来的叛军士卒已经足有二百余人,一时间叛军士气如虹,声势大振

此时张忠在左,宋成在右,一左一右两拨军卒,将叛军人马牢牢地夹在当中,尽管中部的悬梯已经被叛军占据,但襄阳城头仍旧在朝廷手中。

张忠一刀劈飞一名叛军的长矛,冷不防左侧又是两名叛军健卒一刀一矛招呼过来,百忙中张忠根本来不及躲避,正待侧身硬挨这一记,却不料身后忽然一杆硕大战矛如猛蛇出洞一般,斜刺里翻转刺出,左右一摆,一刀一矛顿时被磕得偏离半尺。紧接着那杆战矛上下舞动,被点到的叛军士卒不死即伤,所到之处竟然没有一合之敌,简直是群敌束手所向披靡

一直拼死力战,毫无休息已是身心俱疲的张忠顿时松了一口气,百忙中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将一杆长矛舞动如龙的,赫然竟是一个似乎未及弱冠,异常面生的一个年轻人。尽管脸相非常年轻,但让张忠惊诧的是,这人掌中的一杆战矛却使得娴熟无比,那副面对生死毫无所惧,血溅满身丝毫不觉,攻势反而更见狠辣的气势,尤其让张忠觉得既惊且喜眼见着在这年轻士卒的奋力冲杀之下,刚刚破口而出的叛军攻势受挫,张忠连忙退了下去,向身后把手一扬

除了最前排仍旧在迎战的士卒之外,后面几排的守卒忽然间左右一分,两辆丈许长、宽仅三尺上下、下面一个通体密闭的柜子,上头一根细管带一个葫芦头样的空腔的轮车被推了过来。刚刚厮杀正烈,却不料眼前的守卒忽然左右一分,好不容易抢到一个空档的叛军哪里有时间细想,顿时蜂拥而至,后面的推,前面的冲,一下子冲进了这个中间故意让出的空档之中。诸多叛军还没有站稳脚跟,就见对面两辆火油柜车旁边火光一闪,一道火龙自油柜车上方的细管里**而出,眨眼间便喷出了一丈多远,将中间刚刚让出的空档几乎覆盖得满满登登,中间的叛军无一例外,全部被火龙烧得捂住头脸,惨叫连连两旁的守卒哪敢怠慢,火龙刚一消失,两边的长矛便纷纷刺出,顿时几十个军卒便就此失去了性命

眼看着猛火油柜如此凶猛,前头的叛军顿时驻足不敢上前,但现实哪里还由得他们选择,身后悬梯上不断冲上来的叛军士卒没有了落脚点,自然而然地便将身前的士卒向前推搡,不由自主地,巨大的推力让最前方的士卒没有了选择,只得挺起长矛向前发起决死的冲锋可惜他们面前的不是肉身凡胎的襄阳守卒,而是两辆足以**两丈远近的猛火油柜车叛军士卒的决死冲锋没有造成丝毫的伤亡,两道瞬间变大的火龙猛然间再一次窜出,顿时又将叛军士卒烧伤了一大片巨大的焦臭味随风而起,鲜血飞溅,被火烧得东倒西歪的叛军在守卒的长矛攒刺之下没有丝毫的反抗之力强烈的视觉冲击顿时让后方的叛军士卒产生了迟疑,眼看着左边几乎无法突破,几乎是下意识地,叛军朝向右面宋成一方的攻势顿时猛烈了起来。

只是半盏茶的工夫,宋成一方就折损了三十多人,近半的兵卒

前方是忽然变得歇斯底里的叛军士卒,后方右手的悬梯口处,几十个百姓疯狂向下投掷的蒺藜火球数量也大为减少,若是再没有别的替代品和生力军,不但中间这一波叛军无法被压制下去,右边的悬梯眼看着也是岌岌可危,即将被破

怎么办?宋成急得火燎眉毛,劈面而来的刀枪却容不得他细想,只顾着掣着手中长刀奋力拼杀。

千钧一发之际,城下女墙处忽然上来一队数十人的百姓,左右分抬着两条巨大粗壮的毛竹,晃晃悠悠地登上了城头。毛竹最前方的四人上得城头之后并没有再向前来,而是原地不住地挪动着步子,将手中环抱的毛竹对准了中央悬梯处的叛军,同时身后有人抬过两具简单架设起来的半人多高的木架来,头前四人对准了之后,立刻将那毛竹架在了木架上。与此同时,随着一声号令,蓬地一声,一股水箭自毛竹的孔洞之中**而出,蒸腾的雾气瞬间腾上半空,滚烫的沸水喷洒在被围堵在中间的叛军士卒身上,直浇了一个皮开肉绽,里外俱熟

却原来众人抬上城的并非是用作檑木和架设防御用的普通竹木,而是被人为打造的水枪这粗大的毛竹的中间关节处,早就被人设法打得通透,数根毛竹分段对接,接口处用猪皮层层裹夹箍紧,源头处高高搭起在城中的塔楼之上,无数的百姓在后方不断地烧锅煮水,而毛竹中间一个用作气囊的巨大水肺被用力一挤,无数大锅中的沸水顿时被吸入毛竹水枪之中……

一顿滚烫的水箭之后,中间叛军的士卒已经十不存一

张忠和宋成二人一见顿时大喜,带领着手下士卒趁势一顿痛宰,直杀得中央地带的叛军尸体堆成了一座小山,以至于在中央悬梯口处已经没有了下脚之地随着两颗蒺藜火球开道,后方的守卒发力齐推,无数死去的叛军尸首纷纷坠落,宛如檑木一般砸在悬梯支架上,最后不但将悬梯上进攻的叛军砸落大半,甚至将悬梯的一边撑架也砸得自中而断由于悬梯上承载的叛军士卒过多,只剩下的一个撑架也渐渐弯折,最后咔嚓一声,中央的悬梯终于彻底断折,上面的无数叛军纷纷落下,短期内再也无法阻止起像样的攻势。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六十二章

战襄阳(十)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六十三章 战襄阳(十一)

狂风暴雨式的攻击,整整持续了三个时辰夺城之战围绕着襄阳城各个城门激烈地展开,城上城下,无数具散发着焦臭味道、或被烫的皮开肉绽半生半熟的尸体互相堆叠,垒起数座小山一样的尸堆无数血肉模糊的尸体在城下被叛军反复践踏、轰砸,而变得支离破碎,残肢断体随处可见,殷出的鲜血将城下三寸的泥土都浸染成了一片暗红

大半天过去,天空上的阴云慢慢地越积越多,变得厚重起来,清晨时还显得有些明亮的光线到得此刻已经被乌云遮挡,能见度越来越低经历了几次的反复争夺之后,双方的战力都遭受了重创,然而凭借着厚重的城墙和坚固的城防,并且有数千的百姓壮丁作为后盾,朝廷一方的损失远远要比叛军小得多

东城门一带,原来五千余人的淮王军此刻已经只剩下两千五百余人了,折损近半南城门和西城门外,本来就是佯攻,虽然偶有攻势猛烈的时候,但损失仍旧不大,只有数百人而已倒是一直作为主攻方向上的北城门一带,经过反复的争夺、拉锯,此刻北城门外的护城河和源水一带的三角河段的水面上,到处都是漂浮着的尸体在最靠近城墙的一段河面上,诸多叛军的战船之间,自城墙上掉落下来的尸首堆积如山,将战船之间的缝隙几乎都要填满,有的地方如果不经过彻底的清理,将那些浮尸挑动顺水飘走,就几乎已经不能够行船,连偏转都有些困难

城墙下方,紧贴着被鲜血浸染成暗红色的城墙,自下而上由无数的尸首层层叠叠,堆积起一面缓坡,在尸堆的下方,无数鲜血缓慢地贴着地表渗透出来,有些地方已经形成了涓涓细流,缓慢地流到了城河之中

站在城头放眼望去,北门一带的水面上几乎是流血漂杵,到处都是漂浮的尸首,到处都是碎裂的船板和倾斜在水面慢慢沉降的船只残骸以往澄澈的河水已然变得昏黄浑浊,暗红的血色映衬中,一股腥臭气冲天而起,让很多第一次经历如此血腥景象的百姓忍不住在城头弯腰呕吐

那些仍旧在阴云中勉强撑起的残破船帆,上面无不尽染血色,水师叛军先前处于阵型前方的数十条战船此刻已经损毁了二十几条,稍小一些的战船直接沉入了水底,但有些体型较大的战船虽然已经破损严重,但在漂浮在水面的尸体和破碎船板的拥挤之下,却并没有完全沉下去大半的船体没入了水下,仍旧有一小半在水面之上,在诸多船帆樯橹之中,不甘寂寞地探出一个船头的尖角来而这样的情形,让本来就有些偏转不便的叛军战船,变得加进退维艰

潮水一般涌来的叛军,终于渐渐开始退却

战事又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之后,除了西门和南门仍旧有些零星的冲锋之外,东门和北门的进攻已经完全停止了不论是叛军还是城头守卒,双方都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口气,大半天的时间里,双方不顾生死地浴血争夺,到得此刻终于获得了宝贵的休息时间虽然不知道到底能休息多久,但在双方都已经接近疲惫极限的情形下,哪怕多休息一刻都是无比的奢望,每多休息一会儿,也许就能让士卒多恢复一分战力,也许就能在下一次的决死战斗中,多一分胜利的可能

大战间歇,除了充分利用时间休息之余,攻守双方也都抓紧时间清理着战场城头上的守卒被临时征派的药堂先生、江湖郎中以及手脚麻利的百姓紧张地处理着伤口,尽管在战时条件不足,很多人的伤口处理得相当粗糙,但面对着如此恶劣的形势,多多少少还是起到了作用

余下受伤较轻和没有受伤的士卒、百姓,则被宋成和张忠等一众将官分别指挥着,分布在四门,清理城头上的死尸,修检城防,补葺破损的战具城内的街巷之中,诸多流民和百姓纷纷忙碌着,修补被烫裂的毛竹,换破漏的皮革和铁锅,向城头运送吃食和药物,还有的被征集起来,协助襄阳府的衙差在城内不断地巡逻,维持战时城内的秩序……

东城门的正中,已经被叛军的撞车冲出了一个巨大的凹坑,边缘龟裂处处,如果不及时修补,恐怕敌人的撞车再来上两下,这城门便要四分五裂了然而在这样的情形下,已经没有时间来让人重修缮完好整扇粗重的门板了,因此只有采取便给的办法,找了一些粗重的物料堆在城门甬道之中,虽不至完全塞满堵死,但叛军撞碎城门这第一道防御之后,也一时无法自甬道之中攻入城内

与此同时,北城门城上城下也在抓紧时间修补检查北城门处,虽然城门没有被尖利的船头撞破,但也是凹坑处处,门后粗重的木栓已经接连换了四个,门外扇面上,满是凹坑和被刀剑砍出的斑驳印痕,水门粗重的钢铁栅门处,铁条已经被生生掰弯了两条,尽管在此处叛军的尸骨堆积如山,已经足以将栅门的疏漏处完全挡住,但若是不及时清理修补,下一次的战斗中,这里依然会成为一个不足的弱点

在城头守卒抓紧时机补充食粮、恢复体力并修葺防具的同时,城下的叛军也在抓紧修整

北城门外,一条条战船缓缓地后退,包括那艘巨大的楼船,也在攻势受挫的情况下缓慢地脱离了战斗,退却到了投石车的射程之外在前方只留下了一些正在抓紧修补的船只和负责打扫战场的小船

打折的樯橹用残破得无法修复的帆布和缆绳重捆缚住,船体的破洞拆下备用的船板重钉补牢固,无数的叛军士卒一边站在船舱内向外舀着灌进船体内的河水一边抓紧修补多的人则拿着拍杆和船桨、长矛,划着形体稍微轻便一些的小船,在各个聚集成堆的尸体和船骸之间往来穿梭,不断地疏通着船体之间的河道被打散的尸体缓缓顺着水流漂走,有的聚集到了城墙下,有的则顺着水流漂出了河湾而那些半漂半沉的船只残骸,除了少部分实在无法击沉的之外,大部分都被沉到了水面之下

高大的楼船上,最前方的甲板上,数十名士卒正在用水使劲地冲洗着船板堆积如山的尸首被抛下船头之后,殷殷的血水使甲板上黏糊糊滑溜溜的一片,如果不加冲洗,作战的时候已经很难站住人了楼船正中的飞庐,此刻已经被砸得塌了下去,雀室是完全被拆毁三层的船舰,现在只剩下了两层,前半部的甲板也多了一个被巨石捣出的坑洞,几条宽大的板条被横七竖八地搭在坑洞上面,粗陋地钉成了一个封面

东城门外,两千余人的淮军迅脱离了战斗,在宝贵的战场间歇之中,几个几十人的小队小心翼翼地躲避着城头的冷箭,同时在迅清扫着战场横七竖八的斜插着的刀枪和尸首一样,被攒成了几个大堆,而被踩踏出的渗透着泥水和血水的泥地凹坑,也飞快地被一具具尸体填平在城头的守卒吃着后方送上来的热饭和干粮的同时,城下的叛军也各自飞快地吃着冰冷的口粮……

双方虽然脱离了战斗,但自始至终,守卒和叛军的眼睛,仍旧死死盯着对方的举动谁也不知道这一次的休息时间能有多久,谁也不知道这口饭能不能吃到最后,而下一次战斗,又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展开……

尸山血海之中,不论是守城的一方,还是攻城的一方,没有知道,自己在下一次战斗中,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城头上,被一个老郎中匆匆缝合了胸前的伤口的林南,正在大口地吃着白饭虽然不知道吃在口中的米究竟是怎么弄来的,但是,在这个当口,不管是百姓还是守卒,能吃到一口热乎的,对稳定军情民心都无疑是一件大好事

靴声橐橐,官服缺了下摆露出血染的中衣的都指挥佥事张忠,带着十几个士卒巡城回来,顺手从旁人手中抓过一碗冒着热气的米饭,没有犹豫,像旁边任何一个普通士卒一般,伸手一捞便吃了起来林南端着碗默默地端详了半晌,终于放下碗站起身来,走到张忠面前,双手交叉,躬下身去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军礼

正在吃饭的张忠忽然一愣,待看到林南脸上庄重肃然的神情,却又忽有所悟:大战之时,有士卒如此拥戴上官,看来襄阳城之战,还大有可为他以为林南一拜是为城头血战对将官的敬仰和崇拜,殊不知,林南只是在对之前对他的误会表达一丝愧疚和歉意罢了

张忠抓起一口饭送进嘴里,一边吃一边笑了:“原来是你叫什么名字?”

林南一愣,犹豫了一下道:“乔山虎”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六十四章 战襄阳(十二)

“哦?好名字观城头一战,果然似一头出山猛虎”张忠脱口赞道,一边说一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林南看着看着,张忠的眼睛便不由自主地眯了起来

“你是谁家的子弟?”

“嗯?”林南不由得一愣,下意识地就有些防范

张忠笑了笑:“问问罢了,不用疑神疑鬼”张忠端饭碗朝林南挥手一指:“本官今年还不到四十岁,不算老眼昏花,对于观人,也总还有些自己的心得,呵呵……”

林南心下释然,知道张忠这话也多少不错小时候在昌宁府、京师直到最近十年在宫中长大,不知不觉之间,林南身上的气质已经与寻常之人迥异,哪怕是在一些有品级的官员面前,也丝毫不怵于形色此刻虽然身处战场之上,但皮肤气质,举止谈吐,无论哪一样都与寻常军户出身的士卒全然不同平日里若是多些遮掩还能让人辨识不出,可是此刻城头一番血战下来,心底里骨子中的一股血气已经全然被激发出来,哪里还顾得上掩饰?因此虽然在张忠这个都指挥佥事的面前,言谈也自有一股随意和自然,看在张忠这种人眼中,又哪会连这么明显的区别都看不出来的?

很自然地,张忠就知道,眼前这个年轻的后生,恐怕不是寻常人家里能出来的人物即便出身低微,身边也总有些不凡之人

“乔山虎……”张忠念叨了一下这个名字,脑海中搜索着朝廷上下在军中有些名气的乔姓武将,却终于摇了摇头

林南想了想,不由得一笑,放松了身体坐到张忠的对面:“大人不必费神了,严格说来,下官其实并不算军中人氏……”

“哦?”此言一出,张忠便不由得一愣,目光灼灼看向林南“那么,你到底是什么人呢?”林南只一改口,张忠便听出了弦外之音,本来和悦的神色,在这时也收敛了起来

“大人勿要误会,下官只是职责在身,不得已而为之罢了”林南说着,伸手自腰间摸出一块腰牌,飞快地在张忠眼前晃了一下便即收起

呀张忠看清楚林南手中之物,登时心里咯噔一下,看向林南的眼神不加掩饰地透露出几分凛冽之意飞翎卫名声在外,无论官贵还是贫贱,无不争相避之,是以即便以张忠都指挥佥事之尊,见到林南亮明身份,也不禁有些凛然,下意识地便以为这朝廷密探是奔着自己来的……

但随即,他又有些释然,看眼前这个年轻官吏的模样,没有丝毫的煞气,先前的谈吐似乎也没有任何的敌意,似乎并不是针对自己而来再者说,即便是奔着自己而来,又能如何?飞翎卫么……值此大战之际,今日不知明日事,眼下端碗吃饭,说不定过会儿就横尸城头了,想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呢?

如此一想,张忠便恢复了坦然,笑了笑一拱手:“看不出,原来这位兄弟竟然也是官职在身,倒是本官失敬了只是……既然是职责在身,你又怎会……怎会出现在这里?”

林南可不知道,自己出于对张忠的敬重和其他的考虑,亮明身份之后却让张忠有了这么多的思量听得张忠问话,林南微微一笑,转头看看城下阴云笼罩之中的叛军阵容,淡淡地说道:“下官的职责乃是上报国家,下安百姓,虽然此来并非为军阵行伍之事,然而……当此之时,下官认为,原本的事情都变得不再重要了,眼下下官最大的职责就是立于此处,坚守城头如今的襄阳城,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量偌大一座襄阳城,整个江南的半壁江山……相比之下,什么样的职责和差使,能比保全这些重要呢?大人以为……如何?”

林南一番话语,落在张忠耳中,顿时对眼前的年轻人刮目相看尽管林南此时一身破损的短衣,糟乱的头发,看上去狼狈无比,但此刻站在城头侃侃而谈,却仿佛身着华衣足登庙堂,似乎有指点江山之姿张忠缓缓点头,心下慢慢咀嚼着林南话中的含义,半晌之后缓缓起身,冲着林南微微一拱手:“兄弟所言,实乃金石之音,见到如你一般,才知从前或许小看了某间诸般人物如若不是身处此地,张忠倒愿意和阁下把酒一壶,呵呵,眼下却是不能够了”张忠看看城下,又道:“如今形势严峻,确如兄弟所说,哪怕彼此职分不同,可是大敌当前,自须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其他诸般,都是后话了……”

…………

阴云四合,凉风阵阵

四下里大军压城,站在城头之上或坐或躺的守卒和百姓们,忽然没来由地有了一丝冷意

两方脱离战斗至此已经过了足有一个时辰,先前弥漫在城头的紧张气氛,由于时间的推移也渐渐地变得舒缓,但随着天气的转变和城下仍旧聚拢的叛军忽然的动作,城上城下忽然又恢复了战时的紧张



一滴雨珠忽然落下,拍打在城头渗透着暗红血水的墙砖上,形成一个小小的雨点,随后慢慢殷开,扩大紧跟着,第二滴、第三滴……雨滴变得愈来愈密,终于,延续了半个多月的晴天再一次结束襄阳城的上空,细密的雨水淅淅沥沥绵延不绝,缓缓地落向城上城下,落到蜿蜒的护城河的水面上,溅起一个个细密的涟漪



东城门外,枪举如林,霍霍生风

哗啦

北城门外,数面船桨猛然间探入水中,划出一道道水痕

嗖嗖嗖

三只响箭先后划过黑沉沉的天空,在风中擦出一道道尖锐的鸣音

四面的叛军忽然齐声大吼,宛如天际传来的滚滚雷鸣

战幕,终于再一次拉开

东城门外,一片震天的怒吼声中,修整完毕的淮王叛军在细雨中疾奔,转瞬间便再一次来到襄阳城下密集的箭雨横过天空,在城上城下疯狂地倾泻下来,不论敌我,双方立时倒下了大片的兵丁顷刻间,三架悬梯再一次架上城头,比先前为疯狂的叛军沿着悬梯飞快地攀升,眼看着就要来至守卒面前

城头之上,投石车、弩车、蒺藜火球、猛火油柜、毛竹水枪、檑木、伞斧、狼牙拍……各类的守城用具早已经准备完毕,叛军刚刚进入射程,仅剩不多的巨大投石便凌空飞过,带起一片残肢断体而待叛军来至城下开始登城的时候,杀伤力巨大的蒺藜火球也再一次粉墨登场,在人群中频繁地炸出一处处火焰,迸射出的尖钉在攻城的叛军中造成一次次的混乱

经过先前的一战,城头原本隶属于襄州卫的守卒再一次损失惨重,现下站在城头的只剩下八百余人,都集中在战斗惨烈的东城门和北城门处而在攻击相对较弱甚至目前仍旧没有发起攻击的南城门和西城门处,在城头上作战的大部分人,都已经换成了征集的流民和百姓

襄阳守军的形势,已经岌岌可危

哪怕是这一次的攻击能够守住,付出的代价也将是惨重的,而这一轮攻击过后,还能剩下多少襄州卫的守卒?仅仅凭借着流民和百姓,面对数千经过训练且杀红了眼的叛军,还能不能将襄阳城坚守到援军到来的那一刻?

没有人知道,甚至在这一刻,很多人都下意识地不敢去想这个问题,在这个时候,想得越多反而越容易坏事,无论是都指挥使司的将官,还是襄州卫的守卒,抑或是城上城下的流民百姓,所有人要做的惟有一件事——守城

一阵风起,带起一片雨雾,将城头诸人遮得眼眉不开顺着风尘雨雾,一道人影蓦然自城头闪现出来,长刀带起一片耀眼的光华,眨眼间便斩下一名守卒的胳膊鲜血混合着雨水,瞬间滴落在城头

“杀”

一声嘶吼,镇守东城门的佥事张忠挥舞着长刀,旋风一样冲了上去身后的流民和百姓虽然有些胆颤,但知道此时不战便是身死殒命的结果,于是连忙挥舞着手中的武器,跟着拼命厮杀了过去

刀矛相交,眨眼间双方就倒下了十几人而让张忠惊讶的是,尽管有着坚固的城防,犀利的防守器械,但这一次,对方的攻势却是罕见的猛烈眼前的叛军士卒仿佛经过一场休息之后换了个人一般,骁勇异常,悍不畏死,甚至根本就放弃了防御,只是以命搏命,疯狂异常哪怕城头以张忠为首的守卒也是拼死坚守,却仍旧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险些被叛军攻破了防御



猛火油柜喷出的烈火点燃了十几个冲在最前头的叛军,登时形成了一道火线,将后面的叛军攻势阻住了一时就在众人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忽然见悬梯后方极蹿上来了数十人,这些人度极快,几乎是踩着诸多叛军士卒的身体在向上攀爬而在那些身上着了火的叛军阻挡了路线之时,这些人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对着这些人挥刀斩落,眨眼间方才还在城头悬梯上扑火自救的士卒,便一个不剩地变成了自己人的刀下鬼



一杆长矛忽然从城下捅了上来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六十五章 战襄阳(十三)

一声震响,刀矛相交,巨大的反震之力让张忠的右臂一荡,右手几乎拿捏不住手中的长刀,胸前空门大露对方却似乎毫无影响,转瞬间长矛吞吐,如毒蛇吐信,噗地一声,瞬间就将张忠的胸前开了一个血口子若不是百忙之中张忠见机得早,长刀一荡开便立即撤步后退,对方长矛就绝对不止仅仅开个血口那么简单,恐怕一条命就交代在这里了

对方长矛如影随形,又是一矛跟了上来,却被张忠身后的两个随扈一左一右接了过去张忠刚刚换了一口气,斜刺里忽然一把长刀带着劲风扑了过来,张忠想也没想,手臂一抬,钢刀上举,嘡啷啷刺耳的震颤声让周围的人恨不能捂上耳朵,刚刚硬挡了一矛吃了暗亏之后,张忠这回吃奶的力气都使上了,结果却是再一次吃亏两人的钢刀相撞之后,巨大的力量将刀刃都震歪了,张忠是一条臂膀斜斜地垂了下来,下意识地就想后退,然后没等他后撤,对方抬腿就是一脚正蹬到张忠的小腹上,一阵翻江倒海的疼痛之中,张忠倒退三步,一屁股坐倒在地上,额头大汗淋漓,面色瞬间变得惨白

一对一,接连两次失利,还险些将命丢在这里,张忠一时间惊疑不定

先前在城头和城门处,张忠自己出入战阵多次,以他一贯的骁勇和搏命,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强大的对手先前一个半夜加上大半个白天的激战,尽管自己有些疲累,但仍旧不至于一个照面便被对方如此压制导致如此结果的原因,张忠觉得只有一个,那就是对方这次上来的士卒,质素高,远远要过之前自己遇到过的任何兵马令张忠感到惊异和恐惧的是,如果单单是一个人如此神勇,或许还不可怕,例如之前的东海罗放,叛节的指挥佥事孟涂……结果还不是一样的死?一般来说,两军阵前,个人的骁勇起的绝对作用很小但是,现在张忠遇到的对手,远远不止于一个看起来方才交手的两个人都不过是普通的士卒装备,但论其战力,却大大过了一般的士卒这说明了什么?

张忠的冷汗下来了

一半是因为剧烈的疼痛,一半是因为极度的恐惧

联想到方才那一队叛军在悬梯上踏着人潮抢上城头的一幕,十来个身上沾了火苗不断扑打的叛军士卒却突然被毫不留情地斩杀的一幕……张忠挣扎着从地上站起身来,托着酸麻一片到现在都还没恢复过来的右臂,第一次,脚步踌躇,不敢上前了……

另一边,林南也遭遇到了同样的情形

中部的悬梯上,势若疯虎一般抢上来两个人,林南战矛一抖便抢上前去,矛杆一震,借着矛杆的韧性,矛尖飞快地左右一摆,点向头前二人的面门



其中一人身子向旁边一闪,跳跃的同时一支战矛竟然横摆变作大棍,风声隐隐便砸了过来另外一人则不闪不避,手中战矛同样一抖,浑然不顾林南的战矛点到面前的凶险,一矛直直地捅了过来,竟然直接就是以命搏命

仅仅一个照面之下,情形就和以往大为不同林南心中一凛,身子斜跃,一边躲开那搏命叛军的矛刺,一边同时长矛横撩,也变作了大棍来使说时迟那时快,两条矛杆相交,只听得喀嚓一声,遭受巨大的冲击力,本来异常坚韧的矛杆双双断折,而交手的两人双臂同时不受控制地向上一挑,脚下却各有不同

那叛军士卒手中断折的半截矛杆瞬间就脱手掷出,刺向林南的小腹,同时猛然间向一旁探手一抓,竟然在百忙之中抢过了一名守卒的长矛,那守卒临战之际双手抓得长矛太死,被他一拽,身子趔趄一下,竟然直接被拖拽过来,旁边一名叛军手疾眼快,一矛点到,死于非命得了长矛的叛军士卒立刻朝林南再一次追了过来

而林南在矛杆断折之后,却是立即后退,与此同时脚尖一挑一弹,折断后连着矛尖的半截长矛还未落地,被林南脚尖一踢,瞬间化作长虹,猝不及防之下,那以命搏命正往前冲的叛军士卒立刻中招,被那半截矛尖贯入咽喉,巨大的惯性冲力让他依旧向前迈了两步之后,才缓缓倒下……

解决了一个,还有另一个紧追不舍,而在这两名叛军士卒后方,短短的一瞬间过后,涌上来的叛军却多

几乎是下意识地,林南的脑海中一个疑问立刻就冒了出来:这是哪来的军队?这次上来的叛军士卒不一样

绝对不一样了

难道说,这是对方雪藏已久的底牌么?莫非这些人的出现,是对方亮明旗号,准备一举破城的先兆么?

不可能

林南劈手夺过身后一名守卒的长矛,迎着那名紧追不舍再一次冲过来的叛军士卒就冲了上去与此同时,城头的守卒和征召的灾民百姓,也和这些异常强悍的叛军士卒战在了一起然而仅仅是最初的接阵,形势就已经变得有些不妙了,这些冲上来的士卒虽然只有十几个,但那股自骨子里发出的悍勇、冷血、搏命、强势……远远不是城头上剩下的这些襄州卫守卒和刚刚征召以前可能从来没有上过战场见过血的百姓可以相比的仅仅是十几人,一个照面之后便杀伤了几十人

城头之上,瞬间就堆积起了一座尸堆,血腥气冲天而起

周围发生的一切,在一旁的张忠都看在眼内此刻他的右臂已经渐渐恢复了血气,但他知道,对付眼前的这些叛军,仅仅凭借血气之勇,恐怕是远远不够的了微微一犹豫,张忠猛地向后面打了个手势



一道火光霎时间自人群中冲出,眨眼间便覆盖了前方一丈方圆的地带,刚刚杀得兴起的叛军士卒正被猛火油柜蹿出的火苗烧中,除了少数几个猛地躲开受伤较轻之外,离得最近的七八个人瞬间便化成了火人连带正在和两名骁勇的叛军士卒交战的林南,都差一点点被烧中,但饶是如此,也在一瞬间被烤得皮肤生疼

几乎是所有的守卒,在这一瞬间都松了一口气然而,就是这一刹那的放松,就又让城头多了十几人殒命

那七八个已经浑身是火的叛军士卒,并没有像之前被喷中的叛军一样躲避和哭号,在浑身被火烧着的一瞬间,他们便仿佛得到了无声的命令一般,七八个火人不约而同地猛然冲向了面前的人群猝不及防的守卒和百姓被眼前的一幕吓得一呆,紧接着便有数人被火人死死地抓住,抱住眨眼间,火人的数量便增加了一倍有余毛骨悚然的嚎哭声冲天而起,仅仅是听便已经让人脊背生寒,何况无数人亲眼看见了这人间地狱一般的惨象

恐怖强横,悍不畏死

这还是人么?

顷刻间,城头上的很多人心中都升起了无边的恐惧感,几个胆小的百姓早已经扔了武器,浑身酸软地瘫倒在地上,彻底失去了战斗的能力而那些仍旧持着刀枪的守卒和百姓,心下也是战战兢兢,一时的血勇被对方宛如地狱恶鬼一般的打法彻底摧毁,被压制得毫无反抗之力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林南挺着再一次变成半截的矛杆,一只手扣住那名叛军的脖颈,另一只手上半截矛杆尖锐的锋茬,闪电般刺入了那叛军的咽喉

转眼之间,东城门城头上便有两处被攻破,而看那形势,林南协助防守的第三处的悬梯也是岌岌可危,转瞬间就将再也保不住了

张忠当机立断,几个手势过后,三处悬梯的人流忽然分左右且战且退,就在城头上分为了南北两处,架起矛阵和刀墙,仍旧死死地堵着叛军的去势与此同时,虽然投石车和弩车已经失去了作用,但南北两边仍旧各有两辆猛火油柜车不断地喷吐着火舌,而在女墙下面,刚刚发挥了巨大作用的毛竹水枪,也再一次架了起来

势如破竹的叛军攻势,终于慢慢缓和了下来

攻上城头的叛军密密匝匝地拥挤在十几丈远近的城墙兵道上,却一时不得寸进,后来者不断地涌上,到得最后连转身都变得有些困难而防守一方,却由于开始稳住了形势,两边增援的百姓渐渐多了起来,局面,再一次僵持住了

人群中间的林南一边大口喘息着,一边不断地打量不远处的叛军看着看着,林南忽然发觉出了一些不一样的地方——眼前的叛军,似乎竟真的是有两拨人马最先接触的那些军卒,此刻被后来的叛军涌上来包围在其中,显得人数似乎并不是很多而他们的着装粗看似乎和所有叛军都是一样,但细微处却仍旧有所区别

林南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他已经猜到这些骁勇善战的士卒是来自哪里了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六十六章 战襄阳(十四)

天空中阴云密布,沉沉地压将下来,仿佛要将地面上的一切摧垮

北城门外,半空中投石乱飞,箭雨四射巨大的楼船再一次重重地冲撞在厚重的城门缝隙中间,尖锐的船角将门扇边缘楔开一条巴掌宽裂缝,城门下面围拢的小船上,众叛军士卒顿时纷纷拿着铁器长矛撞木等各类器械,竭尽全力地插入缝隙之中,压撬弯别,疯狂地想就此便将北城门撬开

城头上,在都指挥通知宋成的指挥下,城头的三尺宽的厚重的湿木狼牙拍、巨大的投石、滚烫的火油和沸水顷刻间纷纷倾泻下来,毒烟火球、蒺藜火球等等具有大杀伤力的火器也纷纷投入了战斗,在密集的叛军人流中四面开花,直打得叛军哭爹喊娘乱成一团,短短一盏茶的时间内,城门下方便堆积起了大片的尸体和翻倒的船骸

巨大的楼船挨近了城墙,短梯再一次架上城头,红了眼睛的叛军潮水一般从几架短梯上冲向城头北城门处的毛竹水枪和猛火油柜早已经在第一时间内开始喷射出水与火,迎面扑上的叛军一片一片地倒下,又一片一片地冲上来刚刚倒下的人还没有来得及跳起爬开,便被后来的人争相践踏,结结实实地平瘫子在了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燃烧的人群落到楼船的甲板上,形成一座高高蹿起的巨大火堆,尽管上面有毛竹水枪不断喷出的沸水洒落,但那火焰却丝毫不灭,反而又越蹿越高之意腾起的焦臭味道和浓烟裹挟在一起,城上城下的士卒无不被呛烤得连连咳嗽,过不多时,竟然连楼船前部的甲板也被这火连得烧了起来唬得叛军士卒连忙到下层取水救火

水幕火海之中,城头后方的一排守卒弓手,人人张弓搭箭,箭头上绑缚的硝黄忽地燃着,在空中划过数道璀璨的流光,纷纷命中十几艘战船的帆桅,一时间不但城墙下四处失火,连带着远处的河面上也是一片火光,挨挨挤挤忙于进攻的叛军战船一下子陷入了被动,船头士卒一边不停地来回救火,一边还要互相躲避碰,情急之下忙中生乱,顿时又有几艘船艇损毁严重

北城门的战事一时间局面大为改观然而就在宋成和诸多将士心中一松的时候,情况再一次发生了转变

先是城下久经沸水烫灼的毛竹其中一根炸裂了一道缝隙,沸水陡然喷出,顿时烫伤了数十名百姓,随后几处接口处绑缚的皮革又开始泄露,原本倚为臂助,在城头攻防战中发挥了巨大作用的毛竹水枪,忽然间便失去了作用于此同时辆猛火油柜车的喷孔中,喷出的火焰也越来越小,油柜中的火油,居然竟也快要烧干了

眼看一时的优势立刻就要丧失殆尽,宋成当机立断,登时将所有的毒烟火球和蒺藜火球、狼牙拍、檑木全数调转到楼船和城墙交战最激烈的地方,一时间守军的防御力量大为增强,犀利而霸道的火器毫不吝惜地往人群之中招呼着毒烟四起,呛得叛军一时不敢靠前,而依旧没有扑得彻底的火焰,却由于蒺藜火球的大量投掷爆炸,又开始变得猛烈起来

与此同时,宋成令人抓紧修复破裂的毛竹和皮革,同时去后方运送火油百忙之中,宋成还未忘记分出一小队人马去往东城门和西门南门,提醒驻守的主将预防再一次出现供需不足的情况

水闸处,叛军士卒已经先后擂折了两根重木,而粗重的铁闸栅栏也彻底断裂了一根,另一根也大幅度弯曲,一个已经能容人穿过的宽大缝隙终于被叛军打了出来然而仅仅一个缝隙,仍旧不能令叛军通过,闸门内不时放出的冷箭仍旧是叛军巨大的威胁,一个不慎便会点燃周围的血肉而集中成阵的森冷矛尖是一刻不停地攒刺,令这一个近在眼前的通道一时成了摆设……

然而,一切还是出乎了宋成的预料,就在城头的守御力量刚刚减弱的一瞬间,城下的守卒攻势便此消彼长,立时变得猛烈起来仅仅是在城头的争夺,形势便已然在顷刻间逆转

…………

东门,城头

林南仔细地观察着眼前被堵塞在一片狭长地带的叛军

双方互有攻守的战斗之中,冲锋在前的一些军卒,很明显战力非比寻常若是冷眼看去,他们的穿着和绝大部分淮军士卒一样,甚至和城头守卒的装备也十分类似,身形也并不高大,然而在细微处,林南还是看出了一点区别来

这些军卒大部分仍旧穿着和朝廷军一样的轻甲,甚至有的连甲都没有穿,但在关节和细软处,却比其他的士卒多出了一些遮护的甲片,整体看上去好像并没有多突出,但在作战之际,却避免了大部分的直接伤害和致命伤害而且从遮护的效果上来看,这些甲片的制作相当精良,绝非一般的匠作所能生产

另一方面,就是作战气势和意志明显高出一截尽管在人群的簇拥之中,这些人乍看并不起眼,但若是有心人观察之下,却还是能够将这些人和原本一直参与作战的淮军区分开来锥处囊中,其末立见——那股子杀伐血勇,万夫莫敌的气势,是无论怎样也遮掩不住的况且,他们也完全没有必要遮掩此刻城头已经被攻下一个能够站住脚的缓冲区,剩下的就只有一样:杀人夺城

然而就这唯一的一件事,眼下却变得举步维艰

叛军虽然攻占了东城头的一块狭长地带,但两处通往城下的便道却一条也没有占到,依旧牢牢地把持在守军手中而在两头接阵的扇面中间,守军的猛火油柜车和毛竹水枪连续不断的攻势,也牢牢地把叛军压制在了城头这一段兵道上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守军也在不断的进逼,叛军若是再不想出办法打破这个局面,刚刚费劲心力打出的这个局面就会立刻烟消云散,所有现在站在城头的叛军士卒,就会一个不剩地被赶下城头

林南眯着眼睛站在守军的矛阵之中,一边抓紧时间歇息,一边不断地观察着面前的叛军士卒如果他所料不差,这些叛军并不是淮王的府兵精锐,那么在他们中间,一定会有一个人,而这个人,就是林南现在迫切想要找出来的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忽然一道人影自叛军阵中飞起,双脚离地足有一丈多高,眨眼间便迎着烈火扑倒了守卒面前

噗噗噗滋啦

只一瞬间,数条长矛便不分先后捅到了此人身上,而猛火油柜喷出的烈火也将此人烧得皮肉作响

没等众守卒反应过来,风声又起,叛军中间竟然接二连三地不断有人飞起,飞蛾扑火一般凌空而下,朝着猛火油柜车和毛竹水枪的出水口出飞扑而在这时,半空中终于传来两声惊恐万分的凄厉惨呼这时,众守卒才赫然发现,原来这些悍不畏死、迎着猛火和沸水扑过来的叛军,竟然是被人扔出来的

叛军阵中,不断有人被扔出来,活靶子一样被守卒刺得浑身血洞,被猛火烧得通体焦臭乌黑,被沸水烫得皮开肉绽一层的水泡所有人的目光在那一瞬间,都投向了叛军阵营中却见此时,叛军的人丛终于开始骚动,无数处于队列前方的叛军士卒不甘被当做牺牲品一般白白送死,有的转身欲逃,有的近乎风魔一般挥刀向周围猛砍然而这一切仍旧阻止不了惨剧的发生

不管是杀是逃,人群中数十个异常悍勇的甲士,只三下两下便将那些反抗的叛军制服,凌空扔向了守卒的阵中这些甲士几如虎入羊群一般,所向披靡如此一来,不但叛军阵中大乱,连守卒也是一片大哗只有张忠和林南,略一迟疑,立刻便知道了对方此举的目的只是……当他们意识过来的时候,一切已经为时已晚

片刻之间,猛火油柜车的喷孔便被一具尸体挂住,不断喷出的火焰忽然间便被彻底堵死而与此同时,一直喷射着滚烫沸水的毛竹水枪口处,也被两名仍旧或者的叛军阻挡了一下

仅仅是一刹那的光景,先前龟缩在阵中的数十名猛虎一样的叛军,忽然间不约而同地从阵中扑了出来手中长刀和战矛上下翻飞,顷刻间便将南部的守卒阵型打掉了一角两军瞬间交接在一起,沸水和猛火忽然之间便失去了用处

眼见着形势危急,都指挥佥事张忠钢牙一咬,瞬间拔出长刀,刀刃斜指前方正在交战处于混乱中的人群,怒喝道:“猛火放”

“大……大人……”两辆猛火油柜车旁边负责推拉的守卒和百姓登时愣住了,他们不是听不明白张忠的话语,但是,却被张忠这道不近人情的命令吓住了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六十七章 战襄阳(十五)

张忠长刀挥起,毫不犹豫地压在了那名匠作的脖颈上:“这是军令出了事情老子负责,放再要犹豫,老子先砍了你”



重清理完毕的猛火油柜,喷孔中再一次喷射出炫目的火焰

身处战阵后方的诸多百姓和守卒,在冲天的火焰喷射而出的一瞬间,不由自主地齐齐把眼一闭撕心裂肺的惨嚎声传入耳中,两行浊泪从这些见惯了鲜血的人脸上不受控制地淌了下来战阵相交之处,在猛火油柜车的全力催动之下,已经化成一片火海无论是拥挤的叛军士卒还是刚刚被冲开一角,只剩下单薄的军力却仍旧奋力苦战的守卒士兵,都被无处不在的火焰彻底地笼罩其中

无分彼此,没有敌我

生死之间,如此无情

“矛阵”

张忠铁青着一张脸,毫不犹豫地下着命令,后方紧急凑上的多半是由百姓和流民凑成的预备部队,连忙拿着长矛斜斜竖起,填补了刚刚被打得险些破口的阵营缝隙然而虽然人数仍在,但所有人的心中都被眼前所见的惨烈景象震撼得无以复加,面对着战力强悍的叛军,城头还能把守到几时,谁心中也没数了

蓬地一声,一具尸体被一支长矛挑动之下,带着焦臭和仍旧燃烧的火焰朝着守卒阵中飞来瞬间三条长矛从守卒阵中探出,在那尸体没有撞上人之前将其拦下尚未缓过手来,叛军真营中已经旋风般扑来七八个人,林南看得真切,这几人俱是增精锐没有一个是淮王府兵

一丝寒意猛然间自脊背上升起

林南毫不犹豫一抖战矛,分开人丛冲了出去在他背后,十几名守卒紧紧跟随,分左右拼命地护持,阻挡着来自其他方向的攻击

先前城头血战,尽管林南表面上的身份只是一个普通士卒,但一番血战下来,不但以一人之力杀伤几十名叛军,还在城头力抗罗放多时,最后飞起一矛贯死东海杀神罗放,矫矫英姿早已经深入人心虽然不是将官,但在此时这生死搏杀的战场上,却凭借着一股血勇,将自家身影深深地植入了守卒和百姓心中虽然他一直默默不语,并没有真正地发号施令,但举手投足之际,仍旧有不少人下意识地紧紧跟随甚至比起都指挥佥事张忠,起到的作用也不遑多让

一连串的兵刃交击声响起,双方最前排的士卒立刻扭结在一起,只一个照面,守卒一方就倒下了四人林南双目充血,一振臂膀,战矛灵蛇一般左右摆动,吞吐之间,一名叛军咽喉喷血,软软地倒了下去

林南未及收回战矛,冷不防一杆长矛自那叛军身后袭来,又快又疾,眨眼间已来到面前林南来不及闪避,当下脚底蹬地,身子后仰避开对方致命的一击哪想到未等身子挺直,对方长矛又至,自上而下,如同一条大棍相仿,照着林南面门胸口,一条直线便砸了下来此时林南刚刚撤回长矛,不及细想调转矛杆,双臂上举,总算及时封住了对方的一棍

喀嚓一声,矛杆自中而断,经过先前的血战之后,林南对此早有防备单腿点地,右腿上撩踢向对方手腕,同时两手断茬的矛杆一左一右飙射而出,直取对方面门和咽喉

对方那名叛军也不示弱,矛杆断裂的瞬间,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倾斜,瞬间林南的两支断矛短杆便到了面前这人弃了手中断矛,手腕上抬,啪啪两下空着双手打掉了两截断矛,同时脚步偏转身子一侧,又躲开了来自林南身旁的两条长矛的偷袭

瞬间的交手,两人各有凶险,一个不慎便是身死当场的结局

林南偷袭未成,连忙后撤,此时左右两方的忽然四五支长矛争相向他捅来,唬得林南背脊生寒,忙不迭地向后滚倒,好在此时身后并没有守卒拥挤,左右的守卒及时挺矛上前遮护,一番狼狈之下,林南总算重站起了身子,手中也接过了后方递上来的长矛

几乎是下意识地,林南在站起的一瞬间,目光便投向了对方阵中

一个人影好整以暇地站在四五名叛军身后,两手空空,却并没有丝毫的紧张神色,仿佛身处战阵厮杀之中,胜似闲庭信步一般,正是方才与林南交战的那名叛军尽管战矢横空,刀枪霍霍,但他的周围不论何时,隐隐都有四五名叛军士卒相随而在此时,他的双眼也正盯着刚刚起身的林南,脸上略带惊奇,却有似乎有些笑意

林南瞬间脑海中灵光一闪,当场大声喝道:“东阳李显”

一声断喝之后,城头战场上似乎突然间就变得寂静下来不论是叛军士卒还是朝廷的守军,手中挥舞着的武器似乎都因着这声断喝而变得停顿了一下

东阳李显

这个名字,伴随着整个东南战场的始末,伴随着柳林镇和拒马河,黄岩和塔庙,鱼儿洼和襄阳城……伴随着无数战役的开始和结束到得现在,不论是庙堂还是江湖,李显这个名字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每每提起,都让人不寒而栗,仿佛在这个风光无限的名字背后,带着无限的杀伐和血气

即便是现在站在当面,也有无数人下意识地脚步后移,仿佛那个站在人群中丝毫未动的人身后,涌现出来的是一片尸山血海,残破旌旗

此时处于偏南另一侧的张忠也听到了声音,心下惊疑,是催动手下士卒加紧了防御

“呵呵”处于叛军阵中的那人呵呵笑了起来,伸手接过手下递过的长矛,清冷的语声自喧嚣中传来,却显得清晰无比:“你倒聪明,猜得出我的名字”微微顿了一顿,李显望向林南的目光猛地尖锐起来:“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无名小卒,何须名姓”

“哦?”对面李显显然有些意外能与他在两军阵前搏杀得旗鼓相当,虽然只有短短的几个回合,却战得平分秋色,他想当然地便以为林南也是襄阳城镇守的一员将领,岂知喝问之下,林南的回答却有些出乎意料

虽然如此,李显也没有再继续追问,眼神倏变,一振掌中长矛排众而出,毫不犹豫直取林南在李显身后,几乎如影随形的四五个叛军,同时间挥动长刀战矛,随着李显便冲了过来面对守卒挺起的矛阵,竟没有一个人有丝毫的犹疑仅仅是区区五六人,却硬是杀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来

“杀”

林南大喝一声,挥动长矛不退反进,如李显一般踏步上前,举手投足之间,竟也凭空生出了一股惨烈之形林南身后左右的守卒只略一犹豫,便也齐齐地挺矛而上人人脸上神色激动,双目泛红,但手中长矛却丝毫未缓,反而见激烈,浑然已经忘却了生死



一杆长矛率先挑中了林南的左肩,未着皮甲的外衫被破,锋锐的矛刃划开血肉,一抹猩红顿时殷湿了林南的半边臂膀林南浑若未觉,掌中长矛展动,如同怒龙翻江一般不但在一瞬间荡开两名叛军的攻势,还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了李显的沉着一击

襄阳城上空,黑沉沉的乌云越来越低,原本平静的空气也开始变得凛冽风势,忽然大了起来尤其让人难受的是,此时刮的竟然是南风雨借风势,原本只是淅淅沥沥绵软的细雨,此时也忽然变成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一时间虽然不论叛军守卒都被淋得通体透湿,但天时的优势,却慢慢地站到了李显的叛军一方



南边的守卒阵营之中,猛火油柜喷吐出的火舌忽然加长了三尺有余火借风威,一下将前方的叛军烧伤近倍此时南边守卒的位置,距离刚开始的站位已经有了很大的前移,只要再前进两尺的距离,就能再一次封锁住其中一个悬梯的破口

然而南边的优势,到了北边,便转变成了弱势面对着以李显为首的东阳铁卫,同时还要忍受着风吹雨打的不利局面,北边守卒阵营的形势,立刻急转而下



两名守卒被对方大力戳中,身子倒仰飞起,跌入阵中但随即后面就有多的人补上了位置,林南的周围,始终有七八人在牢牢地遮护着

李显一击不中,脸色一变,掌中长矛势大力沉,攻势猛然加紧展动之际,隐含风雷之声周围的守卒顿时招接不住,纷纷溃散开来北面守卒阵中,先前两辆猛火油柜和一支毛竹水枪俱被四五具尸首堆叠压住,数名百姓一边将油柜车和水枪向后挪动一边清理着尸体此时守卒忽然溃散,油柜车和水枪却已经清理完毕,一声怒喝,沉闷半晌的火舌和水龙,再一次喷射出来

然而随着风势渐大,猛火油柜喷出的火苗距离忽然缩短了许多,毛竹水枪的水势也开始减弱,火苗水龙的尖端,在风势的吹动之下,竟然开始倒卷,一个不留神险些倒卷回来,反伤了守卒

天气的变化,让北边的形势一下子变得岌岌可危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六十八章 战襄阳(十六)

喀喇喇

让人心惊肉跳的惊雷声也在襄阳城的上空响起黑沉沉的天空中猛然划过一道树杈状的厉闪,仿佛要将天空撕裂蓄起的风势越来越大,密集的雨点顷刻间变成黄豆粒大小,随着风势噼里啪啦地砸下来,霎时,天地之间一片烟雨茫茫

然而,城头上的战斗,仍在继续

北城门上,眼看已经突破了城头防线的叛军忽然被大雨砸得晕头转向,抬眼便是满目的雨水,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刚刚冲上城头,在城墙上打出一片立足之地的叛军顿时如同睁眼的瞎子一般而在另一边,城头的守卒却如有神助,各种攻击随着风势雨势疯狂地朝着猛然陷入环境劣势的叛军倾泻过去不多时,不但将城头的叛军全数赶落城下,连带着护城河上的所剩下为数不多的船只,也遭到了打击

与北城门上的战况相比,东城门就显得十分混乱了

由于东阳卫精锐的参战,东门城头已经被叛军攻了上来,迫于形势,城头的守卒左右分开,一南一北分列城墙兵道的两边,依据城墙上的廊道和手中的猛火油柜、毛竹水枪以及少量的蒺藜火球和墙车来阻挡叛军的进一步进逼在开始的时候,着实收效显著,不但杀伤了大量的叛军,还差一点再一次压制了叛军在城头的破口

但是,就在处于南边的张忠率领守卒眼看着要拿下一个悬梯破口的时候,大雨裹挟着斜风,猛然间便自南而北地朝城内潲过来,如此一来,南面的守卒自然如鱼得水,而北边林南所在的防守地段,则立刻便溃不成军

猛火油柜车的火苗被狂风倒卷而回,不但没有杀伤叛军,反而被火舌倒卷伤了本阵数名百姓而毛竹水枪的情况也是一样形势骤然逆转,正在和李显拼力硬抗的林南见机不对,连忙后撤此刻再呆在城墙之上已经和送死没有任何区别,北段的守卒人人都知道这个道理,当下诸人火后退,一直退到城内和城墙连通的运兵道上,总算才扎稳了阵脚期间有很多来不及退走或身手稍微慢了半拍了的人,无一例外都死在了叛军的刀矛之下两辆猛火油柜车只有一辆勉强拖了回来,另一辆被叛军当场就砍得七零八落而毛竹水枪虽然落了一段在敌阵之中,但很快头前的一截便被人截断,暂时倒是不耽误使用

自城墙上退守到了城下,虽然再次作战是站在斜坡下仰头作战,但至少风向和雨势已经改变了方向,由正面变成了侧面,局势仍旧可以挽回

斜斜的兵道台阶下,守卒和百姓身子微侧用肩背抵挡着雨势,同时手中的长矛斜斜上指,尽管大部分人的心中都是惊恐慌乱,但仍旧尽着最大的力量来抵抗叛军的入侵借着地势支起的长矛阵,对于斜坡上的叛军来说比在城墙上要棘手得多而且现在虽然只有一辆猛火油柜车,但守卒把这辆油柜调到了台阶靠南的一边,借着风势喷出的火舌,足以笼罩整个兵道的下口,配合着冷箭和蒺藜火球,一时间叛军虽然大量涌上了城墙,但又在这里被坚强地阻击住了

城墙之上,都指挥佥事张忠一边带着人死死地抵挡着叛军的攻势,一边派人去抽调其他几个城门的守卒而北城门暂时的胜利,也让都指挥同知宋成预料了东城门和南城门的不利,除了必要留守的士卒之外,其余的人马几乎全部被宋成火调往其他几处战事,在这一刻忽然变得混乱起来

豆大的雨点砸在李显的头盔左侧,溅起一片雨雾,狂风暴雨之中,李显的身影如同标枪一般立地笔直,站在叛军人丛之中鹤立鸡群一般异常显眼,宛如一杆历经风雨却屹立不倒的铁血战旗,引领着所有的叛军

风雨中,人群中的李显目光随意地扫视了面前的人群一眼,最后落到了林南脸上兵道下方,如林的矛阵之中,林南的身子微微弓起,手中的长矛蓄势待发,尽管战斗了一天一夜,浑身受创,天气又是如此恶劣,然而此时那股自身体中散发出来的强烈战意,却倏忽间达至顶峰这一点不但是久经战阵血洒疆场的李显有着强烈的感受,便是此刻站在林南周围的那些守卒和百姓,也都感受得到层层的雨雾在兵道下方的人丛之中升腾而起,映衬得下方一个个蓄势待发静立不动的守卒宛如铁石早就的神像,散发出一股莫名的力量

李显忽然爆出一声大喝:“你们抬起眼睛看看连老天都在帮我们失去了城防,你们还有什么?”

“我们有一腔热血数万头颅”

林南的声音随即响起,风雨惊雷竟也压盖不住:“一街一巷,都是我们必争之地不义之师,必丧此城”

李显眼眉倒竖,语意生寒:“不自量力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人命丧此城”说罢,李显一挥手:“给我杀”

同一时间,林南战矛一抖,挺身而起:“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稀稀落落的应和声在身后响起,渐渐地,应和的人声多了起来,很快汇聚成一阵排山倒海般的巨大吼鸣,似乎要将天地都彻底扯裂

人吼风嘶,又一场血战开始了

…………

一杆战矛穿过风雨,一矛之势,竟似在风雨中刺出一轮真空,矛未至,仿佛已有鲜血迸出东阳李显,带着一身的风雨,猛虎一般率先冲入了守卒阵中

蓬早已经蓄势待发的猛火油柜车,一股火焰瞬间喷出,扩大,眼看就要将李显的身影湮没在其中,忽然之间,在叛军阵中接连冲出三四个甲士,浑然不顾刺向自己的矛尖和临身的火焰,亡命一般扑向油柜车在守御的守卒没有反应过来之前,竟悍然将猛火油柜的喷孔用身体死死地堵住

就在刹那的光景之间,李显和身后紧紧跟随的数十铁卫便如猛虎下山一般冲了下来

隐藏在人群中的毛竹水枪再一次喷射出水花,然而与刚才的情形几乎一模一样,没等水花射到李显身上,在他身侧早有人顶了上来五个人影将李显的身子牢牢地遮护住,哪怕其中一人浑身早就被升腾的白气层层包裹,浑身不断地颤抖,却仍旧坚强地挺立不倒

局势仍旧在僵持着,李显虽然悍勇,但面对着毛竹水枪的喷射和尖锐战矛的阵势配合,一时也仍旧难以突破眼前这一道防御线另一边的城墙上,张忠已经抢回了一处悬梯并拆毁了它,身后都指挥同知宋成的援兵也已经赶上,借着风雨之势,相信抢回最后一处悬梯也只是时间问题了一旦抢回悬梯的破口,先前涌上来的这近千叛军,就成了被断掉后路的孤军,哪怕暂时数量上比守卒要多,但依据器械和不断增添上来的百姓和流民,相信仍旧可以将李显和这些叛军全部吃掉

然而,似乎坏事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到来正在兵道下方防御的守卒打着打着忽然发觉,叛军的攻势猛然间变得异常猛烈,每一个叛军似乎都变成了下凡的天兵一般,毛竹水枪喷射出的水溅射到身上竟然浑似未觉,除了正面被水势喷得失去了视线的少数叛军之外,其余的人竟然依然生龙活虎一般,挥刀肆意砍杀

直到负责调整水枪射口的人大叫了一声之后,所有人这才意识到出了什么问题——水枪里的水,已经失去了温度凄风冷雨疯狂地砸下来,原本在城中街巷排起的一个个烧水的大锅,下面的火焰很快便被风雨浇熄,开始的时候水温尚可,但是越到后来随着雨水的增多和雨势的增大,仍旧维持着燃烧的火堆越来越少,到得现在终于显露出了颓势——没有沸水了

失去了猛火油柜和水枪的优势,蒺藜火球也已经所剩无几,终于,最后的时刻不可阻挡地到来了没有了任何可以凭借的优势,双方都只能依靠长刀和战矛,依靠各自的身躯,依靠亲密无间的配合,来看看到底谁能坚持得久谁能在风雨中笑到最后来决定到底谁才是这座城池真正的主人

战事,在李显率领着东阳卫为先锋,剩余的淮王府兵为后援,势如破竹地突破了城墙与街巷间的连接通道的时候,终于彻底地进入了巷战阶段

一次又一次的拼死鏖战

一次又一次混合着血和泪的败退

一次又一次义无反顾地重结阵反抗

大雨倾盆,狂风怒号,尽管雨水在地面上冲出一道道细流,但是仍旧冲不走那晃眼的血色几乎每一条巷道,每一处街口,都要洒下无数的鲜血,丢下数十具尸首,李显为首的叛军才能攻占得手

混战之中,无数的流民和百姓惊惶窜逃,风雨之中,逃亡的人越来越多,站在身后顽强抵抗的人越来越少,林南仰天抹了一把雨水,心中一抹悲凉不可抑制地涌了上来

难道襄阳城的陷落已经不可避免?那个有着杀父之仇的高高在上的王爷,真的就此拥有了半壁江山?朝廷在做什么?早就该到达的援军,现在在哪里?难道襄阳血战已经进行了近两天的时间,却没有一个人向这里望向哪怕一眼么?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六十九章 忧喜

连续两天的大战,除了城头原本的襄州卫守卒、都指挥使司的扈兵和被临时征召的流民和百姓之外,街头巷尾几乎再没有闲杂人等,偶尔有在偏僻老巷子深处探出的头脑,也尽是被水患所遗、无家可归的灾民居住在城内的百姓,无论是富商豪绅还是破落丁户,两天以来都是大门紧闭,足不出户

尽管这些天的封闭造成了商贾贸易的惨淡,柴米油盐等日常货物的不流通,给很多人家的生活带来了具体而微的不便,然而所有人依旧老老实实地呆在屋子里,就连平时最为奢靡挑剔的人都不敢有何怨言,甚至一些大户人家暗中已经做好了城破之后的准备一些平时不用的暗仓和秘道,在此时纷纷现出了久违的形影,珍奇的古玩器皿字画和几代人积累下来的金银米粮,都开始分批地转入了地下当此危难之时,以往厅堂闪亮衣着光鲜的人却纷纷换上了最破烂最普通的衣衫,同时像久居地下的老鼠一样钻进了黑漆漆没有一丝光影的暗道里……

那些家境并不富裕甚至是贫穷的城中百姓,藏无可藏,躲无可躲,只好守着那一处可怜的宅院默默地等待,可是连他们自己也不清楚自己要等待的究竟是什么,城破了于他们不会有太大的损失,守住了对他们也没有增的好处,一场大战除了让他们性命堪忧,不能像日常一样蝇营狗苟地赚点活命钱之外,似乎就再也没有其他影响了

襄阳城南,旧坊市巷子里的一处宅院

如此大的雨势,不但坊市里的街面上聚积了大量的雨水,连带很多宅院里的积水也已经没过了脚踝,饶是江南的城市由于一向多雨而有良好的积水疏导系统,但此时细窄的沟渠里积水也已经溢出了地面

一阵风起,吹掉了檐角处一块探出的雨布,哗啦啦地一声,让两个屋子里的人都不自禁地吓了一跳风雨交加,天色灰暗中透着昏黄,屋子里的油灯已经早早地点燃了,然而灯影映衬之下,坐在屋中窃窃私语的人却都是一片忧愁之色

正房之内,乔老汉和房东李氏一左一右坐在灯下大雨的天两人闷在屋子里对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但乔老汉显然有些心不在焉,说上几句就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隔着窗棂向外看上一眼,脸上满是愁苦李氏交叉着双腿坐着,腿上放着一个笸箩,里头装着瓜籽干果等小吃食,一边吃着一边不时拿眼看看乔老汉

“我说,老乔啊……”李氏朝嘴里扔了一粒瓜籽,嘎嘣磕了一下吐出两片瓜籽皮来,看着乔老汉开了腔“你就不能好好坐一会儿么……我知道你心里头着急,可是外头这风头火势的,再着急不也得等么快坐下,好好说回话”

“唉……”乔老汉也不知听没听进去,依旧呆呆地朝外头看着,好半晌才叹了口气,又回过头来坐下了这些日子以来,从住进来开始林南便不停地在外头奔波忙碌,几乎连回到这个赁屋站脚的工夫都很少,与其说房子是租给自己住的,不如说是租下来留作后路的,而这段时间在这里住得最长的,自然非乔老汉莫属了

孤男寡女,鳏夫寡妇,久而久之,接触得时间长了,自然而然便有了一些旁的念头李氏明显是个心里头搁不住事儿,嘴上藏不住话的人,但遇到这种事情,一个女人家便是心里头再有,也不好明说出来好在眼前这老头的少爷整日子不在家,虽然不知道他到底出去厮混什么,但总算是有了私下里相处的机会因此李氏东挑西拉,每日里找些闲话撩拨着乔老汉扯下,又三天两头地做些可口吃食送到门前,有时候还装作体力不支人手不够,牵扯着乔老汉帮忙出去摆摊……几番下来,乔老汉开始虽然仍旧有些避嫌婉拒,但随着时日渐长,眼见着面对李氏的热情进攻,已经是越来越没有抵抗力了……

到了后来,忽然间人家外头少爷回来了,还带回来两个女娃子来,不但住进了租赁的厢房,院子里自此也多了两双碍事的眼睛为了此事,李氏背后没少嘀咕这家的少爷,同时心里默默地为好心的老乔抱不平可是老乔虽然平时老好人一样的脾气好,但是遇到李氏盘点自家少爷的不是,却是一个字都忍不了,有次李氏说得急了,反惹得乔老汉发了火人就是这样,若是之前没那份心思的时候,乔老汉这样吼,李氏早就把对方骂出八条街去了,可是现在,李氏却像一个乖乖的小媳妇似的默默受了自那以后,李氏就渐渐摸清了老乔的脾气,有了意见也从不直说,而是拐弯抹角地撩扯,时间久了,乔老汉的脾气竟也变得越来越弱了

本来按照正常的发展,事情到了如此地步,两个年过半百的人接下来也就顺理成章地一起过完下半辈子,无风无波幸福美满可是直到襄阳战事一起,一直以来温吞水一样的乔老汉,竟然一反常态,每日里失魂落魄不知干什么好李氏自然知道乔老汉是担心那个整天在外头厮混的公子少爷,可是在她心里头,这大家大户的少爷也太有点不着调,这种公子哥值得老乔为他这么上心么?

“老乔,要我说——你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可别嫌妹子我说话难听,我这可都是为着你好”李氏话说出来,先打了个底子,同时不住地偷眼打量乔老汉的眉眼:“虽然妹子我没进过大户人家的门,可是也见过大户人家的公子哥都是什么模样,要我瞧着,你们家那位少爷摆明了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值得你这么惊慌失措的着急么?从他到了襄阳城里头,就没见过几次脸,要是说得不好听,就是在外头丢了一块半块的,那也不是你的责任嘛……”

“你胡说些什么”乔老汉腾一下就站了起来,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你看看,又急了”李氏连忙伸手拉了下老乔的袖子:“坐下坐下,这里又没外人,就咱们俩说一会儿话,你急什么你说咱们俩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该过的日子它……它总是拖拖拉拉地过不上,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李氏话虽然说的含糊,但乔老汉两个人四目相对这么久了,嘴上没说,心里头也都各自有数此时听李氏这略带钩挠的话头,乔老汉刚才气得脸红,现下可是臊得脸红了

“你……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

“什么时候了?”李氏结果话茬来:“你这话算说对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老乔,你还光想着别人,你什么时候能想想自己?啊?想想我……”

老乔脸上热得发烧,连忙扭到一边去了:“你都说什么呢,想你做什么……”

李氏放下了笸箩,来到老乔近前:“做什么,你说我想做什么,难道……难道你不想么?”

老乔扑楞一下站了起来:“都这个当口了,就别扯些没用的啦咱家少爷还在外头生死未卜,我哪有这个心思说这些呀”

“啊哟,啧啧啧”李氏脸上也是一红,但嘴上仍旧不饶人:“说得好听,还‘咱家少爷’,老娘我可是清白人家,你这话可得给我一个交代,什么时候我就成了你的人了?那纨绔子可不是老娘的少爷”

“你……”乔老汉一句话说漏了嘴,被李氏抓了话把儿,一时也是心慌,但仍旧被李氏最后一句话说得有些怒气:“什么纨绔子我告诉你,这位少爷可不是你想的那样人家那样的人家,哪里能是普通人能比的”

“那你和我说说,你们家少爷到底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啊?不会是犯了事偷跑出来的?如果不是,那我就认了这个少爷”

“嗯……你就别费心思了,这个真不能说……”乔老汉知道李氏的目的,老话又搬出来搪塞了回去,同时再一次站起身来,透过窗棂朝外头看外面风雨越来越大,间有雷鸣,眼看着这雨势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下来了而透过风雨侧耳聆听,依稀还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喊杀之声,乔老汉的一颗心顿时跳个不停自家少爷在外头做的什么事他不大清楚,但是人老成精,凭借少爷平时的一些蛛丝马迹,乔老汉仍旧能猜出几分来,尤其是上次少爷一身血地带回两个女娃子来,事后却风平浪静地什么事都没有,推断起来就有依据了

此时外头风雨雷电绵密交加,喊杀阵阵,自家少爷会不会也在这喊打喊杀的人里头?如果真是如此,那可真是祸事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该如何是好?到时候别说什么临老的好日子了,就是能不能保住这条命,那可都两说

乔老汉回头看了看李氏,脸上变得阴沉了起来:“还是别说啦,等着少爷平安回来,你想怎么着,咱都由着你但若是少爷……他回不来……就算咱们说破天去,只怕也过不到那天了……”

“啊?”李氏见他说得这么严重,不由得一时呆了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七十章 败势

风雨声声,吹打得窗棂不住地颤动

厢房内,灯影一阵摇晃两个布衣钗裙的年轻女子正在灯下对坐,其中一个年龄稍轻的姑娘正一边说着话,一边做着手里的针线活儿只是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针线活做得并不顺畅,隔不多时便因为手抖将指头扎一下,眼下那左手食指的指肚已经被扎出好多红色的点子了

“小青,歇一会儿”

“没事儿,又不累”

子瑶看看小青的脸,无奈地笑道:“行啦,再这么扎下去,这手指头就别想要啦,我看你还是歇歇”

“我……”小青脸上一红,手下停了活儿,转头朝外头看了一眼,似乎那喊杀声大了些“小姐,其实我也不想的……可是,若是不找点活儿干,我这心里就惶惶得格外厉害,都快跳出来了我……我还是接着做,扎上两针疼一疼,总也比那么空落落地呆着心慌好……”

一句话,说得子瑶也有些沉默了,转头朝窗外看看,虽然实际上什么也看不到,但似乎这么看上一眼之后,心里就能安定一会儿似的

“小姐,你不心慌?”小青缝上两针,忽然停下手,偏着头问了一句

看看小青一半惶恐一半犹疑的脸色,子瑶犹豫了一下,挤出一丝笑容道:“我说不慌,你信么?”看着小青微微摇头,子瑶接着道:“这就是了,外头这么大的阵仗,天知道会是什么结果,若是叛军没有打进来还好,若是打进来了……谁能不慌?”一句话把小青吓得又是一哆嗦,手上又多了一股血珠出来,疼得她连忙放到嘴边吮着

“看看你,胆子小,还偏偏总是要问这问那的……”子瑶一伸手,将小青手中的鞋底子抢了过来放到一边“可是都这个光景了,出又出不去,逃又逃不得,慌也无用打仗都是男人的事儿,咱们女人……平日里大事小情倒是能帮上些忙的,但到了这种时候,似乎就没有什么用了……唉这也就是生为女儿身的悲哀了……”

“瞧你说的”小青放下了手指,伸手拿起钎子挑了挑弯掉的灯芯,说道:“前日衙门里头征召民众相助守城,小姐不是还要去的么?若不是乔叔拼死拼活的拦着,只怕现在小姐已经……已经在城上了……”说着,小青似乎被自己的话语吓了一跳,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场景,顿时住嘴说不下去了

“呵呵又在自己吓自己了?”子瑶笑了笑,偏着头听了听远处传来的喊杀声,说道:“我倒是有这个心,如今听说外头攻城的叛军有数千甚至上万人呢,而咱们城里头却只有三千多人,如果不征召百姓上城,这城只怕早就被破了多一个人多一分力,哪怕只是搬一块石头,也能多一块石头的力量,如果城内数万百姓人人都这么想的话,便是叛军再多来一倍的人,也休想能攻下襄阳城了……”

“唉,若是人人都想小姐这么想,那倒好了上午李婶子不是说啦,现在城中的大户富绅,都在纷纷想着自己的辙呢,藏的藏躲的躲,兵荒马乱的,谁理会这城破不破的打仗,那是当兵的干的事儿,现在大概所有人都想着保住性命钱财呢”

沉默了一会儿,子瑶说道:“干戈一起,想着存钱保命也是正常的事儿,只是眼光太短浅些罢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等着城破之时,叛军岂能对百姓秋毫无犯?三王揭竿而起反叛朝廷,哪会不就地征召百姓充入军中,哪会不搜刮钱财作为军饷?这一点都看不到的话,想留财保命,只怕多半也是保不住的”

“啊?小姐,要是这样一说,要是这城果真守不住了,那我们……我们……”小青说着腾地就站了起来,游目四顾,忙乱地就将随身可用的物事挨个打包

“你这是干什么?”

“啊?小姐,咱们得收拾好啊万一城破了,咱们也不能在这里干等着,得逃出城去,保住性命啊”眼看着小姐傻乎乎的模样,小青登时有些急了,差点哭了出来

子瑶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收拾什么,快放下你当你收拾了就能跑出去了?”她走上前拍了拍小青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咱们住的这段都是穷苦人家,一无钱财二无房产,就是要征召百姓充军,也轮不到咱们唯一要担心的就是……咱们是女儿身,万一……到那时候,就只有说出咱们的身份来,若是能过了这一关,那便是过了;若是过不去,咱们主仆二人,也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眼看着小青的脸色越来越白,子瑶知道自己话说重了,连忙把话头圈了回来:“瞧你,这只不过是说说罢了,要我说,这种可能还是很小的襄阳城城高墙厚,城内有三千守卒和数万百姓,襄阳城被叛军围攻,朝廷能坐视不理么?如今已经牵延了两日,恐怕不出意外,明日朝廷的援军就要到了,到那时如果还攻不下城来,叛军也就只有退兵了”

“真……真的吗?”小青惊魂未定

“自然是真的”子瑶信口应着,但心里也是完全不能确定

一时间,两人都不由得沉默下来,不期然地,目光都转向了窗外好半晌之后,小青忽然开口道:“小姐,你说……乔公子他……不会有事?”

“不会的”话音未落,子瑶便截了过来:“不会的……”

“嗯……我想也是不会的,都说好人不长……呸呸乔公子是好人,行善积德,必然长命百岁”停了一会儿,小青忍不住又道:“可是,他究竟在外头做些什么呢?怎么会到现在还没有回转来?”

小青心思粗放,自然不知道内情,但子瑶心思缜密,虽然不知道乔山虎去外面做什么,但这几日发生事情,略微一联想便知道得七七八八何况,当日那块别人不识的牌子,子瑶却还是识得的,只是这些话,却不方便对小青说了

“放心,吉人自有天相,乔大哥……一定会回来的咱们女人家,在这个时候不能上战场去帮忙,总还能做一些别的事情”子瑶道:“你不是要找事情做么?外头风大雨大的,去把灶膛的干柴都拭弄好,菜也切好摆着,咱们不能做别的,但若能让乔大哥回来,就吃上一口热饭,洗上一个热水澡,也总是咱们的一份心,一份力了……”

“嗯?噢……”小青先是一愣,随后似乎忽然间开了窍一般,瞄了瞄小姐的脸,应了一声便转身出去了

外头的风雨似乎大了,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天幕,子瑶脑海中不期然泛起了这些日子以来一直盘旋不去的影像:

旧巷口处,重重人群之外骑马而来,揽自己入怀的壮硕身影……

花坊天井,绝望时,黑暗中破门而入手刃廖七的杀气满身……

赈灾人群中,侃侃而谈几句吓退众人解围而去的潇洒……

京郊大路上,两车相错时痴痴的面庞……

乔大哥,你可不能有事啊

子瑶……子瑶在这里,等着你回来呢……

…………

轰隆隆

一阵滚雷自西向东碾过天际的云层,风雨交加之下,先前仍然白热交战的双方,不得已也渐渐脱离了战斗尽管李显心中夺城底定的热切心情已经压抑不住,但在这样雨势风势已经大到对面几乎不见人的情况下,战斗着实无法再继续下去因此双方都不得已一边退却,一边收拢残兵,利用各自的地势结成防御阵型,一边忍受着风雨,一边等待着天气转好,进行下一次的战斗

以都指挥使同知宋成为首,指挥佥事、经历、检校各层军事官吏为辅,在大雨之中也仍旧未能歇息层层的战报通过各种渠道汇聚到宋成手中,一道道命令冒着大雨又再一次传达下去,侥幸尚未失守的城头和街巷、坊间,大量的民众被重组织起来,和守卒一起结连成一道的防线,战情紧急,很多民房和矮墙被拆毁,大量拆下的青砖被冒雨堆垒成的防御线塞门刀车、墙车、猛火油柜车和水枪按照强弱分别部署到了阵线的薄弱处

此刻南城门也已经失守,西城门虽然未失,但兵力着实不多因此被迫后撤,与北城门的守卒汇合,加上东城尚在手中的地面街巷,的防御线形成了自东南到西北的一道曲折交错态势

暴风雨中,在一处街头高处临时搭起的雨棚之中,都指挥同知宋成、布政使郑慈为首,各个主要的文武官员面面相觑,脸色都像这阴沉的天气一般,灰败而颓丧战事进行到了现在,谁都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个什么情形败了,在叛军面前,顽抗到底的固然要人头落地;僵持住,在朝廷的公文之中,只怕也是个怠慢军机、贻误公事的罪名,哪怕不脱掉这身官服,只怕也是升迁无望

反败为胜?这个念头,哪怕在宋成的心中,都一点也没有兴起过在所有武将的心中,这个时候都在反复思考着一个问题:战事打了这么久,援军为什么还没有到?虎川卫、南岭卫因为大雨的关系,来迟了还情有可原朝廷其他的兵马呢?即便没有朝廷其他的兵马,江南水师大营剩余的水军,为什么一直迟迟未见?即便需要整顿,也不应该比叛军的水师来得晚这么久?

朝廷,难道就这样眼睁睁地放弃了襄阳城不成?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七十一章 诡异的撤军

遮地连天的暴风雨,将东南大地笼罩得茫茫一片

襄阳城中,平地水深半匝,几乎没过了脚踝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水面上,激起成片成片的水泡这一夜,持续多时的喊杀声终于渐渐止歇,但是在城中的居民和躲藏在瓦片陋棚之下的流民,没有谁知道这惊天动地的夺城战到底是个什么结局没有人好奇,没有人窥探,所有人都一边躲藏在自以为安全的地方,一边在心中默默地祈祷,聆听着雨点敲击在屋顶、窗棂、阶前、廊下的声音,在战战兢兢中度过了这无比漫长的一夜

雨势渐歇,天边终于透出了一丝光亮

在惊恐和担忧中沉沉睡去的襄阳百姓,谁也不知道这滂沱的大雨究竟是什么时候停的,除了驻守在襄阳城各个防御点内,一边躲避风雨雷电一边防止叛军漏夜偷袭的将士守卒们

漫长的雨夜,在无尽的等待中终于过去

紧张防备的漏夜一战,却最终也没有出现被冷雨淋了一夜,又几乎整夜无眠的守卒,眼看着天色渐白,压抑了一夜的困乏登时渐渐压上了眼皮,然而在这个时候,他们却依然不能休息,长期的作战生涯让他们知道,越是在这个时段,越容易被敌人趁虚而入

天色终于大亮

淅淅沥沥的细雨声中,蛰伏多日的人们终于有一小部分瑟缩着探出了头脑而在雨中坚守了一夜,现下仍旧在简单构筑的防御线后方伺机待发的百姓和守卒,却忽然间变得忐忑而又恍惚

大雨之前,双方还在激烈地面对面地搏杀,然而在大雨中坚守了一夜之后,早就做好了雨停天亮时再次浴血搏杀准备的守军,在天亮时却忽然发现,之前一直在脑海中徘徊不去假想中的搏杀场面,居然没有出现不但在这漫长的一夜中,叛军没有发起任何攻击,而且在天亮之后,守军的面前也居然没有了任何一名叛军的影子……

细雨微风中,忍受了一夜风吹雨打的将士们都自遮蓬檐角处走了出来,人人眼中都是一片疑惑之色,弄不清楚眼下究竟是什么情况激战一夜,双方都是疲累不堪,但叛军若是在眼下进攻,依照双方兵力的对比,显然要拿下襄阳城只在旦夕之间了,这几乎是对叛军最为有利的时机了,可是,怎么连个人影都不见呢?

心下虽然疑窦丛生,却没有人敢有丝毫的大意,所有人都按照命令,进入了各自的防御线,只有目前的最高统帅,都指挥同知宋成,在雨中来回踱着步子,脑海中千般念头纷至沓来,疑惑之余也有些烦乱

不知不觉间,又过去了一盏茶的时候宋成终于停下了脚步,眉毛一拧,转头下了一道命令两支各由十几人组成的斥候小队被悄悄地派了出去,一边沿着街巷和墙角遮掩着自己的身形,一边不断前行窥探着,希望找到叛军的踪迹眼看着斥候小队越走越远,渐渐地消失在了最近的街角,所有人的心也似乎跟着一起走远了

一盏茶时分过去,没有人回返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依然没有人回返

就在众人提心吊胆,猜想是不是两支斥候小队被叛军发现,全数遇害的时候,忽然间,街角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踏翻水花的声音,转眼过后一群人自街角闪了出来,争先恐后地朝着防御线跑过来看着如此杂乱几乎已经失去了队形的斥候小队,宋成的眉头一皱,心里头下意识地就绷紧了弦然而随着派出去的士卒越跑越近,他们情不自禁地开始欢呼起来,声音越来越大,有几个士卒甚至不由自主地将头上的帽子扔上了天空待到看清楚他们脸上的笑容,听清了欢呼的内容时,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呆住了

叛军,撤退了

这个消息太惊人了,太让人感到不可思议,以至于虽然这队斥候说出了结果,却没有人敢相信,尤其是都指挥使宋成这个当口,决不能麻痹大意先前回来的这队斥候立刻被控制起来,为了检验事实的真相,又有两队斥候被派了出去,这一次,带队的人是指挥佥事张忠

队伍再一次消失在街口继续按照命令防守的士卒和百姓,虽然仍旧强忍着在战线后方警戒,但脸上的神情早已经出卖了他们忐忑不安又有些欣喜躁动的内心甚至连宋成,此时的心情也难免有些激动,但多年作战的习惯让他压抑得比别人好罢了

时间,仿佛再一次变得漫长,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来,仿佛敲打在众人的心里,加显得难耐

终于,在无数人的期待中,第二次出去查探的人回来了远远地,这些人刚刚闪过街角,人们就看到了为首的都指挥佥事张忠,脱下了头上的帽子,在手中高高地扬起,挥舞

霎时间,巨大的欢呼声自东南到西北,响彻整个防御线

所有的人都再也忍耐不住,扔掉了手中的刀枪,甩掉了身上的湿衣铁甲,摘掉了头上的盔帽,欢呼雀跃,欣喜异常便是一直强作镇定的都指挥同知宋成,也不由得难掩激动之色,用力地挥了挥拳头而自午夜起便一直呆在第一线的汉南布政使郑慈,此时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张脸呆愣愣地似灵魂出窍一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很快,城内守卒和百姓流民的欢呼声便惊动了蛰伏在庭院屋门里,却一直在不住地向外窥探的城中居民消息像长了翅膀一般飞快地传遍了十街二十四坊,多时不见人,冷冷清清的襄阳城街巷之内,终于出现了稀稀拉拉的人流,初时尚有些小心翼翼,只盏茶的时间过后,人流便不断翻倍地增长人们争相恐后地走上街头,瞬息之间,人流便将主要的街巷挤得满满登登

随着时间推移,越发觉得安全的人流从各个街巷汇聚到主大街上,随后纷纷朝着四下里的城门处涌来此时,夜间紧急构筑的防御线早已经形同虚设,若不是宋成反应得快,及时挥军后撤上了城头,只怕这时候便被激情澎湃的人流吞没了

细雨如丝,微风尚寒

站在城头,宋成一边加紧分派的城防命令,一边脑袋里不住地冒着问号

毫无疑问,眼前的事实告诉人们,吴淮二王联手的叛军,撤退了曾经高高悬在襄阳城百姓和守卒头上的这把利剑,消失了眼下还活着的人,性命保住了;家财丰厚的人,也不用再担心被破门夺财了……

整个襄阳城,几乎所有人都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之中,劫后余生的喜悦,似乎浑然忘我然而仍旧有几个人是不能全身心地享受这份喜悦的,其中之一,便是担负着巨大战争使命的宋成

叛军忽然的撤退,让他有些想不明白明明是占据了极大的优势,襄阳城已经破攻破了一半,眼看着只要再加一把力气,甚至不用耗费太多的时间,只需要半天的时间,襄阳城就要被完美地占领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叛军却出乎意料地撤退了,撤得无声无息,无影无踪仿佛前几日的大战,根本不曾发生过一般

然而在宋成的心中,连续两天的大战,那遮天的羽箭,如林的长矛,蜂拥而来狰狞咆哮的叛军,遍地死尸和猩红的鲜血……一切的一切,闭上眼便仿佛犹在眼前三千守卒,眼下剩下的,不过数百人而已,而死去的士卒和百姓,却已经过了四千人

襄阳城一战,惨烈,悲壮然而城还是守住了

可是,为什么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对方却忽然间撤军了呢?这样的作为,即便是最无能的将领,也不可能下达如此昏聩的命令尤其对方还有一路屡战屡胜的东阳卫指挥李显,就不可能会漏掉如此攻城良机了

但是,现实是,叛军依然撤退了

忽然间,宋成神情一滞,心中一个念头涌上来,瞬间占据了内心一个让所有人感到诧异的命令下达了下去,仅仅剩下不足七百人的守卒,一下子便被撒出去了五百余人剩下的无不是老弱病残这一来,宋成几乎等于彻底放弃了城防

而他的命令只有一个:出城,沿着东南一线,不管用什么办法,找到叛军的踪迹

稍微的疑惑之后,同是都指挥使司的将领忽然都明白了宋成的意思,但是绝大多数的文官和百姓,却依然有些疑惑久经训练的守卒全部被派了出去,剩下的百姓和流民,则开始被派上城头,一边修葺着破败的城防工事,一边清理着大雨过后的战场

望着城下开门而出,渐渐消失在细雨中的侦骑斥候,宋成的目光不由得望向了烟雨蒙蒙的远方

希望这一次,自己所料不差……

宋成突然间意识到,时局,很可能就要逆转了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七十二章 逆转

襄阳城东南,苍茫大地之上,一支兵马急急前行

这是一支五十人左右的斥候队伍,一人一马,人人佩刀挂弓,马鞍右侧斜搭着箭壶细雨微风之中,狂奔的马蹄在泥水中践踏翻腾,带起一片片浑浊的水珠队伍最前方,都指挥佥事张忠一边打马飞奔,一边不断地用目光向远处观察在他身边,几个保持着同样动作的年轻人,其中之一赫然便是林南

自襄阳城派出的三百余人,一共分成了六队,分别向各个方向撒了出去,务求第一时间发现叛军的踪影命令下达的很快,几乎让人来不及有任何反应,但身在军中的飞翎卫千户丘彪和林南、余勇、刘文彩等人,还是简单地进行了磋商片刻之后,丘彪便当机立断,采纳了林南的建议,整个襄阳城内的飞翎卫人员,凡是能够骑马的,都混进了这些斥候队伍之中,出了襄阳城

以丘彪原来的想法,本是要趁着襄阳城的战事搏功名的,谁想最后时机不对,事先推断的目标有了差池,不但令最高指挥官骆天殒命身死,斩杀罪魁祸首孟涂这个最大的功劳,也没有落到飞翎卫手里,而是让宋成捡了个便宜至此,丘彪虽然在守城战中出了大力,但那不过是披着另外一个身份做下的事情,论功劳也远远不够看

本来眼看着城破在即,丘彪一颗功名的心也变得淡了,人都要死了,要功名利禄还有什么用?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大雨过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叛军居然诡异地撤退了,这让一向爱动脑子的飞翎卫诸多人员浮想联翩,丘彪自然也不能例外按照他的想法,到嘴的肥肉没有人不爱吃,既然李显和东阳卫、淮王府兵放弃了襄阳城,那么就一定有什么让他们不得不放弃的理由

只是现在仍然不知道,令襄阳城之战出现转折的原因,令李显不得不在紧要关头撤军的理由,到底是什么而已唯一可以肯定的一点就是,对方一定出了了不得的大麻烦让他们不得不撤非撤不可

而对方的麻烦,反过来便可以成为己方的优势对丘彪来说,优势和麻烦,往往都是晋升之路上永远会伴随的东西所以在短暂的权衡之后,刚刚从死亡的威胁中解脱出来的丘彪,赫然再一次执着地奔向了的目标而借着这个机会,林南也便完成了自己的目的

穿过一片片草地,淌过一个个泥坑和洼地,自襄阳城向东南方一连行了二十里,叛军的影子依然丝毫未见正当众人一边疑惑一边休息的时候,忽然前方撒出去的斥候快马驰拉回来,两人双骑护持着中央的骑士,在这骑士马匹的后方,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浑身泥水的士卒

隔了一会儿,经过短暂的审讯和核实之后,这名错被俘虏的襄州卫士卒,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不但解答了一直以来盘旋在众人脑海中的疑问,而且让张忠和林南诸人对当前东南的局势有了一个大致的判断

襄阳城一场大战,持续了两天多的时间,朝廷方面无论是北方的洛城卫、济州卫,还是南方的虎川卫、南岭卫,甚至是江南水师大营的剩余水军……自始至终,没有任何一支军队增援到达哪怕在最危急的关头,哪怕葬送了一名都指挥使,援军依旧杳无音信,毫无踪影当时有很多人,包括林南在内,都一度认为,朝廷,彻底放弃了襄阳城

而在今天,这个前方负责在后方警戒刺探的斥候哨兵带来的消息证明,和所有人想的一样:朝廷,自始至终,都没有向襄阳城发出哪怕一兵一卒的增援朝廷,确实就是从一开始,便已经放弃了襄阳城

一瞬间,所有人的心都凉了半截尽管襄阳城的战事已经过去了,尽管襄阳城最终并没有沦陷,但所有参与过襄阳守卫战的人,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仍旧有一丝阴霾笼上心头哪怕是都指挥佥事张忠,略一思索之后明白了朝廷的战术,但作为被放弃的一方,心里依旧不那么好受

早在三天前,长江之北的水师大营,一万水军渡过了长江,在江南水师大营剩余士卒的引领和配合之下,轻而易举地便夺回了滩头阵地而与此同时,后方洛城卫、济州卫的兵马也源源不断地增援上来,两卫兵马的统帅,不是哪一位将军,而是当今皇上的儿子,六皇子明忠

襄阳城一番血战,奉命调往前方的安陵左卫、安陵右卫和襄州卫部分守卒,并非不知道后方吃紧然而此时,以他们所处的情境,也是两难的抉择

若是不回援,就可能眼睁睁看着襄阳城被吴淮联军生生占领而占领襄阳城之后,缓过气来的叛军与面前的三千东阳卫叛军合围,就可能将前方仅存的朝廷军再一次吃掉

而若是回援,一直在前方若即若离吊着的三千东阳铁卫便成了在后方的一群虎狼,随时可能吃掉这群回援的兵马到时候只怕未等援助襄阳,这支由安陵左卫、安陵右卫和襄州卫组成的军马,便要葬送大半很大的可能是回援不成,反受其害

正在两难境地,犹豫难决的时候,黄信接到了一份命令,这份命令并不是汉南都指挥使司发出的,而是一份特别密令,不知为何,上面还加盖着前军都督府的印信这道命令一来,黄信就安心了,一边按兵不动与面前的三千东阳卫叛军周旋,一边暗中往西北一带撒出去大量的斥候,查探背后的动向

与此同时,早就接到汉南都指挥使司的调令,急急派出援军赶赴襄阳的虎川卫和南岭卫部分士卒,却在半路上被人截住了一道高级的命令下达下来,阻止了虎川卫和南岭卫的增援传达命令并接管了军队指挥权的,却是当今皇上的九皇子明勇

放弃襄阳城,挥军东进

指挥着一万五千余人两江水师大营士卒,加上洛城卫和济州卫,合共两万余人的部队,明忠却并没有立刻跨过双虎岭,增援襄阳城略微整肃了一下军队之后,扬鞭跃马,朝着淮西直接杀了过去

放弃襄阳城,挥师南进

明忠的意图很明显: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攻其必救,以解襄阳之围哪怕对方仍旧不闻不问,襄阳依旧陷入敌手,对朝廷来说不过是一城之失,但是若朝廷攻下了淮王的老巢,进而拿下了吴王的江都,那么整个东南的叛乱都会结束以一城一池之地换取整个战役的胜利,这个买卖已经是相当划算的了

总之,无论怎么算,挥师南进都是绝妙的一步好棋,远比直接增援襄阳收效大得多

…………

西线

在襄阳城血战的两天之内,虎川卫和南岭卫由于少走了数十里的道路而早早地到达了柳林镇和拒马河一线,汇合了安陵左卫、安陵右卫和襄州卫的兵马,立刻向三千东阳卫叛军发起了进攻几乎就在同一段时间之内,襄阳城是一片血色,柳林镇和拒马河一线也一样是尸横遍野战斗持续了大半个白天,虽然战力强横,悍不畏死,但数量上存在巨大劣势、又没有地理上的优势的东阳叛军,终于顶不住压力,开始缓缓后撤随着两军阵线的不断推移,一天之后,双方的对峙地点已经挪到了三岔口一带

九殿下明勇一边指挥着前面的战事,一边有意识地向后方派遣着斥候不断地侦察一方面防止东南的淮军孤注一掷地再次增援襄阳城,甚至放弃淮西,以襄阳城为根基,将战事朝西部的江南地区继续扩散另一方面,也是在随时查看襄阳城战事的进展,观察淮军的动向明勇的目的并不是要将三千东阳卫叛军赶回东江老巢,打是必须打的,但是最终的目标,却是依旧在后方,在襄阳城下血战不休的淮王叛军

襄阳血战持续了两天之后,大雨倾盆,城头的战事被迫停了下来,而就在当夜,冒着大雨,一道命令伴随着一个惊人的消息传到了攻城的叛军阵营之中随后,淮王仅剩不多的淮军便立刻率师而返,双方不同归属的弊端却在这个时候暴露了出来哪怕淮王名义上是跟着吴王一起反叛了朝廷,但麾下的府兵毕竟也不归李显管辖尽管李显当时气得几乎炸了肺,却也对此无可奈何,当下只得率领不足百人的残兵,匆匆撤离……

然而他们没有想到,早已经提前判断出局势进展的明勇,带着虎川卫和南岭卫已经潜到了叛军的身后淮军和李显的兵马刚刚撤出襄阳城十里,便遭受了突如其来的迎头痛击受到逆风暴雨的影响,加上明勇突袭的突然,这些叛军甚至连抵抗都彻底放弃,一路仓皇逃跑而突然从天而降的大雨和兴起的狂风,也打乱了明勇提前做好的战斗计划,虽然借机消灭了一部分的叛军,但是淮军剩余的主力和李显,也借着风雨的遮掩,逃得无影无踪了

解决了身后之忧,虎川卫和南岭卫再一次回过头来,同安陵左卫、安陵右卫和襄州卫合兵一处,与东阳卫叛军对峙在三岔口前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七十三章 追踪

被错当细作俘虏的士卒说完,所有人都没有做声

张忠略微思忖了一下,刚要张口说话,忽然眼角瞥见了一旁的林南,见他沉闷不语,略有所思,不由得下意识地拿眼看了看他,意在询问:“乔兄弟……觉得如何?局势如此,你我却该作何打算?”自从襄阳城头血战之后,张忠对这个年轻人就分外留意,虽然彼此不同隶属,飞翎卫又是一个十分特殊的部门,但依然压不住张忠的那份赞赏之意此时有了机会,不免有意试探于他

林南闻言也是一愣,随即淡然一笑:“此是军伍之事,在下何敢胡乱置喙,还请佥事大人下达军令便是”

张忠也是一笑:“我等只是奉命出来查探的斥候,但有军令,也不过是回转向后,回报军情罢了眼下情报已得,趁此闲暇闲聊几句而已,但说无妨”

林南一抬头,见张忠目光灼灼,眼中似有别样意思,心中忽地一动张忠话已至此,再要推脱不言,便是有些矫情了,于情是不给人面子,于理则说得上藐视上官尽管林南以飞翎卫百户的特殊身份并不惧怕,但就眼前这件事来说,根本谈不到那么严重的地步何况张忠的意思多半是以朋友的身份问个意见,牵扯不到其他因此林南略微犹豫了一下,慢慢蹲下了身子,伸出个指头在半干的泥地上划了起来,一边划一边将方才那俘虏士卒所说的情形详详细细地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目前的形势已经颇为明朗……开始时叛军势如破竹,其锋甚锐,然而兵锋虽健,却惜乎失于躁切,目光太浅,急于夺取襄阳城,以便连通东西两线,并且把守住江岸一线,想以长江天险来隔绝南北这一步本来是对的,可是问题在于,吴淮联军名义上招兵买马,兵精粮足,实际上与朝廷相比,兵力数量仍旧紧缺可惜,襄阳城城高墙厚,背山面水,不但消耗了叛军的兵力,也消耗掉了宝贵的时间

如果他们当时不打襄阳,而反攻其他州县,一边囤积粮草金银,一边利用水患之余殃和战乱的空挡,来大量吸纳流民百姓加入军伍,制造混乱,则此事还将大有可为,即便朝廷想要平叛,也要大费一番周折嘿嘿,现在么……即便对方想到了这一点,也再也没有机会实施了”

张忠一边听着一边拿眼打量林南,心中不住地点头,他不得不承认,如果当初李显挟大胜之威放弃襄阳,转而向西进攻南岭卫,将东南的叛乱借助大水之患播洒到西部,进而将整个江南搅乱的话,那么形势的进展将可能便完全不是今天这个模样这个主意有些臆想的成分,有些大胆,甚至有些忤逆……但从战略上来说,的确是想无人敢想,也是颇为可行的一条举措

“不错,现在又当如何?”

“襄阳城一战,淮军损失近半,吴军李显也几乎成了孤家寡人一战过后,叛军锐气已失,反观朝廷谋定后动,后发制人之势已成洛城卫、济州卫由北而南,虎川卫、安陵左卫和安陵右卫由西向东,长江大营的水师则在偏西方两军中间的夹缝处,贴着双虎岭斜插,目的不明,但那里却是吴淮两军的分野之地,无论是六殿下局势占优还是九殿下战事吃紧,水师的兵马都可以随时应援区别只在于是锦上添花还是雪中送炭罢了

而在此四面合围之时,襄阳城下的败军回援,却一定会遇到围堵,就算侥幸借大雨之势脱逃,此时也是军心士气最低迷的时候,这一去就绝对不可能再回头,因此……襄阳城,可保一时无虞但是……”林南顿了一顿,抬眼看了看张忠,沉吟道:“如果换一个角度看,襄阳城无事固然可喜,但另外一个良机,若是此时放弃,却未免有些可惜……”

啪啪啪

张忠轻轻拍了拍手掌:“果然胸有丘壑,假以时日,乔兄弟必非等闲之辈”

“在下年轻识浅,姑妄言之,倒当不得大人如此夸奖”

“哈哈”张忠哈哈一笑,没有再在这话题上纠缠,却也没有再说话方才林南一番分析固然说到了点子上,但话到结束却仍留了个尾巴周围的士卒虽然不知道佥事大人为什么要和一个普通的士卒说话,但看眼下的情形,心中虽有猜疑却也有些明白了只是此时心中又都有些疑惑,良机?到底指的是什么呢?

唯有张忠,不闻不问,手中马鞭缓慢而有节奏地敲打着膝盖,目光灼灼,抬起头望向东方略微犹豫了一会儿,张忠忽地眉毛一拧,高声下达了一个命令:全军向东,不回襄阳城,直奔鱼儿洼

命令一出,所有人都是一愣,只有林南眉毛一挑,露出了释然的笑意

早在张忠发问的时候,林南便觉得可疑本来事情很简单,了解了局势回头汇报就是了,可是张忠却犹豫了,他犹豫什么?结合之前对张忠粗略的了解,稍微分析了一下,林南便觉得以张忠的脾性和大局观,很可能现在不愿意立刻折返了

简而言之,他想扳回一局来

没错,林南猜对了,张忠不单单是想为惨死在襄阳城头的同僚袍泽报仇,他还想趁此良机,搏出个大大的功名来

尽管眼下身边只有区区五十余人,但在张忠眼里,这根本不算是问题两千余人的淮军,此刻已经是丧家之犬,痛打落水狗,用得着太多的人么?五十余人足矣唯一值得稍微留意的,反倒是李显这个看起来有些势单力孤的人

先前被俘虏的那个襄州卫士卒被派往后方,向汉南都指挥使司报告前方的军情,而张忠率领的五十余人的斥候小队却没有跟着返回襄阳城,也没有向东南驰援三岔口,而是就近摸向了鱼儿洼,朝着双虎岭方向沿着败走叛军的踪迹奔了下去

从被俘士卒的叙述上,结合襄阳城战事的情况来看,叛军撤退的时间大约在午夜之后,黎明之前仅仅这一点,要想再次追上叛军怕是绝无可能了,好在叛军撤退的时候,还被九殿下明勇率领的虎川卫和南岭卫打了伏击,阻击了一段时间由于大部队雨天行进缓慢,因此细心寻找应该也不难

整支队伍冒雨疾驰,泥泞的道路上尽最大的努力狂奔,不时还要停下来仔细辨认周围的环境和路上的印痕行出不到半个时辰,天随人愿,果然发现了大队人马行进的痕迹虽然天上的绵绵细雨已经冲刷了大部分的人马印记,但仍旧有相当一部分留了下来,落到张忠眼里,一颗心登时热了起来,队伍前进的度快了

很快,鱼儿洼已经赫然在望

但就在此时,前行的印痕忽然消失了

大雨过后,鱼儿洼水域面积忽然扩大,水势蔓延,遮盖了原本的踪迹张忠略微迟疑了一下,马鞭一挥,带头沿着鱼儿洼北方的边沿缓慢前行,绕过之后斜插双虎岭,果然,先前消失的踪迹,再一次在山路上出现了然而踪迹虽现,却依旧未见人影,细雨的天气,看痕迹至少应该是一个时辰之前了……

一路之上几经波折,穿过双虎岭,又在平原河道之间行了小半日,前方忽然出现一个镇子一阵喊杀声二里地之外便已经听得真切众人定睛一看,不由得大惊失色,放眼望去,只见上千人马围困在镇子周围,正在拼命地攻城随着行得渐进,外围这士卒的旗号认得分明,正是先前一直追蹑不着的淮王败军只是不知为何,对方的人马忽然变得又少了一半

一直以来,五十余人的斥候队跟着张忠东来,虽然张忠不停地说着叛军如何丧家之犬,如何惶惶而逃,但除了林南之外,再没几个人信他,只是迫于命令和形势,不得不跟着张忠走下去罢了还好一路行来,并没有和叛军真刀真枪地迎面碰上,因此先前的小心和害怕,也渐渐丢到一边了

可是随着翻过了双虎岭,来到了平原上,这一下真的见到了叛军,这些士卒一颗心顿时变得七上八下,他们并不是害怕战斗,现在能活下来的,都是经历了两天的襄阳城血战之后下来的,谁没有见过血?可问题是,双方的数量差距实在太大,以五十对近千,简直吃痴人说梦丧家之犬?眼下这近千的叛军,可没有像落水狗一样只顾着逃命,若真是那样,倒也还好打了,可是人家是在攻城这怎么打?没可能的

事到临头,张忠心中也犯了嘀咕,战事已经临在眼前,退肯定是不能退的,既然自己选了这条路,就必须走下去只想占便宜是不成的,见了叛军结果临阵退缩,那可不光是功名没了,脑袋都可能跟着没了打是肯定要打的,可是怎么打呢?

张忠游目四顾,忽然一拍脑袋,有了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七十四章 虚张声势

前方被叛军攻打的县镇,名叫浦下镇地处丘陵平原之间,视野开阔

张忠一行人自西向东,走的是大路,此时叛军攻打城池正忙,加上这队人数量相当少,又是细雨的天气,因此虽然距离只有一里有余,却还是没有被发现但若是再摸着前行,这行迹就根本无从遮掩了不能遮掩行迹,想单纯靠着五十多人对近千的叛军形成强烈的冲击,无异于痴人说梦,这是攻城战,不是平原追击也不是骑兵战做得到这一点的不是天兵下凡便是神仙转世了……

浦下镇西北方向,地势稍有起伏,两面缓坡斜斜隆起,虽然并不高大宽阔,但已足以遮掩行迹尤其让张忠觉得可喜的是,其中一面斜坡的高点,距离正在被围攻的浦下镇,只有不足一里的距离

眼下,张忠带着人悄然兜了一个圈子,由南而北,细雨的掩映中,绕到了那面缓坡的背后由于怕被叛军发现,还故意后退了少许,动作也变得加小心随后,五十余人按照张忠的命令,每三人一组分散开来,形成了十多个各自为战的小队近十面旗帜被紧急凑了出来,按照前后的距离分发到各个小组中

林南在旁边将张忠的布置看在眼中,不由得暗自叫了一声好张忠这个人,不但有勇,尚且有谋,看这布置的意思,多半是要效仿长坂坡刘备吓退曹操的故事,只是此时背后没有密林,天上又下着细雨,惊不起什么尘土,只好拿旗帜来取代眼下最有利的局面就是有丘陵缓坡的遮挡,对方在平原上看不到背后的模样,烟雨濛濛,使视野受阻这般故布疑阵,唯一的难点就是,如何让对方信以为真

稍微计议了一下之后,以张忠为首的二十余人充当锋矢的骑兵队人人上马,弓上弦刀出鞘,回头看了看后方散开的人群,张忠二话没说,双腿一磕马镫,缓缓地走上了上坡最高的一点

张忠的身后,两三面认旗高高打起,微风细雨下猎猎作响

缓坡下不远处,双方的攻势如火如荼,激战正酣眼看着张忠已经露面半天,下面竟然还是无人发觉,林南不敢怠慢,当即抽出一支响箭,弯弓便射了出去

尖厉的响声划过天际,顿时吸引了一部分人的目光,正在浦下镇西北方攻城的叛军,终于发现了位于缓坡之上的骑兵队伍……

虽然出现在短坡之上,露出身形的只有区区五六个人,但那种居高临下,仿佛猛虎看待猎物一般的审视态势,让下方的叛军顿时心生寒意双方的距离近在咫尺,只一个照面,便让中间的空气有些凝滞,西北一边的叛军攻势顿时缓了下来

呛啷

长刀出鞘,扬起向天,张忠嘶吼一声,跨马挥刀便冲下了缓坡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任何迟疑几乎就在响箭刚刚没入人丛,叛军略一沉吟的工夫,当先的二十余骑便呼啸着奔腾而下直插敌群



林南手指一松,一支狼牙箭射中一名攻城叛军的后脑,将他的头向前一贯,牢牢钉在了面前的土墙上,鲜血顺着淋湿的土墙缓缓流下,箭镞的尾羽兀自颤动不休嗖嗖连声,数十支羽箭连续不断地自骑兵队伍中射出,顿时又有二三十人倒了下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发生在身后,西北边的叛军立刻大哗先前本就不甚强烈的攻势顿时完全停了下来,所有人转过身来看着仿佛送死一般冲过来的二十几名骑兵,稍微迟疑了一下,却并没有选择反击,眼看着张忠率领的骑兵刚刚自缓坡上冲下来十余丈,最外围的叛军已经有人吓得扔了手中刀剑

经历了襄阳血战侥幸存活下来,败走之际却又遇到明勇率领的虎川卫南岭卫的埋伏,一路惶惶然跑下来,这些开始锐气冲霄的淮王府兵,此刻已经如同惊弓之鸟哪怕他们现下在攻打浦下镇,也是实在没有吃喝而不得已为之的结果但凡有一点活路,凭现在的军心士气,他们也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攻打一座县城的

可惜,近千的人马,在这个时候,竟然连区区一座县镇都打不下来双方正在僵持的时候,背后却忽然出现了张忠的这支骑兵

区区二十余人,冲杀之势竟似千军万马一般

二十余人,对着近千的人马,选择了主动出击,但在此时的战场之上,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对此表示怀疑,不得不说,着实有些悲哀在叛军看来,以张忠为首的二十余骑冲杀得如此猛烈,毫无任何惧色,绝对不是莽撞之举没有人会怀疑,没有人会想到,对方只是几十人的骑兵小队,就敢于对着上千名的叛军发起冲击浦下镇的叛军士卒,眼下心中都只有一个想法,在他们心中,在背后呼啸而来的,并不是眼中所见的二十余骑,而是一支秣马厉兵、准备充分、数量庞大的一支大军

他们背后,一定是一支朝廷增援来的强大军队

透过茫茫雨幕,依稀越来越近的认旗似乎也验证了这样的想法,随后缓坡上再一次出现的十几名叛军,依然没有丝毫停顿,呼啸着冲杀下来的举动,让所有的叛军坚定地了心中的念头:跑再不逃跑,只怕就没有机会了

当啷啷刀枪坠地先前的十几人撇下了刀枪,没有丝毫犹豫,扭头就跑

军心涣散,尸横遍野,当此形势下有人带头一逃,自然有人下意识地跟随,如此一来,顷刻之间便惹得多的人纷纷效仿一时间,浦下镇西北方的叛军忽然大乱刀枪坠地的声音不绝于耳,张忠和林南当先的二十余骑骑兵堪堪还差不足十丈即将到达城墙之前,西北方的叛军已然仓皇逃窜,离散了大半

形势骤然逆转,城中的守军和百姓顿时士气大振城头一名穿着文官制服的年轻官员,似乎颇有智慧,稍微迟疑了一下,吩咐城中百姓鼓噪连天,纷纷吼叫:“朝廷援军来啦朝廷大军来啦杀啊”

喊声震天细雨之中,谁也看不清雨雾中到底来了多少援军,但周围不断逃跑的叛军和城中越来越大的鼓噪声,却是听看得真切的恐慌,瞬间在所有的叛军中间蔓延开来,丢弃兵器逃跑的已经不仅仅限于浦下镇西北方的叛军,整个围攻的叛军中,都开始陆续有人逃跑,又饥又饿、惊慌失措的叛军士卒瞬间成了没头的苍蝇,乱哄哄地四散奔逃,恐慌蔓延成了规模,如同开了闸的洪水,再也没什么能够阻挡哪怕带头的将官连杀数人,都无法阻止这种势头最后连同那些将官也失去了信心,开始不由自主地加入到了逃跑的人流之中

看着眼前如同恐慌羊群一般开始逃跑的叛军,张忠一颗心总算是落了地在最开始冲下缓坡的时候,他同所有人一样,也是心中没底只是大敌当前,不得不冒险一试侥天之幸,到得现在,大功已成

张忠闪目朝浦下镇内扫了一眼,方才那城中的喊声犹自在耳,看来这城内的守官也不是个无知之辈,紧关节要的时候,倒是帮了自己的大忙而能在这种情势下,坚持了至少半天之久的防守,可知必是得了城中百姓拥戴,为政有一番手段的人物

缓坡上,所有的士卒都已经冲了下来

剩余仍在坚持,尚未逃走的叛军,数量越来越少随着外头犹如摧枯拉朽一般散去的叛军越来越多,城内的攻势也越来越显得猛烈加上张忠林南等人在外面的虚张声势和恰到好处的夹攻,很快,浦下镇周围的叛军便彻底地崩溃了



城墙上,那名文官挥舞着长刀刺入一名叛军的后背,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愣愣地朝城下望去须臾之间,恍如隔世

“下面,是哪位将军主事?”

喊杀声中,离得稍远的张忠并没有听见,他正杀得性起,同时也为了制造大的恐慌,免得叛军回过神来,发现了己方的骗局如果真的那样,对方掉过头来反咬一口,哪怕只有百余人,也是个大麻烦

长矛贯入一名叛军的后背,离得最近的林南转身朝城墙上望去这一望之下,身形却是不由自主地一顿城头上的人脸面虽然变得微黑,发髻凌乱,浑身的血痕,但眉目之间却仍旧有几分熟悉

“说话的是何人?”

林南这一搭腔,恰好这人也将目光投注到林南身上,顿时两人都是浑身一震

“呀,是你”

“下面……可是林南兄么?”

“京师一别,方兄风采胜往昔呀”

林南一边说话一边仔细打量着这名文官,却是在京师里的旧识,定州方家的子弟,同年科考高中传胪的方天白当日大考前后,二人在京师中还闹了些矛盾,后来分别高中,林南作了翰林编修,方天白却不知走了什么门路,直接外放到了江南看他现在穿戴,正是县丞的服色,看来这浦下镇便是他的辖制之所了

京师一别,半载有余,再次相见,却恍如经年一般昔年学生旧事,在经历了半年的宦海生涯和刀兵血战之后,两人都有了一丝曾经沧海的感慨此刻城上城下相对而立,原来的一丝不快,慢慢地变得淡然了许多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七十五章 一溃千里

若是放在平时,或者换一个场合,之前略有龃龉的二人或许便能坐下来聊上几句,化干戈为玉帛,借着这个机会彼此修好然而此时战事正酣,叛军虽然溃散奔逃,却还没有形成一溃千里之势,若是在这个时候略一疏怠,出个差错,让叛军在附近重集结成型,那么先前的所有努力就都白费了而方天白作为一任的县丞,此时便是地方上的最高长官因为这个浦下县,早在江南大水的时候,便携家带口弃了满县百姓逃了身为最高地方行政官吏的方天白,虽然打退了叛军攻势,但依然要整顿城防,监察民情,梳理各项的行政……

尽管劫后余生,对往事都有些看淡,但此时两个人都身负要务,实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因此彼此略微说了两句之后,便拱手作别了方天白继续处理浦下县的事情,林南则跨上战马,提起染血的战矛,继续投入到了对叛军的追杀之中

前方不远,指挥佥事张忠带着数人大声呼喝,驱赶着溃逃的叛军锋锐的羽箭穿风挂雨,声声不停,每一支射出,都必定带起一抹凄惨的艳红林南催马跟上,沿途手中长矛不断地挑动,无情地收割着叛军的生命

眼下叛军虽然人数众多,放眼望去黑压压的遍野都是,但却没有任何一个敢停下脚步最开始朝廷骑兵自丘陵气势如虹冲下来的威猛身姿,此刻依旧在这些叛军士卒的脑海中盘旋不去背后不远此起彼伏传来的凄惨的吼叫,是令这些已经失去了战心的士卒胆寒,除了催动双腿不断地向前跑动之外,再没有停下来的念头

五十多人的斥候兵,亡命一般追赶着上千人的叛军,场面诡异得出奇

群狼驱羊,也不过如此

若是依照这样的形势下去,这场战事就几乎没有任何悬念了然而,此刻仍旧在不断奔跑疾驰的双方,却是不约而同地心里都是一片惶恐叛军惶恐,不敢向后看上一眼追兵同样在惶恐,却是怕眼前在逃的叛军停下来,甚至反扑

狼虽齿利,却劣在数量太少密密麻麻的叛军虽然在亡命逃窜,与张忠等人相比,数量却实在庞大以至于虽然此刻张忠林南等人是追杀的一方,但心里的恐惧却一点也不比对方少

而现在的形势,无论对追赶一方还是逃亡一方,都已经是骑虎难下之局

叛军不敢停,在他们的意念中,后面追赶而来的乃是朝廷的大军数量不知有多少停?停下来的结果就是死没有人会停反观追兵一方,也是一样的不能停,不敢停一旦停下来,上千的叛军,只要有少数人回头,便会发现事实的真相,只要有其中一小部分集结起来,便会对这五十余人的斥候队形成强有力的阻击而到了那个时候,看清楚事实的叛军将领,势必要重组织起人马形成反扑,如此一来,不但这支队伍要被彻底埋葬,先前脱离了危险的浦下镇,也一定会被彻底屠戮

不论是为了哪一点,眼前的追杀都势必要进行到底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保命和立功,两者已经完全地混同在了一起而为了能将追杀进行到底,唯一的办法就是制造混乱让叛军出现彻底的混乱恐慌惊惧让他们来不及回头不敢回头除了不断地逃跑之外,再没有其他的念头

张忠在北,林南在南,两人身后各有近半的士卒紧紧跟随整支队伍呈扇面一般散开,形成一个略带弯曲的弧形兵线,在叛军的逃亡队伍中不断地插入穿出,所有人的目的很明确,就是砍杀驱赶正在逃亡的人可以不用理会,但是一旦发现有叛军士卒停下脚步,必须立刻斩杀不能让他们停下来不能让他们有任何的喘息机会

五十余名斥候士卒,人人马不停蹄,长刀和战矛不离双手,一旦有精疲力竭的叛军士卒停下来,冲上去就是一阵砍杀大雨之中,叛军四下奔逃,也完全失去了方向,五十余人想照顾整个战场,也是力有未逮因此远处来不及冲散的叛军,就只有张弓搭箭,以一轮又一轮的箭雨,挑动这些叛军的惊惧恐慌杀灭这些士卒的反抗之心

若是能自半空中向下看,便能看见一幅清晰的画面:自浦下镇往东,一片略缓的丘陵平原上,漫山遍野的人潮,疯狂地朝着东方亡命狂奔后方稀稀落落地数十骑兵,宛如虎入羊群一般,不断地游走,砍杀驱赶着溃不成军的士卒

年老体弱的士卒最先露出的疲态本来跑在最前面的一些人,脚步开始变得踉跄,蹒跚的身躯没等倒下来,便被后来的叛军推推搡搡地跌到在泥土之中无数双腿脚踏将上来,好好的一个人顿时变成了一滩肉泥

身强力壮的叛军跑动如飞,有的跑着跑着背后飞来一支流矢,蓬地一声便扑倒在水坑里,挣扎两下再没有起来有的一边跑一边回头,却不曾想脚下一绊,跌入水坑,再想爬起来已经没有机会,不是被后方逃亡的士卒踩上一脚,便是被追赶的士卒砍上一刀……

死亡的恐惧,像瘟疫一般在叛军中间迅地蔓延征战了许久,**和精神双重的压力下,不断有人体力透支,跑着跑着一头栽倒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

人潮,持续向东逃亡奔跑中的叛军虽然害怕背后的骑兵,却对眼前阻挡自己的同僚没有半分的畏惧一旦身前有人阻挡了去路,毫不犹豫地便伸手奋力一推

五十余人的斥候队,在这场赶羊的生命游戏中,实际射杀的叛军人数并不多,造成最大伤亡的,是在逃亡过程中,叛军之中不顾一切的互相推搡、挤压、踩踏无数的旗帜被混乱地丢弃,累赘的头盔和甲胄被解下来,扔在随处可见的泥水坑里甚至有些身份标识的军官将校,也忙不迭地扯下了官服,半赤着身子在人群中逃亡而一旦他们停下,背后很快便会飞来锋利的夺命羽箭,和凶神恶煞一般的追兵

随着战事的进行,先前还有所顾虑的斥候军渐渐放下了担心,面对羊群一般的逃亡叛军,杀得越来越顺手应对的经验也越来越丰富区区五十余人的斥候队,居然将一开始制造出来的恐慌和优势,扩大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也持续到了正常战争的最后漫长的逃亡线上,上千人的叛军一溃千里,再也没有形成战斗力的条件哪怕在这时候对方数量上仍旧出斥候队无数倍,也完全形不成任何的威胁了

驱逐,整整持续了近两个时辰

终于,逃亡的度渐渐慢了下来,前方密密麻麻的叛军士卒,也渐渐变得稀疏

啪一个浑身是血的士卒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绝望而又欣慰地倒在了水泊之中……

襄阳城一番血战已经持续了两天时间,撤军之后又遇伏击,仓惶逃走;携带的粮食物资都被九殿下明勇抢掠殆尽,这拨叛军走到双虎岭以东,早已经是人困马乏但当务之急,却是弄到粮食于是带队的将领短暂歇息了一段时间之后,决定对浦下镇发起攻击可是悲哀的是,这个看起来不起眼的小小县城,抵抗却是惊人的激烈连续战斗了两个时辰有余,居然还没有将这个土城打下来

随后,这支叛军又悲催地陷入了逃亡的命运

如此连番折损、败亡,军心士气已经降到了最低点,在连续逃亡了许久之后,终于有人疲惫地倒了下去再跑下去是个死,不跑还是个死既然左右都是个死,还不如省几分气力,早点落个解脱

越来越多的逃亡士卒倒在了地上,前方的视野,终于渐渐变得开阔起来林南一勒缰绳,本来就有些跑得困乏的马儿猛然一停,居然前腿一屈,双蹄一软,险些跪了下来摇动着酸麻的臂膀,林南缓缓垂下了手中的战矛,如此大强度的追击和砍杀,此刻不但是他,很多斥候队中的士卒都已经杀脱了力了不远处的张忠,此刻虽然仍旧在马上拈弓搭箭,但射出的羽箭也明显有些无力,震慑之意远大于杀伤力了整个追击过程中,叛军士卒固然是跑得精疲力竭、几近累死,追击的斥候队士卒也一样是用尽了浑身的气力,疲乏到了极点

刚刚射出一箭的张忠双腿一磕马镫,还想继续向前追击,可是胯下的马儿却半天没有迈动前蹄张忠左右看了看,顿时心中一阵苦笑下里能看见的本方士卒,此刻已经不足二十人一顿混战之下,即便是追击的一方,却也追丢了近半的士卒如此一看,对大势已经明了的张忠,顿时没有了再追下去的念头,这支叛军,已经彻底失去了战斗力,就此烟消云散也不是不可能的大势已成,再追下去已经没有必要了

张忠微微抬起手臂,左右摇了摇,所有的斥候队士卒顿时松了一口气有的人实在坚持不住,趴伏在马背上吐着反出的酸水有的人一勒马缰,却忽然连人带马摔倒在泥水之中而与此同时,疲累不堪的叛军士卒也彻底松了一口气,盏茶的时分过后,逃亡的身影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了众人视野之中

漫天的细雨终于渐渐停了下来

风卷残云,遮拢在东南大地上空的层层乌云,变得越来越稀薄,终于,一丝白亮之色透了出来,天晴了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七十六章 孤家寡人

没有人知道,发生在双虎岭附近,浦下镇东边的这一场追击战造成了多大的影响哪怕是一直身处战局,亲自参与了追杀的张忠和林南,当时也没有任何这方面的想法但随着战争的结束,消息很快便被层层上报一方面是都指挥佥事张忠的战报,经由都指挥司的军内系统上报到五军都督府和兵部;另一方面则是由浦下镇县丞方天白发出的,经由州、府传到汉南布政司郑慈案头,再由郑慈重誊写,由文官系统最后发到通政司的

在发往京师的消息还未启程的时候,老谋深算的汉南布政使郑慈,另外又发了一道行文,没有别的内容,只是将襄阳城血战、柳林镇、拒马河的反击、浦下镇的防守和双虎岭追击战大捷的消息明文下发,并且有意地使消息广为传播,扩散开来尤其是双虎岭大捷,以五十余人歼灭、俘虏近千人的淮王叛军,这等消息虽然乍听起来骇人听闻,但在这个当口,对于一直以来颇显被动的朝廷方面来说,却无异于一支强心针几乎不用郑慈有任何的渲染,以五十余人对上千人,结果却是异乎寻常的大胜奇胜这样的结果无论怎么描述,都是一场振奋人心,凝聚士气的空前大捷

这样的胜利,如果利用得好了,哪怕仅仅是一个消息,一个结果,都可能对正在进行的全局战事产生深远而巨大的影响尤其是对于叛军的心理,很可能是一个沉重的打击郑慈正是基于这样的考虑,没有任何犹豫,下发了这道明文因为这样的事情,自然是越快传播越好,迟一些,就很有可能被对方采取措施,尽最大可能地削弱这一战事的影响

很快,郑慈的这个举措便显示出了效果但是,尽管郑慈事前已经对自己这么做会产生的结果有了充分的估计,事实却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甚至是让他这个始作俑者,都感到了震惊和狂喜

消息像长了腿一样朝着四方传播,很快下里便纷纷有了反应先前由于三王叛乱开始时势如破竹的锋锐石头,心内天平有些朝着叛军倾斜的一些人,开始纷纷停下了私下里的异样举动

原本听闻私下里也开始聚拢人马,暗自操练的滇王,忽然间偃旗息鼓,散了人马;近日来频频与越王私下联络的汉王使臣,忽然间全部失去了踪影;而偏安一隅,位居巴蜀之地的蜀王,一直以来都在筹集粮草,原本没有任何声音发出,颇为惹人猜疑但随着郑慈明里暗里的消息传言,随后的几天内,蜀王终于说话了:粮食,是为朝廷筹集的,只为解决江南水患,与其他无干……

原本或明或暗的形势,似乎在一夕之间便忽然间明朗了起来,转折之快,让人目不暇接让朝野上下吃惊的是,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两个消息先后传来比起其余诸王的动作,这两则消息让朝廷振奋

越王发布罪己文书,自缚于府门之外,向朝廷请罪

西北两面大军压境,叛军连遭败绩之下,离着战争前线还有很远距离的越王,居然开始撑不住,他降了

淮西

先前与吴王达成秘密协议,暗中出兵夺取襄阳城的淮王,却也开始了下坡路

先是襄阳城血战不下,退兵之时又被伏击,五千兵马最后只剩下两千余人,结果快到地头了,其中攻打浦下镇的部分军队又被打散,五千府兵最后安然而返的,居然仅有千余人马昔日雄心勃勃,准备一举拿下江南,与朝廷分庭抗礼的淮王,忽然间便失去了所有的雄心哪怕他现在辖下仍旧有几千人马,加上撤回来的千余人,足够抵挡朝廷军马一段时间联合上吴王的兵马,仍旧可以拼死一战但是,淮王没有了信心和勇气

眼看着朝廷大军潮水一般开到,淮王最后一丝战心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淮王悔得肠子都青了,自己是何苦呢,要掺和这趟浑水按照地理位置来说,他是在吴王的西北方,朝廷军一到,最先挨打的就是他吴王张秀虽然在后头紧急遣使,叫他拼命死扛,可那损失的并不是吴王的一根毫毛,但是一旦朝廷胜了,罪责可都在他淮王自己身上,没有人可以为他分担一点半点

随着北面六皇子明忠率领的济州卫、洛城卫和南北水师大营的军马向淮西的推进,前面最后的两座州县被摧枯拉朽一般地打下来,兵临城下的淮王,再也扛不住了,忽然派出了使臣,向朝廷请降打,他不敢打可是投降,他也不敢实打实地降越王净身出户,亲自效仿负荆请罪这一出,是因为越王本身就没有兵马,只是打个旗号,提供些钱粮罢了而他淮王,却是招兵买马,亮明旗号地反叛了此刻虽然想投降,却害怕万一出去降了,一个不慎丢了性命,未免有些失察,因此淮王没有亲自到两军阵前,而是一边遣使投降,一边仍旧暗中调遣着自己的兵马,生怕被朝廷砍了脑袋

但即便如此,淮王请降的消息仍旧让许多人为之侧目

朝廷方面,自然是欣喜异常,三王叛乱,诸王蠢蠢欲动的局面,到此已经大为改观越王已经降了,如果淮王再降,那无异于断掉张秀一臂,三王叛乱,最后就只剩下吴王一个,孤家寡人如果进行的顺利的话,战事或许很快便会结束了

而叛军方面,对于淮王主动请降,最愤怒和着急的便是吴王张秀了最开始和淮王私下鼓动,张秀未必便安着好心,多半便是有一个算一个,能多拉一个下水,便多一个帮手而淮王所处的地理位置,对吴王来说是一种屏藩和遮挡然而现在大军压境,淮王请降,万一事情成了,唇亡齿寒之下,失去了淮王的遮挡和保护,吴王的处境肯定会变得异常艰难

因此吴王一边紧急派遣使者游说淮王及其上上下下的幕僚佐属,一边暗中挑动淮王属下的矛盾,收买着各级可用的将官,同时,吴王还暗中调动手下的军队,缓慢地朝淮西压了过来

两手准备,如果淮王听从了自己的劝告,没有投降而是选择继续反抗,那就万事大吉;如果淮王一意孤行,彻底投降了朝廷,那自己就必须接管淮王的地盘,同时最大可能地保留下来淮王的势力为自己所用眼下自己兵马虽多,但面对朝廷三面夹攻,无论是舆论还是战场上的形势,都变得异常严峻,要打破这个局面,就要争取战场上再次反客为主,获得一场大胜而作为这一点的前提,军队数量自然是越多越好

听闻吴军在背后压上来的消息之后,淮王一颗心顿时加焦躁起来前方朝廷的意见迟迟没有下来,后方吴王的反应可是快得很淮王虽然胆小,可也并不是傻子,略一分析吴王的举动,便已知道其用心若何了一前一后,淮王仿佛被夹在两片烙饼中的肥肉,烫得快要冒油了……

如果坚持投降,恼羞成怒的吴王说不定会杀了自己,获取整个淮西的指挥权这一点说起来骇人,但可行性还是相当高的当前的形势下,人人自危,朝不保夕,天知道身边哪个人被吴王收买,成了他的人?哪怕吴王迫于舆论压力不会杀了自己,但软禁起来,虚传号令也是极为可能的

可是眼下投降的使者已经派出去了,消息都传遍了大江南北,现在要改口也已经晚了何况眼下朝堂上的消息虽然没有传回来,可是朝廷的大军却是近在眼前的,如果自己临时改口,惹得那个脾气暴躁的六皇子明忠动了真火,朝廷大军铁蹄之下,自己还能有命么?

左右为难,淮王是寝食难安,原本丰润的体态急剧地瘦了下去万不得已之下,一边与吴王的使臣虚与委蛇,淮王一边暗中调动,忙不迭地分了一半的兵马出去,不是对着朝廷的兵马,相反,却是朝着后方开去,很明显,是防备着先前一条战壕的战友——吴王的

如此一来,吴王是怒不可遏,但是朝廷大军压境,却不宜再起战端,因此吴王一边谴责着淮王,一边暗中加紧动作,准备策反淮王的军队

努力终于有了成效,淮王派往后方,防备吴军鹊巢鸠占的三千府兵,忽然在一夜之间发生了叛乱近半数的士兵倒向了吴王的阵营,顿时打乱了淮王的部署本来淮王派兵后撤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一点,因为如果投降朝廷,他的命是肯定会保住了,但是这些兵,肯定是再也不会有了但是他没有想到,倒戈的事儿会来的这么快这一下淮王心绪彻底大乱,慌忙召集了贴身的护卫,乘着深夜护着他出了城,居然直接就到了朝廷的大营

淮王彻底降了

第七十七章 君臣对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七十七章君臣对

大江南北,一时间舆论如『潮』

自战争开始到现在,还不足两个月的时间,战场形势便已然发生了彻底的改变

从最开始的东江三卫并起发难,雷山卫固守江都,江阳卫北抗水师,作为攻击主力的东阳卫夺三岔口、占柳林镇、拒马河、黄岩、塔庙,以致吴王叛军席卷大半个东南地带,到越王淮王双双反叛,淮王的五千府兵和李显的少量部队沆瀣一气,血战襄阳城再到吴王的第一幕僚蒋布策反江南水师大营的部分将领,造成水师内讧兵变血染长江南岸最后变成朝廷大军压境,洛城卫、济州卫和水师南北大营的合兵直『逼』淮西境内,令淮王不得不召回叛军以作防备,直接导致了吴淮叛军在襄阳城下功亏一篑最后越王和淮王双双请降,转瞬之间,形势便急转而下,变成了吴王张秀独自一人,孤军作战的尴尬局面……

细细算来,战场形势几经起伏,迭遇变化,然而整个大势,却似乎一直掌控在朝廷手中先前吴王风头一时无两,不过是朝廷有意放纵,宽纵叛军之心的举动罢了而且就发生的现实来看,朝廷积蓄了力量的拳头只一挥出,甚至还没有打到三王的家『门』口,叛军便已经分崩离析,原本看似坚不可摧的东南半壁,顷刻间便犹如漏风的凉亭,处处都是破绽只要朝廷卯足了力气打上一阵,江都沦陷便指日可待

形势忽然间逆转,朝野一片大哗

昔日在东南仰吴王鼻息的一众官吏,忽然间变得有些不同往常往日穿梭往来,用尽各种办法想在吴王府『门』前有一块立足之地的大小官吏,纷纷没了踪迹,与吴王串联得紧密的,这个时候自然无法脱离干系,不管愿意不愿意,也只好绑在吴王这棵大树上,生死与共,顽抗到底;而那些联系并不紧密,只是往日送些孝敬的中低级官吏,则忙不迭地开始擦屁股,哪怕知道自己擦不干净,明面上也要撇清得干干净净,一副对朝廷坚贞不二的模样

而远在北方的京师,皇城内的各部要员,明面上虽然是口径一致地宣扬皇上的明德和威武,暗地里却也是一片潜流涌动,除了少数真正与吴王没有瓜葛的人之外,剩下大大小小的官吏,乃至部堂级的大员,深宫里的内宦,都开始了各自不同的算计和筹谋这些人里,几乎都是历年来与吴王有些干系的,只是有的过从甚密,有的只是一时之需,在吴王的金钱美人攻势之下,为吴王做些事情罢了

若是放在以往,这些事情迟早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被厚厚的尘埃封存在最底下,没有谁会再翻腾起来可是如今形势不同了,先前吴王不过是暗中与朝廷唱唱反调,即便『私』下里双方有些猫腻,也不虞有人查出来可是如今,吴王张秀公然举起了大旗反叛朝廷,让这些人觉得可恨的是,开始的气势如虹,到后来却走了下坡路,眼看着吴王就要败落在即,如此一来,昔日那些互相利用,互相倚仗的关系,便成了这些人致命的弱点一旦这些尘封的履页被人翻查出来,搅动烟尘之下,一个不慎便是一场血雨腥风

因此别看战事发生在千里之外,明面上的浴血厮杀仅仅局限在东南一隅,然而暗地里,另一场不同寻常的战斗,却迅地蔓延到了北方的京师白天看不出什么,诸多官吏该上朝的上朝,该值守的值守,该断案的断案,可是到了晚上,京师内的大街小巷上头,无形中便多了一些车马,一些行人看车马,并不光鲜出奇;看行人,穿着打扮与寻常的夜游百姓毫无二致然而,在同样隐没在夜晚人群中的另一伙人眼里,这些车马行人的身上,却早早地就被打上了标签

一辆辆的马车穿过不同的街道,在不同的地点停下来,朱『门』紫户、清冷小院、偏僻陋巷……各『色』人等频繁地进出,『交』谈,随后带着不同的神『色』再赶奔下一个地点一张张无形的人网,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开始显『露』出来或许是一个线头,或许是一条脉络,顺藤而走,牵连成片,变得越来越清晰……

紫禁城,御『花』园

北方初秋的天气,依旧炎热而干燥好在天刚刚下过一场雨,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水汽,也透着一丝初秋的凉爽

依旧是那株高大的桂树下,启元帝穿着一身轻薄的透纱团龙软衫,袖着双手,站在一片葱翠碧绿的茤萝叶旁,面朝东南,若有所思绵密攒簇的茤萝叶葱茏茂盛,碧绿的叶子表面,一片亮晶晶的水『色』一丛丛的小『花』点缀其上,显得别有情趣在启元帝右手边,身后落下半步的地方,飞翎卫都指挥使杜宁静静地『侍』立,半晌不发一言

许久之后,启元帝终于一声叹息,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事情都安排下去了?可曾查得明白?”

“是”杜宁应了一声:“自从东南有事以来,臣便提早做了准备有些事情很早案上就有所记录,因此查得容易一些有些则在之前没有什么苗头,开始有些无从下手但自从东南开始发生动『荡』之后,很多事情便都自然而然地浮上来了臣在明里暗里都派了不少人手,有些一直没有动过的暗桩也有很多消息传上来,虽然到现在仍旧还有一些人没有确定下来,但也就是没有明面上的证据罢了,若要寻得铁证,恐怕还需一些时日”

启元帝略微点了点头,却依旧没有转过身来:“嗯,这些日子,你多忙忙东南事起,世人只道朕一定倍感惶恐,甚至疲于应付,所有人的眼睛都巴巴地盯着东南、盯着朕我大建朝数年以来,第一次的公然叛『乱』,便出现在朕这一朝,想必背后会有很多人等着看朕的笑话呢现下虽然不显,可是一旦朕应对不力,出现了不可预料的局面,这些闲话便会从台下转到台面上了”

微微咳嗽了两声,启元帝伸手掏出一方丝帕,抹了抹嘴角,冷笑了一声:“哼哼,这些人倒是想得美,只是他们算盘打得好,朕也不是一个一无所知的糊涂蛋东南之地,不过一隅而已,朕为一国之君,不可能只盯着方寸之地北方,要防着戎狄趁『乱』南侵;东南,要忙着平叛;虽然在打仗,还要顾着其他的事,要忙着赈灾,安抚流民百姓,要看顾着其余诸王,观其动静,察其内心除此之外,还要防着这些把朕捧上天去的大小官吏,不能让他们犯错误,不能让他们趁着机会,在背后胡搞『乱』搞,甚至给朕下刀子”

启元帝自说自话,杜宁只是站在一旁听着,不能『插』话,也不敢『插』话隔了一会儿,启元帝转过身来,淡淡地问了一句:“西南的事情,有消息了吗?”

杜宁一躬身“回皇上:今日巳牌时分,外头传回来的消息,先前皇上对蜀王的判断,已经基本确实巴蜀筹粮的举动,对外宣称是蜀王所为,实际上却是其子相钰郡王的首尾而蜀王虽然已经年迈,但在朝廷出兵之前,确实有所动作,中间受其子相钰屡劝不止,只是在后来见风『色』不对,才急急地打消了不臣之念但届时消息已经传扬开来,为了亡羊补牢,才由相钰筹措了二十万石的粮草,进献朝廷……”

“哼他倒是想得美招兵买马,意图叛『乱』,区区二十万石粮食,就想买个平安么?”启元帝冷哼一声:“他以为这是在做买卖呢?天下间,有谁能和朕做买卖?我看他是这些年安逸日子过久了,已经忘了自己坐的是什么位子了……总算他的儿子还不算太糊涂,不过,也是有限得很”停了一停,启元帝又道:“其余几个人呢?查得如何?”

“安王由于封地在北,并没有卷入此次的事件当中,依臣察访所得,安王一如既往,只是近日东南动『荡』,便不再出外游玩,只是安居府内罢了东南紧邻巴蜀的滇王,曾经密谋起兵,但在兵势没有成型的时候,被人走漏了消息,慌『乱』之下连忙散了人手……至于现在,估计人已经在前往京师的路上了,不日即可入宫觐见”略微喘了一口气,杜宁又道:“淮王和越王之事,想必皇上已经知晓,现下被江北水师大营扣押,六殿下的人已经在押送的途中了而处于江南上段,处于战场边缘的汉王,一直以来并没有谋反的迹象,只是一直安分守己,臣的人依旧在观察……”

“滇王张路,虽然实际的才干并不能支撑他的野心,但也并不是那么不谨慎的人,走漏了消息?呵呵,这是你的手笔?”启元帝若有深意地笑了笑,杜宁连忙一躬身,却没有说话“安王嘛,一直也就是那个『性』子,且不去说他淮王越王,日后见了,朕自有说辞反倒是汉王,朕这个兄弟虽然有些胆小,但却也说不上安分守己何况,如此非常时期,他却安分守己,这算是什么?就在他『门』前三尺之地,叛军已经杀到了跟前,他却还是视若无睹,从无表示,他这一颗心,即便是安分,只怕也有限得很……”

第七十八章 变数

第七十八章变数

启元帝似是说与杜宁听,又似喃喃自语,杜宁在一旁听着,却并未答话(!赢话费)身为整个建朝最大的密谍头子,杜宁知道的事情比任何一个人都只多不少早在东南战事还没开始之前,很多密报已经摆上了杜宁的案头,而这些密报之事隐现的苗头,也立刻被心思剔透的杜宁察觉,在启元帝默许,仅有几个人知情的情况下,杜宁暗中早就做了相应的准备

从东南战事开始到现在,杜宁虽然人在京师,手下的眼线却是遍布各地,不仅仅在东南布置了大量的人手,其余诸省也一样有人密察其中被列为重点监察对象的,除了各地分封的诸王之外,还包括一些毗邻东南的省级大员,甚至还包括京师的很多高门显贵、勋戚贵胄而事情到了现在这个阶段,如水滤流沙一般,很多原来潜沉在水底的人和事,都一点点地显露出来如今,在御花园听了皇上的一番低语之后,杜宁知道:准备了这么久,皇上终于按捺不住,要动手了……

“这些日子东南叛乱,朝野上下尽皆动荡,有些事情自然是要查的,但也要注意,不能在这个时候失了分寸,无端将一些并不严重的事情无限制地扩大,要防止一些人趁机生乱,借机牟利自身也要注意,别在这等关键时刻,犯下不能弥补的错误”

“是,臣一定谨遵皇上教诲”

启元帝缓缓转过身去,抬头仰望高有数丈、枝繁叶茂的高大桂树,沉默半晌之后,忽然缓缓问道:“一直以来朕和你都在忙,也没有来得及问过昔日曾叫你去查的几件事情,可有些眉目了么?”杜宁闻言心头一凛,刚要回答,却听启元帝又道:“你不须说,但凡有什么进展,写个折子,自己递上来就是”杜宁连忙应了,须臾之间,脊背上已经浸了一层汗珠

“削藩之事,很快便可以了结哼昔日很多人想看朕的笑话,连太后都认为朕多半是有心无力,结果如何?不就是烂了东南一地,砍了无数人的脑袋么?”启元帝语声渐冷,继续说道:“打碎了家什,还可以再造;烂了东南一地,朕可以再让它繁华起来可若是畏畏尾,任其坐大,朕这万里江山,只怕就会一片一片地烂掉当初若是朕瞻前顾后,不肯舍了东南半壁,焉有今日的局面……削藩事毕,诸王之兵、财尽皆收归朝廷,只此一样,便足以抵得上东南的损失算一算,这些年来,朕的这个小叔叔从朝廷手里,攫走了多少钱粮?居然自己暗中养了如此多的甲士……盐道、茶道、桑麻、稻米……朕这回的秋风,打得很是痛快,朕倒要看看,之前那些齐声反对朕的人,还有谁敢开口滋事”

…………

沉寂多时的朝野舆论,随着东南战局的变化,出的声音忽然多了起来许多先前并不赞成朝廷削藩,甚至是激烈反对削藩的人,忽然转了性儿一般,开始赞美皇上的高瞻远瞩,痛批吴淮越三王的谋逆之举,同时也不忘了顺带捎上自己,一副早就知道结局如此的派头尤其是御史台的那些言官,纷纷赶集似地轮番上着折子,引经据典、博古论今地论证着朝廷举措的英明和诸王有如今下场的必然性,好像之前曾经激烈反对削藩的事情,和他们半点关系也没有一样

然而就在朝野一片哗然,纷纷朝着吴王喷着唾沫星子的时候,东南一地,却仍是战事酣然蜀王见风转舵,做了黑心商人;滇王做了滑头土匪,见势不妙便散了喽啰;越王淮王早早地负荆请罪;无论是正面还是背面,整个战场之上,就只剩下了吴王一个孤家寡人,面对着这种场面,没有人知道吴王切身的感受是什么但所有人都看得到的是,吴王依旧在拼力抗争尽管被朝廷加起来足有六七万大军压境,但吴王却没有像众人料想的那样弃子认输,而是仍旧没有丝毫的退却,手下雷山卫、江阳卫、东阳卫的三卫嫡系兵马,仍旧牢牢地把守着东江防线,而先前淮西的地段,此时竟也有一部分地区被吴王抓在了手里

他仍旧没有屈服

与软骨头的越王、色厉内荏的淮王相比,吴王张秀,在这个时候终于显露出了骨子里弥漫在外的强硬性格哪怕局面陷入如此劣势,以区区东江三卫和临时招募起来的散兵流民,共计不足四万兵马对抗朝廷近七万大军,结果已是势所必然,可是张秀却没有半点投降的迹象,依旧积蓄着最后的力量与朝廷大军抗衡

这等情形,大出朝野意外很多人开始纷纷揣测、分析吴王如此做的原因,有人认为吴王这是故作镇定,想以决死一拼之态换取朝廷的妥协,为自己的结果做最后的努力也有人认为这是吴王骑虎难下的无奈之举,既然已经举起了反旗,就不得不一条道走到黑淮王、越王可以降,但最先挑头,也是闹得最大,将这个东南一地折腾得浑浊一片的吴王若是降了,会不会有个善果殊难预料何况吴王在反叛前后也在明里暗里得罪了不少人,真要是落了架子,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会不会被人趁机取了性命,是谁也说不准的事儿还有人认为,吴王之所以面对着朝廷数万大军,仍旧有胆量坚持,或许并不仅仅是前面诸人猜测的结果,最大的可能是,吴王还有不为人知的实力,足以将这场战事进行下去乃至翻盘不然的话,他凭什么这么坚持?

前面两点猜测,倒都有不少支持者赞同这样的观点,可是最后一条猜测,却惹来了大多数人的嘲笑和讥讽这不是信口胡说么?眼下东南战局已经明了到一眼可以看到底了,还说吴王有未表露出来的实力?这不是痴人说梦么实力……实力在哪?这都什么时候了,眼看就要被大军破门而入,朝不保夕了,还会有什么实力

紧接着东南战场上生的事实,似乎就验证了众人的猜测

西南,三岔口一线天,九皇子明勇为,黄信、孙昌、林北河一众将领率领襄州卫、安陵左卫、安陵右卫、虎川卫、南岭卫合计两万五千余人,向死守在此的东阳卫守军起了猛烈的进攻七天之后,三岔口再次被朝廷军占领,而东阳卫剩余的残军,将不得不后撤至梁河一线

淮西,六皇子明忠指挥着济州卫、洛城卫、长江南北水师合共四万余人,只用了两天的时间,便完全占领了淮北和淮西,之前淮王所属的大部分地区,已经完全被朝廷军队所掌控先前固守在这一带的雷山卫和江阳卫兵马,不得不后撤数十里,依据高耸的山岭和关隘,重构筑的防线,对朝廷军再一次形成了对峙之局而前后经此两场大战,吴王的兵力一下子锐减,由原来的近四万余人,减少到现在的不足两万地图区域的减少和兵力的巨大损失,让越来越多的人相信,吴王已经日薄西山,再难以有与朝廷相抗的本钱战场上的胜利,再一次带动了一波舆论的狂潮而这一次,不但是一些中低层次的官吏和一向靠嘴吃饭的御史言官们纷纷上折子弹劾吴王的不法,一些位居部堂的大员,也有些坐不住了

然而,接下来的一场战事,忽然又将事态拖向了另一个方向

夺下了三岔口之后,西南诸军兵分两路,马不停蹄地分取吴地的金州和方台金州位于江都正南,方台位于江都西南,如果这两地被一举而下,吴王的大本营江都便被两面夹击,岌岌可危了而到时候朝廷军九皇子明勇率领的一部和六皇子明忠率领的一部便完全连成了一气,吴越之地便被大半包围,接下来朝廷军顺水而下,几可直至江都城下,大军合围,便是吴王再能抗衡,也完全没有希望了打,必然败绩;便是不打,朝廷只需要就此一围,也足可以将其困死城中到时候吴王除非出逃海上,否则就是插翅难飞

明显知道了明勇意图的六皇子明忠,也是率部狂歌猛进一般接连攻下了毫州和丁阳,然而,就在他率兵对江都之前的最后一道北方防线江阳起攻击时,背后却忽然出现了另一股来历不明的敌军

借助着夜色的遮掩,这股军队出现得如此诡秘和突然,以至于被被一直以来连番的大胜冲得头脑热的各部将领,一时间都有些没有反应过来最先被打得措手不及的济州卫指挥使纪献,居然差点以为这是朝廷又派上来的援军

面前是防守抵抗得异常顽强的江阳卫,虽然经过连番的败绩,但江阳卫目前的军力,仍然在六千上下以郑三山为的这股叛军,在江阳老巢的抵抗异乎寻常的坚决朝廷军先前一直势如破竹的势头,在这里受到了严峻的挑战

第七十九章 重挫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七十九章重挫

而让六皇子明忠上火的是,前面『激』战惨烈,江阳却久攻不下;在这个时候,后方突然出现在这股敌军,却对朝廷军形成了强有力的逆袭和反击最要命的是,就在各部紧急部署,刚刚对这股敌军造成的溃败和『混』『乱』形成遏制的时候,原本在正面作战的雷山卫叛军,却忽然从侧翼杀了出来以雷山卫指挥使石虎为首,八千余人的雷山卫叛军背水一战,声势迫人,顿时将分属水师南大营兵变之后仅存的一支水军队伍冲击得七零八落

猝不及防之下,不仅仅是位置偏东的分属江南水师大营的部队被冲垮,随着最开始突袭的得手,气势大涨的雷山卫裹挟着水军败卒的队伍,朝着紧邻南大营水军、正在被后方突然出现的那股叛军攻击得手足无措的济州卫军队,进行两面夹攻而在此时,济州卫便是想回身脱离战斗亦不可能,因为就在莫名出现的背后的叛军偷袭得手,雷山卫发起侧翼突袭的同时,一直在正面龟缩防守的江阳卫叛军,忽然一改死扛之势,越战越勇,死死地缠住了济州卫的先头军,如果这个时候强行脱离,只怕损失反而会大

危急关头,六皇子明忠总算是及时做出了反应,另外两部策应的江北水师大营和洛城卫的部队,终于调转了兵锋IAZAILOU其中洛城卫一部,没有直接从正面援救被袭击的济州卫所部,而是绕了一个曲线,兜了一个半弧形,有样学样地,猛然攻向济州卫背后那支身份不明的叛军与此同时,江北水师大营的士卒,则分成数支小队,一边穿『插』输透进东边的防守阵型,一边组织起了一定规模的反攻,在损失了一部分兵马的情况下,总算是暂时遏制住了雷山卫在侧翼的反扑

短短的一次侧翼突袭,临时检点了一下人马,济州卫的兵员便少了近半如果不是朝廷军应变迅,加上巨大的兵力优势,只怕就这一『波』攻击,叛军便会奠定淮地战役的胜局而现在,尽管在背后的那支叛军被洛城卫果断地牵制住,雷山卫也被成功地阻击在第二条防御线之外,但经过这一阵短暂的『交』锋段差,一直固守在前方的江阳卫,也已经冲出防御线,加入了对朝廷军队的围攻之中

持续短暂的一个变化,朝廷军队立刻由开始的主动攻击,变成了三面受敌

双方『交』战了不过半个时辰,朝廷军便立刻陷入了被动

若是换一个人指挥,或许在这种情形下,会无奈地选择撤退,毕竟在这个时候,虽然形势不利,但以较低的代价换来整支大军的撤离,还是很划算的一件事然而这个时候,处在战场上的人,是六皇子明忠启元帝诸多的皇子中,明忠算是貌相最丑的一个,然而论起勇力,即便是比起众所周知的二皇子明义来说,也绝对不遑多让除此之外,明忠骨子里头,却是愈压愈抗,遇强则强,坚韧果敢的『性』格因此,即使面对着三面夹攻,夜『色』中明显是加大了战场上的『混』『乱』的情况下,明忠依然没有轻易言退

亲身冲杀在第一线,身处背后的敌军和雷山卫进攻的夹角地带的明忠,只略微观察了下场上的形势,便下达了强攻的命令整支大军后队变作前队,以洛城卫的后队为先锋,猛烈冲击北面偷袭而来的不明身份的这股敌军而分属江北水师的士卒和济州卫的残兵,则只留下了少部分,在粗粗拼凑成的防御线上,拼命抵挡着雷山卫的一『波』『波』攻势而明忠则亲自率领着一部分亲卫和随扈作为殿后,使劲浑身解数阻挡着后面郑三山率领的江阳卫的反扑

秋凉之夜,江阳左近的一场惨烈厮杀,足足持续了一个半时辰

在洛城卫锐不可当的锋利攻势之下,先前偷袭济州卫得手而显得声势迫人的背后那支敌军,终于渐渐『露』出了低『迷』的态势,在这种狭路相逢、只能靠人『肉』硬砍硬杀来决定生死前路的战斗中,这些人终于还是敌不过久经训练的『精』锐之师,终于,前面再没有敌人,洛城卫的先锋队伍,总算是杀透重围,冲出了对方的封锁线

令人惊奇的是,洛城卫这边刚刚杀透重围,先前还显得锐不可当的那股敌军,立刻就变得如同散沙一般,伤兵败卒哗地发一声喊,立时四散奔逃,变得一点刚才的样子都没有了宛如山贼土匪一样作鸟兽散,如此一来,没有了一边的威胁,朝廷整支大军的局势立刻得到了缓解,松了一口气的洛城卫一边继续追杀那些散兵游勇,一边分出了两支军力,来解济州卫的困局

战事至此,局面被朝廷军再一次扳了回来而眼见着事不可为之后,石虎和郑三山不约而同地,当机立断选择了撤退双方且战且退,终于渐渐脱离了战斗各自修整布防,直到天光大亮,的战场态势总算是稳定了下来重控制了战场的朝廷军,分批打扫着战场,而一支特殊的斥候小队,也被派往北边的战场上查探不但是明忠心中纳罕,很多将领心中也同样不解,明明吴王的叛军只有可见的那些人,昨夜那支莫名其妙的队伍,究竟是哪来的?只看他们的穿戴,便和寻常的叛军有些不同,虽有兵器甲胄,但却不甚『精』良,好似匆匆拼凑的一支队伍然而昨夜一场厮杀,对方悍勇嗜血之处,却犹似比寻常叛军都要高出几倍不止一番查探检点之后,看着这些尸体那些特殊的穿戴和发髻,闻着那些尸骸身上连血腥气都似乎遮掩不住的海腥味,明忠等人终于恍然大悟,原来这些人根本不是隶属吴王的叛军,而是游『荡』在东南一带的海寇而在大量的海寇尸骸中间,似乎还有一些江寇夹杂其中

江寇

海寇

怪不得对方出现得如此突然,怪不得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原来吴王的手中,还握着这样一股力量从昨夜的战斗规模来看,这支江海『混』合的寇兵,数量至少在五千上下这么大的一股寇兵,绝不是短时间内能够被吴王招揽的以吴王一贯的风格和做事的手段,想必早在很久之前,便已经和这些人互相往来的东南沿海的东洋倭子,常年在海上飘『荡』的海狗子,本地出去的海帮,江面上常年暗自蛰伏的江匪……一旦把这些人全部串联起来,一些往年始终困『惑』的事情也便有了答案

朝廷长久以来,在东南沿海的剿寇事宜屡屡不顺,投入不少,却收效甚微,严重拖慢了沿海的农业、商业和百姓人口的发展虽然屡次下旨催剿,却仍然无处着力而在以往,一直活跃在江面的匪帮,近两年来由于水师的发展和不时的廓清,江寇的踪迹终于慢慢消失了一直以来,江寇的绝迹都被认为是水师的莫大功绩然而现下想来,无论是海寇的难以剿灭,还是江寇的忽然消失,绝对都是吴王张秀很早之前便布下的棋局若是没有今日的一战,恐怕世人还会被展『露』出来的表象『蒙』在鼓里

最的战报,很快便写出来,『交』由快马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师

江阳一役,朝廷军大损,直接阵亡人数接近六千而折损和受伤的人数,则有一万余人眼下可以直接参与作战的人数,由原来的四万余人,一下子锐减至不足三万而反观吴王叛军,直接损失的最大成分,不过是背后偷袭而来的江海寇兵,阵亡大概为三千余人雷山卫,折损两千余人江阳卫折损的最少,依靠着最开始的防御,以及最后趁势追击的优势,战事进行到最后,江阳卫总共的伤亡,不过才一千人左右

两相比较,江阳一役,朝廷北线实在是吃了一个大亏

军报传送到京师,朝堂上一片哗然

先前朝廷军势如破竹,形势一片大好,谁也没有想到就在眼看着吴王要被一鼓作气地推平了情况下,居然玩了一个漂亮的伏击而不从战略战术上说,仅仅从数字上分析,这一场战斗对双方的影响,都无疑是巨大的

霎时间,朝堂上沸反盈天先前一片歌功颂德的声音忽然变成了一面倒的批判,被夸奖了没几天的六皇子明忠,一下子从这些声音里消失了,而那些和他一同作战的将领,却几乎个个都被批得体无完肤请求皇上申斥、降罪于前方将领的折子,雪片一样飞到了启元帝的书案上

出现了如此败绩,启元帝也是大为光火,但是身为一个略通军事的皇帝,对于这种情况的应变却比那些只知道纸上谈兵的大臣要沉稳得多了启元帝并没有立即颁旨,相反,所有与前线战事有关的折子,最开始的时候都被他押了一下,哪怕是那些危言耸听似乎再有拖延朝廷即将朝不保夕的折子,启元帝也是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地搁在了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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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八王爷张灯禅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八十章八王爷张灯禅

随后,大学士李东路、兵部尚王元、定国公赵广、勤国公向河、户部尚郑桓、飞翎卫都指挥使杜宁……几个人相继被宣召进宫,在保和殿见驾(天才只需3秒就能记住)一番前后梳拢和商议之后,最终的意见终于被确定下来,而在随后的几天里,启元帝依然是毫无动静,每日处理处理日常的公文之后,便退回养心殿休息,对于前方东南一地的战事,竟依然是不闻不问,似乎就此放任下去了而之前那些压下来的折子,似乎也早就忘到了脑后

如此一来,都察院御史台的一些人再也坐不住了这个时候,正是他们大显身手的机会,也正是豁出性命表言论搏出位刷存在的时候以佥都御使钟良、副都御史李青山为的言官集团,忽然间像被捅了窝的马蜂一样,有关东南战事的折子,各级将领贪墨粮饷、欺压百姓的折子,东南水患各府州县官吏处理不当的折子,甚至还有人上了一道弹劾皇上纵容臣子的折子……如此折腾了两三天,启元帝被弄得烦不胜烦,终于火了

这些言官的存在,不可否认是有一定的正面积极作用的然而在有的时候,他们却由于自身所处的位置,个人的履历和人生经验,以及所代表的阶层利益等种种因素的限制,对有些事情难免缺乏正确的判断尤其是对于军事上的一些事情,不仅仅是这些言官,包括大部分的文官也都一样是外行,眼睛只盯着战事的结果看,对于各场战事牵连到的很多内在因素,并没有根本性的认识

比如眼前的这场东南战事,便也是这样最开始的时候,吴军势如破竹占了上风,当时不仅仅是战场上颇为被动,朝堂上也被这个突然出现的结果打傻了除了少数知道内情的人之外,绝大多数人第一时间都有些迷茫,不知所措而一俟战事进行到中期,朝廷后制人,取得了战场上的表面优势的时候,先前一直找不到方向的文官系统,终于开始声但他们只知道疯狂地歌功颂德,一边称赞着皇上的英明神武,一边夸奖着前方将领和士卒的骁勇用命,眼中只看到了大胜的结果,却忽视了之前连番大战之后,双方的战斗损失有些时候,即便知道了这些,他们也不会说的,战斗损失那是五军都督府和兵部的事情,和他们没有关系胜利的时候,这样做自然无可厚非,但在眼下,前方形势有些不妙的时候还这样不管不顾地瞎起哄,那就不是启元帝能够容忍的了

根据前方送来的军报和飞翎卫系统密探送来的谍报,两相印证,前方连番血战之后,吴王叛军固然是损失惨重,朝廷军也一样亏损严重三岔口一战,足足打了七天有余,仅仅在这个狭小而险要的关隘处,朝廷就损失了足有八千余人的人马而相比之下,虽然东阳卫的守军人数只有朝廷军队的四分之一甚至是五分之一,但除却东阳卫兵精将锐之外,对方还有的巨大优势,因此东阳卫的精锐损失相对下来要小得多,连番几场血战下来,东阳卫竟只损失了两千余人,剩下的千余人马,尽管伤兵残卒众多,却仍旧且战且退地撤回了东江梁河一线

而在北线江阳一战,虽然最后朝廷军队稳住了局势,仍旧将叛军逼迫在江阳一线,但由于先前的高歌猛进,造成大部分将士的骄纵之心,一时的失察导致了江阳一战的被动局面,结果虽然局面未改,但一战过后,却白白地损失了万余战力损失此战过后吴军也一样损失严重,但损失的多是流民和散兵,招募来的海寇江寇的乌合之众,反而吴王敌袭的三卫兵马,相对地保全得很好,此消彼长之下,朝廷先前积累下来的巨大优势,忽然间变得并不明显了

然而即便这样,局面依然可控在这样的情形下,尽管朝廷不一言,前方的将士心中也必然知道自己的错误,临阵之时一定会进行适当的调整和严查,在这个时候,身为后方的决策者和操控者,必须要有一定的大局观,要允许前方的将士犯错,并且还要给他们改正的机会,即便是很严重的错误,也不能在这种关键时刻背后捅刀子何况之前的错误,并不是将士们羸弱怠战,不肯向前,也不是通敌叛国临阵倒戈,既然不是杀头的罪过,又何必急在一时呢?但是这番道理,启元帝只能自己心里想想,却不能宣之于口,言官有言官的职责,也不能封了他们的嘴

于是接下来的这些天,启元帝便开始烦不胜烦,但是他仍旧在忍耐,因为他知道,自己最大的一张底牌,已经到了该打出来的时候了三天之后,就在东南战事的双方都在对峙,彼此都在积蓄着力量准备最后一搏的时候,忽然汉南之地传出了一个消息

消息来自林武曾经在任数年的昌宁府,在前方两军对垒,即将拼尽全力最后一战的前夕,一个老人走进了昌宁府的大堂据传,这名老人自称叫张灯禅,手中拿着皇家信物,金册印玺一应俱全,竟是王爷的印绶与此同时,这位老人对昌宁府宣称,希望昌宁府对前方交战的双方布一个紧急行文,休兵罢战同时呼吁吴王张秀,放下手中的刀枪,向当今皇上负荆请罪如果吴王张秀不听劝阻,那么他将以个人的名义,向整个大建朝的诸王布公告,号召所有的王爷,尽弃兵财,助朝廷平叛

昌宁府的现任知府本来以为遇到了老疯子,开始时本打算把这人给轰出去,谁想到,对方却亮出了皇家印信这知府第一反应自然以为是伪造的,可是观其穿着举止,却自有一股睥睨气度,因此虽然这知府心下不信,却也不敢有所疏忽,一边小心应对,一边忙不迭地行文上报这等消息自然传递得飞快,可没等消息传到京师,便有人过来作证,这个步入昌宁府大堂的老人,乃是大建朝货真价实的王爷那知府一边心下犯疑,朝廷的人怎么会来得如此之快,一边却又不敢造次,连忙大张旗鼓地开始忙活开了……一边提高了接待规格,一边按照那位老人的吩咐,布了一张对吴王张秀的布告

就在这位一无所知的知府浑浑噩噩地在胡乱忙碌的时候,他却不知道他这个无意中上报的消息,在朝野之间引起了多大的乱子这条消息飞一般的传播过程中,接触到这条消息的群体之中,为官过四十五年以上的人,很多人都惊得瞪大了眼睛

张灯禅

在当今的大建朝,由于深层次的不可为人道的隐秘原因,导致在今日的官场,或许很多后人都不知道这个名字但在老一辈的官场人士当中,尤其是历经了两朝甚至是三朝的大小官吏群体中,这个名字究竟代表着什么,再没有人能比他们清楚了

当今的建朝,第一人自然是当朝皇上可是在以前,当今皇上还没有成为皇上的时候,这个老人的名字,便早已煌煌然如日中天了只是在那个时候,他还不叫张灯禅,而是叫做张翰

说起张灯禅,或许知道的人极少,只有一些参与过当年某些事情的人,口口相传下来的后辈才多少有所耳闻但是若是提起来八王爷张翰,这个名字,哪怕事情已经过去了近六十年之久,依旧是朝野皆闻

想当初,在启元帝的父祖一辈的皇族中间,若论文韬武略,张翰认了第一,便再无人敢认第二而当年的张翰,本是皇位的最佳人选,惜乎上天似乎并不垂怜于他,在一场对北戎的征伐之战中,张翰被敌兵刺中了下身,再也无法生育而张翰本人,虽然文韬武略集于一身,却对皇位兴趣缺缺,尽管朝野众口一词,他却丝毫不为所动最后力挺仁厚谦恭的太子哥哥张玄,继位登了大宝而后自己却出家做了和尚,十年后英年早逝,圆寂于汉南菩提寺……

这些事迹建朝的后辈子民往日谈来如数家珍,宛如历历在目,谁料想,就在近日朝廷动荡,东南残破,甲士浴血的大变动时期,这个传闻中早已死去数年的八王爷张翰,做了和尚的张灯禅,却忽然死后翻生,再一次出现在了世人面前尽管有朝廷的明文证明,可是距离中心尚远的很多朝廷官吏,仍旧是不肯尽信,各种相应的传言,立时遍布大江南北……

这位出家前的张翰,出家后的张灯禅,按照族中的辈分,却已是当今启元帝的祖辈便是启元帝要叫一声小叔叔的吴王张秀,见了这位也得叫一声叔父而若是林武在生,林南此刻身在昌宁府,见了这位老人一定会大惊失色因为眼下这位令朝野一片翻腾,传言遍布神州大地的八王爷,赫然便是林南小时候放鸢而识,后来时常过府受其教诲,丝毫没有身份隔阂的那名老人

第八十一章 耄耋之力

第八十一章耄耋之力

同样是王爷,含金量却完全不一样iiL

拿当朝来说,都是朝廷御封的王爷,很多王爷便比不得越王、滇王,而越王、滇王之流,却又比不得汉王、安王,但是在所有的王爷之中,吴王、蜀王却明显是鹤立鸡群,不但封地广袤富庶,财源也远非其他人可比有甚者,吴王还有东江三卫,蜀王还有青番护卫,这等掌握兵权的王爷,在当朝只有这两个人,再无其他

然而,这些王爷的头衔,哪怕是吴王张秀,蜀王张恒,在号称八王爷的张灯禅面前,实在是提都不能一块提

当年的八王爷张翰,武能定国,文能安邦,允文允武远非常人所及让人敬佩的是,在九五至尊宝座虚位以待、万里江山摆在面前唾手可得的情况下,换了任何一个人别说拒绝,恐怕连犹豫都不会,自古以来多少人为了皇位弑杀亲族,多少人为了皇位流血千里……然而,当年的张翰,却在平定北疆西疆两处边塞之后,功成身退,将皇位拱手让给了当年的张玄

功名利禄如浮云,红尘万丈不挂心

甚至为了躲避尘世之间的麻烦,获得一丝生活的宁静和安详,后还选择了诈死,金蝉脱壳,隐居于昌宁府的深院之中,闲来无事踏青登山,跃马钓鱼取乐然而这件事只有几个当时皇族的顶层人物知道,便是启元帝,也是在继位之后被告知的世人知道的,只是这位王爷的丰功伟绩和高风亮节,以及后圆寂在江南菩提寺的生平正因为这样充满传奇色彩的一生,让张翰这位王爷,在世人心中的分量远远大于其他人可以说,自古到今,历朝历代被排行第八的王爷有无数个,但在大建朝不题名道姓说出这三个字,却只代表着张翰一个人

然而,就在这几天,这个已经圆寂多年,似乎已经脱离红尘很长时间的人,忽然间又活了过来并且大张旗鼓地了一个个人名义的通告,号召吴王张秀放下干戈,浪回头按照事实来讲,即便张翰在朝野有很大的威望和号召力,但这种通告也不应该通过个人来发出时隔多年,若论真正的力量,无疑朝廷官方的行文有威慑力

然而,若是换个角度来看,这件事也许就很能让人理解了大势上说,现在是朝廷在平叛,但从小处上看,交战双方实际上一个是朝廷,代表人是皇帝;另一个是叛军,代表人却是吴王张秀而这两个人却又是侄叔的关系,一笔写不出两个张来,都是皇家血脉亲族也正是因为这样,这场平叛战争,从军事和政治上看,自然是朝廷和叛军之间的交锋,但同时,也是一场发生在皇家内部的纷争,张家人的家务事

正因为这样,在东南战局开始的时候,以李显为首的东阳卫叛军奇袭数百里,势如破竹,固然是因为其战力强横,甲士精锐,但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朝廷将领的心理,没有从这种思维中反映过来的缘故

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因此后来有了两位皇殿下亲自加入平叛军队,并且亲临战阵的举动六皇明忠和九皇明勇的加入,实际上是当今皇上对普天之下表明的一种态度,一种决心哪怕两位皇本身并不具备军事素质,只要他们在军队中坐着什么也不做,单凭这个身份,就足以起到稳定军心的作用好在启元帝皇众多,而且颇有几个军事武略出众的,眼下两位皇在前线不但稳定住了人心,而且在实际的作战中也起了很大的作用

尽管如此,目前东南战局仍旧陷入了僵持阶段

以朝廷的军力,要彻底打赢这场战争,实际上并不难但问题在于,事情进展到了这个阶段,原来需要撤藩的政治目的,启元帝已经达到了相信以现在的形势发展下去,启元帝要继续撤藩,再没有哪一个王爷会站到对立面激烈地反抗了既然政治目的已经达到,那么这场战争再打下去,便意义不大了

万里江山,都是自家的地盘吴王张秀为了博上位,可以豁出去一切,不心疼可是启元帝不一样,大江南北,都是自己的院,毁了那一块都肉疼作战的双方现下号称朝廷和叛军两个方阵,但归根结底,这都是朝廷的兵,死一个少一个,事后都得重再填补何况如今水患未平,大战连连,波及到的还是一向富庶的东南半壁,战事进行的越大,范围越广,国家的损失就越大

打不是问题,问题在于打之后,还得重建打掉多少东西,耗费多少物资,战后都得再来一遍,粮食、钱财、物资、兵源、百姓的安置……几乎每一样东西都得启元帝这个大的老板掏腰包,而且这一掏就不是小数目以现如今的国家财政,要支付如此庞大的资材,很是力有未逮何况朝廷目前的危机,并不仅仅局限在内部,局限在东南一地,仅仅在北部边塞,此刻就还有一头饿狼在伺机来咬上一口如果在这个时候朝廷把精力和财力都用在内耗上,那么当外敌来临之时,将再没有足够的力量来防守反击,保卫家园

当日在保和殿内,就着当前内政外敌的复杂形势,讨论了许久,启元帝终于决定,把自己手里大的底牌打出去而这张底牌,赫然就是仍然在世,却已是近耄耋之年的八王爷张灯禅

启元帝虽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九五至尊,在平叛的事情上占着天然的道义优势,但在事情后的处理上,却也不敢轻易毕竟,国事之外,还掺杂了家事而在家事的角度上,在皇家张姓宗族之中,启元帝的号召力就不那么强了,相比之下,八王爷张翰张灯禅,在宗族之中的无形影响力,确实绝对的至高巅峰启元帝相信,只要他站出来挺自己一下,接下来将没有任何一个宗族内的人敢于反对而只要把自己这个宗族后院收拾得稳当,其他的事情,将都会迎刃而解

但是让这个皇祖帮忙,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张翰这个人,可不是能轻易受世俗限制的人,如果是这样,他当年也不会只为了享受平静自然的生活,如此洒脱地就放弃了万里江山和至尊之位,出家诈死了启元帝知道,要让这位皇祖挺自己,首先一个前提是,自己要表现出一定的能力,与至尊之位相匹配的能力当年张翰之所以把皇位让给张玄,并不仅仅是私下敢情好,还因为张玄也是一个有能力的人,足够定国安邦正因为这一点,启元帝没有在叛乱开始的时候就祭出张翰这个大杀器,哪怕襄阳形势危急,哪怕淮王越王相继反叛,其余诸王也都暗自蠢蠢欲动的时候,启元帝仍旧没有打出这张底牌而等到了诸王相继被弹压、被嚇阻之后,大局已定的情况下,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重大损失,启元帝这派人找上了八王爷张灯禅

而接下来的事实也证明了,尽管张灯禅的辉煌人生过去了这么多年,尽管现在他已经是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尽管他发出的通告仅仅是代表他自己个人,但对张姓诸王来说,这些已经足够了……

八王爷张翰的通告一经发出,朝野一片哗然初时,诸位儿孙辈的王爷们还有些不相信,以为这是启元帝在背后搞鬼,故弄玄虚,然而当蜀王张恒以及世开平郡王相钰亲自前往昌宁府证实了之后,先前的质疑声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除此之外,虽然淮王、越王和滇王诸人极其家属都已经陆续被押解进京,但在这个时候,反倒是先发出反应的人相继由其本人或世,发出了响应号召的言论倏忽之间,吴王张秀彻底变成了孤家寡人,原来一个战壕的战友淮王和越王,反过来也站到了对立面上……

与此同时,以蜀王张恒为首,安王张泰、汉王张越和执掌宗人府宗正张默四人为代表的皇族集团,不但发出了声讨吴王张秀的檄文,声名所有人都站在了启元帝一方,而且三位王爷还各自捐出了一部分资财,作为赈灾平叛之用

对于这个举动,启元帝没有顾忌什么脸面不脸面,照单笑纳了安王和汉王虽然没有蜀王那么富裕,但生活也是相当富裕的,哪怕仅仅是表面上的一个形式,对当前的局面也是一个助力而蜀王的援助,除却表面上的意义之外,显得有实际的助力先前对朝廷援助赈灾的二十万石粮食,已经陆续上路了八王爷张灯禅登高一呼,蜀王立刻又拨出了三十万石粮食,以及黄金五万两,作为朝廷重建的臂助如此大手笔,看的启元帝一方面对蜀王的应变表示钦佩,一方面也不禁有些眼红,自己身为九五至尊,钱财还赶不上蜀王这个偏居一隅的王爷,人家是真真正正的大财主

第八十二章 引火

第八十二章引火

只打出了一张底牌,形势立刻再次发生了偏转IAZAILOU

虽然战场上,两军依然毫无变化,暂时仍旧是对峙之局,但在政局、民情上面,吴王张秀已经一败涂地所有的优势,一时之间全都跑到了朝廷一方所有的功臣勋贵、皇族外戚、文臣武将,在这个时候都『混』合成了一股力量,而这股力量针对的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吴王张秀

任何一个人,面对这股力量,都完全没有办法抗衡因为这不是一个人的力量,不是一股势力、一隅一地的力量,所有人组合在一起,这形成的是一个国家的力量吴王张秀原本的优势,在这样的力量面前,没有任何的用处,显得无比的渺小和可怜

然而,张秀依旧在顽抗

置于江阳北部、西部一带的雷山卫、江阳卫,和置于梁河一线的东阳卫,三卫兵马依旧牢牢地把守着防线,没有一丝的松动而对于八王爷张灯禅的劝诫,张秀也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仿佛一时间变成了缩头乌龟,既没有给予回应,也没有出言反对

目前,吴王麾下的东江三卫,兵马总数合共近两万人,朝廷各卫和南北水师大营的水军加起来,不足五万人,是叛军的双倍有余纯按数量上来说,双方的兵力对比很是失衡但东江三卫的优势在于,对方久经『操』练,哪怕是三卫之中实力最差的江阳卫,战力也十分可观而『精』锐之中的『精』锐——东阳卫,三岔口一战虽然仅剩下了千多人的残兵,但经过略微的补充之后,也依然战力雄厚而且三卫久在东南,对东江一带的山河地理异常熟悉,有的优势三卫之间的配合和默契程度,也远比朝廷军要好

相比之下,朝廷军队的数量虽然远远过东江三卫,但各卫之间的配合几乎是零,指挥调度起来并不能达到如臂使指的程度另外对东江一带的地理和形势,也远不如对方熟悉和了解而多年的和平生涯,除了边塞的各卫之外,处的卫所兵丁,『操』练程度就有些稀松,远远不如东江三卫的『操』练频繁器械方面,由于有充足的财力做后盾,叛军的甲胄兵器显『精』良,而朝廷军近年来的财政捉襟见肘,吃空饷的情形几乎哪里都有,装备甲器远不如叛军因此综合考察下来,两方的实际战力孰高孰低,还真有些不好说,真要打起来,结果如何没有人敢下定论

若是持久作战,在各方都倒下朝廷一方的情况下,依靠强大的后勤和保障,以及再后续增援上来的部队的加入,弭平吴王叛军自然不在话下但现在启元帝不想打了,他想为东南一地留下点种子,想为东南的百姓尽可能地多留一点生存的土壤但是,吴王张秀表现出来的硬颈和破罐子破摔的态度,却把所有人都『激』怒了

抛开八王爷张灯禅的想法不提,启元帝心下自然是有些不快的,但愤怒的却不是他,而是张姓宗族的诸王尤其是蜀王张恒,表了措辞严厉的行文,对张秀执『迷』不悟、顽抗到底的行为进行了彻底的批判蜀王如此深明大义,自然在老百姓中间赢得了一片好评然而在有心人眼中,却知道蜀王不过为自己积累政治资本罢了,也是为了给自己日后铺些路好走

先前形势不明朗的时候,蜀王张恒在背后搞的小动作虽然隐蔽,但朝廷也不是不知道后来张恒先是临时把二十万石粮食转手赈灾,后又贡献了三十万石粮食和五万两黄金,但无论是启元帝还是张恒,两个人都心知肚明,这是张恒在事后修补关系呢,说好听点是诚心悔过,说不好听点就是『花』钱消灾想想看,若是这个时候吴王张秀缴械投降,所有人都会记得蜀王张恒捐助的德行,也会记住蜀王响应朝廷的功绩

但是,现在吴王张秀却并没有如所有人预料的那样弃械投降眼下张恒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却没有收到相应的成果,这让他如何能忍?再进一步讲,如果张秀打定了主意这么拖下去,朝廷的战事真的要扩大的话,蜀王下一步是不是还得继续大出血,再『弄』它几十万石粮草和数万两银钱?到时候张恒能不能担负的起都两说了,哪怕他这些年囤积得着实不少,也禁不起这么折腾了

而其余的安王、汉王,以及朝廷的很多官员勋戚,也都是一片谩骂之声,纷纷指责吴王悖逆之举所有人中,只有仍在囚禁之中的淮王、越王、滇王等人,和那些平素与吴王暗通款曲的一些人,所持意见和主流相反

曾经反叛的诸王,自身固然是已难幸免,但这个时候如果吴王顽抗到底,本身的罪孽自然加重,所有的矛头都指向吴王的时候,反过来便会凸显出其余三王的明大义、知进退来以重显轻,说不定他们的下场就会好一些而那些和吴王暗中来往的人,他们则不但希望吴王顽抗,甚至有的人还希望吴王身败名裂之余,就此战死在江都算了因为若是吴王降了,朝廷必然会追查审问,大家曾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吴王到了日暮穷途的时候,说不定会为了自己的安危,把他们这些人供出来换取利益

正是基于这样的想法,基于自身存在于黑暗旮旯里的利益思维,所以主流人士纷纷批评吴王张秀的悖逆不道的时候,这些人反而暗自在心里给吴王加油,就差高喊一声“吴王,『挺』住”了

对峙,又持续了两天战斗,终于再一次打响

然而这一次的战斗,进行的时间并不长

因为这场战斗,实际上算作一场偷袭这一次率先进攻的,是梁河以西的朝廷军队在双方都以为对峙还要继续下去的情况下,没有任何的先兆,九皇子明勇在第二天的夜间,率领麾下八百健卒,漏『液』偷渡过了梁河当三声响箭『射』上天空的时候,正面战场上,黄信和其余几位指挥使立刻率领着剩余的朝廷军队,在正面对梁河一线的守卒发起了猛攻当枕戈待旦的东阳卫守卒和少量的雷山卫守卒忙于应对正面的朝廷军队的时候,悄悄潜进到背后的九皇子明勇和八百健卒,猛然在背后朝他们捅起了刀子八百健卒,是从虎川卫、南岭卫、襄州卫和安陵左卫、安陵右卫这数支人马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个个『精』锐,人人悍勇,在背后发起悍不畏死的一番冲击过后,先前还龙『精』虎猛的叛军守卒立刻被打懵了,两军前后夹击之下,很快叛军守卒便失了锐气,纷纷作鸟兽散,整个梁河的防线,仅仅一个时辰过后,便易手他人了

值得一提的是,之前在襄阳城败军撤走,又在鱼儿洼一带狼狈消失,最终逃回到老巢的东阳卫指挥使李显,也在此战当中被『乱』军砍死这般下场,倒是双方都始料未及的

一战功成的九皇子明勇马不停蹄,漏『液』分兵,分别直取金州和方台,到第三天的天明时分,两座城池已经被分别拿下而失去了最后两座屏障凭依的江都城,便像一个打开『门』户的『女』子,彻底暴『露』在了大军面前

西线战事进行到了这种程度,北线的雷山卫和江阳卫再对峙下去,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在这样下去,等西线兵马绕到背后,北线的叛军就会腹背受敌,落得个和西线东阳卫一样的下场匆忙之际,石虎和郑三山连忙率军后撤,打算退回江都左近,重连成防御然而这个时候朝廷军队却没有再给他机会,六皇子明忠带着军队一阵掩杀,虽然没有消灭其主力,也着实让叛军损失不

就在石虎和郑三山刚刚退回江都城下,想进城依靠城防固守,与朝廷军队再展开最后的厮杀之时,却发现城『门』紧紧地闭上了而通过城墙上不多的空隙,可以看见,江都城内忽然冒起了一阵滚滚黑烟,看方向正是来自吴王府邸

吴王,竟然在最后关头,引火自尽了

而在城头之上,吴王世子张岳,带领合家上下的老老少少,手捧降书跪倒在地,终于向朝廷弃械投降了……

形势瞬息万变,眼看着大势已去,城下的雷山卫指挥使石虎和江阳卫指挥使郑三山互相对视了一眼,忽然同时拔出了腰间的长刀,就此抹了脖子

吴王『自杀』,既是不得已,也是为了保全后人而石虎和郑三山显然明白这一点,他们跟着吴王反叛朝廷,落到最后下场肯定不止于此,不如干净利落死了,后人也可免于灾祸至不济,也能好好地活下去

轰轰烈烈的叛『乱』,随着吴王张秀的引火自尽,终于告一段落朝廷大获全胜,削藩之事自此推行下去,再没有任何阻力

大胜之后的朝廷军队各有犒赏,而反叛的诸王和吴王世子家眷等人,也跟着被押往京师,听候宗人府和启元帝的发落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八十三章 归乡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八十三章归乡

沸反盈天的东南三王之乱终究完全被终结,虽然东南半壁的吏治和兵财重纳入了朝廷的实际管辖之下,以至在全国之内,削藩之策的推行再也没有任何阻碍,但这一场耗时近半年的内战打下来,留给朝廷的东南三省以及遭到波及的地区,却是一个大大的烂摊子

先前初夏和仲夏开始的几场水患,延长到了整个江南地区,但由于其他地区没有遭到兵祸的波及,得以腾出手来真心整治,因而水患虽然形成了一定的损害,但却还在可承受的常规范畴之内而在包括汉南在内的东南三省,则不仅遭到了严峻的水灾,接下来又遭受了大面积的兵祸天灾和**的连番作用下,先前富家一方,被称为天下粮仓的富庶之乡,却已经成了千里荒芜之地

叛乱虽然已经结束,但对于朝廷来说,另一场战争却已经开始,并且还远未结束

东南三省之地,曾经是朝廷重要的盐茶出产和集散地,同时也是全国重要的稻米粮食产区以往每一年,都有数万石的粮食从这里产出,经过漕运输往北方和京师而现在,整个东南的水患尚未退完,大面积的土地仍旧是湿泥地和沼泽地,不但很多的茶园被大水冲毁,盐道也暂时不能开工通行最重要的是,大面积的田地被水患吞没和被兵祸糜平,意味着今年有大量的粮食将减产以至是停产如此一来,别说今年的京粮漕运,便是本地百姓的糊口之粮,也不见得能保障下来眼下水患和兵祸刚刚有了结束的迹象,若是粮食问题处理不好,拖得时间长了,恐怕民心不稳,走到极端,便是另一场兵连祸结的大乱子

好在建朝立国已经很多年,对水患和江南灾情的处理,似乎有了很多经验和办法连续几道旨意颁下,原来混乱的东南三地,情况马上有了一些变化,随着百姓慢慢流徙辗转回到灾后的家园,并且开始慢慢地修复弥补战后的创伤,一丝欣欣向荣的气味,终究让人松了一口气

巴蜀之地的米粮和其他物资,江南部分地区的米粮、茶叶、丝绸、布匹、竹制品等等,通过朝廷有效的疏导和运输、控制,整齐而效率地被输送往那些遭受了水患的重灾区以及被战争损毁严峻的州县但是,仅仅靠巴蜀和江南部分地区捐献的米粮,仍旧是远远不够的因而,有经验的各地官吏,已经纷纷开始了相对务实的举措

以汉南布政使郑慈为首的官吏,在战争结束后的第三天,便从忙乱的政事公文中抽出身来,亲身下到了周围三十里的州县之地,调查水患过后适宜耕种的土地位置现在水患虽然未退完全,但是大部分的地区已经看不到亮眼的水面了而那些泥地和沼泽,虽然大部分的作物不能种植,但如果处理好了,却恰好是稻米的优良种植区

眼看着就要时间已经进入秋季,如果能在此时抢着种下一茬庄稼,那么在冬季之前大概还能收获一茬粮食,哪怕东南三省只有一半的地域能够产出粮食,也将能够处理很大的问题因而不仅是东南的官吏纷纷下到田间,江南大部地区的父母官也都在朝廷的敕令下,在协助百姓修复家园之余,开始了粮食种植地的实地调查

与此同时,大量的工役和徭役被征召,按照州县的不同地域,开始整饬河道,修复农田夏汛过后,眼下要忙的不但是抢种粮食,修复家园,而且还要在同时做好防御秋汛的工作若是河道不加以整饬疏浚,待到秋汛以来,即便庄稼已经种上,也难免会再一次没入众多的洪水之中

大灾和大战过后,百姓人口数量上的丧失统计也开始了但是比以往好的情况是,经过了这一场大变过后,百姓人心思归,渴望稳定和平安的生活,因而虽然整饬河道、修补家园、梳拢田地的工作量巨大而且相当劳累,但百姓人人争先,老幼妇孺悉数投身到了火热的建设中来,无人抱怨,倒是让官吏们的工作推进顺利了很多

与此同时,曾经云集在东南半壁的数万大军,在经历了最初的维持地方安定的任务之后,也开始陆连续续地撤回原籍了济州卫、洛城卫随着江北水师的军队横渡长江,返回了北方而虎川卫和南岭卫增援东南的军队,也返回了各自的领地

江南水师大营的水军,经过这场叛乱之后,兵员丧失泰半,将领也缺失了很多与江南水师情况类似的,还有先前一战几乎丧失殆尽的钟州卫、襄阳城血战过后的襄州卫、被东阳卫李显杀得差点散架的安陵左卫……随着百姓们轰轰烈烈地重建家园,朝廷军队的重组建和补充,也在紧张忙碌地进行着

一场大战过后,不仅是朝廷方面的军队数量急需补充,同时,原本属于吴王张秀麾下的东江三卫,也迫切需要打散重整,原来三卫驻守的地域,也需要朝廷派遣军队进行接管

………………

襄阳城

大战过后,一片狼藉虽然战后的十余天内,以襄州卫为主的守卒和本城的精壮百姓,不断夜以继日地修整着护城河、城防和街道,并且已经收效显著,但当日损毁严峻的几处地区,仍旧模糊可见当时战况的惨烈

随着时间的推移,许多当时在襄阳城避难的流民百姓,在朝廷的号召下,都分批离开了襄阳城,慢慢回归昔日的田园襄阳城中纷乱的景象,一点点地淡出了人们的视野,但是战后的萧索,却仍旧一时挥之不去战乱过后,商贸活动慢慢开始复苏,南北的行商慢慢汇聚在襄阳城中,冷清的茶馆店铺,又慢慢热闹了起来

这一日,襄阳城中迎来了几位北方来的客人

旧坊市的巷子中,两个粗布衣裙的年轻女子正在水井台边打水,正是居住在李氏小院里的子瑶和小青水患过后,昔日清澈的井水变得有些浑浊,两个女子纤瘦娇弱,一根竹制的扁担中间,挑着两桶八成满的井水,晃闲逛荡地朝着李氏的小院走去

刚刚走到院门口,未等二人迈步进门,忽然身子便被突然出现的一条胳膊拦住了去路走在前边的小青蓦地一惊,抬眼一看,登时瞪圆了眼睛,张了张嘴,话语却像卡在了嗓子眼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与此同时,站在她身后的子瑶,也是赫然一愣

没等子瑶二人反应过来,几个堵在李氏院门口的年轻壮汉中,忽然一人迈步上前,朝着子瑶悄然一礼:“大小姐,好久不见”

“卫良?”子瑶定了定神,冷眼说道:“你怎么找来的?”

那叫卫良的汉子悄然一躬身:“老爷下了死命令,小的自然就得找到大小姐,这就跟我们回去”说着话,身子跟着就朝前迈了一步

子瑶眼睛悄然一眯,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一步:“卫良,我不回去,你回去告诉爹爹,我……我已经……”子瑶的脸上略微一红,稍微停顿了一下说道:“如果爹爹不改主意,还是要逼我嫁给他认定的人,那么……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回京师……啊——卫良你干什么——”

子瑶兀自说着话,却冷不防对方几个人忽然抢上前来,拢住子瑶双臂和双腿,一矮身便上了肩,猝不及防之下,子瑶登时被对方牢牢地制住,再也挣扎不动

“啊——卫良你竟敢对小姐……阿牛张杆子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小青眼见着小姐被制住,登时丢了手中的扁担,哐当一声,两只水桶东倒西歪,流了一地的浑水同时,小青扯开的嗓门大吼,声音传出老远

“大小姐,对不住”卫良略带歉意地说道:“这是老爷的命令,如果小的有得罪大小姐的地方,等回到府里,大小姐愿打愿罚,小的都甘领就是”

几个人没有理会小青的喊声,卫良肩扛着子瑶,另外两人同时制住了小青,一行人转身就朝巷子口冲去就在这时,李氏的房门忽然蓬地一声被撞开,乔老汉当先从里头冲了出来

李氏随着乔老汉身后也蹿了出来,一边朝院门处跑一边扯着嗓子高声大喊:“抢人啦——有人抢——人——啦——快来人哪——”

“你们是什么人快放下两位小姐”乔老汉跑得急了,差点一个踉跄绊倒在门口,伸手扶着门框,朝着外头吼道

眼看着巷子口顷刻间涌出无数的人来,卫良情知不交代几句是走不了的,因而顿住了脚步,回头看看乔老汉,高声喝道:“这是我们大人府上家事,这位老爹,我劝你还是少管闲事免得惹祸上身”

周围众人闻言都是一愣,乔老汉下意识地便拿眼去看子瑶和小青,却见二人虽然没有说话,但脸上神色却分明告诉了他实情乔老汉犹豫了一下,虽然知道强行干涉怕是不行,但若就此丢下二人不管,怕是少爷回来了也无法交待

就在乔老汉犹豫不决的时候,卫良已经返身抱起了子瑶双腿,扛上了肩头,朝着巷子口行去眼看着周围的行人慢慢朝两边让开了道路,再走下去可能就再也无相见之期,子瑶的双眼慢慢迷蒙起来趁着卫良一个分神,背后的子瑶猛地一咬嘴唇,身子扭了一下,脱出了卫良的束缚,抬手一扬,一样物事朝着乔老汉飞了过来

“乔叔这个……这个送给乔大哥就说……如果他有空……让他来京师……来京师……找我”

*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八十三章归乡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八十三章归乡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八十四章 情定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八十四章情定

初秋,南方的清风,依旧微熏

就在襄阳城卫家来人将子瑶和小青挟走的时候,林南却正在江都道左,单人独骑一路向西,朝着襄阳城悠哉而来

东南叛乱已经平定,眼下天下重归于太平,虽然百废待兴,但那些事情自有驾轻就熟的朝廷官吏委派实行,和林南半点干系也无独自行走在泥泞的东南道上,林南的心情有些复杂先前基于一股义愤,主动找上飞翎卫指挥使杜宁,靠着一点前辈交下的香火情,假借身份来到东南,为的只是想一报父仇

实际上这仅仅是一时冲动的想法而已,以当时林南的身份和吴王张秀相比,差得实在有些悬殊说是报仇,只不过是一股意愿,能否能真的成为现实,林南其实压根就没有想过他要的只是一个行动,一个为之努力的过程,父亲因为政治上的原因被人恶意下毒害死,自己却连一个最少的行动都不敢付出,那以后当真便不要做人了因而,当日决定了之后,哪怕杜宁安排的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卒职分,林南也毅然决定南来

杜宁当日安排林南南来,多半也没有认为他真的就能以一人之力,扳倒一个皇家的王爷现下林南想来,杜宁的当初的安排,恐怕也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表面上看是给了他一个机会,实际上怀的,却多半是保全的心思居多这也无可厚非,以大伯林文和杜宁通家之好的关系,杜宁不这么做才不符合情理呢

只是现在东南叛乱出现了这样的结果,吴王张秀兵败之后,并没有委曲求全,而是选择了引火自尽,既有些出人意料,又似乎尚在情理之中惨败之后,为了保全子嗣的利益,很多勋戚贵官,都会选择这么做而如此结果对于林南来说,自然觉得吴王应有此报虽然不是自己亲身动手,少了些许喋血恩仇的快意,但至少,对于长眠于地下的父亲来说,总算是有了一份交代

何况,虽然身份低微,但林南此番南来,终究还是付出了一定的努力,起到了相应的作用的虽然没有同吴王面对面对交锋,但襄阳城血战前后,林南不但自己亲身上城力战,还将飞翎卫系统包括丘彪在内的人全部带上了城头,不但屡次在关键时辰打退叛军的进攻,最后还成功地阻止了叛军的势头而随后林南和张忠当机立断的尾随追击,以区区五十余人的斥候队,歼灭和俘虏了近千人的淮王府兵,对吴淮叛军的打击是巨大能够说,吴淮联盟的瓦解,淮王的忽然请降,很大程度上是由于这件事的影响因而林南虽然身份低微,但在这一场战事中,间接付出的力量却也不小,面对着吴王这样一个高山一般的仇敌,经过多方的努力,最后能得到这样的结果,已经是令人相当满意的结局了

然而,当一切烟消云散之时,林南依然感觉心里头空落落的大仇得报,虽然可喜亲人远逝,却再也不能复生了怀揣着淡淡的茫然和忧愁,三日之后,林南终究回到了襄阳城中

抬眼看了看仍在修补中的东城门和城墙,以及反复冲刷也洗不掉的暗红色血迹,林南的心中不可避免地升起了一丝感慨经历过浴血搏杀和生死考验之后,本来心思就有些重的林南,对待一些事情的看法,变得愈加独特,也愈加老成了

信马由缰走到平安客栈跟前,下马进了大厅此刻大厅之内,飞翎卫千户丘彪不在,百户刘文彩和余勇也不在,几个人有的是和林南一样,在战事阶段离城了,有的则在城中进行了战后的部署

林南沉思了一下,没有等到丘彪回来,而是同那个留守的小旗简单交代了几句之后,便重出门上马,回到了租赁的李氏小院这个当初预留退路的小院子,从租下来之后时间已近半年之久,可林南在这里住的时间却屈指可数

房门打开,乔老汉见到林南的第一时间,便是双膝一屈,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林南心中一惊,闹不清乔老汉这是怎么回事儿待到一旁的李氏和乔老汉二人细致地把话说完,林南这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回想这些日子印象中所见的子瑶和小青二人,无论是身姿还是谈吐,都不同于寻常村妇,林南自然不会没有丝毫察觉,只是当时心思全部都放在了吴王身上,对她们没有太放在心上而已此时经过乔老汉和李氏一说,心下也便豁然,以二人的行事和谈吐,如果没有一些来历,那反倒有些奇怪了既然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那人家派出家人前来找寻,哪怕是官府在这里,也是干涉不了,乔老汉一个下人,是人微言轻,没有丝毫的力量阻止

想通了前因后果,林南无奈地笑了笑,当下好言安慰了乔老汉之后,便转身进了里屋此刻里面的小屋里,屋角的床头摆着两个粗布包裹,桌子上还摆着一只未纳好的鞋垫,上面大半只刺绣的鸳鸟栩栩如生,色彩缤纷很是好看

睹物思人,林南愣了一下,心思立时沉浸在了往事的回忆之中

京郊的初遇,冷艳,茫然,和那丝随风远去的淡淡的牵绊……

细雨,花坊的再次邂逅,那个娇艳花朵之中,宜喜宜嗔好像雨后蔷薇般的小青……

襄阳城内,大灾当前,主动舍财赈灾救济的善良的女子……

午夜的黑暗中,离家千里相依为命的子瑶和小青,面对强徒的要挟,努力反抗,斗智斗勇……

长街之上,手提鲜血淋漓的人头,在人群中踽踽而行的主仆……

旧坊市的街口,当人群散去,看到自己之后,那一刻突然得到所有力量,脸色惨白的子瑶……

襄阳血战前后,在院子里静静守候,随时准备饭菜等候自己归来的身影……

想着想着,林南的眼神慢慢变得有些迷蒙虽然身为高门大户的长孙,从小对于婚嫁之事便被长辈灌输了很多东西,本身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但对林南来说,那仅仅是一种必须要经历的生活而已,婚姻嫁娶对他本身而言,是不是能带来什么欢乐,他并没有切身的体验,以至谈不上有什么渴望在此之前,林南也从未觉得女人有什么好,哪怕之前身边还有一个容貌颇为不错的艾草侍候,他也没有想过男女之事

然而,一切似乎在这个时候忽然改变了

就在襄阳城内,在这个临时租赁来的小屋中,不断藏在心灵深处的某种东西,完全地萌动了它来得如此突然,好像之前不断在被压抑,猛然之间喷发出来,打了林南一个措手不及,晕头转向

然而,虽然毫无防备,但陷入了这种异样状态中的林南,却并不显得如何惊慌,反而一颗心晕晕乎乎的,略带忧愁之余,还透出一丝懵懂的欣喜看着周围走得匆忙而落下的那些包袱和女人衣物,摸着手中子瑶拼尽全力留下的那个绣着鸳鸯图案的香囊,闻着上面飘出的淡淡的香气,林南的脑海中不可抑制地浮现出了子瑶的倩影……

林南呆呆地坐在屋子里,恍恍惚惚地竟然坐了一天

而后,回过神来的他终究再次做了一个决定:回京

此刻林南的脑海中,除了子瑶的身影之外,已经再也装不下别的事情临别之际,子瑶拼力留下的这个香囊,意味着什么,林南此刻已经明白了身为一个大户人家未出闺阁的少女,留赠香囊本就暗含深意,何况香囊上绣的图案,还是鸳鸯戏水图林南便是再傻,也知道了子瑶的心意若是林南并无此意,这件事大概就此完结但经过这一段南来的接触和了解,子瑶不但生得靓丽大方,楚楚动人,而且心地仁善,举止有度……如此女子,又到哪里去找?

从小到大,大多事情都是自己做主的林南,平生第一次认识到,自己喜欢上了子瑶,喜欢上了那个和自己一样,颇有主见、心志坚强、兰心蕙质的女子

回京

不就是两个人么?即便是京城,天子脚下,人口众多,但有名有姓,又是大户人家,自己难道还找不到么?

是夜,翻来覆去有些失眠的林南在凌晨鸡鸣时分,才沉沉睡去第二天一大早便即醒来,着乔老汉收拾行装,准备北返

熟料林南话一出口,却发觉乔老汉的神色有些异样林南有些奇怪,上下打量了一番,终究瞧出了端倪,不由得叹了口气,乐了乔老汉虽然嗫嚅犹豫着说不出口,但那憋得通红的面颊和忸怩的态度,早已经深深出卖了他的心这些日子来林南虽然很少回来,但也不至于对所有事情一无所知,再加上快言快语的李氏偶尔言语试探,林南早就知晓了乔老汉二人的事情只是想不到,一向老实的乔老汉,一番南行竟然老来有喜,被李氏当成宝一样喜欢上了

林南和乔老汉,一主一仆,南行之后,竟然都有了男女情事,倒也算同心同德了……

乔老汉深感对不住主家,但林南对此倒没有什么意见,乔老汉虽然名为仆役,但却没有签订文书,当日救了他之后,为了报答林南的恩情,乔老汉这才自降身份做了仆人如今他有了喜事,林南又哪会不高兴的?再安慰并恭喜了乔老汉之后,林南留了点银钱作为贺礼,随后便只身离城,乘船北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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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风雨江南第八十四章情定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八十四章情定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八十五章 收官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八十五章收官

在东南和江南部分地区上下忙成一团的时候,遥远的京师之内,也同样有人忙得热火朝天

江南水患,东南叛乱,两场大事的收尾工作紧张而忙碌经过这场动荡,各部官员、将领的功过得失,需要重整理评定参与叛乱的诸王,最后究竟应该定一个什么罪过,也在紧张地讨论之中

大朝会连续开了三天,内容涉及到了很多方面但眼下首要之务,却并不是忙着给诸王定罪,给文臣武将请功,赏功罚过当务之急,是要在凛冬降临之前,将仍旧在江南各处流窜迁徙的无家可归的百姓,尽快大范畴地安置下来;与此同时,江南大部的河道,尤其是漕河、内河,在旬月之内就要整饬完毕,疏浚拓宽先前东南水患最严峻的河段和地区,如老龙口、唐河、白河等水患频发的河段,还有河网交叉、分流汇聚较多的河段,要重点投入和整饬,以确保一旦秋汛来临,整个江南地区再也不会发生类似的洪灾

两个任务,看似简单,实际上要想完成这两项内容,需要耗费的人力物力,以现在朝廷的景况来说,却实在称得上繁重持续数天的水患,得不到及时救济的百姓,人口急剧减少;而经过一场荼毒半个南方的战乱之后,原本人口稠密的南方州县,竟出现了个别村镇空无一人的荒芜景象大量的老弱病残、妇孺以至精壮的年轻人口的缺失,给家园修复的工作形成了一定的困难,而愈加捉襟见肘的,则是疏浚整饬河道需要的数万民工

如果从当地的百姓中抽调徭役,那么家园的修复势必要向后拖延,眼看两个月后秋意便尽,即便南方的冬天来得有些晚,时间上也来不及而抽调的结果,还会影响到正在进行的这场秋冬之前的抢种活动,没有房屋并不是最可怕的,可怕是粮食一旦断了,不但今年会遭到影响,直至来年的第一场春麦收割之前,本地的百姓可能都要面临被饿死的危机而如果以修复家园和田地为首要任务,那么徭役不够的情况下,势必要耽搁河道的整饬,如果今年的秋汛不来还好,一旦来了,一场大水过后,可能就会万事成空

两个互相关联,又互相冲突的矛盾结果,让很多人为之挠头大朝会上,关于诸王叛乱的处理,被三番五次地押后朝议、廷议、小范畴的几个人私下地交换意见,很快,启元帝一锤定音,在不耽搁东南大部和江南部分地区抢种和重建家园的条件下,尽力在本地征召徭役,剩下不足的部分,将在巴蜀和江北地域的百姓中间征召补充此外,如果不愿服徭役的,能够通过缴纳一定额度的钱粮,来免除应有的徭役

除了河工和徭役之外,大幅度缺失的兵员,也是让朝廷开始头疼的另一个问题

水患和叛乱,主要暴显露的是朝廷政治和经济的问题但是这场迸发的战争,在战场上两军对垒所暴显露的,却是朝廷军队方面的问题在原来的时候,想要对那些明里暗里的问题做出彻查,是有一定困难的然而这场战争过后呈现出来的烂摊子,却给了启元帝一个重彻查军队,重整编军队的借口事不宜迟,随着南方大部分地区的百姓投身到轰轰烈烈的建设家园的运动中,朝廷对军队的彻查和整肃,也悄然地拉开了帷幕连续十几位监察使、观风使被派遣出去,表面上是寻常的监察探望地方政务和军队情况,实际上却着重查的是军事不光彻查了南方的卫所军队,北方和中原的大部分卫所,也都一并列入了彻查的范畴除了塞北的十几个卫所之外,几乎所有的军队都遭到了检查

锻炼缺失、应变失据、兵员不足、支钱粮、贪吃空饷……随着朝廷派出的监察使逐个到位,问题一个接一个地被摆到了台面上虽然心理上已经有了一定的准备,但堆积起来的问题,仍旧让启元帝十分震怒但眼下,这些事情虽然查了出来,却不能立即有大的动作,否则南方大部都在动荡,余波未平,若是军队再震荡一下,军心民心尽皆不稳,恐怕就影响到江山的根基了因而启元帝虽然心中恼怒,却也只能强自压抑下自己的想法,只是暗中缓慢地通过将个别将领明升暗降、抽调、贬职等等手段,循序渐进地进行小范畴、轻程度地变革

自从东南叛乱朝廷完全奠定胜局之后,京师里的各个衙门便热火朝天的地忙活起来一连十来天,几乎每一天都是朝会,从清晨不断持续到午时而在开始的诸项议事都安排完毕之后,如何处置诸王、以及兵部、五军都督府和吏部关于水患和叛乱之际,诸多官吏的赏罚折子也终究开始进入了议程

越王、淮王和滇王相继被押送入京,连同合家亲眷一起,都被关押在宗人府内,等候皇帝的发落起兵叛乱,搅动得举国不安、东南动荡,若论起律例,本是不赦之罪然而限于诸王的身份,这件事究竟该如何处理,就显得有些尴尬和微妙了往大了说,这虽然是国家和叛臣之间的纷争但另一方面,这却又是皇帝和同姓诸王之间的家事纠纷封建王朝,任何牵涉到帝皇家事的案件,身为大臣,都绝对不可轻易掺合一个不慎,就可能把自己卷了进去历朝历代故事,朝堂上这些人都耳熟能详,没有哪个是傻子,想在这个时候当出头鸟插手进去的打狗要看主人,即便满朝文武都知道,若是按照建律,吴王、淮王必然是死罪难逃,但实际处理起来,这件事却还要看启元帝的意思

皇帝的意思,却不仅仅是启元帝自己的意思,还包括站在他身后的,所有张姓人的意思皇家事务,皇上自然有发言权,但也要考虑整个宗族的意见,终究,皇上也不是石头缝蹦出来的,背后也有需要依靠的亲族而太后,就是这群人的掌舵人,是他们的指向标宗族事务,皇帝要在自己的意见和宗族群体的意见之间,反复权衡,之后才能形成最终的意旨

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历史上皇家事件牵涉人,除非事情做得极为出格,或者遇到了性格十分强硬的皇帝,否则,大部分人都会被保全下来,或者被幽禁,或者被圈养,极少有死于非命的情况而他们的后代,则照旧会食朝廷俸禄,只是待遇或有调整罢了比起那些获罪被杀的大臣们,结果往往有天壤之别

但是朝臣们也知道,吴王和淮王等人的叛乱,的确有些出格,但即便启元帝心里真的想杀淮王,以至也想杀越王、滇王……现在也没有机会了同为皇家血脉,同为张姓宗族的至亲,哪怕启元帝气血攻心,想杀,那也只能在战场上,找别的理由来让他们死死,要死得有章法而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所有同姓宗族的亲人们眼前,做出屠戮亲族的事情哪怕这个人真的该死,杀了他,也会让皇帝在亲族们中间,得到那一份温情,得到那一份赖以倚靠的根基

归根到底,启元帝并不是性格刚硬冷漠之人,面对周围诸多大姓宗族,高门大族,他需要自己身后的这一份根基,需要有人不遗余力地扶持,那么,在类似的事情上,就需要他做出一定程度的让步,哪怕他是皇帝,也一样要退

眼下最大的叛乱首领——吴王张秀引火自尽以谢天下了,而淮王以降的诸王主动请降,被活生生地押解到了京师,明里看是要受审定罪,实际上也是张姓皇族对他们变相地保护起来了宗人府内,除了宗正族官,别人谁进得去?

诸王不能定罪,难免不能堵塞天下人悠悠之口,那么肯定就需要有人出来顶缸吴王张秀既然死了,最大的顶缸者自然非他莫属,如此叛乱,一人哪能成事,从者之中,也需要找些人来殉葬满朝文武,以至包括启元帝在内,一腔怒火登时找到了**口一般,所有人的动作出奇地一致,目光都盯上了那些在战时倒下叛军,和战争前后与吴王淮王等人眉来眼去暗送秋波的那些官吏和将领

很多人一下子就站在了风口浪尖上

汉南布政使郑慈,便是其中最先被揪出来的一个弹劾郑慈的奏折仿佛忽然之间,便从地下冒出来似的,堆满了通政司的案台上任之初与汉南官吏私下勾连、不理民政;疏于管理、对下属放任;对于汉南形势没有正确的认识,导致吴王的势力趁虚而入,形成汉南政局腐烂瘫痪;河道整饬不力,水患应对不及时,导致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田地尽毁;战时借机搜刮民资、钱粮,荼毒百姓……

一时间,似是而非的证据,各种各样的大帽子,都扣在了郑慈的脑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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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风雨江南第八十五章收官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八十五章收官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八十六章 赏功罚过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八十六章赏功罚过

究竟是功是过,朝堂上展开了一场激烈的争论

大朝会上,以大学士杨自和为首,副都御使黄立功、吏部侍郎秋连及其余大小官吏,认为郑慈虽然有过,但后期表现可圈可点,过不掩功,应予褒奖;而以都察院都御史罗宣、兵部尚书王元等人为首的一些大臣,则持相反的观点,认为虽然后期郑慈略有微功,但由于先前工作的疏漏,导致东南水患遗祸千里,百姓流徙,即便后来有功,但远远无法同其形成的危害相比,因而,这些人对郑慈的处理意见是,要罚

而除此之外的一些人,包括内阁大学士李东路、范宣、于连,礼部、户部等几位尚书侍郎和五军都督府的都督,列位勋戚外臣等在内,则叉着手在旁边观望,貌似是组成了中立派,但谁也不知道每个人心底里究竟打着什么主意

原本只是一个官吏的寻常升降,竟然牵扯得朝堂上壁垒分明地出现了两种意见,开始时还有些就事论事的辩驳,到后期便开始了言语混杂,以至互相斥骂等粗鲁不堪的行为,形势大有愈演愈烈的兆头

看着朝堂上两方人马吵嚷不休,坐在龙椅上的启元帝不由得皱了皱眉原本寻常的一件事情,走走程序就完了,但谁也没有想到,竟然挑起了这么一股浪潮来启元帝下意识地就没有立即作出定论,而是在旁边一边听着众位臣子的言论,一边在心里缓慢地梳理着一些东西

关于郑慈的赏罚,原本并不值得这么大动干戈虽然这一系列的功过名单上,郑慈的官职非常靠前,但与他同级以至比他高的人也有好几位两位皇子就暂且不说,另一位已故的汉南都指挥使骆天,便没有丝毫异议地被加封为忠勇侯,两个儿子也顺理成章地被提拔了上去,虽然这个忠勇侯不过是骆天死后追封的,意味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但至少是朝廷对功臣表明的一种态度类似的还有安陵右卫指挥使黄信,襄州卫指挥使杜天林,都遭到了朝廷相应的封赏

然而到了郑慈这里,事情却忽然间变得不那么顺畅了最开始的时候,这件事并没有引起这么多朝臣的争论,杨自和、黄立功、罗宣、王元等人,并不是最先站出来的人最先提出来的人是吏部侍郎秋连,而站出来反对的,则是都察院的御史毛襄两个人都是列了一番大道理,分说郑慈在东南上任以来,在水患前后和叛乱一直的功过,大体上的脉络都是相同的,但在细微处,用词却截然不同,说的事件也各有选择当下各执己见,争辩起来

随后,不断有朝臣出班附议,或者站在秋连一边,或者站在毛襄一边有意思的是,到中间的时候,都察院副都御史黄立功出班,却没有力挺同在一个办公室的御史毛襄,反而站到了吏部侍郎秋连背后这个举动落到有心人眼里,自然代表了一定的含义随着兵部尚书王元和大学士杨自和的加入,辩论的层次立刻提高到了的位面,而不断观望的启元帝,心中也终究升起了一丝怒意,拍了桌子

六皇子明忠,平叛有功,赐宅邸一座,加俸千两

九皇子明勇,平叛有功,赐宅邸一座,加俸千两

汉南都指挥使骆天,因公战死,逝后追封为一等忠勇侯,加禄八百石

汉南都指挥同知宋成,临阵诛奸、平乱有功,擢升为汉南都指挥使,正二品

汉南都指挥佥事张忠,血战襄阳守御有功,其后亲率五十余斥候追击叛军,于浦下镇解其围,追杀并歼灭、俘虏淮王叛军近千,平乱有功,升为汉南都指挥同知,从二品,并加封为二等忠诚伯,加禄五百石

安陵右卫指挥使黄信,升为汉南都指挥使司佥事,从三品

安陵左卫指挥使马林,叛乱初期举措失当,但后期血战连场,在东江一线平乱有功,将功补过,虽不罚亦难赏,着即保留原职,观其日后表现再行决定升迁与否

钟州卫指挥使钱立,平素怠于操练,战事畏怯不敌,致使朝廷整个钟州卫所兵员丧尽,东南战事屡屡受挫,按律,斩

襄州卫指挥使唐威,因公战死,追封为一等安远伯,加禄五百石

副指挥使官远,血战有功,升为襄州卫指挥使

镇抚何天昌,吞吃兵饷,欺压百姓,东南大乱之时叛变投敌,泄露朝廷军机,罪加一等,数罪并罚,着即斩首,其子孙后代,三代之内,不得叙用

襄阳府知府何长林,治理无方,尸位素餐,降为甘州同知,即日启程,以观后效

江南水师大营指挥使、总兵马三泰,带兵无方,军纪散漫,致使部下被叛敌收买,水师内讧,一度让战局陷入被动,折损战死水师兵员数千人……虽然后期平叛略有微功,但难掩其过,立即革职,着有司查办

副指挥使、副总兵谭渊,食朝廷俸禄,却里通外敌,临阵倒戈,即刻斩首,以谢天下子孙后代,永不叙用

江北水师大营……

洛城卫……

济州卫……

虎川卫……

南岭卫……

一串长长的名单挨个被批复、公布出来,足足耗费了一个时辰之久一场叛乱之后,无数人血染衣襟,人头落地,有甚者被满门抄斩,血洒门庭而另一些人,则一跃而升,衣锦服朱,红光满面,成了的各方面执掌门庭的人物升升降降,倏忽之间,无论是在堂的朝臣还是外放的流官,抑或是掌兵的将领,都悄然多了许多面孔

而在所有人的议论声中,汉南布政使郑慈的事情,就这么被启元帝压了下来虽然很多人仍旧想继续再议,但皇上已经甩了袖子,这事情今天就只能到这凡事得见好就收,真弄得皇上掀了桌子,那结局恐怕谁也收拾不了因而,争辩的两方虽然谁都心有不甘,但却都不约而同地停了话题

…………

静心阁里,金色的蟾嘴香炉,檀香袅袅升起

启元帝半闭着眼睛靠在竹藤软榻上,眉头悄然皱起,思量着朝堂上发生的事情

事情到了现在,启元帝要是还没看出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这么多年的皇帝也就算白做了

正常的官吏升降、功过赏罚,原本没有这么繁琐,一般来说也不会惹出这么大的风波来然而这一次,对于郑慈的功过,却引起了很多人的争论表面上看,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但多年来熟悉朝中事务,以至对一些大臣的脾气天性、政务习惯都深有了解的启元帝,分明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这件事情并不仅仅是针对汉南布政使郑慈这个人,恐怕里头掺杂的,还有其他的目的无论是参与争论的哪一方,其目的都绝对不仅仅局限在郑慈这个人本身

大学士杨自和后来的加入,虽然表面上看显得顺理成章,但以他太子太傅的身份,出班往前一站,所代表的就不单是他本人的意见,重要的是,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反映了站在他背后的,太子明仁的意见

而反观站在杨自和对面立场上的都御使罗宣和兵部尚书王元,之所以反对得比较突出,恐怕也不是与郑慈本人有什么恩怨郑慈多年以来都在西北外放,与朝中大臣极少有往来,和罗宣、王元似乎从无交集,谈不上恩怨了既然如此,罗宣、王元众人如此反对,似乎便只有另外一种原因了

启元帝脑海中略一勾连,立刻有了些眉目但也正因为有了些眉目,这一双眉头,却皱得愈加紧了

“来人”启元帝睁开眼睛,朝外头低低地喊了一声

纱帐一掀,外间里,钱海的身影立刻显现出来“皇上,奴婢在”

“去,派人把杜宁找来,就说……朕有要事找他快去快回”

海应了一声,转身踮着小碎步,飞也一般出了静心阁……

“罗宣……王元……看来朕这一阵倒是有些疏忽了,不知不觉之间,这人聚得还不少嘛哼明义啊明义,你当为父真的不知道你那点心思么?如此不知收敛,你让为父如何自处?”

…………

就在朝野大大小小的官吏都忙成一团的时候,自京师南门外行来一辆半旧的马车,颠簸之际入了城,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穿街过巷,不多时来到了古石街口,停在了靖北伯府门前

一个衣衫落拓,面色又瘦又黑,唇角还蓄了一层绒绒的胡须的年轻男子,自马车上跳了下来转身结了车钱之后,紧迈几步踏上了府门前的台阶,抬手叩打门环时间不大,里头有人声传出来,角门一开,一个小厮闪出一张脸来

“你找谁?哎哎——”来人没有答话,身子一挤,那小厮登时向旁边倒去,眼见这人浑身脏兮兮的往府中乱闯,小厮急了:“哎——来人哪有人闯府啦”

“闭嘴”来人转身朝那小厮一声断喝

“站住”

与此同时,前方来人也是一声断喝,拦住了去路

*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八十六章赏功罚过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八十六章赏功罚过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八十七章后宅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八十七章后宅

“你是……少……南少爷?”

前面的人喝阻住来人的同时,定睛观瞧,越看脸上疑惑之sè越重,终究试探xìng地问了一句∴35686688林南心中有些不耐烦,但随之却又感到一阵放松和安稳

“先把门关上,再回来说话”

头前拦住林南的人,是靖北伯府的一位管事由于林武一死,家里头就剩下陈氏一个人,表面上两个儿子林南和林跖都在西郊丁忧守孝,身边的人也都跟着没在府里而京里老宅,林家四房互相分开,分属林南这一支的二房的仆从下人,又都到了现在二房的院子里去,因而属于老房的靖北伯府中,还认识林南的人就不多了

但先前林南在靖北伯府住过多日,本身又是老太太赵氏看重的孙子,因而上下shì候的人,照过脸的还是有几个巧的是,今日这位管事,便是其中的一位林南此时风尘仆仆,自战场下来,在襄阳城几乎没有换上一身衣衫便跨马北来,到现在一路折腾之后,半点也没有大少爷的容貌了,但虽然如此,还是被那眼睛有几分利落的管事认了出来

林南回来的消息,很快便被传到了老太太那里大约半年前初离京的时候,老太太还道林南真是在西郊守孝,初时二房这边也瞒得很好,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在事事都很关怀的家人面前,有很多东西是瞒不了太久的,尤其是在精明的老太太眼里,是不揉沙子此刻听了前面传来的消息,赵氏不断悬着的心猛地一抽,随后总算是落了地

二门里一下子涌出来好些人,蜂拥着林南往后宅行去,与此同时,得了老太太吩咐的下人,也连忙加快脚步,朝着二房那头给陈氏报信不多时,林南来到后宅,见到祖母二话不说,当即跪倒地上磕了头:“奶奶,我回来了”

眼见着孙子活生生地跪在面前,赵氏虽然先前心中不断是又气又忧,但此刻一见林南浑身这般落拓的容貌,一颗心早就满是怜爱和悲喜占满了老太太仍然记得,半年前金榜题名之时,南儿脸上焕发的神采,看看此时,却落得如此容貌,这得在南方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才能眨眼之间变成这副容貌啊……赵氏枯瘦的巴掌扬起在半空,却终究没有拍桌子,而是离座而起,颤巍巍地抚上孙子黑瘦的面颊,一把搂在怀里,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器:无广告、全文字、

此情此景,虽然林南事先有所预料,心xìng也远比老人坚韧,但这时心中也是一阵jī动这才是自己的家人,外面世间千般好,归根到底对自己真心好,和自己最亲最近的人,却一直是自己的血脉亲人

自己,总算是到家了

正自感慨间,外头又是一阵人声,林南一回头,正遇到母亲陈氏泛红的双眼不知怎么,先前还觉得略微有些轻松的胸臆间,在看到母亲的那一刻,忽然一股酸楚之意堵了上来,虽然下意识地忍着,眼泪,却还是自然地流了下来……

“娘,我回来了……”

…………

林南现在的这副样子,阖府上下怕是第一次见到连续多天的风尘,在身上积累了厚厚一层,都快打了泥卷了衣衫之上两处破损,有些地方还带着暗红脑袋上的头发,风吹雨打的,此时也黏糊糊的擀毡了开始的时候没人在意,只顾着叙情说话,但略微冷静下来之后,林南便被老太太打发下去,由着人伺候着沐浴衣去了

一阵忙乱和见面的扰攘,后宅之中总算是重安稳下来,先前满满当当的一屋子人,此刻也都分别遣散了出去,只剩下了老太太赵氏、大房周氏、二房陈氏以及身边shì候的大丫鬟红欲几个人

所有人眼圈都是红红的,尤其是林南的生母陈氏,自从林南走后,她作为不多的知情人之一,一方面要担心未及弱冠的儿子在外头的安全,另一方面还要帮着儿子瞒着上头的老太太和其余各房的下人……这日子,实在很不好过到得后来,精明的老太太知晓了事情的真相,陈氏的日子就难过了不但挨了老太太好一通数落,自己也深深地懊悔好在今日儿子平安归来,但看着又黑又瘦的,心里仍旧是疼得很

几个人一阵感慨之余,一边坐着说着闲话,一边等着林南回来只是今日的话题,却无一例外地,都集中在了林南身上过不多时,门口人影一闪,却是林南沐浴已毕,重回到了后宅

只略略一搭眼,屋子里的几个人便是眼前一亮

重沐浴,换过衣裳的林南,此时不但与方才相比焕然一,便是与半年前的他相比,也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乌黑的头发洗过之后被丫鬟仔细地梳过,不但柔顺异常,而且重焕出了油光眉眼脸面虽然黑瘦,却依旧透出几分清秀,但多的则是清晰可辨的沉稳和干练,这一点在半年多没有见到他的林府长辈们眼中,体会得愈加明显这是只有经历过大事,经过一些充分的历练之后,才会有的一股静气如此气质大多会出现在宦海沉浮多年的官员或者历经生死的将领身上,而青葱年纪的人身上,却往往很少见而现如今,林南只是往屋中静静地一站,便让人感觉到了与往日有了很大的不同

老太太赵氏和周氏、陈氏互相对视了一眼之后,悄然叹了一口气,眼圈又有些湿润眼睛虽然看的是孙子,却模糊又像看到了故去的丈夫和儿子那乌黑的眉眼、挺拔的鼻梁、不时紧抿的唇角和肃立在那却非常洒脱的安然……活脱脱就是少年时候的林shì郎么老太太看到的是林shì郎的影子,而在陈氏的眼中,看到的则不仅是儿子的成长,还有故去的林武的影子两相比较,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又是一阵唏嘘林南只是换了一身衣服,重回到后宅,却又惹出了一场眼泪

几个长辈女人唏嘘之余,却也重认识到了一件事:这孩子,长大了这感觉不像是以前的那种看着身边的孩子日渐成长而涌起的喜悦之情,而是发自内心的真正意识到,眼前的林南是一个成年人了以前的那个年少沉稳的孩子,大概还有一些偶尔不经意流露出的少年心xìng,但是如今站在眼前的这个人,却已经不再是在大人遮护下的少爷,而是能够为这个家族,阻挡风雨的人了

虽然她们的口中并没有说出来,但言谈和举止,却让林南分明感觉到了与往常的不同连周围shì立的几个在府中颇有几分地位的大丫鬟,看待林南的眼神中,也莫名地多了几分恭敬

大丫鬟红欲亲手端来沏好的茶水,林南挨着老太太和母亲坐下,寒暄了几句之后,便开始讲起了在南方之后的所见所为

从第一次南行救起乔老汉说起,到第二次南行报喜,却遇到父亲沉疴病榻,而扶柩回京之后,却在艾草和乔老汉口中突然听说了连心海棠这个栽种的花草……再到后来瞒着祖母,取得了大伯的首肯之后,三次南行,在长江边上遇险,为救周全夫fù而杀掉飞翎卫小旗葛三……

再到后来在襄阳城中潜伏,暗中查访汉南布政使司,却发觉院中原本栽种的植被和花草,竟在短期内被人完全地换了一茬……随着张员外、娄师爷的败露,王参政、李参议等一系列布政使司的官吏被牵连而出,事件最后的矛头指向——吴王,也终究浮出了水面当时的无助和彷徨,虽然林南此刻的叙述中没有刻意地渲染,但听在众人耳朵里,却依然能够想到那时的情形

而水患的迸发和吴王叛乱的开始,让事情又有了的进展虽然此刻林南安然在座,但听着他侃侃而谈铺天盖地的水患、几经争夺、充满血腥气的襄阳城战,屋子里的几个长辈仍旧不由得心生寒意虽然其中林南有意地淡化了战场上的情形,可女人们心里头涌起的后怕和庆幸,比她们亲身经历一场血腥的战事还要强烈得多听到后来襄阳城终究守住,众人紧绷着的心神终究松了一口气,但随之而来又听到林南和张忠以仅五十余人的斥候,就要追击近千人的淮王叛军,哪怕明知道现在林南已然安全返回,几颗心却仍旧不可避免地再一次提了起来……

断断续续的叙述,不时被打断chā几句问话,很快一个时辰便过去了等到林南将南行的事情大体叙述完毕,长辈们问得差不多了的时候,看看日头,已经堪堪西斜老太太赵氏连忙吩咐厨房开始整治饭菜,一家人好好地在一起聚一聚

听了一下午的故事,虽然林南刻意将其中一些情节删减、隐瞒了下来,但老于世故的赵氏和周氏等长辈,却仍然有了自己的看法到了此刻,对于林南sī自离家、孤身南行的事情,老太太赵氏再也不想追究了身为人子,能在这件事上做到这个地步,在赵氏看来,林家二房这个孙子,不愧是林家的后人,林shì郎的骨血哪怕最后并没有亲手报了杀父之仇,但仇人终究因他而死,这其中有自己的一份力量,这就够了在这个时代,以自家的地位和身份,敢和一个皇家的王爷叫板,这份胆气和心机,是寻常人能有的么?何况现下的吴王,也已经死去多日了看看现在的淮王和越王,哪个是掉了脑袋的?

晚上的家宴,人数不多,还是白日间的几个人,晚辈之中,除了林南之外,就只多了一个大房的表妹雪宜由于林武去世没多久,按照建朝官制,林南和林跖都应该还在丁忧期内,期限未满,是不能够宴饮行乐的虽然之前林南能够sī自离家南行,但现在终究回来了,事情了结之后,为了避讳人言,不给有心人留下把柄,依然还得小心行事出于这方面的考虑,老太太不但给府中的下人下了封口令,连晚上的宴饮也没有通知四爷林德和林福、林寿等人而林南同样也没有在府中多呆,回来的第二天,便悄然地乘坐一辆马车来到了西郊,继续在此丁忧

但在离开的前一刻,林南忽然向祖母赵氏提出了一个要求

第八十八章 家里家外(上)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章家里家外

林南说的不是别的,而是关于自己的婚事(下iaZaiL

话头一起,不但是老太太赵氏心头一喜,周氏、陈氏是喜上眉梢按照老一辈的传统,很多和林家一般家世的官宦人家,大都在子孙十五岁甚至十二三岁的时候就订下了亲事,便是自家府里头,现在上『门』给林跖提亲的人也都有很多了与这些人相比,二房的大少爷林南便成了老大难,若是依着长辈安排也还罢了,偏偏又是一个主意正的先前连身边的丫鬟都是一个没有,后来有了一个艾草,却也是他自己选定的从小到大,慢慢习惯了之后,好不容易在金榜题名之后,相中了一『门』卫家的亲事,却谁料想临到『门』前了,却又出了别的岔子

按照传统,直系长辈过世,尤其是父母过世,子孙必须守孝而林武一死,这孝道一守就是三年本来打算好的在高中探『花』之后,便把亲事订下来,谁料想,事到临头,家里头却又乐极生悲,出了丧事如此一来,定亲的事情便要押后了眼下林南已经不小了,再要是往后拖延,到了孝期圆满,就到了加冠的年龄,以林家这般家世的人,加冠之期却还没有成婚,不光是自己人着急,叫外人看了也有些丢脸面……

表面不着急,可自老太太赵氏以降,很多人心里头都『挺』着急的林家本来就人丁不多,老一辈的男人就林『侍』郎一个,现在已经逝去多年年轻一辈的倒是有四个,算是旺气些的,可惜,刚过中年,二爷林武就撒手西归了而小字辈里头,林启少年夭折,现在算起来,大房里有林福、林寿,二房里有林南、林跖,三房里是林恒、林安,现在又多了一个林立,四房林德虽然成了家,但至今只有一『女』,并无子嗣

如此算下来,小字辈里现在已经是七个男丁,称得上人丁兴旺了可是在几个长辈眼里,却仍旧远远不够如今大房的林福和林寿两个孙儿辈的都已经成婚,林福甚至都有了一个『女』儿,而三房的林恒也已经订下了亲事,唯独二房里头,在孙儿辈中最有出息的林南,这事情却还没有订下来为此,老太太赵氏和二房的夫人陈氏『私』下里没少互相研究,八字和媒婆都看了不少,大体的范围有了,却因为林南南行未归,这事情没有定下来

如今,这位一直被认为男『女』之事上过于懵懂,『性』格过于强硬的孙子自己破天荒地主动提出来了,把老太太赵氏乐得嘴都合不拢了连声称好,只要是不过分,什么事都能答应可是,接下来林南说的事情,却让几个长辈疑『惑』之余,有些犯了难

提亲没问题,哪怕是现在自家的孩子还在守孝期,按照这般家世,又是半年前刚刚中的头榜,实际『操』作起来,也不过就是个打个提前量罢了可是退订……这就有些不好说了

说起来,在林南离京前后,京东卫家通过桃大娘与林府牵上了线,甚至还把人家姑娘的闺两下里验看了只是就在这个当口,卫家的人不知为何显得没有先前那般积极了,而与此同时,林府里又出了丧事,这件事情就此就搁下了本来林家还担心卫府的人会上『门』催促,谁知这几个月来,卫府那边毫无动静林家的老太君赵氏心中好奇之余,又难免生出些愤愤不平之意,言语间总是不经意地嫌卫家人有眼不识金镶『玉』,这么好一个大孙子当『女』婿,还不赶紧上『门』来示好……

但不管怎么说,事情到现在没有个结果,成与不成,双方总要互相给个说法而如今林南甫一回来,便抛给了老太太一个难题按照林南的意思,和卫家的亲事既然还没有下订,没有进入实质『性』的阶段,那正好就回绝了了事而老人们却有些纳闷,都看了八字了,分明是很合的一对儿,怎么就忽然要回绝了人家?总得有个合理的说法?

随后少年人林南纠结了半天,终于是红着脸说出了个姑娘来,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有了心上人了这是好事啊欣喜之余,自然也要追问一番可接下来再问『门』第、家世等等,就再没了什么信息如此一来,老人们难免心有怀疑,少年人气血方刚,在外头若是被不良『女』子骗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面对着长辈们的怀疑,林南也有些生气了,自己看准了的『女』子,哪会有那么乌七八糟的是非可是他越是笃定,看在长辈们眼里,却误会得深,这是得被那『女』子『迷』得多深,才能这么维护着啊不行,要好好查访一下,可不能年纪轻轻就走了岔道,大好的前途因为一个『女』子废弃了

本来好好的事情,两下子越说越分岔,最后林南也是使了『性』子,说了两句之后,便头也不回地奔了西郊,剩下林府中一帮『女』人们在背后七嘴八舌地议论、猜疑,却又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

京东,卫府

西院小『花』厅中,户部『侍』郎卫诚和夫人韩氏正在灯下互相发着牢『骚』

刚才一家人小『花』厅吃过饭后,卫『侍』郎又是老话重提,说起来小『女』儿的婚事口气是语重心长地,态度是过来人什么都懂地,但是中心思想,还是要『女』儿回心转意,按照父母的意愿,放下自己的心结,找户好人家嫁了,相夫教子,其乐融融……

结果,话没说几句,倔强的小『女』儿就放了筷子,直接回了后边的绣楼卫『侍』郎又是气又是心疼,按照老传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子『女』的终身大事,长辈们一言可决可这毕竟只是传统,凡事总有例外卫诚这辈子就两个『女』儿,都是正妻韩氏所生,本来为了生儿子还纳了两个妾,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了,依然杳无音信,卫诚也就彻底死心了

而这两个『女』儿中,大『女』儿乖巧听话,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可就是有些稳当得过了头小『女』儿虽然脾『性』倔强,古灵『精』怪,凡事好出点格儿,可说来也怪,越是这样,越是疼爱,卫诚和韩氏二人偏偏最疼爱的就是小『女』儿……大『女』儿的婚事一言可决,在卫诚看来,嫁得也算比较满意然而到了小『女』儿这里,却成了头疼的难题了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对于这种『蒙』着脑袋嫁给一个从未谋面的男子的婚姻形式,小『女』儿表现得非常反感第一次提亲的时候,卫诚还只当是她在说笑,然而后来才慢慢发觉了事实只是,『女』儿大了不好管,严厉也不是,不严厉也不是别看卫诚在外头是官威赫赫的『侍』郎大人,可回到家在妻子『女』儿面前,却半点威风也没有了,不得不说也是一个异类

因为心中是个宝,所以不想让『女』儿受半点委屈,一边要挑个好人家,一边还想让『女』儿满意,虽说有些贪心,可为人父母的,这一点也是人之常情但就这么两边都想着,结果就出了岔子先前经桃大娘撮合,与林府的人互通了信息,双方对于彼此的家世『门』风也都略有所闻,互相的长辈之间也都比较满意可谁知道,就在卫诚满心欢喜准备将这『门』亲事订下来的时候,脾『性』倔强的小『女』儿,竟然离家出走了

这一下可把卫诚气坏了平日里使使小『性』儿也就罢了,婚姻大事,岂有真的不听父母的?何况在这个当口,好事即成的时候,居然就这样落了架子,这叫自己如何向对方『交』代?若是普通人家倒也好办,可人家也是书香『门』第,世家子弟,不但姻亲广布,宫里头还有一位娘娘在坐镇,这要是在节骨眼上把人得罪了,自家人以后的日子还能好过了?先前桃大娘已经把话说得很满了,什么大家闺秀、知书达礼、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眨眼间姑娘不仅出了二『门』,都已经出了京城了让人家知道,丢脸事小,若是觉得自己为了攀亲故意欺骗,那事情就大了……

因为这个卫诚和夫人这半年来没少吵架,可是吵架不解决问题啊,卫诚一边心急火燎地派人到处找『女』儿,一边还要想着如何应付林家,好在听说林家也出了大事,正好有了托词,两下里就这样把事情暂时放下了可是这边『交』代完了,『女』儿还是要找啊,还不能明着找,不然传扬出去,不但脸面没了,教『女』无方的声名一传开,前途也要受到影响因此上卫府的忠心家奴找了几乎半年时间,才终于在襄阳城里寻到了自家小姐

等到小『女』儿回到了京师府第,卫诚破天荒地拿起了家长的威风,狠狠地数落了一通岂料以前一直颇有反抗『性』的小『女』儿,这次居然显得异常乖巧,不但低眉顺眼地耐心听了,事后还着实下了一番工夫安慰父母,这种彻底的转变,让卫诚和韩氏心『花』怒放,差点热泪盈眶,都以为小『女』儿离家一回,终于变得知晓世事、明白冷暖了但是为了以防万一,卫诚还是在二『门』里头多加了人手盯着,防备着小『女』儿再冷不防把天捅个窟窿

一连几天过后,就在今天晚上,卫诚感觉几天来的沟通差不多了,于是旧事重提,再一次把同林府的事情拿到了桌子上可是随后,小『女』儿说出的话让卫诚好像迎头被打了一闷棍,满脑子都是小星星,差点没原地栽个跟头

什么?有了心上人?

*

第八十九章 家里家外(下)

第四卷风雨江南第八十九章家里家外(下)

这……这是什么意思?虽然子瑶的话已经再明白不过了,可是卫诚打心里头还是不愿意承认,不想承认这个事实爹娘给你相看的上好人家,你不愿意去,『私』自离家败坏『门』风的事情老子还没追究,你这居然又『弄』出件鲜事儿来,真是不把我这个当爹的放在眼里啊啊?就这么出去了一次,就一次啊啊……这一颗心就跟着人家跑了当爹的养了你十几年,你都没说这么向着老爹一次

卫诚心里大恨,一边恨自己『女』儿不争气,恨她不理解当父母的苦心,另一边却也莫名地恨上了那个把自己『女』儿芳心拐跑了的野小子这他妈是谁家的『混』蛋,用了什么卑鄙的手段『迷』了『女』儿心窍,居然说话比老子都好使这么大的一个闺『女』,你动动手指头就想勾走?没『门』卫诚心里头发狠,自己和自己较着劲(下IaZAi

卫诚越想越来气,说来说去不管用,看到『女』儿似乎是铁了心的模样,最后终于按捺不住拍了桌子这一下不要紧,小『女』儿脸上几天来的笑容和乖巧一下子给拍没了,放下筷子红着眼睛就跑回了后院这一下,夫人韩氏也放了筷子得卫诚一看,这晚饭,也吃不成了

匆匆撤下了残羹,沏了壶热茶,老两口对坐着商议

“你瞧瞧,你瞧瞧这哪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啊?”褪去了外头朝服的卫诚,身上只穿着件中单,一边重重地将茶盏顿在桌子上,一边说道:“如此下去,家风何在?体统何在呀”

韩氏拿着钎子拨了下灯捻儿,闪着眼睛漫不经心地瞥了卫大『侍』郎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得了,我的卫大老爷,你呀,就别发邪火了,啊?”将钎子上粘着的黑『色』捻灰磕在了旁边的承盘里,韩氏接着说道:“俗话说得好,‘儿大不由爷,『女』大不中留’,『女』儿如今都这么大了,有点自己的主意,也不是什么坏事儿要我说啊,『女』儿想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你没看见头前的魏大人么,订亲的时候眉开眼笑的,好像攀上了高枝儿一朝就能变凤凰似的结果怎么样,『女』儿嫁过去,外头瞧着像是『挺』风光的,实际上在人家府里头受气着呢先前都说人品好的向公子,不是三个月后就纳了一『门』妾么?『蒙』着头脸嫁人,确实也没多大好处人嘛,有时候确实需要多看看……”

“哼听你这意思,倒是赞成那丫头的想法了?”卫诚冷哼一声,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才多大年纪,看人岂有父母这过来人看得准?有你我帮着相看,难道还会差了?”停了一停,卫诚又咕哝了一句:“『蒙』着脑袋嫁人怎么了?想当年,你还不是『蒙』着脑袋进了我卫家的『门』?嫁给老爷我这么多年,难道我对你不好?难道还给你气受了?”说着,卫诚示威『性』地扬了扬下巴

“呸”韩氏脸上一红,拿眼睛横了卫诚一眼,下意识地朝『花』厅外看了看“你好没羞啊老了老了,居然脸面变得这般皮厚”稍微压了压略微澎湃的心绪,韩氏说道:“亏你说得出口,那是我韩家人行善积德,『蒙』着脑袋撞了大运,总算遇到你这么一个知冷知热的……”话没说完,忽然瞧见卫诚脸上掩饰不住地得意之『色』,韩氏忍不住站起身来,抬手点向卫诚额头:“瞧把你美的娶了本姑娘,那也是你卫诚卫大老爷烧了高香哼,想当年,姑『奶』『奶』我也是……”

“咳咳”眼看着夫人越说越离谱,颇有些沉浸在往事之中的架势,卫诚连忙咳嗽了两声韩氏一愣,忽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脸上又是一红,连忙假作端茶,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我说夫人哪,还是说正经的……”老夫老妻扯了几句闲话,心情也似乎好了些,卫诚又把话头拉了回来“接下来这几天,你那些『毛』病可得改改,别老是火上浇油,咱们家这事已经够烦啦……你没事多劝劝子瑶这丫头,虽然她『性』子有些倔强,但有些事慢慢说给她听,想必她还是能够听进去的……”

“我不去,这种事……你说得轻巧,你自己怎么不去劝?”韩氏喝了口茶水,继续说道:“从小到大,就你护着的时候多,怎么现在改主意了?”

“你说什么”卫诚火又上来了“从几个月大的时候,那丫头就开始揪老夫的胡子每次老夫要伸巴掌管教,不是你在横挡竖拦的?如果不是你这个当娘的从中作梗,现在又岂会闹到这步田地?你菡,一切都是顺顺当当的,哪有这么烦心?别人家的『妇』人都是相夫教子,其乐融融,可是咱们家里……唉”卫诚连连摇头,一派惋惜的神『色』

韩氏也不示弱:“姓卫的,你可别胡『乱』攀赖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你不是读过书么?这点道理总不会不知道?我一个『妇』道人家,能生出来就不错了,难道你还指望我个个都教得知书达礼?”

“哼你是能生你能生,怎么没给老爷我生个儿子出来?”

卫诚话音刚落,小『花』厅里立刻静了下来,卫诚脸『色』一黯,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转头看向夫人韩氏,果然已经红了眼睛韩氏定定地拿眼看着卫诚,强忍着眼泪不让下来,哽咽着说道:“老爷说得是,这些年,妾身的确有愧于老爷,没能给老爷生个儿子继承香火,真是对老爷不住……”说着话,韩氏忽然起身跪了下来:“老爷若是心中还有怨言,不妨一发都说了打明日起,老爷就不用到妾身这边来了,以后每晚都到『春』兰的屋子里去……若是这样还不成,妾身就再给老爷选两方如『花』美眷,总之,万事都顺了老爷的意便是……”

自打那番话一出口,卫诚就知道自己捅了篓子眼下韩氏这一跪下,卫诚是慌了手脚忙不迭地过来扶持,岂料韩氏看着瘦弱,此时的劲头却不小,卫诚扶了两把没扶起来,心中也知道夫人是真伤心了连忙好言宽慰:“哎呀,夫人,我这不是说漏了嘴么,这么多年夫妻,你还不知道我的心么?生不生得出儿子,那得老天爷开不开眼,怪不得夫人……你看『春』兰她们俩进『门』那么多年,不也没个一儿半『女』么?”

“快起来快起来……都一辈子了,我这一颗心都在夫人身上,难道夫人真不知道么?算我说错了『花』,愧对夫人了,还是快起来这秋天里怪凉的,若是你有个好歹,你还让我活不活了?”

眼看着卫诚笨手笨脚地上来扶了两次,言语间也颇多悔意,虽然心中仍旧有些神伤,但韩氏也知道,不能再过纠缠下去,因此略略起了起身,在卫诚的搀扶下重落了座位

多年以来,卫诚和韩氏的感情其实一直不错,虽然没有儿子继承香火,但连续了两房妾室依旧无果之后,卫诚也就看开了只是心底深处的遗憾,偶尔仍旧泛起心头,今日不巧,一个疏忽说了出来,结果闹得两个人都有些不开心本来是子『女』的事情,最后居然牵扯到了自家的恩怨,说起来也满是惆怅

不过多年的老夫老妻,彼此虽然各有心事,却还是习惯了揣在心里而眼前小『女』儿的事情,才是亟待解决的大事喝着茶水,互相缓和了一阵,话题又重转回到了子瑶身上

这一回,倒是韩氏先开了口

“这件事,说起来也没什么了不得的不就是要你退个亲么?上『门』说几句话的事儿,至于那么为难么?『女』儿这才刚回来几天,咱们就这么天天说这说那的,『女』儿出去这么久,在外头肯定发生了很多事,好不容易回到家里,有个安稳的日子,能缓就还是缓一下的好真要是『逼』得急了,再来那么一出,你还能收场么?”这句话说得卫诚心里头一『抽』,下意识地便决定再将后院的人手加上几个……

“再说了,那亲事若是说定了也还罢了,现在不还没那一撇呢吗?没有下订,没有文书,只不过就是合了合八字,就算八字相合,一方退亲也算不得什么失礼的林家虽然是大户,但咱们卫家相比也不差什么说到底,我是不想委屈了『女』儿……子菡嫁得是不错,可大『女』婿说真的,还比不了老爷贴心……妾身就剩下这么一个『女』儿,说什么也得让她遂了自己的意”

卫诚一看,夫人这是决心已下了,再说什么无济于事,只能叹了一口气,结束了这番谈话

然而回到卧房,躺倒『床』上,卫诚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了身为父亲,卫诚也想让『女』儿嫁得开心,顺意可就这么出去了一遭,回来就了一个多好多好的年轻人,这样无论如何卫诚也不会相信的但『女』儿如此执拗,家法什么的现下就别提了,真要动真格的,他相信这个『女』儿会比自己狠得下心来……既然『女』儿这边暂时没办法,那就只能着眼于外头了

林家那边,找时间最好在这段时间内能拖一拖,找找那个姓乔的『混』小子,看看到底是什么来路若真的是『门』当户对,哪怕是寒酸些的子弟,只要本身上进,人品无忧,既然『女』儿愿意,嫁了也就嫁了可若是来路不正,只是一时『迷』『惑』了自己『女』儿,那便哪怕是『女』儿寻死上吊,自己也绝对不会看着『女』儿往火坑里跳的



先看看这个姓乔的,到底是什么来路

*

第九十章 因果

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九十章

因果

东南平定以来,自京师到地方,朝野的官员都变得十分忙碌户部忙着征调钱粮,统计江南百姓户籍人数,吏部忙着官员的升迁调转,填补因为水患和叛乱而在东南政局上形成的官员空缺兵部和五军都督府也在忙,兵员的征召和调动,各级将领的调遣和卫所的整布,都需要在短时间内成形,并且上报

启元帝这些天一直很忙,各地送上来的折子经由通政司阅览之后递到御前,堆了好大一堆,连续好几天不停地批阅,到现在也还没忙活完不过忙碌归忙碌,启元帝的心情却比以前好了很多登基之后,他虽然是万人之上的皇帝,可是整个国家之内,依然还有一些东西是他不能轻易触碰的,有一些东西名义上是属于他的,实际上却被诸王把持着比如东南、西南的盐场、茶园、铜山等等……

不过经过了很久的谋划之后,现在叛乱已经平定,朝廷的削藩策推行无阻,短短的两个月之内,先前还分散在诸王手中的财政大权,已经悉数收归到朝廷手中,收归到启元帝手中现在的诸王,除了封地的供养和名义上的爵位之外,再也无法同之前的地位相比了除了西南的蜀王仍旧留有青番卫的兵权之外,所有的王爷除了王府的护卫之外,再没有人拥有像吴王张秀那样的大军

兵权、财权都集中到了自己手里,启元帝面临的虽然是江南的政事、民事、军事各个方面汇集的烂摊子,但他一点都没有焦头烂额的感觉,反而心情很愉悦因为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是真正的万里江山,整个大建朝的国土之内,再没有他需要顾忌的东西,再没有他伸手却触摸不到的地方以前拟旨时的处处受制、需要做事时财政上的捉襟见肘,到如今,都已经离他远去,再不是需要忧心的问题了

然而,世事如流水,旧的去了,的又来了

大朝会上,关于东南的政事和军事都已经大局已定,例行公事完毕之后,就在众人满心欢喜地准备退朝之时,忽然一个人颤巍巍从文臣班首走了出来,微微躬身一礼后,一句话把所有人都险些打了一个跟头

出来的赫然是当朝首辅、内阁大学士李东路他的话意思很简单,“臣已老迈,不堪一用,乞骸骨,回故乡……”

李东路要告老还乡

眨眼之间,一向肃穆安静的朝堂上头,顿时一片哗然

李东路是天历十四年的进士,为官数年,身历两朝,敦厚端方,任人无数现年岁的李东路,宦途也并不是一帆风顺,但屡历挫折之后,却在最终荣登文臣的顶峰,不但被加为大学士,入了内阁,还坐到了当朝首辅之位上而在东宫初正之时,如果不是他一力举荐杨自和,那么按照启元帝的意思,现在的太子太傅恐怕就没别人什么事儿,肯定是非李东路不可了

经历两朝光景,李东路曾经下过狱,也被贬过官,先帝时期,曾与当时权倾朝野的飞翎卫都指挥使靡横针锋相对地斗得鸡飞狗跳;也曾在很多官员落难的时候伸出援手尤其是,在先帝撒手西归之际,李东路作为重臣,是真心拥戴启元帝的人之一而在启元帝登基之后,李东身心地辅佐,几十年过去,在临老之日,不但最后一次做了一回科考座师,而且还帮助启元帝完成了削藩的大业

虽然现在叛乱已平,削藩再不是什么问题,很多官员都加入到了对诸王声讨的队伍之中,但至今在启元帝心中,不管朝堂上的臣子说得多么慷慨激昂,削藩成功的第一功臣,都毫无疑问地,始终是非李东路莫属当时君臣孤军奋战之时,宫内宫外,阻力无数甚至连后宫的掌舵人——太后,都给他施加了相当大的压力,枉论朝堂内外、明里暗里李东路受过多少人的攻讦非议了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

毫无疑问,在几经沉浮、历经风雨的人生路上,李东路经受住了无数次的考验,无论是个人品行还是宦海生涯,都在个人的履历上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然而,一切终于都挺过来了,随着水患的减退和叛乱的平息,先前甚嚣尘上的反对之声也都悄然消失了当时只身引领削藩事宜的李东路,在这个时候成了所有人顶礼的对象,高瞻远瞩、运筹帷幄等等谀辞也都纷至沓来,此时此刻,李东路攀上了个人宦海生涯的最高峰,朝内朝外,风光无限,声势一时无两可就是在这样充满光耀的时刻,李东路却忽然向皇,请求告老还乡,颐养天年不但朝堂上所有人惊讶莫名,连一直以来与他君臣相得的启元帝,也有些措手不及

朝局刚刚稳定下来,虽然前路一片光明,但还有许多事情等着去做呢在启元帝的心里,虽然李东路年纪有些大了,可还是能够再干些年的往朝堂上一站,还是朝廷的一根砥柱,最起码,在一些事情没人可以商量的时候,启元帝最先想到的,还是李东路……

可是现在,这个几近七十高龄的能臣干吏,终于决定隐退了

启元帝心中讶异之余,却也忽然间理解了李东路的心思数十年的宦海,如今李东路已经身在最高处,登无可登了无限风光在险峰,下面的人只知道向上攀登,只道上面风光无限,却不知站在峰顶,景色固然是好,风险也是随时有来李东路做内阁首辅已有十余年,什么样的风景没有见过?如今的景况,早就过了有名利心的时候旁人看起来无比光耀的事情,对李东路毫无任何吸引力了恰恰相反,经历了大风大浪的李东路,如今年事已高,想的怕真的是好好休息几年,落叶归根的事情了

但是对于他这样的想法,启元帝只能是理解,虽然不情愿,仍旧准了李东路的请辞折子以岁高龄,担着破家的巨大风险,李东路能只身扛起削藩的大旗,站在第一线,冲杀在风口浪尖上,这一辈子不但对得起国家、百姓,也对得起皇上的知遇之恩了朝野之中官吏多如过江之鲫,可能做下李东路这般成绩的人,能有几个?

启元帝心生感慨之余,不但准了李东路的告老折子,还当庭宣旨:三日过后,在城南碑亭,为李东路亲自饯行

旨意一下,李东路固然是心情激动,叩首谢恩,朝堂上其他臣子也是一片歌功颂德之声只是在此之余,不免有人面面相觑,嫉妒者有之,感怀者有之,因为李东路离去,朝堂上有了空缺而内心窃喜者、暗中立刻兴起觊觎高位之心者,也大有人在……

巳时刚过,例行的朝会终于散了走出朝堂的臣子们纷纷朝着李东路走来,围拢了一圈,都是拱手作揖,恭贺老学士功成身退、衣锦还乡包括大学士杨自和、范宣、于连在内,各部尚书、侍郎,连带几个高门大族的老公爷如向河、赵广之类,也都纷纷留了驾辕,在李东路逗留京师不多的时间里,表达着最后的情谊

只是在这种鲜花着锦似的光耀背后,很多人的心思却早已经转向了

近期,朝堂上告老的不仅仅是李东路一个然而同样是告老,却是两样的结局

当朝首辅李东路的告老折子不但被皇上准了,还亲自下旨,于碑亭饯行而在数天之前,在叛乱还没有结束的时候,吏部尚书张子腾告老,却没有获准不但没有被准,拖到了昨天,张子腾一部尚书之尊,却忽然间被飞翎卫下了大狱两相比较,着实引人深思

吏部尚书,一部的堂官,却在这个当口忽然被下了大狱,很多人心中都打开了小鼓皇上这是要干什么?难不成梳拢了诸王之后,又要拿大臣们开刀么?基于这样的想法,暗地里,官吏们互相之间的联系和活动忽然间多了起来,但是很快,皇上的旨意便下来了,昭告天下,宣布了吏部尚书张子腾在昔日和吴王张秀暗中勾连交往的罪证如此一来,一部分人心中的石头落了地,可另一部分人,却变得加紧张了

一个萝卜一个坑,拔起萝卜带起泥随着吏部尚书张子腾一块下狱的官员,多达数十人飞翎卫这个密谍机构,在沉寂了多时之后,终于在此时重露出了爪牙除了各个涉案官员之外,还有各自的家属亲眷,浩浩荡荡一大群人,呼天抢地被飞翎卫的侍卫们拖出了家门,关入了铁牢笼里昔日衣紫服朱高高在上的官吏,眨眼之间便沦为了阶下之囚,经营得花团锦簇的家园也被抄没一空面对如此结局,有些人当场就疯掉了,即便心理坚韧的人,也变得沉默寡言,脸上再没了往日的红光……

…………

例行的朝会刚刚结束,启元帝便回了静心阁,随后不久,飞翎卫都指挥使杜宁便被人叫道了宫里

“朕嘱你查的那件事,现下查得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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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旗帜

第五卷

庙堂之高,江湖之远

第一章

旗帜

杜宁微微一低头,问道:“不知皇上问的,是哪一件?”

启元帝下意识地一抬头,若有所思地看了杜宁一眼(d杜宁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不该说话,可这些天里头事情实在有些多,而皇上安排下来让他查探的秘事又确实不止一件,因此还是得硬着头皮挺着好在启元帝犹豫了一下,似乎也明白杜宁的情况,虽然微有不快,但仍把话头接了下去

“前些日子闹腾得挺厉害的那些人,难道最近没什么动静么?”

杜宁立刻明白了,左右扫了一眼之后,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说道:“原来皇上说的是这件事臣的人已经安排下去了,只是增派的人手现下还在熟悉适应阶段,为了不暴露身份,暂时还没有消息报上来不过……根据很久以前的暗线传出来的消息,倒是有几分眉目了”

“哦?”

“这几天尚书府并没有什么异常,府中也和往日没有两样,王元这几天除了上朝就是回到府内赏花闲乐,基本上都是足不出户,除了偶尔有几个清客赏花喝酒下棋弹琴之外,并没有发现与朝中何人有所往来”

“哦?这么说来,他倒是一心为公了?”

“呃……”杜宁微微一顿,说道:“臣不敢说,只是目前来看,尚书府并没有令人生疑的地方”

启元帝冷哼了一声:“赏花喝酒,下棋弹琴,哼,他倒是比朕过得逍遥多了……装作逍遥,实却未必给朕继续盯着他,盯仔细些”

“是臣以为,若是尚书府有问题,只凭借短短的几天,恐怕是查不出来的,尤其是在当日朝会之后,想必有些人也已经有所察觉,那么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之内,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动作了因此臣的人还在继续观察,但有异动,皇上随时便会知晓”

“嗯……”启元帝点点头:“其他人呢?”

“罗宣这几日倒是没有闲着,东南的叛乱和水患,很多人的名字都上了罗宣的折子加上暗中通敌的张子腾、费越等数人被曝光,都察院最近就有活儿干了这一点皇上想必也知道,连着多日罗宣和他的手下都忙着弹劾官吏,私下里也并没有传出什么言论来,即便是有些言论有些失真或者扭曲,臣也不能盯着这个不放”

启元帝不住地颔首,杜宁说的不假即便自己让杜宁有目的地去查人,但也不是放开了随意查眼下并不是要拿人,而是查证,既然是这样,就得有光明正大说得出口的证据和理由,这样才能有的放矢,不留人口实现在他虽然怀疑罗宣,但并未有真凭实据哪怕是现在抓到了罗宣一些把柄,也用不得,因为罗宣的身份,是督察员的一把手,都御使他想查谁,想弹谁,都是有一定自主权的,言官就是干这个的,哪怕是现在罗宣弹劾错了,或者说他就是在包藏祸心,借机把自己的政敌踩上一脚,可在没有真凭实据之前,还是不能拿他怎么样因为那是在他本职工作范围内,不能因言获罪,拿这个理由来办他

何况,现在对罗宣的态度,还仅仅停留在怀疑阶段

可是,越是这样,启元帝心里越有些不安积年为官,谁能浑身上下一尘不染,里外都是干净的?真要是去查,启元帝相信,凭借杜宁的手段,还是能查出一些罗宣的黑材料来的问题是,那些东西启元帝并不关心之所以开始让杜宁对一部尚书和堂堂的都御使展开秘密调查,归根结底是因为前几天朝堂上的那场争论,两方人马各执一词,并且牵涉了几位朝廷大员,谁也不肯让步,那态势,犹如两党相争,就在那一瞬间,刚刚平息叛乱而变得心情明朗的启元帝,一下子又陷入了另一种惶恐之中

天灾已过,叛乱已平,西北烽烟也渐渐消散,但是这个时候,启元帝开始担心了,失去了外面的压力,建朝内部萌生的隐患,让他失去了平常心恍惚中,多年前登基前后的一幕幕往事,似乎一股脑地出现在了眼前虽然最后是平和收场,但其间的刀光剑影,暗藏的血色杀机,现在想起来,仍旧让启元帝不寒而栗

光阴荏苒,时光如梭,启元帝如今在位已经四十年之久,本身的年纪来说,也已经步入了花甲之岁他的人生还剩下几度春秋,这是谁也说不准的事情而看看下面的皇子,也都纷纷成年,很多皇子都已经成家,身为长子的太子明仁,如今也已经三十多岁了;二皇子明义,也是龙精虎猛,正当壮年……

眼下虽说太子早立,明仁以太子身份处理政事多年,但真正的实权仍旧牢牢地把持在启元帝手中多年以来,关于太子在东宫的埋怨之词,启元帝也多少有些耳闻,但设身处地地想一想,明仁的太子当得也确实有些憋闷,身为父亲,启元帝虽然有些恼怒他言辞不检点,最终却也只能叹息一声,不作理会罢了

然而让启元帝烦恼的,并不仅仅是明仁,还有二皇子明义启元帝儿子众多,而且极少庸碌之辈,相比之下,虽然明仁早登太子之位,但其余几位皇子从本身上说,也一点不比明仁差尤其是排行第二的明义,与一辈子几乎都呆在深宫之中的明仁相比,明义在外面,尤其是军队之中,声望堪称诸皇子中排位第一

两次北征,都是披挂上阵,斩杀敌酋无数便是在朝廷被动防御之时,平北将军方义山阵亡的那场战役里,率先以骑兵挽回颓势,从而保证了郭啸能够重整防御线的那支军队中,就有二皇子明义的身影至今,在一些征北而还的老卒之中,二皇子明义都拥有极高的声望而相比之下,一直在宫内忙于案牍之事的太子明仁,在军队之中可以说毫无威信可言……

一个是名正言顺的东宫太子,监国、处政,都曾为之;另一个则是战功赫赫,八面威风虽然启元帝一直刻意地压制着明义的风头,但这应了一句老话:“锥处囊中,其末立见”以明义那种锐利的锋芒,又是当朝皇子的身份,除非是全力打压,否则哪里压制得住?可是如此一来,哪怕是明仁已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但明义那边,也还是得了不少人的推崇,甚至是拥戴

站在一个父亲的角度,太子已经名正言顺,二儿子得朝臣一些推崇,在启元帝看来,也不过就是一些虚名而已,为了这个训斥一顿,难免有伤父子敢情,因此也就按捺下了可是时光似箭,日积月累之下,以前几日朝堂上出现的情形来看,似乎事情已经发展到了一定程度,已经足以对朝局产生影响了……

当年启元帝登基之后,东宫位置立正,显然就是为了避免出现这种情况,可是事与愿违,最后小心来小心去,却还是走到了这种局面

这并不是启元帝杞人忧天郑慈虽然久在西北,可当年考场与太子明仁结缘,本身又是严于律己、守礼正直之人,因此平日推崇太子并不出奇可问题就出在,本来并不出奇的事情,换了一个时间和地点,却成为了两方人争吵的爆发点

一方是太子太傅杨自和为首,一方是兵部尚书王元、都御使罗宣为首

杨自和毫无疑问,站在太子一边,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太子,不可能轻易出言论断一件事但那天在朝堂上,却也被逼得不得不站出来,显然,事情并不是像启元帝想象的那么简单了

反观兵部尚书王元,其正妻乃是李氏,虽然并无贤名,但其出身却有一番来历李氏的母亲姓方,与定州方家是一脉相承的血亲而二皇子明义的生母,也就是昔日的敬妃,现在敬贵妃,却是方家的外戚,其母也是方家的人李氏和敬妃虽没有直接的血缘,但上一代的人关系却极近因着这一层关系,兵部尚书王元在还未攀上部堂高位之时,便曾走过宫里的门路而在那之后,随着官一点点地做大,王元与方家的关系也越来越紧密而如此这般,若是涉及到利益之争,王元会站在哪一边,似乎就不言自明了

太子明仁,二皇子明义,如此旗帜鲜明地在朝堂上相争,出乎了启元帝意料之外

若是只有一个王元,或许还不至于让启元帝有所触动,但王元之后,还跟着一个都御使罗宣,还有其他一系列官员跟着呐喊,其中含义便截然不同了

正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前几日在朝堂上,因为一个汉南布政使郑慈,两方人虽然明面上都站在了正义的立场上,各抒己见,可是两方站出来的人,启元帝略略一扫,却还是心底里有些惊诧和凛然同时,一直刻意压制着的怒气,也面临着即将喷发的前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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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碗豆花

第五卷

庙堂之高,江湖之远

第二章

一碗豆花

博古架旁,黄铜的香炉袅袅飘起青灰色的烟束(

静心阁内,除了启元帝偶尔传出的几声咳嗽以外,便只有杜宁的低语,半个时辰过去,两个人的谈话还在继续

“王元和罗宣两人虽没有露出行迹,但下面的人却远不如他们这般精细,臣的人跟了一段时间,总算抓住了一些线索只是……”

眼见杜宁有些犹豫,启元帝一皱眉问道:“只是什么?在朕面前,说话还要吞吞吐吐么?”

杜宁没有直接回答启元帝的问话,而是定了定神,缓缓说道:“臣的人前些天跟了一个人……”

杜宁这些天很忙,手底下的人忙不但要分派下去查访皇上亲自下派的秘事,还要私下里监察百官动向,在野的各个地方势力的动向,北地边荒的军情,江南水患的修复……重要的是,尽管叛乱已经平息了,但是到底朝廷中哪些官员是与叛军势力曾经有过联系的,甚至是暗中为叛军出过力的,这些事情还要继续查证,而且是全力查证启元帝作为皇帝,表面上自然也要维护自己家族的利益,但这也是迫于无奈之举罢了,对于张姓人他可以忍耐,可以大幅度的忍耐,但对于与叛乱的王爷暗中交往抑或是公然加入叛军的人,启元帝却是深恶痛绝的哪怕宣示出来的旨意再宽宏大量,实际上也不可能不计较,只是按捺下去,隐而不发罢了

账老账,一笔笔的都记着呢

京师里,飞翎卫的密谍也一直没有懈怠,该盯的人一直都盯得死死的

在林南和明德少时经常闲逛,本就热热闹闹的南十三街,经过近十年的发展,现下的街面比之原来宽阔了一些,街面的房舍也渐渐变得立整繁华,随着商贩的聚集,这里显热闹,原本的十三条街巷,已经扩大到了十六条,但按照旧有的习惯,京城里的老少爷们还是喜欢把这里称作十三街而增的一条街巷里头,有一家南方人到京开具的豆花店,由于豆花细嫩爽滑、清香可口,渐渐变得远近闻名,加上价格公道分量实惠,不但周围的百姓闲来无事总喜欢喝上一口,便是京师里的大户人家,也偶尔有闻名到这里坐一坐的

就在前几日,飞翎卫的一个小旗在南十三街的这个富春豆花店里,偶然间捕捉到了一条消息本来这个小旗并不是在南十三街盯梢的,他只是在工作之余,来这里喝上一碗老李豆花,一方面解解乏,一方面也是临时垫垫肚子

豆花是南方的叫法,北方和京城里头,都叫它豆腐脑

黄昏时分,坐在豆花店靠窗的角落里,夕阳斜照,竟也平添一番诗意

漆黑的搪瓷大碗,雪白的豆花上面撒着些许翠绿的葱末,再点上几滴香油,微微带点咸口儿的热豆花入口进喉,一下子熨帖到心里一天的奔波劳累仿佛一瞬间就散发干净,变得通体舒泰郝长风连吃了两张金黄酥脆的炸油饼,又端起碗来西里呼噜把少半碗热豆花喝干净,然后伸手抹了抹嘴巴,就要会账出门

富春豆花店声名远扬,虽是黄昏时分,店里的客人仍旧不少此时和郝长风一样起身准备会账的也有几个,长衫短褐,书生脚夫,客人们的身份不一而足紧挨着郝长风的,是一个穿着一袭皂衫的中年人两人一前一后会了账,转身便出了门

梆梆梆梆梆梆

“财神爷驾到,五福神管饱,老爷们行行好,赏个仨瓜俩枣儿,金银满地,福荫到老”

两个人一出门,耳听几声梆子响,随后就被几个在豆花店门口蹲点儿的叫花子拦住了去路虽然几个叫花子穿着破烂,但嘴里那成套的莲花落配上梆子点,细细听来,倒也有几分趣味只是这个时候,头前那皂衫中年显然没有这丝意趣欣赏莲花落,伸手摸了几枚大钱撇到地上,转身就想走岂料他这几枚大钱打发了身前的那个叫花子,却又引来了另外两个其中一个花子半跪在地上,眼见着皂衫中年抬腿要走,情急之下,一把就抓住了这人的长衫下摆

中年要走,花子要留,两下里一个巧劲儿,嗤啦一声,这人的皂衫下摆开气儿的地方都被扯了一个大口子郝长风在后面瞧得真切,暗笑之余也有点叹气,这花子做得有点过分了,一顿好打怕是跑不了了

那花子见自己扯破了人家长衫,也知道坏了事儿,一边嘴里头不住地说着好话,一边半跪着起了身,撇了手中的打狗棒就要跑按照一般的情形,以这花子的作为,接下来的场景应该是被中年人穷追不舍,一顿好打,最后鼻青脸肿地讨个教训了事郝长风在后头看得真切,这类事情司空见惯熟得不能再熟了,他脑海中甚至都看见那花子被打得奄奄一息趴倒街角的模样了可就在这时,却见那个皂衫中年人恨恨地一跺脚,非但没有追那逃跑的花子,还飞快地撩起了皂衫的下摆,折了折掖在了腰间,左右探头扫了一眼,最后……竟也同那叫花子一样飞也似地朝另一边走了

这……这……这……不对啊

郝长风看在眼里,几乎是下意识地,脖颈子到脑瓜顶的一片头皮就是一麻,身为一个飞翎卫的小旗,长期的职业习惯让郝长风立刻就兴起了警觉,盯着中年人后背的眼神,立刻就变得凌厉起来他此时未穿官衣,因此也被花子拦住了,但他出身贫寒,心地又不坏,虽然心里不痛快,仍旧探手摸出了刚刚吃豆花剩下的一点余钱,扔给了那花子随后,便紧走几步甩开了身后的叫花子,遥遥瞄着那皂衫中年人沿着街巷跟了下来……

郝长风没有想到,就是这一跟,竟然探到了一个后来让龙头老大杜宁听了都胆颤的消息也恰恰就是这临时兴起的一个念头,让自己少奋斗了十年,到了后来,居然让自己一下子从一个小旗,变成了一个百户而之所以会让他捡到这个天大的便宜,起因却是因为他临时嘴馋,绕了两步路来到南十三街,吃了一碗豆花

被郝长风跟着的人,一路之上走得甚是急切,但却并没有发觉跟在后头的眼线左转右转,最后又进了一家茶馆郝长风在后头紧走几步,跟在后头到了茶馆门前,朝里头探了探头却并没有进去,而是返身站到了街边茶馆的窗子不远处初秋的天气,不冷不热,京师里很多人喜欢在街面上纳凉,摆个摊子弄点棋子,就是一处欢乐的所在郝长风站在人堆外围,一边假作瞧着两个老头下象棋,一边不时地透过窗子朝茶馆里观望

三望两望,郝长风的身子忽然一震,就在这个时候,他心中仿佛福至心灵,知道自己可能捞到了一条好线

茶馆里头,一直跟着下来的皂衫中年,进去之后坐了一张桌子而在桌子边上,此时早已经坐了另外两个人两个人穿着打扮都十分普通,不是像账房先生,就是像跑腿的仆役本来这种打扮在京师大街小巷随处可见,茶馆里头人头复杂是没有丝毫奇异之处可是他们没有想到,便是穿着打扮得再随意,此刻也瞒不了人了因为,其中那个像账房先生的人,是郝长风照过面的

王末生,和他的打扮一样,他还真是个账房先生郝长风之所以和他照过脸儿,是因为这王末生曾经在尚书府的附近出现过,当时谁也没有注意到他,只顾着盯尚书府里的上下人等了,把他忽略了过去但以飞翎卫密谍的质素,但凡照过一面的人,多数都能留下印象,何况盯着尚书府的事情还发生在近几日之内了

本来以为王末生不过是寻常打杂的下等仆役,今日忽然见到这等情形,郝长风立刻起了疑心,当下把茶馆里三个人的眉目长相、衣着动作等等记了个真切,随后就带了几个手下,开始默默地盯上了就是这一盯,一下子盯出来了一个飞翎卫百户的职衔原来当日的那皂衫中年,竟然是东南来的人物,而且根据东南来的线报,这人似乎与昔日吴王的座上客——第一幕僚蒋布,有着密切的关系

而接下来剩下最后一人身份,也渐渐探个明了当日那穿着像跑堂仆役的人,实际上却是京师本地的一个地头蛇,名叫贾三,这贾三本人虽然没有什么拿得出去的体面身份,但却拉拢了一帮子城狐社鼠,这帮闲汉别的本事没有,挖门子盗洞,敲诈勒索偷女人那是手到擒来平日里惯看风色,擅通消息

三人的身份资料这么一摆,事情就变得很明显了抛开贾三不论,剩下的两个人,无论是那皂衫中年还是王末生,都立刻成了飞翎卫重点盯防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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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牵连

第五卷

庙堂之高,江湖之远

第三章

牵连

随着相关人等的资料健全,以及这几天的行为动向侦查得明白,事情终于渐渐水落石出

王末生出自王氏家族旁支,属于济州王氏,虽然也姓王,但与王元所属的东鲁王氏关系已经比较远,祖上有些血缘,但到了这一代上,除了家谱上能找到的那点些许联系之余,本身两方人之间早已经出了五服之外,算不得真正的亲人了但因着祖上这一点沾连的关系,又同为王氏,因此家道没落的王末生离乡背井来到京师,辗转到王元这里找了一份工作,勉强立身站住了脚跟后来慢慢经营攀爬,靠着有几分头脑,做到了如今的外门账房

这外门账房虽然地位不高,不属于尚书府里头有头脸的职位,一年到头可能也到不了府中几次,但毕竟也是为尚书府管账的,一个不被主家信任的人,是不可能被派来做账的因此王末生虽然做的是外门账房,主管的都是对分属王家下面的佃户、工仆等的支领项目,但在王家外围的圈子中,仍旧是有一定的信任度的

来自的东南的皂衫中年人姓孔,在飞翎卫多方的查探下,他的身份也渐渐被确定孔明,字多宝,启元八年以十三岁的年龄便考中了秀才,但随后数年的科考,都是空有才名却再无寸进从此之后行为便有些乖戾张扬,屡有惊世骇俗之语,愤世嫉俗之言中年以后与蒋布相识相交,一时以为莫逆周围熟悉之人常略其名,而尊称其为小诸葛先生,其人也沾沾自喜常以自比

吴王张秀密谋叛乱之时,孔明与蒋布名为幕僚,实际上是被吴王倚为左膀右臂的蒋布提出了利用郑慈初到汉南官场,对政局人事都不熟悉的情况下,掘开老龙口仙人渡造成水患,利用水患灾情挑动百姓跟着谋反的阴险策略而孔明则提出了策反江南水师将领,以敌制敌之策可以说,虽然相比之下,在官方先前的资料里,孔明似乎并不如第一幕僚蒋布那么出名,但实际上,这个人在吴王府中的地位,和对吴王反叛大业作出的贡献,却一点也不比蒋布少

与此同时,蒋布这个人爱慕虚荣,爱炫耀,常以吴王麾下第一军师自居,长久下来名声因此彰显得很而孔明虽然也追名逐利,私下却常自惶恐,因此反而变得低调了许多叛乱中期,由于他赶赴了江南水师大营策反将士,成功之后却没有随军继续逆江而上攻打襄阳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这个人也很奇怪地没有返回江都向吴王报捷,而是就此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之外一直到江都城破,吴王张秀自杀,蒋布被斩,吴王世子家眷等人被俘,东南叛乱被平息,这位人称小诸葛孔明的叛军谋士,都一直再未出现

不曾想,如此一个人物,隐匿了这么久,却非但没有远遁他乡,隐于深山大泽躲避追查,反而在这时忽然出现在了京师,还找上了京师的地头蛇贾三,与尚书府的一个外围账房搭上了关系

孔明的身份一被探得明白,郝长风就坐不住了别看孔明现在是朝廷钦犯,但他的地位却是非比寻常,这么大一个人物,身份又如此敏感,可不是郝长风一个飞翎卫小旗就能决定行止的人郝长风可以查他,可以暗中盯着,但是到了这个时候,人虽然在他的控制范围之内,决定权却早已经悄然上移了随着郝长风的上报,身为飞翎卫四梁柱之一的千户左桐,立刻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几乎没有任何迟疑,消息就传到了杜宁的耳中

杜宁接到报告之后,也是心头一惊东南叛乱已经平息,正面战场上再没有一个敌人但台面上的敌人没有了,台面下的敌人,天知道还有没有?吴王张秀和蒋布、郑三山、石虎、李显等主要的叛乱分子都已经先后伏法,可朝廷上包括都察院和飞翎卫在内的各个监察口的衙门,不是仍旧在暗中访查么,那些曾伙同叛乱、依附吴王、暗通消息的官吏,不是仍旧被藉口外放、流官、降职的么……

如今这个小诸葛孔明,放着深山大泽不去,反而来到了天子脚下的京师,不老老实实地找地儿猫着,还要四处抛媚眼乱勾搭,显见着不是个老实客,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杜宁越想越有些后怕,天子脚下,繁华之地,三教九流人流混杂,真要出点什么事情,都是捂不住的窟窿尤其是这个小诸葛孔明,素来愤世,又参与了吴王的反叛,现在来京师勾连走动,所作所为,肯定不是善行若是万一起了心思,对皇上或者紧要关节的朝廷大员不利,那也是有可能的想到这一点,杜宁连忙吩咐下去,不但对孔明、王末生、贾三等人全天候地监视,对所有他们接触的人,也加派人手紧盯不放与此同时,抽调京中的暗卫,对六部堂官、内阁学士等方面大员,也都加强了戒备一半是保护,一半也含着监察的意思,例如兵部尚书王元,就在此列

而对于宫里头的布防,杜宁虽然没有权力直接调防,却可以通过自己的渠道,做一些适当的影响在杜宁暗中的提点之下,当前可能负责换防值守宫门的羽林卫和金吾卫,值班的人手都悄然得到了加强,表面上虽然没有剑拔弩张如临大敌,暗中的准备却都做得充足到位了

看着四下里的安排都已经算是妥帖,杜宁的一颗心这才慢慢放下了只要皇上和各部大臣没事,事情就有缓和的余地,眼下就动手抓人不是不可以,但不能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抓一个孔明,充其量也只是作为叛乱的余孽,砍了脑袋完事,对眼前的疑问却不能有根本性的解答

孔明为什么来京?目的是什么?是什么人在背后与他暗中联系?互通消息?王末生是不是代表的王元?还有什么人隐藏在水面下?

杜宁思考了良久,想要把这些都弄明白,就只有放长线,让孔明这条泥鳅使劲儿地游,他游得越欢畅,钓上大鱼的可能性就越大杜宁想得不无道理,可是他想得挺好,却没有料到,鱼是钓上来了,可是这条鱼不但大,还是不是一条,而是一群……一个弄不好,连他这个渔夫都得弄水里去

直接跟孔明见面的人,并不是明义以孔明的身份,也不可能直接和明义有什么接触孔明见到的人叫管平,表面上的身份是京师南郊一处庄院的东家但经过飞翎卫的查访,那处庄院,实际上却是一个姓方的富商的私产,而这个姓方的富户,却是敬贵妃的远房支系的亲戚如此一来,事情的朝向拐了一个大弯,却不但指向了敬贵妃,还连带上了方家这个朝廷中的高门,而与敬贵妃和方家联系密切的所有人,也都纳于飞翎卫的监视之下,笼罩在了怀疑范围之内……

但是,到了这个时候,杜宁就不能再掩着了

事情查到了这个地步,也就算到头了,继续往下查,也并不是不能查,但是,涉及到了宫里头的事情,涉及到了皇家,查还是不查,决定权不属于杜宁,而要看启元帝的意思了在张姓诸王还在被圈禁,等待处置的今天,关于皇家人的事情,都属于敏感话题,任何一个处置不当,都能带来一些意料之外的变动杜宁可不想钓鱼不成,反被鱼吃因此事情很快便形成了文字,怀中揣着密奏折本,杜宁进宫了

静心阁内,杜宁先是说了一些话垫底,随后从怀中把奏本摸了出来,摆在了启元帝的案台上

启元帝心中又惊又怒,但亲政多年养成的静气在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他按捺住了心中的想法,从头到尾将那折本看了个详细,随后双手一合,将那折本压在了掌下,目光,缓缓地移到杜宁的脸上

“这些事情,有多久了?”

杜宁一低头:“到昨天为止,所有的事情都在本章之内”

启元帝缓缓点了点头:“也就说,到目前为止,这个人还只是在外围活动,并没有查到他……与什么人真正见面……”

“是”

“嗯,盯住这个人,不要让他有所警觉,继续放一放,朕想看看,在这个当口,他一条小虾到底能翻出多大的风浪来……还有,不妨从那些参与叛乱的人中,挑选几个出来,涨涨风头火势;再列几个在平叛过程中立下功劳的人,要光鲜地提拔几个这样来那么几下,说不定这么一刺激,事情会进展得快一些呢”

“是”

杜宁心中的石头落了地,皇上这样说,就是让他放手大干了涉及到了皇上家的人,杜宁不敢查,可是现在有了启元帝的首肯,再继续查下去就是奉旨公干,出了什么事情有皇上兜着了……

只是,在听到启元帝后来的两点建议时,杜宁却是心中一咯噔杀几个叛乱的人倒不是什么问题,罪名在身,杀就杀了可是这提拔……皇上摆明了是要刺激那些暗中觊觎着的人,光鲜地提拔,这就是要竖榜样,立标杆了如此一来,一鸣惊人似乎是最好的办法而在平叛过程中,立下不世奇功的人,自然是最好的人选文臣在这个时候不如武将吸引眼球,而在武事之中,最令人振奋的,无疑是那场五十余人破淮王千人府兵的奇诡大胜

想到这里,杜宁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一个身影

不会这么巧……应该不会,自己怕是想多了可是若这个小子真的被人抬出来,那么自己恐怕也难免要受些牵连……

杜宁思前想后,抬头看了看启元帝,对于自己该不该提前打这个预防针,着实有些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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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臣有罪

第五卷

庙堂之高,江湖之远

第四章

臣有罪

杜宁正犹豫的当口,冷不防却听启元帝说道:“对了,朕听说,这次平叛,你飞翎卫中也出了几个功臣呢)”杜宁一听不由得一个激灵,连忙躬身答道:“是,回皇上,这次平叛,除了在江南各处的消息传递之外,在战场上也确实出了几个能战的儿郎,本来事情过后微臣也是要按功给他们些提拔的……”

杜宁一边答着,一边心里头不住地想辙先前本以为这些事情不会传到皇上耳朵里,现下看来,这种想法实在有些一厢情愿了要说常虎、丘彪和手下那几个人不会有太多人知道,杜宁是相信的,可偏偏这个自己私下安插过去的“乔山虎”,不是一个省油的灯不但接连几次阵前杀将,最后还立下了脍炙人口的大功劳,这一点哪怕是旁边有一个都指挥佥事张忠在,也是难以遮挡住其锐利的锋芒、难以分去全功的这样的年轻人,这样的功勋,自己还想把事情低调地处理掉,确实有点疏忽和想当然了

既然皇上知道了这件事,那么林武去世,身为人子的林南本应该在西郊丁忧,如今期限未满,怎么会忽然去了南方,又摇身一变成了飞翎卫的属吏呢?看来,自己这中间的猫腻手脚,也是面临曝光的危险了……

“哦?”启元帝抬眼看看杜宁:“就是说还没有提拔呢?那前几日吏部和兵部上来的奏折上,怎么都没有提到呢?别的倒也还罢了,据说以五十余人大破淮王数千府兵的那个年轻人,连张忠都很佩服呢这样的人,只在你飞翎卫内部提拔一下,恐怕有点大材小用了?”沉吟了一下,启元帝说道:“这样,左右是个人才,这次就把这个年轻人挑出来,重重地赏赐一番,不是听说原来只是个小旗么?朕看你的面子,好好提拔他一下,让你飞翎卫也大大地光彩一回不过,在那之前,朕倒是想先见见这个年轻人,你抽空安排一下”

“呃……”杜宁脑袋汗都下来了,眼看着左右也是躲不过去了,当下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说道:“皇上,微臣有罪”

“嗯?你这是干什么?”启元帝被杜宁这举动吓了一跳,愣了一下说道:“难道说……这功劳是假的不成?”

“非也功劳……是十成十的,半点也没有掺假如此大功,臣就是想盖,自然也是盖不住的,臣也没有这个胆子敢欺瞒不报只是……只是……皇上明鉴,臣……有罪”

杜宁这么一语无伦次,启元帝加纳闷了,狐疑地看着杜宁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不是冒功,又和你有什么关系?说来,别让朕再心烦了……”

杜宁硬着头皮应了一声,说道:“是,皇上有所不知,这次立下大功的几个下属中,其余几位倒还罢了,只那个乔山虎,却是……却是虚有其人的……”

“啊?”启元帝眼睛顿时瞪大了“你刚刚不是还说,并不是冒领功劳的么?怎么现在又……”

“呃,皇上,是臣没有说清楚……人,是确实有这个人的只是……冒用了乔山虎这个名字……而且……”杜宁抬起眼皮瞭了一下,把心一横说道:“而且这个年轻人,皇上也是见过的……”

“嗯?”启元帝加惊诧了杜宁这一番话吞吞吐吐,转了好几个弯,结果最后非但没有解决启元帝的疑惑,反而把这胃口给吊得高高的原来启元帝想见见这个年轻人,未尝不是例行公事,勉励后辈,同时也是想给那些暗中蠢蠢欲动的人一个刺激的可是经过杜宁这么一番折腾,现在启元帝却是真心想见见这个人了,印象中,自己见过的年轻人除了自己的几个皇子之外,真的也没有多少这会是哪个勋戚世家的子弟,居然有这般出息?带着疑问,启元帝双眼看着杜宁,这下杜宁是真的死活也跑不掉了……

事到如今,杜宁也不藏着掖着了,痛道:“这个人便是此前在宫里的侍读,半年前科举高中的,京师林家的孩子,叫林南的……”说完之后,杜宁一颗头低了下去,再也不抬了

“林家的孩子……啊朕钦点的那个探花呀”启元帝舒缓地拖了一个长声,手抚桌案,食指和中指缓慢地敲打着案面他想起来了,这个年轻人,启元帝可从来都不陌生,从小时候青州府无意中救了明德开始,到后来的宫内伴读,弘武殿射箭惊驾,拐带公主出宫戏耍被太后打板子,大冬天的跳窗子进了先皇逝世的小屋,和明德两个摆龙门阵,中秋夜对月赋诗……一幕一幕,竟然瞬息之间闪过了启元帝的脑海,对这个年轻人最后的印象,就是殿试时候,钦点他中了探花……

“呵呵,原来竟是那个小子……”启元帝一边恍惚一边笑道:“这倒还真是个虎子,林家的子弟之中,也总算是后继有人了如此说来,这个林南不但继承了他爹林武的文才,似乎也继承了林文那家伙的本事嘛能文能武,倒是一块好料子,打磨打磨,日后必成我大建朝肱骨之臣呐……哈哈,好好”

启元帝在那自言自语,杜宁在底下一头的汗,心说:皇上,臣在意的不是这个……这都扯哪去了?不过也好,您要是真想不起来这个茬儿,臣这一关也就好过了可是想归想,杜宁心里头明镜似的,知道这件事是糊弄不过去的,因此闻言小心地接过了话茬:“皇上,根据臣的查访,靖北伯林文,似乎并没有传授给他什么……”

“哦?”杜宁还没说完,话头又被启元帝截了过去

“臣若是记得不错,昔日有一份卷宗,恰好涉及到了林家当时林南返家未久,其父林武还是昌宁府的知府,举家皆在昌宁而根据以前的密奏,到昌宁之后不久,由于一个偶然的机会,当时还是孩童的林南,竟和昌宁府的老王爷有了交往,颇得老人喜欢……”

启元帝再一次瞪大了眼睛:“啊……竟有此事?这……可属实?”

“句句属实只是当时不便上报,是以……”

杜宁说玩,差点没打自己一个嘴巴,自己要说的不是这个啊,怎么就拐到这上头来了

“哦,朕知道了”启元帝根本没有想到,只是一个偶然的想法,顺口提了一下赏功罚过的事情,居然接二连三地耳闻了好几件让他惊讶的事情而这些事情,还都与这个林南脱不开干系让他又惊又喜的是,杜宁竟然说这个林南一身的武艺,是传自昌宁府的老王爷,也就是赫赫有名的八王爷张翰这比什么消息都让启元帝震惊,并且欣喜

当年的张翰,追南逐北,立下战功无数不但个人勇武过人,艺业出众,而且对排兵布阵,兵法韬略也颇有心得现在的几位皇子,明义、明忠、明勇三人,人人都是勇武过人,启元帝也颇以这几个儿子自得,可是若将他们比起当年的张翰来,却远不及这位王爷年轻时候的威风

这其中除却个人因素之外,这位王爷一身的艺业也是大有干系张翰少年时不耐深宫,常爱游山涉猎微服游侠之事,后来遇到一位江湖奇人,与他投缘,相处三日之后传了张翰一些心得,这才铸就了张翰日后的功勋张翰无子,艺业并未传人,直到他假死归隐,一身的本事也随着就带走了,半点也没有给张家人留下这件事一直是先皇和启元帝心中的憾事,却没有想到,这林家的孩子,以一个区区孩童的年纪,居然就得了那老头子的喜欢,还把一身艺业传授给了他

张翰隐居在昌宁府的事情,除却皇族的有限几个人知道之外,就只有飞翎卫的杜宁知道了当时一切消息都是冷处理,杜宁开始时候想知会一声的,可后来见林武一家并不知道老王爷张翰的身份,也就没有出面一个老人,隐居的生活也不容易,好不容易找了点乐子,还是由他去因此,这消息也就压了下来,直到现在,才呈现在启元帝面前

“原来是这样……”启元帝回想了一番当年张翰的凛凛之威,心头一阵澎湃“既然如此,这个人就不能留在你飞翎卫了,这个人,朕得要过来如此年轻就有这般豪气,可不能圈在衙门里头养着,得让他有大的视野,大的天地,这样才行……嗯,就这么定了”

杜宁憋屈了半天,忍不住把头抬了一抬看向启元帝,心里头嘀咕着:皇上啊,臣要说的不是这个……不是……皇上你今儿是怎么了?怎么打鼓总不在点上呢……臣是犯了错误啊,你怎么就看不见呢到底怎么处置,给个痛快话

“呵呵,如此说来,这个林南和我皇家的渊源,倒委实是不小嘛”启元帝心情大好,脸上笑容也多了起来杜宁顺着话头略略一想,可不是嘛,自打青州第一次见的时候,身边就站着个十六皇子,后来到了昌宁府,又遇到个八王爷除此之外……嗯,还有个不能说的人,和皇上的关系也是非比寻常啊……说起来,这小子怎么好像身边都是皇家的人呢……

“皇上……”杜宁略略一分神,终归还是得主动自首,因此低头说道:“皇上,臣……有罪”

“啊?”启元帝正心情好呢,闻言又是一愣,想起来杜宁之前的话茬了,不由得问道:“对了,你这是弄得哪一出啊?你犯了什么事儿了,总是跪着,说来听听”

杜宁小心翼翼地说道:“皇上,按照建制,朝廷有丁忧之制……”

启元帝顺口接道:“嗯,丁忧之制,是啊,有啊”接着却忽然反应过来,“丁忧?哦——林武捐躯,这个林南是应该丁忧的……怎么……哼”启元帝瞬息之间,脑子里把事情一过,顿时明白了杜宁的意思,冷哼一声说道:“是你做的手脚?好大的胆子”

“是,臣有罪”

事情既然说出来了,杜宁不用一直憋着担心,反而是松了一口气,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擅自违制,私自委派朝廷官吏,你这胆子可委实不小若是依律,朕足可以治你个欺君之罪你可有什么话说?”启元帝说得不假,别看杜宁只是私下里安插了一个林南,可说起来林南可是当朝的探花,翰林院的编修,虽然丁忧在家,也仍然是朝廷的编制,不是杜宁可指派得了的启元帝不明内情,这么说自然没有问题而这件事情处理起来,也是可大可若是借题发挥,把杜宁这个都指挥使抹了,发配充军也是可能的

“臣,没有话说……”

“哼”启元帝盯了杜宁一眼,略微迟疑了一下,说道:“这件事,是出自你的主意,还是那林文的主意?”

杜宁略微犹豫了一下,说道:“回皇上,这件事……其实是那孩子自己提出来的……”

“哦?”启元帝一愣,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看不出啊,这倒是个有几分血性的人呢想必是知道了自己父亲受了冤屈,心中不平,才想到南方去查个水落石出……可是,这么做,岂不是不相信朝廷?你还在中间帮着忙活,眼下真相大白,倒是想将朕置于何地?”

杜宁一惊,连忙把头低了下来,口称不敢不管吴王张秀是不是亲自下的令,林武的死都与他脱不开干系林南去南方查证报仇,难免最终的目标就指向了张秀而启元帝比较敏感,肯定会觉得受了牵连可是这番问话,只能他自己说说,旁人终究是不能接的

又沉默了一会儿,就在杜宁战战兢兢的时候,启元帝话头一转,继续说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杜宁刚要叩头谢恩,却听启元帝厉声说道:“但你记住,下不为例”

“至于这功劳嘛,还是要赏的,不赏,岂不是显得朕昏聩无能?只是这孩子如此年轻就立下这样的大功,若是真的赏赐厚了,难免会增长其骄横之气,若是因此让这棵小树长得歪了,难免不美”启元帝沉吟了一下,说道:“先这样,容朕再好好想想,你回去也好好想想”

“是”杜宁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擦汗,连忙问道:“那么,皇上……若是明令颁赏,这丁忧的事儿……只怕外朝那些人……”

“哦,那有何难若是有人追究起来,就说朕已经早发密旨夺情,令其江南公干至于到底去江南干什么,就由着他们想去”

“微臣……遵旨”

杜宁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转身走出了静心阁

走到没人的地方,杜宁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珠子,心里头嘀咕:“林文呐林文,老子这次差点把这百十来斤儿交代进去,算是对你们老林家仁至义尽了下次再他妈有这事儿,可别说老子对不住你,没门了”

……

西北边塞的一个瞭望楼上,正在远望的林文忽然打了几个喷嚏,迎着带着沙粒的北风,林文回头冲着身边的将卒大声笑骂道:“这鬼地方,才初秋的天气,就他娘的冷飕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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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门户之见

第五卷

庙堂之高,江湖之远

第五章

门户之见

东六条,卫府(

自从小姐回府之后,老爷的脸上总算是有了些笑模样,夫人也不再长吁短叹以泪洗面,卫府的下人们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从之前府中弥漫的死气沉沉的气氛中走了出来但是好日子没过几天,府里头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出去南行走了一遭回来的小姐,脾气性格似乎加强硬,以往父女之间虽然偶有争执,也总还有缓和的余地

这一次可不同以往,由于小姐的婚事问题,两下里意见不统一,冷战热战进行了好几回,老少两代主人的脾气随着时间的推移,明显愈发的暴躁,这下可苦了这些奴婢和帮工了几天来人人不敢言语谈笑,做事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行差踏错惹出事端来

最后还是夫人在中间和稀泥,左劝一个右抚一个,总算是把事态暂时稳定下来虽然老爷和小姐仍旧各持己见,但通过夫人的调节,也都各自退了一步,至少表面上是如此现下退亲自然是不行的,身为老爷的卫侍郎虽然并不十分热衷攀高枝,但对女儿的终身也是十分在意的林家这样的门第,不说打着灯笼难找,至少也是轻易寻不着的合适人家但拒绝女儿说的那个年轻人,现在看来也行不通,子瑶素来少有的强硬态度,让卫侍郎的反对渐渐有些松动,或许这个姓乔的也是一个人才呢,女儿如此坚持,此人必然也有可取之处,或许……不妨看看也可以……

基于这样的想法,卫侍郎口气松动,父女终于达成了初步的协议卫侍郎的意思是,既不断掉林家的这条线,同时也按照子瑶的想法,去寻找一下这个姓乔的,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如果不合适,那就彻底绝了子瑶的念头如果这个人质素不错,那么……就到时候看情况再说……

打定了主意之后,卫侍郎大袖一挥,朝府中几个长随和护院吩咐道:“去,按照小姐说的,先自京师九城里头挨个寻找,有那乔姓大户人家或者书香门第者,重点探访一下呃……”卫侍郎犹豫了一下,说道:“探访之时切莫露了口风,不要让人知道是我卫家在暗访,其中关节,不用我说,想必你们也是知道的”

众人立刻领命而去,为了自家小姐的名声和幸福,也为了他们自己在卫府的前途,对于老爷的命令他们自然执行的一丝不苟

子瑶虽然不知道父亲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但见到有所缓和与退让,已经是很大的成功,至少,和乔家哥哥见面已经成为了可能因此一颗心半是激动半是开心,同时又有些忧虑,少女怀春,总是多愁而善梦的这些天来,每日里与小青主仆二人不停地在二门朝外头张望,两人的对话也大多数都围绕在乔山虎身上只是事情的进展似乎很不顺利,两人失望之余,先前的兴奋和憧憬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越来越浓的愁色

一连六七天过去,九城里已经探访了六个,乔姓人家倒是找到了十来户,但符合卫侍郎交代的门第,只有三户事情有了些眉目,阖府上下除了卫侍郎之外都很高兴可是等具体的信息汇集到一起却发现,三户之中只有一户有一个适龄的青年,但却根本不通诗书,只是在城中一个铺面做掌柜白白高兴了一场,事情又陷入了僵局卫府派出去的人手始终没有在京师找到卫侍郎描述的乔姓青年,卫侍郎心头暗自有些高兴之余,也有些纳闷按照女儿的描述,这乔姓青年是文质彬彬、玉树临风、知书达礼、刚勇睿智……总之是好得天上的人一般,而且一定是出自大户人家,极有可能还是官宦子弟卫侍郎并没有怀疑女儿的话,因为从小到大,女儿的眼光都是很刁钻的,从未如此推崇一个人,哪怕是现下为了让自己顺她的意,言辞中可能有一些编造吹捧的嫌疑,但也可以侧面反映出这个年轻人的突出之处可是,这京师之中乔姓人家本就少见,有头有脸的达官贵人,姓乔的几乎屈指可数,目前已经都探访过了,甚至连卫侍郎以前有些瞧不上的那些乔姓富绅都降低了标准去访查了一下,依旧找不到女儿说的那个人

卫侍郎一边纳闷一边也有些挠头,先前放下的想法,又开始占据了主动既然事情这么麻烦,也大概就是女儿命该如此,不如就此打消了她的念头,好好和林家沟通沟通,如果成了,两方都好

卫诚和夫人商量了一下,两人都觉得这个办法不错就在卫诚打发夫人要到后宅去再一次劝说下子瑶的时候,前院来了两个人府中的一个清秀小丫鬟当先前引,后面跟着的,则是先前拜托过的去林家提亲的桃大娘……

卫诚夫妇连忙迎了出去,寒暄几句之后便将桃大娘让到偏厅内细谈,岂料桃大娘说出的话,让卫诚一下子气就堵到了心口处:林家那边,断线了

桃大娘人老成精,前线不成回头传话,这番话自然说得委婉,但卫诚是什么人,三言两语之后自然明白夫人还待在那边问个仔细,卫诚这边却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好言语打发了桃大娘离开之后,两口子坐在偏厅里头,一时间都有些生气

“不是都验看了八字的吗?方才大娘都说了,找那看命相的验看过了,都说二人八字甚是相合怎么……这林家还如此做法……”夫人蹙着眉头想不明白,“难道是嫌我卫家高攀不上?不能啊林家即便是有些贵戚,但本身也不过和咱们家差相仿佛而已……”

“行啦”卫诚有些恼了“这个时候,还说这些干什么?人家这么干,总有这么干的理由他林家门第不低,我卫家难道就差了?自家打发个人递个话来也就罢了,居然如此做派,实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夫人见状连忙劝慰:“行了,不就是没谈成么在妾身想来,林家以往的声名并不坏,都说他们家的老太君是个明事理的人,应该没有那般复杂真要是说起来,咱们两家没有下订,没有走礼,谁家退了谁家的亲,都算不得什么事儿咱们哪,这是关心则乱”下面的话,夫人瞄了卫诚一眼,收住了没说

她心里头清楚,老爷生这么大气,是因为觉得自己被羞辱了,被林家看不起了,日后这件事要是传扬出去,怕自己成为士林笑柄,在同僚之中难免丢了脸面可是自己知道,话却不能这般说夫人自己也生气,可是冷静下来想想,这件事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严重

卫诚闻言冷哼了一声:“这般不识抬举,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我卫家的女儿,他林家还真未必高攀得上呢”端起碗来喝了一口茶,卫诚又道:“也罢没有了林家,咱们女儿也照样嫁得出去凭咱们教导出来的女儿,难道还怕没人喜欢不成?这一次,咱们得好好相看,给女儿找一户比他林家还要光鲜的门第,风风光光地把女儿嫁出去,好好臊臊他林家的脸”

“老爷……”夫人无奈地看了卫诚一眼,柔和地说道:“还是得先看看人,人好才是真的好老爷不是常说么,嫁女不是嫁门第,当年妾身与老爷……的时候,老爷也没有今日这般身位……再说了,前几日和子瑶商量的好,如今林家这头是没了,可那个年轻人,不是还没有消息么?若是有所变化,也该再和女儿商量一下才是”

“哼”卫诚听了,心里头仍旧有气,但琢磨了一下,夫人说的也是正理,当下吩咐道:“来人把小姐叫来,就说老爷我有话说”

……

“事情就是这样,这下你满意了?”

卫诚极不情愿地说出与林家亲事告吹的事实,随后按捺不住地埋怨了一句

子瑶闻言心中暗喜,面上却强自压抑住喜气,不料随后却听卫诚说道:“但是经此一事,这婚姻大事就由不得你做主了今日找你前来,就是要告诉你,你是我卫诚的女儿,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做主,再没有你置喙的余地不过你放心,你娘和我现下仅剩你这一个女儿,一定会为你好好选一户人家,绝不至委屈了你便是”

刚刚还心头窃喜的子瑶,陡然听到这个消息,又惊又怒又委屈,聪明的她前后一想就知道了原委,两行清泪顿时夺眶而出眼看着女儿倔强的脾性又要上来,夫人韩氏连忙在旁边打圆场:“林家断了就断了,可也不用如此大动肝火呀先前不是说好的么,那个姓乔的后生,也不用就此断了这条路,还是找找万一是个年轻俊彦,岂不是皆大欢喜么?”

“不行”

“行了”眼看着卫诚一直黑着脸,一向软语相求的夫人韩氏忽然变了脸色:“不就是这么点事儿么,哪里至于这么纠缠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我说了算再找三日,如果还没有那年轻人的下落,女儿的终身大事,就由我这个当娘的说了算”说罢,转头朝子瑶看去:“女儿,这样可好?”绝处逢生的子瑶含泪点了点头

卫诚见夫人来了硬脾气,又见女儿点了头,只好就此作罢,缓了声音问道:“如此也好,为父也不欺瞒你,这三日内,会全力查访这个人现下你再将这人名姓详细说来,不可有一丝隐瞒,否则,后悔的……可是你自己了……”

子瑶大喜,连忙将自己认识“乔山虎”的经过,前前后后讲述了一遍中间只略过了一些或甜蜜或惊悚的细节,例如手提人头行陋巷的那一段,其余的,尤其是乔山虎的名姓和以往出现的地点,都交代了个清楚

“哦,原来这人叫乔山虎,可是……怎么却是个武夫?你方才说,他曾经给你看过飞翎卫的腰牌?那为什么之前却说他是个有功名的书生?”卫诚一下子被子瑶前后说辞的不一致弄得有些糊涂了,但听到涉及飞翎卫,心底里仍旧有一些抵触

“乔山虎……乔山虎……”卫诚反复地念叨着这个名字,不知为什么,下意识地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似乎从哪里听过一般“啊——”卫诚忽然发出一声惊呼,伸出的右手也僵在了半空“乔山虎原来竟是他”

“什么?”夫人韩氏连忙站起身来,走到卫诚近前:“这个人,莫非是老爷认识的?”

卫诚回过神来,答道:“不,为夫不曾见过不过……这个名字,倒是近日来有所耳闻”卫诚说道这里瞪了女儿一眼,继续说道:“只是前几日光顾着找些书生,未曾想到这个茬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罢了

乔山虎……嘿嘿,乔山虎……”卫诚念叨了两下,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兴奋,对着女儿和夫人说道:“女儿果然有几分眼力,这个乔山虎家世如何现下不知,是否有考场上的功名也不知晓,但本身倒是个有真本事的据闻此次南方平乱,以五十余人大破淮王数千府兵,立下奇功的就有他即便其中有些浮夸的成分,但也应该有几分事实根据了眼下这人不知为何似乎还未受封赏,但以我看来,至少此人是有几分前途的……”

“啊?”听了卫诚这么几句话,韩氏和子瑶都是又惊又喜但韩氏高兴之余,又不免有些担心:“可是,若是女儿找了一个打仗的将军,将来他若是上了战场,岂不是要害的女儿担惊受怕,独守空闺……”

“这是什么话”卫诚一摆手:“先不扯那么远,待我先查访一下这个人的底细,再做下一步的打算”哼卫诚心里暗暗发誓,如果这个乔山虎人委实不错,家世也门当户对的话,哪怕就是不能压上林府一头,自己这个女婿,也是要定的了日后好好辅佐帮衬这个女婿,登攀高位之后,一定要让林家懊悔一辈子见到自己,都抬不起头来

匆匆聊罢,卫诚转身就穿上衣服出了府门

这一次有了真名实姓,对方又是官身,在朝廷登记在册的人,自然就不用下人们蒙着脑袋胡乱查访了卫诚想了想,这个人是飞翎卫的隶属,最快的查找方式,自然是到飞翎卫都指挥使司,找到杜宁看一下花名册,甚至可能不用看名册,就能了解个七七八八了可是飞翎卫这个衙门口,在大多数人的眼里都是有些神秘而危险的,给卫诚的印象也不例外作为一个朝廷最大的密谍头子,杜宁这个人自然不大好打交道让卫诚犯嘀咕的是,传闻中杜宁和林家的关系,似乎比旁人亲近许多林家这边刚刚退了事情,自己就去找杜宁查人,若是人家两下里通个风,自己这不是从上门去让人笑话么……

想了多时,卫诚掸了掸袖子,没有去飞翎卫,上了马车,拐了几个弯之后,朝着兵部的大街方向行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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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庙堂之高,江湖之远 第六章 大阵仗

第五卷庙堂之高,江湖之远第六章大阵仗

卫诚在那边心里头憋闷,深恨自己犹豫不决,没有当机立断地听女儿子瑶的话断掉这条婚姻线,反而让林家抢了先手15而林家这边呢,虽然没有卫诚这样的烦恼,可是事情进展的也挺不顺当

与卫府这边相比,林家的老太太和长辈们倒没有搞得那般剑拔弩张的最开始的时候,大家伙对林南这个意见而产生的态度,倒和卫家差不多,颇有异曲同工之妙老太太和陈氏也都觉得卫家门风清正,两下里的门第也比较相近,就此弃了这门亲事,不免有些可惜但林南口中说的那个女子,似乎也是颇为不错的一个人,有心机,有正气,难得的是身为一个女儿家,却并不像大多数这时代的女子那般柔弱,反而有一股英气自内而外分发出来,这一点放在老太太赵氏那里,是相当加分的一项优点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就是女中豪杰,不然也干不出与林侍郎私奔的事情来

两相权衡了半天,长辈们还是那个意思,两条线先都牵着,左右时候还长,三年的孝期呢,有大把的时间来相看合适的人家如果两面都合适,那就看看能不能都娶进门来,多一个女人添丁进口,林家的香火也兴旺一些不是虽然林南表示出了反对,但长辈们的想法一旦拗起来,那也是有够瞧的话到末尾,林南想了想也就没再坚持,反正现在只是骑驴找马,还没有真正到最后那一步,等到家里人找到庄家了,见到了子瑶,相信以老人们的眼光,肯定是不会再行反对的再说,成亲的事情,最后还是要看自己的意见,现在说得再多也是没用

有了这般念头,林南也就安心地在西郊守坟,每日里清除下坟茔附近的杂草,和林跖说说分别以来的闲话,再就是练练拳看看书了自从科考之后到现在,书本已经离手多日,好不容易有点闲暇,读书喝茶,既是放松,也是进益除此之外,前次南行林南终究亲临战阵,以前苦练的武艺也经过了实战的演练,经过血与火的洗礼之后,林南对自身的武学造诣又有了的认识,哪怕是和从前一模一样的招式,现下使用起来,也感觉有了的理解此刻借着丁忧的闲暇,不但自己从头整理了心得,而且和林跖兄弟之间切磋的时候,也让林跖受益颇多

林南在那边享受清闲,林府这边则撒开了大网,府中下人们,平时没什么活计的长随短工,都偷偷地派了出去,和卫府当初寻找“乔山虎”一般,林府的人也在找京师附近的姓庄的人家但凡有些贴边靠谱的,都会好好查访一番,回来集合成长长的一串情报,向老太君赵氏汇报

卫家找人,只能靠自己的一己之力,林家则不然定国公府,那是老太君赵氏的娘家,近些年来关系恢复之后,两家人走动得很勤快,既然是找人,而且是给最有出息的孙子找意中人,也就不需隐瞒得太死,何况赵家也是交游广阔的门户,老太太借着机会向自己哥哥赵广一说,赵广立刻心领神会,回头就安排了下去虽然没明说是找庄姓的大闺女,可是该交代的也都交代全面了,该查的也肯定能够查到

而在皇宫里头,身为姑姑的林贵妃也很快知道了娘家递过来的消息,虽然她身为娘娘不能轻易出宫,但这并不影响交游身为后宫里的贵妃之一,本身贤良淑德,就很得启元帝的赞扬,加上娘家又是三代官宦世家,外戚还有一个世代将门、出了两名国公的赵家,林贵妃这软实力实在非比寻常平日里宫里头的嫔妃、公主、内宦、女官,宫外头的命fù、县主等官宦女眷,都曾有一些往来,如今自家人有事,做姑姑的还能袖手旁观么?何况这找人的事儿,尤其是闺阁内的女子,通过这些女眷来查访,大概比那些蒙头乱撞的下人长随们愈加方便,也愈加快一些别说只是打听一个人,只需这个女子真的存在,那就已经铁板钉钉似的是我林家的人了在林贵妃心里头,这已经不是找一个别人家的黄花闺女,而是找自家的侄媳fù呢……

这样一来,仅仅是因着一个大家都未曾谋面的女子,只因为林南的一句话,一张人际关系的大网就已经悄然铺开不但林府动起来了,京师里头定国公赵广的老部下以及部下的部下,也都动起来了,而那些文臣武将的正室夫人们,也都知道娘娘要给人物色亲事了,甭管是谁,肯定是知近的人家,打听着了,自己身上也有光彩,和宫里头的关系也就近了

表面上所有人都装作泰然自若的样子,但暗地里却都使着劲儿用定国公赵广的话说:“老子自己儿子寻亲家,都没搞这么大的阵仗”

让老太太赵氏奇怪的是,就这种人力资源,这么大的人际网撒出去,竟然一连折腾了多日,庄姓的大户人家名字都列成串儿了,可是正主却仍然未出现

这不对呀

按照孙子的描述和分析,对方也应该是京城里的人家,至不济也应该是在京师一带,而且从对方千里寻觅,在襄阳城带走自家小姐的行迹来看,十之**也是个官宦人家,大概还不低呢可是怎么就找不到呢?

一边疑惑,老太太一边耐心等待下一步的消息,可这边庄家的消息没等来,那卫家的消息却来了消息是宫里头林贵妃递过来的,她们贵fù那边的消息倒是传送得快,几天之内,京师里头大大小小的庄姓人家未出阁的闺女,基本上就被翻腾了个底朝天,可依然一无所获但中间有那消息灵通的,爱打听各家八卦管个闲事儿的fù人,竟然无意中探到了卫家的一则消息

听说卫家的小女儿,不知怎么的曾经逃家外出,前几日才被找回来哎哟哟,这还了得?听到消息的fù人一时间义愤填膺,没等怎么核实呢,就忙不及地进宫告诉了林贵妃

林贵妃一听,这怎么一回事?先前不是说卫家的姑娘都是贤良淑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么?怎么还能干出离家出走的事情?这卫诚的门风,似乎不像他说的那么好嘛而且卫家竟然到现在还瞒着人这岂不是欺负我林家无人么?如此一来,林贵妃也没有怠慢,连忙把消息传到了林府

老太太一听这话,心头也有些不痛快,连忙找了桃大娘过来说话桃大娘虽然是保媒的,可卫家这等秘事却不可能向她说,她又没有那些丫鬟命fù们的门路,因而也是一问三不知这样一来愈加重了老太太的怀疑,当下打定了主意,便好言说了一通,从桃大娘这里完全断了这根线

前后不到两天,宫里头林贵妃和几位命fù聊天,竟然又无意中听说一件事桃大娘保媒的一张嘴,能守住什么秘密?何况卫府现在一边找着乔山虎,一边也找着媒婆寻看人家,因而卫家被林家拒亲的事情,表面上看有些隐蔽,但仍旧迅地传开了列位fù人没事就家长里短地谈论,没事都能找出事来,一听到这样的趣事,还有不拿出来说的?于是闲谈间,卫家的事情自然就捅出来了,以至连那小女儿的名字,都打听得一清二楚……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林贵妃一听心里头便打了一个突,什么?这小女儿的名字也叫子瑶?哎呀……该不会真的有这么巧?虽然林贵妃心头有气,也不相信世事真的能这么巧,可是为防万一,还是把这个消息递到了林府

偏厅之上,听着来人把话传完,老太太冷哼了一声,浑没在意和女儿林贵妃的态度一样,谁能相信真有这么巧的事儿?即便是真的就有这么巧,两个人化成一个人,以卫家前后的态度,以女儿这种没教养的门风,林家也不可能让这样的女人进门何况,现在事情已经木已成舟,便是说出天来,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老太太不在意,可有人却很在意

林南没回府之前,为了遮人耳目,艾草、春和等人都在西郊守期,等林南回来之后,就不用那么严密了因而艾草和春和偶尔也回府上串换一些东西这一天恰好艾草回府,在偏厅等着主母陈氏的答对,却正好听到了这个名字老太太不在意,可艾草却很是上心好容易伺候完了茶水,收拾答对完了之后,艾草拿了应用的东西便离了府,招待了林四一声,乘了马车匆忙朝西郊奔了过来

林南这边正悠哉地看闲书呢,就见艾草形色慢慢地自外头跑进了茅屋,不由笑道:“又不是火烧了眉毛,左右不是还有换的衣物么,何必这么着急”

艾草喘了口气,打断道:“不是啊,少爷,方才婢子听到一个事儿,如果这事儿是真的,那可真就是火烧眉毛了”

……

第五卷 庙堂之高,江湖之远 第七章 猝知真相

“啊?”

林南一听便是一愣,待到艾草将自己所闻所见细细说完,林南这才明白原委疑惑之余,也不由犯了琢磨自己印象中的子瑶,举止有度,谈吐不俗,至少遭到的教养绝对是好的而从最后乔叔的所见来看,其家世也肯定是官宦人家可既然是这样,按照祖母这般大阵仗弄下来,便是什么样的人家,也应该浮出水面了到现在为止,却还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似乎只剩下了两种可能

一种是,庄家本身不是京师人氏,当日在京郊二人相见,子瑶是来走亲戚的可如果是这样,在襄阳城被强行架走的子瑶,就不会说出让自己到京师相见那样的话来如此可见,这种说法不太靠谱

另一种……不会这么巧?自己当日南行,出于不为外人道的原因,改名换姓,摇身一变成了乔山虎既然自己是这般行止,那么子瑶……会不会也因为类似的原因,用了假名姓呢?就像艾草说的这个消息,会不会是卫子瑶,变成了庄子瑶呢?

林南这想法一出现在脑海,登时便有一种荒谬绝伦的感觉,连自己都有些不能置信但静下心来细细一想,却觉得也不是没有可能尤其是以林家、赵家和宫里头这般集合的人脉,竟然都打探不到庄家的消息,相比较之下,这种可能性就变得愈加大了……

凡事就怕万一,万一这事情真的就是这么巧,那么照此发展下去捱到哪一天老太太耐性用尽,另找一户人家给自己订下了亲,那就一切都晚了到了现在只有抱着宁杀错无放过的心思,是与不是,得自己亲身弄个明白了一想到这里林南便有些坐不住了,连忙叫过了春和和林四,耳朵边细细嘱托了一番之后,把两个人派了出去

林府那边折腾得热火朝天,卫诚这边也有了进展

这几天虽然女儿的婚事不断挂在心头,可本职工作依然要放在首位,因而卫诚还是按部就班地上朝下朝,在户部协助尚书郑桓处理公文但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怎么的卫诚就感觉周围有些人的态度,似乎有些古怪有几次几个熟面孔的同僚正说着话,他一过去,几个人不是转了话题就是不说了txt电子书下载**碍于情面,卫诚也不好深问,但内心深处却觉得,这古怪很可能与自家女儿和林府的事情有些瓜葛

意识到了这一点,卫诚是心急火燎地迫切想把这件事给处理掉利用当值的时间闲暇卫诚走了好几个衙门口,见了见老上级,看了看旧同年,顺便也和现在的同僚见缝chā针地摸了摸情况许是卫诚连续多日来过得都不怎么舒坦老天开眼,在一位旧同年那里头,还真打听到了点情况

这位旧同年和现在升任汉南都指挥同知的张忠乃是同乡,昔日一同离开家乡出来打拼,虽然现下一个在南一个在北,但依然时常互相通些音信前几日叛乱平息之后,这位旧同年也在京师给张忠去了一封信,但是张忠还没有荣升都指挥同知因而这封信也只是表达了一下朋友之间的关怀,兵荒马乱的保证平安便是世人最大的安慰了

本身通信内容很寻常,但张忠的一封回书却于日常的寒暄之外,另有一番内容此次平叛,张忠也是在襄阳城和鱼儿洼几历险情,差一点把命都送在两军阵上劫后余生,不免重重生出许多感慨来同时,面对在战场上认识的那个叫乔山虎的年轻人,也毫不吝惜笔墨地颇说了几句,生出了后生可畏的赞赏来,这在以往的信笺中是很少见的因而这位旧同年也很有印象,到后来朝廷风言风语地说起平乱大功,前后一印证,这番消息摆在卫诚面前,就成了最间接的第一手资料了

然而让卫诚略感失望的是,张忠在与朋友的信笺中,对这个乔山虎的身世和来历,却没有任何的描述,若是联系起来乔山虎的职分,怕是也不难理解张忠的谨慎可现在卫诚要的,恰恰就只字未提,就好像吃个刚出锅的热包子,吃了好几口都没有看见馅儿一样,憋闷得难受

卫诚左想右想,最后都想豁出去赶奔飞翎卫东镇抚司,去找杜宁间接问个明白了,结果,就在他犹豫不定没有下决心之前,朝廷忽然下了一道旨意这道旨意下来,朝堂上旁人如何暂且不提,单是卫诚,就好像面前忽然被一道巨浪掀了一个跟头,弄得晕头转向、不知所措

这道旨意的内容,就是先前启元帝和杜宁私下商量的结果大体上就是说,先前朝廷事务繁重,水患兵乱之后,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因而有些事情没有及时处理得完全很多人在前一段时间立了功,朝廷却没有及时给予应有的奖赏,皇上圣明烛照,明见万里,这一回拾遗补阙,将有功人等,尤其是平定水患和叛乱的文臣武将逐个列出来颁赏,以示公允

伴随着圣旨的,是一张附加的奖赏列表,好长的一大串,站殿中官钱海当庭逐个念来,铿锵有声在启元帝有心的推动下,这奖赏的榜单上头,不但有东南治水的功臣小吏,有平定叛乱的将校,而且还有身居幕后,在水患和叛乱交加之际,提调钱粮、筹备后勤诸般工作的很多文臣

如果说第一次的颁赏是有针对性的话,那么这一次的拾遗补阙,则相对来说非常全面了虽然这次颁赏的规格相对不高,大部分被颁赏的官吏都是中层的干吏,只有几个是跃居高层的人士,但此举一出,却是彰显了皇上明察秋毫、赏功罚过的意志,同时也极大地鼓舞了朝野内外的官员和百姓,侧面带动了正在进行的战后灾后重建工作的进程

所以这道圣旨一下,朝堂上一片歌功颂德之声,卫诚也是心生感怀然而没等他感怀散尽,钱海念到的一个名字和接下来的赏赐,登时惊得卫诚瞪大了眼睛

“原翰林院编修林南,奉旨南行查访,巧过襄阳,遇藩王谋反事即与飞翎卫丘彪等血战襄阳,积功而升为百户;于平乱战事中先后斩杀江寇江东来、东海巨寇罗放,守御有功;其后襄助汉南都指挥佥事张忠,率五十余斥候追击叛军,于浦下镇解其围,追杀并歼灭、俘虏淮王叛军近千,可谓文武兼资,战功赫赫特赐御马一匹,宝剑一口,并加封其为亲军千户,调于府军前卫任职,随扈左右”

这一条一出来,朝堂上便是一阵低沉的骚动声

眼下科考刚过去半年多,当时林南得以高中探花跨马夸官游街,是以他的名字这些人并不陌生,所谓翰林编修,便是林南在之后的任职这点不值得奇怪,奇怪的是,这道旨意中说的事情奉旨查访……结合先前的讯息,有消息灵通的人士已经知道了,这是走的飞翎卫的系统办事但一个刚刚参加科考的书生,忽然间就成了飞翎卫的密谍,这个跨度,有些大了点?

这还不算,后头那说的是什么?

与飞翎卫丘彪等血战襄阳平乱战事中先后斩杀江寇海寇巨擘江东来和罗放江东来在北方可能名声不显,但有南方籍的官员可知道他在江上的威名;至于东海罗放,则是朝野内外都臭名远扬的巨寇了这两个人都被这个探花秀才斩杀了?

这还不算

后面的消息愈加震撼以五十余人的斥候队,大破淮王近千府兵这条消息现在很多人都烂熟于胸,而消息传来传去,那被破的淮王府兵数量也从近千传到了数千不等,但那率军破敌的人却是铁板钉钉,是现任汉南都指挥同知张忠啊怎么这道圣旨里头,又多了一个林南?让人迷惑疑惑、抓心挠肝、以至不可置信的是,这么大的武功勋业,造就者竟然是一个刚刚考了功名的书生秀才

朝堂上,除了知晓内情的极少数人和与林家交好的数人之外,大部分人都是瞠目结舌,不能置信地互相瞧着,心底里有些怀疑这旨意中所说事情的真实性而有些文官,尤其是都察院的一些言官,则对皇上用一个刚刚科考取得显赫功名的文士,却去做一些与案牍无关以至是相悖的查探、寻访,尤其是用了飞翎卫的身份掩护,有了很大的意见

朝堂上这种反应,早已在启元帝的意料之内,启元帝在御座上悄然咳了一声,骚动忽然间停了下来,钱海顿了一顿,继续往下念着奖赏的名单但现在的卫诚,却早已经没心思听下去了

现在他的心里七上八下,如打翻了的五味瓶,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滋味

大多数不知情的人大概不会太在意这条奖赏内容,可卫诚却不然这些天里,除了上下朝处理必要的公事之外,卫诚心里头反复出现的只有两个名字,一个是靖北伯府林家的林南,另一个,就是女儿倾慕的、先前传言飞翎卫的年轻俊杰乔山虎被林家婉拒之后,卫诚一门心思想找到这个乔山虎来,想用这个后起之秀,来好好杀杀林家的气焰可谁知道,满腔的热情,在朝廷一道旨意下来之后,仿佛被冷水浇头一般,消失得荡然无存

结合之前从旧同年那里搞来的第一手资料,卫诚百分百地确认,那个所谓的乔山虎,就是之前桃大娘保媒牵线的,那个古石街林府的小子——林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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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庙堂之高,江湖之远 第八章 左右为难

前后一对照,知晓真相的卫诚一颗心憋闷到了极点

先前科考放榜之后,自己一腔热情地找了桃大娘,求她去林府保媒提亲,谁想到却被林家驳回了颜面;虽然中间有自家的一些缘故,但归根到底还是没被对方看得上而自己的女儿一再坚持着心仪的男子,并且口口声声说得斩钉截铁的那个“乔山虎”,竟然是个假名字,其真正的身份,竟然就是那个林家的探花让人啼笑皆非的是,自己先前还看中了他书迷群2可怜自己的女儿,还以为这个乔山虎会来登门求亲,谁知道……人家连真名字都没告诉她呀

卫诚越想越郁闷,为自己感到气愤,为女儿感到不值朝会一结束,他连户部衙门都没去,间接就掉头回府了

卫府,后花园

子瑶在头前和小青在曲折的回廊上走着,身后不足三丈,两个小厮亦步亦趋,生怕一个不留神小姐又跑了自从子瑶被接回府中之后,身后便多了两个尾巴,除了进自己的绣楼和起居方便之外,其他时间都有人时辰不停地监管着,仿佛笼中的鸟儿一般,个人空间被大幅度地压缩了

朱漆回廊围绕着一座假山,下面是一池的荷叶,秋风乍起,池水微起波涛,就像子瑶此刻的心情断梗残荷,是增添一抹寂寥之意

随着回到京师的时日渐长,开始时怀有的一腔热情不断地被现实中发生的事情击打着本来想是退亲的事情要经历一番周折,谁想却是出人意料地顺利,自己还没有说服父亲那边林家已经率先提了出来对此子瑶自然是心中暗喜,但也知道如此一来,多半是伤了父亲的颜面子瑶是希望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找到自己喜欢的人,但却也不想因而给家人带来意料之外的伤害可是如今事情已成定居再要说什么也是枉然,也只有努力把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做成,这样才不枉了之前所受的磨练

可是,回到京师已经快两个月了再过几天,时间就到了八月先前还能够安慰自己,乔大哥没有来,多半是因为公事忙碌来不及抽身可是现在东南早已经平定,若是他真的对自己有意哪怕是人没有来,着人捎个口信来也总是能够的?唉怪只怪自己当日防备之心太强,没有说出自家的姓氏,可是以他飞翎卫百户的身份,想要查一个人,又真的有那么难么?

到底是他真的被琐事羁绊住了,抑或是自己太一厢情愿了呢?

如此念头翻来覆去,不住地在子瑶的脑海中盘旋回荡虽然几经推敲琢磨都是类似的结果,但辗转之际,仍旧存了一丝念想,潜意识里仍旧盼望着出现期望中的结果因而会不由自主地推翻之前的想法,陷入又一次的纠结之中饶是子瑶的性格比寻常女子多出几分坚韧,但一头是父母家人不住地苦劝,另一头是日渐苍茫、看不见的希望,夹杂在中间,这些天的苦闷和惆怅可想而知如果不是身边还有一个活泼开朗的小青陪着说说话,不停地给她鼓劲,单她一个人只怕现下就有些撑不住了

然而这般折磨到现在,别说依着子瑶的性子本就不想放下便是想放下,也已经左右不了自己的心了日夜相思那个人的音容笑貌、言谈举止,早已经深深铭刻在了心灵深处,越是看不见希望,那个身影就显得越是清晰,似乎触手可及在困于府中希望苍茫并且承受着巨大压力的那段日子中,反复回想那张清秀而温和的脸庞,回想曾经短暂接触却并没有过多言语的过往,便是子瑶排解压力的唯一方法了仿佛黑暗中的光明,苦海中的**糖,让自己的一颗心稍得宽慰,感遭到那一丝的甜**到得现在,那身影再也挥不去,抹不掉,完全成了子瑶的一部分了……

相思的人,总是痛并快乐着的,虽然是折磨,往往也甘之如饴

道是不相思,相思令人老,几番几思量,还是相思好

就在子瑶和小青在后花园惆怅闲坐的时候,前院里头,卫诚回府了

回来之后的头一件事,便是气呼呼地着人到后头把小姐找来韩氏一见卫诚的脸色,便知道有些不妙,连忙旁敲侧击闻言软语地询问着,卫诚心头那个憋闷,但对自己夫人没什么好隐瞒的,当下把自己朝堂上的听到的旨意和私下探问到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韩氏一听到这个消息,呆愣愣地一屁股坐到了圈椅上,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不言而喻,这个消息,对卫府的人冲击太大了以卫诚这样的人,最开始知道的时候都有些瞠目结舌,枉论不断在家相夫教子的韩氏了可是回过神来之后,韩氏却是一边百般安慰着自家老爷,一边心里头立刻开始了盘算,担心起了另一头的女儿

常言道,女儿是爹娘的小棉袄对韩氏来说,子瑶是心头肉这个消息对卫府来说,自然是坏到了极点,自家老爷这已经是先后两次折了颜面,虽然这一次不像被林家传话过来那次为人所知,但自己人心里头却终究还是憋闷的很可是换个角度想想,女儿若是知道了这个消息,会怎么想?这么多日子的苦盼,好不容易盼到了一个确实的消息,却又是这么一个结果若是得到了希望,依女儿的性子,到底会闹出什么事情来,她这个当娘的可真拿不准要是女儿因为这件事有个三长两短,她这个当娘的也就活不下去了……

怎么办才好呢?

韩氏心中也是忐忑,有心想劝慰老爷缓和一下和林府的关系,却又有些说不出口终究,开口拒亲的不是卫家,而是林家忍气吞声也就算了,再让老爷不顾颜面去林府提亲,别说卫诚不肯答应,便是韩氏自己也觉得做不到以自家的家世和门风,要是做出那样的事来,还如何在京师立足?便是真的成了这门亲事,也是失了为人的气节文人士林,首重名望真若到了那时,自家先前一辈子小心谨慎积累下来的名誉声望,顷刻间便会烟消云散那时即便自己和老爷能苟活,也和行尸走肉没有什么分别了

为了小女儿的幸福,真的非要这么做么?

按说卫家只有两个女儿,没有承继香火的儿子,待到两个女儿都嫁得好了,日后生活幸福婚姻美满,也就算了了卫诚和韩氏的心事了两人再活能多活几年?可人和人想的不一样时人对香火绵延虽然看得重,但对名声看得重尤其是卫诚这种士林中人,是在意,哪怕人死了,也要保持住自己的名声所谓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身前身后名身前虽然需要小心培养,身后也要留一个完美的形象在世间

虽然卫诚也疼女儿,为了女儿的意愿也愿意拉下脸来找找亲朋好友打听些私事,但那只是一个父亲为了女儿的努力身为朝廷命官,士林书生,卫诚也是有自己的底线的不管什么事情,一旦要触及到了这条底线,危及到了做人的气节和声望,那么哪怕要面临的是生死之事,卫诚也绝对不会违反自己的原则久作人fù,韩氏自然是了解他这一点的正因为了解,才知道现在这件事,似乎已经走进了死胡同里不管女儿答应还是不答应,和林家的这门亲,怕是有缘无分,成不了了……

两人在前边等了一会儿,子瑶终究来了

卫诚想张嘴把事情从前到后说个清楚,可看着女儿那张日渐清瘦的脸,却不忍心当场打碎女儿的一颗心,张了张嘴,把到嗓子眼的话咽了回去只是告诉子瑶,那个乔山虎的事情,怕是没有结果了看着老爷这般作为,旁边的韩氏暗自叹息一声,知道这事是着落在自己头上了……

夜,漫长而又孤寂

母女两人在灯下喁喁细语多时,出人意料地,子瑶知道了乔山虎便是林南之后,并没有表现得很失望,反而是觉得不断悬而未决的事情,终究水落石出,有了一个清楚明白的结果,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韩氏面上虽然镇定如昔,但心里头却不断打着小鼓子瑶越是这般表现,她这个当娘的越是担心身为过来人,她知道这只是最开始卸去了压力的放松和对知晓了意中人准确存在的欣喜,等到子瑶回过神来,思量事情的前因后果之时,恐怕就会意识到世事难为这样一个惊喜紧接着便是一个打击,对于深陷情网的女孩子来说,无疑不是一件好事情

有了这般想法,韩氏是担心,一边不断地言语试探、提前打着预防针开解着女儿,一边心里头翻来覆去地想着办法有什么办法,能既不损伤老爷的声誉,又能处理女儿的终身大事,让她心愿得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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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庙堂之高,江湖之远 第九章 墙根

为了女儿的幸福,韩氏当真是费尽思量,可是事到如今,自己能做的事情也无非是劝慰一下女儿,老爷那边是没法改主意了∴35686688现下若是想真正地处理这件事情,大概只有寻求外力改变,而最间接最有希望能改变现状的一方,自然是非林家莫属了可是林家先前分明已经拒亲,而现在他们家冒名乔山虎的那个孩子,现在知不知道拒绝了的子瑶是卫家的人,也还两说便是知道了,他又会不会真的登门?

夜已深,母女分别,子瑶回到绣楼之中,躺在床榻上,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黑暗中的棚顶出神一幕幕往事在脑海中反复回放,先前在母亲面前不断隐藏的心情,此刻却慢慢流露了出来

当听到事情有了进展的时候,子瑶的心情很是欣喜,终究,之前不断杳无音信的乔大哥,这一次总算有了确切的消息哪怕是他曾经说的是化名,子瑶也并没有丝毫的埋怨然而过了最开始的阶段之后,好好静下心来想一想,子瑶的心情便没有那么美好了

出生在官宦之家,自小耳濡目染,对官场和外事上的一些事情子瑶自然比寻常女子要敏感很多,对眼下的情形,也自然有一个准确的判断和母亲想的基本一致,子瑶思前想后,也知道父亲那一关现在是过不去了,唯一的希望,恐怕就倚在那个人身上了?可是,就像乔山虎是一个假名字一样,自己当日的姓氏也是假的现在因为他立下的功勋,朝廷一道奖赏旨意,自己知道了他的真正身份,可是他……知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呢?如今他已经回到京师,是不是已经在寻找自己?还是说……不管是不是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他都不会放在心上?

事到临头,一向性格坚强的子瑶,开始变得忧伤惆怅、患得患失起来

…………

古石街,林府

颁赏的圣旨一下,沉寂多时的林府,一下子又变得热闹起来e^看古石街上,与林家毗邻的也都是在朝的官宦,相互地位相近平时也不少走动,在这个时候免不了要登门贺喜林家自林侍郎逝去之后,却没有家道中落反而见兴盛林文和林武两人一武一文,撑起了京师林家的门户然而好景不长,林武英年早逝,不但是朝廷的丧失,对于自家来说,是失掉了一个顶梁柱,一个支撑门户的臂膀

虽然林家在宫中有一位娘娘外戚还是两代国公的赵家,但那都是说起来好听,表面上光鲜的东西自家若是兴旺,这些关系就能起到锦上添花的作用自家若是衰败,随着时光消逝,血脉渐稀,便有这些关系,也会慢慢疏远,直到相互形同陌路老太太赵氏看得很清楚,真正能支撑起门户的,还得是自家人姓林的因而在二儿子林武突然去世之后,赵氏异常的痛心不单单是为爱子的身死而难过,也是因为身为汉南布政使的林武之死让整个林家的实力一下子下降了一个台阶,林家的子孙,遭到的庇佑和福荫,无形中少了一半

一门兴起一门败,一代兴旺一代衰

老太太担心的是,林家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光明的前景,却不能在这个时候折损衰败下去就在林家面临转折的时候,却忽然天降喜讯,林家的孙儿辈得了朝廷的颁赏,这比什么事儿都能让一家之主赵氏感到由衷的欣喜和宽慰林南这个小一辈的人有出息,比林文这一代人有出息,愈加的难能可贵

这一次的奖赏,对于林南本人来说,大概只是一次仕途上的晋升,前行路上的一次转折但对林家自己人来说,却意味着下一代人的前途,意味着林家后继有人,并没有因为林武的死去得到了圣眷,并没有因为一个省级大员的死去而家道衰败,因为,林家仍旧有后人,仍旧有在士林和官场继续下去的本钱这一点,再没有比那些纷纷前来道贺的官宦之家心里清楚的了何况,从林南获得的职位来看,暗含的意义还远不止此

府军前卫,是天子亲军一十八卫之一大建朝的卫所,分为内卫和外卫外卫的管理机构,便是各省的都指挥使司,是隶属于五军都督府而直辖于兵部的军事单位而内卫,则包括京营和京卫两部分:京营,指的是卫戍营、神策营、虎贲营这京师三大营;京卫,则是亲军都护府下设的卫,主要负责守卫皇城、值守宫禁、随王护驾等诸般事项亲军都护府由皇帝间接指派的亲信大臣间接统辖,不受五军都督府和兵部的管辖和领导

在天子亲军一十八卫之中,第一亲军,也就是亲军都护府的第一卫,就是飞翎卫,主要负责侦缉、抓捕、刑狱、诉讼、秘侦、查抄等事宜,而皇帝出行的护卫、护驾和仪仗等事项,飞翎卫虽然也有职分,但却是和另一卫共同分担的而这一卫,便是旨意中提到的府军前卫

府军前卫,和飞翎卫一样也有很多职能,除了值守宫禁、随王护驾之外,府军前卫还有另一个重要的职能,就是为朝廷,特别是京营,培养锻炼幼军即未成年的部队,为京师三大营输送鲜血液飞翎卫和府军前卫,虽然都有护卫之责,但本身的职能却各有侧重两相比较而言,飞翎卫像是一个稽查机构,而府军前卫则除了护驾之外,偏重军方锻炼营的性质

而现在,林南这个翰林编修,经过东南平乱一事之后,由一个刚刚进入士林的书生,摇身一变成了天子亲军的一员,还间接成了一名千户原本的翰林编修,乃是正七品的官职,而一个千户,则是正五品的官职,等于一下子连升了几级虽然在建朝体制之内,文官遭到的器重要高于武将,相同的品级下,文官比武将能在朝堂上发出声音,但眼下林南的晋升,却出了一般的范畴

府军前卫,乃是天子亲军,虽然职分内偏重于武事,但却是常侍天子左右的同是千户,天子亲军中的千户,远比外头卫所中的千户要有权势而在天子亲军一十八卫之中,飞翎卫的权势则是威猛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启元帝这一次恰恰把林南调出了飞翎卫,而安chā到了府军前卫之中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明升暗降了,可是有些人却看得明白,府军前卫虽然比不得飞翎卫,可那是整体来说的,对于林南来说,这一次提拔却是人生的大转折

“加封其为亲军千户,调于府军前卫任职,随扈左右”

旨意末尾的四个字,乍听起来似乎没有什么,但细细一琢磨,却是至关重要整个旨意之中,这短短的四个字,意义却远前面所有的话区区一个府军前卫的千户,大概还不值一提,可是这个“随扈左右”,却不能不让人在乎了从古到今,能在皇帝身边的,几乎都是要飞黄腾达的人物秦相李斯、汉时卫青、宋时秦桧……多少人物兴起浮华,都是曾经陪伴在陛阶之下而今,林家这个小辈虽然官职不高,但却占据了一个这么位置,等于蹲在皇帝的墙根底下了,可见帝心圣眷,实在不薄呀……

这就标志着,以后这个人不但能够参与府军前卫的诸般事务,而且能够随时出入宫禁,随时能够见到皇上天下官吏多如牛毛,朝堂之上精英荟萃,可是能经常遭到皇上召见的,却没有几个人而林南一个未及弱冠的年轻人,却轻而易举地做到了这一点,很多人羡慕之余,也不乏嫉妒之意

一辈子都在为官,定国公赵广对这样的消息再敏感不过朝会刚刚结束,心花怒放的老头子连家都没回,间接坐着马车就来到了林府,忙不及地向自己妹子报喜邀功来了

…………

东六条,锣鼓巷

两个人影鬼鬼祟祟地自外头拐进了巷子口,不时回头左右四顾,确信周围没人之后,其中一个略微瘦小的人慢慢踱着步子,贴到了一处墙边

锣鼓巷是一处略窄的小巷,东西走向,如非必要,平日里几乎不走什么人而锣鼓巷南边的一侧,有一堵高高的院墙,院墙南边便是户部侍郎卫诚的府邸这瘦小的人前后左右扫了一下,略一犹豫,便扒着墙面上略微凸起的灰砖,在那高个子的人拖推之下,登上了卫府后花园的墙头

时值秋天,午后的太阳仍旧有几分火热此时日虽西斜,但空气中仍旧残留了几分余温那瘦小的人刚刚手刨脚蹬地扒上墙头,就听见墙里头忽地传来一声尖叫:

“哎呀有贼”

本来就心中忐忑,吃这一吓,墙头上的小个子心头一颤,登时从墙头上摔了下来,跌了一个四仰八叉,七荤八素

第五卷 庙堂之高,江湖之远 第十章 接头

后巷里这两个人,正是chun哥儿和林四。域名请大家熟知

因着艾草在大房屋里头听来的一句话,chun哥儿和林四得了自家少爷的吩咐,前来卫府探听虚实。可这探听虚实也是有讲究的,直来直去,婉转曲求,探听的对象不同,那就各有各的方法。林南jiāo代的时候由于心情着急,也忘了提点二人几句,只是稍稍说了几句就打发二人出去了。如此一来,一直是在府中担着伺候人的差使,哪怕平时有点小聪明,面对着这件事,chun哥儿和林四一时也都有些挠头。[35zww.com]

毕竟,这要去的可是卫shi郎的府上,而他们两人,却只不过是区区下人的身份。想直接登上人家mén前的台阶,恐怕卫家小姐没见着,自己先被卫府家人luàn棍打出来了。何况,作为跟在自家少爷身边的人,即便参与不了什么大事,小道消息也还是有一些的,这些天卫府中最恨的是哪家的人,没有谁比他们更清楚了……

思来想去,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两个人在卫府左近转悠了许久之后,绞尽脑汁,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走了下坡路——爬墙,偷窥。

chun和是个嘴炮,平日里胡吹大气,可真zhèng

出格的事儿一件也没干过。林四平时不爱说话,一副木讷的模样,任谁一看都是个稳重踏实的人。两人都是初次做贼,难免有些心虚,午时想出的主意,到了申时才终于下定了决心。可等到两人笨手笨脚地终于完成了技术层面的cào作,chun哥儿刚刚上了墙头,没等看清东西南北呢。里头一声nv人的尖叫,把他吓得登时胆颤,手脚一哆嗦,直接从墙头摔了下来。这一跤毫无防备,跌得chun哥儿xiong闷气短。七荤八素,差点昏死过去,唬得林四也慌了手脚。

没等二人缓过来跑出巷子,卫府的角mén早已经打开,四个带着怒气的家丁气势汹汹地出现在了巷子口,堵住了二人去路……而就在两人惊惶无地,觉得一顿打已经跑不了的时候,方才chun哥儿跌落下来的墙头上。忽然lu出了一张俏脸来。

里头尖叫的人正是小青。这些天子瑶被困府中,心思积郁难耐,方才正由小青陪着在后huā园散心排解。日头西斜。天气中渐渐凉爽,夕阳晚照,园中景sè正好。两人正在后huā园赏竹聊天,忽然墙头陡然冒出一张人脸来,小青顿时吓得飙了高音。4∴8065

卫府中,子瑶和小青二人的身后不远,便是一直远远缀着的几名家丁。此时听到小青的尖叫声。顿时知dào

府中遭了贼。事发紧急,几个人来不及通报老爷,只请示了一下子瑶,随后便由后mén直出。将chun和和林四堵在了后巷当中。

小青是个直爽泼辣的xing子,虽然最开始被吓了一跳,但很快那股劲儿便过去了。此时见那人竟然如此胆小,被自己一声叫喊便吓得跌了下去,好笑之余不由得想去看个究竟。奈何现在自己和小姐都已经被下了禁足令,不能越出府mén半步。可这也难不倒古灵jing怪的小青,只略微动了动念头,后huā园墙角的一架轻巧竹梯便被她搬了过来。小青就和刚才的chun和一样,从墙内爬上了墙头。朝外头饶有兴致地张望着。

子瑶虽然也有些好奇,同时还有点担心外头那人跌得情况如何。可她毕竟是个小姐,不至于做出像小青一样的爬墙的事儿来,因此哪怕默许了小青的跳脱,但她自己却只在墙内默默地等着。

后巷外头,好不容易缓过气来的chun和,虽然侥幸捡回来一条命,可看着四下里围拢过来的卫府家丁,也是吓得骇然失sè,不知dào

这刚刚捡回来的这条命,是不是眨眼间又要撂在这儿。

“你们是干什么的?为何要窥视我卫府?”家丁中一个白脸的年轻人先说话了。

“我……我们……”chun和下意识地和林四对视了一眼,可林四那种老实头,又能jiāo换什么眼神了?chun和心头一阵发苦,只能硬着头皮说道:“老爷们行行好,我们本是南方人氏,因为发了大水,家里头遭了灾,小的和哥哥没了活路……”

“行了行了!”那人不耐烦地打断了chun和的说辞,上一眼下一眼瞧了一会儿,说道:“你小子,看着人模狗样的,却连撒个谎话都不会。瞧瞧你这穿戴,啊?哪个遭了灾的能穿得像你这么体面?还南方人氏……南方人氏,这一口的京师官话,说得比哥哥我都好?我呸!还是老老实实地jiāo代了吧,免得推诿下去,皮

ou受苦!”

“行了吧老三,你和他们费什么话!”另一个一脸横

ou的家丁斜着眼看了看,说道:“敢扒咱们卫家的墙头,还能是什么好货sè?直接扭了,jiāo给官府了事!到了那儿,三下两下,祖宗十八代都得给爷吐lu出来!”

这句话一出来,本来就有点心虚的chun和更被吓得面无人sè,自己虽然也是在官宦人家效力,可却连衙mén正堂都没进过一回。这要是真被对方抓到了官府,可是真的一场大罪过了。何况自己受罪事小,要是因此牵连到了林府的声名,那就真的惨了……这可怎么办?

正在chun和一筹莫展之际,忽然墙头上传来一抹清脆的nv声:“等等!”

众人闻声齐刷刷地一抬头,正见到半个身子趴在墙头,却一派怡然自得之sè的小青。卫府一众家丁不由得心下赧然,这边刚还在因为人家扒墙头质问审讯呢,另一边自己家的大丫鬟就跟着实现了反扒,这叫自己兄弟们还怎么问下去?

连陷身窘境的chun和都不例外,抬头一看,竟然是一个俏丽的小丫鬟趴在墙头上,这情景可是百年难得一见呀!chun和也是个愣头青,这一看颇觉得好笑,浑然忘了自己还身处局中。居然扑哧一声乐了出来!他这一乐不要紧,顿时惹恼了旁边的家丁,人人怒目而视,有的人已经挥起了拳头,眼看一顿饱打逃不掉了。chun和见状也知dào

惹祸了,连忙就地往后缩着。

“等等!”墙头上的小青又一次制止了家丁们。小青虽然是个丫鬟,可毕竟也是跟着小姐身边的人,在卫府中也是有些权力的。这些家丁虽然对着chun和可以使横,但小青的话却也不得不听。

chun和也有些奇怪,这小丫鬟是怎么了,难不成,是看上自己了么?怎么三番两次地帮自己出头哇!chun和纳闷。再一次抬头向上看去,却见那墙头上的俏丫鬟正偏了头,半是好奇半是认真地打量着自己。片刻过后。居然冒出一句:“哎……怪事,我怎么好像在哪见过你……”

“哎哟!”chun和一听,立kè

抓住了救命稻草。“姐姐呀!我可找到你啦!这下我可有救啦!”说着话,竟然还硬生生挤出了点眼泪来……

“你……你住口!”chun和这番话说出来,小青也被nong了个措手不及。本来只是看着这人有些眼熟,可话一出口,这人居然顺杆往上爬。直接喊起了姐姐,还鼻涕眼泪的,小青也是一阵心慌。可心慌是心慌,小青也算是去南方走了一遭。见过了生死场面的人了,面临这般场面,多少还是能镇定下来的。平稳下来之后,再仔细看看,小青猛地心中一动,大声喝道:“啊——原来是你呀!”

“呃?”正在撒泼耍赖扮可怜的chun和这回是真愣住了。本来听到对方说认识自己,他以为是走了大运,误打误撞撞上了呢。可是听这最后的意思。难不成这小丫鬟还真认识自己?chun和翻了翻眼睛,好奇地瞄向那墙头的小丫鬟。

只见那小丫鬟忽地向前探了探头。试探xing地喊了一声:“小……小猴子?”

“啊?”chun和一呆,这是在叫我吗?不是吧?chun爷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哪里有这么低调的绰号……哼!哎?不对,好像……好像是有人这么叫过自己……

chun和眼神渐渐变得有些mi茫,似乎在回想着什么,不大一会儿,忽然浑身一震,眼神回复了清明,再看向墙头那小丫鬟时,眼睛不由得陡然一亮!下意识地就想喊出来:“哎呀!原来是你这个黄……”话到嘴边,却忽然想到自己的处境,登时咽了回去。

chun和已经想起来了,当日自家少爷高中探huā,新科三甲奉旨夸官游街,自己也跟着在街上游走。在向周围的人炫耀之时,却被一个黄máo丫头嘲笑,当时nong得自己很没面子。而那个黄máo丫头的口头语,就是叫自己臭猴子……因为当时那个丫头着实俏丽,又nong得自己很下不来台,因此印象格外深刻。岂料昔日的那个黄máo丫头,居然就是卫府中的人。

心里头琢磨着来龙去脉,chun哥儿的眼前忽然一亮!正待张口分辨,却见墙头的丫鬟说了一句:“这个人怕是小姐认识的,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告sù

小姐。”说完,一个扭身,消失在了墙后头。

剩下几个卫府家丁在那里面面相觑,神情未免有些尴尬。眼看着两个扒墙头的人,居然三言两语和府中的小姐搭上了线,任是谁人当面也肯定不敢相信。可事实摆在眼前,却又不能横加拦阻。

“啊?你是说,外头的两个人,是……是……‘他’的人?”

听到小青的回禀,子瑶一颗心登时怦怦地跳了起来。小青当日记得分明,chun和那副得yì

洋洋、与有荣焉的派头,和拼了命地夸自家少爷高中探huā的嘴脸。既然当日说的是探huā,那岂不就正是林家的人?而在这个时候来窥探卫府……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

事情就这么摆在了眼前,关心则luàn,子瑶也有些心神不定了。自从知dào

彼此的真zhèng

身份之后,“乔大哥”在子瑶和小青的嘴里,就成了那个“他”。而在此时,扒墙头这种上不了台面,甚至是说起来颇为失礼下道的事情,却被子瑶毫不在意地忽略了过去。她心里想着的,眼中关注的,只有外头两人的身份,以及由此产生的联系和推想,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第五卷 庙堂之高,江湖之远 第十一章 随扈

皇宫,御hu

时间已是八月,抬眼便是中秋。

御huā园内,落木萧萧,即便还有些绿sè盖眼,却仍旧遮不住那扑面而来的萧索之意。北方的秋天,似乎空气中都透着一抹枯寂。伴随着启元帝不时传出的咳嗽声,园中似乎更多了一股莫名的凄凉。[35zww.com]

早在东南平叛和江南水患jiāo加之际,被内忧外患搞得焦头烂额的启元帝,就有些心力jiāo瘁了。太医院的院正柳三chun曾经几次提醒他要注意身体,但都被启元帝当成了耳旁风,待到几个月的时间大局已定,有心情有空闲进行调理的时候,那咳嗽却非但没有好,反而渐渐重了。对此太医院的几位好手倒没有太过惊讶,秋意渐重,天气的变化下,一些疾病会有加重的迹象,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尽管如此,这病却是在皇上身上,因此几个人依旧兢兢业业地详细验看,调整着草yào的配方,以期早日把这咳嗽去了。

今日秋高气爽,启元帝在御huā园闲逛,一连多日的政事,压得人透不过气来,出来走上一走,也是换一番心境。陪着启元帝散心的,是当朝皇后静淑。在他身前身后不远,各有八名shi卫贴身随扈。而在启元帝和静淑皇后身后,相隔半步的人,正是前些天被启元帝高调下旨颁赏,从飞翎卫chou调到府军前卫,并擢升为府军前卫千户的林南。

旨意颁赏下来之后,本来在西郊守孝的林南便呆不下去了,皇上已经明言夺情,同时又给了一个职分,林南自然就要当值报道。何况林南的职分还是指明了要随扈皇帝左右的,更是不能有半分怠慢。接到消息之后,林南再一次拜祭了父亲的坟茔,回到家里收拾收拾,第二天便到了府军前卫签了到。

启元帝在前面和皇后二人并肩而行,不时对着园中景致指点谈笑,一派怡然之sè。

林南也不是头一次进宫了,对皇宫中的格局和建筑都算的上熟悉,这御huā园虽然没怎么来过,但此刻的景致看起来也不是那么好kàn

,丝毫引不起他的兴趣。只是在看着皇上夫fu二人同乐之余,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忘了本身的职分。

虽然不是初次进宫,但现在的他和以前的他却是截然两样。以前在宫里头行走,是挂着十六殿下shi读的名头,尽管规矩多,却也是自得其乐。3∴35686688眼下因为担任着宫中护驾的职分,规矩似乎是少了些,但肩膀上的担负的责任,却更加重大了。陪王伴驾,可不是说着玩的。哪怕是在皇宫之中,仍旧难免有些看不见的危机,而作为皇上钦点的贴身shi卫,除了要做好职分内的事之外,更需yào

防患于未然。以前那种儿时读书玩乐的时光,随着年龄渐长,身份替换,终于一去不再复返了……

…………

在御huā园内逛了大半个时辰,启元帝略微有些发汗,当即按照柳三chun的嘱咐,不再继xù

在园中吹风,转身回了静心阁小憩,而皇后在静心阁小坐了一会儿之后,便回到后宫去了。一时之间,静心阁内就只剩下启元帝和林南两个人了。

林南递了手帕过来,启元帝就手擦了擦额头上微沁的汗珠,转过身在huā梨木的官帽椅上坐了下来。钱海早就准bèi

好了蜜枣莲子羹,忙不迭地从外头端了进来。启元帝喝了一口,不由得一皱眉:“怎么这么甜……”

“哎哟,皇上,这可是太后嘱咐御膳房从早晨就开始熬制的呢!”钱海细声细气地答着:“太后说,皇上这几天嗓子不舒坦,这蜜枣莲子羹正好润喉清肺……皇上若是嫌甜了点,老奴这就告sù

御膳房的师傅们,下次少放一点糖也就是了……”

“唉……”听到是太后的心意,启元帝也就多说什么,端起碗来一饮而尽,随后朝着钱海一招手。钱海心领神会,不大一会儿工夫,外头茶香飘来,一个小太监捧着托盘,上面摆着一只青huā瓷的茶壶,四只茶盏,茶壶嘴冒着丝丝白气,香气四溢。钱海斟了一杯热茶,端到启元帝面前。热气蒸腾的茶水,入口润喉,启元帝舒服得闭上了眼睛。略微停了一会儿,启元帝再次端起杯来,将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抹抹嘴笑道:“唉,这种天气,还是喝这热茶比较对朕的脾胃!”

挥了挥手,将钱海打发出去之后,启元帝转身看了看林南。此时林南入宫值守,再不是当日那般青衫缓带的士子模样,现下身上穿着半身皮甲,头上勒着皮盔,一身戎装,腰间斜挎着一柄制式长刀。当庭一站,如标枪一般ting拔肃立,带着凛凛的威风杀气,哪里像个科考高中的探huā?分明就是个十足的虎将!

启元帝笑了笑,说道:“第一次入宫值守吧,跟在朕后头站了这么大半天了,感觉如何?”

林南想了想,老实说道:“回皇上,说不清,感觉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

“哈哈哈!”林南平平无奇的一句话,却惹得启元帝大乐。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登基时候的事情,登基的第一天,那种感觉,也是既熟悉又陌生的,倒和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想法差不多。不同的是,如今自己已经老了,而这些年轻人,却还有多年的未来呢……

启元帝心情好,便想聊上几句,因此冲着林南招了招手:“站了大半天了,你也过来喝口茶吧!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好茶呀!呵呵,对了……”说道这里,启元帝微微一顿,略带唏嘘地说道:“说起来,第一次喝到这菩提茶的时候……咳!还是你父亲任昌宁知府的时候,走了那些和尚的后mén,给朕送来的呢……”

提起林武,屋子里一时间有些沉寂,但很快,启元帝便从缅怀中解脱出来:“斯人远去,死则死矣!活着的人,却还要好好活着!林武虽然不在了,可朕觉得,他走得或许并不遗憾。”林南闻言不由得一抬眼,却见启元帝也正望着他:“因为,至少他还有一个很不错的儿子。”

“呵呵,朕听说,咳!你这次在南方可是出了不少的风头,干了很多lu脸的事儿,来来来,和朕详细说说……咳咳!”

“是。”

启元帝如此说话,便是把林南偷偷走飞翎卫杜宁mén路的事情揭过去了。现在左右也是闲聊,因此林南便把南行遇到的一些事情,只略去了涉及到自己复仇的一些内容,其他都原原本本地讲述了起来。

前番南行,当真是跌宕起伏,其中迭遇凶险。即使此刻林南讲来有一种劫后的淡然,启元帝仍旧听得很入神。之前虽然前方的战报和各地的军情都已经把东南战事尽述了一遍,但那是官方的报gào

,例行公事而已。而林南却是亲身经lì

了一番,而且视角和官报上面截然不同,对于启元帝来说,犹如在看一本探险小说,以林南的视角重新经lì

了一番东南战事,尤其是襄阳血战,场面如同亲临,和官报上枯燥的数字相比,显然林南的经lì

更能ji发起人的兴趣。

从长江口舟船上杀掉葛三,到襄阳城中跟踪娄师爷,牵扯出来汉南布政使司的一系列官员……一直到战事开始,东阳卫李显的势如破竹,襄阳城头的jiān细风

o……血战襄阳,城头一矛贯死东海巨寇罗放,无意中挑杀了江寇江东来,再到以五十斥候追击鱼儿洼,解浦下镇之围,破淮王府兵……林南一路娓娓道来,期间穿chā着偶遇子瑶和小青的趣事,以及乔老汉和李氏的老来桃huā,听得启元帝自东南叛luàn以来一直积郁成结的心绪,也多少解开了一些,虽然仍旧偶尔有些咳嗽,但笑声却是一直未断,听得外头候着的钱海心中很是疑huo。

这一讲,一口气就讲了足足一个半时辰。待到后来明忠明勇挥军东进,林南便几句话带过。而启元帝也明白,到了那时候,吴王覆灭已经在旦夕之间了……

两人这一番对谈,犹如重新经lì

了一番平叛之事,启元帝方才听得入神,此刻却也显得有些疲累了。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对谈便做了了结。启元帝挥了挥手道:“你很好,不负你父亲的教诲,也不负朕的期望。”说着话,启元帝举起早已凉了的半杯菩提茶,向林南点了点:“好生去做,年轻人!”

此刻那壶茶已经凉了,但皇上端起了杯子,林南也便只好端起来。饮过之后,转身便出了静心阁。但在离开之前,林南微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回过身来,缓缓说道:“皇上,那菩提茶……虽然好,毕竟是种少物稀,若是长久喝得惯了,难免换不过口来。或许……早点着个替代的茶种,能以备不时之需呢……”说完,便转身出了mén。

这番话说得有些没头没脑的,可是启元帝略一琢磨,却无声地笑了笑。对于知晓林武真zhèng

死因的启元帝来说,他知dào

刚才这个年轻人到底说的是什么。明着是说菩提茶产量稀少,暗里却委婉地道出了另外一层意思。身为shi卫,能设身处地地为皇帝着想,这本就是一件好事。启元帝虽然对林南说的话内容有些不以为然,但却也觉得自己选的这个shi卫,似乎并没有错。

可就是,似乎有些太胆小了些。

朕可是在皇宫大内,难道有人还敢在皇宫里头栽上一大片连心海棠不成?呵呵!别说这世间谁能起心害朕,便是朕的有,也不能刀术用老,同样的一招,反复使用吧……真要这样做,也太欺朕身边无人了……

启元帝一边想着,一边下意识地端起了青huā瓷的茶壶,将那凉茶又斟满了一杯。目光无意识地划过那青huā瓷的茶盏,把玩着上面的huā纹,启元帝的心思却忽然一顿……方才还怡然自得的微笑,似乎忽然间就在脸上僵住了,而后,一双眼睛陡然shè出一缕寒光来……

庙第五卷 庙堂之高,江湖之远 第十二章 拭目以待

第五卷庙堂之高,江湖之远第十二章拭目以待

府军前卫的侍卫,既然担当着皇帝的贴身侍卫,自然是要时刻不离左右。而林南作为随扈的千户,又是启元帝钦点的侍卫头领,自然也是兢兢业业,不敢有须臾疏怠。尽管进入府军前卫尚没有几天,新鲜劲还没过去,但这头一回值守,钉子一样在宫里头站了一天班下来,林南也是相当疲累。好在他自幼勤于锻炼,身子骨相比其他高门子弟算得上出类拔萃的,因此虽然疲累,也还能坚持得下去。

本来打算下值之后,回到府中好好休息一下,结果甫一回府,就见到了灰头土脸的春哥儿和林四,正在房檐底下蹲着呢……

两个人扒人家卫府的墙头,被卫家的家仆当场拿住,要不是有子瑶和小青当面,这个丑可就出的大了。饶是如此,有子瑶和小青暗中帮着遮掩,这件事还是不可避免地会被人知道,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理由,两个人是丢了林府的人了。因此回来之后,谁也不敢隐瞒,如实地告诉了当家主母陈氏,于是乎,就有了现在的这一幕。两个人蹲在房檐下面,并不是被处罚了,而是被主母吩咐着,等着少爷回来发落呢。

林南听完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自然是又好气又好笑,同时也是一丝烦恼和无奈涌上心头。世间之事,岂有这么巧的!这老天爷,不是故意在玩弄人呢吧?

前番艾草来传话,说那卫家的小姐和自己在汉南认识的姑娘同名,不但老太太等长辈有些不信,自己也是半信半疑,为了以防万一,这才让春哥儿和林四去探探虚实,哪成想世事竟真的就有这样奇,那遍寻不着的人儿,竟然就在眼皮子底下,相隔咫尺,却久而视若不见……

可真正让林南苦恼的是,自己知道的太晚了。

如果能早知道一刻,这件事情也许就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一般,再没有任何波折。可如今这局面,要想成其好事,恐怕就很有难度了。先前自己主动提出的退亲,虽然两方并没有下订纳聘,但没有十分站得住脚的理由就拒绝其中一方,这在相亲的事情中,对任何一方都是很不妥当的。尤其是两家人都是京师里有头有脸的人家,这样一来,户部侍郎卫诚心里头没有任何想法显然是不可能的。既然前一次已经损伤了人家的颜面,这一次再去上门求亲,人家能给你好脸色?不打出来,也得把你骂出来……

你说先前是不知情?人家女儿就摆在你面前,你怎么会不知情呢?相信那位未来的岳父大人,可不会管自己到底知不知情,只会给自己挖坑,等自己跳下去之后使林府栽一个大跟头吧……

劳累了一整天,沐浴过后,艾草在屋角的方桌上点着了一支檀香,林南用一把湿热的白毛巾盖住了头脸,斜倚在竹藤躺椅上,陷入了沉思。

后宅里头,老太太坐在八仙桌旁,一脸的沉凝。陈氏坐在下首,也是紧皱眉头。自家的下人犯点小错,略微惩戒一下也就是了,算不得什么大事。关键是,因为这件事而探得来的那个消息,让陈氏心里头十分作难。千算万算,谁也没有想到,那先前相过亲、又被自家儿子退了的那个卫府的小女儿,竟然也曾离家出走,而这一番南行,却又无巧不巧地与儿子相遇,并且很明显,两个人这一番相遇,还真就是彼此两情相悦。这……这难倒就是老天爷的巧安排么?

为了儿子考虑,陈氏自然希望他能得偿所愿,将意中人娶进林家的大门。对于儿子看人的眼光,陈氏还是有几分信心的。但对现在这个局面,陈氏却不敢轻易下一个判断。毕竟,这件事牵涉到的,不光是小儿女的情事,还牵涉到当今朝廷两个家庭的声誉、脸面。

有人可能会不以为然,认为这些都是虚名。可就是这些虚名,却是在朝为官,在野为民,都势不可缺的。官声家声,家声官声,是一而二,二而一的问题。如果家声出了问题,那么在官场上,也恐怕会受到连累。

陈氏知道,出了这样的事情,多少得向老太太透个底啦。不然的话,这事到最后会弄个什么结果,可就谁也说不准了。如果老太太应了,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来,那自然是千好万好。可若是老太太为了林府的名声和脸面,硬要挺下来的话,那自家儿子的如意算盘,恐怕就要落空了。

后宅里,听完陈氏委婉的述说之后,老太太也是惊讶莫名,随后细细思量了一番,脸上却有些难看,半晌没有说一句话。

陈氏心中着急,又有些慌乱,有心开口问,又怕恼了婆婆,只好拿眼看向大嫂周氏。却见周氏也是低眉顺眼,佯作喝茶,眼见着并未打算说话。陈氏心中着急,连连拿眼示意,周氏心中了然,却依旧不肯说话,只是抿嘴向她一笑,微微摇了摇头,随后,又朝老太太瞥了一眼,似乎意有所指。可这个时候了,陈氏哪还有心思琢磨她究竟指的是什么,正焦急无措之际,老太太开口说话了。

…………

西院,林南掀去脸上的白毛巾,一挺身坐了起来。经过短暂的休息,先前的疲惫似乎尽去,一张脸上神采奕奕,看得艾草甚是惊奇。趁着递茶的工夫,艾草小心地问道:“少爷,可是相出了法子么?”

林南抬头看了下她,苦笑道:“事到如今,哪还有什么法子……”

艾草奇道:“那婢子看少爷……怎么忽然精神矍铄的,似乎脸上都透出了光彩来,和方才的样子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呢!还以为少爷有了妥当法子,所以才……”

“哈哈!”林南瞄了她一眼,随口说道“你的精神近日来也很不错呢!”

艾草微微一愣,随后坦然一笑:“都是托少爷的福,婢子才有了今日,婢子……很感谢少爷呢!”

“……”林南闻言,凝了眼眸往艾草的脸上定了一下。这个自己当日从街上捡回来的倔强丫头,现在也已经出落得有了一副美人的模样。不但举止大方,言谈也颇透着有几分学识的样子。一直以来,林南都下意识地没有去探听对方的来历,而艾草在林府之中也颇为小心翼翼。只是近日来,不知是林南心思更加通透还是艾草着实有了变化,对林府更有归属感,一些以前刻意隐藏的方面,不知不觉间慢慢地展现了出来。虽然只有在自己的面前,才能感受到这一点微小的变化,但仍然可以感觉到,艾草……似乎真的把这里当成家了。

回想起了往日的时光,林南也有些感慨,虽然不知艾草真正的身份,但可以想见,能读书识字知书达礼的女子,寻常百姓家可并不多见。不是落魄官宦之女,也必然是小家碧玉,只是不知何故流落京城。这些事情林南倒是懒得追究,只是想着待日后诸事安顿,有了闲暇,或许……也可以让她回到家乡看一看吧。

“少爷在想什么呢?”

“哦……没,没想什么。”林南从思绪中回过神来,说道:“我在想,事到如今,已经别无他法,摆在少爷我面前的,就只有一条路。”

“哦?”艾草似乎颇有兴致,问道:“什么路?”

林南故意昂起了头,一派傲然之态答道:“男子汉的路。”

艾草闻言而知其意,眼中闪过一抹神采,但又反问道:“少爷可是要直接上门求亲?可是……这件事,只怕老太太那头,不会同意少爷这样做吧?卫家虽然是京城少有的登对之家,可咱们林府也不弱于人,何况,少爷又是新科探花,这一次南行立下大功来,连皇上都要钦点的内侍卫头领,如果这样低三下四地去求亲,只怕会让人笑话。这样的话,为了咱们林府着想,老太太肯定不会同意的……”

“呵呵,你知道的还不少嘛。”林南瞥了这丫头一眼,方才还激昂豪迈的样子,被艾草这一番话说得顿时萎靡了下来。当下苦笑道:“你说的都对,可是……事情逼到了这个份上,不硬挺着走这一条路,只怕就没路可走了……”

“那老太太这边……”

“你放心!”林南的语气有变得笃定起来。“你所有的事情都能猜得对,可唯独对老太太这边,恐怕却没少爷我了解了。以祖母的脾性,若是这件事我自己能挺过去,她多半什么也不会说。但若是我自己就此放弃了,那日后在老太太眼里,只怕才真的要低看了我这个孙子一眼呢。这么说的话,你说,她是会拦着我呢,还是会帮着我呢?”

“嗯……若是少爷如此说,”艾草转了转眼珠,嫣然一笑:“依婢子看,老太太既不会拦着少爷,恐怕……也是不会帮着少爷的……”

“哈哈哈!”林南大笑出声,抓起茶杯,向艾草点了点头。

…………

后宅。

赵氏清咳了一声,问道:“这件事……南儿可知道了?”

陈氏答道:“回老太太话,南儿方才刚刚自宫内当值回来,恐怕现下……也已经知道了。”

老太太面色不改,依旧是那副沉凝似水的样子。“既然他已经知道了,那咱们就撒手吧。”略微停了一停,赵氏接着说道:“如今这姑娘也是他自己看中的,又是他自己提出退了的,既然这样,现在想再回头相回来,我老太太是没这个本事了。往日里,他总是想着自己做主,既然如此,这一次……老太太我就彻底顺了他的意,你们也别插手了,由着他自己去可劲儿地折腾去吧!我倒要看看,他自己能不能折腾出花儿来!”

“啊?”陈氏一听,没来得及欢喜,又担心上了。先前只怕老太太因为顾着林家的声誉,反对儿子前去卫府二次求亲。如今一听老太太不但不管,还打算彻底撒手,让自己儿子一个尚未及冠的毛头小子处理这么大的事情,这能行么……陈氏一慌张,脸上已经七情上面了。“婆婆,这……这能行么……看在媳妇的面上,婆婆……多少还是得帮衬他一把吧……”

看着陈氏这番举动,旁边的周氏再也绷不住了,扑哧一声乐了出来。

老太太赵氏白了她一眼,转头看向陈氏,一皱眉头,伸出手指点道:“你呀你,就是这么端不住架,慌什么!”转头瞥了一眼大媳妇,老太太继续说道:“你看看,人家就比你沉得住气!”

“是,媳妇就是慌了……自己儿子的婚姻大事,可不是决定一辈子的事儿了?要真有个闪失,我这当娘的就……就……只望婆婆能体谅媳妇一下,就帮他这一把吧……”陈氏说着,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哎呀!你叫我怎么说你!快起来!”赵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喝道:“你这是关心则乱!当年老太太我怎么样?也还不是十几岁的年纪,就硬挺着嫁给了老头子?人要是没这一份精气神,靠着别人摆布,那活的还有什么劲儿?旁人都道,现在咱们林家已经大家大业,我老太太可能要在乎名声了……呵呵,要真是这样,那我可就是越活越回去啦。你们得知道,这脸面哪,可不是别人给的,是要靠人自己挣回来的!”略微停了一停,老太太继续说道:“就这么决定了,这件事……就着落到他自己头上去!我老太太不会拦着他,可也不会帮着他!事情是他自己做下的,如今能不能顺了他自己的意,把那看中的姑娘娶进门儿,也要看他自己的决定了!”

赵氏看了看儿媳妇陈氏,若有所思地说道:“这件事,其他人担心也没用,操心也没用……若他真是我林家的子孙,就肯定有我林家的气血。一切……就让咱们这些长辈们,拭目以待吧!”

……

(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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