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山上明月夜 - xp1024.com
《青云山上明月夜》


【001】 青云

一醒一梦之间,会有多久呢?

有时只觉是刹那,转瞬即逝,也有时候,一梦一醒之间,便恍若千百年,物是人非一般。

秦烨自睡梦中惊寤,猛地一下坐起身,好似做了一个噩梦。不过张开眼,见到暗淡的光,才反应过来那只是一个梦罢了。他呼的吐出一口气,只觉身上一阵冰凉,竟是惊出一身冷汗。秦烨拿袖子擦了擦脸,忽然笑出声,慢慢回忆那奇诡的梦境。

“我也是读小说昏了头,竟然做了那么个荒谬的梦——”

秦烨忽地停下动作,他注意到了自己袖子,进而注意到自己瘦削的身躯——连忙环顾四周,黑夜里,只能借着窗户缝隙透进来明亮如水的月光看视,一桌一椅,一柜一床,外加一副床榻正上方,斗大一个“道”字!

“嘶——!”

他捂住脑袋,记忆在混乱里,慢慢清晰起来。好半晌,他才支起脑袋,意味颓然的叹了口气,喃喃道:“居然,不是梦吗?我真的,在另外一个秦烨的身上重新活了过来?”

十岁的秦烨,与父母一道携仆人回老家探亲,不曾想路经恶虎岗,遭遇凶恶匪徒全家罹难,惊悸之下秦烨被活生生吓死,神魂消散之际,却为另一个魂灵附着,同时被一位御剑而过的修道者救下,带回了宗门山上。

怜其不幸遭遇,秦烨被山上仙师收入门下,已然过去了好几日。

但此刻午夜惊醒,秦烨犹自觉得一切,宛如在梦中那般,让人难以相信。

推开房门,秦烨披着月光走到院子里。他的住处清静朴素,院子也是如此,一条卵石铺就的小径,两旁种植着一棵树,一丛翠竹,空地生长着浅浅的草。月光慢慢将他的影子拉长,秦烨抬起头,怔怔的注视着天上的明月,默然无语。

他曾是一个无比平凡的俗世之人,普通,卑微,一如随处可见的卵石、野草。

他也是一个喜好幻想,沉溺与纷繁现代娱乐之中的宅男,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也会有多愁善感的一天。

但此时,此刻,望着天上那一轮与曾经自己见过的并无任何区别的月亮,秦烨竟生出孤独之感。“嘁,我这是怎么了?”半晌,秦烨回过神来,在院子里一块石头上坐下,失笑道,“自己不是早就厌烦了日复一日,永无止境而又平淡如死水的生活了吗?怎么真个到了自己身上,却又矫情起来?”

秦烨脑袋里冒出“叶公好龙”一词,觉得跟自己真像。

如此胡乱想了一遭,心情竟好了不少,秦烨不禁思索起自己的处境来。三日前救他回山的粗豪大汉,名叫“宋大仁”,为修真名阀青云门大竹峰田不易座下大弟子,现为秦烨的大师兄。仅是这少许信息,秦烨便已了然自己所处之地,曾经少年时代做过的仙侠梦,也再度被回想起来。

凭借往日的记忆,再印证此前见过的那九岁的小师妹田灵儿,秦烨知道了所处的时间线,距离那《诛仙》主要剧情开端,还有四年。那位一生命运多舛却又背负世界气运的男子,是在田灵儿十三岁的时候拜入田不易门下的。

机缘巧合,秦烨先他一步,被宋大仁领入了大竹峰,成了那气运之子的师兄,倒也足见命运之难以测度。

秦烨沉吟,往事不可追,既然再也无法回到从前,那么或许,应该给自己一点目标吧?

埋头苦修,专研仙术道法,一举败尽天下英雄,称霸此方世界?秦烨想了想,便摇头否定。且不说做不做得到,只一个普普通通、平平淡淡习惯了的人,骤然要去追求高处不胜寒的至高之位,呃,完全提不起劲啊。

或者,勤修道法,为罹难父母亲友报仇?大师兄宋大仁救下秦烨之时,早就把那些凶恶匪徒给处理掉了,哪还会等他去报仇。

那么,敷衍度日,持续混吃等死?

秦烨回想了一下田不易跟苏茹的性子,嘴角扯了扯,恐怕不等他混吃等死,便会被师父师娘给门规处置了吧?再者,诛仙世界,可是有着好几场大劫难,便是青云门,也未见得安全,若混吃,恐怕劫难来临真就只剩下等死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定个目标,难道还能是挣它一个亿?想起往日的段子,秦烨不由失笑,最后还是决定,走一步算一步吧。

“唉,我果然还是一条咸鱼啊。”

如此胡思乱想,竟至翌日天光放晴,秦烨居然睡过头了。

慌慌张张洗簌了跑进厨房,餐桌之上早已坐齐了人,有高有矮,或壮或瘦,此刻都把目光看过来。几个师兄弟欲言又止,看了看上方位置端坐的矮胖之人,只得把眼神暗地里传送。秦烨满脸苦笑,连忙行拜礼:“师父、师娘,诸位师兄,小师妹,你们早!师父,弟子惭愧,竟睡过头了,请师父责罚!”

诛仙世界形肖古代,其间价值观与风俗习惯,也与华夏古代近似,最是尊师重道,恪守规矩,秦烨有错在先,哪里敢如往日那般不着边际?当即恭恭敬敬请罪,试想田不易由来都是被别人等,什么时候等过别人?

此刻秦烨认错,他虽然心中认可,面上却不动声色,“哼”了一声没说话。还是苏茹温和一笑,开口道:“小烨,你且起来吧。”

秦烨偷偷看了一眼田不易,见他没有反对,这才松了口气:“是,师娘。”而后起身。

苏茹道:“小烨初来山上,又是一人独居,想来还没能习惯,一时懈怠睡过了头,并无大碍,只是切记以后莫要再犯。”

还是师娘好啊,一来就为自己说话。

秦烨忙道:“是,师娘,弟子谨遵教诲,不敢再违背!”再瞅田不易,果然他神色一缓,开口:“还站着做什么?坐下吃饭吧。”

田不易发了话,一众师兄弟这才松了口气,纷纷跟秦烨打起来招呼,六师兄杜必书直接拉开旁边的凳子,拍了拍道:“七师弟,你来坐这里!”

“好的,多谢六师兄!”秦烨刚坐下,旁边五师兄寡言少语的吕大信递过来一碗饭,六师兄也把筷子递了过来,他一一道谢接过去,心中涌出一股暖意。大竹峰弟子稀少,师兄弟之间相处十分融洽,几如一家人。几位年纪大些的师兄,对他这位小师弟,也十分爱护,刚才不敢说话,自是因为田不易没表态,他们也不能贸然发言。

“来,尝尝你六师兄手艺!”杜必书见他人小手短,给他夹了几个远一点的菜,秦烨也笑着接受。

山上清苦,青云门又秉承道家传承,饭菜多以清淡为主,少有荤腥,不过饭菜虽然简朴,但多是山珍材料,鲜美异常,比起前世大棚菜肴不知胜出多少,吃得秦烨胃口大开。

“老七。”

“师父?”秦烨忙放下碗筷。

只是吃得太欢,脸上沾着几颗米饭,十分滑稽,田灵儿忍不住“扑哧”一下便笑了出来:“师兄,你吃饭的模样真好笑!”

“灵儿!”苏茹忙板着脸止住女儿失礼的大笑。

纵是整天板着张脸做严肃状的田不易,也摇了摇头,暗道:“那般聪慧的一个孩子,怎么吃起饭来呆呆傻傻的?唉,难道我大竹峰,就收不到一个天纵之才吗?”

“老七,”田不易道,“你伤势如何?”

秦烨回答:“多谢师父挂念,我已经无碍了。”

他本来身上便没有多少伤,遭遇匪徒时,他这一世的父母,拼尽性命保住了他周全,只是那个十岁的秦烨年纪太幼,经不起这般恐怖惊悸,居然被吓得神魂溃散。

“嗯,”田不易点头,“既然如此,那明日你便开始做每日功课吧。大仁——”

“弟子在!”

“老七便先跟着你,你把门规戒条告诉他,也教他些入门道法。”宋大仁答了是,迟疑一下,又道:“师父,小师弟年纪还小,那入门弟子的功课——”

田不易道:“照做。”又转回对秦烨道,“老七,往后你便先跟着大师兄做功课。修道求索,路途漫漫,你要谨记谦虚谨慎,努力攀登,不可懈怠!”

秦烨一听明天便开始修习入门道法,心中欢喜,忙道:“弟子谨记师父教诲!”

田不易道:“道法无涯,勤勉为舟,坚持不懈,努力向前必有所得。你以后若有疑惑,也可寻为师解惑。”

秦烨道:“弟子知晓了。”

田不易点点头,看了一眼都停了吃饭的一众弟子,道:“你们几个也一样,修道贵在勤勉,不得心生懈怠!”

众人齐声称“是”。

田不易手一挥:“吃饭!”

饭后,宋大仁叫上秦烨,带他在大竹峰仔细逛了一圈,让他熟悉环境,时间还早,秦烨缠着宋大仁传法,宋大仁想了想,便答应下来,带着秦烨回到他居住的那个院子里。两人端坐房中床榻,宋大仁给秦烨讲了一番门规条律,让秦烨一一记下,这才开始传他入门道法。

宋大仁道:“小师弟,本派道法极重根基,你初入门,我先传你基础道法,你记牢之后,便可自行修炼。若有不懂之处即来问我,切不可懵懂敷衍,知道了么?”

秦烨连连点头:“放心,大师兄,我不懂一定来问的!”

宋大仁神色一整,肃然道:“另有一事,我不得不正告于你:本门奇术,精深神妙,邪魔妖人,多有窥探。你需立下重誓,学成之后,若非本门弟子,绝不传于外人。”

修道门阀,最重传承,门户之见甚为严重,读过原著的秦烨,自然不敢小觑,连忙依着宋大仁的要求,发下重誓。而后,宋大仁才微笑点头,开始传他认穴、打坐、冥思,讲解经脉和精气运行,最后才传他“太极玄清道”的第一层法门。

【002】 功课

太极玄清道。

青云门诸般奇术妙法的根本,便是此功法。乃是两千年前青云子祖师于那一本无名古卷之上领悟而出,经过历代青云宗师精研,时至今日,已是夺天地造化、玄妙无匹的无上道法。太极玄清道共有玉清、上清、太清三个大境界,其中,玉清第一层,乃是基础之中的基础,功用只在于两个字:练气。

修炼者,静坐之下,放空心灵诸般杂念烦恼,与天地同息,继而引天地灵气入体行大周天运转,借此感悟天地之造化。若能引入灵气在体内连行三十六个大周天,则自身经脉稳固,可修炼更高境界。

一言以蔽之,太极玄清道的第一层,便在于“引气入体”,练气固本培元。法诀要素,不过数百字,字字精髓珠玑,宋大仁初为人师,讲解详尽细致,甚至修炼过程之中的要点诀窍,也毫不藏私,一一讲诉。

无奈秦烨毫无修炼基础,甚至经脉穴道也丝毫不识,教授起来甚是困难。不过,宋大仁只当他年纪幼小,并未介意,耐着性子一点一点从零讲解。随着讲解深入,秦烨成熟的思维便发挥作用,往往能触类旁通,举一反三,引得宋大仁暗暗惊奇。

一转眼,天色便暗了下来,其间吃食用饭,两人也是匆匆而过。直到宋大仁提醒,秦烨才惊讶发觉,一日时间竟已过去,他自己都未曾想到,经历了世俗的摸爬打滚之后,性子惫懒的他居然也会有如此认真学习的时候。

宋大仁见他依依不舍,心里好笑,也为他勤勉好学而高兴,道:“今日暂且到此,明日你做了功课,下午咱们再接着修学道法便是。”

秦烨收获良多,正要好生消化消化,自无不可:“是,师兄。”

宋大仁又道:“我大竹峰一脉入门弟子的功课,是与黑节竹相关。小师弟,你初入门中,年幼力弱,一日功课便砍伐一棵黑节竹即可。”

秦烨读过原著,知晓那黑节竹不同寻常,自然不敢小觑,点头答道:“师兄,我知道了。”

宋大仁对他的乖巧懂事很满意,怕他不知道功课的缘由和重要性,便主动讲解道:“入门弟子的功课,一共要做三年,其目的在于锻炼体魄,以期身强体壮。修道者虽以道法修行为主要,但身体却是道法的根基,根基雄厚者,方能驾驭更多深奥幽玄之法。师弟,咱们当中,暂时只有你一人要做入门功课,你可不能偷懒耍滑,敷衍了事,坏了自身修道根基啊。”

秦烨让他说得心头一虚,做惯了体弱力虚的宅男,骤然要他坚持锻炼体魄,他有些不习惯。不过,他也知道宋大仁谆谆叮嘱,乃是为了他好,便答应下来:“大师兄放心,我一定不会懈怠的。”

宋大仁笑着点头:“走,吃饭去吧。”

大竹峰的夜晚,静谧安宁。夜空澄净如墨,群星璀璨,高大的青云山上观看星空,仿佛离天更近,触手便可摘取星辰一般。明月皎皎,月光如水。大竹峰上,唯有细碎的虫鸣,以及一两声隐约的犬吠,便再没了其他声响。

秦烨用了饭,盘坐床榻认真回想了一遍宋大仁教授的法诀关窍,便歇息了。翌日他起了个大早,与师父师娘见了礼,同众师兄弟打了招呼,吃了早饭,提了一柄柴刀径自去了后山。昨日宋大仁带着他走过一趟,今天只剩他一个人去。

同样的路,但他却走得颇为费劲,半个时辰之后,爬上后山时秦烨气喘吁吁,身上汗水直冒。疲乏之下,他也不挑地方,找了个视野开阔之处便坐下歇气。举目远眺,天际薄薄的云雾之中,一团氤氲暖色的朝阳正自慢慢跳出云海,高耸的大竹峰,连绵竹海在微风里泛起浪涛,竟有些连峰去天不盈尺之错觉。

往昔钢铁森林之中,何曾见过这般壮丽自然美景?秦烨一时竟怔怔的看得痴了。

好半晌,一阵微风吹拂而过,竹林里枝叶摩挲,沙沙作响。凉爽的气息,让秦烨回过神来,一拍脑袋,懊恼道:“差点儿忘了正事儿!”忙起身在竹林里转悠,寻找作为今日功课的目标。

黑节竹竹林繁茂,粗细皆有,大的竹身仿佛一棵笔直的大树,小的也有拇指粗细。颜色较之普通竹子略微深些,墨绿色深沉,竹身触感与寻常竹子并无差别,小的黑节竹也好似不那么坚韧,轻松便可晃动。

秦烨先是挑了一根拇指粗细的竹子,伸手晃动一下,感觉不太受力,又觉得黑节竹似乎并非原著那般神奇,心里存了轻视,只道原著夸大其词。便又挑了一根手腕粗细的竹子,长得比较牢固,劈砍其上应该不会摇晃,可以很好的受力。

秦烨点了点头,对它十分满意,自嗨笑道:“张小凡当初挑了根最小的,作为他的师兄,怎么也得比他强是吧?”当即捋起袖子,握紧柴刀,往黑节竹身上比划了半天。

只是,虽然秦烨往日里早已工作了好几年,但如这般纯粹体力的活儿,却很少干,比划来比划去,竟有点找不到如何下手的感觉。这就比较尴尬了,好在后山做入门弟子功课的,也就他一人,也不会丢脸。

便不再想那么多,对着那黑节竹半人高的地方,猛地吐气开声,喝呀一刀斩落——

邦~!

“哎哟,卧槽——!”

刀落竹身,便有一股巨大的反震之力回传,秦烨不察,手里的柴刀握拿不稳,竟被一下震脱出去,有些稚嫩的手掌登时通红一片,剧痛传开,让他不住的倒吸冷气。

“嘶,这、这真是竹子,不是什么钢筋浇灌的铁棒子?”再看那竹身,全力一刀,居然只是留下的一处不显眼的白痕?

秦烨凑近看了眼,拿袖子一擦,得,白痕也消失不见。

又等一会儿,手掌没那么疼了,秦烨不信邪,捡回震脱手的柴刀,照着那黑节竹再砍一刀。这回不敢全力,收回了一些力道,邦的一声过后,那竹子仍旧半点变化也无,倒是一阵风吹过来,顶上的竹叶沙沙作响,仿佛是在嘲弄某个人的不自量力。

秦烨顿时怒了:“我就不信了,还奈何不了区区一根竹子!”

一个上午,安静了好些年的大竹峰后山,终于再度迎来“邦邦”的砍伐之声。待到日照高起,秦烨累得几乎脱力,瘫坐在地上吐着舌头喘气,再看那竹子,对着同一个地方砍了一上午,终于将它砍破了表皮,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擦了两遍,没有擦掉,是真的破皮了。

秦烨汪的一声哭了:“我怕不是砍了根假竹子!咦,等等,我没汪啊,谁汪的?”忽然,竹林里一阵急促的脚步由远及近,秦烨连忙扭头,便看到身后上山竹林掩映的小径上,猛地窜出一道硕大的黄色身影,一下将他扑倒在地。

“汪!汪汪汪!”

“啊,怪兽——!”

秦烨一个不注意被扑倒,接着便只见一颗硕大的狰狞脑袋贴在脸前边,龇牙咧嘴“汪汪”狂吠,立时被喷了一脸的口水,吓得连连大叫,却又因为脱力,全无挣扎之力。

“扑哧!哈哈哈!”旁边忽然传出清脆笑声,秦烨转头看见个活泼小女孩儿,正笑得直打颤,不是小师妹田灵儿还能是谁?她小手指着秦烨,脸上满是笑意:“七师兄,你居然会被大黄给吓到,还说什么‘怪兽’,哈哈,真是太好笑了!”

秦烨脸色一恼,仔细一看,那趴在自己身上又是嗅又是吠叫的“怪兽”,正是一条十分壮硕的黄狗。他早就知道大竹峰有一条田不易从小养大的黄狗,名为“大黄”,因为活得够久,早就通了灵性,只是前几日在病里,未曾见过。

此时“亲密”接触,仍旧让他心头发怵,忙腆着脸,讨好道:“咳,那个,小师妹,你能不能帮师兄一下,让大黄先下去?师兄做功课累了一上午,一点儿力气都没了。”

“哼,”田灵儿古灵精怪,哪是那么好骗?“七师兄,你明明就是怕了大黄,连跟它玩耍都不敢,胆小鬼!嘻嘻,不过你不用太害怕啦,大黄只是不熟悉你,在认人而已,它不会咬人的。”

好似为了证明自己的话,田灵儿笑嘻嘻对着大黄招了招手:“大黄,快下来,你没见你都已经吓到他了么?”那大黄似乎真个听懂,扭转大脑袋看了田灵儿,又回头看一眼秦烨,“汪”的喷了口口水,甩着尾巴大摇大摆的走开,在竹林阴凉处躺下。

秦烨松了口气,从地上坐起来,看见田灵儿仍旧“咯咯”笑个不停,叹息一声,知道自己这做师兄的威严,算是在她面前丢了个干干净净。

“师妹,你怎么到后山来了?”

田灵儿闻言,傲娇的“哼”道:“还不是因为你!大家等你半晌也不见人,早就把午饭吃了。大师兄说你做入门弟子功课,恐怕忘了时辰,所以我才带着大黄过来看看你饿死了没有。”

田灵儿年纪最小,在山上最为受宠,但也因为没有同龄玩伴显得有些寂寞。秦烨比她大了一岁,相比较于其他师兄而言,他已是与她年纪最为相仿的。所以即便山上不久,田灵儿对他这个小师兄,还是颇为喜欢关切的。

秦烨自然明白她的心思,笑着说道:“原来已经到了午时啊,可惜我的功课没能做完。这竹子实在非比寻常,完全砍不动啊。”

田灵儿嘻嘻一笑:“我爹说了,入门功课旨在强身健体,夯实根基,并不是一定要把竹子砍掉。你能努力功课,甚至忘了时辰,他很满意,也让我告诉你,修真练道勤勉自不可少,却也不要急功近利,需张弛有道,勤修不缀方能有所成就。嗯,总之,让你赶紧下山去吃饭呢。”

“哈哈!”秦烨恢复了一些力气,听到田灵儿此言,哪里还忍得住,肚子早就咕咕叫了,当即一跃而起,道,“那还等什么?咱们赶紧回去吧!”

【003】 太极

下得山来,中午已然过去片刻,太阳也偏离了正中的位置。

秦烨踏入厨房,里面只剩六师兄杜必书在收拾,见了他,六师兄亲切笑道:“小师弟,回来了?来,赶紧吃饭,师兄给你留了点菜。”热切招呼秦烨坐下,又给他端了饭菜,让秦烨心中温暖之际,脸上也有些赧然,忙一起帮忙:“师兄,我自己来就是了!”

“哎,先别着急。”杜必书按住秦烨的脑袋,让他坐下,自己不紧不慢的将两道菜,一碗饭端来放置好,两道菜却是用大了一号的碗扣上,看不见里边的内容。只见他瘦削的脸上露出奇怪的微笑,道:“小师弟,吃饭之前,咱们先打个赌!”

秦烨愣了一下,接着暗自失笑。

他想起大竹峰几位师兄各有爱好,其中六师兄最爱打赌。这爱好却是俗家时,未被田不易点化便有的不良嗜好,上了山,虽然戒赌,但总会找各种各样的机会来与人打赌。不过,十分有意思的是,他打赌便如其名一般,“逢赌必输”。

以至他都多了句口头禅,道是:“自从师娘给我改了名,我是逢赌必输啊!”

说起杜必书其名,也有一段趣事儿。大竹峰以“仁义礼智信”排辈论资,中间是个“大”字,便如“宋大仁”,“吴大义”一般。到了老六杜必书,原本也应该嵌一个“大”字,叫做“杜大书”,可惜,这名字叫起来,好似在叫他“杜大叔”。师娘苏茹叫了几回,很是不满意,扬言“某人不尊师重道,要寻个机会教训他”云云,吓得杜必书忙请师娘改名。

这一改之下,“杜大书”便成了“杜必书”,除了叫起来不难么让人难堪之外,也有苏茹警醒之意在其中。意外的是,改了这名字,杜必书还当真“逢赌必输”,也算奇景。

秦烨对此有所知晓,此刻也起了兴趣,点点头道:“师兄你说。”

杜必书指着两个菜碗,道:“这两道菜里,一道汤菜,一道主菜,你且猜猜看,那一道是汤菜,那一道是主菜?”

秦烨看了看两个碗,又看杜必书,见他神色镇定,眼睛却有掩饰不住的喜色,好似自己已经获胜一般,便料定他言语里肯定有陷阱。不过秦烨累了一上午,早就饥饿,此刻也不去细想,直接指了左边的碗道:“这是主菜,这是汤菜,师兄,我猜对了吗?”

“哈哈哈!”杜必书仿佛就等着他做出选择了,大笑一声,“师弟,你可是猜错了呢!”他一面说,一面揭晓谜题,揭开左边的菜碗,“这是一道主菜不错,另外一道,也是主菜,中午根本就没有汤菜!哈哈,我可算是赢了一回了!”

原来如此。

秦烨摇头,常言“十赌九诈”,果真不假。便是自家师兄弟打赌,惯会赌博的杜必书,也在言语里设下陷阱,“所谓一个主菜一个汤菜”根本就是误导,无论怎么猜,你都会输。不过看着杜必书赢了打赌兴奋的模样,他也只好无奈道:“师兄,是你赢了啊。”

“嘿嘿!”靠着作弊,可算赢了一回的杜必书,兴奋过后,他也有点不好意思,毕竟有欺负“小孩”的嫌疑,便为秦烨介绍起来,“这道菜跟平日里没什么区别,不过另外这道,可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小师弟,你身体初愈,正需要营养滋补,所以师兄给你炖了荤菜,快尝尝吧。”

揭开倒扣的另一个碗,露出那菜碗之中,空荡荡的哪里有炖肉?只剩了半碗汤汁,外加一根被啃得泛白的粗糙骨头。

两人大眼瞪小眼,一时竟愣住了。

“咦,大黄,你嘴里哪儿来的肉?”屋外小师妹田灵儿的声音,将两人惊醒,杜必书惨叫一声,猛的奔出厨房,手里顺手操起一把菜刀:“啊——!该死的大黄,你还我肉骨头来!”

“汪!汪汪汪!”

一阵鸡飞狗跳,声音渐渐远去。

只剩秦烨惊愕之余,转为无奈苦笑:“六师兄不愧为六师兄,逢赌必输的名头保住了。可惜我几天好容易等来一次荤菜,居然让条狗给抢了?”想想大黄那壮硕的身躯,找麻烦的心思也只能淡去,腹中饥饿,还是赶紧吃饭吧。

下午时分。

秦烨歇息片刻,便有宋大仁推门走入房间。秦烨连忙起身:“大师兄!”

宋大仁点点头,示意坐下,他问了几句秦烨上午功课的事情,听得秦烨将与杜必书打赌的经过,纵使向来学师傅严肃谨慎的他,也不禁失笑,道了一句:“这个老六,真是本性难改!”

接着,宋大仁便考较了昨日为秦烨讲诉的入门道法内容,也不知是否神助,秦烨竟是一点没忘,都回答出来。宋大仁赞扬两句,便接着详细讲诉打坐、冥想、纳气等等法门,一两个时辰之后,待秦烨都记下了,这才作罢。

“入门道法,我都传给你了,小师弟。以后便需你自己勤修苦练,不可懈怠。”

秦烨点头应下,宋大仁离开之际,正色道:“小师弟,最后有一件事,我定要告诉你:本门修行贵在循序渐进,脚踏实地。如若贪功冒进,只怕贪心不足,反有大祸。成与不成,原是命中注定,不必强求。如邪魔歪道,异端邪术,欲求不满皆欲速成,最后多半遭受天谴,可怜可悲。你要小心了。”

秦烨为其正经语气所摄,心中一惊,连忙称是。

俯首之间,脸色却已然变化。

若说追求捷径,莫过于自己曾经所处的那个时代。深受其影响,秦烨不可避免有着一步登天的想法,此刻听了宋大仁谆谆警醒,当真如洪钟大吕,不敢小视。

宋大仁点点头,道:“那就先这样,太极洞在后山,需要把太极玄清道修炼到三层以上的弟子,才能进去修炼。在此之前,你就先在自己房中修习吧。此处很是清静,师父师娘一般也不来,你自己努力了。”

送走了大师兄,房中一时安静下来。

重新回到屋内,盘坐床榻之上,秦烨心中兴奋久久难以平复。

即便是已经开始适应山间清修生活,此刻也难免激动。修仙练道啊,此时此刻,自己居然站在了修真的门口,手里握着解锁大门的钥匙,只要插入钥匙,自己便能推门而入,真正成为一名有可能御剑飞仙的修真者!

虚幻的梦想,一朝得以实现,如何能不激动?

不过,万丈高楼平地起,再厉害的修真者,也是从一次次打坐修行积累而起。秦烨平复了心中激动,好不容易才稳定心神,开始打坐冥想。修真需静心凝神,入定也需心无杂念。这对于第一回修炼的秦烨而言,十分困难。

闭目静坐,脑海中便有无数纷杂念头涌现。有来自前世的记忆,有今生悠闲生活的记忆,更甚者,连他刻意忘却,此生父母遭遇匪徒那一幕也开始浮现,可谓心魔丛生。一下午修行,竟是毫无所得,待到第二日下午,再度修行,却仍旧如此。

接连数日,皆是如此,修行毫无进展,弄得秦烨都有些气馁,以为自己并无修行资质。直到一次饭间,秦烨鼓起勇气询问,才得知这是修行必经之路。心魔杂念丛生,乃是修行的第二个阶段,第一阶段却是那些资质愚笨者,懵懵懂懂,打坐冥想甚至睡过头去。

大师兄宋大仁告诉他,要克制心魔杂念,只需按照入门法诀的呼吸之法,不断吐纳,便可静心凝神。

秦烨便再度尝试修行,初始略微困难,放空心神,又要兼顾心法口诀去吐纳,常常顾此失彼。不过试了几日之后,竟真个有效,于一种心神空灵之境,进入了冥想之态,那曾经不堪其扰的杂念心魔,居然一点也未曾出现。好似整个人置身于温暖的湖水之中,周遭天地,也变得安静。

感知到天地灵气,便是达到了师兄们口里所说的“通感”阶段,已然能将周遭灵气通过自身来感知,若能打开窍穴,即可引气入体,进行真正的修炼。秦烨抑制住略微波动的心情,继续吐纳法诀,刺激周身窍穴。

时有群星璀璨,明月高悬,一阵风吹入庭院里,拂动竹叶树枝轻声响动。

在这天地自然之中,仿若福至心灵,秦烨蓦地感觉一股从未体验过的舒适感弥漫周身,却是从窍穴里传来一股温润舒适的能量。那滋味,难以言喻,像是酷暑里骤然喝到一杯冷饮,又像是寒冷黑夜点起了一团温暖的篝火,总之,乍然完成了“引气入体”第一步,秦烨整个人仿若沉醉一般,贪婪的吸纳着周遭的天地灵气。

痴迷修行的结果,便是第二日,秦烨又一次错过了早饭用餐时间。

宋大仁亲自过来看他,才惊讶的发现小师弟居然完成了“引气入体”,已然可以牵引天地灵气,开始运转大周天了。初为人师的宋大仁十分激动,也忘了自己本来的目的,竟坐下详细为秦烨讲解一些疑惑与心得。

【004】 修行

太极玄清道为青云门万法根基,前两层都是入门,以第一层之粗浅,普通人修习三个月之后都当有所小成,可以初步引天地之灵气入体,运转三五周天。秦烨能几日里便窍穴通透,引气入体,却是受了重生之便利。

魂灵托体而生,原本宿主又因为惊悸而灵魂出于浑浑噩噩之状态,宛若一道毫无反抗的滋补品,二者融合为一,自然比寻常人在灵魂方面有所优势。具体若何,且待后文详解。只说秦烨修炼入门,每日里自是勤修不缀。

作为修真小白,秦烨十分有自知之明,但有疑惑不懂之处,便向师兄们询问。师兄们有时被他天马行空想象给问住的,便向师父田不易请教。半月下来,倒是给众人留下一个乐学好问的印象。

一日田不易起了兴致,便来考较秦烨修行进度,不曾想大吃一惊,此时秦烨已然能自然入定,运转五七个周天,让田不易喜出望外,吃饭时候把宋大仁好一番夸赞。自此,对于秦烨的修行,田不易也较先前更加上心,时不时便要问询一番,心里时常感叹,总算老天开眼,让他收了个聪明些的徒弟,只怕不需几年,便能突破玉清三层,真正踏足于修真大道之上。

时间转瞬便是半个月,秦烨也逐渐熟悉了山中清修的生活。

每日晨光熹微,鸡鸣一遍,他便早早起床。用了饭食,跟诸位师兄们打过招呼,便径直去往后山做入门弟子的功课。太极玄清道不愧为青云真法,哪怕是最初浅的运气法门,修行一月,秦烨也感觉身体强壮,力量增长了不少。

最为直观的便是,半月前,他一上午功夫只能在黑节竹表皮留下个小豁口,但现在却能半日里砍断一根中等大小的竹子,进步斐然。

伴着沉稳有节奏的伐竹声响,天光逐渐放亮,远处碧空里,云海之上,也慢慢跳跃出一轮火红的太阳。秦烨甩了甩发酸的手臂,趁此时候坐着歇息,眺望一番远处景色。天边一座孤峰,好似利剑般擎天而起,竟比大竹峰还要高出许多,白云缠绕,只在山腰,当真是人间仙山。

听小师妹说,那做座峰,便是青云门主脉通天峰所在。

若是御剑飞行过去,不过须臾,但若要靠双脚去走——秦烨看了看大竹峰下那千山万壑的崎岖路径,知道怕是要不眠不休十几天才能走到通天峰的山脚下面。

秦烨知晓,再有八九年模样,便是青云盛会“七脉会武”的日子,届时所有青云弟子都将云集那一座通天仙峰之上,自己也将作为大竹峰弟子,参与“七脉会武”盛会。如是一想,他竟隐隐有些激动,又看一眼通天峰,感叹道:“只是不知,自己能否如未来那小师弟一般,一鸣惊人呢?”

正自想得出神,忽然被一阵夹杂喘息的脚步惊醒,不必回头,秦烨已经知道来的是谁。果然,便如往常一般,一道壮硕的黄色身影从竹林里窜出,飞快扑倒秦烨,“汪汪”吠叫两声,直拿那粗大的舌头往他脸上舔。

秦烨哈哈大笑,道:“早啊,大黄!哈哈,好了好了,快别舔了。嘶,死狗,赶紧死开,我还不知道你是为啥来的?”

大黄“汪”的一声,从他身上下来,站在一旁把尾巴不停的摇晃,硕大狗眼里居然有期待的神色。秦烨没好气的擦了擦一脸口水,瞪它一眼,却还是从歇息坐着的身旁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来,竟是一根烹饪了的大肉骨头。

大黄狗眼放光,“汪”的一下叼了肉骨头,便撒欢的跑到一旁啃食。秦烨看得好笑,伸手使劲捋它脑袋,大黄也不计较,甩甩头,继续啃肉骨头要紧。自从最初被它吓了一跳之后,秦烨克服恐惧心理,靠着厨房顺来的肉骨头做贿赂,竟跟大黄打好了关系。

熟络之后,秦烨不得不再次为其聪明灵性的劲儿而震惊。想来是活得够久,大黄几乎能领略其他人表露的大多数意思,也能聪明的做以反应,譬如什么时候潜入厨房偷肉骨头不会被六师兄杜必书发现。又譬如大竹峰上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它都分得清清楚楚。

在秦烨给它带了几回肉骨头之后,大黄也习惯每日跑到后山陪他,当然更加主要却是为了啃骨头。坐了一阵,后山的路上又传来轻快的脚步,同时一个声音抢先到来:“嘻嘻,小师兄,我来看你了!”

紧接着鹅黄衣裳的伶俐小姑娘自路上探出脑袋,瞅见了他,眉开眼笑:“果然大黄也在这儿啊,爹爹最近还在问,死狗跑哪儿去了呢。”大黄偏过脑袋,“汪”的朝她吠叫一声,竟似有些不服气。

不过它可聪明,知道眼前这小丫头不能惹,“呼噜”一声又埋头对付骨头。秦烨心理年纪早已成熟,对田灵儿直如自己妹子一般,也甚是怜爱,他笑着对田灵儿招了招手,道:“小师妹,师兄给你做了件小礼物,快过来看看喜不喜欢。”

田灵儿果然孩子心性,满心欢喜奔过来,急道:“什么礼物、什么礼物,快给我看看!”秦烨故意捂在怀里逗弄了一下,而后取出一个黑节竹打磨的小玩意儿。

田灵儿接在手里,一脸怀疑:“师兄,这、这是什么啊?一点也不好!”

本来对于“礼物”,田灵儿还颇为期待,哪知道就一根竹签子上面顶一个竹片片,有什么用?她顿时感觉自己被欺骗了,委屈得瘪嘴。秦烨怕真惹哭了她,连忙安慰:“小师妹,你可别小瞧它,它可是很有趣的哦!来,你看我教你怎么玩!”

说来,这东西若是寻常竹子制作,十分轻松,但要将黑节竹做成玩具,却非常费劲,为了制作这东西可花了他一番心思。其实,这就是一个简单的竹蜻蜓。

秦烨拿过竹蜻蜓,双手合拢,在田灵儿怀疑的眼神里用力一搓,那竹蜻蜓脱手之后,借着一股旋转的力道竟是腾空飞起,摇摇晃晃好一阵才慢慢落下。田灵儿才初涉修道,尚未具有诸般道法神力,还只是个聪明的孩子,对这种稀奇的小玩具哪里会有抵抗力。

只见她一只手抓住秦烨衣袖,小嘴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眼里满是惊喜:“啊,师兄、师兄,它飞起来了,飞起来了!”

待到竹蜻蜓落地,田灵儿自己便跑过去捡起来,又递到秦烨手里,让他继续飞。搓了两次之后,秦烨道:“小师妹,来,我教你怎么玩儿。”田灵儿欢喜点头:“好啊好啊!”竹蜻蜓玩法简单,田灵儿本身又早慧,试了两次便成功掌握了技巧。

只是她力量弱,旋转的力度不足,竹蜻蜓摇摇晃晃飞出去几步,便跌落下来。即便如此,仍引得田灵儿欢呼雀跃。仙道求索,何其寂寥,山居更是清苦,也只有此刻,田灵儿才少有的享受到玩闹的快乐。

秦烨宠溺的陪她玩闹了一阵,看看天色,道:“小师妹,时辰不早了,我还得做会功课,可不能陪你玩闹了。”田灵儿虽然不舍,倒也知道大体,点了点脑袋:“那我去找师兄他们玩儿!唔,对了,我娘已经开始教我入门道法了,还说明年也开始做入门弟子的功课呢。小师兄,明年你可要带我一块儿做功课啊!”

秦烨笑道:“当然没问题了,小师妹,你放心,到时候我一定照顾好你!”

田灵儿却摇头:“我才不要你照顾呢,我自己会做好功课的!哼,我去找师兄他们玩儿去了,小师兄再见!”

望着田灵儿蹦蹦跳跳,洒落一路欢笑离开,秦烨心中甚是温暖,不曾想,自己竟还能在另一个世界感受到家人的亲切。他本是一个胸无大志之人,前世亦是如此,得一饭可食,一衣可穿,就已然满足。

此世,同样如此。

不过身处大竹峰,既然所有人皆以修道为主要,师父师娘也以此为期待,秦烨便觉着尽力去做,一如前世所有人以金钱为衡量,便努力工作赚钱一般。如是想着,一面提起柴刀,再度继续功课,直至耗费掉所有力气,筋疲力竭才拖着脚步下山。

所谓无所求,便无所欲,亦无所困扰。

秦烨前世那般混吃等死的宅男心境,到了此世,竟甚是契合道家清静无为、顺其自然的意境,以至于秦烨只是按部就班,修行进度却是非常快。

一月以后,他已然贯通了周身窍穴,可一气运转三十六个大周天。田不易喜出望外,将秦烨在众弟子面前一番好生夸奖,亲自传下“太极玄清道”第二、三层法诀,并为其讲解了其中精要关窍,嘱咐其认真修炼,不可懈怠。

“太极玄清道”第二层,乃是在贯通窍穴,“引气入体”的基础之上,进行强化凝练,做到“炼气化精”,第三层则是在此基础之上,进一步凝练,从“精气”之中淬炼成“元气”,是为“炼精化元”,以期修炼真正的道家真元。

为何“太极玄清道”三、四层之间如同天堑,许多资质寻常的弟子,几十年都未必能够突破第三层呢?缘由便在于这“元气”,若不能将“精气”转变为“元气”,后续道家术法根本无从修炼,道法更是无根之木,无怪乎田不易等首座掌教,皆爱资质过人的弟子,实是唯有资质过人,突破了“玉清”第三层,才算是真正踏入修真坦途,未来可期。

秦烨,倒也算是资质上佳之人。

“炼气化精”他仅用一年多,便成功修成,较之其他人,已是极快的修行速度。第三层“炼精化元”也很快入门,但“元气”不比其他,消耗的是水磨功夫,修炼速度也不由放缓下来。即便如此,也让大竹峰一众师兄弟啧啧赞叹,田不易更是多了不少眉开眼笑的时候,经常当着一众弟子夸赞秦烨。夸完之后,便是对其他人越发严格要求,弄得大竹峰上下叫苦连天。

若说修为突破至玉清第三层,最大的变化,便是秦烨终于可以与诸位师兄一起,前往大竹峰后山的“太极洞”修行。此前初涉修道之时,大师兄宋大仁便说起过此处神秘,道是“唯有修为达到玉清三层,方可进入”。秦烨早就对此十分好奇,不过去了一次之后,那种神秘好奇之心便顿时散去。

【005】 御物

你道如何?

原来那神秘“太极洞”,简而言之即是一处闭关修炼之所。大竹峰前辈大能者,在峰岭后山寻得山脉灵气馥郁之处,以神秘威能布下阵法,使门下弟子在其中修行可心无旁骛,更能事半功倍。

既是闭关之所,洞中布置自然简洁为主。大竹峰门人弟子稀少,太极洞容纳绰绰有余,完全可以一人一个单独洞府。洞府之中,除了正对门口石壁上刻画的斗大一个“道”字,便只有额外一蒲团、一宁神香炉而已。

盘坐其中修行,确实比以往更加便捷,在秦烨感知之中,好似周遭灵气都被聚集到“太极洞”之中一般,周身窍穴如同沉浸冰凉泉水之中,无比舒适。不过,过了一阵之后,他便不那么喜欢此地了。

苦修、苦修,“修”中带了一个“苦”字,自可见其难。在师父、师娘以及诸位师兄眼中,修行自是需要“勤勉、勤勉、再勤勉”,尤其资质略差的三师兄郑大礼,恨不得一日十二个时辰全部用在修行之上,可谓勤勉至极了。师父、师娘与诸位师兄,也是以此教导、告诫于他。

修行之初,秦烨自是奉行不虞。

不过,有前世经历的他,与此方世界之人最大的区别,恐怕便在于心思活泛、想法多,简称“脑洞够大”。那些门规条律之类,秦烨不会去触碰,毕竟他也不是喜欢挑战规则之人。不过其他方面,他便有自己的想法了,现代人的心,往往有种不安分在其中——即便他的本性恬淡,也会有规则之内的躁动之时。

于是,他开始思考,所谓“修行”,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呢?

有人言,大道唯争。正所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修行之中所有的一切都需要努力去争取——机缘、宝物、法诀等等,修行本是“逆天而行”,不争,何以为继?但也有人言,道法自然,大道不争。所谓修行,乃是顺应天意,习从天地自然,法用万物,在于“自然、无为”,“顺天时、应人意”,而非与天地相争,与万物竞流。

秦烨暂时未曾想得这般深入,他只是冥冥之中有种直觉——修行,不应太过窠臼,勤勉自不可少,却也勿要违逆“天时、人意”。以修炼“太极玄清道”为例,“炼精化元”期间,一日之中效用最大者无过精修两个时辰。超出其外,虽然并非不能进步,却总是如堕泥泽,十分缓慢费劲。

是以其思索一番之后,决心每日勤修两个时辰以后,便转而学点其他的。这时候,大竹峰那一处时常蒙尘处所,成了秦烨最爱的地方。那是守静堂之后,历代祖师祠堂旁边的一栋阁楼,名为“有無阁”,取“有无,玄之又玄,众妙之门”之意。其间储藏大竹峰历代先辈留下的法诀、道术、丹药、炼器等方方面面的知识,乃是整个大竹峰传承所在,甚至许多先辈留下的灵能法宝也放置其中。完全可以算作“大竹峰修行图书馆”,秦烨也是突破玉清三层之后才知道这么一处所在,为了进入其中一观,他还费了一番心思。

等他真正进入其中,竟已是一年之后突破至“御物境”的事儿了。

此时,距离原著剧情的开端还有一年左右,秦烨修为暂未突破。因为念及此事,一向心性恬淡的秦烨,暗中思虑竟隐隐心境波动。佛道两家,尤重修身养性,心性由来稳固。不过,同样的,若是两家弟子心性有所动摇,也比寻常来得难以恢复。秦烨近日便是有了心事,修炼之余,常常挂在心头思索,以至于心神不宁。

师娘苏茹心细,有所察觉,旁敲侧击询问过几次,都叫他敷衍过去。

倒不是他不信任自己的师娘,大竹峰上下,皆如一家人一般,相处近三年时光,秦烨早把众人当作最亲近之人,有何不能信任?只是秦烨心中所想,实在无法与其他人言说——因为,他在想原著《诛仙》之事。

世间,是否真有命运存在?

于师父田不易、师娘苏茹,以及一众师兄而言,原著所言的轨迹,是否是他们无可违逆之“天命”呢?秦烨不知,却也因为此“先知先觉”的优势,而心生烦忧——他在想,自己是否要插手其中呢?

譬如,草庙村血案,以及那位未来的师弟。

放任不理,以保持自己所谓“先知先觉”的优势?秦烨摇头。他没有那么大的野心,诸如“称霸此方世界”的想法更是没有。不然何至于修行像条咸鱼般随缘?更何况,面对未来自己的师弟,当真要看着他陷入一世苦难中,而冷眼旁观吗?

可要说介入的话,无论神僧普智,又或者黑衣人苍松,万万不是自己一点“先知”优势便能平等对话的的。贸然参与其中,别说改变不了什么,恐怕反而要把自己搭进去。再说了,他此时修行未果,连下山都没有机会,谈何介入?

以此“理”与“不理”两难境地,偏偏此事儿无法与其他人言说,只能自己一个人内里心焦,渐成心病。

这日,大竹峰众人一齐在厨房用饭。

六师兄杜必书的厨艺,哪怕是过了这好几年,仍旧是那副模样,算不得难吃,也不见得有多好吃。不过众人早已习惯,秦烨端着一碗饭,吃了几口,却由此想到不久之后,将会有一个颇有厨艺天分的师弟上山来。

想着想着,便想到他那苦难的一生,以至吃饭的动作也停下。

苏茹看在眼中,叫住田不易,目光示意他关注一下自己的弟子。田不易没那么细腻的心思,瞧了一眼,便喊道:“老七,想什么呢?吃饭!”可能是听到了师父的话,秦烨下意识伸出筷子,在前边夹了一下,便埋头吃饭。

只是心不在焉之下,也没注意到自己的筷子只是在菜碗上虚晃,根本没夹到菜。这下不止是田不易了,其他师兄弟也一齐停下动作,都关切的看他。秦烨想的入神,不仅没注意到周围的动静,反而皱着眉,想得更加深入。

田不易叫他道:“老七,老七?”

叫了两声不见答应,田不易放下碗,正待让坐在秦烨身边的杜必书提醒他时,忽然旁边一只手拦住他,却是苏茹面露惊讶,“嘘”的让众人安静,又示意田不易再看。田不易皱眉看去,只见秦烨出神之际,他面前的那一个菜碗,仿佛是动了一下。

“嗯?”

修行日久的田不易,居然擦了擦眼睛,他难道没看清楚?不,他只是有些难以置信,宋大仁等,更是瞪大了眼,屏住呼吸再看。好动的田灵儿,此刻也安静的如同乖宝宝,认真盯着小师兄,一点不敢眨眼,模样十分可爱。

秦烨则完全陷入到自己的世界里去了,他没有注意到,在大竹峰一众人凝视之下,他面前的菜碗,在一阵抖动之后,居然慢慢的浮空而起。直到他叹息一口气,好像想明白了什么,骤然回过神来,却见师父师娘以及一众师兄弟“虎视眈眈”,不由惊了一跳。

面前的菜碗,也随之“哐”的一声跌落桌面。

“师、师父,弟子、弟子惭愧,竟走神了。”

他显然未曾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只一个劲儿致歉,这是他此世几年来总结的“经验”——先认错,总是没有问题的。不过,桌前众人,包括师父田不易与师娘苏茹,皆是怔怔地看他面前倾斜的菜碗,并未理会于他。还是田不易最先稳定心神,敛去面上惊喜之意,神色淡然地道:“老七,你几时突破到第四层了?”

“弟子——”秦烨闻言一愣,正待老实回答并未突破,猛然间回想起方才发生之事,又看那倾斜翻倒的菜碗,神情有些发懵。这是——自己做到的?凭空拖动物体,谓之“御物”矣。而“御物”,不正是突破至第四层的标志吗?

“我、我突破了?”

纵然心里早知会有这么一日,可当它猝不及防来临时,秦烨发现自己也如其他人一样,高兴得脑子里全然空白。那些纠缠了许多日的心事、念想与不知是否存在的抉择,在此惊喜之下通通被抛之脑后。

“应是没错了。”师娘苏茹眼含笑意,她道,“你能凭空御使拖动菜碗,正是‘御物’的手段。突破至‘御物’在修为上并没有什么显著征兆,你不知也是常事。小烨,师娘知你一直聪慧有加,却也未曾想到你竟这般快突破至第四层,当真可喜可贺!”

“师娘,弟子——”

满心欢喜之下,秦烨一直灵活的脑袋也似就此僵住,好半晌方才平复了自己的心境。环顾满桌皆以欣喜之色望着自己的师兄们,秦烨起身离席,竟是对着师父、师娘,以及诸位师兄行了标准拜礼。

“小师弟,你这是做什么?”

靠得最近的六师兄杜必书,连忙起身把他扶起来。

秦烨正色道:“我能有今日进步,皆赖师父、师娘教导之功,更有诸位师兄不计厌烦、耐心解惑相助之谊,唯此一拜以谢师父、师娘,以及几位师兄指教!修真漫漫,我定会不辞劳苦,更加努力奋进!”

他虽然修为突破而高兴,但还不至于到忘形的地步,只是突如其来没有准备罢了。心绪平定之后,他便冷静下来,也因前世的耳濡目染知道此时此刻应该说点什么——或许有点浮于形式,但秦烨心中所念却十分真诚。

大竹峰一脉,对于目前自己这位“小师弟”,可说照顾有加,自己不能忘本。更何况,求道一途何其漫长,玉清四层罢了,这才到哪儿啊,值得自己骄傲忘形吗?不成想这一番诚意剖白,让恪守教条的田不易十分满意,一众师兄也对这番奉承受用不已,有种“没白疼你”的感觉。

当此之时,田不易开口了。

【006】 剑法

“不错,老七。”

田不易由来表现得严肃古板,多是严苛训斥,少有夸赞于人的,可见这回他是真的很高兴,“你能在突破之后,仍保持谦虚谨慎,实乃求真问道之正,为师倍感欣慰。”他沉吟片刻之后道,“以吾大竹峰门下规定,凡突破玉清四层,便需下山游历,历练心境之余,也需要于九州大地搜寻机遇以便锻铸属于自己的灵媒法宝。老七啊,你既然突破至‘御物境’,也须——”

“不易!”

孰料田不易话音未落,师娘苏茹却叫住了他:“小烨年轻历浅,下山历练也不急一时。我看让他在山上多呆两年,多学些术法和山下俗事的经验,再下山去也不迟。你觉得如何?”苏茹乃是十分体贴的性子,她以询问建议的语气,便是为了维护田不易“严师”的形象。田不易经妻子一提,这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家宝贝徒弟虽然先他几位师兄一步突破玉清四层,可年纪才刚刚十三,还是个半大小子。就此放他下山历练,经历那些复杂险恶的俗世,他能放心?要真出现什么意外,不得把他心疼死!他大竹峰多少年了,总算收到一个资质上佳的徒弟,可不敢大意。

是以田不易略作思虑,便同意下来:“嗯,你师娘说的对。便要下山,也不必急于一时——老七啊。”

“弟子在!”

“今后你便跟着你师娘,好生学习——对了,之前你一直跟着练剑,现在练得怎么样了?”田不易所言,是秦烨能进“太极洞”修炼之后,不愿一直枯坐修行,便想学点其他什么。可“大竹峰图书馆”有無阁并未向他开放,师娘苏茹见他求学心切,便给了他一把精铁长剑,教他习练剑法。

此时经田不易提及,秦烨虽脸皮厚实,也不禁面上一赧,含糊道:“弟子,弟子学得还算马马虎虎——”苏茹见说,不由“扑哧”一笑。其实,秦烨哪里是学得“马马虎虎”,而是真的“十分马虎”!

也是经过练剑一事,苏茹才知道原来一向聪慧得像是妖孽的小徒弟,也有如此不擅长的一方面。练剑,秦烨真的没啥天赋。试想,秦烨有前世经历,只谈心思与智慧,放在十几岁少年身上自是出彩无比。可他前世是个宅男,运动天赋几近于无,练起剑来比那些初生一片空白的少年还要差劲。

别看他练了近一年的剑,可就苏茹看了,完全流于形式,简而言之即是“过于花哨”,不切实际。不过此时苏茹虽笑,却也没拆穿他,只在心里暗道以后得严格要求,不然于他下山历练不利。

田不易没有多想,只道:“嗯。我青云门虽未有明确门规,但门下大多弟子皆习剑术,在外甚至有‘青云剑派’之称。你师娘的剑术,放眼整个青云也堪称出色,以后得用心习学!”在秦烨点头称是之后,田不易才道:“好,吃饭!”

用饭之后,一众师兄们簇拥恭喜欢闹,自不必说。小师妹田灵儿更是嘟着嘴,嚷嚷说“也要快点突破第四层”的话来。而后在师娘授意之下,秦烨告别诸位师兄,去往后山。一见是考较修行,其他师兄哪里敢拦?忙不迭各自寻个理由躲开,生怕被“牵连”也拉去考核,直叫看在眼里的秦烨满心鄙视,同时也为自己接下来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哀叹。

果不其然,考较在短短一刻钟不到的时间里结束。

这还是师娘苏茹大肆放水手下留情的结果,秦烨的剑法,也让刚刚下定决心严厉要求的苏茹头疼不已。

“小烨,”苏茹少见的扶了扶额头,“以你之聪慧,早就学会了此套剑法,怎得练了一年越发差劲?那些多余的动作,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秦烨泪流满面,摸着手臂的淤青道:“师娘,也许、可能、大概是因为,这样会比较好看?”

他虽然年幼,可苏茹考较剑法修行却不会因此放纵,一刻钟不到的时间里完全是在秦烨嗷嗷乱叫之中结束的。几乎他每出一招,都会挨一次打,考较结束,以其成年人的思维仍然疼得眼泪花花,无怪乎其他师兄们皆是“闻考较而色变”。

“好看?”苏茹被气得眉头挑起,怒斥道,“此乃剑法,你以为是什么,竟以好看胡乱添加动作?限你半年之内,将此不良习性改正过来。”

“师娘,”秦烨欲言又止。

苏茹皱眉:“怎么,我的话你还想不听?”

“不不,师娘,”秦烨干脆破罐子破摔了,直接道,“您不是说为何剑招又多了吗?弟子也想改得更正确,谁知道越改越还不回去,以至到了现在的模样。”

“哼,”苏茹才不信此推脱之言,眉眼含怒,如断雪切玉般喝道,“我还不信了,再来!”后山一片空地,顿时响起连绵不绝的惨叫,让原本有事而来的大师兄宋大仁听闻,心中一颤,想了想还是转身回去,决定换个时间再去找师娘为好。

等苏茹心平气和开始谈另外之事,那已是一个时辰以后的事儿了。秦烨“练剑”一个时辰,累得瘫倒在地,一点也不愿动弹。实则练剑不累,累得是在师娘严苛条件之下不断纠正,哪里还有平日“随缘剑法”那般自在?

“小烨,”苏茹此时神清气爽,果然时不时揍一顿、哦不,指教一下弟子们修行,十分让人愉快呢,“我传你一篇‘培元诀’,你以其法运转真元试试。”接着苏茹说出一篇几百字精要秘诀,秦烨顾不上疲乏,连忙谨记,接着又在师娘指导之下盘坐运行法诀。片刻之后,真元游走周身,竟有说不出的舒服,一时连疲乏、疼痛得都舒缓不少。

面对秦烨问询,苏茹笑道:“此法配合我青云门修行之真元,运行之下有很好的疗伤之效。你以后下山,若是遇上意外需用好此法。”秦烨刚点头,苏茹又念出一篇法诀让他铭记,等他记住之后,她解释道:“此法名为‘清风诀’,习练熟络以后,可以提升你的身法速度,十分有用。”

秦烨见师娘不再禁止修习他法,想起以前之事,旧事重提问起“有無阁”来。苏茹眼含深意,认真地看他一眼,说出一番让他心生迟疑的话来:“小烨,你天资过人,更兼天生早慧,我和你师父都十分高兴。不过,聪明人亦有聪明人的坏处,修道路途何其漫长,其间所能见到的繁华诱惑更是数不胜数。愚笨之人知道自己愚笨,不敢妄作他顾,一心只走自己的路途;而聪明人却能看到路边繁华,走出条条岔路——小烨,你觉得,二者于这修真路途上,谁能在最后走得更远呢?”

秦烨心中一凛,老实地道:“自然是专注一心之人。”

苏茹满意点头,她幽幽地叹了口气,似忆起经年往事一般怅然。片刻之后,方才开口道:“你知道就好。‘有無阁’是我大竹峰历代先祖留下的瑰宝,其中无一不是先辈们一生心血之所在,包罗万象,于你等而言便如那路边繁华之锦一般。若贸然让你们进入其中,恐怕早被其中种种神秘迷了眼睛,失了道心,反而害了你们。”

秦烨这才明白师父、师娘为自己考虑了如此之多,心中不由大为感动,忙肃然答应:“师娘,您放心,弟子以后一定专注一心修道,不敢分心他顾,定不负师父、师娘的期望!”不曾想,他这番话却让苏茹摇了摇头。

只听苏茹反手提着长剑,远眺了一眼浩渺长空。

“小烨,师娘刚才一番话,乃是警示于你,并非要你从此专心只修一法。”苏茹道,“大竹峰由来弟子稀少,如今一脉更是少有出彩之人。你大师兄勤勉足以,走的也是方才我所言之‘愚人之道’,他能专注一心,未来可期。然而你其他几位师兄,受限资质恐怕成就有限,也就你那六师兄机敏有余,或可有所成就,只是他那惫懒的性子——”

说到此处,想起平日里六弟子杜必书的行为,苏茹都不禁叹气摇头。而后,她的目光落到秦烨身上,虽是温和如玉,却莫名给了他一种如山重压之感:“而你,则寄托了你师父莫大期望。小烨,你要知道,专而为一可行远途;但唯有博览众长方可登临绝顶——我大竹峰,已然太久没有出过敢于攀临绝顶的人物了。”

“师、师娘”

秦烨真的从未想过,一向表现得淡然的两位长辈,竟对他有如此厚望。可知晓之后,他没有半点喜意,反而感觉如同背负重担一般,十分沉重,连呼吸都有些凝滞起来。仅仅片刻功夫,秦烨竟冒了一头的汗水。

想他普通了一世,此世也打算继续普通下去,从未想过成为什么“登临绝顶”之惊艳人物。此时面对最亲近之人的厚望,他才切实体会到,那种被“家里人期盼着考上清北”的压力何其厚重,如山如岳,如渊如池!

“呵呵、”

正自局促之间,脑袋上忽然一暖,却是师娘苏茹伸手轻抚他的脑袋。只见她笑靥如花,眉宇间毫无方才之严肃,而是一种平日里很是少见的顾盼神飞,眼眸里仿若星辰般绽放出光彩:“小烨,你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师娘跟你说了那么多,一则怕你被纷繁道路迷失双眼;另一方面也怕你裹足不前,浪费了自己的天分。至于其他,呵呵,有你师父、师娘在,自会撑起一片天,让你们安然成长的!”

“师娘,”秦烨只觉眼眶微热,以其两世为人的经历,此时都不绝热泪盈眶,“弟子,定会努力的!”

“哎,”苏茹似想到什么,又道,“你不是想要进‘有無阁’一观吗?我们便做个约定吧,以半年为期,半年之后校检你的剑法,若是达到师娘预期,师娘便做主让你进‘有無阁’,如何?”

秦烨正自热血上头,哪里会拒绝?

当即凭空挥手,紧紧地握住拳头,以绝然之色毅然道:“师娘,一言为定!”

【007】 竹人

修真界有一言,称是“修炼无岁月”,用以形容修真练道之人修行岁月之艰,恍惚一眼便是千百年过去。以秦烨之修为,自然体会不到那般岁月变迁的感慨,不过,他也确实发觉,沉浸心思去做事情,时间过得飞快。

仿佛等他有闲暇注意此事,一转眼,悠悠大半年时光已然飞逝。

昨夜,大竹峰下了一场大雨。惊雷阵阵如在耳畔轰鸣,吹了一阵大风之后,雨水连珠织成雨幕,哗哗地下了整晚。待清晨,大竹峰弟子推门而出时,雨已然停了,迎面便有一股清新之风拂来,仿佛浸透心脾。

远处碧空如洗,澄澈空灵如纤尘不染之碧玉。阳光洒落竹海之际,大竹峰后山已然传来阵阵清脆砍伐之声。此时已是秦烨上山三年有余,其入门弟子的功课,早已在几个月之前结束。并且比起之前简单砍伐黑节竹的考核,秦烨开创性地应用自己动手能力,把质地无比坚实的黑节竹伐取其材,制成了整洁漂亮的竹椅,作为考核成果送给大竹峰一应之人,此时正放置在守静堂,替换了以前老旧的木椅。

犹记得秦烨拿出黑节竹椅时,众人惊愕至难以相信的模样,他便如偷到鸡的黄鼠狼一般,忍不住暗暗偷笑。为了制那几把竹椅,秦烨用了将近半年时间,初时只是单纯想别出心裁,觉得只是砍伐竹子不足以彰显其能。后来想起前世幼时,与家中叔爷学做竹活儿的经历,便生出干脆用黑节竹做几把竹椅的想法。

果不其然,大竹峰所有人都为秦烨“大手笔”震惊,同时也对此礼物万分满意。黑节竹毕竟不比其他凡竹,即便以秦烨几位修行已久的师兄而言,砍伐其竹也会十分费劲,更别提伐取其材,还要懂得编制竹活,所需可不止是一点力气了,还得有足够的耐心。

以田不易八字步迈得比以往更加欢快而见,可知他也是十分满意的,对秦烨也越发喜欢起来。毕竟一个悟性高、修行快,还尊师重道、知道孝敬自己的乖徒儿,怎能不惹人喜爱?只是苦了其他师兄们,因为心怀大慰的矮胖师父,对小徒弟满意时也不禁回转过来对比其他弟子。一比较,心理嫌弃更甚,不知道孝敬为师也就罢了,偏偏修行还那么蠢?由来不喜欢管教弟子的田不易,近些日子出乎意料地关注众人修行,抢了苏茹的活儿不说,更把大竹峰上下“指导”得嗷嗷直叫——除了某个躲在别处偷笑的家伙。

田不易对其他弟子,嫌其修行太慢;对秦烨却怕他修行太快。别看他一副矮胖不起眼的模样,实则仅于修行而言,他在整个青云宗门可排在前三。是以田不易知道修真炼道,基础也甚为紧要,寻常资质之人按部就班修行自无不可,但对那些天资过人者而言,放慢修行速度反而是一件好事儿。

秦烨本是自作主张,制定每日精修两时辰的决断,竟引得田不易十分赞同,并将其定位秦烨专属修行规则,嘱其务必严苛执行。没了入门弟子功课,连修行也定在两个时辰,秦烨忽然发觉自己一日之间,时间一下多了起来。

除了修行几门师娘传下的其他道术之外,他也会抽出时间,与其他同门打好关系。

譬如此时,在后山伐竹的乃是做入门功课第二年的小师妹,而秦烨,则负责坐在一旁声援。小姑娘别看年纪不大,可修行天赋实则不在秦烨之下,年纪轻轻已经站在了玉清四层突破的门口,是以原本对她而言会十分沉重的柴刀,在神妙青云功法相助之下轻若鸿毛,邦邦砍伐之声从响起便未停过。

只是田灵儿毕竟年幼,砍倒今日第一棵黑节竹之后,通红小脸上也开始冒出阵阵热气,额头上有细细的汗珠渗出。回头去看,坐在旁边的小师兄手上握着一段厚实的黑节竹,另一手里是一柄奇特的刻刀,此时正凝神挥动刻刀,坚硬得像块石头的黑节竹,在其刻刀之下如同寻常竹木一样,不断抛出细小的碎屑。

初次见此情形时,田灵儿还惊讶地问过小师兄怎么做到的。后来经其解释,才知原来他在突破第四层之后,又无法宝淬炼,便将体内道家真元附着寻常精铁刻刀,才能轻易划开黑节竹坚硬的竹身。

这无疑是十分奢侈与浪费的行为,可小师兄却不认为如此,还说什么“户枢不蛀、流水不腐”,真元之力就是要常用,才能增长得快,也不知是真是假。

大竹峰三年之后,秦烨觉醒了“手工”天赋。

从一开始,为小师妹田灵儿做些竹蜻蜓、竹风车、竹风筝之类的小玩意儿,到后来为大竹峰所有人做竹椅,他竟莫名喜欢上了“手工”。究其原因,却也简单——一切,都是闲的。山居修行的孤寂和清苦,未有经历过的人,完全难以想象。此方世界之人还好,毕竟就算他们不修行,一日里除了劳作也没有其他事儿可做。但秦烨不同啊!

出身自前世信息与娱乐大爆炸时代的他,此时身居一座山峰,不能外出,整日里除了修行便是发呆,整个一“闲鱼”。闲极无聊之下,“手工”便成了排解闲暇的方法,尤其在师娘提前为其开放“有無阁”之后,“手工”之法,有逐渐向“炼器”之术转变的痕迹。此事后续再表。

且说秦烨正自挥动刻刀,忽然感觉有一阵未有听见砍伐之声了,便停手抬头去看。不成想远处伐竹的田灵儿,此时早已凑到他跟前,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盯着他手上的黑节竹,满脸的好奇之色。

“师妹,”秦烨笑道,“怎么,可是伐竹累了,要师兄帮忙吗?”

“哼,”田灵儿年纪不大,性子却要强,实有乃母风范,“我才不要你帮忙呢!”不过眼珠滴溜溜一转,又好奇地道:“师兄,你这是在做什么啊?”对于这位时常能拿出好玩儿东西的小师兄,田灵儿十分喜欢,此时更是心心念念想知道他手上是否又是一种好玩的东西。

秦烨哈哈笑着,把手上黑节竹放下,从身旁一个小布包里掏出一物,却是个巴掌大小竹人模样。那竹人身躯四肢俱全,关节处都是分离之后,以一物连接,只是模样看来十分粗糙,一点也不符合小女娃喜欢的精致风格。

果然,田灵儿一看那竹人,满脸嫌弃:“好丑啊,还没有四师兄做的好看!”老四何大智,向来喜爱山水作画,也曾为小师妹刻过小玩意儿,自是走精美细致风,深得田灵儿喜爱。

虽然被嫌弃,秦烨却不恼,他笑着摸出一柄与竹人相符的竹剑,往那竹人手上插好,一面说道:“别着急啊,师兄做的东西,可不是只看就能知道它的奥妙所在。来,你看着——”他将装上剑的竹人平躺在手心,一脸神秘地向她笑了笑,忽地伸手往那竹人身上一点,只见竹人如同瞬间有了灵性一般,手足僵硬地试着站立起来。

“哇,它、它动了师兄!”田灵儿瞪大了眼,秦烨嘿嘿一笑,说道:“好玩儿的,还在后头呢!”而后将一己心神凝注其上,那竹人好似骤然复活,还不熟络自身身躯那般,在秦烨的手心里试探地走了走,又伸腿踢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越发灵动起来。

田灵儿隐约猜到什么,可她何曾见过这样的玩具,当即被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小脸紧绷绷地看它,生怕漏掉一个动作。竹人在熟悉了情况之后,忽然手里的剑一挑,摆出个田灵儿十分熟悉的起手剑势。她虽并未练剑,可父母皆是剑术名家,岂会看不明白那正是大竹峰门下的寻常剑招起手,难不成它是要——

在其惊讶眼神里,竹人长剑轻舞,竟果真耍了一套田灵儿熟悉的剑招,虽然其招式里有许多僵硬不连贯之处,更有不少莫名增添的弧度和动作,可它仍旧以前所未有的新奇体验俘获了田灵儿的欢欣!

“怎么样,小师妹,好玩儿吧?”

田灵儿手里紧紧的攥着那先前看不上眼的粗糙竹人,眼里的欢喜简直要溢满出来:“师兄,你真好!刚刚那是——御物吗?”小姑娘的确聪慧,即便心神为竹人吸引,却还是一眼看穿秦烨“把戏”。只是她心里仍有些疑惑未曾解开。

“是啊,这的确是御物。”秦烨摸了摸她的小脑瓜,田灵儿不太喜欢。其他师兄们摸就算了,小师兄跟自己差不多大,凭什么也摸?不过此时心有疑惑,又是因为新奇竹人的缘故,倒没有躲开。“小师妹,你可别小瞧这竹人。师兄把它做出来,其实是准备给你练习御物之术的,它虽然不是法宝,但却比寻常之物更能方便驾驭。”

田灵儿疑惑道:“可是我还没有突破玉清四层,并不能御使他物呀。”秦烨笑着安慰她道:“师兄相信,以你的聪明才智,肯定会在最近突破到玉清四层的!到时候,就可以用这个竹人练习御物了,瞧——”

秦烨从小包袱里又拿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竹人,把田灵儿手里的竹人也拿回来,摊开两个竹人,神念一动之下,它们竟一齐凭空飞起。在半空适应了一下动作之后,竟乒乒乓乓、你来我往打斗起来,让田灵儿看得眼睛瞪大、小嘴圆张,满脸的新奇和不可思议!

【008】 术与器

田灵儿可不笨。

御物御物,虽说以字面解,仿佛能御使万物。但其实并非如此,达到玉清四层御物境之人,虽然能够牵动寻常的小物件,可要说将其御使得如同臂展,几乎不可能。正是因此,才有“法宝”器物诞生。

法宝器物以天地灵材制作,本身就具有神秘威能,又感天地灵气而生,可以与修真者体内法力共鸣。在其修炼之后,修真者便可与自身法宝达到默契和鸣的地步,御使起来也十分方便。这其中,越是稀罕珍贵之法宝,越能与其主融洽,法力挥使之下也越发能使出莫大威能。

试想,若普通寻常之物便能让人轻易御使,还要法宝作何之用?

田灵儿隐约察觉了这一点,可她年纪小,暂时想不了那么深远,只觉得自己的小师兄此时十分厉害,让人赞叹。当然了,事实上秦烨也的确做不到御使普通凡物的地步,之所以有眼下惊艳表现,实是因为在田灵儿看了十分普通的竹人,内有乾坤。

欲言此事,需得从秦烨与师娘练剑的约定说起。

不错,他早在三个月之前,便已然被允许进入“有無阁”中。却不是因为秦烨剑术水准提升,而是师娘苏茹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自己的小徒弟,确实不是学剑的那块料!与其强行要求他学剑,而至剑术平平,倒不如让其入“有無阁”,寻求其他道路。

青云门毕竟没有真正改为“青云剑派”,御物也未必非仙剑不可。大竹峰道法仙术皆有不凡,选条其他道路,依然可以攀登峰岭。只是,秦烨自己没注意到,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后,师娘苏茹也曾暗自叹了口气。

有無阁卷藏未曾让秦烨失望,其间果然包罗万象,但凡与修真有所涉及的方方面面,皆可在其中寻获。唯一比较糟糕的,便是此方世界留存的典籍,还未有“系统化”一说。所有卷藏之中,皆是先人前辈以手书、笔记形式留下,内容驳杂,想找自己需要的东西得花费极大功夫。沉浸其中三月之久,秦烨初步理清了有無阁卷藏分类,并以前世诸多见闻结合原著理解,对其作出几大分类。

有無阁中,卷藏内容可大致分作“术法”、“御物”、“丹道”、“炼器”、“阵法”几类,其中自是以“御物”法诀为最。此方世界虽然也重基础修行,但法宝器物往往成为一位修士实力的重要组成部分,以至长期以往,“御物”之术十分繁盛。青云门大竹峰也不例外,便是田不易、苏茹夫妇,也极为擅长御使仙剑威能的法门。

“术法”仅次于“御物”法诀,青云门便是以“御物”与“术法”闻名,其中道家无上法门“神剑御雷真诀”更是九州驰名,是一门让诛邪退避、凶魔惶恐之大法诀!其余三类,在大竹峰十分式微,“丹道”、“炼器”、“阵法”三者,大都是作为某些大能者业余爱好存在,并未发展推广。譬如田不易虽会炼制“小黄丹”,却没有深入研究炼丹之法;“诛仙剑阵”是为青云护山大阵,但除此之外竟没有什么适用、知名之阵法。

最有意思的当属“炼器”,世间修士皆重法宝,可真正擅长炼器之人,少之又少。如青云此等大派,门下弟子的法宝要么是师长赠与,要么便是门下弟子自行下山寻觅机缘。秦烨发现,众人所谓“炼器”,大都使用最天然之神材本身的效果,稍加雕琢便拿来使用,御使的都是法宝本身的威能。“炼器”,竟没有增添神材的威能,比起前世秦烨知晓的那些花哨炼器之法,好似完全没有可比性。

一番探究之后,秦烨这才明白,原来此方世界所使用的“炼器”之法,简而言之,可称其为“神炼”,即是“以神念相合,凝练法宝威能”。他们取最天然之天材地宝,只做稍稍修饰,而后便日以继夜以自身法力、神念贯透法宝,使其增长灵性和威力。常年累月以来,法宝自成其势,有的法宝甚至经过几代人温养神炼,变得如同上古神器那般,威能赫赫。

如此,解开了秦烨心中的疑惑。

他这才知道为何此方世界的修士,一生之中往往只会修炼一件法宝。

秦烨不想全然走“御物”与神炼法宝的老路子,他在有無阁得到启发之后,决心走“术”、“器”结合的道路。尤其是“炼器”,他想要结合为数不多的“阵法”卷藏,走出“阵法”与“炼器”结合的新路子来。并以此炼出新的“器”,而后助自己走“术法”的道路。

不要以为秦烨初涉修真,此行不过是异想天开。

实则他只是在践行有無阁内,先人卷藏提出的道路而已。万不可小觑先人,他们之中也有许多“离经叛道”之想法,生时没能实践之,便将其写入笔记,也不知是期待后人大胆去做,还是只为了却遗憾。

也不知先人若是知晓,后人里当真出现一个敢于“剑走偏锋”者,会是什么心情呢?秦烨给小师妹田灵儿的竹人,便是此种情况之下,做出的一个小成品。当不得“炼器”之说,只是他试手,看是否足用的一个小玩意儿而已。

说得透彻,也十分简单,秦烨只是在竹人里,加了个铭刻“聚灵”效果的法阵。法阵出自后山“太极洞”,刻在竹人身上的只是简易版,一位大竹峰的先代首座在笔记里提过与之相关的内容,恰好被他看到。连接关节的线,也是秦烨经过真元温养之后,才能御使轻松的。竹人虽然简单,却全然有别当下炼器之法,田灵儿看不透也是自然。

玩闹了一阵以后,田灵儿功课未做完,自是继续伐竹。

秦烨倒没有再雕刻黑节竹,而是坐在石头上,远眺长空。不多时,他耳朵里听得一阵细碎脚步夹杂着粗重喘息,嘴角顿时露出微笑。果然,扭头一看,便见到一只大黄狗轻盈地从竹林里跳出来,“汪”地大叫一声,呼哧呼哧挨到秦烨跟前,狗脸堆笑一般蹭过来,拿脑袋不住摩挲他的腿,似乎在催促着什么。

秦烨照例取出一根肉骨头,可大黄却看也不看,仍是讨好似的蹭他,“汪汪”叫着催促。秦烨笑骂道:“你这死狗,还上瘾了?”想了想,没有拒绝,而是凝神闭目,将手放在那大狗脑袋上面。大黄似乎知道会发生什么,趴在他身前安静的呆着。

片刻之后,秦烨面色发白,“呼”地吐出一口浊气,又调息一阵这才睁开眼。看那大黄狗,它好似享受了莫大好处那般,狗脸之上满是愉悦。此时见秦烨睁眼,“汪汪”地叫了一阵,似在感谢,接着一扭头叼起先前的肉骨头,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你道秦烨做了什么?

其实也没啥,他只是用道家真元,为其调理了一番而已。

对,你没看错,秦烨确实以珍贵的道家真元,给一条凡俗大黄狗,做了简单的躯体调理。其缘由,是因为秦烨奉行“真元唯有多用,方能成其势”。只是他平日没处使用“术法”,也无法宝蕴养,一身修为居然无处消耗。

某天,照例给大黄偷了根肉骨头,喂其吃时,秦烨忽然记起原著里,那位未来的小师弟曾将大黄与青云门通天峰上那只洪荒异兽水麒麟进行对比过。当时田灵儿只言说,水麒麟与大黄两者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可就秦烨看来,大黄如此灵性,比水麒麟差的也只是无法感知和运用法力而已。他不禁心底生出一个想法,若是自己为大黄以道家纯正真元调理躯体,能不能改善它的体质,甚至让它也走上修真之路呢?

要知道,前世秦烨所知里,有“妖修”一族;哪怕是此世,也有异兽修行的前例,甚至狐岐山还有着神秘狐仙一族。如此种种,说明动物修行完全可行,反正自己真元没处消耗,不如、试试?

当时一念生起,便再难压抑,秦烨果真如此去做了。

他自然是不知道大黄狗体内经脉如何的,所能做的也只是运转真元,自大脑袋起,往其四肢百骸游走一遭,然后回到脑袋上结束。大黄初时惧怕,不曾想试了一次之后,竟有些上瘾。或者说,以其略通人性的狗脑思考,知道此乃其狗生之中最紧要的一次机会,万万不能错失,便再也不顾狗脸,时常涎着脸求他为其梳理躯体。

不过梳理躯体,当真不是一件容易的活儿。

秦烨做一次,也累得真元耗尽,脸色发白,若不是近来发觉法力似有增长,一次梳理之后竟还有余力,让其看到耗尽真元再度吸纳凝练的好处来,他也不会白白帮一条狗。要知道,即便是青云山上,诸多首座师父,他们收了亲传徒弟都没有如此费心为其梳理过,更别说一条狗了!

“唉,”秦烨目送大黄跑远,嘴里轻轻地道,“大黄啊大黄,你可要争点气!要是某日能口吐人言,把我那矮胖师父吓一大跳,也不枉我如此费心尽力咯!”似乎想到什么好玩儿之事,秦烨嘿嘿怪笑两声,便就着田灵儿伐竹之声,在这竹林之中慢慢调息回复起来。

【009】 夜话

明月皎皎。

月光如流银泻地,笼罩之下,大竹峰安宁而静谧。高峰之巅,时有风拂过,竹涛泛起沙沙声响。大竹峰弟子回廊,最末一端住着秦烨,此时凭窗而望,浩渺夜空下一轮孤月如此迷人。唯叹此情此景,不能对月而饮。

且不说青云乃是道门,少有荤腥饮酒,即便不禁,以秦烨此时的年纪胡乱畅饮,便是他再受宠爱也得挨一顿好揍。喟然一叹之下,唯有睹物思人。不过才三年时光,前世种种竟有恍然若梦之错觉。放眼周遭所见,再不见一点钢铁森林之现代气息,哪怕是头顶这一轮清月,在大竹峰上,她也显得更加明亮浩大。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

再过些年岁,前世又是否会成为小小蝶之臆梦呢?

须知修真岁月,往往以几十上百年计,前世繁华一生,也不过二十年余罢了,只怕时间一长,自己真会迷失在真与假、梦与醒之间吧?如是胡乱想了一阵,隐约听到一阵哼曲,知是二师兄吴大义路过,走出院子果然碰上他。

“哎,小师弟,还没睡下?”吴大义面上一滞,似有不情愿此时碰见小师弟。秦烨却亲亲热热凑过去,想勾肩搭背,无奈身体尚未长成,够不着,便就是抓着二师兄胳膊,情真意切地道:“弟有一曲,请师兄静听——”

“等等,”吴大义心里一突,额角隐约要冒出汗来,暗骂自己怎的忘了这茬,偏要哼曲从老七面前经过?“师兄忽然想起,师父刚叫我,小师弟,一会儿再见!”秦烨岂是好相与的?这种时候更是智商爆表,只一句“师兄不忙去,我刚从师父那儿回来,师父师娘都已休息,师兄有事儿明天再去吧,且先听小弟歌一曲——”拦下他,而后“嗯哼”两声清了清嗓,接着便有一阵穿透魂灵之音回荡在大竹峰弟子回廊之间。

酝酿了半日情绪,欣然作画的老四何大智,在那声音回荡之际手上一抖,一大滴墨汁跌落,顿时毁掉整副心血之作。偏偏他还不敢出去阻拦,生怕被拉着加入进去,眉头直跳地暗道:“这个二师兄,怎地又去招惹老七,以往的教训还不够?嗯——”外面似有其他人声,细细听了一遭,何大智“啪”地一下扔掉笔,骂道:“该死,老六也加入进去了?”

准备潜修的老三郑大礼,在何大智扔笔时已经怒不可遏冲了出去,不想正撞上老五吕大信,两人还没说话,便对上小师弟欣喜面容。想起往日情形的二人暗叫“不好”,想要躲回去时已经晚了,只留房中大师兄宋大仁,满面生无可恋表情瘫倒在床,享受越发嘈杂之贯耳“魔音”。

月色下,充盈着一片快活的空气。

守静堂。

后院里石桌边上,美貌妇人装扮的苏茹相伴矮胖丈夫而坐,淡淡的月光下,两人虽是体貌差异不小,却意外的十分和谐相睦。田不易年轻时看似木讷,实则内秀,更兼有一种古怪狡猾性子;苏茹则是好强争锋,从不让人。大竹峰弟子里,有奇怪如此两人是如何在一起的,实是时间与情感,让他们彼此包容,古怪狡猾的小子逐渐古板严肃,好强的姑娘也收敛了自己的性子。看似磨平棱角,实则皆是酝酿成了更深沉浓烈的爱意。

自婚后,两人要操心弟子修行,操心大竹峰一脉在同门之间的地位,更在有了田灵儿之后,如今夜这般相互依偎赏月,已经许久未曾有过。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也听着细微的虫鸣。

直到天边飘来一朵淡云,遮掩了明月的光彩,苏茹才收回目光,幽幽地叹息一声。坐在她身旁的田不易心里一动,轻声道:“怎么了?”不过他马上想到方才之事,顿了一下,又问:“那臭小子做出决定了?”

苏茹点了点头,似有些心情低落:“没想到你我二人一身本事,最后竟没有合适的弟子传承!哼,若是如之前那般,弟子天分不足也就罢了,好难得收到一个天赋才情俱佳的,偏偏是个剑术笨蛋!”

田不易动容,劝道:“老七也是咱们弟子,你这般说他,太过了吧?”他平日里虽是上心秦烨修行,但只在“太极玄清道”根基之上。两人像是默契分好的,他指导弟子修行根基,而妻子苏茹指导其修行“御物”与剑诀。田不易知晓自己生性懒散,不如妻子好胜,由她来教,他完全放心。

没曾想到,一直以来方方面面都让他十分满意的徒弟,却把他师娘气了个够呛。苏茹一听田不易言语还有维护之意,怒道:“什么过分,说是笨蛋都抬举他了,完全是个剑术白痴!”

“哈哈,”田不易忙干笑两声,岔开话题道,“对了,你不是说,要严格督其练剑半年吗,怎的没了后话?莫不是他当真一点剑术天赋也没有,勤能补拙都无法吗?”苏茹秀眉轻颦,摇头叹气道:“那半年里,他倒不是一点进步也无。但我正是看到他练剑的进步,方才决定放弃让他习练剑术的。”

“哦,”田不易奇道,“这是为何?”

“小烨他确实不适合练剑,”苏茹苦笑道,“我观他半年之中,修习剑术从无半点懈怠,可进步却十分寥寥,便如大义、大礼他们修习太极玄清道一般。我大竹峰好难得收到一个资质不错的弟子,总不能让其限死在‘御物’剑诀一道之上吧?更别说如今,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田不易少见地扶须沉吟,低低地道:“走‘术法’一道吗?”

“不错,”苏茹也面上沉凝,“他选的是‘五行凝剑诀’。不易,你说、我们放任其自行抉择,当真做对了吗?放眼青云山,乃至整个修行之界,皆以‘御物’为上,‘术法’为辅。小烨即便不善剑法,亦可修行其他‘御物’法诀,任其独自走‘术法’之路,可谓是荆棘满地啊。”

孰料田不易却大笑,他对此比妻子要乐观得多:“你观老七,与我们年轻时相比,孰强孰弱?”苏茹认真想了一回,道:“只怕比我们强些。”她犹豫了一下,似在考虑是否要说,最后还是决定直言:“真要说起来,我面对他,竟有几分看到当年万师兄的感觉——当然,剑法天赋除外。”

“哈哈,是啊。”田不易宽慰她道,“你我剑诀练成,虽有师长指点,但大多却都是自己修成。是想你我都能自修剑术,他既然比你我还要强,选条少有人行的路走有何不可?再者说了,咱们大竹峰,也不是没出过专精‘术法’一道的前辈啊。”

苏茹一听便知他所指,撇了撇嘴道:“可不敢让他学你们大竹峰那位先祖,只知研究‘术法’、‘器物’,连自身根基都没能打牢固!”田不易也是话说出口,方才想起这茬来,脸上尴尬不已,忙补救般地道:“眼下我大竹峰留存的诸般术法,早已琳琅满目,哪里需要他去专研?只督促他勤勉习学便罢了,实在不行,也可考虑将那门无上道法提前传给他罢。有此种艰涩晦深且威力无穷的法门,我不信他还有时间荒废修为!”

苏茹心惊,问道:“你是说,神剑御雷真诀?”

田不易点头,苏茹认真思索一番之后,摇头道:“不可。至少,不可如此之早。不易,你的话倒是提醒了我,小烨开始修行‘五行凝剑诀’,又一时不放心他下山寻找机缘,总不能一直使其不修法宝吧?”

“你的意思是——?”

苏茹道:“我觉得,应当给予他一些支持——可究竟该给他哪件灵宝,一直让我犹豫不决。”田不易想了片刻,并未赞同:“若赠以灵宝,我大竹峰并无‘斩龙剑’、‘天琊’等上古神兵,若以其他灵宝恐怕反而会限制住他。倒不如赠其灵材——老七不也想研究研究‘炼器’之术吗?且先看他试试吧。”

苏茹深以为然,却又更加难以决定:“灵材宝物,大竹峰数量不少,但能称得上天地奇物者,也是不多。却又先予他哪个?”

田不易倒已然有了决定,他道:“老七以‘五行凝剑诀’为术法之基,倒也不错。此诀凝天地五行灵气,化而为剑,以五行剑气伤人,乃是一门妙用无方的道法。修习此诀,纵然可以单凭一己之力体悟天地之气,却也同样可以锻铸法宝,与法宝通灵借力,我看,便从这五行之中,寻一灵材予他。”

他略停顿了一下,又接着道:“五行灵材之中,土系灵材我们给了大仁,加注在其仙剑‘十虎’之中,所剩不多难以为继。木、火两系灵材等级差了些,也暂不做考虑,唯有金、水两系灵材不错,嗯,我欲使其先修水法,便予他水系灵材‘精晶水碧’如何?”

苏茹一想,只觉此举甚妙,赞叹一声:“好哇,原来你早有决断,却不早些言说,故意让我忧愁思虑不是?”作势欲打,田不易虽知道她只是假装,但还是快速讨饶,两人虽然多年老夫老妻,情到浓时,却也与一般儿女无二。

笑闹一阵,苏茹这才细细思索田不易此举深意。

【010】 突破

早在文中多有赘述,修道者,基础为要。

此方世界之中,修行人最为常见的有三类,一者修道,一者修佛,另一者则是修魔。此三者,修魔不重根基,往往贪图便利快捷,以期一步登天,殊不知根基不稳,何以支撑百层之台?与之对应的道、佛两家,便极为重视根基,其门下弟子或许修行速度不比修魔者,但根基稳固之下,往往比修魔者走的更远。

便是同级弟子相比较,修魔者极尽手段,也未能超出其他两家弟子多少。

作为青云门中享誉一方的首座和前辈高人,田不易与苏茹两夫妇,自然也深刻知晓此理。所以在他们确认了小徒弟傲人天资之后,最为重视的事儿就从提升修为等级,变作了稳固根基。苏茹此前一直心有挂念,反而不如田不易看得清楚,经他一提,也觉得此法甚好。

正所谓“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此乃道家精华思想所在。秦烨修“术法”,选了天地之中最为正统的“五行”而修,本就是稳固根基之举,若再以五行里的“水法”为主要,修炼十数年,田不易两人便再不必担忧其根基的问题了。

此时便听苏茹赞道:“修水法也好,总比修金行之气,练得脾性冷冰冰或是暴躁好斗要好得多。所谓‘君子如水’,既然上天让咱们收到如此一个天资过人的弟子,那么咱们也要尽心尽力,不仅要他修为过人,同时品行之上也得往谦谦君子靠拢。哼,如此一来,我看还有谁敢说咱大竹峰后继无人!”

田不易也就此想到什么让他愉快之事,脸上露出大异平日的嘿嘿怪笑。此时淡云早已飘远,两人又自赏了会儿月,享受了一阵安谧的两人时光。猛然间,苏茹想起田灵儿,惊讶地道:“奇怪,今日怎么没见到灵儿?”

田灵儿虽然十一二岁,但仍旧和母亲很黏。田不易整日板着一张脸,她虽然不怕他,却也亲近不足。是以往日里,两人虽是老夫老妻,却也很久未曾有过独处的时机。此时经苏茹一提,田不易也觉得奇怪,怎么那小东西今日这般知事,也不来打扰?

“你自个儿坐吧,我去看看灵儿。”

月光下,庭院里,顿时便只剩了田不易一人。却说苏茹袅娜而去,屋里找了一遭,没见到女儿。又往前殿而去,仍是不见踪影,这让苏茹眉头微皱,心下略为着急。最后竟是在守静堂后面,一处亭子里看到一点灯火光芒,光芒照耀下的小小身影,不是那田灵儿又是谁?

找着了人,苏茹也就不急了。

只是好奇她躲了这么远,是在做什么呢?当下便不做声响,悄然靠了过去。只见亭子里,石桌上,桌边坐着田灵儿的小小身影。桌上右角放着一盏竹制灯笼,看那模样应是她那溺爱她的小师兄所做。桌面上,摆放着一个躯干、四肢俱全,但模样不太好看的竹人。田灵儿似有“深仇大恨”一般,对着那竹人手舞足蹈,“咬牙切齿”,应是呆了好一阵了。一张可爱圆脸上都有了点点汗水。

苏茹没有细看,只道仍是孩子无聊的玩具,便打算开口叫她。不曾想就在此时,那放置石桌上面的模样可笑的竹人,微不可查般动了一下。站在田灵儿身后的苏茹登时惊呆,连忙住口,忍住心里的惊异和欣喜,又继续去看。

她几乎可以确信,那竹人的确轻微动了一下,而且是在田灵儿并未触碰它的情况之下!

莫非——

她心底立马跳出一个答案,可又感觉难以置信。田灵儿眼力自然赶不上其母,故此没有注意到竹人的微微晃动,仍旧凝神其上,认真而严肃地试探着它。她也有个不服输的性子,小师兄赠送给她的所有玩具,她早就玩得精熟。唯独这个难看却又神奇的竹人,她却不能像小师兄那般玩耍,这让她很不服气。

尽管知道想要御使竹人,非突破玉清四层“御物境”不可,但她偏要试试看。又不想被母亲看见,说她“不务正业”,便寻个偏僻处所,一直尝试到现在。比起最起初,连基本的感知都成问题,田灵儿不愧其资质,咬牙坚持到现在,她基本上已经可以尝试着去拖动它了。只是这该死的竹人,明明轻得一只手就能丢好远,却在神念连结之下,如同一块顽固磐石一般,怎么“使劲”去挪,它都不动不摇,让人气馁!

然而这一次,仿若福至心灵,又像是骤然之间开了窍,田灵儿发觉自己竟与那竹人之间联系更加“密切”,甚至产生一种足可掌控如臂使的错觉。她便再度鼓起劲,两只大眼睛瞪得鼓鼓的,使劲盯着那竹人,而后神念随之而动——

石桌之上,一直平躺的竹人,顿时像获得了一股奇异的力量,然后手足颤动,又像真实人物那般试探着费力地想要坐起身来。

“灵儿——!”

“啊!娘?”

再度看清楚之后,苏茹已然确乎无疑,当即激动不已,忍不住叫喊一声,上前轻轻将她拥入怀抱。田灵儿被吓了一跳,竹人失去控制重新复归平静,不过马上她感觉到无比熟悉的气息,当即放下心来,小声地叫了一声“娘”。

“灵儿,告诉娘,你什么时候突破到‘御物境’了?”

“灵儿、灵儿也不知。”田灵儿此时的模样懵懵地,后知后觉的醒悟,自己刚刚居然能让那个竹人动起来了,岂非是已经到了玉清四层?苏茹这才看了一眼那个竹人,发现异样之处,“咦”地一声拿起来细瞧片刻,问道:“灵儿,这个竹人、是你七师兄给你的?”她在竹人身上,看到浓郁的秦烨个人“手工”风格,自然猜到是出自他的手笔。

田灵儿原本有些心虚,怕娘责怪自己又“玩物丧志”。不过聪慧如她很快看出苏茹惊喜多过责怪,便将上午做入门弟子功课时秦烨一幕说出。苏茹听了,只是笑着道:“那你可要感谢你七师兄,不是他的话,我们还不知道你突破玉清四层了呢。”

恰逢田不易也循着动静过来,听闻女儿突破到“御物境”,顿时高兴大笑,一直道:“当真天佑我大竹峰!哈哈哈,一下出了两个天资过人之辈,未来可期、未来可期啊!真想看看苍松老儿,还有那可恶的曾书常、商正梁两个,要是知道此事会是什么表情呢,嘿嘿嘿!”

又提到竹人,田不易也如苏茹一般,初时没有在意,细看一眼之后却“咦”了一声,拿过来在手里细瞧。瞧了好一阵,田不易连自家女儿突破的欣喜都淡了,只一个劲儿稀奇地道:“这东西,挺有趣的啊。嘶,嗯,有趣!”

修士御物,不管正邪哪一边,都会选择稀罕通灵之物。因为唯有这般灵宝器物,方能承载他们的神念法力,也才能借助其本身发挥莫大威能。虽说并非不能御使凡物,实是凡物没有半点助力,反而会成为累赘。

可田不易惊讶便在于,手上竹人明明是以普通黑节竹制作,并无通灵特性。别说初入“御物境”的修士,便是他这般经年高手,也不能将它驾驭得灵巧。但竹人不同,秦烨仅以简化“聚灵”之阵,竟强行为那竹人赋予了一些灵气,使得它竟比一些自有灵性的神物,更加便于初学者驾驭。

不得不说,此种灵阵与普通材质结合而作的“小玩意儿”,大大使其开了一番眼界。冥冥之中,好似有一种灵感如流星般划过,猛然间醒悟欲要捕获,却又见其转瞬即逝,没能抓得住。那种异样感觉让他有些抓心挠肺,很是不得劲儿,最后只复归于眼前的竹人,口里“哼”地一声,迸出句“有趣,的确有趣”来!

翌日。

淡淡云雾笼罩的大竹峰,在一声声悠远的犬吠之中,迎来全新的一天。

守静堂中,在田不易将田灵儿突破一事道出之后,众人先是一惊,接着便轰动般欢呼高兴起来,纷纷向田灵儿道贺。小家伙虽然一直受到众人宠爱,可那大多都是长者对幼弱的怜惜爱护,哪里比得上此时众人恭贺之中的那份认同与承认?

没见田灵儿此时笑眯了眼睛,若是她有尾巴的话,怕被是已经翘到天上去了!

秦烨也十分意外,没成想昨天才给了她一个竹人,第二天便碰上她突破了,还真是巧合。他自然不知道,正是因为他送的那个竹人,让田灵儿一时生了好胜之心,硬是提前一段时日突破了玉清四层。

修行之人,心境往往对修为也有增益作用。

期间,田不易提到竹人,那个被他昨夜收去研究了半夜的“小玩意儿”,引出了他颇多好奇。此刻也拿出来说事,同时也想知道自己那小徒弟,究竟是怎么想到做这么一个东西的。秦烨虽未料到此遭,不过他也没打算隐瞒,便将自己设计思路一一道来。

【011】 功用

那竹人设计之初,秦烨打算达到两个目的。

其一者,是为如他这般初步踏入“御物境”者准备,以期能让他们更加简单、便捷地判定自己是否突破玉清四层。凡俗之物欲要驱动,需“御物”能力更进一步方可,因为其本身没有灵性;神物灵宝虽有灵性,却懂自行择主,驾驭者要么需折服于它,要么便需修为远胜于它,使其不得不服。

初入“御物”者,御使凡物困难,折服灵宝法器更难,以至其他人不能第一时间判断其是否突破。所以秦烨生出想法,于其二者居中选定,让“聚灵”之法汇聚灵气使凡物“通灵”,又因为此种“灵性”有限,并无自主之意,却能敏锐捕捉初入“御物”者的神念法力,并作出反应。

以上种种简而言之,便是秦烨制出一个“御物境”检验器,可以方便弟子检验修行是否达到玉清第四层。至于竹人的第二个效用嘛,便是秦烨为自己设计,用以锻炼“御物”的精细手段。

虽然他选择今后的修行之道,乃是“术法”一道,但却并不意味着不用修行锻炼“御物”能力,他只是不会进一步精研“御物”的种种衍生法诀罢了,更不会将自己的修为,与某一法宝终生绑定。此二者,不同混为一谈。

且说秦烨,因其暂不得下山,又怕荒废“御物”手段,便借助山上本身就有的黑节竹,做出这个身躯四肢皆可如常人活动的竹人,为的便是以“御物”之法时时操练,以备他日之需。

如是解释一番,见大竹峰上下似乎未曾全然理解,便告罪从田不易手里取过那个竹人,当场示范起来。只见半空之中,那个竹人陡然如同获得了生命一般,先是凌空迈步,神气活现的左顾右盼一番。接着便在众人惊愕万分的眼神里,朝着田不易、苏茹如人一般行了一礼,竟是当众耍了一套大家都十分熟悉的基础剑法——

只是田不易看了那剑法,与妻子苏茹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流露的无奈之色——区区一套基础剑法,竟被其改得面目全非,虽然动作大体都在,可无论角度、速度、弧度等皆有谬误。整套剑法下来,唯一做对了的,居然只有剑法的起手式。

田不易暗叹一声,总算知道妻子教导剑法的艰难之处。

“老七,”看到最后,田不易还是惊讶居多,叫住了秦烨,“你且把它给我再看看。”

秦烨见说,也不知矮胖师父是何态度,老老实实双手奉上:“是,师父!”

田不易接过那竹人,双眼微眯地看了一阵,忽地手上一松,那竹人却并未掉落,而是如先前秦烨那般,浮在了半空。接着,那竹人慢慢动了起来,只是田不易虽有御剑之能,却还从未玩过御使竹人,以至于那竹人动作十分僵硬。对比先前秦烨玩得精熟,大竹峰上下一应弟子啧啧称奇。

不过悟性高一点的宋大仁、何大智,隐约间似捕捉到了什么。

好在片刻之后,田不易凭借高超的“御物”技巧,轻易度过了生涩阶段,保住严师的老脸。那竹人的动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灵动起来,接着,也如秦烨那般,那竹人大摇大摆迈着八字步在一众弟子面前走过,像极了平日里的某人。

而后伴着他“哼”的一声,似不屑,又似得意,那竹人站立在守静堂半空处,手里的竹剑一挺,也耍起一套剑法来。当然,比起秦烨花里胡哨、错漏百出的剑法,田不易手中的竹人剑招严谨、堂皇大气,一套基础剑法过后,他犹自不过瘾,又耍了两套高级些的剑法,只唬得一应弟子赞叹万分,秦烨面红耳赤。

苏茹将这看在眼中,颇为无奈的叹气,也不知如何去说自己丈夫,作为堂堂一脉首座竟和自家弟子置气。不过,她目光从那半空的竹人身上掠过,心中若有所思。片刻之后,田不易终于收了神通,苏茹这才开口:“小烨,此物制作、是否繁琐?”

秦烨闻言,只觉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公开处刑自家剑法了,连忙出声应道:“回师娘,竹人做起来不麻烦,顶多两日可做一个,若是不考虑精细的话还能再快些。只是,弟子处刻画‘聚灵’的材料不够了。”

“无妨,”苏茹点点头,“材料你一会儿可来找我领取,似这竹人我希望你能不辞辛苦,多做几个出来。”秦烨瞬间猜到师娘的用意,爽快答应。另一边,宋大仁等见师父玩够了,心中意动之下,他被另外一个也达到“御物”的师弟撺掇,涎着脸凑过去道:“师父,此物您还用吗?弟子、弟子等人,也想测试一番‘御物’修为如何,您看——”

田不易新奇感一过,便觉得索然无味。

此时宋大仁来要,随手抛过去,道:“拿去玩吧,只是谨记,可不要玩物丧志!”宋大仁连道“不敢”,虽然心中腹诽其刚才玩得开心时,为何没有记起“玩物丧志”,只是想想便罢了,但万万不敢说出来。

且说宋大仁开心的接住竹人,旁边何大智见状,便想抢先试试,可宋大仁哪里肯如他的愿?刚刚被撺掇也就罢了,此时还想抢先,他才不理会呢!当即手握竹人,也学着师父的模样,将那手松开,不料半空的竹人晃了晃,竟“啪嗒”一下跌落在地!

周围众人安静一瞬,接着哄堂大笑!

宋大仁也是老脸一红,忙不迭捡起竹人,他原本也打算卖弄一番,只是先前见修为比他浅的小师弟都能御使得轻快熟练,心里存了轻视。不曾想御使竹人比御剑更加繁琐,其中手足四肢,头颈躯干各处动作皆需专注控制方能运动,一分神之下,竟让竹人从半空跌下,算是卖弄不成,饭惹来众人哄笑了。

此时再度拾起,可不敢小觑那简单的竹人,定了定心神,比先前多了一个右手法诀,再度松手之后,那竹人颤颤巍巍,总算在半空里动了起来。只是,比起秦烨、田不易来,那竹人动作不仅僵硬,亦且十分别扭,看得众人心焦不已。

再看宋大仁,坚持一会儿之后,那竹人动作连贯些了,却仍自僵硬,而他自身因为全力以赴,竟面上留下汗水来。直到此时,围观的其他人方才知晓操控竹人之难,再没有人能笑得出声。唯有看向秦烨,大家眼神颇为奇怪。

上首的田不易,看了宋大仁不堪的表现,心中得意更甚。

与之同时,他也真正意识到,此不起眼的“小玩意儿”,似乎可堪大用呢。又听到身旁妻子苏茹与小徒弟对话,插言道:“不错,此物虽是不起眼,用作锻炼‘御物’倒是个颇有用处的东西。只是,唯有一点缺陷,此物对于为师与你师娘这等层次之人,却是无甚大用。竹人操纵繁琐,但熟悉一阵之后,便可轻易驾驭,得不到锻炼之效矣,唉!”

言语之中,透露出一股“高手寂寞”的孤独寂寥之感,颇有沧桑之意。

秦烨最是热心快肠,闻言出口便道:“师父不必担忧!若是您觉得驾驭一个竹人没有难度,便可驾驭两个,练剑没有难度,还可以一心二用操纵两个竹人对战。以师父、师娘之能,两个怕也不在话下,那便弟子受些累,多做一些竹人出来,届时师父、师娘便可一口气操纵十个八个竹人乱战,想必也是可以起到锻炼之效的。”

田不易寂寥之色顿时凝滞,转身看了一眼真诚而心切的弟子,竟是起身拂袖而去!

作为“御物”高手,他略一思忖,便知一口气驾驭十个八个竹人,还要分心他顾以各种剑法乱斗,那种难度简直如山如岳!他便是再强,也不可能顷刻间做到,又见爱徒殷切推荐,不好发怒,只得愤而起身离去。

“噗哧!”

师娘苏茹终究没能忍住,在田不易起身之后笑出了声音。

待田不易走后,苏茹等宋大仁操纵了一阵竹人,这才把他叫过来,问道:“大仁,你感觉如何?”宋大仁虽有先前的羞恼,但此时更多的却是惊喜:“师娘,小师弟此物,的确神奇无比。弟子觉得,若是多多操纵,定能使弟子御物水平再进一步!”

“那就好。”苏茹的笑容,有种让人心平气和的力量,她对众多弟子道,“我刚刚已与小烨谈过,他会以此竹人为例,给你们每日都做一个出来。大仁,大智,你俩已到‘御物境’,可以凭借它多多锻炼自身;至于你们几个,也可时时尝试,若是有一天能让竹人动弹,那便说明你们的修为突破玉清四层了。”

众弟子齐声称“是”,唯有田灵儿撅着嘴,也不知道此时该不该把自己的玩具要回来!苏茹接着,又将此前她与田不易的决定告知众人,便是为秦烨赐下天地奇珍“精晶水碧”,之前给宋大仁土系灵宝时,她也曾告知过众人。

秦烨并不知道此事,闻言惊讶不已。

倒是一众师兄让他心暖,他们虽有羡慕之色,但更多的却是为小师弟能得到师父、师娘的认同而发自内心的高兴,纷纷出言恭贺。弄得秦烨眼眶一热,差点当众出丑。

【012】 水碧

秦烨双目,已凝注在眼前奇物之上。

那是放置锦盒之中,一块与他少年拳头大小相近的碧玉。色泽翠绿,隐约有内敛光晕流转,通透而澄净。最为神异的是,伸手触碰温润无比,稍微用力,竟让那碧玉凹陷进去,缓缓又恢复原状。

秦烨惊讶:“师娘,此物是——”

“精晶水碧,”苏茹面上微笑,“不要惊讶,水性最柔,柔能容纳天地,方能成其珍奇。此物最神异之处便在于此,你别看它此时柔软,一旦以神念塑形之后,它又将坚硬无比,丝毫不比其他神物弱。”

秦烨喜出望外:“如此神妙,真应了水至柔至刚的特性呢!”

苏茹很满意他的惊喜,轻轻饮了一口茶,又道:“此物乃是大竹峰一位前辈,于南方某处地下暗河冲击而成的溶洞之中,在一汪散发异香漓泉中寻获。那汪灵泉本也不凡,属于疗伤灵宝之中的一种,然而当那位前辈取走泉中碧玉之后,灵泉竟就此失效成了凡物,才知此碧玉珍奇。后来前辈将碧玉带回,多方查探门中密卷,又向诸多师门长辈请教方才知晓此物之名。”说到此处,苏茹也沉浸其中,颇为感慨地停顿一下,方才接着道:“那位前辈本欲以此水碧为核,炼制一把水系仙剑。结果你也看到了,因为材料不足,竟未能晋功。那位前辈余生走遍神州浩土,也没能寻获第二块精晶水碧,引为毕生遗憾。”

“师娘,”秦烨奇道,“炼制法宝不也可以添加其他材料助益吗?难道那位前辈一生都没能找到能与之相匹配的灵材吗?”

“对。”

苏茹肯定的回答,让秦烨意识到自己似乎小觑了眼前这块碧玉。只听她说道:“如精晶水碧此等天地奇珍,要么不增添他物,要么便只能以同等珍贵之奇珍做辅。可此类天地生养的珍宝,岂是那么轻易便能寻获?大竹峰能得其一,已是万幸。唉,据那位前辈留下手记所言,若能有足够水碧为原材,他便能为大竹峰留下一柄不逊色‘斩龙’、‘天琊’那等上古神兵的仙剑,可惜”

“什么?”秦烨目瞪口呆,他再次被震惊。

若他真是此方世界土生土长之人,恐怕还不能明白媲美“斩龙”、“天琊”等神兵是何种概念。可遍阅前世著作,秦烨从某种程度而言,甚至比田不易、苏茹等人,还要更能明白它的珍贵!

简言之,除了“诛仙”那柄带有魔性的剑之外,“斩龙”、“天琊”已然代表此方世界最强等级的神兵。精晶水碧能与之媲美,岂不是意味着它也是最顶级的那一类灵材?秦烨苦笑,忽然心底生出一种受宠若惊的惶恐来,他艰难地将目光从那精晶水碧上挪开,颇为心痛地对着苏茹拱手道:“师娘,此物、太过珍贵,弟子恐怕不能接受!”

苏茹明眸之中闪过一缕精光,端到唇边的茶都未喝,嘴角噙笑:“哦,这是为何?”

“呼,”秦烨发现真做出决定之后,反而轻松多了。

本以为在此方世界,没有了原来那种紧紧裹覆的“金钱万能”的观念逼迫,能让他产生欲望的东西不会多。谁曾想不经意间师娘便拿出一件顶级灵材来,如此珍宝,放弃它当真需要莫大心性。

“师娘,”秦烨稳定心神,道,“弟子不过初涉修真,无论资历又或是修为,恐怕都不能驾驭此宝。给了弟子,万一某日再有此物出世,岂非白白与一把绝世仙剑错过?故弟子恳请师娘收回成命!呃,换些、次一点的灵材赐予弟子吧。”

说出此言,秦烨自己都感觉有些心疼。

可他并不是那等全然以自我为中心之人,他一直是个敏感者与感恩者。对于别人给予他的情谊与友好,他会默默接受,时时铭记,同样会将此一份情谊与友好传递回去。自大竹峰苏醒以来,秦烨有起初的惶恐、陌生,到现在的如鱼得水,大竹峰的每一个人已然真正走入了他心间。

也因为这样,他才不敢因为自己要走一条“实验性质”之路,便贸然浪费门中极为珍贵、甚至能改变大竹峰地位实力之物。哪怕是师父、师娘亲授,他也不能麻木自己而后生受别人的好意。

殊不知,正是他如此面对重宝而能保持本心的表现,将苏茹心底最后一丝顾虑也打消了。她不禁对矮胖丈夫生出敬意,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懒散不堪,对弟子也毫不关注的他,竟是早就看透山上每个弟子的心性。

连此遭秦烨拒绝都能猜中,怪不得昔日能得万师兄

一念至此,眼前仿佛又出现那位白衣仗剑的身影。苏茹默默叹息,旋即快速恢复,美眸一抬落到最小亦是目前最为出息的弟子身上:“予你此物,乃是我与你师父一齐做出的决定。小烨,你可知,接下此物,可不仅是只有宠爱与认同,也意味着你要接下一些重担——你,可否愿意承担呢?”

秦烨错愕地抬头,对上师娘苏茹平静如水的双眸。

“呃,”很快,他败下阵来一般低了脑袋——唉,果然没有那么简单!瞧这意思,难不成师父、师娘要将自己当做大竹峰传承者来培养了吗?记得原著之中,明明是大师兄宋大仁接掌了大竹峰呢。似乎,从自己表现出修行的天赋起,这一切就已经打下伏笔了吧?明明都是自找的呢。

呵,“责任”、“重担”,果然还是那么让人讨厌呐,明明只想做条咸鱼来着。

如是,略带着“忿忿不平”之色,可秦烨终究还是踏前一步,“啪嗒”扣上锦盒将其拿在了手里。——他并不是一个能拒绝别人之人,尤其无法拒绝那些亲近之人,哪怕承担之下会让他难受,他也默默选择难受。

苏茹自是将他不情不愿的模样看在眼里,轻轻“哼”了声,心道收个天地奇珍还收得如此不情愿的,她还是首次见到!不过聪敏如她,当然知晓秦烨纠结之处不在宝物,而在她口中所言的“重担”。

“果然应了不易之说,该多给他加点担子,不能总是放任他搅得一应弟子都不安宁。”苏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而后低头,惬意饮了一口在唇边端了许久的茶。

“小烨,锻铸此宝可向你师父请教。他虽不一定会你那些新奇的炼器手法,可毕竟见多识广,多多问询绝无坏处,切记!”

“是,师娘。弟子遵命!”

日升月落。

星辰依旧。

连日之后,大竹峰众弟子后知后觉的发现,近些天似乎安静了不少。虽然对比多年之前,此种宁静乃是山居清修的常态,然而自小师弟上山之后,尤其是其修行有成这一年里,宁静甚至成了众师兄的奢望。

那看似温和知理,实则藏了古灵精怪的小师弟,总能找到“合情合理”的理由来烦闹众人。偏生其年纪小,大家不好责备,又深受师父、师娘喜爱,更不敢责备。再者,小师弟也很是能讨得他们自个儿的喜欢,也不忍责备。

如是“放任”,自然引得其有向“混世魔王”发展的趋势。

这日众人用完饭,却都没能遇上小师弟,终于让众弟子忍不住聚在一处讨论。便见最是关怀小师弟的老六杜必书叫住走在前头的宋大仁:“大师兄,大师兄!”宋大仁站住脚,杜必书几步赶过来,其他几位师兄弟也都没离开。

“大师兄,”杜必书道,“怎的近些天没怎么看见小师弟,他在做什么呢?”

见其他师弟也关注地看过来,宋大仁笑道:“小师弟近来正在太极洞闭关,想是上次师娘赐下灵材,他正在炼制法宝吧。”

“嚯!”

众人惊呼一声,几个没能突破玉清四层的师兄都露出羡慕的神色,便是一向大大咧咧的杜必书也面有赧色。毕竟一大群师兄年纪加一块,都不知是小师弟的多少倍了,却一个一个均让他甩在了身后。不过,修行此事,本也急切不得,众人虽心有羡慕,倒也不至于嫉妒。

“哎,几位师兄,我有个主意,要不咱们——”

“打个赌吧,嘁!”没等杜必书把他那“主意”说出来,其他几个师兄都异口同声说出了他后边的话。不过杜必书却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反而欢喜地道:“怎么,你们也是这样觉得吗?哈哈,那咱们就来赌一赌,这回小师弟究竟会炼个什么法宝如何?”

“老六!”宋大仁板着脸教训道,“你总是死性不改,忘了师娘为你改名的深意了?不过说起来,小师弟究竟会炼制什么法宝,我也万分好奇呢。”显然警醒之言,被他后面话锋一转给毁了,只引来众师弟一致地鄙视。

何大智眼珠转了转,笑着道:“若真要赌,我敢赌小师弟炼制的法宝,绝对不会是仙剑!”不愧被称为“大竹峰最狡猾者”,何大智开口便取了个巧,再度引来众人鄙视。吕大信更是忍不住道:“老四你这不废话嘛,咱们大竹峰谁不知道小师弟剑法是什么水平?连师娘那么好的脾气,都让他气得吃不下饭!”

“吁~~”杜必书怪叫一声,“老五,你这马屁拍得不切实际!师娘都不在这儿,你拍给谁看?哼,咱们大竹峰谁不知道师娘看起来温和得跟水一样,实际上——呃,师、师娘?”

【013】 炼宝

大竹峰后山。

太极洞中。

秦烨盘膝而坐,面前是一张竹制工作台,上面满满当当地放置好此次炼宝准备之物。由于精晶水碧材质特殊性,秦烨炼宝毋须用到火焰,也毋须雕铸工具,只需按照初时设计那般,将一些辅助炼化材料准备妥当即可。

其实比起辅材,工作台上摆放最多的却是绘满了字与画的图纸。

秦烨与许许多多普通人一样,大多之时心很小,只能照见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但有的时候,却又心很大,大得能容纳天际,让人震惊。原本存了指教心思的田不易,便在之前,为秦烨所思所想而惊得目瞪口呆。他甚至不止一次想要出言阻止,甚至动手“教”他脚踏实地,勿要好高骛远。

不过几次张嘴,都未能真正出言,反而最后糊里糊涂被他拉着加入其中,为其提供了许多炼宝经验,同时否定一个又一个异想天开的设想。即便如此,最后定下的炼宝之策,仍然让田不易觉得眼前的世界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变化了。

秦烨的法宝,自是以灵阵为主。这没有出乎田不易意料之外,毕竟那个还放在他房间里的主竹人,已经证明此法可行,亦且效用不凡。只是秦烨不满足于如此奇珍只铭刻一个灵阵,在与田不易请教,并且否定诸多不可行之设想之后,他决心在自己的法宝上铭刻一个半法阵,如此一来便可不必担忧阵法冲突的问题。

其中那“一个”阵法,乃是有無阁里某位前辈留下的水系灵阵“雾隐”,并无杀伤力,属于困阵的一种。田不易曾告诉他,高阶修士往往神念敏锐,感知超绝,普通迷幻之阵并不能困住他们。不过此“雾隐”之阵,却是一个例外,因为它虽然是“困阵”,实际上在秦烨看来,它更像是一个“屏蔽”之阵——屏蔽修士神念与敏锐的感知,使其如堕云雾,几步之外便无从辨别。

如此特效,让秦烨一下爱上了此阵,这让钟爱“威力”的田不易十分不解。毕竟他没有秦烨前世那些记忆,不知道战斗当中,“控制”会占据何其重要的分量。秦烨钟爱“控制”,便在于它能让自己拥有战斗的主动性,“雾隐”一展,一切都得依着自己的想法来弄——想打,咱就打;想走,也可轻易撤离。

另一个原因么,便是“雾隐”灵阵发挥效用时,可以为其后续水系术法提供极大便利,简直是手动版的“地利”。然而即便有这许多好处,田不易还是看不上眼,于他而言其他种种皆是虚妄,唯有自身修为与手中之剑最为踏实。真正让他为秦烨之“大胆”惊讶的,乃是另外半个灵阵。

“五行阵基——”田不易当时看着纸上绘着的图案,口中讷讷,他深深地呼吸一口平复心情,“老七,你难道还想,以此宝为阵基,聚集五个同等品级之法宝,布置出完整‘五行大阵’?”

秦烨犹记得他肯定回答之后,田不易看他神色之复杂,欲要说些什么,却又觉得那些言语甚是苍白。毕竟,对于他这种习惯了“一人一剑修行一生”的传统修士,秦烨的想法极具开拓性,十分大胆,可偏偏细思之下,也似有成功的可能。

最困难者,恐怕就是如何寻觅到能与“精晶水碧”相提并论的其他四系五行奇珍了吧。

其实田不易不知,秦烨想出此法,还是受到青云门护山大阵“诛仙剑阵”的启发。只是“天机锁”之事十分隐秘,秦烨又是从前世原著里得知,不好明说,只好隐藏下去。试想“诛仙剑阵”连七脉高耸入云的山峰,都可以当做阵法之基,自己弄几个法宝布阵又有何妨?

他未曾想过,用五个与“斩龙”、“天琊”同等的神兵,布置大阵而施展术法所能达到的威能,将会何其可怕!别看“五行大阵”名字平凡无奇,但天生万物,金石水木、走兽灵禽,又有哪一样能脱离“五行”的范畴?修真之中,有时越是平常普通的东西,越是蕴含巨大潜能——因为,它们天生符合“道”之一字!

此处即提了“五行”,便再言说“五行凝剑诀”此术法,究竟与“御物”者有何区别。若是赘述,洋洋千百字也未必能揭示其每一处异同之处。但有一简单之法,可轻易区分“术法”修行者与“御物”修行者的区别,亦可解释清楚为何“术法”者同样需要法宝。

记得在秦烨前世的记忆中,有“武者”、“法师”之分。

此世修真界里,“御物”者大行其道,以前世见闻类比,所有修行“御物”法门的修士,都可以被称作是“武器大师”。他们手里的法宝,不管其类型若何,是仙剑还是佛珠,是江山笔还是神木骰,更有甚至拿出“烧火棍”,但它们都可被称作“武器”。

走“术法”一道得则不同,他们应该被称作“法师”,手中炼制的法宝,用途与“武器大师”全然不同,因为它们起的是“法杖”的作用。再有不恰当的类比,比如同为火系法诀,“御物”者与“术法”者都可以使出一级威能之法;而要打出二级威力法诀,御物者需要强化自身修为以及法宝威能,术法者则不同,他们需要加强对二级术法的理解,而后直接使出二级法术。

此之为二者差别。

秦烨便是在努力之后,发现自己确实没有“运动天赋”,即是需要用到类似“招式”的“御物”法诀,对他而言乃是弱项,倒不如转修“术法”前途更广。毕竟,没有天赋练习用枪打靶,还可以用“枪型”炸-弹炸靶子嘛。

言归正传。

静室之中,秦烨焚起一炉凝神清香,闭目调息一阵。待精完神足,养精蓄锐已毕,调整至最佳状态,方才动手拿起竹台上精晶水碧,真元流转之中缓缓度入其间。那水碧本就通透澄澈,真元流入之后,更是散发淡淡荧光。此光芒越来越盛,渐渐将整个静室布满,映照得秦烨脸上也镀了一层浅浅的碧色。

眼见水碧激活,秦烨不再等待,双目一闭,将心神沉入奇珍中去。

只听“哗啦”一声水响,心神明处,竟是到了广袤无垠的海中。不,不是在海中!他细细一看,原来自己置身到了一处满是水的世界,没有天地,没有风云,甚至连一草一木、一虫一兽也无,放眼望去,所见之处皆是如同天空蔚蓝的水。耳畔两旁,一阵又一阵连绵的潮汐波涛声响,重复不断又似有差别,仿佛有一种温和的声音在耳畔低语呢喃。

“呼~”

秦烨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并不知道自己在此神异状态里持续了多久,只知苏醒时,虽未睁眼,可周遭黑暗里却能清楚“看见”手里的那块碧玉。秦烨惊叹,暗道:“好一块天地奇珍,果然神妙无比!”他接着认真稳住心神,按照田不易所授之法,又辅以真元相助,一点一点改变碧玉的形状,为其塑形。

此过程是不可逆转的,一旦塑形过后,它将会保留最后形态,哪怕被粉碎也不会有半点改变。本以为碧玉自带神异塑形特性,炼宝会十分容易,可当秦烨亲身为之,方才知晓其中艰难。精晶水碧柔软,用手轻易可以捏变形,可神念深入其中塑形,却如同背负一股莫名重压,每一点变动都无比艰涩。他脑海里只一转,便叫了声“糟糕”,知晓此宝炼制恐怕比预计时间要长几倍!

还好田不易似早有预料,教了他一个保持神念的法子,让他可在疲乏之时,掐手诀保留住碧玉里的神念,自己则趁机恢复自身。

如是费了一番功夫,少年拳头大小的碧玉让他拉扯开来,成了平整一片。精晶水碧本身便具有灵性,此时也好似知道自己的命运,借着秦烨度入其间的真元,一点一点挤出许多细小的翠绿色颗粒,同时自身变得越发通透灵动。

只是如此一来,本就不多的灵材,排斥部分杂质之后,变得更小了些。秦烨心痛地感慨着,一面打算更进一步,开始刻画灵阵。不过在此之前,需得先将法宝大体形态塑造完成,然而心念想到此处,秦烨忽然懵了,连神念也差点被断开——

“卧槽,我好像忘了设计法宝外形了!”

看着眼前缓缓变动的灵宝,秦烨心中仿佛有千万匹马奔腾而过那般凌乱,一句“卧槽”已然全不能够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了!之前兴致勃勃,千万个灵感、念头不断迸发,却都是围绕法宝功用而来。连为他做技术支撑的田不易,也因震撼于秦烨想法之大胆,而忘了问一句自己弟子究竟打算打造什么样的法宝。

“完了完了,能点个暂停吗?”秦烨急得挠头,也知道自己不过是胡言乱语,灵宝一旦定型,哪里还有再更改的可能?他心念急转,脑海里略过一个又一个的样式,但大部分被他否定——碧玉要兼顾一个半灵阵的稳定,自不能弄得太薄,如是一来,它最多也只有成年人巴掌大小,那些从脑海里闪过的种种“骚操作”,只得统统摒弃。

“唉,”最终,秦烨想到一物,兼顾大小和与众不同,也算是个“异类”法宝。又因停滞许久,只得做出决定,“算了,就你吧,也方便铭刻法阵。”

于是,在其双手之间,一块前世禁卫龙纹装饰令牌缓缓成形。

【014】 浓雾

清晨。

晨光尚且熹微,弟子回廊老六杜必书所在居所,“嘎吱”一声房门被推开。大竹峰上,杜必书掌管了山上厨房事务,向来比其他人要起得早些。不过今日,他起床推门,还未走出去便吃了一惊。

“咦,怎的今日起了如此大雾?”他道。

只见杜必书院落里,层层叠叠飘荡着白茫茫的浓雾,双眼所见竟不能看透十步之外。不过他虽是生疑,却又一下高兴起来。因为大竹峰实在太高,云雾缭绕都在山腰,寻常哪里看得到如此奇景?

当即兴冲冲跑出房门,在院落里转了一圈。“雾里看花”,果然别有一番风味,往日早让他看得厌烦的小院,此时笼上一层薄薄的云雾显得飘渺不凡。人在其中行走,带动一层雾气跟着一块飘飞,更有一种恍若置身仙境的感觉。

“嘿嘿,真有意思!”

杜必书玩心大起,在云雾里跑了一遭,眼珠一转又冒出个玩法。只见他双手背负在身后,做世外高人之状,大摇大摆行走几步,猛然似发现前方出现作恶之徒,当即大喝一声,也不知他叽里咕噜瞎说了些什么。只看神态,仿似义正言辞指责于人。而“那人”自是不听,杜必书发怒,手里捏做法诀模样,手一招、一挥,便有身旁一股浓雾随之挥击过去。

“哈哈,好玩儿!”杜必书一看果然如他想的那般,玩得更起劲,双手连连挥动,借以雾气拟作种种神奥法诀灵术,不断向自己前方那看不见的“恶徒”发起激烈的攻击。如是玩闹一阵,杜必书自个儿乐了半天,忽然又觉得无趣,于是想起几位师兄,大步往庭院外面走。

还没出门,便听到回廊里一阵脚步,接着雾气里出现一个高大人影,正是宋大仁。杜必书连忙见礼:“大师兄,早啊!”宋大仁脸色严肃,不过他一直以田不易为榜样,历来如此,杜必书倒没有发觉差异。

“老六,什么时候起来的?”宋大仁抓着他,道,“正好,与我一块去见师父、师娘。这雾气、有点不对劲!”

“不对劲?”杜必书修为不如宋大仁,自然没能察觉其中异样之处,他疑惑地道,“大师兄,你多虑了吧?不就是起雾么,以前在山下的时候,哪年没看到过?”宋大仁拉着他往守静堂走,闻言反问道:“你也说是在山下了,老六,上山这么多年,你什么时候见到大竹峰上起过这般大的雾气?而且,”宋大仁语气里带着慎重,“你可能没觉察到,这雾气给我的感觉,好似里边有着什么东西!”

杜必书心底一突,说话都结巴了:“不、不是吧?那、赶快,咱们赶快去问问师父、师娘!”

走出弟子居所,两人才惊讶地发觉,那不知从何而起的大雾,看起来似乎笼罩了整个峰岭。放眼看去,平日熟悉的建筑、草木,居然都看不真切,连远处高大的守静堂,也只能隐约窥得一点影子。

此雾,委实太大、太浓,以两人修习道家真法的体质,视野居然也大受限制。好在他们早已在山上住了多年,对其中一景一物都熟悉无比,别说起雾了,就算是闭着眼他们都能够顺利走到自己想去的位置。

见了外边的浓雾,宋大仁自是脸色越发肃然,而先前不信的杜必书,也不得不发觉此雾的蹊跷,忙不迭与宋大仁快步往守静堂而来。不过,刚到大殿外边,两人便看到前面云雾翻涌,隐约里可以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以及半空跌跌撞撞翻飞的影子,再听那传过来的阵阵清脆欢笑,两人哪里会不知道那人是谁?

“小师妹!”

宋大仁面露疑惑,出言叫了声,不过此时心底的担忧和警惕放松了不少——云雾虽然蹊跷,可师父师娘既然敢放任小师妹玩耍,那自是不会有太大危险的。

“大师兄?咯咯,还有六师兄,早啊!”果然,云雾里跑出个身穿鹅黄绒衫的可爱小姑娘,正是田灵儿,至于那半空飞舞的身影,却是一个模样粗糙的竹人。“你们要来陪我一块玩儿吗?这些云雾好有趣啊,我长这么大,还从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雾呢!”

宋大仁的目光,在田灵儿身边那跌跌撞撞飞舞的竹人身上停了很久,目光似有苦涩与感叹——小师妹果然天资非凡,竟在这么短时间里便初步掌握了“御物”,比起我等实不知强到哪儿去了!

宋大仁尚且如此,更别说满眼都写着羡慕的杜必书了。

“小师妹,我俩是来向师父师娘请安的,一会儿再陪你玩耍好吗?”宋大仁温和地道。田灵儿却笑着道:“哼,师兄,你们是来问这云雾的吧?还说什么请安——爹娘都在堂后,你们自己去吧。娘说等太阳起来,雾气就要散了,我得抓紧时间多玩一会儿!”

两人相视苦笑,告罪一声往守静堂后而去,果然见到了师父师娘。两人见师父师娘神色平静,似一点也不为此罕见云雾而有半点变化,悬了好一阵的心终于放下,只剩了满腹的好奇。不过在此之前,两人老老实实行礼叩拜,完成请安之后,这才由嘴快的杜必书问出他们心中的疑惑。

“唔,此雾吗?”田不易云淡风轻,端了杯早茶斜睨他俩,一副“此等寻常之事也要惊讶”的表情,“吸溜~,好茶!你俩不要惊讶,此雾不过是你师弟修炼法宝泄露而出的异象罢了。修行中人,最为重要的便是心境,处变不惊,峰岭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如此方能无视修行路上种种业障,走得更远。你们切记——”

“好了,不易。”一旁苏茹实在看不下去,也不知刚刚起身见到这浓雾时,是谁在那儿凭窗大笑,不住地连道“后继不绝”,此时倒教训起徒弟来了。也不看看时间,人老六还要赶着去做饭呢!“大仁,老六,若无事便自去吧。你们小师弟炼宝应会持续数日,此等大雾见多了也就寻常,不要大惊小怪。”

得了确切答案之后,两人心怀惊异,恭敬告辞而去。

等出了守静堂,听得远处浓雾里一阵喧闹,却是其他几位师弟起床见到如此异象,都惊讶地相约来拜访田不易、苏茹。还好遇见了两人,宋大仁将此事说透以后,知道是小师弟弄出的此等异象,几位师兄弟罕见的陷入沉默当中。

面面相觑之后,都露出苦笑。

老三郑大礼轻叹一声,似乎受了点刺激,向诸位师兄弟拱了拱手,道:“我再去修炼一阵,老六早饭不用等我,告辞!”其他几人看着郑大礼矮壮的身躯没入浓雾,相互看了看,都决定再回去修行一阵。

诚然,世间有些天才人物,确实如天边明月,惊艳耀眼得无与伦比。可这并不能成为气馁的理由,相反,资质平凡更应不懈努力,修真炼道,本就是迎难而上之举。我辈修士,怎能望险峰而却步?

“喂,老五,老四,你们!大师兄,我呢?”杜必书怔怔地看着一众师兄弟丢下他一人,齐齐跑回院落里修行。无奈接受现实的他,垂头丧气走向厨房,猛然间浓雾里窜出一条硕大的黄狗,一闪便没入另一边的雾里看不见。

可即便匆匆一瞥,杜必书还是看到那狗嘴里叼着一块十分眼熟之物,似乎是昨夜他腌制至今,打算做菜的肉块?忙不迭奔进厨房,接着便有一声凄厉惨叫传遍大竹峰:“啊,该死的大黄,又偷东西!”

日头渐渐升高。

与苏茹预料的有所差别,浓雾并未在太阳出来的短时间里消散,而是顽强的坚持到中午时分方才散尽。不过,眼尖的她,仍旧在大竹峰许多荫蔽之下看到残存的浓雾,使得她平静的脸上露出动容之色。

“不易,这‘雾隐’阵法,如此神奇?”

苏茹只擅长剑法,不如田不易除了剑法也会一些杂学。其实田不易也有点懵,他记忆中的“雾隐”应该没有如此大的威力,更别说这还只是自己那小徒弟炼宝无意泄漏出来的异象。此时苏茹问起,田不易当然不会与她打机锋:“我也、有些疑惑。想来最大的变故,是那枚精晶水碧吧,此等奇珍加持阵法,若没有这点威力岂不是愧对其名?”

苏茹一想,也觉得如此:“可惜,小烨那孩子太过倔强,若以大威力阵法铭刻在碧玉上,咱们大竹峰恐怕要出现一件厉害的灵宝呢!”

“嗯,不错。”

田不易嘴上赞同她所言,可心底却隐约有不同意见。

先前的浓雾,田不易亲身体验过,若是再浓几分,他恐怕也无法看穿雾中景象。更让他隐隐不安的是隐藏雾中的那股窥视之感,若是此阵再将修士灵觉压制——一想到身处浓雾两眼抹黑的情形,田不易下意识打个哆嗦。

纵然以他修为高绝,对自身道法无比自信,却也一点不想跟一个随时能放出大片迷雾,进可攻、退可守的狡猾家伙为敌!

【015】 等待

东风袅袅泛崇光,云雾空蒙月转廊。

大竹峰上,俨然多了云雾奇景。连后山成片成林的黑节竹,也只成了云海之中泛起的点点竹涛。连日以来,云雾越发浓郁,便是日头高起,竟也难以驱散。此时用了午饭的大竹峰众人,抬头仰望却也只能见到雾气里,天边的一团氤氲红暖之色,而看真切太阳。

“都言通天峰‘云海’景观美绝,是为青云‘六景’之一,最是缥缈若仙。”何大智最爱山水,倒对这云雾十分喜爱,“没想到咱们只是在大竹峰,也能见到类似的奇景,倒也有趣得很!”

杜必书笑道:“老四,我听说通天峰云海奇观,那是站在‘海上’游览,放眼看的也是云雾翻涌好似波浪滔滔。可咱们大竹峰,一个两个都泡在‘雾海’水里边儿,你都能看出美感来啊?”

什么样的人最为讨厌呢?

在何大智看来,似杜必书这般每每在其抒发胸臆之时,非要出言大煞风景的家伙,便最是讨人厌。也亏得一众师兄弟感情颇好,不然非得生出间隙。即便如此,向来头脑灵光、思维机敏的何大智,也让杜必书这一番话呛得无言,干脆恼羞成怒地道:“老六,你要找事儿是吧?来来来,且让四师兄指教指教你修行,看看你近些日子的修炼,有没有你那张嘴那般厉害!”

“喂,老四!”杜必书大叫着跳开,“你想携私报复不成?哼,我可警告你,你敢乱来,我就立马去拜访师娘,请她老人家费心考较一下咱们所有的修行来!”

何大智闻言一窒,回忆起某些痛楚经历,竟是吓得一哆嗦不敢再言。只是杜必书一番话,却惹得旁观其他人众怒,纷纷喝骂起来。

“老六,不要冲动!”

“老六,你敢!”

“六师弟,如此小事,岂能随意惊动师娘她老人家?切莫如此任性妄为呀!”

“汪汪!”

云雾里“呼哧”一阵响动,叫众人霎时安静。便是方才胆大包天,使出“同归于尽”手法的杜必书,也立时闭了嘴,不敢多言。果然,一阵犬吠之后,大黄从雾气中跳了出来,狗脸在大竹峰众弟子身上看了一遭,没见平日那个人,便不客气地朝他们乱叫一阵,扭头又跑开了。

接着一个蹦蹦跳跳的身影出现,众人看清之后,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四师兄、六师兄!哎,大师兄,你们都在这儿啊?”田灵儿先与众位师兄见了礼,然后直凑到杜必书跟前,“六师兄,你一直在给七师兄送饭,他有没有跟你说过还要多久才能结束闭关啊?先前娘说两三日雾气就会散,可这都过去六天了,连太阳都见不到,小师兄他到底还有多久才能完成炼宝啊!”

杜必书挠了挠头,道:“前几日我过去,老七还跟我有说有笑,这两天却没有回应,想是炼宝到了关键之处,我也不敢贸然打扰。每次都是轻手轻脚的去,又悄悄的走,没跟老七说过一句话——所以,师兄也不知道老七要多久才能出关呀。”

其实不止杜必书等弟子想知道此事,便是云淡风轻的田不易夫妇俩,也隐隐有些急切起来。苏茹更是感觉十分意外,按说以精晶水碧塑形法宝,最多三日便能完成;哪怕秦烨小子别出心裁,要绘刻灵阵与法宝之内,再多一倍时间,怎么都应该完成了吧?

可今日已是第六日,茫茫大雾未散,与往日一般平静,看起来今日定是完不成了。此时夫妇俩坐在后堂喝下午茶,苏茹性子急,忧虑都放在脸上。手里茶杯端了两三次,都没能喝到嘴里去。

“不易,”苏茹忍不住道,“你说小烨他炼宝,不会出什么意外了吧?”

田不易虽然内心里也有些担忧,不过倒没至茶也喝不下的地步,他轻轻饮了一口,舒适地吐出气息:“他那炼宝方案,你我都曾过目,按理的确不该耗费如此之久的时间。不过,跟你的想法相反,我反倒觉得等得时间越长越好。”

——

太极洞中。

静室之内。

秦烨炼宝,其实并未出现什么意外,一切皆是按照方案计划,有条不紊一步一个脚印的前行着。唯一例外的,恐怕便是对耗费时间的预估了。自秦烨塑形之后,开始以神念引导碧玉铭刻“雾隐”之阵时,速度陡然便降了下来。

若说此前塑形,他的神念像是在淤泥之地行走,那么此时铭刻法阵,便像是在淤泥中负重挪动了。这几日间,秦烨未曾片刻睡眠,全靠田不易传下留存神念之法,借机打坐恢复歇息。初始分心二用,又要保证碧玉之中神念不散,又要打坐入定恢复,实在效率极差,更不敢深层入定,生怕一不小心过了时间,醒转之时法宝灵阵未能刻完便前功尽弃。

直到如是持续了好几日,此种情况方才好转。至少,现在秦烨深层入定快速恢复己身,却也能自然而然在恰当时机醒转过来,不至于误事。却说在这第六日,秦烨耗费比预计多一倍的时间,总算完成了“雾隐”灵阵的绘刻。

也不知是否是错觉,灵阵初成的瞬间,碧玉令牌似有一阵轻鸣欢呼,又似有一股如水润泽暖流,自碧玉之中流出,沁润到秦烨躯体经脉之间。不过他所有心神皆系在法宝成败之上,当然也就未曾注意这一股不起眼之暖流,即便有所察觉,也只道是自己为其告一段落而心怀慰藉的错觉。

其实,若秦烨此时撤出神念,待精晶水碧自行凝形,也是成功锻铸了一个与以往全然不同的高阶灵宝。其威能效用,若是常年以“神炼”锻铸浇灌,也可慢慢成长,甚至直指九天神兵层次也未必不可。

但先前便说了,秦烨虽以小人物心态而活,却也会在某个时刻产生巨大心念——他并不满足碧玉之上,只刻了区区一个灵阵。若是未有觉悟之前,遇上远比预计要艰难的锻铸凝形过程,秦烨可能也就放弃了。可师父师娘一番厚望,后将如是奇珍赐予他,承受别人期望之下,他竟是不敢懈怠!

也亏得他对修真无知无畏,方才能够继续下去。

因为,当他铭刻了“雾隐”之后,再度入定歇息恢复,着手尝试其最为大胆之设计——铭刻“五行阵基”!灵阵灵阵,引天地灵气为用之阵也。即是吸纳灵气为用,准确与精密必不可少,分毫的差错便会导致莫大影响。也是因此,若有两个灵阵叠在一处,不必他人插手,竟是灵阵之间互相干扰便会引起错乱,轻则灵阵损毁,重则还会造成巨大破坏!

你道秦烨不愿做诸多灵阵叠加之法宝?

只是他能力不足,全然无法驾驭异种灵阵之间的冲突罢了,恩师田不易更是毫不客气,将其所有“奇(异)思(想)妙(天)想(开)”全然否决。本来只得无奈放弃时,秦烨又突发奇想(脑洞大开)——灵阵与灵阵之间相互干扰无法避免,那么灵阵与半个灵阵之间,还会互相干扰吗?毕竟灵阵只有完全布置成功,方才能够生效,在灵阵之上,叠加另一个阵法之基,再以多个法宝共同组成全新大阵,似乎可行?

可行与否,没人知晓。

因为便是田不易听了这大胆的想法,认真熟思之后,脑袋里冒出的也是那四个字——似乎可行?

然而当秦烨真个实践之时,方才知晓其中之难!

“五行大阵”并不复杂,分成五个部分之后,阵基刻画越发简单。然后就是那简单的一些阵基刻画,秦烨牵引神念之后,发现它竟比刻画灵阵还要艰难两倍!刻画速度,从“淤泥之中负重挪动”,变作了“山岳重压之下绝望蠕动”!

简单无比的一笔,竟会耗尽他一日所有心神,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在出手阻挠一般——明明并无他物阻隔,秦烨却就是快不起来。甚至于,“五行大阵”的阵基刻画得逐渐完整,其所承受的压力越大,某些时候,秦烨仿佛感受到某种类似“心魔”之物莫名突发阻挠。使其不得不越发放慢速度,集中精神,同时还得稳固心性,驱逐“心魔”幻象。

时间,对其而言仿若成了最不重要之事。

然而他却不知,时间,对于心系其上的大竹峰其他人而言,简直成了煎熬。

为了不影响到秦烨炼宝,虽然无人言说,但所有大竹峰师兄们都默契选择将太极洞留给他,这些天一直都在弟子居所修行。而此前还算淡然的田不易,也如妻子苏茹那般,端着一杯茶,却怎么都饮不下去。

——天知道,他所说的“时间越久”,指的不过是再多上一两日罢了。可看看现在,从小徒弟进入太极洞,已然都过去半个月了,竟还是没有半点动静传出,怎能叫他不为之焦虑?寻来杜必书询问,也如之前那般,秦烨未有主动说话,他岂会贸然出言相扰?

整个大竹峰,本是清静修行之地,却因为其一人,将所有人都引得焦躁。不过,在这焦躁之中,众人心底也隐隐有种未曾言说的期盼,他们在期盼着什么。

“呼!”

田不易饮了口茶,茶水早已冰凉,可他却未曾注意,而是在此瞬间猛地跳起身来,往那窗外望去!

【016】 出关

窗户之外。

那一株古松悠然,几丛翠竹苍苍。另有一处小小药圃,几株药草伸展叶脉,仿似贪婪地吸取太阳之精。一切,都那般和谐如道。

忽然有一矮胖身影闯入其中,一双眼定定地看向那几株草药。不,确切而言,是看向那草药上几缕洒落的阳光。田不易眉头微皱,抬首望了一下天际,只见许久未曾见面的天际骄阳,已然跃出了云海。

他猛地反应过去,身形一动便出了守静堂,正看到守静堂外,那些弥漫整个大竹峰半月之久的浓雾,竟似有灵性一般如潮水向后山退却。田不易怔了片刻,这些天一直牵挂着某事,然而等到结果即将出现时,却又有所迟疑。

直到,身边传来声音:“不易,是小烨要出关了?”

田不易回过神来,嘴角不由自主露出个笑容:“应是如此了。哼,这个臭小子,竟让我们为他提心吊胆这般久!”

“师父师娘!”浓雾退却,自然也引得其他弟子注意,他们也一齐汇聚到守静堂前,正好看到田不易夫妇二人,“浓雾散了,可是小师弟法宝炼制完成了?”

太极洞静室内。

秦烨以一种稍显恍惚之状态,下意识般完成了“五行阵基”最后一笔。当是时,整个静室仿佛陷入一种异样静寂之中,直到那碧玉令牌模样的法宝,“嗡”地绽放出温润光泽,照亮整个洞府。

此时若有人在天上观之,便会发现灵宝异动,那扩散笼罩整个大竹峰的浓雾,蓦地如同被神龙吸水一般,短时间里便统统被吸纳到太极洞一间静室之中。准确而言,正是被吸入到那枚新生出世的法宝之内。

恍惚出神的秦烨,也为此时法宝异象惊醒,疲倦的脸上露出欣喜之色,忙伸手将那法宝握住。正待细细观赏一番自己的杰作,不成想他伸手这一握,竟引动灵宝之内蕴藏的一股天地灵能,法宝认主,两相共鸣之下,那股灵能便化作一道熟悉的暖流,骤然倒灌进入秦烨躯体之中!

此股暖流如此汹涌剧烈,秦烨来不及反应,便只觉得周身经脉为其撑得发胀,惊慌之下连忙凝神入定,细细操控那温暖的灵能,将其快速炼化成道家真元,真正吸纳接收。如是一番,也不知过了多久,秦烨只感觉体内充盈得略显难受,曾经如同龟速挪步修为,此刻在暖流推动之下,却如狂风席卷一般突进,期间似有一道阻隔,但很快便被其跨越过去。

久久,秦烨睁开眼。

他感觉胸臆之间,仿佛积郁了一股浩瀚之气,忍不住真元流动,仰天长啸。身前灵宝也似生出同感共鸣,竟“嗡”的一声绽放出一道冲天豪光。

守静堂前。

刚刚聚在一处的大竹峰众人,只听得后山里陡然响起一阵惊天长啸。那声音之中,虽有些稚嫩之气,可仍旧在滚滚真元支撑下,如同响雷般传开老远。更甚者,一股淡淡黄绿之色的豪光猛地直冲云霄,即便在白日天光照耀下,它也能清晰可见!

“师父!”

宋大仁惊讶出声,他方才感觉到一股颇为不弱的灵压,无声无息的碾压过来。这法宝灵压对于田不易、苏茹两人,自是全无效果,不过其他几个尚未突破玉清四层的弟子,却在灵压之下脸色发白。刚才一瞬,他们好似自己的心脏被无形之力攥住一般,十分难受。

便是突破了四层的何大智、田灵儿两个,也感到一种窒息之感。

“爹、娘,”田灵儿脸上满是欢喜,“那是小师兄和他的法宝吗?”

“不错,”田不易意态甚暇,隐约有些得意的摸了摸颔下微须,“观其气势,想来受了法宝反馈的好处,修为怕是有所长进。”苏茹也道:“可惜的是,也有许多灵宝精气被浪费了。”她自是看得出,秦烨之所以会大异往常那般长啸不绝,只是借助啸声将无法吸纳的“灵宝精气”,通通施放出去罢了。

何大智听出师父话外之音,惊讶道:“师父,您是说小师弟的修为,又有长进吗?”待其肯定点头之后,一众师兄们越发心惊了,都在心里默算——小师弟本已突破至玉清四层,此番再有进步,岂非已和大师兄一般,达到玉清五层?可他才修道几年?难不成天才之资,竟是如此恐怖?

便在法宝豪光绽放,激荡云霄之际,远在云外的青云其他峰岭上,不少法力通玄的前辈高人,自是齐齐感受到了那股淡淡的威压气势。仿若潜龙在渊,亦如乳虎啸谷,虽然生涩却前途可期。

通天峰上,掌控青云一门的掌教真人——道玄真人,略微抬头,虽是身处房间里,却仍然瞬间辨出方位。只见他由来肃然的脸上,露出颇为有意思的笑容,轻声道:“大竹峰吗?田师弟今日却不藏拙了么,呵呵。”

龙首峰宽敞广场上,正指教得意弟子齐昊修行的首座真人苍松,忽地心有所感,停下动作望向远处白云悠悠的天际:“大竹峰?哼,就知道那死胖子喜欢藏着捏着。只这股气势,究竟是何灵宝,竟有堪比‘斩龙’的神威?”

风回峰首座曾书常,正自被自家儿子“玩物丧志”气得够呛,突然感觉那股灵压,忙出门观望一阵,细细分辨了方向:“龙首峰还是大竹峰?不管是死人脸还是死胖子,此番怕又要走到风回峰前边了。——不行,那逆子全无修道天赋也就罢了,偏生天资奇佳,岂能再放任他白白浪费了自己的资质?严加管教看来势在必行!”

再有朝阳峰、落霞峰,甚至距离较远的小竹峰,几脉首座也各有察觉,反应不一。弟子众多但惊艳者较少的朝阳、落霞两脉,自是为此灵宝诞生而心生紧迫之感,小竹峰首座水月大师却没有将其放在心上。

比起关心其他几脉若何,哪里比得上认真调教入门不久却很快展露修道天分的弟子来得强?水月虽然修道,但其好胜之心不必其他几脉首座弱,不过与他们终日吵吵闹闹争个不停不同。她只一心扑在教导弟子之上,暗暗打定主意,要教出个惊艳绝伦的天才,惊落众人眼珠子方才罢休!

守静堂外,去往后山的道路上,出现一个身影。

众人之中,有人道了声:“是小师弟!”

果然,那人正是自后山太极洞出来,一路把玩暖玉般温润法宝的秦烨。他一看到守静堂外,满满当当的站着师父、师娘、小师妹与一应师兄,连忙真元一提,几步掠到众人近前,恭恭敬敬向众人行礼问候。

没办法,大竹峰除了田灵儿,只他入门最晚,又年纪最小。这还得感谢上苍,让他早入门了一年,彼时田灵儿只在打基础,尚未正式修道,不然即便他比田灵儿大一岁,也得成为大竹峰老幺。

“好,好,好啊!”一向喜欢以严师出面的田不易,此番接连道出三个“好”字,足见其此时心中的欢喜。

小师妹田灵儿出言道:“师兄,你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才炼成法宝,实在太慢了!你看我都能驾驭我的法宝了——”只见她献宝似得,手上法诀一引,一条缠绕在她腰间并不起眼的红色腰带,忽然绽放道道红霞灵光,围绕极为灵性地转了一圈,又在法诀牵引之下自动回到腰间,成为先前那条不起眼的红色腰带。

“哼哼,厉害吧?这是我娘给我的法宝,叫做‘琥珀朱绫’,是很厉害、很厉害的法宝呢!”

秦烨知她炫耀之意,只是向来宠溺,便赞叹地夸道:“哇,小师妹,那你岂不是已经可以‘御物飞行’?真厉害,你已经走到师兄前边去了啊!”

“那、那是当然!”田灵儿一面理所当然的回答,一面又略感心虚——她想起之前的“御物飞行”,纵横长空、凌驾九霄之上,当然快意无比。只是年纪幼小,又是初次涉及长空之上,此刻回想起来也感觉有一点点害怕呢。

“对了,师兄。”不过她机灵地转换了话题,“你炼的法宝究竟是什么样子,也给我们看看呗?”

其他人一听此言,顿时都来劲了。

毕竟他们也十分好奇,炼宝之时便能引得浓雾笼罩大竹峰半月之久的法宝,究竟是什么模样呢?

“好啊。”

秦烨答应一声,也没见他有何多余动作,只是手掌摊开,便有一道淡淡黄绿色柔光自他腰间飞起,落入掌心之中。众人这才注意到他腰上多了一块玉牌,此时都把目光集中在他手上的法宝之上。

只见那法宝样式很有意思,却是个令牌模样,整体呈规则长方形,约有手掌长,四指宽。其色泽黄绿如玉,材质澄澈通透,隐隐有流光移动。其上装饰龙纹,反面正是腾龙缠绕的另一半身躯,正面则只有上方探出龙首,龙首之下空白处,篆刻了一个古字曰“令”,看起来倒像是青云门内执掌刑律弟子的令牌。此法宝上下各有一孔,秦烨本打算装饰流苏,以后可以当做饰品挂在腰间,不过还没来得及完成。

又见众人皆露出探究之意,秦烨便将这法宝讲解了一番。

【017】 意外

大竹峰其他人,不过是听个稀奇,对炼器一道不甚了了。至于田不易与苏茹,早在其炼制之前,便参与其中,自也无须过多解释。是以秦烨只简单说了几句,点出精要之处,又以御物之法使其环绕周身两遭,便算解说结束。

“弟子为炼制此宝,多亏了师父、师娘!此番得天之幸,炼制成功,斗胆仍请师父、师娘为弟子过目,不吝指教弟子!”

田不易有心一观,此时秦烨提出,当然顺势接过。不料那法宝竟似有灵,“嗡”地铮鸣一声,像要脱手而去。可田不易是何等人物,区区法宝岂能挣脱?众弟子听得他“哼”了声,似赞叹,又似不屑,手上发力握住法宝,同时另一只手屈指其上,用力弹出。那法宝仿佛哀鸣一声,竟不再挣扎,老老实实呆在田不易手上。

“此宝,可有起名?”

“回师父,”秦烨也为法宝灵性惊讶,见问,忙回道,“弟子思来想去,莫如便叫它‘雾隐’。”

田不易愣了下,气道:“你‘思来想去’,就想出这么个破名字?”秦烨尴尬低头,并不回话,起名此类需要动用脑筋的活儿,确实不是他的长处。好在师娘劝他:“是好是坏,都是其自己使用的法宝,任他去吧。不易,你不试试此宝威能?”

田不易低声咕噜一句,众人没听清,也不敢问。

不过他倒未在多言,只神色一肃,以一己深厚道家法力,强行驱动手中灵宝“雾隐”。众人感觉平日那毫不出奇的矮胖师父,陡然间仿佛迸发出如渊如狱的可怕威势,那被他握在手中的小巧法宝,也猛地绽放一道丈许长的黄绿剑光!

只是,玉令毕竟不是仙剑,田不易挥了挥手中剑光,感觉十分不趁手,便将法宝临空抛出,真元奔流之下,那法宝仿佛得到新生一般,隐约发出欢呼之声,而后“铮”的一下发出金铁剑鸣声音,一道黄绿色豪光冲天而起!

那赫赫威势,直叫众人不敢直面,忙不迭后退,再退!

整个守静堂,竟被黄绿色光芒映照得变了色彩!

那豪光,仿佛成了一根擎天光柱,直插云霄而上!

大竹峰许多弟子,例如入门较晚的何大智、吕大信、杜必书等,极少见过田不易出手。便是其亲生女儿田灵儿,往日虽知自己父亲道法通玄,可究竟“通玄”到何种地步,她也未曾见识过。众人见到田不易此时大展神威,虽然未有使出一招一式,只是真元激发法宝威能,却仍旧让一众弟子看得心驰神往,激动不已。

秦烨同样如此。

他虽然读过原著,知晓田不易很厉害,可唯有此时亲眼目睹,并且置身那黄绿豪光的威压之下,方才能够管中窥豹一般,看到他云遮雾绕的部分修为!

豪光绽放未几,便迅速收敛。

毕竟田不易只是试试法宝威能,方才激发之后,他分明能感受到其间还有一股更大的潜力没有迸发出来。不过,他倒并未强求,知是法宝有灵,不愿为其主之外的人驱使。他以法力压制,强行驾驭也不过能使出部分威能。

好在有这部分威能,他也能评估出其全部潜力——一句话,可与上古神兵相比!

唯一的缺陷嘛——田不易收了神通,那冲天豪光登时消散无踪,伸手接住“雾隐”之令,双目在法宝上看了又看,叹息一声:“可惜太小,又非仙剑,使来一点也不顺手!”

正想还回去,忽然他想起此宝与以往的法宝大相迥异,乃是自备灵阵的法宝界另类,却不知这法宝之上的灵阵,又是何等功效呢?当即心神一敛,寻到法宝之中的那处阵法,真元鼓动灌注其中——

以田不易之修为,真元何其雄厚?

他又是初次尝试,怕使得少了,发挥不出灵阵威能。不成想真元灌注之下,守静堂前突兀起了一阵浓雾,于眨眼之间笼罩山头。此雾远超之前半月里,大竹峰经历过的那种云雾,而是另一种以法力召唤而来,浓得眼前除了雾气,再也看不见他物的灵阵产物!

“师父!”

“怎、怎么回事儿?”

“大家别乱动!”那雾气中似有一种神秘力量,让置身其内的修士,仿若被剥夺视线与感知那般,所见所感,竟只有眼前浓郁的白茫茫一片。众人下意识惊慌,好在此时大师兄宋大仁出声,稳定众人心神,“此雾乃是师父实验法宝产生,片刻即可散去!”

“是大师兄!”

“是啊,都别慌,静待片刻即可!”

然而,时间一点点过去,眼前的浓郁丝毫没有散去的意思。

没有人能看得见的浓雾里,田不易涨红了一老脸,手里捏着法宝不知在等待什么。便在此时,雾中伸出一只秀美修长的手掌,试探了一下,一把抓住他,而后苏茹从浓雾里现身。她与田不易站得最近,虽然浓雾遮住了视野与感知,但她还是凭借记忆里丈夫的位置,轻易找了过来。

“不易?”

田不易老脸通红,竟有点不敢去看老妻的脸。苏茹瞧出他的窘迫,奇道:“怎么了,难不成——你竟不能将这些雾气收回吗?”老夫老妻的,他也放开了,尴尬地点点头:“我却未曾想到,那灵阵并非只是凭借法宝本身的威能,还能牵动天地之气。唉,我自是可以通过灵阵将法力施放出去,试问有何种灵阵,能将已然散在天地间的法力,又重新收回来?”

苏茹瞠目:“莫非,驱散也做不到?”

田不易道:“法宝认主,我只能强行驱动其表层威能,暂时怕是做到了。”

苏茹失笑,安慰他道:“没关系,将法宝还给小烨,不就可以了吗?”

田不易望了老妻一眼,叹气道:“你还未察觉到吗?这浓雾之中,遍布我的法力,又是以灵阵方式运转。想要驱散它,至少也得使出与我方才相当的法力吧。”

“难怪此雾竟然连我也看不穿、感知不透,原来是你的法力在起作用。”苏茹释然,却紧跟着有种不妙的预感,她失声追问道,“你方才试用的时候,灌注了多少法力?”

田不易讷讷无言,躲开她的眼神,以及其罕见地小声地道:“大概、可能有一半那么多吧。”

大竹峰首座,青云门道法修行可排前三的田不易,一半修为有多浑厚?别说其他人了,就是苏茹自己,也未必弄得清楚。因为田不易本性不喜炫耀道法,又且极少出手,真正弄得清他修为者,恐怕只有他自己。

不过虽然不知道田不易修为究竟几何,但苏茹知道一事儿,那便是——秦烨,绝对驱散不开这浓雾!

“你呀!”苏茹气得银牙直咬,狠狠拧了他一把,直叫他龇牙咧嘴又不敢出声,犹自不解气,“多大的人了,行事还没个轻重!这般大的雾,还有你法力在其中干扰视线、感知,岂不是要我大竹峰上下,生生当几天瞎子?”

田不易讪笑道:“从另一方面来看,至少老七这法宝,炼得很是不错,不是吗?”

“哼!”苏茹一把抢过“雾隐”之令,扬声道,“小烨,我将你法宝抛过来,你试试能否驱散这浓雾!”

被雾气环绕,亲身感受到那种视野丢失的紧张与拘束的秦烨,正奇怪怎么师父半天不撤掉浓雾,一听师娘说话,顿时知道恐怕出了点小意外。他刚答应一声,另一边苏茹便循着声音的方向,“嗖”的一声将法宝抛掷而来。

法宝通灵,一脱离掌控便飞往秦烨,待他接在手里,顿时从那令牌中感觉到一种类似“委屈”的情绪,颇为哭笑不得。连忙好一阵安慰,而后御使法宝,以灵阵收束雾气,以图驱散掉浓雾。

不成想,那环绕的浓郁当中,隐约有一股与其相悖的力量,在阻止秦烨撤散雾气。那股力量十分庞大,秦烨有法宝相助,鼓动真元之下,竟也只清除身边两丈方圆的区域。他借此清明区域,快步走向此前师父、师娘所处位置,同时把小师妹也带了过去。

“老七,”田不易看了看区区两丈区域的空缺,不满意道,“怎的不再多清除些雾气?”

秦烨白眼一翻:“师父,此时到底如何,您还不知吗?弟子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拼得过您散放于外这浩瀚法力呀!哪怕眼下这两丈空间,徒儿若是收起法力,也得瞬间被浓雾淹没!”

“哈哈,”田不易干笑一声,一手拉着田灵儿,岔开话题道,“那什么,既然无事,你便送为师与你师娘回去。你呀,炼宝这么些日子,也人困神乏,一会儿早些歇息。另有,为师观你虽是修为突破,却气息不稳,最好再闭关两日,稳固修为为要”

另一边浓雾中。

隐约听到谈话的一众弟子,此时脸色难看。他们几个相互循着声音,找到了一块,心里略微安定些。可谁想等了半天,那浓雾仍旧没散不说,听不远处谈话的意思——莫非,这浓雾暂时散不了了?

【018】 凝剑

须知此雾之浓,远胜之前。

炼宝时逸散的浓雾,虽然也罕见,可毕竟未有法力干扰,肉眼也可看透十步之外。但此时经田不易之手弄出的浓雾,勾连了天地灵气,增益了其自身法力,雾气之浓,虽撤了法阵支援,却让人如同全然失了视野与感知,自身以外竟全不可见!

就是脚下地面,也被腾起的雾气遮盖,非得趴着方能看清地面。

此刻听着脚步远去,众人终于心慌。之前信誓旦旦的宋大仁,也被众人埋怨起来:“大师兄,您不是说这雾一会儿就散吗?”宋大仁面上挂不住,忙道:“可能,师父只是另有要事,一会就会将雾散去、吧?”

其他人哪里还信,没见师娘都说清楚了吗?

有人连忙大喊:“师父,您一走了之,弟子几人该如何是好呀?”

只是众人喊了一阵,哪里有田不易的回应!当此之时,弟子中有个甚为粗哑的声音,低低地道:“我敢打赌,师父定是试用法宝弄出意外,却又收不回去,怕丢脸,所以赶紧跑了!怎么样,你们要不要赌?”

几个师兄闻言,无不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拉开几步,像是要跟这愚蠢之辈划清界限!果然,浓雾里传来矮胖师父愤怒的咆哮:“老六!别以为你捏着嗓子我就听不出来!你给为师等着,待浓雾散尽,为师便要亲自来,好生指导指导你修行!”

杜必书“汪”的一声哭了,连忙跪地大喊:“师父,弟子知错!您老大人不记小人过,且放过弟子这一遭吧!”

然而回应他的,却只是干脆利落,犹如舌绽春雷般一句:“滚,没门儿!”

得益于田不易的意外之举,大竹峰上下一众,皆被动进入闭关之中——雾气太浓,视野与感知皆受限制的情况之下,实在不便外出。唯有六师兄杜必书,负责为所有“闭关”之人送饭,勤勤恳恳力图可以弥补当日失言过失。也得亏田不易虽气他胡言,倒也不至于让他一个人在浓雾里摸瞎,便派出了由来只吃不做的家伙为其领路——那便是导航犬,大黄!

“汪!汪汪汪!”

秦烨听得小院外一阵犬吠由远及近,便知来人是谁,忙出身相迎。浓雾弥漫已然三日,今天方才有了消散的迹象。因为之前不眠不休在太极洞呆了半月,秦烨也不想再进去宅着,故此稳固修为只在自己居住的小院进行。

这几日里,一应饭食用度,都是六师兄杜必书送过来。

虽然此举有师父田不易责罚的意思,但秦烨乃是师弟,自不能失了礼数。果然,走出院子,迎面便遇上提着食盒的杜必书。秦烨连忙笑着见礼:“六师兄,多谢你送饭了!”一面迅速把食盒接过来。

众师兄弟虽然对其遭遇有同情之意,不过杜必书自己却看得开,甚至隐约有些庆幸的意味——若非这浓雾连日不散,自己岂非要因那次失言,而正面面对师父的怒火?似这般过了几日,他又殷切勤快,每日送饭不停,田不易的怒火过了后,也便不会再向他发出来。

杜必书自是看出这一点,故此也脸上笑嘻嘻地,丝毫没有受惩罚的苦恼:“小师弟,你的修为稳固了吗?”秦烨回答:“多谢师兄关心,已经稳固下来了。”就在这时,他感觉脚下有东西在扯自己裤腿,低头一看,大黄狗口里咬着裤腿,一双狗眼谄媚地“呜呜”叫个不停。

“死狗!”这大黄狗已在死皮赖脸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不能跟它客气,“没见我饭都没吃吗,一边儿呆着去!”

那大黄也似完全听懂意思,瞅了一眼食盒,放开了裤腿,嘴里“汪汪”答应一声,便跑到院落凉快处趴着。只是那双眼睛,一直没离开过眼前之人。

“师兄,可还有事儿?”秦烨看出杜必书犹豫,毕竟往日他送完饭,径直便离去,“若是有需要小弟帮忙的,但说无妨。”

杜必书见说,哈哈笑了笑,只道:“是有点小事儿,不过也不必急于一时,你先吃饭!”

等他摆开食盒用了饭,杜必书道出来意,秦烨方才知晓他竟是向自己请教修行当中的一些疑惑。见是此事,秦烨一笑之下,自然不会拒绝。要知道,往日他初涉修真时,问题比谁都多,而且逮着人便问。大竹峰上下不管哪位师兄,只要能够解答的,无不耐心指教。此情此谊他一直铭记在心,现在秦烨因为有点修行天分,幸运的走在了众人前边,自然愿意回报于众人。

只是此等事情,绝不能是他先提出,不然有冒犯的嫌疑。

但杜必书主动来问,便不存在这些问题了。以他的修为,正处在第三层过度第四层之间,即是“炼精化元”一步。前文也曾提及,“炼精化元”没有什么捷径,乃是水磨功夫。天资好的此一步走得快,天资差的走得慢,也有走了弯路数十年难以突破的。

杜必书也是田不易座下弟子,修行大方向自是不会出错。

他只是有些修行里的小疑问,以及某些与他之前种种“异想天开”想法类似念头,不敢与尊师讲诉,与同门交流却是没有妨碍。秦烨不存私,把修炼心得一一讲出,解答了一些疑惑,否定了一些猜想,两人一番交流,也算十分愉快。半晌之后,杜必书欢喜而去,惹得在院落里等了半晌的大黄,焦躁地朝他“汪汪”叫个不停,直到屋里传来一个声音,道是“死狗进来”,它方才息了声响,尾巴甩个不停奔入屋内而去。

大约两刻钟之后,大黄狗脸愉悦,似享受了莫大好处一般,迈着嚣张的八字步走了。留下真元消耗甚大的秦烨,靠着房屋里的木床瘫坐在地上。

——唔,大黄体质,似确实比之前要好,一时妄为莫非真能等到收获?只是这家伙也实在蠢笨不堪,想那些天生地养的野外灵兽,开启灵智之前便会自发吞吐灵气,做简单修行。可这死狗机缘远甚他物,早早生活在青云这种修行圣地,却连个吞吐灵气都不会,除了活得够久,竟一无是处!也是虚度狗生,浪费粮食!

方才他本来打算以真元在其体内流走,教其记住那般感觉,然后学着自己吐纳修炼,不成想死狗只知道享受现成,一点自食其力的觉悟也没有,只把秦烨累了个够呛。

抬头望了一眼屋外小院。

几丛青竹,比当年刚上山时茂密了许多,不过限于环境如此,它们却没有扩展开来。另一侧的古松,却一如当年那般悠然,除了伸展几条新枝,便没了其他的变化。小院石块铺就的路面,缝隙里已然长出青草。宁静的庭院,和着尚未消散开的雾气,的确有一种让人忘却烦忧的静谧在其间。

看了看天色,时日尚早。

秦烨贪婪地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回复心神,重新盘坐而起调息回复起来。经历了闭关半月持续不断的消耗、恢复磨砺,在全无干扰之下,他的真元恢复速度比以往快了将近一成,可谓进步斐然。

待恢复完毕以后,他便开始研究“五行凝剑诀”来。

修行,便是如此。

没有光风霁月,没有电闪雷鸣,有的只是两袖之间清风袅袅,以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间断、不停止的努力修行。

“五行凝剑诀”,乃是一门术法。虽然其名字之中,也带了“剑诀”二字,但它显然并不是寻常意义上的“剑诀”。其实,它关键之处,乃是“凝剑”二字。秦烨研究一番之后,才发现此门术法重中之重,其实只在一个“凝”字上,剑只是其形。若是能掌控此门术法到精深处,别说“凝剑”了,就是你想“凝掌、凝拳”,乃至“凝烧火棍”,也只是随你心情罢了。

之所以青云流传下来的乃是“五行凝剑诀”,秦烨觉着,除了有青云弟子多是剑修之外,也有剑器锐利、迅捷,亦且灵活多变的缘故。不过此时思索那般久远之事,显然过早了,想要深入研究此法,至少得先学会精通之后再说。

当即在心中默默回想了一遍术法口诀,而后右手掐了一个手诀,凌空一划,口中轻喝一声“凝”!便有一道雾蒙蒙的水汽瞬间聚拢而来,形成一个三尺左右的剑形。秦烨自然不满意,这剑形说是虚有其表都抬举了,完全只是个水雾聚集而来的空壳而已,当即伸手一挥打散剑形,又自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凭空再度凝聚一柄“剑”来。

“唔,真元耗费过大,其形臃肿,再来。”

“其形已有,凝实不够,再来!”

“形神不足,驾驭费劲,再来!”

时间飞逝,静谧的小院落里,一束清幽的月光洒落而下。

有从修行之中清醒过来,打算歇息一阵的弟子,猛然见了院落之中月光,心中一动,往那远处眺望,原来不知不觉间,田师意外制造出来的浓雾,已然消散退却。阔别三日的明月,再度与大竹峰的弟子们重逢。

杜必书虽说心里有数,但还是勤快的一早将饭送到师父、师娘住处。

苏茹怜其几日里送饭不辞辛劳,便开口对他道:“老六,既然雾气已散,明天就无需送饭了。我与你师父,自会去厨房用饭。”

“师娘,”杜必书想一口答应,不过还是悄悄偷看田不易的反应。田不易岂会注意不到他的小动作?“哼”了一声,没有多说,在其高兴应下之后,这才开口叫住他:“老六,回去把大仁叫过来。此次老七修为突破,又兼‘雾隐’出世,当属我大竹峰幸事,合该庆祝一番——明日便让你大师兄下山一遭,采买些丰盛食材回山,你且通知其他人一下。”

【019】 试招

夜空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房间里,背靠斗大“道”字而坐的秦烨,双目凝视面前一柄水蓝色润泽光剑,剑刃呈冰晶蓝白,以目视之便能感觉其间锋锐,其剑身之上天然而成古朴纹路。他的脸上,终是露出微笑:“成了!原来却是应当如此。”

秦烨随手便散去好不容易凝聚而来的“水曜剑气”,闭目细细回想一遭方才真元运转的点点细节,乃至神念波动也计入其中。片刻之后睁眼,伸手一抹,那手掌之间光滑攒动竟再度凝形而成水蓝剑气。

“哈哈,”秦烨轻笑,不禁有些自得,“原来我真有几分修行天分的!哎,已是晚上了吗?”他起身推开窗户,果然便有一束久候的月光,飘然洒落而来。“唔,”秦烨像是玩得上瘾,就着清幽月光,又挥手凝出一柄剑气,水蓝晶亮的剑光仿佛被镀上一层银亮,越发璀璨耀眼,“不管了,去后山试试招儿!”

说走便走。

也未惊动任何人,秦烨悄然翻身踏上房顶,几个轻巧飞掠离开弟子居所。落在地上以后,他渐渐加快速度,越跑越快。只见月光之下,一道迅捷的影子掠向后山。他周遭的景物飞快地后退,渐渐竟成了模糊之象,寻常人只怕集中精神也难以看清周遭景物!

“哈哈!”

他好似挣脱某种禁锢一般,越跑越欢,胸中生出一股豪迈之气。所幸秦烨理智尚在,没有放开胸怀来一阵“午夜长啸”——路过守静堂时,后堂里没有灯光传出,要是不小心惊扰已经睡下的师父、师娘,此次试招只怕就要变作“真人快打”了。

“呼——!”

“畅快!”

秦烨一气跑到了后山之巅,放肆大笑一阵,心情甚为愉悦。回想先前自己的动作速度,只怕已然超越前世那些“武林高手”所能达到的水准!谁能想到,曾经不过心向江湖的普通人,此时竟走出了远比“武林”更加深远的高度?

忽然,秦烨察觉到腰间的动静,心念一动之下,便有一块黄玉令牌飞舞而起,绕着他旋飞一周停在面前。玉牌荧光辉映,似也感受到他激荡心情,而为之振奋。秦烨与它心意相通,自是能感觉玉牌传出的懵懂孺慕欢欣之意,当即“哈哈”笑着,伸手弹了一指,玉牌旋转飞远,又快速回转,竟似真个通灵与他打闹一般,无比神异。

“好吧好吧,你也要试试招吗?”

御使法宝,当真与御使他物的感觉完全不同。

譬如刻画灵阵的竹人,秦烨驱使需要消耗自己的真元与心神,然而驱动灵宝“雾隐”,给他的感觉却像面对一个“智能化”机器人那般,心念所动,它便随之而动了。先前习练“凝剑诀”,秦烨当然没有借助法宝威能,这小心眼家伙竟似能感觉到这一点,竟生出朦胧的不满来。

秦烨一笑之下,也想试试法宝加持下,“水曜剑气”又会有何变化呢?

当即右手握成剑指,凌空一划,口中轻喝一声“凝”!便有一道水蓝晶光凭空出现,与先前不同之处,在于秦烨此次沟通了法宝“雾隐”。那水蓝色剑形以远比先前快速且轻松之态凝聚而成,并且在剑形成凝之时,仍旧未有停的意思——

“咦?”

秦烨不知有何变化,便依着灵宝“雾隐”,继续度入真元,那本以成形的剑气,竟恍若吹气一般嗖嗖增大,须臾之间便涨到先前十倍大小!

“这”秦烨目瞪口呆,望着眼前恍若门板一般宽度的明晃晃水蓝剑气,再对比一下之前费了老大劲儿方才凝形而出的三指剑气,心中一阵气馁,竟有些妒忌自家灵宝来。苦笑之余,也感叹道,“难怪此方世界,以御物为上。一件好的法宝,对于一个修士而言,岂止是‘如虎添翼’啊!”

沮丧瞬间便逝去,接着成了一种强烈的跃跃欲试。

秦烨看了眼不远处成片成林的黑节竹,心中一动。此处山顶深处,黑节竹从未有人来砍伐过,早便长得如同一株株树木般粗大,偏又笔直如刻,直入云天。其质地更比山下位置的黑节竹,坚硬柔韧不知凡几,正好试招!

当即手诀变换,依着术法之中操作,那门板一般宽大的耀眼剑气,竟在法诀操纵之下,霎时间消失不见!再入眼帘时,远处黑节竹林竟是“咔咔咔咔”齐齐自腰间断落,整片竹林瞬间清空大半,只剩半人高的整齐竹桩留在原地!

“卧槽,收收收收——!”

待法诀收回,眼前的竹林已然少了大半,便是为茂密竹叶遮住的夜空,也多出一大块来。秦烨惊叹“水曜剑气”在“雾隐”加持下威能之大时,也为面前的竹林头疼,额角溢出点点冷汗。大竹峰“竹涛”乃是闻名在外的“青云六景”之一。别看大竹峰门下弟子做功课都在砍伐竹林,可你若以大威能道法,生生毁去大片大片竹林的话——呵,你觉着会不会有某个矮胖之人提着“赤灵”找上门来?

“呼,还好收得快。以我在大竹峰的受宠程度,区区一小片竹林,应是不会被责罚的,吧?”秦烨甚以为是的点头,如是安慰自己。又看竹林被毁掉的乃是中间一部,两边各留了一片。右边且不说了,其往下延展还连着别处的竹林。只左边一片,孤孤单单剩些黑节竹伫立在哪儿,也不好看!

秦烨本着“修剪”一番的心思,继续试着招儿。

这回不敢像先前那般肆无忌惮,而且左边竹林剩得不多,胡乱浪费的话,岂不是还得再找一处老竹林?只见他仍如先前那般,凝出剑形,只不再增大,仍是三指宽长剑。若细看的话,便会发现以“雾隐”助益凝形的剑气,比之只凭修为要更加凝实,剑上古朴纹路也越发细腻。

晶蓝色剑气激射,轻易斩断不远处一根黑节竹。

在竹身“咔”的断裂倒下之际,秦烨又生心念,竟是凭空再凝聚一柄剑气,两道剑气他可以神念牵引变动,做简单动作,便见两道剑光嗖嗖交错而过。那半空倒下的黑节竹竹身,略微停滞一瞬,接着便成了一堆两尺左右的短截,哗啦啦掉落在地。

“嘶,嘿嘿,腻害腻害!”

他偏头看了看地上短截黑竹,咧嘴傻笑一阵,又想试试极限。手诀牵引,半空中一柄接着一柄晶蓝色剑气浮现,最终凝结到第九把剑气之后,秦烨感觉到神念上产生的莫大压力,便不再继续凝结。手一挥,剑气疾射而出。

“嗯?”他敏锐的察觉,虽然此时可以凝结九柄剑气,可操纵起来十分生涩,大有顾此失彼之感,竟只能做到直来直往,全无先前变化之灵活。依次往下减少同时操纵剑气的数量,一番试探下来,秦烨最后试出,自己最多能灵活操纵的剑气数量为四。

超过四道剑气,其灵活程度便大为下降。甚至便是四道剑气,其灵活性也逊色于操纵两道剑气。更为尴尬的是,若无灵宝辅助,他能灵活操纵的剑气是一。

前文已然赘述,秦烨认为,“凝剑诀”之精髓在于“凝”,而非驾驭剑气。此二者区别,好似前世“角色扮演游戏”和“沙盒游戏”之间的分类。前者虽然可以让你跟随主线,轻易领略到精彩剧情,绝美风景;可后者,却是能让你自己创造一个世界!

将“凝剑诀”,只当做剑气修习,实是一种绝大的浪费!

回想前世种种记忆,秦烨轻易便可开出诸多使用“水行法”的脑洞来。既是试招,怎能不尽兴?当即皱着眉,认真思考半晌,手诀连连变动,好一阵之后,几滴水珠凭空滴落到他脸上。感觉差距过大,便催动法宝,再度施法。便见竹林间,隐约起了一阵雾气,眨眼之间,夜空明月朗照的情况下,后山竹林里滴落的水珠越来越多,竟下了一场小雨!

“果然可行!”

秦烨心中猜想被验证,不禁振奋不已。

“那么接下来,便是今夜最后的尝试了。”秦烨轻轻握了一下“雾隐”玉牌,心中罕见的有了急切和期待——他欲要尝试修行生涯的首次御物飞行!

说来很有意思,秦烨修为都达到了玉清五层,竟连御物飞行也没试过。之前刚到四层时,师娘苏茹怜秦烨年幼,不愿放他下山寻找机缘铸造法宝。田不易也为了他修道未来计,让其打好基础,也没有传他法宝。秦烨无聊之下,甚至自行发明制造了可以御使的竹人,偏偏却没有法宝御物飞行。

等他艰难炼制“雾隐”功成,机缘巧合下受灵宝精气反馈,竟一举突破修为桎梏达到了与大师兄宋大仁那般修为,成为玉清五层的修士。为了稳固修为,又多等了几日,到今夜,秦烨早已急不可耐!

当即以御物的法门,催动“雾隐”,玉牌散发黄绿柔光,迎风而长却是变成三尺宽、半丈来长,其上诸多纹饰也随之增大,变得更加清晰可见。事到临头,秦烨又有点害怕,伸手轻轻地扶着玉牌,喃喃地嘱托道:“雾隐小可爱,一会儿您可得悠着点儿!主人我怕是有点恐高,要是胡乱而来让我从半空落下,你可就失去我啦!”

全然不去想,御物乃是以他意念为主,求法宝又有何用呢?

【020】 御空

一番祈祷嘱咐之后,秦烨终是鼓起勇气,爬上那玉牌之上。

不错,他的确是小心谨慎爬上去的,并且因为这“交通工具”实在“简陋”,除了一个底板啥也没有,心慌之下上了法宝也没敢起身,就那么趴着。也幸亏此时乃是夜晚,后山有只有他一人,不然让田不易瞧见自己寄予厚望的弟子,御物竟是这般德性,怕是要气得提起“赤灵”清理门户!

“呼,很好,很稳!”

不过,等他上了法宝,却发现其实先前所虑十分好笑,那灵宝停在半空非常稳固。毕竟,若是初入“御物境”,还可能法宝操纵不稳。他似乎忘记自己已经玉清五层,虽是法宝初得,却已经操纵得得心应手了。

真正作怪的,不过是他心里那些前世拙劣的短见罢了。

“那么,接下来便试着动一动了。”

心念之下,“雾隐”玉牌随之而动,缓缓在那唯有清幽月光的后山移动。片刻之后,秦烨发现以自己御物之能,似乎不用这般担惊受怕。便鼓起勇气,慢慢站立起身。又在后山逛了一阵之后,他总算放下心来。

以前他还担心,若是法宝偏斜,自己没站稳从上面掉下来怎么办。可真正御物之后,他才发现曾经的想法何其可笑。法宝通灵,又与他心神相通,御使法宝之下其实跟使用自己的双腿没有什么差别。常人以双腿走路,虽然有摔倒的时候,可你何曾见过某个人会在奔跑时担忧自己双腿从身上脱落?

御使法宝飞行,便如使用双腿奔行一般。

纵然有诸多倾斜、甚至倒转之势,只要真元不绝,神念不断,那法宝便如身体的一部分,完全不会脱离。知道这一点以后,秦烨终于胆子大了起来,不必狼狈趴在法宝上,也无须小心翼翼保持平稳,而是逐渐加快了速度。

“哈哈哈,好玩!”秦烨终于不满足只在光线暗淡的后山瞎逛了,他抬头望了一眼天上的明月,心中忽地生出一股豪情,宛若前世那些运动达人踩滑板一般,玉牌之首微微翘起,“嗖”地一下化作一道流光,直往夜幕苍穹而去!

“哇喔~”

“哈哈哈!”

“爽,太爽了!”

人类飞天之梦想,不管在哪一方世界,都是铭刻在骨子深处的执念。可能够如飞鸟一般自由自在翱翔苍穹的,却唯有此时秦烨这般,驾驭法宝,御物飞行!

随着御物越发熟练,秦烨终于彻底放开,学着前世某位剑仙模样,双手背负身后,真元催动法宝在夜幕里划过一道道耀眼的黄绿豪光。高空俯瞰地面,大竹峰仍旧巍峨,却是另一种全然不同的感受。只是此时已然深夜,除了隐约可见的孤峰,别处深涧沟壑,都只是黑漆漆一片,即便如此,他也兴致高昂,飞了半天却没有半点疲倦厌烦之色。

忽地一朵云飘飞而来,竟是从秦烨身边而过。

他伸手触摸了一下云雾淡淡的湿气,放声一笑,猛地继续拔高,竟是像要直冲明月而去!豪光迸发间,他距离地面越来越高,夜幕里的圆月仿佛越来越近,变得如同一轮巨大的玉盘,好似触手可及!

秦烨飞行不停。

他俯身往身下看去,原本巍峨的大竹峰越来越小。同时渐渐有一座巨大山脉,其仿若巨龙盘卧的身姿慢慢浮现,秦烨知那正是整座青云山脉。其间最为显眼的几团黑色山峰,正是一一对应青云七脉,尤以通天峰为最。即便他此时飞了这般高,通天峰仍似笔直巨剑一般,直指夜幕之上!

“糟了!”

正自俯瞰出神的秦烨,忽然感觉到一股凛冽如刀的风吹拂而来。猝不及防时,差点没能稳住身形,连忙停下了继续往高空飞掠的行为。早就听闻九天之上,有罡风横行,此时亲身经历,秦烨方才感觉到罡风之烈!

忙不迭运起一门“真元护体”的法门,将那逼人罡风隔离在外,方才感觉舒服些。此时他也不知道自己飞了多高,只是身躯四周罡风烈烈,硕大明月孤轮,好似就挂在身侧一般。御物飞行其上,如同与明月相伴,当真无比惬意!

“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

“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

“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

胸中豪迈陡升,秦烨不禁有感而发,念出几句前世记忆深刻的诗句,又自大笑一阵,道是,“哈哈哈,我辈修士,当快意如此啊!”

只是秦烨畅快御物飞行,却不曾想过,在大竹峰有修士来往不停,不断飞掠而过。作为大竹峰修为最高之人,他的那位矮胖师父,又怎会感知不到?此时守静堂后院,临窗之处便站着个满脸怒气的胖子,一双眼定定地望着天幕上明月之影中不断划过的那道豪光。

“岂有此理!”田不易身着睡袍,面带怒容,“这逆徒莫不是要闹上一整晚?还有没有一点尊师重道的心思,不知入了夜便该歇息了吗?且把宋大仁找来,明日不必下山了!就这分毫不顾及他人感受的逆徒,我给他庆祝个屁!”

苏茹半倚着床,身着袍服、睡眼惺忪的她,月下观看竟有种颠倒众生之态。她自然也感知到天上那飞来飞去的灵光,只是作为师娘,她心思毕竟细腻些,便劝道:“小烨也是初次御物飞行,难免激动了些。他其实也有考虑,以为飞得高了便不会影响到你我,哪里知道大竹峰的动静,都在你我注意之下!哎,你听,他好像还在吟诗呢!呵呵,以他惫懒的性子,这般意气风发倒十分少见呢!”

“哼,念的什么玩意儿,狗屁不通!”田不易恼怒地“砰”一下关上窗户,“不过是御物飞行罢了,你瞧瞧他那得意忘形的德性,哪里有半点修道之人的稳重!明日再要他好看,睡觉!”

苏茹一笑,也不理会。

她知田不易不过是说说气话罢了,真计较起来,这大竹峰最为护短、宠溺他的,还得数他自己了。不过心中也暗自计较,明日得叫来小徒弟好生叮嘱警告一番,不然每晚都这般折腾,还要不要休息了?

又听那夜幕之上传来毫无遮掩的灵力波动,苏茹叹息一声,竟有点羡慕其他人修为低下来。没见隔壁田灵儿,早就熟睡,根本没有半点被惊扰到的模样。

翌日。

众大竹峰弟子拜见两位师长时,明显看出两人神色之间隐隐有所疲乏,像是一夜没睡的模样。众弟子虽然惊讶,但都藏在心底,不敢去问。秦烨也奇怪,不过吃饭之后,师娘苏茹叫住他,一阵数落之下,他才知道原来昨夜自己飞了一夜,竟然惊扰得两位师长一夜没睡,顿时尴尬无比!

等他出来时,厨房里只剩杜必书还在收拾碗筷。

秦烨便上前相帮,一面收拾桌椅碗筷,他也注意到今早用饭里少了一人,不由开口问他:“六师兄,怎的今日没见大师兄来用饭?”杜必书闻言惊讶,此事不早已通知到所有人那儿了吗,怎地小师弟这位主角却还未知?不过他马上想起,昨日小师弟好像在房间里闭关,故此没去打扰。

“大师兄被师父派下山采买去了。”杜必书又把师父之前所说的话,给他讲了一遍,秦烨这才知道,原来田不易竟是为了他,而派大师兄下山买些丰盛物资,以作庆祝。不由心中一暖,也有些不好意思:“师父他老人家,看起来顽固古板,没想到对我这么要好!”

杜必书笑着道:“小师弟,你这算说到点子上了。师父虽然平日总板着个脸,说话也没好声气,不过对咱们这些不成器的弟子,却颇为关怀。便是之前老四突破,师父也让弄了一桌丰盛的饭菜,以作庆祝鼓励呢!”

两人谈笑之间,很快便收好了厨房一应事务。

走出厨房,两人简单谈了一些修行之事,忽然话题转到宋大仁身上,那杜必书赌瘾犯了,非拉着秦烨打赌:“小师弟,咱们来打个赌吧!也不赌别的,就赌大师兄此次下山采买,是在今日午时之前回来,还是午时之后回来,如何?”

秦烨眼珠一转,想到一招:“师兄,你准备选哪个?”

杜必书大笑:“我先选吗?哈哈,小师弟,你让我选的话,我当然赌大师兄今日午时之前便会回来,你不是输定了嘛!”

秦烨却觉得不会,他笑道:“师兄,你赌午时之前,那么我便赌午时之后算了——只不知赌注为何呢?”

听他这般说,杜必书反倒一愣。毕竟以往宋大仁下山采买,但凡清晨出发的都会在午时之前回来,这是大竹峰所有师兄弟都知道之事。当即他道:“小师弟,你确定赌午时以后?你可要知道,所谓‘赌场无父子’,切莫相让与我啊。”

“不是小弟相让,六师兄,我就赌午时之后。”秦烨心底暗笑,师兄啊,你可万万别忘了自己“逢赌必输”的光环,但凡与你所选相反,必然不会出什么意外!又道:“师兄你还是说说赌注吧!”

杜必书一听,兴奋起来。

暗道莫不是这回终于要赢一把?当即按捺住激动,认真想了想道:“那这样,小师弟你既然诚心相让,师兄也就不拒绝啦。赌注的话——我若赢了,你帮我洗一月的碗;你若是赢了,我帮你洗一月衣物如何?”

“哈哈哈,好!”

秦烨、杜必书两个击掌为约,齐声道了句“一言为定”!两个各怀心思的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副智珠在握的必胜模样。

【021】 起始

不过转眼之间,便已是正午。

秦烨、杜必书两个,竟为此赌约,定定在这守静堂前呆了半日,毕竟“赌注”不凡,整整浆洗一月衣物呢,不是耍处!只是傻等,也颇为无聊,两人便就修行交流起来,只不过多是秦烨在讲,而杜必书虚心倾听。从上次打破心中虚妄桎梏,虚心请教而收获匪浅之后,杜必书便放开了心中身为师兄的包袱,有机会便会找他问些修行之事。

眼见时至正午,原本信心满满的杜必书,此时也不由心焦,只是两人又等了一阵,仍不见宋大仁回山,他终是叹息认服。唯独一点杜必书想不明白,他问:“师弟,你怎么就知道,大师兄今日会较以往回得更晚呢?”

秦烨“嘿嘿”笑道:“我并不知道大师兄何时回山,只是故意挑个与你相反的选项罢了。师兄莫非忘了自己‘逢赌必输’之名了?”

杜必书恍然大悟,满脸懊恼地感慨道:“当真世风日下,当初淳朴小师弟,竟也变得如今日这般狡猾,下回非得让你们先选才是!唉,不过你放心,师兄赌品你也清楚,赌注不会反悔的。区区一月衣物么,便包在师兄身上吧!”说完起身,他看了看时辰,道:“时候不早,师兄先去厨房忙了。”

秦烨一时绝倒,在心底觉得好笑——便是你让我们先下注,只要你不与我一样,不还是得输吗?您可别小瞧自己那“逢赌必输”的光环呐!又听他后面说的话,秦烨忙跟着起身道:“师兄,我也去帮忙。”

“算啦,”杜必书摆摆手,“此事你又不擅长,能帮我什么?嘿嘿,厨房之事说起来虽是繁琐,于你师兄而言,又岂不是另一种修行?且歇着吧。”对他这番言语,秦烨颇为意外,不成想总是玩世不恭模样的六师兄,竟也有这般见识?连忙拱手钦服,恭送他离去。而杜必书走后不过片刻,守静堂后山小路上,蹦蹦跳跳过来一人,却是做完了上午功课的田灵儿。

田灵儿看到秦烨,小脸露出欢喜地跑过来:“小师兄,你在这儿等我吗?”

“哈哈,”秦烨毫不脸红地承认了,神色自如地道,“是呀。小师妹,今日功课做得如何呀?”田灵儿噘了噘嘴,好似疲倦甩着胳膊,撒娇道:“砍竹子嘛,每天都一个样!爹也真是的,那么多锻炼体魄的方法,非得选又蠢又笨的砍竹子!”

秦烨知道她是小女儿心性,并非真的劳累,只是向他寻求慰藉罢了。当即一番温言安抚,果然她很快便将此抛在脑后,转而与秦烨交流起“御物”之法来。两人正说到投机处,秦烨心念一动,忽然感受到一股法力波动,忙抬眼看向远处白云飘渺的天空。

“师妹,有人朝大竹峰来了。”

田灵儿“咦”了声,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见天际悠悠白云之中骤然亮起一点豪光,略微停顿之后,辨明了方向快速接近,径直朝着大竹峰落了下来,降到守静堂外的空地上,激起劲风向四面扩散开来。而后豪光散去,显出个身穿蓝色道袍的青年,面带英气,右手法诀牵引使那豪光落在身后,成了一柄蓝色仙剑。

他目光一转,便看到守静堂前的两人,脸上露出个和善笑容,而后大步向两人走了过来。只是不知道为何,在看清眼前这英武气质青年面孔时,秦烨的心中忽地突了一下,仿佛起了一个警兆,预示某种被他遗忘之事正在、或是即将发生一般,让他略有不安。

不过此时那明显也是青云弟子打扮的蓝色道袍青年,已然大步走了过来,秦烨不及多想,连忙起身与田灵儿迎了上去。

那青年抢先开口,语气不急不缓,有一股温和从容之意,让人心生好感:“通天峰弟子常箭,见过大竹峰两位师弟、师妹!”

此人气度不凡,又是从别脉而来。秦烨知道青云门虽然团结,但门内也多有竞争之意,故此外人当前,自不敢堕了大竹峰礼仪,当即也恭敬回礼,道是:“岂敢!大竹峰弟子秦烨与师妹田灵儿,见过常师兄!”礼毕,又道:“不知常师兄此来,可有要事?”

不曾想,常箭听了两人姓名,却露出惊讶神色来。

原本只打算随便寻个人问路,竟也遇到“熟悉”之人,原来他竟听过秦烨之名,好奇地看他道:“你就是那个大竹峰的天才弟子秦烨?”又马上反应过来田灵儿身份,忙道:“田师妹,莫非正是田师叔掌上明珠?哈哈,不想我今日如此幸运,接连见到两位天才人物!”

近一年里,青云门中但凡“消息灵通”之辈,谁人不知大竹峰田不易座下,出了两个惊才少年英杰,年纪轻轻却于修道一途天赋绝佳,其中一人是其弟子秦烨,另一人则是田不易师叔掌上明珠。

然而有意思的是,此事的两位主人公,对此都不知晓,也是有趣。

“常师兄过誉了,我与师妹不过未学后进,岂敢当‘天才’之名?”秦烨心中奇怪,他从未离开过大竹峰,长门的师兄怎么便知道他的名字,同时也口中谦虚道,“要说天才人物,通天峰掌教真人座下才是真正明珠无数,师兄切莫笑话我等。”

秦烨心理并非少年心性,自不会像田灵儿那般喜出望外、面有得色。他的回答镇定自若,似谦虚淡然,又似如有所持,叫人看不出深浅来,如此便让常箭越发好奇、意外了。

若说方才,他口里的确是恭维之言,毕竟作为青云山长门弟子,又时常处理待人接物之事,见识不凡,知晓长门底蕴,试问那脉传承弟子能比通天峰还要出彩?便是天才人物,又有谁能抵得过长门一脉大弟子萧逸才那般惊才绝艳?须知“七脉会武”中,便是龙首峰齐昊那般人物,也比不得大师兄厉害。

过往之中,一些表现出修行天赋的弟子,常箭也并非没见过,似眼前少年男女这样年纪便展露头角的也有。让他意外的不是两人的天才资质,而是超出两人年龄的品行心性——淡然自若、谦虚谨慎,难怪门中会传他们的名声!

好在很快常箭想起正事儿,不敢耽搁,忙道:“秦师弟、田师妹,我乃是奉掌教真人之令,前来寻首座田师叔,还请两位带个路!”

见有正事,两人皆不敢耽误,一齐将他引入守静堂内。

先前御剑的动静,田不易、苏茹夫妇已经觉察,此时又有掌门谕令。田不易接着常箭,看了手令之后,道:“你且随我来。”两人转入后堂,秦烨和田灵儿没能进去旁听,只留在外边等候。

在此等待之间,秦烨猛地反应过来——通天峰常箭,不是那前世原著之处,引着草庙村两位遗孤游览“云海”、“虹桥”,而后觐见掌教道玄真人的那个青云弟子吗?他此次前来,莫非是——

一想到此事,秦烨立即后悔没能进去旁听了,此时干等着,也不知究竟是否若他猜测那般,白白让人心焦!

正思虑间,忽然见到田不易与常箭一齐从后堂出来,大步往外而行。秦烨连忙追上去,叫道:“师父!”田不易回头看是秦烨,微微皱眉,但还是开口解释道:“掌教师兄有事召集我等几脉首座,老七,你且暂时留在峰上等候——”

“那个,师父!”秦烨少见的插了嘴,“弟子也想随您一同前往通天峰,可以吗?”

田不易顿感意外,还没说话,一旁跟着出来的师娘苏茹开口道:“不易,小烨来大竹峰这好几年里,还未曾有机会下山,便让他一块跟着去,长长见识也好!”田不易一想也是,另有一点,带秦烨前去,此番也可让他出现在诸位同门师兄弟面前,先认个熟脸,算是为将来打算。

“可以,这便走罢!”

田不易走出守静堂,也不去管身后常箭、秦烨,只随意一挥便引起一道赤色光芒,眨眼便划入天际之中去了。常箭愣了片刻,还以为田师叔先行,却是把弟子留给自己去带,不成想刚转过身,便看到身侧一道黄绿光芒浮空而去,竟是那十四岁左右少年御空而起!

“这、这——”

常箭怎么也没想到,那半大少年,居然也达到了“御物”之境,驾驭法宝御空飞行之手段也颇为平稳精熟,心中喟叹一声,果然不愧少年英杰之名!当即不再耽搁,手中法诀牵引,背后仙剑出鞘化作一道蓝光,将他载着直入云霄而去!

“娘!”守静堂前,只剩下田灵儿不依地拉着苏茹,“为什么师兄可以去,我就不能去啊?”

——

碧空之上,秦烨痛快呼出长长的一口气息,贪看周遭景象,心中充满震撼之感!

他只在半空停顿片刻,常箭便踩着一道蓝光轻易追了上来,两人汇合一处,方才继续飞行。田不易独自先行,乃他是青云前辈、一脉首座,辈分高、地位尊崇,自不必与小辈一块遵守某些默认规矩,但秦烨却不能如此。因此他虽先走一步,也等到常箭,这才身化流光,朝着天际云雾深处,那座叫人无法忽视的通天山峰飞掠而去。

【022】 通天峰

白日御空飞行,所见又是另一番景象!

两人轻易穿透厚实云雾,齐齐浮出云海之上,但见长空如洗,仿若一块澄澈碧玉。远处红日滚滚,照得一片通红。放眼四顾,浮云只在脚下,仙鹤袅袅行于身侧。俯瞰山河之时,仿佛天地山河都在脚下变得渺小,叫人凭空生出一股豪气来!

常箭的注意力一度被秦烨脚下法宝吸引,毕竟青云门中,主修非是仙剑的弟子十分稀罕,便是他那法宝外观,虽然莹莹光彩流转,颇为不凡,但模样却有些奇怪,仿佛一块放大之后的腰牌。又见他一路贪看美景,不由好奇问道:“秦师弟如此喜好御空赏景,难道平日里看得还不够?”

“师兄不知,”秦烨并没有隐瞒之意,笑着道,“算起来,此次还是我第一回在天光下御空飞行。这些师兄们看惯的景致,对于我而言还是头回见到呢!”常箭见说,心中惊讶田师叔竟如此放心让从未御空飞过的弟子独自飞行,同时也暗地里松了口气,暗道原来是刚刚突破到“御物境”啊!只是这英杰人物确实不凡,初次御空竟能如此平稳轻快,隐隐连自己也被落了下去!

“师弟,”常箭劝道,“御空飞行需得全神贯注,莫要因为贪看景致而失了方寸,不然这万丈高空跌落,岂是耍处?”

秦烨知他误会,不过对于别人的好意,他向来不太会拒绝,顿时便收敛脸上笑意,正色回应:“师兄教训得是,秦烨受教!”

飞了一阵,通天峰便近在眼前。

远眺之时只能看个大概的山上景致,此时已经变得清晰无比。只见这座峰岭之上,楼阁殿宇错落有致,飞瀑流湍,古树参差,在云雾缭绕之下恍若仙境一般。更有一片洁白通透的巨大广场,其上放置了九个古朴大鼎,鼎内青烟袅袅,淡而不散,直融入天空淡薄轻纱似的云雾里。

远远的,秦烨只见先前那道田不易驾驭的赤色红芒,径直落往峰顶磅礴气势大殿前边,而他却在常箭带领之下,早早往那洁白光亮的广场直落而下。似田不易这等首座,方才能够直接御剑入青云主殿“玉清殿”前,其他弟子得先行落下,再一步步走上去,以示尊敬之意。秦烨知道青云门规矩颇多,不敢轻视触犯,老老实实听从吩咐。

“师弟,此处便是‘云海’广场。你是自行前往‘玉清殿’呢,还是为兄领你前去呢?”

通天峰顶,青云观主殿“玉清殿”虽远,但此去别无转换处,秦烨想了想,便郑重拜别常箭,谢过其领路之谊,独自一人踩着云海地面,且看且行而往峰顶走去。

——

通天峰不愧为青云门掌教一脉,其气度威仪,远胜清静的大竹峰,置身其间,便能感受到名门大派的仙家威严。便是驰名在外的“六景”,通天峰也占了“云海”、“虹桥”、“翠坪”三处之多。此时站立在“云海”广场,脚下皆是整洁汉白玉铺就而成,亮光闪闪,一眼看过去让人生出渺小的心思来。另有白云如雾,飘渺而来,却都只在脚下弥散。

广场上摆放的九个大鼎,隔得近了,越发见其古朴端庄。鼎内燃着异香,袅袅青烟凝而不散,其味清淡,嗅时有宁神静气之功。秦烨啧啧称奇,暗道这青云山,果然比前世书中描述,还要风景迷人,几如仙境一般了。

当即迈步走过广场,到了广场尽头,却是一片朦胧的云气。云气里边,有一道闪耀光华之物,异象不断。隐约之中,还有细细的水流声音传开,其中间杂着某种沉闷、奇怪的声响。秦烨听到那声响,眉头一挑,顿时想到原著里提过的某物,一笑之下也不多言,只顾前行。

忽地云气消散,眼前豁然开朗。只见广场的尽头,却是一座气势磅礴的石桥,也无桥墩,横空而起,一头从广场这边起始,另一头却如巨龙腾空一般直入云气里去了。只见阳光照耀那细细的流水,整座桥顿时散发七彩的光芒,如同天际长虹,绚丽多彩,叫人看得目瞪口呆,为此景观之瑰丽而结舌!

上了桥,秦烨才看到两道水流自桥面两侧流淌而过,阳光透过云彩,又经水流折射,方才照出彩虹的绚丽来。他不禁心中赞叹,也不知当初青云门的先辈们,究竟是何等胸怀丘壑,才能造出这样的景观来。

继续前行,很快便穿过云气,到了石桥正中,竟走出了云海。放眼四顾,只见湛蓝透明的苍穹,如倒悬之海扣在头顶;身边云雾缭绕,云海茫茫,一眼看过去,让人心中为之一宽。不过秦烨早在御空之时,便见过更加浩渺苍茫的天地,此时倒未惊讶。

只是听得那奇怪的声音,越发近了,他不由心中生出好奇来,立时加快了脚步。此时,通天峰上青云观的主殿“玉清殿”,已然清晰可见。其正坐落于云气环绕的山顶,殿宇雄浑,气势磅礴,当中一个金色牌匾,上书“玉清殿”三字。时有飞鹤长鸣而过,直如仙家福地一样,让人心中敬仰。

下了虹桥,便直至一处碧绿水潭。

秦烨自修了“雾隐”法宝,习练水法以来,逐渐便对“水”有了亲近之感。水润泽万物,也为其道法打下坚实基础。此时看那水潭碧绿,平静如境,将一遭景致都映在其中,仿若画卷一般。他站在水边,没有着急往前,倒像是在等待什么,偏着脑袋只顾往水中探视。

那水潭深处,忽然响起一声咆哮,沉闷如若远在天边的闷雷,却不断在靠近着。细听之下,竟正是先前的怪声。紧接着,宁静水潭中心起了一道巨大漩涡,而后潭中泛起巨浪,一个庞大的身影伴着浪花飞跃而出,水花漫天扑面而来!

秦烨没有躲避,一双眼睁得滚圆,直往那突然出现的庞然大物身上看去。只是他虽未躲那漫天的水花,然水花扑面而来时,却有一道黄绿之光分开水花,竟让他置身其中却没沾到一滴水,原来是法宝“雾隐”自行相护,不愧灵宝!再看那庞然大物身高五丈开外,龙首狮身,浑身长满鳞甲,巨目阔口,两根锋利的獠牙在阳光下闪烁寒光。

秦烨怔怔地看着它,口中轻轻地念出它的名字:“水麒麟!”

说起“见识”,有前世经历的他,什么样巨型怪兽未曾见过?只不过那些“怪兽”,都是人们臆想设计,只能通过影视、游戏方才能够展示之物。可眼下,他所见所闻着,都是来自一头活生生远古异种、洪荒猛兽啊!

那水麒麟一眼便看到旁边的小不点,大眼之中似有疑惑,那小不点身上散发一股意蕴,却是让它生出舒服、亲近之意来。当即口里咕噜低沉地发出一声,也没见它动作,便有一股水流自水潭中而起,往他身上浇过来。

秦烨心念一动,立即运转真元,法诀一引之下,却是福至心灵般将那股水流调转了方向,哗啦啦照头浇了水麒麟满脸。那水麒麟晃了晃硕大头颅,甩去脑袋上的水,却意外没有发怒,反而像是极为欢喜一般,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阵跳跃,大眼里流露出好玩之意,又抛出一道水流过来同他玩耍。

秦烨一会儿还要面见师门长辈,自然不肯被它淋成落汤鸡,照例把水流还给它。两个一大一小,竟是玩得欢快,直到玉清殿外,陡然传来一个声音:“老七!”

卧槽,差点忘了正事!

当即躲开一道水流,单掌竖在胸前,偏头跟它行了一礼,算是告别。水麒麟灵智不凡,看了一眼小不点,又抬起硕大脑袋望了眼玉清殿前另一个气息熟悉的“小不点”,不悦的打了个响鼻,扭头几步,趴在水潭边睡觉,不再理会于他。

秦烨点点头,认真看了它一眼,得出个结论:“心性灵智也跟大黄差不多,只是个子大些。”而后快速登上石阶,行至一矮胖之人与一壮汉身前,恭敬行礼道:“师父、大师兄!”

田不易皱眉道:“怎么过来得这么慢?”

秦烨脸上堆笑:“师父道法通玄,御空飞行远甚弟子之上,弟子当然过来得慢些!”田不易瞪眼看他,怒道:“那我怎么刚落地,便也见你到了云海?”秦烨意外,倒没想到田不易居然一直关注着他,忙笑嘻嘻地补救:“师父果然明察秋毫,弟子不过是一路贪看风景,忘了时间,胆大妄为想要欺瞒,不成想便叫师父一眼看穿,弟子拜服!”

田不易失笑,竟有一种“骂不是,不骂也不是”之感。想起方才所见,正色告诫道:“灵尊乃是我派青叶祖师收服的上古异兽‘水麒麟’,当年降妖除魔也是出过大力的。想来应是你修习了‘水行法’,叫它生出好感,才与你亲近。不过你还是不要离它太近,毕竟乃是兽类,若是起了性子咬你一口,你看它那嘴、那牙,觉得自己能吃得消吗?”

正言说之际,三人猛地听见身后一阵巨大响动,扭头便看见石阶水潭里涌起一股三人合抱粗细的巨大水柱,朝着他们直冲而下!

【023】 难违

田不易最是机敏,那水柱虽来得突然,但仍被他以与矮胖身形全然不同的速度飘然后掠,躲了开去。可惜了两个没有防备的弟子,叫那一阵巨大水柱兜头淋下,彻底成了落汤鸡!秦烨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颇为郁闷地看向腰间灵宝——怎的先前便知道护主,这回又失灵了?

“还站着作甚?赶紧过来!”

两人小跑着到了田不易那边,再回头去看石阶之下,水潭边上那头巨大的异兽。只见它硕大眼珠瞅了众人一眼,似有不屑,扭头继续沉睡。田不易脸色不善,“哼”了一声,语重心长对两位弟子道:“瞧见了吧,此兽颇为暴躁,以后离它远点儿!”

宋大仁脑子一时没转过弯,直愣愣地道:“师父,难道不是因为您刚才说的话,才招来灵尊报复的吗?”田不易恼羞成怒,使劲敲他脑袋:“你这逆徒,莫非要质疑为师?”

宋大仁反应过来,忙道:“弟子不敢!想来这灵尊,却是有些脾气暴躁!”

田不易这才满意,施施然往大殿而去。两师兄弟相视无奈,苦笑一阵,连忙运转真元,将一身衣服蒸干,这才紧跟师父身后走入那大殿之中。玉清殿内,当中供奉着道家三清神像,气度庄严。在那神像之前,大殿之上,此时站了数十个人,有道有俗,看来都是青云门下各脉弟子。在一应弟子前边,放置了七张檀木椅子,左右各三,居中最前方又有一张,此时上面坐了三人,两道一俗。见到田不易进来,个人神色不同,却都互相见礼,而后坐回自己位置。

宋大仁与秦烨两人乃是晚辈,更需大礼参见几位青云长辈,礼毕,方才走到田不易身后,一左一右默然站立。

大师兄宋大仁乃是大竹峰一脉首徒,虽不是惊才绝艳之辈,修为在年轻一辈弟子之中也属不弱。那三位坐着的青云首座前辈,自然对其有所印象,不过对于田不易身边的秦烨,自是一无所知了。

直到方才听了他俩自报其名,原本浑不在意的几人露出少许讶然,皆把目光往他身上看顾,好似要一眼看透其心肝脾肺肾一般。若是寻常之人,被几位大人物如此观看,恐怕早有失态。可秦烨毕竟心理成熟,也知道此乃为师父长脸绝佳机会,便只当那目光未有存在一般,淡然自若地站着,颇有云淡风轻之意。

在他身旁的宋大仁,则轻声将三人介绍给他认识。

居中上首之人,正是青云掌教道玄真人,一派道骨仙风、气度不凡,尤以一双朗目,直如星辰大海内敛深邃,叫他人无论如何也看不透!另外两个分别为龙首峰首座苍松道人、朝阳峰首座商正梁。苍松道人除了掌管龙首峰一脉弟子之外,也负责青云门刑罚之事,故此面上肃然,不苟言笑。商正梁却是与田不易一般,没有穿着道袍,只做俗家打扮。

“田师弟,”说话的正是上首而坐的道玄真人,“你身后这位少年,莫非便是新近收入门中的那位得意弟子?”

“回掌门师兄,没错,”田不易笑着道,“秦烨,来见过诸位师门长辈!”

显然此时乃是为其长脸时刻,秦烨自不会乱来,出列恭敬向一应师门长辈行礼,得到准许答复,这才重新站回他的身后。

道玄真人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阵,微笑着道:“的确是块良才美玉,田师弟教导有方啊。”便是另一位不苟言笑的龙首峰首座苍松道人,看了方才秦烨表现,此时也开口夸了一句,道是:“的确是个修道的苗子,田师弟好造化!”

坐在他身旁的商正梁,也不禁心底感叹一声,出言夸赞了几句。田不易见自家弟子,总算出了个让其他几位首座尽皆认同的优秀人物,心怀大慰之下,也暗暗有些得意。不过当话题转到今日商议之事以后,气氛便凝重起来。

又过了片刻时间,另有两脉首座御空而来,分别是“风回峰”首座曾书常,以及落霞峰首座天云道人。只是众人等了一阵,最后一位小竹峰的首座水月大师,却一直未来。接着便有一位小竹峰弟子到了玉清殿,向诸位师门前辈禀报,道是其师水月大师染恙,今日商议之事便不出席了。

道玄见状,便让众人开始议事,同时着一位弟子去探视两位血案遗孤,若见其苏醒,便着令带来“玉清殿”。果然如秦烨所料,今日青云门几脉首座聚集,正是为了那件发生在青云山下的“草庙村血案”。原来有下山的青云弟子,回山之际,忽然发现居住在青云山下的草庙村村民,竟被人一夜直接残忍屠戮,除了两个孩童、一个疯了的樵夫,竟再无幸存之人。

此次惨案乃是青云立派千年以来未曾有过、闻所未闻之事,更是直接发生在青云山脚下,浑不把第一正派青云门放在眼里,此案顿时便引得举派震动。道玄真人接到消息时惊怒交加,召集其余六脉首座商议,势要查清此次惨案的来龙去脉。不成想那唯一成年人的樵夫,因为惨案之剧被吓得心神失守,居然就此疯了。

道玄真人将他请到大殿,问询之下,他却只会一连叠地喊:“鬼、鬼啊!”如是一类全无意义的话,问不出所以然来,青云门一众也只好将希望放在另外两个遗孤身上。秦烨站在田不易身后,默默地旁观此事。

他的心情无比复杂。

早在此事发生之前,秦烨便从原著之中,知晓此次惨案的来龙去脉,甚至更为隐藏的线索,也都尽知。他甚至因为是否要插手其间,而心中生出魔障。后来因为被师娘苏茹定下“暂不下山”的决议,秦烨也只好将此事抛开,听天由命。

只是,随着他修为不断增长,连“雾隐”也炼制完成,秦烨曾经熄灭的心思再度活泛起来。是以他才在稳固修为的当晚,迫不及待开始掌握“御物飞行”的法门,所期待者,便是打算寻个时间往山下草庙村走一趟。

有御物飞行,上山下山不过短短时间,也不算违背师娘之意。

他想过,自己虽然修为粗浅,比不得神僧普智乃至那位神秘的黑衣人。可若是自己能机缘巧合的出现在此事之中,那黑衣人即便有心欲要偷袭普智,只怕也会因为自己存在这个变数的存在,而将其惊退。

如是一来,或可避免此次悲剧——

秦烨实在无法做到,仅以“保持先知先觉”,便坐视几百口人丧命,那与他的心性全然相反。坐视不理,看似置身事外,反倒会在心中留下难以磨灭之魔障!然而谁能想到,天意竟如此弄人,昨夜秦烨堪堪练熟了“御空”之术,今日惨案便已成定局,竟没给他半点插手其中的时间与机会!

莫非,当真是天命难违?

也不知那命运究竟是何意,非得让那人经受世间千般苦楚,去悟那“天地不仁”之大道不可吗?

秦烨想到此处,心中一声怅然之叹。

一时分神他顾之下,没注意大殿上不知何时来了两个十岁左右孩童。直到一句“王二叔,你怎么了”,以及那樵夫“鬼、鬼啊”的惊慌呼叫,将秦烨注意力拉了回来。他的目光从两个孩童身上一一看过去,遭逢大变,两人皆是满心悲戚。其中一人虽是悲戚,却还能稳住心神,另一个面容平凡、带些凡俗孩童憨厚的孩子,却是慌乱无比,只追着那樵夫一连叠的发问。

大殿众人,眼见这一处人间惨相,不由皆叹气出声,耸然动容。那孩童还要再问,却被另一个拉住,只听他凄然地道:“没用的,他已经疯了!”随后发展,竟如原著叙述那般,两人向掌教道玄真人请求做主。

其中,冷静而条理清晰的那个孩童,名为林惊羽,年纪虽然幼小却已经彰显不同寻常之处,让众位首座发现其良才美玉之资;另一个则老实木讷的张小凡,不知如何面对这些修道中人,甚至把道玄掌教称作“神仙爷爷”,显然与林惊羽相比,心性、资质都差了不少。

道玄真人向两个孩童发问,想知晓更多惨案内情,看能否堪破此案真相。不成想两个遗孤在惨案发生时,皆陷入昏睡,对此全然不知。道玄疑惑之下,又让最先发现惨案现场的宋大仁,将当时情形复述了一遍。只是宋大仁描绘之场景,实为凄惨可怖,让原本心存着一丝微弱侥幸的两个孩童,又一番惊悸伤心!道玄真人叹了口气,便将出一颗红色小珠,往他二人身上滚动安抚,使法让他两沉睡,不再空耗精力。

田不易一直在看两个孩童,目光尤其在那林惊羽身上多停了许久,此时见状说道:“掌门师兄,你现在以‘定神珠’暂时安定了他们,但他们醒来之后,你准备作何处置?”

道玄思虑片刻,却把问题抛给左首苍松道人:“苍松师弟,你意下如何?”

苍松那两道浓眉皱起,似认真考虑片刻,方才开口:“此事有诸多疑点,急切时恐怕难以查清。不过草庙村民向来质朴,又与我青云比邻而居,我们不可对其遗孤置之不理。我看还是将他们收入门下吧。”

【024】 拜师

站在田不易身后,秦烨静观后续发展。

他不过一个分脉晚辈,即便有一些小小修行天分,但在此等大事里,却是断断插不上话的。而其后事情发展,几如原著所诉那般,并无多少变化。

道玄真人答应收两人入门,在田不易提议之下,为了使他们不会日日相见,一直想起惨案之事徒增戾气,便打算分别收入不同两脉。初时争夺林惊羽这瑰宝,向来存了竞争心思的各脉首座,你争我夺毫不客气,当然最后还是花落龙首峰,被苍松收入门下。

唯一有所出入的,却是田不易。

也不知是否因为此方世界里,他收到秦烨为徒之故。虽然田不易看好林惊羽绝佳资质,但争了一句被人堵回来以后,气了一阵,竟意外的没有再度发言。即便如此,在最后还剩一个没人愿意要的张小凡时,道玄真人仍以一句“与大竹峰有缘”,硬是塞给了田不易,直把他再度气了个够呛,惹来众人同门欢声大笑。

此方世界里,宋大仁虽回了掌门问答,却并未在大殿之外等候,当然第一时间知晓自己多了一个师弟。田不易被众人偷笑,心里不忿,再看到宋大仁走过来,不由迁怒于他:“还愣着做什么?把人带上,走啦!”

宋大仁上前抱起张小凡,不及多言,与秦烨两个追着田不易出来时,却见他右手虚空一划,驾起一道红芒径直御空而去。宋大仁看了看秦烨,又看了看怀里张小凡,忍不住道:“师弟,看来咱们大竹峰又多一人,只是我们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呢。”

秦烨也在看他,比起宋大仁,他心中滋味纷呈岂止千万?只是嘴上附和道:“是啊,大师兄。呵呵,从现在起,我也多了个师弟呢!”

“小师弟,时候不早了,咱们先回山去吧!”

两人自石阶上下来,走过水潭边虹桥,下到云海之上,这才御空而起,化作琥珀、黄绿两道灵光,直往大竹峰方向飞掠而去。

夜莺婉转啼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夜晚。

大竹峰上。

秦烨凭窗而立,望着天边的明月,一想到今日所见所闻,他的心中便有一股极为特殊的感觉溢满胸臆——原著天命之人,终于来到大竹峰了。而那命运之轮,似也要从此开启转动!

然而,细细思之,秦烨又有另一种观感——这一切,仿佛也十分平静普通,并无半点特殊来。

他曾经幻想过,当自己站在张小凡面前之时,会是何等模样。是感慨?是惊讶?又或者会担忧他对自己造成“威胁”?但是,等他真正见到那躺在宋大仁怀里,即便熟睡也带着畏惧、惶恐的孩童时,他发现以往种种皆是妄念,唯有一种怜惜留存下来。

“用佛家的话说,秦烨啊秦烨,你这是‘着相’了。”

“天命之人又如何?我并无与其相争之意,这片天地给了我二度生命,我难道只会借些小聪明,翻弄诡计吗?”

“不,那并非我所欲也!”

“探寻修真之路,守护我所获得的这份情谊,好好看一看这片神州浩土,才不枉命运使我来此走一遭!”

心念至此,秦烨忽然感觉浑身上下一阵通透,经脉之中真元自行游走,竟有一种与天地同息之错觉。

“呼——!”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忽地笑着自语道,“若单论修道而言,我怎么觉得,前世诸多记忆,不仅不是一种便利,反而成了修行之中的魔障呢?”说着,想起那虎头虎脑的张小凡,眉头一挑:“且不管命运究竟意欲何为,我只做好自己,做好你在大竹峰的七师兄,这便罢了。”

“道法自然。”

“既然修道,一切,便顺其自然而然罢。”

——

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

且说张小凡悠悠醒转,慢慢坐起,往事如流水般涌上心头,一时怔然,恍如噩梦!

便在此时,门口传来一个声音:“你醒了啊,这就好了。”接着走进两人,张小凡抬头去看,认得当先那身躯高大、相貌粗豪者,正是通天峰上见过之人,而另一个却是比他大了几岁的少年,隐隐觉得有些眼熟。

以他此时的心境,自然更愿意见到熟人,当下开口叫了声“宋大哥”,只是目光落到另一少年身上,不知作何称呼。秦烨看出他问询目光,笑着指了指自己,道:“我叫秦烨。”张小凡感受到他的善意,脸上挤出一点笑意,也开口叫了声:“秦大哥!”

宋大仁虽是个大汉,见此心中也不由对他颇为怜惜,他走到床前,伸手摸了摸张小凡的脑袋,柔声地道:“小师弟,不必难过,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秦烨听得“小师弟”称呼,下意识便要答应,忽然想起自己眼下已经不是最小的师弟,不由暗自尴尬,伸手摸了摸鼻子。

张小凡闻言呆了一下:“什么一家人?”

宋大仁便笑着将当日田不易在通天峰把他收入门下一事说了,当然众人争执之事略去不谈。张小凡听了,小脸露出茫然之色。于他这般农家出身的孩童而言,青云门当真与神仙中人无异,他自己全然没有妄想过有朝一日,也能跻身其中。

唯独这代价,却是他万万不想付出的。

只是多想也无益,他咬了咬牙,张口叫了声:“宋师兄!”

秦烨见他忘了自己,提醒道:“还有我呢,小师弟!”张小凡挠了挠头,又道:“秦师兄!”秦烨听了,心中那股异样的心思顿时满足,不由大乐:“好好!小师弟,我是你七师兄,他是你大师兄,可别记错了。对了,小师弟,我们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秦烨自是知道他的名字,只是为了宋大仁,故意一提。

张小凡说了名字之后,宋大仁道:“小师弟,你这一睡便是一天一夜,现在大概也饿了吧?”张小凡本来还不觉得,但被他一说,肚子顿时应景地“咕咕”响起。宋大仁笑道:“来,小师弟,我带你先去厨房吃些东西,顺便给你说说本门情况。等吃了饭,再去拜见师父、师娘,以及其他几位师兄。”

张小凡点头起身,秦烨想了想,没有跟着去:“小师弟,你与大师兄去厨房,我便不跟着去了。一会儿咱们守静堂再见!”

虽然相处不过片刻,张小凡对于这位与自己年纪相差不多的师兄,还是心存好感的。当即点了点头,目送秦烨先走。没过多久,张小凡与宋大仁一起来到守静堂。此时堂前,两张椅子上坐了两人,其一身材矮胖,却自有一番别样威严,正是是田不易,另一人面貌绝美,气质端庄,则是苏茹。小师妹田灵儿站在苏茹身边,水灵灵的大眼睛满是好奇的打量着张小凡。

而后其他诸位师兄一字排开,秦烨自是在最后。张小凡一一看过去,看到最后才与秦烨四目相对,他看出张小凡脸上的紧张之意,便向他微微一笑,示意不用害怕。接着行拜师之礼,张小凡心性憨厚耿直,一说磕头竟一气磕了十几个又响又重的头,直叫田不易看得摇头,忍不住道:“好了,就这样吧!”

他似又想起当日通天峰上之事,心情颇为糟糕,挥手道:“大仁,他就由你先带着,把门规戒条都告诉他,入门道法之类也由你先传授。另外入门弟子的功课也照做,不可懈怠!”说完之后,似是耐心耗尽,起身头也不回去往后堂。

田不易走后,早就按捺不住好奇的田灵儿已然闪到张小凡跟前,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遭。那张小凡被她闹得脸红,却让田灵儿瞧见,直如发现珍宝一般,“哈”地指着他道,“师兄,你们看他,他见了我会脸红哎!”

一众无良师兄大笑,使得张小凡越发脸红。秦烨过来,也笑着道:“师妹,别欺负小师弟哦!”田灵儿一听,双眼顿时明亮,心里恍然地想,对啊,自己现在是师姐了!当即站直了身子,做老气横秋状,对张小凡道:“喂,快叫我师姐!”

张小凡叫了一声之后,田灵儿顿时欢喜无比。想她在大竹峰一向排名最末,便是与她年岁相差不大的秦烨,也比他先入门一年,成了师兄。此时突然多了一个比她还小的师弟,心里十分高兴,学着往日师兄的模样拍了拍他肩膀:“乖,小师弟!以后有事儿可以来找师姐,师姐帮你忙哦!”

苏茹拉过女儿,道:“不要胡闹!”又向宋大仁说道:“大仁,小师弟年纪还小,那功课恐怕吃力些,你多照顾他一点。”

宋大仁恭敬称“是”,秦烨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又看到张小凡一副懵懂模样,不由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想当初,自己刚刚做功课时,可吃了那黑节竹不少苦头!其他五个弟子站在一起,也是嘻嘻哈哈,乐祸之意溢于言表。

便在此时,师娘苏茹做了个古怪动作,却像活动筋骨那般把头转了一圈,大异她方才端庄气质,叫小师弟张小凡看得意外。然而其他大竹峰弟子见此情景,却是如同火焰上兜头倾下一盆凉水,嬉笑之声顿灭,个个变得张口结舌,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

苏茹清了清嗓子:“你们”

【025】 考较(上)

苏茹清了清嗓子:“你们”

“师娘!”见机不对的宋大仁,立即发声喊,额头隐约有冷汗冒出。

苏茹眉头一皱,道:“怎么?”

其余师弟异口同声地道:“大师兄,你要干什么?”

只见宋大仁不理他人,急道:“小师弟刚刚入门,弟子奉师父之命,要传他门规戒条以及入门功课,这就忙去了!”

苏茹沉吟一下,点头道:“说的也是,你先去吧!”

“什么?”其他几人瞠目结舌,齐声喊道,“大师兄,你恁得无耻?”

“懦夫!”

宋大仁干笑两声,二话不说便想跑开,谁知当是之时,一道人影插在宋大仁与张小凡之间,却是老七秦烨!只见他伸手一阻,道了声“稍等”,顿时便叫宋大仁直觉不妙,忙道:“师弟,你”

秦烨才不去看他!

回身恭敬向苏茹道:“师娘,小师弟的入门功课,也不必急于一时。以我之见,不如也让他见见咱们门内修行,感受门内和睦。说不定,小师弟见了道法神异,心生向往之下修习起道法来也多一些动力!”

宋大仁脸上一黑,心中腹诽——当真是心生向往,还是留下心理阴影都指不定呢!当即还欲辩言,却听秦烨又说出一条分量极重的理由:“‘七脉会武’咱们大竹峰以大师兄修为最深,也是最易取得成绩之人。师娘,您应多多关心大师兄修行才是啊!”

“对!”

“不错!”

其他师兄们,眼见着今日“在劫难逃”,又见秦烨拦住了想要“叛变”的宋大仁,顿时纷纷使出“同归于尽”之法,出言赞同道:“师娘,老七说得对啊!”

苏茹嘴角含着笑意,若有所思的看他一眼,直叫秦烨心底发毛。

不过好悬此次“同归于尽”之法施展成功,苏茹点头同意:“也好。你俩且带着小师弟站去旁边,至于你们几个——哼,一听是要考较你们修行,便怕成这幅德性!上次‘七脉会武’已经把你师父和我气个半死,这回还不努力,我二人岂不要被同门羞死?都别说了,你们五个齐上吧!”

五人面露苦笑,却不得不鼓起勇气,发声喊助威,而后被揍了个、哦不,被师娘一番好生指教,纷纷感激涕零。期间,首次见到苏茹这一面的张小凡,吓得一把拉住秦烨手臂,大大的眼里满是恐惧——

“七、七师兄,师娘她、怎么——”

秦烨最是体贴地捂住了他的嘴,让他没能把剩下的话说出来,笑着安慰道:“小师弟,你也别害怕。以你初入门的修行进度,这种特殊待遇你好需要好几年才能体会到呢!”只不过,张小凡在他安慰之后,显然更怕了,仿佛双眼所见的未来,已然一片黑暗。

方才秦烨一阵旁观,再度见识了苏茹修为之高。

只能说,师娘不愧为师娘!哪怕五人里有何大智突破了“御物境”,使一支法宝“江山笔”做主攻,余下人等协力相助。可仍旧敌不过连法宝也没有动用的苏茹,这一番好揍,啧啧,反正秦烨只是站在旁边看,也如感同身受那般浑身都疼!

活动了一番手脚,苏茹心情舒畅,只是看到满地不成器的弟子,又气恼不已。当即美目一转,向宋大仁招了招手:“大仁,你是师兄,你先来!”

宋大仁颇为幽怨地看了秦烨一眼,虽未言语,但个中控诉已溢于言表,秦烨不敢同他对视,默默扭头过去,看向一旁。其实他之所以临时坑了大师兄一把,也是真个想看看师兄修为与自己相比,究竟如何。毕竟大竹峰上,只有他与大师兄两个突破至玉清五层,两相比较之下,或有助益,也便于其接下来的修行计划。

“师娘,弟子准备好了,还请师娘赐教!”

考较已成定局,大师兄倒也干脆,不再想那有的没的!

只见他面色肃然,打起十分精神!他可是知道苏茹修为的,也明白以自己修为根本难以伤到其分毫,正可放手施为。当即恭敬行礼之后,手诀一扬,祭起仙剑“十虎”,“十虎”豪光绽放,而后化作一道凌厉之光,向苏茹直斩而去!

此番威势,乍一开场,便远胜先前比试。

原本心中戚戚的张小凡,此时不禁瞪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眼前神异的一幕!

仙剑“十虎”,通体琥珀之色,长四尺余,三指宽,于仙剑法宝而言略显得宽大了些,乃是强调进攻性的法宝。故此大师兄催动仙剑,幻化出一只只狰狞猛虎,道道豪光逸散,威势赫赫,一招一式里皆充满了莫大威能,劈斩得空气激荡四散,叫其他师弟们看得异彩连连!

便是性子活泼的田灵儿,此时也屏息凝神,双眼定定地朝场上两道交错的身影看去。她年纪小,未曾见过宋大仁出手,从没想过外表粗豪、忠厚老实模样的大师兄,使起剑法来竟这般凶威赫赫,充满了攻击性!

苏茹那身淡黄衣衫,竟似风暴之中的一叶扁舟,仿佛下一秒就要沉没,让旁观者不禁为其担忧起来。尤其站在秦烨身侧的张小凡,哪里看得出真实情形,只紧张地攥着他的衣角,越发使劲。

秦烨本来就为一探大师兄修为而来,此时自然也全神贯注看着场内情形。诚然,大师兄以土系仙剑,使出这般猛烈的进攻之势,的确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但是——也到此为止了!

果然,仿佛为了应证秦烨的预估,一直以躲闪为主的师娘苏茹,周身之间轰然凝聚了一道翠绿剑光。只见她伸手虚握,竟凭空抓起一道剑芒,长剑所指,正是大师兄宋大仁所在之处!

宋大仁心中一惊,连忙使出全力,虎吼连连奋起周身的真元,几头恍然若真实的黄纹猛虎自仙剑跳出,摇头摆尾扑向那到淡淡的翠绿剑芒。然而,苏茹剑光璀璨,竟没有半分闪躲,一剑斩落之下,以摧枯拉朽之势大步逼近,眨眼便到了大师兄宋大仁的身前!

宋大仁神色一慌,还待运气真元之气防护己身,然而苏茹却轻轻叹息,手中剑芒一挑,磕开他护身的仙剑,而后将那白生生的手掌往他身上一按——顿时,大师兄高大壮硕的身躯,如同遭遇无可匹敌的巨力一般,以一种违背常识的速度倒飞出去,在地上打了两滚。起身之时,已是面色苍白,满是羞愧之色。

“师娘,弟子败了!”

距离他最近的杜必书、吕大信二人,连忙将大师兄扶起来。两人心有戚戚,没想到以大师兄这般修为、威势,竟也败得如此干脆利落!更别说修为弱于大师兄的自己了,唉,只怕余生都将笼罩在师娘余威之下了!

苏茹摇头,秀目里有叹息之意:“修为倒是长进了些,可惜脑筋总是转不过弯来。我早和你说过,刚不可久!连绵不绝之进攻,虽然可以叫对手无暇他顾、招架不及,可如果久战未果,却也会给对手以诸多破绽!”

“弟子、弟子知错!”

苏茹道:“你且先调息吧。”而后一转,目光落到秦烨身上:“小烨,到你了。”

“咳咳,是,师娘!”眼见与自己修为差不多的大师兄,输得如此干脆,秦烨说是心里不虚,那肯定是骗人。当即走出队列,犹豫了一下,讪笑道:“师娘,能不能下手轻些?”众人闻言,无不绝倒!

看他一副智珠在握、云淡风轻的模样,没成想开口第一句却是求饶!

大竹峰诸位师兄顿时心里充满鄙视,想他们刚才被揍得嗷嗷直叫,可曾有过半声讨饶?如是对比之下,居然产生了莫名的优越感,再看七师弟,似乎那种天才与普通人之间的隔阂减弱,也变得亲近了不少。

“哼,”苏茹冷笑,认起真来的她,一双眼中仿若流动着实质般锐利的剑光,“放心,师娘会好好‘疼’你的!”

喂,不对吧,这分明是要往死里整的意思啊!

秦烨顿时意识到自己犯了愚蠢的错误,还未寻到弥补之法,便见师娘身影一动,接着便是一只修足直往脸上踹了过来!需知苏茹平日虽以“温和慈祥”示人,也曾多次照顾维护众人,但为修为之事,决计容不得半点水分虚假!

试想如此之下,秦烨“讨饶”怎会不引起苏茹发火?

还好他一身修为,也并非虚妄,连忙法诀一引,将那法宝“雾隐”御使而起,挡在身前。苏茹口中“咦”了一声,翻身退开。却见她方才一脚踹过去的地方,半空里如同水波一样荡开一阵波纹。她那一脚威力虽然不大,速度却是极快,若修为不到家,刚才那一脚已然落到了脸上!

秦烨明明出手在后,竟能凭借法宝后发先至,凝出这一道护身波纹,平日里倒是下了苦功的。

“你这一手,莫不是将水行法以‘真元护体’之势凝聚而成?呵,倒也别出心裁。”苏茹夸了一句,但接着正色道,“小烨,接下来师娘可要认真了!”

【026】 考较(下)

三清在上,认真?!

秦烨心中顿时警惕心大作,连忙牵引法诀,口中疾喝一声“凝”,旁观之人只感觉一阵眼花,便有两道水蓝色晶亮之剑“嗖”的一下刺向苏茹。经过先前宋大仁的惨败,其他人早已不会为道法高绝的苏茹担忧,只是好奇这平平无奇的两剑,能起到作用吗?

“水曜剑气,不错!”

苏茹轻喝一声,与之对阵的秦烨只看到她轻巧一晃,躲开剑气直入近前而来。秦烨不敢有半点保留,凭借“雾隐”之助,飞快地凝聚其一柄柄剑气直射而出!面对身法轻灵的师娘,秦烨可不敢玩弄那半灌水一般的剑气操纵技巧,只凭“凝剑诀”术法本身威能,以极快的剑气纵横速度,逼迫她不得近身。

两人僵持一阵,秦烨双手连挥,全力以赴之下,似乎堪堪逼住了苏茹。那一道道蓝汪汪的剑气,四下纵横翻飞,叫旁观的师兄们又往后退开一段距离。细心之人早已发现,晶蓝色剑气看似不起眼,但其疾射之后接触地面,却是无声无息便刺入其中,留下道道显眼的深痕。显然是秦烨全力与苏茹比拼,早已没了余力去控制逸散剑气的威力。

旁人若是不小心碰着,只怕顷刻便要重伤!

张小凡此时早已瞪大了眼睛,毕竟孩童心性,心中那些悲伤之事也暂时为眼前这从未见过的神异比斗而替代。不知觉间,他轻声地说道:“七师兄,他好厉害啊!”

方才秦烨上场,张小凡便站到一应师兄这边,田灵儿也离他不远。听闻此言,她理所当然地道:“那是自然,小师兄是咱们大竹峰,除了大师兄以外最厉害的人了!”宋大仁调息了一阵,稳固气息之后,也将注意力放到了比斗之上。

秦烨欲观宋大仁修为若何,宋大仁又何尝不是想知道自己这小师弟追赶到何种地步了。他听到师妹田灵儿的话,颇为感叹地道:“老七的修为,已经不比我差。以其绝佳天赋而言,将来成就必然会在我之上!”

杜必书也道:“大师兄,七师弟这般厉害,连师娘也急切间奈何不了他吗?”宋大仁自是比他看得深远,一笑正要解释,不想另一人也看了出来,却是何大智开口道:“老六,师娘这是逼迫七师弟,使其发挥出最强战力呢。若要结束,怕是只在师娘一念之间!”

另外几人也看向宋大仁,见他赞同点头,这才恍然大悟。

果然,又过了一阵。

虽然秦烨道道剑气依旧威势凛然,可却已经没有别的变化出现。苏茹等了一阵,见他似乎已经技止于此,果如众人猜测那般,轻易欺身近前,手里如对阵宋大仁一般抓起一道翠绿剑气,直接破开防御刺来!

宋大仁心里一叹,暗道:“结束了嗯?”

苏茹手上留了力,但她仍感觉刺中一物。可这触感,分明是先前那种波纹护体的感觉,以她多年修行战斗之阅历,几乎下意便识觉得会有变故发生,果然——“嘭!”只见秦烨站立之处,忽地发出一种刺破气球的爆裂声响,接着便有一股浓雾爆开,霎时间席卷了周围三丈之地!

那股讨厌的限制感觉,又来了!

然而苏茹眉头一挑,却露出意外的惊喜之色。

“师娘,小心了!”

浓雾之中,陡然传来一股逼人威势,却是在三丈之上的半空,被浓雾笼罩的那处地方。一道硕大无比、仿若门板的晶蓝剑气,猛地刺破浓雾,以绝强之威势朝着苏茹直斩落下!此招出其不意,又威力绝伦,算是秦烨近日修成的绝招,即便以苏茹之能,这一招也是全然没有预料到的!

等她面露惊喜,看到那柄硕大无朋的剑气时,晶蓝色剑气已然临近身前,一身衣衫都被映照成了淡淡的蓝色。当是之时,苏茹并未后撤,只将手中翠绿光剑往上一挥,迎着秦烨的巨大剑气而去。

两道形体差别巨大的剑光,与半空之中激烈碰撞,立时便掀起一股烈烈之风,席卷开来。旁观的众人叫那阵风卷起的尘土盖了满脸,却只是用手略微一挡,便继续往那场上看去,生怕错过半点精彩瞬间!

“小烨,这招不错。有点‘凝剑诀’的意思了!”

苏茹仍是站在原地,那道巨大的剑气消失不见,而她握在手里的翠绿剑气也明灭不定,不过随即真元度入之下,又恢复稳定。众人之中,唯有宋大仁与何大智两个修为高些的,方才注意到场上变化。他俩下意识相互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里的惊讶——七师弟那招巨剑,似乎让师娘,后退了一步?

没错,秦烨借着法宝“雾隐”,所能做到的最强一击,又是出其不意之下,终于让向来呈现无敌之资的师娘苏茹后退了一步。

此时得师娘赞誉,秦烨没有半点高兴的意思,凭着法宝浮在半空,苦笑着道:“师娘,弟子黔驴技穷了,就这样结束如何?”

“臭小子!”苏茹笑道,“既然还有余力藏拙,哪里到了极限?再来!”她已看得明白,之前秦烨攻法单调,只是故意如此以便麻痹对手,再施变化绝招!一时大意之下,竟被他逼得生生后退一步。虽不知是否有人注意,可她指导弟子修行以来,何曾吃过这样的亏?

当即便存了心思,非得教训他一顿不可,哪里肯就此罢休?

果然,苏茹再度抓起翠绿剑气,却是主动迎身而上。

不过几招下来,秦烨便左支右绌,忙不迭引动“雾隐”功效,借助浓雾脱离与师娘缠斗。他的修为远不及田不易,好在自身乃是“雾隐”之主,御使法宝浓雾,虽然没有田不易那般浩瀚如海的震撼,却也能起到极强的牵制效果。此时他哪里还敢有所隐藏,一道道明亮的巨大剑气,不断从雾气里疾射而出。苏茹或是挑飞,或是闪开,避不开时,便以手中剑气斩碎,一招一式之间逐渐凌厉起来,只是那弥散的雾气,越发颇为头疼。

“师兄,七师弟这雾气,竟有如此妙用?”何大智眼里的惊讶遮掩不住。

要知道,方才他与宋大仁,以从言语里对局势定了型,不成想竟是七师弟的计策,他在师娘不断逼迫下居然还有余力不说,尤其后边那惊艳巨剑一斩,更是让何大智心生向往。此时又看了一阵比斗,终于发现七师弟能与师娘比斗至今,他最紧要的还是那法宝制造的雾气!

宋大仁比何大智看出的东西略微多一些。

诚然,那拥有迷困功能的雾气乃是核心,但若是没有七师弟每一次遭遇突袭时的灵活应变,只怕早就被师娘击败。观看了秦烨施展道法,再联想此前自己的战斗方式,宋大仁心中隐隐升起一股明悟——秦烨斗法,或防守,或牵制,或进攻,或躲避,每每进退之间虽有狼狈,却总能起效,思路之中无比清晰。

反观自己,进攻之势威矣,却也只会那么一个套路。

一旦进攻受阻,需要回转防护,却完全没有七师弟做得好!

“老四,”宋大仁叹道,“可不仅仅是雾气那么简单,你仔细看七师弟每一次防守、进攻的应对,再认真想想!”他的话没有瞒着,其他人自然也听到。只是因为实力境界只之故,有些东西境界未到,的确很难看出所以然来。

便如吴大义、郑大礼、吕大信三人,看秦烨此时风采全无,被师娘追得狼狈不堪,全然一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之态,有何玄妙可言?而何大智不然,听了大师兄一言,在认真去看,果真看出不少的东西!

便如此刻,师娘一次突进逼近身前,若以他而言,自是忙不迭施展“雾气”后撤。可七师弟却“胆大包天”,凝了一柄巨剑双手握住,却是一剑往师娘横扫过去。此招自不会奏效,甚至苏茹反击之下,将其打得狼狈后退。

普通人只看到他狼狈处,未曾想过,若没有这一剑暂时逼住师娘之效,他能否从随后的浓雾之中安然后撤呢?自是不能!

以苏茹之能,即便视野、感知受阻,只凭听风辩位也能追上去。可有了那一击阻碍,加之招式碰撞反推之力,秦烨可以在雾中退得更快,也可以借此再度凝起剑形,威慑来者不敢冒然近前。

好一阵,何大智方才苦笑感慨:“七师弟,果非常人也!他面对师娘,难道就没有惧怕之心吗?居然能在战斗时,还做如此周密的思考!”

颇具悟性的田灵儿,小脸满是严肃之色,也在认真地看着此时的比斗。

若说众人之中,有谁全不在乎这些,只是看个热闹的话,那当然只有刚刚拜入师门的张小凡了。谁也没发现,不知何时他的一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从未有过心事的心中,隐约有了一种期待和向往。

若是,那便好了。

他的心中,如是轻轻地一叹!

秦烨早已顾不上其他人是如何看待了,因为此时,他真的被逼到了自己所能做到的极限!可以说,若无“雾隐”牵制,他早已败了不知多少次!不过,此次比斗,却坚定了他先前的那个想法。

“凝剑诀”,果然还是适合于剑修之人。

若是秦烨擅长剑术,此时大可手握剑气,在苏茹逼近之时做出应对。可惜他的剑术实在糟糕透顶,使用之下不仅不能建功,反而成了突破的缺点。以至于妙用无穷的“凝剑诀”,他竟只能用好一个“快”字!

【027】 求变

经过此番验证,秦烨觉得自身道法构成的缺点,由此暴露无遗。

“凝剑诀”锋锐无匹,可做进攻手段;“雾隐”妙用非凡,一经施展可自保无虞,眼下他所欠缺的,乃是一门对敌限制之法。以前觉着“雾隐”灵阵足可限制对手,但经过与师娘比斗,他终于发现此阵自保有余,对师娘这等阅历丰富、道法高深之人限制却是不足。

“此次过后,看来得宅一段时间‘有無阁’了。”

“臭小子,与师娘交手,也敢分神?”

“嗯?”秦烨忽然听得一个声音,居然近在身旁,当即心里一沉,暗叫一声“糟糕”!忙不迭运转真元,在身前布下一道厚实水灵之光。果然,那声话语声音未落,便见雾气里闪耀着一道绿芒,霎时便贴近身前!

驱使“雾隐”,也须消耗真元,秦烨没有像田不易那般把雾气布的整个山头都是,而是只在关键处笼罩,甚至会将未曾散开的雾气多次使用。却也正是如此,当他略微分神之际,苏茹突进,他便无暇再布雾气以后撤,只能顶起防护,默默祈祷。

“咔!”

仿若薄冰碎裂,伴随一声脆响,他的防护没能应其祈祷坚持下来。又或者说,此时苏茹多使出了几分力道,总之他的防护轻易被破开,看看凝结一半以图再战的巨剑,也随之被一击打碎。

接着,熟悉的一幕上演——

那只教训了大弟子、看似扶风弱柳般的手掌,轻轻印在了秦烨身上!

“七师弟!”

“师弟,你没事吧?”

宋大仁快步上前,将那与他相同姿势摔飞落地的少年扶起。秦烨忙笑了笑,示意自己无碍,起身恭敬向苏茹行了一礼:“师娘,弟子也败啦。”苏茹看了看这让她颇为惊喜的老七,出言点评道:“小烨,你的‘雾隐’效用之强出乎我的意料。‘凝剑诀’练得极其不错,只是使用得极其糟糕!往后需多花些心思,用以丰富进攻手段。虽说‘术法’不比‘御物’,但勤修苦练却少不了!”

“是,师娘,弟子受教!”

看得出来,师娘苏茹经此一番“活动身体”,心情大好。当即把所有弟子叫在一处,从宋大仁起到秦烨结束,每个人就其修行进度,皆有一番详尽讲解。比起那心思粗糙、又不爱理事的田不易,苏茹对他们的修行,可谓上心至极。无怪大竹峰弟子对这美艳师娘,皆是又怕又敬,十分敬服!

“好了,今日便到此为止。对了,大仁,你不是还要指导小师弟门规戒条和入门功课吗?这便去吧。”

宋大仁瞥了一眼故意看向别处的秦烨,拱手领命:“是,师娘!”

其他弟子想起先前大师兄全无义气的“背叛”之举,又想到他即便机智百出,却还是叫七师弟摆了一道,生生陪着他们挨这一顿揍,便忍不住暗自偷笑。只是这一笑之下,牵动身上的伤处,不由痛得龇牙咧嘴,当着师娘又不敢表现,一个个忍得十分辛苦。

“小凡!”

张小凡没想到苏茹突然叫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师、师娘,弟子在!”

“你跟着大师兄,一定要好生学习。须知道法如海,勤勉为舟,众位师兄的今日便是你的明日,切不可因为修道清苦、困难,便心生懈怠,知道吗?若是遇见疑惑,问你大师兄也可,来找我也可,不要藏在心里。”

张小凡忙道:“弟子知道了,一定会跟着大师兄,好好学习的!”

“嗯,”苏茹点头,正待离去,忽然一旁秦烨插言:“师娘,弟子与小师弟年纪相差不大,平日里或许还要亲近些。大师兄繁忙时,便让我来教小师弟修行如何?”

“你?”苏茹想了片刻,轻轻点头,“可以。只不能拔苗助长,需得使其按部就班,一步一个脚印地踏实修行!”

“是,弟子知道,必不敢任性妄为!”

“好!小凡刚刚上山,你们做师兄的,便抽时间多陪陪他。”苏茹又叮嘱一句,这才叫过田灵儿,“走吧,灵儿。回去我也指导一下你的修行,可不能因为少许进步就骄傲自满!”田灵儿被吓了一跳,小脸无辜地看着苏茹:“娘,你也要揍我一顿吗?”

苏茹失笑,敲了她一下脑瓜,道:“瞎说什么!你又没犯错,娘为什么要打你?”

田灵儿不服:“可你刚刚说指导师兄们修行,不就狠狠揍了他们一顿吗?”

苏茹面上一沉,不悦道:“娘那是督促他们修行,你小小年纪的知道什么?”一面说着,美目顺势转向侍立一侧的众弟子,只见一个个目不斜视,哪里有半点不满之意?轻哼一声,转身牵着田灵儿离去。

众弟子连忙恭敬行礼:“恭送师娘!”

——

“小师弟,我方才所讲的门规戒律,你都记下了吗?”

张小凡见问,停下手上动作,老老实实地回想了一遍方才那些诸多条律。以他懵懂头脑,本是不易记下,好在大师兄考虑周全,接连为他讲了三遍。此时回想,竟能一一记起,便认真地点头:“师兄,我都记下了。”

“嗯,好!”宋大仁点头,接着却从他手上拿过一物,指给他看,道,“小师弟你看,似这等淤伤、摔伤,需得以此药酒擦拭,然后以重手法揉捏使药性散开,才能恢复得快。”

张小凡看得仔细:“是,师兄!”

“嗷~嗷~!”吴大义趴在那儿,龇牙咧嘴痛呼不已,“师兄,老大!我说你能轻些吗?似你这般瞎弄,轻伤都给揉捏成重伤了!”

此处正是吴大义的房间。

他乃是除了宋大仁以外,跟随田不易夫妇修行最久之人。虽然因为资质缘故,修为要差些,可其他许多本领倒是学会不少。便如此时大竹峰上所有男弟子,齐聚在此擦拭的药酒,便是他自行学了医理,而后自行配置。

除了扩散药性需大力揉搓之外,此跌打药酒便没啥缺点了。

师兄弟里,没能突破至玉清四层的,无法使用“真元护体”之法,每次考较虽然苏茹力多有收力,却也是他们身上淤伤最多。是以挨了揍以后,都聚在吴大义处涂抹药酒。宋大仁没能躲过师娘考较,此时自然也就不避众人,把张小凡带在一块儿,一边给吴大义上药,一边讲解门规戒律。

张小凡刚刚遭逢人生变故,使其一人呆着也不好,多与其他人接触,更能让他走出阴影。

便如此时,一应师兄弟聚在一处,说说笑笑之间,张小凡心中的阴郁之气散了不少,这些原本陌生的师兄们,也很快熟络起来。

又过了一阵,宋大仁要带张小凡去教导入门道法,秦烨等便各自散去。

与诸位师兄修行不同,他独自去往大竹峰卷藏之所“有無阁”。其他师兄并不是没有进入此阁的资格,只是他们修行遇见的问题,多是修为跟不上学识,而不像秦烨机缘巧合修为超过学识。放慢修行夯实基础之余,便有了时间去“有無阁”遍览卷藏。

更何况他走上“术法”之路,越发需要学习更多的道法知识。

万卷今古义,读书不知秋。

秦烨放下手中书卷,时间已不知过了多久,回想书中所记,他不禁轻叹一口气。此卷之中,半卷讲“御物”之法,半卷讲“术法”之道,已是少有贴近他所走道路的手记。然而其间种种,却大都与他想要找寻的内容不一样。

熟思一番,秦烨发现此方世界所修习的法门,大多走“攻”与“守”两个极端,他所欲居于中间的“控制”,却十分稀少。甚至他回想原著之说,竟也只有魔门“合欢派”那蛊惑人心的“魅惑”之道,带些控制之意。

的确,“控制”再强,哪里比得上以“攻”伐敌,直接从源头泯灭掉对手来得有用和干脆?若是秦烨修“御物”一道,如此倒也正常——任尔千般变化,我自一剑斩之!可他天赋奈何修不好“御物”中最强的剑修,从而走了“术法”一道。

既是“法师”,那便不能只修进攻而不修控制。毕竟术法再强,若是打不中人,岂不尴尬?平日对练还罢,若是与人生死搏斗,术法打空可是要出人命的!

秦烨放空思绪,不由便想到自己修行的“凝剑诀”来。暗道,“凝剑诀”之剑气,速度极快,可要说快,却比不上直接出现在对手身边的攻击——哎?若是直接在对手身边凝聚剑气,岂不是比疾射而去再做攻击,要快得多?

不过他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不行不行,以目前凝聚剑气的速度,早让对手察觉从而跑开老远了,反而不如自手中凝聚,再以法诀发射来得好用。只要真元充裕,再加些迷惑性,以“凝剑诀”的速度足够对手喝上一壶了。

——哎,有了!凝剑速度缓慢,若是换成他物,会不会快一些呢?

秦烨脑海里闪过一个朦胧的想法,当即便着实实验起来。剑者,又长又宽,自然速度慢;要比眼下更快,那便得凝聚更短小、狭窄之物。同时,欲要保存法诀威能,锋利与尖锐却不可抛弃。

【028】 心境

如是尝试之下,秦烨凝在手中的那柄晶蓝色长剑,不断缩小变窄,而后向着他颇为熟悉之物转变而去。秦烨心有异样,冥冥中预感自己凝出之物,怕是会让自己大大惊喜一番。终于,片刻之后,符合秦烨心中所有条件——即是小巧狭窄,又保存锋锐之物,出现在他的面前——一根两寸来长,晶蓝通透的细长灵针!

唔,绣花针?

秦烨有过片刻愣神,但他很快回转过来,想也不想毫不客气地、用力地将那灵针摔在地上,碎成一抹湿润水痕!

才、不、要,用针做攻击手段呢!

可是,秦烨心中犹豫,要是针的话,的确符合自己所想,耗费法力少,凝结速度快,亦且威能不凡,轻易便能伤敌。他只一挥手间,便能凝起十几根甚至几十根晶蓝灵针,仿佛十分便利。除此之外,哪里还有这般完全贴近自己设想之物?毕竟自己又不是剑修,何必执着要“凝剑”呢?

可是!

可是!

真的要以针做武器吗?

一想到对阵之际,对手背负长剑,仙气飘飘;而自己则是屈指兰花,夹着几根灵针——天哪!秦烨浑身一颤,仿若产生心魔般惊悸,生出一阵冷汗!尤其是他想到,以自己目前表现出来的修行天分,他日扬名在外定不再话下。如若今日定计以针为进攻之法,届时下山之后,岂不是会遇上这样的场景——

但见——

风萧萧。

雨亦萧萧。

天上还有着雷鸣闪电。

秦烨与黑衣之人相对凭虚而立,磅礴气势直叫围观一众面目肃然。

接着便有人议论了:“啊,那是青云门的仙长与魔教妖人决战!只不知来的是哪位青云高人呢?”

另一人不屑地“嗤”了一声,而后带着极度炙热崇拜的眼神看向那飘然身影:“你是孤陋寡闻了。此位前辈,乃是大竹峰‘花针上人’秦烨秦真人,传闻他一手绣花灵针打遍天下无敌手,直叫正魔两道无不伏首!今日你我有缘,竟能见到这绣花针神技,真是天大的机缘,切莫眨眼错过!啊,快看,真人出针了!”

“噗!”

秦烨直欲吐血,若真到如此地步,还不如死了算了!

改,必须改!

可若改的话,又以何替代呢?

秦烨无意识地重新凝了柄剑,拿在手里揉搓,不知觉间便成了长条,又拉扯之下成了细长的一根线——哎,线?秦烨动作为之一顿,连忙将那线运转拉扯,实验一番。比起灵针之小巧,线虽长了,却也多了变化,以锋利尖锐计,灵线并不比灵针差。

“似乎,可行?”

秦烨手掐法诀,那根晶蓝色线在他手里做着灵动翻飞变换,很是得心应手。又考虑能否突兀在对手身侧凝结,试了两次,还是不如针快。不过他很快便想到解决之法——法宝“雾隐”加持,凝结细线已可堪一用,若是再布满雾气的话,速度还将再度提升。

雾者,水汽也。

秦烨双眼一阵明亮,感觉自己似乎当真开发出一种“凝剑诀”的全新用法。试想以后对战,法宝雾气一布,明里在手上运行“凝剑诀”,实则暗中凝结细线。这线既可以用作困缚、控制,也可以发掘牵引伤人,当真叫人防不胜防!

唯独,

似乎,

用线,也很有一种娘气呀!

“唉,”秦烨用力揉搓自己的脸,看了一眼有無阁内挂在墙上横幅那一个“道”字,喃喃地道,“各位祖师,您们就不能多留些厉害的法诀,让我这徒子徒孙不必这般耗费脑筋吗?”顿了顿,秦烨心中发狠,“不管了,改日找大师兄试一试再说!”

天阶夜色凉如水,北斗阑干南斗斜。

披着月色与星光,秦烨慢慢走回弟子回廊。路过第一个院落时,忽地看见其中站了一个小小身影,回身去看,却是初入门中的小师弟张小凡。大竹峰弟子一向住在右侧依次排开的七个院子,秦烨恰好是最后一个,轮到张小凡时,便只剩得他一人住在左侧第一个院落。

只见月光清幽,照在他小小身影之上,竟是无限寂寥。

“师弟,”秦烨走入院中,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竟连自己过来都未曾发觉。他这一声喊,让张小凡惊了一下,转头看是他,连忙行礼:“七师兄!”

秦烨虽然此世在年级上,只比他大四岁多,也是个少年人。可实际上,他心理年龄早已成熟,故此见了他,总有种怜惜之感:“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入睡?因为不习惯吗?”

张小凡嗫嚅半晌,像是要问询什么,但最终只是沉默。

秦烨好奇地看了他一阵,想起今日大师兄已然传了他入门道法,开口问他:“怎么了师弟,是修行遇见什么困难了吗?”

也许是他温和之言触动了他。

又或者仅仅只是因为两人之间年纪相近,比起其他人来少了些隔阂,张小凡终究小心地说话了:“七师兄,似‘太极玄清道’这般神妙法诀,与其相违背的话,定然错了,是吗?”

还当真是修行疑问?

起初秦烨也未多想,只是顺着他的问题,答道:“‘太极玄清道’乃是玄门正宗,历经千百年诸多前辈斧正,绝对乃是修真界内通往顶峰的坦途。其他修真之法,大多走了弯路,比不上——”说到此处时,秦烨猛地反应过来。

张小凡所要的问的,哪里是什么“太极玄清道”!

他如此拐弯抹角,分明是在试探其身上隐藏的秘密——那份普智传给他的“大梵般若”功法!

秦烨眼睛微眯,认真地看了他一眼。

没想到本分老实的张小凡,居然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般笨拙,若非自己读过原著,哪里能猜透他刚刚普通问话之中,隐藏的小心思呢?

唔,怎么办,是否要干涉其中?

“师兄?”张小凡抬起头,疑惑他怎么说话一半,却又停下。

唉,算了。

他与普智之间的师徒孽缘,且由他们自己解决吧。

秦烨暗中叹息,却对他露出个温和笑容,似做了一番思索那般回答他:“师弟,我只是枯燥地讲,你也未必能听得明白。这样,我给你举个简单的例子吧——你之前住在山下,应该知道攀登一座山峰,其道路不止一条。走得对了,上山容易;走得差了,上山艰难,甚至无法攀到顶峰。同样,走东边之路上山,看到的是东山之景;走西边之路,则看到是西山之景。条条大路,皆可登上绝顶。比起选择走那条路来,更重要的是选定之后,坚定不移的走下去!你以为呢,师弟?”

“我、我明白了,”秦烨看到张小凡眼中,流露出坚定之色,顿时便知道他的选择了,只见他感激地看秦烨,“谢谢你,师兄!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么多的道理!”

“哈哈,”秦烨笑着搓了搓他脑袋,一个半大少年安慰一个更小的孩童,那场景十分有意思,“大师兄不是早就说过嘛,咱们已经是一家人,不关心你关心谁却?好啦,以后遇上什么疑问,大可直接来寻我。我那儿你也知道,就在右侧最后一间。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小师弟。”

“嗯!”张小凡重重地点了下头。

在目送了七师兄离开之后,他回到房间,脑海中浮现那位僧人交给他、与“太极玄清道”截然相反的一篇功法,静心凝神,终究还是按照其上指点,开始修行起来。

第二日。

秦烨例行修行两个时辰之后,御使“雾隐”玉令直往大竹峰后山而去。他要寻一处幽谷,却是受了昨日张小凡的启发。大竹峰以黑节竹闻名,后山之上也几乎全是竹林,放眼望去便如竹海一般,看不到尽头。

秦烨御空而行,顺着竹林往下找。

不成想飞了好一阵,已然距离大竹峰后山极远,可这竹林好似仍没有尽头。正疑惑自己是否寻错了方向时,忽然眼底一空,竹林海洋里露出一段空缺,便有一个断壁之下的幽静山谷出现。

自半空上,看那山谷,幽幽一层雾气笼在上方。谷内景物,却不是无穷无尽的竹海,而是丛生的树林,粗略观之,大体都以松柏居多。秦烨往周围飞了一阵,没见到其他深谷,暗想“莫不就是此处?”

只枯想也无益,秦烨便操纵法宝,慢慢降下高度,往那深谷而去。

因为不知所寻之物在何处,秦烨没完全降下去,只贴在树林最高处,往那深谷之中慢慢搜寻过去。不成想这深谷十分宽阔,他又是搜寻某物,飞得不快。如是直到半个时辰左右,逐渐走入幽谷深处,眼见着周围有一处林木仿佛变得稀疏。

秦烨面上一喜,连忙加快速度,朝那稀疏的方向飞掠过去。

果然片刻时间,茂密的林木之中出现了一片空地,空地上有一处水潭。秦烨见状,法诀一引从半空落下,那放大的“雾隐”玉牌顿时缩小到巴掌大小,而后自动挂会他腰间。此时秦烨注意力在那水潭处。

只见水潭处在空地当中,周遭三丈以内寸草不生。其周围并无活水,却有西边缺了一角,不住往外流水,想来应是地下泉眼冒出地面形成的水潭。潭中别无他物,只在中央位置有一堆乱石,自水中露出头来。

在那乱石之中,斜斜地插着一根黑棒,不知是何材质。

然而秦烨此时双目凝重,便注视着那根平平无奇的黑棒,眼里闪过几缕异色。好一阵,他口中轻轻念出一个名字:“呵,‘摄魂’么。”

【029】 切磋

有奇文《异宝十篇》记载,曰:“天有奇铁,落于九幽,幽冥鬼火焚阴灵厉魄以炼之,千年方红,千年成形,千年聚鬼厉之气,千年成摄魂之能。”此之谓,摄魂也!

谁能想到,在此山清水秀之地,竟有如此大邪之物,静静地躺在潭水之中?

不知出于何种心思,秦烨竟往前踏出几步,而后走入那空地内。似乎跨越了某种屏障,秦烨只觉脑海里骤然一空,接着便有一股极其难受之感袭上心头,又有难以忍受的恶心感觉,张口欲吐,却并不能吐出东西。

“好诡异的东西!”秦烨面色一变,连忙运转“太极玄清道”功法,一股清凉之一游走周身,他顿时感觉脑海一激,清醒了过来,那种难受无比的压抑也减轻不少。既然已经走入,他便不打算轻易退开,当即大步迈进,竟是直往水潭而去。

眨眼之间,他已然站在了水潭边上,距离那水潭中央的黑棒不过几丈距离。虽然距离越近,其“夺魂摄魄”之能越是厉害,可它毕竟只是死物,没有主人操控,自行散发的威能在秦烨以真元隔绝之后,所能做的极限也不过是造成一些头脑晕眩罢了。

到底他此时的修为,远胜原著偶然涉足其中的田灵儿与张小凡两人。

“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秦烨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各种心思泛了起来。那潭中的黑棒似有灵性,隐约察觉不妙之处,竟好似动了一下,但终究复归平静。

“唉,便如他自己所言——‘噬魂’虽是至邪至恶之物,可若没有它,自己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回——连他自己都不在意,我又何必多此一举?”秦烨笑着摇头,毫不留恋转身便走。从“摄魂”起,再到“小池镇”那洞窟之下的“玄火鉴”,秦烨不想再去思考与其相关之事了!

修道修道!

修的乃是自己之道!

若只一味盯着别人的机缘,处心积虑只想谋夺,这算修的哪门子道?更何况,欲要夺取的对象,此时已经成了自己的师弟。如果不能以“诚”对待自己之心,又如何以“诚”对待自己之道?

天地之间,自有命数!

他有他的际遇,我有我的缘法,何必强求呢?

秦烨摇头失笑。

便如前文之言,“先知”优势于他修真炼道而言,并非只是一种机遇,同时更是一道魔障!那些所有与那天命之人有所关联的“先知”之事,其实都在默默地影响着秦烨。使其不由自主、抑或是发自内心,想去做一些已然违背其本性的事儿。

好在因为师娘之故,也是修为不足,他被一直留在大竹峰上。

这几年里,道家真法“太极玄清道”,他也没有白修。诸般魔障、心念,都在此时面对这虽然邪异,却也算是难得异宝之“摄魂”面前,通通消散了个干净!

“我就是我!我乃是大竹峰田不易座下排行第七之秦烨,他人纵然有千般好、万般妙,哪里及得上明心见性,修我自己的道?”

秦烨双目之中,仿若明月一般透出一种与以往全然不同的神采来。尽管他性子仍如以前那般,无甚太大志向,只愿做好当下之事,持续混吃等死最好。但在其心境之中,却是通澈明亮,仿如一台明镜拭去了其上的尘埃,光鉴照人。

“不过,”秦烨想起一物,自语笑道,“那天地奇书‘天书五卷’,若是有机会的话,倒是可以讨来一观。也不知其中究竟写了什么内容,竟叫小师弟花费一生苦难,方才悟通此种大道!”

回到大竹峰上。

秦烨迎面碰到了六师兄杜必书。

杜必书此人,本就生性机敏,观察力极强,两人只一见面,他便觉察出秦烨的不同来。不由惊讶道:“师弟,你这是——遇见什么喜事儿了?等等,先别说,等我来猜,咱们顺便打个赌”

“得了吧,六师兄!”秦烨没有理他,“你忘了上次打赌的赌约,到现在都还没履行完毕吗?我要是再赢你,这衣服你不知要洗到何时去呢!”

杜必书不忿,拉着秦烨道:“师弟你这是何意?难不成我与你打赌,就一次也赢不了?我还不信了!”

秦烨顿时头疼,老六赌瘾发作起来,也的确难缠。

不过他眼珠一转,立即想出个好法子来:“师兄,咱们山上的师兄师弟早摸透了你的脾性,要打赌赢我们怕是不易。我给你出个主意,小凡师弟刚刚上山,对山上诸多情形一无所知,你若同他对赌,想必就赢了!届时摆脱‘逢赌必输’的名头,岂不快哉?”

杜必书一拍大腿,道了声“此法甚妙”,顿时也不理秦烨转身便走,看那方向似往小师弟居处而去。

——

是日,大竹峰一众用了饭,趁此闲暇师兄弟之间互相说会儿话。

秦烨见杜必书一副垂头丧气模样,一问之下,竟是他当真听了那日秦烨的话,找到机会同小师弟张小凡打赌。结果不言而喻,他却又是输了,直叫这平日爽朗的汉子,竟也哀声叹气,偏又不敢责怪为其改名的师娘,只一个人在那儿自怨自艾。

似他这般状态,秦烨上山以来,也见过不少次。知道无需管他,过上几日他自己便好了,赌瘾再犯时仍会兴致勃勃。

“大师兄!”

宋大仁站住脚,回头看原来是秦烨在叫他:“老七,可是有事?”

“小弟想请师兄帮个忙,”大竹峰上下关系颇为亲密,秦烨便也直入主题,开门见山地道,“却是近日我开发了一个道法,不知其效用如何,想找师兄帮我测试一下。”

“哦?”宋大仁兴致颇高,“过手吗,哈哈,当然可以!你想何时开始?”

秦烨道:“师兄若下午无事,小弟便想开始试验。”

宋大仁全无犹豫,点头道:“好啊,那现在便走吧!”

只是试验道法,两人也未惊动其他人,相约一齐往后山而去。他们本就修为甚高,运起真元行路之下,当真两腋生风,身旁景物轻易便被抛在身后。寻常人要走将近一个时辰的后山,他俩不到一刻便至,犹自面色平静,完全没有疲惫之色。

两人到了一处宽敞的空地,正是当日秦烨试招,以晶蓝剑气削去大片竹林的地方。宋大仁瞧见周围空旷,便说道:“师弟,此处不错,便就在这儿吧。”

秦烨自然应允。

只见两人相对而立,秦烨法诀一引,那“雾隐”灵宝飘飞而起,“嗡”的一声似有欢呼之意,却是灵动地绕着他飞旋,淡淡黄绿的光芒映照着他的脸庞。另一边,宋大仁真元流转,反手“哐啷”一声拔出“十虎”仙剑,琥珀色光晕登时照亮四周。

“大师兄,”秦烨朗声道,“既是试招,恕我卖个关子,也好借此实验一番小弟的想法,究竟能否起效,还请大师兄多多担待!”

宋大仁放声笑道:“无妨,放马过来吧!”

“大师兄,请!”

两人相互对视一眼,竟是同一时间身形一动,直奔对方而去。宋大仁走传统剑修之流,自是“十虎”仙剑一转,运起耀眼豪光以豪迈之势径直攻来!秦烨同样半步未退,只是他的法宝“雾隐”只绕在其身后飞旋,放出灵光助他施展术法,并未如“十虎”仙剑那般直接攻向对手。

这,竟是同境界里,术法与御物两条道路的初次碰撞!

宋大仁只见两道剑气直射而来,两人本就是相互接近,那剑气速度变得更快,几乎在他看到的同时,剑气便已到了身前!

“好!”

之前师娘苏茹考较功法修行,宋大仁也在一旁,自是对此早有准备。他口中叱咤一声,“十虎”仙剑带起一道琥珀流光,“铿、铿”两声,精准地将那剑气磕飞。秦烨抢先攻击一手,仿似未曾生效。然而宋大仁面上却无半点轻松,反倒变得肃然!

这“寻常”晶蓝剑气,当日里看师娘应对自若,还以为真就“寻常”。不想等自己亲身面对,方知这剑气速度之快,尤以晶蓝光芒里那股逼人锋锐之气,让宋大仁最为警惕!

他心念急转之间,两人已经近在咫尺。

亲自体会过秦烨道法修为之后,宋大仁惊讶之余,也放心下来。

虽然不一定能如面对师娘那般放手施为,但寻常交手,自己也不必担心误伤到老七,当即“十虎”一挥,却是一记重斩抬手。不成想,此时他身后竟传来锐利破空之响,余光回首看去,那两柄被磕飞之剑竟调转头来,再度向他疾射而来。更为糟糕的是,欺近身前的秦烨手中,分明又有两道晶蓝剑光凝形!

“来得好!”

值此紧要关头,宋大仁虎吼一声,只是断断不能藏拙,琥珀仙剑之上陡然迸发一道刺目光芒。他双臂抓着“十虎”,使出剑招里一手“回旋剑术”,旋身一斩,豪光迸放之间隐约似有一只猛虎虚影呈现。

琥珀剑光与晶蓝剑光,在电光火石之间碰撞到了一处!

光芒流转,劲风激荡!

两人的长袍叫那风吹得烈烈作响。只听半空里响起金铁交击之声,却是袭向宋大仁身后的两道“水曜剑气”最先抵不住巨大法力威能,“铮”的一声崩碎成了两股水雾。而后力道一转,琥珀仙剑压向他身前的两道剑气。

试想,四道剑气逼迫,尚且没能压住宋大仁,两道又如何能够做到?

果然,秦烨见势不妙,早已在法诀牵引下飘然后撤,退开了五七丈的距离。宋大仁感叹无比,此时劈碎那两道剑气,目光灼灼地道:“老七,没想到你后来居上,竟也有这般修为!师兄差点上了你的当,只是观你御使四道‘水曜剑气’,颇多生涩之处啊。”

秦烨笑道:“师兄好眼力!其实我最多不过能自如操控两道剑气罢了,方才算是行险,不成想被师兄你轻易化解!”

“哈哈哈,”宋大仁往日里,要么与师娘过手多是挨揍,要么便是指导其他师弟,无法尽兴。刚才虽然差点一招败北,却也激起了他的豪气,大笑道:“无需磨蹭,咱们再来!”

【030】 练法

“咻!”

“咻咻!”

剑气破空,代替了言语,却也更能代表言语!

宋大仁起了兴,仙剑挥舞之下不断向秦烨逼近。只是秦烨的“水曜剑气”已然有了几分火候,不得小觑,偏他又有一个威能极大的水系灵宝,加持之下他那剑气仿佛不要钱般肆意挥洒,直叫宋大仁进攻屡屡受挫!

宋大仁擅长进攻,久守之下有些烦躁,偏他乃是剑修,招式爆发距离敌人越近越好。可秦烨却滑溜得如同凡俗孩童时,他在淤泥里捉的那些泥鳅,每每突进,便被那晶蓝色剑气逼迫回去。最后甚至运起法诀“清风诀”,跑得越发欢快。

宋大仁心底焦躁,忍不住在半途试探进攻一次。

“十虎”仙剑突然爆发一阵冲天剑光,而后一挥之下从中蹦跳出三、五只琥珀色通透灵虎。秦烨早防着他这一手呢,而且两人距离未能把拉近最佳位置,他一见到“十虎”豪光,便片刻也不犹豫地踏着“雾隐”飞身而起,直入高空闪开那一道虎形剑斩。

宋大仁脚下一顿,竟也借力御空而起,手中仙剑闪烁光芒,直追过来!当然,迎接他的却是几道一成不变的剑气。又斗了一阵,两人自半空斗到地面,又从地面追上半空,竟有些难分难解。

到了此刻,宋大仁方才知晓秦烨如此难缠!

别看老七用来用去,只是一招“水曜剑气”,可这剑气如何使用却是因人而异。寻常之人即便有此术法,用不好时须臾便会被对手追上;偏偏老七却仿佛用得无比得心应手,每一次还击、逼走位、拉开距离,皆是做得有条不紊。

当日以师娘苏茹之能,可以追得他上天入地的乱跑,但换成自己,他竟是不慌不忙,好似云淡风轻,全无压力,直叫人气馁!

他却不知,于秦烨而言,此种运用远程攻击手段,逼迫对手走位、拉开距离不断进攻之法,早在前世便“演练”了无数遍。以其专业名词谓之,可称为“放风筝”,若再有其他控制之法,秦烨还能玩出更多花样。

这也是他不计幸苦,定然要开发困人道法的缘由。

且说两人斗着斗着,不知何时,后山平地里起了一阵雾气。

一直暗中提防的宋大仁顿时警惕起来,然而等了一阵,雾气渐浓,却没见秦烨使出新的攻击之法。宋大仁不由开口:“老七,你的新道法呢?再僵持下去,莫不是想把师兄累死?”出言激将,也是战法之一,宋大仁暗道,此番便算给他提个醒!

不过秦烨这边儿,同样觉得拖了够久,做铺垫似乎已经足够。

当即法力一激,在他身后翻飞的黄绿令牌顿时光芒弥散,一股温润却又带着威压的无形之力扩散开来。宋大仁只见周遭浓雾陡起,顿时知道只怕师弟的攻击要来了,当即“十虎”回转,凝神戒备。不成想,那浓郁只弥散到齐人胸口位置,便停滞不前。

宋大仁知道那浓雾厉害,本是满心防护,此时见状,皱眉道:“师弟,这是为何?”

秦烨没有回答,而是另外提醒道:“大师兄,小心了!”

宋大仁只能暂时按捺心中不满,全神看去,只见秦烨双手一合,半空里灵光波动,便有一把仿若门板一样宽阔的晶蓝巨剑凝聚而成。剑形之上,光晕流转,威势逼人!宋大仁早就见过他这招,虽然心中疑窦怎的不是全新道法,不过却也知道它不好应对,忙激发仙剑威能,等着那一剑斩落!

来了!

光剑出,疾若流星!

哪怕它还未临身,卷起的劲风已然叫他周身寒毛竖起,一股切割万物的锋锐之感扑面而来,直叫人心生胆寒!

“喝!”

宋大仁爆喝出声,斩出蓄势一击,如若奔雷之剑眼看便要出手——

然而!

就在此刹那时机!

宋大仁蓦地感知到某物,惊得面上变色,低头一看,顿时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

那将出未出的一剑,终是被中断,没能在最后关头使出。

便见硕大晶蓝剑光,虽是朝着他这边方向而来,实际上距离他足有好几尺距离。宋大仁心中略微有些复杂,不成想师弟他,竟是早就料到此遭?锋锐剑气过后,他静默片刻,放佛想通某事一般,笑着叹息道:“师弟,师兄这是输了啊。”

秦烨一惊,从他话里听出点萧索意味。心中思绪转动,顿时明了他的内心的想法,不由告了声罪,肃然道:“师兄,师弟手中之剑,永远不会对向自己人。你我之间,哪有输赢之说?”

宋大仁摆摆手,倒是神色自若:“师弟勿慌,我只是想通了一事罢了。”

秦烨仍道:“师兄还是不要想通的好!”

“呵呵,”宋大仁知晓其并无“争夺”之意,但也没做反驳,而是看了一眼犹自缠绕周身的蓝色水灵之线,转开话题道,“老七,这便是你的新道法?”他仔细回想了一下起先的情形,摇头道:“的确防不胜防,我竟没察觉到它法力波动的痕迹,你是怎么做到的?哦,是了,雾气!”

宋大仁自说自话,却又瞬间反应过来,自己中招的真正缘由。

“嘿嘿!”

眼见自己铺垫甚久,使出那新开发的道法,竟真将修行多年的大师兄困住。此时见他浑身被一根根细小水系灵线捆住,分毫动弹不得,秦烨脸上不禁露出得意的神色来。

“师兄,我这一招还算不错罢?”

既是试练道法,宋大仁也便直言:“此术最难得之处,便在于隐蔽。若非这些坚韧无比的细线临身,我都未曾有丝毫察觉,简直防不胜防!只是看你准备良久,此术莫非限制颇大?另外我有一事颇觉奇怪,老七,你为何要凝结这般多细线而非直接凝出两股粗绳,怕会更加快捷简单吧?”

闻言秦烨一阵懊恼,同时心中豁然开朗,忍不住拍了自己一掌:“大师兄,我真是笨,居然这般简单之处没能转圜过来!”凝水成细小丝线,乃是为其锋锐,旨在伤人。可此时既然以困人为主,为什么还要死揪着丝线不放?

只凝聚两三条粗壮水索,的确会比细密丝线要简单得多。

当即秦烨手上一挥,那些紧紧缠绕的丝线便重新化作一团雾气回归周遭浓雾。“大师兄,这回你别动,再帮我试一试变化之后道法效果,如何?”

宋大仁干脆收起仙剑,“十虎”之上琥珀色光芒顿时敛去。

“今日本来就是为此而来,老七,你放手施为便可!”

秦烨拱手告罪一声,而后使出法诀来。这回宋大仁虽然不动,却在凝神戒备之下,立时感受到近身之处的法力波动。十分微弱,却比起初那一招施展时波动更加明显。随即便是一股巨力袭来,两条手臂粗细的水索,眨眼之间便将他紧紧缠绕原地,手足完全不得动弹。宋大仁预估了一下察觉波动到水索困缚之间的间隔,开口道:“老七,这回你施法不如先前隐秘,不过两相间隔却很短,寻常之人战斗时即便察觉,怕也难以反应过来。”

秦烨笑道:“若如此,此法倒是可堪一用。只是师兄还得麻烦你,在实验此水索能够困住你几时。”

“也对。”宋大仁点头,当即让他后退一些。

接着真元鼓动,便有一股琥珀光芒自他身上迸发而出,那淡蓝色水索只坚持了不到三息,便被崩成了水雾。宋大仁十分意外,刚才他都还未曾借助仙剑之力,这水索这般不堪?

“师弟,你方才可是没用法力维持?”

秦烨点头,宋大仁又重新站好,对他道:“那你便再试一次,我看这水索,不该如此脆弱才是。”果然,这回秦烨没有放任宋大仁发力,而是默默以法力神念维系,两人一个黄绿灵气波动,一个琥珀剑光峥嵘,竟成了比拼修为之举。

秦烨散了水索,摇头道:“师兄,此法乃是为了困人,眼下我虽困住了你,可你不也拖住了我?却是达不到最初的本意了。”

宋大仁对一应师弟的确好得没话说,只他此时为秦烨试练道法,不仅任劳任怨,亦且十分用心思索改善之法。他也发觉不妥,不过略微想了下,竟有了解决思路:“老七,我倒有个法子,你或许可以试试——你且看。”

秦烨连忙认真看他。

只见宋大仁“十虎”凌空一斩,竟是招出一头活灵活现琥珀猛虎,自半空踏飞行一圈,这才被他随手散去。秦烨眉头微皱,那猛虎乃是大师兄进攻剑气所化,也是近似术法之诀,琥珀灵虎飞动之时,一个想法顿时出现——

“师兄,你是说——注入神念?”

“不错!”宋大仁点头,“似此虎形剑气,我最初驾驭一道已是极限。后来为师娘时时考较指导,终于开窍,琢磨出这个办法来。只是分出神念操控化形剑气,它便带了自身精气神,多了灵性,有好处也有坏处,得你自己去体悟了。”

经他这般提醒,秦烨心中顿时如黑夜划过一道亮光,不止此法,便是其他一些设想也有了全新的思路。不过此时不是思索其他的最佳时机,而是继续改善此法为要。当即欣然赞同,说道:“师兄,咱们再试一次!”

但凡为人,便有“精气神”之属。

修道之人,“精气”可感,神念却最为神秘。一如之前秦烨被宋大仁救到山上时,此世那个可怜神魂,便是因为惊悸而处于神魂溃散之际。当时田不易能治得了他一声轻伤,却不敢冒然涉足神念之中,便是生怕一不小心反而送了他这条小小性命。

以田不易之能,对待神念、神魂之“神”,尚且谨慎小心,何况他人?

故此方世界之中,虽有运用神念的些许法门,却并无真正专研其中之人。便是原著里后文方才展露些许痕迹的神秘门派“鬼道”,也多是涉及亡魂、阴灵。以秦烨观之,整个此方世界,在“神”之一道上,触摸到深处者,凭空创造生命的“巫女玲珑”,可算其一;以“合欢铃”召回碧瑶神魂的南疆巫术长老,可算其二;最后一个,当是偶然习得“还阳禁术”的小环。

也不知大师兄是在何种情形下,自行琢磨出“神念分控”法门来的?

秦烨怀着好奇与谨慎,在听了大师兄指点之后,慢慢凝起两道成年男子手臂粗细的水蓝色水索。不成想,神念分出之后,那两道水索登时有了生命一般,下意识由全无形态的水索凝出一个简洁的外形——有角有鳞,有须有鳍,粗看之下竟是两条没有利爪的蛟龙!

神念化形,是这个意思?

“师弟,不如试试威力如何?”

“嗯!”这平凡水索,竟变成了水蓝色蛟龙,威势不凡倒给了他一些期待。当即在宋大仁也好奇催促之下,心念一动,那原本需要费力掌控的无爪蛟龙,竟似领悟到秦烨所想那般径直交错缠绕,将大师兄紧紧困在原地。

蛟龙本是由水汽而成,其末端也融入地下一滩蓝色水面,正好借地下之力,将宋大仁困得无法动弹。宋大仁轻喝发力,琥珀豪光绽放,然而挣了两下竟没能挣脱,连忙借助背后仙剑之力,周身光芒越来越亮,慢慢成了一道琥珀色的剑光笼罩在大师兄身上!

“噗!”

两条淡蓝色的水蛟,在宋大仁全力施为之下,坚持了大概十息左右,便重新化作一汪水汽,崩散在空气里。但是这回,秦烨一直旁观,自凝成水蛟之后便再未往其身上投注过半点法力,仅凭其自身之力,竟能困住宋大仁十息时间!

万万不要觉得十息很短!

秦烨得此十息时间,已经可以做到很多事情了。尤其是水蛟自行发力,全然不需要他多做费心,最为难得!而另一个让他略微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水蛟崩碎之后,其中分控的一缕神念在不知不觉中便回到秦烨处,竟是没有受水蛟崩裂的影响。

修士将神念与法宝融合,御宝之下可用出莫大威能,但同样,法宝若是损伤,修士神念也会遭受重创。故此修士炼制法宝,十分上心尽力。只不知同样分出神念,怎地术法凝聚的水蛟崩碎,修士却没有半点影响?

也不知是何道理。

问宋大仁,宋大仁同样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莫非因为神念与术法凝形“纠缠”不深,所以才没受到术法崩裂的反噬?

两人又演练一阵,甚至御使法宝在切磋中也试了几次,秦烨对这新开发之道法,用得越发纯熟。当然,宋大仁对此法的应对,同样变得纯熟,即便如此,宋大仁仍然对此术忌惮不已——他凝神戒备下,三五次也最多防住两次,若换成其他没见过此术者,岂非完全难逃被困的下场?

“师弟,”宋大仁演练半晌,也累出汗水,趁此歇息时擦了擦额角汗渍,“你这新法,可想出名字了吗?”

“先前有一个,不过经大师兄你帮我一改,我又想了个新的名字。”秦烨笑着,凭空凝出两条水索,看它们瞬间化作蛟龙,在那半空里翻飞,“我看,莫如叫它‘双蛟剪’,最是恰当!”

宋大仁:“”

他有些后悔,就不改期待七师弟起名来着!

呵,双蛟剪?不明,亦不厉呀!

【031】 起意

浮云易卷,明月难消。

且说自张小凡上山之后,每日里勤勤勉勉,最是用心修行,眼看着便过去了三个月。此三月里,他每日半天修习“太极玄清道”,夜里偷偷运转“大梵般若”,两般迥异功法叫他吃够了苦头。

大竹峰首座田不易,本是懒散性子,很少考较弟子功法,只把修行法诀传下便是。平日里弟子见得最多,也只是他矮胖身影,迈着八字步在大竹峰闲逛。不过最近,他却多了几分心思,暗中关注其众弟子的修行来。

原来是因为宋大仁与秦烨,这在他眼中大竹峰弟子里最出息的两个,近来联手合作,居然异想天开妄图尝试开发全新道法。据说还真有所得,创了招什么“双蛟剪”的法诀,也不知是什么招式,名字这般难听!

若依照他本性,似这等事情向来不想理会的。但自己总归是大竹峰一脉首座,需得考虑此脉传承。眼下两个为他暗中预定为接班之人的弟子,竟“不务正业”,为大竹峰传承计,抑或是终究念起当年师长的好来,田不易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关注众弟子的修行来。

如此后知后觉的作为,自是惹来妻子苏茹责备、埋怨,直说他:“也不知师伯看重你哪点好,把大竹峰一脉交到你的手上!平日对弟子的修行,你可曾有过半点关注?哼,小烨那道法我看过了,实效颇为不错,倒是个可以传承下去的法诀。便是一直陪练的大仁,他那呆板的虎形剑气,近来也似开窍一般,多了不少变化。”

一面说,还拿手指戳他,叫田不易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

好在守静堂后院没有别人,也不至丢了老脸。此时听苏茹又道:“你呀,眼看再有五年便是这一届‘七脉会武’了,平时还是多关心一下弟子的修行吧!”田不易听了,深以为然,便突起兴致,将一应弟子召集起来考察修为,苏茹因为此前一直在关注,便没有参与,而是在后院教导田灵儿的修行。

一番考察,果然如苏茹所言那般。老大宋大仁一手剑法剑气,比以往只知埋头进攻多了不少变化,颇有进退有余的端倪。而老七秦烨的一手“凝剑诀”,也远甚先前,便是他自己当初习练道法,也没有这般精进速度。又让他对着自己使了一次,那叫他心心念念的“双蛟剪”,结果颇为失望——

“哼,我道是何种法诀,原来却是‘凝剑水行法’的变种,也是异想天开。”只见他身上光芒闪过,缠缚其上的两条蓝色水蛟登时被震得粉碎,“对付寻常之人还罢了,却不要想以此对付强敌!大仁、老七,你俩个玩闹归玩闹,切莫舍本逐末,忘了修行基要!”

两人连称“不敢”,只秦烨对他的“评价”颇不赞同。

因为田不易与其说是在评论道法,倒不如说在彰显其“严师”本分。也不想想,以他的眼光看待的“寻常人”,便不止有秦烨、宋大仁这等水准,若是他变种一个道法就能困住田不易眼中的“强敌”,那此法诀岂非达到青云镇派法诀的地步?

田不易对两弟子“谦虚谨慎”,接受教训的态度十分满意。

可惜,他大好心情也就此结束了。其他弟子,自吴大义、郑大礼,到吕大信、杜必书,四人仍是在玉清三层徘徊,仿似那“炼精化元”越到后边,越成了天堑般无法跨越。而老四何大智,舞弄他那“江山笔”,于他看来也实为“幼稚”,心中比较了一下,只觉自家女儿田灵儿再过些时日,怕都能超越他这四师兄,一看就没下苦功!

这一通好骂,直叫众人羞愧地低头无言。

秦烨与宋大仁两个相视苦笑,不知道今日师父怎么了,竟“突然袭击”把众人叫过来骂一通。偏偏作为弟子,此时实在不好搭话,唯有陪着其他师兄弟们,默默捱着。骂完几个老弟子,田不易也没忘记新上山不久的张小凡。

想他“太极玄清道”第一层也修行三月之久,一直以来都是宋大仁在指点,更是听说老七也照顾了不少,但究竟修行如何,他还未曾亲眼见过。当下便当众考察,一问一试,却把他生生气了个半死!

修行知识还罢了,他虽年纪小,却都能流利答出,想来也下了功夫;可这修行并不是只动动嘴,田不易让其一试,不曾想这小徒弟资质之差,当真是世所罕见!以“太极玄清道”第一层之粗浅,普通人修行三个月当有小成,可以做到“引气入体”运行周天。可张小凡苦修三月,居然连周身窍穴也不能掌控自如,“引气入体”十分勉强,更别说什么运转周天了!

田不易瞪大了眼,满脸怒容地盯着张小凡,旁边秦烨看在眼里,心中不禁生出同情之色,只是不好出声。张小凡羞愧无比,跪在田不易面前,分毫不敢言语。本以为接下来也会是一阵严厉责骂,谁想等了半天田不易也没说一句话,偷偷抬眼看去,只见田不易满脸怒气,不知何时转变成了失望之色,而后复归一声叹息。

——果然,世间之事,哪有完美无缺的?我大竹峰能收到一个惊才绝艳之人,已是耗尽福缘,怎可再奢求其他?

当即竟出乎众人意料那般,面色平静地叫了声:“老八,你先起来吧。”

旁观弟子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可秦烨注意到田不易神色转变,暗自叹气,料到他应是“哀莫大于心死”,要如原著那般放弃张小凡了。只是叹息之余,知晓其中隐秘的他,也不禁好笑。以田不易眼光,竟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思索前后发生之事,知道造成这一切的恐怕还是那“先入为主”的观念在作怪。

毕竟张小凡的处境而言,远的有林惊羽,近的有秦烨,在他俩衬托之下张小凡内秀本质便生生成了“愚钝不堪”。又因暗中修习“大梵般若”,致使他表现在外的修行资质,简直可以用“糟糕透顶”言喻!这般印象之下,田不易也便对他心灰意冷,没有亲自查探。

不然,他若稍微探查一下张小凡躯体,以田不易的见识,能看不出其间蹊跷来?

且说张小凡依言站起身,仍是羞愧满面。众人也以为田不易会责骂他,没成想他只是开口劝勉了几句:“老八,修行之事,资质最重,有些事往往不可强求。但有句话道——修行无涯,勤勉为舟,你也不可就此放弃,坚持下去或许会有所得,知道了吗?”

张小凡满怀感动,一双眼被方才还责骂众人、此时却温言劝勉的师父,惹得通红一片:“是,师父!弟子、弟子一定继续努力,不敢偷懒!”

“唉!”

只是田不易出人意料温言劝勉一遭,但他自己都未曾相信,只是觉得如此一个孩童,没有修行天赋倒也怪不了他,自己断断不可强求太多。经此一遭,他考察弟子修为的心思也没了,只叫宋大仁、秦烨等师兄多多照顾年幼的张小凡,便意兴阑珊的转身,径直走了。

田不易走后,大竹峰弟子羞愧之余,只想努力奋进,不叫师父失望,便纷纷到后山“太极洞”苦修。只有张小凡修为没到,一个人回弟子回廊,左侧仅有他一人的居所离去。清风仿佛知道他心中的烦忧那般,一路轻轻地陪伴在他左右。

小院宁静如昔。

山居修行,与以往再不相同,小小少年,所能拥有的竟只有一院的寂寥。

张小凡静静地坐着,他想知耻后勇,努力修行。然而坐在床上却怎么也无法入定,空荡荡的心里,不禁出现一个熟悉村落,原本藏在心底的记忆此时也慢慢浮现而出。一滴眼泪,自他脸上滑落,张小凡双眼变得迷蒙,泪光里,似乎便能看见熟悉的身影向他走来——

“爹、娘,我想你们了。”

小小少年,轻轻地道。

“砰砰砰!”

不知何时,张小凡猛地听见一阵敲门声音,连忙把脸上泪痕抹去,几步跑来打开房门,一个比他高些的少年身影出现在房门之外。

“七师兄!”

秦烨注意到张小凡微微发红的眼眶,故意不提,只道:“师弟,不让我进去吗?”张小凡连忙让开房门,请他进来,同时借着转身之际,把方才悲戚的心情抛开出去。两人进了房间,秦烨坐在一把竹椅上,张小凡则坐在床沿。他俩相对而坐,秦烨却半天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张小凡忍不住道:“七师兄,不知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秦烨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向他示意,温言笑道:“怎么,小师弟,想家了?”张小凡见说,眼眶又是略微一红,顿了顿,撇开目光,轻轻点头。

“其实,”秦烨叹了口气,“师兄与你,也有过一样的遭遇。”

张小凡惊讶抬头,却见眼前这位小师兄,双目之间不知看到何处去了,分明也陷入回忆之中。他上山晚,又没人跟他言说,自是不知秦烨身世。而秦烨思绪流转间,也仿若见到那两双带着深沉怜爱的双亲眼眸,至死都护着他的身影映入脑海,直叫他心情黯淡,半晌没有开口说话。

【032】 发觉

“师兄!”

张小凡未曾想到,由来被师父、师娘与一众师兄们称赞不已的天才小师兄,竟有与他一般的悲痛过往。只与他不同,小师兄的仇人,早被大师兄当场击杀,也无需查清真相与报仇一类的事儿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安慰的话。

可他毕竟年幼,急切间竟想不出任何话语能以作安慰之用。秦烨摆摆手,微笑地看他:“师弟,我与你说这些,可并非为了要你安慰。只是想告诉你,似我们这般经历,确实不幸至极;但从另一方面来看,却也幸运至极——因为我们幸运的活了下来,幸运的重新有了亲人和家。我们现在,不止要为自己而活,也要带着亲人们那份,一起好好地活下去,才不辜负这份命运呢!”

张小凡深深地吸了口气,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他认真地点头,生生忍住隐隐发红的眼眶,没有再流一滴眼泪。

“师弟,”秦烨又道,“师父、师娘肩上压着光大本脉传承的重担,有时不免对咱们弟子严厉了些,你不要见怪。”

张小凡吃惊,忙道:“师兄!师父、师娘对我恩重如山,我、我只恨自己实在无能,师父大失所望!哪里、哪里敢有怪罪的心思?”

秦烨笑了笑,道:“这便对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却从身后拿出一个盒子,递给他道:“来,师兄送你一件礼物,虽然眼下用不到,以后或许便会有用,拿着吧!”

“多谢师兄!”

张小凡不知是何物,恭敬接过来打开一看,却见木盒里躺着个黑节竹制作的竹人,五官粗陋、躯干四肢却齐全,像是个孩童喜爱的玩具。张小凡又是欢喜、又是迟疑,他道:“师兄,我、我已经不需要玩具了”

秦烨愣了下,知他所言,大笑道:“小凡,这可不是寻常的玩具,你且看好——”时至今日,随着法力增长,秦烨虽然没刻意锻炼,一手“御物”之法却也不弱。只见他伸手一招,那木盒里的竹人亮起微弱白光,竟似通灵一般飞到半空,而后扭扭脖子、动动手脚,却如真人一般向着张小凡挥手示意,接着竟舞出一阵十分好看的剑舞!

张小凡瞪大了眼,何曾见过这般神异之物?

当即吃惊地道:“师兄,这、这是——?”

秦烨耍了一会儿竹人,使其重新回到木盒躺下,道:“此物本是我一时无聊之作,后来师父、师娘觉得有些作用,便给它起了个名叫‘神念傀儡’,倒正好可以用来锻炼御物能力,也能用作测试修为是否突破玉清四层之用。”

张小凡见说,十分惊讶。

他没想到这平平无奇的竹人,竟有这么多作用,又觉得如此有用的东西,自己怕是根本用不上——玉清四层,御物境!那么多师兄都没能突破的层次,自己更加愚钝,也不知突破之期在何年何月呢!

“师兄,此物珍贵,给我的话——”

“师弟!”秦烨知他要说什么,“别说此物并不稀罕,就是真的贵重,你便收不得吗?别忘了咱们是一家人,以后别这般见外了!其实我将它给你,也有另外一层意思,乃是望你时时看着此物,能更加用心修行,一边早日能御使此物,算是督促之意,你还要拒绝吗?”

“那、师兄,我就、我就收下啦!”

张小凡满脸郑重,将那木盒盖上,小心地收起来。

秦烨等他收好傀儡,竟又似变戏法一般,掏出一用油纸包裹之物,那模样在张小凡看来竟有点眼熟。他道:“小凡师弟,刚才之物其实只是顺带给你。真正的礼物在这里面呢,你且打开看看?”

张小凡经了方才之事,不敢小觑眼前的油纸包,慎重将其放在身前,一点点剥开油纸,却见里面躺着个通红叫他十分熟悉之物,不由惊讶出声:“糖葫芦?师兄,咱们大竹峰也有糖葫芦吗?”

“呵呵,”秦烨见他流露欢喜之意,也高兴道,“大竹峰上自是没有,但我可以去买啊。”

“买?”

张小凡好奇,似这神仙一般的地方,难道也有走村串寨的挑担货郎吗?那深不见底的千沟万壑,也有人能走?

“嘿嘿,”见张小凡满脸惊奇,秦烨也露出得意神色来,他压低了声音,好似防着别人偷听那般对他道,“我可以给你说,但你却不能告诉别人哦!”张小凡连忙重重点头,发誓绝对不给别人说。

秦烨这才哈哈一笑,说:“你可知,咱们青云此去往南五十里处,有大江名曰‘洪川’,洪川边上却是有一座大城,名叫‘河阳城’。此城乃是方圆百里内最大、最繁华之处,里面居民少说也有二三十万,那街上往来商旅,极为热闹,最紧要繁华的街道人多时你挨着我、我挤着你,连路都走不动呢!这糖葫芦,便是在这城里,一位擅长此物的老人家那儿买来的。”

张小凡本身便是农家出身,短短十年岁月里,除了走村串寨的货郎,连外人见得也不多,哪里能想见二三十万人居住的城市是何等模样?只听秦烨说得起劲,诸般繁华却叫他心中好奇,听得入神。陡然听到后面,却是吃了一惊,叫道:“这、师兄你偷偷下山了?”

秦烨嘴一撇,道:“看你吓得那个样子!师兄我学得‘御空’之术,当然要时时练习,飞着飞着到了外面城市,下去歇息一会儿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此事还是隐秘些好,我给你讲了,你可得为师兄保密啊!”

张小凡面色犹豫,心里颇为煎熬,不过看着师兄毫无保留的热切眼神,他终是做出决定,重重地点了点头。秦烨哈哈笑着,伸手推了下他手上的糖葫芦,道:“那你吃吧,我回去打坐修行去了。”

守静堂。

田不易回来之后,神色闷闷不乐。在苏茹询问之下,他便把先前考察修为之事说了,苏茹知道其他弟子修行,却还不知张小凡修行进度。此时听他一说,也不禁绝倒,毕竟资质如此之差的人,她还从未见过!

苏茹道:“不易,小凡他既然来了咱们大竹峰,便需为他负责到底。资质差些修不了道法,也可以做些其他的事情嘛。”她本来以为田不易颇为失望,想开解一番,没成想田不易自己早已想通了,闻言点头赞同。

“不错,也只能如此了。试想世间好处,有谁能占尽了去?”

苏茹见他没有执着于此,也露出如玉笑容:“你能自己想通,再好不过。正好,我还有一事要跟你说说。”田不易好奇,只见妻子苏茹转身回了房间,出来时手上拿了一物,一看竟是两根细小竹签。从她手上接过时,田不易不解其意,疑惑道:“怎么了?”

苏茹指了指竹签,让他再看。田不易伸手拗了一下竹签,十分脆弱,并非是出自大竹峰黑节竹之上,再细看时,那竹签尖锐一头,上面似还附着一些红艳艳的碎屑。田不易只道有异,慎重的凑近嗅了一口,却是让那沁入鼻腔的甜腻给弄得神情愣住——

“这是、什么?”

“还没认出来吗?”苏茹没好气地道,“这是从你闺女房间找到的,拿来串冰糖葫芦的竹签!”

田不易恍然,难怪他方才隐隐有一种熟悉之感,却又一时反应不过来此究竟何物。不过恍然之余,田不易转为惊愕,道:“大竹峰上,哪儿来的糖葫芦?”苏茹美目一抬,嗔道:“你只知道问我,怎么不问问你那闺女?”虽然抢白丈夫一句,但她还是将自己猜测说了出来:“咱们大竹峰上,有那修为不着痕迹下得山去,又及时赶回,还对灵儿十分溺爱的——除了他,能有其他人吗?”

田不易“唔”了一声,道:“你说老七他,偷偷下过山?”

苏茹对他反应如此之慢,十分不满,当即“哼”了声没回话,只给他个眼神让他自己领会。田不易“哈哈”干笑一声,终于后知后觉,感受到妻子的态度了。不过他没觉得此事有何严重性,青云弟子虽然被勒令在山上修行,但偷偷下山究竟有何处罚却根本没写入门规条律,想来祖师们老早便没把这当回事儿!

“老七的年纪,正是性子好动之时。他又会御空神行,在青云山周围逛逛算不得什么吧?”见苏茹犹自气恼,田不易安慰道,“我记得当初去小竹峰看你,为了给你带点小礼物,不也时常偷偷往山下城里跑么。”

苏茹见他把往日爱恋的往事儿也拿来说,不由羞恼,面上顿时如染红晕般粉霞一片,娇嗔骂道:“老不正经!多少年的事儿了,你还来说它?”在田不易嘿嘿笑了一阵以后,苏茹却又复作正色:“不易,私自下山当然算不得什么。我只是想让你引起重视——小烨天资卓绝,便是以你我的见识,一生中也极为少见。他的修为只要按部就班,我并不担忧,然而品行见识、心智毅力却不能不郑而重之!”

“唔。”田不易捏着下巴,沉吟未语。

苏茹叹道:“你既然想他担起重任,又怎能不严格要求?玉不琢,不成器,你自己也坐在这个位置上,大竹峰‘首座’一席是那般轻易便能坐得安稳的吗!”

“唉。”

田不易明白了妻子之意,熟思一番,终是点点头,同意了。

“如是使他历练一番,倒也多有好处!”

【033】 下山

大竹峰之底蕴,究竟有几分呢?

秦烨时常泡在“有無阁”,只以为对此心中有数。然而等他将“水曜剑气”凝练至当前极致,不得不转修其他几脉“凝剑诀”时,师娘苏茹得知以后,笑意吟吟地交给他一个古卷。秦烨读了之后,惊讶发现那竟是一个“水行道法”,名为“水龙吟”。因为“水曜剑气”打下的坚实基础,秦烨对此法的修行可轻易入门。

但入门之后,却发现此诀深奥幽玄,一点一点修习怕要一两年水磨功夫,才可能尝试施展。修习了十几日以后,秦烨隐约发现“凝剑诀”为基础的好来,他对于水行之法有了十分精熟的操纵力,学习“水龙吟”一诀,正好乃是进阶之法。

这让秦烨刚刚因为“水曜剑气”略有小成,以及“双蛟剪”的纯熟,而生起的些许骄傲,顿时被现实打破。原来并非是自己走到极限,而是没能找到接着往下走的路而已。修真之路漫漫悠长兮,岂能轻易道出“极限”二字?

谁,又有资格,言说此“极限”二字?

“想来是师娘注意到自己,最近开始飘了吧。”秦烨自嘲道,“这一巴掌的确打得响亮——不过,要是每一次发飘,都能拿到一门新的法诀,也是不错啊!”

“水龙吟”之外,秦烨也开始修习“金行”之法,同样以“凝剑诀”入手,试着凝练金行之“金曜剑气”。“五行”之中“金水相生”,秦烨修炼此法,却是有一个想法欲要试验,若是能试练成功,此“五行凝剑诀”,恐怕能发挥出远远超出人们对其认知的威能来,秦烨也可借此将它变作自己的压箱底绝活。

只是这一切言之尚早。

秦烨修行“金曜剑气”的过程并不顺利,一则五行之中,金之灵气在天地之中,不如水之灵气那般容易感知操纵;二则,修行“水曜剑气”有法宝“雾隐”相助,“金曜剑气”却失了这般便利,是以进境颇为缓慢。

于是日常修炼之外,秦烨又多了“水龙吟”与“金曜剑气”的修行。与此同时,他从未放弃过的修行,便是运用竹人——也即是“神念傀儡”锻炼自己驾驭之法。当一两只傀儡不能满足需求时,他便再度增加傀儡数量,直到每一次操控都能明显感觉压力与疲倦为止。

他心中一直有一种直觉,将此之法坚持下去,获益无穷。

此时,他操控傀儡的数量,乃是能灵活运用三只,第四只便会吃力,平日也以操控四只傀儡对打为锻炼。

——

这是大竹峰上,无比寻常的一日。

诸位师兄们如以往那般刻苦修行着,大黄享受了某人免费地“按摩”之后,狗脸放光地“汪汪”乱叫,又到厨房去招惹杜必书。田灵儿最近没有再缠着她小师兄,她与张小凡呆一块儿的时间反倒多些。想是一直做大竹峰“老幺”,现在有了比她更小的,自然得好生照顾一番,以便彰显“师姐”威仪。

秦烨感叹着时光之平和,本以为这一天又将如此平平淡淡的过去,谁想到了晚上,师父田不易却突然宣布一个关乎于他的重大消息——下山历练!

刚刚宣布之时,秦烨真的一阵发懵。

大竹峰历练的目的,很大程度之上乃是让弟子下山寻求机缘,而后锻铸属于自己的法宝。秦烨因为师父、师娘的照顾,主动赐下奇珍灵材“精晶水碧”,而后便有了法宝“雾隐”的诞生。此时他已经有了法宝,秦烨还以为会就此在山上一直修行到“七脉会武”,谁曾想如此突兀,竟还是有此下山历练的一遭?

“吾闻东海之滨,有奇珍‘璇玉’。老七,此次游历,便为你师娘带回一块璇玉即可。为师别无其他要求,只望你能以自己脚步,去行这千里之路;以自己双眼,去看这神州浩土。便以一年为期,一年之后,无论有何事发生,为师希望你安全回山,切记以保重自身为要!好了,去向你师兄们告别吧!”

等秦烨连夜下了山,大竹峰上一众师兄们都没怎么反应过来。

“师父,”宋大仁拱手问道,“怎么如此突然,便让七师弟下山历练?再不济,也可让他过了今晚再走吧。”

“对呀,师父,太突然了吧!”

田不易“哼”地一声,目光如电往他们一一看去,直叫众人与他目光对视,皆如触电般低下头去:“此事乃为师做的决定,怎么,你们有意见?一个一个,有这份心管那些闲事,怎的不愿把心思放到修行里去?有一个算一个,自明日起都给我滚去后山闭关,我没让出来都不许出来!”

众弟子莫名其妙,只得拜别出来。

“大师兄,”何大智想了想方才师父的状态,揣摩道,“师父这似乎在发火呀,谁惹到他了吗?难不成是老七他——”

“你问我啊?”宋大仁撇他一眼,“你问我,我问谁去啊?”

何大智:“”

而此时山下,望着黑暗里,不远处那座直入云霄的高耸山峰,秦烨心中满是怀疑人生——下山历练,的确出乎他意料之外,叫他措手不及。秦烨只回去收拾衣物,自师娘那儿领到百十两银子,便被赶下山去。只是不知,师娘最后让他带上一把“精钢剑”,却又是为何?

“这也罢了,”秦烨眼中噙着泪水,“哪怕再多给块火镰,或者火折子也好,却叫我此时上哪儿弄火去啊!”

只见他所处之地,靠着一棵大树,躲在背风那面。地上堆了一堆柴禾,旁边躺着一只灰毛兔子,尴尬的是,他已经鼓捣了半个时辰,仍旧没能在黑暗里升起一团火来。他全然没有料到,自己都已经是能够御空飞行的人了,现在下了山,居然会面临“荒野求生”般困境!

想飞去寻一处城池,或者村庄也罢。

可下山之时,师父、师娘殷切期盼的目光,叫他不敢轻易违背师父定下的历练基调——用双脚行千里之路——你以为这只是托辞?分明是田不易在正告他,此次游历,不得轻易动用御空飞行的法门,最好便是用自己双脚,走到东海之滨,然后扳一块海中“璇玉”,带回来给他作为历练之证!

诚然,这一路之上,不会有任何人对其所作所为进行监督。也即是说,哪怕现在秦烨御空而行,直接飞到东海之滨,然后摸一块璇玉出来,再找个地方蹲上大半年,时间快到了才回大竹峰,也不会有人知晓。

可这诱人的想法,却终究只能在脑海里想想罢了。

因为,他乃是“修道”之人!

君子慎独,修道也是如此。

若是独自一人,便放任妄为,人前人后两般模样,对自己都不够虔诚,又谈何“修道”,谈何登临绝顶?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因此哪怕这一路历练只有秦烨自己一个人,他也得按照师父所言,认认真真朝着东海之滨走过去!

好在青云山脉位于中州,乃是神州中心。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距离都大致差不多,比他从西边蛮荒再往东海走,路程近了一半不止。不过眼下最要紧之事,还是怎么把这堆篝火给升起来!

需知他下山时正是晚饭以前,哪能想到师父田不易会在此关节突然宣布“下山历练”,亦且干脆无比,连顿晚饭也不留他,便将他赶下了山来。终于,在实践钻木取火第不知道多少次失败以后,秦烨“啊”地崩溃叫着,一把将手里的木棍丢开老远!

“算了算了,”秦烨气道,“不就是一顿不吃吗,有什么关系?我还不信能把我给饿死!”只是看看火堆边上那只肥硕兔子,肚中饥饿的秦烨,涌起一种后悔的情绪来——“早知今日,当初便应该先学火法!哪怕此时能喷出一点儿火星,也足够点燃篝火了。唉,师父师娘究竟怎么想的?我还道这两年留在上山,正好教教张小凡,说不定能让他那‘三年铁树开花’的青云最差纪录给摆脱掉,谁想自个儿先‘自身不保’了!”

“所以,”秦烨抬头望天,“老天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下得山来,天也似乎离得更远了。

夜空里的云雾,让整个天幕也变得朦胧,往日清晰可见的明朗皓月,此时看来却如一位害羞少女,躲在云后半掩其面,悄悄地打量着他。周遭山林,在夜幕降临以后,隐约透露出一股危险的气息。不知名的小虫,躲在黑暗里鸣叫不断;一些或远或近的低沉吼叫,让夜晚荒野撕下宁静的面纱!

若他真是一个平凡十五岁少年,独自流落这样的野外,以前世记忆里已经有些模糊的那位“食物链顶端”男子的话来说——连一天也坚持不下去!

可秦烨毕竟不是普通人。

甚至他的灵魂,也早已超过少年的范畴。此时瘫坐树下,虽然没能吃上食物,可他只是将周身气势略微放出,周遭林木里顿时响起细碎慌乱脚步,霎时朝着远离他的方向消失而去。荒野动物,多是依靠本能天性生存,它们下意识便能感受到那股让它们胆寒的气息,自然远远跑开。

“呵,师父,你以为这样就能难住我了吗?”

“区区游历罢了,我秦烨在此发誓,打明儿个起,我不仅要完成这次历练,还要在此期间过得很好!大竹峰那么无聊,正好趁这个机会好好玩一回!”

远峰之下,隐隐一声虎啸,想来是为其豪言而呼应。

秦烨满意地“哼哼”两声,翻身靠着大树,闭眼睡去。

【034】 樵夫

离开大竹峰的第一天,想它!

山下的第一夜,秦烨过得十分不好!

虽然以他的修为,不必担忧山林里的虎豹狼虫,也不必受那无穷无尽的蚊虫叮咬,可终究是个“宅男”。前世在家里宅,此世在大竹峰宅,一样没有任何在荒野度过的经历。初时心中愤愤,睡不着,后半夜又莫名紧张,尤其抬头便可看见那座熟悉的山峰,更是叫他心绪复杂。

如此熬了一夜,天光熹微,山林里还看不真切时,秦烨便已然起身。他将那肥硕野兔提着,背上那柄不知道有何作用的“精钢剑”,几个纵掠飞身上树,分辨了一下方向,而后朝着东边大步行去。

也不知这青云山果真如此之大,还是他自个儿觉醒某种特殊属性,居然接连两天,在山林里转来转去没能走出青云山地界!火,仍旧是没能升起,腹中饥饿,他只能依靠林中野果果腹。肥硕的野兔怕它发臭浪费,一时心软送给一只怀孕的花豹。眼看着天边云彩,慢慢染上一层红霞,秦烨不得不承认现实——

卧槽,自己竟是迷路了?

没道理啊!

他可是“严格”遵循前世某位荒野达人,人称“挨饿德”者,每每行进一段路,便跳上大树顶上分辨方向。都这般谨慎了,以他玉清五层修为的脚程,两天时间了,居然没能走出青云山地界?

要是此时碰上哪位同门师兄,以他脸皮之厚,怕也得羞愧至死!

“唉,果然天才,往往都不是十全十美的。”秦烨感叹,言语里颇有一种萧索之意,“以往我还以往都是胡言,现在才知,原来是真理啊!没想到我居然有些路痴的属性?”不过他再一次跳上树顶,望了一阵远处,分明看到林木之间,比之前要稀疏一些。想来明天再加把劲,应该便能走到村民聚居之处了。

“到时候,我一定要狠狠地大吃一顿!”

给自己鼓了鼓劲,秦烨跳下树顶,打算寻个舒服的地方睡觉,如果能找到一些能吃的野果,那么晚饭便算有了。正自搜寻间,山林中猛地起了一阵风,那风声里隐隐约约带着些不同于山林的声响。

秦烨敏锐的捕捉到了。

“那是什么?”他细细地听了一回,又身形接连闪动,朝着风吹拂而来的方向奔走一阵,再听之时,便真切了许多。只见他分辨出风中的声响,眼里顿时一亮,“哈”地叫道:“有人!是人说话的声音!”

虽然只是短短两日不到,可秦烨却觉得自己仿佛已经离开“尘世”多年那般,骤然听闻人声,不由喜出望外,连忙分辨了方向,朝着那人声传来之处飞掠而去。只片刻时间,山林里那个声音越发清晰,乃是一个粗豪男子之声,细听像是在唱着诗句,其中夹杂这一阵有节奏的伐木声响。

“四季垅耕艰,晨昏砍樵忙。”

“渴饮溪涧水,饥食野果浆。”

“花草铺塌垫,蓝天云作床。”

“犬鸡豚羊肥,篱笆黄花香!”

秦烨恍然,暗道:“原来是个伐木的樵夫,难怪到这深山里来!只是天色这么晚了,居然还没回去?”当下加快速度,很快便穿过山林,见到不远处那伐木的樵夫。为了不引起误会,秦烨靠近,故意露出声响让他听见。

果然,那樵夫虽在专心伐木,但耳朵却一直注意周围动静。

听得远处丛林里一阵响动不断靠近,他立时停止砍柴,把那伐木斧提在手上,小心戒备的望向声音来处,大喝一声:“谁在哪儿?出来!”当然他并未想过会有答应,此处已是深入山林,哪有人在?只怕是个山林野兽,最好别是饥饿猛兽才是!

“哈哈哈!”

不成想,那林中却传来一阵欢喜大笑,接着便有一个十四五岁少年人,背负长剑直走而来,却在他身前站住,正是秦烨!他此时的确欢喜,拱了拱手,向他道:“樵夫大哥,在下秦烨,向你见礼了!”

孰料樵夫见此一举,没有放下斧头,反而越发防备,那脸上写满了紧张与怀疑——村里老人皆言,深山老林之中,时常有精怪出没。俺往常还笑他们,莫不是今日便碰上一个,却该如何是好哇?

“樵夫大哥?”

“你、你别过来!”那樵夫先入为主,自己把自己惊出身冷汗,“俺手上有斧头,断不会让你白白把俺吃了去!你若识相时,便自己离去,俺也不来找你;不然俺便与你拼了命罢!”

秦烨幼时受父母照料,几乎没受过苦难,后来上了大竹峰,大多时间也在修行练道,最重的活计,也不过是帮着杜必书收拾一下厨房,或者浣洗自己的衣物。是以长到十五,他仍旧一副白白净净模样,亦且他此时修为不浅,在山林中赶路两日,看似狼狈,实则仍然衣物干净整洁。如此外貌,大异樵夫平日里看到的那些脏兮兮半大小子,怎叫他不怀疑?

秦烨初时让他弄得莫名其妙,听了他战战兢兢的话,思索过后,有些哭笑不得,忙向他解释。如此过了一阵,樵夫心神稳定,倒没那么怕了,又疑惑:“你这少年,怎么一个人在这深山老林里走,你家大人不怕你遇到野兽吗?”

秦烨只得解释:“我乃是跟着师父,在山林深处隐居修行之人。此次下山,是为历练而来,没想到在林子里迷了路,转了两天还没有转出去。樵夫大哥,若能行个方便带我走出林子,在下必有酬谢!”

知道眼前少年是人,而非山精林怪,樵夫不由赧颜,道了声歉意之后,也不再害怕。他并不知道所谓“隐居修行”究竟是什么意思,不只在隐约里记得,村里老人说那些修行之人,多是有大本事的,遇上了得客客气气,好生对待!

于是樵夫连忙答应带路,只说:“出林子得两天呢,要是去镇上,还得再走两天。今天太晚了,走夜路容易遇上大猫,不如等明天天亮,俺带你出去咋样?”

秦烨考虑到普通之人,毕竟与他修行者不一样,便点头应下。

樵夫见他甚好说话,虽然穿得“华贵”,但言语里却并不生冷,便起意邀请他晚上去他家里做客。秦烨自是高兴应下,谁想那樵夫更加开心,也不让秦烨插手,柴也不打了,三两下用麻绳把砍下的柴捆好,一肩担了便在前面领路。

路上一番交谈,秦烨知他姓曾,没有大名,只有个外号“大牛”,同村的村民们便一直“大牛、大牛”的叫他。秦烨没有瞧不起的意思,叫他为“大牛哥”,直把曾大牛欢喜得连称“不敢当”!

樵夫曾大牛的确如他姓名这般,长于干活而讷于言辞。路上他情绪激动,多次想说些什么好玩的事儿给他,可嘴里笨拙,有趣的事儿也讲得干巴巴的。好在秦烨极少见到这般淳朴之人,便是无聊至极的话,也同他聊得起劲。

两人走了一阵,大约半个时辰。

曾大牛毕竟是普通人,步入秦烨行走得快。即便如此,两人也在山林中走出很远一段距离,远远的,秦烨看到山坡下有个简单小院,一问,果然正是曾大牛的家。此时夕阳斜照,那小院木屋里,袅袅升起一道炊烟。淡淡的烟雾飘在半空,映着山坡的青翠,直如画卷一般安谧静美。

“大牛哥,”秦烨走得近了,见那山坡下除了围着篱笆的小院,居然没有别家,奇道,“你不是说与村里人住在一处吗?怎么只看到你一户人家,其他人呢?”

曾大牛憨憨笑着,抬手指了下远处一座略高些的山坡,说道:“喏,转过那个山头,便是俺们村儿其他人住的地方。俺是樵夫,住山里边方便砍柴,有时也好下套逮些猎物——咦?”

秦烨顺他所指方向看过去,远处山坡虽是一眼可见,但估其距离只怕在六七里开外,不由一阵无语。相距如此之远,也算是一村之人吗?

正说之间,两人身边的一条三尺宽水沟边,忽地蹦起一只灰扑扑野鸡。那曾大牛见状,登时抛下肩上柴禾,壮实如牛的身躯猛虎下山那般朝那野鸡飞扑过去!他速度之快,让身边的秦烨都吃了一惊,没想到这看起来笨笨壮壮的曾大牛,竟也有这般快的反应速度?只是野地生长的野物,往往比人动作更加轻巧灵快,曾大牛一扑未果,又是连连跳起扑出,岂料野鸡慌乱过后,动作又快了几成,只一眨眼便脱出这壮牛的扑击范围,一溜烟往水沟边草丛里钻进去!

曾大牛眼见着它钻进草丛,脸上顿时露出懊恼之色!

怎地只顾吹牛,忘了这些野物最喜傍晚在这水沟饮水了?若是刚才再警觉些,定然能抓住那只野鸡的,晚上招待客人也好添个菜,可惜了——呃、嗯?!

当是之时,他只听得身边“咻”的一声轻响,接着隐约里感觉好似有一物,紧追那野鸡没入草丛里去了!曾大牛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何事,猛地听到草丛里一声短促鸣叫戛然而止,正是那野鸡的声音!意识到可能发生什么的曾大牛,两眼放光,大步追进草丛,果然看到一只灰扑扑野鸡倒在里边。他想也不想,连忙如先前那般一个飞扑将那野鸡压在身下,然而他“哈哈”大笑着抓住那野鸡时,才发现它竟已经被身边一颗石子打得昏死过去。

曾大牛捡起那石子看了看,又看了眼野鸡脑袋上的痕迹,惊呼道:“小兄弟,原来你是个猎户啊,手法这般准,也是跟你那师父学的?”

“”

秦烨一时语塞,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035】 醉酒

夜晚的一顿饭,吃得秦烨心怀舒畅!

虽只是农家菜肴,几大碗山珍菜蔬,加上那只非要凑上来添个菜的野鸡,便只有一大钵小米煮熟作为主食。但还是让秦烨吃得十分开心,毕竟饿了两日,仅以山中野果充饥,哪里吃过什么正经食物?

晚上简单洗漱之后,他在柴房歇息。

本来曾大牛执意,要把他夫妇俩的主卧让出来给他住,但秦烨拒绝以“夜晚需得打坐修行”给拒绝了。开玩笑,且不说他此行出门,本就是以历练为主,不是为享福而来;即便不为此,人好意自己便能喧宾夺主那般生受了?这点坚持,秦烨还是有的。

柴房内。

大牛嫂子送来的整洁被褥,秦烨放置在干净处,没有使用。毕竟打坐一夜便过去了,何必浪费呢?同是山下夜晚,在柴房里歇息和在野地之中席天盖地,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体验。至少,他此时吃饱喝足,尚有闲心透过柴房窗户,去看那天上的越发遥远的明月。

于此静谧之间,秦烨望着明月,月光照着秦烨。

冥冥之际,他好似感觉自己收获了什么,但细细体悟,却又不知自己收获了什么。此种神秘知觉,却是山上苦修感悟不到的。秦烨笑了笑,回想一遍这一日种种遭遇,心中隐约有一团暖流滚动而过。

缓缓吐出一口气,他不再执着自己是否有所收获。

只是自然而然的闭目凝神,放空一己,体悟那天地之间无垠无限之辽阔去了!

第二日,辞别大牛嫂子,秦烨同着曾大牛两个,向他口里所说的镇上而去。其间翻过远处另一个山坡,秦烨见到了曾大牛的村子,一处仅二十余户人聚居而成,依山傍水仿若世外桃源之地。秦烨没有进村里去,只是远远地望了一阵那些唱着愉快山歌,悠然又洒脱般外出劳作之人,心里居然隐隐有种羡慕之感。

告别那个宁静的小村落,两人却似进入到野地一般,直在山林小路里走了整整一日多,夜晚借宿在猎户与采药人搭建的山野窝棚小屋中。第二日又走了大半日,忽然曾大牛开口,眼前林木渐渐稀疏,却原是到了大路上了。走了这许久,曾大牛虽然身强体壮,此时也不禁有些汗流浃背、口干舌燥,再看身旁秦烨,面不红气不喘,居然还如早前那般云淡风轻。

曾大牛看得啧啧称奇,秦烨在他心里顿时多了几分神秘,他擦了擦脸上汗水,伸手一指:“秦小哥,咱们在顺着这条大路走一天左右,明天中午便能到那镇上了!”秦烨皱眉,还要一天?他想了片刻,开口道:“大牛哥,只顺着这路走,便能到那镇上是吗?”

曾大牛点头:“对!”

秦烨便道:“大牛哥,要不你便送到此处,后面我自行过去吧。”曾大牛哪里同意?大摇其头道:“不行不行!说好了送你到镇上,那便要送你到镇上,怎么能只送一半呢?”秦烨笑道:“大牛哥,走了这半日,你也应该看出来我们修行之人,和你们不同。后面之路,便让我自行过去吧。”

他话说得轻,语气却十分坚定。

曾大牛又争执几句,只是想起这半日里自己的表现,便犹豫起来。又见他说“修行”的话来,只怕自己跟不上他速度,反而误事,叹了口气之后,便不再争取。只他道别时,秦烨叫住了他,取出下山时带着的白银二十两,便往他手上递去。

曾大牛一惊,哪里肯要?

可秦烨要送,曾大牛却未必能“推脱”,便如此时,曾大牛涨红了脸,却发觉眼前这看起来清秀的小少年把银子按在他手里,他竟分毫挣脱不得!秦烨劝他:“大牛哥,你为我带路,我却没有什么好物回报,只此银两聊表谢意,勿要推辞!昨日嫂子一顿好饭招待,我也没能送礼,便一道予她!”

曾大牛仍是不干。

在他而言,送人只送到一半便回,已是半途而废,让人惭愧!此时又怎能再收银两?要说招待,农人之家平日清静无比,巴不得来个客人。若叫村里知道自己招待来客,还要收客人银两,自己不得被那同村之人笑话而死?

只是秦烨之前便与他说定有所酬谢,自是几番言语,还是叫他收下。

见他仍有些难以释怀,便笑着开口道:“大牛哥,咱们若是只做萍水相逢的过客,你不接这礼,不欠人情也还罢了。想我这回下山游历之后,说不得时时便会前来叨扰。难不成大牛哥希望此回过后,我莫要再来了吗?”

“不、不,”曾大牛闻说秦烨还想再来,顿时高兴,脸上表情也活跃起来,“你若还来,俺和娃他娘,都会欢迎你!牛娃也会欢迎你!只是若能提前说下,让俺们多准备些好菜招待,那便更好了!”

“哈哈哈,”秦烨大笑,“以后若有机会,我定然提前向你打招呼!”

两人又说了一阵话,秦烨向他告辞,大步向着大路而去。只剩路边曾大牛,怔怔地看着前边那越走越远的身影。

离开了曾大牛视线之后,秦烨骤然加快速度。

与人相交,在于心。秦烨怕他知晓何谓“修道”,见识了他的不凡之后,两人之间生出疏离,自是没有当着他面施展神通。此时走远了,便没了顾及,秦烨虽不能御空,但真元鼓动之下,脚步身形却越来越快,渐渐地,道路两旁之物都成了模糊虚影,以一个极快的速度倒退而去。

若是此时有人看向大路,恐怕只会看到一个朦胧身影飘飞而过,甚至不会以为是人在行路,只会认为自己眼花看差了。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秦烨远远地望见一片开阔河谷之地,有一片建筑人家聚集在那处,正是这大路通往的方向。

他便猜想,那应是曾大牛所说的“镇上”。

于是他放慢速度,如常人那般往那镇上慢慢过去。果然,不一会儿便来到河谷镇口之外,那片阡陌纵横的田地边。小镇依水而建,一条自西向东,水面约有两丈来宽,算是条小河。小河与镇子交错处,另有一条岔口,却是从偏北方向流淌过来,注入河水里的山涧溪流。秦烨顺着溪流望了一眼,直觉那条山涧应是通往曾大牛村子外的小溪,只是山中溪涧水流湍急,亦且乱石纵横,不能通行,不然曾大牛的村子村民会更多一些。

如是想着,他到了镇口。

路边大树旁,立着一块石头,上面刻着古字“清水镇”,只是时长年久,古字填的黑色墨迹已然斑驳。就着此时天光,秦烨看那小镇,屋舍俨然,土地平旷,良田美池桑竹之属无缺;又有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镇中民众往来种作,倒是好一派农家悠然画卷。不过真正走入清水镇内,秦烨发现曾大牛口中夸赞不已的“镇上”,许多镇民居所,也与山村平民的居所相差不大,皆是三两间木屋搭配一个小院。

在秦烨眼中,这所谓“镇”其实与大一点的村落差别不大。唯一能与“繁华”二字稍微沾上关系的,却是那条东西向长街上,两旁分布的几家店铺以及最中心处,一座占地超出普通人三倍左右的两层酒楼。

秦烨在镇中逛了一圈,初时惊奇心意得到满足之后,便失了兴致,径直投镇上酒楼而去。酒楼以镇子为名,就叫“清水楼”,由全木建造,加之年代已久,很有一股古香古韵的意味。秦烨虽在大竹峰呆了几年,但这般周遭皆是古意的环境,还是让他有种新奇之感。入住酒楼以后,他正好腹中饥渴,叫了几道菜下饭。因为物价不贵,他又起意点了一壶清水楼的“佳酿”,不成想这酒可比饭贵多了,三钱银子的饭钱,酒占了一半还多!

不过饮了一口所谓“佳酿”之后,秦烨眼中一亮。

倒不是这酒有多美味,而是古时酿酒,很少有如前世那般,酿出度数极高的白酒来。因为酿制技术缘故,酒水往往带了粮食本身味道,喝起来颇为新奇。秦烨前世不喜饮酒,却也不是没喝过酒,只是比起前世那些喝入喉中浓烈刺激的酒液,清水楼的佳酿,倒以香醇味甘,占了他心头之好!

于是就着饭菜,一壶小酒不多时便被秦烨喝下肚里去,他竟发现自己头一次对饮酒,有种意犹未尽之感。当即便让店家再上一壶酒来。那酒楼掌柜是个胡子花白的老者,在秦烨一早入住时,便注意了他。此时见他还要饮酒,好心上前相劝:“少年郎,此酒虽好,但你尚且年幼,多饮怕是要伤身,切莫贪杯!便要饮时,明日再喝不迟啊!”

秦烨不高兴,只是相劝的乃是老人,他也不好发作,只愤愤埋头吃饭,好似要把那气撒在饭里,倒真个多吃了两碗白米饭。掌柜的来收饭钱,秦烨也不给他好脸色看,“哼哼”两声以示不满,这才磨磨蹭蹭掏钱出来。

老掌柜看得好笑,又见他面上逐渐生出一层红晕,便道:“少年郎,下午若是无事,便回房歇着去吧。老夫看你呀,怕是已经醉了!”

醉?

喝醉了?

在说我吗?

秦烨瞥他一眼,好似为证明他瞎说一般,起身要走几步证明自己,不成想才一迈步,猛地觉察天地旋转,身体竟不受控制那般往一旁便倒下去!老掌柜见机得快,赶忙把他扶住,叹气道:“也不知哪家的少年郎,居然大白天跑出来偷偷喝酒!”

秦烨看了看这酒楼天地,又看了看扶着自己的老掌柜,眼里流露出迷惑来:“我、真的喝醉了?”老掌柜似知道那些醉鬼的心思,笑着道:“对对,你没醉,你没醉!且随我去客房歇着吧!”

“哦,原来我真的醉了。”

秦烨晃了晃脑袋,发觉果然似乎比平日慢了一拍,另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他觉得此时自己像是处在一个极为奇妙的状态里,往日被“束缚”在躯体中的神念,此时好似已然可以突破躯壳阻隔,而至飘飘欲仙之境一般。

最神异之事,却是他神念流转间,竟无需入定,便可感知周遭天地间那无处不在的灵气。其中尤以某个水蓝色灵气,此时最为活跃,他几乎连法诀都不需要,只随手牵引,便能引起道道法术灵光!

好在,他此时虽是熏熏然,神智却在。

当即挣脱老掌柜搀扶,自己站立着,老掌柜知道醉鬼最是不能违逆,由他自己站去。又怕他摔倒,仍然站在一边:“好好,你要自己走,便自己走罢!”

秦烨略微晃了晃,越发红润的脸上,到慢慢镇静了下来:“方才,多谢掌柜的您相助了!我现在已无大碍。倒是没想到,您家这酒入口平平无奇,后劲却这般足劲儿,真是、真是让人过瘾!”

他毕竟乃是修道之人,略微适应片刻,便重新掌握醉酒状态的身躯,站立之时一如平常,也不会那般摇摇晃晃了。

老掌柜听了他夸赞之言,却突然哈哈大笑,秦烨让他笑得莫名其妙,便听老掌柜眼中带着笃定之意道:“少年郎,你平日怕是很少饮酒吧?”

秦烨奇怪,他怎么知道?

当即点头回答:“不错,这还是我头回喝酒呢!”

“哈哈,老夫就知如此。”老掌柜摇了摇头,“咱们清水镇不过百户人家的小镇,哪里有美酒佳酿?不过是些愚笨之人,弄点粗酒村酿对付罢了,也只有你这样从没喝过酒的人,才会认为是什么好酒!”

原来、是这样?

秦烨瞪大了眼,脸上不时是酒力发散还是怎么,越发的红润了。倒不成想,今世这具躯体,竟是个“度量狭窄”之人,这才几杯酒?居然便醉了!

【036】 废墟

清水酒楼。

一间住房之内。

秦烨手上捧了杯醒酒茶,却没喝。

他在认真地思索一个问题——是否必要,运转真元将那体内的酒液通通逼出体外呢?修道之人,入门便是学着掌控自己身躯以及周身窍穴,是以运转功法驱除体内之酒,不过是件小事。

以修习“水法”为主的秦烨,行此之事更是轻松自若,如若举手之劳。他所不舍的,竟是那醉意之后的醺醺然。便如此前感悟那般,微醺之后,秦烨整个人便处于一种奇妙状态之下,这是全然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尤其飘然欲仙之下,去体悟那天地之间灵气,竟有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摊手,水蓝灵气轻轻汇聚成一团灵动之水。

合手一捏,那团水崩碎成点点蓝色光点,仍然悬浮半空,对于他逸散在外的真元之气,它们似乎有一种天然的亲切之感。

“呵,真是有趣。”秦烨双目之中,明亮璀璨如若星辰,哪里还有先前那般醉意?“究竟是,修习水法之故,还是所有修道之人神念超乎寻常,醉了都有如此体悟?”他沉吟片刻,认定应是前者。

为何呢?

因为修真之人,道佛魔三家,虽然佛道之间极少有弟子饮酒,但魔教却全无禁止。若说饮酒能达到这般清明奇异的状态,只怕修魔者老早便把酒当作修行圣物了。不过他又想了想,暗道,也有可能,是自己体质之故!

究竟原因若何,秦烨此时也不愿去深究了。

莫非这便是“天才”么?只是饮了次酒,竟好似找到一条深化“水法”修行之法?秦烨莫名感觉好笑,若如此的话,多喝几回酒,岂不是能比自己预料里更早学会“水龙吟”之法?

夜幕降临。

清水镇的居民皆各自回到家中,炊烟已过,劳累了一日的普通之人,要么娱妻弄子,享受天伦,要么便早早歇息,以备休憩体力完成明日的劳作。没有人注意到,镇子中心那酒楼后边客房里,有一道灵动流光自窗户飘飞,直往夜幕苍穹去了。

秦烨躺在“雾隐”上边,左手枕在脑后,一只脚吊在外面,一只脚蜷起踩在法宝边沿。他御使着法宝越飞越高,直至普通人肉眼所见,已然与寻常星斗别无二样时,方才悠悠地停住。只是阔别几日,秦烨却有种连苍穹也陌生许多的感觉。

在他右手上,拎着一个酒壶,却是偷偷从酒楼拿来,只放了一小锭银两,没让老掌柜发现。秦烨居于九天之上,呼呼吹着那烈烈之风,一双隐隐再度染上醉意的双眼,亲切地看着好似就在身侧的圆月。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哈哈,月亮啊月亮,我也请你喝一杯呗。唔,你不喝么,那我便替你喝了吧!”

“天子呼来不上朝,自称臣是酒中仙~,哈哈!不对不对,此方世界,却从哪儿找什么天子来?连王朝也没有哇,咕噜咕噜~嗝!”

“唔,没有了吗?”

一阵风来,那原本稳固无比的天下灵宝,此时竟似受到吹拂影响一样,随着风势摇摆不定起来。秦烨连忙抓着法宝,用力甩了甩脑袋,“呵”地一声笑了,道:“是这感觉,看来我又喝醉了哎!”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他望着眼前明月,眼中片刻迷惘,又使劲拍拍脑袋,“哈”地一声叫道:“是了!”

“一饮尽山河,再饮吞日月!千杯醉不倒,唯我酒剑仙!”

“啧啧啧,哈哈哈!”

“嗝~你说,我若也学着那司徒钟,做个逍遥自在‘酒剑仙’如何?”他像是在问身旁明月,又似在问自己,猛地想起一物,将那差点被他遗忘的“精钢剑”拿在手里,呵呵笑道,“你瞧,师娘还给我准备了一把剑,多么应景?”

只是这微醺的逍遥快意,并未持续多久,秦烨望着那明月,又似望着自己,眼中迷蒙醉意不过片刻时间,便消散殆尽,重新恢复清明。想起方才狂放姿态,秦烨看了看手里的酒壶,摇头道:“要做‘酒剑仙’,且不说剑法差得太远,单是那位矮胖师父,怕也得气到清理门户吧?只不知,这并未写入明文规定门规戒律之中的‘饮酒’,若是让他知晓,会作何惩罚呢?”秦烨想着,挑了挑眉,笑而不语。

他并未将体内醉酒解除,只是从那让人沉溺的快感之中挣脱而出,借助醉酒之意,竟在此万丈高空里慢慢演练起深奥道法来。便见月光下,黄绿的灵宝散发莹莹光芒,护着自己这不靠谱主人,而后秦烨手掌之中,随着生涩法诀不断掐出,便有一条袖珍玲珑蓝色水龙在其间腾飞翻转。

不过秦烨却不满意,挥手散去水龙,又依照法诀,从头开始,再度凝起一条水龙。如是往复,当夜幕上那一轮清月逐渐偏斜,直往天际沉落而去时,秦烨不知不觉里已在半空演练了整整一夜的道法。

天光未亮,小镇已然苏醒。

勤劳的农人早早起床,此时已前往镇外田地,看顾一圈之后方才回到镇上家里用早饭。秦烨借最后一点夜幕,悄然回到房中。然后如其他几个行商方可那般,作正常起床状,用了饭,又购置一包干粮以及其他一些野外行走能够用到的小工具,这才告别老掌柜,继续这未竟的旅途。

他的身上,除了多出一个包裹,竟另有一只葫芦提在手上,正是一早从那老掌柜处,好说歹说终是买了过来。不过,他刚走出酒楼几步,身后却传来老掌柜的声音:“喂~那后生!出门在外不比其他,切莫再是贪杯喝醉了!”

眼看那少年越走越远,只是头也不回地摆摆手,显然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老掌柜摇头叹气,只道现在的年轻人,一个个肆意妄为全无分寸!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在酒楼定下个规矩,以后切记不可再卖酒给这等半大少年了!

如是一路行来,已过了五七日。

山野之中,全无道路可言,只凭行人自己去寻能走的路。秦烨晃了晃手上葫芦,拔了塞子仰头,等上半晌却仍不见一滴酒从那葫芦口滴出。至此,他终于不得不承认——酒,被他喝得精光了。

若说这五七日路途中,给他留下最深刻的印象是什么,那么秦烨定然会以区区两个字概括全部——荒凉!

正是荒凉!

原以为离了清水镇后,顺着大路应是越走越繁华,最后直抵一处大城市才对。谁想那大路穿过几个村落以后,居然没见繁华,连路也越发狭窄。等他走过道路尽头那处村落以后,居然只剩山林荒野,行走几日别说人,便是路都没能找见!

都说“神州浩土”,此时秦烨方才见识了神州大地之广袤。人族虽说繁盛,人口万万,但散落在浩土各处,却星罗棋布,十分稀疏。行走在外,除了几处有名气的大城市人口繁盛,其他地方竟多数都是荒郊野外。

等秦烨意识到这一点,慌忙想要留存些酒时,岂料葫芦早已见地。哪怕他再怎么后悔苦恼,也没能寻得一处人烟补充,他甚至生出个奇怪想法——莫如先御空前行到有人之处买好干粮和酒,再飞回来慢慢走过去?

所幸这只是一个突兀的想法,秦烨回过神时,也觉得颇为好笑,终于不再执着于喝酒。

且说这日正午,秦烨自一处山岗经过。

那处高岗旁边,有座山峰生得颇为险峻,远远高于周围其他峰岭之上,更有四面崖壁如同斧斫刀削般笔直而下,唯独山岗向东一面,有条小径上山。“咦,”秦烨站在高岗处,好奇看了几眼,自语道,“这地方倒是地势险恶,若我不御空的话,几乎也很难从旁边攀爬上去!”

不过那山峰并未当道,秦烨只在下边看了几眼,便径自而去。过了高岗,又走一阵,秦烨忽然发现了人迹,顿时情绪高涨,连忙顺着路径大步行去。果然,没走多久,便看到一处掩映在树荫下的村庄。只是有些奇怪,此时时日尚早,怎么没见外出劳作之人?

等他走得近了,便渐渐察觉出异样来,那村庄好似死寂一片,没有半点声响传出。秦烨眉头微皱,提起速度几个飞掠过去,却见那村庄竟只是废墟,除了村口几处房屋,其他别处都像是遭过一场大火,烧得只剩断壁残垣。秦烨行走其间,双目从那残垣之上一一看去,发现好几处显眼的刀斧砍斫的痕迹,又走几步,却在一处岩柱旁停下。

那岩柱上面,有一道深深的划痕,痕迹被一块黑色脏污覆盖。

秦烨双眼凝注其上,久久没有动静。原本藏在废墟里,不时发出细碎鸣叫的虫子,也似察觉到了什么,悄然沉默下去。整个废弃村庄,此时静寂如同鬼域,很有一股阴森可怖的气氛。

“唔,”

秦烨神情复杂,他辨出了那道痕迹上,所覆盖的暗黑脏污是什么,只听他口中,低低地一个声音道:“人祸吗。”

【037】 村落

此处究竟发生了何事,又是何人所为?

秦烨并不知道。从那废墟诸多痕迹来看,应是废弃近乎有几年之久,又无任何线索可言,自是无从查起。他只得默默离去。自这一座村庄废墟,叫他意识到山下寻常百姓处,虽有世外桃源般悠闲自在的地方,也有莫名便遭了灭顶之灾,全然讨不到公道之处。

这一方天地,没有家国王朝,只有世家大族。

除了繁华聚居地以外,其他偏僻处所的人们,虽说不必承受他人的剥削,却也在面对灾难之时,只能独自承担。一不小心便会如同草芥一般被轻易从神州大地上抹除掉,只留下些许存在过的痕迹。

为此,秦烨心中有所触动,一路皱眉思索。

直到,他遇见第二处废弃的村庄。此处村庄保存得要完好些,只有一部分房屋被大火烧毁,其他许多房屋仍然留存了下来。不过,这些房屋之中除了空荡荡的四壁之外,便只剩原主人腐烂的遗骸。秦烨只看了一眼,顿觉胸臆中有一股郁郁之气,愤而走了出来。

还是人祸!

不过看周遭村落的破坏情况,倒不像是修真之人所为。毕竟修士多参悟天地造化,使用威能颇大的法宝,若对普通人出手的话,其破坏力定不会只是现场那些寻常刀剑砍斫一般的痕迹。

如是看来,竟是普通人为之?

所幸到了第三处村庄时,村外田地虽然耕作粗糙,但至少没有荒废,仍能看出劳作过后的痕迹,田地里半死不活地长着些发黄的作物。秦烨松了口气,总算遇到个有人的村子,此处距离前边两个村落算不得太远,正可以前去问问。只是秦烨到了村口,看那村庄之内却是空荡荡一片,哪里有一个人影?

秦烨心中“咯噔”一下,暗道莫非此处也遭遇戕害?

他心怀警戒,大步走入村庄,但见里面家家户户皆是关闭门户,没有一点儿声响。秦烨皱眉,正自疑惑时,前面一棵老槐树下,骤然出现一个花白胡子的老人。秦烨顿了一下,似在感知什么,嘴角隐约露出神秘笑意,随即便向其走过去。老人也一眼看到秦烨,昏黄的眼里似乎有些怯意。

“老人家,”秦烨客气地对他道,“我是从别处而来的修士,路过贵村,想向你讨碗水喝,不知可否行个方便?”讨水是假,想借此与他攀谈,顺带让他放下戒备才是真。不想那老人听了此言,竟身上哆嗦一下,似有害怕之意,双眼匆匆地看他一下,便立即瞥了开去。

如此举动,让秦烨心中奇怪,正待再说话,那老人却在此时像是反应过来一般,忙道:“喝水?哦、好,好!你在这儿等我片刻,小老儿这便给你倒碗水去!”说着,颤颤巍巍便要往旁边屋里去,秦烨见他行走似有困难,便伸手扶他:“老人家,我陪你一块去吧。”

那老人却一口拒绝,还挣脱了秦烨的手:“不、不用,你就在这里等着,小老儿马上给你端碗水出来。”

秦烨想了想,道声“也好”,便自退回去,目送那老人进了屋里。

寂静而空荡荡的村子里,秦烨一个人站着等候,分明有种诡异气氛,他却安之若素,似乎一点也不觉得有何不对劲。过了好一阵,旁边房屋“嘎吱”一声打开门,那位老人小心地端着一碗水过来,把它送到秦烨手上。秦烨说了声“多谢”,居然也没问怎地倒碗水,竟然要这么久的时间,只是将那水凑在嘴边轻轻吹了口气,而后一气喝了下去。

“嗯!”秦烨畅快地出口气,竟似回味般点点头,把碗还给他,擦了擦嘴笑道,“老人家,你这水味道还不错,可以再给我喝一碗吗?”

那老人家好似被这言语吓了一跳,直把双眼奇怪地看他,也不说话。秦烨也是笑眯眯地站着,又等了一阵,他道:“怎么,再喝一碗水也不行吗?”老人家哆嗦一下,嗫嚅道:“你、那你再等等,小老儿去给你拿——”

只是仍拿双眼看他,似乎在等待什么。

便在此时,老人先前进去的屋里,忽地起了一阵响动,接着便有一个黄脸大汉操起厚重柴刀冲了出来。那大汉满脸凶恶,却似与秦烨有深仇大恨一般,恶狠狠地看他一眼,发声喊,便见先前空无一人的村子,忽然从各家各户冲出一、二十个年轻男子,各个手里拿着柴刀、锄头、伐木斧之类,以作武器。人人脸上都是一副又怕又恨模样,只眨眼间便便把他围在中间!

然而秦烨看了看周围之人,却是轻轻一笑,并无意外之色。

“老人家,”他道,“这,似乎不是待客之道吧?”

那老人似乎怕他得很,此时眼见已经翻脸,哪里还敢搭话?便见最先出来的黄脸大汉,伸手拉他,把他让到身后去,欺身便在秦烨身前站定:“恶徒,还要狡辩?你们的把戏我们早就看透了!老实交代罢,你那悍匪头子南霸天,究竟几时会来进攻咱们村子?说得清楚了,饶你条性命,如若不然的话,哼!”

秦烨露出异色。

这黄脸汉子话里,倒是透露出不少的信息,他只心念一转,便大致明了眼前之事。

“这位大哥,我想你误会了。”秦烨面上微笑着,视那凶神恶煞般围困如无物,耐心解释着,“我并不认识你口中所说的悍匪头领。另外,我对你所说的悍匪一事,也很感兴趣,能否详细给我说说?”

黄脸大汉见他还不承认,斥道:“休想狡辩!我只问你,你难道不是从那碎石岗下来的?”

“碎石岗?”秦烨莫名有种熟悉之感,他回想之前走过的路,脑海里闪过一处画面,恍然道,“你是说有座三面绝壁独峰的那个山岗?”

“哼!”黄脸汉怒道,“你果然承认了吗?”

秦烨:“”

——这却是承认什么啦?自己什么也没说,只是反问而已啊!

那汉子见秦烨“承认”,情绪变得越发激动,就是其他围在四周的年轻人,也纷纷吐出粗重的喘息来,眼里仇恨之色不断发酵,又仿似承受巨大压力一般。

“想那南霸天,原本不过是个孤儿!多亏了咱们附近几个村子的老人,时时周全于他,才让他不至饿死。谁想这人狼子野心,长大之后不思报恩,却反而养成一副恩将仇报的毒辣心肠来!你这后生,人模人样却为此等恶贼做事,就不怕遭到报应吗?——嗯?等等!”

黄脸汉怒不可遏般痛骂一阵,猛地看到秦烨仍是精神奕奕地听着他说话,不由心中一惊,脱口道:“你怎么还没昏睡过去?”

秦烨顿时了然,“哦”地一声,道:“原来那碗水,是要叫我昏睡过去的啊?呵呵,我还只道你们出手便要取我性命呢。抱歉,这位大哥!你那水里那药,对我不起作用。”

他本是精修水法之人,对水之一道最是敏感,老人端过来那碗水瞬间,即便不需要接触,他也能感受到水里的异样。以其道法修为,就是直接饮用,此等凡俗之物也不会对他起效。只是他恰好有些口渴,便吹口气将那水滤去药性,留下干净的水,一口饮下正好解渴!

“你、你——”

黄脸汉又惊又怒,本以为胜券在握,哪知还有反复?此时听了秦烨之言,黄脸汉悲愤咆哮一声:“好,好!不管你躺着还是醒着,既然欺上门来,新仇旧恨报在此刻,那便去死吧!”言语未毕,黄脸汉手里沉重柴刀,已经向着他当头砍下!

周围其他之人见此情形,都被惊得一阵轻呼,更有胆小怕事的,直接偏过头去,不敢看那接下来可怖的一幕。然而,两人之中,却是那出手的黄脸汉先一步口里发出惨叫,接着“当”的一声,那柄柴刀竟跌落在地!

同在一村之中,黄脸汉的声音他们自然熟悉无比。

那些偏过头不敢去看的年轻人,连忙回转头来,却见同村大哥捂着手腕,满脸惊愕地看着那个少年人。等他们也顺着黄脸汉目光看去,也纷纷睁大了眼睛,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来——众人正中,秦烨云淡风轻,周身一道通透水蓝灵光相护。只见他一身暗色长袍,背负长剑,剑眉星目,虽有羁旅风尘之色,却在此时神异灵光笼罩里显出一股超脱凡俗的气质来。一应年轻人虽是不经世事,但眼见这不同寻常之景,哪里不知遇上高人?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下意识将手上的“武器”,悄悄往身后藏去。

那黄脸汉正是一刀劈在灵光护体之上,才为反震之力,伤了手腕。

可他此时注意全不在自己受伤的手上,而是定定看着秦烨,艰难苦涩地吐出一句:“你、你到底是谁?当真是那碎石岗黑风寨的帮凶?”

“我说了此乃误会,”秦烨并不会与他一般见识,仍自笑意盈盈模样,“我是自远处而来的修士,因为见了两处废弃的村庄,这才起意想要知道真相,从而寻到你们这儿来的。”

“呃啊,”黄脸汉方才使了全力,反震之下,手腕伤得不轻。

他咬着牙按住手上痛处,闻言,凄然地道:“你若说的是柳树村和大石村的话,不必找真相了,都是那南霸天带人犯下的血案!”

“可以跟我详尽说说么,关于那个南霸天。”秦烨面色一肃,收起周身护体灵光,“我乃是青云门下弟子,你若告知我真相,我会尽力帮助你们铲除此等恶徒的。”

“你是青云门的上仙?”黄脸汉瞪大了,似难以相信那等高来高去的“神仙中人”,竟有会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一日!反应过来时,竟不顾手上疼痛,连忙跪拜而下。便是其他人,也在反应过来之后,齐齐跪了一地。

“我出身青云,倒不是什么上仙,阁下无需如此!”

他倒未曾想到,初时戒备万分,怎么说都不肯相信黄脸汉和一众年轻村民,此时听了他“青云门”弟子身份,竟全都信赖拜服,神色里的激动溢于言表。秦烨乃是头回下山行走,自是不知“青云门”的名头,在寻常人眼里具有何等分量!更何况此处行路虽远,但以御空之速而计的话,也算青云门近处。因此比起离得更远处百姓,他们对于青云门之信赖钦服,更甚于人。

此时便有那黄脸汉,浑然不顾手腕伤损,悲愤求告,直说出一番话来,让心境由来恬静的秦烨,也不由生出擎天之怒!虽说偏听则暗,但对于黄脸汉与其他年轻村民补充之言,他已然信了七八分,当即便让众人随后,他先一步驾起法宝化作一道流光,直往碎石岗那座险峻峰岭而来!

【038】 黑风寨

碎石岗上。

黑风寨内。

峰顶寨子大门,立了两处警戒哨塔,只是建得粗陋,不过两丈左右高度。夜空里的明月,隐隐蒙上一层轻纱。哨塔边,那座木质营房里灯火明亮,里边嘈杂肆意的笑闹清晰地传了出来,更有一股浓郁的酒味,在那夜色里弥散。

哨塔之上,正有一人。

却是从那营房里出来的,身上酒气少些,面色略微苍白。其名叫做周厉,原本名字是周二狗,因被携裹上了黑风寨,再以“二狗”为名,实是堕了威风,只得改名成了眼下的周厉。黑风寨虽设有哨塔,但实际前来值守的,几乎没有。因为知晓内情之人,皆知道此寨安危不再他人,都系在那寨中深处,常年难见一面的寨主身上,其他人,不过是为其打家劫舍之工具罢了。

独岭之上,夜风烈烈。

此峰顶原本生长着不少大树,却在寨主立寨之后,负责打理山寨日常事务的二头领黄茂一言之下,尽皆砍伐了个干净。空荡荡的峰岭,夜里轻易融进那深沉的漆黑之中,沉沦下去,便如此时周厉的心情。

不知从何时起,他竟变得“不合群”,再难融入那些人肆意放纵的酒会里去了。他不知道如何言说,但他总觉得这空荡荡寨子里面,有种让人毛骨悚然之物,让他这“悍匪”也为之胆怯。他害怕了。他知道其他人也害怕了。所以他们只要不被点名下山,无论白天黑夜都会聚在一起喝酒,仿佛只有喝醉以后不省人事,才不会感到深入骨髓的恐惧!

实则周厉早前便后悔了!

他们之中,大多数人原先也只是寻常村民罢了,纵然便有偷鸡摸狗的劣迹,也从未做过其他邪恶之事。但那个人来了之后,一切便骤然不同。在死亡与屈服之间,其实很容易抉择——敢于毅然向死的,早已堕入轮回。他们以前庆幸自己偷生,眼下才知道死者已矣,活着反而要承受更大的折磨。

周厉后悔,但后悔却无法回头,因为沾染了鲜血的双手无论如何也清洗不净。入夜之后,这个寨子越发阴冷。周厉知道,这是那些徘徊的阴魂在此逗留,他见过地牢里那些枯瘦如柴之人,更见过另一边那堆满遗骸枯骨的洞窟,如今已成为他每日挥之不去的梦靥!

他静静地坐着。

双目放空,看着寨门之外。说来似有好笑,杀人如麻的悍匪,此刻竟无比怀念曾经安宁村庄里,那种人憎狗嫌的平静生活。那些面容、那些笑骂,乃至那些语重心长的劝慰,让他沉浸其中,却又心痛如割——因为,他们都已经不存在了,成为了——“他”的一部分!

薄薄的那片云,悄然散去。

黑风寨前,一束明亮的月华自那夜幕照耀而下。

寨门之外的空地上,不知何时出现一个身穿长袍,背负长剑之人。黑风寨极少有人找上门来,周厉执勤多次,更是从未见过,一时望着那人竟似没反应过来。接着眨了下眼,却见原本在那寨门外的人,忽地到了自己眼前。

哨塔火盆照耀里,那张颇为年轻的面容顿时看得真切。

“你!”周厉惊醒,望着此人不敢妄动,“你这人,从哪儿来的?若是寻衅,我劝你赶快离去!”

来人正是秦烨。

本来怀着一腔怒气,上了这孤峰之顶,没曾想迎面便有一股阴冷冰寒,让他瞬间冷静下来。再看那寨内,但见深处大院里,似有浓郁得化不开之阴气、怨气凝聚在那建筑上面。月华朗照之下,如同狰狞恶鬼,盘旋不断。

他顿时知道,这黑风寨,乃至那位寨主南霸天,只怕另有蹊跷!

正好碰见哨塔上一人,打算逼问一番,没成想此人撞见他开口第一句,却是劝他离开,不由面带异色,奇怪地看他。

“你是此寨之人?”

周厉神色复杂,点头不语。秦烨奇道:“你既是此寨之人,怎地不出声示警,反倒劝我离开?”周厉见说脸上一沉,冷笑道:“你或许有几分本事,哼!我寨里也不是没遇见过武艺高强之人,仍你再厉害,又怎么可能抵得过‘十二死侍’?更别说还有寨主——呵,我与你说这般多作甚?你要去便去,自己求死,谁又能奈何?”

说罢,竟是放任他这“入侵者”,转头往哨塔下而去。

秦烨在他背后道:“你不怕我偷袭之下,便杀了你?”

他身躯一顿,言语间竟有股萧索意味:“若是就此死去,倒也不失为解脱。你要杀我,便请动手!”

世界之大,果然无奇不有。秦烨慨然,不亲眼所见,谁能想悍匪山贼窝子里还有这么一个人物?

周厉等了片刻,没有动静,还以为那年轻之人放弃,似失望又似嘲弄般“嗤”了声,便欲继续往塔下走。不成想一阵风拂过,那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今夜我来,是为南霸天,你既不想掺合其中,那便歇着吧!”

周厉还未言语,便只觉后颈有道大力袭来,接着双眼一黑便就此失去了意识。

秦烨摇了摇头,终是没有对他下杀手,至于此人究竟是否罪大恶极,便等后边村民上来自行分辨吧。他身形轻轻一纵,便自哨塔落入黑风寨内。此时寨中,多处建筑尽皆暗淡,只有大门边那处营房灯火通明。

他看了一眼营房,想了想,还是继续往寨中深处行进。

置身黑风寨里,感觉与在外面看时又不一样。先前还只是隐约感觉的阴气,竟是正大光明弥散在整个寨内,他隐约感觉到一种束缚力,是用来拘束于保护这些阴气不散之用。秦烨远远地望了一眼寨中最深处那座高大建筑,那越发分明的阴气、怨气,终是叫他确定了一件事儿。

“还只道是普通匪盗为祸,不想还是与邪修挂钩!也不知哪个如此胆大妄为,居然敢在青云附近闹事,真不怕正道中人插手吗?”

不过他心中又想,此寨虽然建得高,但自外面看来平凡得紧。若不靠近了查看,以青云门弟子向来高来高去的出入风格,怕是很难察觉其中异样。

“呵,”秦烨冷笑,“玩一手灯下黑,此人倒有些心机胆量!”

入夜的黑风寨,很少有人愿意在外行走。

修建得宽敞之路上,两旁高挂着明亮灯笼。然而清冷灯光映照这空荡荡的大寨,却更添了几分阴森可怖之感。秦烨一路往里而来,竟没有碰上一人阻拦问询,也不知其究竟是防备松散至此,还是对那什么“十二死侍”信心百倍。

直到他几乎走到那做高大建筑之前,终于有一队巡逻而来的卫队,碰上了他。

双方照面时,秦烨站定,冷冷地看着他们。倒是那一队五人卫队,见了秦烨竟意外地怔了一下,似未反应过来。片刻之后,那卫队终于意识到什么,为首一个连忙抢过身边之人手上的木槌,“当当当”敲得震天发响!

“有人入侵山寨,快来人护卫寨主!”

耐人寻味的是,那五人敲响警示,唤醒沉寂的山寨之后,竟并未守在秦烨之前,而后一个转身慌不迭退回黑暗,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秦烨正犹豫是否要追时,周遭空旷里,无声无息之间有十几道怪异之人围拢过来。说是怪异,以外表观之,只是十二个裸露皮肤上缠满布条之人,脸上也被全副遮住,只留了一双眼睛在外。最是怪异处,却是秦烨感知之中,这十二个人气息诡异,似处在一种生命垂危、将死未死之态。

可看他们行动敏捷,目光阴沉,哪有一点垂危观感?

“十二死侍吗?有点意思。”

那十二道人影,将秦烨团团围在其中,便有一个人开口,声音粗哑沉闷:“入侵本寨,死!”话语落下,便有六道身影直扑而来,裹缠了布条的手虚握成爪,径直袭向他喉咙、心脏等要害之处,显然是置于死地的手法!

“要取我性命,你们还得再努力努力才行!”

秦烨只使出“清风诀”,速度骤然提升,便轻易将那六人的攻击躲开。试出成色之后,他也不着急露出底牌,只以寻常身法纠缠,甚至“哐啷”一声拔出背后从未想过要使用的“精钢剑”,仗着极快的速度,使出一套叫人眼花缭乱的剑法来!

——他打算得见到那邪修之人,方才考虑用几分力道!

兴许是前世玩耍虚拟游戏形成的风格,秦烨对阵,总是喜欢留有余力。那六道人影久攻不下,另外站在旁边的六个人,也齐齐加入战团。秦烨只凭剑术,连自身一成的实力都没拿出来,对方虽人数多了一倍,但也仍然奈何他不得!

想秦烨在大竹峰上,一手剑法不知被师父师娘以及诸位师兄取笑了多少回,何曾有过这般以剑术对敌都能游刃有余的机会?只见月光下,他身法如电,一柄长剑闪烁寒光,高呼酣战之下畅快已极,不由朗声道:“剑者秦烨,此为南霸天而来,寨主何不现身一见?”

【039】 凶煞

主寨建筑之前,但见十余道人影交错在一起,爪影飞舞,剑光闪烁,看起来打得十分激烈!而后秦烨长啸一声,一剑碰开周身袭来的坚硬利爪,喊出此行目的。紧接着,便见“十二死侍”似有片刻停顿,而后一个粗壮之人自那建筑里跳出,“嘭”地一下重重砸落在地。

“哈哈哈哈!”

“哪儿来的不开眼野小子,敢到老子地盘儿撒野?”

十二死侍似乎得了命令,齐齐退开,只是围在四下没有继续动手。秦烨手中长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倒提在手,双眼往那粗壮之人看过去。只见此人面目粗犷,高鼻阔口,一部钢针似的胡子,满眼之间尽是暴虐之气,只是右眼看来光泽有异,倒像失明一般。不过在他细看之下,又发觉此人神色有异,面上很有一种僵硬之感,便是那暴虐无方,也隐隐有种控制不住的感觉。

倒是他出场之势,颇为霸道,双脚落地更在青石砖地面踩出细密的裂痕!

此人,不太对劲!

秦烨心中一凛,暗中留心,欲要早做打算来。

他本以为此人是个邪修,不想感知之下,虽然察觉他的体内有股隐藏之力,但却不像是修道之人习练灵气的模样。当然,秦烨看不透彻,也道是自己见识太少,没曾见过那些诡异修魔之人到底何种模样,只能心中提高警惕。

“南霸天?”

秦烨目光如剑,落在粗壮之人身上。

那人极为不喜秦烨打量的目光,但先前暗中窥视一阵,看出他的难缠,倒也压抑着怒气:“便是老子!”

秦烨又道:“那柳树村与大石村灭村之事,是你所为?”

南霸天独眼一瞪,咧开满嘴黄牙:“不错,是老子做的!”

“哼,”秦烨隐隐有了怒气,斥道,“我听闻你幼时多受这两村之人照顾,方才得以长成,为何要行此恩将仇报之事?”

“哈哈哈哈!”南霸天仰天大笑,忽地感觉脸上多了一股湿润之意,一抹发现却是一大滴雨水,再看时,原来不知何时天上下起了细密小雨。他颇为暴躁的抹了抹脸,独眼看向秦烨,“你小子,莫不是要学人替天行道?你问我为何杀人?嘁,一群假仁假义之辈,拿些残羹剩水糊弄老子,直如那老家伙一般,压箱底的东西不肯教,老子自己拿时,竟还敢弄瞎老子的眼睛?当真死有余辜!”

秦烨面上一寒。

他无需去问他口里那“老家伙”是谁,也能猜到与他这一番修为有关,脱不开便是其师!受了好几年“尊师重道”教诲的秦烨,此时看他欺师灭祖却一副理所当然,实为恶寒,更兼明白了此人心理,冷声道:“原来是只白眼狼!”

南霸天不以为耻,嘿地怪笑:“狼走天下吃肉,狗走天下吃屎!老子要享尽世间荣华,怎么便不能做一只白眼狼?小子,教你个乖,下辈子切莫插手闲事,受死吧!”

雨有渐渐下大之势。

南霸天双手带着精钢拳套,如同一只山林猛兽那般奔行而出,“呼”地一下出拳砸向秦烨的脑袋。秦烨长剑一封,往他拳上格挡而去。精钢剑与拳套碰撞,“铮”地一下撞出火星,一股颇为不弱的力道从剑身之上传来。

两人交手几招,秦烨出于“法师”拉开距离的本能,借着其拳套的沉重力道,身形一轻便飘然后撤。南霸天不知其意,还只道是对手怕了,当即裂开嘴大笑,神色里有种隐隐疯狂之态。只是那雨兜头淋了满脸,让他颇为不爽,伸手一抹,也不怕拳套硌人,抬头眯着眼看了一眼夜空,骂道:“贼老天!怎地便朝老子下这般大雨?”

咆哮一声,又自往秦烨攻来!

谁也未曾注意到,在那十二死侍之中,一个落在后面,同样满脸缠满布条之人,他那脸上唯独露出的一双眼里,疑惑地看了一眼天,对这长突兀之雨心生不安,不禁悄悄掐了一个法诀。

淅淅沥沥的一阵雨,使得青石地面,渐渐有了薄薄的一层雨水。

秦烨身法快捷,游走周旋显得还有余力;那南霸天则是脚步甚重,每一次进攻都会踩得地面水渍飞溅。两人又一番交错而过时,秦烨罕见地抓住机会,福至心灵刺出一剑,简直可谓生平剑法高峰,竟是一剑刺在南霸天“肩井穴”,气随剑走,“铮”地射出一道剑气,南霸天惨叫一声,大步后退!

“好好好,好剑法!”

南霸天受伤,疯狂之色更甚!只是这下意识夸出的一句话,几乎叫秦烨心花怒放,再看他时都觉得此人粗鄙,却还是有几分可爱的!想他在青云山时,何曾被人亲口夸过这样一句来?然而接下来一幕,让秦烨看得眼中精光大放,低低地道了声:“终于来了么?”

“可惜了,小子!你终究要死在此处,世间之大,你又曾见过几分?今日,老子便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无可抗拒之力!”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雨之下,南霸天身上陡然迸发出阵阵奇诡黑色烟气,在夜晚虽是看不真切,可那不断落下的大雨,却在这黑色烟气之下,轰地一下隔断开来!那层层黑色烟雾越来越浓,只短短时间便将南霸天周身包裹起来,使他浑身如同冒着黑色火焰一般,整个人竟只有那只独眼尚能分辨。

只是,即便那独眼,此刻笼在黑色烟雾里,也变得赤红一片,散发出可怕的红芒!

血气、煞气、阴气、戾气!

秦烨瞠目结舌,实在难以想象究竟要何等包天大胆,才敢把这些世间至邪、至阴、至秽之物,统统淬炼到自己的身上?难道当真不怕死,也不怕受其反噬,魂飞魄散吗?

他现在总算知晓,其人屠戮周边许多村落,却又同时放过一些村庄的意图所在了。那些遭受戕害者,只怕在时间流逝中成了那周身黑气的一部分;而幸免于难者,不过是他放养在外的“羔羊”罢了!

此人,当真该死啊!

若不是此次田不易使其下山历练,亦且规定去时不可随意御空,他又怎会机缘巧合撞上此事?若放任其肆虐几年,不说是否会成就一个大魔头,单是对周遭普通百姓造成的危险,只怕便会让人触目惊心!

所以说,冥冥之中的天意,谁人能够看得明白呢?

他有片刻的分神。

周围本来旁观的“十二死侍”,也插手进来。不过因为他们实力实为有限,秦烨并没有将其放在心中。只是纠缠得厌烦时,长剑一展削掉两颗头颅,这些家伙,毫无疑问是在拿性命为那南霸天争取时间。秦烨身有所持,所以并无畏惧,便放任他施为。似这等残忍暴虐之徒,非得让其达到最顶峰时,再狠狠地踹下来,才够解气!

谁想分神他顾,长剑削向另一个死侍之时,忽地手上一空,竟未能如预料那般斩落此人头颅。本来秦烨知道自己剑法水准,也并没有太意外,只是那一剑空了之后,场上竟陡然生出变故来——躲开秦烨精钢剑的那个死侍,突然周身爆发一股法力威能,竟从其体内御使出一块苍白骸骨,接着便有一道骨质锁链从那人手上骸骨延伸而出,眨眼之间便将秦烨躯体紧紧困缚起来!

“桀桀桀,抓住你了,小老鼠!”

此人眼神炙热地看着秦烨,脸上因为缠着布条,叫人看不出他的表情:“以你的根骨,好生淬炼一番,想必能弄到一两块绝佳骨器,也算是不凡了!”他似乎有些控制不住那苍白骸骨,虽然言语里满是激动,但秦烨看得出来,御使骸骨让他颇为难受。再联想那骸骨自其体内飞出,不由得一阵不寒而栗!

真他么、疯狂!

“南霸天,加快速度,过来给我杀了他!”

“呼~呼~!”

言必称“老子”、桀骜万分的南霸天,在周身被那黑气笼罩以后,竟似承受莫大压力那般,呼呼地喘着粗气,连话也没有多言。奇怪的是,狂妄如他,竟对这脸上缠满布条、一副见不得人模样的家伙,很有些言听计从的意味。

秦烨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前后发生之事,直叫他猛地反应过来:“你是黑风寨二当家黄茂?这一切,难道是由你主导?”那人似愣了一下,没想竟叫他一口道破身份:“桀桀,小子,你挺聪明嘛。可惜了,一会儿拧下你这颗脑袋,我倒可以好好地瞧瞧!”

“真的是你!”

秦烨感慨一声,再看那越走越近的南霸天时,只觉此凶神恶煞之人,此时却很有一种可怜可叹之感——他恐怕从未想过,自己所作所为,都在别人的算计之中吧?被人利用而不可知,算得上世间最悲哀事情之一了!

只是,这番行事风格,叫秦烨颇为陌生。

——木讷死侍,布条缠身,阴秽之气炼体!

魔教之中,鬼王宗、万毒门、合欢派、长生堂,甚至早已势弱之炼血堂,其中门下教徒似乎并无这般行事风格的门派。难不成,此人只是散修,又或者魔教之中一个声名不显的小宗门?

“我要死了,”秦烨淋了一阵雨,身上也淋得湿透,此时眼见南霸天走近身前,他面上一暗,露出悲切与不甘心的神色来,“只是能否让我死个明白——阁下你,究竟是什么来历?”

【040】 水法

什么,来历吗?

此人,不,应该说黄茂,闻得秦烨绝望之下发问,却是心中一滞。他的脑海几乎下意识,回想起那个叫他至今不敢折返之处,早已感情淡漠的他,也不禁生出彻骨的寒意来。他连忙将那念头从脑海里甩去,仿佛这样才不会让他感到害怕!

“桀桀桀!”

黄茂怪笑,森冷声音里深深地将那一点后怕隐藏,竟似有惧极生怒地道:“小子,想知道我的来历,且下地狱,向那阎王爷询问去吧!——动手!”

“唉。”

虽然看不见他面上的表情,但秦烨敏锐感知到他心绪的变化,只是遗憾的是,黄茂此人竟不吃这套,连“将死之人”的愿望也不愿满足,真是可恶啊!

“黄兄既然不愿多说,秦烨也不勉强。”到了此刻,按捺性子许久的秦烨忽地抬起头来,脸上露出神秘笑意,直叫黄茂心中一慌,“只是,世间之事,因果循环,总有报应——阁下隐藏在此,以残戮手段造出诸般杀孽,他们仅是平凡普通之辈,无法向你诉诸公道、报复。秦烨不才,今日便作为你的报应,送黄兄一程!”

黄茂心中警惕之心轰然大作,一股让其亡魂直冒的不详之感,叫他顷刻间惊出一身的汗水——“杀了他,快杀了他!你这没脑子的蠢货,还站着做什么?”

那原本极为听从于他的南霸天,此刻浑身震颤,似在挣扎什么,却完全没有向秦烨发动进攻之意。

——糟糕!

黄茂瞪大了眼,只见原本被他“骸骨锁链”紧紧困缚之人,周身竟充盈而起一道水蓝色灵光!最叫他难受之事,莫过于此水蓝灵光里有一股让他极为难受的力量——那“骸骨锁链”本是聚天地阴气、秽气而成,最是克制于人,此时撞见那水蓝灵气,竟如同冰块投入热油一般“嘶嘶”地快速消融!

青云门弟子所修“太极玄清道”,本就是堂堂正正的道家真元,天地正道!那污秽之气盛时能克制万物,同样正气盛时亦能轻易克制于它!

黄茂惊骇地看着眼前持剑之人,双眼中透出彻骨仇恨,最后又看他一眼,似要将此人记在脑子里。当即愤愤地抛下一句:“今日所为,他日定当后报!”随即纵身而起,便欲御使骸骨异宝飞身逃离。

谁想,地面秦烨淡淡地看他,只冷冷地道:“事到如今,我还会让黄兄轻易离开么?”黄茂皱眉,没有理会,只抓紧时间要跑,谁想刚刚飞掠而起,便见一道晶蓝色剑光划过,直刺骸骨异宝!

“你敢!啊——!”

此人的修为底细,秦烨通过方才已经看得清楚。

简而言之,此人修为大致与青云门玉清四层弟子相当,只是走的邪路,而且还没走稳,根基与青云弟子是万万不能相比的。只此修为,秦烨高了他一个境界,要对付他算是手到擒来,眼见诸事皆落定,他终是拿出应有本事,欲要终结此事。那一道“水曜剑气”之下,颇为诡异的骸骨异宝,登时便如遭重创,直往地上跌落!

黄茂与法宝心神相连,也顿时受了点伤,却又立即起身再跑,连法宝也不敢回头看顾,谁想只跑出几步,去感觉身上越来越沉,最后竟一步也不能挪动。惊骇去看时,只见浑身被浇透的雨水,此时如有灵性一般,慢慢往他身下汇聚,竟成了淡淡蓝色一片,将他死死地困在原地。

黄茂大惊,连忙往那南霸天看,果然也发现在其身下有一滩水流困住了他。不由恍然,原来先前并非南霸天挣脱魔性控制,而是身躯被那神异术法所困,剧烈挣扎也未能挣脱,反倒是他自己误会,以为南霸天脱离了自己掌控!

一念至此,他终是反应过来:“这雨——该死,原来你早就布下陷阱!阁下,当真好周密的心思!”再看明月高悬,哪有半点下雨迹象?

“呵呵。”秦烨笑而不语。

他可没有掌控大局之后,跟他细细解说一番的习惯。

似此极度自私、极度邪恶,有十分狡猾的家伙,对待他们,无需他法,还是一举摁死为妙!

“阁下棋高一着,我黄茂认输!”黄茂咬牙切齿,似是恨极,“只有一事不解,阁下究竟是何人?”

秦烨眉头一挑,下意识摸了摸自己鼻子。

——咦,真是、似曾相识的一幕啊。

“黄兄,我与你不同。你既然想知道我是谁,告诉你有何妨。”秦烨竟转过身去,长剑倒提在手,迎着明月,背影之间很有一种飘然气质,“在下秦烨,师从青云门大竹峰田不易座下,黄兄去了地府,切莫报错仇人。另外——你准备好了吗?”

黄茂一凛:“什么?”

“哈哈,”秦烨失笑,“当然是,你的垂死挣扎了。莫非你以为我说这些,却是为了什么?”黄茂双眼气得通红,忽地发声怪笑,未被困住的双手连连掐动法诀:“青云门弟子又如何?你这连个法宝都修不出来的家伙,我看你怎么应对我门中秘法——出来吧,‘阴冥式神’!呃——?”

被困在原地的南霸天,随着那黄茂诸般法诀,凄厉无比嘶吼一声,粗壮的身躯竟如龙吟吸水一般将周遭阴秽之气通通吞噬到躯体里。接着便有一阵无比刺耳的肌肉、骨骼撕裂声响,那南霸天整个人竟在阴秽之气灌注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高,眨眼便成了一个两丈多高的巨人,周身皮肤溃烂,只剩暗沉沉的肌肉裸露在外,十分可怖!

原本黄茂见到秘法施展成功,正自兴奋之时,却见那个一直拿着把寻常“精钢剑”的家伙,突兀地御使而出一块黄绿玉质法宝。那法宝威能大得惊人,只灵光波动间,便有一股逼人威压,如同山岳般压在黄茂心脏,叫他呼吸困难。最让他难受的是,那在秘法之下成功转变成“阴冥式神”的南霸天,本来巨力挣扎,已经拔出双脚,谁想随着那灵宝出现,一股股浓雾凭空生出,又霎时转为水蓝色波涛,涌动之下将那两丈高的血肉巨人生生覆盖起来,连一丝缝隙都没透出,彻底掐灭了黄茂脱困心思!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黄茂委实想不通,怒道:“似你这般修为,便是一早放开威压,也能轻易将整个寨子抹除!为何要费这般大的劲,难道只为戏弄于我?”

“呵呵。”

“这便是你的遗言吗,黄兄?”秦烨双眼微眯,“哼”了声,却道,“此事答案,自去阎罗殿问吧!”

他当然不会说了!

难不成非得告诉他,这只是自己谨慎之下本性使然吗?

雾隐翻飞,道道灵光将此暗淡的寨子照耀得一阵通透。这是秦烨第一次用尽全力,催动这方灵宝,便见灵光过处,一道道水脉凭空出现,绕着整个场地旋转激荡。十二死侍,以及南霸天、黄茂,不管是能动的还是不能动的,都叫秦烨御使那水流,卷着汇聚到一处!

接着更有水浪滔天,黑风寨主寨建筑前,竟凭空出现十余丈高的巨浪汇聚,成一个漩涡般绕着青石空地旋转。最为神妙的是,那漩涡激流,竟只在一处,周边虽有建筑被磕碰到瞬间,便损坏而后被卷入浪涛,但却并没有半点威能溢出在外。

“黄兄好走!”

“若有来生时,还是做个好人罢。”

“轰!”

他话语未落,那十几丈高的漩涡之中陡然腾起两道水蓝蛟龙,其身形足有两人合抱之粗,腾起之时携无尽威能猛然收束、缠绕,细微的“咯吱”声响叫人头皮发麻。蛟龙交汇,隐隐似有龙吟之声传开,却是朝着那夜空明月冲天而起!

蛟龙腾空,直入夜幕数十丈,水流却未见减少,待冲天之势力道尽时,那两条蛟龙似不甘、又似叹息,发出沉闷的声响之后竟一头撞开黑风寨寨墙,直冲寨后孤峰悬崖,随即化作一道瀑布飞落直下!

似无限永恒,又好似只是一瞬。

那两道异象水蛟,如它们出现那般,又突兀地消失不见。

若非寨墙崩塌缺失一处,只怕会让人以为方才只是错觉。

寨中各处,隐匿在黑暗之中的悍匪,不管是为山寨胁迫还是本就恶行难改之人,此时回过神来,看向空地上凭风而立的那人,竟齐齐咽下一口口水。诸般心思,仿佛也被那两条水蛟冲刷到悬崖之下去了!

水流尽以后,寨中竟变得干干净净,便是此前下雨溅起的泥水也被冲刷一新。秦烨自半空落下地来,雾隐在其身后翻飞,莹莹之光不断闪烁,分明有种兴奋意味。但他自己却略感疲惫,一口气近乎倾尽法力施展的道法,威能远胜寻常,却也委实耗费颇大,叫他不敢随意使用。

方才那一招,若宋大仁在时,必然可以一眼看出那正是秦烨开发的新招——“双蛟剪”。之所以气势规模远远超过大竹峰上,乃是因为近日从“水龙吟”道法里有所领悟,加诸已经掌控的道法中去,竟有出乎意料的效果!

寂静的山寨,隐约有了动静。

那些躲在暗处的黑风寨山匪,一直将方才种种看在眼中。那被其视为鬼神的寨主,居然连同十二死侍、二寨主一齐,叫那神秘“仙人”招出两条天龙来吞了干净!虽然许多山匪仍是处于震撼之中无法回转,但也有机灵的,知道处理了寨主,只怕接下来便是自己,偷偷摸摸趁着黑夜,便欲就此下山逃走。

“呼,”秦烨目光一冷,道,“接下来,便将残局处理干净罢!”

出乎秦烨意料,山寨里的山匪竟只有三四十余人,难怪偌大山寨总有空空荡荡之感。一问才知,却是有许多山匪也与抓来的村民一样,进入到那恐怖高大建筑以后,便再没有出现过。说来这些山匪对南霸天的畏惧,其实与普通村民并无区别,唯独不同之处在于,山匪临死之际屈从了恐惧,选择往自己手上沾染鲜血,为虎作伥!

【041】 东莱

夜幕愈渐深邃。

黑风寨青石空地上,泾渭分明的坐着两伙人。一边只有十来个,却是黑风寨还剩下的山匪,皆被绳索困缚;另一边瘫坐着三十多村民,男女皆有,大都是成年青壮,都是从寨子地牢里放出,一个个备受折磨大都枯瘦如柴。而在他们旁边照顾的,却是先前秦烨使其跟来的黄脸汉一应青壮。

秦烨并未动手去杀那些山匪。

但却有激愤村民满怀仇恨而出手,他想了想,并未阻止。同时也觉得使其以复仇名义杀了那些山匪,总好过自己以正义之名要好。秦烨自己出身于正道,但他知道自己未必便能一直代表正义,所以便将所有山匪通通交给了那些村民。

是生是死,他都不会插手。

凡尘普通人之间的事,便还是交给普通人去处理——虽然如果由官府审判的话,那些山匪一个也活不下来。看着那些枯瘦如柴的村民们哀嚎恸哭时,秦烨也不禁有些怀念官府的存在,它至少可以给这些浮萍一般的人一个秩序与保障。

秦烨远远地站在那处被撞开的寨墙之处,外面便是山峰悬崖,悬崖外是逐渐偏斜的月亮。他没有参与到村民之中去,从他暴露自己的身份起,双方便成了两个世界之人,暴躁的黄脸汉也挤出谄笑向他道谢,被秦烨赶走了。

先前那般冲动桀骜之人,此时却成了点头哈腰的卑微者。

秦烨并未在此之间多说一言,多为一举,但他们却自顾自为双方身份堆砌壁垒。除了诚挚谢意之外,便只剩敬畏与疏远。

黑风寨的财富,秦烨不会碰,都让村民拿去,聊做补偿;仓库里的粮食、菜蔬一类,也都让黄脸汉带人搬走,顺便把他们未曾处死的十几个山匪,也一齐带走。整个山寨,便只剩下秦烨孤身一人。

他敏锐地察觉到自己情绪有所波动。

也知道原因何在。

却总是无法对那堆砌尸骸的洞窟释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太上无情之道,绝不适合于他。因为他真的做不到视万物皆如草芥那般平等,鲜活的生命,岂是区区草芥可以相比?

他忽然意识到,原来“正道”二字,并不全是用以标榜正义的阵营划分,同样也意味着某种无可推卸的责任——当遇到某些穷凶极恶时,还得义无反顾拔出手上的剑,用性命去捍卫这短短两个字!

“啧!”

嘴里发出怪声,秦烨举起葫芦,对着明月邀杯,“咕噜咕噜”灌下两口。

此便是他最大的收获了。

对这座孤峰,秦烨不打算使其再留下,又无移山倒海之能,便只好以黑风寨里寻来的几块玉,刻了一个简单迷阵,布在山下唯一路径之上。此阵只能困住寻常人,具备修为的修士,往往花费一些时间便能破解。不过经此一事,只怕也不会有那个不开眼的邪修,再来此长留。

天边慢慢亮开,云霞变得绚丽起来。

秦烨把昨夜全力激发之后,一直处在嗡鸣兴奋的“雾隐”拍了两巴掌,叫它安分一些,然后挂在腰间,整理形容,提上葫芦,便大步而去。

哦,是了,差点忘了那把精钢剑!

再回来把剑背上,又大步往东,继续自己的旅途。

阳光朗照,今日的黑风寨再无往常的阴冷,一股久违的暖阳,让黑风寨门前的哨塔上,一个人悠悠地醒转过来。

寨中剧变,他却高卧而眠,只是当他意识到寨中变故,想要下山时,十数次自那熟悉门前转回,心中悚然一惊——自己被困在这孤峰之上了?

——

都言神州浩土、广袤无垠,然而中土世界也不过九州之地。出了中土之外,便是向东之沧海,向西之蛮荒,向南之群山沼泽,向北之冰雪风原,此四者都是人迹罕至的凶险之地,每一处也都有不下于中土大小范围。

再言中土九州,实乃物华天宝、广袤肥沃,供给人族生息之地。细细言之,有北三州,自西向东分别为凉州、青州、雍州;中三州分别为益州、中州、云州;南三州分别为山州、幽州与海州。

青云山便坐落于中州之土,秦烨自中州而行,恰好便是在两州交接的荒野地带。虽有人烟,大都稀少。好在这种情况,自秦烨乱石岗以后,跨入云州境内,便逐渐好转起来。大约下山两月之后,秦烨终于走出荒野,遇见了云州的第一个城——“东莱城”。

东莱城中居民,穿着却与中州相差不大,言语习俗也尽都相似,故此秦烨到了这城里,感觉与当初到河阳城相差不大。不过眼下不是贪看景致的时候,在其背后,有着一大包亟待处理的“货物”,却是满满的一包兽皮。包裹起来足有半丈方圆,秦烨背在身后,使人一眼看去只见包裹,不见其人,倒是吸引了不少的目光。

你道秦烨为何这般费劲弄这些俗物?

实是为“孔方兄”所逼迫,出门在外,一文钱难道英雄汉呐!

显然苏茹使他下山时,早就估算过,此去云州东海之滨,百十两银子省吃俭用,已经足够。本就是为历练而去,苏茹也不可能给他太多钱,大鱼大肉、锦衣富食,岂不是失了历练的本意?而秦烨也没有太大享受奢侈的欲望,只是非常意外的,他在清水镇识得酒之一物的好来,至此银两便如流水般使去!

也亏得中、云两州分界之处,村镇较少,荒野居多。若都似东莱城这般繁华之地,他手上那点银两怕是更不够用!

“店家!”

皮货店王掌柜抬起头,当先只见一个硕大包裹挤入店铺里,接着才看到下边略有羁旅风尘之色的年轻人。这人自是秦烨,他放下包裹,朝那柜台后的掌柜笑道:“你这儿收硝制皮货吗?”

王掌柜让那包裹惊了一下,此时见问,答道:“老夫这本就是皮货店,当然也收皮货。”又往那包裹看了眼,指着它道,“小友你莫告诉老夫,这里边都是皮货?”

“当然,你老点一点,看究竟能值多少钱!”

为了弄到这些东西,秦烨可费了老大劲儿。又是收敛气息,忍受山野蚊虫骚扰,拿自己这几十斤躯体做饵,引来各种山林猛兽猎杀,又是费劲处理毛皮,积攒了整整两个月时间,才有这些收获,就等着到了大城里换些银两。

“哟,竟有黑熊的皮,还这般完整光滑,倒是少见!”

“嘶,花豹也有?”

“唔,这几张貂皮也很是不错。”

一番点验货物,花费了整整一个多时辰,老掌柜在两个伙计扶着起身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腰都快累得断了。不过这许多皮货质量上佳,若能收到店里,几乎便能抵得上好几个月的存货量。

王掌柜让伙计给他上了杯茶,歇息了一阵,眼里狡黠一闪而过地道:“小友这皮货,的确数量众多、种类齐全,最难得的是保存非常完整,可谓上品!只是处理皮货那硝制手段,十分外行,使得不少皮货质量下跌,甚是遗憾。”他拽着那山羊胡子,似沉吟一般停了片刻,开口道:“这样吧,小友既然找上老夫这店,也是缘分!老夫便给个溢价,出两百六十两,小友觉得如何?”

秦烨手上端着的茶杯停了一下,“嘿”地一声,又自顾自继续饮了一口茶水,方才抬头看向王掌柜:“掌柜的,我能拿来这般多皮货,自可为我佐证——您觉得这个价格合适的话,便算交个朋友,以后有货还到你这儿来!”

那似笑非笑、却又清朗通透的眼神,直叫王掌柜心底一突,暗道莫非他瞧出自己的把戏?他又看了一样地上玲琅满目的皮货,想到他那“下回再来”的言辞,终是决定不要耍心机的好。当即“哈哈”一笑,道:“小友说的是,那老夫便交了你这个朋友!一口价,三百两银子,钱货两讫,如何?”

秦烨脸上笑容灿烂:“如此甚好。”

怀揣着刚刚拿到手的一大包银两,秦烨心中满是感慨,也有一种英雄气短之感——想我堂堂青云门弟子,本是高来高去的修真界人士,居然会有被逼迫得不得不从事猎户事宜,来赚取钱财!

生活,真是大不易啊!

实是此世之中,酒多是奢侈之物,普通百姓根本消费不起。秦烨习练水法以后,只要自己愿意,那便一直不会喝醉,试想如此一来,那不到百两的银子能够他喝上多久?唯一的好处是,一直在那酒醉之后的神异状态里,秦烨对水法理解更深,“水龙吟”道法,或许不必等那一两年水磨功夫,要是机缘足够,指不定此次历练便能有所收获!

所以眼下,还是尽快寻一处酒楼,畅快喝上一阵吧!

兴奋之余,秦烨脚步都快了不少,谁想转过街角,忽地眼前出现一人,两人猝不及防之下竟是撞在了一处!

“哎哟!”

那道人影好似弱柳扶风,娇媚惊呼一声,便往地上倒去,却是个鹅黄衣衫的女子。秦烨让她撞了满怀,温香软玉未有体会,反倒刹那惊愕。不过他马上反应过来,带些惶急之色那般蹲在她身边,颇有些手足无措地道:“姑娘,你、没事儿吧?”

——欺身如此之近距离,我居然未能第一时间发现?呵,也是有趣。

那姑娘抬起头来,只见她脸上蒙着一道轻纱,黑发轻轻地洒在肩畔,最是那一双盈盈双眼,灵动如水,一眼望去,顿时便让人要沉浸其中,不愿出来那般。

“你这呆子,走路都不看的吗?还不扶我起来!”

【042】 对饮

秦烨似赧颜那般笑笑,伸手托她胳膊,只觉得此女子似乎柔弱无骨,轻轻用力便将她扶起。更有一股淡淡的幽香,与她那一双如水眼眸那般,直叫人愿意沉醉其中!

“喂,呆子!”

看他那就快流口水地猪哥模样,女子双眼在笑,内里却是嫌恶与冰寒——若非那只可恶的臭鸟‘云鹫’死守着洞穴不出,委实需要“相助之人”,寻了这般久终于碰见一个看着不凡的,没想也是个臭男人!——“你这般神色匆匆,却是有何要紧之事么?”

只一瞬,秦烨直觉敏锐,分明从她那妩媚行迹里感觉到隐藏的嫌恶。

心里暗笑,眼前这女子,只怕非是寻常之人,居然生生忍着嫌恶也要接近自己,也不知所为何事呢?秦烨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当即流露出犹豫试探之色道:“方才在下无意当中冒犯到姑娘,实是该死!嗯——不如便由在下做东,相请姑娘到泰宁楼一坐,到时再为姑娘赔罪,不知姑娘可否赏脸呢?”

那女子闻言,俏目流转,“咯咯”媚笑,本来只是些寻常举动,但由她做来却十足有一股勾魂摄魄的魅力,让人下意识便对她心生痴迷、钦慕。秦烨心理暗暗警惕,只这片刻功夫,他倒隐约猜出一点端倪来。

“公子,茫茫人世,聚散皆是缘分。奴家出门在外,倒不想遇见公子这般一个秒人儿,咯咯咯~公子既是有心,奴家若只顾矜持,岂非辜负公子一番美意?唉,难得遇见有缘之人,乍遇便要分别的话,奴家好生不舍呢!”

她只是随手撩动脸颊发丝,便自有一股无限风情。

尤其最后眼波流转之间,他分明知道此女子别有用心,却仍旧从心底里便生不起拒绝之意,好似面对这般风华人物,一丝半点的拒绝都是唐突冒犯之举!

“咳~”

秦烨心中警惕大作,只一瞬间便从“呆子”上升到“公子”,此女怕是所图不小,那一句“有缘之人”更是叫人害怕!他真想开口便斥之以言,只是话到了嘴边,不知怎么地便打了个转圜,成了:“秦某荣幸之至!姑娘,这边请!”

东莱城,泰宁楼。

只看那大厅装潢布置,也知此处豪奢繁华。泰宁楼正处在东莱城东西向主干要道,往来商旅频繁,便是本地富贵人家,也多有来此用饭就餐的,乃是此城之中首屈一指的豪奢酒楼。此时候在大堂的店小二,见到酒楼进来两人——男的年轻,眉清目朗又别有一番英气;那女的更不得了,虽是面上蒙了轻纱,但仅是那一双柔波轻泛的眼眸,便叫人迷失其中!

“店家,可有清静些的座位?”

店小二回过神,心底暗骂自己失礼,连忙道:“有的有的,两位客官这边请!”看这二位气度风貌,小二便知道来了贵客,直把他们请到楼上雅间。此二人,正是秦烨与那黄衫女子,两个家伙皆是“心怀鬼胎”,一路之上虚情假意地热切攀谈,此番俨然成了“知己”一般,言谈举止间两人都是一副经年老友般熟络。

“小二哥,”店小二为他两个倒了杯茶,黄衫女子便先行开口,“你这店里但有好酒好菜,只管上便是,只莫要打扰奴家与公子谈心。”

店小二露出懂事神情,热切笑道:“好咧!两位且稍坐,好酒好菜一会儿便上!”

“小二哥,且慢!”

见说话的是那年轻男子,店小二忙回转身,只道他还有嘱咐:“公子可还有其他需要?”

哪知秦烨开口对他道:“小二哥别急,且听我说——酒,要你家店里最好的酒,窖藏数十年的最好。常言道,酒逢知己千杯少,于此万万不可敷衍,姑娘你说是吧?”说到此处,他还回头与那女子眼神交互一番,女子露出笑意盈盈的眼波,好似迎合其言,只是接下来他却话锋一转,道是:“菜的话,随便对付一下就可以啦,是了!你家店里有馒头、肉包子没有?有便来个两三屉,先垫垫底!”

一阵风过,店小二打了个哆嗦。

不知是否错觉,他感觉在那公子说完话以后,整间房间里气温似乎猛地下降几分!

小二愣了片刻,也怀疑自己听错,道:“公子莫不是拿小的耍笑?”

秦烨不耐地道:“我来你家酒楼吃喝,哪有心情找你寻笑?快去快去,记下一点就行——酒要最贵的,饭菜要最便宜的!”

小二没有立即便去,只小心地往黄衫女子那儿看去。秦烨当然注意到他的目光,摆摆手道:“今日用饭我付钱,你只顾看她作甚?赶紧去,对了,酒可以先上!”

身旁有几声“咯咯”骨节轻响,是错觉吗?

那小二终是怀着莫名其妙的心情离去,秦烨回身看向妩媚无限的鹅黄衣衫女子,还一副谦逊模样地满脸堆笑,拱手道:“姑娘见笑!”

黄衫女子收敛了她那惯用的如花笑靥,手里不动声色地用力搅着手腕衣袖。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愤愤地开口道:“公子何不点些好菜?难道奴家,便让公子这般不待见么?”不想秦烨见说,面上一本正经,认真地看着她道:“姑娘乃是女子,以后也要嫁人的,怎能不知勤俭持家的道理?咱们已经点了最好的酒,饭菜便将就一下吧!”

“你!”

黄衫女子眼里写满气恼与意外,又叫他这番话,气得面颊生出红晕。顿了一晌,竟只挤出一句干瘪瘪的话来:“公子说的甚是,小女子受教!”

——咦,居然没发火?

秦烨皆低头饮茶之机,悄悄地注意她神情变化。

——这就笑不出来啦,城府倒是不够。再有一点,虽然也妩媚非凡,但与浑然天成还有些距离,那么,到底是不是自己猜想的那个人呢?又或者,道行还没到原著出场那般深厚?

一想到某个风华绝代的人物,竟有跟着自己啃馒头、包子的一日,秦烨眼里不着痕迹地掠过一丝窃笑,似乎某种恶劣的趣味得到满足。当然,他这笑一会儿就要凋谢了——因为另一边,黄衫女子早没了先前频施魅惑的心思,只银牙轻咬,狠狠地看着眼前这人!

——如此小气、吝啬之人,当真世所罕见!哼,你不是点了最贵的酒嘛?姑奶奶今天就陪你喝到“倾家荡产”!等你醉得透了,再略施小计,不信不能叫你唯命是从!

“客官,您要的酒菜来了!”

也不知这酒楼是真个没有馒头、包子一类,还是店家主动揣摩了一番两人心思,居然没有当真上几屉馒头上来,而是三四个寻常但也有几分精致的小菜,叫心怀诡计的秦烨好一阵失望。另外便是一小坛泥封好酒,只揭开封那瞬间,便有清洌酒香发散开来。

秦烨嗅了嗅,顿时眉开眼笑,也不去计较为何不上馒头之类的事儿了,夸赞了几句问他:“你这酒不错,不知叫什么名字?”

那小二道:“此酒乃是本家最好的酒,名叫‘青竹酿’,足有十五年窖藏,比另一批十年的‘女儿红’,要香醇可口得多,乃是本店招牌美酒。只是此酒入口清洌,后劲却大,两位客官还请慢用!”

店小二布好酒菜,识趣地快速退下去。

“公子。”

店小二走后,秦烨身边忽然伸过来一只纤纤玉手,接过那小坛“青竹酿”,却是黄衫女子主动起身,为他轻轻倒起酒来。而后又回身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竟当着秦烨,将那面上轻纱取下。

虽然轻纱很薄,未曾取下时,也能窥见那面纱之后的容颜。

但毕竟雾里看花,等她真个露出庐山真面目时,秦烨心里一紧,仿佛瞬间被某种无形之物攥住心脏一般——琼鼻秀口,肌肤如玉,面靥生花,浅浅一笑之间便有倾倒众生之美——他发现自己忽然有些后悔了!

只方才的举动,若有声望可看的话,只怕都刷满至“仇恨”了吧?

嘶,瞧瞧这笑,美是挺美,怎么看着有种不寒而栗的瘆人呢?

“奴家初次离家,倒没想到会碰上与公子这般投缘之人,虽是短短时日,可在奴家心底,早已将公子引为知己。”

——噗,唬谁呢?

——只是,三清在上!怎么明知是假,还是有种心驰神往的感觉?

“哈哈,”秦烨干笑两声,胡乱接了一句:“是吗?我也是头回下山来着,见到姑娘,也好似见着知己一般,当真是缘分使然呐!”

“不错,”她抿唇一笑,举杯道,“那便为我俩的缘分,干一杯!”

“好,干杯!”

不得不说,就着美人如玉下酒,那酒仿佛也越发香醇几分。秦烨虽是极易入醉的体质,几杯酒下去便面红耳赤,但他毕竟不是寻常之人,自有办法让自己一直不醉。黄衫女子饮了酒,面上红晕腾起,越发媚态天然,只是也如秦烨一般,她怕是也难以喝醉!

两人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顷刻间那一小坛美酒,便已然饮尽。

酒虽酣,兴却未尽。

“小二!”秦烨大声喊道,“那‘青竹酿’美酒可还有?再上一坛!”

又过去一阵,小二接连补充了两坛好酒,也为那两人酒量称奇。须知他这店里的“青竹酿”,寻常人喝上一坛,早醉得不省人事。哪想那看着年纪不大的两人,酒量却这般好,尤其那个年轻男子,明明满眼的醉意,神智却始终清醒,倒也是一桩奇事儿!

黄衫女子没有再喝了。

她虽能以体内法力压抑酒意,但毕竟只能治标,三坛美酒,她借着诸般小伎俩只喝了大半坛左右,却也隐隐有些晕眩。倒是那该死的家伙,喝了那般多酒,居然还有余力一般!先前还只道他故意为难,没想原来是个酒鬼!

“公子,”看起来,时机已经成熟,她放下酒杯,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凄然模样,“奴家尚有一事相求,不知公子能否帮助奴家?”

秦烨醉意盎然,顿叫她这幅模样勾起怜惜之意,把那胸膛拍的震天响,大包大揽地道:“姑娘有事但说无妨!以你我此番相交之缘,只要是无需我下死力之事,一切都好说!”

黄衫女子:“”

【043】 义庄

天街小雨凉如沁。

酒醒时分,归于无处。

那女子终是拂袖而去,直至最后,秦烨嬉笑胡言、插科打诨,但却仍旧没摸清其接近自己的真实目的。只是此一餐里,秦烨竟花费足足二百四十多两银子,每一坛“青竹酿”便值八十余两,不愧为泰宁楼最高规格奢侈之物!

于是乎,秦烨刚刚赚取的三百两银子,一顿饭下来居然只剩了几十两,这还是在泰宁楼掌柜体贴他,为其把饭菜钱都免了的情况之下!到了此时,秦烨猛地反应过来那女子的诡计,敢情她费了这般大劲,居然是为了让自己破产?

当真好计谋,真个蛇蝎心肠!

此去东海路途漫漫,却叫自己如何是好?

唉!

酒醒以后,东莱下起了小雨。

到了傍晚时分,雨没有停歇之意,反而是越下越大了。秦烨数着仅剩不多的银两,又扳着手指算了下行程,终是叹着气改变最初计划里,住客栈酒楼之行,转而往城外去。听别人说,城外二十里处有座废弃庄子,原先本是泰宁义庄所在,后来因为距离有些远,义庄被改建在往西十里处,东面原先的义庄便废弃了。

他不愿再“浪费”钱财,便只好今日在那义庄将就歇息一晚。

出城往东,大路之上行了一阵,而后转向一条小路。果然如城中之人所说那样,小路原本有些规模,只是废弃之后无人打理,便渐渐生出茂盛杂草,蔓延到路面来了。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天色还早,但光线便暗淡了下来,叫人有些辨不清时辰。

他走得并不快,那漫天飞舞而下的雨丝,让他有一种奇异亲密之感,仿佛闭上眼还能感知到天地雨丝里的欢快。他可以轻易御使周遭一大片雨水,他的心也在漫天的雨水沁润之下,直产生一股冲动——若能带着这苍穹之下一应之水,共舞天地之间,那该多好!

当然,他还没有失去理智,不会应那错觉而强行去做无法办到之事。

但身处漫天飞雨之间,他分明感觉到,在此之下,于他而言竟是绝佳主场。若在雨中对敌,他甚至不需要“雾隐”之助,也可轻易达到趋近平日驾驭灵宝的道法威能!

果然天时地利,是为术法要诀也。

“唔,这确算是天时了,可惜今日无事!”

秦烨感叹着,又走了一段路,便在雨幕里看到了远处那个隐约带些阴森气息的庄子。走到近前,果然在那门口牌匾,看到“泰宁义庄”四字。等他到门口时,忽然见义庄之内有火光传出,再听也有人说话的声音,秦烨心中一愣,暗自惊讶道:“居然还有人同我一般,在这义庄借宿?”

想这义庄,于平常人而言意义不同。

若是普通胆小之人,只怕宁愿露宿荒野,也不会住到阴气森森的义庄里去。秦烨不怕,乃他是修道之人,哪怕义庄真有游魂野鬼,该害怕的也不会是他。

——只不知,是什么人在义庄内呢?

怀揣好奇,秦烨走了进去,那义庄外面无门,里面倒有一扇大门,另一扇却是倒在旁边。他避开倒塌的那扇门,却将好的一边轻轻推开,义庄大堂之上,顿时出现两个围坐在一堆篝火之前的人,一老一少。老的须发皆白,根骨清奇,穿一身道袍,若不论其他,只说面貌,的确是一副仙风道骨老仙长的模样;小的却是个五岁左右粉雕玉琢的女娃,模样十分机灵可爱,只她那双狡黠大眼睛,偶尔会流露出与其年龄不符的成熟神采来。

——咦,这两家伙,莫非是——!

秦烨看到老少两个,下意识想起两人,而那一老一少,也同时往他这儿看过来。这一老一少方才似有争执,小家伙年岁虽小,却并不相让,与那老道争的势均力敌。不想突然闯进一人,倒叫他俩纷争止息。

既然有人先来,秦烨自不会“喧宾夺主”,当即向前拱了拱手,对两人道:“在下秦烨,出门在外错过宿头,来此借宿一晚,叨扰之处还请见谅!”

小的笑意吟吟,没有说话,只是看了秦烨几眼之后,大大的眼睛里露出迷惑的神色来。老的却是眼眸之中精光一闪,好似看到什么绝妙之物一般,“哈哈”长笑而起,伸手捋着颔下胡须,气度不凡地道:“都是羁旅之人,相逢便是有缘,谈何叨扰之说?再说此处不过是荒废义庄,小友若是不弃,大可到我们这火堆来驱除些湿气!”

“哈哈哈”

秦烨也笑,却是以笑容掩饰自己的尴尬处——他差一点便要忍不住告诉他,今儿个他已经是第二个对自己说“有缘”之人了!

不过老前辈相邀,盛情难却,秦烨也不推脱,只在篝火另一边,对着两人的地方坐下。出门在外的一团篝火,的确能够为疲倦的旅人带来许多的东西——温暖、安慰,以及熟食。秦烨还没吃晚饭呢,好在他出城时买了不少大肉包子,此时正好放火上烤热了吃。

那老少两个,目光都在秦烨身上。

一则义庄里就三个人,他们自是更在意秦烨这陌生之人;其二嘛,小丫头闻着大肉包子越来越浓郁的香味,小脸皱到了一起,大眼转过去狠狠看了一眼老者,满是责备之意。谁想等那肉包子烤热了,小丫头面前忽然伸过一只手来,手上正是先前那大肉包子。

却见秦烨微笑着道:“送你的,吃吧!”

小丫头喜出望外,小脸顿时鲜活起来,想是饿得紧了,接过包子“啊呜”咬了一口,却被烫直呼气,同时也没忘记眯缝着眼,十分满足地道:“谢谢你,大哥哥!”

有意思地是,秦烨明明是陌生人,但她却好不认生那般接过东西便吃,旁边老者也没有阻拦之意。对这两人的身份,秦烨基本算是已经可以肯定了。等他又烤了两个大肉包子,小丫头看看老者,小心地开口说道:“大哥哥,能把包子也给我爷爷两个吗?你放心,我让他出钱买!”

那老头一直端前辈高人模样,没有说话,此时见自家孙女拆台,登时面上有些挂不住。好在秦烨并未让他难堪,而是径直递了两个包子过去,笑道:“出门在外,谁都有个窘迫之时,说什么买?几个包子罢了,算是我请你们爷孙俩的!”

老头见说,也有几分尴尬,好在他脸皮够厚,当下一笑:“那小友好意,老夫便愧领了!唉,都是一场大雨,叫我爷孙两个失了行程,不然也不至于落魄至此,连饭食也靠小友你来周济!”

小女娃听了这话,惊讶地抬起小脑袋:“爷爷,咱们哪里还有银子?”

老头刚刚张开嘴欲要在那包子上咬一口,硬是让这话给止住,愤愤瞪了孙女一眼,直叫她低下头去,这才解释:“哈哈,老夫行藏都在那东莱城里,眼看此时天色晚了,又这般大雨,才叫困在此处。小友见笑啦!”

小女娃咕噜低声说了两句,却是不甚清楚。

秦烨猜出两人身份,自然也知道他们的性子,并不见外。只再度烤热两个包子,自个儿吃了。这下山几月以来,想是因为修道缘故,他身体蹿升颇快,再加上其成熟稳健的性子,在别人眼里他倒像是十七八岁小伙子。且说三人各自吃了食物,陌生的气氛变得热切了许多,便见那老头开口攀谈起来:“老夫观小友丰神俊朗,气质不凡,不似平凡之人,莫不是修真之士?”

秦烨面露惊讶:“前辈好眼力,在下的确初涉修真之道!”

——哼,自己大雨之下走进义庄,又无雨伞雨具,身上却片雨不沾,这都看不出异样岂非笨蛋?

“嗯,”又见老头隐隐自得扶须,颇为笃定地道,“若老夫看得不差,小友应是出身正教青云门下,可有差错?”

这回秦烨真的惊讶了,毕竟以他修为,并非玉清四层初出茅庐之人,气息收敛甚好,不想仍是叫他一口道破门派出身,果然有些眼力!不过他眼珠一转,却又作怪,拿出一副严肃模样拱手道:“焚香谷掌门云易岚座下弟子秦烨,不知前辈高姓大名?”

“焚香谷弟子?”老头神色一滞,他瞪大了眼认真把秦烨看了一遍,连连摇头,“不对不对,你这一身玄门修为,岂是焚香谷能教得出来的!好哇,你个奸猾小子,竟是骗老夫!哪有称自家师尊直呼其名的?你定是青云门弟子无疑!”

那老头笃定地道,又虚着眼看了他一遭,说道:“青云门多是循规蹈矩之辈,似你这般狡猾的小子倒是少见。通天峰长门之内,多是为其他诸脉做表率之人,出不了你这般性格的弟子;落霞、朝阳、风回三脉,门人弟子大都平凡;苍松跟块石头似得,定不会容下你这样的性子;小竹峰不收男弟子——是了,大竹峰郑通道统传给了其四弟子田不易,此人表面木讷,实则机灵内秀,你小子莫非是田不易教出来的?”

三清在上!

秦烨目瞪狗呆,惊得差点一下跳了起来!

——该说,不愧是他吗?居然把青云门的虚实摸得这般通透,连几位掌教、首座的性子也一清二楚,甚至自家师尊有逗比潜质居然也知道?

见唬住了这个跳脱的小子,老头施施然捋了一下胡须,颇为得意,笑呵呵地道出自己的名字:“老夫周一仙,不过一周游各地的相师而已。此乃老夫孙女小环,与老夫相依为命。嘿嘿,小子,你还想骗老夫,不知老夫方才之言,可有谬误啊?”

【044】 相命

“前辈见微知著,窥一斑而识全豹,障一目也能见泰山,当真令秦烨钦服!前辈所言不错,在下的确是大竹峰弟子,先前戏言,还请切莫放在心上!”

此时,秦烨算是心悦诚服,向这位原著世界里,颇为神秘之人拱手一礼。老头周一仙摸着胡子,乐呵呵地生受了,只听他又道:“秦小友今日赠老夫两人一食,可谓恩情,老夫身无长物,便免费为你看看手相,算上一卦,以作酬谢如何?”

秦烨拒绝不得,只好依他之言,伸手过去。却见周一仙看着秦烨手相,眼里闪过异色,接着便是啧啧出声,口里轻轻地一连叠声道:“奇怪、奇怪!”而后又是摇头,似有不妥之处,道是:“可惜、可惜!”

如此这般故作神秘,直让秦烨看到眉头直跳,忍不住道:“前辈,在下究竟有何不妥,大可直言。”

那周一仙收了手,面上肃然地道:“秦小友,我观你命中正有一劫啊!”

秦烨神情凝滞,面上抽动一下,又道:“那不知,是何劫难呢?”

——他实在很想告诉他,在其言说“一劫”之时,你家小孙女直翻白眼都快看不下去啦!

周一仙注意力都在秦烨身上,自然没察觉身后小孙女动态,只顾继续道:“小友手相甚为奇特,老夫行走江湖多年,却也从未见过这般异状。不过小友不要担心,老夫心中已有思虑,只是尚要问问你,小友最近可曾遇见什么奇怪之事?”

秦烨直欲喷饭!

似此等“骗术”,秦烨前世不知见识多少!料想一个人经历当中,怎会没有一两件奇奇怪怪又颇为倒霉之事?若此时就他的话说出来,他怕是正好顺着这思路,继续往下忽悠,直骗得人云山雾里,正好落入他套中!

他不由无奈叹口气,道:“在下游历几月,一切都还算正常,若说奇怪之事,在这荒郊野地碰见您两位,算不算奇怪呢?”

周一仙不愧老江湖,这般抢白也镇定自若,还待再说之时,却听身旁一个声音插话,正是那先前直翻白眼的小丫头小环:“爷爷,您就别再编啦!而且,大哥哥根本就没有相信吧?”

秦烨惊讶向她看过去,只见这区区五岁小女娃,此时抬头脑袋,脸上竟满是严肃之色:“其实爷爷不算全部乱说,你的面相的确很奇特——命宫由暗而亮,本是短命之人却又是生生扭转;孤星照命,又莫名转为群星萦绕;不过即便如此,大哥哥,想必你的父母必为你所克吧?”

“哈、哈哈!”周一仙连忙伸手捂住小环的嘴,干笑赔礼道,“小丫头胡言乱语,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哈哈,小友别介意啊!”

他这边慌乱不已,哪有初次见面便咒人家父母的?便是虚张声势也得有个限度吧!得亏小环年纪小,赶忙道个歉还有转圜余地。可周一仙哪里知道,秦烨叫这小环一番话说得心惊肉跳,再不敢小视这个可爱的小姑娘。熟知原著的他,自是知晓这爷孙两人里,真正具备过人相术者,正是这位看来毫不起眼的小姑娘!

只不过叫他未曾想到的是,不过区区五岁左右的小环,居然也有一眼看穿他命格之能,如此天赋岂止是高得可怕,简直妖孽啊!

相较慌乱的周一仙,小环倒是十分冷静,她挣脱爷爷阻挠之后,却是认真地看着他:“大哥哥,小环没有胡说吧?”

“呼,”念起那遭遇山匪,用生命保护下自己的双亲,秦烨不由神色黯然,“不错,我的确父母早已去世。”

呃,真猜到了?

周一仙瞪大眼,吃了一惊,神色里变换不定。想来此时他都不甚清楚小环于相术之上的天分,还只道小环是耳濡目染之下,随便猜到的呢。正想自己要不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又听小环开口了:“大哥哥,小环相术不精,目前也只能看出这些了,你的身上好似有迷雾一样,叫人看不透去。爷爷,你别骗大哥哥啦,还是给大哥哥卜一卦吧!”

纵然以周一仙老脸之厚,闻言也不禁赧然,同时愈发恼怒,回身便气冲冲道:“骗?什么叫骗?爷爷我辛辛苦苦的赚钱,就为了养活你,还要给你买冰糖葫芦!你居然说爷爷是骗子?那是骗吗?那是靠实力!可你这丫头,不领情也罢了,还凭空污蔑爷爷的清白,当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啊!”

面对恼怒的周一仙,小环却一点不怕,咂咂嘴似乎回味一般,眨巴着大眼道:“不是骗吗?可你方才所说的话,哪有一条跟‘天罡神算’符合?”周一仙恼怒的神情一滞,变得有些奇怪,偷偷拿眼看了一回旁边的秦烨,最后恼羞成怒的轻轻拍了她一巴掌:“小丫头片子,也知道什么‘天罡神算’?”

秦烨在一旁看爷孙俩打闹,只觉十分有趣。

周一仙此人,秦烨承认其见识过人,也有些真本事。不过说起算命看相,他恐怕的确有些学艺不精,骗的意味绝对多过事实。不过小环亲口让他卜卦,恐怕他于此还有些真本事。果然片刻之后,周一仙从怀里摸出两块牛角,又自恢复淡然飘逸的出尘气质,道:“卜卦便卜卦吧,小友可有什么想要问询之事?”

秦烨认真想了想,试探着道:“我下山历练,是为奇珍‘璇玉’而来,不过‘璇玉’易得,在下想请教前辈与金系灵材相关的消息。”

“唔。”周一仙罕见的收敛平日嬉笑姿态,连牛角也未曾使用,认真看他道,“金石木髓,得天地孕育千百年方有灵宝天材之资。其功用效力,无不旷古绝世,妙用无穷。小友,你须知天道惟公,有所得便有所失。你向老夫求灵宝消息,老夫可以告知于你,只是,你却以何物做交换呢?”

秦烨见说,眼中一亮,敢情周一仙处还真有金系灵材的消息?连忙追问:“前辈,不知是何金属性灵材?若合用时,在下愿意听从前辈吩咐!”

谁想他这般说话,却叫周一仙一下子犹豫起来。

便是从旁的小环,也蓦地反应过来,大声道:“爷爷,你该不会是说——”

“咳咳,”周一仙熟练地伸手过去,拦住她的话。

——死丫头,怎地这般快言快语?爷爷都还没开口呢!

只是小环突然出言,坏了气氛铺垫,周一仙又瞧秦烨颇为顺眼,还受了一饭之恩,当即便坦白地道:“我倒是知道一件金系奇珍的去处,只是多半不合你用!”

秦烨奇道:“不知此物,是哪种奇珍?”

周一仙叹道:“却是一块‘紫玄阴铁’!此物自寒泉诞生,历时千百年吸纳玄阴之气而成形,又千百年吸纳至寒之气而生出紫气,乃是至阴至寒的邪物,跟你青云门的‘太极玄清道’不太相融。若要用时,怕大有遗患!”

果然,秦烨一听便皱了眉头,金系阴邪奇珍,怎得这般巧合,又是一块不太适用的奇物?他的五行灵宝预设图里,金系以阳刚、中正为最佳,强行使用“紫玄阴铁”并不是不行,只是那般一来,便会偏离他预设的道路了!

正犹豫间,猛地听到一个惊喜而熟悉的清脆之音:“紫玄阴铁?老头儿,你当真知道此物的下落?”

义庄大堂里,忽地伴随一阵风起,便有一个鹅黄衣衫的女子飘然而入。周一仙眼力最佳,一看来人,心头便突地一下,连忙把小环拉到身后藏着,只是小环犹自从他身后探出头,往那骤然而至的女子看过去,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羡慕:“好漂亮的大姐姐啊!”

秦烨此时也看清来人,下意识摸了摸鼻子,莫名有些心虚。

“哈哈,”他决定“先发制人”,“原来是不知姓名的姑娘你驾临啊,如此荒郊野外都能再碰上,确如姑娘所言,咱们很是有缘呐!”

“哼!”不知为何,见着眼前之人,鹅黄衣衫女子感觉自己所习练的那些种种魅惑之法都施展不开,只觉天下男子,再没有比眼前更加可恶之人了!当即冷笑一声,美目定定地落在他身上,带着一股莫名怒气道:“原来阁下是青云高徒,果然名门大派,气度不凡!小女子区区手段,竟奈何不了你去。只是清规修道之人里出了如此一个酒鬼,还吝啬贪财到这般地步,也算让小女子开了眼界!”

——嚯,这股怨气!

秦烨尴尬一笑,也暗里想之前是不是过分了?

不过想起腰包仅剩的几十两银子,又想到因为她,“害得”自己只能跻身荒野废弃义庄,心里又气,也怒冲冲瞪回过去:“姑娘若是心有歉意,那便还些酒钱与我如何?”

“还钱?”女子几乎气笑,见这人最终惦记的居然还是“区区”银两,又觉自己为这般之人发怒不值,当即冷笑一声,没有说话。只是忽然想到一着,眼波流转取出一锭闪烁黄灿灿光芒的金子,随手抛了抛,“呵”地笑道:“本姑娘有的是钱!下回有空闲,便还你一顿‘馒头包子’便是!不过今日,我可不是为你而来!”

只见她俏目一转,落到周一仙身上:“老人家,你方才说言,可是当真?可不要骗奴家哦,奴家生平最恨被人所骗了。”

【045】 秘闻

周一仙此人,本事或有不济,但那份眼力却天下少有。

是以只是乍眼一看,他可以看穿秦烨隐匿修为之下的修士身份,更能凭借其玄门功法以及言语性格的流露,一口道破其师承出处。同样的,见到这黄衣女子,周一仙也几乎瞬间猜到她的来历,心中顿时甚为忌惮!

本以为青云小子可做依凭,谁想这家伙见了人姑娘貌美,只顾“嬉笑讨好”,哪里还有半点正道人士的警惕?正寻思脱身间,猛然那女子却向他问了过来,周一仙干笑两声,又见她面上虽笑,目光却是冰寒,不敢不说,“吱唔”两声终是开口:“‘紫玄阴铁’有倒是有,只是此物阴邪,老夫劝姑娘你最好莫要沾染!”

“当真有?”

“呵呵呵~!”

那女子得了确切消息,眼中闪过兴奋之色,暗地里松了口气——若有此物时,还去寻那臭鸟麻烦作甚么?只此一物,不是胜过那块臭东西千百分!唔,这老头竟知此物所在,还需好生套话才是,另外么——

她袅娜娉婷,轻轻在堂中走了两步,思绪急转之间,却回头看了秦烨一眼。她知正道之人,多是嫉恶如仇之辈,此时也知晓此物,莫要闹出什么意外才好。

“老——前辈,咯咯~”话到嘴边,女子轻笑着改了口,“您这话可有些差了!想来也不过一物件而已,谈何正义邪恶之说?不过在人,用之正则正,用之邪则邪罢,小女子不才,恰有镇压驾驭之法,老前辈莫如将此物所在告之于我。小女子向您保证,定会将其用在恰当之处,何如呢?”

周一仙哪里信她?

心中更是腹诽,以尔出身之处,说是用在正道,怎么可能让人相信?只是偷看秦烨,却见他一脸懵懂,只顾看着自己与那女子,竟不知道出声阻拦,当真是色迷心窍!唉,现在的年轻人呐!真个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啊!

“姑娘,此物干系颇大,便是身具大法力之人也未必便能驾驭,姑娘切莫强求老夫,以至自误己身,后悔莫及啊!”

“老前辈,”她收敛了笑容,轻轻撩起一缕发丝,以一种感叹之声说道,“吾辈修士,最重机缘!小女子为求一适用之物,披星戴月、不畏霜雪,走遍了神州浩土,眼看着终于得知此物。您老说,要是就此断绝机缘,小女子该当如何是好呢。”

她的言语很轻,但在周一仙听来却坚决、冷厉无比!

那语气之中的淡淡威胁,人老成精的周一仙又怎会听不出来?只见这老道颇为复杂的看了秦烨一眼,暗道日后若有差错,你这小子也得背负因果了!都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周一仙不愿招惹此女,只好叹了声气:“唉,你要强求,老夫自无不可。只是天地之间诸般事宜,多有定数,姑娘你——”

周一仙还没说出口的话,让她笑盈盈的一眼给止住,“咳”了声,忙跳过此遭,直接道出关键处:“东莱城东南之向一百二十里处,有山‘商南’,此山之上有座山神庙,那‘紫玄阴铁’便在这座废弃的山神庙内。只是姑娘,有一事老夫不得不正告于你——天地异宝,多伴有异类相守,此物亦然。这块阴铁伴生了一只阴灵王,操纵伥鬼为恶一方,姑娘欲求此物,便自好自为之吧!”

“阴灵王?”

她惊呼一声,罕见有些欢颜失色的味道,只是短短一瞬,她却冷笑道:“老前辈便是要阻我,也想个像样的理由!小女子便是再无知,也知晓‘阴灵王’这般鬼物千百年未曾一出,比许多天地奇珍还要少见,怎的到了前辈口里,随随便便就出现一个?”

“呵呵,”

说出秘密之后,周一仙心里再无挂碍,又自恢复那般淡然模样。

只听他笑了笑,似颇为无所谓地反问道:“姑娘怎地便知,那‘紫玄阴铁’便不能孕育出这般邪物来?”

她顿时没了言语,沉默片刻,忽地展颜笑道:“老前辈,小女子此去,若有缘得到那块阴铁,相伴而生的‘阴灵王’怕是要实力大损,细究而言也算替天行道、为民除害了吧?前辈您要是还有其他消息,不如一齐告诉小女子?”

周一仙笑道:“姑娘无需试探老夫,老夫既然已经将其说出,自也不会再有隐瞒之言。只是老夫不过凡俗之人,有些事儿未必看得真切,还请姑娘不要见怪!”

她却吃吃轻笑:“老前辈乃是大隐于野,您指点小女子处,必是紧要关键,对吧?”

周一仙吃瘪,知她言语伶俐,怕多言有失,便不再多话,道:“那商南山几百年前也有一座小镇,只是山上诞生此邪物之后,镇上居民便在一夜之间叫此邪物害了去!想是依托奇物而生之故,那怨灵竟在山神庙内成就‘阴灵王’,而后操控了许多伥鬼为祸四方,终至现如今荒废模样。商南再无人烟之后,那‘阴灵王’却未曾现世他处,是以未有引起其他正道门派的注意,几百年下来更无人知晓此事了。不过,依老夫观之,那‘阴灵王’恐怕并非不想出现他处,只是无能为力而已!”

“哦?”黄衫女子眼眸一亮,忙追问道,“此话怎讲?”

她决心去商南一探,自然对那“阴灵王”与越是了解越好。周一仙看她一眼,道:“老夫推测,‘阴灵王’被困在商南山的缘由,也在那块阴铁之上!嘿,正所谓‘成败皆有因果’,此邪物依托阴铁成事,自也因为阴铁成了如同‘地缚灵’一般存在,只能禁足商南山,不得现世也!”

“原来如此!”

黄衫女子听了之后,沉吟许久,也不知在思考何等计谋。好一阵,方才展颜一笑,又道:“老前辈可还有其他见教?”

周一仙没好气道:“老夫所知的所有情形,都已经告诉姑娘,姑娘何必再强求?”

不成想她接下来一句话,直叫周一仙听得心惊肉跳:“老前辈知道这般清楚,想必也对‘阴灵王’为祸数百年甚为不忍吧,不如就随小女子一同前去如何?”

“不不不,老夫、老夫不过一凡夫俗子,怎敢与那般邪物当面?岂不是送肉上门嘛!姑娘便是需要一人同去,莫如问问那位青云门的小友?”

周一仙很果断地将秦烨卖了,毕竟此事的由头,还是他挑出来的。那女子闻言一想,也觉得带上周一仙不妥,毕竟她能够真切感知,此人并无半点修为,当真一个凡俗老头。虽有仙风道骨之资,实际不过是个跑江湖的骗子相师罢了!只是,青云门那个让人厌恶的醉鬼的话——

“哈哈哈,”秦烨见她看过来,一直听着两人说话的他,岂会不知她的心思?当即起身向她与周一仙拱了拱手,笑道,“今日与两位相谈甚欢,无奈在下尚有要事,便不与两位多聊了。他日有缘,再相畅谈吧!”

竟是起身便往义庄之外而走。

——呵,开玩笑,‘阴灵王’哎,千百年都难得一见的可怕鬼物!便是在大竹峰“有無阁”卷藏之中,关于此物的记载都少之又少!秦烨跟它又没甚仇怨,若说为祸的话,那阴灵王被困死商南山,屠戮商南山居民血案又是几百年前之事,别的正道门人都未曾发言,自己着什么急?

“咯咯~”

“公子,别着急走嘛~”

黄影一动,却是那女子飘然而来,轻轻落在秦烨跟前。只是此时她又与先前不同,伸手轻轻捋动脸颊边细碎发丝,俯首垂耳,全然一副女儿家含羞待放姿态,娇滴滴、羞怯怯地悄悄看着他:“咱们、还有好多话没说呢!”

咕噜!

那是秦烨暗中咽下口水的声音。

妖精!

此乃秦烨发自肺腑之言!

没想到此女当真是个百变的妖精,之前魅惑天下,此时含羞带怯起来也如此清纯如水,那面颊之上的一丝红晕,却不像是见到心上人时又羞又怯的可怜可爱模样?

“呵、呵呵。”

“姑娘言重了,若要说时,下回再聊吧!”

秦烨艰难地挪开了目光,抬脚便欲离开。却不知自己方才的模样,早让她看了去,面上虽无半点变化,心里却冷冷一笑——还道你这家伙不解风情,原来喜欢这般调调?哼,本姑娘就不信拿不下你这贪杯好色的醉鬼!

“公子,今日何须待明日?奴家心里有些话,实在想与公子倾诉,就怕公子不喜。”

“公子,外边这般大雨,你要去哪儿?”

“公子,这荒山野岭的,您就忍心留下奴家一人在此吗?”

“停停停!”秦烨听得一阵头疼,有些懊恼道,“姑娘何必如此?你打的主意在下清楚得很,只是在下也不过区区历练弟子,哪里敢去撩那‘阴灵王’的虎须?试想天下奇珍多得是,姑娘还是另做打算吧!”

“唉。”

一声轻叹。

跳动篝火光芒照耀之下,她艳丽面容之上,露出了然又无奈之色。那一声叹,好似要吐尽世间苦楚与艰辛一般,叫人闻之心颤,再不能躲开眼去。

秦烨自也如此。

他心里动容,却硬着脸,疑惑地看她。

“呵呵,的确。”她竟平静下来,脸上的好似认命一般神情叫人看得心碎,“似阁下这般出身正派大教,有师门传承,有和睦同门,便是别人求一而不可得的天地灵材、奇珍异宝,也自有门中师尊赐下,通天大道自踏入修真之门时便铺就妥当。哪里似我等野修,便是遇上这般世间邪物,也得拿命去拼!”

她秀手撩动滑落的发丝,重新将它放置在而后,露出那张满是坚定之色的脸来:“你走罢。”

【046】 黑袍

她秀手撩动滑落的发丝,重新将它放置在而后,露出那张满是坚定之色的脸来:“你走罢。”

“虽是草芥之命,小女子也要看看这天道之下,是否当真如此不公!”

“——?”

不知为何,虽是知道眼前之人,极大可能不过是逢场作戏般虚假,可秦烨仍在她这一番话之后,心里莫名难受,仿似胸臆让沉重之物压制,连呼吸都变得粗重。几次皆欲视若无睹,只顾迈步走出,只是两次三番,抬起的脚仍旧放下,那到了嘴边的拒绝之言,也变作了:“好罢,在下便陪着姑娘走一遭吧!”

果然,她听了此言之后,脸上萧索尽去,似受了极大惊喜般抬头看他,四目相对之下,却又迅速低下头去,晶莹如玉一般的面颊上,登时染上一层红晕。

秦烨一口老血几欲喷出——

——搞什么啊!弄得像是自己答应某种极为重要之事那般!玩上瘾不成?

却见她又羞又怯地道:“公子心意,奴家尽知了。只是相识许久,公子还不知道奴家的名字吧?奴家姓金,有个小名儿叫做‘瓶儿’,公子称奴家‘瓶儿’就可以了”

“行行,金姑娘,快收了神通吧,在下有些吃不消了!”

“公子!”金瓶儿却是不依,娇嗔地道,“都说叫奴家‘瓶儿’了,怎么还要如此见外?难道公子你——”说着竟有些泫然欲泣起来。

秦烨头大如斗,怒道:“你再这般,我就不去了啊!”

“呵!”金瓶儿变脸之快,完全不逊色秦烨前世见过的蜀中某种流行的绝技,方才还是含羞带怯,只以转眼便成了冷艳高傲,一双眼里几乎溢出寒气来,“果然,似你这等只懂喝酒的醉鬼,只配冷言冷语对待!”

——噗!

——真个是、妖精呐!

谁言心智成熟便是好事?秦烨心中复杂无比。若自己当真年少不更事,解不了诸般风情,遇上这样的家伙大不了一巴掌过去,也就清静了。偏生他心智成熟,似金瓶儿那般百变风格,不管含羞带怯,还是妩媚风情,甚至后边冷眼高傲,他竟都可一一领略欣赏。诸般风情下来,虽然觉得此人并非全是原著那般,只知魅惑世人,也让人猜不透其内心所想,但在她身上,仍有一种谜一般吸引力,挠得人心中痒痒。

别说是他了。

就是走惯江湖的周一仙,也在心底暗暗骂了一句“妖女”!同时为那身处其间的青云小子默哀片刻,若换自己处在那般境地——周一仙只一想,竟打了个哆嗦,骂骂咧咧转身之际,猛地瞧见原本藏在身后的小孙女儿小环,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旁边。胖乎乎小手含在嘴里,大大的眼睛满是好奇,一面看一面露出思索之色,仿佛在认真习学,吓得周一仙连忙把她藏回身后,遮住脸不让她看!

事情至此,便成了定局。

秦烨知道了眼前女子的身份,也答应与她一同前往商南。金瓶儿冷冷地等在旁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仍做高傲冷眼之状,心里却颇有些得意来。只是,秦烨当真在她面前已然全无主意吗?

呵。

秦烨摸了摸自己鼻子,眼里光芒一敛。

其实他答应此事,原因有二。一则金瓶儿此人看似柔弱,实则性格坚毅,她决定之事便一定会去做。因此“阴灵王”必然受到惊扰,似此邪恶鬼物出世,又正好让他碰见,他若不去见识一下仿佛也对不起冥冥之际的天意;其二么,便是周一仙爷孙两个了。

你道金瓶儿先前所言只是试探?

若是秦烨没有答应与周一仙同去,只怕她真个会绑了这爷孙俩,一齐带去商南。要知道此时小环与金瓶儿并无过命交情,她若下手,绝对不会有半点留情!秦烨又不可能一直守在爷孙两个身边,为了消弭后患,他也只好陪她走上一遭。毕竟“紫玄阴铁”之事,还是在他问询之下方才暴露而出,算是此事之“因”。有因便会有果,秦烨想来也觉得自己是自作自受了。

最后,会否有那么一点,隐约被撩动心弦。

想来,也只有此时秦烨自己知晓。

至于直接出手,扼杀此魔道妖女之选——实是秦烨对于正邪派系之分,并未那般看重,他最正视者,乃是所作所为之下的“正邪”分别。以他性子,很有些前世小说里令狐冲之感,除非金瓶儿真的犯在秦烨手里,不然他恐怕不会主动出手。

“小友!”

本以为此事便是如此,谁想在离开之际,又发生让他意料不到的变故。却见那周一仙对秦烨招了招手,对其身边不远处的金瓶儿,很有种忌惮之意。

“前辈,可是还有嘱咐之处?”

远处金瓶儿,也小心地往这边听。

“小友,”周一仙捋着胡须道,“老夫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与你同去商南一遭。放心,老夫心中有数,绝不会往那山上旧庙里去的。只是此时因老夫而起,若老夫全然置身事外,届时失了你这正道新星,岂非坐蜡?”

秦烨撇嘴,你这话,还真不客气!

金瓶儿听了,却是“哼”地一声,露出十分不屑地模样。

“前辈,您愿同往,在下并无不可。只是您的孙女小环这般年幼,怕是不易前往,还请三思!”

周一仙点头:“老夫正是为此事而来!此次老夫不欲让小环前往,正好老夫在东莱泰宁楼有旧,便打算使她前去寄宿一阵时日。只是小友你也知晓,老夫恰逢身无长物时节,欲要拜访老友,恐怕还需要小友在俗物银钱上支持一二。”

秦烨心中一紧,盯着他道:“你老这是、要借钱?”

周一仙“哈哈”笑着点头,自以为万无一失。秦烨剑眉紧皱,本待干脆拒绝,不过看了一眼他身旁那可爱的小环,摇了摇头叹道:“前辈,这钱借你也非是不可。不过您得知道,在下这钱都是自个儿幸苦赚来,风餐露宿很不容易!您看——是不是写个借条什么的?”

周一仙面上笑容登时凝固,他似听错一般,问道:“写什么?”

“借条啊!”秦烨理所当然地道,“若无凭证,试问将来小可如何向您要钱呢?”

周一仙怒了,捋着胡子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老夫都将性命抛将开去,陪你们往那邪恶鬼物巢穴直送,区区银钱俗物你竟还要老夫奉还?”秦烨不高兴了:“哦~,敢情您老还打算赖账来着?您知不知道,这些银子每一分毫都是小可从深山老林里,辛辛苦苦扒拉出来的!您红口白牙一说,便要不还,那怎么行!”

“岂有此理!老夫——”

“行啦!”

两人的争执叫另一个清脆声音打断,却见一物猛地飞射而来,秦烨反手接过,摊开一看竟是一锭黄灿灿的金子!回头便见金瓶儿鄙视地看着两人:“不过几两银子罢了,你俩也能争这半天!小姑娘很可爱,这笔钱便由本姑娘出了。只莫要磨蹭,尽早出发便好!”

——

夜幕里。

几道阴风阵阵的流光划破天际。

忽然,流光散去,一座山头之上出现三道裹在漆黑长袍之下的阴冷身影。当中有瘦削些的人开口,声音嘶哑粗糙,听来刺耳无比:“魁首,似就在此附近了。”

“可有谬误?”

那被称作魁首之人,却是三人里身形最矮之人。

先开口的瘦削之人似认真分辨一遭,道:“属下不敢欺瞒,定是在这方圆十里之内!”

那魁首没有说话,倒是第三人发出一阵怪笑,却道:“不想那叛徒藏了几十年,还是露了马脚,竟无知无畏地召唤‘式神之魂’!若无‘式神’气息领路,咱们怎能寻到这般中原地带来?”

那瘦削之人一叹,道:“想是天意如此,不然怎的魁首巡视便出此异状?只要从那叛徒手上寻获‘古巫圣骨’,魁首定能在教中立下天大功劳!届时离魔祖复苏之日,又近一步矣!”

“哼,”那魁首开口,虽比两人声音略轻和些,也有种一股阴郁的诡异气质,“若有天意时,那‘圣骨’也不会缺失了。”

瘦削之人顿时惶恐:“魁首,属下失言!”

“毋须多言,”魁首冷冷地道,“找到了吗?”

“回禀魁首,依‘式神’指引之见,属下以为定是前方那座孤峰无疑!”

三道身影一纵,再度化身流光而去。片刻之后,那座孤峰已到眼前,却见此峰虽无名山大川那般高耸入云,却也生得三面绝壁,十分险峻。只是三人落下山头,走了几步之后,顿时觉察到不对劲之处来。

“有迷阵。”魁首道。

“咳,”第三人语气很是尴尬,连忙下拜,“是属下失误!还请魁首稍待,似此粗浅迷阵,属下只需半刻时辰便能破解!”

“去。”

“是,属下遵命!”

半个时辰之后,第三个说话之人跪倒魁首面前,言语里却再无先前那般镇定自若:“还请、还请魁首再给属下一些时间,那叛徒也不知从何处学来这迷阵的诸般变化,属下只需再多半个时辰,定能破解!”

“半个时辰。”

魁首的脸,明明笼在黑袍兜帽之内,无人能够看清。可那第三人却可以清晰感受到那如刀一般的目光,默默低下头去。

“太长,我来。”

在此孤峰之上,迷阵之内,陡然而起一股滔天阴秽之气,接着“啪啪”几声轻响,却是几块埋在土里的玉石崩碎成了粉末。那笼罩孤峰多日的迷阵,豁然开朗。这一阵动静,直让某个躺在二当家密室里的家伙,怔怔地带着迷惑神色苏醒过来。

【047】 行程

商南山,自东莱而出,东南向百二十里处。

悠悠天际白云之间,一前一后,飞射两道流光,正是秦烨与金瓶儿两人。

金瓶儿在前,驾起的乃是一道银亮白光,云山雾里地叫人看不清究竟是何法宝;秦烨则是那道通透玉色,不紧不慢跟在其身后。

只是十分意外地,在秦烨那方法宝“雾隐”之上,竟有一个原本不应在此之列的人——周一仙!当时秦烨思虑良久,劝其不必冒险。谁想周一仙摇头,说道:“此事因老夫多嘴而起,老夫无法置身事外!放心,老夫有自知之明,最多陪着你们到山下便是。”

其意甚坚,秦烨无奈,只得带他同行。

当然年纪尚幼的小环,被周一仙寄宿城中泰宁楼。此楼掌柜与周一仙有旧,曾因风水问题向其求教卜过一卦,十分钦服他,对其言语更是奉若圭皋,小环暂寄于此,倒还算放心。毕竟此行若是顺利,也不过三五日间便会回转。

周一仙虽有种种神秘,但终究不会御空,初时置身万丈高空,身下白云袅袅,大地山河苍莽,直叫脚踏实地大半辈子的他,很有一种戚戚之感。生怕眼前年轻的青云弟子学艺不精,若是从这万丈之空摔落下去,岂非糟糕至极?

谁想等了一阵,不仅预料之中的可怕情形并未发生,反倒是这般居高临下、俯瞰白云山河的奇妙体验,叫他兴致勃勃地忘了害怕。秦烨知他年岁大,十分妥帖地默默撑起一道无形屏障,使他虽处高空,却不必受那罡风吹拂之苦。

御风神行,天地之间任逍遥!

周一仙渐渐体会到这高来高去的好来,只顾一路贪看与平日视野全然不同之景。不过,他毕竟乃是见多识广之辈,一两个时辰以后,过了最起初的新鲜感,周一仙摇了摇头,叹息着低声说了句什么,秦烨没有听清。

收回注意以后,周一仙不多时便发现身下法宝神威沉敛,如山如岳的威压含而不发,很是有种仙家灵物的气度,当即盘膝坐下细细查看一番,口里“咦”地一声:“小友,你这法宝不凡呐!”

只是他看了一阵,虽有不凡眼力,但毕竟没有当初田不易点检法宝的手段,不能窥入内部。可他以多年眼力直觉,也发现此宝似是另有乾坤,绝不止表面那般简单,直引得他啧啧称奇。

“大竹峰上,几时有了这般灵宝?其历代首座所用之物,老夫也略知一二,细细数来,哪有与此玉牌对应之物?唔,莫非乃是今人之物?不对、不对,大竹峰现任首座田不易,师从第六代首座郑通,虽也在修真之外学了其他本事,但最为擅长的却是炼药制丹,法宝仅一柄仙剑‘赤灵’而已——”

周一仙看得入迷,下意识口中低声呢喃,忽地觉察不妥,抬头只见秦烨似笑非笑地看他,让这惯走江湖的老油条也心底一慌——区区一个江湖相师,怎地便对青云门此等大派内中细情这般了如指掌?——连忙咳嗽一声,急思转圜之法。

他当然想象不到,其实秦烨对其身份底细早有了解,也知道他与青云门有莫大渊源,故此并未有气急败坏地追问、诘责于他。甚至见他疑惑不解,还笑着开口解释:“此宝名为‘雾隐’,乃五行之中水行之令也,可操控流水神通,却是不才在下所炼制的。”

周一仙本是满腹思虑急转,想找个岔开话题的由头,不想听了此言,顿时惊愕一阵,将那满腹心思都通通忘了干净,惊疑道:“你自己炼制的?”

秦烨点头。

周一仙难以置信,此等灵宝威能,若说出自青云某个擅长炼宝长老之手,还算妥帖,可看看秦烨年轻的脸,犹自带着些稚气,显然不是某个驻颜有术的老怪。只他此时云淡风轻,又不似作伪,让周一仙心中十分感慨:“观此宝材质,似有些像‘精晶水碧’。是了,大竹峰上好像便正有这样一块罕见的奇珍!虽说此物以神念凝形,较之其他灵材更容易炼制,可小友你这法宝,威能内敛如海,却又有一种叫老夫雾里看花之感,炼宝之法竟是如此老练。若真是出自小友之手,此次商南一行,倒叫老夫多了几分期待。”

所谓见微知著,能炼如此威能之宝者,实力底蕴也不会太差。

“咳咳!”

“前辈过誉了,在下不过是大竹峰最不成器的一个,当不得前辈此言!”

能得此人一番夸赞,却是让秦烨心中小有骄傲,有些不好意思地谦虚两句。只是周一仙

见这小子分明受用无比,却又不合时宜端个谦虚的架子,笑骂道:“臭小子,老夫不是跟你说笑!”他偷偷望了一眼前面那到银白光芒,压低了声音道:“老夫知你此行而来,倒不全是叫那妖女迷惑,还算有些正义之心。只你年纪不大,恐怕不知道似她这等出身之人的手段,一个疏忽大意便会让她害了去!此女为夺‘紫玄阴铁’,决计不会手下留情,你要小心了!”

秦烨瞳孔收缩,望了一眼前面的银白光华。

他点点头,嘴角露出笑意:“前辈所言甚是,在下心中实也有数。前辈若还有吩咐,但说无妨。”

周一仙奇怪看他一眼,不想这小子眼睛倒尖,竟看出他的犹豫来。果然,他略沉吟片刻,而后似做出决定那般双手往袖子里摸索,随即取出一物,递给秦烨,却是一张老旧泛黄的符纸。

“你且带上此物,或在紧要之时,它能帮你破除‘阴灵王’的‘鬼域’!至于剩下的,便看你自身造化吧!”

秦烨见他对那符纸十分慎重,也不由凝神小心接过。

不过,也不知是否道不相同,他拿在手里细细看了一阵,没能发现此老旧符纸的内里乾坤来。又听的他言说,追问道:“前辈,何谓‘鬼域’?”

周一仙白眼一翻,恼怒道:“你当老夫真个是神仙,天下之事尽知?哼,商南那只阴灵王,虽然成色差了些,但终究是稀罕之物,老夫除它之外还未听说哪里出过这般程度的阴魂恶鬼来,你此去自己小心便是!”

“晚辈受教!”

原著之中,曾经只言片语提到过周一仙似乎擅长早已失传的“符箓”之法。不过此法曾被入魔之后的道玄斥为“微末小道”,他也拿不准此物究竟是否有效。虽是看不出符纸神异,但对于其相助情谊,秦烨还是诚恳领下,小心地揣在怀中。

如此御空不停,山川湖还不住倒退,三人终于在当日下午,夕阳西下之时,远远一座高大山岭映入眼帘,正是那被阴魂肆掠而至再无人迹的商南山。

一路行来,初出东莱一带,有诸多人族小镇村庄分布,可见繁华热闹之景。但越是往东南而行,靠近商南地界之后,周遭景象便成了荒郊野地。茂密丛林的林木,密密麻麻地长满了整个大地,除了偶尔的一两条溪流山涧,竟看不到其他景致。

等真正进入商南山十里范围,竟是再也见不到一缕人烟,便是在某些平坦宜居之处,也只能看到些许废弃百年的断壁残垣。荒野静寂,偶尔有一两只老鸦刺耳孤鸣,愈发显得森冷萧索。那般萧条荒芜模样,直叫周一仙这老油条,也不禁扶须而叹,随即让秦烨赶上前边的银亮之光,叫住了金瓶儿,三人自半空落下,降到一处商南山脚的孤岭之上。

商南山,已然近在咫尺。

秦烨收了雾隐,仰望这座大山,眉头紧皱。

此山林木葱郁,堪比中州师门,但却诡异死寂,细细感知,竟连一点声息也感受不到。倒是隐约之间,似有一股淡淡威胁,使得这座沉寂之山越发叫人忌惮。岭上偶有山风拂过,却是带着些异样的阴冷。

周一仙终究年纪大了,活动了一番筋骨道:“白昼为阳,黑夜为阴。以老夫之见,还是等明日中午,阳气最盛之时上山比较好!”三人商议几句,决心今夜便在此地休整一晚。片刻之后,一堆篝火燃起,在这片荒弃数百年的土地之上,终于再一次有了人烟袅袅而起。

秦烨未曾注意到,篝火另一边的金瓶儿,总是下意识把目光看向他腰间的那枚玉令,脸色变幻不定——

明明她御空先行一步,却叫秦烨后发赶上,其后虽是几度加快御空速度,可每次回头都能看到那两人不紧不慢跟在身后。这让她心中好生气恼,也越发坚定了要得到阴铁之念!

翌日正午。

周一仙留在此处,只秦烨二人往商南山行去。

走到山之近前,他疑惑地抬头看了看天空,也不知今日天气不佳,还是有着其他缘由,分明已是正午时分,天空里的光线却仍然暗淡。原本应该朗照四方的太阳,也被灰蒙蒙的云雾遮挡了光华。

金瓶儿求宝心切,不愿多等,只看了身边秦烨一眼,若有所思般飞身投入林中。秦烨挑了挑眉,没说什么,也纵身跟上。

【048】 古镇

两人循着一条古道,快步往山上而行。走了一阵,便察觉此山诡异之处。也不知是否此山太久未有人烟,山道两侧林木森森,树冠枝叶交错,竟是形成了一道叶幕,把古道上方的光线,遮挡得颇为严实。荒山野岭,本该虫鸟鸣叫不绝,但两人顺着山林古道走了一阵,却连一点声息也无。

诡异般静寂之中,连空气也似乎阴冷了许多。

本以为走远了会好些,没成想上山古道颇长,越往上走,古道林木越是茂盛,光线便越发暗淡,后来更是直如黑夜一般。置身在此等幽闭环境,虽然早有准备,但仍叫秦烨感觉十分压抑。

起初,他还与金瓶儿说几句话,但走到后边,两人都失了说话的兴致,只凝神戒备,等待骤然降临的变故。谁想这一直走,走到山腰以上,林木稀疏之地,两人也没遇见任何意外之事。等两人加快速度,几步飞身离开那古道,前方豁然开朗,终于得见外边的天空,秦烨两个齐齐心中一松,有种终于得以喘息之感。

“这鬼地方!”

秦烨回身,却是金瓶儿叱了一声。

金瓶儿本身便是玄阴体质,对此阴气弥漫之地最是敏感,若说先前的古道对秦烨心境的压抑与考验为十分,在她处便成了十二分。是以走出古道,她便忍不住低声地骂了一句。秦烨本想笑笑,算是表现对“同伴”之间安慰,不过当他抬头望了眼越发阴沉的天空,脸上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光线似又有暗淡。

此时两人身前,正是那座数百年未曾现世的古镇遗迹。

两人相互对视,金瓶儿眼珠一转,吃吃笑道:“公子,您先请?”秦烨摇头失笑,此处距离山神庙还远着呢,也懒得跟她计较,背负双手大步迈入古镇之中。

只心里暗暗提高警惕。

——倒不是为那古镇。

两人一前一后步入镇中,走了大约一刻钟。

通过周遭那一座座小镇古老建筑,秦烨发现此镇竟十分广大,四下店面布置也尽皆齐全,镇中更有一条青石街道,甚为宽敞,足够三辆马车并排行进,也不会拥挤。秦烨心里对比一番,此镇应是比当初他停留过的清水镇,还要繁华得多。放眼看过去,怕不下六七百户人家,人口更是两千往上。可惜所有一切都随着时间变作了尘埃,断壁残垣虽可窥见往昔繁华,但就着那阴森可怖的气氛,更显得无比寂寥。

秦烨默默叹了口气,心中诛灭阴灵王之念,也自此坚定起来。

“小心,有东西过来了!”

建筑残骸之内,隐约有一点声息响动,秦烨轻喝示警,不过看金瓶儿模样,显然也第一时间注意到这般动静。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分开两边,朝着那一处声音异动靠近。金瓶儿性子由来谨慎,她虽是知道正道中人一般情形之下不会贸然出手袭击,尤其两人此时仍算合力诛邪。但她却仍有警惕,不会使自己与人拼斗时身后空当显露人前。

走到近处,那声响越发明显,好似人迹活动。

只是秦烨更加警惕,此山之中,连虫鸣鸟叫的活物都难以遇见,他可不会期望此时能碰上其他活人!果然,在那窸窣轻响之中,有着一声声压抑地嘶吼,好似受到惊吓的野兽。

绕开房屋遗迹,眼前一空,那弄出声响之物顿时露了出来。秦烨眼中闪过精芒,神色却是一缓,舒了口气,轻声地道:“原来是具僵尸。”

另一头,金瓶儿鹅黄身影也显露出来。

秦烨只看了她一眼,目光仍是在那僵尸身上。这具僵尸满身尘土,周身衣物已成片缕,露出阴气森森漆黑坚硬,却又干枯难看的身躯。面目早已狰狞萎缩,辨不出此人昔日模样,甚至连生前是男是女也看不出来,只余面孔上两只空荡荡眼眶,冒出点点瘆人绿光。

那僵尸见了活人,嗅到几百年来从未见过的活人气息,登时在本能控制之下,变得狂躁暴怒起来。秦烨看也不看它,只伸手招出两条手臂粗水索,缚住僵尸双脚。周遭小镇废墟里边,自那僵尸狂暴怒吼之后,隐约便有越来越多的窸窣声响传开。

显然,此地可不知一具僵尸。

“金姑娘。”秦烨开口道,“这些僵尸,不如你我——”

“咯咯~”他没说完话,金瓶儿便知晓其意,笑吟吟地打断其后边之言,“秦公子乃是名门正派出身,似此邪物正该公子大显身手,诛邪除魔。奴家区区弱女子,便不给公子添乱啦!”

“呵呵。”

秦烨一笑摇头。

此女本就是七窍心计、只占便宜之人,似此清除僵尸这等费力不讨好的“苦力活儿”,她自是万万不会去做的。

——唔,果然还是得靠自己。

这些被埋藏沉寂的僵尸,此番惊动之后,若不处理任其自如,说不定会有循着味儿追出商南的,届时造成杀伤便不好了。金瓶儿可以不去理会,秦烨终是不能坐视,环顾镇子废墟那些露出身影的僵尸,决计左右无事,玩玩儿也罢。

反手握住背后精钢剑柄,“哐啷”一声拔出。

许久未能出鞘的宝剑,方才拔剑时略有些滞纳,秦烨把它拿到近前一观,暗叫糟糕——此剑莫非太久没用,居然隐隐有生锈的痕迹?不行不行,若是就此带回山去,叫师娘看到自己将她赠予之剑放到生锈,怕是会好生考较一番修行,却是大大不妙!

——看来,今后还得多多将此剑拿出打磨才是!

当即左手捏起剑诀,口里疾喝一声“邪魔,看剑”,而后身形一动,手里闪电般刺出一剑,正中那第一只僵尸头颅。不想这僵尸虽是一副腐朽不堪模样,长剑刺去却如中败革,十分难透。好在这难不倒秦烨,真元一动激出一道剑气,“嗤”地一声穿透那只僵尸的头颅,送它复归于天地也!

——好剑法,哈哈哈!

秦烨心中想着方才“惊艳一剑”,心中大是得意,暗暗给自己喝彩一声。也不知从何时起,想是触底反弹,秦烨每每能以剑法碾压敌人之时,便莫名会陷入一种自嗨境地,很是欣赏自己剑法来。

眼见古镇当中,那些僵尸循声而来,闻着生人气息变得狂暴易怒,迟缓的速度也猛然激增,倒正好与他做个对手,双方挤在一处打得乒呤乓啷,正是旗鼓相当!

僵尸此物,集天地怨气晦气而生,不老、不灭、不死,为天地人三界摒弃六道之外,不在五行之中。其躯坚硬如铁,吸食鲜血为生。——只此描述之言,僵尸乃是极为可怖而阴邪之物。可实际上,天下僵尸无数,真正有机缘修成道行者极为稀少,大多僵尸不过是在阴气晦气里苏醒,乃是最低级的“行尸”罢了。

别说如秦烨一般修真人士,便是民间许多未曾修真炼道的普通人,也能依靠诸多克制之物将其灭杀。也正是因此,秦烨、金瓶儿两个,才根本没将这区区僵尸放在眼里。秦烨这家伙,更是闲极无聊祭起他那糟糕的剑法,口中呼喝连连,却是高呼酣战,似乎极为欢喜。

玩闹归玩闹,其实他之所为,也并非全无作用。

想那僵尸三三两两,散在各处。真要一只一只找着去杀,怕不知要忙多久。因此秦烨干脆拿剑出来,同僵尸们砍得乒乓乱响,声音在静寂古镇里传得老远,正好将那些僵尸一个个吸引过来。

他算是看出,这些僵尸残留的穿着打扮,分明正是古镇几百年前受害的居民。不想他们死后也不得安宁,竟都化作了僵尸邪物——

“咦,不对。”

狂暴僵尸速度极快,虽然秦烨也可凭借身法躲开,但觉得麻烦,还不如撑起淡蓝护体,仍由那些僵尸撞去。谁想等了一阵,周遭尽是密密麻麻的僵尸,却不再有新的僵尸出现,一眼望去,数量最多七八百,与古镇居民的数量对不上。

“莫非只有这些居民转化成了僵尸?”

环顾之间,猛地看到远处一座极高的建筑顶上,优哉游哉坐着一鹅黄身影,正是那金瓶儿!见秦烨看来,她还笑意吟吟地向他挥手示意,心里却在思绪急转——姓秦的醉鬼,莫非是在藏拙?如此剑法,本姑娘纵然不懂使剑,也能看出缺漏,哼!还道正道之人古板纯粹,不想也是狡诈奸猾之徒!

只这番悠闲模样,对比秦烨此时周遭僵尸环绕,满耳尽是僵尸可怖嘶吼,那袖手旁观之举当真让他一阵气恼!

正待出言之际,猛地秦烨感觉一股异于寻常的阴戾威胁,连忙御使灵宝,将身前那道灵光强化坚韧。不想暗中掠出的那道气息,却并不是冲他而来,反倒一跃而过,朝着另一处位置而去。

而在那个方向之上,不正是——

“好胆!”

本是悠然坐卧的金瓶儿,蓦地口中叱咤,飞身而起。几乎同一时间,便有一只与寻常僵尸不同的身影,猛地一击落在金瓶儿先前之处。

“轰隆”!

那处原本保存还算完好的建筑之顶,顿时在那一击之下轰然坍塌!

细看过去,那只异乎寻常的僵尸周身躯体表面呈现块状,似披了一层厚实甲胄,体型较之其他要魁梧得多。再看脸上,青面赤目,獠牙横生,周身隐隐腾起一股阴秽之气,显然不是普通行尸!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秦烨略一思忖,便知发生了何事。

【049】 鬼域

敢情古镇里还藏了一只厉害的僵尸,此僵尸似有灵智,居然嗅到生人气息也能抵住本能欲望,没有第一时间跳将出来。而后见秦烨又是剑光烁烁、又是灵光护体,亦且其直觉之中,觉得此人隐隐有种威胁,竟是随即将偷袭目标放在了收敛气息的金瓶儿身上。

谁能想到,只想袖手旁观而收敛气息,反倒被视作软弱可欺,当真是弄巧成拙。对比先前她悠哉悠哉模样,秦烨见她险些灰头土脸,委实心中畅快,哈哈大笑。只是,大笑之余,他也心中一凛。

还在山腰古镇,竟也有此意外,果然不能放松警惕!

另一边,金瓶儿叫那青面僵尸偷袭,亏得生性谨慎才脱出那一击之下。登时俏脸冰寒,再让秦烨那一笑,愈发气愤无比。想起先前自以为得计,谁想成了弄巧成拙,叫她如何气得消?当即娇叱一声,也未见她手上有何明显动作,却有一道银亮白芒,凝成了巨大刀刃,向着那青面僵尸兜头斩落!

青面僵尸虽是灵智不高,也能感受到那股刀芒内蕴含的致命气息,嘶吼一声抬起一双胳膊,两相交错,挡在要害头颅之前。金瓶儿银亮刀芒落下,霎时没入青面僵尸胳膊中去,却被其陡然冒起的一股漆黑阴气抵挡住,没能直斩而入。

金瓶儿俏脸含煞,心中气愤至极,身形一动,再度斩落一道刀芒!

青面僵尸接连挨了两下,任他皮糙肉厚也为之吃痛,口中喷出一股阴秽之气逼退金瓶儿,嘶吼阵阵,竟是与她激烈斗在一处!

秦烨笑了一阵,而后目光重新落在周遭僵尸身上。

此时他所在之处,前后左右,早已围拢了密密麻麻的僵尸,尽都挤做一团,一个一个面目狰狞,张牙舞爪皆欲吞食眼前之人,却又无论如何也突不破那道淡薄灵光。他见时机成熟,便不欲多做耽搁,当即双手连动,却是使出几个此前从未用过的手诀来——

当是之时,

古镇中,长街上,

陡然起了一声金铁交击铮鸣!

那被僵尸几乎围绕之处,伴随那道铮鸣之声,蓦地便有一道十几丈长、金光灿灿的锋锐剑气凭空凝形!随着一声低喝,剑气陡转,正是秦烨操纵剑气以极快之速旋身而斩,那些围聚在护体灵光四周的僵尸,忽地身形齐齐一顿,接着竟在同一瞬间哗啦啦啦断做两截,跌落在地!

金曜剑气!

金曰从革,致密锐利。

金性肃杀,锋锐剑气斩破那些坚韧的僵尸躯体之后,便连其内积郁的阴秽之气也一边破除。一只只僵尸就此倒地,便再也爬不起身,算是复归宁静。

有道是“风水轮流转”,秦烨一举爆发,灭杀了诸多僵尸,归剑入鞘,此时倒成了空闲之人,学着先前金瓶儿模样寻地调息,笑嘻嘻地看她。

也不说话。

只这无声无息之间,取笑、调侃之意反而让她觉得更甚,越发气恼,她只深深看了眼秦烨,银牙紧咬,猛然间,一道寒气森然地刀芒自她衣袖里绽放光彩,只一闪,刀芒如若流星乍逝,那青面僵尸惊惶之下抬起双臂,却已然被寒意刀芒斩中,连一声惨叫也未曾留下,怔立片刻,便随之倒地不起!

秦烨看着那刀芒,瞳孔微微收缩。

而后一笑,开口赞道:“金姑娘修为之深,刀法之利,果真深藏不漏啊。”

“哼!”金瓶儿示威般看了秦烨一眼,只是方才那一击,使她胸口起伏明显较先前更快。又有此人毫无诚意的夸赞,叫她听出些嘲弄意味来,不过金瓶儿何等人物,轻易压下心中不快,竟展露笑颜,“秦公子过奖啦。小女子微末道行,哪里比得上公子剑气威能?只是你我身处险地,公子也莫要再藏拙的好。”

两人已经到了此处,金瓶儿也明白,任她百般计谋,只要她还想谋夺“紫玄阴铁”,阴灵王那关是万万避不开去的。倒是这正道小子,与她以往见过的其他正道人士颇有不同,笑嘻嘻一张脸总像藏着心思,须得好生稳住他才是。

秦烨眉头一动,知她将先前诸般剑法当成了自己藏拙之举。

偏他又不可能解释,说是技止于此,只得“哈哈”一声,点头随意接了句:“姑娘所言甚是。”斩杀青面僵尸之后,两人却没有停歇,继续顺着古镇往山上而行。不多时,便走到一条宽阔青石板路径,此路一直往上,却在半途转向去了峰后。上山之前,周一仙也曾说过此路,正是通向后山山神庙之所在。

此回两人里,金瓶儿主动先行,走在前边,秦烨在后。

两人都是有修为在身之人,山路虽然陡峭漫长,但于他们却是无碍。想来应是后山有那山神庙之故,整条道路,皆铺就了青石板,虽历经数百年时光,也大都保存完好。只有一些路段道旁生长着古树,因为多年无人打理,树根蔓延至道路上,将青石板路径挤得七零八落。再加上飘零堆积的落叶,更显出一股萧索、荒凉意味。

转过山头,陡峭山路为之一缓。

秦烨前面出现了一处较为平坦的山间谷地,只是不知是否是错觉,他总感觉越往前走,天色越是变得阴暗,像是阴云沉沉的傍晚。可此时距离他们出发,最多不过一个时辰,正是天光大亮之时才对。

出于谨慎,秦烨出言在金瓶儿身后叫了几声。

也不知她是没有听到,还是故作不理,竟仍旧大步往前。

秦烨皱眉,心中疑虑更甚。金瓶儿此女心计百出,乃是聪明之人,怎地眼下变得如此鲁莽冒进?居于同行守望之念,秦烨身形一纵,欲要追上去先止住她再说。谁想几个起落之下,他与前方那道鹅黄身影不仅没有拉近距离,反倒被她落下更远。

秦烨顿时驻足,剑眉紧皱。

——不对劲!

再看前方,金瓶儿越行越远,竟是直接拐入山谷深处去了。

秦烨此时心中十分犹豫。

他本欲就此止步,细细探出那股叫他心中警惕之物,但非常奇怪的是,他的心中又好似有个一点也不突兀的声音,催促他应该再往前行。秦烨站了一阵,还是迈步继续往前,荒山古道,青石板道路之上,随着他越往深处而行,周遭萧索荒凉便逐渐减少,等转过山谷道路转角时,眼前之路居然变得整洁干净,好似一直有人打理一般。

秦烨低头看路。

他隐约觉察不对。

但另一个声音,则越发急促地催他前行。

等了一会儿,他终究还是屈从内心真意,继续迈动脚步。眼前山谷越发开阔平坦起来,两旁生满大树,成了茂密山林,复行一阵,秦烨忽然心有所感,抬头远眺。

放眼看去,前方山谷尽头,乃又是一座山峰,峰岭不高,却古木森森布满整座山上。而山峰下边,淡淡山雾遮掩之下,露出一座青砖青瓦的建筑来,屋顶飞檐画栋隐约可见,正是那座占地颇为宽敞的山神庙。山谷之间,有风吹拂而来,带着一种山间特有的清新幽凉。

秦烨怔怔地看着,内心之中诸般念头交错闪过。

然而最终,仍是往前。

直到距离山神庙两里左右,山林之间,忽然起了一阵欢快唢呐声音。

再自细听,唢呐之中,也夹杂了锣鼓钵镲各种民俗乐器声响,竟似在演奏某种节日音律。就如同突兀地闯进一个世界,秦烨抬头往那山神庙看过去,却见庙宇大门之外,游人如织、摊贩遍地,更有各种杂耍艺人表演诸般精彩节目。许多穿着朴素却十分干净的山民们,都兴致勃勃、面带笑意,十分欢喜地在摊贩、杂耍前驻足。更里面之处,透过山神庙大门,只看见一座高大香炉,里面插满了香火,袅袅青烟直往云霄而上。

他只是站在远处看,却也似受到那喜庆气氛感染,变得心中高兴起来。

唯独有些疑惑,脑海之中空荡荡的,似乎忘记某种重要之事,又似有一种极为不妙的危险,叫他浑身一阵颤栗。

“小伙子,你在这儿看什么呢?”

他懵懂回头。

一位朴实妇人手里提着菜篮,里面尽是大葱、白菜之类常见的菜蔬,也有香蜡等祭拜之物摆在一起。秦烨神色向往地看了一眼山神庙,疑惑地问:“大娘,那边在做什么呀,这般热闹?”妇人笑意盈盈,朴实脸上带着骄傲地道:“小伙子你运气真好,正赶上庙会!咱们商南百里之内的所有百姓,今日都会聚集此处,为‘粟离王’庆贺呢!来来,大娘带你一块过去,也上柱香!不是大娘胡说,咱们这儿的‘粟离王’可灵验了,你去上了香,保管让你娶个白白净净的媳妇儿呢!”

“那敢情好!”他脸上露出憨憨的笑容来,“俺要娶村儿里的小芳妹妹,她又白又好看,跟上山的花儿一个样!”

“对对!”妇人热情地伸过手来,“你跟大娘来,大娘跟那庙祝最熟,到时给你美言几句,保管你心想事!”

但是,

就在那妇人伸手之际,秦烨胸臆间蓦地涌出一股清凉气息,直沁入他心神当中。他双眼懵懂憨厚的迷惘之意,蓦地如潮水般退却,重新恢复清明之色来,而后下意识伸手探入怀里,从中摸出一物,竟是那张微微发出光亮的泛黄符纸!

【050】 恶魂

此时妇人已经抓到了秦烨手臂,欲要发力拉扯,谁想秦烨从怀里摸出的符纸,蓦地感应到什么,无风自燃,化作一点点灵光星火飘散开来。那妇人见着灵光星火,直如见到世间极大极恶之恐惧那般,惊恐万状,发出尖锐得不似人声之嘶吼,忙不迭便要躲避!

谁想那灵光星火直如有灵性,齐齐往她身上一落——

那诡异妇人登时如遭雷击,接着轰地一下,周身便燃起了熊熊幽蓝色火焰。伴随着她凄厉惨嚎,不过须臾之间,妇人竟在幽蓝火焰之中化作了一缕飞灰,飘洒而下时,连飞灰也不见了踪影!

秦烨静静地看着此一幕,心中满是后怕,呼地吐出一口浊气。

——周前辈,多谢你的符纸相助了。

——在下再也不把你当作骗子啦!

随后,他双目如电,定定地看顾周遭景象,没过多久,脸上浮起恍然笑意,“呵”地道了声“原来如此”!接着又闭上双眼,口中轻轻吟唱门中玄妙《道经》,片刻之后,蓦地睁开眼,疾喝一声——“开”!

不远处的山神庙,

繁华热闹的摊贩居民,

乃至身旁那些真切无比的山石草木,竟都在这一声疾喝之下,整片天地齐齐如同冰镜碎裂那般,化成一道道碎片飞溅,紧接着,秦烨双眼一黑,竟是片刻里失去知觉。

“嗯哼!”

没成想,恢复视野的第一感觉,却首先便是一股难受的眩晕,接着脖子上似是被系上一物,叫他呼吸困难,隐隐有窒息之征兆。等他舒缓过来,看清周遭景物,不由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路,还是那条通往山峰之下山神庙的石板路。

但景象却全然不同。

远处山神庙残破衰败,庙门都倾塌一半。近处两人身前,竟有四个穿着灰白长袍,双脚离地,漂浮半空的阴魂。一个个面色惨白,双目里透出阴邪红芒,拢共分做两队。每队之中,皆是一个摇晃阴铃,一个手握白纸长绳,纸绳的另一端,正系在二人脖子之上!

先前时候,左面那一队两个阴魂当中,突然发生变故,却是摇晃阴铃者周身蓦地冒出幽蓝冥火,接着只片刻之间便被焚做飞灰。其他三个阴魂鬼躯震颤,正不知如何是好时,猛地看见左面被纸绳困缚的那人,居然睁开了眼睛!

呖!

阴魂尖利鬼嚎,声音竟在半空激起一道显眼的波纹,直朝秦烨扩散而来。鬼嚎之音,已是三个阴魂最强冲击神魂的手段。但已然缓过一口气的秦烨,当即冷哼一声,“唰”地斩出瑞金之气,将那三个阴魂齐齐斩灭!

经此动静一激,身旁另一个同样中招的金瓶儿睁开眼,迷惘之色一闪而逝。她猛地回想过来先前之事,神情复杂地看了秦烨一眼,也没问出“是你救我”这般傻话,只是面露恍然,语气笃定地吐出两个字:“鬼域!”

“不错,”秦烨叹气,“无声无息、无影无形,便是这‘鬼域’!”

有方才心有余悸地经历,秦烨总算窥见了一回极为罕见之“鬼域”真面目。说来似乎并不复杂,“鬼域”其实与修真炼道之士布置之迷阵相类,只是它们不用天材地宝,只聚集天下间至阴至邪的阴秽之气,而后在稀世鬼物阴灵王操纵布置之下,形成这一片笼罩领地之奇异幻境领域。阴魂鬼物在此可自由行走,不受天光骄阳伤害,然而其他生灵步入其中,却会无声无息受到侵袭,若是不小心的话,便会陷入其中难以自拔。

他俩还是警惕不够,完全不知自踏入商南山起,便已然在灰蒙蒙“鬼域”影响之下。越是往里走,鬼物越多,鬼域威能便越是强盛。先前两人正是越发深陷其中,被四只阴魂发现,摇铃执绳欲要拖回鬼殿,谁想两人竟半途醒转!

鬼域要发挥效能,最忌外物影响。方才秦烨一击斩杀三魂,只那丁点响动便将金瓶儿从鬼域幻境当中惊醒。此时看得通透明白,两人虽有后怕,但也知晓随后只需时时刻刻警惕守护内心,便不会再为鬼域所趁。

秦烨说起那几个阴魂,金瓶儿闻言,沉吟着思索片刻,开口道:“那幽魂,应是‘伥鬼’无疑。”

“那便是伥鬼?”秦烨恍然。

“哼,”却又听金瓶儿道,“世人皆知‘为虎作伥’,伥鬼已现,虎又何在呢?”

秦烨心中一动,正要说话,忽地瞧见远处山神庙内腾起一团漆黑的乌云,直往他俩所在的谷中山道落了过来。黑云涌动,阴气阵阵,里面仿似携裹了某种可怕之物一般,凶煞之气只往四下溢出,激起道道劲风吹得周遭林木不断作响!

“呵,”秦烨看着那团阴云,冷笑道,“我想‘虎’也来了!”

云从龙,

风从虎!

黑云劲风弥散之后,露出内里一支阴气森森的队伍来,尽是阴魂之属!为首一个,竟真是一“虎”,乃是个人身虎首的怪物,双手双脚仍是虎爪,后面跟着一群双脚离地、飘飞半空,面目苍白狰狞的恶鬼!

“尔等何人,胆敢侵吾领土,擅杀吾座下伥魂?”

那虎首恶魂一开口,便引动周遭阴气,黑云滚滚,形成一股莫大威严之往两人碾压而来!

不过,两人也非凡俗,在那黑气临身之际,一人玉质灵光,一人银白利芒,皆是轻易防护住了阵阵阴气。

一招失效,那虎首恶魂赤红目光暴虐森然,声如闷雷,低吼道——

“哼!吾道是谁,原是两个人族修士!”

“当真无知无畏,便借尔等生魂一用,以作吾王贺礼也!”

但见那虎首恶魂巨口一吐,喷出道道黑气。周遭伥鬼阴魂,受那黑气一激,齐齐发出凄厉鬼嚎之音,而后踩踏黑气阴云,一左一右往两人围拢而来!

此时秦烨在左,金瓶儿在右。

两人目光都落在虎首恶魂身上,那些伥鬼恶魂看似可怖,他们却并未放在心上。果然,恶魂欺近身前时,两人一齐出手,左面瑞金之气,右边银白冰寒刀芒,只是一击,便将半空踏云而来的伥鬼恶魂齐齐斩灭!

如此威势,顿叫后续恶鬼惊骇却步,只是凄厉嚎叫,不敢上前!

虎首恶魂瞧出两人厉害,俯身一屈,竟周身爆出浓郁黑气,笼罩方圆二十丈范围,而后黑气涌动,阴云翻转,眨眼间便形成了一道巨大阴云漩涡。

只顷刻间,便听黑气里一阵虎吼,山道之上一股绝强威压笼罩而下,紧接着阴风一卷,竟跳出一头两丈来高、六丈余长的庞然大物——乃是一只周身布有灰黑斑纹的黑虎!

此虎怒啸如雷,声浪滚滚卷动阴云阵阵!

却是虎目一转,落在两人身上:“人族修士,胆大妄为!屠戮吾王麾下阴民,其罪当死也!”而后身形一纵,便是几十丈距离,掀起破空声浪直往两人所在虎扑而来!两人身形疾闪,躲了开去,同时御使法宝,直往半空里去。

秦烨法诀使动,招出几道剑光破空而去,身法潇洒,气度自如。显然,这黑虎虽是不凡,但还不至于叫他骇然失色。金瓶儿更加轻捷灵巧,凌空虚踏几步掠上高空,轻笑声里斩出一道锐芒,落在那黑虎身躯之上。

那黑虎生生挨了几下,不想只是张口一吸,将那周遭阴气吸纳入体,眨眼之下便把方才受到的伤损弥补完好,两人试探之举没能起到作用。当即又虎口一啸,阴云阵阵伴着诸多透明的凶魂袭向两人。不过,只几度交锋以后,那黑虎的底细却被摸透。

只听秦烨喝道:“此僚要害核心,都藏在阴气虎躯之内,必须一击斩开防护,才能真正伤它根本!”

“公子放手施为便是,”金瓶儿也看出此理,道,“奴家自理会得。”

“好!”

秦烨长身而起,双手法诀变动,而后一合一分,竟有一柄足一丈余宽、五丈余长巨大晶蓝剑气,在其身后灵宝相助之下成形。而后剑气一闪即逝,再看时已然破开黑虎庞大身躯,露出其间那虎首人身之魂来!

虎首恶魂大骇,连忙吞吸周遭阴气。

可那巨大剑气,委实太过可怕,恶魂耗尽心力也只能磨灭此剑气,根本来不及弥补虎躯创口。当是之时,也不知金瓶儿究竟是从哪一处隐蔽之地闪身而出,冰寒之气为之一凝,而后刀芒成形,直斩落下!

吼——!

虎首恶魂愤怒地咆哮,只到一半,便转换成了凄厉惨呼。显然金瓶儿一招,已然伤到其身。秦烨“呼”地吐出一口长长的气息,就在他欲要双掌相合,将那黑虎恶魂一举灭杀之际——

山林之间,蓦地一静!

烈烈疾风,陡然消失!

他的额头上,突兀出现一阵冷汗,心头警兆猛地大作长鸣,周身无数窍穴、细胞,甚至每一根汗毛,都在竭力提醒着他——极度危险!

躲开!

躲开!

经脉之中的真元,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流转,而后供给秦烨,使其电光火石般离开了原先所在之地,只那瞬间,便有一只寻常房屋大小的阴寒鬼爪自半空落下,与秦烨几乎擦身而过!

一击未中,那鬼爪也不追击,只转手抓起地上那狼狈虎首恶魂,化作一道黑云消散回去。与此同时,山神庙中腾起更加浩瀚阴云,直冲天际而上。片刻功夫,秦烨只觉整片天地似乎都被那黑云遮挡,光线黯淡,竟直如黑夜那般。

【051】 粟离王

似乎,来了个了不得的人物啊!

秦烨眉头皱起,望着那只是出场便也使得天地变色的鬼气阴云。

天地静肃,仿佛也为即将出现的某个可怖之物而静滞。森森鬼气阴云,层层叠叠犹若波浪翻滚,不知什么时候,那阴云之中亮起一点点赤红星火。然而等看清时,才发现那是一双双闪烁红芒的鬼目。鬼气缭绕之间,阴云当中浮现出一只只充满阴戾气息地阴魂,这些原本暴虐残酷之物,此时竟在一种威压之下,整齐列队立于阴云之上。

群鬼肃穆,千百阴魂鬼物敬畏簇拥之下,显出那当之无愧的一道身影。

其人,威势如海,只静静站立于阴云之上,便有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可怖气势。此人影发丝苍白通透,披散双肩,面生阴阳,左半脸坚毅俊朗,右半脸枯瘦狰狞,身材颀长高大,穿戴一身黑红二色华丽锦袍,双目沉凝如渊,又似隐藏某种压抑着的暴虐。

呼——

毫无疑问,此人身份呼之欲出——秦烨凝着剑眉,轻轻道:“阴灵王!”

群鬼之中,除了阴灵王之外,他还从中感受到另外几股威势甚为不弱之魂影来。细看正是伫立阴灵王身后几道恶魂,其中一个虎首人身,面显怒容,正是方才与他二人交过手的虎首恶魂!在其身侧,还有两道同样威势阴魂,一个狼首人身,与那虎首恶魂外形相类,只是更加高瘦;最后一个乃是人形,只是周身笼在阴气阵阵黑袍当中,看不真切。

“秦公子,你看那是——!”

身旁金瓶儿蓦地一声惊呼,语气中满是惊疑不定,叫秦烨也委实意外,皱眉顺着目光所指之处看过去,登时惊愕当场。

阴灵之王名曰“粟离”,麾下三大恶魂,分为虎、狼、阴三大鬼将。

此时在那鬼将三人里,阴魂鬼将身后,竟有一只赤目伥鬼,手中纸绳套索,正自牵着一人。阴云涌动,只见那人须发皆白,面容清矍,不正是等候在商南山外边的周一仙?

秦烨心中,不由“咯噔”一下。

局势,一下子变得糟糕!

他委实未曾想到,一向以“脚底抹油”之能享誉此方世界的周一仙,居然在一处他知晓根底之处折戟沉沙,叫“粟离王”麾下伥鬼给逮着了!他此时两眼一闭,陷入昏迷,倒是可以不管不顾。

只他不知,如此一遭,算是把秦烨彻底陷了进去!

若说在此之前,秦烨尚且有所选择余地,那阴灵王倘若委实无法与之敌手,还可暂且撤离;那么此时周一仙失手,他无法坐视此人被鬼物所害,更别说先前赠予的符纸帮了大忙,便只能背水一战了!只看此绝世鬼物出场气势,可谓鬼气滔天,凶煞无比,秦烨心底还真没有把握能一定便能胜过它。

“金姑娘,”秦烨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道,“不知姑娘可否相助在下,将周前辈救回来?”

金瓶儿显然早便预料到他会如此说,秀手撩动发丝,笑着道:“老前辈于我也有相告之谊,小女子非是忘恩寡义之辈,救回老前辈我也十分乐意,只是——”她不出所料地话锋一转,又道:“那阴灵之王魔威滔天,小女子恐怕决计难以阻挡呢!”

“呵呵。”

秦烨深深地看她一眼,却是听出其言外之意,“金姑娘愿意出手相助,那便再好不过了。至于阴灵王,便交给在下牵制吧。”

“咯咯咯~秦公子义薄云天,那小女子便拭目以待咯!”

别以为金瓶儿此时说话,乃是诚意想要相帮,她不过是看出秦烨内心决断,方才借此机会利用他,牵制那阴灵王罢了!

可秦烨也别无选择。

甚至他都不能确信金瓶儿此人会否兑现眼下承诺,但魔威浩荡之阴灵王在前,他哪里还有转圜余地?便在两人短暂交流之际,打量了两人一遍的阴灵王“粟离”,忽地开口说话了。让秦烨十分意外的是,这有张可怖鬼面的阴灵王,声音里却如寻常之人那般温和明朗,全不似先前鬼物恶魂那种嘶哑刺耳、阴气森然。

“人族修士,尔等缘何要侵入吾领土之中?”

“杀吾阴民,伤吾鬼将,尔等可知自己罪过?”

秦烨脸上闪过异色。

先前那虎首恶魂语气切切之中,便有一副义正言辞模样,不想这阴灵王亦是如此。莫非此鬼物困在商南数百年,倒将此处当成其天然的鬼域领地了?

“阁下——”

“吾名,粟离。”

“好罢,粟离阁下——若说罪大恶极,我二人再是如何,又怎比得上阁下屠戮商南所有生灵,更加适合这个名头呢?”

粟离王似沉默片刻,眸中闪过异色,道:“天生万物,各安其本——吾等阴魂之属,本就以杀戮生灵为生,有何罪过?难不成你们人族杀生食肉,还要问问那些猎物同不同意么?”

“呵呵呵!”

秦烨都叫他此言气笑,摇了摇头,朗声道:“你之言语,倒也无错。不过,既然阴魂杀戮生灵,乃是本分无罪;那在下身为人族修士,秉持正义,诛邪除魔岂非亦是本分之举!你这鬼物头头,又有什么理由指责于我?”

“大胆!”

“放肆!”

“胆大妄为!”

一听他出言不逊,粟离王身后三位鬼将,便忍不住齐齐怒喝!便是粟离王本身,也再保持不住那番淡然自如,面上神情一寒,不过旋即似想到什么,又露出笑意来——

“你这修士,倒也有趣!”

“便也罢了,吾留你一命,不吞食你的生魂,只叫你来吾麾下做第四鬼将吧。”

“虎、狼、阴三将何在?”

只见虎魂鬼将、狼魂鬼将以及那唯一的人魂鬼将齐齐踏出一步,躬身喝道——

“属下在!”

“且将此人擒回,勿要伤及生魂,余者都杀了吧。”

“谨遵吾王法旨!”

鬼将领命而出时,忽地此时一阵大笑传开,却是秦烨长身而立,站定虚空之中,身后只有一道柔柔灵光,却是面对整个商南千百恶魂!

“哈哈哈哈哈哈!”

他轻蔑看了众鬼一眼,朗声道:“别装腔作势了,一齐上吧!”

虎魂鬼将先前吃了一亏,没有说话,倒是那狼魂鬼将嗤笑一声,嘶哑声音低喝一句“狂妄”,竟是架着黑云御法而来,在他身后,一群凶厉伥鬼恶魂紧紧跟随!秦烨根本没有理他,御空躲开,却是趁着回身之际,凝眉看了金瓶儿一眼,接着猛地发力,身后雾隐灵宝迎风而长,成了巨大一块玉质之令。隐约之间,那碧色通透的法宝当中,一个繁复的灵阵线条悄然而显——

“粟离王,你不动手,那就别怪我不客气啦!”

灵阵一现而逝,便有一道氤氲灵光,不待阴灵王回应,便已然攻到他身前!粟离王心有恼怒,抬手打出阴气利爪,将那氤氲灵光轻易击破,但在瞬间,他便觉察出异样之处——嗯?不对!——那道灵光破裂,却并没有就此消散,反而化作一股浓郁雾气扩散开来!

粟离王脸上闪过怒色,却又怀疑雾气有异,连忙飞身而退。

再看之时,却见山谷之中浓雾滚滚,犹如浪涛,只短短一瞬之间,它竟超过那些诸般阴戾鬼气,轻易充斥到整个山谷之间!商南山上,两峰之间,这一处修建了山神庙的山谷里,居然放眼只剩浓郁无比的雾气,便是阴魂以神念窥伺,竟也只能透出七八步距离,再往外时,却如同深陷黑夜无法预见!

粟离王冲天而起,脱离雾气笼罩,脸上惊疑不定!

接着又有几道阴森黑云冲破浓雾,却是同样面带疑虑的三大鬼将。随即,商南鬼物的三大领袖人物,便飞身半空,只听得山谷里一阵阵刺耳哀嚎,似有道道金光闪烁,接着便感觉那些打上其印记的阴魂恶鬼,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消亡!

“该死,该死!”

粟离王怒不可遏,他知觉十分敏锐,此时脱身雾气细细感知,发现那浓雾竟有些“鬼域”之意,最强效用竟是限制神念感知!这无异于将他剥夺视野灵觉,直接成了凡俗之中的瞎子!

“阴大将,速速召唤风卷气流,把这些雾气尽皆吹散!”

全身笼罩黑袍当中的阴魂鬼将,立时领命而去。只见他招来一阵阴气森森的风来,吹开一处数十丈大小的空缺。但这一点空缺相比笼罩整个山谷的浓雾而言不值一提,仅是解救出一两个恰好迷惑在此的伥鬼罢了。

更麻烦地是,那滔滔浓雾在缺口打开片刻,便再度合拢。想要一直维持,阴魂鬼将必须时时保持阴风才行!无奈,阴魂鬼将只得降下阴云,进入到雾气当中,再度招来更大的阴风吹散浓雾。

谁想,就在他吹开身前十丈距离的雾气时,那浓雾之中,竟有一人凝着两道巨型剑气,正等着他露出破绽!阴魂鬼将尖利鬼嚎一声,忙不迭收起阴风,凝聚鬼云防御,差点便吃了个大亏!

等粟离王一道鬼爪支援过来,秦烨早已长笑不已,躲入浓雾当中去了!粟离王惊怒交加,猛地长啸一声,周身张开阴云鬼气,竟形成一道滔天屏障笼罩了整座商南山。接着便听粟离王愤怒咆哮响彻山谷——

“可恶人族修士!”

“此山尽已封锁在吾气息之下,你已然是笼中之鸟、涸泽之鱼,休想再逃脱!”

“吾劝你尽早臣服,免受炼狱冰炼火炙之苦!”

秦烨知他所言不错,也不回话,只朝着感知之处往周一仙所在而去。浓雾于别人乃是阻碍,但对于他却是助力。他感知到周一仙气息所在,正被带向山神庙方向,急速追赶,不想路上浓雾当中尽是鬼怪。挥手诛灭时,猛地察觉身后一股心惊肉跳的气势,却是那粟离王通过阴魂伥鬼死亡之处,一举找到了他!

真正直面粟离王其人,秦烨越发能感受到那股如同山岳一般的压力,只两记鬼爪撕裂破空而来,便断掉他救下周一仙之念,连忙飞身转换方向,躲入另一边的浓雾当中!粟离王怒喝连连,虽通过鬼修威能之法,将那雾气搅得天翻地覆,却终是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在约束那些雾气,始终驱之不散!

且说另一处。

金瓶儿在那浓雾骤然降临时,浑身一颤,那种宛如失却视野、神念感知的迷失之感,叫她心中惶恐!虽然意识到此乃那秦烨之法,应是不会与她为难,却仍然让她十分难受,顿生忌惮之意!

忽地,她耳边传来一阵话,接着眼前浓雾竟破开一条清晰的路径出来。

金瓶儿小心探视片刻,若有所思那般看了眼身后浓雾,接着飞身没入其间,循着路径直追过去!

【052】 千刃

周一仙晃了晃脑袋,苏醒了过来。

他很快想起某事,连忙往四下一看,却见周遭环境陌生,更有一股浓雾将天地笼罩,直叫人视野难以看透。再是一看,目光落到一鹅黄倩影身上,略微一愣:“姑娘,是你救了老夫?秦小友呢?”

金瓶儿嫣然一笑,秀手指了指天上:“这般大的动静,老前辈听不到么?”

周一仙侧耳听了一会儿动静,顿时心中有数,却是叹了口气道:“此地鬼物当真邪门得紧,老夫防范如此严密,竟也失手着了它们的道!唉,此番多谢姑娘相救了!”

“老前辈,您恐怕还不知道,此地已被阴灵王气机笼罩封锁,咱们暂时脱身不得啦。”金瓶儿忽地开口,“您老要是恢复过来,小女子倒有个办法,或许能帮秦公子减轻一些压力。”周一仙何等人精,她只是起了个头,他略微思忖便知晓其意,犹豫道:“姑娘你是说——唔,此举怕是有些冒险吧?”

“咯咯~”

“冒险?”金瓶儿意有所指地道,“此时真个冒险的,还在天上呢。老前辈,您说秦公子一人,面对这商南山成百上千的鬼物,能坚持多久呢?”

“你这——”

周一仙脸色一变,却又隐忍下来,他认真思虑片刻,终是深深地看她一眼,道:“也罢,姑娘,你便随老夫而来吧!”

——

半空浓雾之中,秦烨第三次与那粟离王交手而退!

此时商南鬼物中,除了那些实力低微的伥鬼之外,三大鬼将早已同粟离王聚在一处,秦烨每次进攻,便都会面临四大鬼物合力之击,当真勉强得很!毕竟“雾隐”灵阵,“困阵”之能不如“自保”之能,秦烨每每能借助浓郁雾气,叫那鬼物追逐之下便失了踪影,却也阻止不了它们聚在一处!

粟离王给与他的压力太过巨大,甚至隐隐有面对当初师娘留手考较时那般,只是师娘处处留手,粟离王却处处要他性命!好在感知当中,周一仙似已清醒过来,而他与金瓶儿两人所去之处,也让他心中一动,隐隐有些期盼。

当下最要紧处,还是尽力拖住粟离王一行,勿要使其反应过来为妙!

只是,哪怕有雾隐相助,他此刻仍有些技穷之感,越到后边,粟离王熟悉他偷袭路子之后,更是让他不敢轻易露头。手上底牌,已然揭开许多,若说是否还有能奏效之法,秦烨眸光闪过——水龙吟参悟未够,便是强求也未必施展出来。

倒不如,用那一招吧。

只是此招虽有演练,却从未全力施展过,颇为生疏,或许得需要一些额外助力方可。一念至此,秦烨伸手摸到腰间之物,轻轻将它取了下来。

粟离王等了一阵,竟未见那人族小子再度偷袭,心中疑虑。立即喝令三大鬼将自那浓雾里将一众伥鬼阴魂再度集合,而后各自相距不远散开,往那浓雾之中细细搜索过去。不知为何,那人族小子蓦地躲藏起来,给他的感觉不似要伺机逃离,倒像是在准备着什么!

若是逃离的话,粟离王丝毫无惧。

有自己阴气法力封锁,无论他从何处逃脱,都躲不开气机牵引,唯一让他意外的,乃是那浓雾竟也能阻隔掉一己法力气机,尤其里边堂皇中正之道家元力,甚至隐隐对他也有克制之感!

那么此时秦烨究竟在做甚么呢?

不错,他群鬼环伺之浓雾当中,他正握着葫芦,大口饮酒。

腰间葫芦之中,尚有余酒。只是尝过“青竹酿”那般美酒之后,再喝往日惯饮之酒,果然便分出高下,往日钟爱之物也变得乏味。不过他此时喝酒,那是为了醉酒状态,自然也没得挑剔。

便要挑时,包里银两也不足以支持。

怀着诸般感慨心情,秦烨大口大口往嘴里灌着,全然不理那粟离王与一众鬼将或是威胁、或是劝告,又或是愤怒喝骂之言。不过片刻时间,一层红晕爬上脸面,秦烨浮在半空的身影也略微晃动一下,眼中醉意迷惘只持续片刻,便复又清明。

“唔。”

“感觉到位了。”

“呼~”

“难得有此一处,可以肆无忌惮、放手施为之地,更兼一群无惧生死、不求回报之陪练,我怎能让其失望?虽是不能熟练掌控之法,不过它们不也挺有耐心等待的吗?”

“那便试试罢。”

粟离王可不是什么耐心之辈。

他已然喝令三大鬼将以及诸多伥鬼,一点一点将这山谷搜索两遍,也不知究竟是有所疏漏,还是那迷雾当真可恶,硬是没能找出那狡猾的小子。粟离王心中早已怒极,暴虐之气逸散在外,便成了一道道如同火焰般腾起的阴气黑云。又过了一阵,粟离王近乎出离愤怒之际,旁边狼魂鬼将忽然开口:“咦,王上,此雾好似变淡了!”

粟离王修为更高,一探之下更加清楚地察觉雾气与先前的差距,大喜不已:“那人族小子法力不济了!律令下去,所有阴民分散四周,但凡发现那人族小子身影,无需纠缠,立即尖嚎示警!”

“遵命!”

“等等,吾王!”虎魂鬼将忽地叫道,“那人族正在咱们头顶上?”

“嗯?”

粟离王抬头,忽然发现天上雾气淡薄无比,竟已然可以只凭双眼轻易看透过去。只见悬浮天上那人族小子,满面涨红,双眼之中神光熠熠,很有种奇异之态。而在他双手间,一颗三尺左右滚圆蓝色水润之球滴溜溜旋转,粟离王抬头看时,正对上他那脸上笑容——

“粟离王阁下热情好客,直追得在下东躲西藏。秦某身无长物,无以为报,便送上一招自创之法,聊表谢意罢!”

也没见他有何动作,只是掐了个法诀,那水球滴溜溜转动一停,忽地从一侧裂开一道口子,接着一幕直叫所有鬼物齐齐震撼——那水球当中,灵光大放,竟莫名涌出一道足有六七丈宽蓝色水柱,仿若天河倾覆一般直落而下!

半空之中,仍有话语传开,语气颇为感慨——

“昔有前辈,饮酒创出‘酒神’绝学,小子没有那般大才,不敢望其项背。”

“只是见贤思齐,在下喝酒,也施展一法,便称其‘千刃激流’罢!”

水柱激流,片刻便倾泻而下。几乎所有鬼物,都感受到那水柱当中蕴藏的莫大威能,顿时百鬼嚎哭,连连退避!谁想便在此时,那被众鬼物视作无害的雾气,突兀拥聚而来,成了一道道水蓝柔光之索,沾缚在众鬼物身上!

实力弱小的伥鬼,大都挣脱不得,眼看水柱落下,只得发出一阵阵凄厉嚎叫;而似粟离王与三大鬼将,那些水索柔光虽然造成片刻凝滞,但鬼气一震便轻易挣脱,驾阴云闪躲开时,水柱已然落下!

轰隆!

几乎水柱落下的同时,那些未能躲开的鬼物齐齐被那蕴含其中的道家真元冲击得神魂溃散,霎时成了飞灰。粟离王脸色难看,只刚才那瞬间他便失去了至少两三百只伥鬼属下,须知阴魂长成控制,也十分不易,怎叫他不为之心痛?

不过,随即一闪而来的致命威胁,叫他立时忘了此事!

激流已至,千刃何在?

粟离王倒没有想到那般多,只是天赋直觉,叫他生出不妙之感来,下意识一把抓过身侧狼魂鬼将,使其挡在自己身前,同时急剧运转鬼元力,吸纳道道黑云阴气凝成气墙挡在身前。三个鬼将只是莫名心里一突,却没反应过来;其他逃得一劫的伥鬼,嚎哭着庆幸,他们都未料到,激流之后,才是杀招!

水柱撞地!

轰响之后,崩散水流疾射四方。

在此之中,秦烨真元法力催动下,那股蕴藏水柱里面的威能彻底引爆,刹那之间便有数之不尽的千万道细如发丝、韧如钢铁般蓝色丝线,以惊雷电闪般速度朝着四面八法疾射而出!

“咻咻咻咻!”

细密的破空之声,居然连成一片!

眨眼过后,整个山谷居然在一众鬼物都尚未反应之间,一下变了模样——细细密密的坚韧蓝线,如同一道道锋锐无比的利刃,自水柱之中飞射而出,将周遭所有之物全部刺得密密麻麻!

不管是山石,还是土木。

又或者凶厉鬼将,法力低微之伥鬼——所有的一切,都被细密丝线穿透而过!

远远看过去,好似此山谷之中骤然生长出一片细密晶亮的蓝色毛发,寒意森森之中又带了些异样美感。

鬼物皆是魂体,寻常之人的攻击奈何不了它们。

但修士不同,那些蕴含法力的法诀,都可轻易伤到失了肉身的鬼魂;更别说道佛两家弟子,那蕴含诛邪灭魔威能的法力了!

一个伥鬼怔怔地看着魂体之上,那密密麻麻穿透过去的法力丝线,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只觉一股灼烧威能从魂体周身传开,凄厉惨呼没能持续片刻,便化作灰末洒落而下!这仿佛开了一个由头,其他各处,一只只被千刃透体的鬼物,齐齐嚎哭嘶吼,却仍是免不了被道家法力摧毁泯灭的下场!

便是三大鬼将,此时也瞪大鬼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周身透体而过的丝线。

怎么办?

怎么办!

他们像是一同想到一事,连忙齐齐转头,看向粟离王之处。

“该死!”

“岂有此理——!”

“吾要你死,吾要你立即便去死!嗬呀——!”

三大鬼将终是没能看到粟离王狼狈模样,只见黑云滚滚,几道鬼爪凝形抓去,那三个受到重创的鬼将顿时被拖入粟离王所在的一团浓郁黑云当中。紧接着,又有一声嘶哑嚎叫,便有龙吟吸水一般,周遭但凡还未消散的伥鬼全部一齐被他吸纳过去,黑云滚滚,越来越腾飞攀高。

这黑云眨眼间便遮蔽了半壁天幕,连旁边的山峰也都变得渺小。他想起先前黑虎吞噬阴气一幕,心中大是不妙,有心阻止,却很有一种无能为力之感。且不说先前道法,使他消耗甚大,便是法力完好时,似此滔天之势,又能如何阻止?

“桀桀桀!”

“罪恶之人,准备迎接死亡降临了吗?”

——

黑云散去些许,一道高达百丈的可怖鬼影显露身形,阴云之中,两颗赤红眼珠,竟如日月当空一般震慑人心。那鬼物开口,更如惊雷阵阵,震得秦烨头晕眼花!

“完了,出大事儿了!”

【053】 地窟

秦烨心念急转。

方才畅快一式道法之后,体内真元鼓荡,明显较之先前减弱许多。

值此险境,就在他思索是否要拼着元气大伤,尝试揭开最后底牌之际,山谷中忽地又生变数。却是那百丈巨人般粟离王,原本魔威赫赫,鬼气滔天,暴怒如雷之声震撼山谷——但只一瞬,他竟猛地怔住,庞大恍如山峰一样的鬼气身躯,居然如同凡人遭遇可怕之物那般恐惧地颤抖起来——

“不!”

“不不!”

“——呃啊!”

秦烨一怔,瞬间狂喜,他立即联想到先前之事,显然另外两人已经建功!

紧接着,在其惊异眼神当中,那百丈阴魂凝结的巨人,浑身阴戾躯体居然如同通天山岳崩塌一般,一块块鬼气森森之构成不住往下跌落,撞在地上散成一道道阴魂鬼气,其中隐约有道道虚幻鬼影凄厉惨叫着消散!

阴风厉啸!

万鬼哭嚎!

前后不到一刻时间,百丈巨人竟生生轰然消散,便有一道黑红二色锦袍身影,自那半空无力地跌落下来!

——

山神庙内。

一道凌厉寒气刀芒闪过,那驻守巢穴之中的一个奇异阴魂被斩中,惨嚎一声变作飞灰消散开去。接着,在此山神庙最深的一座殿堂里,闪出一道鹅黄身影,双目流转间落到殿堂之上,一张供桌放置的那物身上。

“紫玄阴铁!”

那人正是金瓶儿,只见她惊喜出声,踏前几步,蓦地心中闪过一丝异样又连忙止住脚,惊疑不定地看着四周。脚步声响起,又一个身影跟着跑入大殿,只顾扶着旁边高大老旧柱子喘气,却是周一仙。

他刚喘上两口,目光从大殿之上那块神异之物掠过,随后停在周遭环境,口里“咦”地一声,连气也忘了喘。金瓶儿听得动静,回身过来:“老前辈莫非发现什么?”周一仙看她一眼,似有犹豫。

金瓶儿也不催促,似乎毫不着急那般,只开口说了句:“方才还听到外边莫大动静,怎地此时却安静了?”周一仙叹口气,倒不是担忧秦烨其人,因为如若他真有不测,粟离王麾下恶魂早便追了上来,哪有他们此时安然?

只是到了眼下境地,若不能重创甚至诛灭阴灵王,他们几个谁也无法从商南山走出去。便听周一仙扶须道:“姑娘倒是好眼力,竟发觉此处的阵法。”

金瓶儿面上不动声色,但眼中却有惊讶:“那阴灵鬼物,居然也懂得布置阵法保护此处?”周一仙闻言摇头,语气里也有奇怪:“老夫看此处布置,不像是为了守护阴铁。倒像是——”金瓶儿连忙追问:“倒像是什么?”

周一仙踏前几步,走入到金瓶儿谨慎停留之处更深的地方,又看了周遭一眼,道:“倒像是,为了困死某物而布置!”金瓶儿眼中闪过异芒。周一仙没再多言什么,外边猛然爆发的一股道家法术威能,让他心中有所焦急,便随即跨入阵法当中,一面细细地推敲着什么,一面挪动大殿之中诸多不起眼之物。

或是一块碎石,或是废弃烛台,便是右侧垂下一块破烂布条,也在他使劲之下扯了下来。片刻之后,山神庙外骤然腾起一股滔天魔威,而周一仙也站在了供桌之前。就在他触手可及之处,供桌上面,一个托盘里放置着一块阴沉冰寒之物。其呈现底端大而上部小的塔形模样,有八面不规则侧楞,颜色深沉漆黑,却又似带着些紫意。只站立在旁边,就能感受到一股浓郁的阴寒气息。

最是诡异地,那阴铁上面,隐隐有着一层透明虚幻之物,不断变幻出似真若假的虚影来。

金瓶儿试探着往前踏出几步,果然那种叫她惊悚的感觉消失不见,连忙身形一闪,落在供桌前边,双目怔怔地看着托盘里阴寒神异之物,眼眸里竟露出痴迷之态来。周一仙看她这般模样,也知劝告无益,道:“姑娘,此物诸般邪异之处,老夫与秦小友也早已尽说,你若定要取走此物,那便将寄生其上的阴魂斩断吧。”

金瓶儿事到临头,居然也有些踟蹰:“老前辈,只是斩断阴魂便可了么?”

周一仙只看着她,没有说话。金瓶儿轻咬银牙,终是一声娇叱刀芒斩落,那原本似真若假的变幻之影,被那刀芒一斩,竟是迎风膨胀成了一个她极为熟悉的身影——粟离王!只是他此时全无浩瀚魔威,反倒身影越发胀大,而后如同泡沫一般,“啵”地碎裂!

“不!”

“不不!”

如同雷鸣一般地轰响,震得山神庙深处大殿也为之晃动,但紧接着,那威势不凡的声音便成了绝望呐喊!

到了此刻,金瓶儿怎会不知发生了什么!

她神色颇为复杂转向周一仙,出乎其意料那般道了一声谢,而后屏息凝神,缓缓地、轻轻地伸手出去,将那一块“紫玄阴铁”拿在手中。那一瞬,她仿佛感受到一股来自血脉深处的舒适与融洽,法力流转,便有一种与之通神的奇妙感觉!奇物更是通灵,竟也有一股隐隐欢呼之意,阴凉气息施放而出,让她舒适地闭了双眼,好半晌方才睁开。

“此物竟与我这般契合?果然合该我所有!”

金瓶儿痴痴地看着那块阴铁,口里喃喃地低语。忽地,她手掌一翻将那神异之物收起,俏脸一沉,蓦地转身过来。只见大殿之外,一道熟悉的凶戾身影撞开山神庙内诸般物件,直入大殿,目光一转便落到金瓶儿身上——

“可恶贼子!”

“立时放下神铁,否则吾便取你性命!”

正是阴灵粟离王!

其言语还未完全说出,便已然打出一道凌厉无比的鬼爪,“咔啦啦”划开大殿石板地面,攻向金瓶儿。原本心中一惊的金瓶儿,孰料见了此招竟是嫣然而笑,只身形一晃化作鹅黄虚影轻松便躲了开去!

“咯咯~”

“原来此物与你这般紧要,只是斩断共生,你便虚弱到如此地步吗?”

粟离王惨白的脸上十分难看,方才全力一击的虚张声势,不料只一眼便被看穿!他无论如何也未曾预料到,往日里自己耗费无数阴力也无法破除的禁锢,怎地这两个人类便轻易破了去?

须知禁锢,有时也是保护。

正因知此禁锢存在,他才并未防护此处,谁想今日竟为其所趁!

又见一道俊逸身影飞掠追来,粟离王低吼一声,双目里也冒出寻常伥鬼阴魂那般赤红之芒,而后两道平平无奇的黑气,袭向金瓶儿以及旁边更远一些的周一仙!

此一招,乃是粟离王天赋神通,自他诞生之初便会御使的一招。

金瓶儿初时不以为意,等黑气临体方才发觉不妥,连忙驾起银白流光飞身退却,谁想那黑云如同附骨之疽,根本无从摆脱!然而叫粟离王气愤欲绝的是,那黑气明明已经沾染到那人族女子身上,谁想竟有一道淡淡紫意,蓦地将那黑气吸收!

“岂有此理!”

粟离王怒极,还待再出手时,却已然不及!

金瓶儿飞身退却,一阵后怕,又自欣喜地摸了摸收起来的奇异之物,远远看了那追进来的人一眼,而后“轰隆”一击,斩开山神庙房顶,身化流光竟是直接没入云霄中去了。等那身后之人奔入大殿,只留下一阵轻笑话语——

“小女子此番能拿此物,皆赖二位之力也!”

“大恩不言谢,小女子这便离去,后会无期!”

来人正是秦烨。

先前粟离王吞噬阴魂驾驭邪法,却为共生神物被夺而元气大伤,自半空跌落之际几乎维持不住凝实鬼躯,勉力将周遭阴力吸纳,却也全无此前滔天之威。秦烨庆幸同时,也使出道法欲要就此将其诛灭。

不想粟离王使了一计,故作垂死拼命之态,唬得秦烨凝神戒备,他自己却悄悄化身黑云,直往山神庙追过来。等秦烨暗骂一声,连忙跟来时,见到的正是愤恨至极的粟离王以及那蓦然腾空飞掠而走的银白流光!

秦烨与此方世界所有人都有所不同。

因为前世经历,他仿佛早已先知先觉,旁观过所有人的命运。因为对原著酷爱之故,他天生便对此方世界的一个个人物有种下意识亲近之感。大竹峰时,这发源心底深处的亲近热爱,让他融入了师门,收获了此方世界诸多亲人。下山之后,心境亦然,却不想这般虚幻与现实交错的幻觉,叫他进退失据!

此时看着飞掠而去的银白流光,以及回荡大殿之上的余音,秦烨心中泛起一种奇妙的感觉,不由懊恼:“记忆终究只是记忆,当不得现实,引以为戒啊,引以为戒!”如此片刻分神,回头却见粟离王飞身而起,路过一处竟俯身将那神情怔然的周一仙携裹一处,化作阴云欲要夺路而去!

“粟离,将前辈放下!”

秦烨怒喝一声,手中凝起剑光,却有些投鼠忌器,没敢随意斩出。那粟离王冷哼一声,根本不看身后,撞出大殿直往前行,却在一处枯井化身阴云往其中落下。秦烨连忙追过来,发现那枯井之下另有洞天,竟是一处洞窟通往地底深处!

粟离王似极为熟悉此地,进入之后根本没有半刻停留,哪怕携裹一人,也以极快的速度往洞窟深处而去。秦烨无可奈何,也只得紧紧跟随。不想地下洞窟除了起先一段略显狭窄以外,越是往下,反倒越发高大宽敞,又追一阵,却是在一处分岔口失了粟离王踪迹。

地下洞窟阴气甚为浓郁,秦烨花了一些时间,才从蛛丝马迹看出粟离王所选之路,不敢耽搁,急追过去。如是不断追近,又在新的分岔口停留,秦烨暗暗着急,但又没有别的好办法,约莫过去两刻钟左右,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深入地下多少,但周遭环境却猛地一变——

“此处,竟有一座地宫?”

眼前豁然开朗,乃是一处地下溶洞,前方巨石垒砌而成一座风格粗犷古老地宫,秦烨心中凛然,暗暗提高警惕!

【054】 八卦锁

巨石地宫之中。

粟离王脸色极为难看,不住飞掠向前,看其空荡荡的双手之间,哪里还有周一仙的身影?偏他此时魂躯之中阴力越发不稳,直叫他不敢轻举妄动,去寻那狡猾老头的麻烦,只敢依着多年之前的记忆,往地宫深处躲藏。

“阴灵粟离!”

忽然之间,两道黑袍人影拦住他的去路,其中一个抬起头,露出张裹满灰褐布条的脸来,只听他喝道:“你怎敢擅离职守,闯入地宫中来?须知地宫干系重大,若生出纰漏你担当得起吗?!”在这两人黑袍兜帽的边沿,以浅灰之线绣着一处灰骨印记。

粟离王面上一沉,强自忍着怒气道:“吾有要事,求见玄魂大人!”

黑袍二人对视一眼,却是另一个沙哑声音答道:“魂首大人此时无暇见你,你过些日子再来罢。”

粟离王一怒,区区“灰骨”蝼蚁也敢阻吾?蓦地又想起一事,惊道:“莫非前次玄魂大人外出,至今尚未归来?”

黑袍二人一时无言,片刻起先说话那人斥道:“教中之事,岂是尔等可以妄自揣测的?速速离去,不然便治你擅闯禁地之罪!”

粟离王眼中凶厉一闪而逝,却终究慑于往日威势,按捺下心中怒气。可只刹那之间,一个胆大包天的念头自他心中升腾而起,再也抹除不去——长老玄魂未归,与其同去的银级“骨”字执事,又岂敢先回?若是如此,地宫禁地岂非只剩“灰骨”蝼蚁驻守?

一念至此,亦且魂体动荡之下,粟离王忍不住心底欲望,猛地挥出两道鬼爪,趁其闪身躲避之机直往地宫最隐蔽之处而去!黑袍二人惊怒交加,齐声喝道——

“大胆!”

“放肆!”

接着身形一动,两人伸出诡异而尖利的手爪,齐齐攻向粟离王:“阴灵粟离,你敢背叛教中,不怕玄魂大人施以惩戒吗?”

闻说此言,粟离王竟生出一种无比奇异感受——愤怒、畏惧,还是莫名的轻松?他无法释怀一身鬼力修为大丧之恨,却又为再无禁锢而生出前所未有之轻快——便见他施展阴力鬼法挡住两人,蓦地放声大笑:“自此以后,只有自由之粟离,再无禁锢之粟离也!玄魂欲要惩处于吾,便先寻到吾再言其他罢!”

一股无可抗拒之力,将那黑袍二人掀飞,“轰”地一下在周遭岩石墙壁上撞出碎裂石块,而后飞身便走!黑袍二人跳将起来,受了那般撞击,他们却似全无挂碍一般,只是露出的双眼里溢满惊怒,他们感知到另有入侵者进入了圣地大殿——

“阴灵粟离,你竟敢将敌人引至地宫圣地,当真罪该万死!”

另一人却拉住他,嘶哑地道:“禁地自有玄魂大人布下禁制,你我最紧要处,还是防范圣地,绝不能使其受到干扰!”

那人也似醒悟,忙道:“我去唤醒阴肆柒与阴陆贰!”

“等等,”那嘶哑声音又道,“来敌既能击败阴灵粟离,只以灰骨教众,怕是难以阻止到他!”

那人惊道:“莫非你是想——”

“没错,必须启用骨傀!”

那人一时沉默。此处地宫,乃是教中颇为隐秘之处,因此被教中大能安放了一件重宝,又以教内神异之阵,汲取地脉灵气滋补。此间诸多骨傀,除却教中储备之用,也有补充神异之阵消耗之用。

若是贸然启以自用,即便再有理由,事后也必然面临残酷教规惩处!只是相比圣地之物出事,那人只犹豫了片刻,便当即咬牙应承下来!

——

秦烨追踪至地宫跟前。

那座地宫皆是由巨石垒砌,足有十余丈高,只是风格粗犷,未有精雕细琢。甚至在某些地方,能够看见显眼的坍塌错漏之处,也没曾修补。当他踏出几步之后,发现此处地宫门口,竟有人布了迷阵。

奇怪的是,那迷阵仿佛平日甚少激活使用,迷阵当中,仅有几处自行变化,其他处皆是简单迷惑之能,他只花了片刻功夫,就找到入口。步入地宫之后,秦烨忧心周一仙安危,走得颇快,不想越走越是觉得奇怪——此处地宫,像是荒废许久未有人迹,许多地方都堆满厚厚的灰尘。偌大地宫更无一处灯火,只凭借少许发光苔藓照明,很是荒凉凄清。秦烨借助法宝灵光,一路顺着大道直入而去,片刻之后便到了地宫中心大殿,大殿隐隐透出红暖之光,步入其中,迎面一股灼热之风叫秦烨大感意外。

转过入口,大殿之中明光通透,秦烨惊讶地看着殿内景象。

原来此处大殿内部,竟有一个宽敞无比的熔岩湖泊,被人为分成八份,各据一方。分隔熔岩湖泊的乃是五丈余宽的岩石阻隔,在这些隔墙上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个个呆板人偶,人偶尽皆面向大殿正中。另有一条单独的路径,大约三丈余宽,自大殿入口直通向熔岩湖的中心,中心处有个岩石高台,高台有一根深黑支撑之柱,连结大殿穹顶。

秦烨看向那岩石高台时,蓦地一怔。

只见高台之上,漆黑支柱之前,站着个凝神沉思的老者,此人须发皆白、面容清矍,不正是他担忧了一路的周一仙?

——怎么回事?

秦烨心怀疑虑,只是见他无碍,悬了半天的心也放松下来,身形一动落在那方熔岩湖泊的高台之上。此时亲临熔岩湖泊中心,那股源自地心的至阳至刚之灼热,越发让人难受,好在秦烨非是凡人,布下一道灵光护体,便自无碍。

“前辈——”

秦烨刚开口,却见周一仙仍是凝眉看着眼前之物,面上热汗涔涔,只伸手向他摇了摇,示意不要多言。秦烨放开护体,将周一仙也罩入进去,同时心生好奇,靠拢过去。那深黑支柱底部,乃是半人高的青灰石台。石台之上,另用一物制作了一方精制法器,其色玄黑,不知其材质,上面铭刻了“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个卦象阴阳爻,竟是个八卦阵盘法器。

对于此道,他也算是粗通,当即一看之下,倒也看出些名堂来,细细观摩一阵,忽地开口道:“咦,这像是一个‘八卦锁’!”正自思索的周一仙,听闻此言皱了皱眉,像是被打断思路,接着又露出惊讶之色来:“秦小友,你也懂得阵法之道?”

秦烨笑道:“只是涉猎罢了。”

周一仙道:“能看出‘八卦锁’来,可不是涉猎便能做到的!”

秦烨哈哈一笑,想起之前之事,追问道:“前辈,在下观你让那阴灵王制住,一路追踪到此,怎地反倒是前辈先自行脱困了呢?”

周一仙见说,面有得色,扶须而言:“老夫初时不慎,中了那鬼物邪法,他道老夫早已失去知觉抵抗,殊不知老夫只是暂时受困而已。其后你一路追来,叫那鬼物一直无暇他顾,便给了老夫脱困之机。”说到此处,周一仙感慨地看了秦烨一眼。

之前多亏了这年轻的青云弟子,若非他追得紧急,叫那阴灵王片刻不敢停留,他恐怕也寻不到使用符纸的机会。感叹一声,周一仙接着道:“老夫寻机以秘法打了那鬼物一击,而后逃脱,那阴灵王气机不稳,想是又怕你追来,便径自去了,老夫机缘巧合到了此处大殿——却是未曾想到,在这商南山内,竟然还有如此一个邪阵!”

“邪阵?”

周一仙以一种“恨不成器”的眼神看他,提醒道:“不然,小友以为‘八卦锁’,却是为何而锁?”

秦烨恍然过来,暗骂自己迟钝。

只是此时身处险地,又是这暗无天日的地下宫殿,他精力戒备都放在了防范周遭环境之上,哪里有多余心思去想这“八卦锁”的问题!此时经周一仙一提,他才蓦地反应,八卦锁此种物件,多是为防护法阵而制,既有锁的存在,那么锁之下,自然也有另一个法阵存在!

秦烨顺着这思路,而后往周遭看去,渐渐有些明白,沉吟片刻以后,惊讶开口道:“前辈,莫非这阵法,是为聚集汲取此大殿之中地脉火灵之气而布置?倒是的确出人意料!”

周一仙却道:“你那是只知其一,怎地便看不见周遭一地阴尸?那阵法吸纳地火元阳之气,只怕正是为何压制群尸阴气,再供养给上边某个邪物!”他说道最后,却是指向那深黑支撑支柱,连结的那处穹顶之上!

秦烨心底一突,蓦地朝周遭那些人偶看过去,难以置信地道:“前辈您是说,那些都是尸身,不是陶泥之偶?”须知以他感知之敏锐,步入大殿之后,一直都将它们当作与其他土石无异!何等邪异之法,能将尸身阴气藏匿得一丝不显?

他忽然反应过来,试探地开口:“是因为那阵法?”

周一仙点头,叹了口气道:“观此地宫年岁,此阵恐怕存在许多年头了。老夫委实难以想象,这么多年里积年累月,究竟会喂饲出何等邪异可怖之物?”秦烨紧皱眉头,顺着那漆黑支柱一路看上去,又环顾一遭,整个大殿八处分隔石台,每一处上面都满满当当站立了数十尸身,拢共怕不下四五百之数!

群尸环伺,虽无动静言语,只是木讷面向中心高台,却仍有种使人寒入骨髓之感!

“前辈方才可是在破解这八卦锁?”

周一仙点头,又说了一阵自己先前的想法思路。秦烨静静地听着,一面对照八卦锁来看,周一仙阵法造诣的确不凡,其思路清晰,有条不紊,若是依照其法,恐怕只是花费些时间便能破解开。只是此处所言的“一些时间”,只怕要以“天”来计算。

秦烨知道周一仙的心思,亲见了如此邪恶之阵,自然想将其毁去。只是两人身处诡异地宫,又是阴灵王引入,他岂会怀有好意?虽然眼下未生异端,但他心有不安,还是觉得尽早离去的好。他一身真元法力已然耗得七七八八,若再有意外,恐怕力有不逮了!

不想正是这一转身之际,一道灵光忽地划过他心间,连忙回头看那八卦锁,眸中精光一闪,“哈”地击节赞叹:“原来如此!”居然伸出手,朝那八卦锁拨弄而去!

【055】 里四象

“小友,你这是——”

周一仙见他突然妄动阵盘法器,不由一惊,正待阻止时,秦烨已然拨动了几处八卦爻线。周一仙灵光一动,似受他启发想到什么,“咦”地一声安静地看,不想秦烨只动了一处锁爻,便就此停手。

如是静静等待片刻,那颇为繁复的“八卦锁”,竟是“咔咔”一阵机构轻响,自阵盘中心裂开,露出隐藏其下另一个更加复杂的核心来。周一仙惊得怔住,不敢相信地道:“居然、这般简单?”

秦烨也笑:“在下也没想到会是如此,完全算是运气了。”

周一仙摇头:“大巧之物,竟被用成这般模样,当真是——岂有此理!”不怪周一仙心里气恼,原来那“八卦锁”,本是无比繁复精巧之物,八个卦象变动之间,几乎可以演绎天地万物,用作法阵之锁恰如其分。毕竟外人若不知“八卦锁”之秘钥,任他费尽心思,也未必能解除此锁来,周一仙能有破解之法已实为不易。

他却未曾想到,此处运用八卦锁的却是个“笨蛋”,想是图个开阖方便,竟并未是八卦锁八个卦象齐齐变动,只动了一处。原本需要解开八个全然不同繁琐秘钥的极高难题,霎时间被降到了只需解开一个,其整体难度,何止下降几倍!

是以秦烨看出其中不谐一卦,试探之下,竟真个解开此锁,委实巧合得紧,直叫周一仙大摇其头。秦烨皱眉看了一眼八卦锁下,更加繁复的法阵,他虽在大竹峰时也对阵法有所研究,但只是处在学习与运用阶段,完全谈不上洞悉其间最深刻的原理。故此遇上陌生之阵,便顿时抓瞎,遂让开位置说道:“前辈,接下来在下却是无能为力了。只是此处诡异,不管前辈究竟有何打算,还请抓紧时间了!”

周一仙也知此理,没有赘言,俯身石台细细探究,不时手中掐算、口里低声自语。如是过了大约一刻钟左右,让秦烨未曾想到的是,他起身第一句话却是:“布置此阵者,委实高明,老夫不如也!”不过,他随即又是嘲弄地摇头:“只是使用此阵者,果真是个自作聪明的蠢物!老夫无法破解此阵,倒有个取巧之法,秦小友,你且看——”

也不知周一仙究竟看出了什么,只见他带着几分感慨,几分叹息,又有几分自得神色那般,将那阵中核心操作一番。顿时大殿之中,蓦地隐隐有股轰鸣之音,脚下石台也微微抖动。秦烨觉察到异样转过身,看向一处方位,那里宽敞的熔岩湖里,通红炽热的岩浆突然咕噜咕噜涌动,随即升起一座一丈见方的石柱。

石柱之上,岩浆滑落开去以后,登时露出一个安放其上的瑰丽奇物来。

此物有钵盂大小,整体呈现椭圆玉润之状,表皮光滑,色泽红赤,与那炎炎岩浆相似。更有光晕四溢,透出一股逼人的炙热气息,只它一出现,整个大殿气温竟随之上升,置身其中竟如同置身火炉,叫人无法忍受!

秦烨分辨了一下方位,发现奇物所处,正是八卦方位“离火”之处。

“原来是此物!”身边周一仙惊叹一声,秦烨正待说话,蓦地心底一股惊悸,顿时觉察到大殿之外的异常,连忙抓起周一仙,低喝道:“前辈,速速离去,我们被发现了!”同时心中一紧,暗道此处地宫果然有异!

孰料周一仙止住秦烨,喊道:“那物乃是‘地心炎岩’,虽非邪阵核心,却是镇压此处地火熔岩的关键!小友,将其取走,地火蔓延之下此阵也必然尽毁!”秦烨见说,放下周一仙飞身直往“离火”方位而去,踏上那根石柱。

即便有雾隐灵光相护,他仍然可以感受到那股咄咄逼人的热浪。

事不宜迟,秦烨也无暇多想,只伸手便将那“地心炎岩”取在手里,谁想此物灼热非常,他只略微触碰一下,便感觉手掌炙烤般疼痛,连忙丢开,又瞬间反应过来,连忙御使水法,在其跌落熔岩湖之前,把它捞了回来!

只这瞬间接触,秦烨再看手掌时,竟已然通红一片,满是灼伤!

不仅如此,“地心炎岩”为道法水流包裹,仍自威能不减,灼热之力将那水流烧成热腾腾的水雾,不断冒出“嗤嗤”作响的水汽。

——此物厉害!却该如何携带?

正自发愁,秦烨忽然看到放置“地心炎岩”的石柱那处,还有一个与它大小相近的玄色石盒。他伸手一试,发现此盒从岩浆而出,又是与“地心炎岩”比邻,却在其上感觉不到一点炙热之感。当即喜出望外,将石盒打开,放入“地心炎岩”,见其未有什么异样处,便揣好盒子返身回去接了周一仙,一齐往大殿之外飞身而出。

“等等!”

大殿之外。

死寂而安静!

仿佛这地宫从来便未曾有过鲜活的气息一般。乍看之下,似乎与先前并无异样,但秦烨却分明感觉到那种心悸越来越盛,便是周一仙也安静下来。只他方才脱离了片刻秦烨护体范围,原本清爽周身又被热浪蒸出一身大汗,此时不住地擦拭额角滴落的汗水,一面疑惑地看向四下黑暗而死寂的周遭——

“秦小友——”

“噤声!”

秦烨目光凛凛,如同一只融入夜色的灵豹,法力携裹了周一仙,悄然仿似一阵清风顺着黑暗飘飞而动,快速朝着来时方向而去。此处大殿外面有个颇为宽大的广场,秦烨随着广场边上疾行,不多时便到了入口之处,终于松了口气。

谁想就在他二人即将踏出之时,眼前漆黑的空地里,猛地亮起一道血红光幕,拦在两人身前。秦烨大惊,心知不妙,立即使出绝强攻击,想要打破此血红光幕,没想到那光幕之上突然凝形而成一只狰狞血虎,昂首一啸便有股震撼心灵的血煞凶气反击过来!

秦烨猝不及防,叫那血煞之气一冲,登时胸臆间真元滞讷,气血翻涌。不过他却根本没有心思计较自身,连忙翻身又换一个方向,不料仍有一道血红光幕显形,其上凝聚而成的却是血红龟蛇玄武的模样!

——糟了!

广场之上,四道血红光幕,照亮了地宫里的黑暗。

森森血红光芒里,另外两处的光幕虚影也随即凝形,却是一条赤红之龙以及腾飞灵禽,周一仙一眼看破此阵来历,急道:“是‘里四象阵’!只不知四圣兽祥瑞灵阵,怎地被使成这般凶煞模样?秦小友,欲破此阵别无他法,唯以力破之一途!”

“在下也知此阵,”秦烨苦笑,“且不说眼下是否还有余力破阵,单是那些隐藏黑暗里的家伙,怕也不会让我们轻易离开!”

“两仪”、“三才”、“四象”,似此皆是阵法之中声名在外的堂皇大阵,秦烨初学便是以此为基础,自然不会认不得。此时看着周遭血色光芒里,那慢慢显现的一个个人影,他心中疑惑不减——

地宫分明久无人迹,他方才进来时虽走得急,可沿路却细细看过,并无有人活动的迹象。所以说,这些家伙究竟是从何处冒出来的?且不说此处乃是阴灵王最后奔逃之地,便是此时这些人摆出之势,也知其非是善类,却又是哪一方势力?

不过,秦烨心中的疑惑,注定不会有人为他解答。

在四象凝形之际,东南西北四大方位布阵之人也显露身形,却是四个笼在漆黑长袍里神神秘秘的家伙。就听一人嘶哑喝令:“侵入吾教禁地者,死!”便见周遭隐隐绰绰数十个身影,在那喝令之下齐齐一动,以极快之身法速度攻击而来。

秦烨“铮”地放出两道剑气,借着血红光幕看那人影,蓦地心中一惊——那些木讷如同人偶一般的面孔,不正是与先前大殿那些亲见的尸身一般模样?不想它们居然还能活动,甚至如此厉害!

只是隐隐地,在他心里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之感。

好似曾经见过此物,却又突然想不起来。

这些尸身傀儡果真厉害,秦烨最为擅长的“水曜剑气”竟只能伤它,剑气入体仿佛被某种邪异之物轻易便腐蚀掉那般,不能造成致命伤害。更何况,它们本就已是死物,寻常要害早已不是弱点!

“前辈万万小心!”

此时两人身处广场,周遭没有一点躲避之处,秦烨放下法力携裹的周一仙,只来得及叮嘱一句,便在那诡异尸身傀儡逼迫之下飞身而起。随即灵光大显,一道黄绿色玉质光芒绽放,半空里猛地斩出一道巨阙晶蓝剑气。先前“水曜剑气”斩不开的尸身傀儡,立时便有两个躲避不及,直接被分开两段!

自其断裂之处,喷溅出一股阴黑之气,落在巨石广场地面竟发出“嘶嘶”地响动。秦烨心中一凛,暗暗警惕,不敢想象此物若是落到身上会是何等下场!

巨阙剑气虽然建功,但要防护周一仙,又要应付那些尸身傀儡无畏无惧地进攻,一时竟手忙脚乱,落入下风。周一仙还是首次亲眼见到秦烨施法,那一道道晶蓝剑光烁烁,锋锐之气逼人心悸,忍不住赞道:“小友这一手凝剑诀,可算登堂入室了。只老夫有个疑惑,小友鏖战一日,法力不济,怎地还要施展道法?莫如以剑法御敌,等待时机再寻迹破阵为妙!”

他见秦烨背负长剑,却又从来不使,值此事关性命之机,忍不住出言指点起来。

不想半空里,秦烨叫这话弄得真元一滞,差点跌落下来。

等了半天,却听一句叹息话语道:“前辈,在下若使剑时,咱俩便要死在一处啦。”

周一仙心中一凛,暗道自己果然还是多嘴,忙出言致歉:“老夫却是多管闲事了,不想小友之剑需要生死攸关方才能用!便算老夫多嘴,小友自行便是!”

秦烨:“”

【056】 山林

黑暗地宫之中。

血红光幕映照之下。

一个身影御使剑气,斩落诸般邪异傀儡,只是站定周转之际,已无初时的灵动飘逸。他脸上满是肃然之色,那些尸身傀儡仿若无穷无尽,即便他大发神威清除围困者,却终是不能突破“里四象”之阵。

只消须臾时间,被击毁的傀儡便再度自黑暗里踏出,补充完整。

激烈打斗当中,隐隐有一个沉闷如雷的声响,自地底深处传出。四个笼在黑袍之人,甚少进入大殿圣地,一时未曾反应过来。可亲手为之的秦烨,乃至被他护在身后的周一仙,两人却都心如明镜——

那是奇物被取走之后,地脉炎火隐约失控之兆!

秦烨心中焦急,若是久久不能脱困时,别说被这些可恶而难缠的尸身傀儡耗尽真元法力败亡,只那地心熔岩失控,便会叫这古老溶洞中的一切灰飞烟灭!心念急转之间,忽地有道灵光划过,叫他一下子回忆起一事,顿时想起先前那给他隐隐熟悉之感的印象究竟是什么东西了。

——十二死侍!

——黄茂!

此尸身傀儡,岂非跟此前秦烨在黑风寨中,遭遇的那“十二死侍”十分相类?只是相比起来,十二死侍威能极差,他只凭糟糕剑法便能匹敌,而眼下这些奇诡尸身傀儡,却是阴气内敛,威能不凡,需他拿出十二分警惕应对!

心生此念,秦烨再看那四个笼在黑袍中的人,越发觉得其与黄茂打扮十分相像。顿时便想到——莫非,这些人与黄茂乃是师出一门?

本来有心试探,可那四个黑袍之人,不言不语,只默默维持“里四象”之阵,一心要将两人困死其间。随着尸身傀儡增多,秦烨渐有力不从心之态,他已然走到了一个临界点处。便是周一仙,听着身后那越来越响的大殿异动,也心底发毛,又一次被秦烨抓着他躲开身后尸身傀儡袭击之时,他忍不住借这机会道:“小友,就这还未到生死存亡关头吗?”

秦烨无语。

没想都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在惦记那扭转局势的“惊世剑法”。只他所言也不错,秦烨真元到了危险的境地,必须做出决断,不然再耗下去,届时连垂死挣扎的余力都没有了!

“前辈,实不相瞒,在下的确还有一招或可打开局面。”

周一仙闻言,露出果然如此之色。

却听秦烨又道:“但这招却不是前辈所想的剑法。到了这般关头,在下也实言相告——晚辈此法,后患颇大,便是不计后果时,在下也只有不到五成的把握能够施展完成!”

周一仙一愣:“只有五成?”

秦烨苦笑点头,忽地问他道:“倒是前辈您一直深藏不露,连阴灵王也没能困住您,若是前辈还有妙法时,也切莫藏私了啊!”

没想到周一仙还真有办法,他道:“老夫的确有法逃脱,只是与小友一般,也并非十足把握。”接着他伸手比划一个数字“七”来,却是叫秦烨心里大喜,忙道:“前辈,七成机会成功,已然不低了!”

周一仙摇头:“非也,老夫之法,有七成几率会失败。而失败后果,却也与留在此处没有分别!”

秦烨让他这大喘气,弄得几乎欲要吐血!

片刻之后,他终是下了决断——“既如此,那便还是用在下之法吧。只是在下或能突围而出,后面便全靠前辈您了!”血光映照下,秦烨神色肃穆,经脉里渐渐稀少的真元,却在一种异样压榨之下,蓦地又慢慢增多,逐渐有奔腾之态。只是原本滋养脉络的真元,此时流转之间,却让他经脉里渐生锋锐刺疼。

“谁!”

一声厉喝,猛地打破地宫嘈杂的环境!

“咯咯~”

一声轻笑骤然回响,却又瞬间隐匿。

秦烨拼着元气大伤也欲要使出未能领悟之法的动作,蓦地停下,惊疑地看向身边周一仙。不想周一仙此时,也露出意外之色。黑暗之中,血红光幕未曾映照之处,忽地有一个身影闪过。黑袍人里顿时有人觉察此遭,连忙出声示警:“该死,他们还有同伙,小心——”

话未落音,

黑暗里,

一道寒芒闪烁,凭空化作一道银亮刀芒,将那黑袍人未尽之言,斩回肚子里去!

秦烨来不及关注别处,因为在其身前,西方白虎光幕之处,随着那黑袍人遭遇突袭,那道凝实光幕竟变得虚幻起来。

机不可失!

秦烨长啸一声,刚刚压榨而出的真元,通通化作滔天灵光,十几道晶蓝巨阙剑气如同风卷残云一般扫开身边阻碍,笔直落向那光幕化形而成的白虎之身!圣兽之威,非同凡响,哪怕它此时诡异成了血煞模样,同样如此,几道巨阙剑气顷刻间便在其一啸之下粉碎!

可它失了布阵黑袍人之助力,终是后继乏力,被随后的几道剑气斩中,不甘地怒吼一声,而后仍然崩碎开去!

“我们走!”

秦烨此时情况不妙,他小觑了压榨潜力的危害,哪怕他并未彻底深入,也未曾强自施展绝招,但仍然感觉周身经脉如同着火一般,无比痛苦!好在“里四象”已破,没了阵法阻挡,秦烨一把抓起周一仙,在其大呼小叫里飞身直往地宫之外而去!

最后脱出广场之时,隐约里,他似乎感觉到一股灼热的气息弥漫到广场上来了。

但危机未脱,他也无暇多想,亦且生平第一次不知轻重地伤及自身,让他有所不安。来时小心戒备,离去却没了诸般顾虑,秦烨一刻未停,从地宫脱身之后,又立即奔入先前的洞窟,一阵飞驰之后,前方之路渐渐狭窄,终于他穿过那口枯井来到地面!

时值残阳斜照。

远处天际,灿若火焰般云霞,布满苍穹。商南山上那处山谷中,数百年来笼罩未散的阴云退去,再一次有了绝美夕阳映入谷中。

秦烨无暇他顾,强忍着体内不适,带着周一仙身化灵光,也没去管方向,冲破云天便向着夕阳直追过去。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天际早已没了暖阳,孤月朗照之下,一道流光自天上斜斜地坠落下来。

——

三日后。

不知名山野,某处仅往崖壁内凹进去一丈不到的简陋山洞。

一个盘膝打坐,运功调息的身影显露出来,值此之时,正是傍晚时分,他也恰好在此时睁开眼,自调息入定中退了出来。此人,正是秦烨。

刚一睁开眼,便嗅到一股连日都未曾闻过的香味,转眼看去,只见小山洞几丈之外的空地上,正有一个白发皓首、身穿道袍的老头,趴在篝火边使劲吹气。快要熄灭的篝火上,架着一只烤了两三成熟的野兔。

秦烨嗅到肉味,越发感觉腹中饥饿,再没了入定心思,干脆起身也到那篝火前去帮忙。周一仙正愁篝火不旺,连忙让他使些道法抓点风来,方才放在火堆上的柴禾太湿了些,差点把火都压灭了。

再度吹旺篝火之后,周一仙面上笑嘻嘻地,握住那根穿了野兔的木棍细致地在火上翻烤,嘴里道:“老夫方才出去拾些柴禾,忽地心念一动,给自己算了一卦,道是‘土生青木,利在东方’!哈,老夫往东边一走,果然便见到这只中了套的野兔,由此观之,老夫相面卜卦之术,又有长进矣!”

秦烨笑道:“比起相术,老前辈,在下倒委实未曾想过,前辈竟还懂得下套猎兽此类活计。”

“嘿嘿,”周一仙面露得意,浑然不顾脸上那几处颇为滑稽的土灰脏污,高深莫测地道,“老夫活得久了,见多便会识广,看呀看地也就会啦。对了,小友你身体如何了?”说到这儿,没等回答,他便自个儿醒悟过来,拍了拍自己额头:“你看老夫这记性,似你这般自伤经脉,没有留下后患已是大幸!你也勿要强求,宜妥善温养调理为要!”

“前辈!”

秦烨看着眼前这皓首老人,本是游戏人间的潇洒人物,却硬是为他在此荒野照料三日,又有先前共同患难经历,他很是承此人之情,当即恭敬向他行了一礼,道,“前辈相助之谊,在下铭感于内,以后若有差遣,在下定会闻讯便至!”

突然这般正经,却叫周一仙愣了一下。

又见他意态诚恳,周一仙笑着摇头:“你这小子,本是超脱凡俗的人物,何必在意些许凡俗纠葛?再者说了,若非你来地宫相救,老夫此时岂能善了?”

秦烨只是笑,没有答话。

有些事,记在心中即可,无需言说出来。

不过两人既然提及先前之事,便又就此事说了起来。要说这其中,最为让两人遗憾之事,便是地宫里失了阴灵王粟离的踪影,若其潜伏修炼数百年,只怕真能成就原先的高度,甚至更上一层楼也未可知,直叫两人心中戚戚!

不过,相较于此,秦烨更加好奇那地宫里出现的四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呵,什么身份?无外乎古时遗存下来的邪魔余孽罢了!不过此门派修为风格,却叫老夫颇为陌生,观其行事,更是超脱寻常想象之外——若非亲眼得见,谁能想到居然有人能将‘阴灵王’这等鬼物也禁锢起来,为自家看门?唉,这些邪魔歪道,总是胆大妄为、无所忌惮,搅得天下从不安宁!”

“你问老夫,老夫也道不出其根底,最多只能排除——这些人断断不是百余年前正魔大战里,魔教派系的那些人!倒是那最后的血煞‘里四象’大阵,让老夫想起八百年前,那个统率魔教的宗门来。”

秦烨见说,心中一动,已然自己默念出那个名字:“炼血堂?”却又觉得不对,炼血堂总部座落于东方空桑山,传到今日早已只剩下小猫两三只,听周一仙此时所言之意,倒像是指出那些黑袍人,指不定便是与“炼血堂”那般古老魔教宗门一样,另行隐秘不出的古老门派!

【057】 残卷

果然,周一仙简述炼血堂隐秘之后,便点出此处邪魔人物,很可能就与炼血堂有所关联。随后两人又谈及大殿邪阵事宜,就那阵法之图,两人交流一番,待说起取巧拿走“地心炎岩”之时,周一仙顿时有些眉飞色舞。

只听他道:“小友走时去的急,恐怕没有注意到身后动静。你道那几人为何没敢追来?嘿嘿,却是大殿里那些熔岩竞相蔓延出来,以老夫之见,他们若是几日之内寻不到与‘地心炎岩’一般的奇物,必然镇压不住地火暴动!”

秦烨沉吟道:“前辈,以你之意,那奇诡的邪阵若是毁去,其余黑袍魔道之人还会留在此处吗?”

周一仙听出其意,若有所指地道:“商南山那处地下溶洞颇为难得,又有天然地心炎火,似此隐秘之处十分难得,老夫以为那些魔教之人未必会弃之而去。只是小友若还有除魔之念的话,莫如回转禀明师门,再做打算。毕竟没了阴魂鬼物这道屏障,谁能知晓再来之时,会碰上多少邪魔之徒?”

秦烨凝眉,认真点了点头。

周一仙又道:“小友此番破除阴魂屏障,使其失了阴铁、炎岩两件奇物,更兼破坏邪阵,毁了其不知多少代门徒的觊觎虚望,日后行走在外,还是警惕些为好!”

秦烨见他话里话外都将自己摘除,不由道:“此事前辈也参与其中,怎的便说成了在下一人所为的模样?”

周一仙嘿嘿一笑:“老夫云游天下,自此定计再也不来这商南、东莱周遭便是,也有遮掩行踪的法子。再者,老夫不过凡俗之人,哪里及得上你这正派弟子大放异彩来得记忆深刻?”

秦烨神情一滞,竟找不出反驳之言来。

只是提及“紫玄阴铁”,他便不由想起地宫之中,那声轻笑、那道破解了困局的森寒刀芒。也不知是否为践行“后会无期”之言,脱困而出之后,他也未曾发现其人踪迹。此时回想,心绪颇为复杂。

周一仙见他神色有异,想起那日地宫危局竟是叫一个意外之人破解,也不由感慨:“小友,魔教之人,行事只凭心念,全无规则顾忌,你出身青云门,还是勿要来往的好!”

秦烨一怔,随即认真地点了点头。

篝火燃烧的火焰,映着两人面孔。

那转动木棍上的野兔,此时炙烤得通红,油脂滴落到火堆柴禾上,“嗞”地发出一声响动,诱人的香味越发浓郁起来。

——

东莱城外十里。

秦烨目送周一仙二人,再度踏上东海之行的路途。

法宝雾隐绕着他灵动飞转,这颇为通灵的家伙,近来却很有一种躁动之感。也不是因为别的,正是那石盒里的“地心炎岩”。一个至柔之水,一个至阳之火,二者相遇,果真有一种水火不相容的异动。

所幸“地心炎岩”虽是奇珍,但毕竟没曾炼制为灵宝,只会静静地散发灼热气息。是以两者之中,全是雾隐一个光芒闪烁,隐隐透出一种十分不服气的朦胧之念,让秦烨只觉十分好笑。

忍不住想,此时便如此对立,若将炎岩也炼制为宝,还不知这两个家伙会何等针锋相对呢!想到此遭,秦烨便忍不住在心中感叹,人生之际遇果真叫人无法预料啊!明明一心演练金行术法,为求“金生水”之后续道法路子,没成想金行灵材未能寻获,反而意外地收获一块火系至宝!

不过,虽是意外收获,但以“地心炎岩”之威能,却是完全可以加诸于“五行灵宝”炼制构想里去的。作为出生地底深处的至阳圣宝,它完全足以胜任“火行之令”一角!如是一想,秦烨忍不住高兴起来,取出那石盒,也不理旁边飞旋的雾隐,便欲打开盒子。

前几日刚刚脱离险境,又自伤经脉,秦烨无暇看它,只在周一仙好奇眼神里,打开两人匆匆看过一次,今日正好有闲暇细细看看此物。

揭开那不知是何材质的石盒,顿时便有扑面而来一股炽热之气。也不知是否脱离熔岩湖的缘故,秦烨感觉这股热气,比起当日地宫少了几分咄咄逼人的气势,反倒威能内敛,有了灵物神韵。炎岩色泽透亮赤红,整体呈现椭圆,表皮光滑,看起来如同暖玉一般,可惜此物太过炙热,他是不愿再空手触摸于它。相比当初温润的“水碧”,它的确算得上锋芒毕露了。

越看那炎岩,秦烨越是喜欢,脸上掩饰不住开怀之意。

忽地目光一动,看向炎岩身下,口里“咦”地一声,使出法诀隔空将那炎岩抬起,却见一个奇异薄册,中间露出拳头大焦黑孔洞,似是被某物烧焦而成。秦烨将薄册取出,翻看几眼惊得心里一跳——那册子,居然非是凡物,而是记载了魔道功法的秘籍!

可惜可叹的是,因为此册材质不是寻常纸张,又刚好与石盒底部一般大小,竟叫他初时把它当成衬垫之物,直垫着放置炎岩好几日,以至于以其不俗材质也被烧穿一个大孔洞!本是完整秘籍,竟生生因他疏忽大意,而成了残卷,令他扼腕叹息!

不过遗憾片刻,他又觉得自己好笑。

因为前世执念,秦烨对秘籍一类别有观感,因此损毁之下才深感懊恼。可此时回过神来,以自己青云弟子身份,何须觊觎魔道功法?便是整个此方世界里,能让他为之心动者也只有那神秘无比的五卷《天书》,其他功法,他其实内心之中未有想过要去觊觎学习。

不然,大竹峰上,为何对佛门“大梵般若”无动于衷?

佛门正道尚且如此,何须说魔道之法?

只是,有前世观念影响,使他知道不管选择走那一条道路,兼容并蓄都好过闭门造车。此方世界里,门户观念尤为深刻,若没有其他机缘,不同门派出身弟子对其他门派所修之法可谓一无所知。秦烨本不欲翻看,终是没能抵过心底好奇,本着“知己知彼”之念,还是将其翻开。

薄册内容不多,前面十几页尽皆烧毁,中心处一个焦黑孔洞使得内容不全。但仍然可以通过周边其他文字,将整体内容窥视一二,一看之下,秦烨眉头直皱,忍不住骂了一句“邪魔外道”!

最后两页尚且幸运留存,却又与前文有所不同,看完之后,他竟一时陷入沉默,久久之后叹息一声:“难怪都说‘兼容并蓄’,于神魂一道之上,魔教中人显然走在了前方!”原来薄册内容,归纳而言只两个字——“炼魂”。只前面篇幅,连篇累牍所书者,却全是“炼他人之魂为己用”,详尽内容自是尽毁,但只看只言片语,也只此法之阴狠毒辣,不愧为魔修之法!

不过后面寥寥数言里,却谈及“炼一己之魂”,竟是大胆将手伸向修真之士讳莫如深的“神魂”领域。以秦烨见识,公道而言,此乃修真界如同探索新大陆一般的丰功伟绩!可惜的是,此方世界能超脱门户之见者有几人?于正道而言,凡是魔修之法,都会归于“邪魔外道”而禁止,哪怕有正确道路,也会被贴上标签敬而远之,更别说认同与推广了。

是以秦烨心生犹豫。

先前,此物若尽是邪恶魔修之法,大不了毁去便是。可因为其后记载的新颖“炼魂”之法,却是整个修真界都十分罕见之物,贸然毁弃岂非暴殄天物?不过留下此物,只怕更加麻烦!思来想去,秦烨终是叹了口气,决心将其毁弃!

虽然其所探寻之路,与整个修真界而言,乃是走向“真理”。可此方世界,终究不是一个讲求“真理”之处,他也全然做不到如同变革引路人那般奇伟之举!既然打定主意只愿老老实实修真炼道,守护一方便罢,何必再沾染这些东西呃?

随手一翻,到了末页之处。

这一页里,却是另一个笔迹记载,仿似后来之人所书,却不是记载魔修功法,而是记录了一些天材地宝的消息,大约有七八条之多。不过,这些消息有许多已经被后来以线划去,虽不知其原本之意,但秦烨猜其应是要么印证消息有误,要么便是已然寻获拿取。

剩下消息里,只有一条让秦烨露出惊疑之色。

——该是,虚假的吧?

——此物的话,竟也没有去取吗?

那条消息道是——东有山曰“峄(yi)皋(gao)”,下有白垩,水中多蜃,有异禽曰“云鹫”,巢穴时有金玉之光,疑为“玄皇之金”。

玄皇之金,金中瑰玉也!

秦烨决计未曾想过,会从一卷魔修古籍里得知金中瑰宝的消息,是以第一反应,便是嗤之以鼻,以为谬误。不过,他只片刻时间,又生犹豫——若此言为真呢?毕竟,记载于此的魔修,也决计没想过要以此去骗人吧?不然何至于藏得这般严实,又是专用奇异石盒,又是沉入熔岩湖中!

思虑之后,他还是决定前去一观。

毕竟峄皋之山,距离东海不远矣!

便有错漏时,再行改换路线,也不至于耽误多少时间!

【058】 沧海

观于海者难为水!

沧海之浩渺,一望无垠,碧浪滔滔。有飞鸥翱翔,有水天交接,海市蜃楼奇异瑰丽,潮汐涌动涛声不绝。置身其间,只觉天高地远,人越发渺小,而心胸之间越发宏远宽大!碧空之上,便有一道灵光翻飞不绝。

视野拉近,却是一人驾驭灵宝御空。

时值大半年,东海已至!

身处水汽丰沛之东海,以水法为根基之秦烨,此时宛如回归本源一般十分惬意。水天浩渺,更有蛟龙入海、雄鹰练空之逍遥自在!望着身下那碧蓝之水,秦烨心中隐有异动,恨不得投身其间,彻底融入进去那般!

灵宝雾隐翻飞未停!

到了东海之处,它竟是比秦烨还要隐隐激动,若非有秦烨驾驭,它怕不是想要直入东海嬉闹?也罢,秦烨心中畅快,干脆随着雾隐一同释放自我,周身真元之力毫无保留尽皆注入法宝当中,一道巨大灵光没入海浪——紧接着,便有奇异龙吟之声传开,海面波涛翻涌,四条足有五丈左右粗细之淡蓝蛟龙,翻波滚浪而出,直入百丈高空当中!

随即又在道道法诀操纵之下,如有灵性那般腾飞翻转,低吟阵阵。

水龙吟之法,秦烨已然完成达到八成。

眼看周遭蛟龙翻飞,他一时兴起飞身跃上身旁蛟龙头顶,那蛟龙也十分配合接住他,如同灵兽坐骑一般在白云之间飞舞!随后许久,力道消退,法力不支,它便从半空落下,欲要重归浪涛当中。不过此番秦烨却没有随它一道入海,而是在其撞入大海之后,立时踏浪而行,落在了一个露出海面的岛礁上边。

雾隐落下,玉质令牌上面道道灵光闪烁不定,显然方才一番玩水,叫它露出如同孩童般兴奋来。秦烨哈哈大笑,伸手弹飞玉令,它也不恼,再度飞旋过来。秦烨与水亲近,但因为某些缘故,他此时委实对水有种敬而远之的态度,一时不愿下去。

若论及那缘由,便得说到此之前几月,往峄皋山一行之事,再要追溯时,就要从半年前那篇记载异宝“玄皇之金”的残卷说起。一念至此,秦烨不禁按住胸口,衣襟之内,正有两页留存的残卷——不错,诸般复杂心绪之下,他终究还是将最后两页残卷留了下来。

那日,秦烨欲要摧毁残卷。

不曾想此卷材质奇异,要将其摧毁不能以寻常之法度之。是以最后他用法力,点燃炼制法宝使用的“元火”,一页一页,将那残卷炼成灰烬。等到最后两页时,秦烨神困疲乏,又且伤势未愈,便暂时停了一阵。却是这一阵时间耽搁,他心中又对这两页残卷记录的秘术生出不舍,尤其是自己之前已将残卷遍览,此时只以烧毁残卷便当作未曾发生,岂非有些自欺欺人?思来想去,莫如将其留存,也好做个依凭,回山之后交给师父田不易,且看他如何处理此物再说吧。

没了前卷“炼他人之魂”的邪恶魔功,只说此物巧合得来,以其秘术之奇,或许能得师尊田不易慧眼相识吧?毕竟,整个青云门中,敢于叫门下弟子别出心裁炼制法宝的,也就大竹峰一脉了。

回到先前所言,继续回顾秦烨峄皋之行。

且说秦烨终是信了残卷之言,决心往东山峄皋而去,因为心有所念,故此一路行进未有耽搁,只闲暇休憩时研究一番水法,便有自顾前行。如是披星戴月,不顾风尘,终于在两月之前赶到峄皋山。

峄皋山脉覆地甚广,有峄皋之水自山脉里穿行而出,向东而注入激女之水。确如残卷记载那般,峄皋之水甚多蜃珧,有聚集蜃珧之山谷竟天然而成幻境,十分奇妙神秘。此山之下,颇多白垩,秦烨细细观看一番,发现此种白土有些像前世见过的白色陶土,又软又黏。进山之后,林木渐渐茂密,奇峰遍布,多有直如云霄者。

残卷之中仅是寥寥数言,可秦烨要寻获那处异宝所在,却颇为繁琐。直到四五日之后,一场大雨下过,峄皋山某处孤峰之上,竟忽然绽放金光异彩,照耀周遭百十丈方圆,恰好为秦烨所见。连日搜寻终有所获,他心中无比欢喜,不料也在此时天际陡然一暗,却是一只翼展如云的硕大灵禽!

那只灵禽黑羽赤冠,头顶有金色翎毛,双目如电,身躯矫健神俊,翼展之下几乎有十丈之阔,乃是一只当之无愧的庞然大物,异种灵禽!当时秦烨收敛气息,灵禽只是凌空飞过,却仍有一股威严压迫传来,顿时便让他知晓此物之名——异种灵禽,云鹫!

此前只是从残卷得知消息一二,现在见了真身,秦烨才知晓为何残卷之中记载“玄皇之金”这般灵宝,也未曾被人取走的缘故了——有云鹫这般灵禽,修士之中能以一己之力对抗者,屈指可数!

显然记录在残卷之上,那位看笔迹似后来者的魔修,并未在“可数”那几人当中。至于说相邀他人为助力——此等异宝,若真是夺取下来,又算作谁的?

人大都有异心,也有私心。

对于记录消息那人而言,恐怕就这样使那金系瑰宝放置着,也不愿把这消息公开给其他人知晓。

秦烨当然也了解这种几乎存在每个人心里的小心思,感叹如此倒是便宜了自己!孰料,他还是太过小看云鹫这异种灵禽。毫不客气地说,云鹫此鸟,以古老修为而计,未必便逊色青云山水麒麟多少!即便法力差些,以它身为灵禽的空中灵活之资,也完全能抵消水麒麟水中至善之兽的优势。有这般灵禽守护的异宝,岂是那般轻易便能夺取?

反正秦烨试遍种种方法,都未能成功,便是倾尽全力,在那孤峰布置一大片笼罩的迷雾,也没能引走警惕心极强的云鹫。甚至好几次,差点叫此异种灵禽逮个正着,若非‘雾隐’此宝妙用非凡,他恐怕连与云鹫纠缠的资格都没有!

如是僵持一月,秦烨便有些心生退意。

便真要来取时,恐怕得回门中组个团队才行。谁想就在他欲要离去之时,峄皋山中猛地出现另一只可怕巨兽,却是只七丈高左右、浑身毛发漆黑的可怖人猿!秦烨也不知此兽之名,不过那人猿似与云鹫交恶,两者见面便是一场惊天动地之战,他顿时知晓自己最后的机会来临!

别看人猿凶恶,可云鹫毕竟占据空中优势,它要走时,人猿哪里阻拦得了?是以秦烨仍旧小心翼翼,悄悄摸进云鹫巢穴,也不停留,直入其中取走那块梦寐以求之物后转身便跑,根本没有去看巢穴其他散发异能之物。一出洞穴,云鹫锐利双目便发现了他,无奈只得全力激发雾隐,招起大雾阻隔溜入峄皋之水,顺流便往激女之水而去。

本以为就此一来,云鹫找不到秦烨便会罢休,谁想它竟对巢穴失窃甚为惊怒,一直盘旋峄皋与激女两条河流,叫秦烨全然不敢露头。如是一直潜伏,顺着河流往东,持续接近一月之久,等他彻底入了东海,总算没感觉头顶那时不时便会出现的莫大威压,紧张许久的内心终是可以松了口气。

也正是水中潜伏一月此事,叫他见了浩瀚沧海,心中亲近,却也不愿就此化身游龙到水里去。毕竟,他再有水属亲和之力,也不是真个便成了水生之物,不可能一直置身于流水当中。

东海,

某荒芜岛礁。

秦烨因为方才玩水,法力所耗甚大,便在岛礁之上调息一阵。随即便往那岛礁周遭搜寻起来,他可未曾忘记,此行历练最终,却是要带回一块东海独有之“璇玉”,以作试练成败的。不过璇玉此物,虽说于凡俗当中已是无比稀罕的珍宝,但对于修士而言,它们并不难找。

秦烨只花了一个多时辰,便寻到了一块黄白颜色的玉,触手冰凉,色泽均匀,隐约里似有旋绕之纹,无比奇特。不过他嫌此玉不好,颜色不纯,直接丢了开去,又去搜寻。有了先前的经验,他在一处荒岛断崖下边,寻获一块颜色纯白,色泽通透,旋绕之纹越发神秘好看的玉来,这才满意。

此时距离试练一年之约,尚有两月时间。师父田不易要求行至东海,却没说不可以御空回去。若是御物飞行的话,回到中州青云山并不需要多长时间。秦烨觉得,反正回山也是无事,终日只有修炼,便不如再停留些时间,甚至将“五行之令”再炼一块出来也无不可。

一念及此,他便寻了一处静谧孤岛,孤岛上恰有一个适合炼宝的安静洞穴。

秦烨布置一番,又给自己做了些炼宝之前的准备,甚至御空寻得周遭岛民,向其购买了不少干粮储备,这才取出那块“玄皇之金”。玄皇之金与别的灵材不同,其外面包裹了一层灰色晶体,炼制之前需要以法力“元火”,细细炼制一番,将诸般杂质清除,而后方才能够进行灵宝锻铸。

不过,在此之前,他必须明确一事——

那便是,金行之令,铭刻哪一种灵阵为妙?眼下他有几个选择,归纳而言,却又只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攻与守,如何抉择?

【059】 月明

攻与守,如何抉择?

起初,秦烨钟意于“攻”。因为雾隐已是防守辅助之宝,再以“守”为要似乎重复,亦且金者,锐利也,主杀伐。本就是攻之一道,似乎选择这便是最好的。

然而他细细思量之后,又觉得不妥。毕竟“五行之令”,乃是一整套构想,其中每一令之归属,早就有所计较。若是为一时之间的选择,而放弃整套构想,未免有所失策。另一方面,雾隐虽为防御之宝,但其却是防、困效能皆有,却无对一己之专一守护,秦烨其实颇为缺少真正的防护之法,除了一手“真元护体”再无其他。

而金除却锐利之外,也有金刚之意。

金者金刚,坚不可摧也。

若做护身之用,显然也十分妥帖。

另有一个缘由,却是起了决断性作用,乃是——秦烨心中,委实不愿依靠法宝自带法诀,从而失了道法研究精进之心。毕竟,灵宝自带法诀,施展轻松,消耗甚少,只需调用法宝便罢。试想催动法宝就能使用“金曜剑气”,为何还要苦修?可失了道法精进之心,心神系于灵宝道法上边,便再有数十上百年过去,又能有何变化?

秦烨诸般道法,多是研究“攻伐”之道,便是为困敌开发而出的“双蛟剪”、“千刃激流”,最终也成了杀伐之术。相反,在防守、辅助方向,秦烨深感有所薄弱。尤其是后续开发出“金水相生”、“水龙吟”道法之后,攻伐愈盛,防御便更现不足。

而且,铭刻防御、辅助之灵阵,法宝威能便弱了吗?

别的不说,只言雾隐灵宝,若是其上铭刻攻击之阵,此次峄皋山寻宝,他纵然可以在爆发法宝威能下伤到灵禽云鹫,但接下来更大可能,便是他在暴怒云鹫攻击之下,彻底身死道消!

最要紧的是,在秦烨定位之中,法宝乃是辅助之物,他所走的毕竟不是“神炼”灵宝的御物之道!追求法宝攻击性,莫如追求法宝功能多样性,来得更加妥帖!

如是思量一番,秦烨便定计下来,从几个灵阵当中,挑选一个防护能力最强的“天罡战甲”出来。此阵乃是自金行道法“天罡战将”当中演化而来,只取战将之甲,灵阵便简化大半,不然以区区金令之大小,未必能铭刻得了此阵来。法诀之中,似此幻化成形的道法,多会因人而异,毕竟“相由心生”。

此阵防护最强,却甚少有人使用,乃是因为灵阵多有限制,脱离了覆盖范围便会失效。在秦烨处却没了这般困扰,因为“金行之令”一直都跟随在其身边。

准备就绪,“金行之令”的炼制便就此开始。

熔炼灵材,萃取精华,花费秦烨七日时间,随后开始凝形。金行法宝全不似当初水碧那般凝形容易,直到第十二日时,法宝外形才基本定好,自是与水行令雾隐相差不大。而后最为繁复艰难的灵阵刻画便来了,为了完成“天罡战甲”之阵,秦烨又费心耗神,花了半月之久;刻画五行阵基时间多出一倍,直接花了整整一个月!

等到金行之令锻铸完成,距离他初时封闭山洞,已然过去了两个多月时间。

接着便是神念相融,此令不同雾隐,金者锋锐,当其激活之时,秦烨便只觉半空里起了一阵铮鸣之音,仿似他激活的不是一块金令,倒像是激活一柄锋锐仙剑,山洞之中,一时便被映照得金光灿灿!

金令飞旋,光晕流转。

神念相融之下,顿时便有一股灵宝精气倒灌而回,曾经炼制雾隐,秦烨经历过一遭,他自然不会陌生。只是当此之时,他居然还有心思分神他顾,胡乱地想到:“此方世界里,像我这般每每锻铸法宝,便享受一波灵宝精气的,怕是不多吧?”

事实也的确如此。

如现任“天琊”、“斩龙”这般神兵之主,法宝乃是继承而来;又如后来杜必书等自行锻铸法宝“神木骰”,威能以及所使灵材,比不上秦烨此时的天地奇珍,炼制之发也有所不同。

只是金行锋锐、致密,灵宝精气也带着那般金行特点,精气流转之间,让秦烨颇为受苦,只觉周身脉络当中仿似有锐利刀子流淌而过。片刻之后,那些精气便转化为道家真元,运行周天之后,海纳百川,却是将秦烨修为生生推着前进!

秦烨上次突破才多久?

他不欲这般快速突破,便强自压着修为进度,只把那奔**气与真元拿来不断夯实基础。可即便如此,他仍然感觉自己的修为在一点一点往前而行,只怕也压制不了多久,便会再度突破!

山洞之中,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

便见秦烨猛地睁开眼,眸光里金光闪烁,竟是射出两道光芒,打在前方山洞岩壁,穿出两道极深的孔洞。那正是他实在无法吸纳的灵宝精气,只能以此方式逸散出去。

一手伸出,握住那飞旋不断的金令。

至此,历时两个多月的炼宝便告一段落,秦烨摊开手,手上金令豪光道道,金灿灿地十分显眼。又将雾隐拿出,两者并排,一金一玉,安宁静谧、和睦共存,甚是相得益彰!秦烨看得心中欢喜,哈哈大笑,自乐一阵,而后破开山洞封禁,飞身掠入半空当中。

一道金芒闪动,金令轻易便接住了他,而后化身金灿灿耀眼无比的流光,在那半空云彩之上不断划过。御空一阵之后,秦烨到了另一处岛礁落下,面上满是欣喜满意之色。金令比起雾隐,更善于破空飞行,其御物飞行的速度又进了一步!

伸手一招,两道金灿灿巨阙剑气瞬时凝形,原先使得颇为凝滞之道法,此时在金令辅助之下,顿感得心应手。御物也试了,道法加持也试了,此时最要紧便是看金令之中的灵阵,是否自如运转。

便见秦烨搓着手,颇为紧张地将那金令一抛,法力运转之下,便有一道金光自法宝射出,照在他周身上下。而后只刹那间,秦烨浑身便浮出一层金甲虚影,以肉眼可见之极速凝为实体,转瞬之后,便有一身穿金甲护体之人出现在那荒芜岛礁。

“唉,可惜不是以‘咔咔咔咔’那种,一块一块拼接出现的方式!”秦烨想起前世记忆里某个金红盔甲覆体的场景,竟有些微的遗憾,“且先看看外形如何吧。”怀着期待,他凭空凝成一道晶蓝水幕。澄净水幕光洁如镜,正好拿来对镜自视——

水幕之中,

一人头戴金冠,两肩蛟龙兽头相吞,胸前龙纹战甲,脚踩金色战靴,除却身后一条血红大麾,浑身上下一片金光灿灿,很是威武不凡!只那对镜自视之人,一脸自我陶醉模样有些坏了这威武战将的气势,变得滑稽起来。

“啧啧!”

“不错不错!”

秦烨笑得双眼眯缝,一张嘴根本合不拢来,心里对炼宝之前自己的思虑定计十分满意!别的先不说,单只这威风凛凛的气势,此方世界哪一件灵宝能够做到?他不禁生出臆想,此后穿着这一身战甲征战四方,该是何等畅快?

又想起大竹峰矮胖师父,忍不住叹道:“师父总想光大大竹峰一脉。等到了七脉会武,我将这战甲一穿,岂不霎时成为全场瞩目所在?哈哈,胜负不论,仅凭这一招,我也有信心让师父他老人家在同门面前大大地出一次风头!”

想到届时矮胖师父心怀大慰模样,定会扶须长叹,说声“有徒如此,夫复何求”吧?

如是自我陶醉,也不知过了多久。

悠悠地海风吹拂,终叫秦烨回过神,想起正事来——一道道剑气凝聚,由弱至强,依次刺在“天罡战甲”之上。试探一番之后,秦烨当真惊讶起来。不想这虽是简化之后的灵阵,但所有法宝威能凝聚在一处,所成防护之力,简直大到可怕!

秦烨最擅长的凝剑之气,居然分毫不能刺破战甲,便是强化之后的巨阙剑气,也须连续几道同时刺在一处,方能有所动摇!简而言之,他以门中时常切磋的大师兄宋大仁来对比,以其剑法之能,寻常进攻秦烨预估恐怕对他造不成一点威胁了。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同阶修士里,若不能每一击都全力以赴,甚至不能破开秦烨战甲防护!便是修为高强着,要破此防护,也需费些手脚!更麻烦的是,此甲可不是一次性破开便算完事儿,秦烨借助金令,须臾间便可弥补损伤,就是重新凝聚战甲,也废不了多少事儿!

秦烨“嘶”地吸了一口凉气。

本以为造出个“时装”,没想竟是乌龟壳?

当真是——太妙了!

——

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

浪涛阵阵。

孤独岛礁之上,本是满心兴奋,啃着手中干粮的秦烨,望着远处那一轮孤月,心里忽地生起淡淡的惆怅来。说来有趣,他本成年人心思,又只是离山试练一年罢了,此时却果真有些思念大竹峰来。

便连同着,此时看那海上明月之皎皎,也觉得不如大竹峰上看时优美,失了几分神韵。

幽幽浪涛,如泣如诉。

飘渺的海风里,仿佛吟唱着一首孤独的歌谣,让人沉迷其中。

秦烨听着那歌谣,啃干粮的动作也为之一顿,眼里露出痴迷之色来。好一阵,浪涛卷起,撞在岛礁岩石上边,飞溅的海水浇了他满头满脸,他才霍地一下清醒过来。

海风里,悠然空灵的歌谣仍在吟唱着。

——居然不是幻觉,真有人唱歌?

可秦烨看了眼周遭大海,全无一处岛屿,却去哪儿寻人之踪迹?

沧海月明珠有泪——秦烨蓦地心中一动,连忙飞身而起,朝着一里之外另一处岛礁而去。身形尚未落下,只听得海风里歌声一滞,接着“噗通”落水一声,待他落在岛礁时,只看到一处波纹不断扩散开来。

唯余浪涛之声,一阵连着一阵。

【060】 珠有泪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东海涛涛之浪,催动了秦烨对大竹峰思念之情,顿时便叫他起了回山之意。不过,临到离去这让他十分舒适眷恋的沧海,他尚有一事需要完成——那便是,准备礼物!

兴许是前世出身礼仪之邦,潜移默化之故,即便以秦烨宅男属性,也深深地明白人与人之间送礼之紧要性。诚然,与人相交贵在知心,可如他这般出门便是一年,若能回家给诸位师兄弟以及师父师娘带些贴心小礼物,哪怕是故作严师古板的田不易,也不能拒绝吧?

届时一众师兄们,收到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一定会激动得热泪盈眶,感激涕零吧?想到此处,秦烨顿时便充满干劲,坐在岛礁吹着海风,冥思苦想几个时辰,势要想出别具一格又符合诸位师兄欣赏的礼物来!

——

老八张小凡,而今还是小屁孩一个,又十分老实木讷,怕是没甚欣赏能力,正好东海除了水以外,就属各式各样海螺贝壳最多。男孩子玩彩贝太娘,给他带个大海螺回去——以他农家弟子出身,定然没见过脸盘大的海螺吧?嘟,嘟!瞧,还能吹着玩儿!

六师兄杜必书是个逗比,不能送太严肃之物,便切割三块璇玉正方体,提醒他切记勿要忘了以后炼制法宝“神木骰”;

五师兄吕大信平日颇为照顾他,便送块亲手雕琢的绝版玉珏,采自东海璇玉之精,所谓君子如玉,想必五师兄也是极为兴奋的;

四师兄爱舞文弄墨,好办,一方青云门徒亲手琢磨之玉石古砚,甚为相配,可惜没能学会“土行”道法,不然做旧一番价值更高;

三师兄郑大礼修行最是勤奋,为勉励于他,便以玉石做个“神念傀儡”,期待师兄早日突破御物;

二师兄吴大义不太好办,竟是个艺术爱好者(爱哼曲),本是准备雕刻一支玉笛,没想他只是音痴,坏了好几块玉石之后,他终于放弃,便只送块玉胚,使其自行打磨去吧。

大师兄宋大仁,平日友爱同门,照料诸位师弟最是尽心,所谓君子如玉,那便送他一块玉珏——哎?秦烨怔住,看了看前边准备的礼物,猛地发现竟与先前五师兄之礼重复。皱了皱眉,叹息一声:“可惜了,大师兄错失一枚名家手笔的玉珏!”

送礼最忌重复,不过这全然难不倒深受礼仪之邦传统文明熏陶的秦烨——倘若一人无礼相送怎么办?答案是,那便送其身边最亲密之人,也能达到相应甚至更甚一筹的效果来。大师兄宋大仁与小竹峰文敏师姐眉来眼去,便给他带一捧珍珠。

东海此物不少,一个个古蚌怀珠,大都有两指大小,颗颗圆润无比,细腻光滑。大师兄将此送给文敏师姐,定会受到青睐吧?想到大师兄含着眼泪说“没白疼他”之类的话,他便忍不住露出得意之色。

接着便是两个让他头疼的人物——小师妹与师娘!

一应师兄弟,皆是心思粗糙的汉子,别说都是送玉,便是他随便捡几块石头回去,称其为东海特产,他们也不会介意。

可送给女子的礼物,则决然不可随意,不管那女子现在是小女孩儿又或者是上百岁的女长辈,一旦没能称其心意,失礼事小,被惦记上事大!一想到师娘苏茹笑意吟吟地接过礼物,却在随后的修为指点当中下重手,秦烨便忍不住浑身一颤!

女孩子究竟喜欢什么?

此乃世间终极之难题也。

尤其两方世界观念迥异,前世读那许多“感动得热泪盈眶”之攻略,怕是大多不太适用。虽说美容护肤,两界亦然,可他不过是个“见识浅薄”的宅男,如何会这些东西?思来想去,只觉女子之属,大都会喜欢美观而亮晶晶之物,送给大师兄那一捧珍珠倒是合适。

可已有前例,再要送时,除非能寻得更好的。

小师妹还好,少女心思最是好奇,先前没给小师弟的彩贝,此时正好用上,若再加以另外好看、实用亦且兼顾珍贵之物,应该便能将大竹峰上唯二两女应付过去。如是一番寻找,又过去了两三日时间,珍珠数量增长一倍,可更好的却没有,弄得秦烨颇为懊恼,也不知原著书中曾经提过的“大贝珍珠”,究竟在何处寻得。

“哗啦”!

沧海之中,一道人影破水而出。

真元运转之下,周身蒸起阵阵水汽,随即满是水渍的一身便干燥起来。秦烨分辨了一下方向,驾起流光,往附近一个岛礁而去。这两日,他都在此处岛礁歇息,又一次无功而返,让他颇为气馁同时,也思索着是不是将大师兄的礼物置换一下,都换成东海特产之璇玉得了!

夜幕降临。

东海之夜,虽有浪涛阵阵,可除此之外,却也是另一种让人心神放松的静谧。

他坐在岛礁一处不起眼之地,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可一直到明月高悬,那期待中飘渺空灵之音,仍未出现。秦烨抬头,看了一眼渐渐偏斜的孤月,终是叹了口气,默默走入岛礁深处,在那避风之地打坐行功直至天明。自从前次之后,他再未听到过那神秘歌谣之声。

到了现在,他甚至都不敢确定,当日他究竟是听到真实之音,还是恍惚之下的幻觉呢?

——沧海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成珠。

——鲛人之说,莫不只是个虚言?呵,感觉自己有些入戏太深了。

——明日再无所获的话,便就此离去吧。

翌日天明。

秦烨飞身离开岛礁之际,蓦地定身,只见他往常盘坐等候之处,岛礁外那一汪海水里,“咕噜咕噜”泛起细小的气泡。他心中一动,连忙入水看顾,竟在那处近礁海水中发现两只极为庞大的古蚌,不由大喜过望,连忙御使水法,轻轻将那两只古蚌托出水面。

出海细看,那两只古蚌足有两只磨盘那般大小,其身上覆满了珊瑚虫躯壳之类,看不到其本来的蚌壳儿,只此一处,便可观出其年岁怕是不知有多么久远!秦烨看着它俩,心中开怀无比。

正愁不知如何是好,便有这两只古蚌送上门来!

观其外形年岁,怕不正有稀罕无比的珍珠?

只是古蚌受到惊吓,两扇蚌壳紧紧闭合,秦烨试探着发些力气,那古蚌微微打开,却又立即迸发一股巨大力量闭合起来。秦烨挠头,他倒不是真打不开那蚌壳,只是这两只古蚌不知生长了多少年,他不愿太过暴力,以免伤到古蚌性命。想了一阵,蓦地想到一法,却又再度轻轻将那古蚌之壳打开些许,摘下腰间葫芦往里面灌了一阵,片刻之后,他再试时,手上阻力顿时小了不少!

——还真有用?

秦烨面上一喜,又再度使力。

轻轻将那蚌壳多打开一些,能瞧见里面白色软肉,便就此停下。他御使一股清澈海水,轻轻探入蚌壳之中,片刻时间以后,秦烨双眼一亮,忙将水流撤出,却是从那古蚌当中取出三颗拳头大的粉色珍珠!

兴奋之下,他又依照此法,从另一个古蚌里取出一颗比那粉色珍珠还要大的金色珍珠,此珠浑圆滚滚,金光灿灿,便是秦烨这对珠宝欣赏不来之人,也不由得对它生出喜爱之意来!

——有此四颗珍珠,还怕不能让人满意?

把玩一阵,他小心地将珍珠收好。又认真地向两只为他解决大麻烦的古蚌道谢一番,而后轻轻将它们放回海中原处。

至此,门中众人的礼物都准备妥当——秦烨自也不会忘记那最敬爱的矮胖师父。算起来,唯有他那份礼物,秦烨花费心思最多,耗费时间最长,也对此寄予厚望,只等着回山之后,便给矮胖师父一个大大的惊喜!

是夜。

明月朗照之下,又一次失望而回。

秦烨终是放弃,只是临别之际,望着那月光下闪动光芒的波浪,他忽地放声喊道:“喂——!”

“我不知道你听不听得到,也不知道你听不听得懂,甚至不知到你究竟存不存在——”

“不过,前次那歌声很不错!”

“我要走啦,你也保重!”

如是喊了一阵,他却忽地失笑,觉得自己这般行为委实有些幼稚!好在此时在他面前的只有漆黑一片的大海,没有人会看到他这般模样,涛声阵阵,未必便是取笑。

或许是感谢那空灵之音引出的一个儿时对大海的幻想吧,他轻声道了一声“珍重”,也无须等待天明,便手上一挥,踩踏一道金光飞入半空,而后化作流光没入繁星点点的苍穹。

浪涛阵阵。

似在叹息,又似在吟唱。

没有人注意到,在那岛礁一处海水里,慢慢直起一个披散长发的身影,她偏着脑袋看那天际的金色流光,大大的眼眸里有着好奇之色。片刻之后,这片古老海域,又有一阵空灵的歌谣之声,融入阵阵海风里飘散而去。

在水域挨着她的身侧,两缕细小地水泡,咕噜咕噜地往上轻泛而出。

【061】 竹依旧

大竹峰。

清风依旧,竹涛悠悠。

后山茂密黑节竹林里,一个小小少年正自挥汗如雨,坎坎伐竹之声,在那寂寥的后山里传开老远。那少年正是上山一年的之久的张小凡,他性子素来老实本分,自师姐田灵儿结束入门弟子功课之后,便只剩他一人在后山伐竹。

虽是一人,他也从未生出过懈怠之意。

在他看来,师父师娘对他已经百般优容,哪怕他修行道法练得极差,也从未有过一句重话。这般恩情,他无以为报,只能以更加踏实的态度完成每一次修行。只是闲暇之余,他也时常会想起与他颇为亲近,但下山足有一年的七师兄。

隐隐地,在他小小的心里,也有着一些羡慕。

如果,自己也能像七师兄一样,为师父师娘争光,那便好了!一念至此,他又有些脸红,觉得自己“异想天开”。七师兄乃是大竹峰天赋最高之人,自己哪里比得上?唉,还是脚踏实地,先把当下的修行做好吧!

时隔一年,虽然草庙村惨案之景象,也会时有出现在他的梦中,但他已不像最初那般不安和无所适从了。只是有时午夜梦回,他仍会想起草庙村无忧无虑的时光,以及那两张最为亲近的面孔,在此之中,也会有一个和善的老和尚面容,出现在他梦里。

时至正午。

汗流浃背的张小凡脸上露出欢喜,费了莫大之劲,总算砍断了一根三指粗细的黑节竹,对比之前,进步斐然。只是浑身疲乏,手臂更是酸涩难当,当即也不顾地上脏污,坐着歇息了一会儿,而后便起身往守静堂回去。

走在幽静小路上下山,张小凡有些疑惑。

怎地今日,没见到师父养的那条大黄狗?自师姐不再做入门弟子功课之后,后山里便只有大黄一个,会时不时来陪他。一人一狗,荒寂深山竹林,倒也相得益彰。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快要走到守静堂时,张小凡听见前面忽地传来一阵“汪汪”地狗叫,正是大黄的声音。听它声音,似乎十分热切欢快,倒叫不知真相的张小凡更加惊讶,转过路途,前面顿时现出那只大黄狗来。

只见那大黄摇头摆尾,狗脸之上满是谄媚,正自围着一人欢快地蹦跳。那人模样熟悉,气度不凡,唯独身上挂着一个个鼓鼓囊囊的包袱,使他看起来颇为滑稽。张小凡出现时,那人立时便觉察到他,转头过来,笑呵呵地道:“小师弟,做完功课啦?”

张小凡怔了一下,又惊又喜,连忙跑过去站定在他身前:“七师兄,你回来了?”

“哈哈哈!”秦烨笑着摸了摸他脑袋,道,“一年不见,你长高啦。怎么样,修为有所进步了吗?”

张小凡顿时赧颜,吱唔地道:“我、我很愚钝,修为暂时还没有进展。”

秦烨当然知道他是怎么回事儿,也没有追问,只说了句:“晚点到师兄那儿来,师兄给你开开小灶。”

张小凡闻言心中一热,只觉师兄还是原来那般亲切,一年未见的生疏立即消失不见。想来应该是快到中午用餐的时间,秦烨在外边同张小凡才说了几句话,便听得远处一声惊讶语气道:“老七?”却是大师兄宋大仁,以及其他几位师兄齐齐过来。

秦烨面带笑意,迎着几位师兄而去,先一步见礼:“诸位师兄,一年不见,师兄们可曾安好?”

“好,好!”宋大仁近前来,拍拍他的肩膀,“一年不见,你倒是长高了不少!”如此画面,倒是跟先前秦烨拍张小凡脑袋有些相似。

又一人也赞同道:“不错。黑了些,也壮了!”却是三师兄郑大礼。

何大智接口道:“虽然黑了些,也不用担心,只在咱们大竹峰上将养些日子,必然又白白净净!”郑大礼不乐意了:“黑点又怎么了?黑一些健康,也更有男子气概!”何大智一滞,道:“师兄,你这是指桑骂槐,说我没有男子气概吗?”郑大礼“哼”地一声,也觉得说得不对:“我可没这般说啊,是你自己说的,与我无关!”何大智不服气:“可你刚才所言,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看着两个陷入争吵的师兄,秦烨脸上满是感怀。

——一年不见,师兄们之间的感情还是这般融洽,当真叫人怀念!

“好啦好啦,你们两个就这般站着,没见老七身上还背着那么多行礼吗?”却是杜必书毫无诚意地劝阻一句,便自凑到秦烨身前,“师弟,你背这么多包袱,莫不是给咱们带了礼物?”

秦烨这才反应过来,差点忘了此行回山最要紧之事了:“对呀,六师兄。我给咱们大竹峰每一个,都带了礼物呢!”

一听有这好事儿,郑大礼与何大智嘴也不吵了,都齐齐看过来。杜必书见秦烨自身上取包裹,连忙止住他,道:“师弟别急,正好咱们师兄弟都在此处,便趁此难得的机会,咱们一齐打个赌吧。就赌老七手上的包袱,哪个——”

“得了,老六!”

宋大仁斥了他一句,没让他胡闹,“老七刚回山,本就疲倦,要胡闹也等他见了师父师娘再说!”接着上前帮秦烨取下他身上最大的那个包袱,不想那包袱看着大,入手却不沉。其他几个师兄见大师兄发了话,都没再闹,纷纷帮着秦烨分担身上包裹。

片刻之后,守静堂上。

田不易夫妇坐定上首,小师妹田灵儿随着其他师兄一道站在旁边。

秦烨上前,恭敬向田不易夫妇行大礼参拜,而后奉上此次出海采集到的纯白璇玉。田不易问了一阵秦烨历练途中之事,秦烨简略说了,只商南山之事,他打算闲下之后,再细细向师父师娘禀报。

田不易见他下山一趟,竟有机缘接连收获两个奇珍,修为气息波动不已,显然已到突破边沿,不由心怀大慰。连同看那手上作为试练之用的璇玉,也顺眼不少,拿着它对身旁苏茹道:“你看这玉,颜色纯白,质地绵密,表皮更是光滑润泽,一眼观去旋绕之纹清晰可见,倒不愧有那莫大名声!”

苏茹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只是见丈夫兴致高,也笑着附和他之言语道:“倒是一块好玉,看来小烨他用心了。”

便是其他师兄弟,也纷纷出言赞和,只是众人这一番夸赞,直叫秦烨心中猛地一跳,惊出几滴冷汗来!你道为何?原来诸多璇玉之中,数秦烨交给田不易作为试练之用的那块,质量最差!毕竟在他看来,走历练形式罢了,要那么好的玉做什么?

谁能想到,田不易居然兴致上来,“昧着良心”夸那玉好,若是此时见到其他远甚此玉者,会是何等后果?

便听他急忙打断众人的话,道是:“师父师娘,此玉哪里算得上好?在东海,璇玉数量不少,比这好的还有很多呢!”他这是想要为后面打下伏笔。苏茹最是体贴弟子,以为他乃谦虚之言,便道:“东海虽然璇玉不少,但质地好的都在沧海深处,寻常人哪里见得到?其实小烨你也太较真了,试练虽说要璇玉,你只寻个平常的便是,没必要冒险找那更好的。”

“师娘——”

——师娘你快别夸了,再夸弟子兜不住了!

“行了,”没等秦烨解释,田不易摆摆手,止住他的言语,脸上露出感兴趣的模样,说道,“老七,听说此次下山,还带了不少礼物回来?”

秦烨心里咯噔一下,心中直道“完了”!

“师父,弟子——”

“师父,七师弟的确带了很多礼物,说是咱们每个人都有一份呢!”六师兄快人快语,抢先一步打断秦烨言语,直把他往某个深渊又推了一步。

“爹、娘,要不咱们一齐打开,看看师兄给我们准备了什么好东西?”田灵儿一句话,得到守静堂众人一致赞同,算是一脚把他踹入深渊,爬也爬不起来。

田不易和苏茹两个,兴致也很高。

毕竟他俩修道多年,弟子也收了好些,但如这般凡俗中人,收获礼物之事,却甚少经历,心中都颇为期待。便听苏茹笑意吟吟地道:“好啦,咱们都别乱出主意。小烨,既然是你准备的礼物,那边还是由你,打开给大家看看吧。”

——完了完了,如是公开处刑,驳了矮胖师父面子,岂非糟糕至极?

——唉,但愿师父看在给他准备的惊喜份儿上,不要只着眼那区区璇玉吧!

似认命一般,他上前从宋大仁手里接过那最大的一个包袱,轻轻将其解开,露出一个青色大螺。众人虽都见过螺,可如秦烨手上那般大的海螺,却还没看到过,都惊讶出声。随即秦烨将海螺给了张小凡。

“小师弟,这是给你的。”

“啊、我我吗?”张小凡没料到自己居然是第一个收到礼物的,顿时心里欢喜无比,连忙把大海螺接过去。一如秦烨所料,张小凡现下年纪,正是孩童心性时候,对那模样奇怪的大海螺非常喜爱。

“谢谢师兄!”

秦烨见他只是把玩,又开口道:“小师弟,你吹它试试看。”

“还可以吹?”张小凡越发惊喜,按着秦烨指点之法,试了几次,终于“呜”地吹出一声沉闷声响,在守静堂里传开。

见了这般贴心的礼物,其他人兴致与期待感更高了,田灵儿看得眼热,连忙催促道:“师兄,还有我们的呢?”

【062】 人如故

任秦烨再是想法磨蹭,可终究敌不过众人期待,索性不再躲避,径直取来下一个包裹,在众人目光注视里,将其打开。但见包袱之中,三个拳头大小莹润无比的正方体,端端正正摆在那儿,却又是三块质量上佳之璇玉。

田不易看眼那三个莹润正方体,又看看自己手上的璇玉,眼里露出怀疑之色。

而另一旁六师兄杜必书,不知为何看那三个正方体心中便是一震,似有触动一般。便见秦烨目不斜视,果真将三颗拳头大正方体捧到杜必书手上,一本正经地道:“师兄,师父师娘对师兄寄予希望,乃是堂堂正正为人也,似此方正之物,正适合师兄您收下!”

杜必书本来喜形于色,一闻此言顿时明白,连忙神情一肃,同样认真无比地答道:“师弟所言甚是,此物当真切中师兄心意!方正之物我便收下,有劳师弟费心了!”只是眼中闪过那惊喜异彩,怎么也掩饰不住。

苏茹目光一转,似是想到是什么,绝美的脸上露出好笑之意来。

“五师兄,此物采自东海璇玉之精,经一雕琢大师亲手绘刻琢磨而成,现乃是绝版,不会再有了。正所谓,“君子如玉”,此玉珏正合师兄所用!”

“哈哈哈,”吕大信大笑着接过礼物,看那手中玉珏——用料不必说,璇玉之精,再下一步便是天地奇珍了!分量也足,玉珏直径近尺,厚度过寸,托在手里十分沉重,若挂在腰间怕是要把腰带扯掉!唯独看那样式新颖,琢磨手法有些“别致”,叫他生出些许怀疑,只道师弟怕是被那“大师”骗了。

“四师兄,师弟知道你酷爱书法,便为你准备了一方砚台,看看是否合你心意?”

“哈哈,以玉之精粹做砚台,如此奢侈却是沾了师弟的光,师兄在此谢过啦!”何大智修为比老五、老六要高,更能看出玉质不凡,亦且甚是聪慧,洞悉了老七口里“大师”出品的底细,知道此物怕是老七亲手雕琢。虽然手法“稚嫩”了些,可情谊却是其他万万比不了的,他甚为满意领情,自也不会揭穿。

随后老三郑大礼的精致“神念傀儡”、老二吴大义一大块可以雕琢玉笛的莹润璇玉,一一打开之后,两位师兄都很满意,只是神情有所差异。

郑大礼捧着玉质“神念傀儡”,领会到其间师弟对自己无言的勉励,暗中下定决心要越发勤修苦练,争取早日能以“神念傀儡”锻炼御物!吴大义则满脸庆幸,师弟别样都好,唯独五音不全,若是使其雕刻玉笛,岂不浪费了这块上好材料?他自是不知,秦烨早便尝试过,只是无奈放弃罢了。

几位拿到礼物的师兄笑意不绝,你看看我的,我看看你的,热闹非凡。却未曾注意到上首师父田不易处,每看他拿出一块更好的璇玉,脸色便阴沉一分,到了最后,更是气呼呼把手上那寻常得不能再寻常之物,“啪”地放在身旁茶几上边。

苏茹失笑,也不好劝他。便是聪敏如她,不想先前也会错意,只道得意弟子乃是谦虚谨慎之举,还出言给他助力正名。谁想那狡猾小子,竟是为眼下之举打伏笔!虽然他拿一块质地最差之玉交付试练检验,有所欠妥,可自己丈夫也委实有些小心眼儿。

便在此时,给宋大仁那份礼物也随即打开。

包括田不易、苏茹在内,只道又是一份璇玉时,谁想包袱解开,居然是两大捧浑圆玉润的珍珠,颗颗龙眼大小,十分匀称,映着守静堂上火光,竟不住有光晕闪动,看得一应众人惊呼出声,啧啧赞叹!

“哇,珍珠!”

小师妹田灵儿惊讶地叫道,两只水灵灵大眼睛一下便似黏在上边,不愿挪开,便是浑不在意的师娘苏茹,也不动声色地看那珍珠。众人皆赞,唯有宋大仁一愣,忍不住道:“七师弟,怎么他们都是玉,到了我这儿,却成了这些珍珠?”

当然,他并非嫌弃,这些珍珠一颗颗玉润光泽,大小几乎一致,显然精心挑选过,只看田灵儿双眼异彩连连,便知道它的价值。却也正因为如此,自己一个糙汉子,收取此物又有何用?

便是田灵儿,此时也嘟着嘴,眼神里满是埋怨,似乎怪他怎么不把此物留给她!其实因为秦烨为宋大仁准备的礼物,质量上较之小师妹与师娘苏茹的要差一些,所以只好用数量弥补。原本只有一捧,后来越寻越多,不得不说,单是如此数量的品相上佳之珠,堆在一处,也是很能引诱于人的。

见宋大仁似有推辞之意,秦烨悄悄朝他挤眉弄眼,可惜宋大仁没有反应过来。秦烨无奈,只好压低声音提醒他道:“大师兄,你莫非忘了小竹峰——”

瞬时之间,宋大仁心里,立时浮现那叫他心中一直挂念的倩影来,只是老七虽然压低声音,可在守静堂上的谁还能没听见?顿时面上发热,连忙叫道:“七师弟你这礼物,师兄非常喜欢,委实谢过啦!”

“小师兄,什么小竹峰?”

田灵儿与张小凡年纪小,并不知道此事。

守静堂上,知道的几个皆是嘴角含笑,却又在宋大仁怒视之下不敢多言。不知道的两个小家伙虽然想问,却无人跟他们细说。原来此世之中,师兄弟几个聊起“七脉会武”,便有人提到了上回会武之盛况,也因此引出了宋大仁与小竹峰师姐文敏之事,故此秦烨可借此送礼,唯独张小凡上山较晚,不知此事。田灵儿向来与师父师娘呆一处,自然也不知。

原本她还有些奇怪探究之意,不想向来性子迟钝的宋大仁,也机灵了一回,只听他开口道:“七师弟,也切莫耽误时间,还有小师妹礼物没开呢!”田灵儿顿时叫他一句话转移了注意力,也道:“对呀,师兄,这回轮到我的礼物了吧?”

“当然!”秦烨笑道,“师妹,我给你准备了两份礼物。”

田灵儿雀跃道:“真的?哈哈,师兄最好了!快给我看看到底是什么礼物吧!”

一年未见,田灵儿又长大一岁,少女身姿也渐渐长开,初现清丽绝色之姿。不过在秦烨眼里,她却仍是当初跟他屁股后面“师兄、师兄”叫他的小女娃。毕竟虽说是青梅竹马,可秦烨当时已是成熟心思,照料看顾于她,渐渐成了习惯,也便把她当作妹子一般。随着田灵儿逐渐长大,秦烨没有生出旖旎之念,反而有种“吾家闺女长大成人”的骄傲感来!

也因此隐隐之间,便对某个其后欲要拱大竹峰白菜的龙首峰某人,生出深深地敌意来。而龙首峰某人,也自然不会知道,因为此方世界骤然多出一人,他那原本还算顺利的一段缘分,凭空生出诸多波澜!

且说那两份礼物依次打开,第一份乃是一包五彩斑斓的贝壳,每一枚都经过秦烨挑选,单独拿出来都算是精美之物。田灵儿一看之下,便喜欢上那些贝壳,等到旁边三颗粉色大珍珠揭开时,她一双眼睛里好似绽放光彩,一把抓起珍珠再也不放开,甜甜地叫了声:“谢谢师兄!”

最后一颗金色珍珠,更是引得众人惊呼。

如此浑圆硕大,亦且颜色均匀的珍珠,便是以田不易、苏茹两人之阅历,也知此物难得。宋大仁至此终于松了口气,还好师娘与小师妹都有合适的礼物,不然自己那包珍珠,还真不便就此生受。也不知是否想到什么,他那有些呆的脸上居然露出奇异的笑来。

苏茹笑意吟吟地收下,夸了他一声“有心了”,看神情模样显然是极为满意,让秦烨心中放松下来。只在无人注意处,苏茹看了眼秦烨,又看看自家闺女捧着珍珠和彩贝欢喜模样,却是罕见地叹了口气。

毕竟是女子,她的心思细腻得多,只观察了一阵秦烨与田灵儿互动,便大致猜到两人恐怕并没有如想象那般,生出男女情谊。自家闺女活泼顽皮,天真烂漫,怕是未开情窦;那得意弟子看灵儿时,满脸溺爱,倒有些、有些跟他师父一般模样,显然只把她当妹子一般看待。虽说对两人之事,无论是她,抑或是田不易,都有乐见其成之意,但她却知晓,男女之间一切皆是缘分,最是强求不得。

罢了,一切顺其自然吧。兴许两人此时都还年幼,过几年便会有所改变呢?

苏茹这般想着。

“汪,汪汪!”

“汪汪汪汪!”

大黄狗摇头摆尾等了半天,却没能得到自己的那份礼物,不由放声吠叫。秦烨拍了拍脑袋,连忙翻出在临近青云山某处城镇里买的一根卤制肉骨头,骨大肉多,丢给大黄。大黄嗅着浓香,“嗷呜”一声叼起骨头,一溜烟跑出守静堂,寻个安静隐蔽之地,开怀地啃起叫它垂涎不已的美味来!

众人见那大黄狗心急模样,都不由哄笑出声。欢声笑语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原本对于礼物之类,田不易是不屑一顾的。

只是有了先前一番铺垫,让田不易也不禁心底升起好奇,想知道弟子究竟会拿什么东西孝敬于他呢?没想到左等没有自己的份儿,右等仍没见有何动静,不由眉头大皱——岂有此理,莫非独独忘了我那份儿?

苏茹把田不易表情看在眼里,心里好笑,开口提醒道:“小烨,你是不是还有一份礼物没有打开?”

秦烨当然没有忘记田不易那份,只是在山下时,他信心满满,觉得师父定会喜欢。可事到临头了,他却又有些畏手畏脚,只顾附和师兄弟之间谈笑,没敢立时拿出来。此时叫师娘一提,便再也躲不开去,把最后一个包袱拿出,打开来恭敬呈到田不易面前——

在他双手之间,却是一个青翠葫芦。

那葫芦不大,颇为精致,最难得的是其上隐隐有灵气波动,居然不是凡物!明眼人都能看出,葫芦乃是用以装载之外物,那么葫芦当中,又是何物呢?

别说一众弟子了,便是坐在田不易身边的苏茹,也被勾起了好奇之心。

田不易看出葫芦神异,“哼”地一声得意那般,施施然接过去。

片刻之后,躲在安静隐蔽处啃着美味肉骨头的大黄,忽然抬起脑袋,只听守静堂那边,蓦地传来一声怒喝:“不肖之人,气死我了!”

【063】 蹊径

大竹峰弟子别院里。

一应师兄弟们,皆守在宋大仁房中。片刻之后,忽地听有人说声“来了”,其他人皆闻声而动,起身相迎,却是进来一个清丽少女,正是田灵儿。宋大仁问道:“小师妹,现在师父那处情形如何?”

田灵儿小脸无奈,抱怨道:“爹他还在生气呢!也不知他哪儿来那么大的火气,不就是一葫芦酒吗?小师兄准备得那般尽心尽力,他不领情也就罢了,连大黄捱过去都被一脚踢开!”其他师兄相视一眼,可不敢接这话头。

杜必书哈地干笑一声,岔开话题道:“诸位师兄,咱们青云门规条律之中,应是没有不得饮酒这条吧?”吴大义闻言,瞪他一眼,叫他不要胡说:“门规戒律虽未明言,可我们毕竟是道家玄门,少荤腥饮酒,乃是约定俗成之理。”

杜必书不服,强自道:“约定俗成,那为何不直接写入门规戒律?既然未有成文,说明咱们青云门的老祖宗,也觉得饮酒荤腥一类,不是什么大事嘛!”

吴大义气道:“都已约定俗成,那自然要心照不宣遵守!我们修道弟子,若一个个都喝成醉鬼,成何体统?”

田灵儿小女儿心性,见他们争执不下,又有秦烨送酒触犯田不易在前,不由好奇地道:“六师兄,那酒究竟是什么滋味?莫非穿肠毒药,叫师父和二师兄都这般谨慎?可在守静堂,爹拔开塞子的时候,我明明闻到一股很香很奇异的味道呀!”

杜必书这家伙,想是未被田不易点化前,也好这一口,闻言顿时便起了兴致:“小师妹你不知,酒这东西有人厌恶,有人喜爱。厌恶者便如你所说那般,认定它是穿肠毒药;而在喜好者而言,酒之一物,可谓玉液琼浆,那是最为美妙不过的了!想当初”

“老六!”宋大仁喝了一声,打断杜必书吹嘘之言,杜必书神情一滞,连忙止住话题,也觉得此时此刻跟小师妹说酒的好处,委实不合时宜。师兄弟里还有一两个,俗家时也好饮酒,此时叫杜必书一席话,竟也勾起不少回忆。

尤其是想起守静堂时,那弥散而开,叫人心神为之一醉的气味来,下意识地舔了下嘴。

倒也不算众人道心不坚,实是青云门对于某些约定俗成之事,界定规则并不严密。亦且门中弟子分属七脉,平日里各在一处修行,除了明文之青云戒律以外,行的规则制度都是各不相同。七脉当中,除了通天峰、小竹峰、龙首峰、落霞峰四脉恪守道家习俗,衣食住行以道家规定而为以外,似大竹峰、风回峰、朝阳峰三脉弟子,大多做俗家打扮,只修道于心,平日里反而没有那么多规则束缚。

似秦烨下山擅自饮酒一事,往大了说,可以交付戒律堂刑罚惩处;往小了说,也可口头责骂几句,勒令不得再犯便罢。是以此事究竟后续如何,不在他处,全看田不易心中所想。

宋大仁跟田不易最久,最能体会师父心思:“老七这事儿,并非只是擅自饮酒一遭。实为师父在七师弟身上给予期待颇重,但凡他有所出格之举,师父便会大怒,怕他年少不知事,行差踏错!”

众人经宋大仁提醒,一想之下,也觉得正是如此。何大智见状道:“大师兄,莫非我们不便再求情?”

宋大仁思索一阵,道:“师父眼下正在气头上,我们不要添乱。等再过两日,师父气消了些,咱们再一起求情不迟!”

——

此时守静堂后。

虽是过了半日,田不易犹自怒气未消。

仿佛气得深了,连晚饭都少吃了一碗。

苏茹坐在离他不远之处,手上拿着个青翠葫芦,细细地打量,一面看,一面口里自语那般说道:“这葫芦倒也是个稀罕物,天生地长便有一股灵气孕育其间。更难得处理也颇为巧妙,以法力凝针刻线,绘制这一处‘聚灵’之阵,使得葫芦即便被摘下来也能保存灵气完好,甚至还能摄取天地之气补益。再有此上品酒液灌注其间,无需再费手法,天然而成一葫芦灵气佳酿,说起来——”

苏茹神色一正,眼波流转间露出嫉妒的嗔怪来:“咱们大竹峰众人一应礼物里边,就只有某人的最是费心劳神了吧?”

田不易当然知道她这正是对自己说话,忍不住道:“这是酒好酒坏的问题吗?你瞧瞧他,什么——‘弟子偶见此物香醇,一试之下果然奇妙,便起意带给师父品尝’——年纪轻轻,又是道家玄门弟子,学什么不好,居然学着别人喝酒?”

苏茹劝道:“小烨上山时遭逢变故,年纪还小,分不出好坏。此次下山,也还是个半大孩子,他能独自一个人游历中州、云州,直至东海,已然十分难得。虽说少不更事,受到诱惑,偷喝了酒,可你没见他第一反应却是惦记着你这师父吗?既然此时我们已经发现,便就此教训于他,我们做长辈的,不正是应该规范其言行、纠正其错漏嘛!”

田不易叹息道:“你说,这弟子愚钝不堪,叫人头疼便罢了;怎的有个天资不凡的弟子,也是这般不省事儿?难道老天就不能直接让我大竹峰,出个如长门那般引为表率的人物?”

苏茹起身,站到了田不易身旁,与他一同往那窗外看去。

如是静静地站在他身边,她能够感受到田不易心中隐隐地那股急切。

好一阵之后,她才开口说话:“不易,我知道你还不是想让目前最出色的弟子更好一些,不但在修为上更进一步,便是平日里为人处世,也能像萧逸才、齐昊那般以为表率。只是,人与人之间,性格终是各不相同的。以你的性子,这数百年里也不见你变得如当年万师兄那般——”

田不易沉默一会,点头道:“你不必再说,我知道了。”

苏茹又道:“小烨这人,平日里最爱研究道法术诀,以及琢磨那些奇奇怪怪的炼器法门,是个不争的性子。但另一面,他对你、我,以及那一班师兄弟极为上心——不易,其实你我无需这般急切,要相信他。小烨终是会慢慢成长起来,成为撑起这片天的顶梁柱的!”

田不易哼了一声,转开头去,一脸不屑地道:“就他那混账模样,还让我寄予厚望?别做梦了!”

苏茹掩嘴而笑,没有说话,却是从另一处提过来一个食盒,在桌上摆开几道小菜。田不易奇怪看她,却见苏茹分好碗筷,道:“还愣着做什么?我看你晚上没吃饱,特意做了几个小菜,不来尝尝吗?”

田不易嘿嘿一笑,挨着苏茹坐下。

忽地又见她拿起那青翠葫芦,往两个空杯子里倒了两杯酒,也不知是否沾染青翠葫芦之故,那澄澈酒液里也有淡淡的青碧之色。田不易讶然:“这又是作何?”苏茹也不理他,只自顾端起一杯酒,举在唇间饮了一口,轻轻皱眉,似在品味。

田不易鼓囊一句,最后不知出于何种考虑,竟也端起另一杯酒,一口饮尽,眉头一挑,笑着摇了摇头:“有些意思。却也还差些意思!”

片刻以后,吃了一阵酒菜的田不易,忽地想起一事,问她:“你下午去见了那不肖之徒,他怎么说?”

苏茹白了他一眼,道:“还能怎么说?当然是屈从你这严师威严之下,老老实实呆在太极洞面壁了!”玩笑之后,她却神情一肃,正色地道:“不易,小烨说了两件事,一则缓,一则急,都十分紧要。”

田不易哦一声,道:“哪两件事?”

苏茹先说的,却是经过秦烨修润之后的商南山一行,以及当日孤峰上诛除黑风寨黄茂之事,田不易眉头紧皱,说道:“魔教藏匿百余年,又开始搅风搅雨了吗?哼,居然敢在我青云眼皮底下耍花招!”不过他顿觉不对,追问道:“此事为缓,那何事为急?”

苏茹道:“据小烨所言,那孤峰山寨以及商南地宫,都已损毁,时间又过去这么久,便是前去查探也未必能寻获多少有用的消息,此事自然为缓。至于另一事儿么,却是与他在峄皋山守宝有关——”

只见她伸手自衣袖当中,取出了材质奇异一物,展开来放在桌上,却是两页写满字迹的残卷。田不易不解其意,便将残卷拿在手上阅读,初时不以为意,不想越是看顾之下,神色越是复杂变换。最后竟是“嘭”地一声,将那残卷重重地拍在桌上,道是:“邪魔外道,胡言乱语!”

苏茹柳眉一动,反驳道:“应该说是——‘天马行空,另辟蹊径’吧?”

田不易道:“一个意思!”

看了那两页残卷,田不易连饭也吃不下了。

若他只是平庸守旧之辈,如此残卷,恐怕正要应他口中“邪魔外道”之法那般下场,直接摧毁了事。可他终究见识非凡,也是个敢于怂恿弟子突破传统之人,是以看了残卷之后,才会心神巨震,起身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遭,猛地道:“得立即让那混小子来见我!”

苏茹扑哧一笑:“你忘了,他还被你禁足面壁呢,怎么来见你?”

田不易气道:“那我便去见他!不肖之人!”

夜,渐深。

田灵儿偷偷回到守静堂,意外地没有见着自己父母。

只在两人房中,看到一桌尚未用尽的饭菜,以及一个青翠颜葫芦。田灵儿水灵灵大眼睛一转,悄悄看了眼四周,忍不住拿起那葫芦偷偷尝了一口——

“呸呸呸!”

“什么嘛,原来酒这么难喝!”

【064】 决断

太极洞。

熟悉狭窄的石室,丰沛灵气充裕其间。

随手一挥,便聚起一团氤氲白雾,而后随着心意变换着外形,似蛟龙腾空,又似猛虎啸谷。再一挥手,轻轻将其打散,又自聚拢。

回大竹峰的当日。

秦烨终是将自己成功地作死,连居住小院也未曾回过一趟,便麻溜圆润地滚进了太极洞面壁思过。他躺在石室地面,脚抬起放在岩壁,反思下山时出格之举,确有过错,受此惩处也得其所然,无怪其他。

唯独见师父田不易怒遏之态,只叹自此之后,怕是要行戒酒之事了。

水龙吟犹自还有未尽全功之处,以后只得水磨功夫慢慢参悟完全了——师父,都说弟子饮酒,一切乃是为了学习,您怎么便不信呢?

——咦,此言怎地似曾相识?

摇了摇头,把那奇怪念头甩开。

下午师娘来看了他一次,先是一阵严厉责备,可随后却又温言劝慰于他,叫他好生反思己过,等田不易气消了,她便为他求情。秦烨心中感怀不已,师娘为大竹峰付出颇多,调济门下和睦、指导弟子修行,便是田不易从来注意不到之弟子衣食感情,也都是她在关怀照料。可以说,大竹峰门下弟子之所以如此和睦如亲,全是师娘苏茹的功劳!

师娘没在太极洞停留多久,带着秦烨告予之消息,以及一份不知福祸的残卷离去。

石室静谧。

地面除却一蒲团,全无他物,角落里点着宁神之香,幽幽的气息弥散在石室里,仍是那股让人心安的味道。直到此刻,秦烨才真有一点疲倦的感觉。也唯有真个回到山上,他方才能完全放下心来,敞开心怀做一条咸鱼,躺着不愿动弹。

脑海之中空荡荡一片。

他在一种似睡非睡的状态里,也不知停留了多久,骤然睁开眼,却怎么也忘不掉残卷之上记录的那道奇异“炼魂”法诀。时隔半年,残卷之上一言一语,他早已熟记于心,甚至也暗暗推敲过,其中修行关窍要点之处,唯一没做地,便是修行。

师娘此去,残卷命运究竟如何呢?

跟随师父师娘修行了四五年,秦烨对于自家师父,也算渐渐摸清他的性情。田不易此人,也算是个异类,别看他整日板着脸做严师模样,可秦烨心里门儿清,自家师父决计是个敢为人先之人!别的不说,单看其怂恿门下弟子不修仙剑,便能窥见其性情一二。

如是想着想着,又回转到那“炼魂”法诀之上。

此次惹得师父大怒,秦烨心想,面壁思过怕是一时出不去了,何不趁此机会,便再闭关一阵?等着他完善处理之事,还有许多,不过他思索一阵之后,决心亲身试练“炼魂”之法,究竟如何!

此诀不同寻常。

秦烨早已将其通熟,但试练之时,仍然不能轻易上手。“炼魂”之法,若无一定修为基础,则需要外人相助。以他修为,倒是自行修炼也无碍,只是慢些。入定之下,时间便成了全然感知不到的存在,渐渐地,他似乎寻到诀窍,修行渐入佳境,而后便遁入一种无想、无觉、无知、无惧的空灵异境中去。

夜晚,悄无声息地降临。

平静入定的秦烨,忽地醒转过来,却是瞬间脸色一白,溢出一身冷汗。

却见他似有所惊悸,神情略微恍惚,半晌方才平复心境,自语道:“自修炼以来,我还是头回发觉,原来修炼也能成为如此痛苦难受的一件事儿!”

炼魂,炼魂!

敢情魔教之法,炼魂便是使劲折腾一己神魂?

果真胆大妄为!

然而秦烨不得不佩服那些家伙异想天开,竟真个在“折腾”当中,寻到了一条可以行进的路途,让后来者虽是剑走偏锋,却不至于把自己玩儿死,还能有所助益,的确有些使人匪夷所思!

修行得累了,又自恢复咸鱼之态的秦烨,面对晚上突然降临的田不易,略显尴尬。

忙不迭起身来,恭敬见礼:“师父!”

田不易见他这般惫懒模样,心里有气,只是想到妻子苏茹所言,便没有赘言,先是问了魔教之事,而后才拿出那两页残卷,双目如电,定定地看着问道:“此物,你是在哪里寻获到的?且跟为师再说一遍。”

“是,师父!”

秦烨心中一动,瞧出田不易似有心动神色,顿时知道自己接下来一番话,可能决定那残卷之命运。当即便将早已想好的说辞,再度讲了一遍。秦烨当初蹲守峄皋山,寻获那青翠葫芦时,也在山谷里寻到一处极为隐蔽狭窄的古老洞穴,还好奇地往里面爬进去过一回。是以此时言说之下,条理清晰,言语细致,并无半点错漏,只把那寻常洞穴当作藏宝之处。

田不易看似粗枝大叶,实则心性谨慎,他如同不经意那般,中途插话问起几个与之无关的内容,因为确有此处山洞,所以秦烨照实回答即可,便是田不易生疑,要去查探,也不会漏出马脚。

田不易在秦烨说完之后,沉默良久,道:“老七,若非以你之言,为师还道那残卷乃是魔修之法!”秦烨心里猛地一跳,好在他又接着道,“不过有你证言,看来却是我多虑了。此诀眼光独到,另辟蹊径,想来正是某位上古异人创出的独门秘术!”

忽地他又问道:“你已练过此法?”

秦烨没有隐瞒,说道:“回禀师父,弟子之前也未练它,就在方才,弟子一时好奇,便试着练了一下”

田不易皱眉,秦烨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好一会之后,他才说道:“此术涉及人之神魂,事关重大,你暂且停下,待我与你师娘好生看看再说,知道吗?”

秦烨俯首:“是,师父!弟子知道了。”

田不易点点头,似心事重重那般离去。

秦烨暗道侥幸,先前田不易流露出对魔修之法的谨慎忌惮,委实让他意外。不想在他看来已是“开明之人”的田不易,同样对门户之见讳莫如深!整个青云门都是这般守着祖宗之法,分毫不敢逾越,难怪千百年之后,也未曾出过一个青叶祖师那般人物。

其实秦烨之所以最终决定,将此残卷交给师父田不易,而不是自己偷偷习练便罢,也是有着另一层心思的。很早之时,他便想过修行当中那所谓的“资质”,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修真之人,观念与行为与前世不同,他们探查弟子门人资质,大多凭着经验与一双慧眼,全无刻定之标准。

修行这几年来,秦烨通过自己观察与总结,大致将资质之组成,归纳为“体质”、“智力”以及“神魂”三个组成部分。体质者,身体素质、经脉气络等,不可羸弱受损;智力者,智慧理解,领会参悟能力也。前两者,都比较容易分辨,能进入青云门各脉首座招收门徒划定的限界,显然基本上所有弟子都是能满足前两者的。

唯有“神魂”一道,最是神秘隐晦,修真炼道之士大都语焉不详、讳莫如深,也从未有过一人能够检视别人神魂如何。

大竹峰上,为何秦烨与田灵儿两个年纪轻轻,却能后来居上?为何吴大义、郑大礼等师兄,修行数十上百年,却仍被卡在御物境门前不得寸进?

以他观之,或许正是“神魂”影响!

秦烨如是费心劳力,便是希望残卷之法能够得到田不易认可,唯有此诀得到他这位大竹峰首座认可,吴大义、郑大礼等人才有机会被授予学习。至于私相授受——此乃青云大忌,还是甚少为之的好!

这也是为何,秦烨要在先前,向师娘苏茹讨一个指点张小凡的名头过来,便是想着以后有机会,也给他打打掩护。不过未来究竟会如何发展,秦烨也不知。就在他以为残卷此事,急切间等不到结果时,谁想仅仅第三天,他便被满脸惊讶的杜必书叫出了太极洞,说是田不易要见他。

“师父!”秦烨行礼。

守静堂上并无他人,便是与他同来的杜必书,也被师父支开。

只见田不易脸上神情复杂,似有感慨,也似赞叹那般:“‘炼魂’之说,奇诡绝伦,委实剑走偏锋之举也!”一句话,叫秦烨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莫非师父终究还是瞧不上此法?谁想田不易接下话锋又转,道是:“虽然匪夷所思,可我与你师娘研究数日,得出结论,此法恐怕确有其效,算是一门不可多得之神异秘术!可惜——”

“师父,可惜什么?”

田不易看他一眼:“可惜此法对修为高绝者,效用微乎其微,怕要数十上百年苦修方能奏效。”秦烨松了口气,对此他倒不算太意外,毕竟修为高绝之人,毫无疑问也是神魂强大之辈。若此“炼魂”秘术当真可以无限生效,那神秘魔教也不至于潜伏至今了。

“老七。”

“弟子在!”

田不易停顿一下,似是要做出重大决断,片刻之后,他认真地注视秦烨:“我欲将此法,也传给你那几个不成器的师兄习练,你以为如何?”秦烨惊喜地抬头,此言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他知道由来敢为人先,可他委实没想到,田不易的决断会来得如此之快!

其实,以秦烨修为见识,都能推断出吴大义、郑大礼几人症结所在,作为他的师父,田不易让那“炼魂”之卷开了眼界,又怎会连他都比不上?

虽然平日里,田不易看似甚少关系他们修行,可眼下寻到可行之路时,田不易却第一时间拿定注意。便是苏茹,也迟疑地问他是否再做考虑。但田不易思虑之后,却摇头拒绝——既然秘法为真,为何不可一用?

除了为弟子计以外,作为首座,田不易还考虑到另一件大事——七脉会武大比将近!若是座下弟子能得此助益,纷纷突破御物之境,那此次会武岂不是有更大可能夺取好的成绩?大竹峰在这许多年里,已然沉寂太久了,他希望本脉再次发出声音,而不是仅凭一己之力,在那玉清殿与人争执!

“弟子,全凭师父做主!”

“另有一事,”田不易道,“商南魔教踪迹之事,我已禀报至通天峰掌教师兄处。老七,此事自有长门派遣弟子处理,你无需再烦忧此事。”

秦烨愣了下,答应道:“是,弟子知道了。”

【065】 无涯

弟子别院。

左侧回廊,最后一个院落里。

张小凡神情认真地听着师兄讲解修行,一些往日里积攒的疑惑,在师兄精炼言语之间轻易便解开,叫他恍然大悟之余,也生出叹服。在他身前,秦烨盘膝而坐,却是分心两用,一面给他讲解修行当中的困惑,另一方面,却在其身后有着五个“神念傀儡”,灵动迅捷地演练着动作。

房间门口处,趴着一只硕大黄狗,正自闭目睡觉。

几次指点张小凡修行之后,秦烨发现其悟性其实一点不差,许多东西点拨之下,便能很快明白过来。结束今日辅导之后,张小凡却没有立时离去,反倒面露犹豫,似乎想问什么又不太敢开口的模样。

一问之下,秦烨不禁哈哈大笑。

原来近日里,张小凡便察觉到大竹峰上隐隐有股奇异的氛围,在暗处弥漫——先是一应修为突破玉清四层的弟子,被田不易私下叫过去,似在研究着什么。留下吴大义、郑大礼几个,心中怀疑揣测,后来又过了两天,却是连吴大义、郑大礼、吕大信以及杜必书四人,尽皆被叫了去,独留下张小凡一人。

如此一来,便让他有些黯然神伤,也终是忍不住,找上与他最为要好的七师兄,借着请教的机会问出心中疑虑。见他问起此事,秦烨笑了一阵,说道:“此事你就是不问,我也正要告诉你。不过在此之前,我想考考你——我们常说‘修真炼道,最重资质’,师弟,你以为此处所言的‘资质’究竟是什么呢?”

“哎?”张小凡年纪轻轻,自然从未想过这般之事,被问及顿时语塞,想了一阵,试探地道,“可能,应该是指人聪不聪明吧?”

秦烨一笑:“师弟,如果依你所言,岂不是说二师兄、三师兄以及五师兄和六师兄,他们都不如别人聪明吗?”

张小凡一惊,忙道:“师兄,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他其实只想说自己太笨,始终修行不好,没料到以此之下,把其他几位没能突破玉清四层的师兄也囊括了进去。秦烨只是与他开玩笑,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师弟,你不用着急分辩。”

而后,他从所坐之处起身,目光透过房间窗户,看向院落之外。

不知为何,在张小凡眼中,觉得此时此刻的师兄,似乎不止想看透窗外之景,还有一种想要看向更远之处那般。

只听他声音缓缓地道:“决定一个人修行命运的资质,究竟是什么呢?有人着眼于‘体质’,有人着眼于‘智慧’,此二者浮于表面,容易为人感知与察觉。却有另一处,明明为众人所知,但总是下意识忽略以及趋避,只因它无影无形、无法捉摸,便生出敬畏与忌惮。”

他这番话,像是再给张小凡说,又像是再跟自己说。

“人们总是对未知之物,报以戒备和恐惧。”

张小凡听得十分迷糊,道:“师兄,你说的是什么啊?”

秦烨回头看着他,笑道:“师弟,我所说的,正是影响‘资质’当中,最容易被人忽略的那一个要素——神魂!”

张小凡怔了怔,道:“神魂?”

“不错,”秦烨点点头,“你之前所问之事,便是涉及到修真之中,最为神秘的人之神魂。唔,我便直接告诉你吧——师兄此次下山,机缘巧合获取了一卷神异秘术,却是涉及神魂修行的‘炼魂’之术。”

“此术以天马行空之思路,开辟了无比奇异的神魂修炼之法,却是为我辈修行之士,打开了全新修炼思路。最要紧的是,凝练神魂,正好可以弥补资质当中那最神秘一环的缺陷!”

张小凡心中猛地一跳:“师兄!你是说,那种秘术,可以、可以改变人的资质?”

“不是改变,是增强。”秦烨当然看出张小凡心动之念,哈哈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师父师娘先前寻我们修为略高些的几个,便是想印证此术,后来确信无疑,师父便将此‘炼魂’之术传了下来。又因修行此术,修为不够的会大吃苦头,师娘便做主让我来告诉你,等你长大一些,再传你此术。”

张小凡急道:“师兄,我不怕吃苦的!”

不想秦烨却是摇头,语重心长地道:“小凡,修行秘术非比寻常。许多道法秘诀,练得好时助益非凡,练得不好是却会遗祸无穷!你年纪太小,神魂不足,勉强去练的话,吃苦是小事儿,若是伤到神魂根基,那可就糟了!”

张小凡心中泛起苦涩,却也知道一应师长乃是为了自己好,点点头道:“师兄,我知道了。”看他颇为失落,秦烨安慰道:“放心,等再过几年,你长大些了,我再去求师父让他也将此法传授给你!”

张小凡点点头,又问道:“那、几位师兄修习了秘术以后,就能突破到第四层了吗?”

秦烨见说,眼中露出悠远地意味来,他道:“一切方才刚刚开始,未来究竟如何,咱们不妨拭目以待!”

——

宁静的大竹峰,自田不易传下奇异秘术之后,越发静寂起来。

犹如黑夜里得见一丝光明,全然不需要别人督促,吴大义、郑大礼等几个修为卡住数十年的弟子,纷纷以最大热情,投入到闭关修行当中去了。为了支持弟子苦修,田不易连杜必书掌管的庖厨事宜都予以免除,只让其专心炼道。

平日里除开例行修炼,多是以研究道法消磨时间的秦烨,觉得自己闲暇时间颇多,自告奋勇欲要接掌大竹峰厨房。不想只试了一次,便得到大竹峰上下包括大黄狗在内,所有生灵一致反对。

一应师兄,终是又在近乎“完美”的天才师弟身上,寻到了又一处瑕疵。

只是寻获此处瑕疵,付出的代价委实有些可怕——究竟要何等心思,才能“创造出”那般不似人间之物的饮食来?

对于众人反对执掌厨房一事,秦烨引为遗憾。

知道儿时的另一个“厨神”梦想,也要就此破灭。

还是大师兄“力挽狂澜”,站出来暂时接掌了大竹峰厨房。玩儿不成、不是,做不成厨师之后,秦烨“恼羞成怒”,把精力放在了另一处,约莫两月之后,他将大竹峰人手一个的“神念傀儡”升级换代,做出了更加精致复杂,操纵起来也越发繁复的“傀儡二代”。

“师父,此乃弟子费尽心思所出,您不是一直说‘神念傀儡’太过简单,配不上您高超的修为吗?那便试试‘傀儡二代’吧!它不会让您失望的!”

田不易拿到实物时,委实有些发懵的。

只一试之下,却叫他大吃一惊,那一尺来高“傀儡二代”,以其比原先傀儡略魁梧的体格,双手一合之下居然搓出一个灵气团子,“噗”地一声打了出去!

“咳咳!”

旁边喝茶的苏茹,顿时叫此奇异之景惊住,生生呛了一口茶水!

田不易觉得有些看不懂眼前这弟子,一天到晚究竟脑海里想些什么了,只见他神色复杂,将那“傀儡二代”放下:“你居然,为傀儡做出了两条经脉?”苏茹平复心境,好奇地拿过那傀儡,一番查探之后也看向他:“小烨,你怎么想出这般方法来的?有了经脉阵纹,便是以我与你师父之能,要把它操纵如若生人,恐怕也会吃力!”

却见秦烨大摇其头:“师娘,您太谦虚啦!这才两条主要经脉而已,若是我将它升级到十五代,把周身奇经八脉通通铭刻出来,那才能难倒你跟师父吧?”

田不易闻言,在脑海里想了一番那般场景,眉头大皱。在自己体内运转真元游走奇经八脉只是寻常,可操纵一个傀儡,还要在其体内运转周天,难度何止成倍?想到若是真如他口中所言那般,做出那等傀儡,岂不是还能试着使其运转“太极玄清道”?

一念至此,田不易把自己吓了一跳,骂道:“你这小子,莫非还想做个真人出来?只你修行不做,鼓捣这些奇技淫巧有何用处!我只问你,你师娘给你的道法‘水龙吟’,修行得如何了?”

提起此事,秦烨顿时有些得意。

“师父,弟子基本已将‘水龙吟’之法吃透!此法果真妙用无穷,弟子经它启发,又衍生了不少的变化,您要看看吗?”

田不易冷笑起身:“正好,为师指点指点你修行!”

随即,守静堂外,起了一阵绝强道法威能波动。

片刻之后,云消雨霁,田不易矮胖身躯迈着八字步,心情舒坦那般,施施然走入堂内,手上提着死狗一样的一个人,“啪嗒”丢在地上。师娘连忙起身,走他跟前关切地道:“小烨,你没事儿吧?”

田不易哼地一声,道:“他能有什么事儿?我还没出力呢!”

苏茹嗔怪地看他:“指点自家弟子,你还要出大力,莫不是想打死他算了?”秦烨喘了一阵气,恢复不少,开口道:“师娘,我没事儿!师父教训得是,弟子道法修为还差得远呢,不该得意忘形!”

苏茹等他恢复起身,这才又道:“你今日来找我们俩,不会就为这什么‘傀儡二代’吧?说实话,它的确很不错,但咱们大竹峰,能以它作为练习之物的,除了我与你师父,也就只有你自己了。你不如多花些时间,放在修行之上。”

秦烨挠头:“可之前您和师父,不还让我放慢修行速度,多多沉淀吗?”

此前历练回山,不过半月时间里,他便突破玉清五层,达到玉清六层境界,彻底成了大竹峰同辈弟子之中的第一人。

“除了修行‘太极玄清道’,你便没有其他要事吗?”苏茹一连叠追问道,“你的道法呢,你的‘地心炎岩’呢,对了,你之前不是正在研究古阵‘无涯’么,进度如何了?”

【066】 小竹峰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

古阵无涯,与大竹峰上,却是语焉不详。

即便如此,“有無阁”内现存的那些古阵手记、卷藏,也需要秦烨花费极大力气去研究。阵法一道,先易后难,若是入门寻到规律路径,后面之路还可好走一些,但此规律不适用于上古之阵。

上古阵法,往往如羚羊挂角,几乎没有规律可循。一阵,便是一道,悟通其理,委实困难。好在青云门也是名门大派,传承千年,这让秦烨可以站在前人肩膀之上,少走一些弯路。只是研究许久,进度仍是龟速。

值此师娘问起,秦烨便将古阵参悟进度说了。

却见师娘苏茹,与师父田不易相视一眼,无形当中似有交流。田不易领会其意,竟是少见地不满哼了声,转身去了后堂,苏茹失笑那般摇头,而后转向疑惑不解的秦烨:“小烨,关于古阵‘无涯’,我知道还有一处,也有与之相关的卷藏。”

秦烨大喜过望,忙道:“师娘,您说的是哪儿?”

苏茹露出温婉笑意:“乃是师娘在青云的‘娘家’——小竹峰。”

——小竹峰?

秦烨怔了一下。又听苏茹说道:“你且去准备一下,明日便与我一同前往小竹峰,求见我那师姐、你的师叔水月大师。能得到她的同意,你才能从小竹峰藏书阁里把那古阵‘无涯’的资料典籍抄录回来。——对了,你那里还有神念傀儡吗?”

秦烨点头。

“还有多少?”

因为本身便有动手制作各式物件癖好,神念傀儡他平日也做了不少。尤其随着修为精进,对于阵法理解深刻,后续制作的神念傀儡无论外形抑或是功用,都比先前的要好。本来他是打算以后做之傀儡,向师兄们把先前做的粗陋之物,换取回来。

谁想师兄们皆言“外在粗陋,情谊却重”,没有答应置换。只是他们说得情真意切,秦烨却隐隐有种他们只是想留存“黑历史”的感觉。试想数十上百年之后,大竹峰八代弟子之后,第九代弟子也收上山来,却看到“古板、不苟言笑”的师叔级人物,一个个珍藏着外形粗鄙的人偶,会是何等模样?

“回师娘,大概有二三十个吧。”

“你这,嗯,‘傀儡二代’呢?”苏茹有些无奈,自家弟子样样皆好,就是这起名水平,委实让人哭笑不得。

“师娘,二代傀儡弟子也就您手上这个最好。”

苏茹沉吟一阵,开口道:“你回去,把你做的‘神念傀儡’挑选十个出来,作为明日面见长辈之礼吧。记住了,挑选最好看的十个!还有,把这一个也一齐带上。至于其他的,交给师娘便是。”

“是,师娘!”

——

回廊别院。

大黄偏着硕大脑袋,看那屋内忙碌不断之人,“汪汪”地叫了两声,也没能得到回应。它简单的大脑袋里,只看出那不断做着奇怪动作扭来抖去,意甚嘚瑟之人,似乎现在正十分快乐。只是它不太明白,为何这除了某个矮胖之人以外,最是与它亲近的人,突然就不再似从前那样,每天都帮它舒缓筋骨了?

起先只是间隔一天,后来间隔两天,到现在起码得过了三天时间,它才会享受到当初那种周身舒泰之感。这让大黄很是不满,简单狗脑袋里居然生平头回有了简单思索,它开始怀念以及回忆那中暖暖之力流转之感。

“死狗,起开一边儿去!”

“汪汪!”

狗屁股上挨了一脚,大黄委屈地叫一嗓子,却发现他并没有看向自己,只好嗷呜一声,一溜烟窜到另一个最好欺负之人院子里去了。

房间里,秦烨哼着不知名曲调,认真收拾着“神念傀儡”。为了更好看些,他将自制的竹木盒子取出,铺上锦布衬垫,然后把傀儡摆放进去。只是傀儡外形看来与一般幼童玩偶一样,无甚出彩之处,秦烨托着下巴看了阵,脑中闪过一道灵光,“啪”地打了个响指,叫道“有了”!

只见他把作为礼物的十个傀儡取出,寻来刻刀,双手快速飞舞,从那已然完工的傀儡身上抛飞点点竹木碎屑。片刻之后,一个傀儡处理完毕,却见其身之上,比起原先多了许多繁复神秘之纹饰,有灵阵部分阵纹,有样式古朴线条,也有秦烨自己都不甚明了之图案。总之,经此纹路装饰以后,意味不明,但放置竹木礼盒内,看来却很有几分神秘之感。

“哈!”

“果然,送礼还是要走心才行!”

没用多久,一应傀儡准备妥当。

其中尤以“傀儡二代”,为其费心装饰重中之重,不仅有了玄奥纹路,便是外形之上,他也在不影响其功用之下,为其做了塑形。雕塑一道,除了天赋之外,剩下便是大量练习。秦烨有没有雕塑天赋,他自己也不知,不过在经过大量傀儡练习之后,那“傀儡二代”的塑形颇为成功,由一个体型粗壮的玩偶,变作了拥有神秘风格、模样古怪却带着奇异美感的机关人偶。

走出别院,外面回廊静悄悄的。

大竹峰弟子都进入闭关苦修,秦烨走在外面,忽然感觉自己竟成了游手好闲之人,不由感慨——果然,天才都是孤独的!

翌日。

苏茹在守静堂等着秦烨。

田不易与水月大师性子不合,两人互有看不顺眼处,故此他没有出来。等秦烨背着一个包袱过来时,苏茹看着明显精心准备一番的弟子,竟也有眼前一亮之感。这弟子平日里虽也收拾整洁,但从未在意过穿着,不是一身灰衣,便是一身灰袍,本来苏茹还想着今日是否提醒一下他,不料他却自己便注意到了。

见他身穿蓝色长袍,玄黑腰带,一头长发梳成发髻,以简单竹簪固定,面目清朗、眼若含光,倒也有了几分修真弟子飘逸出尘之姿——除了,那背后包袱有些难看。苏茹本待伸手帮他接过包袱,可一想到自己若是提着这般大一个灰扑扑包袱回娘家刚伸出的手,随即便轻轻捋向鬓间发丝。

“师娘?”

秦烨注意到苏茹方才一瞬的异样。

苏茹笑了笑:“没事。小烨,你准备好了的话,我们便出发吧。只是师娘得告诫你,你那水月师叔,性子冷淡古板,你切莫在她面前有任何出格之举!”

——那包裹,还是你自己背着吧。

“放心吧,师娘!弟子知道啦!”

秦烨脑袋点得像啄米——神秘的小竹峰哎,如此难得的机会,他一本正经,展现自己潇洒飘逸之风度气质都还来不及,哪里会胡来?

随后守静堂外两道流光冲天而去。

青云山很大,便是七脉主峰之间,也相距颇远。

不过在御空飞行之下,这点距离也自然算不得什么。只是飞在半空,秦烨也不由腹诽,同处一个门派,明明御空须臾便能抵达,诸脉之间平日也不交流交流,非得好几十年才搞一次“活动”,真是无趣!

白云悠悠。

不一阵,两人便已能远远地眺望小竹峰来。

同样白云绕峰,宫殿楼阁遍布,但在小竹峰又有不同。若说通天峰楼阁殿宇气势雄浑、一派仙家福地之资,大竹峰殿宇肃穆宁静,那么到了小竹峰,却分明多出一股秀气来。看那峰岭之上亭台楼阁,多是掩映在绿树红花之间,宛若娇怯女子轻纱半掩其面,不甚真切却越发激起人探究之意。

因为苏茹之故,两人没有从知客弟子处入山,而是直接在小竹峰主殿外面落下。此时身临其境,又有另一番观感。秦烨好奇地看着周遭,小竹峰主殿格局倒是与大竹峰有所相似之处,不过因为小竹峰弟子人数远远超过大竹峰,是以峰上建筑比大竹峰多了许多,殿宇楼阁也随处可见,不似大竹峰那般幽静。

最有趣处,乃是小竹峰上也有一蓬蓬茂密青竹。

此竹与大竹峰黑节竹不同,乃是“泪竹”,竹身细长,竹节比寻常之竹少了一半不止,颜色青绿,质地尤为坚韧,竹身之上有着斑斑红点,若如女子泪痕,因此得名。前山建筑多,泪竹多为移植,据传后山才是泪竹丛生之处,成片成林,分毫不逊色于大竹峰黑节竹林规模,也不知是否有缘一观。

有人注意到两道御物流光,两人刚刚落地,正自打量之间,便有身着小竹峰服饰弟子迎接而来,此人认得苏茹,见是她连忙行礼:“弟子文敏,见过苏师叔!”苏茹笑容和煦,如若春风,轻轻拉起她道:“我也时常回来的,你莫要如此客套!”

秦烨看那弟子,却是一位瓜子脸美貌女子,秀发如云,肌肤似雪,听了她先前见礼,秦烨如何还猜不到她的身份?——大师兄好福气啊,竟有如此貌美的嫂子挂念着他!

当即目不斜视,在苏茹说话之后,也站出身向她行了一礼:“大竹峰秦烨,见过文敏师姐!”

文敏眼里闪过惊讶,好奇地看了他一眼,这才微笑着还礼:“原来是苏师叔座下高足,秦师弟,欢迎你到小竹峰作客!”显然,从她表情看来,是知道秦烨这个名字的。

没等秦烨回话,苏茹便笑着道:“什么高不高的,不成器的家伙罢了!”随即竟是撇开秦烨,自顾自与文敏拉着手,说了好一阵体己的话。小竹峰人数不少,没多久便有其他弟子也发现大殿之外的秦烨,因为苏茹之故,都不敢过来,只是远远的看,时有听不真切的窃窃私语顺着风传过来。

师娘苏茹没动,秦烨自然只得静静地站着,同时保持潇洒笑意。

只他不知,仅其身后那难看的灰布包袱,已叫旁边远远观望的小竹峰弟子,嬉笑之间给他打上了“呆瓜”、“傻小子”一类标签,“气度潇洒、卓尔不凡”之类,从他落地起,便不属于他了。

【067】 拜见

文敏乃是明理识趣之人。

在与苏茹闲话一阵之后,便主动开口道:“师叔与秦师弟此来,可是有要事吗?”苏茹笑着道:“还不是为这不成器的弟子操心!——我自去见师姐,你领他去知客厅上呆一阵子吧。”文敏应允下来,随即与秦烨一齐恭送她往小竹峰后山而去。

“秦师弟,这边请!”

“师姐,您也请!”

知客厅距离主殿不远,两人一同前去,没走多久便到了。临近知客厅时,文敏叫住身边一个女弟子,低声说了些什么,那女弟子点点头,飞快离去。秦烨其实心里分明对周遭一切好奇得不行,可为了保持那“潇洒自如”之态,只能默默保持微笑,无法他顾。

到了厅上,文敏请秦烨坐下,而后陪坐于另一边。

便在此时,先前女弟子进来,却是为两人端来一壶清茶。文敏起身给两人各自倒了一杯茶,秦烨谢过,捧起茶斯斯文文地吹了口气,“吸溜”地喝了一口,味道十分浅淡,虽有回甘,却总有不得劲处——唉,还是与酒不能比啊。

“秦师弟,可是这茶不满意?”文敏对他颇为好奇,一直注意其人举动,顿时看出他饮茶之时那一瞬异样。

“师姐说笑,此茶味道虽淡,回味却长,甚为不错。”

文敏没有追问,只是眼波流转地看他,忽地“扑哧”笑了声,让秦烨一愣:“师姐,怎么了?”便见文敏连忙整肃神情,道:“其实,师弟你无需这般紧张的,我们小竹峰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

秦烨莫名:“师姐何出此言?”

文敏秀手一指,轻笑道:“譬如,师弟可以先将你背后的包袱解下来。”

“哎?”秦烨忍住想要拍脑门的冲动,怎地过了这般久,只记着保持风度,居然把这一遭忘了!取下包袱,依言放在旁边座椅上,便是以其脸皮之厚,也知道背着这灰不拉几的大包裹,再怎么装也跟潇洒俊逸挂不了钩的!

可他也是无法,十一个竹木礼盒呢,又没找到其他东西装,只好一股脑包起背负,反而轻松好走一些。

潇洒之姿已然失败,当即只好恢复往日模样,笑嘻嘻朝她拱了拱手:“见笑见笑,小弟一时居然忘了。”

文敏明眸流转——大竹峰弟子,果然还是那样呆呆的,只是他却比其师兄,脸皮要厚得多了。两人说了几句,她不禁对那为其背着不放的包袱有些好奇:“秦师弟,你这包袱里装的是什么呢?——当然,要是不便说时,却恕我多嘴啦。”

秦烨道:“那是我为水月师叔准备的拜见之礼,师姐好奇的话,可以给你看看。”

文敏连忙摆摆手:“不必不必,既是奉送师父之物,我怎能擅启?”

秦烨哈哈一笑,道:“其实,师姐便是多等一阵,也应该能看到其中之物的。”两人闲坐知客厅,随意地聊了一阵,各自对对方都有了一定了解。秦烨充分认知到小竹峰当代大弟子之聪慧敏锐,心里疑惑更甚,也不知如此风华人物怎么看上自家呆呆大师兄的,不禁生出羡慕;文敏也自言语试探之间,感觉到这位年纪轻轻的师弟,竟真个是胸怀丘壑、腹有乾坤,某些精妙之言,直让她产生恍然大悟之感,不由暗暗称奇。

没多久,知客厅进来一个比田灵儿还小些的可爱女孩儿,她有些怯怯地跑到文敏身后,偷偷看了秦烨一眼,这才开口,用她那软软糯糯的声音道:“师姐,师父让你请这位师兄,一起去静竹轩。”

文敏爱怜地扶着她小脑袋,笑吟吟地道:“知道啦,小诗,你也跟我们一块儿去吗?”

被称作“小诗”的女孩儿,摇了摇脑袋:“不啦,小诗今天的功课还没有做完呢。师姐,你一会儿帮帮小诗好不好?小诗有好多不会的地方!”

“好啊!那小诗先回去,等师姐忙完了便来帮你如何?”

“嗯嗯!师姐,那小诗走啦?”

小女孩儿一步一回头,又小心地看了眼秦烨,临到门口,这才转过小小身子一溜烟跑了。文敏出言,为秦烨说了一下这小女孩儿,原来是水月大师收入门中不久的小师妹,甚是得其喜爱。随后文敏请了他,一块往后山去。

静竹轩乃是小竹峰殿堂楼阁里,一处极为僻静所在。其殿皆是由竹木搭建,靠在后山,周遭遍布青翠“泪竹”,不时有山风吹过,竹叶窸窣轻响,给人以静心之感。水月大师独处时最爱此处,也是有苏茹缘故,她才会如此私人之地,让秦烨拜见。

静竹轩内布置也十分素雅,全无宫殿之威势,反而让人如处居所那般自如。进得其间,当先便看见两人,一人浅绿绒衫,风华绝代,乃是苏茹;另一人身着道袍,面貌冷艳,却因性情之故甚为冷峻,不苟言笑,正是小竹峰首座水月大师。

文敏当先施礼,而后秦烨也见礼道:“弟子秦烨,拜见水月师伯!”

水月大师一双眼锐利如剑,冷厉如冰,直落在他身上,却是不言不语。秦烨知她对师妹嫁给田不易不太高兴,连带看大竹峰之人都不顺眼,当即没得到回应,只好保持行礼,没有妄动。

好在苏茹此时笑着解围道:“小烨,你不是为你师伯准备了拜见之礼吗?且呈过来,给你师伯看看喜不喜欢吧。”

“是,师娘!”

秦烨取下包袱,却是将其解开,露出让文敏好奇不已的一个个竹木盒子,只在其中拿出两个,恭敬呈送到两位师长面前桌几上,说道:“师伯与师娘情同姐妹,亦是秦烨长辈,虽有奇巧之物,不值一提,只是聊表弟子孝敬之意,还请水月师伯笑纳!”

兴许是言语里带入了苏茹,水月大师冷冰冰脸上似有融化。

仍没有说话,只是点头“嗯”了声,看了一眼身旁的师妹,而后就近取过一个竹木盒,将其打了开来。苏茹笑意吟吟,本待为弟子所制之物做一下介绍,不至让师姐只看外形便生出不喜。谁想那竹木盒打开,其中之物露出来时,便是她自己都忍不住咦地一下——

“此物是——”

水月大师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那竹木盒子里,精致地摆放着一个似是孩童玩偶之物,可细细去看,那人偶身上繁复神秘纹路,却给人一种“不明觉厉”之感,最重要的是,水月大师凝眉看了一阵,发现居然看不懂那人偶身上玄奥之纹有何作用,心里一惊。

苏茹美目转了转,随即便想明白究竟怎么回事儿,不由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而后却是将那盒子里的人偶随意拿出,介绍道:“师姐,此物叫做‘神念傀儡’,乃是我那不成器的弟子,玩物丧志之作!不过,虽说此物也无甚大用,却有一个好来——它可用于弟子之间,检验是否突破御物之境,同时也可以神念驾驭,锻炼御物之能。”

说到此处,苏茹向秦烨招了招手,道:“小烨,你便给师伯演示一下吧。”

“是!”

长辈面前,做弟子的未必便是要表现多么优秀,听话才是最要紧处!当即秦烨也不多言,只恭敬接过那看起来颇为神异的人偶,退后几步站定,在静竹轩一应之人注意下,将那人偶轻轻一抛。

众人眼中看得真切,那人偶连片刻迟滞也无,就此定在半空,而后却是如若有了灵性那般,手足齐动,向着水月大师、苏茹躬身行礼。接着握起手中竹签之剑,在苏茹后悔却阻止不及的眼神里,舞动一套灵动翻飞之剑法。

从未见过这般物事的文敏,一双眼睛定在那人偶傀儡身上,满是欣喜意外之色。心中叹道,原来那看起来便十分不凡的傀儡人偶,竟有这般妙用?

水月大师皱着眉,看完这段剑法,有些质疑地道:“此物也算奇妙,只是驾驭之下与事实相差颇大,连一套基础剑法也不能施展得当,怕也并无大用。”

秦烨老脸一红。

苏茹也尴尬笑笑,忙道:“师姐,此物功用,皆是因人而异。都说百闻不如一试,师姐不妨亲自试试其效。”

水月大师仍是抱着怀疑态度,又见下边站着的文敏脸上满是意动,不由眼里流露出一点暖意,她道:“文敏。”

“弟子在!”

“你且尝试一下,看看此物究竟如何吧。”

“是,弟子遵命!”

文敏欢喜地接过傀儡人偶,先是细心查探一番,感觉自己神念可以与之轻易相融,顿时松了口气。便也学着秦烨那般,将人偶傀儡一抛,而后在一众之人瞩目当中,那人偶凭空定了瞬间,却是身子一歪,“啪嗒”跌落在地!

秦烨早有预料,仍是极为艰难才忍住不笑,一副啥也没发生的古板肃然之貌——开玩笑,便是如田不易之能,初时尝试此物都有生涩阶段,更别说这经过升级换代,越发精致繁复的“神念傀儡”了!

文敏毕竟是女子,当着所有人面出这差错,顿时面红耳赤,连忙把傀儡人偶捡起,向水月大师告罪:“师父,弟子——”

水月大师眼中闪过惊讶,看了一眼秦烨,却没责备她,只道:“你再试一次。”

显然方才她和文敏一般,都把这傀儡人偶看得太过简单,又见秦烨驾轻就熟,更没放在心上。直到自己大弟子尝试之下出此纰漏,方才惊觉此物怕是没那么简单,心里也才反应过来——用以交换古阵心得所用之物,师妹怎会儿戏,是我小觑于他了。

毕竟是未来大嫂,秦烨自不会让其太过难堪。

神念傀儡相比平日修真御物,要繁复得多,骤然尝试未必便能立即上手,于是便在旁边,出言指点了几句。

【068】 藏书

“师姐,你且勿要以御物那般全神凝注,先放宽心思,此物仅需少许神念驾驭便不会坠地。其繁复之处,需要分以心神操控,将其当作真实之人,方才寄托神念于其上,而后能自如驾驭也。”

文敏道法修为,与宋大仁差不多。

初时不慎,方才出错,此时有了秦烨点出其间关窍,果然轻易便能使傀儡稳住身形。只是要活动手足四肢,躯体各处时,又变得生涩无比,只觉与平日御剑,全然不同,慢慢摸到一些诀窍,总算让那傀儡动作僵硬那般,舞出一套剑法。

只是相比秦烨,却更为难看,但文敏已然倾尽全力,面上仍显出一些羞恼之色来。水月虽然平日颇为严厉,却并非蛮不讲理之人。也知道此物本就出自大竹峰,平日里不知玩了多久,文敏初次上手便想熟练超越,自是不可能。

她更在意此物究竟有没有所说的功用,问她道:“你也使了一遭,有何感想?”

文敏回顾方才经历,新奇之中也似被打开另外的视界,措辞一番,认真地道:“弟子平日只道御物已练得不差,没想经过方才试练,却发觉了自身颇多不足之处。此物虽然不见得便能增长修为,可若是时常经由它锻炼,于法诀御物方面应是会大有裨益!”

苏茹笑着道:“师侄这番话,可谓切中关键。师姐,神念傀儡锻炼之法,没有上限——一个傀儡过于简易时,只需增加傀儡数量即可。若是操纵七八个傀儡各施剑法对决,便是与你我这般修为,也有所裨益的。”

文敏见说,想象一番七八个傀儡翻飞对决之景象,又想想先前自己操纵一个傀儡艰难模样,委实震撼无比。便是心性冷峻的水月大师,闻说此言,凝眉思忖片刻,一赞同地点了点头:“师妹,你有心了。”又看向另一个盒子,隐隐有所期待地道:“那此盒之中,又是何物?”

打开来时,却仍是一个傀儡。

只是外形颇为奇特,比起先前之物,显然精致了不止一成。苏茹不想念秦烨所取的名字,以目光示意,让他自己讲解。秦烨只得恭敬出言道:“回禀师伯,此乃神念傀儡改进升级之物,弟子为其取名为‘傀儡二代’——”

“噗哧!”

闻声看过去,却是文敏没忍住,笑出了声。

见到师父、师叔一齐看来,连忙低了头,只是双肩仍是忍不住抖动。

秦烨无奈,怎地感觉这未来嫂子笑点略低啊,不就是起了个很矬的名字嘛?二代又怎么啦!人前世所见,七八九十好多代都有,当真少见多怪!顿了一下,他接着道:“傀儡二代相较于第一代,倒也并无新的功用,只是草操纵起来更加繁复麻烦一些。弟子便为师伯演练一番——”

那带着此方世界之人,完全领略不到的机械风格之傀儡二代,在秦烨操纵里,仍是那般灵活自若。由于收到师娘眼神警告,他也不再耍什么剑法,只操纵傀儡之中“聚灵”而来的灵气之力,顺着其身躯里两条经脉游走,而后双手一合,搓出一个灵气团,“啵”地一声打了出去。

水月蓦地起身,一把将那半空里傀儡拿过去,细细查探一番,眼里闪动异芒:“你往它身躯里增添了筋脉?——哼,异想天开!”文敏见识不如其师,暂时未曾想到此举终极之处,会是何种模样,是以全然不知师父此时为何生怒。

“师姐!”

苏茹也未曾料到水月反应这般大,起身劝阻于她。

谁想水月大师只朝她摆了摆手,脸上神色十分奇异那般,变化一阵,忽地叹道:“倒也奇思妙想。师妹,你所言之事,师姐应允了,便是以后要查阅古籍卷藏时,也可着他前来。此番情谊,师姐记下了!”

毕竟是一脉首座。

水月大师经方才演练之中,已经看出此物的用处来。若能使门下弟子,人人借此神念傀儡用以锻炼,只怕御物方面都会有所助益。虽然初时不显,可积年累月之下,便会成为与其他人之间的差距,故此她才会言说“承其情谊”之言。

人也拜见,礼也送到。

随后自是别人两姐妹之事,秦烨便被毫不客气轰了出去。不知是否因为“傀儡二代”缘故,水月赞叹其才智,却也有所忌惮,相互综合之下便成了更甚一筹的看不顺眼。故此交代了文敏一番,便着令带他去藏书阁。

小竹峰之藏书阁,给了秦烨极大的意外惊喜。

不仅藏书阁建造雄伟,乃是一处单独的殿堂,推门而入之后,阁中藏书亦且多如繁星。放眼看顾而去,阁中一排一排整齐檀木书架上边,满满当当地摆着一本本厚重书籍,比起大竹峰那如同私人藏书室的小阁楼,小竹峰藏书阁,俨然一处修真图书馆!

阁中有专门弟子打理,也有用于查阅典籍的静室。

文敏便将秦烨带到一处静室,道:“师弟,师父方才交代于我,说你正要查阅古阵‘无涯’的古籍资料。此阵虽然我并不懂得,但卷藏典籍所在却有些印象,我帮你把它们通通拿过来吧。另外,师弟这几日便就在此处静室查阅即可,不会有人前来相扰,便是要抄录时,静室书柜里也有笔墨。”

秦烨拱手道谢:“多谢师姐,我知道了!”

过了一阵,文敏便在另外三个女弟子相助之下,齐齐往秦烨所在的静室搬过来许多厚重无比的书籍,秦烨无法坐视,也一齐帮忙,没一会就堆起一人高的书堆来。文敏最后与他说了几句话,便就此离去,几个女弟子眼里带着好奇那般地看了看他,也并无言语,相继离开,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

秦烨呼地吐出一口气,收敛心神,而后坐在那堆书籍跟前。

望着跟他一般高的古籍,秦烨又是兴奋,又是发愁。兴奋的是,有如此多前辈先人对于古阵的手记理解,自己应该可以更快熟络此阵了;发愁的是,如此多古籍,每一本都这般厚实,却不知要看得几时去了!

原本还存着异样心思,打着阅读闲暇之余,也在小竹峰上逛逛。

可叫这么多古籍撑满静室,哪里还有那闲暇功夫去胡闹?

摇头失笑,秦烨抛开脑海里诸般杂念,从那书堆取下最上一本足有拳头厚实的古籍,翻开便看。此方世界修士,著书立说没有原先世界那般专业,一如前文所言,大都是一些游记、心得乃是道法研究的手记,未曾整理时,颇为零碎。

便如他此时看的这一本,自其上记载年份与名姓而言,应是水月师伯其师父一辈,即真雩大师同辈里的一位小竹峰长老所书。其间记录,却是其人游记、感想,更有诸多此位前辈年轻之时的秘闻,看得秦烨目瞪口呆之际,也不由得啧啧称奇。

如是引人入胜之下,秦烨竟花费半日时间,将那一本厚厚手记全部看完,心中只有一念,道是“果然人都有年轻的时候啊”!只不过,停下回味以后,秦烨猛地反应过来,回顾所阅读之内容,却有哪一处记载了与“无涯”相关之言语?

秦烨以为自己看书太快,怕是漏过了重要内容,连忙又从头将此书看过一遍,终是在一段话里寻到了“无涯”的消息——

“可恶,刘师兄明明说好一同去云海观日出,竟然爽约!气死我了,直恨不得将其置入‘无涯’阵里炼做飞灰!”

——噗!

秦烨几欲吐血!

喂!

这、这也算与“无涯”相关之资料吗?话说,文敏师姐你究竟是怎么发现此处,竟谈及到古阵“无涯”的啊?您的修行生涯已然无聊到了这般程度的吗?

连忙又翻看下一本古书,果然里面也大都全是废话!

不过,在这一本古籍之中,秦烨却找到了对“无涯”更多的描述,比前一本纯属坑人要好太多了。如是一日将尽,秦烨抄录到旁边的“无涯”古阵资料,居然只有寥寥十数句,当真是——让人心力憔悴!

小竹峰自是不会留宿。

傍晚时分,秦烨便自个儿收拾好,驾起一道流光回大竹峰去了。

天际之上,脚下袅袅白云被染成彩霞,居高临下看那万千山河,美不胜收。

相比先前为查阅古卷忙碌,此时悠悠飘飞天地之间,脑袋一闲下来,便会忍不住胡思乱想。回忆今日小竹峰一行,尽管有前面背着难看包袱丢脸之事,回想起来让人脸上一热,不过其他一切还算顺利。小竹峰也确实不同凡响,景美,物美,人也美!

要说遗憾之事,秦烨眉头一挑,唉,怕也算是未能见到那位叫整个青云门年轻一辈弟子都为之倾倒之人了吧?

明明只是好奇,想看看究竟美到何种惊为天人地步呢。

奈何天不遂人意也!

——

静竹轩。

水月大师静静地坐着。

在她身前两尺之处,一个风格奇异的机关人偶,似熟悉身躯那般活动着手足四肢,渐渐熟络之后,隐隐躯体中白芒一闪,双手合拢,竟是欲要聚起一股灵气,正是此前的“傀儡二代”。

然而就在那灵气团快要成形之际,无形中突兀有了一股异动,那气团“啵”地一下碎裂开,终是没能完成。她冷淡脸上,微微皱眉,此乃第三次试练失败。

当此之时,一道身影出现在静竹轩中。

只见她俯首行礼,道了一声:“师父,您找弟子何事?”明明年纪轻轻,声音却如同断冰切玉,比那水月还要冷峻。反而水月大师见了她,脸上如同寒冰开化那般露出笑容:“你来了。”

时有夕阳自窗外透入,映照在她的身上,为她披上一身霞光。

而后,她抬起头,露出一张绝美的脸来。

【069】 惊鸿

静室有一扇窗。

窗外泪竹丛生,青翠成林。竹林深处里有一条小径,自静室仅能看见一处小径的转角,随即便没入泪竹森森之中。

轻轻合上书页,秦烨思索着,一面提笔将有用信息抄录在另一册书卷里。

半月以来,他身前那一人高的卷藏典籍,已然降下大半。学会略去无用之言,过滤至关键信息再行查看之后,他阅读速度提升几倍。抄录到有用信息,也逐渐写满一册。每次他阅读抄录至有所疲乏时,便会起身站在窗前,看一看那窗外秀美泪竹。

今日亦然。

古阵“无涯”,取“知也无涯”之意,意蕴“道也无涯”内涵而命名。秦烨并不能悟透它,却总算不再是雾里看花,对此古阵有所了解,也从中寻到了未来可期的道路。他研习无涯之阵,乃是为了带回大竹峰那一方奇珍“地心炎岩”。

之前还忧心锻铸法宝过快,受其精气反馈会是修为根基不稳。但以现下研习“无涯”的进度,秦烨知晓至少一两年内别想透彻,倒也无此烦忧了。只在脑海里思索着一个古阵难题,双眼望着窗外竹林,静静站立。

竹林茂密。

轻柔山风吹拂,竹叶摩挲,沙沙作响,让人心中宁静。

他只是站着,双眼里并无焦点。时有白衣如雪,如同山风那般轻柔无声,自那小径转角一现,又随即消失。等到他“哎”地一下反应过来,忙看那竹林时,仍只是悠悠山风撩动翠竹之影。

——是那个人吗?

秦烨懊恼地拍了下额头,责怪自己分神。

随即又觉得自己似有魔怔,因为一直身处藏书阁静室,没能得见那人,随便窥见一道白衣身影,就认定是她?摇了摇头,自嘲地笑笑,回身把查阅完毕的几本书拿好,自静室而出到了藏书阁里。

小竹峰弟子中,能静心前来此处沉淀之人,大都是修行一定岁月的师姐。秦烨自几位师姐身边经过,低声为相扰致歉,随后来到书架,准备找到其原本所在之处,将它放置回去。身边忽地出现一道身影,却是一位师姐:“秦师弟,你对藏书阁不熟,便把书交给我来归置吧。”

“有劳黄师姐了!”

黄师姐鹅蛋脸,温婉如同一眼清泉,一言一笑都能润泽于心。半月时间里,秦烨与她也颇为熟络,当即拱手致谢,将书籍交还给她。也许是得过嘱托,黄师姐在他查阅古籍是多有照顾,当下轻移莲步,一一将书籍归置。

秦烨想起先前之事,轻声动问道:“师姐,静室后面那竹林小径,却是通往何处呢?”

黄师姐嫣然一笑,道:“那条路啊。师弟,也是你一直都在藏书阁未曾出去行走,不然便会知晓——那条路,正是通往咱们小竹峰后山的‘望月台’。”

秦烨心中一动,暗道莫非真是她?

“师姐,可是那‘青云六景’之一的‘望月台’?”

黄师姐点头:“不错,正是那处。”

秦烨不由遗憾。

黄师姐看出其遗憾之意,笑着道:“师弟若是好奇,也可前往一观。不过白日里那望月台并无出奇之处,还是要等到晚上——月色清明时,月光自那深谷而起,慢慢爬上望月台,当月光照亮整个望月台那一刻,也恰是明月当空,两相辉映最是好看,啊——”

说到此处,黄师姐似反应过来什么,掩口笑了几声,忙道:“却是师姐失言了,师弟想看望月台夜景时,恐怕需要一些机缘才行。”她方才说得起劲,却是一时忘了小竹峰从不留宿别脉弟子的规定了。

秦烨对她笑了笑,示意自己并不在意。

自那惊鸿一瞥之后,又是三日过去。

秦烨查阅完所有相关典籍,有用的尽皆抄录下来,随后拜谢黄师姐多日照顾,只是最后拜见水月大师时,没有见到其人。好在他知道水月大师脾气,由来便对大竹峰弟子看不顺眼,也便不会放在心上,驾起流光飞身直入苍穹之后,再看那小竹峰。

虽然他在小竹峰停留半月之久,可几乎所有时间,都是在藏书阁静室度过。此时离去,身后小竹峰笼着轻雾云纱,仍然与此前那般神秘而又难以窥见真容。

悠悠白云之间,徒留遗憾叹息。

——还是无缘无分呐!

大竹峰。

云海当中,一道金光冲破其间,直落峰岭而下。

对那气息无比熟悉的大黄狗,“嗷呜嗷呜”叫着,直往那人影迎接而去。它近来可是太惨了!别说秦烨因为去了小竹峰,整日埋头书卷之中,根本无暇顾及大竹峰还有一个心心念念记挂着他的黄毛狗影,便是往日里轻易可以偷到的肉骨头,因为换了宋大仁主持,也被断了粮去!

宋大仁可不比杜必书,任它大黄奸猾似鬼,也不可能抵得过修为高绝的大师兄去。每次不等它潜入厨房,便被那让狗厌恶的大汉一脚踹飞出去,委实可怜可叹!又馋又饿之下,它越发怀念起秦烨来,狗脑袋中回想到原先那种暖流过处的舒适之感,竟是趴在静僻之处,狗嘴开阖,胡乱吞吐空气来。

在小竹峰做客许久,见着大黄,秦烨也不由心生亲切。

当即逮着狗脑袋,使劲揉搓一阵,哈哈大笑地道:“这回是间隔得久了些,倒是你这蠢狗,这般久了,还没学会自行吞吐灵气吗?真是够笨的!我可告诉你,今天再帮你一回,不好好动动你的狗脑记住那感觉,下回可又要再等一个月啦!”

“汪!”

“汪汪!”

大黄才不去理会什么未来、下回之类,只要知道今天眼前这人又会帮自己“按摩”便对了!

“且先等着,待我见过师父、师娘以后再说!”

大黄“汪汪”地答应,狗脸大悦,撒欢似得往弟子别院而去。见过田不易、苏茹之后,秦烨帮大黄梳理一番,随即一脚把它踹飞,又自在接下来两日里帮张小凡解决一些修行中的疑惑,而后便也住进太极洞,进入闭关研习当中了。

修士漫长寿命,无论悲欢离合,都只占据其间很少一处。

占据修士绝大部分时间与精力者,无他,唯有修行而已。

自那日闭关起,秦烨研习古阵,开发道法,如是岁月悠悠,竟一转眼便过去了两年。之所以只过去两年,却是因为这一年里,对于安静两年的大竹峰而言,委实有太多的事情发生了。

首先却是小师弟张小凡,可喜可贺,累计耗费时间两年零十个月,他成功地将“太极玄清道”第一层修行圆满。对此秦烨也是无语,不想他费心尽力辅导于他,竟也只是比原著当中提前两个月而已。看来佛道同修,难度的确不是一般地大!

当张小凡怯生生在一日晚饭时对众人宣布这一消息,一应师兄弟皆是目瞪口呆,如同见了千年铁树开花那般,随即放声大笑,宋大仁更是把长大不少的张小凡抱起抛在空中,连着几下,甚为欢喜!

而上首坐着的田不易,白眼一番,低骂了一句“朽木不可雕也”,倒也没干涉其中。只是等众人笑闹过了,他出言勉励几句,传下第二层修行法诀,犹豫一下,又让其第二日自他那处学“炼魂”之法。想来在田不易看来,这笨拙木讷的弟子,若不尽早凝练神魂,怕是连“太极玄清道”二三层都学不会。

自此之后,秦烨对张小凡上了心。

因为他记得不错的话,正是其突破到玉清二层以后,便会在某只灰毛猴子刺激之下,追到后山幽谷,与那千年“摄魂”产生交集。秦烨记挂此事缘由有二,一则与张小凡相处几年,多番照料之下有了亲近情谊,“血炼”之事甚为诡异,他虽知大势不变的话张小凡不会有事,但难免还是会有所担忧。其二么,本就爱好炼器的他,自然也想见识见识,所谓“血炼”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只是,不知当真天意如此,还是冥冥之中,有着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在拨弄着命运的转盘——某一日,秦烨忽地心生一念,却是在道法上产生灵感,“金水相生”进阶之法,“金水融灵”有了新的领悟。他不得不闭关,来稳固此种刹那间的灵光一闪。

不想等他第二日出关,却见整个大竹峰上慌乱一片。

一问之下,竟是师妹田灵儿与张小凡,齐齐失踪接近一日,众人找遍前山后院,也没有两人的踪迹。秦烨心底咯噔一下,脸色变幻,猛地抬头望着那一如既往之悠悠苍穹,神色复杂,意味难明。

心细的苏茹注意到他脸色有异,问道:“小烨,怎么了?”

秦烨摇摇头,平复一下心境,道:“师娘,只是弟子修行当中的疑惑罢了。师妹与小师弟虽然平时有些顽皮,也不至于有所出格,大概是他们玩得忘了时间,我们再去找一找吧。”苏茹看他一眼,没有多言,只是点了点头。

众人又自找了一阵,不多时,却见后山一道摇摇晃晃的朱红光芒飞来,化作一道琥珀般通透灵宝,两个身影从其上跳下来,不正是失踪一日的田灵儿与张小凡?秦烨有些惊讶,记得原著里好像是师娘将他俩带回来的吧?

不过随即明悟,此方世界之中,田灵儿有秦烨作为参照,那种年少有成的骄傲心思一点也无,加上平日勤修苦练,又修行“炼魂”异术年余,修为却是比原著当中要深厚得多。再看张小凡脸色惨白,肩头趴着一只灰毛猴子,他如何不知发生了何事?

天意难违。

莫非,连一窥也是不许的么?

秦烨目光闪动,心思变换,终是轻轻一叹。

【070】 事皆宜

张小凡与那灰毛猴子一事,很快便翻篇过去。

毕竟田不易、苏茹两个,据他们所说那般,去那幽谷也看了,并未发现什么异样之处。只是暗暗生疑,觉得以女儿此时修为,不应驾驭法宝承载两人,便出现脱力情形的。除了秦烨,也不会有人注意到,张小凡处不知何时多了一根青灰的丑陋异棍。

本以为此后又将恢复平静。

不想张小凡一事,像是一个引子,却是接连引出诸多大事儿来。先是老六杜必书,心性机敏,又时常向秦烨请教,竟是后来居上第一个突破到了玉清四层,让田不易、苏茹两个开怀不已。本欲使其准备半月,而后便自下山历练,争取七脉会武之前将其法宝炼制出来。让人没想到的是,就在这半月里,一向以勤奋著称的郑大礼,竟也突破多年桎梏!

在田不易亲自检阅,予以确认之后,这壮实的汉子竟是满面激动之泪,向师父、师娘下拜大礼,跪谢两位师长传道授业之恩。田不易心怀大慰之余,心中也甚为感慨,又欲使两个一齐下山。

却是苏茹出言道:“下山也不必急于一时,莫如停留一阵,学些道术之后历练也多些便利”。

其后真就在两月当中,吴大义、吕大信两人,齐齐突破了修为天堑,正式踏足修真坦途之上!昨日之因,今日之果,苏茹心如明镜。虽然她知道修行之事,都只能靠一己勤奋修炼,别无捷径,但大竹峰能有今时四位门人弟子齐齐突破之喜,却全是当日田不易决断之果!

无怪乎当初大竹峰四大弟子,郑通师伯却中意于其貌不扬的田不易,其为人心性决断,确有超乎常人之处!

是日,用膳厅上。

不同于平日清淡饮食,今天大竹峰用膳厅那长桌之上,摆满各色菜肴,既为庆祝之用,也为送行筵席。一应弟子依次而坐,尽皆言笑晏晏,温馨融洽。虽无推杯换盏之喧闹,师兄弟间各自关爱,也自有一番热切氛围。

用饭之后,吴大义四人收拾行装,向田不易夫妇拜别。临行之际,却听已然出落水灵少女的田灵儿问道:“四位师兄,你们下山寻找机缘,可有想好炼制什么法宝了吗?”

四人相视一眼。

杜必书“嘿嘿”地神秘笑笑,没有说话;吴大义与吕大信两个面露愁色,显然还没想好,倒是郑大礼回答道:“小师妹,师兄倒是有个想法,不过只是想法也未必妥当,谁也不知能否寻获适用之物,现在说来,也是无益,指不定便改换了去。”

一旁苏茹微笑道:“别听灵儿的,此事不急,你们下了山去,慢慢想也不迟。不过你们师父的脾气都是知道的,从来都不逼你们一定要修炼仙剑。自己喜欢什么,想好了,便去找材料吧。”

四人齐声称“是”。

“四位师兄!”

却在最后,秦烨叫住他们,开口说道:“几位师兄若有机缘寻得适用之物时,不妨只炼其形,勿要神念激活。若信得过师弟时,等回了山来,我给四位师兄看一看,或许会有益处。”

四人一听,眼中一亮。

他们乃是朝夕相处的师兄弟,如何不清楚自家老七的底细?以其炼宝之能,便是师父、师娘也极为佩服的,若能得到他帮忙炼制,只怕获益无穷!似他们这般走“御物”一道修士,法宝器物委实太过重要,此等相助炼宝之事,除了一家之人,谁会费力相帮?

当即一个个尽皆欣喜点头,都言“信得过”!

等吴大义四人下山而去,大竹峰上,弟子里便只剩宋大仁、何大智、秦烨以及张小凡四个。田不易看了四人一眼,似是想着什么,道:“你们几个,明日起便一齐去‘太极洞’闭关苦修,不到七脉会武,都不许再出来。”顿了顿,又补充一句:“灵儿,你也是!”

田灵儿偷偷看了娘亲一眼,却见她只是微笑,没有出言相帮,顿时知道没戏,只好苦兮兮地道:“爹,女儿知道了。”

宋大仁犹豫了一下:“师父,弟子目前管着山上膳食之事,若是闭关的话——”

田不易目光往旁边不起眼弟子身上掠过,淡淡道:“以后厨房的事就叫老八去做吧。”几人一怔,宋大仁道:“师父,师弟他还小,怕是”

田不易看向张小凡,张小凡连忙道:“师父放心,我时常跟着六师兄在厨房帮忙,早就会做了。”田不易皱了皱眉,又道:“若有难处时,你再与我说。就这样定了。”

晚上一顿饭,便是张小凡下厨。

秦烨怜其还小,欲要前去相帮,却被吓了一跳的张小凡死命不从,硬是把他自厨房赶了出去。弄得秦烨直骂他“没良心”,想他平日那般指教于他,因为知道原著里他就在厨道之上很有天分,不过是想打着帮忙旗号“偷师学艺”一下,没想竟被他拒绝!

躲在厨房外隐蔽处,秦烨嗅着渐渐传出来的清香食物味道,一面偷偷地看那厨房里小小身影忙而不乱地做事,一面心中感慨——不想吾生厨道之路,如此艰难!糟了,他刚刚炒菜放了什么?盐、椒、醋还是酱油与姜?

一手握着笔,一手端着空白手札抄录。却因一时分神,没注意张小凡投了些什么佐料进去,想了想,干脆一齐写上,以后有机会时再一一尝试,不信做不出好吃的食物!想到一众师兄弟们,尽皆臣服在他所做美食当中感激涕零,秦烨便忍不住嘿嘿直笑。

不久之后一桌琳琅满目、色香味俱全饭菜摆好。

在张小凡期待的眼神里,大竹峰众人抱着试探之心尝试。然而亲口尝过那美味饭食以后,秦烨脑海里顿时浮出两个想法——以后绝不许老六杜必书再煮饭,厨房是属于小师弟的!——回去便把“厨神秘籍”烧了,通往厨道巅峰的路途,不需要第二个人。此路,便交给小师弟去走,自己只吃便好!

翌日起。

大竹峰剩余弟子大都闭关苦修。

悠悠山风吹拂,只剩小小人影与一狗、一灰毛猴子相伴。

另一处——

经过两年沉淀与积累,秦烨终是开始着手锻铸第三枚法宝,正是以“地心炎岩”制作“火行之令”。为了不至影响到炼制,似“雾隐令”那般小性子的法宝,直接放回居处,没有带去后山太极洞。

因为“无涯”古阵繁复艰涩之故,此次炼宝足足持续了半年。

是以半年时间当中,整个大竹峰都笼罩在一股异样灼热当中,那灼热非是寒暑变化自然之力,而是蕴含精纯地脉气息之炎力。以田不易、苏茹不避寒暑许多年之修为,尽是在自家弟子身上,又领略了一回什么叫做燥热难当!反而后山太极洞,因为有灵阵缘故,显得更加凉爽一些。

每回临近入睡之际,田不易都要怒气冲冲,向着苏茹发下决心:“此不肖子以后要是再敢在大竹峰上炼制法宝,我非打断他的腿不可!”

“好了好了,我知道啦。”

苏茹端过来一盆清水,对他道:“要洗一把脸么?”

炼宝半年,秦烨出关之际,只觉自己仿佛已被榨干,看看身体,显然都瘦了一圈不止。刚走出太极洞,便遇上提着赤红仙剑的矮胖师父,秦烨心中感动,不想师父居然如此在意于他,一直守候洞府之外,连忙眼含热泪那般,上前热切地叫了一声:“师父,让您久等了!”

只见田不易睁开眼,双眼当中绽放一道神采——

“为师,的确等得久了。”

那一瞬,秦烨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脖子。

半晌之后,田不易舒坦地吐出一口浊气,只觉那叫他看得厌烦的大竹峰景致,又有诸般妙处来,竹也绿了,风也轻了,连那早就与他不黏的大黄狗,也看着顺眼不少。迈着惯用八字步,施施然离去,只留下一个狼狈凄惨的身影,半天爬不起来。

拜见师娘苏茹。

她第一句话却是:“咦,小烨,你怎得便长胖了?”

——

大竹峰上。

下山的下山,闭关的闭关。

除了七师兄秦烨时不时会来指点于他,张小凡便都是一个人。一个人修行,一个人做饭,一个人呆呆地望着天上白云发愣。唯一有所慰藉的,却是那大黄狗以及以前捉弄于他,现在却跟着他不走的灰毛猴子。

那猴子被他起名小灰,却是个本性难移,颇为顽劣之物。张小凡掌管厨房,竟是被它伙同渐生异象的大黄狗,欺负得颇惨。不知多少准备好的熬汤肉骨头,叫小灰偷了去讨好大黄,两个“狼狈为奸”,越发让他束手无策。

时间变得没有意义。

又一日,张小凡追闹了一阵灰毛猴子与大黄狗,走了出来,伸个懒腰,在外边一处松树旁坐下,靠着树干,眯眼舒服地享受着阳光。

忽地天际之上,响起一阵破空声音,两道流光自西而来,速度极快,只眨眼之间便落在守静堂前。光芒闪烁之后,显出两人,一人长身而立,背负仙剑,气度潇洒不凡,白衣飘飘,极为俊逸。

另一个却是少年,比他略矮一些,十五六岁模样,也是一身白衣。

张小凡怔怔地看着那人,一股心底渐渐被遗忘的悲伤由是泛起,仿佛窒息那般屏住了呼吸,只因那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

“惊羽?”

那少年一震,立刻转过身来。

——

片刻之后,秦烨石室被人敲响。

出来看时,却是小师弟张小凡,他来传达师父指令,但凡修行没在紧要处的大竹峰弟子,都需往守静堂而去,迎接两位别脉弟子传达掌门师伯之谕令。

【071】 规则

“龙首峰苍松真人座下弟子齐昊、林惊羽,拜见田师叔、苏师叔。”

守静堂中,田不易意态甚暇,与苏茹居于上首,面上挂着淡淡笑意。自门下弟子尽皆突破玉清四层以来,他总会时不时便露出这般笑来,一副“夫复何求”之满足模样。在其下首,依次站了大竹峰此时尚在山上的弟子,田灵儿仍是站在苏茹身边。

此时场中两个白衣人,正是通名的俊逸青年齐昊以及少年林惊羽。秦烨站在弟子队列之中,目光自林惊羽、张小凡两人身上来回移动,心中颇为感慨。果然光阴易逝,只转眼间,通天峰上有过一面之缘的两位草庙村遗孤,此时也已长成半大少年。便是他自己,为此方世界赋予第二次生命,距今也有七年之久。

前世之种种,至此记忆已然渐渐有所模糊。

回忆往事,竟已有隔世之感,有的时候,甚至会让人不禁生出疑惑,前世当真存在过吗?还是只是做了一个奇诡之梦境呢?

齐昊与林惊羽此来目的,秦烨早已通过原著知晓,故而像大师兄、四师兄那般有所好奇,只站那儿随意地发着臆想。

田不易目光在齐昊身上转了转,又瞄了瞄林惊羽,眉头微皱。此二人丰神俊朗,以他眼力,自然看出两人资质远在自己门下弟子之上——当然,得除开他近来颇为喜欢亲自“指教”的某个家伙来。

也是在目光回转,落到秦烨身上时,田不易微不可闻的轻哼一声,脸色转圜回暖。在一门之中做了数百年师兄弟,田不易岂会不知苍松使其座下最为出色的两个弟子,前来传达掌门谕令之所为,分明有些“下马威”之意,显然剑指“七脉会武”。

原著当中,田不易门下弟子不争气,全无一个出彩,连林惊羽都比不上更别提齐昊。两相比较心态失衡,方才大发怒气。可此世之中,田不易虽然腹诽齐昊、林惊羽两个绝世之资,却也只是不屑地哼了声,仍然颇为自在地坐着。

便听田不易不缓不急地开口:“苍松师兄着你二人前来,所为何事也?”

大竹峰众人打量场中两人,他们自然也环顾了一番大竹峰之人物。除了林惊羽不屑大竹峰人脉单薄,齐昊却有些意外,听闻田师叔坐下有七八个弟子,到场的却只有四个。宋大仁、何大智皆参与过前次七脉会武,齐昊自是记得,随后一个懒洋洋模样,似甚为提不起劲之人,虽然不起眼,但他目光却在其身上停留最久——

传闻大竹峰田师叔座下出了一个年轻奇才,莫非便是此人?

至于最后一个张小凡,却是叫他忽略而过,以其眼力,怎会看不出他距离“御物”之境甚远。

闻得田不易问话,齐昊拱手而言:“禀师叔,家师苍松真人受掌门师伯之托,着手打理两年之后的‘七脉会武’诸般事宜。因为有少许变故,因此特命我二人前来通报。”

田不易闻说“变动”,心中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偏过头与苏茹相视一眼,无声之间便做了交流。而后开口道:“是何变动,你且说说。”

齐昊恭敬地道:“回禀师叔,事情是这样的,往年‘七脉会武’,青云门下诸脉各出四人,此外长门通天峰再多出四人,共成三十二之数,抽签对决,胜者进阶,如此五轮,最后决出获胜之人,是为青云门一代翘楚。”

田不易点点头,示意其继续往下而说。

齐昊接着道:“家师苍松真人以为,‘七脉会武’大试本意在于发掘各脉弟子中可造之材,加以栽培。而青云门时至今日,门下弟子已近千人,其中年青一代新进弟子尤多,不乏天赋出众之辈。以此思之,六十年方才一次机会,各脉不过出寥寥四人,实在太少。”

“所以家师提议,七脉各出弟子九人,其中长门人数最多,在多出一人,成六十四之数,在此基础上一如既往,抽签对决,共行六轮,决出胜者。如此也可免去沧海遗珠之憾事。”

田不易与苏茹惊讶对视,都看出对方脸上的惊喜之色。

却不正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大竹峰恰有九人,亦且九人进阶突破了玉清四层,若如以往那般,不是有好几个参加不了“七脉会武”,此次倒是正好,门下所有弟子都可以前去长长见识!

田不易哈哈畅快而笑,赞道:“苍松师兄位居高位,思虑果然悠远。此举甚为妥当,我岂有不赞同之理?”

齐昊有过极为短暂的错愕,不过随即便洒然一笑:“这样便最好了。另外临行前家师曾吩咐一事,那就是我这位林师弟与田师叔座下一位张师弟乃是老友旧识,还盼师叔让他二人叙叙旧。”

田不易心怀畅快,正是高兴,大手一挥:“准了、准了!”

近来思虑道法甚耗精力之秦烨,旁观了这与记忆当中颇有差别之一幕,心中滋味纷呈。犹记得原著里田不易叫苍松真人此举,压制得有苦难言,到了他这里,却成了正中下怀,其人也是意气风发之态。

却说张小凡、林惊羽两个离了大堂说话,众人当中,便只剩了齐昊一个外人。不过他一身白衣,潇洒出众,丝毫没有一点异样神色。

秦烨默默观看一阵,摇头赞叹,的确生了一副气度不凡的潇洒模样。若他早来一阵,当初小竹峰一行时,自己不就有了上好的参照?只是想起当日那颇为难看的灰布包袱,又心里一滞,一双眼不住看他,甚为想要知道若是齐昊的话,怎么背那包袱才不至难看呢?

齐昊目光落在宋大仁身上,拱手笑道:“这位是宋大仁宋师兄吧,我们上次大试之中也曾见过面的。”

宋大仁回礼:“齐师兄好记性,居然还记得我这手下败将?”

此言一出,田灵儿露出惊讶神色,悄悄问身旁的母亲:“娘,当初大师兄就是败在此人手里的么?”

苏茹点了点头,压低声音地道:“没错,你师兄资质不如他,那日比试也全无任何虚假,他手上那柄由万载冰晶修炼而成的‘寒冰’仙剑,甚为不凡。青云门年轻一辈弟子中,能胜过他的没有几个!”

田灵儿眼中绽放异彩,好奇地问:“那——娘。若是七师兄与他相比的话,谁能更甚一筹呢?”

苏茹想了想,道:“若只论修为的话,你七师兄要逊色一筹。”不想旁边田不易听到两人说话,顿时有些不满,插嘴道:“‘七脉会武’可不只是比较修为高低!老七诸般道法威能十分强大,三个法宝也是神兵水准,若他毫无保留全力施为,齐昊想胜他,怕是有些困难!”

苏茹叹了一声,看眼堂下懒洋洋模样的弟子,道:“怕就怕他有所保留,只取一个还算不错的成绩,便是对你我交代了。”

田不易眉头一竖,骂道:“他敢!”只是往堂下身影看了下,他也生出不确定来——毕竟会否使出全力,并无确切评判标准。别看他近日里有空便把秦烨“指点”得嗷嗷直叫,可田不易知道那是除了自己修为超过秦烨以外,也有他未竟全力的缘故。因为若他真心要跑,只激发“雾隐”之能,浓雾滚滚之下,却叫他哪儿有心思同他玩躲迷藏?

一念至此,却听田不易压低着声音道:“不行,还是得激发其斗志方才放心!”

苏茹奇道:“你打算如何做?莫不是要拿出一件奇珍来?”

田不易脸上露出怪笑:“到时候你自然便知。”

田灵儿好奇地看向堂下潇洒不凡的齐昊,心底轻轻地道:“原来是能与七师兄匹敌的厉害人物啊。”

此时齐昊与众人客套一番,总算到了其最终目标之处,却是对上了秦烨。

“这位,想必便是田师叔座下得意弟子秦烨秦师弟吧?”齐昊笑面如若春风,“我早前便听说师弟名声,想必定会在此次‘七脉会武’里大放异彩吧!”

秦烨淡淡一笑:“师兄过誉啦。在下修为比起师兄,相差甚远,只求到时遇上师兄,师兄能手下留情,叫我少吃些苦头便感激不尽啦!”

七脉会武优胜什么的,有多大意义?便是那被众位青云长辈盛誉的“六合镜”,他也兴致不大——法宝之属,还是自己专项定制,要好使得多!反正他打定主意,此次七脉会武冲入前四便罢,遇上齐昊,那就放几个大招,他挡不住便算自己赢,挡住了便自行认输罢。

他没想到,自己一番全无干劲模样,早已被师娘收入眼中。

同时回头看一眼田不易,她心中颇为疑惑,一时真未能想出有什么足以激发秦烨斗志的方法来。

对于秦烨之言,齐昊看法恰好相反,以为其乃是对他会武之宣言。所谓自谦,不过是掩饰罢了。当即好笑,觉得他有些托大之余,同时心中警惕,与他套其话来。正说之间,堂上忽地起了变化,却是外边“哎呀”一声惊呼。声音未落,便有一个人影从堂外摔了进来,扑通跌在地上,余势未歇,居然还向后滚了几下,灰头土脸,狼狈至极,不是张小凡是谁?

【072】 冲突

大竹峰众人叫这突然一幕吃惊,随即变了脸色。纵是秦烨,也不禁皱眉而出,心下有些恼怒。田灵儿与张小凡十分要好,却是先一步抢出,扶起了他,急问他道:“小凡,你怎么了?”

那一跤摔得不轻,张小凡起身之后,仍是头脑晕眩,只他口中仍然说道:“没、没事,我没事,师姐。”正在这时,林惊羽也从门外跑来,面上有焦急神色:“小凡,你没事吧?我刚才一时失手”

田灵儿闻说此言,登时秀眉倒竖,气往上冲,怒目看喝道:“你这人怎地无此无礼,便仗着修为欺负小师弟?”林惊羽虽是后悔,但骨子里一直便有股傲气,见她语气不善,顿时不喜:“我方才已经道歉,你还要如何?”

田灵儿本来便心中有气,见他这般模样,本就一直受大竹峰上下宠爱的她如何能忍?当即冷笑一声:“好好!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几分本事,能说出这话来!”说着手诀一起,顿时霞光道道,琥珀朱绫“嗖”的祭起,直冲林惊羽而去。

苏茹与齐昊同时喊了声:“住手!”

但心里有气的田灵儿哪里肯听?但见须臾之间,琥珀朱绫已然闪电般疾射而去,冲到林惊羽身前。林惊羽虽惊不乱,冷淡地看那女子一眼,又见琥珀朱绫霞光万道,知其威能不凡,当即飞身而退,同时手上掐诀,疾喝一声:“起!”

“哐啷”一声,碧光闪烁,隐约之间似有龙吟之声,只见林惊羽周身为一道青翠光芒笼罩,一柄光芒万丈的青色仙剑由法诀祭起,剑刃清澈通透如若水晶,锐气道道,一时便抵住了琥珀朱绫之光。

守静堂内,一面青碧,一面红霞,竟是相持不下。

田不易面上一沉,目光一直在那仙剑之上:“苍松师兄可真是舍得,居然把‘斩龙剑’也传给了他!”

齐昊见林惊羽无事,放下心来,只是惊讶地看了那年岁不大,却能与师弟争锋的女子一眼。见说,他在一旁微笑道:“家师曾言,林师弟天资过人,他日必成大器,所以尽心栽培,也是应有之事。”

田不易面色有异,低声说了句:“哼,莫要辱没此剑才好!”

苏茹连忙止住他的话:“不易!”田不易看了妻子一眼,果然没有再说。

这时场上琥珀朱绫与斩龙仙剑交锋几遭,真元法诀激荡,碰撞出道道光芒。但见田灵儿攻了几手未能奏效,心中急切,双眼圆睁之下,飞身而起,到了半空。随即双臂展开,各自掐了一道手诀,而后在胸前交错,口里喝道:“缚神!”

话音未落,原本仅有几尺的琥珀朱绫,忽地迎风见长,霎时间便成了十几丈宽宛如红绫瀑布那般,生出万丈霞光,登时将那斩龙剑翠绿之光压制下去。不止如此,琥珀朱绫飞动,宛如一堵厚实的红绫之墙,迅疾如电,瞬间便将林惊羽困缚其中,密不透风!

苏茹心有所感,知道她怕是动了真怒,连忙起身朝着半空大喊:“灵儿,不得放肆!”

此时守静堂上空,早已被红绫之墙覆盖,不仅是林惊羽,便是田灵儿身影也看不到分毫。

“琥珀朱绫,当真名不虚传!”秦烨回头看去,却是齐昊目不转睛看着场内,口中念念有词,面上似有一丝担忧之色。

便在此时,众人以为田灵儿胜局已定,不想半空里红绫之墙内,陡然响起一声怒龙咆哮,红霞压抑之下,一股青色光芒冲天而起,不住挣扎对抗,直欲突破而去。那红霞光芒又盛,显然田灵儿尽了全力,青光幽幽之间,龙吟阵阵响彻九天,终是一声“嘶啦”声音,叫田不易、苏茹二人面色一变。

秦烨叹息,心中感慨道:“不想以师妹今时之修为,还是输了一筹。”

半空之中,层层红绫当中,伴随那一声异响,露出一点青光,接着光芒愈盛,眼看便压抑不住。田灵儿身影也自其中显现出来,轻哼一声,索性收了神通,御使琥珀朱绫退开几步,冷冷看着前方那人。

林惊羽脱困而出,疾喝一声,随即身如游龙,人剑如一,化身一道青光如离弦之箭那般,势不可挡直斩而来,观者相继失色!田灵儿并无慌乱,霞光灵动,竟是御使法诀还要上前相争。不想就在此时,一道人影出现在她往前的路径上,田灵儿一惊,发现正是七师兄,连忙止住威能,琥珀朱绫回转,只是双眼疑惑地看着他。

“师妹,来者是客,不要太无礼了。”

另一边林惊羽剑法已出,发现前面对手换了人,心中一惊,有心收手,可“斩龙剑”从来便是一往无前之势,他如今修行不深,能发不能收,想提醒其躲开时已然来之不及。斩龙剑携带风雷之势,斩落而来!

“不过,做客也需有做客的样子,勿要喧宾夺主的好。”

当此之时,青光笼罩的半空猛地浮现一声叫众人心中一凛的金铁之音——

铮!

林惊羽没看清眼前之人有何动作,但只电光火石之间,便有一道威势极为不凡的巨型金黄剑气凝形,道道锋锐之气直逼而来,卷起阵阵劲风。哪怕躲在斩龙剑身后,仍让他周身感觉到一种仿若被利刃入体的难受之感。

反倒他手中斩龙剑经那剑气一激,龙吟阵阵,青光威能更甚!

但是,不管那漫天青光如何不凡,只见秦烨挥手,巨阙剑气如若怒涛当空,轻易崩碎开去,斩龙剑上凝成的龙形虚影,不甘那般发出一声怒吼,但仍然被那一道威能凝聚之剑气一路破开,直往林惊羽而去!

“秦师弟,手下留情!”

齐昊出手时,已然晚了一阵,只凭空凝成一道冰墙挡在林惊羽跟前,可他眼光不凡,知道那剑气绝不简单,连忙出言为师弟讨饶。果然,金色巨阙剑气一路过处,犹如无物,冰墙只迟滞短短一瞬便被剑气斩开。直面那锋锐无比的剑气,林惊羽只觉周身颤栗,口干舌燥,但要躲避时,已然来不及了!

只得横剑当胸,默默祈祷斩龙剑能挡住那一招!

然而,最终预想之中的剧烈碰撞,并未传来。林惊羽睁眼看去,却见那剑气凭空停在面前一尺之处,过了几息,竟是化作点点金光,消散于无形。齐昊连忙长身而起,直入半空,将林惊羽看了一遍,问道:“师弟,你没事吧?”

林惊羽面色复杂,定定地看着秦烨,轻轻摇头:“我、我没事,师兄。”

四人自半空落下,田灵儿犹自有些不服气,对秦烨道:“师兄,你干嘛要拦着我?哼,像这样无礼的家伙,正是要——”话没说完,却被拉了一下,一看原来是苏茹不知何时来了她身后。田灵儿顿时闭嘴。

苏茹拉开她,压低声音道:“你呀,总是这么冲动!刚刚你师兄要是不出手的话,你就要吃亏了!”田灵儿哪里肯信?偏过头去生闷气。

田不易随即迈步而出,目光自张小凡、林惊羽身上看过去,最后竟是呵斥秦烨道:“老七,别人远道而来,纵有误会你劝解开也便是了,怎的出手如此没轻没重?”秦烨白眼一翻,明知田不易心里不知有多畅快呢,只是有外人在场,也不得不陪着他演下去。

“弟子道法不精,出手过重,还请师父责罚!”

算起来,他刚刚确实有一点生气,气那林惊羽把张小凡一顿好揍,亦且有些偏袒田灵儿之心思,才一道剑气破开斩龙之威,叫那林惊羽吃了个亏。

齐昊本也是个人精,自然知道两师徒在演双簧。况且先前那一道巨型剑气,竟能一路破开斩龙剑光与他后手凝结的冰墙,直至林师弟身前,偏又恰到好处地散去。乃是极为标准的“能发能收”之举,哪里谈得上“道法不精”?

是以齐昊先行开口:“田师叔,乃是林师弟孟浪,与秦师弟有何关系呢?说起来,方才多谢秦师弟手下留情了。”齐昊笑着拱手,接着又看向苏茹身后的田灵儿,“这位师妹年纪轻轻,却有如此修为,莫非便是鼎鼎大名的田灵儿田师妹?”

田灵儿一扬眉,道:“你怎么会知道我的?”

齐昊微微一笑:“田师妹年方十六,在太极玄清道上却有不斐造诣,此乃青云门众所皆知的事情。我也是仰慕已久,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田灵儿见说,骄傲得像只天鹅,昂了脑袋竟是生受了。

齐昊也不气,沉吟片刻,却是自袖子里取出一个盒子,上前几步递给田灵儿道:“田师妹,这小盒中乃是数年前我随家师苍松真人行侠道,剿灭一处魔教妖人获取的‘清凉珠’,虽不是什么稀奇之物,但带在身上倒也祛署降热,今天就送予师妹,权做我代为赔罪吧。”

田灵儿接过盒子,闻言却是皱眉:“要说赔罪,那也是你那师弟,向我小师弟赔罪才对!”

齐昊无奈,回头看看林惊羽。

林惊羽此时心境平复,他虽然极为不喜田灵儿,但对张小凡确有歉意,当即便站出身来,大声说道:“小凡,刚才是我的不对。本来只说试一下修为,但我出手没有分寸伤了你,却是对不起了!”

张小凡也颇为为林惊羽担心,此时忙道:“没、没什么的。”田灵儿见状,这才收下那盒子,看了其间“清凉珠”之后还算喜欢,便笑着朝齐昊道谢:“师兄,多谢你的赔礼啦!”

秦烨见此一幕,几乎笑出声来。

犹记得原著当中,便是这珠子一送之后,就定下两人终身。本来先前他还有些紧张,怕大竹峰的白菜又那般叫人轻易拱走,不想此番经他插手,好好的一份礼物,居然真成了什么“赔礼”。田灵儿虽然喜欢,可看她模样,只怕对齐昊观感也属平常。

“哈哈哈,”田不易见误会解开,笑着道,“两位师侄若是不忙,不妨便在大竹峰上游览一番?”

到了这个时候,齐昊哪里还愿意多留?当即出言请辞道:“田师叔、苏师叔,请恕弟子无礼,实是家师之令尚未完成,便就此告辞吧!”

田不易笑着与他闲扯几句话,也没多留。接着便有两道光芒自大竹峰而起,没入天际云间去了。

剩下大竹峰众人,相互说了一阵话,也都随即散去。

只是最后,秦烨却让田不易叫住:“老七,你且随我来一趟。”

【073】 回山

“师父!”

守静堂上,只有田不易一人。

他手捧茶盏,面带思索之色,让秦烨一声叫醒,却是神色肃然、甚为郑重地看他,道:“方才你也一直在旁听了,对于此次‘七脉会武’,可有什么想法?”秦烨没料到师父竟向他询问看法,故此先前没有多想。

此时思虑急转,以为是考较,沉吟片刻道:“师父,此次七脉会武更改规则,虽说于我大竹峰也是良机,但掌门师伯与苍松师伯,恐怕更多的还是考虑到其他几脉弟子众多者,更能得益。再有的话,此届大比人数众多,规则也有所更改,应是会比以往诸多届比试,更受诸位师伯长老重视吧。”

“嗯?”

田不易眉毛一抬。

他本来只是随便起个由头谈话,倒不想徒弟竟当真说出一番颇有见地之言。他顺着秦烨思路沉思片刻,觉得颇为有理。只是开口时,又是先前那一句话:“那么,老七,你对此次七脉大比,可有什么想法吗?”

秦烨愣了下,怎么还是这个问题?

不过他随即明悟,反应了过来——原来师父找他前来,并不是为了询问其见解看法,而是欲要他表个态、立个“军令状”呀?眼珠子一转,有了主意,只听他道:“师父,能参加七脉会武,与诸脉师兄、师姐较量修为技法,弟子乃是无比荣幸的!您放心,弟子必将全力以赴,夺得一个好名次,给您和师娘争脸!”

青云门诸脉之中,无比底蕴深厚。

秦烨虽有自信,但与那些原著里甚为厉害的人物未曾交手,也不敢把话说满,不过如果想要在七脉会武之后,参与到下山除魔的队伍之中,那么前四却是务必要争取一下的。

田不易好似对他所言早有预料,果如其师娘所言,此子怕是早就打定主意,取得一个不错的名次便罢休!他知道秦烨性子本就如此,又是同门比试,不是生死相搏,他对输一场、赢一场没那般看得紧要。

可秦烨不看重,田不易却甚为看重哪怕是一场之间的输赢!

七脉之间,相互竞争已然千百年,大竹峰少有惊才绝艳的人物。便是田不易自己,当年最出彩之处,也不过拿下“七脉会武”第四名,虽说与其同一年代里有道玄、万剑一这等绝世人物。可为何这般绝世人物,就不能出自大竹峰?

好难得天可怜见,叫他大竹峰出了奇才,怎能仍由他“消极怠工”呢?

“齐昊此人,你如何看待?”

秦烨心底一跳,猛地抬头看向田不易,却见其目光灼灼,哪里有半点开玩笑之意?顿时知道师父乃是认真,也不敢有所虚言,苦笑一声:“师父,齐昊师兄修为胜过弟子,此乃无可置喙之事实。便是弟子在后面两年,做完根基夯实,修为再做突破,也未必便及得上齐师兄。——弟子若要胜他,唯有行险。”

田不易沉吟一阵,却是叹了口气。

他也知道秦烨所言不虚,更知道似此争强好胜之事,强迫远远不及自愿。当即话题一转,竟是与他聊起往事来:“为师师从大竹峰六代首座郑通真人,也就是你师公。你师公其人,智慧深远,道法精深,便是在整个青云门也是德高望重的存在,受一应弟子敬重。”

秦烨不解其意,但谈及长辈,也只得恭敬应和:“师公威名赫赫,可惜弟子无缘得见尊颜,委实遗憾。”

田不易没理他,似陷入回忆那般,继续说道:“师父他老人家,也是奇人,不止道法如海,无可揣测,便是其他诸般小道,也极为擅长的。为师才智有限,没能学会师父之传承,只学到一些制药炼丹之法,由此也知道一个趣事。”

秦烨果然有些好奇,道:“师父,是什么趣事?”

田不易道:“便是你师公当年教授为师炼药时,以诸般灵材奇果,制了一批蕴养筋脉之灵酒。当时大竹峰上知晓此物者仅我一人,偏生为师又不好此物,诸般事宜之下竟是将它忘了。此时想来,那批灵酒封存窖藏至今,应是有两百多年时间了吧。”

“师父!”秦烨瞪大双眼,语气里满是急切,“您、说的是真的?”

田不易哼地道:“为师有骗你的必要?”

“那、那师父您,嘿嘿,能不能——”秦烨早已不复先前懒散模样,脸上挂着讨好地笑,一想到窖藏足有两百多年的灵酒——嘶,他只觉自己心脏似已被紧紧攥住,口舌生津,想象不出那股无法言语的美好来!若是能尝一口的话,啧啧,该有多好?

田不易得意一笑,却是不紧不慢,扶须而道:“此物为师留着也无用,便打算将其启出,此次门下弟子若有在七脉大比上表现优异者,就赐下灵酒,以作奖赏。”

秦烨哪里还能不明白过来?

当即拍着胸口保证道:“师父,你放心!那齐昊已经败了,弟子决计不会叫你失望的!”

田不易双眼一翻,斥道:“那齐昊上一次会武便表现不凡,此去又是几十年光景,为师观他修为,只怕都已经突破玉清八层,怎可小觑?再说了,为师对此等虚名向来不甚看重,更不会强迫你等,老七,你莫要勉强!”

秦烨忙道:“不勉强,不勉强!师父你且看好了吧,弟子战略上重视他、战术上藐视他,定然竭尽全力将他打败!这便说定了,弟子先去闭关修行了!”说完这话,他好似生怕田不易改主意那般,忙不迭自守静堂跑了,竟真个去太极洞闭关。

齐昊之能,秦烨自原著当中已然有所预见。

想要胜过他,以现在掌握的道法,他没有太大把握,除非能在两年之内,将“金水融灵”之术再进一步,开发出“水龙吟”后续法诀,方才能拥有一举定下乾坤的底牌!

成功激起了弟子斗志,被留在守静堂的田不易却有些忧心忡忡:“唔,若是刺激过头,那可就糟糕了!”

另一方面。

张小凡经过齐昊、林惊羽一事刺激,越发勤修苦练。本是艰涩晦深的太极玄清道第二层,他居然以比常人更快的速度修行完毕。半年之后的某日,他忍不住寻到与他交好的七师兄,说出心底疑惑。

秦烨惊讶,却也知道应是佛道双修之后,坚实的基础开始发力了。当即将张小凡修行进度禀报给田不易,田不易虽然也吃惊,却将此归功于神秘异术“炼魂”之法,随即为其传下第三层法诀。

悠悠岁月,又过去几月时间。

宁静许久的大竹峰,再次热闹起来,却是下山历练的诸位师兄们,依次回到了山上。便是闭关研习道法的秦烨,出于好奇,也从太极洞出来——他等着看几位师兄的法宝,可是等了好久了。

先是二师兄吴大义,不出秦烨所料,喜好音律的他果真炼制了与音律相关的法宝,却是一只莹白玉笛,看来他打算走“音杀”之术。此类术法不如剑诀等立时起效,吴大义找上他时,秦烨便为其定制了一个幻阵,使其有控有杀,攻守兼备。

而后回山的杜必书,没让秦烨失望,三颗拳头大骰子成功把田不易气个半死。秦烨拿来思虑一番之后,将其以“天地人”三才定数三个骰子,正好组合便成“三才”之阵,御使起来灵活多变,“三才”合击之时,威能隐隐比二师兄的“流云玉笛”要厉害一些。

前两位师兄,秦烨在其下山时便有所猜测,故此法宝没让他意外。

可随后回山的两位师兄,不复其望的叫他惊掉了眼球——便见秦烨接过老五郑大礼的包袱,解开之后,一根铁灰色法宝出现。只见此物三尺来长,两端呈略尖的圆头,稍微细些,中间圆柱模样,要粗一些,整体看来与秦烨记忆当中的某物十分相似。

“师兄,你刚刚说这法宝,叫什么名儿来着?”

他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吕大信微黑的脸上露出憨厚笑意:“师弟,我给它起名叫做‘惊雷杵’,怎么样,还算贴切吧?”

“噗!”

闻言秦烨欲要吐血,这法宝除了外形上面贴合一个“惊”字,还有哪里贴切啦?又没有雷,也不像是杵,分明就是一根颇为结实的擀面杖嘛!

被一番吐槽,吕大信也有些赧颜:“师弟,我不也想起个威风一点的名字嘛。你要是不满意的话,给师兄改改?”秦烨白眼一翻,自己起名都颇为费劲呢,哪有心思给他改名?再者说了,与其更改名字,倒不如想想怎么提升此宝威能!

其实,若不看外形,只论质量,五师兄的法宝材质,竟是比二师兄与六师兄的还要好些。又且此宝炼得极为厚重结实,不像玉笛、骰子之类那般狭小,正可以铭刻繁复法阵。经过思索,秦烨决定为他刻一个“雷击”之阵,一日里大概能使出三次“雷霆震击”法术,也算是绞尽脑汁为其贴合了法宝“惊雷杵”之名。

本以为五师兄吕大信“擀面杖”法宝已是极致,不想三师兄一个玄黑色“撼山印”,再度刷新他的认知。看那漆黑一团,跟个秤砣也似的土属性灵宝,秦烨真不知师兄如何生的巧妙心思,能给它起出“撼山印”这样好听的名字。

“三师兄,你的秤砣、不是,你的憾山印,打算走什么路子?”

郑大礼显然早有定计,信心满满地道:“师父常说‘一力破万法’,我这‘撼山印’便是以此炼制,莫如再使它更重一些为妙!”

得,还真当“秤砣”那般炼制了!

一应师兄弟见过田不易之后,秦烨看得真切,师父那表情委实有些微妙。

其实别说是他了,便是秦烨这“见惯风浪”之人,想到七脉会武以后,大竹峰众人使出“擀面杖”、“秤砣”、“骰子”以及后来居上的“烧火棍”,那场景画面——秦烨暗暗一叹,心绪复杂之余,居然也隐隐生出诸般期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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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4】 赴会

下山寻求机缘的四位师兄回山,只热闹了几日,便又投身于修行之中。

他们几人在知晓了此次“七脉会武”规则更改之后,一个个尽皆兴致勃勃,摩拳擦掌,对大比很是期待。也便不愿浪费一点一滴的时间,抓紧最后时机,磨练道法,熟悉自己那拥有诸般妙用的法宝。

厨房之中,仍然只有那少年与一只大黄狗、一只灰毛猴子相伴。

时光荏苒。

仿佛昨日还是回山之时,可到了今日,却已然是盛会时机。

这天早上,大竹峰上人人兴高采烈,尤其一众弟子,个个面带笑容,虽然也有一些紧张之意,但大都被渐渐生出的自信与兴奋淹没过去。众人当中,参加过“七脉会武”的只有宋大仁、吴大义、郑大礼与何大智四人。其他吕大信、杜必书,乃是后来收入门墙,还未经历过此等盛会。

至于张小凡以及田灵儿,年纪更小,入门更晚,自然更是无从得知那盛会的消息。青云门中,门下弟子平日大都在山门苦修,别说些许娱乐了,便是能见着其他几脉的师兄弟,都是极为难得的。故此似“七脉会武”这般一甲子一次的大比,寄托了所有青云弟子欢聚的心思,乃是当之无愧的青云第一盛会!不管参加过或是没有参加过的弟子,对此都神往无比。

便是在原著里领略过“七脉会武”精彩热闹的秦烨,与一众师兄热切攀谈,脸上也生出热切之意来。众人当中,最为欢喜的当属田灵儿,只见她围着经历最丰富的宋大仁,叽叽喳喳问个不停:“大师兄,七脉会武真有那么多同门前去吗?”

宋大仁此时也心情极好,道:“不错,七脉会武乃是门中最大的盛会,同门各脉之间,都把它当做头等大事。而且能够代表各脉出战会武的同门师兄师弟,无不是佼佼出众之辈,数百上千之人共襄盛举,那个壮观刺激的场面自是不用说了!”

旁边老四何大智听到他说话,走过来,却是向田灵儿眨了眨眼,道:“小师妹,你却不知,大师兄话里还有未尽之言呢。”一应师兄弟大都知道宋大仁与别脉一位师姐有所纠葛之事,只有张小凡、田灵儿不知。

那宋大仁一听何大智话里意思,连忙岔开:“小师妹,别听他的!”

可宋大仁讷于言语,话语机锋哪里是何大智的对手,当即与一众无良师弟,你一言、我一语,顿时把宋大仁老底子掀了干净,引出那曾在上次会武之际,为他连胜两场鼓掌叫好的小竹峰文敏来。

田灵儿觉得这名字耳熟,看向笑而不语的秦烨:“七师兄,我记得你说过,上回你去小竹峰查阅典籍,最起初就是一位文师姐领的路,莫非便是这位文敏师姐?”

秦烨点了点头,田灵儿眼中一亮,连忙跑过来拉着他问:“七师兄,你快说说,那个文敏师姐究竟长得如何?”

秦烨笑道:“师妹,你也别急,今日我们去长门通天峰参加七脉会武,你自然就会见到她了。”田灵儿“哦”了一声,眼珠一转,又道:“那师兄,上回你见了文敏师姐,她没有问起过大师兄来吗?”

这回不止是田灵儿,便是另一边的宋大仁,也支起耳朵,想要知道答案。

秦烨看了眼大师兄,颇为好笑地道:“我与文敏师姐见过几回,其间闲谈之余,师姐旁敲侧击,倒也问过大师兄之事。”

“哗!”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宋大仁满心欢喜之际,又听秦烨笑道:“其实不止文敏师姐,便是大师兄,也有一日私底下找我,让我给文敏师姐带话问好。”众人哄笑不已,都没料到大师兄竟也有如此大胆之举,直把他取笑得面上通红。

田灵儿又自追问:“那文敏师姐作何回答呢?”

众人连忙止声,齐齐看向秦烨。秦烨无奈地往大师兄看了眼,示意可别怪师弟啊,都是叫众人逼迫的——“文敏师姐也没说其他,只是笑了笑,叫我给大师兄回个话——”

“回的什么?”

不等田灵儿说话,这些无良师兄弟们便齐声追问。

“文敏师回的乃是‘若问我好时,怎的不亲眼来看?’。”

众人又是一阵更大的哄笑,直叫宋大仁脸皮再厚,也委实承受不住,干笑一声:“无聊之人!我且去看看师父师娘准备好了没有。”竟是转身直接跑了。田灵儿看着宋大仁狼狈身影,“嘿”地笑道:“我说怎么今天大师兄整个人都神采奕奕,原来是心怀鬼胎!”

众人一呆,随即明悟之后放声大笑。

原来对于七脉会武还有些紧张的众人,此时一个个也都精神抖擞,心中满是自信了。秦烨自己也笑,因为某物而使他潜心修炼两年以来的困乏疲倦,随之消失无影,心中对那七脉盛会,终是生出认同与期待来。只是他转向一旁,看到张小凡时,只见他脸上虽笑,却很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

众人当中,除了秦烨以外,与张小凡最为亲近是田灵儿。她很快同样发现张小凡心情不佳。趁着众人聊得起劲,田灵儿把张小凡拉到一旁,轻声问询于他。秦烨等了一阵,也走过去,正好遇上张小凡自胸口把那难看的“烧火棍”取出来。

“师兄?”

田灵儿正面对这他走来方向,自是一眼看到他。

张小凡愣了下,回身见到他,也连忙喊了声:“七师兄!”

“你们、在说什么?”秦烨随意地问了句,目光落在张小凡手上那根“烧火棍”上,惊讶地说,“师弟,那不是你的烧火棍吗?”

张小凡面上一热,呐呐地道:“师父恩典,让我也去见识一下,我修为浅,没什么法宝,也不会用”

田灵儿恍然大悟,却又忍不住失声而笑:“啊,哈哈,是这样啊,那你就带着这烧火棍去参加七脉会武么?呃——好像有三师兄、五师兄、六师兄的法宝打底,一根烧火棍也并无什么出奇之处了”田灵儿想起当日父亲见到几个法宝模样时的气遏,竟一时失语。

“师弟,把你的烧火棍给我看看?”

张小凡对他的话有些意外,但也没说什么,略微犹豫一下,便把烧火棍递了过去。

不比张小凡无知无畏,秦烨接过此物,却是颇为谨慎。烧火棍整体呈青灰之色,其上一颗圆珠,下部一根玄色黑棍,两者之间以奇异之法熔炼在了一起,只那一条条丑陋如若经脉的线条,隐隐似有血色流转。

握着它,并未异样。

神念驱使,却感觉与此物之间甚为晦涩,隐隐当中似乎有股无形的阻隔之力,让他无法驾驭此物。反倒只能如同驱使寻常之物那般,使不出其间隐藏的威能。甚至于,别说御使其间威能了,就是拿在手上,细细体悟,秦烨竟也感受不到此物真正的阴邪之力。

“师兄,怎么了?”

见他握着烧火棍沉默不语,似乎有所异样,甚为关心张小凡的田灵儿便忍不住先道。

“呵呵,没什么。”秦烨笑着摇头,道,“此物,是那日你们失踪,自那幽谷里带回来的吗?”张小凡惊讶抬头,想了想,没有否认。此事田灵儿自己都不知道,见说惊讶道:“什么,烧火棍是从哪个幽谷带回来的?”

说着抢过烧火棍,细细地看,却没看出任何名堂,只皱眉道:“也没什么出奇嘛,那天我到底怎么晕过去的呢?想不明白,真叫人生气!”

“师弟,此物给我一种不安之感,恐怕有异,最好还是别带着它为好。”秦烨想了想,有意说出此言。张小凡心神一阵恍惚,又似回想起当日两大邪物相争的诡异场景,口里张了张,却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也是我考虑不周了,这样吧,师兄手上法宝比较多,你看喜欢哪个,师兄借你撑一下场面。等你修为突破玉清四层,喜欢什么样式的法宝,师兄再帮你炼制如何?”

张小凡受宠若惊,只见秦烨微笑着,手上一挥,两人面前便出现三道光晕各异的令牌,玉润柔光者为水行令“雾隐”,金光灿灿者为金行令,被他起名“烁金”,赤芒阵阵的乃是火行令,起名“炎龙”,却是为纪念某个他总是念不对名字的传奇武器“燚(yi)龘(da)”。三枚法宝之令,无比是光晕灿灿,威势不凡,只一看便知乃是威能绝强的仙家之宝。

别说张小凡怔怔地看着,就是一旁田灵儿,都不由撅着嘴,暗暗嗔怪师兄偏心!

张小凡咽下口水,目光分毫不愿挪开,可让其他两人意外的是,他竟最终拿回自己的烧火棍,摇了摇头道:“七师兄,多谢你的厚爱了。只是我拿了这般灵宝,也只会辱没于它,用不好的!”

“你呀,”秦烨拍拍他的肩膀,道,“别的都好,就是太过自卑!虽然你太极玄清道第一层修炼得久些,可第二层你不是比其他人都修行得快吗?有师父传下的‘炼魂’之法,相信你也很快便能突破御物境,切莫小瞧了自己知道吗?”

张小凡心中一暖,却还是摇头拒绝。

他小小的心里只有一个单纯的想法,反正自己不过是去长长见识,总不能借走师兄的法宝,叫师兄实力受损吧?

显然看出他心中所想,秦烨笑着道:“师弟,师兄所言都是认真,你也不必担忧我少了法宝实力受损。非是师兄狂妄,只要不提前遇上齐昊师兄那般人物,我只凭一枚御令,也足以匹敌!”

然而张小凡,本就性子倔强,思虑之后还是没有答应。

便在此时,不知谁叫了一声“师父师娘来了”,三人转头看去,果然守静堂那般,师父田不易与师娘苏茹一起出现,跟在他们身后的正是先前跑开的大师兄宋大仁。

【075】 御长空

守静堂中当先走出两人,正是田不易与苏茹。

秦烨看往自家师父,今日他一身天蓝长袍,气度不凡,胖脸之上挂着和煦笑容,眉宇之间充盈一种意气风发之态,虽然身材略胖,却仍给人极为不同寻常之宗师气度。再看师娘苏茹,平日素颜便清丽非凡的她,今日略施妆容,一身翠绿湖衫,头戴钗环,盈盈一笑便自有倾倒众生之美感。

大师兄宋大仁跟随其后,脸上一副严整肃穆之态。

只是众人看他,都心领神会那般,有些忍俊不禁。

“师父!师娘!”

一应弟子齐齐上前行礼,田不易目光自众人身上一一看过去,罕见地露出些欣慰、自豪之感,却也没有多言,只摆摆手叫众人起来,道:“都准备好了?那便走罢!”便见他手上一引,并无多余动作,便有一道赤红之光闪耀而起,出现一柄赤红仙剑,随即法力一激绽放万丈赤芒,端得是仙家灵宝!

田不易正欲飞身而起,忽地脚边一紧,回身看到一条半人高的硕大黄狗,咬着他裤腿“嗷呜嗷呜”直叫。田不易皱眉,把那大黄狗认真看了一遭:“你这死狗近来吃什么了?怎地浑身都胖了一圈?”

大黄也无法言语,只是瞪着狗眼看他,一条尾巴不住地左右直晃。田不易鼓囊一句,袖子一卷托起一股力道,把它卷到那赤芒之上,回身与苏茹交代两句,便先行一步而去。苏茹闻言勉励了一应弟子几句,又对秦烨嘱咐道:“小凡修为还低,你多带着他些。”

秦烨拱手:“是,师娘!”

苏茹微微一笑,说完之后,便也驾起一道墨绿之光,直追前边那道红芒而去。

师父师娘一走,其他师兄弟们自也心情激动,纷纷御使自己法宝,准备腾空而起。小师妹田灵儿腰间霞光一展,便自跃上琥珀朱绫先行。接着二师兄吴大义,手诀使动,一道莹白之光闪现,便有一支巨大通透玉笛出现,他纵身跳跃其上,双手背负身后化作一道流光而起,竟也有了几分飘飘欲仙之感!

杜必书看了眼二师兄“流云玉笛”,眼珠一转,笑道:“哎,你们说,似二师兄的玉笛这般,每日被他踩来踩去,又叫他那到嘴边来吹,却是个什么滋味?”

“哼,老六,”宋大仁斥道,“你若想知道,那便自去问他便是!”也不再理会他,驾起琥珀之光飞身而去。其他师兄也笑道:“老六,你这话最好别叫老二听见,不然非跟你没完不可!”

郑大礼招出磨盘大小玄黑之色的“憾山印”,站在上边倒是稳稳当当,旁边老四何大智一支“江山笔”,吕大信一根“惊雷杵”,两人相视而笑,直追前边的郑大礼而去。杜必书挠了挠头,回身看向仅剩的两人:“两位师弟,要不咱们便来打个赌,就赌二师兄——”

“六师兄,咱们也走吧!”

秦烨摇摇头,哪里肯理这无聊之人。

当即真元流转,便有一道金光浮现,随即成了三尺宽、六尺长左右一面金光灿灿御令,回身对张小凡道:“小师弟,上来吧,我带你一块儿走!”

“是,师兄!”张小凡小心翼翼往法宝上来,秦烨伸手拉了他一把,等站稳之后,才发现师兄御物甚为稳重,即便多了一人,也一点儿不会晃荡。正在此时,旁边松树上传来一阵急切的“吱吱”声音,便有一个灰色影子自树上落地,几步之后跳上张小凡肩膀,嘴里“吱吱”叫个不停,正是那猴子小灰。

“师兄——”

“师父带了大黄前去,咱们也带上小灰吧。”

不似张小凡懵懂,秦烨看这猴子目光有异,他可是知晓此猴颇为不凡,会在未来很长的时日里陪伴这命运多舛的师弟。当即露出爱怜之色,伸手摸那小灰的脑袋。小灰下意识便想躲开,可见是此人,“吱吱”不满地叫了一声,却没有再动。颇有灵性的它,一直记得眼前之人十分不简单,吃过亏的它可不敢随意再招惹于他。

“师兄,我们先走了啊!”

秦烨向一旁找出三个不住旋转的大骰子的杜必书招呼一声,在其回答之后,却是御使法宝,一端微微翘起,而后化作一道急速流光直冲云霄而去!除了那日幽谷,张小凡还是首次感受御物飞行,直入苍穹的感觉。那急速飞掠后退的景象,以及破空劲风吹拂,叫他心中委实有些紧张,不由下意识紧紧抓住秦烨的胳膊。

秦烨笑着对他道:“小师弟,你放宽心,师兄再是不济,也不会叫你从半空里摔下去的!倒不妨大着胆子看看这周遭景致。”

张小凡脸上一热,也觉得自己太过胆小,便壮着胆往那四下看去。

大竹峰守静堂,只刹那间便缩小无数倍,接着是整个大竹峰,那悠悠如同泛起波涛的竹海,一眼观尽,当真美不胜收。正自赞叹时,忽地周身叫一阵浓雾笼罩,再也看不见其他,一惊之下发现竟是没入了天际云海。周遭白茫茫一片,似是置身雾海,伸手便可触及那如丝如纱般云雾。如是又过一阵,张小凡刚刚适应云海穿行,眼前却突然一空,却是两人一齐穿透了云层,直入九天之上。

湛蓝天空,宛如倒悬大海,碧空澄净如洗,蓝汪汪一片。脚下厚实云层,再两人穿透而出以后,还有一道云雾紧随而出,似是不舍那般,久久方才跌落回去,融入云海。天际远处,一轮浩瀚明日,朗照四方。光芒映照之下,站在他身前的师兄也似染上一层金黄色彩。

穿透云海四五百丈距离之后,秦烨将法宝放平,本就平稳的御令,此时更是稳妥,让站立其上的张小凡几乎感觉不到与身处地面有何不同。

九天之上,罡风烈烈。

秦烨十分体贴地撑起一道护盾,将那风暴阻隔在外。

此时法宝已经上升到足够的高度,只需往通天峰而行便罢,他在法宝上走了两步,竟是靠着御令边沿,垂下两条腿坐下。天地之苍莽,无论看多少遍,都是那般让人震撼。秦烨感叹着,只觉此情此景,若是再有一葫芦美酒,那便再好不过了!

“师弟,这九天之上的风景,却是如何呀?”

张小凡贪婪地看着平日里见不到的风景,闻言连忙点头:“美,美极了!”

“哈哈!”秦烨大笑,“等你以后突破玉清四层,有了自己的法宝,那就天天可以上来看这些景致了。瞧,咱们出云海了。”

果然,随着秦烨的话,脚下云层蓦地一空,露出大地之上的山河来。俯瞰山川河流,观感十分震撼,仿佛整个世界都让他们踩在脚下,凭空生出一股豪气来。秦烨御物飞行的速度极快,一路之上,便是张小凡也辨认出好几道熟悉的灵宝之光,却是他后来居上,将其一个个都超越过去了。

没多久,前方云海之上,出现一座直入天际的山峰。

通天峰!

云雾遮掩山腰,如同擎天之柱的通天峰,远远观来,仿似真可通天那般,叫人心生渺小。随着临近通天峰,秦烨注意到周遭的法宝流光越来越多。因为法宝五行之分,每一道流光之间颜色不同,五彩缤纷,渐渐汇聚起来竟是十分好看。

他知道每一道流光之中,都有一个如他一般前去参与“七脉会武”盛会的青云弟子。此时看那星星点点的光亮,便可看出此次盛会将会有多少人参与,平日里一直身处清静无比的大竹峰,想到将会在这般多同门面前展露风采,便是性子平淡的秦烨,也不禁有了激动豪迈之意来。

片刻之后,秦烨带着张小凡在通天峰“云海”广场落下。

放佛时间对于此地,并无一点影响。云海广场之上,仍然如以前那般,漂浮着一层云气,九个大鼎安置其上,袅袅地飘荡着青烟。放眼四顾,秦烨很快便发现前面师父师娘的身影,却是两位师长正等着他们。秦烨走了过去,才发现自己居然是诸位师兄弟里第一个到的。

“师父,师娘!”

两人一起上前见礼。

田不易朝他们点点头,没有说话。苏茹笑意吟吟地过来,看了秦烨一眼,随后目光落在张小凡身上:“小凡,一路过来无恙吧?”张小凡摇了摇头,连忙道:“回禀师娘,没有什么的。而且弟子见了许多往日里根本见不着的美景,心里十分欢喜开心!”

苏茹拍拍他的肩膀:“师娘知道你进来进步很大,不要骄傲自满,也不要灰心丧气。似你几个师兄那般,只要勤修不缀,你也会突破御物之境的。到时候,想看什么美景都能自己做主了!”

张小凡重重地点头。

正在此时,云海广场从玉清观方向过来几个长门知客弟子,却正有一个往他们这边过来。一番见礼言说之后,才知道原来七脉首座要在大比开始前,再聚会一次,商谈一些比试当中的细节。

田不易、苏茹二人要往玉清殿去,秦烨便道:“师父师娘自去,弟子就在此处等候其他几位师兄弟便是!”

【076】 故人

恭送田不易、苏茹往玉清观而去。

云海广场上,秦烨与张小凡俩个,此时才有闲暇去看那周遭景象。原来此时云海广场,已经三三两两的聚集了许多人,各自穿着本脉服饰,有道有俗,有男有女,大都年青俊彦。看那些人里,男的气度潇洒,俊逸不凡;女的秀美靓丽,宁静如雪,显然近些年青云门励精图治,招收了许多青年俊才,后继有人。

“师兄,好多人啊!”

张小凡感叹地道。

其实秦烨也想说这话来着,可谁让他是师兄呢?当即“嗯哼”地咳了声,道:“勿要大惊小怪,此时还有许多没到呢。等人齐了,只怕还会更多,毕竟是咱们青云一甲子才有一次的无双盛会嘛。”

张小凡极为认同地点头。

又等了片刻,大竹峰其余之人也一一降落到云海广场。汇聚齐全之后,秦烨将先前师父、师娘的去向以及吩咐,一一说了。众人看着云海广场那般多平日难得一见的同门,心中欢喜激动之余,先前按捺下去的紧张,竟是又有些浮上来。

宋大仁往四周看了一遭,随即招了招手,把众位师弟召集过来,压低了声音道,道:“怎么我看周围各脉师弟,都是些生面孔?老七,你先来了一阵,可有收到什么消息吗?”

秦烨摇头,他与张小凡只是旁观,哪有什么消息?便道:“大师兄,想来这些年里,各脉都收了不少新人吧。”

吴大义接口道:“虽说此处新人居多,但我看明日上台比试,多半还是以前那些修为精深的师兄,毕竟修行经验上还是他们比较——”

“老二,”宋大仁忽地叹了口气,“你那日没在山上,却是不知其他各脉之中,又出了不少厉害的年轻俊彦呢!”

吴大义惊疑一阵,看了张小凡一眼,试探地道:“大师兄,你说的莫不是那与小师弟有些关联的龙首峰林惊羽?”

“哼!”宋大仁没说话,却听旁边一个声音不满地斥道,“他若不来便罢了,明日要真对上他,我定要好好和他分出个高低胜负!”却是田灵儿,显然她对当初其母对她下的定语,并不服气。

张小凡为儿时好友担心,却也更加担心田灵儿,忍不住出言叫道:“师姐,你”

田灵儿听他说话,转身来嫣然一笑,问他:“小师弟,你也觉得师姐能赢他,对吧?”张小凡呐呐无言,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在秦烨帮他一把,在此之际开口:“师妹,如果这回你真的遇上那位龙首峰的天才,师兄建议你切莫像上次那般,过于激进。须知‘斩龙剑’之意,有来无回,有进无退,你如果能耐住性子,借琥珀朱绫土属性防守之力,耗得他进攻力竭,则胜算已定。”

田灵儿心知师兄所说乃是良言,只是看不惯那林惊羽骄傲模样,嗔道:“师兄,难不成我就只能被动防守,才能赢他?”

秦烨听出她语气里的不服气,摇了摇头道:“琥珀朱绫尤善困、守,你若只顾一己之短,与别人长处比较,哪里能有胜算?”

田灵儿闷闷不乐,哼地一下扭过身去。

秦烨顿时头疼,只得柔声劝她道:“好啦好啦,咱们只顾说,到时候能不能遇上还两说了。万一他对上你师兄我,我肯定下重手,帮你好好教训他,如何?”

田灵儿这才欢喜,笑吟吟地道:“师兄,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大竹峰众弟子又自笑谈一阵,忽地听到身后传过来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道是:“许久不见了啊,宋师兄!”众人只见谈笑风生的宋大仁,蓦地浑身一震,如遭电击那般,慢慢地回转过身去。

众人也顺着他的视线,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位瓜子脸美貌女子,秀发如云,肌肤胜雪,笑意吟吟地领着几位身着一脉服饰的女弟子,齐齐往此处而来。宋大仁看着那女子,竟是呆呆模样,脸上只顾傻笑,便是张小凡那般迟钝些的,见了他如此模样,也顿时猜出来者身份。

来人正是小竹峰一行,为首是那小竹峰大弟子文敏。

秦烨本待躲在一旁,看场好戏,谁想那大师兄实在太不争气,居然陷入痴呆只会傻笑,别说其他师兄弟取笑不已,便是文敏身后那些小竹峰女弟子,一个个也掩嘴偷笑。无奈,他只好站出身来,拱手向文敏问好:“文师姐,许久未见,近来可好啊!”

“秦师弟,”文敏嗔怪地看了一眼宋大仁,美目移到秦烨这边,笑道,“时过两年,不知师弟研习阵法可有收获?”

秦烨道:“堪堪入门罢了。这多亏了师姐以及水月师伯成全,还请师姐务必代我向尊师致谢!”

两人笑着客套一阵,宋大仁总算是回过神来。

此后场景虽有好笑,但文敏注意力转回宋大仁身上,两人之间柔情蜜意地互动,却是叫一应旁观之人,各个吃得撑了。秦烨感慨之余,也暗下决心,此次七脉会武,就是不以师父拿出的灵酒为目标,也得好生表现一番!届时定要吸引一个温柔美貌的师妹,为自己呐喊喝彩,倾慕在自己绝世风度气质之下!

殊不知,青云门女弟子,大多都在小竹峰门下。

而秦烨之形象,却是在小竹峰里传遍了,早成了众多师姐妹嘴里所熟知的“傻小子”,如此想法注定要付之东流咯!

正在这个时候,秦烨身边的杜必书“咦”了一声,说道:“又来了好多人啊!”

秦烨心中奇怪,转眼看去,只见远处行来二三十人,皆着白衣,各个卓尔不凡,却原来是龙首峰齐昊一行人来了。龙首峰众人,显然甚为受到其他诸脉弟子敬重欢迎,尤其为首的齐昊,一路走过来,不断有人主动与其招呼。他也十分懂得为人,面上带笑毫无厌烦,一一回应过去。

“师兄,那人好受欢迎啊!”田灵儿大大的眼里,满是惊讶。

秦烨仔细看了眼田灵儿望向齐昊的眼神,蓦地哈哈一笑,看来上回齐昊那礼物算是白送了,当即口里应和地道:“是啊,齐昊师兄挺受人欢迎的。”另一边,齐昊也看到大竹峰一行人,尤其目光自一个淡黄衣衫女子身上略过,显出惊喜之意,随即立即便往这边走来。

“宋师兄,秦师弟,咱们又见面了!”

秦烨本来躲在大师兄身后的,不想也叫他一口点出,只好出列而来,拱手问好。宋大仁对其不敢怠慢,也回礼道:“齐师兄,你也来了,不知此次大比你可曾参加?”

齐昊笑着道:“原本我是不想参加了,不过家师认为小弟修行还需磨练,便只好厚颜占据了一个本脉名额。”宋大仁叹道:“如此一来,以齐师兄之才,此次大比的获胜者,非是师兄莫属了!”

齐昊连连摇头,谦虚道:“哪里哪里,青云门人才济济,齐昊岂敢自认第一?别的不说,就是宋师兄身旁的秦师弟,也叫我委实看不透去啊。”众人闻说此言,皆是一惊,便是龙首峰门下弟子,也都齐齐往秦烨身上看过来。

“齐师兄如此厚爱,在下绝不会让师兄你失望的!”秦烨笑着,一句自信满满的言语,叫齐昊身后一应师弟大皱其眉,显然觉得此人太过狂妄。唯有齐昊,能够真切感知到其言语里那股当仁不让的决心,心中微凛,面上却不懂声色,仍是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也拭目以待了。”

倒不是秦烨忽然转性。

只是此时不同往日,若只有大竹峰众人在场时,秦烨还可谦虚一二,可此时当着小竹峰、龙首峰,甚至其他关注而来之人的注意,再做谦虚,便成了心虚了。再者,他此次本来就为齐昊而来,岂能有退缩之举?

正在这时,广场上忽地传来一声长啸,声若惊雷,震动全场。云海之上数百位青云弟子齐齐抬头,往那声音看去,只见一道红光电射而来,瞬时之间便到了广场上方,一把红色仙剑散发道道仙家瑞气,横在当空。在那仙剑上面,站着一个长门通天峰的道士,朗声向着云海广场一应弟子道:

“诸位师兄,掌门真人与各脉首座有令,请诸位参加七脉大比的师兄皆来玉清殿上说话!”

山风吹来,广场上数百弟子闻言骚动一阵,便陆续有人走了出来,往广场那一端尽头而去。宋大仁与齐昊两个,相继说些场面话就此分开,文敏也率领小竹峰参加大比的弟子,又回头看了一眼宋大仁,这才离去。大竹峰众人聚集一处,跟随在众人身后,一起往那云端尽头的虹桥而去。

张小凡以为那些修为高的弟子会直接御空而去,不想所有弟子,一个个都老实无比,跟在前面之人后边,慢慢地行走。不由好奇,问道:“师兄,怎么大家都不是御剑上去呢?”

田灵儿听到他的话,面上露出惊讶:“你不知道吗,小师弟?我们弟子一辈的在通天峰主殿是不允许御物飞行的,一来,是为表示对长门师长的尊敬;其二么,却是我们青云创派之初,青云祖师为了保护此地,在此设立了一个威能极其厉害的禁制阵法,名叫‘诛仙剑阵’,任何胆敢擅自御空飞到通天峰上的,都会受到此阵诛杀呢!”

张小凡吃了一惊。

秦烨听到小师妹讲解,也不由得眉头一挑,看向那青冥浩荡之苍穹——诛仙剑阵呐,以七脉山势为阵,古剑‘诛仙’为要,啧啧,真想趴上去好好研究研究啊!

【077】 签号

广场尽头,一座古朴石桥。

大竹峰众人,随着人群踏上石桥,穿过云雾蒸腾的云海,便见潺潺流水之间,道道虹光将石桥映照得五彩斑斓,如若置身仙境,让人不由自主便贪看景致。自张小凡上山那日,秦烨随田不易前来通天峰,有幸一观如此美景,至今已有六年时光了。

阔别再观,虹桥仍是如此巧夺天工,美不胜收!

跨过虹桥,便到了青云门镇派圣兽“水麒麟”居所的碧潭。碧潭一如往昔,宁静无波,仅有清风吹动一点涟漪。水麒麟“灵尊”,却未有如当日那般潜藏水底,而是趴在碧波潭边,呼噜呼噜睡着大觉。

青云弟子对于这位与师门长辈无异的“灵尊”,皆是发自内心敬畏,一个个行至其跟前,都老老实实,俯身向它行了一礼,这才慢慢走过去。很快便到了大竹峰一行人,宋大仁在前,也恭敬俯身行礼。秦烨落在后边,悄悄收敛着自己的气息,正要上前时,却见那硕大的麒麟兽头,蓦地抬起,一双巨眼睁开,片刻迷糊之色散尽之后,水麒麟摇晃了一下巨大头颅,鼻孔往前嗅了嗅,却是目光一定,落在秦烨的身上。

当着诸多青云弟子面前,秦烨可不愿多事,只是俯首行礼,转头便向溜走。

不想水麒麟偏着脑袋,似是思索片刻,猛地便记起眼前这小不点来。它那庞大身躯直立而起,挡住了秦烨面前的阳光,竟是在一应弟子惊愕眼神里,如同遇见极为欢喜之事那般,四足连连跳动,在地上踩出“嘭嘭”巨响,却是欢欣雀跃。

秦烨一时无语——谁说上古异兽便与大黄不同了?瞧这撒欢模样,有什么区别?

水麒麟跳了一阵,却见秦烨呆呆地立着,没有反应。它以为小不点忘了自己,巨大的兽眼转了转,竟似人那般露出机灵劲儿。突然,它想起什么,口里含糊地低吼一声,也未见它动作,却听“哗啦”一声宁静碧波潭内,腾起一道三尺粗细的水柱,临空而起,往那小不点所在之处兜头浇了下来!

——嗯?!

那水柱并不壮大,只是临空而下,覆盖范围极广。大竹峰其他几人,连同离得近的别脉弟子,齐齐惊呼一声,以为灵尊对其出手!秦烨距离最近,满脸无奈,他自是感觉到水柱里全无法力威压,只是水麒麟以控水神通,摄起的一道水流罢了。

不想时隔好几年,它竟还记得当初玩闹之举。

秦烨感慨无比。虽然他并不想当众出那风头,可水麒麟水柱来的突兀,覆盖又广,若是不理会先不说水麒麟会不会生气,只他周围一行人,怕都要被淋个通透了。只好真元一转,使出一股驾驭之力,将那水柱稳稳地接住,而后哗啦啦原数奉还。

水麒麟见那小不点,果然还如以往那般,甚至身上波动的熟悉亲和之力,比起以往更甚,让它生出“同类”的亲切之意来。也不躲开水柱,仍由它浇了满头满脸,又似极为欢喜那般蹦跳一阵,再度御使起一股水流,想同秦烨玩耍。

周遭一应弟子,包括大竹峰众人在内,此时都是一副惊得呆住的模样。

似灵尊水麒麟,在众人心目当中,那是极为强大而具有威严的,便是拿来与师门长辈相提并论,也绰绰有余。是以青云弟子里,无不对这位曾经立下赫赫战功的灵尊,报以由衷的敬畏与尊敬,何曾见过灵兽如此欢脱模样?

当然,敢于同水麒麟这般异兽逗弄玩闹的弟子,也是万万未曾见到过的!

来自身后的诸般异样眼神,秦烨岂会不知?偏偏水麒麟,又是全然不会在意其他“小不点”看法之兽。又一次托住一股水流,秦烨却没再往它身上还回去,而是送回碧潭之中,接着无奈地道:“好啦好啦!”

一如大竹峰时哄大黄那般,秦烨凝出一只水行大手,安抚地摸了摸它那巨大的头颅,道:“今日我还有事呢!不过最近会在通天峰呆一阵,等我空闲了,再来找你如何?”水麒麟能懂人言,扭转头颅往其他弟子身上看去,但凡与之对视的,无不感受到一股胆颤心惊的无形威严。

而后脑袋一晃,却是将那水行大手撞得崩碎,“呼哧”地打了一个响鼻,似有不高兴那般,扭头便回到先前碧潭空地边上,竟是趴回地面,不再理会众人。大竹峰剩下两个弟子,连忙匆匆行了礼,与秦烨一块追着前面宋大仁离去。

早将此一幕看在眼里的田灵儿,大眼睛中满是新奇:“师兄,你什么时候居然跟通天峰的灵尊,也有这般好的关系了?”

见一应师兄弟虽没说话,但都好奇地看他,只好解释道:“是上回随师父来通天峰长见识,与灵尊打过一回交道。想来因为修行水法之故,那灵尊把我当成同类,才有所亲近之意吧。”同门之间,又低声交流几句,继续向前。

队伍更前列之处,龙首峰一行人所在。

为首齐昊,也将方才一幕看在眼里。与其他人惊讶灵尊与青云弟子之间的玩闹不同,他的注意力反而在秦烨身上,那一手无需凭借法宝便能使出的御水之能,的确出乎其意料之外!不过随即,似想到某事,齐昊摇了摇头,脸上露出自信笑意——御水之法再强,遇上自己,天然克制之下,又能发挥出几分?

不多时,玉清殿已至。

此殿乃是青云长门议事主殿,其内无比宽敞,便是先有诸多青云首座、长老在其间,此时又进来数十位年轻弟子,却仍然一点也不拥挤。阔别几年,再度站在玉清殿上,秦烨颇为感怀,往身边张小凡一看,发现他神情之间,更加复杂,只得轻轻拍了拍他肩膀,以作安慰。

玉清殿内陈设一如既往。

七把檀木大椅,分坐七脉首座。首座之后,站着各脉长老以及少数门下弟子。秦烨一一看过去,七脉首座也如同往昔所见那般,虽是穿着有道有俗,却都各个威严不凡。便是上回没有来的小竹峰首座水月大师,此时身着一身月白道袍,也安坐其位。

秦烨心中一动,往她身后看去,果然看到一个白衣如雪的绝美女弟子。

——呵,陆雪琪呀。

见到他,秦烨心中有种极为奇异的感觉。前世阅读原著时,他便对书中那执着坚韧的白衣女子甚为喜欢,此世落到这方世界,也曾为此而激动不已过。便是先前前往小竹峰,也心心念念,觉得未曾见到此人,甚为遗憾。

然而此刻亲眼见了,心中那执念得到满足,仿佛也就是如此了。

好似感觉到秦烨目光,那白衣女子忽地转过脸来,目光如电,冷冷看了秦烨一眼。秦烨蓦地反应过来,自己如此举动,却是有些失礼,歉意一笑,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美则美矣,也的确是冷若冰霜啊。

——切不可再如之前那般,以看待书中人物态度,看待真实之人了!

回过头来,大殿之上,掌门道玄真人见参与大比之人都已来齐,便以目示意身旁苍松道人。苍松道人领会其意,随即立身而起,走到众人面前,朗声道:“诸位,我青云一脉自创派至今,已有两千余年,实为道家正统,正道领袖,而你们则是年青一代的佼佼者。虽有莫大成就,足以告慰先祖,但古人云: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派历代先祖为了警戒后人,并提携年轻弟子,传下这七脉会武之盛事,到如今已经整整有二十届了。”

不管那一方世界的领袖长辈,言语开场,都是相类套路。

秦烨自是听得习惯了,不过对于其他青云弟子,如是缅怀先祖、着眼当下、赞叹未来的一番言辞,却叫众人心绪激动,归属感与荣誉感一类,无不油然而起。

苍松道人说了一阵话,便开始介绍此次大比的规则,倒也与他记忆里相差不大,仍是参与大比的六十四人,一起在大殿抽取数字号牌,而后凭借号牌,以首对尾,胜者晋级。而后胜者之中,再度以号牌之中,首尾对战,如是往复,直到决出最终优胜者,共计需要六轮对战。

此种淘汰赛制,一轮便定下胜负命运。

虽然此次大竹峰实力远甚前世世界,可一众师兄们究竟能走到哪一步,秦烨却心里没底。毕竟,他们虽然突破御物境,但修为还是低了些,到了后面,仍然只有真正的强者方才能够脱颖而出。而且,有了自己的出现,六十四人被补齐,小师弟张小凡如果没有了那般好运,还能不能一鸣惊人呢?

对此,他也不知。

若此胡乱的想着,忽地胳膊被人拉了一下,却是张小凡与一众师兄都看着自己:“怎么了?”

田灵儿笑着道:“师兄,你怎么在玉清殿走神了?该我们抽签了啊!”

秦烨一看,果然周围许多别脉弟子,已然拿着蜡丸在看自己的号数了。秦烨哈哈一笑,有些尴尬,连忙岔开话题:“那还等什么,我们也去抽签吧!”

因为有许多弟子已经抽过的缘故,放置蜡丸的木箱里,所剩号数已然不多。秦烨伸手,只随意摸到一颗蜡丸,取在手里,而后退开一旁,拆来看时,不由露出笑意——那蜡丸之上,正写着一个数字“七”,恰好与他大竹峰上的排行相合,倒也巧得很。

【078】 魔踪

抽完签号以后,众人又往长门一位长老处登记,等到榜文贴出,众人便可以查阅知晓自己的对手是谁了。苍松道人又自勉励了一番众位年轻弟子,便请出青云掌教道玄真人。

道玄掌教近年来因为忙于修行,对门内事务打理,不如以前上心。可毕竟是执掌一门之人,虽然面上笑意温和,但诸多弟子谁敢轻视?都老老实实,垂耳俯首,聆听教诲。

道玄真人从座位上站起,缓步走到众人面前,目光向众弟子扫了一眼,随即道:“诸位,你们都是我青云门当代年轻一辈的翘楚,资质修为,都是出类拔萃的。将来,青云门各脉首座、长老,甚至我这掌门位置,都很有可能从你们当中挑选而出。”

青云众弟子一阵动容,许多人脸上都出现向往与激动的神色。

道玄真人露出和蔼微笑:“当然,想要达到这一步,做到各脉首座、长老的位置,你们还需更加努力才行。”

众人齐声道:“是!”

道玄真人满意地点点头,正色道:“我青云一门,自青云子祖师建派开始,就一直是名门正道,如今更是修真之中正道领袖。如今天下,虽是正道大昌,邪魔退避,但魔道余孽之辈,尤来阴险毒辣,其心不死!这些年又似有蠢蠢欲动之势,当此之时,更需要我等持道锄奸,所以诸位务必专心修道,只要我们自强自立,则邪魔外道无机可趁也!”

众弟子大声道:“谨遵掌门教诲!”

紧接着,便是宣布此次大比,道玄真人又添加一点奖赏,用以刺激众人全力以赴,却是拿出了第十代青云掌教无方子的法宝“六合镜”,作为大比头名的奖励。一应弟子里,有入门久如宋大仁、文敏等,皆是对此露出惊喜激动神色,其他弟子也在问询之后,纷纷面容古怪,看来奇珍在前,纵然修道之人,也难免大动其心。

诸事已了,一应弟子便就此离去。

就是剩下的各脉长老,道玄真人也以忙碌大比之事,支了开去。等人都走尽了,道玄真人收起平日里和蔼笑意,目光从坐在椅子的其他六人身上看过去,淡淡地道:“好了,现在只有我们七个人了。”

坐在右面的朝阳峰首座商正梁,皱了皱眉,道:“掌门师兄,你有什么话要对我们说么?”

道玄点了点头,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面容一肃:“不错,却是为我先前,也与一应弟子辈提及之语——便是与邪魔外道有关的事了。”

此言一出,众人都变了脸色。

大竹峰田不易伸手握住胡须,眼神一凛,显然猜到些什么。不过等道玄再度开口,田不易才发觉自己并未完全猜中。

道玄真人并没有立即对此言做出解释,反倒向其他几人问道:“诸位师弟,你们可曾听过东方三千里之外,有座空桑山?”

众人一愣,苍松道人首先回过神来,道:“掌门师兄所说,莫非是那座上面有‘万蝠古窟’的空桑山?”

道玄点点头,道:“正是。”不过停顿一下,他又道:“不过,说起魔教踪迹之事,倒不止那空桑山一处。早在几年以前,田师弟便向我秘密禀报过,言其门下弟子出门历练之时,曾偶然闯入过商南山一处疑似魔教据点的地宫。”

其他首座闻得此言,齐齐把目光看向田不易。

田不易前面将此事汇报之后,因为道玄真人重视,主动将其揽到通天峰负责之下,他便再没过问。此时见道玄真人提及,没理旁边儿其他人的目光,问道:“师兄,不知此事后续若何?”

道玄真人摇了摇头:“我派人前去查探过商南山那处地宫,枯井入口却已尽毁,又从别处寻得地下溶洞通道,每每探到紧要处,都是坍塌损毁,连地宫也没能寻获。其后几年,我仍派了人驻守山上,起先还能偶尔发现一两个魔教宵小,这两年却是一点消息也无,想来那处地宫据点,却是让魔教余孽放弃了。”

苍松道人冷哼一声,却是冲着田不易道:“田师弟,你那门下弟子委实不知轻重!似此之事,怎能贸然行动打草惊蛇?当回山禀明门中,大举派遣人手封锁各处地宫要道,我看有哪个魔教妖人得以逃脱!”

田不易叫他这话气得白眼一翻,怪道:“苍松师兄所说,倒也老成持重,只我那弟子愚笨,亦且古迹地宫又不曾贴上‘魔教据点’一类字迹,倒叫他犯下错来!我是否还应把他交出来,接受门规惩处呢?”

话里话外,田不易明着虽是责备自家弟子,可实际那护短之意,大殿上每个人都感受到了。道玄真人听得两人争执,眉头大皱,一双眼自两人身上一一看过,叫他们都不敢再言,这才开口道:“田师弟门下弟子发现魔教踪迹之事,有功无错。好了,我接着先前的说。商南山无功而返之后,我只当此事是个偶然,不想半月以前,我接到焚香谷传书,道是空桑山万蝠古窟附近有魔教出没,其传信于我,向我征询意见。我派遣门下弟子萧逸才,前往查访几月之久,终于查探出这帮魔教之人的目的!”

——

商南山。

地下不知多深之处,古老地宫。

地宫之中,仍然死寂一片,没有半点人迹。唯独曾经那中心大殿,已然没有了半点存在痕迹,便是大殿之外,那一片巨石广场,此刻居然也成了通红炙热熔岩弥漫的火焰湖泊。

只是,在那地火蔓延而成的湖泊上空,一件奇物悬在半空,幽幽地散发着淡淡灵光。

奇物似玉非玉,似骨非骨,甚为神异。

若有眼光绝佳之辈,必然能够看出,那神异骨玉之物,散发道道威能,分明是在镇压封锁地火熔岩,使其无法被锁在这广场之上,无法继续蔓延开去。

地宫深处,一个黑袍人影站立不动。

他的身影笼在黑色长袍里,除了一双眼,其他什么都看不见。另有一点,其人身形不似其他人那般魁梧,相反倒有些少年身形的瘦小羸弱。就在他站定许久之后,另一个高大魁梧的黑袍人出现,穿着装扮与前面之人无异,唯独袖口处,以金线纹饰一个奇诡图案。

“玄魂。”

“桀桀桀”

高大之人一开口,便是叫人心悸的刺耳声音。

那被称作“玄魂”的矮个子,却似早已习惯,又像全无在意那般,没有半分动静。许久之后,他才恍如初醒那般,道:“那些正道之人,已经走了?”

“不错,”高大之人道,“已经有几个月,未曾发现其人踪迹了。当然,本座也不会排除,那些正道之人只是故作疑阵。”

矮个子玄魂顿了一顿,方才道:“无妨。”

似乎对此简单一句,高大之人甚为不满,低沉地嘶吼一声。玄魂转过身,看他一眼,难得地解释道:“地宫所在,他们寻不下来。”

高大之人沉寂不语。

片刻之后,他又觉得自己与其计较,实为可笑。只是看着眼前矮个子,他忍了忍,还是道:“玄魂,你此次寻回‘圣骨’,有大功一件;却也因你失误,致使地宫阵法尽毁,阴灵粟离脱出,虽然你擒住那阴魂也算有所弥补,但终究是大过一件。教中对如何处置于你,意见迥异,莫非你当真一点也不将此放在心上?”

玄魂再度转身,背对着此人。

半晌之后,方才说出一句:“无需多虑,只以教规处置即可。”

“吼!”

高大之人暴怒那般,大喝一声。

可随即终是服气,摇了摇头,不再谈及此事。

不过,沉默一阵,他又想起什么,觉得颇为好笑那般“桀桀”怪笑几声,道:“你这儿云淡风轻,毫不在意。可据本座所知,空桑山那几只小老鼠,近来可是闹腾得很呢!”

这一回,玄魂没能沉默太久,便被此言引得开了口,似隐隐有些激动那般:“上古之时,‘骨’、‘血’、‘魂’本为一源,八百年前黑心带血出走,至今道统缺失,于吾圣教何曾不是实力大损?——教中对此,未有动作吗?”

高大之人怪笑不止。

似是对能引得玄魂吐露言语,乃是一件极为有成就感之事。听到最后玄魂之问,高大之人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教中之事,你还有过问余地吗?”

玄魂沉默片刻,点点头:“如是,也好。”

——

回到通天峰住处的大竹峰一行人,因为掌门道玄师叔最后宣布的“六合镜”奖赏一事,一个个干劲满满。虽然他们大都有自知之明,料到此等宝物,多半是与自己无缘的了。可一想到明日大比,会在诸多同门见证之下进行,他们仍旧兴奋无比。

作为弟子一辈里修为最高之人,此时秦烨自然也最是忙碌。

如同前世那般,“学霸”往往在考核之前,最受欢迎一样,秦烨被几位师兄围拢中间,纷纷向其请教自己明日应该如何施为,方才能够表现更好。秦烨无奈,只能一一针对几位师兄,做更为详尽的指点,务使他们明天上台比试修为,能够扬长避短,发挥自己最大的潜力。便是大师兄宋大仁,听得秦烨说得头头是道,也不禁前来请教。

许久之后,成功让诸位师兄齐齐陷入沉思,秦烨终得脱身,向师兄们告罪一声,独自往通天峰游玩起来。

【079】 曾书书

通天峰景致,与大竹峰又有不同。

作为青云门长门主脉,仙家福地,不仅弟子人数最多,亦且是七脉之中,人文景观最多的地方。“云海”、“虹桥”、“翠坪”,六大景致独占其三,便可窥见一二。

只是大比当前,虽然秦烨觉得自己是不甚在意的,可身临其境,来来往往别脉同门口中,尽是言说与明日大比相关之事,无形之间,他发现自己居然也有些在意明日的表现了。如此心境下,看那诸般美景,也失了兴致。

再者,他在通天峰上也无认得的别脉同门,一个人闲逛,委实无聊。随即收起心思,干脆回弟子别院睡觉,坐等明日罢了。不想回转途中,碰上另外两个“闲人”,一个朴素衣衫,面貌老实普通,却不正是他那小师弟张小凡?

只他身边追着一人,身着长袍,手拿描金纸扇,相貌清秀文雅,却生得一双颇有灵气的大眼。此时他脸上带着垂涎讨好之意,却不是向着张小凡,而是对着他肩膀上,那不时做出威胁模样龇牙咧嘴的灰毛猴子。

秦烨见此情形,心中一动,脑海里略过一些记忆,寻得紧要线索,顿时将此人来历姓名猜了出来。一笑之下,却是正面迎了上去。张小凡最先看到秦烨,连忙站定问候:“七师兄,你怎么在外边儿?”

秦烨笑着道:“怎么,你可以在外面,师兄便不能出来走走?”

张小凡自知失言,忙解释道:“我以为诸位师兄都在为明日大比做准备,怕打扰大家,我就出来看看。没想到师兄你也出来了”秦烨知道他的性子,自然不会见怪,伸手拍拍他肩膀,示意不用多言。随即转向他身边那高瘦清秀之人,疑惑道:“这位师兄是——”

张小凡让出旁边之人,介绍道:“师兄,这是我刚刚认识的别脉朋友,叫做——”他话没说话,却见那清秀之人止住其言,对他道:“张师弟,便让我自己来吧。”张小凡挠头,露出个老实地笑容,却是没有再说。

那人回转过来,轻笑拱手,颇为有礼地道:“在下风回峰弟子,姓曾,名书书,先说清楚,在下这名乃是‘书本之书’,非是‘叔父之叔’,原是姓名如此,可不是我要占秦师弟你的便宜!”

秦烨眉头一抬,讶然看他。

曾书书似知其疑惑所在,说道:“秦师弟不必见疑,师弟天资出众,年少而修行有成,这在青云门里算不得什么秘密。方才通过张师弟称呼,故此分辨出师弟身份。说起来,我听闻师弟名姓许久,这还是头次见到真人,也是我的荣幸了!”

秦烨谦虚道:“曾师兄过奖了!早就听闻风回峰首座曾师叔有一子,天资卓绝,修为惊人,不想今日得见,果然不负盛名!”

曾书书见说,连连摆手:“我哪算是什么盛名?哎呀,我俩都属于年轻一辈,难得有缘见面,别只顾吹捧来吹捧去,却不跟门中那些老古咳咳,老前辈一般模样?”秦烨会心一笑,心道果然这才是自己熟悉的曾书书,不是那种古板教条之辈。

当即与他闲聊几句,两人竟同时生出一种志趣相投的知己之感来。

“对了,曾师兄,你与我小师弟一块,却是在做什么呢?”

曾书书往那灰毛猴子身上看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先前很有些无法无天的猴子,此时忽地安静下来,只是蹲在张小凡的肩膀上,老老实实地呆着。顿了一下,才感慨般道:“我也是见到张师弟带着这‘三眼灵猴’,心生好奇喜爱,方才追着过来。可惜此猴与张师弟甚为亲密,却不太喜欢我,还差点挠我一脸!”

“三眼灵猴?”秦烨只好露出疑惑之色。

曾书书见他惊讶,只道也不知此猴来历,便解释道:“师弟观我名字,也能猜到我平日的爱好。正是我平日酷爱看书,不过多是奇闻轶事、神鬼搜奇,曾经便在一书名为《神魔志异》中的《灵兽篇》中,读到过与此猴相关之言。”

“书中说道,三眼灵猴乃是通灵奇兽,幼年之时与寻常猴子无异,但在成年之后额头上第三目便开,灵性大张,非但通晓五行仙术,更能看到千里之外的事物。传说古语里提到过的‘千里眼’,便是指的此猴第三目呢!”

秦烨附和其言,道:“原来如此!不想这普普通通的灰毛猴子,竟有这般不凡的来历。小师弟,它能与你亲近,可见你也是极具气运之人呐。”张小凡涨红了脸,有些赧颜地道:“师兄,我、我哪是什么运气好的人,想是这死猴子见我好欺负,才一直跟着的吧。”

灵猴小灰不敢惹秦烨,可听了张小凡此言,却是大为不满,果真“吱吱”叫着,去抓他的头发,恼得张小凡直道:“你看吧,师兄,这猴子顽皮恶劣,哪里有一点灵性模样?”

曾书书看他俩“亲密”互动,眼里的羡慕嫉妒几乎溢满出来,感叹地道:“张师弟觉得烦恼,殊不知在我看来,却是怎么也羡慕不来的!灵猴识主,它既认定于你,怕是再也不会改换他人。唉,先前交换之言,却是我孟浪了,师弟别见怪!”

张小凡对这刚刚认识的朋友颇为在意,当然不会介意这些小事儿。三人站在一处,聊着闲话。曾书书说起明日的大比,问向秦烨:“秦师弟也参与了此次七脉大比的吧?只不知是多少签号,说不定咱们便要对上呢。”

秦烨说了自己的号数,笑道:“曾师兄修为不凡,怕是冲着大比好名次而来,我可不愿过早与师兄对上。”曾书书失笑,自嘲地道:“什么好名次啊,我只求这回遇上的师兄师姐,能下手轻些,叫我少吃点苦头便最好了。师弟是七号,我是三十三号,看来你我怕是遇不上咯!”

秦烨微笑看他:“倒也并非全然不能遇上,若是师兄与我,能多胜几场,坚持到后边儿,自会便会对上了。”曾书书神色一动,嬉笑的脸上,有过瞬间异色,不过终究还是哈哈一笑:“看来,师弟对此次大比颇为自信嘛。唉,不过,要想走到大比最后,可是一点也不容易呐。此次参加七脉会武的弟子中,据我所知高手可不少!”

便见曾书书起了兴致,扳着手指给两人介绍道:“咱们则一届参与大会的弟子里,修为最高、道法最强的,当属龙首峰齐昊师兄,除他以外,据说其师弟林惊羽,虽然年纪小,可修行天赋极佳,苍松师叔为培养他,赐下一柄神兵叫做‘斩龙剑’,威势极为不凡!”

这两个人,秦烨与张小凡都颇为熟悉,自不必多说。

秦烨好奇曾书书此人,究竟有多么消息灵通,便也依着他,问道:“还有呢?”

曾书书见两人都十分好奇,忍不住有些小得意,当即又曲下第二根手指,道:“这其二么,却是小竹峰一位天才师妹,据传乃是水月师叔的关门弟子,修为高绝不说,更兼美若天仙,只是性子冰冷如雪,叫人看一眼便浑身发冷!”

张小凡闻言一愣,他想起之前抽签时,在玉清殿看到过一眼的一个冰冷如雪的师姐,也不知是否便是曾书书口中所言之人。至于秦烨,他当然知晓曾书书说的是谁,继续发挥人之本质,问道:“还有呢?”

“再有,”曾书书道,“便是诸脉之中,那些修行年月够久的师兄们了,如长门常箭师兄,朝阳峰申天斗师兄,落霞峰吴昊师兄,你们大竹峰宋大仁师兄,以及我们风回峰彭昌师兄。他们无不是参加过上届七脉大比,修为和经验都极为丰富,必须引为重视的对手!”

张小凡叹道:“有那么多厉害的师兄啊!哎,曾师兄,那我七师兄呢?”

曾书书看了眼秦烨,见他并未因为自己至始至终未曾提及到他而有所异样,不由心里赞叹。同时也出言解释道:“说实话,秦师弟从未在门中露过脸,知晓他名字的人并不算多。便是我,也在偶然里听我爹提起过,方才记住。”

张小凡愕然:“那你刚才说,我七师兄修为,在整个青云门都不是秘密——怎么现在却没有几人听过他的名字?”

曾书书有些脸热,好在他向来皮厚,笑着道:“以秦师弟不凡修为,此次大比终究会大出风头,到时候不就人尽皆知了吗?”

秦烨哈哈一笑,却是目露深意那般,看向旁边犹自懵懂的张小凡,道:“青云门藏龙卧虎,指不定便有一鸣惊人之辈呢。曾师兄也不可大意,以免涸泽之中翻了船去啊!”

曾书书只当他谦虚,道:“师弟说的也是。”

三人又自谈了一阵,相互之间都有好感,听得秦烨、张小凡二人对于通天峰不太熟悉,曾书书便提议,明日大比之后,再相约一块,由他做向导带两人在这通天峰上好好游览一番。如此之后,三人辞别,秦烨与张小凡回到居住之处。

第二日一大早。

没想到曾书书对猴子小灰竟如此感兴趣,居然早早便来到大竹峰弟子居住之处。最后缠到张小凡答应,比试之后的游览,也把小灰一齐带上方才心心念念地离开。

随后众弟子吃过早饭,一齐前往云海广场。

只见此时云海广场之上,一眼看过去,茫茫人海,摩肩接踵,少见的一番热闹景象,叫向来人少的大竹峰众人看得心情激动。在那巨大的广场之上,已然竖立而起了八座巨大的擂台,皆是由腰粗巨木搭建,彼此之间相隔几十丈远,呈八卦方位排列。

秦烨好奇地上前靠近一处擂台,使劲拍了拍那结实的巨木,赞叹道:“非得如此擂台,才经得起拆啊!”

“师兄!”忽然听到田灵儿道,“对手榜单在那边,我们快过去看吧!”

【080】 试锋

随着田灵儿所指,秦烨看去,原来居南之处最大的一处“乾”字擂台下边,一张数人高的巨大红榜悬挂而起,上面用碗大金字写出了此次参加比试的诸多弟子签号、名字。大竹峰一行人齐齐往乾字擂台而来,站在榜下观看,寻找自己的名字以及对手。

因为秦烨之故,曾经被视为幸运儿的张小凡,名字之下也多了一个对手。

此时此刻,看着榜单之上,那庄严的字迹与自己的名字,张小凡心中下意识生出紧张之下,不由抬起手来,下意识地摸上那根烧火棍。烧火棍中,幽幽一股冰凉气息,让他紧张不已的心情,稍稍有所缓解。

秦烨签号靠前,只一眼,便看到那硕大的名字。

名字之下,乃是他的对手,却是签号五十八,一位长门名叫向星鸿的师兄。

秦烨松了口气——很好,没有第一场便碰上齐昊。

不知为何,望着那榜文之上自己的名字,秦烨心中生出一种异样的感慨。回想前世之事,曾经无数次想过,若是某日也能登临这青云山,参与七脉恢弘大比该有多好。不想今日果真站到了擂台之前,然而种种回忆,却已然成了隔世。

六十四人比试,一共八座擂台,当然要分成四批。在那第一批比试的弟子之中,大竹峰一共有两人,却是小师妹田灵儿与秦烨。田灵儿有些不开心,因为她看不成师兄比试,而师兄也看不到她在台上的表现了。

秦烨笑着安慰:“师妹放心比试,师兄应该是能够看到你出彩表现的。”

田灵儿还没反应过来此言何意,却听六师兄杜必书喊了声“师父、师娘来了”。两人回头一看,果然田不易与苏茹大步而来。田不易没去看榜单,而是从众弟子身上看了一遍,出言道:“都找到自己的名字、对手,以及擂台位置了?”

众人齐声答道:“回禀师父,都找到了。”

“嗯,”田不易点点头,“等一下的比试,你们可要给我争气些,知道吗?”

“是!”众人齐声道,很有种跃跃欲试之意。

田不易这才往榜单上看了一回,没有说什么话,随即转身往回走,其他人紧随其后,逐渐便融入人群中了。便在这个时候,云海广场上传来“铛”的一声悠远钟响,钟声浩荡,在白云渺渺的云海之中回荡,令所有青云弟子为之一震,一时原本十分喧闹的广场,顿时安静了下来。

只见最大的“乾”字擂台上,出现道玄真人与苍松道人身影。道玄真人往前一步,往台下一众弟子身上看过,朗声道:“比试开始!”

说着,他袖袍一拂,登时钟鼎声再度响起,“当当当”响彻云霄。众弟子听在耳中,只觉浑身热血沸腾,面容激动,皆是露出兴奋之色来。道玄之后,苍松道人也站出来说了几句,却是强调比试过程当中的一些细枝末节,片刻之后,苍松说完,青云众子弟顿时分流成好几股,往八个擂台分别散开。

“师父、师娘,弟子先去了!”

师妹田灵儿在“离”字台,秦烨在“艮”字台,离为火,居于东方;艮为山,居于西北,两个正好分开极远,难怪田灵儿心情不佳。此乃第一场比试,大竹峰诸位师兄尽皆兴致勃勃,却也都全无义气地,抛下了秦烨,齐齐往田灵儿所在之“离”字过去。

便是田不易、苏茹,也分毫没有前往“艮”字台的意思,显然对其极为相信。

秦烨只好一个人,告别诸多无良师兄,往“艮”字擂台而来。到达擂台时,此处已然围了近百人,都身着通天峰长门服饰,显然都是为他的对手向星鸿而来。擂台旁边,放置了一把椅子,上面坐着一个白须皓首的长老,乃是负责监管比试,同时也为防止意外而来。

秦烨是整个“艮”字擂台唯一穿着俗家蓝色长袍之人,其他弟子只一看,也知道他便是自家师兄的对手,纷纷向他投来异样眼光。人群里,有人压低了声音道:“此人便是向师兄的对手?看起来也太年轻了吧!”

有人接道:“年轻又怎么了?能参加七脉会武,能是易与之辈吗?”

另有人笑道:“师弟,你却是不知了。来人是出身于大竹峰的弟子,大竹峰向来人少,一共也才几个同门,这回大比改变规则,增加参赛人数,想来大竹峰内不管修为如何都要上场了。哪里像我们?为一个名额还得与师兄们苦苦相争!”

话一落音,周遭之人尽皆恍悟,发出“哦”地怪异之声。

“噤声!”说话的是一个眉目清朗之人,“同为青云门下,怎可背后议论是非?”

那些人似对此人颇为敬服,纷纷出言告罪,仔细一听,原来那眉目清朗之人便是向星鸿,围观长门弟子的师兄。秦烨往他认真地看了一眼,向星鸿有所觉察,也回头看向他,微微一笑。

秦烨拱手回礼,而后大步往擂台下长老处而去。

本来先前那些议论,叫他心里有些生气,不想他的对手向星鸿竟主动出言呵斥师弟们议论,不愧长门出身的弟子,倒也光明磊落,心中顿起欣赏之意。

“弟子大竹峰秦烨,见过长老!”

那皓首长老双目里绽放一道光彩,看了眼秦烨,道:“起来吧。既然你俩都到了,那便开始吧!”

向星鸿先动,只见他手诀微抬,便有一道点点星辰之光闪动,载着他轻易落在擂台之上。此一手,可谓干净利落,迅捷如电,周遭长门弟子见此之状,纷纷出声喝彩,大为赞誉。秦烨一笑,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身形不动,便有一股云气聚拢,托着他云淡风轻那般上到擂台。

旁观的弟子看不出深浅,没有说话。

却是那长老,惊讶地看了秦烨一眼,因为便是他,竟也没发现秦烨御使法宝的痕迹。若仅凭修为便能做到这般程度,此子恐怕不凡呢!

向星鸿能从长门弟子之中脱颖而出,眼光自然不凡,见秦烨露了一手,目光一凛。两人齐齐上了擂台之后,相继抱拳,各自通了姓名,那向星鸿“哐啷”一声祭出一柄墨色仙剑,剑刃之上,隐隐有着点点星光闪烁,十分神秘。

便听他道:“此剑名为‘星魂’,乃是采九天之外陨铁所制,威能不弱。秦师弟,你我虽为切磋,可既然上了擂台相争,师兄便不会留手,你要小心了!”

——此人,当真算得上是一位君子!

受其影响,原本有些意兴懒散的秦烨,此时也认真起来,便有一道黄绿柔柔玉润之光浮现,也不知从何处而来,一枚神威内敛的玉令出现在秦烨身前。似是感受到他此刻的心境,玉令翻飞不止,光芒闪动,显得极为神异。

“此乃水行‘雾隐令’,由奇珍水碧所制,陪我时间最长——向师兄所言甚是,修道本就应当无所畏惧,敢于攀登,还请师兄务必不要留手!”

两人见礼之后,一时相对而立。

台下长门弟子,此时见了秦烨御物之法,也知道这年轻之人修为决计不弱,正好可以与向师兄做个对手。一个个纷纷静默下来,都瞪大了眼睛,等着看一场精彩绝伦的比试!

坐在擂台下边,原本意态甚暇的皓首长老,见了两人开场的表现,也不由端正坐姿,心中感叹一声,扶着长须静静等待接下来更为精彩的比拼!

但见——

向星鸿口中疾喝,法宝“星魂”凝出一道极为厉害的深蓝剑光,剑光之中,星辰点点,闪烁神秘之光,而后伴随向星鸿剑诀,那星魂携带绝强威势,一剑向着秦烨斩落而来!

“好!”

台下有弟子观到妙处,忍不住击掌赞叹!

一旁皓首长老,也微微点头,觉此一剑甚为老练。又转过视线,看那大竹峰弟子如何应对此剑?观其法宝,显然不是剑修,怕是要避其锋芒吧——呃?

此乃初战,又叫向星鸿勾起战意,秦烨岂会轻易后退?只见他也不御使法宝,只让其在身后两尺之处飞旋,而后双手一合,搓出一个蓝光氤氲的水球,向着那道剑光投掷过去!

皓首长老看得大摇其头,区区一道水球,如何能抵得过对手全力施为的一剑?唉,这大竹峰弟子如此托大,看来自己得准备好出手,勿要让他受到重创才——啊?

擂台之上!

向星鸿觉察出那水球内,蕴藏一股不弱的威能。但是,他对自己的剑法更为自信,不闪不避,深蓝星辰剑光,仍是直刺过去,那水球受此重击,登时爆裂开来!

——哼,果然难不住自己——咦?

“喂!”

“喂喂!”

“怎么回事?”

“搞什么啊!”

擂台之上,那水球叫向星鸿刺破以后,居然从中涌出一股巨大浓实无比的雾气,如若波浪滔天,滚滚地蔓延开来,只一瞬之间,便覆盖了整座宽敞的擂台!

原本看到自家师兄大战神威的通天峰众人,一时同时失去台上两人踪迹,连后续究竟如何,却是一点也看不到,纷纷不满地大吼大叫起来。便是有修为高深一些的,闭眼敞开神念,随即惊愕地发现,自己无往不利的神念感知居然穿透不入那擂台上的浓雾!

端坐椅子上的皓首长老,惊得面目失色,一下站起了身。

因为浓雾弥漫时,他也同时失去了对擂台的掌控!

正待犹豫时,擂台上又有异状,只见一道深蓝剑光透过浓雾斩出,疾射到外面很远处,方才消逝。紧接着,那让人十分不爽,亦且看不透去的浓雾,来得快,去得也快,竟是就此云消雨霁,露出上面的情形来。

通天峰众人见了先前剑光,此时又看到浓郁退散,只道自家师兄剑诀建功,一个个松了口气,脸上也露出兴高采烈的笑容来:“哈哈,我就说嘛,区区雾气哪里能难道向师兄——呃?”

众人看清台上情形,喧闹之声忽地齐齐一滞。

只见擂台之上,显出一人。

那人穿着蓝色长袍,淡然站定,先前法宝不见踪影。而在他身前不远,却是躺着一人,没有动静。随即台上站立之人,双眼带着认真,向着地上之人拱手道——

“向师兄,承让了!”

皓首长老连忙飞身直上擂台,一番检查,松了口气,原来向星鸿只是昏睡过去。他抬起头,神色复杂地看了秦烨一眼,欲要问询两句,却碍于师长脸面终是没能说出口,最后只是叹了口气道:“大竹峰弟子秦烨,获得此轮比试胜利!”

“哗”!

台下通天峰弟子,无不哗然轰动!

【081】 离字台

“向师兄!”

一切发生太快,以至皓首长老公布最终比试结果,台上秦烨也抱拳施礼之后离去,可台下通天峰弟子,仍然有些未能回过味来。此时骤然有人惊呼一声,总算唤醒众人,齐齐一慌,想起向星鸿仍自倒在台上,连忙围拢上台。

“阳长老,向师兄他怎样了?”

被称作“阳长老”的那位皓首长老,扶须止住一应情绪激动的通天峰弟子,道:“勿要惊慌,向师侄只是昏睡过去罢了。也罢,我先将他唤醒。”众弟子只见阳长老伸出两根手指,在向星鸿额头一点,度入一股清凉舒适的气息。

向星鸿受此一激,醒转过来,却是蓦地一挣而起,环顾周围却只见众多同门担忧地围在身边,略一回想,随即露出一个苦笑:“我输了?”虽是疑问,可答案究竟如何,他却不需要别让告诉他,也是知道的。

阳长老叹了口气,犹豫一下,还是问出先前没有问询之语:“向师侄,先前究竟发生了何事?那迷雾,究竟又是何物?”这话他不便直接向秦烨质问,因为有窥伺别人道法异术的嫌疑,但从向星鸿这亲身经历者口中了解,却不会有此疑虑。

当然,或多或少,他也有些拉不下老脸,直言自己看不穿秦烨迷雾的缘故。

向星鸿见问,又看到诸位同门师弟也满脸疑虑,虽有沮丧,但也渐渐平复下来。只见他手上一挥,却是将掉落一旁的仙剑“星魂”,收到袖子里去了。

法宝灵物,修行到精深之处时,往往能与主人融为一体,需要之时再行祭出,十分方便。

向星鸿也趁此时间,回顾方才短短一瞬的交手,渐渐脸上露出钦服感慨来。众人只听他说道:“秦师弟道法神异,虽是出人意料,但也绝无半点阴蜮诡计,赢得堂堂正正,我是心服口服的。”

他先说出一番叫众人意外的言语,这才接着把自己方才经历讲出:“秦师弟以水球诱我出手,却在水球之中隐藏浓雾,那雾气十分奇异,置身其间,仿若霎时失了视野与神念感知,双目所能看到处,尽是白茫茫一片!我心中慌乱,失了方寸,只顾往秦师弟先前站立之处斩出剑气,反而露出致命破绽,叫秦师弟藏身浓雾里欺近身来,一击将我打晕!”

说到此处,向星鸿自嘲地笑笑:“往日我自认修为不凡,经此一遭,才知道自己心性如此脆弱,果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诸位师弟切记以我为戒,勿要因为有一些小小进步便骄傲自满呐!”

通天峰众弟子闻言,无不齐齐动容,都拱手道:“师兄所言甚是,我等受教!”

便是向来觉得年轻弟子轻浮躁动的阳长老,也不禁扶着长须,一副心怀大慰那般,双眼之中流露出毫不掩饰地欣赏。听他言语似有气馁,阳长老出言道:“败而不馁,犹记反省己身,向师侄,你有此心境实为难得!须知修行之中,修为基础为要,取巧或许能胜得了一时,还能胜一世吗?向师侄未来还很长远,虽有差距,大可戮力追赶,迎头向上便是!”

向星鸿受此一言,面露激动,连忙站定而起,躬身致谢!

云海广场另一处。

“离”字擂台,大竹峰众人尽皆在此。田灵儿此次对手乃是朝阳峰弟子申天斗,因此擂台之下,除了大竹峰几人,便是一众身着朝阳峰服饰的弟子,人头耸动,竟有一百来人之多。甚至监管此处擂台的长老旁边,除了田不易夫妇,连朝阳峰首座商正梁此刻也端坐在此,显然对门下弟子申天斗极为看重。

几个青云首座长辈,相互之间见了礼,寒暄几句。

田不易与商正梁,则是斗了许多年的老对手,此时虽然谈笑风生,但隐隐之间的竞争之意,却已然溢于言表。寒暄之后,那监管擂台的长老便宣布比试开始。

朝阳峰申天斗此人,面貌长相也是颇为精神,毕竟修行到了一定程度,气质也会受其影响。此时听得监管长老令下,身形一纵,却是轻巧落在擂台上面。田灵儿正在田不易与苏茹身边,听到比试开始,也对父母道:“爹、娘,我上去了。”

田不易点头,面上看不出什么异样:“去吧。”

而苏茹则露出慈爱之色,嘱咐道:“一切小心!”

田灵儿往台上看了一眼,骄傲地挺了下胸脯,笑道:“娘,你就看我表现吧!”说完,转身走开几步,手上法诀一引,便有一道红色霞光泛起,自其脚下升腾,轻盈地托着她飞上擂台,飘然灵动,十分好看!

如是一手露出,自然比申天斗跳上去要俊逸潇洒得多,当即引来一众师兄喝彩。便是其他围观的朝阳峰弟子,见了田灵儿貌美如花,年纪轻轻却修为颇高,也有不少忍不住欢呼,一时竟是掌声雷动,引得旁边擂台下围观之人,也不禁回头来看。

田不易见女儿御物之法愈发娴熟,不动声色之间就能御使琥珀朱绫,不由脸上露出欣慰笑意。便听身边一个声音道:“看来师妹近来修行又有精进了。”田不易愣了下,回身一看竟是此时本应该在另一处擂台比试的秦烨,愕然之下又随即恍悟,压抑着惊喜故作淡然地问他道:“你,比试完了?”

苏茹也才注意到他,聪慧如她,自然联想到什么,满脸笑意地道:“小烨,什么时候过来的?”

此时其他几个,本来注意力都在擂台上的师兄,听到师父、师娘说话,一齐转身过来,都是一副惊讶模样——

“老七?”

“七师弟!”

“你怎么过来了?”

来人正是急急忙忙赶过来的秦烨,好悬这边比试开始得晚些,正好赶上。便见秦烨笑着拱手,与诸位同门师兄以及师父、师娘行礼,这才道:“回师父、师娘,以及诸位师兄话,我方才与长门向师兄比试,好悬叫向师兄露出破绽,赢了一招,也是刚刚才到的!”

田不易与苏茹相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里的惊讶。

他俩见识经历都远胜门下弟子,又对秦烨道法修为有所了解,自是立时听出他话里的潜台词。他们对秦烨取胜,都在意料当中,却还是没想到居然胜得如此轻松,一招败敌!田不易看向与师兄弟谈笑晏晏的弟子,双眼一虚——看来,这小子平日考较里都未尽全力啊!

想起自己只是略施小计,却叫这惫懒小子乖乖俯首,田不易又不由地有些得意。

擂台之上,田灵儿在申天斗一丈之外站定,目光偏转时,竟在台下看到一个叫她极为意外的身影,不由惊喜万分,甜甜地朝他一笑。这才回转过来,拱手向对手行礼:“请申师兄赐教!”

申天斗自师父商正梁处,得知了田灵儿的修为法宝消息,又亲见了方才她御使法宝的不凡,面有苦色,知道对手难缠,不敢怠慢,也回礼道:“请田师妹手下留情!”

说着,他往后退了一步,手上剑诀一引,一柄散发着灰褐色光芒的三尺仙剑祭起,横在身前。秦烨见此之状,连忙对其他几个好奇自己比试过程的师兄们道:“小师妹比试开始了,先看比试!”

杜必书性子最是活泛,哪里有安静处?

两人刚刚亮出各自法宝,他便忍不住道:“咦,那朝阳峰申师兄的仙剑,也是土系灵宝,与小师妹属性一样。你们说,小师妹与申师兄,哪个更厉害一些?”

何大智参加过上次七脉大比,对申天斗有些印象,便道:“申师兄虽修的土系灵宝,但一手‘御岩术’十分不凡,不可小觑!”

吕大信不服,道:“琥珀朱绫乃是师娘年轻时亲自祭炼的法宝,在整个青云门都赫赫有名,申师兄就是不凡,怕也难以与其相比吧?”

杜必书眼珠一转,他最喜欢的便是别人争执不下了,当即出言相劝:“两位师兄莫要争吵,既然分不出谁高谁低,不如咱们打个赌吧——”

“呵呵,”秦烨笑看于他,意味深长地道,“六师兄,你这赌局却是没什么意思。试问咱们大竹峰内,除了小师妹,还能往别人身上下注吗?”

杜必书怔了一下,想起平日小师妹看似乖巧,实则顽皮好动,搅得人从不安宁之种种行为,干笑一声:“老七说的也是,哎,开始了!看比赛,咱们都看比赛,哈哈!”

擂台之上。

田灵儿显然年轻气盛,又是头回在这么多人面前露脸,比试一开始,她便手上一指,琥珀朱绫化作一道红霞,疾若闪电那般卷起一阵大风,冲向申天斗。申天斗虽然震撼琥珀朱绫的威势,但毕竟修行已久,也并不惊慌,手中仙剑散发豪光,迎了上去。

两人法宝属性相同,修为也相当,一时之下,两般法宝撞在一处,竟有些不分上下之感,形成对峙之局。台下观看的朝阳峰弟子,齐齐为申天斗叫了一阵好。大竹峰众人,却有些面色凝重。之前见七师弟拿了头彩,轻易便胜了一局,还以为第一轮大比不会太难。可眼下看与田灵儿斗在一处,方才知晓能参与七脉会武的,哪里有易与之辈?

“老七,你觉得小师妹与申师兄,哪个更强一些?”

毕竟是一脉之人,宋大仁问起此着,不似先前杜必书那般玩闹,其他人也都纷纷凝神,准备听听他们中修为最高的秦烨,是否看出两人之间的差距来。

秦烨想了片刻,道:“御物一道,最为紧要的乃是两个因素,一是修为,二是法宝。在修为上,申天斗师兄比小师妹略胜一筹;在法宝上,小师妹的琥珀朱绫显然比申师兄仙剑胜过不少,综合而言,两人应是棋逢对手之局,不过嘛,我更加看好小师妹能获取最终胜利。”

宋大仁道:“为什么呢?”

秦烨卖个关子,笑道:“诸位师兄不妨自行细看,若我所料不差,朝阳峰申师兄那在四师兄口里提到的‘御岩之术’,不能发挥应有作用的话,便要败了。”

【082】 乾字台

随后台上之事,竟果真如秦烨所言那般。

当朝阳峰申天斗使出“御岩术”,初时占据了不少优势,可等田灵儿熟悉此术,将琥珀朱绫的威能激发出来,却是反制于他了。能看出场面局势,倒也不全是前世记忆之故。实乃现在秦烨,随着修为增长,眼光也远远胜过从前。

从一开始申天斗御剑与田灵儿相斗,他便看出其走了“御物”之路。可又听到何大智说起申天斗绝招乃是“御岩术”,一个威能不弱的道法,略一思忖,便知晓申天斗在不知不觉间,犯了一个修行大忌——贪心!

“御物”、“道法”双修,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好的。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如陆雪琪那般,把剑法练到极高层次的同时,兼修一门无上道法!

田灵儿破解申天斗“御岩术”之后,他便败局已定。果然,没多久他中了田灵儿一招“缚神”,勉力挣脱时,法力已然见地,让田灵儿抓住机会,御使琥珀朱绫往他背上轻轻一拍,就此送出了擂台。

“爹、娘!”

田灵儿欢喜雀跃那般,在田不易与苏茹面前炫耀:“怎么样,女儿表现还不赖吧?”田不易本想板着脸说教一番,可心里实在高兴,终是没能端得下去,只摇头笑道:“勉强合格罢了,看看你七师兄,他一早就结束比武过来了!”

田灵儿看一眼秦烨,有些不服气了:“师兄,下回我一定要比你更快打败对手!”

秦烨哈哈一笑:“师妹,怎样都好!只是切莫因此轻视对手,不然等吃了亏,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另一边,田不易同朝阳峰商正梁以及监管此处的青云长老,一番客套之后,回身看一眼其他几个弟子,他开口道:“老七和你们师妹,算是开了一个好头。接下来就看你们自己了,只是记住,虽然争夺名次极为重要,但也量力而行,莫要因意气之争强求此事!”

最后的目光,却是落在张小凡身上。

“好了,都去吧!”

与第一轮不同,第二轮大竹峰弟子里同时有四人需要比试,自然不能再聚集一处观看,田不易与苏茹商量几句,就此分成几批。田灵儿本来打算去找小竹峰文敏师姐一行,昨日与她们住在一处,两人之间相处颇为融洽,互生好感,不想刚走出一段距离,身后却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是你啊,田师妹,真是巧了!”

田灵儿回头,有些意外地看着一袭白衣的来人:“啊,齐师兄?”

“呵呵,”齐昊此时独身一人,面上带笑,“难得田师妹还记得我。看师妹模样,应是刚刚结束比试吧,想来以师妹之能,定是获胜了?”

田灵儿有些骄傲,不过面对本脉之外的人,她还是稍显矜持些:“只是侥幸罢了。齐师兄也比试完了?”

齐昊笑道:“刚刚结束,也是侥幸胜了场。田师妹此时可还有事?若是游览通天峰的话,我倒可做个向导,此峰之上的也是有些好玩的地方,便如‘翠坪’、‘虹桥’,景致都十分不错!”

田灵儿也从没在通天峰游览过,见说有些意动。只是想到什么,脸上露出犹豫神情,隐隐里还有些怀疑之色。齐昊笑容不变,心里面却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了?可是我太过孟浪,有所唐突了?”

田灵儿偏了下脑袋,摇头道:“也不是,只是想起师兄曾告诉我,叫我离你远些。”

齐昊笑容一滞:“”

——

目送师父师娘,以及众位师兄离开。

张小凡心里莫名有种难受,虽然他自己心中也明白,以自己此时的修为,参加七脉会武不过是作为其他人的衬托,只是来“长长见识”罢了。可即便如此,他仍然难以释怀,望着天际飘散的云朵,觉得自己跟那天边的云也差不多,永远只是点缀其上,却没有人会注意到它。

下意识伸手入怀,摸着那丑陋的烧火棍。

一股熟悉的幽幽凉意,安慰着此刻孤独的少年。

“呼!”

他吐出一口浊气,好似要将胸臆里一切不快和抑郁,通通吐尽那般——“怎么啦,小师弟?”

一个熟悉声音响起,吓了张小凡一跳。

回头只见秦烨笑眯眯地看他:“这么多愁善感,在担心接下来的比试吗?”张小凡喜出望外,他委实没想到秦烨居然一直跟在自己身后:“师兄,你——”秦烨笑着拍了拍他肩膀,道:“别害怕,师兄陪你一块儿去。放心吧,只要你尽力而为,师父师娘,都不会怪你的。师父先前不也说了吗,量力而行,无需强求。”

张小凡低了头,冰冷孤寂的心中,忽地有了一些暖色,让他讷讷不知所言,只是默默地朝着他所要去的擂台方向而走。不想两人走了一阵,前面人群里突然闪出一个身影,那人面貌清秀,手里握着一把描金扇子,看到两人后脸上欢喜,随即大步往他们走过来。

“秦师弟,张师弟!”

“原来你们在这儿啊?”

来人正是昨日见过面的曾书书,只见他走到两人跟前,“啪”地一下打开扇子摇了几下,脸上笑呵呵地道:“怎么样,你们参加完比试了吗?——咦,张师弟,干嘛垂头丧气的,莫非比试败了?唉,古人都说胜败乃是常事,莫要放在心上,下回努力再来便是!对了,灵猴小灰呢?”

张小凡叫他这连珠似的一阵话,弄得回答不及,本来听到安慰,心中还有些感动,谁想曾书书最后一句却是点出关键,不由怀疑地看他——到底是为了他而来,还是为了小灰?有些无奈地答道:“曾师兄,我还没开始比试呢。”

曾书书哈哈一笑,也不觉得尴尬,而是熟练地转移话题:“秦师弟,看你云淡风轻、自信满满,想必是对今日比试报了必胜心思吧?”

秦烨闻言失笑,张小凡也忍不住道:“曾师兄,我七师兄已经比试过了,胜了一场。”

曾书书脸上有些兜不住了,收起扇子挠了挠头:“这样啊,那你们这是要往哪儿去?”话一出口,他便知道自己再度失言,懊恼地拍了拍脑袋:“悄悄我这记性——秦师弟可是陪张师弟去参加比试?”

秦烨笑着点头:“不错!”

曾书书似有些遗憾地道:“那真太可惜了!本来我还想邀请你们一块去看一场精彩比试呢。”秦烨闻言心中一动:“你说的,是‘乾’字擂台那场比试吧?”曾书书惊讶道:“原来师弟你也知道?”

秦烨无奈叹气,摇头道:“曾师兄,就算我不知,可到那么多青云弟子都齐齐往‘乾’字擂台而去,也能猜到一二吧。”曾书书见说一愣,回头望去,果然,在云海广场的那一边,虽是距离很远,但仍然能够看到一大群人摩肩接踵那般,围聚在乾字擂台处。

“哈哈,”曾书书面上一红,总算绷不住了,“唉”的一声,又转头看向张小凡,“张师弟,不知你那灵猴小灰,现在去哪儿呢?”

十分意外的。

曾书书最终居然还是决定,陪这两个昨日才刚刚结识的同门,一块去距离“乾”字擂台甚远之处,看张小凡比试。为此错过他心心念念的一场大比,也只是显得有些遗憾。张小凡的对手,乃是出自落霞峰的一位师兄,名叫傅远。

他炼的乃是水属性仙剑,碧蓝通透,甚为不凡。见过监管长老之后,傅远御物之下,轻巧上了擂台,迎来落霞峰旁观弟子纷纷赞和。而随即张小凡费力爬上擂台之举,自然也引来一阵哄笑。

对此,秦烨也十分无奈。

谁让大竹峰人少,走到哪儿参加比试,都只能是客场。

不得不说,青云门虽然七脉之间虽有竞争,但弟子中出色之人,品性修养都还算到位。一如此时傅远,虽然看出张小凡修为不高,脸上也没有任何嘲弄之色,仍然保持礼貌,亮出自己法宝介绍一番。

张小凡初次经历这般场面,有些手足无措。最紧要的却是,他那藏在怀里的丑陋之物,此时实在有些拿不出手。可看着对面落霞峰师兄投来的疑惑眼神,张小凡使劲咬着嘴唇,终是将怀中之物取了出来。

那一瞬,围在擂台周遭之人,齐齐安静了片刻。

但紧接着,便是一阵毫无半点收敛的肆意大笑。别说是落霞峰众人,就是秦烨身旁的曾书书,一愣之后,也忍不住笑出声来。随即觉得不太好,硬生生忍住,唯有秦烨,看着台上那默默低头的张小凡,心中滋味纷呈。

“秦师弟,你、你们就算没有多余法宝让张师弟撑撑场面,也不至于让他拿出一根烧火棍吧?”

秦烨摇头:“曾师兄,你不知道,师弟他性子很倔,最怕便是给人添麻烦,我们给他法宝,他也没要。而且,一切尚未有所定数,还——”

“嗯?”

“嗯?!”

秦烨、曾书书两人神情齐齐一震,相视看了对方一眼,而后不约而同那般转过身,往那身后“乾”字擂台看去。

被周遭人影围绕得严严实实,叫人看不清其中内情的“乾”字擂台上,忽地传开一道让人心悸的神兵威压,接着周遭云气好似受到冲击,被一股无形之力荡开,如同荒古异兽怒吼,铮然剑鸣四方,陡然一道天蓝之光冲天而起!

【083】 人才

天际云气,为之一空。

那天蓝色冲天而起光柱当中,另有一道深蓝通透的剑光,莹莹光辉映照之下,显出一个白衣身影来。因为距离甚远,以秦烨、曾书书二人眼力,也看不清那光芒莹莹之中的人影面容,但只看那盈盈身形,飘逸之姿,也能感受到绝美若仙的几分风采来!

就在此时,那道叫人如何也无法忽视的蓝色光柱,猛地再度迸发出越更加耀眼的光彩,却是蓝光里的白衣人影,化身为剑,自云天之上,如若一道流星落地冲向对手。遥遥眺望,只见蓝光如龙,隐隐似有咆哮震怒之音传来,一路之上摧枯拉朽,势若破竹,直入其对手白芒寒气之中去了。

两人所处之地,距离委实远了些。

接下来究竟发生何事,他们并不知晓,不过从片刻之后,围绕乾字台下,那些青云门弟子齐声哗然地轰动,也大致明了台上之事。因为蓝光过后,另一边的白芒寒气,已经以最快的速度消散开去。

两个无良家伙相视一眼,齐齐为那白芒寒气的师兄默哀片刻。

但在其两人心目之中,此时都只剩方才那一道激荡云气的天蓝剑光,以及那白衣若仙的身影。

有些人便是这样出彩,与众不同。

哪怕只是远远一眺,惊鸿一瞥,也能叫人铭记于心,无法忽视。

两人相顾无言,沉默良久,便听曾书书叹了口气,说道:“不想‘天琊’也出世了。”秦烨看着他,笑道:“曾师兄不是并不在意比试结果吗?”曾书书赧颜笑笑,道:“毕竟修行不到位,而且,你不觉得若是能站都最后,接受众人欢呼,也是一件很爽的事情吗?”

秦烨摇头失笑,觉得曾书书此人的确实在得颇为可爱。又望了一眼叫众人围得水泄不通的乾字擂台,道:“那一位,便是师兄所说的小竹峰奇才了吧。”

曾书书点了点头,忽地伸手过来,揽住他肩膀道:“喂,我说咱们也认识很久了,就别再‘师兄’、‘师弟’那么生疏了吧?嘿嘿,我给你讲,听说那位小竹峰的师妹,不仅修为奇高,便是容貌也极为出众,被誉为青云门数百年难得一见之美人呢!”说到此处,他竟是神色怪异那般,挑了挑眉,给秦烨递过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又道:“怎么样,方才没有与我一块过去看她那场比试,后悔了吧?”

秦烨瞥他一眼,正待义正言辞回应几句,忽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七师兄,曾师兄?”两个家伙身形一震,猛地齐齐想起,自己似乎忘了某件重要之事。回身过去,只见张小凡站在两人身后,脸上带着好似经历某种难以相信的事情那般意外之色,身上衣物服饰略显凌乱狼狈,嘴唇之上,隐隐透出血迹。

“师弟,你、比试结束啦?”秦烨老脸有些发烫,貌似刚才因为乾字台的异样动静,把这小师弟给忘在脑后了。

张小凡有些疑惑,两位师兄不就在台下吗,怎么还问?

不过他性子如此,也没有把疑惑问出,只是老实地答道:“是,刚刚比试结束——”

“哈哈哈哈,张师弟,”曾书书走过,拍拍他肩膀安慰道,“都说胜败只是常事,不要放在心上!输了又有什么关系,以后努力修行,再赢回来便是!”秦烨无语地看他,他知道曾书书是想化解尴尬,可注意到张小凡先前神色异样,他便知道只怕事情与曾书书所想不同。

果然,张小凡脸上虽然疑惑更甚,但还是赶忙道:“不是不是,曾师兄,我、我刚刚比试,侥幸赢了。”

“——!”曾书书眼睛瞪大,忙往擂台上看去,果然那位落霞峰傅远师兄,正自面目苍白,口鼻溢血,昏迷不醒,为一众其他落霞峰弟子照料着。他往那看过去时,正好对上落霞峰弟子愤愤的目光,连忙干笑一声收回视线。

“你居然赢了落霞峰傅师兄?”曾书书似重新认识那般,把张小凡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一番,“没看出来啊,张师弟居然也是深藏不露之人?”

张小凡苦笑着连连摆手,道:“曾师兄,你别这样说。其实刚刚我本来就要输了,谁想落霞峰傅远师兄突发急症,七窍流血那般昏迷过去,我也是糊里糊涂获胜。”曾书书眸中精光一闪,嘿嘿笑道:“张师弟,你觉得能代表一脉参加七脉大比之人,会藏有暗疾,突发急症吗?”

张小凡一愣,听出曾书书话中有未尽之意,正不知如何作答,还好秦烨站出来,对他道:“小凡,你突破御物境了?”张小凡下意识地把手放在胸口,脸上露出茫然之色:“师兄,我、我也不知道。”

“嗯,也无妨,”秦烨道,“一会回到居处,我为你测试一下,也就知道了。”张小凡心中一动,脸上有些动容之色,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有此一事,自然不好再与曾书书一同游览通天峰,好在曾书书惊讶张小凡当真只是可能突破玉清四层之后,也明白此事紧要,三人聊了几句便各自告辞而去。

第一日大比,再张小凡比试过后,又经历两轮,便到了结束之时。

六十四名青云门年轻俊杰,在大比之后还剩下三十二人。一路走来,周围尽是青云弟子们面带兴奋,热切地讨论着今日所见。起初当然以乾字台小竹峰白衣若仙的陆雪琪一场,最为让人津津乐道。可不知为何,随着时间推移,众人嘴里谈论的对象,从陆雪琪身上转到了另外一群极为吸引人眼球的青云弟子身上。

便听有人道:“我们青云弟子大多修炼仙剑,不过今日大比擂台上,却有其他别脉弟子使出奇异法宝,叫我大开了一番眼界,你们道他用的是什么法宝?”此人一句话,却是引起另一位朝阳峰弟子不满,道:“你看到的法宝,能有我看到的奇怪?”

先前那人不服气,道:“那你说说你看到的法宝是什么?”

朝阳峰弟子道:“既然是你引起话头,那便还是你先说啊。”

先前那人哼了声,往周围看了一圈,怪异地笑道:“说来你们可能不信,我看到的那人,在擂台上招出一个法宝,迎风见长,通体光亮,居然是一根溜光的擀面杖,还被起了个好听的名儿,叫什么‘惊雷杵’,哈哈哈!你们不知,当他报出法宝名头时,可把我给乐坏了!”

周围许多人里,大都凑热闹看的热门比试,听得此言,纷纷露出怀疑。

“擀面杖?”

“你瞎说吧,哪有人用那样法宝的,不是开玩笑嘛!”

最先那人见众人怀疑,顿时有些生气:“此事又不止我一人所见,当时他的对手是一位朝阳峰师兄,咱们找朝阳峰弟子问问不就知道了?”

“他说的应该没错。”让人意外的,之前与他有所针对的朝阳峰弟子,这时候竟为他说话正名,“我虽然没见到他所说的‘擀面杖’,但我所看到的一个别脉弟子,使用一方法宝叫做‘撼山印’,却是个黑漆漆的‘铁秤砣’。想来有‘铁秤砣’佐证,有人炼个‘擀面杖’法宝也没甚么意外的吧?”

没能亲见之人,仍然不信,但朝阳峰弟子一句话,却好似点起一根导火索,顿时把其他见过稀奇法宝之人,都引了出来。只听周围之人里,有人说:“我见过有人使玉笛,有人使毛笔的,也算稀奇了吧?”

“嘿,那有什么,我还见有人用烧火棍做法宝呢!”

“你们说的,都是寻常!”众人当中,一个大嗓门弟子出声,将众人都盖了过去。见吸引了所有人注意,那大嗓门弟子嘿嘿怪笑一声,只听他道:“我方才看了一场比试,其间一个精瘦跟个猴子似的家伙,对阵长门师兄时,一挥手御使了三个滴溜溜直转的神异法宝,上面刻着清晰红点儿,居然是三个大骰子!最有趣的是,他那法宝一出,趁着长门师兄愣神之际发起进攻,最后居然赢了,也着实出人意料。”

不信的几人见他嘴里说出的事儿更加不可思议,冷笑一声:“你们一个个都说得跟真的似的,那能报出使用这些法宝的主人来历吗?别只说‘有人、有人’,谁知道你们说的是真是假?”

那大嗓门弟子正享受众人惊讶眼神呢,听了这话,不高兴了,便道:“我当然能说出来历,听其报名,使用骰子做法宝的,乃是出身大竹峰的同门。名字我记不清了,但只要找人问一问,似那般特征明显之人,自然一问便知!”

“哎,巧了!”

又有人道:“我之前看到使用‘擀面杖’做法宝的人,也是出身大竹峰呢!”

“对呀,我看到的‘秤砣’,也是大竹峰之人在使!”

“对对,我也一样!”

不信的几人,听了众人言辞切切,又一一道出其师承,不想都是出身大竹峰。如此“证据确凿”,容不得他们怀疑,各自相顾无言。还是其中说过话那人,神色复杂地开口,说了一句:“那大竹峰,还真是人才济济啊!”

另一处。

此刻最后一场比试落幕,竟也有一人说出与那弟子议论时同样的言语,道是:“田师弟,你们大竹峰此次,还真是人才济济啊!”若那些弟子听到此言,怕是会惊掉下巴,因为说出这句话的人,正是为青云所有弟子所敬仰的掌教道玄真人。

就在最后一场比试落幕,道玄真人也收到各处监管长老的汇报,一番统合,他惊讶发现向来式微的大竹峰一脉,居然在第一轮比试当中,没有任何一个人被淘汰,参与大比的九个人,齐齐晋级下一轮!

由是感慨之下,说出此言。

田不易虽然惊讶修为最末的张小凡居然也好运晋级,但此刻当着所有首座的面,得掌教师兄如此一番赞誉,却是连连谦虚,乐得见牙不见眼。其他几脉首座虽然极为看不惯死胖子嘚瑟模样,但从道玄真人处得知比试结果,都是面上一惊,齐齐动容!

【084】 故技

“哼!”

哪怕是一脉首座,朝阳峰商正梁看着田不易得意模样,仍有些吃味,忍不住道,“这才第一天呢,有什么可高兴的?指不定明日便齐齐淘汰了!”

田不易自然也知此理。

但架不住此时此刻,他真的高兴——扬眉吐气啊!想想之前几届大比,哪回不是自己坐在那儿,酸模酸样地看着别脉同门庆贺?因此向来喜欢与人针锋相对的老田,出乎意料的乐呵呵接受别人的斥责批评:“是啊,都是些不成器的家伙,也只能望着他们运气好些,多走上几轮了。”

面对第一轮里,大比结果最惨、淘汰人数最多的朝阳峰、落霞峰几脉,他觉得自己有那表现大度的资格。商正梁自然也看出他心思,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而落霞峰首座天云道人,却更是神色复杂,连话也不想多说。

便是通天峰之下,最为强盛的龙首峰一脉,首座苍松道人,目光看向田不易时,也绽放出一道光彩——自己似乎小觑了大竹峰一脉呢。

——

田不易是哼着小曲儿回到大竹峰弟子居处的。

一路之上,诸多青云弟子议论纷纷,自然离不了今日大比。谈及大比,无可避免便会谈到“人才济济”的大竹峰。以田不易修为,轻易将众弟子言论收入耳内,也知道大竹峰弟子虽然出尽风头,但也因为法宝之选,沦为众人口中笑柄。

若是以前,他恐怕早就生怒。

但今时今日,他却无限大度,任由众人谈论去。——法宝怪异怎么了?沦为笑料又有何妨?他大竹峰弟子,可是第一轮全体晋级,一个不落!本就心怀慰藉的田不易,不想回到居处,还能收获另一个好消息——

“师父,小凡师弟应是突破御物境了。”

弟子居所,房间内。

大竹峰众人全部都在,一个个屏息凝神,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动静,只目光定定地看着身前。坐在上首的田不易、苏茹二人,也沉默不语,望着堂下那稍显笨拙的弟子——张小凡全神贯注,认真地盯着眼前之物,而后依着师兄教授之法,不断进行着尝试。

片刻之后,他脸上有一道汗水淌下。

却在此时,那放置在张小凡前面的一个“神念傀儡”,忽然间左手微微动弹一下。众人见此,皆是惊喜无比,越发不敢言语,生怕惊扰到他。似乎熟悉了一下,张小凡再度发力,神念御使之下,那傀儡仿佛受到一股无形牵引之力,慢慢挣扎欲要坐起身来。不过终究功亏一篑,只站了一半,便随即倒下。

“喔~!”

“哈哈哈!”

“厉害了,小师弟!”

一直不敢说话的大竹峰众人,此时齐齐欢呼起来。宋大仁更是上前,将张小凡抱起来往半空抛了几下,羞得张小凡满面通红,这才罢休。田不易与苏茹两个,也相视一眼,露出笑容。不过,田不易随即想起一事,开口道:“老八,把你的‘烧火棍’,给我看看。”

“是,师父!”

张小凡不敢违逆,连忙把烧火棍奉上。

田不易将烧火棍拿在手上,细细地看了一阵,眉头越皱越紧,半晌之后才道:“你这烧火棍,是在那后山幽谷里捡回来的?”

张小凡低着头道:“是的,师父。”

田不易皱着眉,没有言语,却是看向旁边田灵儿。田灵儿知道其意,犹豫一下道:“爹,当时我莫名其妙昏迷过去了,没看得清楚。不过我相信小师弟,他不会撒谎的!”田不易点点头,说道:“你这烧火棍材质奇异,我却认不出来”

“不易,世间奇物甚多,以你我有限寿数,哪里能全都认得?”苏茹看了眼紧张的张小凡,出言相帮,“这‘烧火棍’呆在咱们大竹峰后山不知多少年岁,却只有小凡一人捡回来,不正是与此物有缘嘛。”

田不易看了妻子一眼,果然不再计较,只是道:“此物性属阴寒,你若不肯舍弃,也可以继续使用它。只是此次大比过后,你再来寻我,我传你一道阳属法诀,阴阳相济,才能保你不受此物阴寒之气所侵。”

张小凡激动下拜:“是,师父!”

田不易让他起身之后,从房间里一应弟子身上一一看过去,向来严肃古板的脸上,极为罕见地露出畅快地笑意,出言便道:“你们今日,做得很好啊!”弟子之中,一个个闻言,皆是与有荣焉模样,宋大仁几个参与过上次大比的,心情却更加复杂些。当然了,如秦烨这般,并未太把首轮比试放在心上的,不在其列。

师娘苏茹也温和笑道:“不止是好,比我和你师父预料的,还要出色!”她等众人激动之情稍微缓解,这才正色告诫道:“只是首轮大比优胜,还不到放松的时候。我想你们也知道,人数越少,对手便越是难以战胜,明天的比试,万万不能疏忽大意!”

大竹峰众人神色一凛,齐声道:“是!”

怀着激动、期待的心情,一夜过去。

第二日。

青云门下弟子有了第一日观赛经验,纷纷相约熟识之人,一齐来到云海广场。今日是大比第二轮,三十二进一十六,八个擂台只需比试两轮。因为比试时间更紧,大竹峰人人都有比赛,是以秦烨再度一个人,去往那熟悉的擂台。

暖暖的阳光,自云彩之间投下来,照在他身上。

走到艮字擂台时,秦烨愣了下,几乎以为自己来错地方。八个擂台当中,艮字擂本就是属于靠后的排位,来此观看比试的人也很少,往往都是本脉弟子支持自己师兄,方才过来。可今日秦烨来时,却看到泾渭分明的两伙人,人数怕不下一百多人,相比昨日,算是人声鼎沸了。

对此秦烨颇为疑惑。

虽然他昨日也获胜了,可论及风头,那是万万比不上齐昊、陆雪琪这般热门人物,便是同门当中,也远远不如其他几位师兄“引人瞩目”。没想今天的比试,居然还有这么多人过来看?

细看之下,方才发现那两伙人里,一方数十人身穿风回峰服饰,正是今日他的对手所在一脉;另一方却是长门通天峰弟子,看到为首之人,秦烨才反应过来,却是昨日他的对手向星鸿。

“他来了!”

秦烨走过去时,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而后所有人齐齐转过脸来,向他投来目光。那些人里面,有不少让他看着眼熟之人,想来昨日比试他们也来看过的。秦烨洒然一笑,只与向星鸿拱手打了个招呼,此人品行颇为不错,给他印象很好。

随即走向端坐一旁的阳长老。

阳长老看一眼秦烨,又往另一个参与比试之人看去,点点头:“都到了,那便开始吧!”而后两人齐齐御使神通,上了擂台。不知为何,今日擂台下旁观的两脉弟子,委实有些让秦烨感觉奇怪。因为他们一个个目光炯炯,看着台上的他,竟是一言不发,十分安静。

对面风回峰师兄开口了:“风回峰申屠豫,请师弟赐教!”

秦烨也拱手还礼:“大竹峰秦烨,请赐教!”

说完此言,他又往台下看了眼,那些弟子灼灼眼神,让秦烨很有些不太习惯。正好此时,擂台比试的钟声敲响,他心里嘀咕一句,暗道:“他们想干嘛?一个个眼神跟狼也相似,怪瘆人的。莫非打算用目光干扰我?嘿嘿,那却是想多了!”

申屠豫看出秦烨分神,正好比试开始的钟声敲响,面上一喜,御使一柄橙红仙剑,以为能占到先手。不想秦烨忽然抬头,朝他一笑,将那威能不凡的御令抛起,猛地招来一阵浓雾,笼罩了整个擂台!

“来了!”

“果然又是这招!”

通天峰弟子见到浓雾,大都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同时也有些气恼,看来这回又看不到台上的情形了,便纷纷转头去看风回峰弟子一众表情。只见风回峰众人,虽然听过通天峰弟子提前言说,此时见了正景,一个个试探之后,发现果然不能窥见擂台上情形分毫,顿时群情激奋,嚷嚷个不停。

“怎么回事?”

“喂,什么都看不见了啊!”

“长老,那么大的浓雾,他要是作弊怎么办?”

正在这时,擂台上传来一声低喝,风回峰弟子听得正是申屠师兄的声音,不由心中一紧。接着,浓雾里,又一阵乒乒乓乓的交手声音,听得大家心里直痒痒,偏偏浓雾覆盖擂台,台下之人什么也看不透去!

“不能把雾撤了吗?”

“让我们也看看比试吧,喂?”

“秦师兄,快收了神通吧!”

就在阳长老眉头大皱,思索着是不是应一众弟子之愿,让那大竹峰秦烨把浓雾收敛一下时,突然,浓雾里一道威能赫赫的橙色剑气激荡而出,射向天际。接着便是一生低沉的闷哼,台下听到这声响的向星鸿,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后颈,心里一叹——看来申屠师兄,也中他招了!

果然云雾一散,众弟子哗然声里,擂台显出一人站在那里,只见他向着周围众人施了个团团揖,道声“多谢诸位同门厚爱支持,承让承让!”而后在大家齐齐嘘声当中,施施然那般,学着某人八字步大摇大摆离去。

【085】 严峻

“喂,秦烨!”

曾书书啪地合上纸扇,愤愤地道:“我不信你撤除迷雾,就没了其他手段,怎么偏要用让人有力难发的屈辱方式取胜呢?”

对着一结束比试便找过来的家伙,秦烨也甚为无奈,听他问及比试之事,秦烨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反问于他道:“那你认为,作为对手,我是严阵以待,全力以赴击败他比较好呢,还是有意相让,与他纠缠一二再行发力比较好?”

曾书书一怔,认真想了想道:“若是我的话,当然对手全力以赴最好!”

秦烨摊手看他:“这不就结了?”

曾书书无奈一笑,摇了摇头:“你那迷雾,实在有些无赖,不到最后我可不想碰见你!对了,张师弟呢?哦,若是在比试便罢了,只那灵猴小灰,你瞧见它了没有?”

秦烨好奇:“你就那么喜欢那只灰毛猴子?”

曾书书不满地道:“什么灰毛猴子,那是三眼灵猴!嘿嘿,你不知道我平日最爱那些奇异之物。像我在风回峰,就自己养了许多三条腿的兔子、黑白孔雀、没壳乌龟一类的宠物,三眼灵猴可是世间极为罕见的灵兽,我能不喜欢?要不是它只认定张师弟,我就是花费再大的代价,也愿意把它换到我手里来!”

“好吧,”秦烨沉吟片刻,“那我便带你去找找看。”

曾书书见说,顿时兴奋地道:“那敢情好,走走走,立马就走!”

张小凡去参加擂台大比,自不会把小灰也带上。根据以往经验,秦烨只略微一想,便带着曾书书往通天峰一处所在而来。快要到达时,曾书书瞧出两人所往目的地,乃是通天峰长门弟子平日膳食之处,忍不住奇怪地道:“秦烨,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不是说去找小灰吗?”

秦烨没有理他,因为他已经听到厨房里传来熟悉的犬吠之声。

当即放开声音,喊了一声“大黄,过来”!长门弟子厨房里的异样声响一定,接着传来一阵欢喜的“汪汪”犬吠,便有一只硕大黄狗从厨房奔行而出,速度极快,几下便窜到了秦烨身前。在它身上,坐着一只灰毛猴子,两只手紧紧抓住大黄背后皮毛,口里吱吱地叫个不停,似在急切地喊着什么。

“哈哈,是小灰!”曾书书大笑着,想要靠近过去摸摸小灰脑袋,却见大黄认生那般跳开,小灰也坐在大黄后背,双手连连挥动,似乎十分激动,一点也不喜欢曾书书靠近一样。曾书书挠挠头,小心地对它道:“小灰,你不记得我啦?我是你主人的朋友啊!”

“吱吱吱!”

小灰哪里肯理他?叫了一阵,又去抓大黄背上皮毛,像是在催促它离开。可大黄受了秦烨那么多好处,跟他极为亲近,此时听了秦烨招呼,只顾尾巴甩动,狗脸带着讨好表情那般,围在秦烨身边直转。

秦烨伸过手去,使劲揉搓了一阵大黄狗脸,训斥道:“你们两个啊,一点也不收敛!要知道这里不是大竹峰,擅自乱跑被别人抓走的话怎么办?行了,别叫了,都跟我一块儿去看比试吧!”

“吱吱吱!”

小灰大急,分明不想跟着秦烨走。

可止不住大黄汪地叫了声,便甩着尾巴跟在后边。小灰从大黄身上跳下来,跑上旁边一株柳树,吱吱地叫唤大黄。大黄回头看它一眼,狗眼稍许疑惑,可看到秦烨走开,又自汪地一声跟过去。小灰没有办法,抓耳挠腮一阵,终究还是从柳树上滑落下来,几步追上大黄跳到了它后背坐着。

只是一双猴眼滴溜溜乱转,很是警惕地看着秦烨身边的曾书书。

曾书书将此一幕看在眼里,露出羡慕之色来:“秦烨,你是怎么跟小灰保持这么好关系的?可不可以教教我,放心,我拿我珍藏的宝贝跟你换!”秦烨白眼一翻,有前世记忆,他可是知道这无良家伙所谓“宝贝”究竟是何物,道:“哎,不必了。再说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跟那猴子关系好了?我只是能使唤大黄,灰毛猴子舍不得它那玩伴罢了。”

“吱吱吱!”

小灰适时地发出一阵叫声,似在应和。

曾书书又道:“那你教教我怎么使唤这大黄狗,也是一样啊!”

秦烨笑道:“这很简单,你只需搬到我们大竹峰,每日帮着大黄偷肉骨头,带它遛弯,给它洗澡、给它按摩松动筋骨,如此坚持上七八年,它就会离不开你了。”

“呃,”曾书书一呆,连忙摇头,“那还是算了,我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

“汪汪汪!”

“吱吱!”

曾书书道:“它们在说什么,你知道吗?”

秦烨淡淡地道:“没什么,只是在鄙视你而已。”

——

第二日的七脉大比,相较昨日除了气氛更加浓烈之外,便是各自之间的竞争,也激烈无比。秦烨带着大黄和小灰,同着曾书书两个刚刚回到云海广场,远远便看到两位熟悉的同门师兄,正是二师兄吴大义与四师兄何大智。

两人脸色难看,神情沮丧,又一副虚弱模样,不必去问也能猜到发生了何事。果然,秦烨迎上去与他们打了个招呼,果然两人都刚刚从擂台上下来,齐齐败在了此轮对手之下。吴大义叹道:“原本有了昨日之胜,我还以为这次七脉会武能走得更远些,没想一早便受了当头棒喝!”

何大智因为法宝没受过强化,比吴大义败得还要干脆一些,也没了心思再提及比试,而是问道:“七师弟,你比试结果如何了?”

秦烨见他们满是品尝失败之后的苦涩,也不便刺激他们,只说了句“侥幸胜了”,便又问他们:“两位师兄接下来打算往哪儿去呢?”

吴大义与何大智道:“老六还在坎字台比试,我们打算过去看看。”

秦烨点点头,又问了一下曾书书,谁想他只顾着与小灰套近乎,根本不在意接下来往哪儿去。几人一齐往前,还没走到坎字擂台,便遇上了六师兄杜必书。他情绪比吴大义与何大智好得多,起先还让众人误会,以为他胜了,没想一问之下,仍然输了。

谈及比试内情,却又比吴大义与何大智两人表现得更好,法宝“神木骰”在他手里使用得灵活无比,或分或合,“三才”灵阵妙用发挥到了极致。可以说,若非他修为的确比对手要低,最后胜负怕还两说。

接连败了三人,昨日里刚刚因为全体晋级而带来的些许荣耀骄傲,此时都在三人心里变作了担忧。他们不知道过了第二轮,大竹峰究竟还能剩下几个。谈及接下来去处时,三人想了想,决定分头去看第二轮大师兄宋大仁与小师妹田灵儿的比试,毕竟他俩修为更高,乃是第二轮出线的希望。

秦烨思忖片刻,觉得他俩去看大师兄与小师妹了,那自己便去找三师兄郑大礼以及五师兄吕大信吧。说了决定之后,三人带着忡忡忧心之色离开。旁观正在逗弄小灰的曾书书,忽然间小灰脑袋一转,竟是从大黄背后跳下去,灵活地蹦跳着往一个灰衣朴素的青云弟子而去,一纵之下跃上了那人肩膀。

曾书书讶然看去,道:“秦烨,张师弟来了!”

张小凡此时的模样,着实狼狈不已!头发微微卷曲,不少地方有着焦黄颜色,显然是受到过高温道法的打击,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颇多淤青之处。秦烨大步过来,安慰性的拍他肩膀,却又是叫他嘶地一声缩回去,不由叹道:“小凡,怎么伤得如此狼狈?”

张小凡虽然浑身疼痛,可脸上表情却十分开心:“师兄,不碍事的,只是皮外伤罢了。而且,我刚刚不小心,又赢了一场。”

曾书书闻言,惊讶地看向其貌不扬的张小凡:“厉害啊,张师弟,你竟又胜了一场?”

秦烨虽然心里对此有所准备,可听他亲口说出,仍然感怀无比,尤其是几位师兄失败在前,对比其张小凡来,那种仿佛命中注定的宿命感,越发强烈。当即从身上摸出一个瓷瓶,递给张小凡,让他服下药丸疗伤。

张小凡初时还有些拒绝,怕自己浪费了珍贵丹药。不过秦烨一句话便让他服软,却说的是:“小凡师弟,你还是赶紧服药恢复吧。咱们大竹峰现在,二师兄、四师兄与六师兄,都已经败下阵来,明天指不定还得靠你给咱们大竹峰撑场面呢!”

张小凡见说,心中一凛,果然不再拒绝。

与此同时,他的心里有有着另外一股异样的情绪,那是他上山之后,甚少感受到的——原来自己,也是能够为师门做出奉献的!

悠扬的钟声,响彻云海之上。

今日的第二轮比试开始了。

秦烨最先看的是五师兄吕大信的比试,不想看了一阵,便皱起眉头,忽忽一叹,对张小凡、曾书书二人道:“我们走吧,此局比试结果已经出来了。”曾书书闻言一笑,没有多说什么,张小凡却很是不解:“师兄,比试才开始没多久,怎么就出结果了?”

秦烨往曾书书看去,见他一副了然模样,也不瞒着,边走边道:“五师兄有些太过依赖于法宝之威了。要知道今日比试的对手,可比昨日更强,等师兄‘雷霆震击’用尽,也就败了。”

张小凡懵懂地点点头,回头去看了一眼擂台上仍然大出风头的五师兄,还是没能看出什么迹象来,不由在心底叹了口气。

走在路上时,极远处的乾字擂台,此时又发出一声热烈的轰动。便是距离这么远,他们也能真切的感受到那边擂台比试的热闹盛况。曾书书看得眼热,瞥一眼古井无波的秦烨,忍不住道:“秦烨,我发现你怎么对陆师妹的比试,一点也不感兴趣呢?”

秦烨笑着看他:“你喜欢陆师妹?”

向来潇洒的曾书书,竟不好意思那般嘿嘿一声,道:“陆师妹修为又高,人也绝世风姿,咱们青云门年轻一辈,哪个不喜欢?我自然也是一样的了!”

秦烨站定,竟是认真地问他:“那你觉得,比起站在台下为她欢呼呐喊,相较站到台上与她论武,哪个更能让她印象深刻呢?”

曾书书愣了下,右手描金扇往左手手心一拍,赞叹道:“哎,你说的对啊!”可随即有一阵沮丧,道:“可我早就算过了,以我的号数,想要与陆师妹同台论武,非得走到最后一步方可,其间难度,岂是一言所能道出的?”想想又觉得不对,问道:“就算不论其他,前往一观收集些陆师妹道法修为,探探她的底细,不也更有把握?”

秦烨叹道:“她到现在,‘天琊’神剑连鞘都未出,能看出什么来?”

曾书书惊讶道:“你不是没去看过陆师妹比试吗,怎么知道她‘天琊’从未出鞘?”

“哈哈!”秦烨转开脸去,对身边张小凡道,“震字台到了,小凡,你看那是不是三师兄在上边?”

【086】 天之道

震字台下。

三人一猴,再加一只大黄狗,组成的异样队伍,成了此时台上大竹峰弟子郑大礼唯一的声援。事实上,秦烨与曾书书两个,观战之时多是认真观战,很少出言,张小凡便成了唯一一个为郑大礼呐喊助威之人。

只是与那围满擂台的通天峰弟子相比,他喊得声音嘶哑,也仅仅是沧海里泛起一个浪花儿罢了。指不定郑大礼从头到尾,都没有发现还有人在声援于他呢。

“长门段师兄此人,我是知道的。他修为不弱,名头也很大,不想居然在与你们大竹峰这位郑师兄对阵时,被压制在了下风!”

曾书书如是感叹。张小凡闻言一喜,忙问:“那是不是三师兄就要赢了?”

曾书书啪地打开扇子,摇了几下道:“这我就看不出来了,或许你该问问你七师兄。”张小凡果然转向秦烨,秦烨这回却是摇头:“别看我,我一时也看不出胜负来了。只论修为的话,三师兄是比不过这位长门段师兄的,三师兄能与段师兄打成如此局面,乃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谁胜谁负,恐怕要等到最后才能知晓了。”

秦烨神色复杂,继续讲目光投向擂台。

擂台之上,貌不出众、才不惊人的三师兄郑大礼,此时可谓意气风发,全力以赴!那一枚十分不起眼,甚至有些好笑的法宝“撼山印”,在其御使之下化作房屋那般大小,一下接着一下,不断的往对手砸落过去!

此情此境,让秦烨意外,但他想了片刻,便大致推导出出现如此反向压制局面的缘由来。郑大礼的法宝,并不好看,可他仍然坚持使用此宝,自然是有原因的。如同大自然里的进化一般,放弃一些东西之后,往往能收获另一些东西——三师兄的法宝可以说颇为“奇异”,但抛开仙家宝物那些一眼便让人看重的光鲜之后,却收获沉淀出了极强的威能。

撼山印,撼山印!

当初读懂三师兄“以力破法”之道以后,他并未给此宝增添任何繁复的效用,只从一个古阵里,选择为其增添重量之法。是以此宝御使之下,当真如同山岳一般沉重,若是修为足够高,说不定真能凭借这法宝一举撼动山川!

因为此种特效,对阵“撼山印”时,最妥当的应对之法是避开锋芒,不与其正面交锋。因为过于沉重,此宝没有足够的修为御使,速度也快不起来。见了眼前长门段师兄的处境,秦烨顿时便猜到,恐怕三师兄祭起法宝砸过去时,他不仅没有闪躲,反而迎头而上了吧?

撼山印乃是土系灵宝,除了沉重之外,也有土系法宝迟滞、沉凝之特效。最起初几下沉重的攻击,段师兄没有躲避,到了后面瞧出不妥时,再想躲就得看郑大礼同不同意了。也亏得段师兄修为深厚,根基牢固,犹自牢牢地守护住自身,不然换做其他修为差些的,只怕早就输了。

到了这样的局面,也的确如秦烨所说那般,两人相拼,比的只有修为韧性,谁能坚持到最后,谁便能获得胜利。旁人只是观看,却无从分辨了。

“嘭!”

“嘭!嘭!”

法宝碰撞间,发出声声震撼闷响,道道劲风自擂台席卷开来。

原本喧闹的震字台,一众围观之人,看着台上两位为一证自己之道而顽强拼搏坚持之人,都沉默不语。便是先前笑过郑大礼法宝,或是本就为着传言中好笑的法宝而来的青云弟子,此时大都脸颊发烫,皆在内心当中,对那位黑矮壮实的“寻常”之人,生出敬佩之意来。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

郑大礼面上露出苍白,一股股汗水顺着脸颊滑落。看他的对手,长门段师兄此时也如他一般,满脸大汗,呼呼喘着粗气。两人都到了力竭边沿,显然这场对决,就要分出高低胜负了来。

秦烨眼睛一眨不眨,死死地盯着擂台。

——就要分出结果来了吗?

——上天会眷顾这一直试图以勤补拙的人吗?

他与郑大礼同出一脉,自是更清楚此时在众人眼里绽放光彩之人,平日究竟有多么努力。哪怕在资质不够,努力之下也收效甚微时,他也从未有过放弃。时至今日,秦烨仍然清楚的记得,诸位师兄当中,唯有三师兄郑大礼在突破御物境时痛哭流涕!

能叫一个汉子如此激动,可想平日里吃资质不够的苦,已经吃得够了!

“啊!”

“快看——!”

围观众人忽地一阵惊呼,秦烨连忙看去,只见擂台上那顽强的黑矮壮汉,咬着牙最后轰出一击,法宝倒飞之下,居然就此紧闭双目,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而他的对手,长门段师兄满脸煞白,汗水浸湿了衣袍,却是不言不语,径直原地盘膝而坐,默默调息。秦烨心中大惊,连忙飞身落向擂台上郑大礼之处。

不想刚刚站立,便有另一个人影出现在郑大礼旁边,口里还“咦”了一声,却是此处擂台监管的长老,一位看起来中年模样的道士。

“师兄!”

秦烨匆匆对他行了个礼,便俯身扶起郑大礼上半身,却见他气息紊乱,双目紧闭,口鼻之间不断喘着粗气,心中不由慌乱。那监管长老快速查探一下郑大礼情形,又伸手在他身上急速点了几下,说道:“你是他的师弟吧?不用担心,他只是脱力疲倦,进而昏迷罢了。只是他此番比试用力过甚,怕也有些伤着元气,下去之后定要好生将养!”

“是,多谢长老师叔!”

此时张小凡与曾书书,也一齐上了擂台。

另一边,通天峰弟子里也有许多与那位段师兄亲近的,也都上了擂台,担忧地站在他身后等待。那位中年模样的长老,并没有催促,只是阻止其他人再上台,而后静静等待。约莫过了整整半个时辰,长门段师兄方才睁开眼,却仍是满眼疲惫,他目光落到不远处昏迷的郑大礼身上时,神色十分复杂。

“鉴于你俩比试,一个昏迷一个清醒,我宣布,此次比试是通天峰段师侄获胜,你们可有异议?”

场上胜负之势十分明显,秦烨等人自然没有异议。

只是看向昏迷之后,仍自流露痛苦之色的三师兄,秦烨心中极不是滋味。以他的眼力,自是看得出对面长门段师兄,此时也到了极限,哪怕郑大礼再多出一击,他也万万接不下来!偏偏在此之时,他先行一步力竭!

拼着伤及元气,也仍然是败了么?

——这,就是命运吗?

长门段师兄听得监管长老宣布结果之后,还是脸上流露喜色,自己的坚持终究没有白费。想要起身拜谢时,脚步趔趄,才发现自己竟也到了站都站不稳的地步!

“走吧,小凡。”

“我们带师兄回家。”

曾书书目送师兄弟三人离去,刚才一场比试,让由来潇洒不羁的他心中大为震撼。他想说些什么,又觉得此时所有言语都失了颜色,眺望远处苍穹的朵朵云彩,不禁扪心自问——自己平日,似乎的确太过松懈了啊!

——

夜晚。

大竹峰居住之处,有些拥挤的房间,所有人都自觉保持着安静。

田不易看过郑大礼伤势之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众人一块离开房间,保证他能安心休息。众人跟在田不易身后,一块儿到了他所住之处。宋大仁第一个便忍不住问道:“师父,老三他怎么样?”

他与吴大义、郑大礼三个,在山上修行最久。

平日里嘻嘻哈哈看不出什么,此时郑大礼伤重昏迷,那种平日隐藏于无形的情感,便随之流露出来。

“你们不必担心,老三只是有些伤到元气,休养半年便能恢复了。”

田不易的话,让众人心里松了口气。便见他目光自一应弟子身上一一看过去,道:“今日比试,除了老七之外,便只有大仁、灵儿以及老八三个晋级。”说到张小凡时,田不易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不想平日里最是忽视的弟子,居然如此给自己长脸!只是想到伤重昏迷的郑大礼,田不易又是叹了口气,看着吴大义到杜必书几人:“你们几个今日输了,可为师并不怪你们。你们能为了为师脸面,拼尽全力去争取胜利,不论输赢如何,我与你师娘心里都只有欣慰。都记住了,胜负只是一时,此次大比输了,大不了下一届再赢回来便是,切莫因此影响了心境,更不可怀揣急功近利之念,知道吗?”

众人之中,又是感动又是惭愧。

听到最后师父的警醒之言,连忙齐声称道:“是!”

说起来,今日比试三十二进一十六,大竹峰一共有四个人晋级。这在历年历代的七脉会武里,都是首屈一指的好成绩。可众人经历了首轮大比全员晋级的惊喜之后,再看待此次大半人数被淘汰,心里有的却更多的是对七脉大比的认知与敬畏。

第二轮,便是如此残酷。

后面又将如何呢?

大竹峰弟子回到住处,怀揣着凝重心思,缓缓入睡。

秦烨被挤在房间角落里,目光透过窗户的缝隙,看到一缕清幽月光。谁也不知道,自郑大礼之后便有些沉默的他,此时究竟在想什么。

【087】 瞩目

云海广场。

昨日大比之后,参与会武的诸脉俊杰还剩余十六人。本来八座擂台,正好一次比试结束,不过青云长辈似乎另有打算,将八座擂台拆除四座,只剩下“乾”、“坤”、“坎”、“离”对应四方的四座擂台。

今日比试,仍需进行两轮。不过也是因此,诸多观战的青云弟子,得以有机会多观看一场有意愿兴趣的比试。想来以青云长辈之见,七脉会武不止是台上之人有益,台下观战者能多看一场,也可从中获取裨益。

当然,得除开某个自第一场,便把自己藏在迷雾里的人才行。

乾字台红榜之下,秦烨迅速找到自己今日的对手,落霞峰吴昊,一个未曾在原著出现却曾于曾书书口里听过的名字。能一路连胜两局到此,显然也是个极为强劲之人。不过他目光只是在其名字停留片刻,便又继续去看,也是很快便寻到了自己想看的那个人——

张小凡,对阵长门通天峰段雷。

秦烨一怔,随即苦笑一声,喃喃自语:“这,便是命数轨迹吗?”

通天峰段雷段师兄,正是昨日与三师兄郑大礼战至力竭,却坚持到最后获取胜利之人。不过,他虽然状态比三师兄好些,但足足承受了一个多时辰连续不断的进攻,周身经络无不受到震荡,以秦烨眼力观之,今天别说运转真元比试,他能完好走来擂台,就算恢复得极好了。

显然,今日小师弟这一场比试,他几乎已是取胜定局。

纵然因为秦烨参与,使得他不得不苦战两场,但命数使然之下,他那绝佳之“运气”,像是又放置到秦烨双眼之下,开始生效了。

猛地想起一事,秦烨连忙继续看榜,搜索大师兄宋大仁的名字——

宋大仁,对阵长门通天峰常箭!

果然是命中注定啊。

看着身边严肃认真,讨论各自对手的一众师兄,秦烨的心里蓦地用处一股极为奇怪的情绪。那是怎样一种心境?秦烨发现自己竟也看不明白自己,那是悲哀,还是愤怒?仿佛任何挣扎拼搏,都成了徒劳,一切早已注定!

抬头仰望苍穹,浩渺云气,青天白日之下,他反而感觉到一点冰凉之意。

“小烨?”

一个熟悉温和的声音,将秦烨从臆想之中唤醒,他意识到自己恐怕脸色有些难看,连忙深呼吸一口气,转过身来。在他身边,师娘苏茹有些担忧的看着他:“你没事吧?可是在忧心比试之事?”

“我没事,师娘!”秦烨想笑一下,却发觉脸上有些僵硬,“放心吧,师娘,我会好好表现的!”

苏茹柔声道:“虽然我与你师父都极希望你们几个,能在这次大比里崭露头角,但绝不愿你们为争一时,而像大礼那样伤了根本,知道吗?”

秦烨沉默,久久方道:“师娘,我知道的。”

苏茹展颜微笑,安慰他几句,这才道:“我一会儿要去别处照看灵儿,你师父会留下来,记得只要尽力了,也就行了。”

秦烨连忙点头。

他的签号十分靠前,基本上每一轮比试,都是在头一个批次里。此次也没有例外,当然,因为熟悉的艮字台已经拆除,他的这一场比试,竟是十分意外地放在了最为引人瞩目的乾字台,受到许多青云门弟子以及诸脉首座、长老的关注!

田不易自也早早到了台下,与一应同门师兄们,喝着清茶闲聊。

“不易,小烨今天好像有些不对劲。”苏茹走到田不易身边,低声地道。田不易闻言一愣,忙道:“发生了何事?”苏茹摇摇头,只是道:“我感觉从昨天大礼受伤回来起,他好像就有了心事。”

“心事?”田不易性子终究粗些,回想了一下昨日之景,摇头笑道,“他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子,能有甚么心事?你想多了!”

苏茹目光一沉,嗔怪地瞪他一眼:“比试就要开始了,我带灵儿先走。你留在此处好生照看一二!”田不易摆摆手,不以为意道:“放心吧,有我在呢!”

另一边,秦烨与大师兄、小师妹,以及今日因他而心境波动的小师弟张小凡,一一道别,目送他们往各自擂台而去。朝阳渐渐升高,乾字台下围聚的青云门弟子越来越多,看过榜文上这一场比试参赛之人以后,纷纷向周围打探两人的消息。

渐渐地,台下众人口里便有了窃窃私语。

当~!

悠扬钟声响起。

乾字台出现苍松大人与正教道玄真人的身影。一众首座、长老,尽皆起身相迎见礼,台下诸多弟子,也一一为其行礼。道玄看了苍松道人一眼,淡然道:“开始吧!”苍松真人点头,站出一步,大声宣布今日第三轮大比,就此开始!

而后两人落座。

秦烨遂向师父田不易道:“师父,弟子先上去了!”

田不易没有说话,只是向他点了点头。秦烨随即又向留下来看他比试的杜必书与何大智两人道别,随即迎着一众观战弟子的目光,走到擂台之下,身形一纵轻巧地跳上擂台,竟是平平无奇,分毫没有出风头之意。

田不易对身边两个弟子道:“都好好看着!你们师弟虽然年轻,道法修为却早就走在了前面。此次比试,你们定能获益匪浅!”杜必书与何大智自然齐声称“是”。

说来有趣,大竹峰众人里,之前因为要亲自参与比试的缘故,都没机会去看过秦烨前面两场比试。便是田不易、苏茹二人,也仅仅知道自己得意弟子胜了,其间过程如何,他们没问,秦烨便也没说。

此时经师父一提,杜必书与何大智俩个,都纷纷打起精神,凝目往擂台上看去。

作为同在一门的师兄弟,他俩虽然知道秦烨修为不弱,但究竟到了什么水平,却也没个定数。尤其是在后来,连大师兄宋大仁都被秦烨落下很远之后,弟子里便没有人能摸透其修为几何了。现在难得七脉大比,有的时能人高手,他们也正可趁此时机,认真看看自己此番进步以来,与天才七师弟究竟还有多少差距!

擂台另一方,又有一个身影腾飞而起,落在擂台,正是秦烨此阵对手——落霞峰吴昊师兄。他竟也与秦烨那般低调,只是纵身而起,没有御使法宝。两人各在对方一丈处站定,目光一动,一同落在对方身上。

吴昊其人,与秦烨所见其他青云弟子有所不同,他生得身材高大健硕,气度不凡,只是一张脸上挂着高傲之意。虽然他已经尽力让自己表现得平淡,可那眉宇眼眸之间,仍一种极度自信的骄傲,不由自主便与人分出疏离之感来。

秦烨例行地拱手:“大竹峰,秦烨!”

对面吴昊也淡然通名:“落霞峰,吴昊!”

正在此时,擂台下忽地传来一阵哗然躁动,台上两人也受此吸引,齐齐把目光转向。原来乾字台此时一起来了两个在年轻弟子一辈里极为有名之人——西面,人中之龙齐昊;东面,白衣胜雪陆雪琪!

许多敬服此二人的青云弟子,见到两人来此均是激动无比,场上顿时起了一阵沸腾的喧闹人声。但那两人却好似没有受到影响那般,齐昊淡然自若的笑着,一面与熟识之人轻声打招呼,一面往龙首峰苍松道人而去。陆雪琪则一如既往,冰冷如雪,眼眸之中好似都溢出寒气那般看了周遭一眼,直叫与她对视之人无不哑然失语,方才慢慢走到小竹峰水月大师身后,默默站定。

齐昊与陆雪琪,为何也来看这一场比试?

台下一众青云弟子,自是疑惑不解,纷纷猜测。

不过台上吴昊,却是神情一凛,随后隐隐中有了几分得色,望向对面“其貌不扬”、“其名不显”的对手,越发多了几分傲慢之意。便见他手上一挥,右手掐起一个法诀,便有一道炙热烈阳般仙剑,横在他身前。

“听说秦师弟擅长一手招雾之法,师兄甚为感兴趣,希望能讨教几招!”

——火属性仙剑,认为能克制于我,怕我变了招去吗?

秦烨叹了口气,往台下观战的诸位师门长辈快速扫视而过,喃喃地低声自语道:“诸位长辈可要作证,不是弟子故意如此,实是吴昊师兄指教心切啊!”当即嘴角勾起,朗声而道:“既然吴师兄有心指点,那小弟便献丑了!”

擂台之下,意识到什么的田不易,浑身蓦地一震!

“哈哈,师弟尽管放手施为便是——嗯?”

倏尔之间,有玉质灵光一闪,乾字台周遭两丈处,陡然起了一阵大雾,将擂台与两丈范围内所有之物,齐齐笼罩而起!站到浓雾之中的青云弟子,只觉视野、感知一时为浓雾所夺,明明置身在侧的同门师兄弟,居然一时眼不能视之,神念不能感知,宛如置身茫茫雾海,成了凡俗里“瞎子”一般的存在!

顿时惊呼阵阵!

也有看过两场,早有预料的某些弟子,此时见到众人反应,忍不住露出先知先觉的“优势”,笑道:“哈哈,我就知道是这样!”

“果然又是这招!哎?我怎么什么感知不到了?”

被浓雾笼罩的众人,连忙朝着记忆那般,快速往后面退却,直到退出擂台两丈的范围,这才再度获取那被压制之下的神念感知。一个个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目光里看出不安与敬畏来。

由来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一应青云首座、长老,本是端着清茶的手,齐齐一滞。他们修为更高,对神念感知依赖更甚,甚至早已成为本能。骤然出现的一阵迷雾,居然叫他们连近在咫尺的擂台景象,都感知不到,不由脸上露出震惊之色!

好在他们毕竟见识广,城府也深,虽惊不乱,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形当中完成了眼神交流,而后齐齐一转,落到苍松大人与道玄真人身上。谁想此时,便是青云门最负盛名的两人,也短暂皱眉,而后如有默契那般,看向身旁座位里那一个蓝色长袍的师弟而去。

各脉长老如得了指令,也纷纷把目光转向那其貌不扬的矮胖之人。

田不易本想喝口茶,不想诸多同门,尤其是其他几脉首座目光锐利如刀,此时齐齐看过来,竟叫他生出如坐针毡的感觉,生平第一次觉得脸皮厚度尚有欠缺。田不易干笑一声:“诸位师兄、师弟,都只顾看我作甚?看比试,都看比试——”

“喝!”

擂台之上,一声大喝!

随之而起一道至阳灼热的赤红剑气,冲突浓雾而起,炙热气息席卷开来,那迷雾里仿若出现一只可怖巨兽,搅得雾海翻腾,浓雾翻滚之间,隐隐有压制不住的感觉!台下便有见识卓绝之人,出言赞道:“好一柄至阳仙剑!秦师弟迷雾虽然不凡,但却正好为吴昊师弟所克制,若是热浪滚滚,将那雾气尽皆蒸干,秦师弟岂不是败局已定?”

话音未落,擂台上却起了变故!

哗啦啦!

似有流水之声,在那云雾翻滚里,又像是多了一阵低沉的龙吟,氤氲玉质荧光照得整个迷雾变换着颜色,而后那道冲天的赤红剑芒,却似遇到对手那般,被沉闷的龙吟之音,渐渐压回了擂台当中。接着一阵激烈的道法碰撞声音,迷雾被两人不同的法诀对立接触,而变得越发翻滚飞腾,却十分出人意料的,那雾气任由擂台打斗如何剧烈,仍自保持着完整的笼罩之态,并没有如众人所想那般,被炙热气浪蒸干!

迷雾之中。

赤红、玉质荧光交错闪过,引得台下之人无比心痒难耐。

一人幽幽地道:“真想看看擂台上的比斗,也不知那大竹峰秦师弟,究竟是怎么应对方才进攻的?”一句话,道出众人心声,不由自主那般看向乾字台监管长老。而后又随着监管长老的目光,看向苍松、道玄二人,最后百川归流,齐齐落在那貌不惊人的矮胖师门长辈身上。

清茶端到嘴边的田不易,硬是让众人那无言的目光,弄得手上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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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8】 心绪

异样气氛里,还是道玄真人洒然一笑,开口道:“秦师侄迷雾异术,以法力、浓雾交融,限制对手神念、视野,的确颇为不凡,倒让我想起一个卷藏里记载的古阵来。”

由来便性子清冷,事不关己时少有言语的小竹峰水月大师,居然在道玄之后接言道:“掌门师兄所说,可是古阵‘雾隐’?”

“不错。”道玄点点头,“可以关于此阵,我通天峰卷藏记录不详,已然失传了。莫非田师弟大竹峰处,还有此阵记载?”

田不易放下茶盏,回道:“掌门师兄,我大竹峰‘有無阁’里确有此阵记录。师兄见问,我也不敢相瞒,劣徒所使之法的确是出自古阵‘雾隐’!”

道玄真人呵呵一笑,看了一眼众人道:“能使古阵重现人世,田师弟得此佳徒,可谓后继有人,当真可喜可贺啊!只是尚有一惑,此子是如何御使阵法的呢?我观其施法行云流水,并无布阵之迟滞,似是早已布下灵阵——”

言说到此处时,道玄真人蓦地记起先前一幕,却是秦烨施法起始,那枚威能不凡的法宝正在他身后助力,顿时心中一动:“莫非,此子竟是将法阵炼制到了法宝之中?”

田不易一直没怎么说话,其实乃是想要为秦烨在大比之前,保存一些道法实力的虚实。可掌教真人相问,虽只是平淡语气,但他却不能小视之,犹豫一下,终究还是据实以告:“掌门师兄所料中的,劣徒的确是将古阵‘雾隐’炼制到了法宝之中,故此方能御使迷雾,如此得心应手。”

此言一出,周围几位首座、长老,无不震撼。

小竹峰水月大师更是想到两年前一事,秀眉微微皱起,似在思索着什么。

上首道玄真人听到田不易确切回答,叹息地感慨道:“此子竟有如此胆识,重现古法炼宝之能事,看来,此次七脉大比,涌现了许多年轻俊彦啊。”这一句话,让坐在他身边的苍松道人微微皱眉,忍不住道:“掌门师兄,不过是一个局限颇大的迷幻之阵罢了,若非擂台限制了比武区域,此子迷雾能否发挥作用,还要两说呢!”

道玄真人只是笑了笑,没有回他。

不过此言却惹恼另一边的田不易,只听他怪道:“任他千般道法、百般异术,只要有用,才是好术!苍松师兄,世间有局限之法多了去了,莫非都要舍弃了?”

便是与此局并无牵连,纯属观战的风回峰首座曾书常,在亲自感受过那迷雾之能以后,也出言道:“苍松师兄,秦师侄迷雾异术所有局限,但同样在某些特定之时,也能发挥出难以巨大的优势。此时有擂台限制,他时又未必没有其他地域条件,便恰好适合此招呢?可见道法如何,关键在于使用之人,以及如何使用呐。”

苍松道人古井无波,仍只是道:“道法异术,皆是小道!取巧一时之利罢了,唯有勤修己身,修为为要,才能攀登峰岭,走在正途!”

田不易听得十分不对味儿,以他之言,自家弟子所走只是“小道”,注定只能逞强一时了?不由怒道:“苍松,你——”

“好了好了,”道玄真人笑呵呵打断两人继续对话,道,“一大把年纪了,还争这些小事儿?看比试吧,马上要出结果了。”

几位青云前辈的对话,终究只有靠得很近的一些弟子听到。

乾字擂台下,原本以为师门长辈会对迷雾笼罩,看不了对决之事做出反应。谁想等了半晌,仍没有一点干涉迹象,反倒是擂台上法诀碰撞的各色光芒,越发引得众人心里好奇,忍不住都喧闹起来。

水月大师并未去在意台下闹哄哄的诸脉弟子。

她的注意力,除了台上让她惊艳一阵的秦烨,便只剩身边一个白衣如雪之人。此时正好道玄真人说完话,水月大师端坐的身躯微微往后仰,轻声问道:“徒儿,你如何看?”

便有一个与她如同一个模子倒出,甚至更甚一筹的清冷声音,开口道:“他的迷阵,我看不透。不过弟子有应对之法,擂台只有那么大,他无处可遁!”

擂台上。

迷雾之中。

像是为了印证道玄真人之言,又像是最后的挣扎,浓浓的雾气里面,又升起一道赤红的长芒,却是一道剑芒,突破迷雾笼罩,急速斩出。浓雾翻滚之间,竟被那一道无匹剑光破开巨大的窟窿,虽然只一瞬间迷雾便又再度合拢,却也仍叫台下众人,得以在一刹那里窥见擂台景象——

那是落霞峰吴昊,持剑怔然而立的模样!

积聚良久的一招,竟是打在了空处,显然他被某个无良的家伙诱导了。台下端坐一旁的落霞峰首座天云道人,见到如此一幕,也不由得心里叹息。一剑落空,还自战斗当中怔然分神,凭一手异术走到现在的大竹峰弟子能抓不住这样的机会?

擂台上,一声闷哼之后,接着便是重物倒地声响。

台下长门弟子向星鸿,以及风回峰申屠豫两个,相视一眼,齐齐叹了口气,同时为某个与他们遭遇相同命运之人默哀片刻。

果然,云雾消霁,露出若有所思的秦烨来。

“喂喂,这就完了?”

“对呀,我们什么都没看到呢!”

“不行,我们要抗议!这不完全是仗着秘术欺负人嘛——哎哟,谁打我啊?咦,长老师叔,您有什么事儿?”那嚷嚷弟子背后,却是站着个本脉花白头发的长老,正自被其言语气得胡须乱颤:“你这混账小子!若能修出这般秘术,你也能仗之欺负人!不去勤修苦练,只知眼热他人成就,我门下怎的便出了你这不肖之人?”

等乾字台监管长老宣布获胜,秦烨像一应师门长辈行了一礼,也不去理会台下嘘声一片的诸脉弟子,回到田不易身边:“师父,弟子不辱使命!”

不想田不易虚着眼看他,压低了声音道:“你小子,究竟憋着什么坏呢?一场热热闹闹的精彩比试,硬是叫你弄得谁也看不成,难道你没看到台下这么多师门长辈,都在观战吗?”秦烨惊呼一声,无辜地道:“吴昊师兄执意指点弟子‘雾隐’之术,怎么倒成了弟子有意使坏?冤枉啊,师父!”

田不易哼了声,气得偏过头不去看他:“接下来一场是龙首峰齐昊的比试,你也在此看看。”秦烨往龙首峰方向看了一眼,却没有多少兴致,道:“师父,我想出去走走。”田不易眉头一抬:“怎么,连齐昊也不被你放在眼里了?”

秦烨苦笑:“师父,若是齐昊师兄的对手,不能逼出他的拿手绝招,弟子就是留看了,也没有多大意义啊。”

田不易一窒,到了他这般修为,自也知道修士比斗,要么拼修为,要么拼绝招。齐昊修为乃是在秦烨之上,不必去看也知道。而道法绝招的话,此次参加七脉会武的,有几个能把齐昊逼迫到那般境地?

幽幽地山风,吹拂得云气越发飘渺如仙。

秦烨漫无目的,在通天峰上走着。

此时大比尚未结束,通天峰所有弟子大都聚集在云海广场,别处显得十分幽静。他顺着道路,穿过弟子居住之处,又走过一段蜿蜒古道。前面乃是一处山口,过去之后,便是前往后山谷口的一片坦途。

山口之后,豁然开朗。

一片浩渺宽敞的平地,平坦如镜,却并无一棵树木,只整整齐齐地生长着一种翠绿的青草,草丛间,夹杂了一些星星点点的野花。远远看来,那一望无际的平坦之地,如同一块青翠的碧玉,几处亭台恰到好处地点缀其间,未曾破坏翠玉景致,反而像是给翠玉增添了几处天然的纹路。

白云之上,瑞鹤长鸣而过。

秦烨望着眼前之景,胸臆之间舒缓不少。

此时此刻,翠坪之上只有他一人,可以独自面对这苍茫天地。正好,他也有一些言语不吐不快,想要跟这一方天地,好好地“谈谈”。

时有清风而过,吹拂碧玉青草泛起涟漪,幽幽美景尽收眼底。

也不知过了多久,更没有人知道,他究竟与天地,抑或是与自己谈了些什么。总之,走出此地,他仍自有些迷惘。而后随意地继续走着,有路过的青云弟子认出他来,却因为他异样的神色,而没有上前同他打招呼。

直到耳朵里传来哗啦啦水响,以及一阵熟悉的低沉吼声,终于将秦烨惊醒。

他抬头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它那双硕大的眼睛里,闪过少许迷惑,但更多的却是惊喜。秦烨怔怔地看它,下意识道:“我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第三日大比结束了。

随着对抗越发激烈,青云观战弟子的兴致,也越发高昂。通天峰上,随意逢着一人,便能听他口里谈论七脉大比的诸多事宜。在此期间,自然也有好几个脱颖而出之人,受到诸脉弟子敬畏钦佩,收获了诸多名望人气。

大竹峰进阶前八的,有三人,分别是秦烨、田灵儿以及张小凡。

如此人数,在历次七脉会武历史中,已经算是最好成绩,只可惜大师兄宋大仁与长门常箭两个棋逢对手,虽然拼到极限,却最后还是输了一筹。与此同时,众多弟子口里前八名大比参赛之人中,最为受到争议的两个人也由此出现——

十分巧合,都是大竹峰之人。

一个仗着迷雾秘术,从来没有人看清过比试过程;一个则运气极好,第三轮竟是因为对手前一轮比试伤重未愈,而自动晋级。

【089】 交手

翌日。

乾字台红榜之下。

秦烨看着今日自己的对手,先是一愣,接着陷入思索,而后方才抬起头,眺望一样远处的苍穹,用仅能自己听到的声音道:“原来如此,这便是你排除干涉的手段吗?”

巨大红榜之上,硕大显眼的金字书写着——

大竹峰秦烨,对阵龙首峰齐昊!

而另一处,却书写着——

大竹峰张小凡,对阵通天峰常箭!

天命难违!

天命难违!

因为注定是“天命之人”,所以最初的两场比试过后,便能在本脉师兄一路“护送”之下,抵达大比前四吗?因为不在万蝠古窟四人之列,所以即便有幸站到了边沿,仍然会被阻拦回去吗?

看着红榜之下,尤且懵懂忐忑的张小凡,秦烨心中百感交集,深深一叹。

“呵呵,”他笑着摇了摇头,又自再一次望向远处白云飘渺的天际,自语地道,“我为此准备了好几年呢,你就那般确信他能挡住我吗?没有在第一轮遇上,没在第二轮遇上,也没有在第三轮遇上他,非得临门一脚遏制住我,方能展现天意吗?当真天命难违?——呵,我想试试!”

心中激愤,秦烨脚下一顿,借力而起落到了乾字擂台之上。

他双手背负,目光凛然,往那擂台对面一看,只见——嗯?只见掌门道玄真人以及苍松道人,两个齐齐疑惑地朝他看来。三人六双眼睛,一时面面相觑。秦烨内心之中,委实难以言喻此时的心境,他只觉脑袋有些发懵——怎的,大比还没开始吗?

道玄真人最先反应过来,他眼神里似乎闪过看重之意,扶须对苍松笑道:“哈哈,苍松师弟,看来两位师侄已然等不及要比试了,那便开始吧。”苍松道人双目沉凝,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秦烨一眼,随即转身宣布今日比试正式开始。

当~!

悠然一声钟响,擂台之上,山风拂过吹乱了秦烨鬓间头发。

一道白光寒芒,悠然而起,潇洒而落,在秦烨对面一丈之处,显出个身着白衣、卓尔不凡之人,正是龙首峰齐昊。见到齐昊没让他在擂台上多等,秦烨松了口气。此时对面齐昊微微一笑,当先见面施礼:“龙首峰齐昊,秦师弟,我们又见面了。”

秦烨双目一凛,拱手回礼:“大竹峰秦烨!说实话,我也没想到会与师兄在这一局对上,乃是出乎我意料之外。”齐昊洒然笑道:“不错,以师弟之能,便是再往后走也是应当。此时你我相遇,算是祸福难料。”顿了一顿,齐昊正色地道:“不过你我擂台论道,容不得半点虚假,秦师弟,请恕我无法手下容情了!”

秦烨哈哈大笑,道:“师兄所言,正合我意!”

齐昊神色一敛,道:“秦师弟,请!”

秦烨也收起笑意,肃然以对:“齐师兄,请!”

两人四目相对,隐约间似有一股无形之力在其间涌动。一道山风吹来,拂动齐昊的白衣长袍以及秦烨的衣摆。

擂台下,大竹峰众人这一回聚集齐全,却是都在一处,神情凝重地看着这一场至关重要的比试。八进四的比试,四座擂台又被拆去两座,只剩了“乾”、“坤”两处,也需要比试两轮才能比完。

台下观战的青云弟子,较之前日还要更多。

一则乾字台比试的两人,齐昊名声早就传遍青云,而秦烨也因为一手迷雾异术,叫一众青云弟子愤愤不已,也吸引了许多人过来。比试还未开始,便有不少人嘀嘀咕咕地说话,纷纷猜测今日那大竹峰秦烨是否还会使用之前的迷雾。

其中,向星鸿、申屠豫,以及神色颇为不善的落霞峰吴昊,也一齐站在人群当中。听得有人言说秦烨秘术,多有赞叹之言,吴昊当即忍不住道:“大竹峰秦烨修的是水法,而齐昊师兄修炼一柄仙剑‘寒冰’,可以凝水为冰,正是秦烨迷雾、水法的克星!其取巧之法,你们以为还能奏效吗?”

向星鸿、申屠豫一听,也觉得颇为有理,只是不知那轻易便打败过他们的秦烨,会如何应对齐昊师兄的进攻呢?但愿今日,他莫要再招出迷雾,能敞开来让自己等人好生看一场比试!

好似听到两人心中所言,又或者出于吴昊所说的考虑,擂台上,骤然齐齐而动的两人中,秦烨双手法诀变化,竟没有招出迷雾,而是凭空凝形,聚起一条足有缸口粗细的十丈水龙,往齐昊抢先攻去。

齐昊长笑一声,右手剑指,往身前一划,便听其身后“哐啷”一声仙剑出鞘,‘寒冰’带起道道冷冽劲风,却是不闪不避,往那十丈水龙的龙头直斩而下!水龙如若有灵,龙首龙身分毫毕现,在那剑光袭来之际,竟是将硕大头颅偏转,躲开那一道凌厉剑光,反身一口往仙剑之上喷吐水属性灵光!

齐昊操纵仙剑,躲开水龙吐息,却是没有回转,继续向前,顿时便被水龙庞大的身躯困在其间。不过齐昊不慌不忙,手上法诀快速打出,只见水龙围困之下的仙剑“寒冰”,蓦地铮鸣一声,寒气大盛,一股肉眼可见的白色森森寒波纹扩散开来。围困住仙剑的巨大水龙之躯,竟是在那寒气波纹当中,“咔咔”地凝结成了冰块,又在其自主动弹之下拧得粉碎,跌落下来。

只一瞬,那水龙庞大的身躯,居然只剩下头颅尚且能够动弹!

一击得手,齐昊自不会容他喘息,当即御使仙剑,继续往龙首斩落。谁想就在此时,那龙首猛地张开巨口,避开仙剑“寒冰”往齐昊所在,蓦地喷吐出两道巨大的晶蓝色剑光!齐昊心中一惊,反应过来时,那剑光若流银泻地,霎时便到了身前!

擂台之下,刚刚为齐昊一招“凝水成冰”之法破解水龙而欢呼的青云弟子,齐齐失声那般,惊骇地看着那两道巨大晶蓝剑气斩落!

“好!”

与众人担忧不同,失了仙剑护体,又遭遇危机的齐昊,不仅没有慌乱而手足失措,反倒为秦烨叫了声好,而后没有借用仙剑之力,只凭本身真元凝起两道厚实无比的冰墙,挡住秦烨出乎意料的攻击!

等齐昊自冰墙后面现身,等待他的又是两道三丈多高的龙之利爪,撕裂而来。那是秦烨自商南某个阴灵王手里学会的一种真元运转方式。齐昊不想秦烨的后续追击来得如此之快,面对两道威势胜过先前剑气的交错利爪,他不敢托大,召回仙剑“寒冰”,双手紧紧抓住剑柄,而后对着两只利爪一剑斩出!

秦烨所使,尽是水法,利爪凝形虽然更加凌厉,可齐昊仙剑之中寒意一放,秦烨所使道法水流便由此凝结,一时威能大减。不过熟悉秦烨的大竹峰众人,知道其战斗风格,一旦出手多是连绵不绝,未有建功不会回转。

因此擂台之上,众人又见到秦烨催动法宝,凭空之间凝出一只只水行巨狼,十几只巨狼组成一个合纵群体,在头狼嚎叫带领之下齐齐奔行如电,从各个不同的方向往齐昊进攻。那巨狼来得极快,亦且各个灵动无比,齐昊不敢小觑,凝神戒备着,一剑斩出,却是将其召唤的巨狼不断变作一个个晶莹剔透的冰雕!

“此子御水之法如此不凡,当真少见!”台下端坐的青云长辈里,第一个说话的居然是昨天得意弟子输在秦烨手里的落霞峰天云道人,只见他感慨地道,“以我之见,他就是不以迷雾异术为主,只凭这一手水行道法,也能走到这一步。可惜了!”

朝阳峰商正梁看得眼热,却又有些幸灾乐祸:“是啊,可惜他遇上了齐昊师侄。齐昊师侄修炼仙剑‘寒冰’,正是他水行法的克星,尤其召唤的水行之物尽皆冻结为冰雕,反而成了对方助力。嘿嘿,若他再不能想出破局之法,恐怕等场面上冰雕一多,他便要败了!”

道玄真人没有说话,只是面带笑意地看着擂台之上。

苍松道人皱了皱眉,却是往大竹峰一行人看过去,田不易、苏茹二人都端坐位置上,也如道玄那般看着擂台,并没有对两人的话做出回应。站在田不易身边的田灵儿年轻气盛,忍不住道:“爹——”

忽然袖口一动,却是被苏茹拉扯了一下:“好了灵儿,看比试。”

田灵儿有些不服,她听不惯那些唱衰大竹峰的那些话,不过终究拗不过娘去,只得嘀咕两句,继续往台上看去。让人没想到的是,一向性子清冷的水月大师,这个时候竟开口说了两句:“秦烨此人我知道,颇多奇思妙想,修为也不错,不会这么简单就败了的。你们两位还是安静的看比试,到了最后再下定论吧。”

商正梁感觉奇怪,水月师妹不一直与大竹峰不合吗,怎么为他们说起话来?

“师妹如此看好秦烨师侄?”

水月却就此沉默,没有回应。

弄得商正梁只好与天云道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此时擂台上,两人仍自“激烈”地交手。不过那激烈,只是对于观战之人而言,因为秦烨由始自终,都只是御使水行道法凝聚异兽进攻,而后在齐昊寒意森然的剑下,变成一只只冰雕。随着场上冰雕越来越多,有敏感之人,便发现冰雕之外,隐隐一股寒气,似乎越来越盛了。

【090】 霜寒

乾字台。

齐昊形貌昳丽,手持仙剑“寒冰”,剑法展开豪光道道,十分俊逸不凡。秦烨作为其对手,种种神异道法信手拈来,随意一招都威能不凡,旁边观战之人因为两人的法诀余波,而不得不一再往后退却,方能安心观看。

心细之人,若有心查看,便会发现那擂台合抱之木上,无声无息起了一层薄薄的冰霜。道道隐藏在法诀之中的霜寒之气,悄然在擂台弥散。

秦烨暗自一笑,那霜冻之气,他早就察觉,不过出自己的计划,他只是暂时未做理会。便见其双手一招,又凝起一条庞大水龙,咆哮着携无上威势轰响对面齐昊。齐昊激发仙剑豪光,寒芒一落,竟是直刺过来!

水龙巨大的身躯,在一股无法轻易捕捉的无形冻气之下,以极快的速度凝结成了冰雕。秦烨能够感受到水龙里蕴藏的真元之力,急速消散,惊觉寒气袭来连忙缩手,从水龙上撤回,竟仍然被寒气侵袭,右手手臂霎时凝出一层白霜!

擂台下观战之人,无不惊呼一声!

有识货的,更是赞叹那齐昊修为之纯,寒气之盛,竟能在寒冰凝结之前便袭击到对手身上!

“呵,厉害!”

便是亲身经历的秦烨,也不由赞叹出声。仅以水行法计,齐昊的确对他十分克制,凝水之法几乎大都失效。方才交手一招,对方竟能顺着水龙以寒气相侵,叫他不小心吃了一亏。手臂为寒气侵袭,经脉中一片冰冷,不过真元一激之后,他甩了甩手,将手臂上的寒霜抖落。再此面对齐昊,他脸上已满是肃然之色。

大竹峰众人观战的心情,便如那潮水中的波涛,一时起一时落。宋大仁因为昨日一战,脸色苍白虚弱尚未消退,此刻有些担忧地问道:“师父、师娘,七师弟的水行道法几乎被齐师兄完克,怎么到了此时都还不寻求改变呢?”

田不易白眼一翻,没有回答。

因为就是田不易自己,也一时摸不着那看似懒散,实则自有主见的弟子。宋大仁疑惑了可以问他,却叫他问谁去?好在温柔的师娘苏茹开口道:“小烨修为比齐昊要逊色一筹,想要胜他,就不能轻易露出底牌。究竟如何,我与你师父一时也说不上来,且先看着吧。”

宋大仁几人听得师娘如此说,都只好耐着性子,继续观看。

谁想此后变局,秦烨尚未有所反应,反倒是另一边齐昊,威势愈盛。擂台上,伴随冰雕、冰墙增多,寒意越发旺盛,便是观战之人都能感受到那股擂台逸散而出的刺骨冰冷。本来还低声交谈的诸脉首座、长老,一应青云门的长辈,此时竟都偃旗息鼓,双目紧紧锁定擂台,似乎即将有什么事儿发生。

田不易眉头不知觉间皱起,面上神色沉重。

因为擂台上的交手,秦烨已然渐入下风!

齐昊从方才起,手执仙剑开始主攻。一道道冰棱疾射,一堵堵冰墙升起,原本宽敞无比的擂台,此时几乎都被笼罩了一层厚实的坚冰。

时机——已至!

齐昊双眼当中精光一凝,忽地长身而起,凌空虚踏,手中仙剑“寒冰”斩出道道寒芒,蓦地身形一定,擂台上陡然起了一股凌冽寒风,吹得秦烨周身衣服烈烈作响。秦烨心里一紧,暗自戒备,知道齐昊必有奇招,自己的计划能否顺利而行,便看能不能撑得过这一阵了!

轰!

轰轰!

几声巨响,秦烨脚下一晃,差点摔倒,连忙飞身而起。但见周遭之间,忽然有七根一丈多宽的巨大透亮冰柱拔地而起,穿透擂台巨木,各据一方,隐隐间互有照应,细看竟是占据了“七星”方位!七根冰晶之柱足足升起十几丈高,映照天际阳光,闪烁着道道光彩。冰柱之间的区域,却生出一道道肉眼可见的白芒寒气,霎时弥漫了整座擂台。

置身其中的秦烨,更能感觉到冰柱之间,隐约形成类似阵法的领域,效用为何暂时不知,但其间寒气之盛,几乎胜过先前两倍!

“嘶,好冷!”

秦烨叫那寒气一激,只觉遍体生凉,连忙撑起一道护盾,将寒气阻在身外。他原以为齐昊会使出一招威能奇大的法诀,不想竟是招出七根冰柱,组成能助益于他的寒气领域!那七根冰柱一看便极为不凡,秦烨趁其不备,凝起一道莫大剑光便往身前一根冰柱斩落!

出乎他的意料,齐昊竟没有阻拦之举。

剑气过处,那冰柱被一剑斩断,然而让秦烨惊讶的是,那冰柱被斩断之后,居然没有就此断开,只留下一道剑光透过之后的剑痕。

“没有用的,”齐昊眼中神光熠熠,“七星连珠,你便是斩断它,恢复也不过一瞬而已。此乃我极少使用的‘霜寒之域’,如你所见,它受限颇大,却也威能不凡。身处‘霜寒之域’当中,我的剑法至少提高三成!”

秦烨眉头一挑,笑道:“齐师兄对我说这些话,莫非要我认输?”只见他摇了摇头,坚定地道:“今日师兄获胜唯有一法,那便是秦烨无力再战!此时不过齐师兄略胜一筹,胜负定局还早呢。”

齐昊目光悠悠,而后一叹:“也罢,师弟小心——!”

齐昊的剑,极快!快到他所说之话,尚未落音,人影却已然化作寒芒先至,凌冽的剑气过处,擂台上,一道道冰棱凭空在他身后升起。那并非出自齐昊控制,乃是寒意太盛,空气当中的水分自然凝结而成!

剑气激荡!

劲风吹拂,让秦烨周身的衣服不住摆动。

他双目如电,紧紧盯着齐昊的剑,而后大喝一声“起”,身前一丈之处哗啦啦升起一道凝实的水墙。与此同时,他仍觉得水墙不能挫其锋芒,又御使“雾隐令”撑起一道蓝汪汪的真元护体。

齐昊身如游龙,仙剑“寒冰”带着一往无前之势,直斩而来。厚实无比的水墙撑了三个呼吸,便立即凝成坚冰,而后又迅速在剑光中崩碎成漫天冰屑,剑光破空而来,锐利无比的锋芒斩落其身前真元护体。

雾隐之令嗡鸣不绝,在秦烨全力催动之下,竭力维持着护体不破。

但是!

齐昊法诀变换,手上仙剑豪光大放,威能竟再盛一筹,那蓝汪汪的护体屏障终是支撑不住,在所有青云弟子屏住呼吸那般注视之下,“啵”的一下轻响,随即碎裂开来!

冰屑飞舞之间,那一剑落在了秦烨身上!

顿时,他如遭重击,整个身躯不受控制地倒飞而出,重重撞击在身后透亮巨型冰柱之上。咔,那冰柱竟被撞开一条裂缝,在秦烨跌落之后,又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完整。

台下田不易,蓦地自座位上站立而起!

“师弟!”

“老七!”

大竹峰众弟子惊骇出声,一动之下便欲要往擂台上去,不想身边突然传来师父田不易的声音:“慢着!”众人疑惑转身,脸上焦急之色没有丝毫减缓,只见田不易双目微微一凛,似是透过那擂台飞舞的冰屑看了进去,居然哼地一声,又自坐回位置。而后满脸不悦地看着门下弟子,喝道:“一个个如此急躁,成何体统?莫非你们还想干预七脉大比吗?都给我老实地呆着,继续看!”

众人急切未减,犹自疑惑。好在苏茹开口道:“别着急,小烨还没输呢!”

众人连忙又回头去看,擂台上,那根巨大冰柱之下,被冰屑覆盖的擂台上慢慢浮现一道如有实质的金光,接着光芒大盛,一个熟悉的身影身披战甲,自那冰屑之中跳了出来,正是先前被众人认定挨了一剑的秦烨!

此时看他,金辉熠熠的光芒之中,秦烨穿戴一身神异无比的龙纹战甲,双龙之首兽头吞肩,高束长发紫金冠,一条鲜红大麾在那寒风之下烈烈飞舞,分明神威无比,哪有半点受伤的迹象?

“那是——‘天罡甲’?”朝阳峰商正梁认出秦烨身上龙纹战甲,又想起先前田不易所言,往他那看了一眼,恍然地道,“此子莫非把‘天罡甲’那鸡肋之阵,也炼进了法宝当中?”与他挨着很近的风回峰曾书常,闻言道:“‘天罡甲’局限在不便移动,此子以法宝承载灵阵,却可以随时随地使用,当真好心思!哪里还能称其为鸡肋?”

商正梁惊疑不定:“我观他法宝练得颇小,直如令牌,小小一面御令,能承载两个繁复古阵?咦,他、他练了两枚法宝?未免有些贪心不足了吧!”

水月大师正看得起劲,最是讨厌那一惊一乍之辈,忍不住嗤道:“别人大竹峰都还未说话,你一个朝阳峰首座,操的哪门子闲心?”商正梁神色一滞,叫水月大师一句话噎得够呛。扭头去看田不易,果然没从他脸上看到意外之色,郁闷之下,也只好闭嘴再看。

齐昊目光从秦烨那几位吸引眼球的战甲上,转移到其身后的那枚金光熠熠的御令——法宝“烁金令”,关键时候总算将秦烨从齐昊剑下救回。他本来打算再多等一等,可眼下既然使出,那便势必要发挥作用。

环顾擂台上厚实的坚冰,以及那满满当当的各种冰雕、冰柱,秦烨呼出一口气息,在半空凝成白气,笑着看向齐昊:“齐师兄,还请你全力以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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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1】 金与水

齐昊隐隐觉得不对。

因为秦烨此前之举,好似有意促成他使出“寒霜之域”一般。不过他马上又觉得自己多虑,不止此招甚少有人知晓,难以破解;便是他再有其他办法,自己置身“寒霜之域”,也能用出绝强之剑,无惧任何挑战!

“秦师弟,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齐昊朗声而笑,仙剑寒冰铮地一声冲天而起,寒芒大盛,擂台上七根巨大冰柱齐齐一震,猛地涌出无比刺骨的寒气,往那仙剑之中灌注而入。仙剑之上,一时光芒笼罩,遮蔽了那柄仙剑的原貌。

“那便再接我一剑吧!”

剑动如雷,剑倾如岳!

寒冰未曾斩落,那种压抑到极致的威压,便已然降临。

秦烨目光沉凝如渊,极为严肃地看着那一柄积聚威能之剑,双手如蝴蝶般翻飞不绝,却是以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打出道道手诀,而后蓦地停住,双手屈指成爪,相合而成一个道家“虎”字印,犹如远古荒兽的巨口之形。

悬浮在他身后的雾隐令,一闪而逝。紧接着,一道淡蓝之光的盘龙虚影浮现,从十几丈高的巨大之影迅速凝缩到与秦烨身形一般高。盘龙虚影并不显眼,但当它出现之际,乾字台周遭所有之人,包括端坐的一应青云门首座、长老,竟都无法忽视它的存在。修为弱一些的青云弟子,在那虚影浮现之后,竟是心生惊惧,仿若直面某种极为可怖的荒古巨兽一般!

“那是什么?”有弟子出言发问。

但他周围的其他人,无法回答他,因为他们同样想知道这个答案。许多人望着那虚影,面上留下涔涔的汗水,捂着通通直跳的胸口想要继续看下去,但终究忍受不了那奇异的威压,而大步往后退却。

寒冰仙剑斩落,却已然成了一柄足有数十丈长散发寒芒的巨大冰剑!

与此同时,虎印打开,犹如巨兽张开血盆大口——龙行虚影,亦是张口发出一声咆哮!

“吼!”

似有声音,又好似一点声音也无。

青云观战弟子看得奇怪,说了声“怎么没声音?”,转身发现身边同门都在开口说话,但却无法听见他们的声音。而他的那些同门也一样,只觉刹那间天地都安静下来,连云海上轻盈的风声都消失无踪。

大音希声!

秦烨身后的龙形盘龙虚影就此消散。

然而在其身前,周遭一应之物——擂台巨木、坚冰、冰雕乃至巨型冰柱,竟再此一瞬被一股无形无觉之力寸寸崩碎,不断向着擂台前方蔓延而去!

随即,无形之力与那一柄巨型冰剑,终在擂台正中碰撞,那一瞬,所有人竟有恢复了听觉,便听到一声惊天震响,乾字台中心之处猛地迸发一股强劲无比的劲风!劲风激荡,周遭青云弟子一时不慎,竟被那劲风卷起,翻飞一连串的跟头跌落开去,顿时一片惊呼狼嚎般混乱!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青云观战弟子方才狼狈地在远处站定,只是双眼之间,仍然舍不得离开那擂台上的比斗——方才无上威能的两招,究竟谁胜了?谁败了?

烈烈劲风当中,唯有一应青云长辈尚能坐定。

但便是他们,此时脸上也都变了颜色,因为他们未曾想到在青云年轻弟子一辈身上,竟也能看到如此威势的法诀对碰!齐昊还罢了,毕竟久负盛名——可那大竹峰弟子秦烨,什么时候居然修出了这般威力的法诀?他才入门多久?

两道法诀的碰撞,持续了阵阵一盏茶时间之久!

而后,齐昊惊讶眼神当中,自己那全力以赴的寒冰巨剑,居然就此崩碎,一股让人窒息的危险迎面扑来。齐昊脸上一沉,召回铮鸣仙剑,随手凝聚两道冰墙。无形无觉当中,第一面冰墙蓦地崩碎,第二面冰墙发出一阵“咔咔”地脆响,却是裂开几道裂口,就此保存了下来。

劲风一收,周遭观战弟子都为之松了口气。

“哎,下雨了?”

有人摸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抬头看向阳光灿烂的天空。但奇怪的是,水珠越来越多,竟真个形成了一场雨量颇大的暴雨。

“不是下雨,是刚才擂台上的寒冰!”

原来整座擂台凝成“霜寒之域”的诸多坚冰,被那秦烨一招道法崩碎成粉末,又自被激荡劲风卷入高空,落下来时,便成了这一场艳阳朗照之下的奇异暴雨。观战的青云弟子,无不带着敬畏眼神,望向擂台崩碎以后,凌空而立的两个人。

“田师弟,”众人闻言,都往声音处看去,原是掌门道玄真人,以一种感怀追忆之色道,“方才那一招,是‘水龙吟’吧?”

田不易回答道:“掌门师兄,正是‘水龙吟’之法!”

道玄点点头,扶须而道:“此子能修出此法,可见天赋资质的确值得栽培。无论他今次是否大比取胜,皆是天意如此,田师弟切莫责备于他。”

田不易连忙道:“掌门师兄所言甚是,我知道了!”其他众人听了此言,无不有动容震惊之色。道玄此言,虽说是寻常“求情”之言,可从他这一门掌教的口中说出,分明是为了显示一种对秦烨的认同与重视!

擂台上。

齐昊背对着阳光,望向对手的神色里满是复杂——方才一招的对拼之中,竟是他,在“霜寒之域”助力之下输了一筹!

当然,秦烨也不太好受。转身往身下吐出一口气息,居然就此凝结成了一根冰棱。寒霜剑气席卷过来时,他也受了点伤损。不过,置身在那漫天的雨幕之下,他心怀舒畅,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此生乐水。

置身雨幕,哪怕面对强大对手,也给了他无尽的安全感。

“齐师兄,”秦烨朗声而道,眉宇之间竟有种战意勃发之态,“都说水行之法为师兄仙剑‘寒冰’克制,我却不信!正好尚有一法,还请师兄指教!”

齐昊心头一跳,没来得及说话,便骤然感觉周遭无边雨幕当中,一时都充盈着某种可怕的威势。放眼一看,那一片雨幕晶亮的雨水,居然不知何时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齐昊为之心惊,是阳光映照之故吗?

“哗!”

“哗哗!”

广场地面薄薄的一层水面,居然哗啦一阵接连破空而起六七条水蛟,其形与先前的水龙有异,却是有鳞无爪,形貌之间甚为奇特。那六七条水蛟直接从齐昊身边四下腾空而起,霎时便将他围困其间,接着竟是齐齐绞杀而来!

齐昊连忙御使仙剑,打出道道寒气。

让他意外之事发生了,那几条原本应该被寒气凝结的水蛟,居然迟滞片刻以后,昂地怒吼阵阵,竟仍自绞杀过来!齐昊惊疑不定,连忙凝结几道冰墙在身侧,顿时便听到水蛟合拢,缠绕冰墙之上不断绞杀的咯吱声响。他那防御力极强的冰墙,居然被水蛟连番施为,轻易间搅成了碎冰块!

好在齐昊修为极高,虽惊不乱,激发仙剑之威一剑一剑将那六七条水蛟一一斩落!经此一遭,他方才发现,自己的仙剑寒气斩入那水蛟当中时,竟被另一股奇异之力轻易化解!他想要斩断水蛟,或者将其凝结为冰,需要花费更多的法力使出威能更大的剑法才行!

相较之前,秦烨的道法威能,几乎提升了整整一倍!

不待他喘一口气,第一波六七条水蛟斩灭未果,那薄薄的水面竟又有六七条水蛟破水而出。又一阵,便再有第三波水蛟出现!已经离开乾字台甚远的青云门观战弟子,立时发现那雨幕之下的水流,居然在一股无形之力引导下,尽皆归复原先乾字擂台下,周围两丈范围之内!

随着水蛟越来越多,地面上的水面也逐渐拔高,渐成一个围绕乾字台范围的巨大水行漩涡。在那涡流之中,渐渐又生出两个巨大的凹陷,水面凹陷里,隐隐有种某种沉闷的声响回荡,似有某种荒古异兽潜藏其间,立时便要破水而出那般!

齐昊恍然大悟,原来先前的水行蛟龙,竟只是阻碍他逃离的桎梏,自己留心于水蛟与之前水龙道法的异同,反而中了他的算计!

“开!”

齐昊大喝一声,剑光绽放出百丈光芒,向着周遭越来越多的水蛟,猛烈地斩出剑光。道道寒气逸散,刚刚觉察到一点太阳温度的观战弟子,顿时有感觉周身一寒。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原本对于水行道法有着极度克制的齐昊,居然被一群看来远远逊色先前水龙的水蛟困住,一直冲不出其间的包围!

“师父,怎么七师弟的水行法,前后表现的差距如此之大呢?”见到秦烨占据了上风,大竹峰观战的一众师兄、师弟,此时也有了闲心向田不易请教。

田不易咳地一声,道:“呵,你们以为,老七现在施展的法诀,还是先前的水行法?都给我仔细看看,有没有找出什么异同来?”

“师父,我知道!”

一种师兄看去,却是老六杜必书得意地道:“老七先前的水行法,凝形的水龙、水兽,都是浅蓝色,现在却颜色深得多,定是他之前没有尽全力,法力用得少的缘故——哎哟!”田不易狠狠地敲了他一记:“朽木不可雕!大比论武,怎能不全力以赴?你师弟若是一开始便压制齐昊,让他连那一招‘七星冰柱’都施放不出,岂不更好?”

宋大仁连忙拉开杜必书,笑着道:“那师父,究竟是怎么会事儿呢?”

田不易嘿地一声,目光望向激流漩涡之上的秦烨,道:“因为你师弟的水行法里,可不止是水属性法力啊!”

宋大仁恍然,想起平日里偶尔听到师弟口里的话,道:“师父,是‘金生水’?师弟水行法中,还有金属性法力,对吧!”

田不易赞赏地看他一眼,点点头。杜必书却觉得有不大对劲:“师父,既然师弟有‘金水相生’之法,以您所说那般,怎么不一开场便使用出来呢?”

“嘭!”

又是一记重击,敲的杜必书眼泛泪花。

“就你问题那么多?”田不易斥了一声,随即话锋转变,用一种意味难明的语气说道,“以齐昊之冰,成现下流水之势,你那师弟可是胆大妄为得很,也不怕弄巧成拙,反受其制,哼!怎么,还有疑虑吗?”

杜必书与一众弟子,纷纷连忙摇头。

便在此时,场上又起了变故。

漩涡激流里的那两道凹陷之中,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吟之音,紧接着,两条足有五丈余宽的庞大水蛟,以让青云门镇山灵兽水麒麟都要惭愧的庞大身形,龙吟阵阵,咆哮不绝,自那水中激流里奔腾而起!

【092】 冰峰

两条巨型无爪蛟龙,斗大双目似有灵动之性,自那漩涡当中凝形之后,霎时便锁定到齐昊身上。那一瞬,齐昊只觉仿若被荒古异兽盯住,直欲择人而噬的暴虐气息,让他心中警惕大作!

偏偏他周遭一群明明威能弱些的水蛟,任他剑法森然如雪,却不能轻易得脱。殊不知,远处秦烨竭力操控的,正是那一群困敌之用的水蛟,另外两条巨型蛟龙,反而使的是“神念分控”之法,却是从大师兄宋大仁处得来灵感,而后逐渐完善之法。

齐昊轻易脱身不得,乃正是因为秦烨,正自亲自与其交手之故!小型水蛟虽然威能稍有不足,却有数量弥补,更兼“金水相生”,以“金”之沉凝,完全可以抵挡住齐昊仙剑之中施放的寒气,想要诛灭一条水蛟,他必须耗费先前两倍还多的法力威能,方能奏效!

——糟糕!

齐昊心中一凛!

那两条腾飞而起的无爪巨型蛟龙,速度极快,电光火石间便已然上升半空,到了齐昊身前。他已然可以清晰看到蛟龙身上那泛起淡金颜色的鳞片,以及感知到水蛟庞大躯体之中那远胜先前的庞大真元法力。

毫无疑问,此乃秦烨预谋许久的杀招!

至此危境,齐昊也明白自己若是不能挡下这一招,他自己便要输了!

铮!

寒冰仙剑回转,齐昊手持长剑,竖立在他身前。双目微抬,正对上远处秦烨一双坚定眼睛,他轻叹口气,因为先前一招落败,又落到其算计之中,这便是他不得不面对的危局!剑烁寒芒,一道刺目白光迸发而起,直入云霄。

齐昊竟是放弃应对周遭纠缠的水蛟,以仙剑之力瞬间凝起一块巨大的坚冰包裹自身。秦烨岂会放弃如此好的机会?当即御使诸多小型水蛟,如若群蟒缠身那般,立时将整块坚冰缠绕得严严实实。

“咔咔!”

坚冰在齐昊法诀之下,不断增长,渐渐成了房屋大小,周遭覆盖其上的小型水蛟,竟有不少受其寒气侵袭,磨灭金光,而后冻结成了坚冰的一部分。但秦烨却分毫不为之担忧,因为巨型蛟龙,已然就位!

青云门诸所有观战弟子,此时无不屏息凝神,双目定定地看着那两条无比庞大的蛟龙,委实有些惊愕那并不幽深的激流漩涡之间,怎么能生出如此庞然大物?曾败在秦烨迷雾之下,颇有不服的落霞峰吴昊,也怔怔地张开嘴,看着那骇人无比的巨型蛟龙!

迎着云海之上明朗的天光,两条巨型蛟龙在所有人瞩目之下,咆哮而起,锁定齐昊凝结的坚冰为核,相互之间交颈而过,接着猛然一合,以无上威力绞杀而起!十几条缠绕坚冰之上的小型水蛟,几乎瞬间便被巨型蛟龙绞碎,化作道道水流融入巨蛟身躯之中,接着便是齐昊所在的坚冰,巨蛟绞杀之下,坚冰“咔咔”作响,不断有一块一块的冰块碎屑落下!

但齐昊也非比寻常。

众人隐约里似乎听到一声剑鸣,那坚冰被绞落缩小一阵,却又瞬间在极度深寒之气中再度凝结,交颈而过缠绕其上的巨型水蛟,竟都被一时撑开。那巨蛟由神念分控,自有灵性,顿时如若受到挑衅冒犯,龙吟阵阵,浑身光芒大放,竟是再度加大绞杀之力,双蛟绞杀同时,身躯也不住拔高,那保护齐昊的坚冰,竟似被磨损得越来越小!

端坐擂台之外观看的一应青云长辈之中,苍松道人不知什么时候,右手紧紧抓住檀木大椅的扶手,不自觉间发力,在其上捏出一个掌印痕迹。他的脸上,却是此次大比以来,头回露出了凝重之色。

“好厉害的水法!”

朝阳峰商正梁观到此处,不由自主感叹出声,而后扭头往落霞峰天云道人看去,两人四目相接,都看出对方眼神里的感慨与羡慕。这些年里,青云七脉长门通天峰出了个萧逸才,龙首峰有齐昊,小竹峰此次那陆雪琪风头一时无二,便是一直与他们相差无几的风回峰、大竹峰,现在也有了曾书书、秦烨一般人才,可自己两脉弟子人数众多,反倒没有出彩之人!

如此局面,怎能不叫人焦虑、犯愁?

半空当中,秦烨倚着两枚灵宝而立。

他虽脸色如常,胸膛却不住起伏,喘着粗气,显然方才一招“金生水-双蛟剪”,给他的带来的施法压力,比此前声势更甚的“水龙吟”还要大。不过,“水龙吟”能让齐昊全力以赴、严阵以待,而抓住时机的“双蛟剪”,却能让他束手无策,奠定胜局!

——嗯?

虽是“神念分控”,但出自秦烨之法,他自然能清晰感应到其间变故。

当即猛地抬头,看向那两条庞大无比的水蛟——一股白到透亮的寒气,自那坚冰之间溢出,被巨蛟严严实实包裹,几乎看不到里面内情的坚冰,倏尔之间,竟侵袭到闪烁淡淡金鳞的巨蛟身上!

——吼!

巨蛟愤怒咆哮,身躯不断攀升,一时便达到了百丈之高。便是齐昊所在的坚冰,也随之上升到五十余丈的高度。让人惊异的是,那巨蛟不断从坚冰之上绞下冰块碎屑,却仍然没能真正伤到其间的齐昊,反而随着此时寒气大盛,巨蛟躯体之中的金属性真元,竟被逐渐驱离,肉眼可见的白霜蔓延到巨蛟躯体!

“呵呵,果然不愧是齐昊啊。”秦烨露出些无奈的笑容。

哗!

观战的青云门弟子,齐齐发出一阵喧哗。只见那两条巨型水蛟,自水流漩涡中的后半身起,居然在无形寒力之下,慢慢凝结成冰!巨蛟怒吼连连,挣扎不断,却仍然没能逃脱寒意的侵袭。两条百丈巨蛟,竟在齐昊大发神威之下,凝结成了一座百丈之高的冰龙山峰!

“师父、师娘?”

“爹、娘!”

宋大仁几个,惊愕地转向田不易、苏茹,而田灵儿也紧张之下,一把抓住了苏茹的手臂。苏茹拍拍田灵儿的手,神色极为复杂地看着那座让人心颤的百丈冰峰,有些担忧地道:“小烨准备许久的这一招,恐怕没有拿下齐昊。虽说也让他耗费颇大,但齐昊应该还有余力,若是接下来小烨没有其他方法一举奠定胜局,怕是要输了!”

宋大仁等进阶愕然,转头看向师父田不易,却见他沉着一张脸,哪里有半点开口说话的意思?

咔嚓!

冰龙之峰,山腰处迸发一道豪光,便有轻微坚冰碎裂之响。

出乎意料地,秦烨此时竟有闲暇,神情莫名地眺望了一下天际苍穹——罢了,便再试试“金水融灵”吧,若是不成,就只好认命了。总不能让他跟齐昊近身相搏,比拼剑法修为吧?

一阵风起,吹动秦烨衣摆,烈烈作响。

他的神情似是怅然,又似有不甘。

而后仰着头,看向那冰龙之峰高高在上的一道锐利光芒,身躯慢慢浮升而起。左手摊开,而后虚握,真元流转在其中凝聚成水蓝光团,法宝雾隐令玉质黄绿柔光,照亮了他左半边身影;右手摊开,同样虚握,真元凝聚成一道耀眼金光,法宝烁金令熠熠金光映照了右半身。

那吸引无数青云弟子眼球的灿灿金甲,已被秦烨撤去。

但他手里的两道光晕,却是越来越盛,渐渐恍若他握住了两颗璀璨星辰一般,已然让人不能直视,便是处在中间的秦烨,身影也被光芒照得虚无,隐隐间只能看见其上半身朦胧之影。

铮!

观战弟子只觉心中仿佛响起一声剑鸣,顿时面色发白,却是齐昊自冰龙之峰山腰脱出,手中仙剑光芒大盛,竟也映得他身影绰绰,看不真切。

咔咔咔!

云海上蓦地响起一阵让人心寒的声响,那百丈冰龙之峰,居然从山腰处裂开巨大裂缝,渐渐倾斜过来。广场众人无不惊呼,吓得连忙后退,便是那监管长老,一时也变了颜色,连忙起身欲要行动。

不过,齐昊却在此时动了!

仙剑一划,半截巨大冰峰仿佛被巨力托举,竟在倾斜之中定了片刻,而后无声无息地崩散无形,居然化作一道浓郁无比的寒气,被齐昊伸手一抓,凝成一柄恍若山峰般巨大剑形,与“寒冰”相融,握在了手中!

那一瞬,居高临下的齐昊,仿佛将整个天地握在了手中。

别说正面其压力的秦烨,就是距离甚远的观战之人,也感觉胸臆间像是被沉重的峰峦压制,轻易间连气也喘不过来!

那么此时秦烨呢?

“他在做什么?”

有人惊讶地出声问了句。

但没有人有闲暇回答他,因为所有人,此时都震惊地看着秦烨的动作——原来,他面对着那山峦一般的巨大压力,渐渐显得苍白地脸上,出现一种略显疯狂的笑意——他居然将那两团星辰般耀眼之光,缓缓往身前合拢而去!

田不易蓦地从座位上起身。

宋大仁等让他突然之举吃了一惊,然而等田不易开口说出一句话,却更是让所有大竹峰之人脸色大变:“老七他,施法失败了!”

【093】 龙吟

“呃——!”

“啊啊啊——!”

为什么,还是不能成功!

秦烨双目之中,已然一片赤红。左右双手之间,那氤氲水行、金行之力,隐隐暴躁异动,早已不似平日操纵的得心应手。他明明已经将水、金之力,操纵细微到了极致,每一手当中的水、金之力没有任何质与量的差别,又以相生之法催动,为何仍然做不到“金水融灵”?

在他身后,两枚御令光芒大盛,散发出让人敬畏的威能,竭力相助着秦烨。

高空之上。

齐昊的面貌隐藏在仙剑豪光之中,看不清晰。

但他手上那一柄仙剑,威能如山如岳,眼看着便要随即斩落而下!

秦烨咬着牙,加大真元注入,手中两颗灿烂的星辰般光芒,竟真如群星那般,开始闪烁起来。金、水之间陡然出现一股反斥排异之力,自双手经脉回返,与其体内真元一激,顿时胸口一窒,接着喉咙发甜,口鼻之间溢出一股鲜血来!

呵,果然还是不能成吗?

熠熠光芒笼罩当中,没有人看到,他的嘴角露出苦笑。

两三年时光,无数次尝试,却仍是这般结果!本以为极限压力之下,自己能突破那无形的桎梏,悟通大道,可此时看来,“五行融灵”之法究竟是大道,还是仅仅存在于他臆想之中的一条死路?

果然,我还是做不到啊。

秦烨没有再去看高空中拿到持剑的人影,忽视掉了其周身越来越盛的威势。因为此时此刻,他早已骑虎难下!方才的反斥之力,不过是开始罢了,即便没有齐昊干涉,他也会为自己胆大妄为的冒险,而付出代价!

——接下来,自己的命运会是如何呢?

——唉,怕是要比原著之中,倒在陆雪琪“神剑御雷真诀”之下的张小凡,还要更惨吧?

——那么,有没有后悔呢?

秦烨呵地一笑,再度抬起头眺望远处悠悠的苍穹。

——有什么好后悔呢?

——也许这便是自己的宿命吧,终究只能做一个旁观者,安静的过客。

他突然有些羡慕远处天际,那在云雾之上袅袅飞翔的瑞鹤。长鸣成群,悠然自若,映着湛蓝天空,如同倒悬的大海那般——

嗯?

大海——

仿若一道灵光,自秦烨脑海之中划过。

他的心念急转,围绕那一瞬之间灵感急速思索——在他看来,五行“金木水火土”,乃是齐行并列,万物之基,没有那一行胜过别的某一行。以此理念思之,如要做到“五行融灵”,自然“金”、“水”两系,需得把握到极为细微之处,让两系真元法力齐行并举,一般无二,方能实现融灵之举。

可这几年以来,自“烁金令”炼制起,他便未曾停止过融灵演练,每一次对两系道法把握都越来越细致,却终究无法实现自己的预想。有时候,他也曾怀疑过自己想法,可遍览诸多古籍卷藏,他从许多前辈手记中寻获过与之相关的猜想、佐证,虽无实践之举,他却推想有极大可能会成功,于是一直坚持!

就在方才,那湛蓝如海的苍穹,却忽地给了他另一种灵感——融灵之法,非得五行并举吗?若是以一行为主,容纳其他,能否成功呢?以前秦烨不敢做此想象,乃是觉得单独五行一系,孰能担此重任,容纳其他四系灵法?

可此时看来,自己完全是身在宝藏之中而不自知!

五行繁复浩大,包容天地万物,田不易、苏茹二人,为何使其独独先修水行法?

上善若水!

水,善利万物而不争;百川归海,有容乃大!

是以,以水为主,容纳五行,是否能成?秦烨心中没底,可抬头一看,此时哪里还有时间容他思索抉择?——那便,试一试吧!秦烨眼神坚定起来,真元滚滚流转,竭力控制着此时躁动的两种截然不同的五行之力!

高空之上,齐昊身形一动,而后携无尽之威,一剑斩落!

轰!

空气之中,爆鸣之音如若异兽咆哮。那一剑,风云变色,群山低伏!

通天峰云海广场之上,所有人瞪大了眼,皆是震惊于如此惊艳强大的一剑之中。只有大竹峰一众,脸上流露出极度担忧,望着那被光芒遮蔽的人影。

雾隐之令,光芒大作!

其左右泾渭分明的两道金水之光,忽地水行蓝光大盛,瞬间笼罩了秦烨周身,将那熠熠金光容纳其间。绝强剑意之下,已然变了脸色的秦烨,刹那间露出狂喜之色——

是了!

是了!

就是这种感觉!

水行法力,蓦然大涨引得金行之力异动,但是片刻之后,两者居然以一种秦烨即便亲自为之,也有些看不透的方式,融在了一处!时间万分紧急,眼看剑气斩落,哪里还有半分犹豫之机?

从未现身过的一道赤红之芒,无声无息出现在他身后。

玄密的波动,化作一道极致炽热之光,没入秦烨后背,而后化作滔滔炙热暖流,在其经脉当中奔腾而行!不是第一次感受,但秦烨仍叫那炙热暖流,刺激得周身经脉灼痛。观战之人里,注意到这不起眼一幕的并不多。

其间小竹峰水月大师,清冷双目中精光一闪,以仅有她自己听见的声音道:“古阵无涯!”

不错,古阵无涯!

何谓无涯?无穷无尽也!

秦烨选择这一个十分艰涩晦深的古阵,便是看重其无穷无尽的加持之力,当然,以他目前修为,极限之下,也只能承受“无涯”两倍之力。简单来说,即是他全力以赴之下,催动火行“炎龙令”,可以在古阵“无涯”加持下,使出平日两倍的道法威能!

奔腾的灼热暖流,让他真元流转的速度,也成为平日两倍。

便见他双手之间,那两道蓝、金之光,渐渐被另外一团耀眼夺目之光掩盖——似蓝非蓝,似金非金!

金水相生之法,乃是取“金生水”之意,以金行为助力,使的仍是水法。五行之中相生相克,以相生之法御使道法,自然比单独一系更强,却也终究只能两两相生,便如“金水相生”时,炎龙令便成了旁观者。

可“五行融灵”却不同,秦烨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在其双手之间融灵而成的蓝金之光,早已不是水行法,更不是金行法,而是一种全新之力!至于究竟应该为其如何称呼,却不是眼下秦烨有空思索的。

剑未至,剑意寒气先到!

没了“天罡甲”防护自身,那剑意如若锋锐利刃,刺得秦烨周身生疼。

但他手里的光芒,已然浓郁耀眼到人眼难以直视,其人整个身影,也叫蓝金之光彻底覆盖,云海广场上,仿若多了一轮耀眼大日,刺眼无比的光晕让观战弟子无不惊呼着偏过头。而后又恋恋不舍的转头来看,以手遮挡,试图减弱光芒,却仍然禁不住那耀眼夺目之光,再度偏转过头去!

秦烨抬头仰望,直面群山伏首之一剑!

分明处在上风的齐昊,蓦地心中惊悸,好似生了致命警兆!

“不易!”

苏茹惊喜地抓住田不易胳膊,望着那得意弟子手中突然出现的奇异之力。因为太过激动,下意识使出法力,田不易被她握得手臂生疼,龇牙咧嘴,却仍然舍不得挪开目光去提醒苏茹。旁边商正梁、曾书常乃是天云道人,此时居然都如那观战的年轻弟子那般,怔怔地张大了嘴,只会喃喃地自语:“那、究竟是什么?”

苍松霍地起身,下意识跨前几步,却被身后道玄真人叫住:“苍松师弟!”苍松道人回首,只见道玄面色肃然,目光之中精光熠熠,而后向他轻轻摇了摇头。

苍松道人咬了咬牙,啪嗒一声,一些破碎木屑自他右手上洒落,竟是方才心神激荡,一时不注意将那檀木大椅的扶手扳下一块,而后手掌一握,成了此时的粉碎木屑!

那一瞬!

天地为之失声!

淡淡龙形虚影,自秦烨身后一闪即逝,而后,龙目大开,巨口一张发出无声咆哮——那些叫所有人睁不开眼,无法直视的耀眼光芒,在此瞬间如同龙吟吸水,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然后,在秦烨双手之间,一道带着蓝金之色的白炽光柱,迎着临到身前的一剑,破空而上!

齐昊心头一跳,面对那无法直视的光柱,他居然有种无可抵御的错觉,连忙倾尽所有法力御使霜冻寒气,在自己身下生生凝结出一座庞大无比的冰山!

若是平日,齐昊这一手凭空凝结冰山的绝技,定然技惊四座,引来诸多同门赞叹钦佩。可是此时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叫那一道摄人心魄的光柱吸引——

金水融灵,龙吟破!

齐昊那惊世一剑,在白炽光柱里坚持了多久?

两息,还是三息?

没有人确切的知道,但是所有人都看到,那龙吟光柱一路冲天而起,势如破竹那般,破开齐昊的剑,破开那座本应让人惊艳的冰山,而后冲出云海广场,冲出通天峰,甚至破开云天,直入九霄之上!

通天峰上,竟是因此一招陷入沉寂之中。

就是山风过处,也静寂无声。

“他把天边的云也打破了!”

不知道谁开口说了一句。悠悠天际白云,也因为这道光柱,而被破开一个缺口。悠然飞翔的天边瑞鹤,仿若受到惊吓,连忙展翅离开那威能赫赫的光柱!那一道光究竟疾射而出有了多远?没有人清楚。

但接下来整整一刻钟里,那一道龙吟之光,一直凝实,光灿如华!

众人之中,神色最复杂的竟是那一群青云门各脉长老。在他们常识认知当中,由来认为太极玄清道里的“玉清境”和“上清境”,乃是犹如天堑般的两个分隔。可今日所见,却叫众人齐齐失语!

因为不管是齐昊一剑,还是那叫人看不透彻的龙吟之光,居然都是由“玉清境”弟子使出,却皆能危及他们“上清境”修为的绝世道法!

高空之中。

烈烈劲风,吹得人双眼迷离。

齐昊看着那贴着身边而过的龙吟光柱,脸上闪过一点后怕之色,感受着久久不散的光芒威能,齐昊沉默无言。终复归一声苦笑,一声长叹!

暖暖的金色阳光,照在秦烨脸上。

让他苍白的面色,多了几分温暖之意。

——赢了吗?

秦烨呵呵一笑,竟是身形趔趄,脱力地自那半空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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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4】 其后

“掌门师兄,那、究竟是什么?”

道玄真人此时的神情,与他平日温和慈祥有些不同,居然少见地有着一种赞叹与感怀。听到有人问他,道玄真人扶着长须,淡淡地道:“他在‘金水相生’之中,演绎出全新的融通之法,观其心念,怕是想走‘五行交融’之道!”

先前那声音怀疑道:“此道,能走得通吗?此子委实太过好高骛远了吧,咱们青云历代先祖里,也从未有人有过这般惊人想法啊!”

道玄真人摇了摇头,双眼眺望着远处,目光悠远:“谁知道呢?只是,须知远古之时,也并没有哪条道路明晰,但不同样有人去走吗?以目前观之,他若能将此法深化下去,他日想来定会成就一门不下于我青云无上道法的法诀!秦师侄修为神通不及你我,但一身器量,分明超出你我之上!如此惊才绝艳,实是让人怀念啊。”

一旁水月大师闻及此言,猛地看了道玄真人一眼,脑海里下意识出现一个白衣傲然的身影。想当初,他也是这般天纵之资,叫一应同门钦慕敬服,可一想如今故人逝去,傲然清绝之身也只是留存记忆之中,不由神色黯然。

那说话之人,显然没有料到掌门道玄真人,竟然对一个晚辈如此赞誉,直言“胜过你我”,一时愕然。可回想先前,那自己都不能看透的全新神异之力,又想到道玄师兄的话——五行交融之后,打破往昔众人对修为道法认知,也不知究竟生成了什么样神异的力量?踏足荒芜,不仅没有如大众那般,毅然走“术”之一道,还生生走出一条前人未及之路,如此一声赞誉,仿佛也是极为妥当的了。

顿时那人叹息,只望着另一边某个矮胖人影,道:“他大竹峰,当真是收得好弟子啊!”

——

一日比试,再度结束。

通天峰上,观战青云弟子无不情绪激动,谈兴盎然。

尽管今日小竹峰陆雪琪与大竹峰田灵儿一战,颇受众人关注,但却有另一人,生生将众人注意力聚到自己身上。让其他人无论谈论什么,最终都将被引回到他那一战之上,偏偏所有人都不会生气,反而谈论得越发激动。

大竹峰居处。

此时众人一起居住,显得有些狭窄的房间里,宋大仁等无不陷入激动欢喜之中,纷纷围着今日除了老七之外,最大的冷门——张小凡啧啧赞叹。谁也没有想到,刚刚突破玉清四层的小师弟,居然在第二场比试过后,仿佛受到上天眷顾那般,接连爆出冷门,连续两次碰上对手因为前次比试力竭,进而不战而胜!

便听杜必书一副先知先觉地道:“我就说嘛,别看小师弟平日不怎么起眼,但那绝对是被咱们青云祖师们青睐之人!这不,两回被咱们师兄拼得力竭的对手,都让小师弟捡了便宜,早知道便打个赌,肯定大爆冷门啊!”

“得了吧你!”吕大信毫不犹豫揭穿老底,“是谁昨晚偷偷拉着我们,要赌小师弟今日输来着?”

“哈哈哈!”宋大仁也觉得命运颇为奇妙,昨日差一点赢了长门常箭,引为遗憾,没想居然为今日小师弟晋级打下伏笔,倒也十分难以预料。只见他拉过被众人笑得有些赧颜的张小凡,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师弟,不要在意他们乱说!其实你能这么快便突破到玉清四层,论及修为天赋,应该是在我们几个之上的,以后努力修行,下一次七脉大比不就能大出风头了?”

张小凡心里一暖,重重地点头。

何大智忍不住笑道:“大师兄,就是这次七脉大比,除了老七,咱们大竹峰还有谁能比得过小师弟更出风头?”

另一边也在房间里坐着的田不易,听了此言不禁白眼一翻,开口道:“好啦,好运晋级前四,有什么好闹腾的?”先是斥了一句,等众人安静下来,他才施施然道:“老八,这回你能在大比里走这么远,的确让我和你师娘都十分意外。你能进入前四,虽是一件好事儿,但也切记勿要因此骄傲自满,多学学你七师兄,要以勤修苦练为根基,知道吗?”

张小凡连忙道:“弟子知道!”

“嗯。”田不易满意地点点头,整日板着的一张脸上,竟是忽然哈哈地笑了一阵,对着一应始料未及的弟子道,“你们几个,虽然大都有输有赢,但总的来说,我对你们此次大比的表现,算是颇为满意的!都下回好生休息,准备再看明日的比试吧。”

众人什么时候得过田不易如此肯定地赞誉之言?

一个个不由得喜出望外,又听他最后慰藉之语,无不心中生出温暖之意。齐声答应以后,田不易知道自己呆在这儿,几个弟子谨小慎微反而不自在,便起身而去。回到住处,正迎上出门而来的苏茹。

“怎么了?”田不易看到苏茹脸上似有所思,出言问她。

苏茹不满地瞪他,见周围没人,伸手狠狠地掐了一把方才罢休:“你呀!只顾关心那几个不成器的弟子,怎么就没想到今日灵儿与小竹峰陆师侄比武,却是输了比试呢?也不知安慰她一下!”

七脉会武,前四人里大竹峰居然占了两个位置,不管内情如何,反正田不易今日走路都是带风的。那毫不掩饰的得意模样,自是引来一众同门的鄙视,但他却乐在其中,一点也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不想一时得意,居然把自家宝贝女儿都给忘在脑后!

当着妻子面前,田不易拍了拍脑门,哈哈笑道:“却是我疏忽大意了,对了,灵儿呢?”苏茹白了他一眼,却也知道自己丈夫这么多年以来,今日总算扬眉吐气一回,也没有跟他介意,说道:“灵儿心情不太好,说是想出去散散心,我看她没有大碍,便由她去了。”

田不易皱了皱眉,道:“怎么一个个的,输了的这般模样,赢的也是如此?”

苏茹听出他话里之意,奇怪问他:“你说的是小烨?”

田不易道:“对啊,方才他在我这儿拿了、咳咳,然后就说想去通天峰走走。”苏茹怀疑地看他一眼,见他没有细说,也不再询问。而是露出笑容,有些怀念地道:“喂,不易。咱们大竹峰,好久没这般露脸了吧?还记得当初,你我也是如这些弟子那般,对七脉会武的大比期盼无比呢。”

田不易听她如此说,脸上也浮现追忆之色,叹道:“是啊,记得当初,我参加七脉会武,一点也不起眼”

晚霞之下。

通天峰后边的“翠坪”,又是另一番景致。

不过行走其间的田灵儿,却很有些气恼,没有多少欣赏景致的心思。便是看到身边的青翠草木树枝,忍不住伸手掐断一枝,愤愤地捏扁,然后懊恼地丢了出去!

“田师妹?”

一个惊喜的声音从田灵儿身后传来,惊了她一跳,回身看到来人,想起先前模样定是被他看了去,不由羞得面上一红,低头呐呐地说了句:“齐、齐师兄?你怎么在这儿?”

齐昊的脸上笑意吟吟,看起来似乎分毫没有受到此前一场重要比试失败的影响。甚至是,不知是否错觉,田灵儿感觉此时的齐昊看起来,更有一种温润亲和之感,比起以前的意气风发,她觉得此时的齐昊,反而更容易让人产生亲近之意。

齐昊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话,而是往前两步,静静站在她的身旁,目光从刚才被她掐去一支的花木上看过,道:“花草何辜,值得田师妹生这么大的气呢?”田灵儿哼地偏过头去,没有说话。

齐昊也不介意,微笑着道:“是因为今日大比,师妹输给小竹峰陆师妹之事介怀吧?”田灵儿顿时被引出心中恼火,不服气地道:“输了便是输了,她就算再厉害,也不至于面对我连剑也不屑拔出来吧?如此轻视于我,我怎么可能不气?”

“呵呵呵,”齐昊笑了笑,让田灵儿更加不满,瞪着一双大眼睛看他:“你还笑?哼!”

“师妹,”齐昊叹了口气,“你恐怕不知道。我曾听到风回峰首座曾书常曾师叔,点评陆师妹修为,说她修行天赋世所罕见,虽然年纪轻轻,但一身修为恐怕到了玉清八层,便是突破了第九层也未可知。”

“什么?”田灵儿眼睛瞪得滚圆,“玉清九层?怎、怎么可能?”她与秦烨朝夕呆在大竹峰,以她所见,自家小师兄已然是世间修行天赋最为惊人的了。可此时从齐昊口中听到陆雪琪修为,顿时惊得她目瞪口呆,因为就是今日大出风头的秦烨,也不过才玉清第七层罢了!

“原来,陆师姐她,早就对我手下留情了吗?”

田灵儿低低地自语一声,忽然想到身边之人今日也输了一场重要比试。比起自己,他更是深受龙首峰苍松师叔看重,现在败给自家小师兄,连前四也未能进入,他又该遭受多少白眼,心中多么难受呢?

即便如此,他还是云淡风轻的安慰自己,田灵儿想到这儿,心里漾起一阵暖意,只觉今日输那一场,也没有先前难受了。

“你输给我师兄,也很难受吧?”

听到田灵儿柔柔声音,齐昊愣了下,脸上的笑容有所停顿,神色似有变化。但最后却只有一声化在风里的轻叹,而后他道:“初时,我自是极为在意的。我深受师父厚爱,承载了师门最重要的期待,同门之中所有师弟无不以我为榜样,此次大比也是冲着七脉比武魁首而去的。但是今天,我这位曾经参加过上一次七脉会武的‘老人’,居然输给了一个修行不到十年的‘新人’。不管是辜负师父的希望,还是同门之间的异样眼光,都让我无所适从!”

“那、那你现在——”田灵儿担忧地看着他。

齐昊看到她脸上的关心,摇了摇头,调整一番心绪,竟是露出从前那种温和笑意:“不过,此次一败,却也让我有种奇异之感,一些平日里执着的、看不透的事情,在我静心下来以后,竟都有了别样的收获。我很庆幸此次与你那位七师兄交手,因为他教给我一个极为重要的道理!”

田灵儿好奇道:“是什么道理?”

齐昊洒然一笑,双手背负身后,望着那一片青翠如玉的绿坪——

“那便是,道海无涯!”

——

一处不知名的山谷,一处瀑布之下的深潭中心,有着一块巨石。

某个让人遍寻不着的家伙,手里握着个让人眼熟的青翠葫芦,悠然地躺在水潭中心巨石之上,眺望远处夕阳。深潭里起了一个漩涡,哗啦一声水响,从中冒出个硕大无比的狰狞头颅,龙角阔口,巨目长须,居然是青云门镇山灵兽水麒麟。

【095】 醺然

“汪汪!”

不远之处,大黄狗朝着水潭吠叫两声,却在水麒麟扭头过来时,立即偃旗息鼓,夹着尾巴躲在一边儿。远处树林一个灰毛猴子,攀着树枝看那水潭中的巨兽,手上抓着个新鲜野果吃得正欢。见到大黄狗吃瘪,猴子吱吱地叫了两声,没能引来巨兽的注意,抓了抓脑袋,一溜烟从树上下来,跳到大黄狗后背,吱吱地叫着似是安慰。

水潭外边,揣着描金扇的曾书书,小心地望了望水潭里的水麒麟,对那贴身靠在其身边的秦烨十分敬佩。水麒麟悠然地打个响鼻,泡在水中,曾书书壮着胆子,身形一动踩踏水波而来,也落在潭中那一块巨石之上,回身悄悄看了灵尊,见它果真全然没理会自己,顿时松了口气。

“喂,”曾书书压低了声音,对身边的家伙道,“你是怎么做到的,居然把灵尊拐跑到这儿来了?”

“咳咳!”

秦烨叫他一句话,呛得咳嗽,赶忙瞪他一眼,道:“瞎说什么!我哪儿有那本事拐走青云神兽?分明是灵尊带我来此的,我才第二回来通天峰,若非灵尊,哪里知道居然还有这样一个僻静的所在?”

曾书书不信,又指着远处道:“你不也把自家师弟的猴子给拐来啦?”

秦烨看了一眼远处玩闹的大黄狗和灵猴小灰,道:“死狗非要跟着来,我有什么办法?至于猴子,那是跟着大黄过来的。”说着,斜睨曾书书一眼,哼地道:“倒是你,跟着过来做什么?”

曾书书啪地打开扇子,嘿嘿笑道:“我见你一个人鬼鬼祟祟往玉清观跑,一时好奇便跟过来了呗。说起来,今天你可真是出尽风头,当时我在擂台下看得真切,不知有多少小竹峰的师姐、师妹,被你给震撼吸引,异彩连连呢!唉,真让人羡慕。”

说起今日大比之事,秦烨顿时心绪复杂。

赢了齐昊,决计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

不单单是因为原著里,齐昊乃是此次大比最后的优胜者,更是因为秦烨知道自己实力极限。在“金水融灵”未成之前,“水龙吟”已是他最强之法,但显然仅凭此一招不能胜过齐昊,最多平分秋色。可他走的是“术法”一道,威能虽大,消耗真元法力也比齐昊更快,把比武拖延下去,最终只会是他败。

回想起比武时最后的险境,秦烨心有余悸。此时事后思之,当时自己像是入了魔怔一般,竟对获胜有着远胜平日的决心。是因为什么呢?为了向某个不知是否存在之存在,而证明自己,还是因为心有不甘?

那么现在呢?

他已经胜过了齐昊,逾越了这一座峰岭,又将如何呢?秦烨摇了摇头——齐昊没能进入大比前四,那自然无法参与接下来万蝠古窟一行。原本铭刻在他心中的,他曾经所认定的“命运”和“轨迹”,一时尽皆变换。

未来,再也不可预期。因为它已然笼上了一层迷雾!

但不知为何,秦烨因为无法预知的未来,反而心中像是被松开了一道禁锢,莫名觉得更加舒坦。想到这儿,秦烨轻声笑笑,看向曾书书:“要是我告诉你,比试之前,我未曾想过竟真能胜过齐昊师兄,你相信吗?”

曾书书哈哈笑道:“可你最终赢了,不是吗?”

秦烨微笑不语,忽地手上一扬,把那青翠葫芦往曾书书面前递过去:“难得有此空闲,正好我刚刚讨要到一点好东西,要尝尝吗?”

曾书书满眼好奇,他早就注意到秦烨手里的葫芦了,只是先前没有由头询问。见他主动递过来,又称之为“好东西”,顿时意动不已,一把接过去:“那当然是要试试的了!”便见他拔开塞子,一股浓郁香味顿时逸散而出,曾书书嗅了一口,眉眼之间惊讶万分:“居然是——酒?”

秦烨道:“怎么样,能喝吗?”

曾书书怪异地指着秦烨,一副义正言辞地道:“你这堂堂道门子弟,居然不守戒律清规,偷藏如此香醇佳酿——我又怎能不尝尝?嘿嘿!”这家伙,说到最后果然话锋一转,又自深深地嗅了一口青翠葫芦的香醇气味,惊喜地道:“我说老秦啊,你这酒上哪儿弄的?怎么感觉便是河阳山海苑的招牌酒,都不及你这酒之万一呢?”

青云门不似秦烨前世记忆里,那种有着明确的道门“全真”、“正一”之类的归属。只是各脉之间,门规戒律规则不同。风回峰与大竹峰相类,门下弟子也大都身着常服,故此秦烨方才相请于他。

不过看曾书书那一副神魂与授的模样,显然早就偷偷尝过,甚至深谙此道也未可知。见他问起此酒来历,秦烨分外自傲,道:“为了这一葫芦酒,我今天差点把自己都搭上了,能不好吗?别看这小小一葫芦,它可是窖藏了几百年的灵酒呢!”

曾书书脑筋转得快,略一思索,便听出秦烨未尽之言,奇道:“莫非,你这酒居然是从田师叔哪儿讨来的?”

秦烨一笑,意味尽在不言之中。曾书书吸了口气,道:“没想到田师叔平日那般方正的一个人,居然也好这一口?”秦烨眉头一跳,想起临走之时田不易的嘱咐,连忙纠正道:“此酒乃是我师公郑通真人酿制,用以滋润经脉的灵酒,对真元损耗最为补益,乃是一等一的药物,你可别瞎说污我师父清白!”

曾书书露出一副懂你的神情,笑道:“前辈师祖果然深谋远虑!正好我今日一场大战,真元损耗得很是厉害,就此补益一番最好,哈哈!”便见他熟练地仰头,葫芦口里流出一缕琥珀色酒液,凝成一线,分毫没有外洒地落到他口中。

咕噜咕噜!

两大口醇香佳酿入腹,曾书书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只觉口齿生香,腹中一股灼热之气弥散开来,忍不住赞叹地道:“好酒!咦,你这葫芦——”刚赞叹未落,便又惊奇地发现葫芦神异之处,居然内有乾坤,并不是肉眼所见那般狭小。

“嘿嘿,”秦烨有些得意,抢过葫芦来,也自仰天饮了一大口,“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儿。两年前下山历练,把这葫芦带回来时,它还只是寻常。不想在我师父那儿留了两年,居然成了一件异宝,正好拿来盛酒!”

原来翠玉葫芦,不知怎地变作了类似法宝的存在,却只有一个功用,便是内部空间增大,虽然外面看来一手可握,但实际内部却足有半人高酒坛那般大。一葫芦酒,便足以顶的上凡俗一大坛!

“再给我看看!”

曾书书平日最是喜好那些奇异之物,见了这葫芦顿时心喜,拿过去好生看了一阵,居然连酒也不喝,隐隐里陷入沉思。秦烨奇怪看他:“怎么了?”

曾书书道:“你这葫芦给我一个启发,若是我能参透它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易物处之,将其神异功复现到别处,岂不能做出一个外形很小,内里却大的贴身包袱来吗?”

秦烨一怔,一拍脑袋!

亏他还是“见多识广”的穿越之人呢,居然连“须弥戒”、“乾坤袋”之类品物,居然都忘记了吗?先前看到翠玉葫芦内部空间增大,居然只高兴于能装更多的酒,当真暴殄天物了!当即把自己构想一说,曾书书连连点头,大为赞叹:“不错不错,我正有此意!”

不过又自叹息,道:“只是你这葫芦乃是天地生成,我们又要用何种办法,才能做到天生地长的神奇之能呢?”

秦烨沉吟道:“不如试试阵法?”

曾书书眼露精光,击掌赞叹道:“不错,阵法之中多有神异古阵,等我回去便翻翻古籍,说不定此事当真能成!”说完之后,似是被勾起兴致,只顾抱着葫芦细看。秦烨等得心焦,不由道:“你所说的事儿,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成的,不如继续喝酒?”

曾书书也笑:“我平日就喜欢这些奇异之物,也爱鼓捣,总是被我爹骂我不务正业,我自己却乐此不彼!见笑啦,来,喝酒喝酒!”其实秦烨自己又何尝不是喜好做些奇巧之物?想起以前做的“神念傀儡”,便对他说了,曾书书一听果然大为好奇,叫着一定要送他一个见识见识,就是不能送时,他以自己的珍藏交换也可!

荒僻水潭之中。

就着不远处水瀑之声,两个在同门眼中天赋卓绝之人,却在此时交流些师门长辈看不上的“奇技淫巧”,却很有些相见恨晚之感,越聊越是尽兴,手中葫芦传来递去,不多时,两人脸上都露出晕红之态来。

“喂,”秦烨面上通红一片,唯有双眼之中仍是透着清明,“明日,你就要与心心念念的小竹峰陆师妹对阵了,现在什么感觉?”

曾书书见说,嘿嘿一笑。不过眼珠子转了转,却是道:“能与陆师妹同台比武,当然是再好不过。只是,相比明天与你或者陆师妹做对手,我倒更希望遇上你那小师弟张小凡!”

“呵呵!”秦烨鄙视地看他。

曾书书也不恼,理直气壮地道:“也没甚么不对啊,毕竟,柿子要挑软的捏嘛!”

秦烨眼中带着奇异之色,怪笑道:“你把我那被天命眷顾的小师弟,当成软柿子吗?小心一时大意的话,水洼里面翻了船去!”

曾书书愣了下,想起那颇为人所诟病的张小凡,惊疑地道:“对呀,他那么好的运气,万一真的莫名其妙赢了我怎么办?嘶!我知道了,你这做师兄的,今天与我在此山谷饮酒,莫不是就要把我灌醉,好让你那师弟再一次不战而胜?”

秦烨白眼一翻:“不喝?哼,那便把酒还我,好走不送!”

“别别,我说错了!”曾书书连忙抱紧葫芦,谄笑道,“输了就输了吧,还是喝酒要紧!”

哗啦!

秦烨、曾书书两个只觉头上一阵阴影,抬头看时,却是那水麒麟瞪着一双大眼,好奇地盯着那散发奇异气味的小葫芦。“吼~”它低沉地吼叫一声,居然流露出跃跃欲试之感。两人吓了一跳,要是教唆青云门镇山灵兽饮酒,在师门里是个什么罪?

不过水麒麟起了好奇心,两人又怎么可能执拗得过?

当即小心翼翼自那葫芦里摄取一团酒液,送到它口中去。水麒麟喝了一口,砸吧砸吧嘴,也不知是根本没尝出味道,还是不甚喜欢,打个响鼻摇晃一下脑袋,又自趴回深潭里去,直把两人吓出一身冷汗。

秦烨更是心道“好险”!

毕竟,若是灵尊也喜欢饮酒,区区一葫芦,便是再内有乾坤,又值它喝上几口?

吱吱吱!

汪汪汪!

水潭另一边,一猴一狗,闹得十分欢腾。

【096】 翌日

通天峰一处无名深谷。

月色幽幽,朗照着此处,除了水瀑飞溅之声,便显得格外幽静。

时山谷之中,潭水翻涌之间,露出一只身躯极为庞大的天地异兽。在那水潭当中,巨石上卸靠仰躺着一人,享受着此刻独自一个望月而思的宁静。

不知何时,有些醉意醺然的曾书书离开了,便是那奔跑闹腾的一狗一猴,也随之回到通天峰上。唯独他一人,孤独地留在深谷;便如也是独他一人,步入这神异世界那般。

是酒醉的缘故,还是今夜月色格外撩人?

他不知道。

但他今日确乎有些异样,变得心绪百出,亦且感时伤怀。若真要究其缘由,只怕还在今日那一场比试上。因为胜了齐昊而沾沾自喜?不不,他虽然胜了,但对于胜负之数,仍然如以前那般,并未太过执着。只是今日一胜,却让他破除了一种自新生复苏以来,他都未曾认真意识到的某种心灵之中的桎梏!

前世不可追。

但前世种种记忆,一直无声无息地影响着他的一言一行,从未缺席。直至今日——那种仿若天地命运注定般的“宿命”感,在今天崩碎了。如同敲响心中的洪钟大吕,让他浑然一震,发现原来那天、那地,那世间万物,一直都默默给养众生,从未有过变化。

变化的只是他自己!

没有爱恨情仇需要他旁观,没有传奇人物需要他见证。因为只他自己,便已然走向传奇!

望着苍穹朗月,秦烨倏尔一笑。

曾经幼稚地逃避,寄希望于天塌也有高人秉持,当他自己逐渐展露锋芒,走向众人期待之时,他才蓦地惊觉,原来自己也逐渐成为别人眼中的未来。那么浩劫之时,他能否只手擎天呢?

便是秦烨自己,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咕噜咕噜!

深谷夜风之中,也渐渐带上了一层醺然的醉意。

——

当~!

云海广场,古朴钟鸣的浑厚之音,响彻天地。

一大早,青云门的诸脉弟子,便起身赶往广场。昨日一场激烈大比留下的余韵,此时也未曾在众人之间消退。而今日又即将开始的比试,更是让诸多青云弟子期待——备受瞩目的龙首峰齐昊师兄败了,那么究竟谁才能走到此次大比最后呢?

对于这个问题,不同之人,心底有着不同的答案。为了尽早知道今日大比详情,天光熹微,东方旭日初初升起之时,便有人等在了乾字台那张众人瞩目的红榜之上。似是知晓众人的期待,长门长老早早放榜而出,仍是依着签号将四人姓名、对手排列而出,众人看过,无不惊叹交加!

那榜文道是——

大竹峰张小凡,对阵风回峰曾书书。

大竹峰秦烨,对阵小竹峰陆雪琪!

尽管一脉两名弟子进入前四,早已引得众人议论纷纷,可见了这一次对阵排比,青云门众多弟子,无不惊诧之后,期待感溢出胸臆——一个擅长“迷雾”异术,但在昨日突然爆发深厚修为底蕴,将原本众人认定的魁首人选掀落马下;另一个自第一场比试便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不仅美若天仙,便是修为道法也深如沉渊,至今为止还没有一个能让她拔出神兵仙剑。

如此惊才绝艳的两人对上,又将会上演何等吸引人眼球的大比呢?

当真让人无限期待啊!

当然了,众人之中,唯二不愿让两人过早遇上的,自是大竹峰田不易一众,以及小竹峰首座水月大师了。他们眼力极佳,自然已经看出此次大比前四之人里,张小凡乃是气运通天,偶然进入的;曾书书修为不凡,可谓一时俊杰,但相比另外两个却还输了半筹。不出意外,应该是秦烨与陆雪琪两个,分列第一、第二的。

可偏偏如此巧合,竟在第一场他俩便已然对上。

清冷如冰的陆雪琪,对此并未有任何异样波动,于她而言,乃是要取此次大比第一,对手不管是齐昊,又或者换成秦烨,对她而言没有区别。水月大师看了眼战意盎然的弟子,本欲说几句话,可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一言。

最后摇头叹息——虽说此时遇上秦烨运气不好,可相比前一轮的齐昊,倒也不算差了。

两座擂台“乾”、“坤”二字,分列两方。大多数青云门弟子,都选择了乾字台,观看秦烨与陆雪琪一战,另一边的曾书书与张小凡,顿时有些气氛寥寥,除了风回峰部分弟子,竟没有多少人留在那边。

大竹峰弟子不多,本来都想留在主擂看比试,但总不能叫张小凡一个人过去参赛吧?于是田不易一个眼神过去,宋大仁作为大师兄,只好硬着头皮起来,担负起照料小师弟的责任。亏得苏茹看破众人心思,笑着道:“小凡那边,就由我陪着他过去吧。你们几个都留在此处,今日这场比试,只怕不会比昨日的差,要用心观看,多多参悟学习,知道吗?”

宋大仁眼里闪过惊喜,却又带着歉意那般看向张小凡。一众师兄弟与张小凡说了一阵话,正要虽苏茹离去时,忽地听师娘道:“对了,你们看到小烨了吗?”

几个师兄弟齐齐摇头,其间,宋大仁答道:“师娘,昨日比试之后,我们便没见过七师弟。就是昨夜一晚,他也没有回过住处。”

苏茹闻言,秀眉微微皱起,目光转向田不易。田不易心头一跳,想起最后见秦烨的情形,有些惊疑不定,暗自嘀咕——该死,那混账小子不会误事儿了吧?

当~!

悠然钟声响起,参赛之人,各归其地。

苏茹早已带着张小凡,去了另一边的坤字擂台,可大竹峰众人处,仍是不见秦烨身影。便是宋大仁等,都纷纷着急起来,老六杜必书正要说话,却叫田不易一声斥责,当先一步便阻了其言。

蓝光一动,落向擂台,显出一道清丽无比的身影。

只是望向擂台另一边空空如也,她不禁皱了皱眉,又往大竹峰众人所在看过去。观战青云弟子,此时也发觉不对劲之处,怎么没见陆雪琪的对手呢?众人看看台上,又顺着陆雪琪的目光齐齐落到大竹峰那位矮胖师长身上。

田不易气得面上涨红:“赶紧去几个人,给我好生找一找!”

比试开始还有片刻,但被所有人如此注目的感觉,便是田不易也不想生受。宋大仁等面面相觑,连忙答应着,正要回身去找人时,忽然众多观战弟子中有一处起了一阵喧哗,接着竟是让开一条道来。

其他之人见状,连忙往哪儿看去。

来人正是秦烨。

只见他一身蓝色衣袍,长发束冠,腰间挂着一个翠玉葫芦,携昨日大胜之势,本来有一股让人不可小觑的威严。可不知今日怎地,他面上一阵异样潮红,双目之中尽显朦胧迷离,神态颇为奇怪,尤其行走之间,脚步居然踉跄,有些年轻的青云弟子对此摸不着头脑。

不过年长些的,一眼便看出其神态来由,不禁尽皆哗然!

“咦,什么味儿?”

山风吹拂,带来一阵香醇陌生的味道,引来年轻弟子的惊讶好奇,却被旁边的师兄、师长,一巴掌拍在脑袋上,斥道:“小孩子不要多问!”

再观田不易时,一张脸沉地能挤出水来。

若是此刻其心中所想,唯有一事,那便是跳将起来,把那不知好歹的不肖之人,狠狠揍上一顿,要十天半月起不来床的那种!

好半晌,方才等到秦烨爬上擂台。

陆雪琪虽然潜心修炼,少经世事,对喝醉酒还是看得出来。望着对阵之人满脸醉态,不由俏脸生寒,隐隐生出一股怒气来。不过,只一瞬之间,对面那看似连站立都身形踉跄之人,目光落到她身上时,眼中醉意居然如潮水般消退,露出一双灿若星辰般深邃的眼眸!

“岂有此理!”龙首峰苍松道人,猛地一拍身边座椅,他身为青云门执掌刑罚长老,最是看不惯种种违逆之举,当即便道,“身为玄门弟子,竟擅自嗜酒,如此之人怎能担当大任?掌门师兄,应立即取消此子比试资格,将其交付刑罚堂处置!”

“苍松师兄未免危言耸听!”却是田不易护短地道,“秦烨不过是昨日大比真元损耗太大,服用了本脉师长流传下来的滋养灵酒罢了。苍松师兄要定他罪过,莫非是想定他服药过度之罪?”

苍松道人眉头一拧,冷冷地道:“胡搅蛮缠!青云门自有门规戒律,岂能由你信口胡言?”田不易哼地一声,也冷下脸来:“那倒要请问一下师兄,秦烨所作所为,究竟犯了门中哪一条戒律,哪一条门规呢?”

“够了!”

掌教道玄真人一句话,顿叫争执不下的两人偃旗息鼓,齐齐向其行礼赔罪。与此同时,田不易心中也不禁提起来,颇为担忧地看着道玄真人。不想道玄真人目光平静如水,往两人脸上一一看过,居然只是摆了摆手,说了声:“开始吧。”

乾字台监管长老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掌门师兄乃是在对他说话。

于是一声钟响之后,众人瞩目的一场比赛,就此开始!

【097】 天琊

当~

“陆师妹,久仰了。”

擂台之上,陆雪琪秀眉微颦,望着他。她并不能听出秦烨简单一句话里,所蕴含的某种难以言说的感怀。他对她的久仰,却是来自铭刻记忆里的前世。清冷如冰的陆雪琪,并未回应他的话,秦烨洒然一笑,并未介意。

听着比试开始的钟声,秦烨却环顾台下一周,方才目光回转。

到了此时,他双目里蕴含的熠熠神采,已经与先前绝然不同:“陆师妹,你我皆是身负师门所望,值此同门瞩目之下,正应全力以赴,分个输赢高低,看看谁才是众望所归更胜一筹之人。师妹切莫再有留手,也请恕我冒犯之举了!”

语言落下,嗡地一声轻鸣,只见昨日里大放异彩的三枚五行御令自秦烨袖中飞出,立于其身后半空旋飞,灵动无比。润润各色灵光,将他映照得神秘而强大。台下之人或许未能感觉到,但他对面的陆雪琪,却能真切地感受到一股卓然气势压迫而来,无形之中化作劲风,吹动她如雪白衣烈烈而响!

她顿时知道,眼前之人口里所言,决计不是谦虚之言,而是据实以告!陆雪琪光洁的下巴微微抬起,目光如剑,声音如断冰切玉一般,道:“秦师兄,正该如此!”

看着眼前茕茕而立,宛若面对一把锋芒惊人的绝世神兵一般,秦烨忽然放声而笑。没有人知道他为何会在此时失态,便是田不易也微微皱起眉头。可他对面的陆雪琪,却并未由此而生轻视,因为随着那一阵长笑,对手身上的其实越来越盛,便是她修为惊人却也感觉到山岳般滂湃的威压!

铮!

蓝光剑气,冲天而起!台下观战的青云门弟子,齐齐发出一声惊呼。原来随着哐一声清脆龙吟,陆雪琪手中背后那把神兵“天琊”,竟是第一次拔出剑鞘,于众人眼中显露了此上古神兵之真容!

天琊神兵出鞘,漫天的蓝色灵光如若百川归海,竟是齐齐回缩,收敛到那柄秋水般淡蓝的神兵剑刃之中。莹莹之辉,不似先前灿烂光华,但众人视之,分明更感受到一种沉寂的危险,如若荒古异兽潜伏,让人心悸!

陆雪琪昂首挺胸,持剑傲然而立,左脚微微踏前半步,秦烨顿感一股锋锐剑芒般的气机扑面而来。擂台中心处,于无形之间起了一声爆响,两股气机碰撞的劲风倒卷回去,吹得台下之人睁不开眼,连忙大步退后。

至此之际,许多人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两人之间的对决,已在无声无息之间展开了!

秦烨满眼欣赏,朗声道:“陆师妹,小心了!”

倒不是他故意做作,非要提醒一声。实是以他奇特体质,又饮了一夜之酒,道法施展只怕比昨日更甚一筹。陆雪琪修为虽高,但若因为他醉酒而心生轻视,恐怕会连自己真正实力都发挥不出,便要落败!

那一声之后,陆雪琪只觉站立周围,忽地起了一阵法力波动,心中凛然瞬间,持剑当身,便听“轰隆”几声爆响,三条水蓝之色的蛟龙破开擂台,发出奇异的清啸,而后身躯齐齐一动,向着陆雪琪撕咬过来!

“断!”

一声清叱,陆雪琪剑随人动,看在众人眼里,便只见寒光一闪,三条威势不凡的水蛟居然就此断开两截!台下观战之人,无不大声喝彩,齐齐赞叹!与众人乐观不同,陆雪琪却亲自试验了水蛟威能,心中一沉——因为对面之人施展如此道法,居然连手诀都未曾打出!

对于水蛟未能建功,秦烨自不会意外。

那本就只是试验此时,自己对水法掌控而为,陷入那奇异的状态之中,秦烨当真觉得自己即便不使用水行“雾隐令”,也能使出许多大威力的道法。再有水行至宝加持的话,更是如鱼得水了!

水蛟被斩断,落下时成了几滩再无用处的流水,因为其中的真元法力已经被陆雪琪剑气湮灭。然而秦烨几乎在水蛟被斩断的同时,几个繁复手诀打出,那刚刚落下的流水像是被注入了灵魂,居然瞬间合拢一处,又自凝出一道更大的龙形前半身,龙爪一挥,发出破空锐响攻向陆雪琪。

若是对手放松警惕,如此突然一招恐怕会有奇效。

但陆雪琪昨日看过秦烨比试,自秦烨出手,知道对手并未因为醉酒而实力受损时,便打起万分精神,哪里会生轻视?便见她身形灵动飘飞,闪过龙爪撕裂,而后舍身直入水龙近前,长剑绽放豪光,竟是一剑破开水龙之躯,剑光凛凛,直指秦烨而来!

她乃是精修剑法一道,比起齐昊使用仙剑“寒冰”的凝冰异术,她的剑法更加纯粹,威力也更大!便见她秀发飞舞,一路剑光所指,皆是摧枯拉朽,秦烨凝形的道道水法异术,皆被陆雪琪凭借神兵“天琊”斩开,只片刻时间,她就闯进秦烨身前,而后飞身而起,半空里仿如响起神兽怒嚎,劲风烈烈之下,一道逼人眼球的灿烂光华,直斩而落!

水行道法——斩破!

蓝色护体灵光——斩破!

便是秦烨招出的那一套“天罡甲”,居然也在那一剑之下失去了光彩!

——厉害!

秦烨叹息不已,暗道果然不愧是陆雪琪,仅是毫无花哨的一剑,便叫他诸般防御之法尽皆破开!忽地脚下感觉一阵晃动,连忙飞身而起,只见昨日大比之后便修复完整的乾字台,那一根根合抱之木搭建的巨型擂台,居然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而后哗啦啦一阵响坍塌损毁!

看那擂台巨木断裂处,一道道平整无比的切口,却是陆雪琪仗剑而来时,逸散剑气便将擂台拆毁!

擂台下。

一众青云门首座、长老端坐观战的区域里,与大竹峰田不易和小竹峰水月大师两个当事之人不同,接受了此次大比失利的结果,其他诸脉的首座、长老,看那擂台大比反倒心境淡然了下来。

苍松道人虽只是沉着一张脸,默默地观看,可朝阳峰商正梁、天云道人等人,见了那擂台两人惊艳表现,忍不住品评起来。见了陆雪琪凌厉无比的剑法之后,商正梁点点头,扶着长须赞道:“此女一手剑法之利,虽有神兵‘天琊’加持,但以我观之,只怕青云门年轻一辈弟子里,能达到如此地步的没有几个!”

天云道人也道:“不错!之前我还以为,她虽然一路大比表现出色,今次恐怕会败在大竹峰秦师侄手里。但看她如此剑法修为,想来又是一场龙争虎斗,让人期待啊!”

风回峰首座曾书常,奇怪地没去看自家儿子比试,闻言不由道:“你俩一唱一和,莫非忘了秦师侄昨日那威能奇大的一式道法?”

商正梁与天云道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

商正梁道:“你呀,莫非近来年纪增长,便渐渐老糊涂了?我们青云立派千年,为何门下弟子多是以御物为住,道法为辅?正是因为道法威能虽然绝强,却不能长久,秦师侄那一招的确让人惊艳,可观他昨日施展,分明耗费极大。若非确信万无一失,他敢轻易施展吗?若是一式道法落空,岂非给了对手决胜之机?”

“是啊,”天云道人点头,“反观小竹峰陆师侄,御物修剑,坚韧可久,亦且招招剑法皆让对手无法忽视,若是对峙下去,反而陆师侄更占优势!”

曾书常叫两个同门抓着一点言语失误,便大肆训斥一番,弄得他很是懊恼,偏生连那个人所言又没错漏,只好强自哼地一声,不去理会。田不易与水月大师两个,自然也把他们的话听在耳朵里。与两人的乐观不同,水月大师冷着一张脸,默默地看着台上。田不易下意识往水月大师望过去,却被冷冷地目光掠过,大感无趣,又自看向擂台。

苍松道人背后站立着齐昊。

他没有认真看过一场陆雪琪的比试,可今日静心观战,却在陆雪琪的剑法之中,收获了不少启发,惊觉原来自己平日练剑,仍有不少缺漏。虽然他也自信,自己的剑法不比陆雪琪差,但仅仅是让一个后继之人媲美,也足以让他深思了。

——难怪青云先祖传下一甲子一次的“七脉会武”!诸脉弟子大比,受益者可不止上台之人,观战者同样能获益无穷,往昔我只顾争抢取胜,却是走了歧途!

其他青云门观战弟子,更是惊讶于两人比试,居然只一开场,便到了如此激烈的地步。且不说个人之间,皆有不同观战体悟。回到擂台,因为擂台损毁,比试的两人只得凭借法宝凌空而战。

此时秦烨的水法之中,已然带上了淡淡鎏金异彩。

可即便如此,陆雪琪仍然用她那惊才绝艳的剑法,叫秦烨见识了什么是真正的剑法天才!只以法宝威能品质而论,秦烨三枚御令,皆是天地奇珍炼制,并不会比陆雪琪神兵“天琊”差。但因为两人所走路子不同,陆雪琪手上的神兵,经过两任主人“神炼”,越发灵性通透,再加上“天琊”乃是仙剑,全然进攻的法宝,施以绝世剑法之后,当真不可匹敌!

更别说陆雪琪的修为,还在秦烨之上!

天琊神兵在陆雪琪的手上,带给秦烨的压力,丝毫不比昨日齐昊带给他压力弱!秦烨对局势把握十分清晰,他知道僵持之局,对他而言是并不利好的。因此两人之中,若要变招,必须得他抢先一步才行!

故此,两人法诀再度碰撞之际,秦烨打出一个繁复手诀,那水蛟之中,忽地有其中一条张开阔口,吐出一颗经晶莹剔透的水球!

陆雪琪十分敏锐,她感知到那水球之中隐隐藏着法力波动,想也不想,便仗剑冲天而起。秦烨操控水球爆发出一阵迷雾,却无法阻止她直入高空,只得再度变招,水雾凝形,化作一道道蓝金色水索,困缚而下!

陆雪琪长剑横在身前,蓝色剑光化作光幕,将她护在其中。

另一边,秦烨却知道,仅凭如此一招绝对困不住剑法犀利的陆雪琪,趁其受困片刻,使出目前而来最强的一招水行道法,便见一道盘龙虚影缓缓凝实,而后回缩在他身后,双手相合,结成道家“虎”印——

正是“水龙吟”之法!

台下端坐的水月大师,冰冷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担忧。

然而,就在此时!

如同荒古传来了一声悠远的兽吼,道道蓝金水索困阵之中,陡然亮起一道百丈剑芒!却是陆雪琪觉察自身危机,毫不犹豫使出至强剑法,那剑芒冲天而起,周遭水索如同遭遇不可抵抗之力,纷纷崩碎成雾,又霎时泯灭在剑芒威能之下!

烈烈罡风,吹得陆雪琪衣袂飘飘,蓝色剑光映照在她脸上,越发显出她飘逸出尘的绝世之姿。而后,在所有人瞩目之下,面对秦烨那一招威不可当的“水龙吟”无形威力,她竟是不退反进,清冷的脸上闪过绝然之色,毫不退避那般一剑斩落!

通天峰上的山风,一时为之静滞!

陆雪琪的剑,在半空一处无形之处定住,短暂的静滞以后,猛烈地爆响伴随着一阵让人心悸的碰撞劲风传开!亘古的通天峰,好似在两人的碰撞当中,突然震抖了一下,许多实力低微的青云门弟子,竟在此碰撞里脚下一软,跌倒在地。两两相视间,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骇与难以置信!

一瞬,又像是永恒。

陆雪琪如同遭受重击,携剑倒飞而退。

另一边的秦烨,同样感觉一股无可匹敌的巨力,推着他在半空往后飞了几十丈!望着远处站定半空的清丽身影,秦烨的表情与台下观战的齐昊一个模样——惊讶且难以置信!

——同样一招,竟是平分秋色?

——怎地陆雪琪剑法,似是比昨日齐昊还强?

秦烨赞叹着,只觉记忆之中的某个印象渐渐淡去,而眼前之人的身影,却逐渐凝为真实。

【098】 雷光

通天峰上的阳光,朗照在陆雪琪清丽无双的面颊之上。

她从来便是一个骄傲的人,更是一个从不畏怯退让之人。一剑未果,兴许别人看时,只觉她剑法之利,居然能与秦烨绝招相当,委实难得。可再她看来,却是无法接受自己全力以赴,仅能与人平分秋色!

是以,两人相继倒飞站定之一瞬,她便再次动了!

那是她从未展露人前的一式剑法,并无任何花哨,仅一个“快”字诀。但那式剑法,因为乃是望月台观月而舞,后有所悟,方才创出此剑,是以剑法之中蕴含着某种让人难以言喻的意蕴。

显露于外,便是惊鸿倩影一过,众人心目之中,忽地出现一种异样,好似眼前景象变换,天地迥异,竟在青天白日之下隐约出现了一处断崖,而一轮皎洁清幽的皓月正自断崖旁的山谷缓缓升起。

倏尔清醒,方才异象似是幻觉。

但众人惊醒四顾,都看到其他人脸上的惊诧之色!

秦烨乃是在刹那间心中警兆大作,而后反应过来的。他未曾想到还有如此快绝之剑法,以电光火石、疾若流星之语,皆不能形容其分毫!因为剑光过处,他只来得及下意识凝出一道巨阙剑气斩出,那是他修炼最久,早已成了本能的“凝剑诀”。

剑气激荡而去,却只能造成微不可查的瞬间迟滞。

似曾相似之景再度显现,真元护体破开!

天罡战甲破开!

摧枯拉朽,一往无前!

那一剑,像是要将整个通天峰也随之斩开一般!

大竹峰众人的心瞬间被提了起来,从未想过这一场比试竟有这么多的波折!更未曾想过那位清丽绝伦的女子,竟然如此锋芒难当!

好在,最后之一刹,他们看到了秦烨体表浮现一层似蓝非蓝、似金非金的护体之光。但那力道奇大的一剑,仍是将秦烨如同巨石坠地那般斩落,轰地一下栽入擂台断裂的巨木之中,扬起一阵石屑尘土,遮蔽了观战之人的视野!

哗!

通天峰上为之沸腾。众人心中又是诧异,又是惊奇,更有着某种异样的期待——莫非,昨日大发神威之人,今日竟会败在那如若九天仙子一般的人剑下吗?

但陆雪琪不同。

她感觉到自己那一剑,恐怕未能如同预想那般创伤对手。可如果这也不行的话,剑法之中还有更胜于此的剑诀吗?似是犹豫,但又只一瞬便做了决断!神兵天琊轻啸,陆雪琪持剑化作蓝光射入九天之上,烈烈罡风大作,她在那狂风之中站定,任凭风力如刀,却分毫不愿退让!

她昂首,望向九天之上。

陆雪琪面如寒霜,手中神兵天琊直刺苍穹,竟是在半空里踏行七步,脚踩七星方位,一瞬之间,她玉颜再无一丝一毫之血色。

那一瞬,风,似也停了。

那一刹,声,似也静了。

天地之间,只能听到她口中低吟古咒之语——

“九天玄刹,化为神雷。”

“煌煌天威,以剑引之!”

轰隆!

低沉的呼啸,仿若从天边传来,回荡在通天峰上。

片刻时间,原本晴朗的通天峰刹那间黑了下来,天际突然出现的乌云翻滚不止,电光烁烁,雷声隆隆,天地之间一片肃杀,狂风再度大作!

地面之上,上至道玄真人,下至每一个青云门观战弟子,各个脸上都出现惊骇莫名之色,齐齐从椅子上站立而起,望着那九天翻滚墨云之下的人影,而后又一齐转向小竹峰水月大师。田不易最是神色复杂,不想昨日掌教真人才提及青云无上道法,今日居然便亲见了!

水月大师一脸淡漠,没有理会任何一人。她的眼中带着浓浓地担忧之色,看向狂风中站定的弟子。

因为至此之时,一道深奥幽玄的蓝金之光,自那擂台废木之中拔地而起,直指那一道雷光之下的人影!

自“金水融灵”,秦烨便感觉自己体内的真元,不再是奔腾流动,而是直若燃烧那般灼热无比,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耗着!昨日之战,他只借此使出一招“龙吟破”,便没了再战之力,融灵之法一出,若不能速决,他便真要败了!

何况此时,陆雪琪引“九天神雷”之威,孰胜孰败,岂有定论?

俯瞰身下急速接近的对手,陆雪琪面无血色,手中天琊竟似山岳般沉重。她的心中有了几分急切,可青云门无上道法,岂是那般轻易便能掌控的?隆隆的雷光尚未落下,但陆雪琪却感知到自己布下的防护屏障,已在对手冲击之下轻易破开。

她的防御,从来都是进攻。

至此之境,陆雪琪方知进退两难!

秦烨周身,皆被那蓝金光芒遮蔽,熠熠光华之中,陆雪琪只能看见对方一双沉凝如渊的双眼。她银牙轻咬,面色煞白,映着天际烁烁雷光,竟有几分凄美之色。她是个骄傲之人,可越是骄傲的人,便越难以说出认输的两个字来。

望着眼前倔强之人,秦烨不知为何,心中漾起一种异样。

“陆师妹——”

秦烨想说点什么,却觉得此时任何言语都显苍白,只余一声轻叹——陆雪琪其人,实是太过骄傲!便是擂台取胜,她也要如以往那般正面碾压,方觉堂堂正正。便如前世,对阵张小凡之际,以她玉清八层的高绝修为,在察觉张小凡法宝异样之后,若是不选择与之法宝正面对决,只游走其间,初入御物境的张小凡,又能御使法宝战斗多久?

面对张小凡如是,面对远甚此时张小凡的秦烨,亦如是。

若她不在此时强自使出尚未完全掌握的无上道法,以其剑法之利,身法之迅,秦烨若不能寻到一举战决的时机,拖延下去,他觉得自己取胜之机有些寥寥,毕竟修为上仍有不小欠缺。

可若不如此,反倒不是陆雪琪了。

——就这般,胜了她去吗?

——又或者如同曾经张小凡那般?

轰隆!

浓墨乌云之中,一声雷鸣炸响。

煌煌苍天之威,震慑人心!

但秦烨,却忽然在这一声雷鸣之中,抬起了头来,望向那乌云边沿闪耀的雷光。一眼回望,对上那双清绝秋水双眸,九天层云之下,那到蓝金光芒中陡然传来一阵豪迈大笑,众人惊愕眼神之中,原本应该就此结束此次比试的豪光,居然飞身直上,竟是朝着熠熠雷光而去!

他,要做什么?

通天峰上所有人,心里均是浮出此问。田不易片刻的惊喜,转为一阵惊愕;水月大师脸上的担忧,也凝出奇异之色。田不易最是懊恼,暗道莫非那混账小子,当真酒喝得多了,醺坏了脑子?

唯有离他最近的陆雪琪,读懂了秦烨最后一个眼神,她煞白的脸上片刻怔然,猛地开口道:“你——”但已然来不及了,三道纷飞法宝灵光,齐齐迸发出精粹元力,注入秦烨体内,其左右双手之间各自擒握的光芒,恍若星辰般闪烁!

此时没有人能从如同烈日般耀眼的光晕里,看清那长笑之声里,冲向九天惊雷的身影!

——你有你的骄傲,我有我的原则!

——即是要赢,也要赢得无可争议!

如此绝然,却又有些天真。

煌煌神雷,恍若受到挑衅那般,翻涌层云之间,积聚许久的天地之威,蓦地化作一道木桶粗细的电龙轰然落下!

“哈哈哈哈哈!”

三道精纯的法宝元力注入筋脉,立时化作最激烈的真元,而后在运转之下燃烧,化作手掌之间越发凝实的属性威能。只是多了火属性元力,虽刹那冲突,便让他忍不住吐出一大口鲜血,但却在激荡的道法光芒之中湮灭!

——试问只手擎天,能够做到吗?

面对恍如压迫到了魂灵深处的天地之威,秦烨长笑不止,竟是不退反进,背后盘龙虚影一闪即逝,一道已在昨日惊艳众生的光柱,毫不逊色九天之间的落雷,倒迎而上,竟是与那神雷在云层之下碰撞!

距离更近的陆雪琪,分明从那蓝金光芒之中,看到了一丝浅浅赤红之色。

片刻静滞之后,狂风大作!

恍若九天倾覆的一声巨响,震得通天峰众人尽皆变色。那烈烈狂风,更是吹得众人无法站定,便是骄傲如陆雪琪,也轻咬银牙,望了一眼那如同多出一轮曜日般刺眼的光芒,御使天琊神剑落下云天。

龙吟融灵之光,与九天神雷,也不知对峙多久!

青云门心神震慑的诸多弟子,忽然感觉眼前一亮,黑暗的天空下突然多了一缕灿烂炙热的太阳光束。一抬头,惊愕发觉那天上翻涌的乌云,不知何时竟被打穿了一道孔洞,露出原本晴朗的天空来。这就像是起了一个头,那笼罩了通天峰的层层乌云里,隐约中似有一声不甘的雷鸣之音,接着道道温暖太阳光束,如同一把把利剑,纷纷刺透天际的乌云,重新照耀到通天峰上!

青云门弟子为此钦服赞叹,多是仍陷入震撼之中,没能回转神来。

周遭狂风息减,有敏锐之人立时觉得熟悉的环境似有变化,环顾一周云海广场,望着那重新出现在晴朗阳光之下的一块块整洁光亮的汉白玉,蓦地反应过来,惊呼道:“广场的云雾怎么散了?”

有听到他言语的,连忙往周围一看,果然,那终日被淡淡薄雾笼罩,使得置身广场如若仙境的所在,竟平生头一回露出了其间真容!一块块平整的汉白玉,映着阳光闪烁熠熠光彩,耀眼夺目,分明又是另一番众人未曾见过的景致!

但是,那个胆敢直面天地之威的人呢?

青云弟子纷纷抬头,碧空万里之深处,一个身影如折翼瑞鹤,自那云雾之中跌落而下!

“老七!”

“七师弟!”

“七师兄!”

大竹峰宋大仁、田灵儿等见此,无比担忧失色,连忙抢出队列,也顾不上比试是否结束,直往那叫众人挂念的身影而去。只是众人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哼了句,却是比他们更快,矮胖身影化作虚幻之影飞身而上,接住了那从天际跌落的某个胆大妄为的小子!

此时秦烨的模样,实在狼狈!

只见他周身多出都有焦黑痕迹,左面头发卷曲,脸上口鼻之间的鲜血不住肆流,短短时间便染红了胸前衣襟。但是,落到田不易手上的秦烨,望着那天边重新出现的阳光,居然笑得十分灿烂——

“师父,原、原来,我真的可以做到的”

田不易沉着一张脸,内心之中竟隐约生出后悔,觉得不应在比试之前诱导、逼迫其擂台争胜。当即也不说话,只捏开他的嘴,自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拔了塞子,也不管那丸药珍贵只顾往他口中倒去。

“——唔、唔!”

“——师父,弟子也要学这招——”

“闭嘴!”田不易斥了一声,待其吞下大竹峰秘制的“小黄丹”之后,右手并指急速点出,其波动不已的气势,顿时舒缓不少。

陆雪琪反手握剑,怔怔地看着某个人。忽然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却是水月大师伸手拉着她,有些担忧地道:“雪琪。”陆雪琪回身望了一眼恩师,水月大师从她脸上,看到了平日从未见过的茫然与迷惑,好一会儿之后,种种异色方才化作复杂地叹息:“师父,弟子、弟子败了。”

水月大师也看了不远处某个矮胖之人两师徒,一时默然,只是握住陆雪琪的手,越发用力。

轻盈的云雾,慢慢从不知名处,又弥散到了云海广场。

暖暖太阳朗照,山风轻轻吹拂,不远处的山谷沟壑之间,瑞鹤长鸣,灵禽飞舞。一切好似从未有过变化,天地生灵仍然那般悠然自若,云淡风轻。

但所有青云弟子都知道,今日,或者说前四最受瞩目的一场比试,已然落下了帷幕。

乾字台监管长老本来有些头疼,以秦烨力竭之态,应该判其无再战之力,输了比试的;可事实究竟若何,所有人又都看在眼中。正自两难时,小竹峰传来讯息,言说陆雪琪已自认不如,承认此战已败。

虽然倔强如她,哪怕最后一刻也不肯放弃。

可同样骄傲如她,又怎会愿意接受不实之胜?

早在秦烨突破她护身屏障之时,她便已经败了。败即是败,胜就是胜!岂能因区区一场胜负,使我道心蒙尘?天琊归鞘,陆雪琪目光最后望了一眼那双让她印象深刻的眼,回首转身,白衣胜雪,飒沓而去。

【099】 落幕

因祸得福。

此次受伤之后,竟是使得秦烨在七脉会武大比期间,通天峰居住用度紧张时节,竟得到单独一间静室休养。师父、师娘一齐来看望过他,虽然今天胜了,但最后冲动之举却引来两位师长的齐齐责备训斥,言语虽厉,其间关切之意溢于言表,秦烨也只能老实地低头受教。

“小子,”田不易虚着眼,忽然问道,“你老实说,先前明明已经胜了,为什么偏偏还要对抗九天雷击?”

秦烨虽惊不乱,显然心中早有腹稿,但仍然还是略微思忖,回答道:“师父,您也知道弟子酷爱道法真诀,遇上陆师妹施展如此奇术,怎能不见猎心喜?当时也没想那么多,便是想凑近些一观究竟。再有的,乃是弟子认为,修真炼道本就是夺天之举,更应迎难而上才是,到不想最后高估了自己实力,引得师父、师娘担忧,实为弟子之过也!”

“哼,”田不易看了秦烨这么些年,哪里还那么好骗?听他冠冕堂皇之言,忍不住白眼一翻,斥他说,“胡说八道!我看你小子,是觉得那样取胜,乃是趁敌之危,赢得不够精彩吧?与人对阵之际留手,莫非你也如其他青云弟子那般,迷上了那小竹峰——”

“不易!”

话未说完,却被苏茹打断,田不易也知自己失言,止住话头,哼地一下没再说话。苏茹无奈地看了自家丈夫以及让人头疼的弟子,有心想说他们两句,但熟知二人心性,皆是道心稳固之人,一时也未必听得进去。

美眸流转,苏茹目光终是落在弟子身上:“小烨,同门竞技手下留情并无不可。你想要赢得堂堂正正,为此涉险冒进,也并非不能为之,只是你要记住了!”说到此处,苏茹的神色也肃然起来:“你在切磋之时留手,乃是谦虚美德体现,师娘为你叫好!但万万不可将此习惯,带到了青云山以外的地方去,尤其是诛邪除魔!须知,同门会记你留手情谊,但你跟邪魔外道讲道义,他们却不会领情,受其反噬不说,甚至还会嘲笑你天真幼稚,是以断断不能留有余地,知道吗?”

秦烨心中一凛,张了张嘴:“师娘,我、知道了。”

苏茹温婉一笑,欣慰地拍拍他肩膀,柔声道:“你小师弟今日与风回峰曾书书的比试,最后力竭败了,明日便是你同他最后一场比试,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曾书书赢了张小凡?

秦烨愣了下,既感到意外,却实是在情理之中的事儿。

想起原著轨迹,再想想此时际遇,没想到当初曾书书一言“不愿过早与你遇上”,竟是一语成谶,两人居然在此次七脉大会的最后一场方才碰上!

“师父、师娘,”秦烨定了定心神,保证道,“明日弟子必会尽全力,为您二位争光!”

苏茹脸上露出满意笑颜,不想田不易却开口道:“明日比试,你要想死的话,就继续用你那招‘五行融灵’吧!”苏茹嗔怪地瞪他一眼,让他不要再说话,明明一句关切之语,从他口里说出却意味奇怪。

“别在意你师父的话,他也是想关心你。”苏茹笑着道,“你今日伤到了经脉,虽然不严重,但却禁不起再如今日这般透支。风回峰曾师兄独子的天资修为,师娘也曾有过耳闻,若是明日不敌的话,便是认输,我与你师父也不会责怪于你的!”

秦烨心中溢满了温暖情谊,正要说话,谁想田不易听了苏茹之言,不乐意了,怒道:“认输?他敢!好难得我大竹峰除了个勉强过得去的人才,若是在临门踏出一脚时输了,不得让曾书常、商正梁几个笑话死?我告诉你——”

房间之中,蓦地出现一股肃杀冷意,以田不易数百年深厚修为,居然在那冰冷之中矮胖之身都不禁抖了一下,回身便对上苏茹直欲杀人般冷冷的目光,顿时言语一滞。又看一眼旁边故意偏过头去,装作不知的弟子,脑中思虑急转,却终究抵不过那静默无言的目光,不由一阵气馁,一甩手转过身去,懊恼道:“行行行,你说,你说!”

“嘎吱——!”

房门打开。

守在外面的宋大仁、杜必书等,本来极为在意七师弟比试过后的伤势,但迎面逢上师父田不易板着的一张脸,却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硬是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唯有田灵儿,嘴角勾起一丝笑意那般,偷偷地往他脸上打量,也不敢出言相问。

田不易见了众人模样,哪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张老脸越发阴沉,连说话招呼的兴致也没有了,袖子一甩,八字步也迈不开,只愤愤而去。

而后苏茹走出房间,宋大仁、田灵儿等一齐围拢过来。

“师娘,七师弟伤势怎么样了?”宋大仁当先便道。田灵儿也比他们知晓内情多些,倒不怎么担心,只是满脸好奇地望着苏茹,问道:“娘,你刚刚做了什么啊,怎么爹爹那么快就服软了?”

“啪!”

田灵儿“哎哟”一声,却是额头上挨了苏茹手指一点,便听她笑骂道:“就你机灵,也不关心关心你师兄?”随即又将目光转向其他弟子,笑着道:“小烨他伤势没有大碍了,你们师兄弟自己去看他吧,记得别吵闹到太晚,明日还有一场比试呢。”

众人恭送苏茹离去之后,便齐齐进了秦烨休息的房间。

“老七!”

“七师弟!”

宋大仁几个虽然嘻嘻哈哈,但对秦烨的关切却是情真意切。虽然他们从苏茹口中听了秦烨伤势无碍,但此时见他面色苍白地盘坐在床,仍然忍不住争相慰问。秦烨心中感动,对他们诸多言语关切,都一一答复。

关心过后,一众无良师兄的话题便被带歪了。

有聊起今日大比见闻的,有说起张小凡那场与曾书书比试的,更有如杜必书、吕大信之人,居然羡慕起秦烨因祸得福,得到独处一室的待遇来。众人说着说着,便说道明天最后一场大比。虽然诸位师兄、师弟,田灵儿等都被淘汰,可对于明天最后一场比试,仍显得兴致勃勃。

便听田灵儿道:“小师兄,你现在伤成这样,明天的比试岂不是便宜了风回峰那个曾师兄?”二师兄吴大义也道:“是啊,老七。你对明日的大比,有信心吗?”杜必书见此之状,顿时来了兴致,笑着道:“诸位师兄、师弟,要不咱们就——”

话没说出口,便遭到一众师兄齐声道:“住口!”

宋大仁没理会杜必书,却是把张小凡让出来,道:“小师弟今天同那位曾书书比过一场,要不让他给老七说说情形吧?”

可此时的张小凡,仍然有些木讷,虽然步入御物境,但不管是眼力还是修为,都有诸多欠缺之处,能够获取两场大比的胜利,都是靠着法宝之利。众人瞩目之下,张小凡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只是些“曾师兄道法修为,远甚于我”之类的谦辞,叫人一阵无奈。

秦烨见他们对明日的比试这般上心,思忖片刻,便不再瞒着他们,道:“我与曾师兄平日便有交好,也知他修为不凡,与我相当。以理而言,我此时受伤应该不敌曾师兄才是,不过,对于明日的比试,非是我自大,在我看来有七成取胜之机!”

郑大礼惊呼道:“七成?那岂不是赢定了?”

何大智虽然人聪明,但在修行一道上,却欠缺不少,当即追问道:“老七,你给我们详细讲讲?”

秦烨笑着道:“其实也没什么。曾师兄虽然修为不弱,但他之所以取胜机会不大,乃是他缺乏一门或者几门能够定鼎乾坤的无上真诀罢了。”

何大智越发疑惑:“可是,师父、师娘常给我们说的乃是‘修为为要’,怎么到了你这儿,反倒是威力奇大的无上真诀成了决胜的关键所在了?”

“修为自然还是最为重要!”秦烨正色道,“只是,在修为不能拉开质的差距时,一门无上真诀,便成了至关重要。”

对阵陆雪琪时,秦烨还曾惊诧于她剑法之深,居然连自己修炼了好几年的道法绝招“水龙吟”,也不能赢她半分。初时还有些郁闷,可此后回想,却深感庆幸,若是没有他那几年里从未间断的苦修法诀经历,哪怕同样修为,秦烨也觉得自己没有站到对手身前的资格。

这,便是一门无上真诀之威!

但同样的,修为也极其重要。便如今日,相同一式“神剑御雷真诀”,若是以师父田不易那般修为使出,他恐怕没有半分幸免,就要被劈做飞灰了!甚至于,到了田不易那等修为,不使用各种威能奇大的真诀,一举一动也足以惊天动地。

故此秦烨才言,虽然此次大比真诀绽放各种异彩,但修为仍然是第一位的!

翌日。

此次给青云门上下,从首座、长老到普通弟子,都留下极为深刻印象的一次七脉会武,终是在钟磬回荡之声里,落下帷幕。最后一场秦烨与曾书书的大比,仍然激烈非常,各式真诀道法齐出,看得众人异彩连连。

但奇怪的是,众人心里不知为何,仍然觉得这最后一场大比,却比不得墙面两场来得震撼人心。有些修为高的老练弟子,更是直言评价说“激烈有余,震撼不足”!果然观了前两场“沧海”一般的比试,再看其他,却有些“难为水”了。

曾书书与秦烨乃是私底下的好友,但擂台之上,两人却从无半点相让。

本来曾书书觉得昨日秦烨受了重伤,今日自己捡个便宜,颇为不好意思。可一番交手,他才发觉原来秦烨可不止是会几手惊艳于人的绝招,哪怕只是“寻常”道法,带给人的压力也极为沉重。尤其他御使三系法宝,金行防御,水行变幻,火行猛烈,三者组合交错,打得他眼花缭乱,竟对受伤之后的秦烨,也有些束手无策!

到了如此时候,曾书书平生头一回对自己修炼不够刻苦而后悔,要知道这最后一场比试,所有青云弟子都在此观战,自己本想展现一番不凡风采,引来诸多师妹赞叹欢呼。可现实却给他当头棒喝,如此被压着打得抬不起头,谁还能记得住他?

至此方才知晓,另外两个几乎能与他平分秋色的对手,究竟有何等分量!

当~!

钟声回荡,曾书书苦笑之后,又洒脱拱手认输。

擂台上,只剩下秦烨一人。

迎着通天峰朝阳,站立台上的他,接受青云门所有弟子欢呼喝彩之声,他的内心之中究竟作何感想呢?

没有人知道。

但可以肯定,决计不会平静如水!

兴许也如初升朝阳那般,浓烈而炙热呢。

青云门所有弟子,在听了一番掌教道玄真人教诲之后,此次七脉会武,就此结束。这几日之间,青云七脉弟子聚居一堂,见证参与了一场盛会,有人从擂台比试中受益,有人从观战之中发悟,也有许多人相互之间结下情谊。

但不管如何不舍,盛会仍然完结。

比试之后,秦烨叫住了曾书书,递给他一个木盒。曾书书好奇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摆放着一个样式怪异的木竹人偶,想起之前的事,曾书书惊喜道:“老秦,这便是你给我说过的‘神念傀儡’吗?”

“是‘傀儡二代’,”秦烨笑道,“在‘神念傀儡’之上升级开发出来的。送给你,希望能对你有所启发,争取早日让那日你我想象之物现世人间。”

曾书书白眼一翻:“哪有那么容易!”却又在袖子里摸索,也取出一物,道:“正好你来了,我便把此物给你。”秦烨没想到曾书书也给他带了礼物,打开看时,却是几本厚厚的古籍,最上一本封面几个古字,写着“神魔志异”。

秦烨喜出望外:“我只是提了一下,没想到你居然就把书找来了?”

曾书书得意地摇了摇扇子,道:“还不是有师兄回了一趟风回峰,我便请他帮我把这几本书带过来了。别说我,‘神念傀儡’我提都没提,你不也送我了吗?”

秦烨笑着收起古籍,对他道:“咱们同在一门,以后多来我大竹峰坐坐!”

曾书书笑道:“这是自然,我还惦记这你那没喝完的灵酒呢!”

两人相视一眼,一齐大笑。

不想此次分别,只过了不到两日,秦烨身上的伤都未曾好利索,便接到长门师兄的通知,却是掌门道玄真人谕令,让他与张小凡前往通天峰玉清观觐见掌教真人。秦烨心中一动,虽然此前便有所预料,但此时驾起金光,站在前往通天峰的云海之上,仍然心绪激动。

【10 0】 河阳

玉清殿。

道童引路,四人依次走入殿内,正是此次七脉会武擂台大比前四之人。步入殿中,当先便看到掌教道玄真人端坐首位,却也只有他一人。道童禀报一声,随即退下,四人齐声躬身行礼,称:“拜见掌门师伯!”

道玄真人望着堂下四人,微笑道:“今日让你们四人前来,是有一事,需要让你们下山历练一番。”

曾书书等人,相视一眼无不动容,唯有秦烨心中有所预计,并未感到意外。

道玄真人便把那日玉清殿上,与众位首座商议之空桑山“万蝠古窟”一事,缓缓道出,直听得四人面色肃穆,停顿片刻,让他们思虑一阵。这才接着说道:“此事关系重大,你们四人皆是我青云门下精英,所以才将此重任交付于你们。但魔教妖人行事阴险毒辣,此前亦有消息称万蝠古窟魔教之徒似有变故,语焉不详,你们前往查探,务必要小心行事!”

秦烨等四人齐声道:“是!”

道玄真人点了点头,道:“另外,此行查探魔教行踪消息之事,除了我青云门以外,还有焚香谷与天音寺门下出色弟子一同前往。你们在人前不要失了礼数,但也不可折了我青云门的气势!再有便是,你们萧逸才萧师兄早已过去空桑山追查魔教之徒,若是找到他,切记凡事便多多商量。”

四人相视看顾,深感责任重大,不敢怠慢,又是齐声称是。

道玄真人扶须而坐,目光从这四个年轻一代身上慢慢看过,露出欣慰之意,最后却是定格在大竹峰秦烨身上,招手道:“秦烨,你且过来。”

秦烨心中一动,出列走上前去,道玄真人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遭,点头道:“先前我还担忧你的伤势,不过现在看你气色,倒比之前好了不少。怎么样,能担起此次的重任吗?”

“多谢掌门师伯挂念!”秦烨恭敬俯首,“弟子伤势已然无碍,此去空桑山,弟子必定好好听从萧师兄差遣,不负众望办好此事!”

道玄真人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微笑着从袖子里取出一物,递给秦烨,道:“如此甚好,此物你收下罢。”

秦烨接过一看,却是一面古镜,形状古朴,青铜镂边,上刻龙,下刻虎,周遭八卦方位铭形,中间镜片位置有些神异,并非一般铜镜那般鎏光铮亮,反而有些灰蒙蒙看不清晰。唯有神念触及,能感知其间隐藏的某种奇异威能。

只一观,秦烨便心中有数,知道乃是此次七脉会武大比的头名奖励,便是那青云祖师曾经使用过的神物“六合镜”!

当即露出惊喜,屈膝拜下,道:“多谢掌门师伯!”

道玄真人微笑着道:“不必了不必了,起来吧。”说着向其他人道:“你们先出去吧。”

另外曾书书等三人,知道应是掌门要传授秦烨“六合镜”之秘诀,便一齐退了出来。在大殿之外,曾书书本想与陆雪琪搭话,可惜陆雪琪天生性子便清冷如雪,只站在一旁,就如同一块万年玄冰,寻常之人便是想与她接近,也被这拒人千里的冰冷给吓住了。

曾书书心中暗叹一声,却是转过身,笑嘻嘻地拍了一下望着天边出神的张小凡,把他给惊了一跳。

“曾师兄。”张小凡忙道。

曾书书笑呵呵地道:“张师弟,前几日七脉会武结束得仓促,我还以为再要见到师弟恐怕要等许久,不想只今天便又见面了。张师弟,你那灵猴小灰可还无恙,怎么没见你带着过来?”

张小凡一阵无语,却还是道:“长门师兄来传令时,师娘说此行可能有要紧之事,便把小灰留在了大竹峰。师兄若是有闲暇,可以往大竹峰去看它——”说到此时,他蓦地反应过来曾书书也是要与他一块儿外出历练,不由言语一滞。

曾书书哈哈笑道:“张师弟说得有道理,闲暇之余,的确应该往你们大竹峰去一回!”

两人说笑之间,忽地听到身后脚步,转身却是秦烨面露思索那般走了出来,看到殿外站着的三人,收敛起思索之事,笑着往三人招呼。

曾书书与他早已熟络,立即便凑了过去,好奇地道:“喂,老秦,掌门师伯传给你的‘六合镜’是不是很厉害?”

作为此次大比头名的奖励,“六合镜”之名早已传遍青云。此时曾书书说起,旁边张小凡也走过来,便是站得远些的陆雪琪,闻言也把淡淡的目光转到这边。秦烨知道他们肯定好奇,也不遮掩隐藏,手掌摊开把那“六合镜”露出来,递给曾书书:“你想知道,便自己看看呗。”

曾书书出乎意料地有些不好意思,犹豫地道:“这、不太好吧?”

他虽然平日里颇有不着调之处,但修行之中的一些忌讳却十分清楚。似法宝、真诀之类修士隐秘之事,非得亲密无间,才能分享。不过秦烨一身实力,大多都在道法之上,法宝器物虽然也十分紧要,却不似“御物”一道那般,轻易不能示人。

秦烨笑着把“六合镜”放到曾书书手上,道:“六合镜乃是我青云门至宝,其妙用威能不必我多说,作为御物修士一生‘神炼’主修至宝绰绰有余。真要说起来,此物落在我手里,有些明珠暗投了。既然你们好奇,那便都看看吧。”

曾书书见他如此说话,终于不再拘谨,又听他最后言语,白眼一翻,发自内心地道:“所以啊,你就是咱们青云门最大的怪胎!”而后双手捧着古朴六合镜,细细观摩。他没有操纵六合镜之秘诀,观摩法宝,只能全凭眼力,不过即便如此,六合镜上种种神异,仍然让他看得时而思索,时而赞叹,大为受益。

片刻之后,曾书书将六合镜递给张小凡:“张师弟,该你了。”

张小凡谢过之后,也接过六合镜看了一回。只是他此时眼界不高,对六合镜的观摩心得,完全不如曾书书,看过之后,张小凡悄悄往不远处陆雪琪望了一眼。本来欲要就此把六合镜交给陆雪琪,可最终竟摄于陆雪琪如霜眼神,愣了一下,又把六合镜还给了秦烨。

如此种种,秦烨看在眼里。

思及前世往昔,他不由心中感叹。没想到曾经大比擂台结缘的两人,今世之中,居然没有半分交集。

“陆师妹,”秦烨手握六合镜,走到她身前,无视了她那让人骨子里发凉的冰冷气质,笑着道,“此物颇多神异之处,给人启发,请师妹也鉴赏一二?”

陆雪琪清冷目光从他身上看去,只是淡淡说了声:“多谢师兄。”也将那被众人引为至宝的六合镜,鉴赏一回。

时有钟磬之音袅绕回荡。

秦烨对其他三人道:“好啦,此处乃是山顶,除了掌教首座以外,其他弟子都不能再次御空,我们下到云海,从那儿飞往河阳城吧。”陆雪琪面无表情,张小凡露出些向往期待,唯有曾书书一人,最是欣喜热切。同着秦烨一齐在前,大步下到碧波潭。

秦烨看了一眼宁静无波的碧潭,朗声告别一声。

碧潭深处,隐隐似有沉闷如雷的悠远声响。

秦烨笑了笑,继续与他们走过虹桥,站定云海广场。而后,四人各自御使法宝,祭起道道灵光而起。陆雪琪仙剑“天琊”蓝光深邃,秦烨“烁金令”光华灿灿,曾书书则祭起他那紫气阵阵的仙剑“轩辕”,同样潇洒不凡。唯有境界略低的张小凡,御使他那尚且没有命名的法宝“烧火棍”,颇为吃力。

幸亏在此之前的几天,师娘苏茹便传给他一些御物道法,也自行练习了一阵。不然定会如原著那般,对御空而行也做不好,差点从天上坠落。即便如此,秦烨也小心注意着张小凡动静,跟在他身旁不远之处而行。

穿云破雾,飞山过河。

半日的路程,因为张小凡而多耗费一个时辰,直到正午太阳偏斜,四人才到达河阳城。为了避嫌,秦烨与曾书书、陆雪琪三人,一同在河阳城外一处僻静之所落地。降落之后,张小凡因为一路全神贯注御空,竟是累得脸上出汗,神色疲倦。

曾书书大为惊讶,道:“张师弟,你我大比时,一身道法修为也很是不弱,怎么御空飞行这般基础,反倒比当日大比还累?”

张小凡赧颜,秦烨拍拍他肩膀,笑着道:“小师弟突破第四层的时间不长,你又不是不知道,大惊小怪做什么?休息一下,咱们便进城去吧。”曾书书见说,也没再问。四人里,虽然曾书书算起来年纪大些,乃是师兄,可因为七脉会武大比秦烨获取最终胜利之由,此次下山历练之行,虽未明说,但隐隐中却是以秦烨为主。

有他提议,便是陆雪琪也未有多言。

四人在僻静处休息一阵,等张小凡恢复之后,自僻静之地走出,到了往河阳城的大路上。河阳城乃是方圆百里最为繁华之处,还没有入城,只那正午过后,大路上来来往往的马车商旅,便让从小生活在山村的张小凡大开眼界。

等四人走入高大城池,眼见城中青石板街道开阔宽敞,两边商店客栈鳞次栉比,货郎小贩沿街叫卖,行人客商往来不绝,如此热闹景象,就是常年在青云山修行的陆雪琪,也不禁微微露出惊讶,看向四周。

河阳城再是繁华,也比不上青云门磅礴大气。

可人世间的热闹,又与清修生涯不同,置身其中,让人有另一番全然不同的体会。

只是,因为陆雪琪绝美面容,四人走过之处,也引得周遭行人纷纷瞩目。若非四人虽都穿着凡俗衣物,但气质卓尔不凡,任谁都能看出他们那不同寻常的气度,恐怕还要引出一些麻烦。

曾书书见多识广,又与秦烨那般,早就偷偷下山过多次,此时便摇着手中折扇,给众人介绍河阳城一应风物。

忽然,四人身后传来个惊讶声音,叫了声:“咦,秦小哥?”

秦烨愣了下,立即从声音里分辨出来,笑容满面地转过身去,却是路边一个穿着朴素的大娘,肩膀上扛着一根捆着稻草的木棒,稻草上插满了色泽晶莹鲜艳的冰糖葫芦。大娘见到他转身过来,惊喜地走上前来:“真是你啊,秦小哥!没想到你换了身干净衣服,居然这么精神,我刚刚还以为认错人了呢!”

“张大娘,”秦烨笑呵呵地道,“今天是你来卖冰糖葫芦吗?张大爷呢?”

张大娘叹了口气,道:“他呀,还不是腿脚上的老毛病又犯了,也不知道熬不熬得过这个冬天!不说这些了,反正命理都是老天爷定下的,一切都看他自己的命吧!对了,你们这是——”

秦烨让出脸上愕然的曾书书三个,笑着道:“张大娘,我不是跟您二老提过吗,他们都与我一块儿学手艺的师兄、师妹。”

张大娘看了一回曾书书和张小凡,目光最后落到陆雪琪身上,以她一生的见识,哪里看到过如此绝美之人?顿时愣了一下,方才惊讶出声:“这个仙女一样的闺女,也是跟你一块儿学手艺?”

秦烨点头之后,张大娘竟是出人意料,十分热切亲热地上前,拉住发懵的陆雪琪的手,一个劲儿地夸赞道:“天呐!老太婆还不知道世上居然真有这么俊俏的闺女儿,我看就是故事里的仙女,也比不上吧?闺女,跟我说说吧,你叫什么名儿?住在哪儿啊?听秦小哥说,你也跟着学手艺,平日累吗?有没有许配人家?”

曾书书手心里捏了一把汗,连忙扯了一下秦烨的袖子,压低声音道:“喂,你这、不赶紧阻止一下吗?万一陆师妹在此地拔出那把‘天琊’,这百年古城可就完蛋啦!”

其实就是秦烨,也被张大娘突然行径吓了一跳,连忙凑过去:“大娘,我师妹从来没有下过山,性子比较拘束认生,您别介意,也别吓着她了。”张大娘看了看紧张的秦烨,又看一眼因为从未有过的如此经历,而显得窘迫的陆雪琪,居然自行脑补,衍生出某种笃定的揣测,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连连点头:“是,也是!这天仙一样的闺女儿,哪里是那些蠢笨小子能比得上的?”

一面说着,一面一连叠地拍着陆雪琪的手,陆雪琪想要抽回手,又怕发力大了,伤到这位莫名其妙的热情老人。便见张大娘眼睛一转,又想起一遭,连忙松开陆雪琪的手,把扛在肩上的大棒放下。

陆雪琪刚如蒙大赦地收回手,又见那位老大娘从大棒稻草上取下好几串看着便极有食欲的冰糖葫芦,往她手上塞:“尝尝,快尝尝!别的我不敢说,只论冰糖葫芦的话,整个河阳城比老太婆做得更好的,你找不出来!都是上好的山楂,曲记杂货铺招牌冰糖,虽然只是小本生意,但也有几十年的手艺了,闺女,快尝尝吧!”

陆雪琪很是不知所措,只得目光一冷,投向引起这一切的秦烨。秦烨连忙抓着张大娘的手,劝道:“大娘,我们几个走得匆忙,身上一文钱都没带。下回,下回我一定多买些冰糖葫芦,带回去给所有师弟、师妹们都尝尝,您看如何?”

张大娘一听此言,顿时满脸不高兴:“秦小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难道老太婆请你们吃几串冰糖葫芦,还要收你的钱吗?当初你帮着老头子修房顶的时候,也收过钱吗?除非呀,你们看不起老太婆这粗糙之物,也便不必多说!”

秦烨一滞,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便在此时,一只莹白如玉的手伸出,从张大娘手上接过那几串冰糖葫芦,又一个温婉如水的声音道:“大娘,那就谢谢你啦。”旁边曾书书、张小凡俩个,直如见到某种奇景一般,面面相顾,对视之下方才能够确定,刚刚那声音居然真是从万古玄冰一般的陆雪琪口中说出来的!

“这才对嘛!”张大娘瞬间转换脸色,可见方才哪里有过生气。陆雪琪接了冰糖葫芦之后,张大娘又给曾书书、张小凡一人几串,一面夸奖曾书书、张小凡生得英武不凡,定能娶个漂亮富家千金做媳妇云云,闹得两人一时面上发热,讷讷无言。

离别之前,秦烨悄悄给了张大娘一粒丹药,说是自己师父研制专门治疗腿脚不便的偏方,张大娘惊喜之后恍悟,道是:“原来你师父是个郎中啊!你们是哪家药店的学徒?”告别热情的张大娘,青云门年青一代最为精英的四人,走在河阳城大街之上,每个人手里都拿了好几串冰糖葫芦。

曾书书尝了两口,大为赞叹地点头道:“不错不错,焦香不腻,山楂味道也美,很是开胃。我说老秦呐,本以为我已是最为通晓河阳城风物之人了,没想到你才是隐藏最深的那个。最可恶的是,偏偏先前也不给我们介绍,眼看我在哪儿胡乱卖弄!哼哼,吸溜,嗯,真好吃!”

张小凡尝了之后,不由怔住:“师兄,这——”

秦烨看他一眼,嘿地笑道:“小师弟,尝出来了?”

张小凡连连点头,又吃了一口,脑海里顿时浮现出多年之前,上山不久的他从师兄那儿收到的冰糖葫芦,原来便是从刚才那位老大娘手里买来的。更是大为意外,没想到天赋绝艳的七师兄,在普通人面前居然如此和善亲切。

陆雪琪目光从三个毫无形象舔着冰糖葫芦的家伙身上扫过,落回手中之物时,迟疑了片刻。她犹豫着,想起方才老大娘的热情,又将那冰糖葫芦举到面前,檀口微微张开,露出雪白贝齿,而后以一种从未有过的、颇为笨拙的动作,轻轻咬在那红艳艳冰糖葫芦之上。

入口,焦香甘甜。

霎时间,一种陆雪琪也说不出来的体验,涌上她的心口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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