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拨分机“5” - xp1024.com
《请拨分机“5”》


第一章 谁的TT在飞?

手机的提示音响起的时候,丁冬和另外两名夜班服务员正坐在客房部办公室,昏昏欲睡。

这是丁冬第一天上班,大学毕业后,学习酒店管理的她便前来赫菲斯大酒店应聘。

不应聘,就不知道竞争之苦。不拼爹也不拼娘的情况下,任凭各科成绩如何优异,也绝没可能一步登天。

于是丁冬的起点,便是赫菲斯大酒店客房部的夜班服务员。

为了24小时为客人服务,酒店的员工基本上都是“三班倒”,而丁冬的夜班则从24点上班,直到早上8点。

这意味着丁冬要熬整整一个通宵。

虽然之前熬夜通宵的时候,没觉得有多困难,丁冬也对自己能够熬得住十分有信心,然而工作起来却是另外一种样子。尤其到了晚上,围都静悄悄的,瞌睡虫便不断地跑出来。

丁冬忍不住打了一个呵欠,她坐直了身体,努力不让自己陷入困倦的状态。

“要是睡了就小睡一会,有客人叫服务的时候再醒也不迟。”小姜说。

小姜比丁冬大两岁,自诩“老员工”的她轻车熟路地锁上办公室的门,偎在沙发里。

“你也赶紧休息一下,希望今天别遇到喜欢半夜折腾的客人。”孙姐说着,披上外套,趴在了桌子上。

按照规定,赫菲斯大酒店是不允许夜班员工睡觉的,不过黑夜太长,连盹都不打是件相当反人类的事情,因而只要值班经理不“巡夜”,大家便悄悄藏在办公室的角落里小憩一会儿。偶尔有路过的主管,和其他同事看到,基本上都假装看不见,甚至还会相互帮着打打掩护。

眼见两位前辈都先后打起盹,丁冬也从善如流,坐在椅子上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才恍恍惚惚地进入梦乡,手机的提示音便响了起来。

丁冬揉了揉眼睛,拿起手机。微信上的夜班客房服务群里,有一则总机接线员的语音留言:

“Hello,housekeeping(客房服务),1213房间客人要求打扫。”

“Hello,housekeeping,housekeeping?”

“Housekeeping!”

得不到回音的总机化身咆哮帝,丁冬这才从恍惚中惊醒。

值夜班的客房部服务员笼统不超过3个,每人负责几个楼层。而12楼,正是丁冬负责的楼层之一。

她急忙回复了一声:“收到”。

紧接着,总机又传来了第二条语音:

“客人要求把所有的布草都换成新的。”

不是简单的打扫?而是连布草都要换?

布草,也就是房间里所有的纺织品,包括毛巾、地巾、床单、被罩、枕套等等等等。

丁冬看了看墙上的挂表。

24点20分。

1213房间的客人,是今天22点入住的。也就是说,从22点到现在,也才不过入住了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就要求打扫房间,有没有搞错?”被吵醒的小姜气愤地道。

作为五星级宾馆,赫菲斯大酒店向来视客人为上帝,满足客人的要求是每一个员工的责任,对于直接对客服务的客房服务员更是如此。

“顾客就是上帝,‘上帝说要有光,于是有了光’,现在上帝要换床单,那我们就必须给他换床单。”丁冬的话让小姜和孙姐都笑了起来,在她转身要走的时候,孙姐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叮嘱:“手套别忘了戴。”

“没错!”小姜则频频点头。

“但凡这种刚入住就要求换床品的,大多数都是羞羞了之后,叫客房服务员帮他们打扫‘战场’的。你可千万别用手碰那些脏东西!”“老司机”小姜毫不吝啬地向丁冬传授经验。

丁冬伸出食指和中指在脸侧勾了勾,笑道:“谢谢提醒。”

她大学实习时,这种打扫战场的情况遇到的也不是一次两次,好一点的客人战后离开房间,只把战场留给服务员;尴尬一点的是男人若无其事地坐在椅子上看报纸,女的在浴室洗澡,面对满屋的荷尔蒙味道脸都不红一下。甚至还有那种在服务员打扫“战场”时,男女两个都只围着浴巾在屋里晃的。

丁冬常常觉得,客房服务员都是内心相当强大的生物,没有之一。

她来到服务间,推出布草车,走向1213房间。

而正在这个时候,总机的语音消息又来了。

“Housekeeping,客人要求你把床垫翻个面。”

What?

丁冬怔住了。

见过能作的,没见过这么能作的。见过能折腾人的,没见过这么能折腾人的。

“一面床垫都不够他们折腾的,还要换面折腾?”丁冬在群里吐槽。

“丁冬,同情你。刚上班就遇上这样的。”小姜的语音发过来了。紧接着发过来的,是孙姐的安慰。

“咱们的工作性质就这样,你翻床垫的时候叫我们一声,我们过去帮你。”

“谢谢孙姐。”

丁冬的心里一阵感动。

赫菲斯大酒店的酒店特色,是让客人“睡得舒服”。为了达到这个标准,酒店特意定制了2M×2M的大床,床垫也是特制的双层棕榈内芯,其重量可想而知。

作为一个第一天上岗的新人,刚工作就收到这么个“豪华大礼包”,而且还是加强版!

心里,有一万匹草驼狂奔而过,但工作毕竟是工作。摊上这么个主儿,没有别的方法,只能认栽。

“看在工资的份儿上,姐姐我认了。”

大夜员工的夜班补助也算是笔可观收入,如果遇到打扫房间的情况还可以额外拿补贴,为了钱,丁冬不怕栽。

不就是打扫“羞羞”房嘛,不就是换布草翻床垫嘛。等着,姐姐来了!

丁冬深深地吸了口气,把干净的布草抱在怀里,按响门铃。

客人不在房间,她便拿出楼层钥匙卡刷开房门。

门刚一开,一股浊气便扑鼻而来,呛得丁冬几乎晕厥。

房间窗帘紧闭,光线暗淡如夜。丁冬三步并做两步地冲进房间,拉开窗帘,打开了落地窗。

赫菲斯大酒店采用欧式设计,每个房间均有露天阳台。在房间与露天阳台之间,有一面巨大的落地窗,既是窗,也是门。

打开门,阳台与房间门之间形成了风的对流,将房间里的浊气吹出,丁冬这才感觉呼吸顺畅了一些。

而当她的目光落在房间,眼前的一切竟惊得她连话都说不出来。

但见被子和枕头全都被扔在地上,就连浴巾、毛巾、地巾像开花一样在绿色的地毯上散落。而最点缀其中的,是一团团满是褶皱的纸巾。

就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些纸是用来做什么的。

望着满室的狼藉,丁冬傻了眼。

脚下突然传来一阵异样感觉,好像踩到了什么滑溜溜的东西。丁冬轻轻地抬起脚,她赫然发现那是一个……套套。

用过的套套。

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依旧是总机波澜不惊的留言:“1213房间客人又发来了要求。”

“他以不能把要求一次性全说完?”丁冬已经一脸黑线。

“我会向他建议。不过他希望你15分钟内打扫完毕。”

“15分钟?”丁冬惊讶,“15分钟根本打扫不完。”

“那是你的事,我们只负责传达客人的要求。”

什么?

丁冬努力克制着想要怒怼总机的冲动,而小姜和孙姐也纷纷发来消息,——同样的三个字:“同情你”。

都说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但遇到高素质又体贴的客人机率,和奢望总机那些优秀(XIAO)员(BIAO)工(ZA)来替你着想的机率一样,低得堪比中五百万彩票。因而丁冬虽然气结,却又无可奈何。

无论如何,工作总是要做的。

丁冬看了看手里的布草,又看了看凌乱不堪的房间,返身回到门口,把布草放回到布草车上,然后戴上手套,开始清理房间。

整理房间倒并非难事,重点是搬起沉重的床垫,将它翻个儿。

不知道是不是折腾服务员会传染,这个时间的客人们竟不停地下达服务指令。小姜和孙姐忙得团团直转,等到她们过来,客人规定的15分钟恐怕早就过了。

还是自己动手来得最快。

丁冬用力把垫推到另一侧,然后扶住它绕到那边将床垫整个竖起。为了方便发力,她踩着边缘站在床上,用肩膀抵住床垫发力。正当她想要努力将床垫翻转的刹那,她忽然听到了一阵异响。

很轻微的异响。

好像是有什么人从高处轻轻地跳下来,鞋子与地毯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响。

有人?

丁冬想要转头去看,怎奈肩膀上压着床垫,挡住了视线,而就在这个时候,那轻微的脚步声朝着门口跑去,紧接着,房间门被“砰”地一声关上了。

丁冬被吓了一跳,失神之际脚下踩空,竟从床上跌了下去。

没有了支撑的床垫竟轰然掉落,砸在了丁冬的身上。

Shit!

丁冬咬牙切齿,她想挣扎着从床垫里爬出来,怎奈脚被扭到,轻轻一动便疼得她冷汗直流。

这是怎么回事?刚才的声音又是什么鬼,难道是这个房间的变态客人故意藏起来捉弄自己?

“是您关的门吗?如果是,能不能请您帮我一把?”丁冬一边问着,一边扭头看向门口。

一个人都没有。

“Hello?有人吗?”

丁冬大声地喊,然而没有人回应。

那家伙跑出去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丁冬窝火,她吃力地把手伸进口袋,想向同事们求助,却发现手机被她刚才扔脏布草的时候,随手扔在了车上。

此时此刻,丁冬克制不住地想要暴粗口。

该死,该死!

丁冬用力地挣了一挣,却被脚上传来的阵阵疼痛“警告”得不再敢轻举妄动。

老天,不管是神仙姐姐天神哥哥,哪怕是魔鬼本尊,随便哪一个来救救她吧!

也许是上天听到了丁冬的呼唤,房间的门在这个时候打开了。

一个人走了进来。

映入丁冬眼帘的,是一双男式皮鞋。

这是一双兼俱时尚气息和古典情怀的鞋子,黑色,散发着上等皮质柔和典雅的光泽,高雅却并不张扬。仅从这双鞋上,就可以看出穿鞋者的品味和个性。

丁冬好奇地抬起头,顺着鞋子一路往上看。

这个人穿着浅灰色的西裤和同色系的马甲,里面搭配着白色的衬衫。他的身材健美标致,肩膀也很宽,挺括的马甲恰到好处地突出了他的身姿,让人不禁对他的模样产生好奇。

丁冬的视线再向上,当她看到此人面容的时候,顿觉五雷轰顶,头晕目眩。

“马、马总?”丁冬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而眼前的人,亦不置可否地扬起了眉。

马总,即星季酒店管理集团派驻到赫菲斯大酒店的总经理马尔斯。

马尔斯是在丁冬入职前的一个礼拜空降到赫菲斯大酒店的。据说他初到酒店的时候,几乎收获了上至高层管理,下至PA(清洁)阿姨的所有女性青睐。因为他颜值够高,身材够好,衣品够潮,学历够高。甚至就连仅仅看过他照片的丁冬,都不得不称赞他一声“帅”。

可惜,这位马总仅仅用了一个上午就把所有的“青睐”都变成了“白眼”。他对于工作的不近人情,以及对于工作近乎变态的严苛要求,都让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从此除了几个,不,十几个……或者几十个被他美色所迷的被虐倾向粉丝团,所有人都恨不能绕着他走。

当然,这些八卦也不过都是丁冬从大家口口相传之中得知的。她才刚刚入职,本以为要很久之后才能目睹“真神”风采,却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被帅气的老总看到自己的囧状。

“赫菲斯大酒店规定打扫住客房间绝对不允许关门,可你,你在干什么?”

寒风呼啸而至,这位出场自带暴风雪特效,帅气的脸更是蒙着一层冰霜。他居高临下地瞪着丁冬,眼神里夹风带雪,寒冷入骨。

丁冬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

世间万物,皆是必然。——马尔斯

第二章 拥有七个秘密情人的男人

“您可以先帮我把床垫搬开吗,马总?”丁冬好心地提醒,“除非您更喜欢您的员工匍匐着说话。”

马尔斯有如刀裁的眉高高地扬了起来,他后退了半步,用带着审度的目光看着丁冬。

“您不是在犹豫吧?”丁冬难以置信地看着马尔斯,问,“这种时候,身为总经理似乎应该第一时间冲上来帮助员工?”

“那要看在什么情况下,”马尔斯整理了一下衣袖,完全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你似乎可以撑到保安来。”

“什么?!”丁冬禁不住张大了嘴巴,这就是身为一个酒店经理的思想境界?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微笑:“就算我能撑到,客人也撑不到。他要求我15分钟就打扫干净,可是现在已经过了13分钟。您猜,保安和客人到底谁先到?”

“你在威胁你的总经理?”马尔斯有如骏马般的黑亮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

丁冬不置可否,她指了指手表:“10秒已经过去了。”

马尔斯的眉头紧了又松,终于是上前,弯身用力,抬起了床垫。

“出来。”他的语气冰冷里带了几分不耐。

“抱歉,我出不来,我的脚扭到了,您得扶我一把。”丁冬向马尔斯伸出手,满脸写得都是“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

马尔斯冷冷地看着丁冬,他的神情让丁冬有种他随时会摞下床垫的危机感。好在,他的良知还在,尽管很不爽,他还是向丁冬伸出了手。

当丁冬的手和马尔斯接触到的刹那,马尔斯的身体忽然猛地震了一震,的脸色也随之而改变。他扶着剧烈起伏的胸口,踉跄着后退,脸色越来越苍白。

“马总?”

丁冬吓了一跳,有心想要去扶马尔斯,他却忽然跌倒,跪在地上大口喘息。

“Oh,no!”

丁冬惊恐地看着床垫再一次重重地砸下,将马尔斯砸得扑倒在地。

丁冬挣扎着,把手伸向马尔斯:“您还好吗,马总?”

她的手刚刚碰到马尔斯的肩膀,便听到了他的气喘吁吁的喝斥:“别碰我!”

What?

“我只是出于人道主义精神,担心您,OK?”

“担心你自己吧。”声音虽然透着无力,总经理的气场依旧十足。马尔斯的话,换来了丁冬一记无声的白眼。

“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还是齐心合力摆脱困境比较好,您说呢?”

马尔斯没理丁冬,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的喷剂,在嘴巴里喷了一下。

淡淡的药味儿钻进丁冬的鼻孔,她略显惊讶地问道:“您有心脏病?”

由于父亲去世得早,母亲身体多病,丁冬一直半工半读。她曾在药店做过药品推广,知道这种味道是源自一种叫做“吗多明气雾剂”的心脏病急救药物,一般情况下,是心绞痛患者的常备药物。没想到,传说中的“赫菲斯男神”竟然是需要随身配备急救药物的心脏病患者!

“Noneofyourbusiness.”马尔斯冷冷地回答。

呵呵,您当我真爱管?

丁冬忍不住腹诽。

忽然,那阵轻微的脚步声再一次响了起来。

“谁?”丁冬立刻高声询问。

没有人回答她,门,却再次被关上了。

这是什么节奏?

丁冬惊悚地看向马尔斯,问:“马总,你有没有听到脚步声?”

马尔斯皱起眉侧耳听了听,然后摇头:“没有。”

“您没听到?”丁冬惊讶,这是脚步声第二次响起,而每一次它响起的时候,门都会被关上。

可为什么只有自己听得见?

如果第一次是错觉,那么第二次呢,也是错觉?

“当然没听到,”马尔斯说着,挣扎着起身,“应该是对流风导致的。好了,赶紧起来。”

说话间,马尔斯已经反手掀起床垫的一角,准备起身。

忽然,门外响起了一阵说话声。

紧接着,门被打开了。

客人回来了!

丁冬和马尔斯两个人,像是被按住了暂停键一般,全都怔在了当场。

“这是怎么回事,你叫客房服务了?”这是一个女人惊讶的声音。

“有蟑螂,你不是最怕蟑螂吗?我叫他们来捉。”这是一个男人急切的解释声音。

他们应该就站在玄关处,还没有进来,因而只能看到被挪开的床垫,看看不到另一边被压在床垫下的丁冬和马尔斯。

马尔斯的眉头再次紧皱,像是在审度眼下的状况,考虑接下来应该采取怎样的行动。丁冬的头脑也在飞速地运转,但就算有一百个可以脱身的方法,她受伤的脚踝也终究会脱后腿。

两位客人显然不知道丁冬和马尔斯的囧状,女人继续逼问男人:“不会是刚跟别人亲热完,才叫的客房服务吧?”

“怎么会?我有没有跟人亲热,让它告诉你。”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开始了互动,丁冬瞠目结舌,先前纠结在脑海里关于脚步声的一切顿时被崩溃感代替。

马尔斯默默放下床垫,重新趴了下来。

Areyoukittingme?

丁冬惊骇地看着马尔斯。

难道你要趴在这儿旁听客人亲密?

丁冬用眼神发送询问信号。

不然呢?

马尔斯的表情极其淡定,像是在反问:“难道我们要站起来,向正在亲密接触的客人‘SayHI’?”

丁冬像是看到了天外来客,这个男人,他到底有没有节操?还有,他的下限到底在哪儿?

“啊……床用不了了……”女人发出遗憾地抱怨,男人却无声地将她推进了浴室。

哇哦,还真是会玩儿。

丁冬瞪大了眼睛,马尔斯却在这时候掀开床垫,站了起来。速度之快,动作之利落,哪里还有心脏病的迹象?

站起身后的马尔斯连看都没有看丁冬,转身便要离开。

这家伙想自己跑路!

丁冬一眼便看穿了他的伎俩,当即道:“如果你不带我一起走,我现在就喊出声。”

话音还没落下,马尔斯便向丁冬伸出了手。

“脸变得可真快啊。”丁冬几乎要开始敬佩马尔斯了,她刚刚准备扶住这只伸来的手,马尔斯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收回手,抓住茶几上的遥控器,伸向了丁冬。

这是嫌弃我的意思吗?

丁冬气结,但眼下显然不是一争高下的时候,她克制着怒火,抓住遥控器,吃力地站了起来。

确认丁冬能够站稳之后,马尔斯把床垫轻轻地放在地上,如今已经顾不上床垫了,先溜出去再说。

“走。”

马尔斯轻声说了一句,便迅速走同门口,哪知无巧不成书,外面响起了一阵门铃声。

“Shit!”

顿住脚步,马尔斯陷入了不知何去何从的慌乱,丁冬用遥控器敲了一下他的肩膀,示意他去露天阳台。

两个人就这么顺利地藏身到了阳台,然后迅速地躲在门后。就在他们藏好的刹那,房间门被打开,争吵声立刻响了起来。

吵起来了?

两个人惊奇地探头,才发现房间里的情况可不仅仅是吵起来那么简单。但见一个身材火辣的女人和一个打扮相当朴素的中年女人正与两个衣冠不整的男女扭打在一起。两个人边打边骂,气愤异常。

“是来捉小三的。”丁冬恍然大悟。

马尔斯显然对此全无兴趣,他转身,径自攀上了阳台的栅栏。

丁冬不解地看了他一两秒才反应过来,原来马尔斯想要爬到隔壁房间的阳台,上演一出金蝉脱壳!

“这可是12楼啊!”丁冬惊骇地轻叫。

两个房间之间的阳台,离得确实算不上远。赫菲斯大酒店这个设计,在刚开始的时候,也颇受诟病。但考虑到正前方不远就是江,作为观景房,所有朝江的房间房价都可以上涨20%甚至更多,而且6楼以上才是真正的客房,不足以令人冒险。窗外也是监控设备齐全,因而不仅没有因此影响生意,还给酒店带来了更多的收益。

但是今天,赫菲斯大酒店的总经理,来自星际酒店管理集团的驻店经理要以身犯险,通过阳台爬到另外的一个房间,丁冬觉得自己的下巴都要惊掉了。

而马尔斯身手之敏捷,动作之流畅,更是远远超过了丁冬的预期和想象。

错愕失神的工夫,马尔斯已经爬到了对面的阳台。然后,这家伙便迅速地进入到1215房间,不见了踪影。

走、走了?

丁冬怔住了。

她的三观,已经被彻底刷新。

“砰!”

好像是重物倒地的声音,房间里的动静越来越大了,人也好像越来越多,丁冬可以清楚地听到至少四个女人的尖叫和咒骂声。而最要命的是,他们朝着阳台这边过来了。

马尔斯已经跑路,丁冬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她把心一横,忍着脚踝上传来的阵痛,扳住栅栏,探出了身子。

风在呼啸,吹得头发狂舞,打在脸上,很疼。

丁冬不禁低头向下看去。

马路就在脚下,路灯散发出来的光芒和来往的车辆都像沙盘上的模型,那么小,却那么让她害怕。

地心引力仿佛作用于丁冬的整个身体,吸引着她,让她产生只要再向前一步,就有可能坠下楼去的危机感。

不,不行,我做不到!

丁冬缩回了身子,恰在此时,一阵轰隆隆的嘈杂之音响起,一个人从房间里窜出来,奔向阳台,紧接着,又有一群人围追了出来。跑路的是一位只穿着内裤的男客人,想来,应该是1213的客人。而追在后面围攻他的,是一、二、三、四、五、六、七……七个女人!

丁冬瞠目结舌。

同样瞠目结舌的还有男客人和他的七个女人,其中一个女人盯了丁冬半晌,突然“嗷”地一声喊了起来:“周大伟!我以为你只有七个女人,想不到你在阳台还藏了第八个!”

愤怒之中,她抬手一挥,但听得一声尖叫,男人整个人从阳台跌了下去。

尖叫此起彼伏,足以刺破丁冬的耳膜,刚才还战斗力爆表的女人们全都挤成了一团,有如受惊的绵羊。丁冬也吓了一跳,她急忙奔过去,直到看到男客人双手扳住栅栏,摇摇欲坠地挂在半空,方才虚脱般地松了口气。

今天,真是充满了惊喜和意外的一天。

迷途的人,你终将坠入黑暗。——乔乔

第三章 想要轻生的客人

“原来闹事的那7个女人,全都是1213房间客人的秘密情人。7个!而且相互都不知道彼此的存在,天呀!”小姜一边滑动手机,一边惊叹。

“七个女人,而且不知道彼此,这位客人也是个人才。”孙姐惊呼。

丁冬一语石破天惊:“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孙姐和小姜全都乐开了。

“哎,丁冬!你又出现在我朋友圈了!”小姜捧着手机哈哈大笑地对丁冬叫道,“保安部的员工说,你们先是在1213房间约会,没想到客人回来了,只好跑路。有监控实录为证!”

说着,她把手机举到了丁冬眼前:“看!”

手机显示的图片,正是丁冬和马尔斯站在1213房间阳台上的画面。

丁冬看了看,然后笑了:“我还挺上镜的。”

“你不生气?”小姜惊讶。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喂!你看看下面的评论,所有人都在说你是心机婊,想要勾搭总经理上位.”小姜指着照片下方长长的评论,叫道,“完了,你完了。你现在已经成了所有女员工的公敌,恐怕我也得离你远点儿了。”

“想划清界限可没那么容易,”丁冬一把揽过了小姜的脖子,“我走到哪都带着你。”

小姜哈哈地笑了起来。

全拜1213房间的客人所赐,丁冬这个还尚且处在试用期的新员工瞬间成了赫菲斯大酒店员工们朋友圈的“网红”。不仅经常会有人把电话打过客房部来找她问她和马尔斯的关系,还有夜班巡逻的保安忽然冒出来,假装“偶遇”来一睹真容。

丁冬倒是无所谓,只要别打扰她工作,随便他们怎么看。

“恨人有,气己无,她们嘴上说得清高,其实巴不得跟总经理约会的是她们。”孙姐一边看着当日住客名单,一边道。

"她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反正我上得是大夜,这些人一个也见不着。”丁冬才不会幼稚到去跟这些无聊的人一般见识,有这个工夫,她不如多考几个资格证,以备日后工作之需。

本以为这些闲言碎语很快就会过去,谁想到了第二天,丁冬就已经听到了至少七八个版本的传言。身为男主人公的马尔斯好像被大家遗忘,所有关注点都集中到了丁冬的身上。而到了第三天,流言戛然而止,继而消声匿迹,彻底得如同传言从不曾存在。

后来,也是从小姜那里得知,那个把监控录像截图发朋友圈的保安,还有前厅部几名非常喜欢凑在一起讨论八卦的女员工被马尔斯开除了。

“我以为谣言止于智者,现在才知道,它止于总经理的开除。想不到你不仅落井下石,还不近人情。”

第四天,丁冬应1314房间要求,送针线包的时候如是说。

1314房间的住客,正是马尔斯。

每个楼层的14房间,基本都在走廊的尽头,是全楼层最为宽敞和明亮的房间,也是只为VVIP客人提供服务的高级套房,住得起的身价没有上亿至少也得千万。然而这位马总上任第一天,便下令将1314房间变成了总经理的Houseuse(酒店高层员工免费用房)。

以一己之私占用酒店最好的资源,此人的自私自大恐怕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这也就不难理解他经常会做出的奇葩之举了。

“这叫及时止损,以及去芜存菁,”但很显然,马尔斯对自己的所做所为有独到的见解,“身为保安,擅自提取监控录像,并且截图发朋友圈。而其他员工不纠正其错误,反而纷纷转发,以歪曲事实为乐。你认为,他们有没有给酒店造成恶劣影响,算不算是侵犯了他人隐私,违反酒店规定?”

“当然,如果你不清楚,建议你把《员工手册》背下来。”

马尔斯挑了挑眉,他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从丁冬的手上夹起针线包,丁冬知道,这是他担心碰到自己会犯心脏病的原故。这副样子自然惹得丁冬暗翻白眼。

“我倒认为,或许你可以用警告代替开除。”丁冬道。

毕竟她曾经为了生存下去,吃尽了诸多苦头,深知一份工作对于谋生活的人而言,是多么重要。

马尔斯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丁冬:“你不是应该觉得很解气?”

丁冬耸了耸肩膀:“我无所谓,流言蜚语对我来说等同狗屁,从来就没在乎过。”

说罢,她转身便要离开。

“Wait.”

马尔斯忽然叫住了丁冬,在看着她转身疑惑地瞧着自己时,马尔斯却又有些局促与尴尬。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用不经意的语气问道:“你的腿还OK?”

“不是腿,是脚,脚踝。您的记忆力有待提高,马总。”丁冬好心提醒,却没有留意马尔斯不爽的脸色,她正欲再向他说些什么,房间门便“砰”地一声关上了。

搞什么,是他自己要问的好吗?这会却不听答案?

丁冬无奈了耸了耸肩,举步离开。

脚踝,随着她的移动隐隐作痛。常言道,“伤筋动骨100天”,丁冬的扭伤不轻,脚踝也肿得很高,医生为她敷上了药,并且叮嘱她尽量减少剧烈活动,尤其注意脚踝不能用力。

只要不遇到像1213客人那样让自己翻床垫的奇葩就好,丁冬心里暗暗祈祷。

事实证明,丁冬想得太美了。

她才刚刚坐回到办公室,群里便响起了总机的留言。

“1414房间客人要求客房服务员去一趟。”

哎?

不是指定服务,而是要求去一趟?

丁冬拿起手机,问:“客人有没有说有什么服务?”

“没有。”

“是没有说,还是你们没有问?”

丁冬端着手机半晌,也没有得到回应,倒是小姜安慰她说,总机问是这个样子,客人说一句他们就记一句,多说一句都算他们输。结果很多时候都是客房部的员工来回折腾好几次,总机倒像没事儿人似的。

“你脚受伤,我替你去吧。”孙姐说着,便要起身。

“那怎么行,万一会有客人叫,你会来不及的。”

客人提出的要求必须在3分钟之内得到满足,是赫菲斯大酒店的服务铁,丁冬绝不能让孙姐为了帮自己而耽误了她的工作。

丁冬看了眼时间。

24点整。

这个时间和1414的房间号码真是绝配。

丁冬笑了笑,她是无神论者,因而从不相信那些光怪陆离的巧合。她信步走进电梯,按下按钮。

不断跳动着的红色数字最终变成“14”了,电梯门缓缓打开,一个人出现在了丁冬的面前。

那是一个梳着短BOBO头穿着白色短裙的年轻女人,她背对着丁冬站在电梯门前。

站在电梯门口,却背对着电梯?

她到底是想要进电梯,还是刚刚下电梯?

不,不对,丁冬乘坐的是专属于员工的员工电梯,并非客用电梯。

那么这个人,到底是客人,还是员工?

就在丁冬疑惑地打量着她的时候,年轻女人忽然转过身来。

“妈呀!”

女人尖叫,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看样子被丁冬吓了一跳。

“抱歉,我吓着您了?”丁冬见状急忙道歉。

女人仿佛宽慰自己般拍着胸脯,道:“没事,没事,我在找我弄丢的、很重要的东西,我听到电梯开门了,只是没想到电梯里有人。”

她的声音有南方女性特有的音甜而软糯,嗲嗲的,很悦耳。

“可是,这是酒店的员工电梯,您……”

员工通道与客房走廊之间隔着一个安全出口门,而此刻,安全出口门却是关闭着的。

“啊,你看。”像是意识到丁冬话里的疑虑,女人向丁冬伸出手,她的掌心托着一条项链,项链有着古铜色的圆形挂坠,雕刻着古朴的花纹,颇具年代感。

“它很圆,所以,你懂的,”她一边说,一边比划,“轱辘辘地滚,我只能追着它跑。”

这位客人有着圆圆的脸庞,和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此刻她瞪大了这双眼睛,神情认真得像幼儿园表演的小孩,丁冬不禁笑了出来。

“幸好找到了。”丁冬说。

“托你的福,谢谢啦。”

女人的脸上,露出了璨然的笑意。凭心而论,她的长相算不上漂亮,但她的笑容却充满阳光,可以轻易地感染他人。

丁冬脸上的笑容扩大了几分:“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说着,丁冬替她拉开了安全出口门:“祝您今夜做个好梦。”

“梦啊……”女人流露出认真地思索了一下,表情像小学生在做算术题,“说起来遗憾,我好像很久都没有做梦了。不过,希望今天可以有梦造访,谢啦。”

她笑着走过丁冬的身边,步履轻盈。

丁冬看着她走进电梯,然后礼貌地向她微笑点头。

女人向丁冬摆了摆手,电梯门便关闭,继而运行向下。

丁冬亦转身举步走向了1414房间。

工作了几天之后,丁冬开始领悟到,对待别人,尤其是服务人员礼貌的客人,通常都有着良好的教养和开明的心态。

能够遇到这样的客人,作为服务员的人,心情会变得温暖而明亮。

丁冬的脚步,轻快了几分。

1414房间到了,丁冬伸出手去。

门铃响了三声,门,才被缓缓地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十分漂亮的脸庞。

这是位大约20多岁的年轻女孩,漂亮,精致,但却充满忧伤。她面色绯红,看上去好像刚刚哭过,用一双红着的眼睛看着丁冬,问:“你可以帮我打个电话吗?”

丁冬没有急于回答,她的目光扫过女孩扶着门的手,和她略显得迷离的神情,问道:“这位客人,您是不是喝了酒?”

“酒?”女孩歪着头想了想,然后笑了,“喝了,不然怎么有勇气去做呢……”

说着,她向丁冬伸出了手。

这是一只白皙而好看的手,手上擎着一个手机。

“来,帮我打电话吧?我打电话,他不接呢。”女孩说得伤心,眼泪亦簇簇地掉了下来。

丁冬的目光,却落在了她的手腕上。

血,正从女孩手腕上的伤口流下来,鲜红而刺目。

这女孩……她割腕了!

丁冬的心猛地一沉。

几乎是在火光电石之间,丁冬迅速地冲到女孩面前,捉住她的手腕。

“你干什么?”女孩惊叫着,用力地去推丁冬,“放开我!我叫你给他打电话,你快打呀!打呀!”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原故,女孩的力气很大,为了不让她过度挣扎而导致失血过多,丁冬只好转到客人的身后,一边高高地举起她割伤的手臂,一边努力钳制住她。

但是这样做远远不够,她必须叫救护车,立刻,马上!

站在黑暗里,你能看见光明。站在光明里,你只能看见黑暗。——丁冬

第四章 难以打扫的房间

“放开我!”

女孩突然挣开丁冬,向前扑去,却撞在了桌子上。

她应该是自己一个人喝了酒,桌子上摆满餐具和未吃完的食物,还有一瓶已经开封的红酒,余下三分之一红酒的高脚杯。

高脚杯和几个盘子在撞击下落地,发出一阵乒乓声响,绝望般刺耳。

“您没事吧?”丁冬正欲上前,女孩却猛地转回身怒视丁冬,——她的手里抓着一把餐刀。

餐刀是每个房间都会配备的餐具,就放在桌子下方的抽屉里,显然是她刚才拿出来用餐了。

“别碰我,你出去!”她的双手紧紧攥住餐刀,鲜血从她的手腕里流下来,滴落在地毯上。深绿色的地毯,像一只贪婪的怪兽,将鲜血瞬间吸噬,只留下一圈浅黑印记。

“您听我说,就算有再大的事情,也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想想您的家人,想想您人生,您青春正好,还有大把美妙的时光……”丁冬摊开双手,向女孩表明她不会贸然前进的善意。在听到“家人”两个字的时候,女孩的表情产生了一瞬间的微怔。丁冬抓住时机,想要上前,女孩却猛地挥出了一刀。

幸而丁冬反应迅速,否则必定会被划伤。

“不要跟我提家人!我没有家人,他们嫌我丢脸!我让他们丢脸!”女孩一边叫着,一边疯狂挥舞着水果刀。然而酒精和渐渐流失的鲜血让她已然站不稳,水果刀割破墙纸,她本人也撞到了墙上。

女孩发出痛苦的呻、吟,她再也站不住,靠着墙面缓缓地跌坐在地,水果刀亦应声而落。

就现在!

丁冬想着,立刻冲过去,一脚踢开水果刀,然后高举起女孩被割伤的手臂,将它紧贴在了墙上。

“放开我,放开!”女孩挣扎着去推丁冬。

丁冬的制服早已然被鲜血染红,而女孩手上的鲜血亦沾满了丁冬的手。如此粘稠而温热,血腥的气息更是充斥着整个房间。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丁冬几乎窒息。

然而她必须清醒,必须马上叫救护车!

“这是怎么回事?”

马尔斯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他惊骇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的房间正巧在1414的楼下,从刚才就听到了一阵乒乓声响。起初,他以为只是遇到了能折腾的客人,但接下来响起的疯狂叫喊却让他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他通知了保安和大堂副理,并且亲自上楼查看。没想到刚到门口,就看到了跟客人“缠”在一起的丁冬。

“快叫救护车!”情急之下的丁冬早已然顾不得其他,厉声向马尔斯喊道。马尔斯亦毫不犹豫地拿出手机,拔通了“120”。

救护车约在10分钟之后到达酒店,女孩手腕上的鲜血还在流。与此同时,而大堂副理和保安也都赶到,见到这一幕,两个人都吓得怔住了。不过,时间不会允许他们怔神,马尔斯也不会。他叫大堂副理凯文去拿来无菌纱布,又命令大家帮助女孩躺下来,凯文负责抱住女孩的双脚并抬高,保安轻抱住女孩的头部,防止女孩乱动。

丁冬在入职的时候,也上过酒店安排的急救培训课,知道马尔斯这么做,是为了让女孩的整个身体呈现头低足高的姿势,以便保证脑部和重要脏器的血液供应。只是知晓知识是一回事,运用则是另外一回事,事情发生的时候,丁冬内心的慌乱还是比理智更多。

“你在愣什么神,快帮忙!”

在马尔斯的喝斥下,丁冬如梦方醒,急忙帮助马尔斯替女孩加压包扎。马尔斯的动作沉稳而迅速,看得丁冬不禁暗生赞叹。

这个总经理,他果然不是白当的。

“你打电话了吗?”女孩轻声地问道。眼下的她佛失去了挣扎的力气,她安静地躺在那里,用一双漂亮的眼睛望住了丁冬。

这个时候还想着打电话?!

话就在嘴边,但丁冬却没有说出口。女孩眼下的状况不适合受刺激,保持沉默是最理智的选择。女孩仿佛也并不在乎是否能得到回答,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喃喃自语。

原来,她的男朋友在跟她升级到了交往的最后一个阶段之后,便忽然人间蒸发。电话不接,微信不回,她担心他发生意外,反复弹对方视频,但很快便发现对方把他拉黑了。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女孩的声音,已经变成了轻声的呢喃,“他说他想要买新衣服应聘,我连驾照都不考,把钱统统给他了。他说他想做生意,我把父母给我买房的首付也给他了……我爸妈好生气,说我倒贴男人给他们丢脸……我这么爱他,他为什么要不理我呢……”

丁冬、马尔斯和凯文面面相觑,彼此都从对方的神情里看到了然。

是的,如果他们没有猜错,这个女孩子被人渣骗了。

不仅骗色,还骗了钱,然后那家伙便人间蒸发。偏偏这女孩又傻又天真,竟然不知道对方就是利用她的真心来行骗。

“求你了,帮我打个电话吧……”女孩的意识在慢慢模糊,她用乞求的目光望向了丁冬,“我就想听听他的声音,哪怕就一声‘你好’……”

就……那么重要吗?单单只是一声“你好”,就抵过所有冷漠和残酷?

丁冬不解。

可女孩那混合着悲伤与痛苦的目光,那低至尘埃的乞爱者的卑微是那样的令人难以拒绝。

丁冬迟疑了。

马尔斯的眉头微皱,望向丁冬,而丁冬也终于张了口。

“你先活下来,再说电话这回事吧。那家伙明显是骗财骗色的人渣,恐怕你不是唯一被骗的。”

凯文被丁冬的直接惊得说不出话,马尔斯一口气呛在喉咙里,闷闷地咳嗽出声,而女孩则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她是想要反驳还是被丁冬的话吓到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医护人员终于来了。

女孩被轻轻抬上担架,走出房间。走廊上已经站着几位14楼的住客,他们似乎都被这件事情吓坏,满面震惊,议论纷纷。

这些客人之中,也站着丁冬在员工电梯间遇到的年轻女人。她就站在1414房间对面的走廊上,因而可以被站在玄关处的丁冬看见。

女人注视着躺在担架上的女孩,神情里没有其他客人的震惊与错愕,也没有同情与凄然,而是带着几分探究与讽刺。不过,她没有看到丁冬,而是默然地转身走了。

她是散场客人为数不多的一个,其他客人仍然惊疑不定地站在那儿。这也难怪,半夜上演自杀事件,任谁都会受到惊吓。

“很抱歉,打扰各位了,请大家回房间休息。”身为大堂副理的凯文站在走廊上,向住客们致歉。

“我们大半夜的瞧见这个,你一句回房休息就完了?”

“就是,你让我们怎么睡?”

“亏你们还是五星级酒店,就这么对待客人?”

客人们的异议声此起彼伏,可怜凯文这个身高一米八的汉子,不停地鞠躬道歉,逐一对住客们进行安抚。

“总之,请大家先回房间,稍后我们会送上果盘和免费餐券……”

作为一家五星级的酒店,客人的口碑是最为重要的,而更重要的是,马尔斯这位尊神还在房间里看着,凯文的压力更大了。

不过,马尔斯并不担心凯文的处事能力,安抚客人是每个大堂副理最起码的工作职能,丁冬完全可以想象,如果凯文连这点都做不到,马尔斯直接让他卷铺盖走人的画面。

“你脑子在转什么?”马尔斯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丁冬这才回过神来。

他黑亮的眼睛有如璀璨的星辰落入深潭,深邃冰冷,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丁冬觉得,如果不回答些什么,自己的三个月后的转正似乎会产生某种阻碍。于是她清了清嗓子,张口道:“我以为我处事已经有够冷静了,但你的急救技能更让我惊叹。”

马尔斯用鼻子哼了一声,双手抱住了肩膀:“只是看多了而已。”

看多了……而已?

丁冬好奇:“你处理过很多这样的场面吗?”

马尔斯的表情忽然有了一点僵硬,但这神情,也只是转瞬即逝,他淡然道:“如果你的亲属有医生之类,看也看腻了。”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话题的原故,此刻的马尔斯有些刻薄。他唇角微扬,露出一抹讽刺笑意:“不过,你挺直接,当着割腕客人的面说她男朋友是‘渣男’,还真是没有同情心啊。”

“把员工扔在阳台上自己跑路的人,还要拿同情心说事儿?”丁冬一脸黑线,“不过,我确实很难理解,为什么爱情会让人到割舍不下,连尊严都失去。”

马尔斯像是在看一个说谎的小孩:“别告诉我从来没恋爱过。”

丁冬摇头:“没有。”

“大学也没谈恋爱?”马尔斯有些意外。

“我没有那么闲,”说着,丁冬走向了门口,“这世上总有一些人,仅仅为了生存就拼尽全力。”

况且人与人,终究是要分别的。既然如此,爱又有何意义?

丁冬想。

马尔斯没有说话,他还站在房间里,目光复杂地望着丁冬的背影。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警察来到了酒店,并且检查了1414房间。丁冬和大堂副理协助警方录了笔录后,已经是后半夜了。

折腾归折腾,工作还是要做。作为当班服务员,丁冬回到1414房间做整理,如果不是心理素质过硬,恐怕丁冬会被眼前有如凶杀案现场的房间吓坏。但见杯盘和食物洒了一地,红酒与鲜血在地毯上留下斑驳印记,就连墙纸上都沾着鲜血。

恐怕眼下这间房已经不单单是打扫就能清理干净的了,不过,说到墙纸……丁冬的目光被墙面上的残破的地方,那是被女孩刺破的地方,墙纸翘起三角形的缺口,露出来的,竟是一片诡异的焦黑。

丁冬伸手摸了一摸,手指上立刻沾满了黑灰。

墙面发霉了?

丁冬疑惑地想着,伸手轻轻地捏住翘起的墙纸,轻轻一揭,竟立刻撕下去了大片。大面积的焦黑墙面突兀地呈现在眼前,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刺鼻的烧灼气息。丁冬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后退了半步,她怔怔地看着这处焦黑,直觉告诉她,这不是普通的墙面,水泥的墙面就算再怎么样,也不会黑到这种程度。

它更像是焦炭,或是……被火烧灼后的痕迹。

第五章静止的时间

正如丁冬所预料的,1414房间将进行全面的清洁和修整。

地毯要重新清洗,被刮花的家具也要重新喷漆,墙纸也要大面积地撕掉,贴上新的。

酒店给所有当晚入住14楼的客人免了房费,还派人去探望过那位自杀的女孩,谁知对方早就办了出院。由于房间里还有包括手机在内的女孩的个人物品,酒店便通过女孩的手机联络了她的家人。然而,对方只是留下一个快递地址便挂断电话,再打过去,听到的是对方关机的提示。没办法,酒店只好把所有的东西都打包好,按照地址快递了过去。

从头到尾,女孩的家人都没有露过面,女孩的近况也就无人得知,凭白让想要吃瓜的人们失望。向来热衷八卦的小姜,也为此郁闷了好一段时间。

“喂,丁冬,你好歹也是她的救命恩人,他们怎么也不来道个谢?”小姜把一腔幽怨化为了替丁冬的打抱不平。

“拜托,我只是当班遇上了这种事情,算什么救命恩人。”丁冬把当日住客表夹在工作夹上,然后随手一扔。

除了孙姐,丁冬和小姜都没有养成关注住客表的习惯,反正大夜需要服务的客人并不多。

“说起这个,酒店应该表扬你才对,怎么还扣你钱啊?”

丁冬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起身就往外走。

“哎?你干嘛去?”小姜问。

“上厕所。”丁冬头也不回地说。

“厕所是谁?”小姜一脸坏笑,换来的是丁冬一记飞来的白眼。

事实上,丁冬并不是去厕所,而是去找马尔斯。

八卦、看热闹、吃瓜这种事情对于丁冬来说等同浮云,她只对自己的钱包感兴趣。

1414房间的女孩疯狂挥舞的那把餐刀不翼而飞,酒店因便把这个账记在了丁冬的头上,扣了她的薪水。

免费给客人寄快递,免费让当晚14楼的客人住房,却单单扣了自己的薪水,这难道不是在欺负人?

“酒店难道不是应该给我奖励,表扬我一下?扣我钱算怎么回事?”站在1314门前,丁冬不悦地瞪着马尔斯,问。

“你半夜来总经理的房门前讨说法,合适吗?”马尔斯斜倚着门,修长的手指轻搭在门上,脸上带着戏谑的神情。他的白衬衫被房间的暖光照出昏黄的暖晕,明明是休息时间,还穿正装,丁冬不禁怀疑他是不是每天24小时都是这样打扮的,也难怪他的那些酒店粉丝们都称他为“行走的制服诱惑”。

“不然呢?我明天早上下班去部门经理例会讨说法?”提起这个,丁冬就禁不住火大,“我问了我们老大,他说是‘总经理特别指示’。”

当客房部主管张铎把一张赔偿酒店物品的过失单放在桌上,要丁冬签字时,丁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是吧?老大!我也不指望酒店能给我颁个‘最佳急救奖’,但扣我钱就有点太匪夷所思了。如果这样,以后谁还敢迎难而上,抢救自杀的客人啊?”

“你还想再多几个自杀的?”张铎啼笑皆非。他主管中班和夜班的客房服务员,大约三十出头,心宽体胖,脾气很好,总是乐呵呵的,对服务员们也都相当照顾。知道丁冬委屈,张铎也十分无奈:“咱们经理说,这是总经理马尔斯在早会上特别批示的。‘特别批示’,谁敢说个不字啊?况且为了跟餐厅的餐具有所区别,所有房间的餐具都是特别定制的,就算我想给你报损也没得报。”

总经理特别批示?

哈!这个马尔斯,亏自己当时还特地拍了他一记响亮的马屁,夸他急救措施做得好,没想到这家伙就拿过失单回报自己!

“我特别批示的不仅是赔偿单,还有对你们这些新员工的紧急培训,”马尔斯搭在门上的手指轻轻地敲了敲,仿佛对自己的英明睿智十分赞赏,“培训从下周开始,每天早上8点到12点,为期一周,足够提高你们在紧急情况下的应变能力。”

What?

丁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从下周开始她要下了夜班之后,再熬到中午12点才能睡觉?

心脏是提供血液让大脑得以运转的吧?这位总经理是不是因为心脏有病,所以连脑袋也坏掉了?

“你知道处理紧急情况最聪明的办法是什么?”马尔斯突然问。

“什么?”

“对个人英雄主义Sayno。”

个人英雄主义?丁冬怔了怔。

马尔斯唇角上扬,笑着说了一声“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便关上了房门。

这家伙的意思,是让我不要逞英雄,不要自己处理问题?

搞什么,我关心的是我的钱,不要跟我打哑谜好吗?!

要不是忽然响起的手机提示音,丁冬恐怕早就爆粗口了。

总机的留言:“1416房间客人说浴缸堵了。”

What?

浴缸堵了不是应该找工程部?

“客人情绪很不好,你要注意安抚。”

安抚应该找大堂副理吧?他们干这个才最在行好吗。

心里虽然腹诽,但丁冬却没有说出口,因为说了也是白说。

其实许多客人请求的服务都介于客房部与其他部门之间,但总机却总是把这些统统推给客房部,“不管怎样,客房部先看了再说”大抵是总机接线员们根深蒂固的想法。

“收到,我现在就去。”

留言完毕,丁冬收起手机,走进了员工梯。

1416房间紧挨着1414,丁冬免不了在路过的时候,看了它一眼。

她想起了墙面上的那些焦黑,不知道何种情况使然,或许,工程部的师傅们会知道答案吗?

“叮咚。”

门铃刚刚响,便被“砰”地一声打开了,一个穿着浴袍的小哥哥满面怒气地走了出来。小哥哥的一头短发染成了黄色,长相帅气,露在浴袍外面的胸肌也相当的发达。相信若是小姜看到这一幕,准会兴奋地尖叫起来。

“您好,客房服务……”

丁冬的话还没说完,黄发小哥哥便恼火地抱怨:“你们是怎么回事?堂堂一个五星级,浴缸还能堵?!”

“你们堂堂五星级……”几乎是所有客人在控诉时候的开场白,丁冬露出“十点十分”式的职业笑容,道:“让我来看看是什么情况,好吗?”

黄发小哥哥侧了侧身,丁冬走进了房间。

当另一个穿着睡袍的小哥哥出现在眼前时,丁冬恍然明白了为什么这位客人会如此不爽。

一张大床,两个人,热气腾腾的浴室,盛满了水的浴缸……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丁冬假装没有感觉到空气里飘浮的暧昧情愫,走到浴缸旁,伸手去按放水开关。

“没有用的,我按了好几下,就是不下水。”黄发男人烦躁地说着,踢了一脚浴缸。

开关确实是开着的,丁冬也做了一些简单的疏通,但水就是不往下流,这未免有些奇怪。

“您先稍等,先生,我帮您跟前台沟通一下。”

“沟通?还沟通什么?你们酒店有问题不马上解决,还要沟通?你们在浪费我的时间你知道吗?”黄发小哥哥暴跳如雷,酒窝小哥哥则在一旁不断安慰。

丁冬深深地同情这对约会中的小哥哥,但这个时间,就算工程部的人上来维修,也不是三五分钟能够解决的。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前台为客人更换房间,而这就并非是丁冬的职责范围了。

前台很快便为客人更换了房间,为方便客人,房间换到了1412。丁冬负责帮忙客人提行李,并且在客人“现在都快十二点半了,还要我们怎么睡……”这样的抱怨里,体贴地替对方关上了门。

丁冬回到办公室,把1416房间的浴缸情况记录下来,以备第二天工程部维修。她刚刚便再次收到了总机的留言:“1412房间浴缸堵了。”

又堵?

丁冬举起手机,问:“确定是1412房间吗?”

“客人说他刚从1416房间调到1412就遇到了同样的问题,你去看一下。”

真是奇了怪了,怎么会在不同的房间遇到同样的问题?

“提醒你一下,客人的情绪很不好。”

能够让总机好心提醒,证明等待丁冬的将是一场可怕的暴风雨。

不过……连续两次被浴缸搅了好事,估计黄发小哥哥的情绪已经堪比暴风雨了吧?

这么一想,丁冬的头便有五个那么大。

“你知道处理紧急情况最聪明的办法是什么?”

“对个人英雄主义Sayno。”

马尔斯的话就这么响在耳畔,丁冬的眼睛攸地亮了起来。

是啊,干嘛要一个人面对暴躁的客人,遇事先把水搅混,姐姐妹妹一起来才显得赫菲斯大酒店对客人的重视。

丁冬拿起桌上的座机,拔通了前台的电话。

“你好,我找大堂副理。”丁冬说。

“哟,行啊,丁冬,变聪明了!”小姜目光烁烁地看着丁冬赞叹。

“近朱者赤嘛。”丁冬眨了眨眼睛。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马尔斯……自然变得狡猾。

想想马尔斯的那张脸,英俊中透着冷漠,冷漠里藏着精分,可谓三分像狼七分似狐。

不过,就一只狼狐而言,马尔斯今天教会了丁冬一项很重要的本领——拉人下水。

丁冬来到1412房间门口的时候,大堂副理凯文也赶到了。看到丁冬,他不禁“哟”了一声。丁冬也很意外,不禁感慨他们两个也算是难兄难弟,每次都是共同当班的时候遇到棘手问题。

“按门铃?”丁冬说,“你来,还是我来?”

“我来。”

凯文到底是条汉子,他豪爽地抬手按响了门铃。

门被迅速打开,铁青着脸的黄发小哥哥依旧是披着一件浴袍,头发却是湿漉漉的,另外的小哥哥也是一副被打扰了兴致的模样,脸色难看至极。

免不了又是以“你们堂堂五星级”为开头的大发雷霆,凯文陪着笑脸,示意丁冬去查看浴室。这次的状况还像刚才一样,浴缸的放水开关明明开着,但水就是不往下渗。以至于水溢出了浴缸,整个浴室的地面都浸满了水。

丁冬看了看浴室的地漏,不出她所料,地漏也完全没有渗水的迹象,——整个浴室的排水都出了问题。

“你们看看,你们看看!水漫金山了!”黄发小哥哥怒不可遏,凯文自然将抱怨全盘接受,并且提出了各种安抚条件,不仅重新换了房间,免了当晚的房费,还赠送了果盘和两张自助午餐券,才算平息了客人的怒火。

一番折腾下来,西装加身的凯文已经不堪重负般,额头渗出了汗珠。

丁冬颇为同情地看着凯文,道:“我一直觉得你们大堂副理挺神气的,但现在还真是挺同情你们的。”如果丁冬没有听错,刚才凯文至少说了二十个“对不起”和十五个“非常抱歉”,还要搭配上充满诚意的肢体语言,也难怪他每次对客服务都大汗淋淋的。丁冬甚至开始后悔自己听马尔斯的教唆,拉上凯文来垫背了。

“你同情我就行了,只有我遇上的麻烦事最多。”浑然不知被算计的凯文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又像想起什么似的问,“现在几点了?”

“快12点半了。”丁冬看了眼手表,道。

确切地说,是24点24分。

第六章 错觉疑虑

不对劲,很不对劲。

如果丁冬没记错,客人第一次要求换房的时候,曾说过“现在都快十二点半了,还要我们怎么睡”。

虽然没有看时间,但经历了自己回到办公室,又折返回14楼,并且与凯文对客人进行了一系列的安抚之后,时间竟然还没有到十二点半吗?

会不会是手表停了?

丁冬看了眼手机。

24点24分。

她翻了翻群里的聊天记录,手机上显示总机最后一条发过来的信息时间也是24点24分。

这是怎么回事?

是自己的手表和手机同时出现了问题,还是……时间静止了?

这个问题一直在丁冬的脑海里打着转,以至于在员工餐吃早餐的时候都恍恍惚忽的。

“丁冬,丁冬?”小姜见丁冬久唤不应,不禁急得推了她一把,“喂,你在想什么呢?”

“你相信时间会静止吗?”丁冬忽然问。

“会啊,”小姜想都不想地点头,“每次看信用卡账单,我的时间都会静止,我的心脏也会静止。”

说着,她把剥好的鸡蛋塞进嘴里,大嚼特嚼。

“我跟你说真的,时间,可能会静止。”丁冬一脸认真,小姜也煞有介事地点头:“有可能,不过我更希望我银行卡的余额能静止。”

“喂!”

“好啦好啦,你快吃早餐吧,一会都凉了。”突然,小姜一把拉住了丁冬,“哎呀,你看凯文来了!”

这个时间在员工餐厅用早餐的人还不算多,因而一抬头,丁冬便看到了来吃早餐的凯文。

凯文是长相比较阳光的一种类型,他的头发微卷,笑容亲切,性格也开朗,因而很讨女员工喜欢。一经出现,便立刻有女员工围坐在他的身边。

“凯文可真帅啊,我要是能撩到他就好了。”小姜正在给第二枚鸡蛋剖皮,眼睛却痴痴地看着凯文。

“你倒是撩啊,把他当成鸡蛋,剖了皮,一口吞了。”打趣的结果,是丁冬挨了小姜一下。而这个动作则让凯文注意到了她们,他笑着向丁冬挥了挥手。

丁冬也笑着向凯文点头。

“咦,咦,你和凯文认识?”小姜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如果一起被投诉的客人骂也算认识的话,那就认识吧。”丁冬耸了耸肩膀。

“别告诉我你没顺手加他的微信!”小姜怪叫。

“为什么要加,我又不喜欢聊天。”

“你!你你你……”小姜恨铁不成钢,正伸手掂着丁冬的脑袋,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道,“哦……我知道了,你看不上凯文,对不对?你有马尔斯了嘛,在阳台约会的总经理大人,啧啧啧。”

“你以为谁都像你那样永远少女,永远春心荡漾?”丁冬翻了一记白眼,眼角的余光却瞄到了出现在员工餐厅的人影。

这人好像有点眼熟。

她举目望去,但见那人穿着一袭白衬衫和银灰色西服套装,打着玫瑰灰色的领带,五官俊朗,目光冰冷,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像经受过专业培训般地优雅,举手投足透出的气势辗压着周遭的空气。

是马尔斯。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喂,马总来了。”小姜捅了捅丁冬。

“关我屁事。”丁冬翻了一记白眼,刚张大了嘴巴准备咬剖好的鸡蛋送到嘴边,便见马尔斯从自己的面前走了过去。

他似乎不经意地瞄了丁冬一眼,唇边有抑制不住的笑意。

丁冬的动作有一两秒的延迟,紧接着便迅速回神,咬了一大口鸡蛋。

总经理到员工餐厅用餐,整个餐厅的气氛都开始变得紧张压抑,所有员工都自觉地坐得笔直,员工餐厅的主管更是整装上前,招待贵宾一般奉上了早餐。

马尔斯的心情似乎不错,他径自走到凯文身边坐了下来。

领导在旁,凯文如临大敌,紧张地绷直了身子,丁冬看到他又开始频频擦汗了。

“嗡。”

丁冬的手机响了一声,是一则验证消息,发送验证请求的人有着极为简约的头像:白色的背景,黑色的绅士胡子。而他ID名字是——“Mars”。

Mars?

这名字有点眼熟哦?

丁冬点开了请求,映入眼帘的是验证留言:“鸡蛋咬那么大口,不怕噎到?”

她知道这是谁了,——万恶的马尔斯。

“这是第二次。”

马尔斯发送过来的验证消息如果说。

第一次在员工餐厅的时候,丁冬就把他发送过来的验证消息点了“×”,这次也不例外。

她可没有那么蠢,把大号BOSS加到微信里,依马尔斯的个性,就算丁冬天天上演正能量爆发小宇宙,也不可能让他给自己升职加薪。毕竟一个可以把员工丢在房间被客人误会成是“小八”的总经理不能指望太多。

丁冬把手机设置成静音,直接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住了脑袋。

上午10点多了,她必须马上让自己入睡,下午3点还要去餐厅兼职,如果遇上餐厅生意好而需要加班的情况,恐怕她连小憩都没有时间,就得跑到赫菲斯酒店工作。

睡觉,就是眼下她最需要做的事,没有之一。

也许是太累了,丁冬才倒下没多久,便陷入了深深地睡眠之中。

梦里,一片黑暗。

一如既往的黑暗。

有人在身边叫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从小声的呢喃,到大声的呼唤,像有人从远走到了近。

“丁冬,丁冬?”

又是这个梦,丁冬想。

从小到大,时不时便跳出来的一个梦,同一个梦。

梦里的声音,有少女的清亮,有点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而每一次梦境出现,丁冬都如束缚般睁不开双眼,脱不开束缚。

“丁冬,忘了我吗?”

“丁冬丁冬,叮咚咚……”

那声音笑了,银铃般的笑声。

是谁,到底是谁?

为什么你总是出现在我梦里?

丁冬挣扎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突然,她的眼睛睁开了。

看到了!

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少女站在前方,炽烈的光芒包裹着她,让她的身姿愈发纤细,五官却由于逆光而模糊。

“来呀,来呀!”

少女笑着,向前跑去。

“来呀,你来追我呀!”

她的声音被这广袤的空间放大、变空,形成了一阵阵的回音。

丁冬追了上去,这是第一次,在这个梦里她既可以看到,也可以活动。

只是……丁冬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双手和双腿是纤细的,脚上穿着的是一双红色的蝴蝶结皮鞋。

——这是她10岁生日时母亲送给她的礼物!

则更加让丁冬意外的是,绚烂有如白昼的光芒在一点点地褪去,周围开始变得昏暗阴仄,丁冬意识到自己此刻正走在一条长长的走廊上。阴暗的走廊,有数十道木门,每一个门上都挂着铜号码牌。

少女就站在走廊尽头的房门前,笑着向她招手。

丁冬停下脚步,一阵阵霉味儿钻进了丁冬的鼻孔,其中还夹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如此奇怪,而更加奇怪的是,丁冬竟觉得这股味道有说不出的熟悉。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她又为何对此并不陌生?

睡梦中,丁冬的双手,紧紧地攥成了拳。

“嘀!嘀!”

忽然,闹钟的锋鸣音攸地响起,丁冬条件反射般骤然从梦境中惊醒,坐直了身子。

心跳很快,快到丁冬几乎无法呼吸,连意识也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直到微信的提示音响起,丁冬才回过神来。

滑亮屏幕,看到的是一侧验证请求,毫无意外,是马尔斯发来的。

“这是第三次。”马尔斯说,“连总经理的验证都不过,试用期也别过了。”

“身为总经理威胁员工真的合适吗?”丁冬通过验证,发过去了一条。

对方没有回话。

呵呵,通过你验证了又玩高冷?

丁冬懒得跟他一般见识,她看了眼时间,已经下午2点半了!

“糟糕,上班要迟到了!”

丁冬一跃而起,胡乱整理了一下自己就冲出了家门。

共享单车就停在楼下,丁冬迅速地扫码解锁,骑了上去。她刚刚踩上单车,手机便再次响了起来。

是马尔斯?

丁冬无奈地拿出了手机。

“你好,丁女士。您上次的交费时间是2018年11月2日,请于本月即12月2日将费用结清。普宁康复医院。”

丁冬脸上的表情,慢慢地变得凝重,她默默地收起手机,静默了半晌,然后打起精神踩住了单车。

今天周五,餐厅将会相当忙碌呢!

丁冬加快了速度。

忙过这个周末就去吧。

丁冬想。

去看看妈妈。

自从一个美食博主直播了自己在红姨经营的这家意式餐厅用餐后,“LaSignorina”餐厅一下子变成了万众瞩目的网红店,每到周末,餐厅的生意就好到爆棚。这天也如是,丁冬和其他服务生一样,忙到没有一刻休息,连腿都跑得酸了。

原本想要趁放餐具的间隙,稍微坐一下,没想到大铃铛又响了。

“第32号桌的餐。”

厨房与餐厅之间,设计成拱形的上菜口,被垂下来的精美花藤装饰得很有情调,窗前铜制的大铃铛更是为它平添了几许复古风情。每每上菜时,厨师就会按响铃铛,久而久之,大家都形成了即便走在街上听到铃铛声也浑身一凛的条件反射。同事糖果就曾抱怨,说红姨的铃铛都有闻鸡起舞的作用了。尽管大家对铃铛声颇为不爽,前来用餐的食客们却对它怎么爱都不嫌多,还在网上被评为“最具风格的上菜方式”,令丁冬哭笑不得。

这会儿铃铛一响,丁冬便顾不上坐,直接赶到上菜口,端起了托盘。

第七章 不为人知的生活

32桌用餐的是四位客人,两男两女,年纪与丁冬相仿,打扮都很入时。才刚刚把菜品摆好,靠近丁冬的女客人便嚷了起来。

“上错了吧?我们要的是蕃茄肉酱意面,你这上是什么?”

丁冬核实了一下菜单,然后将它展示给女客人看:“您点的是牛肉酱意面。”

“不可能!”女客人一把夺过菜单,看了眼后,又重新将它丢给丁冬,“肯定是你们弄错了,我们点的就是蕃茄肉酱意面。把这道面端走,给我换!”

“很抱歉,上过的菜绝不退回,这是‘LaSignorina’的准则。”

网红店就得有网红的脾气和调性,这是红姨说的,丁冬从来都执行得很好。扔下这句话,她便转身,只留给女客人一个颇有“调性”的背影。哪知女客人也有“调性”得很,上来便捉住了丁冬的手臂。

“给我回来!上错菜你还有理了,你……”女客人起身来到丁冬面前,满是愤怒的眼睛在看到她后变得惊奇,“你是……丁冬?!”

丁冬怔住了。

她一向很少正眼打量客人,每次红姨笑话丁冬脸盲时,丁冬便一本正经地解释:餐厅服务跟Onenightstand的感觉差不多,只要保持一流服务水准就成了,反正不是长久的关系记脸也没用。

可是今天这位“Onenightstand”却能叫出丁冬的名字。

“Onenightstand”有着精致的瓜子脸和一头柔顺又极具风情的长卷发,白色高领洋装着大红的唇膏,脸上是洋溢着兴奋的笑容。

“真的是你!你变漂亮了,我差点没认出来!”她的手从丁冬的手臂,转移到了手上,“我们好久没联系了,真是想你呀!”

“Onenightstand”用力地捏着丁冬的手摇了一摇,神情里满是久别重逢的喜悦。

“我们……认识?”丁冬试探性地问。

“当然!”“Onenightstand”惊叫,指着自己急切地道,“我是萌萌,安萌萌呀!我们从小学就是好朋友,你忘了?”

安……萌萌?

丁冬努力地想要记起这个名字和这个长相,但就是想不起来。

“你是真的不记得,还是假装不记得?”安萌萌的表情,变得意味深长,“不是担心我要你请我吃饭吧?”

“不,不不……我只是……”

丁冬急忙摇头,但那个理由,就在嘴边的那个理由,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丁冬,你上班的时间到了!”

红姨一路小跑过来,接过丁冬手里的托盘,对她说:“我来吧,你快去酒店上班!”

“红姨”的本名并不是“红姨”,只是因为她很喜欢穿红色的衣服,口红也是常年不变的正红,为人豪爽,端庄大气,所以大家都叫她“红姨”。

红姨很照顾店里的这些年轻服务生,对丁冬的关爱,似乎也比其他人更多。丁冬很喜欢她,对她的照顾自然十分感激。眼下,在这么忙碌的时候还能惦记自己上班的事情,丁冬的心里暖暖的。

“我差点忘了时间,谢谢红姨。”丁冬这才意识到已经不早了,她略带尴尬地向安萌萌点了点头,挣多她的手,奔向员工更衣室奔去。

“哎,丁冬,丁冬!”安萌萌想要去追丁冬,红姨身形微动,不偏不倚地挡在她面前。

不管向左还是向右,安萌萌都绕不过红姨的阻碍,她索性推开红姨,追了上去。可是丁冬早已经不见踪影。

“您的意面上错了,是吗?”红姨在她的身后微笑着问。

安萌萌的心思,早已经不在意面上,她略加迟疑,然后低头在包里翻找。很遗憾,她只找到为了补妆而带的眉笔,没找到本子。

这当然不能怪她,在这个无纸化的时代,现在谁还随身携带本子呢?

“啊,对了!”安萌萌奔到桌边,抓起餐巾纸,

红姨默默地注视着安萌萌,看着她用眉笔在餐巾纸上写下一连串的字符。安萌萌的动作里有掩饰不住的急切,当她把餐巾纸递到红姨面前的时候,神情里甚至点着乞求。

“能请您帮我把这个给丁冬吗?上面有我的微信号和手机号码,请她务必联系我。”

红姨并没有急着接过来,而是对安萌萌道:“东西我是可以帮你转交,但联不联系你,就是她的事情了。”

安萌萌怔了怔,继而点头:“她一定会联系我的。”

红姨接过那张餐巾纸,转身走了。

“拜托了!”

望着红姨的背影,安萌萌郑重其事地拜托。

“哎,萌萌,刚才那个是谁啊,你这么紧张?”跟安萌萌一同就餐的女生好奇地问。

“一个朋友,”安萌萌喃喃地道,“一个非常重要的朋友。”

“18号桌加一份黑椒牛排,八成熟。”

这时的红姨已经迈着婷婷袅袅的步子来到了后厨,下达命令、指挥员工、监督菜品,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绝不拖沓。

做完这些,红姨拿出了那张被她放在口袋里的餐巾纸。

一连串英文和数字组合成的微信号,还有一个并不十分容易记的手机号码。红姨将它们看了看,然后走到垃圾桶边,轻轻松开手指,餐巾纸就这样飘进了垃圾桶。

丁冬几乎是赶在最后一秒赶到赫菲斯大酒店打卡的,打卡机发出的“嘀”声伴着数字从“11:59”跳到“00:00”,丁冬松了一大口气。

“真是辛苦啊,大夜很难熬,尤其对于年轻人来说。”

门卫李德大叔感慨着,从抽屉里拿出了一袋面包:“怕是赶不上吃夜宵了,吃点这个垫一垫吧。”

酒店每天为员工们准备四餐,大夜的员工一般在上班前可以吃到夜宵,可是丁冬今天显然享受不到这个待遇了。

“饿着肚子熬夜可不行啊。”李德的语气如长辈般关切。

“不了,李叔,我不饿。”丁冬急忙摇头,李德却把面包塞进了丁冬的手里。

“这是前台一个小姑娘给我买的,上年纪的人哪吃这个?你拿着。”

丁冬的心里一暖,不由感动地笑了。

整个赫菲斯大酒店的员工都不免对李德印象深刻,他有着一张满是伤痕的脸。换而言之,不论是谁有着这样一张满是烧伤的脸,都会令人印象深刻吧。

也许是知道自己的容貌容易引起他人不适,年近五十的李德常常低着头走路,就算去员工餐厅吃饭也是赶在人最少的时候才去。因为酒店破例雇佣了他,李德工作起来格外认真,对于同事们也都相当和善。

也许,因为感受到太多的凄凉,所以在遇到温暖之后,也想拼命地回报以同样的温暖与善意吧?

丁冬想着,拿起面包,笑着谢过了李德。

孙姐和小姜都不在办公室,丁冬翻了翻工作群,今天周末,入住的客人多,要求服务的人也不少。她翻了翻,还好,没有自己负责楼层的服务请求。

白天的忙碌在此刻放松时化为困意,也许趁这个时候小憩一下是不错的选择。

丁冬缓缓地靠在了墙边,闭上了眼睛。

“丁冬!你不记得我了?”

眼前忽然跳出了那个女孩的脸,她的语气,她惊讶的表情,和丁冬无处藏匿的窘迫纠缠在一起,如此突兀地出现,赶走了丁冬的睡意。

那个女客人,她的名字,叫安萌萌……

安萌萌,安萌萌,她应该是认识自己的吧?就当时的表情来看,她跟自己好像很是熟识。

可为什么自己记不起来呢?

到底为什么?

丁冬伸手,揉了揉眉心。

如果说先前她只是身体上疲惫,那么现在,她的疲惫已经深入心灵,直达骨髓了吧……

“嗡!”

手机攸地响起,吓了丁冬一跳。

是对客服务吗?

丁冬急忙拿起手机,发现发来消息的,是马尔斯。

“有人托我转发一条消息给你。”第一条消息和第二条消息的间隔时间很短,想来,应该是复制粘贴的。

丁冬想不出会有什么人会托马尔斯给她转发消息,然而,当第一行字映入眼帘,丁冬的表情便从不以为然变为了凝重。

信息是1414房间那个自杀的女孩儿发来的。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你,暂且就叫你服务员吧。我不太擅长与人交际,连称呼都没有新意,抱歉了。”

“其实应该抱歉的是我的不辞而别,我应该对你说声谢谢的。”

“我原本已经决定了要在那天结束生命的,看着鲜血从血管里流淌出来的时候,我哭了。不是因为失恋,不是因为那个人渣,也不是因为我害怕。”

“是因为孤独,明明在恋爱,可是在死亡的刹那,我竟是那么的孤独。”

“幸好,门铃声打破了死寂,你来了,看到你我竟松了一口气。‘如果有人在的话,起码我就有勇气面对死亡了’。当时的我就是这样想的,很傻吧?”

“你救了我,谢谢。由于家人的关系,我不能面对面的向你道谢。但……我会永远记得,那种被驱逐了孤独的温暖。”

“生活给予我们的难,别人无法懂得,但请放心,我会好好生活的。”

“你也会吧?”

丁冬紧紧地握着手机,紧紧地。

心头泛起的,已经不能再用“五味”或是“百感”所能概括。

生活给予我们的难,别人无法懂得……

是啊,各人都有自己的涅槃与艰难,他人又怎么会懂呢?

可就算不为人所懂,就算独自孤独,也仍要好好地生活,好好地走下去,向着每一个明天,向着希望。

“等等!”

忽然,丁冬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重新点亮手机屏幕,紧紧地盯住了手机。

“是因为孤独,明明在恋爱,可是在死亡的刹那,我竟是那么的孤独。”

“幸好,门铃声打破了死寂,你来了……”

这位客人的意思是,自己按响的门铃声打破了房间的寂静。

可是那通电话,那通叫服务员前往1414房间的客房服务电话,难道不是她自己打的吗?

第八章 消失的墙面

“1408房间要求打扫。”

总机的留言适时提醒了丁冬,在发送了“收到”之后,丁冬又发送了一条留言。

“朱莉,能帮我看一下这周二凌晨12点左右的通话记录吗?”

“三天前的?”总机当班的朱莉,似乎与丁冬的班次同步,但总机要是好说话,就不是总机了。就在丁冬尚有一丝期待之时,朱莉干脆利落地将这点期待扼杀。

“抱歉,你没有这个权限。”

除了“OK”,丁冬也找不出其他的回复,她收起手机,走出了办公室。

但凡半夜叫服务员“请即打扫”和房间,都不会太干净。

在经历了诸多“作妖”客人之后,丁冬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因而当她看到1408房间那有如刚刚开完狂欢PARTY般的一片狼藉时,已经完全能够淡定对待。

房间里只有一双拖鞋被穿过,但被子却被翻到地上;枕头和靠垫也被掷得东一件、西一件;毛巾好像被抡起来甩过,呈麻花样丢在地上;各种零食、水果洒得地毛上到处都是,食物的残渣更像是洒在地毯上的种子……

丁冬抚额,这是谁家的熊孩子跑出来了吧?一个人也能嗨成这样,真该给他颁个最佳自嗨奖才对。

照例按照顺时针的方式整理房间,丁冬已然是轻车熟路,但地毯上的残渣处理起来却非常麻烦。丁冬需要清扫地面之后,再抬来吸尘器将地面吸净。

这位祖宗怕是真遇到什么开心事儿了,不仅房间,就连阳台都有他哈皮过的痕迹。丁冬几乎是花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才把这个房间打扫完毕。

“累死姐姐了。”

走出1408房间,丁冬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她把所有的工具都堆到布草车上,双臂发力,将车推向布草间。

忽然,一个黑影自前方方向丁冬急窜而来,它的动作很快,只在眨眼间便由远及近。待它行至近前,丁冬才赫然意识到,它远比想象中更大。

一只蟑螂。

不,应该说,是一只特大号蟑螂,俗称美洲大蠊的霸王级蟑螂。

它舞动着触角窜至丁冬的面前,像是感应到了丁冬的恶意,在她抬脚踩向自己的时候疾速停止,然后一溜烟地逃走,顺着门缝钻进了旁边的房间。

丁冬抬起头,是1414房间。

那只蟑螂,钻进了1414房间。

在五星级酒店发现大蟑螂,是一件足以拉响十级警报的重大事件。当然,警报响不响,取决于这个房间是否住客。假如客人被蟑螂惊吓到,再因此在网上展开吐槽,影响到的是整个赫菲斯酒店的信用评分,后果不堪设想。

作为当班服务员,丁冬的下场更加不堪设想的。

她急忙询问总机:“1414房间有没有住客?”

“你们的房态表上没有写吗?1414房间正在大修。”朱莉还真是不客气,丁冬无声地翻了一记白眼,道:“我怎么知道下一秒是不是会被前台改了房态卖出去,这事他们也不是没做过。”

像是懒得理自己,朱莉没有再回复。

丁冬暗暗“呵呵”,拿起扫把,用万能钥匙卡打开了1414房间门。

按照丁冬的经验,像这种级别的大蟑螂,不论是杀虫剂还是胶饵都是不管用的。就算是水淹都起不了作用,曾有科学把蟑螂的脑袋切掉,饶是如此,它也仍然活了96个小时之多!

连断头都不怕的生物是何等逆天的存在,恐怕只有把它踩扁才是最明智的举措。

丁冬攥紧扫把,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了房门。

“呼——”

一股劲风扑面而来,呼啸而至的清冷空气反倒令丁冬透不过气来。

是对流风。

丁冬低头走进房间,迅速地关上窗户,打开了灯。

看起来,工程部已经开始维修了,地毯被撤掉了,露出灰白的水泥地面,所有的家具都被报废的酒店床单盖上,空气里充斥着粉尘的味道。

墙纸全都被撕下去,有一面墙甚至已经贴好了新的墙纸。

咦,等一下……

丁冬奔到墙边,伸手摸了摸,裸露在外的墙面,也是浅灰颜色,可见上面被粗鲁撕去“保护层”的斑驳。

没有焦黑。

没有焦黑?

可是……自己那天明明看到墙纸下面那焦黑的墙面,像被火烧过之后留下的痕迹。怎么半点都没有?

丁冬环顾四处,最后将目光落在了那面已经被工程部贴好墙纸的墙面上。

或许,只有这一面墙如此吗?

其实根本没有求证的必要,但丁冬却鬼使神差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捏起转角处翘起的边缘,慢慢地向上用力。也许是因为刚刚贴上去不久,墙纸很快就被掀开,露出来的墙面与其他地方并无不同,依旧是灰白的一片。

先前丁冬所见到的焦黑,根本就不存在。

是自己先前看错了,还是工程部已经处理过?

不,从墙面上还留有墙纸残留的痕迹上来看,根本就没有被特殊处理过的可能。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丁冬看错了。

可那时看到焦黑时的惊骇,和捻在手指上不易擦去的诡异感受到现在还历历在目,丁冬怎么也不敢相信,真的是自己看错。

对了,电话!

丁冬急忙奔向写字台,拿起电话按下了重拔。

如果是1414房间的那位客人拔过电话的话,应该可以直接拔过去的吧?

客房部的分机号码“5”。

电话确实拔通了,但接通的,却是工程部。

“你在做什么?”

一个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饶是丁冬再大的胆子,也被这声音吓得浑身一震,迅速地放下了电话。

站在门口的,是一位梳着BOB头的年轻女客人,她向丁冬露出笑容,俏皮地道:“被我吓着了?”

“还好。”不可否认,在看到这位女客人的时候,丁冬确实松了一口气。

“您怎么在这儿?”丁冬问。

这位女客人,正是那天在员工电梯门口寻找丢失项链的那一位。不知道是否因为面善,丁冬竟产生了一种被她看到,总比被巡楼的值班经理看到更走运一点点的想法。

“我看到门开着,想起那天……你知道的,”BOB头女客人一边说,一边在手腕比划了一下,“真是吓了我一跳。”

丁冬有些尴尬,作为本酒店的服务员,她无法对整件事情加以评论,但就她自己而言,她的感觉,跟女客人差不多。

“你不怕吗,当时?”女客人目光闪闪地看着丁冬,好奇地问,“我看到了,你当时身上也沾满了血,但还是一直抱着那个女孩。”

“我嘛……只是有点意外,”丁冬斟酌着用词,道,“但更多的,还是想要帮助那位客人。毕竟生命,才是最珍贵的啊!”

丁冬有感而发,女客人也点了点头,颇为赞同地道:“是呀,只有活着,才能去到想去的地方,见到想见的人。”

丁冬也赞同地点了点头。

“啊,乔乔。”乔乔说着,向丁冬伸出了手。

这是第一位对丁冬伸出手的客人,令她不免迟疑。但乔乔脸盯的笑容真诚,明亮的眼睛如溪水般清澈见底,不见一抹杂质,就这样充满期待地等待着丁冬的回应,难免令丁冬的心里,泛起浅浅的感动。

“丁冬。”丁冬说着,也伸出了手去。

还没等相握,乔乔便突然尖叫着扑上来,一把抱住了丁冬。

“蟑螂!有蟑螂啊!”高八度的声音几乎快要丁冬的耳膜刺穿,而丁冬亦这才想起身上的重任,是了,她不是来捉蟑螂的吗?!

丁冬立刻举起了扫把:“在哪儿?在哪里?!”

“那那那那那儿!”乔乔紧紧闭着眼睛,指向阳台。

就在阳台前的落地窗前,一动不动地趴着那只超大号蟑螂。

它之所以一动不动,是因为有一把餐刀穿透了它的身体,将它钉在了落地窗棂的缝隙里。

丁冬慢慢地走上前,是的,她看清楚了,那把餐刀上面刻着一串数字:“1414”。

丁冬怔住了。

“服务员!服务员!服!务!员!”

一连串的咆哮声在走廊响起,令丁冬蓦然回神。

“服务员!”咆哮声一声更比一声响亮,紧接着,一个男人的身影出现在了1414房间的门口。

“服务员,你怎么回事?啊?你是不是把我我房间的东西拿走了?”

这位“咆哮帝”,正是1408房间的客人。

“咆哮帝”是位身材已经发福的中年男人,浑身上下散发着“老子就是比你有钱”的气场。他很激动,脸涨得通红,连眼睛都布满了血丝。丁冬实在无法想象这样的一个中年大叔是怎么独自一人把被子掀翻、把枕头和靠垫四处乱扬,又把毛巾扭成麻花样满室乱跑的……

也许皮一下,真的会让中老年男人们更开心?

“我的东西丢了!很贵!上万!”

这是他已经重复的第六遍了,丁冬的隔膜都快要被他震聋了。

“先、先生您先别激动,您慢慢说。”今天当班的大堂副理,依旧是凯文。丁冬对此已经不再意外,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跟凯文的八字不合,怎么每次当班都会遇到奇怪的事件。

“我慢不了!”1408的客人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丁冬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心中暗自思忖,现在的客人别说是冷静,恐怕不砸东西已经是万幸了。

“哗!”

丁冬的念头未落,客人便猛地抄起走廊平台上的装饰花瓶,用力地砸在了地上。

得,刚才的话,我收回。

丁冬想。

第九章 老司机VS老油条

“请问您丢了什么?”

“请问您确定携带了丢失物品进酒店吗?”

“您有没有可能把它带走了呢?”

“能否请您说出丢失物品是什么呢?”

诸如此类,一系列的问题全都没有得到客人的正面回复。

客人的回答,反反复复就只有一句话:“东西很贵,反正就是丢了,在你们酒店丢的!”

当天的值班经理是前厅部的康妮,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向颇有对客服务经验的康妮在对待这位客人时也眉头紧皱。

“丁冬,你确定没有碰客人房间的任何东西?”她直视着丁冬的眼睛问。

“当然。”丁冬肯定地回应,她对康妮报以同样的注视,目光坦荡平静,“我没有拿客人的任何东西。”

“但监控,”康妮说,“监控上只显示你一个人进出了1408房间。”

这位年近四十岁的女人有着一双近乎刻薄的眼睛,她看着丁冬的神情是咄咄逼人的,语气更具压制性。

“1408门口的斜角处就是监控,开门的话,可以窥见一半室内。”

丁冬笑了:“既然如此,监控也一定可以看得出客人的房间有多乱了,面对那么凌乱的房间,我更在乎的是什么时候打扫完,而不是寻找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拿走。况且您也说了,酒店是有监控的,我是脑子多有病,在监控底下拿客人东西?”

“会不会是被你误当成垃圾扔掉了?”对于这个跟自己面对了诸多奇葩投诉的难兄难弟,凯文还是很愿意给予信任的。

他的话,倒是提醒了丁冬。

“很有可能,我翻翻垃圾袋。”丁冬说着,起身走向布草间。

“我跟你一起。”凯文也跟了过来。

虽然没有说话,但康妮僵硬的表情却明显放松了下来。

“走吧。”

“您也?”凯文能跟自己一起,已经让丁冬意外又动容,但康妮……无论如何,她也是经理级的存在,此刻竟要跟自己一起翻垃圾?

“解决投诉要紧。”康妮只是淡淡地看了丁冬一眼,道。

深夜的赫菲斯大酒店布草间,从高到低职位的三个人将1408房间的垃圾袋翻了个底朝天。可惜,袋子里最有可能称之为“有价值”的东西,是一瓶被捏扁的矿泉水。除此之外,全是类似果皮和被撕碎外包装的食品垃圾。

“要不,把这个拿给他看看?”丁冬捏住矿泉水的瓶口拎起来晃了晃,道,“毕竟这是唯一被他留‘全尸’的。”

“你们经理知道你这么皮吗?”康妮有些懊恼地瞪了丁冬一眼。

“关键这位客人不肯说他到底丢了什么,实在让人没法找。”凯文的汗水又下来了,他翻出纸巾,不停地擦着,结果把纸屑沾在了额角。

“如果是这样,我们只能做最坏的打算。”康妮意味深长地看向了凯文,而凯文也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最坏的打算是什么?”

当康妮一脸凝重地走向1408房间时,丁冬悄声问凯文。

“这……”凯文迟疑了片刻,答道,“碰瓷。”

丁冬顿时了然。

就算是五星级大酒店,也不可能杜绝碰瓷这种情况。有些专门靠碰瓷大酒店致富的“老油条”,非常会钻酒店的服务漏洞。他们知道视服务和声誉为生命的大酒店“七寸”在哪里,并且一贯会拿捏分寸,一剑封喉。

遇上这样的客人,就像是秀才遇到了兵,除了本着“拿钱消灾”的心态送走这种“瘟神”,恐怕没有更加两全其美的办法。而为了成全彼此的心知肚明,酒店给出对方的台阶通常是——“不论丢了什么,只要您拿出发票或是证据,我们按原价赔偿。”

“都说店大欺客,我看,是客欺店大。”丁冬无奈地叹息。

凯文颇为赞同地点头。

让他们都没有想到的是,客人给出的回答是:“不接受索赔,把丢的东西给我找!回!来!”

“夜半时分,一个丢失了物品的暴怒客人,和三个解决不了问题的员工。”

总经理办公室,马尔斯面向窗户,浓重的夜色晕染着他的背影,而室内的灯火则在他的身后投下明亮的暖光,很奇怪,这一明一暗和一冷一暖在他的身上并不显得突兀,倒相反给了他别样的色彩与强大气场。

“我到底是应该说客人无礼,还是你们无能?”

说话间,他缓缓地转身,看向了在场的三个员工。

康妮比马尔斯年长,但到底是他的下属,不免尴尬地低头致歉:“很抱歉,马总,是我解决问题不利。”

马尔斯的目光,落在了凯文的身上。

“没能跟客人沟通好,是我的失职。”凯文的汗,流得更多了。

三个人里,只有丁冬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且,没有半点悔悟之心。

“你?”

见丁冬久久没有说话,马尔斯不禁皱起了眉头。

“必定是客人无礼。”

“你说什么?”

寒风骤起,飞雪呼啸。每个人都感觉到了自脚底升腾而起的寒意,而丁冬却不紧不慢地解释:“首先,身为酒店的员工,我们都在积极地解决问题。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客人不肯说他到底丢失了什么。我们垃圾袋也翻了,客人却坚决不允许我们进入他的房间帮忙寻找。难道马总不觉得奇怪吗?”

到目前为止,还从来没有人有这个胆子直面马尔斯说出这样的话来,况且还是一个尚且处在试用期的小小客房服务员。

“那依你看?”

康妮已经明显看到马尔斯微微眯起了眼睛,这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她心惊肉跳,而凯文亦是满脸担忧。丁冬却认真地想了想,道:“要么,他根本没丢东西,只想碰瓷。要么,他是真丢了东西。”

“丢了东西还……”凯文的话还没有说完,马尔斯那如冷似冰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你好好想想,进入1408房间的时候,你都看到了什么。”他大步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丁冬,一字,一句地道,“告诉我,不要错过每一个细节。”

所有的人都盯着丁冬,马尔斯身体呈斜角坐在老板椅里,一只手抵住下颌,另一只手则规律地在桌上轻敲。

灯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暗影,他认真而深沉的目光像伺机出动的狩猎者。

丁冬认真地回想着她进入房间的每一个细节:“我打开门的时候,房间有点闷,好像空气不太流通。房间也很乱,被子、枕头、靠垫全都被丢在地上。但奇怪的是,虽然房间很乱,浴室倒挺干净,只有毛巾被扭成麻花样丢在地上。哦,食物的残渣也都散在地毯上,我费了很大的劲儿才用吸尘器吸干净。嗯……我整理好了这些就走了。”

她没有提自己在心里腹诽客人行径的事情,但很显然马尔斯看出来了,他看着丁冬的目光里有一抹戏谑。

“然后呢?”凯文急切地问,“你直接就走了?”

“不然呢?我再跳段舞,唱首歌庆祝一下?”丁冬一脸黑线。

“就没有什么特别的?”康妮问。

如果暗自腹诽也算特别的话。

丁冬心中暗说,马尔斯脸上的戏谑神情更深了。

“再想想。”凯文催促。

好吧。

丁冬绞尽脑汁,细细回忆着自己从进入房间,到走出房间的步骤,忽然想起什么般地道:“啊,对了,我记得我要离开的时候,发现阳台的地上很不干净,顺手用吸尘器清理了。”

“怎么个不干净法?”康妮的眼睛亮了。

“地面洒着一些像饼干渣似的的东西……不,又不像饼干渣,小小的,白白的,像是淀……”

“粉”字还没有说出口,丁冬便意识到了不对劲,再看康妮,她的脸色都已然泛了白。而凯文……直接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完了,”凯文喃喃地道,“完了,完了,摊上大事儿了。”

到底是谁摊上大事儿了,这还真不好说。

但可以肯定的是,1408的这位客人,不异于一枚烫手的山芋。

封闭的空间,自嗨的客人,凌乱的房间,白色的粉末。

这一系列的关键词组合在一起,便变成了足以令人色变的事件。丁冬不难猜测,为什么这位客人会如此暴怒,为什么他会反复说着“很贵,上万”,却又不敢言明到底丢了什么。

“1408的客人要我们找到他的东西。”

这已经是总机第三十或四十次留言了。

“客人很愤怒,已经到我破口大骂了。”

从来没有听到朱莉这么无力的声音,虽然丁冬对她无甚好感,但想到她的境地,也不免同情。

“要怎么办?”见两位上层领导都沉默不语,凯文不禁小心翼翼地问,“要报警吗?”

“你不想活了?”康妮的眼睛顿时瞪了起来,“你知道这种人有什么背景?直接报警,酒店的生意要不要做?酒店员工的人身安全谁负责?”

“可是……”凯文有点委屈,他未被泯灭的直率和善良令丁冬感动,但不可否认康妮的说法更加理智。

到底应该怎么办呢?

丁冬把目光投向了马尔斯。

马尔斯的手指,还在轻敲着桌面,慢不经心,却极具韵律。

许久,他张了口:“先解决问题。”

第十章 赫菲斯的狼狐

马尔斯“解决问题”的命令,康妮很快就心领神会。

“你就不必去了。”走出总经理办公室,康妮这样对丁冬说,“剩下的交给我们就好。”

丁冬点了点头,食物链的高层们出行,自己这只垫底的虾米也没这个必要参与。毕竟,人家是行走酒店都可以乘坐客用电梯的级别,连电梯都乘不到一起的人,职责的范围自然也有不同。只希望这次的危机能够平安解决,丁冬还是有那么一点儿为康妮和凯文担忧的。

“你刚才并不紧张。”马尔斯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进到办公室来的时候,他们可是相当的惶恐。”

“我有什么好紧张的?”丁冬转身,啼笑皆非地看向马尔斯,“相反,我倒松了一口气。”

马尔斯就站在他办公室门口,他的双手插在裤袋里,这个动作很为他挺拔的身材加分。他微侧着头,挑眉“哦”了一声,疑问的语气代表着他在等待丁冬的解释。

“因为如果是你的话,问题一定会解决。”

丁冬认真的表情,让马尔斯的唇微微地扬了起来。

“你那么肯定?”

“那当然,你是‘赫菲斯的狼狐’,有什么能难倒你的。”

丁冬说着,忽然想起了件重要的事情,她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托在手心上递给了马尔斯。

“这是什么?”马尔斯半是疑惑半是警惕地盯着它看了看,那是用纸巾包裹着的长条形物品,外形纤细。

确认这不是一个坑,也不是恶作剧之后,马尔斯这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从尾部拎起了它。

自从上次碰触到丁冬而引起心脏不适之后,马尔斯一度与丁冬保持距离,而丁冬也早就习惯。

“餐刀?”

当马尔斯剥开纸巾,看到里面的东西时,不禁诧异。

“对。”丁冬点头,“1414房间的。”

“你在哪里找到的?”

丁冬露出无可奉告的表情,耸了耸肩膀,道:“总之,这个月要把赔偿餐刀的钱给我补回来哦,我会自己向经理提出申请的。”

“啊,对了,”丁冬补充道,“这是客房部实习生的‘特别批示’。”

说着,她步履轻快地走了。

马尔斯笑了出来,这个丁冬,她还真是斤斤计较,锱铢必较。

如果换成别人,这种性格必定不甚讨喜。不过,马尔斯却并不以为意,他们,都见识过对方不讨人喜的一面,彼此都不以为意,也不足以为奇。

甚至,还很有趣,不是吗?

“Bytheway……”少顷,马尔斯如梦方醒,疑惑地皱起了眉头:“‘赫菲斯的狼狐’是什么鬼?”

关于1408客人投诉的后续,是在吃早餐的时候,凯文告诉丁冬的。

彼时,康妮在凯文和保安人员的陪同下来到了1408房间,先是对客人报以十二分的同情,然后,便豁达地告诉客人,他们实在没有办法找到客人丢失的物品,这是作为酒店服务人员的失职。为了帮助客人找到丢失的、“很贵、上万”的物品,酒店报了警。

“您放心,警察很快就到,您丢失的物品,酒店一定会为您找到。”康妮的语气坚定,客人却暴跳如雷,将康妮等人统统赶出了房间。

“那我们就先走了,警察二十分钟之后就到,我们就二十分钟之后见。”康妮站在门口,语气恭敬地大声说道。

为了给客人留足面子,康妮一行人并没有在门口逗留,而是直接随保安去往监控室,通过摄像头注视着1408房间的一举一动。

果然不出康妮所料,没到五分钟的时间,1408的门便打开了,刚刚还威风凛凛的客人探出脑袋打量四周,在确定没有人在门口之后,他迅速地逃出了房间,哪里还有先前那般牛气冲天的样子?

“所以呢?”丁冬好奇地道,“事情就这么结束了?”

“是啊,结束了。”凯文点头,“果然还是咱们的总经理目光独到,一眼就看穿了那位客人的本质。”

“话是这样说,但是……”丁冬沉吟道,“把这种人就这样放走,真的好吗?”

“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凯文耸了耸肩膀,道。

“你还真是容易放弃啊,我以为你会是正义勇士呢。”丁冬从鼻子发出冷哼。

“你以为勇士是谁都能做的吗?”凯文叹了口气,看得出,他也有些无奈,“康经理说得对,我们不知道那些人的背后有怎样的势力,但我们得对酒店和员工们的安全负责。”

是啊,谁又能说康经理说的是错的呢?

勇士,确实不是谁都能做的,因为不是人人都能付得起代价。

丁冬陷入了沉默,凯文也没有说话。

“啊,对了,”凯文率先打破了沉寂,他转头看向丁冬,道,“号称整个S市最大的IMAX影院开业了。”

“哎?已经开了?”丁冬听闻这家IMAX影院的情况,还是从小姜那里。小姜是电影迷,但凡有大片上映,必要先冲去观看。丁冬向来节省,网上资源门儿清,电影院却少去,因此常被小姜DISS。虽然如此,身为“前辈”的小姜还是许下豪言,要请丁冬去看电影。

“就去看那家S市最大的IMAX影院,等开业了,姐姐就请你好好享受一下贵族式的生活。”小姜说这句话的时候,真可谓是豪情万千。可丁冬回报她的,却是一记大大的白眼。

“看个电影就过了贵族的生活了?我还真是不忍‘呵呵’你。”

“你这个只在网上找资源的草根,还好意思说这话?”

想起小姜当时鄙夷自己的表情,丁冬就忍不住想要笑。

“看起来,有人要破费请我看电影了。”丁冬笑着说。

“哈,不破费,不破费,有人陪我一起看电影,荣幸之至。”凯文笑了起来。

丁冬这才意识到,原来凯文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她急忙解释道:“啊,我不是这个意思……”

“《格林德沃之罪》上映了,我很想去看,今天晚上六点半的场,OK吗?”凯文说着,举起手机,翻出了购买电影票的界面。

“呃,凯文,凯文?”

丁冬一连呼唤了好几声,才把凯文的注意力从手机上吸引过来。

“我今天可能没有时间哎,我约了人。”

凯文的表情,从错愕,到尴尬的过程,也是丁冬从尴尬到不忍的过程,她眼睁睁地看着凯文的额前渗出了汗珠。

“抱歉,我……我擅作主张了。”凯文有些惶然失措,他又开始用纸巾擦拭汗珠了,如此一来,丁冬也跟着局促了起来。

“并没有,我只是今天有约,或者,下周?”

凯文怔住了,紧接着,他露出了笑容。

“那我就订下周一的电影票?”

“下周……一?”丁冬在这一秒忽然觉得有点后悔,她好像给自己挖了个坑,Isn’tit?

“啊……啊,对了,我有件事情拜托你。”终于想起了拜托窘境的办法,丁冬忙不迭道。

“说吧,只要我能办到的。”凯文拭了拭额头,爽快地道。

“我想查一查这周二总机的通话记录。”

“这周二的?”凯文怔住了,“你怎么想到要查这个?”

为什么要查这个,这似乎是用语言解释不通。

她实在想不出应该怎么去解释那明明焦黑却又忽然变得干净的墙面,也没有办法把浴缸堵了看上去很诡异的事情说出口,更不可能说出一个超大号的美洲大蠊被明明不见却又横空出现的餐刀钉在了地上……

“你相信吗,时间,会静止?”明明不想说出口的吧?但丁冬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嗯?”凯文怔住了,但紧接着,他笑了出来,“我也希望时间能够静止,此时此刻。”

好像……似乎有哪里不太对?

丁冬觉得她似乎也需要擦擦汗,此时此刻。

普宁康复医院就座东在位于S市东区的南海大道,在一片高大的法国梧桐掩映之下,白色的五层洋楼被天鹅绒一般的草坪围绕着,安静而怡然。

丁冬站在被爬山虎叶子覆盖的凉亭下抬头往上看,阳光透过叶子的间隙,闪耀着点点光晕,有些刺眼,但却有着异常强烈的吸引力,让人忍不住想要一看再看。

于是她眯起了眼睛,像一只慵懒的猫。

这里,与其说是医院,倒不如说是度假中心更加合适吧?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丁冬转身,眼睛因为太久注视明亮之处而有些睁不开。她眨着眼睛,试图尽快调节。

“这么多年,你的习惯还没变。”一只温暖的手拍了拍丁冬的后背,带着熟悉的亲昵。

丁冬笑了:“你也没变,刘院长,还是那么年轻漂亮。”

“嗯,你的嘴巴也还是那么甜。”刘院长假装嗔怪的表情显然并不成功,于是她还是慈爱地笑了。

丁冬极少见哪个人把白大褂穿出如此优雅的风度,除了自己的母亲,就是刘院长了。

当然,现在距离母亲穿白大褂的那些日子,已经很远很远了。

丁冬亲昵地挽住了刘院长的手臂,两个人慢慢地走在被梧桐树遮蔽的小径上。

第十一章 生锈的餐刀

“我认识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孩子,现在,都已经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大人了。”刘院长感慨地说。

“要谢谢您这么多年以来的照顾,”丁冬由衷地道,“如果不是您的推荐信和帮助,我也没有办法申请到助学贷款。”

“那是因为你足够优秀,我也只是举手之劳罢了。”刘院长笑着说。

她们在一个长椅边停了下来,刘院长望向了丁冬:“丁冬,我下个月就要退休了。”

“退休吗?”丁冬怔住了,她这才看到刘院长两鬓的卷发已然有些斑白,那张带着慈爱笑容的脸庞,也被岁月刻上了深深的皱纹。这些,是怎么被悄悄加在这张她所熟悉的脸上的?

“怎么,你都已经不再是个孩子,我还能永远年轻?”刘院长笑着调侃。

“没,没有,只是觉得十年眨眼间就这么过去了,有点不可思议。”丁冬用笑容隐藏了伤感,这没能逃出刘院长的眼睛,不过,她没有拆穿。

“新的院长已经上任,丁冬,恐怕这一次,你要有麻烦了。”刘院长说。

丁冬先是一怔,紧接着,她便意识到了刘院长所说的麻烦是什么。

刘院长点了点头,道:“正像你所担心的那样,我离开以后,每个月派发给你母亲的津贴,和减免的部分费用,将不会再有。丁冬,你母亲的住院费用,恐怕要按照医院正常的标准来缴了。”

丁冬也点了点头,她已然知晓刘院长为了照顾自己的自尊心而没有说出的话,由于刘院长的照顾,丁冬不仅受到减免部分费用的照顾,还有延迟交费的优待。

如今这一切,都将不会在有。

“很对不起,我尽力去说服新上任的院长,但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你懂的,人走茶凉是职场的铁则,所以……我很抱歉。”刘院长的无力与内疚让丁冬感动,但更让她心疼。

难以想象刘院长为了自己去拜托他人的情形,这比丁冬自己去恳求还要让她难过。

“您别这么说,十年以来,我受您的照顾够多了。”刘院长当然能够感受到丁冬诚话里的恳,她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最晚什么时候缴费呢?”丁冬问。

“恐怕是下个月2号。”刘院长道,“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会先帮你付……”

“不!”丁冬想也不想地打断了刘院长,“怎么能让您来付呢?我会有办法的。”

“可是……”

“您放心吧,我已经是有工作的人了!”丁冬璨然而笑。

是谁说过的,所有的笑容背后都藏着故做的坚强?

不,不是的,这话不对。

坚强,已经成了丁冬生活的一部分,丁冬的一部分。

她必须坚强地走下去,向着那个地方,那个目标。

*****

“妈,你今天心情好吗?”

“妈,天气凉了。”

“妈,上次我给你带来的披肩呢?”

丁冬问出的问题,母亲向来极少回答。

此时的她,就坐在窗边,望着窗外在风中摇曳的梧桐树叶出神。风吹起半透明的纱质窗帘轻轻飞舞,吹起碎发萦绕在脸侧,那曾经丰盈红润的脸庞,已是苍白而消瘦。她的身体,甚至是手也跟着消瘦了,搭在轮椅扶手上的那只手,仿佛只剩下了皮肤,紧紧地裹在骨节上,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突起的青色血管。

丁冬的目光,顺着母亲的手落在了轮椅上。

母亲原本并没有坐轮椅的必要,但在这个问题上她却很坚持。刘院长曾说,这也许是她逃避现实的一种表现形式,顺应她的意愿也许对康复更有帮助。丁冬当然赞同,她比任何人都想要母亲能够康复。

这是十五年以来,丁冬为数不多的心愿之一。

她在床边简易的柜子里找到了那件披肩,丁冬用兼职的薪水买下的纯正羊绒披肩,很适合夏末秋初的这个季节。

“妈,围上吧。”丁冬说着,把披肩搭在了母亲的身上。

“快期中考试了吧?”

母亲突然问道。

“什么?”丁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母亲终于将她的目光从梧桐树上移开,望住了丁冬。母亲的眼睛是古典的杏仁眼,不知道是否与十年不与外界接触的原故,这双眼睛比从前更加空灵,也更加纯粹。

在面貌上,丁冬继承了父亲的瓜子脸和线条温和的嘴唇,眼睛和鼻子则继承母亲的,她一头柔顺的黑发也像母亲,这让她得到了“取父母优点而生”的夸奖。

尽管如此,她的母亲,昔日身为优秀的神经外科主治医生的母亲,还是会间歇性地将她遗忘。

而这一次,她忽然提出的问题,又是对丁冬的关心吗?

“快期中考试了吧?”母亲又问了一遍。

丁冬没有立刻回应,母亲的理智和记忆都是混乱的,从前、现在和臆想随机出现,毫无征兆,更毫无规律可言,丁冬不知道到此时她要面对的,是哪一种情况。

母亲的脸上流露出奇怪的神色,她侧了侧身子,掠过丁冬,看向门口。

“哎?,”她惊讶道,“那孩子怎么没来?”

“那孩子?”

“考试前都会到家里跟你一起复习的孩子啊。”母亲像看怪人那样地看着丁冬,“你的同学。”

丁冬立刻蹲下身,紧紧地望住了母亲:“哪个同学?她叫什么?”

“叫什么……”母亲流露出了迷惑的神情,就在丁冬认真地看着她,等待着她即将说出口的答案时,母亲的眼神突然间变得凶狠。她一把捉住丁冬的手,恶狠狠地瞪着她,问:“你去哪了?为什么不回家?”

丁冬的心,立刻沉了下去。

她知道,潜藏在母亲内心深处的暴躁灵魂已经迫不及待地浮出水面,开始了它癫狂的攻击。

“妈,你冷静点。”丁冬的手,被母亲的手紧紧地箍着,来自骨骼的钳制,疼痛也是加倍的。她竭力克制住这种痛楚,想用平静的语气令母亲冷静,但像往常一样,她失败了。

“滚!滚啊!”

母亲突然松开了丁冬,继而用力地推了她一把。全无准备的丁冬就这样摔倒在地,而母亲也由于用力过大而从轮椅上跌落。

“妈,你没事吧?”丁冬顾不上自己的疼痛,起身去扶母亲。

“别碰我!”母亲厉声喝斥,由于激动,她连声音都变了调。她拒绝着丁冬的搀扶,双臂拼命地挥舞,一下接一下地打在丁冬的身上。

“你滚,滚啊!既然要离开这个家,还回来干什么?滚出去,滚!”母亲歇斯底里地喊着,她长久不经日晒的、近乎白到透明的皮肤此时涨得通红,额头上青色的血管触目惊心。

护士们外面跑了进来,她们拉起丁冬,但却被丁冬推开了。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的丁冬犯起了倔,她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扶母亲起来。但母亲的反抗却那么激烈,她拿起随手可以够得着的东西打向丁冬:掉落在地上的披肩、摔倒时脱落的拖鞋,她甚至从护士的手里抢下文件夹,用力地掷过去。

硬木质地的文件夹砸中了丁冬的脸,在眼睛下方的颧骨处留下一处擦伤。

很快,鲜血便渗了出来。

“丁冬,你先出去吧。”赵护士拉住丁冬,劝解道,“你在这里,她不会冷静的。”

“妈!”

丁冬几乎是带着绝望地悲怆呼唤着母亲,所有的不甘心和痛苦都化做这一声呐喊。不知道是不是被丁冬声音里饱含的痛苦震撼,母亲微微地怔了怔,紧接着,她拼尽了所有的力气,迸发出凄厉而又尖锐的呼号。

“滚!”

病房里的母亲,依旧在呐喊,丁冬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听着那些嘈杂的声音。很奇怪,明明这样的情形已经上演了很多次,但每一次带给她的冲击,却还是那么强烈。

不知道坐了多久,病房里才渐渐地安静下来。想来,是母亲已经在护士的安抚下冷静了一些。

“丁冬,你还好吗?”

赵护士从病房里走出来,关切地看着丁冬,道:“你脸上的伤口需要处理,跟我来。”

“啊,不用了,一点小伤,一会就好了。”丁冬急忙摇头。

“女孩子的脸怎么能随便呢?”赵护士嗔怪地说着,拉起丁冬,走向处理室。

“刘院长已经叮嘱过我们了,放心,我们会好好照顾你妈妈的。”

在替丁冬处理脸侧伤口的时候,赵护士这样对她说。

“谢谢您。”

感谢的话,丁冬已经对这些善良的人们说得太多。可是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还应该用怎样的方法表达她的心意。

语言有时候是苍白的,但当你没有实力做得更多,它便是你唯一能够运用之物。

“什么谢不谢的,好好工作,我们都希望你有出息。”赵护士笑得有如温厚长辈,丁冬也点头而笑。

“放心吧,赵护士,我一定好好努力,天天向上。”

她又恢复了她的开朗与活泼,赵护士露出了放心的表情。

有时候你的笑容不是你一个人的,而是大家的。

丁冬想。

大家笑,才是真的笑。

“嗡……”

才刚刚走出处理室,丁冬的手机便响了起来。

——是马尔斯发来的信息。

“Areyoukittingme?”他说,“这是你的恶作剧吗?”

这句话下面,是一张餐刀的照片:通体乌黑的餐刀,手柄处清晰可见一串数字——1414。

第十二章 是什么呢,你的秘密?

“带来了吗?”

这是丁冬见到马尔斯以后,所说的第一句话。

马尔斯只是抬了抬头,然后挥手示意丁冬坐下。

他们现在所处的,是一间咖啡厅。跟赫菲斯大酒店那颇具复古风情英格兰式咖啡厅不同,这间咖啡厅的布局简单,装修风格简洁,除了原木色系的桌椅,就是大面积的白色,可以称得上点缀的,是一些造型特别的绿植。或许正因如此,更显得出了一派蓬勃的生机。

“你在东张西望什么?”马尔斯似乎对丁冬观察周围的动作很不悦,“难道你不应该把你的注意力集中在你的BOSS身上?”

“呵呵,”丁冬可不认为自己有下班时间也毕恭毕敬的义务,“说得好像你老人家也把注意力集中到你的员工身上似的。”

“当然,”马尔斯的回答很是干脆,“跟你现在的打扮相比,还是酒店的制服更像女人一些。”

丁冬暗自翻了个白眼。

她平时的装束,就是牛仔裤和白T恤,天冷了加件格子衬衫,再冷一点加风衫,更冷就加棉服羽绒服。鞋子是万年不变的小白鞋,从单鞋到棉鞋,就连最冷时候换上的雪地靴都是白色的。

红姨常常笑话丁冬,如果不是她那头长发,恐怕大家都会以为她是个假小子。红姨当然知道丁冬之所以蓄长发,是因为她既没有这个时间也没有这个闲钱去理发店,只是看破不说破。丁冬是从来不把这些调侃自己的话当回事的,用她的话说,她自己就是一个宇宙,因而毫不在意外界的任何评判。

但个人风格是一回事,工作则是另外一回事。赫菲斯酒店要求女性员工的头发全部盘起,戴上统一的玫瑰色发饰。丁冬也自然从善如流,挽起了头发。

酒店制服是纯白质地,收腰恰到好处。领口和袖口都有着玫瑰粉的镶边,左胸口绘有花式的酒店英文Logo,为方便客房服务员工作,客房部的制服被设计成长裤,由于面料的考究,可以很好地修饰出修长的腿部线条,看上去美感与优雅兼备。就连丁冬,在第一次换好制服之后,都曾对着镜子感慨自己一下子像个真正的女人了。

马尔斯有着令人惊悚的观察力,与浪费时间其跟他唱反调,不如坦诚一点。

丁冬点头,道:“马总说什么都是对的,不过,有什么事我们在酒店说不就好了,干嘛要跑来这种地方?”

而且还是这种完全谈不上情调,一看就是X冷淡风的地方?

当然,她跟他也似乎不是那种可以去到有情调地方的关系。不过重点是,这里离赫菲斯大酒店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这样的距离令丁冬无法静下心来安坐。

“你有点焦虑?”

真不愧是赫菲斯的狼狐,马尔斯一眼就看出了丁冬的情绪。

丁冬也没打算隐瞒,她点了点头,道:“这里离酒店太远了。”

丁冬骑的是单车,这意味着她需要算好往酒店走的时间,一切都以不迟到不扣薪水为前提。

“你脑子又在转什么?”马尔斯皱紧眉头,道,“每天都待在同样的地方,不腻也烦了。”

这倒也是。

丁冬想起,马尔斯跟自己不一样,他是管理集团派遣到酒店做总经理的,吃住全在酒店,可以称得上一天24小时全都在酒店里打转,当然不会错过任何一个远离酒店的机会。

这就好像每天宅在家里的大妈,就算是逛一圈菜市场也要换件漂亮衣服一样。

“好吧,”她点了点头,向马尔斯伸出了手,“给我看看。”

马尔斯放在丁冬手心里的,却是一份菜单。

“喝什么自己点。”

“啊……”丁冬瞄了瞄菜单,试探性地问,“你请客吗?”

“不然呢?”马尔斯挑眉,“你请?”

“还是你请,”丁冬向来喜欢成人之美,她挥手叫来服务员,道:“请给我一个金枪鱼三明治,一杯拿铁,哦,请拿海盐过来。”

“你也喜欢拿铁加盐?”马尔斯的表情,可以说是相当的意外。

“因为我实在不喜欢糖,但又不习惯太苦的咖啡,盐可以降低咖啡的苦味,提升香气,可以说是很完美了。”丁冬给出了一个完美的解释,马尔斯却只是挑眉。

“很怪吧?”丁冬笑道,“没关心,尽管说出来,反正你不是第一个觉得我怪的。”

丁冬不是一个有钱人,但在对待咖啡这个问题上,却执拗得很,因而常常被亲近的朋友说成是怪胎。

她的话音刚落,服务生便端来了一杯拿铁,和一个精致的海盐罐。

“啊,我的咖啡来了。”丁冬正要欣喜地去接,马尔斯却长臂一伸,将咖啡接了过去。

“这是我的。”

咦?

丁冬意外地看着马尔斯拿起海盐罐,以熟稔的姿势将海盐洒在了咖啡上。

细腻的海盐如雪,轻轻洒落在冰山般的鲜奶泡沫上,只在眨眼间便融化不见。

“拿铁加海盐,”马尔斯将身子舒适地靠在了椅子里,举起了咖啡杯,“我也是这样的怪胎。”

不会这么巧吧?

丁冬瞠目结舌地看着马尔斯,世间怪胎千千万,原来并非全都不相同。

“你不会是我失散多年的哥哥吧?”丁冬问。

“你有哥哥吗?”马尔斯眯起了眼睛。

“没有。”丁冬的回答很干脆。

“你的冷笑话讲得很成功。”马尔斯说着,把一样东西放在了桌子上。

那正是被餐巾纸包裹着的不锈钢餐刀,1414房间莫名其妙丢失,又莫名其妙现身的那一把。

丁冬把它拿在手里,反复查看。

“怎么会发黑呢?”她喃喃自语,认真地观察着餐刀,手,不自觉地撩起了额前的长发。

马尔斯的目光,像是被什么吸引,他慢慢地,向丁冬伸出了手去。

丁冬感受到了忽然出现在眼前的手指,身形下意识地顿住了。

修长而又充满了力量感的手指在距离丁冬只有一厘米远的地方停住,丁冬的目光落在他的指尖,看到它在轻轻地颤抖。

带着疑惑神情的目光缓缓向上,丁冬望向了马尔斯。

马尔斯的表情,有些奇怪,他好像在努力克制着某种情愫,却又因此而痛苦,以至于表情都变得极为僵硬,甚至扭曲。

“马总?”丁冬被他的神情弄得不免担心,忍不住轻声呼唤,马尔斯如梦方醒,猛地收回手,神色亦在骤然间变得冷淡而疏离。

“你的脸,怎么回事?”他指了指丁冬的脸,却并没有看她。

丁冬这才想起,自己的脸上还挂着伤,母亲给她留下的伤。

她不自觉地侧过身子,放下了撩起的头发。

“没什么。”她说。

马尔斯终将目光落在了丁冬的身上,她紧抿的嘴唇,她藏起的伤痕,她眼中想要隐匿在倔强之下的悲伤,全都映入他的眼底。

到底有什么是你想要藏起来的呢?

你这个吝啬又精明的女孩?你这个只要轻轻碰触就足以引起我剧烈心跳的女孩?

你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马尔斯望着丁冬的侧脸,寒星一般的眼眸变得深邃。

他的心,就这样跳了起来。

一下接着一下,强烈而又急促。

马尔斯迅速地转过头去,不再看她。

绝不能多看,绝不能多问,绝不能再多关心哪怕是一点点。

马尔斯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个女孩,叫做丁冬的女孩,她一定是毒药。

饱含引他病发的毒。

****

好像是故意拉远跟自己的距离,马尔斯的身体紧紧地贴着椅子,冷着一张脸,审讯犯人一样地看着丁冬。

丁冬早就习惯了他的时冷时热,也不以为然。

“不锈钢,顾名思义,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变黑,也不会生锈的吧?”

“看情形,”马尔斯说,“酒店的餐具一般会选取食品级的304不锈钢,如果出现发黑情况,第一种可能性就是质量不过关。但星季酒店管理集团对于客用品的质量把控非常严格,这种情况在赫菲斯大酒店是绝不会发生的。所以,这种情况只能是外力。在特定的情况下,也会发黑。”

说着,他竖起了一根手指:“第一,金属的腐蚀。”

然后他竖起了第二根手指:“第二,盐或酸的腐蚀。”

第三根:“第三,高温。”

“当然,”他进一步解释,“还存在其他多种情况,鉴于你的认知程度有限,不说也罢。”

真是无毒舌不狼狐啊。

丁冬无声地翻了记白眼。

“你说的这三种情况,都不太可能吧?餐刀是在那女孩自杀的那天丢失的,最多才不过三天就出现了,能一下子被腐蚀成这样?”

马尔斯冷哼了一声:“所以你确定不是你的恶作剧?”

“我是有多闲,把餐刀泡酸里鼓捣成这样,就为了给你玩个恶作剧?”

“也不是为了找回薪水随便找来的替代品?”

“呵呵,你倒是告诉我,酒店的定制款到哪里找?再说我就算找,也要找质量好的点吧?这种质量的东西,简直侮辱我的智商好吗?”

丁冬嗤之以鼻,她用餐巾纸擦了擦不锈钢餐刀,与餐刀产生摩擦的地方,沾上了些许的焦黑。

又是焦黑?!

丁冬怔住了。

“怎么?”

虽然是一副防御姿势,但马尔斯的眼睛却是没有错过丁冬任何一个表情。

“我在1414房间见过一次这样的情形。”丁冬说,“就在那位自杀的女客人刺破的墙纸后面,有大片焦黑的墙面。”

马尔斯的眉,微微地皱了起来。他既没有表示出惊讶,也没有表现出疑惑,而是沉默着凝望丁冬,像若有所思,又像等待着丁冬的进一步解释。

“你相信时间会静止吗?”丁冬问马尔斯。

马尔斯依旧沉默。

不知道是不是丁冬的错觉,此时的马尔斯浑身散发出冰冷的气场,那冰冷形成一道无法穿透的阻碍将他层层包围其中,像一座冰山。

许久,他缓缓地站起身来:“你以为你在看科幻片?”

第十三章 查无此号

开在繁华之地的咖啡厅,却又有着这般极简的风格,实属难得。

咖啡虽然称不上好喝,但却因为老板挑选咖啡豆的眼光而别俱特色,是值得再次光顾的地方。

马尔斯走出这家名为“Green”的咖啡厅时,不远处正正在发生骚动。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中年男子发疯般地冲入人群,紧接着被几个身手矫健的男人抓住,按倒在地。人们越聚越多,已经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几分钟之后,那男人被架起双臂,走出了人群。

他的手上,戴着一副明晃晃的手铐。

周围的人们停下脚步,远远地看着那一幕,窃窃私语,猜测着到底发生了什么。马尔斯则面无表情,神色淡然地看着那男人被押上一辆警车。

“你相信时间会静止吗?”耳畔,忽然响起了丁冬的话,马尔斯的唇角,泛起一抹冰冷的笑容。

“那种事情,就算发生,也只会在地狱。”

马尔斯漠然自语,转身走向了他的车子。

警车刺耳的鸣叫声,吸引了正在享用三明治的丁冬的注意力。但向来对外界不堪感兴趣的她只是看了一眼,便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食物上。

马尔斯走的时候买了单,真好。

丁冬想,她应该再叫一份三明治打包的。

不过……这把餐刀,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丁冬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餐刀上。

或许应该鉴定一下它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但……她要找谁呢?

无论如何也是一件怪事吧?

丁冬有些无奈地想。

她根本不知道应该怎样对别人解释。

****

丁冬没有想到凯文会到客房部办公室来找自己,当他敲响办公室门的时候,正披着外套打盹的丁冬和小姜,都以为是值班经理来巡夜,吓得急忙把外套统统塞进了文件柜里。

“你就站在那别动。”小姜指挥丁冬,道,“前台经理康妮最精了,说不定会打开柜子检查。”

想起处理1408房间客信投诉事件时康妮的脸,丁冬毫不怀疑她会做出打开柜子检查的举动。于是她站在柜子前,向小姜点了点头。

小姜深吸了口气,一副豁出动的表情,打开了办公室门。

“嗨。”门外露出的,是凯文那满是笑容的脸。

小姜怔住了,两秒之后,她尖叫着,“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怎么了?”丁冬诧异,小姜却奔过来,紧紧捏住了丁冬的手臂。

“凯文,凯文!是凯文!”她紧张地道,“凯文来了!”

说着,她猛地拉开抽屉,胡乱翻找起来。

“又不是康妮,你慌张什么?”丁冬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比康妮来更慌!”小姜恶狠狠地瞪了丁冬一眼,继续翻找着,“口红,我的口红呢?啊,找到了!”

正当她欣喜地旋开口红时,门被小心翼翼地打开了。

小姜迅速地把口红藏到身后。

凯文探进了上半身,礼貌地笑道:“别担心,我不是来巡夜的,我找丁冬。”

“找我?”丁冬一脸愕然。

丁冬就这样跟凯文走出办公室,来到了走廊。

“真抱歉,吓了你们一跳吧?不过,我没有你别的联络方式,只能到办公室找你了。”凯文有些抱歉地道。

“啊,没关系。”丁冬急忙摇头,

“不然我们加下微信?”凯文说着,拿出了手机。

似乎也没有不加微信的理由,况且想起刚才小姜那满脸失望的表情,丁冬也觉得凯文贸然跑到客房部办公室的行为不大妥当。

“好啊,你扫我吧。”丁冬说着,也拿出了手机。

事实上,凯文之所以找丁冬,是为了告诉她周二那天大夜的电话记录。

“这是当天凌晨12点到第二天早上8点的所有电话记录,看看能不能帮到你。”凯文说着,把一份打印出来的电话记录交给了丁冬。

“哇,谢谢。”丁冬没想到凯文会这么周到,把从零点到第二天早上的电话记录全部打印了出来,这让她又感动又惊喜。

“不用客气。”凯文笑道,“我们是朋友嘛。”

朋友?

丁冬有一点小意外,她抬头看向凯文,都怪走廊的灯光太亮,照出了凯文已然泛红的脸,让丁冬也情不自禁地尴尬了起来。

“哈,能有你这么个哥们,也是我的荣幸。”

丁冬想不出能够化解这种尴尬情形的办法,索性只能用女汉子的方式表达她的坦荡。她笑着扬手在凯文的肩膀上拍了一记,不知道是不是用力过大,凯文的脸色似乎有了那么一点苍白。

“谢啦!”丁冬晃了晃手里的电话记录,凯文苍白着一张脸,向丁冬点头而笑。可惜丁冬没有看出他的强颜欢笑,只是转过身脚步轻快走向了办公室。

幸好小姜已经被叫去对客服务,丁冬得以安静地坐下来查看电话记录。

当然,她主要的关注点是24点左右的这段时间,除了其他房间客人的来电外,并没有任何一通电话是从1414房间打来的。

奇怪,怎么可能呢?

明明是总机接到了对客服务的电话,然后通知自己的呀!

电话记录的字体很小,丁冬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仔仔细细、从头到尾地重新查看了一遍通话记录。

“啊,看到了!”

在24点24分的这个时候,确实有一通电话打到了总机。

然而奇怪的是,那通电话的来电显示为“查无此号”。

一般情况下,大家都会认定的一种情况是:“好奇害死猫”。

但却从来没有人关心过,猫为什么好奇,又到底是什么引起了猫的好奇。

丁冬现在就是一只好奇的猫,她想要知道的,是1414房间的这通电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就这个向朱莉提出了疑问。也许是丁冬足够走运,选在朱莉在员工餐厅吃早餐又心情不错的时候问出了这个问题。朱莉把一勺粥送进嘴里,然后咽了下去。

“怎么可能会没有来电显示呢?酒店所有电话都有来电显示的呀!”

朱莉长着一张娃娃脸,虽然比丁冬大了五岁,但她比一般人都快的语速,和烫成了卷卷的头发都让她比实际年龄看上去小了许多。

“不会有其他情况出现吗?比如‘查无此号’这种?”丁冬不死心地问。

“‘查无此号’?”朱莉顿了顿,然后摇头,“不太可能。”

说着,她夹起一块奶黄小馒头吃了起来。

胃口还真好。

丁冬坐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朱莉吃完了一碗粥、一份炒面和半盘蔬菜。酒店的员工餐厅菜品丰富,而且采取自助式的盛菜方式,以至于许多人来了之后都胖了不少。朱莉显然也是这些人中的一份子,从她几乎快要系不上扣子的制服就可以看得出来。

既然全无收获,丁冬也不打算再坐在这里看朱莉继续吃饭,她拿起了自己的餐盘,准备离开。

“哦,对了。”朱莉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来,“也会有一种情况是没有来电显示的。”

“哦?”丁冬的眼睛亮起来了。

“保密电话。”朱莉说,“只有官方才会使用的号码保密特权,你懂的。不过我们酒店合法经营,这种情况少之又少。”

官方?

丁冬用了几秒钟的时间才反应过来官方特权是什么,但事实也确实如朱莉所说,酒店合法经营,没什么可能接到这种电话。

那么,那通“查无此号”,又到底是什么呢?

丁冬想不出。

既然想不出,她也就放弃了。

反正不管是那个已经变黑的餐刀,还是1414房间那显示为“查无此号”的电话,也都跟她的生活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不是吗?

熬了整整一夜,丁冬已经十分疲惫。但对于“查无此号”的思索和纠结,却让她一时难以睡着。于是她罕见地刷起了手机。

丁冬微信上的朋友很少,她对别人展示在朋友圈的内容也不是很感兴趣。看了几眼,丁冬便将注意力转向了新闻。

S市当地的新闻,头条便是一起毒贩被捕的新闻,丁冬随便扫了两眼便点了“X”。正准备浏览下一条新闻,她却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重新点开了那条关于逮捕毒贩的新闻。

新闻顶端的照片,是毒贩被戴上手铐押送进警车的刹那。虽然脸被打上了马赛克,但丁冬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1408的客人。

而那条街,由于拍摄者所处的正是毒贩的左侧,因而可以直接把马路对面的街道纳入镜头。

镜头里很清楚地展现了一座装修风格简约甚至冷淡的咖啡厅,绿色的英文“GREEN”鲜明得有如一株生机盎然的绿植。

丁冬想起来了,当马尔斯走出咖啡厅后,对面街头所起的骚乱,和被带上警车的男子,点点破碎的画面就这样鲜明地出现在眼前,被这则新闻串连完整。

“是你吧?”丁冬拿起手机,给马尔斯发了这样一条消息,“是你把那个家伙‘送’给警察的吧?”

马尔斯很快回了信息:“看破不说破,还能做朋友。”

朋友?

丁冬在心里暗自“呵呵”了一声,把手机扔到了一边。

鬼才相信马尔斯口中的“朋友”,不过,认她做朋友的人还真多啊,凯文是,马尔斯居然也是。

想到凯文,丁冬忽然想起在1408客人投诉当天,凯文也曾说过要报警这样的话。但最后,他还是选择了沉默。而马尔斯,这个冷漠到就算世界毁灭也跟他无关的那个家伙,他居然做到了。

丁冬笑了。

她重新拿起手机,给马尔斯回复了一条信息:“我敬你是个勇士。”

第一章 突如其来的举报

丁冬是被赫菲斯大酒店人力资源部的一通电话吵醒的。

丁冬睁开惺忪的睡眼接起电话,她一点都没有想到,这通电话的内容,将她的生活推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境地。

她被人举报了。

举报的内容,是她在酒店的工作之外,又找了兼职。

“赫菲斯大酒店的员工手册上规定,所有员工不得在其他任何地方进行第二职业。”人力资源部的员工措词十分严厉,是那种教导主任逮住作弊考生的语气,“我们已经核实过,你确实有此行为。所以现在你的选择有两个:一,签署员工过失单并辞掉第二职业。二,辞掉赫菲斯酒店客房服务员的工作。”

“具体的事宜,你的直属上司会和你联络。”

人力资源部几乎是不待丁冬回应,便挂断了电话。这种单方面决定事务进展的行为,大多数存在于一方占据极度主导位置的情况下。

丁冬很意外,同时也很想知道到底自己是被谁举报了。但她很清楚,人力资源部是绝不会告诉她举报人是谁的。想到“LaSignorina”餐厅原本就是一家网红餐厅,用餐的人很多,还个个喜欢自拍直播,被酒店的上层领导知道,恐怕也是迟早的事。

要怪,就怪在丁冬压根就没有好好去研究员工手册,因而没有注意到不允许有第二产业这一条的规定。

古语有云:“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又云:“识实务者为俊杰”。

古人诚不欺我。

丁冬很认命,因而在张铎五分钟后打来电话的时候,她极为平静地告诉张铎,她愿意签过失单。

“好。”张铎松了一口气,道,“放心吧,我替你问过了,你是在酒店上班之前就去打工的,所以不会影响到你你转正。只要熬过试用期,薪水和补助加一起,肯定比你那份兼职高。”

张铎所说的,正是丁冬所想的。由于专职上夜班的员工难寻,因而赫菲斯大酒店开给大夜员工的薪水非常可观,且又有五险一金。这当然也是人力资源部给了丁冬选择,而没有直接将她开除的原因。

一边是高薪而稳定,一边是低薪又朝不保夕。所有的利弊都摆在那里,丁冬没有矫情的资本。

况且,她又不蠢。

“谢谢老大。”丁冬的感谢也是由衷的。

不可否认,丁冬喜欢赫菲斯大酒店的这些同事们。跟丁冬先前接触到的很多人相比,他们更简单、更直接,也更加明白在这艰难世道上讨生活的不易,因而可以理解彼此,也乐意成全彼此的体面。

她不想离开这里。

人生啊,就是在认清现实之后,厚着脸皮走下去。

丁冬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定厚度足够,方虚脱般重新倒在床上。

手机就这么响了起来,普宁康复医院的短信来得真是时候。

“丁女士,您好。截止到12月2日,您应该缴纳的费用是5316.22元。普宁康复医院。”

“5316元……”丁冬喃喃自语,紧接着,她一跃而起,拔通了银行的电话。

几乎是怀着忐忑的心情,一路按照语音指示输入了她的账号信息,很快,银行便宣告了丁冬的“死”讯。

——她的银行卡余额只有1832元。

丁冬忍不住暴了个粗口,心烦意乱地把自己的头发揉成了鸟窝。

她的日子到底是怎么过的?这么勤俭节约努力上进,恨不能天天吃土了,存款却还只有两千块不到。

这些钱根本不足以交付母亲的康复费用啊!

就算是找红姨提前结算自己的薪水,也还远远不够。而赫菲斯大酒店的薪水,要下个月十号才能发。

该怎么办呢?

“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丁冬哀叹着,颓然垂下了脑袋。

****

丁冬从上大一的时候,就在“LaSignorina”餐厅打工。最开始的时候,只是周末去帮忙,但随着上课时间的充裕,她便将更多的时间花在餐厅。丁冬工作认真,手脚麻利,也从来不喜欢多言多语,很得红姨的信任和照顾。她的薪水也一涨再涨,到目前为止,她已经成了餐厅里薪水最高的小时工。

当丁冬提出辞职的时候,红姨十分的意外。不过,大家到底都是成年人,红姨知道丁冬需要的是一份有发展前景的工作和稳定的收入,因而也就没有刻意挽留。她很爽快地给丁冬结清了薪水,不仅如此,还多付了丁冬五百块。

“红姨,多的钱我不能要。”丁冬说着,便要将钱还给红姨。

“拿着。”红姨按住丁冬的手,道,“这个月的生意好,我原本也想多付给你一些奖金。”

说着,她拍了拍丁冬的肩膀:“想红姨了就回来看看,要是想回来工作,红姨也随时欢迎你回来……”

红姨说不下去了,这个梳着干练短发、精明爽快的女人红了眼眶,她眨着眼睛,像是在克制着不舍的情愫。

“干嘛呀,红姨。你以为这样我就不来店里蹭吃蹭喝了?我说不定明天就跑来吃霸王餐了!”丁冬笑着打趣。

红姨破涕为笑:“以后来了,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就随便点,你天天长在餐厅里,红姨都养得起。”

“那就先谢谢我家貎美如花,美丽无敌的红姨啦。”丁冬笑着,给了红姨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走啦!”她说。

红姨笑着点了点头。

丁冬转身走了,她假装没有看到红姨擦拭泪水的动作,假装没有一丝不舍与悲伤。

以后再来,就是以客人的身份了哩。

那一定会很好玩儿。

丁冬想。

丁冬并不知道,在她离开之后的十分钟之后,安萌萌来到了餐厅。

此时并非用餐高峰,店里只有两桌客人。安萌萌一进餐厅,便开始环顾四处,但却并将没有发现丁冬的身影。

“请问您用点什么?”一个身材微胖的服务生迎上来,礼貌地询问。

“请问丁冬在吗?”安萌萌的声音里充满了迫切,对方却意外:“丁冬?”

“对呀,丁冬,你们店里的服务生,一个女子,梳着马尾,瘦高瘦高的。”安萌萌一边说,一边比划着。

服务生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抱歉,我今天第一天上班,不认识您说的这个人。要不然,您问问我们老板?”

服务生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安萌萌一把推开,他踉跄几步,错愕地看着这位长相甜美却举止鲁莽的客人奔到了吧台。

“丁冬在吗?”安萌萌问。

正在为客人打印发票的红姨抬起头,淡淡地看了安萌萌一眼,道:“没在。”

“没在?”安萌萌疑惑,“她不是在这儿工作吗?”

“她辞职了。”

辞职?

安萌萌意外地怔住,紧接着,便焦急了起来。

“她什么时候辞职的?为什么辞职?还有,她为什么不加我微信?”她像连珠炮一样地提问,红姨却不紧不慢地站起了身来。

“你问我,我问谁?”红姨看着安萌萌的神情,就像是在看吵着要糖吃的小孩。

红姨的神情,让安萌萌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不好意思地拢了拢头发,问:“那,能不能请你告诉我她的联系方式,或者,你知道她住哪儿吗?”

“抱歉,我也不清楚。”红姨把发票递给客人,然后走出了吧台。

怎么会……不清楚呢?

安萌萌怔怔地看着红姨走自己身边走过,怔怔地看着这座装修极具情调的意式餐厅,用餐的人已经渐渐多了起来,餐厅也越来越热闹,可是她,却又一次失去了丁冬的影踪。

又一次。

丁冬,你到底在哪儿?

****

丁冬换好制服来到客房部办公室的时候,孙姐正要出去对客服务,看到丁冬,她高兴地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递给了丁冬。

“丁冬,来,吃糖。”

丁冬下意识地接过来,那是一个装着糖果的红色袋子,袋子上的大红“喜”字十分的欢庆红火。

“喜糖?”丁冬意外,“孙姐家里有喜事?”

“是孙姐有喜事。”小姜说着,没好气地瞪了丁冬一眼,“孙姐结婚了。”

孙姐结婚?

孙姐已经四十多了吧?

幸好丁冬管住了嘴巴,没有将这句话脱口而出,孙姐却像看穿了似的,咯咯地笑道:“我和老贾都是二婚,他人好话不多,感觉还行就结了。”

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孙姐脸上的娇羞和泛起的红晕让她看起来妩媚极了。

“真幸福啊,孙姐,这包糖我说什么也得全吃了,沾沾你的喜气。”丁冬笑着晃了晃手里的糖,道。

“就你会说话。”孙姐笑呵呵地走了,办公室里,只剩下了小姜和丁冬。

小姜扫了丁冬一眼,悻悻地道:“你也快了吧?”

“快了?什么东西快了?”丁冬一脸莫名其妙。

“和凯文啊,人家不是都约你嘛。”

“约我?”丁冬更莫名其妙了。

“对啊,”小姜一副“我什么都知道了,你还装”的表情,道,“凯文昨天特地问了我你的排班,想知道你什么时候休息呢。”

“哦。”丁冬淡淡地应着,坐了下来。

“你那是什么表情?”小姜不爽地道,“被我中意的男人约了了不起呗?”

“什么鬼?”丁冬翻了一记白眼给小姜,“你中意谁关我屁事?”

她可没这个心情管什么男人,现在丁冬要操心的事是钱,钱啊!

第二章 欢迎坠入黑暗

“你不是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干嘛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小姜不爽地道。

“我被人举报了啊。”丁冬也同样不爽,“我之前不知道酒店不允许有第二职业,所以一直在做兼职,谁知道被举报到酒店,让我辞掉兼职。”

“啊?”小姜怔住了,紧接着,她跳起来摇着手道,“绝对不是我,我可没举报你!”

“呵呵,”丁冬冷笑,“没准就是你,妒忌我把你中意的男人抢走了。”

“嘿,你个死丫头!”小姜瞪起了眼睛。

“1403房间客人需要一把剃须刀。”

总机发来了服务指令。

“收到。”丁冬回复了一句。

“喂!”见丁冬对自己不理不睬,小姜气得伸长腿,踢了丁冬的脚一下。

基本等于没用力的一下,丁冬懒得理会,慢慢悠悠地站起身来,把手机和喜糖一左一右地放进了口袋。

“你进楼层带糖?”小姜惊讶地问。

“作为被抢了中意男人的女人,你的注意力转移得还真快。”丁冬调侃,小姜又踢了她一下。

“你又没赶上吃夜宵,所以想饿的时候塞块糖,对不对?你这笨蛋,我这有面包给你吃。”小姜说着,拉开抽屉,拿出了面包。

“既然你这么乖,我就勉为其难,一会回来吃吧。”丁冬在小姜的一句“得瑟”中,走出了办公室。

如果说这世界上有谁是真正的刀子嘴豆腐心,那真是非小姜莫属。如果说小姜是举报人,丁冬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不过,到底是谁举报的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即便拿到了红姨给她结的薪水,再加上多付的五百块,距离交付康复医院的费用也还远远不够。

“还差两千三百多块啊……”

送完1408房间客人要的剃须刀,丁冬倚在员工通道的门口,望着手里的记账本喃喃自语。

一只手突然伸过来,夺走了丁冬的记账本。

“存款1716.96元,餐厅薪水1299元……”乔乔念着记账本上的一串数字,笑着抬起头来,对丁冬道,“不是吧?五星级大酒店的员工居然这么穷吗?”

“员工才穷,有钱的是你们这些客人才对好吗。”丁冬说着,便手去夺记账本,乔乔却后退一步躲开丁冬,继续翻看起记账本来。这是一个很普通,甚至可以称得上老旧的本子。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很多数字,旁边还有极为详细的备注。

“这位客人,您这样做很不礼貌哦。”丁冬板起了脸,这个记账本她用了很多年,一笔一笔记录的全都是花销和入账,还有她无能为力的贫穷与小心翼翼藏起来的自尊。

“还我。”丁冬有些生气了,她伸出了手。

乔乔迅速地看了几眼记账本,然后将记账本藏在了身后。

“顾客就是上帝,这可是你们赫菲斯大酒店的店训。”乔乔俏皮地笑着说,“想要回去可以,除非拿钱来赎。”

“呵呵,我一共就这么点血汗钱,您也忍心?”虽然心里恼火,但乔乔的这个理由实在让她啼笑皆非,“我的全部家当也就够你两天的房费好吧?”

“我说的钱,不是本金,是利息。”乔乔歪头看着丁冬,道,“你急着要用钱吧?我借你,利息1%,如何?”

丁冬怔住了,待她反应过来,不禁笑道:“如果酒店发现员工跟客人私下借钱,我会怎么样?你这不是要我的钱,你这是要我的命啊,客人!”

“你真没创意啊,丁冬,”乔乔笑嘻嘻地说,“我是酒店的客人,不是你的客人。而且,我也不介意当你的朋友哦。”

“朋友”,这两个字让丁冬的大脑出现了片刻的空白。

朋友,她有多久没有听到过这两个字了?

人都说大学时代是打开社交圈,结交朋友和谈恋爱的最美好时光,但忙碌如丁冬,总是“不在打工就在打工的路上”。她没时间谈恋爱,也没有精力交朋友。

朋友是这世上昂贵的奢侈品,需要你不断地用心,用时间,用精力和金钱去供养与维护,偏巧这些东西,丁冬一样都没有。

她已经低配“裸奔”了二十多年,以至于如今忽然听到“我们是朋友”这样的话,都觉得陌生和意外。

丁冬用了一点儿时间总结语言,然后由衷地对乔乔道:“我很感谢你,乔乔。但是,我不能向你借钱。”

她叫她“乔乔”,而不是“客人”,已经很明显地表达了对乔乔的感谢,也不介意有多一点的亲近。但借钱这种事情,绝不是丁冬会做的。

像是猜到了丁冬的心里活动,乔乔笑了:“那你向谁借钱?你有可以借给你钱的亲戚或是朋友吗?或者,你会向同事开口?”

丁冬的脑海里,随着乔乔的话语出现了几张面孔。

她的亲戚,她有限的亲戚们。

母亲的病,让曾经年幼的丁冬惶然无措,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除了向长辈们求助,想不出其他的方法。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越来越发现,身边的亲戚越来越少。他们给她的笑容越来越少,脸色越来越多,甚至在丁冬过年时提着礼物去感谢对方照顾之情的时候,他们不再给她开门。

丁冬是在离开亲戚家时,无意从房后打开的窗子里听到对方的抱怨的。原来,亲戚并非不在家,只是不想打开门,不想再与她产生亲近牵绊,才故意使然。

“说起来,都怪那个家伙太无情,自己倒走得清爽干净,撇下家里的老婆孩子……”

“各人有各人的命,我们能力也有限,只能帮到这了。”

那是丁冬第一次意识到什么是“界限”,她的家,与亲戚的家并非是一回事。能够资助她这么久,已经足够感激,每个人都有各自需要面对的艰难,丁冬本不能,也不该再去打扰和拖累。

她知道站在低处的结交只是陡增他人的负担,因而再没有去打扰亲戚的生活。她拼命学习,努力打工,向往的并非是更加美好的明天,而是自给自足的每一个今天。

因此,不向任何人借钱,是她对自己最起码的要求准则,也是她维护尊严的方式。

——她是不会向亲戚和同事借钱的。

从丁冬此刻的神情上,乔乔已经猜出了答案,她掂了掂丁冬的记账本,笑道:“我借你钱,你还我利息,你解了燃眉之急,我也不亏,是两两受益的事哦。”

说着,乔乔把记账本递给了丁冬:“人情和利息,你选哪一个?”

丁冬望着乔乔,最终接过了记账本。

“我写借条给你。”她说。

乔乔“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好像听到了本世纪最有趣的笑话般,笑得前仰后合。

“想不到你竟然是这样的性格,丁冬,你太好玩儿了。不过借条就不用了,你随便拿个什么东西给我,就当借条了吧。”

随便什么东西?

丁冬摸了摸口袋,除了记账本和手机,她就只有一袋糖了。

喜糖。

*****

乔乔给了丁冬一张银行卡,让她自己去取钱。

“你不能微信转账?支付宝也行啊。”

“没有那种东西,你现在就去取钱吧。”

这位看似新潮的年轻女孩,竟然没有微信和支付宝?

而且……

“你就这么信任我,把银行卡和密码都给我?”丁冬难以置信地看着乔乔,像是在看一个活的天外来客。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快去。”

丁冬本想说,等明天乔乔取来钱再借自己,但鉴于乔乔所说,她明天一早就要退房,丁冬也只好请假,连夜去附近的ATM机上把钱取了出来。

密码被乔乔写在了从记账本上撕下来的纸上,丁冬按照纸条上所写的数字进入取款页面,她直接点了取款的按键,并没有查看余额。

从出款口取出了两千三百块后,她又打印出凭条,连同银行卡和密码纸条一并还给了乔乔。

“卡里的余额我没看,这是凭条,也是我的借条。”丁冬说。

“借条我已经有了。”乔乔举起手里的喜糖袋,笑呵呵地道。

“好吧,你高兴就好,”丁冬对孩子气的乔乔颇为无奈,“总之,谢谢。”

“我应该谢谢你才对。”乔乔说着,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邪恶,“我还赚了利息呢,每天1%哦。”

“你是魔鬼吗?!”丁冬叫了起来。

“我当然是魔鬼,”身高160CM的乔乔踮起脚,凑近了比她高了近10公分的丁冬,一字一句地道,“欢迎坠入黑暗,可爱的丁冬同学。”

说罢,她还不待丁冬有所反应,便“哈”地大笑出声,继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幼稚。”丁冬翻了一记超大号的白眼。

丁冬确实很感激乔乔,如她所说,这笔钱,真的足够丁冬一解燃眉之急。

只要十号一发薪水,丁冬就会立刻把钱还给乔乔,连同利息。

二百三十块钱的利息,赫菲斯大酒店两天的早餐费。

丁冬很清楚这是乔乔在帮助自己,用一种成全她自尊的方式,她接纳她的好意,希望有一天自己可以用更加体面的方式回馈。

一定会有那么一天。

丁冬对自己说。

第三章 丁冬的账

丁冬的记账本上,终于写好了与应缴费用相等的金额,她去到更衣室,把本子放进柜子,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明天就去把费用缴上吧,多拖延一天,都是对刘院长一片善心的消费。她已经照顾了自己和母亲这么多年,不能在这件事情上拖刘院长的后腿。

打定了主意,丁冬的一颗心也安定了下来。

一切都如丁冬所想,第二天,她便赶到康复医院,缴纳了母亲的住院费用。

刘院长已经不在,新任院长是位有着一张严肃面容的中年男人,他的语言像他给予周遭的笑容一样少。

站在凉亭下方举目去看那条美丽的法国梧桐树围绕的小径,丁冬知道,就算是同样的一条路,也回不到从前。

它终将通往另一个地方,叫做“明天”的地方。

****

“丁冬,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吧。”

“晚上6点,怎么样?”

凯文的信息在下午时分发了过来,作为一名酒店的资深员工,凯文很了解丁冬的作息。他知道在几点钟发信息不会打扰到她补觉,也知道几点提出约会最为合适。

一部电影90分钟,晚上6点观影的话,看完电影在晚上8点左右。这是一个必须吃晚餐的时间,由于可以讨论电影情节和观后感受,晚餐气氛整治的机率是80%,时间也差不多在10点左右。如果男生在这个时候提出吃个饭后甜点,或者到什么地方坐一坐,就又可以消耗到1个小时的时间。如此一来,就到了快要丁冬上班的时间,顺理成章地送她去酒店的过程中,极有可能会有牵手或者借挡住外来车辆而揽肩膀等进一步的亲密举动。

丁冬算了一下此次约会所需要花掉的钱数,倘若全部都由凯文来付的话,成本应该在500元左右。但丁冬与凯文的关系,还没到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付出的份儿上,就算凯文自告奋勇请了电影,丁冬又腆着一张大脸躲过饭钱,那也至少要承担甜点或者咖啡的花销。

嗯……那至少也要100元以上!

丁冬倒吸了一口冷气。

仅仅是花销这一栏丁冬就已经心脏缺血,消耗一个晚上的时间更是得不偿失。况且……想到有可能会被拉小手,揽肩膀,甚至还要费脑筋想如何拒绝对方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丁冬立马就感觉到头晕目眩了。

她现在终于理解马尔斯心脏病犯的痛感了。

拒绝,她必须拒绝。

丁冬打定主意,给凯文发了一条消息:“我今天没有时间。”

想到万一解决投诉还得拉上这位“垫背”,丁冬又补发了一句“抱歉”。

对方很快便回过来了:“那明天?”

“也没时间。”

“恐怕。”这又是补充上去的。

“那后天呢?”

What?

丁冬有点头大,没想到凯文是这么坚持的一个人,思及他本身就是专业解决客人投诉的大堂副理,耐心和耐力一定都超乎常人,便更觉头痛。

她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她发给凯文这样一条万金油信息:“不如等我把事情办好再告约?”

这一次,凯文用了大约一分钟,才回了个“好”。

这条消息之后,又附着一条“反正很快就能见面”这一句。

如果是指上班时间,那见面倒是很快的。不过从明天开始,丁冬可以连休两天,凯文找不见自己,当然也就无谓“很快见面”这回事。

哈,我真是太聪明了!

丁冬对自己的智慧满意极了。

少了一份兼职对于丁冬来说,是一件很不习惯的事情。从上高中就开始的打工生涯,已经让丁冬将工作视为生活的一部分,她适应了那种忙碌、繁乱,像接受了自己的人设定位。而如今,拥挤的生活在忽然间冷清下来,丁冬便好像丢失了魂魄一般,无所适从。

“先前的时间不够用,但现在的时间却太多,怎么办……”丁冬整个人倒在床上,感觉自己已经化身为一条咸鱼,了无生机。

好不容易熬到工作时间,丁冬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直奔赫菲斯酒店。

“你今天很有精神啊,丁冬。”孙姐看到丁冬像打了鸡血般的样子,不禁惊讶。

“哈哈,跟孙姐一起工作,能没精神嘛。”丁冬笑道。

“我看你是被人约了心情好吧。”小姜噘着嘴巴道。

“谁约我?你?”丁冬笑着揶揄小姜,“你答应我的电影还没请呢啊。”

小姜“嘁”了一声:“你还用我请?都有人打听你的休息日了。”

我的休息日?

丁冬怔了怔,这才意识到小姜似乎早就说过,凯文询问自己休息日的事情。

不过……就算他知道又能如何?自己已经拒绝他了。

这么一想,丁冬便也再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1401房间的遥控器不好用。”

丁冬算过时间,总机的留言一般都在她上班之后的10分钟左右的时候发来,这次也不例外。

腕表的时间是24点12分,丁冬把两枚电池放进口袋,走出办公室。

遥控器失灵的最大可能性是电池的问题,白班服务员虽然有为遥控器检查和更换电池的职责,但由于工作的繁乱,他们未必能顾及到全部。因而只要接到客人关于遥控器失灵的通话,服务员们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更换电池。

但这一次,常理却似乎不管用了。1401房间的遥控器,按起来有红灯闪耀,但电视屏幕却没有任何动静。换好电池之后,情况也没有任何改变。

“很抱歉,请您稍等,我换另一个遥控器给您。”丁冬这样对客人说。

每个房间的电视型号都相同,因而遥控器也是通用的。好在现在并非旺季,空闲的房间很多。丁冬让前台将一个空闲的房间改成故障房,然后拿出遥控器重新来到1401房间。

很奇怪的是,这个遥控器也不好用。

“你们酒店怎么回事,我第一次遇到五星级酒店不能看电视的情况。”客人是位大约四十多岁的女性,她虽然穿着睡衣,但从摆放在桌面上的笔记本电脑和精致的手包来看,是位品味不俗的职业女性。但不知道是否压力过大的原故,她的眼睛浮肿,眼圈微黑,但神色却不见半分困倦。

因为失眠所以要靠看电视排遣时间吗?

丁冬有些抱歉地道:“您看,我去叫工程部的员工来替您查看方便吗?或是帮您联系一下前台?”

“不用了,”客人有些扫兴地挥了挥手,道,“太晚了,今天先这样,明天再说。”

作为女性,丁冬可以理解她不喜欢陌生男人进入房间的窘迫,更不喜欢更换房间的麻烦。

“那您早点休息,晚安。”丁冬快速而礼貌地退出了房间,房门也在女客人疲惫的容颜中关闭。

丁冬站在门口,从心底希望这位客人能够睡个安稳的好觉,毕竟睡眠比看电视更加重要,不是吗?

****

争吵声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的,在走廊的另一侧。

争吵的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们从14019房间走出来,一边走,一边吵个不停。

从他们说话的方式来看,两个人应该是夫妻。因为似乎只有在婚姻里,男人才会毫不顾及身后快步追赶的女人,自己迈开长腿走得快速而绝情;也只有在婚姻里,女人才会明明受了委屈,还耐着性子想要追上去把话说清楚。

但有些话,又哪能容易说得清楚?况且男人好像喝了酒,他不仅满面通红,言辞似乎也颇为激动。

“都说了别着我。”男人不悦地皱眉数落。

“你醉成这样还去喝,我不跟着你能行吗?”女人显然非常担心,她快步走过去,伸手去挽男人的手臂。

“走开!”男人猛然挥舞手臂,甩开了女人。

此时的他们已经走到了电梯处,男人突如其来的一下,把女人推得踉跄后退,直撞上电梯前的立式垃圾筒,连人带垃圾筒一起倒在地上。

竟然打女人!

一股怒气自心底汹涌而起,丁冬快步上前,扶起了女人。

“谢谢。”女人被丁冬搀扶着起来,有些尴尬地道。

“别客气,”丁冬看到女人的手臂,被垃圾筒的金属边缘擦伤了,这让她愈发愤然,不禁转身怒视男人,道:“这位先生,有话好说,怎么能动手呢?”

“你谁啊?关你屁事?”男人连呼吸出的,都是臭哄哄的酒气,脸上的表情更是臭得可以。

丁冬正欲张口,电梯忽然“叮”地一声,打开了门。男人直接走进了电梯,然后回头“喂”了女人一声:“你到底要不要跟我去?”

女人犹豫了一下,似乎想要把垃圾筒扶起来,男人却上前,一把推开挡在他面前的丁冬,捉住女人的手腕便将她往电梯里拉:“管那种东西干嘛?赶紧走!”

“可是垃圾筒……”明明已经受了伤的手腕被男人如此用力地攥着,女人却忍着疼痛没有说。大概是料定男人没有这个耐心等她去扶垃圾筒,女人满面歉意地对丁冬道:“抱歉,要辛苦你了。”

“你道什么歉?她不就是干这个的吗?”

男人不耐烦地喝斥着,伸手按下了关门键。

门,把男人的不耐烦和女人的不忍心从丁冬的面前隔绝开来,也把丁冬自己留在了满地狼藉的走廊。

女人,为何总是在爱里看不清渣男的面孔,而是一味地迁就成全?

丁冬不解。不过,不在不解的事情上纠结向来是她的处事守则,与其为别人操心,还不如操心操心自己。

丁冬看向垃圾筒,金属质地的立式垃圾筒倒在地上,上面放置的白色石子洒落满地,就连垃圾都掉了出来。

说得真对,我就是干这个的。

丁冬自嘲地笑着,弯下身来准备着手整理。

她的目光,忽然被一样东西吸引了。

第四章 蟑螂!蟑螂?

那是一个脏兮兮的袋子,因为一角粘着张干净的纸巾,更显出它的诡异。袋子不知道装的什么,整个粘乎乎的,形成扁扁的一坨。上面的图案看上去,隐约有一点眼熟。

丁冬好奇地把它拣起来,粘乎乎的东西立刻沾了她一手。

“噫……”丁冬咧着嘴,一脸嫌弃,想要随手将它扔掉,却发现袋子下面还粘了一张纸。若不是这张纸特有的花纹吸引了丁冬的注意力,估计这个脏兮兮的袋子早就被她扔了。

那花纹,是浅绿色的,印在米黄色护眼纸上的浅绿色花纹,很像刘院长去国外出差带回来送给丁冬的小本子。

“居然有这么巧的事啊,有人跟我用一样的本子!”丁冬惊叹,但同时也为这张纸的宿命感慨。因为从边缘和大小来看,它明显是被人从本子上撕下用来记录,又随意丢弃的。如此不懂珍惜,实在跟自己本子的待遇有天壤之别。

要知道,丁冬可是很珍惜自己的本子,她将它整天带在身边,用来记录每月的收入和每天的花销。

由于爱惜,所以丁冬从不会允许它有折痕,更不会轻易撕扯它。只有一次,丁冬将它撕掉了半页,那就是昨天晚上给乔乔用来写银行卡密码的时候。

“咦,等等……”

在看到纸上记录的内容时,丁冬错愕地瞪大了眼睛。

不会吧?

她把这张纸从袋子上扯下来,举到眼前。

纸的边缘有撕下来的痕迹,仔细看的话,它的宽度更与自己的本子极为相似。

再看纸上的字……

那张纸上写着的字,是一串数字,丁冬数了数,一个不多,一个不少,正正好好的六个。

而且,就算她没有刻意去记住这个号码,丁冬对它们的印象也还没有磨灭。

是的,这就是乔乔银行卡的密码!

丁冬错愕不己,她将纸看了又看,然后把目光落在了那枚袋子上。

这袋子……

“你在干什么呢?”

正当丁冬仔细研究袋子的当儿,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她一跳。

是马尔斯。

“这不是我刚才扔到垃圾筒的吗,你把它捡出来是要当纪念品吗?”

马尔斯的话在看到倒在地上的垃圾筒之后,变成了:“这是怎么回事?别告诉我你一脚踢飞了垃圾筒。”

“是被客人撞倒的好吗?我哪有那么变态。”

丁冬翻了一记白眼,不过,她并不想提及刚才被推倒在地的女客人,便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原来是客人。”马尔斯倒是对这样的情形见怪不怪,不过,身为总经理的他是不可能说客人不是的。丁冬猜想,他甚至可能连同情丁冬的境遇都不可能。

果然,他就这么站在那儿,双手交手胸前,监工一般地眼看着丁冬扶起垃圾筒,问她:“带扫帚了吗?”

“没有。”丁冬摇了摇头,继而弯身上前,用双手捧起了那些白色的石子。

“这样用捧的?”马尔斯有些错愕,“你不怕脏吗?”

“天下哪有绝对的干净呢?”

丁冬头也不抬,将散落各处的石子拢到了一起。幸好电梯前面是大理石地面,不至于像地毯那样难以打理,否则要收集起这些石子就真的麻烦了。

马尔斯就这样看着丁冬一点一点将石子捧起来,眼眸里有微光涌动。然而,当他看到丁冬抬头看向自己的时候,那微光,立刻变为了嫌弃。

“离我远点。”马尔斯后退了半步,用看苍蝇一般的眼神看着丁冬,“快回去给你的手消消毒!”

丁冬把双手举到眼前,看了看:“手怎么消毒?”

“用消毒洗手液!你有没有常识?”马尔斯已经忍无可忍了。

“消毒洗手液?”丁冬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然后摇头,“没有那种东西。”

“很好。”

这似乎是足以让马尔斯窒息的答案,丁冬眼看他的脸变了颜色,而他的眉毛亦已经高高地挑了起来。

“很好,”马尔斯说,“明天开完早会,你们经理就会每人给你们准备一瓶。而所有忘了‘对客服务时要随时携带手套’的服务守则的员工,将要以过失单的代价来记住这条守则。”

What?

丁冬震惊之余,忽然想起,马尔斯最擅长的事情就是用这些变态的服务标准折磨部门经理和员工们。如果明天真的会有因为洗手液和手套而引起的狂风暴雨,那丁冬的罪过可就大了!

这个洁癖男,报复狂。

丁冬看着马尔斯这副可恶的嘴脸,忽然恶向胆边生,她像看到了什么般惊叫起来:“啊,马总,有蟑螂!”

说着,丁冬大步上前,一巴掌拍在了马尔斯的肩头。

她清楚地听到马尔斯倒吸了一口冷气,连身体都变得僵硬。

丁冬觉得满意极了。

“蟑螂,蟑螂爬到您的领子上了。”丁冬的手,慢慢地伸向了马尔斯的脖子。

马尔斯像是被施了定身术般瞪着丁冬那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脸色苍白,神情惊恐。

果然,这洁癖怕蟑螂!

丁冬心里一阵欣喜。

“啊,好像爬到脸上了。”丁冬说着,伸手便要去拍马尔斯的脸。

马尔斯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别怕,别怕,我来帮你,我来帮你……”

丁冬喃喃地说着,手指慢慢地靠近马尔斯,在距离马尔斯的脸只有几厘米之遥的时候,忽然顿住了。

“哎呀,不行,我不能碰您,我的手没消毒。”

马尔斯猛地睁开眼睛,恼火地瞪向丁冬:“你是故意的吗?”

“当然不是,”丁冬假装正经的表情一定做得很成功,因为她即将说出的理由能够令马尔斯绝对信服——“况且,您不是一和我接触,就犯心脏病?”

马尔斯的脸色几乎可以用铁青来形容了。

“哎呀!”丁冬惊叫,“蟑螂已经爬到您的头发上了!”

马尔斯惊慌地举目向上,但却又不敢轻举妄动,这副优雅顿失的样子险些让丁冬绷不住笑出来。

幸好丁冬的心理素质强大,没有破功。

“我又想帮助您,又怕弄脏您,更怕害您犯心脏病,这可怎么办呢?”丁冬哀叹。

“你想要什么,直说。”

这句话,几乎是从马尔斯的牙缝里挤出来的,丁冬也没矫情,直截了当,开门见山地说出了她的诉求:“你明天早会不为难大家,我就帮你拿蟑螂。Ok?”

冷风陡然而起,自丁冬的脚底盘旋而上,而马尔斯的眼神更加冰冷,像是带着冰碴的飓风,恨不能将丁冬击穿成蜂窝。

他的薄唇抿了又抿,最终吐出两个字:“成交。”

“OK,那你闭上眼睛。”丁冬道,“急救喷雾剂也要准备好哦,犯心脏病的话,还得及时喷才行。”

“少啰嗦,快动手!”马尔斯已经咬牙切齿了。

****

一下,两下,三下……

坐在办公室的马尔斯一手支撑着下巴,另一只手在桌子上轻敲,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他的手指,在敲到第十三下的时候停住了。

马尔斯猛然站起身,走出了办公室。

他乘电梯来到了监控室。

监控室当班的保安周涛看到总经理亲自到来,吓得当场起立,连话都说得结结巴巴。

“你很紧张?”马尔斯问。

周涛1米82的个子已经算不上矮,却也得抬头去看马尔斯,更何况这位总经理辗压一切的强大气场,更加让周涛气短。

周涛的心里巴不得这位尊神快点离开,但马尔斯不仅没有离开的意思,还缓步在周涛的身边走了一走。

“身高?”马尔斯问。

“1、18……”

“18?”

“18、182,厘米。”周涛瞬间紧张得不敢轻易回答,看总经理一副寒意逼人的样子,他吓得六神无主,甚至不知自己是应该再高点,还是再矮点。

马尔斯当然看出了他的惊恐。不过想来182厘米的男人见到自己到这种程度,那个小小的客房服务员,不,还没有通过试用期的客房服务员丁冬,竟然一点都不怕自己吗?

马尔斯微微地眯起眼睛,黑眸里亦迸发出寒光。

“把14层的监控调出来,从24点开始。”马尔斯命令。

“是。”周涛见马尔斯没有就身高事宜刁难自己,不仅松了一口气,立刻上前调出了14楼的监控。

“马总,这是今天14楼24点的监控,您过目。”周涛说着,正欲点开录像,马尔斯却冷冷地说了一声:“出去。”

周涛怔住了。

马尔斯冰冷的视线扫向周涛,再次说了一句:“出去。”

这次,周涛听到了。

“是。”他急忙松开鼠标,火速撤离现场。

马尔斯双手插在马甲前侧的小口袋里,优雅万千地站在原地,直视着周涛关闭监控室大门,方才迅速坐下来,点了“开始”键。

从24点开始,楼层里便鲜有人出入,但很快他便看到了丁冬出现在画面。她进入了1401房间,然后走出来,再进去,再出来,随后便做出了件蠢事,上演了一出被男女客人“狗咬吕洞宾”的戏码。

“真是愚蠢到家。”马尔斯冷笑。

他的话音刚落,便出现了他的身影。

马尔斯滚动鼠标,将画面放大,再放大。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接下来的画面,生怕眨一下眼睛就错过了他想要知道的答案。

摄像头和录像还原了先前所经历的一切,马尔斯特意在丁冬帮自己摘蟑螂的时候按下了暂停键,然后放大,再放大。

马尔斯紧紧盯着屏幕,手里的鼠标滚过来又滚过去:蟑螂根本就没有爬到他的头发上,当然,脖子上也没有,肩膀上更没有。

——压根就没有蟑螂!

马尔斯一向对整洁与秩序有着极为严苛的要求,蟑螂这种反人类的生物竟胆敢爬到他身上,这比要他的命更让他难以忍受。

整洁与生命之间毅然选择前者的马尔斯,在屏幕里紧闭双眼,忍受着心脏疯狂跳动的痛苦,甚至不惜在“邪恶势力”的胁迫下妥协。可事实呢?事实是丁冬那个死丫头利用他对蟑螂这种肮脏之物的厌恶来算计自己!

“丁冬……”

马尔斯看着屏幕上慷慨赴义表情的自己。一颗心怄到滴血。他的拳,紧紧地攥在一起,关节因用力而微白,发出令人惊悚的咯吱声。

“你给我等着!”

第五章 奇怪的糖

从监控室响起的轰然声响,吓得站在门口的周涛全身一震。他有心想要进门看看发生了什么,但思及总经理冰霜般的冷脸,还是没敢轻举妄动。

门很快便从里面打开,马尔斯气理了理衣服,定神闲地从监控室走了出来。

“马总慢走。”

周涛一副恭送领导离开的模样,而马尔斯只是微微点了下头,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调监控到底干什么呢?”周涛挠着脑袋,疑惑地自言自语,“刚才的声音又是咋回事?”

诚然,领导自有领导的秘密,总经理不说,他们这些下属员工也没处知晓。周涛转身走回到监控室,疑惑地发现桌子上摆着的监控提取记录本被翻开了。当天的提取记录这一页上,有马尔斯潇洒的字迹。

“马总把24点的监控录像提走了?”周涛诧异。

他重新看了看监控录像,从24点到24点半这段时间的监控录像已经不在设备里了。

“奇怪,马总拷贝不就好了,为什么要整段剪切啊?”周涛更加诧异了。

周涛自然不知道马尔斯此刻崩溃的内心,但在恼火与愤怒的情愫之中,还有那么一点点的疑惑。

马尔斯一边揉着手,一边走向电梯。

刚才他怒不可遏,一拳砸到桌子上,以至于这会整个手腕还在隐隐作痛。但这点小痛还不至于转移他的注意力,——马尔斯正沉浸在思考里。

作为总经理的他,有每天不定时巡楼的习惯。马尔斯在当天晚上11点半左右巡楼的时候,看到了14楼走廊上被丢弃的垃圾,脏兮兮的一坨,而且粘粘乎乎,恶心至极。不晓得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是谁把它丢在这儿的。这个时间正是中班和大夜交班的时候,也是公公区域的服务间隙。马尔斯记录了当下的时间,准备着手解决这个BUG,然后拿出纸巾捏住相对干净的地方,将它扔进垃圾筒,

正是这个古怪之物,却让丁冬那个家伙极为感兴趣。她不仅在马尔斯出现之前便对它展开研究,更在假装替马尔斯“捉”完蟑螂并离开之后,重新弯身将它拣起带走了。

捉弄了总经理之后还能这么淡定只能说明两件事:第一,这女孩的心思不是一般的邪恶,心理素质也不是一般的强。第二,她更在意那个东西。

那个粘乎乎,脏兮兮的东西。

它到底是什么?

****

“哎,孙姐给你的喜糖你还有吗?”

一进客房部办公室,丁冬就这样问小姜。

“干嘛?”小姜冷着一张脸瞪丁冬,“你不会是这么快就要研究买喜糖了吧?”

“少啰嗦,赶紧给我。”丁冬向小姜伸出了手。

小姜噘着嘴巴不知道嘀咕了句什么,然后拉开办公室的抽屉,拿出了那一包喜糖。

“给你,我就吃了一块。”

小姜把喜糖袋掷过来,丁冬稳稳地抓住,说了声“谢了”,便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搞什么啊,神神秘秘的。”小姜不解地自语。

不得不说,马尔斯对丁冬的行为预测还是很准确的,丁冬的全部心思确实都在喜糖袋上。她紧攥着喜糖袋,快步走进了更衣室。

这个时间的更衣室很安静,丁冬坐在墙边放置的椅子上,将喜糖袋举到眼前打量。

红色的丝袋,上面印着喜庆的大红“喜”字。里面九颗糖,两粒红喜字牛奶糖,两粒花生糖,两糖话梅糖,两糖水果糖,一颗巧克力。

她又从口袋里拿出那个脏兮兮的袋子,虽然袋子已经被黑色的粘稠物体覆盖,但仍可以分辨得出那个大大的“喜”字。由于袋子里的东西已经粘成了一坨,丁冬只能用手指捻着这些东西,来确认里面包裹之物。

是粘在一起的糖纸。

丁冬仔细地看着,数着:两张粘在一起的喜字糖纸,两张深褐色糖纸,两个白色带有蓝色格子边缘的糖纸,两枚袖珍方口的小袋,还有一大团被黑色物质粘成球的锡纸……

丁冬将两个袋子举起对比,其相似之处已然相当明显。

所不同的,只有新旧程度。

啊,对了,还有那张纸。

丁冬放下两个喜糖袋,从更衣柜里拿出自己的账本,又口袋里掏出了那张纸。她将纸对准了被撕下半边的那一页,轻轻地放上去,被撕扯处和毛边和缺口完全吻合。

两者,也只有新与旧的区别。

一个崭新无比,而另一个,则像过了至少十个年头之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丁冬很好奇,这世界上是不是有时间加速器,可以让一些东西迅速地消失,又离奇地变得腐朽。否则,怎么回接连几次出现这样奇怪的现象呢?

“不过,也有可能是乔乔这家伙把糖放在什么热的地方,所以弄化了?”丁冬托着腮,思索着自语。

这个世界上其实有很多事情,都是无法被我们参透谜底的。丁冬觉得近来她发生的事情就像是一个个琐碎的小片断,像拼图里大在小小的、不整齐的小局部。这些小片断和小局部逐渐增多,越来越多。而丁冬现在的感觉,就像是把这些小局部摊在桌子上,挨个举起来瞧。

是的,丁冬对整个谜题都感到好奇,也想要解开它们以慰藉自己无聊无趣的枯燥生活。可惜的是,小局部构不成大拼图,所有看似古怪的事情可能也不过是些巧合,或者丁冬无聊时的猜想。

“总之,等我问问乔乔看就知道了。”丁冬说着,把那个脏兮兮的喜糖袋举到眼前晃了晃。

自诩女汉子的本科可没有马尔斯那样的洁癖,想到马尔斯今天被自己捉弄的样子,丁冬便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家伙真的以为有蟑螂爬到他身上了,真是傻到家。这么好骗,还每天装腔作势,整天吓唬那些胆小的部门经理,难道大家都没有看出来他的色厉内荏吗?丁冬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无论如何,她也算做了件替天行道的好事。

“哈哈。”丁冬开心得笑出了声来。

这一夜过得相对安静,丁冬甚至有时间可以小憩。

她没有再做那个梦,那个奔跑在丁冬梦里的女孩,好像已经很久不曾出现了。

不必兼职,也不再做噩梦,好像生活突然间对丁冬网开一面,让她得以轻松度日一般。

丁冬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现在,她只要熬过了试用斯,工作转了正,就可以拥有稳定而可观的收入,既足够交付母亲的住院费用,又可以有一些节余。

只要她节约度日,就不用再那么焦虑地去赚钱了吧?

丁冬想。

她的生活,终于开始走向平静了。

丁冬松了一口气。

事实证明,丁冬的这口气,松得还是太早了点儿。

她本想好好地趁两天休息日放松一下,却在休息日清晨就被张铎的一通电话叫醒。

“快点来酒店一趟,现在!”

“什么事啊,老大?我今天休息哎。”丁冬揉着眼睛,连声音都还因为没睡醒沙哑着。

“什么事?大事!”张铎一扫先前的和蔼,暴躁得像是教训家里熊孩子的抓狂家长。

接下来,丁冬便听到了了足以让她震惊的消息——所有客房部员工,都被签了过失单。

“连我也要签?”看着眼前放着的一张过失单,丁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为什么啊,老大?”

“你还说?”张铎现在已经开始后悔当时招聘的时候,自己为何脑子一抽,选择丁冬这个倒霉孩子了。

酒店的大夜员工很难招,长久的夜班生涯,一般人都承受不住。招上来的员工往往做了很短的时间便辞职不干,因而常常出现空岗的现象。为了避免这一现象,酒店特意提升了大夜员工的薪水,而各部门也纷纷提出了对大夜员工进行特别关照的建议。张铎在几名应聘而来的员工里选择了丁冬,是因为觉得她年纪最小,年轻理应习惯熬夜,工作的时间也理应最久才是。

谁想到这位小祖宗从上班第一天开始就屡屡中奖:自杀客人,吸毒客人,第二产业……这些机率低到堪比中五百万彩票的事情却一股脑地让她赶上了。眼下,就连总经理都点名投诉她。张铎整天因为丁冬挨上头的训斥,一张老脸都快要被领导的口水砸成蜂窝煤了。

“我说祖宗,你说你进楼层对客服务能不能低调点,啊?怎么会给马总留下小辫子呢?”

张铎向来对服务员很是照顾,今天这副样子显然是被逼得急了。不过,他刚才提到了马尔斯?

“马尔斯怎么了?”丁冬问。

“马、马什么?”张铎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问了一遍。

“马,尔,斯。”丁冬怕张铎听不清,特意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得很慢。

“马总!”张铎痛心疾首,恨不能去揪丁冬的耳朵,“对领导要尊敬,叫马总!”

“哦,马总,”丁冬点头,“马总怎么了?”

“你是不是用双捧垃圾筒的碎石粒,结果被马总看见了?”张铎问。

“啊……”丁冬把声音拉得很长,眉毛也微微地扬了起来。

她似乎,察觉到了一点什么。

“你说你呀,对客服务为什么不随身携带手套呢?你!”张铎胖如胡萝卜一般的手指指着丁冬,身子气得抖成筛子,“你你你,你害了多少人你知不知道!”

跟激动的张铎相比,丁冬则是相当的淡定。她举起过失单看了看,然后问张铎:“马总是不是早会上对我提出批评,还进对咱们整个部门的员工进行了戴手套的检查?”

她顿了顿,又道:“他不会还提了要给每个客房部服务员配消毒洗手液的事情了吧?”

“你怎么知道?”张铎怔住了。

果然。

丁冬顿时了然,这个马尔斯,他这么快就发现了自己的恶作剧。

哼,果然是赫菲斯的狼狐。

第六章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按照赫菲斯酒店规定,客房部员进楼层为客人服务的时候,要随身推荐手套。

当然,这是新上任的总经理马尔斯空降之后的最新规定,因为太新,因而常常被大家忽略。作为上大夜的员工,丁冬若非是打扫房间,也不会特意把一副橡胶手套揣在口袋里。

“正是因为你们的疏忽,导致了对自身健康的不负责。要知道你们接下来还要为其他客人服务,你们的背后还有同事,有家人,安全和健康是重中之重。”

这是马尔斯今天在部门经理早会上的宣言,由张铎为丁冬转达,他模仿马尔斯的语气与表情可谓惟妙惟肖。

“签字吧。”张铎指了指摆在丁冬面前的过失单,道。

“OK。”丁冬毫不迟疑地签了字,然后把单子递还给了张铎,“对不起了,老大,害同事们都跟我一起被扣薪水。”

作为罪魁祸首,丁冬不觉得自己有多冤枉。只是觉得城门“走水”,不该殃及池鱼,可怜了那些被她连累的同事们。

“这事也不能完全怪你,部门的领导们也都有责任,”张铎也不是真的生丁冬的气,他无奈道,“怪就怪我们都太存有侥幸心理,太想当然了。不过仔细想想,戴手套这件事儿虽然麻烦,但毕竟是为了大家好。”

话是这样说,但不用这种暴君式的极端方式,也同样可以起到作用不是吗?

暴君。

想到马尔斯那张人前堪比冰山般的冷脸,和他人后被蟑螂吓到恨不能一头扎进沙土堆的鸵鸟嘴脸,丁冬就觉得一阵鄙夷。

这下又扣了150块。

丁冬的心里涌起一百个不甘心,她冷哼了一声,暗暗发狠。

马尔斯,你给姐姐等着!

“不要想了,这个月表现好一点,尤其在对客服务上。”看到丁冬又是咬牙又是攥拳,张铎还以为丁冬的自尊心受到了打击,心有不忍地道,“告诉你一个小秘诀,如果有客人在网的点评里点名表扬你,你就有机会得奖金。”

顿了顿,他又叮嘱:“你也上点心吧!”

“上心,我保证以后绝对上心。”丁冬郑重其事地拍着胸脯保证。

张铎盯着丁冬看了几秒,那神情仿佛是在研究她话里到底有几分靠谱成分。尽管丁冬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真诚,但从张铎接下来的表情来看,她做得似乎不太成功。

“算了,”张铎挥了挥手,继而又像想起什么似的,道,“明天别忘了打扮得漂亮点。”

“哎?明天?”丁冬正要离开,闻听这话不禁奇怪地停下了脚步。

“怎么,你不知道明天的活动?”张铎道,“明天生日会啊!”

生日会?

丁冬怔了一怔,旋即想起来确实有从交接本上看到了生日会的通知。

将本月所有过生日的员工集中在一起,吃蛋糕、玩游戏,送礼物,是每个酒店都会为员工提供的福利,丁冬好巧不巧,正是这个月过生日。

“你不会是忘了吧?”张铎一眼看穿了丁冬,顿时火大,“刚才不是还说能长点心?”

“长……长了,都已经发芽了。”丁冬双手呈保护状拢在所在的位置,道,“我这不是没睡醒,所以没反应过来嘛。”

张铎一脸“朽木不可雕也”的样子,示意丁冬赶紧滚蛋。

对于这位成功被自己逼出了狂躁症的领导,丁冬也没有多少同情的念头,她自己的心里都还窝着一股火呢!

1414房间的餐刀丢失,扣了她320元。

捧垃圾筒在石子没戴手套,扣了她150元。

320+150=470,四舍五入就是500元。

整整五百大元!再来个四舍五入就是小一千!

“混蛋!”

刚刚走到更衣室的丁冬因为太过愤怒而不得不停下脚步,怒火中烧啊,烧得丁冬的太阳穴都一跳一跳地疼。

她伸手揉着发疼的太阳穴,目光忽然瞄到了一个怯怯懦懦、溜着墙边儿行走的小蟑螂。

丁冬手疾眼快,在小蟑螂溜走之际猛地扑上去,将它逮住了。

德国小强,个头不大,但却灵活得很。丁冬把它装进一个透明的塑料袋里,笑眯眯地看着它。

几乎所有的客房服务员都会有随身携带垃圾袋的习惯,丁冬工作的时间虽短,养成习惯却快。

蟑螂被她丢进在袋子,在里面四处乱爬,丁冬细细观察,发现它相对较圆的身子上,有一对并不突出的翅膀。

真是巧了,这是只母蟑螂。

丁冬笑了:“Hello,小美女,你有男朋友吗?我给你介绍一个。”

说罢,她把塑料袋叠小,再叠小,只给蟑螂留下方寸大小的活动区域后打上结,再把多余的地方扯掉。

蟑螂的生命力很强,不用担心会被闷死。丁冬换上制服,把这个小小的“蟑螂屋”装在口袋里,走向电梯。

作为一员酒店员工,想知道大号BOSS的作息并不难,更何况像马尔斯这样极有规律的人。此刻的他正在健身房跑步,马尔斯有每天上午跑步半小时的习惯,而自从他这一习惯被大家所知晓之后,每每11点开始,健身房便都人满为患。当然,以女性居多。

赫菲斯大酒店的健身房是对外营业的,采取会员制,当然,会员费绝不是一般工薪阶层能够消费得起,因而前来健身房的也多为高收入的女性。

不得不承认,这些人中不乏长相貌美又有气质的美丽女性,她们对于马尔斯的关注也显而易见。可惜,马尔斯从来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心只在跑步上,跑完就走,绝不多停一秒。虽然如此,那些女性也没有因此而退缩,而是一如既往地守候在这里,与男神“偶遇”。

马尔斯今天也在跑步,他穿着藏蓝色的V领T恤和米色长裤,头发随着奔跑而飞扬起伏。汗水顺着脸侧流下,衬托出结实修长的脖颈,和隐约从V字领里露出的结实胸肌。

露不如透,透不如看不清。

穿这样的衣服摆明了就是为了吸引女人们的目光,而且看他的表情,明明很享受关注,却还要做出X冷淡的样子,啧啧啧,这种心机男,绿茶X,难怪能做出各种没底线和出尔反而的事情来。

站在健身房门口的丁冬看到被众女人倾慕注视着的马尔斯,不禁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行吧,是时候该姐姐出场了。

丁冬想着,唇边绽出了一抹邪恶笑容。

“哟,马总,您亲自跑步啊?”

这阴阳怪气的声音,怎么听怎么耳熟,正在挥汗如雨的马尔斯眼眸斜挑,看到了站在跑步机旁边的丁冬。

他从牌子里“哼”了一声,边跑边道:“身为大夜员工却白天出现,我看你是为了过失单来的吧?”

“怎么会呢,我纯粹是为了关心您老人家的健康来的,”丁冬嘿嘿地笑着,双手插在制服口袋里,道,“心脏病患者也能跑步啊?”

马尔斯的脸色微变,他先是迅速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冷着一张脸地对丁冬道:“酒店聘请你是来做员工的,不是做护工。回去工作,NOW。”

“YesSir.”丁冬做了一个立正的姿势,然后重新恢复了一张笑脸,“不过我好像确实听说,还有跳水运动员有心脏病呢,可见心脏病患者也没那么脆弱……”

马尔斯迅速地按下了跑步机的“STOP”键,然后走下跑步机,一把拎起丁冬的衣领,将她拎出了健身房。

“当心当心,当心啊马总,被我碰到犯心脏病不好,”丁冬挣扎着,嘴也没闲着,“这可是公众场合。”

“公众场合”这四个字,丁冬特别加重了语气。马尔斯显然接收到了她发送的暗示,当即松开了手。

丁冬整理了一下制服,又捏了捏口袋,而马尔斯则站在对面,居高临下地瞪着丁冬:“挑战我的耐性,嗯?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假装用蟑螂骗我的事?《员工守则》是怎么规定的?‘欺瞒上层领导可视情节轻重而签过失单,严重者可被开除’,Doyourememberit?”

“记得,记得记得。”丁冬连连点头。

此时,他们就站在健身房的门口,马尔斯的迷妹们已经开始纷纷探头朝着这边看过来。这个穿着酒店制服、个子高挑的小服务员长相充其量也不过算是周正,但也绝不足以够成对她们的威胁。不过,被男神用拎猫一样的姿势拎出健身房,就相当的可疑了。

丁冬也察觉到了来自女同胞们投来的疑惑目光,她知道眼下她必须速战速决。毕竟这位马总是被大家锁定的大众情人,妇女之友,她可不敢借用太久。

于是丁冬清了清嗓子,凑近了马尔斯,道:“那什么,我也没有别的事,就是欠你的东西,想还给你。”

当丁冬骤然间凑近自己的时候,马尔斯已经凭直觉嗅到了危险的成分。然而丁冬毕竟是有备而来,还不待马尔斯反应过来,便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丢向马尔斯。

“已经还你了哦,别说我骗你。”丁冬道。。

马尔斯眼见一个黑色的物体飞向自己,却来不及躲闪,待到它稳稳在衣领上着陆,才看清它的真容。

是蟑螂!

马尔斯暴发出一声大喝,迅速举手拂向肩头,紧接着,整个人惊恐地后退数步。

蟑螂翻滚在地,如获大赦般一溜烟地跑了。

马尔斯气喘吁吁,心脏怦怦地跳个不停,大约过了几秒钟,他才回过神来去找罪魁祸首算账。然而丁冬是何等精明?早在把蟑螂扔出去的刹那,便转身走了,留给马尔斯的,只是一个潇洒的背影。

第七章 晕倒的客人

“丁冬……”

马尔斯恨得牙根紧咬,有心想要追上去,却怎奈身体因受惊严重,完全动弹不得。

好,很好,丁冬,游戏才刚刚开始。

马尔斯看着丁冬飞速逃离现场的背影,眉毛高高地挑起。心有余悸的他努力令自己平静,转头,却看到健身房的那些迷妹们个个瞠目结舌地瞪着他,仿佛此时在她们眼前的不是那个玉树临风的X冷淡风男神,而是披着同样皮囊的外星来客。

该死。

马尔斯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他辛辛苦苦保持的高端人设,就这么塌了!

马尔斯的绝望貌似并没有被丁冬的雷达接收到,虽然给了马尔斯该有的惩罚,但丁冬的心里却一点也没感到痛快。好好的休息日,就这样被浪费了大半天,真是亏到家了!

虽然她就算不去酒店,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打发时间。

想到打发时间这种事情,丁冬便更加扫兴,没有了兼职,她到底应该做点什么才好呢?

丁冬只要一想那不知如何打发的漫长时间,就觉得生活充满了无趣。

她无精打彩地走向员工梯。

跟别家酒店不同,赫菲斯大酒店的健身房建在八楼,旁边设立的是拥有嬉水滑梯的游泳池。

如果想要到达员工电梯,需要穿过一排被巨大透明玻璃围起来的游泳池。丁冬走过去的时候,忍不住转头望泳池。蓝天一般清澈的泳池被白色的理石包围,被天花板上的射灯照耀出粼粼的水面。地面铺着白色的石子,就连嬉水滑梯也是白色的。典型的地中海风格将赫菲斯大酒店的格调与普通酒店区别开来,使得它多了几分风雅与浪漫。当然,也是它房价高出了普通酒店近一倍的资本与理由。

虽然只是中午,但已经有人在泳池里游泳。换好泳衣的客人,三三两两地披着浴袍从玻璃窗前走过。

忽然,一名女客人晕倒在了地上,引起泳池里客人们的一片惊呼。彼时,丁冬正巧与她相隔了一个玻璃窗,见状急忙奔进泳池,在女客人身前蹲了下来。

“女士,女士,您没事吧?”丁冬唯恐女客人因为心脏问题晕眩,因而不敢贸然碰触。周围渐渐地有因为担心而聚集过来的客人,泳池的服务生林达也跑了过来,神情与丁冬同样焦急。

“您好,您还好吗?”丁冬轻声呼唤,晕倒的女客人动了动,发出了轻微的哼声。丁冬认出了她,她就是昨天要丁冬给她更换遥控器电池的1401房间客人。

“您有心脏病或是其他疾病吗?”丁冬问。

“没有,我头很晕。”女客人的声音很轻,但可以断定意识清醒。丁冬多少有些放了心,她拿出手机联络总机。

“叫邱医生游泳池来,有客人晕倒了!”丁冬说。

邱医生是一位退休医生,被酒店聘请驻店,为客人提供一些急救帮助。有她在,起码可以先了解客人的健康状况。

在得到总机的回复后,丁冬又对林达说:“这是1401房间的客人,把你的外套脱下来,快。”

林达立刻GET到了丁冬话里的信息,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在这种公众场合发生客人晕倒事件,如果被上传到网上,必将会给酒店和客人带来极大的困扰。于是他二话不说,脱下自己的制服递给了丁冬。

“女士,为了保护您的隐私,我现在要替您遮挡一下脸部,委屈您一下。”

丁冬说着,把制服盖在女客人的上身,遮住了她的脸,然后与林达一左一右地护在女客人的身边,用身体挡住了她。

果然如丁冬所担心的,已经有几位客人拿着手机对准了晕倒的客人,他们举步想要绕过丁冬,丁冬却张开双臂遮挡镜头,并对其道:“不要拍,请相互尊重,不要拍。”

“你这个小服务员,怎么这么多事啊?”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响了起来,丁冬顺着这声音看过去,意外地认出了说话的人。

是那位踢翻14楼垃圾筒的男客人。

他穿着运动服,看样子是要去健身房,因为看到有人晕倒而跑过来看“热闹”。

从他的恶劣的态度上可以看出来,他已经认出了丁冬。

“今天的事情如果换成是您,也愿意被录吗?我不是多事,我是希望大家都能够相互体谅,相互照顾。”如果换成是平时,丁冬恐怕早就火了,但是现在她代表的是赫菲斯大酒店,绝不能表现出半点过激情绪。

“这孩子说得对,大家把手机都放下。”一个中年男客人一边说,一边环顾四处。

这是一身身材高大的客人,他应该是刚刚从泳池出来,还戴着泳帽,白色的浴巾披在他的身上,露出结实的胸肌。看外形,这位客人便属于“硬汉派”的,他脸部的线条硬朗,目光犀利,一看就不是很好说话的人。大概也正因为如此,他的话有不容他人置疑的震慑力。听闻他所说,那些先前拿着手机的客人,也都纷纷放下了手机。就连态度蛮横的14楼男客人,也不情愿地把手机放下了。

“我们围成一个圈,帮忙挡一下。”

男客人把披在肩头的大浴巾拿下来,双手各捉住一边,向外一拉,便形成了一道屏障。有几位披了浴巾的客人走过来,像他一样用浴巾围成了一道屏障。

这的邱医生也赶过来了,她顾不上对眼前的情形表示惊异,径自来到客人身边,先是跟她说了几句话,然后又量了一下她的血压。

“血压很低,客人说头晕,应该有低血糖的可能。”邱医生对丁冬说,“我这里有糖,给客人吃一块,等她好一点,就扶她回房间。”

丁冬点了点头,邱医生给客人服下了一块糖,在确定客人已经恢复了一些体力之后,由身为女员工的丁冬扶着她乘电梯回到了房间。

“谢谢您。”在路过“硬汉派”客人身边的时候,丁冬由衷地向他道谢。

“硬汉”客人摆了摆手,示意丁冬别放在心上,丁冬便向大家点头致谢。所有人都对丁冬报以善意的微笑,只有踢翻垃圾筒的那位除外。

那种“你装什么装”和“假正经”的嘲笑表情毫不遮掩地表现在对方的脸上,丁冬自然看得清清楚楚。

不过,丁冬可没有蠢到跟这种人一般见识的地步,自然不会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她扶着1401房间的客人来到房间,用对方的钥匙卡打开了门。

“谢谢你。”

被丁冬扶着坐在床边的客人,由衷地向丁冬道谢。

“您太客气啦,照顾客人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情。”丁冬说着,又瞧见了客人憔悴的脸色,不禁叮嘱道,“您要多保重身体,好好休息。”

“说到这,”女客人揉了揉太阳穴,道,“你们酒店的房间为什么这么不隔音?我本来就神经衰弱,有一点声音都睡不着,可是旁边房间的小孩子还一个劲儿的哭,害得我整夜都睡不着。整整一夜睡不着太痛苦了,我本来想着做做运动,也许会有助于睡眠,但没想到因为疲惫晕倒了。”

“哎?”丁冬怔了怔,“如果您觉得吵的话,是否需要前台帮您调换一个房间?”

“我已经换了三个房间了。”女客人疲惫地道,“但是哪里都一样吵,我本以为换到商务层会清静一些,谁想隔壁的小孩的哭声简直像会穿墙一样,好像就在我耳边响。本来我想用电视的音量盖过去,电视又不好用。”

“小孩的哭声?”丁冬怔了怔,“您确定有小孩子的哭声?”

14楼貌似没有入住带小孩的客人吧?而且她昨天为客人更换遥控器的时候,也没有听到有哭声。

“难道我还能骗你吗?”女客人有些不悦,想来是念及丁冬今天帮助了她,所以按捺住了,“如果不是公司跟你们酒店有合作协议,我早就退房去住别家了。”

“您先别生气,您看这样行不行,我联络一下前台,帮您换更安静一些的房间,好吗?”

丁冬很明白,她现在做的事情已经超出了她的职责范围,况且她今天也并不当班。但,就这样把客人扔在这里,实在违背身为服务人员的职业准则。

“好吧。”女客人看上去不太抱什么希望,也许如她所说,她明白自己的神经衰弱注定是有任何声音都睡不着的,只是看在丁冬的一片好意上,决定死马当活马医一回。

丁冬联络了总机,很快,前台经理康妮和客房部经理彼特便全都来到了1401房间,他们还带来了鲜花和果盘。

原来,他们已经得知了游泳池所发生的事情,闻听客人是由于睡眠不足而引起的晕眩,立刻前来房间慰问并致歉。

“是我们工作的疏忽,给您带来不便,实在抱歉。”康妮脸上严肃的表情,恐怕只有在客人的面前才会变得明朗热情,她深深地鞠了一躬,态度之殷勤真诚,让站在旁边的丁冬都觉得大为意外。

第八章 直男,还是女神?

“听说是因为隔音的问题,影响了您的睡眠,我们会在以后的工作中改善,以提高客人的睡眠质量。”作为大夜员工,丁冬极少见到自己的顶头上司,这位年近四十的客房部经理戴安娜,梳着短短的卷发,优雅干练,举手投足都透着温和从容的气质。她说着,双手将鲜花递给了客人,“这是我们的一点问候与心意,希望能够得到您的谅解。”

康妮也急忙补充道:“房间我们已经为您准备好了,由现在的商务大床房,升级到高级套房,房间在19层,一会我们的行李员会帮您把个人物品拿到楼上,您看这样可以吗?”

女客人显然没有料到酒店会给予这么大的重视,并且将商务房直接升级到高级套房,不禁意外不己。

当她看到在场的工作人员们全都用充满歉意与期待的目光看着自己的时候,女客人的脸色终是柔和了下来。

“可以,”她点了点头,又看向丁冬,道,“多亏了你们的这个服务员,我在泳池的狼狈样子才没有被人录下来。你们也应该感谢她,本来我是想这次回去就投诉你们酒店,让公司解除跟你们酒店的合作关系。现在看起来,选择你们酒店,是我们公司的明智之举。”

“谢谢您的理解和支持。”康妮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而戴安娜则向丁冬投来赞许的一瞥。

好吧,今天倒并非完全是令人不快的一天。

丁冬想。

凭心而论,丁冬并没有把替1401解决问题的事情放在心上,但下午凯文给她发来的信息,却着实让她有投进湖水中一枚石子的感觉。

首先,如1401的客人所说,她所在的公司与酒店有合作协议。不是普通的合作协议,而是每年向酒店输入大量住客、召开六次会议的大型客户。

“我听到销售总监说,德文公司每年为酒店带来30%的固定收益。30%可是个不小的数字,丁冬,你为酒店保住了一个VVIP客房,很优秀哦。”凯文在微信里这样说。

“会给我加工资吗?”

这是丁冬最关心的问题。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猜,至少应该有奖金。”凯文说。

“希望能多点。”

要是奖金能占薪水的30%就更好了,丁冬暗暗地想。

“为了庆祝,晚上我请你吃饭吧。”

丁冬没想到凯文还在约她这件事情上坚持,不禁一阵头疼。

“不了,谢谢,今天实在累死了,只想瘫着。”

丁冬发完这一条,觉得拒绝方式太汉子了些,便发了一个萌萌哒表情。

凯文表示很理解,并且让丁冬好好休息。

这位小哥很知进退嘛,丁冬想为凯文的体贴点个赞,哪知对方很快便又发了一条。

“明天生日会见。”

哎?

“明天的生日会你也参加?”

“YES,你是12月12日,我是12月14日,很巧吧?”

“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

“我看了人力资源部发给各部门的生日名单。”

啊……好吧,丁冬有点泄气,人家毕竟是大堂副理,自然是能看名单的级别。相比之下,身为虾米的她信息闭塞也是情有可原的。

“明天见。”凯文说着,发来一个比心的表情。

这是一个可进可退的表情,专用于暧昧不清的男女之间,进一步可以看成是喜欢你的信号,退一步可以当做朋友之间的亲昵。

可惜的是,丁冬没有这份心境,只是随手回了一个“Seeyou.”

****

“起来了没有,起来了没有?”

第二天,手机便响起的提示音便将熟睡中的丁冬喊醒了。她迷迷糊糊地拿起手机,原来是小姜发来的视频连接请求。刚一点开,小姜便发出了机关枪般的询问。

“疯了吗,休息日起这么早?”丁冬崩溃地把自己的头发抓成鸟窝。

“已经下午一点了,你好吗?看看你的样子,脑袋像拖把一样!”小姜恨铁不成钢地道,“生日会晚上8点开始,你只有几个小时的时间打扮了!”

“还有7个小时啊,英雄!我上了一周的大夜,就指望着休息日补充睡眠呢,求求你放过我吧!”丁冬崩溃地扑倒在床上。

“你有没有时间概念啊?除去路上的时间,你也不过剩下5、6个小时可以打扮了好吗?对了,你今天穿什么?”

“穿……”丁冬睡眼惺忪地环顾四周,然后探手抓来搭在床边椅子上的格子衫,“穿这个。”

小姜瞪起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敬你是条汉子,丁冬,你到底知不知道生日会到底是干嘛的啊?”

虽然一起工作的时间不长,但凭着对小姜的了解,如果自己不给她一个正儿八经的回答,她是不会放过自己的。丁冬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回答:“聚餐?”

“错!”

“开Party?”

“错!”

“吃蛋糕?”

“大错特错!”

小姜叫了起来:“是相亲,相亲啊!”

按照小姜的说法,因为酒店不断有新人加入的关系,每个月的生日会都可以促成好几对情侣,生日会也因此而倍受年轻的员工们期待。怪不得张铎会叮嘱丁冬打扮得漂亮点,原来他也在暗指这个。

“真无聊,打扮什么的浪费的时间,还不如多睡一会。”丁冬打了个呵欠,重新缩回到被子里,“再说,我也没有裙子。挂了吧,我再睡会。”

说着,她关掉视频对话框,闭上了眼睛。

才刚刚进入到浅睡模式,便听到了一阵猛烈的敲门声音。

“丁冬,你给我滚出来!”小姜已经高出了120分贝的声音,隔着被子都震得丁冬两耳嗡嗡作响。

“丁!冬!”

“丁……”

第三次的高频声音响起之前,门“砰”地一声打开,穿着睡衣,赤着双脚,头发蓬乱的丁冬站在瞄见小姜之后,迅速地回身钻回了被窝。

“你属考拉的吗?给我起来!”小姜不由分说地把丁冬从被窝里扯了出来。

Oh……MyGod!

丁冬开始后悔和小姜结伴回家这种事情了。

早在丁冬辞掉兼职几天后,丁冬因为不必下了班就急匆匆地往家赶,偶然与小姜同行,也就知道了自己家离小姜家不远。她们很自然地各自指出了小区的位置和楼号,在小姜提出了以后可以相互做客蹭饭的建议后,丁冬一时头脑发热地答应,并在某天接受了小姜傍晚一起逛夜市的邀请,也就由此认了认彼此的家门。

距离一旦拉近,就没有了真正的自由,丁冬忽然就明白了什么是生无可恋。

她痛苦地起身,被小姜推进洗手间洗漱。

“哇,丁冬,原来你有这么多书啊!”

在丁冬洗漱的工夫,小姜开始打量起丁冬的房间。

房间是很老式的一室一厅,也许是因为时间久远的关系,白色的墙面已然微黄,古朴的石英钟挂在墙上,发出如老夫子般倔强的声响。桌子、椅子,柜子,全部都是老式的,而那些书……

小姜看着足足把两面墙铺满的书架,和书架上满满的书,震惊不己。她顺着一排排的书看过去,惊讶这些书竟然都是与医学有关。

“你竟然看这么多医学书?你是学医的吗?”

“这些是我妈的书。”

“你妈?”

“你说话能好听点吗?”

“抱歉,我的意思是说,你妈妈竟然是学医的啊!那她一定是医生了?”说到这儿,小姜不禁更加惊讶,“那你怎么不跟你妈妈一起学医,当医生啊?”

“你话怎么这么多啊?”丁冬一边刷牙,一边吐字不清地说。

“咦,丁冬,这是小提琴吗?”小姜突然发现了被丁冬放在床头架子上的黑色琴盒,她欣喜地伸出双手,把它捧了下来。

身后响起一阵嗒嗒的脚步声响,叼着牙刷的丁冬冲过来,一把夺下了小提琴。

“别动。”

说着,她把它放了回去,动作轻得仿佛是怕惊醒熟睡的美梦。

“嘁,”小姜撇了撇嘴,但很快便目光烁烁地盯着丁冬问,“是你的琴吗?”

丁冬点头,含糊地“嗯”了一声。

“你学了几年?”

“八年。”

“天哪!人说拉小提琴的女生都是女神,你快演奏一曲给我听听!”

“做梦。”丁冬翻了一记白眼,叼着牙刷走向洗手间。

“呵,你还真是绝情。”小姜愤然,但却也并没有真的生气,只是问道,“你的衣柜呢,我帮你挑衣服。”

已经走到洗手间门口的丁冬闻听,转身走到衣柜前,伸手拉开了柜门。

“喏。”她抬了抬下巴。

小姜望着简单到只有几件T恤和衬衫,外加两件外套的衣柜,瞠目结舌。

“丁冬……”她说,“你到底是女神,还是直男啊?”

“反正没裙子。”

丁冬面无表情地回到了洗手间,吐出满嘴的泡沫,开始漱口。

“看来只好我来献爱心了,”小姜站在洗手间门口,一副拯救晚熟少女的慈爱表情,“去我家吧,让姐姐爱你。”

“噗!”

丁冬一口水喷了出来。

麻烦。

麻烦啊!

同事情谊什么的,真是最大r的麻烦了。

尽管心里腹诽不己,但丁冬还是来到了小姜家。

第九章 医生的女儿

“你别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行不行?”打开门,小姜便把懒洋洋倚在门口的丁冬拉进了房间。

这是一个纯粹的女生房间,跟丁冬摆满了书的房间不同,小姜的房间贴着粉红的壁纸,挂满了女生喜欢的小装饰物。

“你怎么有这么多东西啊?”丁冬左看看,右看看,一副很嫌麻烦的样子,“打理起来多费劲儿。”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直男风啊?连件裙子都没有。”小姜说着,打开了她的衣柜。

小姜之所以搬出来住,是因为她嫌父母和她那青春期的弟弟每天都在家里吵个没完,因而出来躲清静的。她家里的条件不差,但做工作却是没有长性。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第四天辞职是她的常态,就在父母对于小姜已经放弃的时候,小姜却应聘了赫菲斯大酒店的夜班服务员,在这里工作起来。这一工作,就是半年。

任性的女儿终于有了长性,虽然只是服务员,但却是五星级酒店服务员,小姜的父母也算满足,自此对女儿的各种要求都尽所能的满足,也就因此有了她多到连柜子都塞不下的衣服。就眼下她扔在床上的几件来看,有一部分甚至连标签都没有摘下来。

“富二代,你是猴子派来嘲笑我贫穷的吗?”丁冬双手插在衬衫的口袋里,惊叫。

“你敢不敢装得再假一点?”小姜瞪了丁冬一眼,拎起一件淡黄色的裙子放在丁冬的身上比量,然后摇了摇头,又拿起了一件粉红色的放在丁冬的身上,然后是天蓝色、橙色、绿色的裙子,小姜不厌其烦地将这些衣服在丁冬的身前比划了个遍,最后将它们全都扔在一边。

“你这家伙怎么这么麻烦啊,没一件衣服是衬你脸色的。”

“所以啊,我直男风是有道理的,”丁冬耸了耸肩膀,道,“这世界上就只有格子衬衫最适合我。”

“呵呵,你想一辈子单身到老,然后用一脸皱子当梯田吗?”

小姜的嘴巴真是越来越毒了,丁冬翻了一记白眼:“你那么多裙子,不是还单身?”

“你想死是不是?”小姜一脚踢在了丁冬的屁股上,“过来,我看看这件白色的你穿好不好看。”

小姜拿起一件白色的长裙搭在了丁冬的身上,表情在刹那间变得惊喜:“咦?你居然适合白色!”

说着,她伸手就去扯丁冬的衬衫,丁冬急伸手护胸:“变态了你,怪不得你叫我来,原来是贪图我的美色!”

“闭嘴吧你,给我老实点,把这件裙子穿上!”

在小姜的逼迫下,丁冬终是换上了这件白色的裙子,被小姜拉到了一面等身高的穿衣镜面前。

“你看看,是不是很好看?”

这句话,响在丁冬的耳边,像是被放空了的话外音。

事实上,丁冬在看到镜子里自己的时候,早就怔在了那里。

白色的裙子,复古款式,V字西服领,简约高雅的伞状裙摆,唯一的装饰是系成蝴蝶的腰带。因为领口很大,露中出了丁冬呈一字线型的锁骨,更显得她高挑轻盈。

“真好看啊,”小姜惊叹,“怪不得是医生的女儿,带着白大褂的基因呢!”

从刚才小姜就很纠结,明明丁冬比自己年纪更小,肤色更白,但穿上那些带着花边的小女生款式就是有说不出来的别扭。是颜色不合,还是款式不对?好像都不是,让她觉得不搭的似乎是一些看不见的东西,属于丁冬气质里的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就好像,把普洱茶倒进了咖啡杯,用夜光杯去盛冰可乐。

但是现在,小姜明白了,丁冬最适合的,是白色。

只有白色能够衬托出她的气质、她藏起来的那些东西——她读的那些书,她那放在床头的小提琴盒。

“就是它了!”小姜欣喜地宣布。

****

“你为什么也会在这里啊?”

站在西餐宴会厅的入口,丁冬诧异地看站在她身边的小姜。

“我当然也是这个月过生日啊!你没看办公文员贴在告示栏的活动通知吗?上面有名单啊。”小姜一脸黑线地看着丁冬,“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打扮你?当然是因为怕你给我丢脸!”

“哦,”丁冬恍然大悟,“原来你是为了你自己。”

“少来!”小姜踢了踢丁冬的鞋子,“你是不是每天都在神游啊?怎么迷迷糊糊的呢?”

“每天都睡觉时间上班,当然会迷糊,再加上还总有人打扰我睡觉。”丁冬说着,打了一个呵欠。

“注意形象!”小姜说着,扯住丁冬,走向门口,“快走吧,时间差不多了。”

说着,她推开了门。

灯光从大门里透了出来,装饰着鲜花和气球、摆着各种零食和点心,以及各种饮料的宴会厅映入丁冬的眼帘,正前方的舞台上,巨大的液晶屏正变幻着各种美丽的画面,一行花体英文“HappyBirthday”从中间横贯而出,欢快的音乐响彻整个大厅。由于赫菲斯大酒店在招收对客服务的员工时,外貌会占据很大的比重,所以些换下制服的员工们穿着自己的衣服行走在宴会厅,个个相貌出挑、打扮入时,相当的养眼。他们的脸上带着愉快的笑意相互问候、交谈,如果不是提前知道,恐怕光用眼睛看,根本看不出这是给内部员工举办的生日会。

丁冬诧异地看着他们,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小姜要用那么认真的态度来挑选衣服和化妆,原来不光是酒店,就连员工们都很重视这样的生日会。

“怎么,不错吧?”小姜有些得意地碰了碰丁冬的手臂。

“不错,很不错。”就算再皮,丁冬也不得不承认,赫菲斯大酒店为员工们安排的生日会,远比她想象中的热闹得多。

丁冬在实习期间也有参加过一些酒店的生日会,但其规模与正式程度跟赫菲斯酒店相比,差得有如相距了一个太平洋。

“嘿,丁冬。”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丁冬的耳畔响起,丁冬回身,险些没有认出站在她身后的凯文。

穿着红、黑相间运动装、戴着时尚项链、足蹬潮流运动鞋的凯文,跟平时西装革履的他判若两人。眼前的他既潮又酷,而平时的他则像个唯唯诺诺的受气包。

“凯文?你……我简直认不出你了。”丁冬笑道。

“我也差一点没认出你。”凯文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脑袋,道,“你……比穿制服漂亮多了。”

凯文的脸红了,丁冬就算是再晚熟,也看得懂凯文表情里的暧昧成分,不禁尴尬起来。

“咳。”站在旁边的小姜为了提醒两个人,故意咳嗽了一声。

“啊,你们喝什么,我帮你们拿。”凯文如梦方醒,额前顿时渗出了汗珠,他急忙擦了擦汗,说道。

“橙汁,谢谢。”小姜笑得像一朵灿烂的花。

“你不是说好不容易遇上免费大餐,要狂喝酒店的香槟?”丁冬的耿直换来的是小姜狠狠的一瞪眼。

“她也要橙汁。”小姜忙不迭对凯文说着,在看到凯文离开后,用力地拧了丁冬一下。

“你不拆我台能死啊?你脑子里是不是养了鲨鱼啊你,怎么一点不开窍呢?”小姜看到丁冬那副心没没肺的样子,恨得牙根痒痒,“真不知道凯文看上你什么了!”

丁冬揉着被拧疼的地方,翻了记白眼,道:“说不定人家就看上我脑子里有鲨鱼呢。”

“鲨鱼个屁。”眼看小姜又要动手,丁冬急忙跳到了一边。

“喂,你干嘛去!”小姜正要去捉丁冬,丁冬却迅速地后退了好几步,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你们俩好好培养一下感情,我去喂鲨鱼。”

说罢,她转身跑开了。

小姜先是一怔,紧接着,便笑了出来。

“我拿橙汁回来了。”丁冬刚刚跑开,凯文便回来了,他左顾右盼,不见丁冬的身影,不禁奇怪,“丁冬呢?”

“啊,她……她接个重要电话。”小姜说着,拿过了一杯橙汁,“正好咱们俩一人一杯,她的一会让她自己取。”

“这……”

凯文在迟疑,小姜却一边说着“我们去看看有什么吃的”,一边挽住他的手臂,向点心台走过去。

哈,小姜还真是会撩啊……

藏在挂着花环的柱子后面,丁冬不禁咂着嘴巴惊叹。

“想不到你是射手座。”身后忽然响起的声音,让丁冬转过了身去。

“马尔斯?”

丁冬怎么也不敢相信站在自己面前的竟然是马尔斯,这货一如既往地穿着西装,与平时不同的,是西装的颜色驱于更时尚的宝蓝,而领带亦换成了领结。

这个颜色,突出了他的肤色,比深色系更显亲切,也更符合他的年龄。

“你似乎应该叫我马总?”马尔斯的眉毛微皱,居高临下地看着丁冬,目光难掩嫌弃,“你是要去医院实习吗?”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丁冬顿时恼火起来。

事实上,对于身上的这件裙子,丁冬的内心也是拒绝的。裙子的款式虽然大方简洁,有着复古的优雅情调,但委实太像医生穿的白大褂了些。丁冬对裙子充满抗拒,但小姜却说什么也不让丁冬脱下来,还把丁冬的格子衬衫都藏了起来。

“就穿这件!这件把你的小蛮腰衬得只有巴掌大,不能更漂亮!”

第十章 抱紧我

逼丁冬穿裙子不够,小姜还不由分说地把丁冬按坐在椅子上,帮她打理起头发。

事实上,丁冬从上大学以来就再没有去过理发店,她的头发都是觉得有些长了后,把头发拢到头顶,一剪子剪下去,什么问题都解决了。至于层次,至于纹理,那都是浮云。

反正头发都是要梳起来的,效果都一样。

丁冬的观点自然而然地遭到了小姜的批评,她用卷发棒帮丁冬把头发一缕缕卷出了弧度,披散在肩头,衬着精致的淡妆,别有一番清纯风情。

当打扮完毕的丁冬重新站在镜子前,都连呼不认识自己了。

这是她第一次穿连衣裙,第一次烫头发,第一次蹬上小高跟鞋,这些全都是小姜借给她的,因而让丁冬觉得万分的别扭。好像临时偷来一些东西,去扮演一个她根本不熟悉的人。

原本便别扭得心烦,这会听到马尔斯说自己像去医院实习,丁冬顿时感觉到心塞,而马尔斯似乎还觉不过瘾,继续道:“还有,你因为签过失单扣了薪水不甘心,让客人帮你在网上刷好评了吧?”

“你说什么?我?让客人帮我刷好评?”丁冬莫名其妙。

“你以帮助1401的客人更换房间为条件,让客人帮助你刷好评赚取薪奖金,不是吗?”马尔斯接到公关部的报告,称1401的客人在网上写了一篇极具诚意的好评贴,对丁冬大加褒奖。但一向自诩英明的马尔斯,认定了这是丁冬抱客人大腿后的结果。

“为了让前台信服,你编出隔壁房间有小孩哭闹的借口,但事实上,前天从12层到20层根本就没有带小孩的客人入住。”

马尔斯的脸上挂着自以为可以看穿一切的自信笑容,丁冬看着他,流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你凭什么认定我会为了那点钱去说谎?不管是隔壁房间小孩的哭闹声,还是给我的什么好评,那都是客人的个人行为,关我什么屁事?”

“你说什么?”面对总经理公然说“屁”这种字,马尔斯几乎出现了幻听。

“我说你自以为是,”丁冬索性连“您”这种客气的字眼都不说了,她冷笑着,双手抱住了手臂,道,“你跟你的兄弟还真是臭味相投,物以类聚。”

“兄弟?”马尔斯一脸迷惑。

“臭邦邦啊,我昨天带去让你们兄弟相认的那只虫子。难道你不觉得你们很像吗?连气味都那么接近,妥妥的一奶同胞。”

“你敢说你的总经理臭?”马尔斯的脸色顿时变得冷若寒冰。

“您老人家不是也在嘲笑您的员工吗?我打扮成这样,难道不是因为重视酒店的活动?”说着,丁冬双手插腰,以助声势。而恰恰是她的这个动作,让马尔斯把目光落在了她的手腕上。

“你是小学生吗?”他指着丁冬的手腕,冷笑,“米老鼠的腕表?粉红色波点?你是有多幼稚,戴小学生手表?”

丁冬的脸迅速地涨得红了,她抬高手腕至马尔斯的眼前,指着腕表道:“喂,你看清楚,这是迪斯尼限量版手表,我最珍贵的东西!这是我爸……”

“我爸”这两个字就这样脱口而出,自然到丁冬自己都怔住了。她眼角的余光瞄到挑着眉的马尔斯,本想沉默下去的她一挺胸膛,道:“这是我爸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我戴了好多年,现在就算想买都买不到!你懂什么是无印良品吗,这就是。”

马尔斯嗤笑,当他的视线再一次落在眼前这块表上的时候,心脏,突然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一下,两下,三下。

马尔斯的心脏,仿佛在随着手表的秒针的频率跳动,但很快,速度便超过了它。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双手紧紧捉住衣襟,整个人都已然站不稳。

“喂,你……你别吓我,我还没碰你呢,你别在这演戏,这、这可是公众场合!”丁冬吓了一跳,她左右看看,幸好他们现在尚且有柱子遮挡,否则,一定会被人围观。

就在丁冬东张西望的当儿,马尔斯的手臂一抬,竟给了丁冬一个“壁咚”。

搞、搞什么?

丁冬浑身一震,后背紧紧贴在了柱子上。

“走……”马尔斯一只手支撑着柱子上,他剧烈地喘息着,艰难地说道,“走……”

话还没说完,他整个人便压在了丁冬的身上。滚烫的身体,剧烈的心跳还有他在她的耳畔喘息,他呼出的热气和浑身散发出来的雄性荷尔蒙惊得丁冬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

“你不要命了?贴我这么近……唔!”丁冬的话还没说完,马尔斯便捂住了她的嘴。

“快走。”马尔斯摇摇欲坠,他心跳得哪些之快,让丁冬都感觉到了害怕。

“快走,别让他们……看……见……”

“他们”,应该指的就是那些员工,可是,只要他们现在从柱子后面跑出去,就会被人看到,想要不被察觉,简直是异想天开。

忽然,丁冬听到了一阵蜂鸣声响,那是从音箱里传来的麦克风声音。

“亲爱的同事们,我们的生日会马上就要开始,请大家看过来!”

主持人欢快的声音响了起来,马尔斯的身形便猛地震了一震,丁冬知道,作为总经理的马尔斯,一定会被邀请上台讲话。这样的他不仅根本没有办法上台,说不定还会因为心脏病的问题而受到不必要的关注,惹来巨大的麻烦。

丁冬把一心横:“我们走!”

说着,她伸手便去解马尔斯的扣子,然后脱下他的西服,披在两个人的身上挡住头脸,然后架起他冲向宴会厅大门。

所幸,这时候的员工们都将注意力集中在舞台上,而柱子也离大门较近,谁也没有注意到快速逃走的两个人。

就在丁冬即将到达大门的时候,她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糟糕了!

丁冬心下一紧,她已经无暇思考,一只手用力揽住马尔斯,另一只手扯住西服,快步跑出了宴会厅。

“你能坚持吗?”丁冬一边奔向电梯,一边问马尔斯。回应丁冬的,是虚弱的喘息,但这足以让丁冬暂时放心了。

上天毕竟待马尔斯不薄,电梯没有其他人,他们一路乘电梯来到13楼,躲过正在打扫房间的客房服务员钱芸,快速赶到了1314的房间门口。

“钥匙卡在哪里?”丁冬急切地问。

马尔斯艰难地抬了抬手,从他想要拉扯西服的动作,丁冬推断钥匙卡就在上衣的口袋里。她翻出钥匙卡,刚刚刷开房门,便听到走廊上传来一声“马总,您回来了”的问候声。

不能让钱芸姐发现!

丁冬猛地推开门,揽着马尔斯闪进房间,然后快速地关上了房门,只留下钱芸站在走廊,疑惑地朝着1314房间的方向张望。

“奇怪,”她喃喃自语,“刚才怎么好像看到是两个人一起进了马总房间?”

说罢,她恍然大悟般捂住了嘴巴。

房间里,丁冬正为逃过被看到的命运而松了一口气,尽管她已经气喘吁吁。

尽管她的身高已经接近170厘米,又常年从事“体力劳动”,比较有力量。但拖着马尔斯这位186厘米高的大家伙疾走一路,丁冬也基本上耗尽了力气。正是因为担心暴露,所以她一路上都提着一口气硬撑到房间,这会儿,她已经精疲力尽,险些瘫倒了。

“药……”马尔斯指向了抽屉。

“等下,马上。”丁冬说着,咬紧牙关,本把马尔斯扶到椅子上,怎奈力量已经用尽,根本无法走到写字台边,只好扶着他在旁边的行李台上坐下来。

“我去拿药,你坚持住。”丁冬让马尔斯靠墙作为支撑,奔到写字台边,拉开抽屉,取出了急救喷雾。

呼……

呼……

靠在墙边的马尔斯只有靠深呼吸来克制他疯狂的心跳,他心跳的频率从来没有如此之快,快到连呼吸都困难,快到连心脏都开始剧痛。他紧紧贴着墙壁,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天和地都在旋转,像是搅拌在一起的鸡尾酒,只有颜色混沌的一片。

什么都失去了,声音、味道、色彩,就连意识也……

眼皮越来越沉,马尔斯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不要睡!喂!振作一点!”

是谁在喊我?

马尔斯努力地睁开眼睛。

出现在眼前的,是谁?

模糊的视线里,只有穿着白色衣服的人影在晃动,那么熟悉。

就连这味道,这股药的味道也……

妈妈。

你回来了。

马尔斯突然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了那个身影。

“别走,不要再离开我了……”

妈……妈妈……

马尔斯喃喃地说着,最终陷入了一片混沌。

“别……走?”

丁冬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她的大脑好像还处于一片空白的状态,空白到她的身体都是僵硬的,半晌,都连动也不能动。

现在,好像只有眼睛可以动?

丁冬转动眼珠,望向正紧抱着自己的男人。

马尔斯。

这个一碰触自己就会犯心脏病的洁癖男,竟会在她替他喷完急救喷雾后,一把抱住了她。

他还让她不要走?

不仅如此,此刻的他身体紧贴着她的,他的双臂揽住她的腰身,他的下颌抵在她的颈间,他的鼻息就呼吸在她的发间,那么近,那么痒,那么的……

咚咚。

咚咚。

这心跳……

这剧烈的心跳不是马尔斯的,竟然是从丁冬的心房发出的!

丁冬被自己吓坏了,她忙不迭想扳住马尔斯的手臂想将他推开,而马尔斯却在这时候再一次低喃出声。

“抱紧我。”

他说。

丁冬怔住了。

“抱紧我。”

他又说。

她终是伸出手,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搭在了他背上。

第十一章 半夜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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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到底是不是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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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不留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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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妈妈怎么还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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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跳的帧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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