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君入梦 - xp1024.com
《请君入梦》


正文 第一章

一八二零年 伦敦

“该死,该死……又来了,那该死的东西!”一连串诅咒在风中飘开来,令参加水上宴会的宾客目瞪口呆。

游艇停泊在泰唔士河中间,主人是乔治国王。截止目前为止,宴会枯燥但还算端正,众人都尽职地赞美国王陛下的游艇很壮观。锦缎家俱、上好的桃花心木、枝型吊灯、水晶垂饰、镀金的狮身人面像,每个角落都有雕刻的狮子,游艇本身就象一座漂浮的欢乐宫。宾客都在开情畅饮,以微醺取代真实的快乐。

如果国王的健康不是这么差,或许宴会会有趣得多,然而父亲去世,他又身受痛风之苦,情绪难免忧郁,而今国王寻求人们的笑声和取乐的陪伴来安抚他的孤寂,因此传言他特别要求罗莉莉小姐在场。诚如某位伯爵所言,有罗小姐在场,一定有骚动,只是时间早晚而已,而她果然没有令众人失望。

“谁来捡那个讨厌的东西!”莉莉在笑声中大叫。“波浪把它越飘越远了。”

男士们感激有摆脱无聊和枯燥的机会,纷纷奋勇争先挤到船舷,莉莉正悬在栏杆上,瞪着某个在水面漂浮的东西。“我最爱的帽子!”莉莉回答异口同声的问题。“一阵风把它吹掉了!”她转向她的仰慕者,他们全都准备安慰她,可是她不要同情,她要那顶帽子。

她淘气地微笑,打量每一个人。“有谁愿意发挥骑士精神,帮我捡回帽子?”

事实上莉莉是故意丢掉帽子,她看得出有些人心里已经有底,但这挡不住骑士精神的建议。“我!”一位嚷道。但是另一位已经开始脱帽子和外套。“我坚持要有这样的特权!”一番热烈的争辩就此开始,因为他们都想赢得莉莉的好感。

可是今天的水流相当湍急,而且冷得足以威胁健康;再者一下水,会就此毁了一件昂贵的量身订制上装。

莉莉望着自己一手促成的争论,有趣地弯起嘴角,但是男士们宁愿选择争论甚于采取行动,争相发表骑士的论点。如果真有人想要挽救她的帽子,早就有人下水了。

“真壮观。”她低声说道,瞪着这些斗嘴的纨绔子弟。如果有人走上前要她下地狱,一顶荒谬的粉红色帽子不值得如此大费周章,她会立即对他肃然起敬,可是没有人敢戳破这一点。

如果柯瑞克在这里,他会嘲笑她,或者比个残酷的手势,逗得她咯咯笑。他和自己都轻视这些社交界这些不事生产、浑身洒满香水、过度矫饰的男人。

莉莉叹口气,注意力转向河面,春天的泰唔士河冷得让人无法忍受。她仰起脸迎向微风,秀发随风飘扬,她心不在焉地拉掉前额的珠饰发带,目光投向撞击游艇的波浪起伏。

“妈妈……”她听见一个小小的声音在低语,不自禁逃避回忆,但是那个小声音不肯消失。

突然间她仿佛感觉到一只宝宝的小手环住她的脖子,细致的发丝拂过她脸庞,孩子的重量落在她腿上,意大利的阳光热热地照着她的颈背,一群鸭子悠然游过池塘。“你看,亲爱的,”莉莉呢喃。“你看那些鸭子,它们来拜访我们了。”

小女孩兴奋莫名地蠕动着,伸起胖胖的小手指着那群野鸭,小脸上黝黑的眼睛望向莉莉,笑得露出两颗小门牙。“丫……”

莉莉轻声笑了。“是鸭,甜心,而且很漂亮哦!我们喂鸭的面包呢?唔,天,我想我坐在上面了。”

又一阵微风吹来,驱走那欢乐的景象,泪水渗进她的睫毛底下,莉莉撇下去心痛的感觉。“欧,妮可。”她低语,想用呼吸缓解心中的紧绷,希望它消失,可是它仍紧缠不放,她体内迅速产生一种恐慌。它偶尔可以用酒精、赌博或闲聊来麻醉,但这却是暂时的逃避,她要她的宝宝回来。我的宝宝……你在哪里……我要找到你……妈妈来了……别哭,别哭……

这股绝望像刀一样,随着时间过往扫得越来越深,她必须立刻做点什么事,否则她会发疯。

她的举动令身旁的男人大吃一惊。她口中发出高亢、大胆的笑声,径自踢掉鞋子,那粉红色的帽子仍浮在水面可见之处。“我可怜的帽子快沉了!”她呼喊,一脚跨过栏杆。“好个骑士精神,看来是求人不如求己了。”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她已经跳下游艇。

河水立即将她淹没,有些妇女见状大声尖叫,男士们则焦急地扫视水面。

“我的天!”有一位惊呼,但大多数人都吃惊得说不出话来,甚至连国王本人都移动他臃肿的身体向前观看。而他现任的情妇康夫人则惊呼地说:“我早就说过了——那个女人发疯了,天哪!”

莉莉故意留在水面底下,一开始水温冷得麻痹了她的四肢,使她血液变成冰,她的裙子变得很沉重,将她拉下神秘的冰冷和黑暗当中。要让它发生并不难,她麻木地想……只要向下飘……让黑暗吞噬她……可是一股恐惧强迫她的双手开始划动,强迫她迎向上面模糊的亮光。

浮起的中途,她抓住拂过手腕的天鹅绒,破水而出,眨掉刺痛眼睛的盐分,寒冷像针似的刺痛她的身体,牙齿上下打颤,她颤抖地微笑着打量游艇上表情愕然的众人。

“我拿到了,”她得意洋洋地举起帽子。

几分钟后,莉莉被好几双甘心乐意的手拉上船,潮湿的衣裳紧贴在凹凸有致的曲线上,秾纤合度的身躯令人赏心悦目,同时也引起好几声惊呼,和妇女们既羡慕又厌恶的眼光,因为全伦敦再没有第二个女人如此被男士所仰慕。其它那些行为一样不甚体面的女子,人们只觉得怜悯和轻视,然而对莉莉却不然。

“她可以为所欲为,无论言行多么极端,男士们仍然趋之若鹜!”康夫人大声抱怨。“她招惹丑闻如同蜂蜜招惹苍蝇,如果她是别的女人,早就被毁十几次了,连我的乔治也不会容忍,她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因为她的言行像个男人。”魏夫人缓缓地回答。“赌博、打猎、诅咒、政治……他们都觉得女人有这种男性化的行径很新鲜。”

“她的模样可不男性化,”康夫人喃喃地咕哝,打量着湿衣服紧贴着的身躯。

男士们确定莉莉安全无虞之后,相继爆出笑声和掌声,赞赏她的大胆勇敢。

莉莉拂开脸上的发丝,微微一笑,浑身滴水地行了个礼。“呃,这是我最喜欢的帽子。”她盯着手上绉成一团的布料。

“天哪!”一位男士仰慕地惊呼。“你真是无畏无惧,不是吗?”

“对极了。”她的回答令众人哈哈大笑。“哪位亲爱……亲爱的绅士为我去拿条大毛巾,或许再一杯提神的饮料,免得我死于——”她没说完,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位僵硬的人影。

她周遭的男士四散,找毛巾、拿热饮,但是有一位站在数呎之外,文风不动。莉莉徐徐地挺直身体,拨开脸上的湿头发,回应他大胆无礼的目光。一个陌生人,她不明白他为什么那样地瞪着她看。她已经习惯男士们仰慕的目光……可是他的眼神冷淡,没有感情……嘴巴轻蔑地抿着,莉莉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瘦削的身体开始抖个不停。

她从没见过一个纯金发的男子,有这种希腊式的五官,微风将他前额的头发向后吹,露那迷人的美人尖。他鹰般而贵族化的脸庞显得坚毅顽固,那对亮得透明的眼睛,有一种莉莉知道自己会铭记在心的萧瑟感,只有经历过苦涩和绝望的人,才能认出别人的这种眼神。

陌生人的目光深深扰乱莉莉的芳心,她转身背向他,对走过来的仰慕者展颜而笑。他们有的拿毛巾,有的拿斗篷,还有热饮。她甩去脑中有关那个陌生人的念头,谁在乎那些刻板的贵族对她的批评?

“罗小姐,”班爵士关怀地说。“我怕你会感冒,如果你愿意,我很乐意划船送你上岸。”

莉莉发现自己的牙齿上下打颤,抖得无法喝水,只得感激地点点头,伸手拉他低下头,冰冷的唇凑向他耳朵。“快点,求——求你!”她耳语。“我——我想我或许太——太冲动了些,但是别告——告诉别人我这么说。”

雷亚力一向以自律和孤僻著名,而今他心中却有一股无法言喻的怒气在交战。疯狂的女人……鲁莽地冒险,甚至不顾性命,只为了让众人注意她。她必定是个高级妓女,专门伺候少数的圈子。如果有一丝名声,她就不会有这种行径。亚力松开握紧的拳头,感觉胸膛紧绷,似乎被箍住了。她那意气风发的笑声、灵活的眼睛、黝黑的秀发……天哪,她让他想起洛琳。

“你从没见过她,对吗?”他听见左边有个粗嗄的声音说道。杜伊佛先生就站在附近,也认识亚力的父亲,是个友善的年长绅士。

“男士第一次见到她,通常都有那种表情.她让我想起年轻的莎里伯侯爵夫人,好个优秀的女人。”

亚力的目光离开那轻佻的女人。“我不觉得她有那么好。”他冷谈地回答。

杜先生呵呵笑。“如果我还还年轻,我会引诱她。”他深思地说。“真的,她是她那一型硕果仅存的一位,你知道。”

“那是哪一型?”

“我年轻的时代有很多位。”杜先生感伤地说道。“驯服她们需要技艺和智慧……哦,她们需要无止境的管理……总是惹麻烦,令人欢喜的麻烦。”

亚力回头再看那个女人。她的脸好细致,还有一对黝黑的眼睛。“她是谁?”他半做梦似地问。但没听见回答。他转身一看,才发觉杜先生已经走开了。

莉莉跨下马车,走向她位于葛罗士诺广场巷房子的前门,她这一生从来没有这么难过过。

“我是活该。”她自言自语地咕哝着走上台阶。仆人领班柏顿站在门口看她。“真白痴。”泰唔士河容纳伦敦人倾倒的垃圾,本来就不是游泳的好地方,她的冲动导致她的衣服和皮肤都有一股显着的臭味,脚在湿嗒嗒的鞋子里唧唧响。这奇怪的声音,还有她的外表,使柏顿的眉毛皱成一团。这相当不平常,因为他向来以面无表情来接待她的任何邋遢相。

过去两年来,柏顿在她家里扮演支配性的人物,为仆人和访客立下规距。每当迎接访客进门,柏顿刻板的礼貌和态度传递出一股讯息——莉莉是个有地位、有身分的主人。他对她的放浪不羁和诸般冒险行径视若无睹,仿佛它根本不存在,待她像个无懈可击的淑女。虽然她的行为很少像个淑女,莉莉心里很明白,如果不是柏顿堂堂的仪表和态度,仆人根本不会尊敬她。他的身材高大,蓄胡须,修剪整齐的铁灰色胡须构成一张严肃的脸,全英格兰的佣人领班里面,没有一个像他这样适切地混合着傲慢和服从。

“我确信你很喜欢这次的水上宴会,小姐?”他询问道。

“了不起极了!”莉莉试着装出生气蓬勃的语气,她递给他一团湿得一塌糊涂的天鹅绒,上面还点缀着滴水的粉红色羽毛。他茫然地瞪着手中的物件。

“我的帽子。”她解释道,脚步唧唧响地走进门,身后留下一滩水溃。

“罗小姐,前厅有一位访客在等你,是石先生。”

“芮德在这里?”莉莉听了很高兴。

石芮德是个敏感而聪明的年轻人,更是多年好友,深爱着莉莉的小妹苹妮。然而不幸的是,他是赫福德侯爵的三子,这意味着他不可能继承足够的头衔或财富,满足罗家野心的计划。因为事实显而易见,莉莉不可能结婚,她父母怀着社会进阶的梦想全落在苹妮身上。莉莉为小妹感到遗憾,她正和伍佛顿雷伯爵订婚……听说苹妮根本不太认识那个人。可怜的芮德饱受相思苦。

“芮德来多久了?”

“一个小时,小姐他声称有紧要事故,愿意一直等你到你回来。”

这立即挑起莉莉的好奇心,她望向沙龙关闭的门。“紧要?嗯,我立刻接见他,请他到我楼上的起居室,我必须脱掉这些湿答答的衣服。”

柏顿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莉莉寝室旁边的小起居室,是为她最亲近的朋友而保留。虽然有很多人想得到这份邀请,但是只有少数几位上去过。

“是的,罗小姐。”

芮德在莉莉的前厅室等候,并不觉得有任何不适,即使心情烦躁,置身此地仍使他感觉格外的舒适。或许这和色泽有关,大多数的妇女会采用时髦的粉色系来布置墙壁,例如淡蓝色、浅粉红或是黄色。时下流行用镶金粉的小椅子配丝质的垫子,细细的椅脚仿佛无法承担 。但是莉莉的前厅不然,布置采用丰富的暖系色彩,坚固的家具似乎在邀请人把脚放上去。四周墙壁挂着狩猎图案、雕刻和一些有品味的画作,这里常是作家、怪人、贵族公子和政治家的聚集处,即使莉莉家所供应的酒极不固定——有时候数量很多、很丰盛,有时又几乎没有。

至于这个月,莉莉显然有丰盛的收藏,因为有一位女仆端来上好的白兰地。芮德另外要了一盖茶,一面看报纸,直到柏顿开门进来。

“她回来了?”芮德跳起来,急切地问。

柏顿冷淡地打量他。“罗小姐在楼上接见你,请允许我带路,石先生……”

芮德跟着他走上弧形的楼梯到小起居室,大理石壁炉内的火光,照亮墙上绿色、红铜色和蓝色的挂毡。大约过了一、两分钟,莉莉在与她闺房相连的门口出现。

“芮德!”她匆匆跑过来抓住他的手,芮德微笑地倾身吻她脸颊。

但他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了,这才察觉她只穿着一件袍子,及地的袍子底下露出赤脚,袍子本身式样相当庄重,质料厚重,但它仍然被列入”不足挂齿”的衣裳类别。他愕然地退后一步,然后又注意到她的头发干成条状,身上发出相当……奇特的气味。

除此之外,莉莉仍然美得惊人,眼睛黝黑得有如太阳花的中心,一排浓密的睫毛,肌肤发出透明的光泽,喉咙的线条细致纯净。当她微笑时,双唇弯成甜蜜的弧线,有如天使般的小女孩。那种天真无邪的外表很容易骗人,芮德见过她用最微妙的方式羞辱一位贵族公子,也曾对一位企图偷袭她的扒手口出秽言。

“莉莉?”他试探性地问,那股气味令他忍不住皱鼻子。

她哈哈大笑。“我可以先沐浴,可是你说事情紧急,请原谅我的香水味——今天的泰晤士河味道相当腥臭,”看见他一脸茫然,她继续说道:“我的帽子被该死的风吹进河里。”

“在你戴着的时候?”芮德迷惑不解。

莉莉微微一笑。“不尽然,可是我们别谈了,我宁愿听听你进城来的原因。”

他不安地指着她的装扮.或者说衣着不整的模样。“你不该先更衣吗?”

莉莉亲切地笑了,芮德的某些方面永远不会变,那对温柔的棕眸、敏感的脸、整齐的头发,另她想到衣着整齐,正要去上教堂的小男孩。

“欧,别脸红,我全身都包裹得很好,我想你不该如此谦逊有礼,芮德,毕竟你曾经向我求过一次婚。”

“欧,是的,呃……”芮德蹙着眉,那个求婚很快就被拒绝了,他几乎忘了这件事。“当时汉理还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他以那卑劣的态度抛弃了你,我觉得身为绅士的我,应该替他弥补,当第二顺位。”

这段话勾起一串笑声。“他的第二顺位?天哪,芮德,那是订婚,不是决斗!”

“而你拒绝我的求婚。”

“好孩子,我会使你过得很悲惨,如果汉理娶了我亦然,因此他才离开。”

“这不是他那不荣誉行为的借口。”芮德执拗地说。

“可是我很高兴他那么做,否则我不会有机会和作风怪异的莎丽姑妈环游世界,而她不会留下遗产给我,我就会……”莉莉语气一顿,故意耸耸肩。“嫁人。”

她坐在火光前面,示意他坐过来。“当时,我只想到破碎的芳心,不过我记得你的求婚实在是我听过最好心的提议。事实上,这是男性唯——次对我表现出完全不自私的行为,你预备牺牲自己的幸福。和我结婚,只为了挽救我受伤的自尊。”

“所以这是多年来,你一直当我是朋友的原因吗?”芮德惊奇地间。“你认识那么多高尚、有成就的人,我总是纳闷你为什么还费心和我在一起。”

“欧,是的,”她嘲讽地说。“挥霍无度的人、浪荡子、小偷,好个朋友的类别。显然也包括贵族和政治家在内。”她对他微笑。“你是我认识的人当中,唯一称得上端正高尚的一位。”

“我端正得太过分了,对吗?”他阴郁地说。

莉莉惊讶地望着他,纳闷是什么原因导致理想主义者的芮德如此忧愁,一定有件事非常不对劲。“芮德,你有很多很好的特质,外表迷人——”

“但不是英俊。”他说。

“有知识!”

“可是不聪明,欠缺机智。”

“我很高兴你欠缺那种出于恶意的小聪明,现在别再迫使我称赞你,告诉我你大驾光临的原因。”她的眼神尖锐。“是因为苹妮,对吗?”

芮德长吁一口气。“你妹妹和你父母亲同伍佛顿住在雷家花园宅邸,准备婚礼事宜。”

“再过几周就到了。”莉莉沉思地说。“我没在受邀之列,母亲怕我会让人看笑话。”

她苦笑着。“她怎么会有那种念头?”

“你的过去令人想到——”芮德尝试解释;但是她不耐地打断他的话。

“是的,我当然知道。”

她有好一阵子没和家人谈过话,亲情的联系早在几年前.就被她轻忽无知的双手砍断。

她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驱使她反叛家人所重视的礼教规范,可是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她犯的过错永远不会被宽恕,父母警告她永远别回家。当时她还当面嘲笑他们的责难,而今后悔莫及,她已经尝透懊悔的滋味。

她遗憾地对芮德微笑。“即使我不会做出令苹妮尴尬的行径,更不会危及家族中有一位富有的伯爵的计划,那是母亲最大的梦想。”

“莉莉,你见过苹妮的未婚夫吗?”

“嗯,不尽然,一度在猎鸟季的什罗普夏《译拄:英国位于西部的一州》乍瞥一眼,看起来高大、沉默寡言。”

“如果他和苹妮结婚,会使她有如置身地狱。”芮德的措辞令人震撼,而且很戏剧化,目的在刺激她立即采取行动。

莉莉不受影响,蹙眉地打量着他,表情有些疏远。“第一点,芮德,没有‘如果’的问题,苹妮将会嫁给伍佛顿伯爵,她从来没有违抗过我父母亲的愿望;第二点,你爱她的实情几乎算不上秘密……”

“她也爱我。”

“所以你更可能为了自己而夸大描述眼前的状况。”她扬起双眉。“嗯?”

“这件事我不会夸大!伍佛顿伯爵将以残酷对待她,他不爱她,而我却愿意为她死,”

他年轻又浪漫,但是真诚的程度也是显而易见。“欧,芮德。”莉莉对他深感同情,每一个人或迟或早,都会被驱策爱上某个他无法拥有的人。所幸的是,这门特殊的功课她学一次就够了。“早在许久以前,我就劝过你和苹妮一起私奔。”她说。“若生米煮成熟饭,我父母就不得不同意这桩婚姻。而今太迟了,他们已经找着一只更肥的待宰羔羊。”

“雷亚力不是羔羊,”芮德阴沉地说。“反倒像只狮子——一只冰冷无情、野蛮的生物,会让你妹妹终生愁苦。他没有爱,苹妮对他万分畏惧。你可以找朋友打听他的事,随便问任何人,他们都会有相同的说法——他少了一颗心。”

呃,没有心的男人,她已经领教够了,莉莉吁口气。“芮德,我无法提供任何建议。”她遗憾地说。“我爱我妹妹,自然乐意看见她幸福,可是眼前我无法帮助你们两人。”

“你可以找你父母谈一谈,”他恳求。”为我求情。”

“芮德,你知道我被踢出家门,我的话对他们发生不了作用力。这么多年来我没去求过他们的恩惠,根本视同陌路。”

“求求你,你是我最后的希望,求求你,”

莉莉望着他深受煎熬的脸庞,无功地摇摇头,她不想当任何人的希望,自己已经历尽沧桑了。她无法再坐下去,起身在房内踱步,而他则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不动。

芮德开口说道,语气小心翼翼,仿佛深怕说错一句,就此坠入万劫不复之地。“莉莉,想想你妹妹,试着想象一个缺乏你的力量和自由的女人是怎样:害怕、仰人鼻息、无助——欧,我知道这种感觉对你而言十足陌生,可是——”

一阵挖苦的笑声打断他的话,莉莉背靠着墙,炯炯的目光带着嘲弄。“十足陌生。”她重复道。

“可是苹妮和我都很迷惘……我们需要某人施以援手,引导我们来到注定相知相守的道路上——”

“天哪,多么诗情画意。”

“欧,莉莉,你不知道爱情是什么吗?你不相信爱吗?”

莉莉别开脸去,疲惫地揉揉前额。“不,不是那种爱情。”她心不在焉地说。这个问题扰乱她的心,突然间,她真希望他就此离去,同时也带走他那绝望的眼神。

“我相信母亲和小孩之间的爱、兄弟姊妹的亲情和友谊,可是我从没见过浪漫之爱能永世不渝,它们都注定以嫉妒、忿怒和冷漠……为结局。”她迫使自己冷冷地望着他。“还是像其它人一样吧,亲爱的,找桩有利益的婚姻,然后养个提供所有爱情的情妇,只要你愿意留住她。”

芮德猛地瑟缩了一下,仿佛被她掴了一巴掌,直愣愣地盯着她,目光充满控诉。“这是我第一次能相信别人批评你的某些话。”他语气不稳。“请原——原谅我不请自来,我以为你能帮些忙,或者至少也提供一些安慰。”

“该死!”莉莉爆发地用了她最爱的诅咒,芮德皱了皱眉,但仍坐着。

莉莉在惊讶之中,这才察觉他的需要如此迫切,执拗地怀着希望,而她在所有的人当中,更应该了解被迫和所爱的人分开是怎样的痛苦和煎熬。她徐徐走向他,在他额上轻轻一吻,抚平他的头发,仿佛他是个小男孩。“对不起,”她懊悔地说。“我真自私。”

“不,”他迷惑地说。“不,你不是。”

“我自私又不可理喻,我当然会帮助你,芮德。我向来有债必还,而且这个债务也拖太久了。”她精力复苏似的大步走过房间。“现在让我想一想……让我想一想……”

她情绪快速的转变,令芮德晕眩地坐着,沉默地注视她。

“我必须见见伍佛顿伯爵士,"她终于说道。“亲自评估状况。”

“可是我已经告诉你他是哪种人。”

“我要眼见为凭,如果我发现他既不残酷也不可怕,这件事我就袖手不管。”她五指伸缩,宛如在控制缰绳前让五指更加灵活。“回乡间去,芮德,当我决定时再通知你。”

“如果你发现我说的话全属实呢?那时候你会怎么办?”

“那时候,”她实际地说。“我会尽我所能地帮助你得到苹妮。”

正文 第二章

女仆捧了一件晚礼服走进来。“不,安妮,不要那件粉红色的。”莉莉挥手说道。“今晚我要比较华丽、大胆一点。”她坐在圆形的梳妆镜前,手指刷过不太驯服的黑色发鬈。

“低领、蓬袖、开叉的那件蓝色礼服好吗?”安妮微笑地建议道。

“太棒了,穿那件衣服向来使我赢得更多。所有的绅士们都会只盯着我的胸前,忘了手上的牌。”

安妮格格笑着,径自去找礼服,莉莉则在前额系上一条银色和宝蓝色的束发带,巧妙地挑起几缯鬈发覆在发亮的丝带上面。她对镜微笑,但是看起来倒像在皱眉头,以前她那种极有效果的大胆笑容已经消失了,最近似乎笑得不太象样,或许是因为她承受压力太久了。

莉莉可怜兮兮地对着镜中模样蹙眉,若不是因为有柯瑞克的友谊,现在她早就变得更愤世嫉俗、更冷硬。柯瑞克虽然不是那种和女人维持柏拉图关系的男性类型,可是他们之间却没有浪漫情怀,未来亦不可能有。他甚至连尝试吻她的企图都没有过。当然啦,任何人听了都不会相信,因为无论从剧院上好的包厢,甚至到伦敦中心区可文广场的饮水台前,人们都能看见他们靠在一起,形影不离。

瑞克从未要求拜访莉莉的宅邸,而她也不曾邀请他,他们的之间有些不可跨越的界线,这种安排莉莉很喜欢,因为这使其它男人不致对她有非分的举动,他们不敢侵入被公认是柯瑞克的势力范围。

过去两年来,莉莉开始觉得瑞克有某些方面值得敬佩——他的精力和无畏无惧。当然,他也有缺点,例如缺少感情、热爱金钱。钱币的叮当声对他而言宛如天籁,比小提琴或钢琴的琴声更悦耳动人。瑞克对画作和雕刻作品全无品味,对骰子的造形则情有独钟。

同时他也欠缺文化素养,连对伴侣都十分自私——莉莉怀疑原因在于他从来没有爱过。他永远不会把另一个人的需要摆在自己的需要前面。然而如果他不这么自私,稍微多一些敏感和仁慈,他的童年生活早就将他折磨至死。

瑞克曾对莉莉承认过,他在下水道出生,母亲就将他抛弃。从小他被鸨母、妓女、罪犯所抚养,看尽人性的黑暗面,年轻时他以盗墓为生,但是他的胃实在承受不了那种压力,之后他在码头卖劳力维生——铲肥料、挑鱼,只要能赚钱什么都可以。在他还是孩子的时候,一位贵族淑女从马车里面瞥见在酒店门口搬空酒瓶的他,不顾他蓬乱肮脏的外表,径自邀请他上马车。

“骗人。”说到这个故事时,莉莉打断他的话,睁大眼睛看着他。

“是真的。”他慵懒地反驳,在他公寓的壁炉前面放松地伸展四肢。他拥有黑色的头发、古铜色的脸,五官介乎清他笑时平添一股友善感。那种笑容,令人几乎无法抗拒,虽然笑容从未出现在他冷硬的绿色眼睛里。

“她带我上马车,真的,就此把我带到她伦敦的家来。”

“她的丈夫呢?”

“到乡间去了。”

“她要一个刚从街上捡回来的脏男孩做什么?”莉莉狐疑地问,看见他意有所指的笑容,不禁皱起眉头。“我不信,瑞克,一个字都不信!”

“首先她要我洗个澡,”瑞克回想着,脸上露出一抹深思的表情。“天哪……热水……硬肥皂……闻起来好香……地板上铺地毯……好软。我先洗手和手肘,我的皮肤看起来突然变白了……”他微笑地摇摇头。“那之后我宛如一只新生的小狗。”

“然后我猜她邀你上床,而你是个很棒的情人,棒得远超过她以前所经历的。”莉莉讽刺地说。

“不,”瑞克咧着嘴笑。“倒不如说是最糟的。我怎么知道如何取悦女人?我只知道取悦自己。”

“可是她还是很喜欢?”莉莉狐疑地问。

每当面对相关的问题,她都有同样的迷惑,她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因素将男女拉在一起,想要同床共枕,投入一种既痛苦又尴尬,而且毫无乐趣的活动。显而易见的是,男人比女人更享受它。可是为什么有女性蓄意找陌生人交媾呢?她双颊羞红,垂下目光,但是仔细地听瑞克说下去。

“她教我她喜欢什么,”他说。“而我想要学习它们。”

“为什么?”

“为什么?”瑞克迟疑了一下,再喝一口酒,望着跳动的火光。“男人都会有性冲动,但是只是少数人知道,并在乎如何取悦女人。而且看见女人柔弱无骨地承欢……让男人有一种权力感,你明白吗?”他瞥见莉莉一脸茫然,不禁哈哈大笑。“不,我猜你不懂,可怜的吉普赛小姐。”

“我不是什么可怜虫。”她反驳道,憎恶地皱皱鼻子。“你说‘权力’是什么意思?”

他的笑容有些微的淫猥。“只要搔女人的尾巴搔对了,她会甘心为你做任何事情。一切。”

莉莉茫然地摇头。“我不认为,瑞克。我有自己的……我是说,我做过……那个……它完全不是我期望的那样。士迪是公认的意大利最伟大的情人,大家都这么说他。”

瑞克的眼睛充满嘲弄。“他一定做对了吧?”

“我既然因此怀了孕,他必定做对了一些事。”莉莉反驳。

“一个男人可以当上千个私生子的父亲,却仍然做的不对。小可爱,它简单得好像烟斗柄——你对它却一无所知。”傲慢的男人。莉莉心想,并用眼神向他说明,她才不在乎别人如何做,那种经验想来不可能有乐趣可言。她皱着眉头,回想士迪那湿湿的嘴在她身上游移,他的重量令人窒息.那种一而再,再而三穿透她的疼痛,直到她在沉默的自怜当中浑身僵硬……

“你只会这样吗?”他用流利的意大利语质问着,那些亲密的探索带来尴尬,令她畏缩,粗暴的摸弄则引起疼痛。“啊,你就像所有的英格兰女人……冷得像条鱼,没有反应!”

早在那之前,她已经学会不能对男人交心,士迪则更教会她不能将身体交予任何男人。如果她再让自己和任何男人经历那种事,无疑是一种她无法忍受的堕落和屈辱。

瑞克似乎看透莉莉的心思,起身向她走过来,绿色的眼睛晶亮地打量她,双手撑在她头顶上方。莉莉不安地欠动身体,觉得被困住了。

“你的确令我动心,小可爱,”瑞克呢喃。“我很乐意当那个给你欢愉的男人。”

莉莉不喜欢被威胁的感觉,对着他皱眉头。“我不会容许你碰我,你这个夸大的伦敦人。”

“如果我想要就可以做到。”他平板地回嘴。“而且我会使你喜欢它,你比我认识的任何女人更需要一次很棒的翻云覆雨,只是我不是该和你共享的那个男人。”

“为什么?”莉莉故作一副无聊状地问,声音中有一股紧张的颤抖令他莞尔。

“届时我会失去你。”他说。“向来都会发生这种事。所以你还是去找别的男人蹂躏你吧,等你倦鸟归巢,我会永远在这里。”

莉莉默然不语,怀疑的目光锁住他意味深长的脸庞,心中暗忖,或许这是瑞克近似爱上某人的方式了,他将爱情当成个性的弱点,而他最痛恨自己有弱点.在此同时,他又十分倚赖他们这段奇特的友谊,不想失去她……呃,她也不想失去他。

她嘲弄地看他一眼。“这是某种感情的宣示吗?”她问。

那种气氛顿时消失了,瑞克咧着嘴笑,抓抓她短短的头发。“随你怎么说都可以,小可爱。”

和芮德谈过之后,莉莉到柯氏俱乐部找瑞克,想必他对伍佛顿伯爵有所闻。瑞克对英格兰每个男人的财务价值知之甚详,包括过去的破产情形和丑闻、未来的继承权、各种负债状况和应负责任额。透过独有的情报管道,瑞克同时也知道他们的遗嘱内容,谁养情妇,价码多少,以及他们的儿子在伊顿、海罗和西菲尔等贵族学校的在学成绩。

莉莉摇曳生姿地进入俱乐部,然而众人没有多加予注意,因为她已是此地熟悉的一景、广被接受的特例。她是柯氏俱乐部唯一有会员资格的女性,瑞克要求的回馈是她必须对他完全诚实,唯有他知道她最黑暗的秘密。

莉莉走过一间又一间的房间,餐厅充满享受佳肴和美酒的“鸽子”——这是瑞克对他的客人的戏称。他以高价聘请名厨,用上好的手艺来款待客人用餐,这种慷慨旨在鼓励客人们稍后在赌桌上消费更多。

今晚出现在俱乐部赌桌上的有数位德国大使馆的官员,几位法国人和一位苏格兰的纨绔子弟。当莉莉看见他们全神贯注的时候,忍不住露出怜悯的笑容。

赢钱的技巧在于赌得超然,只冒计算过的风脸。可是这里大多数的男人赌的不是赢钱,赌的是置身在命运之下的刺激感。莉莉则玩得不带感情,赢得中等但是持续不断。瑞克说她是“郎中”,对他而言,这是最高的称赞。

莉莉环顾室内,寻找瑞克瘦削黝黑的身影,可是他不在室内。她走向另一道拱门时,察觉有人轻触她的手肘。她半带微笑地转身,心想一定是瑞克,却发现是一位袖子佩着金色徽章、显示是大使助理的一位西班牙人。

他敷衍地朝她鞠个躬,然后傲慢无礼地伸手抓住她。“你已经吸引阿拉瓦大使的注意,”他告诉她。“来,他希望你和他同坐,跟我来。”

莉莉甩掉他的手,目光投向房间彼端的大使。他正色迷迷地盯着她,以令人一目了然的手势,示意她过去。

莉莉的目光回到这位助理的身上。“你弄错了。”她轻声说。“告诉阿拉瓦先生,他的注意力令我受宠若惊。可是今晚我已有其它计划。”

当她转身欲走,助理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扯回来。“来,”他坚持。“他愿意支付找乐子的代价。”显然她被误认为是俱乐部内受雇的女人,但是她们也不该遭受这种对待,仿佛是街角招客的妓女。“我不是俱乐部女郎。”莉莉咬牙地说。“我不出售,你懂吗?现在快点放开我。”

助理气得变了脸,开始用西班牙语咕咕哝哝,企图强迫她到阿拉瓦坐着等待的赌桌。有好几位赌博中的客人,停下来旁观这个事件。莉莉又气又尴尬,杀人般的眼神射向瑞克的手下伍斯。他从位于角落的桌子起身,开始朝他们走过来。但是伍斯还没走到之前,瑞克奇迹般地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

“呃,巴先生,看来你见过罗小姐了,一位大美人,不是吗?”他边说边技巧地解开对方对莉莉的掌握。“但她是特殊的客人,我个人的特殊客人,我们有其它女人可以任凭大使挑选,而且尝起来也比较甜,至于这一位则是嫌小的酸苹果。”

“你又是什么东西。”莉莉怒目瞪着瑞克,口中咕哝。

“他要这一位。”助理坚持不放。

“他不能要。”瑞克愉快地说,赌场是他私人的王国,大小事务都听他命令。

莉莉看见那位西班牙人有些微不安,她自己一度曾尝试压下瑞克的锐气,而今十分明白他是多么的无所畏惧,虽然一身衣着风度翩翩,他的脸却有一种大半辈子在街上混的那种粗犷、历尽风霜。即使现在他交往过从的全是上流社会人士,但是大家都知道他以前出入的全是黑暗不入流的一面。

瑞克对俱乐部最美的两位女郎使个眼色,她们极有效率地赶到皱眉的大使身边,性感地展示胸前风光。“不,我向你保证,他会比较喜欢那两位……瞧?他快活象只咬奶酪的老鼠。”

莉莉和巴先生随着他的视线,看见在两位女郎特别的照拂之下,阿拉瓦已经眉开眼笑了。他的助理最后一次蹙眉地打量莉莉一眼,喃喃抱怨地走了开去。

“他好大胆,”莉莉忿忿然地宣布,满脸气得通红。“你又怎敢?你个人的特殊客人?我不要任何人认为我需要保护,我完全能够自给自足。希望你不要别有暗示,尤其是当着众人——”

“放轻松,克制一下脾气。我应该让他对你为所欲为,你要这样吗?”

“不,可是你言语之中至少可以有些尊敬,而且你究竟死到哪里去了?我想找你谈谈某人——”

“我尊敬你,小可爱,远超过女人应受尊敬的程度。现在和我去散个步吧,我凡事洗耳恭听。”

莉莉忍不住笑出声,一手勾住瑞克的臂弯,通常他都在巡视赌场时带着她,仿佛她是他赢来的罕见的奖赏。当他们穿过前厅,走向壮观的金色楼梯时,瑞克分别向刚抵达的俱乐部会员米爵士和尼爵士招呼致意,莉莉也笑脸相应。

“爱德,我希望待会儿有机会和你玩一局。”莉莉对尼爵士说。“自从上周输给你,我一直希望有扳回一局的机会。”

尼爵士胖胖的脸笑得皱成一团。“当然可以,罗小姐,我很期待再比一场。”他们向餐厅走去,尼爵土的声音传过来。“就女人而言,她相当聪明……”

“没什么好剥皮的。”瑞克警告莉莉。“昨天他才向我贷一笔款子,他的荷包还不足以丰富得取悦这么一位小郎中。”

“呃,那谁的荷包才大啊?”莉莉的问题令他呵呵笑。

“试试年轻的班爵士——他父亲负责照料他欠的债。”他们一起拾阶而上。

“瑞克,”莉莉轻快地说。“我来是想间你某一位绅士的事。”

“是谁?”

“伍佛顿伯爵,雷亚力爵士。”

瑞克立即认得这个名字。“和你妹妹订婚的那位大人物。”

“是的,我听见某些有关他个性的扰人传言,我想知道你对他的印象。”

“为什么?”

“因为我伯他会是个残酷的丈夫,现在我还有时间改变。婚礼将在四星期之后举行。”

“你那么在乎你妹妹?”

莉莉不悦地瞪着他。“这正显示你对我了解有多少,我们的性格、长相不太像是事实,可是我很喜爱苹妮,她温柔、害羞、顺从……都是我认为其它女性有的好特质。”

“她不需要你帮忙。”

“不,她需要。苹妮太甜美。无助得像只小小的羔羊。”

“而你天生有爪子,又有利牙。”莉莉皱皱鼻子。“如果我妹妹的未来幸福受到威胁,我就有责任采取行动。

“你真是该死的圣人。”

“现在告诉我,你对伍佛顿伯爵的了解有多少,你知道每个人的每件事。别在那里窃笑”

“我无意干涉别人的事,也不会做任何鲁莽——”

“见鬼才不会!”瑞克正在笑,心中想象她即将陷入另一种困境。

“该死,瑞克,”她一字一字地发音。“你今天没见哈先生,对吗?你逃学时我总是能够分辨出来。”

瑞克警告地瞥她一眼。

只有莉莉知道瑞克雇了一位特别教师,每周末两天,企图修正他的伦敦土腔,使他的咬字发音更优雅些。这个企图简直毫无希望,经过多年专注的练习,瑞克的发音勉强从伦敦鱼市场摊贩的程度提升到……呃,或许可以说是出租马车车夫,或是伦敦西门口商人的程度,有些微的进步,但是说不上显 著。

“h是他发音的大弱点,”那位教师一度绝望地告诉莉莉。“只要多努力他就没问题,可是他总是忘记。对他而言,我永远是黑先生,直到他呼出最后一口气。”

(译注:哈先生的开头是h发音。)

莉莉又好笑又同情。“没关系,哈先生,只要有耐心,有一天他会出乎你意料之外,h发音不会阻挠他一辈子。”

“他根本不肯听。”教师不悦地说。

莉莉没有争辩,私底下她明白瑞克的发音永远不会像个上流的绅土。对她而言,这些都无所谓,事实上她开始喜欢他讲话的方式,不甚正确的音调在她听来还满悦耳的。

瑞克带她来到俯视大厅的露台,他最喜欢在这里交谈,因为每一张赌桌上的活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雷亚力,”他深思地呢喃。“对,偶尔他会在此出现,不过他不是‘鸽子’。”

“真的。”莉莉惊讶地说。“不是鸽子,这句话从你口中说出来,可是相当的称赞。”

“雷先生玩得很精明,投入但不会陷得太深。”瑞克转身对她微笑。“连你都无法对他耍郎中。”

莉莉对那个嘲弄充耳不闻。“他是不是如同传言中那么富裕?”

“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家族丑闻吗?秘密、麻烦、过去的恋情,任何不好的恶行、个性?他像那种冷淡、残酷的类型吗?

瑞克撑着栏杆,视他小小的王国。“他安静、重隐私,尤其自从他深爱的女人在一、两年前翘了之后。”

“翘了?”莉莉既觉有趣又觉骇然。“你一定要这么粗鄙吗?

瑞克不顾她的指责。“听说白洛琳小姐在狩猎时跌断脖子。真是该死的傻瓜。”

他意有所指的目光令她气恼。她热爱骑马、带猎犬打猎,但是连瑞克都不赞成女人从事这种危险的活动。“我不像其它女人,我的骑术不输任何男人,甚至胜过大多数的男人。”

“反正脖子是你自己的。”他随意地回答。

“对极了。好了,你对伍佛顿伯爵不可能只知道这些,我太了解你了,你一定有所隐瞒。”

“不。”

瑞克的目光令她无法动弹,他眼中有一丝幽默的光芒,同时也有一丝警告。她再次想起即使两人有友谊,如果她陷入麻烦当中,瑞克不会施予援手。

他那静静的语气带着一股力量,罕见而令人困扰。“听我说,吉普赛小姐,别插手这桩婚姻。雷亚力虽不是残酷的类型,却也不是省油的灯,离他远远的,你自己已经有够多的问题了。”

莉莉仔细考虑他的劝告。他当然是对的,自己应该保留精力,不多想,只专注在如何救妮可回来。可是因为某些原因,有关伍佛顿伯爵个性的问题却深深在她心底扎根,徘徊不去,不见到他,她的一颗心无法安宁。她想到苹妮是那么的柔顺,从来不会行为不检,也不会质疑父母亲的决定,天知道苹妮没有人可以求助。芮德那哀求的脸庞再次浮现在她眼前,自己的确欠他一份情。

莉莉叹了一口气。“我必须见见伍佛顿伯爵,自己做判断。”她固执地说。

“那就去参加这星期在米尔顿的狩猎活动,”瑞克特别注意他的咬字和发音,突然间,他的语气听起来几乎像个绅士。“他很可能在那里。”

正文 第三章

亚力和其它人聚集在马厩,等待马夫牵马出来,空气中充满兴奋与期待,因为所有的参与者都明白今天与众不同。天气凉爽干燥,场地将极具挑战性,尤其是米尔顿花了三千以上的金币重新整理场地。

亚力望着明亮的天空,嘴角不耐地扭曲。狩猎预定于六点开始,现在已经迟了,却仍有大半数的人还没上马。他想到可以去找某人闲聊一下,毕竟这里大多数人他都认得,有些还是旧日同窗。然而此刻他没有社交的情绪,只想好好驰骋一番,让自己迷失在追逐之中,直到累得无法思想、无法感觉。

他眺望田野的薄雾,飘浮在草地上和森林边缘,左近的树丛开着金色而多刺的金雀花,一刹那间,回忆又掠过眼前……

“小琳,你不要去打猎。”

他的未婚妻白洛琳笑了,淘气地噘起嘴巴。她长得很可爱,水蜜桃色的肌肤,明亮的淡褐色眼睛,秀发则是蜂蜜般的深琥珀色。

“亲爱的,你不会剥夺我这样的乐趣吧,会吗?这种游戏根本不会有危险,我可是个技术高超的骑士,是你们英国人说的第一流。”

“你不知道情况,你可能会遇上相撞、排斥,甚至会被摔下马,被践踏——”

“我会骑得十分小心谨慎,难道你以为我会不要命地飞越每一道篱笆吗?我会让你明白,亲亲吾爱,常识判断是我的美德之一。再者你也了解,一旦我下定决心,你就很难令我改变心意。”洛琳戏剧性地叹口气。“你为什么要这么难缠呢?”

“因为我爱你。”

“那就别爱我呀,至少明天早上不要……”

亚力用力甩甩头,试图甩开那如影随形的记忆。天哪,难道要永远这样吗?她已经死了两年,而他却仍然深受煎熬。

往日像一道隐形的浓雾裹住亚力,他曾努力挥开,但是几次徒劳无功的尝试之后,终于明白自己永远无法挣开洛琳的鬼魂。当然他也曾见过像她那样的其它女性,精力勃勃、热情,而且面貌姣好,可是他却不想再要那种类型。洛琳曾经告诉他,她认为没有人能够给他足够的爱,毕竟有太多年间,他一直被剥夺掉女性那种滋润的关怀。

亚力年幼时,他母亲因难产去世,一年之后,父亲也撒手人寰,人们传说伯爵是自行求死,身后抛下两个幼子和一堆如山的责任。自从十八岁开始,亚力就全心投入在企业管理,处理佃农和土地、家计和仆人方面的事宜。他在赫里福有田产:肥沃的麦田和玉米田;河里有鲑鱼;在白金汉郡也有一处不动产,坐落在风光无限好的土地上,还包括南方一座陡峭的丘陵。

亚力全心全意照顾并教育他的小弟亨利,甚至忽视自己的需要,把它撇在一边,打算未来再处理。当他找到心目中所爱的女子时,那种深埋在心中好多年的感情有如洪水泛滥。失去洛琳几乎害死他,此后他再也不容自己承受那样的伤痛。

因此他才故意向罗苹妮求婚,一个个性柔顺、金发,典型的英国女孩。在好几次伦敦的社交舞会上,她那温柔的态度吸引住他,她正是他所需要的类型。

而今他已经到达结婚、传宗接代的年龄,苹妮和洛琳不至于有太大的差别,也能和他同床共枕,生儿育女,白头偕老,日子将会又平安又安详,只是绝不会成为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苹妮那无所求的态度令亚力感到心安,她美丽的黑眸当中没有火花或活泼的生气,说话不会伶牙俐齿,浑身没有任何会威胁或触及他内心的特质。她不会想要和他争辩什么,也不会反驳两人之间那种遥远的友善方式,似乎谁都无意跨过去。

一幕突出的景观打断他的思绪。一名年轻女子骑着一匹白驹疾驰而过,亚力立即垂下目光,但是那一幕似乎在他脑海中发光,令他不禁皱眉以对。

她似乎平空出现,风格奇特,模样淘气,行径惊人,身材瘦得像个小男孩,若不是微微起伏的胸脯,看不出来是个女人。短而鬈的头发用丝带绑住,露出前额。亚力难以置信地看见她像男人一样的跨骑,在骑马裙下另外穿着长裤,还是一条鲜红色的长裤,老天!

然而似乎没有人像他这样吃惊,大多数的男人似乎都认识她,从年少的埃布尔爵士到反复无常的韩爵士都在谈笑间评论她的行径。亚力面无表情地注视那个女人骑马绕过释放狐狸的空地,但她身上似乎散发出某种奇特的熟悉感。

莉莉看见伍佛顿伯爵的目光眨也不眨地注视自己,忍不住满意地笑了。他绝对注意到她的存在了。

“爵士,”她对韩士特——一位强壮、年长的绅士——说道。多年来,他一直是她的崇拜者之一。“那个如此无礼地瞪着我看的男人是谁?”

“哦,是伍佛顿伯爵雷亚力,”韩爵士说。“我想你以前一定见过他,毕竟他即将和你可爱的妹妹结婚。”

莉莉微笑地摇摇头。“不,他和我分属不同的社交圈。告诉我,他是不是像外表这般粗野无礼?”

韩爵士粗嗄地哈哈大笑。“要不要我为你介绍,好让你自行判断呢?”

“谢谢你,不过我相信我可以自己去向他介绍自己。”在他回答之前,莉莉已经策马走向伍佛顿伯爵。

她越走越近时,心中突然有一股奇特的感觉,一瞥见他的脸,她才突然发他是谁。“我的天!”她倒抽一口气,在他身边停下座骑。“是你!”

他的目光像穿透人的脸。“水上宴会。”他呢喃。“你是那个跳下船的女人。”

“而你一脸不赞同的表情。”莉莉对他咧着嘴笑。“那天我是个大白痴。”她遗憾地承认。“我大概着了魔,虽然我猜你不会认为这是个可接受的理由。”

“你要什么?”他低沉、凝重,听起来好像在咆哮的声音使她全身寒毛竖起。

“我要什么?”她重复一遍,轻笑数声。“真是直言不讳,我喜欢男人直接。”

“如果没事,你不会来找我。”

“你说对了。你知道我是谁吗,爵士?”

“不。”

“罗莉莉小姐,你的未婚妻的姊姊。”

亚力掩住惊讶的神情,仔细地打量她。这个小东西和苹妮有关系似乎不太可能,妹妹如此纤细,纯真如同天使,姊姊却黑而慑人心魂……然而其中又有些相似处,一样的黑色眼睛,同样细致的五官,弯弯的唇有着独特的甜美。

他试着回想罗家向他提及长女的少之又少的几件事。他们宁愿不提,只说莉莉——她母亲叫她妮娜——二十岁时,在婚礼的礼坛前被抛弃之后,就变得“有一点疯狂”,从此住到国外去。在守寡的姑姑松懈的伴护之下,莉莉过着狂野的生活。亚力当时不是很感兴趣——而今他希望自己能够听得更仔细一些。

“我的家人有没有向你提到我的事?”

“他们说你离经叛道。”

“我还在纳闷他们会不会仍然费心地承认我的存在。”她弯低身子,神秘兮兮地说:“我的名誉生锈晦暗!这可是我费了多年的心力才达成的。罗家并不赞同,呃,但是命运选择我们成为血亲,所以要把我从家谱中删除也太迟了。”

莉莉停住她那友善的交谈,低头望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庞,天知道在那对银灰色的眼睛后究竟在想些什么。显而易见的是,他不打算以社交场合中的陌生人所惯常应用的笑容和闲话家常来回复她的话。

她不知道直率地切入重点是不是应付他的最佳方式。“伍佛顿伯爵,”她活泼地说。“我想和你谈谈我妹妹的事。”

他默然不语,银灰色的眼睛冷冷地注视她。

“我比任何人都了解我父母想利用苹妮的婚姻,来达成鲤跃龙门的野心。”莉莉评论道。“苹妮的个性可爱又柔顺,不是吗?这一定是一椿两全其美的婚姻,罗苹妮小姐化身为伍佛顿伯爵夫人,家族当中没有任何人高攀过这样的头衔。可是我纳闷……当你的妻子是她最好的利益所在吗?换言之,你关心我妹妹吗,雷爵士?”

他表情漠然。“必要的程度内关心。”

“这难以令我放心。”

“你担心什么?罗小姐?”他嘲讽地问。“担心我会虐待你妹妹?我向你保证,苹妮对目前的状况相当满足。”他眯起眼睛,轻声说下去。“如果你打算再用戏剧性的手法来娱乐众人,罗小姐,我警告你……我不喜欢闹剧。”

他语气中勉强掩住的胁迫令莉莉愕然大吃一惊。欧,她一点也不喜欢这个人!一开始她还觉得有点趣味,以为他不过是一位自以为是、血管里流着冰水的贵族。然而却有某些感觉警告她,他的本性不只冷漠,还很残酷。

“我不相信苹妮很满足的说法。”她回答。“我太了解我妹妹,显然是我父母步步催逼,直到达成他们的目的。苹妮一定很怕你。你在乎她的快乐与否吗?她应该嫁给一位真正爱她的男人,而我的本能告诉我,你要的只是一位顺从而且能生孩子的女人,生一个金发的小孩来为你传宗接代。果真如此,你可以轻而易举就找着上百个女孩——”

“够了!”他刺耳地打断她。“你尽管去干涉别人的生活,罗小姐。不过,在你干涉我的生活之前,我会见你下地狱——不,我会送你下地狱!”

莉莉恶意地看他一眼。“我已经找到我想知道的数据。”她准备离去。“日安,爵士,你真是发人深省,令我大开眼界。”

“等一等。”亚力尚未察觉自己在做什么之前,已经伸手抓住她的缰绳。

“放开我,”莉莉吃惊而恼怒地道。他的行动鲁莽无礼,不经邀请而扣住别人的缰绳,夺去对马匹的控制权——这是一种轻蔑羞辱对方的举动。

“你不能打猎。”

“你不会以为我是来祝你幸福的吧?我当然是来打猎,不必怕,我不会拖累任何人。”

“女人不应该打猎。”

“如果她们愿意,当然可以。”

“除非她们恰巧是驯狗师的妻子或女儿,否则—— ”

“出生的巧合性无法阻止我打猎,我骑马瞎冲乱跑,但我坚持人们不必给我特别的宽容,无论多高的栅栏,我都能一跃而过。我猜你宁愿我和其它妇女留在室内,编织女红、说闲言闲语。”

“至少在那里你不会危及任何人,在外面对自己和别人都构成危险。

“恐怕你这是少数者的意见,雷爵士。除了你,没有别人排斥我。”

“有理性的男人都不希望你出现。

“看来我该温顺地离开,”莉莉说道。“羞辱地垂下目光,不敢正视别人,我哪敢介入打猎这种男性化的娱乐圈?呃,我不管!”她手一挥。“我才不管你和你那自以为是的意见,现在快放开!”

“你不能骑!”亚力咕哝,他体内有某种东西进开来,驱策他不顾理性的思想。洛琳,呕,天呐——

“我该死的才不骑!”莉莉猛抽缰绳,白驹不安地侧退一步。亚力仍不退缩,莉莉愕然地瞪着那对像镜子反光的银灰色的眼睛。“你疯了!”她耳语。他们两人都纹风不动站在原地。

莉莉先动了,勃然大怒地挥出马鞭攻击,挥中亚力的下巴底下,留下一道血痕。她策动小马向前,借力抽回被他抓住的缰绳,毫不回顾地骑向前。

这次的面对面时间快得没有人注意到,亚力拭去下巴的血迹,几乎不曾注意那股刺痛感,他的思绪正在快速地旋转,心中纳闷自己是着了什么魔。有那一刹那间,他无法区分过去。

洛琳轻快而遥远的声音传入耳际。“亲爱的亚力……那就别爱我……”

他瑟缩着,心脏开始怦怦猛跳,想起她意外坠马的那一天……

“是个意外,”他的朋友冷静地说。“被震下马背。我发现她坠马时——”

“去叫医生。”亚力沙哑地说。

“亚力,已经回天乏术了。”

“天杀的,去叫医生,否则我!!”

“她已经摔断颈子了。”

“不——”

“亚力,她死了……”

马夫的声音突兀地将他唤回到现在。

“爵爷?”

亚力眨眨眼睛,目光凝聚在毛色光亮的栗色闱马上面。他接过缰绳,动作流畅地跨上坐骑,目光望向前方的空地,罗莉莉正和其它的骑士谈笑风生。看见她,没有人会猜到两人之间曾发生刚刚那一幕。

猎狐用的猎狗已经被放开来,兴奋地到处又闻又嗅,然后它们闻到气味了。

“狐狸出现了!”一只狐狸泄漏了行藏,有人高叫。裁判吹响号角,声音划破晴空,骑士们各展追逐的神通。

猎人们兴奋异常,疯狂地呐喊,奋勇骑向树林:人、马、狗的声音几乎摇撼了大地,马蹄划破土壤,热烈的喊叫响彻云霄。

“跑了!”

“啊——嗬.”

“呀——嗬!”

群众策马向前,狩猎按照既定的方式进行,猎人骑马逼近带头奔跑的猎犬;猎犬管理员紧跟在猎狗后面,督促偶然四散的狗儿归队。

罗莉莉宛如着了魔的女人,冲向最高的障碍,仿佛双肩长翅膀似的一跃而过。她似乎完全不关心自身的安全。

亚力通常会和其它人骑在前面,可此刻他留在后面,心中恍如受到驱策似的跟在莉莉,目睹她冒自杀式的危险。田野中充斥着喧闹声和竞赛,亚力则经历着活生生的噩梦——坐骑跳跃,每一次的冲撞都使马蹄刺入土壤。洛琳——两年以前他就封闭了这一切,连回忆都存入心底深处。然而他却没有办法防卫那些没有示警就出现的念头——洛琳双唇的滋味,他的双手曾握住她如丝的发丝,拥抱她时那种甜蜜的折磨。她的死,带走他的一部分,永远无法再复原。

你这傻瓜,他野蛮地叱责自己,这无疑将这次的狩猎变成回放往日的死亡之舞,一个傻瓜在追逐消逝的梦想……然而他仍锲而不舍地跟在莉莉后面,看她跳过沟渠和坚实的栅栏。即使她没有回顾,他能察觉她知道自己跟在她后面。他们几乎就此骑了一小时,越过一处又一处的田野。

莉莉断然地策马向前,浑身的神经兴奋地作响,她从来不在乎狩猎的结果、野蛮的杀戮,只在乎策马驰骋的快感。欧,那种感觉无可比拟。

她大为高兴地接近那道两倍高的栅栏,但在一眨眼间,她明白栅栏太高、太危险。可是某种邪恶的冲动却督促她向前,就在最后一刻,小马拒绝跳跃,四足钉在地上,那立定的动作使莉莉摔下马鞍。

整个世界似乎在旋转,她悬在半空中,然后地面直逼而来。她用手护脸,感觉身体撞向长苔的地面,连肺里的空气都被震出来。她卷缩在地上,大口喘气,双手反射地抓住落叶和土壤。

她头晕目眩,觉得自己被转过身来,肩膀被抬起来。她张开嘴巴,奋力地吸气,眼前是棕黑色和红色的星星。晕眩的薄雾慢慢地散开来,露出她头上那张脸庞——伍佛顿伯爵一脸死灰。莉莉抵着他蠕动身体,发现自己被安然地抱在他强壮的大腿中间,浑身虚弱无力,无助得像个娃娃。

她的胸脯快速地上下起伏,想努力平稳呼吸。他的手抓紧她的颈背……太紧了……好痛。

“我告诉你不要打猎,”伍佛顿伯爵咆哮。“你想害死自己吗?”

莉莉发出细小的声音,茫然而困惑地注视他。他的领口有血迹,想必是来自于她早先造成的伤痕。他的手强而有力地放在她脖子上,只要微微用力,就可以折断她的骨头。

莉莉明显地察觉他的力道和肌肉,他体内散发出来的力量,他胀红的脸上有一种原始的表情,混合仇恨和某种她无以名状的东西。在喧闹声中,她似乎听到一个名字……洛琳。

“你是疯子。”她倒抽一口气。“天哪!你应该关在疯人院里。搞——搞什么鬼?你知道我究竟是谁吗?拿开你的手,你听见了吗?”

她的话语似乎将他拉回现在,察觉自己在做什么,那种谋杀般的光芒从他眼中消逝,绷紧的唇也松懈下来。莉莉感觉有一股巨大的紧绷感从他体内消失,他忽然唐突地放开她,仿佛碰触她会烫伤他。

莉莉摔回树叶和尘土之间,怒目瞪视着他起身。他没有伸手扶她,只是等在一旁,直到她挣扎着站起来。确定她没有严重的伤害,他才径自上马。莉莉觉得双膝虚软无力,只好靠着树干,想等强壮一再次上马。

她好奇地瞪着伍佛顿伯爵面无表情的脸庞,深吸几口气以平稳自己。“苹尼对你而言太好了。”她说。“以前我只怕你会使她过得很悲惨,现在我深信你会导致她身体严重受伤害!”

“你为什么假装在乎?”他嗤之以鼻。“你已经好几年没见过你妹妹,显然他们也不想和你有牵连。”

“你根本不明白,”她火爆地说。一想到这个怪物将压碎苹妮生命中所有的快乐和幸福……这会使她妹妹未老先衰,怒火在她体内冒出来。有芮德那样亲爱而温柔的男人深深爱着苹妮的时候,为什么要容许伍佛顿伯爵这种怪物和苹妮结婚?“你不该拥有苹妮,”莉莉呐喊。“我绝不容许!”

亚力轻蔑地打量她。“别让自己变成一个更大的傻瓜,罗小姐。”

她用尽自己所能想到最肮脏的字眼诅咒着,注视伍佛顿伯爵骑马离开。“你不会娶到她。”她低声发誓。“我用自己的生命发誓,你得不到她!”

正文 第四章

亚力抵达雷风园,立即向苹妮和她父母道早安。无论由何人的标准来看,罗老爷和他夫人都是奇特的一对,乔治是学者型的男人,一心钻研希腊和拉丁文,有时会把自己锁在书房钻研好几天,三餐都送到里面,对外面的世界毫无兴趣。如此的草率和轻忽,导致他将家中的产业和继承来的财富管理得一塌糊涂。

至于他的夫人桃丽则是一位迷人、但经常会慌张失措的女性。圆圆的眼睛,不时甩动的鬈发,热爱社交闲语和宴会,向来全心期待她女儿有一场壮观豪华的婚礼,轰动社交圈。

亚力可以想见他俩如何会生出苹妮这样的孩子,安静、害羞、可爱——苹妮是这些特质的最佳综合体。至于莉莉……实在很难想象她怎会出自这个家庭。亚力无法责备他们将莉莉驱逐出家门,否则大家都会不得安宁。

他毫不怀疑她是因冲突而生,四处搅扰,弄得她周遭的人天翻地覆,几至疯狂才肯罢休。从米尔顿相遇以来,亚力无法制止自己不去想到她,暗暗庆幸她被驱出这个家族。在幸运之神的眷顾之下,他可以永远不必再忍受她会出现。

桃丽夫人愉快地通知他,婚礼的安排进行得十分顺利,教区牧师将在黄昏之后来访。

“很好。”亚力说道,“他一来就通知我。”

“雷爵爷。”桃丽热烈地说,指着她和苹妮之间的一处长靠垫,“你不和我们一起喝茶吗?”

亚力敏锐地感觉到突然之间,苹妮看起来有如野狼在场时的小兔子一般张惶失措.他婉拒这项邀请,无意去忍受桃丽尽谈些鲜花的安排和婚礼的细节。

“谢谢你,可是我还要处理一些生意事宜,我们晚餐见。”

“是的,爵爷。”两位女性喃喃地说:一位是失望,另一位则是勉强掩住心中的释然。

亚力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打量那一堆文件和帐簿,本来他可以让产业经理人来处理,可是洛琳死后,他工作的分量远超过事所必要,藉工作来逃避寂寞和回忆。他最常锁在书房里面,享受这里的宁静和秩序。各种图书详细分类,安排整齐,家具的布置也很谨慎,连酒的排列都按照产地的地区。

书房里面到处一尘不染,整座雷风园皆然,这里一共有五十位屋内佣人,另外三十位负责屋外的土地、花园和马厩。访客来访时,对这座花园似的宅邸都赞不绝口,宅邸内不只壮观,更有许多艺术品的收藏,整座大宅邸包括夏厅和冬厅、早餐室、咖啡间、两间用餐的大餐厅,数不尽的寝室和更衣间,一间宽敞的厨房、图书室、狩猎房,两大间客厅偶尔会并成一间的大宴会厅。

这样一座大宅邸,苹妮应该有能力管理,亚力深信自小受到这方面教导的她,毫无疑问能够没有困难地扮演夫人的角色。她生性聪明,安静而柔顺,虽然还没见过他的小弟亨利,可是亨利是个举止彬彬有礼的男孩,他们很可能相处融洽。

一阵叩门声打破图书室的宁静。

“是谁?”亚力直率地问。

门呀然而开,苹妮探头进来,她那过度谨慎的态度令他懊恼。天哪!仿佛她觉得见他是一件危险的任务。他真的如此可怕吗?或许他的态度偶尔很唐突,然而即使他想改也难。

“是你,”他说。“进来。”

“爵爷,”苹妮胆怯地说道。

“我——我想知道打猎活动是不是很成功?你觉得好玩吗?”

亚力怀疑是她母亲派她来问的,因为苹妮从来没有主动来找过他。

“还好。”他将文件放在一旁,转身面对她。苹妮不安地欠动着,仿佛他的目光令她紧张。“第一天还发生一件相当有趣的事。”

她脸上有一丝淡淡的兴趣。“呕,爵爷?是某种意外吗?马匹相撞吗?”

“可以这么说,”他讽刺地说。“是我和你姊姊相撞。”

苹妮倒抽一口气。“莉莉在那里!呕,天哪……”她无言以对,闭上嘴巴,无助地看着他。

“她相当突出。”亚力的口气绝对不是褒奖。

苹妮颔首。“通常莉莉没有所谓的中庸,任何人要不就是非常喜欢地,否则就是——”她停口,无助地耸肩以对。

“对。”亚力讽刺地说。“我正好落入后面那一类。”

“欧。”苹妮的前额微微蹙起。“当然,你们两个都相当坚持自己的意见。”

“说得很婉转。”亚力仔细盯着她,看见莉莉的影子出现在苹妮那甜美、温柔的脸上令人不安。“我们谈到你。”他突兀地说。

她忧虑地睁大眼睛。“爵爷,我应该说明白,莉莉的说法不能代表我或我家人。”

“我知道。”

“你们之间说了什么?”她胆怯地问。

“你姊姊声称我一定使你吓坏了,有吗?”

在他冷静的审视之下,她的脸胀得通红。“有一点,爵爷。”她承认。

亚力发觉她那甜蜜的羞怯有些令人气恼,心中纳闷她是否敢向他反驳。尤其是当他做了什么事令她不悦的时候,她敢不敢对他发脾气。

他起身向她走过去,立即发现她不觉地畏缩了一下。他站在她旁边,双手放在她腰间,苹妮虽然垂着头,但是亚力察觉到她迅速地吸了一口气,那一刹那,他挥下去脑海中那扰人的景象!他将莉莉从地上抱起来,她娇小的身躯躺在他怀里。即使苹妮身材较高,比姊姊丰腴,给人的印象却更柔更小。

“看着我。”亚力静静地说,苹妮立即顺从,他望进那对和莉莉一模一样的黑色眸子中,只除了这对眼睛充满惊人的纯真无邪,而不是深幽的火焰。“你没有理由不安,我不会伤害你。”

“是的,爵爷。”她低语。

“你为什么不叫我亚力?”他以前就问过,可是要她唤他名字似乎有困难。

“欧,我……我不能。”

他极尽努力,抑下心中的不耐。“试试看。”

“亚力。”苹妮低喃。

“很好。”他低下头,轻吻她的唇。苹妮文风不动,唯有用手拂过他的肩。亚力延长那一吻,些微加大嘴的压力。这是他首度企图索求柔顺的接受以外的反应,她的双唇仍然清凉而没有反应。刹那间,亚力茫然而困惑,气恼地了解到,苹妮认为他的拥抱是她必须容忍的责任。

他抬起头,俯视她沉着的表情,看来像个乖乖吃过一口药的小孩,此刻正在忍受药后的苦味。他的一生中,从没碰过一个女人,认为吻他是一种推不掉的责任。

亚力的浓眉皱在一起。“天杀的!我不必被人忍耐!”他阴沉地说。

苹妮警觉地僵直身体。“爵爷?”

亚力知道他应该扮演绅士,以温柔和尊荣对待她,然而他热血的天性要求她有回应。

“吻我!”他命令,将她压向自己的身体。

苹妮惊叫一声,扭开身体,掴他一巴掌。

那实在算不上一巴掌,反倒象是在他脸上轻拍一下,苹妮退向门口,泪眼曚眬地注视着他。“爵爷,你在测试我吗?”她受伤地问。

亚力打量她良久,故意装得面无表情,心中却明白自己太不讲理,不该期待她不能或不愿给予的东西。他无声地诅咒自己,暗忖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邪恶的情绪反应。

“对不起,我没听懂。”

苹妮不甚确定地点点头。“我想打猎的刺激兴奋仍未消逝,我听说那种原始的气氛对男人有很大的影响。”

他嘲讽地微笑。“或许吧。”

“现在可以容我告退吗?”

他无言地挥手示意她离开。

苹妮在门口停住脚步,扭过头来。“爵爷,请不要看轻莉莉,她不是普通的女人。莉莉生性勇敢而固执,我小时候她经常保护我,以免任何人或任何事物吓坏我。”

苹妮的这一番话出乎亚力的意料之外,他很少听苹妮一口气讲这么多。“她和你父母亲亲近吗?”

“她只和我莎丽姑妈谈得来,她和我姐姐都是一样离经叛道,总是寻找冒险机会,做些反传统的事情。几年前她去世之后,全部的财产都留给莉莉继承。”

所以莉莉的谋生之道是由此而来。这个信息无助于改善亚力对她的意见,或许她是蓄意博得老妇人的好感,流连在病榻,心中想的却是可以继承老妇人的遗产。

“她为什么不结婚?”

“莉莉常说婚姻是一种可怕的情境,针对男人的利益而设计。”苹妮清清喉咙。“事实上,她对男人的评语不高,虽然似乎很享受他们的陪伴。例如打猎、射击、赌博等等……”

“等等,”亚力讽刺地重复。”你姊姊有任何特别的朋友吗?”

这个问题似乎令苹妮茫然不解,不甚了解他的意思,但仍好整以暇地回答。“特别?呃……呃……莉莉常和一位名叫柯瑞克的男子在一起,她曾在信中向我提起这个人。”

“柯瑞克?”

一幕下流的景象清楚地浮现,亚力憎恶地抿起嘴唇,他自己是柯氏俱乐部的会员,两度见过它的经营者柯瑞克。罗莉莉会选择和那种在社交圈被暗称为“流氓”的下阶层伦敦人在一起,也是其来有自。她无疑有着“娼妓”的道德观,因为和柯氏交“朋友”不可能有其它的涵义。一个出身乡绅家庭、受过教育、物质所需一无所缺的女子,怎会自甘堕落到这种地步?这无疑是罗莉莉自己选择的,一步一步走向今天这种羞辱家庭的程度。

“莉莉不过是太活泼了,”苹妮猜到他的心思。“如果不是多年前被抛弃,她今天或许会大不相同,那种背叛和羞辱……我相信这导致她做了许多鲁莽的事,至少妈妈是这么说的。”

“她为什么没——”亚力住口不语,望向窗户外面,马车的声音令他警觉过来。“你父亲今天有访客吗?”

苹妮摇头以对。“不,爵爷,大概是裁缝师的助理,来为我的嫁衣量身吧。可是我以为她们约的是明天,不是今天。”

亚力说不出原因,但是有一种感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第六感似乎发出警告的火花。“我们去看看是谁。”

他打开图书室门,大步走向灰色和白色的大理石门厅,苹妮跟在他身后。他对年老的门房史蒂说道:“我来照料。”径自走向前门。

史蒂对主人出一异常的行为不表赞同,但是没有出声反对。

一辆黑色和金色的豪华马车辘辘而来,停在前面的车道上,车厢上没有任何足以辨认的族徽。

“我不认得这辆马车。”苹妮站在亚力身边,喃喃地说。

脚夫拉开车门,并在地上架了个小的方形台阶,便于乘客上下。

然后她出现了。

亚力似乎变成了石头人。

“莉莉!”苹妮欢呼一声,匆匆跑向她姊姊。

莉莉开怀大笑。拾阶而下。“苹妮,”她抱紧苹妮,然后将她推在一臂之外。“我的天!好个美丽的小东西,光彩眩目呢,已经好几年不见了——当时你还小,现在看看你!变成全英格兰最美丽的女孩!”

“欧,不,你才是美女呢!”

莉莉笑着再度拥抱她。“真好心,这么阿谀你这老处女的姊姊。”

“你才不像老处女。”

亚力虽然大吃一惊,感情处在备战状态,但仍不得不同意苹妮的话。莉莉一身深蓝色的礼服,外罩天鹅绒的斗篷,装扮美丽,发上结着丝带,看起来很难相信她和穿长裤跨骑的乖僻女子是同一个人。她脸颊淡红,笑容可掬,宛如一位富裕的贵族夫人前来做社交性的拜访,或者像一位高级交际花。

莉莉越过苹妮的肩膀注视他,然后抽开身子,毫无一丝赧然或不安,走上弧形的阶梯到他伫立的地方,对他伸出右手,厚脸皮地微笑。“直攻敌人阵营。”她呢喃。他那阴沉而皱着眉头的模样,使她眼中掠过一丝心满意足的光芒。

莉莉明智地控制自己不要笑得太明显,把姓雷的刺激得火冒三丈并没有好处。不过他的确在生气,因为他当然没料到她会不请自来,直闯他家大门。欧,她没想到自己会这么享受这一刻;没想到激怒这个男人有这么纯粹的快乐!等她整完伍佛顿伯爵之后,他的整个世界会天翻地覆。她对自己计划要做的事毫无愧疚感。伍佛顿伯爵和她妹妹根本有着天壤之别,只瞥一眼就能看出明显的错误来。苹妮像一朵弱不禁风的白色秋牡丹,金发闪着孩子股的柔光,根本无法抵御那些令她害怕的无赖,除了像狂风中的芦苇弯腰屈服之外,别无对策。

至于伍佛顿伯爵比莉莉记忆中糟糕十倍,五官冷硬而冷漠,一对清澈的银灰色眼眸,下巴线条严厉……那张脸没有一丝怜悯和温柔,身体肌肉强壮紧绷,即使衣着文明,仍掩不住那一股残酷的力量。他需要一位像他一样愤世嫉俗的女人,不被他身上的刺刺伤。

亚力对莉莉的手视而不见,冷冷地盯着她。“现在就离开!”

莉莉感觉背上窜起一股寒意,但仍端庄地微笑。“爵爷,我想见见我的家人,已经好久没见过他们了。

亚力还来不及回应,就听见背后传来桃丽和乔治的惊呼声。

“妮娜!”

“莉莉……老天……”

刹那间鸦雀无声,他们冻在那里,目光盯着莉莉娇小的脸庞。莉莉脸上的狡黠和自信立即消逝无踪,反倒像个迟疑不决的小女孩。

她紧张地咬住下唇。“妈妈?”她细声问道。“妈妈,你能试着原谅我吗?”

桃丽突然流泪地走向前,张开她肥胖的双臂。“妮娜,你可以早点回来的,我一直害怕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莉莉又哭又笑,飞奔投入母亲的怀里,母女俩拥抱在一起,异口同声地开口。“妈妈,你一点都没变……瞧你使苹妮变得多好……她是本季众人祝贺的对象……”

“亲爱的,我们听到了你那些可怕的行径……我一直好担心……老天!你的头发怎么了?”

莉莉自觉地伸手摸摸又短又鬈的头发,咧着嘴笑了。“是不是很可怕,妈妈?”

“很适合你,”桃丽承认。“相当能衬托你。”

莉莉看见她父亲,匆匆奔向他。“爸爸。”

乔治笨拙地拍拍她的背,轻轻推开了她。“好了,好了,不必再这样。老天,莉莉,你引发这么一场秀,还当着雷爵士面前。你惹了麻烦吗?否则为什么跑来这里?而且是现在这种时间?”

“我才没惹麻烦呢,”莉莉对他父亲微笑,他们就像类似的小雕像,几乎面对面伫立。

“我本来可以早点来,可是不确定受不受欢迎。我想来分享苹妮婚礼的喜悦,如果伯爵不欢迎,我可以马上离开,以免给任何人添麻烦。我以为自己或许可以住一、两周左右。”她瞥向亚力,小心翼翼地补充:“我会表现出最佳的行为,像个真正的圣人。”

亚力的目光像冰柱似地刺穿她,心中只想把她推回马车,叫车夫直接驶回伦敦,或是直下地狱。

面对他的沉默,莉莉故作不安状。“还是这里没有多余的房间让我留宿?”她仰起脖子注视巨大的庄园,目光掠过一排排的窗户和阳台。

亚力咬紧牙关,他今生最大的快乐将是掐死她,她的计谋瞒不了他的耳目。此刻拒绝她会在她家人面前,为自己挂上一副冷漠、不和气的招牌,况且苹妮已经用焦虑不安的眼神瞅着他。

“亚力.”苹妮走过来,一手放在他的臂膀上哀求着。这是她第一次自愿碰触他。“亚力,这里有足够的房间给我姊姊住,对吗?如果她说会谨言慎行,我相信她会遵守诺言。”

“苹妮,我们别让爵爷为难。我改天再来看你,我保证。”

“不,我希望你留下来。”苹妮呐喊着,手指抓紧亚力的手臂。“求求你,爵爷,请你允许她留下来!”

“不必恳求。”亚力咕哝,他的未婚妻当着她家人、门房以及在听力范围内所有的仆人面前哀求他时,他如何能拒绝?

他怒目瞪着莉莉,以为她脸上一定一副洋洋得意状,眼中闪着胜利的光芒。然而她却一脸的谨慎和压抑,简直变成圣女贞德,天杀的!

“随便你。”他对苹妮说.“只要别让她出现在我眼前。”

“欧,谢谢你!”苹妮高兴地转个圈,然后笑着拥抱莉莉和桃丽。“妈妈,这不是太棒了吗?”

莉莉平静地走向亚力。“雷爵土,恐怕你和我有一个不好的开端。”她说。“事情全是我的错,我们能不能忘掉那次血腥的狩猎,重新开始?”

她是如此诚挚、坦白和恳求,可是亚力根本不相信。“罗小姐,”他故意一字一句地慢慢说。“如果你敢做任何事危及我的利益……”

“你会怎样啊?”莉莉挑衅地对着他微笑,无论他做什么都伤害不了她,许久以前最糟糕的事已经发生了,她才不怕他。

“我会让你终此一生后悔莫及。”

他大步离去,莉莉的笑容倏地消逝,突然间耳边响起瑞克对她的警告……听我的话,吉普赛,别插手……别去招惹他……

莉莉将这些警告推出脑海之外,不耐烦地耸耸肩。雷亚力不过是个凡人,届时她可以绕过他避不见面。她刚刚不是才为自己争取到住在他屋檐下数周的邀请和首肯吗?她看着母亲和妹妹,自顾自地笑了。

正文 第五章

“我问伍佛顿伯爵他爱不爱你。”

莉莉抓住第一个机会,拉着苹妮到一个隐密的房间,说说“姊妹的体己话”。她立即说出米尔顿的狩猎之行,决心让苹妮明白她所托付的是哪种男人。

“呕,莉莉,你没那么问!”苹妮双手蒙住眼睛呻吟。“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她突然格格笑,令莉莉大吃一惊,“我无法想象爵爷如何回答。”

“我不懂这有什么好笑,”莉莉迷惑而愤慨地问。“我正努力严肃地和你讨论你的未来,苹妮。”

“我的未来美好可及,至少是相当美好。”苹妮笑得差点呛着了,伸手捂嘴。

莉莉忿忿地暗忖,为什么自己和伍佛顿伯爵见面的事令苹妮感觉如此有趣,而不是警觉。“伍佛顿伯爵粗鲁,闪烁其辞以及侮辱地回答我直率的问题,在我看来,他不只称不上绅士,更配不上你。”

苹妮无助地耸耸肩。“所有的伦敦人都认为他是乘龙快婿。”

“我的看法迥异。”莉莉在床前踱来踱去。“他有什么特质可以当乘龙快婿?外表吗?呃,我承认他勉强可以称得上英俊——却是一种冰冷之下突出的英俊。”

“我……我想这是品味的问题……”

“至于他的财富,”莉莉继续怒冲冲地说。“还有很多男人有能力照顾你,让你衣食无虞。他的头衔呢?你可以轻而易举地嫁给一位头衔更响亮、血缘更高贵的贵族;而且你根本无法声称对他有什么伟大的感情,苹妮。”

“爸爸和雷爵爷已经做好一切安排。”苹妮轻声回答。“我虽然不爱他,可是幸运的话,或许婚后可以培养出来,事情就是这样。我不像你,莉莉,我向来恪守传统。”

莉莉咕哝诅咒着,挫败地瞪着她。妹妹那无精打彩的态度,使她宛如回到叛逆的青少年时期,当时似乎每个人都了解这个她一直无法明白的世界。他们究竟有什么秘密的能耐?为什么一桩父母之命、没有爱的婚姻,除了她以外,大家都视为理所当然?显然她享有太多的自由太久了。

她坐在苹妮旁边。“我不懂你为什么欣然同意嫁一个你不爱的男人。”莉莉本想装出活泼的语气,结果听起来却可怜兮兮。

“我不是欣然同意,是认命。请原谅我这么说,莉莉,可是你是个不可救药的浪漫主义者。”

莉莉蹙眉以对。“才不是,我有相当坚硬、实际的个性,我已经面对太多的打击,练就出对这个世界和它所运作的一种实际的了解,因此我明白。”

“最亲爱的莉莉,”苹妮握住她的手。“从我小时候,就认为你是最美、最勇敢、最最一切的女孩。可是不实际,你一直都不实际。”

莉莉抽回她的手,诧异地打量着小妹,看来苹妮似乎不会如她预料中那般合作。呃,不过计划还是要实行,不论苹妮是否承认她需要被拯救,这一切都是为她好。

“我不想谈我自己。”她唐突地说。“我想谈你。伦敦那么多求婚者当中,一定有人优于伍佛顿伯爵。”她意有所指的扬起眉毛。“例如石芮德,嗯?”

苹妮沉默良久,思绪似乎飘向某个遥远的地方,脸上有一抹感伤的笑容。“亲爱的芮德。”她喃喃自语,然后摇摇头。“我的命运已经定了,莉莉,你知道我从未向你求过什么,不过现在我有求于你,我是真心诚意地从内心深处,求你不要想‘帮助’我,我将顺从父母的决定,和雷爵爷结婚,这是我的义务。”她一弹手指,似乎想到什么新的主意。“我们的注意力何不转向为你找个如意郎君?

“老天爷,莉莉皱皱鼻子。“我用不着男人,他们在狩猎场上或赌桌上,或许是好玩伴,可是其它时候……呕,男人是该死的无用,全是贪婪、一味需索的生物,我受不了要屈居某人之下,唯命是从,让人看待成早熟的孩子,而不是有主见的女人。”

“如果一个人渴望有个家庭,那么男人就很有用了。”如同所有的端庄少女一般,苹妮从小就被教导生儿育女是女人的天职。

这些话搅动莉莉心中的伤处。“是的,”她苦涩地说。“在生儿育女方面,男人的确有用处。”

“你不会想孤孤单单的过一辈子,对吗?”

“这总比当男人的附属品好……”莉莉看见苹妮一脸茫然,才发觉自己说了什么,她迅速笑一笑,摸弄着披在椅臂上的披肩。“我可以借这条吗?我想四处探探,或许到屋外走一走,屋里相当闷。”

“莉莉,可是——”

“我们以后再谈,我保证。晚餐见,亲爱的。”

莉莉匆匆离开,穿过长廊,走下雕花的楼梯,根本不在乎自己去哪里。她对周遭的豪华装饰视而不见,一径低着头走路。“我的天,定要小心。”她自言自语,近来她的自我控制已经绷到极限,有时言词间不够谨慎。

她穿过至少一百呎长的大厅,由一排玻璃门看见屋外的花园、草坪和小径,她决定出去走一走,在微风中的吹拂下放松下来。

她沿着布满藤蔓和玫瑰花的围墙漫步,宁静的花园宛如一个迷人的所在。永远不会有任何不好的事情发生。

然后她的注意力转向东边的一排果树,那幕景象让她想到自己住了两年的意大利别墅中的柠檬花园,她和妮可大部份的时间都在花园或凉亭,偶尔她也带妮可到附近的树林散步。

“别想了,”她激动地低语。“别再想下去!”

可是记忆清晰恍如昨日。她坐在喷水池边,将披肩用力裹住身体,脸庞视而不见地转向遗处的树林.回想往日。

“多娜!多娜,我买了市场上最棒的面包、软奶酪和上好的酒,快帮我去花园摘些水果,午餐时我们可以——”

莉莉停住脚步,察觉室内那股出乎寻常的寂静,她脸上愉快的笑容倏地消逝无踪,放下手上的提篮,匆匆跑进屋里面。“多娜?”她小心翼翼地问。

管家突然出现了,但布满皱纹的老脸却是一脸泪痕。“小姐。”她惊呼一声,开始语无伦次地诉说,莉莉听得一头雾水。

她伸手拉住老妇的肩膀安慰着。“多娜,告诉我发生什么事,是妮可吗?她在哪里?”

管家开始啜泣,一定是发生可怕的事了。是她宝宝生病或是受伤了?莉莉骇然地放开多娜,三两步跑向通往育婴房的楼梯。

“妮可?”她呼喊。“妮可,妈妈回来了,一切都——”

“小姐,她不见了!”

莉莉整个人冻在第一阶楼梯上,一手抓紧扶栏,她望着一直打哆嗦的多娜。“你说什么?”她沙哑地问。“她在哪里?”

“被两个男人抓走了,我无法阻止他们,我试过求救……可是他们带走宝宝,她不见了!”

莉莉觉得自己好像正在作噩梦,一切太不可思议。“他们说什么?”她浓浊地问。多娜又开始哭了,莉莉对着她诅咒。“天杀的,不要哭了,快告诉我他们说了什么!”

多娜被莉莉狰狞的脸吓得倒退一步。“他们没说什么。”

“他们带她去哪里?”

“我不知道。”

“他们有没有留下什么纸条或消息?”

“没有,小姐。”

莉莉瞪着老妇泪水纵横的脸。“欧,没这回事,没这……”

她狂乱地奔向育婴房,急得蹒跚摔倒,撞到脚踝,可是对痛浑然不觉。小房间看起来和以前一样,玩具四散在地板上,婴儿床空空如也。莉莉一手按着胃、一手捣着嘴,害怕得哭不出来,却听见自己伤痛地尖叫着。“不!妮可……不不……”

莉莉一震醒了过来,已经过了两年,整整两年,她凄凉地纳闷妮可是否还记得她,如果她还活着,这个念头使她喉咙绷紧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她悲惨地想,或许这是对她犯罪的惩罚。可是上天是慈悲的——妮可是这么的天真无邪而无辜,即使终此一生,她也要找到心爱的女儿。

亚力从没见过一个小女人吃这么多,或许这正是她精力勃勃的来源。莉莉吃了一整盘熏火腿、好几汤匙的马铃薯和蔬菜、意大利面和新鲜水果。她一径又笑又说,光线照得她的脸发亮,有好几次亚力懊恼地发现自己在注视她,对她的着迷以及她所呈现的谜团,大大地困扰着他。

无论讨论什么话题,莉莉都有话可说,她对狩猎、马匹和其它男性事务的知识,使她有一种独特的粗犷吸引力。可是当她和桃丽交换那些社交圈的闲话时,又像个十分世故的女性。最令人困惑的是——有好些刹那,她呈现出一种毫不矫揉做作的魅力,使她妹妹在一旁显得黯然失色。

“苹妮将是伦敦最美的新娘!”莉莉的叫声逗得妹妹格格娇笑,然后她狡黠地望着桃丽。“我很高兴你终于可以举办梦想中的盛大婚礼,妈妈,尤其是我让你受了那么多年的煎熬。”

“不尽然如此,亲爱的,而且我还没放弃有一天为你办婚礼的希望。”

莉莉不动声色,心中却在笑。要我嫁为人妻倒不如死了好,她阴沉地想。

她的目光瞥向似乎专注在盘中食物的亚力。“我会同意下嫁的那种男人很难找到。”

苹妮好奇地盯着她。“那是哪种类型,莉莉?”

“我不知用什么字眼来形容。”莉莉沉思地说。

“例如软骨头?”亚力建议。

莉莉怒目瞪着他。“就我的观察,婚姻这档事对男人最有利,无论在法律或财务上,丈夫都占上风。可怜的妻子将青春年华全耗在生儿育女和照顾丈夫身上,然后才发现自己年华老去,像支烧完的蜡烛。”

“妮娜,不是这样的,”桃丽说。“每个女人都需要男人的保护和引导。”

“我不需要。”

“真的。”亚力评论道,尖锐的目光将她钉在椅子上,莉莉不安地蠕动着,显然他已听说自己和柯瑞克的关系。呃,她才不在乎他该死的看法,她和某人有没有“关系”与他不相干!

“是的,真的。”她冷冷地说。“若要我结婚,爵爷,我要的是一个不将残酷和力量画上等号的男人,将妻子当成伴侣而非奴隶——”

“莉莉,够了,”她父亲铁青着脸。“我渴望安宁,而你正在创造不安,从现在开始你最好保持沉默。”

“我倒希望她说下去。”亚力冷静地说。“罗小姐,你对男人还有什么要求?”

莉莉感觉脸颊发烧,心中有一股奇怪的感受——紧绷、温暖,还有不安。

“我不想说了,”她咕哝。“我相信你们都知道大概了。”她将一块鸡肉塞进嘴巴,可片刻之后,莉莉望着桃丽。“妈,我有可能找着愿意给我空间的男人,愿意容忍我狂野的方式。”她故意顿了一下。“事实上,我或许已经找到了。”

“你在说什么,亲爱的?”桃丽问道。

“一、两天之内我将有一位访客,一个绝对令人满意的年轻人——也是你的邻居,雷爵爷。”

桃丽立即喜出望外。“你在说笑吗,妮娜?那人我认识吗?为什么以前你从没提及?”

“我不确定该说什么,”莉莉狡猾地说。“那个人你认识,他是芮德。”

“石爵士?”

众人吃惊的反应令莉莉莞尔一笑。“正是,你们都知道,汉理和我分手之后,我和芮德开始交朋友,多年来一直珍惜这段情谊,近来我觉得这段感情或许已臻至成熟。”太完美了,她满意地暗忖,自己的语气表达得刚刚好——收放自如,有一丝喜悦,还有一丝羞涩。

亚力差点脱口问她,她的情夫柯瑞克作何感想。但是及时把话吞回来.暗忖他们是怎样的一对——石芮德宛如无害的小狗狗,没什么骨气,莉莉可以牵着那可怜的家伙的鼻子团团转。

莉莉歉然地对着苹妮微笑。“当然,亲爱的苹妮,我们都知道芮德有一阵子对你相当感兴趣。但是近来他对我有全然不同的看法,希望你不致对我和他的姻缘感觉尴尬。”

苹妮的表情很奇怪——惊奇混合着嫉妒。她勉强露出勇敢的笑容。“只要你找着能给你幸福的人,莉莉,我都会很高兴。”

“芮德会是个好丈夫,”莉莉冥思地说。“虽然他的枪法还需要多加努力练习,不像我是个运动员。”

“呃,”苹妮故作热诚。“石爵士对人很温柔又体贴。”

“是的。”莉莉喃喃地说。

好苹妮,心思清晰得可以看透,想到曾经热烈追求她的男人,而今考虑和她姊姊结婚,令她大大吃惊。一切将会顺利的发展下去,莉莉暗忖。

莉莉满意地笑了,望着亚力。“我相信你不会反对我见客,对吗,爵爷?”

“我可不敢梦想妨碍你结婚的可能性,罗小姐。谁知道届时可能还会出现另一位呢!”

“你太仁慈了。”她酸酸地回答,向后靠着椅背,由仆人撤走空盘子。

“小姐?小姐,要不要我去厨房拿些什么?或许来一杯茶?”

拉开窗帘的声音使莉莉欠动身体呻吟,从沉睡中醒来,她转动脖子,颈部酸疼的肌肉令她痛得瑟缩。好一个扭曲的睡眠,充满各种怪梦,有些是她一直想追到的妮可,穿梭在无止境的陌生之处。

她揉揉眼睛,坐直身体。“不,我不要茶。”她咕哝。“我只想躺在床上。”

她惊呼一声,一颗心惊骇地狂跳。她不是在床上,甚至也不是在她房间,而在——呕!天哪!她在楼下的书房,蜷缩在皮椅里,年轻的女仆正站在她前面,不安地绞着手。莉莉看着自己,这才察觉她穿着薄薄的白睡衣,没穿罩袍和室内鞋。昨夜她睡在安排好的客房,谁知醒来时却在这里。

问题是她根本不记得下床或下楼梯,一点记忆也没有。

它又发生了。

这件事还发生过两次,一次是在伦敦的寓所,她原本睡在卧房,第二天却在厨房醒过来;第二次是仆人领班发现她睡在前厅,柏顿以为她是暍醉了,其实她根本滴酒未沾。天哪!她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会梦游,精神正常的女人不会那样,不是吗?

女仆仍在注视她,等待解释。

“昨天晚上我……我睡不着,”莉莉扭着衣角。“下来找饮料喝,结果就在椅子上睡着了,真——真傻。”女仆环顾室内,显然在找杯子。“我坐在这里想……事情……还没去拿饮料,竟然就睡着了。”

“是的,小姐。”女仆狐疑地说。

“我要回房去了,请你端咖啡上来,好吗?”

“是的,小姐。”

莉莉走出书房,想在被其它人看见之前先回房。她抓住睡衣下摆,飞奔上楼。

快到楼梯顶端,她看见一个黝黑的人影走过来,她的一颗心直向下沉。原来是雷爵爷要去晨骑,一身骑装,黑色的皮靴闪闪发光。莉莉防卫地拉拉睡衣前襟,想要尽可能地掩住自己。伍佛顿伯爵评量的目光似乎撕碎她薄薄的睡衣,看见衣裳底下所有的细节。

“你做什么?竟然像这样在屋里漫步?”

莉莉舌头打结,但是灵光一闪,故意桀骜不逊地瞪着他。“或许我昨晚去找仆人调情,人们不是期待我这样的女人有这种行径吗?”

沉默笼罩着他们,莉莉无法别开目光,不去看他可怕的表情。突然间他的眼神似乎不是冷冰冰,反而充满强烈的热气,虽然她纹风不动地站着,却觉得世界在旋转。她微微摇晃,伸手扶住栏杆。

伍佛顿伯爵开口时,语气比平时更严厉。

“如果你想住在我的屋檐下,罗小姐,就别展示你那常加利用的身躯,无论是和仆人或其它人,你听懂了吗?”

他的轻蔑比掴她一巴掌更糟。常加利用?莉莉迅速吸口气,记不得一生中曾经如此痛恨一个人……当然,除了士迪。她想激烈地反驳,但更想逃跑。“懂了。”她匆匆越过他离去。

亚力没有转身看她离开,只以近乎相同的速度下楼梯。然而他没走向马厩,反而到书房,还大力地甩上门,让自己长长地吸了口气。

从他看见她穿着那袭薄薄的白睡衣的那一刻起,他就渴望要她,他的身体仍然紧绷、亢奋地颤抖,真想当场在楼梯上就占有她。她的头发,那些该死的短短的卷发,诱惑他的手指去缠绕……她的喉咙细致白晳……还有那娇小诱人的胸脯……

亚力喃喃诅咒,用力揉着刚刮过胡子的下巴。和洛琳在一起,他的欲望混合着温柔和爱意。可是现在的这种渴望和爱情没有关系,他觉得这种亢奋宛如是背叛他对洛琳的感情。莉莉比他所想的更危险,他勉强控制住自己和周遭的一切,除了当她在附近的时候。然而他不会屈服在她的诱惑之下……绝对不会,即使因此而害死他自己。

正文 第六章

“芮德!亲爱的芮德,真高兴看见你,”莉莉走过去握紧他双手,欢迎他进入大宅,仿佛自己是女主人。门房接过他的外套、手套和帽子之后就告退了,莉莉则将他拉到角落,附在他耳边低语。

“他们全在前厅喝茶,你要记得装出爱上我的样子。如果看我妹妹一眼,我会掐你!好,来吧。”

“等一下,”芮德焦虑地问。“苹妮好吗?”

“别这么忧心忡忡,你还有机会的,老家伙。”

“她还爱我吗?有没有这么说?”

“不,她不会承认的.”莉莉勉强地说。“可是她当然不爱伍佛顿伯爵。”

“莉莉,我愿意为她而死,我们的计划必须要成功。”

“会的,”她满怀决心,伸手勾住他的臂弯。“现在……上战场吧!”

他们一起走向大厅。“我来拜访会不会晚了些?”芮德询问,声音大得足以传到前厅。

莉莉朝他眨眨眼睛。“才不会,亲爱的,正好来得及喝茶。”她笑着拉他走进前厅。“我们大家都认识,不用介绍了,真方便!”她亲昵地勾紧芮德的手臂。“芮德,雷风园的茶棒极了,几乎和我在伦敦请你喝的一样甘美。”

“莉莉的茶的确很棒——那种神秘的口味几乎无人能及。”

莉莉坐了下来,偷觑她妹妹,很高兴地看见她和芮德交换了短暂而强烈的一瞥。短短一刹那,苹妮的眼神充满伤感和无望的渴望。

可怜的苹妮,莉莉心想,我会为你修正这一切,然后你和芮德或许可以向我证明爱情真的存在。

芮德敏锐地察觉苹妮羞红了脸,不敢直接对着她,改而转向她母亲说:“罗夫人,很荣幸能见到你和令千金,我相信你们都很好吧  “还不错。”桃丽有些不安,她虽然反对芮德追求她女儿,却相当喜欢他。而她也明白,芮德对苹妮的爱真诚而光明正大,只是一个家财普通的家庭必须要实际,雷爵爷配她女儿更有利。

亚力伫立在大理石壁炉旁边,点燃雪茄,观察眼前的状况。莉莉怒目瞪着他,真是粗鲁无礼,绅士们只有在男士聚集的场合才抽烟,除非他是年纪老迈、惯抽烟斗的老人,伍佛顿伯爵根本不应在淑女在场时抽烟。

芮德警戒地朝亚力点点头。“午安,伍佛顿伯爵。

亚力点点头,径自吐出一串烟,眼睛瞇成银色的一条线。

真粗野,莉莉心想,想必他觉得受到威胁——面对一个迷人而风度翩翩的绅士,比他更让人喜欢,而他即使努力一百年,也是让人讨厌。

她对他皱皱眉,转而对芮德微笑。“过来坐,芮德,告诉我们伦敦最近的新闻。”

“没有你,那里是受不了的枯燥。”芮德坐在她旁边。“不过我最近在委员会碰见贝安妮,她和狄爵士婚后看起来好极了。

“真为她高兴。”莉莉说。“忍受十年和查理先生的婚姻,她是有快乐的权利,那只发情的老山羊。”

“桃丽不悦地惊呼一声。“你怎能这么可怕的形容死去的查理”

“为什么不能?贝安妮被迫和他结婚才十五岁,而他老得足以当她爷爷!大家都知道他对安妮很不好,我个人倒很庆幸他死得好,安妮还能及时找着年纪相当的合适丈夫。”

“妮娜,你的口气太没心没肝。”

芮德伸手拍拍她。“你相当直率,吾爱,可是认识你的人都知道你心肠慈悲怜悯。”

莉莉对他展颜一笑。她从眼角瞥见妹妹一脸垂头丧气,莉莉觉得有趣又同情,私心希望能告诉苹妮这一切都是演戏。“我会努力勒住舌头,不再发表惊人之语。芮德,我为你倒茶,加牛奶、不加糖,对吗”

芮德以伦敦新闻来娱乐她们时,亚力径自抽着雪茄,注视莉莉。他的心中被迫同意这两人有结婚的可能性,他们的相处自在而熟稔,显示有长久的友谊,彼此喜欢。

这样的一桩婚姻的利益很明显,身为三子的芮德会感激莉莉的财富远胜他自己可能继承的,而且莉莉是个有吸引力的女人,美得有异国风味,任何男人和她上床都不会觉得是件苦差事,而且在社交圈看来,莉莉能找到这样一位出身良好、个性温和的男人也算幸运。

想到他俩在一起,亚力不禁皱眉。他俩实在很不相称,即使年过三十,芮德仍是个脆弱的男孩,娶莉莉这么顽固的妻子,他永远不会是一家之主。他只会顺从而不会与她争论,随着时间过往,莉莉会轻视她乳臭未干的丈夫,这桩婚姻注定是悲惨的命运。

“爵爷?”莉莉和其它人期待地望着他,他才回过神来。“爵爷,”莉莉说。“我刚问你花园的洞挖了没有”

亚力以为自己听错了。“洞”

莉莉一副洋洋自得。“对,新池塘。”

亚力目瞪口呆地瞪着她。“你究竟在说什么”

他的粗鲁令众人吃惊,除了莉莉之外,她仍然不动声色。“昨天下午我和你的园丁谈得很高兴,我还给了他好几个改进花园的建议。”

亚力抽出雪茄,弯向壁炉。“我的花园不需要改进,”他咆哮。“它二十年来都是一样的风格”

她愉快地点点头。“我也有同感,我告诉他这种型式的花园不合潮流,真正时髦的花园都有好几个池塘环绕。我还告诉张先生池塘要挖在哪里最好。”

亚力的脸和脖子都胀得通红,真想掐死她。“没有我的允许,老张不敢动一点土。”

莉莉耸耸肩。“他对我的建议很热衷,如果他已经开挖了,我也不觉得意外。真的,我认为你会喜欢这种改变,”她亲切地笑一笑。“每当你走过那个小池塘,或许你会永远想起我。”

伍佛顿伯爵的表情狰狞,大步走出前厅。

桃丽、苹妮和芮德都盯着莉莉。

“我猜他不赞成我的建议。”莉莉一脸失望。

“妮娜,”桃丽淡淡地说。“我知道你是出于善意,不过你不该尝试改进雷爵爷的产业。”

突然有一位女仆跑了过来。“罗夫人,厨师想和你讨论婚礼的喜宴。”

“可是为什么呢 ? ”桃丽困惑地问。“我们已经讨论过所有的细节,她没有不明白的理由。”

莉莉清清喉咙。“妈,或许厨师想讨论我给她的建议。”

“欧,妮娜,你又做了什么 ? ”桃丽起身匆匆走出房间。

莉莉对芮德和苹妮微笑。“呃,你俩何不一起聊聊 ? 我去解决我引起的困扰。”她不顾苹妮微弱的反对,径自离开,对自己的表现沾沾自喜。

她漫步走进花园,远远地就听到亚力那宛如雷鸣的声音,她无法抗拒心中的诱惑,悄悄地潜进,偷偷地躲到树丛后面。

“爵爷,她的确作了一些建议,可是没问过你,我可不敢动手改进。”

“我不在乎她的建议大或小,一律都别动 ! ”伍佛顿爵士命令。”连剪掉枝柑或拔掉野草都不可以!一块砖头都不许照她的意思搬动!”

“是的,爵爷,我绝对同意。”

“这个花园不需要任何该死的池塘 ! ”

“是的,爵爷,我们不需要。”

“如果她再想干涉你的职责,立刻通知我。老张,也通知其它的家丁不许做任何改变,我真怕走出我自己的产业——接下来她会提议把整幢房子漆成粉红色和紫色。”他气呼呼地说。

“是的,爵爷。”

伍佛顿伯爵的发泄终于结束,因为他们的交谈就此结束,听见脚步声,莉莉立即缩进树丛里。不幸的是,伍佛顿伯爵似乎有第六感,竟然发现她的存在,前一刻她还在暗自恭喜自己,下一刻正望进他皱着的脸。

“罗小姐,”

莉莉用手遮住眼睛。“是的,爵爷 ? ”

“你偷听够了吗 ? 或者还要我重复一遍 ? ”

“一哩内的人都听得见,如果能令你安心,我可不敢梦想把房子漆成紫色。不过——”

“你在这里做什么 ? ”

莉莉飞快地动脑筋。“呃,芮德和我有……一点意见相左,我出来呼吸新鲜空气,冷静一下——”

“你母亲和他们在一起吗 ? ”

“呃,应该是吧。”

伍佛顿伯爵看进她眼里,似乎能读透她的心思。“你在算计什么 ? ”说完,他突兀地转身走回去。

欧,不,莉莉全身发冷,他可能恰好逮着他俩尴尬的处境,那会毁了一切,她必须阻止他。“等一等,”她匆匆追过去。“等一等……等——”

她的脚突然踢到东西,她尖叫地扑倒在地。她喃喃诅咒,原来是一条扭曲的树根突出在地面上。她试图起身,脚踝一阵刺痛,使她再次倒地。

“呕,天杀的 ! ”

“怎么了 ? ”伍佛顿伯爵走过来质问。

“我扭到脚踝。”

亚力富有深意地看她一眼,转身走开。

“天杀的!我真的扭到脚了!”她呐喊。“回来扶我起来!你应该有足够的绅士风度这么做——至少有一点那样的教养!”

亚力走回来,却没作势要扶她。“哪只脚 ? ”

“你有必要知道吗 ? ”

亚力蹲下来,掀开她的裙襬。“哪只脚 ? 这只吗 ? ”

“不,另——哇 ! ”莉莉痛得大叫。“你做什么——哇,痛死了!拿开你该死的手,你这个自大、恶劣——”

“呃,你似乎没作假嘛。”亚力抓住她手肘拉她起来。

“我当然没有,那个该死的树根为什么不砍掉 ? 它会害死人!”

他怒目瞪她一眼。“你还有其它改变花园的建议吗 ? ”他的语气压抑着暴力。

莉莉谨慎地摇摇头,闭上嘴巴。

“很好。”他们一起走回宅邸。

莉莉笨拙地在他旁边跳着走。“你不打算扶我走吗 ? ”

他伸出手肘,她握住,全身的重量倚向那坚实的支撑。莉莉尽力拖延伍佛顿伯爵的脚步,希望给芮德和苹妮更多独处的时间。

和他走得这么近,莉莉嗅到他身上的气味,混合着烟草和某种她说不出来的迷人香味,虽然脚踝肿了,她几乎很享受和他的漫步。这种感觉深深困扰了她,驱使她企图挑起另一项事端。

“你一定要走这么快吗 ? ”她质问。“我觉得我们好像在步行比赛,该死! 如果这使我伤势加重,伍佛顿,我就要你负责。”

亚力皱眉,但放慢脚步。“你说话真不干净,罗小姐。

“男人也一样,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不能。再者,我所有的绅士朋友都很欣赏我多彩多姿的词汇。”

“包括柯瑞克 ? ”

“柯先生还教了我好几个有用的字汇。”

“我不怀疑。”

“我们一定要这样向前冲吗 ? 我又不是什么顽固的骡子需要被人拖着走。我们可以放慢到合理的速度吗?而且我的爵爷,你一身雪茄的臭味。”

“如果这冒犯了你,你可以自己回来。”

他们进入屋内时仍在争吵,莉莉故意提高嗓门,使苹妮和芮德警觉到他们回来了。伍佛顿伯爵拖着她推开前厅的门,看见那对被命运捉弄的恋人各自坐得很远,芮德仍然文质彬彬,苹妮则红着脸。

亚力嘲弄地审视他们两人。“罗小姐说有人在争吵 ? ”

芮德迷惑地看着莉莉。

“我的暴燥易怒已成传奇。”莉莉哈哈笑。“我必须冲出去清醒一下,你原谅我了吗,芮德?”

“没什么要原谅的。”芮德走过来吻她的手。

莉莉改而抓住他手臂。“芮德,恐怕你得扶我坐下来,我刚在花园扭到脚踝。”她朝花园轻蔑地挥挥手。“那根突出来的树根像男人大腿一般粗 ! ”

“夸张过度。”亚力嘲讽地说。

“呃,是很大呀 ! ”

“得敷些药膏,”苹妮惊呼。“可怜的莉莉,别动 ! ”她匆匆走向厨房。

芮德关心地询问:“伤得很糟吗?只有扭伤脚踝吗 ? ”

“我很好。”她夸张地皱眉。“可是你能明天再来看看我的状况吗 ? ”

“每天来,直到你康复。”芮德应允。

莉莉望着伍佛顿伯爵微笑,暗忖那声摩擦般的声音是不是他咬牙切齿的声音。

第二天早上莉莉的脚踝几乎好了,只剩轻微的不适。天气出乎寻常的温暖,阳光普照,一早芮德来带她坐马车出游。莉莉坚持苹妮要一起去,而亚力则唐突地拒绝苹妮腼腆的邀请,说他要留下来处理公事。这令他们三人松了一口气,如果他真的加入出游,气氛一定会很紧张。

他们来到美丽的乡间,停车欣赏风光,苹妮希望散散步,莉莉借口脚踝不适,坚持要留在车上,叫他们两个一起去。

苹妮徘徊在没有伴护之下,和她所爱的男人漫步在草原上,以及陪同姊姊坐在马车上的选择之间,咬着下唇蹙眉不语。

最后她抵不住诱惑,对芮德微微一笑。“或许走一小段就好。”

“我们随时可以回来。”芮德回答,急切地从马车上跳下来。

莉莉目送他们漫步走过草原,觉得他们真是天生一对。芮德品性高贵,强得足以保护苹妮,却又纯真而不致令她害怕;苹妮也正是他所要的甜美天真的类型,两人很适合。

她解开帽带,让阳光晒在脸上,伸手拿出野餐篮,享受着新鲜的草莓。

许久之前,她和士迪一度在意大利乡间野餐,徜徉在类似的草原上,就在那些日子之后他们成了爱侣,当时莉莉以为自己已经很世故了,稍后才察觉自己天真得愚蠢……

“乡下的空气好清新,”她斜靠在毯子上,咬着多汁的梨。“这里吃什么都更香、更好吃。”

“原来你对繁华的都市生厌啦 ? ”士迪的眼睛充满性感和炙热。

“这里的社交圈和伦敦一样无聊。”莉莉说。“大家都想表现机智过人,每个人都在说但是没有人肯听。”

“我听,甜心,我听你说的每一句话。”

莉莉转身对他微笑。“为什么呢,士迪?”

“因为我爱上你。”

她忍不住笑他。“每个女人你都爱。”

“这有错吗 ? 在英格兰或许有错,但在意大利不然。我有特别的爱献给每一个女人;特别的爱献给你。”他摘了一颗葡萄凑向她唇边。

莉莉受宠若惊,只觉得心跳加快,张开嘴巴,牙齿咬住葡萄,从来没有一位男士用这种火热的温柔追求过她,在他眼中有着承诺,承诺着温柔、欢愉和欲望。虽然她的理智拒绝相信,她的心却百般渴望。

她已经寂寞太久了,想要明白其它人似乎都视为理所当然的秘密。

“莉莉,我美丽的英格兰少女,”士迪呢喃。“我能令你快乐,快乐得心醉神迷。”

“你不该那么说,她别开目光,想隐藏羞红的双颊。“谁都无法作这样的保证。”

“不能吗 ? 让我试试看,美丽的莉莉。你向来笑得那么感伤,我会使一切变得更好。”

他徐徐地低头吻她,他的唇温暖怡人,就在那一刻,莉莉决定由他来将自己变成女人,毕竟没有任何人会期待或相信她仍是处子之身,没有人在乎她的纯真。

而今回想起来,莉莉实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认为男人和爱情是这么诱人的秘密,她已经为士迪这个错误偿付了上千倍的代价,眼前还得继续偿付下去。叹口气,她望着芮德和苹妮。他是那种永远不会背叛 你的男人,苹妮,她心想,相信我,这是极为稀罕的特质。

芮德离开之后,苹妮仍然容光焕发。但在晚餐时,那股光芒从她眼中消失,她变得苍白而沉静,莉莉不禁纳闷她在想什么。可是她们直到上床前,才有交谈的机会出现。

“苹妮,你怎么了 ? 整晚都好安静,晚餐几乎都没吃。”

苹妮眼神哀伤。“我明白你想做什么,可是你不能再安排我和芮德会面,这不会有结果,而且是错的!”

“你不想和他在一起吗 ? 对不起,是我令你处境很难堪。”

“不,我们处得好极了。”苹妮吶喊,然后又一脸羞愧。“我不该这么说,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好迷惑。”

“因为你向来顺从父母,百般听命,这一生没做过自私的事。你爱芮德,却为了家庭的责任而牺牲自己的幸福。”

苹妮垂头坐在床上。“我爱谁都无所谓。”

“最重要的是你的幸福 ! 你为什么如此沮丧 ? 发生什么事吗 ? ”

“今天下午我们回来之后,”苹妮木然地说。“雷爵爷把我叫到一旁。”

莉莉目光变得尖锐。“什么?他说什么?”

“问了一些问题,暗示芮德不是真的在追你,而是假装对你有兴趣,而目标却是我。”

“他怎敢这么说?”

“是真的!”苹妮悲惨地说。“你心知肚明。”

“当然——第一个想到这个计划的人是我。”

“我想也是如此。”

“可是他怎敢以这种指控来羞辱我们!”

“雷爵爷说如果芮德曾经想和我这样的女孩结婚,就永远不会想娶你这样的女人。”

莉莉的眉头皱得更深。“像我这样的女人 ? ”

“他用的字眼是‘老练’。”苹妮不安地说。

“老练 ? ”莉莉像母狮子似的在屋里踱来踱去。“他大概不认为我能找到丈夫。”她怒冲冲。“哼,有其它的男人觉得我相当有吸引力,而他们血管流的血更冰。欧,他的缺点数都数不完,还敢批评我!呃,我将改变一切,等我结束时 ! ”

“莉莉,求求你,”苹妮细声地说道。“这些麻烦深深困扰了我,我们不能听天由命吗?”

“当然可以,可是要在我给爵爷几点必要的启示之后。”

“不,你不能激怒雷爵爷,我担心我们大家!”

“他威胁你吗 ? ”

“不,不尽然,没有。可是他有权有势,我——我不认为他会容忍任何型式的背叛,他不是可以被违抗的男人!”

“苹妮,如果芮德要求你——”

“不,”苹妮飞快地说,泪眼婆娑。“不,我们别再讨论下去 ! 我不要听……我不能够!”

“好吧,”莉莉安抚她。“今晚不要再说了。别哭,苹妮,一切都会没事的,你等着看吧!

正文 第七章

亚力一身旅行装扮地快步走下楼梯,昨天一辆马车送来一个消息,使他必须到伦敦走一趟。他的小弟被西菲尔退学,这是雷家首度有人被迫从一所名校中退学。

他觉得又生气又担心,纳闷是什么因素或事件导致这种结果。亨利向来是个精力蓬勃的孩子,充满淘气和恶作剧,个性非常善良。西菲尔的校长的来信中,没有一点解释,只说不再欢迎那孩子就学。

亚力沉重地叹口气:心想自己没给那孩子足够的教导和指引,每当到了要惩戒的时候,他都不忍心责骂亨利。父母撒手西归时,亨利还很小,亚力反倒像是他父亲而不像个长兄。他纳闷自己是不是有好好的对待那孩子,他愧疚地心想,自己应该早几年结婚,好让亨利的生活中有个慈祥的女性长辈。

一个身着睡衣、匆匆走上楼梯的娇小人影,打断亚力的思绪,又是近乎不着片缕的莉莉正匆忙上楼。他停下脚步,看着她匆忙的神态。

她突然注意到他的存在,就此停在几步之外,仰脸望进他严厉的脸,呻吟地伸手摸头。

“就当我没碰见,好吗?”

“不好,罗小姐,”亚力咬牙地说。

“我不解释。”她咕哝。

“我要你解释你刚刚在哪里,以及在做什么!”

亚力沉默地凝视她。以前她说的可能是实话,她的确和某个仆人有一手,光看外表就符合——睡衣、赤足、脸色憔悴、黑眼圈,似乎是一夜的放荡令她筋疲力竭。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念头令他怒火冲天,通常他才不在乎别人做什么,只要不致令他不方便。可是此刻他却感觉口中有强烈的苦涩感。

“下次再这样,”他冷冷地说。“我会亲自为你收拾行李。在伦敦,寡廉鲜耻或许为人所羡,可是在这里不容许有这种事!”

莉莉叛逆地直视他的眼睛,然后继续上楼,口中喃喃地嘀咕。

“你说什么?”他咆哮地问。

她扭头扮个假假的笑脸。“祝你有美好的一天,爵爷。”

莉莉回房之后,要求女仆准备热水。她滑进浴盆里面,心不在焉地将水泼在胸前,四周的墙壁贴着中国式的花鸟壁纸,壁炉架雕刻凉亭与龙。这种装饰早就过时了,至少是二十几年的老花样。如果这里由我来布置,有许多地方需要改变,她心想,然后整个人潜进热水里,等她冒出头来时,才允许自己去想刚刚发生的事。

梦游这件事越来越频繁,昨天她在图书室苏醒,今天却在前厅的沙发上。她怎么去的?她如何安然地走下楼梯呢?天哪,她可能会跌断颈子呢!

她不能允许这件事再这样下去!

莉莉害怕地纳闷,是不是该开始把自己绑在床上,可是发现她的人又会怎么想?

或许她该试试上床前喝酒……如果够醉……不,这将是自取灭亡的快速快捷方式,她在伦敦已经见过太多人因烈酒而毁灭。或许该找个医生问问安眠药的事……可是万一他说她是疯女人呢?天知道那会如何,她闭上眼睛。“或许我是疯了。”她自言自语地握紧拳头,孩子被偷走会把任何女人都逼疯的。

洗好澡,她坐在炉火前,手指扒过湿湿的头发,心中构思今天的计划。”首先,她手指一弹。“我必须说服伍佛顿伯爵,芮德的确在追求我而非苹妮,这才能除去他的怀疑。”

“小姐?我来收脏床单。”

“顺便拿睡衣去洗——呕,告诉我雷爵爷在哪里,我想找他谈。”

“他去伦敦了,小姐。”

“伦敦?”莉莉皱眉。“可是为什么呢?要去多久?”

“他对史蒂说今晚就回来。”

“呃,这次旅程很快速,这么短的时间他又能做成什么事呢?”

“没有人知道。”

莉莉觉得女仆知道而不肯说,伍佛顿伯爵的仆人口风都很紧,对主人相当忠诚。莉莉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满不在乎地耸耸肩。

西菲尔位于伦敦西北方的山坡上,是最有名的公立学校,栽培出许多伟大的政治家、艺术家、诗人和军人。亚力自己从这所学校毕业,也希望亨利在此有好的表现。可是显然事与愿违。

亚力被带进校长办公室,佟校长毫无笑容地迎接他。“雷爵士,看到你来带我们的囚犯真令我松了一口气,这个年轻人有危险而火爆的脾气,实在不适合在西菲尔就读。”

亚力同时听见他小弟的声音。“亚力!”坐在靠墙板凳上的亨利向他跑过来,然后又停下脚步,想装出一副受抑制的模样。

他忍不住笑了,将他拉过来,仔细地打量他。“孩子,为什么他说你很危险?”

“一个恶作剧。”亨利答说。

亚力遗憾地笑了。亨利的确很爱玩,然而他是个好孩子,任何父亲都会以他为傲。虽然就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而书,他身材不高,却很强壮结实,在运动和数学方面表现优异,私下热爱诗词。

他的眼中常有能感染人的笑意,金发需要时常梳理,才能压下那不听话的鬈发.为了弥补身高的缺陷,亨利向来大胆而果断,是友伴的领导人。可是一旦做错事,会很快就道歉,因此亚力无法想象他究竟做了什么,会遭到被退学的地步。一定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呃,他会安抚一下佟校长,向他道歉,然后说服他让亨利留下来。

“哪种恶作剧呢?”

回答的人是佟校长。“他轰掉我家的前门。”他厉声说。

亚力目瞪口呆。“你做什么?”

亨利愧疚地别开目光。“火药。”他认罪。

“那种爆炸可能导致我受重伤,”佟校长说,眉毛压在眼睛上面。“对管家亦然。”

“为什么?”亚力迷惑他问。“亨利,这不像是你。”

“正好相反,”佟校长评论道。“他向来如此,亨利任性叛逆——憎恨权威,无法接受任何形式的教导和训练。”

“你胡说,”亨利顶回去,怒目瞪着校长。“我接受你给的全部还不只!”

佟校长用一种“你看吧”的表情望向亚力。

亚力轻轻抓住男孩的肩膀。“看着我,你为什么要炸掉他的门?”

亨利顽固地保持沉默。

佟校长开始替他回答。“亨利是那种不肯——”

“我已经听过你的意见。”亚力打断校长的话,冷冰冰的一眼使对方立刻住嘴。他看着弟弟,眼神软化下来。“亨利,告诉我。”

“没事了。”亨利含糊地说。

“告诉我原因,”亚力警告地说。“现在。”

亨利怒目瞪着他,极不甘愿地回答。“因为体罚。”

“你被体罚?”亚力蹙眉。“为了什么原因呢?”

“任何可以想得到的原因!”亨利胀红了脸。“用桦木枝、木棍……他们总是在体罚,亚力!”他扭头瞥了佟校长一眼。“一次是我早餐迟到一分钟,一次是在英语老师面前掉了书,一次是颈子不够干净……这几个月以来,一星期至少被打三次,我天杀的厌恶极了!”

亚力面无表情,心中却是怒火填膺。“让我看看!”

亨利摇头以对,脸胀得更红。“亚力——”

“让我看!”

亨利来回看看哥哥和校长,沉重地叹口气。“为什么不呢?佟校长早已经看多了。”他转过身,勉强脱掉夹克,摸索裤腰,将长裤拉下好几吋。

亚力看见他们对弟弟的所作所为,呼吸一窒.亨利的下背和屁股混合着鞭痕、疙瘩和瘀青,这种待遇任何人看来都不是普通或必须,这种体罚不是出于纪律——而是出于以虐待他人为乐的变态人士之手。想到所爱的亲人遭受这种待遇……

亚力极力控制心中的怒火,不去看佟校长以免气得宰了那家伙。亨利拉上裤子,转身面对他。当他看见亚力冷冰冰的眼神和抽搐的肌肉时,不禁睁大了眼睛。

“这完全合于常理。”佟校长自以为是地说。“体罚是西菲尔正常的传统。”

“亨利,”亚力语气不稳地打断他的话。“亨利,除了体罚,他们还对你做了什么?有没有用其它方式伤害你?

亨利一脸迷惑。“没有,你是指什么?”

“没事,”亚力指着门口。“出去吧,”他静静地说。“我马上来。”

亨利拖延着,不住好奇地回头。

门一关,亚力大步走向佟校长,他本能地倒退数步。

“雷爵士,在教育方面,体罚是众所接受的方法——”

“我不接受,”亚力粗暴地抓住他,推向墙边。

“我叫人逮捕你,”校长惊呼一声。“你不能——”

“不能怎样?杀你吗?或许不,不过所差不远矣!”亚力抓住他领口,把他举离地面,校长近乎窒息。“我了解你这种变态,专找孩子发泄怒气,鞭打出血令你觉得满意,你根本不配当人!”

“纪……纪律……”佟校长痛苦地喘气。

“如果你所谓的纪律造成永久性的伤害,或是亨利透露你用其它方式虐待他,你最好逃得远远的,不要被我抓到,”亚力掐紧他的喉咙,直到他脸色死灰。“否则我割下你人头,挂在亨利的卧房,作为他念西菲尔的纪念品!”

他突然松开佟校长,他整个人倒在地板上,又咳又喘。亚力砰地推开大门,大步而去。

他找到亨利,拉住他的手,开始疾走。“为什么你不来告诉我?”

亨利挣扎地跟上他的速度。“我不知道。”

莉莉指控他难以接近、没有感情的事突然闪过脑际。她的话是不是有部分属实?他阴沉地皱眉。“你以为我不关心吗?我不会了解?你早该把这件事告诉我!”

“我以为会有改善……我可以照顾我自己……”亨利含糊地说。

“所以安放炸药?”

男孩沉默不语,亚力重重叹口气。“亨利,我不要你自己照顾自己,你还没到那个年纪,你现在仍是我的责任。”

“我明白,”亨利深觉被冒犯。“可是我知道你在忙别的事,例如婚礼——”

“天杀的婚礼!别利用它当借口!”

“那你要我怎么说?”男孩火爆地问。

亚力咬着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要你明白一有麻烦先来找我,不论是什么麻烦,我都不会忙得没时间帮你。”

亨利点点头。“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回雷风园。”

“真的?”男孩几乎笑了。“可是我的东西还在宿舍。”

“有什么重要物品吗?”

“没有。”

“很好,全留在这里。”

“我得再回来吗?”亨利恐惧地问。

“不,”亚力强调地说。“我会找家庭教师,你可以和本地小孩一起上学。”

亨利兴奋地哇哇叫,将帽子抛向空中,任它落在身后的地板上,两人一起离开学校。

“嘘,我想他来了。”莉莉瞥见亚力的马车驶上车道,立即将芮德拉离音乐室。他、桃丽和苹妮正兴高采烈地唱歌弹琴。

“莉莉,告诉我你在计划什么。”

“我猜伍佛顿伯爵会来书房喝一杯,我要他看见我们在一起。”

莉莉将芮德拉向皮椅,自己坐在他腿上,一手捣住正要反对的他的嘴。“吻我,而且要做得很逼真。”

“可是一定要这么做吗?我对苹妮的感情……”

“与此无关。”她不耐地说。

“一定要——”

“快点,该死!”

芮德乖乖地顺从。

这一吻在莉莉而言实在没什么特别,天知道为什么诗人墨客要如此大张旗鼓地形容这种枯燥无味的经历。她自己倒相当同意某位姓石的作家说“天知道是哪个傻瓜发明接吻这档事。”

可是恋爱中的情侣似乎很喜欢这个风俗,而伍佛顿伯爵必须相信她和芮德是一对爱侣。

书房的门开了,莉莉摸摸芮德的头发,试着装出投入热吻的模样。然后她慢慢抬起头,仿佛这才察觉有人闯入。

伍佛顿伯爵站在门口,风尘仆仆,双眉皱在一起。莉莉大胆地笑了。“你瞧,爵爷,你侵入我俩私密的时刻——”她突兀地住口不语,这才察觉伍佛顿伯爵旁边还有个小男孩,莉莉大出意料,不禁羞红了脸。

“罗小姐,”亚力一脸阴沉。“这位是我弟弟亨莉。”

“哈啰,亨利。”莉莉勉强招呼。

男孩趣味盎然地望着她,直截了当,不浪费时间。“如果你即将和亚力结婚,为什么还和石爵士接吻?”

“呕,我不是那位罗小姐,”莉莉匆忙回答。“你说的是我可怜的……我的小妹。”她想起自己还坐在芮德腿上,匆匆跳下来,差点跌倒。“苹妮和妈妈在音乐室唱歌。”她告诉亚力。

亚力微一颔首。“来,亨利,我来为你介绍苹妮。”他木然地说。

亨利仿佛没听见,反而走向莉莉。“你的头发为什么剪成那样?”他问。

莉莉哈哈大笑。“在我打猎和射击时,它们总是挡住我的眼睛,所以我才剪掉。”

“你打猎吗?”亨利好生着迷。“那对女人很危险的。”

莉莉发现伍佛顿伯爵也瞪着自己,忍不住嘲弄地笑了。

“亨利,我和你哥哥第一次见面,他也这么说。”他们目光胶着,亚力嘴角抽动,似乎在忍住笑。“爵爷,”莉莉顽皮地说。“别担心我对亨利有不好的影响,我对年纪大的男人比较危险。”

亚力翻翻眼睛。“我相信,罗小姐。”他带着亨利离开,没有回头看一眼。

莉莉文风不动,心中大感迷惑,心跳极不规则。他那疲惫、蓬乱的模样,一手保护性地放在小弟肩膀上……这一切令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不是那种会缠男人的类型,然而却突然希望有人能抚摸他的头发,为他准备一份便餐,让他吐露心中的困扰。

“莉莉,”芮德问。“你想他会相信我们的吻是真的吗?”

“我确定他会,”她自动地回答。“为什么不呢?”

“他是个很有洞察力的人。”

“我开始厌倦众人都这么高估他。”莉莉说道,然后立刻后悔自己的语气如此尖锐。

她只是很诧异自己脑中会出现那幅景象,想象力自行幻想自己拥抱伍佛顿伯爵,感觉他的唇压住自己,她的手抚摸他的金发。这些念头令她胃部绷紧,不自觉地抬手摸摸颈背,他只拥抱过她一次——当时她坠马,伍佛顿伯爵将她抱起来,差点令她窒息。他的手劲和脸上的暴力当时吓坏了她。她很怀疑他曾将这一面呈现在白洛琳的面前。

莉莉对神秘的洛琳十分好奇,她是真心爱上伍佛顿伯爵,或是因为他家财万贯才答应和他结婚?还是看上他贵族的血缘?莉莉听说美国人相当重视头衔和贵族血缘。

伍佛顿伯爵在白洛琳身边又是什么模样呢?他可能既温柔又笑口常开吗?洛琳令他快乐吗?

这些无解的问题使莉莉很气恼,无声地叱责自己,伍佛顿伯爵失去的爱人长相如何与她何干?最重要的是,要拯救苹妮离开他。

亚力和应征教师的人道别,深深叹了一口气。这已经是他面谈过的第四位,截至目前为止,没有一位令人满意。他猜要花好一阵子,才能找到一个以纪律和了解并重的家庭教师,适合亨利的需要。

除了面谈家庭教师。亚力还忙着和佃农开会。他们抱怨大量繁殖的野兔危害他们的农作物,同时他的狩猎管理人也不悦地通知他,盗猎的数量激增。“他们猎野兔不是不好,爵爷,”管理员说。“可是他们在夜间设陷阱和猎兔,干扰到野雉的繁殖期,今年就没有足够的野雉可猎!”

同时,他和土地代理人又讨论到他位于白金汉郡的产业,谈及收租金和其它土地管理等问题。

“你应该找一个全职的经理人。”莉莉听到部分的讨论之后评论道。“和你有相同地位的男人都是这样。”

“我知道如何处理我自己的事宜。”亚力唐突地回答。

“当然。”莉莉轻佻地一笑。“你宁愿凡事事必躬亲处理,或许很喜欢去找每一位佃农收租金。如果有时间,我倒很惊讶你不亲自扫地、擦地板、揉面——你这么能胜任,何必雇用仆人?”

亚力叫她少管闲事,她则说他是中世纪的暴君。

私底下,他考虑过她的提议。他大部分的工作找人做也可以处理得很好。可是若他因此有更多的空间,那他要做什么呢?和苹妮共度吗?虽然他们彼此文明地相处,却不觉得有对方陪伴会有多快乐。

当然也可以去伦敦赌博、打猎、参加宴会、加入政治圈,可是这一切似乎好单调。亚力也可以重拾某些友谊,过去两年他一直避免和老友在一起,尤其是那些认识洛琳,并为她的死表示惋惜的人,亚力无法忍受他们眼中的怜悯。

他挫败而沮丧地去找苹妮,她则像影子似的黏着她妈妈。他试着和她俩交谈,但是数分钟之后,他咕哝着有工作要做而逃开。

长廊传来笑声和洗牌的声音,他好奇地循声前去看看,心中第一个想法是亨利有朋友来访,因为有两个小小的人影腿交叉坐在地板上洗牌,其中一位显然是亨利,可是另一位……莉莉不只是穿着她枣红色的长裤,还向亨利借了衬衫和背心。亚力故意走进去,有意叱责她衣着不整不合宜。但当他走近时,他的目光飘向莉莉,忍不住用力吞咽。她席地而坐的模样,长裤紧紧的裹住大腿和膝盖,强调出修长的小腿和脚。

上天帮助他,她真是最会引入逦思的女人,他曾经见识过许多诱人的女性,目睹她们宽衣解带或穿上衣服,无论是豪华礼服或不着寸缕、入浴时仅着丝质亵衣,然而这一切都比不上罗莉莉穿着长裤的模样更吸引人。

亚力觉得血液运行加快,身体紧绷亢奋,他绝望地挣扎,想要唤起脑中苹妮的倩影。然而这一着却失败了,他只好更向记忆深处去寻找洛琳,可是他看不见洛琳的脸庞……该死!他几乎想不起来……

他脑中只看见莉莉的膝盖、鬈发的颈项、她在洗牌时手指轻巧的动作。想要保持呼吸正常平稳宛如是一场费力的战争,他首度想不起来洛琳的嗓音和她脸的形状……那一切全陷入白茫茫的迷雾之中。他背叛的感官全被莉莉吸引住,室内所有的光线都集中在她灿烂夺目的美丽之中。

莉莉短短一瞥立即察觉亚力的存在,她肩膀绷紧等待某些负面的批评,手中仍继续示范动作。

她熟练地切牌、分牌。“现在注意看,亨利。”她说。“只要把这叠直直推进另一叠……它们就回到原先的顺序……看见了吗?A还在最下面。”

亨利笑着接过去练习。

亚力看着男孩弄牌。“你知道他们如何对付作弊的人吗?”他问。

“只对那些技术不佳的人,”莉莉抢先回答。“高手从未被抓。”她指指身旁的空间,优雅得有如淑女请来宾在客厅坐下。“想加入吗,爵爷?我可是打破自己最严谨的规矩,才把我最好的技巧教给你弟弟。”

亚力坐在她旁边的地上。“我该感激涕零吗?”他讽刺地问。“把我弟弟变成骗……”

莉莉咧着嘴笑。“当然不是,我只不过要这可怜的小家伙明白,其它人可能占他便宜的方式。”

亨利自我憎恶地轻哼一声,手指一滑,扑克牌散落在地板上。

“没关系,”莉莉倾身收牌。“好好练习,亨利,你很快就会熟练了。”

亚力无法制止自己不去瞪着莉莉浑圆的臀部,因为她正勤奋地倾身捡拾地上的扑克陴,一股崭新的反应排山倒海地泛过他全身,使他皮肤表面发热。他把外套边缘拉在一起遮住大腿,以免出丑。他应该在这一刻就起身走开,可是他仍然留在原地,坐在他今生所见最疯狂的女人身边。

亨利把牌迭在一起。“我的家庭教师怎样了,亚力?”

亚力勉强将目光挪离莉莉身上。“还没找到合适的人选。”

“很好。”男孩强调地说。“最后那一位看起来像只该死的猪。”

亚力皱眉。“你说什么?”

莉莉倾向亨利交头接耳。“亨利,别在哥哥面前用莉莉阿姨教你的新词汇。”

亚力想也不想就攫住莉莉的手臂。“罗小姐,你正适切地证明我不希望你接近他的原因。”莉莉吓了一跳,迅速瞥他一眼,以为会看见他冷冷地皱眉,却发现他笑得好淘气,令她心儿怦怦跳。

真奇怪,能使他笑竟让自己心中有一股成就感,她忍不住回他一笑。

“你知道你哥哥为什么还没找到合适的人选吗?除非他能找着集伽利略、莎土比亚和柏拉图于一身的人,否则他不会满足。我真同情你,孩子。”

亨利扮个鬼脸。“亚力,告诉她这不是真的!”

“我有某些标准。”亚力承认。“找个合格的家庭教师的时间比我预期的多。”

“你何不让亨利自己挑选?”莉莉建议。“你可以处理你其它的工作,让他负责面谈,然后他再征求你同意。”

亚力嗤之以鼻。“我倒想瞧瞧亨利会挑哪一种类型。”

“我相信他会很负责任地作决定;再者,这是他的家庭教师,我想他应该拥有一些决定权。”

亨利显然在深思这个问题。“我会挑一个很了不起的,亚力。否则就是我该死。”

这个主意太超乎寻常,然而从另一方面而言,这种责任对亨利而言有好处,试试看应该无妨。

“我会考虑一下。”亚力慎重地说。“可是最终的决定者是我。”

“呃,”莉莉满意地说。“看来你也有讲理的时候。”她接过扑克牌,熟练地洗好,放在地板上。“要切牌吗,爵爷?”

亚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纳闷她在柯氏俱乐部是不是就是这副模样,黑色的眼睛闪烁着淘气的邀请,小小的手将垂在前额的鬈发往后拨开。她永远不会成为任何人端庄柔顺的妻子,反而像个迷人可爱的玩伴,有着高级交际花的狡诈,混合着赌徒的赌性和野猫的敏锐……她有上百种不同的特性,没有一项是他所需要的。

“玩什么?”他问。

“我在教亨利有关二十一点的精华,”她可爱的脸上露出挑战的光芒和笑容。“你认为自己擅长玩二十一点吗,爵爷?”

他徐徐地伸出手,接过那一迭牌切牌。“一言为定。”

正文 第八章

莉莉狼狈地发现亚力精于二十一点。不只是精通而已,为了要打败他,她必须作弊,她利用教导亨利当借口,以便暗中偷着最上面的一张牌。偶尔她会挑中第二张或是最下面一张,还有一、两次是利用特殊的洗牌技巧来安排,这个方法是向瑞克学来的,当时她还对着镜子做了好几小时的练习。如果亚力有起疑,他也一直默然不语……也就是说,直到游戏将近尾声时,他才开口识破。

“现在这个,”最后一手时,莉莉对亨利说道。“是双向牌,A可以被当成一点或十一点,你的最佳策略是先试高点。如果这招不管用,再把A当成一点。”

亨利按照她的指示,翻开一张牌,心满意足地笑了。“二十一点,”他说。“没有人能胜过。”

“除非,”亚力嘲讽地说。“罗小姐一发牌就得二十一点。”

莉莉警觉地看他一眼,纳闷他是否逮到她在作弊。一定是的,否则无法解释他一脸了然的表情。她手指一扬,发完最后一张牌,结束游戏。“这一手亨利赢了。”她愉快地说。“下次我们赌钱,亨利。”

“门都没有。”亚力说。

莉莉哈哈大笑。“别冒冷汗,爵爷,我不过想赌一、两个先令,不会诈骗这孩子的所有遗产。”

亨利起身,微微呻吟地伸展四股。“下次我们坐在椅子上玩,”他建议。“这地板硬得要命!”

亚力立即关心地望着他。“你还好吧?”

“我没事,”亨利明白亚力的担心之后,微微一笑。“我的伤没事,亚力,真的。”

亚力点点头,可是莉莉已经注意到他眼中又出现昨晚那困扰的神情,直到亨利步伐相当僵硬地离开之后,那份困扰仍在。

“怎么了?”她问。“你为什么问亨利——”

“罗小姐,”亚力打断她的话,站起身来,伸手拉她一把。“我从没见过有这种作弊技巧的女人。”

她立即分了神。“这是出于多年的练习。”她谦虚地承认。

亚力突然咧嘴笑了,她完全不知羞耻令他觉得有趣。他握住她的小手,将地拉起来,迅速瞥一眼她修长的身躯。“我猜你是必须要赢一个十二岁的男孩?”

“那不是我的目的,你才是我想打败的对象。”

“为什么?”

问得好,照理说她不应该在意是赢他或输他一局。莉莉局促不安地回视他银灰色的眼眸,真心希望自己能对他漠不关心。“似乎就是如此。”

“有一天老老实实地玩一局或许很有趣,”他说。“如果你能。”

“我们现在就来赌诚实吧,爵爷,输的人必须回答赢家所提的任何问题。”她熟练地发下两张牌,一张面向上落在他脚边,是七;另一张落在她前面,是Q。

亚力审视低头看牌的莉莉,她就站得这么近,刹那间他想象自己抱住她的头,脸颊压在她鬈鬈的秀发上面,吸进她的香味。她的肌肤……他想象自己跪下来,将她拉向前,直到他迷失在她温暖的身体里面。他感觉自己开始发热绷紧,尝试祛除心中那些禁忌的念头,挣扎地自我控制。当她抬起头时,他肯定她能认出他那可耻的心思转变,奇怪的是,她似乎没有察觉任阿异样。

“再一张?”莉莉问道,他颔首。她以夸张的细心抽出第一张牌,丢在地上,是十点。

“就这样。”他说。

莉莉动作流利地替自己发第二张牌,是九。“我赢了,爵爷,现在告诉我你为什么如此为亨利担心——不,告诉我你从学校带他回来的原因,是因为他的分数?他是不是——”

“这总共是三个问题,”亚力嘲弄地打断她的话。“在我回答之前,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有兴趣问?”

“我喜欢这孩子。”莉莉傲然回答。“我问是出于真诚的关怀。”

他考虑了一下,她说的可能是实话,她和亨利的确相处得很融洽。

“不是分数,”他直率地说。“亨利惹了一麻烦,都是不整齐、顽皮等常见的过错。校长‘斥诫’他……”亚力脸色变得冰冷。

“体罚吗?”莉莉瞪着他严厉的表情。“因此他走路的样子有时很僵硬。情况很糟,是吗?”

“是的,”他粗暴地说。“我真想杀了那个姓佟的校长。”

“校长?”即使她憎恶这种残忍对待孩童的人,莉莉几乎同情起他了。她猜想亚力不会如此轻易地放过那位佟先生。

“亨利在姓佟的家门前点燃一堆火药作为报复。”亚力继续说道。

莉莉哈哈大笑。“他的确会这么做!”当她看见亚力那执拗的表情,笑意立刻戛然而止。“可是你还在烦恼某些事……一定是……亨利没告诉你发生的事?”她在他的沉默当中知道了答案。

她立刻明白了,亚力由于对众人和一切的责任感,使他完全归咎于自己。显然他溺爱那孩子,这将是她上好的机会,可以扭转刀锋,让他痛得更深。可是她发现自己反而尝试抚平他的罪恶感。

“我不觉得惊讶,”她实际地说。“亨利这种年龄的孩子大多很自傲,别说你自己小时候不然。亨利当然会想自己来处理,不想象个孩子似地跑来向你求救,从我观察到的,男孩都是这种想法。”

“你怎么会知道男孩的想法?”他咕哝。

她责备地瞄他一眼。“这不是你的错,爵爷,虽然你想一肩扛起所有的责任。你的良心太多了——几乎相当于你自大的程度。”

“我竟然需要听你发表有个良心的教训。”他讽刺地说,可是看着她的眼神却没有惯常的憎恶,那对深幽的眼睛倒在她心中勾起一股奇怪的感受。“罗小姐……”他指指她手中的牌。“想再玩一局吗?”

“为什么?”莉莉微笑地发下两张牌。“你想问什么问题,爵爷?”

他继续瞪着她,莉莉有一种惊人的感觉——即使两人分开站立,他却似乎在碰触她。他当然没有,但她仍有那种窒息感,记忆响起警钟……是的,她和士迪也有这种感觉……被威胁……被统御……

亚力对扑克牌视若无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你为什么恨男人?”

他无法忍住不问,随着她说的每一句话、她每一道警戒的眼神、她的父亲,甚至芮德,在在都勾起他的好奇心,她对每一个靠近她的男人保持距离,唯有对亨利不一样。亚力只能推测亨利太小,对莉莉不具威胁性。他的本能告诉他,莉莉以前被人占过便宜,以致她开始将男人视做可被操纵、可被利用的敌人。

“我为什么……”莉莉愕然不语,唯有瑞克能用几句话解除她的防卫。他为什么要问这种事?当然不是对她的感觉有私人的兴趣,一定是如此一问便可以伤害她,这处心积虑的混蛋!

而他是对的……她的确恨男人,只是以前没有诉诸言语。她为什么要觉得该死的男人有什么可爱之处?父亲对她视若无睹,未婚夫抛弃她,士迪滥用她的信任,男人夺走她的小孩,即使她和瑞克的友谊,也是以勒索开始,愿魔鬼带走所有的男人!

“今天下午我已经赌够了。”她把扑克牌摔在地上,任它四散,急急转身离开。她听见亚力的脚步声追过来,三大步就抓住她。

“罗小姐——”他攫住她手臂。

她猛然转身,用力甩掉他的手。“别碰我!”她嘶声说。“永远别再碰我!”

“好吧,”他静静地说。“冷静一下,我没有权利问你。”

“那是某种道歉吗?”她气得喘气。

“是的。”亚力没想到他的问题击中莉莉脆弱的神经,即使现在莉莉仍在挣扎地控制自己。通常她自信得近乎无礼,这是她第一次显得脆弱无助,一个反复无常的女人,心中有着可怕的压力。

“是我僭越了。”

“该死的对极了!”她炙人的眼神镇住他的目光,似乎忍不住那些指责的话语。“这是你该死的答案!我还没碰过一位值得信任的男人,也没有一位所谓的绅士,能够些微明白诚实或具有同情心.你们都喜欢吹嘘你们的荣誉感,事实却是——”她突兀地闭上嘴巴。

“事实如何?”亚力问道,希望她说完,他想知道至少这一小部分的谜团。天哪!若要了解她得花一辈子的时间。

莉莉断然地摇摇头,那种猛烈的情绪似乎奇迹般地被抽干了——好强烈的自我意志力,亚力突然发觉这和自己的旗鼓相当。

她无礼地盯着他微笑。“休想,爵爷!”她轻快地说,径自飘然离去,留下他面对四散约扑克牌。

这一幕令莉莉头痛欲裂,当晚她借口回房,灌下两杯红酒,更衣上床休息。她心神不宁,一径翻来覆去,最后翻身趴着,双手抱住枕头,寂寞及冰冷沉甸甸地充满胸腔。

她想找人谈一谈,卸下心中的重担。她需要莎丽姑姑,她是唯一认识妮可的人,有她的聪慧和幽默感,就能处理任何困难。她协助接生婆替妮可接生,照顾莉莉,温柔得有如她的母亲。

“莎丽,我要我的宝宝,”莉莉低语。“只要你在这里,就能帮助我,钱都没了,我又没有人可以倚靠,绝望极了,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她记得自己去找莎丽,吐露所有的悲哀和羞耻,以及春风一度之后她怀了小孩。当时她以为人生最糟不过于此,而莎丽耐心安慰她。“你有考虑把孩子送人吗?”她问。“付钱叫某人抚养他?”

“不。”莉莉泪眼滂沱地回答。孩子是无辜的,不应该因我的罪而受罚。

“如果你计划留住孩子,我们就静静地一起住在意大利。莎丽的眼中充满期待的光芒。“我们将是一家人。”

“可是我不能要求你——”

“你没有,是我自己愿意。看看我,莉莉,一个富有的老女人,凡事可以随心所欲,我有足够的金钱满足我们的需要,何必在乎世界其它的琐事和假道学。”

最令莉莉感伤的是,宝宝出生后不久莎丽就撒手人寰,莉莉好思念她,还好有宝宝抚慰她的心。妮可是她世界的中心,每一天都充满爱和奇妙,只要有妮可,一切都美好。

莉莉感觉泪水渗出眼眶,浸湿枕头。当她开始无声地哭泣时,头部的疼痛扩散到喉咙,她从来没有在任何人——包括瑞克——面前崩溃过。瑞克身上有某些特质不容她呈现心中的脆弱,瑞克一生见过太多的苦难,如果他一度曾经被女人的眼泪打动过,心生怜悯,那种能力也早在多年前就失去。莉莉纳闷是谁和妮可在一起,当她哭泣时,又是谁来安慰她。

亚力在睡梦中欠动呻吟,一个煎熬人的梦境紧紧抓住他,他似乎知道这不是真的,却又醒不过来,反而更加陷入混合着迷雾、阴影和动作的世界里面。

莉莉就在梦里,嘲弄的笑声在他四周回响,发亮的眼睛盯着他,她邪恶地微笑,双唇凑向他的肩膀,轻咬他的皮肤。他低吼,试图推开她,可是突然之间,她赤裸的身躯和他的缠在一起。“告诉我你要什么,亚力?”她了然于胸地微笑着低语。

“滚开!”他沙哑地说,可是她不肯听,只是轻笑着。然后他捧住她的头向下拉,他渴望她的唇的接触……

亚力猛地醒过来,粗声不稳地喘气,伸手拂过前额,发根却被汗水浸湿了,身体因亢奋而疼痛。他挫败而沮丧地咕哝,诅咒地抓住一个枕头扭转拉扯,摔过房间到另一面墙边,他以前从来没有这么急切地想要女人。

他努力忽略自己怦怦的心跳声,心思转回他上一次和女人同床共枕的时候。但那是在他和苹妮订婚之前,他觉得自己应该对她忠实,心想几个月的禁欲不致要了他的命。白痴!他野蛮地告诉自己,真是一个大白痴。

他一定要做些什么,或者现在就去找苹妮,她一定不会欣然欢迎.一定会反对和哭泣。可是亚力知道他可以迫使她顺服,威吓胁迫,她会允许他上床,毕竟他们再过几周就要结为夫妻。

这个念头很合理。至少对一位挫折得快死了的男人而言很合理。可是想到要和苹妮做爱他的大脑忍不住打退堂鼓……

当然他会得到一些抒解和发泻……

不,这不是他所要的。她不是他要的。

你究竟有什么不对劲?亚力野蛮地自问,从床上一跃而起,猛力拉开窗帘,让月光洒进室内。他大步走向洗脸盆,倒了一些冷水,泼在脸上,自从见到莉莉以来,他便心乱如麻。

如果他能抚平体内的欲火,如果他能清晰地思考,那该多好。

他需要喝一杯白兰地,不,最好是某些他父亲精心收藏的上好的苏格兰威士忌,颜色较淡,品尝起来有烟草和石南花的味道。他想要喝一些会让他喉咙着火的东西,烧掉那些折磨他的念头。

他套上外袍,离开卧房。通过长廊到主楼梯。当他听见某一层楼梯嘎吱一响时,谨慎地放慢脚步,停下来,微偏着头,在黑暗中等待。嘎吱声又来了,有人下楼,他心知肚明。

他阴沉地笑了,现在可是他绝佳的机会,正好逮到罗莉莉和某个仆人的幽会。他将利用这个借口把她赶出门,莉莉一走,一切便会回复正常。

亚力偷偷挨着长廊的墙壁,一眼瞥见莉莉走下阴暗的大厅,她白色薄睡衣的下摆拖在她后面,轻巧地走过大理石地板,显然是去会情人。

她步伐优雅,似乎带有一种梦幻般的期待,亚力察觉有一股苦涩像毒药似的渗进他内心。他试着分辨那种感觉,但在怒气和迷惑当中,那种感觉的本质似乎模糊不清,想到莉莉要和另一个男人做的事令他想要处罚她。

亚力走向楼梯,突然浑身一僵。

他在做什么呀?身为伍佛顿伯爵,并以中庸和敏锐的个性闻名,竟然在自己家里摸黑潜行,他真是嫉妒得近乎发狂了——是的,是嫉妒没错!嫉妒一位鲁莽的女子和她的午夜之约。

洛琳一定会哈哈大笑。

去他的洛琳,一切都去他的!他要制止莉莉,如果她今晚再有欢愉,那他就该死了!他断然地走下楼梯,在大厅入口处的木桌上摸弄,点燃油灯。他转向莉莉走的方向,朝向厨房,经过图书室时,喃喃的低语从门缝内传出来。亚力勃然大怒,双眉一压,听见莉莉的声音在呢喃着好像“尼克……尼克……”

亚力推开房门。“你在做什么?”他的目光扫过整个书房,只看见莉莉娇小的身躯蜷缩在椅子上,她双臂抱住自己。“罗小姐?”他走过去。

油灯的光芒使她肌肤闪闪发光,泄漏她在睡衣底下身躯的轮廓。她正在蠕动摇晃,双唇吐出无声的话语,额头有些凹沟,那些线条似乎是因为强烈的哀伤而刻上的痕迹。

亚力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她一定察觉自己在跟踪。“你这小骗子,”他咕哝。“这种做作和演戏未免太低级了。”

她假装没听见,眼眸半闭,仿佛陷入某种神秘的恍惚当中。

“够了!”亚力说着把油灯在放在邻近的桌上,气恼地了解她打算继续视而不见,直到他离开。“有必要的话,我会把你拖出去,罗小姐。你希望那样吗?召人来看戏?”她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他的耐心终于一绷而断,一把握住她的肩膀,用力地摇晃。“我说你的戏已经演够了——”

接下来的爆发令亚力大吃一惊,莉莉发出野兽般的叫喊,盲目地出拳,从椅子上跳下来,跌跌撞撞地背靠着桌子,差点打翻油灯。亚力迅速而反射性地伸手抓住她,以免她摔倒。

可是她的惊惧还没有结束,反而手张成爪,狂乱地向他抓过来。亚力向后一甩头,避开她的攻击。

莉莉身材虽然娇小,那野蛮的挣扎和攻击却难以对付,他勉强将她压向自己,困住她挥舞的手臂。她瑟缩了一下,浑身僵住,急促地喘气。亚力的手指滑进她的鬈发当中,强迫她的头贴向自己的肩膀,他吐出一连串的诅咒,试着安抚她。

“天哪!莉莉,没事了,莉莉,放轻松……没事了,放轻松。”

他热热的呼吸吹向她的头皮,他的力道大得仅容她轻微地欠动着:而她则心慌意乱,无法流畅地开口。他将她的头按在下巴底下,开始温柔地摇晃她。

“是我,”他呢喃。“是亚力,没事了。放轻松,别紧张。”

莉莉慢慢地回复过来,仿佛从梦中苏醒,所发现的第一件事是自己被人紧紧抱住,脸和下巴紧贴住睡袍的前襟,软软的毛发搔痒她的肌肤,一股怡人的男性气息搅动她的记忆,是雷亚力把她抱在怀里,她惊奇地屏住呼吸。

他的手徐徐地抚摸她的背,她不习惯被任何人如此熟稔地碰触着,第一个本能是扭身挣脱开来。可是他的拥抱相当温柔,平息了她体内利刺般的紧张。

亚力感觉莉莉欠动地接受他的支撑,轻而温顺地靠着他.小小的身躯因震惊过后而颤抖。他体内有一股拉扯、扭曲的感觉,那种甜蜜令人警戒,室内那明显的沉默似乎将他们裹住。

“爵爷?”

“放轻松,你还没稳定下来。”

“发——发生什么事?”

“我忘了那句古老的俗谚,他嘲弄地说。“内容是有关唤醒梦游的人。”

所以他发现了,呕,天哪,现在又会如何?她必然是泄漏出她的恐惧,因为他又开始揉搓她的背,仿佛自己是个过度疲累的小孩。

“前几天晚上也是这样,对不对?”他的手掌移下她的脊椎。”你早该告诉我的。”

“让你有理由把我关进收容所?”她颤巍巍地回答,作势要推开他。

“别动,你刚受过惊吓。”

她从没听过他的声音如此温柔,似乎根本不像是出自他的口,莉莉迷惑地眨眨眼睛:她以前从来没有被这般温柔地拥抱过,即使在激情过后,士迪也不曾拥抱她这么久,她觉得不安、无助,眼前的处境远超过她的想象,令她不知如何应付。

裹着睡袍的雷亚力,没有浆硬的衣领、纽扣和领巾,胸膛结实得有如铅板,满是肌肉的双腿紧紧地贴住她,他的心跳在她耳中回响。能够如此强壮无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他一定不怕任何人。

“你要喝一杯吗?”他静静地问。

他必须放开她,否则就是和她一起倒在地板上了,他正徘徊在灾难的边缘。

她点点头。“白兰地。”

莉莉勉强凝聚力量退开来,坐在皮椅上,亚力为她去倒白兰地。她看着灯光照在他身上,不禁咬住下唇,到目前为止,她认为他是个傲慢、爱论断人的家伙,是她最最不愿意求助的人。然而在那惊人的一刻,她感觉他所有的力量围绕住她,令她感到安全、受保护。他是敌人,她无声地提醒自己,看着他走回来,她必须记住这一点……她必须记住……

“来。”亚力将杯子递给她,在附近坐下来。

莉莉啜着白兰地,那淡色的酒液果真有稳定的效果。莉莉喝得很慢,亚力仍然一径望着她,她找不出勇气问他是否要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他似乎看透她的心思。“还有别人知道吗?”

“知道什么?”

他不耐。“这件事常常发生吗?”

她故作专心地晃动酒杯。

“你要告诉我,莉莉。”

“你要叫我罗小姐。”她顶回去。“我确信你对我的夜行习惯很好奇,但是不劳你担心。”

“你知道这可能会伤害你自己吗?或是伤害到别人?就在刚刚你差点弄翻油灯,引起火——”

“那是因为你吓到我,”

“这件事有多久了?”

莉莉起身瞪着他。“晚安,爵爷。”

“坐下,没回答之前不许你离开。”

“你自己坐,随你爱坐多久,我要上楼回我房间。”她走向门口。

亚力立刻将她转回来。“我还没完。”

“放开我!”

“谁是尼克?”看见她睁大的眼睛充满恐惧,他知道自己击中了。“尼克,你陪伴的人吗?情人?你的柯先生知道尼克吗?或是你——”

莉莉怒吼一声,把白兰地泼向他的脸,只想叫他住口,制止那些刺人的话语。“别再说那个名字!”

金色的酒液流下他的脸颊。“不只是老柯而已,还有另一个情人等在一旁,”他嗤之以鼻,“我猜你这种女人认为从一个男人的床爬向另一张根本没什么大不了。”

“你怎敢指责我?至少我的恋情只限于活人!”

他脸色刷地变白了。

莉莉不顾一切地说下去。“你正计划和我妹妹结婚,而你心里还爱着白洛琳,一个死了好多年的女人!这很病态,遑论根本是对苹妮不忠,你自己心知肚明。这是哪种丈夫嘛,你存心终此一生住在过去。”

莉莉戛然住口,察觉自己说得太过分了,亚力苍白着一张脸,她曾经听过几句台词,此刻正可以完美地形容他……他比饥饿的狮子更凶猛,比波浪翻腾的大海更无情……

他激动的眼神盯着她,令她害怕,他会杀了她。白兰地从她失去知觉的手中掉下,落在厚厚的地毯上,砰地一声使莉莉从麻木中醒过来。她转身想逃,但是迟了一步,亚力已经抓住她,拉她回来,她只能无助地极力挣扎。

“不。”她哀鸣,心想他会宰了她。

然而他的唇重重地压下来,手指抓住她的颈背,不许她移动。莉莉浑身僵直,又惊又痛,她的唇被牙齿磨出血味,混合着白兰地,而她根本挣不开,只能闭上眼睛,咬紧牙关。

亚力突然呻吟地拾起头,银灰色的眼睛热力四散,古铜色的皮肤变红。他松开手指,近乎试探性地用拇指拂过她瘀伤的唇。

“该死的混蛋!”莉莉大喊,努力挣扎,他又低下头吻她。

他的吻很野蛮,堵住所有的声音和呼吸,令她只能用鼻孔吸气。她欠动地想要退开,但是亚力将她抱紧,一手滑下她的背,将她的臀压向他。他咬啮她的唇,寻找里面的丝滑,舌尖热热地探进去。

她无助地推他强壮有力的身躯,反而推掉他的罩袍,手掌接触到他毛茸茸的胸膛,在她的手指下,强劲的脉搏似乎在燃烧她的手。他从喉咙发出某种声音,双手抱住她的头固定住,让他的舌头探得更深,他的呼吸热热地吹在她脸上。

亚力半昏半醒,沿着她的喉咙向下滑,嘴唇摩挲着她细嫩的肌肤,身体因激情而颤抖,过去几年的寂寞似乎溶进一个黝黑的梦境,他的唇炙热地埋在她柔软的肩膀上。

“我不会伤害妳。”他咕哝,热热的呼吸渗透她的睡衣。“不,别挣开……洛琳……”这句话轻轻地吐进她耳朵,莉莉花了好几秒才明白他说了什么,她浑身一僵。

“放开我!”她啐道。

她突然被松开来,迷蒙的目光飞向他的脸,亚力看起来和她一样茫然,两人各自倒退一步。莉莉打着哆嗦,双手环抱在胸前。

亚力手指不稳地拂去下巴的白兰地酒液,他既亢奋又羞愧,极力压下心中的冲动,想要再次伸手拉回她。“莉莉。”

她迅速地开口,不敢看他的眼睛。“这是我的错——”

“莉莉——”

“不,”她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只知道自己不能听,这是一场灾难。“这件事没发生,什么事也没有,我……我……晚安。”她张皇失措,消失在门口。

亚力甩甩头,甩去激情的红雾,走向椅子,心情沉重地坐下来,瞪着空空的手掌。

洛琳,我做了什么?可怜的儍瓜,他几乎可以听见洛琳笑着说道, 你以为可以永远抓住我不放,还计划娶一位像苹妮那样甜蜜天真的女孩,然后就不必放我走了,好像你只要拥有回忆就够了似的。

“拥有回忆就够了。”他顽固地说。

你为什么总是认为自己没有凡人的软弱呢?可以超越哀伤和寂寞,你以为自己的需要比别的男人少。而事实却是你需要更多,更多……

“别再说了。”他呻吟,双手抱住头,可是洛琳嘲弄的声音并未消失。

你已经寂寞好久了,亚力,应该是继续活……

“我是在活!”他粗嗄地说。“我和苹妮会有个崭新的开始,上天帮助我,我会学着去关怀她,让自己——”

亚力突兀地住口不语,察觉到自己正像个儍瓜,像个可怜的疯子似地自言自语,和鬼魂进行一场想象中的对话。他抬起头,视而不见地瞪着空空的壁炉里面。天哪!一定要把莉莉赶出去,即便只是为了维持他心灵的平静与正常。

正文 第九章

莉莉上床之后仍然止不住哆嗉。

这之后叫她如何面对亚力?即使在阴暗的室内,她仍然感觉自己的脸胀红。他怎能如此对待她?而她又是怎么了?她将热热的脸压进枕头里,想起他的嘴曾贴着她的双唇,他的双手抱住她的身体。

他还喃喃呼唤洛琳。

莉莉觉得屈辱,且有一种奇特的受伤害的感觉,忍不住翻身呻吟。她必须解决芮德和苹妮的事,然后尽快离开雷风园,她无法像对待其它男人那样,也用嘲讽、娇瞋和魅力来对待亚力,他对这些无动于衷,一如瑞克一样。

她开始了解雷亚力藏在那张深不可测的脸后面的某些事,从他对自己提及洛琳之后的反应,她明白他一直没有接受洛琳已死的事实。永远不会,他把所有的爱情都献给洛琳——随同她埋到坟墓里去,此后的余生,她会在亚力生命中徘徊不去。亚力会侩恨每一个女人,因为她们都不是洛琳,象苹妮这样天真无辜的女孩会终此一生努力要取悦他,将会徒劳无功。“呕,苹妮,”她低喃。“我必须救你脱离他,他会把你折磨得不成人形,而且还不是有心的。”

芮德完全没料到他来拜访莉莉,却被带进图书室,伍佛顿伯爵正独自地等候他。

“雷爵士?”芮德狐疑地问,对他的在场极感惊讶。

亚力大刺刺地坐在椅子里,大腿叉开,一瓶喝到一半的酒放在膝盖上,原本古铜色的皮肤变得苍白没有光泽,脸上还有黑眼圈和刚硬的纹路,空气中充满戚士忌和烟草的气味。他的烟抽得很凶,而且有好一阵子了,因为室内有一股浓浓的烟雾。芮德心想,是否有很多人见过雷亚力这副模样,他必定是遭遇到某些可怕的事。

“发——发生什么事吗?”

“没事,”亚力简洁地说。“你为什么问?”

芮德仓促地摇摇头,连续清了好几次喉咙。“哼嗯……没有原因,我以为或许……哼嗯,你看起来有些疲倦。”

“我很好,像以前一样。”

“呃,当然。哼思,我来见莉莉,所以我还是去找——”

“坐下。”半醉的亚力朝一张皮椅挥挥手。

芮德焦虑不安地坐下。

“来一杯。”亚力吐出一口烟。

芮德蠕动着。“事实上,我习惯避免暍烈酒,除非黄昏。”

“我亦然。”亚力举杯灌了一大口。

他用一种盘算的目光打量他的同伴,他俩年龄相当,可是芮德看起来比他弟弟亨利大不了多少。射入窗内的晨光照在芮德孩子气的脸庞——那对棕眼充满年轻的梦和理想,他是如此该死的适合苹妮,只要有一点常识的人都看得出来。

亚力皱着眉。洛琳走了,如果命运不容他拥有他所爱的女人,他也不容芮德拥有苹妮。亚力那被酒精痳痹的大脑知道这种想法自私、残酷,而且是一种无来由的报复……可是他才不在乎,他什么都不在乎。

或许除了一件事例外,一件不知何故一直困扰他的小事。

“罗小姐和谁订过婚?”他阴郁地质问。

芮德显然因他的唐突而深感困惑。“你是指……呃,十年前的那一段插曲吗?莉莉和辛爵士订婚的事?”

“哪位辛爵士?是辛汤姆的儿子汉理吗?”

“是的。”

“那个对每张镜子都要照一照的自恋狂?”亚力轻蔑地笑了。“那就是她的大情人?我早该猜到她会挑上那种虚华不实、没有智慧的人,而且他是你的朋友?”

“当时是的。”芮德承认。“汉理有种魅力。”

“她做了什么以致被他抛弃?”

芮德耸耸肩。“没什么特别的事。”

“欧,算了吧,”亚力嗤之以鼻。“她必然在某方面欺骗他,或者是公开羞辱他,或者——”

“事实上,她的确骗了他,虽然不是有意的。莉莉当时十分年轻,热情又容易信任人,而且很天真,她爱上汉理的英俊,却不知道他十分的虚荣和肤浅。为了吸引汉理,莉莉隐藏自己的智慧和坚强的意志,伪装轻率和柔顺。我不认为这是蓄意欺骗他,只是自然而然地采用她认为他会欣赏的特质。”

“可是辛汉理终究还是发现她的真相。”

“是的,订婚之后不久,他就开始察觉了,汉理采取的行径十分令人不齿,就在婚礼前不久抛弃她,莉莉名声破裂,我因此向她求婚,可是被她拒绝。她说她注定永远不能结婚,她的姑姑带她去意大利,住了好一段时间。”

亚力盯着手中的雪茄,睫毛下垂,掩住心思。当他开口时,声音很轻。“她在意大利一定留下好一串伤心人。”

“不,事实上她就此消失无踪,过了好多年都没有消息。她在意大利发生了一些事,但是她从来不提,我只确定她在那里有些伤心事。两年前她于英格兰再次出现时,我看得出来她改变很大。”芮德深思地蹙眉。“她眼中有挥不去的哀伤,她是个能干而独特的女人,她的勇气很少有人比得上。”

芮德又说了一些别的,可是亚力没听见,只是瞪着眼前这个年轻人,想起莉莉和他在书房接吻的那一幕,轻佻地想说服他相信他们是情人。然而那一幕反而证明他们顶多只有柏拉图式的友谊,莉莉坐在他大腿上,芮德神态被动,双臂僵直地垂在两侧,绝对不像男人在拥抱他深爱的女人。如果换成他是芮德……

亚力立即抛开那禁忌的念头。“莉莉是个狡诈的女演员,但是演得不够好。”

“你错了,莉莉的所言所行都很真诚,显然你不了解她!”

“不,是你不了解,而且你也看错我了,石先生。如果你以为你和莉莉在书房上演的幼稚的那一幕能够愚弄我,你就真正错了。”

“什么?我不明白。”

“你根本不爱莉莉,”亚力嘲弄地说。“怎么可能?哦,我相信你对她是有一些好感,可是你也怕她。”

“怕?”芮德的脸胀成紫色。“怕一个身材不过是我一半的女人?”

“坦白吧,石先生,你浑身上下都是一个绅士,除了护卫自己的原则,不会去伤害任何人。反过来,莉莉会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她没有原则,也不尊敬别人的原则,你不怕她就太儍了。前一刻你是她的朋友,下一刻可能成了筹码,别以为我故意侮辱你,我是在同情你。”

“去——去你的同情!”芮德结结巴巴。

“至于苹妮则是每个男人梦寐以求的女人,有外貌、有教养,你曾一度公开承认你爱她。”

“但是不爱了 ! ”

“你不会说谎,石先生。”亚力捻熄雪茄。“忘了苹妮,没有任何事能阻止这桩婚姻,我建议你多参加社交舞会——从中挑选意申人,那些美丽天真的女孩,全都急于见识这个世界和其中的诱惑,就你所要的,她们任何人都很合适。”

芮德从椅子上跳起来,看来好像挣扎在哀求和决斗之间。“莉莉一度告诉我同样的话,显然你们俩都看不见我对苹妮做的事,她是没什么勇气,可也不是头脑空空的布娃娃,你这个自私的粗胚,姓雷的 ! 为你刚刚所说的话,我就应该——”

“芮德,”莉莉打断他的话,她站在门口,冷静而充满决心,眼睛和亚力的一样疲惫。

“别再说了,”她淡然一笑。“你该走了。我会处理。”

“我的仗我自己打——”

“这一次不行,亲爱的。”莉莉示意他出去。“听我的话,芮德,你必须离开——现在。”

芮德走过去抓住她。“计划失败了,”他咕哝。“我必须面对他,莉莉,我必须结束这件事。”

“不,她惦起脚尖,双手放在他肩上。“信任我,”她凑近他耳朶说。“我以性命发誓,你会得到苹妮。但是你必须照我说的做,回家去,我会处理这一切。”

“你怎能这么说?”他诧异地耳语。“你怎能假装这么有信心?我们输了——”

“相信我。”

芮德转向亚力。“你如何能够容忍你自己?”他脱口而出。“难道你不在乎即将和你结婚的女人,心中爱的是别人吗?”

亚力嘲弄地微笑。“你说得好像是我拿枪指着她的头,苹妮是出于自由意志接受我的求婚。”

“那有什么自由,她根本没有选择,这一切全安排好——”

“芮德。”莉莉打断他的话。

他诅咒一声,来回打量他们两人,然后猛地转身,大步离开。

他们单独在一起,亚力的目光飘向莉莉,心满意足地发现她看起来和自己一样的疲惫,熏衣草色的礼服似乎更加强调她苍白的肌肤,和眼睛底下的阴影,她双唇红肿,证明他昨夜的粗暴。

“你看起来糟透了。”他粗鲁无礼地评论,摸弄地点燃一根雪茄。

“没比你糟,酗酒的男人总是令人憎恶!”莉莉径自去打开窗户,让新鲜空气进来。当她看见桌子上有雪笳的烧痕时,不禁皱了皱眉头。桌子毁了。她转身却发现亚力在瞪着她,冷冷的眼神看她敢不敢责备。

“这是什么造成的?”她问。

他拿烟蒂给她看。

她嘲弄地笑了。“事实上,我问的是,你为什么像猪埋在食槽里似地埋在酒瓶里面。在哀悼香消玉殒的圣女洛琳?或是你嫉妒芮德,因为他比你更好 ?或者是——”

“是你,”亚力咆哮道,将酒瓶掼向一边,似乎没注意到酒液溅出来。“因为我要你离开我家,离开我的生活,远离我,我限你在一小时之内离开,回伦敦,随便你去哪里。”

莉莉轻蔑地看他一眼。“我猜你要我匐匍在你脚前哀求——‘欧,求求你,爵爷,让我留下来。’呃,休想,姓雷的 ! 我不会求你,也不离去,或许等你清醒,我们再讨论你为什么勃然大怒的原因。伹要等到——”

“我是用一瓶白兰地在振作精神,而且我几乎无法再容忍你,罗小姐,相信我,你不会希望我清醒。”

“你这傲慢自大的混蛋 ! ”她爆发了。“我想你已经认定我是你所有麻烦的起因,而那些麻烦全是因为你愚蠢、坚硬、不明事理的大脑——”

“去收拾行李,否则我亲自替你收。”

“这是因为昨夜的事吗?因为一个毫无意义的吻?让我向你保证,那对我而言根本不具一丝丝的意义——”

“我叫你走,”他以致命的冷静说道。“我不要你有一丝一毫的痕迹留在这里,包括你的扑克牌,包括你午夜的游荡、你的小伎俩,和你那对黑色的大眼睛,现在就走!”

“你先下地狱去吧,”莉莉面对他,毫不退缩,但是看见他离开书房,她一脸迷惑。“你去哪里?你要做什……”她跟在身后,看见他走上楼梯,朝她的房间而去。“你敢 ! ”她尖叫,大步追过去。“你这个不知待客之道的混蛋 ! 狡诈、傲慢的怪物……”

莉莉飞身上楼,和亚力同时抵达她的房间,一个满脸讶然的女仆正在抽换床单。她瞥了一眼进来的这一对,仓皇逃开,仿佛在大攻击之前的撤退。亚力掀开皮箱,开始把衣物塞进去。

“拿开你的爪子,别碰我的东西,”莉莉大怒,一把从床边的桌子上抓起一只细致的瓷器人像丢向他,亚力迅速闪开,人像在他后面的墙壁摔得粉碎。

“那是我妈妈的东西。”他怒吼,眼中充满暴虐的光芒。

“如果她看见你现在的模样,暴力残酷、心中冷酷无情,除了自私的需要,毫不在乎别人,她会怎么想……啊!”

莉莉惊叫一声,怒火冲天地看见亚力打开窗户,把她的皮箱丢出去,手套、丝袜和女性的贴身衣物从半开的皮箱里飞出来,散落在外面的车道上。莉莉猛地转身,寻找其它东西丢他,莉莉猛地转身,寻找其它东西丢他,正巧看见她妹妹站在门口。

苹妮骇然地瞪着他们。

“你们两个都疯了!”她惊呼。

她的声音虽然轻,仍然引起亚力的注意,他正要把一件衣服塞进帽盒里,手势一停,怒目瞪着苹妮。以他扭曲的脸、烂醉蓬乱的外貌,看起来根本不像他自己。

“仔细看一看,苹妮,”莉莉说。“这就是你同意要嫁的男人,好一副景象,不是吗 ?一个男人发怒时,你就会认清他真正的本性和个性,看看他,浑身上下都散发出卑鄙和恶劣!”

苹妮睁大眼睛,她还来不及回答之前,亚力已经刺耳地告诉她。“你的旧情人不会再来了,苹妮,如果你要他,就和你姊姊一起走。”

“她当然会的,”莉莉啐道。“去收拾你的东西,苹妮,我们去石家宅邸。”

“可是我不能,妈妈和爸爸不会同意。”苹妮迟疑着。

“他们是不会同意,”莉莉说。“这对你和芮德的爱一样重要吗?”

亚力冷冷地望着她。“嗯?是吗?”

苹妮来回打量莉莉叛逆的脸和亚力恶意的表情,脸色白得像石灰。她发出惊骇的吶喊,转身跑回她自己的房间。

“你这个流氓,”莉莉怒骂。“狗杂种 ! 你很清楚可以吓那可怜的女孩,让她听你的话!”

“她已经作了选择,”亚力把帽盒丢在地上。“现在你要自己来,还是要我继续替你收拾?”

沉默良久良久。

“好吧,”莉莉高傲地说。“滚出去,让我安静,我会在一小时内离开。”

“如果可以越早越好。”

“你何不去向我的父母解释一下?”莉莉嗤之以鼻。“我确信他们会认同你说的任何话。”

“别再和苹妮多说一句。”亚力警告道,大步地离去。

确定他走到听力范围外,莉莉立即深呼吸,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她甩甩头,自顾自地微笑。“傲慢的杂种,”她呢喃。“你真的以为我这么轻易就被打败了吗 ?”

一群怯怯的仆人将莉莉的皮箱和手提包拾到马车厢上,封闭的马车印有雷氏的族徽,亚力早已清清楚楚地指示车夫,载莉莉回她位于伦敦的公寓,立即返回不得拖延。

限定的一小时已经到了,莉莉漫步去找她父亲。他正坐在二楼的一间小客厅,埋首在书堆里面。

“爸爸,”莉莉平板地说。

罗乔治回头瞥她一眼,架好眼镜。“雷夫人通知我你要离开。”

“我被迫要走。”

“我料到了。,”他遗憾地回答。

“你有为我说些话吗,爸爸?”莉莉说。“你有没有告诉他应该允许我留下?或者你很高兴我走?”

“我有很多书要读。”乔治迷惑地说,指指他眼前的书。

“是的,当然,”莉莉呢喃。“我很抱歉。”

他从椅子里转过来面对她,表情困惑。“不必道歉,女儿,我已经不再因为你做任何事,或引发任何的骚动而觉得惊讶。很久以前我就停止惊讶了。你从来没有令我失望,因为我从未对你有所期待。”

莉莉不确定自己为什么特地来找她父亲——因为他对她少有期望,自己对他的期望则更少。小时候,她还费尽思量,不顾一切地激怒他——偷偷溜进他办公室,用一连串的问题缠他:试着用他的笔书写,却意外地打翻他的墨水瓶。她花了好多年才接受这伤人的事实——父亲对她没兴趣,无论是她的想法或问题,她的好行为或是调皮的坏行为,他一概不在意。

她一直想为他的冷漠找出理由来,好一段时期当中,她觉得是自己犯了什么可怕的错,以致他不关心她。在她永久地离家之前,她还将自己的罪恶感向桃丽表白过,母亲勉强开导她。

“不,亲爱的,他向来都是这样。”桃丽沉着地说。“你父亲个性安静而退缩,却不是残酷的类型。莉莉,外面有些男人会因为孩子不服从而揍他们,你很幸运有这么一位温和的父亲。”

莉莉私底下却认为他的冷漠几乎和打小孩一样的残忍,而今她不再满怀忿恨,也不再因他缺乏关心而困惑,反而是感伤地认了命。她试着说一些话来告诉他自己的感受。

“我很抱歉自己如此忤逆,”莉莉说。“或许如果我是个男孩,我们可能找到一些方式处得融洽。然而我反倒既叛逆又愚蠢,还犯了这样的错误……欧,如果你知道,一定会比现在更以我为耻。”

“可是你也应该遗憾,爸爸,你对我好像一个陌生人。从我小时候,我就得决定自己的方向,你从不在场,不骂我、不处罚我,也不做任何事表示你察觉我的存在,至少妈妈会用哭来表达她的关心。”她抓抓头发,叹了一口气。“在我需要人帮助的时候,我本来可以倚赖你,可是你埋在书堆和那些哲学的论述当中。你真是有做学问的心,爸爸。”

乔治瞥她一眼,眼中满是抗议和非难。莉莉感伤地微笑。“我只想要告诉你,不论这一切……我仍然关心你,我希望……我希望你也能说你关心我。”

她等待着,目光盯着他的脸,双手紧握成拳,然而他们之间只有沉默。

“原谅我。”她轻率地说,“我想母亲和苹妮在一起,告诉她们,我爱她们,再见,爸爸。”她突兀地转身离开。

莉莉控制自己纷扰的感情,走下宽敞的楼梯,遗憾地察觉自己再也没机会见到雷风园。

真奇怪,她怎么会爱上这里的安静,华丽和那古典丰富的设计。真可惜,若不是亚力乖僻的个性,就可以将这么丰盛的生活献给一个女人。

莉莉走到门外监督行李装车的事宜,却瞥见一个人影在车道上徘徊。是亨利,他刚从村落走回来,手里拿了一根棍子,一面走,一面漫无目标地挥舞。

“谢天谢地 ! ”莉莉松了一口气。示意他走过来。亨利加快脚步,走到她面前时,睁大眼睛疑问地望着她,莉莉溺爱地拂开他额前的发丝。“我正怕你不会及时回来。”

“做什么?”亨利看看马车。“及时做什么?”

“说再见呀,”莉莉狡黠地说。“你哥哥和我大吵一架,亨利,现在我必须离开。”

“吵架?为什么?”

“我要去伦敦,”莉莉对他的问题置若罔闻。“很抱歉我没办法教你所有的把戏,老朋友,呃,或许有一天我们会再相遇。”她装出怀疑的表情,耸耸肩。“或许会在柯氏俱乐部相遇,我常常去那里。”

“柯氏俱乐部?”亨利满脸惊奇。“以前你没提过。”

“呵,我和老板是好朋友。”

“柯瑞克吗?”

“你也听过他?”莉莉掩住志得意满的微笑,亨利一如她所预料地已经上钩了,任何一位健康、勇敢的男孩,都无法抗拒位于圣詹姆士街,那处禁忌的男性世界的诱惑。

“谁会没听过?好棒的生活 ! 柯先生认识全欧洲最有钱、最有势力的男人,他根本是传奇人物,英格兰最重要的人……当然,除了英王外。”

莉莉笑了。“我可不会这么说,如果瑞克在这里,他很可能会告诉你在这一切当中,他不过是沧海一粟。不过他的赌场倒相当具有可看性。”

“学校的同学和我常常谈到,有一天当我们可以去俱乐部赌博,见识那里的女性——那当然要几年以后。可是有一天我们一定能。”亨利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要有一天?”莉莉轻声问道。“何不现在?”

他愕然以对。“他们不会准我跨过大门,我的年纪——”

“当然,十二岁的男孩从来没见识过那里面的世界,”莉莉承认。“瑞克有这些规定。可是他会顺应我的要求,只要你和我在一起,就可以进去,亲自见识赌博的房间、吃法国餐,见见一、两位姑娘。”她淘气地一笑。“你甚至可以和瑞克握握手以求幸运,他声称他有幸运之手。”

“你在开玩笑。”亨利狐疑地说,但是他眼中有着极大的期待。

“是吗?和我一起去伦敦就知道了。当然,你哥哥不能知道,你必须藏在我的马车里面。”莉莉对他眨眨眼睛。“我们去柯氏俱乐部,亨利,我保证你有一段冒险之旅。”

“亚力会宰了我。”

“哦,他会很生气,这点我毫不怀疑。”

“可是他不会鞭打我,”亨利深思地说。“因为我在那所烂学校已经受过太多的体罚了。”

“那你还怕什么?”

亨利笑得好高兴。“不怕!”

“太棒了,上车吧。”莉莉笑着说。“别让车夫或任何人看见你上车,亨利。如果你被逮到了,我会万分失望。”

她走了。亚力瞪着书房的窗户,看着马车绕过车道,他等待那种松一口气的感觉,但它一直没出现,反而有一种空虚。他像受困的老虎似地在室内踱步,想要挣脱某种东西 ,某种拘束,却偏偏不知道那是何物。整幢房子静悄悄,太不自然了,不过多年来一直都是如此,直到她来之后。以后这里不会再有争论、再无麻烦和荒谬的举动。他期待随时会感觉更好。

他的良知催促他去找苹妮,因为他醉醺醺的爆发吓坏了她。他一面上楼梯,一面发誓从现在开始,他会十分有耐心,尽全力取悦苹妮。想到自己和她的未来展开在眼前——漫长、相敬如宾,完全可预测的岁月。一抹苍凉的微笑浮上他的嘴角,任何人都会同意和苹妮结婚会是正确的选择。

当他走近门口时,听见心碎的啜泣声,那个激动热切的声音在一剎那间,听起来好像是莉莉的声音。但是声调比莉莉更柔、更高亢。

“我爱他,妈妈——”苹妮啜泣着。“我会永远爱芮德,如果我像莉莉一样勇敢,那么任何事都不能阻止我去找他 ! ”

“好了,好了,”桃丽安慰她。“别说这些话,亲爱的,讲理一点,身为雷爵士的妻子,你的未来和你家人的未来会永远有保障。你父亲和我知道什么对你最好,雷爵士亦然。”

苹妮的哽咽没有稽停,她勉强吸口气。“我不同——同意。”

“这些事听我的准没错,”桃丽继续说道。“这都是你姊姊搞的鬼。我是很爱妮娜,你也知道,可是她总是要叫每个人都过得很悲惨,才会觉得满意。我们应该向雷爵士道歉,他有教养、脾气又好……我几乎难以相信莉莉会让他变成那样 ! 我们根本不应该允许她留下来。”

“她把一切都说对了。”苹妮哽咽。“她知道芮德和我彼此相爱……欧,如果我不是这么软——软弱……”

亚力迈步走开,双手握拳,脸上有一抹自嘲的笑容。他本想象桃丽一样把一切归咎到莉莉的身上,可是做不到。这全是他的错,肇因于他粉碎的自制力,重新唤醒那对永不可得的事务之渴望。

正文 第十章

前往伦敦的途中,亨利似乎觉得有必要数算亚力对他所做的一切仁慈而且不自私的事,溯自他婴儿时代开始.莉莉这个唯一的听众,只能倾听,别无选择,她仍自认当以极大的容忍力来捱过耳朵的肆虐。亨利就斜倚在对面的座位上,形容当他被困在衣橱上的时候,亚力爬上去救他:亚力教他游泳。还有那些数不清的黄昏,他们在一起玩士兵的游戏:亚力还帮助他学习数数儿……

“亨利,”莉莉终于打断他的故事,咬着牙说。“我有种印象,你似乎企图说服我某些事——是不是你哥哥不像他外表那样无情无义呀?”

“是的,”亨利似乎对她的敏捷反应印象深刻。“对极了!哦,我知道亚力偶尔会那样,可是他很有爱心。如果不然,你可以吊死我。”

莉莉忍不住笑了。“亲爱的孩子,我对你哥哥有何看法都无所谓。”

“可是如果你认识我哥哥——真正认识他!你会非常喜欢他。”

“我已经很认识他了。”

“我有没有告诉你,我七岁时,他送我一只小狗当圣诞礼物。”

“亨利,你这么执意要我喜欢你哥哥,有任何特殊的理由吗?”

他微笑地转转眼珠子,似乎在仔细考虑他的答案。“你打算阻止亚力和苹妮结婚,对吗?”

莉莉哑然无语,警觉地想到自己和大多数的成年人一般犯同样的错,低估了孩子的智慧。亨利是个极有洞察力的男孩,当然能察觉他哥哥和罗家姊妹之间的处境。

“你为什么这么想?”她询问。

“你们争论时都很大声, ”亨利告诉她。“而且仆人们都在谈论。”

“如果我真的阻止这桩婚礼,你会感到遗憾吗?”

男孩摇头以对。“哦,苹妮还好,可是亚力不爱她,不像……”

“洛琳。”莉莉淡然地说。

每次提及那该死的女人的名字,她就有一种讨厌的刺痛感,那个洛琳究竟有什么特别好的地方,令亚力对她如此疯狂?

“你记得她吗,亨利?”

“是的,虽然当时我还小。”

“而你现在已经老到……几岁了,十一?还是十二岁?”

“十二。”她的揶揄另他咧着嘴笑。“你很像她,你知道吗?除了你更漂亮,更老一些。”

“呃,”莉莉说道。“我几乎不知道是该受宠若惊,或是觉得被冒犯。说说你对她的看法。”

“我喜欢她,洛琳很活泼,不像你,她从来不会惹亚力生气,总是令他笑。现在他几乎不笑了。”

“可惜。”莉莉心不在焉地说道,想到他们在大厅玩扑克牌时,亚力那短暂而迷人的笑容。

“你要和柯瑞克结婚吗?”亨利客客气气地问,仿佛这纯粹是出于学术研究的兴趣。

“天哪,不! ”

“那你除掉苹妮以后,可以嫁给亚力。”

莉莉哈哈大笑。“除掉她?天哪,你说得好像我要把她丢进泰晤士河一样!首先,我亲爱的孩子,我永远不打算和任何人结婚;第二,我甚至不喜欢你哥哥。”

“可是我不是告诉过你,当时我怕黑,亚力来我房间,告诉我——”

“亨利。”她警告地说。

“让我说完这个故事。”他坚持。

莉莉呻吟地靠着椅背,雷亚力诸项美德的清单说明又继续下去。

瑞克和伍斯手搭在大厅的桌子上,讨论各项有关面具舞会的准备事宜,他们唯一共同的意见是以罗马殿堂的形式来装饰大厅。瑞克希望这个舞会反映出罗马文明全盛时期的败坏,不幸的是,两人对于如何达到那种效果各执一词。

“好吧,好吧,”瑞克终于怒冲冲地说。“你可以在墙上挂柱子和银饰——但是这意味着姑娘的打扮听我的。”

“把她们全漆成白色,披挂床单,像雕像一样?”伍斯疑心地问。“她们整个晚上要做什么?”

“站在盛开的花台上!”

“她们的姿势持续不了十分钟!”

“我付钱,她们会照做。”

“柯先生,”伍斯不再平静。“即使你的构想可行——事实不然——我相信这会使整个盛会转向庸俗华丽的气氛,及不上柯氏俱乐部惯有的水平。”

瑞克蹙眉。“这是什么鬼涵义?”

“他是说。”莉莉的笑声从身后传来。“这样做没品味,你这个没教养的伦敦人。”

瑞克笑着转身,看见莉莉站在那里,一身打扮极其美丽。莉莉奔向他,笑着任他抱起她转了好几个圆圈。

“吉普赛小姐,从乡下回来了。”瑞克说。“你给伍斯顿伯爵他应得的处罚了吗?”

“不。”莉莉跟他翻翻眼睛。“可是我跟他还没完呢!”置身在俱乐部那熟悉的气氛当中,莉莉愉快地叹口气。“伍斯,英俊的家伙。我不在,一切还好吗?”

“勉强可以忍受。”

瑞克环住她的肩,拉她走向角落。“你看起来糟透了,怎么一回事,小可爱?”

“伍佛顿伯爵令人难以忍受,”莉莉简洁地说。“我打算用戏剧化的方式。”

“戏剧化。”他重复道,仔细打量她。

“首先,我已经绑架他弟弟。”

“什么?”瑞克随着莉莉手指的方向,看见那个金发男孩在大厅另一端等待。那孩子正睁大眼睛,打量周遭的环境。“见鬼!”瑞克惊呼一声。

“我为伍佛顿伯爵设计一个陷阱,以亨利为饵。”

“天哪!你这次太过分了。”瑞克的语气令莉莉发冷。

“我要你替我留住亨利,瑞克,只要一个晚上就好。”

瑞克脸上的友善全然消失无踪,冷冰冰地看她一眼。“我从不让儿童进俱乐部。”

“亨利是个天使,绝对不会惹麻烦。”

“至少过来见见他。”莉莉哀求。

“求求你,瑞克,”她拉他的手臂。“亨利想到能见你就觉得很兴奋,他认为你是英王之外,全英格兰最重要的人。”

瑞克眯起眼睛。

“求求你!”

“好吧,”他终于说道。“我说完哈啰,他就得走。”

“谢谢你。”莉莉赞同地拍拍他手臂。

瑞克低声咕哝,任由她把他拉到门口,亨利正等在那里。“柯先生,”她说。“我向你介绍这位雷亨利爵士,他是伍佛顿伯爵的弟弟。”

瑞克装出最彬彬有礼的笑容——这通常是保留给来访的王族——对亨利优雅地一鞠躬。“欢迎来到柯氏俱乐部,爵士。”

“这比我想象的更好,”亨利惊呼一声,抓住瑞克的手,捏得很用力。“太棒了!棒极了!”他抛下他们,像只好奇的小狗梭巡整个房间。当他接近赌桌时,神态肃穆得仿佛那是圣物。

“你会玩吗?”瑞克问道,那孩子的兴致勃勃令他觉得很有趣。

“会,但不是很好,罗小姐教过我。”亨利敬畏地摇摇头。“我简直不能相信,我真的在这里,我的天!”他十分敬畏地望着瑞克。“你真是最令人惊奇的男人,只有天才才能创造出这个地方。”

“天才,”瑞克嗤之以鼻。“算不上。”

莉莉觉得亨利未免太夸张了。

瑞克则迅速软化下来,他洋洋得意地转向莉莉。“这位可不是没脑筋——”

“我只是复述大家说的话而已。”亨利说得真诚极了。

瑞克忽然用力拍拍他的肩。“好孩子,和我来,我来介绍你认识一些美女。”

“不,瑞克,”莉莉警告。“亨利不可以碰骰子、酒和女人,他哥哥会砍了我的头。”

瑞克狡诈地俯视亨利。“什么?她以为这里是该死的育幼院吗?”他把亨利拖开,以教训的语气说道:“我有全英格兰最好的女人,从来没有任何男人抱怨过……”

莉莉和伍斯可怜兮兮地对看一眼。“他喜欢这孩子。”伍斯说。

“伍斯,别让亨利发生任何事,也别让人看见他,只要给他一副扑克牌,他可以自娱好几个小时,千万别让他堕落或受伤害。”

“当然。”伍斯向她保证。“你要他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早上,”莉莉深思地叹口气,前额皱在一起。

伍斯彬彬有礼地弯起手臂。“我护送你上车,小姐。”

莉莉勾住他的臂弯。“现在的雷爵士应该快发狂了,不知道亨利去了哪里。”

“你有留字条吗?”

“没有,伯爵不是傻瓜——不必太久就会想出端倪。他会在今晚到伦敦,届时我会准备好面对他。”

无论赞同与否,伍斯对她像对瑞克一样的忠诚。“我如何帮你?”

“如果万一伯爵先在这里出现,指示他到我的公寓。千万别让他看到亨利,否则我前功尽弃。”

“罗小姐,我一直认为你是我今生仅见最聪明的女人——”

“呃,谢谢你。”

“——可是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当然! ”她笑得志得意满。“我正要教伍佛顿伯爵一堂他永远忘不了的功课。”

当众人发现亨利不见,开始搜寻时,一位女仆说她曾看见罗小姐离开之前,和小主人说过话。亚力十分确定他弟弟和莉莉在一起,那该死的女人带走他弟弟,只为叫他去伦敦。呃。他会去,把她家拆成一块一块。他已经等不及找到她,让她痛悔当她执意要和他作对的那一天。

当他抵达葛罗士诺广场时天色已暗,车夫还没把车停好,他已经一跃而下,寒着一张脸,大步走上三十九号的台阶,用拳头砰砰敲响大门。片刻之后,一位高大、蓄胡须的佣人领班来应门,他的相貌令人印象深刻,面无表情的脸露出一股权威感。

“晚安,雷爵爷,罗小姐正在等你。”

“我弟弟在哪里? ”亚力不待回答,已经自行开门。“亨利!”他的吼声令墙壁颤抖。

“雷爵爷,”领班彬彬有礼地说。“如果你走这边——”

“我弟弟呢?”亚力大嚷。“他在哪里?”他懒得配合领班从容不迫的步伐,一次连跨两阶。“亨利?亨利,我要撕开你的四肢.至于罗小姐……如果她聪明,最好先爬上她的扫把,在我抓到她之前逃之天天!”

莉莉冷静而有趣的声音从二楼传过来。“伍佛顿爵士,你把我扫出你家,却自以为有权利冲进我的家来大吼大叫!”

亚力随着声音推开第一扇门,却是一间空空的起居室。“你在哪里?”

她的狂笑声飘过来。“在我卧室里。”

“亨利在哪里?”

“我怎么知道?请你停止那贵族的叫嚷,爵爷,我想连受伤的熊都没你这么吵。”

亚力冲向下一扇门,砰地推开,一踏进去,才瞥见贴金的山毛襻和金色的丝缎垂帘,还来不及转头,头颅就挨了一记。他惊讶得痛呼一声,仆倒在地,四周的景象变得模糊起来,黑色迷雾笼罩下来。他抱住自己的头,沉进无边的黑暗中。

莉莉手握瓶子,站在他上方,心中混合着不安和胜利感。亚力像只受困的老虎,金发贴在地毯上面。“柏顿,”她喊。立刻过来这里,柏顿,来帮我把雷爵士抬到床上。”

领班走了过来,好半晌的时间,他一直愕愕地站在门口,目光从莉莉手中裹着布条的瓶子栘到亚力倒地的身躯。他已经目赌过数百次莉莉离经叛道的行径,但这是他第一次失去冷静的外表。他勉强戴上泰然自若的面具。“是的,小姐。”他终于说道,俯身将亚力抬上肩。

“小心,别伤害他。”莉莉焦躁地说。“我是说……别让他再受额外的伤害。”

柏顿喘吁吁地将亚力放在床上,然后直起身来,拉直自己的衣服。“还有别的事吗,罗小姐?”

“是的,”莉莉坐在床边。“绳子。”

“绳子。”柏顿毫无表情地重复。

“当然是把他绑起来,我们不能让他跑掉,对吗?欧,动作要快,柏顿,免得他很快就苏醒过来。”她深思地审视她的囚犯。“我想我们应该脱掉他的外套和靴子……”

“罗小姐?”

“是的?”她从沉思中抬起头来。

柏顿用力吞咽着。“我可以请问雷爵士要留多久吗?”

“呕,只是今晚而已,派人将他的马车拉到后面,留车夫过夜。”

“很好,小姐。”

柏顿去找绳子时,莉莉走向躺在她床上的巨人,一刹那间,她相当惊讶于自己的所作所为。

亚力没有移动,闭着眼睛躺在那里,似乎显得年轻而脆弱,有如羽毛般的睫毛在颊上投下阴影,少了惯有的皱眉,他看起来好……纯真。

“我必须这么做,”她懊悔地说。 “我必须。”她倾身向前,轻轻地抚平他的头发。

她决心让他更舒适一些,伸手解开他黑色的领巾,那条丝巾仍然带着体温的温暖。她沉默地瞅着他,解开他的背心以及白色亚麻衬衫上面的两颗钮扣。她的指关节拂过他喉咙基部紧绷的肌肉,一股奇特而怡人的震颤窜过她全身。

她惊奇地轻触他古铜色的颊、严厉的下巴、柔软的下唇曲线,他的胡渣已经开始冒出来,使他的下颚有些扎入,没有一位堕落的天使能拥有这般惊人的混合。她看见他脸上的紧绷,即使在昏迷中那紧绷仍然存在,看来是太多酒精、太少睡眠的缘故,再加上许久以前的悲伤,才会在他五官上投下抹下去的阴影。

“你和我在某些方面很相像,”她呢喃。“一样的骄傲、暴躁和顽固,你宁愿移山只求得着你所要的……可是你,我可怜的东西,甚至不知道山在哪里。”她笑着回想起他曾将她的衣裳抛到卧室的窗外。

出于突如其来的冲动,她俯身,温柔地轻吻他的唇。他的嘴唇温暖,没有反应。她想到他在书房当中残忍而亲昵地吻她的方式,她拾起头,俯视着他。“醒一醒,我的睡王子,”她呢喃。“现在该是你明白我能做什么的时候。”

亚力徐徐地苏醒,懊恼地暗忖究竟是谁在附近敲鼓……砰……砰……鼓声在他头颅当中回响,他瑟缩着,转动疼痛的头贴向附近一个凉爽而安抚人的压力。

“好了。”一个低低的声音传来。“好了,你没事了。”

亚力睁开眼睛,看见头顶上方有张女人的脸,他猜想自己一定又再次梦到莉莉。这是她那对恍如黑曜石颜色的眼睛;还有她的嘴,弯成一抹令人全无防卫的笑容,他感觉到她柔柔的手指拂过他的脸。

“该死,”他咕哝。“你永远都要缠着我吗?”

她笑得更深。“那完全在于你,爵爷。不,别动,你会甩掉冰袋,可怜的头,我试着不要敲得太重,可是又得够用力,以免再敲第二次。”

“什——什么? ”他昏昏沉沉地问。

“我拿东西打你的头。”

亚力开始有知觉地眨眨眼睛,明白这不是梦境。他记得自己冲进她房里,头上受到重击,他含糊地诅咒。莉莉双脚交叉坐在他床边,自己则四肢伸展地躺在床上,莉莉一脸平静之下,有一种胜利的表情使他的神经警戒地嘶嘶作响。“亨利——”

“别担心,他没事,绝对没问题。”她保证地微笑。“他在我朋友家过夜。”

“哪个朋友?”他责问。“是谁?”

她揉揉颈背酸疼的肌肉,打了个呵欠。“照我们的约定,石芮德到雷风园,说服苹妮和他在今晚去苏格兰的格雷塔格村结婚(译注:此村为私奔者的结婚地。 ) 。我自愿负责留住你,等我放你的时候,你做任何事都迟了。我不能让你拥有苹妮,因为芮德如此深爱着她,会使她幸福,至于你……你受创的自尊很快会复原。”她对着他充血的眼睛微笑。“我说过你不会得到她,你应该认真看待我对你的警告。”她微偏着头,等候他的反应。“嗯? ”她催促着,想得到胜利的奖赏。“我很想听听你对这一切的意见。”

亚力过了良久才回答。“我的意见?你应该开始跑,跑得越远越好,千万别停下来,并且祈求上天,别让我抓到你。”

只有雷亚力在手脚被捆时,还能把话说得这么吓人,这不是空泛的威胁;反而含有致命的目的。莉莉轻率地加以忽略,认定自己可以应付一切的麻烦。

“我是帮你一个大忙,”她指出。“现在你可以自由地去找别人,远比苹妮更适合你的人。”

“我要你妹妹。”

“她永远无法取悦你。天哪!你不会真想和一个永远怕你的女孩结婚吧,会吗?如果你有一丝丝的理智,下次会选一位稍有理智的女孩;或者不然——或许你仍然会向另一只柔顺胆怯的绵羊求婚。爱逞威风的人向来都被那种类型的人吸引。”

头疼和挣脱不开的挫败,以及一股难以置信的怒火令亚力昏昏沉沉,他所爱的每个人都被带走了——他的母亲、他的父亲、还有洛琳。他让自己相信永远不会失去苹妮——至少这似乎是个可依赖的人,想到自己必须再忍下去,他就真的要疯狂了,他的下颚肌肉抽搐着。

“莉莉,”他沙哑地说。“解开绳索。”

“为了我的性命,千万不能解。”

“这是你唯一保命的方式。”

“早上才解。”她保证。“然后你可以自由地去找亨利,带他回家,拟定你的报复计划,我不在乎,反正苹妮已有好归宿。”

“你不会有安全的日子。”

“在此刻,我倒觉得很安全。”她鲁莽地微笑。然后她似乎认出在他怒火之下澎湃的感情,她眼中那邪恶的兴趣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温柔的东西。“你不必担心亨利,”她说。“他很好——瑞克的助理会好好照顾他。”她狡黠地笑了。“回伦敦途中,亨利对你百般赞美,一个令孩子如此倾心的男人不会太可怕。”看着他的脸,她的手各自撑在他身体两侧,微微悬在他上方。“可是困扰你的不是亨利,是什么?”

亚力闭上眼睛,试图祛除她的模样、她的声音,希望这场噩梦旋即结束。可是她继续用她温柔的话语融化他的防卫,轻率地挑开刺痛的伤口。

“以前从来没有人强迫你做任何事,对吗?”

他专注在呼吸的稳定上,努力排开她的声音。

“何必如此痛心失去我妹妹?你可以再找像她一样的,如果那是你真正想要的。”莉莉深思地说。“如果你这么一心一意要找某个不会干预你对洛琳回忆的人。”她注意到他屏住呼吸。“真可惜!”她摇摇头。“很少男人会哀悼这么久,这反映出你爱的能力,或是你的顽固程度,究竟是哪一项呢?”

亚力猛地睁开眼睛,莉莉愕然发现银灰眸深处由冰冷转成雾蒙蒙,心中突然有股同情。

“你不是唯一失去某人的人,”她静静地说。“我也有过,我太明白自怜的经验,没有用的,一切都挽不回来。”

“如果你以为失去那个自恋狂的花花公子,足以和我失去洛琳的痛苦相比较——”

“ 不,我不是指他。”莉莉惊讶地瞪着他,纳闷他知道多少,想必是芮德告诉他的。“我对汉理的感觉不过是一时的糊涂,我所深爱而失去的完全是另一位,我甚至愿意为……他死。我仍然愿意。”

“是谁?”

“那是个人隐私。”

亚力垂下头。

“或许你的脾气今晚会冷却下来。”莉莉评论道,细心地重新拉好他的衣领,宛如他是一个玩具,她知道自己漠然不动的态度会更激怒他。“当你理性地回想,就会明白这样对大家都最好,甚至包括你。”

她注意到他紧绷的手臂。“不要,只会伤害你自己,还是放松吧!可怜的亚力,你一定很难接受自己被女人打败的事实。”她眼中满是同情的笑意。

“终此一生,我会珍惜这个回忆,伍佛顿伯爵完全任我宰割。”她倾身,嘴巴几乎触及他。“如果你能松绑,你会怎么做,爵爷?”

“掐死你。”

“会吗?或者你会像在图书室那样地吻我?”

他眼睛一闪,一抹红色染上他的颧骨。“那是一项错误。”

他轻蔑的语气刺伤莉莉,以她和男人在一起的经验——汉理的恶意抛弃、士迪的忿怒与失望,连瑞克对她都缺乏“性”趣——在在告诉她,她缺少某种令人渴望的女性特质,现在亚力又加入这张名单。

为什么她不像别的女人,究竟是什么神秘的因素使她这么不吸引人?某种邪恶的冲动促使她向亚力显示他是多么无力,她倾身靠近,呼吸拂过他的下巴。“你让我在图书室处于不利的地位。”她说。“你有没有被强吻过,亚力?或许你想知道那种感受。”

亚力瞪着她,仿佛她发疯了。

她顽皮地笑一笑,低下头轻轻吻他僵硬的唇,他的头猛地向后缩,宛如被火烫伤。她正尽全力折磨他,首先是亲吻,接下来或许会一根一根地拔光他的胸毛。

莉莉沉默地打量他,他的呼吸变得急促,是因为怒气吗?可不可能是她的吻影响到他?

这个念头令她着迷。“我该认为这是另一个错误吗?”她耳语。

亚力目瞪口呆,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莉莉挪了那必要的半吋,使她双唇触及他的嘴。亚力急急吸口气,这次他没有试图退开。她的唇轻轻地移动,只有给与疑问般的压力,亚力紧紧闭住眼睛,容忍她的吻,仿佛她正使他承受某种痛苦的折磨。他臂膀绷紧,扯动绳索,连肩膀和胸膛都变得十分坚硬。她用指尖轻触他平滑炙热的颈项,他抵着她的唇倒抽一口气。

莉莉吃了一惊,整个人拉高到他胸膛,她想要更多……什么……可是她不知道究竟要什么、如何得到。他的头在枕头上缓缓一伸,调整位置,莉莉的手弯在他颈子背后,嘴唇本能地压得更用力。她感觉到他舌尖的动作,那股突来的欢愉令她浑身颤抖,想要回应那湿滑的动作。

亚力感觉到莉莉的颤抖,她的呼吸惊人地拂过他的脸颊,他随时预备她会撤退,整个人饥渴地向上拱起,需索更多。可是她没有退开——反而贴紧他,敞开而甜美。

亚力握紧拳头,整个人困在她柔软的身躯、床铺和自己的无助之间,亢奋的潮水漫过他全身,凝聚在他的鼠蹊,全然无法制止身躯坚硬的反应和苏醒。他疼痛地呻吟,诅咒自己,他拉开嘴巴,脸埋在她芳香的颈间。

“不要了,”他阴郁地说。“替我松绑,否则就停止。”

“不!”她喘息地说,感觉自己从未如此大胆和轻佻。她的五指插进他发间。

“我正要教——教你学——学一课。”

“别碰我!”他火爆地说,几乎成功地吓走她——因为她跳了一下。

可是她锲而不舍,依然锁住他的目光,徐徐滑上他身躯,直到四肢都悬在他上面。他震颤地咬着下唇,她的身体下压,使他不自觉地向上顶,这还不够,他想要更多——想要她柔软的躯体裹住他,承受他的冲剌。然而他不知怎的,还能强自冷静地说:“够了,莉莉……够了! ”

她的呼吸很急促,看起来一如她在狩猎时的大胆鲁莽,执意要跃过下可能的高栏。亚力猜不透她心中在想什么,直到她开口。

“现在喊她的名字,”她声音浓浊地催促。“说呀!”

他绷着下巴,感觉下颚在抖。

“你说不出来,”莉莉低喃。“因为你要的是我,不是洛琳,我可以感觉出来。我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女人,而且我在这里,你要的是我。”

有上千个念头掠过他脑海,他在脑海当中搜寻洛琳的身影,可是她不在……只留下一串模糊的回忆,褪了的色彩、喑哑的声音,全不像头顶上的这张脸这么真实。莉莉的唇就悬在上面,近得几乎能感觉到她的温暖。

他没有回答,可是她能从他眼中读到真正的答案,莉莉应该得意洋洋地退开,庆祝自己的胜利,终究她说对了。可是她反而发出低低的声音,再次吻住他的唇,他防卫全无,无处可退,只能投降。她的双手在他脸上、颈项,温柔地探索,亚力呻吟着,想要碰她,紧紧地抱住她。然而他反而四肢展伸在她身下,这正慢慢地杀死他,绳索切入他的手腕,直到磨破皮。

他臀部富节奏的移动令莉莉倒抽一口气,企图移开身体,却发现他以牙齿咬住她的下唇。“转头,”他咕哝,热热的气息吹进她嘴里。“转头呀!”

她顺从地转头,他放开她的下唇,张嘴承接她扭动的压力,莉莉发出欢愉的呻吟,冲动地挨得更紧,胸脯贴住他坚实的胸膛,腹部平贴着他的胃部,他俩身体间的摩擦使她的礼服滑上膝盖。可是她不在乎,除了体内那迫切的需要,她似乎什么也不在乎。

门上博来叩门声,莉莉浑身一僵。

“罗小姐?”佣人领班呼唤道。

她的头虚弱地垂到枕头上,热热的呼气拂过亚力的耳朵。他转过头,贴住她散乱的发鬈,深深吸进那甜蜜的香气。

柏顿再次呼唤.“罗小姐?”

莉莉拾起头。“什么事,柏顿?”她气息不稳地问。

“有人刚送来一封信。”

她浑身冻住,这只有一个涵意,除非是那封特殊来源的信函,否则柏顿不会打扰他的隐私。

亚力专注地注视莉莉,她脸上的红潮倏地退去,眼中似乎有恐惧的光芒,刹那间有些迷茫。

“不可能。”他听见她喃喃自语。“太快了。”

“什么太快了? ”

他的声音似乎唤醒她,她立即抹去脸上的表情,翻身离开他,拉好裙摆,小心地避免看他。“我必须向你道晚安,爵爷,我想——想你在这里会很自在——”

“不可能,你这调皮鬼,”他怒冲冲地看着她离开,大叫大嚷。“我要让你为此去住伦敦塔,至于你那该死的领班——”门砰然甩上,他住口不语,怒火冲天地瞪着天花板。

莉莉在大厅见到柏顿,眼前她太慌张,无暇去担心自己凌乱不整的外表。他手中的银盘上有一封信,以肮脏的蜡封缄。

“你叫我信一到就通知你,不管任何时间!!”

“是的。”莉莉撕信浏览。今晚,天杀的!他一定派人跟踪我……似乎随时知道我的行踪……

“小姐?”柏顿无从知道信的内容,但它们总是由街上那些衣着褴褛的孩子递送。

“替我备马。”

“罗小姐,我应该指出一个小姐单独在伦敦骑马不安全,尤其是在夜晚!”

“叫女仆拿那件花色的斗篷。”

“是的,小姐。”

她徐缓地走下楼梯,一手直抓着栏杆,似乎要稳住自己。

歌文广场是伦敦极不安全的地区,每一种世俗的欢愉由最传统的到无法想象的,在这里都以开价供应。莉莉小心翼翼地避开一切,穿过池塘和阴影,心中忍不住怜悯那些待价而沽的妓女。她们有些是豆蔻年华,有些是垂垂老矣,有些是年龄介于中间的。她们不是饿得面黄肌瘦,就是沉迷在琴酒的控制之下,全部一脸疲惫与风霜,或坐在台阶上,或站在角落里,扮出迷人的笑脸,迎向任何潜在的客人。生活当中若有其它的选择,她们想必不会投向这样的生活。

莉莉想着不觉浑身战傈,她宁愿自杀,也不愿过这种生活,即使当个高级交际花,手戴宝钻,在丝床单上服务她的保护者亦然。她厌恶地抿起嘴唇,宁死也胜于被男人拥有,被迫顺服他肉体的需求。

她从市场入口处,小心翼翼地穿越街道,在两层楼高的商场长廊前面勒住坐骑,停在阴影底下。眼前除了等待。别无他事可傲,她自怜地看见一对小扒手忙碌地在人群当中工作,不禁想到妮可。天哪,她现在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她那样小小的年纪,会不会已经被利用来赚取不当的利益?这个念头使她热泪盈眶,并粗暴地伸手拭去,她不能屈服在情绪底下,现在不行,她必须冷静,保持自我控制。

在近处的黑影当中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原来你来了,我希望你带来我要的东西。”

莉莉慢慢地下马,一手抓紧缰绳,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强迫自己平稳地开口说话,即使她全身上下都在抖。

“没有了,士迪,除非你还我女儿。否则我一毛钱都不给你。”

正文 第十一章

葛士迪拥有一副文艺复兴时代画作中,意大利人那古典的相貌——五官突出、黑色鬈发、古铜色的皮肤、迷人的黑眼睛。第一次看见他,那眩目的笑容和黝黑的英俊,立即夺走莉莉的呼吸,他们几次在社交场合中不期而遇,士迪开始对她展开热烈的追求。

莉莉唯一的情人辛汉理,个性稳定且十分英国作风,那种特质足以取悦她的父母。她本来以为汉理的古板足以影响她拯救她,然而她的狂野放任反而促使他弃她而去。

然而葛士迪似乎欣赏她的任何狂野——说她刺激、美艳。当时她似乎是终于找到一位可以使她抛下一切伪装,真正做她自己的男人,而今这一段愚蠢的回忆却令她憎恶作呕。

过去几年来,士迪的外表似乎变得粗鄙——或许是因为自己对他的看法变了。看见他的目光贪婪地游移在她身上,她就觉得十分痛恶,即使以前曾觉得是受宠若惊。现在看见他,她的胃马上翻滚,再次想起两人共度的一夜。事过之后,他还要求一份礼物,令她惊愕而受屈辱,仿佛她是某伴年华老去的老处女,必须付费才能找到男人上她的床。

士迪抻手摸摸她的脸颊,她立即拍开,令他呵呵笑。“啊,还是带着利爪,我亲爱的小野猫……我是來要钱,你是來要妮可的消息,现在把钱给我,我就把消息告诉你。”

“休想!”莉莉颤巍巍地吸口气。“油腔滑调的混蛋,我连她是不是还活着都不知道,为什么还要给你更多的钱?”

“我保证她很安全,她活——”

“没有母亲,她怎么会快乐 ? ”

“我们的小女儿好漂亮,莉莉,总是笑容满面,头发很美……”他轻触自己的鬈发。“美得像我的一样,她叫我爸爸,偶尔还问妈妈在哪里。”

这令她心碎,莉莉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瞪着他,用力咽下痛苦的硬块,泪水盈眶。“我是她母亲,”她哀哀地说。“她需要我,我要她回来,士迪,你知道她是属于我!”

他同情地笑了。“或许我会把妮可还给你,小姐。可是你犯错的次数太多,你派人找、到处询问,跟我玩把戏,找人跟踪我,使我很生气,现在我想把妮可多留几年。”

“我告诉过你,这些我一点也不知道。”莉莉喊道。这当然是谎言,她知道瑞克曾派手下寻找妮可,去年还叫莉莉去认过四个黑发的小女孩,但都不是她的女儿,都不是。

她充满恨意地看着士迪。“我已经给你一大笔财富,她沙哑地说。“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士迪,我已经两手空空了!”

“那就去赚啊!”他轻声回答。“或者我去找——有很多男人想买妮可这么漂亮的女孩!”

“什么 ? ”莉莉伸手捂住嘴巴。“你怎能如此对待自己的骨肉 ? 你不会卖掉她,那会杀死她——和我——噢,天哪 ! 你还没有那样做吧 ? ”

“还没有,可是快了,甜心,”他伸出空空的手。“现在就给钱吧。”

“这究竟要拖多久 ? ”她喃喃地说。“究竟什么时侯才会够 ? ”

他充耳不闻,摇摇空空的手。“现在。”

她任由泪水滑下。“我没有。”

“我给你三天的时间,莉莉,带五千英镑过来……否则妮可就永远消失了。”

听到他的脚步声远去,她垂下头,浑身绝望地颤抖。钱。她的账户已经枯竭虚空,过去这个月她没有在柯氏俱乐部赚到一贯的利润。呃,她的手气必须立刻好转,而且要快。她必须赌得更大,如果不能在三天内赢来五千镑……天哪,她怎么办 ?

她可以向瑞克借款……不,一年半前她犯过相同的错,以为他不介意借她一、两千镑,尤其是她保证付利息偿还。结果大出她意外,瑞克变得冰冷而残酷,要她发誓永远不再向他要钱。

事后整整过了两周他才恢复常态,莉莉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生气。并不是他吝啬,正好相反,他在很多方面非常慷慨 ! 送她礼物、让她使用他的产业、允许她从他的厨房和酒窖中借用东西、协助她寻找妮可……可是从来不给她一毛钱。现在她知道不能再犯同样的错。

她想到所认识的几位富有的名人,她曾对他们卖弄风情、一起赌博,并维持良好的友谊,他们曾以绅士的方式暗示他们受她吸引。她可以接受其中一位当保护者,自己无疑问会受到良好的对待和慷慨的供应。但这将永远改变她的生活,目前仍对她敞开的门将永远关闭,自己将变成高价的妓女——这还算她幸运。如果她和士迪的经验可供判断,她在床上无法令人满足,就没有任何人会供养她。

莉莉将头靠在温暖的马颈上。“我好疲惫。”她自言自语。

她又累又愤世嫉俗,眼前实在没有太多理由期待妮可归来,她的生命毫无意义,只是无止境地追求金钱。她根本不该浪费这么多时间,挥手管苹妮、芮德和雷亚力的事,这或许会使她失去妮可。但是若没有过去一周的分神他顾,她或许已经发狂了。

细雨飘落,滴滴沾在她的头发上。莉莉闭上眼睛,仰起脸庞,让冷泠的雨水滑下她的脸,她突然忆起妮可在洗澡的时候,发现她可以弄湿小手,在空中挥舞,将水溅到浴盆外。

“看看你做了什么 ! ”莉莉笑着惊呼。“你怎敢溅湿你妈妈,你这只聪明的小鸭子……水是洗澡用的,不是溅在地上……”

莉莉顽固地拭去脸上的雨和泪,挺直肩膀,“不过是钱而已,”她咕哝。“以前我能弄到,现在也可以再找到方法 ! ”

钟敲了九下,亚力已经瞪着那只钟近乎一小时了。那是一只充满感性的铜钟,缀着玫瑰花和一位羞怯的牧羊女,正回头看一位手捧花束的贵族。莉莉的卧房也是同样的女性化——玫瑰纱窗,家具铺着柔软的天鹅绒织锦,和她家其它房间的布置完全不相同,仿佛她保留私人的房间,做完全女性化的布置,其它地方则不允许似的。

最后一声钟响敲完,房门被推开,领班柏顿走了进来。

“早安,先生,”柏顿沉着地说。“我想你睡得还好吧 ? ”

亚力怒目瞪着他。

自从莉莉离开之后,他独自一个人面对漫漫长夜。在此之前,他习惯用各种工作填满清醒的每一刻,包括工作、运动、社交娱乐、饮酒、女人,各种数不清的方式,来避免一个人沉思。然而莉莉却不智地强迫他面对他最恐惧的事,在万籁俱寂的黑暗当中,他无法制止回忆蜂拥而至,撕扯他的心。

一开始各种情绪纷扰不清,包括怒气、激情、懊悔和哀伤。没有人会了解在受捆绑的几小时之内。他遭遇了什么,也没有人需要知道。重要的是,那些纷扰似乎解开了,在他脑中变得很清晰,此后他永远不会在别的女人身上看见洛琳的脸。她属于过去,不是现在,此后再无哀伤和萦绕不去的鬼魂。

至于莉莉……他花了好多时间思考要拿她怎么办。直到天色将明,他才慢慢飘入纯粹而黑暗的睡眠中。

领班手持小刀走到身边。“可以吗,先生?”柏顿询问道。

亚力难以置信地瞥他一眼。“噢,当然。”他礼貌而嘲讽地回答。

柏顿熟练地割开棉绳,右腕被松开时,亚力忍不住皱了皱眉。他把手弯到胸前,呻吟地收缩肌肉,望着柏顿绕到床的另一端。

亚力私下不得不承认柏顿的冷静令人印象深刻。他一脸看起来就像是个标准的佣人领班,胡须修剪得很漂亮,相貌堂堂,露出智慧和权威感。即使在割棉绳的同时,也是保持冷静沉着的态度,如同他在倒茶或擦帽子一般。

看见亚力红肿的手腕,柏顿双眉拱起。“爵爷,我去拿药膏来。”

“不,”亚力低吼。“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是的,爵爷。”

亚力酸疼地让自己坐起来,伸缩发麻的四肢。“她今早在哪里 ? ”

“如果你指的是罗小姐,那么,我毫不知晓。但是她指示我提醒你,亨利先生在柯氏俱乐部。”

“如果他发生任何事,我会叫你和罗小姐一样负全责。”

柏顿十分冷静。“是的,爵爷。”

亚力惊奇地摇摇头。“如果她开口,你也会帮她一起杀人,对吗 ? ”

“她没有做那样的要求,爵爷。”

“还没,”亚力咕哝。“万一她真的开口呢 ? ”

“身为雇员,我对罗小姐是彻底的忠贞。”柏顿礼貌地望着亚力。“要不要看报纸,爵爷 ? 要咖啡,还是茶 ? 早餐方面我们有——”

“你不必装作这是一般的场合……或者正是如此 ? 你可能常常供应早餐给那些手脚被绑在莉莉床上的男人吗 ? ”

柏顿审慎考虑这个问题,似乎不想背叛掀开莉莉的隐私。“你是第一位,雷爵爷。”他终于承认。

“好一份该死的光荣!”亚力伸手揉着疼痛的头,轻轻地探索,耳朵上方数吋之处有一点肿。“我要头痛药,她至少欠我这一项。”

“是的,爵爷。”

“叫我的车夫把马车驶过来,除非你和罗小姐也把他绑在某处的柱子上。”

“是的,爵爷。”

“柏顿,你为罗小姐工作多久了 ? ”

“自从她返回伦敦至今,爵爷。”

“呃,不论你薪水多少,只要你来为我工作,我可以加倍付给你。”

“谢谢你,雷爵爷,我只能恭敬地婉拒。”

亚力好奇地盯着他。“为什么 ? 以我对莉莉的了解,我想这不是她把你牵涉进来的最离经叛道的行为,你必然有如置身地狱。”

“恐怕是如此,爵爷。”

“那为什么要留下来?”

“罗小姐是个……不是普通的女人。”

“有些人称呼她离经叛道。”亚力嘲讽地说道。 “她做了什么,使你对她如此忠心不贰 ? ”

柏顿沉着的一面似乎褪去,有种近乎怜惜的表情出现。“罗小姐深具同情心,爵爷,完全不存偏见。两年前她来到伦敦,我当时处境艰困,雇主常常发脾气而且虐待仆人,有一次喝醉酒,还用刮胡刀割伤了我;另一次叫我进他房间,拿手枪对着我的脸挥舞,威胁要杀我。”

“天杀的 ! ”亚力一脸惊讶。“你为什么不换工作 ? 以你的资格 ! ”

“我是半个爱尔兰人,爵爷,”柏顿静静地说。“大多数的雇主要求高阶的仆人归属英国国教派,而我不是,再加上我的爱尔兰血统,注定上层的家庭无法接受我当佣人领班。罗小姐听说我的处境艰难,进退两难,愿意以高薪雇用我,即使她明知道我要求的薪水没那么多。”

“我明白了。”

柏顿迟疑地说下去。“罗小姐认定我需要被拯救,自此锲而不舍。她‘拯救’过许多人,然而似乎没有人察觉她最需要被拯——”他突然住口,清清喉咙。“我说太多了,爵爷,请见谅,或许你现在想喝咖——”

“你刚要说什么 ? 莉莉需要被拯救吗 ? 是怎样的事 ? 又是谁呢 ? ”

柏顿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仿佛他在说外国语言。“要我把今天的泰晤士报和头痛药一起送过来吗,雷爵爷 ? ”

亨利趴在俱乐部厨房的长桌上,着迷地看着巴洛先生和一整队的仆人安排各项对象。那些香喷喷的沾汁和神秘的调和液在炉上的锅子当中冒泡泡;一整面墙壁上,悬挂着各式各样光亮的锅、炒锅和模型,全是巴洛先生所谓的必备工具。

大厨师以军队指挥宫的姿态大步在室内走动,巡视,挥舞着手中任何物品,如菜刀、汤匙等的手势,他那有力的动作使高高的白帽子歪向一边。他对二厨大吼,因为他调的酱太浓了,不适合沾鱼:又对一位助理面包师大嚷,因为他烤的面包太黑了。

但是突然之间,他的情绪立即转变,将一盘令人食指大动的佳肴推到亨利面前,含笑看他狼吞虎咽。

“小绅士,你必须试尝这一样……还有这样……棒极了,对吗 ? ”

“好好吃,”亨利兴致勃勃地说,嘴巴塞满意大利面、水果和柠檬奶油派。“我还可以再要这种黄黄的东西配将酱吃吗?”

厨师带着父亲般的骄傲,为他端来第二盘嫩煎牛小排,配白兰地奶油、洋葱和蘑菇汁。

“这是我儿时学会的第一道菜。”他回忆着。

“这比我在雷风园中吃的还棒!”亨利说。

巴罗先生大肆批评英格兰食物,声称是勃然无味的垃圾,连喂狗都不如。但另一方面,眼前是法国美肴,相对于英格兰菜有如蛋糕相对于发霉的面包。

亨利伶俐地点头赞同,继续大快朶颐。

直到亨利被迫放下刀叉,因为他的胃已经撑得容纳不下时,伍斯来到厨房门口。

“亨利先生,”他脸色凝重地说。“你哥哥来了。他非常——关心你的安危,我想最好立刻带你去见他。”

“哦,”亨利不悦地睁大眼睛,张开嘴打了个饱嗝,叹了一口气,环顾厨房周遭,众人都同情地望着他。“我要过好久以后才能再回到这里来,”亨利感伤地说。“要好几年。”

巴洛先生一脸郁郁寡欢。“雷先生的脾气不太好,嗯 ? 或许我们应该先请他品尝柏干第嫩鸡……或是蒙柏利鲑鱼……”厨师低头考虑其它降火气的佳肴,可以缓和场面。

“不,”亨利可怜兮兮地说。“我想这不会有效的。但还是谢谢你,先生,这一切值得我受处罚,我愿意在伦敦塔关一个月,换取一口海绵蛋糕配咖啡酱,或是那个绿色像奶酥的东西。”

巴洛显然极其感动,握紧亨利的肩膀,亲吻他的双颊,还用法语讲了一席话。“——真是好孩子 ! ”

“来吧,亨利。”伍斯带着男孩一起离开,在他们走到大厅之前,伍斯觉得自己也有必要讲一席话。“亨利……我猜你知道绅士必须言行谨慎,尤其是在讨论有关,呃……异性的活动方面。”

“是的,”亨利一脸茫然,微微蹙眉地仰望着伍斯。“这是指我应该告诉我哥哥,昨天晚上柯先生介绍我认识那些女孩的事吗 ? ”

“除非……你觉得有特别的理由应该让他知道 ? ”

亨利摇头以对。“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

然而亚力却没有阴郁地皱紧眉头,这点相当令亨利意外。事实上,亚力似乎相当悠闲地站在大厅,双手挥在大衣口袋,他的衣着微微起绉,脸上有着浓密的胡渣,这般蓬乱不整的模样实是少见。然而奇怪的是,亚力看起来轻松许多,眼中有一抹银色的火焰,而且一脸不在乎的表情。

亨利皱皱眉,纳闷他怎么了,为什么不是昨晚就来带他回家,反而今天早上才出现。

“亚力,”他说。“这全是我的错,我不应该不说一声就溜出来,可是——”

亚力握住他的肩,仔细地审视他。“你还好吧 ? ”

“是的,昨晚我吃了一顿极棒的晚餐,还学会捡红点,很早就上床睡觉。”

亚力确定他安然无恙,严厉地盯他一眼。“我们要谈一谈责任感,亨利。”

男孩无声地点点头,想见这一路回家行程将很漫长。

“爵爷,”伍斯插口。“我想代表柯先生和全体员工,说明令弟真是个极为有礼貌的男孩,我从没见过柯先生,还有我们那反复无常的大厨师,会对一个人如此着迷友善。”

“这是出于天赋,亨利从小就会奉承的艺术。”亚力看看他一脸温驯笑容的弟弟,再转而面对伍斯。“罗小姐在吗 ? ”

“没有,爵爷。”

亚力纳闷他是否在说谎,莉莉可能现在就在柯瑞克的床上,一股占有般的嫉妒刺进他的心。“那么我在哪里可以找她 ? ”

“我想过几天罗小姐应该会来,爵爷,不在扑克牌室,就在大圆桌,她一定会来参加我们周末的化装宴会。”伍斯扬起双眉,透过镜片瞥他一眼。“我该留信息给她吗,爵爷 ? ”

“是的,告诉她预备面对下一回合。”说完这富含深意的一句话,亚力向伍斯告别,大步走出俱乐部,亨利就跟在他后面。

亚力走进雷风园,立即察觉空气中那股安静的警戒感。

亨利同时也察觉有一股隐形的忧愁飘浮在空气当中,他纳闷地环顾寂静的房舍。“感觉像有人死了似的 ! ”

桃丽夫人抽噎地出现,走下宽敞的大楼梯,一脸的沮丧和恐慌。她看着亚力,仿佛怀疑他会突然冲过去伤害她一样。“爵——爵爷 ! ”她颤巍巍地喊,泪水不可收拾地流下。“她走了,我亲爱的苹妮不见了,别怪那可怜无辜的孩子,这都是我的错,欧,天哪,欧,天哪……都怪我!”

亚力脸上闪过郁闷和警戒。“桃丽夫人……”他在口袋寻找手帕,然后瞥向亨利,他无助地耸耸肩。

“要我为她端杯水吗 ? ”亨利问道。

“茶,”桃丽呜咽着。“浓茶加点奶精、一点点糖,只要一点点,谢谢你。”亨利施施然地走开,桃丽一边打嗝,一边独白。“噢,我该怎么办……我想我有一点疯——疯了 ! 我该如何解释起……”

“不必解释了,”亚力终于找到手帕递给她,还拍拍她的背,笨拙地安慰她。“我对状况很清楚——包括苹妮、芮德和私奔的事等等。现在怪什么都太迟了,桃丽夫人,别再自责了。”

“等我看见纸条,叫醒乔治去追时,他们已走了很久了。”桃丽吸吸鼻于。“到现在还在尝试找他们,或许还有时间……”

“不,他努力微笑。“苹妮好得我配不上,我向你保证,石爵士将是比我更适合她的丈夫。”

“我不同意。”桃丽不悦地说。“噢,雷爵爷,如果你昨晚在家该多好,我想你不在家无异是鼓励他们采取这愚蠢可怕的行为。”她的眼睛满是泪水,祈求他作个解释。

“我——让人无可避免地拖住了。”亚力可怜地揉揉他的头。

“这全是妮娜在搞鬼。”桃丽烦燥地说。

他专注地盯着她。“怎么会呢 ? ”

“如果她没来这里,煽动苹妮想一些……”

亚力突然觉得想笑。“我相信这些念头早已存在,”他温柔地说。“撇开我们的情绪,桃丽夫人,我们或许可以承认苹妮和石爵士是理想的一对。”

“可是芮德比不上你 ! ”桃丽不耐地脱口而出,并伸手擦眼睛。“现在……你不再是我们的女婿了!”

“显然不是。”

“哦,我的天 ! ”桃丽十分沮丧。“我真心希望……我还有第三个女儿可以嫁给你!”

亚力茫然地望着她,然后开始发出一种奇怪的声响。桃丽深怕他是气得有脑溢血现象,惊慌地看着他。只见他屈身坐在台阶上,双手抱紧头部,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急促地喘气。

她这才逐渐明白他是在笑,笑 ! 她的下巴一时合不拢,嘴巴形成一个 O 字型。“爵爷 ? ”

“老天 ! ”亚力几乎摔倒。“第三个,不 ! 两个就够了。天哪 ! 单是莉莉就抵得上十个!”

桃丽警觉地盯着他,显然在纳闷事件的转变是否导致他精神不正常。

“雷爵爷,”她虚弱地说。“我想没有任何人怪你……你忘了礼仪,然而,我想……我要在客厅喝茶……让——让你有一点隐私独处。”她匆匆走开。

“谢谢你。”亚力勉强说道,挣扎地控制自己,深吸好几口气。但脸上仍然笑得很开怀,他纳闷自己是不是哪里不对劲。欧,当然没有,他内心感觉好轻快,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兴高采烈,这使他有一点点心神不宁,仿佛小学生在期待假期的来临,这种感觉催促他立即采取行动。

他已经抛掉苹妮的束缚,这不仅是松了一口气,筒直是一种解放和自由,他没有想到这桩婚约是多大的一个重担,一股沉重的压力压在他肩头,每天越压越沉,而今重担不见了,他自由了,同时苹妮也很快乐,此刻或许已在她所深爱的男人怀里。但另一方面,莉莉则完全没察觉自己挑起了什么。亚力心中充满期待,他和莉莉还没完呢——欧,根本还没开始。

“亚力 ? ”亨利站在他前面,仔细地盯着他。“女仆很快会送茶过来。”

“桃丽夫人在前厅。”

“亚力,你为什么坐在台阶上 ? 为什么看起来……好高兴的样子 ? 如果你昨天晚上不在家里,那你又在哪里呢 ? ”

“就我记忆所及,你今天下午要和两个应聘的家庭教师面谈,现在你可以去洗个澡,亨利,同时换换衣服。”他警告地眯起眼睛。“而且我并不高兴,我正在考虑如何对付罗小姐。”

“大的那一位?”

“自然是大的那一位。”

“你想要做什么呢 ? ”亨利问道。

“你的年纪还没大到足以明了。”

“别这么肯定啊 ! ”亨利说着眨眨眼睛,在亚力还来不及反应之前,匆匆跑上楼梯。

亚力低声诅咒着,然后咧着嘴笑。

他摇头。“罗莉莉,”他低声地喃喃自语。“有一件事可以确定——届时你和我会太忙碌,使你没有时间再在柯先生床上过夜。”

正文 第十二章

今晚将和昨天晚上一样可怕。莉莉输得相当有风度,勉强保住一丝自信,好让周遭的男士不会察觉她正在他们眼前溺水。她穿着一袭最引入遐思的礼服,透明的薄纱上有着黑色的刺绣,给与人一种她只穿着薄薄的一层蕾丝的感觉。

站在一群纨绔公子之间,莉莉的表情宛如戴着一张冷静愉快的面具,僵硬而没有生命。她赢回妮可的机会正逐渐从指间逝去,她的内心空虚无比,如果有人此刻刺她一刀,她甚至不会流血。发生什么事了?她恐慌地自问着,她的赌运从来不会像这样。

她察觉瑞克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不赞成的意味不言而喻。然而莉莉并不在意,如果换成别人处于自己的景况,犯下这种可怕的错误,她也会劝他下次再来试运气。可是她没有时间,只剩今天和明天,五千英镑像尖锐的马刺一样刺着她。费兹——赌场的发牌员——不置评语地注视她的行动,眼睛不太看她。莉莉知道自己陷得太深太快,冒着愚蠢的风险。她三番两次地想控制自己,只是太迟了。她正处在典型的赌徒失败的一贯定律中——一旦开了端,就无法想停。

她手一甩,鲁莽地丢出三粒骰子。“快!来个三吧!”骰子滚了好几次,直到数字呈上。一、二、六,没了。她的钱几乎输光了。“呃,”她耸耸肩说。“我想我今天晚上要记账了。”

瑞克突然出现在她旁边,冷冷地说:“来,我们先去走一走。”

“我要玩。”

“没有钱怎么玩?”他扣住她的手腕。莉莉只好向桌上其它人微笑告退,保证很快就回来。瑞克强迫她走向伍斯的空桌子,可以不被打扰,在隐私中谈一谈。

“爱管闲事的混蛋。”莉莉咬着牙说,一边面带笑容,仿佛两个人谈得很愉快。你干么把我拖开?你敢拒绝我签帐——我在这里签帐赌了上百次,而且向来都是赢!”

“你已经失去幸运之手了。”瑞克平板地说。“不见了。”

她仿佛被掴一巴掌。“那不是真的,根本没有运气这种东西,只是数字,对数字和机会的认识——”

“随你怎么说,反正它不见了。”

“才不,我要回桌上去向你证明你错了。”

“你只会输得更多。”

“那就让我输吧!”她绝望而气忿地说。“你以为你在干什么……试图保护我吗?这是你最近赋予自己的权利吗?下地狱吧,我必须赢回五千镑,否则就会永远失去妮可!”

“如果你今晚输得更多呢?”

莉莉明白根本不需要回答,他十分清楚她唯一的抉择——出售身体给最高的出价者。

“你会拿回你该死的钱,或是血肉之躯,随便你要什么,我已经全不在乎了,我只要我的女儿,你懂了吗?”

瑞克的腔调变得很重。“她不需要有个妓女当妈妈。”

“让命运决定吧,”莉莉紧绷地说。“这是你的哲学,不是吗?”

瑞克像石头般的沉默,然后嘲讽地鞠个躬,松开她的手。那一刹那间,莉莉觉得失落、飘泊,一如两年前那一夜,瑞克让她进柯氏俱乐部的时候。

他像潮汐一样迷人而多变,但她再一次明白自己不能倚靠他。她心中向来有某个小部分希望当自己的运气走到尽头时,他会在那里扶她一把,而今这份希望永远破灭了。她不能责怪瑞克,只能靠自己,像她以前一样。她转身背对他,大步走开。

当她走近大圆桌时,装出笑脸说道:“绅士们,请原谅刚刚的打断,现在我们——”她惊呼一声,住口不语,看着桌边新加入的人。

亚力和其它人一起,身着黑色长裤,织锦的丝背心,钉着金钮扣的暗绿色外套。他悠闲地对她一笑,她的感官敏锐地发出火花。他看起来和以前不一样,即使脾气最好的时候,也有一丝丝木然和保留。而今那份保留消失了,仿佛内在有火光迸发出来。莉莉见过带着那种笑容的赌徒,幸运随身,毫不在乎地以全部的财产孤注一掷。

她的一颗心沉得更深。虽然明知道终究会面对他——可是为什么是现在?先是输钱,其次是瑞克的遗弃,现在又换亚力出现了。今晚逐渐变成她一生中最坏的一个夜晚。

“雷爵爷,真是意外,这并不是你最喜欢来的地方。不是吗?”

“我喜欢任何你所在的地方。”

“一个又痴又憨的傻瓜。”

“我们上一局还没结束,你就离开了。”

“当时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亚力望望桌子。“例如重拾运气翻本?”

原来他已听说她今晚手气不佳,这些大嘴巴的人。莉莉不在意地耸耸肩。“我不相信运气。”

“我相信。”

“我猜今晚运气在你这一边喽?”她嗤之以鼻。“请别因我而阻止你下注,爵爷。”

富卡和班德挪出一个位置给他,但亚力的眼睛仍然盯着她。

“我用一万英镑赌你一个晚上。”他看见莉莉睁大眼睛,喉咙无声地搐动着。

桌上的动静戛然而止。

“他说什么?”塔福急切地质问。“什么?”

消息在赌桌间流传,其它人闻风都赶了过来,一百只眼睛贪婪地盯着他们。

“非常有趣。”莉莉勉强沙哑地说。

亚力从内口袋中掏出银行本票丢在桌上,她讶然地盯着那张纸,然后盯着他的脸。他微微一笑,仿佛明白她脑中慌张失措的念头。天哪!他是认真的。

眼前的情况像个梦境,自己倒像个旁观着,而不是参与者。她必须拒绝这项赌注,这已是个太离谱的赌博,赌注高得令人无法接受。然而如果她赢了,这笔钱可以救她女儿……但如果输了……

那一刻她极力去想象,立即害怕得全身发冷,微微摇头。亚力的目光落到她发抖的双唇上,他眼中有趣的光芒黯淡了,当他再度开口时,声音出奇的温柔。

“如果我再加五千镑呢?”

周遭传来惊呼和欢呼声。“现在加到一万五千镑了!”塔顺喊道,男人开始从餐厅和吸烟室拥进来,旁观者四处散布这个消息。

通常莉莉并不在乎成为注意力的中心,她狂野的名声不是浪得虚名,可是眼前这不是开玩笑或恶作剧……而是生死攸关,她无法将赌注丢回他脸上——她太急需用钱。她需要帮助,可是却没有人可以倚靠。只有一对刺透人心的银灰眸看出她的虚张声势、她的伪装、她脆弱的防卫。别这样对我,她想开口哀求,但只是不言不语地望着他。

“由你决定,罗小姐。”他冷静地说。

什么决定?她脑中嗡嗡响。什么该死的决定?她只能诉诸于命运,或许这个奇怪的提议是从天而降的机会——她必须赢,她会赢,用这笔钱为妮可买更多的时间和安全。

“不——不赌骰子。” 她见自己说。

“我们惯常的方式?”他问。

她很难凝聚足够的呼吸来回答。

“挑一间扑克牌室,赌三——三局?”

亚力眸中掠过满足的光芒,快速地点个头。

“赌注被接受了!”某人大喊。

柯氏俱乐部从来不曾如此骚动过,群众的喧闹在莉莉耳中仿佛雷鸣一般,人们挤着向前,莉莉不适地被钉在桌沿。最靠近她的男人试着留给她一点空间,可是最外沿的人仍然向前推挤,想要看清楚一点。

莉莉迷惑地半转身,桌角刺入她的体侧,令她瑟缩了一下。“别推,我不能呼吸——”

亚力迅速移动,伸手拉她靠过去,双臂为她形成一个保护圈。

莉莉含糊地笑了,心跳狂猛。“看你做了什么,我的天!”

他轻声说道:“没关系的。”

她察觉自己正在颤抖,不知是出于兴奋、惊愕或恐惧,她不知道。但在她开口问他是什么意思的时候,耳朵听见瑞克在发号施令。

“各位,”瑞克大声呐喊,推挤地来到前面。“各位请向后退,让吉普赛小姐有一点呼吸的空间,后退、后退,好让赌局可以开始。”

群众逐渐移开,让瑞克可以挤到中间。亚力放开莉莉,她自动地转向瑞克,用眼神向他求助。

瑞克仍是一脸深不可测的表情,不看亚力,反倒盯着莉莉小而紧张的脸。“伍斯告诉我这里有一点小小的赌注。”

“三战两胜赌二十一点,”莉莉颤巍巍地说。“我们……需要一个房间——”

“不,就选这里,”瑞克微笑地说。“比较方便,因为我们这些人挤不进一个房间。”

这种背叛令莉莉目瞪口呆,没有一句叮咛关心的话,只是就这样让这件事发生,还利用这一幕取悦众人,即使她正在溺水,他也只会给她一杯饮料,不会伸手拉她。

一股怒气给与她力量。“一如以往,”她冷冷地说。“又在玩杂耍了。”

“我,柯瑞克可不是浪得虚名,吉普赛小姐。”他喊助理。“伍斯,搬一张桌子过来,我们看看今晚的牌怎么说!”

这是赌场开张有史以来的第一次,轮盘赌桌上的活动暂停,侍者端来新鲜的饮料,旁观者此起彼落地下注。莉莉苦涩地发现和她同桌赌过的男士们,大多数喜欢看她输,他们以为这会使她记得自己的身份,不敢再大胆闯入男性俱乐部。令人憎恶的野蛮人,她心想,这些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该由我来洗牌吗?”瑞克问道。

“不,”莉莉尖锐地说。“我只信任伍斯。”

他嘲讽地做个举手礼,让位给伍斯洗牌。

伍斯严肃地用手巾擦擦眼镜再戴上去,剔开一副牌的封条,众人期待地噤声不语。伍斯熟练地洗牌,直到彻底地洗好以后,才将扑克牌放在桌上,看着莉莉。“请切牌。”

她颤抖地伸手切牌。伍斯把上面那迭移到最底下,再以精确的姿势,慢得足以让每个人看得一清二楚。他移开第一张牌,放在一旁,他的平稳令莉莉感到安心,仔细看着他每一个动作。确定他发牌很公平。

“二十一点,三战两胜。”伍斯说。“A代表一点或十一点,由玩家自行决定。”

他发两张牌给每一个人,一张面向上,一张面向下。莉莉的牌是八,亚力是十。

伍斯冷静地说:“罗小姐?”他左手边的人有权先叫牌。

莉莉翻开那张盖着的牌,咬着下唇。两点。看看伍斯,她比手势再叫一张。他发牌,是九点,周遭的众人有明显的反应!口啃声和感叹声,众人各有输赢。莉莉开始松懈下来,偷偷伸手按压前额,她手中握的是十九点,点数对她有利。

她看着亚力掀牌,七点,他的总点数是十七。他示意再要一张,发下来的牌是J,总点数远超过二十一。莉莉静静吁口气,第一局是她赢。有几个人冲动地拍拍她的肩膀道贺,令她咧嘴而笑。

伍斯把牌栘向一边,重新发牌,众人立即安静下来。这次莉莉拿的是十八,再叫一张牌就太莽撞了。

她皱着眉头,瞥向亚力面向上的那张牌,是K。他掀开另一张牌,莉莉的心往下沉,是九点,现在他们各赢一局了。她看着亚力,后者脸上没有一丝洋洋得意或担忧,只有一种深深困扰着她的冷静和肯定。当她整个生命都摆在一张脆弱的扑克牌上时,他怎能如此冷静沉着?

伍斯第三次发牌,室内静得不太自然,众人都屏住呼吸.莉莉看着眼前的牌,一张Q;翻开另一张,是三。她示意要第三张,伍斯发给她一张七,她的总数是二十点。

“谢天谢地!”她对亚力咧着嘴笑,这回他输定了。带着轻松和快乐的心情,她想着那一万五千英镑,或许这么一大笔数目足以贿赂士迪永远放开妮可。或者至少可以为她买时间,她更可以重新雇用因为缺钱而被迫放弃的私家侦探。她得意洋洋地看着亚力,他第一张牌是十,他翻开第二张。

红心A。

他望着莉莉惊愕的脸庞。

“二十一点。”

天生二十一点。

周围是绝对的寂静。

瑞克第一个开口说话。“自做孽不可活。”他温和地说。

众人的呼喊宛如原始的丛林仪式开始一般。“赌局结束,赢家是雷爵士!”伍斯大声宣布。可是他的声音被喧嚣声所淹没,那些宾客的行径像是原始的野蛮人,而不像文明的英国绅士。

酒汁四溢,纸张飞舞,一大群人和亚力握手,用力拍他的肩,甚至还有人将伏特加酒淋上他的头。亚力低身避开那些酒,然后起身搜寻莉莉的踪影。她震惊地拒绝这个结果,穿过人群,走向一个出口。

“莉莉!”亚力试图跟过去,可是拥挤的人群令他难以通行。他诅咒地看着她消失了。

莉莉惊惶地逃开,胃里打结,害怕得看不清自己往哪里走去,直到她突然撞及一个坚硬的物体,差点喘不过气。她惊呼地倒抽一口气,开始摇晃地倒地。挡住她去向的瑞克伸手抓住她直立,用那一对像绿色的冰似的眼睛注视她。

“放开我,”她嘶声说。

“女人没有自尊,想赌了又想逃。对吗?懦弱胆小的女人!”

莉莉绝望地攫住他的手臂。“瑞克,我不能这么做!我不能!”

“你可以。这没什么了不起,你会履行你的赌注,吉普赛小姐,即使我必须亲自拖你上床。如果你离开,我会再把你抓回来,现在快去我的公寓,在那里等他。”

“为什么要在这里?我……我宁愿去我家。”

“你要在这里,我才知道你不会临阵脱逃。”

“不,”她木然地摇头,眼泪已经快滚下来了。“不!”

瑞克突然变了一个人,温柔的笑容令她迷惑。“不吗?太迟了,吉普赛小姐。很吃力的重担,可是你必须接受。”他的声音变得仁慈温和,仿佛在对一个顽固的孩子说话。“如果你不履行赌注,全伦敦没有任何一个地方会让你赌!”

“你刚刚为什么不阻止我?”莉莉咬牙地脱口而出。“如果你有一点在乎我,就不会让它发生!你会阻止我陷入这种困境——他会伤害我,瑞克,你不明白——”

“我明白,他不会伤害你,只是想和你春宵一度,亲爱的。”他令她惊讶地俯身亲吻她前额。“去吧,喝杯酒壮壮胆,等他上来。”他试着拿开她的手,可是她抓得更紧。

“我要做什么?”她哽咽着,大大的眼睛一径恳求地望着他。

瑞克的眉皱在一起,他的温柔突然消失,起而代之的是一种侮辱的笑容。“上床去平躺下来,很简单。现在快去吧,而且别问我要躺在哪一边。”他那嘲弄的笑容是唯一能驱走她的武器。

莉莉放开他的衣袖。“我永远不会宽恕你。”

瑞克仅仅指着那道通往他私人寝室的楼梯。她收拾起残余的自尊,挺直肩膀,大步离开。

她一离开,瑞克的笑容瞬即消失无踪,他走进大厅,眼神和伍斯的相遇,他用口型无声地询问亚力人在哪里?伍斯朝群众边缘点点头,亚力正要摆脱几个跟着他的人走向门口。

亚力对那些刺耳的恭贺声置若罔闻,径自穿过人群。他望向咖啡间和书房的方向,迟疑了一晌,不知道莉莉在哪里。

“雷爵爷!”

亚力转身看见伍斯在喊他,同一时刻,柯瑞克跟着出现。他脸上有某种粗犷、坚硬的表情,使他看起来更像市井流氓,发了财,但仍无法抛开黑暗的过去,绿眸冷酷地直视银灰眸的主人。他俩之间没有竞争,却有一种强烈的不和的感觉。

“爵爷,”瑞克平静地说。“我刚告诉吉普赛小姐她是自作孽。伍斯很公平,没有人能说——”

“她在哪里?”亚力打断他的话。

“首先我有话要说。”

“什么?”

瑞克脸上掠过一抹奇特的神情,似乎在搜索字眼,仿佛想说的话很多,又怕泄漏自己的秘密。

“好好待她,”他终于开口,声音冷静而威吓。“慢慢来,否则我会叫你付出极大的代价。”他对伍斯挥挥手。“他会带你上楼,爵爷,莉莉就……”他顿了一下,嘴角不耐地扭曲。“她在那里等候。”

“真方便啊!”亚力紧绷地说。“你不只分享你的女人,还提供房间。

瑞克毫无笑意地冷笑。“我的东西从来不分享,懂吗?是的,我看你明白了。”

亚力困惑地瞪着他。“那么你和她不是——”

“从来没有。”瑞克摇摇头。

“可是以前你一定——”

“我只和妓女上床。”亚力一脸茫然,瑞克冷泠一笑。“莉莉是个好女孩,我不会用这双手碰她,她好得我配不上。”

亚力心中充满挫败和惊奇,谣言可能是假的吗?他俩之间没有恋情?他如何能相信这么难以置信的事呢?可是他们说谎又有什么目的?不合理啊,天杀的!他究竟可不可能发掘出罗莉莉的想法?

瑞克朝伍斯一挥手,迅速走了开去。

亚力目瞪口呆,看着瑞克仓促离开。“这两人之间怎么啦?”

伍斯沉着地看着他。“没事,就像柯先生告诉你的,柯先生一直慎重地和罗小姐保持柏拉图式的友谊。”说完他示意亚力跟着他穿过蜿蜒的走廊。

“为什么?”亚力质问。“她有什么不对劲?或是他有问题?”他停住抓住伍斯。“告诉我!”

伍斯轻轻挣开来。“我人个的观点,”他静静地说。“是他深怕爱上她。”

亚力的手垂下去,觉得自己象是徘徊在某种巨大的灾难边缘。“呕,见鬼!”

伍斯望着他。“我们该继续上楼吗,爵爷?”

亚力不再多言地点点头。

伍斯打开一扇门,里面有一道狭窄的楼梯通往另一扇门。他看着亚力,脸上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和刚刚瑞克一样但是又压抑下去。“让我向你保证,爵爷,你不会被打扰,如果有任何需要,只要拉铃就好。这里的员工极有效率,言辞更谨慎。”他越过亚力,像阴影一样的消失了。

亚力发现自己皱眉瞪着那扇关闭的门,想起莉莉面对输给他时脸上的表情——大惊失色,显然正期待他会做出最恶劣的事,尤其是在她捆绑他之后。可是他并不想害她。突然间,他不耐地想让她了解,这并不是出于报复的心。他抓住门钮转动,推开房门。

伍斯发现瑞克在一间很少使用的小房间,里面只有椅子、桌子和一张长靠塾,便于生意在隐私当中顺利进行。瑞克站在窗边,几乎隐在窗帘里面。他虽然察觉伍斯进来,但仍保持沉默,心神不宁地卷着红色天鹅绒的窗帘。

“柯先生?”伍斯迟疑地问。

瑞克似乎自言自语。“天哪!她的一张脸白得像粉笔,双膝发抖、牙齿打颤。我打赌,姓雷的一定没想到是这样。”他刺耳地笑了。“我可不羡慕那可怜的混蛋。”

“真的吗,先生?”

没有回答,只有沉默,瑞克的脸别了开去,呼吸中有一种奇特的声音。半晌之后,他沙哑地开口。“我配不上她,可是知道她需要什么,一个和她同类型……没在贫民窟过一辈子的人。我想……我想她可能会关心我,可是我不能让这件事发生,我……我要她过得更好。”他一手遮住眼睛,笑容苦涩、自嘲。“如果我生来就是绅士该有多好。”他粗嗄地低语。“如果我出生在好人家里面,那么现在和她在一起的人是我,不是那个该死的伍佛顿伯爵,”他用力吞咽着,努力自制。“我要一杯酒。”

“什么酒?”

“都可以,只要越快越好。”

他直等到伍斯离开之后,才将脸贴在窗帘里面,用天鹅绒布揉着他的颊。

正文 第十三章

亚力跨过门坎和小玄关,看见莉莉站在布置奢侈的房间中央,全部都是巴洛克风味的装潢,他见过有些妓院的装潢都比这更有品味。

莉莉文风不动的姿态足以骗过人,但是亚力察觉她的情绪在爆炸边缘。他试着盯着她的脸,但忍不住瞄一眼她黑色的蕾丝和纱,他很高兴她没有宽衣解带,因为他想自己来。这个念头在他体内引起激烈的反应——心跳加速,身体发热。他想抚平那导致她脸上失去血色的焦虑,但在他开口之前,莉莉紧张地倒抽口气,先行打破眼前的沉默。

“瑞克的公寓,她指着周遭后,双臂紧紧抱在腰间,警戒地微笑。“很迷人,不是吗? ”

亚力看见那些昂贵的多面镜和以神话为内容的画作。“很适合他,”他徐缓地走向她。“你想去别的地方吗?”

“不。”她向后退,保持距离。

“莉莉!”

“不,不,等一下,我想先告诉你一些事。”

她走向一张小桌于,拿起一张纸递给他。他一接过,她立即退开去。“我——我刚写的,”她急促地说。“二万五千镑的借条,我怕大概要花一些时间才能偿还。可是我发誓你会得到全部外加利息,利率随你挑,只要合理就好。”

“我不要利息。”

“谢谢你,真是非常仁慈——”

“我要和你过一夜。”他揉掉纸条。“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就一直想要。”

“你不能,”她强调地摇摇头。“不会发生的,对不起。”

他蓄意走过去。“我不会伤害你。”

莉莉虽然不动,但很明显在颤抖。“我不能和你这么做。”她呐喊,伸手挡开他。“任何男人都不行! ”

她的话似乎悬在空气当中,亚力迷惑地站住,尖锐地注视她。她这么嫌恶和他共度春宵吗?是因为他,或是针对所有的男人?是不是……他想到一件惊人的事,脸部开始发热,在傲慢的自信当中,有一个可能性他从来没想过,他深吸一口气。

“你……”他笨拙地开口。“是不是你……比较喜欢女人?”

“什么? ”莉莉一脸困惑,然后整张脸胀得通红。“呕,天哪!不,不是的!”

她真要把他逼疯了。“那么是什么?”

莉莉垂着头。“只要答应我的请求,”她歉然地低语。“接受金钱,我保证会兑现,只要你——”

他用力抓住她手臂,打断她的话。“看着我!”他说,可是她还是垂着头。“莉莉,告诉我!”

她干笑地摇摇头。

“有人伤害过你吗?”他急切地间。“是不是这样?”

“你弄痛我了——”

“我不会让你走,告诉我是什么?”亚力任由她无助地扭动,直到她察觉没有用。她不再挣扎,身体开始颤抖,他仍然拙住她的手等待着,然后才听见她不带感伤的声音。

“我知道男人看见我时在想什么,他们——你——以为我是那样的女孩:和很多男人在一起过。可是事实上只有一个。好多年前,我又好奇、又寂寞,而且……哦,我有上打的借口,他——他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我痛恨每一刻,那次的经验悲惨而恐怖,对他或对我皆然。他是社交宠儿、大众情人,所以别以为错全在他,问题在于我。我没有那种感觉,理智的男人不要我这种女人!”她苦涩地笑了。“现在你还要我吗?”

亚力的手指滑到她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眼中充满同情。“是的。”

莉莉感觉泪珠滚下,她羞愧地挣脱开来。“天哪,别可怜我!”

“你觉得这像可怜你吗?”他攫住她的臀,用力拉她抵住他的身体。“像吗?”他抱住她贴着他亢奋坚硬的身体,望进她眼底。“你为什么憎恶它?”

她微微摇头,嘴唇抿紧。

“第一次都会痛,”他轻声说。“你不知道吗?”

“当然,”她红着脸。“无论任何情况我都痛恨它。”

“原来你基于一次的经验,一个夜晚就下断语,把所有的男人都判了刑。”

“他教了我需要知道的一切。”她僵硬地说。

亚力仍然搂住她,语气微带责备。“如果我对所有的女性的意见都基于我对你的认识而下判断呢?”

“我敢说你不会急着结婚。”

“呃,你已经解答我那个特殊的问题了。”他低头亲吻她的颈侧,她向后仰,身体僵硬。

“一万五千英镑不是小数目,”他呢喃。“你确定你不该考虑和我共度数小时吗?”

“现在你是在嘲弄我。”她忿忿地说。

“不,”他低语,这个字像吻一般拂过她颊边。她转开脸。“而你还敢说我顽固。”他的手指插入她的鬈发里面。“你让记忆盘据那么多年,或许还把它转化成更糟的——”

“哦,说啊,嘲弄我的感情吧!”她呐喊,脾气冒了出来。“可是你不知道全部的故事我宁死也不会告诉你。你休想叫我——

“好吧,”他的唇埋进她的秀发里。“我要你,”他的语气含糊地充满决心。

“不多说了,无论能不能在这个该死的地方找到一张床,我们都要做这件事。”他箍紧双手,拥得更紧。“你要做的就是让它发生,只要让它发生。”

莉莉闭上眼睛,贴着他的胸膛,他的双臂像钢似的箍住她。他的的欲望虽然迫切,却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嘴唇在她鬈发中移动,五指张开贴住她的背脊,并且贴着她的耳际低语。

“莉莉,别怕,我想取悦你。我会让它美好无比,信任我,你必须信任我。”

一股奇怪的顺从感涌入她心中,使她再也无法保持警戒。挣扎、奋斗那么多年,用尽所有的毅力,在翻腾的大海中漂浮,此时她再也没有力气、没有主意,再也没有可失去的。而今她终于碰到一个意志力比她更强的人,而且她似乎没有选择,只能随波漂流,让自己被淹没。让它发生吧………

这句话似乎在她耳中回响,她的头迟疑地转向左边的门口,那是通往卧室的方向。她结结巴巴地低喃。“我想……卧室在那边。”

他轻而易举地一把抱起她,穿过两间房间,来到充满灯火、沉重的镶金边镜子和一张大床的卧房。亚力放她下来,双手捧住她的脸,拇指轻触她的嘴角。她星眸半闭,望着她完美的五官,他低下头,双唇拂过她的嘴。

在亢奋的惊愕之中,她感觉他的舌尖抵着她的唇,描画平滑的曲线,留下一道湿痕。然后他压得更深,封缄四片嘴唇,他温馨的唇有着神秘的愉悦感。莉莉摇晃着,突然失去平衡,双手环住他的颈才得以站稳,并让双唇微分,发出不自觉的邀请。

若要信任他未免太愚蠢,她知道这种温柔不会持久。他的手颤抖地松开她的手套,拉下那天鹅绒的布,她可以感觉到他的压抑绷到最高点,已在绷断的危险边缘。可是他仍以相等的温存态度拉下她的另一只手套,手指滑过低领的胸衣边缘,玩弄着那羽毛般的蕾丝边,除了手指细小的爱抚,他没有其它行动。

莉莉听见他深深的喘气,忍不住纳闷他迟疑的原因,或许他会改变主意让她走……这个念头令她满怀盼望。但又有一股深沉的恐惧,然后他握住她的肩,令她转身,开始解开她背后那一排小钮扣,那一团丝和蕾丝徐徐滑落在地板上。他随即松开衬裤的丝带,将它们向下推,让她全身只剩一件白色的连身衬裙和丝袜的保护。

他的嘴巴移到她的肩膀,呼吸热热地吹在她的肌肤上,他的手臂温柔地绕到她前面,拂过她胸前。她脚下的地板似乎晃动不已,她向后靠着他结实的身体,屏息地感觉他的手栘到胸脯下方;拇指轻巧地掠过薄薄的衬衣,直到找着她的乳尖,逗弄它成坚硬的点。她忍不住倒抽一口气,身体向上抬,欢愉中却有一股自觉——她的胸部太大,她还来不及吐出解释,他的手已经溜到衬衣底下,盖住她赤裸的胸脯,指尖掠过平滑的曲线,找到优美的顶点。

“你好美,”他浓浊地说,嘴唇贴着她的耳朵。“真美……十全十美的小娃娃。”

他深深吸口气,将她转身面对自己,双手拉下她的衬衣。他兴奋的身体贴着她的小腹,令她尴尬得浑身发热。可是他似乎陶醉在那亲呢的压力之中,轻轻地呻吟,双手抓紧她的臀部。

“莉莉——天哪,莉莉——”

他攫住她的唇,深深地探进去。她屈服在柔软的侵略里面,手臂更加箍紧他的头颈。然后他突然放开她,拉扯自己的外套的衣袖,想要脱下来。可是衣服像第二层皮肤似地黏着他,他含糊地诅咒,更加用力拉扯袖子。

莉莉令他十分惊讶地伸手为他拨开衣襟,将外套推下他的肩膀,掉在地上。她不敢迎视他的目光,开始徐缓地解开他丝质的背心。亚力文风不动,心跳急促,感觉她的手指移动那些小小的钮扣,然后他耸肩脱掉背心,解开白色的领巾。

莉莉看着他宽衣解带,心中浮现一个模糊了的记忆,使她背脊发冷。她曾试着忘掉和士迪的那一夜,可是回忆横扫而来,她坐在床沿,命令自己别再想下去,咽下涌到喉咙的骚动情绪。

“莉莉?”亚力丢掉衬衫,跪在她前面,双手放在她身体两边。

当她望进他专注的眼里,以前不愉快的记忆像烟雾般消失了,她的眼中只有他。亚力蹲在那里像一只探询的老虎,皮肤和毛发都是金色的。她试探性地伸出手,没有自觉地向下移,滑过他胸前的毛发。他让她坐在床沿,手指移上她的腿,莉莉屏住呼吸,看他熟练地解开她的袜带,开始卷下她的丝袜。

然后他停顿下来,轻触她因长年骑马而生的茧块,她羞涩的试图拉下衬衫掩盖。

“不。”他咕哝地拨开她的手。

他垂下头,越垂越低,她大吃一惊,浑身紧绷,感觉他的唇贴着自己。他脸颊的摩擦、亲密而温热的气息,让她浑身好像有电流通过一般。她抗拒,试图推开他,可是他攫住她的膝盖,不许她移动。

“安静! ”他低语,激情的悸动催逼着他。“安静。”

他以嘴寻索,双手拨开衬裙的边缘,探索绝妙的柔软,直到感觉她停止抵抗。她颤抖的手插进他的头发里面,将他压得更近。他向上移,然后拾起他的脸。

莉莉红着脸,眼睛晶亮、迷惑地瞪着他,让他将自己推倒在床上。他迅速地解开她的衬裙,推上腰间,双手捧住她的胸房,俯身向前,舌头描摩她温柔的曲线。

莉莉的双手在他宽阔的背部游移,使尽全力将他拉向自己,某种原始的本能要求他的重量压在她的胸膛和腿间。他无声地低吼一声,寻找她的唇,当她的臀部蠕动时,拂过他紧绷的鼠蹊,那轻微的接触使他贴着她的唇呻吟,使他的吻变得激烈狂猛。

他喘息地说:“甜心……嘘,我不会伤害你……我不会的……”

莉莉在欢愉中蠕动、呻吟,亚力所有有关耐心和自制的计划全飞到天外。她娇小瘦削的身体在他身下伸展开来,给与他想要的一切,令他屈服在贪婪、温柔和欲望的浪潮里面。他摸弄着底裤的腰带把它松了开来,徐徐地推进她里面。她喊叫着,无助地绷紧。

他的双手捧住她的头,一连串的吻洒落在她脸上。她惊奇地凝视他,泪水盈盈。

“我有没有伤害你?”他耳语,用大手指拭去她的泪痕。

“没有。”她的声音低沉、颤抖。

“甜心,甜心——”他移动着,试着维持流畅和悠闲,然而奔放的欢愉感却威胁着要将他淹没。莉莉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双手无止境地在他背部游移,她感觉他的唇贴在她的前额,结实的重量压着她,那缓慢的晃动,稳定的节奏从她体内深处激出疼痛的愉悦出来。

“ 欧。”那种感觉越来越强劲,令她惊呼出声,无法压下狂乱的呜咽凿,浑身贴着他坚硬的身体绷紧、绷紧,双手攫住他湿滑的身躯。

他脸上有一股强烈而满足的表情,低下头,牙齿轻扯她的乳尖,那股欢愉压缩成独一无二、无法承受的高潮,令她呻吟地抵着他颤动。他将她搂紧,狂野地释放自己,高潮强烈得令人目眩神迷。

莉莉一动也不动地躺在他底下,双手锁在他腰间,身体悸动着,有一种怡人的酸疼感,觉得好放松。有一刻他好重,他的脸埋在她颈间,然后他抬起身。作势要离开,她微微地抗拒,想要留住他的温暖。他翻身侧躺,一手松松地环住她的腰,莉莉迟疑半晌才挨过去,睑贴在他胸膛上,闻到他男性的气息。如果他开口说些什么,无论是嘲弄或安慰,她会觉得太尴尬,而不愿挨紧他。可是他一言不发,容许她做任何事情。

他的呼吸吹在她头发里面,手指漫不经心地玩弄她的鬈发,缠紧、松开。莉莉赤裸地躺在那里,只有腰间缠蓍床单,一股陌生的男人气息围绕着她,令她有一种奇特的放荡感。她肌肤上的汗水凉得令她颤抖。她觉得好困,好像暍了浓烈的红酒,她应该起身穿上衣服,再过一分钟——她就要起来。

她知道自己含含糊糊地说了什么有关被子的话,他用双手拉扯她衬衣的前襟脱掉,在劝哄之下,她乖乖地爬进亚麻床单底下,随后他也一起躺下来,一丝不挂,令她吃了一惊。

“放轻松。”他耳语,爱抚她的背脊,她忍下住打了个呵欠,在他怀中松懈下来。

她不知道究竟睡了多久才醒过来,亚力则仍在酣睡着,臂膀沉沉地压着她,另一只枕在她的颈下。莉莉静静地沉思这种奇怪的经历:男性的身躯压着她,热热的呼吸拂在她颈间,如丝的头发贴着她的脸,他们共享的这一份亲昵令她羞红了脸。她听过其它女性夸赞她们的情人,可是没有人向她形容过亚力今晚所做的这件事,她不禁猜测着他的过去,他所认识的女人、他的经验……她忍不住蹙眉,不甚愉快。

她小心地一吋吋地移动,退出他的怀抱,身体有些微的不适再次提醒她昨夜发生的事,她从来没想过会像那样,一点也不像她和士迪的那一次。她溜下床,听见亚力含糊探询的声音。她没有动也没有回答,希望他会再入睡,床上传来床单的声音和呵欠声。

“你要去哪里?”他困倦地问。

“爵爷,”她尴尬地说。“亚力,我想……或许……我应该现在离开。”

“早晨了吗? ”

“没有,可是——”

“回床上来。 ”

因为不知名的原因,他变困的傲慢令她觉得很有趣。“你的语气象封建的君王在命令他的佃农!”她活泼地说。“我想黑影时代应该非常适合你。”

“现在。”他不想闲聊。

她缓缓地走过去,回到那温暖的茧里、回到男性的怀抱中。她躺在他旁边,没有碰到他的身体,一切都静止着。

“过来一点。”他说。

她勉强地笑了,羞涩但心甘情愿地滚过去面对他,手臂掠过他的颈项,乳尖拂过他的胸前。

他没有移动过来抱住她,但是他的呼吸有了变化。“再近一点。”

她平贴着他,感觉他充实而炙热的反应,不禁睁大眼睛.他的手在她身上徐缓地探索,留下一连串的火焰。她试探地抬起手,指尖拂过他扎入的胡渣、轻触他的嘴。

“你为什么要离开?”他喃喃地问,双唇吻过她的掌心、手腕和细致的手肘。

“我以为已经结束了。”

“你错了。”

“显然我是错了。”

这句话取悦了他。他将她像玩具似地举高,直到她的胸脯触及他的唇。她心儿狂跳,感觉他舌尖的爱抚,忍不住蠕动身体,直到他放下她。

他轻轻一笑。“你要什么呢?”他耳语。“要什么呢?”

她无法让自己说出口,只是俯唇急切地吻住他。他贴着她的唇微微一笑,双手爱抚她臀部的曲线,温柔地轻咬她的唇和下巴,半吻半咬。她逐渐加入这场嬉戏,呼吸越来越急促地寻索他游移的嘴。当她找着时,他的回馈是舌尖深深探进她的嘴。她不自觉地扭动身躯,寻找他坚硬的压力,双手攫住他肩膀,呼唤他的名字。

他微微一笑,一手放在她腿上,她饥渴地抵着他移动。“你要我吗?”他低语。

“噢……是的。”她颔首呻吟,脸颊压在他喉咙的凹处,他小心翼翼的控制力几乎令人发疯,他利用自我控制来平衡她的急切。

“别这么急,”他喃喃。“我们有好几个小时……和无数个小时……”

当她需索地拱身贴向他时,他含糊地笑着,抱着她一滚,她仰躺地被压在床上。

“放轻松。”他说,双唇贴着她的喉咙。

“我不能。”

“耐心一点,小魔鬼,别再试图催促我。”

他的手指交叉在一起,将她的手臂拉到头顶钉住,直到她紧绷的伸展身体,无助地被钉在底下。

“这是我昨天晚上一直在想的事,”他保持那股节奏,直到她愉悦地呻吟出声。“回报你……因为你令我沮丧得难以置信,我要挑起你的渴望……尖叫……”

她对耳际轻柔的低吼只有一知半解,但那伪装的威胁令她有一丝恐惧。她浑身颤抖、流汗,感觉他身体甜蜜的滑动和自制的起伏,四周只有黑暗、动作和发散的热气缠住她,直到她开始挣扎,喘息地呼唤着他。

“这就对了,”他粗喘地说。“你会记得这个……会渴望更多……我会一直做……一次又一次……”

她战栗地叫喊,热流在四肢百骸扩散。他的话语化成一声长长的呻吟,她的身躯痉挛而绷紧,他让自己淹没在强烈的高潮里面,呼吸喘息,身体疲惫,但心中充满深入骨髓的满足感。

她在他怀里睡着了,像一个疲倦的孩子,颈部沉重地挨在他肩膀。亚力抚摸她的颈项和嘴唇,无法停止不去碰她。他害怕相信这种在体内泛散开来的快乐,可是他似乎没有选择,从一开始,她就找着他盔甲上的破绽。

他是个实际主义者,难以相信事情会预先注定。可是莉莉突然出现在他生命里,似乎是命运之神送来的礼物。在此之前,他让自己对洛琳的哀悼遮蔽一切事物,这纯粹是出于顽固,他拒绝放手,想要留在苦涩的自我封闭里面,利用苹妮护卫他孤寂的生命。唯有莉莉以她扭曲、巧妙和信手散发的魅力,才得以阻止他封闭自己的一生。

莉莉在睡梦中呢哺,手指微微抓住他胸膛,亚力喃喃地安抚着她,亲吻她的前额。

“我该拿你怎么办?”他轻声问道,希望有某个方法可以让他拦住明天的到来。

正文 第十四章

莉莉第一次明白伦敦的“那椿丑闻”所带来的反应是在庞德街列夫人的服装店里面。这位眼装设计师从巴黎进口风格大胆的服饰,再将它们巧妙的改变成适合伦敦的品味,也因此她总是第一位知道最新的闲话内容。她那对愉快的蓝眸似乎赢得从洗衣妇到公爵夫人之间,每一位妇女衷心的信任,认为她会保守她们的秘密,而且将她们打扮得很美丽。

“我为什么要介意某个女士有个英俊的情人,或者另一位是绝世美女 ? ”她一度告诉莉莉。“我有一位好丈夫,自己有家店面,很多朋友,还有——大堆塞满我耳朶的闲话 ! 生活既美妙又忙碌,我根本没时间去羡慕别人所拥有的。”

当莉莉以惯有的轻快步伐走进店里面,只有列夫人的助手可笛迎接她。

“罗小姐……等一下,我去告诉列夫人你来了,她一定想立刻就知道。”

“谢谢你。”莉莉慢慢地说,对可笛异常的活泼有些摸不着头脑。不可能是她们已经听说她和亚力的赌注 , 天哪!都还不到一天呢!

但是列夫人一冲进来,莉莉确定她已经知道了。

“莉莉,亲爱的!”设计师惊叫着,热烈地抱住她。“我一听说发生的事,就知道你很快会来这里 , 目前有好多事要做——以你的新身分,你会需要很多新衣裳,对吗 ? ”

“你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 ”

“魏夫人刚来过,都说了,她丈夫昨晚也在俱乐部里。亲爱的,我真为你高兴:好个聪明的一步,太棒了,他们说雷爵士显然迷上你,而且全伦敦的男人都想当下一个。这么多年来,本来就有很多人追你,现在大家知道你待价而沽,每一位都乐于出钱当你的护花使者,只要你手段巧妙,甜心,你将成为伦敦最有钱的女人!”

她将莉莉拉到长靠塾上,把一迭服装素描交给她。“你可以看看这些新款式,同时我想听听所有的细节,可笛 ? 可笛,替罗小姐倒杯咖啡 ! ”

“没什么可说的。”莉莉埋进长靠塾里面,眼睛盯着素描,以窒息的声音说。

列夫人深思地瞄她一眼。“别害臊,亲爱的,这是一次大胜利,很多人都嫉妒你,你接受柯先生当暂时的保护者是很聪明的决定。但此刻是你改变的好时机,雷爵爷出身良好,英俊又有势力,不是那些暴发户的绒袴子弟可比。你是不是和他谈过安排的事了,亲爱的 ?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推荐一位卓越的律师代表你出面谈判——”

列夫人几乎是自言自语,因为莉莉正静静地回想早上的事情。她在黎明悄悄离去,亚力仍在沉睡着,他筋疲力尽,强健的身体四肢伸展,趴在床上……自那一刻起,她一直徘徊在不安和一种奇特的兴奋之间。她不该有这种幸福的感觉,全伦敦的人无疑都在闲言闲语。

可是奇怪的是,她没有一丝遗憾,反而忍不住惊异地回想昨夜的一切。她根本没有料到眼神冰冷、态度疏远的亚力,会变成这么一位温柔的情人,如此令人兴奋,柔情款款……即使到现在,那仍像是做梦一样。她一直自信很了解他,而今却觉得十分困惑,只敢确定自己以后必须避开他,直到她的头脑清醒过来。所幸的是,亚力或许已返回他熟悉的乡间生活,志得意满,因为他已得着失去苹妮的补偿。

现在她必须把注意力转向五千英镑上面,明晚就得弄到手,今天晚上柯氏俱乐部有高赌注的赌博,如果没赢到钱,她就得典当所有的珠宝和某些礼服:或许可以凑足那个数目。

“……你不能透露一点有关他的事吗 ? ”列夫人甜言蜜语地劝她。“亲爱的,他和你妹妹苹妮之间的婚约呢 ? 仍和以前一样吗 ? ”

莉莉充耳不闻,狡黠地笑了。“夫人,这些谈够了,我是来请求你帮忙的。”

“当然,当然。”

“今晚俱乐部有一个化装面具宴会,我需要特别一点的礼服,我知道时间很急迫,不过你或许可以搭配一件。”

“哦,哦,我了解,”列夫人强调地说。“的确很急迫——‘丑闻’之后你首度公开出现,大家一定会盯着你,你必须打扮得很独特出众——”

“我得记账。”莉莉不自在地说。

“随你的意。”她立即回应。“雷爵爷的财富任你挥霍,你几乎可以买下半个城市。”

莉莉耸耸肩,僵直地微笑,忍住不告诉她自己无意成为雷亚力——或任何人——供养的女人,而她的财富所剩无几。

“今晚我要是全场穿着最大胆的女人!”她说。“而且要露得有风格。”

她唯一的抉择是不顾羞耻地招摇自己的身躯,再者,她要这件礼服完全能够令人心猿意马,以致任何和她同赌桌的男人都无法专注在扑克牌上面。

“好聪明的女孩,甜心,我会让你的礼服大胆得令全城的人翘首观看,”列夫人细细打量着她。“或许……如果我们……效果会很好……啊,的确……”

“什么 ? ”

夫人对她笑一笑。“我们会把你打扮成最最第一的尤物。”

“大利拉 ? ”莉莉问道。“或者你指的是莎乐美 ? ” (译拄:两人皆为圣经中的红颜祸衣。)

“不,小姐……我指的是第一个女人夏娃!”

“夏娃 ? ”

“哈,人们一定会津津乐道好多年,”

“呃,”莉莉虚弱地说。“穿上这件礼服的时间应该不需要太久。”

亚力前往位于海湾路的天鹅庄,这是他曾祖父威廉时代起即拥有的雷氏家族产业,宅邸本身的建筑风格十分古典,两翼对称,有希腊式的石柱,宽敞的大理石大厅和白色的雕刻石板,光是马车房就可以供停放十五辆马车。虽然亚力很少留在那里,仍然雇用许多仆佣维护那座宅邸,让遇尔造访的访客舒适居住。

应门的是年迈的管家何太太,一看见他,满脸惊讶地匆忙欢迎他入门。

“爵爷,我们不知道你要来的消息,否则我会准备——”

“没关系,”亚力打断她的话。“我来不及预先通知,但是这星期都要住在这里。或许还不只一星期,我还不确定。”

“是的,爵爷,我会通知厨师——她会开始采购。你吃过早餐了吗 ? 或是我该请她立即去市场 ? ”

“不用早餐。”亚力微笑地说。“我要先看看房子,何太太。”

“是的,爵爷。”

亚力心想,自己要过好一阵子才会饿,在他离开柯氏俱乐部之前,一个女仆端来炒蛋、面包、布丁、腌肉、香肠和水果等早餐。一位自称是柯先生私人侍从的男子为他烫好衣服、刮胡子,另有仆人为他预备洗澡水、香皂、毛巾和昂贵的古龙水。

他们无人回答柯先生昨晚睡哪里的问题,亚力一直在纳闷对方的动机,明明在乎莉莉,还拱手让人。为什么把她推入别的男人怀里,甚至坚持他俩利用他的公寓?姓柯的实在很奇怪,狡猾、残酷、贪婪、难以理解。亚力对他和莉莉的关系十分好奇,想要叫她解释他们那奇怪的友谊。

亚力手插口袋,漫步观看着会客厅。由于他来得突然,大部份的家俱仍然覆盖着防尘布。

在他追求洛琳期间,曾经在此住了好几个月,举办舞会和晚宴,邀请洛琳和她家人。他俩在舞池内翩翩起舞,她的秀发在枝形吊灯下闪闪发光。但自她香消玉殒之后,他就避开这个地方,因为回忆似乎像褪去的香水似地弥漫在这个地方。而今在屋里穿梭,那些阴影不复伤痛,只留下一丝丝勉可触及的甜蜜。

他想带莉莉来这里,想象她举办舞会,带着明亮的笑容和活泼的态度周旋在宾客之间。

想到她,他就觉得活力无限,心中急切而好奇,纳闷她那不可预测的心在想什么,她今早的情绪如何。醒来时床边没人真是该死的令人气恼。他想在日光下欣赏她的裸体,再温存一下,听她双唇吐出自己的名字,感觉她的手指插入他发间——

“爵爷 ? ”何太太来找他。“爵爷,有人来这里找你。”

这个消息令他脉搏期待地加速,他迅速穿过长廊,来到大门入口处,一看见访客,脚步立即停住。

“见鬼!”他咕哝,不是莉莉,而是他表弟南洛斯爵士,两人已有数个月没见面。

高大金发的南洛斯,幸运的拥有财富和魅力,在独守空闺的贵族妇人间颇受欢迎,风流情史一大串。在周游世界,平添许多经历之后,变得十分愤世嫉俗,家族中传百洛斯从五岁开始,就觉得生活极其枯燥无聊。

“无事不登三宝殿,”亚力简洁地说。“有何贵干 ? ”

洛斯自在地笑了。“真没热情啊,表哥,正期待某人吗 ? ”洛斯最喜欢用问题回答问题——这也是他在军中待不久的原因。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 ”

“常识判断,只有两个地方……这里,或是睡卧美人胸。我决定先试这里。”

“看来你听说了。”

亚力不悦地蹙眉,但洛斯不为所动。“现在伦敦有谁会没听说吗 ? 请容我表达最真诚的敬佩之意,我没想到你有这种能力。”

“谢谢你,”亚力指着大门。“请便。”

“哦,不,还没有。我是来找你谈一谈,表哥,请忍耐一下,毕竟我们一年只见一、两次面。”

亚力不情愿地让步,他和洛斯从小就爱斗嘴。“天杀的,边走边谈吧!”

他们走到前厅,打开通到室外的落地窗。“听说我那一本正经的表哥和罗小姐,我简直无法相信。”他们走在草坪上,洛斯说道。“以女人为赌注,不,这不可能是我们那枯燥传统的伍佛顿伯爵,一定是另有他人。但在另一方面……”他仔细打量亚力。“你的模样……自从洛琳死后,我没见你这么有生气过。”

亚力不自在地耸耸肩,他们停足在花园中间。

“两年来你几乎不露面。”洛斯说道。

“我常露面。”亚力阴郁地说。

“对,但你相当空虚,事实上是该死的冷瀵.拒绝任何安慰和同情,连最亲近的朋友都拒在一臂之外。你有没有想过你和苹妮的订婚为什么众人反应如此冷淡 ? 人们看得出来你根本不在乎那个可怜的女孩,他们同情你和她两个人。”

“现在没理由可怜她了,”亚力咕哝。“那个【可怜的女人】已经和石爵士私奔到苏格兰的格雷塔格村快乐的结婚了。”

洛斯愕然地吹了声口啃。“好芮德,真的吗 ? 不,一定有人帮助他。”

“是的。”

洛斯考虑良久,笑盈盈地望着亚力。“别说是罗莉莉吧 ? 这一定是你昨晚在柯氏俱乐部如此表现的原因——报复。”

“这个消息恕不公开。”亚力警告。

“天哪,你真是家族的骄傲,”洛斯惊呼道。“我以为旧的亚力永远消失了,可是奇迹发生了……你重新加入了我们的行列,对吗 ? 这证明我认为罗莉莉的魅力可以唤醒死人。”

亚力背靠着石墙,想到莉莉挨在他怀里,嘴唇压在他肩膀上,那种奇特的幸福和完整的感觉再次横扫而来,他瞪着地面,嘴唇浮出一个压抑不住的笑容。

“她是个独特的女人。”他承认。

“啊哈,”洛斯的蓝眸充满着鲜明的兴致,与他平常露出的无聊眼神完全不同。“我意欲自己成为下一个拥有她的人,目前的公开价码是什么 ? ”

亚力的笑容在一瞬间消失无踪,以一种威吓的表情盯着他表弟。“她不是拍卖品。”

“欧,真的吗 ? 过去两年来,只要年纪在八十岁以下的男人都想要一亲芳泽,可是大家知道她是柯瑞克的禁脔而不敢逾越。如今过了昨夜之后,她显而易见已经公开上市。”

亚力不假思索地说:“她是我的人。”

“你要她就得付钱,昨夜的新闻已经传扬开来,不久她就会淹没在珠宝、城堡和各式她要求的代价当中。”洛斯自信地笑了。“我个人认为我的阿拉伯良驹可以挑动她的心,顶多再加一、两条钻石项链。”

“亚力,我倒希望你替我传几句话给她。如果你想留她一阵子,没关系,但是我要当下一任的护花使者,以她的美和火花,全世界没有一个女人像她,任何在狩猎时看过她穿那件传奇的粉红色长裤,想象她——”

“红色,”亚力啐道。“是红色的,而且如果我让任何人色迷迷地觊觎她,就是我该死了 ! ”

“你无法阻止的。”

亚力眯起眼睛,表情变得阴暗、邪恶。“你不同意吗?”

“我的天!”洛斯一脸惊奇。“你是真的在生气,几乎要冒火了,身上的刺都竖起来了,好像——”

“下地狱吧!”

洛斯兴趣味盎然地笑了。“以前我从没见过你表露这么多的情绪.你究竟怎么了?”

“怎么了 ? ”亚力低吼。“我会掐死任何胆敢接近她的人。”

“那你得对付伦敦过半的人口。”

直到此刻,亚力才看见他表弟眼中的趣味盎然,明白洛斯是故意刺激他。“你该死!”

洛斯以比较冷静、深思的语气说道:“你开始令我担心了,别告诉我你对她有感情,罗莉莉不是那种可以厮守一生的女人,她根本不是个会持家的人,别让这段插曲一发不可收拾。”

亚力表情自制。“快走,免得我杀你。”

“莉莉成熟而有经验,会牵得你晕晕然。我只想警告你,亚力,因为我见过你失去洛琳的模样,宛如下了一趟地狱一般,我想你不会再重蹈覆辙,而你并不了解罗莉莉真正的面目。”

“你就了解吗 ? ”亚力轻声问道。“有任何人了解吗 ? ”

“我们何不问问柯瑞克的意思 ? ”洛斯建议,仔细观看箭头是否射中红心。

亚力懒懒地笑了,令他大吃一惊。“这和姓柯的没关系,洛斯,至少是不再有关系了。你只需要知道一件事,只要你敢向莉莉有任何提议,我就摘下你项上人头,现在和我回屋里去,你的拜访结束了。”

洛斯大步跟在他后面。“告诉我你打算留她多久就好。”

亚力仍在微笑。“去找你自己的女人,洛斯,等待莉莉将是徒然浪费时间。”

圣詹姆士街的马车排成一长条线,人们纷纷来参加柯氏俱乐部的面具宴会,一轮明月的银光洒在街道上,各式服装和面具在地上投下奇特的阴影:各式舞曲的音乐,由轻快的波兰舞曲到优雅的华尔兹,从敞开的窗户悠扬的飘出来。

任何舞会已经很豪华奢侈,加上面具,更增添一股刺激和危险的气氛,戴上面具的人们敢做他们日常生活中不敢去梦想的事……而柯氏俱乐部更是那些放浪形骸之行为的理想所在,有许多阴暗角落和隐密的小房间,混合着女侍、交际花、浪子、无赖和绅士……没有任何事算得上安全或可预测。

莉莉踏下马车,小心翼翼地走向入口,赤脚踩在人行道上有些痒和痛。她披着一件从头包到脚的黑色斗篷,掩住她的服装。或者可说缺乏服装,她既兴奋又充满决心.今晚要赢上五千镑应该不困难,尤其是众人狂欢又放浪形骸,那些宾客就像待烤的鸽子一样。

她穿过在入口排队等待入场的人群,对门房点头致意,即使戴着珠宝天鹅绒面具和黑色的及腰的假发,他似乎仍然认得她,因为他没有阻止她入场。

瑞克在等着她,她一进门,就听见他的声音。

“你很好。”

她迅速转身面对他,瑞克装扮成放荡的酒神布卡斯,一袭白色的宽袍和凉鞋,头上戴着树叶和葡萄串成的颓环。

他探索、尖锐地审视她,莉莉压抑不住面具底下的红潮。“我当然很好,”她说。“为什么会不好 ? ”她冷冷地微笑。“很抱歉,我要去赌一局,还得赢回五千镑。”

“等一等,”他轻触她的肩,以往日那种友善、迷人的表情打量着她。“来和我散散步。”

她难以置信地笑了。“你期待我重拾我们往日的友谊吗 ? ”

“为什么不呢 ? ”

莉莉仿佛在对一个顽固的孩子说话似的耐心地说:“因为昨天晚上我出于绝望,以身躯为赌注,而你不只容许它发生,还推波助澜,藉此取悦俱乐部的会员,那可不是朋友的行径,瑞克,根本就是位拉皮条的。”

他哼了一声。“如果你想找人安抚你一下,我才不在乎。我和女人常常上床——这种事不会改变你我之间的关系。”

“昨天晚上不一样。”莉莉静静地说。“我求你为我出面处理,要你阻止它,可是你并不在乎,把我给了别人,瑞克。”

有某些黑暗的情感在他冷静自抑的表面下涌动,他的眼中有一丝不自在。

“我在乎,”他平板地说。“可是你从来不属于我,床笫之间发生的事——和我们之间的事没有关系。”

“不论我做什么,反正不是你的面包和奶油,你是不是这样想的 ? ”

“是的。”他咕哝。

“哦,瑞克。”莉莉低语,以从未有的了解重新看他,开始明白两年来心中的迷惑。

长久以来,瑞克一直知道她极需要钱,然而他从未提议要帮助她,虽然这对他言轻而易举。这些年来她一直以为这是出于贪婪,但事实不然,是恐惧……他宁愿维持嘲弄的友谊,童年时期的残酷经历在某些方面剥夺他的心,使他的心有了残缺。

“你让我们随心所欲,对吗 ? ”她轻轻地问。“你只想袖手旁观,仿佛看一场无止尽的小狗表演,这比涉身其中安全多了,不必冒险或负责任。真是没有骑士精神啊 ! ”她故意用他不明白的字眼刺激他。“呃,我不会再求你帮忙,已经不需要了。很奇怪,可是过了昨晚,我觉得自己似乎甩掉所有的……顾忌。”

她风姿绰约地脱掉斗篷,直视他的眼睛,享受他愕然的反应。

刚进门的宾客突然陷入沉默,所有的眼睛都射向她身上。

一开始莉莉的衣服给人的印象是浑身赤裸,列夫人设计出一袭透明的、肤色的薄纱礼服松松地裹住她,巧妙地利用大而深的天鹅绒“叶子”掩住许多,这些布块和长长的假发相当有隐藏的效果,但是透明的薄纱底下发亮的肌肤,和窈窕的身躯却显而易见。

而且更为惊人的是,缠在她身体上的图样,从细小的脚踝一路画到肩膀。列夫人的朋友——一位女性画家——整整花了五个小时,才画好这条蛇。

莉莉绽出挑逗的笑容,举起手中红亮的苹果,递到瑞克鼻子底下。

“想咬一口吗 ? ”她娇媚地问道。

正文 第十五章

起初的震惊之后,瑞克变得面无表情,但是莉莉的洞察力似乎尖锐许多,明白在他控制良好的内心某个深处,想要阻止她在众人面前穿上这袭透明的礼服,然而他不会采取行动阻止她。

瑞克冷冷地瞥她一眼,转身走开。“祝你狩猎快乐。”

莉莉看着他像背叛的情人一样偷偷溜走,他的身影令她有罪恶感,觉得该为伤害他而负责,虽然她根本不知道伤害他什么。

撇开这一切,她带着闪亮有决心的笑容,将斗篷交给仆人,穿过中央大厅。当她看见整个大厅巧妙地装饰成颓废的殿堂,忍不住笑了。乐师坐在阳台上,悠扬的乐声飘过这座赌博的宫殿:女侍穿金戴银,扮演罗马的歌舞女郎,穿梭在假扮各色人等的宾客之间。

莉莉的出现使众人忍不住惊呼出声,一群身着戏服的男士围住她,使她无法向前行——其中有假扮弄臣、僧侣、海盗和各种小说中的人物。妇女在谨慎的距离之外瞪着她看,至于室内的每个男人都想争取莉莉的注意力,那些急切的声音令她惊奇地眨眨眼睛。

“是她——”

“让我过去,我必须和她谈一谈——”

“夏娃小姐,容我为你端杯酒!”

“我已经在某一间扑克牌室为你保留一个位置!”

“最最迷人的尤物!”

大厅的骚动一发不可收拾,瑞克见状走向伍斯。他扮演海神普西顿,一手握着三叉戟。

“伍斯,”瑞克咬着牙咕哝。“你要盯住吉普赛小姐,千万别离开她,如果她今晚没有被强暴个六、七次,根本就是该死的奇迹,这里每个杂种都心痒得想分一杯羹——”

“是的,先生。”伍斯平静地打断他的话,推挤地穿过人群,手中的三叉戟的确派上用场。

瑞克的眼睛扫视室内的每个角落。“伍佛顿,你这个混蛋,”他苦涩地说。“你在哪里?真该死!”

亚力在午夜之前抵达时,跳舞和狂欢已经达到巅峰,许多仕女利用这个独特的机会,进入俱乐部小赌一番,在输赢之间不时传出女性化的尖叫声。在面具和戏服的隐藏之下,有些已婚妇女自在地和无赖或浪子调情,空气中充电般的气氛使得任何鲁莽的行径变得很普遍,轻易就陷入热烈的爱抚、打情骂俏和其它大胆的行为当中。

众人一发现亚力来了,立即传出欢呼和一阵串的干杯道贺之声。他心不在焉地回以笑容,银灰眸一径在搜索莉莉的芳踪。但是遍寻不着。当他停下来,在一对对起舞的人当中寻找时,几位妇女笑容诱人,眼中闪着邀请地走向他。

“爵爷,”其中一位娇瞋道,由声音辨认显然是珍夫人。“我知道是你,伍佛顿……看看你那宽阔的肩膀就不会认错人……遑论那头闪亮的金发呢! ”

另一位妇女挨近他身边。“你的戏服为什么这般合宜呢? ”

亚力扮成魔鬼路西弗,从头到脚一身鲜红色,外罩红色的斗篷。

“你一定是把魔鬼的冲动藏了好多年,”珍夫人呢喃。“我一直怀疑你不是那么道貌岸然!”

亚力有趣地皱皱眉,推开那些黏着他的女人,以前也有妇女向他送秋波,但是从未这么直接。想到她们的兴趣全起因于自己和莉莉的赌注,不禁觉得讶然,她们应该唾弃他丑陋的行为,而不是深受刺激。

“珍夫人,”他拉开她溜到他斗篷底下的手。“对不起,我在找人——”

她格格笑着投入他怀里。“你好危险呢,对吗?”她用牙齿咬他耳垂。

亚力迅速向后一退。“我保证,我没有伤害性,现在请容我——”

“没有伤害性,”她的身体压着他。“你昨天晚上的事我都听说了,谁都不知道你是这么一位黑心、邪恶、报复心重的大坏蛋!”她撅起红唇低语。“我可以比罗莉莉更加取悦你”

“我可以比罗莉莉更加取悦你,来找我,我就向你证明。”

亚力勉强挣脱她。“谢谢你,”他退后一步,再一次避开她的手。“但是我另有……”他结结巴巴,不自在地说完。“……我还有事,晚安。”

他匆匆转身,几乎撞倒另一个女人,她也是露出仰慕的眼神。 “爵爷,”她呢喃。“你不认识我,可是……我……我想我爱上你了!”

亚力目瞪口呆,又有另一位假扮埃及艳后的女子向他投怀送抱。“赌我吧,爵爷!”她吶喊。“我任凭你处置,爵爷!”

亚力忍不住呻吟地推开人群,身后跟着一大串热情的女人。他走向柯瑞克所在的门口,两人对看一眼,瑞克将他拉进里面,挡住跟来的那群女人。

“放轻松,各位美人,我请求各位谅解,可是黑暗王子和我有话要谈。走吧,各位。”

亚力难以置信地望着她们离去。“谢谢你,”他摇摇头。“过了昨夜,她们应该排斥我。”

瑞克嘲弄地扭曲嘴角。“而你反而成为伦敦的冠军公牛。”

“那可不是我的本意,”亚力咕哝。“女人,天知道她们脑袋在想什么。”他才不在乎那些女人的意见,只想要莉莉。“莉莉在吗?”

瑞克嘲讽地打量他。“爵爷,她正赤身露体地坐在一堆混蛋之间,想从他们身上刮走五千英镑。”

亚力一脸茫然。“什么?”

“你听见了。”

“而你竟然袖争旁观?”亚力暴怒地质问。

“如果你要她安全无虞,”瑞克咬着牙关。“你必须自己照顾她,我受够了这种伤透脑筋的事,让她远离麻烦——就像对鸽子挤奶一样!”

“哪一个房间?”亚力啐道,一把扯下面具,不耐地摔在地上。

“左边第二间。”瑞克苦涩地微笑,双臂抱胸,目送亚力离去。

“放弃两张。”莉莉冷静地说,捡起桌上必要的两张牌。她的运气似乎比昨天好十倍以上,过去一小时内已经开始累积一点资本。桌上其它五位男士玩得很笨拙,色迷迷的眼神不时瞟向她透明的礼服上,心中的淫念就写在脸上。

“放弃一张。”埃布尔爵士说。

莉莉浅啜一口白兰地,一面打量他的脸,微笑地发现他的目光再次移向她胸前的那片“叶子”。小房间里挤满了人,莉莉知道他们全在瞪着她,她才不在乎呢,此刻她已经没有羞耻或害臊的心,唯一的念头就是钱,如果招摇身体有助于拿到士廸要求的金钱,那就随它去吧,只要能救妮可,她什么都愿意做,甚至可以牺牲最后的少许自尊。以后再来脸红吧,但是现在。

“放弃一张。”她抛下一张牌,正要伸手去拿时,迟疑了一下,觉得背脊有一股热热的警觉感。她徐徐地转过头去,看见亚力站在门口,银灰色的眼眸充满暴怒,瞪着她勉强掩住的的身躯。

“罗小姐,”他以十分自抑的语气开口。“我可以和你说句话吗? ”

他瞪着她的方式令她不安地紧张起来,突然想要跳起来逃开。但她反而使出所有的表演能力,装得很漠然。

“或许等一会儿吧,”她喃喃。“该你了,埃布尔爵士。”

埃布尔没有动,仅仅和众人一样,专注地盯着亚力的表情。

亚力仍然望着莉莉。“现在。”他的声音几乎可以切玻璃。

众人兴致高昂地观看他们的你来我往。他该死,竟然在众人面前如此对她说话,好像她是他的财产似的!呃,反正伍斯在房里,他有责任确保赌博顺畅进行,排除所有的干扰。

“我在玩。”

“你要离开了。”他简洁地说完,立即采取行动。

莉莉惊呼一声,发现手中的牌被抽走,她拿起苹果,扔向他的头,但被他低头闪过。突然间她发现自己被裹在他的斗篷里,几乎喘不过气来,亚力迅速地将她裹紧,使她连动都不能动。她尖叫,狂乱地挣扎;他弯身,将她抱起来扛在肩膀上,长长的假发落在地上。

“你们必须原谅罗小姐,”亚力对众人说。“她决定减少损失,今晚退席,晚安。”在他们愕然的目光下,他扛着莉莉离开,任由她扭动尖叫。

“放我下来,你这个傲慢的混蛋,法律禁止绑架,我要叫人逮捕你!伍斯,你在哪里?快来救我!柯瑞克,你是个懦夫!快来帮助我……你们全该死!”

伍斯谨慎地跟着亚力,试探地抗议着。“雷爵爷?呃,雷爵爷……”

“某人谁去拿枪啊!”莉莉吶喊,声音随着距离而减弱。

年老的埃布尔爵士闭着嘴巴,潇洒地耸耸肩。“或许这是好事,”他评论道。“现在我可以玩得好一些了,美丽的女孩,只是对思考不好。”

“的确,”年迈的诺丁汉伯爵说道。“但在另一方面,她对我的性冲动很有帮助。”

男士们哈哈大笑,牌局重新开始。

在舞厅悠扬的乐声当中,女性的尖叫声越叫越大声,有少数几位乐师迟疑了一下,左右观望。但是瑞克一个手势,他们继续演奏下去,但仍忍下住拉长脖子观看骚动的原因。

瑞克背靠着一尊石像,看着群众狐疑地交头接耳,从莉莉逐渐逸去的声音来判断,伍佛顿伯爵正带她走下侧面的长廊,前往赌场的出口。这是莉莉一辈子当中第一次被人拯救,而她似乎并不感恩。瑞克挣扎在松了一口气和伤痛之间,喃喃地低声诅咒着。

一位装扮成路易十五的大块头回到中央大厅,笑着宣布。“伍佛顿爵士正把我们的夏娃小姐扛在肩上,像个原始的野蛮人似的把她扛到外面! ”

这一幕一发不可收拾,好多人挤到屋外去看,其余的则围向伍斯的办公桌,要求他记下各种赌注。伍斯十分有效率,开始在一本大账册上书写各人的下注数目和比数。

“二比一赌他至少留她六个月,二十比一赌一年的……”

“我用一千英镑赌他们会结婚,”醉醺醺的费爵士兴致高昂地说。“比数是多少?”

伍斯仔细地考虑了一下。“五十比一,爵爷。”

众人兴奋地挤到伍斯旁边,纷纷下注。

莉莉无助地在亚力肩上蠕动挣扎,扭身一看有不少好事者跟在他们后面。

“这是绑架,你们这些烂醉的猪!”她咬牙。“如果你们不阻止他,等我控告他的时候,你们都是共犯,一起……欧!”

她惊讶地倒抽一口气,屁股啪地被打了一下。

“嘘,”亚力紧绷地说。“你在引人看笑话。”

“我?我……欧,你该死,”又一巴掌,痛得她闭上嘴巴。

亚力抱她上马车,毫不轻柔地将她丢进车里面,自己随后上车,台阶上的宾客传来欢呼和喝采,那些声音对莉莉而言无疑是火上加油。

“真好啊!”她探出窗外大吼。“看见妇女被虐待,大家还鼓掌欢呼,太好心了!”

马车启动,冲力把莉莉震得歪倒在座位上,她费力地想要挣脱斗篷的束缚,几乎摔到马车地板上。亚力坐在对面观看,无意伸手协助她。

“我们要去哪里?”她气冲冲地问,仍不放弃挣扎。

“海湾路的天鹅庄,别再大吼大叫了。”

“家族产业,对吗?别费心带我过去,因为我不会踏上那该死的——”

“闭嘴! ”

“我才不管有多远,车一停,我就走路——”

“如果你再不闭嘴,”他轻声打断她的话。“我就要再打你的屁股。”

莉莉停止挣扎,怒冲冲地瞪着他。“以前我从没挨打过,”她指责着他。“我父亲都不敢——”

“他从不在乎,”亚力简洁地回答。“他该为此被打死。早在几年前,就该有人好好揍你一顿。”

“我——”莉莉火爆地开口,但是一看见他的目光,立即闭上嘴巴,知道他说到做到,不是空口威胁而已。她专注在挣脱斗篷的捆绑,但徒劳无功,像个无助的婴孩,她又气又怒,受屈辱,莉莉又有些害怕。颤抖地望着亚力,她本来以为过了昨夜之后,自己不必再怕他,而今似乎是任何事或任何人都无法阻止他对她为所欲为。

他毁了她赢钱的最后机会,但这只能怪自己也怪他。如果她没有介入他的生活该多好!

如果她能理智地拒绝芮德的求助,不管别人的闲事,亚力仍会和罗氏一家人留在乡间,根本不会想到她的存在。

她想到自己把他绑在床上的方式,一股无望的恐惧涌上心头。亚力永远不会原谅自己曾经羞辱过他,会教她付上一百倍的代价,一心一意要毁掉她。

虽然没有直视他的眼睛.但是她知道那一对银灰眸正盯住自己,而他身上火红色的服装更让他显得惊人的英俊而且令人害怕。她心想,即使此刻是和魔鬼一起困在马车里,情况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

马车终于停住了,一个车夫过来开门。亚力一把抱住莉莉下车,走上天鹅庄的台阶,车夫匆匆赶到前头,为他们叩门。“何太太,”他急切地喊叫。“何太太——”

门开处,管家惊讶地说:“你回来早了,爵爷,我……”当她看见亚力怀中的莉莉时,不禁睁大眼睛。“我的老天爷……爵爷,她受伤了吗?”

“还没。”亚力阴郁地说,抱着莉莉走进宅邸。

莉莉蠕动着身体.“你不能逼我留在这里,她吶喊道。“你一放我下来,我就要离开!”

“除非我先澄清几件事情,”

莉莉飞快地打量周遭的环境,房子清爽明亮,布置优雅不杂乱,现代化得惊人。她察觉亚力正盯着她,仿佛在猜测她的反应。

“如果你想毁了我的生活,”她低低地说。“你已经非常成功,你根本不知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把你带离赌局吗?排除你在全社交圈的人面前卖弄你的身体? ”

“你以为我真喜欢那样吗?”她质问道。“你以为我有选择吗?我若不是为了——”

她骇然地及时打住,无法相信自己差点说出口。他已经使她如此悲惨,差点连最黑暗的秘密都说出来。

亚力立即抓住她的话。“若不是为了什么?这和老柯提及的五千英镑有关吗?你要这笔钱做什么?”

莉莉浑身僵住,脸色像鬼魅一般苍白。“瑞克告诉你?”她无法相信。欧,天哪,世界上没有人她可以信任!“我……我要杀了他,那个叛徒——”

“是赔偿,对吗?”他阴郁地说。“你继承来的钱呢?全都输在赌桌上了,对吧?显然你已经到了一穷二白,靠赢来的钱度日子,这实在太不负责任——”他气得咬紧牙关。

莉莉别开脸,咬住唇,真想告诉他自己不是挥霍无度的类型,更没有蠢得赌掉所有的财产,那些钱全被威胁榨干了,另外就是雇用全天候的侦探,只为找回失去的女儿.若不是士迪的反叛,她的生活可以过得很舒适;若有选择,她根本不会踏上赌桌!可是她不能让他知道这一切。

望着她顽固的表情,亚力真想同时吻她和处罚她。他察觉她心中有些可怕的冲突,害怕一些事情……她一定有某些麻烦。

他抱着她走进一间宽敞的卧室,关上房门,当他放她下来,开始解开她身上的斗篷时,莉莉一动也不动,她以出乎异常的耐心等待,紧张地控制自己。当他拉开斗篷时,她释然地吁口气,开始伸缩手臂。

亚力把斗篷丢在椅子上,转身面对她。她迅速地挥手,使尽全力掴他一巴掌,使他的脸歪向一旁,而自己的手掌也因太过用力而有刺痛感。当她转身要走,他的手抓紧她衣服的背后。

“还没。”亚力咕哝。

莉莉用力挣脱开来,然后大惊失色地倒抽一口气,感觉薄薄的纱料裂开来。她恐慌地抓住衣襟,倒退地贴住墙壁,双臂盖住前胸。亚力走过去,双手抵在墙壁上,倾身靠向她,此刻他似乎有她的三倍大,炙人的目光扫过她娇小的身躯,在彩绘的蛇身上流连,有几处的颜料已经糊了开来,在她雪白的肌肤上留下黑色、绿色和蓝色的污渍。

“别碰我,”莉莉颤抖地说。“否则……我会再揍你。”

“我不碰你,”他讽刺地回答。“我要在这里等,看你洗掉那……”他憎恶地看着那条蛇。“……个东西。那边有更衣室,再过去是浴室。”

她又怕又气。“我有话要说,爵爷,我不要洗澡,我今晚不会睡你的床,而且我不和你说话——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答案是不要。”

“唔?”他瞇起眼睛。“我想说什么?”

“你觉得我很美,你渴望我,想要我当你的情妇,直到你厌倦为止。然后我会收到一份慷慨的分手礼物,自由地另觅护花使者,直到我容颜老去。”莉莉无法直视他。“你想谈条件。”

“我要你洗澡。”他静静地说。

莉莉的笑声中有一丝歇斯底里。“让我走,我曾毁了你的一切,而今你也毁了我的一切,大家扯平了,只要让我——”

亚力低头用吻堵住她的话,当他抬起头时,她企图再掴他一巴掌,但是这次他有所防备,迅速扣住她的手腕。

他俩都文风不动,莉莉感觉衣裳掉下来,除了颜料,身上不着寸缕,她霎时胀红脸,试着掩住自己。但是他不肯松开她的手,仍然把它拉得高高的,而他的目光炙热火烫地在她身上游移,呼吸的速率随之加快,直到两人一样快。

他向前一步,她向后缩向墙壁,而他眼中的银色火焰似乎将她催眠了。她哀求地低语,推拒着;他不肯听,她感觉他温柔的双手袭击般地轻触她的肩、体侧和肋骨,手掌滑过她的胸脯,捧住它们,微施压力,令她忍不住颤抖。他的脸布满激情,浓密的睫毛盖下来,凝视着他正爱抚着的娇躯。

莉莉想要控制所有的感觉,忽略他的手所到之处所挑起的强烈欢愉,然而她的感官却企求他昨夜带给她的狂喜。想起他坚硬的身体压着她的感觉,她开始抑制不住那股欲望,浑身颤抖,羞愧得红了脸。

“你对我做了什么?”她不稳地低语。

他的双手滑过她的肌肤,弄糊了她身上的颜料和色彩。他沾着颜料的指尖徐缓地沿着浑圆的胸脯移动,在她平坦的小腹画上一条绿色的线。莉莉双手放在他胸前,微微绷紧,似乎想推开他,但是什么都阻止不了他碰触她,像个疯狂的艺术家陶醉于画作一样地在她身上画出图案。他的手掌盖住她肩上的蛇头,弄糊成一道翠绿色的污渍。

莉莉再次绝望地企图逃开,试着转身,但是他的身体越压越紧,炙热饥渴的嘴盖住了她的唇,双手急切地抓住她的臀,将她抬高。他贴在她嘴边呻吟,欲望的力量烧尽理性和决心……她无法再凭借自己的控制力来推拒。

莉莉无助而亢奋地颤抖,双手环住他宽阔的肩膀,赤裸的身躯压着他衣服的亚麻和天鹅绒布料的感觉崭新而惊人。他粗鲁地移开他的唇,轻咬似地吻在她肩膀上,她转头,脸埋进他的金发里面,呼吸吹向他的耳朵。他的舌尖探过她的肌肤,找到她的脉搏处,摩挲般的轻舔,流连在她喉咙凹处。

亚力抬起头,眼神专注热切,她感觉他的手正扯开长裤的束缚。她急切地嘤咛一声,压向那诱人的压力,渴望他在自己的里面。他的双手轻而易举地将她举高,莉莉发出焦虑的声音,双手扣住他的肩。

他沙哑地开口,告诉她该怎么做,然后她感觉到那股沉重的压力,身体伸展并接纳他。她尖锐地倒抽一口气,紧紧挨向他。

亚力的脸埋在她的喉咙处,她发出欢愉的呜咽……娇小的身体拱起,双手用力抓紧他的颈背,他明白这无声的信息。

“我不会停,”他贴着她的肌肤喃喃地说。“不论要多久,我不会停……”

她发出尖锐的吶喊,身体绷紧雳颤,亚力立即释放自己,在高潮中屏住呼吸,他不稳地吁出一口气,前额压住她的。他们倚偎在一起休息,两人的呼吸混合在一起,紧张的肌肉逐渐放松下来。亚力小心翼翼地放下莉莉,直到她双脚着地,他再次吻她,嘴巴又热又甜蜜,品味着激情的余韵。

他放开她,拉好衣服,莉莉仍然靠着墙壁,双手慢慢地环住自己,半遮住身体,她那茫然的表情仿佛刚历经大难。

亚力皱皱眉。“莉莉……”他想安慰她,伸手要摸她的脸,但是她瑟缩地避开来。他愁眉苦脸地笑了,打量着五颜六色的手掌。“这洗得掉吗?”他凝重地问。“或者我该开始想个理由解释?”

莉莉低头看看自己。“我不知道。”她似乎无法厘清自己混乱的思绪,她的心跳依然急速,仿佛吃了某种亢奋剂,觉得疯狂而不稳定,随时想哭。“我要回家,她说。“如果你可以借我一件衬衫、斗蓬——”

“不。”他静静地说。

“我不是在问你,是在告诉你,我要回家。”

“当你那种样子时不行。不,我不是指颜料,而是指你的表情,仿佛你想做出什么激烈的的举动。”

“我向来行事激烈,”她冷冷地说。“我的生活是一连串无止尽的磨难,爵爷,从我小时候就开始了,没有你插手,我都挨过来了,以后亦然。”

亚力的双手再次放在她身上,无视她不情愿的抗拒。他玩弄着她的肚脐、髋骨的尾端,爱抚着,仿佛他手中握的是无价的雕像一般。莉莉的冷静自制——如果还有——全在他的碰触下消失无踪。她笨拙地开始推开他的手,但是他平静的开口说道:“钱是唯一的问题吗?

“她立即分神,不再去推开他。

“我不要你的钱。”她说。

“五千英镑够吗,或者你需要更多?”

“你何不告诉我条件究竟是什么?”她怒目瞪着他。“或者这恰好是没有附条件的礼物?”

他一瞬不瞬地直视她的眼睛。“是有附加条件。”

莉莉无情地笑了。“至少你很诚实。”

“比你诚实。”

“我不说谎。”

“不,你只是保留事实。”

她垂下眼睛,察觉他温柔的爱抚在她体内所引发的骚动。“那似乎是我对你仅仅能够保留住的一件事。”她咕哝道,他温柔的笑声令她耳朵发热。

手指拉住她脆弱的腰,亚力将她拉离墙壁,越过卧房,莉莉被拖得脚步蹒跚,气愤地说:“我没同意任何事情!”

“我知道,我们洗澡时再继续谈。”

“如果你以为我会让你看我洗——”

他突然停住脚步,猛地转过身来,一手环住她的腰,用力吻住她的唇。她惊讶得挣扎,但是他把她抱得很紧,一手拙住她的手腕,紧得她能够感觉自己的脉搏贴着他的手指跳动。他抬起头,她仍然贴着他,迷惑地眨眨眼睛。亚力迅速地咧嘴一笑,继续拉着她走到浴室里面,这才放开她,径自走向浴盆,调整金色的水龙头,直到墙后的水管开始震动,热水加冷水齐喷而出。

莉莉双手环住自己,惊奇地打量周遭的环境。相当具颓废风格,有大理石壁炉和白色瓷砖,彩绘的颜色鲜明,这种瓷砖她在佛罗伦萨见过,具有两百年历史,是罕见的意大利瓷砖;至于那嵌入的浴盆则是她今生仅见最大的——足以容纳两个人。

看见她羞怯的姿势,亚力嘲弄地微笑拉开她护在胸前的手。“你穿那件近似将丝巾缝在一起的礼服,在俱乐部大肆招摇——”

“它不象外表看上去的那样透明,还有我的头发也有很好的遮掩效果。”

“才不够呢!”他强行将她拉进浴盆,莉莉彷佛一只被激怒的猫,忿忿然地坐在水里面,亚力开始脱掉衣服。“以后不可以再这样。”他简洁地说,戒备地瞥她一眼。

一开始莉莉以为他指的是自己乖戾的态度,然后才察觉是自己在柯氏俱乐部的展示。这句话令她气恼,她早该想到他会开始发号施令,她从来不接受任何人的颐指气使,甚至包括她父母。

“只要我高兴,我可以一丝不挂地在舰队街来来回回游行。”

他嘲笑地瞥她一眼,可是没有回答。莉莉拿起玻璃碗中的香皂,勤勉地涂抹在双臂和胸前,室内凝聚的蒸气和热气开始令她放松下来,不自觉地吁了一口气。她从眼角瞥见亚力走近浴盆,而且是没穿衣服,立即作势要离开。

“不,”她忧虑地说。“我不要和你共浴,今天晚上我已经受够你的骚扰了。”

“坐下,”他的大手压住她肩膀,将她推回浴盆里面。“十分钟前你还陶醉在我的骚扰里面。”

她的脊髓一僵,感觉他踏进她背后的水里,坐下来,一脚弓起,一脚伸展在她旁边。他舒适地吐口气,然后一手绕过她,拿走她手中的香皂。莉莉瞪着他的脚,感觉他弯曲的膝盖刷过她的胸侧,他沾着香皂的手在她身上滑动,她无声地看着他洗去自己胸前的颜料,色彩融进肥皂泡沬里。

亚力泼水洗去莉莉肩上的肥皂泡沫,直到她的皮肤晶莹闪亮。他将她拉得更近,无言地催促着,直到她的体重都倚靠在他的胸膛上。他又擦上肥皂,双手滑溜溜地向下拂过她的身体……

浴室内寂静无声,只有波动的水声和他们的呼吸声混合在一起,莉莉忍不住屈服在热水抚慰下,感觉压力和紧张逐渐离开她的身体。她半闭着眼睛,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让他双手湿滑地在她身上游移。他别过脸,双唇扫过她的颈凹处和下巴的边缘,她更沉重地靠着他,深深吸一口热热的空气,一手未受邀请地溜上他的腿,掐着那坚硬的肌肉。

在她手的碰触之下,亚力钉住不动,除了胸膛随着呼吸上下起伏。莉莉紧紧地闭上眼睛,等待他推开她的手。宣布这段插曲已经结束。但他再次拿起香皂来抹,指尖懒懒地滑过她的胸脯,好像舞动的蝴蝶一般地绕圈圈,掠过小而坚硬的尖端。她将身体挺得更高,迎向那逗惹的抚摸,发出欢愉的呢喃。

他重复地进行抹肥皂、擦洗、泼水洗净的仪式,手掌开始在她的小腹上面绕圈圈,然后停下来,一根手指好奇地探进肚脐眼。莉莉开始急促地喘气,感觉像飘浮在火之海,身体渴望地绷紧。他的脚大胆地勾住她的脚踝,拉得更开,一手滑得更低,抚摸她小腹紧绷的线条……又继续向下游移……

莉莉试着拉开他的手。“我想你应该停下来。”她喘息地说。“我想——”

“你何不试着不要去想?”他贴着她的耳朵低语,手上的动作变得更沉重而急切,她的身躯绷得更紧,承受诱人的压力。浴室的水随着节奏溅起,她察觉正要发生的事,虚弱地喊着他的名字。

他对着她呢喃,告诉她忘掉一切……只要想这个……他让她夹在他的身体各热水之间,从未停止那绝妙的操纵,创造愉悦,仿佛他自己可以掬饮一般。

他耐心地将她推过感官的边缘,进入美妙、无止尽的释放里面,她含糊的叫声在瓷砖之间回响,而她闪亮的身躯拱起,贴向他绷紧的手臂。当那股狂喜渐渐消逝之后,他将她转过身,直到她整个人趴在他肩上,他的嘴热热地吻住她的唇。

“你真美,罗妮娜,”他粗嗄地说,银灰眸望进她黝黑、满是惊讶的眼睛。“而且你将留下来和我共度春宵。”

如果她有蔽体的衣物、武器,或者还有一丝精力,莉莉或许可以找到方法离开,然而她只是柔顺地任他用厚厚的毛巾擦干自己,抱着她回到卧室。亚力吹熄灯火,将她拉上床,躺在她旁边,两个人都知道她会接受五千英镑,明天再讨论安排与条件。

这种心照不宣使莉莉觉得被困住了,用金钱换取利用她身躯的意义不言可喻。可是这同时也带来一股平静的感觉,她可以付给士迪,并且重新雇人寻找失去的女儿,或许过去两年来的噩梦很快就会结束。

他一手环住她将她拉近,不久之后,他的呼吸吹进她头发里面,已经睡着了。莉莉虽然身体疲惫,却难以入睡,困扰的察觉即使自己努力避开这种事,她的生命却已然转向自己从未想要走的方向……而且不能回头。

再者,睡在枕边的这个男人更是深深令她迷惑,她曾指责他残酷无情,然而纵有许多机会可以伤害她,他却以温柔相对待。事实上,还费心地给她欢愉,她本以为他冷漠,事实却是他拥有异常深刻的感情。其它人或许以为他个性压抑中庸,但是莉莉知道自己可以激起他令人惊异的脾气。

她私心承认自己为此沾沾自喜,能够如此深深地影响他,使她感觉好满意。他曾因许多男人看见她作夏娃的装扮而大发脾气,这个想法使她忍不住发噱。但是当她想到自己突然认为这个男人的占有欲很有趣时,笑容立即消失无踪,这根本不像她自己。她百思不解,试着移开身体,但是他发出爱困的咕哝,反而挨得更紧,一手压在她身上。她皱皱眉头,放松下来并闭上眼睛,享受他温暖身体的庇护和屏障。

正文 第十六章

莉莉双脚的踢动和恼人的翻来覆去令亚力惊醒过来,他低吼一声,在黑暗中坐起身,揉揉眼睛。

“怎么了?”他问,深深地打个呵欠,身边尖锐刺耳的哭声令他转头看。“莉莉?该死!什么……”他俯身过去。

莉莉在枕头上蠕动,身体扭曲,小小的拳头抓住一大把床单,她口中吐出一串不连贯的话,还夹杂着伤心的呼喊。

“莉莉,他温柔地拨开她额前的头发。“嘘,你在作梦,只是噩梦罢了。”

“不——”

“醒一醒,甜心。”他本想继续安慰她,然而却听见她喊着一个当时她在雷风园梦游时嘁的那个名字,他当时以为是尼克,可是现在她的声音比较清楚,才知道她喊的是女性的名字。

“妮可……不……不……”她干干地啜泣喊叫,盲目地伸出双手,在他胸前扭动,浑身恐惧——或是哀伤——地抖个不停。

亚力既同情又好奇。妮可。罗家没有人叫这个名字,这一定是莉莉神秘的过去的一部分,他抚摸她的头发,嘴唇贴着她的额头。“莉莉,醒一醒,放轻松, 你没事了。”

她震了一下,仿佛有某人把她推倒在地上似的,呼吸停顿了一下。亚力将她搂近,抱在怀里,她突然流下泪水。他全无预备,可怜的啜泣声所表达的伤痛深得无法以言语表达,他诧异地僵住了。

“莉莉,”他试着安慰她,双手滑过她颤抖的身体,她的哀泣令人心寒,而他从来没听过如此心碎、可怕的声音。他愿意用尽一切方法,甚至是摘星星及月亮,来使她停止哭泣。

“莉莉,”他绝望地重复。“天哪,别哭成这样。”

过了良久她才安静下来,湿湿的脸挨向他胸膛,亚力想要开口问她原因,却发现她筋疲力尽地吁了一口气,异常突然地睡着了,仿佛泪水榨干她最后一丝精力。他愣愣地俯视着她。“妮可是谁?”他低语,明知她听不到。“她对 你做了什么?”

她的头沉重地枕着他的臂弯,抚摸着她柔软的秀发,他觉得自己的紧张开始散去。但取而代之的却是更困扰人的东西,那股保护欲令他惊奇,他想照顾她——这个意志强劲、声称不需要别人帮助的女人。他知道不能将心托付给她,然而不知何时起,他已经付出一颗心了,她使他的生活整个倒转过来,改变了一切。

他爱她。这个单纯的事实惊人,但是无法否认。他热烈地将嘴唇压在她的秀发里面,心中涨满焦燥的欢喜。他要用言语和承诺,用他所有的一切将她绑住。她终究会开始关心他——这是个值得一博的冒险。聪明人应该多挖掘她的一切,探险她的过去,直到她不再是个谜。

但是他并不聪明,他是坠入爱河里,爱她就是接纳她。这一生当中他向来谨慎而且负责任,而这一次他将抛开理智,按照心中所愿而行。

莉莉舒适地伸展身体,眨眨眼睛睁了开来,看见晨光下蓝色和白色的天花板。她缓缓地转过头,发现亚力晶亮的眼睛正盯着自己,然后肩膀拱起,阻止她将床单拉上来盖住赤裸的胸脯。他懒懒地笑着说声早安,问她睡得如何。

“相当好。”莉莉警戒地说。昨夜她作了奇怪而扰人的梦,不禁纳闷她在梦中是否打扰了他——她更纳闷他为什么没有露出疑问和好奇的眼神。

“我怕你在我睡醒之前溜走。”亚力说道。

她愧疚地别开目光,回想起昨天早上悄悄地溜走。“我没衣服可穿。”她咕哝。

“当然,”他蓄意将床单一吋一吋地向下拉。“让你一丝不挂的确有好处,”

他嬉戏的情绪令她不知如何应对,她试着拉回床单。“如果你肯派人去我公寓拿礼服和一些东西,我会很感激……我的女仆安妮知道该拿什么……和……”当他扯开床单时,她再也无法维持庄重的态度。“亚力。”她微微抗拒。

他的双手轻快地在她身上游移。“我喜欢听你说我的名字。”

“我不是随口说说的,”她喘息地说。“不能再来了。”

“为什么?”

“这一定不健康,或者有些——”

“非常,”他的双手捧住她细致的胸房。“扰乱大脑的思想。”

“真的会!”她担心地开口,然后看见他在逗她。“亚力!”

他温暖、微笑的嘴移到她胸脯上,莉莉感觉他亲密地移到她身上,她的感官起了热烈的回响,毫不抗拒地任他推开她的四股。他亲吻她的唇,轻而易举地滑入她的深处,悠闲地移动,她的手掌迟疑地贴在他背上,膝盖挟紧他的臀。他在高潮中冲刺,呼吸热热地吹过她的颈项,他的身体绷紧颤抖,然后深呼吸了一口气放松下来。

莉莉首先打破这慵懒的沉默,抬起身体坐着,把床单拉到胸前。“有些事我们必须立刻谈一谈,”她清清喉咙。“我还是直说的好。”

“改变一下。”他咕哝,眼中闪过嘲弄的涵义。他想不起有哪一次的交谈,她不是有话直说。

“这是关于钱和义务。”

“哦,是的。”他坐起来面对她,忽视她拉床单盖住他身体的企图。“我的钱,你的义务。”

她不自在地颔首,他的行径很奇怪,态度轻松得太怪异了,嘴角的笑容令她失去平衡。

“昨天晚上你提到五仟英镑。”

“没错。”

莉莉挫折地咬住下唇。“你仍然要把它给我吗?没改变生意?”

“我说我会的。”

“交换的条件是什么?”

那一刻亚力不知该如何告诉她自己想要的,如果在浪漫的气氛下或许会容易一些。可是此时她正不耐地注视自己,双唇紧张地抿在一起,显然在他血液当中流窜的激情和仰慕,对她而言并无同感,他只好配合她公式化的语气。

“一开始,我要你和我同床共枕。”

她点点头。“我料到了。”她阴郁地说。“我真幸运,值这么一大笔数目。”

她自嘲的语气使他觉得有趣。“当你熟悉一些基本的技巧之后会更有价值。”

莉莉垂下目光,但是他已经看见她脸上的潮红和眼中的不安,她没想到他们一起做的之外还有其它的。他徐徐地笑了,一手伸到她肩膀,抚摸那诱人的平滑肌肤。

“你应该不需要太久的时间。”

“我想先安顿下来。”莉莉不自在地说。“房子要大得足以招待客人,而且要位于合适的地点——”

“你喜欢这一幢吗?”

他当然是在嘲弄她,才会建议利用家族的产业,仿佛把情妇安置在这里是众人接受的行径。

莉莉怒目瞪着他。“呃,何不选在雷风园呢?”她啐道。

“如果你喜欢也可以。”

她红着脸,哀求地瞥他一眼。“你看不出来这对我很困难吗?你或许觉得很有趣,但是我想说得清清楚楚,请你认真一点!”

“我是很认真。”他将她拉近胸前亲吻,嘴唇温暖而怜惜。她无助地回应,在温柔的催促之下分开双唇相迎。他抬起头,望进那对迷惑的眼睛,双臂用力地箍住她的背。

“我会在银行以你的名字开户——存款的数目会让你无可挑剔。我会为你造一辆马车,风格任你设计;我会在你想要的任何商店为你开立账户。虽然有违我的判断,但我甚至允许 你在柯氏俱乐部赌博;然而你不能穿我认为不恰当的礼服。如果你接受除了我以外其它男人的馈赠或照拂,我会扭断你可爱的脖子。”

“你要睡在我的床上,陪我下乡。至于狩猎和射击,以及你喜欢的其它活动——我全允许,但必须有我在场。不可以独自骑马,只要我认为太大胆鲁莾的行径,我会阻止 你。”

他感觉莉莉的身体一僵,知道对一个从未限制自身自由的女性而言,这些条件难以接受,但是她并未反对。“我不会不讲理,”他冷静地说下去。“我相信 你随时会指正我。”

她近乎窒息地说:“你应该知道一件事……我……我会找方法避孕,我不要孩子,我不要。”

他迟疑了一下,察觉她强烈压抑的语气。“好吧。”

“如果你私下另有打算,就别这么说。”

“如果不是认真的,我不会说『好吧』。”他低吼道,感觉这段交谈十分重要;而她的坚持也必有其原因。借着时间和耐心,他可以挖掘出她恐惧的根源,若是她的感受从未改变,他也会接受。自己若没有继承人,亨利可以传宗接代。

“等你厌倦我的时候,”莉莉低低地说。“你要允许我保留你给我的一切。”

从她所听到的传闻,这是高级交际花和她的护花使者之间共通的了解,如果她真的要踏上这一条路,最好还是争取自己的利益。而亚力突然的沉默令她十分困惑。

“有些事我还没解释清楚。”他终于说道。

莉莉有些忧虑。“我无法想象是什么,是钱方面吗?房子的事?如果是涉及我和柯瑞克的友谊,你不必担心,你已经知道——”

“莉莉,嘘,听我说,”他深深吸口气。“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不要你当情妇。”

“你不要……”她茫然地瞪着他,心中开始涌起怒意。说了这么多,他都是在开她玩笑吗?这是某种邪恶的计划,专门为了羞辱她?“那么我们究竟在谈些什么?”她质问道。

他把床单一角折起来,然后又拉开抚平,态度专注得太不寻常。突然间他抬起眼睛,稳稳地注视她。

“我要和你结婚。”

“结婚。”莉莉迟顿地重复这一句,浑身发热,然后又羞愧得突然变冷。原来这是一场玩笑——一个蓄意设计、残酷的游戏,必然是当他被捆在她床上的那一夜就处心积虑计划好了。可是他或许仍要她当情妇,而这是他确定她知道状况的方式,一切在他控制之中——由他任意玩弄和折磨。她觉得他正注视自己,不禁纳闷自己是否和他一样轻视她自己,她所受的伤害几乎深得超乎怒火——几乎而已——她刺耳地开口,无法注视他。“你和你那变态、令人憎恶的幽默感令我恶心——”

他立即用手捂住她嘴巴。“不,不,该死……不是开玩笑!嘘,我要你嫁给我。”

她咬他的手,他急急抽开。“你没有理由向我求婚,我已经同意当你情妇了。”

他难以置信地望着手上的齿痕。“我太尊重你,不愿如此轻蔑你,你这个脾气暴躁的女人!”

“我不要你的尊重!我只要五千点镑。”

“任何女人都会因我的求婚而受宠若惊,甚至满怀感激,我所提议的远远超过某种可耻的关系。”

“对自大、自以为是的你或许是的!然而我既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也不觉得感激!我宁愿当情妇,否则就别谈了。”

“我要你当我的妻子。”他毫不迟疑。

“你想拥有我!”她指控道,试图推开他。

“是的。”亚力把她压在床上,热热的气息吹过她的嘴和下巴。

“是的,我要其它人看见你就知道你是我的人;我要你冠我的姓,用我的钱,和我住在一起;我要在你里面……是你思想的……身体……你所有的一切的一部分;我要 你信任我,给你一切使你幸福。这些令你害怕吗?呃,我自己也吓到了,你以为如果能够,我不会不想阻止这种感受吗?你可不是全世界最容易去——”他突然住口不语。

“你对我一无所知,”她脱口而出。“而你仅知的足以吓死你……欧,天哪,现在我知道你的思想真的被扰乱了!”

“我不为辛汉理或任何人的过错负责,不论那混蛋是谁。我没有辜负你,莉莉,未曾背叛过你。我曾问你为什么恨男人。你可以憎恨他们,憎恨地球上所有的男人,除了我。”

“你以为我拒绝是因为对爱情失望?”她瞪着他,宛如他是世界上最大的儍蛋。“我可以忍受你那该死的条件、规则和一时的任性——或许几年吧——但是你如果以为我终此一生皆然,放弃所有的财产和法律的权利,全部交给你,而且是为了什么?为了夜夜等候你的特权吗?是很愉快啦,但还不足以为此牺牲我所珍惜的一切。”

“愉快? ”他阴郁地重复。

她叛逆地凝视他。“你好重,我不能呼吸了。”

他没有动。“告诉我你有多快乐,莉莉。当你被迫夜夜以赌博维生时,你享受你的自由吗?你敢说没有一些寂寞的漫漫长夜里,你需要同情和安慰?”

“我已经拥有我所需要的一切。”她试着直视他刺透人心的目光,但是他热切强烈的眼神令她实在难以招架。

“我没有。”他粗嗄地说。

莉莉别开脸。“那就去找别人,”她绝望而断然地说。“有很多女人想要嫁给你,她们需要你所给与的东西,她们会爱你。”

“她们都不是你。”

“唔?曾几何时我成了你生命中无止尽的欢乐泉源?”她回头望着他,及时看见他脸上绽出笑容。“什么事这么好笑?”

亚力从她身上挪开一些些重量,一手支着下巴,深思地打量她。“我们从一开始就受对方吸引,注定是地上一双,即使生在不同的大陆也会在一起。 你和我一样都感受到那强大的吸引力。”

“你一定在读拜伦的诗,”她咕哝。“说得这么浪漫——”

“是你选中我。”

“我才没有。”

“你在俱乐部、狩猎会或舞会上见过上百个男人——有老有少,有登徒子、有学者、有贵族、银行家和追逐财富的人——我是你唯一挑上的。你向我挑衅,来我家干涉我生活的每一面,阴谋阻止我结婚,引诱我到伦敦,把我绑在 你的床上;和我打赌,以你的身体为赌注,心中明知道你可能输……天哪!你还需要我再多说吗?你有干涉过哪个可怜的家伙的生活,如同你介入我的一样吗?我不以为然。”

“这全是为了苹妮的缘故。”她细声地说。

他付之一笑。“她只是个借口而已,事实上是因为你想要我。”

“妄自尊大的混蛋!”她的脸变成粉红色。

“都是因为我的自大吗?那就告诉我,你要我离开你的生活。”

“我要你离开我的生活。”她好整以暇地说。

“告诉我那过去两夜对你没有一点点的意义。”

“都没有!”

“告诉我你永远不要再看见我。”

“我……”莉莉凝视那英俊专注的脸庞,就是吐不出这句话来。

亚力温柔地抚平她的头发。“告诉我,”他低语,低头注视她。“然后我便不再打扰你。”

莉莉再试一遍。“我永远……”

她努力得胸口发痛。她不能容许他使她的生活更加复杂,然而想到要逼走他,心中就有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惧.如果他肯说些别的该多好,可是他不肯帮助她,一径沉默地折磨着她,她试图厘清混乱的思绪。如果他不是这么顽固,而是温顺容易应付该多好,而今他可能毁去她找回女儿的一丝丝机会。

她的心跳得很厉害,更使她难以开口。

“你真的……”她润润干燥的嘴唇,强迫自己说下去。“如果我要求,你真的会走吗?就这么简单吗?”

亚力垂下浓密的睫毛,盯着她的舌尖、扫过下唇。“不,”他浓浊地说。“我只想看看你会不会说出。”

“欧,天哪,”她惊骇而犹豫地笑了。“我说不出来。”

“为什么?”

莉莉开始颤抖,以前她向来能够以顽强的勇气,面对生命当中的挫败和艰难,而且没有任何人——甚至是土迪,足以拆掉她的防卫,唯有亚力做得到。

“我不知道,”她吶喊,脸埋在他胸前。“我不知道。”

“甜心。”他迅速而用力地吻她小小的耳朵、颈项和肩膀,双臂用力地抱紧她的身体。

“我宁——宁愿当你的情妇。”她可怜兮兮地说。

“结婚,否则一切免谈,我们之间就是这样。”他拨开她前额的秀发,然后他幽默地微笑。“再者,和你结婚是我唯一可以叫柏顿当我的管家的方法。”他吻她。“说好。”他的手指缠住她的秀发。“快说好,亲爱的。”

正文 第十七章

莉莉勉强说服自己这么做都是为了钱,十分害怕承认在接受这桩求婚的背后,还有其它更迫人的原因。身为亚力的妻子,她将十分富有,有足够的钱把妮可赎回来。如果士迪仍然拒绝,她也可以雇用一些受过训练的侦探。以前她曾雇用过的那位甘先生没有什么大用途,而今她的钱足以雇用十几位,翻遍整个城市,直到找着她女儿为止。

只要找回女儿,其它的一切都无所谓。一旦发现她有一个私生女——她要留住女儿——亚力很快会同意撤销这桩婚姻,或者是离婚。她将和女儿搬到某个宁静安详的所在,而亚力不会有什么影响——顶多气她欺骗。不过他会再找到一位愿意为他生儿育女、年轻貌美的大家闺秀。

在此期间,莉莉意欲好好享受这段与他在一起的时间。将有更多的夜晚可以住在那个有着湛蓝天花板的大房间,谈心、嬉闹、挑逗他,她和男人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关系,最亲近的只有她和柯瑞克那种奇特、不涉激情的友谊。然而亚力不像瑞克,对她十分具有占有欲,保护得无可挑剔,十分甘心乐意让自己介入她的问题。莉莉觉得自己或许私心享受那种属于某人的感觉,一生中可以有一小段时期知道什么是称呼某人为“丈夫”的感觉和经历。

亚力没有转圜余地地坚持当天下午就结婚,莉莉明白如此仓促是出于怀疑她会临时变卦。他是对的,因为每过十分钟她都在改变主意。亚力派人叫她的女仆安妮过来服侍她,同时携来必要的礼服和 好用品。

穿上那袭棉质的淡黄色礼服,莉莉开始烦恼。“我穿这件就像乡下姑娘。”她咕哝地瞪着镜中的倩影。“看起来好像十五岁,为什么你不带一些比较世故的衣服过来 ? ”

“不是衣裳使你看起来年轻,”安妮在她背后微笑地说。“是你脸的缘故。”

莉莉坐在方形的梳妆镜前,好奇地打量着自己的模样,并且懊恼地发现安妮说的没错。本来粉红色的嘴唇颜色比平常更深,更因为昨夜亚力的狂吻而微微肿胀。她的脸也不太一样,变得温柔、明亮而且脆弱,即使上粉也掩不住玫瑰色的肌肤 ! 以前却是相当的苍白。

她看起来根本不像柯氏俱乐部里面那位专骗凯子愤世嫉俗的女郎中,嘲弄的眼神完全失去它原有的冷硬,而今她的眼睛像苹妮的那样大而易受伤害。当她望着自己时,想起十几岁时的无忧岁月,当时她是个热情的少女,狂野地迷恋辛汉理,从那次之后她心中再也没有如此的骚动过。

镜中的改变令莉莉不安。“你有没有带我的细发带 ? ”她问,手指摸摸那鬈不驯服的发卷。“我的头发掉进眼睛里面。”

安妮极有效率地将发带递给她,莉莉选了一条金色镶边的丝带系在前额上。 那异国风味的发带和风格纯真的礼服对比起来很奇怪,令她不禁皱眉以对。“该死!”她扯下那条装饰品,不耐地将头发拨开。“请你拿剪刀来把这卷剪掉算了!”

“可是小姐,”安妮反对。“它们看起来又美又温柔。”

“那就别管它了。”她双手捣着脸,呻吟道。“我不在乎,我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安妮。”

“继续什么 ? ”女仆困惑地问。

“这种伪装……呃……你不需要知道,只要帮我离开这里,告诉雷爵爷……”她迟疑不决地打住。

一个新声音加进来。“告诉我什么 ? ”

亚力走进房内,他刚从市内回来,从他脸上满意的表情看来,莉莉明白他已经成功地找着神父,愿意在极简短的通知之下为他们证婚,不知道他是以什么里由来说服对方。

安妮仰慕地望着亚力,她从来没见过任何男人可以不经允许就侵入莉莉的隐私。她退到房间一角,摸弄一条丝质围巾,极感兴趣地望着亚力走到莉莉后面,站在那里。

他的双手滑过莉莉肩膀,俯身凑近她的耳朵。“小懦夫,”他耳语。“你逃不掉的。”

“我没想逃。”她说谎道。

“你穿这件衣服真是美极了,我等不及要为你脱下来。”

“你只会想这些吗 ? ”莉莉低低地问,知道安妮还在房间里面。

他微微一笑,亲吻她的颈侧。“你快弄完了吗 ? ”

“不。”她强调地摇头。

“我们快出门了。”

莉莉溜出他的怀抱,在房里走来走去,“爵爷,”她痛苦地说。“我一直思考在仓促当中匆忙下的草率决定,刚刚几分钟内,我得到一个结论:我太鲁莾才会同意。”

一只长长的手臂探过来拉她过去,仿佛一只猫堵住一只慌乱逃窜的老鼠,他的嘴边迅速压下来,她尖锐地吸口气,心中满是惊讶。亚力挥挥手,示意安妮离开,她面带微笑,微微施礼,轻巧地离去。

亚力又长又用力地吻住莉莉,直到感觉她织瘦的身体无力地倚着他,双膝摇撼。他抬起头,望进她迷茫的眼里。“和我结婚是你所做最最谨慎的事。”

她抚平他的外套。“我……我只是希望有某些保证而已。”

“这个够吗 ? ”他激情地吻她,分开她的唇,徐徐地探索她的舌尖,令她浑身着火。莉莉的双手环住他的颈背,呼吸喘惫,身子变得又热又轻。当他移开双唇时,她的手仍然环住他以保持平衡。

“亚力。”她不稳地说。

“嗯?”他的双唇逗弄着她敏感的唇。

“我不会是一般的妻子,即使我想要也无法做得到。”

“我知道。”

她迟疑地瞥他一眼。“可是我如何确定你不会要我改变?”

他嘲弄地笑了。“变成什么呢 ? ”

“你会要我变得令人敬重、不再跨骑、开始收集做果酱的食谱;坐在前厅,腿上摆着刺绣的框框——”

“嘘,”他笑着说,双手捧住她的脸,嘴巴刷过她的唇。“难怪许久以来你一直避开婚姻,只要你喜欢,你可以烧掉屋里所有的刺绣框,让何太太管做果酱的事 ! ”他的指尖在她颈部上下滑动,玩弄她的鬈发。“我不想改变你,甜心,只要稍稍勒住你一下下。”

一如他的企图,这句话令她气恼。“我欢迎你试试看。”她反叛地说,他哈哈大笑。

他只给她找手套的时间,便带领她下楼,走到门外的四轮马车。在向南驶往教堂的途中,莉莉发现自己几乎很喜欢一路的风光。她坐在高高的敞篷座位上,兴味盎然地望着亚力努力控制那对骏马,马充满崭新而爆炸性的精力,需要他全部的注意力来驾驭,直到两匹马的步伐一致之后,他们才有交谈的时间。

“你为什么没有截掉它们的尾巴 ? ”莉莉问道。以外科手术截掉马尾不只是风尚更是为了实际的理由。“以免马尾缠到缰绳。”亚力摇摇头,咕哝了些什么,她没有听清楚。

“什么 ? ”她问道。“你说什么 ? ”

“我说对马太痛苦。”

“是的。可是痛苦不会太长久,而且截短也比较安全。”

“马尾是牠们对抗苍蝇的唯一保护。”他说。没有看着她。

“喜欢小孩和动物,”莉莉呢喃,觉得很温馨。“你和冷漠的名声实在名不相符,爵爷。来,让我来驾驶马车吧。”她伸手要接缰绳。

亚力茫然地看她一眼,仿佛她说的是外国语言。

莉莉笑着轻声指责他。“驾驶马车我很在行,爵爷。”

“你会弄坏手套.”

“一双小手套又有何妨 ? ”

“以前我从来没让女人握过缰绳。”

“怕吗 ? ”她甜蜜地问。“显然对婚姻的信任只有单方面的。”

亚力勉强将缰绳交给她。她坚定熟练的掌握似乎令他放下心来,微微向后靠着。

“放轻松,”莉莉笑着说。“看起来好像你随时想夺回去,我驾的马车从来不会翻覆过,亚力。”

“凡事总有第一次。”他渴望地望着缰绳。

“似乎如此。”她以完美地柔顺说道,策马使其加速。

过了大约一里路,亚力开始称赞莉莉的技术,看见她的小手如此自信令他深觉骄傲。

这不是他当乘客十分自在——他的天性不是这么轻易就交出控制力,而是莉莉以自己的技巧为傲的模样刺激而有吸引力。她从未轻易就怕他或任何人,对他而言, 她将是完美的妻子,足以匹配他的激情、精力和执着。

马车前行,直到最后一段路,亚力才收回缰绳。从小路驶向一个有木头拱门的石教堂,一个态度严肃的男孩已在入口处等待。

“拉住马匹,”亚力呢喃,丢一个钱币给他。“我们很快就出来。”

男孩接住钱币,快乐地笑了。“是,爵爷。”

亚力跨下马车,伸手要扶莉莉,她僵在原地,睁大眼睛俯视着他。看到教堂宛如一盆冷水当面泼在她脸上,令她了解即将要发生的事。

亚力悠闲地说:“把手给我,莉莉。”

“我在做什么 ? ”她细声地问。

“让我扶你下来。”

莉莉一手按住狂跳的心,愣愣地注视他。他的态度自在而不具威胁性,但是眼睛深处有一抹坚定的光芒,声音当中隐含着一丝警告。而今她允许他将自己带到这么远,早已不能脱逃。

她感觉这一切如梦似幻,伸手握住他的手,步下马车。“汉——汉理抛弃我以后,”她结结巴巴地说。“我向自己发誓……我……我永远不嫁给任何人。”

亚力看着她垂着头,这才了解被未婚夫抛弃的事是多么深深地伤害了她,即使过了十年,那屈辱的记忆仍盘旋不去。他伸手环住她,亲吻她的额头。“他配不上 你,”他耳语。“那个软弱懦弱的儍瓜。”

“但是聪明得足以救——救他自己,有——有些人或许会说你这么做更儍——”

“我是有错,”亚力轻揉她的肩,转过身挡住路人好奇的眼神。“很多缺点,你已经开始熟悉它们。但是我绝对不会离开你,罗妮娜,永远都不会,你了解吗 ? ”

“我了解。”她发出窒息而无望的笑声。“可是我不相信。你以为已经知道我最糟的一面,但事实不然。”她不敢多说,只能屏住呼吸,等着看这是否足以令他改变主意。

“有需要的我都知道了。”他静静地说。“剩下的以后再说。”他环住她的腰,一起走进教堂。

小教堂里面的陈设很简单,光线来自彩绘的玻璃窗,一位年长的敦区神父在里面等候。他的五官虽然苍老却很仁慈,身材不高。

“雷爵爷。”他诚挚地微笑,清澈的蓝眸转向莉莉忧虑的脸庞。“这位一定是罗小姐了。”他令莉莉惊讶地握住她的肩膀,赞赏地打量着。“我认识亚力很久了,亲爱的,几乎从他出生开始。

“呕,”莉莉露出活泼的笑容。“神父,你对他的看法如何?”

“伯爵是个好人。”他深思地回答。“虽然偶尔有些骄傲。”

“他很自大。”莉莉补充地说。

神父也笑了。“是的,或许。但他同时也有责任感和同情心,而且如果他跟随家族传统,将是个出奇忠实的丈夫.你瞧,这是雷家的血统。我很高兴伯爵选一位坚强勇敢的女性当终生伴侣,多年来他背负了许多重担。”

神父瞥向亚力避开的脸庞,再次回到莉莉专注的脸上。“你曾经航过海吗,罗小姐 ? 或许有听过『结索】这个航海方面的字眼,它指的是水手把两条绳索搓在一起,使绳子更粗更有力,我祈求你们的结合也是如此。” (译拄:结索与结婚的英文字为同一个字。)

莉莉颔首,被教堂宁静的气氛、神父仁慈的眼神、亚力胀红脸的模样所感动。亚力不敢注视她,一径盯着地板,但是她感觉他和自己一样深受这重大一刻的影响。

“我也希望。”她低喃。

神父示意他们两个一起走向教堂的礼坛前面。莉莉迟疑了一下,心跳因感情而加快。她徐缓地脱掉手套,递给亚力。他将白色手套塞进口袋,牵着她的手。莉莉颤巍巍地微笑,抬头望着他,但是他脸上没有笑容,只有严肃的神情和眼中有一丝热力四散。

他们手牵手站在神父前面,莉莉半听见神父的声音在她的知觉中飘进飘出,仿佛置身梦境——一个模糊、迷惘的梦。在她生命中所有的扭曲或转折点里面,这是最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她正要嫁给一位自己几乎不认识的男人,然而她似乎又认识他一辈子了。

那种手牵着手、温暖而潮湿的感觉,熟悉得好奇特;他的嗓音或呼吸,他说婚姻誓言时音调的高低,在在都在呼唤她体内深处的某种感觉,安抚那在她生命中盘据不去、心神不宁的恐惧。她小心翼翼地覆述誓言,试着让发抖的声音稳定一些。

随后亚力举起她的手,将一只厚重、雕刻的金戒指套进她指间。那只戒指有点松,上面镶着一颗大大的红宝石,闪亮得仿佛有火焰燃在宝石深处。

神父宣布他俩结成夫妻,以神的祝福成就这段婚姻,他们——在结婚证书上签名。莉莉在收笔的时候,颤抖地吁口气,知道事情成了定局。教堂后面有一对老夫妇走了进来,神父走过去和他们打招呼,留下莉莉和亚力单独站在登记簿前,望着上面的姓名和日期。莉莉转动手上的戒指,一圈碎钻中间的红宝石闪闪发光,对她小小的手来说似乎大了些。

“是我母亲的戒指。”亚力慎重地说。

“很美。”莉莉拾起眼睛。“你有没有……洛琳是否……”

“不!”他迅速地说。“她甚至没见过它。”他轻触她的手。“我不会要求你戴蕴涵另一个女人回忆的东西。”

“谢谢你。”莉莉忍不住羞涩且高兴地笑了。

他握紧她的手,紧得几乎发痛。“我的确关心洛琳,如果她活着,我会和她结婚,而且……我相信我们会很满足。”

“当然。”莉莉喃喃地说,对这番说辞十分困惑。

“可是和你就不一样。”亚力停住,笨拙地清清喉咙。

莉莉等着他说下去,觉得自己似乎站在令人头晕目眩的高处边缘。“你说什么不一样?哪些方面不一样?”

但是正当此时神父走过来,打断他们的交谈。 “雷伯爵和雷夫人,我有些事要处理,须要去协谈——”

“是的,当然,”亚力流畅地说。“谢谢你。”

被称为雷夫人让莉莉吃惊得忘了她的问题,顺从地向神父说再见,和亚力走向门口。

“我是个伯爵夫人了。”他们才离开教堂,莉莉即发出难以置信的笑声,并望着亚力有趣的表情。“你想我母亲会很高兴吗 ? ”

“她会晕倒,”亚力回答,扶她上马车。“然后她会要一杯浓茶。”看见她伸手拿缰绳,他咧着嘴笑.“别碰它们,雷夫人,我来驾车载我们回家。”

在莉莉的要求下,亚力带她去银行提领五千英镑,莉莉很惊讶亚力并没有一再追问,要求她履行义务。她知道他以为这是赌债,或许还以为债主是瑞克。当银行职员到隔壁保险箱取钱时,亚力把她拉到角落,只问一句:“这样够吗 ? ”

莉莉愧疚地红着脸,点点头。“是的,谢谢你,今天下午我需要去处理一些事情。”她迟疑了一下。“我希望自己去办。”

亚力打量她良久,表情淡漠。“你要去见柯瑞克吗 ? ”

莉莉想对他说谎,最后还是点点头。“我希望瑞克第一个知道我结婚,他有权要求我这样对待他。欧,我知道他显然没有道德观或任何顾忌,但以他自己独特的方式,他一直对我很仁慈。而且因为某些原因,如果我不向他解释这一切,我想他会受到伤害。”

“别解释太多,”亚力劝告。“那也是一样的伤害。”看着她迷惑的表情,他笑得毫无趣意。“你真的都不明白他对你的感觉吗 ? ”

“不,不,”她匆匆地说。“你不明白我和瑞克——”

“唔,我了解。”他深思地打量着她。“因此今天下午你有需要独自出去。”

已经开始了,要向某人报告她行踪的感觉很奇怪,莉莉希望他不至于使她必须用谎言骗他。“或许还有黄昏的时间。”

“我要你带一个马夫和两位侍从乘马车出去。”

“当然。”她十分柔顺地答应。她并不介意带一群人乘马车去柯氏俱乐部,但是和士迪的会面则必须独自一个人前去,届时她只要向瑞克借匹马,偷偷溜走就可以。

她轻易就接受了,使亚力既高兴又怀疑。“你不在的时候,”他说。“我要去拜访南爵士和南夫人。”

“你的姑姑和姑丈 ? ”莉莉猜测着,以前听母亲提起过。

他可怜兮兮地点点头。“我姑姑深受尊敬,在极需要社交手腕的事情上十分有经验。”

“你想她能帮我们避开丑闻的出现?经过柯氏俱乐部的赌注、昨夜那一幕、苹妮仓促逃婚,以及我们的闪电结婚这一切之后,能吗?”她扮个鬼脸。“你不认为伤害已经造成,无可补救了吗,爵爷?”

“她会认为这是一项挑战。”

“说灾难还比较适切。”

莉莉想到一位社交圈的贵妇试着巧妙地摆平他们大胆的行径,不禁觉得好荒谬。她银铃般格格的笑声引来一些不悦的眼神,许多正经八百的职员和客户都注意到这一对男女不庄重的行为。

“嘘,”亚力说道,即使他自己也在笑。“收敛一下,每次我们在公开场合在一起,都会引人注目。”

“多年来我都是如此,”莉莉轻快地说。“可是你很担心你的名誉。我明白了,终有一天你会纡尊降贵地求我别引人注目!”

当亚力当着银行里众目睽睽之下低头吻住她时,莉莉大吃一惊,室内充满惊呼和不赞同的批评声音。莉莉用力推着丈夫的胸膛,想要逃开。他却一味坚持不舍,直到她忘了身处何处,欢愉地颤抖着。然后他抬起头来,对着她微笑,眸中闪过挑战和有趣的光芒。

莉莉脸红心跳地瞪着他,然后仰慕万分地笑了。“讨厌。”她说道,伸手摸摸发烫的脸颊。

正文 第十八章

莉莉在一个小房间里找到瑞克,他把两张桌子并在一起,上面堆着一迭账本、银行汇票、本票和钱——好几堆的钱币,和一迭迭的纸钞。以前莉莉曾经目睹他以惊人的速度数钞票,细长的手指快得令人眼花缭乱,然而今天他似乎笨手笨脚,极其小心、谨慎地计算他的收益。

当她走近桌子时,闻到一股琴酒的甜酸味,一杯琴酒摆在桌上,周遭有些酒液溅在桌子上。她惊讶地打量瑞克,这根本不像他的风格——酒不离手,尤其是琴酒。这是穷人喝的酒,瑞克痛恨琴酒,因为它让他想到他的过去。

“瑞克。”她静静地开口。

他抬起头,绿色的眼睛扫过那件淡黄色的礼服和她神采奕奕的脸庞。他看起来宛如一位疲倦不堪的年轻苏丹;脸上的苦涩和怨毒今天更明显。莉莉客观地认为他似乎又瘦了一些,颧骨的边缘像刀锋,更显突出及尖锐。而且他今天很奇怪,不修边幅,领巾松开,黑发盖住前额。

“伍斯没有好好照顾你,”莉莉说。“等一分钟,我去厨房叫人送一些东西——”

“我不饿。”他打断她的话,以嘲弄的细心将每个字的发音都说得很清楚。 “别麻烦,我告诉过你我现在很忙。”

“可是我来告诉你一些事情。”

“我没时间聊天。”

“可是瑞克——”

“不。”

“我和他结婚了,”莉莉脱口而出,本来她不想这么突然地说出口。她温顺自觉地笑了。“今天早上我和雷爵士结婚了。”

瑞克的表情呆滞空白,十分安静,慢慢地把酒暍完,手指以超乎必要的劲道握紧酒杯。他以平板的声音开口时,表情令人猜不透。

“你有没有告诉他妮可的事?”

莉莉的笑容不见了。“没有。”

“万一他发现你有个私生女,你预期他要怎么办?”

她垂下头。“一旦他发现我欺骗他时,我想他会撤销婚姻或申请离婚。我并不会责怪他对我的恨。瑞克,别生气,我知道自己这么做似乎很儍,可是这真的有道理。”

“我没生气。”

“凭借亚力的财富,我可以和士迪交涉——”瑞克突烈移动,抓起一把银币洒在她脚前,令她惊呼出声,双脚钉在一滩亮晶晶的钱币中间,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你不是为了钱,”他的声音轻而冷。“才嫁给他,告诉我实话,吉普赛小姐,你和我之间仅有的一切就是诚实相待。”

“实话是我要救回我的女儿,”她防卫地说。“这是我和他结婚的唯一理由。”他抬起不稳的手指向门口。“如果你要说谎,就出去吧。”

莉莉垂头看着自己的脚,用力吞咽着。“好吧,”她咕哝着。“我承认,我在乎他,这就是你要我说的话吗?”

瑞克点点头,似乎冷静下来了。“是的。”

“他对我很好,”莉莉有些难以启口,双手绞在一起。“我本来不相信像他那种人会存在,完全没有一丝邪恶或不名誉。他说他不想改变我,当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知道快乐的感觉,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追求快乐错了吗?即使只有一下下? ”

“不。”他温柔地说。

“你和我还是朋友,对吗?”

他点点头,深深吁口气,释然地微笑。

瑞克的脸色变得很奇怪。“我必须说些话,你——”他停止,谨慎而婉转地说,以取悦她。“你需——需要——向伍佛顿伯爵这样的男人,若是放他走,你就是该死的大傻瓜。你以前过的生活只会将你拉向低贱处,吉普赛小姐,让你愤世嫉俗。而他可以让你受人敬重,照顾你。别告诉他有私生女,可能没必要。”

“等我找回妮可,终究得让他知道。”

“你或许永远——永远——不会找到。”

怒火在她眼中闪烁。“不,我会的。你别恶意吓我,瑞克,只因为我做了令你不悦的事。”

“已经过了两年了,”他急切的声音比嘲弄令她更加不安。“我派人找过每一间妓院和酒店,翻遍富理特市场和欧文广场……”看见她脸上血色尽失,他顿了一下,然后又决心说下去。“我派他们去监狱、客栈、工房、码头都找过……很久以前她就死了,或是被卖到伦敦以外,吉普赛小姐,或是……”他下巴一紧。“要救她脱离现况已经太迟了,我知道士迪会叫孩子做什么事……我知道,吉普赛小姐,因为……那些事我也经历过, 你会宁愿她死了。”他眼中似乎仍存有往日所受的折磨。

“你为什么这么做?”莉莉沙哑地问。“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你和伍佛顿伯爵应该有公平的机会,你必须抛开往事和过去,否则会导致未来的悲剧。”

“你错了,”她颤抖、尖锐地说。“妮可还活着,她在这城里的某个地方。如果她死了,你以为我会不知道吗?我会感觉得到,我体内某个部分会告诉我的……你说错了!”

“吉普赛——”

“我不要再讨论下去,别再说了,瑞克,否则我们的友谊就永远完了。我会找回我女儿,终有一天我会高兴地看你把这些话吞回去。现在,我想向你借匹马,一、两个小时就够了。”

“你要拿五千镑给那个意大利混蛋!”瑞克不悦地说。“我应该跟过去把他给宰了。”

“不,你知道万一他发生任何事,我找回妮可的唯一机会就消失了。”

他阴沉而蹙眉地点点头。“伍斯会为你备马,此后,我希望伍佛顿伯爵有办法把你晚上留在家。”

莉莉在黄昏时抵达会面的地点,细雨慢慢地飘下,暂时洗去广场中常有的垃圾、腐败食物和鸟粪的气味。她很惊讶地发现士迪已经到了,她缓缓地接近,发现他平常惯有的自信消失无踪,反而有些急躁。身上那套合身的深色衣服似乎有些褴褛,她不禁纳闷为什么,她给了他那么多钱,他却没有用来买一件新衣服。一看见她,他黝黑的脸变得急切起来。

“有没有?”

“有。”莉莉回答,然而她没有把钱囊放在他伸出来的手中,反而抱在胸前。

他厚厚的唇向下扯,打量着潮湿的夜景,雨已经成了冷冷的雾气。

“天杀的!”他暴燥地评论。“老是下雨,天空老是灰扑扑的,我真痛恨英格兰!”

“那你为什么不离开?”莉莉一眨也不眨地瞪着他,问道。

士迪阴郁地耸耸肩。“我别无选择,留下来是因为他们要我待在此地。”他再一次耸耸肩。

“原来如此,”莉莉轻轻地说。“他们是谁,士迪?『他们』和妮可以及勒索的事有关吗?”

他看起来很懊恼,仿佛说了不该说的话。“把钱给我。”

“我不会再这么做了。”莉莉坚决地说。“我不能够,士迪,我已经做了你要求的一切,你要我来伦敦,我就来了。我把所有的都给了你,却没有一丝妮可还活着的证据;而你唯一给我的是那天她被绑走时,身上穿的小衣裳。”

“你怀疑妮可不在我手上?”

“是的,”莉莉痛苦地吞咽着。“我想她或许已经死了。”

“我保证没有。”

“呃,”莉莉轻蔑地笑了。“请原谅我不觉得你的保证可靠。”

“你说这种话就错了,甜心。”士迪得意洋洋的表情令人难以忍受。“今晚我还在想,我应该带着妮可安然无恙的证据来。我可不希望你怀疑。我想或许该让 你看一些东西,使你相信我。”他回头一瞥,望向狭窄的巷道。

莉莉迷惑地跟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他用意大利话喊了些什么,所用的俚语连意大利话相当流利的她都没能听出来。有个黑黑的影子逐渐地出现在数码之外,似乎是凌空迸出来,莉莉瞪着那幽灵般的影子,双唇惊奇地分开来。

“嗯,”士迪志得意满地说。“现在你想说什么啊,甜心?”

莉莉颤抖地察觉远方的黑影是个男人抱着一个娃娃般的小孩,他的双手撑在小孩的腋下,将她举高一些,小孩的黑发在灰色的天空下像擦得发亮的玛瑙。

“不!”莉莉嘶哑地喊,心跳狂乱。

孩子望着士迪,以细小、狐疑的嗓音喊道:“爸爸?爸爸?”

那是她女儿妮可,莉莉手中的钱囊掉在地上,蹒跚地向前,士迪旋即用力拉住她,一手捣住她的嘴巴,捣住她椎心剧痛的吶喊。她狂乱地挣扎,挥打他箍住她的手臂,泪水汩汩而下。她抽噎着,眨掉模糊她视线的眼泪。

土迪粗嗄的声音传进她耳际。“啊,那是妮可!我们的宝宝。很美,嗯?真是漂亮的孩子。”

士迪点点头,那个男人抱着孩子消失了,溶进黑暗里面。土迪等了半晌才松开莉莉,所有尾随跟踪的机会全部失去。他才抽开手臂。

莉莉缓缓地放松下来,仍在哭泣。“我的天!”她呜咽,双臂环住自己的胃,肩膀佝偻得象个老妇人。

“我说过她在我手里。”士迪拾起钱袋,打开袋口看看内容,心满意足地吁口气。

“她——她说意大利语。”莉莉大口吸气,望着女儿刚刚所在之处。

“她也会英语。”

“你藏她的地方还有其它的意大利人吗?”她颤巍巍地问。 “因此她才会记得意大利语? ”

他盯着她。“如果你再尝试要找我,会使我非常生气。”

“士迪,你和我可以有一些协议,一定有一笔数目能使你满意得……”莉莉的声音颤抖得太厉害了,她努力控制下来。“将她还给我,你知道不能永远这样下去,你似——似乎关心妮可,心底深处一定知道她和我在一起比较好。那个抱着她的男人……他是你的同伙吗?还有其它人吗?你不会只身离开意大利而没有同党,我想……”她伸出手向他哀求。“我猜你涉入某种黑道组织,所以我给你的钱……他们拿走大部分,对吗?如果我听到的传闻是真的,那么你正置身险境,士迪,你不可能希望妮可受到伤害——”

“你已经亲眼看到我使她很安全。”土迪尖锐地回答。

“是的,可是能维持多久呢?你自己有多安全,士迪?或许你应该考虑和我达成协议,为了你自己也为了她。”心中的恨意使她几乎说不出话来,但是她勉强隐藏不露出来,看见他眼中的兴趣,她继续说下去。“我们可以讨论出一个令你满意的价码,三个人都会更好,包括你、我,尤其是我们的女儿。求求你,土迪。”她硬压下心中的苦涩,重复地哀求。“求求你。”

他良久都没有回答,贪婪的眼神在她身上游栘。“这是你第一次像个女人似地求我。”他评论。“又柔又甜,或许你是从雷爵士的床上学来的,嗯?”

莉莉僵在原地。“你知道那件事?”她痛苦地低语。

“我知道你成了姓雷的妓女。”他呢喃。“或许你变了,现在有东西可以给男人了。”

她心情混乱。“你怎么发现的? ”

“你的一举一动全在我的掌握之下。”他轻触她的脸,手指滑到她下巴。

她被动地接受他的抚摸,内心却是反胃与畏缩,强自压下憎恶的颤抖。“你考虑我所说的话吗?”她不稳地问。

“或许。”

“那就让我们谈谈需要的金额。”

她的直言无讳令他哈哈大笑,摇头以对。“以后再谈。”

“什么时候?我们何时再见面?”

“不知道,我再通知你。”

“不,”莉莉伸手要拉住他。“我必须立刻知道,让我们现在——”

“耐心一点,”他懒洋洋地避开她的手。“再见,莉莉……”他挥挥手,迅速地离去。

“真是高兴见到你。”她苦涩地拭去涌出的泪水。真想倒在地上痛哭尖叫,然而她反而像尊雕像似的站着,双手紧握成拳,在茫然和绝望之下,心中掠过一丝兴奋。至少她见过她的女儿,那毫无疑问是妮可。

“神呀,求祢保佑她平安,求祢保佑她平安。”她喃喃而语。

她走向瑞克借她的阿拉伯马,摸摸发亮的马鬃,脑中的思绪动得飞快。她视而不见地跨上坐骑,拉好裙襬和斗篷。出于冲动,她骑马沿着士迪走的方向,深入无人的空巷。那里不管日或夜,警方都不敢派人巡逻,婉蜒、黑漆漆的街道充满各种犯法的勾当,赌博、卖娼,以及小至扒手大至谋杀等犯法的行径,配合上区域性的藏匿点,黑漆漆的小巷和阴暗的角落,正是堕落和罪恶的温床。

而这就是她的孩子生长的地方。

一看见骏马和一位打扮入时的人影,那些流浪汉开始逼近莉莉,伸手要抓她。其中一位抓住她的马靴,她恐惧地用力向后缩,踢马快跑步。她真是太愚蠢了,竟然冒险闯入这种地方,没有武器也没有保护,简直是毫无理由地自找麻烦和危险,根本没大脑。她将坐骑掉转向旁边的街道,回头到相对比较安全的广场。

越接近街道的尽头,她所听到的骚动声越明显。远处有三二两两的人群,似乎在参观什么表演,随着狗吠和怒吼声,莉莉知道那是在斗犬。她憎恶地避开他们,不想惹麻烦。

但她看见一幢建筑物旁,有个男孩佝偻地蹲在地上,头埋在两膝盖之间,肩膀颤抖,仿佛在哀泣。莉莉顾不得理智的判断和阻挡,勒住坐骑。

“孩子?”她疑问地说。

他抬起头,露出一张肮脏而满是泪痕的脸,他又瘦又苍白,五官都凸了出来,大约和亨利同龄,十一或十二岁左右。但是因为营养不良或疾病,长得比较矮,一看见她骑着一匹光亮的骏马,他忘了哭,目瞪口呆地瞪着她。

“你为什么哭呢?”莉莉轻柔地问。

“我没哭。”他用肮脏的袖子擦掉眼泪。

“有人伤害你吗?”

“没有。”

“你在等那边的人吗?”她指向斗犬场的方向问他。

“是的,他们很快会带走它。”男孩指着他旁边的小马车,一匹灰色的瘦马站在马车前。

“它?”莉莉迷惑地问,跨下坐骑。

男孩站了起来,尊敬地和她保持一段距离,带她绕到马车旁边。看见马车旁边的木栏,莉莉惊呼一声,里面是一只毛茸茸的熊。

“天杀的!”她忍不住诅咒着。

“它不会伤害你,”男孩防卫地说,探手进去揉揉熊的头。“它是个乖顺的老家伙。”

“的确很老。”莉莉着迷地瞪着那头熊,它的毛皮又粗又脏,脖子和身体还有好几块秃毛的地方。

“你可以摸它。”

莉莉小心地将手伸进笼子里,心里预备随时抽回来,熊平缓地呼吸,眼睛半闭,她摸摸它的头,同情地打量它。“以前我从来没有摸过活生生的熊。”

男孩抽噎着。“可惜不久了。”

“你是马戏团的人吗?”莉莉看见马车的广告字体问道。

“是的,我的父亲是驯兽师,‘波波’已经记不得它的把戏了。父亲叫我载它来这里,以十镑出售。”

“好让那些狗和它斗,把它咬死吗?”莉莉好生气,他们会把熊链起来,让那些狗撕成碎片。

“是的。”男孩悲惨地说。“首先他们会用老鼠和猫为饵,刺激那些狗,然后就换‘波波’上场。”

莉莉怒火上涌。“那根本不是运动,它已经老得无法防卫自己!”瞪着那只熊,她察觉那些秃毛的地方是被剃掉的,标明弱点让狗去攻击,以牙齿撕咬,早已预备让 它被屠杀。

“我不能空手回家,”孩手呜咽道。“爸爸会打我。”

莉莉不忍心看他,眼前她无能为力,只能希望那些狗速战速决,好让它不致太痛苦。“好个多事的夜晚。”她咕哝。

世界充满各种残酷的经历,想要抗拒也是徒劳无功。看着那只无助的老熊,她心中充满苦涩。“对不起。”她低低地说,转身要上马,这件事她无能为力。

“老戈来了。”男孩咕哝。

莉莉扭头一看,一个粗壮的男人走过来,口中咬着西红柿。“小兔崽子,你在哪里?”他大吼地问,看见那匹骏马,好奇地睁大眼睛。“这是什么?”他绕过来看见莉莉一身入时而高贵的装扮。“好个美娘儿们, 你是要卖的吗,夫人?”

莉莉不留情的回答令他大笑出声,他的目光回到男孩身上。“送肉来吗?让我瞧瞧。”

看见那头温驯的熊,他轻蔑地撇撇唇。“好大的一块狗点心……看起来它已经被咬过了!你父亲开价十镑吗?”

男孩直发抖。“是的,先生。”

莉莉再也受不了他的残酷,世界上已经有太多的残忍和不需要的受苦,如果再让他折磨一头疲惫老熊,她就太该死了。

“十镑我来付,显然这可怜的东西对你而言没有用处,戈先生。”

老戈吃吃地大笑。“我们场内有两百人,已经都在等着看流血的场面。留着你的钱吧,夫人,这头熊我要。”

莉莉迅速打量周遭。“既然你这么说就算了——”她呢喃,让钱囊从手指之间掉落,哐啷的一声好轻脆。“呕,天哪!我的金币和珠宝。”

老戈一脸贪婪。“金币,嗯?”他舔舔嘴唇,弯腰去捡。

一个金属的重击声,老戈闷哼一声,倒在地上,健壮的身体一动也不动。莉莉丢掉她从地上抓起来的重铁链,满意地拍拍手。男孩目瞪口呆地瞪着她,惊讶得合不拢嘴巴。

莉莉利落地抄起钱囊,交给他。 “拿回去给你爸爸,那些足可补偿马匹和马车。”

“可是『波波』——”

“我会照顾它,”她保证。“它不会受到虐待。”

男孩感激地笑了,大胆地伸手摸摸她的斗篷,“谢谢你,谢谢你。”

他消失在黑暗当中,莉莉望着他的背影,然后匆匆将阿拉伯马系在马车后面,“波波”似乎察觉笼外这一切,发出吼声。

“安静,『波波』。”莉莉咕哝。“别毁了你自己得救的机会。”她小心翼翼地坐上车上的木板凳,伸手抓缰绳。

她正要挥鞭,就觉得有东西抓住她的脚踝,低头一看.,看见老戈那狰狞而邪恶的脸庞。他肥壮的手抓住她的脚,用力将她拖下马车,她震惊地尖喊,摔在硬硬的地上,屁股火辣辣地好痛。

“敢偷我的熊,嗯?”他耸立在她上方,脸胀得通红,说话时口沬横飞。“从你的大房子,骑着骏马,来这里找麻烦啊……哈,你会有麻烦的,夫人!”他压在她身上,开始粗暴地扯她的上衣和裙子。

莉莉高声尖叫,试图挣脱他,可是他粗眫的身体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觉得自己的肋骨似乎被他的重量压得挤在一起,好像要断了,她耳中开始听见嗡嗡的声音。“不。”她喘气地说,挣扎着用力吸气。

“时髦的贱人,”他邪恶地说。“你敲我的头,真该死!”

另一个新的声音加进来,语气出奇的平静。“那是她的坏习惯,我正努力改掉它。”

“这位是谁——她的皮条客啊?”老戈威胁地瞪着新来的人。“等我享受完了,就可以轮到你。”

莉莉转过头去,难以置信地看见她丈夫模糊的身影。可是这不可能啊!一定是幻觉。

“亚力。”她呜咽地低语,在嗡嗡的耳鸣当中听见他低沉而致命的声音。

“你该死的放开我妻子。”

正文 第十九章

老戈瞪着亚力,似乎想衡量一下他的威胁性有多少 ;“波波”在笼子里不安地骚动、低沉地闷吼,空气中一触即发的暴力感染到它的知觉里。然而野兽不安的骚动声远比下上当亚力扑向压着莉莉的男人时,口中发出怪异骇人的怒吼声。剎那之间,她身上那惩罚性的重量消失了,莉莉释然地大口吸气,一手按住疼痛的肋骨,试着了解眼前发生的事。

那两个男人扭打在一起,移开好几码远,速度快得莉莉只能以闪亮的金发来辨别谁是亚力。他发出谋杀般的吼声,一拳挥中老戈的肥脸,手指掐住他肥胖的颈项,掐住他的气管。

老戈的脸胀得通红鼓起,伸手拉住亚力的衣领,双脚猛踢。老戈把亚力摔过头顶,他砰地一声重重摔在地上,莉莉放声尖叫,试图爬过去。但在她爬到之前,亚力已经矫健地站起来,一记挥舞的拳头又击中老戈,力量大得使他飞向一堆板条箱。木头应声而断,被他压在底下。

莉莉目瞪口呆,愣愣地看着亚力。“我的天哪!”她喘口气,几乎不认得他。她以为他会施展的是一点文明的拳击技巧、一些指责的言词,或是拿着手枪挥舞,然而他却变成一个噬血的陌生人,一心一意要赤手空拳撕裂他的对手。她从来没想到他会有这么暴力的一面。

老戈脚步蹒跚地起身,再次扑向亚力。他侧退一步,扭身,拳头挥向老戈的肋骨处,另一记结结实实地击中他的背部,结束了这一幕。老戈痛得低吼倒在地上,吐出一大口带血的睡沫,试着再爬起来,又呻地倒下去,投降了。

亚力慢慢地松开拳头,转头看着莉莉,她倒退一步。他眼中的野蛮光芒令她有些害怕,然后他严厉的脸色似乎软化下来,她想也不想地就奔向他,张开双臂环住他的颈项,浑身颤抖,笑得歇斯底里。

“亚力,亚力——”

他拥住她安慰一番。“深呼吸,再吸一次。”

“你正好及时赶到。”她倒抽一口气。

“我说过会照顾你,”他咕哝着。“无论你的状况有多棘手。”

他将她压近他庞大庇护般的身躯,贴着她的头发呢喃,夹杂着诅咒和爱怜。他的手移到沾泥的斗篷底下,接触她背部绷紧的肌肉,揉搓她僵直的脊椎。莉莉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笑得更加歇斯底里。

“放松, ”他怕她会在他怀中崩溃。“放松。”

“你怎么知道的?怎么找到我的?”

“南夫人不在家,我去柯氏俱乐部发现马车和车夫都在,你却消失无踪影.伍斯承认你在没有随从之下只身离开。”他朝巷口点点头,车夫葛仕和两匹马在那里等待。“葛仕和我翻遍了所有的街道要找 你,”

他捧住她的脸,银灰眸刺透般地盯住她。“你没有遵守诺言,莉莉。”

“我有。我带了两名侍从和——和一个车夫去俱乐部,都符合你的要求。”

“我们不玩语意学的游戏,”他阴暗地说。“你知道我的涵义。”

“可是亚力——”

“嘘!”亚力从她头顶,瞪着两名刚从斗犬场走出来的男人。他们先看看他,再看看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老戈。

“搞什么鬼……”一位惊呼一声:另一位困惑地抓抓头发。“去抓熊——狗群已经快把狸解决了。”

“不!”莉莉吶喊,猛地转身面对他们,亚力的手臂环在她前面。“不,你们这些残酷的屠夫!为什么你们不自己去当饵?我相信那些狗群毫无机会!”她转向亚力,抓住他的衬衫。“我——我买了那头熊, 它是我的!那只可怜的东西好值得人同情,我实在不忍心,别让他们抓走它,它会被撕成碎片——”

“莉莉,”他温柔地捧住她的睑。“平静点,听我说,这种事时常发生。”

“又残酷又野蛮! ”

“我同意。可是如果我们勉强救了这一头,他们只会再找另一头取代。”

她的眼睛开始盈满眼泪。“它叫【波波】。”她浓浊地说,明知道自己的行为非常不理性,以前她从来不曾如此情绪化过,紧抓着男人寻求安慰和帮助。

可是刚刚见到女儿的震惊,以及过去一连串的事件令她迷惑,她似乎暂时失去理性了。

“我不管,他们不可以抓它。”她绝望地抓着他。“我要它当结婚礼物,亚力。”

“结婚礼物?”他茫然地瞪着那辆马车,那头苍老的熊把鼻子贴着栏杆,看起来不管当不当饵,都没有多久的日子可活。

“求求你。”莉莉低语。

亚力低低地诅咒,将莉莉推向一边。“去找葛仕,立刻上马,”他咕哝。“这里由我来处理。”

“可是——”

“快去!”他果断地说,没有转圜的余地。

莉莉的目光避开他坚抉、毫不妥协的眼神,顺服了,慢慢地走向街角。

亚力走向那两个男人。“这头熊是我们的。”他镇静地说。

其中一位向前一步,挺直胸腔。“我们需要它当饵。”

“你得去找另一头熊,我的妻子要这只。”他微微一笑,眼神冰冷、危险。“你想争辩吗?”

对方忧虑地看看老戈俯卧的身体,再看看亚力威胁的姿势,显然两人都不想经历和伙伴一样悲惨的命运。

“那我们要给狗群什么该死的东西呢?”其中一位可怜兮兮地质问。

“我有好几个建议——”亚力回答,目光平稳地瞪着他们。 “可是没有一项你们会喜欢。”

面对他恐吓的目光,他们不安地倒退。“我想我们可以再用老鼠和猫吧。”其中一位对另一位说。

另一位不悦地皱眉。“可是我们保证要用熊和狗斗——”

亚力毫不在意他们的困境,示意葛仕过来。

车夫迅速走过来。“是的,爵爷?”

“我要你驾马车回家,”亚力实际地说。“雷夫人和我会骑马回去。”

想到要载这头熊当乘客回天鹅庄,葛仕可不是很高兴。但是没有抗议。“是的,爵爷。”他顺从地说。

葛仕谨慎地靠近那辆装饰俗丽的马车,夸张地展开一条手帕,铺在木头座位上,再小心翼翼地坐下来,避免弄脏他的衣服,“波波”略感兴趣地旁观这一切。亚力忍住笑容,大步走向莉莉等他的角落。

她的脸担心地皱在一起。“亚力,你想我们能替它在雷风园做个围栏或笼子吗?或是到森林放生——”

“它太温驯不能放生,我有个朋友专门饲养珍禽异兽,”亚力看看那头熊,实在算不上珍禽异兽,他紧绷地叹口气。“如果幸运,我或许能说服他给‘宝宝’一个家。”

“是【波波】。”

他径自上马。“明天晚上你还安排其它的特别节目吗?”他问道。“或者我们可以有一个安静的晚上待在家里?”

莉莉柔顺地垂着头,没有回答……虽然她心中很想指出自己老早就警告过他,她不会是一般的妻子类型。斜瞥一眼他那黝黑蓬乱不整的外表,她努力压下心中横扫而来的不安,非常渴望能为他所做的一切谢谢他,可是她却怪异地说不出话来。

“我们走吧。”他简洁地说。

她伫足不前,咬着嘴唇。“亚力,我想你一定已经开始后悔娶我。”她的语气中有一丝不安和焦躁。

“我只是遗憾你违抗对我的承诺,让自己置身险境。”

在其它任何时候,顺服的妻子的概念是她火爆争论的主题,然而他及时搭救的事实不过是刚眨眼的事,她以出乎寻常的柔顺态度回答。“那是免不了的事,我必须自己解决这件事。”

“你不是欠柯瑞克的钱,”他直率地说。“你把五千英镑给了别人。”见她微微颔首,他的嘴抿紧。“你究竟涉及什么,莉莉?”

“我真希望你不问,”她悲哀地低语。“我不想说谎骗你。”

他咬着牙。“你为什么不向我和盘托出你隐瞒的事?”

她抓住缰绳,别开脸去。

亚力一手握着白兰地酒瓶,愣愣地瞪着半暗的书房。莉莉正在楼上梳洗,预备上床。她显然在害怕某些事情,不论多少时间或耐心都无法使她透露秘密。他不知该如何使她信任自己,每次望进她眼底,就察觉一股时间迫近的危险将她深深拉进谜团般的纷乱里,无法挣脱开来。

他知道钱不是问题所在,自己早已明言她可以使用他所有的资源,但那并无帮助。他儍儍地希望清偿她的债务之后,她眼中经常浮现的恐慌将会奇迹般地消逝。然而它依然存在,今晚发生的事不是某种迷人的插曲——而是狂野的反叛,对抗某种像巨石般将她向下拉扯的事。他认得那些试图逃避哀伤的迹象,因为两年来他也在做同样的事。

他放下酒瓶,没有倒出一滴,伸手揉揉眼睛,剎那间他浑身一动也不动,知道她在房里,他的感官立即察觉她的存在。而她唇间轻轻吐出他的名字,更使他身体饥渴的坚硬。

他转身面对她。她穿着薄薄的白麻布睡衣,头发鬈得难以驾驭。她看起来娇小,而且犹豫不决,十分令人着迷。

她深幽的眼睛掠过他旁边的酒瓶。“你在喝酒吗? ”

“没有。”他搔搔头发,声音带着疲惫的不耐。“你要干么? ”

她屏住呼吸。“这是我们的新婚之夜。”

这句话令他分了心,驱散所有的念头,除了再次拥有她的需要。他知道在细致的亚麻衣料底下她的曲线,她娇躯的感觉,温热柔软。兴奋开始沿着他的神经末楷传递。但他强迫自己一脸漠然地站在那里。他想听她说话,要她承认为什么来找他。

“是又如何?”他不愠不火地说。

她局促不安,抬起一只手,玩弄颈间的鬈发,那个姿势带着一丝纯真得令人发狂的魅力。“你累了吗,我的爵爷?”

“不。”

她勇敢地坚持下去,虽然她的声音透露出心中渐增的尴尬。“你会很快休息吗?”

他起身走近她。“你要我休息吗?”

她垂下眼睛。“我不介意你——”

“你要我和你一起上床吗?”他牵着她的手。

莉莉觉得自己羞红了脸。“是的。”

她才说完。他的嘴已经压了下来。她轻呼一声,贴着他放松身体,双臂锁住他的腰。她身躯的屈服点燃了他的欲火;他想将她抱紧、抱紧,紧得直到压碎她。然而他反而抱她上楼,小心翼翼地为她宽衣解带,同时也让她替自己脱去衣服。对男人的衣服深感陌生的莉莉几乎找不到他长裤里面隐藏的纽扣,他温柔地为她示范。当她的手背亲密地拂过他时,他忘了呼吸。

他将她压回床上,用轻柔的蜜吻和热吻吻遍她的身躯,脸在她柔细的肌肤上摩挲,热爱她腰、腹、胸那雪白的柔细。莉莉比前几夜更加放荡,双手更自在地在他身上游移,四肢和他缠在一起,凉凉的指尖扒过他的头发,慵懒地玩弄金色的发丝,抚摸他的颈背。

那娇小的身躯在他身下拱起,使他心旌动摇的呻吟。他深深吸口气,嘴巴封住她的唇,温柔而热切地与她合而为一。

莉莉发出无助的呻吟,挨得更紧,他吻她的颈项和肩膀。“睁开眼睛,”他激狂地低语。“看着我。”

她掀起黝黑的睫毛,直视他强烈的目光,他蓄意向前推,那沉重刺激的力量令她眼神涣散。他攫住她的臀,在坚持的节奏中移动,莉莉抚摸他平滑的背部,当她的欢愉越积越高时,她的手指掐进他强壮的肌肉里面。那一刻,她听见他的呢喃,宛如他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情感——断断续续地诉说她有多美丽,他有多么渴望她……和爱她。

莉莉既迷惑又不相信,但身体已感觉那股强烈的欢愉在体内爆炸,她陷入言语所无法描述的感受里面。他深吸一口气,在高潮的那一刻屏住呼吸,身躯绷紧,贴着她震颤。

其后是她经历最慑人的沉默笼罩下来,莉莉仍然闭着眼睛,心中却有无数的问题。我爱你……他不可能真的说了这一句,她心想,就算说了,也不是出于真心真意。她的莎丽姑姑一度警告她,别去在意男人在激情当中说的话语。在当时,她并不了解这个建议的重要性。

一分钟之后,她感觉亚力轻微移动着,似乎想要翻身离开。她佯装睡着了,臂膀一径环住他的脖子,四肢和他缠在一起。当他试图抽身时,她故意发出困倦的呢喃声,把他抱得更紧。他不再移动,胸膛在她的头底下迅速地起伏,令她松了一口气。但是心中却在纳闷他呼吸不顺的原因,他一定是知道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必定在后悔。

可是天哪……她希望那句话是真的。

这个念头使她警觉起来,但是她勉强地放轻松,倚偎着他。他应该配一个比她更好的女人,一个纯洁、天真、没被沾污的女人。即使他真的在乎,也不过是因为还不认识她真实的那一面。一旦亚力知道她有私生女,必然会弃她而去,若她允许自己对他付出真情意,届时一颗芳心将会粉碎成千万片。

“你们不需要我来说这一团混乱是多么的无望和低级。”南夫人冷峻地说,宛如一位女教师,逮着她的学生在阴暗的角落和一位佃农接吻似的,严厉地打量眼前这一对新人。

南夫人是亚力的姑姑,穿着优雅,银白色的头发闪闪发亮,蓝色的眼眸相当直率。骨架挺直没有佝凄,年轻时候一定是个大美人。

亚力歉然地耸耸肩。“可是姑姑,事实上是——”

“别想告诉我事实,你这个莽撞的孩子!我已经听过谣言,太够了。”

“是的,蜜蕊姑姑。”亚力已经谦卑地回答第十次了,同时斜瞄他的妻子一眼。

他们来到南普敦爵士位于布鲁克街宅第的前厅,莉莉坐在邻近的一张椅子里,目光盯着交叉的双手。亚力努力压住笑意,因为他从没见过莉莉如此自抑内敛。他已经警告过她可能的情况,事实和预测的相符合,年长的姑姑已经傲慢地训了他们至少半小时。

“赌博、裸露、滥交,还有天知道是什么,”南夫人继续不留情面地数落下去。“全在公开的场合,这简直使你立于无可挽救的地步。我认为你和你妻子一样有责任,亚力,你参与的部分也该谴责。事实上,还不只这样,你怎敢如此放浪地把个人的名誉和家族的名声撇在一旁践踏?”她摇摇头,严厉地望着他们。“唯一聪明的一步是来向我求助,虽然我忍不住要想,现在把你们从身败名裂的泥淖里拉出来太迟了。然而让你们重入社交圈,却是对我自己莫大的挑战。”

“我们对您绝对有信心,蜜蕊姑姑。”亚力一脸忏悔地说。“如果有任何人能做到,那是非您莫属。”

“的确。”南夫人没好气地回答。

莉莉举手放在唇边,掩饰唇角的笑意,看到她丈夫被人像调皮的学生一样地责骂,她不禁觉得有趣。不过老妇人骂得虽然不留情面,她疼爱亚力的事实却是显而易见。

南夫人狐疑地打量她。“我实在不懂我的外甥为什么和你结婚。”她宣称。“他应该娶你那位行为中规中矩的妹妹,然后将你纳为情妇。”

“我再同意不过。”莉莉首次开口说话。“我十分乐意当他的情妇,这样的安排合理得多。”她甜甜地对亚力笑一笑,对他嘲讽的目光视而不见。“我相信他是出于某种错误的想法,以为可以改造我,因此强逼我和他结婚。”她戏剧化地翻翻眼睛。“天知道他怎么会有那样的念头。”

南夫人以崭新的目光好奇地看着她。“嗯,现在我开始明白那股吸引力了,好个鬼灵精的姑娘,我相信你机智伶俐,不过还是一样——”

“谢谢你。”莉莉故作端庄,先行打断她的话,免得另一轮的说教又开始。“南夫人,我很感激你愿意为了我们施展你的影响力,然而让我们进入备受尊敬的社交圈……”她断然地摇摇头。“不可能。”

“真的? ”老妇人冷若冰霜地说。“那就让我告诉你,鲁莽无礼的小姐,这件事能够而且可以做得到,只要你别再做出任何引发丑闻的展示和行径!”

“她不会的,”亚力匆匆说道。“我也不会,蜜蕊姑姑。”

“很好,”南夫人示意女仆拿写字板过来。“现在就开始我的推荐计划,”她说话的语气宛如威灵顿将军筹划滑铁卢战役。“而你们当然要遵守我的指示。”

亚力大步走过去,亲吻她皱着的眉头。“我就知道可以倚赖您,蜜蕊姑姑。”

“真夸大!”她粗鲁地回答,示意莉莉向前。“你可以吻我一下,孩子。”

莉莉顺从地亲吻她老态龙钟的脸庞。

“现在我仔细看过你,”南夫人继续说下去。“我确信所有关于你的谣言不可能是真的,放荡颓废的生活向来在脸上留下痕迹,而你看起来没有那么堕落。”她眯起眼睛。“穿上合适的衣着,我想 你可以变成一个相当娴淑的女性。”

莉莉微微施礼。“谢谢你。”她以近似滑稽的谦恭态度说道。

“不过你那对眼睛有些麻烦,”南夫人不以为然地指出。“黝黑、狂野、充满顽皮和淘气,或许你可以找到某些方法来收敛一下眼神!”

亚力抗议地打断她的话,伸手环住莉莉的腰肢。“别谈她的眼睛,姑姑,它们是她最美的地方,”他爱怜地俯视莉莉。“我相当偏爱她的眼神。”

当他的眼神锁住她的目光时,莉莉原有的趣意立即褪去,感觉有一股奇特的暖意在她心中绽放,令她发热、震颤、心跳加速。剎那间,他臂膀的支撑力似乎成了她赖以站立的力量。莉莉察觉到南夫人兴致盎然的目光,试着别开视线,可是除了无助地等待他放开自己之外,她无力做什么。最后他终于揑揑她的腰,放开了她。

南夫人开口说道,语气不再像刚刚一样尖锐。“让我们单独聊一聊,亚力。”

他蹙眉。“姑姑,恐怕我们没有时间再聊了。”

“别担心,”南夫人讽刺地说。“这位虎姑婆不会啃你新娘的骨头,我只想给她一些建议而已。过来这里,孩子。”她拍拍身边的空位,莉莉不看她丈夫,径自走过去坐下。

亚力警告地瞥他姑姑一眼,离开客厅。

南夫人似乎觉得她外甥皱着眉头的模样很有趣。“显然他无法忍受任何对你的批评。”

“除非批评的人是他自己。”莉莉很惊讶这位虎姑婆的态度软化了。

这句话令南夫人莞尔一笑。“你瞧,他是我最疼爱的外甥,也是家族当中最佳的模范,远比我那迷人、一无是处而且被宠坏的儿子洛斯更值得称赞。能够嫁给亚力,是 你天大的福气和运气,你如何做到的,对我而言是个谜。”

“对我而言亦然。”莉莉深有同感。

“没关系,你在他身上已经激出相当的改变。”南夫人深思地顿了一下。“从他童年时期,父母双亡以后,我没见过他这么无忧无虑过。”

莉莉无来由地窃喜,低下头,掩藏老妇人这些话所引起的反应。“可是他和白洛琳在一起的时候,一定——”

“让我告诉你那个美国女人的一些事,”老妇不耐地打断她。“她是个美丽而无忧无虑的东西;生性浪漫、愚蠢,她当然足以担任亚力的妻子,可是白小姐不会了解亚力的深度,也不在乎。”

南夫人的眼神变得柔和、深思,近乎伤感。“她永远不会欣赏他所能够给予的那种深情,雷家的男人在爱情方面极为独特。”她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他们把极大的权力赋予他们的女人,他们的爱趋向痴迷。我弟弟查理——就是亚力的父亲——在妻子去世之后,自已抑郁而终,追随她于九泉之下,无法忍受没有她的生活。 你知道这些事吗?”

“不,夫人。”莉莉极其吃惊。

“亚力亦然。失去所爱的女人,无论是因为死亡或背叛,对他都有相同的效果。”

莉莉睁大眼睛。“南夫人,我想你太夸张了,他对我的感觉没有趋于那方面,也就是说,他并不——”

“孩子,如果你不知道他爱你,那你没有我想象的聪明。”

莉莉陷入闷闷不乐和某种更深刻、令人困惑的感受当中,诧异而沉默地望着南夫人。

“现在的年轻人比我们当时还胡涂。”南夫人紧绷地说。“闭上嘴巴,孩子,否则苍蝇会飞进去。”

南夫人尖锐的语气令莉莉想到莎丽姑姑,虽然莎丽比这位夫人更乖僻。

“夫人,你说要给我一些建议?”

“哦,是的。”南夫人意味深长地凝视莉莉。“有关你行事狂野的传闻,我全听说了,事实上,你让我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当时我貌美如花,身材窈窕,活泼动人,在婚前留下一连串破碎的心,名单长得足以令我母亲十分骄傲。当时,我觉得没必要接受任何男人当丈夫,毕竟全伦敦的人都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鲜花、情诗、偷吻……”她回忆着。“简直快乐极了,我自然而然地认为,为了婚姻牺牲这一切,未免太可怕了。但是当我和南爵士结婚之后,我发现一件事——一个好男人的爱值得 你做些牺牲。”

自从莎丽姑姑去世之后,莉莉未曾和任何女性如此坦白地聊过,她忍不住放胆地透露自己一些心情。

“南夫人,我本来无意和任何人结婚,毕竟我独立自主太久了。亚力和我会经常想掐死对方,毕竟我们两个的自我意识都太强,这是典型的‘门户不相当’的婚姻。”

南夫人似乎了解她的恐惧。“你这么想……亚力对你的渴望强得足以令他甘心抛开自己,暴露在同辈的批评和嘲笑之下。对一个有十足自尊的男人而言,这是极大的退让和妥协:而 你做的事,还有比和一个甘心为你当儍瓜的男人结婚更糟糕的。”

莉莉蹙眉。“他不会被人笑他儍,”她强调说。“我绝不会做任何事羞辱他。”

话才刚说完,她就想到在欧文广场为一头熊惹来一场是非的事,不禁胀红了脸。结婚还不到一天,她就等不及地惹了一场麻烦。“该死!”她来不及制止自己地脱口而出。

令人惊奇的是,南夫人莞尔一笑。“这对你自然不容易,未来还有好一场挣扎。但是很值得,相信有很多人必然十分感兴趣地睁大眼睛等着看好戏。”

正文 第二十章

南夫人替他们俩安排参加一连串的私人宴会,并以不张扬、恰当的方式宣布他们的婚姻,虽然全伦敦都在传说他们“追求”的细节时,实在无法避免丑闻的出现。但是南夫人至少浇熄了一些不体面和羞辱。在她的协助之下,莉莉以端庄合宜的打扮出席这些场合,小心翼翼地只和寡妇及备受敬重的已婚妇女交谈。

令莉莉惊奇的是,以前那些和她同一张牌桌赌博、友善的互相嘲弄、一起饮酒开玩笑的男士们,而今以出乎意料的疏远态度对待她,全然不提俱乐部的一切。偶尔会有一、两位老绅士偷偷地对她眨眨眼睛,仿佛他们有什么有趣的阴谋 ; 而另一方面,他们的妻子勉强维持友善的态度。但是没有任何人胆敢公开排斥她,因为南夫人和她那些好友经常不离她身边。此外,莉莉的头衔和亚力的财富也提供一些支持和帮助。

随着每一次成功的聚会,莉莉开始变得“更有身分地位”。她忍不住注意到其它人对她的看法,礼貌和注意力都有某些改变。事实上,多年来有某些贵族一直对她相当冷淡,而今却赞誉有加,甚至亲切极了,仿佛她向来备受众人爱戴。她私下抨击这所有的程序和反应, 亚力觉得十分有趣。

“我在展览自己供他们批评审核,”他们正在楼上起居室里翻阅一迭邀请函时,莉莉告诉她的丈夫。“就像马尾系着彩带的小马。“各位,请看,她不像我们以为的那么狂野放荡。我真的希望这么多的努力是值得的,爵爷 ! ”

“真的有这么讨厌吗 ? ”他同情地问,银灰色的眼睛充满笑意。

“不,”她承认。“我想要成功,如果不然,我怕你姑姑不知会怎样对付我。”

“她喜欢你。”他向她保证。

“欧,真的吗 ? 所以她才老是批评我的行为、我的眼睛和我的衣服。哈,前天她才抱怨我在炫耀我的胸脯——天哪,我几乎谈不上有胸部!”

他的眉毛皱在一起。“你的胸部很美啊!

她扮个鬼脸,俯视自己娇小而坚挺的胸脯。“我还是少女的时候,母亲总是叫我用冷水泼胸部,刺激它们生长,它们却一直没动静,苹妮的胸脯比我的好多了。”

“我从没注意过。”他说道,把一迭邀请函推到地板上,伸手拉她过来。

她娇笑地闪开。“亚力 ! 费爵士就要来讨论他要提出的法案。”

“那他只好等一等。”他环住她的腰,将她压在长靠塾上。

莉莉格格娇笑,抗拒地扭动着。“万一柏顿带他上楼来,被他看见了呢?”

“柏顿的训练太好了,不会这么做。”

“真是的,爵爷,你对管家所感到的骄傲令我纳闷。”她推他的肩膀,在他底下蠕动。

“从没见过一个男人这么迷恋他的管家。”

“全英格兰最好的管家就是他!”他道,将她钉在身子底下,享受她充满精力的扭动。

对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而言,她算是相当强壮。她无法控制地格格娇笑,一面试着推开他。他容许她几乎成功之前,一手扣住她的手腕,将它们拉高到她头顶上,另一只手大胆地在她娇小的身躯上游移。

“亚力,让我起来。”她喘息地说。

他拉下她的袖子,轻扯她的上衣。“除非我说服你相信自己有多美。”

“我相信,我很美,美得销魂。现在立刻就停止。”当她听见细致的布料的撕裂声时,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亚力望进她眼里,继续拉开她的衣裳,直到露出胸部来。他的手指拂过裸露的肌肤,挑起一波波愉悦的颤动,他用指尖温柔地绕着细致的峰尖,他的目光落在她胸部的曲线上,似乎有烧炙的力量。她的嬉闹态度立即烟消云散,开始深深地吸气。

“我的爵爷,我们可以等晚一点,重要的是……”她的理智淹没在欲潮当中,几乎忘了刚刚在说什么。“接见爵士很重要。”

“任何事都没有你来得重要。”

“讲理一点 ! ”

“我是在讲理。”他张口含住她的峰尖,紧紧地拉扯坚挺的蓓蕾。

莉莉浑身轻颤,他抱紧她,悠闲而性感地亲吻她的胸脯,她的头慵懒地转向一边,然后再转另一边,手掌握拳。亚力掀起她的裙子,爱抚她的腿,手的热气渗进她的丝袜里面。

“我不曾渴望任何女人一如我渴望你。”他呢喃,嘴唇在她颈侧游移,轻舔她耳朵。“我可以吞噬你,我热爱你的胸部、你的嘴、你的一切,你相信我吗 ? ”当她拒绝回答时,他用唇摩挲着她,诱哄她回答。“你相信我吗 ? ”

在激情的迷雾里,她听见起居室门外传来叩门声,她陶醉在欢愉当中的大脑拒绝接受那个声音。但是亚力顿住,抬起头,努力控制自己的呼吸。

“是的 ? ”他质问道,声音出奇的平稳。

柏顿镇静的声音透过门扉传来。“爵爷,有几位访客刚刚同时抵达。”

亚力皱眉。“有多少位 ? 是谁 ? ”

“罗先生和罗太太,石爵士和他的夫人,亨利先生,还有一位绅士自称是他的家庭教师。”

“我的全家都来了 ? ”莉莉尖嚷。

亚力紧绷地吁口气。“亨利应该是明天才到……不是吗 ? ”

她傻傻地摇摇头。

亚力提高声音好让柏顿听见。“带他们去楼下的前厅,柏顿,告诉他们,我们立刻下来。”

“是的,爵爷。”

莉莉抓紧他的肩,欲求不满足地拱起身躯。“不。”她呻吟。

“我们稍后再继续。”他说,用指尖爱抚她红润的双颊。

莉莉的挫折感远超过她的忍耐力,她抓住他的手,催促它移到胸前。亚力哈哈大笑,将她拉近,鼻子抵着她的秀发摩挲。

“他们想留下来吃晚餐。”

她抗议地呻吟。“叫他们走开,”她说,明知道这不可能。“我要和你单独在一起。”

亚力狡黠地微笑,揉着她的背。“我们还有好几千个夜晚,我保证。”

莉莉沉默地点点头,虽然内心充满绝望。在他不知道自己隐藏了什么秘密的时候,她不能对他许下同样的诺言,那个秘密将永远分开他们俩。

亚力心不在焉地检查她扯裂的上衣边缘,低头亲吻那浅浅的乳沟。“你最好去换件衣服,”他呢喃,呼吸吹在潮湿的凹处,令她震颤不已。“虽然我觉得 你这样十分令人着迷,我却不确定你母亲会赞同。”

莉莉身穿她最喜爱的衣裳,一件合身的暗红色丝质礼服,走进前厅,薄纱衣袖使她雪白的臂膀隐约可见,微微摇曳的裙襬随着她的步伐在脚边晃动。这件礼服纯然是诱惑人用的,绝不是蜜蕊姑姑会称许的那一种。但是这件衣服能展示莉莉最佳的优点,因此她决定留为居家服;至于无法将视线移开的亚力,则是十分地赞成。

“莉莉!”桃丽夫人急切地喊。“我最最亲爱的女儿,我必须立刻见你,你让妈妈好快乐、好高兴,而且好骄傲,一想到你,就留下快乐的眼泪——”

“哈啰,母亲。”莉莉苦笑地说。拥抱桃丽,并朝苹妮和芮德扮个鬼脸,看见他们俩站在一起,苹妮的脸因爱情而发光,倚偎在芮德身旁,令莉莉感觉好满意。

芮德也是很幸福的样子,但是望着莉莉的眼神带着疑问。“我们几乎不敢相信这个消息,”他意味深长地说,向前拥抱莉莉。“我们必须亲自来看看 你好不好。”

“我当然很好,”莉莉自觉地羞红了脸。“这件事进展得很快,只能说,雷爵爷的追求风格实在令人招架不住。”

“看来我必须同意。”望着她玫瑰色的脸颊,芮德徐徐说道。“我从没看过你这么美丽。”

“罗先生,”亚力说道,向前握住他岳父的手。“你可以确定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女儿,让她衣食无虞。我很抱歉没有时间请求你的首肯,希望你能原谅我们的仓促,祝福我们的结合。”

罗乔治嘴角微微扭曲地打量着亚力,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一件事,亚力才不在乎他首肯不首肯。或许是亚力坚毅的银灰眸迫使乔治要有风度地应对这种正式的礼貌,不论理由是什么,他果真以一种罕有的温暖态度回答。

“你们有我诚心的祝福,雷爵爷,而且我诚挚地希望你和我女儿一生满足幸福。”

“谢谢你。”亚力伸手将莉莉拉近身边,强迫父女面对面。

莉莉警戒地望着父亲。“谢谢你,父亲。”她以柔顺的态度说。当她父亲伸手握住她的双手时,她很惊讶,因为这是他曾向她表达的少数几个自发性的亲切姿势之一。

“我的确希望你过得很好,女儿,无论你心中是怎么想。”

莉莉微笑地回馈他手掌的压力,眼眶变得有些湿润。“我相信你,父亲。”

“轮到我了,”一个孩子气的声音插进来,莉莉愉快地笑着拥抱向她冲过来的亨利。“你现在是我姊姊了 ! ”他欢呼地抱紧她。“我无法多等一天,急着来见 你,我就知道亚力会娶你,我早就有预感了,现在我们可以住在一起,你要再带我去柯氏俱乐部,我们可以一起 去骑马、射击,你还可以教我如何玩牌作弊,和——”

“嘘,”莉莉一手捣住他嘴巴,瞥向亚力,眼睛淘气地发光。“别再多说,亨利,否则你哥哥会开始申请离婚。”

无视于她家人愕然的目光,亚力一手插进她发中,吻她脸颊,并对她微笑。“绝对不会!”他坚决地说。在那令人心跳停止的一刻里面,莉莉让自己全心地相信他。

“雷爵爷,”柏顿沉着地打断他的话,递给他一张白色的名片卡。“费爵士来了。”

“请他进来,”莉莉笑着说。“或许他也想留下来吃晚饭。”

那顿晚餐的气氛愉快极了,交谈的内容上自费爵士所提法案内容的优点,下至亨利的家庭教师方先生的成就,方先生是一位严肃但温和的男人,爱好历史和文学,相当胜任。

这一餐间,莉莉的女主人角色十分完美,在谈话有冷场时适时加温,毫不费力地营造出良好的气氛,让每一位来宾舒适而不自觉。

亚力自长桌的另一端,以崭新的骄傲旁观这一切。在今晚,至少她内在的紧张已经消失了,留下的这位女子可爱又迷人,像阳光一样亮得令他睁不开眼睛。在全程当中,她只有一次结巴的记录,起因于她迎视他的目光,和一股炙热的认知涌过他俩之间。

绅士们聚集在一起喝餐后酒时,苹妮将莉莉拉到一边,私下交谈。

“莉莉,我们听见你和雷伯爵结婚的消息,都大吃一惊!母亲几乎昏厥,我的天,我们都以为你恨他!”

“我也这么以为。”莉莉不自在地说。

“呃,发生什么事呢?”

莉莉耸耸肩,笨拙地微笑。“难以解释。”

“雷爵爷似乎完全换了一个人,又仁慈又有笑容,望着你的目光好像他很仰慕你呢!你为什么这么仓促结婚?我真是弄不懂!”

“没有人懂,”莉莉向她保证。“更何况是我。苹妮,我们别谈我的婚姻,我想听听你的,你和芮德在一起快乐吗?”

妮快乐地吁口气。“快乐得超乎我的想象!每天早上醒来,我都怕这一切像个奇妙的梦一样烟消雾散,听起来很荒谬,我知道——”

“才不呢,”莉莉静静地说。“听起来好美妙。”她突然邪恶地对着妹妹笑。“告诉我你们私奔的事,芮德是一副独断独裁,或者他是扮演害臊腼腆的新郎呢?来,别把那些刺激的细节掩藏起来。”

“莉莉!”苹妮抗议,粉脸胀得通红。半晌犹豫之后,她倾身向前,低声说道:“借着仆人的帮助,母亲和父亲睡了之后,芮德偷偷溜进屋里,来到我的卧房,双手抱住我,要我当他的妻子。他不许我为了家庭的缘故,牺牲自己的幸福。”

“有魄力!”莉莉欢呼。

“我收拾几样东西,和他一起坐上等在外面的马车——噢,我好怕我们会被逮到,莉莉!深怕爸妈随时会发现我不在,或者雷爵爷突然回来——”

“不,”莉莉嘲弄地说。“我确使雷爵爷当晚不能回家。”

苹妮好奇地睁大眼睛。“你究竟对他做了什么事啊?”

“别问,亲爱的,只要告诉我一件事情——芮德是扮演彬彬有礼的绅士,直等到你们抵达苏格兰的格雷塔格村的那一夜,或者他在客栈就伏袭了你?”

“好个可怕的问题,”苹妮责难地说。“你很清楚芮德根本不会占女性的便宜,他当然是睡在壁炉边的椅子里。”

莉莉扮个鬼脸。“真是不可救药,”她笑着说道。“你们两个都是正大光明得不可救药。”

“呃,雷爵爷也是一样。”她妹妹指出。“在我看来,他比芮德更古板、更传统,换成你们两个处在我们的状况之下,我确信雷爵爷也会拘谨守礼,行为合宜。”

“或许,”莉莉冥想着,然后咧嘴笑了。“不过无论你怎么想……他是绝对不会睡在椅子里,苹妮。”

访客全在入夜前告辞,亨利和他的家庭教师也终于各自回房安歇,莉莉来来回回吩咐叮咛佣人,直到确定一切都安排妥当,才和亚力回房,心中极高兴今晚一切的发展。亚力遣退女仆,亲自协助莉莉更衣。

“苹妮光芒四射,快乐极了,”她说道,亚力正帮她解开背后的钮扣。

“我从没见过她这么快乐的模样。”

“她看起来不错。”亚力勉强同意。

“不错 ? 她根本是在发光。”莉莉脱掉礼服,坐在床沿,伸脚让他为她脱丝袜。“她现在的模样让我明白,你那冷酷阴郁的态度,让她过得有多悲惨。”她挑逗地微笑,伸手解开他的衬衫纽扣。“救她离开你,是我做得最对的一件事。”

“在过程当中还几乎害死我。”亚力嘲讽地说,拾起一只刺绣的丝袜,兴致勃勃地研究着。

“唔,别那么戏剧化,不过是轻轻敲一下头而已。”莉莉懊悔地抚平他的金发。“我是痛恨伤害你,但又想不出其它阻止你的方法,你是个非常难缠又十分顽固的男人。”

亚力蹙眉地脱去衬衫,露出宽阔、肌肉结实的胸膛。“你可以想个比较不痛的方法,来阻止我那夜返回雷风园。”

“我本可以诱惑你,我想,”一抹笑意在她嘴角徘徊不去。“但是当时这个念头没什么吸引力。”

亚力脱去剩下的衣服,用一种沉思的眼神望着她。“我还没回报你那一夜的招待。”他评论道,眼中有一抹她不甚信任的光芒。

“回报我 ? ”她重复一句。端庄的脱掉衬裙,开始爬进床单底下。“你也想用瓶子在我头上敲一记吗 ? ”

“不全然。”

他也爬上床,用玩笑般的粗暴将她推到枕头上,小心地不弄伤她。莉莉笑着挣扎,而他用体重压着她,迅速地偷吻她一下。她十分享受这种嘲弄的格斗方式,直到突然间感觉到手臂被拉直,干净利落地用一只丝袜绑在床柱上。

她吃惊地笑了。“亚力……”

她还来不及回神细想,他又用同样的方式将她另一只手也绑起来,她的笑声突兀地消失,震惊地扯动手腕。

“你在做什么 ? ”她迅速地问。“快停止,立刻松开我的手——”

“还不行。”他悬在上方俯视着她。

一种奇特而略带恐惧的兴奋感窜过她体内。“亚力,不要。”

“我不会伤害你,”他说,淡淡地微笑。“闭上眼睛。”

她迟疑着,望着他的脸和他眼底性感的承诺。他强而有力的身体悬在她上面,指尖轻轻按在她喉间脉搏跳动的地方,她徐徐地垂下睫毛,闭上眼睛,呻吟地降服了。

他的双手和嘴巴开始游移,挑起一股燃烧般的欢愉,而她无力回应。他用温柔的爱抚折磨她,直到她浑身绷紧,盲目地等待这种折磨结束,她挺身相迎,他用一记温柔的冲刺使两人合而为一,并用一连串甜蜜轻佻的吻拂过她全身。她颤抖地抽紧,用身体和双脚箍住他, 不让他离去。突然间,扩散的感受凝聚成强烈的狂喜和白热化的热气爆发开来;她低喊地抵着他震动,倒抽一口气地躺回去,而他也释放出他的欢愉。在欢爱的余晖里面,她努力地平复呼吸,亚力则松开她手腕的捆绑。

她彻底地羞红了脸,双手环住他的颈项。“你为什么那样做 ? ”

他的双手缓缓滑过她的身体。“我想,”他轻声回答。“你会想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她模糊地回想起自己一度也对他说过同样的话,不禁发出呻吟。“亚力,我——我不想再和你玩游戏了。”

她感觉他的唇压在她温暖的颈间。“那你想要什么 ? ”他沙哑地问。

莉莉抱住他的头。“我想当你的妻子。”她耳语,催促他的唇再次挪到她的嘴巴。

随着日子过往,莉莉发现自己愈加渴望她丈夫的抚触、他的笑容和他的陪伴。以前她还怕婚姻生活会是很拘束和枯燥,然而事实却反而有一股她没尝过的兴奋和刺激。

亚力挑战她、令她迷惑,使她不知道该有什么期待。有时候,他用和朋友打牌、喝酒、闲聊政治的活泼、男性化的态度对待她,毫不迟疑地带她去骑马或射击,甚至带她去看拳击比赛,看见她因暴力而畏缩或是跳起来为她喜欢的拳击手鼓掌时,忍不住揶揄她。

亚力为她的智慧深感骄傲,丝毫不掩藏对她妥善处理家事和帐目时技巧的惊讶。她冷淡地告诉他,就是过去两年来不稳定的收入使她在缩衣节食和家计方面成为专家。

时常有他来赞美自己的成就和表现是一件相当令人高兴的事,同时莉莉也很感激他尊重自己的看法和意见。她甚至喜欢他偶尔刺激她的方式,激她做出一些不太淑女的行径,然后又为此揶揄她。然而还有一些时候,他看待她有如一 朵罕见而易受伤害的小花,这点令她困惑。有时候她夜间入浴时,他会为她洗头,用毛巾擦干,仿佛她是个婴孩,然后再用香油按摩她的全身,直到她的肌肤发亮。

这一生中,莉莉从来没有被人如此宠爱过,过了这么多年自求多福的生活,有人如此照顾她是一件太大的惊喜,她只要大声说出心中想要的东西,那件东西立刻就属于她,无论是多买几匹马、戏票,或者仅仅是拥抱一下和安慰一番。

当她作噩梦时,他会用吻唤醒她,安抚她入睡;当她想要取悦他时,他会耐心地引导她学习那些欢爱的课程,直到他俩全然亢奋而满足。他的做爱方式千变万化,从狂野的掠夺到花费数小时的温柔诱惑,不论他在哪种情绪当中,总是令她完全得到满足。日复一日,他剥去她的自我防卫,使她软化、敞开,而且脆弱得吓人,然而她却从来没有如此快乐过。

亚力可以在一眨眼之间,从傲慢变成温柔,诱她说出一些她从来不认为别人想知道的私事。他以骇人的眼光和清晰的判断力看穿她,了解她表面底下的羞涩。她有数不尽的次数想告诉他关于妮可的事,最后还是恐惧地忍住这个秘密,和他在一起的时光变得太宝贵了,她不愿失去他。

她徒然地等待士迪捎信来,私下警告柏顿注意信差的到来。虽然她曾考虑重新雇用私家侦探甘先生寻找妮可,却又怕他会不慎地危及自己找回女儿的机会,而今她所能做的只有等待。

有时候,等待的紧张压力使她无缘无故地对周遭的人发脾气,甚至对亚力。有一次他尖锐的反应使她几乎掉泪,两人大吵一架。第二天早上她几乎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为自己的爆发感到尴尬,同时也怕他会要求自己对这种不合理的行径提出解释。

然而亚力的态度仿佛没发生过什么事,一径地温柔与和气,莉莉察觉这是他一径的包容自己,正是她不敢梦想会存在的那种丈夫类型——慷慨宽容、不吝宽恕别人、关心她的需要胜过关心他自己。

然而她也发现,亚力自有他的缺点,他保护过度、嫉妒心重,只要他觉得某个男人看着她太久,或者是握她的手太久,就会皱眉头,这点令莉莉深觉有趣,好像伦敦每个男人都对她痴迷。

尤其是他表弟南洛斯,每次见面就死缠不放,亚力更是费心要赶走他。在一个舞会上,洛斯抓住她的手连连吻了好几下,好像饥饿的狐狸遇上美味的小鸡,逗得她格格笑。

“雷夫人,”他夸张地叹口气。“你的美艳光四射,我们根本不需要月光,令我更觉谦卑。”

“我来使你谦卑。”亚力阴沉地打断他,抽回妻子的玉手。

洛斯迷人的微笑。“他不信任我。”

“我亦然。”她呢喃。

他佯装受伤的表情。“我只想和你跳一曲华尔兹,夫人,”他抗议道。“以前我从没和天使共舞过。”他诱惑地微笑。

“她已答应和我跳这支舞。”亚力开始拉走他的妻子。

“下一曲呢 ? ”洛斯在背后喊。

亚力扭头回答他。“全部都是我的。”

莉莉笑着试着警告他。“亚力,有件事我应该告诉你,母亲一直努力教我优雅的滑步,可是没有用,她说我跳舞的风格好比一匹马在蹦蹦跳跳。”

“不可能那么糟。”

“我确定有那么糟!”

亚力以为她在开玩笑,然后好笑地发现那是实情。他使尽所有的技巧,限制他精力充沛的妻子在舞池上施展她的精力,好几次坚决地控制她,以免她试图带头跳。

“跟着我。”他说,放慢速度,以舞步带领她旋转、滑动。

无视于他的手强劲的引导,莉莉一直移错方向。“如果你跟着我,或许会更容易一些。”她鲁莽地建议。

他低下头,在她耳际低语,告诉她去回想他们上次做爱的时候,这不合常情的建议令她格格发笑。但是当她望进他眼底的时候,她的心霎时只专注于和他在一起的时光中,突然间她轻而易举就能容许他拥有所有的控制权,带领两人舞步移动的方向。

她放松得终于称得上动作优雅。“吔,我们配合得很好啊!”她惊呼。

亚力对着她惊喜的表情微笑,再度和她共舞好几首华尔兹,引起许多人扬起眉毛。

一个丈夫如此公开溺爱他妻子是相当不合潮流,可是亚力似乎不在意。那些世故的妇女在掩面的扇子背后,嫉妒地嘲笑他们恩爱的方式,令莉莉觉得很有趣。她们的丈夫对她们言谈间相当冷漠,夜夜在情妇床上度过。

可是令莉莉惊讶的是,甚至连苹妮都对亚力的占有欲有所评论,声称芮德从来不像亚力那样和她形影不离。

“你和他都在谈什么呀?”苹妮曾经在某次戏剧表演的场合上,好奇地询问。“你说什么令他如此感兴趣呢?”

这对姊妹站在休息室一角,搧着扇子彼此交谈。在莉莉回答之前,方贝丝夫人和杜妮姿夫人也加入她们,两位都是莉莉开始交往、受人尊敬的年轻妇女。莉莉特别喜欢贝丝,因为她极有幽默感。

“我可要听听这个答案,”贝丝笑着宣称。“我们都在纳闷,如何像莉莉一样让我们的丈夫不离左右。你究竟说些什么,令他如此着迷呢,亲爱的?”

莉莉耸耸肩,瞥向亚力,他和一群男士站在室内另一角,闲闲地聊着天。他似乎察觉她的视线,转过来对她微微一笑。

她的注意力回到身边的朋友们。“我们无所不谈,”她咧着嘴笑。“撞球、赛马、哲学、政治等等,我从来不会犹豫地告诉他我的想法,即使他并不喜欢。”

“可是我们不应该和男人谈政治话题,”妮姿茫然地说道。“那是他们找朋友谈的内容。”

“看来我又犯了另一项过失,”莉莉笑着说,佯装在一张隐形清单上划去这一项话题。“妄自讨论政治是不合宜的。”

“莉莉,别改变什么,”贝丝急忙告诉她。“显然雷爵士喜欢你现在这样的作法。或许 我该问问我丈夫,有关他对赛马和政治的意见 ! ”

莉莉面带笑容,视线再度漫游到对面的人群身上,一头墨黑的头发、熟悉的五官一掠而过,令她大吃一惊,一股不安的震颤泛过她全身。她用力眨眨眼睛,再次寻找那个人影,可是已经消失无踪,她感觉有一只柔软的手放在她手臂上。

“莉莉 ? ”苹妮询问。“有什么不对劲吗?”

正文 第二十一章

莉莉继续心不在焉地瞪着人群,然后回过神来,在脸上挂上笑容,摇摇头,不可能是士迪,过去这些年来,他已经变得太鄙俗,不可能融入这样的场合,不论有无贵族血统,既和外面的下阶层人士在一起,就不被允许和这里的宾客有关联。

“不,苹妮,没什么,我以为刚刚看见了一张熟面孔。”

她勉强驱散那股阴沉的感觉,享受接下来的表演。当它结束时,她真是松了一口气。亚力看见她脸上的表情,婉拒了好几个邀请,不和朋友在会后小聚,先带莉莉返回天鹅庄。

柏顿迎他们进门,接过亚力的帽子和手套时,莉莉用力瞪着他,这是每当她要问当天有没有消息送到时的暗号,柏顿轻微摇摇头,回答她没有出口的疑问。这个否定的回答令她一颗心直往下沉,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忍受多久,还要再花多少个寂静的夜晚,等待女儿的消 息来到。

虽然莉莉努力装出愉快的神情,闲聊演出的内容,亚力仍察觉到她挫败的情绪。她要白兰地,但是他告诉女仆改送一杯热牛奶上来。莉莉对着他皱眉头,可是没有争辩什么,喝完牛奶之后,她更衣上床,挨在亚力怀中。他吻她,她也心甘情愿地贴着他,然而这却是她第一次无法响应他的求欢。亚力温柔地问她怎么了,她仅仅摇头以对。

“我累了,”她歉然地低语。“请你只要抱着我。”

亚力让步地叹了一口气,没再追问。她的头倚偎在他肩头上,绝望地希望睡眠来到。

妮可的影像在她周遭飘浮,在她眼前跳动,但是四周却是一片漆黑和迷雾,莉莉呼唤她的名字,伸手要抓她。可是她总在几步之外,就在她抓不到的地方,一些怪异的笑声在她身旁回响,邪恶而嘲弄的耳语令她畏缩地退开。

“你永远找不到她……永远……休想……”

“妮可……”她绝望地呼唤,越跑越快,双臂敞开,脚步绊跌了一下,双手忙着拨开缠住她的藤蔓。她忿怒地啜泣,尖叫着女儿的名字,然后就听见一个孩子害怕的哭声。

“妈妈……”

“莉莉。”一个冷静沉着的声音划破黑暗和迷雾。

她茫然地摇晃着,挥舞着双手,突然间亚力就在那里,稳稳地抱住她。她放松下来倚偎着他,不稳地吸气,这只是在作噩梦。她的耳朵压在他结实的胸膛上,倾听他强壮的心跳声,当她眨眨眼睛,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这才发现他们不是在床上,而是站在楼梯顶端的栏杆旁边。她轻呼一声,双眉皱拢,原来她又在梦游了。

亚力用手勾起她的头,表情十分遥远,声音近乎疏离。“我醒来发现你不在床上,”他平板地说。“却在楼梯的顶端,差点失足摔下去,你究竟梦到了什么?”

他明知道在她茫然若失的时候问这些问题并不公平,莉莉努力驱散脑中的昏沉和睡意。“我正试着抓住某种东西。”

“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她不快地说。

“如果你不肯信任我,我就无法帮你。”他沉着地说。“我不能保护你避开黑影,或是让你免于噩梦的伤害。”

“我已经告诉你了……我……我不知道,”

一段漫长的沉默。

“我有没有提到过, ”他冷冷地说。“我有多么痛恨被人欺骗?”

她避开目光,看地毯、看墙壁、看门,就是不看他的脸。“对不起。”她想要他抱着自己呵护一番,一如以前她作噩梦时一样。她想要和他交欢,至少可以在片刻之内,暂时忘却一切,除了他的强壮和温暖。

“亚力,带我回床上去。”

他温柔但冷淡地推开她,将她转向卧房的方向。“去吧,我要坐一会儿。他的拒绝令她惊讶。“做什么呢?”她细声细气地询问。

“看书、喝酒,我还不知道。”

他径自走下楼梯,不曾回顾。

莉莉像游魂似地回卧室,钻进绉绉的床单底下,觉得愧疚、懊恼和担忧。她把脸埋在枕头里面,又有一个崭新的发现。

“你或许痛恨被人欺骗,爵爷,”她咕哝。“但是远不如我痛恨孤枕独眠!”

他们之间的冷淡一直持续到第二天,莉莉一个人去海德公园晨间骑马,只有马夫相伴。稍后她忙着回函,这是她所厌烦的琐事,桌上有一迭名片,注明在家的时间,欢迎她去拜访,并以铅笔问候她何时可以接见访客。此外还有一堆邀请他们参加舞会、晚宴和音乐会的邀 请卡。

另外,更有一张邀请函邀请他们参加克里夫兰的秋季射雷鸟活动,住在猎场的柏金敦客栈,并可前往贝丝港访友。对于如何回复这样一项邀请,莉莉不禁感到茫然。她如何接受一份未来自己不在场的邀请?她很想假装会永远和亚力在一起,但又阴郁地提醒自己,这一切终有结束的一天。

莉莉将邀请函放在一旁,径自翻阅亚力桌上的一迭纸张,那天中午他离家去出席一项有关国会改革的议题之前,已在早上写了好几张便笺。她微笑地欣赏他强而有力的笔迹,懒懒地展读他写给产业经理人,有关降低佃农年租金的信函,同时也指示对方开挖新的沟渠和筑围栏,一切费用由他负担。

莉莉深思地放下信笺,用指尖抚平信角。就她所知,大多数的地主很有钱,但却自私而贪婪,亚力具有这样的荣誉感和公平性是非常罕见的.她正在冥思时,另封信又引起她的注意,她飞快地浏览。

……有关你的新房客,我愿意负担“波波”余生当中每月开销的责任,如果它的食物中需要特殊的项目,请通知我,我会尽一切必要的努力,确保稳定的供应。我确信并尊重你会好好的照顾 它,可是偶尔我仍想去拜访,亲自确信那头熊的状况……

莉莉微笑地回想好几天以前,他们回雷风园,预备将“波波”送往它新家的那一幕。整个早上亨利都坐在箱子前面,一脸的颓丧,但是仆人们个个反倒松了一口气。

“我们一定要送它走吗?”亨利问她。 “‘波波’好乖!”

“它在新家会更快乐一些,”莉莉回答。“没有铁链,金爵士形容他们为它准备的地方清爽而荫凉,还有一条小溪穿过其间。”

“我猜它会比较喜欢那个地方。”亨利同意道,伸手揉揉“波波”的头。“波波”温驯地吁口气,闭上眼睛。

突然间,亚力沉着的声音打断他们。“亨利,离开那个兽笼——慢慢地一步一步,而且如果再让我看到你和它在一起,我要鞭打你,让你在学校的记忆还算是愉快的呢!”

亨利捣住笑声,立刻顺服了,莉莉也压抑不想笑的冲动。就她所知,多年来亚力早已威胁过许多次了,但截至目前为止,亨利还没被碰过一下。

“它一点也不危险,”亨利咕哝。“它是一头很乖的熊,亚力。”

“那头‘乖熊’下巴一扯,你的手臂就立刻报废掉。”

“它又老又柔顺,不致构成威胁。”

“它是一头野兽,”亚力平板地回答。“受尽人类的虐待,老不老根本无所谓。亨利,你终究会学会一件事,年龄无法软化一个人的脾气,想想你的蜜蕊姑姑,她就是实例。”

“可是莉莉也拍过它呀!”亨利抗议。“我早上看见她也这么做。”

“背叛者,”莉莉咕哝,诅咒地瞪他一眼。“我会记住,亨利!”她歉然地微笑,面对亚力,但是已经太迟了。

“你也在拍那头该死的野兽?”他问,向她走过去。“而我早已警告你不许靠近它!”

“波波”哼哼地抬起头,望着他们。

“可是亚力,”她懊悔地说。“我为它感到很同情.”

“一分钟内,你要同情的是你自己。”

莉莉对着他严肃的脸庞咧嘴笑,突然窜向左边,亚力轻易就逮住她,将她抱起来旋转。

她尖叫地大笑,亚力将她放到地上,紧紧拥住她的身躯贴向自己,当他俯视着不听话的妻子时,眼中闪着笑意。

“我要教教你,不服从我的后果是什么。”他低吼,当着亨利的面吻住她。

而今回想起来,莉莉终于了解那天心中满溢的感觉是什么,那种感觉以惊人的坚持在她心中生根发芽,而且早在第一次遇见他时就存在了。

“上天助我,”她低语。“我是真的爱你,雷亚力.”

莉莉费心地为当晚的宴会盛装打扮,庆祝南夫人六十五岁生日。受邀的共有六百人,许多人都从乡间的避暑山庄特地来参加盛会,莉莉相信会有一些评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因此决定选一件列夫人所设计的端庄但美丽的礼服,单单是上面的刺绣手工,就花了两位能干的助理好几天时间。衣服布料是淡粉红的薄纱,绣着金线,一层一层的纱裙似乎随着她的脚步在身后晃漾。

亚力靠着书桌,在书房等她,当她走进去时,他抬起头来,莉莉对着他的神情微笑,转身向他展示一番。她头上的钻石发夹在黑色的鬈发之间闪闪发亮,足踝上还系着丝带,亚力忍不住伸出手去,双手拂过她娇小的身躯。她纤细而完美,仿佛是精细的瓷器。

莉莉诱感地倚偎着他。“我还可以吗?”

“美极了。”他阴郁地说,爱怜地吻她额头,除此之外不敢再多做什么,怕会破坏他的自制力。

南夫人伦敦宅邸的舞会比莉莉想象的更盛大豪华,这幢中世纪开始兴建的巨宅布满灯光、鲜花和昂贵的水晶、丝绸和金银等装饰品。一支大型的管弦乐团在现场演奏,悠扬的乐音自舞厅当中流泻而出。

他们一到场,南夫人就将莉莉护在羽翼之下,介绍给许多人认识——包括内阁阁员、歌剧演唱家、大使和他们的夫人,以及一些著名的当代人物,名字多得她记都记不清。

莉莉微笑地闲谈着,浅啜着一杯水果酒,看着亚力被洛斯和一群男人拉了开去,他们要求他去仲裁一项打赌。

“这1些男人,”莉莉嘲弄地评论。“我毫不怀疑这项打赌是针对雨滴滑下窗玻璃的速度,或是某个男士可以灌下多少杯白兰地才会不胜酒力,”

“的确。”南夫人回答,眼中有一抹揶揄的光芒。

“某些人打赌的内容和赌注真是千奇百怪。”

莉莉咽下屈辱的笑声,知道老妇人指的是柯氏俱乐部那不名誉的一夜。

“那个赌注,”她佯装愤慨状,但是失败了。“完全出于您外甥的建议,夫人,我希望自己长寿得足以将那一段插曲完全抛诸脑后。”

“等你到了我的年纪,你会把那段插曲告诉你的孙子女,只为了令他们吃惊。”南夫人预测着。“他们则会羡慕你那放纵的过去。岁月使我更加了解一句古老的谚语:【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孙子女……”莉莉冥想着,声音中突然有一些忧郁。

“你的时间还多着呢。”老妇人向她保证,说出令她感伤背后的原因。“事实上还有好几年呢,我生洛斯时三十五岁,生幺女维琪时已经四十岁了。 你的生育年龄还长得很呢,而且我猜亚力下种下得很勤。”

“蜜蕊姑姑!”莉莉笑着惊呼。“你真是令我吃惊,”

正当此时,一个仆人恭谨地朝莉莉走过来。“夫人,对不起,可是门口有一位没有身分证明的绅士,他声称是受你邀请而来,或许你可以过去,证明一下他的身分,好吗?”

“我没有邀请……”莉莉诧异地开口,然后又闭上嘴巴,一股丑陋的狐疑闪过她心中。

“不。”她低语,导致仆人困惑地望着她。

“夫人,我们该请他离开吗?”

“不,”莉莉倒抽一口气,佯装出笑容,察觉到南夫人正尖锐地盯着自己。“我还是亲自去解开这个小小的谜题吧。”她直视着老妇人的眼睛,故作活泼地耸耸肩,好似无事状。

“好奇向来是我的致命伤。”

“猫也是死于好奇。”南夫人回答,深思地打量着莉莉。

莉莉跟着仆人穿过宅邸,来到大门,宾客正如潮水般地涌入。在人潮当中,有一位僵直黝黑的人影有如鹤立鸡群般地突出。莉莉突兀地停住脚步,骇然地瞪着他。他对她微微一笑,嘲弄地微微一鞠躬。

“你认得这位绅士吗?”仆人询问。

“是的,”莉莉沙哑地说。“一位旧识,是——是意大利贵族,葛士迪子爵。”

仆人狐疑地打量士迪,他的打扮虽然像个贵族——丝质长裤、刺绣外套、浆过的白色领巾——但是眉宇之间却散发出一股残酷无情的特质。和他比起来,莉莉心想,柯瑞克反倒像个皇室王子。

一旦士迪自由地和贵族混在一起,毫无疑问也成为其中一员。从他洋洋得意的表情看来,他显然认为自己还是贵族。然而他那迷人的笑容已经堕落成油滑的假笑,英俊的外貌也变得冷硬平凡,一度温柔的眼眸而今含着令人憎恶的贪婪,即使衣着华丽,仍然有如乌鸦置身在天鹅群里。

“好吧。”仆人喃喃地离去。

莉莉僵直地站在原地,士迪姗姗地向她走过来,一脸自傲的表情。“这让你想起意大利的时光,对吗?”

“你怎能这样?”她低语,声音战栗。“快离开这里。”

“可是这正是我归属的地方,甜心。我有钱、有贵族血统,完全属于这个地方,如同我当时在佛罗伦萨遇见你的时候。”他侮辱地瞇起眼睛。“你使我很悲伤,小姐,竟然不告诉我 你和雷爵士结婚了,我们有许多事要谈一谈。”

“不是这里,”她咬牙地说。“不是现在。”

“你要带我进去,”他冷冷地坚持,指着舞厅。“你要为我作介绍,担任我的,呃……”

他顿了一下,寻找合适的字眼。

“介绍人?”她难以置信地问。“我的天哪!”她用手捣住嘴巴,挣扎着保持冷静,已然察觉人们正好奇地打量他们。“我的女儿在哪里?你这个疯狂的混蛋!”她低语。

他邪恶地摇摇头。“现在你要替我做很多事情,莉莉,然后我才把妮可给你。”

她咽下沮丧、歇斯底里的笑声。“两年以来你一直这么说,”她无法不提高声音。“我已受够了,受够了!”

他嘶声叫她安静,碰触她臂膀,使她明白某人向他们走来。“这位是雷爵士吗?”他问,注意到来人有一头金发。

莉莉扭头去看,感觉腹部反胃地翻搅。来的人是洛斯,英俊的脸上充满警觉和好奇。

“不,是他表弟。”

她转身面对洛斯,戴上社交场合的标准笑容,以掩饰心中的煎熬。但是她的速度并不够快。

“雷夫人,”洛斯来回打量她和士迪。“母亲派我来询问有关你神秘访客的事。”

“是我来自意大利的朋友。”莉莉流畅地回答,但是内心却为了介绍他而觉得屈辱。

“南爵士,请容我介绍葛士迪子爵,他最近才来到伦敦。”

“我们真荣幸。”洛斯的语气殷勤得过度,简直是在侮辱。

士迪左顾右盼地微笑。“我希望我俩都能从这次认识中互蒙其利,南爵士。”

“真的,”洛斯以酷似他母亲的傲慢态度回答。他转向莉莉礼貌地问:“你还愉快吗,雷夫人?”

“舞会好极了。”

他淡然一笑。“你有没有考虑往舞台上发展呢,雷夫人?我想你或许错失运用你的天赋了。”他不待回答,径自大步离去。

莉莉低声诅咒。“他要找我丈夫了。快走,士迪,快点停止这种蠢把戏:你这些无聊的表演愚弄不了任何人,没有人会相信你是贵族出身。”

这些话激怒了他。“我想我要留下来,甜心。”

莉莉听见更多进来的宾客在向她打招呼,她转身微笑,挥手示意,然后冷静地告诉士迪。

“这附近一定有隐密的房间,我们去找个地方谈一谈,快来,免得我丈夫看见我们在一起。”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洛斯闲闲地转动手中的白兰地,站在亚力旁边,他们都专注在安排桌上的物品,用来说明他们所争论的战略观点。

“如果军团驻扎在这里 ? ”其中一位说道,移动一个鼻烟盒、一副眼镜和一个小人像到桌角。

亚力咧嘴而笑,用牙齿咬住雪茄,打断他的话。“不,如果他们分兵进攻,移到这里,和这里……不就容易多了。”他移动鼻烟盒和小人像,正好困住以一个小花瓶代表的敌方。“你们瞧,现在这个花瓶根本没有反击的机会。”

某人开口道:“可是你忘了剪刀和灯罩,它们处于主攻的地位,可以由后方突袭。”

“不,不 !” 亚力开口,可是洛斯打断他,将他拉离桌子。

“你的战略很有趣,”洛斯嘲讽地说,其它人继续作战。“可是有个缺点,表哥,你应该要留一条路以便撤退。”

亚力评估地回头看看桌子。“你想我应该把鼻烟盒留在原处吗 ?

“我谈的不是那讨厌的鼻烟盒,表哥,或是任何模拟的战役,”洛斯放低声音。“我指的是你那聪明的小妻子。”

亚力表情一变,银灰眸倏地像冰一般冷,他移开口中的雪茄,轻率地在左边的烟灰缸里捻熄。“说吧,”他轻轻说道。“小心地遣辞用句,洛斯。”

“我早说过,无法无天的莉莉不是那种能被一个男人长期拥有的女人,你和她结婚根本是个错误。亚力,她会愚弄你,这一刻她正使你成了儍瓜。”

亚力火冒三丈地瞪着他,真想把洛斯揍得鼻青脸肿,因为他竟如此恶毒地数落莉莉。可是首先他必须查清楚事情的真相,她或许正陷在麻烦里面。

“她在哪里 ?

“很难说,”洛斯微一耸肩。“这一刻,我猜她已找着某个隐密的角落,和一位一无是处、佯装是子爵的意大利人亲密地拥抱。我想他名叫史蒂,听起来很耳熟吗 ? 我不认为。”

亚力那阴暗的表情震撼了洛斯的自信心,使他仿佛见到了魔鬼本人。然后亚力无声而迅速地离去。

洛斯悠然地靠着墙壁,双脚交叉,再一次确信只要是他想要的东西,没有不到手的——只要他耐心等待。

“一如我预测的。”他自言自语地说。“我将是下一位拥有她的人。”

“你永远也不会罢手,对吗?”莉莉在二楼隐密的小起居室中指责他。“永远如此,我再也找不回她!”

士迪轻声细语,试着安抚她。“不,不,小美人,很快就结束了,很快我就将妮可带来。可是首先,你要让这些人欢迎我,和我交朋友,这就是我多年来追求的目标,攫取金钱,让我变成伦敦的重要人物。”

“我明白了,”莉莉晕眩地说。

“意大利社交圈不欢迎你——天哪,你在那里是通缉犯——所以现在你想在这里找回地位 ? ”她憎恶地瞪着他。“我知道你在动什么脑筋,你以为可以和某位富有的寡妇或愚蠢的女继承人结婚,终此一生当个贵族人士。这是你的计划吗,你要我当介绍人,使你得以进入社交界 ? 你以为这些人会因为我的推荐而接受你 ? ”她爆发出苦涩而讽刺的笑声,然后奋力控制自己。“我的天哪,士迪,我才勉强被人接纳,根本没有一丝影响力 !

“你是伍佛顿伯爵夫人!”他冷硬地说。

“唯有出于尊重我的丈夫,这些人才勉强容忍我的存在。”

“我告诉你我要的是什么,”他毫不退让地说。“现在你要为我办到,那么我就把妮可还给你。”

莉莉疯狂地摇头。“士迪,这太荒谬了。”她绝望地脱口而出。“求求你,把女儿还给我。即使我愿意,也无法为你达成目的。你不适合社交圈,你操纵利用别人,而且轻视众人——你以为他们看不出来吗 ? 你以为他们不会知道你的真相吗 ?

士迪走过来,毛茸茸的手臂环住她,花香的古龙水味飘过她鼻端,令她震惊而反胃地瞪大眼睛。他用温热、潮湿的手摸她下巴,并移到她喉间。

“你每次都在问,什么时候把孩子还给你,什么时候这一切可以结束。”他狡猾地说。“现在我告诉你,很快就结束,但是必须在你帮助我成为社交圈的一份子之后。”

“不。”她说,当她感觉到他的手滑过胸脯时,不禁发出憎恶的呜咽声。

“记得我们在一起的时光吗? ”他低语,对自己的诱惑力十分有自信,贴着她的身体开始亢奋起来。“记得我教你的爱的方式吗 ? 一起在床上,我给你欢愉,孕育我们漂亮的宝宝——”

“求求你,”她窒息地说,一直想避开他。“放开我,我的丈夫很快就会来找我,他嫉护心强,不会……”

突然间她察觉一股可怕而痛心的寒意,她住口不语,开始震颤,骇然地转头,发现亚力就站在门口,难以相信地瞪着自己,脸色灰白。

士迪随着莉莉眨也不眨的视线,发出细微的惊呼声。“雷爵爷,”他流畅地说,垂下抱住莉莉的双手。“我想你或许有一点小误会,我现在离开,由你妻子来解释,爵爷 ? 他狡猾地眨眨眼睛,得意洋洋地离开了,深信莉莉会找一些技巧的谎言遮掩过去,毕竟她所丧失的会比他多。

亚力的目光并未移开,一瞬也不瞬地盯住莉莉。他们不发一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僵持的沉默,宴会厅的笑语喧哗从楼下传上来,然而那似乎远在一个星球之外。莉莉明知道自己应该开口说话、移动或做些什么,以便抹去他脸上那可怕的表情,然而她眼前似乎只能站在原地,全身发颤。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伤痛得认不出来。“你为什么让他那样抱着你 ?

在恐慌当中,莉莉努力想找托辞,编个聪明的故事,让他相信是他看错了。以前她或许做得到,可是现在她变了,只能儍儍地站在原地,无技可施。她完全明白一只狐狸被赶到空地的反应——僵硬而胆怯,无助地等待结果到来。

见她不回答,亚力再次开口,表情扭曲。“你和他有暧昧之情。”

莉莉一脸骇然地被困住了,无言以对地瞪着他,沉默成了足够的答案。

亚力发出痛苦而粗嗄的呼声,转身不看她,过了片刻.,她听见他沙哑的低语。“你这个贱人。”

莉莉泪光盈盈地注视他大步走向门口,她已经失去他了,南夫人说的对……只有死亡和背叛能毁了他的心,现在她的秘密不再重要了。

她勉强发出哀求的呼唤。“亚力。”

他停住脚步,一手放在关着的门上面,背对着她。他的肩膀迅速地上下起伏,彷佛胸腔中的情感强烈得无法再容纳下去。

“请你留下来,”她破碎地说。“求求你,让我告诉你实情。”

她无法再承受面对他僵直的背影,半转身,双手抱住自己,深受煎熬地吸口气。

“他叫葛士迪,我们在意大利认识,变成情侣,不是最近,而是五年前,他就是我说的那个人。”她咬着嘴唇,直到它尖锐的作痛。“看见那么令人厌恶的男人,明知道他和我……”她啜泣着。“你一定觉得作呕,我也有同感。那次经验可怕得使他不想再和我有牵连,我也以为可以就此摆脱他。可是……事情不尽如人意,那一夜之后我的生命整个转变了,因为我发现……我发现……”

她对自己的结巴和懦弱不耐地摇摇头。强迫自己再说下去。“我怀孕了,”亚力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她既害怕又羞愧,不敢看他。“我生了个女儿。”

“妮可。”他的声音浓浊而怪异。

“你怎么知道 ? 她呆呆地问。

“你在梦里说的。”

“当然,”她自嘲地笑,泪水汩汩而下。“我在梦中似乎相当活跃。”

“继续。”

她用袖子擦掉眼泪,稳定地说下去。“我和妮可、莎丽姑姑在意大利住了两年,又让士迪知道这个秘密。我心想,他有权利知道,或许会对孩子感兴趣。他当然不在乎,也不来看我们。后来莎丽姑姑去世,我只剩下妮可一个人,然后有一天我从市场回来,发现……”

她颤声而口吃地说下去。“她不见了,被士迪带走了,我知道是他,因为稍后他送来妮可那天穿的衣服。他把宝宝藏起来,不肯还我,一再要钱,从不满足……他不肯让我见她,一再需索,偏偏警方又束手无策。士迪涉及某些不法活动,被迫离开意大利,逃避通缉。他告诉我要把女儿带来伦敦,我也跟着回来,还雇一位侦探搜寻妮可的踪迹。但只发现士迪加入某个不法组织,连络网遍及好几个国家。”

“柯瑞克知道这一切。”亚力平板地说。

“是的,他想帮忙,但也无能为力,主控权全在士迪手中。”她努力控制自己。“我尽过一切努力,照他要求的去做,但是它永无止尽。每天晚上我都担心妮可有没有生病,是不是在哭,是不是忘记我了。”

她的喉咙痛苦的紧缩,只能勉强低声地说:“就在前一天,他让我看见妮可……我确定是她……可是他不让我摸她和她说话……我想她不认得我了。”

莉莉说不下去,觉得自己似乎一碰就会粉碎,她需要独处……这一生当中从来不曾如此无助、没有防卫。但当她勉强战胜麻木要走开时,感觉亚力的双手扣住她的上臂,剎那间,她从体内深处发出支离破碎的啜泣声,强得令她浑身震颤。他迅速地将她转过身来,抱在宽阔的胸前,她软软地靠着他,心碎而无法抑制地哀泣,宣泄出郁积多年的感情。

热泪自她眼中滴到他的衬衫上面,莉莉抓紧他,伏在他怀里,宛如这是世上唯一安全的天堂。她狂乱地蠕动想要挨得更紧更近,直到最后才慢慢了解到,根本没有挣扎的必要,因为亚力不会走掉。

“没事了,亲爱的,”他低语,伸手抚摸她黑色的鬈发。“没事了,你不再孤单了。”

她努力止住那似乎从喉咙中撕裂出来的痛苦啜泣,但仍止不住抽噎。

“放轻松,”他对着她的头顶呢喃,抚摸她颤抖的身躯,而她完全降服在撼人的哀伤之中。“现在我明白了,”他沙哑地说,眼睛在刺痛着。“我了解一切。”

他很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来代替她的这些苦难,他亲吻她的头发、湿湿的脸、抓紧他肩膀的小手,心中强烈地希望能将她的哀伤吸入自己体内。他紧紧地抱住她,贴着自己庇护般的力量,而她终于瘫软下来,眼泪开始停止。“我们会查出她的下落,”他粗声地说。“无论要用什么代价,我们一定能把她找回来,我发誓。”

“你应该要恨我,”她破碎地说。“应该休了我这个妻——”

“嘘,”他收紧臂膀,只差没令她瘀伤。“你这么小看我吗 ? 该死 ! 他的唇压在她发间。“你根本不了解我,以为我不会想帮助你吗 ? 我一知道就会把 你抛弃 ? ”

“是的。”她耳语。

“你该死!”他的声音充满怒气和怜惜,他强迫她仰起脸来,她眼中的绝望引发一股冰冷的压力掐住他的心脏。

亚力召唤一个仆人指示,他们要如何才可能不引人注意的离开,同时也叫这位仆人去通知南夫人,莉莉头痛不适,要提早离去。在离开之前,亚力先行搜索宅邸一番,但是士迪已识相的先行离去了。

莉莉哭得筋疲力尽,被迫要靠着亚力的扶持。他一把抱起她,踏上密闭的马车,对于一脸惊讶的车夫并未多加予解释。一坐进车里,他伸手要抱她,但是她轻声婉拒,颤抖地告诉他自己已好了许多。他们快速地返家,亚力心中充满淹没的思绪和感受。

了解到莉莉所承受的一切令他气极败坏,她竟然选择独自承受,隐瞒退缩,在守密的基础上建立防卫工程,心甘情愿的独自承受这一切苦难……然而明白这一切并无法阻止他因她而感到的哀伤。他无法唤回岁月重新再来,甚至也不能肯定是否真能找回妮可,但他愿意上天下地地搜寻。一股炙热的怒火在他心中扩散开来,仿佛来自骨髓深处……他气她、气瑞克、气那该死而无用的侦探、气那个始作俑者的意大利混蛋,同时也更气他自己。

可是另一部分的他吓坏了,莉莉这么久一直怀着希望……万一失望了,万一妮可找不回来,她将永远不会再一样,他所热爱的娇笑声和热情或许就此永远消失了。他见过那些失去他们所深爱着的人,也看过他们身上的变化,他自己的父亲就因此成了一具空壳,渴望死亡,因为生命对他已经全无吸引力。亚力想求莉莉千万要坚强,但是他看得出来她早已没有剩余的精力,她的脸色憔悴、疲惫,眼睛无神。

他们抵达天鹅庄,亚力陪着莉莉走到前门。柏顿立即担忧地迎过来,狐疑地瞪着莉莉。

他看向亚力。“你们提早回来了,爵爷。”

亚力没时间解释,催促妻子向前。“给她喝一杯白兰地,”他简洁地告诉柏顿。“必要的话,强行灌下她的喉咙,别让她离开或出去。请何太太替夫人准备洗澡水,任何时候都要有人守着她,直到我回来。你明白吗 ?

“你不必担心,爵爷。”

亚力和他相视一眼,微微放松下来,柏顿的沉着令他安心,也很感动,因为他以他自己的方式,在过去两年的噩梦当中,尽全力地照顾莉莉。

“真好,不必再伪装了,”莉莉走进屋里。“双份白兰地,柏顿。”她停下来,扭头看她丈夫。“你该死的要去哪里 ?

她那一闪而过的精神使亚力感觉好一些。“等我回来再告诉你,我很快就回来。”

“你无能为力的,”莉莉疲惫地说。“瑞克全都试过了。”

虽然满心同情和爱怜,亚力仍忍不住冷冷地看她一眼。“显然你没想过,”他轻快地说 ,“我的影响力不是柯瑞克所能及。去喝你的白兰地吧,甜心。”

他的傲慢令她气恼,正要开口回答,可是他已经转身走下台阶。他在最后一阶停住,再次对她说:“告诉我,你雇的侦探的姓名。”

“诺克,甘诺克。”她苦涩地笑了。“一流的干员,金钱所能买到的最佳人选。”

乔纳森先生在几年前表现卓越,成为伦敦市首席的治安官,因为亚力运用他的影响力,支持支持并通过一椿法案,成立了几个办公处所。当时的政治斗争相当激烈,面对来自一群支持“正义交换”的势力反对,他们习惯用金钱贿赂,或女人甚至美酒来改变判决。亚力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去进行辩论、公开演讲,争取私人协助,才促使法案得以通过。他这么做,不只是出于个人信念,认为这个法案有其价值,更因为纳森和他从学生时代起就是好朋友,是个正直廉洁、有勇气的人。

亚力到访时,纳森露出平静而友善的笑容。“哈啰,亚力,好久不见,欢迎欢迎。”

亚力伸手握住他的手。“对不起,这么晚还来拜访。”

“我很习惯,这是我工作的特性。根据我妻子的观察,她唯一希望能见到我的时候是一天中的中午。”

纳森领着亚力走向他的书房,坐在深色皮椅上。“现在,”他静静地说。“客套话说够了,你越快告诉我问题所在,我们就能越早解决。”

亚力尽可能简洁地说出整个状况。纳森深思地聆听,偶尔问几个问题。他不认得葛士迪这个名字,可是甘诺克这个名字倒是十分有帮助,亚力说完之后,乔纳森背靠着椅子沉思。

“偷窃儿童在伦敦是一项相当兴盛的事业。”纳森嘲讽地说。“漂亮的小男孩或小女生是一种获利可观的货品,轻易地可从商店、公园,甚至婴儿房中被掳走。他们通常被卖到国外市场,相当方便,脱手容易,而且不留痕迹。”

“你想士迪或许涉及这种勾当 ?

“是的,我确定他是其中的一员,从你的描述中判断,他似乎不是那种独自犯案的类型。”

随之而来的沉默似乎永无止尽,直到亚力再也忍受不了。“天杀的!是什么 ?

纳森忍不住嘲笑朋友的欠缺耐心,然后脸色一正。“我在思考某些令人忧虑的可能性。”他终于开口。“你妻子所雇用的那个人甘先生,是西敏寺警官的骄傲,雷夫人想当然耳会认为他值得信任。”

“他是吗 ? 亚力简洁地问。

“我不确定,”纳森长叹一口气。“在执行勤务当中,亚力,我手下的警官变得十分熟悉黑社会和它的运作,有时候他们会抵抗不了诱惑,以邪恶的方式利用这层关系……用无辜的生命交换金钱,因此就背叛了他们所应遵守的原则。我怕你的妻子和她的女儿就是这种邪恶交易下的受害者。”

他憎恶地皱起眉头。“今年诺克赚了很多『血汗钱』 ,方式是来自找回失踪儿童的回馈。他异乎寻常的成功率,让我怀疑他可能和绑架儿童的罪犯连手,提供情报,通风报信,警告他们何时变换藏匿地点,避开警方的追捕,可能实际上甘诺克正是葛士迪的同伙。”

亚力表情变硬。“你究竟打算怎么办?”

“若你容许,我倒想设下陷阱,利用雷夫人当饵。”

“只要她没有危险就可以。”

“绝对不会有危险。”纳森保证。

“她女儿呢 ? 亚力简洁地问。“这个陷阱有助于找到她吗 ?

纳森迟疑了一下。“如果幸运,应该是这样。”

亚力揉揉前额,闭上眼睛。“天杀的!”他咕哝道。“我能告诉我妻子的消息实在不多。”

“目前仅能这样了。”纳森静靜地回答。

正文 第二十三章

“甘先生在帮助士迪?”莉莉怒火冲天地质问。“趁他替我工作的时候?”

亚力点点头,握住她的手。“纳森怀疑葛士迪是某个偷窃儿童集团的一份子,甘诺克和他同谋。最近甘诺克除了正常薪资之外,还赚了许多“血汗钱”。”

“血汗钱?”莉莉迷惑地问。

“私人因他找回失踪儿童而付的酬劳,今年甘诺克开始为侦破这种案件收取酬劳。”

莉莉惊讶而忿怒地睁大眼睛。“然后集团绑架儿童……甘先生找回来……大家再来分赃所得的金钱?为什么除了我的妮可,其他的他都找回来了?为什么?”

“或许葛士迪说服他,留住妮可的利益更多,可以榨干你拥有的一切。”

莉莉僵住。“他是对的。”她木然地说。“我送出好几笔的财富,让他予取予求。”她垂下头。“欧,天啊!”她咕哝。“我真是个盲目的大傻瓜,让他们轻而易举就得逞了。”

她一直佝偻着身体,他的手放在她头上,缓缓地、重复地抚摸她的头发,直到这一刻为止,她都一直避开他的拥抱。但却容许这安抚的按摩方式,颈部紧张的肌肉逐断放松下来。

“别责怪你自己,”亚力温柔地说。“你孤零零的一个人,又很害怕,他们因此才得以占便宜。当你为你的女儿担心受怕的时候,是不可能客观理智地分析这一切。”

莉莉的心中似乎充满各式各样的疑问,弄得她头昏。当他知道她过去的一切时,他是如何看待她的?是觉得同情或责备……他的仁慈会不会只持续到他认为她已坚强得足以面对他的拒绝的时候?

她告诉自己,不能再接近他,除非知道答案。她宁愿自杀,也不愿强迫他接受自己……然而当他的手指在她发问游移时,理性的思考实在持续不下去,一股需要自体内涌起。她无法自抑地抬起头,用眼神静静地哀求,眼前她不在乎这是否只是同情,只要他抱着她就好。

“甜心。”亚力将她抱到大腿上,温柔地拥着她,她的脸埋在他颈间。

他似乎轻而易举地看透她的思绪,仿佛她是他把玩千万遍的珍宝。透露自己的秘密,她已经将掌控的权力交给了他。

“我爱你。”他贴着她的太阳穴,用指尖拂开她的秀发,说道。

“你不可能——”

“嘘,仔细地听我说,妮娜。你的过错、你的过去、你的恐惧……这一切都不会改变我对你的感情。”

她用力吞咽,试着明白这句话。“我——我不喜欢那个小名。”她结结巴巴地说。

“我知道,”他温柔地说。“因为它让你回想起小时候的妮娜是一个害怕又热切,渴望被爱、被关怀的女孩。莉莉则坚强又勇敢,只要她高兴,全世界的人她都不在乎。”

“你喜欢哪一个呢?”她低语。

他勾起她的下巴,望进她眼底,微微一笑。“全部的你,每一部分的你,我都喜欢。”

他肯定而保证的语气令莉莉震颤,但是当他低头欲吻她时,她瑟缩了一下,还没预备要迎接性感的接吻或是拥抱……她内在的伤口还太新……需要时间来痊愈……

“还不行。”她哀求地低语,害怕他会对自己的拒绝生气,然而他反而再次将她拥近。

她疲惫地叹口气,头倚在他肩膀上。

早上十点,莉莉已经来到海德公园的一角,从马车车窗观看外面的世界,卖牛奶的妇人、扫烟囱的工人、送报童和送面包的男孩依序到那些富有人家的门前按门铃。儿童们和他们的保母在街道散步,呼吸早晨的新鲜空气:至于他们的父母则要到下午左右才会起床吃早餐。远方传来禁卫军从营房行进到海德公园的鼓声和乐声。

一看见一个长长的人影站在街角的柱子旁时,莉莉的目光变得尖锐,那正是甘诺克。身着传统制服——黑长裤、马靴和一件钉着金铜扣的灰色外套,头上戴着扁帽。

莉莉吸口气稳定自己,探身到马车外面,摇手帕召唤。“甘先生,”她低低地说。“这边,请你过来一下。”

诺克走过来,和车夫闲谈一、两句,才上了马车。他脱掉扁帽,顺了顺头发,喃喃地招呼致意。就一个中等身高、身强体壮的男人而言,那张毫无特色的脸,看起来远比四十岁更年轻。

莉莉坐在他对面,点头致意。“甘先生,我很感激你愿意和我在此碰面,理由很明显,我不能让我的丈夫发现我和你之间的交易,他会坚持叫我解释清楚……”她佯装无助地望着他。

“当然,罗小姐,”诺克顿了一下,微笑地更正自己。“当然,现在是雷夫人了。”

“我的婚姻实在是出人意外,”莉莉自觉地承认。“在许多方面都改变了我的生活……只有一项例外,我仍然决心要找回我的女儿妮可。”

她扬了扬钱囊,轻轻地晃动。“现在幸运的是,我有资金来继续寻人的费用。在这件事上面,我仍希望由你来协助,就像以前一样。”

诺克的目光盯住那个钱囊,同时露出保证般的笑容。“就说我复职了,雷夫人。”他伸出手,她将那个小但饱满的钱囊递给他。“现在,请你告诉我士迪目前的状况。”

“我和葛士迪的联络并未停止,甘先生。事实上,昨天晚上他才大胆地和我面对面,做出全新的要求。”

“昨天晚上?”他惊奇地问。“崭新的要求?”

“是的,”莉莉不悦地叹口气。“你知道,以前士迪是只要钱就可以,那倒是我能够而且愿意提供的,只要我相信还有找回孩子的希望。可是昨天晚上……”她没说完,厌恶地摇摇头。

“什么样的要求?”诺克问道。“原谅我的直言不讳,他是向你做私人的要求吗,夫人?”

“不,虽然他的某些动作令我感觉无法忍受,但是他的要求比这个更糟糕,他威胁到我所拥有的一切;我的家、我的婚姻、我的社会地位,因为他有某种荒谬的野心,想变成社交圈的一份子!”当地看见甘诺克一脸讶异时,赶紧藏住心中的满意。

“我真是难以相信。”他勉强说道。

“是真的,”她拿起丝巾一角凑向眼睛,假装擦眼泪。“昨天晚上南夫人的生日宴会上,他来找我,打扮得像只招摇的孔雀,就当着上百人的面!他当面要求我为他介绍,当介绍人,好让整个社交圈接纳他。欧,甘先生,你应该亲自看看那可怕的场面。”

“那笨蛋!”他忿怒地脱口而出,没想到自己突兀的怒气有多陆异。

“好些人看见他,包括南爵士和我的丈夫。当我强哄他到一个隐密的角落,他奇特的野心完全显露出来。他说很快就会把女儿还我,但是首先要运用我的影响力,为他取得有社会影响力的地位。这个主意太不可行了,他在 意大利就是无赖,是个通缉犯!怎会幻想这里会有人欢迎他?”

“他不过是外国人渣,”诺克阴沈地说。“现在他不只是没价值,而且还极不稳定。”

“对极了,甘先生,反覆无常的人常会背叛他们自己——和他们的计划——犯下愚蠢的过错,是不是这样呢?”

“你说的对,”他突然平静地说。“他很可能变成自己贪婪之下的牺牲者。”

他冰冷的目光令她发毛,阴沈的脸有一种卑鄙的表情。阴森而残忍,这真是毫无疑问,莉莉心想,他打算了结葛士迪那种危险而且无法控制的行为。如果甘诺克真是士迪的同谋,他的财源和他们连在一起,就无法承受这种口风不紧的人。

莉莉急切地倾身向前,轻触他的手臂。“我祈求你会找到我的妮可。”她温柔地说。“甘先生,只要你成功,我可以保证有一笔丰富的回报。”她强调语气,而他显然上勾了。

“这次我不会令你失望。”他坚定地说。“今天早上我就恢复调查,雷夫人。”

“请你通知我进展的时候千万要谨慎,我的丈夫……必须保密……”

“当然。”甘诺克向她保证。他戴上帽子,向她道声日安,迳自下了马车,脚步轻快地走了,仿彿已下定决心。

他一转身,莉莉哀求的表情立即消失了,反而以冰冷的目光从车窗望着他的背影。“下地狱吧,你这个混蛋!”她低语。“同时带葛士迪一起去。”

莉莉将与甘诺克会面的细节告诉亚力和纳森先生之后,所能做的就是等待了。亨利和他的家庭教师前往大英博物馆研究希腊花瓶和骨董;家里所有的仆人都不知道有什么事,但是个个尽量压低音量,敏锐地察觉到屋里有一股挥之不去的紧张。莉莉很想出门去驰骋一下,又怕一离开,会错过些什么。

她等得快发狂了,极需做些什么来分心。她干脆做刺绣女红,却老是意外地剠伤手指,直到她所绣的手帕染了丝丝的血迹。她不明白为什么亚力可以如此平静,关在书房中处理文件,宛如这不过是普通的一天。而她不知喝了多少杯的茶,走来走去。后来她试着看看书,就又静不下心来。最后她选择玩牌,一次又一次地玩牌直到动作变得机械化。晚餐时刻,她勉强咽下好几口食物的原因,是因为亚力的威胁利诱,嘲弄地说如果她饿死自己,对任何人都没有帮助。

她无法忍受寝室的安静,只好坐在前厅的长靠塾上,听亚力大声朗诵一本诗集。莉莉觉得他是故意选择那种最沉闷、最冗长的诗句,他低沉的嗓音、时钟的滴答声、晚餐时喝的酒,三者混合起来,令她眼皮沉重地掉下来。她沉沉地靠在椅垫上,觉得自己慢慢地飘入安静、灰色的睡眠里面。

可能过了好几分钟或是好几个小时,她听见亚力的声音在她耳边呼唤,温柔的手放在她肩上轻轻摇撼。“莉莉,甜心,睁开眼睛。”

“嗯?”她揉揉眼睛,困倦地呢喃。“亚力,什么——”

“纳森送信来了。”他说,替她穿上拖鞋。“跟踪甘诺克的人一路跟踪到圣盖耳贫民窟,纳森和十几位干员将他团团包围,我们必须立刻过去。”

“圣盖耳。”她重复一句,完全清醒过来,那是传说中伦敦最危险的区域,那里龙蛇杂处,俗称“圣地”,连警方都不敢越雷池一步。小偷和谋杀犯常在干完一票之后就躲进那些窄巷和弯道之中。

“消息当中有没有提到妮可?有任何儿童——”

“没有。”他为她系上一件深色的斗篷,在她还来不及再问问题之前,就带她坐上马车。莉莉一瞥见车外五、六个武装随从,便知道亚力可不想拿他们自身的安全来冒险。

马车辘辘地穿过街道,莉莉双手绞在一起,试着平静下来,但却感觉她的脉搏在恐慌中狂跳。他们所经过的街道越来越老旧、脏乱,建筑物紧密的衔接在一起,一股臭味从车窗外飘进来,令莉莉忍不住皱鼻。

马车停在一幢老旧、颓圮的客栈前面,亚力下车交代侍从和车夫,要他们小心地保护夫人。必要的话,有任何危险的迹象时,就先驶离马车。

“不:”莉莉呐喊,想要下车,可是亚力用手堵住门口,不让她出去。“我要和你一起进去!”她气极了。“你不可以把我留在这里!”

“莉莉,”他平静地说。“我很快就会让你进去,只是我必须先确定里面是否安全。你比我的生命更加宝贵,我不能让你冒险。”

“这里挤满了调查干员,”她火爆地说。“此刻或许是全伦敦最安全的地方!再者,我们要找的是我的女儿!”

“我知道,”他低声诅咒。“该死!莉莉,我知道里面的状况如何,我不要你受到任何伤害。”

她直视着他,轻声地说:“我们一起来面对,不要保护我,亚力,只要让我站在你身边。”

亚力望着她良久良久,然后突兀地伸手环住她的腰,抱她下车。她握住他的手,两人一起走向客栈门口,两位干员已经在那里等候,尊敬地迎接亚力。他们怀疑地看看莉莉,其中一位喃喃地说,闯入客栈的过程当中曾有一些伤亡,或许她还是别进去的好。

“她不会有事的。”亚力简洁地说,仍然握住她的手,在前带路。

建筑物里面的空气恶臭而且令人窒息,墙壁上满是昆虫在爬行,室内除了几张空桌子和地上简陋的床之外,别无其他家具,连破了的窗户都用稻草填塞。他们深入长廊,走向声音的来处,亚力感觉莉莉把他握得更紧,几乎攀着他。

他们来到一问挤满干员的大房间,他们正忙着盘问嫌犯,还有些儿童被人从角落拉出来,带到纳森面前。纳森站在中央平静地审视这一幕,温和地发号施令。亚力看见前方有三具尸体,脚步一顿,从褴褛的衣着来判断,显然是贫民。他听见莉莉的惊呼声,更仔细地察看其中一具。他用靴子推推那没有生命的躯体使他翻过身,葛士迪那对暗淡的眼睛瞪着他们。

莉莉倒退数步,喃喃地念着他的名字。

亚力毫无感觉地打量那具血泊中的尸体。“刀伤。”他漠然地说,拉着莉莉和他一同进入拥挤的房间。

一看见他们,纳森示意他们留在原处,他自己则走过来。“爵爷,”他指指他们后面的尸体。“计划太成功了,一入夜,甘诺克就赶来这里,透过我们对贫民窟的专家克里的协助,才得以跟踪他来到这个地区。当我们的干员抵达时,诺克为了怕士迪出卖他,已经先下手为强。后来诺克对我们承认,他打算将孩子还给雷夫人,收取那笔赏金。”

纳森指着怏怏不乐的甘诺克,他被五花大绑,背对着墙坐在地上,身边还有四个同谋,全是绑架集团的人。诺克充满恨意地瞪着莉莉,但是她太焦虑,根本没注意,她的目光一迳狂乱地打量室内五、六个儿童。

“这些孩子呢?”亚力问。

“根据诺克所供述,全来自好家庭,我们会努力将他们归还——不求赏金,因为这纯然是因为一位干员的涉入,才导致这些儿童被绑架。”纳森轻蔑地望着甘诺克。“他令我们众人蒙羞。”

莉莉瞪着那些孩童,大多数是金发,满脸是泪地抽抽噎噎,挨紧那些徒劳无功、努力安慰他们的干员,这一幕真是令人心酸。

“她不在这里。”莉莉晕眩地说,脸色苍白恐慌。她向前移,努力看清面前的人群。“全部的孩子都在这里吗?”她问乔纳森先生。

“是的。”纳森静静地回答。“再看一遍,雷夫人,你确定这些都不是吗?”

莉莉用力摇摇头。“妮可是黑发,”她绝望地说。“而——而且她比这些孩子要小一些,只有四岁而已。一定还有其他的孩子,她一定是在这里,或许是在其他的房间,我知道她害怕时会躲起来。她很小,亚力,快帮我找——”

“莉莉。”亚力的手抓紧她,止住她狂乱的唠叨。

她颤抖地跟随他目光的方向,对面一位干员矮胖的身形挡住他们的视线,然后她看见角落里那个小身影,半隐在阴影当中。莉莉浑身一僵,狂跳的心几乎乱得使她无法吸气,那孩于无疑是她母亲的小翻版,眼睛大而黝黑,一张小小的脸,小小的手臂抓紧一个好像娃娃的布块。她站在阴影当中,严肃地打量眼前这一堆大人,因为她的安静,就像一只小老鼠从秘密的角落偷瞧似的,以致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妮可,”莉莉哽咽地说。“欧,天哪!”

亚力放开她,她走向前,但是小女孩向后缩,谨慎地注视她。莉莉的喉咙发疼,笨拙地拭去脸上的泪水。

“你是我的宝贝,我的妮可。”她在孩子面前蹲下来。“妮可,”她用义大利语呼唤,努力压抑心中氾滥的感情。“我等了好久好久,一直想拥抱你。你记得我吗?我是你妈妈,我是你妈妈,甜心?”

孩子警戒地望着她,以意大利语回应。“妈妈?”她细声细气地重复着。

“是的,是的……”莉莉无法控制地啜泣,匆匆向前,一把抱起她,紧紧拥住孩子那宝贵的重量。“欧,妮可……你的感觉真好,真好……”她的手扒过那头细细的黑发,滑下女儿那脆弱的脊骨,妮可柔顺地倚偎在她怀里。“现在结束了,终于结束了。”她抬起她的小脸,望进那对有如自己翻版的眼睛。妮可的小手抬上来放在她颊边,然后好奇地移向她的前额和她闪亮的黑色鬈发。

莉莉泪流满面,亲吻女儿那肮脏的小脸,一面努力咽下自己的啜泣声。刹那间,那活生生的噩梦结束了,以前盘据在心头的冰冷也奇迹般地融化了,反而涌上一股前所未有的平安感。她已经不记得免于苦涩和哀伤的感觉,而今世界上她渴望的所有东西全在这里了——女儿身体的温暖和仅仅存在于母女之间那种纯粹而完美的爱,在这一刻,世上宛如只有她俩的存在。

亚力望着她们,直到他的喉咙不适地绷紧。他从来没见过莉莉的脸如此温柔、如此充满母性的光辉,这是他从未见过的一面,也没想像过的。他对莉莉的爱,突然间被一股深深的怜悯所改变,那股怜悯是他以前所做不到的。他从来没想到会是这样,某个人的快乐和幸福比他自己的快乐幸福具有更大的意义。他尴尬地转身藏住自己波动的情绪。

纳森站在近处,满意地观察这一幕。“亚力,”他以公事化的态度说。“这似乎是个好机会来提一下费爵士最新的法案,他提议再设三个市办公室,那是我迫切需要的——”

“悉听尊意。”亚力沙哑地说。

“目前这个法案面临极大的阻力——”

“没有问题,你会得着的,”亚力发誓地说,别脸开去,用袖子擦拭湿润的眼睛,然后粗嗄的说下去。“就算我必须扭断国会中每个人的手臂,我发誓你一定会如愿达成。”

正文 第二十四章

柏顿宣布柯先生来访,令亚力惊讶地抬起头。他们的早晨过得相当愉快,亚力正在看泰晤士报,偶尔加入坐在地板上的莉莉和妮可,一起堆积木、造城堡。

“欧,请他进来。”莉莉对柏顿说道,然后歉然地对亚力微笑。“我忘了提瑞克今早要来拜访,他说来见妮可之前,要先给我们几天好好相处的时间。”

亚力微微蹙眉,从长靠垫上起身,妮可则改而追着肥胖的猫“汤姆”,满室奔跑。每当那只可怜的小东西安适地趴在阳光之下,妮可就会被那发光的尾巴所吸引。莉莉将散在地板上的玩具收好,微笑地心想,亚力实在买了太多的玩具,多得超过任何孩子的需要。

而这要回溯到那一天,看见妮可紧紧抱着一块好像娃娃的破布,令他无法承受。他没有休息,直到买下玩具店中各式各样的娃娃……包括有真发和瓷牙的娃娃、蜡和瓷器制的娃娃等。楼上的育婴室塞满各式的玩具,一匹木马、一个巨大的娃娃屋、好多球、音乐盒。而且最令莉莉受不了的,是一个声音传遍整幢宅邸的鼓。

他们没过多久就发现妮可有一个令人不安的习惯,惯于玩躲迷藏的游戏,突然间消失。当她被人发现藏在长靠垫底下或桌子角落时,只会对着大人那张焦急的脸咧着嘴笑。莉莉从没见过一个走路悄无声息的孩子;亚力可能坐在书房的办公桌前,工作一小时之后,发现不知何时,小妮可静静地溜到他的椅子底下。

莉莉对妮可可能遭受士迪虐待的恐惧逐渐缓和下来,虽然妮可是个谨慎的孩子,却不会 胆怯害怕,事实上还拥有一些活泼的特质。随着时间过往,她变得越来越会说话,发出迷人的格格笑声和永无止尽的问题——混合着意大利语和英语。她和亨利更是特别的亲近,经常要求要让他抱,并拉他金色的头发。看见他皱着眉头斥责她的时候,反而顽皮地格格笑。

瑞克走进前厅,目光立即落在莉莉身上。她欣然微笑地迎向前,迅速拥抱他一下,令他有些狼狈不安。

“咿,”他嘲弄地责备她。“你的丈夫在看呢,不可以,吉普赛小姐。”

“真高兴见到你。”她咧着嘴笑。

瑞克向前和亚力握手致意。“早安,爵士。”他讽刺地微笑。“对我而言真是个大日子,竟然有幸来到这么一个高贵的前厅。”

“随时欢迎,”亚力愉快地说。“毕竟你也非常殷勤好客,允许我借用你的公寓。”

瑞克闻言一笑,莉莉则满脸胀得通红。“亚力!”她微微地抗议,拉拉瑞克的臂膀,使之分心他顾。“柯先生,我想为你介绍另一位。”

瑞克的目光移向正站在长靠垫旁边的小女孩身上,妮可正好奇地瞅着他。

“妮可小姐,”瑞克喃喃地说,徐徐地蹲下身体,对她微笑。“来和你的瑞克叔叔说声哈啰。”

妮可犹豫地向他走过来,然后在中途又改变主意,转而奔向亚力,小手抱住他的腿,害羞地朝着瑞克微笑。

“她很害羞,”莉莉莞尔地说。“而且她一迳偏爱金发的男人。”

“是我运气不好,”瑞克可怜兮兮地说,摸摸自己的黑发。他站起身,表情奇特的打量莉莉。“她很美,吉普赛小姐,就像她母亲。”

亚力努力压下心中涌起的嫉妒心,探手抚摸妮可的头发,解开系在她头顶上的蝴蝶结。他明知道自己没有理由嫉妒柯瑞克,虽然他爱莉莉,然而从他过去的行为来看,显然他永远不会威胁到她的婚姻。然而无论如何,叫亚力站在一旁,沉默地旁观另一个男人那样地注视她,实在很难。

他挫败地咬着牙,如果莉莉和他已经恢复往日的婚姻关系,叫他容忍还容易一些,然而他们最后一次同床是在他发现她和士迪一起之前。从那以后,莉莉的一颗心就全悬在她的孩子身上,甚至还搬了一张小床放在他们的隔壁房间。莉莉每晚醒来好几次,过去察看妮可的状况,黑暗当中,亚力能看见莉莉的身影,弯身在熟睡的孩子上面守护着,仿彿怕女儿会从床上跳起来。

亚力没有反对,知道需要一些时间,莉莉的恐惧才会逐渐消失,毕竟他的妻子经历过太多太多的忧伤和磨难,亚力不能强迫她……虽然他已经忍不了太久,他从来不曾如此渴望一个人——近在咫尺,见她温柔又幸福,肌肤和秀发又美又迷人,双唇温暖,笑容可掬……他勉强禁止自己再想下去,因为已经感觉到他的身体开始回应那刺激的影像。

事实则是,他不知道莉莉究竟要什么,她似乎对事情的现况极感满足。他急于想知道她是不是需要自己、爱不爱他,然而他只是一味固执地保持沉默,决定要由她采取下一步的行动,即使要过一百年的沉默、受苦和禁欲的生活,那就这样吧!每天晚上回到寂寞的床上,他就忍不住诅咒她;即使入睡后,也是整夜梦到她。他阴郁地叹口气,将注意力转回访客身上。

“我得告辞了。”瑞克说道。

“不,你一定要留下来和我们共进晚餐。”莉莉反对。

瑞克不顾她的哀求,反而对亚力咧嘴微笑。“日安,爵爷,我祝你幸运,和这两位在一起,你会需要好运气。”

“谢谢。”亚力嘲弄地回答。

“我送你出去。”莉莉说道,陪同瑞克走向大门口。

他俩独自站在门口,瑞克的双手握住她的手,像个哥哥似地亲吻她的前额。“你什么时候再回柯氏俱乐部来?”他质问。“少了你,它变得不一样。”

莉莉垂下眼睛。“亚力和我改天再去。”

他俩之间有一股尴尬的沉默,两人都在想有好些话最好别说。

“现在你终于找到她了。”瑞克说道。

她点点头,直视他的眼睛。“瑞克,”她轻声地说。“没有你,过去这两年我挨不过去。”

她知道两个人正在向往日的友谊说再见,以后再没有炉火前的促膝长谈,分享秘密和信任,那种奇特的关系以不同的方式支持他们俩的生活。她冲动地惦起脚尖,亲吻他的脸。

在她退开时,瑞克瑟缩了一下,仿彿她双唇的碰触伤害了他。“再见,吉普赛小姐。”

他咕哝地离开,大步走向等候的马车。

那只猫眯着眼睛,注视带着胜利的笑容走向它的妮可。她慢慢地伸出手,抓住它颤动的尾巴,“汤姆”恼怒地发出嘶嘶声,猛地一转身,伸出爪子攻击,在她手上抓出一道伤痕。妮可张开嘴巴,惊讶而又受到伤害地盯着它,开始凄惨地哀嚎。亚力一听见哭声,立刻走过来,妮可哀哀地跑向他。他一把抱起她,拍拍她的背,摇晃地安慰着。

“怎么了,甜心?发生什么事?”

妮可嚎啕大哭地举起手来。

“‘汤姆’抓你吗?”他关怀地问。

“是的,”她抽噎。“坏猫,不乖。”

“让我看看。”

亚力仔细检查她手背上的淡粉红色伤痕,同情地安慰着,亲吻那小小的抓痕,让它好一些。

“‘汤姆’不喜欢被人拉尾巴,甜心。等它走回来,我再教你要怎么拍它,它就再也不会抓伤你了。来,给我一个拥抱,我勇敢的女孩。”

在他轻言细语和安抚之下,妮可立即忘了手上的伤,对他展露笑颜,小手臂环住他的颈项。

莉莉站在门口,沉默地观看这一幕,一股强烈的爱涌在心口,几乎隐隐作痛,亚力全然没察觉有人在看,继续和妮可絮絮地交谈,放她下来,弯身在长靠垫底下找她失落的娃娃。

看见这一幕,莉莉忍不住微笑。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亚力是真的想当她孩子的父亲。她本来没有权利有这样的期待,早该知道他有足够的爱分给她们母女俩,他不是那种会责怪一个无辜的孩子不该出世的人。关于爱、信任和全心的接纳等方面,莉莉心想,他实在有太多可以教她的地方。她想和他共度余生,献给他一个人能承受的所有的快乐。

她从眼角看到一位女仆走过来,谨慎地召唤她。“莎莎,请你照顾妮可一阵子,她该睡觉了。请你去找一、两个娃娃,带她去育婴室……”

“是的,夫人,”女仆微笑地说。“她真是个乖女孩,夫人。”

“很快就会不乖了,”莉莉狡黠地回答。“再过一、两年,雷爵爷就会把她宠坏了。”

莎莎格格地笑着,走进前厅,开始找玩具。

“那是我的!”妮可看见莎莎拿着她的玩具便惊叫着,蠕动地要亚力放地下来,忿忿然地跑过去要拿回她的洋娃娃。

“我的爵爷,”莉莉柔顺地说,然而内心却充满轻率和期待。亚力狐疑地望着她。“我们可以私下谈几句话吗?”

莉莉不待回答,迳自走向楼梯,优雅地拾阶而上。亚力蹙眉地望着她的背影,慢慢跟在后面。

当他们抵达宽敞的寝室时,莉莉关上身后的门,转动钥匙上锁,突然间室内的沉默变得仿彿带电。亚力注视着她,但没有移动,敏锐地察觉身体的亢奋坚硬,衣服底下的皮肤也变得热烫而敏感,呼吸变得浅促,几乎无法控制。

她走到他面前,他感觉到她的指尖放在他的背心上面,动作熟练而轻快,——解开弧形的钮扣,背心松了开来。她的手栘向他的领巾,解开温暖的丝缎,拉下他的颈间。亚力闭上眼睛。

“最近我真是太忽略你了,对吗?”她耳语,开始解开衬衫。

他的身体亢奋得僵硬而绷紧,明知道她一定能看见爬上他皮肤的红潮。她的呼吸拂过他的衬衫,吹向他胸膛,几乎令他忍不住呻吟。

“没关系的。”他勉强说道。

“不,很有关系。”她拉出他衬衫的下摆,双臂绕过他的腰,脸颊贴着他胸前粗糙的毛发摩挲。“这可不是让我丈夫明白我有多爱他的方式。”

他的双手突然抬起来,扫住她的手腕,力道不自觉地加大弄痛了她。“什么?”他木然地问。

她的眸中闪着丰富的深情。“我爱你,亚力。”她停顿了一下,察觉他的手在颤抖。“我爱你。”她再说一句。“在此之前我一直害怕说出来,我以为你一旦知道我女儿的事,就会赶我走,或是更糟——你的荣誉感迫使你留住我们母女俩,而你一心希望抛弃我们和我们所引发的丑闻。”

“抛弃你们?”他浓浊地重复一句。“不,莉莉,”他放开她的手,改而捧住她的脸庞。“失去你,我会没命的。我要当妮可的父亲,我要当你的丈夫,过去几天我简直像是在慢慢地死去,心中纳闷要如何说服你相信你需要我——”

她粗嗄地笑了,眸中满是快乐的眼泪。“你根本不需要说服我。”

他的唇埋在她的喉间。“我想你……莉莉……吾爱……”

她粗嗄的笑声化成呻吟,他的身体火热需索地贴着她,肌肉在她爱抚的手掌底下绷紧,他仓促地为她宽衣解带,同时脱掉自己的衣裳。她斜靠在床上注视他,想要遮掩自己,却又明白他欢喜看她。亚力躺在床上,将她光滑赤裸的身体拉过去贴住他的身躯,双手捧住她的臀,催促她挨紧。

“再说一遍。”他咕哝。

“我爱你。”她低语。“我爱你,亚力!”

他的手深深滑入她腿间,双唇长长地吻住她,两人舌尖交缠在一起,混合著火与热。

“再说一遍……”

可是这一次她所能做的只有破碎的吐气,在他手指的进攻下扭动。当她拱身相迎,乳尖拂过他胸膛的毛发,他低头去吻,用舌尖爱抚环绕,直到那玫瑰色的尖端奇妙的坚硬起来。她别过脸,双唇压在他肩膀上,吸进他古铜色皮肤的气息和滋味。她向下搜索,直到找着他那平坦的胸膛,令他愉悦地呻吟。她的手指探询地梳理那浓密诱人的胸毛,拂过他腹部紧绷的肌肉,随着毛发继续向下 移。她一次、两次地爱抚他,直到他移动、退后,轻易地和她合而为一,口中发出低沉的呻吟。

那种感官之美令人着魔,她用四肢缠住他,催促他更加深入。他缓缓地驱策,迷失在强烈的魔法里面,重复地移动。她那平滑、自制的动作将她逼向狂野之境,令她感觉自己无助地坠入颤抖而疯狂的境地,唯一的存在是感觉他的推进冲刺,直到这股折磨在翻腾而震颤的欢愉中结束。

欢爱过后,她的指尖慵懒地画过他的脸,描摩每一条至爱的线条——他刮过胡子的皮肤质地,和那浓密的睫毛。亚力心满意足地执起她的手,热热的嘴唇压向她细致的掌心。

“这么久以来,我一直害怕许多事情,”莉莉心不在焉地说。“而今……已经不再有恐惧留下。”

亚力以手肘撑起自己,俯视着她,佣懒地微笑。“感觉如何?”

“很奇怪,”她温暖的眼眸爱恋地凝视他。“这么幸福的感觉很奇怪。”

“你会习惯的,”他温柔地保证。“很快就会视为理所当然。”

“你怎么知道?”莉莉微笑地低语。

“因为我会确保它这样。”他低下头,她的双臂爱恋地环住他的颈项。

正文 终终曲

秋风从半敞的窗户吹进来,凉凉的,使莉莉更加挨向丈夫温暖的怀抱。他俩是来参加华爵士和他夫人主办的周末狩猎宴会。

莉莉望向窗外漆黑的天空,遗憾地叹口气,察觉该是狩猎队伍即将起床的时刻,才能及时参加清晨的行前会议。

“累吗?”亚力问道。

“昨天晚上我们没睡多少。”她呢喃。

他贴着她的头发微笑。“没有人在睡觉。”

他们一起躺在床上,倾听各种夜行的声音——悄悄走过长廊的脚步声,轻轻开关门的声音,询问和同意的耳语来自受邀宾客各自寻找当晚的床伴。莉莉指出他俩是少数几对真的渴望同床共枕,而不是另找床伴的夫妇之一,说得令亚力呵呵地笑。为了证明他有多么珍惜她的陪伴,他将大半个晚上都用在求欢上,使她几乎没时间睡觉。

亚力的侍从轻轻的叩门声,示意他俩已是起床梳洗的时间。亚力大大地伸个懒腰,喃喃抱怨离开床铺,拿起昨晚替他摆好的衣服。至于平常极期待狩猎活动的莉莉,今天的动作则慢得出奇。她以手肘撑着自己,微笑地凝视他,浓密的黑色鬈发如今已经长及肩膀,披散在雪白的枕头上。

亚力顿了一下,狐疑地打量她。

“亲爱的,”她慢条斯理地说。“我今天不想打猎。”

“什么?”他系住长裤,走过去坐在床边,表情微微蹙眉。“为什么?”

她似乎非常谨慎地遣辞用句。“我想我不应该打猎。”

“莉莉,”他握住她的肩膀,轻柔地拉向自己,无所著力的床单落到她腰间,露出她修长苗条的身躯。“你知道我宁愿你不要打猎——因为我受不了看见你有一丝的刮伤或瘀青,然而我又不愿剥夺任何能使你快乐开心的事物。我知道你多么热爱狩猎的活动,只要你小心谨慎,在一些比较艰难的跳跃障碍方面,改以骑马绕过去,我就不反对你参与。”

“谢谢你,亲爱的,”她温柔地回答。“然而我还是不认为这个活动适当。”

他的眼睛充满关怀。“怎么了?”他静静地问,手指扣紧她的肩。

莉莉直视他搜寻的眼神,用她细腻的指尖描摩他下唇的曲线。“没什么,只是像我这种状况的女人应该避免剧烈的活动。”

“像你这种状——”他愕然地停下来,表情一片空白。

她在沉默中莞尔一笑。“是的。”她低语地回答他眼中所提出的问题。

刹那间,他将她紧紧地搂住,脸庞埋在她头发里。“莉莉,”他欣喜若狂,她则轻轻地嘻笑。“你的感觉怎样?”他质问道,将她推开一点,想要好好地打量她一番。他的大手温柔地摸索她的身体。“你还好吗,甜心?你——”

“一切都很完美。”她向他保证,仰起脸,承接他洒落的细吻。

“你太完美了,”他迷惑而有些愣愣地摇头。“你确定吗?”

“以前我就经历过。”她面带微笑地提醒他。“是的,我很确定,想不想打赌这会是个男孩?你的赌注是什么?”

亚力低下头,在她耳边呢喃。

莉莉沙哑地呵呵笑。“就这样而已吗?”她诱惑地揶揄。“我还以为你这个赌徒胆量不只如此呢!”她微笑地拉下他的身体,双手攫住他宽阔的背部。“靠近一点,爵爷,”她低语。“我们来瞧瞧是否能再提高一些赌注!”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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