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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蔷薇迷宫》


序章

伽德雅帝历143年罡泽北领雪原,距离冰精灵首都沃泽亚5千艾(10公里左右)

雪原跟家乡的平原截然不同,简萨拉艰难地扶着战友,在雪地里一脚深一脚浅的挪动。身后他手下的军士也都卸下了长矛,专心的搬运还有救的同伴。

伤员都躺倒了担架上,随后后勤军团的人会派人把他们运走。简萨拉终于缓了口气,他有些紧张的扶着剑柄,回头望了望远处若隐若现的军旗,金红相间的颜色在雪原晴朗的天空下迎风招展。他知道主力部队的长枪方阵已经在决战中占了上风,分出胜负已经是时间问题。

军士们重新整理好兵器,简萨拉招呼了一声,大家反身往山坡上跑。

“队长大人,伤员收容完毕了。”简萨拉对着眼前的武官行了个礼:“对面有动静了吗?”

“恐怕没有,简萨拉。”武官盯着山坡下小小的村落,里面死一般的寂静:“这些异教徒、雪猴子!缩在村里不出来。没必要强攻了,我们得降低伤亡!”

“主攻方向胜局已定了队长,沃泽亚已经没有可用的援军了。除了投降他们没别的选择。”

武官脸上的横肉因为兴奋开始抽动:“很好,那这些负隅顽抗的,咱们给他们来个暖和的,这冰天雪地的,真是够呛!”

身后辎重的声音吱嘎作响,简萨拉回过头来,不远处的工事里,工匠已经架起了投石机。

“宫廷法师们带来的新玩意,比石头轻,扔得更远。裂开之后就着火,根本来不及灭火,一次齐射就把这小破村子变成柴火堆,哈哈哈哈!”

工兵们抬出一个个木桶,散发着奇怪的味道,他们将其抱起来直接架在投石架上。简萨拉哆嗦了一下,呼出了一口热气,在寒冷的空气中瞬间消散了。

“大人,村落里还有老人和孩子!”简萨拉鼻子抽了抽,还是把想法说了出来:“使用投石机会误伤平民,我看不是再突击一次?”

武官回过头来冷哼了一声:“这些冰精灵为了防御北境的野兽,村子都修的跟碉堡一样。你看那些墙,怎么爬上去?你的意思,宁愿带着自己弟兄——咱们这些御精灵去送死,也不肯多死杂种几个冰精灵?”

“不,大人……”

“我们已经在这天寒地冻的鬼地方跟冰精灵耗了4年了,每个弟兄都想回家,简萨拉。我们只想快点结束这场闹剧。”武官咬牙切齿道:“从前几天开始,他们就开始趁晚上袭击我们,我们追了这些杂种三天,死了50个弟兄,我他妈受够了,我不管那村子里有什么!我就知道他们都得死!”

刚刚放下哀嚎的伤员,简萨拉知道自己无力反驳。

投石车上好了弦,村子里传来乌鸦的悲鸣。

“连队长听令!连队长听令!军令到了!”

马蹄声踩在雪地里有点发闷,但是异常清晰。小路上飞跑来一匹军马,马背上的牧精灵骑士举着红金色的军旗,上面金色的龙鹰昂首飞扬。武官从掩体上下来,一起小跑到骑士面前。

“伽德雅皇帝令,就在刚刚,我们彻底击溃了冰精灵的主力军团。白女王已经宣布投降,现在所有进攻命令取消,各部做好防御准备!战争结束了弟兄们!赞美造物主,赞美雅尔德大帝!我们可以回家了!”

阵地上立刻爆发出一片欢呼声,队长释然的摇了摇头:“赞美雅尔德大帝!造物主卡德万岁!终于……这些杂种投降了!”

骑士似乎对欢呼的景象很满意,他调转马头问明了下一个连队的方向就绝尘而去。骑士走远之后,大家才注意到那骑士留下了一个人。

一个畏畏缩缩的冰精灵,冰蓝色的头发和眼睛,在一群金发碧眼的御精灵士兵注视下吞了口唾沫。

“大人……我是沃泽亚的使者,我们的女王已经投降了,战争结束了,请让我去那个村落里,我会带着我的同胞出来放下武器。”那个冰精灵衣装破烂,满脸血泥,却死死地护着胸前叠好的国旗:“请允许我,带着旗帜,去那个村子里。”

武官看了看副手,还有简萨拉,并没有搭话。他只是走回掩体,沉默的望着死寂的村落。

“军士长简萨拉听令,投石机准备发射!”

“什么!”冰精灵大惊失色。

“大人,战争结束了!”简萨拉不也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什么还要发射?”

“我接到的命令是准备防御,眼前的村落没有放弃抵抗的意图!”

“大人,他们已经投降了!”

“但是这个人现在还没过去,对面还不知道战争结束。他们没有投降!还是敌人!”武官吼道:“军士长简萨拉,我命令你弄死这些雪猴子!”

冰精灵使者急忙扑过去试图抓住武官,却被两个士兵死死按住:“大人,让我过去,没有必要再杀人了,结束了,我们投降了!冰精灵愿意接受御精灵和牧精灵的统治!我们也是伽德雅帝国的子民了,我们是一国人了!大人快住手啊,村里还有孩子!”

武官脸上横肉在颤抖:“我他妈只知道,我连队里最好的50个弟兄再也回不了家了。他们被你们这些雪猴子像棍子一样插在雪地里冻成了石头,被秃鹰吃的只剩骨头。简萨拉,告诉工兵发射!”

简萨拉望了望周围的士兵,没有人脸上有一丝表情。没人愿意放弃复仇。

“大人,我做不到……”简萨拉手捏着剑柄,抖的像雨中的落叶。

武官不理会简萨拉,他冲工兵挥了挥手,工兵们抡起木槌干净利落的敲掉了楔子。6台投石机爆发出怪异的声响,将炼金粉末的药桶高高的抛到了空中。那些木桶撞到墙上,或是落在屋顶上就干净利索的碎开了。接着明晃晃的火炎在干燥的晴空里伴着轻微的劈啪作响腾空而起,仅仅是几秒钟之后,村落里开始传来惨叫。

死一般寂静的大门打开了,村民和军兵身上着着火,即便在地上乱滚也熄灭不了的魔法火焰,驱赶着人们向着冰冷的地方没命的乱跑。

武官看着惨叫的人群,又冷冷的喊了一句:“放箭!”

“不!”

多年之后,简萨拉回忆起当年在弓弦声中倒下的孩子和妇女,却开始觉得,那是武官的仁慈。那些被火炎啃食着生命的人们,尽快结束了苦难。而有些被射中却没有立刻死去的人,却失去了挣扎的力气,火焰吞噬他们的时候,他们微弱的惨叫着,一点一点的消逝了。

士兵中爆发了一声欢呼,接着全体士兵开始吼叫起来。

武官瞪了简萨拉一眼,扔给他一句话就转身走了:

“这个雪猴子,你来杀了吧,省得他回去乱说。”

冰精灵看着眼前横七竖八的尸体和燃烧的村庄,眼泪跟血污混在一起,干涸成了不知颜色的泥巴。

“明明已经投降了,明明连尊严都不要了,明明允许你们统治了……为什么……”他喃喃自语着:“杀了我吧……我不想看到被你们御精灵统治的未来……”

士兵们纷纷围上来,将使者和简萨拉围在中间。他们死死地盯着简萨拉,盯着简萨拉握剑的手。他们不会让他轻易离开,他们在期待他们想要的复仇。

简萨拉颤抖的呼吸变成白色的雾,在寒风中消散了。

他看到红色的血流出来,在结霜的大地上慢慢结冰,变成了怪异的紫色。

沃泽亚城,是一座冰雕的城市。远古时期冰精灵智者高超的技艺,将冰变得如石头一般坚硬,在这座永不开春的永冻之城搭建着如凝固的水流一般,灵动的建筑和雕塑。那些散发着黯淡优雅光芒的雕塑在投石车的碎石下碎成了碎渣。高耸如雪山一般的冬宫上,太阳和雪花的旗帜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不知道要被风送到哪里去。主干道上不再车马喧哗,曾经驼着货物的牦牛和驯鹿的尸体,跟精灵的尸体堆在一起。衣甲鲜亮的伽德雅士兵握着长矛挎着长剑,整齐的穿街而过。尸体还在街上,他们看都不看一眼。百姓畏惧着,也不敢去拖那些尸体。

女王投降了,不知去向。军队放弃了,头盔和武器扔了一地。

文菲尔跟着母亲低着头,不去看人群也不去看那些南方士兵。城变孤零零的高塔,就那么耸立在那里,似乎跟死亡与战争无关。

高塔里,所有的僧侣都走了。长者自己一个人裹着厚重的棉袍,坐在大殿中闭目无言。他背后,三个神使者的塑像围着象征造物主的六角形徽记,没了往日的光芒。

“长者……愿卡德赐福!”母亲在长者面前跪坐下来,文菲尔也乖乖盘腿坐好。

“造物主卡德永在,卡德就是平安……”长者漠然的回应了一句,那声音如同寒风吹过空荡的树洞:“所忧虑何事?卡德光明,一切苦休……”

那空洞的声音,在空荡的殿堂里回荡,让人不寒而栗。文菲尔想起小时候,这殿堂里挤满了百姓。长者身边跟着僧侣,讲道的声音也在这殿堂中回荡,那时候并不觉得可怕,只是觉得枯燥。现在,文菲尔意识到,他再也听不到那讲道声了。

母亲拉过文菲尔抽泣着:“长者,他爸爸……被拉去入伍。在女王投降之前先投降了南方人,逃回来的时候却被自己人打死了,他们说我们是叛徒。南方的那些传教士,救济了我们母子食物,他们喜欢文菲尔,想带他去因哈泽。因哈泽会有什么未来我不知道,可是我真的已经没有钱了……长者,我该怎么办?”

长者沉吟了许久,文菲尔看不到他的表情,他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像极了冰川的裂痕。终于他无奈的吐出了一句:

“让孩子去吧。”

“可是长者……”母亲颤抖了一下:“我们是北领教团的信徒,我们从来没有叛教。让孩子跟那些南方传教士——就是那些提灯牧守们走,不就是……叛了教……”

“无妨。”长者摇了摇头:“我们信仰的是卡德,是无限,他们也是。我们尊敬三个圣使者,他们也是。也许存有一些分歧,也许值得我们分成不同的派别争论不休,但不值得为之流血。一个神,却有两个宗教,本来就是笑话……让孩子活下来,去看看世界吧……只要还信仰无限者,那个教宗都一样……”

长者看向文菲尔,伸出了枯枝一般的手:“你过来……”

文菲尔哆嗦了一下,还是靠了过去。老者在他胸前摸索了一阵,终于攥住了他脖子上的挂坠:

“记着孩子,这个挂坠,这个六边形,是卡德的标志。是造物主的标志。六是宇宙最神圣的数字,六是一个循环,也是无限。这一点我们承认,南方人也承认,我们的相同点应该比分歧更大,我们都是精灵,都是卡德的长子。孩子,去因哈泽,好好生活,记住无限,不要记着仇恨。我们跟南方人,已经是一个国家的人了。”

老者枯井一般深邃的眼神,是文菲尔对沃泽亚最后的记忆。

伽德雅帝历143年,伽德雅三世雅尔德大帝终于武力征服冰王座,冰精灵合并入伽德雅帝国。雅尔德大帝终于在其生命结束之前,完成了全世界所有精灵的统一,御精灵、牧精灵、沙精灵、冰精灵、檀精灵等等八个精灵种族终于再次统一在一个旗帜之下。从此,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国家,即伽德雅帝国;只有一个意志,那便是无上的皇权;只有一个心脏,帝都因哈泽。

长达数百年的诸国时代正式结束了,新的时代开始了。

“帝历143年,伽德雅帝国完成世界的统一。次年帝历144年,伽德雅三世雅尔德大帝病逝,次女安娜公主继位,称伽德雅四世安娜女皇。帝历148年,雅尔德大帝长女、安娜女皇大姊、长公主珍妮之夫婿——萨尼加公爵升亲王。帝历150年,安娜女皇携皇家海军东海舰队从安佩斯卡娅皇家军港出海,从此失踪。帝历152年,因皇储图拉真年幼,萨尼加亲王代为理政,称摄政王。自雅尔德大帝至萨尼加,帝国国力日盛,民生安泰……”

——《伽德雅皇室简史》(皇家档案馆)

简萨拉的部队预定了回撤的时间,他要回家了。他的家是因哈泽,是浴光之城、圣王之都,是伽德雅帝国璀璨的宝石。

文菲尔跟着那些金发碧眼的南方人,唱着陌生的诗歌向南跋涉,他没有家了。他要去因哈泽,那是传说里的城市,那是未知之地,那里不知道会以什么表情来迎接他。

啊……因哈泽,太阳下最温暖灿烂的城市,阴影下最冰冷无情的城市。简萨拉也好,文菲尔也罢,还有千千万万想要涌进因哈泽的生灵,他们并不知道,也在很久一段时间里不可能知道,他们对那里是多么重要。

“因哈泽城,亦称帝都、浴光城。建于帝历15年,时因雅尔德大帝夺取皇位,致使贵族不满。大帝因而雇佣百名巫师,仅耗三日便建成因哈泽。帝都遂由夫霍迁至因哈泽,随迁百万民户及军士……仅数十年,因哈泽便远超夫霍、沃泽亚、阿尔萨姆、夕山城等,成为罡泽第一大城市……相传巫师在建城时,亦在因哈泽城下修建了规模庞大的迷宫……”

——《因哈泽城市志》(因哈泽市立图书馆)

“因哈泽就像一块陷在泥土里的宝石,她露出地面的部分是那么美丽动人。然而将她翻过来,却会看到,她笼罩的泥土下竟有无数卑微的虫在她的阴影下苟且求生。”

——科玛留斯《一座圣城》(因哈泽枫叶出版社出版,该书已遭封禁)

第一章:冰与光

帝历152年帝都因哈泽

简萨拉认为自己从来都不是一个合格的警卫官,当他即将要结束这一天的执勤前,他更加坚定的这么想。

“阿勃瑟!今晚你值班!”

简萨拉一边解下自己的佩剑,一边对隔壁的城楼值班室喊。

“好的头!你就放心回家吧,帝国万岁!”隔壁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回应着,引来一阵哄笑。

简萨拉叹了口气,这就是他的荣耀和军功换来的:18个没受过军训、而且天天拿他开玩笑的民兵。

他望了望窗外,帝都在夜色中沉寂下来。精美的屋檐此起彼伏,一直蔓延到看不见的远方。御精灵巧匠制造的琉璃瓦整洁的排列在这片屋檐上,整个城市映射着月亮净白的光芒,如同银月森林中能泛着波光的池塘。

啊,因哈泽……巫师之心……世界的心脏!

所有精灵的荣耀,所有精灵的天堂——啊,帝都:因哈泽!

民宅和商户都在自己脚下,家家户户的灯火都只能勉强照亮自己房屋的轮廓。越过整洁而精致的层层屋檐,城市在月色里延伸。然而远方又一道银色的城墙将蔓延的城市截断,简萨拉知道,那道银色城墙的塔楼上也有20名以上的警卫官也在安排交班。

在这做城市里,像简萨拉这种级别的警卫官至少有一千名。他们都跟简萨拉一样,带着20个民兵负责一座城门或者一条街区的治安,赚着微薄的薪水,连壶热酒都不敢买。

在这座城市里,一片最普通的琉璃瓦,都要抵过简萨拉三天的饷银。

这座精灵大都市有着几十万人口,堪称全世界最伟大最整洁的城市。传说几十年前,皇帝命令巫师用三天就建造了这座城市——这座闪耀着黄金和白银的众王之城。在随后的几十年里,这里成了全体精灵文明的政治、宗教、经济中心。

远方的城市中心,威武的龙鹰雕塑在建筑的塔尖振翅啼鸣,傲视着整个帝都。在他翅膀下,巨大雄伟的剑柄形银白色建筑在月光下闪耀着瀑布般的细碎银光,如同陀螺的中轴般紧紧将这座城市钉在大地上,这便是皇帝的居所——流银厅。而简萨拉知道,在这座雄伟建筑的后方,向真神献礼的圣殿——浴光圣堂,此刻的月色下一定如同流进湖水而凝固的黄金般晶莹。

简萨拉撇撇嘴,明白这一切虽然就在自己眼前,但跟自己并没有什么关系。他看了一眼佩剑。在昏暗的灯光下,剑上的银饰如同铁条一般廉价。几年前在冰王座的攻城战中,简萨拉提着这把剑与三个手持长刀的冰精灵在雪原上厮杀。他刺倒了两个,最后一个正要砍向简萨拉的时候,被赶来的战友用长弓射穿了喉咙。

简萨拉还清楚的记得那个冰精灵濒死时瞪圆的眼睛,他的喉管里被血沫塞满,发不出声响,但在最后的时刻他还死死的抓着简萨拉的裤腿……

“这就是用性命和热血换来的生活?狗屁!”

大钟沉闷的敲响了,简萨拉不再胡思乱想。他把头盔和印着龙鹰标记的披肩脱下来叠好摆在装备架,把佩剑规规矩矩的压上,就如同他在军营里一样。

“阿勃瑟!让他们把自己的个人物品摆好了!你们是士兵,不是他妈的流氓!”

“好的头!帝国万岁~~哈哈哈哈”十几个大头兵又哄笑起来。

简萨拉撇撇嘴,裹好便服走下了塔楼,懒得管这些人。

简萨拉从来都不是一个合格的警卫官,即便他拥有三枚“杰出服役勋章”。因为他从来都不喜欢自己的工作。

路边住户的火把和提灯照亮了他的道路,简萨拉就这样径直离开了自己守备的下城区3号城门,皮靴压在石子路上。

因哈泽的夜色宁静而祥和,这是精灵世界最让人喜爱的一点——犯罪永远在你看不到的地方。简萨拉轻快的穿过廉价的陶罐堆、绿化灌木丛、熙攘的小酒馆,停在了商业区角落里一条不起眼的小街上。

贝克街,职员、技术工人、学生、吟游诗人生活的公民区。在因哈泽,这样不起眼的小巷子数不胜数。简萨拉驻足在贝克街48号的那栋小楼前,怎么说呢,这栋小阁楼是简萨拉每个月点心钱的来源。

“啊,警卫官大人!”

简萨拉扶着发霉的楼梯扶手,踩着咯吱作响的地板爬上二楼的时候,科玛留斯并没有站起来的意思,他依旧靠卧在那张摇摇欲坠的旧床上,手里抱着一本装潢精美的诗集。马灯挂在他头顶,明亮的光芒让这个破旧的阁楼并没有一丝他应有的昏暗和灯烟,而是如同白天般舒适。

简萨拉点了点头算是答应,然后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拉过一张椅子,大马金刀的坐下,随手抓过桌上的饮料壶灌了一口:“今天写出诗了么?”

“并没有~”科玛留斯撇撇嘴,把诗集扔在一边。

“那你吃什么?”简萨拉瞄了一眼写字台上的餐盘,上面乘着半块涂着蓝莓沙拉醤的面包……等一下,这不是蓝莓吧?这是霉菌!

“上部戏的稿费还有很多~足够支付你今天的劳动~~”这个消瘦的精灵跟其他帝都御精灵一样,看起来精明乐观。但是略微暗淡的发色和偏蓝色的眼睛,却并非其他人一样是金发绿眼,时刻告诉别人,这不是一个纯种御精灵。

此时此刻,这双眼睛正满是期待的盯着简萨拉绿如翡翠的瞳孔:“我在等灵感!有什么新闻?”

“摄政王的禁刀令今天正式下达”简萨拉随口说:“但是我觉得你应该听说了。”

“我感兴趣的是,人民听到这个法令后的反应~”科玛留斯瘦长的手指缠绕着,等待着简萨拉的回答。

“唔……怎么说呢?”简萨拉摸着下巴:“有人抱怨有人喜吧~除非缴纳高额税金并备案,否则所有带血槽的兵器都不允许出现在帝都。商人和那些职员们非常高兴,但是下城区——尤其是我这里,老百姓非常不满意。”

“为什么呢?”

“商人高兴的是他们认为犯罪率会下降。而下城区那些百姓,有很多是雇佣兵和城镇运输工作的小贩,他们觉得自己的安全没有保障。”简萨拉很认真的说:“百姓认为禁刀令只能禁掉守法者自卫的权利,而那些会带来动乱的法外人却不受管制,他们不会在意禁刀令的。”

“但是商人才是匪帮们的目标不是么?”科玛留斯掏出羽毛笔:“他们才应该操心吧?而不是穷人们。”

简萨拉用一种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盯了科玛留斯一会,不屑的说:“你觉得定期交一笔数额固定的保护费,和不断应付无数嚷着要更多公平分配的老百姓,哪个更省钱?”

科玛留斯做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在本子上刷刷的又写了几笔。然后眼睛一转,貌似随意的问道:“那你呢?你觉得应不应该禁刀?”

简萨拉抱着肩膀看着科玛留斯,脸上抽动了一下:“我只想说,这跟我没啥关系。我只能尽我的职责,为皇帝和人民服务!”

科玛留斯撇撇嘴:“那我换个问题,你觉得皇室会颁布这种法令么?”科玛留斯盯着简萨拉,又加了一句:“如果女皇没有失踪的话?”

简萨拉笑了笑:“我提醒你科玛留斯,摄政王是长公主的丈夫,先皇雅尔德大帝的义子。”

科玛留斯不置可否:“是啊,帝国万岁~”

简萨拉灌下一口饮料:“帝国万岁!这是什么玩意?这么好喝?”

“墨水和黄油啤酒的混合物,我不小心吧墨水瓶打翻了。”

“靠!”

简萨拉在干呕了半天之后,勉强接受了科玛留斯“墨水无害于健康”的言论。随后,简萨拉又给科玛留斯提供了几个自己执勤时候的见闻和稍微离奇一点的案件,就带着科玛留斯付给他的30个金维纳下楼了。

“楼下的住户呢?”简萨拉来到一楼,看着空空如也的房间问道。

“搬走了,因为他是个冰精灵。”科玛留斯说这话的时候抽动了一下。

墙上一道油漆写下的:

“雪猴子滚出帝都!!”

在空房间里显得触目惊心……

简萨拉看着那行字上明显用海绵反复擦洗留下的刮痕,拍了拍科玛留斯的肩膀:“如果有人找你麻烦,就让斯文太太给我个口信。”

科玛留斯笑着挥了挥手:“我有一半的御精灵血统,战争开始前我就是帝都人,我没什么所谓。惨的是他~”科玛留斯冲着空荡荡的房间无奈的摊了摊手:“我的邻居是个可怜人,安娜女皇失踪之后,北领就开始骚动起来。你知道,很多老兵的还在世,比如你~~”

简萨拉没什么反应,他不喜欢承认自己曾是军人的实事:

“科玛留斯,作为警卫官,我必须提醒你,你是诗人中最不安分的,你不要什么东西都要闻几下。会吃亏的。”

在简萨拉拜访贝克街48号的两天前,文菲尔刚刚被迫从那里搬走。说实话,在贝克街居住的这段时间还是很舒适的,毕竟他的科玛留斯的母亲是冰精灵,所以勉强算是自己的同乡。在因哈泽的,冰精灵一直不受欢迎,就像御精灵在冰封城——沃泽雅不受欢迎一样。

宗教问题、政治问题、战争问题、法理问题……

充满传奇的先皇雅尔德大帝,也就是这个辉煌帝国的第三任皇帝。在统一了大半个世界后,帝国的兵锋还是指向了北方。在雪原上鏖战了一年后,伽德亚帝国光鲜的白鹿国旗和染血的龙鹰军旗终于在冰封城上空飘扬。

一个时代终结了,世界的中心从“巫师之眼”沃泽雅南移到了“巫师之心”因哈泽。同一个造物主、同一个信仰,却从此诞生了两个宗教。

法理上,冰王座和伽德亚帝国已经是一个国家了。而实际上,这片冰雪覆盖的神圣土地本质上仍然是自治的,复国的呼声从来就没有平息过。

因哈泽的商队每次从北领带回皮毛和药材等货物的同时,都要经历一两次流血冲突。在一座因商业而繁荣的城市里,冲突和矛盾时刻在进行,文菲尔在帝都一直受到歧视。

在费力的擦洗了一夜依然无法洗干净墙上侮辱性的文字之后,文菲尔瘫坐在被砸的一团乱的房间里,终于下决心搬离这里。

文菲尔拖着自己的行李来回走了三趟,才算搬到了自己侍奉的神殿——下城区一座低矮破旧的石质三层小楼。

跟在冰封城不同,因哈泽教团的宗教观念要轻松得多。来神殿并不是一种义务,而是一种需求。在没有人的时候,神殿就成了旅人们的休息场所,甚至可以临时收容无家可归的穷人。政府每年会拨款,专门给所有神殿用于派发食品药品给穷人。文菲尔非常喜欢这一点,还有什么比给疲惫的旅人一条毛毯和给饥饿的穷人一块面包更美好的事情呢?

诚然,冰封城那如同悬崖一般严肃耸立的圣堂如同浓雾中的灯塔,给每一个信徒饱含哲理的人生指导。那些恪守教规的虔诚僧侣们人人道德高尚、睿智理性、受人尊敬……

文菲尔儿时见过那些身披冰蓝色法袍的北领僧侣,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晦涩如谜语,而上古时期就流传下的晦涩魔法,在他们手上却简单的如同孩童手里的玩具。然而文菲尔天生的畏惧那些老者不苟言笑的面容,还有那些如同枯井般深邃的眼睛……而且除了哲理和安抚,那些老者不能给你更多东西了。

战争破坏了从前的一切,在饥饿和寒冷的趋势下,文菲尔的母亲还是拉着自己离开了在冰崖塔中枯坐的僧侣,向发放面包的南方牧守们走去。提灯在雪粒中散发着昏黄的光束,文菲尔抬起冻裂的手接过那些金发绿眼者们的施舍,在果腹之余,人们礼貌性的听了一会那些南方人的讲道。

提灯下的面包,和那些人在风雪中飘扬的金发,是文菲尔对御精灵最初的印象。

文菲尔的一家离开故乡,来到了帝国首都因哈泽。在这里,一个慈祥老牧守带着满脸红润的笑容,在神殿里拥抱了瘦弱的文菲尔。那红润的面色和温暖的笑容是文菲尔在沃泽雅不曾见过的。文菲尔那时还小,他不懂什么“宗教征服计划”,他只知道,御精灵的宗教远比他们的军队温和的多。

从此文菲尔接过了老牧守的扫帚和神光六角晶项链。老牧守和文菲尔的母亲相继去世后,文菲尔继续在神殿里默默的扫着地。他勉勉强强的考了牧守资格,也许他将是因哈泽唯一一位信奉因哈泽教宗的冰精灵牧守。文菲尔知道“牧守”这个词的分量,这表示他余生都要侍奉造物主卡德,他将留守在在这座神殿里,为每个疲惫或饥饿或迷茫的灵魂指引回家的道路。

这是无上的荣耀。

他安静的过了多年,直到一年前,女皇的战舰失踪在大海中……一切都变了……

文菲尔最终如同他收容的那些流浪者一样,抱着扫帚席地而坐在破旧的神殿中,痴痴的望着神坛上象征造物主卡德的六角形标志,以及保护这六角晶的三位圣使徒暗淡的雕像。太阳还未升起,鱼肚白中三圣使的脸色显得与自己一样忧愁。文菲尔默默地颂起经文:

“迷蒙混沌环宇,有唯一神卡德行焉。神启唇吐一字而成三千世界,神闭目流一泪而成精灵千万魂魄……”

“精灵为唯一神所喜悦,以神为父,乃神之长子……长子以神之语而喜,以神之离去而泣……乃造白船612艘,以寻生身父神。长子劈波斩浪,尽访三千世界,以至不辨归途,流落异世……”

“长子皆为神之弃子,当无贵贱、亲疏、高低……卡德光明不息,长子当不忘初衷……”

“咚咚咚”

急促的砸门声传来,随后大木门吱呀一声被两个持矛的御精灵士兵推开。在文菲尔站起来搭话之前,更多士兵和一名警卫官涌入了神殿。

“突击检查!”警卫官抱着肩膀大马金刀的立在门口,他手下的士兵答应一声,在神殿里大肆翻找,脏兮兮的皮靴把文菲尔连夜扫净的地面踩的一塌糊涂。

文菲尔并没有阻拦,他一脸无奈的摇了摇头,斜着眼盯着那名警卫官:“赞美卡德……唐纳希顿大人,这个月第三次了,您到底想要找什么?”

名为唐纳希顿的御精灵警卫官摸了摸他宽大的下巴,冷淡的回答道:“赞美卡德……例行突击检查,文菲尔牧守,突击检查而已。身为警卫官,我非常有义务确保辖区的安全。”说罢他轻蔑的打了个哈欠,又加了一句:“尤其是来路不明的人聚集的地方,人以类聚嘛。”

文菲尔刻意的忽略警卫官的挑衅,他拧紧了眉头,尽可能冷静的回答:“我的收容的都是帝国的公民,而且都是虔诚的卡德信徒。如果你需要登记证的话,我可以提供。现在天色尚早,请不要打扰旅人们休息。”

警卫官咕哝了一声,靠着长剑席地而坐。在卡德的神殿里,凡人是没有座位的,所以牧守必须将地面清扫干净,让礼拜者可以席地而坐。

“都是帝国公民这一点我是相信的。”警卫官看着被惊扰而醒过来的旅人们,随口说道:“现如今,这片大陆上每一个角落都是伽德亚皇室的领土,每一个活人死人都是伽德亚帝国的公民。但是……”警卫官瞄了一眼文菲尔冰蓝色的头发:“我不相信每个人都是卡德的信徒。”

言罢,随着一阵喧闹,一对身材纤敏捷的精灵夫妇被一群士兵推搡着押了上来。为首的士兵敬了个军礼,然后扯着嗓门嚷道:“报告警卫官,我们逮到两个檀精灵,他们居然胆敢在卡德的殿堂里睡觉!”

那对精灵夫妇尖细的耳朵上是一头棕褐色的卷发,身披的衣服由着树藤和树叶纤维揉搓而成的特殊织物,背着做工华美的短弓,是一对标准的森林檀精灵原住民。

“檀精灵?”警卫官咧着眼睛瞪了文菲尔一眼:“你敢说他们是圣教的信众?”

檀精灵男子一直在尝试挣脱束缚,他用檀精灵特有的方言大叫道:“环森在上!你们这些不讲理的御精灵!德鲁伊是合法信仰,我们是守法公民,来帝都贩卖草药和毛皮,为什么抓我们!”

“啊啊啊!够了,你说的什么鬼东西?是精灵语吗?”警卫官嘲弄了一番对方的口音“因为你们偷偷溜进卡德的圣所意图不轨!”警卫官随手挥了挥手套,仿佛想赶走某只不存在的苍蝇:“虽然只是个又破又旧的小神殿~~按照圣律必须严惩!你们需要缴纳罚款……”

“大人!!”文菲尔气的直翻白眼:“是我同意他们进来留宿的好不好!圣典上说‘神殿向每一个善良的卡德长子开放’,不论他们是什么种族什么信仰!您再这样,我只能向因纳卡德领教区的白鹿使大人汇报了!”

“呵呵?”警卫官耸了耸肩,他站起来盯着文菲尔的眼睛:“很好,牧守。非常好~”

说着唐纳希顿警卫官慢慢的伸出拳头,在文菲尔面前摊开。一枚冰银六角晶挂坠静静的躺在警卫官手心,六角形正中淡蓝色的雪花状连线散发着阵阵清凉的气息。

“我同意你的要求,但是希望你不要忘记了,我对你是多么仁慈!”

简萨拉倒吸了一口气,下意识的握住胸口的另一枚六角晶挂饰,那是老牧守传给他的。

我的六角晶!我从冰封城带来的六角晶!

“我想你不希望白鹿使大人看到这个东西,一个因哈泽教团的牧守带着北领教团的标志,看来某些人还没有放弃自己的过去啊。”唐纳希顿嘿嘿一笑,收起雪花六角晶。转身对那对夫妇喝到:“摄政王的禁刀令昨天公布了!你们两个还背着弓箭,眼中没有王法么?跟我走!”

文菲尔呆若木鸡,眼睁睁的看着一群士兵簇拥着两个哭哭啼啼的檀精灵走出神殿,同时消失的还有那对夫妇带来的两大包草药和皮毛……

文菲尔背后的神坛上,因哈泽教团那金色的六角晶正中,象征旭日的圆弧和正在升起的太阳重合在一起,红与金的光芒洒在文菲尔身上,他冰蓝色的头发变成了如同灰烬一般的颜色。

“长子皆为神之弃子,当无贵贱、亲疏、高低……卡德光明不息,长子当不忘初衷……”

第二章 阶梯

通常情况下,在太阳完全升起之前,翁德塔拉的杂货店就已经进入营业状态了。

然而今天,太阳高悬的时候,“跳跃的猎犬”杂货店还是没有开门的意思。两边的铁匠铺和面包炉已经开始叮叮当当的工作,而夹在中间的小木屋还是跟缩在壳里的蜗牛一样,毫无动静。

薇-艾米今天的计划全被打乱了,所以她表现的相当烦躁。一方面从昨天晚上算起,烙铁蛙胆囊已经在空气中暴露了8个小时,而她还没有搞到合适的磷火石。很显然,如果在2个小时内她不能抱着磷火石跑回地下室,她昨天晚上被这些蛤蟆烫出的三个水泡就毫无意义了。

另一方面,薇-艾米觉得,一个姑娘家,即使不漂亮、即使穿着黑法袍,但是跟一个白痴一样带着左脸颊的水泡戳在街上,让那个肥胖的面包师盯着看,自己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翁德!!翁德塔拉!!!你欠我的磷火石啊啊啊啊!!!”

薇-艾米最终决定扑到杂货店禁闭的木门上玩命的砸门,然而灰尘和木屑纷纷落下,小店毫无反应。

“姑娘,别砸了!我的面包啊~~~”胖厨师呵呵笑道,然而手里却毫不在意的把灰尘揉进面团里:“那个沙漠小子啊,又去偷看人家姑娘啦~~~哈哈哈哈……”

“哦不……”薇-艾米彻底沮丧了,那个姑娘一旦在这附近出现,翁德就像饿极了的野狗听见发饭铃一样……不被人家的侍卫们打回来是不会罢休的。

只能跑去两条街外的另一家杂货店了,但是跑到那里的话自己是绝对来不及折回住所的。

正在薇-艾米纠结要不要给自己释放一个身体变轻的魔法,让自己可以依靠自己纤弱的小胳膊翻过别人家的围墙,冒着被狗咬的危险以节省三分之一的路程;还是干脆在翁德塔拉这混蛋的门口放一个泥潭术,还是那种臭不可闻的沼泽泥潭!

最后薇-艾米决定后者,因为她刚好有一罐烂泥怪的皮肤粉末。然而就在薇-艾米骂骂咧咧的在翁德门口撒粉末、画符文的时候,翁德塔拉拉耸着脑袋回来了。

翁德塔拉是一个纯种的沙漠精灵,跟御精灵不同,漠精灵的肤色黝黑,生着一对漂亮的琥珀色眼睛。而翁德塔拉依照民族习惯带着一条头巾、穿着沙袍,摇摇晃晃的在街上挪蹭。看得出来,他今天又受打击了……

“哦天哪……翁德!你怎么了?”薇-艾米突然有点心软,即使经常被打回来,翁德也很少露出这种表情。

翁德抬起头,漂亮的琥珀色大眼睛里都是泪水,仿佛被遗弃的小猫似的:“完蛋了……她看见我了……”

“谁?”薇-艾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她……”翁德憋着嘴强调了一遍。

“那个姑娘?”薇-艾米难以置信的试探的问道,看到翁德点了点头,薇-艾米一翻白眼:“你是要告诉我你尾随了人家三个月,人家今天刚看到你?好吧,不过这不是好是么?你们认识了没有?”

翁德瞪着大眼睛盯着薇-艾米,眼泪哗哗的流下来:“她的表情,仿佛看到了一条蚯蚓……”

薇-艾米以手抚额,拍着翁德的肩膀憋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安慰:“呃……丑不是你的错,两条腿的女人有的是……天我在说什么……”

翁德抽泣着说:“薇-艾米你真是一个好朋友,谢谢你的安慰……”

“诶?”

“总而言之,你是来要磷火石的吧?我这就给你开门……”翁德擦了擦眼睛开始从沙袍下费力的掏钥匙。

“你不难过就好”薇-艾米决定拿到磷火石后撒腿就跑,不然还得陪着他哭……不过自己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我爸爸,昨天来信了……杜宾鸟昨天飞回来了,真是伤心……”翁德塔拉一边掏钥匙一边往前走:“我家在沙漠的生意最近挺好,我爸爸觉得我简直就是家族污点……”

就在翁德离门口还有两步的时候,薇-艾米终于想起了自己刚才在干什么!

“翁德!等一下!”

“我是污点?我明明这么干净,我每天都用香料擦身体……诶?诶诶诶?救……咕噜咕噜”

翁德到底还是踏出了那一步,擦到了法阵上,瞬间他脚下变成了恶臭不堪的沼泽泥潭……

“哦卡德在上!什么东西这么臭!!!”隔壁买面包的胖子大吼一声,街上的行人惊叫着逃跑。

只留薇-艾米一个人捂着口鼻戳在那里……对着一滩冒着绿泡的泥潭,还露着半个脑袋和一只胳膊在到处乱抓。

“对不起,翁德……”

上城区今天的样子与往日不同。诚然,皇城禁区原本就是贵族、政府要员和皇室宗亲的居所,辉煌和整洁是理所当然的。但是今天更为耀眼华丽。

主干道的每一块大理石地砖在昨夜用清水泼过,600名裁缝缝制的旗帜条幅悬挂在每一栋建筑上。玫瑰和百合的花瓣在少女的篮子中盛满,素白的玉手将它们飘洒在帝都和煦的微风中。

这一天在流银厅附近的街道上,龙鹰军旗和象征皇室的白鹿旗猎猎飘扬,银色的流银之门如若卡德的王座,荣耀和光芒让人不由得俯首称臣。

中心大广场上6跟白玉石柱和居中的白鹿雕像被120名皇室钦点的女仆擦洗的焕然一新,如今这头白色的雄鹿踏着脚下的波涛和苍白的巨舰,仰望着东升的太阳。而在这头雄鹿的正前方,一切恢宏的风格都转变为肃穆,因为浴光圣殿——全世界最大的神殿,正静静跪拜在卡德赐予的圣光之中。钟声悠远、歌声悠长、烛光摇曳……象征三千世界的三千根银烛的微光和香炉中飘散的烟气,将仪式中飘落的花瓣卷绕。

在象牙白的白金落地窗前,日光给那个苍老的身躯留下了浓重的阴影。

这个国家最高的宗教领袖、全世界最大的一位牧守,被所有精灵敬拜的卡德侍者,被人们恭敬的奉为白鹿使的老者,此刻正紧紧握着圣典一字一句的用古精灵语念着祷文。而他面前,近千名身着象牙白和红色相间法袍的牧守和神仆肃穆的重复着他的句子……

“卡德者,环宇万事万物之父神,当无生死、无形态、无身骸。以光明之大能铸长子之灵魂,牺牲身躯以驱逐外域恶神、卫戍三千世界,环宇之中,无处无有卡德圣灵。

奉唯一真神卡德之恩赐;秉神使者圣安尔瓦斯之正义、神使者圣瓦伦丁之智慧、神使者圣沦奥朗之公义;躬身圣六角晶之前,诚心祈求三千世界长子永安,告慰无尽长子英魂,大义永存,圣光永驻!赞美卡德。”

“赞美卡德!”千名虔诚的教徒应和着。

神仆手中的香炉摇晃着,烟雾追逐着阳光。大钟再次沉闷的敲响。

“圣典正听正行!”白鹿使深吸了一口气,以近乎于严厉的肃穆口吻大声朗诵着真神的戒律:“长子生无贵贱,当以真神之旨意为意志,但求无愧良知、无辱同族、无违理义。丰足者必解囊以资贫,持剑者必断剑以扶弱……”

在千人的注视下,老白鹿使停顿了一下,用他老迈但依然清澈的翠绿眼睛神情复杂的俯视着光鲜辉煌的大厅,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缓慢而明确的念出了最后一句:“当权者,必以焚身之火,驱万民之黑暗!以不负天佑吾皇,皇佑万民!”

“以卡德及三神使之名义!”齐声呼喊之下,六角晶闪耀着光芒。

而在上城区的另一边,哈柯和伊柏林丝毫没有浴光圣堂中的严肃沉重。如同一般的贵族少女们一样,此时此刻,她俩正为难得一次乘马车出巡而而感到兴奋。

“知道么,哈柯?”金发的精灵少女嬉笑着看着同乘的同伴,那个姿容俏丽的棕发少女正一脸失落的看着车窗外:“我觉得刚才那个沙精灵少年是在看你哦~”

棕发少女脸上的赤红一闪而过,她皱了皱眉:“别拿我取笑了伊柏林,一个牧精灵如何低的过纯种御精灵的美貌啊~”

“哈柯你这话要是被你爸爸和他那些同僚听见了,又要发作了!”伊柏林耸了耸肩:“将军们一致认为我们御精灵跟牧精灵是一样优秀的。”

“是啊……不过他的眼睛真漂亮……”哈柯痴痴的望着刚才某个沙漠精灵小伙子出现过的地方呢喃,但是随着马车的前进,她再也看不到那里了。

伊柏林抿嘴一笑:“是呢,琥珀色的眼睛、黝黑健康的肤色,真是罕见的异国情调呦~~也许是某个沙漠精灵贵族家的王子什么的呢~~”

哈柯诧异的回过头来:“为什么呢?难道不会是普通的市民么?”

伊柏林调皮的戳了戳哈柯的鼻尖:“你瞧瞧你,呵呵……你也不想想,沙精灵怎么可能出现在上城区呢?而且,你没看见沙漠精灵的使团么?他们前天就到因哈泽了,骑着好高的蜥蜴,模样挺可怕但是意外的温顺呢。听说在沙漠里没有马车,所有人都是骑蜥蜴的,真是不可想象~~”

哈柯脑子里不禁展现出刚才那名少年骑着蜥蜴来迎娶她的景象,怪异的让她不禁使劲摇了摇头……

“还是骑马帅气一点……”伊柏林说,看来她貌似也在想类似的事。

“对啊……要是他没站在那个挑马粪的人旁边,他就更好看了……”哈柯说,一想起那个挑马粪工的粪桶在英俊沙精灵的面前走过,扫兴的就像看到了一条蚯蚓。

“不过他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呢?”哈柯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只是厌恶的看了那个挑粪工一眼,回头就看不到这个沙漠少年了。

“你看看你……”伊柏林翻了翻白眼:“今天下午我们去浴光圣殿做完礼拜,晚上我们没准能跟沙漠的使团一起吃饭哦,你到时候不就找到他了么~”

“对哦~~”哈柯突然兴奋起来,但是紧接着有有些担忧:“如果……他只是个仆人怎么办?就是那种跟着使者来的下人!”

伊柏林戳着自己的嘴唇想了半天,然后说:“人正直勇敢就行呗~”

但是这句真理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哈柯一直处于忧心忡忡的状态。

其实正如伊柏林所说,浩浩荡荡的沙漠使团前天真的已经抵达了因哈泽。那些摇摇晃晃的沙蜥蜴真的不太适应因哈泽的气候,皇家已经给他们单独准备了驿馆。每个上城区的居民都知道——接下来来自林边城的檀精灵使团、来自沼泽的泽精灵代表、南方金希哈泽的奥古西斯家族、还有银塔的神秘法师们都会陆陆续续的在这几天抵达皇城。当然,最后的最后,大家都不太愿意看到的冰精灵冰王座御史也将骑着驯鹿来拜访老冤家。

“沙漠精灵永远是帝国最忠实的臣民!”

在流银厅象牙白和纯银色装点的露台上,身着礼服的摄政王萨尼加和珍妮长公主握着沙精灵使者的手,面露微笑。

“哦……殿下,能为帝国守卫边疆,是沙漠精灵的荣幸!”有些微胖的沙漠精灵使者身着宽大的沙漠防沙袍,带着头巾尽己所能的微笑着。随后他看了一眼露台外面的景色,因哈泽的城市景观尽收眼底。

“看那些喷泉和雕像!因哈泽真是太美了!真是不敢相信先皇只用了三天就建造了这座城市!”使者赞叹着,他的随从们附和着。

“但是他的确做到了!不过那时候我还没出生~”珍妮长公主自豪的微笑着,对她父亲的传奇故事兴致勃勃。

萨尼加微笑着握着珍妮长公主的手,对使者说:“阿尔萨姆也是一个奇迹,沙漠中的珍珠!我有幸亲眼见过阿尔萨胜利神殿。”

“您言重了摄政王殿下!”使者哈哈大笑难掩得意之色,他偷偷靠近萨尼加:“摄政王殿下,那么您看阿尔萨姆的圣城地位……御精灵怎么看呢……”

萨尼加淡淡的说:“我相信安道尔白鹿使不会忽视阿尔萨姆的伟大功绩的。”

“您的意思是……”使者一脸期待的问,终于萨尼加冲他眨了眨眼睛。

等到使者一脸兴奋的离开;在相互轻吻了额头之后,珍妮长公主也与萨尼加分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摄政王收起了所有笑容和礼节,甩开所有侍者和女仆,向会谈室走去。

“杜马杜克!”摄政王一边大步流星的走着一边喊着。

“御座禁卫军听令!殿下!”一名身材矫健副武装的武官从暗处跟上来,禁卫军黑红相间的军服和他脸上的刀疤显得极其狰狞。

“别让人偷听我们谈话”萨尼加走到会谈室门口站住了:“我跟你说过,地方那些会魔法的人。”

杜马杜克为摄政王拉开房门:“您放心,殿下。”

伽德亚帝国的摄政王、长公主的夫君——萨尼加陛下最担心的并不是那些北方来的白发老顽固,也不是盘踞南方两个行省三代的奥古西斯家族。而是号称帝国之右腕的牧精灵,除了御精灵,帝国最大的势力就是这帮坚强的棕发精灵种族。

坚韧不拔、敏感直率,是萨尼加给这个种族最中肯的评价。所以,就连送走沙漠使团的这个小空档,眼前这名脸孔方正坚定的牧精灵也不会给自己一丝一毫的放松机会。

“萨尼加,你很清楚。棕金之争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你们金发党知道,棕发党在元老院中的地位根本不合理!”本都切萨尔瞪着萨尼加毫不客气的说道。

萨尼加看起来其实并不像传言中那样阴沉、精明、暴戾,他正处中年,但冷静的如同冰精灵的僧侣:“将军,我觉得你还是坐下来说吧。御精灵和牧精灵是这个国家的两条腿、两只手,我们什么都好谈。”

本都切萨尔大马金刀的拉过天鹅绒椅子坐下,一根一根的扯掉手指上的手套,继续着自己的观点:“没错,每一个牧精灵都是带着这个期望加入这个国家的。当年雅尔德大帝迎娶北原主母的时候,曾经宣布两个民族合二为一。但是我们都看到了,雅尔德大帝的长子成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愿三神使保佑他的灵魂。而新女皇……”说到这里他吸了口气:“新女皇是个纯御精灵!这些年,雅尔德大帝许诺给牧精灵的东西从来没有完全实现过!而我们的骑兵还在为国家和皇帝而跟冰精灵血战!”

“我非常明白你的意思,切萨尔。”萨尼加几乎是毫无感情波动的说:“你在担心你们并不是为国家而战,而是为了御精灵而战。”

“你很清楚……”切萨尔点着桌面压低声音狠狠的说:“虽然战争结束了,冰精灵也表示臣服。但是没有牧精灵的铁骑,银月森林一线根本不可能守住。”

“我不否认牧精灵在军事方面的价值和功劳”萨尼加用手帕捏起碗里的樱桃,仔细擦拭着:“但是我要提醒你,在这个时代,是谁给你的士兵发饷银,是谁结束了战争……”在樱桃达到已经开始反光的程度后,萨尼加终于把它送到嘴里:“我们无法离开彼此切萨尔,安达林驾崩那天起,御精灵跟牧精灵就是一个整体。”

“金发党能给出什么实际行动表明我们是一个集体?”本都切萨尔抱着肩膀等着萨尼加开价。

“安娜女皇,我那可怜的胞妹,愿卡德保佑她。”萨尼加冷静的眼神如同深海的漩涡:“女皇陛下的船队在海上失踪已经有多年,如今生死未卜。作为皇储图拉真殿下的姨夫、珍妮长公主的夫婿、伽德亚帝国的摄政王,我有责任和义务为皇储的未来指正道路。”萨尼加说着揉了揉手帕,冲本都切萨尔露出了一个复杂的微笑:“我认为,图拉真殿下应该继续雅尔德大帝未完成的大业,继续雅尔德大帝的传统——他将迎娶一位牧精灵贵族女孩为妻!”

听到这里,本都切萨尔不禁站起身来,看起来他真的感兴趣了。

萨尼加微笑着端起两个酒杯,走到切萨尔跟前:“我确信,您的千金哈柯小姐,与图拉真年龄相仿,而您的能力和资历足以担负国丈这一重任!”

切萨尔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他接过了酒杯,眼睛转了转:“那么,棕发和金发还需要一个共同的敌人……”切萨尔舔着嘴唇说。

“将军,你永远知道帝国最大的需求!”萨尼加摇晃着酒杯,嗅着酒香,随意地说道。

“你能搞定白鹿使,就是安道尔那老顽固吧?”切萨尔眼珠一转,担忧地问道。

“只怕他现在对我意见非常大,”萨尼加望了望东方的窗外,为了帝国行省大会祈福的仪式还在进行,钟声和悠远的歌声若隐若现:“不过只要棕发和金发站在一起,我相信卡德也不原因看到有人阻碍帝国变得更加团结!”

“很好……”切萨尔举起酒杯:“为了金棕和睦!”

“帝国万岁!”

说着,萨尼加和本都切萨尔饮下了鲜红的葡萄酒。

第三章 弱者

唐纳希顿警卫官押着那对檀精灵夫妇离开后,文菲尔就一直处于大脑空白的状态。

“牧守,牧守!”

文菲尔从太阳的刺眼光晕中醒悟过来,发觉有人在摇晃他。

所有人都在盯着他,那些行脚客和流浪者、穷人和寻求庇护的人……他们或褐色或蓝色或绿色的眼睛,带着失望、恐惧、愤怒、无奈的情绪。文菲尔不知道该与谁对视,甚至不知道眼睛应该看向何处。他躲避着所有人的目光,颤抖着分开人群,向自己居住的二楼跑去。

他知道所有人都在他背后盯着他,但是他不敢回头。

“你为什么能允许他们带走那两个好人!!你的信仰呢?你的誓言呢?”

他知道每个人都在心里这样质问他,但是可怕的是没有人一个人说出来。

但是文菲儿心里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我的雪花六角晶,怎么会到他手里???”

刚刚安顿好的卧房被自己翻得底朝天,文菲尔如同神经质一样把所有能翻得角落都扒开看了一遍,最终颓然瘫坐在地上。

他听见楼下传来了声响,受他的庇护的人陆陆续续无声的离开了。而文菲尔没心思去乞求他们的原谅。

祖父传给他的雪花六角晶,真的不见了……

文菲尔非常崇拜自己的祖父,在抵御第一次外域神入侵的时候,在污秽不堪的外域恶魔成群的冲过北原的城墙威胁整个长子世界的时候。还是青年的祖父曾经作为泛精灵联军的战士参加过那场圣战,与千万各族精灵勇士一同在各个战线上抛洒热血。那个时代还没有什么帝国,世界上也只有一个信仰卡德的宗教。

北领圣坛为他祖父颁发了这枚六角晶,对文菲尔来说,这不仅是一个宗教和信仰的标志。而是一段光荣的历史,一种家族的传承。

而现在,握着胸口那枚旭日金色六角晶的文菲尔非常清楚:不管那个警卫官是怎么弄到手的,一旦因纳卡德领教区发现了自己持有冰封城北领圣坛的符号……那么自己这十年来所受的侮辱、付出的努力、最终获得的安逸生活,一切都将荡然无存。他将失去牧守资格,然后被驱逐出因哈泽,落得无家可归。

瘫坐良久,文菲尔最终还是决定下楼看看吧……毕竟那个警卫官暂时还不会把他怎么样……

大厅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沙漠精灵老者还坐在圣坛前面发呆。

文菲尔怔怔的走过去,在老者身边席地而坐:“大叔,你怎么还不走?”

老者挑了挑眉毛:“去哪啊?”

“跟他们一起……我不知道……”文菲尔语无伦次。

“神殿不就是保护弱者的地方么?‘丰足者必解囊以资贫,持剑者必断剑以扶弱。’”老者随口说着,同时盯着文菲尔的表情。

“对不起大叔,但是……”文菲尔纠结着:“但是如果那个警卫官再来的话,我没有办法保护你们……今天早上的事还会发生……”文菲尔想起警卫官的嘴脸,感到一阵紧张,越说声音越小。

老者砸了砸嘴,站起来,一言不发的扛起行囊就走。

“你心里知道大家为什么都不信任冰精灵吧?”

老者最后只扔下这么一句话。

薇-艾米跑来文菲尔的神殿的时候,并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她只发现大门敞开着,里面一个休息的人都没有。

薇-艾米有点诧异,她小心翼翼的走进来,发现文菲尔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白色的头发乱的像鸡窝……

“文菲尔……”她试探性的叫了一声,文菲尔僵硬的转过头来。

薇-艾米还是老样子,打扮得像个女巫和杂役的结合体,身上总是带着被各种奇怪生物和魔法实验弄出来的伤。她从来不像其他女孩子那样梳洗打扮,只是把自己如同麦穗般耀眼的金发胡乱的塞在兜帽里就出门,为了各种乱七八糟的社交问题来找自己帮忙。

文菲尔看着她的金发和绿眼,心情沉重起来,但是他还是回应道:“艾米……什么事?”

“额……是翁德塔拉……他很消沉,应该说失恋了,他正在试图用酒淹死自己……我不敢劝他……”薇-艾米支支吾吾的回答:“奇怪……你们神殿今天怎么没人?”

“没什么……”文菲尔站起来,示意薇-艾米带路。

“如果是失恋的话你为什么不敢劝?”

“因为……呃……我弄出了个意外……”

独眼威利酒馆跟下城区其他酒馆没有什么本质区别,贩卖一些精灵酿造的廉价但是醇美的酒浆。如果你想大吃一顿,这里可能并没有什么精致的菜肴,但是各种可口的小吃和点心却能满足所有人的胃口。

这种小店永远都暖意融融,大啤酒桶上架上一块木板就是餐桌,大家围着酒桶边吃边谈。不论你开心还是失落、独酌或是聚宴,这里都是不错的去处。就像今天,翁德塔拉在酒馆里边哭边灌自己的行为并没有引起任何关注。没人试图靠近他,一方面是因为这种买醉的青年太常见了,另一方面是他身上还残留着令人不快的味道。

文菲尔在酒桶旁坐下,两手攥着木板一语不发。薇-艾米试探性的朝文菲尔使眼色,希望他劝劝翁德。

“今天真是糟透了……”翁德塔拉一脸抑郁的用叉子蹂躏盘子里的菜肉丸子,本来饱满油亮的丸子被他扎成了烂泥。

“是啊……糟透了!”文菲尔盯着翁德盘子里哀嚎的丸子,认真的应和道。

“我爸爸叫我回家……然后在沙漠那边老老实实种葡萄……不要再在帝都给他丢人……”翁德塔拉哭丧着脸:“让人失望真是讨厌的感觉……”

“是啊……真是讨厌……”翁德琥珀色的眼睛让文菲尔想起上午那个沙漠精灵老者。

薇-艾米终于开始感觉到气氛有点不太对了,自己对于别人情绪的理解一直很迟钝。

“文菲尔这不对啊……”薇-艾米把她的感觉说了出来:“一般来讲你不应该一坐下就开始给翁德讲神话故事、历史典故还有宗教哲理什么的,一直说到大家都烦了,把自己难过的事都忘记了就回家了么?”

然而没人理她。

“反正也被那女孩嫌弃了,我回家算了……这也正常,怎么会有人喜欢我?”翁德自顾自得说。

文菲尔深吸了一口气:“对……说得对!”

“诶?”

文菲尔不由分说抢过翁德的低度米酒就灌进肚里,然后啪的一声把酒杯扔到桌子上,吓得两人一哆嗦。

“老板!一大杯龙枝酒!”文菲尔一拍桌子,哗啦扔出一把铜币。

“你疯啦,你是牧守怎么可以喝酒啊!”薇-艾米发觉她带文菲尔来是个错误,现在自己必须照顾两个疯子了:“你要是被举报,就麻烦啦!”

“那我就不干了,反正也干不下去了。”文菲尔抢过老板送来的酒就开始喝,连干三杯后,一把抓住目瞪口呆的翁德塔拉的肩膀:“翁德塔拉!我们是朋友吧?即使我是个人见人恨的冰精灵,我们也是朋友吧?”

“当……当然……”翁德一脸惊恐的往后缩:“这跟你是什么种族没关系……”

“那好,喝完这杯酒,我就跟你回沙漠种葡萄!”文菲尔说完又灌下一大口,然后破口大骂:“这他妈哪是酒!明明是水!给我换更烈的,不要最烈的!!!”

翁德啼笑皆非:“文菲尔,你是冰精灵,到沙漠你会热死的啊!”

文菲尔愣住了,他死死的盯着翁德,然后伸出手抓住他的衣领:“你他妈骗子……你也瞧不起冰精灵是么?冰精灵怎么了?种个葡萄都不行么?”

“我没说错话!为什么啊!!”翁德吓得语无伦次。

“文菲尔你喝多了!快放开翁德!他不是那个意思。”薇-艾米赶紧拉架,生怕两个人打起来,费了半天力气总算把文菲尔按到凳子上。

“警卫官没一个好东西!”文菲尔带着哭腔说:“那群混蛋砸我的房子没人管……抓我的房客抓的那么起劲……”

“说得对!警卫官没一个好东西!”角落里一个御精灵胖子随声附和,顿时酒馆里响起了一片欢呼。

“对,他们只向着有钱人!禁刀令简直就是弱智法令!”一个牧精灵小伙子也叫起来:“我被那些恶霸抢劫他们不抓,我带着刀子上街自卫竟然罚我的款!”

大家声讨着警卫官执法不公,小酒馆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简萨拉戴着披挂和他的宝贝佩剑,带着几个卫兵巡街正好从这里经过,远远的就听见“警卫官都是贵族和杂种商人养的狗!”

“头,有暴民闹事!”那个叫阿伯瑟的卫兵跑过来跟简萨拉汇报,心里想着又可以活动活动筋骨了。

然而简萨拉只是一翻白眼:“废物们没事做只能胡说八道,难道你也没事做么?”言罢他看着周围的平民躲避自己的眼神,小声加了一句:“况且他们说得也没错。”

几个卫兵耸了耸肩,像看怂包一样看着简萨拉的背影。

“他真杀过人?我不信,肯定是逃兵,不然这么大岁数还是个警卫官?”阿伯瑟小声跟同伴说。

这时在店里,欢呼的人群之中,文菲尔根被没有感到丝毫解气,他自顾自的说了一句:

“去他妈的帝国,都是骗子……”

文菲尔的声音不大,但可惜的是,常年讲道的他早就习惯了用膛音说话。这一句话穿透力极强,霎时间所有人都安静了。

“看那,我们这里有什么?”刚才那个牧精灵小伙子信步站起来:“这位冰精灵老兄似乎有点高见。”

文菲尔挑衅似的回应道:“哈,谁在搭话?原来是个牧精灵,你当然开心,帝国的右腕!每当这个国家从冰精灵、檀精灵、沼精灵、漠精灵身上夺走六个金币,你们就能分走三个!”

“啥?”牧精灵小伙子貌似被激怒了:“这位老兄你睁大眼睛看看,我也是穷苦人,分走三个金币的不是我们,是那些商人!咱们伟大的雅尔德大帝养出来的那些自由商!背信弃义的混蛋们,而不是我们!你最好出大门看看,然后再为你的失败找替罪羊!要不是你们冰精灵愚蠢的宗教和固执,会有那么多人战死么?”

“好啊,我倒要问问你!”文菲尔也站起来:“在北原上给帝国打头阵当枪用的是谁?不就是你们这些牧精灵么?杀人什么的事你们脱得开干系么!”

“所以说你是个冰王座复国主义者喽?战争贩子!亏你还好意思站在这!”

文菲尔刚要回话,酒馆的大门咣的一声被踢开了。握着剑柄的简萨拉和四个提着长矛的卫兵站在门口轻蔑的看着一屋子的酒客。所有的客人都灰溜溜的趴下,只剩下一脸愤恨的文菲尔和一脸得意的牧精灵青年。薇-艾米和翁德不知道是该座还是该站,只得戳在一旁。

简萨拉扭了扭脖子,漫步走进酒馆:“挺出息啊,你们这些废物。”他拿起一个酒客的酒杯喝了一口:“大白天的不工作,在这里聚众闹事。上城区的行省大会正在积极筹办,咱们下城区就这么在行省人面前丢帝国的脸吗?”

文菲尔握着拳头,死死的盯着简萨拉一言不发。

简萨拉没搭理他,指着那个牧精灵:“你,叫什么名字,什么职业?”

“我叫欧格尼,是杂货店伙计。”牧精灵答道,然后指着文菲尔:“这家伙叛国!”

简萨拉撇撇嘴:“你说雅尔德大帝的坏话,我听见了。”然后转向文菲尔:“你,叫什么?做什么的?”

“下城区的穷人,叫什么做什么有什么关系?”文菲尔一副豁出去的表情:“你要怎么样直接说?”

简萨拉还真不想把他怎么样,今天真的没心情处理醉汉:“你的言论足以让你在牢里蹲三年,但是念及你酒后失言,又是教徒……”简萨拉看着文菲尔胸口的六角晶动着脑子想能从轻处理他的理由:“今天是白鹿使祈福仪式的当天,所以从轻处理……罚你……呃……40个金维纳得了,那个欧格……什么的,你也是!行了别看了,赶紧回去该干活的干活,该回家的回家!”

简萨拉打算就这么离开这里,却听见背后传来文菲尔的声音:“所以呢?你就是想敲诈我的钱对吧?我知道你们这些警卫官的伎俩!”

“对啊,为什么要罚我!我是良民!”欧格尼也不满。

简萨拉叹了口气,回过头来正要发作,却注意到文菲尔的脸孔好像在科玛留斯那里见过:“等一下,我见过你……你是……那个牧守?”

翁德和薇-艾米一拍大腿,完了!认出来了!

然而这个时候,卫兵阿伯瑟和另一个卫兵分别向两个人走来要罚款,只听欧格尼大叫一声:“警卫官没一个好东西!大家快跑他抓不住我们,不然大家都要被罚钱啦!”

哗啦一声欧格尼掀翻了酒桌,酒客们乱成一团。简萨拉和四个卫兵没料到这一手,被争先恐后从正门逃跑的酒客们撞得人仰马翻。

当然简萨拉毕竟还是有打架的经验,他一边闪避一边踢到几个醉汉,然后的向正要从后门开溜欧格尼和文菲尔一伙冲过来。

就在几个人只有几步的距离的时候,薇-艾米回过头飞快的念了一句婉转的咒语。

刚才三个人坐过的啤酒桶毫无征兆的呯的一声爆炸开来,大量酒液和泡沫把周围的人淋了个结实,纷纷摔倒在湿滑的地面上。

而爆炸的一刻简萨拉刚好到达那里……

在爬起来胡乱抹掉脸上的啤酒泡沫之后,简萨拉发现那四个人已经不见了。

第四章 初见

翁德塔拉真的觉得今天糟透了,可是最糟的是,今天居然还没有结束。

现在他必须背着文菲儿在街上气喘吁吁的瞎跑,这家伙居然酒劲上来连个招呼都没打就昏睡过去了。

“不不不,别走这边!”翁德一边扛着文菲儿一边指挥着欧格尼和薇-艾米走小路和房后的矮墙,在晾衣架、水缸、杂物堆之间跑了两条街之后,几个人终于确定那群卫兵真的没有抓他们的意思。

翁德把文菲儿靠着墙角放着,然后一屁股坐在泥土地上,再也跑不动了。薇-艾米感觉像要把她的肺咳出来一样,扶着膝盖大声喘息。

“没事了吧……”薇-艾米小心的往后看。

“基本没事了,一般人不知道这条路。”翁德塔拉很确定的回答。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欧格尼这句话问的翁德和薇-艾米吓了一跳,他俩愣了半天然后异口同声的说:“你怎么还跟着我们?”

欧格尼的表情很受伤:“我们是一起跑出来的好不好?我真的付不起40金维纳,我妈会打折我的腿!牧精灵有句俗话,一起患难的就是兄弟!”他看了薇-艾米然后补了一句:“还有姐妹……你是个法师对么?刚才那一招真厉害!”

薇-艾米并不喜欢这个暴躁的青年,但是对方夸自己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没有啦……顺手画了个符文,让酒液的气体都冒出来而已,这挺容易就是恩格尔玛的标准起手符文加上一个……”

“厉害厉害……你呢兄弟?”欧格尼没有继续听薇-艾米说那些专业术语,把薇-艾米尴尬的晾在一边,继续问翁德塔拉:“你怎么知道这些小路。”

翁德低着头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银指……曾经是。”

“银指?”欧格尼瞪大眼睛重复了一遍。

“就是贼,满意了?”翁德气鼓鼓的解释道。

欧格尼饶有兴致的盯着翁德大笑道:“不不不我知道,只是没见过真的!”

“现在你看到了?”翁德塔拉语气里很不开心,而且很不情愿:“不是英俊的飞贼侠盗真是对不起啊!反正也没有姑娘喜欢……”

欧格尼貌似没理会翁德的不满,他很满意的看了一圈然后说道:“接下来你们要去哪?”

“怎么你还跟着?”翁德说:“没人追你了,回家吧。”

“不不不,我的沙海大盗老爷!”欧格尼神秘兮兮的说:“我工作的水果店就在不远处,我可以开骡子车送你们!”

于是,几个人把文菲儿扔在平板车的后面,用稻草盖上,然后一起坐着骡子车招摇过市。

薇-艾米看了看天色,还是下午。

“我们先把文菲儿扔回神殿吧,今天他们神殿很奇怪的没有人。”

“不,送他回家。”翁德说:“那个警卫官认识他是牧守!贝克街48号,麻烦你了!”

骡子车一拐进入了贝克街,但是他们不知道,文菲儿早就不住那里了。

说实话,简萨拉真的挺生气的,毕竟当着手下人很跌份,摔了一跤衣服上还沾满了啤酒。但是阿勃瑟那大嘴巴比自己惨多了,爆开的啤酒桶上的一块木片直接拍在他脸上,这家伙哭了半个小时。

简萨拉知道基本上整个因哈泽也就这么一个冰精灵牧守,但是自己还真不知道这小子是哪个神庙的,毕竟不是自己的辖区。所以他让士兵们把阿勃瑟那倒霉蛋送到医务室,自己决定到贝克街48号找科玛瑠斯问问,毕竟俩人做了几年的楼上楼下,不可能不知道。

于是等欧格尼停好骡子车,跟翁德塔拉把醉成泥的文菲儿抬下车的时候,刚好跟简萨拉撞在一起。

于是大街上,一个御精灵妹子、一个牧精灵和一个沙精灵抬着一个冰精灵,跟一个捏着剑的御精灵对峙着。

“某些人主意真好,为什么我们不回神殿?”薇-艾米几乎带着哭腔。

“我特么怎么知道他知道这里?”翁德无奈的回答。

简萨拉活动活动肩膀,以一个极其标准的斗剑姿势拔出长剑就向几个人走过来。

欧格尼和翁德对视一眼,几乎是同时松手,扔下文菲儿扭头就跑。

薇-艾米在原地愣了愣几秒,看了一眼摔一下正一脸迷茫的清醒过来的文菲儿,叹了口气,扭头也跑了。

简萨拉没搭理还没明白过来的文菲儿,仗着剑就追了过来。欧格尼并不是像翁德塔拉那样没命地跑,他冲回自己的马车从后面拉出一把铲子。

“妈的禁刀令之后我就只能靠这个打架了!”说着他抡着铲子就向简萨拉冲去。

简萨拉根本没把视线放在铲子上,他只是貌似很随意的挥了两下剑就打的欧格尼手忙脚乱,然后飞起一脚就把欧格尼踢倒在地,看都不看就直追翁德塔拉。

翁德不断回头向简萨拉扔东西,但是一一被漂亮的闪过,不但没有阻止简萨拉反而拖慢了自己的速度。翁德眼看跑不了,就跑到一口水井后面,围着石头井口跟简萨拉绕圈子。琢磨着等欧格尼爬起来给自己再争取点时间。

简萨拉发现翁德打算绕圈,歪头看了看水井,往后退了两步,没等翁德反应过来,一个冲刺直接从水井上面跳了过来。顺势扭过剑刃一剑柄把目瞪口呆的翁德打翻在地。

“投降!!”翁德捂着腮帮子大喊。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以至于薇-艾米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只剩自己了。欧格尼爬起来又被简萨拉一招打倒,之后简萨拉一步一步冲薇-艾米走过来。薇-艾米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她脑子里一瞬间飞过了七八个魔法的符文和材料,但是薇-艾米发现自己的手怎么也跟不上自己的思路。

【一个法师最重要的是临场反应能力,很可惜你不经过准备根本什么都放不出来,你这样的心理素质当不了法师。你回家吧。】

想起六塔魔法学院的老师曾经跟自己这么说,薇-艾米绝望了,她在简萨拉离自己不到5步的时候终于释放了一个极其不成功的爆发压缩空气术。浓缩空气的一声爆鸣向简萨拉所在的大致方向爆开以试图将他推开,但因为薇-艾米精神不集中,大约60%的气流都散失掉了。

剩余的气流理论上至少可以让简萨拉停止前进,但是薇-艾米发现在气流爆开的前一瞬,简萨拉就以极快的速度在自己面前布置了反向气墙,甚至连咒语都没念。

简萨拉作为一个老兵,他只会最基本防御魔法,来对付那些罕见的巫师。

原来他故意慢慢接近自己就是等自己先施法然后反制……气流消散前简萨拉的剑刃就抵住了自己的脖子……

“我也投降……”薇-艾米心服口服,刚要求饶,就觉得眼前一道黑影,简萨拉连人带剑向后一躲,一把劈柴斧就贴着自己和简萨拉的正中间飞了过去,向斧子飞过来的方向看去,文菲儿摇摇晃晃的还保持着投掷的姿势。

“怎么回事?这混蛋为什么打我朋友?”文菲儿迷迷糊糊的问。

“还不是你闯的祸!”翁德捂着肿起来的脸趴在地上骂道。

文菲儿盯着简萨拉一边径直向斧子走过去,简萨拉收起剑后退一步让他捡回斧子,然后才重新摆出斗剑姿势。

文菲儿把劈柴斧在手里垫了垫,然后把斧子横在面前摆好了架势。

简萨拉饶有兴致的笑了笑:“冰精灵的战斧?有年头没领教了……”

文菲儿眼珠转了转:“呃……我也有年头没练了……没啥自信……”

“这时候你说点啥不好,一点都不帅了!”欧格尼叫到。

“不用魔法?”简萨拉目光如炬,舔着嘴唇问。

“当然”文菲儿答道:“因为我不会。”

薇-艾米捂脸“喝死你得了。”

电光火石之间,简萨拉就对着文菲儿连刺三剑,文菲儿举斧格挡,然后迅速还击,两人乒乒乓乓的打在一处。冰精灵除了长刀就惯用轻型手斧,讲究贴身缠斗,用拳头和膝盖近身攻击以拟补武器长度的不足。而御精灵的剑法一贯讲究一寸长一寸强,离敌人越远刺中对方越好。可惜文菲儿的技术远不如简萨拉,每次冲向简萨拉都会被对方躲开,无法发挥优势。渐渐沦为被动格挡,文菲儿越打越急躁,破绽也越来越多。很快,简萨拉看出空档,一挥剑准确的打飞了文菲儿的斧子。

这下躺在地上的换成了文菲儿……

“有两下子,就是练得不够。冰精灵的手段我领教过不少,这些招式我都知道!”简萨拉用剑指着文菲儿,冲另外几个人喊道。:“行了,你们是打不赢的。”

“我们不!”三个人一起喊。

简萨拉回过头,看见翁德和欧格尼护着薇-艾米,一副拼命的样子。紧接着薇-艾米释放了一个质量上升了好几个档次的气爆术,虽然依旧被简萨拉弹开,不过这次简萨拉明显的往后退了一步。

对方的魔法水平比自己高,只是没有实战经验。自己并不善于魔法,不下重手灭了这个法师这帮地痞是没个完了。于是简萨拉以极快的速度向三个人冲过去,但是欧格尼和翁德一动没动。

哪里不对!

简萨拉紧急收脚试图站住,但是他刚才冲的太快了,还是往前蹭了一段距离,脚尖碰到了一个法阵。瞬间他眼前出现了一道泥潭,而他勉强在泥潭前面停下来。

三个人刚要欢呼,但是看到简萨拉刹住了车,又沮丧起来。

简萨拉捏了把冷汗,冷笑道:“你们这些地痞想阴我?想得美!”话音刚落,自己感到后背被狠狠地撞了一下,整个人不由得向前倒下……

“下去吧!”文菲儿大喝道。

“艾米,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沼泽泥潭?你真不觉得臭么?”翁德看着简萨拉像自己一样双手乱抓着沉下去,一边捂着鼻子问薇-艾米。

“我现在只想回家!”薇-艾米回看翁德的眼神简直要杀人了:“今天我才是应该感觉糟透了!明天晚上我还得去抓烙铁蛙,你们所有人都必须跟我一起去!包括你!”说着她瞪了一眼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欧格尼。

“我知道有人卖活的烙铁蛙,我可以送你几只~”背后传来另一个声音,几个人回头看去,贝克街48号的小阁楼上,科玛瑠斯消瘦的脸从窗户里探出来热情的喊道:“你们为什么不把可怜的警卫官拽出来,然后一起上来喝一杯呢?我觉得他会淹死的……或者臭死……”

第五章 我们

贝克街48号的一楼空荡荡的,只剩下几把破旧的椅子和房东扔下的一张长桌。很明显,这里已经没有人住宿了。

“天呐……你什么时候搬走的?”翁德扶着文菲尔坐到椅子上,惊奇的问。

“快一周了吧……”文菲尔有点萎靡的回答。

“为什么?”

文菲尔没回答。但薇-艾米注意到有面墙被草纸和破布盖住了一大块,她走过去揭开了那些用胶水粘在墙上的布,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惊呼。

雪猴子滚出帝都!!

“文菲尔……”薇-艾米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撞开了我的门,我和科玛留斯都没在家。”文菲尔毫无感情的说:“他们砸烂了我家里很多东西,但是一样值钱的都没拿,你懂么?”

“我明白……”翁德捂着腮帮子搭腔。

科玛留斯出现在二楼的楼梯尽头,他身后偷偷探出了一个身影,大家的视线都转了过去,却只看到一缕灰烬一样的长发,和半张象牙一般细腻洁白的脸庞。科玛留斯走过去之后,那张俏脸就缩回去了。

科玛留斯摇摇晃晃的走下楼梯,手里端着一个大盘子,上面摆满了大小不一的木头杯子。“抱歉,我家很少来这么多客人……”他把饮料分给众人。简萨拉目光呆滞的接过来但没有喝的意思,他刚刚洗过澡,现在穿着科玛留斯的衣服,脸色煞白,似乎留下了什么可怕的回忆。

“你们也真会挑对手,简萨拉可是守备区三届的剑术冠军!”嘴上这么说,但是科玛留斯的表情却似乎在说“你也有今天?”

“老邻居,那是谁?”文菲尔瞄了一眼楼上,随口问道。

“一个朋友而已……”科玛留斯嘿嘿笑道。

“结婚的话就叫我,如果我还活着的话……”文菲尔喝着杯子里的液体,平静的说。

“这是什么好东西?”欧格尼探究的盯着被子里浓香的深色液体。

“艾路草驯鹿奶茶”科玛留斯背着手满意的看着被子:“冰精灵最好的待客饮料,以前我跟文菲尔经常在一起煮着喝。”他试图笑两声来缓和一下气氛,但是大家都很在意墙上的字迹,谁也没笑。

“呃……我觉得影响心情就遮起来了,毕竟我母亲也是冰精灵……所以……”科玛留斯有些尴尬的说:“我不太懂魔法和炼金,我觉得是用什么特殊染料写上去的,根本擦不掉。”

“唔……应该是加了赤蝗虫的壳……这种漆干了之后滑的像大理石一样,很难擦的……”薇-艾米弱弱的说,科玛留斯对她来说很陌生:“除非用炼过的猞猁血……”

“啊……我早该想到的!”科玛留斯留出他一贯的微笑:“那我干脆找人涂一遍石灰好了~~”

文菲尔看着那行字:“女皇失踪了之后就这样,好像女皇在海里失踪是我们的错一样。”

“额……我觉得……”欧格尼砸了砸嘴插话:“我觉得原因是女皇失踪的消息刚传出来,你们北方的三个保留兵团就往银月森林的守备军施压,没人希望再次发生战争!”

文菲尔叹了口气:“我也是伽德亚帝国的公民,而且我是因哈泽教团的教徒,刚好还有牧守资格,谢谢。”

简萨拉依旧脸色惨白,但他还是插嘴道:“我保证,你很快就不是牧守了……你出言不逊,还袭警、还……”

“好啦好啦简萨拉,”科玛留斯微笑着试图打圆场:“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我能保证你们都是十足的好人。既然已经互有损伤,为什么不能互相认识一下然后交个朋友呢?”

“你觉得我会就这么算了?”简萨拉瞪了科玛留斯一眼,狠狠地说道。

但是科玛留斯没有回答,只是座到另外四个人一边,一起笑眯眯的看着他。

简萨拉瘪了下来,一声不吭了。

“好了,那我们来自我介绍一下吧?”科玛留斯笑着说:“我是科玛留斯赛玛迪克,百无一用的诗人。刚好下个月我写的新戏会在东区的夜愿大戏院上映,希望各位能来捧场,谢谢~”

然而在座的没有一个人有闲钱去戏院……所以大家毫无反应……

“那么这位:”科玛留斯接着拍拍一脸嫌弃的简萨拉:“鼎鼎大名简萨拉谢尔格拉,人民的卫士,帝国的战斗英雄!参加过北方战争的老兵,正如我刚才说的,剑术无可挑剔!”

简萨拉厌恶的摇了摇头:“别提这个行吗?”

“为什么呢我的朋友?你又不是个刽子手,难道你不应该说说一个战功卓著的英雄为什么会成为一名脏兮兮的警卫官吗?”科玛留斯咧着嘴笑着,并不打算放过简萨拉。

“你闭嘴吧你这投机倒把的蠢诗人!”简萨拉嚷了一句,但是科玛留斯还是笑眯眯的。

简萨拉软了下来,喃喃自语着:“没日没夜的练习,以为能跟故事里说的那样成为英雄。结果呢?结果靠杀其他长子活下来,打完仗接着靠欺负别人活着!英雄?你以为能打仗就是英雄?就因为不想用投石机攻击一个有平民的镇子,我就完蛋了!我被孤立,被直接勒令退伍,军籍直接没有了!”简萨拉揉着额头,回忆起人肉烧焦的味道让他恶心:“其实你说得对文菲尔,去他妈的帝国。”

科玛留斯若有所思的停了一秒,然后笑了笑,拿起杯子向翁德比了一下:“你呢?我的朋友?”

“我?”翁德吓了一跳,显然很不自在:“我……尼克若翁德塔拉……我我我……我家里是买葡萄酒的……我本人是开杂货店的……”

“等一下……”科玛留斯举起右手:“葡萄酒?尼克若?那么尼克若·班杜丽您认识么?”

“那是我祖父的哥哥……我们家是旁支……”说起自己家族翁德更蔫了……

“敬全伽德亚最好的葡萄酒世家!”科玛留斯举起杯子:“祝你早日继承家业!”

欧格尼似乎有点迷惑:“等一下……我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为什么你跟你祖父的哥哥一个名字而不是一个姓?”

“因为沙漠精灵的姓氏在名字前面……”翁德有些不开心:“我没法继承什么家业……而且其实……我是偷跑出来的……”

“嗯?”科玛留斯来了兴致:“能问问为什么么?”

“因为我蠢,可以么!”翁德低着头,但是语气却很硬:“我也做过那种愚蠢的梦,以为只要我还年轻,就可以不按照家人的期望过自己喜欢的日子。我不想把人生浪费在葡萄架下面。”

“你想做银指?”欧格尼瞪着大眼睛天真的问。

翁德一翻白眼:“是啊,我看了太多劫富济贫的侠盗故事,很傻我知道!我跟着一个流浪者营地跑到了因哈泽,然后……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样……”

“有什么区别?”

翁德吞了一口口水:“想救济别人,你必须自己先吃饱……而你只会做一件事可以谋生的事就是偷……而且你发现穷人必富人容易下手一万倍……”说着翁德偷偷瞄了一眼简萨拉:“因为警卫官不想管穷人,反正也没油水……我真是傻死了……而且我现在根本不敢回家,我不想让我父亲给他的生意伙伴介绍我的时候闪烁其词……而且,我喜欢的姑娘也不愿意看我……”

“为什么?我觉得你不难看啊~”欧格尼非要问到底。

“因为她是个贵族,坐在马车里在上城区看着那些女仆撒花瓣!”翁德说:“我在她眼里简直就是个垃圾。”

薇-艾米吓了一跳:“你是说你三个月来天天溜到上城区看姑娘?你怎么进去的?”

翁德耸了耸肩:“这没什么……我知道4、5条路可以去上城区……”

欧格尼哼了一声:“你这么厉害还消沉什么?你说的对,人生这么无聊!我也不想一辈子赶大车送苹果!”

“所以你才这么喜欢打架和吵架?”文菲尔说。

欧格尼不置可否:“反正在这座城市里,下城区的人都没有什么希望,更别说我这种住在城外的穷光蛋。翁德塔拉种葡萄还能成为世界第一,我种苹果能种出啥?一辈子我也买不了房子,如果有冒险团体需要学徒,我肯定第一个去!”

“那你应该去落银城”简萨拉说:“我就是在那里参的军,那里是雇佣兵的圣地!”

欧格尼瘪了瘪嘴,还是说:“我去过……他们不要我……”

薇-艾米被触动了心事:“我也是……真不知道现在他们到底要什么样的人……”

“我尊敬的小姐,我觉得雇佣兵不适合你。”科玛留斯笑着说:“你一定不是指落银城,你应该说的是六塔学会吧……”

薇-艾米点了点头,自顾自的来到窗前:“他们说,在上城区,能看到那六座塔就在头顶上漂浮……”薇-艾米望着被建筑物遮挡了一半的流银厅,出神的说:“有时候我真的不相信,我从小就生在因哈泽,却连一次都没见过空中的六塔学院。前几年他们招人,我因为参加考试才见过一次……”

薇-艾米眼中仿佛又看到那六座灰色阴沉的高塔。复杂精密的花纹和石柱,混着滴水兽头的雕像,在天空中静止肃立,塔下紫色的晶石刻着复杂的符文,闪烁着神秘的光芒。自己和一大群穿着各异、年龄相差悬殊的男女挤在一起,生怕不被注意。身穿金红法袍的教授们踩着凭空悬浮的台阶缓缓的走下各自的塔,站在人群头顶,黑色的手套展开镶金边的羊皮纸,大声的念到:“薇-艾米戴安可因,考号52,报考魔法学院……”

“我笔试和炼金操都是满分……”薇-艾米说:“有准备的施法也很好……但是我搞不懂,为什么我一个报考符文理论学的人,要因为突然施法不够快而落榜……我又不是报考战争学院!”

“因为有个人的其他成绩跟你差不了太多,但是突然施法比你快。”科玛留斯摸了摸下巴。

薇-艾米回过头来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因为这是常有的事。”科玛留斯说:“六塔只要最优秀的人,只不过这个最优秀只限制于分数层面而不是天赋。”科玛留斯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认识很多贵族子弟的家庭教师,他们专门针对六塔考试进行培训,考什么教什么。贵族永远不是最聪明的,但成绩肯定是最好的。”

薇-艾米颤抖了一下:“我从小就不爱说话,魔法是我唯一能做好的事……”

屋子里沉默了,良久,文菲尔缓缓的说:“我叫文菲尔科威……我之所以倒霉,就是因为,我始终觉得自己是最倒霉的一个。”

文菲尔简单说了自己的故事,包括六角晶的事。

“我觉得吧……”科玛留斯捏着鼻子:“文菲尔你还是别跟翁德去种葡萄了……看看你们几个……我突然有个主意……”

科玛留斯站起来,表情凝重的在屋子里踱步,简萨拉试图跟他说话,被他制止了。

“一个剑术高手、一个对圣典倒背如流的牧守、一个精通魔法和炼金的女巫、一个有正当职业做伪装,并且对这座城市比对自己家后院还熟悉的银指、一个不起眼但是能制造大混乱的车夫……”科玛留斯舔着嘴唇,思索着:“还有一个知道各种情报和消息的废物诗人……”

突然他大笑了一声:“女士们先生们,如果我能给你们一次修改人生的机会,你们怎么说?”

在大家惊异的注视科玛留斯的时候,二楼门口那个白肤灰发的美人又悄悄的探出了头。

第六章 他们

哈柯小姐今天晚上很不开心,她认为自己的心上人此时此刻应该在流银厅喝着果酒、吃着精美的果脯奶糕,与那些上层绅士,讨论着一些自己听不太懂的高深话题,谈笑抚掌间就左右着帝国的未来。

然而就是在此时此刻,那些来自异国的奇人异士在流银厅里欢饮达旦的时候,自己竟然必须在家里上课!

“为什么伊柏林就能去宴会?我就要在家里念书?”

“因为你马上就要跟伊柏林不一样了我的宝贝!”父亲兴奋的近乎于手舞足蹈,哈柯觉得他自打下午从流银厅回来就变得不正常了。

“所以你必须抓紧一切赶快提升自己的魅力了!知书达理是一个贵族女孩最大的美!”父亲牵着母亲走上马车的时候扔下这么一句话。

于是哈柯只能气鼓鼓的看着父母离开家,然后再泪眼汪汪的看着伊柏林家的马车也从门口开过去……

“我会回来给你带消息的!我知道该怎么办!”伊柏林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对哈柯喊道,然后马车就消失在拐弯处了……

只有如此了……哈柯叹了口气,回过头来,感觉一道阴影压在自己头上——家庭教师斯莱瑞尼雅小姐站在门阶上抱着肩膀看着自己……卡德在上她的名字可真长……

“走吧小姐,我觉得你今天应该能完成帝国史的作业了。”斯莱瑞尼雅小姐伸出了她如同骷髅一样干瘦的手掌,哈柯无可奈何,只好把小手放在她手里,提起长裙向自己的大宅子里走去……

如果她要是知道此时此刻她的心上人,正在下城区一座小阁楼里喝廉价的驯鹿奶茶、跟一群穷光蛋谈论自己是如何倒霉的,也许她就彻底没有好心情了……

“为什么哈柯就可以待在家里,而我就必须去宴会?”伊柏林把脑袋从外面收回马车里后,继续跟自己的父母吵架。

“你知道为什么伊柏林,你不是个小姑娘了。”拉米蒂亚勋爵并不想跟自己的女儿再浪费什么时间:“你刚刚跟哈柯说的话表明你已经明白今天你必须去宴会了!”

“这种场合你慢慢要习惯起来的……”伊柏林的母亲微笑着说:“你是个贵族小姐,不要总是跟男孩子一样舞刀动枪,或者摆弄魔法,你不是要成为安娜女皇那样的女性么?”

伊柏林难受的扯着自己的长裙,嘟囔道:“安娜女皇才不是穿着这种东西打仗呢!伯瑟琳大人也是……我是要成为帅气的女英雄啊!”

拉米蒂亚勋爵转过头认真的对伊柏林说:“伊柏林,爸爸希望你记住,能在宴会上解决的问题就一定不要留到战场上再解决。伯瑟琳大人比谁都明白这一点,我非常希望你不要忘了你的名字为什么跟伯瑟琳大人这么像……”

“我知道了,爸爸……”伊柏林低下头,不再任性了。

“这个空档,你不如仔细思考一下……”拉米蒂亚勋爵靠在车座里闭着眼睛说:“如何解决如今的棕金冲突?你能做多少事?”

“这个简单!”伊柏林笑着说:“跟哈柯做一辈子的朋友,无论出了什么事!”

拉米蒂亚勋爵依旧闭目养神,只是随口说道:“就是这样,伊柏林,非常好……”

马车继续在上城区的夜色中前进,驶过几个街区之后,街道突然明亮热闹起来。

身着仪仗礼服的士兵手持明晃晃的兵器,举着火把,一动不动的沿着街道排列。乐器的声音和欢笑声越来越大,很快,伊柏林看到了半空中光华耀眼的魔法光源,还有号称180人的皇家乐队。在魔光纯白的光华中,流银厅前广场亮如白昼,各色贵族在悠扬的弦乐中互相寒暄,挽手向流银厅的流银大门漫步……

伊柏林看到了身着翠绿色银叶长袍的檀精灵使者,对着烤肉盘子神情肃穆的念念有词;还有那些灰色头发、绿色嘴唇的沼泽精灵巫师,正在窃窃私语的讨论着魔法光源的原理;满身珠宝的沙漠精灵使团也在呼朋引伴,因为他们来的最早,几乎已经成了其他行省的导游。

伊柏林寻找着那个另哈柯魂牵梦绕的沙漠少年,她发现了一个身影很像白天遇到的那个人,但是他们离她太远了。

“拉米蒂亚勋爵!”一个身着华服的肥胖贵族气喘去去的追上来,伊柏林觉得这个人的胡子像两根山羊的翘角。

“杜克伯爵!赞美卡德!”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彬彬有礼的向这个胖子问好,于是伊柏林也不好意思偷偷溜走。

“杜克叔叔您好,赞美卡德”伊柏林行了一个标准的淑女礼,虽然自己很不愿意这么做。

“哎呀呀,伊柏林长着么大了!”老杜克伯爵语速飞快:“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然后老杜克就没再顾及伊柏林,他拉过拉米蒂亚勋爵,小声说:“乔瓦伦!我觉得不对劲……”

“怎么了?”拉米蒂亚勋爵有那么一瞬露出了无奈的表情,但是很快就收起来了。

“冰王座的人还没来,奥古西斯家族也没到……”老杜克擦了擦自己油亮的脸孔:“最可怕的是银塔也没派人来……如果派了早该到了!我觉得……”老杜克吞了口口水,垫起脚在拉米蒂亚勋爵耳边说:“我觉得他们貌似支持冰王座!”

拉米蒂亚勋爵干笑了一声:“没有的事我的朋友,奥古西斯家族早都到了安培斯卡亚,这会应该和安培斯卡亚亲王一起来因哈泽的路上。”

老杜克长舒了一口气:“卡德在上,那就太好了!如果真的再跟冰王座打起来,我在银月森林的产业……”

伊柏林没心思听他们聊天,她关注的是那些沙漠使团。

“乔瓦伦,我真的要再问你一遍……”老杜克还是缠着拉米蒂亚勋爵:“你真的对投资赛狗场没兴趣么?我有一块好地……”

预计自己需要应付这个胖子一会,乔瓦伦只好示意自己的妻女先进去……

伊柏林如同得了大赦,简单行了个礼就拉着母亲往大厅里跑。

“伊柏林,慢点!”拉米蒂亚夫人明显追不上伊柏林,在后面叫到。

“我在前面等你喽!”伊柏林提着长裙回头喊了一句。

然后就在一群仆人惊异的注视下,一个漂亮的贵族小姐一边说着抱歉一边轻快的穿过贵族和拿着盘子的仆人,向流银厅里跑了进去。

“这些小姑娘……”老男仆笑着说,不再看那个女孩。

跑上了流银厅的六段总共66级整的平缓台阶,伊柏林已经站在了大门之内,她不由自主的收起野丫头的架势,整理好长裙和头发,摆出贵族小姐的姿态跟谈笑风生的贵族们往里走。

流银厅对自己来说并不算陌生了,伊柏林还是小女孩的时候就在这些象牙石柱之间和蛋白石地板上玩滑冰,当然遭到了父母的严厉斥责。

沙漠使团与自己之间始终隔着一群行动迟缓的老贵族,在显得狭窄的走廊里,伊柏林不好穿过他们,又怕墙壁上雕花的金属突起装饰物挂住自己这碍事的裙子,她只好默默的跟在后面。

终于到了大厅,伊柏林走到摆满珍馐美味的长餐桌旁,看着宽阔的舞厅和耀眼的让人眩目的水晶大吊灯。然后貌似随意的瞥向墙角的沙漠使团……怎么没有那个人?

拉米蒂亚勋爵夫妇已经来到了大厅,很明显正在试图从觥筹交错的人群中找到自己。就在他们准备叫住伊柏林的时候,随着一声号角,大厅二楼的露台门打开了。

一个英俊但是脸色苍白的少年在骑士的陪伴下出现在扶手围栏旁,所有贵族和使团看到那少年的金冠和白色雪花绒的皇袍,全部放下手里的东西尽数跪倒。

“王储陛下万福!卡德庇佑,帝国万代流传!”

伊柏林也单膝跪下去,跟着口呼万岁。这个少年他见过,就是当今伽德亚帝国的王储太子——图拉真。

“也赐福给你们!”那少年浑厚的嗓音传来。伊柏林惊讶一个脸色如此病弱的少年竟有如此的底气。

然而图拉真没再说什么,他只是简单的点了点头,就忧伤和坚毅的脸色转身跟卫兵们回去了。

“恭送王储殿下!”

贵族们山呼过后,纷纷站起来。却看到露台上已经换了两个人。

“欢迎你们!帝国最忠实的子弟和其他优秀的长子们!欢迎来到因哈泽!赞美卡德!”萨尼加今天容光焕发,但是声音却还是那种理智至极的语气。

在他身旁的珍妮长公主满脸亲和力极强的微笑,等掌声平息下去了之后,她往前走了一步:“我代表伽德亚皇室和因哈泽全体人民,欢迎你们!”

掌声再次响起,然后礼貌的平息下来。伊柏林趁机躲到了自己父母看不到的地方。

珍妮长公主继续微笑着说:“今天,是伽德亚帝国3年一度的全国行省大会。是全部长子聚在一起,总结过去、畅想未来的日子。我非常幸福的注意到,我父亲当年所渴望的,所有长子不分种族和出身,平等的站在一起的理想今天终于实现了!”

人们欢呼起来,而长公主却在欢呼中留下了眼泪……

“我唯一遗憾的是……我的妹妹没能看到今天的胜景……”长公主噙着泪水:“安娜对于国家来说,是一位优秀的女皇。而对我和父亲来说,她是我的家人、我唯一的妹妹……今天是她在海中失踪的第4年……我们依然希望她真的如同先知所说,找到了海中的圣岛。我每天都在幻想,她第二天就会坐着大船出现在安培斯卡亚的港口……”

说到这里,长公主哽咽了一下,有些贵妇人开始偷偷用手帕擦眼睛。

“但是我要感谢我的丈夫,萨尼加!”珍妮挤出了一丝笑容:“在这个最艰难的时刻,我的丈夫陪我走过了着段阴影……我将尽一个长公主和一个姨姨的职责,将图拉真培养成一代明君!请所有朋友们放心,伽德亚会想以往一样强大、繁荣、辉煌!赞美卡德!”

萨尼加和珍妮手挽手一起喊出了赞美卡德,乐队开始奏起音乐,彩带和花瓣飘飞起来。人们鼓起掌,欢呼,大声的赞美卡德。

“今天我们尽情饮宴,后天大会正式开始!”萨尼加留下这句话,就和珍妮一起退到幕后了。

而就在这时,沙漠使团的一半成员开始陆陆续续的离开人群,向侧厅走去。

伊柏林压低身子,避开父母的视线向使团靠近。她自习看了留下的人,没有一个是那个少年。

伊柏林看向侧厅的大门,发现那个背影极其眼熟的沙漠少年,也就是自己寻找的人,正在向侧厅走去,并关上了房门。

“小姐,你有什么事?”当伊柏林远离人群来到侧厅门口的时候,看门的卫兵礼貌的拦住她。

“呃……没事……”伊柏林眼睛乱转,但是想不出理由,只好退回来。

伊柏林心有不甘的来到侧面的阳台,推开薄木门想进去透口气。

结果里面有一对青年男女……

“抱歉我不知道有人……”伊柏林刚要退回来,那女孩却羞得抢先伊柏林一步跑了出去。男孩气愤的瞪了一眼伊柏林,也追了出去……

伊柏林有点不知所措,但是她发现了一个问题:阳台上只有她自己了……而且这个阳台离侧厅配茶间的小窗户不到10米,那里理论上可以偷看侧厅的所有活动……

伊柏林看了看自己的裙子和不算狭窄的大理石窗台,如果是自己这种纤细的女孩子,应该可以贴着墙走过去……

伊柏林探头往下看了看,现在是三层楼的高度,应该摔不死吧……

“好了,哈柯,我这可是为了你啊……”伊柏林一边把裙角系到脚踝上一边想……

而在本都切萨尔的别墅中,哈柯已经开始感到烦闷了。

“好了小姐,关于阿尔哥特大帝和伯瑟琳大人你能告诉我什么?”斯莱瑞尼雅小姐纹丝不动的笔直坐在自己面前,活像一幅拧紧螺丝的人偶。

“呃……阿尔哥特是伽德亚的开国皇帝……他是个御精灵……”哈柯翻着眼睛思索着答案:“他是一个非常厉害的剑客……呃……人们叫他龙鹰剑圣,他骑着龙鹰打跑了外域神和那些恶魔拯救了世界。伯瑟琳是阿尔哥特大帝的姐姐,人们叫她黑蔷薇女巫,她是个非常厉害的法师……是伊柏林的偶像,他们姐弟俩一起建立了伽德亚帝国!所以阿尔哥特大帝就是伽德亚一世皇帝!”哈柯期待的看着斯莱瑞尼雅小姐,希望得到一点鼓励。

斯莱瑞尼雅小姐翻了一下白眼:“是伽德亚王国,小姐。在雅尔德大帝以前我们的国家不能叫帝国!所以阿尔哥特大帝的皇帝称号是三世皇帝追封的。”说着她在本子上翻了一页:“现在说说雅尔德大帝、安达林、妮娅皇后吧……”

哈柯无奈的叹口气:“安达林,是我们牧精灵的国王,他统一了牧精灵。然后有一天,伽德亚二世的私生子雅尔德……”

“不要强调私生子!”斯莱瑞尼雅小姐用本子敲打着桌子:“要说伽德亚二世拉宾皇帝的爱子雅尔德在草原走失了!”

“对对对……走失了……”哈柯憋着嘴:“然后他被牧精灵养大,然后娶了安达林的女儿妮娅……后来他杀了他父亲……继承了帝位……”

“不要说的这么直接!!”斯莱瑞尼雅小姐急的直叫:“误杀!误杀了拉宾皇帝!记住了吗?”

哈柯点点头。

“说说雅尔德大帝的主要功绩!”斯莱瑞尼雅小姐捂着额头问。

“用三天就建成了因哈泽城,在一群大法师的帮助下;然后统一了整个御精灵和牧精灵,把国家改名为帝国,让高等精灵改名称御精灵!”哈柯数着手指说道:“然后建立因哈泽教团,北伐冰王座、南征大沼泽、西平长蛇沙漠,统一了整个世界!!”哈柯笑着拍手说。

斯莱瑞尼雅小姐严肃的补充道:“记着我们牧精灵对这个世界统一在一个光明之下做的牺牲!我们的付出不比御精灵少!”

然后斯莱瑞尼雅小姐开始将枯燥不堪的帝国地理学……

在粉笔刷刷的在黑板上乱飞的时候,哈柯的眼皮开始打架。

哈柯打了个哈切,不自主的把视线向窗外挪……

窗外的黑夜中,两个黑漆漆的影子护着一盏提灯在空无一人的街上悄悄的往前走。在他们经过对面的门灯的时候,两个人的身影被短暂的照亮,哈柯模糊的瞥见了一个沙漠头巾的轮廓……

第七章 阴云

在科玛留斯叙述完他的计划之后,在场的所有人都哑然沉默。

“等一下……我整理一下思路……”简萨拉翻着眼睛回忆着:“你是说……帝都有一名将军,家有妻儿,却跟使团某成员有染?”

科玛留斯兴奋的点点头。

“然后……他们刚好又互赠了定情信物”简萨拉眨了眨眼睛:“而这个信物的模样和所在位置你刚好都知道?”

科玛留斯拼命点了点头。

“所以如果,在行省大会的时候这个事情曝光的话……”简萨拉吞了口口水,不敢往下说了……

科玛留斯这次露出了一丝邪笑,然后缓缓的点了点头:“这会成为外交事件,所有当事人都会被革职、甚至剥夺贵族头衔!”

言罢科玛留斯观察着所有人的表情,大家脸上都是震惊和恐惧。

“你是说……我们要去……敲诈一名将军?”欧格尼嘴张得能吞下一枚岚雀的蛋。

科玛留斯眼睛转了半天,然后答道:“是的……我找不到更好的的形容词……所以说是的,我们要去敲诈一名将军!”

简萨拉把奶茶的残底随手泼在墙角,然后一脸鄙夷的说:“白痴……我可以现在就抓你回去。”

文菲尔撇着嘴附和道:“你疯了吧?帝都全部警卫队和骑兵团的总指挥被我们敲诈?我们会被绞死的!”

薇-艾米和翁德塔拉浑身抖得如筛糠似的,瞪着眼睛看着其他人。

科玛留斯表示很淡定,他好整以暇的整理了一下衣领,解释说:“这件事并没有那么复杂。因为后天行省大会就要开始了,这次大会只有5天,比上一届的还要短暂。他根本没有时间去犹豫,也没有胆子在使团和贵族眼皮底下查办我们,毕竟这件事太敏感了。只要我们的地位足够低微,而且要的价码合适,他会相信我们只是想要钱而不是要对付他,而他根本不缺钱,所以根本不会拒绝……”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简萨拉面色凝重的问道。

科玛留斯摊了摊手,然后指了指楼上:“我刚好认识他家的女仆……”

大家纷纷想起刚才看到的那名灰发女子。

“可是……”翁德终于张嘴了:“就算你有了信物,使团也能说是你偷的,而不是定情用的!”

科玛留斯搓了搓瘦长的手指神秘兮兮的回答:“啊……如果同时公开的还有一封情意绵绵的情书……呵呵……刚好我经常帮贵族子弟撰写情书,而且我会写各种字体……”

翁德脸色有些绝望,仿佛他落进了什么毒品的漩涡:“所以只要在偷取信物的时候再借用一下将军的印章和火漆……”

“就是这样~”科玛留斯开心的弹了个响指:“今天开始,上城区会有连续两天的宴会,贵族家里不会有人。简萨拉可以提供所有警卫官巡逻路线,翁德有足够的经验可以偷窃。我们只要盗走那枚项链,并在情书上按上将军的印章,留下勒索信之后,就可以在女仆的帮助下离开那里,欧格尼可以用运苹果的骡子车做伪装接走他们,接下来就等着收钱吧!”

文菲尔皱着眉头说:“我和薇-艾米呢?”

“你是牧守,我的同胞~”科玛留斯说:“你出现在上城区也没人会觉得奇怪,你需要给翁德放风。至于薇-艾米,我相信她可以在任何一个环节处理突发问题……”

“而且她能提供所有必须的炼金用品……”翁德的眼神越来越涣散,他的语气轻的仿佛要昏过去一样。

欧格尼思考了半天,咧着嘴说:“我加入,我需要钱买房子接我妈进城!你呢薇-艾米?”

薇-艾米紧紧攥着杯子,脸色苍白:“如果他不给赎金怎么办?难道我们真的告发他?”

“我们可以卖给他的政治敌人……”科玛留斯面无表情的说:“那他们出价会更高,而且我们会受到保护。”

文菲尔霍的一下站起来,咬牙切齿的说道:“那我们岂不是助推了政治斗争?陷害一个无辜的人!你真给冰精灵丢人!”

薇-艾米咬着嘴唇说:“科玛留斯,我也觉得你太过分了……而且,我并不太缺钱……”

科玛留斯叹了口气:“相信我,薇-艾米,他不是一个好人。他不值得你的同情……你想一想,他的子女天赋远不如你,但是却比你有更多机会和特权!凭什么他们就可以得到良好的魔法教育、还有机遇?而且他肆意玩弄你们这些弱女子的感情,毫不尊重妻儿老小的感受!”

薇-艾米一时语噻,她捏着杯子一言不发。

科玛留斯回头对简萨拉说:“这个人靠什么发迹的你不知道么?战争!他跟你一样打仗,但是只因为他是贵族,所以你们的军功和热血就都成了他一个人的功劳!而且他是你的总指挥……一切警卫官不应该做的事都是在他的默许下进行的……你们干挨骂的工作,他却赚着你们坑人得来的钱!”说着科玛留斯拉着文菲尔的手,让他坐下来:“想想文菲尔,他杀我们冰精灵来上位,他手下的人对我们不闻不问,甚至勒索我们!勒索你!”

文菲尔呆坐在椅子上,脸上阴云密布。

“而且……”科玛留斯握着文菲尔和简萨拉的手:“我们需要这笔钱……翁德你需要钱,证明你的理想没有错,证明你可以劫富济贫!欧格尼,你需要钱来改变你的生活,把你的父母接到城里来!而文菲尔,如果你想赎回你的六角晶,过你原来平静的生活,你必须有一大笔钱。还有……我也需要这笔钱……”他说到这里哽咽了一下:“因为……我已经……写不出东西了,下部戏上映完,我就不能再写作了……”

“为什么?”简萨拉问。

科玛留斯咬了咬牙:“我的脑袋……不停的嗡嗡响,我已经失眠了一个月了,我没办法写作……这部戏是我去年的存稿,我今年一年都没有写出东西来……而且,我母亲病了,我需要钱回冰封城……”

“可是除了写字我什么都不会……”科玛留斯又开始忧伤的看着薇-艾米。

薇-艾米将信将疑,她伸出手画了一个复杂的符文,淡淡的魔法碎屑在空气中飘散开来。薇-艾米的手掌开始发出宝石蓝的微光,她将手掌轻轻靠近科玛留斯的头顶。科玛留斯闭上了眼睛,慢慢的,仿佛大地和空气摇动起来,魔法碎屑开始躁动的翻腾,室内并没有风,但是烛火却开始剧烈的抖动。在火光反复剧烈摇晃之中,所有人都听到一个沉闷而沙哑的声音在客厅里回荡,那个声音咒骂着、哀嚎着、哭泣着,用难以想象的可怕音调重复着精灵听不懂的语言……

“艾萨迪拉尼莫系……爱来看杜拉斯……西尼啊!!!”

简萨拉感到耳朵要爆炸了似地,晕眩、恶心冲击着自己的神经,他坚持着看着其他人,所有人都露出了惊恐的表情。科玛留斯双眼紧闭,似乎忍受着巨大的痛苦,而薇-艾米的脸色惨白如纸,却无法缩回手。简萨拉大喝一声推开了薇-艾米,霎时间魔法微尘四散而去,恐怖的声音戛然而止,科玛留斯惨叫一声倒在桌子上。

“卡德在上,那是什么?”文菲尔从惊恐中恢复过来,扶起摔倒的薇-艾米。

“我脑子里的声音……”科玛留斯喘着粗气说:“平时没有这么厉害,但是也很折磨人……只是薇-艾米放大了他而已……”

薇-艾米颤抖的说:“那是……魔神……你接触了什么?”

“我为了寻找素材……参观了一个邪教仪式……我很高兴我还能活着回来……”

简萨拉手一直紧张的捏在剑柄上,他瞪大了眼睛,因为他知道某些邪教徒的下场又多可怕:“科玛留斯,我警告过你,不要到处乱嗅,你怎么会染上邪神?搞不好教会会隔离你的你知道吗?”

文菲尔疯狂的翻着圣典,他没料到自己作为牧守居然会真的见识到魔神。

“拉额法……混乱的伪神!”文菲尔举着圣典高喊着,书上画着一个恐怖的邪眼:“你需要去教会,你需要坦白你的罪行,然后让提灯牧守给你驱魔!不要钱的!”

“天呐……”薇-艾米也颤抖着说:“文菲尔说得对,这个我不知道怎么治疗……”

“但是你会被公审,科玛留斯。”简萨拉的剑已经稍稍出鞘了。

科玛留斯摆了摆手,努力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说:“我们需要钱……朋友们……而我们不会有事的,只要我们按照计划行事,我保证!”

他环视了一周,坚定的说道:

“所以我们真的要勒索本都切萨尔将军!”

“你不会有事的伊柏林!”

伊柏林脱下水晶鞋,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上,忒着墙壁缓缓的向配茶间蹭过去。她脚下就是三层楼的高空,她根本不敢向下看。本来计划的非常好,看起来那一小段距离根本不是问题,而当自己真的站在阳台上被晚风吹的秀发四散的时候,那感觉就像足足有一公里远。

“很快就到了!”

离自己只有一墙之隔的大厅里,拉米蒂亚勋爵夫妇正在四处寻找伊柏林。

“这丫头,又跑到哪里疯去了?”拉米蒂亚勋爵抱怨着:“一点都不像个淑女!”

拉米蒂亚夫人掩口一笑:“还不都像你?你小的时候不也这样么?”

拉米蒂亚勋爵脸一红:“希望她别惹祸就行。”

在艰难而紧张的挪动了两分钟之后,当然对伊柏林来说足足有十分钟、也许是一个小时。伊柏林的小手终于抓到了配茶间窗户的窗沿,费力的将自己塞了进去。

配茶间里一个人都没有,而且很幸运的是,送茶的推车也不在,说明女仆短时间内不会回到这里了。

红木墙板的手感特别好,地上的地毯也让光着脚的伊柏林觉得很舒服。她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裙子,然后趴到门板的缝隙上偷偷往屋里看。

沙漠使团里有3个人待在这个屋子里,一个微胖的老头、一个漂亮的贵妇人,还有那个疑似哈柯心上人的少年。他们三个看起来很严肃,安静的坐在天鹅绒躺椅上,围着壁炉的火焰默默的喝着饮料。

可惜的是那个少年始终背对着自己,伊柏林根本看不到正脸。她盘算着回去告诉哈柯她的梦中情人就在这里,叫她明天晚上的宴会无论如何不能错过。

就在伊柏林准备退出窗户回到原来的阳台上,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到舞厅里的时候。实木大门吱呀一声打开,身穿便服的萨尼加走进来,他一挥手所有仆人都离开了。

“朋友们,我觉得我们今天可以达成共识了!”萨尼加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坐在椅子上跟三个人谈话。

微胖的老头率先回话:“是的,摄政王陛下,我们可以代表长蛇沙漠的态度。我们所需要的只有您的一些保障。”

伊柏林感到有些好奇,收起了回去的脚步。

“圣城地位我可以保证。”萨尼加严肃的说。

“这个我们相信您。”美貌的妇人说,她琥珀色的凤眼简直会说话:“我想知道的是……您真的愿意贯彻您那吸引我们的意志么?”说着她用修长的手指拢了一下浓密的头发:“为了改变这个帝国您能做到什么程度呢?”

萨尼加沉吟了一下,然后用他一贯冰冷的的语气说:“伽德亚三世,也就是雅尔德大帝给这个国家带来了足够的荣耀的财富。但是那是建立在商业垄断、欺压贵族的基础上。三世皇帝试图用财富来制衡官员,他培养的自由商现在已经无法无天了。”

贵妇人点了点头。

“安娜是个无能的女皇!”萨尼加说:“她害怕改变,害怕走到她父亲的怀抱之外。这么多年来大量的财富流入到那些商人手里,我相信在沙漠,一个卖葡萄酒的商人都干跟各位叫板。”

老者微笑着说:“没错,殿下,他们联合起来要求修改税金。但是他们雇佣的工人工资低的可怕。”

“所以,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萨尼加说:“无能的棕发党和财阀们必须受到制裁,陈旧的宗教和顽固势力也必须被清除!我们的贵族血统和优良能力在白船时代和大战中都得到了证明,我保证帝国将回到彻底的御精灵、漠精灵贵族的纯洁统治中,权利将回到真正优秀的人掌握之中。”

贵妇人表示很满意,但是她诡魅的一笑:“可是我听说,您打算让图拉真迎娶本都切萨尔的女儿哈柯?这似乎与您许诺的不符合~”

听到这里,伊柏林已经呆若木鸡,她捂着小嘴拼命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但是接下来听到的话,却让伊柏林如五雷轰顶。

“本都切萨尔的支持能让我们在与冰精灵迟早的冲突中占据优势,这场婚姻将掩盖一切不和与冲突,将帝国的全部力量用于北伐。我们将有足够的理由征收商人的资金用于战争,而牧精灵将愚蠢的认为自己获得了一切。”萨尼加淡淡的说:“但是等这一切结束之后,他们将发现,图拉真将死于一场急病。”

“而您,我的摄政王殿下……”贵妇人微笑着说:“没有了冰精灵和牧精灵的干扰,您将加冕为皇帝……”言罢,三个沙漠精灵站起身来,集体单膝跪倒

“吾皇在上,长蛇沙漠向您臣服,皇帝陛下万福!卡德庇佑,帝国万代流传!”

萨尼加毫不动容,只是伸出戒指让三个人亲吻,然后淡淡的说:“也赐福给你们!”

“天呐天呐天呐……”伊柏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哈柯要嫁给图拉真,而萨尼加要利用哈柯发动战争,然后萨尼加要杀死图拉真……天呐……哈柯要成寡妇了!

伊柏林胡思乱想着,催促着自己赶快跑,说什么也要逃回父母那里。也许爸爸有办法阻止这一切!

然后就在伊柏林刚刚把一条腿伸出窗外,就感觉头发传来一阵剧痛。她不禁惨叫一声,艰难的回过头来,发现一只钳子似的大手紧紧抓着自己的头发。紧接着另一只大手抓住自己的衣领竟把自己扔进了屋里。

这一下摔得伊柏林很疼,她刚要爬起来破口大骂,表明自己身份,就意识到摄政王和沙漠使团正在盯着自己,壁炉的火焰把四个人的影子压在自己身上,让她喘不过气来。而伊柏林终于看到到,那个少年根本不是白天看到的人,只是体型类似而已……卡德在上!自己居然西里糊涂的闯了弥天大祸!

把自己扔出来的那个卫士,脸上一道狰狞的刀疤,穿着黑红相间的军服,表示自己是御座禁卫军的军官。

“陛下,如何处置?”军官问道。

“绅士点啊,杜马杜克!别那么粗暴”萨尼加信步走过,饶有兴趣的盯着伊柏林,而伊柏林觉得自己血都凉了……

“陛下您好……”伊柏林坐在地上胆怯的说:“我我我……我什么都没听见……我去厕所……走错了……”她非常想站起来,但是腿软的一塌糊涂。

萨尼加缓缓的蹲下来,与伊柏林视线相平,盯着她满是恐惧的翠绿色眼睛:“别怕伊柏林,知道吗?我一直想除掉你父亲,因为他一直跟我唱反调。但是他是个优秀的人物,我一直不忍心,但是今天,你帮我做了这个决定,因为你都听见了……”

“多谢了……”

这是伊柏林昏倒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第八章 不稳定因素

在本都切萨尔的豪宅门外,那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停住了脚步,很自然的靠在围墙边。

“他妈的欧格尼!”翁德用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小声的骂道:“你站直了,别哆嗦了!卫兵会注意我们的!”

但是欧格尼难以抑制的颤抖着,他脸上满是不正常的亢奋:“天呐……我第一次来上城区!还是在这种环境下!我真是太兴奋啦!”

“我真应该带文菲尔来踩点的……”翁德塔拉叹了口气,用拇指指了指背后:“就是这家,一会跟紧我吧,不要瞎走!”

“全听你的,你是老板!今天我就叫你少主人!就像传奇大盗和他的跟班!”欧格尼满口答应。

翁德塔拉非常清楚,踩点是很重要的阶段。但是文菲尔在散会的时候也没有表态到底要不要参与,所以今天自己只能带着欧格尼这种不稳定因素来探探路。

这样也好,不稳定因素参与的越多,其不确定性就越小。翁德这样安慰着自己。

今晚流银厅附近的盛装华彩,反衬出住宅区的宁静。卫兵们大多打着哈切,抱着兵器东倒西歪,但没有一个岗位有缺席。

最终在贴着墙根摸了半天之后,两个人终于到了豪宅的后侧。

翁德接着微弱的月光费力的辨认后门铁锁的型号,在黑暗中这并不容易。就在翁德眯起眼睛凑近了仔细看的时候,背后突然射来一道光,翁德吓的一哆嗦,回过头来却发现欧格尼举着一盏油灯正给自己照明。

“白痴!熄了熄了!”翁德爬起来玩命的吹油灯。

“我只是想给你上点亮啊!”

“你没看傍边还亮灯呢!快熄了!”

两个人手忙脚乱的把灯熄灭了之后,惊觉的四处看了看,所幸没有任何动静。

然而两人认为没有危险的时候,哈柯已经看到了一闪而熄灭的灯火,也注意到了翁德沙漠头巾的轮廓。

“斯莱瑞尼雅小姐!”哈柯几乎是蹦起来,把桌子碰的哗啦一声响。然后没等奋笔疾书的对方回头就嚷道:“我要去厕所!!”

斯莱瑞尼雅小姐连忙扶住被撞的东倒西歪的墨水瓶和书籍,当她正要发作的时候,发现哈柯已经一副三急的表情跑掉了……

“一个淑女不能说自己要上厕所!要说去摘花啊!!!!”斯莱瑞尼雅小姐气急败坏的喊,但是哈柯只是远远的答应了一声,然后就传来咣当一声关门声。

翁德和欧格尼也听到了关门声,紧接着还看到了一个黑乎乎的少女身影跑出来。两人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边跑,直接吓得撞在一起,然后连拉带扯、连呼带喘、连滚带爬的蹲到旁边的灌木墙底下,准备匍匐撤退。

在完全不顾及衣服要不要的情况下匍匐前进两米后,少女的羞怯的声音传入了两人的耳朵

“呃……内个……您……您是之前那位沙精灵先生么?”

哈柯说完这句话之后觉得自己简直傻死了,但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捂着起伏的胸口等待着回话……

翁德塔拉和欧格尼对视了一眼,欧格尼想了想,压着嗓子说:“她家的女仆吧?做内应的那个?”

翁德塔拉有点怀疑,因为刚才散场之前那个科玛留斯所谓的女仆并没有先走。

“她怎么比咱俩来的还快?”翁德压着嗓子说。

“你傻啊,咱俩是偷偷摸摸翻墙、走下水道过来的,人家是大大方方走大路上来的!”欧格尼怼了翁德一把。

翁德搓了搓脸,舒了一口气。两人小心翼翼的爬起来,但还是不敢露头。翁德试探性的回话:“啊……是我,女仆小姐,我们是说在这里见面吧?”

女仆?莫非这家伙看上我家女仆了?哈柯一脸疑惑,但是看对方语气很礼貌,估计并不是……

“莫非他为了接近我买通了我的女仆?”哈柯根据自己看过的言情故事胡思乱想着,脸红的跟苹果似的……

“啊……是、是啊……”哈柯含糊的回答着。

“大妹子你家现在没人吧?”灌木丛那边又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

哈柯一愣,这么……直接?

“欧格尼你这家伙……闭嘴!”翁德怒道。

“好的少主人!你问,你问~”那个声音安静了。

翁德叹了口气,解释道:“他的意思是说你家老爷和夫人没在家吧?”

“并没有啦……去参加宴会了……”哈柯说:“但是小姐……在家……”

“真是这样啊……”灌木丛那边沉吟了一下:“那我们明天再来,你看可以么?还是这个地方,现在时间比较紧,明天我们会带着情书!”

情书?情书???

哈柯已经傻掉了,她已经确信这两个人一个是沙漠的贵族公子,另一个没礼貌但是管他叫少主人的一定是他的仆人。这个人白天见到了自己之后就不辞而别,跑去打听出了自己的马车和家庭。然后发现宴会上并没有看到自己,就溜出宴会来找自己……

就跟言情小说里一样!!!

哈柯觉得浑身发软。但是灌木丛发现哈柯没回话,就又问了一句:

“情书是我们自己拿进去么?”

你还要这么直接就进来?沙漠的异域风情真是热烈!这是说什么也不行的!!

“你你你……你给我就好了!!!”哈柯发觉自己声音都颤了:“我我我……我来递上去!!”

翁德撇了撇嘴,这样更好,省事了:“那好,辛苦你喽~~那么信物也拜托你拿过来好么?”

诶?信物?这就要定情信物了?

“这……是不是太快了?”哈柯声如细蚊……

“呃……并不是叫你今天给啦!”欧格尼已经听得不耐烦了,到底还是开始插嘴:“明天把项链给我们就好啦!”

诶诶?项链……我该给你哪条啊……不过好歹不是手帕什么的贴身物品……

就在哈柯准备说点什么推诿一下的时候,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巡逻队要过来了。

“少主子快走吧!”欧格尼拉着翁德塔拉就要跑。

“明天还是这个时间,这个地方!你带着项链,我们带着情书!再见啦~”翁德临走时说。

“啊……好……”哈柯大脑一片空白……

“啊对了!”翁德走出一步又回来了,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想跟这个“女仆”多说一句话:“能问一下你叫什么名字么?”

名字?总不能说自己叫哈柯吧……会被揭穿的……

“额……我我我……我叫伊柏林……”哈柯这会脑子里只想到这一个名字。

“好的,再见,伊柏林……”一阵悉悉索索声之后,两个人离开了。

哈柯直接瘫坐在地上……

“伊柏林啊,你还不知道恋爱是什么感觉吧?”哈柯等不及要跟伊柏林炫耀了……

在神游状态下上完了之后的半节课之后,哈柯跑回床上咬着被角,怎么也睡不着。

那个沙漠精灵不光英俊,说话也很得体。就算是跟女仆也没有丝毫的傲气,虽然身边有个很烦人的仆人。不过……下人嘛,没有修养也挺正常的。看来还是因哈泽的仆人调教的更好~

如果结婚,就让他把那个仆人辞掉算了……天啊我在想什么?丢死人了。

深夜,她迷迷糊糊的听见自己的父母到家里的声音,还听见了她父亲的抱怨:

“那些沙漠使节太没规矩了,宴会开到一半就跑了!拉米蒂亚一家也不见了,估计是一起偷偷聊什么去了!”

“当然啦,因为他们来找我啦~”哈柯开心的笑了起来,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小秘密。

这样想着,哈柯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在贝克街48号。

“其他人呢?为什么就来了你们三位?”科玛留斯敲着桌子冲着翁德塔拉、欧格尼、薇-艾米大叫;文菲尔和简萨拉的座位空着,两杯驯鹿奶差孤零零的冒着热气。

“文菲尔说他晚上直接去执行任务就好了,白天离开神庙会引起怀疑!”薇-艾米说,她眼圈有点黑,看来昨天并没有睡好:“科玛留斯你说好的烙铁蛙在哪里?我不想自己熬夜去抓了!”

欧格尼插嘴道:“简萨拉也是这么说的,他说叫我中午去他们那里取布防图。他还说别的事他也帮不上忙。”

科玛留斯运气憋着火,然后尽可能的用礼貌的语气说:“这两位先生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任务重要性,可悲的是你们也没有!翁德你一旦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呃……”翁德满脑子都是昨天那个女仆的声音,被突然问道,自己吓了一跳:“唔……赶紧撒丫子跑?”

科玛留斯瞪着他,然后一字一顿的说:“如果你跑不了,你必须保证你被警卫官抓到,而且这个警卫官必须是简萨拉!”

傍边舔着奶茶杯子的欧格尼恍然大悟的一拍脑袋:“对啊,这个我真没想到……”

“那你还不他妈的把他找过来!”科玛留斯终于憋不住了:“还有文菲尔!他不能去上城区,他要给你们不在场的证据!把他给我叫过来!”

欧格尼赶紧站起来一口喝干奶茶然后一边戴帽子一边往外面跑。

“把你的骡子卸下来骑着去!,别傻乎乎的拉着车跑!”科玛留斯跟在他后面大喊:“快一点!”

欧格尼手脚并用的跑走之后,科玛留斯颓然回到桌子旁捂着脑袋。

“还在痛?”薇-艾米试探性的问。

“无时无刻不痛苦……”科玛留斯说:“但是我母亲病更严重……你们知道自己的任务和角色吧?”

“知道,跟女仆街头,拿到项链……”翁德塔拉说:“然后在情书上盖章、放好嫁祸信,然后撤。坐上欧格尼的车跑路!”

“很好……”科玛留斯说:“薇-艾米你没问题吧?”

薇-艾米翻了翻背包,拿出一堆瓶瓶罐罐:“夜视药水、烟雾药水、一些简单的刀伤药……”然后薇-艾米特地拿出一个小瓶子:“这个给你翁德,不到紧急时刻不要用……”

“这是啥?”翁德问。

“呃……我对烙铁蛙和磷火石的一点特殊利用……”薇-艾米说:“这东西只要接触到空气就会发出很大的响声和强光……”说完薇-艾米吞了口口水,补充道:“很响很响、很亮很亮……你不会想知道有多响有多亮……”

“艾米,你需要跟欧格尼在一起,如果出了问题……”科玛留斯说:“出了任何问题就靠你的魔法了……”

“欧格尼绝对是最不稳定因素!”翁德塔拉说。

薇-艾米脸色煞白……看来她觉得压力更大了……

在中午的时候,文菲尔和简萨拉终于很不情愿的来到贝克街。在科玛留斯反复劝说下,简萨拉终于勉强同意更换执勤路线以防万一。

“我手下有个叫阿伯瑟的士兵非常恨你们!”简萨拉说:“我不保证他见到你们之后不跟你们拼命。上次酒桶的碎片打掉了他一颗牙……”

“那也比被其他警卫官抓住好!”科玛留斯说:“好歹不稳定因素是你能控制的!”

文菲尔读着圣典头也没抬的说:“所以我只要去独眼威利酒馆说一些谎就可以了吧?”

“不不不!”科玛留斯近乎于抓狂:“你一定要把我给你的台词背熟!戏剧不是表演,是真实!你一定要跟真的一样说出那些话!!记住那不是谎话,是真实!!!”

文菲尔很随意的点点头,科玛留斯更不放心了:“文菲尔我的同胞,把我跟你说的台词表演一遍!”

“呃……”文菲尔放下圣典:“我走进酒吧……然后跟酒保点一杯……呃……销思维课麦芽酒……老天我真不爱喝这个……”

“那你就点你爱喝的!老天!!”科玛留斯嚷道:“这不重要!”

文菲尔眼睛转了转:“好!那我要一杯……姜丝酒……然后一边喝一边说‘啊,朋友们!真是个好日子,我再也不用受气了!’别人就会问我‘为什么呢?’然后我就说‘我跟上次打架的警卫官和好了!他叫简萨拉,他是个好人,我跟他和翁德塔拉、薇-艾米一起在角马饭店大吃了一顿!但是他们的酒太难喝了,所以我要来买一大桶啤酒过去喝!’……呃说真的……”文菲尔想了想:“但是角马饭店的人也没见过我们啊?”

“这个不用你担心!”科玛留斯说:“角马饭店的包房我订好了,我会安排一些人过去吃饭!然后跟酒保打好招呼就可以了!”

“那我没问题了!”文菲尔说着又拿起圣典。

“不不不!同胞!”科玛留斯拍着桌子说:“你问题大了!快去练习!必须说的跟真的一样!不,那就是真的!”

终于大家都忙碌起来之后,科玛留斯大叫道:“一定要认真!我们要消灭所有不稳定因素!所有!!!”

第九章 不稳定爆炸

今天白天,很多人都跑到城墙那边去看热闹,因为据说银塔的神秘祭司们终于来了。毕竟因哈泽是一座正圆形的城市,所以下城区的百姓只要跑到西城区就可以看到那些如同水晶雕镂的精美车仗。然而大部分人都只能看到银色的白塔大旗,和举着旗帜的骑士。这些月精灵骑士们身穿奇异材质的盔甲,闪烁着如同琉璃一般的色泽。那种交不上名字来的材质绝非一般的金属,这是绝大多数御精灵们也没见识过的奇景。

然而贝克街这里依旧充斥着紧张的气氛,没有人有心思去西城区看新鲜。

太阳落山前,欧格尼赶着骡子车准确的停在了图书馆街的一座公寓楼前。一个身穿黑袍的女子犹豫了半响,还是默不作声的爬上了平板车。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但是谁也没说话。在尴尬的气氛中,车子伴着吱嘎声慢悠悠的向上下城区的分割墙驶去……

简萨拉今天显得很淡定,淡定的不正常。他开始生硬的跟手下的士兵开完笑,对每一件辖区内发生的事情都很关心。他在试图表明自己一切心思都扑在工作上,然而每一个士兵都觉得莫名其妙。

“今天我们走这条街吧!”在岔路口,简萨拉突然说到,然后动身向自己从来都懒得去的小路走去。

阿伯瑟很纳闷:“头儿,今天怎么了?这边走的话,就到分隔墙那边了!你不是最讨厌老杜克的二侄子么?”

简萨拉脑海里浮现出了那个满脸油光的矮胖子。不知道为啥,这胖子特别喜欢自己。总是拉着自己聊天。他的商铺就耸立在分隔墙下面,是那道银白色围栏之下的一座非常显眼的建筑。但是简萨拉并不喜欢给别人讲解自己在冰封城杀人的故事,所以总是躲着他。

“昨天我想明白了一件事……”简萨拉知道如果不说点什么的话,会显得非常可疑。他砸了砸嘴故作深沉的说:“他叔叔是伯爵,我应该跟他多聊聊。”

“那你就空着手去啊头儿?”阿伯瑟喊着。

“嗯……”简萨拉头也不回的说。

文菲尔觉得自己要走上不归路了,他一整天都觉得公义与秩序的圣使者圣沦奥朗的雕像在盯着自己。

那劣质的石头骑士在自己头上举着硕大的连枷,仿佛审判已经下达。

一个圣职者,为了钱,去勒索一个不相干的人?

可是那个人有罪啊,唐纳希顿就是他的手下,要是找唐纳希顿赎回六角晶息事宁人,不给他一笔钱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用恶人的钱去收买恶人有什么所谓呢?

他一遍又一遍的读着经文,试图找一点启示,来判定敲诈一个恶人这件事到底对还是不对。

“卡德自然会惩罚有罪的人!”圣典里很不客气的这样写的。

焦头烂额的思考了半天,还是没有任何结果。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意识到自己应该参与行动了……

当他终于决定出门,并踏着石子路向独眼威利酒馆走去的时候,他发现自己非常紧张。这是在科玛留斯那里练习的时候没有的感觉。文菲尔在内心里一遍一遍的默念着自己的台词,试图确保万无一失。然而这一遍一遍的思考只是让自己变得更加无法专心在台词内容上。

如果说错了话,被人拆穿,岂不是死的透透的?如果低声下气的求唐纳希顿,是不是还会有一点转机?

“你简直傻死了,还是回家吧……”

当他发现自己连说话的勇气都没有了之后,文菲尔不禁停下了脚步,他开始觉得这一切都太荒唐了。自己为什么要因为被人排挤就要勒索其他人呢?跟白鹿使大人好好解释,或者写一封长信,应该就能解决这一切!

至于科玛留斯的病和他母亲的病……也许卡德会拯救他们?

文菲尔发现自己说不好到底是良心发现,还是单纯的恐惧……

好吧,就是恐惧……因为白鹿使大人根本不可能收到他的信,他被提灯牧守关进小黑屋审查一下就可以直接收拾东西回冰封城了。

文菲尔不想回冰封城,那些他称之为同胞的人杀了他爸爸。

深吸一口气,他放弃了。回家吧,就当从没认识过科玛留斯!

于是他抬起头准备回家。但是他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来到独眼威利的门口了……

卡德的旨意!

哈柯今天结结实实的观察了家里所有的女仆一整天,每一个女仆都被她直勾勾的眼神吓了一跳。但是哈柯到底也没有看出来是谁接受了沙漠公子的贿赂,最终哈柯决定放弃了。不管怎么说,自己以下人的身份偷偷跟那个贵公子聊几句,也能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然而到了傍晚,哈克才发觉,自己一整天都没有伊柏林的消息。对方并没有一如既往的偷偷穿着男装溜出门来找自己玩,也没有任何有关舞会的消息。

但是晚上去找她的话,是不是太唐突了?而且沙漠的公子晚上还要来呢……

最终,哈柯满口表示自己会好好学习,然后把自己的父母推上马车。然而本都切萨尔今天真的原计划是带哈柯去宴会的。

“今天银塔的月精灵可是来了哦!你不是一直想看月精灵吗。”

说实话哈柯有点动心,因为很多精灵一辈子也没见过神秘的月精灵。这些神秘的月亮祭司在伽德亚的地位举足轻重,传说他们的皮肤如同凝固的月光一样漂亮、秀发即使在白天也能散发出淡淡的月华……但是……还是下次吧!

“不,爸爸,如果我能成为一位真正的淑女,那么跟月精灵接触的机会还很多!”哈柯强颜欢笑的说。

本都切萨尔觉得自己简直太幸运了,有那么一瞬他简直想好好拥抱女儿,然后把她将来要做皇后的消息告诉哈柯。但是害怕自己的女儿走漏消息,所以还是忍耐了下来……

“真是爸爸的好女儿!”本都切萨尔感动的说,然后赞许的拍了拍斯莱瑞尼雅小姐的肩膀,差点把她打趴下:“你是个好老师!谢谢你的教育!”

斯莱瑞尼雅小姐捂着差点被拍散架的肩膀勉强挤出了一个谦虚的微笑,然后思索着是不是应该跟哈柯说“撒谎是淑女的必修课,你做的很好!”

翁德塔拉独自一人在因哈泽的下水道里赶路,这里的地形他很熟悉。下水道是三世大帝特地给上城区修建的,六个排污口直接连通下城区的护城河和排污沟。但是因为下城区并没有这么奢侈的设施,所以卫生比上城区差远了。

不过好在这里是上下城区有限的没有设关卡的地方,很多年前因哈泽的银指公会联合其他黑势力团伙,联手破坏了其中一条下水道口。迫使国家因为嫌麻烦而放弃了这条下水道,于是这里成了小偷小摸者的通道。

但是这里并没有其他人……翁德看着脚边的骸骨和锈蚀的刀剑,并没有减缓速度。他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这里过,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愿意继续走这条路。

总之他是不想。

在他达到上城区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他眼睁睁的看着那些贵人开始乘上马车,向流银厅的方向走去,一切都跟计划相吻合。

当大钟敲响了6次之后,魔法的礼花造型在流银厅上空炸开,一头白色的鹿伴着两轮银白的月亮,象征伽德亚皇室和罡泽亚拉世界的两个月亮,也象征着守护银塔明月的月精灵。月精灵使团的地位和规格真是不一样……不过这跟自己没啥关系……

翁德几乎是轻车熟路的摸到哈柯的住宅附近,有了薇-艾米的夜视药水,翁德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只猫。他可以清晰看见任何东西的轮廓,虽然没有颜色,但是足够他进行任何操作。唯一的副作用就是……翁德觉得月亮看起来特别恶心……

在灌木丛之后等待的时候,翁德开始期待那个女仆起来……据说女仆们的脾气都非常温柔,而且她们也是穷人,应该没那么容易嫌弃自己的吧……

然而一想起自己第一次偶然见到那名富家小姐的身影起,自己就难以遏制的思念对方。即使没有希望,翁德也并不想就这样放弃。

“如果有机会的话……再去偷窥一次吧……最后一次……”翁德这样想着。

宅子的方向发出一声轻微的开门声,翁德惊觉的坐起来,透过灌木的缝隙他看到少女纤细的腰身,和一条及腰的灰色秀发。就在他准备将视线上移的时候,眼前突然一片漆黑……

妈的药效居然过了!!

就在翁德准备喝下第二瓶的时候,少女的声音传来:“呃……先生……您……您在么?”

“在的!伊柏林小姐!”翁德放下瓶子,掏出准备好的信件。

“抱歉……让您久等了,但是老师……不小姐看我看的很严……”哈柯嗫嚅的说。

“呃……我并没有早到多久……”翁德塔拉撒了个谎,说实话他真的非常喜欢这个少女的声音。

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保持沉默,气氛很尴尬……

愚蠢一点……还是现实一点呢?

翁德塔拉发现自己在很猥琐的胡思乱想,然而当自己想起那个贵族少女在微风中飘散的棕色秀发……翁德决定自己要专一一点,或者说愚蠢一点吧!既然做梦,就做到底!

怎么能见一个喜欢一个呢?干嘛跟这个女仆套近乎?

“我还急着回去!”翁德塔拉的语气生硬起来:“这个是情书……你先收好!”翁德说完就对自己语气后悔起来……他把手顺着灌木丛的边缘伸过去,举着那封信。他正打算一会站起来跟对方道个歉,然而他刚一伸出手,就感觉自己的指尖触到了一双细腻柔软的手掌,那手掌飞快的抢走了自己手里的信,然后飞快的塞过来一根项链。不等翁德反应过来,对方就飞也似的逃走了……

这绝对是翁德塔拉这辈子触碰到的最柔软的东西……之一……

翁德塔拉傻呆呆的愣在原地,刚才不经意的触碰让他如同雷击,脑子白茫茫一片。当房门咣的一声关上了之后,翁德终于回过神来。

“妹子……你是不是忘了勒索信啊……”

文菲尔喘着粗气走进独眼威利酒馆,跟往常一样,这里挤满了下城区的穷人。大家正在热情的讨论着月精灵的如何漂亮、如何威严、如何神秘……

“知道吗!我看到使节团里的人啦!”文菲尔做到酒桶旁边的时候,一个醉汉正在眉飞色舞的吹嘘。

“别闹了,帘子那么厚,你能看到啥!”其他人并不相信他的话。

“不是吹!我跟你们说,有一会起风了,帘子吹开一个角,刚好在我这角度!我看到马车里有一个姑娘!长得贼好看!!”醉汉沉醉在叙述里:“真可惜啊,你们都没看到!那眼睛,美的就像紫菱花!那叫一个水汪汪!”

“去你的吧!人家月精灵眼睛都是银色的!哈哈哈哈!”酒馆里哄笑起来,醉汉羞得直往嘴里灌酒。

文菲尔跟着干笑了两声,等大家都不笑了,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该演戏了……

“呃……啊!今天真是一个美好的日子!我再也不用受气啦!”

浮夸的说完台词,文菲尔发现并没有人问自己“为什么?”

“那个……我真的不用再受气啦!”文菲尔尴尬的重复了一遍,然后发现自己落了一个环节:“啊啊!老板,我要一杯姜丝酒!呵呵……呃……”

姜丝酒递到自己手里,依然没人对自己感兴趣,但是文菲尔还是决定演下去,反正圣典上说要尽自己的努力,不要在乎结果!

“啊……我真的很开心!”文菲尔眉飞色舞的说:“还记得昨天跟我们打架的那个警卫官吗?我们和好啦!他是个好人,叫简萨拉,我们正在角马饭店大吃一顿!还有翁德塔拉和薇-艾米!那里的饭菜真不错,位子都很难订到!”文菲尔开始叙述之后反而发觉并没有难了,他开始绘声绘色的说那里的菜色多么美味、服务有多么周到。人们开始回头看他,而且他们的眼神并没有表示自己是个疯子,反而开始觉得很感兴趣。文菲尔开始感觉好多了,现在他要收好这个尾:“但是……恕我直言,那里的啤酒真是太难喝了!简萨拉要执勤先走了,我让两个朋友在那里等我,我要在这里买一大桶啤酒回去喝到天亮!啊当然我是牧守我不能喝!真是美好的夜晚!”

说完,文菲尔觉得很满意,他端起姜丝酒满满的喝了一大口,决定潇洒的离开这里。

“可是角马饭店刚刚着火了啊!”

噗……

文菲尔把一口酒都喷出来,急忙寻找说话的人。

“刚刚角马饭店着火了,客人都跑掉了!”一个牧精灵小伙子说,他脸上那个都是炭黑:“我们刚把火扑灭,你是在那个位面吃的饭?”

文菲尔这才发现,酒馆里有三分之一的人身上都不太干净,显然他们刚刚帮忙扑灭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火灾。现在所有人都在像看怪物一样盯着自己,有人甚至发出了一声干笑……

文菲尔觉得自己的胃正在往上翻,酒馆里仿佛一片昏黄的漩涡,他觉得眩晕……跌跌撞撞的转了两圈之后,文菲尔疯了一般逃出酒馆,留下身后一阵议论纷纷。

不不不!失控了失控了!!文菲尔向贝克街没命的跑去……

在分区墙那里,简萨拉陪着老杜克伯爵的二侄子已经聊了40多分钟了。

简萨拉并不擅长言辞,他把自己的战争经历讲的如同流水账一样,但是那个胖子居然很爱听,一直在问然后呢?然后呢?

“呃……然后吧……我们就开始开拔了,路上没有吃的,我们就抓那些毛蟹吃……冰原毛蟹长得很奇怪,他们像螃蟹和虾的结合体,在冰上爬,我们就打死了来吃……”简萨拉干巴巴的讲述着,他斜眼看了一眼自己的部下,这些家伙们一个个的都很无聊,抱着长矛打起哈切来。

“你是说,长得像虾的螃蟹?”那个胖子居然还在追问,他的布料店早都打烊了,但是他并没有回家的意思:“真是不可想象,他们长什么样?”

“呃……像虾……呃……很大,可以直着走……”简萨拉不擅长形容动物的外貌,也没心思仔细说。他在等待薇-艾米的信号,如果一道红色的火球飞到天空里,就证明他们已经接到翁德塔拉了。如果大钟敲响八次的时候火球还没飞过来,自己就必须赶到预定区域捕捉翁德塔拉,然后保证可以在没人的地方放了他,或者至少不要让项链落到别人手里。

“可以直着走的螃蟹?天呐!”那个胖子还在认真的听……

“天呐……”简萨拉心里一阵崩溃。

大钟第七响已经过了半天了,但是翁德塔拉还是没有从下水道里爬出来。

骡子车停在下水道入口旁边,这个锈迹斑斑的洞口就立在分区墙的嘴下面,有一半淹没在内城护城河里。由于已经失去了排污的作用,这里的护城河水显得相对干净一些。

问题是周围居然没什么人,很多建筑都废弃了。更有一些只剩下了断壁残垣。薇-艾米简直不敢相信在寸土寸金的因哈泽居然会有这么一座废墟存在。当然,她小时候也隐约听说过一些都市传说……跟一个叛逃巫师妄图杀死伽德亚三世为二世皇帝报仇,最后他的计划理所当然的失败了,他被围堵在这个区域,然后被禁卫军乱刀砍成了肉酱……据说这个巫师的灵魂还在这里游荡,寻找自己丢失的眼睛……

薇-艾米咬着嘴唇,脑子里各种胡思乱想……翁德被鬼魂吃了?被下水道里的怪物抓住了?被警卫官打死了?……最后她想到一个最合理的解释!

“欧格尼,你是不是记错地方了!”薇-艾米质问着已经靠在车上睡着了的欧格尼。对方挣扎着惊醒过来,嘴里发出一阵无意义的声音声,然后飞快的擦了擦口水,抓住缰绳准备撤退!

“翁德!翁德在那里?”欧格尼哇哇乱叫,但是发现周围除了薇-艾米空无一人。

薇-艾米用手扶额:“他还没回来!我是说你是不是记错地方了!”

“怎么会!”欧格尼大声辩解道,同时偷偷的看看周围的地标,挠了挠头,嘴里咕哝着……

薇-艾米运了一口气,再次质问道:“到底有没有?”

“没有!”欧格尼有点没底气:“我我我,肯定!不,大概……不不不还是肯定,就是这里!”

哦不!

薇-艾米捂着脸,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欧格尼的话,因为对方自己都不确定。怎么办呢?如果欧格尼记错了地方,那么正确接头地点在那里呢?如果没有记错,那么翁德人呢?

薇-艾米心急如焚,但是想不出任何办法……她在原地急得直转圈。欧格尼看得不耐烦:“你怎么了?”

“你说呢?”薇-艾米没好气的叫到:“我们在犯罪!我们可能会被绞死,但是我们现在连我们的银指人在哪里都不知道?这都怪你!记不住接头地点!”

“怎么会怪我!”欧格尼委屈的辩解起来|:“他就是带我来的这里,不会有问题的!”

薇-艾米捏紧了拳头,她不知道怎么缓解自己的愤怒:“我就知道不稳定因素一定会爆炸的!”

欧格尼在骡子车上站起来,气急败坏的嚷着:“你说谁是不稳定因素?我是最靠谱的一个!你们每个人搞砸的事都比我多!”

薇-艾米正要在反击,却听见大钟敲响……八次悠远的钟声过去,薇-艾米气的一跺脚,抬手开始释放法术。

随着一个绿色的光球飞到空中并悬停稳当之后,薇-艾米瞪了欧格尼一眼,爬上马车一言不发。欧格尼拉紧缰绳,准备调转骡子车往回走……

简萨拉的余光看到了拿到绿色光球,不知道该高兴还是焦急。

“说起来,如果那些螃蟹长得像虾,又可以直着走,那你们怎么知道那些螃蟹不是鳌虾呢?”这个胖子还在追问。但是简萨拉已经没心思搭理他了。

“西贝李安,我们下次再探讨这个问题吧!”简萨拉站起身来,简单的到个别,就抓起佩剑离开了店铺。士兵们和杜克伯爵的侄子都感到惊讶,但是谁也没办法。

“那……你明天再来啊!”西贝李安在门口依依不舍。

士兵们跟在简萨拉后面,走向西侧的小广场。大家都觉得很奇怪,但是都不知道怎么说。

“头儿,我们今天怎么总换路线?”还是阿伯瑟试探的搭话。

“因为……我预感这里有犯罪!”简萨拉随口编了一个借口:“军人的直觉!”

阿伯瑟眼珠一转,恍然大悟:“头儿你是不是有线人?我们是不是要面对大案子?我们是不是能跟你升官?没事你不用告诉我,你怕我们走路风声,我们明白!”然后不等简萨拉解释,阿伯瑟就往后面一喊:“弟兄们警觉点,我们有大案子啦!”

简萨拉叹了口气,既然如此就不解释了吧……

于是这群人就在分区墙附近转圈,没人抱怨,大家都挺兴奋的。毕竟处理醉汉和流浪汉还是会腻的,谁都想经历个大案子刺激一下!

不远处终于传来了一阵嘈杂,简萨拉心一紧,别是别的警卫队先发现了翁德塔拉!

“走!”简萨拉大喝一声,然后矫健的如同豹子一般蹿了出去,一群士兵立刻叫嚷着跟在他后面。就在简萨拉冲过街角,准备向嘈杂声音的源头奔跑的时候,另一个带着头盔、穿着龙鹰披风的胖子也带着一群士兵大呼小叫的冲出来,追着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

“唐纳希顿?”简萨拉认出了这个胖子,心想翁德塔拉绝不能落到这个守财奴手里!

“毛贼别跑!我简萨拉在此!”简萨拉大喊一声,希望翁德可以配合自己一下,但是那个身影没有一点反应。反而是唐纳希顿回过头来,冲自己喊:“啊啊,简萨拉你咋来了!这不是你的辖区!”

简萨拉没空回话,他跑的比唐纳希顿快得多,但是唐纳希顿比他离那个身影更近……

就在唐纳希顿堪堪就要起跳扑倒目标的时候,简萨拉情急之下飞起一脚踢飞了脚边的一块不知名的垃圾,直直的打在唐纳希顿的肋骨上,害的这个胖子惨叫一声仆倒在地,摔了个满脸泥巴……

简萨拉连停都没停,直接从唐纳希顿身上跃了过去,眼看离目标越来越近,简萨拉焦急的说:“你丫的别跑了,是我!他妈的我叫你别跑了!”

对方眼看跑不掉了,突然猛地一回身。简萨拉感觉眼前一阵微弱的亮光,紧急的一扭身躲开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同时长剑哗啦一声抽出剑鞘,带着锐气向对方小腿扫去。那人没料到这一招,狼狈的就地一滚躲开剑招,两人在黑夜中就比起武艺,然而简萨拉的剑术远在对方之上,几个照面就把对方打倒在地。简萨拉怕伤了翁德,顺手扔掉剑就用膝盖压住对方身体,使出擒拿的手法终于制服了翁德。

阿伯瑟他们终于赶过来,目睹了简萨拉漂亮的斗剑擒敌,纷纷发出喝彩。

“头儿你真厉害!没有吹牛!”阿伯瑟鼓着掌赞美道。

然而简萨拉根本没有心思搭理他们,他把地上的人翻过来,发现根本不是翁德塔拉……

“这……”简萨拉意识到自己貌似犯错了,果然唐纳希顿在几个士兵的搀扶下爬了起来,然后扶着后腰就对简萨拉破口大骂:“好你个简萨拉!这是我的辖区,你在我的辖区打伤我,就为了跟我强功劳!你看我怎么跟营长汇报!我要革你的职!我要……我要宰了你!哎呦……”

当然唐纳希顿是根本打不过简萨拉的,但是此时此刻简萨拉理亏,唐纳希顿只顾嘴里痛快,骂的这叫一个酣畅淋漓。

简萨拉正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看着阿伯瑟辩解说这个贼是因为简萨拉有情报,才一直跟来抓的。正当他开始想办法怎么处理的时候,天上居接二连三的冒出小火球来……

妈的!到底接没接到啊!

简萨拉气急败坏的搜遍了这个罪犯,发现他身上只有7个金维纳……

“你他妈就偷了这么点?”简萨拉怒道。

“今天运气不好,我也没办法啊长官!”小偷委屈起来。

唐纳希顿见状,挖苦的笑道:“7个金币?真是大案子!这种案子居然还需要线人汇报,哈哈哈哈!”唐纳希顿的士兵都哄笑起来。

简萨拉站起来弹弹自己身上的土,他的士兵们把毛贼捆起来送还给唐纳希顿的人。然后简萨拉对着唐安希顿鞠了一躬。

“医药费我明天赔给你。抱歉,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再见。”

言罢,简萨拉捡起长剑就走。

“怎么,这就想走!”唐纳希顿气的胡子直打颤:“打完人就像跑,没门!”

简萨拉站住身子,默默的回头,露出一个职业军人处决战俘前特有的冰冷眼神:

“我已经道过谦了。”

唐纳希顿也参过军,但是从来没有真正参加过战斗。他一直花钱打点连队长让他可以用各种借口留在后方。这种眼神是他根本没有见识过的。唐纳希顿只觉得自己身体有些僵直,不自觉的留下冷汗,嘴里一个字也不敢说。

简萨拉收回视线,大步向自己的塔楼走去,心里一直咒骂薇-艾米。

“这事……这事不算完!”等简萨拉走远了,唐纳希顿才敢大声的放出这句狠话。

“到底怎么回事!”

在贝克街48号,简萨拉狠狠的垂着桌子,大骂着自己的队友。所有人都没有受伤,但是大家都很低落。

“我……我回来晚了……”翁德弱弱的说:“我耽搁了一会……”

薇-艾米捂着脸说:“我看他没有按时间回来,就发信号了……结果我们刚走出来没多远,就看到他从下水道里爬出来了……然后我只能赶紧发红色信号告诉你他没事……但是貌似晚了……”

简萨拉又盯着文菲尔:“你又是怎么回事?!”

文菲尔放着椅子不坐,坐在墙角,眼神空洞的说:“我搞砸了……我居然不知道角马饭店着火了,昨晚不可能有人在那里吃饭……我在独眼威利说了半天才发现……”言罢他几乎哭了起来:“卡德诅咒我了!我做了不义之事!”

薇-艾米近乎于崩溃:“这么说……我和翁德并没有不在场证明喽?”在文菲尔点了点头后,薇-艾米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嘿!嘿!大家冷静一下!”科玛留斯笑着说:“我们虽然遇到了一些不稳定的因素,但是嘛~~翁德塔拉拿到了项链!这就是胜利嘛!”

翁德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条绿宝石项链。

大家都舒了一口气,心里想着这件事还不算太坏。

“我们可以躲一阵子,然后去拿钱!”欧格尼说,他现在很骄傲,因为他是唯一个没出岔子的成员。

虽然薇-艾米还在哭,但是大家点头表示同意,只是没人注意到科玛留斯的表情……

“绿宝石?”科玛留斯惊讶的盯着项链:“这是……谁给你的?”

“那个女仆啊?”翁德塔拉说:“然后她拿着情书就跑进去了,把勒索信忘在我手里了。我等了她足足一个时刻,她还是没出来。我只好自己进去把勒索信放在将军抽屉里了。”

科玛留斯眼睛瞪得如同两个鸽子蛋,半晌他才说出几个字:“情书……在那个女仆那里?”

翁德点了点头。

科玛留斯颓然坐在椅子上,脸色惨白如纸。大家连忙站起来,却不知到怎么抢救他。

过了老半天,科玛留斯才有气无力的说:“朋友们……我们各自逃命去吧……”

“为什么?”简萨拉察觉到了不对劲。

“因为我骗了你们……”科玛留斯那张仿佛始终带着微笑的脸几乎塌陷了下去,他嘴唇动了动,深吸了一大口气才鼓足气力说:“你们那天在我楼上看到的女人,根本不是什么女仆……”

第十章 血色

就在所有人的惊讶不已、连薇-艾米都停止哭泣的时候,简萨拉连一秒都没迟疑,他直接走到科玛留斯身边一把拎起他的领子。在别人都没反应过来的一瞬间咣的一声把他顶在墙上,震得灰尘四起。

“什么叫不是女仆!那他是干什么的?”简萨拉冲着科玛留斯大吼。

科玛留斯明显是撞到了后脑,他剧烈的咳嗽着,尽全力保持清醒:“她……她是我新戏的女主角……戏院的主唱!”

“那你为什么骗我们?”

“因为……咳咳……”科玛留斯费力的挣脱着简萨拉压着他喉咙的手腕:“因为……我不说有内应的话……翁德塔拉不会放心去做的!”

简萨拉松开手,科玛留斯像面条一样顺着墙壁滑倒在地,痛苦的呻吟不止。简萨拉抱着肩膀恶狠狠的说:“你最好解释清楚,马上!”

“她……她是戏院的歌手……前几天,沙漠使团里有三个人比其他人更早到达因哈泽……”科玛留斯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解释:“他们……是希望在正式开始大会前巩固一下自己在因哈泽的关系……这其中就包括伊利尼雅夫人,她是本都切萨尔的老相好。两个人在西园街后面的‘欢歌剧院’见面,互赠了礼物……这一切都被这名歌手碰巧发现了……而我是她的编剧,我平时总是跟她们买这种情报……咳咳……简萨拉你知道的……”

薇-艾米张大嘴巴,难以置信自己听到的东西:“也就是说,翁德根本不会有什么内应?”

“不……”科玛留斯虚弱的说:“我早就安排她在那里等翁德,她的任务是告诉翁德宅子里很安全。”

“而实际上不论如何她都会说安全!你个人渣!”简萨拉又一次把科玛留斯拎起来:“因为她根本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你需要的只是让翁德放心大胆的去送死!”

但是科玛留斯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但是她没有按照要求做。”翁德突然发话了,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他身上。翁德耸了耸肩继续说:“她跟我说话了,还说她自己去帮我盖章、给我拿项链。结果她给了我一条假项链,还拿走了情书……这已经是明摆着的了……”

大家都看着他,等着他说完。翁德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奶茶,然后拉耸着脸慢条斯理的说:“很明显,情书和信物都在那歌手手里,她要去替我们完成敲诈,我们被黑吃黑了。”

哈柯可以说度过了一个异常激动而兴奋的夜晚,当阳光照进闺房绣窗的时候,她已经摊在大床上,反复读了那封情书不下几十遍。

“你令人恋慕的秀发,仿若戈壁那醉人的落日余晖……”

“我始终无法忘记您的双眸,漫天繁星在它面前都将黯然失色……”

“虽然牧精灵的草原和沙精灵的沙漠相隔千里,然而风会带走我的思念。请卡德原谅我的脆弱,毕竟是他将你塑造的如此动人……”

“渴望与您再次见面,巴林安德。”

哈柯双唇微动,默念着那些令人脸红的词句,脑子里胡思乱想着。

“他知道了我姓巴林安德……”哈柯自言自语的说:“请卡德原谅我的脆弱……这句写的……好过分……”哈柯抚摸着信纸上优雅的圆体字母,这是贵族必须学会的书法……但是,这笔迹……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像爸爸的?

哈柯不禁微笑起来,人们说笔记相似的人都能很好的相处……希望他能跟爸爸相处的很好吧……

哈柯决定不要再这么躺下去了,虽然太阳刚升起来,但是她要去找伊柏林!她要把这两天的经历告诉她,然后要请她原谅自己盗用了她的名字~

于是在哈柯如同小鸟一般轻快的飞去洗漱的时候,本都切萨尔却握着一张书信陷入了巨大的恐惧。

“亲爱的将军阁下:

获悉您百忙之中仍有精力以身体促成帝国与沙漠之良好关系,实乃我等贱民之大幸!我们不巧得到阁下与阿尔萨姆某贵族苟且之凭证若干,包含定情项链一条、往来情书若干封。我等虽为贫贱毛贼,却仍心系国家安危,实不愿引发阿尔萨姆与因哈泽之紧张,亦不愿将阁下之家族推入违反卡德圣谕之深渊,以致身败名裂……

若将军阁下能于百忙之中将30000金维纳或等价值珠宝钻石,置于下城区凤丹街赤水桥西侧第二个桥墩的孔洞中,我们将如数奉还项链及情书,自此两不相欠各保平安。

原卡德保佑阁下!

您忠诚的下城区六圣徒

另:我相信上城区有很多人出价远高于3万金维纳,烦请阁下做出任何决定前三思!”

即使在战场上杀敌也好、在宫廷里斗法也好,本都切萨尔都没有这么害怕过。他流着冷汗,颤抖着打卡自己的抽屉,取出一个红绒戒指盒。在深吸了一口气,反复鼓足勇气之后,终于闭着眼睛打开了盒盖。

盒子里除了自己的结婚戒指之外,还有一条精美的项链,代表沙漠阿尔萨姆的两条蛇缠绕着底端的黑曜石,充满了异域风情。

这他妈不是没丢么?

本都切萨尔又看了一遍勒索信,然后仔细辨认了着自己的项链。项链背侧那道划痕的位置都没变啊……

奇怪,这没问题啊?

就在本都切萨尔埋头研究是谁在耍自己的时候,哈柯路过他的门口,就乖巧的进来请安。

“早啊爸爸~今天您起的真早!”

本都切萨尔飞快的收起信纸和项链,含糊的答应着女儿。但是他觉得自己的宝贝女儿今天格外的开心。

“早啊哈柯!什么事这么高兴?”

“没什么~”哈柯低着头却掩盖不住红扑扑的小脸:“内个,我可以去找伊柏林么?”

“呃,当然……”本都切萨尔现在没工夫管她:“去吧……记得回来吃午饭!”

就在哈柯欢快的跑出房门的时候,切萨尔似乎想起什么来……

‘亦不愿将阁下之家族推入违反卡德圣谕之深渊’

家族?

家族!

“哈柯你先回来!”本都切萨尔大叫一声,哈柯的小脑袋很快从门口探进来:“什么事爸爸?”

本都切萨尔打量了自己女儿半天,然后颤颤巍巍的说:“你……你一直戴的那条项链呢?”

哈柯心里咯噔一下,慌乱的说:“呃……哪一条啊?”

“绿宝石那条,你妈妈去年给你买的!你穿这条裙子的时候肯定会戴的!”

“呃……我刚巧不想戴了……而已……”哈柯随口解释道:“天天戴都会烦的……我走啦~”

“你给我站住!”本都切萨尔拿出自己在军队的脾气,咣的一拍桌子大吼一声。哈柯吓得一哆嗦,再也不敢动了。

“你实给我说!”本都切萨尔因为恐惧和愤怒浑身颤抖,一步一步逼问着哈柯:“项链哪里去了!说!!”

哈柯吓坏了,眼泪不知不觉流出来:“爸爸,只不过是一条项链……你为什么要这么凶……”

“你不明白哈柯!”本都切萨尔紧紧捏住女儿肩膀,弄的哈柯疼的直叫:“这关系你的一生!哈柯,告诉爸爸,项链哪去了?”

哈柯扑朔着大眼睛愣愣的看着自己父亲有些癫狂的眼睛,有些不知所措,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善于说谎的孩子。而父亲一直特别溺爱自己,一直以来做了什么都会被原谅。

“我送人了……”哈柯噙着眼泪弱弱的说。

“是不是一个沙精灵!”本都切萨尔觉得嗓子被什么东西堵死了,眼睛里似乎除了女儿的嘴巴什么都不剩了,他多么希望这嘴巴能给他吐出一个“不”字……

“是的……您怎么会知道?”结果哈柯的口中吐露的词语给了本都切萨尔最后一击。

皇后!国丈!要丢啦!!

之后的一个小时里,全家的家人和仆人都被这对父女的争吵给惊醒了。

“为什么!为什么非要嫁给皇室?我根本没见过他!!”

“住嘴哈柯!你根本不知道这有多重要!你根本不知道我为你做了多大努力!”

“可是我不想!我不想做什么皇后,难道我们的家族还不够富有么?而且……沙漠精灵……对方也是贵族啊!”

“一封情书就能决定终生吗?你不知道他叫什么,你甚至不知道对方是什么家室!”

“可是……可是……人正直勇敢不就够了吗?”哈柯想起伊柏林的话,理直气壮的引用起来。

“别那么天真了傻姑娘!你是将军的女儿,他只是看上了你的家室!!!为了牧精灵的未来,我命令你立刻跟那个沙精灵野小子断绝关系!”

“我说过多少次了我不是你的士兵!!”

“服从命令!”

“我不!”

在最后,房间里传来了耳光的声音。然后不出所料,哈柯捂着脸哭哭啼啼的跑出来,仆人们阻拦不住,眼看着她哭着跑出大门。

“这丫头彻底让我宠坏了!!”本都切萨尔一把摔碎了杯子:“你们看什么看!还不去追小姐回来!她肯定去拉米蒂亚他们家了!”

然而知女莫若父,哈柯真的跑到了伊柏林的宅子,一边哭一边不管不顾的捶打着大门。但是无论她怎么呼喊伊柏林的名字,红松木的华丽大门却依然纹丝不动。

半响,老管家终于打开了门缝:“哈柯小姐?”

“伊柏林在哪里?”哈柯一边擦眼泪一边抽泣着说。

“进来吧……”老管家脸色阴沉,但是没说别的,只是打开房门让哈柯进来。

哈柯走进伊柏林的宅子,这里原本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原本拉米蒂亚太太总是让这座老房子充满暖洋洋的光,然而此刻所有窗帘都紧闭,屋子里冷冷清清。

老管家并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的关上门,将最后一丝光明也挡在门外。在哈柯吸着鼻子抽泣的时候,老管家只是颤颤巍巍的对着她做了一个“往里请”的手势,然后就径直向客厅走去。

哈柯哈柯环顾四周寻找伊柏林或者拉米蒂亚夫妇,但是除了老管家一个人都没有。没办法,哈柯只能跟着老者凝重的背影向客厅走去。

转过屏风,拉米蒂亚勋爵家那个温暖的壁炉散发出来的温热和光芒吸引了哈柯。她抱着肩膀坐到壁炉旁边的椅子上,一阵刺骨的阴冷从椅背上传到自己的后背中,感觉这椅子并没有因为接近壁炉而有一丝一毫的温暖。

就在哈柯抽泣着惆怅自己悲惨的命运的时候,老管家把一杯浓浓的热饮料送到了哈柯手里。然后很自然的在她对面坐下,他不但没有介意自己仆人的身份,反而将身子舒舒服服的拱了拱。

然而哈柯并没有心思管这些东西,她只想见到伊柏林,然后扑在她怀里大哭一场。

“你有心事?”

哈柯一惊,瞪着眼睛抬起头。老管家正满面笑容的看着自己,行动做派完全不像曾经那个只会慈祥的弓着后背微笑的瘦老头。但是哈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老人神色上似乎同时拥有拉米蒂亚勋爵的可靠还有伊柏林那种勇敢,自己不由得觉得亲切。

“嗯……”哈柯捏着杯子答应着:“我觉得当一个贵族好累……要学习根本用不到的知识、要保持微笑、风度、根本不能出去玩……还……”哈柯哽咽的抽了一口气:“还要嫁给自己根本不认识的人……”

“伊柏林小姐经常有这种想法。”老管家依旧风度翩翩的笑着说:“但她是个好孩子,而且有一个好父母。拉米蒂亚很会劝孩子。”

哈柯眼泪又止不住的流出来:“我有时候真希望我的爸爸能跟拉米蒂亚勋爵一样,有风度、有涵养、温柔……我爸爸,从来不陪我,只会像要求士兵那样要求我做我不喜欢的事……”

老管家出声的笑了笑,他站起来,用干枯的手掌握着一张手帕送到哈柯面前:“孩子,并不是这样。每一个家庭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每个父亲都有自己的优点~我看到太多的故事了……”

哈柯有些惊讶的望着这个老人,不由自主的问:“那我爸爸呢?他有什么优点?”

老人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问,他望着火炉里劈啪作响的火苗,思索了一下。

“他很溺爱你,为了你的幸福,他不惜牺牲性命……”

老管家突然转过头颅,直勾勾的盯着哈柯的眼睛:“记住,哈柯小姐,在战场上,你是本都切萨尔唯一的弱点。”

老者的目光似乎看不到尽头,阴影默默地爬上了哈柯满是泪痕的脸庞。哈柯开始觉得有些冷,这个屋子简直就不是处在白天。壁炉里的火突然失去了温度一般,似乎连空气中的灰尘也不飘动了……

“你……是谁?”哈柯自己都惊讶为什么自己的语气这么平静……

一丝微弱的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老管家身上,但是这个老者只是看着哈柯,脸一半埋在阴影中。

“我是不存在的东西……”老者说:“我世代陪伴着这个家族……我从产生意识的那个时刻起,我的存在就跟这间老房联系在一起……”

老者的身体开始变得不真实起来,声音如同山洞深处吹来的阴风:“我的时间不多了!我需要你的帮助……你是这个家族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哈柯觉得有点不对劲,她下意识的站起来往后躲了一下,却觉得自己踩到了什么湿滑的东西。

鞋边蔓延出一丝殷虹的颜色……是……血迹!自己刚才怎么没看见?

哈柯尖叫一声,吓得跌倒在地。

“你到底是谁?拉米蒂亚勋爵在哪里?伊柏林在哪?你是谁?”

“不要害怕!看看我的家人悲惨的命运吧!”

老者在伊柏林面前站住,抬起怪异的头颅,怪异的蓝光从他空洞般的眼睛和嘴巴中流出来,很快就照亮了整个房子。

蓝色的光芒似乎卷起来灰尘,那些灰尘逐渐聚集起来,形成了模糊的虚影。哈柯似乎看到房门被打开,如同隔着雾气一般,她惊讶的看到拉米蒂亚夫妇的半透明影子走进房屋。

“伊柏林,伊柏林回来了吗?”拉米蒂亚太太的声音如同从遥远的时空传来,失真的语调仍然透出了焦急和恐惧。

“没有啊太太!西本已经去其他城区找了!”一个仆人的虚影以同样的虚幻的声音说。

“为什么会这样?她能去哪里?”拉米蒂亚太太哭着扑倒丈夫怀里。

“别怕亲爱的!我们再去流银厅问一问!”拉米蒂亚勋爵说。

“可是侍卫们说没看到啊!”

“我说要去问摄政王!肯定是有人叫侍卫们这么说的!”

就在几个人的虚影准备去流银厅的时候,一群身穿黑衣的人突然淬不及防从正门和窗户跳了进来,他们手里都捏着明晃晃的兵器。拉米蒂亚全家吓坏了,但是这群人动作非常快,他们的剑毫不犹豫的刺穿了几个仆人的身体,虚影构成的血液四处挥洒。

哈柯看着眼前半透明的人一个一个被砍倒,吓得尖叫不止。然而她还是看到拉米蒂亚勋爵飞快的抽出了佩剑,剑光闪过,一个刺客砍向拉米蒂亚夫人的兵器被隔开。接着勋爵奋力乱挥着佩剑不让敌人靠近自己。当他正要拉着妻子从正门逃走,就看到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精灵武官迎面冲过来。

“杜马杜克!为什么!”勋爵大叫了最后一声,挥舞着佩剑冲了过去。然而在拉米蒂亚夫人的惊叫声中,那个名叫杜马杜克的武官几乎是用肉眼不可分辨的速度发出一剑,勋爵只是颤抖了一下,便一头栽倒在血泊之中。

拉米蒂亚夫人哭喊者扑向丈夫的身体,那名武官默念了什么咒语,然后黑色的触须就从四面八方的空气里凭空的伸出来,裹住了拉米蒂亚夫人的脸。随着触须散去,夫人像睡着了一样载到在地。

宅子里一片死寂,一群黑衣刺客守着仆人的尸首和失去知觉的拉米蒂亚夫妇。杜马杜克摸了一下鼻子,生硬的说:“值钱的东西都拿走,伪装成劫财杀人!把这两个睡美人带回总部!”

刺客们行动起来,而杜马杜克又补了一句:“让‘灰狗’把近三天出入下水道的下城区人员名单给我,我们需要新的替罪羊。”

在哈柯目瞪口呆中,虚影消散掉了,老管家的光芒也减弱了。在哈柯的面前,老管家的身躯开始融化成点点金光,最后只剩下一个金色的心脏大小的光球。

“你是……幽灵吗?”

“救救这家人吧!”

那个光球飘到哈克面前,展露出一个小孩的面孔:“哈克小姐……救救我的家人!”

哈柯恐惧的点了点头,那个光球哀嚎了一声:“我并不能在活人面前现形太久!我感到伊柏林,伊柏林和她父母还活着……”

“他们在哪?”哈柯茫然的看着金光在眼前闪烁,仿佛觉得有些眩晕。

“你需要自己去寻找答案了小姐!”光球变得不稳定起来:“没有家人,我……虚弱……找到伊柏林和拉米蒂亚……你会知道……幸福……”

光球抖动起来,哈柯伸出手想触碰它,但是只摸到了虚空。光球最后留下了一滴金色的眼泪,就慢慢化成了烟雾……那滴眼泪流在哈柯自己手掌中,凝成了一个琥珀色的水晶。

“咣咣咣!”

“哈柯小姐!拉米蒂亚勋爵!有人在吗?里面怎么啦?”

哈柯这才注意到有人在疯狂撞门,她呆滞的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坐在血迹和一片狼藉的中间……原来刚才的一切都是那个光球制造的幻想……

哈柯费力的爬起来,打开了房门,发现自己家的仆人正站在门口。

“哈柯小姐,我们听到里面有惊叫!”仆人焦急的说:“您没事吧?老爷要急死了……”

哈柯看着几个仆人,小嘴微微动了动,终究没有说出什么,嘤咛一声昏了过去。

仆人急忙扶住哈柯,然后往拉米蒂亚家里看了一眼,吓得集体惊叫起来……

豪宅中横七竖八倒着5、6具尸体,血迹早已干涸,房屋内部被翻得一片狼藉,财物被抢劫一空。

第十一章 普通的一天

“摄政王阁下!我建议,在您的要员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之前,我们不要开启会谈!”

萨尼加身披绣着白鹿标志宽大的礼袍,双手叠交在一起撑着下巴,双眼盯着象牙石制的华贵大会议桌上某个不存在的点。擦得可以反光的桌面映衬着自己消瘦的脸庞和平静的绿色眼睛。那名贵族在打断他发言的那一刻,他没有做任何反应,也没有回答任何提问。

大厅里至少有60人围坐在长大的会议桌边,来自帝国各个行省、自治领的代表纷纷列席,在一群各种发色和瞳色的精灵中间,隔着长长的会议桌萨尼加甚至看不清发言者的脸。

真是讽刺,开会就是为了面对面的谈话。可惜你们赶了一个月的路来见我,我还是看不清你们。

然而发言的那名贵族有着棱角分明的英俊脸庞,他身着笨重的朝服,胸口上赫然绣着一座插着宝剑的高山。

“在金希哈泽,国家典礼的过程中,有贵族被杀害,是不可饶恕的卑劣行为!”他义愤填膺的说:“我觉得因哈泽不应姑息任何犯罪,我建议先找到拉米蒂亚勋爵一家,然后惩治犯人,给十二白剑和元老院一个交代!”

他的言论引起了一阵附和,然而萨尼加没有说话,他旁边一位干瘦苍老的棕发贵族,胸口画着一座旋风缠绕的尖塔,却站起身来:“泽以城认为,金希哈泽城的奥古西斯家族的态度有待商榷。”他慢条斯理的说:“我们的时间有限,行省大会还有大量的议题没有解决。我认为因哈泽城的摄政王殿下有能力还给贵族们一个公道,而我们的会议还要继续!”

“安全不可保证,还开什么会?”一个脸孔孔武的贵族叫到,他魁梧的胸口印着一艘白色的帆船:“奥古西斯说得对!萨尼加你怎么回事?拉米蒂亚居然能在你眼皮底下被搞死?”

他把桌子拍的咚咚响,泽以城来的老头急忙来劝:“安培斯卡亚亲王殿下,我认为此时此刻说拉米蒂亚勋爵已经故去不太合适。”

安培斯卡亚亲王殿下翻了翻白眼,没搭理那老头:“在安培斯卡亚,这种屁事根本不可能发生!本都切萨尔那家伙呢?他不是警卫队总队长么?”说着亲王伸着脖子寻找本都切萨尔:“人呢?给个话啊!”

本都切萨尔看了看萨尼加,对方连点反应都没有。只得叹了口气,他心里清楚,安培斯卡亚亲王是伽德亚皇室里出了名的大老粗。但是这个大胡子雄踞安培斯卡亚城,掌握帝国一半的海军。而且他在海战方面可是罕见的天才,指挥帝国海军全歼冰精灵北海永恒舰队的壮举就出自他的手笔。

“警卫队会全力搜救拉米蒂亚勋爵一家!”本都切萨尔说:“我们会加强一倍的力量来维持大会安全,请各位代表放心。”

“我听说……”沙漠使团的那位美丽动人的贵妇柔声道:“将军您的千金,是第一个发现现场的人?”

“是的……”切萨尔憋了一下嘴,提起哈柯他心里就咯噔一下:“小女受了惊吓,还在昏迷?”

林边城来的那位身披绿色华服的长者双手虔诚的高举:“愿风抚慰她的灵魂……”

然而来自森林的德鲁伊信仰并不为任何一个在座的人接受,大家对他的好意毫无反应。

萨尼加砸了一下嘴,那轻微的响动让大家都开始注意萨尼加,他依旧没有感情的说:“现在有什么线索?”

“根据御座禁卫军的情报协助、以及警卫队的核实,当晚有下城区的人未经许可进入上城区。”本都切萨尔说,他想着自己收到的勒索信,又偷偷看了看对面微笑的沙漠美妇人,又补充了一句:“我们确信他们是一个匪帮,自称‘下城区六圣徒’。”

萨尼加点了点头:“大会的安全不用你操心,御座禁卫军会接手。你让你的人盯住下城区。既然知道了目标,就赶紧下手吧。”

“遵命,摄政王殿下……我已经派出了‘灰狗’……”本都切萨尔说道。

萨尼加终于抬起头,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好了女士们先生们,既然我们已经得到了安全保障,我想我们可以开始会议了。”

在座所有人都点了点头,沙沙的翻书声中,皇帝御前秘书站起身来大声朗读:“第一项议题,有关在各行省增加商业流通税的讨论……”

贵族和代表们讨论起来,萨尼加的视线却始终没有离开他正对面的六个座位,这是全部会场上唯一空缺的位置。

座位后面的旗帜上,画着一个正中间是雪花标记的白色太阳标记。

冰王座,还是没来。

今天对于上城区的人来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先是行省大会正式召开,然后传说冰王座居然缺席,又爆出拉米蒂亚勋爵勋爵一家被下城区的匪帮洗劫,勋爵生死未卜,将军的女儿吓得晕过去了。任何一个事件都够这些贵族讨论一整天,而他们的孩子则又要学习新的时事政治事件,忙得不亦乐乎。

而就在上城区的会议正在决定着人民的命运的时刻,对下城区的人来说,今天不过是极为普通的一天。

凤丹街的菜市场里,为了赶早市上新鲜便宜的蔬菜的人们路易不绝。人们一如既往的抱怨着物价上升、收入减少,费力的讨价还价着。

科玛留斯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了人身自由,他到目前为止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每当他试图解释什么,简萨拉就会用剑鞘或者拳头让他闭嘴,文菲尔也会很努力的用别的话题打断他。

所以即使三个人站在市场边上看着人潮涌动,自己也没法说话,只能跟着两个人干等着。

“甘蓝的价格贵到我已经吃不起了~”文菲尔看着满头大汗讲着价的菜贩:“也许种甘蓝也不错……”

“你不知道销思维课城的蔬菜商用多少钱从农民那里收甘蓝。”简萨拉抱着肩膀嘲讽的说。

文菲尔依旧看着那些小贩和买菜的人,随口问道:“多少钱?”

“两个铜币。”简萨拉比划了一下。

“啥?”文菲尔瞪着眼睛:“因哈泽要花一个银币!为什么差这么多?”

简萨拉挠挠头,很自然的说:“商人,这些自由商已经形成了垄断。他们现在可以随意控制市场价格。”

“政府呢?”文菲尔问:“你们不管么?”

“为什么要管?”简萨拉说:“我们的收入提高了,因为这些自由商交税很痛快。”

“那老百姓怎们办?”

“禁刀令呗~”简萨拉说,然后就不再看文菲尔了。

“卡德在上……”文菲尔开始念经了……

简萨拉没心思听文菲尔念叨什么“长子当无贵贱之别”的废话,他始终盯着不远处的小河,还有小河上的老石桥。

凤丹街是下城区人最多的地方之一,这里是菜市场、也是货运区,离南城门也很近。一条城内小河就从这里穿过,也就是所谓的赤水河。这条小溪因为精灵的穷人们常年在河边倾倒垃圾而变成了暗红色,赤水桥是这条河上三座桥中年龄最大的一座,因为河水的缘故,基本没有人到河里去。

如果在这里放珠宝的话,大家在接近珠宝的过程中基本不会被注意到,因为这里人多而杂乱。一旦将军放下钱还派人盯梢的话,这里这么乱,大家很轻松的就能逃跑。

只不过想避开这些穷人把钱拿走是个技术活。

简萨拉盘算着,既然翁德已经把勒索信投过去了,那么珠宝还是会放到这里。如果那个女歌手想讨价还价或者独吞的话,她还是会回到这里来。

当然如果女歌手换了勒索信,另告诉将军一个交钱的地点,大家就没戏了。

所以在戏院没有找到那名女歌手之后,大家决定来赤水桥盯一下。

此时此刻,翁德正在靠近小桥,欧格尼和薇-艾米在街的另一边晃悠。大家都能互相看见,如果出了什么事,就互相照应全速撤退。

为了保证大家不会抛下彼此,文菲尔叫大家在卡德面前起誓,不管谁被抓,就一定要毫不犹豫的把其他人都供出来。

“他妈的你为啥要互相伤害!”欧格尼非常不满。

“因为这样大家才不敢互相抛弃!”文菲尔斩钉截铁的说。

“神经病啊啊!”薇-艾米骂着,然而大家还是这么做了。

结果今天大家果然无比互相关照。

科玛留斯壮了半天胆子,还是说:“我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啊!”

“闭嘴!”简萨拉回头就是一脚。

“我们还是不要要这些钱了吧?”科玛留斯还是说了。

“你又不想给你妈妈看病了?”文菲尔说。

科玛留斯耸了耸肩:“这些钱已经不安全啦,我觉得来钱的方法还是很多的,我还有其他情报……我们再干一票别的,一样赚钱……”

“去尼玛的!”文菲尔和简萨拉不由分说揍了科玛留斯一顿。

“我们被你害的还不够惨?”

正打着,翁德塔拉在人群里晃悠着来到附近。

“别打啦!”翁德说:“有情况!”

两人停止了施暴,关切的看着翁德:“怎么了?”

翁德塔拉吞了一口口水:“都在……钱居然都在!”

说着翁德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红宝石,光华一下就晃蒙了几个人。

三个人手忙脚乱的把宝石塞到口袋里,看看四周,并没有人看着这边。

“为什么?钱居然真的在这里?”文菲尔说。

“管那么多!”简萨拉说:“赶紧在别人发现之前撤!叫薇-艾米行动!”

几个人立刻拽着科玛留斯就走,这家伙居然还一脸惊恐。

“不可能!这不对!快松手,我们不能拿这钱!这不对!!”

科玛留斯大叫着要挣脱:“我们要被抓的,这里面肯定有陷阱!他要抓我们!”

街上开始有人看着这边,简萨拉立刻拿出警卫官的口气,装作捉住了小贼:“你,老实点!别嚷了!”

说着简萨拉狠狠揍了科玛留斯几拳,打的他头晕目眩。

“你们不明白!这不对……我们危险……”科玛留斯被文菲尔拖着走,嘴里还絮絮叨叨的嘟囔……

看到这边的情况,薇-艾米整个人的颓废了……

“我真不想做这个……”薇-艾米抱怨道:“非要这样么?”

欧格尼笑嘻嘻的说:“当然啦,大法师,能不能拿到钱就靠你了!”

于是在菜市场的大街上,人们看到一个牧精灵汉子追打一个御精灵妹子。

“简直太不像话啦!”街上的良民们纷纷看不下了去:“男人为什么要打女人,简直无耻!”

于是人们都聚在一起声讨。

牧精灵汉子并没有停止殴打,然后跟围观群众说:“这女人是个骗子!”

“我不是!”被打得御精灵妹子哭着说:“我只是,计算出现了一点问题!”

围观群众有人来劝:“这个小伙子,你说人家是骗子,人家做了什么让你这么生气?”

于是牧精灵小伙提起御精灵妹子,大喝道:“你自己说!”

御精灵妹子弱弱的说:“呃……我是个法师……我确信我能把把铁变成金子……呃……真的……”然而妹子越说越怂,最后小声加了一句:“天呐我干不了这个,我还是走吧……”

说着妹子就要走,却被牧精灵一把抓住。

“大家看见了吧!”牧精灵说:“这家伙自己都不自信!她跟我说她能把铁片变成金子,把石头变成宝石!结果这些金子只要一碰到水就变回铁了,宝石也变成石头了!”

言罢,着牧精灵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明晃晃的金维纳,混着宝石随手扔在地上。人们一看真金白银,纷纷上去抢,然而那个牧精灵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任由人们去捡。

但是围观群众发现,金币到了手里,只要摸到就变成了铁片。

“不是说见了水才能变回去么?”一个捡了钱的人大喊着。

“屁话!你手上没有汗水么?”牧精灵捏着女巫的领子回答道。

“那这些东西都是废物啊!”人们喊道,纷纷把金币扔在地上。

“亏我还给这骗子投资,让她做了一大箱!”牧精灵嚷道:“我应该让警卫官抓她!”

“不不不!”妹子边哭边试图挣脱:“我把钱还给你吧!你把我的作品还给我,因该是参数不对,我还能挽救的!”

牧精灵开始征求大家的意见,围观群众表示主要的原因还是你太贪心,石头和铁怎么可能变成宝石和金子?人家妹子也挺可怜的,既然答应还你钱,你就放过她吧~

于是牧精灵汉子叫人把他藏得假珠宝拿出来,不一会一个大箱子被一个沙精灵从桥墩下抬出来,看得出来里面都是金银珠宝。

“你的破烂!还给你!把我的100金维纳还给我!”牧精灵把箱子往前一踢,叉着腰开始要账。妹子一边哭一边付钱,牧精灵和那个沙精灵拿了钱,转身骂骂咧咧的走了。

妹子坐在原地,一边哭一边从箱子里拿出一把金币,沾了点口水擦了一下,金币果然变成铁片。妹子哭的更凶了。

人们纷纷散去,有人说魔法真是不靠谱,研究几十年也变不出像样的东西。

于是大家个干各的,不管妹子一个人费力的拖着箱子,半天也挪不了几步。这时候有一个冰精灵路过,看妹子可怜,就跟她说:“我帮你运吧……”

于是两个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扛着一箱子珠宝走了。

围观群众纷纷说,还是有好人啊~~

于是对下城区的人们来说,这是一天中发生的最有趣的事了。

可是人们不知道的是,在街角的角落里,刚才的几个人全都聚在一起抱着箱子笑的跟疯子一样。

“薇-艾米你演的真像啊~”欧格尼说:“把那种胆怯表现的淋漓尽致,有几次我还以为你真的要不演了呢,最后哭的我也以为是真的呢!”

大家都笑起来。

薇-艾米干笑了两声,然后板着脸说:“我是真的不想演了,而且我是真的很害怕,而且!我是真的被你捏哭了!!!”

大家的笑声戛然而止。

“啊对了……”薇-艾米冷冷的说:“你们爱吃肥皂么?”

“呃……当然不爱吃……”欧格尼弱弱的回答。

薇-艾米没回话,她开始用手势画符文,并絮絮叨叨的念咒语。大家战战兢兢的等着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但是什么都有。

“好了……”薇-艾米收起手势:“我们回家吧。”

“你刚才对我们做了什么?”

“请你们吃肥皂。”

翁德似乎想起了什么,他默默的掏出一块肉干塞到嘴里,一股又腥又咸又涩的恶心味道布满了味蕾。他果断吐了出来。

“艾米……我们错了……”翁德带头鞠躬认错,但是薇-艾米并没有搭理他们的意思。

就在大家提着箱子求着薇-艾米一边往回走的时候,科玛留斯则处于一种怪异的神经质中,就连简萨拉也觉得不对劲……

第十二章 灰与黑

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把科玛留斯的大衣扒下来,盖住箱子,然后文菲尔和翁德塔拉抬着。简萨拉推着科玛留斯走在后面,欧格尼则苦苦求着大步流星的薇-艾米走在最前面。六个人顺着建筑之间的缝隙试图向北回到贝克街去。

由于凤丹街属于下城区地势最低的地方,一行人开始躲在屋檐的阴影中爬着缓坡向回走,速度不禁慢了下来。

过了菜市场的区域,几个人进入了老城区。这里是因哈泽第一批修建的房屋群,虽然只比其他建筑老一天,但是大家还是戏称这里是老城区。如今这条街已经完全沦为民宅,在大白天人们都去工作,这里反而显得极为冷清。由于行人慢慢的变少,逐渐的某些一直没有被注意的东西开始慢慢凸显出来。

几个人还是把身影压在只能肩并肩过两个人的小巷子里,但简萨拉貌似随意的把玩着自己的袖子,却时刻用余光看着身后的屋檐。因为禁刀令的关系,如果带佩剑上街自己就必须穿军装,所以简萨拉根本没戴剑,只在袖子里藏了一把小臂长的短剑。从在赤水桥后面集合到现在,简萨拉就隐约觉得有人在跟着自己。

“是那个歌手的人?”简萨拉这样想着,同时他瞄了一眼科玛留斯,这家伙浑身都在不休止的打颤,而且牙齿不断碰撞在一起,发出咯吱咯吱的怪异响声。汗水从他的暗金色头发上一滴一滴的滑落,但是他却没有伸出手来擦……

简萨拉皱了皱眉头,偷偷摇了摇科玛留斯,对方只是稍微把头歪过来一点以表示自己还没死。

简萨拉在他耳朵旁边小声音问:“你怎么回事?”

“他……他在附近……”

“谁……”

“他……我的头……那个声音……”

简萨拉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这家伙有病自己是知道的。但是薇-艾米说了,让他生病的至少是个伪神。而简萨拉已经大致判断出,屋顶上有一个,小巷前后各有一个,其余还有多少人自己并不知道。

文菲尔、欧格尼、薇-艾米都是普通百姓,他们没有注意到什么异样,但是简萨拉发现,翁德塔拉打进到这条街上,就开始紧张起来。他默默地回头瞟了一眼简萨拉,简萨拉微微的点了点头。

翁德吞了口口水,看着毫无知觉还在斗嘴的薇-艾米和欧格尼,憋着嘴小声跟文菲尔说:“等一下……我把箱子全扔给你,接住了啊~”

文菲尔正饶有兴致的看着前面两个人斗嘴,突然没有反应过来:“啊?什么?”

翁德没有时间解释了,他突然用尽力气把箱子往文菲尔这边一推,然后纵身向前跃去,把欧格尼和薇-艾米结结实实的撞倒在地,而这边文菲尔突然发觉箱子往自己的怀里撞过来,他本能的抱住箱子,但还是被惯性带的撞在了墙上,就在他眼冒金星的时候,几支弩箭就带着残影从他面前飞了过去,呯的一声斜斜的钉在土里,扎进去一寸多……

而刚才那就是欧格尼和薇-艾米脑袋所在的角度……

简萨拉次啦一声挣开袖子的夹层把那把土制断剑抽了出来倒持在手中,就在此时,两个黑影从屋檐上跳了下来,正落在文菲尔身后,将简萨拉、科玛留斯与队伍隔开。简萨拉一手拉着科玛留斯,一手挥舞着短剑,跟对方打起来。文菲尔抱着箱子,却见眼前一阵白光,只能堪堪躲避,却没法帮助简萨拉。

一个脸孔粗鄙的胡渣牧精灵汉子出现在屋檐上面,手里提着明晃晃的马刀,笑吟吟的看着打成一团的小巷。他捏了捏马刀,喝到:“喂!你们就是下城区六圣徒?123……456……对,就是你们!”

简萨拉一边还击一边诧异的叫到:“什么六圣徒?我们才不是,这名字是不是太难听了!”

欧格尼被翁德压着,费力的回过头:“就是,老子们明明是六剑圣!你他妈是谁?”

汉子哈哈大笑,并没有回答,只是冲着做鸵鸟状装死的翁德喊道:“翁德塔拉!你丫的不是发誓再也不做贼了吗?怎么居然破坏和约?”

翁德头也不敢抬:“血鬃帮的大哥!我只是借用了下水道,我发誓我只是去了上城区!别的地方我真没去!”

汉子烦躁的摆了摆手:“行了,现在全因哈泽的黑道都传开了!下城区出了个叫六圣徒的新帮会,破坏和约进了下水道,还杀光了勋爵一家子!而这个小破帮会里居然有我的亲爱的叛徒……”说着这汉子盯着文菲尔的箱子舔了舔刀子:“我当年大发慈悲放你一条生路,今天正好把这恩情还给我!你们几个的人头送给‘灰狗’我就发财了,至于这个箱子,我就收下了!”

文菲尔费力的躲避着敌人的刀锋,他已经被割伤了好几块:“这位先生!你在说什么?我们没有……呃……没有杀什么勋爵!”

“呵呵呵,那我不管,随你们怎么说。我只管把你们带给灰狗~”汉子笑呵呵的说,同时示意几个手下从两侧包抄。

欧格尼趴在地上看了看四周,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只能先挑简单的问:“翁德,啥是灰狗?”

这边翁德趴在欧格尼和薇-艾米身上,死死的压住他俩连气都不敢出。他闭着眼睛说着:“别问了,不要起来,会被砍死!”

欧格尼挣扎着试图摆脱薇-艾米糊在他脸上的斗篷,气愤的大叫:“合着你他妈就勇敢一秒!”

薇-艾米这时候根本不知道什么表情比较合适,她最先想到的哭一场然后把这5个白痴拿去喂食人鳌虾。但是她隐约的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因为她看到另外几个拿着兵器的壮汉正从小巷的出口冲过来。现在的情况就是自己要是不做点啥,大家都得死!

薇-艾米急的大叫:“你们快起来!”

翁德还是闭着眼睛宁死不动:“不行,会被砍死的!”

薇-艾米终于爆了一句粗口:“欧格尼!你丫的快把他踹下去!”

欧格尼听到一向克制的薇-艾米居然发火了,急忙弓起膝盖就把翁德抖了下去。薇-艾米手脚并用的总算是爬了起来,她扑向翁德,开始翻他的口袋。

“艾米你干嘛?”翁德坐在地上不知所措。

“我上次给你的那瓶药呢!”薇-艾米手上并没有停下来:“磷火石和烙铁蛙那瓶!”

“这……这里!!”

薇-艾米将腊封的的小瓶子握在手里,半跪在翁德身边。她看了看瓶子里面香油色的半透明液体。又看了看冲过来的敌人,欧格尼正随手捡起一个小拇指粗的小树枝准备迎敌。薇-艾米使出全身力气大吼一声:“大家闭上眼睛!!”

今天对于在场的所有人来说,将永生难忘,因为大家此生可能都机会听见更响的爆鸣声,也没机会见到这么强的光了。

随着薇-艾米将瓶子越过欧格尼的头顶扔到墙上摔碎的一瞬间,一声几乎震得墙壁都要倒塌的尖锐巨响就爆炸开来。大家眼前都只剩下了白茫茫一大片,紧接着是一片令人恐惧的黑暗!

“啊!!!我看不见了!!啊!!!!!”

几个没来得及闭眼的敌人立刻被弄的暂时失明,爆鸣声震得他们脑子发昏,他们纷纷扔下兵器跪倒在地。房顶上几个观战掠阵的帮派成员连同他们的老大都差点掉下来。

简萨拉倒是及时闭上了眼睛,但是耳朵里全是蜂鸣声,根本听不见别人说话。他看着敌人们一个个倒下,自己人挣扎着爬起来。他大喊着快跑,但是连自己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他只能本能的张着嘴推着同伴往出口跑。

文菲尔受伤了,箱子掉在地上,金银散落一地。简萨拉一手拖着几近昏迷的科玛留斯,另一只手拉着试图捡箱子的文菲尔

“不要啦!!!不要啦!!!”

他不知道文菲尔能不能听见,他只能尽可能让文菲尔看他的口型。最终文菲尔一脸迷茫的捂着血流如注的左臂,站起来跌跌撞撞的往小巷子外面跑。

六个人都因为暂时的耳鸣而听不见周围的声音,他们冲过东倒西歪的帮派混混。来到阳光遍洒的社区空地上,六个人急忙原地站住,因为剧烈爆鸣声引来的围观群众已经将他们围在正中。人们都在议论着什么,但是六人什么都听不到。

除了自己的呼吸声,什么都听不到……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好了,够了!都闪开!”

一声爆喝之下,人群纷纷闪开,一个胖警卫官耀武扬威的带着一群民兵走出来。他们一看简萨拉一伙,先是一愣,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简萨拉警卫官?文菲尔牧守?你们这是干啥?你看看你们啥样子,哈哈哈哈!”

唐纳希顿……真他妈倒霉!文菲尔和简萨拉这样想着……

然而随着身后一阵骚动,唐纳希顿立刻如同仆人一样躲到一旁。一群身穿灰绿色军装的军人从人群中踏着整齐的步伐走出来。不同于大呼小叫的警卫民兵,这些士兵清一色的都是纯种御精灵,金色的长发搭在脑后。他们一言不发,光滑的皮手套纷纷捏着剑柄。带帽檐的铁盔将眼睛盖住,只能看到锐利的眼角。锁子甲上的灰绿色罩袍上绣着一个大大的徽章:一条叼着剑的猎狗。

不由分说,这群灰衣士兵纷纷长剑出鞘,便将六人团团围住。

“灰狗……”简萨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皇城的秘密纠察大队、号称手上绝不会漏掉一个犯人,并对皇室如同猎狗般忠心耿耿的“灰狗”大队,居然出现在下城区?

欧格尼显然还没从震荡中完全苏醒过来,但是他也看着这些士兵胸口的标记问翁德:“这……这就是灰狗?”

翁德点了点头,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然而一个身材消瘦、脸色黑青的中年御精灵,穿着更加华贵的灰狗军装,骑着战马高高在上的溜达到人群中间,很随意的看了看六个人。

“不错,就是你们六个。血鬃帮真是废物,什么都要我亲自跑。”

说着这个武官从马袋里取出一个卷轴,沾了一下口水,将封皮打开,然后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机械般的冷漠声音高升朗读到:“今有因哈泽上城区拉米蒂亚勋爵全家被杀一案,经调查为自称‘下城区六圣徒’之匪帮因掠夺财务所为。证据确凿、铁证如山……”念到这里,几个士兵将小巷子里的宝箱抬出来,碰的往地上一放。黑瘦的武官点点头,继续念:“现人赃并获……因其行为极其恶劣,有损卡德教诲、有悖全体精灵之道德、触犯伽德亚帝国律法,现已授权因哈泽皇城侦缉兵团——灰狗大队予以就地正法,免于公审!因哈泽皇家警卫总队申报摄政王代图拉真皇储签发,开封之时施行……好了就这些……”说着武官收起卷轴,对围观群众说:“好了孩子们,今天你们运气不错,我现场杀人给你们看……”

士兵们持着长剑往上抢了一步,举剑待刺。

薇-艾米这个时候已经忘记哭了,她脸色惨白,怎么会稀里糊涂就要死了呢?还没跟妈妈说自己当上法师了呢……

翁德已经瘫坐在地上,他已经不去想这是怎么回事了,脑子里只剩下那个女仆的声音和纤细的腰身……

简萨拉扶着文菲尔,两个人还在盘算着怎么办。欧格尼大声咒骂着,反复说第一我们六个没有想要杀勋爵,我们只是敲诈将军而已……第二我们根本不是什么六圣徒,你们认错人了!

这时候,科玛瑠斯喘则微弱的气息说道:“是,我们就是六圣徒……这名字是我起的……勒索信的落款就是这么写的……”

“科玛瑠斯我日你啊啊啊啊!”欧格尼嗷嗷大叫。

“行刑!”

武官的声音终于压过了欧格尼,剑光闪过,围观群众纷纷惊叫着捂起眼睛。

第十三章 凝望深渊

御前秘书深吸了一口气,紧了紧纤尘不染的白手套。男仆小心翼翼的双手捧上天鹅绒托盘,在紫金色罩布中小小的凸起仿佛山峦一样沉重。镶金边的长卷轴在自己面前滚滚摊开,密密麻麻的精灵语花体书法极其优美,御前秘书却不敢细看上面的言语。他知道,这个神圣帝国的全部政要都在用情感各异的目光,紧紧盯着自己手边的那个天鹅绒托盘,那些深邃的目光让自己这种渺小的人物根本无法承担,每一个或失望、或得意、或沉吟的眼神背后,是至少几十万精灵的切身身家性命,而当自己的双手一落,就决定了一切。每当这个时候,他根本不敢跟其中任何一个眼神相对。

萨尼加依旧双手交叠着托着自己的下巴,盯着黑色大理石的会议桌一言不发。仿佛历尽艰险的老船长死死地盯着深不见底的黑色大海。

御前秘书沉吟了一下,试探的问了一句:“摄政王殿下?”

萨尼加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眼光依旧没有一丝移动。

白手套终于掀开了托盘上的资金罩布,淡淡的光晕如同雾气般扩散开来,暗金色的贵金属底座上,那纯白的方块如同水银一样平整,反射着吊灯和天窗的光芒。所有政要都屏住呼吸,这块用伽德亚开国皇帝阿尔戈特大帝的圣剑剑柄铸造而成,永不腐坏坚不可摧纤尘不染的素白传国玉玺,正确实无误的映照着所有盯着自己的脸孔。

伽德亚帝国无上的皇权,被御前秘书高高举过头顶:

“奉真神卡德之名,传千帆苍白之志,白鹿之魂授予,龙鹰之剑恩典。奉:阿尔戈特圣皇帝开端、传承至伽德亚四世安娜圣女皇之无上权柄,为天堂直系卡德长子庇护之所及万世荣光乐土之伽德亚圣帝国光耀千秋,特行伽德亚圣帝国圣皇帝令,玉玺在上神恩特许!章落令行,无可更改,众长子当奉行无疑!”

御前秘书尽可能用洪亮的声音朗诵完了圣令,双手握着那沉重如山的小小玉玺悬在半空,斜眼看着萨尼加等着他最后的示意。

萨尼加抿了抿嘴角,秘书看到了,那是一个极度兴奋的微笑。

“我最享受的就是这一刻……”

萨尼加呢喃而出的自言自语爬进了秘书的耳朵,秘书浑身一机灵,然而在他试图辨别是否是自己听错的时候,萨尼加嚯的站起来以跟他精瘦身躯不相称的嘹亮声音质问道:“众长子可有疑虑!”

“尊圣皇帝旨意!!”来自帝国几十个行省的代表山呼着。

最后一个仪式完成了,御前秘书长出了一口气,玉玺稳稳落在长卷的火漆上,留下了深如沟壑的纹路。

沙漠地区商业税增加了5个百分点、金希哈泽获得了帝国军团全部兵器的铸造权、安培斯卡娅的私人港运公司被定位为违法、沼精灵三个死灵大法师获得了帝国贵族头衔、牧精灵所有军团在战争时期有权利以保护商户为名征收军费、因哈泽劳动工资增加10%其他行省增加20%…………等等……已经以造物主卡德之名形成了既定的现实,很快就要传遍这片大地的每一个角落。

行省代表们并没有散去,他们三三两两的在大厅里窃窃私语,或得意、或担忧。

“这下子,怕是安培斯卡娅和金希哈泽要大赚一笔了……”

“摄政王的政令这一下,我们贵族都乐了,但民间私人商户们怕是要造反啊。”

“给老百姓涨工资?这算什么?”

萨尼加根本没有理会那些窃窃私语,他早就快步离开了大厅。本都且萨尔早就离开了会场,去处理拉米迪亚家族灭门的案子。那六个脏兮兮的替死鬼已经被锁定了,也许再过几分钟当场处决的结果就会传到自己手上。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

摄政王的大脑飞速的运转着,帝国天文数字一般的管理参数如溪流般在他脑海里流淌,溅起丝丝清凉的水花。

在衣袍略过皇宫的走廊时,微风让那些盆栽的花朵微微颤抖……

还有什么……肯定还有什么……

“陛下?”

一个轻柔的声音打断了萨尼加的脚步,他默默的回过身,沙漠使团的美貌贵妇就在自己身后。依旧是沙漠精灵风情的异国华服,琥珀色的眼睛柔若沙漠甘泉……

“莉迪亚夫人。”萨尼加冷漠的欠了欠身:“现在只怕不是谈话的时候,忙好自己的事吧。”

美妇人妩媚的笑了笑,舔了舔嫩红的嘴唇,一双莲藕似得玉臂抱在胸前:“殿下,最诚挚的歉意献给您。只是,我想知道,您到底想要怎么处理拉米迪亚勋爵?”

“怎么?”萨尼加微笑着盯着她,玩味的搓着手指:“我应该怎么处理他?或者说你希望我怎么处理他?嗯?”

莉迪亚夫人似乎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她尴尬的笑了笑,本能的挺直了有些轻佻扭动的柔腰:“我怎敢干涉您的意志,我这就告退……”

然而阴影却压到了她的身上,萨尼加如同漩涡一样的目光离她只有几寸……

“莉迪亚夫人,你最好小心点。你和拉米迪亚的事,还有你和本都且萨尔的关系……我都知道……但我,不吃你这套……不,应该说我不需要你这一套……”

莉迪亚的瞳孔惊恐的抽搐着,萨尼加拂袖而去,最后只留下一句:“想办法替我接触一下本都且萨尔,盯紧他女儿。”

拉米迪亚勋爵从昏睡中清醒过来,只觉得左肋下疼痛难忍,精心包扎的绷带从衣领中露出来,还渗着淡淡的血痕。他忍着剧痛坐起身来,发现自己并不在某个恶臭昏暗的地牢。这件房间虽然门窗紧缩,但明显是流银厅才有的华贵装饰。勋爵努力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事,被女儿失踪了,自己被杜马杜克一剑刺倒,但是自己妻子呢?

“醒了?”

拉米迪亚熟悉这个声音,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吗?

勋爵一边整理自己凌乱的衣服,一边转过身来,强行压制着自己剧烈的心跳和紊乱的呼吸,向着窗边背对着自己的扶手椅单膝跪倒:“萨尼加……殿下……”

扶手椅移动了一下,勋爵感到那个人站了起来,勋爵不想等萨尼加再说别的,他依旧低着头单膝跪着,但愤怒的语气不可遏制的从口中冒了出来:“我女儿、我妻子在哪里?我犯了什么罪?”

“依柏林是个好孩子,我最喜欢的那种。”萨尼加的脚步在自己眼前踱来踱去:“可惜,她不该生在我们这种家庭里。”

勋爵猛的抬起头,双膝跪下:“依柏林闯了祸我愿意替她承担,我保证无论她做错了什么我都可以替她弥补!哪怕交出我的十二白剑!萨尼加,她只是个孩子!”

萨尼加夸张的干笑了一声:“拉米迪亚啊拉米迪亚,你怎么了呢?你犯了政治大忌啊……你不该在谈判开始的时候就亮出底牌,哪怕是为了亲生女儿。”戏谑着说着无情的话语,萨尼加疲惫的坐回椅子上,揉着额头淡淡说道:“这次你帮不了她,拉米迪亚,你不要忘了,我们跟安娜一起长大的时候,雅尔德那个老头从来没有给我们任何机会!”

拉米迪亚依旧跪着,但却挺直了身体:“萨尼加,依柏林那天到底去了哪?做了什么?”

萨尼加盯着勋爵,无奈的摇了摇头,仿佛孩子在看他必须扔掉的旧玩具:“她看到了深渊,拉米迪亚,我的深渊……”

【权利一点力量都没有,孩子们,权利脆弱不堪。但是正义,那是个深渊,不要凝望他,永远不要……我杀了我父亲的时候,我就在那深渊里……】

十几岁的拉米迪亚和萨尼加围着比他俩还年幼的安娜,那个还不是女皇的安娜,听着年迈的雅尔德大帝喃喃自语。

几十年过去了,当拉米迪亚在这间斗室里与萨尼加对视的时候,他又看到了雅尔德大帝眼中那片深渊。

拉米迪亚倒吸了一口气:“你真的……要做到这一步么……”

萨尼加玩味的微笑着:“哪一步?你说说看?”

“宣布安娜驾崩,废黜皇储图拉真……”

“啊……是的。”

一丝阳光透过窗帘照在萨尼加脸上,将他眼眶的阴影拉的老长。沉默如同他脸孔上模糊的影子,在一个如此平淡的日子里,漩涡和深渊波澜不惊的酝酿着。

“我早就知道你有这个野心,但是……我没想到你真的能做出来。”拉米迪亚咬着牙质问着:“在这个时代?在这个和平繁荣的时候?看看你窗外的世界,没有外域神入侵、没有半人半羊的恶鬼跟我们争夺土地、没有灾祸没有战争,这个时代你却要追逐无聊的权利吗?”

萨尼加冷哼一声:“和平?繁荣?人民在臭水沟里睡觉,我们这些贵族和那些肮脏的民间商人沆瀣一气,享用着蛋糕和红酒!我们把你我一样的金发同胞扔到南方的沼泽里开垦荒地,让那些棕色头发的暴力白痴还有那些杂七杂八的边缘种族涌进我们的城市,你管这个叫繁荣?”

萨尼加冷冷的注视着拉米迪亚,冷静而不可辩驳的诅咒着:

“安娜只知道微笑,向所有人都微笑,笑有什么用?国家,在被那些没有流过血没有出过汗的商人们啃成白骨,你知道我们的繁荣建立在什么上么?欺骗,拉米迪亚,欺骗!所有的商人都随意的更改着市场的规则,肆意定价、囤货、贿赂,我们什么都控制不了。甚至政府里都是他们的人。安娜蠢得以为自己优秀就够了吗?就算她是我们所有人中最优秀的,可她依然不敢走出她父亲的影子。她在平衡,小心翼翼的维持她愚蠢的平衡,却始终不敢迈出那一步!”

拉米迪亚喘着粗气,看着萨尼加,脑子里尽可能的组织着语言:“萨尼加,我们是一起长大的……你知道这一切,都有其他解决办法。政变,是最不可能的!你没有可能获得白鹿使安道尔的加冕,人民不会认可你,商人不会支持你,就算你许诺给贵族和军队什么,你也不可能不造成流血!”

萨尼加冷笑了一声,默默地来到墙边的装饰盾牌边,缓缓的拔出墙上悬挂的剑。那是皇室成员参加战争后留下的战剑,萨尼加抚摸着剑上的缺口和锈斑,歪着头问到:“拉米迪亚,我问你,我们为什么是贵族?”

拉米迪亚叹了口气:“因为我们的祖先为我们打下了这个长子生存的空间。”

萨尼加轻轻地挥舞着剑,随口问道:“在长子来到这个陌生世界的时候,是谁守护白船、是谁流血奋战、是谁建立了秩序!”

拉米迪亚盯着剑刃上闪耀的阳光:“是我们的祖先,是贵族们……”

“没错!”萨尼加重重挥了一次长剑,沉闷的空气瞬间被撕扯出破空之声:“我再问你,躲在我们身后,只会享受恩惠,却不断给优秀的人提出要求的人是谁?”

拉米迪亚迎着萨尼加的眼睛,直视那深渊:“人民,是人民!”

萨尼加将剑直指着拉米迪亚的鼻尖,大喝着:“告诉我,我的同袍!这个世界本来就应该由优秀者掌权,将公平赐给人民,人民只需要在我们背后等待幸福!雅尔德大帝给了他们错误的期望,让他们以为自己可以发出愚蠢的声音让所有人听到,让他们的愚蠢毁了这个国家的根基!如果继续让伽德亚家族领导伽德亚帝国,那么皇权和我们英雄的历史只会继续被践踏,现在历史的车轮将裁决之权柄交到我,告诉我,我的同袍,告诉我我如何能无视这正义!如何能无视历史的必然!”

剑尖离拉米迪亚只有几厘米,然而勋爵只有沉默应对。

萨尼加最终还是收回了剑,在自己手里把玩:“啊……说起来,至于安道尔白鹿使那个老顽固,换掉就可以了,全国想当白鹿使的卡德信徒要多少有多少。还有人民,我只要让自有商人把利益吐出来分给他们就可以了。顺便告诉你,因哈泽的人民工资已经上涨了10%,这笔钱全从那些盘剥我们的垄断商人那里出。”

“那军队呢?”勋爵的脸在抽动。

“这个你不用担心,本都且萨尔是最保险的一个~”萨尼加摸着剑柄,微笑着:“现在我最关心的,是你,拉米迪亚。你是个非常优秀的外交官,你不知道刚刚有多少人关心你的死活?我需要你替我应付泽以的书呆子、安培斯卡娅的大老粗还有金希哈泽那些狼!但是偏偏是你的女儿,依柏林,听到了不该听的话。为什么偏偏是你的女儿……”说着萨尼加叹了口气:“所以我需要问你,作为元老院十二白剑的继承人、帝国的勋爵,在无上的荣耀照耀到你的身上时,你怎么选?”

“看来我没得选是么?”拉米迪亚苦笑了一声:“我妻子和女儿都在你手上,而你早已经把需要的一切都安排妥当。而且敢于把身为勋爵的我生擒到这里,看来你也有了让我死的合理合法的手段……或者替罪羊……”

当啷一声,萨尼加扔掉了长剑,坐在地上长出一口气:“是的拉米迪亚,你知道我喜欢你哪点么?聪明,识时务。再过一会,从下城区随便抓来的几个暴徒就会被当街处死,一切死无对证。”

拉米迪亚依旧苦笑着望着萨尼加,对方也正一脸微笑着看着自己。萨尼加缓缓的伸出戒指,送到拉米迪亚嘴边,轻声说道:“也赐福给你……”

就在拉米迪亚亲吻戒指之前,房间门被砰的撞开。

“陛下!”一个身着红黑军服的禁卫军士兵闯了进来:“陛下恕罪!下城区……灰狗那里,出乱子了!”

萨尼加皱了皱眉,站起来掸了掸衣袖:“慌什么,六个毛贼而已,杜马杜克不是过去了吗?”

士兵吞了口口水,但他必须如实汇报:“陛下……就是杜马杜克队长去了……才出乱子的……”

一个普通的下午,深渊开始在沉静中掀起波澜……

第十四章 歌声

对大部分人来说,生活是一种节奏性很强的集体舞蹈。社会就是台下的观众,他们希望一切都和谐、美观、健康。他们给演出制定了一系列的要求,如果你试图去跳舞,就必须跟紧节拍、做标准的动作、调节脚步、脸上表现出开心的表情……你根本没机会思考自己真正喜欢的动作和节奏是怎样的,只能尽可能的让自己在舞台上的这几分钟不要出差错。

可你根本没有不上台的权力。

没人能说这到底是好还是坏,因为不知不觉中越来越多人开始依赖这种节奏。忙碌让他们忘记了自己的不满、放下了于心不甘的痛苦,在汗水和标准的微笑中,他们获得了一种类似幸福的错觉。最终在礼貌性欢呼和掌声中谢幕,然后告诫接下来上场的孩子们:“适当的忘了自己的步调吧,一定要跟紧节奏!”

然而总有一两个人,会因为各种原因跟不上节拍。在无望的尝试几下之后,他们就会像傻子一样的戳在那里,捎带手毁了整个舞蹈流畅的观赏性。

这种白痴总是说,他们在失败中找到自己的理想,这并不是他们喜欢的舞蹈!大多数时候,这的确就是那些白痴在给自己找借口。可万事总有例外,借口并一定都是谎言。

作为一个剧作家,科玛留斯一直试图将自己定位成一个远离一切的傍观者,去品味、纪录、戏说别人的人生。所以每次观赏舞剧的时候,他都会都会这样思考。

然而当他然而当他牙齿战栗的站在阳光遍洒的因哈泽广场上的时候,当他必须依靠着同伴站直身体、面对着几十把银光闪烁的长剑时,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像以前那样置身事外。他被卷入了毁灭的漩涡,即将万劫不复。

因为他的节奏,断了……

【“啊,科玛留斯~来见见你的新戏主角!”

戏院老板一脸自豪的来过来一只修长细白的手,科玛留斯明显看到了那玉手在被老板粗胖的黑手碰到的时候抽动了一下。

当视线沿着那莲藕似得手臂上移的时候,科玛留斯看到了一双清澈的令人窒息的眼睛。

那一霎那科玛留斯几乎在那双眼睛中看到了自己——不仅仅是眼眸中映射的倒影,还有一样的疲惫、一样的冷淡、一样的热忱。

注意到这女子灰色的头发和妖绿色的嘴唇,是从她优雅而哀伤的气质中回过神来之后的事了。

“沼精灵?”科玛留斯疑惑的问戏院老板,同时有些害羞的避开那女孩的目光。

“有什么关系?反正你写的女主角是冰精灵~跟沼精灵有什么区别?反正在我眼里没区别!”老板哈哈大笑,表示大度的拍了拍科玛留斯的后背。同时轻浮的推了推那沼精灵女演员的腰臀部,女孩脸上厌恶的表情一闪而逝。

科玛留斯一皱眉,他好久没有感到这么受到冒犯了:“先生,我觉得我们的戏码太不考虑民族尊重,会损失顾客的!冰精灵跟沼精灵有着本质的差别,我觉得对每个民族的民族性都应该给予尊敬!”

老板不屑的跟科玛留斯争吵起来,老板粗野的说除了御精灵和牧精灵,别的精灵都是穷光蛋,根本不会来看戏。

科玛留斯正要反驳,突然感到衣角被拉住了。

紧接着,科玛留斯听到了一个轻柔细腻的声音,那语气轻的如同月夜下,萤火虫散发的微光……

“先生……我非常喜欢您的戏,也非常希望能参演。但是您如果认为一个沼精灵比不上冰精灵的话……我返回伴舞组就是了,没必要为了这个争吵。”

施了一个标准的御精灵淑女礼之后,女孩的灰烬一般的秀发飘然而去。

“等一下小姐!”科玛留斯急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指……”

女孩停住了,侧脸过来静静的看着他,如水的眼睛一半遮在额前的秀发后……

“如果是沼精灵的话,我会更改情节和结局!”科玛留斯觉得喉咙有点发干。

“为什么?”女孩依旧是平静轻柔的语调。

“因为……殉情在沼精灵文化中,应该是最神圣的事,是最美丽的结局。”科玛留斯握紧拳头,不知为什么,心里明明无比激动,却发出了如同那女孩一般轻柔平静的语调:“我会为您写一首打动所有人的殉情歌谣……用沼泽方言……”

良久,女孩妖绿的嘴角终于上扬,她恬静的点了点头:“我期待着……”】

“行刑!!!”

“我们杀出去!!!!”

围观的平民尖叫起来,他们往后退缩,却又对流血莫名的期待着。人群围成了一个大圆环,如同野蛮的斗兽场,简萨拉就是绝望的野兽。他在绝望的边缘尽可能的保持理智,他疯狂的挥舞着短剑,阻止着凶刃刺向自己的伙伴,

然而这丝毫没有阻断灰狗们的长剑向他们压缩。

红染沙尘,血香四溢……

科马留斯听到了文菲尔濒死的祈祷、听见了薇艾米的哭泣、听见了欧格尼的咒骂,甚至听到了翁德塔拉的沉默。

是的,他清晰地听到了一个人的沉默……

后悔么?自己带着所有朋友落入深渊、万劫不复,稀里糊涂的被人如同杀狗一样杀死在街头。

就算为了她,也没关系么?

简萨拉根本顾不上科马留斯,他仿佛回到了战场,又成了那个不知为何而战的懵懂士兵。他死命把摔倒的薇艾米拖到他身后,根本来不及看其他伙伴的伤势。三个灰狗提着长剑围住他,其中一把长剑上还沾着欧格尼大腿上的鲜血。他捏着薇艾米的衣领,不知道该放下还是该抓紧。

可能生还吗?可能的!没人拖累,凭着这把短剑一头扎到人群里,只要一乱,是绝对有可能的!

就在他动了扔下薇艾米自己逃命的念头时,他也清晰的听见了女人的歌声。

“谁在唱歌!”

那个黑瘦的武官也叫嚷道,所有人都暂时停下了打斗,侧耳倾听。

那歌声婉转而深邃,如梦似幻,却盖过了所有人的喊叫声和打斗声。仿佛滑入沸水中的冰块,将一切燥热的火焰慢慢冷却成青烟……

在附近一座小屋的平台上,一个女人对着夕阳中的战场唱着如泣如诉的歌谣。她灰烬似的长发和妖绿色的嘴唇散发着死亡所特有的神秘美感。每一个音符在哪绿唇中流淌而出,都如黑夜中的低诉,轻柔温婉,却震耳欲聋。

【我生在虫骸与腐物的国度

而我却期待着水晶般的爱情

渡鸦的眼中搜寻着蛆虫

巫师的锅中熬煮着生死

那汤药薄薄的雾气

远比冰封的悬崖

我追逐着萤火虫稍纵即逝的光芒

肉体在泥泞的月光中跋涉

弃了象牙般洁白的肌肤

舍了繁星般迷人的目光

丢了午夜般温柔的嗓音

尸骸般游荡着

心却热切的跳动

我仍记得你的名字

我未曾忘却你的脸庞

我追逐着萤火虫稍纵即逝的光芒

灵魂在无边的芦苇中呼喊

因为我怀恋着水晶般的爱情

但当我拥你入怀的时候

卡德啊

没有肌肤让我用什么抚慰你的伤痕

没有目光叫我拿什么记住你的脸庞

没有嗓音我该怎么哄着你阖上眼睛

尸骸般游荡着

只有心还热切的跳动

我只能用它来爱你

我生在虫骸与腐物的国度

饮下巫师赐予的灵药

我迷失在死亡与生的漩涡中

我寻找着你最后的光芒

你的一丝呼吸

便能给我水晶般的爱情】

在场的所有人的视线都不得不集中在那歌女身上,夕阳的光束如同聚光灯,简陋的平台成了皇家剧院的大舞台。歌词清清楚楚的流淌在半空中,人们不由得闭上嘴。

一曲终了,在诡异的安静中,歌女伸出了洁白的臂膀,对着虚弱的科马留斯做出了拥抱的姿势。

“迷失在死亡与生的漩涡中,寻找着你最后的光芒……”

他听到了她的歌声……他为她写的死和永恒的歌声……

他看不到朋友们的表情,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了,他脑海中的那个声如惊雷又如刀挫摩擦一般令人作呕的声音压过了一切……那暗红色的眼睛怔怔的盯着他,混乱的深渊凝望着他,露出一个温柔至极的微笑……

生和爱稍纵即逝,秩序和文明史一纸空谈,生与死的漩涡之中,混乱是最后的光芒。

混乱的种子发芽了。

“艾萨迪拉尼莫系……爱来看杜拉斯……西尼啊!!!”

震耳欲聋的吼声在人群中响起,红色的雾气闪烁着神秘不可捉摸的光芒,接着一道猩红的影子升起来。高大的阴影淹没了手持利刃的灰狗士兵们,他们开始感到恐惧,不由得步步后退。

“卡德在上!那是什么!”

文菲尔汗毛倒竖起来,他握着圣典的手开始颤抖:“化身……你已经献祭给了魔神!”

“是魔神!!!拉额法现身啦!!!!”

人们纷纷退却,接着四散奔逃。灰狗指挥官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那些灰狗和警卫连滚带爬的围拢在指挥官跟前,谁也不敢冒然向前。

嘶吼产生的腥风稍稍褪去,简萨拉缓慢的回过头……

他看到巨大的红色眼球、四处伸展的触手、污泥和牙齿厮磨着,无规则邪恶血肉震颤着……

而顺着那些令人作呕的猩红色血肉向下看,却是科马留斯那瘦弱的身躯。

“拉额法……”薇艾米靠着简萨拉勉强站住,气若游丝的说:“混乱和湮灭的魔神……你成了他的化身……我早该想到……”

科马留斯背上的肉瘤越来越大,那骇人的红色眼球瞪着蛇一样的瞳孔,发出真真意义不明的哀嚎。粗大的触手到处挥舞,拍打在地面上将石板路面凿出了深深的沟壑。翁德塔拉和简萨拉拉扯着同伴们向后退却,眼睁睁看着这怪物将靠近的人一触手打成粉末,连血都看不到,人体像燃烧的纸片一样化为轻飘飘的飞灰……

歌女缓缓走下台阶,在人们四散奔逃的时候一步一步向这怪物走去,那恶魔一般是触须却不伤害她一丝一毫。在简萨拉惊讶的注视下,她在碎屑和血光中走到科马留斯身边,温柔的抚摸着他满是青筋和血丝的脸庞。

“保护民众!!伽德亚的战士们!!集合!!”

指挥官居然飞快的恢复了理智,他骑在马上,挥舞着长剑。聚集着被吓呆的士兵,民兵警卫和灰狗迅速聚拢起来。唐纳西顿发出了一声女人的尖叫,用跟他肥胖身躯不相称的速度逃走了,然而没人顾得上他。

“以卡德的名义!为了皇帝!冲啊!!”

指挥官疯癫的大吼着,然而士兵们却迟疑了一下,还是大喊着给自己壮胆,跌跌撞撞的举起武器向那疯狂的怪物冲了过去。

然而士兵们的刀剑长矛伤不到怪物分毫,那眼球盯住谁,谁就浑身战栗不能移动。触手随便一挥,所碰到的东西就或融化或化成飞灰,士兵们勇猛的大叫着,却被打的人仰马翻……

简萨拉一行人躲在广场的喷泉后面看着眼前疯癫的场景不知所措,文菲尔撕开衣服给欧格尼包扎腿上的伤口,勉强止住了血。翁德塔拉蜷缩着,回头看了看后街,颤抖着拉了拉文菲尔的衣服:“这个机会不会有第二次,我们快跑吧!”

“跑?”文菲尔脑子已经有点乱了:“这是什么东西?我们怎么跑?我们该去哪?我们到底在做什么?”

薇艾米靠在欧格尼身边,调整着呼吸:“文菲尔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那是魔神化身!你们神殿反异端的书里说过的……”

“世间只有卡德是真神!!!”文菲尔大吼着,他的精神几乎崩溃了:“他们都是伪神、是恶魔,都是脆弱的骗子!!这个世界上,只有卡德是神!!!”

薇艾米脸色发白,失血太多了:“你自己看……他怎么把人扔到天上的吧……科马留斯是邪教徒……那歌女……也差不多……”

简萨拉探出头看着科马留斯大杀四方,喊着模糊不清的语言,他的表情生不如死,仿佛被人操控的木偶,那歌女始终一言不发,握着他的手站在他身边。

“不管怎么样,他救了我们,我们被人陷害了!”简萨拉咬牙道:“我们必须逃走,我们必须先活下来。现在我们跟救不了科马留斯了!让他自求多福吧……”

欧格尼吐出一口血,冷哼了一声:“你看他揍人的样子,你还是让警卫们自求多福吧!”

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拉起还在魔怔的咒骂恶魔的文菲尔,趁着平民们哭喊乱跑的空挡向街角跑去。

“站住!”

街角一群红黑军装的禁卫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为首一个脸上有刀疤的武官拦住了几个人的去路。那刀疤,居然从眼角一直蔓延到嘴跟,如同一条巨大的蜈蚣,爬在精灵那净白的脸上。跟锁子甲外的黑红罩袍竟有些相称……

禁卫军?

简萨拉没想到自己这几个小毛贼怎么轮得到御座禁卫军出动,但他来不及想那么多:“先救平民!魔神的化身出来了!!”

然而几个禁卫军只是你看我我看你,用剑指着几个人,谁也没反应。

“这个时候了,还不救人?”欧格尼气的直跺脚,想不通这些人为啥就跟自己过不去。

“杜马杜克队长?”

“不要管那些,先杀了这几个人,再去打那怪物不迟!”那个脸上有刀疤的武官似乎不太舒服,冷汗顺着他的鼻梁往下流,绿色的眼睛中红光翻涌:“你们来动手,妈的,那女人的歌有问题!”说着杜马杜克捂着脑袋弯下腰向后退去,看上去极为痛苦。

翁德塔拉喘着粗气,浑身战栗但语气极其冷静:“几位大哥,让我们死个明白成么?就告诉我们一句,我们惹了谁?”

一个禁卫军笑了笑:“禁卫军只为御座弄脏长剑,你们银指不是比谁都明白么?”

“御座……”简萨拉听到这个词的时候脑子一片空白。

歌女如同往日那样优雅、安静,看着科马留斯制造的混乱丝毫没有一丝动摇。她挽着科马留斯的胳膊,仿佛这个血肉模糊的怪物就是与她漫步公园的丈夫。她的眼角优美的流转,苦笑着望着简萨拉他们逃走的方向,轻轻的在科马留斯耳边说:

“看啊……他在那里呢~”

科马留斯突然爆出一声怒吼,混乱的触须乱甩,完全无视了周围的士兵。向禁卫军这里冲过来,无论是建筑还是人体,任何阻碍在他前进的道路上的东西统统变成了齑粉。

“拉额法!拉额法大人只需要一个代理人!一个!!湮灭大君的信徒,来掷骰子吧,赢的人混乱,输的人湮灭!!”

科马留斯清晰的喊出这段话,那声音却不是科马留斯本人的,那粗糙的嗓音仿佛一头学会人语的狮子发出的声音。

所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吓呆了,杜马杜克捂着脑袋忍着痛楚跌跌撞撞的走上前,咬着牙瞪了一眼眼前的怪物和身后的犯人。如果他不杀这些人,只怕难以交差,然而偏偏这个时候……不行!

“我……放弃!我放弃混乱的恩赐,我不掷骰子……”杜马杜克在众人惊异的视线中回答着。

科马留斯点了点头,那狮子一般的嗓音又一次响起:“那好……更多的混乱给赢家!!更多的!!”

红色的雾气和模糊的光芒从杜马杜克的身体里凭空冒出来,吸进科马留斯背后的巨大肉瘤,那眼睛舒服的眯了起来,紧接着发出更刺眼的红光,陷入死寂。

杜马杜克惨叫着倒下,他坚持着爬起来,旁边的禁卫军连忙扶起他。他虚弱的咒骂了一句,然后看了一眼科马留斯背后的巨眼凶狠的笑了一下,大喊了一声:“撤退!所有人,撤退!!灰狗!!撤!!!”

简萨拉、文菲尔、翁德塔拉、薇艾米、欧格尼看着士兵们掩护着人民逃走,然而少数的士兵根本来来不及顾及所有人。逃不走的平民们连滚带爬,躲到能躲藏的一切掩体后面。剩下的如同鸵鸟一样缩到建筑里,妄图用窗户来阻拦一个魔神。科玛留斯背后的邪眼正在收缩自己的触须,他似乎在变小,很快就只剩一个直径3米左右的眼球漂浮在半空中,原来恶心的碎肉变成了平整如金属一般的几何体。仅靠着一道扭曲的黑色光柱与科马留斯的脊背相连。

歌女望着几何体中抽搐不止的眼球,回过头来疲惫的笑着说:“对不起,朋友们……我们弥补不了我们的罪……我们只能到这里了,快逃命吧……”

“这算什么玩意?你到底是谁!”欧格尼叫到:“我们到底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不就是勒索了个将军吗?为什么变成了杀人犯?为什么会跟魔神扯上关系!”

歌女依旧优雅,但难掩哀伤的情绪,夜风一样轻柔的声音诉说着:“再有一会,混乱大君的化身就完成了,他要贯彻最终的混乱和湮灭。这条街范围内所有的东西都会被炸成粉末,这就是他的仪式,彻底的混乱就是他想要的。我和科马留斯没有可能活下来了。算是我们给你们恕罪,至于我们的目的,我恐怕没有机会告诉你们了……对不起……”歌女鞠了一躬,然后流着泪说:“求求你们,快逃吧……”

“不!!”欧格尼尖叫着:“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随随便便炸死一条街的人?薇艾米,阻止他!你不是法师么?”

薇艾米叹了口气,眼泪也流出来:“我算什么法师?我根本没有法师的资格,就算我是法师,我怎么对抗神?”

“那……那……这个恶魔……”欧格尼拍着脑子:“我们就这么跑了?我们的一生就这么完蛋了?杀了什么贵族、敲诈了将军、得罪了黑帮,现在又杀了一条街的人?”

翁德塔拉走过来拉着他的衣服:“走吧……我们什么都做不了……这一切都是个错误,就像文菲尔说的,我们犯了罪,卡德惩罚了我们……”

欧格尼甩开了他的手,刚想破口大骂,突然想起了什么

“文菲尔?文菲尔!文菲尔!!!”

欧格尼冲过去抓住文菲尔的领子猛摇晃:“文菲尔你是牧守,你是卡德信徒!!你刚刚说恶魔都是无能的骗子!快去!用你的信仰驱散他!你是牧守,只有你可以驱散恶魔!快啊!!”

文菲尔一愣,反应过来之后迅速向后退去,大叫着:“不行!我没有力量!我保护不了我的信徒,我违反了信条!我恐惧我无能我我我我……我甚至不是御精灵!!我不配在因哈泽教团,我没资格做牧守!我做不了!”

“这个时候费什么话!”欧格尼不顾流血的腿拉扯着文菲尔:“快去念圣典,维护正义!快他妈救人你这废物!!!你在不动,我们都死了,全是你害的!!!!”

文菲尔跪在地上,双手抓着地上的泥土,头顶上的几何体已经开始颤抖,魔神的笑声已经清晰可闻。文菲尔颤颤巍巍的念着圣典,努力回忆着自己的信仰……

“圣典正听正行……卡德许诺光明之伟力,无所不在,流淌于长子血脉。凡不持光明信义之生灵,不知爱、不知自律、不知责任、不知宽恕、不知救赎……皆脆弱不堪……”

背叛信徒是不是不知爱?敲诈勒索是不是不知自律?身为牧守监守自盗是不是不知责任?我知道宽恕么?我脆弱不堪……我只是想过顿顿有饱饭吃的平凡生活,信仰只不过是我的遮羞布,我根本没有信仰……

“光明者,文明、信义、大爱、生生不息之伟力也……牧守者,信义之守也、大爱之牧者也、文明之传颂者也,乃长子基石,卡德钦赐权柄,诸恶不可侵!卡德之名颂也!”

诸恶不可侵……诸恶不可侵……在魔神的腥风面前,文菲尔如同沙子一般……

【我用一千种语言宣誓,我是大君,我混乱,一千种。爆炸,最终的。一切都我就是,湮灭给我,结束和,开始的,这一切……】

混乱的低语震动着,丝毫没有动摇。

欧格尼的声音开始颤抖:“喂……继续念啊,继续啊!怎么停了?”

文菲尔眼泪留下来,绝望的大喊:“我只是个最普通的牧守,最低等的神职,要我如何对抗魔神!!!我如何维持正义!!!卡德,你是正义的吗?如果你是,为什么让我这个弱者来承担这一切!强者在哪里?白鹿使在哪里?皇帝在哪里?你在哪里?不公平!!!世界针对我,却要我来做正义的行为!!我的公平!!!给我公平!!!!”

没有回答。

【没有公平……卡德的牧守……这个世界只有混乱……只有不公平……只有欺压和凌乱……不要维持这个愚蠢世界的平衡了……和我一起……深渊……去深渊吧……】

翁德也跌坐在地,裹紧了他的沙袍:“卡德不存在……不是么……造物主早就是……不存在的了……不是么……”

简萨拉扶着薇艾米坐下,默默的问:“艾米,后悔么?”

薇艾米摇摇头:“我说不好,我自己选择的做这件事……我没法控制任何一点变化……你呢?”

简萨拉摸摸下巴:“其实我挺开心的,最起码跟这个垃圾政府打了一架,还收拾了好几个。之前我一直替别人打架说话,最起码最后替自己打了一回。”

薇艾米笑了笑,眼泪又留下来:“替自己活着,我也想试试……好多事还没做……”

邪眼上的能量到了临界点,剧烈的能量让地上的草屑和石子滚动起来,红光泄露出来,黑色的电流劈啪作响。艾米透过泪水凝望着,等着爆炸的来临,讽刺的是,理智告诉她,混乱会替秩序结束一切……

“我拒绝!!!!!”

刺眼的光芒过后,薇艾米发现自己居然还活着!

是文菲尔,他到底还是一个牧守。

他小小的身躯依然跪倒在魔神的邪眼前,却挺直了身体,让那瞳孔怒视自己。

“我,文菲尔·科威!我是安德斯·科威的子孙,我是与外域恶神战斗致死的普通士兵的子孙!我是这片大地上最普通的一员!我没有任何权柄,我没有任何特权,我没有任何伟力,我没有权利代表任何人发话……”

他的声音如同云中的雷,回音激荡着,仿佛有千万人、在用他的口呐喊、在用他的眼怒视、在用他的脸颊承受着滚烫的汗水。

“但是我拒绝,我拒绝让我的声音淹没在深渊中!我拒绝让任何人或神左右我的意志!我拒绝,还没赎清我的罪就死去!我拒绝,没在这个世界上留下我的足迹就驻足不前!我拒绝,让卡德的旨意蒙羞!我是伽德亚的精灵,我是最普通的人!以我的名义,以一个冰精灵的名义,以一个信徒,以一个罪人的名义!只以我自己的名义……”

文菲尔站起来,他的声音无比清晰,身影单薄却如此不可撼动,硕大凶悍的邪眼在他凡人的身躯前居然有一丝颤抖。

“我拒绝你。”

那恶魔嘶吼着咆哮着,然而却不可遏制的从金属重新变回了肉瘤,进而开始缩小,之前红色的光雾消散在单薄的金色光芒中。

“区区凡人……无能的凡人!你不可能制造出秩序,不可能!”邪眼发出诅咒:“我是大君,是混乱的主人!我是一千个世界的王!”

消失在空气中之前,邪眼最后低语着:

“你不可能消除混乱!我盯上你了,卡德的牧守!”

所有的光芒散去,腥风也息止。声音、色彩、不安的气息,全都沉寂下来。

文菲尔握着圣典的手一松,圣典重重的落在地上。接着,文菲尔无声的倒下……

第十五章 车轮

浴光大神殿与流银厅并不遥远,站在神殿的露台上眺望的话,流银厅墙壁晶莹流转的银色碎片装饰清晰可见。反之,推开流银厅的窗户,浴光神殿那金色的镂空大浮雕也历历可数。

安道尔白鹿使已经在浴光神殿度过了近百个春秋。但他去流银厅的次数寥寥可数。

“老了,走不动了,麻烦年轻人们给我传传话吧。“他总是笑着说。

太阳落之前,并且在白袍书记杜林女士敲开他的房门之前,他就知道他必须要去一趟流银厅了。

“邪恶……”安道尔看向窗外下城区的方向,他肉眼不可及的地方正红色的雾气和爆炸正在酝酿,然而很快安道尔又欣慰的摇摇头:“下城区最不缺的就是光明。”

傍晚的上城区,应当说是最美的时候。安道尔已经看腻了朝阳恢宏的光芒在浴光神殿上倾泻而下。在黑白交界之时,半明半昧的高大建筑居然显露出一丝柔和与宁静。每每见此情景,安道尔的思绪就仿佛飞到了阿尔萨姆、沃泽雅、夕山城……那些不必承担这令人窒息的荣光和辉煌的平凡之地。

流银厅和浴光神殿,伽德雅三世雅尔德大帝修建的这一金一银两座建筑,究竟哪一个更辉煌精美?多年以来一直是建筑师们争论不休的话题。

然而这个参与争论的不仅是建筑师和画家这些心态平和的欣赏者。当政客和教徒们因为某种原因参与到这个讨论之中的时候,这个问题就开始散发出令人不快的腐臭味。

“雅尔德大帝在浴光神殿加冕这一点不假,正是这座建筑衬托出了大帝天选之子的必然性~“御前秘书坐在马车的窗边侃侃而谈:“但是白袍书记女士,大帝必然还是要在流银厅治理国家,处理千万长子的生计问题。所以我觉得不需辩驳的,大帝肯定是在建造流银厅这个问题上投入了更多精力。“

白鹿使安道尔旁边那位身穿洁白牧守袍的中年女子神情严肃,显然在这个问题上她不想松口:“秘书先生,信仰是万民的表率,人的寿数有限,一个国家也总有一天会化为尘土。但是信仰是永恒的,卡德是长子的父神,哪怕三千世界的每一个微粒都化为飞灰,卡德信义和爱也不会消退。雅尔德大帝正是认识到了这一点,才有今天的成就。“

御前秘书歪头微笑了一下,仿佛在刻意的模仿萨尼加:“我希望教会不会真的这么思考问题。皇帝的丰功伟绩还是要感谢审时度势、冷静分析、务实合作还有王廷各部的通力合作。是我们御精灵的睿智和勤奋才造就这一切~“说这他颇为得意的暗暗搓了搓手,在不久之前这双手刚刚将集权的玉玺紧握其中:“而且恕我直言,关于卡德到底还存在不存在,教会始终没有给出正面回答。不可否认,有三卫神庇护的教会依然强大。但是比三卫神强大的存在并不罕见。而且三卫神也没法在不分裂的情况下庇护两个宗教吧?“

“呵呵“

御前秘书还想再说,但是温和却不可忽视的苍老笑声打断了他的话。

老者将视线从车窗外收回来,苍老的皱纹里满是笑意,眼神里全是宽容和谅解:

“想必,萨尼加那孩子,也是你这么想的吧?“

御前秘书忍不住缩了一下脖子,不敢再说一句话。

马车车轮滚滚旋转,碾压着细白的石板路,终于在流银厅66级台阶前停下。安道尔在随行白袍书记的搀扶下走下马车,看着流银厅的台阶哈哈大笑。

“我这糟老头侍奉圣教数百年,风风雨雨都好歹闯过来,如今,我怕是要输给自己的膝盖了。时间永远不可逆转,人无再年少。唯独这个,卡德庇护不了我!“

言罢,老人推开御前秘书想要搀扶的手,迟缓但毫不迟疑的走上台阶。

飞烟散尽之后,躲在暗处几个市民颤颤巍巍的从掩体和窗口后面露出头。所有人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一场灾难,在死一般的寂静中,终于有人说话了。

“你们看到了吗?他们,那几个人,他们驱散了恶魔,真的恶魔!”

“那个人是个牧守,天哪他居然是冰精灵!他念了圣典,然后恶魔……恶魔就消失了!”

“他们是不是叫六圣徒?他们是圣徒,看啊,圣徒穿着跟我一样的旧衣!”

“灰狗说他们是杀人犯,可是他们救了我们!”

“卡德还在!!恶魔被驱散了!!我们的信仰还在!!”

“赞美卡德!”

越来越多人跟着响起了掌声,紧跟着是零星的欢呼声。

“六圣徒!!!六圣徒!!六圣徒!!”

欢呼声并不大,并不多,甚至并不整齐。但是却环绕着七个人,那声音在腥臭的空气中旋转着、回响着、仿若初春解冻的瀑布,发出杂乱而奔涌不止的巨响……

七个人被这突如其来的赞美搞得大脑一片空白。然而在莫名其妙的欢呼中,所谓的六圣徒只能选择逃亡。

翁德塔拉脚步轻快,却迟疑着方向。

该去哪里?该去哪里?

翁德塔拉手脚颤抖着,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他脑子里全都是因哈泽的平面地图,街上的警卫因为刚才的动乱已经完全打乱了正常的执勤路线。大路是不可能走的,他只能带大家走银指的路。

翁德塔拉无可辩驳曾经是个银指,而且是最蹩脚的那种。但他知道,银指有银指的规矩……

简萨拉背着科马留斯,歌女搀着薇艾米。文菲尔和欧格尼互相借着对方的力量行走,文菲尔经过刚才一场驱魔,身体倒是问题不大,但显然精神受了创伤。他似乎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除了喘息说不出一个字。

谁也指望不上了,只能靠你了翁德塔拉!

“不能去贝克街,去文菲尔的神殿如何?”歌女抿着嘴唇说:“歌剧院肯定不行,太远了。”

“不行……太冒险了,我们每个人的家都不能回……”简萨拉皱着眉头,身为警卫官他已经意识到事情比自己想象的要复杂:“灰狗肯定知道我们所有人的底细……”

“出城……去我家……”欧格尼显然完全没意识到他们已经是人人喊打的通缉犯了:“我能跟城外的几个马夫借马,他们跟我一个镇子的。”

“我不会骑马。”薇艾米脸色很不好。

翁德塔拉知道自己必须说话了,他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他甚至不能思考后果。本能?有人指引?还是私心?翁德塔拉都说不好,但在那么几秒里,他用了可能是他人生中最强硬的语气说道:

“上城区,跟我走!现在!”

然后翁德几乎是完全不在乎剩下的伙伴能不能跟上,就像貂鼠一样窜了出去。

“啥?”

大家几乎是同时喊出了这句话,但是翁德早都跑出去好远了。几个人来不及细想了,只能跟着翁德尽可能的跑。然而翁德却冲到一户人家门口,用尽全身力气踹门、撞门,发出咣咣的巨响。

“翁德塔拉你疯啦!”欧格尼大骂到,他肩上靠着没有反应的文菲尔,没有办法去阻止翁德:“你他妈再砸警卫就来啦!”

“帮我!!!!”翁德几乎是咆哮了一句。简萨拉见状连忙将科马留斯放在地上,拉开翁德塔拉狠狠的一脚踹向木门,木门咣当一声碎成两半。

“喂!站住!!”

巨响果然吸引了警卫,不远处几个持长矛的士兵大叫着跑过来。

翁德塔拉飞快的吧破碎的木板扔到一边,扛起科马留斯带头钻进了民宅。几个人急忙跟着钻进去。简萨拉断后,当他也闯进民宅后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普通民居。屋里什么家具都没有,只有一挂破楼梯,翁德毫不迟疑的爬上楼梯,然后消失在二楼第二个房间门后。

简萨拉急忙催促着大家跟上,穿过那道门,简萨拉发现自己居然来到了一条隐蔽在屋檐下的悬空密道里,两面是两座建筑的后墙,这条密道是用木板镶到墙缝里搭成的。平时根本不可能有人来这里。

“这是银指的密道?”简萨拉惊讶的喊道:“翁德塔拉你真不要命了?”

翁德回过头来只是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简萨拉,然后头也不回的继续跑。

简萨拉听到后面传来嘈杂声,警卫们已经冲进了屋子。

“人呢?这屋子是空的!”

“二楼!他们上去了,第二个门!快!”

“他们在这呢!站住!”

简萨拉回头看到几个警卫也出现在密道入口的地方,同样也对这条密道感到十分惊奇。然而他们追不上自己了,在翁德塔拉的带领下,他们穿过隐藏在牌匾后面的暗门、大水缸左边的破洞……等到翁德终于不跑了的时候,众人发现,他们已经到了分界墙那里。

白色分界墙上面,黑洞洞的排污口如同一张黑色的大嘴,周围几栋破败的无人建筑斑驳散乱,杂草横生。众人站在分界墙下面,看着露出墙头的金色圣殿的塔尖,居然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各位……”翁德塔拉背着昏迷的科马留斯,哭丧着脸回过头:“我们没有回头路了……”

啪!!

水晶杯被狠狠的摔在地上,碎片连同里面盛的葡萄酒一起,溅了杜马杜克一身,但是他一动不敢动。

“这就是你给我的结果?嗯?杜马杜克?”

萨尼加声音并不大,算不上咆哮也算不上咒骂,他双手死死捏着桌边缘,指节在高压下开始泛白。

“一个都没抓到,一个都没弄死,还暴露了你信邪教的事?当着下城区几百个平民的面!你叫我灭口都没法替你杀干净!”

萨尼加脖子上青筋蹦出了,但他依旧控制着音量,尽全力压制着暴跳如雷的冲动。

“你知道你要给我添多少麻烦么?安道尔一会就要来找我,你叫我怎么说?你告诉我!你告诉我该怎么向教会解释摄政王亲自选的御座禁卫军总队长是个邪教徒这件事!”

杜马杜克脸孔冷若冰霜,但他依旧纹丝不动的按着剑柄站军姿,任萨尼加发火:“摄政王殿下,我没想到科马留斯也是大君……不,也是拉额法的信徒……他的情妇激发了化身。混乱法典说的清楚,只能存在一个化身……”

萨尼加咬着牙,眼珠转了转:“所以你拒绝掷骰子,怕彻底被对方吸掉对吧?”

“是的大人……”杜马杜克恶狠狠的说:“如果两个化身同时存在,就要掷骰子决定谁是唯一化身,拉额法是绝对混乱的,除了随机他没有别的标准。我们掷骰子的胜率只能是五十对五十,我不敢拿您的任务做赌注……我本想让化身炸死这几个杂碎,没想到……”

“没想到这几个杂碎驱散了你那个大君是吧?”萨尼加冷笑着说:“一个冰精灵,还是个因哈泽教徒。结果你这个蠢货还证明了一件事,就是冰精灵他妈的跟御精灵一样可以被卡德承认,你叫我怎么继续收拾那些冰猴子!!”萨尼加终于吼出了最后一句,然后颓然坐在椅子上,胸口剧烈起伏。

“然后呢?”萨尼加扫了一眼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杜马杜克:“为什么现在还没抓到人?”

杜马杜克运了半天气才说道:“他们……他们进了银指公会的密道……银指在城里有很多秘密暗道。里面路口隐藏的太复杂,我们正在尽可能破解……”

“你到底是不是傻子?”萨尼加吼道:“你不派人在外边找,在兔子洞里挖什么?你一个一个把岔路搞明白,都得明年了吧!”

“不,陛下……”杜马杜克阴沉的冷笑道:“您有所不知,银指有银指的规矩。我们对密道破坏的越严重,他们赖以生存的饭碗就被摔得越破,到时候……”杜马杜克挺直了魁梧的胸膛,痛快淋漓的说:

“全城的银指都会追杀这几个人……”

“全城的银指,都会追杀我们……”

在排污口的密道里,翁德语调波澜不惊的说着,他踩着干涸的污垢,尽可能的避开脚下的尸骨和断剑:“我们只能躲在上城区……银指公会跟灰狗有条约,不会去上城区找麻烦。”

“不偷有钱人,专偷穷光蛋,太棒了!”欧格尼骂道。

翁德塔拉在昏暗的光线中躲避着满地的骷髅:“所以我离开了他们……”

简萨拉看翁德走的跌跌撞撞,赶上来拉抓他:“你累了,我来背科马留斯吧……”

翁德点点头,把科马留斯交给家萨拉。看了看满地的尸骨兵器,又看了看歌女和薇艾米,所幸两个女孩没有表现出太害怕。

“对不起,我带你们来这么可怕的地方……还害的你们惹上了银指,不过没事,如果银指来了,我去自首就好了……”

“说什么傻话……”薇艾米参白的脸终于放松了:“好歹我们活下来了……”

“反正追杀我们的人那么多,多一帮也无所谓……”欧格尼耸了耸肩。

沉默了半天的文菲尔干咳了一声,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在搭话:“暂时,最坏的……过去了……”

听到文菲尔的话,大家笑了起来。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到了上城区之后?”薇艾米看了看简萨拉。

简萨拉沉吟了一下:“查出谁杀了勋爵一家,我们还有一丝活路。”

大家沉默了一阵,都表示同意。

翁德塔拉和简萨拉在黑暗中对视了一眼,就如同在小巷里发现了伏击那时一样。

【“禁卫军只为御座弄脏长剑,你们银指不是比谁都明白么?”】

要他们死的,是伽德亚帝国的皇帝……

在终于呼吸到新鲜空气的时候,七个人,终于来到了星空下。薇艾米、欧格尼、文菲尔包括简萨拉都是第一次来到上城区。

整洁、精美、宁静、温馨、富足的另一个世界……

不远处的一座座别墅、花园、剧院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灯光,流银厅和浴光圣殿从来没有离自己这么近……

原来这里真的离我们这么近……

就当几个人想要靠的近一点去欣赏上城区的奢华的时候,附近的小路上传来轻微响动。

有情况!

翁德塔拉立刻示意所有人躲起来,然后自己小心翼翼的靠过去。

大家注视着翁德塔拉的背影,纷纷屏住呼吸……

然而,翁德向前看了看,就呆住了。然后他居然缓缓的站直了身体,完全暴露在对方的眼里……

大家急忙上前,看到一辆精美的马车停在路边。

至于站在马车旁边瞪着大眼睛与翁德塔拉愣愣的对视的纤细少女,居然是哈柯……

第十六章 安眠

这是谁的世界?

什么是公平?

什么是命运?

什么人才配拥有归宿?

仅仅就在几个小时前,文菲尔还认为所谓的信仰就是做好牧守的工作、背好圣典里的词句、通过教区设置的考试……就这样单纯幸福守着自己的小神殿过完一生……

然而当带着浑身伤痕、在黑暗的下水道中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的时候,文菲尔终于发现,自己对信仰的认识居然浅薄到可怕。

世界上并不缺少拉额法这样的存在,他们有着凡人难以想象的力量,随意一抬手就能决定人的荣华富贵或者家破人亡。他们的来源千奇百怪,但是都在时间中有迹可循。这样的存在们狂妄的自称为神,狂妄的将自己抬高到时间记录的历史之外。而唯一的、真正的、时空之初就创造一切的神却在哪里呢?

卡德的信义、光芒、爱、尊严……每个母亲都会深信不疑的告诉自己的孩子相信这些东西,然而此时此刻文菲尔却在颤抖,这一切构成世间万物正向发展的力量究竟存在吗?

面对拉额法——那个在真神沉默时狂放自傲的伪神——文菲尔在濒死的反抗中并没有思念着卡德,他只是很不甘心、很悔恨,而且没有抱着一丝一毫侥幸的心理。

他已经准备好接受死亡了。

然后他就活下来了。

文菲尔知道自己并没有战胜任何一个人,包括拉额法的化身。他只觉得自己一直在挫败,一直在往下滑……他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标准来看待自己这一切行为了。

为了尊严可以践踏罪恶吗?

为了信仰可以无视诉求吗?

为了生存可以放弃规则吗?

卡德啊……你在哪?告诉我吧……一个凡人到底应该抱着怎样的信念生存?

文菲尔的手指紧紧握着口袋里的圣典,曾经带给他安慰和救赎的圣书此刻如同岩石般沉重生硬,让他感到一阵陌生……

他觉得自己的视线变窄了,视野周围似乎被一圈黑雾笼罩,使他只能看清自己刻意盯住的东西。他仿佛感受不到疼痛,脚下像踩着棉花……然而他很清楚,自己正跟着同伴们走过台阶、爬过暗道,最后躲进阴暗的下水道……

脊背上空无一物,他清楚。但是有东西正在沿着脊柱不断攀爬,直到钻进他的大脑,直到把那里面的规律一个一个拆碎!

混乱!混乱才是真理!

文菲尔觉得自己的脑子至少有一半停摆了,自己所有感官都在变得迟钝,卡德这个概念开始在他脑子里变得模糊……

这是谁的世界?

什么是公平?

什么是命运?

什么人才配拥有归宿?

为了尊严可以践踏罪恶吗?

为了信仰可以无视诉求吗?

为了生存可以放弃规则吗?

“卡德会惩罚有罪的人!”

“卡德已经不在了!造物主已经不在了!”

“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

“区区凡人!不可能创造秩序!”

“别……别过来……”

所有思维都变得像蜘蛛网一样粘稠,令人作呕。文菲尔拼尽全力的拨开那些凝结的思绪,艰难的向自己意识中那个安全的核心跋涉。他要躲开那些猩红色的触须,扎根在他脑子里,任何他不去刻意整理的思绪都在一点一点的瓦解……

缠绕,那些思绪紧紧的裹着他,让他寸步难行……

到那里去……到意识的核心去……到那里……那里……有答案……在意识的最深处……有一切的……结局!

撕开了令人窒息的混乱思绪,咬着嘴唇用疼痛刺激着神经,皱着眉用意志力抽打着锈蚀的感官,文菲尔眼前终于清晰起来……

他看到了……

意识核心的宝座上,原本光芒闪烁的六角晶碎成尘埃,取而代之的猩红瞳孔怔怔的凝视着自己……

不……是他自己在怔怔的凝视着他自己……

【你不可能消除混乱……我盯上你了,卡德的牧守!】

文菲尔感到自己眼前红光一闪,鼓膜自发的震动起来……是的,文菲尔确定是耳朵听到了外界不存在的声音,嘶哑磨人的低吟,浑身明明是一阵不正常的燥热,然而冷汗却抑制不住的流淌下来。

他来了,他盯上我了。

他感到恐惧,他回头看了一眼科玛瑠斯,对方明显比刚才安静的多,已经沉沉的睡着。

沉默了半天,文菲尔不可自控的惨笑了一下,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在像谁搭话:“暂时,最坏的……过去了……”

听到文菲尔的话,大家笑了起来。文菲尔却毫无反应……

“看起来我们还有第二回合……”文菲尔有些无奈的盯着那邪眼恐惧的喃喃自语:“这次,与你对垒的,只有我自己了……”

文菲尔的手从口袋里滑出来,再没有碰过那本圣典。

迷蒙之中,依柏林和她的父母被黑色的触须拖进了洞穴。那个面有刀疤的武官嘶哑的笑着,对着自己举起了长剑,明晃晃的剑光闪过,哈柯惊叫着睁开了眼睛。

当她喘着粗气擦拭着额角的冷汗时,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那个可怕的豪宅里了,而是躺在自己的小床上。

太阳的气息从窗口的轻纱帘上透过来,哈柯却一阵颤抖。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但是即使在自己家里,她也没有增添丝毫安全感。

掌心里传来坚硬冰冷的触感,哈柯颤抖着摊开手掌,那晶莹的金色水晶静静地躺在她柔软的掌心。温柔的光晕无情的证实着残酷的事实——这一切都不是梦……

哈柯觉得一阵反胃,她不敢再在床上多待一秒钟。

“爸爸……妈妈……你们在哪啊……”哈柯从丝被上摇摇晃晃的爬下来,近乎是本能的哭喊起来。

“小姐!小姐醒了!”女仆被响声惊动,惊喜的跑过来扶助哈柯细弱的肩膀。紧接着楼下一阵响动,几乎全家人都跑了过来,哈柯的母亲首当其冲。

哈柯没有等自己的母亲说一个字,就一头扑到妈妈怀里大哭起来。母亲不住的抚摸她的头发,眼泪也流下来。

“小姐昏迷了快两天了,真是把夫人急死了!”仆人们欣慰的絮叨起来:“来了三个医者都看不出毛病,炼金药剂也不敢乱吃,老爷就差去找牧守了!哎……醒了就好啊……赶紧让小姐吃点东西吧……”

水果蛋糕和奶茶盛在精美的银盘子里递过来,可是哈柯却没有一点胃口。

“爸爸……爸爸在哪?”哈柯满脸泪痕,攥着手里的水晶,焦急的问母亲。

“你爸爸本来一直在你床前守着,但是流银厅那边会议开始了,你爸爸必须过去”母亲答道:“别管你爸爸了,他晚上就回来,这几天你哪里也不要去……在家好好休息,妈妈在这陪你。”

不行……依柏林……拉米迪亚一家……

哈柯猛地爬起来,扶着床脚就要往门外走:“不行……我得去找爸爸……依柏林……依柏林还活着!”

然而房门却被两个仆人死死堵住。

夫人紧紧拉住哈柯,忧伤而坚定的盯着她说:“哈柯,好孩子。不要管依柏林的事,你爸爸会处理。”

“不,妈妈,你不明白!”哈柯试图挣扎母亲的手,然而她太虚弱了。小手即使像活鱼一般扭动,却依然挣脱不开。

“哈柯,是你不明白!”一向温柔的母亲一咬牙,用力把哈柯拉到怀里紧紧抱住:“好孩子,你不知道这里面涉及多少事情,我们都不知道,听妈妈的话,暂时不要去问依柏林的事。你爸爸在处理这件事,他会保护你,他不会让你受一点伤害!”

哈柯心里一阵冰冷,她脸埋在母亲怀里,不敢去看母亲的脸:“妈妈……告诉我,依柏林……到底怎么了……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可怕的事情……”

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孩子,我不知道,我们不应该知道。我们是贵族,贵族永远不要关心跟自己没有关系的事……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流银沐光两座大山的阴影下活下来……记住了吗?”

“可是,依柏林如果死了呢?”哈柯说“死”这个字的时候不自主的痉挛了一下。

母亲把哈柯拉起来,严肃的盯着她的眼睛:“哈柯,你要知道,依柏林是个御精灵。就算她是你最好的朋友,如果有人要她死,你也不可以管。明白么?她是十二白剑的世袭……”说到这,母亲一字一顿的说:“如果有人要取十二白剑的性命,你绝对不可以过问,哪怕就发生在你眼前!”

哈柯没有回答,她觉得身体开始发冷。

母亲的怀抱跟太阳一样,温暖而陌生。

哈柯想起父亲的那个耳光,她似乎隐约的明白了。这世界上有一种不可名状的力量,那力量的意志是不可忤逆的。即便心里有一百个“为什么”、一千个“不明白”,哈柯也开始明白,自己必须顺从。

懵懂之间,哈柯点了点头,默许了母亲的残酷言论。

银餐盘第二次递上来的时候,哈柯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哈柯小姐……救救我的家人!你是这个家族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水晶在她口袋里震动起来,哈柯浑身都在发抖,但是往嘴里塞食物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减慢。

“可怜的孩子,真是饿坏了……”妈妈在一边心疼的看着自己,但是哈柯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父母奇怪的反应让依柏林家里发生的事变得让哈柯更加恐惧。本都且萨尔并不像拉米迪亚教育依柏林那样,他很少让哈柯接触政治的阴影。在流银厅那奢华明媚的窗台后面,复杂和未知是哈柯这种无忧无虑的小女孩无法想象的。她生平第一次觉得危险离自己这么近……

是自己的错吗?跟那个沙漠青年有关系吗?如果找到那个沙漠青年,他肯帮自己找依柏林吗?

水果蛋糕变得索然无味,但是哈柯知道自己必须吃下去。

即便是这种情况,即便是成年人的世界劈头盖脸的压过来,即便是未知的恐惧在粗重的喘息。哈柯仍没有失去选择的权利,她很清楚自己可以选择听母亲的话,躺在床上瑟瑟发抖等父亲处理好一切……然后去参加依柏林的葬礼……

又或者……在没有依柏林的世界里……自己成为依柏林!

哈柯艰难地咽下最后一口蛋糕,看着银盘子中自己的倒影——干净、白嫩、柔弱、无能、满脸泪痕的少女,依柏林有着一张类似的脸,然而她却在流银厅里滑冰、抢侍卫的匕首玩、骑着马在广场上追蜻蜓、被训斥的时候偷偷的做鬼脸……

你不会有事的依柏林……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哈柯的手从口袋里滑出来,再没有碰过那片水晶。

我们在同一座城市,我们在不同的世界,我们有着不同命运,然而我们却有着相同的敌人。

第十七章 玻璃之痕

在伽德雅,玻璃是很贵重的东西。

书上写过,如今整片大陆上有上千万的人口,只有少数御精灵懂得如何让沙子在火焰的洗礼下变成流光溢彩的水晶。牧精灵无数次的想要获知这个秘密,甚至愿意用驯养猎鹰的技艺来换。然而,书上写着,因哈泽东城区那些骄傲的工匠们坚决不肯放弃他们营生的手段。

阳光透过印花玻璃照进书房,那玻璃上美轮美奂的凸起浮雕将无色的阳光分解成令人着迷的七彩。

再美妙的阳光也只能照亮这大厅的一部分,幽蓝色的石台如同山一般稳重,它的根基与地板融合在一起,仿佛一棵承载岁月的石头树桩。阳光没法让这青悠悠的石台展现出一丝一毫的明亮,它仿佛是时空的沉淀物,无声、沉重、如鲠在喉、黯淡无光,它是那么宽大,从房间一侧的阴影中一直延伸到另一头的黑暗中,只有中间的一段在阳光下懒洋洋的抬起眼皮。

书卷,纸张,地图,镶着金丝的羽毛笔,最上乘的紫黑墨汁,银质的餐盘上咬了一口的千层酥……还有修长苍白的手指,略略颤抖着翻动书页……

“黑羊平原三大领八次人口普查,人口上涨20%。”

“皇家财政收入同比增长4%。”

“荒地开垦律下降,手工业从业者持续增加。”

呼……手工业啊……制玻璃的那些人吗?

沙子是很坚硬的东西,炼金术书上简单的看过一点。但是玻璃却如此脆弱。书上说,十年前因那卡德领突发洪涝,消耗了十万个沙袋。沙子,挡住了洪水,现在却挡不住无形的阳光,身价却翻了几万倍。

尊贵的东西必定脆弱,美好的东西必然无能!

“六塔学会建议禁止占星术,奏请摄政王,三审三次回绝。”

“城防卫队要求增加经费用于下城区安保监视,奏请摄政王,一审通过。”

“禁刀法案进入最后审议,限城防卫队一月内清缴下城区全部私人武器,限税务部两周完成东西城区‘开设私人兵器税通知’,奏请摄政王,一审通过。。”

“因那卡德领教区计划修缮下城区所有基础神殿,依据‘皇家虔信宣言’,白鹿使安道尔恳请皇家财政负担40%的费用,奏请摄政王,三审三次回绝。”

皇家虔信宣言……雅尔德大帝亲笔写的……有句条款怎么说的来着?应该有复件在这间屋子里吧?

背后的阴影中,一排排的石头书架上,本应落尘的书卷一尘不染。书架的边缘上,穿着长袍的人像或持着书卷,或捧着尺规,或对着太阳观看植物的嫩枝。那些浮雕刀痕深刻整齐,那是刻在时光里不褪色的痕迹。

书上写过,那些是十二白剑中的智者,这个帝国璨若星辰的理性之光,在六塔还未成立的岁月里,就是他们在收集世界的点点滴滴。

阿尔戈特大帝,拉宾皇帝,雅尔德大帝,安娜女皇……都读过这些书卷上的字迹,他们对这个帝国的每一点设想,都曾落在这里,刻下痕迹……

皇帝,应当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知的人,这样他才能恐惧于自己的无知。

读!学!记住!思考!永不敢停歇……只要你停下,你就再也配不上那至高无上的宝座!就有无数人窥伺它!

苍白瘦弱的手指知道,那些法令早在一周前就应该送到自己面前,而不是已经盖上了神圣的印章之后再让自己看一眼。但是他必须看,必须知道这个国家在发生什么。行省大会就在这个建筑的另一侧开展,而本应是主人的自己却只能躲在这个书房里,在先祖的庇护下苟延残喘……

苍白瘦弱的手指费力的伸向书架高层的书卷,石头书架上的智者——绘制帝国疆域的制图师巴瑟连顿·德利德——正握着自己的望远镜冷漠的看着他。

这一切有什么用?玉玺已经盖下了,无论宣言上写着什么,摄政王的法令都是事实了。

可是我,必须知道……

知道什么?知道摄政王错了?知道他无权占据皇位?知道他违法了?

费力的跳跃,就是拿不到那本高高在上的书!

是的!我必须知道……我必须读过每一本书!

你知道有什么用,你妈妈不会回来了,不用怀疑了,她死了!而你病了,连剑都提不起来,这个流银厅里每一个会说话的生物都能随时随地杀了你!

我是皇储!我是伽德雅未来的皇帝!

可是你连一本书都拿不到!

最后孤注一掷的跳远,手指终于碰到了那本书,书本顺从的滑下来,少年笑了。

然而厚厚的书本直接拍在他脸上,他因此失去了平衡,资金的披肩太沉重,他摔倒了。

书籍噼里啪啦的滑下来,砸在他病弱的身上。

“殿下,皇储殿下!您怎么了?我的天啊,您怎么不叫我啊!”

胖女仆听到响声,风风火火的冲进来,她的脚就要碰到那些台阶,就要越过石台来搀扶自己……

“站住!诺瓦!”

少年恼火的揉了揉自己发涨的头,眼泪在眼里生生缩了回去:“你不是皇族,你要是敢踏上这些台阶走上圣书台,就要处死!”

诺瓦胖胖的脚立马刹住车,在台下紧张的张望:“可是陛下,您为什么要翻那么高的的书?多危险啊!最起码我可以叫秘书们来啊。”

“啊你真是蠢”少年爬起来:“他们来了就会逼我回牢房!”

“胡说什么呢?陛下您真是的!”诺瓦小声搓着胖手嘀咕着:“那可明明是卧室,您的卧室里随便拿出个尿盆都能够我们在东城区买个豪宅,您可知道啊,我们这些农家姑娘都是睡樟麻的床啊,大人说那些樟麻可以驱虫,可是您知道那个味道吗?简直就是啊……”

“行了行了别说了!”少年回到书台上摊开书:“你唠叨这些干什么?”

“不是您让我跟您说点普通百姓的事?说是皇帝得知道人民是什么样的……还有……”诺瓦翻着眼皮,回忆那些句子:“什么‘皇帝必须承认无知’啥啥啥的……”

“啊……但我不是叫你有空就说啊!”图拉真皇储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樟麻是什么?”

“哎呀陛下连樟麻都不知道,陛下真是没见识啊~~”诺瓦一下来了精神:“不过也不怪您,您这从小在白银琥珀堆里张大的卡德赐福之人自然没见过,樟麻就是野地里长的一种草,种子纤维能纺线,我们老百姓都用那个,便宜、干净、就是不如您这丝绸好看……”

“这种东西农业简报上怎么没有?”图拉真从书堆里拉扯出一本册子翻了起来。

“陛下您不用查了,这玩意没人种~~”诺瓦自顾自坐在台阶上,吃起坚果来:“现在都推广种棉花,商人不愿意收樟麻,棉花都成捆的买。”

“为什么?”

“咱哪懂啊陛下”诺瓦小心的把坚果壳收好,不能落在地毯上:“商人要屯什么,老百姓就只能种什么~~”

看着无法无天的啃坚果的女仆,图拉真搓了搓脸:“诺瓦啊,你说说,别的贵族家少爷,从小伴大的女仆都是苗条乖巧的淑女,怎么我堂堂皇储就摊上你?”

“哎呀陛下,您这话说的!”诺瓦气急败坏的爬起来:“我13岁就伺候您,小时候您还说我长得多好看,说长大了跟女皇陛下说娶我,吓得我差点以为要因为禁忌的爱而被杀头了!您这会改口了?”

“我那时候才10岁,而且我哪知道知道你长大了这么能吃?”图拉真重新翻起书来:“行了,有什么新闻吗?”

“陛下,这个新闻您得下来,我不敢大声说啊。”诺瓦一下神秘起来。

“皇储小时候的丑事你都敢说,还有你不敢说的?”图拉真头也不抬。

“那陛下我可说了……”诺瓦压低声音,四处看了看确认大厅无人:“拉米迪亚勋爵全家被灭门啦!说是被下城区的匪帮给抢了,屋子里到处都是血,仆人都死光了。发现这个事的是本都且萨尔的女儿哈柯,现在吓得昏迷不醒啦!”

“啊?那凶手抓住没?”图拉真一下坐起来,拉米迪亚勋爵是帝国最倚重的外交官,一直是母亲的左膀右臂。

“说是已经找到凶手,灰狗在抓了,不过陛下……有点事你得知道,这个您真得下来我跟您说……”诺瓦嗫嚅起来,一脸为难。图拉真没办法,只能走下书台,跟诺瓦站在阴影里,仔细听着窸窣的耳语:

“都说拉米迪亚勋爵的女儿伊柏林下落不明,可能被匪帮杀了……可是您还记得跟我总一起玩的那个女仆薇拉吗?领主大会晚宴那天她负责给摄政王斟茶,她说她从门缝里看见伊柏林不知怎么就跟摄政王他们在一个房间里,然后……”

“然后什么?”图拉真皱起眉。

“然后,伊柏林再没从那个房间里出来过……第二天,就说勋爵一家死光了!”

图拉真瞳孔缩进了一下,他摸了摸下巴,自顾自走回书台坐下,盯着窗口的玻璃发呆。

诺瓦将胖壮的身体缩在阴影里,不敢说话。

“诺瓦,我该吃药了,回去吧。”

六圣徒……下城区……

哈柯乖乖的吃了饭,洗了脸,换了干净的长裙。就坐在房间里发呆,窗外的天空开始变暗。仆人端上了萤石灯,哈柯随手翻了翻诗歌集,然后就安静的摆弄起檀木梳子,对着镜子整理头发。

仆人看着,松了口气,大小姐终于老实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哈柯嘴唇一直在无声的抖动,絮絮叨叨的念叨:

六圣徒……下城区……我得找到他们,我得找到伊柏林……我得去下城区……可是我该怎么去?

南边是下城区,但是有分区墙隔着,自己肯定是过不去城门的。守城的军士都是爸爸的人,如果爸爸叫自己老老实实待着,那些人也不会放我过去……

我需要帮助,我需要有人肯带我去下城区。除了伊柏林,我还能相信谁?

说道信任,哈柯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的形象居然是一双琥珀色的明亮眼睛……

沙漠精灵的那个贵族,给她写情书的那个人,只有几面之缘连话都没说过几句。但是他在上城区,在使馆那边,不用过分区墙就能找到他。如果他肯的话,自己是可以去下城区的!

如果他不肯呢?

那他就不爱我,爸爸说的就是对的!我就不再想他了。如果他肯,他就给伽德雅立了功,爸爸就会承认他。

以哈柯的小脑袋看来,这似乎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那么接下来……就是用伊柏林的方法!

仆人们不再看着她,去筹备晚饭了。妈妈也准备晚餐前祈祷,哈柯有一刻钟的时间无人打扰!

床单!被罩!天啊这玩意怎么拆下来的?

哈柯从来没有自己摆弄过床铺,被罩被她弄得闷在脸上,喘不上气来。幸亏人的潜力是无限大的,哈柯七手八脚的还是无师自通的把被罩拆下来,然后困成绳子从窗口顺出去……

远征!远征开始了!

晚霞中,少女颤颤巍巍的站在窗台上,她精心打理的长发早已因为一番折腾而散开,夜风吹拂着,棕色的长发映衬着上城区的华美的晚霞。

也许窗户并不高,但这是哈柯的悬崖。

她并不知道,这悬崖下是另一个世界,另一条路。害怕摔伤的恐惧是唯一能够维持她安逸生活的保障,那脆弱的恐惧一旦被跨越,她就不再是美好快乐的贵族少女了……

她不知道,她不可能知道。

她想起伊柏林给她讲的冒险故事,那些女冒险家,就比如只身翻越西方高山的女英雄娜丽塔,也握着树藤站在悬崖边,长发被夜风吹拂着。但是那悬崖,并没有阻止她迈出脚步……

哈柯试探性的提起长裙,笨拙的探出脚。当她捏着床单把自己轻盈的身体送到窗户外的时候,她几乎要哭了。她想要回去,但是她发现,自己的小胳膊保证自己不掉下去就已经很吃力了,她没有能力往回爬……

向下,不需要力气,只要她控制住速度……但速度比她想象的快多了!

仔细想想,怎么会有人教一个贵族少女如何打结呢?

系在床头的床单是哈柯笨拙的绑好的,如果用力一扯,可会松动。所幸哈柯是个轻巧的少女,这个松动直到她挪动到一半的时候才开始发作。

哈柯本能的尖叫起来,但是根本没办法止住下坠。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狼狈的趴在地上,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

“哈柯!你怎么回事?你这是……天啊你还学会……”

响动引来了一大堆人,包括自己的母亲。床单乱七八糟的拧成绳子堆在自己身边,自己趴在地上喊疼,谁都看出来自己在做什么。

“哈柯·巴林安德!你知不知道你有大麻烦了,我告诉过你不准过问伊柏林的事!”母亲提起长裙大踏步的走过来:“你怎么学会任性了,你想变成伊柏林那种野丫头吗!”

“我只想知道伊柏林没事!”

哈柯运足全身力气大吼了一声,母亲楞了一下。哈柯摇摇晃晃的爬了起来。

“我害怕……我怕得要死……所以我只能自己去确认……”哈柯把床单甩到一边,抽泣起来:“否则我……会害怕一辈子……你们不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对不起。”

院子边上的马车刚刚套好,准备去流银厅接本都且萨尔。但没人知道哈柯想做什么。

于是哈柯跑了起来,泪水甩了出去,混在棕发里不见了。仆人们反应过来,却来不及抓住她。哈柯如同伊柏林那样跳上马车,笨拙的用尽全力抽了一下马匹。马受惊了,开始嘶鸣。哈柯并没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于是马接着发狂的跑了起来。哈柯惊叫着,试图稳住自己的身体,马车在院子里横冲直闯,仆人们根本遮拦不住。哈柯试图控制马的方向,但是她根本不会。终于,马车冲出了院子,在官道上飞驰而去……

“快去找老爷!快!”母亲吓傻了,她怎么也想不到平时只会打扮吃甜点看小说胡思乱想的乖巧女儿会做出这种举动。

“可是……马车没了啊夫人!”

“去借!要么就跑着去!滚!快去!!!”母亲急的口不择言。

仆人们答应一声,四散去了。

贵族的马匹都是训练过得良驹,从前生活在草原上放牧的牧精灵尤为如此,他们的马浑身银色,没有一根杂毛。终于,在疯跑出去几条街之后,两匹马想起自己的身份了。

咱们是贵族马啊,瞎跑是不是有点跌份?

于是就在哈柯已经吓得语无伦次泣涕横流的时候,马车终于停下了。

要不是腿软了,哈柯早就连滚带爬的逃下车哭去了。

于是在街上尴尬的傻哭了半天之后,哈柯意识到再不跑就会被抓回去了。街上已经有人开始看她了,在上城区,她这种浑身脏兮兮的漂亮姑娘太扎眼了。

怎么办?我不会赶马车啊……

“马儿啊,你们……能不能去使馆那边……不是说老马识途吗?”哈柯傻兮兮的用鞭子捅了捅马屁股,马儿打了个响鼻,没动。

口袋里的水晶闪了一下,哈柯连忙把水晶取出来。

半透明的水晶震颤了一下,哈柯听到了似有似无的耳语

“我来试试吧……跟我来……”

于是莫名其妙的,马匹开始动了起来,哈柯吓了一跳,连忙握住缰绳。

“你们去哪?”

没有回答,马跑了起来,分界墙的阴影越来越清晰。哈柯紧紧握着水晶,浑身颤抖。马匹跑的很稳,仿佛他们知道该去哪。

最终,在巨大的排污口前,马车停了下来。

这里是上城区的贵族最不屑来的地方,地面已经不再是十字路,而是磨平棱角的粗糙石板,很丑。

怎么催促,马匹都不动了。

哈柯无奈的跳下车,天已经黑了,夜风吹过来,她有点害怕。

这是……哪里呢?

就在她发呆的时候,草丛那边传来了骚动,她惊恐的往后退去。随后她惊讶的看到,夜空下那琥珀色的眼睛。

“你……是……”

第十八章 瞬间

认出一个人要多久?

在今晚之前,哈柯和翁德塔拉都认为辨认面庞是一个复杂的工作。流银厅里觥筹交错,那些或冷漠或高傲的脸孔带着面具一样公式化的表情,哈柯每次乖巧的行礼的时候,根本想不起对方是谁,只能根据穿着来断定对方的爵位。而翁德,当他把灵巧的手指伸进一个又一个汗味浓重的口袋时,竟本能的将那些金币主人的脸孔忘得一干二净,第二天在熙攘的街上偶遇的时候,一个继续为了生计奔波,一个低着头不去看人的脸孔。谁也不知道二人曾经擦肩而过。

而此时此刻,认出一个人竟然只花费了一个瞬间。那是蟋蟀触须的一次无意义的颤抖,那是晚风不经意的撩动树叶。那一瞬间,花还来不及摆好姿势就要开放,诗人还来不及给星星的队列起一个美丽的名字,那一瞬间来不及做任何准备,灵魂就要赤裸的袒露在窗前,让另一个同样赤裸的灵魂凝望。

穷极一生都无法熟悉的人,确认他是谁却只要一个瞬间。

“是……你……是你!”

哈柯的头发早就吹乱了,裙子上满是尘土,她却顾不上了。脑子还没有下任何指令,身体已经开始向前走动。

第一次面对他,我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哭了?

“我……等等……”

翁德塔拉一直相信他的本能,因为他知道自己并不是理智的人。阳光遍洒花瓣飘扬的时候,马车上那个不可触及的少女让他只想仰视。可是当血和尘染污了空气的时候,哈柯就出现在他眼前,他居然不知道本能想让他怎么做。哈柯开了口,那声音竟让他如此熟悉。

月夜下的纤细腰身,和阳光下的灿烂棕发,在翁德塔拉脑海中居然重叠在一起了。

“等等!你……你……你是伊柏林……不……你是……”

翁德塔拉往后退了一步,认出一个人就是认出了,不需要确证,不需要合理性。

哈柯喉咙里一团梗塞的言语,被翁德塔拉一句“伊柏林”打醒!

“伊柏林!伊柏林不见了,请你帮我!求求你!”哈柯踉跄的走上来,缺一脚失衡。翁德急忙冲上前去扶住她,手掌相触的时候,翁德再次如遭雷击。那天在本都且萨尔院子里遇到的人女孩,就是她!

没等翁德再开口问什么,后面的同伴却靠了过来。明明让翁德去看看动静,怎么他就站起来走出去了?怎么那个女孩就哭了?怎么就搀扶在一起了?啥跟啥啊?

“翁德塔拉你干啥呢?这谁啊?”欧格尼壮着胆子叫了一句,吓的翁德塔拉一机灵。

其他人互相扶持着,不敢靠的太近。着女孩虽然挺狼狈的,但是一看就是贵族家的大小姐,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然而翁德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解释,他隐约觉得有什么事情大条了,脑子却一时卡主,组织不出语言。哈柯紧张的往欧格尼的方向张望了一下,瞪着满是期待的大眼睛直直盯着翁德:“是的!就是你们,那个没礼貌的人!那个牧精灵的声音我听过,那天晚上跟你一起来我家的院子,他叫你少主人……项链……还有……”哈柯脸开始泛红:“还有情书……是你们……请帮帮我!”

可是翁德只是眼神复杂的看着哈柯,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简萨拉看出不对,轻轻拉了拉歌女,对着哈柯使了个眼色。歌女皱了皱眉,摇了摇头:“我是沼泽精灵,文菲尔是冰精灵,我们不应该接近贵族,她会害怕的。”

简萨拉沉吟了一下表示同意。可是薇-艾米状态太差了,科玛留斯还在昏迷……只能……呼……简萨拉叹了口气,捅了一下欧格尼:“去扶那个女孩坐一会,我跟翁德说几句话。”

欧格尼一瘸一拐的走过来:“哦哦,好了好了这位小姐,有啥话一会再说,先过来擦擦脸~”

哈柯只以为欧格尼是翁德塔拉的跟班,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还在焦急的拉扯着翁德:“使者先生,我……伊柏林不是我,是我朋友,她失踪了,请你看在贵族荣耀的份上帮帮我!”

但是架不住简萨拉和欧格尼一人拉一个,硬是连劝带哄的把两个人分开了。

欧格尼扶着哈柯上了马车坐下,然后熟练的把马车系在树桩上,一系列动作让哈柯更确认欧格尼就是个车夫加跟班,而且是特别没规矩的那种。

简萨拉拉着翁德走到一边小声质问:“怎么回事?这女孩是谁?你发什么呆?”

翁德塔拉眼睛里都是愧疚和恐惧:“她……如果我每猜错,她是本都且萨尔将军的女儿……”

“啥?”简萨拉警觉的捏了一下剑柄,确认私下无人,才一把拉过翁德塔拉耳语:“你怎么知道?她看见你了?”

如果这个女孩认出翁德是勒索犯,就不能放她走了。简萨拉现在已经杯弓蛇影,他的神经如同在北方的战场上一样死死绷紧,冰精灵的乱军每个夜晚都会依靠风雪的掩护摸进营地杀人,但是简萨拉一次也没有让他们得逞。

“我……我就是知道……我有我的方法!”翁德塔拉没法跟简萨拉说自己暗恋人家几个月的事,但是翁德很清楚,一个贵族少女出现在本都且萨尔家里,还骗自己说她是女仆……她只能是将军的女儿!

“那她为什么以为你是贵族?她叫你使者!”

简萨拉回头瞄了一眼科玛留斯,又瞪了一眼翁德塔拉,他不想再被人耍着玩了。

翁德也是一脸奇怪:“我不知道……我没跟她说多余的话!我想可能……沙漠使团?等一下……欧格尼……”

欧格尼正在口若悬河的跟哈柯搭讪,他正一脸傻相的说自己赶车水平一级棒。哈柯已经开始有点害怕了。

“欧格尼你个白痴!过来!”简萨拉喊了一句。欧格尼差点噎住,所实话这个团队里欧格尼就怕简萨拉一个人。

欧格尼一溜小跑的靠过来:“咋啦?”

“你他妈再胡扯,是不是就告诉人家姑娘咱们是逃犯?”简萨拉压低声音问他。

“没啊,我看她跟翁德认识啊。”欧格尼一脸无辜。

翁德塔拉到底跟这女孩什么关系?现在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简萨拉你是个军官!振作振作振作!

简萨拉喘着粗气盯着翁德塔拉,又怕那女孩起疑心,所以不敢有大动作。他开始烦躁了,真是倒霉透了,一时鬼迷了心窍听了科玛留斯的鬼话,搞的灰狗连问都不问就开始杀人,结果连御座都扯进来了。现在别说踏踏实实做警卫官了,不想个办法连命都保不住!

灰狗……灰狗也是警卫,灰狗也归本都且萨尔管!

本都且萨尔的女儿离自己这么近……

简萨拉回头看了看哆嗦不已的文菲尔、失血而虚弱的薇艾米、昏迷的科玛留斯还有那个弱不禁风的奇怪歌女……团队里能动的只有自己、欧格尼还有翁德三个人……

妈的……勒索能玩成这个样子,真是丢死人了。

等一下……既然勒索为什么不玩到底?干嘛不用本都且萨尔女儿换自己一条命?至于这些人,本来跟自己就不怎么熟,没什么所谓了。

当年在冰原上对那些冰精灵仁慈,已经让自己失了前程。此时此刻,还有什么值得犹豫的吗?

他想起多年前,病原上的那个下午,村庄在燃烧,老弱的哭喊伴着火光。而那些同袍士兵、如兄弟的战友,他们围住他,盯着他。要看他处死手无寸铁的冰精灵使者,似乎只有这样那些蜷缩在冰窟窿里抱着匕首提心吊胆的夜晚才能烟消云散、那些战死的战友才能闭上空洞的眼睛,仿佛只有这样,每一个因为战争迷失的冤魂才能回家。

那个冰精灵满脸泪痕,挺着胸膛等死……自己的剑已经出了鞘,剑尖已经抵住他的胸口,只要一用力,他就不是懦夫了!

然后……他居然……他居然跟大家说:

“这没有意义!”

然后他收起了剑。

再然后,那个冰精灵还是死了,被其他士兵一矛捅死了。

他什么也没改变,还被孤立。最后他很自然的没能升到百夫长。没有军官的地位,两年后只能直接退伍,他就卷着铺盖被送出军营,连路费都没有多少。

一个人下一个决心能用多久?

一个瞬间。

“欧格尼,那女孩以为翁德塔拉是沙漠使团的人,我们得配合他一下。你负责演翁德塔拉的车夫!”简萨拉毫无辩驳的下达命令。

“为……为什么?”欧格尼很不情愿给人演下人。

哈柯在车上越等越急:“先生,使者先生,我们……我们先离开这里好么?一会可能会有人来找我……不……内个……有人来……就是……”哈柯也不敢说自己是离家出走的,万一对方把自己送回去怎么办?

妈的,她后头有追兵!

简萨拉用力捅了欧格尼肩膀一下,突如其来的暴力让欧格尼有点吓傻了。

“想活命,听我的!懂了?”

欧格尼茫然的点了点头。

“现在,翁德,继续装你的贵族,回去跟那女孩说话。让她带咱们去个安全的地方,没准她认识那个什么勋爵。如果她看出你不是个贵族,她就什么都不会告诉我们了!”

翁德塔拉脑子里一片空白,本能让他点了点头,但理智却让他发问:“我们怎么装的像?”

“我们在下城区被邪神信徒袭击了,我们保护你出来,现在要回使馆去,这很简单!”简萨拉说着拉着翁德转过身,他没有科玛留斯那么细腻的思维,能编到什么程度算什么程度。被识破了就制服那个女孩,然后从这个密道撤回下城区!

三个人走回来,简萨拉偷偷踢了欧格尼一脚,欧格尼连忙把马车踏板拉下来,请翁德上车。翁德塔拉咬了咬牙,紧张的不行。可是当他一抬头,看见哈柯亮晶晶的眼睛,对方她害羞的给自己留出了座位,翁德居然开始期待起来。

“阁下,刚才您的宫廷法师和导游先生负伤了,能不能请您开恩让他们坐在包厢里?”简萨拉在车下说了一句,翁德回过神来:“嗯……那个,可以吧。”

“我和您的女仆小姐在车后跟从步行,还请阁下指示我们去哪?”简萨拉将艾米和科玛留斯推到车上,然后拦住歌女和文菲尔塞在自己身后。

“啊,小姐……”翁德塔拉觉得自己舌头都在打结:“您刚才说,您遇到了麻烦?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可能……出了点误会……”

“你们……能带我去下城区吗使者先生?”哈柯小声说:“我的朋友,也是个贵族,她是拉米迪亚勋爵的女儿……她被下城区一个叫六圣徒的匪帮袭击了……我只能……我只能寻求您的帮助……等一下……”哈柯看见对面的薇艾米法袍外面的血迹,颤抖起来:“这是……血吗?你们……你们出了什么事?”

简萨拉不等翁德塔拉回话,就推了欧格尼一下:“驾着马车,走!”

“去哪啊?”

“先走起来!”

欧格尼熟练的操纵起马车,车轮滚动起来。简萨拉文菲尔和歌女在后面跟着步行。

“这个女孩翁德认识,她会帮我们,但是她一直以为翁德是贵族。”简萨拉小声跟歌女说。

马车里,翁德塔拉叹了口气。

“我们……犯了个错误,您还请替我们保密。是我太任性了……想多熟悉一下因哈泽的美景,就偷偷溜出来扮成平民……我知道我父亲会生气的……”翁德塔拉绞尽脑汁模仿贵族们说话,幸好他小时候跟父亲接触的那些红酒商都有点附庸风雅:“结果在下城区,我和几位随从遇到了拉额法的邪教徒,多亏这位警卫官和牧守大人相救。”

哈柯看了看翁德带着的几个人,简萨拉虽然是便装但是还带着警卫官的护肩,冰蓝色头发的人似乎是个牧守,眼前负伤的两个人,女巫打扮的是个面目和善的女孩,另一个人穿着斯文听说是个导游。

一个少爷,一个跟班,一个女仆,带着宫廷法师和导游,遇到了危险,被警卫官和牧守送回来了。

这没毛病啊……

“下城区现在很危险,小姐。”简萨拉在车窗外搭话,他始终放心不下翁德塔拉:“有个拉额法的信徒袭击了使者先生,还差点毁了一条街,现在那里一团乱。您说的勋爵失踪是怎么回事?也许我们的使者阁下能帮忙?”

马车在上城区宽阔平整的大道上跑了起来,几个街区之外,本都且萨尔的人正在跟没头苍蝇一样搜寻哈柯。然而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哈柯会被马车带到分区墙这里。

另一个世界之外的下城区,虽然经历了混乱,但邪神肆虐万幸只造成了多名军人殉职,平民除了踩踏意外之外并没有什么伤亡。而六圣徒的离奇故事已经开始在下城区的酒馆里发酵,人们开始添油加醋的描述他们看到的碎片:六个侠盗先是血洗上城区,本来是想劫富济贫,但可惜被叛徒出卖不得不跟黑帮反目成仇。六侠盗里一个女巫放出一道强大的魔法差点把房子都炸飞。紧接着军人出现了,但六侠盗里有个剑客,以一敌五跟那些灰狗打的难解难分。之后六侠盗里有个美人,唱了一首歌,黑帮的那个叛徒就被圣歌震慑而暴露。那人为了一己私利出卖了六侠盗,还信仰邪教。那叛徒恼羞成怒想要召唤恶魔同归于尽,这个最危急的时刻,六侠盗里一个真圣徒用卡德的信仰把邪神打的毫无还手之力!然后六个人全身而退,留下一群士兵毫无办法!人们传颂着,六圣徒本来要用那些金银赈济灾民,但可惜被灰狗们抢了回去,中饱私囊……

也许过不了几天,吟游诗人就会谱上曲,在麦酒晚会上大肆弹唱。

而这一切的中心,那个屹立不倒的宏伟建筑、那个龙鹰雕像俯瞰一切的皇权象征、那个城市的中轴——流银厅里,争吵却还没有停止。

“白鹿使阁下,我再重申一遍。这件事比我预期的要复杂,现在我们手上都没有真相。我觉得您多虑了。”

摄政王萨尼加很明显有点疲劳了,他身体陷在软扶手椅里,不想用力。仆人给他送来脚凳垫在她脚下想让他更舒服一点。但他的神态很显然一点都不放松。

他对面,身穿金百法袍的老者却精神健烁,没有丝毫罢休的意思。

“摄政王阁下,老朽知道您公务繁忙。因此才挪动一把老骨头来替您分忧啊~”老者眯着眼睛,右手搭在膝盖上,指尖的六角晶念珠映衬着烛火的金光:“不管真相不真相,我们都确认,这是一起邪教事件。我们教会理应过问此事,让您能够专心处理政务。”

萨尼加运了一口气,慢慢说:“邪神是那六个犯人召唤来的,等我们的警卫抓到他们自然交给白鹿使阁下处理。”

“那是拉额法,拉额法的信徒不会聚在一起,因为拉额法只允许一个化身存在。”安道尔白鹿使苍老的脸上满是凝重的神情:“他自诩为混乱,所以他没有计划。他的信徒不能随意召唤化身,只有他亲自点选。所以……”

老者往后靠了靠:“现场不止一个信徒,而且还是在意外状况下遇到一起的。”

“您有话请直说。”萨尼加闭上眼睛,似乎并不在意。

“帝国的军队中有邪教徒,殿下。”老者笑了笑:“幸好,当时现场有个牧守。”

“我的军队没有问题,阁下,请您注意言辞,您指控要有证据。毕竟您代表圣教。”萨尼加依旧闭着眼。

“是帝国的军队阁下,您没有军队。”安道尔捻这六角晶的链子:“也请您注意言辞。您将圣教的提灯牧守们驱逐出军队,也许是有您的考量,我们尊重。但我们也请您不要大意,恶魔无孔不入。”

“圣教不应该参与军事和政治,这是雅尔德大帝跟您共同商定的基本原则。”萨尼加故意岔开话题。

“可是雅尔德大帝允许圣教给濒死的人最后的安慰。”安道尔依然正襟危坐:“真正的战争是在和平条约签订之后才开始的,我希望雅尔德大帝的教诲您还记得。只有这样您才能辅佐好图拉真皇储。”

“我们都承蒙雅尔德大帝的关照了,白鹿使阁下。先皇具体的想法我们不可能知道了,”萨尼加终于睁开眼睛直视安道尔:“但是,我只知道先皇落在文献上的白纸黑字:卡德指引精神、御座治理人间;卡德拥有未来、御座执掌现在。”

老者温和的笑了笑,波澜不惊的答道:“所以我们都要做好分内的事,我的孩子。不仅要做好,还要做得对。”言罢,老者倚着手杖费力的站起来:“那个牧守是圣教的人,您知道法律。”

“那个牧守是个杀人犯”萨尼加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又补了一句:“而且是个冰精灵。”

“冰精灵也能驱逐恶魔,孩子。无论法律怎么说,我想先听听他的故事,可以吧?”

萨尼加点了点头。老者满意的笑了笑,将六角晶高高举起,虔诚的说道:“赞美卡德,愿无限者保佑国家……告辞了,阁下。”

老人随意的挥了挥手杖,他身后的白袍书记啪的一声合起圣典,跟着老人头也不回的走了。

萨尼加始终没有起身,等白鹿使离开之后,他揉了揉太阳穴,喊了一句:

“来人!叫御前秘书来!”

很快,那个畏畏缩缩的秘书三步并作两步的凑到萨尼加面前单膝跪下:“陛下!陛下万福!”

萨尼加挥了挥手示意他闭嘴,闭着眼睛懒洋洋的说道:

“明天带那几个白袍书记来见我,我想听听,这圣典在别人嘴里读起来,跟白鹿使大人有什么分别……”

“遵命陛下,请允许我告退!”

“等一下!”萨尼加好像想起什么来:“叫莫德雷雅那个书呆子来见我,就问他,他跟我说的那个皇家法师团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莫德雷雅……”御前秘书听到这个名字,不由自主的抽动了一下:“遵……遵命,陛下!”

御前秘书连滚带爬的离开之后,萨尼加闭着眼睛微笑着絮叨:

“现在,就只有这些让人听了就怕的名字,还值得一用啊。”

第十九章 焚身之火

书上说,圣教中那些被赋予传教使命的高阶牧守,会得到一盏前辈留下的提灯。那提灯里的火,是卡德的精神之光,无论寒霜、冷雨还是阴风,只要信仰在,那火就永远不会熄灭,就会时时刻刻散发着不可侵犯的微光。直到他去世或卸职,提灯传到下一个继任者手里,微弱的灯火还在热切的燃烧着。有些提灯牧守殉职在荒野异乡,那提灯的火就在旷野上独自燃烧,也许多年后被人找到后只剩下一具白骨,提灯也记录着他一生的荣光。

而一旦那继任者犯了十恶不赦的罪,不需审判,灯火便会吞噬叛教者的灵魂。那之后,提灯将永远的熄灭,成为一块代表耻辱的黯淡废铁。

“你知道吗诺瓦?”少年手中的银丝提灯远比牧守们的华丽的多,那是一盏会发光的水晶花,但是那一丝凡间的火,却只能在殿堂骇人的阴影里无助的发抖:“传说中有个魔神,特别热衷于收集牧守们熄灭的提灯。他自称单纯的喜欢希望消散后的阴冷。”

诺瓦宽胖的肩膀缩了缩,小心翼翼的捏着裙子,一步不落的跟在王储身后,生怕那一丝微弱的光把自己撇下。

“别闹了殿下,大半夜的说什么魔神啊,多吓人啊~”

阴影中,巨大的人形雕塑举着沉重的石板,如同盖棺的掘墓人,支棱的肢体和凸起如同爬虫的触角,让诺瓦心生厌恶。

“陛下咱们回去休息吧,在这乱跑会犯错的!”

“我已经休息过了!”图拉真抱怨了一句:“这里我以前总来,不用怕!”

图拉真王储小心翼翼的用手里的提灯点燃了眼前的灯柱,那是一对用黄铜精铸的飞鸟,长长的尾羽拖到地面,巧妙的形成了支架。火光引燃鸟嘴的一霎,飞鸟张开的翅膀却放出了晶亮的火炎。那纯净明黄的火炎如同飞鸟的飞羽,将一切都笼罩在如雾气般轻薄的光明中。仿佛在净白光明中鸟脱离了空气的束缚,飞往了不可知的神圣天堂。

诺瓦顺着光芒看去,那人形雕塑褪去了粘稠的阴霾,健美的大理石手臂有力的托举着金玉环装的象牙石板,那支棱的凸起原来是石制的飘带和光线,那是个衣着华丽的智者,一位面目肃穆的圣人……

黑暗中的恶魔,也是光明中的圣人……

“这是帝国第一任御前秘书的雕塑,就是他对阿尔戈特大帝坦白的说,一切权力都敌不过时间。妈妈……不安娜女皇总会带我来这,给我讲先皇的故事。”图拉真随手把银丝提灯塞到诺瓦手里,伸着病弱的手指抚摸着雕塑上精美的刻字……

“龙鹰之翼,白鹿之角。六塔环伺,圣堂浴光。流银御座,诸王流芳。南侵群山,北抵莽莽。千刃降魔,万帆白霜……”

石板只有最上面几行有字,下面大片的面积则是光滑如镜的空白,纤尘无染。

“帝国最值得称颂的壮举,在这块石板上也只能留下一行的痕迹。我母亲一直跟我说,有朝一日,我也可以在这里留下无法磨灭的痕迹……”图拉真喃喃自语着:“她……安娜女皇……已经做到了……”

“万帆白霜”几个字跟其他字迹对比,明显是新刻上去的。

病弱的手指颤抖的抚摸着“万帆白霜”的优雅字体,声音开始无力起来:“那一天在安佩斯卡娅,那海上整天蔽日的白帆像秋天结霜的林海。就算我是皇储,就算宫廷法师们从小就用各种神奇的景象取悦我。可是我还是惊呆了,我从没想过这个世界上会有那么多船,那些甲板是山、帆布是云,仿佛那舰队就是整个世界……当女皇登上甲板的那一刻我就想,祖先那些从天堂开来搁浅在这个世界的白船也不过如此了……可是为什么,山一样的船,云一样的帆,大地一样庞大的舰队……”

皇储低下头,额头抵住冰凉的石头,眼帘几乎要收拢不住汹涌的泪水:“妈妈……你为什么不回来……你找到天堂了吗?你见到卡德了吗?所以你就要在卡德身边成为永不熄灭的光了吗……所以你要抛弃我吗?”

手指紧握成拳,无力的捶打着厚厚的石板发布出一点声响。

“您知道吗妈妈,我病了……妈妈……他们把我关起来了……我害怕萨尼加姨夫,我害怕……我害怕我没法守护您的帝国,我不能跟任何人说话,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就会无声的死去,就像海里的一个泡沫……”

诺瓦试图伸出手去触碰主人的肩膀,然而那巍峨的雕塑、那光辉的飞鸟、那石阶上昂贵的地毯,让她的手悬在了半空中。这一切都是她触碰不了的,她是农家的女儿,她甚至比不上地毯上的一根纤毛……

“天哪,图拉真殿下,我的孩子!”

女人高贵的声调从身后响起,诺瓦几乎是发出一声尖叫,她条件反射一般单膝跪倒在地。几乎与此同时,黑暗瞬间被更加明亮但污浊冒烟的火照亮了。一名高盘金发的贵妇带着一群掌灯的仕女,如同灯塔一般站在大殿的门口。图拉真和诺瓦与那贵妇之间,两团火光之间,却是阴冷至极的黑影。

“珍妮夫人,我亲爱的阿姨!”图拉真飞快的擦干眼泪,以一个少年不应有的熟练站直身体,弯腰行礼,语气中找不到一丝刚才的哀伤。

“你怎么又到这个房间来了?”贵妇迈着高雅的步伐想他走来,鞋底在大理石上踩出的回音空洞的回荡着:“我记得我跟您说过,摄政王殿下,也就是你那不争气的姨夫,说这里太闷了,不适合您的肺。”

“是啊,我这具被外域神诅咒的身体真是劳您伤神了……”图拉真又行礼致歉:“可是我总是忍不住想要接近这里,因为……”

“因为什么?殿下。”珍妮长公主美丽却冰冷的脸庞居高临下的凝视着图拉真,纹丝不动的嘴角似乎孕育着吞噬航船的惊涛骇浪:“您在盘算着什么?我的皇储。”

“没什么……因为……”图拉真脸红起来:“因为这里的飞鸟灯很亮,特别好看……我房间里没有……”

“哦天哪,够了。”珍妮翻了个白眼:“陛下,您好歹是皇储,孩子的想法多少要克制一点。”言罢她怒视趴在地上的诺瓦:“诺瓦,你要是再随着殿下闹事,流银厅就容不下你了。殿下有病,我要求他始终有人跟着,你听不懂是吗?”

“长公主殿下息怒……”诺瓦更加卑微缩起来。

“诺瓦你平时少吃两口东西,饿不死,这么胖跟着皇储也不怕别人笑话!”珍妮又回过头来盯着一脸为难的图拉真:“殿下您也是的。按时吃药少乱跑,这些也为了你安好,你也得体谅一下我们对啊?”

“您息怒……”图拉真低头认错,同时偷偷看那精美的飞鸟灯。

“殿下您要是喜欢,就把这灯拿回去就是了~”珍妮皱了皱眉,不耐烦的说道。

“可以吗?”图拉真似乎大喜过望,完全无视瑟瑟发抖的诺瓦。

“当然。如果这样您就不会乱跑就再好不过了。”珍妮厌恶的扫了一眼那雕塑和石板,头也不回的走了:“反正这个房间也没有用了。”

珍妮走了,留下两个侍女站在门口瞪着图拉真。图拉真咧嘴笑了笑,指了指飞鸟灯,毫不在意瑟瑟发抖的诺瓦:“左边那个,诺瓦,搬到我房间去”

诺瓦颤颤巍巍的挪动胖身体爬起来,在另外两个女仆的嗤笑之中艰难的扛起沉重的黄铜灯柱。

“殿下啊,您稍微心疼我一点点可以不啊?”诺瓦委屈的扛着灯柱跟着图拉真回到寝宫:“我要是被杀头了您会很孤单的!”

图拉真满意的看着飞鸟灯立在自己房间里,燃放着明亮的光,随意的回了一句:“没事啦,皇储保你死不了。”

诺瓦嗫嚅了几句,一脸不甘心的闭上了嘴。

安静下来之后,图拉真突然严肃起来,随手按了一下飞鸟胸口翘起的羽毛,明亮的火焰就熄灭了。紧接着他拨动了一下鸟头,鸟的头部就掀开了,露出了鸟身里储存的紫色粉末。图拉真小心的用小勺子挖出了一些,包在书写纸里。

“藏好了,有用。”图拉真把纸包塞给诺瓦,靠在床边看起星星来。

“这是什么啊殿下?”诺瓦惊讶的看着手里的包。

图拉真叹了口气:“这是冷光粉,是妈妈留下的没用的东西。”

星空下城市灯光点点,图拉真知道,那些灯火纵横规整是东城区,而错落密集的则是神秘的下城区。

有的时候真的很想看看,那些没有监视没有威胁的最普通的人是什么样的。

图拉真的世界,除了在安娜的带领下看到的有限的区域,就只能来自苍白的书页。他是这个世界的主人,是这个世界最大的囚徒。

“你知道吗诺瓦?”图拉真盯着下城区喃喃自语:“有个魔神,叫多惹,特别喜欢收集教会熄灭的提灯……”

“您刚刚说过了殿下!”诺瓦撇了撇嘴。

“那你知道他这么多年收集了几个吗?”看着诺瓦茫然的摇头,图拉真笑了。

“一个都没有。因为那魔神忍受不了那些罪人焚身的烈火,卡德审判的火会连他一块毁灭!”

“那他为什么还要收集那些提灯?他傻的吗?”诺瓦伸着脖子想看看图拉真在看什么。

“有些人以为自己能力超群,就可以染指他不配拥有的东西,这个世界一直如此。”图拉真随意的盯着不远处一个移动的光点,猜想着那是不是一辆回家的马车:“我们得知道拉米迪亚勋爵在哪,诺瓦,我们得知道萨尼加到底想干什么!”

流银厅居然离自己这么近,甚至可以看到碎银般的墙壁上那明亮的窗口。翁德塔拉随意的盯着一个窗口,猜想那里是不是有一个正在欢饮达旦的皇族。

刚才听到的事太过于骇人,以至于他居然开始放弃思考。为什么自己总是这样呢?一旦事情太难想,就开始相信直觉。

【禁卫军只为御座弄脏长剑……】

“我不知道这个水晶是什么,但是……他告诉我有些貌似士兵的人,虽然没穿制服,但是我觉得那是军队的剑,他们杀了伊柏林全家……”

翁德瞬间就没有心思跟哈柯套近乎了,本来花瓣中的回眸、月夜下的触碰、那封热烈的情书,这一切本来在这个封闭的马车里都可以尽情发酵出许许多多让人脸红心跳的话题。但是血色的压迫让翁德成了哑巴,除了听哈柯的叙述之外,就只有偷偷的擦汗。

他是商人的儿子、他是个离家出走的孩子、他是个贼、他是个售卖赃物的下城区杂货店主,他什么都明白……

他们死定了。

上城区的规矩怕是跟黑帮没什么不同:拉米迪亚勋爵得罪了人,被干净利落的做掉了。对方顺利的嫁祸给了六圣徒,而这个人毫无疑问是本都且萨尔,因为只有他知道六圣徒的名号。拉米迪亚很可能就是得罪了本都且萨尔,所以被他麾下的军人灭了口。这件事大概得到了摄政王或者王储的直接许可,因此才惊动了禁卫军。

而哈柯对于主谋是她父亲的事一无所知,还想跑出来救自己的朋友。而且哈柯是离家出走逃出来的,这是将军家的马车。所以很快就会有人顺着马车来抓他们。

一旦被拦截。他们又会多了一条绑架将军女儿的罪名!

翁德塔拉斜着眼睛瞧着外面小跑的简萨拉,简萨拉也侧过头来看他,那翠绿色的瞳孔里已经露出了威胁的神色。

翁德塔拉知道,士兵跟盗贼的思维习惯截然不同。为了活命,盗贼们会尽可能的抛弃一切隐姓埋名,或者贿赂或者撒丫子没命的跑。而士兵不同,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战斗到最后一个人以迫使对方谈判,而且一切可用的资源都可以作为谈判的资本。

身边脸孔俏丽的女孩,就是简萨拉谈判的最后筹码!

妈的,不愧是上过战场的老兵,玩的真绝啊!

这怎么行?没有一个盗贼愿意赌命,没有后路赌个屁!输了怎么办?搞砸了怎么办?连葡萄都没的种了!

得跑!必须得跑!如果可以就带着薇艾米和文菲尔,其余的人自求多福吧,真没办法了。

“先生……您……还好吧?”哈柯关切的问翁德塔拉,她很担心对方觉得这个事跟自己没关系就扔下她不管了。

“没……没有啊……哈哈……”翁德傻兮兮的笑了笑,挠了挠后脑勺,又觉得这个动作太不贵族了,就收起手来,一只手不知道该放在那里,就在那乱挥。

“那您看,我们该怎么办啊?”哈柯焦急的瞪着大眼睛,脸孔红红的,直盯着翁德。她觉得这个人跟她接触过的所有贵族都不一样,虽然他带着一个可怕的冰精灵牧守和一个优点恶心的沼泽精灵女仆(虽然那女仆很漂亮)。但他那种懂礼节却懒得用的态度还有谦逊的语气,让她莫名的觉得很安心。她见过太多自以为是的无能贵族了,她太庆幸翁德不是这种人了。

“我……我……可以依靠您吗?”

哈柯不知道的是,她纯洁如水的明亮眼睛和嫩红的脸庞对翁德来说是多么恐怖的武器。就算脑子里想好了一万个逃跑计划,甚至包括怎么扛着薇艾米消失。此时此刻面对这双眼睛,翁德塔拉也只能在手足无措满脸通红的情况下吐出了一句:“我……我一定会帮助您,一定会帮到底!但是我得想想……呃……让我想想这里面……有什么门道……我的意思是有什么……呃……玄机……”

翁德说完这句话之后恨不得抽自己十个耳光。

“太好了,我以为您肯定不会支持我这种鲁莽的行为。”哈柯听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稍微安心了一点。

“当然支持,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比挚友更重要,伊柏林小姐跟您是挚友吧!”

理直气壮的说完这句话后,翁德恨不得立刻砍死自己。

“是啊……谢谢您……”哈柯脸庞亮起来了,但是对面的女巫除了呻吟就是闭着眼睛不说话,有点吓人。“可是……您的手下怎么办呢?我们现在怎么办呢?您肯定不可能带着我回使馆吧?”使团使者带着贵族小姐回到使馆,让人看见了,可就好说不好听了。

“小姐,您可以跟在下走,如果您担心的话……”就在翁德发愣的时候,科玛留斯突然说话了:“我是……咳咳……市长巴克先生指派的导游。我可以安排您先跟我去上城区的住处,等使者先生休整一下我们就去调查您朋友的事。我相信……”

你这家伙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在翁德惊诧的眼神中,科玛留斯脸色苍白但是十分得体的说:“我相信……咳咳……抱歉我身体可能受了损伤……我们的使者阁下可以面见摄政王直接呈上您的证词。”

“这样当然好……但是……”哈柯扭捏的拉扯着裙子:“可是……明明是士兵模样的人行凶,公告却说什么六圣徒匪帮,还有……妈妈叫我不要管……这太奇怪了……”

科玛留斯神色又恢复了一点,他似乎脑子清楚了很多:“小姐您多虑了,毕竟您不了解事情的全部过程,我们都只知道一部分真相,所以才会有所忧虑。我相信一旦水落石出,您所担心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嗯,您说的有道理。”哈柯释然的笑了笑。

妈的不愧是诗人,说话这么利索!

看着科玛留斯跟哈柯谈话这么流利,翁德塔拉第一次有点讨厌科玛留斯,就算知道被他出卖也没有这么烦躁过。

“你他妈……不不,我的意思是您,您感觉好点了?”翁德打断了科玛留斯的胡诌。这个人哪是什么诗人,就是个骗子吧?

“托您的福,没大碍了。”科玛留斯喘了口气,恢复了往日那一脸的微笑。

“你说的上城区住宅在哪?”翁德塔拉大声的问道,果然车外的简萨拉听到了,很明显的靠了过来。

“车夫先生!”科玛留斯叫起来:“您第一次来因哈泽,不熟悉路程,我来给您指路!”

欧格尼楞了一下,马车停下来,翁德听到欧格尼在外面骂骂咧咧,还听到跑出去的科玛留斯嘻嘻哈哈的打断了欧格尼的咒骂。一阵骚乱之后,马车又移动起来。

哈柯看了看翁德,抿了抿嘴唇,还是问道:“那个,先生,我能知道您尊姓大名吗?”

“请叫我翁德塔拉,当然叫我翁德也可以。”

翁德塔拉又犯了一个盗贼不可饶恕的罪过,他的真名……

爱情,就是焚身之火,那火一直散发着温柔的光,直到燃尽他最后一根骨头。

第二十章 哑

【为什么呢?从来没有人在意过我的想法呢?】

“艾米,跟爸爸去泽以吧。”

“她为什么要跟你走?你有什么?艾米……妈妈要去安佩斯卡娅,去跟妈妈一起看大船好不好?嗯?”

【好奇怪,这种选择我怎么可能做得出来?与其说你们尊重我,倒不如说是耍我吧?】

“呵呵,她不愿意跟你,你看不出来?非要她说出来你才甘心?”

“我回来不是跟你吵架的,你最好少说两句。”

“你还知道丢人啊?你要是有廉耻的话,就不该回来!”

“要不是为了艾米,你以为我稀罕回你这个破窝棚吗?在因哈泽一事无成,在泽以你就有未来吗?卡德在上,我当初真是瞎了眼!”

【别吵了,求你们,别这样!我们好好谈谈不可以吗?】

“这是因哈泽,这是我的家!你说话客气点!”

“你对我客气过吗?这么多年,你做过什么!”

【够了,真是够了……你们听我说一句可以吗?】

我只想说一句话,就一句,可是我为什么说不出?是我的错吗?我没有说出来,可是你们那么高,我这么小。你们摔东西的样子那么可怕,我说不出来……对不起,我除了哭什么都做不到!因为你们……唯一肯尊重我想法的时候,就是在你们吵架的时候允许我尽情地哭,所以我只会哭,拜你们所赐,我没有练习过别的技能。

谢谢你们,从来不打扰我自己一个人哭泣,真的谢谢你们,尊重我的无助和失落!

【我要留在因哈泽,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我自己去考魔法学院,我不要过你们的生活,再见!】

反正你们也不会在乎。

过了多久?不知道啊,可是身上有点疼,好难受。

薇-艾米猛地睁开眼睛,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会在一片荒冢里醒来,又或者是被扔在冰冷的监狱里,等待宣判。

她甚至想好了,在监狱里要给见到的第一只老鼠取什么名字。

可是她见不到老鼠了,那玩意在上城区是珍稀物种。她知道这房子的涂料的味道,那是青樟树的汁液混合西伦劳斯狼蛛的体液炼成的特殊涂料才能散发出来的幽香。老鼠闻到这种味道只会掉头就跑。

艾米也知道,狼蛛在炼金素材店里的价格高到80金维纳一只。

“唔……我们在哪?”

艾米爬起来,觉得周围一片灰暗。这房间的陈设极为简陋,只有一排排的架子和杂物,简直对不起这涂料。而自己躺在一堆稻草上,上面铺了一块软软的兽皮,倒是不难受。

翁德塔拉呢?文菲尔呢?大家都哪里去了?

伤口已经好好地包扎好了,绷带绑的很专业,而自己穿着普通女孩的衣服,却有点不合身。发带不见了,半长的头发散开来拂着脸,很难受。

艾米忍者丝丝疼痛爬起来,她看到门板在台阶上面,门口散落着自己破破烂烂的法袍。

【啊烦死了……我还挺喜欢这件法袍的】

艾米终于触碰到了那门板,她有点害怕起来。要是门是锁的怎么办?我在哪?我没可能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办?

而当她用力推了一下那扇门,却意外的打开了。

啊……阳光……

那舒适的阳光透过窗子,洒在她脸上,艾米开始觉得昨天一切的冒险都是那么令人作呕。真是够了。

“你醒了?”

来不及仔细打量这座建筑,艾米的注意力就被那声音吸引。这声音有点陌生,不,也算是熟悉了吧。

简萨拉抱着一把长剑,大马金刀的坐在一把椅子上。他脚边的地上一片狼藉,杯盘的碎片和碎纸当中,一个人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一滩红褐色的液体从那人腹下渗出,逐渐干涸。

艾米第一时间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往后退了两步直靠在墙壁上,才勉强把尖叫压在胸腔里。

“没事,他昨晚就死了。”简萨拉似乎想让艾米镇静下来,可是就是死了才可怕好不好!

艾米没有接过简萨拉递来的茶杯,她甚至开始往旁边挪了挪:“简萨拉,其他人呢?为什么只有你在这?”

“并不是只有我。”简萨拉沉吟了一下,还是坐回了椅子:“欧格尼在楼上。”

“文菲尔和翁德他们呢?还有这是哪里?”艾米看简萨拉没有靠近自己的意思,就飞快的离开了墙壁,扑到窗边往外面看。

“别把窗帘拉开艾米,我们得在这熬到天黑才能动。再有人进来就不好处置了。”

透过窗帘的缝隙,艾米看到阳光遍洒的街景,宽阔的石子路上三三两两的走着衣着华贵的男女。高大的雕像和精巧的喷泉恰当好处的点缀着花园,一些动物和飞鸟立在街角和书上,却一动不动。原来那些都是金属铸造的雕塑,竟是如此栩栩如生。

“我们还在上城区?”艾米回过头来,皱着眉瞪着简萨拉,她有点不安。

简萨拉只是点了点头。

就只是点头?解释呢?

这人有问题吧?

艾米不善于读人的想法,她根本看不出简萨拉在想什么,她甚至不敢多跟这个抱着剑的老兵多说话!

他脚边还躺着尸体呢!

“欧格尼!”薇-艾米对着二楼的楼梯口叫了一句:“你在上面吗?”

“怎么?”欧格尼的声音从某个房间里传来。

“你……你下来可以吗?”艾米看着台阶,又衡量了一下自己还在痛的身体,还是不想爬上去了。

“简萨拉不让我下来!我在上面有任务!”欧格尼沉吟了一下,回绝了:“你直接问简萨拉吧,他在下面吧?”

“大家都去哪了?”艾米还是仰着头问。

上面沉默了一下,欧格尼回话了:“简萨拉没在下面吗?”

“他在……”艾米飞快扫了一眼简萨拉,又收回视线:“可是我,就是想知道我们上了那个女孩的车之后怎么了?我可能是晕倒了……”

这次楼上的沉默持续的更久了。

“你去问简萨拉吧,他不是在吗?”

“真是够了!”艾米终于没有耐心了,她扫了一眼简萨拉,却不敢去直视那双她看不懂的眼睛。

简萨拉的手一刻都没有离开过那柄剑,艾米偷偷把手背到身后,她在思考这里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施展法术。

“好了,简萨拉。文菲尔他们在哪?昨天发生了什么?”薇-艾米声调提高了一点,她讨厌简萨拉的沉默,像个愚蠢的哑巴!

简萨拉手指捏着剑柄,看得出他在颤抖,但是他在稳住自己的声音,他也在躲避薇艾米的眼睛。

“我别无选择。反正我们也没有计划了对吧?”

今天是行省大会的第二天,代表们依旧身着华服齐聚流银厅。花瓣和露水早在朝阳初升的时候就已经将广场装点一新。萨尼加和珍妮照例必须在流银厅前接待与会来宾。

这是唯一的空闲。

图拉真在窗边看着那些本应该向自己行礼的使者们,他们的马车队伍几乎铺满了整个街道。

真是盛景啊,我就只能这么看着吧。

眼睛看的东西却不能进入头脑,脑子想的东西必须不为人知,他必须装作无所事事。

侍女端来的药,他很早就发现不对劲了。但是身为皇储他除了喝下没有别的选择。

肺变得越来越虚弱,他知道除了书本他什么也拿不动。而且他的体力只能支持他从寝宫走到天台花园而已……

除了书和大脑他什么都不剩了。

但是他还有诺瓦。

胖的要死、能吃能睡、毫不起眼。却也因此能去他去不了的地方,看到他看不到的东西。

现在诺瓦被恩准找的地方偷偷睡几分钟,因为她一晚上没有能合眼。

是的,图拉真可以想象诺瓦烛台里在那跳动在流银厅的黑暗中的光芒,墙上的人影拉的很长。花朵的轮廓变得奇形怪状,像极了深渊中伸出的爪子。圣人的雕塑在无光的夜里都变得模糊起来,他们静静的盯着诺瓦的身影,互相打折嘘声,在她背后如同哑巴一样张着嘴巴……

诺瓦很怕黑,尤其是流银厅的黑。在她的家乡,她不惧怕任何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因为无论何时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漫天灿烂神秘的星河。

而宫殿里,头顶只有熄灭的水晶灯那瞳孔似的微弱反光。

图拉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想知道拉米迪亚勋爵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的脑子不坏,但是他对这座宫殿了解的太少了。他们这些在白银琥珀堆里长大的贵人不可能知道这个建筑到底有多大,他们只知道这里拥有天空中的花园、知道这里有可以容纳近百人的宴会厅、知道这里有玻璃穹窿的大温室种植着全世界的奇珍植物。但是他们不知道那些奴仆门走的偏厅,不知道那些紧闭的房间哪些是空的而哪些还有着秘密。贵族们并不知道,这座建筑就是一个缩微的城市。

但是诺瓦知道。

所以图拉真想不到,拉米迪亚勋爵和伊柏林只能被锁在流银厅里。随便一个不起眼的库房只要几个小时就能改造成无人问津的监牢,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消失在在这座建筑里,就像一滴水掉进了沙漠,无人知晓。

如同所有城市一样,蚂蚁一样的小人物们掌握着更多的信息。在流银厅,女仆们有女仆们的法则。

如果一个房间门口突然出现了一名无所事事的禁卫军,那么这一整条过道都不可以没事乱走。而如果一个窗口突然出立着一只系着皇家缎带的猎鹰,那么这附近一定有个受苦的灵魂在某个华丽的房间里哀嚎,而那声音被厚重的墙纸吸收,传到门口只剩下小猫一样的呜咽。

至于那些灯下的低语和密谋,就跟水蒸气一样消散的无影无踪。

诺瓦知道每一个女仆都在某些眼睛的监视下,她不可以漫无目的的走太久。否则就会引来一些没有名字的士兵,那些士兵制服上没有标志,也没有番号。他们就那样盘踞在流银厅里,日复一日的守护御座。

她必须找到哪里多出了以前没有的禁卫军、或者哪个窗口趴着眼睛尖锐的猎鹰。

流银厅太大了,诺瓦知道一个晚上完不成,她必须缩小目标。

所幸白天已经跟几个要好的女仆大概的搜索了一圈,现在只剩下几个地方可以去了。

流银厅从外面看如同一把剑柄,上面立着龙鹰的塑像。然而在流银厅待过的人都知道,这座建筑其实是个火山口。大温室就在火山口里面,巨大的玻璃穹隆用半圆形的金属支架支撑起,那些金属圆弧上刻满了星座和日历的记号。龙鹰雕塑的利爪就在玻璃穹隆的上面,仿佛牢牢的抓握着天穹。而大温室四周,楼层围成了圆环,形成了火山的峭壁。在那些峭壁上面、那些庇护在龙鹰羽翼之下的建筑的顶端,是流银厅精美绝伦的天空花园——那上面居然有瀑布和森林!

而玻璃穹隆下面的大温室,有数不清的魔法材料维持着温度和湿度,世界尽头的棕榈树在这里尽情的吸收着阳光,丛林里的巨大花朵也懒洋洋的吐着芬芳,草原上风信子在人造风的吹拂下摇曳着,就如同在原野上一样散播着美好的气息。每年特殊的节气时,穹隆支架上宝石围成的星座便会与天穹上的星星重合,书记官就站在一片温暖的花红柳绿中记录着节气,哪怕那时因哈泽在严冬中已经白雪皑皑。

这里是女仆们白天没有接触过的区域之一,坦白说诺瓦不觉得这里可能关着人。但是她想不到还有哪里没看过了。诺瓦必须去最后探查一下,她要越过无数的过道和楼梯,要碰到数不清的士兵和仆人。

“你要去哪!”

果然,那些没有徽章的士兵已经注意到她了。他们特质的盔甲在月光下闪耀着甲虫一般的光泽,像极了缩在阴暗中伺机捕猎的黑虫。

“我是……去天台花园,皇储想要一些夜天星的花瓣,他可能失眠了。军爷您知道的,医生建议在枕头下压一点夜天星,这种花只有晚上开……”诺瓦用已经编好的说辞搪塞着那些士兵。那些士兵让开了道路,却依然用翠绿的眼睛盯着她。

诺瓦尽量控制肥胖的身体不要颤抖,她想着,如果温室没有收获,那就回去了。应该好好抱怨一番,为什么皇储从来不夸奖她或者对她好一点呢?

她明明什么都肯为他做。

穿过阴长的大厅,诺瓦终于看到了那道琉璃做的大门。透过半透明的青绿色大门,她隐约看到了那些珍稀植物在夜空下散发的奇特光晕。

去天台是另一条路,几分钟后另一队无名士兵就会经过这里,将她当场抓获。

必须快一点,只能看一眼!

胖手小心翼翼的推开琉璃大门,光晕在琉璃上变换着明暗,一片梦幻。

诺瓦没敢直接把身体探到夜空之下,这是无数惨痛教训换来的谨慎。

她的眼睛顺着门缝偷偷看去,借着植物的微光和月色,她仅仅模模糊糊的看了一眼……

她的瞳孔先是眯起来,紧接着骤然放大。

紧接着,没有犹豫,没有迟疑,诺瓦飞快的收回了视线。琉璃大门迅速但无声的合上,诺瓦以自己最快的速度转身、移动双腿、压制着呼吸。也许她应该留意一下周围,也许她用不着,但她顾不上了,她必须离开这里。

立刻,马上!离开这里!

黑色的大厅仿佛走不完的隧道,诺瓦跑了起来。卫兵们回来了,但是诺瓦已经消失了。琉璃大门和那些神秘的光晕被她留在身后,隐秘在黑暗中。

诺瓦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

夜空下巨大的龙鹰雕塑旁,至少十只猎鹰在围着温室盘旋,如同悬崖上食腐的双足飞龙。而在靠右侧那个满是花朵的温室隔间里,一名金发的少女正跪在发着微弱光芒的花朵中无助的敲打着玻璃。玻璃上氤氲的水汽模糊了她的脸庞,但是诺瓦还是看到了她脸上一个骇人的黑洞……

那是被玻璃扭曲的张大求救的嘴巴……

第二十一章 白痴

诺瓦和图拉真不知道的是,夜色下窥伺秘密的人远远不止他们两个。

“来吧,卡德的牧守。说说吧~我是什么?”

“你是恶魔!卑劣的蛆虫!!”

文菲尔的头脑在无声的嘶吼着,他原以为他的身体会被混沌的旋涡扯成碎片,然后再组装成奇怪的肉瘤之类的怪物。但是并没有,那邪眼似乎对他展现了独特的兴趣。他的身体还是完完整的,他可以清楚明晰的看到自己眼睛注视的东西、可以明确的感受到自己耳朵获得的信息,他想抬起手,就跟自然的抬起来了。

可是……什么地方不对!

“哈哈哈哈……这话从一个牧守嘴里冒出来,一点不新鲜……但是你被卡德蒙蔽了。”

文菲尔能感受到,魔神为了跟他交谈,正在将混乱的音节和概念重新拼凑成完整的意思,这一简单的思维活动似乎对魔神来说并不轻松。

“卡德给你看了一条路,这条路没有错。但这不是唯一的路,愚蠢的凡人!”

“闭嘴!我驱逐过你一次了,别逼我再来一次!”

哪里不对劲?到底是哪里不对劲?马车……歌女……简萨拉……马……十字路……房子……我们要去哪?不,这不重要!

哪里……哪里不对!

“你根本不知道你是怎么驱逐我的对吧?小牧守。来吧,让我看看你的脑子里有什么~”

“别动那个!”

乱七八糟的回忆在文菲尔脑海里闪过,北境的冰山……妈妈的葬礼……那些御精灵孩子吐在他脸上的口水……饥饿……阳光透过因哈泽的那些金色的塔尖……森林,不停的奔跑……停下!快停下!

“哦哦哦,有趣……原来你这样理解奶油和松树的关系,我可以懂你的逻辑。”

“停下!”

“很有趣,现在……让我也给你看点有意思的东西~”

“闭嘴!”文菲尔喊了出来。

在他旁边的歌女似乎感到了什么,警觉的看了他一眼。那女人出乎意料的镇静,她抿了抿妖绿色的嘴唇,凑到文菲尔跟前悄悄的说:

“你听到了是吧?”

“什么?”文菲尔牙齿震颤着,思绪被歌女拉了回来。

歌女白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她悄悄揽过文菲尔的手臂,凑到他耳边婉转的轻语着……

“艾萨迪拉尼莫西……爱来侃杜拉斯……西尼……”

夜虫扇翅般轻柔飘摇的声音,钻入文菲尔的耳朵,那毫无意义的词句在他颅骨里震荡着,他毫不熟悉的语言,他根本没有听过的语言。此时此刻他却无比明白那词句的意义!

“艾萨迪拉尼莫西!我超越语言,我蔑视数字;爱来侃杜拉斯!我是悖论;西尼啊!我是恒……”

文菲尔瞳孔骤然放大,一瞬间,他看到闪电撕碎了他每一个微粒,他的皮肉、骨骼、筋腱、血管……在不断的放大、割裂、独立……整体分割成了部分,部分分割成了更小的部分,无限的分割下去,直到什么都不剩下。

“我……不存在!”

文菲尔茫然的盯着自己的手掌,他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

每一个微粒,他身体上的每一个微粒,那些互相连接构成他一切的单位,竟然都是完全独立的。物质聚集成了他,可所谓的连接他却看不到。食物流到他的嘴里,成了他的身体;可食物也去了泥土里,成了树的身体。是什么决定了现在呢?是数字……是随机……是骰子……

为什么是我得身体?血管为什么恰好在肌肉里?骨头为何恰好包裹着心脏?皮肤为何恰好在一切的最外层?

是的,是的!

就是因为……恰好!

如果那亿万个微粒中任何一个投出的骰子是另一个数字,我就不再是……我?

石头在月亮下泛着光,那坚硬无声的石头原本可能是文菲尔。

树叶在夜风中莎莎作响,那寂静滋长的树原本可能是文菲尔。

空气中不可见的灰尘,文菲尔原本应该是他们,是宇宙中无尽微尘混乱随机叠加的产物之一,并无什么特殊……

过去跟未来毫无关系,任何一个变动都将毁灭一切预言。

太多了,太多了!

无数个骰子,无数个数字,在北风中旋转,骚动着亿万万个微尘嗡嗡作响的呢喃!

震耳欲聋,微不可查……

呢喃声终于汇聚在一起,成了细细的线,线颤抖起来,漫无目的的流动起来。那些线成了海量的字符、符号、涂鸦,他们无意义的排列着。文菲尔的意识漫无目的的飘着,骰子指示着方向。每每在一个字符上停留,骰子转动,便又飞走了。直到文菲尔清晰的意识到,他迷茫走过的字符连成了字母、单词、短句……直到他看到了这句话。

“卡德给你看了一条路,我给你看其余的9999999999999999条。”

这就是那魔神说话如此困难的原因!他的每一次发声,都是彻底的混沌与混乱,海量概念随机的堆砌下,文菲尔只能看懂唯一的一种组合。那唯一的组合,就被文菲尔视为因果和理性。而其余亿万种组合,因为看不懂,就那么舍弃了……

“理性和秩序,只是因为我们见识短浅……”文菲尔的世界开始瓦解,但瓦解并没有改变那世界的外表,简萨拉还在扶着马车走,但简萨拉和马车毫无关联。

“是的,凡人。现在,试试打败我吧!就像你刚刚做的那样,来吧!哈哈哈哈哈……”

文菲尔终于知道科玛留斯为什么在小巷子里嚷着有人来了,因为墙壁已经不再是阻碍视线的限制,他看到了其他的可能性。

那么多士兵,长矛、盾牌、骑兵,在街道的另一边,文菲尔看到了骑在马上心急似火的本都且萨尔。

可是这个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死不过是恰好……我们只不过,化成尘埃,回归那些投着骰子的微尘,一起呢喃……就如同我们从未分开过的那样……

歌女疯狂的摇晃自己,她神色十分凝重,她意识到了,因为她看过科玛留斯这个样子!

“文菲尔,你看到了什么!快说啊!”

文菲尔茫然的抬起手指,指了指平静的街道拐角,张大了嘴巴却不知道该如何用词:

“我……看到……一些组合,有金属、血肉、愤怒……还有……还有父亲……急躁……”

“在那边?有多远?”

“啊……”长度和时间的度量单位都消解了,文菲尔不知道该用什么概念来描述:“啊……那是北风……雪从山顶,落到山腰……那么远吧?”

歌女咬了咬牙,紧走两步拍了拍车后的横梁:“他们来了,文菲尔看到了!”

科玛留斯在车里猛然睁开眼睛,世界回来了,一切都正常了。那些呢喃不在了,可是文菲尔可以看到了吗?

“我是……咳咳……市长巴克先生指派的导游。我可以安排您先跟我去上城区的住处……”

一阵骚动之后,科玛留斯爬出车厢,跟欧格尼坐在了一起。

简萨拉跑过来拉住缰绳压着声音质问着:“科玛留斯你又搞什么鬼?”

“找这孩子的人来了。”科玛留斯严肃的说:“决定吧简萨拉,相信我跟我一起躲起来还是你自己走!”

简萨拉凝神四处望了望,出了北风的呼啸声之外什么都没听见。但是谁知道呢?本都且萨尔的步兵不是他带的那些民兵,那些是专业的帝国军团,除非军令让他们山呼呐喊,否则他们就是哑巴。

“你在上城区也有地方躲?”

“我是诗人,简萨拉,而且我父亲是御精灵!”科玛留斯嘴角上扬了一下。

“再信你一次!欧格尼,快!”

在车里还没察觉到异样之前,马车加快了速度。终于在街拐角,马车消失在一排雕塑和绿植树之后的那一刻,简萨拉听见整齐的急行军脚步声与他们擦肩而过。他知道,那齐整的军容是御精灵难以维持的。那是本都且萨尔麾下的城镇肃清部队,他们的专长就是在狭窄环境下压缩并歼灭任何敢于反抗的敌人。这是本都且萨尔最中意的部队,是他亲自从各个军团的牧精灵精兵中精挑细选的。在北领的巷战中,简萨拉见识过这些牧精灵士兵在御精灵战友退却的时候,是如何结成盾墙彻底封死街道的缺口,然后熟练的交替马刀劈砍和长戟刺钩的……那些本已经成功反冲锋的冰精灵被这些牧精灵精锐生生压缩到广场上,团团包围。最后劝降失败后,肃清兵毫不留情的碾碎了他们最后一个人……

本都且萨尔的女儿丢了,他急疯了,连肃清部队都调出来了。

灰狗应该也在附近,抓到他们只是时间问题了。

“科玛留斯你的房子还有多远?”

“还有三条街,鹿苑街十号,一个老房子!”

“为什么不抽那些马,让他们快点跑!”

科玛留斯回头看了一眼,跟在后面奔跑的歌女和文菲尔:“车太小了,我们不可能全坐在车上。马跑的太快会有人跟不上的!”

简萨拉咬了咬牙,他知道这种时候会出什么事。他运过粮草,他知道那些辎重部队跑的有多慢。

冰精灵的曾经骑着四角的巨型牦牛,直接撞飞了他一半的辎重,外带4个兄弟。

简萨拉回头看了看,一个冰精灵,一个沼泽精灵……

这些种族啊啊啊啊!!!

街上传来了一声哨响,是灰狗!那些灰袍的剑士出现在街道的一端,只有两个。显然他们为了加快搜索已经散开了,这两个灰狗士兵看到马车便飞快的发出了警报。很快,警报在城区里此起彼伏。

他们来了!

简萨拉猛地一跳,登上了马车的踏板,短剑已经亮在手中。

“欧格尼!抽马,全速跑!”

“不可以!”科玛留斯喊了一声,文菲尔和佩蒂希瑞!他们跟不上!

简萨拉在晃动的车上看着科玛留斯的眼睛,多年前,对着联队长屠城命令说不的自己也是这个表情。

“没用的科玛留斯!”简萨拉喊道:“你是个骗子!别装了,我们正好需要诱饵!”

那两个士兵已经冲到了马车近前,由于马车没有全速前进,所以他们根本不在乎会被冲撞。简萨拉短剑一横,飞快的跳到那灰狗士兵的眼前,一腿接着一剑,毫不留情的砍翻了这个士兵。另一个灰狗试图去用剑刺欧格尼,欧格尼正用马鞭狼狈的格挡,简萨拉顾不上脸上沾染的血迹,反手就把短剑掷了出去。灰狗的注意力全在欧格尼的马鞭上,被短剑正中胸膛,惨叫着倒了下去。

简萨拉捡起灰狗的长剑,再次跳到车踏板上,这次他没有任何感情的大吼了一句:“欧格尼,你他妈再不抽马,我就捅死你!科玛留斯我不会再陪你等死了,你这混蛋给我老老实实坐好!”

欧格尼没再迟疑,他抡起鞭子猛地抽打马匹,马匹发狂的跑起来。

歌女拉着神志不清的文菲尔,终于追不上绝尘而去的马车。歌女大声的喘息着,望着消失的马车用尽全力喊道:

“科玛留斯!一定要活下去!为了我们的约定,我的爱,是水晶!”

科玛留斯擦了擦泪水,回头看着歌女的身影越来越小,她后面黑压压的人影围了上来。科玛留斯迟疑了一下,居然在飞驰的马车上站了起来,欧格尼的平衡被他破坏了,大喊着让他坐下。而科玛留斯却只是盯着简萨拉颤抖着:

“我们一开始就是乌合之众,卡德让我们走到了这一步,谁也怨不得谁。我们就此分别了吧!”

在简萨拉没有反应过来的一瞬间,科玛留斯纵身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车厢里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哈柯探出头来,正看见科玛留斯瘦长的身体从马车上跌落在地。在地上翻滚着,不只是血还是什么东西的褐色痕迹拖了老长……

“怎么了?怎么了!!你们为什么要杀人!”哈柯尖叫起来。

简萨拉看着歌女哭叫着扑到科玛留斯的身体边,他的眼泪最终还是没能冲破眼眶。凭借灵活的伸手,简萨拉在马车上一把拉开了车门把自己塞到了车厢里。

薇艾米还在昏迷,哈柯被吓得直哭,翁德塔拉缩在椅子上脸色参白。

“你知道我在干什么吧?”简萨拉把长剑一戳,盯着翁德:“你是你们中最聪明的,你这种人总能活到最后,对吧?”

翁德塔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简萨拉叹了口气,看了看哈柯,又看了看翁德:“你喜欢这个女孩?”

翁德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简萨拉把剑抽出来,明晃晃的剑刃在狭小的车厢里夺人眼目。

“你打算怎么办?”简萨拉开口了。

翁德塔拉嘴巴动了动,吞了口口水:“请让艾米活下去。她是个好人,她从来没做过一件亏心事。她不像我们……”

简萨拉点了点头,收回了长剑,舒了一口气:“我答应你。那么既然如此,我们可以合作了……”

翁德盯着简萨拉收回了剑,在他话音未落之前,翁德飞快跳起来,从简萨拉扯开的车门口毫无犹豫的跳了下去。

哈柯再次发出一声惊恐的哭喊。简萨拉猛地冲到车门口,翁德的衣角已经从他的指缝间滑走了。他只看到翁德塔拉熟练的在地上滚了几圈之后,飞快的爬起来,捂着左臂头也不回的往住宅区逃去,眨眼间便消失在夜风中。

科玛留斯和文菲尔成功的吸引了士兵们的注意,马车顺利的跑到了目的地。简萨拉敲开了门锁,欧格尼放跑了空马车,让那些士兵去追那无人的马车吧。

屋里空无一人,简萨拉将薇艾米送到地下室里,接着又把哭的发抖的哈柯拉过来:

“你是女孩子,你给她换衣服!”

说着简萨拉把哈柯推到地下室里,扔给她一套从屋子里翻出来的衣服,想来是那歌女的吧?

趁这个空档,欧格尼凑过来,声音有点发抖:“你做了什么?我们……”

“我什么都没做,是他们自己选择的,所以只有我们能活下来!”简萨拉根本不给欧格尼思考的机会:“科玛留斯和文菲尔完了,翁德自己摔断了胳膊,也凶多吉少了!但是我们有筹码,这个女孩是本都且萨尔的女儿,只要她在我们手上,我们就死不了!”

欧格尼愣住了,他从来没有想过真实的犯罪是这样的狼狈。

“这就是战场,欧格尼。”简萨拉拉好了窗帘,懒洋洋地说:“你带那女孩去楼上,看着她。我不叫你下楼你就别下来。”

“为什么?”

简萨拉认真的擦着剑上的血,随口回应道:“如果有人闯进来,我就必须杀了他。一旦事情难以控制,你就拉着那女孩跳窗逃走。”

“那艾米怎么办?”欧格尼尽可能的调整呼吸。

“她藏在地下室里,如果我死了你逃了,那些人不会知道还有一个人在地下室里。也许她能活下来。”简萨拉回忆着对翁德的承诺。

不多时,欧格尼把哈柯从地下室里拉了出来。用绳子捆了起来。

“你们到底是谁!你们是谁!!!”哈柯哭着,这一切太突然了,她完全反应不过来。

简萨拉颓然的跌坐回座位上,自嘲式的冷笑了一声:

“我们啊……我们是六圣徒……但现在你可以叫我们……六个白痴……”

第二十二章 那是北风

萨尼加并不喜欢流银厅正门的大穹隆。

六十六级台阶分成三段,头顶便是六层等高的大穹隆。方形镂空的柱子上面支撑着精雕细刻的门楣。六层门楣上精细的刻画着传说中的故事,手持神圣瑰杖的长者背后飘扬的白矾、骑士长枪下哭嚎的半羊恶鬼、大凋零年风雨中的集体葬礼、飞翔的龙鹰背上的英雄和溃逃的恶魔……那些是帝国最出色的匠人制作的瑰宝,是每一个英雄的史诗……

可是那穹隆太高、太大了。那些贵族先祖的光辉,在高高的门楣上照耀着整个因哈泽,但是却没几个人能看清他们的身姿。

禁卫军金色的盔甲外面是黑红相间的长袍,他们手握着粗长的铁矛,龙鹰白鹿的小旗帜在闪亮的矛尖下飘扬。构成了朝阳下的黑色森林,而萨尼加就身着紫金色的华服立于他们正中。阳光经过精细的测量而雕刻下的镂空形成了肃穆华丽的光柱,正投射在萨尼加和珍妮长公主身上,让他们的华服泛着粼粼波光。这一刻,萨尼加如是这座宫殿无可争议的主人,他是伽德雅的王。

萨尼加索性不去看那些门廊了,穹隆镂空的缝隙里洒下斑驳的影子。那些影子落在身穿华服的代表身上,萨尼加看着他们,他必须微笑。

御前秘书趁这个时候,缩在萨尼加背后,小声的做着晨报。

“殿下,本都且萨尔将军今天怕是不能出席会议了。莉迪亚夫人回报,他女儿昨天一苏醒过来就离家出走了,现在还没有找回来。”

萨尼加满脸微笑的跟政要们打着招呼,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他想起来,自己有限的见过哈柯那孩子几次时,那女孩都是粘着伊柏林。

“杜马杜克是不是做的不干净?”

御前秘书言之凿凿的答道:“回殿下,绝对干净。但是殿下……将军抓到了六圣徒里的三个。哈柯小姐是他们绑架走的!”

“啧……”

萨尼加砸了一下嘴,脸上的笑容隐去了一半。

“灰狗现在的总队长是谁?挑替罪羊就挑这些不好对付的吗……算了不管是谁,你写一道命令,直接撤了他的职。”

“是……”御前秘书正想从士兵堆里挤出去。萨尼加又清了清嗓子,御前秘书急忙站住。

“殿下?”

“本都且萨尔抓到的是哪个?”

“回殿下,是哪个冰精灵牧守,还有诗人和歌女。”

一开始就把雪猴子抓到了啊……萨尼加邪眼撇了一眼远处的浴光神殿,沉吟了一下:“叫本都且萨尔留下哪个冰精灵别杀,其余的尽快处理掉。”

“是……”

“跟杜马杜克说,我允许银指进上城区了。但是不许做多余的事,否则后果自负。”

御前秘书一哆嗦,答应着退去了。

珍妮长公主瞟了一眼离去的秘书,小声的问萨尼加:“银指?你是不是疯了?”

“现在最大的事是保证哈柯活着。”萨尼加神态自若的说:“要是哈柯死了,当不成皇后,本都且萨尔就不归我们控制了。”

“牧精灵……”长公主微笑着,但萨尼加知道她已经在咬牙切齿了:“这些牧精灵,恶心死了……”

与会的代表们都到了,阳光已经越过了第二道门廊。

眼看士兵们喊着徽号,开始收队,礼仪官也举起来新采的枝条向自己示意。萨尼加整理了一下仪容,准备转身回宫,开始今天的会议。

突然一阵风吹过,萨尼加莫名的在阳光遍洒的上午感到一阵寒冷。卫兵身后的阴影里,几个带着兜帽法袍的人立刻骚动起来。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有点粗野的甩了甩袖子,大步走到萨尼加身后规规矩矩站好。

“陛下!”法袍里露出男子高耸的鹰钩鼻子,那男子粗鲁的吸着鼻子,呼噜呼噜的响。

“啊……到底还是来了。”

大门前清扫一新的空旷街道上,一匹快马从尽头飞快的奔来。政要们听到异动,也都纷纷站定,回头观望。

“报殿下!”骑兵翻身下马,飞快的跑上台阶利落的单膝跪下:“北方二大领的冰精灵代表以及帝国总督一行,已经抵达西街,正在接受防务部队盘查!”

萨尼加扫了一眼身旁如临大敌的兜帽男子,头也不回的踏上台阶:“不用等了……我们先开会吧,各位?”

众人连忙附和,一行人簇拥着萨尼加和珍妮,还是向大厅走去。落在后面的贵族代表们窃窃私语着。

“哎呀这不妥吧?盘查这个词太过了……”

“这是摄政王要羞辱冰王座啊,冰精灵历来兵器不离身,这次是摄政王借着禁刀令给冰精灵个下马威啊!”

“这些雪猴子既然迟到了干脆就别来了,怎么这么不让人消停啊……”

“别说了,北方的事越来越乱了,南方金希哈泽的奥古西斯家那帮人,跟冰王座隔着半个大陆都能打得火热,不好说啊!”

贵族们穿过长长的回廊,在会议厅坐好,士兵们退了出去,厚重的大门在四个侍从的推动下缓慢的关阖。简答的客套之后,贵族们纷纷翻开文件讨论起来。

而萨尼加一直死死盯着大门。

那是北风,因哈泽很少刮北风。

不多时,大门外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与贵族们常有的细碎脚步不同,那脚步声如同擂鼓一般沉重坚实,急促却异常沉稳。声音无可遏制的由远及近,在会场侍从来不及触碰大门把手的一刹那,四个人才能推动的实木大门伴随一生声势惊人的响声自动弹开,随着一阵狂风肆虐而过,门板居然将守门的侍从直接撞倒在地。

门口赫然出现四个高矮各异的身影,当先一名男子手掌还擎在半空中,魔法造成的气流在他身边躁动着。那名男子身后立着一名老者和一名女子,都是一头冰蓝色长发,仿佛活动的冰雕,三人持着金属形制的手杖,却是立而不跪。最后一个有些矮胖的金发老头是个御精灵,他抱着脑袋躲在几个人身后。眼看魔法停止了,急忙一溜小跑的冲上来单膝跪倒:

“沃……沃泽亚总督阿基里克拜……拜见摄政王!”

“伽德雅御座面前使用魔法,你们眼里还有法律吗!”

泽以来的代表,那名瘦小干瘪的老头居然气的胡子抖动起来,拍着桌子大吼一声。

贵族们纷纷站起来,走廊尽头也响起乐盔甲摩擦声,军人被骚动惊扰,如林的长矛刹那间围拢过来,却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

“在沃泽亚,任何一个有信仰的人都不惧怕魔法!”那把玩着手中北风的冰精灵男子豪勇的大喝一声,雪崩一般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着。贵族们都不免退却了一下,只有安佩斯卡娅亲王还在用粗大的手指玩着自己的大胡子,一边哈哈大笑起来。

“还是冰精灵有意思,哈哈哈哈哈!”

“把魔法收起来!”泽以的老者瞪着灯泡一样的眼睛不依不饶:“我不管在沃泽亚是什么规矩,在泽以,会堂上亮出魔法就等于宣布决斗!”

萨尼加背后那鹰钩鼻子的法师闻听此言,吸了吸鼻子,一抖法袍向前猛踏了一步。他嘴里默念着什么,手指在空气中虚画着复杂的符文。

三个冰精灵见状,居然哈哈大笑起来。施法的男人收起魔法,三人握着手中的金属杖随着节拍撞击着地上的石砖,发出雷一样的响声。

“迟了行省大会,还敢咆哮会堂!”贵族们纷纷叫起来。

“摄政王殿下!”那个冰精灵老者声音浑厚的喝到:“沃泽亚到因哈泽,短短的路程,居然上百道关卡,七个军团拦路。过往的冰精灵客商被反复盘查收取各种关税,试问我们如何按时抵达因哈泽?进了因哈泽城,又听到什么禁刀令?耽搁了我们半天。摄政王殿下清楚的很,冰精灵猎人世袭祖宗斧笛,世世代代斧笛不离身,先皇三世大帝和四世女皇皇恩特许我们携斧笛入流银厅,如今依照律法还是女皇虚位,怎么就变了章程!”

“因哈泽的法令因哈泽自己裁定就可以了,难道沃泽亚的客人可以不遵行吗?”一名御精灵贵族冷哼道。

“遵行,当然遵行!”老者冷笑道:“但是祖宗的传承,我们也遵行。卡德在上,北领圣坛自天堂始便以圣者瑰杖之名,永不忘白船遗志,永不忘世间凶险!摄政王不让我们携带兵器,我们就把兵器改了,不再是兵器了也就可以了吧!”

话音刚落,一直沉默的冰精灵女子持着手杖上前一步,手杖猛的向地一杵,紧接着婉转悠扬的咒语便响起。

“奉光之旨,神御万物!卡德圣辞,片语成律!雪原长子,天国移民,奉卡德之名以施术法!”

女人高冷悠扬的祈祷中,手杖上的金属开始如水银一般流动起来,银色的部分随着女人抬起的手指逐渐向上运动,居然露出了下面木质的部分。那些液态的金属聚集在手杖的末端,逐渐的拉长、边薄、出现棱角分明的几何形状的棱角。女人随即将那手杖一挺,液态的金属瞬间变成明晃晃的固体,在场的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哪还是什么手杖,明明就是一把长杆窄刃的长刀!

“保护摄政王!”卫兵们大喝一声冲进会场。

萨尼加面无表情的冷笑一声,挥了挥手示意卫兵退下去:“芬里·恒长老,来一趟因哈泽,如此兴师动众……真是让女皇和皇储忧心啊……”

长老也冷笑一声,女子立刻收起长刀退到他身后:“摄政王殿下言重了,老朽想表达的意思您看的懂。”

萨尼加微笑着,没有回话。

“为了和平,或者为了您的意志……”老者接着说道:“冰精灵愿意自废武装,铸剑为犁。”说着老者默念着咒语,手指绘制着符文,女子的长刀刀刃再次融化成水银,逐渐流淌下来,包裹住了整个木质的刀柄,形成了金属镀层。

“但是,我们废掉的东西,我们随时拿的起来。”

老者的声音在殿堂里回荡着,没人敢接话。

“现在,我们错过的议题就算了,今天的话题是什么?开始吧!”老者毫无顾忌的往会议桌旁一坐,背后的椅背上,烈阳中的雪花闪着光芒。

气氛尴尬起来,贵族们看着摄政王,谁也不敢移动。

萨尼加眨了眨眼,没说话。

鹰钩鼻子的皇家法师却猛地吸了吸鼻子,他伸出右手,对着空气用力一抓。三名冰精灵毫无防备,仿佛一道无形的手猛地拉扯,他们手里的手杖突然飞了起来,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飞到那法师的身边。法师伸手抓住半空中的手杖,看都没看,随手往地上一扔。在叮叮铛铛响声中,萨尼加霍地站起身,再次发出与他瘦长身躯不相符的强有力声音。

“在因哈泽,在流银厅。我和御座,只允许存在一种声音!那就是为全部长子谋求福利!我不允许第二种声音、第二种意志、第二种主张在这座大厅里任何一个脑袋里滋生!记住,我请所有人记住,我们现在谈论的每一句话、写下的每一个字、颁布的每一条法令,都决定上百万长子的人生!我以摄政王的名义,要求所有与会者冷静讨论,负起我们贵族应负的责任来!现在,御前秘书!”

不等冰精灵们说什么,御前秘书小跑上来,摊开厚厚的书本,朗盛念起议题来。在朗读声中,卫队长一声号令,卫兵们整齐的收起长矛,有序的撤出会场。几个侍从也连忙爬起来,四个人合力把大门关好。紧接着匍匐着把散落在地的手杖拾起来,规规矩矩用金布包好,放在几名冰精灵身后的置物台上。

贵族们对视了一下,也纷纷落座。沃泽亚的阿基里克总督也悄悄爬起来,配笑着坐在老者身边,躲避着老者的目光掏出文件来。

“莫德雷雅,这里没你的事了。”萨尼加满意的看着眼前的一切,随口跟身后的法师说了一句:“去找杜马杜克,帮他把事办妥当了。”

那名叫莫德雷雅的鹰钩鼻法师吸了吸鼻子,笨拙的鞠躬行礼,转身从偏门消失了。

“莫德雷雅……居然还活着……”冰精灵男子盯着他的背影狠狠的小声嘀咕。

“他是谁?”那女人看起来是几人中年纪最小,她显然没有听过莫德雷雅的名字。

“还记得你母亲的村庄吗?被特殊的炼金粉末烧毁,根本扑不灭的火。”

女人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阵血色,她颤抖着点了点头。

“那粉末就是他发明的……他是个疯子!”

老者用手指点了点桌面,借着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压低声音插嘴道:“德里、妮莉雅丝,专心起来!现在才刚开始!”

眼前的文件上文绉绉的写满了各种法令建议,老者逐字逐句的读着,揣测这些文字背后隐藏着权谋斗争。两个年轻人也记录着贵族们的发言,他们明白,正如老者所说,争斗才刚刚开始。

而会议桌另一边,两个沼泽精灵死灵法师对刚才的骚动回味无穷,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你看我就说吧,还是因哈泽的的乐子多~”

第二十三章 死水

本都且萨尔厚实的胸膛如同风箱一般剧烈起伏,瞪得浑圆的眼睛布满血丝。他手里拎着烧的发红的烙铁,却不知道该往谁身上烫。

这个肮脏的冰精灵?妈的从一开始他嘴里就絮絮叨叨说着毫无意义的话。卫兵已经连抽了他十个耳光,此刻他鼻血淋漓的滴在地上,他还是嘟嘟囔囔的说着奇怪的语言,就好像……就好像他的大脑跟身体没有联系了。

那就这个满脸是血的御精灵好了!可是军医说的很清楚,这家伙从马车上摔下来了,可能内脏都有损伤,再受刑可能就死了。

那么……就剩下你了,丑陋的……不不不,这个女人不丑……但是沼泽精灵丑!丑陋的沼泽精灵美女!

“我女儿在哪!!!!!你这妖女!!哈柯在哪!!”本都且萨尔粗鲁的拉过那女孩的灰色长发,把滚烫的烙铁往她白皙的脸上逼。

可那女孩连哭带喊,嘴里叽哩哇啦的说着奇怪的语言,有些词像是精灵语,当时更多的词汇本都且萨尔根本听不懂。

“她说的什么?”本都且萨尔瞪着眼睛扫视了一圈:“你们谁能他妈的告诉我——她到底在他妈的——说什么!”

赤红的烙铁在空气中发狂的挥舞,将军的马靴在地牢里跺的咚咚响。

管你是什么英雄、将军还是勋爵,亲生骨肉丢失的时候,一瞬间就会变成最无能的中年大叔……

“大人!”身边的一名亲兵马靴一靠,走上来汇报:“我觉得她说的是沼泽精灵土语!”

“啊?”本都且萨尔满脸通红,脖子上青筋直蹦:“不是只有檀精灵有什么摩尔语吗?沼泽精灵说什么土话!”说着他把已经开始冷却的烙铁狠狠的扔在墙壁上,吓得歌女抱着头缩成了一团。

“有些沼泽偏远地区的村庄的确有这种语言。”亲兵把他的想法说了出来:“据说沼泽精灵害怕其他精灵学到他们的死灵法术,就特地编造了一门语言。有少数村庄的人只会这种语言,以防止他们世世代代掌握的技术不会被其他精灵偷学了去。我们在沼泽作战的时候经常听他们当地人用这种语言当着我们的面交谈,这样他们就可以互相配合,把军团战士们骗到陷阱里!”

“你们这些沼泽精灵!恶心!你们恶心听得懂吗!!!”本都切萨尔完全不顾及形象了,直接凑到女孩耳边用尽全力咒骂着。但是歌女只是摇头,仿佛真的听不懂,只是被他的样子吓坏了。

“话听不懂,字你总看得懂吧?”本都且萨尔插着腰咬牙思考着。

“大人,她似乎不识字。”亲兵小心翼翼的说。

“去你妈的!”本都切萨尔直接把桌子掀翻了。

地牢里尴尬起来,本都且萨尔小声咒骂着,别人谁也不敢搭话。

良久,本都且萨尔大手一挥:“给老子找个翻译来!”

“这个……大人,因哈泽真没几个沼泽精灵,一时我们……”

“是不是傻!”本都切尔这次把唯一一个还立着的凳子举起来砸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流银厅里不是有好几个沼泽精灵吗?在他妈的开会的!给老子找一个过来!”

“大人,那是……沼泽的特使……”

“管他是谁!他是沼泽精灵就行!找来!这是战斗士兵!我命令你冲锋!冲锋!”本都且萨尔拎着断掉的椅子腿乱挥起来。

亲兵嘹亮的回应了一声,之后飞快的冲出了地牢。

不再搭理那个瑟瑟发抖的女人,又厌恶的扫了一眼喃喃自语的雪猴子,本都且萨尔最后把全部希望寄托在那个重伤的御精灵身上。

军医皱着眉摆弄着一堆瓶瓶罐罐,用研钵研磨着各种草药。看着挺专业但是谁都能感觉出来,情况不容乐观。

“这人还有就没救?”本都且萨尔喘着气瞪着昏迷不醒的科玛留斯。

“大人,这里条件太差了,他伤的很重。”军医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我建议联系教会吧,高阶提灯的生灵魔法应该能保住他一条命。”

“不行……”切萨尔知道,现在还不能让教会知道这几个人已经落网了:“不去教会靠你们这些药师救不了吗?”

“那可能……需要流银厅的御医,或者送六塔学会。”军医认真的答道:“但是最好的药师都在流银厅,毕竟皇室的工资太吸引人了。但是无论如何,他需要更好的医疗环境。”军医扫了一眼还在滴着脏水的天花板:“继续在这里,他的伤口很快就会发炎。”

在精灵的世界里,医药师往往是穷人的首选,或者在军队里充当临时急救者。炼金术和灵魂魔法支撑下的发达的恢复学派是毫无疑问学术前沿。任何一个有条件的贵族和中产阶级都宁愿雇佣一名出价惊人的生灵治疗师,也不愿意相信那些依靠草药和绷带的“手艺人”。

是的,药师在因哈泽,跟修锅匠拥有等同的地位。

本都且萨尔自然知道这一切,他没有怪罪军医,只是嘬着牙床发愁。

然而就在本都且萨尔一筹莫展之际,亲兵居然跑回来了。

“大人,御前秘书求见。”

御前秘书掏出净白的丝质手帕,严丝合缝的捂着口鼻,小心翼翼的躲避着地上的污渍。

本都且萨尔实在没耐性看他慢吞吞的样子,直接吼了一句:“塞留斯你这老家伙来干嘛?”

“摄政王说,除了冰精灵全都尽快处理掉。”御前秘书受不了地牢里的气味,他捂着口鼻,用最快的速度把命令说了出来,只要本都且萨尔没什么要回复的,他撒腿就要跑。

“这个雪猴子摄政王大人要是喜欢就拿走吧~”本都且萨尔顺手把椅子腿扔向文菲尔,那截木头就砸在文菲尔耳朵边的石墙上,而文菲尔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他一直在絮絮叨叨什么混乱什么微尘,我看他是疯了。”本都且萨尔想坐下,却发现所有可以坐的家具都被自己摔碎或者踢倒了。

御前秘书眼睛转了转,跳过地上的污渍凑到文菲尔面前,听他喃喃自语。不多时,御前秘书眼前一亮。

“好好好!我带走!我现在就带走!”御前秘书塞留斯连手帕都放下了:“切萨尔啊,老哥哥。刚才冰精灵使团来了,那帮人大闹会场,让摄政王呵斥了。我要是把这个人带过去,好好羞辱冰王座!这下连安道尔都没话可说了。”

“这跟安道尔有个屁关系!”本都且萨尔没好气的说:“你能不能给我安排个御医,或者让沼泽精灵使团给我出个翻译。”

塞留斯咧嘴笑了笑:“安道尔一直主张宗教对话,跟冰王座讲和。所以他一直要这个雪猴子,作为驱散恶魔的英雄来宣传,来支持他种族无贵贱的愚蠢理论。现在这个白痴自己被邪神侵占了,安道尔的老脸是搁不下了,哈哈哈哈哈!”

本都且萨尔对那些一点都不感兴趣,他只是重复大叫着:“御医!或者翻译!”

“那这样吧,你带着一队人,送这三只老鼠跟我一起去流银厅吧。”塞留斯重新用手帕捂住口鼻:“我是趁着休会跑出来的,我得赶快回去。切萨尔啊,后半场的会议你参加吧,让副手替你处理这些老鼠吧。不然安佩斯卡娅亲王和奥古西斯他们又要嘲讽摄政王了。将军亲自抓勋爵一家灭门案未果,反而把自己女儿搭进去,这要让人看出来了,因哈泽的脸还往哪搁啊?老哥你别生气,我也是为了大家好是不是?”

本都且萨尔伸出粗大的手指指着御前秘书,一字一顿的说:“御医,翻译!我去开会可以,你把事情给我摆平,听懂没?”

于是不久以后,在流银厅里,戳在走廊发呆的诺瓦被另一个女仆狠狠的撞了一下。诺瓦胖大的身躯毫无损伤,而那个撞她的瘦小女孩却直接被诺瓦的身体弹了出去。

“你这是忙什么啊!”诺瓦连忙帮那女仆收拾地上散落的东西,发现全是药师用的瓶瓶罐罐。

“诺瓦姐你站在路当中干嘛啊!”女仆抱怨着:“我现在不是负责跟御医嘛,这会紧急宣御医去救人,御医叫我回来取药。”

“谁受伤了?”诺瓦一脸八卦,抓着女仆的药罐子不还她:“什么病啊?吓人不?快告诉我!”

“姐别闹了,真的急!”女仆气的直跺脚:“说是前几天血洗勋爵家的犯人受了重伤,再不救就要死了,将军着急要口供,就送咱们这来请御医给治!我就知道这些,快给我!”

女仆一把抢过药罐子,闪过诺瓦一溜小跑的消失了。

诺瓦站在原地,眼睛转了转,撒腿就往图拉真寝宫跑去。

而寝宫中,图拉真依旧盯着窗外发呆,哀怨的活像个瞪着骑士拯救的公主。沙漠精灵们骑乘的大蜥蜴正趴在广场上晒太阳,书上说这些蜥蜴虽然双眼通红很吓人,但是却只吃仙人掌。

“殿下,咱们到底管是不管啊……”女仆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诺瓦收拾着图拉真的书桌,把那些她叫不上名字的书籍一本一本的塞在书架上。

“管啊,当然得管啊。”图拉真看着流银厅的侍从们相互逗笑着怂恿一个同伴去喂蜥蜴,那个侍从壮着胆子把苹果往大蜥蜴鼻子底下凑,结果差点被蜥蜴咬掉了手。

“只是怎么管?我连萨尼加为什么把那女孩抓到流银厅都不知道。”

“怕是拉米迪亚勋爵贪了国家的钱被查了吧~”诺瓦用掸子扫着灰尘,随口说道:“女仆们都在说哦,老杜克伯爵一直跟拉米迪亚勋爵走的很近,那老头侵占了银月森林附近好几个冰精灵的村庄,修什么赛狗场来着。我估计他们是一起的吧~”

“唉……”图拉真叹了口气:“你们说的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鬼话。”

“呦~您倒是懂得多,那您说说我们怎么就鬼扯了?”诺瓦不乐意了,插着粗腰瞪着图拉真。

图拉真砸了咂嘴,掰着手指头说:“首先勋爵是十二白剑,杜克虽然爵位高但是没有摄政权。勋爵没必要跟那种二流贵族混在一起。其次,勋爵是主张长子平等的,他要是去冰精灵那里贪小钱,他就是自己砸自己的脚,我不信这么优秀的外交官会连这点常识都没有。最后!”

图拉真运着气,手指停在半空中半天落不下:“最后……赛狗场是什么?”

诺瓦翻了翻白眼:“我的白银琥珀老爷啊……算了,殿下你听过这么句俗话没?‘要想知道鸽子为什么扇动翅膀,就得去问鸽子啊’。”

“你叫我问萨尼加?”图拉真眉头一皱:“诺瓦你最近是不是又膨胀了?”

“哪能啊我的老爷!”诺瓦又翻了翻白眼:“您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不……这不那女孩还在呢吗?”

图拉真信步走到茶几上,捡起药壶放在手里把玩:“诺瓦啊,你不是比谁都明白,我也是个囚犯啊……”

“殿下,您说,这萨尼加为啥迟迟不杀您?他已经是摄政王了,天底下的人都听他的,就连勋爵这种十二白剑都说抓就抓。您要说他怕您啊,说句掉脑袋的话……就算别人信,可我是跟着您长起来的,我可是不信。”诺瓦干完了活,索性又吃起坚果来。

“你想说什么?”图拉真不爱听这些话,他好歹是皇储,让下人这么调侃,真恨不得找几个卫兵把这胖女人毒打一顿!

“我们乡下丫头不懂得道理,但是我就知道,麦子不能割的唯一原因就是还没长成。”诺瓦吐着果壳毫无顾忌的说:“摄政王之所以不杀您啊,我觉得就是因为他事情还没安排完,您要等他把事都弄好了……只怕我啊……”

“怎么样?”图拉真眯着眼睛盯着诺瓦,等着她说犯忌的话。

“只怕我啊……也得从这流银厅上闭着眼睛往下跳……”诺瓦依旧吧唧吧唧的啃着坚果,一点感情起伏都没有:“要不然,去了亡者国度,谁伺候您啊?”

“诺瓦,你最近真的膨胀了。”图拉真放下药壶,心里一阵酸楚。他还没有过成年礼,按照法律还是个孩子。这个世界上肯陪他谈生死的,就只有一个不起眼的女仆。

“我想想办法,去看看那女孩吧。”

图拉真打定主意的时候,上城区一个毫不起眼的小房子里,却依然如同死水一般压抑。也许多年后,图拉真才会明白一个早该知道的道理:皇室就算掀起再大的风暴,等到吹拂到百姓身上时,也就只剩一丝鼻息了。

“所以,昨天凌晨,这个贪功的灰狗试图盘查我们的藏身处。我只能选择刺死他。”

简萨拉踢了踢脚边的尸体,尽可能缓和的叙述着。

但是薇艾米现在已经根本不关心什么尸体不尸体了,她只知道她再也见不到翁德塔拉和文菲尔了……

翁德塔拉和文菲尔再也没法像以前一样惹她生气、给她添麻烦、害得她哭了……

可是以后在独眼威利酒馆,再也没人给她买米糕,再也没人听她抱怨,再也没人为她打抱不平了……

她再次独身一人了,就像父母离开她各自开始新的生活的那一天一样……

她的朋友们,因为这个混蛋,没了!

薇艾米背后是门,门外面是满大街搜索她的士兵。她面前时剑,剑后面是一脸疲惫的简萨拉。脚下是地板,地板下面是她睡了一夜、只有一个出口的地下室。头上是一个懦夫,懦夫身边是吓坏了的可怜少女……

这是一潭绝望的死水,无论往哪个方向,都是粘稠的黑暗。

“简萨拉你知道吗?”薇艾米眼睛红红的,声音开始哽咽起来:“我们这些搞魔法的,有一个无论如何无法超越的死界限……你知道吗”没有预兆的,一滴泪水流了出来:“我们可以延缓时间,还要魔力到达一定数值,魔力长附近的时间就会变慢……当然,你也许知道,理论上也许我们还能加速时间,嗯……六塔试过让植物生长的速度变快……虽然技术不成熟,但是……我们应该可以做到的……但是……你知道吗?”泪水流到嘴角,挺咸的。

薇艾米第一次去直视简萨拉的眼睛,简萨拉强撑着,没有躲避。可是薇艾米不在乎,她只是自顾自的说:“我们……无论我们多么努力,哪怕读了全世界的卷轴、拥有山一样多的魔力,甚至出卖一切向魔神跪拜来获取知识……我们都不能……都不能让时间往回哪怕一秒……你知道吗?”

薇艾米声嘶力竭的喊起来:“我的朋友没了,没了就是没了!就是真的没了!你知道吗?”

她一直在乎别人笑她爱哭,一直怕别人笑她阴沉,一直怕成不了巫师……她一直怕,一直怕……但她现在要生气,必须生气!因为从来没有人在乎过她,因为从来没人怕过她,因为所有人都拿她当一个只会哭的傻瓜!唯一不这么看待她的两个朋友没了!

哦,孩子们,如果薇艾米生气了,你们应该害怕的……

屋子里但凡能用魔法举起来的东西都漂浮在半空中,进而一股脑的向简萨拉砸了过去。艾米金色的半长发被魔法的力场激荡的漂浮起来,眼睛开始绽放翠绿色的光晕——那是死灵法术的标志!

简萨拉来不及解释,他只能狼狈的躲避着眼前发疯一般飞过来的茶壶、盘子、椅子、花瓶……那些被魔法扔过来的杂物在墙上摔得粉碎,散发着令人心惊胆寒的响声。

“艾米!停下!警卫会发现我们的!”简萨拉一边躲避着一边喊着,可是他马上就感到,那些盘子不是威胁最大的敌人了……

脚腕被一直冰凉僵硬的手死死握住,他差点摔倒,接着他惊愕的看到被他捅死的尸体爬了起来,瞪着空洞的眼睛冲他嘶吼着。

“尸体是最好用的傀儡,简萨拉你这白痴!”艾米眼睛的绿色更亮了,那具尸体开始对着简萨拉的大腿张开酱色的嘴巴,露出被血染黑的牙齿。

简萨拉事后承认,他当时真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然而他还是立刻反应过来,一剑砍断了尸体傀儡的手腕。

“艾米!是科玛留斯骗了我们!”简萨拉一边仗着长剑护身一边后撤:“是我救了你!你给我分清楚!”

“科玛留斯是个恶心的骗子,而你……”薇艾米用尽全身力气用魔法撕扯着简萨拉背后的书架,那堆木头上每一根钉子都在发出哀嚎:

“而你你是个人渣!”

书架砰的一声炸成了沉重的碎块,简萨拉尽可能翻滚躲避着,却还是被木刺划出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然而这居然还不算完!

那些木刺和碎木在薇艾米震怒的符文指挥下,开始分解成大量纤维团,又长又韧的纤维将简萨拉死死缠住。他无望的挥舞着长剑,但很快,剑刃也被那滋生的纤维包裹……

“等一下!”简萨拉在那团锯末似的纤维里挣扎不出来,只能无奈的大叫:“你们这些恶趣味的法师,不是泥巴就是木屑……能不能让人死的体面点!”

就在简萨拉以为薇艾米要用木屑塞满他的喉咙把他活活憋死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敲击声,艾米咕咚一声瘫软在地。

艾米的背后,欧格尼满脸冷汗,手里提着一截木头……

“我……我之前不应该跟她吵架的……”欧格尼浑身抖的跟筛糠似的:“原来女巫真的可以让僵尸咬人!我外婆讲的故事都是真的!我……应该回家去……我要跟外婆道歉!”

“道个屁!”简萨拉吐出嘴里的纤维:“你先拉我出来!”

两个人连拉带扯的挣脱出来之后,终于松了口气。

“我不是让你在楼上看着吗?”

“我不下来你就死了老大!你就这么谢我吗?”

“行了,这里不能待了,很快就会有人来抓咱们!那女孩呢?”

“楼上房间里啊,还能去哪……”

欧格尼话音未落,就张着嘴愣住了。

哈柯被困住双手,却不知何时蹑手蹑脚的溜到了门口,在刚才欧格尼拉简萨拉起来的时候,哈柯已经拉开了房门……

“卧槽!”

“救命啊!!”

死水沸腾了。

第二十四章 太阳之下无罪恶

阿伯瑟懒得说话,因为说了也白说。

所有简萨拉麾下的士兵,包括阿伯瑟,都拉耸着脑袋靠着墙站成一排,听着唐那西顿唾沫横飞的训骂。

“简萨拉现在是国家的通缉犯,你们要是包庇他,也要掉脑袋!想想你们的前途,想想你们的父母!”

附近几个灰狗拎着马鞭和他们专门用来打老百姓的笞棍,抱着膀子在阴凉底下看他们笑话。唐那西顿身后跟着自己的十几个民兵,又有灰狗镇场面,仿佛瞬间高大起来。一边挺着大肚子插着腰骂他们,一边用剑鞘挨个敲他们的头盔。

真他妈晦气!

简萨拉自从踢伤了唐那西顿之后就再没回过警卫塔,而且他平时跟这些民兵的关系也不好。他很少带着大家去找小贩还有外族的麻烦,导致大家的收入少得可怜。远的不说,就说唐那西顿手下那些人,今天抢几个檀精灵、明天掀几个小贩的摊位、后天再把冰精灵的行脚商堵在墙角按着打,一个二个富得流油。阿伯瑟他们看着眼红的不行,偏偏自己的长官整天一副苦瓜脸,除了练剑就是正儿八经的巡街,手下人的话一句都不听。

本来阿伯瑟想的很好,把简萨拉隔三差五去贝克街找科玛留斯拿政府消息换钱的事,还有莫名其妙的换巡街路线的事都跟向灰狗举报一下,直接让上头把这个垃圾警卫官撤了就完了。

结果哪知道这些灰狗如获至宝,直接盯上了科玛留斯。还根据有人在酒馆里目击一个牧守胡言乱语,顺藤摸瓜挖出了六个人。之后就是把简萨拉所有的民兵都扣下了,逼他们提供简萨拉一切习惯和生活背景。

于是现在,阿伯瑟不但没有得到一分钱,还被唐安西顿用剑鞘反复敲脑袋。

能说的都说了,还要怎么样啊?阿伯瑟哭丧着脸,看着那些灰狗胡思乱想起来。

都是御精灵,都是参军,凭什么我就得在这被晒被打,你们就可以坐在那看戏?你看看你们,有披风和皮靴,头盔上还有花纹,身上穿的都是上了漆的亮皮甲……我们呢?天知道这破头盔是几手的?

像阿伯瑟这样的普通市民家庭,一般都会出一个孩子去参军。还没统一整个大陆那会,军人在伽德雅是很有前途的职业。出去跟着国家打仗,只要保证不死,坚持几年下来,最差的人也能领到数目可观的退伍金。至于那些立了战功当上军官的、在行省混上一官半职的、在外地抢了整包的金银回到因哈泽直接去东城区买房子的……更是比比皆是,举不胜举。

自从冰王座投降以后,也就没有没有大仗可打了。几年之后,安娜女皇突然下令裁军,于是随着传令官一声军令,几十万刚拿上兵器、正跃跃欲试的青年们,连落银城的城门都没出过,就直接解散遣返回乡,其中就包括阿伯瑟。

阿伯瑟的哥哥学了手艺,在城里做吹玻璃的工匠,工资不少。妹妹结了婚之后继承了父亲的小农场,夫妇两个在削思维克城那边贩售植物油,也衣食无忧。只有自己,不甘心就这么被赶回家,执意要留在因哈泽参军,结果就混到了这么个田地。

跟阿伯瑟有着相同命运的,是跟他站在一起的所有青年、是因哈泽数万民兵中的每一个人。

“要是还有仗可以打,给我个机会上阵杀敌,在这骂人就不会是这个中年死胖子!而是我,是我阿伯瑟!”

他也是御精灵,他也对帝国忠心不二。他也可以跟那些灰狗一样,脚蹬马靴、系着斗篷,骑着银色的马,在城里招摇过市。

“大人!”

阿伯瑟挺胸抬头大喝一声:“关于简萨拉我还有可以汇报的事!”

“哦?”唐那西顿其实没打算获得什么情报,反正简萨拉已经完了,至于案子破不破跟他没关系,他只是单纯觉得训人很有意思。

“什么事,说来听听~”

“简萨拉一直跟我们说他没有家室,就自已一个人生活。但是有一次我看到,他给城外一个老太婆送了一整包的金维纳。”

“有意思……”一边旁听的灰狗仿佛嗅到了好肉,立刻凑过来,一把推开了叫嚷的唐那西顿。

“你叫什么名字?士兵。”

“我叫阿伯瑟!我祖上是纯种御精灵!长官!”阿伯瑟尽可能挺胸抬头的喊道。

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翻身的机会!

而对于翁德塔拉来说,已经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他蜷缩在花园的树荫下,无处可去。

在翁德塔拉看来,银指就像沙漠上最常见的石龙子,如果在朝阳升起前还没有找到藏身的角落,就只能被毒辣的阳光和凶残的掠食者夺去性命。

此时此刻,他知道自己就是一只趴在枯枝上等着被烈日晒死的石龙子。

但是他居然觉得,他喜欢这样的感觉。

死亡的阴影时刻紧逼,任何一个失误都会让他被乱刀分尸。在这样的情况下,试问谁还有闲心质问自己的良心呢?

太好了,不用思考什么的是对什么是错,没有后悔的机会也用不着自责。

离开舒适的家跟着流浪汉出了沙漠、因为饥饿而开始偷东西之后居然发现自己有这种天赋、接着被银指看上,接受了正经的盗窃训练、几年后攒够了钱逃回家、却被愤怒的父亲指着鼻子咒骂、哭着再次逃出家门……

然后呢?认识了艾米和文菲尔,然后爱上了一个不应该爱上的人……再然后呢?

再然后,抛下他们所有人,自己逃跑了……像条断了腿的狗……为什么要跳车?哈柯怎么办?文菲尔他们怎么办?我自己怎么办?

太好了……这些都不用想了,凭着直觉生活吧,找一口吃的,不被人发现……大家都是野兽,不一定要互相撕咬,只要在暗处苟延残喘即可……

翁德知道自己的左臂已经开始浮肿了,因为他最终还是没能找到办法处理这条胳膊。但现在这不是最需要关注的事,他已经盯着树下野餐的贵族夫妇很久了。

他就安安静静的趴在树枝上,盯着这对男女玩笑、拥抱、甜蜜的亲吻,然后吃着撒着糖霜的水果千层饼……

妈的,这饼比爱人的亲吻甜蜜一百倍!

附近传来了其他人的呼唤,这对年女只好恋恋不舍的离开对方的怀抱,挥着手向同伴走去。

翁德塔拉只用了一只胳膊,却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他连脚下的树枝在哪都没看,电光火石之间已经从树上窜下来,抱起千层饼和熏肉卷撒腿就跑。等那对恋人回来的时候,树下只剩下了一个空食盒。

蹲在灌木丛里,翁德一边往嘴里塞吃的,一边盘算着现在的情况。上城区很少发生失窃事件,所以就算只丢了一盒无所谓的食物,也有可能会导致那些贵族大惊小怪的跑去报警。最好的结果,是一群仆人在小姐的尖叫声中拎着扫帚来这里搜索一翻。

院子里很快骚动起来,是仆人,太好了。

轻松的从那栋别墅里溜出来,翁德继续缩在墙角的阴影里,眼神跟死了一般。

太好了,不饿了……太好了,麻木了,不觉得很痛了……

没有威胁了,太好了……

接下来该去哪?我为什么要抛下哈柯?我为什么要成为银指?我为什么不在家好好待着?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人都是这么奇怪的生物,不再饥饿的时候就控住不住的开始思考那些无解的问题。什么哲学、宗教、伦理还有艺术……那些乱七八糟的麻烦事就产生了,明明可以不需要这些东西的……明明只要再找一个地方躲饥饿,然后再偷食物吃到饱,就像动物一样。

像动物一样活着为什么不行?为什么不行啊……为什么要思考?为什么要面对自我?

啊……好麻烦……

简萨拉出现在眼前,双手拄着长剑,盯着他的眼睛问他:

“你喜欢这个女孩是吗?”

我怎么能喜欢她?我是什么?我什么都不是!!

可是我就是喜欢啊!

可是……我也想活下去啊!

我能不能不想这些问题……能不能不想!

就在翁德打算抱着脑袋往墙上碰的时候,他听到了屋檐上传来轻笑声。

太好了!有人来了,我必须跑了,我不用再想这些蠢事了!

翁德并不知道,他的身体从墙角弹起来的时候脸上带着病态的笑容。他只知道该往哪跑,别的什么都不去想!

只有一只手,不能翻高墙,往别人家里钻!

他这么想着,可背后的影子却越来越近。很快就跑到他前面去,在暗处等着他。就在翁德迟疑的一瞬间,周围所有可以让一个贼逃跑的路径上都被什么东西占据了,只留下毫无遮拦的大路空荡荡的,

可是银指是不会走大路的。

“翁德塔拉,你还真是狼狈啊。”

翁德浑身一震,那声音声音他太熟悉了,但是又很久没有听到了。

不可能,这里是上城区!他们不可能来的,至少不可能这么快!

他站在地上愣了半晌,还是默默的回过头,扑通一声单膝跪下。

“老师……您好……”

翁德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汗珠大滴大滴的落在石砖上,溅起一层尘土、混成一滩泥浆。他知道,他头上那些暗影已经纷纷从藏身处跳了出来,将他不远不近的围了起来。

“抬起头,翁德!”

翁德塔拉太紧张了,他觉得恶心,他觉得自己随时要吐了。可他顺从的抬起头,却不敢看眼前的人。

那是一名身材适中的檀精灵女人,她似乎已经不再年轻了,并不惊艳的脸上已经开始出现皱纹。身上也穿着毫无特点的女子服饰,看起来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手艺人。然而她笑眯眯的表情却让人不寒而栗,仿佛她一瞬间就看穿了别人的一切。那种淡淡的不适感让人无法忽视,好像任何一个不经意的动作都会暴露自己最见不得人的秘密。

而且翁德知道,她衣角下的凸起是一把短刀的刀柄,她左手带着的银白色的手套是并不是布或者丝绸制成的。那是一种特殊的鸟类羽毛纺成的线,坚韧到刀刃无法割断。带着这种手套,哪怕最笨的贼,也从翻滚的沸油里捞出钱币来。

而这手套,现在旁边所有围住他的人都有一只。那些人跟这女人一样毫不起眼,可是翁德却在他们的注视下连头都抬不起来。

“翁德塔拉,你不是银指了,难道你不知道吗?”那女人严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我知道!”翁德闭着眼睛回答道。

“你带着外人进了密道,你知道这是多大的罪吗?”

“我该死!”翁德撇过头:“我该死,但是我怕死!所以我走投无路的时候用了密道!我知道灰狗们已经进去了,我知道我必须死!”

“知道必须死,也要尽量多活一会?”女人笑了笑,右手却已经从衣角处伸了进去,握住了刀柄。

“是的,是您给我上的第一课!”翁德眼泪没出息的流出来:“尽量多活一会,无论多狼狈多卑劣,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女人短刀出了鞘,她双手慢慢握住尖刀,悬在翁德头顶。

“翁德,银指有银指的规矩。低调是我们最大的规矩!”阳光从上方照射下来,让女子的脸藏在黑暗中,看不见表情:“你为了保命,毁了银指在因哈泽维持十几年的密道。下城区的银指网络被灰狗破坏殆尽。所以,我已经为了你坏过一次规矩了,这次我想不到理由再放过你了。”

这样挺好的,结束了。自己早就预料到了,自己这一生做的每一件决定都荒唐至极。他不该离开家,不该偷东西,不该离开银指,不该爱上哈柯,不该答应参加勒索,不该帮大家出主意取珠宝,不该带大家来上城区,不该扔下艾米和哈柯……仔细想想,他真的该死,除了他不想死这种苍白的主观愿望之外,没有什么能给他生的理由。

也好,死了,就在也不用想这些问题了。死了,就可以彻彻底底的像一个动物一样生活了。

因为每个动物其实,最终都是会死的啊……

可是刀刃却没有落下来。

“但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女人突然问道:“你们昨天绑架的女孩在哪里?”

翁德听了,先是一愣,随后他环顾了四周,反复审视了每一个在场的银指。

“老师……”翁德怔怔的起头,额头距离短刀不到一寸,但他眼里开始泛光:“找不到那个女孩,你就不会杀了我,对吧?”

“怎么可能?我为什么要在乎一个女孩?只是银指只偷不抢,你坏了规矩,我要查清而已。”

女人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你不说,就去死好了!”

短刀高高举起,接着猛地下刺!

“可是你跟灰狗混在一起!”

翁德孤注一掷的喊了一声,短刀果然停住了。

生的希望,生的希望!!

“是他们跟你商议,找回女孩就放弃破坏密道!”翁德的胸腔剧烈的起伏着,瞪着眼睛盯着对方。

女人皱了皱眉,抬头看向对面一个男人。那男人打扮跟其他人没什么区别,也带着银手套,可听到翁德说灰狗二字,他还是楞了一下。

“你眼睛还是那么刁啊,翁德。”女人笑了笑,接着收起了短刀:“是的,我只能吓吓你,不能真杀你。你想怎么交易?说吧。”

“库拉尔首领!”那男子叫了一声:“别节外生枝,你跟灰狗约好的!他交出女孩,我们就履行约定!”

“哎呀哎呀~~”女人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我们檀精灵啊,在森林里都奉行一种规矩。”女人满脸笑意的盯着那男人:“当你请别人办事的时候,就完完全全交给那个人去办,要不然就不要拜托别人~”

“你是在拜托我们,不是我们拜托你!”那人对这个回答显然很不满意:“你们这些小贼的密道还在陛下手里握着,我们随手就能斩断你们的生命线!”

“吵死了。”随着女人的抱怨,几个银指立刻拉出短刀围住那个灰狗。

“我可以杀了你,再杀了翁德,跟队长说是翁德杀了你。你懂吗?”库拉尔冲那灰狗笑了笑,对方吞了口口水,不说话了。

“翁德,帮我们找到那女孩,换你一条命。你是想这样吧?”库拉尔抱着肩膀,笑眯眯的看着他,仿佛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内心。

翁德塔拉跪在地上,太阳的光落在他肩上。他如同被袒露在烈日下的石龙子,眼前饥饿的秃鹰已经盯住自己。利爪一动,他就会变成一顿每餐。

但他还能活下去!

活下去,活下去就有希望,哪怕像蛆虫一样背负着罪恶活下去,也必须活下去!

第二十五章 鹰之羽

“这个六圣徒……成员怎么这么复杂?”莫德雷雅将手指从长袍里伸出来,仔细的捏住名单,凑到自己的大鼻子前仔细阅读起来:“冰精灵、沼泽精灵、漠精灵、御精灵……嗯……还有牧精灵……”

“有什么问题吗?”杜马杜克用拇指舔了一下新磨的剑刃,似乎对研磨的效果不太满意:“啧……这怎么磨的……一群废物……”

莫德雷雅顺手把名单放下,又从盘子里捏起一片碎玻璃,仔细端详起来:“行省大会那边吵得不可开交,咱们这边就要抓捕这么多异族人,总觉得有点……微妙。”

杜马杜克冷笑了一声,从亲兵手里抓过磨刀石,自己磨起来:“异族人?这个词从你嘴里说出来真有点意思。”

“你们御精灵可以吧牧精灵视为手足,为什么不肯接受我们沙漠精灵?”莫德雷雅厌恶的吸了吸鼻子,手上的活却没停下。他拧开一瓶药水,将手中的玻璃扔了进去,玻璃一接触药水顿时冒出一大股气泡,在小瓶子里发出咕噜噜的响声。

“烙铁蛙?有意思~”盯着小瓶子里的玻璃片,莫德雷雅有点兴奋的舔了舔嘴唇。

“喂,我说你啊~”杜马杜克丝毫没在意对方的厌恶,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语气:“你这次回来,给了什么官职?怎么也是……我想想……枢机顾问?”

“没有。”莫德雷雅又拿起一枚金币仔细观察,随后取出一块红色的金属放在金币上压了一下,接着随口答道:“我现在就是个侍从。”

“摄政王叫你回来,还不给你官职?”

“是的。”

“你没提官职的事?”

“难道你让我跟摄政王讨价还价?”

杜马杜克皱了下眉,砸了咂嘴:“你说你啊,我提醒过你吧?让你去战争学院你不去,非去搞什么……什么基础符文学?教书教的官都丢了,有意思吗?”

莫德雷雅没回话,他的脸也藏在兜帽里看不出神情。可是他手上的金币却慢慢开始变色,莫德雷雅把红色金属移开,金币上赫然浮现出淡红色的复杂纹路。

“六圣徒……里面那个女巫,叫薇-艾米是吧?”

杜马杜克点了点头:“怎么?很厉害吗?”

“学的都是歪门邪道。”莫德雷雅顺手把金币扔到一边:“她用的魔法都是市立图书馆里公开的东西。粗糙的不堪入目!”

杜马杜克耸了耸肩,想想也是,下城区能有什么高手?

“不过……”莫德雷雅脸上的肌肉抽动着,又补充了一句:“很明显,没人指导她魔法,她所有的法术都是自学的。可是能把这些烂大街的戏法用到这个程度……除了刻苦,我只能说她是个天才。”

“啊?什么乱七八糟的?野狐禅还能学出天才?”杜马杜克撇了撇嘴。

“你们这些武士,用的剑法有什么招式是废的吗?”莫德雷雅吸了吸鼻子,转过来面向杜马杜克。

“嘶……”杜马杜克掂了掂手里的剑,思索了一下:“并没有,什么招式都不外乎刺、砍、拦、削这几样,也就是个组合问题。”

“是的,在某种意义上魔法也是这样的。”莫德雷雅插着手解释道:“其实一名法师最大的实力,不在于他有多少魔力,也不在于他会多少种符文……而是他有多大的创造力。”莫德雷雅说着指了指脑子:“法师的强弱,要看脑子。所有法师都知道磷火石在高温下可以发光,也知道烙铁蛙的内脏可以发出高热。但没有哪个法师有闲心看烙铁蛙的肝油滴在磷火石粉里会怎样,因为除了发出微弱的光之外不可能有别的结局。但是这个丫头……不但去尝试了,而且她居然试图去控制这个发光的过程,她用最笨的炼金方法把这个发光过程缩短了几百倍,所以一下子就可以爆发出足以令人暂时致盲的强光。”

“所以你认为他们是早有预谋的犯罪喽?”杜马杜克眼睛转了转,就得出这个结论。

“我觉得不是。”莫德雷雅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我没有证据,但我感觉,她只是单纯的喜欢魔法而已。不过这个丫头根本不需要我来抓,任何一个皇家法师都可以收拾掉。摄政王叫我回来,还是要对付那些雪猴子。”

“我也是这么觉得,这次也就是给你个理由回流银厅而已。”杜马杜克终于对剑刃的锋利程度感到满意了:“所以你打算怎么查?”

“简单,只要发现他们,就想办法告诉这个女孩……只要她把哈柯小姐带出来,就保送她去六塔魔法学院上学。”

“她也不傻,怎么可能相信?”

“为什么不信?”莫德雷雅捏了捏自己的大鼻子,严肃的说:“我们是真的要送她去,你真的打算放了她,她一定会相信的。”

“可是他们是犯人,放了一个,好说不好听啊!”

“啊,简单……六圣徒,却有七个人,怎么会有人想到呢?六圣徒就应该只有六个人并不是吗?”

杜马杜克冷笑了一下,想想也对。

“喂!银指那边有消息了吗?”

“大人,银指应该是接触了目标,但随后就失联了。灰狗那边还在找!”

这些灰狗啊……

“废物!”杜马杜克脸上的刀疤抽了一下:“没仗打了是吧?灰狗都他妈成了奶狗了是吧?回头我再收拾勒旺那白痴!”

“大人……”亲兵迟疑了一下:“勒旺大人,已经被摄政王裁撤了。今天早上刚下的命令。”

“啊?”杜马杜克吓了一跳,不过想也正常,灰狗这两天的表现差到这个地步,不撤了勒旺这个总指挥还等什么?

还有啊,勒旺这家伙,可是跟本都且萨尔是在一个战壕里挖过坑的啊!

“现在灰狗的指挥官是谁?怎么不来见我?”

“报告大人,是……是校官麦蒂伊诺,御前秘书亲自指派的。他说怕耽误了案子,已经带人去街面上了。”

麦蒂伊诺,是啊的确应该是他。那个小伙子给摄政王当私人侍从已经十年了,最近突然调到军队里,才几年就升到了校官。

妈的,这次再搞砸,这个麦蒂伊诺下一步就要升到我们禁卫军了。这要是让他进了禁卫军,我这靠命换来的位置,恐怕就得拱手让给这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了。

“莫德雷雅啊……看来摄政王让咱俩在一起办这个案,也是警告你我啊!”

说到同病相怜,可诺瓦有的时候真的在考虑,如果不跟着皇储,会不会不这么提心吊胆呢?

啊,没有皇储的日子真是难以想象。

“殿下啊,咱们真管啊?太危险了吧?”

“你刚才不是说的有理有据吗?”图拉真一脸无所谓的吃了口点心,头又埋到书里。

“那您……您也不能想出这么过分的计划啊?”诺瓦看了看手里的蜡烛,有看了看被图拉真扔到地上的床单:“您要是有个闪失,判我个弑君谋反,我怎么担得起?”

“要是我不参与,就凭你,怎么吸引守卫的注意力?”图拉真在书后面小口的吃着糕点,头也不抬:“你昨天晚上去温室那边走了一圈,应该已经让守卫们盯上了,你不可能再靠近温室了。如果我们不行动,搞不好萨尼加把那女孩挪走,咱们就没地方找了。”

“你这话倒是有道理,但是……”诺瓦还是犹豫不决。

图拉真不耐烦的伸出脑袋:“你要是不行我就自己来!”

“别,殿下还是我来吧!”

这不过是因哈泽无数个普通的早晨,阳光依旧明媚但毫不刺眼。空气有些许干燥,但一本花茶就能完美的解决这个问题。然而就是如此舒适的早晨,摄政王还在跟冰王座讨价还价,薇艾米刚刚从昏睡中苏醒,科玛留斯已经被御医缠满了绷带,翁德塔拉正在盯着树下的食盒,阿伯瑟还在看着灰狗们愤愤不平……而就是这个时候,却是流银厅里所有下人最轻松的时候。

大人们都吃过了早饭,各谈各的事去了。打扫基本告一段落了,准备午饭还有点早。守卫们也开始松懈,毕竟谁也不可能大白天的闯进宫殿啊~

这难得的几十分钟,就偷偷坐下歇歇吧。

于是仆人们在茶水间串些闲话,守卫们靠着长矛打个盹,期盼大人们不要突然叫自己。

大人们也刚刚开始一天中最重要的公务时间,最不希望仆人们来找事。

然而这个人人都期盼不要再节外生枝的时候,温煦明媚的流银厅被一声尖叫吵醒了。

诺瓦并不敢相信,自己可以发出这么尖锐的叫声,但是她的确不是刻意为之。看到图拉真的衣服着起火的时候,她近乎本能的哭喊起来,附近负责监视图拉真的侍从们被她的尖叫感染一般,也跟着乱叫起来。

“着火啦!!!皇储殿下着火啦!!!!”

惨叫声在宫殿上层此起彼伏,可能对于萨尼加来说,幸运的是那声音不可能传到会议厅。不然真的要被吵死了。

“陛下!脱了衣服!脱了衣服!!”

仆人们围着惨叫乱跑的图拉真急的团团转,谁也不敢上去。图拉真身体虚弱特别怕冷,一直穿着比较厚的长袍,这一着火,立刻变成了一个明晃晃的大火球。图拉真在人群里尖叫着跑来跑去,人们手忙脚乱的试图往他身上泼水,他一直在乱跑,谁也泼不准。

诺瓦不去救火,而是偷偷跑到一个房间门口冲图拉真叫着:

“陛下,不能往我这边跑,您不能过来啊,这边都是纸!”

火球立刻转向,向自己冲了过来。诺瓦一边喊“陛下你不要过来啊!”一边拉开了房门躲了进去。

仆人们拦不住,急的直跳:“完了完了!那间屋子是小书房啊!里面全是纸啊!!”

然而图拉真真的就一头扎进了那间屋子,不等仆人们冲进去救人,那门口就猛地喷出一股火炎来。

“完了,书架烧着了!!叫卫兵啊!叫卫兵!”

仆人们忘了,这间书房是先皇喜爱的阅读角,而不是专门的大书房。所以为了进出方便,它有两个门。而当他们想起来,冲到另一个门试图进去救人的时候,才发现里面变成了一片火海。而火舌已经从房门里钻出来,引燃了门帘和附近的地毯。

卫兵很快加入了救火,但仅仅为了控制火势,他们就用掉了大半人力。有些人脑子快,冲到楼下去喊宫廷法师,但是这需要时间啊!

而失火的地方距离温室只有一层楼之隔。

“殿下,您快点!”诺瓦带着满脸灰烬的图拉真躲避着呼喊救火的卫兵,尽快向楼上跑去。

“我已经尽力了!呼……呼……”

图拉真扔掉了长袍,穿着镶着玛瑙配饰的短衣,这理应不影响他的运动。但是他从来没有跑过这么远,尤其是在肺病要发作的情况下。

看着图拉真捂着胸口一边咳嗽一边跑,诺瓦埋怨着:“您啊您啊!您不说那冷光粉燃烧只有火的样子没有温度吗?”

“但是……咳咳……但是……有烟……”图拉真费力的回答。

“我真是啊……我为什么要帮您做这样的事啊!”

“别说了……咳咳……还有多远?”

终于,诺瓦推开了琉璃大门,新鲜空气顿时从室外涌进来。图拉真顿时深吸了一口气,舒服多了。

而头上传来了鹰的鸣叫声,那些爪子上套着金属钩子的猎鹰看到了诺瓦,直接向她冲了过来。

那是牧精灵驯养的猎鹰,速度如同草原上终日不息的西风,即使是狡猾的火狐,一个呼吸只有也会被利爪击穿骨头……

诺瓦吓得嗷嗷直叫,她粗胖的双腿并没有那么灵活,瞬间失去了平衡。如同小山倒塌一般,诺瓦尖叫着扑倒在地。

“退后!”

诺瓦抱着脑袋瑟瑟发抖,却发现并没有利爪刺穿她。

她回头看去,是图拉真病弱的身躯挡在自己身前。虽然他扶着门框,虽然他已经摇摇欲坠,但是他还是当在自己前面,擎着左手大吼着让猎鹰们后退。

桀骜不驯的风之子,居然紧急张开斑斓的翅膀,试图兜住风减缓速度。终于,鹰的羽毛在图拉真面前散落一地,猎鹰们不甘的反身飞到半空中,冲图拉真警告似的狂叫。

“殿……殿下?”诺瓦爬起来,扶住冷汗直流的图拉真:“殿下没事吧?”

图拉真胸腔剧烈的起伏着,但是脸孔总算恢复了几分血色。

“可能伽德雅皇室……能驯服龙鹰……是真的吧……”

图拉真头上,巨大的龙鹰雕塑的翅膀遮天蔽日,那羽翼构成的天穹下,猎鹰们在半空中鸣叫,呼唤着主人。

图拉真默默推开诺瓦,尽力站直身体。他看到了,花团锦簇的温室中,一个金发少女捂着嘴巴惊讶的看着自己。

书上说,骑士的旅程,就是从拯救被困少女开始的!

妈妈,今天起,图拉真就跟祖爷爷阿尔戈特一样,是骑士了!

园艺铲被图拉真高高聚在手里,对着花房的特制玻璃狠狠的砸下去。

来吧,打破禁锢,给少女自由!

叮的一声,铲子被弹开,玻璃却纹丝没动。

“用力啊!”花房里的少女居然跺着脚大叫,可是里面没有任何坚硬的东西,那女孩也没有办法。

图拉真又砸了两下,就精疲力尽了。

女孩懊恼的甩了甩头发,居然不去理图拉真了,直接冲着诺瓦拍玻璃:“姐姐,这位姐姐!帮帮他!求你了!”

诺瓦赶紧凑上来,接过图拉真手里的铲子,铆足力气挥了几下。终于伴随着一声巨大的破碎声,玻璃墙如同瀑布一般碎裂,落在地上。

女孩小心的收拢自己的长裙,防止被玻璃挂住,但还是很敏捷的跳出了温室。图拉真知道这是舞会的礼服。这女孩果然是晚宴那天就被抓来的。

“啊啊啊啊!气死我啦!!!”女孩撕扯着自己的长裙,好像非常讨厌这件装扮。她把碎玻璃踢到一边。确认地上没有玻璃之后,她居然直接把脚上的淑女鞋扯下来用尽全力往温室里一扔,狠狠的砸在玻璃墙上:“把我关在这里,地上全是土,害我只能穿着这破鞋!硌得脚疼死了知道吗!气死我了!”

图拉真愣愣的看着这女孩的举动,张着嘴巴说不出话。

他见过的贵族小姐看到她都是小心翼翼的,身穿贵族的华服行为却比诺瓦还放肆的女孩……尤其……尤其还有点漂亮……真是从来没见过。

“那个,谢了~”女孩终于想起现在是怎么回事了,她还是规规矩矩按照淑女礼鞠躬致谢。

这……行礼这么熟练!图拉真傻乎乎的看着那女孩,明明这么放肆,却能瞬间切换成大小姐的模式……这反差!

太可爱了吧!

“我们不能呆在这!”女孩扫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图拉真和试图搀扶他的诺瓦,又看了看天上的猎鹰,那些鸟已经彻底不安分起来。有些已经飞走了,很明显他们去找主人了。

“不知道为什么卫兵都走了,我们也必须离开了!有话路上说吧!”

也许是等不及诺瓦小心的搀扶图拉真,女孩不由分说抓起图拉真的手,一把将一脸茫然的图拉真拉起来。接着下意识的握着图拉真的手向室内跑去……

室内飘着浓烟,身后是破碎的玻璃,天上是乱飞的鹰,而自己浑身脏兮兮的,被一个穿着礼服却光着脚漂亮女孩拉着手,在被他视为牢笼的宫殿里飞奔……却不知道要去哪里……

多年之后,图拉真会说,那就是他少得可怜的青春。

“对了,我叫伊柏林!”女孩一边跑一边说,她身体比图拉真强太多了,居然没有丝毫喘息:“你叫什么?你怎么会来救我?”

“我……我……”图拉真上气不接下气,根本说不出来话。

没等图拉真回答,诺瓦居然冲了过来,用胖大的身体狠狠撞了二人一下。两个人把握不住平衡,直接向右边的房间倒去。咣当一声,他们跌倒在那间房子里。诺瓦不等二人爬起来,立刻关上了房门。接着,门外传来卫兵的声音:

“你在这干什么?”

“卫兵大哥不好啦!着火了!皇储要被烧死了,你们快跟我去救人啊!”

“接着就听见一群人奔跑的声音。”

伊柏林趴着一动不敢动,等门外的声音停了,她才长舒一口气。接着她发现,自己居然趴在那男孩身上。

“啊,对不起……”伊柏林急忙站起身,脸颊红起来。

“啊……没关系……”图拉真瘫坐在地上,伊柏林已经站在那边了,他觉得自己站起来跟她对视会更尴尬。居然就只傻傻的坐在地上了。

“你受伤了吗?”伊柏林好奇对方居然不站起来,真的,这个人也太弱了吧?连玻璃都打不碎。

“没没没……”图拉真急忙爬起来,果然站起来就可以直视女孩的脸了,太不自在了!

“我是拉米迪亚勋爵的女儿。”伊柏林挺起胸有几分骄傲的说,接着打量着图拉真,对方只穿着很贵重的短衣,看不出身份来:“你是……你是书记官吗?”

“呃……我叫图拉真……”

伊柏林倒吸一口气,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她猛地想起舞会那天站在高台上的那个少年。她急忙单膝跪下来:“陛下万福!我不知道您……”

“不用多礼……我,有点事要问你……”

公布身份之后,说话居然顺利了很多。但图拉真觉得有点沮丧,因为已经不是一个男孩在跟一个女孩说话了,而是皇储在向勋爵女儿训话。

然而伊柏林居然未经他允许就站起来,扑过来死死抓住他的手臂,接着说出让他担忧已久的话:

“陛下!我听到……摄政王要杀弑君篡位!”

天哪,已经开始了吗?

第二十六章 逆流

我手上有几张牌呢?

萨尼加盯着对面的冰精灵们,对方正针对裁军额度的提案跟刚赶来的本都且萨尔争的面红耳赤。

我有禁卫军、灰狗、沙漠贵族的忠诚,我手上还有整座流银厅。如果政令发布,我还能得到人民的支持。我可以用莫德雷雅控制皇家法师团,我可以用图拉真控制本都且萨尔,我可以用剥削自由商人以获得贵族支持……

“帝国有权在沃泽亚驻军,这件事跟你们北领教团没关系,现在我们谈的是政治!”本都且萨尔一反常态的急躁,他拍着桌子大吼着,手腕在半空中毫勇的挥舞着。然而芬里恒很明显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震慑,对方也一把推开想要回话的帝国总督,自己站起来毫不示弱的回答:“在北领没有脱离教团的政治!”

“这里是因哈泽!”

“可是现在讨论的是沃泽亚的事!”

还有什么?萨尼加盯着被敲得发颤的桌面,眉头紧锁。

教会!我不可能争取教会的支持。我必须让教会自相残杀!还有元老院,十二白剑大部分摇摆不定,所以拉米迪亚如果能带头支持自己,将会非常重要!

“北领的经济没有能力支付帝国驻军的军费!而且北领的地理环境远比因哈泽恶劣,我们必须允许每个村落都保有自卫能力!”

“你们这是违背条约!恒长老,你们在践踏帝国的约法!你们在践踏雅尔德大帝的仁慈!”

萨尼加抬起头来,抬手示意本都且萨尔冷静。本都且萨尔运了运气,还是坐下了。随后,萨尼加慢条斯理的说道:“帝国的御座不能有任何偏颇,我身为摄政王,自然也不能偏袒因哈泽的官员。方才本都且萨尔将军所说的,我并不能完全同意,军方的态度也不能完全代表政府的态度。这一点请长老放心。”眼看着芬里恒的脸色稍有缓和,萨尼加便又补了一句:“但将军有一句话,我不能更同意了政治跟宗教没关系。”

“阁下什么意思?请明示。”名为德里的冰精灵男子立刻质问道。

萨尼加站起来,随手抚摸着座椅上骑士的浮雕:“领主大会,是帝国的政务。沃泽亚也好,因哈泽也好,哪怕泽以、安佩斯卡娅、阿尔萨姆等等……都只不过是帝国皇室的一个齿轮。我们探讨的事,终究是皇室委任的政府内部的事,而不是教会的事。我知道沃泽亚乃至整个北领一直都是政教一统、神权唯一。”说着,他随手捡起一张文件,指了指上面的皇室印记:“但是时代变了我的朋友,宗教掌管未来,但只有御座能掌握现在!”

冰精灵代表们眉头紧锁,不满道:“难道我们没有与会的权利吗?”

“有的,当然有。”萨尼加说道:“但是,我希望沃泽亚的朋友们注意,今天贵方与会的主角应当是帝国指派的沃泽亚总督,他才是帝国政府内部的官员。而各位代表北领教团,自然也有表达意见的权利,以显示我政府的仁慈和平等。比如刚才关于裁军的议题,贵教会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接下来我想听听总督先生的意见。”

又胖又怂的金发总督哆哆嗦嗦的站起来,用尽全力克制握着文件的手不发抖:“内个……啊……我我我……代表沃泽亚全体人民,坚决拥护摄政王维护和平的指导方针,关于因哈泽政府提出的几项原则,深得民心,是时代发展的必然!因此以沃泽亚为代表的全体北领人民,愿意克服一切困难,深刻落实政府工作安排……”

“就是这样,但是,政界和学界以及宗教界,应当达成一致才对。”

萨尼加随后又问右侧的几名代表:“林边城的檀精灵代表,对裁军令可有疑虑?”

一名斯文的御精灵贵族站起来:“林边城总督代表檀精灵保留区全体人民,坚决拥护政府政令。”

萨尼加点点头,又把视线移到几名檀精灵德鲁伊身上。对方挤出了一个微笑:“环森在上,德鲁伊们信任帝国政府,信任摄政王殿下,必然能给广袤的森林带来幸福和繁荣!”

萨尼加环顾了会场一圈,目光落到闭目养神的月精灵代表身上:“敢问尊敬的银塔圣月使,银塔对政府政令可有建议?”

月精灵依旧纤尘不染、月华淡淡,他们优雅的伸出手,轻轻的摆了摆。

“那么安图呢?”

“安图城总督代表大沼泽全体沼泽精灵,坚决拥护政府政令。”

不等萨尼加询问,几个看热闹的沼泽精灵死灵法师立刻收起嬉皮笑脸的态度:“复活诗社所有死灵法师及虫师表示信任帝国政府!”

“阿尔萨姆?”

“阿尔萨姆城总督代表长蛇沙漠所有沙漠精灵,坚决拥护政府政令!”莉迪亚夫人美目流转,柔声答道。

“阿尔萨姆胜利神殿全体牧守坚决信任帝国政府,光芒不灭,风沙永熄!”

“夕山城如何?”

“夕山城总督代表所有生活在大平原的御精灵和牧精灵,坚决拥护政府政令,牧精灵是帝国最坚强的后盾!”

“谢谢总督先生,那么……安佩斯卡娅、泽以、金希哈泽,各位可有疑虑?”

安佩斯卡娅亲王、泽以的老者一同站起来,金希哈泽的青年贵族飞快的扫了一眼冰精灵们,叹了口气,紧跟着也站起来:

“安佩斯卡娅伽德雅皇室嫡系、泽以黑蔷薇泛御精灵术法同盟、金希哈泽御精灵奥古西斯家族全体!坚决拥护政府政令!”

整个会堂上,各种发色、各种衣着的代表向萨尼加俯首称臣。

萨尼加慢慢的将目光移回芬里恒身上,歪着头微笑着。

各种发色、各种衣着的代表们纷纷将目光移到冰精灵身上。

芬里恒深吸了一口气,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站直身体,举起代表自己信仰的雪花六角晶。

“丰足者必解囊以资贫;持剑者必断剑以扶弱;当权者必以焚身之火驱万民之黑暗。”北风一般浑厚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

“北领教团,代表所有还有信仰的冰精灵。我们,坚决发对!”

书上说,有一种鱼,在江河里张大,会顺着江水游到大海里。而他们最终又会逆着湍急的水流游回出生地产卵。这些逆流者因为跟水流对抗,而练就了一身健壮的肌肉,体型也比同类的鱼类大很多。

所以这些鱼是市场上最受欢迎的菜品。

欧格尼自认为是个标准的逆流者。

当所有牧精灵孩子都在草原上骑马射箭的时候,他却跟着一帮御精灵小孩跑去跟村里的园艺师学种树。那些牧精灵同伴笑话他,说他不是安达林的子孙,身体里没有挥舞马刀的热血。于是欧格尼拎着园艺铲打断了那牧精灵少年的胳膊,从此再没人敢笑话他了。

于是他侍弄着贵族家的果园,看着同伴们骑着马跟着军旗走了。

后来大家都长大了,那些在军队里抛头洒血的同伴们慢慢凉了热血,牵着马回了乡,低声下气的跟他学种地的技巧,夸他的本领高超。

欧格尼却不想再侍弄果园了。

因为他的母亲病早就好了,父亲也在他的责打下不再酗酒,开始一点一点去养家糊口。

他从小就比别的孩子强壮,比别的孩子急躁。却在泥土和母亲的病榻前熬过了青春。

终于,泥土和肥料再难掩埋他血脉中的冒险,他开始像所有牧精灵那样向往骑着骏马弯弓射雕。

可是太晚了,没有战争了。

为了不让中间商盘剥自己,他只能自己赶着车去城里卖苹果。闲下来,他就在酒馆里咒骂这个垃圾社会,跟那些敢跟自己搭话的人打架。他的同伴却纷纷收起年轻人的锐气,学着御精灵那样嬉皮笑脸的跟商人老爷们讨价还价,一脸假笑的给警卫官塞金币……

而欧格尼,一直逆着潮水无望的游着,做着不符合年龄的事。

可是,妈妈跟他说,人总是要成家立业的啊!

城里的房价高的吓人,哪怕他是个牧精灵、哪怕他不用交入城税、哪怕警卫官们打任何一个外族的时候他都可以咧着嘴起哄。他的种族是帝国的右腕、是这个帝国的守卫者!但是在忙碌繁华的因哈泽,他依然孤独像个傻子。

渐渐地,跟那些人斗的时候,他开始害怕受伤了。

第一次,他决定不再逆流而行。而就在他试图为金钱活一回的时候,他居然迷失了……

“我们迷路了简萨拉!”

欧格尼捂着哈柯的嘴,那小姑娘在他怀里奋力挣扎,却发不出声音来。

简萨拉脸上冷汗直流,嘴里喘着粗气,他不行了。

疲劳、饥饿、负伤……简萨拉已经不能再跟人战斗了。

“薇-艾米怎么办?”欧格尼缩在墙后,紧张的问简萨拉:“我们不该把她扔在那的!”

“你想怎么办?啊?”简萨拉咒骂着看着警卫们在街上搜索:“她想杀我你没看到吗?”

哈柯跑出来,自己和欧格尼跑出去追她,抓到她的时候却发现警卫已经被惊动了。一群巡街的警卫开始在街道上搜索,不断盘查路人。有些目击者成功帮助警卫们缩小了搜索范围,他们横在了小屋和自己之间。可是没有翁德塔拉,他们根本不认识上城区的路。

想要跟用哈柯跟警卫们讨价还价,那也得有个带掩体的据点啊!暴露在空地上,军团里那些神射手完全有可能一箭射穿他的脑袋,谁跟他讲条件?

“这女孩不是上城区的吗?”欧格尼突然意识到这一点:“让她带路呗!”

“你是不是傻!你放开手让她说一句话试试!她不喊人算我白痴!”

“那咋办?”

怎么办?只能强入民宅,然后尽快把民宅改成防御点,跟军队谈判。想办法让军队安排他跟欧格尼出城,然后把哈柯扔在城外,他们两个骑着马跑路!

简萨拉四下看了一下,挑了一所不太大的房子,祈祷着里面没几个仆人。接着不由分说,仗着长剑跳进院子。

“六圣徒在此!想活命的都滚出去!”

一脚踢开大门,简萨拉挥舞着长剑杀了进去。屋里一个贵族小姐吓的尖叫一声昏了过去,几个仆人吓的四散奔逃。一个老贵族穿着睡衣从楼上跑下来,一看浑身是血的简萨拉和押着哈柯欧格尼,也吓得差点坐在楼梯上。

“英雄饶命,我知道你们六圣徒!钱都在这,放了我家人!”

“带着你家人滚!”简萨拉大吼一声,老贵族连滚带爬的躲开简萨拉的长剑,背起昏迷的小姐从正门跑了出去。

示意欧格尼把哈柯困在椅子上,简萨拉把整个房子搜索了一遍。

“欧格尼!把后门堵上!跟我推这书架!”

所有桌子和床也都被掀起来,用来度窗口。简萨拉从陈列室里翻出一张猎弓和二十只箭,一股脑的扔给欧格尼。

“喂,牧精灵会玩弓的吧!”

“比用刀叉还容易!”欧格尼接过弓箭,用腿压着掰过弓臂,熟练的套上弓弦。

“妈的,这些贵族,还有闲心打猎!”简萨拉骂着,从储藏室里翻出刚腌好的鹿肉和奶酪,直接用长剑割碎了吃着。欧格尼更不客气,直接用门牙扯下肉来就吞。

当欧格尼拿着一盘子碎腌鹿肉来喂哈柯的时候,对方大眼睛里满是愤怒的泪水。经过了一夜,哈柯已经不那么害怕了,她眼前的是跟自己一样的棕发牧精灵,可是对方却那么粗鲁肮脏。她小胸口起伏着,忍着不哭,别过头不吃那些肉。

“你是个士兵!”哈柯冲着简萨拉嚷道:“你们六圣徒,就是你们杀了伊柏林一家,你们一定参与了吧!小水晶带我们找到你们,因为就是你们绑架了伊柏林!把伊柏林还给我!”

哈柯叫嚷着,随后就呜呜的哭了起来。

简萨拉往嘴里塞着食物,头也不回的回答:“小妹妹,我不知道你那个水晶是什么,但是我能确定的一件事就是那水晶知道我们都是这件事的受害者。要杀什么伊柏林还有勋爵的,不是我们。”

“那是谁!你知道什么吧!”哈柯抬起满脸泪痕的脸:“你告诉我,只要不是你们,我可以叫我爸爸放了你们!”

“你爸爸也没用。”

“你知道我爸爸是谁吗?”

“本都且萨尔将军,帝国北方兵团总指挥、因哈泽警卫军总将,也是我的最高长官。”简萨拉回过头来,满嘴都是食物残渣:“但这件事他不会管的,因为拉米迪亚勋爵一家被害,我看就是他和摄政王殿下合谋所为,然后嫁祸给我们六圣徒!”

“不可能!”哈柯身体被困在椅子上,只有腿能动,就只能通过踢腿来表示愤怒:“你胡说!我爸爸跟伊柏林的爸爸最好了!你胡说你胡说!明明是你们这些坏蛋干的!”

“小姐……”简萨拉叹了口气:“你在你那水晶的幻像里面看到我了吗?你说那幻像里有军人模样的人,而我们还被禁卫军追杀。这不明摆着吗?军人是你爸爸的人,嫁祸给我们的是摄政王殿下的人……”

“你……你胡说!”哈柯气急败坏的叫着:“你们都不是好人!”

欧格尼弓上搭着箭,瞄着窗外的动静,这会实在忍不住插了句嘴:“我说这位小姐,你说我们不是好人,可是我们目前为止什么罪都没犯啊!我们是想勒索你爸,可是项链我们都没拿到,拿什么勒索啊?更别说杀人了。”

“勒索?项链?你在说什么?”

欧格尼正要解释,却只听街道上传来骚动声。简萨拉猛地跳起来,拉着哈柯坐的椅子拖到角落里。然后拔出长剑贴着门口站好。欧格尼在窗边偷偷观望着。

一群警卫吹着警笛,将过往的行人都赶走。在警卫后面,是全副武装的灰狗。那些灰衣士兵架着盾牌,挎着长剑。后排的士兵肩头还露出羽箭的尾巴,中间几名武官骑着银色在压阵,瞬间就堵死了街道的出口。

欧格尼拉满了弓,趁那些灰狗没有站稳阵型的时候突然放出一箭。嗖的一声弦响,猎箭宽阔的柳箭头如蛇牙一般向为首一名武官猛扑过去。武官身边的亲兵训练有素的抬起盾牌,箭矢一头钉在盾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武官毫发未损,也一点也不吃惊,他飞快的扫了一眼欧格尼所在的窗口,马鞭随手一指。简萨拉急忙大喊一声:“欧格尼!趴下!”

欧格尼堪堪扑到,几十只箭就准确的从窗口射进来,转眼间就把欧格尼身后的墙壁射成了刺猬。

就在欧格尼避箭的一刻,简萨拉悄悄压下长剑拔出短刀。很快一名举着盾牌的士兵就从侧门冲进来,简萨拉正躲门后。他飞快的扑上去抱住那士兵,短刀干脆的捅进了士兵的脖子。未等那士兵倒下,简萨拉用力翻过他的身体,拉着他的盾牌调到身后。身后以另一名士兵的矛正刺过来,却刚好的刺在盾牌上。矛尖没有穿透圆滑的盾面,反而顺着弧面向左侧滑了过去,持矛的士兵一下失去了平衡,扑在简萨拉面前。简萨拉猛地将带血的短刀从死者脖子里拔出来,又顺势刺进他的咽喉。

“简萨拉低头!”

听到这一呼喊,简萨拉脚下一撤力,在两具尸体的压迫下顺势往地上一躺。欧格尼一箭从自己头上射了过去,门外传来一声惨叫,又一人跌倒在地。

“等一下!!”

简萨拉被两具尸体压得喘不上来气,他用力推开尸体大喊着。

外面也喊道:“里面的人听着,这里是因哈泽灰狗稽查大队,你们已经被包围了。马上出来投降!你们的同伴已经落网,不要再负隅顽抗!”

“灰狗?”简萨拉靠在窗口哈哈大笑起来:“你们根本不够格跟我谈话!要杀我的人是摄政王!禁卫军我们都不放在眼里,叫本都且萨尔来跟我们谈话!”

“大胆毛贼,还不知罪!”

“我他妈也是警卫官!”简萨拉猛吼一句:“少跟我来这些套路,别再虚张声势了!对面的指挥官,你我都知道,哈柯巴林安德小姐在我手上!叫本都且萨尔巴林安德将军亲自来跟我谈话!你们再敢放箭或者派人冲进来,我们立刻撕票!”

外面沉默了。简萨拉对欧格尼使了个眼色,叫他在射一箭。欧格尼立刻拉满弓飞快的向人群里射了一箭,箭矢当的一声钉在盾牌上,但是面对这挑衅的一箭,对面没有放箭雨还击。

欧格尼笑的合不拢嘴,简萨拉也冷笑了两声。

这时外面终于响起喊声:“简萨拉谢尔格拉警卫官!我是灰狗稽查大队新任总指挥麦蒂伊诺!你有什么要求可以讲。”

那声音听起来还有几分稚嫩,很明显喊话人年龄不大。

“我只跟本都且萨尔本人谈!”简萨拉喊道:“无名小辈不配跟六圣徒讲条件!”

对面并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反而很平和的说:“将军要赶来也需要时间,你们是否需要食物和水?我们希望保障哈柯小姐健康!只有哈柯小姐安然无恙我们才有谈判的价值不是吗?”

人群里跑出一名士兵,当着欧格尼所在的窗户脱去衣甲,只剩贴身的衬衫。接着他举起一个篮子,将里面的食物、水罐、绷带一样一样拿出来展示。

简萨拉点了点头,欧格尼大喊一声:“送过来吧!”

“那么简萨拉,这个时间我们可以聊聊吗?”对面再次喊道。

好吧……好吧……

简萨拉想着,我们开始拉锯战了!

而不远处的屋檐上,几个人影也冲着僵持的街道探头探脑。

“看起来,我不需要你了翁德塔拉~~他们已经找到哈柯了。”库拉尔悠闲的看着下面僵持不下,随手在翁德肩膀上拍了拍。

“是的。”翁德塔拉目不转睛的盯着一扇窗户,那里能看到哈柯裙子的一角:“同时也不需要你们了不是吗?你们这次进了上城区,除了杀了一个叛徒之外什么都没做。不但没有帮摄政王的忙,还欠他一个人情不是吗?”

“那就不需要你操心了翁德,你带着我们在城里转了这么久,明摆着就是要拖延时间。我们已经没有理由相信你了。”

翁德听了这句话,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可是,我成功了不是吗?”

库拉尔挑了挑眉毛:“你什么成功了?”

翁德塔拉回过头来,轻声说道:

“我和文菲尔总是跟下城区的那些熊孩子说,如果薇艾米生气了,你们应该害怕的……”

第二十七章 山之重

不好了,真的不好了啊!

侍从们在宫殿里飞奔着,体力已经所剩无几。

失火了啊,流银厅啊!国家的心脏!而且图拉真皇储受伤了,天底下还有比这个更大的事吗?珍妮长公主已经赶过去了,可是摄政王呢?还开会?开什么会啊!

会议厅暗色的大门泛着优雅的光芒,静静的立在大殿尽头,肃穆的像一座墓碑。

侍从们满脸的灰烬,簇拥着跑过大殿,禁卫军士兵们却挺起金色的长矛,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失火了,上层失火了!”侍从们顾不上礼仪,试图拨开拦路的凶器,但持兵器的手却纹丝不动。

“皇储不是没事吗?”头盔遮住了那军人的脸孔,声音从金属的缝隙中传来,竟然也带了几分冰凉。

大门死死的关着,门前站满了持械的卫兵。偏厅那边一阵骚动,御前秘书大人背着手不耐烦的等在偏厅旁边向里张望。他身边一个身穿白色长袍的男子抱着一本镶金边的圣典,也是一脸紧张。

“塞留斯大人,安道尔不知道怎么知道这件事了!”白袍男子拉着御前秘书的衣角,试图引起他的注意:“他正在赶过来。”

塞留斯薄薄的嘴唇因为紧张近乎抿成了一条线:“你知道里面闹成什么样了吗?说这些没有用了,你现在应该想办法去拖住安道尔!”

几个侍从远远的看着,却不知高低。直到内侍官收拢着短袍,从偏门小步跑过来,对着几个一脸不解的侍从挥了挥手。侍从们面面相觑,也只能听从长官的命令,跟着内侍官走了。

他们刚好看到那黑压压的警卫,和他们簇拥着的那个囚犯冰蓝色的头发。

大门再次带着沉闷的摩擦声缓缓开启,伴随着那响声,政要们纷纷止住言语,屏息凝神的看着。

大厅里鸦雀无声,却只有白袍的牧守高举着圣典,口中颂扬着圣典的徽号:

“圣典正知正念!有限者,因窥伺无限之大能,偶得细碎尘屑。自以伟力加持、不受生死之锢,遂妄称神之名,忘德失节,舍本逐末,长子不屑也!卡德神光在上,伪神禁言肃穆!”

牧守手上们握着细细的铁链,那铁链红红的,泛着炽热的光。文菲尔被这赤红铁链紧紧困死,牧守们拉扯着,文菲尔像木偶一样随着拉力向前一步一步的磨蹭。他身后的一排黑袍禁卫军眼睛死死的盯着他的后颈,手一刻不松的握着剑柄。

“禁言肃穆!”几名牧守高喊着。

声音有重量吗?如果没有,那这沁润在光华之中的声音,为何如山般难以承受?

文菲尔瞬间干呕起来,接着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他无法承受他的身体,整个世界的重量都在压住他,流银厅的、祖先的、一切长子的……所有的已知的无法用数字表述的重量,正在他肩头堆垒成高山。

“以卡德真神的名义!”白袍者摊开圣典,高高举起六角晶,淡淡的光芒从他身上倾泻而出,“说出你的名字!妄称神的有限者!”

为什么神的光芒那么冷!为什么我的眼睛开始模糊!

文菲尔跪在地上,牙齿打着颤:“我是……文菲尔……我是卡德的信徒……我是一名牧守!”

不,那不是他要的!不是这个名字!

“以唯一无限的名义!”光芒变强了,文菲尔急忙捂住眼睛,随即爆发出痛苦的哀嚎。

如同赤身露体,摆成大字,任人观摩!不!卡德啊,我的信仰!不要看我啊,我体内有恶魔!我脏的如同污泥!

“啊啊啊!!我是!一千种!我是文菲尔!我是……可能……啊啊啊啊啊!!!”

不,你不是……不要看我,不要问我!走开!

白袍者将六角晶凑近文菲尔,而空气中却似乎有什么阻力一般,让他用尽力气才将六角晶压到文菲尔面前:

“我命令你!在太阳下说出你的真名!”

不要!不要那不是我,拉额法,他不是我!

白袍者发丝和衣角都飘荡起来,文菲尔在地上哀嚎着,身体几乎扭成了不可思议的形态。牧守们收紧了锁链,那赤红色几乎变成了亮眼的橘黄色,附近的空气近乎蒸腾起来。

好烫!好冷!我看不见了!你要看我吗?你要看如此丑恶的我吗?

给你看吧……

“我……”文菲尔的嘴巴里发出了另一个人的声音,沙哑而野蛮:

“我!!拉额法!!我!!!!拉额法!!!!”

你满意了?你满意了吧,弃我于不顾的神!看吧,我就是恶魔的容器,我就是他的玩具!看吧,我如此的不堪!你满意了?

听到拉额法三个字回荡在殿堂里,白袍者在炽热的光晕中冷笑了一下,猛地收回六角晶。一瞬间文菲尔发出了精灵不可能发出的惨叫,那叫声扭曲着、撕裂着,不断改变着声调,试图找回自己的形态。最终,文菲尔终于发出了他自己的声音,混乱的力量终于平息下来。

文菲尔跪在地上,无助的看着自己的手掌,口腔无助的开阖,如同濒临干死的鱼。

“我……我……”

“文菲尔科威,生于沃泽亚,其父因叛国而被冰王座处死。帝历143年,经提灯牧守蒂塔斯施予拜光礼,成为因哈泽教宗信徒。因念其表现良好,因那卡德领教区破格提拔,升任后补牧守。然而就职以来,文菲尔科威疏于典籍、荒废圣学。整日与下城区无业闲散人员厮混,结成帮派,号称“六圣徒”。以至于参与劫杀拉米迪亚勋爵,已罪无可恕。又因畏罪拘捕,不顾伤及无辜,在下城区凤丹街召唤拉额法化身,杀伤军警十二人。所幸帝警拼死作战,因而未伤及平民。随后其伙同党羽逃亡上城区,意图继续作案。终被我帝方抓获,全部党羽当场格杀……”

“不是的……我不是……”文菲尔脑子里的邪眼低沉的笑着,让他分不清哪里是现实哪里是虚幻。

会场上的贵族们开始窃窃私语,外族代表们如坐针毡,纷纷尴尬的轻咳,或者低头于文件之中。

他们不想承认,文菲尔是他们被扯掉的一块布。

萨尼加坐在高高的主席台上,他懒得低头看文菲尔的脸。而文菲尔瑟瑟发抖着,无形的重压让他抬不起头去看萨尼加。

一名因哈泽贵族打破了沉默,他毫不客气的喊道:“冰精灵不是口口声声谈信仰吗?不是自诩比谁都懂律法吗?你们有什么资格反对帝国的法令!”

出现了一个带头的,余下的贵族也纷纷站起来质问冰精灵代表们。

一切的矛头都指向了冰精灵们,没人顾及其他的异族人。

如果你觉得会被妈妈骂,可结果妈妈却只骂了弟弟,这个时候你该怎么办呢?

“这种事不会发生在德鲁伊教里的!”环森议会的那些檀精灵眼神乱瞟,随声附和。

“复活诗社……也是有原则的!”沼泽精灵们笑嘻嘻的说道。

“这种人怎么可以自称信徒?”沙漠精灵们也叫嚷起来。

月精灵们眼皮睁开一条细缝,瞄了一眼,就又闭上了。

冰精灵在这个国家是异族,我们也是。文菲尔是冰精灵的遮羞布,也就是全体异族的遮羞布。但是只要我们集体嘲笑一个人,就没人会注意我们的羞体正随风飘摆的实事!

德里和妮莉雅丝跳起来,叫那些贵族安静,但是谁又肯听他们的呢?

没有顾忌的批判他人,这种事谁不愿意做呢?

芬里恒脸上皱纹抽动着,他咬着牙说道:“他虽然是冰精灵,但是他在因哈泽长大!他信的是因哈泽的宗教!这个人怎么能代表北领圣坛?”

老者的声音穿过层层粘稠的思绪,进入了文菲尔的脑子。邪眼狂笑起来,组合着字符给文菲尔看:“你看,你的族人不要你了!你的宗教也不要你了~”

文菲尔低着头自言自语着:“我很久以前,就没有族人了。”

本都切萨尔冷哼了一声,摘下手套弹了个响指。

唐那西顿立刻穿着新发的制服从门后的阴影里恭恭敬敬的走出来,将一枚挂坠递到本都切萨尔手上。

将军将挂坠高高的举起,透过天窗的光芒,一枚银色的雪花在六边形中闪耀着冰冷的光芒。

“告诉大人们,这枚挂坠你怎么得来的!”

唐那西顿连忙深鞠一躬:“禀将军大人,在下是下城区一名普通的警卫官。文菲尔的住所在我的辖区内,我很早就觉得这冰精灵很可疑。这枚吊坠是在他的公寓里查获的!”

御前秘书清了清嗓子:“嗯嗯……看起来,这位牧守先生似乎还一直信仰北领教团的教法啊!”

贵族们立刻炸开了锅,争吵声如同巨浪一般向三个冰精灵袭来。

“吃着御精灵教会的食物,住着御精灵教会的房子!还跟邪教有关系!”

“果然啊,冰王座的人啊……不省心啊。”

直面回绝摄政王也好、对抗全世界的贵族也好,哪怕被他们逼到角落,依然不能放弃冰精灵们的利益。他们三个最后一块阵地,是对信仰的坚持。这块阵地,似乎要在文菲尔面前瞬间碎成尘埃。

“孩子,你怎么能犯下这样的罪?”老者叹息着看了看失魂落魄的文菲尔:

“你在因哈泽的行为,不仅代表你自己,更代表我们全部。那是你的责任啊!”

是啊,文菲尔的肩头如山之重。如同每个误入舞台的小角色一样,这里没有他发声的机会,也没有他做决定的余地。然而,历史沉重的年轮从他身上碾过,就必须留下深深的沟壑。

那些不堪承受的如山之重,就是他的审判!

其实我们都知道人生的结局一定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

我们如此平庸,毫无特点。每天忙碌着,没有意义的努力着,以为有一天自己能够有所成就。最起码,会有人肯倾听自己的灵魂。就算死亡来临了,我们也早就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了痕迹,还活着的人会记着我们,用不遗忘。

于是我们日复一日,盲目的努力着。只因为我们还年轻,机会还很多。错过一次还可以安慰自己,机会还有的是。

可是我们心里都清楚,我们并不优秀。而这个世界上值得铭记的东西太多了。

等到不再年轻了,机会就没了。那时候,我们只能用“至少我努力过”这种聊以的借口,来度过苍白到让人发抖的暮年。

而当大限之期不可阻挡的到来之时,我们却必须直面这个事实:我,穷极一生,也没能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任何一道细微的划痕。

所以在最后的时刻,我们最后一次因为倔强而试图在死神面前描述自己的灵魂时,却只能想到那些优秀者留下的箴言。

超越不了别人,也模仿不了别人,我们就这样过完无我的一生。于是,我们这一生,唯一的意义就是传递了那些优秀者的意志。

凡人,就是一个残酷的玻璃容器,里面装的都是别人的话语。那些话语五颜六色的,永远那么好看。这样这个玻璃容器就快乐的忘记了可悲的事实:

自己其实是无色的。

图拉真还不能理解这么多,他只知道,他想在帝国的石板上留下一句诗文。最起码,他的雕像也能守护档案馆里一座普通的书架。也许后人从那书架上取书的时候已经忘了这座雕塑的名字。

这些就够了。

而这些小小的愿望,唯一实现的可能,就是让自己的屁股稳稳坐在那看起来并不怎么舒服的王座上!

是的,这个时候的图拉真还不知道那王座意味着什么。生杀大权、万民表率、沉重如山的万民生计……在他眼里还是单纯的文字而已。

多年之后,他应该感谢萨尼加,感谢他的不杀不放、不弃不珍、不闻不问。是他让自己感受到了空无一物的心灵监牢。

也许没有一个皇储比图拉真更明白,孤独才是人心最沉重的山。人们是如此害怕孤独,却又如此难以摆脱孤独。

为什么要保护伊柏林呢?图拉真想着。难道自己有办法救出拉米迪亚勋爵吗?难道每天喝着减弱体力的毒药还有能力逃亡吗?难道他能阻止萨尼加给他大限之期的宣判吗?

都不能……

他回到火场附近的偏厅,装作受了惊吓。仆人们发现了他,高呼着万幸,皇储没事。

珍妮阿姨质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只是说好难受、呼吸困难!于是他被侍从们抬走了,教会的治疗师赶来,告诉珍妮阿姨他并没有烧伤,只是吸入了浓烟伤了肺。

萨尼加派人上来问过一次,得知只是烧坏了一座书屋,图拉真性命无忧,就没再来问什么。

他合上眼睛,接下来一切靠你了诺瓦……

而此时此刻,大批禁卫军开始向温室聚集,猎鹰开始在每一个窗口巡逻。诺瓦很快就被猎鹰发现,然后侍卫们飞快的冲过来,把诺瓦按倒在地。

伊柏林穿着女仆的衣服,焦急的看着诺瓦被守卫们按在地上,杀猪一般的叫。

可是她必须走了,留在这里的话,被守卫发现,诺瓦就真的死定了。

“如果你们被发现了,诺瓦会引开守卫。你一定要扔下诺瓦自己走,如果守卫只抓到诺瓦。我还可以用证据不足来解救她,如果你们一起被抓住,诺瓦就必须被摄政王灭口!”

伊柏林想起图拉真的话,转身快步走开了。

“喂!你!”

一个中年男人喊住了自己,伊柏林一瞬间血都凉了,竟然僵在原地迈不开步子。

“我说你!那个女仆!”男人不耐烦的喊着,伊柏林哆哆嗦嗦的回过头,脑子里飞快的过着冒险的情节……

一会,我就先一脚踢他两腿之间,然后插他眼睛……然后快跑!!

“你帮我拿一下这些东西,我的女仆不知道哪里去了!”

出乎伊柏林的预料,一大包散发草药味的绷带和药膏被塞到自己手上,害得她差点摔倒。

“你没事要忙吧?”

那男人急促的问,似乎很赶时间。

“没……没事……”伊柏林低着头不去看那男人,因而视线落在他的胸口上。

衣服不是贵族的华服,也不是军装。似乎是……技工的工作服……

“没事的话给我搭把手,快点!你不怕血吧?”

“啊啊?不……不怕……”

男人点点头,迈开腿就走。伊柏林在后面低着头跟着。路上不断有禁卫军盘查女仆,每当有人试图靠近自己,那男人就随手亮出一片金丝做的羽毛:

“塞留斯大人安排的紧急任务,请接过。”

禁卫军看到那羽毛,也不深追究。而且那药包也太大了,伊柏林抱着,要挡住大半个脸。居然没有人来盘查自己。

于是,他们来到一楼的侧殿,一间有些阴暗的储藏间。

那储藏间门口三三两两的站着军团的士兵,大多数都是牧精灵。看到二人到来,不等男子亮出金羽毛,就有人拉开了大门。

伊柏林低着头,跟着男子进了储藏间,却发现这里比想象的要明亮的多。一名皇家法师百无聊赖的坐在墙角,偶尔拨弄一下头上的魔法光源。那光球如同一个小太阳,让这个没有窗户的小房间留不下一丝阴影。

接着光芒,伊柏林看到靠墙的椅子上捆着一名灰发的女子。那女子听见响声微微抬起头,露出妖绿色的嘴唇。

房子的正中间,一张干净的床上,一名瘦长的男子浑身是血和绷带,双眼紧闭,不知生死。几名穿着技工短袍的人正在给他上药。

“来吧,各位,接下来是哪个内脏的问题?”

“他还是胃出血,制不住,可能肋骨折断了伤了内脏。”

“割开吧,他不是没有意识吗?”

“是的,现在剁下他的手指他也没有反应,放心吧。”

“行……我说,那个女仆啊,包放下,里面有把刀给我递过来。”

伊柏林平时的确是个野丫头,但是这个场景真的让她震撼不已……

“他们是谁?”颤抖着递过刀子,伊柏林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他啊,杀拉米迪亚勋爵一家老小的凶手,叫什么六圣徒的!”

说着男子一刀毫不客气的划了下去,灰发女子见了,哭着别过头去。

没人注意到伊柏林的表情。

第二十八章 如果在此终结

薇-艾米躺在一片狼藉的地板上,脑袋昏昏沉沉。

不过好在,她及时睁开了眼睛。

她并没有昏迷多久,欧格尼本来也没指望打昏她,只不过身为一个整天蹲在地下室里的女巫,薇-艾米跟别人印象中一样脆弱而已。

她听到了窗外的骚动,警卫们提着军械在街道上奔跑。安民官摇着铃铛催促着行人让开道路,但这其实并没什么必要。上城区的道路已经被划分出了人行路和车马道,那些穿着长裙的妇人以及脚踩名贵兽皮靴的绅士们才不愿意让马道上的灰尘沾染自己的衣服。

薇-艾米挣扎着爬起来,却不敢从门口逃出去。这座房子里传来的噪音已经吸引了足够的注意力,外面那些全副武装的警卫不是自己可以应付的。

她没有力气了,刚才太冲动了。也许她最多还能释放两个法术……也许只能放一个!

天啊……

薇-艾米心里乱成一团,来不及思考计划了。几乎是本能的,她一把推开了地下室的门,冲进去吹灭了油灯。

漆黑不见五指的地下室里,只有门缝透出细微的光芒。她颤抖着捂着嘴,压制着喘息的听着警卫们冲进小屋。大声叫嚷着,军靴踩在地板上,咯吱作响。

“这有具尸体!”

“楼上没有人!”

“地下室,去地下室看看!”

紧跟着,随着一声闷响,地下室的小门被一脚踢开。

“火把!”警卫叫着,不多时,火光燃烧起来。警卫们提着剑,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只有一个出口,被三个警卫堵住了,而楼上还有更多。自己还能释放两个法术,可又有什么用呢?噪音?光球?还是压缩空气炮?

她超常发挥的情况下一口气用了七八个法术也没杀死一个简萨拉,现在两个法术如何杀得死三个?

翁德为什么要让简萨拉留自己一条命呢?自己能做什么呢?

啊……为什么啊!

一个警卫守着出口,两个警卫举着火把,已经走到了自己身边。他们吸了吸鼻子,急忙捂着鼻子退了回去。

“这下边没人……呕……”

堪堪走到门口,其中一个警卫就吐了起来。另一个也没好到哪去,干呕了几次才缓过来。

“什么情况?”

“下面……味道太难闻了……里面堆了几个桶,不知道装的是什么食物,全烂掉了!”

“没有人吗?”

“没看到人……呕……”

几个人说着,味道就顺着地下室的门飘了上去。

“关上门!关上!”

地下室的门砰地一声关上了,外面又骚乱了一阵。接着隐约有人说着“抓到了”、“快增员”之类的话。皮靴在地板上咚咚撞击着,很快安静下来。

薇-艾米僵硬的从空空如也的木桶里爬出来,憋得脸色参白。她冲到门口跑了出去,猛地吸入了一口新鲜空气……

啊……恶心死了!我发誓,我这辈子要是再放一次沼泽泥潭术我就不得好死!

这样想着,薇-艾米嫌弃的扔掉装烂泥怪粉的小皮袋,顺手解除了自己的鼻塞法术。

图书馆里总是有一些傻乎乎的书,记录着一些恶作剧用的魔法。这些东西学术界总是嗤之以鼻,认为是对魔法的侮辱。那些作者只能将这些玩意扔在手抄本里,一辈子也没人在意。最后他们死掉了,家人就顺手捐给了图书馆,还能换一点优惠券或者剧院戏票之类的玩意。

然而这些侮辱魔法的技巧,居然救了一个女巫的命。

可是他们抓到谁了?简萨拉被抓了吗?

也许是想看看简萨拉的下场、也许是觉得这一切最终要有个结局,薇-艾米已经知道,自己也许是这场失败透顶的犯罪中,唯一有可能活下去的人。她的朋友都死了,不是朋友的同伙也将迎来结局。不知道怎么的,她不想哭了,她只想亲眼看着这一切终结。

也许这就是唯一幸存者的奖励吧……

无处可去的薇-艾米,此时鬼使神差的悄悄跟着警卫们。她身上穿的不再是法袍,而是上城区常见的少女便装。裙子有点紧,但是好在没人注意她。毕竟她是个御精灵,出现在上城区再正常不过了。

远远的,一处宅子被军警们围的水泄不通。

市民们三三两两的看着,安民官摇着铃铛不让他们靠近。没人知道里面什么情况。

薇-艾米靠着一座雕像坐下,安民官从她眼前走过,没有注意她。她顺手捡起地上的草棍,随手在灰尘里涂涂抹抹。

要不……去安佩斯卡娅找爸爸吧……虽然他有了新的家庭,可是……应该还能给我一些路费什么的吧?然后去哪呢?

翁德塔拉还有文菲尔,他们的家乡是什么样子的?要不……我去看看吧,就算替他们回家了。

士兵们轻轻骚动着,似乎陷入了僵局。

“简萨拉,你是直接在因哈泽参的军吧?”

军警中响起了呼喊,语气平缓的仿佛在叙旧:“我哥哥也是,在卫戍区直接报道,就发往沃泽亚了。根本没去过落银城!”

简萨拉缩在门口,盯着哈柯,一言不发。

套什么近乎,我跟你有什么可聊的?

可是外面那年轻的声音还在自顾自说着:“想起来啊,我哥哥也真是难啊。在军队里立了功,才赚到钱送我去读书。我能进流银厅,要多多感谢我哥哥啊。”

简萨拉不耐烦了,嚷了一句:“那你就多给你哥钱就是了,你们给皇家当差的不是富得流油吗?”

“我哥哥死了~”外面回了一句,语气轻描淡写。

简萨拉一时语噻。

“帝历142年,攻打红松城,我哥哥冲上城头插了龙鹰旗,被箭塔射中了。他就跪着,扶着军旗,死了都没松开。”

“哼……白痴!”简萨拉冷笑了一声,这样的荣耀,换来什么了?

只有家人无尽的悲伤吧……

“我能做的,只有关照还活着的人,对不对?”外面的人继续说着。

简萨拉一语不发。

“我知道你跟我想的一样,你经常给城外星火镇的一位老妇人送钱不是吗?他儿子是你的属下,在沃泽亚城外阵亡了。”

每一个在雪窟窿里抱着匕首的不眠之夜、每一个在寒冷的战场上迷失的灵魂、每一面沾着鲜血的龙鹰军旗……

村庄里着着火,弓弦下跌倒的老人……

直到今天,简萨拉都不知道,那天他试图阻止一场屠杀,是对是错。他只知道,他跟无数阵亡的军人一样,再也回不了家了。

“你是个好人,简萨拉!凭你的剑术,不应该窝窝囊囊的做个警卫官不是吗?如果将军来了,最好的结果也就是你在荒山野岭里躲藏一生!”

“太晚了!”简萨拉吼了起来:“我手软过一次,我不会再手软了!我不可能再退缩了,你休想!”

“还不晚我的朋友!”外面的声音严肃起来:“将军还没赶到,你还有机会!现在你投降出来,大家脸上都好看!我救了将军的女儿,你得了一条命,还能继续赡养那位老妇人!”

“你在开玩笑是吗?”简萨拉笑了:“我是绑架犯,我绑架了他女儿,我怎么活?”

“可是,谁都不知道主谋是谁不是吗?谁都不知道你们有几个人!你是警卫官,你还有洗白的机会!”

欧格尼捏着弓弦,紧张的盯着简萨拉:“他在说什么?你们在说什么!”

外面的声音依然轻描淡写的说着:“如果将军来了,你们谈崩了,你和你战友的老母亲就全完了!如果你现在出来,就是你救了将军的女儿,我也可以跟着得到将军的赏识。无论你身上背着什么罪责,都是别人强加给你的不是吗?你可以把这罪过都推到别人身上,只要你,带着哈柯小姐……出来。”

欧格尼看着简萨拉,简萨拉也在盯着自己。欧格尼立刻拉满了弓弦对准简萨拉:“你要干什么?你背叛人成瘾了是吗?”

“简萨拉,我们都是军人!军人需要国家,你还有机会,可是时间不多了!”

简萨拉颤抖的举起剑,剑柄上还印着龙鹰的徽章。多年前,当他第一次站在这面旗帜下的时候,他幻想着未来,幻想着高头大马和鲜亮的衣甲,幻想着能在这样的宅子里度过一生……也许还有人能在诗歌里传唱他的英雄事迹……

“把罪责都推到别人身上吧简萨拉!这跟道德无关,只是一场双赢的生意不是吗?我升官,你活命!为什么不呢?”

“你傻了吗简萨拉!”欧格尼紧张起来,他持弓手臂已经开始因为弓的张力而颤抖了,可是他不能松手啊:“没了人质你是个屁!他们说射死你就射死你!”

“我们没必要一定要你死简萨拉!”仿佛是猜到了欧格尼的心思,外面有喊了起来:“你的同伙都被抓住了,无论如何替罪羊已经够多了。我们现在只想要哈柯小姐安全,只要保证她安全,我们放过你是没有问题的!”

“别别别!”欧格尼满头大汗的吼叫着:“要是投降的话,我们可以一起投降!我们都出去怎么样!没必要一定要死一个人的对不对?啊啊……”

猎弓的张力还是太大了,欧格尼被勒的生疼的手指终于兜不住弓弦,在他紧张吼叫的时候脱还是了手。箭矢奔着简萨拉射了过去,简萨拉惊叫一声闪身躲避,那支箭稳稳的钉在简萨拉身边。

两个人尴尬的对视了似乎如一个世纪一样漫长的两秒钟,欧格尼试图通过微笑来缓解压力:“啊……手滑了……”

简萨拉长剑举起来,指着欧格尼:“把弓扔了!”

欧格尼却下意识的去摸箭尾,嘴里支吾着:“这……”

“我叫你把弓扔了!”

“那你不要过来!我叫你不要过来!”

别墅外面,麦蒂伊诺在马背上扇了扇扇子,驱散他白皙皮肤上的汗水。接着向一旁摩拳擦掌的士兵们点头示意:

“上去吧,杀光。”

结束了,看来这就是六圣徒的终结。早就该迎来的终结,苟延残喘的拖延着,根本毫无意义!

可是每一个临死的人都不愿意承认,这就是他不可抗拒的大限之期!

我们执着着、残喘着、尝试着,就为了多呼吸一口空气,想那些神明证明着我们的不屈!

翁德塔拉站在墙头上,他还要继续活下去,哪怕只有一秒!

“薇-艾米!!!”

用尽全力的大吼着,翁德把最后生的希望交给了他的朋友。

第二十九章 一线光

“我要见摄政王!”

安道尔的手杖在大理石地面上反复杵击着,砰砰作响。贵族们与侍从形成的庞大人流在安道尔身边自发的形成空洞,他们纷纷躲避着,低着头从他身边溜走。

侍从非常为难阻拦着白鹿使一行人:“尊敬的白鹿使大人,是这样的,流银厅楼上失火,皇储负伤了。摄政王没有办法见客……”

持着盾矛的禁卫军们混在人群里,一动不动的站好军姿,暗暗将门梯守住。

安道尔皱眉头四处张望着,干瘪的嘴唇开始发抖。

“芬里恒一行人呢?”安道尔敲着手杖质问着侍从。一向和蔼的白鹿使如此气愤,让侍从也有点手足无措,一时无从回答。

然而终于,冰精灵一行人从大厅里走出来。人们也自发的避开他们,在他们周围形成了空腔。安道尔急忙迎了上去,他身后的白袍书记也纷纷跟上去。贵族们有的停下脚步,偷偷瞧着,更多的贵族们则加快脚步走掉了。

永恒教团和因哈泽教团的相遇,同一个神的两个宗教的会面……人们不敢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尤其是经过刚才如此决绝的羞辱。

大殿的柱子雕刻着外域神入侵时,精灵们并肩作战的情景,壁画上是捧着瑰杖的圣人。那是精灵们共同的回忆,是所有长子共同的骄傲不是吗!

安道尔始终这样想着,他在战争结束的十几年里,一直坚定地这样想着。宗教一直在试图弥合战争留下的伤疤,一直在想尽办法的寻找自己与敌人之间的共同话题。

但是今天,所有冰精灵都一脸凝重,而御精灵们却掩口窃笑。

是的,今天,理想再次输给了现实。

“恒长老,我可以保证这不是因哈泽教宗的意思。”安道尔神态苍老,身体有些佝偻,他尽可能缓和着跟对方交流。

“白鹿使大人,解释还有必要吗?”芬里恒同样苍老,腰杆却站的直直的,尽可能的收起温和的情绪:“今天全世界的人都看到了因哈泽教宗的白袍书记羞辱了一个冰精灵信徒!”

“这是一起擅自行动,这是个误会。恒长老,念在我们为了和平做的一切努力,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惩罚我的教士们!”安道尔手有些颤抖,努力解释着。

“还有意义吗?”恒长老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安道尔阁下,我们也算是相识半生。我唯一无法理解的事,就是贵教宗为什么不参与政治?你们为什么要把理想托付给了只认现实的瞎子!”

“我回答过您,长老……”安道尔也叹道:“如果我们掌握政治,我们自己也会成为政治的奴隶。只有理想独立于现实,理想才可能纯洁!”

“这一点也许我们永远也不会达成共识了我的朋友。”恒长老摆了摆手:“然而不管怎样,冰王座被羞辱是所有人都想看到的结局,所有人都因为有了这次向御座献忠心的机会而弹冠相庆。您惩罚了那些擅自行动的人,也改变不了这一切。”

恒长老在胸口画着六边形,留下一句赞美卡德,就带着人拂袖而去。

“我们,还有机会的!”安道尔不甘心的喊到。

恒长老怔了一下,摇了摇头:“沃泽亚曾经是世界的中心,而因哈泽是世界现在的中心,你说我们还有机会吗?”

冰精灵一行人消失在人群中,安道尔咒骂着一把扔掉了手杖,旁边的白袍书记急忙扶住他,却被他一把推开。

“哦对了安道尔大人。”傍边的禁卫军拖着文菲尔来到白鹿使面前:“摄政王口谕,这个冰精灵对御座来说没用了。如果您需要,就交给您了。”

冰精灵、因哈泽教宗教徒、牧守、杀人犯、黑帮成员、持有雪花六角晶、驱散过恶魔、也正被恶魔附身。

这样一个人被当着众人的面扔在安道尔脚边。大家看着,窃窃私语着。

文菲尔木然的抬起头,与安道尔浑浊的目光对视着。一瞬间,他看到了所有人的眼睛母亲的、长老的、他不能保护的人的、朋友的、族人的……失望、同情、厌恶、忧愁……本能一般,文菲尔伸手拉住白鹿使的衣摆,嘴里开阖着,却发不出声音。

“惩罚我吧,让这一切结束吧……”

他这样想着,他眼里都是绝望。

安道尔点了点头,接着站直了身体,拨开了文菲尔的手。

“带他回圣殿,以卡德和三神使的名义,我们来净化他!”

于是白袍书记的手伸了过来,那些手掌如此洁净,那衣摆如此圣洁……

他们扶起,没有丝毫急躁与厌恶。

那是……救赎吗?

那是……希望吗?

“你自己的罪恶,你自己来直面,不需要跟任何人忏悔,因为没人会宽恕你。”安道尔扯住文菲尔的袖子,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我们只能帮你睁开眼睛,让你看着你自己!”

原来那什么也不是!那只是光……

文菲尔这样想着,阖上了眼睛。

而伊柏林的眼睛却瞪得大大的……

“他们在宴会那天晚上,流进上城区,杀了拉米迪亚勋爵一家,抢了一大箱子珠宝金银之后逃到下城区。被灰狗抓了个正着,结果这几个人就召唤了拉额法的化身,差点炸了整条街。灰狗和警卫队死伤了七八个人,他们看下城区太乱,就顺着银指的密道躲到上城区了。都说灯下黑,这几个贼也是聪明。谁能想到他们又能躲在上城区呢~~”

皇家法师摆弄着魔法光源给药师们照明,因为无聊就口若悬河的跟伊柏林讲过往的事:“你知道他们又怎么被抓的吗?他们居然趁着将军的女儿外出的时候把那姑娘绑架了,真是道德沦丧啊!将军一怒之下调军队抓捕,这些匪徒居然就丢下同伴不管了……”

“等一下……”伊柏林惊诧的打断了他:“对不起大哥,您说将军的女儿,哪个将军啊?”

“上城区有几个将军啊?”皇家法师撇着嘴答道:“军队都在卫戍区,只有总帅级别的能在这边啊~本都且萨尔将军呗!”

“哈柯!”伊柏林惊呼出声。为什么……为什么是哈柯?

“哦,你知道啊?你们这些女仆一定认识那些富家小姐吧~”法师说着,可是伊柏林已经傻在原地了。

萨尼加要弑君篡位,哈柯要给图拉真当皇后,然后哈柯就要成了寡妇。我听到了这些事,于是我被萨尼加抓了起来……可是为什么说我家被盗匪杀光了呢?为什么又要抓哈柯呢?我家里肯定没有被抢杀吧?那我爸爸妈妈哪去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以伊柏林的脑容量要瞬间处理这些混乱的信息是不可能的,本来她还指望逃回家跟爸爸告萨尼加的状,现在家还能回吗?

正想着,门口传来粗鲁的敲门声。伊柏林急忙别过脸去,装作整理药瓶子。

卡德在上这些瓶子都怎么摆啊?看起来都差不多啊,标签上的字又看不懂!

伊柏林手忙脚乱的时候,卫兵打开了门闸,本都且萨尔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帮帮忙帮帮忙,你们沼泽精灵的方言我听不懂啊。”

接着沼泽精灵特有的奸细声音传入她耳朵:“将军啊,帮忙没问题啊,可是你真能带我去六塔参观吗?”

“那当然啊老弟,你放心,哥哥在因哈泽说话有分量!”

“我的意思是,就带我一个人去,不要带我的同伴~”

“那是那是,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伊柏林偷偷看去,本都且萨尔正求一个瘦小丑陋的沼泽精灵帮忙,那个人她在晚宴那天见过。是个沼泽精灵使团的使者,应该是个有名的死灵法师之类的。

那使者进了屋,扫了一眼捆在一边的沼泽精灵女人,却没急着过去。他饶有兴致的凑近躺在屋子中央的伤者,摆了摆手催药师们躲开。

“老弟,不是这个,是那女人!”本都且萨尔急忙叫住那使者。可是那使者却伸出手指故作神秘的做了个嘘声。随即摊开手掌开始绘制符文。

沼泽女人见了,居然对着那使者叽里呱啦的说起沼泽方言来。使者手里没有停,翠绿色的光芒在指尖时隐时现,而嘴里也用同样的语言跟女人攀谈起来。

“用不着这些碍事的了~叫药师们出去吧~~”使者伸出瘦长苍白的手指在伤者身上慢慢拂过,那黑色的指甲掠过的地方,伤口的边缘就开始伸展、融合、扭曲,如同顽童缝补娃娃一般,丑陋的疤痕覆盖了伤口。血止住了,那人脸上也开始恢复血色。

药师们也不觉的受辱,反正死灵法师处理伤者快是快,但身上留下的丑陋痕迹却要带一辈子。于是药师们也不等将军说话,自己鞠一躬就都走了。

使者还在一边施法救人,一边跟女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话,看神态是在讨价还价。皇家法师本来想留下看热闹,结果被将军哄走了。

伊柏林尴尬的发现自己也该出去了,可是……哈柯的爸爸在这,我要不要跟他求救啊?

其实伊柏林感觉哈柯的爸爸挺酷的,因为他是个可以骑马舞剑的战士。每次去哈柯家,都拜托本都且萨尔给她讲打仗的事,自己骑马射箭的三脚猫功夫也是他教的。说起来也挺奇怪的,拉米迪亚勋爵文质彬彬的,伊柏林却是个十足的野丫头;本都且萨尔将军粗鲁蛮横,可哈柯就只喜欢甜食和可爱的裙子。有时候两家在一起也开玩笑,是不是抱错了女儿?

当然,精灵的发色是不会说谎的。哈柯和伊柏林再亲密,也隔着种族的利益。

“喂,那个女仆!这里不需要你了。”本都且萨尔还是说话了。

伊柏林吸了口气,忍住委屈和恐惧,默默的转过身:

“切萨尔叔叔……”

本都且萨尔将军仔细一看,差点喊出来。拉米迪亚全家不是没了吗?这丫头怎么穿着女仆装躲在这?她在这多久了?全城都在找她啊?

这里面有古怪!

多年军旅生涯养成的直觉还是让他把惊讶压在喉咙里。他飞快的扫了一眼澡泽精灵使者,对方正在嘻嘻哈哈的跟那女人谈话。倒是那女人,往伊柏林的方向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你……你怎么在这?你爸呢?”本都且萨尔靠过去,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伊柏林,小声问她。

伊柏林紧张的喘着气,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只能一边摇头一边用力冲沼泽使者那边使眼色。

“全城都在找你你知道吗?你见过哈柯没有?”

伊柏林还是摇头。

本都且萨尔咬了咬牙,回过身背对着伊柏林。插着腰看使者在那嬉皮笑脸的谈话。

“怎么样了老弟,她肯说了吗?”

使者笑了笑,用精灵语跟歌女说了一句:“那么小姐,我们说定了。”

歌女居然也用纯正的因哈泽精灵语对使者回了一句:“嗯,说定了,谢谢您,斯莱迪达尔夫先生。”

在本都且萨尔惊讶的眼神中,使者对着昏迷男子的额头弹了个响指。男子猛地痛哼一声,睁开了眼睛。女子长出了一口气,几乎虚脱了。

“就这样了,后遗症你懂的。你自己选的,我管不了了哦。”

歌女点了点头:“我知道。”

“我希望你没有骗我。”

“在沼泽地,谁敢骗斯莱迪达尔夫家的人?”

使者掏出手绢来擦了擦手,笑了笑,对将军说:“行了,我的事结束了。你们聊吧,我的姐妹有话要跟你单独说。”接着他又回过身对卫兵招呼着:“走走走,咱们都出去。”

士兵们得到许可之后,都跟着使者出去了。临走前使者回过头来说:“我姐妹说,如果可以,她希望女仆小姐留下。呵呵呵,果然还是因哈泽乐子多。”

门吱呀一声关上了,本都且萨尔扔下伊柏林冲那女人猛扑了过去:“你他妈会说人话是不是?装什么!你他妈装什么!我女儿在哪?”

歌女缩着身体躲着将军愤怒的飞沫,辩解着:“将军,听我说,这都是误会,我们根本没有去过勋爵家!是御座,是御座逼我们这样做的!那位小姐,那位小姐你知道些什么吧?”

本都且萨尔回过头来看着伊柏林。伊柏林吞了口口水,颤抖着说:“叔叔……摄政王……摄政王要害哈柯……我都听到了……”

第三十章 闹剧

“我们精灵啊,是卡德在这个宇宙里创造的第一个作品。因此,我们是卡德的长子。我们的心跳声比这山、这海、甚至比这天空都要古老。这宇宙里的每方寸,都因为我们的爱才绽放出光彩来……而卡德教会了长子们爱,就是光彩、是我们的存在。在隐去不见的时候,我们必须奔向他,没有办法遏制的奔向他!无论我们在三千世界创造多么灿烂的烟火,都不能忘记,那些光芒不过是卡德的一丝呼吸而已……三千世界的一切,都不过是通往卡德的阶梯,我们不能止步不前……白船沉没了,但我们还有双手……哪怕一千年,我们也要重新踏上追寻卡德的旅程!”

第一次听到长者这样说的时候,文菲尔只有7岁,他根本理解不了。他只知道,那位不可置疑的长者宣判了,所有他珍惜的东西都是暂时的,只有卡德是永恒的。他只记得,他跟父母回到家的时候,飞奔着扑到自己的玩具箱上,紧紧抱住自己的宝贝。

“妈妈……我在卡德和玩具之间只能选择一个吗?”

他还不知道卡德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在每个暴雪肆虐的夜里,妈妈都会点起暖橘色的灯笼,唱着温柔的祈祷文哄他入睡。也许那时候,雪粒横飞的窗外会传来黑夜的恸哭、游荡的狼群和不知名的魔兽在荒原上撕咬着彼此的血肉、巨人一般的雪尊者正爬上暗黑色的山崖,对着神秘的星空吞吐着妖异的光芒。但是灯笼里温热的光和母亲口中同样温热的祈祷诗驱散了那一切已知的和未知的恐惧。

文菲尔也有自己的秘密,他一直相信,温热的光线里有个模模糊糊的身影在守护着自己。

如果那便是卡德,那么卡德啊,我是如此的爱着你!甚至爱的跟我珍视的玩具一样深沉!

可是那天,母亲说了什么来着?

他忘了。

他们都承认了,人间的烟火是那么耀眼,以至于遮蔽了的太阳。

为了生!

翁德塔拉只喊出了一句“薇-艾米”就被银指们死死按住。库拉尔的短刀毫不犹豫的脱鞘而出,锋刃迎着翁德塔拉的喉咙而去。翁德塔拉眼光中反射着刀光,他拼命一甩头躲开要害,刀锋顺着下颚直划过脸颊,直到耳根才带着血沫从他皮肤上滑开。来不及顾及伤势,翁德抽出小腿狠狠踢在一名银指胫骨上,对方一个踉跄失去了平衡,屋檐上瞬间乱成一团。

翁德塔拉挣脱的手指飞快的伸进了别人的口袋中,干净利落的抓出囊中物。凭一瞬间的指尖接触,他已经知道那是银指们的开锁工具,尖针一般的金属制品,在指间稍作翻转,就死死握在手里。

开锁器除了开锁还能干什么?

翁德塔拉一拳向库拉尔打去,对方正以惊人的灵活性收回刀锋再次向自己袭来。然而在交错的一瞬,库拉尔发现翁德的拳头不对劲。

皮肉的拳头为什么会有一丝反光?来不及了!

翁德的拳头擦着库拉尔的颧骨错过的时候,他灵活的挪了一下手指,夹在指缝中的开锁器露出了尖锐的一角。

短刀刺中翁德之前,开锁器猛地从库拉尔眼睛上划了过去。库拉尔本能的一闭眼,短刀在千钧一发间刺空了。

“妈的翁德!我杀了你这叛徒!”

库拉尔眼角喷涌着鲜血,怒吼着举起短刀。翁德塔拉的再次被人按住,只能引颈待戮。

“翁德!闭上眼睛!”

薇-艾米!是艾米的声音!

如同在小巷子里那次一样,翁德面对着刀锋,闭上了眼睛。

艰难地支撑着符文,婉转的咒语启唇而出。

翁德头顶的空气似乎变得浓厚起来,如同水浪一般的空气在空中凝聚着,肉眼可见的波动起来。随着薇-艾米指尖一翻,空气团在空中剧烈的翻滚,如同一片巨大的棱镜,明亮的阳光透过空气团后立刻被汇聚到一起,如矛一般炽热刺眼的光柱毫不留情的射到那群银指身上。

“翁德!我没力气了!”薇-艾米嘶哑的喊了一声。可是已经足够了,一瞬间的犹豫已经足够翁德逃走了。

只有一只手可用!

浑身是淤青!

嘴角还带着偷来的食物残渣,他狼狈的像只老鼠!

但是他成功了!他从简萨拉手上逃走,叫简萨拉照顾艾米。因为他清楚,如果他们之中有谁能给简萨拉造成一点麻烦,这个人只能是薇-艾米。

可是如果艾米被简萨拉杀掉了怎么办?如果艾米没有因为文菲尔和自己而生气怎么办?如果大家都被抓住了怎么办?

他在马车上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想了。

“我以为你死了!翁德塔拉你这家伙!”

欧格尼多么希望可以重来一次,他相信这一切不是因为蠢,而是因为运气不好。当然,有可能是没能好好分析就下了决断,如果再仔细一点,是不会出任何问题的!

都是简萨拉太蠢了!

简萨拉也是这么想的,欧格尼太蠢了!

两人争执不下之时,士兵们猛的冲进宅子,打了两人一个措手不及。而同时更多士兵开始向着窗口冲锋。简萨拉不能去控制哈柯,那样会把后背留给敌人,但仅凭他一把长剑又如何顶得住5、6名灰狗的围攻?欧格尼想要去帮忙,却又忌惮窗口爬进来的敌人,情急之下他抄起一把火钳拼死挥舞起来。

无数双手向哈柯伸来,哈柯甚至分不清他们的脸。

突然不远处的街道骚动起来,接着一竖光柱闪过,几个人影从房檐上滚落下来。

“有银指!”翁德塔拉拉起薇-艾米就跑,同时在人群里疯狂大喊:“银指进上城区了!匪徒们造反啦!大家快跑啊!”

维持秩序的安民官还有看热闹的人群不知高低,纷纷回过头来驻足观看。翁德拉着艾米往马道上乱闯,因为封路而被安民官拦住的马车刚停在那里。而好不容易爬起来的库拉尔手里还捏着短刀,望着翁德塔拉的后背用尽全力扔了出去。然而她状态太差了,十拿九稳的一刀居然歪了几寸,刀刃不偏不倚的刺中了马匹的脖子。马匹吃痛之下发起狂来,将车夫从车上甩了下去。贵族们尖叫起来,街上瞬间失去了秩序。

“杀人啦!杀人啦!劫匪和银指是一伙的!他们后面还有人!他们要屠城啦!”

翁德在人群里左嚷右叫,人们见了血,又听见翁德乱喊,纷纷后退。包围别墅的军警开始运动,很快一批警卫冲过来阻拦乱跑的人群。库拉尔一看势头不对,急忙吹了个口哨,所有银指一瞬间消失在人群里,仿佛从没出现过一般。

听到外面的骚动,简萨拉猛地一挥剑逼退敌人,冲欧格尼大吼一声:“杀出去!跟紧我!”

欧格尼也顾不上哈柯,调头靠到简萨拉背后。两个人大吼着从房间里冲了出来,疯狂的挥舞着手里的兵器,试图逼退围攻的军警。

然而,帝国最优秀的精灵射手可以在黑夜中射中麻雀的眼睛,简萨拉应该知道这一点,他还应该知道,军团里的杉木长弓射程早已经超过200大步了。

就在两人且战且退的时候,欧格尼身体猛地震颤了一下,简萨拉回过头去,却看到他肩头插着一直修长的白羽箭。他飞快的意识到着代表着什么,刹那间他扭过身体,一条黑色的残影已经奔着他射来。简萨拉咬紧牙关猛地一挥长剑,剑锋与箭矢相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那支箭改变了方向,在他的剑上擦出了一串火花,贴着他耳根飞了过去。

妈的!我今天长得很像靶子是不是!

欧格尼中了一箭,撕心裂肺的叫着,单手挥舞着火钳,速度下降了不少。

“扔下我自己跑吧!”欧格尼粗喘着喊道:“你一直这么做,这会就别客气了!”

“够了!我承认我是个白痴还不行吗!”简萨拉挡开刺向自己的剑,回答道。

“不行!你给老子大点声道歉!”欧格尼留意到射手的位置,这才堪堪躲过箭矢:“你道歉,老子陪着你死在这!”

“我的人生和世界!对不起!!”

简萨拉发出最后一声大吼,等待着最后一击的到来。

“够了!都给我住手!我是将军!这是命令!住手!”

本都且萨尔将军身披着盔甲,骑着银色的战马,身后跟着全副武装的牧精灵肃清兵,毫不客气的闯进军警的包围圈。所有警卫立刻收起武器退出战斗圈,灰狗们也本能的停止了攻击,但还是围着简萨拉和欧格尼。

麦蒂伊诺苦笑了一声,拨过马头向将军跑来,在马背上行了个简礼:

“大人!灰狗稽查大队向您报道!”

本都且萨尔瞥了他一眼,没有跟他搭话。他在马背上挥了挥手,士兵们让开了道路。在简萨拉和欧格尼惊讶的眼神下,歌女和科玛留斯互相搀扶着走了过来。科玛留斯还是一脸微笑,可是脸上却多了几道缝合装的伤疤,看起来像个打了补丁的布娃娃。

“简萨拉!”科玛留斯说道:“带着大家跟将军走,我们麻烦大了!”

“我现在麻烦还小吗?”简萨拉喘着粗气答道。

“不!”科玛留斯吞了口口水:“现在这点事,已经不算是麻烦了……”

第三十一章 大敌

“进去!”

士兵毫不客气的推了翁德塔拉一把,翁德踉跄了一步闪进牢房里,差点撞到简萨拉身上。士兵用长矛催促着他,翁德只能抱着刚上好夹板的胳膊站到简萨拉身边,靠着墙老老实实站好。

幸好,这不是上城区的死牢,而是卫戍区的军牢。这里关押的都是要上军事法庭的军官,所以与其说是牢房,倒不如说是条件很烂的地下旅馆。

可是再烂的旅馆也比牢房强啊。

简萨拉、欧格尼、科玛留斯、不知名的歌女、薇-艾米,除了文菲尔,大家都在。却都只靠着墙低头看自己的鞋尖,谁也不做声。

本都切萨尔犹豫了再三,还是把留守的卫兵赶走了,只留下一个一脸憨厚的中年御精灵男人。那男人下巴上留着小胡子,眼睛眯成一条缝,在一边把玩着剑柄。

还有伊柏林,她坐在房间另一边看着场面上的情况,一脸茫然。

本都且萨尔有点头痛,他刚才像个废物一样抱着哈柯哇哇痛哭,然而哈柯却一副要吵架的样子。

“哈柯,好孩子,回家去吧。”

“为什么你带着六圣徒走了?是你做的吧?伊柏林是你带走的吧!”

伊柏林确实跟自己在一起,但是伊柏林目睹了叛国,这事要是让哈柯知道了不就麻烦了?

“你别管了,先回家吧!”

“伊柏林在哪?”

哈柯发起大小姐脾气来,切萨尔真拿她没办法了。他哄不来,也不敢凶她,更不舍不得直接叫人捆她回家。女儿这几天没少受委屈,当父亲的怎么忍心再严厉对她?

可是这事真的难搞啊!那帮六圣徒还知道女儿跟什么漠精灵贵族的丑事……

“你跟爸爸去卫戍区吧,晚些时候我带你回家。”

足足调了一个小队的士兵把塔楼团团围住,又像送公主一样把哈柯送进去安顿好,本都且萨尔才翻身回来审这几个所谓的“圣徒”。

“你们这个队伍还真是种族平等啊~”切萨尔敲着桌子讥讽道:“你看看你们几个,御精灵、牧精灵、漠精灵、沼泽精灵……还有个混血。你们到底去没去过勋爵家?”

科玛留斯清了清嗓子:“回大人,我们其实……根本不知道世界上有拉米迪亚勋爵这个人。”

“放屁!”将军拍着桌子:“勋爵是十二白剑,元老院的人,你们敢说不知道?”

“大人,我们是下城区的人。”科玛留斯还是一脸微笑,充满歉意的回答。

“那你们来上城区干什么!”

科玛留斯扫了一眼伊柏林和那个眯着眼睛的中年人,为难的说:“您不是看过信了吗?要不您不可能知道六圣徒这个名号……”

中年人咂了咂嘴,插话道:“禁卫军就冲我要溜进城的人,并没有告诉我他们要干什么。我们灰狗也是后来才知道勋爵家出事了。”言罢又冲伊柏林问道:“小姐,您能确定您从来没见过这几个人吗?”

伊柏林一直偷偷盯着翁德塔拉看,听到有人问她,立刻指着翁德叫起来:“你……我是不是见过你?对……就是你,我认识你的眼睛,哈柯有好感的漠精灵少年,就是你对吧!”

“好啊……”将军气的青筋直蹦:“你们几个,是专门来上城区敲诈我的吧?你这小子先勾引我女儿,然后写勒索信敲诈我!我女儿的项链呢?”

将军气的用剑鞘对着几个人劈头盖脸的乱打,除了简萨拉所有人都被打的原地跳跃。翁德嗷嗷求饶,从怀里掏出项链聚过头顶:“别打了……误会,我没勾引您女儿,都是误会!”

切萨尔一把夺过项链,又敲了翁德塔拉几下:“你还有脸说误会!”

“是的大人,他撒谎!”科玛留斯突然蹦出来认罪:“我们的计划就是想吸引您女儿然后骗一点钱!没别的!”

大家拼命冲翁德使眼色,这个时候要是直接跟将军说我们其实知道您老人家的丑事,还不被直接打出屎来?

翁德叹了口气,捂着脑袋点了点头,结果又被打了一顿。

“真是想不到啊,我居然因为这几个小贼丢了官职。”中年男人眯着眼睛叹了口气:“摄政王直接把他的亲随安排到灰狗了,这下老哥你控制灰狗也不容易了。”

本都且萨尔咒骂着坐回椅子上,随口劝到:“勒旺啊,这也不全怪你,我觉得摄政王还是看咱俩走的太近了,毕竟咱俩从沼泽到雪原都是一直在一个联队里。虽然他手上有禁卫军,但还是担心因哈泽的军权都在我手上。那几天我也是因为哈柯的事搞的焦头烂额,没顾得上保你。”

“唉,牧精灵和我们御精灵,有隔阂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谁让你们能打,我们能赚钱呢?”中年男人捋了捋胡子,语气很平静。

“不管怎么说,拉米迪亚应该是被萨尼加囚禁起来了。这混蛋还骗我说让哈柯当皇后。”切萨尔捏了捏手掌,沉吟着说:“伊柏林说皇储的健康状况也堪忧,现在皇储按在萨尼加手上,篡权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吧?”

“所以将军您打算让这几个小贼作为摄政王行凶的证据?”中年人沉吟着说:“这样是不是有点冒险?”

“伊柏林听到了他的计划,而且摄政王指认的凶手并没有参与杀害拉米迪亚一家。所以我们就有把握说服元老院下令调查萨尼加。接着我们派人搜查流银厅,如果拉米迪亚勋爵被救出来,萨尼加就颜面扫地,我们就可以逼他必须退位!”将军一脸狞笑着说:“他萨尼加敢骗我女儿,我饶不了他!”

中年人还是眉头紧锁:“大哥,我觉得这个事还是不稳妥。主要就是元老院现在基本不参与政务了,十二白剑都是以各自的官职身份在流银厅任职。他们之中有多少人是萨尼加的人?我们没法确定!”

“勒旺老弟,你的意思呢?”

中年人的眼睛睁开了,露出了凶狠的光:“大哥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有这个啊……”说着,勒旺搓了搓手上的剑。

本都切萨尔瞥了一眼,迅速收回视线:“这个再议。”

伊柏林想起自己的家人,还有身体虚弱的图拉真,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叔叔,为什么我们不联系一下教会?我听说安道尔大人跟摄政王不太和睦……”

本都且萨尔和勒旺对视了一眼,冷哼了一声,本都且萨尔说道:“白鹿使跟军队也不和,他不会相信我们的。而且孩子你还不知道,今天教会的信誉算是完了。”

“对啊……”说道教会,欧格尼突然一拍脑袋,突然插嘴道:“文菲尔哪去了?他没被抓到吗?”

“闭嘴!”将军把剑鞘朝欧格尼一扔,打的欧格尼一蹦。

“你们那位雪猴子朋友今天可露脸了,不但让冰精灵们抬不起头,安道尔的主张也被狠狠羞臊一顿了。跟冰精灵的和平进程算是完了……”勒旺捻着胡子说道。

本都且萨尔摇了摇头:“萨尼加想干什么已经很明显了吧……”

“请明示。”

“还用说?”切萨尔将军揉了揉额头:“羞辱教会,让教会的和平进程破产。接着想方设法让冰精灵造反,然后说法元老院获得战时皇权,再强征商人的拥军税。要么剥夺商人资产,要么因为抗税而驱逐商人……”

勒旺咬了咬牙:“可是皇储在位,长公主也在位,元老院不可能给他战时皇权!”

“皇储的健康已经无法指挥战争了!”本都且萨尔跟伊柏林对视了一眼,伊柏林点了点头。

“而且……”将军接着说道:“临时皇权可以不给萨尼加,就算给了珍妮长公主,掌权的也是萨尼加本人!如果我不知道皇储的健康状况,我会因为哈柯婚事的原因而彻底支持他打这场仗!”

伊柏林捂着嘴惊叹道:“叔叔……你居然支持开战?”

将军叹了口气:“我是牧精灵,我们需要战争才能证明我们的价值……你爸爸应该给你讲过……”

伊柏林沉默了,在她眼里,牧精灵就等于哈柯。而且哈柯那么漂亮,那么乖巧……

“现在,你们几个,准备上法庭吧!”本都且萨尔指着六个人吼道:“这里是卫戍区,萨尼加暂时威胁不了你们!等绊倒了萨尼加,我挨个跟你们六只老鼠算账!”

丢下六圣徒在牢房里,本都且萨尔叫亲随把伊柏林藏到密室里,叮嘱道:“绝不能让哈柯知道伊柏林在这里!”

“我说大哥啊。”在离开卫戍塔的时候勒旺小声跟本都且萨尔说:“沙漠那个莉迪亚夫人,你们还是断了吧。伊柏林小姐说的清楚,他们现在是萨尼加的人……当断不断,会出事啊大哥!”

“我懂……”切萨尔一脸不舍的撂下狠话:“战场上断头流血都过来了,这点事还放不下?”

“那就好,那就好……咱们这个岁数了,你跟嫂子还是好好过……”

勒旺絮絮叨叨的劝着,本都且萨尔频频点头,脑子里却是莉迪亚夫人那荒漠甘泉一般诱人的肌肤。

而此刻,文菲尔的灵魂里,荒漠上的风沙肆虐着。

“四个一是一个十……山羊啃食着石头……因为因果律就是一只白色的鸭子……”

文菲尔用手指触碰着金属的监狱围栏,带来一阵红色的烟气,围栏无声的在烟气中分解成了碎屑。

“他已经可以把混乱带到现实里了!”白袍书记抱着圣典和六角晶控制着文菲尔的行动,一边报告着:“拉额法似乎特别偏爱他,化身的速度快的惊人,我们必须驱逐他了!”

安道尔默念着圣典,坚毅的皱着眉头:“拉额法偏爱他,证明我们更应该跟拉额法正面对抗!圣教的信徒们,坚持住!”

白袍书记们大吼一声:“以卡德的名义!”

安道尔高举六角晶:“卡德的使者啊!神圣的公正领主!圣伦奥朗,聆听这世间不公的哭喊吧!”

殿堂上,圣伦奥朗的塑像稳稳的握住战锤,戒文的低吟萦绕着他的身躯,如此神圣不可侵犯。

第三十二章 笼中鼠

本都且萨尔一行离开后,牢房中立刻混乱起来。六个人互相指责,可是谁也不能证明只有自己是无辜的。简萨拉没有想跟大家打架的意思,自己坐到墙角一言不发。其余的人见状,也各自找地方休息了。

真是狼狈啊,像被示众的老鼠。无论科玛留斯将这一次的犯罪描述成怎样合理的正义之举,他们心里都清楚这不过是为了3万金维纳而出良心的恶劣行径。更不要提他们在各种意外频发的情况下展现的丑陋。

“你们可以把一切都推到我身上!但是即便没有我,你们就能不被抓到吗?”简萨拉别过脸去,扔下这句话,心里却在反复骂自己蠢。

“别说了大家。”翁德塔拉沮丧的把玩着自己的夹板,拉了拉薇-艾米示意她不要生气:“一个人只有一个命运,就算时间倒流,我们也不会好到哪去。”

薇-艾米继续在地上涂涂抹抹的乱画:“时间是不可能重来的……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但是!”她小声嘀咕着:“我以后不要跟这些人在一起了……我要回家……”

科玛留斯看起来精神很好,但是他脸上和身上那些缝合的痕迹让他看起来很糟,他挑了挑眉毛:“恐怕我们不可能那么轻易的回家了……”

欧格尼枕着胳膊,嘴里嘟嘟囔囔的骂,听到科玛留斯的话,他立刻坐起来:“你这白痴,你倒是说说我们为什么回不了家了?计划都是你定的,你跟这绿嘴唇的女人到底怎么回事!”

科玛留斯眉头皱了皱,刚要发作。歌女却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微微摇了摇头。

“我叫佩蒂希瑞哈迪利狄瑞亚。科玛留斯利用了你们,全是因为我……我的村落在沼泽地因为独树一帜的契约魔法而闻名。”歌女灰色的鬓发在脸颊边飘荡着,平缓而优雅的说着:“我们整个村落,都围绕着我叔父洪德尔哈迪利狄瑞亚的黑色池塘而建成。我的叔父,是这一代中契约魔法的继承人,然而他却没有一个继承人应有的才能,我的父亲曾经试探过他,洪德尔叔叔的确无法跟任何游荡的灵魂沟通,哪怕是最完好的魂魄。更不要谈建立任何契约……”

薇-艾米好奇的抬起头:“那他怎么是怎么得到这个位置的?”

歌女微笑着看着薇-艾米:“因为这并不是他的错,而是我祖父的契约……祖父为了在复活诗社中获得他奢求的尊重,就跟数十个死灵签订了契约,这是绝不可允许的行为因为死灵们的债,他根本还不起……”

欧格尼也来了兴趣:“债?什么意思?怎么还不起?”

薇-艾米兴奋的拍了拍手:“这个我知道啊!”众人的眼睛瞬间集中到她身上,薇-艾米随即缩了起来:“还是你说吧……”

歌女笑了笑,继续说道:“灵魂魔法,无论生灵学派还是死灵学派,都将灵魂视为一切魔力的源泉、是人解释世界的原动力。死灵法师们会将亡者的灵魂困在世间,想方设法的榨出灵魂的一切力量。而我的家族,是通过契约与亡者们和平互利的。一旦契约成立,亡者们就会满足法师的需求,但是相应的,法师也必须偿还亡者们的债。通常来说,法师们会根据自己的实力跟亡者签订合适的契约,这些债都是能还清的……”

“人都死了还要钱?给钱也没用啊!”欧格尼撇了撇嘴。

“亡者的债不是金钱。”歌女说道:“他们要的是活人的意识。”

薇-艾米一脸兴奋的用力点头,这些东西她在书上都读到过。

“灵魂如果没有了意识,就只剩下纯粹的能量,而不再具有人格了……你们没有见过亡者的魂魄,所以你们很难想象亡者对人格有多么大的执念。而一旦他们去了亡者的国度,他们的意识就要被无情的剥离,成为一片无意义的信息,最终彻底消散。所以即便是只能多保有一秒钟的意识,他们也愿意付出一切。”

为了多活一秒,人总是不惜一切,连死了都是这样吗?翁德塔拉觉得喉咙有点发紧。

“所以……”歌女继续说着:“我的祖父,为了给哈迪利狄瑞亚争取荣誉,将意识分给了数十个亡灵。父亲告诉,当契约成立的一瞬间,祖父身边凝聚的灵魂魔力将整个村落的夜空都照亮了。他成了我们家族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巫师,复活诗社对他的才能表示惊诧,甚至将他的名字刻进了‘红城堡’的叹息之墙……但是……即便他将全部的意识都用来还债,却还是不够……”歌女的眼神哀愁起来:“他去世的时候,我还在村子里。我亲眼看着他失去记忆、丧失语言、全身瘫痪……最终连眼球都不再转动……祖父生前,将继承人的位置传给了我的叔父。最开始叔父还以为这是祖父的认可,后来才明白,这是祖父对我父亲的偏爱而牺牲了叔父……因为啊,叔叔要替祖父还剩下的债……”

“于是……”薇-艾米颤抖着说:“你叔叔也失去了一部分意识……不能再使用魔法了?”

歌女点了点头:“叔叔为了自救,几乎翻遍了家里存留的每一本书。他对我父亲的恨与日俱增,甚至也开始恨我……但是他忌惮父亲的魔法,只能暗暗的读书。最终他想到了自救的方法……他自愿成为魔神的化身,将意识送给魔神保管……”

“他给了哪一位魔神?拉额法?”欧格尼插嘴道

歌女摇了摇头:“不……是路边魔神比丘。”

“这啥魔神啊,太没排面了!”

薇-艾米叹了口气:“要是文菲尔在这,一定骂你一顿。比丘的力量不在拉额法之下啊!伦奥朗跟比丘打了好多年都不分胜负!”

“如果文菲尔在这,也会骂你的,伦奥朗前面必须带个圣字……圣伦奥朗……这样。”翁德塔拉无精打采的说。

“是的……”歌女说:“不过……比丘的性格太奇怪了,他缺德契约魔法很有趣,居然提出要跟叔父签订契约。祖父因此恢复了所有法力,而代价是我父亲和我的意识。如果他不能让我和父亲交出自己的意识,他将成为比丘的玩具,知道被比丘玩坏为止……”

“结果呢?”

歌女深吸了一口气,苦笑了一下:“父亲输了……他没想到成为化身的叔叔那么强大。”

在场的人无不倒抽一口凉气。

科玛留斯拍了拍歌女的后背,替她说道:“所以,佩蒂希瑞自己一个人逃到了因哈泽。在剧院里伴舞为生,我们就是在剧院认识的。”

“科玛留斯肯帮我还债,就算我是个沼泽精灵,在这里被所有人瞧不起……”歌女握着科玛留斯的手,幸福的微笑着:“他想到了打破这一切的方法,但是代价……”

“啊!拉额法!”薇-艾米惊叫着说:“只有混乱能破坏契约!”

科玛留斯点了点头:“一切契约的有效性都是依靠公正圣使者圣伦奥朗保障的,由于比丘跟伦奥朗不和睦,因此比丘的契约不在伦奥朗的关照范围内,所以混乱能够轻易的消灭契约的因果关系。我就这样主动成了拉额法的化身,而佩蒂希瑞用契约保存了我的意识。”

“你们在惹拉额法生气。”简萨拉笑道。

“是的,但是佩蒂希瑞的契约是圣伦奥朗的领域,他无计可施。他只能在我耳边无休止的怒吼,试图将我逼疯……”

“那天在广场上……”

“是的,在广场上,佩蒂希瑞暂时解开了我的契约,拉额法终于如愿以偿将我的意识俘获。但是最后一刻文菲尔驱散了他,他将一切不满都加在了文菲尔身上,而我被拉额法丢掉了。”

“那你们为什么要钱?”简萨拉眉头紧锁着,质问道。

“因为我必须去一次暗底山脉,我需要路费。而我因为拉额法的原因,根本没法写作赚钱。”科玛留斯抿着嘴唇说道。

“为什么要去暗底山?那里根本就是无人之地吧?”

科玛留斯沉吟了一下:“因为有传说,最后一批掌握古代精灵圣语的祭司,就在暗底山脉的地下深处,大地最深的地方……只有那里,可以消除我和佩蒂希瑞的诅咒,只有那里可以拯救佩蒂希瑞的叔叔,终结这一切……”

“你说暗精灵?他们是祖先的罪人,是懦夫的儿子,而且已经几千年没人见过暗精灵了。”

“但是值得试一试不是吗?”科玛留斯笑着说。

简萨拉盯着科玛留斯看了半天,居然笑了出来:“你啊,为了一个异族女人,这么拼命值得吗?”

科玛留斯牵着歌女的手笑嘻嘻的反问道:“其实你没谈过恋爱吧?”

简萨拉尴尬的转过去不回答,大家笑了起来。

“科玛留斯……”薇-艾米眼眶红红的:“你为什么不跟我们说实话呢?你为什么要装作为了钱才这么做呢?”

“难道你们会在意别人的苦难吗?”科玛留斯耸了耸肩:“这里是因哈泽,难道你要我相信这里会有人是圣人吗?”

“你简直就是个白痴!”薇-艾米哭了起来:“为什么不肯让我们为了一件正义的事被关在这里!”

科玛留斯愣住了。

翁德塔拉手指点着夹板,嘴里叹道:“就算是我们这些贼,偷窃度日,也要告诉自己是在劫富济贫啊……现在,你骗我们为了钱犯了罪,我们只能告诉自己,我们就是人渣……”

简萨拉摇了摇头:“我们本来就是人渣,下城区毫无希望的人渣。其实为了钱做这样的事,对我们来说也正常不是吗?”

“就是因为这点才难受啊!”欧格尼叫到:“证明自己是个人渣……”

我们什么都不是,只不过是这个世界上千千万万凡人中的一个。哪怕我们是精灵,是卡德的长子,也许每一个会说话的种族都在羡慕我们的文明和富强……但作为个体,我依然是这个群体里最无能的一个。我们还在努力奋斗着,就是因为我们不愿面对我们一无是处的现实……

骗骗自己是个优秀的人,然后去做最蠢的事,不也挺好吗?

科玛留斯沉吟了良久,最终咬了咬牙。

“朋友们,既然已经如此了,我们姑且做一点有意义的事吧。虽然时间不可以倒流,但如果你们还愿意听我说的话,我愿意重来一次。”

众人看着他,静静地等着。

“我们,帮助将军把杀害勋爵的凶手绳之以法!”

第三十三章 千刃

莫德雷雅捏了捏鼻子,瘦长的手指扶到猎鹰的背上。原本桀骜不驯的猎鹰竟然毫无反应,任他抚摸。

“你知道吗,”莫德雷雅一边搓着鹰坚硬的羽毛一边说道:“这样一只金羽猎鹰,一个熟练的牧精灵耍鹰人要花费整整三年,才能与之建立信任。即便这样,鹰的骄傲也不允许我们精灵轻易触碰他们赖以为生的羽毛。也许要花费十年的时间,耍鹰人才能获得为猎鹰梳理羽毛的‘殊荣’。那么……”莫德雷雅盯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女仆,接着说道:“你知道我跟这只猎鹰认识多久吗?”

诺瓦身体抖如筛糠,胖脸埋在地毯上,不敢抬头。

“我刚认识他不到一天。”说着莫德雷雅举起带着防护手套的左手,猎鹰乖巧的从栖木上跳到他左臂上,仅仅抖了抖羽毛就安静下来。

“魔法,能做很多事,包括让一只不会说话的鸟在我面前俯首称臣,并且一五一十告诉我他看到的一切。”

莫德雷雅擎着猎鹰站起来,高大的阴影笼罩了诺瓦,猎鹰展开翅膀凄厉长啸着,诺瓦忍不住捂住耳朵。

“我再问你一次,是谁叫你去温室的?”

冷冰冰的质问灌入诺瓦的耳朵,诺瓦惊恐的摇摇头:

“大人……我的好大人……我真的没有去过温室……我什么都不知道……”

莫德雷雅冷哼了一声。

“我手上的猎鹰是那些耍鹰人万里挑一选出来的精英,他们能清清楚楚的记住猎物的样子,尤其是那些从他们手上逃脱的,就算过了三年,他们也会一眼就认出同一只兔子!”莫德雷雅恶狠狠的说:“你可以不承认,但是魔法会告诉我一切。”

瘦长的手指死死捏住猎鹰的后颈,用力往下一扯。随着怪异的金属咔嚓声,整个鸟头部的皮肤连同羽毛如同一层膜一样被莫德雷雅掀过来,露出皮肤背面怪异的鲜红色,而整个过程中猎鹰只是抽搐了几下,却没有做出任何法抗的动作。在诺瓦的惊叫声中,整个鸟头部的骨骼都被切开,大脑裸露着散发着奇怪的紫色光晕,就这么血淋淋的展现在诺瓦眼前。

那鸟的眼睛还在转!

“整个伽德雅,只有我能做到!”莫德雷雅阴笑着俯下身去,手掌触碰着地板,一瞬间整个房间的空间开始震颤起来,墙壁、地板、天花板都开始浮现出红色的花纹那是符文?不,诺瓦见过那些法师的符文,但没有一个法师绘制过如此规模、如此精密的符文。那阵列一般的红色纹路仿佛将房间绘成了恶魔的胃肠,自己只不过是其中一块微不足道的食疗……

“只有我,可以同时使用117个法术!”莫德雷雅的身躯在震颤的空气中不真实起来,那只猎鹰开始剧烈的抽搐,翅膀和身体不自然的僵直着,眼珠也开始向上翻。

“只有我,敢于解开十二禁忌法阵的第八层!我的法力,足以支撑130的法术!就算不用德鲁伊的技术,我也能看到它脑子里的一切!”莫德雷雅在猎鹰裸露的大脑上虚一抓,接着摊开手掌,大量异色的微尘开始汇聚在他手掌上,接着那些微尘浮起来,开始有规律的汇聚起来。在那微尘中,诺瓦看到了龙鹰的雕像、雕像下宏伟的玻璃穹隆、琉璃大门,还有大门旁的人影……

那是猎鹰的视角!是猎鹰的记忆!

“不要!是我做的!是我一个人做的!”诺瓦声嘶力竭的大喊着,可是莫德雷雅不再听她的话了。随着画面逐渐拉近,那人影脸上的五官逐渐清晰起来……

“不要!!”

诺瓦惊叫着,她知道如果王储参与这件事的实情被萨尼加知道了,会产生多么严峻的后果!

然而……

一阵强光闪过,连莫德雷雅都不禁眯起眼睛,那人影居然张开了大的惊人的金色翅膀,模糊的脸孔被灰铁一般的鸟喙和犄角遮挡,接着画面抖动其来,仿佛猎鹰感到了巨大的恐惧转而更改了飞行轨迹,它翻身向天空飞去了……

“妈的!”

啪的一声巨响,微尘构成的影响瞬间崩解,整个房间的红色符文熄灭了。猎鹰的身体剧烈的扭曲了一下,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从莫德雷雅手套上跌倒,粉红色的脑子喷溅了一地……

诺瓦手脚并用的向后退去,尽可能的把自己缩到墙角,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流淌。

莫德雷雅喘着粗气站起来,看起来相当愤怒。

“白痴!蠢鸟!让我看他的脸!脸!”莫德雷雅挫败的大吼着,愤怒的用脚踩着死鹰的尸体,地板上血肉模糊一片,诺瓦急忙捂住眼睛不去看。

“看起来……鸟的记忆跟现实有点出入啊……”终于莫德雷雅冷静了下来,病态的笑着,大鼻子剧烈的抽动:“它把感受当成了记忆,在它眼里,这个人的存在等同于龙鹰不是吗?”

诺瓦满脸泪水,疯狂的摇头。

“阿尔戈特大帝在忏悔之战中被奸人所害,生命垂危,他的姐姐伯瑟琳长公主为他输送了龙鹰血,才保住了他的性命不是吗?”莫德雷雅歪着头笑吟吟的说,而诺瓦只能无力的摇头。

“只有皇室,血管里才有龙鹰的血!不是吗?”

而与此同时,在卫戍区的高耸城墙前,红松木的皇家马车静静的躲在阴影中。

转眼之间已经两天了,本都且萨尔始终找各种借口拒绝参会。他抓到了六圣徒,却突然拒绝向萨尼加献出罪犯。眼下人被扣在卫戍区的高墙后面,几十万全副武装的帝国戍卫军将那六个毛贼团团护住,怎么要人,将军也不给。

太阳已经落下,城门口开始换岗。衣甲坚实的牧精灵军士挎着宽大的马刀、背着硬弓,喊着呼号大踏步的行军。直到换岗下来的军士队伍消失在军营里,身穿白鹿短袍的流银厅令官才垂头丧气的举着白鹿旗帜从城门里出来。他身后是两个牧精灵武官,那两个武官简单的客套了两句,就扔下令官回去了。

御前秘书塞留斯坐在皇家马车里,看着令官灰溜溜的跑回来,他料到结局了。

“报告大人,将军说这几个贼人不仅涉及拉米迪亚勋爵的案件,还可能有其他涉案。他正在依照军法处理,所以暂时押解在卫戍区,等案情查清再移交上城区。”

塞留斯掏出手帕掸掸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冷笑了一声:“胡扯。”

马车调转马头往上城区驶去,塞留斯沉吟了半晌,终于开口了。

“杜马杜克统领,你们有把握吗?”

车厢的阴影里,脸上有刀疤的男子低声回答道:“我的人已经混进去了,如果你下定决心,我们就做。”

塞留斯用手帕擦着汗,吞了口口水:“这事太怪了杜马杜克,麦蒂伊诺那边已经十拿九稳拿下那几个人,银指也可以杀掉其余两个。将军居然突然插进来,还带走了所有人犯。而最大问题,是刚好在这个时候伊柏林被人救走了。我担心将军跟这件事有关系啊。”

“将军没理由跟摄政王为敌。”杜马杜克答道:“摄政王已经内定了他作为国丈,让皇储迎娶哈柯。”

“所以就是太奇怪了。”塞留斯思索着:“他为什么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而且,有线人汇报,这两天本都且萨尔正在试图接触元老院。”

“说道元老院……”杜马杜克皱着眉问道:“拉米迪亚怎么办?”

“元老院一直不表态,但一直在关注勋爵的案子。”塞留斯答道:“现在有点骑虎难下了,勋爵已经宣誓效忠了摄政王,但是现在还不能让他露面,一旦他知道伊柏林不在摄政王手上就不好办了。”

“不可以杀掉吗?”

“可以是可以,如果我们不能处理好这件事,就必须除掉勋爵了。”御前秘书摇了摇头:“但是如果最终勋爵还是死了,元老院那边可能会对摄政王很失望。而且还不能在领主大会期间公布勋爵的死讯,否则金希哈泽可能会轻视因哈泽而继续跟冰精灵暗中往来。我们现在尚不能跟金希哈泽闹僵,军力南撤可能会造成因哈泽空虚,冰精灵就可能会失控。”

“能处理一个是一个吧。”杜马杜克耸了耸肩:“我先派人把那六个老鼠做了,省得出更多岔子,伊柏林的事莫德雷雅在处理。”

“说起这个莫德雷雅啊……”御前秘书好奇道:“你为什么这么信任他?他不是沙漠精灵吗?”

“对,但他比任何沙漠精灵都更希望成为御精灵。”杜马杜克说:“帝历141年在雪原,你根本想象不出他杀了多少雪猴子,就为了一个宫廷法师的头衔。”

“那就好。”御前秘书继续望着车窗外。

当皇家马车红棕色的车身消失在夜色中的时候,阿伯瑟终于领到了梦寐以求的灰狗披风。

“御精灵生而高等!金发既是太阳!碧眼凝视银河!”

与同期两百名新人一起,穿着神气的硬皮甲、挂着灰色猎犬的披风、戴着锃亮的头盔、挎着印花的长剑,阿伯瑟在地下大厅里嘶吼着口号。厅堂里灯火通明,墙壁上高高悬挂着先皇的画像,阿尔戈特握着长剑的身姿在最中间,旁边是美丽神秘的黑色女巫伯瑟琳长公主,接下来是征服者拉宾皇帝,他的功绩将永垂不朽!

而最下面,这个帝国万人敬仰的传奇皇帝伽德雅三世浴光大帝雅尔德,他的画像被泼上了红色的油漆歪歪扭扭的钉在墙上。而现今依然是法理皇帝的安娜女皇,依然顶着她特有的亲切微笑坐在画框里,脸上涂满了侮辱性的油漆。

“御精灵,在伽德雅二世征服者拉宾皇帝在位的时候,还叫高等精灵!”面色白净的麦蒂伊诺此时此刻站在讲台上,正用着浑厚的声音口水横飞的演讲着,台下的士兵挺着胸膛静静的听着:

“而那些现在我们称为同胞的牧精灵、沙漠精灵、冰精灵、檀精灵等等,统统叫做野精灵!他们自己放弃了白船的教诲,忘记了身为精灵骄傲,是一盘散沙!是我们,我们高等精灵让他们统一到一个旗帜下面。他们生来就应该在我们的领导下享受文明的成果,我们也生来就比他们更高等!”

火光下,台下几百顶头盔闪亮着,而更亮的,是头盔下充满癫狂的碧绿色眼睛和金色的头发。

“雅尔德那个野种,被牧精灵养大!”麦蒂伊诺抽出长剑啪啪拍打着三世皇帝的画像:“他忘了他的血脉有多高等!他杀害了拉宾皇帝,带着那些棕头发野精灵占领了政府!接着他废除了我们天赋与的高等,让我们改名叫御精灵!何等的侮辱!这是文明的堕落,这是高贵向低贱的妥协!他玷污了神圣的龙鹰血,他玷污了每一个在圣战中流血的高等精灵战士,他玷污了白船!”

“白船的叛徒!野种!”台下的人们呐喊着,阿伯瑟被这气氛感染者,他扯着脖子用尽自己的全力咒骂着。

“是谁占据了我们的首都?”

“野精灵杂种!”

“是谁在挤占我们的空间?”

“野精灵杂种!”

“是谁妄图用愚蠢的法律和誓言让高等精灵蒙羞?”

“雅尔德和他的走狗女儿安娜!”士兵们喊着,皮靴跺着地板,震天的巨响。

“士兵们,你们效忠的是谁?”麦蒂伊诺张开双臂,向大厅另一侧的雕塑献礼。

“摄政王!天命!”

新兵们集体转过身,对着萨尼加的塑像拔出长剑,高举头顶。

“灰狗稽查大队第7任统领麦蒂伊诺,带领第46期新兵宣誓,将我们的剑献给伽德雅和三千世界真正的王!愿吾王带领高等精灵,永世荣光!”

“我之长剑,献给真王,高等精灵,永世荣光!”阿伯瑟跟着大家一起喊着。

从今夜起,他就是高等精灵的一员了。他的失败,全部都是垃圾政府和野精灵杂种的错。他的种族将成为他成就的保障,他们将凝聚在摄政王的身边,给这个世界带来神圣的洗礼!

用血!

第三十四章 赤

流银厅一层的东侧,有一座庞大的石厅,那间房子应该是整个上城区最不华丽的建筑了。

没有任何装饰,也没有流银厅随处可见的浮雕、壁画、盆栽。甚至连灯光,都是最普通的烛灯台。

石厅里空旷的让人不安,十二把椅背比人还要高的石头座位彼此遥远的立着,牢牢的镶嵌在地面上,围成了旷大的圆环。除此之外,偌大的空间里就空无一物了。

然而这座石厅却是雅尔德大帝命人从原址上一凿一凿切下来,动用了上百头牲畜,从夫霍一步一步运来因哈泽的。随后,它被至于流银厅的地基上,整座流银厅才开始围绕着这座简陋的石厅动工修建。

这也许是唯一令伽德雅御座忌惮三分的所在伽德雅元老院议事堂。

十二把白剑,十二个家族,从无到有的建立这座横亘整个已知世界的庞大帝国在天堂之外最辉煌的长子家园。伽德雅家族不应该忘记,自己只是这十二个家族中的一员。皇室是一棵郁金香上盛开的最美丽的花,然而他们始终应该铭记,他们不是全部。元老院是平衡王权的中坚,是阿尔戈特大帝和伯瑟琳长公主送给这个帝国的基石。

然而自从雅尔德大帝率领牧精灵骑士的铁蹄冲入王宫并手刃自己生父的那天起,元老院就名存实亡了。

也许事实上是御精灵与牧精灵的国家休止争斗、合而为一,而在许多人看来,这不过是高等精灵的国家吸纳了一大群野蛮人。牧精灵大片的国土并入伽德雅帝国的实事他们选择视而不见,因为他们一辈子也不愿意去那些散发着马粪味的草原。

那些土地跟他们没关系。

最终,元老院拒绝为弑父夺权、又是私生子的雅尔德加冕,皇冠是教会的白鹿使戴在雅尔德头上的,那年的安道尔才刚刚成为白袍书记。

没有一个牧精灵喜欢元老院,因为里面没有一个有棕色的头发。后来,因为漠精灵主动要求并入伽德雅帝国,雅尔德大帝因此宣布免除沙漠精灵五年的赋税。元老院表示大为不满,他们希望牧精灵的军队武力征服长蛇沙漠,削弱牧精灵的实力的同时还获取沙漠丰富的矿产。雅尔德很显然失去了耐心,他下令取消元老院的例会。如果没有召唤,元老院不得组织任何会议,元老院成员以国家官员身份进入政府,被分派到了边缘的岗位。身为堂堂十二白剑的拉米迪亚,就算可以随意出入流银厅,爵位却只是个勋爵。

而元老院这一休会,就一直持续了几十年。直到萨尼加成为摄政王之前,元老院只召开过两次会议,一次是在冰王座投降的时候;另一次,是批准安娜女皇的远航计划,也正是那次会议上,萨尼加获得了执政的资格。

本都且萨尔跟其他牧精灵一样,对这间房子毫无好感。但他不想动用军队,尤其是这么多异族人在因哈泽的情况下。如果调动军队逼宫救驾,简直就是在所有刚刚驯服的异族人面前展示因哈泽的虚弱。那样的话,沼泽、金希哈泽、沃泽亚,那些早已因为安娜女皇失踪而摩拳擦掌的投机分子们,他们会放过这个机会吗?

想要不流血的收拾掉萨尼加,就只能依靠元老院了。

然而如同萨尼加无法要到他手上的六圣徒一样,本都且萨尔也接触不到元老院。

“校官大人,您的申请不符合律法,必须经过摄政王许可才能召开元老院会议。”秘书处的女孩干脆的回绝了本都且萨尔的校官。

“我们本都且萨尔将军是国家特级武官,有权申请机要会议!”校官拳头锤着桌面,身后的牧精灵士兵们也是摩拳擦掌,秘书们本能的缩了缩脖子,翻着眼睛向站岗的守卫求助。

几个牧精灵士兵回头看了看,挑衅道:“看什么看,要打架吗,金毛?”守卫的御精灵卫兵不安的挪了挪身子,装作没看见。

“那么……您需要提交书面材料到……到武卫部,然后得到皇室批准……”女孩结结巴巴的回答。

校官眉头皱起来,声音又高了几分:“将军要召开特级会议,你这丫头是说我们将军没这个权限吗?”

“不是……”女孩快要哭了,其他的工作人员也不敢过来支援,只能尴尬的看着。

“我的意思是……将军可以召开任何机要会议,只要皇室批准……”

“我去你的吧!”校官一把将桌子上的书本纸张扫了一地,接待他的女孩终于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其余的牧精灵士兵也要动手,站岗的卫兵们一看躲不过了,纷纷挺着长矛往跟前磨蹭。副官一看情况要乱,急忙过来跟校官耳语几句,校官这才收了手。

“走,去内务部!”

牧精灵士兵们呼呼啦啦的离开了秘书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然而在内务部那边又闹了一阵,校官还是吃了个闭门羹。内务侍臣直接以皇储因火灾吸入浓烟为名,拒绝了本都且萨尔的求见。

对于这一切,本都且萨尔必须承认有点出乎意料。

“如果以改变银月森林的军事部署为名向元老院提交申请呢?”军议厅里,勒旺眯着眼睛望了望不住踱步的本都且萨尔,沉吟着提议道。

“那样的话,只要元老院受理了,就等于承认跟冰精灵的敌对关系。”本都且萨尔砸了咂嘴:“虽然这是机要会议不会被外人知道,但是元老院不会想给军方这种暗示的。”

“那么直接找萨尼加摊牌呢?”

“如果你是萨尼加,你会乖乖投降然后把勋爵交出来吗?他会跟咱们拼个鱼死网破,如果跟他打起来,搞不好我也被判个拥兵自重!”

“那么我们私下接触十二白剑,只要有几个人支持我们,就可以通过他们召开会议。”勒旺思索着,又提议道。

“你要我一家一家的宣传我手上有伊柏林吗?而且我们没法确定他们十二白剑的立场,如果走漏的风声怎么收场?”

勒旺捻这胡子,皱眉道:“看来绕过御座又不引起冲突是不可能的啊……”

“珍妮长公主那边是什么态度?”本都且萨尔突然问。

“模糊。”勒旺说:“她在行省会议之前很少在政治场合露面,公开的讲话都是无关痛痒的客套话,不能当真。侍臣说私下的时候她除了就寝很少跟萨尼加在一起。”

“真是难办啊,丈夫都要篡位了,做妻子的居然不闻不问,这些御精灵在想什么啊?”本都且萨尔忍不住讥讽道,留意到勒旺挑了挑眉毛,本都且萨尔连忙改口:“我是说皇室那些人。”

“皇室……皇室……等一下……”勒旺跳起来:“伊柏林说过的吧,她把萨尼加的事告诉了图拉真,如果皇储想要自保,他下令召开元老院会议不就可以了吗?”

本都且萨尔摆了摆手:“皇储还是个孩子,没人辅佐怎么能知道如何举事?我不是没想到他,只是现在萨尼加严格把持着皇储,我们根本没法接触。”

勒旺斩钉截铁的说道:“只要派人进去给皇储送个信就好了吧?如果皇储看了没有反应,我们就直接去私下接触元老院,这个事拖不得。”

“派谁去?你已经被撤职了,你手下的灰狗暗探还能听你的吗?”本都且萨尔瘫坐在椅子上:“我手下的侦察兵都在禁卫军那里有备案,如果人被抓到了,供出你我来,该怎么说?”

两人对视无语。若是论及手下的心腹人,大家倒是都有几个可以信赖的,只不过说敢闯流银厅的,可就不好找了。

“我说大哥”勒旺搓了搓脸,直言道:“你牢里头,不是还有六个早晚要死的囚徒吗?”

本都且萨尔瞪着天花板思虑良久,终于微微点了点头。

此时的浴光神殿里,阳光从镂空的窗子里洒下来,乌黑如墨的地砖上留下了一块亮一块暗的随影。香料焚烧的烟气也从哪些窗子里飘出来,在花园的小径里消散了,混在花的香气中不辨彼此。男女牧守们抱着圣典,在喷泉边和长椅上或阅读、或祈祷,一派和平的美景。

一名中年牧精灵女性穿着纤尘不染的白袍,站在回廊里看那些早课之后稍事休息的牧守们,脸上却没有任何笑容。

“白袍书记大人,去南方传教的20名提灯回来了,这次……有3名……牺牲了……您看什么时候举行传灯仪式?”

“书记大人,我们从下城区雇佣了18名药师,他们表示愿意去削思维克城救治贫民,工资就按照您之前跟他们商定的数额。但我们下城区可能会出现空缺,是不是再举行一次药师技能培训?”

“啊,禀报大人,流银厅来信了,政府还是拒绝支付修善费……”

“这样下去,我们仅靠民间捐献,难以维持我们在医疗和食物慈善上的开销啊……”

看着眼前的青年牧守们,耳朵旁是焦急的汇报,她不禁叹了口气。

卡德啊,我们本是与您一体的孩子。离开了您,长子二字终究只是一句空谈,世间充斥的依然是只能依靠利益填补的空洞。

白袍书记收回视线,利落的说到:“培训要做,立刻做。除了药师,我们再开几次免费识字读写课程,尽可能让下城区的孩子都来参加。培训费用先由教会承担,让牧守们拜托一下周围的邻里出出人力,我们自己解决物料,帮忙修善一下神殿。至于传灯仪式,我等一下去找白鹿使大人,先把牺牲的提灯带到圣迹厅,用最高规格……”

下属们纷纷退下,白袍书记自顾自向深埋地下的赎罪厅走去。身为白袍书记,近百年来她见过太多的魔神,那些恶魔给人间带来无尽的苦恼,却因此让凡人无限的留恋凡间的喜怒哀乐。除了三个圣使者,其余的与魔神有等同力量却不屑于作恶的领主神们,却只因为私人恩怨才与魔神们作对。教会在跟非人的力量打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然而,也许他们已经开始出现败相了。

赎罪厅附近,空气已经开始出现不正常的波动。那间房间里不断交织的胡言乱语以及拼死维持的祈祷词,白袍书记明显的感到两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在碰撞、对抗。

“我之圣教,有三圣使者!正义之圣安尔瓦斯,智慧之圣瓦伦丁,公正之圣伦奥朗!秉卡德恩许,行圣使者伟力!圣伦奥朗在上,我等所行之戒文,名为‘圣骨’,如山之坚!”

“伦奥朗!我们又见面了!”

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声音,那没来源的吼叫没有震动任何人的鼓膜,却明晰的传入每个人的脑海。

“拉额法,我已经数不清这是你第几次失败了,希望你这次能有点新花样!”

威严无比的声音终于在混沌如沸水般的空气里荡出一片澄清,所有牧守为之一振。

另一个时空的画面里,伦奥朗烂银一般的盔甲上闪耀着复杂的符文,手中无坚不摧的战锤带着劲风山崩海啸一般挥舞起来。眼前的拉额法堆积的血肉和血管高耸如塔,赤红的邪眼盯着与他相比并不算高大的伦奥朗,污浊的触手狂乱的袭来。

“来吧伦奥朗!你比我更清楚,宇宙的本源是混乱,我们都来自随机!”

粗壮的触手正面迎上伦奥朗声势骇人的战锤,巨大的回响在神的领域击溃了坚实的大地,只一丝余波流溢出来,就让另一个世界的牧守们东倒西歪。

“这一点我无法承认,我的老朋友拉额法,时间无法倒流,即便是强大如我们,也必须承认发生过的事情无法挽回。这便是因果,是不可中断的链条!”

光芒在污泥中闪耀着,触手稍稍退却,却飞快的以更可怕的数量袭来。

“也许我们都是对的,伦奥朗。但是这一局,决策人不是你我,是他!”

污泥在光芒面前撕裂了自己的身体,层层血肉之间,露出了文菲尔苍白空洞的脸庞……

“啊……我……没有意义!没有我!!”

文菲尔无意义的呢喃着,邪眼发狂的笑着。

第三十五章 蔷薇

因哈泽的卫戍区,是一座城堡与行营构成的巨大要塞,金红色的龙鹰军旗即使在夜色下仍然猎猎飘扬着。两轮弯月挥洒着水波一样的光辉,却没能让卫戍区染上静谧的银白。哨兵灯塔上耀眼的夜灯还在明亮的闪烁着。帝国大熔炉鲸腹一般庞大的炉膛,还在因鼓风炉的鼓动而燃烧着赤红的火焰。伴随着熔炉叮叮当当的铁锤声,凯旋纪念碑广场上正点起熊熊的篝火,修整的士兵们围坐在篝火前,跳着牧精灵的草原舞蹈。卫戍区不息的火泛着弱红色的微光,驱赶了冷艳的月华,仿佛炉火中的余烬,只要一阵疾风,便能迅速重新燃烧起来,成为帝国的愤怒喷吐着的骇人火舌。

每一个人都知道,想潜入这座永不休息的城中要塞,无异于老鼠想从猫嘴里抢肉吃。大群值班的、休假的、持械的、空手的士兵在卫戍区往来穿行,每隔五十步就悬挂着警钟。除此之外,更致命的是那些似乎永远处于无聊状态的宪兵队。他们提着笞棍和军刀,提着鼻子四处寻找可能开小差的士兵,仿佛田埂上搜索田鼠的豺狗。那些宪兵乐此不疲的搜索着,仿佛只有抓到什么才能缓解他们深入骨髓的无聊。

然而对于御座近卫来说,这一切如同不存在一般。

每一座灯塔、每一支巡逻队交班的路线、每一座建筑前哨兵的位置他们都了如指掌。至于宪兵队,宪兵队是最好的伙伴不是吗?因为所有军人见到宪兵队的第一反应都是回头避开,所以只要混到宪兵队里,就没人能发现他们了。

就这样,这个似乎很普通的夜里,十个禁卫军刺客已经成功混到了卫戍区军营深处。他们有的伏在屋檐上,有的缩在灯塔正下方的视野死角里,更有的穿着宪兵的制服招摇过市。

线报已经很清楚了,六圣徒被将军锁在军事法庭的牢里。他们十个中只要有一个成功的进入那座建筑,就能悄无声息的要了六个人的命。

就像杀勋爵全家那样轻松。

如同夜风拂过,哨兵不知道为什么打了个冷战。他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异样,却怎么也找不到原因,只能不满的裹紧外套。而就在他身后几米的地方,一名禁卫军正飞快的扑向军事法庭大堂。

另一个禁卫军刺客也从另一座建筑上一跃而起,如同猫一样轻盈的落在法庭大堂屋顶,没有发出一点响声。当宪兵队路过这里的时候,队伍最后的一名宪兵也突然闪进巷子,里伏在窗子下的阴影中。

如同进自己家的后院一样轻松!

正当刺客们踌躇满志的准备摸进建筑的时候,大门突然伴随着一声巨响毫无征兆的敞开,接着大群士兵一窝蜂似的从建筑里涌出来。刺客们吓得一缩脖子,借着微弱的火把光,他们看见层层叠得的士兵们簇拥着六个囚徒,们大呼小叫的推搡着向着刑场方向走去。只留下空荡荡的大堂和一个看门的老兵。

什么情况?

刺客们面面相觑,急忙从各自的藏身处溜出来,跟着队伍一路走着。那六个囚徒一边呜呜咽咽的哭,一边哀求着不要跟着走。而士兵却没有丝毫客气,连推带打的催促他们。巡逻的队伍看见他们,好奇的迟疑了一下,就被领头的武官轰走。没有丝毫的停留的,队伍就抵达了冷冷清清的绞刑架前。

偌大的刑场上只停着一辆装尸体的平板车,上面扔了几条麻袋。几个人在旁边不耐烦的等着。刺客们自然认识,那些人中身材魁梧长方脸的军官正是穿了便装的本都且萨尔,其余的都是他的亲随。押送队伍将囚徒押过来,向将军报告。切萨尔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士兵们立刻将已经吓瘫了的六个囚徒从地上扯起来,不由分说就推上了绞刑架。绳子仿佛是迫不及待的套上了六个人的脖子,接着来不及让任何人做出任何反应,刽子手就一木槌砸倒了操纵杆。六个人几乎是同时从翻板上掉了下去,身体像破口袋一样悬在半空中,双腿无助的疯狂乱蹬。本都且萨尔目不转睛的看着,仿佛在欣赏六个人憋得发紫的滑稽脸孔。最后,他们的腿再也不动了,窒息的怪异呻吟越来越弱,直到听不见了。六个人如同秋天晒干串成串的蘑菇,就那么干瘪的挂在墙头。

切萨尔甩头带着亲随走了。士兵们跑步上去,将尸体从绳子上结下来,劈头盖脸塞进麻袋,随手往平板车上一扔。马夫扬起了鞭子,平板车绝尘而去了。

刺客们躲在暗处,聚在一起挠头。

“队长,咱们这算是完成任务了吗?”

“啧……你,回去请示杜马杜克统领。你们俩,跟着马车看他们怎么处理尸体。其余人就地躲藏待命!”

刺客得了命令,飞也似的爬上屋檐,顺着来路一路飞檐走壁的跑出了卫戍区,一头扎进了树丛中。

“什么?处决了?”杜马杜克眯着眼睛盯着报信的刺客:“你看清楚了吗?”

“回统领,我们已经背诵了六个要犯的画像,跟被处刑者分毫不差。我们亲眼看着本都且萨尔下令执行的处决。”

一旁的御前秘书凑过来:“统领,我的线人也回来了,他也说六圣徒被处决了。”

杜马杜克回过头来问道:“理由呢?怎么突然就处决了?”

“线人说是六圣徒之一有个小伙子,跟将军女儿有些暧昧。他想杀了他们灭口,来个死无对证。”

杜马杜克呻吟了一下:“所以,就是这样?本都且萨尔把犯人扣下就是怕他们说出认识哈柯小姐的话来?”

御前秘书皱着眉思考着,咂了咂嘴:“的确说得通……如果哈柯跟这些人有染,那么皇后的位置说什么也保不住了。将军除了尽快将这些人抓到自己手上别无他法。这的确可以解释他最近的反常举动。”

“那么,他跟伊柏林越狱没关系吗?还有元老院,他为什么要接触元老院?”

“我不知道……”御前秘书搓着手,尽可能的让自己冷静下来:“莫德雷雅已经传出消息了,释放伊柏林的是皇室成员。这件事事关重大,摄政王暂时不想声张。”

杜马杜克正要说什么,草丛一阵骚动,又一名刺客跑了进来:“大人,六圣徒的尸体已经被火化了!”

杜马杜克看了看御前秘书,对方也没什么好说。

“收队吧,告诉里面的人,撤!”

又一阵夜风拂过,几条黑影从卫戍区的灯光下遁入黑暗,不见踪影。

如同卫戍区其他角落燃烧的火焰一样,土坑里的火吐着火舌,红黄的光映照着众人的脸庞。

勒旺捻这山羊胡子,把玩着剑柄,看着火坑里已经烧焦的麻袋,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他回头挥了挥手,对六个人说:“行了没事了,上车吧!”

一辆并不起眼的破马车从草垛后面跑出来,稳稳停在众人面前。大家迟疑着,简萨拉眨了眨眼睛,第一个爬上了马车。科玛留斯知道谁也不想挨着简萨拉,便笑了笑,带着歌女也爬了上去。欧格尼不知道该说什么,转身也上去了。

翁德塔拉望着燃烧的尸坑,拉了拉薇-艾米:“别看了,走吧。”

薇-艾米神情复杂的盯着火焰,无力的说:“去哪?”

勒旺走过来,推着他们上了车,随口回答:“带你们赎罪,放心吧~”

马车跑了起来,随后几个骑兵也从黑暗中跟上来,不远不近的跟着马车。他们避开了大路,在昏暗的街道上小步跑着。

“利害关系已经跟你们说过了,你们应该感谢我。”勒旺搓着胡子说着:“将军知道摄政王一定会要你们死,现在你们在禁卫军眼里已经是死人了,没人追杀你们了。”

简萨拉盯着勒旺,他知道这一切没这么简单:“所以你要我们闯流银厅?”

“不是你们,是他。”勒旺指了指翁德塔拉:“我刚才说了,你们唯一活下来的希望就是帮我们弹劾萨尼加。而因为一些原因,只有让皇储参与到这件事里我们才能成功。如果你们可以给皇储带个口信,你们就算是给国家立了功。但军方不方便参与,所以我需要你们的银指替我们进入流银厅给皇储送个口信。”

欧格尼抬起头兴奋的问:“就是说我们会无罪释放?”

“不仅如此,老弟。”勒旺坏笑着说:“你们甚至会得到奖赏!”

欧格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以为自己死定了,现在居然还有封赏!皇帝的封赏!

薇-艾米欲言又止,支支吾吾的不敢说话。科玛留斯眼睛转了转,替她问道:“可是大人,即便翁德塔拉是银指,他也没可能进入流银厅,您有什么特别的计划吗?”

勒旺呲着黄牙笑了笑:“还是读书人脑子快,我也是读书人,我就喜欢跟有文化的人谈话。”一片尴尬中,科玛留斯挤出了一个微笑,没有打断他。

“你们知道蔷薇迷宫吗?”勒旺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说。然而六个人听了,茫然的摇了摇头。

“这不怪你们,你们太年轻了。这座城市刚修建的时候,你们还没出生。”勒旺一脸得意的继续讲:“你们以为流银厅只是有地上的建筑吗?呵呵,其实并不是这样的。雅尔德大帝曾经秘密命令法师给他在流银厅下面修筑一座巨大的迷宫。。”

薇-艾米颤着声音说:“可是……流银厅迷宫什么的,不是都市传说吗?如果真的有迷宫,怎么会没人知道呢?”

勒旺转过头来看着薇-艾米,艾米本能的缩了缩头。

“原因很简单,因为这座城市是法师们只用三天建造起来的,所以迷宫只用了一个晚上就造好了。根本没几个人知道流银厅地底下有什么。但我,我的父亲曾经是一名法师的侍从,安娜女皇失踪了之后,他也许是唯一知道迷宫存在的人。”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些吃惊。

勒旺似乎对这一效果很满意,他笑嘻嘻的继续说:“你们知道,伽德雅帝国的开国皇帝阿尔戈特大帝有个姐姐,名字叫伯瑟琳。她是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女巫,据说她的力量跟魔神不相上下,连教会都不敢对她不敬。而伯瑟琳一直用一朵永不凋谢的蔷薇做头饰。”

听到女巫的话题,薇-艾米又兴奋了起来:“我知道,那朵蔷薇只是普通的花朵。但是伯瑟琳长公主的法力已经强大到可以控制延缓时间流动,那朵花的时间几乎是凝固的,所以根本不会凋谢!”

勒旺张着嘴巴,有点尴尬:“这个我倒不知道……不过不重要!总而言之,这座迷宫据说是为伯瑟琳长公主的遗嘱修建的,所以取名就叫蔷薇迷宫。那里面藏了伽德雅帝国的命脉,谁进入迷宫再带着宝藏出来,就能得到足以支配世界的力量!”

看着勒旺越说越激动,简萨拉面无表情的说:“所以这跟给皇储送信有什么关系?迷宫在地下,而流银厅在地上。”

勒旺很扫兴,愤愤的摸了摸长剑回答道:“神话当然只是神话,其实真正的地下迷宫非常小,也没什么宝藏。但是不知道当时皇帝是怎么想的,他居然要求修筑一条小路从宫殿直通迷宫入口。那条小路藏在流银厅的墙壁里,绝对不会有人发现。”

薇-艾米听了多少有点失望,但毕竟神话里的宝藏什么的跟现在活命没关系,他们也就不纠结了。

勒旺随后看了看一直缩在角落里不肯说话的翁德塔拉:“所以,任务很简单。你去一次密道,给皇储带个口信,再回来。你的朋友就跟你一起戴罪立功,不光无罪还获赏。如何?”

众人神情复杂的望着翁德塔拉,翁德抿了抿嘴唇,无力的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一万个不愿意又能怎样呢?他也不想去看同伴的脸,因为他知道大家的神情。

即便再担心他、再不想让他以身犯险,可是谁又不想活下去呢?而且冒险的又不是自己……

无脑点头吧,别想了。

马车终于停下了,众人从马车上跳下来,发现自己已经在流银厅高耸的外墙下了。月色洒在宫殿特殊的鳞状外墙上,闪烁着神秘的碎光,然而它却是那么高大、那么优雅、那么奢华。六个已经在因哈泽生活多年的人居然像看奇迹一样看着这栋建筑,如同蚂蚁膜拜参天大树。

勒旺看了看夜色,离天亮还有很久,时间足够了。几名骑兵早已经下了马,在马嘴里塞了东西,让马不会鸣叫。他们有的跑出去警戒,剩下的在勒旺的示意下在外墙下斑驳的砖石上又摸又敲。

很快,一块跟其他石头毫无差别的石砖被士兵乱按到,伴随着轻微的石头摩擦声,地面塌陷了下去,砖石规整的互相分离,露出一块暗藏的金属翻板。

勒旺推开士兵,亲自拂去了那金属门板上的灰尘。接着月色,金属板上蔷薇的浮雕静静的绽放着。勒旺得意的笑了笑,看了看众人,抬手抓住翻板的门环奋力往上抬。厚重的门板在士兵们七手八脚的帮助下终于被掀了起来,变成了一个只能容纳一人进入的黑洞。

“下去吧各位。”

勒旺自己带头伸腿探入洞口,踩住一截难以注意到的梯子,爬了下去。

众人面面相觑,还是简萨拉站出来,跟着勒旺踏着锈蚀的梯子消失在洞口,仿佛被那黑洞吞掉了一般。

既然如此,都下去吧。大家一个一个爬下去,还是薇-艾米殿后。她不是不想见识黑蔷薇女巫伯瑟琳的秘密,只是那个洞口太黑太诡异了。她情不自禁的磨蹭着,等她决定要下去的时候,已经只剩她一个了。

士兵们盯着她,手握着剑柄似有似无的往外拔。艾米害怕了,不敢看士兵的眼睛,急忙低着头钻进洞口。她的脚触碰到金属梯子的横杠,紧紧踩住,接着小心的挪动着身体往下爬。很快,她的头跟地面平齐了,她只能看到士兵们的靴子。梯子发出了吱嘎的金属扭曲声,似乎禁不住大家的重量。她不敢停留,于是她整个人都浸没在黑暗中,洞口的光照不到她了,连手上抓的梯子都看不到了。艾米靠着触觉往下爬着,抬头看只能看到越来越小的夜空。很快,几个士兵也开始往下爬,洞口的光被彻底挡住。艾米眼前只剩下了一片漆黑,她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还睁着眼睛。

不知道爬了多久,艾米的脚终于接触到了地面。她摸索着,辨不清方向。身后的士兵也爬了下来,挤得她往前走。

刺啦一声,勒旺的火石终于点燃了提灯,昏黄的光芒终于照亮了一小片空间。

艾米终于看清,他们正站在一个圆形的房间里。背后的天花板上有个黑乎乎的洞,是他们爬进来的入口。前面是一条漆黑的长廊,不知道通往哪里。接着灯火,艾米凑近了长廊的墙壁,费力辨认着墙上的痕迹:

“卡德之国唯有此路无光随行。”

薇-艾米感到一阵恶寒,那端端正正的刻字围着一团蔷薇花,大刺刺的刻在左边的墙壁上。而另一边似乎刻着什么画,她却看不清了。

“好了翁德,就在这里分别了。”勒旺举着提灯招呼着翁德塔拉,微弱的灯光根本照不到长廊的尽头,漆黑的通道又是一个让人不安的黑洞。

“一直往前走,没有岔路,有个大厅。大厅里左右各有一条路,你走右边的路,不要走左边。左边是小迷宫,里面什么都没有。你从右边可以上一道螺旋楼梯,就可以进入流银厅了。这个是地图。”

说着,勒旺把一张纸塞到翁德塔拉手里,接着又掏出一瓶药水:“给,夜视药水,喝了吧。”

翁德塔拉茫然的接过药水,在勒旺的注视下随手拔掉了瓶塞。

歌女立刻皱了皱鼻子,艾米也正盯着药水的颜色发呆。几乎是同时,两个女孩叫起来:

“翁德,那不是夜视药水!”

瓶口刚到唇边,翁德惊得立刻挪开了脑袋。然而勒旺动作更快,他一手箍住翁德的脖子,另一手丢掉了提灯一把抓住翁德手腕。简萨拉和欧格尼刚要冲上去,就被身后的士兵死死按住。提灯的火在地上将众人的影子凌乱的映在墙壁上,如同鬼魅一样。女孩们惊叫着,勒旺压着翁德的手腕硬是把药水往他嘴里塞。翁德挣扎着,但他一只手有伤,根本就脱不开。终究药水还是灌进了翁德的嘴里,不等他吐出来,勒旺狠狠拍了他的嘴。翁德没料到这一手,咕咚一下,吞了下去。

勒旺笑嘻嘻的扔下翁德,任他跪在地上干呕。科玛留斯吼着:“你这是干什么?佩蒂希瑞,那是什么药?”

歌女哭着说:“我闻到鸩维花的味道了!”

“你为什么要给他下毒!”欧格尼被士兵压在墙上,动弹不得,只能嘴里吼着。

简萨拉喘着粗气,趁压着他的卫兵不注意,一肘怼在他鼻梁上。那士兵惨叫一声松了手,简萨拉飞快抽出了士兵腰间的剑,翻身就向勒旺冲过来。勒旺嘿嘿笑着,唰啦一声长剑出鞘,准确的挡开了简萨拉的刺击。简萨拉并不收招,闪电般一连四剑刺了出去。勒旺身体虽然有些富态,却没有看上去那么迟缓。乒乒乓乓的几剑挡开了攻势,勒旺后退了一步,心里也有几分畏惧简萨拉剑快。然而士兵们趁这个空档也反应过来,长剑也出了鞘。勒旺坏笑了一下,所幸收了手中剑。

“你们不要忘了,你们还是逃犯!”勒旺冷笑着说:“不过不要担心,我给他下的慢药,药效要发作还需要4个小时。这瓶炼金药水我花了300个金维纳才买到手,解药也在我这里。只要他在4个小时内回到这里,我就给他解药!”

“你!”简萨拉咬牙切齿,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勒旺掏出另一个瓶子,在手里晃了晃:“如果翁德塔拉敢于向摄政王求助或者借机会逃跑,我就摔了这瓶解药,四个小时后你就等着毒发身亡吧!”

薇-艾米哭喊着:“我们已经同意帮忙了!为什么还要这样!”

“因为你们是被迫帮忙的!”勒旺也吼了一声:“你们要我和将军把国家寄托在罪犯身上吗!如果想要活命,翁德塔拉你就赶紧爬起来送信去!”

说着勒旺狠狠给了跪在地上干呕的翁德塔拉一脚,翁德挣扎了一下,换换爬起来。

“简萨拉,把剑放下吧。”翁德扶着墙壁站直身体,手里紧紧攥着地图:“我去就是了,没必要打架了。”

勒旺点了点头:“如果你被禁卫军抓到,我想你知道该怎么做。”

“知道,自杀。”翁德毫无感情的说。

“没错,这是为你好。”勒旺说道:“你应该知道他们会怎么处理犯人,我听说有个宫廷法师喜欢把活人脑壳锯开直接从脑子里找情报,你不会想那样的老弟。因为脑子被锯开的时候那个巫师还能保证你没死!”

众人都打了个冷战,唯独翁德毫无所动的点了点头。

“还有”勒旺接着说:“如果你来不及自杀怎么办?”

“我是银指,而且我只是银指。”翁德塔拉静静的看着勒旺,平淡的说:“将一切赖到银指头上,挺过4个小时,就死无对证了。”

“非常好,你是没白在银指里混!”勒旺笑了起来。

简萨拉悲叹一声,长剑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士兵们立刻冲了上来,一拳把简萨拉打翻在地,拳打脚踢起来。

“我可以出发了吗?”翁德不顾被打的简萨拉和悲叹的同伴,直勾勾的盯着勒旺:“毕竟我时间有限。”

勒旺点了点头:“去吧,别忘了,右边的门!”

翁德塔拉最后回头苦笑了一下,就一头扎进长廊尽头的黑暗中。

薇-艾米爬起来捡起提灯,想要最后给翁德照亮一段路,哪怕只有一步。可是翁德已经消失了。她茫然的举着提灯,呆立在原地。

这次她终于看清了长廊另一边的壁画:

微风吹拂的草原上,独眼的狼和秃鹰撕打成一团。而它们脚下,一只兔子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却死不瞑目。

第三十六章 我的眼

文菲尔后来意识到,他其实获得了某种殊荣。因为圣使者正凑近他的脸,跟他四目相对。然而无论怎样回忆,都不能想起圣伦奥朗的脸孔究竟是什么样子他甚至不知道能不能将他的脸孔描述为“人”。

也许是拜拉额法所赐,文菲尔的视线似乎可以穿透伦奥朗坚硬的盔甲、直视对方并不能称之为“存在”的肉身。他看不到皮肤、肌肉、血管,甚至看不到可以称之为心脏的东西。只有一大团不知名的灰色物质如同乌云一般纠缠着,遍布发丝一样纤细芜杂的文理,蓝紫色的电光在那团物质里微弱的闪烁着。于是他就在那电光纠缠的物质里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伦奥朗,甚至看到了他鬓角飞洒的汗珠……

“很神奇,是不是?”

邪眼说着话,使用的却是文菲尔自己的声带。文菲尔四处寻找着,却怎么也找不到邪眼的位置。回过头,却看到伦奥朗山崩似的锤头毫不留情的向自己袭来。文菲尔来不及思考为生么,只感觉无比的恐惧,他下意识地想徒劳的推开那柄锤子,于是红色的乱码居然拧成了丝线、丝线一瞬间凝聚成了粗壮的触手,在文菲尔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前弹开了神明的武器。可怕的气浪过后,文菲尔颤抖着睁开眼睛,眼前一片猩红。

我是你,我是虚无,我是混乱,我是文菲尔,我是拉额法。

而这,是我的眼!

文菲尔右眼变成了猩红的邪眼,血肉在他脸上滋生着,他狂笑着吼叫:“来啊,砸死我!你的牧守已经认可了我!用你的秩序否定我啊,连同你的牧守一起否定掉!”

伦奥朗收回了武器,却没有丝毫气馁。

“拉额法,我们已经争斗了上千年。你始终坚信世间的一切都是混乱随机的产物,我也曾经质问你,为什么混乱的随机却总是能诞生有型的秩序。你还记得你当时怎么回答的吗?”

邪眼得意的眯起来,仿佛他已经迎来了最终的胜利:“当然,我告诉你,你所谓的秩序只不过是混乱在时间里留下的痕迹而已。意识,只不过习惯性的将那些痕迹总结成规律,实际上,什么都不存在!”

“是的……”伦奥朗的战锤嗡嗡的颤动起来,蓝紫色的电流飞速的闪烁移动着:“但是你的混乱,永远解释不了意识为什么总要这么做。你解释不了,他们为什么总能在随机中找到因果的链条!”

“那是因为他们无知!!”

文菲尔愤怒的挥动着手臂,整个空间的物质都开始分解成细丝,如同千万条蚯蚓挤在一起,一同向伦奥朗袭来。

“时间之初也许的确没有秩序,但是很可惜我的朋友,我们谁也不能让时间倒流哪怕一秒!我们需要秩序,才能回答我们是谁!即便是谎言!”

电流绽开了,闪亮的蓝紫色脉冲沿着那些细丝闪电般的攀爬起来,所到之处蠕动的细丝都变成了凝固的金属质地,不再移动分毫。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那些电光就侵袭了文菲尔的身体,本来被他指挥的丝线如同铁丝一般死死箍住文菲尔,让他动弹不得。

而文菲尔被困在千万的束缚中,脸孔却露出了笑容:

“伦奥朗,你终究还是走出了这一步!你输了!你彻底输了!”

伦奥朗却不为所动,他淡然的挥了挥手,那些束缚开始移动,文菲尔如提线木偶一样被迫运动起来。

“秩序,是世界的基石,是一种宣称!而在秩序面前,你能选择的只有一个!”

神明的战锤交到文菲尔手上,不管愿不愿意,文菲尔都被细丝操控着牢牢握住发烫的锤柄,进而高高举过头顶。

一千种声音,一万种语言,无论是文菲尔的口还是伦奥朗的嘴巴,竟然同时喊出那相同的词语。

“服从!”

邪眼正要挣扎,而文菲尔却狠狠砸下了神的锤,电光闪耀的劲风与钢铁瞬间击溃了邪神的化身。那眼睛如同玻璃球一样碎成了粉末,连一滴血都没有流出来。

腥风、低语、堆砌如山的乱码、休止不停的骰子,一瞬间都消散了。只剩下文菲尔,在一片纯白的空间里紧紧握着神明的锤。身穿铠甲的高大的神俯瞰着他,没有丝毫感情的一句话:“回去吧。”

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拉扯,文菲尔觉得自己猛地向后飞去。神明离他越来越远,他的身影迅速变大、模糊,直到染满了整个纯白的空间。仿佛凭空出现的微粒宁聚在一起,按照严格的规范拼装、组合……

等到文菲尔的眼睛终于捕捉到一个他叫得上名字的东西的一瞬间,他发现世界已经回来了。他躺在地板上,冰蓝色的头发被冷汗浸湿的如同水洗。

那么多纤尘不染的白色衣袍,他们因劳累而苍白,却欢欣鼓舞着。

“卡德万岁!我们胜利了,拉额法失败了!他再次被驱散了!”

白袍书记们祈祷着,文菲尔终于攒足了一丝力气爬了起来。

右眼痒痒的,还有一丝隐痛。可是脑子已经明朗了许多。

“我有罪!”

他咕咚一声跪下,试图去抓那些白袍的衣摆:“但是……我没有杀人!我没有信仰邪教!我没有……”

然而那些白袍书记却没有回答他,只是盯着他的脸皱眉。

“神圣的伦奥朗啊,这是……这只是后遗症吗?”

“不,这也许只是充血而已……”

文菲尔诧异的摸着自己的脸,他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不可能看到,他的右眼不再是冰精灵特有的苍蓝色了,而是如同鲜血一样鲜红。

“伦奥朗,你输了。”

流银厅的地下,翁德塔拉的脑子一直在对自己吼着:你还没输!

如果回不去或者被人抓到,除了自己要死,所有的同伴都活不了。

他讨厌这种所有人都把希望压在自己身上的感觉,恶心的要命。

翁德塔拉至今仍然无法忘记那个把他骗走的男人,那个黑蝎帮的男人。他骑着很大的黑色蝎子,理所当然的被守卫挡在城门外。没有城墙的庇护,也没有泉水的滋润,沙漠的风沙恣意抽打着蝎子的甲壳。男人催促着蝎子躲在孤零零的椰枣树荫下,脸庞被干热的风剐蹭出深入颅骨的皱纹。他就那样咧着嘴盯着来来往往进城出城的人们,那双眼如同戈壁滩上深邃的岩洞也许从时间之初开始,太阳的光芒就始终没能照进那些岩洞一寸。所以,那洞里每一丝意识都不曾怀有光的温度。

“我喜欢你的眼睛,我的孩子。”

那黑洞直勾勾的盯着翁德塔拉,仿佛在诱惑他走进那黑漆漆的洞穴,成为那不曾恋慕太阳者的一员。

翁德的确走进去了,他跟着那男人走了。从那以后记忆中他再没见过太阳。

他想在盗窃中度过一生,良知的期盼不允许。

他想在清贫安逸中度过一生,家族的期盼不允许。

他想在他触不可及的女孩眼中过一生,身份的期盼不允许。

现在他只想苟活一生,将军和他的同伴都在期盼他,他们不允许。

他在黑洞中奔跑着,如同在那男人的眼睛中狂奔。

“我喜欢你的眼睛,因为你看到了我。”

男人那样说着,将手指指向商人的腰带。翁德只用了一眼,就看到了鼓囊囊的荷包,缩在沙袍之下,如同沙洞里露出脑袋的沙鼠。

而现在,他举着提灯,却只能看到身体周围一圈的墙壁和地板。前后都是黑洞洞的,看不到未来。

墙壁上的龙喷吐火炎、船只在天上飞翔。还有一些又矮又胖的怪人,不知道是什么生物。他们留着长长的大胡子,提着大的吓人的斧子,跟一群精灵打在一起。光怪陆离的壁画让翁德觉得莫名的害怕,他开始觉得那些壁画在动、在看他,但他听不见他们说话。

翁德塔拉脚步不敢怠慢,头回过去,仿佛看到一些模糊的白色的影子在蠕动,它们似乎有长长的头发,提着飘荡的裙摆,像幸福的少女那样轻快的从自己身边跑了过去。它们在笑,可是翁德只能看见,他听不见。

他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呼吸,那些气体飘飘荡荡的,变成了树和石头的形状。壁画上的大胡子矮子立体起来,龙也从墙壁上浮起来。翁德急促剧烈的喘息着,他知道所有的东西都在他身边窃窃私语,但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他再次跑起来,没命的跑起来,那些影子被他冲散了,仿佛不曾存在一样。但他不敢停下,脚步声、呼吸声、心跳声交织着,在回廊里回荡着。

当他停下来的时候,他终于来到了勒旺所说的石厅。

翁德点燃了墙上挂着蜘蛛网的火把,石厅亮了起来。如勒旺所说,左边是一条向下的路,只能就看到最上面的石阶;右侧是向上的旋转楼梯,那些石阶层层叠叠的,消失在墙壁后面;而石厅的正中,一扇金属制成的大门静静耸立着。门板上青铜雕刻的蔷薇花已经泛起了铜绿,静立在漂浮的灰尘后面。

等一下!

不是说只有两条路吗?

翁德迟疑了一下,揉了揉眼睛,那蔷薇青铜大门依然矗立在那里,纹丝不动。他小心翼翼的靠过去,想伸手去触碰那扇门。

并没有预期的金属的冷硬,他只摸到了粗糙的石头。

翁德惊得猛地向后一跳,瞪大眼睛仔细看着,高大的门板依然立在那里,连上面的划痕都清晰可见。

就在他不知高低的时候,翁德眼角飘过了什么东西那些白色影子追上他了!

翁德塔拉的恐惧的向右边向上的路靠了过去,他一步一步的后退,颤抖着盯着那些白色的影子在蔷薇大门旁边汇聚,朦朦胧胧的变化成两个女人的影子。她们一左一右的立在大门两侧,没有五官的脸庞向着翁德。只要翁德一动,空气的震荡就会让那两个影子微微抖动起来,如同水中并不存在的倒影。

她们面向他,虽然没有五官,但翁德知道她们在看他!

“你们……”

翁德叫了一句,而发出的声音因为恐惧而被压抑的很滑稽。但是他只说出了这两个字,喉咙就被堵死了,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风从回廊里丝丝缠缠的吹进石厅里,空洞的回响着:“你……看到了?”

翁德再也不敢留在这里,他转身跌跌撞撞的像旋转楼梯跑去。他的耳朵开始蜂鸣,那声音断断续续,模糊不可以辨认……

“你看到了……你看到了……”

风声!只是风声!

翁德连滚带爬的踏着落尘的石阶往上跑,石屑滑落的声音在朦胧灯火中被无限的放大了,那模模糊糊的声音不见了。

翁德塔拉觉得自己哭了,他连控制的机会都没有,眼泪就夺眶而出。他脑子里空荡荡的,没有心思关心周围的东西,他只想离开这里……活着离开。

终于,螺旋楼梯不再蔓延,尽头到了。

翁德塔拉焦急的在墙壁上胡乱摸索着,他知道这附近一定是有机关朵蔷薇花。

他用力按下去。

墙壁颤抖了一下,接着轻微的摩擦起来,石头直接向下移动,消失在地板中。在翁德塔拉眼前,露出一座壁炉脏黑的炉口。幸好现在不是冬天,壁炉并没有点燃。翁德小心的钻了进去,直接迈开脚步跨过地面,不让自己的身体跟炉灰有一点接触。这个姿势看起来十分艰难,但翁德做到了。

如果再壁炉上沾上灰尘,守卫没就会发现自己的脚印。翁德这样想着,居然就这样进入了流银厅。他的脚踩在软软的地板上,鼻子里闻着沁人心脾的花香。

翁德塔拉,一个蹩脚的银指、通缉犯、将死之人,居然就如此进入了这个世界戒备最森严的成因哈泽流银厅。他应该觉得不真实,但是他没心思感慨了。翁德根本来不顾及自己在哪个房间,他随手摊开地图飞快的看了一眼,就如同猫一样溜出房间。

皇储的房间离这里不远,可是走廊里却比他想象中的还严密。大量的军人在走廊里游荡,寝宫本层层看守。翁德偷偷看了一眼窗外,感觉时间已经过了不少。巡逻的士兵消耗了他太多时间,这样下去即使他完成了任务只怕也要天亮了。

他心一横,趁士兵们走过去,就从花坛后面跳起来爬上窗台。来不及迟疑,他翻身从窗子上跳了下去。

手指死死扣着床沿,翁德一点一点向皇储的寝宫磨蹭过去。他根本不敢向下看,因为夜风正把他的衣服吹得胡乱纷飞,距离地面至少有十余层!

他的手酸了,而受伤的一只手根本排不上用场,可是他终于摸到皇储的窗台了!

可是屋里有女人说话的声音!

“皇储,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

“你可以不说话,你也可以否定,但是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你这是在宣战。”

“阿姨……我没有……”

“你跟你安娜一样……从小就是这样子!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跟你妈妈从小一起长大的!”

“……”

“后果不是你能承担的孩子,不管你知道多少!不用你装沉默!”

翁德的手已经开始发麻了,脚胡乱的蹬着墙壁,试图稳住身体。他撑不住了,在一会,他就要掉下去了!

“……我是知道,你恨妈妈……就算她是你的亲妹妹!”

少年的声音很低沉,他尽力在压着自己的感情。

那女人沉默了一下,终于说道:“也许吧……”

少年似乎想说什么,但是终究没有说出来。

良久,就在汗水流进翁德眼角,让他张不开眼睛又不敢擦的时候,女人终于打破了沉默:“好好养病吧,很快就结束了。”

接下来,屋里传来了关门声。接着,少年哽咽的哭泣声也顺着窗帘传了出来。翁德顾不得一切了,他就要掉下去了。他几乎是用尽全部力气猛地攀上窗台,狼狈的把自己塞进了房间,咕咚一声摊在地板上。

皇储听到响动,吓得险些从床上跌下来,要不是他身体病弱,只怕是已经喊叫起来了。

“你你你你是谁!”图拉真警惕的抄起烛台,作势要砸翁德。翁德尽可能的调整呼吸,他往后退去,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皇……皇储殿下!”望着眼前跟自己年龄相仿的病弱少年,翁德尽可能的稳住声音:“我是……本都且萨尔将军派来的,我们正在试图援助你,但是将军需要您的帮助!”

咣当一声,烛台掉在了地上。

翁德塔拉看到了少年的眼眶中翻涌的泪花。

第三十七章 晨钟

翁德塔拉规规矩矩的站好,眼睛撇着窗外,浑身哆嗦着。他不擅长计算时间,更讨厌被死亡逼迫的感觉。

然而图拉真从他叙述完来龙去脉之后就一直皱着眉头坐在床上盯着地板,冷静的像一块石头。即便年龄、体态都相仿,但翁德塔拉依然不知道图拉真脑子里在计算着什么,那个装满哲学法理和统计数据的脑袋对他来说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什么权谋斗争王位俸禄之类的狗屁,根本不是翁德塔拉能够想象的,他连帝国有几个大领都不知道!

快他妈的放我回去!

“陛下!”翁德从小在商人家长大,也装模作样学过一点贵族礼仪,但他根本不想回忆那些东西,只是很不礼貌的打断了图拉真的思路:“我必须回去了,您给将军的回话是什么?”

图拉真吃了一惊,他没想到有人会用这样的态度跟他说话。不管萨尼加怎么打压他,所有的侍从和女仆都对他毕恭毕敬百依百顺。即便他提出了出格的要求,那些仆人也只是尽可能的苦苦哀求以困住他,当然,这个时候就会有人偷偷把珍妮阿姨叫来收拾自己。

他想发火,但是很快他意识到,他不能对这个畏畏缩缩却又有点歇斯底里的漠精灵做任何事诺瓦不在身边,图拉真就是个只有脑子没有身体的残废。

“我需要想!咳咳……”图拉真肩头起伏着,遏制不住的咳嗽起来,好不容易让情绪缓和下来:“将军的忠诚让我很感动,但是这件事没有他想的那么好操作。我需要先找机会接触内务部,然后才能分批召见十二白剑!而且我必须在一天之内全部召见除拉米迪亚和皇室之外的九个人,他们在九个不同的部门,我需要设计不同的理由!”

翁德塔拉满脑子都是那些飘飘荡荡的白色影子和那扇看得见摸不到的门,他没法跟着图拉真的思路思考,只能尽可能的低声冷静的礼貌回复:“您说的这些我听不懂……我只是个传话的,您就告诉我需要我跟将军说什么不可以吗?”

“我……”图拉真急的双手在空气中抓了一把,他真的不知道怎么跟这个不学无术的下城区平民沟通了。

诺瓦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不在!!!

在屋里乱转了两圈,图拉真终于精疲力尽了。他一屁股坐到床上,丝绸参金线的睡衣揉的全是褶皱。

“这么说吧!”图拉真终于妥协了:“我被摄政王软禁了,我没有办法立刻让书记处开会,我没有办法你懂吗?我接触不到他们!”

翁德塔拉怔怔的点了点头,表示听懂了:“您做不到,我懂了。我去告诉将军您做不了,再见陛下。”

说着翁德一条腿已经搭在窗台上了。

图拉真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你……你给我站住!卡德在上,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您到底是什么意思?”翁德骑在窗框上,依旧又冰冷又没有耐性的盯着图拉真。

全都是这样,全都是这样!不耐烦,冷冰冰!虚情假意!

图拉真突然感到一阵酸楚,得知将军救了伊柏林并准备解救自己的喜悦被消去了一半。将军真的是忠诚吗?他也不过是对我有所求而已吧?

既然如此……就用自己最厌恶的方式跟他们说话吧!用萨尼加的方式!

“侠士!”图拉真猛地站起来,下定了决心:“我们来做笔交易吧,既然你可以来到这里,证明您是个高手。帮我救出我的女仆,只要她在,我就可以在一天内召开元老院会议。而你,我会封你贵族称号!还有……”看翁德毫无反应,图拉真又补充一句:“我可以给你封地,甚至一座城!我会让你的名字被长蛇沙漠中每一个人都牢记在心!”

高手个屁,要不是有密道,凭翁德进的来才有鬼!

然而图拉真的最后一句话,还是让翁德愣住了,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满的不可思议之情……

“你是说……我可以光明正大的回家?用银指的方式,我也能光明正大的称为城主,然后回家?跟家人拥抱?”

图拉真简直莫名其妙,但是对方的神情让他不敢怠慢:“是的,我是皇储!我能做到!可是你不做,我就什么也做不了。但我可以保证你和你的同伴一定会被摄政王杀死!”

“好吧……你的女仆怎么了?”

“她被禁卫军抓起来了,我听说有个宫廷法师要撬开她的脑壳,我希望你还能赶得上!”

“臣卜木曹……”

而此时在地道里,薇-艾米死死的盯着自己的手掌,任凭金发被黏黏的冷汗粘在额头上。

欧格尼被士兵用剑指着,什么也不能做,只能蹲在薇-艾米旁边看她有什么新奇玩意。而薇-艾米已经盯着手掌发了半天呆了:“你到底在看什么?”

“时间……”薇-艾米头也不抬,缩着瞳孔继续盯着:“水的燃蚀系属是最稳定的,只要基本魔通量不超过每秒1400苟,它的燃蚀系属就是6,无论什么情况都不能改变这个常量。这也是为什么炼金药品现在依然主要使用水溶液的原因。所以我的汗水完成一次麦克维德燃蚀循环所消耗的时间就一定是12分钟……”

欧格尼嘴巴张着,听着薇-艾米絮叨,却只能发出“对……是……好……”的附和:“是……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我就只有一个问题不懂:水为什么会燃烧?水不是灭火的吗?”

“燃蚀不是燃烧!”薇-艾米没好气的说:“这是炼金术的基础名词……读点书会死啊……”说着艾米翻过身去躲开了欧格尼。

科玛留斯警觉的四处看着,发现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简萨拉正在死死地盯着勒旺的腰带,腰囊鼓囊囊的,正露出玻璃瓶子的形状。科玛留斯深吸了一口气,故意高声问薇-艾米:“所以,艾米小姐。翁德去了多久了?”

“1小时42分钟……”薇-艾米哭丧着脸:“他现在最好往回走了……不然……”

勒旺悠闲地在地道里踱着步,哼着小曲,突然扔出这么一句:

“流银厅可是很大的哦~”

是的,流银厅真是太大了!

而且翁德现在还没往回走,他反而在建筑里越陷越深。

事情真是越堆越多,他已经快疯掉了,可是不做又能怎么办?难道真的跑回去说自己救不了皇储的亲随所以皇储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你们自己想办法吧赶紧把解药给我!

勒旺那老混蛋不直接摔了解药才怪!

更何况……妈的……他看到了那个女仆在哪!图拉真给他指示的路加上勒旺给他的地图,让他并不费力的就发现了那个鹰钩鼻子法师和嗷嗷喊叫的胖女仆。

可是事情大条了,他太自信了。

“这个胖女人没用了,杀掉吧。”鹰钩鼻子法师扔下这句话就走了。卫兵们点了点头,就招呼人准备绳索。

于是在翁德准备看准机会从墙角闪过去的时候,他踢倒了花瓶。

翁德并不知道,御精灵贵族有个很奇怪的喜好,就是在宅子的盆景附近摆放各式各样的动物模型。就连花园里也放着各种生物的雕塑。除了能造就一个颇具生趣的微型景观之外,这些易碎的模型也经常绊倒那些梁上君子。大盆的盆景经常被摆在墙角等不会造成障碍的地方,这些地方也是盗贼藏身的好去处。于是翁德塔拉这样缺乏经验的贼,就经常因为藏在盆栽后面而不小心踩到那些装饰品,弄出足以要了他们性命的响声。

卫兵们立刻被响声吸引过来,翁德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简直就像一直被惊扰而歇斯底里的猫,连撕带扯了一阵之后他终于在卫兵赶过来之前爬上了柱子。流银厅的石柱上象牙石制成的兽头凸起救了翁德的命,他在柱子顶端抱住了房梁,接着飞快的缩在吊灯上面。

“你看到人了吗?”

“没有,但是花瓶碎了,应该是有人!”

“有脚印吗?”

“没发现!”

翁德趴在吊灯上,暗自庆幸自己从壁炉出来却留了心眼没有踩到炉灰。

“叫迅鹰师!检查窗户和走廊,暂时封闭这一层!”

该死的,如果是一般的贵族家里,仆人搜了一遍也就认为是猫而已,接着就各干各的了!

“把灯点亮!”卫兵喊了一句。

翁德吓得立刻在房梁上挪动起来。在他堪堪移动到下一个藏身处的时候,吊顶就被仆人们用锁链降下来,点上烛火。

然而就这么一个小插曲,也就几分钟的空档。翁德刚打算放弃什么营救计划撤回地道,他却猛然听到一声大吼:

“我才不要死掉,我家皇储还需要我!”

接着他看到一个胖大的身影嚎叫着挣脱开身边的卫兵,如同下城区的泼妇一般连抓带捶的在卫兵脸上招呼,大胖腿还往卫兵小腿上乱踢。卫兵真没见过这个阵势,一下没遮拦住,被打了个满脸爪印,头盔都被那胖女人一巴掌掀翻了。

眼看堂堂帝国士兵被个泼妇打了个措手不及,其余搜索翁德的卫兵也急忙赶过来帮忙。他们从走廊另一侧猛跑过来,长矛尖眼看就要把诺瓦刺成刺猬了。

翁德却猛地从房梁上跳下来,正落在一尊两人高的雕塑肩膀上。这雕塑是个衣冠不整(穿古代布袍)的老头,正举着权杖不知道慷慨激昂的说着什么。然而这雕塑是中空铸造的,翁德落在它身上的冲力已经让它开始摇晃。而翁德直接开始捏住那老头的脖子前后扭动身体时,整个雕塑都失去了平衡。卫兵们很快注意到了翁德,但他们更快注意到了老头慷慨激昂的脑袋正在朝自己砸过来。

随着一声巨响,雕像直接砸在地板上碎成了四五块,而士兵们四散着后退。翁德灵活的在雕塑跌倒之前跳了下来,刚落地就毫不迟疑的向胖女仆跑去。之前被打飞头盔的士兵刚爬起来,就被翁德顺势一脚踹倒。女仆也被雕像倒下的巨响吓呆了,翁德直接拉起女仆就想跑,但是差点没拉动。

“你谁啊!”女仆终于反应过来,在卫兵们看是尝试翻过雕塑残骸的时候跑起来。

“皇储派我来救你!”翁德头也不回的凭着记忆往壁炉那边跑。

“皇储!皇储还想着我?”诺瓦一脸幸福的红晕,然而翁德塔拉没有心思管她。

卫兵们怒吼着赶了上来,眼看着两个人在路口拐了一个弯。他们加速跟了上去,然而等士兵们冲过了那个路口,却发现两个人毫无痕迹的消失了。

“哪去了!”

士兵们大吼着四处搜索,窗外也掠过猎鹰的身影,接到警报的其他部队立刻封锁了上下三个楼层。在高级官员知道事态之前发生之前,地毯式搜查已经在整个流银厅展开了。

然而没人知道那个壁炉后面有什么。士兵们也把脑袋伸到壁炉里往烟囱里看,但依旧一无所获那个烟囱很窄,而且顶端有金属隔栏,人是不可能从那里进来的。

窗外的天空已经不再是一片漆黑,在建筑遮挡的地平线上,微弱的光已经开始擦破天边。大钟楼并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在发生什么,他们只是按部就班的敲响了晨钟。浑厚的钟声在深灰色的天空下回荡,宣示着时间的权柄不论还有多少遗憾和不甘,新的一天都将开始,他不会给任何一个人多赏赐哪怕一秒钟。

“3小时40分钟……”薇-艾米带着哭腔说着,她的手心已经开始筛糠似的颤抖:“翁德……”

科玛留斯再次看了一眼简萨拉,对方急促的呼吸着,眼睛在勒旺腰间和科玛留斯脸上来回切换。

不能等了!

歌女拉着科玛留斯的袖子,噙着泪摇了摇头。科玛留斯拍了拍她的手,微笑了一下。然而在歌女没来得及说其他话的时候,科玛留斯猛地跳起来一把扯开袖子露出手臂上丑陋的缝合疤,死死捏着拳头狠狠一用力,那些看起来就很不牢靠的缝合痕迹在缩紧的肌肉挤压下几乎发出了一声令人作呕的撕裂声,啪的一下爆出一大股鲜血。勒旺正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感到一股腥稠的红色液直奔自己的脸飞溅过来!

“我他妈……啊!去你妈的!”勒旺连忙试图将脸上的血甩下去,科玛留斯紧跟着又把胳膊向后摔,两个士兵本能的躲了一下。简萨拉几乎是从地上弹了起来,眼睛直直的盯着目标如同猎豹一般猛扑向勒旺。两个士兵正要赶上来,欧格尼拦腰抱住一个,歌女和薇-艾米急忙联手撕扯住另一个,几个人打成一团。

“简萨拉!上啊!”欧格尼和科玛留斯喊着。勒旺勉强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老练的一剑挥出,却砍了个空。简萨拉漂亮的一拧腰从他腋下穿了过去,错身而过的一刹那,他的手指准确的一把夺过勒旺腰间的腰囊,接着不顾身后的一切飞也似的向黑漆漆的走廊冲去。

“去救翁德啊!”薇-艾米喊着。

勒旺擎着剑在后面追简萨拉,这边的士兵终究不是两个女孩能挡住的,他们推开了歌女也追了上去。欧格尼撕扯着一个卫兵,不让他拔剑。歌女跪下来撕开裙子包扎科玛留斯喷着血的手臂,那些血几乎是随着心跳一股一股的往外迸溅!

“去帮欧格尼他们!”科玛留斯不顾自己在喷血,对着薇-艾米大吼一声:“我们不能再扔下任何一个人!”

薇-艾米噙着泪水用力点了点头,她冲了上去。

“欧格尼闪开!”

薇-艾米对着扔在地上的提灯用尽全力一挥手,提灯里的火从灯头上飞了起来,在半空中扩大成一个火球,流星一般朝扭打在一起的欧格尼和士兵袭来。欧格尼就地一个翻滚,正将那卫兵暴露在火球面前。呼喇一声,火球撞在士兵身上碎成了一片明晃晃的火浪。那士兵立刻痛苦的在地上打滚。

“啊!我的脸!好烫!”

欧格尼爬起来捡起那士兵的头盔狠狠砸在他头上,士兵昏了过去。薇-艾米拉着欧格尼站起来,两个顾不上说话,急忙向前赶过去。

黑漆漆的走廊似乎没有尽头,只有全面不断传来勒旺的咒骂声和脚步声还证明着这个空间是真实的。勒旺和另一个士兵就在前面,欧格尼已经看到了他们时明时暗的身影。欧格尼猛地加速接着跳起来,孤注一掷的扑向落在后面的士兵,死死抓住那士兵的腰带把他扑倒了。而勒旺举着剑,盯着前面跑着简萨拉瞄准,准备一剑掷出去刺穿简萨拉的后心。

来不及想、来不及准备!薇-艾米从来不擅长快速施法,但她知道她必须做!

手在脑子没有指挥的情况下,简化符文、构筑通路、吸收魔能场、引导空气汇聚在掌心然后在临界点恰当好处的爆开,一切几乎在一个瞬间完成!

砰的一声巨响,勒旺感到整个人如同被奔跑的烈马撞了一下,整个人几乎飞了起来,接着重重的扑倒在地,再也挣扎不起。

而他背后不远处,薇-艾米还咬着苍白的嘴唇,喘着粗气保持着施法的姿势。

“3小时51分钟!!!”薇-艾米用尽全力在回廊里喊道,除此之外她什么也做不了了。

简萨拉没有停下,他还在奔跑,但是他感觉自己的嘴角在情不自禁的上扬。他仿佛回到了战场,他还年轻的时候、还有热血的时候,在战友的掩护下毫无顾忌的冲锋。却跟报国杀敌和建功立业毫无关系。

还有战友在等他!

终于,翁德塔拉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呼呼带喘的胖女人。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翁德塔拉鼻涕眼泪都流出来了,脚下一刻不停。简萨拉大叫一声“接着!”,甩手将药瓶子向翁德扔了过去。

翁德急忙扑上去稳稳接住瓶子,拧开盖子迫不及待的往喉咙里灌。

“太好了……赶上了……”

薇-艾米长出一口气,一阵脱力,顺势坐在地上。欧格尼也放开了士兵,那士兵急忙拉扯勒旺站起来。随后回廊后面传来一阵骚动,勒旺留在地面上的几个士兵见下面不对劲,也下到密道里,将科玛留斯和歌女押了起来。他们不由分说,上来就将薇-艾米和欧格尼按住。

欧格尼趴在地上,双手被反绑着,却咧着嘴笑了:“没关系……翁德塔拉没死就行!”

“我被发现了,但是皇储说……咳咳……这个女仆有办法帮你们完成任务!”翁德瘫在地上有气无力的说。

“上边乱了,我们任务完成了,带着女仆先走!”勒旺冷笑了一声,招呼人把一脸迷茫的诺瓦带走。

士兵们向简萨拉逼过来,简萨拉并没有准备反抗,他瞧着翁德:“怎么样,没事吧?”

翁德摇了摇头:“我觉得……还是有点……胃里火烧一样……还是不舒服……”

简萨拉一皱眉:“是不是药效还没生效?”

“我觉得……不像……咳咳……”翁德脸扭曲了一下,接着捂着肚子干呕起来:“不对……好难受……”

简萨拉瞳孔骤然抽动了一下,他一把甩开靠近的士兵怒吼一声:“勒旺!你搞什么!”

勒旺从士兵手里结果手绢擦着脸上的血,冷笑道:“翁德塔拉勾引将军的女儿,你说将军还能让他活着吗?”

“你骗我们!”欧格尼挣扎起来,但是已经晚了,他们已经被捆起来:“那不是解药!你个老混蛋!老王八蛋!”

勒旺笑嘻嘻的一脚踢在欧格尼脸上,逼他闭了嘴:“没错,我根本没有给他带解药!因为我根本就不想让他回去。你们应该知道贵族的女儿跟平民来往是多么丢人的丑闻,你们不能怪我们,一开始计划这么干的时候你们就应该想到有这一天!现在,皇储已经下了计划准备联络十二白剑,你们给我老老实实准备上法庭指认摄政王!算是你们老鼠一般恶心的人生里还能发挥点人的价值!”

士兵们朝简萨拉压了上去,简萨拉大吼一声抬手就是一拳,接着跟士兵们撒打起来。他尽可能的挡住那些士兵不让他们接触翁德,虽然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还有什么意义,但是……就如同在雪原上徒劳的阻止那场屠杀……他什么都改变不了,他却必须去做点什么!

翁德塔拉脑子里嗡嗡作响,他觉得天旋地转。仿佛疼痛已经不重要了,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他用尽一切努力,还是这样的结局,他每次的苟延残喘仿佛都只为了迎接下一次的生死恐惧。刚刚燃起的希望回家、获得封地、被父亲看得起、跟母亲拥抱、快乐的生活在家乡、从此偿还了过去债……一切已经唾手可得,因为这一次他做的很好!

但是他还是要死了。

不能思考了,脑子断线了,颅骨里只剩下白茫茫一片了。简萨拉跟士兵们厮打,同伴们放声痛哭,他都意识不到了。翁德塔拉扶着墙壁站起来,反身向迷宫的方向走去。没人能过来拦住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还要拦住他。

我想死在黑暗里,让这个世界再也找不到我。我想让这个世界遗忘我,就好像我从来没有来过。

他一步一步挨到双岔路口,背后的打斗声渐渐消失了。翁德费力的瘫坐在地上,感觉疼痛在侵蚀他的神经,他的每个关节都在呻吟、每一个内脏都在燃烧,他的生命在一丝一丝的溜走。

岔路口,只有两条路,一条向上去流银厅,一条向下去空荡荡的迷宫。房间的中间只有一堵结结实实的墙,并没有什么青铜大门和白色的女人。

“所以那只是我的幻觉……”翁德塔拉小声嘀咕着,血丝从嘴角流出来:“啊……没准这一切都是我的幻觉……这个世界都是幻觉……我根本就没有存在过……那该多好……”

他笑了,他终于明白了文菲尔念叨的那些神学哲学什么的,真理到底是什么都是屁而已!

黑暗挡住了他的视线,他能感受到的东西越来越少,而他却还在满意的絮叨着:

“都是屁……我看到的都是屁……骗子……”

翁德塔拉感到的最后一丝外界的信息,是他耳畔一阵微弱的风,在空屋中悠悠荡荡回响:

“你看到了,是吗?”

砖石的墙壁上,青铜的蔷薇大门赫然浮现着。

第三十八章 底牌

诺瓦听见背后有哭喊声,她本能的回头想看,但是士兵们却告诉她赶快走。

“女仆小姐快走吧,这里不安全!”

那些士兵催促她爬出黑漆漆的地道,诺瓦惊讶得发现自己已经在流银厅的围墙外面了。

“士兵大哥,到底怎么回事?救我出来的人是谁?”

“我们不知道,我们只管救你。”

那些牧精灵士兵一问三不知,很快就把诺瓦塞进一辆马车。晨钟还没有敲完之前,马车就已经离开了流银厅范围,毫不起眼的混入了上城区的马车道,消失在车流中。

诺瓦坐在车上,一动不敢动。她觉得她应该站起来行个礼什么的,但是马车不太宽敞,自己又胖,她根本动不了。

“将……将军……”诺瓦结结巴巴的问号:“您……您……您好……”

本都且萨尔正襟危坐,微微点了点头:“您是皇储殿下的近人吧?我听说您对皇储忠心耿耿。”

“是是……是……”常年在流银厅里混,诺瓦知道这些当官的都不好惹,尤其是他们突然对下人客气的时候肯定没好事。

这个时候肯定说套话啊!

“我十三岁看是伺候皇储,我对皇储一直中心不二!”

将军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就直说了。相信你也清楚皇储的情况,我打算救驾。我手里又一些资源,是这样的……”

当马车行驶到卫戍区的时候,本都且萨尔说完了自己的情况。他严肃的总结道:“所以就是这样,皇储说只有你能帮他召集十二白剑。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嗯……”诺瓦摸着下巴上的肥肉装出一副沉思的样子。她太兴奋了,终于有人肯来拯救皇储了!如果不逼着自己保持严肃,她可能就要在马车上跳起来了!

“我有办法,这个事皇储早就叫我做好准备。您不知道,我家皇储每天都在研究怎么逃离软禁的生活。可是我家皇储身体太差了,老实说,要是没有我啊,他真啥也干不了。唉,您肯救他那真是太好了,我家皇储肯定是个好皇帝啊,就是没有机会。摄政王那个老混蛋啊!”

切萨尔皱着眉头听这胖女仆唠叨,心里想这样的人怎么能成为皇储唯一信任的人?看来这届皇储也不太聪明的样子。

“行了!”将军没有耐性了:“你就说怎么办!你一个女仆能做什么?”

“简单啊~”诺瓦瞪大眼睛认真的说:“我认识上城区所有贵族家的女仆……包括您家的。”

将军吃惊的嘴里能塞下鹅蛋。

“那么,我现在就去联络好了。”诺瓦轻描淡写的说:“将军您准备做什么?”

本都且萨尔将军运了口气,随口说:“我得先去阻止一场战争。”

于是在太阳再次让流银厅的大门廊变得光辉耀眼的时候,本都且萨尔终于再次出现在会场上了。

缺席了几天,他也没有什么解释。他就那么大马金刀的往座位上一座,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可是现在终于到了表忠心的好机会了!御精灵和牧精灵已经把冰精灵的嚣张气焰打压掉了一大半,现在就是给他们最后一击!这个时候谁抢到这个补刀的机会,一准成为摄政王眼前的红人!

莉迪亚夫人和沙漠那批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会场上沙漠精灵成了冲锋陷阵的打手,檀精灵被沙漠精灵拉着往前冲,沼泽精灵咧着嘴浑水。所有火力倾泻在冰精灵身上,一派热闹的唇枪舌剑。

萨尼加微笑着看着莉迪亚夫人跟芬里恒辩论,就像看斗鸡一样有趣。沙漠精灵们瞄着摄政王的表情,心里一阵窃喜:这下好了,阿尔萨姆圣城的地位稳了!

然而本都且萨尔一派死气沉沉,牧精灵们既然也跟着集体沉默。

“将军!”美貌的莉迪亚夫人终于没有耐性跟冰精灵吵了,她妩媚的冲将军笑了笑,十拿九稳的招呼道:“即便是这样,冰精灵依然不肯裁军,也不肯支付帝国的军费。这让我们这些已经已经上缴了驻军费的帝国公民怎么接受?本都且萨尔将军,您是帝国的英雄,除了摄政王大人,关于军队没人比您更有发言权了。您再说句公道话可好?”

萨尼加将视线慢慢移到本都且萨尔身上。他也感觉出来了,本都且萨尔已经不对劲了。

“我这几天考虑了一下。”本都且萨尔清了清嗓子:“也许恒长老说的有一定道理,要求冰精灵裁撤村落武装可能的确不现实。也许时代变了,我们要面临的威胁并不来自彼此。我们的武装应该更多向内发展,来保持国家的稳定。不是吗?至于军费,我觉得撤回一部分军团调往南方,可以有效的减少沃泽亚的压力。”

全场刹那间寂静下来,莉迪亚夫人瞪着琥珀色的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盯着本都且萨尔,她尴尬的理了理栗色的顺滑长发。

本都且萨尔你这没良心的混账,老娘白让你睡了!关键时刻发什么昏?你说的还是人话吗?这下肯定要被冰精灵老头嘲笑一番了

然而芬里恒长老根本顾不上搭理莉迪亚,他也诧异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前天跟自己骂的不可开交、死活逼着自己裁军交钱的不就是他吗?

而听说军团要调往南方,金希哈泽城的代表顿时浑身激灵了一下。怎么搞的?这几天不是已经跟沃泽亚划清界限倒向因哈泽了吗?怎么还冲我们南方来了?

会场上刚刚建立的秩序又开始松动了,窃窃私语声又兴起了。

萨尼加微微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他只是死死盯着本都且萨尔,缓缓的吐出一句:“将军,您最近是不是过于劳累了?城区抓贼的事很劳神吧?”

本都且萨尔冷笑了一声,推着桌子站起来,理了理军装说道:“谢摄政王关心。不过摄政王殿下英明,您说的正是我要说的。根据军方的后勤记录,最近三年,各地滋生的盗匪作案以及黑帮斗殴次数正在逐渐增长。我们相信这是因为我们的经济飞速增长带来的必然结果,所以我说时代变了诸位。军方认为我们应该将精力放在维护帝国已有的经济成果上。因此军方希望将北方军团南撤,加强中部和南方的巩固!”

“您可以代表军方吗?”萨尼加身体开始绷紧,语气也开始冰冷:“您这番发言能代表军方的意思吗?”

切萨尔针锋相对的说道:“不仅是军方,我认为和平是全国人民的期盼!”

冰精灵代表听了,表情开始变得极为复杂这是军方在向我们示好吗?为什么这么突然?牧精灵不是一直嚷着要战争吗?

然而御精灵贵族这边立刻就炸了锅,大家纷纷蹦起来嚷道:“将军什么意思,我们难道不是在维护和平吗?”

本都且萨尔和所有牧精灵一语不发,任凭他们嚷。

眼看场面不对,萨尼加暗暗吸了口气,站起身来说道:“我建议暂时休会,行省会议延期结束。”

嘴上说着是建议,可是萨尼加径直转身走了。御前秘书和侍从们赶紧小跑着跟了上去,一帮人呼呼啦啦从大门走掉了。

贵族们面面相觑,也纷纷站起来离了场。芬里恒对德里小声说了句:“把鹰首猿召回来吧,现在情况有变,先不要叫起义军有动作。”德里点了点头,快步跑出大殿。恒长老最后奇怪的看了一眼切萨尔,点了点头,也带着人走了。

“本都且萨尔你什么意思!”

流银厅外,莉迪亚夫人皱着柳眉快步追上将军,姣好的肩膀气的直发抖。

“小点声!”切萨尔急忙四处看了看,让她闭上嘴:“你嚷什么?怕别人不知道咱俩有事是不是!”

“你还知道咱们有事对不对!”莉迪亚也知道自己有点失态了,她也压低了声音,但是依然嘴里不饶人:“你是不是……是不是穿上衣服就不认账了!不是说好了让我在摄政王面前好好表现,然后我留在因哈泽吗?你是不是反悔了?”

本都且萨尔咬着牙看着莉迪亚小麦色的肌肤和柔顺的长发,还有水汪汪的琥珀色大眼睛,眉头拧成了个疙瘩……后悔个屁,这样漂亮的女人比家里那个黄脸婆强多少啊,说是放手不跟她来往,这谁办得到啊!

“总之你安静一段时间吧,会上少说话,对你有好处。”本都且萨尔回避着秋水一般温柔的目光,扔下一句:“你留在因哈泽的事,我会想办法的,现在别坏我的事就行。”

莉迪亚眼睛飞快的转了转,语气飞快的变得哀怨起来:“你就是不想要我了对吧……我毕竟是个沙漠精灵,不管我们怎么往帝国怀里挤,也始终不是什么帝国右腕。怎么也不如你家里那个牧精灵老婆生的高贵,你们都是安达林的孩子。我们是什么?我们就是一群吃沙子的贱民罢了……”说着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随时随地要往外流。

“啧……你这女人怎么回事!”切萨尔一看她这就要哭,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这就是流银厅,人来人往的也没办碰她。急的他狠狠叹了口气:“行了!你……这跟你没关系!”

“那跟谁有关系……”莉迪亚依旧擦着眼睛抽泣着:“今天不说清楚,我这贵族也不当了。我就去流银厅里喊你跟我的丑事,了不起就是咱俩杀头!反正我不要回沙漠吃沙子……死在这还能跟你一起死。活着不能在一起,好歹死了还能一起去亡者之国……呜呜呜……”

眼泪真是方便,说来就来。转眼间一个正值风华绝代之年的美人就哭了个梨花带雨。

“啧……”本都且萨尔没办法,只得说了:“你先别哭,我也是为你好。你们离摄政王远点,这几天可能有变动,不要波及你们。具体就别问了,相信我!”

切萨尔说完这句话,心里一狠,扔下莉迪亚扭头就走。

望着切萨尔的背影,莉迪亚慵懒的伸出细嫩的手指,随手抹掉脸上的泪水,轻轻一弹。

“呵呵,谢谢你啊,将军大人。萨尼加这次说什么也会让我留在因哈泽,还有我的族人……至于帝国右腕,就让给我们沙漠精灵吧!”

于是,就在他们头顶的流银厅里面,御前秘书正在瑟瑟发抖。他从来没见过萨尼加生气,或者说从来没见过他将情绪吐露在脸上。

现在摄政王一言不发的大踏步往前走,侍从小跑着跟着。前面的侍从不敢稍有怠慢,他们冲到前面,不等摄政王靠近就赶紧给他打开前面的门。一行人从会堂一刻不停的往楼上走,没有人敢往前靠一步。

珍妮长公主出现在走廊尽头,她神态优雅的站在那里,身后跟着一群同样瑟瑟发抖的女仆。萨尼加跟珍妮交换了一下眼神,脚珍妮压低了眉毛,一脸严肃,挺直的天鹅颈微微点了点头。萨尼加没有减缓脚部,直接从她身边走过去。珍妮立刻跟在他后面,同样快步走了起来。长公主背后的女仆和摄政王身后的侍从们汇成一股,浩浩荡荡的跟着,仿佛一支讨伐逆贼的军队。

萨尼加一把推开侍从,毫不客气的亲自推开一间卧房的大门。房门咣当一声,吓得屋里的人一激灵。

图拉真坐在床上,傍边一个教会来的治疗师还有两个侍从,正在给皇储检查肺脏。他们急忙站起来行礼,只有图拉真慢吞吞的坐正身体,然后又慢吞吞的站起来。

“阿姨、姨夫,图拉真给二位请安,愿卡德保佑你们。”图拉真不卑不亢的鞠了一躬,神态自若。

“除了塞留斯,都出去。”萨尼加面无表情的盯着图拉真,轻声说了一句。

仆人和卫兵们稀里哗啦的收拾东西飞也似的逃离这个房间,御前秘书也想跑,可是摄政王却让他留下。等人们都逃走了之后,塞留斯哆哆嗦嗦的关上房门,缩在一边。

珍妮长公主似乎气的不行,她拉过一把椅子自己坐下,瞪着图拉真不说话。萨尼加背着手在屋里踱步,斟酌着语言。

“我也许轻视你了。”

良久,萨尼加终于发话了:“陛下,我应该承认我不是个合格的姨夫,我忽视了您的成长。”

图拉真跟萨尼加对视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脊梁骨都在发凉。对方比他高大、强壮、有经验……他像只暴露在猞猁面前的松鼠,除了发抖什么也做不了。但是他必须强忍着,必须坚强。他是皇储,他的姓氏就是这个国家的名字,他必须守护妈妈的国家,他不能退缩!

“您言重了,相比一个好姨夫,图拉真倒希望,您能做一个合格的摄政王!”

御前秘书一惊,靠在墙角更不敢动了。千担心万担心,这一天还是来了。

萨尼加笑了,仿佛依然在看一个无知的婴儿:“您言下之意,是我没有做一个好摄政王。如果我们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您大可以直接训斥我。毕竟您是皇储,我只是辅佐您的。您没有必要联合本都且萨尔将军和拉米迪亚勋爵。我觉得,我们有任何矛盾,还都应该限制在我们的家庭内部。”

珍妮长公主也附和道:“皇储,您还拿我们当家人吗为什么要搞的大家都难堪!”

图拉真沉着脸,摇了摇头:“家人?什么样的家人会害死自己的亲妹妹!”

珍妮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激动的吼道:“图拉真,我是你阿姨!你说话要讲证据!你每天就在琢磨这些没用的东西吗?安娜失踪了,我们也很着急!她不在的日子里,我拿你当亲儿子一样照顾,你就这样报答我吗!”

图拉真不说话,肩膀抖动着盯着地板。

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除了吼,就是骂我没良心!

“还有你姨夫!”珍妮继续骂道:“你问问塞留斯,他哪天不是工作到后半夜?你身体不好,年纪又小。你萨尼加姨夫替你料理着政治,你知道他顶着多大的压力吗?你整天躺在寝宫里,这么多下人伺候着,除了玩就是养病,现在就来批判你姨夫、诬陷我!你还敢说!”

塞留斯听了,连忙点头:“内个……皇储殿下,您可能最近身体不舒服,情绪有点不稳。小人斗胆劝您一句,摄政王真的兢兢业业,为了您的帝国日夜操劳。我们这些当下人的,想给他分忧,他都不放心,一切都要亲力亲为。您这样斥责摄政王大人,虽然是您的天赋皇权我们说不了什么。只是我们看了,心里酸溜溜的……”

我就说了一句,你们就这样,真是漂亮!

图拉真盯着萨尼加,不再觉得害怕了,他只觉得愤怒,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我还是那句话。”萨尼加依然没有感情的说:“不管我付出了多少,我首先是您的臣子。您不满意,希望您直接告诉我。没必要跟将军和勋爵有勾连,这样让人看了,会笑话您。”

图拉真摇了摇头,胸口起伏着说道:“你们这些话,去跟卡德说吧,经上说的清清楚楚‘无愧于己,无愧于人,方能无愧于造物主!方能无愧于朝阳恩赐!’”

萨尼加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您手上不仅有切萨尔、拉米迪亚,还有安道尔对吧。还有,那个什么六圣徒,恐怕也在为您服务。虽然不知道他们是怎样的关系,不过……”萨尼加笑了,无奈的摇摇头:“即便是他们,也要守帝国的法律。”

“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图拉真说道:“但我会守护妈妈的东西,会守护帝国的尊严。法律是吗?法律自会有公断!”

“您误会了。”萨尼加和珍妮对视了一眼,笑着说:“我的意思是,只要他们还守着法律,他们就怎么都赢不了。”

第三十九章 赤瞳、白剑、姓名、死骸

香料的烟气在大殿中飘散开来,金色的烛台上微光闪烁。帷幔上绣着六角形的徽记,讲台上的圣典还翻开着没有合上。男童们捧着面包篮子,女童则提着汤壶,他们被满面红润的老牧守领着,唱着温雅的圣歌走进来。信徒们盘腿坐在六角形的坐垫上,将手中的木碗高高举过头顶,口里颂着:

“赞美卡德和三圣使,感谢他们恩典每日衣食。”

老牧守从汤壶里舀出一勺浓浓的蔬菜汤倾在木碗里,又拿过一块面包放在木碗上。

“赐福给你们,卡德的长子们。”老牧守眯着眼睛颂着,领着童子们往下一个信徒那里去了。

安道尔引着文菲尔,站在回廊外远远的看着。那些衣着华美的信徒低着头规规矩矩吃着碗里的菜汤和粗麦面包,然后将空碗再次高高举过头顶,让童子收走。

“赞美卡德。”

所有人都低声说着。

这一幕对于文菲尔来说并不新鲜。仅仅在几天前,在下城区那个破败的石头神殿里,给大家盛饭的牧守就是文菲尔自己。而现在,唯一的却别只不过是浴光神殿更大、那些信徒的衣着更华贵而已。

这里是上城区,他们是贵族,这是理所当然的。

安道尔微笑着,脸上的表情有点复杂。

“下城区的孩子们吃了恩典餐食,是怎么样的反应?”老者温和的问文菲尔,就像一位长辈在关心孙子的学业。有那么一瞬间文菲尔忘了自己是个囚徒、是个叛教的罪人。可是老者磷光闪烁的长袍和那些摇曳的烛火让文菲尔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卑微。他低下头,拨下一缕头发遮住自己赤红的右眼,之后才敢回答。

“回白鹿使大人……我所看到的是……每个穷人吃了饭,脸上都是感恩和幸福。”

老者点点头,但没有看他:“那面对信徒的感恩,你是怎么跟他们说的?”

“回大人……按照教诲……”文菲尔结结巴巴的说:“受圣教之恩,当念造物主之光明德性,将恩典赠与他人、与人方便,便是还了圣教恩情。”

“你知道吗孩子。”老者终于转过头来,浑浊的眼睛直视着文菲尔:“你们的价值比我们大多了,卡德应当恩典的是你们。”

“罪徒不敢当!”文菲尔躲避着,深深鞠了一躬。

安道尔指了指那些贵族,无奈地说:“你知道他们吃了恩典餐之后,会干什么吗?”

“我……我不知道……感恩圣教然后……传递圣恩?”文菲尔小心翼翼的回答。

老人笑着摇摇头:“他们会骂我们,然后坐着马车回家,再吃一顿他们眼里真正的食物!”

“啊?”文菲尔缩了一下脖子。

“恩典礼在上城区已经尽可能的简化了。他们不需要这些粗糙的食物,这些贵族每个人都比教会富有。呵呵。”安道尔说的时候没有丝毫不悦:“我们尽可能的提醒他们,人的财富来自这个世界的恩典,而人的德性应该配得上这分恩典。只有这样,人才可能在尘世找到一丝幸福。但是我现在觉得我们这么做是多余的。”

文菲尔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只能卑微的听着。

“我们已经在罡泽耽搁了上千年,人民早已忘记了天堂,甚至开始忘记了卡德。”安道尔自顾自的说:“我们追求无限的脚步已经开始停滞了。一碗饭,在延伸大领那里的荒山上,可以救一条性命甚至一个家庭。在因哈泽的下城区,只能勉强换来一点感恩。而在我这里,这样一碗饭只能换来一份怨恨。因为我们的恩点餐耽误他们享用烧鹅和鹿肉的盛宴了……我听说,有些贵族家里把蜂蜜涂和百里香的汁液涂在野鸡身上放进烤箱,然后把鸡翅切下来蘸着褐兰酱吃……那些褐兰是从尼格尔尖走海陆运来的,过了30天就会失去香味。老天,我吃过那鸡翅,真是比圣典里的赞美诗什么的美味上千倍啊……”

那些贵族放下碗,鞠了一躬就都离开了。文菲尔仿佛能看到他们离开大殿后露出的鄙夷神色。

“我们已经输给了现实,我的孩子。”老者靠着窗沿坐下,望着正午明亮的太阳眯起眼睛,神态像一只老猫:“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人们就会忘记我们。忘记圣教的提灯牧守们给同袍们带去的教育和面包,忘记他们的牺牲。我们的子孙会投身到拉额法的怀抱里,在有限的世界里因为自己的不完善而逃避死亡和良知。”

“大人……我没有!”文菲尔扑通一声跪下:“我是冰精灵,我有雪花六角晶!但是那是我祖父的遗物而已。我信仰圣教,我……我从没有杀过人……”

“圣伦奥朗已经有了决断。”老者慈祥的笑了笑:“你不用跟我解释。你需要面对的是那些信仰有限的可怜人。但是孩子,不论怎么说……你心里还有疑虑,不是吗?”

安道尔伸出手拨开文菲尔眼前的长发,让他赤红的右眼暴露在阳光下。

“信仰绝不是仪式和典籍,忘了他们吧,我们不需要被迫吃圣餐还心里骂着圣坛的虔诚信徒。信仰是一种意志,更是一种状态!回忆你击溃拉额法的那一刻吧,你见过信仰,只是你不知道。”

文菲尔看了看自己苍白的手掌,抬起头:“圣人,我该怎么做……”

老人的眼睛游移着,仿佛多年前冰封塔中枯坐的冰精灵僧侣。

“我不知道,我不可能知道。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依靠神是无法击败另一位神的。如果你认为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存在能指导你、拯救你,那么你就依然处于拉额法的阴影下,你的心就依然是混乱的。”

“那么……卡德……”

文菲尔想起风雪中的灯光,还有火焰中的身影,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人神秘的笑了笑“卡德已经不在了,但是他又无处不在。甚至在这里……”说着他指了指文菲尔的赤瞳:

“卡德也在这里,而且一直在这里。”

在两人看不到的神殿外门,贵族们皱着眉掏出手绢擦着嘴巴,小声抱怨着。

“卡德在上,为什么每周都要吃这些垃圾,还要做出一副好吃的样子!”

“唉……因为我们虔诚嘛。”

“虔诚?说实话我尊敬的子爵先生,您与我之间,谁担得起虔诚这两个字?”

“我对丝菜熬冬沫鱼片绝对称得上虔诚,我正值的男爵先生。我听内人说安佩斯卡娅运来的冬沫鱼已经运到了我家。这肯定是今年第一批回游的鲜鱼,送到因哈泽的时候还是活的。怎么样我的朋友,肯不肯赏光去我家享用一点美味的鱼汤?”

“如果不麻烦的话那再好不过了,我敢肯定,就算是卡德本人也难以拒绝新鲜的冬沫鱼汤!”

于是贵族们立刻忘记了浴光神殿中发生的不愉快,跳上马车恨不得飞回家去用香浓的鱼汤洗牙。

可是当他们有说有笑的喝着饮料等上菜的时候,女仆却悄悄在点心旁放了一张小纸片。子爵先生百无聊赖的掀开纸片,拉耸着眼皮读了一句,差点把饮料喷出来。

上面工工整整的写着:

亲爱的子爵大人:

我怀孕了。我感到十分幸福,因此我决定去龙桥区请一位饱学的牧守给我们的孩子取一个好听的名字。我感到现在什么都不能扼杀我的幸福,我相信不能伺候您用午餐您也会原谅我的。毕竟我们的孩子将像您一样英俊!您最心爱的女仆,您知道我是谁。

去尼玛的鱼汤吧!

子爵抓起大衣疯了似的往外跑,留下男爵先生还端着茶杯一脸迷茫。

马车在街道上狂奔起来,子爵用手绢没完没了擦着冷汗。心里咒骂个不停:“你要钱你可以直接说嘛!为什么要去龙桥区,这是要我的命是不是!”

车窗外终于出现了悬浮在半空中的高塔,那神秘的紫光将高耸的建筑举得高高的,遥遥的对着流银厅和浴光神殿。子爵先生没等车子停稳就跳出车子,却发现文苑的们居然是关着的。

那丫头哪去了?

然而就在他环顾四周的时候,居然发现自己不是唯一一个赶来龙桥区的贵族。

秃脑门的老头德拉图斯勋爵、尖耳朵开始下垂的杜立德伯爵、大长腿的罗尔斯男爵……足足九个贵族在各自的下人伺候下出现在文苑门口,大家都一脸疑惑。

等一下,加上我,就是十个。再加上拉米迪亚和珍妮长公主的话……这不就是……

十二白剑?!

“你们怎么在这里?”子爵小跑过去,拉住挠头的德拉图斯先生,对方似乎也在找什么人。

“他们来干什么我不知道,我是来找我离家出走的儿子的。我家女仆说在这看见过他。”老头失望的说。

罗尔斯先生也凑过来:“我家女仆告诉我文苑在举行赛诗会,我的诗要被文苑评为优秀奖,我还好奇为什么之前没听说。原来是她骗我!”

“我也是被女仆骗来的!”

“这么巧?我也是啊!”

就在贵族们震惊于女仆的集体叛变、准备回去用鞭子抽死这些不怕死的贱丫头的时候,文苑的大门突然打开了。本都且萨尔将军、勒旺还有诺瓦,笑嘻嘻的从大门里走出来。

“各位先生女士稍安勿躁!”将军发话了:“相请不如偶遇,既然大家聚在这里了,不如进屋来喝杯茶如何?如果没吃午餐,我们这里有新烤的冬沫鱼!”

贵族们面面相觑,杜立德伯爵率先说话了:“将军,我们这几个人如果不聚在一起倒是没什么了不起。但是你要知道,我们合起来就要改个名字叫元老院!你骗我们来这里,我可以告你戏耍元老院,对帝国政府不尊重!”

将军背着手沉声说道:“我出此下策,就是要拯救帝国政府!各位,我们进去谈吧!”

龙桥文苑的大门砰然关闭,浮空的塔在建筑上漂浮着,似乎与这个世界上的一切无关。

遥远的卫戍区里,哈柯望着提上小小的浮空塔,感觉那塔就像个茶杯似的。一点也不好看。

“我想见伊柏林,我想知道她没事……”

哈柯噙着泪冲校官耍赖,但是校官接到了命令,打死不能让哈柯见到伊柏林。

“小姐,将军说了……这里没有伊柏林小姐,他还在想办法解救……”五大三粗的校官在敢在流银厅掀书记处的办公桌,却不敢跟小姐大声说话。他甚至要半蹲下去好不让自己有俯视小姐的嫌疑。

“你骗我!”哈柯开始在军营外面躲着小脚生气了:“我都知道了!我爸爸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你用不着骗我!他想干什么我不管,我就想见见伊柏林而已,伊柏林明明不是坏女孩!”

“小姐,别闹了,我们回去吧……”校官苦苦哀求。这大庭广众的,哪怕周围的兵都是牧精灵,要是出去乱说自己也兜不住啊。

然而哈柯不肯,她硬要去看可能藏人的房间。哈柯早就算准了将军跟勒旺出去了,一时半会肯定不会回卫戍区。至于母亲派来接她回家的女仆,让她一顿眼泪吓回去了。这一次哈柯说什么也要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就在哈柯跟校官争执不下的时候,押运犯人的马车回来了。

马车径直跑到军事法庭那里,在后门前停下。赶车的士兵似乎在着急着什么事,车子刚停稳就把车门扯开,用马刀逼着里面的人下来。几个哭哭啼啼的犯人从车门里走下来,嘴里还在咒骂着什么。

他们根本没注意到,哈柯就在旁边看着。

“你们这些坏蛋!”哈柯终于看出来这几个人是谁了,这不就是前几天绑架她的坏人吗?欺负她单纯就把她困在椅子上,还逼她给人换衣服!

哈柯跑过去捡起石头就扔了过去,精巧的脸蛋憋得通红:“就是你们!你们把伊柏林藏在哪啦!你们骗我,你们没有好下场!”

从小接受贵族的教育的哈柯,此时此刻才知道自己知识的贫乏她居然连一句解气的脏话都不会说!

几个人看到哈柯,居然站住不走了,只是低着头流泪。士兵们推着他们,他们就往前蹭一步,仿佛就在恳求哈柯骂他们一样。

校官也拉着哈柯,但是哈柯不肯走。她从来没有被人欺负过,不让睡床、不让吃饭还被捆起来。最可恶的是,自己着迷的人居然他们中的一员!

虽然那家伙直到跳车都没对自己做过任何一点不合礼仪的事……这么想一想他跟自己的委屈没啥关系啊……不对!欺骗哈克的感情就不行!

“你们那个沙漠精灵骗子在哪!”哈柯插着腰训斥着,同时往马车里张望。却没见到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

“喂,回答我啊!”哈柯不耐烦了。

听到“沙漠精灵”几个字,薇-艾米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吓得哈柯一激灵。

“他死了!”欧格尼压着泪水吼着:“因为喜欢你!他就因为爱上你这些王八蛋贵族,他死了!而你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哈柯脑子里嗡的一声,记忆力那双琥珀色的、有点羞怯的纯洁双眼啪的一声碎掉了。

我可以知道您的名字吗?

当然……

“翁德塔拉……”哈柯双唇呢喃着,吐出了这个名字。

然而他听不见了。

应该说,他什么也听不见了。世界失去了一切声音、温度、味道、质感……他的五感消失了。

可是他,居然还能看到世界的颜色!

他看到自己的血管,血液如同浓粥一样缓缓的流淌。神经上的信号像虫子一样一节一节的沿着脊髓爬。胃肠里的食物如同掉在饮料里的糖块,一点一点的分解、融化、渗进血液,然后缓缓的、像浓粥一样,慢慢的流动。

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他将视线移了过去,却看到心脏在收缩。心脏的肌肉在迟缓的往里收紧,那时间足以让他看清每一根肌肉纤维的动作。仿佛过了一个小时,又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心脏收缩到了极限。接着它开始舒张,那些肌肉纤维开始向相反的方向运动,于是,一个世纪又过去了。

他看着自己,少年躺在地上,身体已经开始僵硬。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却没有一丝光彩。他又回过头,看着墙壁。青铜大门敞开着,里面除了一片死一般的漆黑,就只有一些红色的东西在游动,仿佛泥土中穿行的蚯蚓。

他没有腿了,或者说腿已经瘫在地上了。那么他还能移动吗?

他想着,想向着那扇门走过去,但是他却纹丝没动。

他只剩下眼睛了,他只能看了。

“我看到了!”

他喊着,可是却发不出声音。

白色的雾气在他眼前凝聚,没有五官的女人立在大门的前面。红色的东西在她背后无声的流动着,女人摊开双手,那些红色边凝聚起来,变成了墙壁。

女人抬起脸,空白的脸上裂开了一道口子那是嘴巴,她笑了!

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可是他却知道那女人在说什么!

“你来的太早了,你应该回去。”

哦,原来是这样。可是我回不去了啊,我马上要死了,我已经不能动了。

“你只是走错了路。”

是的,可是我没有办法弥补了。时间不能倒流,我死了就是死了。我没有办法啊。

“哪怕只剩一秒,哪怕只剩一个瞬间,你也有机会。你必须回去。”

一秒?一秒能做什么?

“一秒,足可以创造一个世界……”

空白的脸上那个黑色的嘴巴骤然放大,变成了一个黑洞,占据了整张脸。仿佛深渊的巨口,那洞中呜呜咽咽的传来末日的呻吟。

“再给你一秒,只给你一秒!”

血管中的液体不再流动,脊髓上攀爬的信号不再移动,心脏的收缩彻底停滞,胃里紫色的毒素止步于血管的之外,不再渗透。

仿佛有一座磨盘狠狠在自己的身体上狠狠碾过一样,巨大的压力一寸一寸的侵袭着身体。接着空气猛地灌入肺脏,大脑为之剧烈的抽动了一下,全身痉挛着,他喊出声音!

“啊啊啊啊啊!!!!咳咳咳!!!”

翁德猛地从地上坐起来,剧烈的咳嗽着。他的身体依旧麻痹,五官还是混沌,但是他居然在呼吸!

翁德塔拉贪婪的吸取着空气,期望他们灌进他身体里的每一个微尘,让全身都感受重生的喜悦!他还没死!他在呼吸!

可是他的肺没有感受到空气,他手脚并用的爬了起来,没有感到心脏为他的动作供给一丝动力。

血管中的液体不再流动,脊髓上攀爬的信号不再移动,心脏的收缩彻底停滞,胃里紫色的毒素止步于血管的之外,不再渗透。

他静止了!他的生命静止了!

“你是谁!”

翁德在地下的空间中喊着,却没有得到一丝回应。墙上的青铜大门和白色的女人慢慢隐去了,就像一场梦。

“你只有一秒。”

风声吹过他的耳朵,仿佛女人的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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