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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臣》


第三十一章 一个也不能放过!(四更)

海面上也并非全然碧蓝如镜,船队穿行过程中,有风景优美处,亦有不堪入目处。

尸体,无数的尸体!

穿甲胄,配刀弓,染血渍,零零碎碎,横七竖八地漂浮在海面上。方圆数里,举目尽是!这还只是浮在海面上的尸体,至于沉沦海底的尸体有几何,那就无人知晓了。

当天策军的船队经过这一片海域时,着实震惊了无数将士。

此时裴盛秦并不在甲板上,因此没能第一时间目睹那片尸海。他正在前往一处幽暗的船舱中,这是临时的地牢。

“将军夫人,性命要紧啊!”

“保全性命,或还有转还之机,这人要是死了,那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对啊对啊,还望将军夫人三思。”

谢道韫端坐在囚室内,正用一把小巧的剪刀抵着喉咙,凄然笑道:“我谢氏世代为大晋朝尽忠,会稽沦陷,我为暴秦所俘,被迫寄书予阿弟,已是有辱门风。本只盼王师收复会稽,再亲至谢安叔父处负荆请罪,可如今竟被暴秦强掳北去!往后余生,恐再难见故国河山,不如一死!”

“夫人此言差矣,我王氏起源于琅琊,你谢氏起源于陈郡,此皆秦土也!此去归秦,你我夫妇正是认祖归宗,落叶归根,岂不美哉!”

王凝之一边劝说着,试图走上前去抢下谢道韫手里的剪刀。

“你滚!”谢道韫现在一看见王凝之就来气,想到在将军府仓库中被逼写信时王凝之懦弱无能的表现,心中早已对他失望透顶。她把喉咙旁的剪刀抵得更紧了,情绪激动地说道:“要认祖宗,你自己认去!陈郡之人,都是暴秦的走狗爪牙,都是我陈郡谢氏的死敌!我谢氏只认南陈郡!”

这所谓南陈郡和南琅琊一样,都是东晋侨置文化的产物。陈郡是谢氏的起源之地,在后世的河南周口一带,同样是前秦的一处大城。而这南陈郡,则是东晋在咸和五年时侨置的一个陈郡,大概在后世的安徽合肥附近。

王凝之本就软弱,见谢道韫如此,他就不敢再上前了。其余一干人等见左将军都劝不住将军夫人,顿时也没办法了,场面一时僵持起来。

裴盛秦赶来时,正好见到了这样一幕尴尬的场景,他皱眉询问看守的士卒:“这是怎么回事?”

谢道韫见了他,冷笑道:“我死意已决,裴小贼,你就等着我化为厉鬼找你索命吧!”

原来,自从被押上了船,知道自己将要渡海前往秦朝后,谢道韫的情绪就很是不稳定。今日不知哪根筋抽错了,一时想不开,便抄起一把剪刀要自尽。

除了王凝之夫妇还关押着,其他大部分会稽官绅在天策军守城期间表现还算良好,此刻都已恢复了自由身,每人配发了一间小屋子。

王凝之虽说庸碌无能,但毕竟镇守会稽多年,就算是臭皮匠也还有三个好朋友呢。此时听说将军夫人在牢中寻死觅活,有些官绅多少还对左将军夫妇有点情义,纷纷过来劝慰。

裴盛秦听完士卒汇报,见一众降官和王凝之都在眼巴巴地看着他,谢道韫也正恶狠狠地瞪着他。他笑道:“这有何难!”

身后的公狗会意,右手一翻,悄然取出了一枚石子,运力一弹,正好将谢道韫手里的剪刀打落。

片刻后,谢道韫已被五花大绑,动弹不得。不理会谢道韫毫无才女风度的破口大骂,裴盛秦交代道:“王凝之,以后你每日负责喂你老婆用食。在她变老实之前,不得解开束缚。”

裴盛秦交代完了就要离开,原本也只是收到情报说一群降官在地牢私会,担心他们聚众谋反才刻意来看看。没想到只是这等小事,谢道韫这女人果然麻烦。

见裴盛秦这就要走,谢道韫鼻子一抽,又哭了。她泣声道:“裴小贼,你杀了我吧!”

现在杀了你,谢玄还不得带着北府兵和朝廷拼命?裴盛秦心中这样想着,冷笑说道:“要是将军夫人真的想死,不妨咬舌自尽,没人拦你。”

谢道韫涨红了脸,雪白的颈子也变得又红又白,果然支支吾吾不说话了。裴盛秦心中大定,他赌的就是这位自小娇生惯养的贵族小姐没有嚼舌自杀的勇气。这可不是怕不怕死的问题,这是怕不怕疼的问题。

“那你让王凝之滚开,我不要和他住在一起!”谢道韫显然死意暂退,又提出了新的要求。

其实在历史上谢道韫本就对王凝之十分失望,只是一直勉强忍耐着。因裴盛秦的到来,会稽事变的发生,谢道韫对王凝之彻底绝望了,现在已经下定决心要和他一刀两断。

裴盛秦最后无奈,只好给王凝之换了间牢房,又从天策军家属中找了两个妇女来照顾被绑着的谢道韫。反正让他们夫妻分开住,对裴盛秦也没什么坏处,遂了她的意,免得这女人整日吵闹。

好不容易安排好了谢道韫,裴盛秦正准备回房休息休息,这时又来一个士卒禀报道:“公子,舰队经行此处,发现海面上出现大量浮尸,多数穿我军盔甲。方圆数里,尽是尸海!”

裴盛秦面色骤然一肃。

当裴盛秦带着公狗来到甲板上时,裴元略以及石越、雍建岚、李松林、刘哲存等众将都已到齐。看着海面上的尸山血海,一个个神情肃穆。

裴元略双目隐隐含泪,怆然道:“淝水……是通着海的。”

雍建岚亦感悲伤,寒声道:“漂出海的就有如此之多,留在淝水与长江的,不知还有多少。国殇,这是国殇啊!”

“他娘的,这些畜生,还有人性么!老刘,南蛮哪些人参与了淝水一战的?”李松林双目通红,怒而问道。

其实两军交战,只有胜败,没有对错。但人总是会有立场的,就像谢道韫认为这一战是前秦残暴无道导致,李松林则认为这场屠杀是东晋没人性。这都是立场问题,所谓屁股决定脑袋,正是如此。

“朱绰,朱序,谢安,谢玄,刘裕,刘牢之……”负责搜集情报的刘哲存眼神麻木,双手握紧成拳,念出了一大串名字。

“刘裕?”听到这个名字,裴盛秦还有些意外,虽知道刘裕参与过淝水之战,但他本以为刘裕成名应该没这么早,此刻应是无名小卒才是。

刘哲存解释了一句:“那是刘牢之麾下一员小将,跟着刘牢之袭击洛涧,梁帅便是被此人所杀。”

石越沉默很久,然后坚定地说道:“死者已矣,那些该死却还活着的人,一个也不能放过!”

“对,一个也不能放过!”裴盛秦走上前来。

舰队默默贴着尸海的边缘绕行,甲板上的众人无言,用沉默来悼念着为国而死的数十万勇士。

不知过了多久,舰队还未绕过似乎无边无际的尸海,眼尖的顺强便指着尸海中的某一处,尖声道:“公子,那儿有个人还在动!”

众人的目光都沿着顺强所指望去,那里漂浮的一具尸体,身上穿着秦军高级将领的制式甲胄。裴盛秦细细观察,竟发现此人所穿甲胄,似乎比出征那天岳父杨安的甲胄还要高一层规格。

更重要的是,这具尸体还在微微地抽搐着,随意一扫看不出来。但故意盯着看一阵子,就能很清楚地察觉。

“父亲,那人果然还活着!”

裴盛秦激动道,如果没错的话,这人至少也是前秦的一个高级将领。培养一个高级将领可不容易,要是能够把他救下来,也算是为朝廷挽回了不小的损失。

“救人!”

裴元略坚定而果决地下令。

第四十章 忽悠石三太子(推荐票加更)

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念头,裴盛秦眼珠一转,当即做出苦笑的样子,道:“既然命里如此,也罢,在下愿为三太子效犬马之劳。”

石三太子展颜笑道:“得裴公子相助,简直是如虎添翼啊,看来是天欲使我大赵复国!麻姑,还不速速为裴公子松绑。”

石三太子此时是非常欢喜的,他手里掌握着后赵留下的几个秘密宝藏,因此并不缺钱,有钱就有人,因此他也并不缺人。但能用钱招纳的,顶多是些江湖游侠类的人物,难登大雅之堂。因此,石三太子缺的是什么?是能为他出谋划策的高端人才啊!

麻姑虽好,毕竟是以卜算见长,真论起军国大策,她一个遗孤又能懂多少?而裴盛秦因袭取会稽而一战成名,大有跻身名将行列的趋势,似乎又是个容易拉拢的少年郎,在石三太子看来,拉裴盛秦入伙简直是再合适不过了。

麻姑应了一声,便放下短剑,走到裴盛秦身边附身蹲下。一边松绑,一边用细小的声音说道:“小子,你可别耍花招。”

闻着近在咫尺的芳香,听着杀气凛冽的细语,裴盛秦不禁凛然。麻姑不同于志大才疏的石三太子,她对裴盛秦如此顺从,还是有些疑心的,这是在警告裴盛秦了。

裴盛秦忙义正言辞道:“我裴氏也曾是大赵百姓,此乃匡定家国之义举,裴某义不容辞!”

裴盛秦默默在心中想到:裴氏也曾是大晋百姓、也曾是大魏百姓、也曾是大汉百姓、也曾是大周百姓、也曾是大商百姓、也曾是大夏百姓几千年来朝代都不知换了多少,你后赵几十年的统治算老几?

待松了绑,石三太子便先朝裴盛秦一鞠,说是赔罪。裴盛秦自然也是一鞠,连说不敢不敢。演了一出宾主融洽的戏码后,裴盛秦便被麻姑扶着也坐到了小桌旁,就着昏暗的烛火,石三太子开始使用自己新招的谋士了。

“石某如今钱财有一些,足够开销。人手也有一些,遍及各地。如今暴秦据有天下,监察森严,石某有复国之心,却不知该从何处下手,烦请裴公子解惑。”

石三太子对己方情况说得非常笼统,毕竟裴盛秦刚刚入伙,还是被绑来的,自然不可能立即把一切底子向裴盛秦和盘托出。

不需他说明,裴盛秦大体也能猜到,后赵虽远不及前秦,当年却也是能和东晋扳手腕的中原大国,历代赵帝留些隐性力量给后世子孙以防不测,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别说钱财和人手了,就是石三太子说他手底下有几万军队,裴盛秦都不会怀疑。当然,这股力量肯定远不足以动摇前秦的统治,否则这位石三太子也不会在历史上默默无名了。

这种没前途的破贼船,谁爱上谁上,反正我不上!裴盛秦想了想,信口道:“若在下早日相遇三太子,便不去取会稽,此时秦朝或许已然土崩瓦解,那便是反秦复赵的良机。可惜,你我相遇太晚!”

石三太子和麻姑听了,皆是一叹。是个傻子都能看得出来,淝水之战后,前秦是真的暗潮汹涌,大有一言不合天下皆反的趋势。可惜,裴盛秦拿下了会稽,给前秦朝廷增加了无形的威势,刚好压下了无形的暗潮。现在前秦的内部局面又趋向稳定了,除非前线再爆发一次大败,否则前秦内部很难出乱子。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事既已发生,也只能另想办法了。”石三太子叹道。

“秦朝强大,既然不能从内部让其崩溃,就只能从外部想办法了。在下愚见,这破局之地,该是晋朝!”

“晋朝?晋朝偏安江左吴会之地,国弱民疲,实力不足暴秦万一,如何破局?”

“天命无常,此次淝水之战,晋朝不就打赢了么?三太子大可设法在晋朝立足,如此好处有三。其一,率众离开秦境,不必躲避秦朝官吏监察,行事便宜;其二,三太子与麾下之人大可设法入仕于晋朝,渐渐获取权力地位,或可借晋朝之力撬动秦朝;三来,就算晋朝奈何不了秦朝,却有长江天险,自保有余。三太子大可设法搅乱晋朝,再火中取栗,夺江左之地以复国。”

裴盛秦心想,这群反动分子留在前秦也是个麻烦,若是能忽悠着他们去东晋搞事情,那是最好的结果了。要是这石三太子真有能耐取代东晋,裴盛秦不介意拍个巴掌叫声好。

麻姑冷声道:“搅乱天下再火中取栗,不正是我们现在在做的么?我大赵居于中原,如今中原为秦所据,自然应该设法搅乱秦朝,裴公子却提议去晋朝,不知是何居心?”

裴盛秦理直气壮地说道:“以三太子的钱财和人手,若是真能搅乱秦朝,应该早就在做了吧。既然如今还未见成效,便说明三太子的财力物力并不足以做到这一点。而晋朝则不同,晋朝衰微,三太子的力量放在秦朝起不了浪花,若是放在晋朝,那可就是惊涛骇浪了。因此,去搅乱晋朝更容易成事。”

一番话说下来,麻姑不反驳了,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石三太子手头的几个宝藏麻姑是知道大概的,她清楚,那些钱确实不足以搅乱前秦,否则他们也不会眼巴巴地等机会了。好不容易等来前秦淝水战败的天赐良机,还被裴盛秦给搅和了。但那些钱要是放在晋朝,说不定还真能的把晋朝搅乱。

石三太子皱眉道:“中原百姓无不怀念我大赵,只要秦朝一乱,我振臂一呼,定然天下响应。至于江左,却非大赵故地,去了江左毫无群众基础,纵然搅乱了晋朝,又该如何火中取栗?”

百姓无不怀念大赵?群众基础?你仿佛故意在逗我笑,这是假话说多了自己都当真了吗。

裴盛秦忍着笑说道:“若能搅乱秦朝,自然是最好的,可是力有不及,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至于群众基础,这个是可以培养的,待三太子在晋朝站稳脚跟后,大可拿出钱财多做善事以邀买民心。当年晋朝同样是中原大国,在八王之乱后播迁江左。晋朝能够如此延续国祚,赵朝自然也能效仿。待到赵朝在江左复国之后,再厉兵秣马,寻觅收复中原之机。”

麻姑心里还是有些数的。她不似石三太子那样盲目自信,她很清楚后赵在中原基本上已经没有什么民心可言了。选择去中原起事和在江左起事,其实都是差不多的。此时,她反倒觉得裴盛秦的建议有几分可行性了,于是她向石三太子微微点点头。

裴盛秦也确实不算是在坑他们,毕竟无冤无仇的,又是几十年前那代人的旧恩怨了。管他余孽不余孽,只要别在眼前晃悠就行了,忽悠他们去东晋当然再好不过,这也确实是一条可行的路子。

裴盛秦现在只想忽悠他们把复国的目标转移到晋朝,然后自己再想个法子逃回临沂。自己此时被劫走,父亲应该非常着急吧。

石三太子见了麻姑点头,心中会意。连忙又拉起裴盛秦双手,哈哈大笑道:“裴公子转瞬间就能想到好计谋,果然是贤才,贤才啊!”

第七十四章 裴侯,本王错了(加更第六章)

“首先,此次两朝开战,乃是晋朝侵略秦朝。晋朝是侵略者,秦朝是受害者,这一点,琅琊王同意吧?”

裴盛秦慢悠悠的开口,一字一顿说道。

裴盛秦不鸣则已,一张口便是一顶大帽子压下来。

司马道子虽然不聪明,但也知道这种事情是坚决不能承认的,当即瞪大了眼珠子争辩道:“秦朝百万大军南征,攻打我朝。此事天下皆知,裴侯怎能颠倒黑白!”

裴盛秦怒哼道:“琅琊王莫非是得了间歇性失忆症?去年贵朝将领朱绰偷袭襄阳,焚烧沔北农田,掳掠我朝百姓五百户南下。吾皇震怒,方才下诏南征。呵,分明是你们晋朝发动侵略,我朝不过是展开反击,怎么我朝便成了侵略者了?琅琊王,你这才是在颠倒黑白吧!”

司马道子虽然听不懂间歇性失忆症是什么意思,但裴盛秦说的事情他倒是知道的,那朱绰偷袭前秦也是确有其事。要说这淝水之战,东晋确实是不占道理的,但前秦也很过分。是东晋发动的侵略不假,但东晋不过是劫掠一地,烧点粮食抢点百姓,你前秦这一反击就直接打算把东晋灭国。前秦这种行为放在后世就是典型的“防御过当”。

“要说这事儿吧,虽然的确是我们晋朝先发动的侵”司马道子沉吟着开口,话刚说一半,便听冯该在旁厉喝。

“王爷!”

冯该原本不打算说话的,他本是准备将明哲保身进行到底。奈何这司马道子实在是太过愚蠢,被裴盛秦套路了一两句话,便要承认东晋是侵略方了。老天爷啊,虽然淝水之战的确是东晋在侵略前秦,但这事儿能承认么?

谢天谢地,幸好冯该吼得及时,司马道子一个“略”字还没有说出口,在冯该的提醒下终于反应了过来。脑子猛然灵光了一下,连忙改口道:“裴侯此言差矣,要说朱绰偷袭襄阳,确有其事。但裴侯莫要忘了,襄阳本是我晋朝疆土,太元四年时被秦朝所夺。秦朝攻打了我朝的襄阳,朱绰将军这也只是在反击罢了。说到底,不还是秦朝先发起的战争么?”

东晋的太元四年,就是前秦的建元十五年,也就是四年之前。司马道子这话其实是非常不要脸的,特么四年前的襄阳争夺战你也拿来说事?建元十五年前秦占据襄阳,建元十八年朱绰偷袭襄阳,中途三年襄阳一带皆无战事。襄阳争夺战与淝水战役分明是两场不同的战争了好吧,哪里能混为一谈!

反击?你们晋朝的反射弧是有多长,隔了三年才想起来要反击?

裴盛秦心中冷笑,既然你开始不要脸了,那就别怪我也不要脸了,今日非得把谁侵略谁这个话题给说个明白。

“琅琊王此言差矣,皇始年间,我朝肈建,从未与贵朝交恶。贵朝却先后派遣司马勋、殷浩、桓温等人侵略我朝。皇始三年之时,贵朝桓温更是一路入侵至灞上,离我朝京师长安近在咫尺。贵朝如此侵略我朝,我朝攻打蜀地、襄阳也不过是在反击罢了。”

“你!”司马道子指着裴盛秦,气到说不出话来。

皇始,那可是暴秦景明帝的年号啊,距今都快三十年了!暴秦当时刚刚立国很弱小,大晋作为老牌强国来占占便宜有啥不对的?后来暴秦崛起了,大晋不就开始与暴秦和睦相处了么,这分明是正常操作啊。你裴盛秦隔了三十年还翻旧账,缺德不缺德!

司马道子实在想不明白,暴秦四年前攻打襄阳和三十年前的旧事能有什么关系。隔了三十年也能叫反击?

然而裴盛秦偏要这么说,司马道子也没办法。没道理晋朝隔了三年能叫反击,秦朝隔了三十年就不能叫反击了,裴盛秦这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啊。

司马道子心中暗暗着急,想着还有什么办法可以狡辩。再找出前秦更早之前侵略东晋的证据?不行啊皇始年间已经是前秦最早的时期了,再早一些时还是后赵的天下,前秦还没开国呢。

“咦,有了!”司马道子绞尽脑汁之下,竟又想出了一条歪理。他瞪着裴盛秦,理直气壮道:“百年之前,北方乃是我大晋领土。虽说隔了百年,但我大晋现在想要收复失土了,有何不对?秦朝阻止我朝收复失土,这就是对我朝的一种侵略!”

裴盛秦气得想笑了,这司马道子,果然不要脸!居然还拿百年前的西晋来说事,西晋当年一场八王之乱搅得天下崩裂生灵涂炭还有脸了?这百年间,中原都不知道改朝换代多少次了,前秦从后赵手里弄来的江山,和西晋有半毛钱关系?

对于司马道子这种厚颜无耻之徒,裴盛秦的一贯做法就是比他更加的厚颜无耻。

只见裴盛秦眨了眨眼睛,故作无辜道:“琅琊王不要忘了,我大秦朝早在五百年前就一统天下了!如今虽然隔了五百年,但我们大秦朝想要收复失土,有何不可?你们晋朝不让我们收复江左的失土,这不就是在侵略我朝么?”

裴盛秦三两语,便把司马道子那套“神理论”改了一下,然后直接回敬给了他。

这次不止是司马道子了,就连周围参加议和的人都震惊了。无论是秦人还是晋人,都满脸震惊的看着裴盛秦。那些东晋使臣或许心中已经在骂“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而前秦的使臣们,想必都在心里默默的念着六六六吧。

“什么,五百年前?”司马道子眼睛鼓得更大了:“五百年前那不是嬴秦么,如今的秦朝可是苻秦氏之国!嬴秦氏和苻秦氏有什么关系?”

裴盛秦回以冷笑,道:“那么敢问琅琊王,百年前司马氏的晋朝与如今的牛晋氏又有何关系?”

“裴盛秦,你,你还敢提这事!”

听到“牛晋氏”三字,司马道子脸色骤然发绿发紫,短短几个呼吸间,便成了猪肝色。牛晋氏不久之前裴盛秦就是靠着这几个字把晋皇司马曜气得自闭。这“牛晋”二字,是在侮辱所有东晋皇族的祖宗啊!

原本东晋朝廷极力掩盖的“牛继马后”说法,在裴盛秦一篇檄文散发之后,如今不说天下皆知,也已是广为流传了,至少现在在场的两边使团成员都知道这事儿。

晋朝使团成员纷纷脸色大变,秦朝的使团成员则集体笑了起来。

司马道子怒而起身,指着裴盛秦道:“裴贼,你欺人太甚!”

“哼!”裴盛秦猛地一拍桌,脸色一沉,对着司马道子说道:“贵朝如果想要继续开战,我朝乐意奉陪!”

裴盛秦这一句话,如同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司马道子头上的怒火。只见他顿时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哼,此次战役,分明是你晋朝侵略我朝,你却一直强词夺理,混淆视听。如今辩论不过,便又恼羞成怒,在本侯面前咆哮。既然贵朝连最基本的事实也不愿意承认,我看也不必再谈了,议和之事,就此作罢。”

“你要战,我便战!”

趁着司马道子愣住,裴盛秦站起身来,一拂袖,转身便要离去。

一看裴盛秦当真转身就走,司马道子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自己是来找秦朝议和的啊,自己是全大晋人民的希望啊!

这议和没议成,还把秦朝的议和大臣气走了?还不是普通的气走,还是走前扬言要继续开战的那种!

“这要是传回国内,恐怕不等秦朝灭掉晋朝,皇兄便要第一个宰了我泄愤吧”电光火石间,司马道子脑海中便联想到了自己回国后会面临的惩罚,心中暗道:“不行,绝对不能让秦使就这么扭头走了!”

司马道子咬咬牙,只见他竟一个飞扑,扑到了桌子上。紧接着他双手探前,抓住了裴盛秦的衣袖,然后便满脸鼻涕眼泪的哭嚎了起来。

“裴侯,裴侯,本王错了,是本王不会说话!裴侯莫走,再给本王一个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啊!”

在强烈的求生欲的支配下,司马道子的行为中已经没有了尊严。

第七十七章 愤怒的司马曜(加更第九章)

“耻辱,耻辱啊!”

“想当年,宣皇帝父子灭蜀夺魏,神威盖世。武皇帝践祚,横扫孙吴一统天下,这又是何等威风?哪怕是当年八王之乱,九州震荡,亦有元皇帝挺身而出,拒五胡于长江,保社稷于江左”

“大晋朝传到朕的手中,凡一百二十年,整整一百二十年呐!你们这些个高门大姓,世家士族,哪一家,哪一姓不是世食晋禄?又有哪一家哪一姓不是久沐皇恩啊?”

建康皇宫,宽阔肃然的朝堂之上,司马曜站在高高的龙椅前边,一手死死捏着一封书信,另一手指着下方的文武大臣,高声训斥,宛若癫狂。

“天下皆道我大晋是‘上品无寒门’,你们真当你们私底下干的那些勾当朕不知道吗!你们要权,要钱,朕统统满足你们。朕只希望喂饱了尔等,尔等便可尽心国事,保我大晋江山无虞。可是,这么多年,你们都干了些什么?”

一边说着,司马曜竟将手中那封已经捏成一团的书信使劲抛下,咆哮道:“三十年前,苻氏趁着石赵之乱,窃据关中。所谓秦朝,当时也不过是一股大些的流寇罢了。可是,就因尔等无能,不过三十年时间,竟让那秦朝一步步做大,如今甚至欺到了朕的头上。”

下方的群臣皆是鸦雀无声,一个个低下头。他们倒也能猜出皇帝愤怒的原因,十有八九是暴秦议和时提出了什么皇帝难以接受的条件吧。不过这些大臣们心中其实并不怎么慌,他们都知道皇帝就算迁怒,也只能是骂一骂大家伙罢了,总不能真对世家士族动手。东晋的大臣基本上全都是世家士族出身,对皇帝少有敬畏。

“尔等无能,敌不过秦朝,害我大晋委曲求全,去与秦人议和。你们可知道秦朝提出了什么条件么?秦朝要朕降号,要朕降号啊!他们要逼迫朕这堂堂大晋皇帝,去向那伪帝苻坚低头啊!”

司马曜一边说着,竟低声哭了起来。对他而言,司马氏祖宗辛辛苦苦取得的皇帝之号,若是在他手里终结,那便是奇耻大辱。

此时,刚刚被司马曜扔出的纸团也顺着台阶滚到了大殿下面,最终停到了站在第一排的一个老头儿脚下。

这个老头,是晋朝丞相谢安。

谢安眼皮抽了抽,弯腰捡起了纸团,缓缓打开。

“琅琊王来信,秦朝提出条件,要求皇帝陛下降号天王。”

谢安话音落下,便有大臣焦急的问道:“只是要陛下降号么?丞相,暴秦还提出了哪些条件?有没有要求我大晋称臣?”

称臣与否,这才是晋朝大臣们最关心的问题。只要晋朝能保持独立,那么无论是割地赔款还是降号,这些大臣们其实都是无所谓的。只要晋朝能独立,他们就还能关起门来作威作福,他们的家族就还能千秋万代;但若是晋朝向秦朝称臣了,那江左就成了秦朝的土地,到时候秦朝肯定会废除世家士族的特权,并派遣官吏过来治理地方的。想名义称臣实际独立?不存在的,一顶“臣道未纯”的帽子扣下来,前凉就是东晋的榜样。

谢安摇摇头,道:“秦朝要求疆界维持现状,交出朱绰,以及陛下降号,其他条件便没有了。不曾要求我大晋称臣。”

“噗通!”

大殿角落传来一声响,随后便传出一股尿骚之味以及屎的恶臭味。只见一个大臣瘫坐在地,浑身颤抖冒汗,脸色雪白,竟已是屎尿齐流。

不用问,他自然就是朱绰。

不过此时没人注意到他,朝臣们一个个竟都是喜上眉梢,三五成群地在窃窃私语。很显然,大家都对谈判的结果非常满意。

“琅琊王真是个天才啊!”

“妙啊,琅琊王不愧是国之栋梁。这和,议得好啊!”

“咱们大晋朝不但不用称臣,便连割地赔款都免了,这可真真是极好的!”

“哈哈哈,待琅琊王归来,本官定要请琅琊王吸五石散,琅琊王可真是大功臣啊!”

“噫,牟大人,吸五石散这种好事,记得算我一个!”

不但朱绰的死活被这些朝臣无视了,就连司马曜的尊严问题,此刻也被大臣们选择性的无视了。如今的大晋朝廷早就腐朽了,朝野上下或还有几个仁人志士,但绝大多数官员却都是尸位素餐之辈。这些人普遍是内斗内行,外斗外行,只讲究家族利益,不会思考国家尊严的。

看着如小丑般的群臣,司马曜的脸色越来越沉。

“砰!”

司马曜一拳狠狠砸在御案上,也不顾拳头上鲜血横流,便大声骂道:“你们,你们眼中还有朕这个君父吗?金瓜武士,上殿!”

“诺!”

只听得如雷般的应诺声,两排金瓜武士冲入朝堂,这些武士同样是身穿鎏金铠甲,装束很是类似前秦的带械班直。

领头的金瓜武士朝司马曜一拱手,瓮声瓮气的说道:“陛下,有何吩咐?”

“将这几个混账拖下去,废黜士籍,重打五十大板,然后下诏狱。”司马曜冷笑着,便指出了几个笑得最开心的大臣。

随着那几个大臣哭爹喊娘的被金瓜武士拖下殿去,朝臣们才终于从喜悦中回过神来。

这皇帝降号,对大家伙没啥影响,但对陛下可是奇耻大辱啊!刚刚大家一时兴奋,竟是忘了这一点,这时候怎么能笑出声呢?

看着两侧虎视眈眈的金瓜武士,朝臣们猛然醒悟过来,顿时都惊出了一身冷汗,也不敢再互相说话了。陛下虽不可能收拾世家,但真要动了怒,挑几个不顺眼的大臣收拾也不无可能。谁都不想学刚刚被拖下去那几个倒霉蛋。

再看看谢安,只见谢安一动不动,微眯着眼,似乎在假寐。先前朝臣们的欢呼,谢安也并未参加。群臣心中都是钦佩,要不怎么姓谢的能当丞相咱们不能当呢,人家会揣摩圣心啊,知道啥时候能笑啥时候不能笑!

抓几个人泄了愤,朝会还是要继续的。过了许久,司马曜才开口道:“暴秦提出的议和条件,诸位爱卿都知道了。大家伙便来说说,眼下该如何是好。”

“陛下,依微臣看,答应暴秦提出的条件,我朝并不吃亏。”一个大臣出班说道,此人白发皑皑,正是王鬻之,下令琅琊王氏势力撤出淝水战场的正是此人。王鬻之抬头偷偷看着司马曜的脸色,见司马曜似乎又有发飙的倾向,连忙补充道:“陛下明鉴,自古以来,天王便是皇帝,皇帝便是天王,二者无任何区别。称天王,并不会改变陛下的尊崇。”

王鬻之这话说的倒是事实,自古以来天王的确等同于皇帝。当然,关于“天王”一词从后赵时期开始变质之事,王鬻之便选择性的忘记了。

“王大人所言极是,臣附议。”

“臣也附议,天王等同于皇帝,暴秦这条件等于是没提。”

“附议!陛下不过是换个等同皇帝的称号,其实算不得降号的。”

群臣也都纷纷出班,附和王鬻之的话。现在这些大臣们就怕司马曜好面子,为了这称呼之事不肯议和。这么好的议和条件,怎么能错过呢?牺牲陛下您一个,幸福大晋千万家,多么好的事儿啊!

朝臣们继续劝谏道:“陛下您看,伪帝苻坚当年不也叫过天王吗,您就算改叫天王,也不比他低一等。”

司马曜大怒道:“伪帝当年说是要改叫天王,转头便封了皇后与皇太子,恢复了皇帝之号。可如今暴秦却明确要求了,朕的皇后要改叫王后,朕的皇太子也要改叫什么狗屁幼天王,这教朕如何能忍?”

这其实是一个误会,在裴盛秦的记忆里,中国古代天王的继承人本来就叫幼天王,因此议和时便顺口提出了这个称谓。只是裴盛秦并不清楚,“幼天王”是后来清朝时候太平天王洪秀全发明的叫法,在晋朝时其实是没有这个词的。在司马曜看来,暴秦造出“幼天王”这个不伦不类的词汇,显然也是在侮辱他。

“陛下啊,臣觉得幼天王这名头也挺好听的,比皇太子好听多了。”

“对啊对啊,臣也这么觉得,太子殿下一定会喜欢这个称呼的。”

大臣们仍在继续劝说司马曜。

谢安依然不说话,他默默的看着朝堂上的官僚百态,宛若吃瓜群众。他心中清楚,司马曜现在只是在发泄愤怒,等到发泄完毕,司马曜终究是会同意这议和条件的。

谢安作为一个权臣,和皇帝斗法多年,他是最了解皇帝的人。大晋朝这位皇帝陛下心有大志,为了保全国家,个人受些屈辱也算不得什么。

果然,僵持了许久之后,司马曜颤声道:“谢丞相,依你看,此事该当如何?”

谢安心中冷笑,这狗日的死皇帝,现在还想让自己背锅?我要是说一句可以,那以后这丧权辱国的帽子岂不是就甩到我谢安头上了?

谢安埋下头,朗声道:“老臣坚决支持陛下,恭请陛下圣裁。”

司马曜见谢安这老东西不上当,也无计可施,找不到甩锅的人,那就只能自己背了。

“罢罢罢,回书琅琊王,就按秦朝人说的办吧。”

第七十九章 怒杀乞伏轲殚(加更十一章)

在司马道子上岸的同时,裴盛秦也到了岸边。

使团众人隐隐听到了南岸晋军在嚷嚷什么“陛下受辱”,暴脾气李松林怒道:“这些南蛮子,竟然把他们的天王叫成陛下,这是僭越!”

裴盛秦笑着摇了摇头,道:“无妨,失败者的哀嚎罢了,听听便是了,不必计较。”

众人都赞道:“裴侯大度!”

到了岸,临岸等候的秦军便纷纷扬戈欢呼。

“裴侯威武!”

“裴侯威武!”

岸边守卫的秦军是大皇子安排的,并不是天策军,而是前将军乞伏国仁的部下。乞伏国仁是奸臣不假,他在军中的亲信许多也是奸臣,但这些普通士兵却都是大秦朝的儿郎。他们同样满腔热血,同样崇拜英雄。

条约内容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些秦军倒也并未觉得前秦在这条约里站了多大的便宜。他们之所以为裴盛秦欢呼,不是因为裴盛秦议和成功,而是因为裴盛秦创造的议和的机会。整个大秦朝都清楚,若不是裴侯袭会稽骂伪帝屡立奇功,大秦朝说不定早就一败涂地了,哪来的机会反败为胜,更遑论逼得南蛮子主动议和。

“裴侯议和大功,本将为裴侯贺!”

乞伏国仁上前,朝裴盛秦拱手笑道。

“裴某谢过乞伏将军。”

裴盛秦施施然还礼,不论心中对乞伏国仁这种货色多么不屑,面子功夫还是要做的,乞伏国仁如今毕竟是大秦朝的前将军,位高权重。

这时候,却听得乞伏国仁身旁一个黑瘦的矮个子武将阴阳怪气的说道:“裴侯此次议和,不但未让南蛮称臣,就连割地赔款也无有。南蛮仅仅只是内部改了下名头,咱们大秦朝还得把王凝之和桓玄放掉。陛下信重大殿下,让大殿下负责议和。大殿下又将议和重任全权委托给裴侯,莫不是裴侯私下收了南蛮什么好处,刻意让利南蛮?”

此人阴阳怪气说了一通,裴盛秦身旁的天策军将领皆是脸色难看。

乞伏国仁脸色一变,他对着那黑瘦将领呵斥道:“裴侯这是为大局考虑,自有道理。轲殚,不得胡言!”

这人还真不是乞伏国仁故意安排的,虽然乞伏国仁作为奸臣,也想搞一下裴盛秦。但他是一个有智商的奸臣,他也知道,在塞外事变的消息随时可能传到东晋的情况下,谈判必须要尽快达成,以防生变。在这种情况下,勒令东晋降号已经算是最好的选择了。若是要求东晋称臣或是割地赔款,就算东晋最终会妥协,中途也少不得来回磨嘴皮子。一旦期间东晋得知了前秦北方的动乱,那这和也别想议了。

乞伏国仁知道,他都清楚的事情,朝堂上的许多聪明人自然也清楚,陛下当然更加清楚,想用这一点来攻歼裴盛秦是不可能的。

这个黑瘦男子,纯粹是自己想搞点事情,没有事先和乞伏国仁商议。偏偏他又是个没智商的奸臣,没想到那么多。只觉得裴盛秦没向东晋讨到实利,便迫不及待向裴盛秦发难。

裴盛秦起先见乞伏国仁的这个手下发难,倒还没把这种小角色放在眼里。不过听到乞伏国仁叫这人“轲殚”,裴盛秦的目光便豁然看向了那黑瘦的将领。

裴盛秦凝声道:“你可是叫乞伏轲殚?”

那黑瘦将领还未发觉事情不对,哪怕先前乞伏国仁出言呵斥,他也只当乞伏国仁是在做做样子。只见他嘿嘿笑道:“末将正是乞伏轲殚,裴侯莫非听过末将之名?不过就算裴侯听说过末将,今日之事,末将仍是要裴侯一个解释!”

确认了这人是乞伏轲殚,裴盛秦心中涌起了浓烈的杀意,思绪也回到了记忆里的历史。

前秦延初元年,梁王乞伏乾归造反,秦皇苻崇御驾亲征前往平叛,陇西王杨定伴驾。乞伏乾归遣叛将乞伏轲殚、乞伏益州领兵伏击朝廷官兵。乞伏轲殚设伏大败官兵,杨定战死,秦末帝苻崇亦为乞伏轲殚所弑杀!

繁华前秦,巍巍天朝,自此亡国!

“乞伏轲殚,你官居几品,可有爵位?”裴盛秦轻声问道,在历史上,乞伏乾归造反之后,曾封乞伏轲殚为凉州牧。但如今乞伏国仁都还是大秦朝的前将军,他的弟弟乞伏乾归更只是一个无官无品的二世祖,裴盛秦料定乞伏轲殚现在的官职不会高,甚至很可能根本没有官职。

只见乞伏国仁在旁道:“裴侯明鉴,轲殚是本将的亲卫,并无爵位。轲殚性子愚蠢,不明是非,冲撞了裴侯。还望裴侯看在本将的面子上,莫要与他计较。”

好歹乞伏轲殚也是乞伏国仁的亲戚,眼看裴盛秦好像要发火,乞伏国仁连忙上前劝了几句。

“按照我大秦制度,前将军为正二品官,亲卫当有四人,授七品官衔。”裴盛秦面无表情地说道:“本将乃从三品右将军,南充县侯,乞伏轲殚冲撞本将,该当何罪?”

“回侯爷的话。”不待乞伏国仁继续开口求情,顺强便张口道:“就算侯爷没有官职,只有爵位。七品官冲撞侯爵,也已是死罪。”

“唔,甚好!”

裴盛秦点点头,同时抽出佩剑,猛然一剑朝乞伏轲殚刺去。

对于这种将要在未来的历史上犯下滔天罪孽之人,裴盛秦向来不会手下留情。

“啊!”

乞伏轲殚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鲜血便顺着嘴角喷涌而出,难以置信地看着裴盛秦。随着裴盛秦从他身体里抽出佩剑,他便如一滩烂泥倒在地上,死得不能再死了。

一剑穿心!

“裴盛秦,你干什么!”乞伏国仁双目猛瞪,后退两步,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场的秦军与使团成员也都不由惊呼,看起来文文弱弱的裴侯,怎么这就突然暴起杀人了呢?

回想起上次杀朱序连刺十余剑的尴尬局面,裴盛秦对自己这几个月的剑术训练颇为满意。他收起佩剑,静静的看着满脸震撼的乞伏国仁,一字一顿道:“此人侮辱本侯,本侯按律诛之,惊扰到了前将军,还请前将军见谅。”

第八十章 饮马灞桥说故事(加更十二章)

大秦建元二十年,二月初二。

二月二,龙抬头,草长莺飞,正是仲春之季。

灞上春潮,水波粼粼,两岸柳色初发,拂过水面,便是圈圈涟漪。

透过前方古朴的灞桥,将目光扫向灞水对岸,便可远远眺望见一片模糊巍峨的轮廓,那是一座宏伟繁华的城市。

那是大秦帝国的都城,长安城!

踏过灞桥,再前行数十里地,即至长安。

岸边扎起了联营,庞大的军营中不断传来士兵们的欢声笑语,炊烟也随着那些喧闹声缭缭升起。

监国太子苻宏已经带着留守长安的官员以及城中百姓自西门而出,等待着迎接凯旋还朝的皇帝陛下以及南征儿郎。

大秦皇帝苻坚在不久前发布命令,全军驻扎灞上稍作休息整顿军容,编排诸军行进顺序。待用过午饭再行渡桥,用最完美的状态去迎接首都人民的检阅。淝水条约达成,大军也就没有了滞留徐州的理由,在项城过了年后,秦皇便下诏全军开拔,回銮长安。经过大半个月的行军,今日终于即将抵达帝国的都城。

军中骑兵都在灞桥头饮马,天策军也不例外。经过了襄贲扩军,天策军规模已有六千人,以水师为主,更兼陆战。骑兵素来是不多的,只有区区数百骑。不过天策军的骑兵皆是精锐,正是当初在荆州光化洲大营夺马冲出的那些老卒。

裴元略与裴盛秦各牵一匹马,正在灞水边饮马。天策军其余士卒都很自觉,主动站得远一些,不去打扰大帅父子对话。

“此地便是灞上了,灞上杨柳素来是天下一绝,但凡离别人,总要折上几支。当年为父与你杨安叔父追随邓帅,出征伐蜀,陛下亲自出城相送,当时陛下便折了一支杨柳,赠与为父。”裴元略看着身边垂下的依依杨柳,满脸红光。对裴元略而言,伐蜀战役是他的人生巅峰,裴氏的立身之所梓潼郡,也是在那一场战争中搏得的。

“父亲的丰功伟业,将会流传千古,孩儿为父亲贺。”裴盛秦含笑,向裴元略献上了诚挚的祝福。议和结束之后,裴盛秦便带着天策军回到了裴元略身边,父子也有过多次谈话。与裴盛秦私谈时,裴元略很少提起淝水之战,总爱说当年的伐蜀之战。裴盛秦心知肚明,父亲这是不想在儿子面前丢了面子,毕竟淝水之战全是裴盛秦的功劳,而伐蜀之战却是裴元略立下的功绩。对于自己父亲的这点儿小心思,裴盛秦自然非常配合。

“想想当年长安百姓倾城相送,陛下亲自折柳话别,这般荣耀,千古以来,又有几人得获。可惜孩儿当年未曾来灞桥见证父亲的威风,想想却是可惜。”裴盛秦一边说着,一边做出懊悔的模样摇头。那时的裴盛秦还是以前那个书呆子,整日只顾读书,厌恶兵事,是以在裴元略出征伐蜀之时,并未出城相送。

裴元略对儿子的马屁极其受用,哈哈一笑,拍了拍裴盛秦的脑袋:“吾儿少年封侯,就连陛下都亲口赞你是麒麟子,将来成就,定会超过为父!”

父子俩饮饱了马,便沿着河边度步。不时有柳条拂面,带来阵阵微风,清爽微醺。若在平日,灞上除了离别之人,更有许多踏青的学子旅客。今日却是例外,长安府提前下令清场,所有人都在长安城外等待着凯旋的大军。是以这灞上此时除了南征大军,便无旁人。

“这灞上不光是离别之地,于我大秦而言,更是意义重大。”尽管知道儿子熟读典故史籍,裴元略却依旧喜欢对儿子说故事:“皇始三年时,我朝初立,南蛮自恃强大,屡次无端伐我。当时蛮将桓温率大军入侵,我大秦虽极力抵抗,奈何势单力薄,屡战屡败,丢疆弃土。在桓温老贼挺进灞上时,景明帝诏皇太子苻苌率大秦最后的十万精锐出击迎敌,却又一次为桓温老贼所败,苻苌太子亦当场战死。至此时,桓温已在灞上站稳脚跟,距离京师长安不过数十里之遥,使我大秦举国惶恐。”

裴盛秦默默地听着,不时点头应和。他非常喜欢听父亲说故事。不是为了听这些他早已熟知的历史情节,而是喜欢享受父子间的这种温情。当然,他并不会指出父亲故事中的小疏漏。那位苻苌太子并非当场战死,而是中了流矢,伤口感染,最后重伤不治而薨。同样的过程与结果,加上“当场”两个字,便更能彰显出大秦朝第一位皇太子的英勇与壮烈。

他的思绪也随着父亲的讲述,回到了三十年前那个波澜壮阔的时代,仿佛亲自置身于当年那场前秦开国以来最大的劫难。

“那一年,正逢相爷出山,相爷满腹匡世经纶,意欲投效明主,振济天下苍生。就在桓温屯兵灞上,威逼长安时,相爷来到了桓氏军营。”不需解释,裴盛秦自然知道父亲口中的相爷是谁。哪怕是当朝左丞相王永,也仅仅只是丞相而已,当不起一个“爷”字。大秦朝开国至今,有资格被天下人称作“相爷”的唯有一人,那便是已故的丞相王猛!

“相爷来到晋营,寻见桓温,与其纵谈天下事。桓温对相爷惊为天人,极力邀相爷南下,去晋朝入仕。可是相爷却在这一席谈话中,洞悉了晋朝国情,看穿了晋朝那些世家士族横征暴敛,鱼肉百姓的本质。同时相爷也想明白了,在当时的天下诸国中,能够让天下苍生过上好日子的唯有咱们大秦朝。于是,相爷辞别了桓温,转眼便在我大秦最危险的时刻抱策归秦,传为佳话!”裴元略的声音变得轻快了些,王猛为义拒晋归秦,这是大秦朝的荣耀与骄傲,值得所有秦朝人铭记。“相爷归秦以后,通过东海王,也就是当今陛下,向景明帝献策。景明帝依计坚壁清野,拖到那桓温老贼军粮绝断,无处补充。朝廷趁机组织勤王义军,开始对晋军发起反击。那晋军缺粮,士卒饥饿,终被我朝反败为胜。这一仗,打出了我大秦朝的威风,杀得那桓温老贼畏惧胆寒。桓温无奈,狼狈滚出了我大秦疆土,此战以后,逾三十年,南蛮再无胆量大举入侵我大秦!”

第八十一章 漒川侯(加更十三章)

听到这里,裴盛秦便想到了后世那些文人墨客留下的诸多诗词,不由轻声颂道:“长笑桓温无远略,竟留王猛佐苻坚!”

裴元略皱起了眉头,一巴掌拍到裴盛秦脑袋上,斥道:“诗听起来似乎不错,却不该在诗中直呼陛下名讳,该打。”

裴盛秦吐了吐舌头:“孩儿知错,父亲教训的是。”

先前思绪缥缈,一不注意把后世流传的那句原诗念了出来,却是忘了做修改。

裴元略又是一巴掌拍过来:“不光是陛下名讳,相爷名讳也不是你这小兔崽子能叫的!”

“是是是,孩儿知道了。”

“我大秦立国以来,这灞上总共发生了两次大事,第一次便是抗击桓温老贼。当时为父也只是如你这般大的少年,整日在长安城中打听前线战报,却无缘亲临灞上驱逐桓贼。而第二件大事,却是为父切身参与的。”

裴盛秦一听裴元略说两件大事,便猜到这第二件事应该是指的永兴变法——或者说叫甘露变法。

果不其然,裴元略顿了片刻,便接着说道:“寿光三年,当今陛下在相爷的辅佐下推翻了废帝苻生,继立为帝,改元永兴。陛下登基之后,相爷亦‘一岁五迁’,宰执天下,在陛下与相爷的治理下,我大秦开始了维新变法。为父便是在那时入仕,官居谏议大夫。”

“彼时天下,晋、燕、代、秦、凉、仇池、白兰,七国并立,我大秦本是弱国。永兴三年,新法成,我朝确立了‘黎元应抚,夷狄应和’的国策,从此律法完备,百姓安居乐业。陛下欣喜,率群臣至灞上踏青,并在灞水之滨设下欢宴,为父亦有幸分到了一杯酒水。宴席之间,相爷向陛下敬酒,陛下饮之,赞道‘如饮甘露!’,是日,陛下宣布,为纪念新法成,改元甘露。”

说到这里,裴元略停顿了下来,并不经意地舔了舔嘴角,似乎还在怀念永兴三年的那场宴,那杯酒。

不待裴元略主动开口,裴盛秦便接着说了下去:“甘露年间,我朝凭借着新法,国力猛涨,脱胎换骨,渐渐在七国之中脱颖而出。至甘露五年时,我大秦朝已经傲视六国,天下无敌!陛下意欲灭六国,混一九州,以安天下苍生。于是改甘露五年为建元元年,从此,我大秦开始了扫灭诸国的征途!”

“是啊,为父也正是那时,为陛下征战诸国,积累军功,挣下了咱们裴氏的家业。我大秦铁骑刀锋所向,当初六国已去其五,只余晋朝尚存。”说到这里,裴元略目光一暗,低声道:“可惜淝水一败吾儿虽是力挽狂澜,为朝廷挽回了颓势,但终究未能一举灭晋,倒是可惜了。”

裴盛秦笑着安慰道:“残晋黯然,帝号不复,已是风雨飘摇,摇摇欲坠。孩儿发誓,父亲定能看到大秦一统天下之日。”

“如此最好。”裴元略笑道:“为父此生两大心愿,一是替你过世的母亲好好照顾你,抚育你成才;二便是得见大秦盛世,天下久安。”

裴盛秦扭头仔细端详着父亲,裴元略如今也不过四十出头,眼角却已悄然出现了一丝皱纹。裴盛秦只觉鼻子一酸,抱住父亲粗阔的腰,郑重道:“父亲的心愿一定会实现的!”

不知不觉,父子二人便走到了灞桥边。

灞桥折柳,自古离人愁。今日灞桥封锁,两侧有青蝇司守卫。等闲离人过不来,却依旧有许多人在桥边依依话别,整个灞桥显得熙熙攘攘。

因为这些人都是官员,都是随御驾南征的官员。

迎面站着的一群人,都是姓慕容的,里面还有好几个是裴盛秦的熟人。

“宝宝乖,你回家之后,一定要看好家业,平时莫要大手大脚花钱。”慕容垂拉起他儿子慕容宝的手,细细叮嘱。

肥胖如球的慕容宝咧开血盆大口,大哭着道:“爹爹,宝宝舍不得你!”

慕容垂眨巴着他那斗鸡眼:“唉,爹爹也舍不得宝宝啊!”

那边丰乳肥臀的慕容冲便同样拉起慕容永的手,含情脉脉地柔声说道:“郎君,到了平阳,你要好好保重身体呀!”

慕容永只觉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心中暗骂一声死人妖,勉强摆出笑脸道:“太守便放心留在京师为陛下分忧吧,下官一定会帮太守看好家的。”

慕容泓和慕容德低垂着头,以图掩盖二人那死了妈一般的表情。慕容暐从后面搭上他们二人肩膀,安慰道:“京师挺好的,繁花似锦,习惯就好!”

裴盛秦父子没有理会那群人,再往前走,还是一群姓慕容的。

这次是关系好的,于是裴盛秦微笑着上前,礼貌招呼:“多日不见,世子风采依旧!”

慕容视连同样笑道:“哈哈,上次见面还是小裴公子,如今却要改叫裴侯了!”一边说着,慕容视连又向裴盛秦介绍起他身旁那位魁梧的中年男子:“这是家父。”

“裴盛秦见过漒川侯,漒川侯,世子,这位是家父。”裴盛秦乖乖行礼,并向慕容视连与那中年男子介绍了裴元略。这中年男子便是漒川侯慕容碎奚了,别看裴盛秦也是侯爵,但人家漒川侯可是郡侯,这是最高级的侯爵,远胜过裴盛秦这个南充县侯。这位毕竟曾是吐谷浑的君王,又是知情识趣,主动降秦,受到高规格礼遇也是应该的。

“裴侯年少俊朗,骨骼清奇,一看前途便不可限量。裴兄,你可是生了个好儿子啊,哈哈!”慕容碎奚称赞着裴盛秦,裴元略连忙笑着应道:“哈哈哈,漒川侯过奖了,世子也是人中龙凤,未来必成栋梁啊!”

这时,慕容视连厌恶地看了一眼左边的关东慕容氏众人,然后压低声音对裴盛秦说道:“今日风和日丽,我与父侯送族人们返回白兰,原本心情大好。不曾想竟是遇到了关东慕容氏这些小人,生生搅了我父子的好心情,实在可恶。”

第八十二章 离别百态(加更十四章)

话说起来,今日灞桥头之所以出现这无数人话别的场景,乃是苻融的杰作。而据裴盛秦猜测,苻融之所以这样做,很大可能是因为他与裴盛秦在海船上的那次问策。

事实也正是如此,当时裴盛秦便警告过苻融,朝廷新败,一旦那些奸臣之流回归地方,对朝廷是巨大的隐患。如今朝廷虽说已是反败为胜,但苻融觉得北方尚有叛乱,天下未宁,依旧不能让奸臣们回流地方。当然苻融也没办法彻底分清忠臣与奸臣,他选择了一视同仁,忠奸一刀斩!于是苻融私下面见秦皇,陈明利弊,并劝秦皇下诏,以战后休整为由,让那些地方大员们暂住京师,不得擅回地方。

要知道,前秦南征的百万大军,以及之后陆续赶来的勤王军队,绝大多数都是地方官员组建的地方军队,朝廷所做的只是征召这些官员,令他们带兵来长安汇合,然后开启南征。甚至很多地方官员本是没有募兵之权的,正因朝廷征召大军,这些官员才暂时拥有了招募军队的权力。而如今战事了解,按照正常的步骤,这些地方官员也应该辞别秦皇,回归地方。

秦皇很痛快的同意了苻融的建议,于是下诏,参战的地方大员辛苦了,朝廷不忍大家继续奔波,特意恩准大家留在长安休息一段时间再回地方。

至于究竟要休息多久才能回去么那就慢慢等通知吧!

比如慕容碎奚父子,原本是镇守漒川,受到朝廷征召率军至长安汇合大军,参与南征。如今本该回漒川去,但收到了朝廷诏令,便只能留在长安。当然,他们的家业都在漒川,总不能没人打理。于是便让一些亲族回到漒川,打理家业——当然,亲族们总没有这些地方大员本人的威望那么高,他们回去也就只能打理打理家业了。想要像官员本人那样继续操控地方军政大权,那你只怕是想多了。

苻融这一棍子是群体攻击,没有分什么忠臣奸臣,因此裴盛秦父子也得留在长安。不过裴元略倒没有从天策军中抽人回梓潼打理家业,因为他亲家杨安还在益州当着州牧呢。有杨安帮忙看着,裴元略自然不必再去派人。

这里离别之人,都是被强留在长安的地方大员,在送他们的亲族离去。至于他们本人么,送完人后还得回营休息,下午老老实实地跟着陛下进长安城。那边的关东慕容氏也是这种情况,只不过关东慕容氏需要留在长安的人比较多一些。原本慕容泓慕容冲这样的小角色是没资格被强留的,不过当初裴盛秦与苻融论策之时,刻意拿了慕容冲和慕容泓举例子,因此两人被特殊关照,也得留在长安。

不打扰慕容视连父子和亲族含泪道别,裴盛秦和父亲继续往前散步。一路上看到姚苌、翟辽、鲜于乞等奸臣挥泪送别亲属,裴盛秦心中便很开心。把这些祸害留在了长安集中看管,可以肯定前秦地方上的社会安定程度会提升很多。

继续往前,看到了乞伏国仁。乞伏国仁本是镇守勇士川的,不过现在勇士川回不去了,他得留在长安城。便只好叫他弟弟乞伏乾归回去看家。

“乾归,你是一个大人了,回家要好好照顾自己,莫要欺男霸女,也莫要赌钱”

乞伏国仁摸着乞伏乾归的头,叮嘱着他。

“弟弟明白!哥哥留在京师,务必珍重。”乞伏乾归是一个懂事的二世祖,也知道乞伏国仁留在长安说是休息,实际上是朝廷在控制这些手握地方大权的官员。他心中倒是在为乞伏国仁的安危担忧,不由流下了眼泪。

“别哭了,我们乞伏世家的男人,不轻易流泪。”乞伏国仁不忍看弟弟可怜巴巴的表情,不由扭过了头。

乞伏国仁一扭头,便看到了裴盛秦父子。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哼!”乞伏国仁冷哼一声,便恶狠狠地瞪着裴盛秦。

乞伏乾归也是认得裴盛秦的,知道就是裴盛秦杀掉了乞伏轲殚。这乞伏轲殚能给乞伏国仁当亲卫,自然是乞伏国仁兄弟二人的亲戚,杀亲之仇,这是很大的。

“裴盛秦!”乞伏乾归低吼一声,本准备要说几句场面话,比如将来定要寻你复仇之类的。不过话还未说出口,他便猛然想起了乞伏轲殚不就是死于话多吗?要知道,虽然他哥哥乞伏国仁是前将军,但他乞伏乾归并无官职啊!若是一句场面话说出口,裴盛秦再扣一顶庶人侮辱侯爵的帽子给他砍了,找谁说理去?

于是乞伏乾归机智的闭嘴了。

裴盛秦只听乞伏乾归叫了他的名字,便停住了脚步,侧耳要听听乞伏乾归想说什么。结果等了半天,乞伏乾归一个屁都放不出来,裴盛秦不由嘀咕道:“神经病!”

乞伏国仁与乞伏乾归兄弟二人凶恶的目光,裴盛秦自然能感觉的到,不过他对当日击杀乞伏轲殚之事并不后悔。

国贼,人人得而诛之!

虽然明知这样会交恶乞伏国仁兄弟,但那又如何!裴盛秦原本就不打算和这对奸臣兄弟做朋友。交恶就交恶,自己如今声望日隆,又是在这长安城,天子脚下,这乞伏国仁还能暗算自己不成?

裴盛秦无视了乞伏国仁兄弟噬人的目光,与裴元略旁若无人的走开了。乞伏国仁和乞伏乾归都听到了裴盛秦走前嘀咕的那句“神经病”,脸色便更差了,然而他们并不敢对裴盛秦发难,便只好目送着裴盛秦走远。

“蒙逊,男成,本官最是信重你们兄弟二人,本官的家业就交给你们打理了!”

段业也在和两位手下告别。

一位手下排着胸脯道:“段大人放心留在长安,有我沮渠蒙逊为大人打理家业,大人放心便是,哥哥便留在京师保护大人吧!”

另一个手下道:“沮渠男成愿留在长安继续侍奉将军,蒙逊聪慧,让他回去为大人打理家业足以!”

段业点点头道:“也好,就这么办吧。男成跟本官留在京师,蒙逊回去。”

裴盛秦想到了历史上北凉名将沮渠蒙逊先弑兄再弑君,取代段业成为北凉帝王的典故。看着段业主仆三人一副相处融洽的场面,心中不由暗暗嘲讽着段业,这傻逼,将来怎么死的恐怕都不知道。

“这沮渠男成后来在北凉也算得上是一流名将,虽是愚忠段业,本性却不坏。只因阻了亲弟弟篡位之路,便被沮渠蒙逊残忍杀害,倒是可惜了。将来若有机会,或可想办法让他为我所用!”裴盛秦默默想着。

沿着灞桥走了一圈,见了许多别离。忠臣是真的因家人分别而伤感,奸臣则是因不能回到地方上搞事情而痛苦。裴盛秦父子回到军营时,军中已经开饭。回到分配给天策军的营地时,却发现有一个男子正站在营门外边,似乎在等人。

裴盛秦认出了那人。

“南安王!”

第八十三章 一拜定君臣(加更十五章)

“我将离去,特来与你说声,权做辞别。”

苻登看向裴盛秦,面色如常,带着浅笑不急不慢地说道。

营中天策军士卒正在用饭,远远见到大帅父子归来,看一眼,便埋头继续吃饭,军营之中没那么多繁文缛节。

只有一个少年放下饭碗,匆匆跑到裴元略身边,鞠了一个躬:“叔父,世兄。”

裴元略对裴盛秦解释道:“这是漠西刘卫辰刘都督遗子勃勃,刘都督是为父故交,更是通家之好。刘都督死前让勃勃投奔为父,陛下知道了此事,便令为父抚养勃勃。原本勃勃早该送到我天策军中,先前一直被青蝇使啖大人借去询问塞外七郡的具体情况,耽搁到今日才至。”

刘卫辰裴盛秦是记得的,在原本裴盛秦的记忆中出现过许多次,经常来裴氏拜访,与裴元略谈笑。

勃勃又恭恭敬敬地给裴盛秦鞠了一躬:“刘勃勃见过世兄,还请世兄多多照拂。”

裴盛秦见到勃勃,便想起了一些事。再看到勃勃背后背着的那把青红相间的巨刃,目光便更加复杂诡异了。他摸了摸勃勃的脑袋:“裴刘两家世代交好,刘叔父既遇难,我父便是你父,我便是你兄,你我当如亲生兄弟!”

抗北魏,击北凉,诛后秦,斩南燕,破南宋!统万城,大夏龙雀,赫赫与天连!

以一人之名缔造了一个姓氏,以一己之力撑起了一个国家。

以至于三十年后天下皆知:赫连勃勃手中有刀,天下无敌!

裴盛秦知道,自己这次算是捡到宝了。

和勃勃打完招呼,裴盛秦才看向苻登。愣了片刻,无奈道:“王爷,进去说吧!”

秦皇既已降诏令地方官员暂留长安,苻登自然也不该例外。一个本不该辞别的人,突然过来辞别,这件事情很明显并不正常。既然是不正常的事情,就不方便大庭广众下谈论。

裴元略带着勃勃去吃饭,裴盛秦寻了间空旷的帐篷,与苻登并肩走入。

“陛下的旨意是要施恩全体有功官员,赐予休沐,其中也包括了你,你应该留在长安。”裴盛秦和苻登混得熟了,私下说话便不是很客气,这是交情好的展现。由于前世历史记忆中的崇拜,裴盛秦总是容易对苻登产生好感。

苻登微微一笑,摇头道:“秋晴已经在整理行囊了,稍后我们便要亲自去向陛下辞行,陛下想来会同意的。你也知道,陛下这道旨意的真实目的是要留下那些奸佞之臣,并不会针对我等忠臣。”

苻登本是宗室,这次主动率军勤王,忠义昭彰,又立下战功。无论如何,陛下总不会觉得他是奸臣,苻登若要辞行,陛下多半会恩准的。

裴盛秦皱起眉头:“为什么?”

“我自幼生长于陇西,较长安而言,陇西更是我的故乡。出门许久,想家罢了。”

裴盛秦非常钦佩苻登这种能够把屁话说得无比真诚的本领。裴盛秦沉默了片刻,道:“你应该知道的,对于旁人而言,留在京师不得归乡或许是煎熬,但对你而言,这却是一场天大的造化!”

苻登,下一代大秦皇帝宝座最有力的三个角逐者之一。苻登比之苻宏、苻丕二人的优势在于有一个位高权重的老岳父,从而使他获得了陇西地方军队的支持;而苻登的劣势则在于身处陇西,远离京师长安这个帝国权力中心。一旦朝廷有变,或许远在陇西的苻登尚未反应过来,京师便已尘埃落定。

而按照秦律,藩王无故是不得滞留京师的。这次秦皇的旨意,正是给了苻登一个光明正大留在长安的机会!

苻登自嘲般笑笑,低声道:“帝位传承,取决于陛下的心思。陛下子嗣繁茂,这大秦江山,终究该传给陛下之子。我虽是皇族,却非嫡系,况且论辈分我还是陛下孙辈。无论如何,帝位并非属于我的东西,所谓‘嫡长贤三立’一说,不过市井坊间的谈笑罢了,当不得真的。”

裴盛秦认真的看着苻登,一字一顿地说道:“就算陛下内心倾向于从他的子嗣里面选出储君,但陛下也必须承认包括你在内的所有皇族子弟皆有继位资格。因为这是陛下曾经亲自颁布的诏令,他不得不承认,否则他当年废黜废帝苻生的举措便是非法的!而且,储君的选择并非只是取决于陛下的本心,更多的是取决于天下人的意志。你本就有贤名,又有陇西军方支持,将来一旦能够成势,陛下想不让你当储君也不行!”

秦皇苻坚自然会希望将大秦江山交给自己的儿子,无论是苻丕还是苻宏。父死子继,这是最简单的道理,也是人之常情。但碍于苻坚这皇位的来历特殊,他必须要承认苻登甚至是其余皇族子弟都拥有着对这个帝国的继承权,这也是他取代废帝苻生的法理依据。有这层法理在,苻登便有资格光明正大的参与储位的争夺,秦皇就算心中不愿,也不能阻拦。只要有了参与夺嫡的资格,无论前方是否困难重重,总还是有希望的。

苻登很疑惑的瞅着裴盛秦:“裴侯很想本王去争这储位?这数月以来,大殿下一直在试图拉拢你,本王都看出来了,不信你没看出来。”

裴盛秦扬起笑容,坚定地说道:“陛下快到天命之年了,将来总要有一个人接替陛下守护这万里山河。你是最合适的人选,没有之一!”

苻登直视着裴盛秦的眼睛,许久后才叹道:“裴盛秦,我相信你。”

这是裴盛秦最真切的心里话,前世历史上,苻登能够在最危险的时刻临危受命,硬生生给前秦延续了十年国祚,这已经证明了他的能力。若是苻宏或者苻丕继位,或许能够带着前秦走向强盛,但也有可能会带着前秦走向衰亡。这其中有太大的未知数,裴盛秦并不想去赌。对裴盛秦而言,由苻登继承帝位无疑是最好的选择,至少裴盛秦可以肯定苻登继位之后国力不会出现倒退。

当然,哪怕裴盛秦如今已经位列侯爵,大秦朝的皇位继嗣依旧离他太过遥远,绝非如今的他可以触及参与。但裴盛秦却知道,若想苻登继位,首先必须是苻登本人想要去争夺帝位。可是此时的苻登明显萌生出了退意,这是裴盛秦不愿接受的。

“盛秦,多谢你给了我这么高的评价。”苻登又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只是你又可知,如今太子与大皇子势必围绕储位展开角逐,甚至其他几位皇子也有可能会参与其中。每多一个人参加进去,这场角逐便会更激烈一分。我大秦国力虽强,却未必承受得住太多的内耗。上层皇族们夺嫡所产生的一切消耗,最终必将通过税收转嫁到百姓头上,这并非我所愿!”

“与其参与一场前途未明的角逐,不如回到陇西,安心做一位富贵闲王。”

苻登说的很真诚,裴盛秦也相信他真的是这样想的。历史上哀平帝苻丕被弑后,寇遗带着两位皇子杀出重围,千里辗转至陇西,得见苻登。当时苻登甚至还提出要立皇子苻懿为帝,最终是无数大臣泣血劝谏“国危应立长君”,苻登才勉强同意了继承帝位。

为了大秦天下,不介意舍弃个人荣辱,这便是苻登。单从这一点来看,苻登甚至可谓圣人。

裴盛秦叹道:“看来你早就将这些事情想透彻了,你要回陇西,便是故意要退出储位角逐,同时也向全天下表明你并无夺嫡之心。”

苻登不语,这便是默认了。

裴盛秦想了想,说道:“南安王,你可曾想过,毛帅如今几乎已是旗帜鲜明地为你摇旗呐喊,你若不能继位,无论何人成为新君,毛帅该何以自处?”

苻登皱起了眉头,若是真的到了裴盛秦说的那种时候,就算新君不要毛兴的老命,毛兴也别想再手握兵权了。哪个皇帝继位后还会保留他的皇位竞争者的忠实簇拥者的兵权?

裴盛秦又劝道:“看如今的架势,这储位是没办法安安稳稳的定下了。总是有人要争的,多你一个少你一个,区别并不是很大。期间就算多一人便多了一分劳民伤财,终究也只是小义罢了。若你能够顺利继位,成为明君,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让我中国的威名传播四海八荒,这才是大义!南安王岂能为了小义而舍弃大义?”

裴盛秦这话说到了苻登的心坎里,他准备回陇西,不是不想争皇位,只是不愿争。苻登的心中有着极大的抱负,安定天下,也正是他的夙愿!

苻登有了些动摇,想了想,却还是道:“陇西军方对我的支持没有世人所认为的那么坚定。他们中多数人坚定跟随的是我的岳父毛帅,他们拥护我只是在执行毛帅的意志,这并不是发自内心的拥护。而相较于太子和大殿下,我除了陇西军方的支持外,便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筹码了。”

关于这一点,裴盛秦心中自然是早就知道了的。正因如此,在毛兴死掉以后,陇西的骄兵悍将便多有不服苻登者。后来还是在啖青的帮助下,苻登才得以控制住陇西局势。与其说陇西军方支持苻登,不如说他们支持的是毛兴。而且裴盛秦知道的比苻登知道的更多,比如苻登就不知道再过几年毛兴就要死了。

这些艰难裴盛秦都明白,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的斗志。只要苻登愿意去争,再大的困难坎坷都有机会克服,怕只怕苻登不争!

成功挑起了苻登的斗志,裴盛秦展颜而笑,道:“只要南安王留在长安,便总有机会的。陛下身体尚可,时日还多,哪怕白手起家也还是来得及的。”

“盛秦愿随本王披荆斩棘?”

“敢不从命?”

苻登不再多言,整理了一下衣袍,又扶正了冠冕,站直身子,面向裴盛秦缓缓一拜。

裴盛秦一笑,同样的整理妆容后,朝苻登拜去。

这一次对拜,定下的是未来的君臣之义。

第八十四章 秦家陵阙

苻登终于决定了留在长安,在天策军营中用过饭,便返回了陇西军营。

灞桥的送别行为也渐渐结束了,能走的走了,不能走的送走了能走的便老老实实回营。不久之后,军队集结的号角响起,营帐被收起,总共数十万南征大军列队完毕,挤满了整个灞上。

站在灞桥最前端的是御前带械班直,金甲映日,浩浩煌煌。秦皇的云母车被这些金甲武士们拱卫在正中间,云母车旁有侍立着几名宦官以及宫女。

天策军很幸运,就站在带械班直的正后方,将继带械班直之后第二批入城接受京城人民的检阅,这自然归功于裴盛秦在南征期间所立下的大功。挨着天策军左右的两支军队分别是苻融直属的数万御林军以及关东慕容氏的家军,军队前行的先后顺序皆是以南征功劳大小来定。至于参与南征的青蝇司执事们,则分散站立在各军间,维持秩序。

带械班直是皇帝的侍卫,自然不能以寻常军队类比,护卫着秦皇第一批进城是应该的;裴盛秦带着天策军力挽狂澜,使得淝水之战反败为胜,第二批进城也是应该的;御林军是皇族的嫡系力量,也是百万南征大军中的主力骑兵,第三批进城也没什么好说的。

无语的是慕容世家的关东兵居然是第四批进城的,毕竟朝中大臣基本上都知道关东慕容氏就是个奸臣聚集地,这群混账居然能排得上南征第四功?很可惜,若要论功行赏,关东兵还真能排上第四功,这一点就算挑剔如裴盛秦也得承认。关东兵的功劳主要来自于慕容垂,这货先是在淝水溃败时保住项城,第一时间护住秦皇,救驾有功。反攻徐州四郡时又表现出色,阵斩了蛮将孙无终。

奸臣不可怕,就怕奸臣有本事,前秦历史上那么多奸臣,慕容垂能成为其中作恶最多的几大奸臣之一,不是没理由的。

“皇帝起驾!”

随着宦官的声音响起,带械班直便前后护卫着秦皇的云母车登上灞桥,缓缓地渡过灞水,向长安行去。

直到最后一排的带械班直也踏上了灞桥,裴盛秦便高声道:“天策军,渡桥!”

天策军紧跟着带械班直渡过灞桥,御林军又跟在天策军后面,关东兵又在御林军后面几十万南征大军细分下来,足足有数十支军队。

没立什么功劳的,便只能走到最后了,这些军队是享受不到多少荣光的。几十万人就算依次从长安城门进入城中,没有几个时辰也是走不完的,轮到垫底的军队进城时,恐怕来迎接的百姓们早就回家吃饭了。没多少人会愿意在迎接了皇帝与大功臣们后,继续等几个时辰去围观一群混吃混喝的家伙进城的。该打仗时划水,该装逼时就要靠边,这很公平。

唯一让裴盛秦感觉有点不爽的,也就是走在第四位的关东兵了。

还好,看关东慕容氏这些奸臣不爽的,不止一个裴盛秦。

“新兴侯南征并无战功,请站后面去!”

啖青一脸冷漠,走到被关东慕容氏奸臣们簇拥着的新兴侯慕容暐面前,淡然说道。

此刻慕容暐正站在关东兵的最前方,春风得意,准备着一会享受首都人民崇拜的目光。见啖青叫他去后面,慕容暐当即怒道:“陛下金口玉言,亲自评定关东兵为南征第四功,本侯凭什么不能站在这里!”

啖青冷然道:“关东兵的统帅乃是冠军将军慕容垂,而并非新兴侯。此处应是冠军将军的位置,新兴侯不应该站在这里。”

“你!”慕容暐大怒,伸手指着啖青,便准备反驳。可是他琢磨半天,竟然真没想到什么好的理由。

啖青没说错啊,立功的是人家慕容垂,又不是你慕容暐,要站也该慕容垂站这里,和你慕容暐有什么关系?

至于你说你是关东慕容氏的领头人?那不好意思,关东兵是大秦朝的官兵,只是归冠军将军节制而已,又不是你们关东慕容氏的兵——虽然大家都知道关东兵就是关东慕容氏的兵,但谁敢说出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兵马全是大秦朝的!你一个臣子敢说某支军队是你们家族的?活腻歪了?

“这位次是陛下下旨钦定的,此处是冠军将军之位,非新兴侯之位。怎么,新兴侯要抗旨不成?”啖青冷哼一声,便作势要拔剑。

慕容暐终于灰溜溜的滚到后面去了,临走前他恶狠狠地盯了慕容垂一眼,慕容垂报以苦笑。

以慕容垂的智商,哪里看不出来,啖青这是在故意离间关东慕容氏。慕容暐作为曾经的前燕皇帝,如今关东慕容氏名义上的领头人,备受关东慕容氏族人尊崇。然而慕容暐能力有限,很多时候,关东慕容氏的集体行动都是由慕容垂在安排。这就相当于一个名义领导人和一个实际领导人。啖青现在做的,就是离间慕容暐和慕容垂。

这一幕小小插曲,并未影响大军的行进。

渡过灞桥便属于长安近郊了,这里景色绝美,青山叠翠,郁郁葱葱,处处有溪流鸣泉。据说长安周围除了灞水之外,还有七条大小河流交错环绕,充沛的水流量造就了这一片好山好水。这片土地并没有什么人为破坏的痕迹,除了一条笔直宽阔的官道外,两侧起伏的山峦上都保留着茂盛的树林,甚至偶尔还能见到林间穿行的各种兽类。

行走在青山绿水间,裴盛秦感慨着,数十里外便是大秦朝的都城兼政治经济中心,此处却还能保存着近乎原始的自然环境,这放在后世是难以想象的。

侧身西顾,远处四座山丘格外显眼。这四座山丘三大一小,小的那一座也比官道两侧起伏的山峦高出一大截。远远望去,还能看到那四座山峦上美轮美奂的宫殿群。

“那边四座山上是皇帝的行宫?”麻姑催马上前,与裴盛秦并肩,好奇地看向裴盛秦。

“不。”裴盛秦张开口,有些惆怅地看向那四座山丘:“那是秦家陵阙。”

只因李白诗词中那一句“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后世的许多人还能记起汉朝皇帝们的陵墓群在何方。不过其他朝代的皇帝们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后世鲜少有人去记忆历朝历代的帝王陵寝,除了那些盗墓贼们。

两千年后,当山丘上的地表建筑湮灭在了历史中,恐怕便再无人知道那几座平平无奇的山丘下,埋葬着前秦历代帝王。

当然,在这个时代的所有秦人的心目中,秦家陵阙,便是圣地。除了麻姑这种反动份子外,几乎所有有条件的人,都会去秦家陵阙拜谒一番,以前的裴盛秦也被裴元略带着去过。

“喏,你看,看着最高宫殿最多的那座山,是惠武皇帝的陵寝。”裴盛秦指向四座山丘中的一座。

麻姑冷笑道:“我爹杀的。”

“麻秋死前以荆轲自诩,不过在我看来他实在是不如荆轲。荆轲当年好歹是真刀真枪去刺杀,麻秋刺秦却是用的投毒这种下作手段。惠武帝死于毒药,实在是可惜可叹。”

麻姑继续冷笑道:“苻洪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我爹杀乱臣贼子不需要讲究手段。”

裴盛秦瞧了瞧麻姑,叹了口气,不去接话。话说到了这里,就没有接下去的意义了。在裴盛秦看来苻洪已经可以算是忠君爱国了,至少苻洪没有自立为帝,到死也还是三秦王,惠武皇帝这个谥号还是苻健称帝之后追封的。后赵朝廷到了最后穷途末路的时刻,便胡乱猜忌。后赵皇帝石祗看谁都像要反了,看谁都想除之而后快,麻秋就是他手里的刀。冉闵慕容俊当时是真反了,麻秋没办法接近真反贼,便只好去接近没造反的苻洪,于是就有了麻秋刺秦的惨剧。

然后苻健报父仇怒杀麻秋,同时也看透了后赵朝廷对苻氏的猜忌之心——苻氏终于反了,苻健成了大秦景明皇帝,后赵朝廷自己斩断了自己的最后一只胳膊。

所以说,苻氏之所以自立,纯粹是被后赵逼的。后赵的灭亡,很大程度上是他自己作死,冉闵的《杀胡令》最多只能算是助攻。当然,这些道理跟麻姑是讲不通的,也没必要和她讲清楚,只要她现在不整天嚷嚷着要学父刺秦,裴盛秦便心满意足了。

裴盛秦不说话了,麻姑却偏又主动接话:“苻洪旁边那座皇陵又是谁的?”

裴盛秦顺着麻姑的手指,认出是景明帝苻健的陵寝,便不耐烦的说道:“杀你爹的。”

提到惠武帝麻姑总是会冷笑着嘲讽几句,提到景明帝麻姑则总是会选择跳过话题。毕竟她爹杀惠武帝是麻家的荣耀,景明帝杀她爹则是麻家的耻辱。

“那座矮半截的皇陵是苻生的?”

“对,废帝的陵墓规格被削减了,是按照普通王爵的规模下葬的,所以要小很多。”

麻姑皱着眉道:“那多出来的那座皇陵又是谁的,算上苻洪,秦朝也只有三位死皇帝,为什么这里有四座皇陵。”

“哦,那是文桓皇帝的陵墓。死皇帝不好听,你可以统称他们为我大秦的先帝。”

“文桓皇帝是谁?”

“就是魏王苻雄,当今陛下的生父。陛下取代废帝之后,便追封魏王为文桓皇帝,也依帝王规格重新修陵入葬。”

麻姑瞧着陵墓上美轮美奂的地上建筑,悻悻说道:“盗墓贼就喜欢光顾这种豪华巍峨的皇陵,我估计秦朝的皇帝们死后也别想得到安宁。”

“这点不用担心,除非我大秦覆灭,否则一切觊觎秦家陵阙的人,都会被负责护陵的龙奴卫撕成碎片。”裴盛秦平静地说着。

裴盛秦很喜欢和麻姑讨论这些关于前秦历史的问题,他觉得在他的潜移默化下,麻姑对前秦的映象终有一日会改观。

长安城外,青山空见,秦家陵阙。

第八十五章 长安,故人

过了几重青山,几弯溪流。

官道两侧的山林渐渐变成了田野,慢慢地,也就有了些许分布稀疏的民房。

当看到道路两旁站立着的零星百姓后,便离长安非常近了。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大秦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道路两边的百姓拜倒山呼,大军便暂时止住。啖青亲手牵着一匹骏马,穿过层层带械班直,径直来到了云母车面前,单膝跪下。

这匹浑身青色的骏马产自漠西三郡中最偏僻的柔然郡,是秦皇的坐骑,名青龙。

柔然马在大秦朝所有马种里面排名第二,但凡柔然所产,几乎都是上好的宝马。原本以秦皇的尊崇,应以汗血宝马为坐骑。前秦盛产汗血宝马,汗血宝马也是前秦排名第一的上等马种。不过汗血宝马只产于偏远的西域都护府,距离中原太远,若是万里运马,靡费颇多。当初西域大都护吕光曾进献一批汗血宝马至长安,秦皇却不喜反怒,认为万里运马劳民伤财,徒损国力,并做“止马诗”以诫之。西域都护府的百姓看到止马诗后,纷纷歌颂朝廷的德政。后世的史书中称之为“因止马而献歌,托栖鸾以成颂”。

从此以后,除了西域都护府外,哪怕是京师长安,也找不到一匹汗血宝马。位列第二的柔然马便成了包括皇族在内的贵人们的第一选择。

秦皇一身赤金色戎装,踏出云母车,恍若天神。随着秦皇翻身上马,两旁百姓“万岁”的呼声便更高了。

临近长安,秦皇便要弃车骑马,在天下人的目光下凯旋还朝。

“有汗血宝马不骑,非要用什么柔然马,皇帝这是在邀名,真是虚伪!”麻姑跟在裴盛秦身边,依旧一副看谁都不爽的神情。

裴盛秦难得跟着点了点头,附和道:“陛下是不是邀名我不知道,但我也觉得陛下的止马令是个错误。”

秦皇大概还不知道,他不准运到中原的汗血宝马,全部都白白便宜了吕光。如今屯驻在西域都护府的十万大秦西征军,已经富裕到了人手一匹汗血宝马的地步现在他们是为前秦抵挡萨珊王朝(波斯第二帝国)的钢铁城墙,等到吕光造反的时候,他们就会跟着吕光摇身一变,成为前秦的催命符。

秦皇换了马,大军便继续前行。田地、房屋、以及两侧迎候的百姓都在渐渐变多变密集。秦皇每前进一段距离,两侧的百姓便会跪下山呼。

在一声声“万岁”声中,原本模糊的长安城轮廓渐渐变得清晰。

当城门上侧铁笔银钩的“长安”二字都清晰可见时,大军便停止了脚步。那牌匾上的”长安“二字,乃是书圣王羲之手书。皇始元年时,景明帝秘遣使者携重金南下,几经辗转,方才请得书圣动笔。听说后来事情暴露,王羲之还遭到过东晋朝廷问罪,不过这就和前秦无关了。

城门是大开着的,只是前方的官道上已经被许多人挡住了去路。

这些人或穿着官服,或穿着绫罗绸缎,都排列得整整齐齐。站在最前方的青年男子,身穿明黄色蟒袍,持玉圭,系玉带,玉带上的明珠哪怕在白昼也熠熠生辉。

那蟒袍男子率先跪下,用清越的声音说道:“儿臣请父皇圣安。”

秦皇在马背上微微点头,一旁的啖青便高声道:“圣躬安。”

蟒袍男子继续道:“儿臣请为父皇牵马!”

秦皇颔首,啖青便又道:“太子有心。”

站在秦皇前方的带械班直纷纷转身,向两侧微退,留出了一条通道。那蟒袍男子当即便起身,朝秦皇走去。

直到此时,站在蟒袍男子后方的无数官员才纷纷跪下,齐声道:“陛下德威教化天下,南蛮降号,从此人间至尊唯我大秦皇帝,臣等为陛下贺!恭迎陛下回銮,陛下万胜,大秦万胜!”

紧接着,便是挤满了官道两边的黑压压的百姓,他们也同时跪下高呼:“陛下万胜,大秦万胜!”

长安城绝大多数百姓,都是在此城门附近迎接大军,此地百姓少说也有数十万之多,一声声万胜呼声,可谓是惊天动地。

在无数人的狂欢声中,蟒袍男子来到了秦皇面前。秦皇轻声问道:“长安如何?”

“父皇托付京师于儿臣,儿臣自不敢懈怠。父皇放心,京师安好。”

秦皇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宏儿辛苦。”

这蟒袍男子,便是当今大秦皇太子苻宏!虽说受秦皇苻坚政变夺位的影响,皇太子已不是内定的储君,但不可否认的是,苻宏依旧是如今的大秦朝除了秦皇之外最尊贵的男人。哪怕是视其为劲敌的大皇子苻丕,见到苻宏时也需先一步行礼。

苻宏牵着秦皇的青龙马,越过了前面的带械班直,一马当先朝城门走去,秦皇这时候并不需要带械班直在前面继续护卫。有大秦官僚士绅在前,大秦南征大军在后,大秦无数百姓在侧。因为这些人对秦皇最是忠诚,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能够随时为秦皇赴死,所以此刻是秦皇最强大的时刻,哪怕最高明的刺客也绝无可能在此时此地对秦皇行刺!

秦皇前进,前方的官员士绅便齐齐往两侧站开,留出了城门。可以看见,城门里面仍然站着无数的迎接百姓。

带械班直们跟在秦皇和太子的后面,在震天的欢呼声中鱼贯而入。

秦皇带着带械班直入了城,下一个进城的便轮到了天策军。欢呼声并未减弱,反而前来迎接的官员们少了几分拘谨,纷纷笑着看向南征大军,场面显得更加热闹了。

裴元略与裴盛秦父子并肩骑行在最前端,后面则跟着天策军诸将,麻姑和勃勃这种编外人员就只能混在普通的天策军士兵中跟着进城了。

“裴太守威武!裴侯威武!天策军威武!”

这是百姓们的欢呼,京师人民们对待力挽狂澜的天策军格外热情,至少音量大小完全不逊于刚刚迎接皇帝的时候。

“裴兄立下大功,改日务必带着盛秦贤侄到我家中喝几杯!”

“哈哈,老裴,真有你的!千里袭会稽,想想老子就热血沸腾。妈的,可惜这次轮到老子留守长安,没机会去前线转一转。”

“本官看走眼了,原本竟没瞧出盛秦贤侄如此本事!陛下都盛赞盛秦贤侄为麒麟子,将来定能光耀裴氏门楣啊!”

“不错不错,少年封侯,鲜衣怒马,生子当如裴盛秦!元略老弟,好福气啊!”

这些是官员们在与裴元略搭话。许多人是想结交裴盛秦,不过礼法当前,总不好越过老爹找儿子,便只好和裴元略套近乎了。

“小裴公子!”

忽然听到娇怯的女声,裴盛秦愣了一下。自从封侯之后,便很少有人再叫自己小裴公子了。寻声看去,只见两名穿着彩衣的美丽少女正满脸娇羞地看着自己。

裴盛秦脑子转了几圈,才想起来这两位女子便是当初在襄贲解救的重合侯苻谟的两个女儿。类似苻谟这般的沦陷地官员,在朝廷收复失地后本人是要继续留在当地办公的,不能擅离职守。但许多人担心城池再次被东晋攻破,都选择了先把家眷送到长安,很明显苻氏姐妹就是这种情况。

裴盛秦朝苻氏姐妹微微点头示意,双方并不是太熟,也不用专门过去打招呼,当初救下她们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嘿,裴老弟,这里!”

隐约又听见一个耳熟的声音,裴盛秦并未理会,这时候喊裴老弟的基本上都是在喊他老爹裴元略。

“喂,盛秦老弟,在这儿,这儿呢!”

那声音似乎有些急了,加大了音量。

裴盛秦这才意识到对方是在叫自己,连忙顺着声音扭头看去。

“邓大哥?”

裴盛秦第一时间看到了一张欠揍的脸,不是襄阳太守邓立又是何人?裴盛秦对这位死乞白赖要跟自己称兄道弟的“邓大哥”映象很深。

“哈哈,我就说嘛,盛秦老弟果然还记得我!徐老二,你看看,我说我跟裴侯是好兄弟,没有骗你吧?”听到裴盛秦那声“邓大哥”,邓立立马得意洋洋,向他身边的另一个穿着太守官服的男子炫耀道。

那男子哼了一声,道:“愿赌服输,我徐钰杰说话算话,请你去十次春风楼!”

裴盛秦听得满头黑线,两个官员在大庭广众之下讨论逛窑子的事情真的好吗,尤其这邓立似乎还是拿认识我来当赌注?

正当裴盛秦决定不理那俩货时,邓立却又道:“盛秦老弟,弟妹也到了长安,快快过来,大哥带你去找弟妹。”

弟妹?杨诗意?

裴盛秦心中一动,想到那抹绯红色倩影,心中便如小鹿乱撞。

诗意她也到长安了么

“父亲!”

裴元略就在裴盛秦身边,自然也听到了邓立说话,哪里还不知道儿子想说什么。当即笑道:“去吧去吧!”

裴盛秦立即翻身下马,也不顾自己的动作引起长安无数少女尖叫,三两步便小跑到邓立身边。急道:“邓大哥,诗意在哪儿,快带我去见她!”

裴元略莞尔一笑,道:“刘将军,你便去跟着盛秦,若有情况,及时报我知晓。”

在情报方面,刘哲存是专家,他对长安城也最是了解。有他跟着裴盛秦,裴元略便不怕儿子出事了。

刘哲存当即笑道:“大帅放心,末将一定看顾好侯爷。”

第八十六章 春风楼,波澜起

长安,春风楼。

“诗意在这里面?”裴盛秦脸色沉了下去。

邓立察言观色,当即大呼道:“春风楼就是普通的酒楼,盛秦老弟,你想哪儿去了?”

裴盛秦打量着邓立徐钰杰二人,将信将疑:“是吗?为何先前你们二人提到春风楼时分明满脸猥琐”

在邓立的介绍下,裴盛秦也认识了徐钰杰。徐钰杰是名士徐统的儿子,在家排行老二,外号就叫徐老二,现任白帝城太守。

当初襄阳沦陷,邓立遁往白帝城,因此认识了徐钰杰。两人臭味相投,不多时便开始称兄道弟,形影不离。后来二人在白帝城辅助杨安统兵,与襄阳的杨诗意一同夹击桓玄。再后来,桓玄收到司马曜的旨意,留下了桓家老太君以及益州水师叛军后,借道襄阳灰溜溜离去。邓立、徐钰杰、杨诗意等人,皆作为荆州战场的功臣入京,他们进京的速度要比东南大军快上好几天。

“天呐,什么叫猥琐?盛秦老弟,你怎可如此辱我清白!”徐钰杰瞪大了眼睛,朝着裴盛秦嚷嚷着。他早已学着邓立开始死皮赖脸地叫着“盛秦老弟”了。

刘哲存跟在几人身后,忍俊不禁道:“侯爷,这春风楼确实是酒楼,而且是全长安最好的酒楼。楼中虽有管弦艺伎,也有过才子佳人的佳话,却并非那等单纯的皮肉买卖之地。”

“哦,好吧,我相信刘叔。”

刘哲存的话裴盛秦自然是信的,看来是邓立和徐钰杰两人天生如此,不管说什么话都显得很猥琐。

此时楼中小厮已屁颠屁颠地跑了出来,笑道:“邓太守,徐太守,两位大驾光临,春风楼实在是蓬荜生辉啊!”

邓立朝小厮一脚踢过去,没好气的道:“瞎了你狗眼,真正让你们这儿蓬荜生辉的是我盛秦老弟。看清楚,这位便是我大秦南充侯裴盛秦,在东南立下了旷世奇功的。还不快带我盛秦老弟去寻杨姑娘!”

裴盛秦终于在二楼的包间中见到了杨诗意。

“诗意!”

裴盛秦只觉心魂动荡,那魂牵梦绕的背影正在前方。她穿着红衣,斜倚着椅子望着窗外,春风时而拂动她火红色的长发。

似乎是听到了裴盛秦的呼唤,杨诗意蓦然转身,在看到裴盛秦的瞬间,笑靥如花。

“恭迎郎君凯旋还朝,郎君为国远征,一战封侯,妾身谨为郎君贺。”

见到杨诗意的第一眼,裴盛秦是惊艳的。不过当看到杨诗意对他盈盈一拜,柔声细语时,裴盛秦便不淡定了。

他三两步走到杨诗意面前,也不顾邓立等人就在后面看着,直接一手抓住杨诗意的小手,另一只手往杨诗意额头上摸去。一边摸还一边道:“诗意你生病了?你这个样子夫君我很不习惯啊,这还是我认识的女中豪杰杨诗意吗。”

杨诗意怒了,画风突变。

“裴盛秦,你又欠收拾了么!”

眼见杨诗意咬着满口银牙,便探手要揪裴盛秦的耳朵。裴盛秦顿时哈哈一笑,一把抱住杨诗意,道:“这才是我的宝贝诗意啊。”

被裴盛秦抱在怀里,杨诗意试着挣扎了几下,然后身子便软了下来。裴盛秦知道这女人只是在做做样子,以她的武功,真要动手,十个裴盛秦也抱不住她。

杨诗意瘫在裴盛秦怀中,两颊绯红,仰头看着裴盛秦,幽幽叹道:“当初以为你出征只是混些资历,哪里想得到此次南征如此凶险。你可知听闻益州水师哗变,淝水溃败时,我心中是多么担心?非是忧虑家国存亡,只是挂念你的安危啊!若早知战局险恶如斯,我定不让你出征。”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裴盛秦忍不住,便慢慢向她的红唇凑去。

“咳,盛秦老弟,弟妹,这儿还有人呢!”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裴盛秦无奈停止了这个酝酿很久的吻,满脸沮丧,看得杨诗意咯咯直笑。

裴盛秦此刻的心情的暴虐的,他突然想两拳打死邓立徐钰杰两个狗贼!

春风楼顶层,一间幽静的密室之中。

檀香从鹤嘴喷薄而出,香雾在棋盘上萦绕缥缈,两个戴着恶鬼面具的黑袍人正在对弈。

室内还跪着一个蒙面黑衣人,那人道:“皇帝与南征大军今日已经入城,其中南充侯裴盛秦是我们的人,麻姑大人也混迹在天策军中。”

两个面具男子似乎充耳未闻,仍自顾地下着棋。

跪着的黑衣人继续道:“左护法,右护法,主上交代过了。那裴盛秦是个人才,不过不可全信,暂时还不能向其托付大事。”

“唔,知道了,你下去吧。”

被称为右护法的面具人淡淡开口,视线仍放在棋盘上。

跪在地上的黑衣人应了一声,便弓着身子倒退出了密室。

被称为左护法的面具人往棋盘角落落了一子,然后桀桀笑道:“裴盛秦刚刚立下大功,前途不可限量,如此人物,岂会跟着石三混?”

那右护法同样往角落应了一手,道:“我亦不信,多半是石三被蒙骗了罢。以他的才智,还妄图反秦复赵,当真可笑!”

棋盘上的大龙死活,竟已全部集中到了角落上这一处劫争上。

左护法举棋不定,视线在棋盘上寻觅着劫材,一边回应道:“长安复赵会分舵控制得如何了?”

右护法棋艺似乎要比左护法高出一截,他不慌不忙,悠闲地等待着左护法落子。道:“长安的复赵会分舵现在皆已被你我兄弟控制,没有你我发话,就算石三也指挥不动。那石三还当真以为你我这般人杰会效忠于他,殊不知他在长安的全部布置,皆已为你我兄弟做嫁衣裳!”

左护法怒道:“谁与你是兄弟,休要与我攀亲,你不配。”

右护法晒笑道:“你爹是苻生,我爹是苻法,咱们是血浓于水的堂兄弟,你如何能否认?”

左护法冷哼道:“本宫是大秦皇太子,岂可与你这逆贼子嗣相提并论!”

右护法沉默片刻,叹道:“当年旧事,不提也罢,我爹亦是被伪帝苻坚诓骗,方才从贼。至少如今你我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聚集在此,何必再争错对。你父皇被伪帝苻坚所害,我爹又何尝不是被伪帝苻坚所害?”

“伪帝苻坚篡夺天下,倒行逆施,穷兵黩武,殊不知国内矛盾重重,我大秦江山已是危如累卵!你我二人卧薪尝胆,甚至不惜加入这所谓的复赵会,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积蓄力量,推翻伪帝苻坚,匡扶大秦社稷,保全我苻氏天下!”

左护法终于落下了手中棋子,瓮声道:“待他日推翻伪帝后,本宫再与你算账!”

见到左护法妥协,右护法这才笑道:“甚好,无论你我兄弟未来谁为帝谁为寇,都得先推翻了伪帝苻坚再说!”

此时,密室外传来通报之声:“两位护法,裴盛秦到了春风楼。”

右护法落下一颗子,看向左护法,问道:“去见见?”

“我输了!”左护法扔掉手中棋子,不再看棋盘,道:“用复赵会左右护法兼长安分舵舵主的身份去见他?”

“不,与其弄成反贼头子去密会不靠谱的手下,倒不如天潢贵胄去褒奖凯旋之将。”

右护法摘下恶鬼面具,露出了一张阴柔苍白的脸,笑道:“咱们以大秦东海公苻阳,大秦越王苻馗的身份去见一见这位南充侯!”

第八十章七章 结交

就在裴盛秦与杨诗意、徐钰杰叙旧之时,包间之内却来了三位不速之客。

“哈哈,想不到裴侯进京后的第一站便是春风楼,在下真是不胜荣幸啊!”

三名男子踱步走入包间,其中一名拿着折扇的锦衣男子朗声道:“在下是这春风楼的老板,东海公苻阳,听说裴侯大驾光临,等不及要见见我大秦朝的英雄少年。不请自来,还望裴侯莫怪!”

这锦衣男子苻阳面色有些阴柔,礼数却十分周到。虽然是不请自来,但人家是这里的老板,仰慕英雄来看看偶像,于情于理也没毛病。

虽说裴盛秦不认识什么苻阳,但苻阳都自报“东海公”了,面对一个公爵,尤其还是苻氏皇族的人,总不能失礼。裴盛秦只好起身拱手道:“见过东海公,裴某不过假朝廷天威,陛下福佑,小有功劳,当不得英雄二字,东海公言重了。”

“哈哈,裴侯过谦了!”苻阳非常自来熟的挽起裴盛秦手臂,指着他身旁一人道:“给诸位介绍一下,这位是越王殿下!”

只见苻阳指着的那一男子,身穿明黄色蟒袍,富贵非凡。

裴盛秦心中一惊。

太子!?

“不对,这不是太子!”

裴盛秦惊疑不定,这男子分明是皇太子的装束,然而却明显不是裴盛秦先前在城门处见到的皇太子苻宏。

只见那穿着明黄蟒袍的男子笑道:“本宫是越王苻馗。”

裴盛秦这才想起,刚刚苻阳介绍的时候好像说了这位是越王殿下,只是裴盛秦刚才被此人穿的衣服吓到了,没有注意。

“原来是越王!”

裴盛秦反应过来,当即躬身道:“末将裴盛秦,参见越王殿下。”

邓立徐钰杰杨诗意刘哲存四人听到“越王”时,同样面色一肃,同时起身行礼道:“我等参见越王殿下!”

越王,是如今大秦朝最尊崇的王爵,位在诸王之上!

这越王苻馗,乃废帝苻生之子,本为大秦太子。当今秦皇苻坚篡位之后,有大臣建议苻坚诛杀苻馗,斩草除根。苻坚却说“陛下无道,本王为保祖宗基业,无奈行废立之举。然太子年幼,不谙世事,陛下之错与太子无关。太子既无罪,本王岂能滥杀?”

或许是对废帝心怀愧疚,苻坚不但没有杀死苻馗,反而改封苻馗为越王,并允许他保留旧制。

保留旧制是什么意思呢,意思就是说苻馗除了封号从“太子”变成了“越王”,其他的一切都和他以前当皇太子的时候没区别。比如长安城有两座东宫,一座是太子苻宏的,一座是越王苻馗的。太子有卫率,越王也有;太子能穿的衣服,越王也能穿;官员百姓见了越王,要行面见太子的礼仪;甚至苻坚还专门给越王配备了太师、太傅以及太保

苻馗见裴盛秦等人老实行礼,满意地笑了笑,抬手道:“诸位不必多礼,今日诸位是主人,本宫只是客人,哪有主人给客人行礼的道理?”

苻阳又指着他身边另一人介绍道:“这位是散骑侍郎,略阳太守王皮王大人。”

这王皮是个蓄着短须的中年男人,五官隐隐和王永王国安父子有几分相似。他一个太守,自然不能像苻馗那样等着裴盛秦主动行礼。王皮抢先拱手,谦和的笑道:“王皮见过裴侯,国安在家书中多次提到过裴侯,在下对裴侯可是神交已久!”

裴盛秦问道:“您是王国安的叔父?”

王皮笑道:“正是,某乃故大丞相、大将军、冀州牧、都督司隶十三州诸军事、河西诸州大都督、天下兵马大元帅、御史台录尚书事、大冢宰、太师、长安尹、清河武侯王猛王景略第三子,当朝左丞相王永,便是某的亲哥哥,王国安是某侄儿!裴侯可以叫某王三少!”

“噗呲!”

听了王皮这段自我介绍,杨诗意在旁不由掩口笑了起来。

裴盛秦也是一阵无语,知道你爹王猛牛逼,但你也用不着把你爹的官职从头到尾统统念一遍吧,这么多字儿念起来不累吗?你这都三四十岁的油腻中年了,还叫你三少?你这么皮你哥哥和你侄儿知道吗!

“原来是王三少,幸会,幸会。”草草敷衍了一句,裴盛秦算是看出来了,这个王皮是真的有点皮啊。

苻阳哈哈笑道:“王大人童心未泯,裴侯莫要见怪!放在二十年前,王大人也是长安城数一数二的风流纨绔呢。那时候本公也是这长安城妇孺皆知的人物,与越王、王大人号称长安三霸。”

邓立夸张的叫道:“公爷,您和越王殿下现在看起来也不过二三十岁啊!一二十年前,那时候您和越王还是小孩子吧?”

大概是保养得好,苻阳与苻馗看起来还是比较年轻,邓立这个马屁拍得不算夸张。苻阳哈哈一笑,道:“这位便是襄阳邓太守吧,早听闻邓太守与徐太守坚守白帝城,拖垮桓玄,战功卓著。不愧为邓帅之侄,当真是将门虎子!”

“哈哈哈哈,哪里哪里,公爷过奖了。都是杨帅调度有方!”邓立也是个禁不起夸的,当即满脸红光。

裴盛秦看出来了,苻阳三人来自,大概是有意来结交自己的。想了想自己在长安终归也是需要人脉的,当下便邀请道:“相逢便是有缘,今日在下做东,还请越王殿下、东海公、王三少留下吃顿便饭!”

苻阳与苻馗对视一眼,也不客气,当下寻位置坐下。苻阳便道:“裴侯莫非忘了,这春风楼是为兄的产业,在自家酒楼用饭,自然该为兄做东!”

很快上了酒菜,又来了一群带瑶琴抱琵琶的艺伎,包间里面便有了宴会的氛围。

苻阳很会聊天,加上王皮在旁插科打诨,很快便与众人混熟了。苻馗虽然不怎么说话,却也没架子,很是谦和,就算是刘哲存敬他酒,他也会笑着回敬。几杯酒下肚,就连一向谨慎的刘哲存也不由满脸红光。这可是位在诸王之上的越王殿下啊,以刘哲存的级别能和这等人物喝酒,的确是值得兴奋的事情。要知道在这之前,刘哲存最多也就是在临沂参加过大皇子苻丕的宴席,而且那次还没机会跟大皇子喝酒呢。

裴盛秦虽觉得苻阳三人有些过于殷勤,却也并未多想,如今自己风头正盛,苻阳三人想要结交也属正常。

酒过三巡,苻馗便道:“听闻裴侯本是文人,才华高绝。今日既逢东海公做东,不若裴侯便为这春风楼题一联字如何?”

“这有何难?取纸笔来!”裴盛秦哈哈一笑,不就是留副对联吗,小问题。苻阳三人对自己以礼相待,自己回赠一副对联也属应该的,何况这春风楼本就是长安第一大酒楼。自己留联于此,某种意义上也是在为自己扬名,有利无害。

裴盛秦终究还是少年心性,不求扬名,何谈年少轻狂?何况还是在杨诗意面前,有表现的机会当然要抓住。

当下便有小厮取来纸笔,裴盛秦拿起狼毫沾墨,侧耳听着艺伎正在弹唱的琴曲,灵感纷涌。手腕转动,刷刷便留下了两行字:

琴扬秦川八百里,

曲渡春风千万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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