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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始皇之缱绻》


第 1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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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始皇的缱绻》  作者:苗细纱

“序“和“本书背景”

【序】

他!

筑长城,修阿房,造陵墓,焚书抗儒,行酷法苛政,役使天下臣民如役狗,有人称其为天下第一暴君。

他!

横扫六国,一统天下,废分封,置郡县,统一度量衡和钱币,使书同文,车同轨,立法创制,历两千年而不衰,功莫大焉。

说他生性残暴,心狠手辣,草菅人命,不为过,可他又纳谏如流,大肚能容。

幽幽宫墙,漫漫永巷,孤寂冷清的长夜,只是一人,一影,他的王朝,他的一生,没有皇后,直至死后,睡在冰凉的地陵,他的枕边,也惟有一池银水,静默。

他!

就是这样,一个谜。

……

【本书背景】

战国晚期,天下七分,韩,楚,魏,赵,秦,燕,齐……这七国之中,韩国国势最弱,危如累卵,而紧邻西面国土的秦国最为强大。

时秦王(嬴政)年纪尚轻,但狼子之心昭然,常年征战,攻打六国,吞并六国事在必行。

……

然而——

本书要讲的,却是一个女人。

一段关于赫赫有名的“疲秦”计谋下,修建秦国大型灌溉水渠时,出现的一个小女人,一个流传了2000多年的,关于骊山温泉戏神女的谜案……天底下,终究没有神女,却有女人。

或许,她曾让他冰冷的心,有短暂的动摇,或许,她是他心底深处最后一丝温暖。

一生——

一生啊,他究竟是否真如历史记载,有的只是暴敛,有的只是野心,有的只是血腥……人,终归是人,一生啊,是否终究没有皇后……

而她,除了他带给她的,她的一生,又是怎样的一生……

第一章:雨中仓猝 (1)

(一)

这年,夷简十二岁。

故事,要从赵国的邯郸城,那场半夜里的大雨开始,一阵轰隆隆的雷声将郑夷简惊醒,她叫:“三姐,三姐,你醒了么?”

三姐夷缨披了衣裳从隔壁屋过来,故意嗔道,“被你这么一叫,还能不醒吗!”夷简便轻笑起来,夷缨又问,“要不要点灯?”

“不点了,”夷简摇头,“三姐,我最讨厌打雷了,怪吓人的,三姐,你跟我睡吧。”说着,她又钻进被子。

“往里面挪挪。”夷缨拍拍她的脑袋,在床榻外侧躺下。

已经丑时,外面的雨下的倾盆,哗哗的打在屋檐上,发出闷闷的撞击声,夷简睡不着,用手摸摸三姐的手臂,说:“三姐,你可真滑,我就喜欢跟你睡一块,还有香味呢,你是不是抹了粉儿?”

“去!”夷缨推她的手,“大姐和二姐才抹香粉呢。”

“嘻嘻……”夷简又笑起来,“我要是男的,我就把你们三个都娶了,娶回家,天天给我暖被窝。”

“美得你。”三姐跟着笑。

初春的邯郸城真是太冷了,薄凉的寒气好像直刺进骨子里,想起大姐,夷简不再说话,印象里忘不掉的,是大姐烫烫的胸脯,也是夜里,在韩国都城新郑,自己家的宅里,那天她觉得冷,便偷偷溜进大姐的厢房,大姐醒了,一摸她冰凉的双脚,就笑着把它们裹进自己的怀里。

记忆,也就定格在那一瞬。

此时此刻,在这座陌生喜庆的大宅走廊尽头,大姐就睡在她的新寝房,只是,夷简她不能随意的再去了,因为在大姐的身边多了一个男人,他是大姐的丈夫,夷简的姐夫,这种感觉,于少女时期的夷简,有些怪异,大姐竟然跟一个男人,同床而眠着。

他们会做些什么,会说些什么,夷简当然不得而知,她跟三姐是随送亲队伍一道过来的,要在赵国待上一段日子才能离开,主要是等大姐过完前三个回门,大姐的婚事不是父亲做的决定,因为她们的韩,自古多美人,却少疆土,所以韩王已经习惯了通婚,将本国的女子安排给周围大国的贵族们,以示友好。

夷简心里正想着大姐,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到近,声音越来越嘈杂,不一会儿,窗外的灯光也亮了,有人提着灯笼走过,夷简连忙坐起身,一边的夷缨也赶紧揉了揉眼睛,纳闷的嘀咕:“咦,怎么了,好好的,怎么走廊里来了人?”

“去瞧瞧。”

夷简下床,到门边,推开了一条门缝,走廊里的光线便立即透了进来,夷缨跟着走到门边,两个人一起向外面张望。

第一章:雨中仓猝 (2)

大雨还在下,磅礴那般的,雨水顺着屋檐溅起在走廊外的地板木棱上,虽然已经是大婚后的第三个夜里,不过与走廊相连结的大堂顶梁,到处还挂着新婚的大红色纱罗,但是现在,与这些红色极其不般配的,大堂里正过来了一些人,他们提着灯笼,穿着青色蓑衣,头上戴着斗笠,气氛,很肃穆。

不一会儿,走廊的尽头,蓦然又几道沉重的脚步声,大堂里立即安静下来,先前的一丝嘈杂顿时不见,和那些蓑衣人一样,夷简在门后,将目光转向走廊尽头,那是大姐的新寝房,只是脚步声的主人,并不是大姐。

(二)

他是一个魁梧的伟岸男人,即使在深夜里,他的目光也如灼热的火球一般,他漆黑的长发此刻正随意的散落在肩头,少了一点白日里的暴戾,却又多了一种不曾见过的温润,坚毅刚硬的五官,直到嘴唇的下方,一道狰狞的伤口,极致的破坏了所有的完美。

他从走廊尽头走了过来,站在大堂中央的蓑衣人便立即迎了上去,带着一丝焦躁的不安,低声说道:“将军,宜安出了大事,秦军已经快到城下,王上这会正等着将军去宫里仔细商议。”

秦军……

乍一听到这两个字,夷简的心里蓦地一颤,虽然年少,但是关于秦军,关于邻近虎狼之邦秦国,关于十多年前的长平之战,秦军活活埋葬了四十万赵军……四十万啊,就在转眼之间被惨绝的活埋了,这给其他各国的百姓,都留下了令人窒息的y影和恐惧。

整个屋子里静到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等着他开口,一阵异样的沉默过后,他突然向对面的蓑衣人摆了摆手,道:“赵剩В锊槐卦偃ド桃椋懔12创蚝揭税苍还芮鼐绾翁粜疲疾蛔加健!br /

“将军,宫里不去的话,恐怕会落人话柄。”叫赵剩y挠行┕思伞br /

“赵剩В彼衅鹚郏澳愀壹改炅耍俊br /

“是,属下这就领军去宜安扎营。”

一道铿锵有力的回答,大雨渐停,那群蓑衣人提着灯笼鱼贯走出大堂,走进蒙蒙的夜色里,脚步声逐渐远去,待大堂里重新回归深夜里的宁静,走廊尽头的灯又被点着了,夷简看见大姐已经穿戴整齐的走出来,身边跟着守夜的女婢。

“子牧!”大姐如是称呼他,声音里,充满了无限的温柔,“现在就是要出发吗?”她轻问,眼睛里折s出新婚女子的依恋与娇羞。

他看她,沉默不语,高大挺拔的身材像是凉风里的一堵墙,结实又厚重,大姐期待的眼里漾出了细细水雾,许久,他终于微一点头,伸出大手,轻轻抚上她的头侧,随后,用力的将大姐拥进自己宽阔的怀里。

第一章:雨中仓猝 (3)

这样的拥抱,太深沉,夷简读不懂,但是这一刻,昏黄的灯光下,他冷静y郁的表情,他漆黑如墨的眼神,正对着花梨木门后面的郑夷简,已经完全的烙印在她少女的心里,再也泯灭不掉。

他,就是大姐的丈夫,夷简的姐夫,赵国北御匈奴的守城将军,李牧。

清晨,在屋外始终严肃的躁动下到来,夷简和夷缨几乎一夜未睡,走廊里一直有人走动,轻轻的说话,大雨终于止了,三月的天气yy绵绵的,两个人都还没起身,房门却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是大姐,她手臂上挂着两件薄薄的长袄进来,脸上带着惯有的浅笑,看到大姐过来,夷简一骨碌从榻上爬起,急问:“大姐,赵国要打仗了吗,姐夫走了吗?”

“你听见了?”大姐夷姬惊讶。

“恩,”夷简点头,“我跟三姐都听见了。”

“夷简,夷缨,你们都起吧,一会用过早膳,将军的人送你们回韩。”

“不是要等到三次回门吗?”夷缨问。

“顾不上了,邯郸城现在很乱,许多人已经准备出城,再晚怕要出不去。”夷姬将手里的薄袄放在榻边,又道,“邯郸天气比咱们新郑冷,我叫人做了两件衣裳,夷缨,你穿这件粉红的,稍微大些。”

“大姐,那你跟我们一起回吧。”夷简忍不住说。

“净胡言,”夷姬笑起来,“大姐现在嫁到了赵国,嫁给了将军,怎么能跟你们一起回去,要被人笑话的。”

“但是现在赵国要打仗了,秦国人要来了。”夷简最恐惧的,就是秦国人。

“放心吧,夷简,”三姐夷缨跟着说,“姐夫是将军,匈奴人都怕他,有姐夫在,赵国不会有事,邯郸也不会有事。”

是吧,夷姬抿起嘴唇,双眼迷离的盯着窗外,两个时辰前,天还未亮,她目送着他离开,骑着战马,火速的赶回北方雁门郡,调动边防主力与邯郸军会合……真的,嫁给他这样一个轩昂的男人,她庆幸过,然而庆幸过后,更多的,则是隐隐的担心与不舍,注定的,他的人生,只能在战场上绽放最犀利的光芒。

(三)

最是离别道惆怅。

早膳后,夷简和夷缨坐上了将军府的马车,除了驾车的马夫,边上还有两位单独骑马的护卫,是将军特意安排送她们回韩的廷侍,大姐夷姬站在门口,风里,她的长发被吹的飘扬开来,与半空中的残落树叶纠缠在一起,一种凉凉的味道。

马车行驶,夷简一声不吭的坐在车内,夷缨将头伸出帘外,不停的向大姐挥手,夷姬远远的嘱咐着:“路上当心些,回去了好好孝顺父母,别惹他们生气……”

第一章:雨中仓猝 (4)

夷缨点头答应,又不忘扭头对夷简说道:“小东西,你呆坐着干嘛,不和大姐道别吗,大姐可是就嫁在赵国了,往后,咱们还不定什么时候能再见。”

“不道,”夷简将头撇向一边,“最讨厌道别了。”

“你讨厌的东西还真多,”三姐夷缨有些不满她的态度,“大姐可最和你亲,不然也轮不到你跟来送亲,二姐也想来呢。”

夷简不再说话,心里却有些难过,她当然不是不想跟大姐好好的道别,但是她又觉得不好意思,就怕自己一个忍不住,掉眼泪了,肯定要惹她们的笑话,所以索性,她闭眼靠在枕头上假寐,管三姐再说什么,她全当听不见,反正邯郸城离新郑,也实在不遥远。

雨横风狂三月暮吧,马车在官道上一直驶到傍晚,天又y沉起来,不一会儿,大雨再次肆虐,车夫不禁加快车速,夷简掀开窗帘,边上的两名护卫都已经披上蓑衣,但是雨水还是顺着他们的头顶一直流到脸上。

好在大半个时辰之后,马车终于驶进道上驿站,天还没有黑透,因为大雨的缘故吧,驿站显得冷清,车夫放慢速度,慢慢将马御入站内庭院,就在这时,马车拐弯的一刹那,谁也没有注意到,除了正掀帘看向车外的郑夷简。

官道背面一边,驿站墙角,一道y影,完全的浸湿在瓢泼大雨中,y影不远处,一匹黑色鬃髭的高马,同样萧瑟的,沉寂在雨里,低垂着原本该斗志昂扬的脑袋……迅速的一瞥,马车已经越过,驶进了驿站院门。

一切的风雨便被关在了门外,驿站庭院上头搭了雨棚,几匹驿客的马骑稀稀落落的拴在棚子里,很安静,马车停了,夷简立即从车上跳了下来,跳在院子里的石梯上,夷缨下意识白了她一眼,道:“稳重点,要摔着怎么办。”

“三姐,”夷简却将目光转向身后的大门,说,“我刚才看见外面有个人,就坐在墙角里,全身都潮了,外面这么大个雨。”

“赵国要战乱了,以后流浪的人还要多,你别管那么些闲事。”

“哦!”

夷简应了声,这时站内的小厮从屋里迎了过来,招呼他们食膳住宿,一行人到里屋厅堂坐下,热气腾腾的饭菜也随即上了桌,正好吃饭时间,几乎所有的驿客这会都聚集到了厅堂里,虽然人不算多,但一时倒也热闹起来。

小厮替男人们都烫了壶酒,大概是趁着酒兴吧,有人突然一拍桌子,大声道:“秦国真是太欺人,几次三番都要攻打我们赵国,瞧吧,现在大军已经到了我们宜安城外,嘴里却还口口声声的说要施儒术,他凶残之国懂什么施儒。”

“说要尊儒的是吕不韦,可不是秦王。”

第一章:雨中仓猝 (5)

“是啊,吕不韦是真心想要尊儒,还特意去齐国请了大儒淳于越先生,做秦少王的课业师傅。”

“无用,狼子野心的人怎么改得了吃素。”

……

喝了酒,男人们激动起来,连马夫和两名护卫也一同加入了热烈的交谈,谈秦国,谈赵国,谈这次即将的开战,以及谈赵国的将军李牧,听到他们谈论自己的姐夫,夷缨也来了兴致,听他们说起姐夫攻打匈奴的战绩。

很威风。

(四)

至于夷简,她有些坐不住,看他们说的热闹,她便起身去屋外,坐了一天的马车,浑身都觉得酸痛,站在庭院里,她整了整身上的淡青色薄袄,目光扫向驿站的大门,她干脆从马车里拎出竹伞,卷起裙摆。

推开木门,大雨瞬时从上面浇灌下来,打在伞上,发出啪啪的声音,夷简撑伞小心翼翼的走出驿站,凉风吹在额头,又沿着领口吹进脖子里,让人不禁一个哆嗦,真冷,顺着墙檐绕到后面,只一会儿,夷简的鞋子就全湿了。

“嘶——”

一声马啼,意识到有人过来,不远处的烈马立即警觉的抬起了头,但是坐在墙角的人,依旧一动不动的坐着,身上的黑衣就像一层水纸,远远看着就是一团y影,天已经暗沉下来,夷简举伞靠过去,在他身边蹲下。

双眼第一触及,竟然是他左耳的一只耳坠,暗红色的泪型血玉,在雨里,通透晶莹,闪着异样的寒光。

“你傻呀,”夷简赶紧推他,“一直坐在雨里,你耳朵上有这种值钱的石头,你不能进去换食宿吗。”

像是睡熟了,或者昏迷了,被夷简这么一推,他的身体微微一动,下一刻,头蓦地抬起,眯眼,不期然的,四目相对,夷简一惊,他的眼底,竟有抹妖娆的雾气,看起来只比她年长几岁,脸色很白,苍白,一定是因为被大雨淋的太久。

他的嘴唇薄且透明,唇角分明,唇线深邃,密而长的剑眉直延伸至耳鬓上方的发际线,下巴瘦削而坚挺,唯一的柔和,却是薄唇下方的一点水窝,一眼,给人留下太深的印象,浓墨的长发被高高束在头顶,有几撮被冷风打湿在额前,滴着水滴。

水滴又顺着脸颊落到地上,视线转到地上,夷简突然留意到在他腿边,像是一轴画卷,卷在竹筒里,正躺在地上,也有些湿了,夷简急忙捡起,也没想到竹筒的主人是否同意,她不大的手就径自疑惑的拆开,一看究竟。

果然是画卷,丝帛质的画卷,拉开,是一个中年男人的画像。

“像吗?”出乎意料的,也非常令人突兀的,他突然出声,雨风里,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低沉和飘忽。

第一章:雨中仓猝 (6)

“像谁?”夷简不解,盯着画里的男人,下意识反问,“你是说,你吗?”

没有回答,夷简扭头再看他,昏暗的光线里,他半眯起的双眼,总觉得不是常见的漆黑,而是带着一丝冰灰的亮泽,好像冬天的湖面,太美,就这么凝视,静默,好一会儿,他才终于微一点头。

“当然不像,”夷简马上摇头,“一看就知道不像了,他是方脸,跟你一点不同,眼睛很宽,喏,眉毛也不一样,他的眉毛很厚,但是只到眼角边上,这个怎么会像呢。”说着,夷简将手里的画像移到他面前扬了扬,很纳闷,他竟然会问她这么个问题。

“是吗,”他挑起眉,“倒是有不少人说像。”

“像个p!”夷简哼道。

不经意的,他的嘴角突然勾起,似乎心情骤然间大好,因为夷简的雨伞遮在两人的头顶,少了雨水的冲刷,他的脸色竟也有所缓和,夷简低头将那副画像重新卷起,塞进竹筒里,放回到他的身边,不想,他却突然站起,突如其来的高度,让夷简倏地跟着站起,站直,高高举起手里的竹伞。

单手抚上左耳,片刻,他的手里多了一只透明的泪型血玉,暗红色的,像是鲜血凝成的珠。

“喜欢吗?”他问。

小小的血玉被递到夷简的面前,她盯着他,不明所以的点头,这么美的东西,喜欢自然是喜欢的。

“换你五天的干食。”

“真的,就换五天的干食?”夷简讶然,“那我可是占了便宜的。”不敢相信,怎么世上还有这么痴的人,虽然她也不确定这到底能值多少钱,但是她猜测,这样的石头应该能换不少东西。

“就给你占一次便宜,”他的嘴角再次勾起一道弧线,“去吧,我饿了。”

……

(五)

既然他真要换,那夷简也没有理由不换,她又不傻。

小心翼翼的接过这只精巧的血玉石头,夷简想了想,想起薄袄里还有些碎银,便干脆一股脑儿的全部翻出,放到他的手里,说:“呐,这些都给你,还有我的伞,一会也给你,我现在进去给你拿干食。”

说着,夷简匆匆跑回驿站,喝了酒的男人们还在高谈阔论,庭院里都能听见,至于干食,用不着去驿站里要,早晨她们走的时候,大姐准备了太多,给在路上饿了吃,还有干果杏仁儿呢,夷简跑到马车边,翻身上去,迅速理出一大布包的食物。

下来时,她还不忘拿了自己的水壶,水肯定是需要的,拎着大包袱出门,外面,他修长的身影已经跨上了巨马,浑身湿的要命,没有一处干燥,夷简出来,抬头看了眼天空的暮色,阵雨渐渐停了。

第一章:雨中仓猝 (7)

夷简将食物给他,又问:“要不,我再给你找件衣裳?”下过雨的三月真是太凉了,要一直这么冻着,说不定会种下病根。

“无碍!”

一声低沉的回答。

夷简却蓦地看见被遗落在墙角里的画卷竹筒。

“你的画……”

“撕了,或者……如果你喜欢,也可以留着……”

一片马蹄踩起的泥泞,夹杂着他最后低沉的冷音,转瞬,马匹已经迈开铁蹄,飞速的向远处奔驰而去,直到消失在官道的尽头,黑幕里,再也看不见一点影子。

“我要了干嘛!”

夷简眨了眨眼,随后,一脚将那卷画竹筒踢开。

拿出泪型的血玉石,夷简有些欢喜的小得意,摘掉自己耳朵上原本两只丁点大的金耳钉,学他一样,夷简把它吊到了自己的左耳上,盖上两鬓的长发,一点也看不出来,满意的走回驿站庭院,三姐夷缨正巧从屋里出来。

“你去哪了,刚才一直不在。”她随意的问了句。

夷简耸肩,说:“解手去了。”

“上去睡吧,明早还要早起,得五天才能出赵国。”

“三姐,你说我们会不会碰上秦军,刚才你也听到他们说,秦军已经到赵国城外啦。”

“哪可能,咱们是直接回韩,秦国人带的军在宜安,离咱们远呢。”

“哦,三姐,你说姐夫真能打败秦国人吗?”

“能吧。”

“我想也是。”夷简点头,脑里又想起昨天夜里,姐夫y郁冷静的表情,以及漆黑如墨的眼神,他伸手将大姐拥进怀里的时候,太浑厚,夷简只要一想起那样的画面,浑身的血y就仿佛了一般,说不出的感觉。

……

第二章:穰地丑人 (1)

(一)

几天后,马车驶进韩边塞小城穰地。

这是韩国边境最东面的土地,与赵国接壤,车轮碾进城门,走出不多远,就可立即见到青石宽道两旁的高大梧桐,开着淡紫色的小花,不过这一天,穰地的天气并不好,从早上开始,就雷声不断,到了中午已经是狂风四起,卷起路上的沙尘,漫向半空,天色y沉,看起来好像傍晚时分,昏黄的风沙里,还夹杂着股异样的闷燥。

“难不成又要下雨了,”夷简掀开布帘,烦闷的嘀咕,“真是讨厌啊,一路的雨,都好几天没见着太阳了。”

“是啊,”前面驾车的马夫答话道,“看天气还以为早上就下了,熬到这会,也没落下雨滴,总也快了。”

“大伯,按这么个走法,还要几天到新郑?”

“六七天吧,除了雨,我们这一路都没有耽搁。”

“唉,”夷简叹了口气,“再坐这么久,p股都坐麻了。”

“说话这么不长进,p股p股的,”车内另一边的三姐听到这里,立即白她一眼,“真难听。”

“嘿嘿嘿……三姐你不也p股p股的说……”

“去,谁理你,”夷缨倾身,伸手掀开另一边的帘子,对马夫说,“大伯,要下雨了,一会就找个行馆先住下,天这么暗,明早再赶路吧。”

“行,三小姐。”

马夫答应,随手甩起一圈马鞭,“嘚”的一声,马蹄瞬时加快了奔跑的速度,地上又是一阵尘土,道路两边的集市屋舍便飞快的向后面隐去,路上百姓不多,偶有遇见的,也都在匆忙中行走。

半晌,马车到达城内唯一的客栈行馆,一行人走进内庭,这是几间两层青瓦木质房舍,连成一排,内庭地上铺着竹板,看起来干净清幽,店家安排好住宿,车夫和两名护卫就忙着去清理车轮上厚厚一层的淤泥,以及替马蹄钉上新的马掌,而三姐郑夷缨,从马车上下来,她就迫不及待的去房内叫小二烧水沐浴。

夷简倒不觉得自己有必要立即洗澡,三月的天,身上还远没有汗味,只是持续的颠簸让她有些困意,所以住进自己的客房后,她就一头扎到铺板上,睡觉,客栈,行馆,并不是每天都能遇见的。

然而,才刚躺了一小会,外面,就传来阵阵敲门声,且,声音还不小。

夷简纳闷的起身,去开门,本以为不是车夫大伯就是店家小二了,谁知,门开,站在门外的,竟是一个女人,一个……呃……怪怪的,丑丑的,又粗里粗气的女人,夷简是见惯了美人们的,此刻面对门口突如其来的这么一个女人,她不禁一愣。

第二章:穰地丑人 (2)

等反应过来,那女人已经径自进了屋,深绿色的糙布怀里,夹着一只破旧的筑,进屋后,她狭长的双眼微微扫了夷简一眼,突然问:“姑娘,要听筑吗?”

“你怎么进来了?”夷简对她擅自的进屋有些不悦,“我没说要听筑。”

“姑娘,听一曲吧,不贵。”不知道是不是欺负她个子比她矮太多,还是这个丑女人本性就比较怪异,无视夷简的说话,她竟然直接到椅子上坐下。

“不是贵不贵的问题,我根本不喜欢听筑,你快出去吧。”

“姑娘,你是瞧不起我们击筑的艺伎吗?”话到这里,她的脸色倏地暗淡下来,长长的眼睛好似泛出水光,“姑娘,你命生的好,所以不知道世间疾苦,对我们这些身份低微的艺伎们,你也可以冷眼凉语,困了,你可以宿温软的床榻,饿了,自有下人们替你端上鲜甜汤果,而我,只能靠这一点点的击筑手艺,换一些刀币碎钱,勉强让自己活着,也就是活着,什么时候敢像姑娘一样,穿这么华丽的锦裙……”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竟然哽咽起来。

(二)

“我没有瞧不起艺伎!”夷简郁闷的反驳,被她一番话说的脑袋直泛晕。

“那就好好听我击筑!”

她悲切的情绪去的倒也快,刚才的哽咽转眼不见,取而双手抚上怀里那只陈旧的古筑,但是,那一双手啊,夷简震惊,真是没有一点女人的柔软与妩媚,听她击筑,夷简的下巴都在抽搐。

好不容易一曲完毕,夷简也听不出她究竟奏的是啥,收好古筑,站起身,她又走到夷简面前,说:“姑娘可以看着赏点,不过我看姑娘这身打扮,也不是小气的人。”

夷简扁嘴,无奈的回答:“我没有钱。”

本来身上是有些的,不过上次在雨里,全给了那个陌生人,换了她左耳上的这只泪型血玉石。

“你是嫌弃我的技艺?那不如我再多击几曲,让姑娘你满意为止。”说着她正要回到椅子上重新坐下,夷简赶紧摇手,说:“不用,不用了,我真的没钱呐,你就是一直击到夜里,我也不能付给你。”

没有立即回答,她低头俯视夷简,深褐色的眼睛里看不出波动,片刻之后,好像失望的转身,却令人惊讶的不是离开,转身之后,她将古筑随手丢到木案上,自己反而一p股坐在了夷简的软榻上。

“喂,”夷简皱眉,“刚才是你非要击筑的,我又没说想听,你现在是不是准备赖上我了,我跟你说啊,我可不是一个人。”

……

又没有回答,坐在床榻上,她睁眼凝视先前被夷简揉乱的蚕稠被,有些匪夷所思,也有些莫名其妙,看着看着,眼泪就吧嗒吧嗒的下来,瞪着她,夷简简直无语,这个女人的情绪还真像三月的天气,说变就变。

第二章:穰地丑人 (3)

“你干嘛哭啊,好好的,真是,最见不得哭哭啼啼的女人。”

“我是羡慕。”她终于又开口,抽抽噎噎的。

“羡慕什么?”

“羡慕姑娘你,可以睡如此好的客房,盖如此软的被子,想我从小就一个人,各国奔波流浪,没有一个安定的落脚之处,本想就击筑而生,可是无奈,男人们都讨厌我这幅粗大的皮囊,唉,这样饥饱不定的日子,已经厌了,怕了……”

看她说的悲凉,夷简不禁也觉得同情,但是她是真的无能为力,所以沉默半晌,夷简还是说道:“我身上真的没有半点钱币。”

“外面又下雨了,今晚我还没找到栖身地。”

“不好。”意识到她要提的要求,夷简连忙拒绝。

“为何不好?”她抬起头,“我们都身为女子,我以为你是个很面善的小姑娘,你难道能眼睁睁看我在雨里淋一夜?”

“我三姐要知道我让陌生人住进来,她肯定要生气的。”夷简回答。

“只是一晚,不如不让她知道。”

……

能吧,只是一个可怜的丑女人而已,夷简陷入考虑中,却完全忽略了软榻上那女人眼底一闪而逝的诡异笑意,好长时间过去,估摸着三姐快要沐浴完毕,夷简终于做了决定,说:“就给你住一个晚上。”

反正明天她也要起早离开。

(三)

风声,雨声,击筑声,声声入耳。

这是在晚上,夷简正跟三姐坐在楼下店堂里用膳时,楼上客房某个角落突然传出一阵阵异样清晰单调的击筑声,夷简心里咯噔一紧,下意识抬头看了眼楼梯拐角上方向,三姐夷缨听到曲声,略微惊讶的说了句:“没想到这么偏僻的行馆还有人奏曲。”

“三姐,”夷简有些不自在,她怕三姐万一发现后骂她随意的收留别人多管闲事,所以膳后她急忙说,“昨天我都没怎么睡,这会困的要死,三姐,我先去睡觉啦。”

“哦,”夷缨点头,又笑起来,“外面雨这么大,你不会夜里又要叫我吧?”

“不会,不会,今天真困死了,雷打不动,肯定睡到天大亮。”

夷简保证,说完,她赶紧上楼,到楼上看见小二,她不忘交代,一会送点米饭馒头啥的,再匆忙回到自己的客房,进门,一眼就看见那女人正悠哉的坐在她的榻上,单手拨弄着筑弦。

“真是的,你在给我添乱啊?”夷简郁闷的翻眼。

“呵呵……我是担心你忘了我,肚子还正空着。”她终于停下手里的动作,慵懒的站起身,夷简瞪她,这女人,此时此刻看着,真是没有一点清贫艺伎该有的内敛。

“小二待会儿送来。”夷简气恼的在房内坐下,总有种被骗上当的感觉。

第二章:穰地丑人 (4)

“你几岁了?”她突然又问,嘴角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十二!”

“哦,”她点头,“再过三年及笄,也可以嫁人了。”

“要你管那么多!”夷简闷哼。

不想再跟她闲扯,夷简挪身到床榻边,指指对面的方椅,示意她过去,随即又理了理被她坐皱的绸被,才又说:“晚上你睡那头,不准动来动去,我最不喜欢睡觉有声音了。”有噪音的话,她容易睡不熟,比如打雷,她就会惊醒。

“呵呵呵呵呵……”听到这里,她却轻笑起来,笑的莫名其妙,一脸怪异。

“有什么好笑!”夷简忍不住嘀咕,要换作是她,每天流落在外,靠击筑卖艺讨生,她才笑不出来,不过像她,也不可能沦到流落在外的吧,这么想着,夷简“噗”的一声,吹灭了灯火,继续道,“马上你就黑里吃饭,我困了,你别再说话吵我。”

于是,一切归于黑暗,归于平静,只除了窗外簌簌的雨声,只是黑暗里,那个陌生的女人似乎微微叹了一口气,听在夷简的耳里,若隐若无。

……

半盏香的时间,外面小二敲门,开门,那女人坐在房内吃饭用膳,加上外面的风雨击打窗棱发出的砰砰声,夷简躺在床上,明明很累,却又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外面昏沉的光线还能透过门缝挤进来,看着那女人用完膳,站起身,夷简也干脆从榻上坐起,对她说:“你给我倒杯茶吧!”

“不是早就说困了?怎么一直辗转反侧的,睡不着?”她笑着回应,走到榻边坐下,夷简闷道,“还不是因为外面风大雨大,里面你吃饭声音又大。”

“哦,原来如此,”她点头,“不过现在喝茶你就更睡不着了……这样,你趴下。”

“干嘛!”

“替你推拿!”

“你会推拿?”夷简惊讶。

“是啊,都说了我是身份卑微的艺伎,自然要多学几样手艺好好的取悦客人们,不像姑娘你,从小娇生惯养的,是个小姐吧,啧啧,瞧你这双手,保养的真够细致的。”说着,她很自然的执起夷简的手,赞叹的抚摸着,不过夷简忍不住翻眼,抽出双手,趴到床榻上,说,“你还没见过我二姐的手,那才叫真的美,除了手美,人也美,整个新郑城,就没一个女人能赶上我二姐。”

“哦?难道你是新郑冬官郑公的女儿?”

“你怎么知道?”听到这里,夷简真的吃惊。

“呵呵,你刚才说到没人能及你二姐的美嘛,在韩,谁不知道郑公的女儿美,前段日子,不是才刚出嫁到赵国。”

“那是我大姐!”

第二章:穰地丑人 (5)

夷简得意,大姐美,二姐更美,二姐虽然庶出,不过想要攀亲的贵族公子们还是多的可以从御街的巷头排到巷尾,照夷简来说,二姐的美正如庄姜的美,所谓手若柔荑,肤若凝脂,所谓领若蝤蛴,齿若瓠犀。

真是一点也不为过。

谈话持续到这,那女人没有及时再回话,算是一阵短暂的沉默,不过她按摩在夷简后背的双手却突然加重了力道,从脖颈到腰际,她卖力的向上推拿,最终十指停落在头鬓两侧,力道变软,变轻,变柔,沿着发根抚向后脑,很惬意,很酥麻。

夷简趴在床榻,阵阵困意袭来,半晌过后,意识逐渐消失,即将去见周公,这时那女人却忽然弯身,像是呢喃一般的,在夷简的耳边轻问:“小姐你喜欢我的推拿吗?”

迷糊的点头,她又再问:“那小姐想不想我天天都替你推拿按摩?”

再次点头,她的声音就像她刚才的手法一样柔软,听在夷简的耳里,飘渺又酥痒,介于朦朦胧胧之间,又似是听到那女人最后一次问道:“不如小姐收我做贴身奴婢,专门伺候你,好不好?”

……

(四)

几个时辰后,是清早。

一觉睡到天亮,夷简睡的满足,在丝丝清脆的鸟鸣中睁眼,目光所及,却赫然发现一双大脚,而脚的主人,正肆意斜卧在床榻外侧,微眯着双眼,仿佛慵懒中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凝重,竟与之前的粗鄙完全不同……四目倏然对视,夷简一惊,慌忙从榻上爬起,下意识问道:

“你怎么还没走?”

她却眨了眨眼,说:“小姐你忘了,昨晚你说要给我个栖身之所,收我做贴身奴婢,天天伺候小姐你。”

“啊?”夷简讶然,“我说要留你做奴婢?”

“是啊,”她点头,反问,“小姐你真忘了吗?”

“不可能啊!”夷简疑惑的摇头,不像她说的话嘛,可是仔细回想昨晚,她替她推拿按摩,睡熟之前,又隐隐有些印象。

“小姐你不会反悔的吧!”她神色一凛,突然坐起,双眼盯着郑夷简,片刻,眼底似又漾起水雾,道,“小姐你心善,说要收留我,那么奴婢我一定做牛做马来伺候小姐,但若是又反悔了,那我,我就去死!”

“谁叫你去死啦!”夷简白她,这算不算叫挖井自掘,没事找个人来烦她,不过这女人既然真想做牛做马的伺候她,那也无所谓啦,关键是要看怎样跟三姐说,所以考虑片刻,她又说:“好了,好了,你先别出去……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呵呵……燕……”她笑起来,夷简却莫名的反问,“燕?”

“燕!”她重复。

“什么燕?”

第二章:穰地丑人 (6)

“小姐,奴婢我就叫燕。”

“燕!”夷简忍不住闷哼,“莺莺燕燕,燕,还真艳俗。”

换了衣服,夷简去隔壁三姐的客房,三姐也已经起来,这会正坐在桌前补衣服,这叫夷简看着很奇怪,照理说不管什么样的衣服也轮不到三姐来补啊,看见夷简进来,夷缨说:“这么早起啦,正打算过去叫你。”

“三姐你在干什么?”

“哦,是大姐做的薄袄,昨晚不小心勾在竹签上,破了,就自己缝缝。”

夷简点头,看看三姐手里的针线,又看看桌上的剪刀,无聊的在三姐面前踱了几步,又忽然一把拿起桌上的剪刀,弯身到三姐的面前,说道:“三姐,你叉死我吧,叉死我吧,叉死我吧……”

“一大早,你思觉失调?”夷缨皱眉,急忙抢过她手里的剪刀,不是担心她真要叉死自己,而是刀口锋利,怕她一不小心伤到皮r。

“三姐啊,我做了错事!”夷简故意垂下脑袋,一脸的懊恼。

“什么错事?”

“三姐,我看到一个丑女人,我觉得她很可怜啊,我就答应让她做我的奴婢了,可是我又想起三姐你说过不要多管别人的闲事,唉,多怪我刚才一心软,就答应了人家,我现在该怎样是好啊,三姐,她那么可怜,还说要做牛做马的伺候我……”

“哦,不就是个奴婢嘛,”夷缨点头,“答应就答应了,带回去也无妨。”

“真的?”夷简抬起头。

“真的,难得你还能记起我说过的话,这次算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快去准备准备,咱们还要继续赶路,”说着,夷缨看了眼窗外,又叹道,“雨总算停了,看天气,今天大概会出太阳。”

……

第三章:庶出二姐 (1)

第 2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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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庶出二姐 (1)

(一)

韩都城,新郑。

夜已深,韩王桓坐在王宫寝殿里,了无睡意,一边的阉官倒已经打起了瞌睡,半个身子倚靠在帷幔边,头耷拉在脖颈上,韩王看着有些烦躁,正想把他踢醒,就在这时候,殿外却突然听见一阵脚步声。

是太子姬安带着一群宫女们过来,半夜里,他的面色不免显得悲凉,一身白色薄金缕衫更在尊贵中摇曳,年纪尚轻,表情却是一丝不苟的没有属于那种青春的朝意,他的心思,太压抑,活着,或许太累。

韩王惊讶,问:“已经子时,你还不去睡吗?”

姬安不回答,一双幽深的长眼默默的凝视自己的父亲,韩王忍不住叹了口气,又道:“边塞有了回报,说李牧到了宜安,但并不出战,每天只督促士卒们修建工事。”

姬安点头,才说:“儿臣知道。”

“秦国日益强大,而我们韩国,却像是在风雨里飘摇的危楼,摇摇欲坠,一旦赵国失势,被秦军攻下,那么韩国就只能跟着……”最后几个字,韩王没再说出口,如今的韩,已经真的脆如累卵。

“秦国之所以强大,是因为先朝的六君主,个个谨慎治国,虽然庄襄王荒y昏庸,可惜他只活了三年。”

“姬安,你的意思?”韩王不解。

“夏有妹喜,妲己殃国,周有褒姒戏烽火,勾践还用西施灭了吴,所以自古以来,都有荒y灭国的道理,父王可以学勾践,卧薪尝胆,在韩挑选美人,随贡品一道,送给秦国少王。”

“但是,什么样的美人能担此重任?”

“父王,在新郑城内,人人都知道郑国的女儿……”

“哦,”不等姬安说完,韩王就下意识打断,“郑卿的女儿父王自然是知道,她的美貌温柔,不是普通女子能及,只是父王已经把她献婚给了赵国李牧。”

“儿臣说的是司空大人其她的女儿。”

“郑卿还有另外的女儿?”韩王惊讶。

姬安淡淡点头,不再说话,幽远的眸子里有着无奈,有着孤寂,如果可能,他绝不想用一个无辜的女人,去承担遥不可测的,一个国家未知的命运,天,渐渐暖了起来,夜空苍茫的穹庐,偶有繁星闪过。

自古历史中,就有这样一些女子,她们一如不间断出现的彗星,她们蓦然间滑过天际,光芒四s,但也蓦然间血落如雨,仓猝中结束自己的生命,宇宙又恢复沉寂。

……

同一个清幽苍穹的深夜,月光下,一辆马车在新郑城内的宽道上稳步驰走,马车后面跟着两名策马护卫,看似风尘仆仆,也的确,从赵国邯郸到韩国新郑,从三月中到三月末,一路的气候在急剧中变化,连续十多日的奔赶颠簸,夷简和夷缨早已累的浑身酸胀。

第三章:庶出二姐 (2)

原本在进入新郑城前,可以先找家客栈休息一晚,好隔天晌午到府,然夷简夷缨两人也都算归家心切,不愿再做任何停留,于是趁夜赶路,这会坐在车内,两人背靠着布帘,将就着休歇。

而被夷简收留的贴身奴婢,叫燕的女人,则坐在前面马夫的身边,完全无视路上的颠簸摇晃,她倒能够坦然入睡,不时的,头还会一不小心撞到马夫硬朗的肩头,惹得马夫大伯连连摇头叹气。

……

(二)

黑幕在指缝间流逝,接近寅时,天空已经泛出一点银白,熬到这个时辰,驾车的马夫和后面的两名护卫也都筋疲力尽,好在这次行程的最终目地终于近在咫尺,当悬挂着红色灯笼的“郑府”赫然眼前——

连素来持重的车夫也忍不住,高高昂起喉咙,“驭”的一声长喝,疲累的声音中又带着丝突然卸掉重担的轻松,马车应声止步,停落在褐红色门前。

一直在恍惚假寐中的夷简听到这一声长喝,脑袋顿时一个激灵,睁开眼就立即掀开一边的布帘,向外面问道:“到了?”

“到了,到了,到府上了。”车夫噙着笑意回答。

呃,终于到了,看到自家大门的郑夷简连忙推了推身边的三姐,也不等她回应,随后便径自跳下马车,动作里有着一些迫不及待的雀跃,下车后看见仍坐在前面的女人,她忙叫道:“燕,还不快去叫门。”

“哦!”叫燕的揉了揉眼,慢吞吞的下车,再慢吞吞的走到褐红色门前,“咚咚咚”的叩了几下。

“一会叫他们轻点,别吵着爹娘。”夷缨下车后不忘嘱咐。

片刻,门开,从里面探出半颗脑袋,是负责应门的老叟,看见候在外面的两位小姐,他立即敞开整扇大门,恭敬的招呼一声,正要转身回去通报,夷缨连忙叫住他,交代道:“你先带驾车大伯和两位大哥去偏房休息,司空大人和夫人那,你不用特意去通报。”

“三姐,那我们现在不去向爹娘道安吗?”夷简问。

“现在才什么时辰,到了早上再去。”

好吧,要到早上去就早上去,这会寅时,天微微有些亮意,整座郑府还沉浸在睡眠之中,很静,一路走到中堂,在回廊里,三姐向东,夷简向西,两个不同方向的寝房,也仅是平淡的各自向前迈步。

“挺有意思!”

到寝房门口,一直默不作声的燕突然开口,夷简扭头,不解的问:“什么挺有意思?”

“哦,是刚才,我站在你们两姐妹身后,看着你们分开,一个向东,一个向西的背影,挺有意思。”

“有什么有意思的,你真多事,过来,替我捏捏腿,酸死了。”进屋后,夷简到躺椅上趴下,不想燕却苦哈起一张脸,说:“小姐,奴婢我几乎一夜没睡。”

第三章:庶出二姐 (3)

“你不是说了要做牛做马的伺候我?”

“唉,那也要有力气啊,等明天吧,明天我再做牛做马的伺候小姐你。”说着,她放下手里的古筑和包袱,自己却径自爬到夷简的香榻上。

盯着她,夷简自然下意识皱眉,皱眉,再皱眉,皱到不能再皱,忍无可忍,终于一拍大腿,倏地从躺椅上站起,指着她说:“燕,你给我下来。”

“小姐,怎么了?”

“还问怎么了,你看你啊,不仅人长的不好看,女人长这么粗,声音不好听,连脑袋也不机灵。”夷简恼道。

“小姐,你竟这么说我,我以为你跟那些富贵小姐们不一样,原来你也,你也……”

“我也就跟她们一样!”夷简说的激动,不禁昂首挺胸,在这女人的面前,她还第一次有身为小主子的威风,“你真大胆,以后我的床铺,你不准乱碰,还有,我叫你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做的好的话,自然有奖赏。”

“哦!”她闷闷的点头,下床,又问,“那小姐你现在要不要捏腿?”

“多此一问,当然要捏。”

这一次,夷简干脆上床,惬意的躺下,而燕就跪坐在床榻下的条板上,替她捏拿,她的手法不错,力道适中,很让人满足,夷简渐渐便有了睡意,临睡着之前,她忍不住老气横秋的嘀咕了句:“你这门手艺倒真不错,虽然长的不好看,不过说不定将来,我也能给你找个好夫君。”

……

(三)

时辰过的太快,只不过感觉自己打了个盹儿,再睁开眼,天已经大亮,惦记着还要向父母道平安,夷简赶紧起身,燕那女人,竟然趁她之前眯眼的时候擅自睡到躺椅上,夷简看她,忍不住嘴角勾起得意的笑,这女人,真是!

下榻,夷简拎了自己的薄毯,随手丢到她的身上,出门。

只是她没料到,当她走出寝房,走到回廊,就在快要转身向中堂的时候,突然一个踉跄,脚下的步子一空,下一刻,整个人就被人离地抱起,待看清楚对面的来人,夷简赶紧拍他,叫道:“韩非,你个臭韩非,还不快放我下来,跟你说了不准再抱我。”

一句叫完,韩非笑,修长深邃的眸子仿佛流光溢彩,灿若星辰,只是,还没轮到他说话,前面拐角中堂大厅里就爆发出一阵笑声,且这股笑声的气势不弱,夷简惊讶,急忙挣脱开韩非的双手,下地,向中堂大厅跑。

乖乖,这一看,才发觉,该到的差不多全到了,母亲,二姐,包括三姐,家里的佣人们,哦,除了父亲,他不在场,看她跑进来,三姐最先开口,笑道:“都已经抱了十多年,现在才不准再抱?”

第三章:庶出二姐 (4)

“说话越来越没规矩了!”郑夫人跟着笑,“夷简,还不快向公子行礼。”

郑夫人口中的公子自然是公子韩非,他是韩国显赫的皇亲室储,是父亲的座上宾,不过此时,夷简是顾不上跟他这位老熟人行礼的,因为在郑夫人的身边,是一抹高挑纤细的倩影,她浓黑的仿佛墨泼一般的长发,直将到裹裙膝盖处,柔柔顺顺的垂洒下来,白皙水嫩的肌肤,美的恍若影中的凝脂。

她,就是夷简庶出的二姐,郑夷玉。

二姐性子沉静,淡薄,夷简过去,摊开双手一把环住她的柳腰,有些娇嗔的唤了声:“二姐!”

夷玉话语不多,只揉揉夷简的后背,算是回应,不过自始自终,她薄薄的唇边也都带着浅浅的笑容。

这时郑夫人突然凑过来,倏地拉走她这个最小的女儿,说:“怎么光知道想你二姐,也不来跟娘说说话,真是白生了你。”

“娘,怎么会不想你呢,到赵国那么远,一去一回,住了几天,也大概近两个月之久了,不是才刚回来嘛!”夷简郁闷。

“唉!”郑夫人叹了口气,将目光转向一边的公子韩非,继续道,“其实说来,也要贺喜你的二姐。”

“怎么?”夷简疑惑。

“是公子韩非啦!”三姐夷缨c话,“昨天他就向父亲下了聘,择日要娶二姐了。”

“真的?”

夷简惊讶,怪不得一早上就能看见他在这里,原来居然已经向父亲下了聘,再看二姐,她也点头,轻轻的点头,被二姐证实,夷简兴奋的同时,心里不免又有些不明所以的惆怅,大姐刚离开她们,一个人嫁到赵国,现在又要轮到二姐。

“那你想什么时候跟我二姐大婚?”夷简问韩非。

韩非笑,一身烟灰色长衫在细风里晃动,越发显衬出他的神采飞扬,答:“跟司空大人拟定好的日子,下个月十六。”

“这么快,对了,父亲呢?”

“你父亲啊,一大早,宫里传了话,叫他过去。”郑夫人说。

……

(四)

此刻,王宫城内,冬官司空郑国,正站在韩王桓的面前,一脸的沉重,韩王要说的话都已经说完,要表达的意思再清晰不过。

学勾践,对秦国,送西施,而这个西施,便要在他的女儿中选。

这样的意思不禁让郑国觉得悲哀,额头中央的皱纹仿佛也在瞬间累积,许久不语,韩王忍不住急切的催问:“郑卿,如何?”

不再沉默,郑国跪下,答道:“王,臣的二女儿昨天刚被许配给公子韩非,三书六礼已然备全,臣的三女儿,论才貌温良,也足足不能担此重任,至于臣的小女儿,年纪实在尚轻,不能承男女之欢。”

第三章:庶出二姐 (5)

“郑卿,你这么推托,难道你也不想帮帮孤家吗?自古美人,多有十二三四承膝君前,又何来不能承欢之说。”

“王!”

“郑卿,孤家知道与你有些为难,但孤家答应补偿你,献出一位予秦少主之后,另外两个千金,孤家一律赐婚于太子姬安,封太子妃。”

“王!”郑国震惊,“臣的三女儿夷缨刚满十六,勉强可以完婚,可是小女儿夷简,万万不能,何况臣就只有这么四位女儿,无能生得一儿半子,夷简虽然身为女儿,但臣素来期盼她能始终留在身边,将来为父母养老送终,以尽儿子该有的孝道。”

“好了,郑卿,孤家也不想多说,你回去后,再仔细斟酌,两日后,孤家要看到进献的美人。”

……

欲哭无泪吧,偌大的郑府上空,好似突然笼罩了一层y影,郑国悲恸,却是悲恸自己的无能,自己一介匠人,做到如今的冬官大司空,掌全国井田水利营国之职,表面何其的风光,然他挚爱的女儿们,却要一个一个的献与权贵。

他不舍,真的不舍。

中午膳后,夷简回房。

燕不再寝房,大概是被管家的拉去教些府上的规矩,天开始暖了,当空的太阳照耀着大地,晒在人的身上,让人感觉懒洋洋的,夷简坐在窗下,百无聊赖的拨弄着燕放在案上的琴筑。

屋子里很静,或许是因为太安静吧,就在拨弄筑弦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一阵阵很轻微很轻微的“嗞嗞”声,停止拨弦,那股声音便跟着消失,夷简摇头,估计着是这架古筑实在太过破旧,以致音律都变,正要推到一边,就在这时,房外佣人来报,说:“四小姐,大人回府了。”

“啊,这会上哪了?”夷简忙问。

“刚回来,正要去用午膳。”

夷简高兴,几乎带着激动的心情跑出闺房,一路向膳堂方向跑,对父亲,她是崇敬的,更是亲近的。

然——

她怎么也没想到,当她跑到长廊出口,当她笑着看见父亲,远远的从外面庭院里走来,表情竟是那么的y郁,而看见自己近两个月未见的小女儿,四目对视的刹那,他的脸上竟没有一点的笑容,仿佛只是片刻的惊愕,呆愣,瞪着夷简,眼里,写着恍惚。

郑国是恍惚,盯着女儿远远着沿着长廊一路奔来,脸上洋溢着少女该有的青春,不知从何时起,原本绾成黑髻的长发,已经像姐姐们一样,垂落到腰际……那一瞬,他的心蓦然一颤,完全脱口而出的,他带着怒颜喝道:

“站住!”

“父亲?”夷简惊住,还没反应过来。

“回去换衣衫!”

“父亲……”

第三章:庶出二姐 (6)

“来人!”没有理会夷简诧异不解的询问眼神,郑国径自向身后随从命道,“带四小姐回房换衣,男衣,小姐之前所有的衣服一律打赏送给下人……记住,以后四小姐的身上,房里,我不想再看见一件女衣裙……”

与其让她将来某一天像姐姐们一样,送给任意一个男人,倒不如趁现在年纪还轻,让她学做一个男人!

那一瞬,郑国的心思,竟是如此的骇然,大胆,颠覆,而如此的想法一旦产生,就仿如上万只蟲蚁,在不断的啃噬催促,令他坚定。

……

(五)

这样的怒容,命令,于夷简,未免来的太匪夷所思。

当然,父亲用如此严厉的冷喝对自己,在心底深处,她很伤心,被带回房后,夷简闷闷不乐的躺到床上,暗暗思酎着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好长时间过去,居然真有下人送来一套粗布麻质男衫,内是土白色软襦,外有一件短青色罩衣。

“我父亲有没有说,到底是为什么要我换男衫?”夷简问下人,不过她却是摇头。

“算了,”夷简摆了摆手,“你下去吧,我睡会午觉,醒了自个儿换。”

遣走下人,只剩下她一个,屋子里又恢复了一贯的宁静,挺祥和的气氛,夷简自然睡不着,躺在床上,睁眼看屋顶横梁,静谧里,静谧里……忽然感觉又听到那点声音。

就是那汩细细的嗞嗞声,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颤巍巍,啮嗖嗖,夷简赶紧起身,屏气倾听,没错,是那股声音,在断断续续的间隔中偶尔持续,若不仔细去注意,倒也很难听出,顺着声音轻轻走过去,是桌上的那架古筑。

有古怪吗?夷简敲筑,声音又悉悉唆唆的响起,翻过筑身,一如普通的筑器,没有特别,再翻回去,“咚”的一声,很轻,似是来自筑乐内部,夷简贴耳上去,果然,那之前的嗞嗞声也一同发自古筑的内面。

这一下,夷简开始好奇,站在桌前上下打量,筑的表面有一道道残破的划痕,但在筑身左侧边沿,有一点不起眼的凹陷,就是这点凹陷,夷简下意识伸手摸去……

“别动!”

突如其来的哑声,是燕,不知何时,她已经站到夷简的背后。

“怎么?”夷简倏地扭头,说,“我好像听到里面有声音。”

“有毒!”燕说着,绕到夷简前面,一手抚过那点凹陷,又快速按了一遍筑的上侧,只眨眼间,古筑竟然分离,从中间露出一条凹槽,而下一刻,当夷简看见槽内蜷缩的东西,她简直不敢置信。

“燕……你,你,你竟然养蛇……”

第三章:庶出二姐 (7)

她惊道,的确,在那扇古筑里面,黑漆漆的凹槽中央,一条细细长长的白花点蛇,头部呈三角扁型,看起来骇人万分,好在此刻它正恹恹的躺在槽内,像是还在冬眠。

又迅速盒上筑身,燕才笑着回答:“小姐你也知道我是卖艺讨生的嘛,养蛇不过是为了防身,你说万一有哪个登徒子企图不轨,想要占我便宜,也好有个防备。”

“也不用如此毒吧?”夷简叫,“再说有哪个登徒子会想占你便宜?”

“话也不能这么说吧,小姐,好歹我也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女子。”

“不行,我要叫人把它丢出去。”夷简欲要喊外面的下人,不想却被燕一把拦住,她嘻嘻笑着说,“它可不是一般的毒物,驯养过的,很听话,大不了,也让它认你作主子。”

“不行,我要它做什么,万一伤到我爹娘,还有姐姐们,那怎么办?”

“绝对不会,我保证,它不攻击人。”不攻击一般人,燕在心底补充,那一瞬,她的眼角深处,有一闪而逝的y冷。

“哪有不攻击人的毒蛇!”

“驯养过的嘛,你说,它跟了我都快十年,十年,我安然无恙吧,要攻击早就攻击啦,再说,你真要丢它出去了,它习惯了我的味道,自然还是要寻回来的,到时各处乱爬,吓了别人,还不如一直安置在这古筑里,清净。”

说的也有道理,怪只怪她当初找事收了燕这个麻烦回家,现在也不能让爹娘知道,否则又要骂她,再说父亲还正在不明所以的动着怒,转身看到床头的男衫,夷简忍不住,干脆过去拿起衣裳在自己的身上掩了掩。

谁知身后的燕却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的笑的放肆,夷简瞪她,不悦的问:“你笑什么?”

“哦,小姐,”她答,“我先前在外面,听到有人在议论,说大人回来一看见小姐,就发起怒来,还要小姐从此以后改穿男衫。”

“是啊,这很好笑吗?”

“呵呵,奴婢是觉得有趣,真有趣……”她又笑起来,“不过话又说回来,男衫好,男衫比女裙好。”

“怎么好?”夷简狐疑。

“小姐你是没做过男人,自然不知道身为男人的好,穿上男衫,司空大人的意思,奴婢猜想他是期望小姐今后能挣脱去身为女子的约束,可以像真正的男儿一样,活的自由恣意,这可见司空大人对小姐你格外的偏爱。”

“你做过男人吗,真是!”

夷简嘴里嘀咕,心里其实却因她的一番话,而陷入沉思,尤其最后一句,对她的格外偏爱,有道理吗?一时,她想不明白,但是她随意的一句嘀咕,倒又引得燕那女人抽筋似的大笑起来。

第三章:庶出二姐 (8)

“呵呵呵呵呵呵……”

笑声在偌大的房内噤荡。

第四章:美人出秦 (1)

(一)

“评心而论,我待你不薄!”郑夫人摇着扇子,坐在庶出的二小姐郑夷玉的房内,来这里,她只为一个理由,因为老爷的一句话,王要进献美人到秦国,而这个“美人”必须在郑府的女儿里选。

夷玉站在窗前,看半空中悬挂的月色,沉沉说了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你难道宁愿让妹妹们去?”郑夫人放下手里的扇子,“夷简年方十二,这样的年纪,送到秦国,必定死。”

夷玉不说话,郑夫人便又继续道:“当然,还有夷缨,嫁给太子或是送予秦王,如今你们必须择二为一,这是王命,夷玉,你在乎吗?不是韩非,那么是谁又有什么分别,然而我在乎,我一个女儿,才刚送到了赵国……很遥远……”

“郑夫人!”夷玉从窗前转身,走到她面前,“你无需多说,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但是我这么做,并非你一句待我不薄,父亲生我,养我,那是应该,夷简年少,我只是不忍她去秦国受辱。”

不过还是那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郑夫人离开之后,夷玉披了罩衣出府,一个人走在清清冷冷的巷子里,月亮拉长了她的侧影,眼泪不知在何时溢出了眼眶。

穿过几条宽道,夷玉到公子韩非的府外,毫不犹豫的敲门,门开,内面的门人惊讶的看着她,讶然她的清绝容貌,许久,才结巴道:“你,你是郑府的二小姐呀!”也就是他们公子即将进门的夫人。

点头,进去,夷玉一声不吭,门人也不敢多话,恭顺的领她进府,径直向主人的寝房而去。

半夜,韩非在灯下着书,矮矮的案头,已经摆满了厚重的竹简,一身淡黑色的绸质丝衣,襟口微敞,露出里面结实的肌肤,原是刚沐浴完毕,整间寝室里,到处都散发出清清的墨香。

“公子!”一声通报,打断韩非的思路,但是抬起头,却赫然看见夷玉站在门前帘边,这叫他吃了一惊,连忙起身,摆手叫通报的门人离开,自己大步走到门边,拉过嘴角噙着笑意的郑夷玉。

“这么晚了……”

“韩非!”打断他,夷玉到软榻上坐下,轻道,“你信命相之说么?”

“命相之说……”韩非皱眉,“若是江湖术士算命先生所说的命相学说,恐怕经不起推敲,但若是周易星象,听起来玄乎,不过倒也有几分可信。”

“那么,你……信我吗……”

柔柔一句,微启贝齿,气吐芳兰,瞪着床上的纤影,韩非的身体倏地绷紧,好似有一股热流迅速的涌动,最后集中在他男性下身的某一点,注意到他的反应,榻上的夷玉,慢慢的转身,背对着不远处的韩非,在处子独有的羞涩中,褪去衣裙。

第四章:美人出秦 (2)

“夷玉,我们,我们……快要成亲……”

韩非呢喃,身体却在不由自主中向床榻靠近,夷玉白皙的l体,在呼吸中颤动,女子的粉香,在空气里扩散,近在咫尺,而韩非奔腾的血y,开始逆流。

“我信了广宁寺的签,今晚该是我的大婚之日,可惜你与父亲拟的日子,太迟了些,背了签义,不吉利,韩非,今晚我留下,过了今晚,我们,做一世的夫妻……”

一世的夫妻!

“好!”

韩非点头,双手温柔的抚上夷玉的肩胛,怀抱上她滚热的胸脯,低头与她的长发纠缠,在她的颈间嘶磨……直到欲望变的炽烈,逐渐狂野,帷幔放下,淡黄色帘内,一池迤逦,唯有曼妙的身姿,在影中摇晃,高大的体魄,在欢愉中挺进,抽离。

一声声属于男女的低吟,在月光下彼此渴求,原来夜,也很短暂。

(二)

早晨,燕给夷简换上男装,还给她将长长的头发一把抓整齐的束在脑后,说实话,这样的装扮不禁让夷简有些兴奋,完了连忙问燕,“看起来怎么样?”燕一手摸着下巴,一手翘起拇指,夸道,“俊朗少年!”

“呵呵,那是当然,想我二姐是新郑城的第一美人,那她的妹妹我的话,怎么也不会相差太远,不说美哉轮焉,也是美哉奂焉,娉娉袅袅,豆蔻清容,明眸善睐,冰雪净颖。”夷简得意,说的摇头晃脑。

“小姐,没有这么夸自己的。”燕回应。

“难道不是吗?”夷简眨眼,反问。

“是,是……”

燕忙故作一本正经的点头,然而唇角早已忍不住笑得勾起。

穿戴整齐,夷简出房,不想刚走到门口走廊,迎面却撞见母亲过来,虽然年过四十,不过母亲高挑的身材依旧玉润,看起来雍容华贵,这会表情亦是满脸的光彩,似乎心情非常的舒意。

盯着小女儿一身的少年公子打扮,郑夫人笑起来,说:“也好,一下子身边要少了三个女儿,你父亲自是舍不得,心里难受,叫你改穿男装,也就是想多留你几年,怕你过早的再被王相中,许了亲,不过你放心,娘不会一辈子让你穿男装,等你父亲好受些,也等你再大点,娘好好替你招个家女婿。”

“哦,”夷简点头,不过,“娘你说一下子身边要少了三个女儿,不是只有二姐要出嫁吗?”

“还有你三姐,王的圣意,要把夷缨赐婚给太子姬安,封太子妃。”

“三姐要嫁给太子?不会吧!”夷简震惊。

“咦!”

无意间,郑夫人的目光突然瞥及夷简左耳上的那抹暗红,讶然道,“夷简,你这是什么,娘怎么没见过。”说着,她探身上前,伸手抚上女儿的耳垂,而待她看清,整个人不禁大吃一惊,不敢置信的说,“你这好像是万年血冰玉,夷简,哪来的?”

第四章:美人出秦 (3)

“很名贵吗?”夷简答,“是个流浪的人送我的。”

“流浪?”郑夫人疑惑,仍旧的不敢置信,“这样小小一颗血冰玉,当世稀有,传说是出自神秘的西域当惹雍湖的湖底宫殿,娘也是在书中读到过,我想当今世上见到过的人,并不多。”

“哦,那可能是假的吧,娘你也没见到过,它可能就是一块普通的血玉石。”

“恩!”郑夫人点头。

这时有下人过来,对夷简说道:“小姐,大人叫你准备准备,一会跟他一道去城外井田。”一边的郑夫人听了,立即皱眉。

夷简也不解的问:“为什么要我去井田?”

“大人说,小姐既然穿了男装,那以后就要学做男人该要做的事,要学大人一样,规划井田,兴建水利,替百姓们分忧,以在他百年之后,有人继承郑家的技能,衣钵……”

(三)

父亲的脸色不好。

神色紧绷着,看起来心事重重,夷简到他身边后,他便丢过来厚厚一卷竹简,名曰:考工记。

坐进马车内,两个人一路无语,跟父亲之间,好像自从昨天,突然有了隔阂,若是以往一同坐在车内,夷简一定有一路的笑语,不过现在,面对父亲严肃沉闷的脸,她只好随意的翻看怀里的《考工记》。

四月初了,道路两旁的桃花缤纷,随着暖风吹落在路上,化作春泥,美的虚幻,然而出城,到郊外,展露在眼前,忽地变成一望无际的绿油油小麦,还有即将成熟的漫黄菜花籽,让人的心静赫然跟着开阔,美,不再虚幻,而是真真切切的朴实,幽远。

下车,面对麦地里错综复杂的井田水渠,父亲终于开口,说道:“夷简,一处好的水利工程不仅要满足灌溉,防水防洪,还要完善自然的气候。”

夷简认真的点头。

父亲又说:“在我们韩国,水利技术一直领先于其他六国,那是因为我们懂得充分利用河流水文以及地形布置工程,沟渠,使之既能满足引水、防洪和通航的需求,又没有改变河流原有的自然性。”

“比若秦国,虽然地广物博,然而每年的收成却不好,加上黄河泛滥,树木大肆砍伐,这必将是一道隐患,夷简,匠人营国,除了井田,沟渠,匠人更大的职责是测量,规划,比若王城的建筑,必须方九里,旁三门,国中九经九纬,王宫居中,左侧宗庙,右侧社庙,前面朝会,后面市场……”

算是最初的教导吧,父亲的态度一丝不苟,讲的很细,很清晰,时间在一话一句中流逝,夕阳逐渐西下,或许是讲累了,当太阳落山的时候,父亲突然在田埂边一块方石上坐下,对夷简说:“你去那头看看菜花籽,过几天收割,就再也看不到。”

第四章:美人出秦 (4)

“父亲,”夷简看看天色,“不早了,菜花籽刚才已经看过啦,我想回家了。”二姐大婚的日子近了,其实这几天她着急想要看看二姐房里准备妥的嫁妆,哦,还有三姐,想到母亲早上说的话,夷简忍不住便问身边的父亲,“娘早上说,王又替三姐赐了婚,要嫁给太子殿下呢,那二姐和三姐的婚事,是要一起吗?”

一句随意的问话,大婚,对夷简来说,总是喜庆事儿,母亲早上看起来就很高兴,只是她没想到,她一句问话,却使得坐在田埂上的父亲,浑身一震,头倏地抬起,瞪着面前的小女儿郑夷简,许久,许久……直到眉毛纠起,嘴唇压抑的抽搐……

夷简惊诧,小心翼翼的问:“父亲,您这是,怎么了?”

“夷简……没有大婚了,你二姐没有大婚了,不能嫁给公子韩非……”

“为什么?”

“是父亲无用,是韩国软弱,要受人欺辱,你二姐要被送到秦国,献给秦王,夷简,父亲这一生都会亏欠你二姐,虽然庶出,但她跟你一样,是父亲的骨r,可是早上,父亲亲自将她带到了宫里,眼睁睁看着她和要进献到秦国的贡品一起,上了路,这会,太阳已经落山,她,恐怕已经出了西城门……”

说着说着,父亲的眼眶里竟然落出泪来。

听到这里,夷简听明白,可是又想起大姐出嫁,全家相送,乃至全城的百姓相送,夷简也跟着大哭起来,道:“父亲,二姐不能嫁给韩非,已经很伤心,可是二姐一早走了,你怎么不告诉我们,大姐出嫁的时候,我跟三姐一直送到了赵国,可是二姐呢,是要去秦国,怎么我们都不知道,那么有谁送她呢,她一个人,冷冷清清的,不是会更伤心吗,父亲,你怎么不告诉我呢,我要去送二姐的……”

“送……如何忍心送……”

“是去咸阳吧,咸阳,那么的远……父亲,我们现在去,去城西。”

对夷简来说,这好像是她懂事以来,最叫人伤心的一件事。

(四)

马车在城边窄道上飞奔,从东面到西面,横穿整个新郑城,从夜幕降临到深夜,风起,嘈杂的都城渐渐清净,道路上没有人烟,仓猝的赶至西城口,守卫城门的侍卫说:“宫里进献到秦国的贡品队伍,早就出了城,已经五六个时辰。”

不想就此放弃,出了城,马车轮追赶的啧啧作响,然直到黎明时分,直到东方微白,疲累的马匹终于慢慢停下马蹄,前面,除了漫天的尘土,还是尘土,干燥的在半空中肆意跳跃,飞舞。

面对眼前的悲凉,夷简和父亲郑国的脸上,湿透。

……

第四章:美人出秦(5)(重新修 …

清早,吹灭点了一夜的烛火,公子韩非从案头后面站起,屋子里还残留着一夜未睡的痕迹,铺着竹地板的地上满是堆积的竹简捆书,这些,都是他的心血,韩国危弱,其他六国都在虎视眈眈的盯着,如今想要强国,必须倚“法”治理社稷,现在的天下,是强权的天下,所谓儒家的“仁政”和“仁者爱人”的主张已然落后,因此这几年,他悉心总结前期法家思想,提出一整套“法,术,势”相组合的中央集权学说。

揉了揉酸胀的额头两侧,韩非命下人收拾妥地上的竹简谏书,自己也迅速换了宽袖的官服,带着这些连月赶出的心血一道,去宫里面圣。

四月初了,早晨的空气实在是清新,即使一夜未宿,韩非这会被微风一吹,也不禁神清气爽,出门的时候,目光扫及庭院一角的月季花,他的嘴角不禁露出温润的笑意,只不过一夜,这些花草竟有不少冒出了嫩红色花苞。

此刻宫中,韩王桓正虔诚的跪坐在宗庙祭坛下面,坛上长发法师正卖力的做着法事,宫内宗庙到处被贴上褐黄的符字,进献美人郑氏夷玉昨天就上了路,前往秦国,所以今天整个王宫都起了大早,只为做法祈祷美人快快迷惑秦王,学妲己,荒y整个秦宫。

韩非觐见,被侍卫们领进来时,韩王看见他,忙向他招手,说:“韩非,同为宗室,你赶紧陪孤家一同跪拜。”

韩非疑惑,自然不解,就问韩王:“这是为何原因跪拜?”

“祈求上苍,荒废秦国百年基业,让天下的苍生远离秦国的涂炭,残杀,祈求上苍保佑,使我们韩国重兴哀侯和昭侯期的鼎盛。”

既然说到使韩国重兴鼎盛,韩非见机不可失,急忙从随从手里拿过厚厚几卷竹简谏书,说:

“王,当今要使国家强盛,必须改变儒家治国的传统,一个本身强盛的国家,可以用仁者术来影响子民,然而一个孱弱的小国,若是只祈求上天,寄求祭坛的作法,又有何用,国家要兴旺……”

“韩非!”韩王打断,“宗庙祖室面前,你怎么可以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论,以儒治国那是几百年周室天下的国本,怎可改变,你难道没有听说,强大的秦国,也要尊淳于越先生为大儒。”

“王,秦国尊儒,只不过是相国吕不韦的一腔热忱,秦王是不是同样尊儒,臣不得而知,但秦少王虽然年纪尚轻,却懂得连年征战六国,野心可见一斑,他懂兵家之争,城池之争,夺得土地,就是胜利,这,又怎么是儒家思想所能领悟的?”

“孤家自然知道秦少王的野心,所以才学勾践卧薪尝胆,送美人,惰其性,让他懒于治理国家,长此以往,孤家相信,秦国国势必定越来越弱,想当年吴国是多么的强大,最后还不是为了一个美人走向灭亡。”

“美人?”韩非惊讶,“什么样的美人足矣引诱一个秦王?”

“司空大人郑卿的女儿,新郑城人人知道的美人,郑氏夷玉!”

“谁……”

犹遭雷击,乍然听到夷玉的名字,韩非的脑袋顿时一片空白,而手里拿着的竹简谏书也“砰”的一声,落到地上。

“哦,孤家想起来,郑卿说过,你曾与她下过聘,不过事已至此,她昨日已经动身出发,你身为室储公子,自然要从大局着想,过些日子,孤家重新帮你物色好女子……”

韩王再说了什么,韩非此时一句也听不进耳里,愣愣的卷起竹简书离开,甚至忘了向韩王作揖行退礼,韩王也不以为意,摇摇头,忙又专心的跪拜在作法祭坛前。

虔心祷告。

……

第四章:美人出秦(6)

(五)

于走出宫外的韩非,那一瞬,他很茫然,而曾经的往事,一幕幕,在他的记忆里快速快速的闪动,流逝……最终,凝聚成一种沉沉的闷……

有五六年了吧,那时他刚满十六,初次去郑公府上,想学一些简单的营国之道,不想在中堂内的走廊里,却看见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女娃,看不见她的正面,因为她那时,正贴着门缝睁眼向里面张望。

他便过去,也不说话,一时好玩心起,跟着她一道,近身靠到门上,顺着门缝看去……

谁知,这一看,却惊的他一身冷汗,不大的屋子内,是一只沐浴木盆,而在木盆的边上,则是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女,正浑身一丝不挂的侧对着房门,显然刚沐浴完毕,其时发梢,身上还落着水滴,屋子里氤氲氤氲,一股温热的雾气。

他骇然,“呀”的一声低呼,屋内的少女听见,下意识扭头,而站在他前面的女娃也倏地转身,瞪着后面突兀出现的男子,她“哇”的一句,叫道:“你偷看我二姐!”

……

于是,月老从此扯了线,只是披了衣裳出门后,那少女的态度,完全没有他预料的悲切或者愤怒,只淡淡的,她蹙眉,伸手在那女娃额头上叩了一记,说道:“夷简,还不快带这位公子离开。”

……

她性子淡漠,确实淡漠,然而淡漠并不是冷漠,娘去世的时候,他看见她流

第 3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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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性子淡漠,确实淡漠,然而淡漠并不是冷漠,娘去世的时候,他看见她流泪了,然而对家人,对外人,她只说:“人,谁不死……”

叫他心纠着。

想起那天夜里,她突如其来的出现,她令人惊喜的温软,主动,原来,她早已打定好了主意,只为留给他一个最后的回忆……过了今晚,我们,做一世的夫妻……

一世的夫妻啊!

一路想着夷玉,想着那夜意外的深情,缠绵……不知不觉中,韩非竟走到郑国的府上,待发觉时,他双脚已经跨进褐红色大门,他的随从一路无语,始终默默相陪,门人通报:“公子韩非到!”

一句,顿时炸响了整座大宅。

该面对的,始终都要面对,尚未从悲凉情绪中恢复的郑国带着夫人从房内出来,到大堂里迎接公子,只是韩非路过,目光似乎并未看见他们,步子一直向前,双眼游离,压抑着心底深处的那抹难受,他习惯性的先到了夷简的门前。

夷简坐在房内,坐在桌前,仍是耿耿没能送送二姐。

燕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自古女人都要嫁人,你大姐嫁到赵国,如今你二姐的道理也是一样,到秦国,若是有一天,得到秦王的宠爱,那也是她的厚福,你三姐也要嫁人,离开这个家,即便是你,总有一天,也同样离开,指不定还要去哪个更遥远的地方。”

说完,燕又笑起来,笑的一如既往,笑的惹人气恼。

夷简根本不想理睬她,正要叫她出去,一抬头,却蓦地看见站在门口的一道长影,是韩非,四目对视,夷简呆住,诧异于他突兀的出现,而他,却在下一刻,突然上前,大步走进房内,到夷简面前,展开双臂,猛然,将她抱住,狠狠的,抱住。

半晌,没有说话。

好长时间过去,当父母跟着出现在门口,夷简终于忍不住,推推他的手臂,唤了声:“韩非!”

“我会去秦国……是生是死,还是迷惑了秦王,享尽荣华,总陪你二姐一起……”

……

第五章:疲秦计谋 (1)

(一)

三年后——

七月闷夏,傍晚的屋子里还像火球一般,叫人酷热难耐,穿着厚重的男衣跟父亲在城外考工转悠了一天,这会到家,夷简立即用最快的速度扒掉长衫,还不解热,又干脆脱了罩衣,套裤,最终只剩下内面的一件白色小亵衣。

十五岁的年纪,已经及笄,可算是一个真正的女子,夷简发育的尚好,身材和父母一样,很是高挑,浑圆的胸脯在亵衣里,也被衬的若隐若现。

在躺椅上坐下后,夷简对外面叫:“燕,燕,你还不快过来。”

相较于夷简的清凉,燕倒还是那身大大的粗布厚衫,热的满额头大汗,她进屋后,夷简扫她一眼,说:“热死人了,快给我扇扇,还有,你能不能把你那身衣服脱了,看的真叫人受罪,天天都这样,你还以为真有登徒子要占你便宜啊!”

燕笑,长长的眼睛意味深长的看着夷简,笑容里,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古怪。

到床架边拿了扇子,燕坐到夷简身边,耐心的替她扇风,说实话,对燕来说,这其实是一件挺折磨人的差事,因为她的扇子每动一下,夷简上身的亵衣就会微微吹开一点,而属于她身上的女子淡香,也会在风下荡漾。

“对了,燕,我去宫里赴宴的衣服,取回了没有?”突然想起,夷简又问。

“取回了。”燕回答。

之所以要去宫里赴宴,那是因为再过几日,就是三姐与太子殿下的大婚。

说来,当初是因为父亲的坚持,才将婚期延迟到至今,二姐像贡品一样被进献给秦国,为的是学妲己,学西施,以引诱秦主,荒y整个秦宫,这对父亲的打击实在太沉重,那时那感又怎可能高高兴兴的大肆c办三女儿的婚事,何况三姐与太子的婚事,还是因为王上为了补偿二姐进献到秦国而赐的。

如今三年过去,任何悲伤打击都已随风而逝。

此时——

夷简的房外,偌大的郑府正限于一片巨大的忙碌和喜庆之中,中堂里的横梁上头也已悬挂上鲜红色的“囍”字,这样的喜庆和忙碌其实已经持续了半月,最高兴的自然要属郑夫人,女儿嫁给太子,直接封太子妃,这是多大的恩宠。

也就在傍晚,夷简正享受燕给她扇风,刚扇出一点风凉的时候,即将大婚的新娘夷缨进来,一脸的神色不安,夷简勾勾手指招呼她到身边坐下,笑问:“三姐,你是不是大婚前恐惧退缩,或者紧张了?”

“夷简,父亲跟你一道回来的,怎么才刚回来,又被王召进宫了?几天后就是大婚,这会进宫,会不会是生出什么变端?”

“变端?”夷简笑起来,“能有什么变端,难不成太子反悔了,不想娶你。”

第五章:疲秦计谋 (2)

“全都城的百姓都知道我要嫁给太子,若太子真反悔了,那整个郑府就会成为新郑的笑话,还不若三年前就先办了婚事。”夷缨皱眉,说的认真。

“我说笑的,爹这会进宫,无非就是说一些城外的井田沟渠了。”三姐的认真,不禁让夷简莞尔,原来对于嫁给太子殿下,三姐也是期盼的。

“什么样的井田沟渠非要晚上进宫,而且还在我和太子的大婚前。”夷缨摇头,既然夷简也不知,那么她只好回自己的房内耐心等待。

(二)

其实,王突然召郑国进宫,那是喜事,天大的喜事。

是不是所谓的双喜临门不过如此,当郑国到韩王的面前,后者立即喜形于色,拉着郑国的手就激动的说道:“郑卿,你知道吗,宜安那边刚刚送回了消息,前日李牧一举击退秦军,歼灭十万秦军主力,现在连秦将桓齮也畏罪潜逃……哈哈哈,三年啊,孤家等这一天等了足足三年,怪只怪那李牧小子从来只守不战,一直等到秦军耗费掉所有精力,改攻赵国肥下,不想这时李牧却突然攻进秦军大营,打的秦人措手不及……哈哈哈哈……”

李牧战胜,这怕是全天下,除秦国之外所有百姓的共同夙愿,也持续的,太久,听到这样的捷报,韩王兴奋,郑国同样的兴奋,打了胜仗的,那是夷姬的丈夫,他的女婿,他打败的,是强大而暴戾的秦军。

忍住一腔的激动,郑国匆匆回府,到府里,远远就对膳房里吩咐——

“备酒,去请夫人和两位小姐!”

到膳房,看到坐在桌前独自斟酒的一家之主,郑夫人带着狐疑,夷简带着纳闷,而夷缨则带着一丝急躁,待三人坐定,郑国笑着起身,亲自替自己的夫人乃至女儿们倒上浅浅一杯水酒。

“夫人呐,我先敬你,”郑国举起酒杯,“感谢你替我生了三位如花的千金。”说着,仰杯喝完,又面向三女儿夷缨,说:“这杯,爹敬你,几日之后,你就要嫁人,像你大姐一样,做男人的妻子,不同的是,你的丈夫,将是一国之君,而你,则要学会替他分忧,为百姓们分忧,韩国国弱,你更要懂得持简节约。”

“是,父亲!”夷缨点头,宽大的襟袖掩口,与父亲一同喝下杯中清酒。

“再来,是夷简,”盯着小女儿一身的男儿装扮,郑国不禁满意的点了点头,说,“这三年,你开始懂事,跟着我东奔西走,也学了不少匠人的门技,我很欣慰,原本以为郑家匠人之技后继无人……好了,不说了,喝……”

又一杯下肚,夷简跟着喝完,之后,跟母亲和三姐一样,仍不解的看向父亲,还是郑夫人先忍不住,问道:“老爷,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第五章:疲秦计谋 (3)

“不急,不急,这就说,”郑国笑着,又替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酒,“是将军李牧,在宜安打了胜仗,击败了几十万秦军。”

“啊!”听到这,夷简惊叫起来,“是姐夫,真打败了秦国人啊!”

“是,宫里也是刚刚才得回消息。”

“哈哈,就说姐夫一定能打败秦国人,好,太好了,父亲,咱们喝酒,我敬你。”夷简高兴,仰头“咕咚”一口,立即喝掉整杯,随即像父亲一样,径自拿了酒壶替自己斟酒,难得这样的惬意。

“今天就允许你多喝一点!”郑国点头。

……

酒是醉人,喝多了几杯,夷简被下人摇摇晃晃的扶进房内,燕看见,立即接过,将她打横着抱起,抱到床榻上。

盯着她醉到不醒人事的睡脸,燕摇头,转身倒了热水,也不避嫌,毕竟三年,她早已经习惯,替她脱了外衣,开始擦拭,只是温热的巾布刚一碰到她的脖颈,她便突然一甩手臂,迷糊的叫道:“真热,燕,快过来给我扇扇……”

扇吧,根据以往的经验,这小女人相当的难以伺候,若是不扇,等半夜里她醒了,准要把她也从睡梦里揪起。

取了扇子,燕在床榻外侧斜躺下,一边替她扇风,一边自己却打起了瞌睡。

半夜里气温有所下降,少了白日里的酷热闷燥,开着的房门也不时的溜进一些风来,空气里的喧嚣沉淀,只有回廊外的栀子花摇晃,偷偷散发出夏天的香味,随细风一道,钻进各室屋内,喜庆了半个月的郑府,也在黑色里进入一天的睡眠。

(三)

隔天,睁开眼的时候,夷简的头顶正抵着燕的下巴。

而燕一只长长的膀臂,也毫不客气的重重搭在夷简的身上,醒来,夷简下意识用手指撮了撮她的胸口,当然是想叫她自觉的拿下手臂,不过一下两下,这女人竟是一点反应都没,或许是昨夜替她扇风,睡的太迟。

想到这里,夷简自己推开她的膀臂,而她,也很自然的翻了一个半身。

也就是这样一个不经意的翻身,起先,夷简真没注意到,因为她的一个翻身,加上睡了一宿,或者是之前夷简睡熟一直紧靠在她的怀里,以致她领口的衣襟突然有些松开,露出里面胸口的肌肤……

肌肤……

好像是,平的!

到这会,夷简其实还没真正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样的意外情况,只觉得疑惑,怪异,伸手下意识又撮了撮她的胸口,没错,是平的,平的……可是,不对呀,燕她是女人,怎么会是平的,这次,夷简的双手,干脆一使劲,完全的摸了过去……

被夷简揉醒,燕睁开惺忪的双眼,还一脸的不明所以。

第五章:疲秦计谋 (4)

夷简瞪她,瞪着眼前这个跟她贴身相处三年多的……人,许久,才终于爆发一句:“燕,你是男人!”

男人——

一句,燕倏地坐起身,完全醒透,下一刻,双眼立即看到自己已经被夷简扒开的衣襟,忘了回答。

“你竟然是男人!”

这一次,夷简抓狂,“砰”的一下,从床榻里侧爬起,跳到地上,狠狠的瞪着她。

“你竟然是个男人!”夷简再次重复。

“小姐!”燕终于说话,“你千万别以为我是故意欺瞒你啊,我也是不得已,你看你,也因为你父亲的要求,而突然穿了男衣,我也是……”

“住口!”夷简凶狠的打断,“你竟然是个男人,在穰地,你就看我好欺负,跟我到新郑,你自己明知道自己是个男人,你竟然还经常跟我同榻而眠,你替我换衣服,你还给我推拿按摩,你,你……”

“那是小姐你的命令!”

“你给我走!”

“小姐……”

燕下床,貌似可怜兮兮的看着夷简。

不过此刻夷简已经是火到不行,这个女人,哦,不,是男人,他竟敢骗她这么久,扮成一个丑女人在她身边,要是她今早没意外的发现,那么他又打算骗多久,如若是被外人,或者父母知道,那么她这一生,都不能再抬起脸来做人。

“你快给我走,以后别再在新郑城里出现!”

“唉!”话说到这里,他突然叹了口气,到椅子上坐下,“其实再过些日子,我也正打算跟你道别,只是没预料到,提前被你发现男人的身份,不管怎么说,很感谢你收留的这三年,夷简……保重……”

他的东西原本不多,收拾起来,也就一架古筑,两三件换洗的衣服,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收拾起来,慢吞吞,看他离开,夷简恼怒的同时,又有些怅然所失,不过待他走到窗外回廊,突然又补了一句:

“夷简,若是无人娶你,记得,还有我……”

噎的郑夷简,到嘴的一口吐沫,差点咽不下去。

(四)

习惯了身边有一个人,突然一个早上的时间,他就从此在身边消失,想来,他也是不可信的,堂堂一个七尺男人,竟然装扮成丑女人的容貌,琴筑里还藏有剧毒花蛇,而且叫他走的时候,他也并不多纠缠,干脆的愿意离开。

他,让她想不明白。

上午有下人问起为何燕突然离开,夷简没好气的回答,“她老家出了大事,回老家了。”好在最近所有人都忙于三姐的婚事,也无人顾及这些个小事情。

倒是父亲,不知为何,一大早的,又被韩王召进了宫里。

第五章:疲秦计谋 (5)

至于韩王桓,仍沉浸在李牧打败强秦的兴头,一整夜,他躺在偌大奢华的寝宫,辗转难眠,此时此刻,他无时不想秦国,秦国,直接与韩接壤,就在去年,他还亲自割让十一城池给秦主,如今赵国给他沉重一击。

那么他,韩王,势必要趁胜追击,当然出兵,是万万没有这个能力,然而在这紧要关口,他却突然想到一个计谋,一个非常不错的计谋,也因此,他急急的起身,大早的就宣来了冬官郑国。

在殿上,韩王带着振奋的语气说道:“郑卿,孤家记得你曾说过,秦国虽然地大,然却不懂得兴建水利,加上连年砍伐树木,导致粮食产量逐年递减。”

郑国点头,不错,这是秦国的弊端。

“郑卿,因为你的这翻话,孤家昨夜想到一条妙计,秦国长期征战,粮食缺少,秦王必定想要提高产量,你作为韩国冬官大司空,可以出秦,想办法游说秦王,让他大肆的兴建水利,征集大量劳力和物力,空乏秦国国库,长久之后,导致兵力不足,财力不足,国力疲累,又怎会再有精力攻打他国。”

“王的意思,疲秦?”

“疲秦!”韩王点头。

郑国有些犹豫,疲秦计谋,听起来似乎并不是非常的完善。

只是他不回答,韩王又急忙问道:“郑卿难道又想推托?还是不愿意替孤家,替韩国百姓们去秦国涉险?”

“王!”郑国摇头,“臣不过贱命一条,为了天下的百姓,何足涉险,哪怕当即要了臣命,臣也绝不会不舍,王要臣疲秦,那么臣愿意即日启程,完成王命。”

“好,好,好……”韩王笑起来,连连说了三个好字,不过内心深处,他还不是完全的放心,所以又说,“这两年,孤家知道你用心良苦,让小女儿跟在身边学了不少本领,这次出秦,你可以一并带着,也方便她在身边照顾,必要时帮一把手,至于郑夫人,你不必挂心,你出秦后,孤家接她和太子妃一道进宫,好好享福。”

最后一句……郑国愣住……

接她和太子妃一道进宫……

明则享福,但是任人都知道,这是韩王不足够信任他,所以携郑夫人为人质,要扣留在宫内,也罢,也罢……自古君王性多疑,他从不指望韩王能例外,好在能带夷简跟在身边,这既叫他安心,又叫他有些担心。

唉……

第五章:疲秦计谋(6)

(五)

夷缨大婚!

夷简一身嫩黄色宽袖长服,襟口是暗红色的丝帛,头戴喜帻,腰束抜纶,系有红丝旒珠,脚是青屡,褐、纯博寸,这样一身华贵装扮,连郑府的下人们看了都不禁啧啧赞叹,说如今的四小姐无论怎样看着,都像极一位漂亮的公子。

到三姐寝房,屋子里早已聚集了一帮子的亲戚女眷,看到夷简进来,大概是她的出现太过醒目,原本嬉笑吵闹的新房竟倏然安静,突兀的鸦雀无声,所有人几乎是不约而同的都将目光转向门口的夷简。

“哈哈哈……看到本公子的俊俏打扮,你们都惊呆了?”夷简大笑,如今这样的吉利时刻,她自然要多说笑语,多引笑声,好给三姐的大日子再增加些喜庆的兆头。

果然,她的话毕,偌大的寝房里,立即爆发一阵哄笑。

有某位远房婶婶回答:“咦,是不是我眼拙,我怎么没瞧见一位俊俏的公子?”

又一阵笑声,房内即刻恢复之前的热闹。

夷简蹓到三姐床前,此刻的三姐着红妆,披霞帔,头上还遮着绣凤的盖头,这表示三姐从今的身份,尊贵雍容,连父母见了面,也是要屈礼,含笑唤了声“三姐”,夷简连忙弯腰,迅速伸手探进三姐背后的丝被,不想,还没摸到被里的“压榻钱”,手就被人拦下,给拽了出来。

“怎么了,怎么了,”夷简叫,“怎么就把我拽出来了,还没摸到呢!”

“幸好还没摸到!”站在榻前的喜婆笑道,“女人不能摸,不作兴!”

“我这会不是男人嘛!”夷简跺脚。

“我可没承认,”喜婆撇嘴,完了还问周围女眷们,“你们有谁承认郑府四小姐是个男人?”

“没有!”大伙再笑。

“不过夷简,你这身装扮,唬唬外人也还行,倒真有几分公子的模样,到底也穿了近三年吧。”有人总算说了公道话,夷简满足的咧嘴,就在这时,一直在外忙碌的郑夫人喜意盈盈的进来,跟周围女眷寒暄几句,就到夷缨面前。

伸手,像每一位母亲都会做的,她轻轻理了理女儿的衣襟,此时此刻虽然真心里替女儿高兴,然而眼睛里,却在不知不觉中漾出泪花,扶起女儿,她开口,说:“夷缨,该起身,太子殿下,已经候在门外。”

夷缨掀开盖头一角,屈膝在榻前跪下,道别道:“多谢母亲对女儿的养育之恩,女儿嫁人后,一定谨记母亲之前的教诲……娘,要注意身体……”

同样的泪水,在夷缨的眼眶里打转。

夷简看得有些难受,忙过去,一把抓住三姐的手,说:“王宫不远,你以后一定要多回来,还有,我还没见过太子姐夫,以后,你也要多带他过来……”

“恩!”夷缨答应。

喜婆搀着夷缨的手,慢慢走出寝房,经过走廊,走出庭院,在一路的欢呼声中,走到郑府的褐红色大门,夷简和母亲一道,跟在她们身后。

而太子殿下,玄衣纁裳,脸颊瘦削,站在门前,身姿挺拔,只是面色有些微白,看起来多些y性的柔美,第一次看见他,夷简不免激动,不仅因为他是高贵的太子,更因为他现在是夷简的姐夫了。

今日的新郑城,太热闹。

郑国迎在门侧,双手作揖,一丝不动,属于夏天的风,微微吹动他的袖口,太子经过,只微一点头,越过郑国,他接过夷缨的手,将她慢慢扶入宫里迎亲的凤喜花轿。

那一刻,夷简激动,只是激动的同时,盯着太子,夷简忍不住嘀咕:“太子大婚,为何脸上没有一点笑意!”

总该要高兴的吧!

第五章:疲秦计谋(7)

(六)

三姐离开,出阁,一路等候围聚的百姓们也跟着离开,随太子队伍渐渐向城中前行,于是漫天的锣鼓声,喧闹声,欢呼声,离郑府的褐红色大门,渐行渐远,盯着逐渐逐渐远去消失的人影,家里的客亲们,转身回府内,准备宴席。

门外,一下子冷清,郑国慢悠悠的转身,凝视身后的两位女人,被他盯的不自在,郑夫人笑起来,说:“老爷,你这又是因为嫁了女儿难受了?”

被夫人这么一说,郑国也露出难得的笑容,只是这抹笑容,在他的嘴角,停留的太短,叹了口气,他终于说道:“夫人,王下了命令,命我去秦国。”

“啊?”郑夫人惊呼,夷简也惊讶。

“去秦国,说服秦王兴建水利,”郑国补充,“以发扬我们韩国领先的水利工技。”

“哦,是不是父亲你以前说过的,秦国地广物博,但是黄河泛滥,又不懂得治水建沟渠,存在着很大隐患?”夷简想起,但又有些疑惑,问,“但是,王为什么要命你去帮助秦国人呢?”

“韩王的意思,要与周围大国交好。”

“老爷,那秦国人天性凶残,秦王是什么样的个性,咱们也不知道……”

“夫人呐,不用担心,天下七国,原本同属宗室,何况这次去秦,是与秦国交好,帮秦国解决水利灌溉隐患,自然不会有碍……对了,夷简,你回去收拾,明早,跟父亲一起出秦。”

“哦!”

夷简点头,虽然意外,然而跟父亲一道去,她自然愿意,何况去秦,说不准还能看见二姐和韩非呢,当然,她也有一点担心和畏惧,从来,对秦的认识都从周围别人的口里听出,尤其那场骇人听闻的长平之战……令人毛骨悚然。

但是,怎么说,无论如何,秦国的百姓,也该跟她们一样,只是普通的,人吧!

夜深人静,即将远行,加上天气还是闷热,夷简躺在床上睡不着,若是以前,燕一定会替她扇风,直扇到她睡着为止,不过算了,那人竟然是个真真正正的男人,那么燕这个名字,一定胡诌,想来天底下,有哪个男人会取“燕”这样的字眼。

正胡乱想着心事,这时门边突然传来几道轻轻的叩门声。

大热天的,为了通风,门并未关上,而且三更半夜的,这会听到叩门声,夷简倏地从床上坐起,扭头看向门口,这一看,乖乖,差点晕倒……就说了大夜里的,不能胡乱想起某个人,不然就像现在一样,他突然笑着出现在房内。

夷简惊叫:“你怎么进府的?”

是燕!

“小姐,应门的认识,”他径自走进来,在离夷简不远的桌前,坐下,“我想过啦,那天离开的实在太匆忙,毕竟小姐你收留了我三年多,以我们这三年的关系,我却都没好好的向小姐你道别,所以走了几天,又干脆的折回。”

“我们是什么关系了!”夷简哼道,“再说,谁要你道别!”

“小姐——”

忽然起身,他向夷简靠近,靠到床边,整个人蓦地倾下,嘴角勾着一道诡异的弧线,瞪着他,夷简心里一紧,因为此刻,他身体压的实在太低,几乎覆盖在她的上面,而额头也已经碰到她的脖颈,双手撑在夷简身体两侧,这是一个很古怪的姿势。

“怎么能不道别呢!”

他笑道,薄薄的嘴唇启开一丝缝隙,属于那种男人的味道,在夷简的面颊上扩散,使得呼吸都不能够太顺畅,夷简赶紧推他,说:“那你现在道过了,快走吧。”说着,还不忘瞪他,还是那身看着叫人难受的粗布大衣。

“唉,小姐,”叹了口气,他的身体终于抽离夷简的身边,“你看我也做牛做马的伺候了你三年,这次走了,才发现,自己真是身无分文啊,小姐,看在我特意回来道别的份上,你不如,给我些赏钱吧……”

“你……”

夷简简直无语,原来他这么晚过来,竟是想要些赏钱。

“小姐,我两天没吃饭了!”

“行了,行了!”夷简起身,气恼的到镜箱柜子前,从木屉里掏出两锭金,丢到他手里,说,“就当是你三年的工钱。”

“唉,不当!”他又叹了口气,“想我真是落难,第一次开口问人要赏,老天啊,不开眼的,哈哈哈哈……”

这人……夷简撇嘴,叫人捉摸不透的……

第六章:骊山相遇(1)

(一)

秦国,咸阳。

如果说,韩都城新郑是温婉的秀丽,那么秦咸阳,就是恢宏的霸气,巍巍凛凛,盛气人,从马车驶进咸阳城门,夷简就开始震撼,去过赵国,然即使赵国繁华的邯郸,与咸阳相比,不禁也只显得粗矿。

四四方方的宽阔青石大道,纵横笔直,路路绵延,酒肆瓦楼,店铺云集,人声鼎沸,商品繁荣,百姓富庶,街道整齐,这样一方安居乐业大气磅礴的秦都城,是怎样的也不可能将之与狼子野心联系到一块啊。

连郑国也忍不住赞叹:“想不到秦国,百姓们看起来是如此的和气满足。”

下了马车,夷简与父亲步行,一路上看街衢热闹,人来人往,倒也不觉先前二十多日的路途疲累,秦国毕竟强大,很多从羌国、越国之地来的旅人,个个怪模怪样,用鼻孔吹笛子,逗蛇,还有用竹节子敲音乐的,特有趣。

夷简看的神奇,一群人路过,向西城区涌去,听他们口里议论,似有热闹可看,夷简跟父亲便跟随人潮一起奔赴,此时日中,太阳照的正盛,不过咸阳的气候干燥,浑身刚出的湿汗转眼被风吹干,所以倒也不觉得酷热。

到了西城门前,果然这里热闹,许多人在做交易,讨价还价,口里不时冒出“钟”啊,“石”啊,夷简不解,问父亲,父亲说:“咸阳城,七国人居混杂,七国称量器具又各有不同,比如量米,秦用‘斗’,用‘石’,而魏国则用‘钟’,还有齐国,又用‘盆’。”

“那不是很麻烦!”夷简评价,“要是做起生意来,一会用斗,一会用钟,一会还得改成盆。”

郑国点头,又说:“你看这些粮食,在咱们韩国,很便宜,但一到了秦国,那就贵了,价格翻了几倍,所以六国的商人都喜欢到秦国卖粮。”

……

正说着,远处忽然有人高叫:“看呐,看布告,吕相又贴了布告,快去看呐!”

夷简和父亲随人流,挤到城门前,只见城门上空悬挂帛绢,上书龙飞凤舞的大字:大秦左相吕不韦携数千门客著《吕氏春秋》,以供秦王习读治国之策,为显《吕氏春秋》之精要,特告喻如下——

谁人能删除,更正一字,赏钱千金。

赏钱千金!

有人大笑:“真是疯啦,就是吕相国,一年的俸禄也不过一千五百金,再说谁能更改,谁敢更改,这会改了,说不定明儿一早,脑袋卡擦,死了还不知道为何死。”

“怎么说也有一千金啊,只要改得一字一点,就一辈子不用卖粮啦。”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你真信吗,改了他的书,吕相要一个发怒,砍了你的头,告诉你,他这么布告,不是真要找人改他的书,而是向天下人昭示,他的书很了不起,改他的书,除非不想活了。”

围观的百姓们议论纷纷,就是无有一人真去翻开那满满几箱子的厚重竹简,人流簇簇拥拥,见没人上前,看守竹简的几名官吏私语几句,忽然从车上取下一大截木头,找人抬了放在地上。

“吕相说话做事,向来讲求信用,谁人能将眼前这块木头,扛到东城,再扛回来,立即赏五十两黄金。”其中一名官吏宣布。

话音刚落没多久,这次,从人群里挤出一个憨壮大汉,他犹犹豫豫的走到官吏们面前,说道:“我女人说,反正也没事,扛就扛扛,是不是我扛到城东,再扛回来,你们就给我五十黄金?”

众人哄然大笑,官吏们却连连点头,说:“去扛吧,去扛吧,快去快回。”

大汉也不多话,轻松的扛起木头,便急急的向城东方向走去,众人看他那副傻样,已经笑到不行,夷简和父亲拥在人群里,也不太看得出头绪,也只好先到一边酒肆里,选了个靠门的位置,用膳。

大概两个多时辰后,城西门口的人群再次起来,因为那壮汉,竟已经湿汗涔涔的走回来,肩上扛着长长的木头,看起来脚步沉滞,一步一颤的走来,走的气喘吁吁,近到门前,大汉颤抖抖的对身边女人说:“真扛,扛不动了……”

那女人笑,用自己的袖口给他抹去脸上的大汗,鼓励说:“快到了,快到了,只要扛到门口,就算他们不给钱,咱也高兴的回去。”

好不容易又熬到城门下,官吏连忙摆手,说:“好了,好了,你放下吧!”

憨汉这才一把丢了肩上的木头,这时真有官吏拿来五十两黄金,一脸笑着递到他的怀里,憨汉傻住,有些呆愣,不敢真接了去,四周百姓们也瞬时一阵静寂,不敢置信的瞪着眼前一幕,仅扛了一根长长的木头而已,两个多时辰,竟有五十两黄金啊!

五十两黄金!

人群中人们开始后悔,开始眼红,也有人开始大骂,他妈的,老子刚才怎么就没去扛一扛,要不这会拿到五十两五金,五十两黄金啊,老子这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笔的钱,早知道……早知道……

当然,天下永远都没有这么些个早知道。

第六章:骊山相遇(2)

(二)

官吏适时大呼:

“你们都记住,吕相一令,令出如山,别说是区区五十两黄金,就是整个咸阳城,他说赏给谁,那就是赏给谁,说到做到,你们谁敢不听吕相爷的,早晚吃亏。”

话毕,人声再一次的鼎沸。

只是人群中,不远处屋檐下,一道高长的身影,始终冷眼旁观这一幕西城下的赏赐,冰灰色眼眸,在刺眼的太阳光下,氤氲着一汩灼灼烫人的戾色。

……

城口依旧喧哗,接到黄金的憨厚夫妻,兴奋的已然不知所措,尤其憨汉的女人,她哆嗦嗦的指了那笔巨额的黄金,对官吏说:“这,这,真给我们,这么多人,见着,会不会等你们一走,突然就被抢了?”

官吏笑起来,点头:“也是,这样,你们可以在西城买东西,说,你们要什么?”

“要什么?”那憨汉着急,女人也跟着着急,是啊,要什么呢,“咱们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金子,要什么啊……”

这时,突然一位身穿白衣的公子站出来,拍拍那大汉的肩膀,说:“这位兄台,你介不介意我来替你安排?”

“不介意,不介意。”憨汉忙摇头,简直求之若及。

白衣公子便跳到台阶上,环顾四周人群,问:“那边临街的第一间房子是谁的?”有老者回应,“我的。”白衣公子笑说,“你卖不卖?用十五黄金买你的房子,再给你二百文字钱。”老者立即点头,“卖,卖。”当下写了契约,房子归憨汉所有。

片刻,白衣公子又指向城门对面一家米店,大声问:“这家米店,卖不卖?”

店主从人群里走出来,回答:“不卖不卖,这是我一家老小吃饭的本钱,当初花了十两黄金买下。”

白衣公子又笑起来,点点头,说:“既然你花了十两黄金,如今卖了,给你翻倍,二十两如何?你可以拿出十两黄金建造新房,再拿十两开个新店,随你自己方便。”

店主犹豫顷刻,也还是点头,想想这样的买卖,还是划算。

再接着,白衣公子替那对夫妻买了一辆载货牛车,剩余的金子换成零碎的铜钱,这样一来,屋子有了,牛车有了,连米店也有了,生活再也不愁,围观之人连连叫好。

对这名白衣公子,夷简看着不禁有些好感,虽然事情平淡,但却足矣看出他的智慧和气度,不若一般的普通人,待所有人散去,郑国若有所思的点头,感叹:“吕不韦此举,不过是想深得民意,得百姓民心。”

……

天色渐晚,在咸阳城内闲逛半日,夷简心里其实开始琢磨,是不是能有机会到秦宫附近,找那些守门的侍卫们,问一问,当今的秦王,有没有宠爱一位从韩国来的美人,当然,这样的想法,她也只是先胡乱的想想,绝不敢真说出来,怕吓到父亲。

夷简沿着宽广平缓的御街大道向前行走。

迎面,那道始终站立在屋檐下的高长身影,那双冰灰色眼眸的主人……

擦肩而过……

这一刹,谁也不知道谁,然而擦肩过后,一阵特别的异香,瞬间在夷简的耳侧边划过,下意识的扭头,夷简看到的,是一抹长长的背影,黑色的,丝质褛衣的,背影。

……

第六章:骊山相遇(3)

(三)

走了大半天的路,晚上到客栈,夷简已经有了困意,临睡前,父亲交代:“明天一早,我们去骊山,先考察骊山的地理自然,几日后再回咸阳。”

夷简点头,回客房,看见店家小二,就说:“你去给我准备温水和水盆。”这么热的天气,晚上总要擦擦身体,才觉得舒适。

听她这么说,店家小二突然笑起来:“客家公子是从外地来的吧,咱们咸阳有澡池,就在楼下走廊拐弯处,要不,小人带你去。”

“不用,”夷简一阵尴尬,如今虽然穿男衣打扮很习惯,但从心底,她当然还是当自己是女人,何况先前在韩国,身边都是些知根知底儿的人,谁会真把她当男人,所以摇头,她又说道,“我累的很,你替我把水直接送进房里。”

小二答应。

只稍许工夫,小二就手脚麻利的送来温水和盆,关上房门,夷简迅速脱了衣裳,赶紧赶紧的凉爽一下,甩开厚重衣裳的枷锁,浑身感觉彻底一轻,细细用水擦掉一天的灰尘和凉汗,夷简终于满足的躺上软榻。

想想二姐,想想母亲,想想嫁到赵国的大姐……夷简渐渐进入梦乡……

此时远在韩国新郑,郑夷缨坐在寝宫房内,面无表情的等待她新婚不久的太子夫君。

这是一种冷彻心扉的绝望,大婚近一个月,然而每晚,她却从来没曾见过太子姬安的身影,哦,只除了第一夜,她满怀期待的躺在床榻上。

都说d房花烛,那是人的一生最美妙最动情的时刻,那夜该有的缠绵,足够令女人们怀念一世,她像天底下所有的新娘一样,娇羞的未着寸褛,以为他会极尽温柔的俯身下来,一次又一次的占有她,然而,她意外了,惊讶了,甚至,失措了。

那一夜,盯着她一丝不挂的胴体,他只是叹了口气,轻说,“睡吧!”随即自己在床榻另一侧躺下,背对她的身体,而眠,一夜天亮,她始终睁着眼的,都说,女人的伤,是伤在心底的最深处,别人,看不出来。

从那次之后,每到夜晚,她都是在无尽漫长的等待中开始,又在失望绝然的痛苦里结束,究竟哪里出了问题,她不知,但想知,拼命的,想要知道。

今夜,北斗七星璀璨的异样闪烁,月光皎洁的像凝视惆怅的眼神,像抚过心田的温馨,洋洋洒向黑暗的人间瑶台镜,一个人坐的太久,仿佛石化,站在帷幔边的小宫娥小心翼翼的说道:“太子妃娘娘,您,先歇吧,已经,夜半丑时。”

歇吗……

夷缨一动不动,坐在榻上,双眼毫无焦距的看着某一点,又许久过去,好像一阵凉风刮来,她浑身突然一个激灵,随即像幡然清醒似的,她倏地站起,披上锦丽纱罗质宫服,走到寝宫门口,对两边的宫女说:“送我去太子殿下的毓庆宫。”说完,径自走在前面。

后面两边的宫女们面面相觑,一会,有人回答:“娘娘,已经丑时了……”

“需要你来提醒么!”夷缨怒道,她是压抑了太久,此时此刻,她再也不想糊里糊涂的每夜等待,她一定要让自己清晰的明白,与太子姬安,她们,到底出了什么样的问题,见她动怒,后面的宫女们连忙禁口,迅速跟上她的步子。

到毓庆宫,竟还亮着通透的灯火,隐约里,寝宫内面还听到几丝欢声,宫外只有两名守夜的阉人,此刻正靠在墙上打着瞌睡,看到这里,夷缨心里不免有些凉意,身为女人的第一感觉,她知道太子一定尚未就寝,然而他却宁愿待在他的毓庆宫,也不去与新婚的正室妻子交欢。

进寝宫,那些随行的宫女们便自觉的留在外面,而那两位瞌睡的阉人也被这阵动静吓的立即睁眼,惶然跟着跑

第 4 部分

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进寝宫,那些随行的宫女们便自觉的留在外面,而那两位瞌睡的阉人也被这阵动静吓的立即睁眼,惶然跟着跑进内殿。

“娘娘……娘娘……”阉人轻声唤,“太子殿下已经宿了……”

阉人的唤声,实在太过苍白无力,夷缨越往内殿,就越是听到一阵异样的低叫,欢吟,喘息,在这样的深夜,不禁让人打从心底深处的惊跳,来不及收回脚步,转过迂回走廊,绕开道道高垂的罗纱帐……

赫然印入眼帘的——

两个男人,两个男人面对面跪立在异常宽大的软榻,而她的夫君,太子殿下则趴伏在他们中间,后面一侧的魁梧男子,紧紧的抱着他紧致的臀部,迅速的抽动,低吼,她的夫君则扭曲着表情,伸手替前面的修长男子抚摩,这样羞于启齿的姿势,动作……

不堪入目吧!

不堪入目呀……夷缨惊的,忘了发出任何一点声音,那三人,仍旧的陶醉沉y在巨大的欢愉之中……心碎了吧,原来,原来每夜每夜,他是如此的度过漫漫长夜,他的脸色总是苍白,他的身体,很是瘦弱……原来……

慢悠悠的转身,夷缨发觉,自己,竟是流不出一滴的眼泪。

ps:下午继续更新……

第六章:骊山相遇(4)

(四)

骊山!

位于咸阳东面,盛夏,骊山山势逶迤,树木葱茏,夹于渭河与潏水之间,山上松柏氏青,远看宛如一匹苍黛色骏马,每到夕阳西下,骊山辉映在金色的晚霞之中,绚丽的不似人间,令人叹为观止,正所谓——

彩霞争翠,绿树成行,香风旦起,夕阳晚张。

到骊山不久,夷简和父亲便马不停蹄的忙碌起来,白天,俩个人就各自背了工具在山上考擦地势,土质,硬度,要建造大型水利灌溉,那么必须首先要选择一条最为合理,便捷的渠道,这项巨大的工程,恐怕要走遍整个秦国,要耗费数以十年,而父亲的打算,要说服强大的秦国开展如此之庞然工程,那么就先想办法在骊山梯田开凿一条小型灌溉,让秦王得以信任他的匠人技术,让他见识水渠灌溉的优势。

到了晚上,两个人就暂时宿在石觉寺。

山中有清泉!

这是夷简偶然间发现的,离石觉寺有些距离,介于山顶和半山腰之间,有一片高耸葱郁的大树,树下是高高矮矮参差不齐的灰褐色石头,绕过重重叠叠的石峰屏障,穿进参天阔叶树林,里面,就是一池天然神奇的碧波绿湖。

湖水很温,清澈见底,上面半空中似是长年笼罩着层袅袅雾气,散之不去。

这么美的绿浪碧野,这么浑然天成的清湖,每到夜深人静,夷简就忍不住跋涉几里过来享受,独自待到许久,看烟雾浩渺的湖面,看天空繁星苍穹,心静也就跟着豁然,这一夜亦是如此,躺在凉凉的大石上,她不禁感慨人生。

人,与高空的玄月相比,与一望无际的黑幕相比,或者只与眼前这座盎然的山脉相比,都实在太过渺小,渺小的就一如人类眼睛里的沙尘,风一吹,就被吹散,吹到不知道世界的哪一个角落里去。

唉!

叹了口气,夷简从大石上起身,不再做那些无谓的感慨,走到碧绿湖边,夷简脱了鞋子,将双脚舒惬的泡进水里,这几天山爬的多了,脚上不禁也磨出了泡,要是有个下人在身边,也好替她捏捏脚,说到捏脚,夷简又想起燕那人,说实话,要他不是个男人的话,她这次一定也会带他到秦国来。

“嘶——嘶——”

正胡思乱想间,不远处的树丛里忽然传出一阵奇怪的低呜声,一开始以为是风声,待仔细倾听时,又感觉像是马啼,这叫人觉得奇怪,这么夜了,怎么会有马啼声?夷简赶紧从湖边上站起,赤着双脚向树丛里走去。

“嘶——”

又是几声,寻着声音找去,呃,果然,就在树丛深处,银亮色月光之下,山崖边上,一匹黑色的高大棕髭骏马,昂首挺胸的迎风站立,此刻正圆睁着黑眼,一眨不眨的瞪着郑夷简。

夷简惊讶,正要过去,不想,就在这时,她的身后,蓦地出现一道y影,当感觉到背后突如其来的压迫力,夷简还未来得及转身,一只大手赫然已经狠狠的掐住她的脖颈。

脸色,顿时成暗沉的酱紫色,趁着尚且残留的最后一丝喘息,夷简连忙拼命摆动双手,口里艰难的叫道:“别,别……别……别……咳……”

夷简痛苦的叫,死命的挣扎。

片刻,就在她以为自己今夜恐怕就要这么莫名其妙的被人害死的时候,不知何因,掐在她脖颈的那只大手,突然一松,瞬时,恢复了顺畅的呼吸,夷简下意识弯腰,喘气,咳嗽,然后少顷,她慌忙转身,抬头。

神情戒备的——

四目乍然对视,那是一双冰灰色的,却又异样熟悉的……双眸……盯着眼前这位刚才差点要了她性命的高大身影,夷简震住,而那双冰灰色的眼眸,在触及夷简脸颊的一刹那,竟也是微微一动……

记忆,飞速在脑海里搜寻,薄且透明的嘴唇,密而长的剑眉,瘦削而坚挺的下巴,尤其下巴上方,唯一柔和的水涡……只是更加成熟的气质……更加高大挺拔的身材……丝帛质的画卷……三年前,在赵国……

那位雨中的年少男子,与眼前的黑影,紧密的重叠,重叠……他俊美的样貌,太令人记忆深刻……

“啊!”想到这,夷简突然惊叫一声,“是你!”

没有理会她,对面的男人沉默不语,却突然向树林中湖边走去,夷简连忙跟上,暂且忘了计较他刚才骇人的行径,想到竟在这么遥远陌生的秦国遇见自己曾经见过的人,她就忍不住激动,在他身后说道:“是我啊,是我啊,在赵国,驿站,下雨的时候,你就坐在墙角里,然后我给你干粮的,还有碎银……想不到你也来秦国了。”

说到这里,他蓦然转身,夷简又赶紧伸手拎着自己的左耳扬了扬,说:“血玉石啊,血玉石,是你给我的呀!”

也因为这颗血玉石吧,夷简对他的记忆才始终没有忘记。

提醒到这,夷简心想,他总该是想起了,谁知互相凝视了许久,他却忽然举起手中的一柄长剑,递到夷简面前,沉沉的开口:“给你个机会,杀了我!”

“啊?”夷简疑惑,不解。

“杀了我!”他重复,声音在寂凉的深夜里,听起来萧瑟。

“你,思觉失调?”夷简皱眉,想起他刚才忽然莫名其妙的掐住她脖子,这会竟又叫她拿剑杀了他,简直……很不正常……

“不杀?”他挑眉。

“好端端的,干嘛要杀你!”夷简郁闷。

“好,不杀,好!”他冷笑起来,夷简正想又要说话,然而下一刻,他突然一把将手里的长剑扔到湖里,狠狠的扔进湖里,随即大喝一声,“那么,你永远都别想杀我,我只要活着一天……”

“天下人都休想杀我……”最后一句,他仰天长啸。

第六章:骊山相遇(5)

(五)

被他的戾势骇到,夷简盯着他,仿佛那双长长的眼睛里,漾点湿润的水意,有些不敢置信,夷简嘀咕的闷哼:“你,是不是哭了……”

没有回答,他站在湖边,眯眼凝视远方,静寂里,只有黑色的薄衣,在梭梭发扬。

沉默半晌——

忽然,“扑嗵”一声,下一刻,他已然飞身跃入湖心中央,宛若一块沉重的大石,落进去了,许久,都再也没有浮出水面……

月光下,湖底央,毫无动静的,唯有水面上,一圈又一圈荡漾开的涟漪,开始,夷简只是惊讶,错愕,纳闷……但是,太久太久之后,她终于觉得担心,害怕,大半夜的,若真出了人命,那会让她觉得恐惧,觉得不安。

不再犹豫,她慌忙跟着跳入湖里,湖面即刻溅起一汩水花,浑身探进水底,好在湖水不冷,经她一动,湖面不再平静,她快速划到中央,银色月光透明,照在湖里,仍清晰的看得见他黑色的,浸透在水里的湿衣。

一把拽过他的身体,夷简绕到他胸前,用尽力气的将他拖出水面,谁知,快要到湖边大石,他始终紧闭的双眼倏地睁开,于是,四目,赫然再次对视,令人诡异的,他薄薄的唇角,突然勾起一道难得的弧线。

下一刻,他翻身为主,连连将夷简向身后,直到,她的身体终于抵上背后一块光滑的方石,低头,俯视她一脸细小的水珠,浮现在他眼前的,却是磅礴的大雨,雨中,她身材还很娇小,一身青色薄袄,手撑竹伞,沿着墙檐小心翼翼的走……

“你多大?”他突然问。

眼神纠缠,距离如此之近,于夷简,也是第一次,湖水淹没了两人一半的身体,夷简凝视着他,有些震撼他太过俊美的长眼,透明的,滴着水滴的薄唇……而自己的双手,却仍旧像之前拽他出水面时一样,毫无意识的,不知不觉的紧紧抱住他胸前……

“不说?”他挑眉,随即大手突然在她胸前一罩……

短暂的恍惚,等意识过来发生了什么,夷简立即惊叫一声,“你干什么!”跟着,飞速松开自己的双臂,用力将他推了开去,不想他却故作一脸讶然,“你是女人?”

怪就怪在她一身厚重的男衣装扮。

夷简瞪他,又下意识拽过自己的左耳,在他面前使劲抖了抖,说:“都跟你说了,是我,是我,三年前,你送我的血玉石,你忘了吗,你不知道我是个女人呐!”

他摇头:“不记得!”

“不记得拉倒!”

夷简起身,拖着一身湿透的长衫上岸,他也跟着从湖里走上来,手里握着刚才被他扔到湖心的长剑,像是发泄过一般,他的心情竟与先前完全不同,到夷简面前,他又说:“再给你次机会,让你杀我。”

说着,长剑又被递到夷简面前。

夷简气恼,白他一眼,答:“你想死的话,干嘛不自刎?真是,我又不是思觉失调,没事干嘛杀你!”

“好……”这次他终于笑起来,笑容里,透露出前所未有的爽朗,他说,“跟我走吧,让你过天底下最尊贵奢华的生活。”

“谁要跟你过尊贵奢华的生活?”夷简撇嘴,说的得意,“我的生活已经够奢华。”

大姐嫁给赵国的将军李牧,听说战胜后被赵王封伺武安君,三姐嫁给韩国当今的太子殿下,封太子妃,父亲是冬官大司空,谁还能比她的生活更奢华?

说完,也不道别,看看天空的夜色,夷简赶紧拖着湿润的衣裳回石觉寺。

盯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他短暂爽朗的笑容,也跟着隐去,换上的,是属于王者的冷峻,还有,他长久以来,时时感觉到的,一丝难以忍受的头痛。

夜,越来越深。

第七章:第一场杀戮 (1)

(一)

咸阳,秦宫。

深夜,梦中,那撑着竹伞的小女人问他,是否思觉失调!

他冷哼,他的思觉,恐怕在许多年前,就已经失调!

梦里,他又看见自己,看见自己七八岁年纪,看见自己的母亲,以泪洗面,看见自己的父亲,他一天比一天荒y,整日骑在宫女们身上,一边晃动着他笨拙的身体,一边指着母亲骂:

你看,你看你这个市井婆娘,你是那吕不韦的破鞋,你看这些女人都好,躺在地上,任我骑,任我打,你说我这王位是你老相好的用计赚来的,呸……你这臭娘们见不的我快乐是不是,别跟我哭丧着一副脸……

母亲不看他,他就火了,一把揪住她的长发,把她从床榻上扯下来,让所有的宫女们掐她,攉她嘴巴……又叫人脱了她的长衫亵衣,让她光着身体站在地上,让人往上丰腴绝美的身上啐痰y……

空旷冰冷的咸阳宫,就听见她在尖叫……

母亲叫,他便也跟着叫,跟着吼,像是发了狂……

他的吼声,吼出了梦境,吓着外面守夜的太监和宫女们,赵高为首,急忙冲进殿内,靠到榻边,轻轻在他耳边唤道:“大王,大王……”

他惊醒,倏地从床榻上坐起,命:“赵高,替寡人更衣。”

赵高也不多问,立即向后退去,而后面的宫女太监们个个鱼贯出入,高高捧过他那身绣有暗黑色纹路的宽袖长服,赵高则小心翼翼的替他换上衣服。

而他,便就是秦国年少的君王,偌大咸阳宫的主人,嬴政。

趁夜,嬴政驾车去母亲赵姬的大盛宫,身边,也仅带了一个赵高,这一次,他倒想跟自己赌一把,她,是不是真能忍的下心来杀他。

大盛宫远离咸阳上百里路,只是一个行宫,地处偏僻,人烟稀少,半夜里出发,到大盛宫,已经是隔日下午,大盛宫的廷尉都站在门外,宫女们排成几排,远远看着,不比咸阳宫里冷清,反而威风凛凛,气派十足。

看到嬴政的突然到来,守在外面的廷尉和宫女们惊的立即全部跪拜,有人赶紧回内面通报,片刻,待他走到内殿走廊,母亲赵姬慌忙从里面出来。

她看起来依旧年轻,貌美,或者说,如今的她,看起来比以往更加明艳光彩,完全没有一个妇人该有的憔悴暗黄,与他在走廊里相见,赵姬问:“政儿,怎么突然想起过来?”

“母后,”嬴政笑,眼角却迅速的一一扫过走廊宫殿四周的侍卫,不知何时,已经换新了的面孔,一个个凶悍强壮,戒备森严,不作声色,他慢慢说道,“昨夜,我做了梦,梦见小时候,打雷,我很怕,母后就用被子蒙住我的头,把我抱进怀里,说,不怕了,不怕了,以后等我们政儿做了大王,就什么都不怕了……”

第七章:第一场杀戮 (2)

“政儿现在已经是大王,快要亲政,早就不怕了吧。”赵姬跟着笑,不过笑容里,却有一丝复杂的躲闪,甚至失神。

“还是怕!”嬴政拉起母亲细腻的双手,放在自己有力的掌心里,继续道,“总也改不了习惯,只要刮风下雨,就忍不住将头蒙在被子里,蒙的紧紧的,有时候,都不能呼吸。”

“我叫宫人给你做几条新被子,被头上少些棉絮,透气些,盖在头上,就不闷了。”赵姬悄悄从他的掌心里,抽回自己的双手。

这时,从他们的身后,突然c进一道低沉的男声:

“长信侯嫪毐叩见大王,不知道大王突然驾临大盛宫,嫪毐有失远迎,还望大王恕罪,嫪毐这就伺候大王殿下用午膳。”

嬴政转身,眯眼俯视在他面前跪立的男人,他是嫪毐,是全咸阳城人都知道的市井无赖嫪毐,是阳具巨大到足矣顶起车轮转动的嫪毐,未进宫前,他整日整日的流连大街小巷,与各式女人们苟且偷欢。

被吕不韦弄进宫后,他是太后的男人,被太后封长信侯,如今天下,谁不知道太后y乱后宫,这是大秦的耻辱,更是他嬴政的耻辱。

一阵沉默,嬴政始终眯眼,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他,并不叫他起身,然而一边的赵姬,盯着地上的嫪毐,浑身却突然一个抖动,片刻之后,她急忙说:“长信侯,你可以退下了,大王的午膳,暂且不用你伺候。”

她的声音,若是细细辩听,还能听出一丝异样的惊慌,脸色,也是一阵极度的不自然,地上的嫪毐听见,下意识抬头,若有所思的盯她一眼,狭细的双眼有片刻的杀气,然而这时赵姬不禁又催促一句,“长信侯,你下去吧,我有些话,要对政儿说。”

嫪毐一愣,终究还是起身,有些恼怒的离去。

嬴政转身看母亲,先前冰冷的脸色,终于有一丝温暖,跟母亲在殿外院庭里坐下,赵姬屏退身边的宫女,说:

“政儿,儒学之术,绝不可做治国之策,你要记住,先秦六朝,没有一个君主对孔夫子的儒学感兴趣,吕不韦弄了个《吕氏春秋》,他是惧怕你,惧怕你日后一旦亲政,掌握权力,便不能随意的再控制你,更怕你记不住他对秦的功德,他是想你以‘仁’家之术,时时的感恩着他这个仲父……”

……

(二)

嬴政离去。

大盛宫里,突然爆发一场声势浩大的混乱,嫪毐羞恼成怒,一口气砸掉寝宫内所有的古董青瓷,赵姬却只淡定站在门口,而她此刻的淡定更加激发他的火气,终于忍无可忍,他一把拽过赵姬的衣袖,叫道:“赵姬,你是怎么了,如此好的机会,你怎么就心软了,你说,你说咸阳宫内,有谁会知道他趁半夜里来了?还有什么样的机会比今天更好,我们布置了这么久,到底是为了什么?”

第七章:第一场杀戮 (3)

赵姬叹了口气,说:“他终究是我的儿子!”

“儿子?”嫪毐更怒,“难道只有他是你的儿子,我们的儿子就不是你的儿子了吗?”

“嫪毐,你听我的,”赵姬无奈恳求,“别去惹政儿,他亲政后,他做他的大王,他也不会来惹我们的,我们一家人,就住在这大盛宫,好不好?”

“不好!”嫪毐突然跳起来,“若是让他发现你与我生了两个孩子,你以为他还会放过我们吗?再说,我的儿子,也是堂堂大秦国太后所生,凭什么他做大王,我的儿子就只能躲在这偏僻的小地方,不行,我不能看我儿子受委屈,我要他死,要嬴政死……”

听到这里,赵姬悲伤,嫪毐一看不对,急忙又紧紧抱住赵姬,说:“赵姬,我嫪毐发誓,我这辈子都不伤害你,我会对你好,等咱们的儿子做了秦国的大王,我们就去享福,去周游列国,你说好不好,好不好……”

……

白白的失掉一个送上门的机会,嫪毐自是不满,于是他问身边的得意门客,说:“太后诞辰在即,若说太后身体欠安,无论如何,嬴政一定会来,那当场杀了他,如何?”

门客想了一想,仔细分析道:“有两件事必做,才可行,第一,是有人夺咸阳,若只有大盛宫里杀了嬴政,那么咸阳城一定会落到相国吕不韦手里,岂不让他做得渔翁之利,也只便宜了那老贼,那时候你就失败了,长信侯你要做的,是说服太后,召集所有武将们,命他们暂时先立嬴政的弟弟,成蛟为王,再立吕不韦继续为相,如此先发制人,吕不韦到时也奈何不了。”

嫪毐点头,急问:“那第二件必做的事?”

门客笑道:“那自然就是太后,一定要太后死心塌地的跟随长信侯你。”

嫪毐点头,当晚与太后赵姬极尽缠绵交欢之后,他忽然悲恸起来,又叫人带来了自己的两个孩子,两个孩子,一儿一女,大的女儿,已经三岁,甜甜的脸蛋,九分酷似赵姬,长长的冰灰色大眼,瘦削的脸颊,又有几分像及嬴政。

儿子很小,尚在襁褓之中。

看两个孩子进来,赵姬惊讶,说:“好端端的,怎么突然伤感起来,还叫来孩子们。”

嫪毐下榻,将两个孩子抱在怀里,说:“赵姬,我真想咱们一家人,一辈子都这么幸福的在一起。”

赵姬笑起来,看着孩子们,满眼的慈爱,回答:“嫪毐,我们会在一起,等儿子和女儿大了,我再在大盛宫的边上,盖两座气势恢宏的宫殿,到时,不会比咸阳宫小。”

第七章:第一场杀戮 (4)

“没那一天了!”嫪毐摇头,“赵姬你一直犹豫,对嬴政下不了手,但是你是他母亲,难道不知道他生性残酷冷漠的心吗,有人在咸阳城里造谣了,说你与我在大盛宫里偷欢,已经生下了几个孩子,嬴政恐怕也已经知道……”

“胡说!”赵姬马上变了脸色,惊道,“他怎么会知道。”

“大盛宫里这么几万张嘴,你以为嬴政没布下耳目吗,上次来,他一定也先是探探口风,而你,眼睛里露出的母爱,聪明如嬴政,他又如何看不出,嬴政虽然是你儿子,但是他不会听你话的,你自己心里明白,嬴政不会善待你与我偷生的孩子们……”

说到这里,赵姬一阵酸楚,嫪毐赶紧又说:“你难道忍心吗,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看着他杀了我们的儿子和女儿……”

“不!”赵姬的眼泪下来,紧紧抱过自己的孩子,大一点的女儿懂事,下意识紧紧偎在母亲身上,嘴里还轻轻的咿呀了声“哥哥”,那是因为赵姬时常在她耳边说过,嬴政,是哥哥,不想她小小的年纪,竟是记住。

而年纪尚幼的孩子自然不懂大人的感情,伸出小手,在空中胡乱不安的晃动着,晃动着,许久,赵姬擦了眼泪,才又问:“你想怎么做?”

“你是太后,嬴政这会还听你的,过两天,你让她来大盛宫里看你,那时我布置人马,把他拿下,咱们先不杀他,把他囚禁在大盛宫里,先立成蛟为王,成蛟无用,过几年,直接废了,再立咱们的亲儿子,到时候封咱们可爱的女儿做公主,你说如何?”

“随便你吧,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说完,赵姬抱着两个孩子在软榻上躺下,脸上,又流满了眼泪,如今,她真的无心了,无力了,她只想抱着这两个孩子,好好的,一起活。

(三)

两日后,太后诞辰,却又称身体不适,嬴政大早就带了文武百官向大盛宫出发。

马车内,他始终寒着一张脸,那日在大盛宫,他看到了太多生硬的新面孔,他深知嫪毐会谋反,然而身边这一杆浩浩荡荡的队伍,他不清楚谁将最后忠于他,即便是吕不韦,他也不足矣完全的信任,天下人都说他是吕不韦的儿子。

然而那小女人却嗤之以鼻,哼了句:“像个p!”

不像是吧!

嬴政抬头看向外面,这是一处稻田,即将秋天,稻子成熟,黄橙橙的,一眼望不到边际……眯眼,他决定再赌一把,坐在车内,他忽然大喝一声:“止!”

马车,应声而止,漫长的队伍立即作停,走下马车后,众位文武百官疑惑,立即围聚过来,离他最近的相国吕不韦问:“大王,出了什么事?”

第七章:第一场杀戮 (5)

嬴政摆手,笑起来,说:“寡人难得看到如此景致的埂间农田,忽然来了兴致,”说着,他将目光转向大将军王翦的身上,“王翦,你护卫寡人,到田埂间走走,其余人等,一律等在原地。”

王翦听命,跟在嬴政身后,一道向远远的农田小道上走。

走到深处,嬴政依旧保持笑容,却蓦地沉下声音,对王翦说道:“大将军听着,我现在有话要说,你无需动声色,不要让百官们看到你有什么举动,长信侯嫪毐要谋反,这一次我去大盛宫,恐怕会遭遇伏杀。”

大将军王翦一震,讶然于嬴政的话语,但很快,又镇定下来。

嬴政点点头,问:“围攻大盛宫,你认为他会什么时候动手?”

王翦皱眉,他是先朝老将军,也是在场所有官员中,嬴政最为信任的大将,想了一想,他回答:“若要谋反,今晚大王赐宴时,他应该会动手,而很有可能,他会同时争夺咸阳,盗用太后印玺,调兵,拥立新王。”

嬴政再次点头,命道:“将军,你此刻立即赶回咸阳,用兵符调兵,守住咸阳,派人看住成蛟,不准他妄动,如有兵马带有任何印玺来攻,绝不开城门,还有,命你的儿子王贲率军护卫百官,命将军张唐到大盛宫两里之外,悄悄潜伏。”

王翦遵命,正要离去,不想又被嬴政叫住,淡淡的,他补充:

“不要……伤害太后……”

晚上,大盛宫内,很祥和,然而这份祥和,却又暗藏了阵阵凶戮的涌动,暴风雨来临之前,所有人都在笑。

这是一场极其盛大的宴会,太后一身暗红色华服,看上去很美,很美,嬴政的容貌多是遗传自她,她高高在上的坐在嬴政身边,未见到嫪毐的身影,凝视母亲,嬴政冷笑,在她的脸上,他看到了一丝痛苦,一丝不安,还有一丝愧疚。

他知道她在怕,在慌,宴会上,百官们说了什么,她一句也是听不见。

当下面一句通报:

“大盛宫剑者进殿为太后贺喜,恭贺太后五数合天,五数合地,五事修,五福备……”言毕,上百名身着厚服的剑客上殿,这一刹,赵姬的心里蓦然颤抖,连端起酒杯的手,也不禁剧烈的晃动起来。

嬴政立即起身,靠到母亲身边,嘴角噙着笑意,用力握住母亲的手,然而心,却像忽然被人撕裂开了,疼的,快要呼吸不过来,而这股迅猛的疼痛,在顷刻间被化成愤涌的怒,怒谁!

那两个孩子……

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大盛宫外,一队嫪毐的人马悄悄行动,包围住东西南北每一条通道宫门,门口守护的廷尉们看见,也立即整装待发,手中提剑,暗暗向宫内最喧哗最耀眼的宴会大殿走去,今晚的大盛宫张灯结彩,红的格外绚丽。

第七章:第一场杀戮 (6)

大殿上——

百名剑手们齐舞,跳动着扣人心弦的舞蹈,嬴政扫视一眼离他不远的吕不韦,行了一天的路,又在殿上坐了这许久,此刻他看起来,很是疲累,厚重的眼袋,让他看起来更加年迈几分,盯着他日渐干枯的脸色,嬴政的眼里,竟有抹不明所以的惆怅。

只是,一闪而逝……

下面的剑客开始蠢蠢欲动,剑在游弋,目在游离……

嬴政突然冷冷一笑,将目光倏地转向王贲,后者便迅速向他微一点头,而就在这微妙的点头之间,下面剑客齐飞,全部不约而同的挥剑齐上,甚至有人纵横跃起,数十余人纷纷向嬴政举剑刺了过去……

然而比他们更迅速的,是少将军王贲,他猛跳过来,身体早就拦在嬴政面前,而下一刻,腰上一侧的长剑也跟着落到嬴政手中,场面顿时混乱,嬴政与王贲一道,奋力挥剑向剑客们砍去。

嫪毐的门客都是死士,为杀嬴政,誓死无悔,他们疯狂的向嬴政攻斗,而早已候在外面包围的人马在听到大殿上的动静后,也立即喊杀进来。

顿时——

叫声,哭声,杀声,混成一片,杀红了眼,杀湿了血,人,不再是人,王,不再是王,除了杀戮,还是杀戮,惨绝的,杀戮。

血溅……成河……

此时嬴政的每一滴血,都在,他的长剑,一次又一次的在r身里穿越,拔出,再刺进,不记得究竟挥动了多少次手臂,那是一种淋漓尽致的痛快,直到,埋伏在大盛宫两里之外的张唐军赶到。

……

(四)

半个时辰后——

嬴政看台阶下,千余名尸体堆积在一起,把宫内殿前弄成一片血泊,张唐慌忙来报,说:“咸阳城由王翦将军守着,叛军夺不了城,这会嫪毐调用太后玺符,正领着几万大军攻打到大盛宫墙外。”

嬴政眉头一紧,对身边文武百官命道:“所有人不得出去,王贲,你在此保护。”说着,他径自走出殿外。

王贲盯着他高挺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忙对身边的一员副将交代,“保护百官大人们!”说完,他立即跟上那道挺拔孤寂的背影,这一刹,对嬴政,对这位年轻的秦王,他忽然充满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敬重。

到宫门城墙上方,多亏张唐人马,与墙外叛军周旋厮杀。

看见嬴政走上了城墙,城外的嫪毐连连吼道:“嬴政,你马上投降,可免百官一死,大盛宫就这么大个地方,你以为你可以躲掩一世?用不着一天,我们就会冲进去,杀了你这个假王。”

嬴政不语,命人拿来座椅,在宫墙上静坐等待。

第七章:第一场杀戮 (7)

两方人马在僵持,在厮杀,在攻打,在退避,嬴政坐在椅上,心很冰凉,偶尔他也想,墙破人亡,他会亡在乱军之中,然而亡,就亡了吧,这太过短暂的一生,他真的太累,从在赵国做人质,到回到当上太子,十三岁登基……是人,似乎都想要他死,赵国人要他死,剑客们要他死,弟弟成蛟要他死,王亲里宗室要他死,现在,连母亲也要他死了……

天渐渐亮了,杀戮尚未停止,拂晓的大盛宫很巍峨,就在这时,王贲突然一指宫外树林的方向,叫道:

“王,是大秦的旗号,是饿虎,王,是我父亲王翦的军队……”

等到了,还是等到了!

嬴政的嘴角,终于露出一丝残酷的冷笑,从椅子上站起,他眯眼说道:“王贲,开宫门——杀——”

杀——

城下的叛军,瞬即溃乱,嫪毐驾车逃跑,却被王贲一把逮到,叛军自此投降。

混乱中,赵姬急忙命宫女打开花园小门,花园里,几个宫女正浑身颤颤巍巍的抱着两个孩子,外面的血流已经顺着走廊,顺着台阶流到花园深处,三月大的女孩早已吓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赵姬进去,立即紧紧抱住两个孩子,脸上,泪水满面,湿了干,干了再湿,她有种预感,今天,逃不去了,她们一家,再也不可能一起了,看着孩子们,她的眼泪又一次落下,她说:“你们哪也不去,你们就躲在这,娘要出去,娘要救你们……”

赵姬松开手臂,想要起身,不想袖口却被女儿死死的拉住。

突然——

几双大手,几道身影,倏地在赵姬的身边出现,下一刻,两个孩子已经与赵姬分离,而嫪毐粗壮的身体,也蓦地被将军王贲掀到地上。

盯着被送到嬴政面前的孩子,赵姬下意识大哭起来,她边哭边要跑到嬴政面前,想要抢过孩子们,不想身后的侍卫却立即将她拉住。

嫪毐大声叫,说:“嬴政,你这个狗杂种,你以为你的血y有多高贵,不过是吕不韦的一个孽种……”

赵姬哭,说:“政儿,看在我们母子一场,你放了我的两个孩子,求求你,放了我们,让我们一家人团聚吧,从此以后,我们宁愿扁作庶人,安分守已,政儿,母后知道对不起你,求你,政儿……”

一声,一声,声声击打在嬴政的心里,冷眼看着那两个孩子,此刻,他的心,没有一点感觉。

或许是意识到危险,襁褓中的男婴突然大哭起来,哭声,在一片血腥凝聚的大盛宫,格外的凄惨,苍茫。

嫪毐爬到赵姬面前,说:“赵姬啊,赵姬,若不是你当初狠不下心来,咱们今天怎会落到这样的地步,不用一兵一卒,几年后,我们的儿子大了,也就做了王,做了秦王……哈哈哈……”

第七章:第一场杀戮 (8)

再也没有一丝怜悯,嬴政的眼里,是寒彻心扉的冷,一个动作,一声命下,哭声噶然而止,鲜血再次在空中飞溅起,襁褓中的男婴,落到地上,已然,没有气息。

瞪着眼前小小的身体,赵姬,撕心裂肺。

嫪毐疯了一样上前,吼道:“嬴政,我跟你拼了,我要你死,我要你死……”

“砰——”

一声,王贲的长剑,即刻刺进他的心脏,拔出,他的身体,轰然倒地,就倒在,那婴儿的尸体之上。

一切,尘埃落定,一切,拉下帷幕,只是这一夜,太漫长。

(五)

面对那双冰灰色长眼,嬴政的心,忽地再一次揪起,她该死,她必须死,她是他的耻辱,是大秦国的耻辱,是母亲对大秦后宫的y乱,是反贼嫪毐的……

大手,蓦然狠狠的掐住她细嫩的脖颈。

那双大眼,也是感觉到了恐惧,豆大的泪珠,落到他的手上,滚到地上,渐渐的,她的脸色涨红,是一个魔鬼吧,此刻的他,怎么不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魔鬼,一个柔弱的生命,即将又在他的手中凋谢……

“大王……大王……”

连连几声苍老的声音,竟是大儒淳于越,大盛宫一片恐惧的沉默中,他毅然上前,急急的在嬴政面前跪下,恳求道:“大王今日遇到大难,但是此刻,浩劫已过,大王应该学会宽恕,小小一个女娃的命,不……”

“滚!”

嬴政大吼,双眼却始终没从她小小的脸上移开过,这一双眼,是多么的相似,瞪着她许久,许久,手中的力道忽然一收,在四周鸦雀无声的震惊骇然的目光中,他猛的将她抱起,缓缓的,慢慢的,一步一步的向花园外面走去,表情,却是淡了。

看不出情绪,他就那么一步一步,在众人琢磨不透的视线中,走出了大盛宫。

宫内,盯着他渐渐消失的背影,母亲赵姬坐在地上,没了眼泪,也没有意识,只喃喃的低语:“我的孩子,孩子们呢,孩子……”

一夜之间,而已!

嬴政!

出了宫门,无人敢于阻拦,手里提着惊惧的像木偶一般的她,他翻身上马,一路,向骊山方向发泄奔驰……

清晨,夏天的风,微微吹在脸上,竟也觉得刺骨。

时间飞逝,又是夜幕降临,在马背上颠簸一天,终于到骊山半山腰,那池氤氲着雾气的清泉,如今,也唯有这一池静寂的清水,才足矣让他狂躁的心情平静。

跳下马背,他一手将她扔在了湖边地上,而自己,猛地跳入湖心,将他,彻彻底底的浸透在清澈见底的水里,沉寂,沉寂……

时间,在指缝间飞快的流逝。

第七章:第一场杀戮 (9)

等他重新浮上水面,拖着一身湿湿的水衣上岸,他到她的面前,残忍的说道:“你记住,这辈子,都别再让我看见你!”

……

一个三岁大的女娃,一个说话还不能连贯的孩子,一个走路尚且蹒跚的丫头,此刻睁着长长的大眼,一动不动的盯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周围是黑漆漆一团y影,是高耸参天的树木,是静寂蛰伏的湖水。

她惊惧的大眼,是任何一个人看见,都会心碎。

第八章:名字叫政 (1)

(一)

清晨,东方的太阳直直的照s在半山腰,夷简和父亲背着包袱从山顶石觉寺下来,准备回咸阳,一路草丛里的露珠,打湿在衣摆鞋子上,有几分清凉,八月,漫山的叫不出名的野花盛开,映衬着庞大山脉的葱郁。

唯一的下山宽道,就在快要走到下山峰的时候,一块青灰色大石,一抹娇小的粉红色身影,突然出现在夷简和父亲的眼里,乍一看见这么个小小的身影,大清早的,单自一个人蜷缩在石头角落,夷简和父亲简直大大吓了一跳。

匆忙跑过去,是一个三四岁大的小女娃,此刻睡熟了,原本绑在头顶两侧的童髻看起来乱七八糟的散乱的头上。

夷简惊讶的探探她额头,疑惑的说:“怎么会有个小姑娘,额头很凉,好像在这里待了很久,不会是跟家人走散了吧。”

父亲郑国皱起眉头,仔细擦看她的面色,嘴唇,说:“若是走散,这唯一的官道上,也该有人寻找,看她气色,也不是天花瘟疫患童,不像是遗弃。”

不可能是遗弃,夷简摸她的小脸,很光滑,而且她这样的衣饰打扮,也不似一般的普通百姓家的孩子,或许是因为夷简的抚摩,原本睡熟的小人忽然抖了抖浓密的睫毛,下一刻,竟张开眼来。

好一双……冰灰色的长眼……

凝视她突然张开的双眼,夷简惊叹,这样的双眼,似曾相识,夷简忍不住问父亲:“这样颜色近乎透明的眼,在韩国之外,很多见吗?”在夷简的印象里,人的眼睛,不是纯粹的漆黑色,那就该是棕褐色。

“非也!”父亲摇头,“我听说在北方,匈奴人的眼睛,多有灰色,琥珀色,不过我们中原,这样的颜色,则很罕见。”

听他们交谈,小女娃的眼珠始终在夷简的脸上流转,或许是昨夜她一个人害怕的走了很多路,摔了很多跤,这会她的脸颊上,有几簇黑色泥土,夷简下意识伸手替她抚去,谁知就在这时,小女娃突然从地上爬起,一把

第 5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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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里着急唤道:“哥哥……”

听她这么叫她,夷简先是一惊,尔后立即大笑起来,捏捏她的手臂说道:“我可不是你哥哥。”

父亲郑国也跟着笑起来,问:“你叫什么名字,你为何睡在这里,你父母呢?”

小女娃也不看他,只径自紧紧的拽着夷简的衣襟,夷简便笑父亲,说:“你没看见啊,她才多大个人,怎么会回答这么些个问题,父亲,我看我们先把她送到石觉寺,若是她家人寻到这里,一定会去石觉寺里问。”

郑国点头。

第八章:名字叫政 (2)

夷简便抱着这位娇小粉嫩的小女娃,转身跟父亲一道再折回山顶,说实话,这简直就是一个艰巨的力气活,抱着抱着,夷简手臂酸了,想把她放下来自己走,无奈她却像只无尾熊似的,一动不动的扣紧了夷简的脖颈,怎么拉也不松。

好不容易一路折腾回寺里,将她交给年迈的住持,不想夷简这边手还没松,那边她小小的嘴里就“哇”的大哭起来,哭的肝肠寸断,哭得昏天暗地,夷简苦笑,难不成第一眼看见的都是娘,那小丫头把她认作唯一的亲人了。

所以说,人啊,真的好事做不得。

“哥哥……哥哥……”

她叫,她哭,她小小的身体在不安的扭动,夷简拿她没辙,只好抱回她轻哄,说:“你乖一点啊,你就待在这里,过不久,你爹娘就会来找你的,还有你一直叫我哥哥,你也有自己的哥哥是不是,他也会来找你的……”

然而不管夷简如何说,如何哄,她还是哭,还是紧紧抓着夷简的衣袖。

年老的住持微笑起来,对夷简说:“既然若此,这也必定是你们二位解不开的渊源,凡事有果必有因,这一生,要她到你的身边,或许,是为偿还上一世的因,也为解开下一世的果,是因是果,说到底,还是皆缘。”

老方丈说的玄乎,夷简听得糊涂。

不过父亲郑国是信道之人,听后,他倒点点头,考虑顷刻,回答:“既然让我们遇见她,这也确实是缘,这样,暂且让她在这里住下,若几个月后,还没有家人来寻她回去,那么等我们在咸阳城落脚,再过来接她一道。”

……

(二)

赶到咸阳,郑国求见相国吕不韦。

庞大的相府,独自霸道的占据东城一方,宽阔厚重的铁门,堪比秦宫,光是门客,就有三千,据说最小的,年龄不过十二,到相府门前,下人们代为通传并告知身份之后,不久,郑国和夷简便被带进府里。

相府的长廊,百转千回,庭院深深,假山假水,绿林缭绕,人走在回廊里,就像身处幽僻的世外净土,很清逸。

到会客大堂,相府的下人们招呼他们入座,大概一盏茶的工夫,吕不韦进来,夷简看他,自有种神态威严的持重,只是对待小国的访者,他高高睥睨的眼神不免泄露出点轻视,对郑国,他只点点头,客套问:“是韩国远道而来的司空大人?”

郑国点头,亦是客套说:“郑国见过相爷。”

“不知道司空大人突然来访,是为何事?”

“为大秦国效劳!”

听郑国这么回答,吕不韦下意识斜眉,眼角有一丝得意之色,说:“秦国强大,如今咸阳城内,西城口每天都会聚集成百能人异士,渴望在大秦国一展宏图,不知道司空大人想如何替秦国效劳?”

第八章:名字叫政 (3)

“郑国是匠人!”

“匠人?”

“匠人!”郑国点头,“在韩司营国,建城,井田水利之职,韩国虽小,却有良田万顷,然而强大的秦国,每年收成却是很低,有些地方甚至连年颗粒无收,也因此,秦国的粮食,必须每年从其他六国高价购买,长久以往,大秦也恐怕会因为不起眼的粮食,而受到他国的制约。”

吕不韦点头,问:“依司空大人看来,该如何提高粮食产量?”

“开凿一条横贯全国的水利灌溉。”

“横贯全国!”吕不韦皱眉,“那必定是项耗费巨大的工程,耗费掉巨大的人力,物力,即使粮食产量高了,却得不偿失。”

“耗费巨大,那也是短期的耗费!”听到这里,夷简突然忍不住开口,“再巨大的水渠工程,不过数十年,与大秦后世的千秋相比,微不足道,十年之后,大秦国会迅速强大,这是造福大秦后世的大计。”

吕不韦看她,略微有些惊讶的问:“他是……”

郑国笑而回答:“是犬子!”

吕不韦点头,又面向郑国,说:“开凿水渠,事关重大,需要向大王禀报,既然你身为匠人,而如今的秦国,也正是匠人的用武之地。”

“何解?”

“建造地宫黄陵!”吕不韦眯眼,“你若是真想为大秦国效劳,那么明日一早,你随我出发,去骊山。”

一切发展的,有些出乎意料。

从相府出来,重新回到先前住过的行馆客栈,夷简不禁疑惑的问:“秦国为什么要建造地宫黄陵?为谁建,有什么人死了吗?”

“是为当今的秦王!”郑国回答。

夷简更加惊讶,又问:“秦王不是还很年轻?”

“恩!”郑国点头。

“那如此年轻就开始建造陵墓,岂不是不吉利?”夷简有些不可思议,试想一下,若是有人先给她造好了坟墓,然后自己有空就去察看,还向别人介绍,这是我将来百年之后的坟墓……想来,真是可怕……

郑国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有些担心的交代:“明天,我随吕不韦去骊山,不便带你,你待在咸阳,夷简,这一次到秦国,三年五载,我们恐怕回不去,如果可能,这段日子,你可以先购置屋产。”

夷简点头答应。

郑国看她,有些无奈,庆幸的是,如今她的装扮,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男子,尽管对她放心不下,然而在秦国,他不可能时时刻刻的将她护卫在自己的肩膀之下。

(三)

晚上——

嬴政坐在案前看竹简谏书,这是一捆关于以法治国的大胆学术,说到强兵之本,富国之道,说到严刑苛律,说到中央集权,防患诸侯割据,说到清除五蠹……

第八章:名字叫政 (4)

嬴政勤勉,宫里人人知道,所以在他读书问政时,没有一人敢于打扰,但是今夜不同,想到大王成人礼已过,该有子嗣,相国吕不韦特意挑选数名美人,此刻正一丝不挂的等候在嬴政寝宫内的软榻上。

赵高小心翼翼的凑到嬴政身边,说:“大王,天不早了。”

从竹简书里抬起头,嬴政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不禁也有些倦意,便点头,赵高连忙上前轻扶起嬴政,送他回隔壁寝殿。

到内殿,守在帷幔两边的宫女们立即伺候嬴政更衣,洗漱,偌大的寝宫殿内一片安静,待一切准备妥当,嬴政向下面摆手,示意他们都退下,而自己,又感觉到那阵阵令人难以忍受的头疼,揉着头鬓两侧的x道走进后面帷幔深处,自己的寝床前。

但是——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副副迤逦的春宫,几个分外妖娆的女子,此刻横卧在他的软榻,纠缠着双腿,仿佛几道润嫩的美蛇,可以清晰看见双腿之间的那点暗色,诱惑着世间的男子……然而,于嬴政,表情,却在那一刹冻结,好似很久很久以前,是自己的母亲,一如此刻的女人们,浑身一丝不挂,丰腴鲜红的身体,满是宫女们的吐沫痰渍……

突如其来的一阵厌恶,反感,呕心……

嬴政的脸色,铁青。

目光沉沉扫视眼前的女人们,他忽然冷喝一声:“全部都滚出去,来人,拖出去,杖刑四十……”

瞬时,原本婀娜妖娆,浑身散发出妖冶雾气的女人们,个个吓得瑟瑟发抖,连尖叫也不敢发出一声,而听到王命,外面伺候着的太监们也立即冲跑进殿,将那些胴体艳丽的女人们一一的拖了出去。

杖刑!

寝殿,又恢复了鸦雀无声的孤寂。

嬴政的怒火尚未消失,瞪着眼前完全凌乱的床褥,他又对赵高吼道:“还不快替寡人将床榻上的薄褥,被子全部换过。”

……

隔天——

父亲离开之后,郑夷简便一个人在咸阳城内闲晃,挺自在。

相较于贵族之气的城东,城西的市井热闹反而更加吸引夷简,虽然说龙蛇混杂,不过各式各样的异地人也很有意思,他们手里兜卖的小玩意,也别出心裁,比如说捏面人,在韩国,夷简从来就没看见过,还有纸皮人,在一块幕布后面唱戏,更有会嗡嗡作响的空竹,街头巷尾,被人用线扯着,一直在低空里摇晃,旋转。

夷简看热闹,一路看到护城河。

这里别是一番美丽,夷简站在护城河栏杆边,向河对岸眺望已经盛开的一簇簇的白色朵花,花朵的倒影就映在湖面上,夷简不禁感叹,感叹白色的纯美。

就在这时——

第八章:名字叫政 (5)

“咚”的一下,一个重重的东西忽然敲在了夷简的后脑勺,她下意识恼怒的转身,却又在下一刻愣住,这人……

令人太过印象深刻的俊美!

不就是他嘛!

那个送给她血玉石,又在骊山半山腰的温泉边遇到的人!

“你怎么在这里?”夷简惊讶,话刚说完,额前,突然闻见一汩异样清新的香味,夷简立即嗅鼻,有一点熟悉的味道。

嬴政!

没错,就是嬴政!

此刻,他手里拿着一捆竹简,这也是刚才敲打她后脑的工具,凝视她惊讶的表情,嬴政的嘴角竟也挂上一丝笑意,他说:“我住咸阳城,怎么不能在这里?”

“原来你是秦国人!”夷简之前一直还以为他是赵国人呢,“对了,你叫什么名字?”说起来,在秦国,在咸阳,他也算是她唯一的“熟人”了。

“我的名字,不是随便称呼的。”他挑眉。

“不称呼,难道拿来敬仰?”夷简白他一眼,不说拉到。

“你为什么在这里?”这次轮到他问,换成夷简挑眉,说,“你看起来,不像是会多管闲事的人。”

“不说?”他笑,心情似乎不错。

“我的事情,不是随便拿来说的,不过你要真想知道,我也可以随意说说。”夷简回答。

“说吧!”

“我呢,是要打算定居在咸阳,所以现在四处闲逛,找屋子。”

“想不想住我家?”他又笑起来,唇角微微的扬起,非黑色的清邃眼睛里,却平静的有如深潭。

“谁要住你家?”夷简哼道,“你要是想把你家屋子卖给我,倒还可以考虑。”

“倒真有一处!”

“你有屋子要卖?”夷简有些不可置信,“你是商人?”

他微一点头,算是回答,夷简考虑片刻,便真跟着他身后走,不知为何,对他,夷简莫名有些放心,或许是因为三年前,他们就已经算是认识,而且现在她左耳上,都还戴着他那只血玉石。

跟在他身后,走过整条宽阔的护城河青石道,他说的屋子,离西城口不远。

这是一处傍水而建的两层青瓦屋楼,高大厚实的围墙,将屋子围绕的紧紧闭闭,从门里进去,便是咸阳最常见的木头走廊,直通向内屋里门,令人欣喜的,整个屋子从上到下,全都铺满干净清脆的竹席条,这样夏天,既可以凉爽,也可以赤脚走路。

看遍屋子每一个角落,夷简开门见山,问:“这屋子,你要卖多少金?”

像是考虑一会,他回答:“二百两黄金!”

“二百两!”夷简惊到,“你狮子大开口啊,还不如去抢。”

“那么,你认为该是多少?”他反问,嘴角依旧勾起。

第八章:名字叫政 (6)

“我在咸阳看到过有人买房,”夷简伸出两个手指头,说,“城西第一家,二十两黄金,你的屋子虽然更大,但是地处偏僻,不如,五十两。”

“五十两!”他挑眉。

“不行?”

“记得前年,我买这座房子,花了一百二十两。”

这样的价格,有些打击,夷简转身向远处的走廊,片刻,突然有了主意,又说:“这样,给你二十两。”

嬴政眯眼,似笑非笑的看她。

“给你二十两,我不要房契,只住十年,十年后,屋子归还于你。”

也好,嬴政点头,答应。

ps: 下面继续言情,努力rr,麻麻,呵呵呵呵,得意的飘过……

第八章:名字叫政(7)

(四)

“那就这么说定!”看他答应的如此干脆,夷简忍不住高兴,抬头高高的仰视他眯起的长眼,又不忘补充,“一会回客栈,你要给我立个字据,要画押。”

不想他却轻笑出声,说:“一会,恐怕不能跟你回客栈。”

“你很忙吗?”

“你,不觉得太阳光,太刺眼?”他忽然问。

夷简纳闷,扭头看天,中午时分,盛夏的太阳光肆意的在半空中暴晒,炫目的白光凛然s向干燥且闷热的土地,确实,耀眼的直刺眼球,不过,这与一会回客栈有关吗?

“算了,不去就不去了,明天你再给我立字据吧,对了,那个,谁,我的名字不需要景仰,我叫夷简,郑夷简,我要走了。”说着,夷简转身,准备离开,先回客栈收拾从韩带来的行李,然而,就在转身的一刹那,她的一只手臂,蓦然被他拉住。

下一刻,还没站稳,整个人就被他给反身拉进怀里。

“真是薄情啊!”他结实的双臂紧紧圈住她的后背,黑色的丝质长袖垂落在她的胸前,“怎么说也帮了你这么大忙,一个谢字都没有,就要这么走了?”

“呀!”瞪着他突如其来的手臂,夷简下意识拍他,叫道,“你活这么大,也该知道男女隔离疏远之礼吧,看你这样拉拉扯扯的,像什么话。”

“哦?”他扬眉,倒也松开双臂,与他拉开距离,夷简连忙转身,气恼的瞪他。

“脸红了?”他的嘴角微微向后扯了扯。

“红个p!”不再看他,夷简径自理了理被他拉皱的衣服,心里却有些怪异的感觉,看看烈日当空,夷简倏地甩了甩手臂,想要甩掉那点怪异的不自在,又道,“好了,我真要回客栈了,那个,谁,明天你一定要把字据给我。”

转身,离开,走在y凉的竹席条上,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夷简……叫我,政……”

政!

走出庭院,夷简撇撇嘴,政,还以为会是多么惊世骇俗的名讳,不过是个政字,很一般的政字,只是……走到院落门口,夷简下意识转身,回廊内,席帘边,他太过高大的身体,倚帘而立,太阳光下,他的目光里,折s出一层淡淡的冰灰色光泽,眯起的双眼,懒散的凝视着庭中那一池睡莲。

墨黑的长发,随意的垂落在腰侧,与丝薄的长衣,在夏风里,微动。

ps:

亲们,总算找回对男女主角的那种感情,渐渐又能进入到角色中去,更新继续哈……

第九章:秦王禁地(1)

(一)

出了青瓦屋楼,走回宽阔喧闹的街道,夷简并未急着回客栈,这里离咸阳宫不过四五里路程,夷简急想打听二姐的消息,这三年过去,若真能得到秦王的宠爱,二姐也该捎回去些言语,可是现在,竟是音信全无。

父亲嘴里不说,其实夷简知道,他一定也是非常担心。

威严冷峻的咸阳宫,远从一里之外就看得见它居高临下的城楼,青色墙瓦在广袤的烈阳下屹立,厚重巨大的长石台阶层层攀岩,仿佛要通向遥远的半空,宫门外守卫森严,城墙脚下几乎每一寸土地,都有重兵把守。

这是属于秦王的庞然禁地!

夷简也只能远远的看着,遥遥的观测着,好长时间过去,当空的太阳逐渐西沉,直到傍晚,晚霞辉映,照耀上庄严巍峨的秦王宫,像是不经意间被洒下了灿红色金粉,绚烂的近似妖魅。

只是她不知,他亦不知。

傍晚时分,一骑昂扬的烈马,一道孤寂的长影,夜幕中,飞一般驰策进秦宫另一扇城墙铁门,再一次擦肩的而过,他掠过的空气里,依稀有阵阵异香暗浮。

嬴政回到省旯愿呃显毒陀侠矗涣车木澹担骸按笸酰笕宕居谠酱酥谖坏茏诱茸糯笸酰秸饣幔虬菰诖蟮钅谝丫阕闼母鍪背健!br /

嬴政不说话,神情淡漠的走进内殿,经过一群儒学之士身边,一名身着灰色长衫的老者突然跪立着上前几步,痛心疾首的开口道:“大王,大王,放了太后吧,老臣拼死一命,也要请求大王迎接太后回宫,我们大秦几百年来,始终谨训孝道,现在大王囚母于雍地,是禽兽之径,是为大不孝啊……”

嬴政眯眼,不动声色的低头俯视着他。

“大王,自你十三岁登基开始,吕相国就悉心教导大王尊儒,一番苦心,才使得众多的儒家学者齐聚向大秦国,儒学的精髓,重在仁者,仁者要孝,要慈,儒可治国,也唯有儒,才是国之根本……”

儒——

嬴政冷哼,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他要的,又怎么会是儒?

“如今大王竟然违背儒家的道义,违背我们大秦国之根本,囚禁了自己的母亲,老臣宁愿一死,也不愿看到大王做出如此大逆行径。”

“那么……”嬴政转身,冷冽的坐到大殿中央,淡淡开口,“就赐你一死吧!”眼眸,看不出一点波动,依旧是那样浅浅的冰灰色,深沉的,像一池暗潭。

“大王!”长衫老者惊住。

“大王……”殿下,众位儒家学者惊住。

嬴政扬起手臂,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从殿门外,立即鱼贯进来几名侍卫,随即将老者给拖了出去,顿时,殿内一阵恐慌,大儒淳于越急忙跪爬到殿前,正要开口求情,不想,却被嬴政摆手喝止。

他道:“别再给我理由,让我杀你。”

……

立起身,一步步走下大殿,嬴政的记忆里,关于淳于越的,是一幕幕勤勉的授课,是儒者无畏,无畏,是面对死亡的无畏,淳于越的……唯一令他抹不去的,是年少时一次讲课中的困乏,是一次趴在案头上的熟睡,是一件厚重的罩衣,轻轻的盖在他的后背。

……

第九章:秦王禁地(2)

(二)

一整个下午,没有一点收获。

夷简不免气馁,偌大的宫门口,除了排成几排表情肃穆的侍卫们,竟没有一个人进出,等不到可以询问的宫里人,夷简只好暂时离开,当然,离开时,也已经夜幕降临,在秦宫周围徘徊了太久,此刻肚子早就饥肠辘辘。

赶回西城口,夜晚的街市还很热闹,不少城民干脆聚集到宽道上乘凉。

就在走到常去的酒肆门前不远,眼前,忽然有道熟悉的身影走过,先她一步,跨进酒肆门内。

“韩非!”

夷简惊呼,盯着他修长的背影,既震惊又欣喜,前面的人听到,整个人下意识转身,两人的目光相遇,夷简更是忍不住一阵狂烈的兴奋,果然是韩非啊,真是韩非,没想到,竟在秦国相遇了。

相较于她的激动,前面的韩非反倒是一脸狐疑之色,片刻的错愕,仔细打量她异常熟悉的样貌,好一会儿,他才艰难的从嘴里挤出不确定的疑惑。

“夷简?”他轻道,声音轻的似乎连自己也不敢相信。

夷简大笑,冲过去就猛拍他的肩膀,说道:“是我啊,夷简,哈哈哈,认不出了?我真是太高兴了,韩非,我太高兴了,竟然遇见你了,刚才乍一看见你,我都还不敢相信,哈哈哈哈……”

“夷简!”韩非愣住,拎起她衣衫一角,问,“真的是你,你,怎么,这身打扮?你又怎么会来秦国?”

或许是太久没见了,也或许是夷简真的长大了。

这一次遇见,公子韩非竟没有像以前那般,看见她就立即的将她一把抱起,也或许是他现在变迟钝了,总之,韩非在咸阳突然遇见夷简的反应,完全让她一点也不满意。

“真是!”夷简皱眉,“你忘啦,你离开新郑前,我就已经这样的装扮了,只不过现在更高点,更俊朗点,呵呵。”三年前,那一次韩非突然到府,狠狠的抱住她的一幕,夷简一直没有忘记,只是那一次,他整个人看起来很恍惚,大概,根本就没注意到她那时的男子衣衫装扮。

“呵呵呵……”韩非终于笑起来,伸手抚上她的额头,说,“的确长高了不少,不先说的话,也像个饱读诗书的公子,无奈我的印象里,总还是那个狡诈的喜欢偷看姐姐们的……”说到这,韩非倏地住口,脸上的笑容也在不经意间隐去。

“为什么突然来秦国?”他换了话题。

“父亲说,要替秦国人修建一条巨大的灌溉水渠。”夷简回答,“我就一起跟来了,偶尔也能帮点小忙,主要是学习工匠技艺。”

“司空大人也在秦?”

“是啊,和吕不韦的门客们去了骊山,说要准备修建地宫黄陵,对了,韩非,到秦国这么久,你有没有见到过秦王?”

韩非摇头,神色有些暗淡。

“也不知道这个秦王到底是怎样一个人,还如此年轻,就要修建自己的陵墓。”夷简始终觉得不可思议。

“听说,他身有残疾,面目可憎,他宫里的女人,成千上万,至今,从不宠幸一个女人到第二次……”韩非低语,又像是喃喃自语。

听到这里,夷简一急,脱口问道:“那二姐……”

“夷玉!”韩非再次摇头,颓然回答,“从来,就没有人听说过从韩进献来的美人。”

……

第九章:秦王禁地(3)

(三)

“怎么会,从来就没有人听说过?”夷简不敢置信。

原本二姐的美,是那么的独特绝俊,二姐的肤色是那么的凝洁细润,二姐的身材是那么的纤细玲珑,尤其是那样一头倾垂到膝盖的长发,总仿佛会荡漾出水染的光泽,她圆润的美目,永远那么淡定的,淡定的……注视着眼前的人……

这样一个美人,任何一个人见了,都该记忆深刻,都该津津乐道。

又怎会……就……没有人听说过!

“你都问了谁,有从咸阳宫里出来的人吗,还是寻常百姓们?”夷简连忙又问。

“都有,我有个昔日同窗好友,叫李斯,是丞相吕不韦的门客,他帮忙打听了许久,他所认识的,有幸进出过秦宫的人,无一个知道夷玉,如今唯一能做的,恐怕就是想办法直接面见秦王。”

“面见秦王!”夷简有些骇然,问,“有办法吗?”

韩非点头,回答:“据吕不韦的门客说,秦王好书,好法,这两年,我几乎闭门不出,倾我所学,潜心著书……”说到这,韩非略一停顿,目光注视着酒肆房外纳凉闲谈的咸阳城民,一会之后,才又继续道,“遗憾的是,我满腔的主张和以法治国的强国学术,不仅不能改变韩国孱弱的局势,现在反过来还要想尽办法的呈现给秦王。”

“那么,即使秦王因为看到你的书,而准你面见,你又想怎样呢?”又能怎样呢,夷简忍不住伤感,他是王,是强大的秦国之王,是其他六国百姓纷纷传说的,恐惧的,凶残暴戮的秦王。

“我……只想,能有机会进入秦宫,只想,看看她,是不是平安……”

也只能如此吧!

“韩非,你现在,住在哪?”

“哦,西街口第一家的米店,同窗李斯的举荐,我购置了后面那座大宅,李斯与我同住。”说着,韩非遥手指了指不远处西城门的方向。

夷简点头,又说:“我现在还没安顿下来,等过两天,我去找你。”

“夷简,宅子很大,你与父亲一道搬过来吧。”对夷简,公子韩非的心里,始终都有一份特殊的情意,这种深厚的情意,源自于很久以前,经常的带她乘坐在宽敞马车内,掀开帘布的一角,看街道上匆匆而过的热闹,夏天的午后,总是让她爬到地窖里,因为他喜欢,在里面储藏新鲜的水果,大雨的天气,出不了门,她也会认真的坐在堂内,听他分析国势,讲解法家之术……

然而夷简摇头,父亲始终觉得亏欠韩非,而且在咸阳,她们是要长久的居住,又怎么好一直的打扰到他。

夷简的摇头,公子韩非也并不再勉强,他的心里,其实却有另一种悲凉。

那一夜……

与夷玉,极尽的缠绵,他以为,只是属于男女交欢的初始,她火热的迎合,令他几乎迷醉在她滚烫的胸口,然而,身为女人,却是她处子的结束,是清白的毁灭。

若是如此,若被另一个男人宠幸,是否……

不敢再深想,费力的隐去那抹难以名状的伤感,韩非淡笑,道:“夷简,既然不想搬过来跟我一起住,那么,你随时要来,这身装扮,很好。”说着,他又像很久以前习惯了的一样,伸手顺顺夷简的后背,“真的长大了不少,都快到我的下巴,该,跟你二姐差不多身高了吧……夷简,记得,要来……”

韩非离开,留给夷简一个背后的挥手。

浓浓的惆怅,看着他,夷简就会忍不住想二姐,很想,很想,想她独自孤单单的仓猝离开,出秦,没有一个家人相送,与大姐和三姐比较起来,是多么的萧凉。

……

第九章:秦王禁地(4)

(四)

回到客栈,整理好包袱,看看天色,还不算暗透,夷简给父亲留了竹牍家信,便叫店家用马车送她去护城河边的青瓦屋宅。

提着灯笼坐在车内,突然觉得冷清,以前,除了成群的佣人们,身边还有大姐二姐和三姐,她总是喜欢跟在她们身后,偶尔会偷看她们描眉,沐浴,因为话不投机而吵架的,只有三姐,三姐不会像大姐和二姐一样,每次都让着她,三姐说,那是大姐和二姐不跟她一般见识。

娘呢,不是二姐的亲生母亲,所以格外有些后娘的私心,记得以前有人在她面前谈论起二姐的美,然后她就耷拉下脸来,说,美什么,能有多美,能美的过我们的夷姬吗,夷简其实知道,娘是嫉妒,嫉妒二姐的娘,她曾经,让父亲不顾一切的宠爱着。

男人和女人,娘说过,没有完美,亦没有唯一!

没有一个男人,愿意一生只陪伴一个女人!

一路胡思乱想着到宅内,待驾车的店家离开,便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径自拎了灯笼走在回廊里,房门口,脱了鞋,赤脚踩到竹席条上,一股凉凉的冷意,深夜里,开始起风。

大概这里一直有人住过吧,卧房里,床榻上,都铺着软软的薄丝褥,藏青色的,从竹席地到丝绸被,很干净,困了,夷简熄灭烛火,兀自的趴到偌大的软榻上,盯着窗外银色的月光,逐渐,睡着。

直到清晨,忽然一抹异乎清晰的默香,在空气里扩散……

睡眠,在沉静中持续,这种味道,在夷简的身侧漫延,上午,当属于夏季的烈阳爬到屋顶,当外面的昼亮充斥满整个屋子,夷简终于满足的睡醒,懒散的半趴在薄被上,睁眼,然而睁眼……

一张俊美沉静的睡颜!

啊——

乍一睁开眼,竟然对上这样一张男性的睡脸,夷简的第一反应,顿时一股怒气,她猛的从床榻上坐起,一拳,就向他的脸颊砸了过去……谁知,此时,或许是他与生俱来的警觉,就在夷简的拳头即将落到他的唇角,他浓密的睫毛忽然快速抖动,随即,长而有力的手臂在空中一挥……

“砰——”

一声沉重的撞击,夷简闷哼一声,被掀倒在床榻下的席地上,肩膀撞到墙壁,立即一阵剧烈的疼,手臂,像是脱了臼,火辣辣的。

从来不曾有人敢如此打扰他的睡眠。

皱眉,从极度不耐中张开双眼,赫然映入眼帘的,竟是夷简痛的龇牙咧嘴的脸,瞬时敛去那抹不耐,他从床榻上坐起身,沉声说道:“你记住,我睡着的时候,不要惊动我。”否则,意识不清醒的时候,或许,会杀了她。

……

第九章:秦王禁地(5)

(五)

“你——”

瞪着他淡漠的表情,夷简骇然,肩膀深处不断传出的剧痛,让她下意识里感到难受,也有些愤怒,她是未出阁的女子,年纪还很轻,睁眼就看见一个男人熟睡在她身侧,确实,她有揍人的冲动,然而知道是他,看着他俊美沉静的睡脸,她并不会真的很用力的一拳打上去,毕竟落到他的眼前,她的拳,是止住了的,再说,即使真的一拳下去,她的力道,对他,也绝构不成任何伤害。

然而他,却一掌将她掀倒在地,猛的撞击上墙壁,仿佛,要置她于死地一般,这让她,觉得惊骇,亦觉得愤怒。

气恼的沉默许久,肩膀上时时传来的剧烈痛意,让她的嘴里,突然爆出一句:“你,不过是个秦国人,也就是个残酷冷血的秦国人!”

她的言语,让嬴政的双眼,不禁渐渐眯起。

“夷简!”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低沉,淡漠,“我的父亲,他给我留下一份庞大的家业,有人,却始终觊觎着这份家产,父亲的另一个儿子,他不惜重金,七国里购买杀手,每日盘算着如何行刺,我的叔伯,自以为劳苦功高,跟随者众多,随时,想取我而代之,我的几个宗室兄亲,从不为家业出一份力,却常常算计着怎样瓜分……我的下人们,更是,各怀心事,各忠其主……我,从来没有一夜沉沉的睡熟,若,只是一个细微的忽略,那么,一夜过后,我恐怕,已经成了……剑下亡魂……”

对他来说,活着,就是随时受死,或者,让别人死!

抬头,看窗外耀眼的太阳光,已是上午辰时末,时辰,刚刚好,嬴政从床畔边站起身,带着一丝静如止水般的漠然,离开……

偌大的房屋内,又立即恢复异乎寻常的寂静,夷简跪坐在地上,肩膀上方绷紧的只要稍微一扯,就痛的令人痉挛,根本就不想仔细深想他的话,夷简忍痛从地上站起身,趴回到柔软的床榻上,心想,完了,这次一个人在这里,父亲也不在身边,骨头是一定的脱臼了,早知道会如此,她昨夜也就不会过来。

亏她之前每次看见他,竟都觉得有种见到久违的熟人的那般亲切,毕竟在咸阳城内,他是她第一个熟人,她的左耳上,还戴着他的泪型血玉石,这样一份渊源,不禁让她一点也不想计较他是个让她自小就提不起好感的秦国人。

然而现在,他不仅一掌将她击伤了,撞到墙壁上骨头脱了臼,而且表情没有一丝愧色,就这么冷漠的离开,对她连扶都不扶一把,所以说,这辈子对她好的,永远只有父亲,母亲,韩非……还有三个姐姐们。

……

正午时分——

咸阳城内,突然空前的热闹,几乎全城的百姓们,全都聚集到了西城门口的刑场,原本宽阔的道路被行人围聚的水泄不通,所有人对着刑场中央排列的数百名囚犯,议论纷纷,指指点点,场面,一片嘈杂。

一辆马车悄无声息的在人群中央停滞,远远靠在刑场另一边的官道,与对面的混杂相比,却是一番萧漠的冷寂,暗青色竹帘,低低的垂落,层层遮盖住高空中炙烈的太阳光线,与喧嚣,隔开了距离。

刑场高台的年少将军,王贲,一眼看见对面沉寂静滞的马车,顿时神色一凛,径自提剑从刑台上步下,到暗青色竹帘前,低声说道:“王,嫪毐所有党羽以及三族之内血亲全部带到,正等候王的旨意。”

隔着竹帘,丝丝的光线透落进车内。

同样极低的声音。

“车裂——”

示众!

他的嘴角,已经找不到残忍的痕迹,有的,只是暗如深潭。

第九章:秦王的禁地(6)

(六)

夷简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侧,感觉浑身的不舒适,意识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总之窗外的烈阳从肆无忌惮的炙烤,到夕阳的一抹残留,西方的天空出现一片绯红的晚霞,夜幕还没有降临之前——

青瓦屋宅,从门口的回廊到屋内的寝房,一路而来,空气里,突兀的再次飘荡起,那抹淡淡的,若有若无的暗香,一道异常高大挺拔的身影,在狭长的走廊内,缓步而行。

当这股熟悉的,属于他的味道,忽然出现在夷简的寝房内,这一次,她倏地张眼,瞬时,四目相对……

伫立在门口,他的目光所及,却是一滩触目惊心的血,暗红色的血,顺着她的长衫,从大腿的两侧流出来,有些干涸的,紧紧粘贴在她的长腿上,又顺着衣服,渗透进身下的薄丝褥里……

触目惊心!

即使见惯血腥的嬴政,在面对床榻上的这一幕,他淡漠的表情,突然铁青。

是他早晨的那一击太重吗?

以致,伤了她的内脏!

……

夷简的头昏昏沉沉的,手臂疼到麻痹,然而张开着双眼,突然,看见他上前,脑袋还没反应过来,他的一双大手,竟已经落在她的腰际,脑袋迅速的转动,夷简反应过来,慌忙对他惊呼:“别,别动我,肩膀,肩膀脱臼了……”

嬴政皱眉!

双手抚过她的肩膀关节处,略用力探过,夷简下意识又一阵痛,忍不住,刚要大叫,不想下一刻,他竟蓦然拉直她的臂膀,像是刹那之间,骨骼间忽然发出“啪”的一声细响,随即,仿佛归了位。

“别动!”这次他开口,脸色,依旧铁青。

被他禁锢在床榻上,夷简动无可动,而他,迅速的抽开她束在腰间的长衣绸带,动作分外粗鲁,急切的褪去她的罩衣,亵衣……原本八月的盛夏,夷简身上的衣服并不繁缛,也只眨眼之间,她的衣衫,被褪至干净,浑身,就那么一丝不挂的,赤ll的,赫然,躺在床榻上。

突如其来的状况,夷简愣住……

而他,对着她满是暗红色血y的下t,亦是愣住……

许久——

当郑夷简呆愣的目光木木的转移到自己的双腿之间,当她眼睁睁看着那隐隐流出向体外的细微血注……最初的呆愣,错愕,逐渐变成一抹慌乱的不知所措,抬眼,看他,与他冰灰色的长眸再一次的四目相视……

“我……”她的喉咙里,终于干涩且暗哑的出了声。

不着痕迹的用丝被盖住她赤l的身体,嬴政铁青的脸色,终于缓和,不经意间,嘴角竟勾起一道低低的弧度,开口:“无碍,夷简,以后就是真正的女人,可以享受男女之欢,可以替男人生育子嗣。”

……

第九章:秦王的禁地(7)

(七)

眼睁睁看着自己流血,那是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害怕!

然而他的一句话,却让她赫然更加的惊恐,什么男女之欢,什么生育子嗣……无碍吗,可是从来,就没有任何一个人跟她提起过,女人,是会流血的,这也无碍吗,那是让她感觉多么难堪的流血,就这么袒露的面对他……

这种感觉,很怪异,很彷徨,然而此时,她最想要的母亲不在身边,姐姐们也不在身边,她却想她们,太想,这么长久以来,她从没像现在这一刻这样的想她们,想的,心里不禁难受纠闷。

“我想进咸阳宫!”全身掩盖在藏青色的丝绸被下,夷简忽然,再次开口,声音,背对着他居高临下的身影,听起来,还是有些干涩,身下

第 6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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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嬴政的眉头倏地皱起,邪美的长眼里,立即闪过一丝讶然之色。

“你说继承了你父亲庞大的家业,那么,你一定认识很多权贵吧,你能有办法让我进咸阳宫吗?”况且,他又是个秦国人。

“为什么要进咸阳宫?”

“我想见我二姐,我二姐,在咸阳宫内,做了秦王的女人。”

这一次,嬴政的眉,已经不止是皱起,盯着她,半晌,终于,又露出那抹似有似无的笑意,回答:“大秦的咸阳宫,不是一般人能擅自进入。”

“你早上突然出现在这里,睡着了,还揍了我一拳,我都可以不计较,只要你想办法把我弄进宫里去,以后,咱们还算朋友,几天就行,等我看着我二姐,除了这屋子的二十两金,我还可以付你另外十两做酬谢。”

嬴政习惯性眯眼,高大的身体斜斜倚靠在床侧,若有所思的看她……

“不行?”夷简坐起身,用丝被裹住自己的全身,不禁有些急了,他是她唯一认识的秦国人了,如果他也没有办法,那她真的不知道该怎样了,再过几日,父亲回来,若是说服了吕不韦,要在秦国开凿水利灌溉,她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去找二姐。

“酬谢,太少了点!”他忽然在床榻一侧坐下,一只手抚上夷简的脸颊,“既然,已经看的彻底,不如做我的女人,为我,多生几个子嗣……”

霎时,脸红透了吧!

“政!”瞪着他眯起的双眼,夷简立即恼道,“你说什么笑,是说这种事的时候吗,你没看出我的装扮一直是男人吗,生,什么……子嗣……真是,混蛋……”

“我看到的,从来就是个女人!”嬴政的目光,不经意的扫过她微隆起的胸部,眯起的眼里,看不见颜色,“你,不妨考虑!”言毕,他淡然起身,不知不觉,竟在这里待的太久,女人,对他来说,从来都是匍匐在脚底的奴仆。

对她,例外了!

然而例外,也只是源于她的安全,目前为止,他所能确定的,唯一的安全。

从第一次大雨里的初见,到第二次骊山的相遇,他忘不掉的,是她手撑竹伞的小小身影,以及温泉里,她对他无意间流露出的一丝担心……如果她能始终陪伴在他的身边,那么,这一生,他会好好待她。

但是——

一旦,她有所逾越,或者,让他察觉出任何一点不安全的可能,那么,她的下场,绝引不起他一点的怜悯,与任何一个其她女人,无异。

……

离开,他留给她的,依旧是一道背影,黑色的,暗纹丝衣的背影。

第十章:长安君成蛟(1)

(一)

夷简坐在榻上,盯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脑子里有些混乱,这个叫政的秦国人,似乎很难叫她琢磨得透彻。

不过,既然琢磨不透,那她也便不再勉强胡想,身下,流血的时间没有漫长,这会全粘贴在腿上,很不舒服,闻起来还有些血腥味,肩膀除了略微酸胀,也已经不疼,好在夏天,稍微披了件罩衣下床,夷简立即用凉凉的冷水直接冲洗了身体,再换上干净的亵衣,浑身顿时又觉得清爽起来。

至于那身下摆被暗血染红了的衣衫,想到被他袒露面对的那一幕,她不禁就有些说不出的无颜,尴尬,看着不喜欢,干脆,连床褥到衣衫,一股脑儿的全部拎起,“啪”的一下给丢出屋外。

傍晚,太阳完全的下山之后,夷简终于出了门。

夏天的夜市,原本该很热闹,不过今晚,空气里的气氛,有些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先前闻到了自己身上的那点淡淡暗血味,现在她走在路上,空气里,总好像有那么点点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从护城河尾巷的住处到西城口第一家米店后的大宅,不很远,步行大概需要一个时辰,昨夜,这条宽阔平坦的青石大道,聚集满了闲聊乘凉的老百姓,现在,天还没有黑透,竟然很少看见人影,只偶尔,有马车驾驶着匆匆而过,就连地上,也是湿润润的,像是不久之前,刚刚被大水冲刷过。

一路疑惑的到第一家米店的后巷,远远就看见悬挂着“韩府”字样的灯笼,虽然比不上在韩的奢华蓬勃,但说到底还是她们韩国的王亲,看起来,仍旧光鲜,重重的叩门,不一会儿,门伺便来应话。

夷简说:“我是公子韩非的旧友,郑夷简。”

门开,侍应是一个中年男子,穿着韩国的长服,夷简对他微笑,这样的长服不禁让她倍感乡亲,宅内的院子,是典型的大秦国院子,方格式的拉门,地上,铺着细条的木地板,其实,这也是一种弊端吧,秦国,人们喜欢大肆的砍伐树木。

一路沉默,到里屋厅堂,门应指着屏风后的走道,说:“我家公子正在书房。”

夷简点头,径自走向后面的走道,左边第二间内室,一道长长的竹帘与外界隔断了联系,已经到了点灯了时候,里面亮泽的烛光,也透过竹帘缝隙散出来,掀开帘子,一眼便看见韩非,正低头俯视着案头的简牍书片。

……

站在门口,夷简细细的看他。

这个男人,从她五岁,他就在身边,从小,对她亲密的,早已胜过自己的父亲,大概越是熟悉就越是容易忽视一个人的外貌吧,其实从来就没有发觉,他竟有一双,与众不同的凤眼,有高挺的鼻梁,有清薄的嘴唇,甚至眉宇之间,还有一丝优雅的印痕。

被注视的久了,坐在案头的韩非,终于觉察到异样,抬头……

那一瞬间,夷简立即展眉,给他一个飞扬的咧嘴大笑,道:“韩非,我来了,饿死啦,还没用膳。”

“夷简!”韩非惊到,立即从案桌后站起身,下意识看了眼窗外,“都什么时辰了,你这会才来?”

“来的时候,天还没黑。”

“再怎么没黑,也该用了晚膳过来,下人们没替你准备么!”说到这里,韩非很习惯的拉她就走,掀开门帘,向外面的大堂里走,夷简不说话,也没告诉他,这次到秦国,父亲并没答应带随从们过来,只说,人越多跟着,越是不方便,夷简也说不出,究竟是不方便了什么。

……

第十章:长安君成蛟(2)

(二)

在大堂里坐下,不一会儿,就有人送上了热气腾腾的饭菜,很丰盛。

韩非看着她吃,眼里噙着笑意,夷简边吃边想到路上的人烟稀少,不禁问道:“我来的时候,怎么整个护城河边的人都那么少,昨天晚上还有不少人在河边乘凉呢,今天好像特别冷清。”

“别问,吃吧!”韩非依旧笑。

夷简也不以为意,又问:“对了,那个跟你同住的李斯呢?就是昨晚你提起过的,做吕不韦门客的那个李斯。”

“他……”

“我好像听到有人提起我的名字!”韩非正要回答,就在这时,门口,突然出现一道含笑的声音,夷简下意识扭头,寻着声音望去,那是一个身材略瘦的年轻男子,看起来年纪和韩非相当,与夷简对视,他的双眼,显得犀利冷静。

“这位公子是……”他问。

“本公子……郑夷简!”夷简看着他回答,“是韩非的……义弟……”

听到她的自称,一边的韩非,忍不住轻笑出声,不过倒也算是默认。

“哦!”他点头,“在下便是李斯!”

“夷简,太晚了,一会用过膳,你就在这里住下,我叫人去给你收拾间寝房,或者,你要是喜欢,就先在我的房内将就一夜。”韩非说。

“呃!”低头,夷简有些犹豫,一想到之前下身的血,她就有些后怕,不知道这样的血,还会不会再流,若是万一留下,一不小心落到被子上,那是多么的叫人羞耻。

不想,李斯又开口了。

他说:“是啊,这么晚,就别再出门,西城口的血,刚刚冲洗干净,上百个囚犯,被车裂的,四分五裂,中午的时候,整条宽道上,到处都是猩红的血,晚上,大多的咸阳城百姓都已经不敢再出门,怕是想起中午的一幕。”

……

到嘴的一口饭,再也噎不下去。

他的话,让夷简浑身突然一颤,张眼看韩非,愣愣的,脱口问道:“什么囚犯?”

韩非看李斯,忍不住,皱眉。

李斯又答:“秦王的囚犯,叛贼嫪毐的三族血亲和残留党羽,今日午时在西城门刑场,全部被处车裂之刑,当场示众,惨不忍睹。”

放下手里的碗筷,夷简不再说话,起身,一个人默默向屏风后的书房里走,掀开竹帘,夷简径自在案桌后坐下。

车裂之刑!

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光是听到名字,就足矣令人闻风丧胆了吧,车裂,即五马分尸,就是将活人的头和四肢分别绑在五辆车上,套上马匹,分别向不同的方向拉扯,这样便将人的身体硬硬撕裂成五块。

果然,残酷的秦王,一如人们传说的那般,惨无人道!

不一会儿,韩非进来,她沉重的表情,让他也知道她在想什么,又在担心什么,到她身边,所以,刻意的,韩非突然双手抱胸,勾起嘴角,笑道:“怎样,要为兄的像在你六岁时一样,抱你到马车里坐坐?或者,带你到院子里去溜一圈?”

想起很久以前,夷简的脸上不禁也有些笑容,说:“天太晚啦,我还是,去睡觉了。”

“是!”韩非满意的转身,“这就替你去准备。”

待他离开书房,夷简的目光瞥及案桌上的竹简牍书,迅速悄悄从中抽出一捆厚厚的卷牍,塞进自己宽大的袖管里。

如今,她的心思,更加的坚定。

ps:关于长安君成蛟,这是一个凄美的人物!

亲们,一定会爱上!

每次想起他,我心里都很难受,有想哭的,冲动……

第十章:长安君成蛟(3)新写

(三)

半夜——

一汩急急的细小热流,忽然再次冲出夷简的体内,睡意介于恍惚之间,感觉出下身的这点异样,夷简下意识伸手,迷迷糊糊的探向下面,顿如其来的湿润,黏糊,让她的困乏,在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慌忙从床榻上坐起身,借着窗外的月光,依稀看见自己的手指上,满是浓稠的……血渍,还有那点难闻的腥味,夷简呆住,之前,明明已经是止住了的,现在该怎么办,总不能任身下的血随意的流,想到这里,夷简立即下榻,幸好,发现的及时,才没将暗血惨不忍睹的渗透进床上的被褥。

流血的量,并不很多,但是依旧,顺着双腿,染湿了亵衣的后摆。

趁夜,夷简匆匆套上自己的外衣,蹑手蹑脚的出寝门,子时,漆黑的宅内一片黑沉,所有人都已经熟睡,悄悄到书房帘前,夏天的月光总是格外的炫目,银白色的光洒进屋子内来,能清清晰晰看见书房内所有的摆设。

到案桌,夷简点了烛火,瞬时,朦胧的烛光亮了一室。

到巨大的书柜前,这里满是卷卷木渎竹简的片书,韩非仔细,都在柜子方格下标注了名称,夷简的目光便飞快的扫视这些磅礴字体,不是很确定,但是她相信,以韩非的学识,以他收藏的天下各类学书,她一定能够找到她所需要的。

大约半个时辰后,夷简的视线,终于定格在一捆落了一些灰尘的木渎上,高高的摆在书柜最上一层,貌似久未经人阅,名曰:雌雄y阳术。

站在长椅上,夷简取下那捆竹书,下意识掸掉外面一层细灰,放在手里,开始认真翻读。

说,y阳,血气男女,是以雄牡属为阳,阳者外也,雌牝属于y,y者内也,是以男牡属为阳,阳者外也,女牝属为y,y者内也。凡牡之属摩表,凡牝之属摩里,此谓y阳之数,牝牡之理。

男女相成,犹天地相生也;

男女媾精,万物化生;

独阳不生,独y不成,人道有不可废者;

男女交媾,阳具外露坚挺,女户y含隐蔽,y阳结合,当属内壁擦摩……

翻到这里,夷简忽然停手,黑夜里,脸颊不禁绯红,再是未经人事,这样直露的文字篆言,还是令她阵阵感觉到怪异,咂舌,片刻后,她不再逐字阅读,而是快速翻动,终于在接近末尾处,找到那段关于女人出血的记载。

y户出血,见红,天谓天真之气,癸谓壬癸之水,壬为阳水,癸为y水,女子y类,冲为血海,任主胞胎,二脉流通,经血渐盈,应时而下。天员气降,故曰天癸,常以三旬一见,以像月盈则亏,不失其期,故名曰月信。

初见于女子及笄之时,持三六日之久……

天地温和,则经水安静;天寒地冻,则经水凝泣;天暑地热,则经水沸溢;卒风暴起,

则经水波涌而陇起,邪之式於脉也,寒则血凝泣,天暑则气淖泽,虚邪因而入客,亦如经水之得风也。

……

月信!

夷简将手中的竹简牍书放回到书柜最上面一层,想起出门之前,她用冷水清洗污血,不想这样反而会容易引起病根,如果说,有任何一个姐姐在身边,她也不用如此大费周折,颓然的灭了烛火,走出书房,书里言,月信,通常要持续三至六日,初始不稳定,现在,她唯有想办法让血不要再流到衣衫上,再么,就是等待,等这样的日子慢慢的过去。

很,烦闷!

第十章:长安君成蛟(4)

(四)

清晨——

天微微亮,一辆暗青色马车,在寂静的官道上缓缓行驶,马车侧面的席帘只卷起一半,早晨的风,袭袭而入,吹起帘内人的衣摆。

这是他多年的习惯。

不知道从哪一年起,死寂萧凉的宫墙内,他再也难以入眠,只是一人,一影,彻夜批阅折章,到清晨前熄灭烛火的一刹,那最是令人寒彻心扉的空d,走在高耸森严的台阶上,耳后听得见的,只有自己脚步的回荡声。

多年,习惯了,通宵不眠,习惯了,天亮之前离宫,到那片青瓦宽庭的屋宅,那寸独自的角落里,暂时松懈,他秦王的枷锁……坐在车内,闭目,脸颊上,吹着细细的凉风,漆黑的长发,散落在腰侧……

近乎,妖魅般的魂灵……

马车,速度很慢,驾车的男人,一身灰色长衫,脸上没有一丁点表情,坐在车前,很静,也好像太静,仿佛一堵没有呼吸的影子,当车轮碾进那条幽长的深巷,最终停滞在青瓦屋宅的厚重木门前,那堵,坐在前面的影子,发不出一丝声响的,忽然,仅在眨眼之间,消失不见,没留下,一点痕迹。

好像从一开始,那里坐着的,便是一抹无声无息的空气,诡异的,匪夷所思。

而车内的人,嬴政,淡漠睁开双眼,揉了揉疲累的额鬓,下车,高大挺拔的身影,慢慢走进门内回廊,水池里的睡莲,在清晨盛开的最盎然,空气里,弥留着清冽的莲香。

屋内,静寂的凛凉。

“不在?”

走进寝房,嬴政皱眉,床榻,很乱,轻薄的丝被与黑色的床褥混揉在一起,不悦的叹了口气,他径自到窗下的躺椅上坐定,头微微斜靠着椅柄,闭起双眼,看起来,很沉静,长发,就随意的散乱在椅上。

……

至于夷简,好不容易熬到清晨时分,天微微亮,她只匆匆的跟韩非说了一声道别,就迫不及待的离开,袖口里,揣着他那卷厚厚的竹简捆书,一是做贼的心虚,二来,虽然有外衣罩着,但是其实里面的亵衣真脏了,她也不敢多待。

徒步走路,走的腿酸,夷简的打算,等过些日子,一定要先去集市购置几辆马车,以及仆人们。

走到护城河后的巷子口,远远就看见一辆青色的,悬挂着竹帘的马车,停落在屋宅门口,夷简疑惑的过去,到帘边,依稀,忽然好像闻见那种,让她熟悉非常的独有异香。

“是……政!”

夷简错愕,这样的味道,很清晰,除了他,不会有其他人,说实话,乍一闻见这样的味道,夷简的第一反应,那是高兴,她还正担心会很难的再碰上他呢,急忙推门,跑回内屋,果然,在房门口,一眼就看见正斜靠在躺椅上的人。

“我不知道你住在什么地方,”看见他,夷简忍不住立即雀跃的开口,“就怕你忽然不来了,我都没地方去找,秦国人里,也就认识你了,没想到一大早倒遇上了,太好了。”

嬴政向来浅眠,一点的声音,都会将他惊醒,睁开眼,他挑眉:“这么快,就考虑好了?”

“考虑什么呀!”夷简放下手里的竹简书,走过去,猛一拍他修长的手臂,故意想拉近彼此的距离感,说,“在赵国,那么大的雨,我对你,也算有过雪中送炭,是不是,这样,你先告诉我吧,你到底有没有办法让我进咸阳宫?”

“看你考虑的答案!”他不可置否,批折一夜,额头两侧,始终隐隐作疼。

…………………………………………………………………………

第十章:长安君成蛟(5)

(五)

“等我片刻!”

里面的亵衣,让她有些难受,努力忽略掉那点不舒意,夷简迅速去房内取了自身的衣衫,血再次止住,书中记载到,初潮的月信,很不稳定,也不再去管它,夷简匆匆换了干净的衣裳,再回到房内,到他的面前。

“那个……”在紧挨他的床畔边坐下,夷简决定开门见山,“政,你叫我做你的女人,是想,做正室夫人还是做侍妾?”身份等级尊贵,夷简很早之前就已经知道,比如母亲,她是父亲大人的正室夫人,而二姐的娘,则是侍妾。

嬴政讶然,看她,突然,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你,是想做正室还是侍妾?”

“都不想!”夷简摇头,“我不想做女人!”这是她经历这次尴尬郁闷的月信之后,最真实的切身感受,然而,当然也只是胡乱想想,“但是,我们郑家的女儿,是不允许做普通男子的侍妾的,而且,你还是个秦国人。”

“意思?”

“既然总有一天,都要嫁人,嫁给你的话,我总比大姐和三姐好那么一点,她们直到大婚那一天,才知道要嫁的人,是什么样子……”重要的,昨天他竟那样的看遍了她的身体,这也只有在切实夫妻之间,才可以的吧,“所以……如果你正式下聘迎娶,我勉强也可以答应,不过还要等几年。”

“呵呵呵……”他轻笑出声,一只手,忽然抚上她的脸颊,夷简一惊,下一刻,整个人却已经被他带进怀里。

“懂不懂,男女之道?”他轻道,沉沉的气息,吹在她的唇边,长长的眼睛,半眯起,与她的纯黑,在空气里纠缠,而他的手,也在不经意间,慢慢游走于她的上身,颈间,一路滑落,直到,腰际……

凝视他冰灰色眼眸,夷简,渐渐迷失,找不到自己的意识,双手,却被他带离的,轻轻抚摩上他的后背……一个转身,他忽然,将她抱起,平坦的放在一边的床榻上,而他的大手,也不禁,停落在她发育饱满的胸前……扯开她衣襟的绸带……

呃!

突如其来的重力……

突如其来的一丝清凉……

夷简倏地清醒,慌忙推他,叫道:“不是,不是现在,要等等,要等到,十八岁之后……”

“我……恐怕,等不到那么久……”

他的声音,低哑,却又忍不住夹杂着一点笑意。

“不行!”

万一被父亲知道,她就彻底完了,何况这样的姿势,动作,实在太令人难以启齿,夷简赶紧用力再推他。

第十章:长安君成蛟(6)

(六)

大概是夷简的力气也足够大,也或者他的禁锢很轻,用力推开他的双手,夷简,终于在他的身侧慌忙爬起身,忍不住喘了口气,到床榻边站定,她又道:“以后,若还如此,我,真要翻脸了,这样,不是君子所为……”

“呵呵呵……”再次轻笑出声,他眯眼看她,突然说,“把你弄乱的屋子,整理干净。”

“啊?”夷简狐疑,很惊讶。

“走廊外,你堆满了衣服。”嬴政在床榻上躺下,双眼闭起,太累,夷简撇嘴,正又要开口,不想他却又淡然说了句,“别再出声!”

盯着他闭起眼睑的疲惫睡脸,夷简连忙悄悄转身,走出寝房,因为记忆里非常深刻的,他曾说过的那句话:

你记住,我睡着的时候,不要惊动我!

记住,夷简当然已经记住,且深深的记住。

到屋外,走廊里,那是之前被她丢掉的有血染脏的衣衫和床褥,他竟叫她整理干净,想来,这些都该是仆人们才做的事情,而且如今这里该是她的地方才对,不过毕竟现在有求于他,姑且如此,等以后,一定要想办法,叫他不能再随意的过来。

这么决定,夷简抱起那堆混乱的丝质东西,经过回廊,走出屋宅,到厚重木门外,绕着高高的围墙,一直走了数十米远,看四下里无人,才倏地将这些东西全部给扔到墙角边上,再立即回院内,地上的凉席,屋内的桌案,摆设,都落了些灰尘,夷简又掳起袖子,找来干布,将整个屋子,从里到外,跪趴在地上,擦抹的认认真真,清清爽爽。

……

其实,几乎同样的一夜未好眠,一个晌午过后,当夷简擦拭干净最后一个角落,有史以来第一次的,她满意的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尔后,也终于觉得累了,乏了,横躺在地上的凉席,盯着屋顶上的赤木横梁,突然感觉,就这样躺着,真好。

睡意袭来,她闭起双眼,嘴里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不禁又梦见在新郑的老宅,夏日的午后,老宅后屋的地窖,总是储藏着沁人心扉的瓜果,她们姊妹几个,坐在地窖里避暑,那是令人留恋的,一室清凉。

……

沉静中,忽然一丝极轻极轻的脚步声,轻到,普通人的听力,完全可以忽视不见,声音的主人,从门外进来,一路经过夷简身边,像是一阵细风,灰色长衫,在空气里微微晃动,狭长的眼睛,并不看她一眼,只是径自到屋内,到床榻边。

“王!”他开口,“吕相从骊山回来,正赶往宫中。”

双眼,赫然张开,清醒之后的眸子,是一汪深邃的清潭。

起身,那道仿佛幽灵一般的影子便独自向外退去,嬴政漠然走出寝房,到门口,低头扫视眼斜卧在凉席上的郑夷简,沉声道:“随后,带她进宫!”

……

风过,无痕,他便真是一道影子,谨尊王命,在夷简身边跪坐下,不带一丝表情的,跪坐在凉席之上。

离开的,只有嬴政!

……………………

第十一章:咸阳宫内 (1)

(一)

一个时辰后——

吕不韦携文武百官进宫参见,嬴政高高坐在大殿中央,下面,吕不韦亲自呈上一副丝帛质地画卷,说:“大王,这是经数百名各国工匠勘察骊山之后,作出的粗制简图,整个工程,将穿治山底,挖掘十丈之下,地宫城墙高宽与咸阳宫相致,城内蓄有水池,以银水为百川江河大海,请大王过目。”

嬴政接过草图,这是一卷庞大工程的制图,图上清晰标明城墙的高度,长度,厚度,墓室位置,形状,地宫规模,宫殿左右数量,乃至墓室四周的江海分布,只是,在宫殿外围,一道道开凿示意的水渠,几乎连接起每一宫每一室,且地势东南高西北低,落差极大,能及时的阻挡地下水由高向西的渗透,如此精巧细密的安排,嬴政也忍不住惊叹,问:

“宫墙四周的排水渠,是何人所作?”

“哦,是老臣的门客,郑国,”吕不韦回答,“此人曾是韩国冬官大司空,因得不到韩王的重视,家道逐渐破落,到秦国时,连一个奴仆也不愿跟随……他游说过老臣,说若在大秦挖掘一条横贯东西的大型灌溉水渠,便能发展农业,提高粮食收成。”

“农业!”嬴政眯眼,大秦的农业,是他的一块心病,“今年的粮食收成如何?”

“禀大王!”这时,从大殿一角,匆匆跑出来一名尉官,跪拜,回答道,“比起去年,今年的粮食产量又有下降,汉中以西,长久干旱,土地贫瘠,许多农民,颗粒无收……”

“仲父!”嬴政摆手,转眼扫向吕不韦,“带郑国来见寡人。”

……

青瓦屋宅——

夷简睁眼,醒来,抬头,却蓦然看见一道跪坐的修长身影,灰色的长衫,背对着她,夷简下意识惊呼一声,立即从凉席上站起身,而背对她而坐的身影,也在眨眼间忽然转身,夷简瞬时戒备的看他,不想,顷刻间对上的,竟是一张笑意灿烂的,且,看起来分外面熟的脸。

“你是……”

夷简惊讶,忽然想起,不久之前,在西城口,好像正是他,那个替扛厚重木头的大汉分配钱两买屋子,买米店,还买牛车的白衣人,怪不得看着面熟,只不过今日穿了灰衣,夷简皱眉,双眼又不由自主的向不远处内屋的方向瞥了一眼。

“在下尉缭,”他回答,“我家主子叫我送你进宫。”

“主子?”夷简疑惑,“是政?”

“不错!”他点头,表情依旧在笑,这样盎然的笑意,甚至一直延伸进黑亮的眼瞳里去,叫人不禁跟着心情舒畅,夷简走到寝房门口,屋内,不知何时,已经空了。

“政,他人呢?”

第十一章:咸阳宫内 (2)

“主子有急事,先走了。”他一同站起身,夷简又问,“你刚才说要带我进宫,他,想了什么办法让我进宫?”

“呵呵呵……”他笑,“你只要跟在我身后,不必说话,从宫门口一路走进咸阳宫内,不会有人阻扰你。”

“你,”夷简若有所思的看他,有些怀疑,片刻,又问,“是什么人?”

“在下其实是咸阳宫内的郎中令,掌管宫殿门户。”当然,这也只是他其中之一的身份。

“做了王宫的郎中令?”夷简惊呼,“那你为什么还自称是政的下人?”这个人,简直不可思议。

“这个,实不相瞒,在下初到秦国的时候,囊中实在羞涩,最初每日还有些冷粥馒头糊口,到后来不仅不能果腹,连客栈的店家,也要赶我离开……呵呵呵,说来惭愧啊……”

“是政解了你燃眉之急!”夷简了然,也不再揭人之短,“对了,政,他姓何氏?”一直也没记得起细问他,这会也就随意的谈起。

“可以谓之,秦。”

“秦政!”夷简颔首。

……

(二)

尉缭始终面带笑容,狭长的眼睛笑的弯弯眯起,年纪尚轻,走路的时候,却喜欢将长长的手臂背在后面,脚步稳实,夷简袖口里放着韩非的竹简捆书,跟在他身后,觉得亲切,亦有好感,一路到气势恢宏的咸阳宫外围,方圆一里之外,肃然的冷冽顿时笼盖住四周暮霭的天气。

怀揣一丝忐忑,一丝惶恐,夷简静静的走在宽阔厚重的青石道上,从远及近,侍卫们渐渐多了起来,全部神情严肃,有巡逻的队伍经过她们身边,也并未特意看她一眼,果然如他所说,只要跟在他身后,从宫门口走进咸阳宫内,便不会有人阻扰,即使是前面的尉缭,那些层层守卫的侍卒们,也不多问一句,只是,各司其职。

穿越y凉的长巷,两边,是看似高耸云天的青色宫墙,一道道椭圆水泥石柱,静寂的潜伏在宫墙两边,石柱之后,是手举长剑的铁盔侍卫,仿若煞气凛然的石像,叫人看着心惊,胆颤。

不过,此刻,她竟能走过这样一条漫长的宫内宽道,如此轻易的,就进入令天下人畏惧的大秦咸阳宫内,如果不是因为政认识掌管宫殿门户的尉缭,她也不可能真有一天就这样的进入到这里吧,想想,让人闻风丧胆的秦王,或许与她,仅仅数几十个宫殿之隔。

仔细想来,偌大的咸阳宫,守卫也并非传说中的森严,否则,仅一个郎中令,也能将她如此轻易的,就带进宫来。

……

第十一章:咸阳宫内 (3)

走过长巷,也不知道究竟穿过了多少道宫墙,进入座座不同宫门,又走了许久,一路的宫女阉人,对他们,好像视而不见,不动声色的,尉缭将她带进一间内殿,殿外有几名婢女候在门口,殿内,异乎寻常的宽敞,弯弯曲曲的走道,有好几间,每两间分隔处,都有从墙顶一垂而落的纱帘。

殿内摆设算不得奢华,尉缭带她到最内面寝宫,夷简还有些惶惑,忍不住问:“这里,是谁住的地方,我,就这么随意进来,没人盘问吗?”

“呵呵呵……你不用担心,在秦王宫内生存,人人谨慎小心,其中一条,便是见着的,陌生的,不多看,不多问,不多说,各做各的事,如今偌大的后宫,太后不在,无人做主,这里平日也无人过来。”

“哦!”夷简点头,“刚才都忘了问你,这次进宫,我其实是想找人,你,有没有听说过从韩进献来的美人?是我二姐!”

“后宫等待伺候王的美人,百百千千。”他笑。

“那她们都在什么地方?”

“通常,各国进献的美人,住东面最深僻的朝邕宫。”

“我,”犹豫片刻,夷简又问,“能走出这里吗?去你说的朝邕宫,我想,打听我二姐的下落,她是随韩进献的贡品们一道,被送进咸阳宫的。”

“你可以换上阉人的宫服。”

他说的是阉人宫服,夷简看他弯弯的笑眼,从他的表情里,夷简不确定,他是否知道她的女儿之身,不过他不说,她便也就不多提,只微一点头,也好,换上宫服,或许对自己在宫里的走动,方便许多。

“这里,除了宫女和阉官,我不可久留,也不能再来。”离开前,他不忘补充。

……

(三)

待尉缭弄来阉人的宫服,待他离开,待她径自换上,夷简始终都觉得恍惚,有些不敢置信,只不过半天功夫,她竟真的置身于咸阳宫内了,这叫她,还有些后怕,不知道她将遇到的,会是怎样的危险。

坐在寝殿最深处的床榻上,夷简开始小心翼翼的等天黑。

寝宫前殿,嬴政坐在案桌后,低头翻阅手里的折章,尉缭缓步在殿外,门边伺候的赵高急忙细声细气的到嬴政身边,低语通报道:“大王,缭都尉大人觐见。”

嬴政抬头,尉缭进殿,说:“王,已经安置妥当,在雎雍宫。”

嬴政点头,目光越过他,看向殿外远处,雎雍宫,曾经是他与母亲从赵国初回咸阳的寝宫,自从母亲被晋封为太后,迁出,那里,便成了空荡荡的无人寝宫,雎雍宫……其实何止是雎雍宫,偌大的寝宫王殿,父亲薨了,母亲搬离了,成蛟被他封为长安君,亦带着他的母妃,迁移至他的封地……太多太多往日的繁华,都空了……

第十一章:咸阳宫内 (4)

沉默许久,嬴政突然轻问:“成蛟,一直在雍地?”

“是!”尉缭回答。

嬴政再次翻开手里的绸质折章,习惯性皱眉,因为手里的折章,正是来自于成蛟,他请求王兄赐婚,赐婚……思考片刻,嬴政再次抬头,双眼锐利的半眯起,道:“传令,命长安君进宫。”

……

终于熬到晚上!

夷简身着深蓝色阉人宫服,头戴宫帽,悄然走出寝宫,门外依旧有宫女们走动守卫,看见夷简,也只以为是新来的阉人,偶尔会有遇见的婢女们对她友好一笑,夷简也断然不敢轻易答话,生怕惹出不必要的事端。

趁黑,夷简沿着宫墙,一路向西匆匆而走,走了许久,突然,从身后的方向,传出一道清晰的尖声:“喂,你,站住。”

夷简一惊,止步,身后,那人的脚步声也跟着过来,到眼前,是一个中年的阉官,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夷简一圈,问:“大晚上,匆匆忙忙的,这是要去哪个宫?”

“朝邕宫。”

“朝邕宫?怎么往这来了,你看起来脸生的很,新来的?”

“恩,是郎中令尉缭大人举荐进宫里做事。”

“哦!”他点头,“既然是郎中令大人举荐的,就该知道规矩,不该走的路,不要乱走,否则,走错了路,脑袋说不准都不知道怎么搬了家,朝邕宫在东面那扇宫门,右拐。”

虚惊一场,夷简道谢过后,折回东门,右拐,只是越往前面走,前面就越是偏僻,清冷,原本悬挂在宫墙顶上的灯笼,也逐渐变的稀疏,走着走着,夷简不禁想起小时候听过的故事,关于王宫,关于高不见顶的城墙,那里,都是经历数百年的沧桑,曾经死去的魂灵,会舍不得离去,攀附在墙檐之下,成为怨鬼,静静蛰伏。

……

(四)

心里害怕了,真的害怕了。

瞪着墙上的树影婆娑,瞪着越来越幽暗的通道,夷简的步子更是加快,而越是加快,她的耳朵里,就越是听见令人惊骇的“啪嗒啪嗒”声。

正吓的满头大汗时,前面的某处,忽然出现一抹异样的亮光,在道路上慢慢移动,猜想着一定是守夜的宫女,夷简慌忙冲跑过去,因为她响亮的脚步声,那头亮光的源头,倏地一止,夷简怕她走开,连忙出声叫道:“有人吧?”

“呃,有人……”那头立即回答,是个年迈的女人声音。

直到靠过去,近了,才看清,她的确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身穿粗旧的宫服,手里提着灯笼,看见夷简,她惊讶的睁着昏花的老眼,问:“已经夜了,你怎么一个人,走在冷宫墙外。”

“我想进朝邕宫。”夷简镇定下来,回答。

第十一章:咸阳宫内 (5)

“唉,朝邕宫,进不去,进不去,”她摆手,“锁上的。”

“锁上?”夷简惊讶,“为什么要锁上,不是说,秦国所有的后宫美人们,都住在朝邕宫吗?”

“是啊,先朝的遗宫,本朝各国进献的美人,全都锁在朝邕宫,等待王的宠幸,等待王的宠幸……”她缓缓摇头,“很多人,一等,就是一辈子,一辈子啊,白了头……”

“那,你见过里面的美人吗?”

“见过,怎么会没见过,我年年见,日日见,看着她们,锁着她们,给她们送饭,一送,也是一辈子。”说着,她提着灯笼,颤巍巍的往另一边继续走,夷简跟上,不知为何,听着她缓慢的语气,心里,竟有一种悲凉的情绪。

“想要找自己的亲人?”看夷简没有及时再说话,她突然又问。

夷简点头,说:“是我二姐,三年前,她跟随贡品一起,从韩进献给秦王,她,很美,她,叫郑夷玉……你见过她吗,她,是在朝邕宫内吧?”

“朝邕宫内的女人,哪一个不美?”她叹气,“朝邕宫内的女人,没人能记住她们的名字,直到死后,才被人抬出朝邕宫,葬到前一朝王上的地陵里,继续等待y世里的宠幸。”

很难受!

如果这即将是二姐的命运,那么说什么,她都会拼死把二姐带出宫去。

声音有些哽咽,也害怕继续原路返回,夷简跟着她的身影,又道:“我能,明天跟你一道进朝邕宫里送饭吗,我,只想看一看,我二姐,是否安然,绝对,不会给你添乱。”

“唉!”她再次重重叹了口气,“无事,无事,这里,冷清惯了,从来不会有人,记得起过来,无事。”

……

就在这里宿下了,这一夜,夷简和着阉人的宫服,在整座恢宏的咸阳宫内一角,一间残破的石屋内,背对着一位年迈的老妇人,而眠,盛夏的夜里,这里,竟让人感觉出冰凉,身体不小心碰触到墙壁内檐,亦是冷飕飕的味道,直骨髓。

(五)

隔日——

早晨,夷简和几个宫女抬着重重几桶清粥,跟在老妇人身后,去最东

第 7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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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隔日——

早晨,夷简和几个宫女抬着重重几桶清粥,跟在老妇人身后,去最东面深处的朝邕宫,到小宫门口,隐约,可以听见里面阵阵嘈杂的声音,老妇人套出铜质钥匙,对上锁孔,片刻,门开,满院绿意的青翠,便赫然映入眼帘。

这是一副盛大的后宫绝色图。

美人,或许正因为是拥有的太多,所以才不懂得怜惜,环眼四周,目光所及的女人们,哪一位不美,又有哪一位不绝,或雍容,或华贵,或倾城,或妖艳……美丽的,太过炫目,清晨,她们如此的聚集在庭院里,百无聊赖的笑闹,慵懒的,半露出自己的香肩,后背,长腿,也无所察觉。

第十一章:咸阳宫内 (6)

夷简的目光,在她们身上来回的跳跃,游离,寻找。

有女人笑起来,戏谑道:“阉人,也想要美人吗?若是你喜欢,今夜,就别走了吧,陪姐姐们一起锁在这王宫大院里赏月,如何?”

“哈哈哈哈哈……”

一阵肆无忌惮的大笑。

老妇人开口:“都来吃饭吧,下一顿,又不定准时,都来吧。”

几乎看遍所有的面孔,大概一个时辰后,夷简失望的摇头,问老妇人:“所有人,都来盛过粥了吗?”

“都在了吧,没找到吗,朝邕宫内,一共三百来间寝房,你若是不死心,再到走廊各处走走,看看,这三年多,也有几个美人病逝……”

“不会,”夷简立即摇头,“我二姐,身体很好。”

当然不死心,夷简迅速去走廊内寻找,经过每一间寝房,她都要推门向里面寻找张望,偶尔有几个女人,留在床榻上,对着屋顶发呆,即使夷简推门,她们也是一动不动,夷简能懂得那种发自内心的痛苦,绝望。

然而——

没有二姐,真的没有二姐,自始自终,她都没看见二姐纤长的身影。

心里,难受的要命,更是后悔,当初,怎么就没索性追到底,说什么都该追出新郑城,追上韩国进献贡品的队伍,追上二姐,跟父亲一起,送一送她,让她也能感觉,自己出秦的路上,不会孤单。

“会不会,已经被秦王宠幸过,而搬出了朝邕宫?”

脑子里,忽然冒出这样一个想法,也仿佛倏地燃起一股新的希望,这样的念想,好似在屋檐角落里摇曳的野草,清新的,没有一点杂质。

第十二章:高贵的王族(1)

(一)

轰隆一声响雷。

夷简看天,从朝邕宫内出来,还没走上半盏茶的工夫,天色突然暗沉,转眼,y云密布,树叶横飞,尘土飞扬,狂风中,先是随沙卷起几滴水珠,飘落在地上,随后,一道y森森的闪电,劈头直向宫墙顶楼击了过去。

夷简连忙沿着墙檐奔跑,然而,大雨说下就下,顷刻间,漫天漫地的侵袭下来,气势磅礴一般的,在天空里咆哮。

顿时,夷简的头发,衣衫,鞋子,全部湿透,黏糊糊的贴在身上,眼前白茫茫一片,耳朵里只听得见滂沱的倾盆雨声。

接连跑过好几道宫门,周围一带仍旧还清冷,道上看不见人影,暴雨,加上本来这里就是深宫的偏僻处,离秦王的大殿,遥远不可及,跑了许久,在一条曲折蜿蜒的永巷边上,夷简忽然看见一扇虚掩着的木门。

想也不想,夷简直接过去,推门,内面,让人惊讶的,竟是一堆杂草,像是废弃了许久的小宫院,杂草深处,有两间斑驳破落的屋舍,夷简顺着石子小路,也不滞留,迅速冲进屋舍前的走廊,大雨,随即就被阻隔在屋檐之外。

在门框前站定,下意识理了理身上的湿衣,目光扫了眼屋舍四周的荒芜,心里忍不住感慨,原来泱泱大秦的咸阳后宫,也不像她想象中的那么奢华,锦丽,这里,竟有这么多的萧瑟角落,被人遗忘了的……

当然,她是无能有幸去过前殿,那里,当大秦国百万雄师列仗殿前,当几十万禁军穿越长巷,当千千万名官员朝拜,当冷酷的秦王挥臂怒伐,那,又是怎样一番霸然的景象,她无法想象。

……

雨,发了狂。

夷简斜倚在门框上,木门,忽然“吱呀”一声,不小心被她推开,没有上了锁的,夷简好奇的转身,犹豫片刻,还是将门径自推开,出乎意料的,里面,整理的很清洁,地面上,干燥且一尘不染,夷简走进去,两间屋舍相通。

到里间,这里应该曾经是一个寝宫,只是偌大的木榻上,没有一床被褥,完全是单单调调的木棱,摆设,都很陈旧,很简朴……

“什么人在里面?”

屋外,忽然响起一道女声,随后,一阵脚步声轻声而入,夷简连忙从房内走出来,迎面过来的,是一个女人,一个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宫女,此刻,手里拿着竹伞,正满脸不悦的瞪着地上,因夷简的擅自进入,而留下的一滩雨水。

被她瞪着,夷简突然觉得汗颜,急忙说:“我,对不起,我,替你擦干净……”不想,她却摆手,说,“算了,你快出来。”

“哦!”夷简走出来,回到门口站定,又说,“这里,是你住的地方吗,我,就是想躲躲雨,等雨停了,我马上就走。”

“不是!”那女子放下手里的竹伞,从门边上取出一块深色干布,开始擦拭地上的水渍。

“那这里,是谁住的地方,院子里,都长满了草。”

“你很想知道吗?”那宫女低头,也不看她。

夷简忍不住笑,回答:“其实也不是特别想知道,只有点好奇。”顺便说说话,打发雨天里的冷清情绪。

“你是哪宫的?”她终于抬头。

“呃,朝邕宫!”夷简也就知道这个宫名。

“新进的?”

“恩!”

“这里,以前是囚禁太子丹的偏殿。”

“太子丹?”夷简皱眉,不认识。

“大燕的太子,从很小的时候,就在王宫里做人质。”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淡,像是掠过湖面的微风,轻轻的,靠近人的心里,想到,若在这庞大的秦宫里寻找二姐,多认识一个宫人,或许能有不少帮助,夷简便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对了,我叫郑夷简。”

“式妋!”她答。

……

第十二章:高贵的王族(2)

(二)

细声说出自己的名字,她开始专心的擦拭地面,夷简看她低头的侧影,也并不冒然问她是否知道秦王身边的女人们,就这样持续片刻,待她整理完整个内室,她走到屋外,径自拿起门后边的竹伞。

再次开口:“别再进去弄湿了地,一会你走的时候,别忘了把小宫门带上。”

“哦!”夷简答应。

她撑伞离开,绿色裙摆在雨风里抽动,长长的黑发由暗红的丝带缠绕着,盘束在后脑下侧,走起路来,红色的丝带,便跟着她的步子一摇一摆,夷简站在走廊里,有些无趣,她其实倒宁愿多来几个宫人,跟她胡乱的说说话。

半晌,暴雨终停,不过看y沉的天空,乌云依旧压倒性的占据了大半的空间,趁这间隙,夷简立即冲下荒草漫生的院子,走石头小路出了宫门,再沿着昨天一路过来的窄道向那座尚算华贵的寝宫跑,幸好之前,她特意记了路,否则东转西拐,很容易辨不清方向。

几个时辰后——

终于到达,这一次,夷简远远的,就注意了宫门顶楼的匾额,曰“雎雍宫”,小宫门口,仍旧有几个宫娥和阉人,这让夷简还有些紧张,刻意放缓了脚步,慢吞吞的踱进宫内,经过他们身旁,竟还是一如昨天情形,他们见她,好似透明的。

回到内殿,夷简迅速脱了浑身的湿衣,换上自己的那套男衫,而后,一骨碌趴倒向那张柔软的床榻。

恍如,做梦啊!

此时,咸阳宫前殿,郑国被人马不停蹄的从骊山直接带了进宫,与他,有些不敢置信,本以为,能直接面见到秦王,那也至少一年半载之后,看来,农业的发展,粮食的收成,在秦王的眼里,远比他预料中的重要,这就好。

六国官员觐见秦王,之间的距离,那是五十丈,远隔着数百层冰冷的石阶,以及石梯下,巨大宽阔的方池,秦王,他高高在上的居坐在大殿正中央,遥远的,看不清他的尊容,只隐隐,是一道异常高大的身影。

郑国跪拜,大声道:“韩冬官司空郑国,殿下迎觐。”

嬴政眯眼,注视他少顷,问:“这几年,韩国有否旱期?”

“有!”郑国点头,“韩地处泾水中段,和大秦一样,不仅时常干旱,还会遭遇泾洛两河泛滥,洪水侵灌。”

“粮食收成如何?”

“自给自足,农民每年上缴五成赋税,仍有剩余,剩余的,可以向六国百姓高价兜卖。”

“何因?”

“植树绿被,禁止砍伐,开凿水渠灌溉,汛期,储存过量的洪水,旱期,灌溉农田。”

嬴政沉思片刻,又问:“让整个大秦的粮食,能够完全的自足,百姓们不再向六国购买,你,需要多久?”

“十年,大王!”郑国回答,“大秦地广土薄,开凿一条如此巨大的工程,除了要征用大量的苦力,还需要漫长的时日。”

十年!

对于大秦后世的基业,并不漫长。

“寡人给你两年时间!”嬴政再次眯眼,沉声说道,“在西方泾河源头开凿,两年之后,若是泾阳县内的粮食收成,没有任何起色,那么你,灭,三族。”

“谢,大王!”郑国高呼,然而额头,却不觉有了细汗,让他觉到惊恐的,并非自己的性命,而是,时时牵挂的,亲人们。

……

第十二章:高贵的王族(3)

(三)

傍晚——

雎雍宫内,夷简原来懒散的趴在床榻上,已经睡熟,但是,一阵突如其来的嘈杂声,有人似乎鱼贯进入内殿,就在她还迷糊不清时,耳边突然响起一道震惊的大喝:“你是什么人,竟然躺在雎雍宫的寝床上,后宫里岂能有你这样的男子,你吃了豹子胆吗?”

下一刻,腿上猛然一重,显然,她被人踢了。

一脚被人踢醒,夷简一惊,下意识从软榻上爬起,揉了揉被踢到的小腿,环眼看四周,不知从何时起,内殿里竟站了一大群身穿青色宫服的宫人,而直接面对她,此刻正一脸怒容的,明显也是刚才将她踢醒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阉官,从他的神情,看出来,像是后宫里管事的。

与他对视,夷简支支唔唔,说:“我,我是……”

“再不回答,拖出去,交给下面先杖刑。”

“不是!”夷简吓住,连忙回答,“我是,是郎中令,尉缭举荐进宫做事的,下人。”

“掌案!”这时,从外殿门口,突然又跑进来一位年轻的宫娥,到他的面前,急道,“他是缭都尉大人带进来的。”

“缭都尉?”被称呼为掌案的阉官惊讶,在这整个咸阳后宫内,自然多数宫人都知道缭都尉,他是大王身边的人,疑虑的看着郑夷简,他又问一边的宫娥,“都尉大人有交代什么话吗?”

“没有特意嘱咐,掌案,缭都尉离开的时候,只说,让他住在雎雍宫内,不管他做什么,去什么地方,都不管,全当没瞧见。”

这句话,夷简听了也不禁纳闷,想不到,尉缭的能耐,竟是如此的不一般,事到如此,这位掌案的又再看了夷简一眼,便径自转身,对着他身后的那群宫女阉人们说道:“你们继续把这里清干净,二殿下最见不得灰尘,动作都再利索些,各宫各院,还有不少地儿……唉,这天,眼看着又要起风……”

……

倒真是!

大风说来就来,那群人清理完毕内殿离开后,夷简又干脆倒回到床榻上,手里随意的翻阅着枕头边的竹简书,读着读着,y沉的天气,容易让人困乏吧,不一会,夷简又进入深眠,到子夜时分,狂风突然四起,吹进了外殿里来,卷起房顶上垂挂的罗纱帐,梭梭作响,夷简惊醒,抬头,便看见巨大的窗子敞开着,而纱罗帐就在半空里横飞。

夜晚的寝宫外殿,除了风声,很寂静,窗外宫墙边,点着灯的,在风里,显得昏昏黄黄,夷简从榻上爬起身,迅速蹑手蹑脚的走出寝宫,走到外殿,悄悄向外面张望。

无人!

小宫门口,此刻,竟然无人!

夷简又索性跑到走廊外,放眼四周,完全的静悄悄,确实无人,看不见一个人烟,不过也对,尉缭说过,这宫本就没有做主子的宿住,到了晚上,那些宫女们自然也不会侯在外面守夜,何况风如此的大,说不准,大雨即将又要倾盆而泻。

这样更好!

回到大殿里坐下,夷简聊赖的看被风卷起的纱帘,就在这时,小宫门外,倏然几声沉闷的脚步声,又有人来了……条件反s一般的,夷简慌忙重新跑回内殿,掩蔽在厚重层叠的罗纱帐后,之前一直没注意,就在她躲到罗纱后时,才发现,这里,靠墙边,原来有台细长的案桌,而桌上,正摆放着两排鲜润的糕点。

暂且不动声色,夷简的目光,转向殿门口——

而这一看,这一看清,她差点没尖叫出声,就在门口,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赫然进入夷简的视线……他,黑色的暗纹丝衣,被狂风吹的肆意扬起,他,坚硬的下巴,近乎透明的薄唇,在暗沉的光线里,涂上一点y影,清冽的水灰色长眸,是如此毫无预警的,匪夷所思的,乍然出现……

“政!”夷简低呼,下一刻,便从罗纱后面跑了出来,不可思议道,“你怎么会到这里?这里,是咸阳宫!”

……

第十二章:高贵的王族(4)

(四)

嬴政走进来,在外殿的躺椅上坐下,头斜靠着椅背,半眯起双眼,看她,轻问:“大秦的后宫如何?”

“你是不想活了?”夷简不答反问,“这个尉缭,又到底是什么身份?还是,大秦后宫的防卫,实在太过松懈!”看着他,夷简真的觉得不敢置信,但是,刚才看见他走进来的一刹那,她便认定,带他进来的,一定又是那个尉缭。

幸好,这里晚上没人。

“防卫太过松懈?”嬴政不可置否,嘴角带着笑意,又问,“你的事情,解决的如何了?”

“还没找到我二姐,不过,我猜想,她有可能就在秦王的身边。”

“呵呵呵……你打算如何做?”嬴政笑起来。

“我听人说,秦王好书,我这里有卷关于以法治国主张的谏书,我会想办法放在秦王的案桌上,他若是看了,一定会想知道其余的部分。”

“你懂以法治国?”嬴政斜倚在躺椅上的身体,微微一直。

“耳濡目染,时常听一些。”

“怎样的耳濡目染?”嬴政再次眯眼,冰灰色的眼眸忽然漾出一层异样的水泽。

“跟你说你也不太懂啦!”夷简撇嘴,这些思想主张都是韩非跟随荀况师傅求学之后的心血,“比如,你们大秦国,之所以强大,是因为你们孝公在位时,启用了卫鞅的变法,话说到底,同时期,韩国的申不害继后变法,但是,结果却不尽相同,错就错在申不害的变法,重在术的运用,韩王只学会了用术,秦国不同,秦国将法和术结合了起来。”

说着,夷简转回到罗纱帐后,既然是他,她也就无需顾虑,一整个下午没用膳,她是饿了,到墙边的案桌上,她随手拿了两块糕点丢进嘴里。

味道不错!

“你要吗?”夷简又拿了块,走到他身边,“这是咸阳宫里的糕点,一般平民,可是吃不到。”

待她靠近,嬴政却忽然皱眉,问:“什么味道?”

“不知道,但是不腻。”夷简自然以为他是问糕点的味道,不想,他却一把拽过她的身体,她一个不稳,立即坐到他身侧,于是,她的头顶便下意识贴上他的下巴,下一瞬,嬴政的眉头,蓦然皱到更深。

“你,多少日没沐浴过了?”他问。

“啊?”夷简愣住,少刻,反应过来,说,“没很久啊,进宫的前一天,用冷水大了浴,哦,今天淋了雨,昨晚又睡在一间小屋子里,怎么,我身上有味了吗?”说着,夷简扭头闻自己的袖口。

“过来!”

嬴政起身,向殿外走去,夷简急忙跟上,问,“去哪,这里是后宫!”不过问完,她忽然想起傍晚时,那名宫女说的话,尉缭的交代,无论她去哪,干什么,若是她们见到了,就全当瞧不见。

“去沐浴!”嬴政似笑非笑的回答。

听到他的回答,夷简一把拉住他黑绸的袖口,疑惑的又问:“你,之前来过?”

“来过!”嬴政微一点头,也不否认。

“政!”夷简依旧拉住他的袖口,这一次,干脆跑到他面前,拉他停下脚步,“你,是不是家境非常的殷实?”

“何以这么问?”嬴政挑眉。

“因为殷实,所以你用银两收买了很多权贵,包括这个,尉缭,就因为一个掌门户的郎中令,我们就可以如此轻易的在咸阳后宫里走动,所以说,秦国或许开始**,富强,也一定不会长久了吧!”

“夷简!”嬴政不悦,“不得妄加推测!”

“无谓,政,虽说你是个秦国人,但若以后秦国中落,你就去其他六国里做买卖。”夷简忍不住笑,秦国若中落,当然是对六国都好,尤其是她们韩国,与秦紧接相邻,长年累月的受到秦王的威攻伐,中落了才好。

……

第十二章:高贵的王族(5)

(五)

所以说,人,是不能胡乱说话地!

夷简妄为胡说八道的结果——

跟在他身后,沿着一路宫墙上的灯火,地上,拉长了两人的身影,在大风里跳跃,许久,到另一座寝宫,她还没来得及仔细看宫殿内摆设,只感觉眼前一幕氤氲的雾气以及哗啦的水流声,随即,就被他一把拎起,“扑嗵”一声,给狠狠的丢进巨大的水池中,瞬时,温凉的水花,溅起池边一地。

夷简一个晕眩,巨大的重力,让她立即沉入水底,连喝两口生水。

嬴政站在池边,嘴角高高的勾起。

“你,你……咳……”

从水里冒出来,夷简火大的想骂人,但是盯着他,手指着他,硬是半个字都没骂出来,一是无奈词穷,再者,大夜里的,她可不想因她的嗓门而引来宫人们的侧目,不再看他,夷简埋头,将自己彻底的淹没入水里,散开捆绑在头顶的长发。

到底是王宫,她从来没见过这样巨大绚丽的沐浴水池,汉白玉的底端水面很清澈,岩壁边有三只昂首的凤头向池内持续的喷水,水注很细,喷水的凤眼里有灯火,凤角袅袅升起雾气。

嬴政后背倚在殿内圆润的玉石柱上,低头俯视池中央,她一头散开的长发,漂浮在水里……

“生辰,何时?”好似随意之间,他忽然低声沉问。

夷简听见,浮出水面,扭头略疑惑的看他,说:“为什么突然问我的生辰?”

“替你造墓!”

“造墓?”夷简惊呼,整个人倏地吓住。

“若是想做我的正室,百年过后,我会让你睡在我身边。”嬴政微笑着在池边的玉石上坐下。

“别瞎说!”夷简慌忙向他靠了过去,“我现在才多大个人,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你们秦国人怎么都有这可怕的嗜好,人没死,倒先想着造墓。”

“人,随时都会死!”他淡然,不过嘴角,依旧挂着笑意。

“我不想死!”夷简撇嘴,“你也别说什么我百年之后,就是真的百年,我也不埋到墓室里去。”

“为什么?”嬴政皱眉。

“墓室里不透气,万一我只是误死,其实还存有一口气,却被人当成死了,送进土里去……没有人在一边看着……”

“你,恐惧死?”嬴政眯眼。

“谁不恐惧死?”夷简反问,关于生死,她曾经想过很多,二姐的娘死的时候,直挺挺的躺在大堂里,她觉得害怕,她从来就不想死,也不想别人死,但是,人,不管是谁,却都又不得不死,人死后,灵魂会去哪里,暂且不说,光是死的过程,都太痛苦吧,二姐的娘,扭曲着脸,呼吸不过气来……

而且,也唯有死,永远的无人陪伴……只能一个人……

嬴政看她,半晌,又道:“我,会让墓室里气体畅流!”

让,千军万马……在一边……静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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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真是太抱歉了,亲们!

偶一般周末吧,都不在家,去陪宝宝的!

其实关于本书,偶真的写的太慢!

思路老是不通畅,关于人物语言,偶又想写的更真实一点,别太小言一点,希望主角们更大气一点,所以真的慢!

望大家原谅!

偶真的会很努力,很努力的提高速度!

祝亲们……畅快一夏……

第十二章:高贵的王族(6)

(六)

“你有没有听说过,有些地方将人死后的遗体,放在山底深处的冰石层里,几百年过后,神情面貌就和熟睡中一样,还有很多匈奴人,他们死后就直接躺在沙漠里,等待累年的风干……这样的葬法,跟墓室不同,叫人看起来,不那么害怕。”夷简从水里站起身,拖着一身的湿衣沿着水底的石阶上来。

“身体发肤,授予土本,不得毁伤,人死,魂灵归气,形魄归地,五行之中,厚土为尊。”嬴政亦从玉石椅上站起身,表情很严肃。

夷简不谓是否,关于究竟怎样的葬法,关于墓室的建造,都实在应该离她还很非常的遥远,即使将来真嫁给他了,她也不会允许他替她提早造墓的……

所以——

随手将一头的水发拢到额后,到嬴政身边,夷简说:“走吧!”

说完,她径自走在前面,然而,就在她刚走到外殿宫门口的时候,远远的,她忽然看见一群疾步过来的身影,手里,提着宫灯。

想也不想,夷简心里一惊,立即退回殿内,拉起身后嬴政的手臂,就往内殿深处的罗帐后面跑,嬴政听见外面渐渐靠近的脚步声,下意识眯起眼来,也不说话,任夷简牵着他的手,掩身到厚重的纱罗帐后。

疾步进殿的,是一群宫女,进来后,她们也不交谈,径自跪立在地上,快速的用干布仔细擦干水池边的湿渍,另有宫女在殿内的墙壁上,额外的点上很多盏宫灯,顿时,原本暗沉的大殿便立即亮如白昼,照在氤氲的池水上空,愈发显得雾气飘渺。

“会不会是秦王要过来沐浴?”夷简压低了声音,紧挨在嬴政身边,张眼向帘外观望。

“你,很期望是他?”嬴政皱眉。

“也不是!”夷简摇头,“但是从小,每一听到大人们说起秦国,秦王,就是攻劫,掠城,活埋……很恐惧,所以,很想亲眼看看,他到底,是怎样的一副样子,说不定等回去了,还能描述给我们的王。”

“你说什么?”嬴政突然板过她的身体,双眼里,有了一股不悦的凉意。

夷简与他对视,疑惑道:“怎么了?”

“没有秦王,六国照样连年征战,赵国出兵韩国,魏国出兵赵国,齐国攻打楚国,永远无休无止……”

“啪——”

嬴政的话尚未说完,却被夷简倏地捂住嘴唇,迅速的扭头又看了眼帐外远处的大殿,就在此时,殿内,归于一阵异乎寻常的寂静,那些宫女们全部清理完毕,肃穆的侧立在石柱两边,而下一刻,蓦地一道修长的白色身影走进殿内。

宫女们立即行礼,口呼:“二殿下!”

“你们都下去!”

白色身影走进殿内,身体倚靠在圆润的玉柱之上,好似对着一池的清水,出神,那群宫女们瞬即走出殿外等待侍候。

二殿下!

夷简远远的看他,姿势,神情,傲贵中却总感觉有那么点似曾相识,他身材很高,或许是要沐浴,长发,就随意的散乱在肩上,白衣,看起来纤尘不染。

整个大殿里,始终响着细水流动的脆声,站直身体,到池边,他突然展臂,侯在外殿的宫女,立即跑过来两名,默不作声的替他褪衣……

夷简瞪着那一幕,心跳顿时加速,就在转眼之间,他一身的白衣,已被褪至干净,外面宫女们的手,刚一移动到他腰间的亵裤……

夷简身后的嬴政,眉头不禁一皱再皱……

不好意思再看,就在远处的人,他的亵裤褪至腹侧时,夷简慌忙转身,双眼,立即对上身后的,政……

两个人,四目相对!

距离,如此的贴近!

他淡凉的呼吸,就在头顶,他异常高大的身材,几乎覆盖住她全部的身影,他透明的嘴唇,薄薄的,微抿,他长长的眼睛里,很深的……不由自主的,就那么不由自主的,夷简盯着他,硬硬的吞了一口吐沫……

第十二章:高贵的王族(7)

(七)

就这样的对峙!

就这样的僵持!

夷简的凝视,一动不动,有那么瞬间,她竟忘了远离她们的大殿中央,那个巨大的清澈水池内,此刻,有一个真正的浑身赤l的男人,他正在优雅的沐浴。

而对于她直直的视线,她近乎贴在他身下的躯体,被一袭薄绸的水衣包裹,勾勒出她温软玲珑的曲线,看起来,是彻底的成熟,诱惑……嬴政的目光,停落在她的胸前,身体的某位,突然硬挺,属于他的,男人的欲望,倏地席卷,看着她,嬴政的眉头,再次皱起,脸色,有些异样的紧绷。

她的年纪,是否能够承受男女之欢!

他,并不想,过早的,撕裂她的身体!

半晌——

他终于强压下那股炽烈的欲望,伸手将夷简拉到自己的身侧一边,夷简意识到气氛忽然的沉闷,尴尬,也不敢说话,站在一边,所幸外面的人,并不惬意的久泡,一会,起身,高大的背影,瞬时充斥整个眼球,夷简下意识低头,微微靠向嬴政一边。

好像,这一刻的时间,异常的缓慢!

待远处的二殿下套上宽大的丝衣,待他高贵的离开,待宫门口伺候的宫女们吹灭了墙灯,提着灯笼跟着出去,大殿内,再次恢复了深夜该有的清净,只除了静静的水流,深夜,殿外的风更加的狂肆,吹的树木沙沙直响,吹的纱帘飞舞婆娑。

……

走出罗纱帐后,到外殿宫门口,迎面就是一阵凉风袭过,夷简忽然感觉有些冷意。

“好像,又要下雨了!”夷简开口,漆黑的高空,暗蒙蒙的,看不见一颗繁星。

“雨,是自然对百姓的恩泽,大秦的许多土地,常年干裂!”嬴政沉声回答。

“那是因为你们秦国人,不知道将汛期多余的雨水存积起来,还有,秦国人喜欢用竹木铺设地面,席帘。”这就浪费了大量的树木,造成水土的流失。

“你懂的倒是不少!”

“那是!”夷简有些小得意,“我父亲可是把我当成了真正的儿子,对我寄予了巨大的期望。”

“比如?”嬴政挑眉。

“继承家业!”

“你父亲恐怕要另择他人。”

“没有他人可择!”夷简摇头,“我没有兄长弟亲,只有三位姐姐,大姐和三姐都嫁了人,二姐,也到了秦国……”

……

随意的说着话,一路回到雎雍宫,夷简迅速拿了干净的衣衫到寝宫深处的隔间帘内,匆匆换好了出来,却看见他已经斜靠在床榻厚垫上,手里,翻动着她放在枕边的竹简书。

“政!”夷简疑惑的问,“你要留在这里?”

嬴政抬头,看她一眼,点头。

“你还是出宫吧,毕竟我是女人,即使被这里真正做主的发现了,也顶多杖刑几下,丢出宫去,可你是男人,男人进入后宫,会当成是y乱宫女和王的女人。”

“夷简!”嬴政倏地放下手里的竹简书,站起身,“若是见到秦王,你会把他的样貌公之于众,让六国的剑客行刺?”

他的提问,夷简愣住,这样的问题,她并未仔细想过,先前说见到他的样子,说不准还能描述给她们的王,其实,也不过随意说说,想了一想,夷简回答:“我也不知道,我并不喜欢看到任何人死,但是,他太荒y残暴,如果,他想要六国亡,那不如,还是他亡吧!”

一句话,一个亡,仿佛一道冬天里的尖刺冰柱,狠狠的,直进心脏深处。

“你,又如何知道他荒y残暴!”嬴政的声音,凉到极致,“别做让我觉得不耐的事!”

原本属于两人之间的那种唯有的,安心,温暖,顷刻间,崩溃,瓦解,他,冷漠的离开,夷简对着他的背影,蓦地疑惑,不解。

雨,终于下临,从半空里垂泻而落,击打在地面上,房顶上,发出啪啪的声响,狂风夹杂着大雨,在殿外咆哮,夷简独自躺在床榻上,心情不禁跟外面的天气一样,有些低沉,说到底,政,他到底是个秦国人。

然而他,到如今,却是她除了家人之外,身边唯一最近的人!

雨,暴躁的抑郁……

第十三章:另一段爱情(1)

(一)

庞大的秦国,开始征用劳力。

郑国去客栈,看到夷简留有的简书,然而跟随或者说监守在他身后的几十位秦宫侍卫,却让他在咸阳城内没有片刻的停留,督他立即动身前往泾河的源头泾阳县。

只好匆匆给她修了简信,差客栈的店家送到那座护城河巷内的屋宅,而自己,马不停蹄被那群人护送着,出了咸阳城,一路向泾阳县出发。

早晨——

雨下了一夜,地面到处都是水渍,嬴政坐在寝宫内,赵高过来轻轻说:“大王,长安君成蛟殿下在外候着。”

嬴政点头,说:“让他进来!”

成蛟,一身暗红色长服,身材,与嬴政一样的高大,挺拔,这是赢氏子孙的共同遗传,一双眼,不似嬴政的冰灰色,而是漆黑中,带有一抹深褐,他缓步走进嬴政的寝宫,坚定的目光,含有与生俱来的高贵。

进殿后,他行君臣之礼,道:“王兄!”

嬴政站起身,习惯性眯起双眼,四目对视,他有的,是属于王者的淡漠,而他,则是桀骜的凛然。

“你母妃,身体尚好?”嬴政开口。

“不错!”成蛟略一点头,“在雍地,安分的太享晚年。”

说这句话,成蛟的眼里,不经意闪过一丝复杂,安分,说的是自己的母妃,然而意指的,却是王兄的母后,对那个女人,成蛟不屑,向来不屑,不屑她低微的出身,更不屑她在后宫里的y乱,是她,玷污了他们大秦王族几百年最高贵的血统。

嬴政表情不变,依旧淡漠,又问:“王室叔伯们,仍经常到你的府上?”

“是!”成蛟点头。

“都谈些什么?”

“灭六国,分封赢氏子孙,学周武王,立诸侯各国。”

“呵呵呵……”嬴政轻笑起来,然而这样的笑意,也仅限于唇角,“回去后,告诉叔伯们,要灭六国,那就随寡人一道上战场,他们,灭了几国,寡人,就分他们几国。”

“臣弟会将王兄的原话,带给各位叔伯们。”成蛟微微抬头。

“案桌上的,是你的折章!”

“王兄,臣弟的折章,是想请王兄赐臣弟大婚。”

“大婚!”嬴政看他,“你要的,是哪国的公主?”

“并不是公主,臣弟想要的,不过是个普通女人,若是王兄不介意臣弟的大婚之日赶在王兄的前面,只请王兄赐择吉日,让臣弟完婚。”

“无碍!”嬴政摆手,又是一夜未眠,累了。

……

后宫,夷简换上阉人宫服,手里拎着那捆竹简卷书,走出雎雍宫小门,到门口,看见外面的宫女,她干脆的停下脚步,尝试性的问:“缭都尉说,我可以在宫内随意走动?”缭都尉,夷简记得宫女们是如此称呼他的。

一阵面面相觑,对于她的问题,宫女们有些错愕,但片刻,还是有位年纪较轻的点头,回答:“是,缭都尉是这么交代了。”

“那,大王,他平时住哪个殿?”

“嘘!”那名小宫女立即压低了声音,开口警告她,“有关大王的任何事,不是咱们奴婢可以随便说,随便问的。”

夷简点头,正想继续问些事情,不想面前的小宫女,却突然被她的一位同伴轻轻拉走,夷简只听见她说了句,“若,别多事!”

夷简耸肩,原本也没指望能跟她们深谈,她能有幸不被阻扰的,在后宫内随意行走,已经是她的大幸,抱着竹简书走出雎雍宫,夷简沿着宫墙走,这一次,她的方向,是正前方,前殿。

第十三章:另一段爱情(2)

(二)

显然,后宫的前殿,远比后面热闹,光是一路遇见的宫女阉人们,就成列队的行走着,同中宫里的一样,他们也都各司其职,偌大的咸阳宫,宫人与宫人之间,也是大都互相并不认识,夷简身着宫服,任人看起来,也就是阉人的一份子。

走到第五道宫门,一道长长的巷子,异常的宽广,却很寂静,从地面到高不见顶的墙壁,是一脉的青色,夷简跨脚走上去,却在走到第一根石柱边,赫然看见一排守卫森严的提剑侍卫。

夷简骇然,慌忙后退,然而当她的双脚,尚未全部退出宫门之外,迎面拐弯处,突然有人过来,一群婢女,簇拥着一道高大的暗红色身影。

下意识想躲,当然,无路可躲。

眼光瞥见自己身上的宫服,夷简急忙让自己镇定下来,紧退步到墙沿边上,低低的垂下自己的头,想想不够,害怕惹事,夷简干脆双膝跪下,静候在角落里,迎面的人,一步步靠近,为首的男子,气宇轩昂,目不斜视,经过夷简身边,过去,正要轻松一口气。

谁知——

成蛟,双眼何等的锐利!

经过一个跪拜在墙角的阉人身边,他的目光,却猛然一动,从头顶到身侧,竟是莫名的相似,她的身影,忽然在他的面前重叠,覆盖……诧异万分的,他停下自己的脚步,身后的人,立即全部止步,分散向两侧。

……

突如其来的沉默,安静,让夷简的心里,不禁砰砰直跳,她知道,这会她是遇见了宫里真正的主子了,僵立的跪拜在地上,夷简不敢乱动,生怕一不小心,就惹来了杀身之祸,早知道这道宫门,她刚才就不跨入了。

“抬起头来!”

终于,有人开口!

应声,夷简的一口气,早已经憋在了嗓子眼,手拿竹简的书,竟微微有些抖动,小心翼翼的抬头,抬头,高高的仰视,苍白天空的背景,一张俊美的,却……好似在什么地方见过的……五官……

“你……”成蛟震惊,盯着夷简的一刹那,竟有片刻的恍惚,口里脱口说道,“像一个人!”

“你,也像一个人!”夷简轻呼,匪夷所思。

像她!

竟然有人像她!

无论是脸型,白皙的肤色,圆润的肩头,还是低垂额头的侧影……

“哈哈哈哈……”

成蛟摇头,毫无意识的,忽然玩味的低笑出声。

夷简愣愣的看他,细细看他,突然想起,昨夜,温泉池内,被宫女们称呼为二殿下的人,好像,正是眼前这个男人,然而,对这个人,那种好似在什么地方见过的感觉,却非是停留在昨夜的池里。

真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起来吧!”笑毕,成蛟再次开口,“不管你是哪宫里伺候的,以后,你就跟着我,跟我回雍地。”

跟他,回雍地!

这句话,无疑像一阵沉闷的炸雷,震的夷简一下子懵了,她,怎么能就这么的跟他离开这里,去雍地!完了,夷

第 8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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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无疑像一阵沉闷的炸雷,震的夷简一下子懵了,她,怎么能就这么的跟他离开这里,去雍地!完了,夷简已经预感到不妙,脑中飞速的思索着是不是该回答些什么,但是片刻,他就转身,不再看她,昂首,继续前行。

有人忽然拽拽她的袖口,道:“还傻跪着干嘛,还不快跟上,二殿下,可也不是好伺候的。”

……

ps:哪里写的不好,或者看着不舒服的地方,亲们一定要告诉我,偶现在,写着,是彻底的没了感觉,唉!

就这么写吧……

大家多提宝贵建议!

第十三章:另一段爱情(3)

(三)

二殿下入住的宫名,曰清郢。

清郢宫里,黑色大理石的地上,透彻的可以倒映出影来,夷简站在走廊门口,心情一垂千丈,猜想不透,成蛟坐在躺椅上,随意向外面一挥手,说:“带他下去,换身干净的宫服。”

夷简身上的衣服,昨天是淋过雨的,所以这会穿在身上,看起来并不服帖,衣摆和前襟处还有不少褶皱。

事到此刻,遇到这样的状况,夷简不敢轻举妄动,亦不敢胡乱说话,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被宫女们带下去时,夷简问身边的人,“雍地,是什么地方?”

“你,不是秦国人吗?”身边的人疑惑。

“不是!”夷简摇头。

“雍地是咱们大秦国的旧都,是除咸阳之外,最繁华的老城,大王的冠礼,便是在雍地举行,还有每年的祭祀,祭天,大王都会携文武百官一同去雍地的宗庙。”

“那雍地,离咸阳远吗?”

“官道上行驶,一天的车程!”

……

公子的装扮,已经三年,如今的夷简,无论是从说话方式,还是神情面貌,都真有了一丝男人的英气,何况这后宫之内,长相俊俏y性的阉人,不计其数,所以不知道底细的人,便从一开始就毫不怀疑的将她当成他。

独自换上一身崭新的宫服,头上戴着阉人专有的另带,夷简又跟宫女们一起回到清郢宫,这一次,她学她们许多宫人一样,静静的侯立在走廊殿外的宫门内侧,脑子内却是一片杂乱,何以这个二殿下,会有这样的举动,何以他看起来,又是那么的面熟,总似乎,自己好像忽略了某种,她从来未去深想过的……另一面……

当然,她向来,就不爱,胡思多想。

成蛟坐在内殿,目光飘向殿外的一块方池,池内,夏莲已经萎谢。

王兄爱莲,偌大的咸阳宫内,到处都是青莲的影子,莲,难以栽种,然而盛开在水里,却能从三月,直持续到九月,从春天,漫长的跨越到秋季,整个王宫内,都飘荡着莲的清香。

对于王兄,曾经,他是那么的尊敬,那么的崇爱……若是他的血,一如既往的流动着祖先王室的高贵,那么他,会如珍惜生命的持续一般,守护着他的王位。

双眼扫过殿外,那张酷似她的侧脸,蓦然——

一只近乎透明的暗红色玉石!

小小的,嵌挂在他左侧的耳垂!

目光定格,成蛟倏地起身,刚才他太惊诧于他与她的相像,竟未注意到他左耳的这只血玉石,属于这样的玉石,他又怎会不识,全天下拥有的,只有他的王兄。

若有所思的举步,成蛟,走到殿外,到他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睥睨。

夷简低着头,眼珠微微的上翻,心里忐忑不安。

半晌——

“你叫什么名字?”他终于开口。

名字,夷简的第一反应,绝不能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否则,后患无穷,思索片刻,夷简忽然想起父亲常说的一句诗,蔽芾甘棠,勿翦勿伐,于是,立即回答:“甘橖!”

“在什么宫里做事?”

“雎……雍宫……”

“怎样进的宫?”

“是,缭都尉,举荐,到宫里,当差。”

言毕,一阵沉默,就在夷简以为他不会再继续说话时,他忽然,声音极低的,像是自言自语的,沉道:“原来,他,竟有此等的……龙阳之好!1”

怪不得,冠礼之后,身边,始终都没有一个女人!

怪不得,庞大的后宫,迟迟却不立妃嫔!

不过一个不经意间发现的相像,想不到,却变的,如此……有趣……

…………………………………………………………………………………………………

1注解:龙阳之好,也叫断袖之癖,龙阳君,是战国时期魏国著名的美男,他像美女一样婉约媚人,是魏王的宠男。

相传魏王与龙阳君相恋,同床共枕,甚为宠爱,一日,魏王与他同船垂钓,龙阳君钓到十几条鱼,竟然涕下,魏王问其故,他便回答,初钓一条鱼甚喜,后每钓的大鱼,就将前一条弃之,由此思己,四海之内,美人颇多,恐魏王爱其他美人,而将弃己。

魏王听后,为绝其忧,下令举国禁论美人,违者满门抄斩,以表其深爱龙阳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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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段爱情(4)

(四)

原先,因为她的原因,对他这张相似的神貌,有几分好感,所谓爱屋及乌,然而此刻,再看着他,看着他耳垂上那只刺眼的血玉石,那份稀少的好感,顷刻间荡然无存,相反,对这张脸,他有了一点嫌恶。

“龙阳君……”成蛟轻轻摇头,嘴角突然勾起,一只手,抚过夷简单调的右耳,“他的下场,可并不好……光是一个吕不韦,想必不会就这么甘休,呵,奇货可居,处心积虑了一辈子的……”

夷简抬头,盯着他深褐色的眼睛,已经完全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正思索着,是不是该回些什么话,这时,从清郢宫门外,忽然又走进来几个身穿和她一样青色宫服的阉官,为首的那位,样子看起来很年轻。

成蛟的目光,转向石阶下面。

“二殿下!”来人在数米之外作揖行礼,为首的说道,“奴才赵高,来替大王传话!”

“什么话?”成蛟问,声音有种盛气凌人的傲岸。

“大王说,过些日子,月夕节要到了,难能二殿下在咸阳宫里,大王请二殿下和吕丞相,以及百官们晚上一道用膳。”

“月夕了……”成蛟扬眉,“这样的日子,真是不该少了大秦的太后。”

太后,在宫里,那是禁忌,无人敢提,赵高自然不敢多说,忙又行礼,回:“奴才赵高向二殿下告退。”说完,转身匆匆离开。

成蛟亦转身,走回殿内,看不出在想什么,眼前少了他高长的身影,让夷简周围的空气顿时一轻,夷简表情平静,依然低头站在门口一侧,像许多其他宫人一样,侯立在外面,但是心思里其实已经百转千回,峰回路转。

秦王晚上要宴请百官,那么王宫内势必人群接踵,热闹非凡,于她,这似乎是一个锲机……一来,她说不定可以趁势摸进秦王寝殿,二者,万一事情不对,她必须连夜出宫,至于二姐的事可能就得暂且搁置,虽然不甘,虽然遗憾,但是如今,她不能因此而陷入另一种困境,如果真跟这位二殿下到雍地,那她的后果不堪设想……

“宽衣!”

一道声音,蓦地打断了夷简的沉思,殿内,成蛟突然一展双臂,宫门口的几个随身宫女见状,立即碎步跑入门内,到成蛟身后,默不作声的褪去暗红色官服罩衣,有人去寝殿深处的木架上,取下一件宽大的白色丝袍,替他穿上,系好绸带,还不忘在他腰间配上一块碧色玉佩。

自始自终宫女们的动作都轻柔有序,静寂无语,待穿戴妥当,成蛟走出门外,经过夷简身边,他扭头看她,说:“你,跟我出宫。”

夷简一愣,不是说晚上要与秦王一道用膳,这会出宫,为什么!

“二殿下,只要他一人伺候吗?”成蛟身边,另一位阉人问道,他是成蛟的贴身奴侍姜离,从雍地宫一路跟随,也就是先前拽夷简的袖口,说二殿下也不是好伺候的宫人。

成蛟点头,径自走下走廊外的台阶。

“快跟上吧,好好伺候着。”阉人姜离看了夷简一眼,皱眉,“仔细看你,神态样貌还真有几分像,不过你也别自以为二殿下忽然点名要你伺候,就得色,少说话,别出了差错,知道吗?”说着,他从自己宽大的袖口里掏出一只蓝色的绣袋,递给夷简,又补充了句,“备着!”

像谁?

夷简纳闷,很想问清楚,不过犹豫片刻,她还是沉默的接过那只蓝色的绣袋,里面竟是一包金币,将绣袋放进袖口里,夷简跟上二殿下的步子,离他一尺之外,心事重重,头顶,太阳又出来了,连续y绵了两天,地面还有些潮湿,昨天下了一夜的暴雨。

雨!

仔细想来,其实她也不讨厌下雨,尤其夏天,倾盆的大雨,总能洗去空气里的灰尘和满天的闷燥,只是雨,连续的雨,又不禁会让人感觉到孤单,惆怅,唉,大概是想的太入神,就在出了清郢宫不久,夷简脚下一个踉跄,走的太快,一不小心,“砰”的一下,她撞上了前面的,人……

“呃!”夷简闷哼一声,脱口说道,“对不起!”

前面的成蛟,微一侧头,几乎是斜睨了她一眼,说:“走路通常都不带眼睛的吗!”

……

另一段爱情(5)

(五)

前殿,嬴政正在丝帛卷上拟写成蛟的婚旨,尉缭忽然瞬时而入,未经任何人通报,他就像一道真正的影子,眨眼站立在嬴政的身后,感应到他的出现,嬴政眉也不抬,沉问:“什么事?”

“长安君成蛟,带她,出宫!”

手中的朱笔,赫然一止,丝帛卷上苍劲雄厚的篆书蓦地多出一点墨汁,嬴政的表情却是依旧淡漠,挺直的脊背纹丝不动。

“成蛟,何时遇见夷简?”他问。

“晌午面见大王之后,在阁道宫门外,长安君殿下看见她跪拜在门边,便将她一起带进清郢宫,尉缭,尚未获悉原因。”

“下去吧!”

……

出了宫,马车直往西城口闹区,成蛟坐在车内,夷简坐在车前驾车的身边,盯着四周的店铺和人群,夷简心想,要不干脆就趁机逃了吧,在宫外,除了宫里跟随的这位车夫,再说坐在车内的二殿下,也定料不到她会逃啊,他只当她是宫里伺候的阉人吧。

从二殿下身边逃跑,这绝对是最好不过的机会。

片刻,马车停止行驶,在最繁华的中央御街上停落,成蛟下车,夷简立即跟着从前座跳下,成蛟不说话,沿着道路向西走,西面,那是六国商人混居的地方,道路两边都是各国的店面,或奢华锦丽,或特色宽敞,很热闹。

很意外!

在一家匾额标注着韩国隶书的店铺前,成蛟突然止步,进去,正站在柜面后招呼客人的店家老板,乍一看见成蛟,表情忽地一变,立即躬身迎了出来,向他作揖道:“公子,您竟然亲自来啦!”

“衣服,好了吗?”成蛟到店内径直坐下,店家连忙叫伙计沏茶。

“好了,好了,不过公子,您只要遣下人来说个地儿,我马上就叫人给公子送上府去。”店家自然不知道成蛟的身份,但看他上次的出手异乎寻常的阔绰,且器宇不凡,所以他不敢怠慢,说着,他又转身对身边的伙计说,“快去把衣服取出来,给公子过目。”

站在门口,夷简有些疑惑的,什么样的衣服,这位殿下,他竟然亲自来取,似乎也是亲自来定制,而且,还是个她们韩人店铺,当然在咸阳,韩国的商人,亦是不计其数。

而取一件衣服,对这家店来说,也有些慢了,大概半支香的工夫,刚才进店里间的伙计才又出来,跟在他身后的……

夷简忽然惊住!

因为跟在他身后的,竟是一件大红色的宽大嫁衣,红色的,炫目的,属于她们的韩,属于,她的家乡,一件嫁衣,被三个男人高高的托举着,托举在半空中,浑然的展开,慢慢的走到成蛟面前……

“公子,按照您的吩咐,这是我们韩国上等的绢丝,襟口坠有翠绿的玉片,裙摆的刺绣也是韩人专绣,花了整整六个月时间,后纱的长度,也按照公子您的要求,五十丈,因为太长,怕沾了灰尘,我们暂且叠在匣内。”店家介绍。

成蛟点头,目光紧紧锁住面前的大红嫁衣。

半晌——

“替他换上!”他说道,随手一指夷简的方向。

“我?”夷简错愕。

“呵呵呵,这位小公子长的眉清目秀,只是这件嫁衣配他,有些不妥。”店家笑道,“嫁衣的高度,比他微长,而且男女的气度各有不同,他……”

“换上!”成蛟不悦。

店家连忙住口,不再多言,叫伙计们拿来衣服,小心翼翼的披在夷简的身上,衣服很厚重,尤其胸口的位置,大片的翠玉,显得太过华丽,成蛟盯着它,双目变得深邃,对这身嫁衣,仿佛满是浓浓的情意。

“公子,这是您要特意打造的一对黄金手镯!”

韩国的女子大婚,双手,都要佩带黄金的手镯,以驱除出嫁路上的邪灵。

“替他戴上!”成蛟再次开口。

店家二话不说,将这对黄金手镯套进了夷简的手里,瞪着这对手镯,雕刻着细致暗纹的,夷简直瞪着它们,忽然,觉得不对,就在这纹路之间,几个小小的韩字,夷简下意识抬起手腕,将这对手镯凑近眼前——

蛟妻……夷玉……

夷玉!

夷玉!

刹那间,夷简怔住,双眼一动不动的,凝视着这对金手镯,凝视着手镯上雕刻的这几个小字,小的,好似深深的烙刻在人的心里,夷玉,韩国的嫁衣,他口中的,像……一个人,像一个人啊,他说的,可是自己的二姐,夷玉……

另一段爱情(6)

(六)

但是,二姐不是作为贡品进献给了当今的秦王!

难道说,她被秦王赏赐给了二殿下!

是啊,这也完全有可能啊,他是秦宫的二殿下,秦王后宫的女人,成千上万的数不尽数,完全有可能,他会随意的将她们赏赐给他的下臣兄亲,盯着这对黄金玉镯,少顷,夷简忽然抬头看向成蛟,低声说道:“二殿下,我,跟你回雍地!”

一句话,一刹那,她如是做了决定,只是成蛟听来,不免突如其来,不免莫名其妙,若有所地的看他一眼,成蛟又将目光专注于那身华丽的嫁衣。

“袖口的黄缎,加宽,腰部的束带,放低,还有前襟的玉片,太过厚重,拆至腰腹两侧。”

“哦!”店家点头,“好的,公子,这些改动,几日就好。”

……

回到宫内,已经是傍晚,夷简的心情还是有些澎湃的,到清郢宫,成蛟再次宽衣,换上宫中官服,就去前殿赴宴,这一次,他没带夷简在一边伺候,用不着,可惜从雍地一起跟过来贴身伺候的下人都跟了过去,否则夷简真想仔细问问,是否知道夷玉。

无论如何,也不急在这一时。

趁清郢宫里空荡了,夷简赶紧回雎雍宫,枕头边的竹简书还在,这是个问题,这是韩非的心血,绝不能不小心弄丢,现在的情况,似乎也用不着给秦王,想来想去,夷简想到秦政,他是她唯一可以信赖的人了,重要的是,他也是她唯一可以联系到了的人。

秦国与其他六国不同,秦国重商,秦国的相国吕不韦就是商人出身,所以商人在秦国,有些地位,政说过他是商人,这点夷简深信不疑,夷简也相信他的家世雄厚,相信他绝对认识很多权贵,更相信掌宫里门户的尉缭,绝对收受了他太多的贿赂。

这就是人性,钱权中的人性,她不反感尉缭,人,谁不喜爱过富裕安逸的日子!

卷着竹简捆书离开,夷简沿着进宫的门路,一直向外面大宫门走,上午出宫的时候好像在第二道宫门口瞥见他的身影,夷简便往第二道宫门去,此时天渐渐黑了,阁道长巷的宫墙上点满了灯,百官们进宫走前殿的宫门,所以夷简倒不能看见宴请的热闹。

到第二道宫门口,面对站立在门口的排排侍卫,夷简不禁有些瑟缩,盯着其中一位,夷简还是抬头挺胸的过去,问:“尉缭,缭都尉,在吗?”

……

“呵呵呵呵……你在找我?”

还不等那名侍卫说话,夷简的身后,忽然一阵轻风,随即,他的声音就蓦然出现,夷简一惊,立即转身,正是尉缭,此刻笑容满面的,看着她。

“哦……你,什么时候到我后面?”凝视他,夷简讶然。

“一直就在!”尉缭依旧笑,双眼弯弯的眯起,很亲切,“特意找我,有事吗?”

“恩!”夷简点头,忙从袖口里拿出那卷竹简书,说,“这个,等你下次见到政,你交给他吧,叫他,一定要替我好好的保管,我,我要去雍地几天。”

“为什么要去雍地?”尉缭问。

“唉!”叹了口气,夷简也不瞒他,“去找我二姐,她可能,在雍地!”在王宫里,一直也没发现二姐的身影。

“在雍地?”尉缭疑惑,“不是说,你二姐是韩王进献给我们大王的美人。”

“是啊,大概,是秦王赏赐给了二殿下,今日,我看见二殿下在西城定制了一对黄金手镯,上面,有二姐的名字……”说到这,夷简止住,“好了,等你看见政,你就说,护城河边巷子的屋宅,叫他别再去了,万一碰到我父亲,就不好说了!”在客栈,夷简是留了书信的,这几日,父亲也该从骊山回来,“还有,我去雍地,就几天,等回咸阳,我去第一次在咸阳遇见他的地方找他,他知道的。”

尉缭点头,微笑的接过夷简手里的竹简捆书。

夷简转身,离开,不知道怎么的,想起政,她的心里,就莫名生出一种惆怅的情绪,她也并不总是想起政的,因为想多了,就乱了,与其瞎想不如什么都不想,让头脑里保持一片清爽。

……

另一段爱情(7)

(七)

月夕节还未到,半空中的月亮已经圆起,人世间抬头,看到的月亮,一水幽白,银光中依稀可辨相依的高树,可谓,片云天共永,永夜月同孤。

这一晚,咸阳宫里的月亮,没有夜的孤独,熠熠生辉的宫灯下,仿若白昼,宽广巨大的青石平地上,两边,就有盛开的睡莲,宫人们的步子在匆忙中游走,几十位穿戴整齐的官员位列池边两侧而坐,吕不韦与成蛟居于顶端,以左相国为尊,而中央台阶最前端,与官员们稍微拉开距离,一袭黑色宽袖王服而坐的,便是嬴政。

嬴政举杯,双眼,远远的俯视他的群臣,他们生硬拘谨的动作,显得唯唯诺诺。

“仲父!”他忽然开口,转瞬,嘴角带上一丝笑容,“九月,十月,可有什么特别的吉日吉时?”

吕不韦忙起身,向嬴政的方向作揖,答:“王,民间来说,几日后的月夕,百姓们庆丰收,贺团圆,便是吉日,另外,今年的十月冬至,星宿宫司占卦,掌青龙明堂星居中,六辰值日之时,诸事皆宜,是为大吉。”

吕不韦对嬴政,自从冠礼之后,他的态度,日益变的小心翼翼,尤其嫪毐事件之后,他越发觉得自己老了,嬴政的冷漠,让他不禁觉到了寒心,担忧,嬴政尚且能够囚禁自己的母后,夺回母亲手里的那一份大权,那么他,作为一个仲父,手里尚握着一个属于丞相的独权,他,不得不,谨而甚微。

嬴政点头,又看向身侧右边的王弟成蛟,说:“如何,十月的冬至,寡人赐你大婚!”

“啊——”

谁知,不等长安君成蛟回应,另一侧的吕不韦突然从案桌后站出来,几步走到嬴政殿下,跪拜,说道:“王,不可,万万不可,长安君殿下要大婚,绝不可在十月冬至之日,大婚排序,弟不可越了兄长,何况是王室之家,再者,十月的冬至,乃是王者之相,王者星宫,天下臣民,绝不可在这一日婚嫁,除了,大王……”

“哦?”嬴政笑起来,“仲父,你可替寡人算了日子?”

“王!”吕不韦点头,“老臣这些天,也正想寻机会禀告王上,王上冠礼之后,早该立妃生嗣,老臣命天星官一直留意天象,近一年,也唯有十月的冬至,属于王上的紫微星异常的灿亮,天上三垣,紫微居于正中央,太微垣,天市垣陪设两旁,连续三日,这是王者的大婚之兆,老臣已经告示六国,迎请六国公主。”

一个天象,说出这么多的道理,言毕,吕不韦的眼角下意识的看了眼长安君成蛟,成蛟不动声色。

“仲父,看似已经安排得,妥当!”嬴政眯眼,随意喝了口杯中的清酒。

“老臣,一心为王上,鞠躬尽瘁!”吕不韦双手拱起,面向嬴政,又低低行了一个臣礼。

“贺喜王上大婚之囍!”

不知道哪位逢迎的大臣率先站起身,这时,位列在两侧的群沉们听过,也纷纷站起,几乎异口同声的呼道:“贺喜王上大婚之囍!”

……

嬴政扫视下面的群臣,片刻,目光又停落在吕不韦的身上,嘴角依旧带着那抹若有若无的笑容,沉声道:“那么,就有劳仲父继续c持。”

……

关于更新:

以后的更新,每一大章更新一次,一次大概10章节,所以每隔三四天更新一次!

谢亲!

残酷的相遇 (1)

第十四章相遇残酷

(一)

夜晚,夷简跟几个宫人一起掌了清郢宫的宫灯,成蛟回来的时候,脸色很沉重,夷简突然觉得好像有必要刻意的讨好他,本来,她也算机灵,做下人的伺候主人,她是非常的了解,以前燕跟在她身边的时候,她还常常怪她不够机灵,不懂得讨主子欢心,可是,谁会料到,她是一个男人呢,唉,应该称呼他才对。

成蛟到寝床边,宫女们替他褪去衣衫,他就在床榻上斜躺下,看是要就寝。

阉官姜离放下床榻外的帷帐,接近子时,王宫里开始安静,大多数人都已经进入沉睡中去,伺候好长安君成蛟,姜离到寝殿门口,随手指了一名静候的宫娥,说:“今晚你在帐外守夜,还有……你,甘橖!”说着他又转面向夷简,“你跟她一起,你刚到二殿下身边,凡事,多细致学着点。”

“恩!”夷简点头,不想他却白她一眼,道,“恩什么呀,以后回话,要自称奴才,这是秦王室的规矩。”

……

守夜,那是要一夜不眠,保持安静的站在主子的寝床边,任他在半夜里随时差遣,但是哪个守夜的下人敢说自己真正的片刻不休不乏,六个时辰内完全的清醒肃然,反正同夷简一起的那位宫女不是。

到半夜,夷简看着她,看着她,头从端正的姿势到渐渐的垂落,垂落……连打了好几个呵欠,双眼无神的眯着,眯着,终于,还是不由自主的将整个身体靠上了身边的帷帐木柱,夷简看着她,有些感慨,这是属于奴人的无奈,想要生存,同样需要在夹缝的困劳中得以片刻的休息。

帐内,榻上,不经意,又是……一个翻身……

之所以说又是,那是因为从夷简听来,罗纱帐内的人,一直,都发出这样轻微的细响,好像他并没有睡熟,时间过的缓慢,殿内的光线昏黄,北面墙上的一扇窗,敞开着,可以看见远处宫墙的y影,凉风,也透过这扇窗子晃了进来。

嘶——

又一道,绸被的摩擦声,却并不伴随该有的沉睡中均匀的呼吸。

终于忍不住,夷简走近高高垂落的帷帐边,尝试性的,轻声说道:“二殿下,您睡不着吗,奴才,会一些简单的指法推拿。”

半晌,内面没有反应,夷简心想,或许自己错了,他大概只是熟睡中好动,但是就在她低头准备转身到远一点的位置时,帐内的人,突然开口:“进来!”

进去,这是好事,是与他拉近距离的第一步。

夷简进去,榻上,二殿下成蛟依旧斜卧着身体,抬头看了夷简一眼,他问:“你会什么指法?”

残酷的相遇 (2)

夷简到床榻尾端跪坐,答:“二殿下睡不熟,那是因为身体的经脉不得畅通,上星x的血y滞留,可以捏拿足部。”这是燕曾经对她说过的话,这会她拿出来照搬,说完,她谨慎的执起二殿下的单足,放到自己的膝盖上,凭着记忆中的印象,从轻到重,缓缓的捏拿,按摩,手指张弛有力。

这也是她曾经从燕身上享受到的独有的伺候。

成蛟半趴在床畔,有些惊讶的注视着她,脚底,突然传来一阵阵痛意,让他下意识就皱起眉头,然而片刻,这样的疼痛,酥麻,又让他的身体在不经意间舒展……

(二)

同一片昏黄的半夜,几十道宫墙之隔——

乾年宫殿后的巨大方池边,一排绿意盎然的杏树,扇子一般扁平的叶被风吹的沙沙轻响,清澈见底的水面波纹横动,载浮起残落的树叶,时间静逝,地上暗沉,空中青碧如一片海,略有浮云。

铺着青砖的池边窄道上,嬴政的身影倚树而立,水里的倒影风影绰姿,树枝盘随,前两场雨后快要入秋,此刻的空气带有一股湿润,已经稍显的冰凉。

又是失眠!

叫他痛恨的失眠,他不禁快要丧失深夜里睡觉的本能,他的失眠,逐渐到了病态的趋势,长年累月的戒备让他一到夜里,浑身的感官就异乎寻常的警觉,他疲于这样的劳累,疲于这样无休无止的精神乏力,二十一岁的年纪,却仿佛活到了不惑之年,眉头,竟有了点浅浅的印痕……

盯着碧波的清水,他想起夷简!

尉缭带了她的话,说护城河巷子深处的屋宅,他不得再去了,说去雍地,就几天,等回咸阳,会到第一次遇见的地方,找他……第一次在咸阳遇见的地方,是湖边琼花的对岸,满簇花x围绕的五瓣玉蝶花,尘纷混淆,盈株蕊簇,袅玉枝叶,纯白的瑰丽。

会到第一次遇见的地方,找他……这一句,让他对她,不禁有了期待……

时辰如梭,昼夜交替。

隔天清晨,夷简在长安君成蛟的脚下醒来,其实也不过闭眼了个把钟头,成蛟动了一下身体,夷简就立即从床榻尾端爬起,成蛟睁开双眼,坐起身,讶然的看他睡意惺忪的眼,问:“你在帐内,替我捏了一夜的脚?”

夷简微笑着答道:“这是奴才的本分,奴才很高兴伺候二殿下。”

这是故意,故意的谄媚,于夷简还是第一次,不过第一次,她也并不生疏,说起来不仅顺其自然,还大言不惭,捏了一夜……当然不可能,他睡熟后,她就停止按摩,坐在床尾休息,直到一个时辰前才终于迷迷糊糊的趴在他腿边睡着。

残酷的相遇 (3)

盯着他的笑脸,成蛟竟忽然一阵恍惚,记忆深处的脸,再次与眼前的重叠,有那么一瞬,他想,若是她对他也是如此的微笑……足矣了吧……

嘴角勾起一撇怪异的笑,成蛟再次开口:“感谢上天吧,你居然能有机会与我同帐,选好主子,尽心的伺候,也算是保住你一条小命。”

“是!”夷简点头,点的认真。

听见帐内成蛟的声音,侯在外面的姜离立即在外面低声说道:“二殿下,起了吗,下人们都准备妥当,辰时就启程回雍地。”

“起了!”成蛟回应。

罗帐被拉开,高高的束回到寝宫内两侧的木柱,宫人们端着各类盥洗工具进殿,更衣伺候,这样的讲究工序夷简看的眼花缭乱,突然想起三姐,她如今是韩的太子妃,将来就是韩王的王后,住在宫里,她每天也会像这位二殿下一样,享受着群人簇拥的尊贵吧,或许比他更甚也不定。

辰时末,成蛟一行人终于出发,成蛟坐在半遮帘席的马车里,夷简随其他人一道跟在马车后面,经过第二道宫门的时候,没有看见尉缭,夷简心里有点失落。

到底是王室子弟!

出了宫,走上去雍地的官道,整支队伍的最后,不知从何时开始,突然悄无声息的尾随着一排身着藏青色布衣的剑者,他们表情暗淡,手持几尺长的铜剑,像是随时准备一场进攻或防卫,他们,是成蛟的死士,亦是他重金购买于六国的刺客,他们在静寂中蛰伏,等待,听命于长安君成蛟的一声令下……

(三)

雍地——

这基本是一个诸侯小国,雍地有着几百年赢氏的繁华,迁都咸阳之前,这里是秦国最古老的都城,雍地的正中央是秦国最悠久的古宫殿,如今囚禁着大秦王的母后,赵姬,不过是个可悲的女人,年轻时和儿子一起做赵国的人质,受尽折磨屈辱,待到年轻不再,儿子做主天下,却又被幽禁在了这漫深祖殿,独守先王们的牌位,空耗时日,心中唯一的牵挂,是与一生中最后的一个男人,那段曾经逝去的岁月,那个她尚且不知道是生,是死的孩子。

那个,与他一样,有着一双冰灰色长眼的,孩子。

雍地,王宫的城墙,已经略显斑驳,街道,有了苍茫的痕迹,然而离雍地宫不远,几千米之外的长安君侯府,即使到了夜里,也难掩其奢华磅礴的气势,华阳夫人在世时,极尽的宠爱成蛟,以致嬴政登基后,她便命人早早的在祖居雍地建造了这座行府。

到达雍地长安君府,正是深夜,府上从门口到城墙,放眼四周,一派灯火辉煌,比起咸阳宫的冷清,夷简不禁震撼于这里的昼亮,侯府的地势从低到高,到最深处,竟有一半的屋宅几乎依山而造,一条长不见底的宽道从厚重的铜门口一直延伸进遥远处高高的一端。

残酷的相遇 (4)

飘渺的像半空中的神邸。

从马车上下来,成蛟的表情忽变,薄薄的嘴唇,有一些叫人感觉匪夷所思的抽搐,似乎是迫不及待的,他向宽道的深处走去,身后无人阻拦,更无人跟随,但是,在这刹那之间,站在马车一边的夷简,盯着他高挺的背影,突然产生一种奇妙的直觉。

夷玉……

这两个字始终在她的脑海里盘旋,让她不知不觉中感觉到彷徨,感觉到燥闷,焦急,甚至是雀跃,紧张,这样一种介于血缘之间的亲密直觉,让她的一颗心,也倏地提到了嗓子口,双脚完全不听使唤似的,跟着,抬步,向他留下的一抹影子里追去……

但是,她的双脚,也仅跨出去数步,一边的阉官姜离忽然一把拽住她的手臂,叫道:“大胆,你要去哪,这里虽不是咸阳宫里,但也不是你能随便乱走的。”

“呃!”夷简一怔,反应过来,急忙答,“奴才跟二殿下去,贴身伺候。”

“用不着你来伺候,侯爷府里到处都是下人,你一边安顿去。”姜离指了指已经向其他角落里散去的随从们。

一种……长久的渴望,信念,想要如此急切的见一个人,感觉她近在咫尺,却又总被莫名的阻隔拦断,夷简的心情顿时升起了怒气,体内原本属于她贵族的地位,让她根本就不屑眼前的阉官,然而眯眼,环视周围属于长安君侯府的人群,少顷,她的表情倏然婉转,重新带回一种下人该有的卑微。

她弯腰,轻声说:“姜总管,之前在咸阳宫里,二殿下特意吩咐奴才,以后每晚都要进帐里替他按摩捏拿,这会天这么黑了,二殿下一定去就寝了吧!”

她现在,不想多加耽搁。

“二殿下,真如此吩咐?”姜离疑惑,毕竟之前每次去她那里,他都绝不允许任何人跟随。

“奴才也不敢胡乱瞎说啊!”

姜离看他,炫目的墙灯下,这个叫甘橖的下人,和他一样,都只能算是半个男人,除了一张干净清丽的脸,他和普通的下人毫无分别,也正是这张脸吧,长的有几分神似那个让二殿下疯狂的女人……

“你去吧!”姜离叹了口气,点头,“谨慎点,不管看到什么都不准多舌。”

……

(四)

夷简答应着向宽道深处跑去,这种感觉有些像近人情怯,二殿下的身影早已经消失,不见于宽道半空中的某间屋宅,全部都是宛如白昼的亮,夜色被笼罩在远远的星空之下,碧波晴朗的天气,紫微星煞是通明。

夷简跑的步履匆匆,在宽道的深处遇见婢女,她问:“二殿下在哪个屋室?”

婢女们伸手一指,说:“在雕栏尽头,露台后的侧府里。”

残酷的相遇 (5)

露台后的侧府,不远,即将走到玉砌的雕栏尽头,她放慢脚步,这里灯火依旧通明,只是人烟不再,从露台向栏杆下眺望,人是置身于半空中的,下面,是宽广平坦的方石院落,以及威严耸立的屋檐,绕过露台,与之连接的,是一条悠长的走廊。

……

半夜,寝房内的烛火远离着床榻,略显暗淡,床上,成蛟身着一层白色的丝绸,在床榻外侧而卧,内面,和以往的每次一样,她的身体,紧紧的贴着墙壁,生硬的,不愿意靠近他丝毫。

“不要背对着我!”面对她僵直的背影,成蛟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拖过她的手臂,微愠道,“如果睡不着,我可以做别的。”

没有理会他,也不想理会他,她从他的手里,默不作声的抽回自己的手臂,表情是一层不变的淡漠,就是她这样冰冷的淡漠,将他的,几次三番的近乎丧失了理智,眼睁睁看着她又恢复了蜷缩的姿势,不屑一顾的仍旧背转过身体……

这几天,他是如此的想着她,然而从他一跨进这间寝房,她的表情,就不曾动过,她连一个皱眉,都吝啬给他,哪怕是每次他强行的男女欢愉,她都是,一脸的冷淡,像是忍受着某种厌恶的酷刑。

他想,真的想温柔的对她,但是她的表情,她从他手里抽回手臂的决绝,她对他永远无声无息的沉默,终于让他的怒火再一次崩溃,既然她不说话,她不屑跟他说话,那么,他也没有理由多说,再一次从墙角拽过她的身体,这一次,成蛟的力道,极其的粗鲁。

压抑了几天的男性欲望,连同着对她的恼怒,使得他板正她身体的同时,也一股脑儿的撕去她的亵衣,多少次了,每一次却都是如此开始,如此结束,成蛟的痛苦,不比他带给她的伤害稀少,但是对她,他无奈了,他痛恨了。

“为什么,你总是学不会听话……为什么,你要这么的折磨我……”

有泪,从成蛟的眼角悄然滑落,他像一头急需发泄的困兽,他疯狂的抽离他的硬挺,在她的身上得到满足,他又疯狂的将指甲掐进自己的手背上,提醒着自己对她的残酷,只是,身下的人,闭着眼,身体,跟随他,木然的晃动着,晃动着……

“为什么,你总是学不会听话……为什么,你要这么的折磨我……”

一道低沉的咆哮,直直的撞击进走廊里夷简的耳内,一阵阵怪异的声音,一种不好的感觉,忽然席卷了夷简的浑身,再也顾不了许多,沿着声音的源头,墙面之内,木门,敞开着的,她想也不想,径自跑进偌大的寝房之内,就这么,跑进了寝房之内。

目光所及……

残酷的相遇 (6)

低矮的床榻,一身的凌乱,紧闭着双眼,被撕碎了衣的,那是二姐,是她的二姐!

“你做什么!”

低低的一句,夷简问的茫然,眼泪,却在触及二姐的一刹那,溢出眼眶,直到完全的泛滥,双腿不由自主的向床榻边靠近,眼前朦胧的画面,叫她看的心里很酸,很恐惧,到他们面前,她下意识伸手,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一把将他推开,而后,用自己的身体,覆盖住床榻上的,二姐。

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流到二姐的额头上,流进她漆黑的头

第 9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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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流到二姐的额头上,流进她漆黑的头发里,最终,落到丝绸的薄被上,湿了一片……这一刻,夷简的恼里,彻底的昏暗。

当夷简出声的同时,夷玉,便惊惧的睁开双眼,一尘不变的表情,蓦然变色,嘴唇微微张着,却说不出话,当夷简整个身体倾盖而来,她的双手,立即紧紧的,握住她的,彼此的手心,竟都是冰冷。

……

…………………………………………………………………………………………………………………………ps:关于那啥,xxoo性方面,考虑到有些读者的年纪实在很小,就不方便详细描写,大家请见谅!

残酷的相遇(7)

(五)

欲望的渴求,在被推离她的霎时,冻结。

面对这猝不及防的一幕,成蛟的理智从愕然中清醒,眼前,两个相偎相依的身体,彼此用力的拥抱,十指交叠,躺在床榻上,他,第一次看见了她不同于冷漠之外的,纠结,看到了她,隐藏在眼底深处的,水雾。

虐夺,懊恼,悔恨,周而复始……

成蛟起身,表情扭曲的下榻,身上的白色绸衣,缎带松开在一边,露出他上身紧实的胸膛,以及下面修长的双腿,落单的走出寝房,半空中的走廊,虚幻的不真实,他不想,再回头看一眼,床榻上的两个人,如此的神似,如此的贴近。

他今夜,不想问……

男人,女人,一起交媾,夷简曾经在《雌雄y阳术》里翻阅过记载,她懂。

待二殿下成蛟离开,屋子里一片宁寂,夷简平静下来,心里的那股震撼惶然跟着渐渐退散,从二姐的颈窝里抬头,夷简慢慢坐起身,可是又瞥见她几乎一丝不挂的l露,夷简慌张的,拽过一边的薄被,盖在二姐的身上。

“我替你……拿衣服!”

“夷简!”夷玉拽住她的手臂,“你,为什么在这里?”

“二姐!”夷简坐到床畔上,声音听起来有点哽咽的变调,“我跟父亲一起来咸阳,韩王要父亲替秦国修建水渠,到咸阳后,父亲去了骊山,我,就一直找你。”

“又是韩王!”夷玉蹙起眉心,亦从床上坐起,薄薄的被子被拉至胳臂下,“夷简,韩王无能,替秦国修建水渠,不会这么简单,如果可以,叫父亲带你离开吧,和你的母亲一起,去赵国。”时今的格局,也只有赵国能与大秦抗衡,而且赵国,有夷姬照应。

夷简摇头,说:“修建水渠,对秦国始终都有大利,我和父亲留在秦国,都会安全,只是……二姐,我不想,让你继续在这里……”刚才的一幕,在夷简的脑海里,记忆实在太过沉重,很难受。

“对我来说,在哪,都是一样!”

“是秦王,将你赐给了成蛟?”

“不是!”出乎夷简的意料,对于她以为的提问,夷玉竟然淡然摇头,轻道,“我从来就没见过秦王,三年前,在咸阳城外的官道上,我就被成蛟擅自押留,带到了这里。”

“这么说,秦王根本就不知道你……”夷简惊呼,而且成蛟不经过秦王的允许,就私自如此对待韩国进献给秦王的美人,“二姐,我带你走,既然不在王宫,既然不是秦王的女人,那么逃出去,离开这里,就并不艰难,一定能寻到机会。”

夷简突然激动起来,是啊,带二姐逃开这里,一定会有办法,让她与韩非,一起离开秦国,去六国,随便哪里,而秦王从来就不知道韩国送来的美人郑夷玉,那么自然就不会迁怒于韩国。

夷简,如是想着。

三年前的俘获 (1)

第十五章三年前的俘获

(一)

这是一段三年前的往事——

肃肃花絮晚,菲菲红素轻。

三年前,还是四月初,和煦的风,从空旷的湖边溜进它居住的屋子,悄无声息的矜荡起暮春的凉爽。韩国进献秦王的贡品队伍,在狭长的道路上行驶,一路的尘土被车轮高高的碾起,远远的抛向后面,像是细雨中看景的迷蒙,郑夷玉坐的马车跟在队伍中央,两侧是护行的韩宫侍卫。

离开的时候,仓猝。

韩王怕是郑国反悔吧,或是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也或者,他就是迫切的想要看到西施迷惑吴王夫差之后的结局,当郑国将二女儿夷玉送进王宫,韩王惊喜的目瞪口呆,立即命人带她去偏殿沐浴更衣。

对着郑国,韩王赞叹道:“怪不得郑卿的女儿,能够名扬整个新郑城,你的女儿,的确美,这样的美人,到秦国,又怎么会得不到秦王的宠爱?郑卿你放心,你的另一个女儿,叫夷缨吧,孤家一定不会亏待她,孤家这就替她择日与太子成亲。”

“王!”郑国颓然,“臣的大女儿夷姬才去赵国不久,夷玉又……要去秦国,现在赵国正奋力抵抗秦国攻打,夷缨与太子殿下的婚事,恳请王上还是暂先缓一缓吧。”

……

夷玉换上的是宫里王亲女子才该穿的繁缛厚服,长长的裙摆直拖曳到脚底,柔顺的发丝被层层绾起,华丽的黄金珠钗垂落在额头两侧。

没有片刻的停留,打扮完毕,韩王径自让她坐进了驰往大秦的马车,郑国遥遥的注视着女儿,心中百感交集,汇聚到最后一点,那是对夷玉的深深亏欠……坐在车内,隔着薄薄一层布帘,夷玉看见身后王宫的门前,她父亲苍白的表情,站立在暗红色宫墙下,她似乎看见他的嘴唇在动,他大约也想,留给她一些细致关爱的嘱托……

这样也好,也好,离开的仓猝,却干脆,没有多余的心思牵挂,惆怅。

马车在泥道上颠簸,关于亲人们的记忆在夷玉脑里飞速飘跃,始终待她客气却保持一份距离的夷姬,更多时候她将她仅是看成郑府的一个远房亲戚,夷缨,她无论是样貌还是个性,都更多的遗传自郑夫人,和她最亲的,是小妹夷简,她可以看得出夷简几乎对她从心底的迷恋,甚至是崇敬,不经意的相处,她总是能捕捉到她孜孜不倦的目光追随……

还有,韩非!

有夷简的地方,就有韩非,他是一个智慧耀眼的男人,千里之堤,溃于蚁x,行成于思,毁于隋,业精于勤,荒于嬉,胜而不骄,败而不怨,民之性,饥而求食,劳而求快,苦则求乐,辱则求荣,生则计利,死则虑名……

三年前的俘获 (2)

与其说,这是他的政治主张,是他独到的见解,不如说是他个人的高贵品德,他瘦削的脸,永远待人温和,他的文章,让她从心底里钦佩,爱慕,这是一种心意相通的默契,文字承载了灵魂,她深爱的,是韩非心灵最深处的,那抹干净的,灵魂……

马车日夜兼程,十多日后,终于快到咸阳,就在咸阳城外的官道口,迎面远远的突然遇上两排奔跑的马骑,从咸阳古老青苔的城门下穿梭而过,城外官道口道路并不宽敞,一层尘土过后,对面强壮俊悍的马匹倏然停滞,马背上,几十道肃穆的人影,为首的一位,身材修长且挺立,穿着黄色宽袖厚服,袖口和衣襟都镶有红色窄边,垂落的长发顶端,缀有碧绿色羊脂红丝玉珠。

长长的窄道,两支队伍短暂的对峙,不等对面马背上的人影发话,负责进献贡品的韩官员见状,连忙调转马车头,对后面的贡品队伍高声叫道:“所有人和车辆都立即退至匝道一边的树底下,要快,快……”

之所以主动让道往后,一来毕竟韩国孱弱,又身处大秦腹地皇城,他们必须谨慎低微,以防止引来不必要的滞留,二来对面马背上的两排人,从神态到表情,都y沉严肃,且衣衫打扮像是宫廷里的侍卫。

……

(二)

夷玉安静的坐在车内,车外是一阵车轮迅速转动的喧闹。

长安君成蛟低头俯视那一群慌乱中的异地人,他们的车辆上安c着标注“韩贡”隶书字样的旗帜,看着他们忙碌中后退,成蛟突然向身边的贴身随从姜离微一点头,姜离颔首,瞬即策马,向对面的贡品队伍驰去。

“你们,所有人立即下车下马,站到官道边上,不听命令的,鞭刑伺候!”姜离喝道。

大秦的囚犯燕太子丹几个月前潜逃,这几个月内从秦国边界线的几里之外,都守卫异样的森严,成蛟并不相信燕丹能够逃离出去,既然逃不出去,他就很有可能混迹在六国的人群之中。

早就知道秦国是虎狼之邦,秦国人生性残忍霸蛮,韩官员一听,不知出了什么问题,但还是赶紧带头从马车上下来,又对周围的随行人员说道:“听他的,都快下车下马,别耽误了时辰。”

……

一阵沉闷的噪音,所有人都乖乖站立在官道一侧,面面相觑的看着马背上的身影,夷玉依旧静静的坐在车内,并不是她刻意的不下马车,只是她并不以为,他们口中的所有人也包括她,毕竟,她是进献给秦王的贡品,不是么!

“所有人都在下面了?”马车外,她听见有人高声斥问。

“是,是,都在了。”韩官员回答。

“那么,这辆马车里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没有一点动静?”

三年前的俘获 (3)

“啊!”韩官员惊呼,“那是我们韩王进献给秦王的美人。”

一阵异乎寻常的沉默,突然,“啪”的一声巨响,一道黑色的长鞭狠狠的抽打在马车的侧面车帘,力道太大,以致猛的一击,长鞭尾梢就直直的扫向车内的夷玉,重重的袭过她的后臂。

“我说过,不听命令的,鞭刑伺候!”

一道突如其来的麻貅,伴随着异常剧烈的疼,夷玉下意识伸手捂住被抽打到的后臂,下巴忍不住抽搐着,说道:“我以为,我不过是个进献的贡品。”

声音,像最后一抹夕阳之后的暮色,沉淀了白天的浮躁。

车帘,被人从外面掀开,却又蓦地从外面静止……夷玉抬头,从掀帘人的脸上,她无一例外的看到了惊艳,下人姜离的手里还握着那柄他刚刚挥出的长鞭,夷简淡然瞥了一眼,扶着火辣辣的后臂下车。

成蛟凝视她,距离有些远,不过这无碍,又看了眼身边一脸担忧的韩官,他问:“她是进献给秦王的美人?”

韩官员惊恐的点头,不知这些人究竟想对他们做什么。

“那么你可以回去复命了,呵呵呵……”他冷笑起来,“秦王宫里已经无王可献,进献给本殿下也是一样!”

王兄嬴政前两个月失了踪,至今尚未回宫,至于失踪的原因,他隐约知道,与他的身世有关,咸阳城内开始传说,秦王嬴政,并非嬴室王族的子孙,而是相国吕不韦与太后赵姬的孽子,这样的传说,让嬴政觉得震撼了吧,痛不欲生了吧,然而比起王兄,他的惊恐,并不亚于他。

多年的手足,他对王兄的尊敬,从听见那个传说的一瞬间,崩溃!

王叔贵族们开始密谋,要寻找机会,要购买六国的刺客,杀了嬴政,他默认了,他赢成蛟的默认是其他人的力量,亦是他们短暂利用取帝位而代之的锋剑。

“这位……殿下,我们老远从韩国来,我们王的命令,一定要将美人亲自献进秦宫,求殿下放我们继续前行。”负责运送的韩官真着了急,听他自称是殿下,他的心里也是一沉,然而成蛟并未理会他,看了眼渐渐暗沉的天气,成蛟突然策马,离开前,他远远的向随从姜离沉声道,“带她回雍地。”

一句完毕,一阵此起彼伏的马蹄声,又是一地飞扬起的灰尘。

(三)

眼睁睁看着一路护行的美人被那一队人马带走,负责的韩官呆愣的瘫软在地,他一边的副官盯着官道尽头的方向,说:“大人,这位殿下应该是秦国的二皇子,他是秦王唯一的王弟,无论如何,进贡的美人到他手里,也等于是送进了秦宫,也算是完成了,王命。”

也只能,如此了。

三年前的俘获 (4)

夷玉又坐回到马车内,只是驾车的马夫换成刚才用长鞭抽打她的人。

说实话,离开了新郑,对她来说到哪都一样,时间慢慢的在路上流逝,她的后臂已经缓和,之前若不是有一层布帘抵挡着,说不定这会就是皮开r绽,不过这样的意外,她倒没有料到,以为,会被直接送进秦宫的。

……

隔日中午——

马车终于停止奔跑,风过无痕,车帘被人掀开,她置身在一条宽敞飘渺的长道上,前面驾车的那人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郑夷玉!”她答。

“好了,郑夷玉,下车吧,这里是长安君殿下的侯府,以后,你就是长安君的人”

男人对女人,自古就是争夺与被争夺。

夷玉淡然下车,跟随一群婢女沿着长道往上行走,r白色的雕栏两边,是绿色苍嫩的藤蔓,她们带她去沐浴更衣,换上了秦国独有的华贵长裙,高高的腰腹处系着丝质的绸带,紧紧的缠绕在腰际,浑圆的胸部被窄窄的裹纱托紧,衬托出女子身材特有的玲珑曲线。

夜深人静的时候,夷玉坐在房内,也就在这个时候,外面走廊里忽然有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片刻后,正对着她的花梨木门,“吱”的被人拉开,一个婢女跪立在门口,一个年轻的面容俊美的男子走进来,门又被外面的婢女合上。

这个男子,夷玉自然知道,也就是昨天傍晚命人将她带到雍地的殿下,也就是这里的主人长安君,昨天远远一瞥,只看见了他修长的轮廓。

他在长椅上坐定,浑身懒散的靠在软枕上,双眼看向对面的夷玉,犀利的打量她,像是优雅的品论一件难得获夺的艺术珍品,从发到足,半晌,他终于开口,缓缓的,开口。

“把衣衫脱了!”他说。

夷玉扫他一眼,如他所要求,站起身,伸手解开腰间的绸带,一圈又一圈,当薄如蚕丝的缎带完全松开,一身紧致的长裙便在瞬间脱落,滑至膝盖处,上身,仅留下一抹轻纱的裹胸,近乎半l的女性胴体赫然呈现在他的眼前。

他依旧慵懒的看着她,窗外的月光照在她光洁的身体上,染上一层银色的月晕,美的仿佛是一道透明的影,起身,到她的身边,他的手指贴上她的胸脯,轻轻的摩挲,手指挑动之间,胸口的白纱滑落,年轻女子特有的芳嫩蓓蕾,在他眼前跳跃。

大手毫不犹豫的揉捏,双腿一把扯开她下身的唯一遮挡,而另一只手,也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游移到她的大腿跟端,修长的手指蓦地探进她的幽x,没有,那一道,处子薄膜……障碍的……

成蛟蹙眉!

夷玉闭目,淡定张口,说道:“你让我不屑!”

三年前的俘获 (5)

“呵呵呵……”他笑起来,“不过是个供男人玩乐的卑微性奴,你该极尽的讨好我,否则我一个恼怒,将你赏赐给下面的侍卫们,你,也只能做万人泄欲的娼妓。”

夷玉不再开口,任他的身体沉重的压制向她,任他动作粗暴的在她的下身索求……这是她苟延残喘的代价……然而既然选择活着,就该有活着的支撑……阵阵撕扯的厌恶中,夷玉眯眼,扫视着趴在她身上的这个男人,一时间好似突然找到她暂时活着的意义,与其一个人身心的痛苦摧残,不如让他跟着一起,煎受折磨,否则,幽幽漫长的岁月,实在显得太过伤惆和无趣。

人,既然活着,就应该好好的活,哪怕这个世态,再屈辱丑陋。

而她沉闷缄默且毫无表情的淡泊反应,令他诧异。

(四)

长安君成蛟离开之后,还是凌晨子时,夷玉起身下榻,在自己随身携带的包袱里,有一小瓶秘制的“息肌丸”,息肌丸,许多贵族的中年女子喜欢暗自的用来保持肌肤的美白滋润,然而它却有麝香成分,麝香的强烈药性会直接伤害女子的生孕能力,导致月信不调,不是来期不准,就是若有若无。

夷玉取出几粒,没有犹豫的塞进自己的肚脐内,不久之后,它就会融化在体里,而自己的一生,也将不会有属于自己的,孩子。

在雍地长安君府,夷玉被安置在半山间的空旷阁楼,一条长长的回廊深处,这样的回廊与碧蓝晴朗的天空相隔,即使足不出户,也能感受到大地的荡然,沐浴太阳的辉光,沿着回廊尽头向下,有几百级石梯,石梯下面,便是长安府的围墙,围墙地上角落,是一处绿枝缠绕的杂草园。

在新郑,夷玉就嗜好与花草为伴,喜欢观察记录它们的习性和周期,这其实之前一直是韩非的爱好,他说,很多植物,看似美丽水灵,但是却有许多隐形的毒副作用,但同时也可以用于医药,治人性命。

多日后,当成蛟第二次到这里时,夷玉正蹲在草丛里,她身边的万年青,据韩非说,根j汁y会引起皮肤瘙痒,误食会引起喉咙肿痛,四肢发冷,甚至昏迷,而在墙角的另一边,有几簇繁盛的滴水观音,它的y汁晶莹滋润,两者同时,可以治愈身体上的脓疮。

夷玉摘了一根肥硕的万年青根j,又剪了几片滴水观音的叶,上了石梯,走到回廊的时候与成蛟相遇,成蛟疑惑的盯着她手里的东西,下人去报,说这几日她一直怪异的待在草园里,这不禁让他疑惑,匪夷所思。

夷玉并不看他,径自回那间房内,从桌上取了一只杯,将万年青丰润的y汁小心翼翼的挤进杯内,又把滴水观音的叶子剪成碎片,一起放进杯里,再倒进温水浸泡,不一会儿,茶被泡开,水的颜色呈通透的清翠,很美。

三年前的俘获 (6)

夷玉执起杯子,凑近唇边,淡淡闻了闻,递给站在她身边的成蛟,轻道:“要尝尝吗?”

成蛟若有所思的看她,说:“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对一个刚刚俘获的作为供他玩乐的女人,她实在应该悲悲戚戚的坐在房内暗自凄楚。

“你不是说,要极尽的讨好你!”夷玉抬头迎视他的目光。

成蛟接过杯子,唇角勾起一抹讥笑,尔后,将杯里的y体一饮而尽,不过是草汁浸泡的鲜茶,夷玉看他,表情是一层不变的淡泊,看着他,她在沉心静气的等待,等待草汁在他身上的反应。

成蛟最先不觉,他在长椅上坐下,大概只片刻,忽然感到舌干,喉咙肿痛,咽下的y体仿佛突然变成一股浓稠的辣椒水,猛然意识到刚才喝下的茶水不对,他倏地起身,伸出右手,拎起她的襟口,怒视着她,问:“你给我喝了什么东西?”

“万年青和滴水观音浸泡的根汁。”

转瞬工夫,成蛟的舌头开始发麻,麻到没了知觉,紧接着胃部的一阵抽搐,成蛟下意识松开对她的钳制,弯腰蜷缩在地上,胃里开始绞痛,四肢开始发冷,脸色苍白的惨不忍睹,他在忍受着痛不欲生的翻搅。

夷玉盯着他,也没想到药草的反应会是这样的激烈,她到枕边,拿来一支竹简,迅速的记录下他的症状,成蛟的双眼渐渐迷离,看不清眼前的人,物,意识恍然消失,扭曲的痛苦大致持续半支香的工夫,他终于忍受不住,“咚”的一声,昏迷在地上。

……

(五)

这两种草药的毒y并不会致命,疼痛过后便排出体外,盯着他昏迷在地的身影,夷玉到长椅上斜躺下,一手支撑着头部,闭目假寐,不知不觉又已经是晚上,天黑透。

两个时辰后,躺在地上的成蛟醒来,睁开双眼的一刹,他立即展开双臂,不再发冷麻痹,心口一松,他随即起身,手掌直向身后长椅上的郑夷玉。

“觉得疼,是因为你胃里有过多的酸y,毒气,万年青的根汁可以怯除吸附你体内的毒,除此之外,不会有碍。”当然,夷玉并未睡熟,她就在等,等他清醒。

近到下巴的手掌,赫然停滞,夷玉睁开双眼,坦然的与他对视,嘴角却是淡淡一笑,成蛟错愕,她的笑,纯粹的不含一丝杂质,这与她的身份极其不符,对上她漆黑的眼眸,这一瞬,成蛟竟荒谬的有了一点不知所措,等意识过来,他再次沉下表情,喝道:“好好看牢你的小命,别一不小心就丢了。”

成蛟的嘴唇仍然有些肿胀,酒虽然刺激,却可以敷治伤口,到门外,他命远远侯着的下人们备酒,片刻,酒至,他端起酒杯,刚贴近嘴边,不想一边的夷玉再次开口。

三年前的俘获 (7)

“我要是你,我就不会喝这杯酒,比起那些杂草,你的这些盛酒的器皿,才是真正的有毒有害。”

“你说什么?”成蛟霎时扭头。

“很多人总喜欢用铅制的酒杯,却不知道铅容易使人中毒,长期淤积体内,与血融合,引起头痛失眠,会衰竭而死。”这样的发现,出自韩非的课业老师荀况先生。

这一次,成蛟惊诧了,凝视她的目光里,有了不敢置信的震撼,还有一些难以名状的复杂,沉默许久,成蛟放下手里的酒杯,突然离开,大踏步的走出这间寝房,到府里的另一个方向,就在他的书房里,收藏有许多稀世的珍品。

一面柜架,一只红木犊匣,一对上等的铅制酒皿,这是别国进献的瑰宝,盯着这对酒皿,成蛟的心里,百感交集,嬴政,他是该死的,因为他的血,并没有流着赢氏的高贵,那个女人从一开始就亵渎了祖宗亡灵。

他,不能隐忍。

铅制的酒杯,长期使用会使人中毒,这句话,他信,王叔子成他每天有饮酒的习惯,也有头痛失眠的症状,从来没有人将之联系到盛酒的器皿上来,但是她的一句话,赫然点醒了他,而宫里嬴政的器皿,一直就是玉制。

“来人!”一个人沉思许久,成蛟终于作出决定,待下人进来,他道:“把这对酒杯送进宫里,就说是长安君成蛟从赵国买回,特意送给王兄的。”原本他失踪了两个月,就在前天,咸阳来报,说大王已经安然回宫,回来后,一切毫无异样。

决定之后,成蛟在书房里坐定,对着满室的竹简,出了神,嬴政十三岁那年,从赵国第一次回咸阳,回咸阳宫,他十二岁,却比嬴政足足矮了一个头,第一次看见他,嬴政站在咸阳宫外的台阶上,他站在离他几丈远的宫门口,他惊诧于他一双漂亮的灰色眼珠,嬴政最先开口,他沉心静气的问:“你就是赢成蛟?”

他点头。

他亦点头,忽然上前,到他面前,一把按住他的肩膀,说道:“我是嬴政,我想着见你,想了十年,以后你就是我唯一的弟弟。”

“你回来,是要做太子的,你会不会杀了我?”那年,很多人都对他说,王兄回来,他就命不久矣。

“我为什么要杀你?”他摇头,目光很坚定。

“我没想过要跟你争王位,但要是,我做了错事……”

“不管你做了什么错事,我都会原谅你!”

“王兄!”他第一次开口如是称呼了他,他看见他的眼睛里,灰色的亮泽在霎那间扩散,晕染,学他一样,他一手搭上他的肩膀,凛色道,“以后,我和你一起,守护你的王位,守护父王的大秦。”

三年前的俘获 (8)

“王位不需要守护!”他却笑起来,笑的肆意流转。

……

(六)

连续许久的心情烦躁,让整个长安君府都变的气氛凝重起来。

成蛟第三次去半空中的那座阁楼,夷玉的手里是几张晒干的莲叶,莲叶泡茶清热降火,应该可以祛除湿疹,成蛟看着她把干燥的叶片放进滚烫的热水里,连续晃动多次,他也不多语,等莲叶泡绿,泡清,夷玉又将水杯递到他面前,问:“喝吗?”

成蛟接过,眯眼看她的脸,世间情,一个人受到另一个人的吸引,不过是霎那间的不知觉,自从上次之后,她在他的记忆里,不禁留下了异常的印象,她让他琢磨不透,她劝止她用铅制的器皿盛酒……看她淡定的眼神,成蛟端起杯子,仰头喝下那一杯带有一些清凉涩味的莲茶。

第四次到阁楼寝房,夷玉斜坐在走廊尽头,面向着碧空蓝天,手指拨弄着放在石桌上的古琴,随着她手指的跳跃,悠扬清脆的琴声,时而欢悦,时而慵懒,又时而哀伤,她纤细的背影,让成蛟逐渐迷离,他震撼她指尖散发出的强烈张力,她一垂到地的长发,在风里胡乱飞扬。

“这是周南!”知道他在背后,她怅然说道,“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水永矣,不可方思……”

第五次见到,是夜晚,夷玉躺在长椅上,刚沐浴完毕,身着薄纱一样的轻绸,影影绰绰,手里却随意翻阅几片竹简修成的书,她懒散魅惑的身姿,毫不保留的倒映在门口成蛟的眼里,男性的欲望,在一瞬间挺立。

只是这一次,他并没有强行占有她的身体,而是到她腿边,想要温柔的抚摩,然而她却突然拉住他的大手,嘴角扯出一丝笑意,拒绝:“今晚,我月水来了,不想弄脏了你。”

成蛟的身体随即绷直,半晌,他才终于忍住最本性的冲动,抱起夷玉,到床榻上躺下,而自己则躺在她的身侧,这一夜,成蛟几乎未眠,与他同床共枕一夜的女人,她是第一个。

第六次,仅是隔天,成蛟从外面回府,直接去她住的走廊深处,到房内,他看见她在窗前作画,他不由自主的靠过去,却冷不丁的,看见她的丝质画纸上,是一个瘦削男人的画像,男人细致的五官,在她娟秀的笔下,仿若有着灵魂的生命,一双眼,温润有情。

“他是谁?”他冷声问。

“我牵挂的人,也是和我,彼此深爱的人。”夷玉笑,笑是给画像中的韩非。

短暂的沉默,一瞬间的爆发,成蛟的淡淡情意突然被一腔愤怒代替,他火道:“我的女人,竟敢牵挂别的男人,你,是不想活了吗?”

三年前的俘获 (9)

“你的女人?你以身体圈属你的女人?”夷玉淡然摇头,“他才是我初拥的男人,他让我从女子变成女人,他让我第一次的感受属于男女之间的欢愉,真心真身的投入……”

“啪——”

一声巨响,他沉重的一巴掌甩在夷玉的脸颊上。

“贱人!”他吼。

“我忽然厌倦了和你周旋!”夷玉脸色不变,“我甚至不想再跟你说一个字,因为从一开始,你就让我不屑。”

……

这一句话,至此拉开了两个人的帷幕。

她不再对他开口,她不屑瞥他一眼,他每日每夜疯狂的凌辱,想要彻底征服,却不知不觉中让他陷的更深,她的痛苦,让他更伤,已经说不清他的痛始于何时,是在漫长的掠夺和折磨之中,还是在快感与愤怒之中,总之他一天一天的沦陷了。

直到三年后,冬天的一个早晨,他从熟睡中醒来,映入眼帘的是一道苍白的太阳光,这束太阳光穿越窗户的缝隙照s到床榻上来,照在她的脸上,她干净的睡脸,少了白日对他的傲慢,看起来像屋檐上的雪,长长的头发,有几屡压在他的身下,三年,每夜,习惯了有她,即使她永远背对着他,靠墙沿而睡,但是每到早晨醒来,他能看见的,还是她毫无戒备的睡容。

三年,恍然一梦!

突然想,就这样吧,白头到老,哪怕继续折磨,他也不想放手。

被他凝视许久,夷玉终于睁开双眼,然而迎面的那一点阳光,让她又立即下意识的闭目,有些刺眼,再次睁开眼时,身边的成蛟已经坐起,背对着她,久久,开口:“我会上奏请求赐我们大婚,你早日准备。”

大婚!

夷玉愣住,这样的结局,她从未想到,他是疯了吧。夷玉依旧没有回答,丢给他的,是一层不变的沉默,以及厌恶的眼神,不对他说话,已经太久,久到自己都要忘了是否曾经跟他说过话。

“你!”她的厌恶总能轻易勾起他的怒火与暴躁,她的缄默让他大清早的,用力抓住她的手臂,怒道,“你还有什么不满吗,我如此坦诚的,想要娶你,你就不能对我说句话吗,就不能回答我一个字吗?”

“……”

太阳光,随着时辰的消逝,而悄无声息的移动。

【三年前的俘获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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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下章预告:

终于可以回到主题,继续夷简和嬴政的故事,呵呵……

绿色种子 (1)

第十六章绿色种子

(一)

九月,秦国边境西北方向的偏僻一隅,数以十万的人聚集在泾河岸边,这里黄沙滚滚,热浪滔滔,中午仍旧炽烈的太阳烘烤着没有树林的土地,打赤膊l背的征夫们卖力挥动着手里的铁锹,来回重复的装运着沉重的泥沙。

泾河进水口量大,水流速度快,渠岸两壁的黄土易崩塌,初期的挖掘工程很艰巨,郑国早已查访透了秦国的地势,泾河北仲山南麓西高东低,所以他决定将沟渠修建在渭北平原三级阶梯的最高线上,从泾河一路开凿至东岸洛水,西引泾水以东注洛水,其间长达数百公里,流经灌溉四万余倾良田。

水渠建成,偌大庞巨的光中平原,将不再是荒瘠贫乏的旱地,无凶年,而是能够养活整个大秦百姓的沃野。

但是,如今的大秦,十多万的青年壮丁正聚拥耗费在沟渠的开凿上,另一方向,秦王也同时即将开始他庞大规模的黄陵地宫的建筑,而这一令人叹为观止的浩然工程,意味着将征用全国范围内的五六十万男性劳力。

势必,引起秦国百姓的疲乏和军队的削减……

“疲秦”计谋持续的非常顺利,韩王不禁得意的沾沾自喜,他派死士给郑国送去了密函,命他放慢速度,多加寻找险阻的障碍,增添挖掘的困难,干耗十年,待开凿引水成功,沟渠的基石保持强度也不可超过五年,暴风洪水袭击可致击垮塌方。

郑国站在岸边,远远的眺望一湖广阔的河水,身边是汗湿淋漓的秦国劳力,说实话,他们是卖力的,是气势激昂的,他们的土地常年颗粒无收,需要花费高价从其他六国的商人处购买粮食,理所当然也就经常的饥不能饱。

而郑国是一介匠人,是孜孜不倦谨慎细微的匠人,韩王的密函,让他为难了。

从他踏进秦国的第一步,他就在认真严肃的着手这项巨大的工程,他几乎忘了这只是一个“疲秦”的计谋,在他的脑里,时时展现的,是一望无际的碧波绿野,是茂密苍翠的树林,是黄灿灿的稻米,是青幽幽的小麦,是涓涓不息的细水,是飞鸟停落的空鸣,是安居乐业的平和,是炊烟袅袅的暮霭……

雍地,长安君府。

早晨,夷简醒来就看见坐在身边的二姐夷玉,还有点不真实的感觉,夷玉换了身绿色长裙,比起三年前,她的样貌和神色都没有变化,连长发都还是习惯中的高高绾起一半,对她嘴唇弯起的弧度也永远是恰到好处,反倒是夷简,她比之前高了一大截,举手投足间也更略成熟。

“昨天你来的太晚,也没仔细问,夷简,你怎么穿这身阉人的宫服?”长安君府里也有阉人,所以夷玉自然知道,“要我替你准备衫裙吗?”

绿色种子 (2)

“不用!”夷简起身,“成蛟一直以为我是阉人,对了,在他面前我叫甘橖,二姐,你别说穿了。”

“呵呵……”夷玉淡笑起来,凝视她挺直的高挑背脊说,“夷简,过了年你也快十六,父亲替你许了人家吗?”

“我看是父亲根本就不打算让我嫁人了!”夷简撇嘴,跟着笑,“他现在一门心思要我跟他做匠人,不过我娘的意思,将来留我在家里,为我招个女婿,哈哈哈……”

“吱——”

寝房的木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拉开,打断了她们的谈话,在静寂的早晨,这样的声音格外刺耳,成蛟的贴身随从姜离从回廊外走到门口,看了眼房内的两个人,他道:“甘橖,二殿下起了,叫你去伺候。”

伺候,应该是问话吧,夷简理了理身上皱起的衣摆,对夷玉说:“二姐,我去一下。”夷玉点头,夷简便跟在姜离身后,出了这座幽深的阁楼。

……

(二)

偌大呈四方形的长安君府,后院正中央是二殿下成蛟的卧室和书房,两边各有无数道侧门正门,正房的位置地势略高,地下砌有厚厚一层台基,正房东侧是成蛟母妃的厢房和耳房,正房西面是日常膳房和他练功锻炼的居室,横贯东西两院的是一座宽敞盎然的花园。

穿越长长的通道,到成蛟的寝房,他早已经穿戴完毕,此刻正襟端坐在硬背长椅上,手里是一杯清淡的温茶,夷简进来,他并不急着说话,只是眯眼,沉默的看着她干净精致的五官,从昨晚到现在,他几乎一夜没睡。

半晌——

他呷了口茶,暗声开口:“你,跟她是什么样的关系?”

夷简站在门口,离他几尺远的距离,回答:“她是奴才的亲姐!”

“亲姐!”成蛟低喃重复,表情不变,昨晚他乍然的出现,他令他费解的突兀举动,以及两个人神似的相貌,情不自禁彼此双手相握的灵犀,大约也让他猜测出这层亲情的可能,这也是他昨夜并没追问的原因。

“她,来秦国之前嫁过人?”成蛟又问。

很惊讶他会问这样的问题,夷简盯着他的眼睛,疑惑的摇头,说:“没有。”

“家里有几个兄弟姐妹?”

他的眼神看起来很平静,夷简稍有迟疑,犹豫了一下,答道:“家里没有其他兄弟姐妹,就我们两个。”

“这么说,你们姊弟间的情意,应该很深厚?”

“恩!”

“既然家里只有姊弟两人,双亲为什么答应送她来秦国?想从她的身上,获得一些荣华?”

“那是宫里的命令,父母做不了主,韩国每年有许多像姐姐一样的人,被送到其他六国。”

绿色种子 (3)

“她,平日里有什么喜好?”

“姐姐不太喜欢跟人谈话,比较喜爱百~万\小!说。”

“都看哪些书?”

“什么都看,但是看的最多的是《神农本草经》,平时我……呃,奴才要是哪里觉得不舒服了,姐姐经常泡草药汁。”

说到草药汁,成蛟一直淡定的脸上忽然出现一点柔和,他是不经意间想起最初的时光,她能够不动声色的让他昏迷在地上两个时辰之久,若是想要置他于死地,她是那么轻易的就能够做到……嘴角有了笑意,他的声音也不禁变得轻缓。

“以后,用不着再自称奴才,你可以在侯府里自由走动。”他道。

“是!”夷简点头,他对她突兀的温润态度让她感觉起来有点怪异,不过并不十分叫她意外,自然是因为二姐夷玉的因素。

“一会,你带她出去走走,雍地城的繁华不比咸阳势弱。”成蛟转眼向屋外的庭廊,之所以这么说,他其实是想让她好好的看看这座他封地下的古城雍地,毕竟这三年她几乎足不出户。

“谢二殿下!”

听到这里夷简高兴,能出长安君府总是好事,道谢之后离开,只是她并不知道,就在她退步离开之后,成蛟神色一敛,轻击双手,瞬时,两道瘦削的身影从门外闪进,成蛟眯起双眼,命道:“跟上他,寸尺不离你们的视线。”

终归他,是从咸阳宫里带出来的,且,他左耳的血玉石依旧醒目,提醒他,他是嬴政的人,他是他的“龙阳”……暗红色的泪型血玉石,就像一颗带血的红珠,紧紧的嵌入进他的耳垂里,折s出犀利寒冷的光泽,耀目的微微晃动。

……

(三)

唯雍四畤,上帝为尊。

雍地是大秦国祭祀天地的宗所,雍地城内四周置有四畤,东西南北分别是鄜畤、密畤、吴阳上畤以及吴阳下畤,因此每年从秦国各

第 10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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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唯雍四畤,上帝为尊。

雍地是大秦国祭祀天地的宗所,雍地城内四周置有四畤,东西南北分别是鄜畤、密畤、吴阳上畤以及吴阳下畤,因此每年从秦国各地前往雍地祈福的百姓们很多,三百多年王城的岁月沉淀将雍地洗净的清澈又典雅。

城内的空气里暗涌着或淡或稠的香味,这要归功于从西方远道而来的波斯商人,他们喜欢聚集在雍地御街宽阔的道路口,交易贩卖着世界闻名的香料丝绸,比起咸阳,雍地世袭爵位的王亲贵族们更显得慵懒奢华,这也是奢侈物商贩更喜好聚集在此的主要原因。

夷简和二姐夷玉所乘的马车在商道上缓步驰行,马车青顶绿帘,在热闹的城口也不显得张扬,前面驾车的是长安君成蛟贴身随从姜离,就三个人,夷简悄悄瞄了眼帘外的身影,低声有点想笑的对夷玉说:“二姐,你说我们要不要干脆就一g子把他打昏了!”

绿色种子 (4)

夷玉单手托着额鬓,回答:“别胡思乱想太多,过两天你就自己离开雍地,尽可能不要在秦国多待。”

“那怎么行,我要带你一起走的。”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二姐一个人孤独独得留在长安君府里。

“呵……”夷玉淡笑一声,“被送到秦国,走到这一步其实是二姐比其她更多女人的幸运,成蛟已经在准备大婚,大概日子也不会遥远了。”她又怎么可能走的掉?

“可是你并不想嫁给他!”夷简急道,“而且秦王也不知道啊,只要我们逃了,你回到新郑,成蛟总不敢至于向秦王讨兵攻打我们韩国吧!”

“回新郑又如何?”夷玉打断她,“夷简,在这里我的心很平静。”

……

二姐的话让夷简混乱难解,她是完全不能体味二姐的想法和心思,不再说话,在车内和二姐面对面而坐,双眼却瞥向透向帘外的缝隙,若有所思的陷入沉默中,外面一地的热闹便在她的耳畔边跳跃。

一阵异常突兀的醒目异香,一抹清凉干净的熟悉味道,令夷简的精神蓦地一震,急忙从沉思中抬起头来,她下意识掀开帘布对外面的姜离叫道:“停一下马车!”

久违了的香味!

车轱辘应声而止,夷简立即从侧面跳下马车,在夷玉开口提问之前,她说道:“二姐,我一会就回来。”夷玉坐直了身体,疑惑的看她一眼后点头,也不多问。

这是政身上常有的味道!

下车后,夷简四处张望,才惊觉这阵异香比起政身上的感觉起来有些略过浓重了,循着味道在市集上观望,道路风口尽头有一处香料车辆,夷简快步走过去,满满一马车的香料绣囊布袋,而那一点独特的清新异香就夹杂在期间,近乎要被其他的味道掩埋了。

打扮奇特的西域商人大约并不会说流利的汉字,盯着夷简,只卖力的指指一车香气四溢的商品,然后竖起三根手指头,夷简领会,开始在香料堆里努力翻找,人的嗅觉比较容易迷失,所以在香料马车旁并不能滞留久时,否则什么样独特的味道也不会分辨得出了。

“那种,有点像荷叶和睡莲的香料,”夷简边找边试着对商贩描述,“闻起来,感觉清凉醒神的,能持续散发到很远……”

他倒好像是听懂了,夷简这么一说,他忙蹲下身,从马车的最底端抽出一只暗红色木匣,打开,竟是一粒粒绿色种子一样的细小植物,而很奇妙的,那一阵阵特意的香味正是散发自这几粒小巧的种子。

“零陵,多揭罗,睡莲香……种,活……”他生硬的说道,夷简猜测他大概的意思是绿色的小种子能种活吧,反正也无谓了,从袖口的袋里掏出两个金币,放到他的马车篷顶上,夷简又说,“你能不能用个绸布替我包起来?”

绿色种子 (5)

商贩微笑,出乎意料的从木匣的下一层盒内取出一只透明的琉琳小瓶,将上面的绿色小种子一粒粒放进瓶内,再用木塞塞紧,然后在瓶口凹陷处缠绕上黑色的细丝带,待种子妥当且安静的置于琉琳瓶内,他又探手,将黑色的细丝带挂进夷简的脖颈上。

于是,浅浅的香味,便顺着呼吸,直沁入心肺……

回到马车上,夷玉问她:“这是什么草香?为什么突然想到买香料?”因为记忆里的她,并不太额外的关注这类花草的植物。

夷简笑,说:“我其实也不知道是什么草香,就是偶然闻到了,我认识个古怪的……人,他习惯这种味道……”

乍然间竟能发现他那样独一无二的异香,感觉真的很意外和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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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沉寂了许久,许久没写出一个字,先是去小小的度假一番,心玩野了,后来茹房发现肿块,然后我婆婆说累啦,把我女儿送回来1个多礼拜,我自己带啊,很郁闷,连续近三个礼拜啊,没写一个字!】

【总算,尘埃落定,最近心稍微有点沉淀,想要写书了,写书了,其实吧,我最近又再次疯狂迷恋上王力宏,真是要命啊,喜欢他好像总是一阵又一阵的,喜欢的就随时关注他的新闻消息,喜欢他的声音啊,唉,疯狂追星啊,所以很郁闷……】

【告诉自己,一定要淡定,淡定……】

【努力写书!】

【补充个番外】嬴政的长相之谜

【女匠】番外

一 关于历史中,秦始皇嬴政的相貌和身高

关于嬴政的相貌和身高,算是千古一谜。

据司马迁《史记?秦始皇本纪》中尉缭的原话记载:“秦王为人,蜂准,长目,挚鸟膺,豺声,少恩而虎狼心。”

这里,亲们先表着急,我暂且不分析这句话的意思。

之前,几乎整个大中国都普遍流行一种印象,秦始皇很丑,不仅丑,而且残废,说来可笑,堂堂大秦国谁也不选,偏偏喜欢挑了个“残废”+“巨丑”的男人当一国之君,告诉你,你信吗?

当然不信!

其实,这得怪我们著名的郭沫若老先生,他老人家生来偏就是厌恶小秦大人,所有关于小秦又丑又残废的根源全来自于他,他老人家分析啦,“蜂准”意思乃是马鞍鼻,马鞍鼻是什么样的鼻子呢?就是一个人面孔中央突然凹陷下去一块,唉,亏他想的出来。

“豺声”表明有气管炎和心肌梗塞,“长目”疑似马目,更有趣的是“挚鸟膺”,郭老先生的分析是j胸,也就是软骨症啦,亲们听听啊,照他的分析,这还是人吗?简直一活脱脱的大怪物呢,别说是让他继承大统了,我说,这样的人一生下来,干脆扔了算了,还指望他运筹帷幄?还指望他果断冷静?还指望他一统天下?

软骨症加心肌梗塞啊!

还能活到三十出头,算他奇迹了,都。

ok了,现在言归正传,说说尉缭那句话的意思啦。

长目,在古语里的意思,长长的大眼睛,无论如何,这么一说,也就是说,嬴政有一双长长的漂亮眼睛。

挚鸟膺,查遍各类词典,鸷鸟的意思都是一种凶猛的鸟,如鹰,雕,《史记》也有记载,说鸷鸟,鹘,膺突向前,其性悍勇,这句话的意思,嬴政的身材异常魁梧,异常高大,昂首挺拔。

再看蜂准,“蜂准”,自唐代就开始通行的《史记?三家注》集解徐广曰:“蜂,一作‘隆’,蜂,虿也,高鼻也。”意思也就是,嬴政有一双高挺的鼻梁。

至于豺声,不知道郭先生是如何联想到心肌梗塞和气管炎的,但是豺狼的声音,亲们都知道,听起来一定洪亮深沉,加上一如雪山上的秃鹰般的鹰势虎步。

分析完《史记》的记载,咱们再从如今的遗传学来看嬴政。

首先有一点无需置疑,嬴政的母亲,赵姬美,美的令人过目不忘,因此公子异人才会第一眼的就问吕不韦要了她,再看公子异人,他是王孙,他在第一次面见华阳夫人时,华阳就忍不住喜欢上他,想一想啊,让女人第一眼就喜欢,假使一个丑的要命的矮男人,亲们要是你,你会喜欢吗?还认他做儿子?

一对如此优秀俊美的父母,又如何生得出不俊美的儿子?这是科学的,现代遗传基因学。

所以整体得出:

嬴政就是高鼻,长眼,昂首挺拔,声音宏亮,气质上刚猛狠烈,鹰,狼,虎般的男子汉,真正的冷漠型俊美男子。

而他的身高,根据许许多多史学家的研究推测,估计接近190,推测根源:嬴政随身佩带的长剑,长度一米六二到一米六八左右,一个比大多女人还要身长的长剑,试想,如果身高不及一八五,又怎能挥动起如此长的长剑?

仰望!

绿色种子(6)

(四)

咸阳秦宫——

朝殿上,嬴政坐在两排议事大臣的正前端,掌管边境战报通传的典客郎官高高托举起手中的牌令,大声报道:“北方匈奴已经连续多月越过葱岭,进犯我大秦的边疆河套境土,他们抢夺百姓的粮食,车马,牛羊牧草还有女人,光是葱岭山脊背面的树木,就被匈奴的单于命部落里砍伐了大半,百姓们无奈,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南迁,长此以往,大秦的西北土地将逐渐在迁徙中流失。”

典客郎官通报完毕,身边就立即有官员接话道:“大王,西北原本有大将军蒙骜驻守,自从前年老将军去世后,西北边境仅是派遣了一支监管刑犯的边防军,刑犯们因为长期繁重的劳役和酷刑虐待,他们便会往就近的匈奴境内逃亡。”

嬴政环视了眼下面的文武官员,问:“赵国北方的代郡,雁门郡,如今是谁在带兵驻防?”

“回大王,仍是武安君侯李牧。”典客郎官回答,“自从大半年前,李牧大败,大败……桓旖之后,回到北方士气更甚,匈奴人都闻风丧胆,不敢抢夺,只好西行至葱岭一带。”

嬴政点头,眉头一紧,神色变得肃重,转身向兵部侍,问:“桓旖亲兵队有下落了吗?”

兵部侍急忙上前两步,跪拜,忐忑不安的说:“回大王,至今未查到桓旖以及亲兵队的去向,只是……”

“说!”

“大王!”这时另一边一直保持沉默的吕不韦突然从列位里走上前,拱手道,“这些日子,老臣们听到探子的回报,说桓旖兵败后,早就畏罪潜逃到燕国,最近与太子丹成为莫逆之交,已经改名樊於期。”

沉默!

偌大的朝殿突然变得鸦雀无声,无人敢率先打破这样压抑的沉静,嬴政闭起双眼,下巴有不易察觉的轻微搐动,通常这样的表情,代表着他的愤怒,代表着即将出口的杀戮,果然,片刻,再睁开眼时,他冰灰色的眼里,骤然凝聚起一抹残忍的亮泽。

“王贲!”他开口。

年轻的将军王贲迅速上前。

“领寡人的旨意,抓捕桓旖宗族之内所有血亲,父母子兄伯侄叔嫂,一个月内,查出他确凿的反叛证据,一旦属实……全部溢首置死,在六国内悬赏他的人头……”

“是,大王!”王贲遵命,跪拜之后,转身下殿。

寂静的朝殿顿时能听见百官们惶惑不安的心跳声,吕不韦抬头看嬴政,已显苍凉的双眼里百感交集,想起多年前,所有的朝政都由他和赵姬共同执掌,然而自从冠礼之后,嬴政他逐渐取回了政权,又仿佛一夜之间,他突然颠覆了母后赵姬和嫪毐的全部势力,决断冷硬的气势令他都不禁暗自的畏惧了,真是老了吧,看着高高在上的他,心里始终是那一个隐藏了二十一年的反复纠结疑问,他,究竟是自己的儿子吗?

退朝之后,嬴政回到寝宫,刚一在木案后坐定,尉潦的身影便立即跟入屋内,像一晃而过的清风,他是秦王的隐士,是东方神秘的隐武者,朝殿上的每一幕都会落入他的视线,如果没有意外,与国政相关的,嬴政的每一个疑问,他都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寻到答案。

所以,他到案旁后,嬴政也不抬头看他便直接问:“燕丹已经回到了燕国?”

“是!”尉潦颔首。

“何时的事?”

“也就最近这一个月,回燕国后,燕王喜怕大王动怒,还有些顾虑,不敢大肆迎接。”

“之前的三年,他藏身在何处?”

“属下未知,但是自从上月回燕国后,燕丹就曾派人送函予韩国的太子姬安,以及赵王迁。”

“打算结盟修好?”嬴政习惯性眯起双眼。

“是!”尉潦点头,“若燕丹游说成功,六国恐会联合一齐攻伐大秦。”

六国攻秦!

嬴政有些疲累,摆手示意尉潦离开,而自己也起身,随手拿起案上的竹简书,这是夷简托尉潦带给他保存的那捆谏书,走到寝宫深处,嬴政到长椅上坐下,后背斜靠着松软的椅柄厚垫,开始翻阅手里的竹册。

“远交而近攻,得寸,则王之寸;得尺,亦王之尺……”

当这段文字谋策静静的进入嬴政的视线,他翻动竹册的手指倏然停滞,一瞬间,脸上流露的疲惫顿时一扫而光,远交而近攻,对他,对大秦,远的是赵国,是燕,是齐,是楚,也是魏,近在眼前的,唯有韩……韩,对他嬴政来说,唾手可得,要的,不过一个攻伐的借口,既然六国意欲联盟攻秦……

嬴政的嘴角,突然勾起一点弧线,放下这捆竹简书,他站起身,沉步走到寝宫外殿门侧,说道:“尉潦,替寡人备马。”

绿色种子(7)

(五)

朝寓时分,天色y暗。

这还是睡觉的时辰,夷简也是,睡的双眼惺忪朦胧的,二姐夷玉就把她给拖起来,一个人细致的替她换好了衣裳,束起了头发,一切准备妥当,她拍拍夷简的后背,说:“走吧,既然穿上的是男装,就有点男儿的样子,赶紧回咸阳去,别叫人c心。”

“为什么半夜里走啊,天还没亮呢!”夷简坐在床榻上,头倚着床棱,“成蛟说我现在可以自由走动。”

“一个人的时候,要警惕!”夷玉蹙眉,“这会出府,下面的门房不会通报,等到早晨,你也该出了东城门。”夷玉其实是担心她被成蛟的人盯住,以她的猜测,父亲到秦国一定不仅是开凿灌溉水渠那么纯粹。

“二姐,你……”看着站在身边叮嘱的二姐,夷简沉默片刻,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这次虽然不至于白来了一趟,但是确实没能为二姐做点什么,想到那天那一幕,她心里就有股说不出的悲凉,纠结……然而她却说,在这里很平静,不会离开……唉,对二姐的想法,心思,她是真的无奈,不解……加上她也不敢在雍地耗待太久的日子,怕父亲一直看不到她担心。

乱如麻啊!

好在看过她之后,对她这三年的牵挂总算有几分安心,不再是令人焦躁的下落不明,无论如何知道二姐在这里,她以后一定是会再来。

“叹什么气!”夷玉在她的后脑勺上轻轻敲了一记,说道,“要走了,怎么不说些道别的话?也不抱抱二姐?”

“不道!”夷简故意白眼,“你都赶我走了!”

夷玉微微一笑,很倾城……

这一笑,夷简有些愣,比起二姐夷玉,她的长相面貌其实只稍加神似,若仔细看,可以发觉夷简的眉眼更显浓墨,眉心有些男儿的英气,加上长期和父亲在田埂间奔波,肤色也不如夷玉那般白皙润泽。

离开,整个长安君府还沉浸在睡眠中,走廊两边的墙灯也还没有灭,照的夷简的身影映在萧条条的地面上,又再次惆怅起来,出了府,站在门口的守卫无人阻拦她,夷简步行数里,到最近的铁匠铺里买了一匹马,才一路往雍地东门直奔而去。

时间,在耳畔的风中流逝……

晨明时刻,遥远的东方终于出现银光白,璀璨的星星隐没起晶闪的身影,躲进了清早的云层里去,驰出城门口,道路逐渐由宽阔的青石大道变成昏黄的尘土,从绿色的林荫到一望无际的黄沙,景色越发枯燥萧瑟,这是大秦土壤的贫瘠,许多地方缺少绿色植被。

夷简的马骑飞扬起鬃毛,连续奔波近两个时辰,沿途经过一处处低矮的丘陵时,夷简放慢了速度,让马儿得以喘息,自己也迅速留意四周,寻找水源,这一代是渭水流域,支流会向雍地和咸阳城绵延。

又迂缓行走了大概几里沙道,就在即将出了丘陵黄土时,路边几十尺远的一块大石旁,一口平坦的古井出现在夷简的视线里,仿佛是闻见了水的味道,连马儿也兴奋的嘶鸣起来,夷简立即欣喜的跳下马背,拉着马缰就往大石边跑。

这是一口矮井,水面很高很宽,周围垒了些碎石,夷简趴到井边碎石上,双手满满鞠了一掌心清水,从额头开始一股脑儿的全倒在脸上,顿时一脸的灰尘便被凉凉的井水洗净,起身又将马儿牵到井边,让它径自将整个硕大的马头都探进水里,而自己却惬意的坐到另一边的大石上。

抬头看天,碧蓝的,苍茫茫一片……

绿色种子(8)

(六)

寂静的旷野,软软的风吹,虚无缥缈的高空,远远的尘道上,突然传出一阵阵迟缓的“嘚……嘚……嘚……”的马蹄声,声音有力且沉重。

夷简下意识起身,绕到大石前面,放眼向前张望。

一人一马,正在稳步过来,向井边靠近,那人黑色的身影,看在夷简的眼里,分外的眼熟,夷简眯眼一直盯着,仔细的打量着,待到五十丈开外,当他的轮廓终于逐渐清晰的映入眼帘,夷简,却一下子惊呆……

这人……简直叫人不敢置信啊……

夷简低呼:“政!”

远处的人,他的目光直视着井边的夷简,表情没有她那么诧异,但刚才看见她的一刹那也有些惊讶,听到她唤他的名字,他的嘴角漾起浅浅的笑意。

近到眼前,夷简仍有点不可思议,急忙问道:“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应该在咸阳的吗?这会天才刚亮。”

嬴政看她一眼,尔后同样将马牵到井边饮水,这是一匹棕色的蒙古战马,訾毛黑亮四肢粗壮结实,胸廓深长,它在井边用水,嬴政不忘拍拍它光滑的脊背,像是对它长途奔走的安慰,片刻之后,他方才回答:“去雍地找你!”

“为什么找我?”夷简到他身边站定,“我跟尉潦说过,等回了咸阳就去河边找你的。”

“呵呵呵……”嬴政笑起来,难得的一丝爽朗,透过声音在空旷的沙地里传播开去,“似乎,经常在有水的地方遇见你。”他说。

“有吗?”夷简疑惑的回忆,第一次看见他,那是很久以前了,漫天漫地的倾盆大雨,他就坐在驿站的角落里,第二次再见到他,是在骊山的温泉边,接着她在咸阳城的护城河边看对岸的白色琼花,轮到这一次……好像的确都如此……

“那就是洛神娘娘安排的姻缘!”

夷简不由自主的脱口喃喃自语,然而话一出口,她才惊觉自己究竟说了什么,突然觉得汗颜,夷简立即闭口。

嬴政低头凝视着身边的人,有那么一段怪异的沉默,平静淡漠的心仿佛因她无意的一句而微微的颤动起来,两个人的身影,靠的很近,在风中,甚至叠影,纠缠……片刻,他忽然伸手,一指敲上她的脑门,道:“说的有道理!”

举袖之间,一股若有若无的,只有他身上才会闻见的,异香……

猛然想起,夷简连忙从自己的脖颈上取下那只透明的琉琳瓶,递到他的面前,说:“这种绿色的小种子,竟然跟你身上的味道一样,偶然间才发现的,给你。”

“给我?”嬴政接过,垫在手心里,挑眉,“你就送我如此廉价的嫁妆?”

嫁妆!

这人……夷简的下巴忍不住抽搐!

“别胡说了,这可是我花两个金币才买到的,说什么廉价!”夷简撇嘴,“不要就算了,我自己也好留着的。”说着,她伸手准备拿回,不想,他却一抽手,将那只装有绿色小种子的琉琳瓶塞进宽袖内的绸袋。

……

正月十九的命(1)

(一)

看他收起种子,夷简转身走回井边,一只手牵起马的缰绳,另一只手随意的揉了揉它的后腹,此时天已经大亮,但太阳却仍旧没有出现,半空中的云层不知从什么时辰起突然越增越厚。

“我要走了!”夷简抬眼看向远处,说道,“不知道是不是又要下雨了,秦国的天气真是多变,半夜里出来还看见北方紫微星的,清早的时候就被黑云遮住了。”

夷简话毕,嬴政忽然勾起唇角,看向她,道:“紫微星被黑云遮住,这样的话可不许脱口而说。”

“为什么?”夷简疑惑。

“紫微化气曰“尊”,属己土,为十四主曜南北斗中天之帝王星,紫微星的升落变化预示着帝王的命相,紫微无左右命宫一世的孤君,紫微星若被乌云遮盖,光泽暗淡,则帝王主宫蒙难。”

“哦!”夷简耸肩,不可置否,“七国有七位帝王,天上却只有一个紫微星,谁能说它命宫谁的帝相?”

“七国里只有王,没有帝!”嬴政摇头,双眼眯起,“帝,是强势鼎盛,是百姓匍匐,统令天下,四海归一,是八十宿围绕尊拜的……皇……”

“谁能统令天下!”夷简嘀咕,自古以来,天下就是分开各国的,即使是周朝天子,也要分封各诸侯,不过,“韩非和他师傅也说过这种话。”

“韩非是何人?”嬴政问。

“是我们韩国的公子啊,上次留给你的竹简书册,就是他著的,他写了很多治国书,堆起来有半鞍车那么厚。”

“你是韩人?”嬴政皱眉,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是在赵国驿站,所以一直就以为她是赵国人。

“我没跟你说过吗?”夷简亦皱眉,“我以为你知道的。”

“为什么去赵国?”

“你是说三年前?”夷简问他,看他点头,她才轻笑起来,继续道,“我大姐嫁到了赵国,嫁给武安君李牧哦,是正妻,他是北御匈奴的将军,就是他,上次大败了你们大秦,呵呵呵……”提起大姐夫李牧,夷简脸上自然流露出异常特别的崇敬。

嬴政,却在她说出李牧名讳的一刹那,怔住。

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在他的眼里一闪而过,李牧,这是一个让他至今头痛的对手,他的用兵之道,远至匈奴,近至中原七国,无人不叹,肥下一战,让他第一次尝到了巨大的挫败,十五万精锐兵马全部被歼灭,这是大秦国的耻辱,是嬴政的耻辱。一个忠诚骁勇的将军,如果不能任由己用,那么,就唯有死。

夷简,她却跟他有如此千丝万缕的关系……

“常去赵国看你的大姐?”嬴政又问。

“没有,邯郸城离新郑太远了,大姐嫁人后,就没再见过,姐夫长年不在府里,大姐到现在还没有身孕,还有三姐啊,她嫁给姬安,做了太子妃,以后也很难见面了,而且我现在住秦国,离她们都更远了。”夷简忍不住叹气。

听到这里,嬴政的眉头几乎是一皱再皱。

“你的命,倒很尊贵!”他评价。

“呵呵呵……”夷简又笑起来,“我跟你说啊,我的生辰是正月十九,算命先生说我的命都不要算,反正就是一好到底。”

“什么?”嬴政惊讶,看向她的双眼,微微折s出惊讶的轮泽。

“算命先生说我的命啊,好的都不用算。”

“生辰!”

“正月十九啊!”

一阵沉默,两个人四目对视,夷简不明所以,嬴政似有所想。

ps: 这是刚才才写滴,先这么更吧,一天之内,写完一章,就更一章,写多少算多少,再跟支持的亲们说句:不好意思!

……………………

正月十九的命(2)

(二)

风起——

凉风时而从远处的丘陵下刮过来,碾过,嬴政斜靠在马背旁,束起的黑发被高高的吹向前侧,一种说不出的味道,虽然尚未下雨,但是他的身影,在风里微微飘荡的长发,看起来却像是一场大雨之后的尘埃落定,不经意间,有发梢轻轻扫过夷简的脸颊,有些酥麻的感觉,她下意识抚开,抬眼凝视着眼前的人。

沉默……

许久之后,他看她的眼神,倏地一动,嘴角突然勾起,露出一个诱惑般的笑,开口:“夷简,你想要多少聘礼?你可以多要点,鞍车,丝绸,马牛,黄金……哦,如果你看中了护城河边的那座大宅,我也可以考虑。”

“什么意思?”夷简纳闷,且汗颜,“跟正月十九有关吗?”

“算命先生说的对,你的命,确实好,贵不可言……”他的脸上依旧带着怪异的笑意。

“怎么说?”夷简斜眉。

“旺夫!”他答,一本正经。

“旺夫?”从他的口里听到这样的词,夷简的下巴忍不住又要抽搐,额头上也不禁布满怪异的黑线,“难道正月十九是什么特别的日子?”

“正月十九,”嬴政敛去嘴角的笑意,表情恢复惯有的严肃,墨声说道,“是秦王的初度生辰,一般百姓若是同月同日,必须避讳改择他日。”

“秦王,他也是正月十九出生?”夷简震惊,不敢置信,那个残忍的喜欢酷刑的秦王,竟然跟她同月同日生辰,“那我以后在秦国,就非要把日子改了?”

“恐怕如此!”他点头。

好吧,无谓,改就改吧,反正她又不会在秦国待一辈子,不过,“三千世界,果然奇妙无比。”夷简感慨,时间过的很快,看看天色,快到巳时,“走吧,你准备去什么地方,我要走了,我要赶回咸阳……”

夷简说着,抓住缰绳,准备上马,谁知,她腿刚刚抬起,身体却忽然往后一倾,整个肩膀就被人从后面拎住,一把给拽离马背,夷简微愠,立即扭头瞪视那双罪魁大手,道:“你干嘛忽然拉我,差点没摔着。”

“果然薄情啊,你就打算这么走了?”嬴政低头,俯视着她的头顶,“我特意从咸阳过来找你,连续几日不宿不眠。”

“几日?”夷简汗,不可置否,“从咸阳过来也就一天一夜,你现在才走了大半的路程。”离雍地还有两三个时辰地。

“夷简,你说……”嬴政摇头,弯身上前,下巴几乎碰到夷简的脸颊,他突如其来靠近的俊脸,让夷简心里下意识别扭的往后挪,略有点不自在的问:“什么事?”

“我额头上,是不是有了皱纹?”他道,表情很凝重。

“p!”夷简不禁白眼,“你能有什么……”皱纹两字还未说出口,夷简转向他的双眼突然眨了眨,错愕伸手指向他的额头中央,说,“真的,有皱纹了……”

竖的印痕……

“有皱纹,这样会比别人衰老的快。”夷简愣愣的补充,韩非的年纪都要比他大一些的,可是脸上一脸褶子痕迹都没有。

“你说我老了!”嬴政皱眉。

“不是!”

“每天夜里,对着屋顶的横梁,我都是睁眼到天亮,或者干脆不寐。”这样的夜,偶尔还伴随着长时间的头痛欲裂……

“失眠?”夷简想起二姐以前说过的话,“失眠是因为你心y不足,y虚内热,心神为热所扰,y虚津y不能内守,虚火旺,时间久了,人会精力耗瘁。”

“你有办法?”

夷简摇头:“夜不能睡,算不得病,要多消耗体力,不过凡事不能想太多,俗话说忧劳成疾。”像夷简她自己,她从来不会胡思多想,想多了,头脑就会纠结。

这样的道理,何人不懂!

嬴政淡笑。

“对了,我想起来了,上次去雍地经过的时候,官道边有座驿馆,跟我去喝酒吧,醉了,自然就好眠到明天天大亮。”夷简眺望远处,继续向东方应该数十里,策马行驶大概一个多时辰而已。

……

正月十九的命(3)

(三)

远在泾阳河畔,一副欣欣向荣的繁忙画面,晌午河道已开口,几万劳力排列在河边用浑身的力气,使劲的拽拖着手里的纤绳,所有人一边用力,一边不约而同的欢呼道:“嘿哟……呀……嘿呀……”

水渠开凿纵然艰辛,然而整个大秦千万的百姓却在奴役一般的劳作中,卑微的满足着,只要渠道开通,他们相信,偌大秦国几万公顷汗枯土地将变碧绿沃野,闷燥的气候里,他们甚至一边卖力的掳汗,扯着干裂流血的手掌,一边雀跃的唱道:

泾河水啊……九曲泾河湾啊……

冲出龙口入泾渠呀……

灌溉良田难计数啊……

从此……渭水不孤单啦……

泾河清啊……

清到甜咧……养育我们大秦的娃和娘哎……

郑国坐在搭着简易竹顶的半封闭的凉棚里,直接坐在地上,面前是他的工程进度草图,对于这张图纸,他是一改再改,生怕有稍许的出错,会构成开凿工程的阻滞,就在他全神贯注的专心致志时,一个细瘦的身影突然闪进,快速到郑国的面前,环顾一下四周,随后刻意压低了声音,唤了声:“司空大人!”

郑国一惊,视线顿时从草图上抬起,这么称呼他的,当然只有韩王桓的人。

细瘦的男人微一拱手:“大人,在下奉了王命,要接大人的媛女郑夷简回韩。”

“你说什么?”郑国的脸色骤变。

“这是大王的密谏!”说着,他从袖口的袋囊中抽出一小片薄薄的竹简,递到郑国的手里,繁忙脏屑混乱的泾阳河畔工地,照理无须太过担心被人发觉,况且这也不是他第一次替韩王接触送函给郑国大人。

郑国坦荡,接过竹简,一排小字。

秦王选后,迎请六国公主,机不可失,孤家无长女……

放下竹简,郑国了然,如今的韩王,想方设法保住韩国岌岌可危的江山,秦王要在六国公主里选后,然而韩国公主,桓的女儿,年龄稍大的已经嫁人,身为人母,剩下的,最长不过七八岁。

夷简……王家的念头,终于动到了他最后一个女儿的身上,怪只怪在郑公的女儿名扬新郑城,这一次,舍弃掉一心的忠主和爱国,郑国的脸上,也不禁出现了怒色,一个危如累卵的小国,一个无用懦弱的君主,从不思索真正的强国制敌,却总是千方百计的用女人,用求媚迎合的姿态,永远的讨好大国霸主……如今连他,也真的失望,愤怒了……

沉下声音,郑国开口:“你走吧,大王的密谏,我自会亲自回复。”

细瘦男人看他,并不敢反驳,盯视片刻,他点头,立即起身,转身准备迅速离开,但是,就在这时,就在他双腿刚迈出凉棚下的泥地,从凉棚的两边,忽然走出几位身着灰衣的侍卫,他们平时并不靠郑国太近,但是,却无时不在监视着他的举动。

乍然看见这样的阵势,细瘦男人下意识扭身要往空隙里逃,却被一个人高马大的侍卫一下拿住,挣扎数下,认准了没有再逃亡的机会,让所有人震惊的,他竟倏地从胸口掏出几粒小丸,以迅即不及掩耳的速度塞进了嘴里,牵制住他的侍卫愣住,连忙松手将他丢在地上,嘴里咒骂了句:“老子的!”

痛苦的挣扎,剧烈的扭曲,持续了一段时间,最终,变成几滴暗血,以及纹丝不动的尸体,生命的死亡,其实可以很快。

郑国依旧坐在地上,不动声色的注视着眼前的血腥一幕。

韩王桓是得意忘了形,想不到有人会怀疑到郑国的身份,更想不到会随时有人监视着他,然而他早就预料到,这样一天,迟早会到来,“疲秦”的计谋,迟早会暴露,早一天晚一天,对他来说,都无谓,现在他唯一担心的,就是夷简。

那位人高马大的侍卫捡起地上的竹简片,问:“这是什么意思?郑国,你替我们大秦的百姓修建水渠,我们敬重你,但是……你到底在密谋什么?想要刺杀我们大王吗?”他的眼神里,透露出一种失望。

郑国摇头。

“把他押出去,送回咸阳!”

凉棚外,不知何时正慢慢的聚集起一群劳役的征夫,他们仍旧赤l着黝黑暗黄的上身,满眼疑惑的盯向匠人郑国,看着他被侍卫们禁绑了双手,被拖向了马车,看着马车被侍卫们驾着,沿着泾河渐渐向村外驰走。

顿时,场面一片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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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唉,其实我也发觉,百~万\小!说要一气呵成的,这样断断续续的,大家一定早就没了感觉,不然我建议大家啊,等以后再看吧……

说实话,我写着些着,都觉得似乎是少了一种感觉,其实我真的真的真的,很慢,我一个朋友,她2个月写了50万字,我佩服的想去撞墙,而我,3个多月,3个多月啊,过去的3个多月,我只写10多万字……无语……

正月十九的命(4)

(四)

到道边的行馆,这是一家二层高的青瓦木楼,四周泥土搭盖的围墙,上面还糊了一圈木栅栏,栅栏下堆了一些乱七八糟的麻袋,草屑,好在屋内铺了席条,看起来很干净,将马丢给店家,夷简和嬴政一起上楼。

屋内人不多,熙熙攘攘的几位,分散在楼下屋内各桌,楼上空荡,夷简在窗边位置坐下后,便对跑堂的店家叫道:“来两坛枣集的竹清酒!”枣集的竹清酒是大秦的名酒,据说孔圣人饮后都忍不住发出“惟酒无量不及乱”的赞叹。

嬴政坐在对面,神色已经显得疲累,眯眼问她:“你喝的下一坛酒?”

夷简点头,一拍胸脯,豪迈的说:“在外面,我是男人嘛,你也要当我是男人,不过这两坛,是替你准备的。”用酒灌一个男人,夷简还是第一次,记得在新郑的时候故意灌过三姐,看人酒后发狂的品性,其实很有意思。

想到他有可能酒后的失态,夷简忽然轻笑起来。

嬴政盯着她的笑脸,她微微弯起的双眼,水一般的明亮……记忆深处的淡青色薄袄忽然与眼前的年轻“公子”重叠,比起三年前,她的脸上眼里却多了一份属于中性男子该有的英气……

“你傻呀,一直坐在雨里,你耳朵上有这种值钱的石头,你不能进入换食宿吗?”

突然想起她最初说过的一句无心语,嬴政的嘴角,也不知不觉的向上勾起。

楼梯口,一名二十七八左右的年轻少妇托着两小坛酒陶走过来,她满脸堆着招呼客人的笑容,到窗前的矮几旁蹲下,夷简问她:“你们这里有卧房吗?偏僻一些的。”

少妇利落的把酒陶放在矮几上:“有,公子,你们是要住宿?”

“恩!”夷简点头。

“我这这就叫人去准备,喏,走廊向东第一间,算是最干净清爽。”说完,少妇热情的指了指走廊的方向。

夷简再次点头:“给我们炒几个菜,不要太油腻。”

“好,公子有什么吩咐,随时差遣,咱们这个行馆,平时人也不多,很清静,对了,这里的人都唤我巴寡妇清,酒你们先喝着,有事大声叫我的名就行。”她笑着给眼前的两个人各自斟满一杯酒

第 11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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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寡妇清!

夷简再看向她的眼神,不禁多了一层尊敬和钦佩,待她下楼,背影消失,夷简才转脸向一直淡漠不作声的政,感喟:“夫家不在了,她一个人还掌这么一座驿馆,还能笑得很坦然,看起来真不容易,孤单单的,如果是我的姐姐,我一定劝她再嫁一次。”

嬴政皱眉,若是在咸阳宫内,有人在他的耳边传出如此的言论,那么他一定活不过明天,女子寡居再嫁,这是他隐藏在心底深处最暗最残的那一角厌恶,随时都可能爆发出他的怒火与嗜杀。

“男女礼顺,慎遵职事,昭隔内外,靡不清净。”他淡漠开口,声音很沉。

夷简不是很能理解,于是又笑起来,端起桌上的酒杯,说:“别再皱眉啦,再皱下去,你额头中央的皱纹又要更深了,来,喝酒。”言毕,夷简仰头一饮而尽,果然好酒,喝下去喉咙口很清润。

“好!”嬴政的嘴角,终于又斜勾起一抹怪异的笑容。

……

正月十九的命(5)

(五)

窗外的天空,云层渐渐散开,清晰,太阳光终于s出来,雨没有预料中的下。

窗口的矮几,两个人对饮,最初夷简一直为他倒酒,灌他清酒好让他得以好眠,但是喝着喝着,几番之后,不知从何时起,嬴政端起的酒杯,往往只在唇边轻啜一口,姿势高贵的仿佛细品泉中甘露。

反倒夷简,她话多,曾经和姐姐们一起,久违了的亲切感好似在今天突然在井边遇见他时一刹那回归。

“你是我在秦国第一个认识的人!”夷简边说边喝,“你这个人,虽然看起来有点古怪,不过……”说着,杯子见底,嬴政不动声色的,又径自替她斟满。

“不过什么?”他问。

“也没什么,我就是想起在护城河边的宅子里,你睡的好好的,突然把我推到床榻下,撞在了墙上。”手臂都脱臼了,偶尔让她有些耿耿于怀,那一次的他,看起来竟让她觉得恐惧,想着,夷简又喝了一口杯里的酒。

那一天,他下令车裂之刑,数百名嫪毐的同族在城西的刑场,被五马分裂的血流成河,撕烂的身体,被战马拖拽着,游遍了宽阔的御街道……

“算了,算了,我说了不计较的,你也帮了我那么大忙,花了不少金两。”夷简摆手,“我也不能再多喝了,一会,我要先赶回咸阳,政,你住什么地方?”

“我带你去!”

“下一次吧,我还是到琼花岸边找你,哦,到下个月琼花应该已经谢了,呵呵呵……”夷简又饮了口酒,放下杯子想要站起身,才惊觉眼前的人倏然恍惚起来。

嬴政淡笑着摇头,起身,扶过她的肩膀。

靠近他的身体,头顶着他的下巴,他结实有力的手臂,碰触着她的肩膀,抬头凝视他,那么高高的,仰视着他,夷简的双眼,几乎迷离,对他,一直一直,心里就觉得特别,从来就有说不出的味道,左耳上垂落着他的血玉石,近十六岁的小女子,第一次,对一个男人,心跳的雀跃,动了心,很纯粹……

他的脸,太美!

手指不由自主的开始在他的下巴游移,带着令人喘息的颤动,他太高,当她的手指抚上他淡薄的嘴唇,她的脚尖,竟也不知不觉的踮起,高高的踮起,毫无保留的紧贴上他的唇角……美酒,确实让人迷醉,让人满足……

当这怪异的一幕,两名年轻的贵族公子,紧紧的拥抱缠绵,映入正上楼的巴寡妇清的眼里,她立即顿住脚步,嬴政微一扫眼过去,她迅速向最东侧的寝房跑去,像什么也没看见一般,开了第一间房门,随即,又匆忙离开,走下楼梯。

拉下夷简的手指,嬴政一把将她横抱起,肌肤的碰触摩贴,让他下腹的顶端毅然昂扬,属于身体深处的男人渴求,像一撮火苗,让他觉得一阵阵燥热,抱她到房内,平坦放在床榻上,夷简闷哼一声,竟翻过身去。

半夜里出门赶路,此刻,她也有了困意。

嬴政注视着她的背影,片刻又仰头看了眼窗外雾气沉沉的天空,饮酒,让他的头鬓两侧又隐忍痛起来,在她身边躺下,许久过后,睡意终于向他,袭来……

关于更新,和作者打算(苗细纱)

回忆下,写这本书一开始,就太不顺利!

一来,自己的速度真的很慢,二来,自从这本书开始,烦人的事情就一直不断!

自己身体一直不太好,然后家里亲戚去世了3位,想来,有些太不顺利了些,让人不禁有些越来越恐惧生死,看不透生死……

看到人死前痛苦的扭曲,一刹那,呼吸不过气来,那是一种绝望的无奈,无论是谁,都会走到那一步,且是那么孤独的一个人走完这最后一步……

家里发生争吵,有了矛盾!

这个礼拜开始,婆婆心脏病发作,老年人的冠心病吧,住院了,写书对我来说,成了……负担,带女儿,烧饭,打扫卫生,一点办法也没,构思了那么多情节,老是在脑子里盘旋,却缺少了感情,完全沉浸不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人诅咒多了,越来越烦,也越来越急,看不到写书的前途,看不到希望……

这本书,我努力吧,把关键的全部构思好的一段,找空写完,然后更新完,接下来也不折磨喜欢这本书的亲了。

等下面一段更新完毕,大家暂且就先不要看了吧,出版,我也不指望什么日子了,等本书全部完成,我真的不知道是猴年马月,只希望出版社还愿意给我时间吧!

好吧,再重申解释下:

【这段时间,我一定想办法 把关键的地方  都更新完毕,到时候更新完了之后,我会贴通知,请谅解吧,谅解不了的,我也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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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九的命(6)

(六)

睡眠一直持续到深夜子时。

子时,黑暗笼罩大地,所有人都在熟睡,巴寡妇的行馆,四周方圆几里静悄悄一片,黑漆漆的几乎伸手不见五指,黑,一幕万倾的黑,足以掩盖任何潜伏的罪恶杀机,鸦雀无声的静寂也许正在汹涌扣人心弦的压抑惊澜。

黑,没有银色月光的悬挂,看起来,是那么的麻木无情。

直到,一小簇红光,骤然在赤红色大门口亮起,且像水的波纹一样,只不过手指轻轻一点,风一吹,便迅速向四周荡漾开来,逐渐的扩散,形成汪洋,向庭院中央的那一座二层房屋近。

……

“砰——砰——砰——”

一阵疯狂的拍门声将紧闭的房门垒的砰砰作响,伴随着远处阵阵吵闹的呼喊,万籁俱静的房内,这样的声音突然让人心惊r跳,床榻上的两个人,先是夷简,她在睡眠中被声音惊醒,睁开眼,就看见政的睡脸,此刻因为噪音,他双眼的睫毛正在剧烈的颤动,来不及惊诧,也顾不得回忆昨天的一幕,夷简慌忙跳下床,冲到房门口开门。

是行馆的店老板巴寡妇清!

站在门口,她的脸色好像因激动而涨红:“公子,快,快到楼下,到院子里去……”声音里听得出一点急躁慌乱,而外面原本清静空荡的行馆,也正发出一团混乱的杂音,有清晰分明的哭喊。

“出什么事?”

这一句问话,并非出自夷简,而是她的身后。

“行馆围墙四周都着了火!”巴清的视线越过夷简的头顶,“火势已经很烈!”说着,她转身向木质楼梯口跑去。

她这一说,夷简才惊觉,半夜里,整个行馆走廊内,不知从何时起竟然通亮,不自觉抬步,向走廊的另一头冲过去,走廊末端的窗户,隐约火影绰绰,夷简伸手一摸窗棱,仍是温的,尚不烫手,推开……

火!

映红了半壁的黑暗,更似长了腿的猛兽,在不远处的四周,栅栏围墙的脚下,疯狂飞窜!

慌忙关窗,几乎是不敢置信的惊骇,夷简下意识转身,却一不小心撞到后面站立的身影,是政,想也不想,或者说是逃生的本能,她拉起他的手,就往楼下的方向冲去。

然而下楼,这才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震撼,原本算是宽敞的庭院,此刻一片狼藉混乱,行馆里为数不多的所有的人都聚拥在一起,哭着,吼着,也慌乱的到井边挑水,妄图灭火,当然他们的尝试,好比以卵击石,大火狂妄,在疯狂中侵蚀庭院里的空气,让人觉得一阵阵闷热和恐惧。

有人开始不断咳嗽,喘息,形势近将危及。

抬头,迎视那一圈蔓延的巨大火海,夷简怔住。

巴寡妇焦急的且神经质的在人群中转来转去,指挥下人们用水。

再一次面临突如其来的生死,嬴政独自在楼下客堂内的长椅上坐下,红色的火势在他狭长的双眼里跳跃,表情依然如故。

这一夜,他睡的未免太沉!

再一次伫立在生与死的十字路口,像母后的叛变一样,他静默的坐在长椅上,眯眼观望眼前的混乱,死,不过转瞬之间。

夷简反应过来,扭头看他,急吼:“你还坐着,快啊,我们走,我们要想办法逃开这里。”

嬴政:“走到哪里?”

走到哪里,夷简其实也不知道,眼前四周都是火,将整个行馆密不透风的包围起来,完全的无路可走,但是,“我不想死在火里,我们一定要想办法。”夷简道,她不敢想象,如果真的逃不出去了,眼睁睁的要被烧死在这里,火里,那样的痛苦,扭曲……惨不忍赌吧,即使到了y间,被火烧到面目全非,亲人们,还有人能认出她吗……

“人,随时都会死!”嬴政挑眉看她,却也站起身。

“等老死吧,我一定会老到自然死,躺着,没有挣扎,你也一定会的。”对死,谁能不恐惧呢。

“呵呵呵……”

嬴政笑起来,嘴角勾着莫名其妙的弧线,眼睛瞪视着院子大门的方向,少顷,他忽然走向巴清,夷简便匆忙跟在他身后,到巴清面前,他开口:“把行馆里的酒都拿出来,再取两床厚重的棉被。”

巴寡妇清愣愣的看他,不解。

嬴政低吼一声:“快去!”

条件反s一般,巴清立即转身,匆忙带领身边的几个下人跑回行馆之内,此时,行馆的后墙因为靠近后围墙也渐渐被大火吞噬。

“行馆里,还能找到铁锹之类的农具吗?”嬴政转身向另一个跑堂。

“铁锹?”他稍微一怔,反应过来,还是点头,回答:“有,有,在马棚里。”

嬴政点头:“把马全部牵出来!”

正月十九的命(7)

(七)

大火的更近,许多人开始哭嚣着逃回屋宅门边。

巴清抱着两床棉被从屋内跑出来,另几个下人从行馆地窖地推出几十坛陈酒,嬴政指着一块干地,说:“把被子平摊在地上,把所有的酒倒在被子上,要快……你,再去拎几桶水。”

下人们照做,酒水便被混合着浸湿了两床棉被。

“铲土!”

铁锹农具立即扬起,用水浇润过的泥土便被铺铲到两条厚重湿润的被子上,嬴政背对着大火,高大挺拔的身体昂仰在人群中央。

所有人忙碌的或者被闷热的火势熏得满身是汗,巴清看着地上的棉被,问:“公子,是不是要找人去把门打开,想办法找出一个缺口?”

嬴政微一点头。

巴清皱眉,面向火海中原本大门的方向,迟疑片刻,说:“这里是我的行馆……木质的大门,经火一烧,应该能开,我去。”

嬴政看她,若有所思,然而下一瞬,他却突然叫道:“夷简,你去。”

始终站在他身边的夷简,蓦地一惊,用手指指自己,有些不敢相信的反问:“我?”

嬴政又一次的勾起唇角,低头,下巴几乎贴在她的额头,说:“算命先生的话,你的命,会一好到底,夷简,我非常的,相信你。”

“你,真的要我……”不远处,那里是可以随时吞噬生命的魔兽火海,此刻,他嘴角的笑容在夷简看来,像是一抹诡异的抽搐。

“人无所畏惧生死,那么生死便会对你畏惧!”他在她的耳边,轻轻说道。

他的声音,无端的按摩着她的灵魂,勇气。

没有更多的时间犹豫,恐惧,他并非说笑,看一眼他漆黑的双眼,如果一味仅是害怕,惊恐,那么最终,她会惨绝人寰的死在火里,如今,她是男人,与其懦懦弱弱的躲在政的身后,妄图像大多数人一样,躲藏在同样恐惧的人群里,不如豁出去一搏,她,绝不想就这样死在这里。

“那就我去吧!”

厚重的棉被乍被覆盖上身,一股刺鼻的酒水混合着泥土的味道劈头盖面直来,熏到令人窒息,整个身体完全浸没在水一样潮湿的被子里,看不见疯狂飞噬的火,害怕惊悚在这一刹那全部消失,取而是一种希望,一阵强烈的想活的欲望,人不再仅是普通的人,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也许是骨子里渗透出了英气,让她毫不犹豫的向火里冲过去……

瞬间,呼吸凝重!

汩汩热浪袭击而来,没有经历过的涩燥的闷热,火近在眼下,脚像踩在了火钳上,脑子里逐渐一片空白,身体迅速的游走到门口方向,站稳在门槛前,立即用肩膀推门……推门……“砰”的一声,一根细长的门梁从头顶滚落,带着烈火的,砸倒在夷简的左肩,一阵剧烈的疼,门,却纹丝不动,好像从外到内的,遭遇了一层坚固的障碍。

疼,与死比起来,是那么的微不足道,火里,夷简的身影,一次又一次的,奋力向大门撞击,她怎么能甘心,就这么的被困,她不想死,尤其是在火里死,以前的噩梦里,即使是老了,真的百年之后,她也绝不用火葬,万一火葬了,然而她却没有真正的断气,那会是怎么痛苦的绝望……

嬴政的双眼蓦然闭上,俯身掀起剩下的一条厚被,覆盖在自己的背上,一同向火中走去,聚拥的人群反应过来,看着眼前被吞噬的两个模糊火影,巴清急忙对众人叫道:“所有人都去抬水,灭火,灭大门口的这一处火……”

知道,无济于事,知道,螳臂当车,但是,总要做点什么,必须做点什么!

门,果然被人从外面拦截住!

成蛟……

嬴政的心里,忽然冰冷,唯一的温暖,是站在他身边的人,至始至终,一路温暖着,总是不经意的眼神,真挚,让他可以毫无防备的……

感觉到有人过来,夷简立即止住自己徒劳的撞门动作,带着哭丧的语气,在被子底下大声叫道:“门,推不开来,怎么也推不开来啊。”

泥土下的原酒快要燃烧耗净,嬴政皱眉,移到夷简的身后,说:“靠上我,跟着我的步子,有台阶。”

“门还没有推开!”

“推不开了!”

推不开了,他的话,夷简暂时没有理解,火里,也许是听的不够清楚,也辨不见方向,夷简便紧紧靠上身边的身影,一步一步跟着他往台阶下移动,向此刻尚算安全的行馆屋内走去,待一脱离大火,她头上的厚重棉被瞬即被人掀开。

而站在眼前的,是政!

满额头大汗的政,脸上还沾了黑色泥土,雕有暗纹的绸质丝衣,薄如蝉翼,在火光的渲映,仿佛勾勒了一层金色的光圈,炫目的似要爆发。

“你刚才说,门推不开了……”

夷简话毕,一边的巴清突然冲向被牵至人群里马匹,对她的下人们吼道:“快用布遮住马眼,把马全部赶到围墙边。”要打开一个缺口,她不想也不甘放弃,要用激怒惊骇中的群马尝试,只是她的指挥下,场面,更加的混乱了,人性纵使焦躁的本然吧。

……

嬴政抬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半空,现在,唯有等待,是的,他在等……伸手,他递到夷简的面前……

正月十九的命(8)

(八)

凝视他,他漆黑淡定的眼神,让她突然相信,也许这一次,她是真的要死了,就这么被困死在火里,凝视他,绝望的眼泪就开始在她的眼眶里打转,人到最后一刻,是不是就不自觉的想起最爱自己的人,自己牵挂的人,家人,她每一个都舍不得,太想她们,想很久以前一起,冬天一起聚坐在厅堂里,只是听屋檐外刮风的声音。

不想再说话,牵住他的手,跟他一同回到行馆屋内,在矮椅上坐下。

行馆最后的一堵墙,正在被火占据,空气越来越昏暗,稀薄,难闻的焦味刺鼻窒闷,呛得人渐渐呼吸不过气来,咳嗽呜咽声在四周此起彼伏,浓重的黑烟在天空中漂浮扩散,方圆数里,只看得见团团烈火。

到最终,夷简紧紧偎着政的肩膀,眯起双眼,看人群晃动,挣扎……

轻飘飘的时间,就这么溜走!

苍茫茫的人生,已匆匆十数年,死后,是否记得,曾经最后一刻陪伴在身边的人,是谁!

……

同样的深夜,夜凉如水,几十道穿着夜行衣的黑影,静置在官道一边,离他们百米之外,是单独一个身材异常修长的男子,他的身影一动不动,大概是站立的太久,他身边的战马忽然发出“嘶”的一声长鸣,这是一匹雄壮的北方伊犁马,整个咸阳城,原本有两骑,是被唤成“兄弟”的血亲象征,分别献给了王兄,以及他。

兄弟,属于一个身体的膀与臂,当抚摩荣誉感受温暖的时候,让于弟,当抵御寒冷迎接挑战的时候,有兄卫,然而吕不韦的解释,故其耨也,长其兄而去其弟!

只是“兄”的那一烈高大战马,死了……

身后,他的贴身侍卫终于悄悄上前,到他身边,轻道:“殿下,已经丑时,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该亮。”

修长的身影一动,并不转头,却突兀的开口:“火,还能灭吗?”

“没有办法!”侍卫回答。

……

半空中的云层,从昨天开始,就不断的增厚,而大火,似乎更加剧了水汽蒸发的速度,先是几滴,在高空里洋洋洒洒的飘落下来,落到地上,落进火里,随即“轰隆隆”猛烈几阵急躁的炸雷,一场猝不及防的暴雨,就这么绝不期然的滂沱。

倾盆的大雨,犹如第一次在赵国驿站的相遇,在狂风的伴随下,气势磅礴!

雨水拍打在房屋的瓦楞上,发出沉闷却又清脆的巨响,不知是谁,突然惊叫一声,“下雨了?”被困在大火里的人群,猛然间全部震醒了,疯狂的挤聚到内屋门口,天上的大雨淋落到脸上,头上,眨眼浸透了头发,衣衫……

火势,愈渐愈弱,在汹涌的暴雨中,一点一滴的失守它几乎快要燃尽的一座行馆,黑色的焦木泥灰正在被冲刷。

躁动中,夷简倏地睁眼,抬头,与身边的人立即四目相对。

来不及说话,身体跟着双眼一起清醒,抹一把鼻下仍旧残留的刺鼻味道,她匆忙站起身,像其他人一样冲到门口,冲出门外,大雨,瞬间将她淹没,这是一种绝望后的不敢置信,被大雨用力的冲洗着脸上的烟泥,再也忍不住,夷简蹲在大雨里痛哭起来。

站在门边,背靠着熏黑的墙壁,嬴政看她在雨中发泄。

直到大火完全熄灭,夷简才从雨里走回屋内,看着政,她终于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说:“我说过,我一定会老到自然死,你也一定会。”

嬴政的嘴角同样扯出一个漂亮的弧度,答:“这一次,表现牵强,也算记你一次共患难,再见,就唯有尊贵!”且这样的患难,今日不会是尽头。

“你要走了?”夷简惊讶。

“去雍地!”嬴政点头,眼神有片刻的漠然,然而很快嘴角又笑起来,“回咸阳后,记得,要在十月冬至前找我,如果护城河边见不到我,就去咸阳宫门找尉缭,冬至之前若是我见不到你,那么……”

“那么什么?”

“你正妻的地位,我给她!”他突然抬眼,看向不远处的一角,巴清的身影。

夷简的目光随他一道过去,盯着巴清,她的下巴都忍不住抽搐起来,这个人,竟连这种话都说,也不想想,即使他想给,人家也未必愿意嫁给他,不过,夷简又转眼向面前的人,他年轻,俊美,偶尔也温柔,身上会有他独特的味道……

想到这,夷简的心里忽然觉得有点……异样……

十月冬至,紫微星灿亮,天上三坦,紫微居中,连续三日,是秦王的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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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答应了大家,一定要把关键的地方更新完,呵呵,目前就写到这里了。

后面情节的预告:

(构思好了,尚未写)

1。“疲秦”计谋暴露,郑国被俘,夷简到泾阳河边,不想立即被抓,无法回咸阳找嬴政。

郑国事件,因之前一句“灭三族”,嬴政找到攻打韩国的突口。

大殿中央,嬴政愤怒,然而被侍卫们带上的郑国“儿子”,竟然是夷简,两人再次相遇,这样不期然的方式,嬴政的反应……“灭三族”的命令……该如何执行?

2。一个华丽的人物登场,一只手总是抱着一只纯白色的小狐狸,脚下,却跟随着一条毒蛇,永远怪异的微笑着,这样一个神秘腹黑的太子……

夷简被俘 (1)

第十八章夷简被俘

(一)

他策马离开,夷简目送他的背影,到这个时候,一切嘈杂尘埃落定,她才觉得左肩阵阵酸胀,双脚也好像起了水泡,回屋里坐下,巴清端来热水,说:“洗把脸吧,行馆里发生这么大的火灾,让别人蒙难,我,即使是死,都会愧疚!”

“其实火,也不定是从行馆围墙内烧起的。”夷简摇头,“也许,有人放火。”毕竟大门好端端的竟然推不开。

“我与任何人都无怨仇,怎么会有人特意放火,而且大秦的酷律严明,没有人敢恣意生事,恐怕是伙计们倒夜火的时候,不仔细吧,酿成了大祸,幸亏老天爷是开了眼的。”

“行馆烧了,你打算重建吗?”

“不了,我打算带他们回老家!”说着,巴清看了眼四周的行馆下人们,“我以前的夫家在巴郡擅于丹x练砂,他们都做过矿场的劳役。”

“恩!”

夷简点头,随意擦了把脸,站起身,暴雨渐停,遥远的官道地平线上仿佛天地相连,中央也终于出现一条扁形的亮光,天,渐渐明朗。

“保重!”夷简道别,上马,临走,突然丢下一句,“如果你是我的姐姐,我一定希望你再嫁个好人。”

站在门口,巴清目光飘远,他一身宽大的长衫,让她不禁想起棣谦,只是他的身材比棣谦略矮,第一次看见棣谦,三九的天气,他是那么高高在上的坐在马车里,青色的帘子只卷起一半,她清寒的走在路上,手里抱着厚厚几卷竹简。

狭窄的小道,他们擦肩而过,他低头,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她抬头,却只看见他坚挺的下巴,藏青色的宽大长衫,衣摆的一角扬到帘外,车轮碾过,“啪”的一声细响,一锭微薄的金叶掉在她的脚下。

“去买身保暖的绫衫!”他坐在车内开口,马车渐行渐远。

……

她常常在想,作为人,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活一次,有些人却无奈太短暂,孤独的逝去了,也带走了最爱人的心,留不下一点痕迹,多年之后,连自己都不禁怀疑,是否自己真的,有过那么绚绚烂烂的爱,棣谦走了,又到了哪里,离开后的魂灵,有否再看一看生前他最牵挂的人……

夷简回到咸阳已经是好几个时辰后的事,顶着一头乱发和皱巴巴的脏衣服,赶到咸阳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河边老宅,果然有父亲的留书,交待她整理好两个人的衣物随品,去泾阳县见面,看来在秦国开凿水渠的进程应该远比他们当初想象中的还要顺利,至少不需要像一开始打算的,先在咸阳定居,再尝试着在骊山附近开凿一条有说服力的工程。

夷简被俘 (2)

就好比夜里的大火,她以为自己逃不过了,没想到老天却下了一场暴雨,所以说,世间的事不到下一刻,你永远也无法知道下一刻会发生的变化。

劫后平安,此刻这座护城河边的宅子,让她感觉起来有莫大的安心和亲切。

只可惜没有热水,她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泡澡,舒舒服服的泡走所有的疲劳与后怕,快速翻了套干净的衣服,夷简就去之前和父亲一直住的客栈,没想到刚到门口,店家老板看见她,就立即招呼道:“是小郑公子啊,你总算来了,有你一册简信,送过来好些天了。”说完他从后柜子里取出一卷竹简。

夷简接过,略有些讶然,打开,却出乎意料的一阵惊喜,竟然是三姐夷缨的字迹,赶忙跑进店内,找了一处僻静的角落里坐下,逐字品读。

原来,母亲近日越发的思念她和父亲!

原来,大姐传信家里,她已经大喜,有孕两个月余!

……

这样的家音是不是足够的振奋人心,夷简看的泪都差一点没忍住,周围人来人往,她是怕被人看见了难堪,想起大姐夫李牧,夷简还有点脸红,大姐成亲的时候,她看见他下巴处的伤疤,然后问别人是怎么来的,别人说,那是匈奴鬼留下的抓痕。

看见他和大姐拥抱,她也想过的,她应该爱慕姐夫一样的英雄……可是,秦政,他算不上英雄吧,想起他,夷简皱眉,天下也不可能人人都做得了英雄,领军万千,一声号令,其实最终也不过血流成河,李牧是英雄,年纪轻轻就成为天下人的英雄,和他一起,大姐也会累吧。

信末,三姐写,数月未见,盼望回韩小聚,王特允。

(二)

回韩,她也很想,不过王特允这三个字她没看懂,等见到父亲以后再详问。

收起信简,夷简心情大好,从袖口里掏出一锭银钱,对店家说:“替我备水洗澡,多备几桶,我要好好的泡泡。”

店家笑答:“今天就去后面的硫磺堂子里洗吧,看你一身泥浆,早夜里淋雨了是不,赶紧热水堂子里去雾气蒸蒸,保你整个精气神马上就舒坦活络。”

夷简窘:“我不喜欢跟别人同用一个澡池!”

“知道你的喜好,像你们这样的富家小公子爷,怎么会跟平民百姓们同浴,也要怪夜里的暴雨,早上把我们的顶棚都砸碎了半边瓦片,才将修好,喏,今天也就你一个人。”

“真的?”还有这种好事。

“真的,我这就叫伙计给你准备。”

硫磺澡池,这原本是大秦独有的泉眼,秦国人聪明,在天然泉眼的四周搭建了房屋,又在泉水里加上热水,这座客栈的硫磺澡池几乎是整个咸阳城最盛名远播的一座,夷简第一次进来,气袅氤氲的,有一股浓重的矿石味道,池子四周也是天然干净的大石,热水清澈流动。

夷简被俘 (3)

真的就她一人,把自己深埋进水里,哦……真是怎样一种了得的享受啊!

雍地!

夜幕降临,一道被风拉成的人影缓缓出现,一声声沉重的马蹄,踩踏在石子道路上,直到长安君侯府正大门前才嘎然而止,人影背对着光线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俯视门前站立的两排侍卫,他们都曾是从秦宫里,被他赏赐给长安君的王宫护卫。

负责门口通报的侍官走出来,看他一身泥土的黑衣,问:“什么人?”

嬴政低语:“眉眼长在你脸上,多余了么!”

乍然听到这样的声音,抬头望向背光的挺拔身影,那一瞬,通报侍官的心蓦然一沉,整个人反应过来,双腿不由自主的下跪,口里立即大声唤道:“是大王!奴才该死,奴才该死,竟然不识大王……”

而他言刚毕,之前站在门后的一名侍应随即向府内跑去,边跑边大呼:“大王殿下到,大王殿下到,大王殿下到……”

跟同着他的叫喊,从门口的两排侍卫到府内走廊的各门各路,所有人闻见下意识纷纷惶恐般跪拜,一时间,偌大的长安君府仿佛一座死气沉沉的巨大山脉,在悬崖四壁震响的只有一道道迂回百转回音。

九月的天,正是玉兰花开的季节。

嬴政进府,停在庭院中央的玉兰树下,纯白色的玉兰花,傲慢的开在树枝的最顶端。成蛟从府宅深处走过来,一袭白色的薄衫,纤尘不染,嬴政从远处凝视他,就像凝视树顶的玉兰花,干净,透彻。

到嬴政的面前,成蛟的脸色平静,跪拜,行君臣之礼,道:“成蛟迎接王兄!”

嬴政淡笑:“大婚准备的如何?”

“还在等王兄择日!”

“腊月三十,一年的最后一天,长明灯通宵不灭,四神守护,记得你说过,这一天是每年里最痛快的一天,这一天赐你做大婚的日子可好?”

成蛟不禁想起两个人第一次出宫,是在除夕夜,在咸阳城内看百姓们燃起篝火跳火堆,敲大傩,击鼓奏曲,坐在地上,看夜空神秘莫测的星宿,一直玩到天亮也不觉疲累……可惜都已经是很多年前的记忆了。

“谢王兄!”成蛟点头,脸上也露出笑容,“王兄的后主也选定了吗,是哪国的公主?”

“哈哈哈哈……”这一次,嬴政大笑,答:“吕不韦的公主像至今未送进宫里……成蛟,寡人该沐浴了。”说完,笑容在他的脸上倏然止住,取而,是一抹惯有的肃穆。

成蛟立即向周围命道:“伺候大王沐浴!”

……

没有人提到这一次的大火,两个人,谁也没说,然而心底深处却各有所思,再看到嬴政赫然站在眼前,成蛟不知所味,是不是有一种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的莫名庆幸,或者心神不宁后的烦躁,折磨,亦或平静如水。

夷简被俘 (4)

(三)

泡完澡,夷简惬意的换上干净的长衫,天气开始转凉了,从客栈里出来,迎面立即一阵凉风灌进领口里,上了御街,鼻子里不禁闻到从四面八方飘过来的热菜香味,这让人的肚子忍不住饥肠辘辘的感觉,饿了就要去觅食,想到盘盘色鲜味俱佳的绝色美味,她赶紧加快了走路的节奏。

已经傍晚时,经过西城的堡巷,一条狭长的古旧巷子,对面忽然走过一个人,他穿着一身暗红色袖口镶着黑边的罗服,身材略有一些北方人的猛武,从夷简的方向看过去,他的衣摆高高的向后飞扬,而令人怪异的,他的表情凝重,怀里却极其不谐的抱着一只纯白色的……小狐狸?

盯着他,夷简蹙起眉头,很疑惑,其实之所以疑惑,倒并不是他手里抱着诡异的白狐狸,咸阳西城七国人群混居,本就古怪,夷简疑惑的是他的脸,明明这样的男人他应该是未见过的,可是他的表情,他的眼睛,却真的让她有种似曾相识且异样的熟悉感。

这样的感觉一旦产生,夷简的脑里就下意识搜寻起来,看着他越走越近,即将走到面前,这时候,他的视线也瞬即向她扫了过来,四目相对,夷简注意到他的目光一凛,眼神似乎有一刹那的诧异,表情却依旧不变,当然这样的诧异真的只有一瞬间的功夫,眨眼叫人不能察觉。

近到眼前,转而擦肩,这种特别的熟悉感就进而更甚,仰视他,夷简倏地微笑,表明友好善意的微笑,忍不住开口:“你,是不是认识我?”在咸阳如果能无意间发现认识自己或者自己认识的人,这无疑是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觉,而且眼前这个人,她是真的好像在哪里认识过。

听到她的声音,他停下脚步,斜眉看他,说:“你是希望我认识,还是不认识?”

“认识就是认识,不认识就是不认识,有什么希望不希望的!”夷简更狐疑。

“呵呵呵呵……”突兀的,他的表情蓦然来了个令人始料不及的大转弯,点头回答:“那就认识的,认识的,呵呵呵……”

果然如此,夷简又问:“你也是,从韩国来的?”

“小姐,你不记得我了?”说着,他垂下眼睑,用手轻轻的摸了摸小狐狸一身的白毛,叹了口气,又道,“唉,刚才突然看见你,本来想假装不认识,干脆走过去算了,谁知道你偏要停下来问我,真没料到啊,会在秦国遇见你。”

“你叫我小姐?”

“唉……是我,燕,跟你差不多同床共枕,伺候了你三年的燕!”

噔——噔——噔——噔——

燕!

夷简被俘 (5)

这个名字,这个男人……不同的是以前,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个粗犷的丑女人,现在却是俊挺雄武的大男人,怪不得有这种特别的熟悉感,原来毕竟一起相处过三年,盯着他,夷简无言,拉下一张脸,转身就走。

“小姐,你就这么走啦!”他抱着狐狸追上,跟在夷简身后,“都说了刚才原本我是打算假装不认识走开的,现在你倒一句话也不说,冷着脸,害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对了,你到秦国来是不是因为你父亲来这里修建水渠?”韩国匠人大司空郑国替秦国开凿水渠早已经传遍六国,他自然也知道。

“燕!”夷简扭头,竖起一根手指头,瞪眼说道,“你给我记住,不准叫我小姐,还有,别再胡说什么同床共枕三年!”这样的话,她不想让任何人听见,“若是下次再遇见我,就当不认识,你走你的路。”

“哦!”燕止步,“我本来是真打算就这么走自己的路。”

不再理会他,夷简大跨步向西城口第一家米店后的屋宅走去,而他站在堡巷中央,若有所思的打量她逐渐消失的背影,深巷墙檐脚下,一条细长的白点花蛇,呈三角扁形的头部紧紧贴在地面,亦步亦趋。

(四)

公子韩非的府上一派冷清,厅堂里亮着灯却空无一人,挺萧条的感觉,遥想在新郑的时候,无论是公子府还是她们自己的郑家府,都热闹兴旺,到夜晚灯火通明。

夷简被门房带到书房门口,看着里面端坐的身影,有点恍惚,韩非的神情专注,眉眼很长,摇了摇头,夷简换上一副笑脸,用手指敲门,韩非抬头,看到门边的郑夷简,他立即站起身,惊讶的说道:“夷简,怎么是你?哦,又这么晚了,吃饭了吗?”

“就是来混饭的!”夷简大笑,“你看我,都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既然想混饭就该踩着点!”韩非眼眸里含笑,从案桌后走出来,刚要牵起夷简的手,尔后一想,看着夷简,又笑起来,“你呀,我老是差点忘记,都快十六了吧,想想我娘,十六岁就已经生了我。”说着,他到书房对面的寝卧,夷简自然跟上。

寝卧的长椅上堆放了一叠厚厚的秋冬长衫,韩非指指,说:“这些衣服是前几天叫人替你做的,大秦的冬天风大,比咱们新郑冷,一会你告诉我住的地方,我差人送过去。”

夷简点头,心里其实有些难受,韩非突然又问:“司空大人最近身体怎么样?”

“应该还是和以前一样,”夷简说,“我也有些天没看见他了。”

“这段日子你去哪了,怎么没见

第 12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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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还是和以前一样,”夷简说,“我也有些天没看见他了。”

“这段日子你去哪了,怎么没见你过来?”

夷简被俘 (6)

夷简沉默,他的提问让她迟疑,当然,这其实本就是她今晚来到这里的主要原因,只是不管如何开口总好像很突兀,现在既然他这么问起……所以考虑片刻,她还是低声回答:“我,看到了我二姐。”

这一次,换成他沉默。

夷简看他不语,继续说道:“二姐她不在咸阳宫里,也没有见到过秦王,她被长安君成蛟带到了雍地,我看见成蛟替她准备的婚衣……二姐她说她现在很平静……”

半晌——

他终于颔首,沉声道:“知道她平安,就好!”始终以为她下落不明的一颗心,也算得以放下,人到这个年纪,沉寂了三年,很多事情已经渐渐能够埋藏在心底深处。

“那你以后还会一直在秦国待下去吗,毕竟,你是韩的王族公子。”

“夷简,你知道‘远交近攻’这句话的出处?”韩非突然站直身体,双眼严肃的看向夷简,夷简不知,摇头,他便继续说道,“出自《秦策》,最初提出的是秦昭王时期的宰相范雎,当时七国争霸格局和如今大致,秦昭王采纳范雎建议,与远隔千里之外的齐国燕国楚国交好,而不断攻打近在咫尺的韩国,赵国,乃至魏国,也才逐渐造就秦国的日益强大,现在的韩国,一如沙地上的城楼,只要风一吹就能轰然倒塌。”

“能再恢复强盛吗?变法呢?”夷简想起过去的申不害变法,内政修明,让韩国终成为小康之治,地处中原立足于七雄之中,百姓们生活富庶安定,田地肥沃绿饶,且近一百年维持了这个奇迹。

公子韩非叹了口气:“变法不易,大贵族们满足于现状,苟延残存……夷简,你说的对,我毕竟是王族公子,我还期待着韩国的兴盛,至少不能让它,被秦王任意凌虐……”

“一定不会!”

一个国家最大的悲哀,是任人宰割,欺凌,秦惠文王时,秦伐韩,拔宜阳,秦武王时,秦败韩师于脩鱼,斩首八万级人首,秦昭襄王时,韩被秦败于岸门,韩太子仓入质于秦以和,同期,秦将干茂破韩国宜阳,斩首六万人马,秦孝文王时,秦伐韩,拔宛,秦庄襄王时,秦伐韩,拔九城,斩首五万,就在多年前,如今的秦王时期,秦伐韩,拔野王,上党绝路,秦伐韩,取阳城,负黍,斩首四万……

秦国人面前,韩人的命,如同春天里的芽草,任意践踏……而对于沿袭了世代暴虐残忍的秦王,六国的百姓城民又怎么会不感到恐惧,颤栗,因为只要是他的战骑所骋之地,必然也是血腥成河,尸骨堆积,怨灵哭嚎……之地……

(五)

早晨,太阳光从东方升起。

夷简被俘 (7)

夷简起床到韩非的门前,韩非习惯晚睡晚起,通常著书到半夜三更再上榻休息到隔天晌午,夷简怕吵到他,只在门框上轻轻敲了两下,说:“我要走了,去泾阳县。”象征性的道别完,夷简转身离开,刚到走廊尽头,紫檀香的木门就“吱”的打开,韩非穿戴整齐的出来,说:“我遣下人送你去。”

“恩,我正打算要租辆马车,还有几箱行李要拿。”跟韩非,夷简从来就用不着刻意客气。

“缺钱币吗?”韩非从袖口里取出一只绣袋,夷简笑着摆手,“就是不缺这个,从韩国带足够来的,有时候一个人走路上,还担心太多了,会不会有人心生歹念,好在秦国酷法严明,明目张胆的不多,看我,有些金饰是缝在衣衬里的,呵呵……”

“要有防人之心!”

韩非轻笑,打量她一身黑色的厚底男装,脸也晒黑了,早上的太阳光下,她的嘴唇还有些干,有些蜕皮,看着,韩非不禁回想起她五六岁时的样子……郑氏四姐妹中,他最亲近的是夷玉和夷简,夷玉是他唯一深爱的女人,而夷简,更多层面上,他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女儿,他甚至想,在他这一生人世里,应该有一个像她这样的女儿或者儿子。

同一个早晨,嬴政在雍地的旧王殿里醒来。

这一座老旧的王宫,里面囚禁了大秦国太后,她曾经和吕不韦一道,统治着她儿子的江山,现在她人未老透心先衰,整日浑浑噩噩的坐在大殿里度光y。

偌大的雍地宫,迟暮之色,迟暮之人。

秋日凄凄,百卉具腓,嬴政站在长廊里巨大的石柱前,下面是落差几十米高的雍河水,此刻正泛起金色的波粼,不一会儿,宫里的宦人掌事轻轻走过来,弯腰站到他身后,说:“大王,王叔伯侄们和长安君殿下到。”

嬴政点头,道:“请他们都去殿里坐。”

宦人掌事的颔首,立即下去恭请各主,嬴政对着金黄色的太阳光晕,略晃眼,几千年来,天下人都知道,天是圆的,地是方的,有时候他也不禁常想,地若真是方的,那么地的尽头该是哪里,天若真是圆的,那么圆的另一边是不是就应该将整个地都包围在中央,这样的推测总是让他觉得筋疲力尽,又极不合理,就比如遥远的太阳,早晨日初出于东方,苍凉如水,日中至于头顶,炎炎沸扬,那么方地之上,太阳是该随着时辰移动,当夕阳西下,夜幕降临,太阳消失,那么它又移动到了地上的哪一角?

这些都是他迫切想习的学识,然而却找不出能够解他答案的老师,转身,嬴政走回内殿,叔伯侄们立即起身行礼,嬴政摆手,环视眼殿下的宗室亲族,开口:“都随意坐吧,今日来的都是赢氏子孙,又多是寡人的长辈,自从上次成人礼之后也一直未来看你们,王叔,又到秋天了,你最近身体如何?”

夷简被俘 (8)

“无恙!”王叔子成站起身,“谢大王惦记,人上了年纪,总会有这些通疾。”

“风寒湿三气杂至,合而为痹,王叔要记得保暖。”

“子成谨记!”

“大王!”长安君成蛟突然跟着站起身,道,“臣弟有事禀报。”

“说吧!”

“大王!”成蛟从袖口里取出一折丝帛质的奏章,“昨日半夜从咸阳传书,秦国匠人郑国被押,尚未用刑问,他已经供认自己的j细身份,替大秦开凿水渠,灌溉万顷良田,不过一个‘垮秦’的幌子。”

“大王!”另有叔伯立刻站起身,“秦国人之外,还有谁会真正的对咱们大秦忠心,对大王忠心,他们一个个各怀各得鬼胎,妄图用谋略击垮大秦,谋害大王您!”这一次他们赢氏贵族,是有备而来,郑国计谋的揭发让他们寻到机会。

“大王,外人不可信啊,先有燕太子姬丹,说什么两国永年交好,到秦国做质子,住进宫里,可他逃了,现在还据说要联合六国,一齐攻打咱们大秦,看大儒淳于越,也不过整天授些仁者之术,叫大王对六国施仁,再看这个郑国,大王是如此信任他,让他替大秦挖建沟渠,注泾水入渭水,然而他却从一开始就算计着大王。”

“大王,尉潦也是外人,也许今日他还算忠心,然而谁又知道他骨子里是不是处处为魏国在大秦蛰伏,前不久就有嫪毐叛变,这不是大王的前车之鉴吗!”

“即使吕不韦,他也是……”

“都住口!”

一声低吼,所有人倏地沉默,嬴政的嘴角,隐隐却勾出丝笑意,背板,谋策,他已经厌烦了这些不忠,他们的下场,唯有死……而眼前的这些宗室贵族,亦是各有各的心事,目光转向成蛟,为了大秦几百年的生存,他又有几分真?

“成蛟,对这位郑国,你有什么话说?”这样的变故,嬴政的内心,比任何人都愤怒,失望,他的心病,大秦千万百姓的粮食,万亩干裂的农田颗粒无收。

成蛟突然走到大殿最前方,在嬴政的面前跪拜,表情凝重,说:“王兄,这难道不是一个攻灭韩国的绝佳借口吗,让我代王兄出兵,半年之内,我会让韩第一个从七国版图内消失,让秦国的疆土,扩展至赵国的门前。”

灭韩——

不知为何,嬴政突然想起夷简,当然,他征服天下的进程,不会因为一个夷简而延缓,所以微一点头,他对成蛟说:“韩国虽然国势薄弱,但仍旧与齐魏赵三国交好,而且强弓劲弩皆从韩出,韩尚未到一触即溃的局面!”

……

(六)

不为人预知的厄运总是不期然发生。

夷简被俘 (9)

当夷简一路风尘的赶到泾阳县,很惊讶的没有看到该有的壮观场面,据说开凿水渠秦王征用了十万劳力,聚集在泾水河畔,可是夷简坐在马车内沿着河岸行了数里,竟一个人影也没,好不容易在经过一块洼田时,看到几个农民在耕地。

夷简下车,站在田埂边问:“请问你们知道修建水渠的郑国吗?”

农民们应声抬头,面面相觑,其中有一位中年的大叔突然反问:“你是什么人?”

夷简拱手回答:“我是他的儿子。”

这一说倒好,那个农民看她一眼立即从田里跑出来,光着污湿湿的泥脚,一点也不拖沓,只不过瞬间的功夫,整条干燥的黄土地上就留下他一窜大脚印,夷简忍不住咧嘴轻笑,这人的反应实在搞笑,看她笑,田里有位妇女看不下去了,提醒道:“你赶快走吧!”

“为什么,你们没有人认识他吗?”

妇女摇头,不再理会她,其他的几个人也低头忙于自己手里的农活,夷简耸肩,无趣的走开,驾车的随从笑说:“郑大人是官府的官员,普通百姓应该是不认识的。”夷简想想也是,回到车内,马车继续缓缓向村里行驶。

道路的两边堆满了泥土,有开渠挖沟的痕迹。

就在快到村口的时候,一队身穿秦国侍卫军衣的男人忽然从道路端头包围过来,而为首带路的竟然是刚才跑走的中年农民,随从一惊,急忙停车,对里面的夷简低声叫道:“公子,前面来了十几个秦国侍卫。”

“怎么会有侍卫?”

夷简掀开布帘,谁知,“砰”的一声,一支长箭猛的击向她乘坐的马车边棱,随即一道大喝:“都下来!”

什么也来不及想,夷简一骨碌从马车里跳下地,坐在前面的驾车随从也赶忙下车,两个人一起站在众秦侍卫的面前,看他们凶神恶煞,夷简小心翼翼的问:“官大人,发生什么事,我们只是一般的外乡小民。”

“你就是郑国的儿子?”有秦侍卫问话。

看他们的表情不太对,然而替秦国人修建水渠,对秦国人来说这总是善举,何况刚才她是对眼前这个农民自称是郑国的儿子,所以犹豫许久她还是点头。

不动声色的看她,刚才问话的秦侍卫,他的双眼瞥及夷简左耳上的血玉石,不由分说伸手欲想摘下,夷简反应快,整个身体下意识后退一步,左手抚上耳朵,皱眉道:“这是很珍贵的东西!”

“哼!”侍卫冷哼,“再珍贵的东西,也轮不上一个快要死的人。”语毕,他眼神一动,周围他的几个同僚立即一拥而上,猝不及防的时间,夷简的耳上一阵剧烈的疼,再看,血红的泪型玉石已经到了他们的手里,而夷简的左耳,手上,已然数滴y血,染红到脖颈。

夷简被俘 (10)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你们是什么人?”夷简吼,“秦国难道没有王法了吗?”

“王法!”侍卫大笑起来,“韩国来的j细,竟然还敢跟我们大秦的侍卫说王法,兄弟们,把他押回咸阳……咔……”说着,他弯腰凑到夷简面前,做出一个诡异的砍头动作,“小公子,再过十八年,咱又是一条好汉,呵呵呵……”

“你凭什么说我是j细,我父亲呢?他被秦王下令来这里开凿水渠,我要见我父亲!”夷简挣扎,反抗,但是徒劳。

“别急,正要送你去。”

……

仿佛当头凉水,夷简的感觉真是糟糕透顶,无疑,父亲出事了,修建水渠的工程搁浅了,到底出于何因,她不知道,想起先前田里那位妇女的警告,看来她真的太缺乏防备之心,这都无谓,被秦国的侍卫扣押向咸阳,她也无谓,只不过一开始有点错愕,惶然,但是现在她最想见的是父亲,她此刻真的担心父亲的状况。

摸到左耳的耳垂,空的……

揭穿身份 (1)

第十九章揭穿身份

(一)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两天后——

秦王审匠人郑国,秦王依旧居高临下的坐在大殿正前方。

郑国被秦侍卫带上大殿,这一次,出乎意料的,他被带至与秦王的距离,不过十数丈,当他走到内殿中央还未站稳,双腿就被侍卫们挟持着跪立,抬头,一瞬间,他就清清楚楚的看见了秦王。

于他的角度望过去,年轻的秦王,端坐在他的王座上,他的脸,第一眼就远比他曾经能想象到的要……震惊,或者说俊美,东方六国的百姓们恐怕素来坚信,虎狼之邦的秦主,他是一个天生有疾之体,他的样貌绝应该与他的酷刑相像。

当然,远远的观视秦王,也只能一眼,他是大秦的囚犯,是韩国派出的j细,所以一眼之后,他不得不秉直了躯体,一言不发的低头跪拜在地上。

负责押送的侍卫长呈送上竹简细片,阉官接过,谨慎的递到秦王的面前……

嬴政扫了一眼,轻念:“秦王选后,迎请六国公主,机不可失,孤家无长女!”念完他抬眼,目光落到大殿下的郑国身上,问:“这是何意?”

郑国拱手,恭敬的回答:“禀大王,这是韩王给臣下的通函,臣下并不明白何意。”

“机不可失!”嬴政重复,又问,“郑国,你可知道你每日的一言一行,都会受大秦侍卫所监视?”

摇头,郑国答:“我以为大王信任我!”

“寡人不敢信任任何人!”嬴政眯眼,“不过寡人确实曾经对你寄托了期望,寡人期望你忠心耿耿,期望你改善万顷良田,期望大秦的土地连年沃野丰收……然而寡人现在能知道,你并不为大秦而来,你,不过是想借巨大水利工程,以长年累月的拖垮大秦的财力劳力。”

“大王,大秦强大,郑国如何有能力拖垮整个大秦的财力和劳力?”郑国反驳,“的确,郑国最初来秦国的目的,也仅是希望大秦能够致力于庞大工程,而疲于战争,疲于攻伐,试问大王,身为小国的任何一个国民百姓,有谁希望经常被别国欺凌,攻打?”

嬴政的表情终于沉下,双眼泛出淡漠的光泽:“寡人说过,若不能让粮食的收成起色,那么你,灭三族,迫韩王要你三族内的血亲,不难!”

话毕,大殿另一边,吕不韦稳步上前,开口:“大王,老臣有罪啊,当初举荐郑国的是老臣,老臣看他是不可多得的工匠人才,没想到却是姬桓的一场疲秦计谋……如今他供认不讳,大王,跟他一同入秦的,还有他一个儿子,前两天在泾阳县被侍卫抓获,现在已经押候在宫门外。”

……

揭穿身份 (2)

此时宫门口,夷简头发蓬乱,被秦国人马不停蹄的运回咸阳,还未得有机会喘息,更未被押进大牢,一群人刚到咸阳宫小宫门前,里面就有侍卫大声说道:“侯大王的旨意,带犯人郑国的儿子上殿!”

一道命令,她不知所措,知道父亲出了大事,但是她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大事,这两天一直就在赶路,被人押扣着,监管押送的侍卫们态度恶劣,根本没人告诉她父亲到底在哪,只隐约说是要杀头的罪,是j细,她不解,也想不明白,此刻,她更是被带进了森严的咸阳宫内,是要见秦王吗?

她不敢置信!

一步步走在青石路上,穿越长长的仄道,她的心莫名其妙狂跳的厉害,走着走着,她不禁四处张望,两边面无表情的宫廷守卫,她试图能看到她唯一认识的尉缭,生平两次能够进入王宫,上一次的气氛即使严肃,却并不惊恐骇然,但是这一次,她是囚犯,即将要见的似乎是秦王,周围没有一个人会对她露出友善的表情,这样的森严,这样的压抑,她恐惧了,替自己恐惧,更替父亲恐惧。

此境此地,很茫然。

(二)

几百级青白色的台阶,直通向秦宫议事大殿!

夷简看到很多很多的人,整齐的排列在台阶两旁,她双手锁上了枷,被人带着在台阶中央穿过,走上大殿外的长廊,走进内殿,好像做梦一样,她一下就看到了跪在大殿里的父亲,因为从外殿传进的通报,郑国也在夷简进殿的一刹那,转身,四目相对,夷简立即加快了步子,想要冲过去,不过押送她的侍卫及时伸手,一把按住她的肩膀,压低了声音道:“看见大王还不快一同下跪!”

秦王!

跪下,从父亲的脸上转过视线,夷简抬头看向前方……

远远的,正襟危坐的那一个人,夷简冷不丁眯眼,之所以眯眼,她只是想要看的更清楚些,因为她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从她走进大殿的一刹那,嬴政的脊背就蓦然绷直!

他坐在殿上看她,不同于她在低处仰视,他的目光直视她的头顶,一身宽大的男衫,略有点晒黑的皮肤,修长的身影跪在他的面前,神情惶惑……

郑夷简这三个字,忽然在他的脑中盘旋,这就是郑国的儿子么?

怎么会是她,这个小女人!

单手抚上身侧昂起的龙首,嬴政突然觉得头疼,不觉站起身,缓缓下殿,他沉默的举动让周围的百官们诧异,几乎走到郑国的面前,他低头,若有所思的看他并不说话。

郑国颓然,从他被抓那一刻起,他无时不在担心着夷简,现在看到她同样被俘,他几乎绝望了,殿宫里,他无法转身到女儿的面前做一个父亲该有的关爱,解释,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身后像他一样被秦侍卫缴持。

揭穿身份 (3)

至于郑夷简!

她一动不动的看他,看他慢慢的走过来,越走越近,他每近一步,她的心就好像要漏跳一拍,到后来他近在身前,夷简已经感觉自己双眼一片昏沉,浑身的血y逆往头上冲,感观知觉渐渐麻痹,只愣愣的看他,不知道该是怎样一种反应。

嬴政的目光瞥见她的左耳,突然蹙眉,轻问:“耳上何以有血?”

没有回答他,夷简不明所以,却兀自猝然反问:“你,叫什么名字?”

“政!”他答。

他没有骗她,他是叫政,然而一国王者的名讳,他国寻常百姓又怎么可能轻易得知,即使秦国贵族们都不可随意议论……低头,双眼转向地面,她突然震惊的问自己,他是谁!他如此真真实实的站在自己眼前,鸦雀无声的人群中,他俨然偌大秦宫的真正主人,而一直以来,她是多么懒于思考,懒于多想,她是真的,只认定他是家境富裕地位阔绰的商贾公子,秦国人,而已。

也是,她又怎么可能,怎么敢于有这样巨大的联想,眼前的,可是秦王,是秦王啊!

这一瞬间,再抬头迎接他的目光,逾样晕眩。

感觉混乱,找回了自己的意识,却好像找不回对他曾独有的依赖,靠的如此之近,闻见他身上那抹熟悉的异香,站在眼前的却不是她熟悉的人,心里忽然有点说不出的惆怅。

异常的静默,郑国担忧,迅速挪移了屈膝的双腿,转向嬴政方向,拜揖急道:“大王,所有的疲秦计划犬儿他都不知,他到秦国来,仅是跟在我身边学技,以将来继承家族匠人之钵,再言,直到今日,郑国从未真正做过一件愧对良心,愧对匠人道德之事,更没对大秦造成过任何伤害,恳请大王让郑国再回去潜心开渠,绝不会有二心,如大王之前所说,若是两年之内不能令泾阳县的粮食收成起色,再杀郑国三族不迟。”

“大王!”有排外保守派官员适时出列,“一次不忠,百世不用,外入的人客多是心怀不轨,前就有桓錡,毁了大秦十万兵马,最终还是背叛逃亡燕国去了。”现在秦王还在悬赏他的人头。

……

(三)

夷简听清父亲话里的疲秦计划,她并不愚笨,完全可以明白其中的含意,当初她也质疑过的,为何好好的要替秦国人修建水渠。

忽略掉心底的怅然所失,夷简双眼凝视他,开口:“大王要杀我们三族吗?”

嬴政看她,半晌,点头,道:“寡人说过。”

“我并不想死!”

这个,他知道,这一次,嬴政沉默。

“大王,在新郑,父亲跟我提起过,秦国虽然地广物博,但是每年的粮食产量不好,加上有时洪水泛滥,有时却连年旱灾,而且树木大肆砍伐,长久这是一道隐患,秦国必须开渠治水。”

揭穿身份 (4)

“所以寡人曾经寄期望于你的父亲!”

“工程已经开始,虽然不久,但是大王想半途而废吗?如果水渠修成后,秦国绝了后患,不是会更加的迅速强大起来吗,大王如果可以信我,就让我跟父亲一道去替大王修建水渠,夷简和父亲一定永远忠于匠人的身份。”

嬴政神情恢复淡漠,环眼四周,继而抬步,回到大殿最高处的王座上坐定,转眼向吕不韦,道:“如何,仲父,你觉得一个少年异客的话,听起来有几分可信?”

假使在两年前,每次的议事朝殿或者整个咸阳宫,吕不韦绝对是真正的主子,他的每一言都会左右整个大秦的命脉,然而这两年,他越发觉得自己力不从心,人到了年纪不得不服老,嬴政正当年轻,这两年,他一步步收回了他所有的政权,直到嫪毐叛变,一夜之间,他夺回了他绝大部分的兵权。吕不韦老了,好在他也承认自己老了,现在看着嬴政,他只想握住他那一份不可动摇的势力,尊贵到最后一口呼吸。

“大王,他说的自有几分道理,为了水渠的开凿,大秦已经投入十万的劳力,且水渠修建完成后,的确可以灌溉整个干旱的关中平原,可以富国强兵。”吕不韦也是真心为大秦着想,何况当初举荐郑国的是他。

吕不韦的话让朝殿上所有大臣都闭口屏气,拥护他的臣党无数,向来无人敢反驳他的言论,但除了王族派之首的王叔子成,前日他跟随嬴政一起回咸阳,就是想借机打击外族在秦的势力,所以,他站出来说:“大王,几百年来,祖宗们从不重用外人,如今的咸阳城内,整个城西几乎都快成了异域外族的天下,雍地也不例外,可以说,在大秦,六国的百姓无处不在,大王,这难道不叫人担忧吗!”

“王叔难道是在担忧老臣吗?”吕不韦眯眼,说到外族人,他首当其冲。

“丞相严重了,丞相是大王的仲父,几十年为大秦国鞠躬尽瘁,又岂能算是外族人。”

“王叔有什么好建议?”嬴政问。

“大王,依我看,对于六国的外族人,有罪的行刑,无罪的不论为官是民,都立即驱逐,逐出大秦,永不准再踏入秦土半步。”子成回答。

嬴政摆手:“明日再议!”

(四)

和父亲一同被押回牢内,夷简坐在地上不说话,父亲看她,叹了口气,说:“夷简,如果这一劫逃不过,父亲对不起你,你现在真的长大了,成熟了,也应该知道,死其实不足以惧,不管是谁最终都会死,就好像每天早晨睁开眼到每天晚上又必须闭上眼,睡着了不会觉得疼。”

揭穿身份 (5)

“爹!”夷简家教严格,一直以来称呼父亲,现在她突然唤了叫法,不知为何在她看来,爹这样的称呼总比父亲来的亲切些,她说,“我们不会死的。”她有这样的直觉,他不会就这么要她死。

郑国无奈点头:“如果死,父亲一定会陪在你身边,如果得以机会不死,夷简,你一定要离开秦国,不要回韩,要去赵,去找你的大姐。”

这样的话跟二姐说的一样,夷简想起二姐,心里又开始难受,她是真的不知道这一生,是否还能有机会全家团聚,全家人坐在一起听韩非讲书,听外面风雨交融……

时辰过的很慢,牢里的近乎静止,y湿湿的大牢,囚犯很少,空气流动并不通畅,在大牢屋檐的顶端,只有一扇通气的窗户,外面稀稀落落的光线就从窗户里洒下来,完全井底看天的一层朦胧,最近气候转冷,风也从窗口灌进来,吹在人头上冷飕飕的。

傍晚,狱卒忽然过来,站在铁门外,一手指着夷简,大声说:“你,出来!”

郑国挡到女儿的面前,问狱卒:“这么晚了,为什么要单独出狱,去哪里?”

“大王要问话!”

“大王?”郑国疑惑。

“爹,不会有事,问话就是有活的希望。”夷简拉住父亲的手臂,她现在是不知道该不该坦诚的告诉父亲所有的事。郑国仍旧迟疑,他在她耳边轻声提醒:“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你的女儿之身……”

苦笑吧,还有什么发现比这句话更可笑?

长长的道路迂回曲折,就像一个人的命运,这一刻永远不知道下一刻将要发生的事,夷简一路沉默,她其实也是盼望再见到他的,他知道她恐惧死,他一定会找机会让她不死,她始终这么坚信,但是越往前走,越想起他在大殿上的冷漠表情,想起他是残酷的不近人情的秦王,她就越不敢再那么的确定。

走进后宫,天慢慢黑了,这是她走过的一段永巷,狱卒带领她的方向有些叫人意外,而最终止步的宫门,雎雍宫,很诧异,寝宫里灯火通明,宫门口站有一排伺候的宫人,夷简被带进去,到门口走廊,狱卒将她交给宫女。

宫女们送她走进寝宫,仍旧和以往一样,大理石铺的地面透明冰冷,长明灯的照耀下,可以映s出人的倒影,高高的纱帐垂在榻旁,夷简到屏风前站定,宫女们悄声退出门外,不一会儿的工夫,夷简听见一阵鱼贯的脚步声向走廊过来。

一时间,走廊外的墙灯全部应声点亮。

夷简双眼盯向门口,转眼,是他进来,只一个人,沉步跨进寝宫,一切的人影晃动便被阻隔在门外,雎雍宫的半空恢复清静。

揭穿身份 (6)

今晚,他穿了一身黄色的丝帛罗衫,不厚,进来,他到靠墙的宽椅上坐下,尔后开口:“过来!”

夷简便走过去,心里想着再见他应该是要跪拜行礼的,但是直到他的面前,她的双腿并没有屈膝,仍旧保持僵立的绷紧,嬴政瞥她一眼,问:“左耳上的血衔石被侍卫们抢走了?”

夷简目光定定的看他,点头。

“想回韩吗?”他又问。

夷简不懂这句问话背后的意思,略疑虑少顷,还是点头。

“到大秦之前,知道疲秦之计吗?”

夷简摇头,父亲最初的说法,是与秦国交好,替秦国人开凿水渠灌溉农田。

“还想做我的正室夫人吗?”

这一次,夷简愣住,对她来说这个问题的答案此刻真的很遥远,想吗,或者不想……沉思许久,她才突然反问:“现在,还是我想做就能做的吗?”

嬴政嘴角有了点笑意,轻说:“比起之前的计划,恐怕是要多费些周折!”

“我……你会怎样处置我,和我父亲?”他白天说了明日再议的。

“你希望寡人如何办?”嬴政斜眉,“寡人在百官们面前下旨斩郑国三族,成蛟正在雍地等候替寡人出韩。”

“父亲从年轻的时候,就走访周边列国,研究地质土壤,他对匠人工程从来兢兢业业,一丝不苟,他也查勘了秦国许多角落,绘制了地势图形,因为他说,秦国土壤结构先天并不肥沃,这是秦国巨大疆土的遗憾,急需要改良……吕丞相也承认,如果让我父亲将水渠继续修建完成后,可以灌溉整个干旱的关中平原,可以富国强兵!”

“所以寡人会考虑免他一死,锁他终生在秦,替秦忠诚效力,所谓拯救孱韩的‘疲秦之计’或许最终会成强国之策,至于你……”

“……”

“软禁在咸阳宫里,做挟持你父亲的人质!”

(五)

他这样的处置意料之外却叫人忍不住松了口气的感觉!

言毕,嬴政突然站起身,在夷简的面前,两个人的身体靠的很近,寝宫里一阵异样的安静,气氛有些沉闷和窘惑,夷简不自在的动了动僵硬的脚,嬴政的单手已然落下,抚上她l露在领口的脖颈,冰凉的,夷简冷不丁一个寒战,嬴政不满的皱眉,手指穿过她的长发改而在她的后脑敲了一记,说:“今晚,在这里侍寝!”

夷简一惊,慌忙拉下他的手臂问:“为什么要今晚侍寝?”侍寝,她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二姐夷玉和长安君成蛟相拥交媾的姿势倏地忆入脑帘,令人心惊r跳的羞耻喘息。

揭穿身份 (7)

“不愿意吗?”嬴政稍一用力,将她整个身体都紧紧的贴上他的,“那天,你像现在一样趴在我怀里,拥抱,交缠……”他的声音很轻,淡淡的呼吸靠在她的胸前,闻到那抹熟悉的味道,夷简不觉在他冰灰色的眸子里沦陷,诱惑……双手抚摩着他结实的后背,身体可以感觉到他炽烈的坚硬……

“夷简……”

他的声音像是低低的呼唤,掠过耳畔的私语,直入心扉,也像是平静的湖面,漾开层层细微的波纹,夷简的心里仿佛有簇簇火苗窜起,在她的身体里游移,激荡,弯曲……

忽然,一丝凉凉的空气,与她紧贴的身体突如其来的拉离。

彼此拉开了点距离,嬴政眨眼,难得的,嘴角勾起一道邪魅的弧线,道:“绷了一天的表情,可以缓和了吗,寡人今天太累了,你回大牢好好的跟你父亲话别,过了今晚,也许再见就不易。”

夷简脸唰的红透,为了自己刚才莫名其妙的反应,她的身体不抗拒的迎接……很尴尬,她现在好像是越来越不明白自己了,不敢再滞留,转身,她匆匆走到寝宫门口,嬴政的声音又从背后传来:“记住,在你面前,我一直,叫政……”

这样的话!

恍若包含了太多太多不确定的,意外情深,这一刹那,夷简的眼眶里,蓦然有汩热气,活着让她每一天里都在更加的成熟……对身后的人,她挺直了背影,像以前在他面前一贯的说话方式,回答:“政,我说过,我一定会活到自然老死!”

所以,即使身为秦王,无论发生什么样的变故,他都一定不会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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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好不容易将这一大前卷全部完成,答应大家的今日全部更新完毕,今后曲折不再更新,多谢亲们一路支持,我会努力争取快速完成整部全书!

祝大家国庆中秋快乐……

公子韩非 (1)

第二十章公子韩非

(一)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劳瘁。

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出则衔恤,入则靡至。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

天底下,谁还能像父母一样对子女无怨无悔?

牢里,郑国仍盘腿坐在牢门口,二更天过,石阶上层的铁门传出“哐啷”一声响,郑国瞬即抬头望过去,铁门口,夷简被狱卒们带回来,脚步沉稳的走下石梯,郑国站起身,兴许坐的太久,站起的一刹那,他的双腿一阵苴麻,以致一个踉跄差点就站立不稳。

男人四十过后是不是还算壮年?

夷简站在一尺之外愣愣的看父亲,看他为自己忧心烦虑,心里不禁满怀愧疚,这一生,无论谁会陪伴她走到最后,父母都是她最亲近的人……

狱卒长跟在后面提醒说:“快三更天了,过了五更我们要送他回泾阳县。”说完,他打开牢房门,夷简颔首跨步进去。听到狱卒长的话,郑国震惊:“这是秦王的旨意?他有这样的决定?夷简,你进宫里说了什么?”

夷简点点头,并膝在父亲的面前跪下,郑国不解。

夷简低声开口:“爹,我认识秦王……”

一句话,无源无尾,郑国听的糊涂,疑惑,夷简垂下脑袋,继续道:“所以爹你不要为我担心,三年多前我就在赵国认识秦王,我之前戴在左耳的血玉石,他的……在咸阳,他对我来说,是跟家人一样可以信赖的人……他不会为难我……”

听到这里,郑国怔住,神情复杂的盯着女儿,不知该有什么样的反应,秦王,在他眼里代表什么……是一个天下人都惶恐不安的暴君,是东方六王畏惧焦虑的秦主……除此之外,他没有概念,他甚至不知道他的年纪,只知道他登基七八年以来,伐六国战争无数,仅掠夺韩国就三十多城池,下令斩韩兵士六万余人……

沉默很长时间,郑国叹了口气,无奈说道:“很多事情,做父亲的已经不能给予太多的意见和想法,很多事情,做父亲的也不能完全理解,不知道对错,更无可奈何!”人这一辈子从出生到死亡是一个不算十分漫长的过程,每天日出东海落西山。

只祈求平安吧!

五更天的时候,秦王的决令下达:韩国匠人郑国继续替大秦修建水利工程,获劳工不得超过十万,十年之内引泾水入渭河,所经沟渠灌溉土地不得低于四万公顷,即日起有任何差错,斩监侯……

(二)

早晨,吕不韦觐殿,嬴政问他:“对郑国的处置,仲父有异议吗?”

公子韩非 (2)

吕不韦笑着摇头:“大王惜才,老臣自是料到大王会有此决定,这几年大王潜心勤政,老臣看在眼里甚是欣慰。”说着,他命身后的随从呈上厚厚一大卷的竹简书,继续道,“老臣今早来也是向大王荐才,老臣府里有位门客叫李斯,颇为博学多才,这几日老臣见他一直读这份谏书,拿来一看,洋洒字体并非他作,再细读,才惊觉世上有如此大才,不仅文章写的好,论解更是独到精辟。”

言毕,随从展开竹简谏书,抚平在嬴政面前,文里叙言:

道者,万物之始,是非之纪也。

是以明君守始以知万物之源,治纪以知善败之端。故虚静以待,令名自命也,令事自定也。虚则知实之情,静则知动者正。有言者自为名,有事者自为形,形名参同,君乃无事焉,归之其情。

故曰:君无见其所欲,君见其所欲,臣自将雕琢;君无见其意,君见其意,臣将自表异。故曰:去好去恶,臣乃见素;去旧去智,臣乃自备。故有智而不以虑,使万物知其处;有贤而不以行,观臣下之所因;有勇而不以怒,使群臣尽其武。是故去智而有明,去贤而有功,去勇而有强。君臣守职,百官有常,因能而使之,是谓习常。

故曰:寂乎其无位而处,漻乎莫得其所。明君无为于上,君臣竦惧乎下。明君之道,使智者尽其虑,而君因以断事,故君不躬于智;贤者勑其材,君因而任之,故君不躬于能;有功则君有其贤,有过则臣任其罪,故君不躬于名。是故不贤而为贤者师,不智而为智者正。臣有其劳,君有其成功,此之谓贤主之经也。

……

嬴政通篇读过,细长却苍劲的篆体,气势恢宏的文风不禁叫他惊叹,主道即为君主之道,道家无为而治,君主以“术”治国驭臣,坚守虚静,审合形名,权术同用,与儒家“仁者”道义悖逆,嬴政看吕不韦,问:“仲父向来教

第 13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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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臣知道大王不喜儒家思想,也从不听大儒淳于越先生讲道,老臣问过门客李斯,这篇论章为韩国公子韩非所作,他的法家为君权术倒与孔子为君之道有相通之处,以法得天下,以仁治天下。”

公子韩非,果然是他,嬴政沉思,之前夷简交给他的“远交近攻”不过半篇简章,就已叫他清晰了一段时年内与六国共存攻灭的战势。

也是早晨,夷简被带回雎雍宫,看她长发蓬乱,门口的一位年轻宫女微笑着说:“公子,我带你去寝宫后面大浴。”夷简觉得她面熟,细细的打量她,她又说,“公子,我叫若,以前公子在雎雍宫里宿时答过话的。”

夷简有些印象,点头,她说:“那就麻烦你了!”

公子韩非 (3)

“不麻烦!”若又笑起来,“在宫里我们都要伺候人,伺候谁都一样,以前太子丹在的时候,下面的小宫女们还都抢着伺候呢,公子你长得俊俏,虽然到大秦来做质子,但是你一定很快就能回家的。”

“若,你叫人把浴桶抬进帘帐后,再替我找两身干净的衣衫,对了,我能走出雎雍宫吗?我是说走到小宫门外。”

“大王没特意下令,这个我也不知,以前太子丹做人质的时候,住在朝邕宫边上的旧屋,并不走出院子,因为这里是大王的后宫,除了阉人,宗室王族和大王召见的人,禁令有其他男子出入走动,之前你在这里宿过几夜,我们都还以为你是阉官,呵呵……”

夷简跟着笑。

(三)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宫女若准备妥当后放下帘纱到寝宫门外等候,夷简便坐到水雾氤氲的热水里开始思量,现在她在宫里,作为贵族人质而非囚犯,无疑很快一定就会再见到他,再见他,她应该持有怎样的态度,表情,语气……和以前一样吗,还是学会恭谨诚惶,小心翼翼还是唯唯诺诺,亦或不卑不吭,严肃本份……

所有心思都未明朗,夷简想的浮躁,干脆俯身让自己从头到发全部浸泡在水里,以求冷静,半晌,再从水里抬起头时,她感慨:“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

话音刚落,几声淡笑发自寝宫内身后的帘帐旁,夷简倏地扭头,一眼看见斜靠在石柱的嬴政,心里一惊,他已经移步过来,缓缓走到暗褐色的紫檀浴桶前,他微微侧身,一只手指探进温水,顺着桶沿轻轻游走……

水里,没有任何遮盖,夷简顿觉局促!

当嬴政的手指渐渐滑过夷简的手臂,双肩,脊背……他忽然开口:“寡人其实并不喜欢女人!”

夷简一愣,下意识反应:“那你喜欢?”

知道她想什么,嬴政的手指绕过她的脖颈,落在她的后脑就是一击:“寡人没有龙阳之兴,但是不久之后,寡人会召幸很多女人,因为寡人需要比父王,比祖父更多的子嗣!”

无可厚非吧,夷简不说话,心里却有点怪异的滋味,他说他在她面前永远叫“政”,然而其实还是不一样的,夷简低头,他又说:“起吧,带我去见你们的公子韩非。”

“你为什么要见他?”夷简戒备。

“寡人赏识他的才学!”

这句话叫夷简心里掂量,直觉上她现在并不想让他认识韩非,所以犹豫小会,她答:“他……他回新郑了……”不想,话毕,她的后脑又是“咚”的一记,嬴政斜眉,“那么寡人只好去问姬桓要人?”

公子韩非 (4)

“呃!”夷简汗颜,“他上次说要回新郑,现在大概还没上路。”

……

带他去西城口韩非的府上,加上尉缭,三个人都穿着秦国普通男衣,尉缭驾车,到第一家米店后的巷子,夷简撩开车布帘,说:“到了,就是匾额前挂着两盏墙灯的。”话毕,待车静止,夷简率先下马车,却发现尉缭不见了踪影,来不及诧异,身后的嬴政说道:“夷简,还不扶我下去!”

这个,要扶吗?

夷简往后退回两步伸出自己的右手臂,他的左手便很自然的搭上。下车,应门的见是她忙殷勤的说:“是小郑公子啊,这么快从泾阳县回来了?”

夷简点头,问:“你家公子呢?”

“你来的正好,公子起的晚,这会正在用膳。”

应门的迎他们进院,韩府的院子里,落了一地的枯黄树叶,厚厚一层被扫到树根底下,这是要做树木来年的养料,穿过狭长的院子到中堂,再拐弯到膳厅,韩非独自一人坐在案桌后,微微低着头用膳,身上只穿了薄薄一件褛衣,听见脚步声,他抬头,看见郑夷简他马上露出笑容。

“这一次,总算踩着饭时!”他道,“饿了吧,过来坐。”说着,他的目光注意到站在夷简身侧的高大身影,站起身,他疑惑的问,“夷简,这位公子是?”

夷简顿了顿,回答:“秦……兄!”

嬴政颔首,表情严肃,沉声开口:“听夷简提起过韩公子,想结识,希望公子不会觉得冒昧。”

韩非拱手:“既然是夷简的朋友,请随意坐,不介意的话一同用膳。”

嬴政端坐,直言说道:“听说公子曾经在荀卿门下读书,荀卿学问素闻名七国,可惜他始终未到秦国游学,我听闻他深谙日星象纬,通天彻地,兼顾百家之长,六韬三略,布阵行军,鬼神莫测,治国审势,人能不及,我心中有滞问,不知公子能否可以解答?”

韩非点头,与他相对而坐:“秦公子但说!”

嬴政:“古周天子传天圆若张盖,地方若棋局,孔圣人也坚信‘天道曰圆,地道曰方’,几千年来各国流通的货币更是袭成天地之形,y阳有载,圆形为乾卦,乾为健,主动,方形为坤卦,坤为地,属土,为方形,土主安静,魏国人讥笑‘南辕北辙’的荒谬,公子认为如何?”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圆则九重,熟营度之?”韩非突然起身往院子里走,嬴政亦站起身跟上,夷简看他们,也举步一同走出中堂,到院子正中央,韩非从老槐树上折下根枯枝,随即c在泥土里,深秋的太阳懒懒的折s出一道微小的投影。

公子韩非 (5)

“从早晨到傍晚,树枝的y影会随着时辰的推移而转动,示明我们的地面在随着太阳缓慢转动,一年有四季,示明太阳距离我们地面会随着季节而变化,春冬两季,它渐行渐远,秋夏它愈来愈近,一日分昼夜,示明它始终在围绕着我们地面而转,地若是方太阳如何围绕地面转动!”

地圆人何以立足,圆外何以支撑,地深不可测,袤不可计,地外之外遥不客观,他这一生恐怕无法知晓谜底……但是,嬴政抬头,他此次的目的当然并非只为天文地识,话锋一转,嬴政道:“公子知惠王时有苏秦与赵秦阳君共谋,动韩赵燕魏齐诸国合纵,迫使秦废帝退地,目今燕太子丹欲效苏秦张仪连横,公子以为七国该如何延续共存?”

韩非看嬴政,细细的打量他,尔后回答:“合纵连横初是朝秦暮楚,合纵既可以对齐又可以对秦,连横既可以联秦,也可以联齐,诸国储君也各有心思,多有畏惧秦国之意,心术不齐无法真正的联合,只求苟安罢。”

“秦相国潜心修编《春秋》,秦王却欲招揽天下法家客卿,公子认为如何?”

“治国不同修书,治世皆曰尊主安国者,必以仁义智能,而不知卑主危国者必以仁义智能也。世之愚学,皆不知治乱之情,无威严之势、赏罚之法,虽尧舜不能以为治。”

嬴政点头,赞赏他的言论,又问:“从远古黄帝创始夏华,到商纣灭国,周祖成康之治终而衰落,再即春秋诸国鼎盛,复将何势?”

“归一!”

“仿先周赐令诸侯,分封王土?”

“殷周王朝,诸侯强大以反天子,新强取四海务必立集权,废分封,建郡制,刑名法,申子未尽于术,商君未尽于法,国家图治,强主驭使权术,臣下尊主,遵法,审合刑名,以刑止刑,人无不畏诛而利庆赏,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尧为匹夫不能治三人,而桀为天子能乱天下,抱法处势则治,背法去势则乱,治世不一道,商君言便国不法古,不期修古,不法常可,世异则事异,事异则备变!”

……

(四)

传闻,秦王好书!

传闻应该不假,从庭院回到宅内,一个多时辰过去,他始终正襟端坐,听韩非论学。太阳西挪,从隅中到日跌,夷简早已坐到庭院中堂门外的石阶上,午后的光冕其实恬静,但是也会出现意外,大概是养圈的疏忽,一只公j竟从后院茅舍里钻出来,溜到老树下胡乱啄了几口枯黄的树叶,又昂首信步的踱到夷简面前,“咕咕咕”的连叫好几声。

夷简咧嘴,叹气:“你呀,不知道天高地厚,知道里面什么人吗,要是打扰了他,你不是自找死路吗!”

公子韩非 (6)

公j缩了缩脖子,细黑的眼珠不为所动,夷简起身,越过长长的院子到大门,中年门应正趴在案台边打盹,夷简走过去叫他,说:“中堂屋前有只公j!”门应一愣,没反应过来,夷简笑起来,又说,“刚才从后院j舍里逃出来的,你叫人把它抓回去,别吵到韩非和……秦公子。”

门应忙点头:“是,我来,我来抓!”说着,他一路小跑进走廊,夷简远远瞥了眼内屋窗下的两道侧影,这两个人,貌似完全致志的对膝深谈,夷简其实饿了,从清晨到现在,饥肠辘辘,以前每次过来都是直接对着佳肴大快朵颐,这次却只能闻香兴叹,哎哉!

出门,离前面米店几百丈外有一座肆馆,膳点午后,正是西城口最热闹的时候,道路上来来往往聚集了很多行人商贩,经过一家竹伞铺时,夷简看见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姑娘,穿着嫩黄色的袖衫蹲在地上擦伞柄,夷简看她,脑里不禁又记起一个人影,在骊山,被她和父亲安置在石觉道寺的小女娃。

乍然想起了,夷简才惊觉,是该寻个机会去看她,想那时,她细细的手臂拉着她的衣摆不肯松手,嘴里叫着“哥哥……”,都说前世的因后世的果,这一生的相遇是前一生轮回的记忆,对她,夷简心底深处有股莫名的怜爱,和不舍,如果始终没有她的家人接她,夷简想养她到大,就像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

夷简走在路上,琢磨着下次怎样从宫里出来去骊山,就在她身边不远,一个魁梧英挺的男人身影走过,经过她的身旁,身影走出去几尺,倏地顿了顿,停下,夷简抬头,瞥了眼他的背影,一身华丽的丝锦,夷简也没在意,继续走路,待靠到他身后,前面的男人却蓦然转身,一脸浅笑,认识的……竟然又是燕!

“要不要去喝一盅?”

夷简白他,道,“不去!”脚步不停,燕便跟在她身边走,边走边笑说,“看见你走在路上,原本想就这么走过去,谁知还是忍不住搭话了,怎么说你也是我的熟人,怎么能假装不认识呢,你经常到西城门来?”

“嘁,你经常看见我吗!”夷简没好声的回应,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每次只要一看见他的表情她就来气。

“没有,这不是才第二次嘛,不过有第二次就一定还有第三次,第四次,是吧。”

“你发财了?”夷简斜视扫了眼他贴身的绸衫,跟以前怀里总抱着个破旧的古筑,且配上永远过份宽大的粗布长衣完全不同。

“哈哈哈……”他大笑起来,“我其实也就几年落魄,瞧我这一身高贵的气质,也不似真穷人啦,看见我上次抱在怀里的小狐狸了吗,我花一百金换的。”

公子韩非 (7)

夷简止步,抬头看他,道:“既然这么有钱,那就把两锭金还我,你离开新郑前问我要的赏钱。”

“呃,呣……”

“干什么?”

“没想过还你!”他摆手,“咱们的交情可不止两锭金那么少,多伤感情!”

“多还点也行!”

“唉!”他叹了口气,从袖口里取出几枚刀币,摊在掌心里,“我今天只带这么些,下晚还得买几个锅饼填腹,要不,你先拿两个?”

夷简眯眼瞪他手里的几个刀币,下巴禁不住都要抽搐,这人……无语,夷简扭头绕过他的身体继续前行,拐弯,跨步走进商铺一边的热闹肆馆,燕对着她的背影,脸上依旧挂着笑意,直到她的背影不见,他的笑容方才敛去,抬头看天色,已经隅中三刻,他要赶去上党郡。

……

(五)

肆馆人多,夷简找了个干净的位置坐下等,这里的羊汤闻名咸阳,夷简来过也吃过,味道偏辣,很辣,但是确实过瘾,尤其这种临近初冬的天气,肚子里没半点厚度,当满满一碗火辣羊汤穿肠下胃,嘴唇马上辣的通红,浑身发烫,手心冒汗,一刹那仿佛经脉骤然畅通,真是,神仙一般的惬意啊!

羊汤火炉放在肆馆中央,煮汤师傅一手托着大块半熟羊腿,一手飞速挥刀,薄薄r片一气呵成,削落在汤锅里,“哗哗哗”的毫无半滴汤汁溅出炉面,水滚,加面皮,香菜,大料,青蒜……起锅,热气腾腾的一碗羊汤,整个过程不过半盏茶功夫。

汤到鼻下,一阵浓重蒜香,夷简迫不及待先吃了几块羊r,这个她有经验,要是先喝汤,脾胃不适应,恐怕立马呛到喘气,加了香菜青蒜的羊r没有一点羊s气,特滑嫩,面皮是西土独有的小麦吙山芋粉,嚼起来有弹劲,入味,更暖胃。

一碗羊汤面皮全部下肚,夷简满足的从肆馆里出来,唇齿之间感觉一路还飘着茴香的,到米店后巷子,刚走到巷子转弯房檐下,老远就看见韩非的身影,站立在门外一侧,直面对视着眼前的青帘马车,像在送客,而先前消失不见的尉缭也坐到了前面驾车横置。

夷简急忙跑步过去,一口气跑到韩非背后,韩非闻声扭头,夷简便迅速拉住他的袖口,压低了声音轻问:“他要走了?”

“去哪了?”不是韩非,突然回应她的是从马车内发出的一道低沉声音,当然是政,夷简下意识看了韩非一眼,即后面向马车竹帘回答,“我刚才肚子饿了,去前面肆馆里吃点汤面。”

“你没看见案桌上的膳食?”韩非皱起眉头,“都是你习惯的菜,哦,早上管房熬了参羹粥,我估摸着你这几天会过来。”这两天是韩族的祭天日,不管平民还是贵族都会喝参羹粥,以祭奠上天对韩国丰饶沃野的恩泽。

公子韩非 (8)

夷简笑,指了指嬴政的马车:“今天不能喝了,我得走了,要……跟秦兄的马车一起走。”

“这么急?我差下人送你回去!”

“不用,真的不用!”夷简摆手。

“还要去泾阳县?”

“嗯!”夷简含糊应了声,总不能让他知道她现在在咸阳宫里做人质,而坐在马车里的就是当今秦王。

“夷简,下个月初我也要去趟泾阳县,去看看你的父亲……”说着,韩非转面向身后候立的门应,“你去叫管房把参羹粥端出来,就着砂檀锅一起。”

夷简惊讶:“要给我带走?”

“是啊,祭天节里没有不喝粥的!”

……

端着一锅参羹粥,夷简上马车,嬴政泰然看她,夷简在他对面坐定,想想,从晌午到现在他也是滴水未进。“这是参羹粥,”夷简开口,“红豆参果还有薏米加莲藕煮的,你要不要吃点?”言毕,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妥,径自打开锅盖,韩非仔细,锅里备有弯柄长勺,夷简舀了一口,放进嘴里,补充:“没有毒的!”

嬴政一愣,脸上露出怪异的神色:“你想的倒挺多!”夷简闷哼一声,她现在是不得不多想,把手里的勺子递到他手上,嬴政接过,浅尝一勺,夷简盯着他,忙问:“怎么样?”

“有粽叶的香味?”

“呵呵呵……”夷简笑起来,“是芦苇叶,红豆和莲藕浸泡在芦苇叶水里煮,等莲藕化开了再加参果和薏米,喜欢甜的话还可以放红枣,这样熬出来的粥不但颜色好看,味道还清香,以前我们冬天经常喝。”

“夷简!”

“恩!”

“我头一直胀得厉害,你替我按摩按摩两鬓!”他放下勺子。迟疑片刻,夷简把粥锅放到脚边的搁板上,张开手指按在他的y白x,指腹缓缓向后推移拿捏,嬴政闭目,“去护城河边的邸宅!”他轻道。

车辙悠悠驰行,碾过护城河边的青块石道,夷简忍不住掀开布帘,河对岸,一路的琼花枯谢,果实成熟,太阳将近落山,西方只剩最后一抹霞红,转眼凉风起,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

到护城河尽头处的老宅,推开大门,从走廊延伸到墙沿,竹席板的地上积有一层灰,马车停在内院,夷简立即跳下车,说:“我去清扫下屋子!”说完,她迅速奔回屋内,在泾阳县行礼和几乎所有的钱袋全部被洗劫一空,或者说被秦侍卫们没收充公,幸好她在寝房内的床榻下还藏了几百金,以备防患之急。

(六)

自然,钱袋安然无恙,夷简蹲在地上,手臂够进床榻下取出一小包,塞进自己的袖袋里,这个总会用得着,不过未来指不定会遇上什么事,更不知道还会这样生活多久,也还得想办法给父亲送些,所以这几百金她务必要仔细,要节俭。

公子韩非 (9)

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夷简心情不错,站起身整理软榻上的铺被,抚平,叠齐……不经意的抬头,这一看没想到却看到尉缭的脸,就站在窗外的回廊,手里拿着一柄阔叶扫帚,目光对视上夷简的视线,尉缭淡笑。夷简吃惊,走到窗边,看看他手里的扫帚,又看看他轻逸的气质,终于忍不住问:“我觉得很不解,你为什么总是好像一眨眼就能消失?”这叫她感觉很纳闷也很诡异。

尉缭表情沉敛,摇头,答:“并非消失,只是隐没,是视觉的偏差。”

他的意思听起来深奥,夷简正想再问,谁知“咚”的一声细响,她的后脑又是一记闷击,“夷简,不要离尉缭太近,有什么疑惑,问寡人!”

是嬴政!

“没有,没有什么疑惑,就是看见了随口问问。”夷简扭头,下意识揉揉自己的后脑勺,这人,打人似乎也成了习惯,要换成别人她早就怒了。

“过来研墨!”

嬴政转身,到寝房外的堂厅,径直在案桌前坐下,夷简看他的背影,藏黑色的丝绸紧致的贴在他的脊背,一如既往的熟悉和坚挺,让人忽然惊觉,此刻在她的面前,不是秦王,不是她一无所知的残暴秦王,他只是政,就是政。

夷简过去研墨,嬴政随手翻阅案桌上的简书,偌大的屋子静寂无声,竹席地投映出室外的光线,显得薄凉幽青,再过一个时辰夜幕降临,该要点灯,漆黑的墨汁漾开,夷简摊开置在案桌另一头的空白竹简,嬴政执笔,赫然写下“揽客卿令”四字凌厉秦篆,夷简看着,不禁脱口问道:“你要招揽食客?”

嬴政微一点头。

夷简突然笑起来:“你有没有听过齐国的一则笑言,说有位身无分文的年青人听闻孟尝君养三千食客,于是决定去投靠他,到了孟尝君府门口,府内寂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恰巧见孟尝君步出府门,年青人躬身拜地后说:‘谋下不才,愿拜在孟公门下。’孟尝君便客气道:‘不敢承当!’年青人又说:‘谋下谢过孟公,敢问孟公,食客府在何处?’孟尝君遥手指向东面的一座府第,年青人疑问:‘为何不见诸客们?’孟尝君答:‘此时膳点,诸客都各自回家吃饭去了!’呵呵呵呵……”

嬴政抬眼,表情未变,执笔的手落在半空中。

夷简止住笑意,站起身:“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这其实是三姐夷缨讲过的笑话,讲完的时候她们全家都忍不住大笑……无趣的走出堂厅,夷简想起一锅的参羹粥还在马车内,赶忙到院子里去,途经植种睡莲的方池,几滴水珠被风飘到她的脸颊上,凉飕飕的。

现在的风刮过一次气候就冷一天!

屋内,嬴政眉头舒展,眼角带笑。

上党郡叛乱(1)

(一)

是夜——

万籁俱寂,暗红色烛火,人影摇曳,树枝婆娑,灯下,嬴政仍在疾书。

夷简睡了,睡在松软宽大的暖榻上,很踏实。至深,至沉的睡眠,恍惚中她好像看见了一望无际的红,到处炫目喜庆的红,暗红色的,又好像粉红色的,一段一段,似薄如蝉翼的纱,也或者是能在空中透明飘荡的绸,徜徉的红色,绵绵延延,从赵国一直扩散到新郑,再飞扬至大秦,在咸阳的上空久久旋转,缤纷……

一种快乐,蕴含史无前例的巨大幸福感,包围着她,她也是红,浸润在红色里,如同出嫁时的大姐,如同大婚前夜的三姐,红缕霞帔,遮盖头顶的轻纱长长的拖到地上,越过绿幽幽的芳草,滑过古迹斑斑的石道,清澈的古琴,抚出二姐对她的祝福。

从此,她也是女人,太阳光下,他远远的站在石梯上,伸出手臂,含笑等她,对,他的脸上是含着笑的,他在对她笑,他笑,她便也笑……两个身体逐渐的靠近,靠近,是他了,温柔的揭开她额前的红纱……紧紧的拥抱她,亲吻她,滚烫的,火热的,吻遍她的全身,太幸福,做他的妻子,嫁给他了吗?

太阳也为她高兴,灵魂深处的满足,让她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弓起,笑出声……

嬴政闻声,到床沿边,夷简张眼,睡梦里意识与身体仿佛分离开,迷迷糊糊中,夷简低唤:“政,政……”嬴政皱眉看她,不想下一刻,她的手臂突然横扫而来,一把拽过他的脖颈,抱在怀里,口齿不清中呢喃:“你能不能,能不能……只要我一个……”

被她抱着,嬴政心里一动,嘴角上扬,贴在她的耳垂,轻道:“看你表现!”

这一夜,嬴政和衣而眠,侧倚在床沿边,夷简的手臂始终横压着他的肩膀,时间在悄无声息中流淌,堂厅里案桌一角的烛灯直燃到清晨,如果这是人世的尽头,那便是最完美的尽头,然而岁月,并非一瞬间的永恒。

窗外,睡莲依旧!

ps:为了保持与书出版的速度同步,现在不敢更新太快啦,抱歉,再抱歉,总之等这本书更新完,我还会再写后面,再写多点,多点,精彩的……

上党郡叛乱(2)

(二)

韩国,新郑。

早上,郑夷缨躺在床上,半个时辰前她就醒了,一个人睁眼到天亮,懒洋洋的了无生气,太zg里没有真正能说话的人,在她的年纪显得孤独,姬安几乎从不涉入她的寝宫,每每想起他,她的心里就一阵阵渴望,她的身体太年轻,也很美,她的胸脯不逊色任何一个女人,浑圆且坚挺,粉红色的蓓蕾含苞待放,双腿白皙修长。

夷缨抚摩自己平坦的小腹,怅然坐起身,问守在帐外的侍婢:“太子起来了吗,昨晚他什么时候回的宫?”

侍婢掀开帘帐,答:“太子殿下昨夜没回宫,奴婢伺候娘娘洗漱更衣。”

夷缨点头:“还是在宰相府里?”宰相府少甫张良是姬安的挚友,听闻张良是令女人都会黯然失色的美男子,他究竟有多美,美到太子整日整夜的流连,若传出去怕是要惹百姓们的笑话,一个男人的心究竟要怎样才能牢牢的抓住,夷缨不甘,真的不甘,女人这一生能指望谁,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如果在他的心里她连个男人都比不过,那么她将来能从什么子?

“今天就梳太子殿下平日的束髻!”洗漱完毕,夷缨坐在梳妆台前对周围的侍婢吩咐,“还有去拿身太子的深衣替我换上。”

她要出宫,要去见见所谓的美男子张良,侍女们不敢有异议照吩咐行事,小心翼翼的替她绾起乌黑柔顺的长发,又换上太子殿下平时出宫穿的宽大深衣,不过脸上依旧描着女子红妆,穿他的衣裳并非想扮男人,仅是想穿,想在外人的面前,与他的距离能更近那么一点,系紧腰间的丝带,夷缨看巨大落地铜镜里的身影,不禁叹了口气,姬安的衣服上有一层沉甸甸的烟叶味。

宰相府在太zg的西面,夷缨出宫并没直接去宰相府,而是绕过南城到自家的郑府,只看看门前的石板雕刻,身后的女婢问要不要进府内坐坐,夷缨摇头,不坐了,看看足矣,屋里已经没有血浓于水的人。

家人都各奔东西!

行到宰相府附近,夷缨坐在马车里撩帘看见姬安的贴身随从站在府门外,很惊讶,忙叫女婢们不动声色的将马车停在对面不远处的墙角边,那头很安静,片刻有人从府内出来,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太子姬安,着淡蓝色宽袖深服,跟在他身旁的是一个差不多身高的年青人,但是年纪应该略小一二,面貌俊秀,额头饱满,看起来神采奕奕,尤其一张丰润的嘴唇,微微的上扬,他就是传说中的张良吧,气质倒并不显得y柔。

夷缨也不细看他,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姬安身上,从宰相府里出来,他们一同上了同一辆马车,是太zg的马车,两名随从坐上前侧驾车,车行,夷缨立即命车夫尾随。约摸半个时辰,姬安的马车穿过繁华的中央御街,拐进一条胡同,尽头,那是新郑城里最风月的窑馆酒莊。

上党郡叛乱(3)

看他们下车,看他们并肩而入,毫不以为然的谈笑风生……夷缨的心仿佛瞬时被千斤重石压过,跌到谷底,最后一瞥风吹起姬安的长发,他狭长的双眼似笑非笑浅若清泓……夷缨不敢置信这样一位尊贵的太子将来的储君,他竟然白日里进入如此不堪低下的窑馆,她颜面何存?呆坐在马车内,她感觉到脊背冰凉,一种冷澈心扉的绝望!

他萎靡的表情,那一夜夹在男人肱骨之间的交h再一次袭入眼前,这叫她几近面临崩溃。女婢唯唯诺诺的问:“娘娘,要回宫了吗?”

夷缨浑然不觉的点头,然而点头过后,双腿却不由自主的站起,下车,女婢愣愣的看她,夷缨突然愤怒,提起一口气到窑馆门前,不想一名大汉立即伸手拦住她的去路,道:“这里禁足妇人!”

夷缨瞪眼怒视他,随后跟上的女婢急忙掏出王族牌令:“敢对太子妃殿下无礼,还不快放下你的手。”

大汉一愣,夷缨进去,果然声色场合,琴声绵绵,娉娉袅袅,一股扑鼻的香气迎面飘散,一段宽阔光滑的木楼台,几个身穿薄纱的女子轻歌漫舞。夷缨环视一眼,楼下四周各有珠帘,几步木梯台阶上去,是席地隔间,而太子的身影就在东面最僻静一角,半敞开的席帘隐隐绰绰,只卷到一半。

夷缨径直走上席地,她突兀的出现不禁招来很多人的侧目,夷缨根本不在乎这么些或贵族或平民男人们的注目,更不在意这些在男人面前卖弄色艺的女人,因为她不齿,她的目光只看到那一簇浅蓝。

注意到周围不同寻常的一丝异样,太子姬安抬头,他嘴角的笑意还未来得及敛去,就这么不期然的,四目赫然相对,姬安错愕,夷缨走到眼前,半层席帘相隔,他盘腿低低的坐在席地上,她高高的站在帘外。

“你就想这么活下去吗?”夷缨开口,眼眶终于滚热,“他们,她们……能为你做的,你的结发妻子不能吗?宫里美人三千,都不能让你知足?帝辛荒y纵乐,酒淋r池,长夜笙歌……如今的韩国,还能比得上周祖大商王朝吗?”

姬安看她,瘦削的下巴微微抬起。

夷缨垂下眼睑:“你难道不想要几个儿子?”

姬安眯起眼,视线越过夷缨,看向远处墙檐下悬挂着的一只祈晴木铃,轻道:“不想!”

像是自取其辱,站在他面前,夷缨的眼泪终究忍在眼眶里,转身,离开,只是离开之前,她不禁问他,“姬安,你的心呢?”原本,她以为她嫁了最尊贵的男人,原本她真的以太子妃的荣耀而骄傲,每天,她期盼他的宠爱,期盼他的身影走进她冷清清的寝殿……

如果他没有心,那么她这一生,还有活得兴致吗!

人以为小鸟飞不过沧海,是以为小鸟没有飞过沧海的勇气,然而世事变迁,很久过后人才知道,其实不是小鸟飞不过,而是沧海的那一头,早已没有了等待!

这是人的悲哀!

上党郡叛乱(4)

(三)

还是晌午,咸阳西市护城河尽头的老宅,床榻上夷简仍旧在睡,这一觉她睡的太满足,半夜里的美梦还没完全散去,身边嬴政和衣侧卧,神情平静柔和,有太阳光洒进屋子里,直s在黑色的绸被上。

尉缭站在门旁,若是以往他只要一动脚步,王就该醒,然而此刻他却连睫毛都未颤一下。尉缭走到床畔边,低低的说道:“王,吕丞相进宫了。”

“……”

没有回应,跟随大王四年,这是第一次,尉缭不禁加大了声音:“王,东北上党郡发生叛乱,冯郡守降赵。”

听到声音,夷简惊醒,睁眼就看见站在床榻边的尉潦,下意识愣道:“你说什么?”

“东北上党郡叛乱!”

“尉缭!”嬴政醒,起身,表情顷刻间冷峻,“回宫!”

从他的表情里,夷简嗅到了事态的严重,不再说话,昨晚她睡着前他还在写揽客卿令,点了长灯,夷简以为他会熬夜通宵不睡的,没想到刚才醒来自己却一直压着他的手臂……有片刻的窘迫,恍惚,然而像上次在巴清的行馆里一样,醒来后看见他躺在身边,却没有足够的时间让她细想……

这样也算是跟他共枕同床了吧,从相遇到现在就一直这样含糊着,有时候连她自己都疑惑,她到底当他是她的什么人,或者说他当她是他的什么人,有时候她想,她应该即将会是他的人了,不然怎么办?男女本来授受有别,虽然他是秦王,但是他同样是政,她应该嫁给他。

清醒过后,梦反倒不留痕迹,记不住美梦,她却记住了这一夜幸福的那种深埋在心底的感觉。

然尉缭的一席话,不禁让她的感觉蒙上了一层不明所以的y影。

ps:感谢大家的一路支持,大家花了6元购买,本人等这本全部更新完,一定继续追加有趣的故事,让这6元能看到更多的文……

上党郡叛乱(5)

上党位于大秦东北一角,西南部为王屋中条两山,西面是太岳山脉,背临无天山和八赋岭山地,上党地高势险,是秦赵韩燕相壤要地,百年来各国争端不断,上党先属小国郑,后被韩国攻灭,秦惠王时秦国势力东扩,秦伐上党,上党郡首被难为秦占据,从此并入大秦疆土。

回到咸阳宫,吕不韦已候在议事朝殿,嬴政进去时他坐在长椅上闭目,像是沉思,略显老态的脸上没有过多表情,嬴政走上前殿长阶,吕不韦张眼立即起身,靠过去几步说:“大王,上党郡出了事!”

“到什么程度?”嬴政问。

“监御史回报,冯郡守降赵,赵王迁从阏与调十万军已经私密潜驻上党,除此以外赵迁不知道何时竟先与北燕达成联盟,燕军正在往上党的途中。”上党虽说是大秦的土地,却与大秦内国有万里之隔,几乎陷入赵国境内。

“燕军,谁统领?”

赵国有武安君李牧,有上将军赵剩В辛淖铀铮星看缶竦谋狈骄欢喙苌儆薪艹鑫琶恼铰允琢臁br /

“燕国大将军樊於期!”

“樊於期?”嬴政脸色y沉,“是秦叛将桓旖?”

“老臣还不能肯定,王贲尚未回秦。”大半个月前嬴政令王贲仔细彻查秦叛将桓旖是否携残败秦军逃奔燕国,效忠燕王,改名樊於期,毕竟涉及桓旖上千人口,王贲谨慎,至今仍在燕国寻访桓旖下落。

“大王,长安君殿下和王叔们到!”赵高突然进来细声通报,他们来得太过迅速,嬴政皱纹,看向吕不韦,吕不韦拱手:“老臣前夜收到监御史密函,不敢轻易上奏大王,又惟恐耽误大事,所以派人连夜赶到雍地请王叔们一同来商议。”

嬴政向赵高摆手,目光却不离吕不韦,他疏离的神情下仿佛有波涛暗涌。

片刻,长安君成蛟和王叔们一起走进朝殿,风尘仆仆,王叔子成是急性子,沉不住气,到嬴政面前,他径自说道:“大王是想让咱们祖宗夺取的上党再拱手还人了吗?”

“此话怎讲?”吕不韦问。

“丞相不明白吗?”子成面露不悦,“想我们的祖制就是分封安国,上党若是早就分封给赢氏王亲们,还会出现叛乱这样的大事吗?”

“说的倒是!”吕不韦点头。

“还不算迟!”王叔子成转面向嬴政,“记得大王叫长安君带过话,讨分封,那就上战场,王族们灭了几国就封几国。”

“寡人说过!”嬴政不动声色。

“如果大王真有诚意,不如就从长安君起个头,叫他去上党郡平乱,事成封上党为长安君侯国,日后直接受长安君管制。”

成蛟看嬴政,看他眉心中央的细细印痕,忽然有阵茫然,他有些深灰的眼睛与他的完全不同,他的嘴唇很薄,少了嬴氏王族特有的温厚,但是他坚挺的下巴,高高的鼻梁……与他成蛟自己难道没有几分神似?甚至极其高大的身材,真不像吗?

然吕不韦同样高大伟岸不是么,即使上了年纪他的五官依旧分明矍铄,他轻薄的嘴唇似曾相识,看得出来他年轻时一定器宇轩昂……

“大王!”吕不韦洪亮的一声打破了成蛟的沉思,“老将蒙骜已经去世,左将军桓旖兵败叛国,王贲如今身在燕国,将军王翦必须镇守咸阳王城……”

“王兄,让我去上党替王兄收回失地!”成蛟蓦然打断他,上前跪拜行君臣礼,“我一定在王兄大婚前平定反乱,请王兄下旨。”

嬴政坐在殿上,手指不自觉的轻点案桌,沉默,目光扫过吕不韦,他双眼微眯,视线落在成蛟的头顶,王叔子成便又急了,道:“大王在犹豫什么,舍不得分封一个上党郡吗?还是已经反悔说过的话?”

嬴政突然轻笑出声,笑意却未延伸至眼底,他意识到了,意识到了不对,成蛟的眼眸深沉但不城府,他骄傲,不至向他讨封一个上党郡,即使他要,那么给他,无谓……“成蛟,你真要领兵去平乱吗?”嬴政问。

“成蛟从小就立誓为大秦征战,请王兄赐予机会!”成蛟凝视嬴政,双眼坚定有神。吕不韦大呼:“好,既然长安君殿下一心为大秦,那么老臣也自甘调兵紧随其后支援长安君殿下,老臣老矣,这恐怕是老臣最后一次替大王效忠。”

……

上党郡叛乱(6)

(四)

傍晚,宫里又开始忙碌起来,夷简坐在长廊里,宫里的日子其实无趣,不像在咸阳城可以到处走动,看各国行者风格迥异的装扮,侍女若替她到寝殿内拿了一只厚厚的软枕,夷简干脆靠在腰下,仰头望黄蒙蒙的天,她想三姐整天待宫里应该也会厌烦,不知道她会怎么打发日子。

小宫门口一道暗红色的身影过来,听到脚步声夷简以为又是哪个阉人或宫女,谁知身影近到身旁夷简瞥眼吓了一跳,来人竟然是二殿下成蛟,他在她身边坐下,夷简倏地直起身,生硬的唤了声:“二殿下!”

成蛟拿过夷简腰后的软枕,放到自身颈后,舒适的斜倚,开口:“你胆子不小,敢欺骗本侯。”

夷简清楚他指什么,现在咸阳宫里都知道她是匠人郑国的儿子,到秦宫来做人质,夷简窘:“二殿下,我小名叫甘樘,遇见二殿下的时候怕给父亲惹事,不敢说大名。”她才不承认自己

第 14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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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也别给你的姐姐惹事!”

“二殿下的意思……”夷简不解他为何突然这么说,她能给夷玉惹什么事呢!

“不要让大王知道本侯以后的夫人是郑国的女儿。”成蛟沉声交待,或者称之为警告,夷简咋舌,“这个你不说我也知道,我又不笨。”她怎么会无端的让二姐牵扯进来,不过他言中无意流露出对二姐的在意不禁让她感到安心。

夜幕降临,宫里逐渐起灯,两个人并肩坐在木椅上许久,成蛟忽然又开口:“以前,你说我像一个人……”

夷简点头:“是啊,第一次看见二殿下觉得面熟,只是那会没能想到一块,”那时她怎么可能将秦国的二殿下和政联想在一起,“现在看出来,你和秦王像。”

“真像吗?”成蛟的心蓦然一动,从来没有人说过这样的话,从来都是他暗自的揣摩,困惑。太后是吕不韦的女人,这是大秦国皆知的笑柄,太后嫁给先王九个月后产下嬴政,所有人都言之凿凿当今的秦王是吕不韦的儿子……他深信过,也怀疑过……

“不说具体哪个部位像吧,就是神色,身形,反正我一眼看见就觉得像。”

成蛟仔细凝视夷简,在他心里他是一个未行成年礼的男子,他的肤色晒黑,他的双眉远比夷玉浓重,脸颊也相对坚毅,唇角分明,但就是那么点神似,让他觉得不明所以的相像,盯着他,成蛟突然勾起嘴角,一只手捏住他的脸颊,道:“这里要是再圆润些就更像你的姐姐。”

夷简郁闷,问了句:“二殿下娶了她后会一直对她好吗?”

成蛟一愣,嘴角的笑容瞬即隐去,这样的问题,她会在乎吗,对她好或是不好有什么分别,她从来不会对他笑,永远的冷若冰霜,他已经被折磨的筋疲力尽,也许将来她有了孩子,有了他的孩子,她的心也会跟着一起属于他。

没有回答,长安君离开,走出雎雍宫,表情有一点无奈,有一点扭曲……

上党郡叛乱(7)

赵高带一群宫人鱼贯走进来,站在宫门口大声喧道:“郑夷简,大王令你去蕲年宫用晚膳!”夷简以前见过他一次,他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年纪,顶多只比她长两岁。夷简跨步过去问,“蕲年宫是什么地方?”

赵高忙笑着回答:“那是大王住的寝宫,在前殿。”

夷简点头,又问:“你是秦王身边的常侍?”

“我叫赵高,十一岁就进宫里伺候大王,今年已经是第六个年头,跟你说我虽然是一个小小的给事中,但是有些事儿,关于咱们大王的我可知道的比别人都要多。”他说的好似得意,夷简笑问:“比如?”

“以前大王老是做噩梦,不过这些也不能随意说,要是叫掌事的太仆听见,那就呕……”他做了个舌头朝外的古怪表情。

蕲年宫位于议事朝殿与后宫正中央,四四方方的四座巍严宫楼,筑有高台,前低后高,中间地平,暮霭磅礴,面朝东南,上百层宽长的青石台阶,台阶下一座巨大方池,池水清澈见底,碧波灯影,池边末端置一只厚重古老三足青铜圆鼎,四周墙壁雕有怒颜龙图腾,鳞爪尖利。

上台阶,老远就听见从内殿里发出一阵阵清脆响亮的“啪啪”声,长长的走廊里站有一排宫女和阉官,走到殿门口赵高让夷简待在外面自己进去通报,一会儿他出来,说:“你进去吧,大王在内殿。”

夷简进殿,“噼里啪啦”的声音立即扑头盖面而来,夷简循声望去,寝宫最深处,光滑透明的大理石上,嬴政正l着上身,赤足持剑——竹剑,好像发泄一样在一樽庞大的木桩上厮砍……夷简不禁瞠目,慢悠悠的走过去,不想刚走到中间帘帐几尺处,他竹剑的方向陡然一转,就这么直直的指向夷简。

夷简眨眼,愣愣的盯着他l露在外的紧实胸膛,快冬至的天,他大汗淋漓。

嬴政单手抚过剑脊,挑眉:“要不要过几招?”

夷简下巴忍不住又要抽搐,摇头:“不会!”

“那就站着别动!”

言毕,夷简还没反应过来,他一剑劈下,长长的剑刃迎面触上她的后背,夷简是真的惊到,闷哼一声闭眼,感觉到他的竹剑就要刺进额头,心脏蓦地一收缩。

却——

猝不及防的肌肤相贴,他l露的双臂紧紧的把她抱在怀里,低头薄唇纠缠住她的,修长的一条腿强行穿c在她大腿的内侧,竹剑落地,他的吻带有强势的情欲,夷简几乎站立不稳,他的手绕过她的臀部,将她用力的贴向自己,这样的姿势太过燎人,就像一团压抑许久的火,猛然间燃烧,炸开。

夷简清醒,急忙推他,在他耳边喘气道:“我上次仔细想过了,这样的事要等到成亲以后,否则礼教不容,我会有愧于父母。”

嬴政闭目,叹气,看来他是真的喜欢这个小女人了,身体迫不及待的想要她,心里却乖乖的停止攻势,曾经他不屑夏王桀“撕缯裂帛”只为博得红颜一笑,轻藐周幽王姬宫涅烽火戏诸侯荒诞至极,现在他倒不敢确定,自己这一生会不会也做出如此的……贻笑天下的壮举!

“去用膳吧!”嬴政道。

……

寝宫外,月落起雾,稀薄一层,这一夜,夷简用膳之后回雎雍宫。

围场狩猎 (1)

第二十二章围场狩猎

(一)

秦有传统“衅鼓”!

逢征战,必祭鼓,鼓是进攻的号令,杀牲畜,割颈血,血淋军器大鼓,金铎战车,最初由迎战统帅祭“衅”,到春秋穆公时期,秦国称霸中原,穆公果勇,亲自猎杀凶猛野兽以坚定将士们必胜信念。

连续两天嬴政一直把自己关在寝宫里练剑,而两天后,夷简终于得知原因。

在秦宫东郊方圆二十里是王家私禁围场。长安君领军出征,广袤的围场平地整齐排列密密麻麻的秦兵士卒,一眼望不见队伍的尽头,战将们高举大秦军旗列阵队中,吕不韦携文官们上跪神灵祭祀列祖。秦王嬴政与长安君成蛟相视而笑,一声擂鼓,战车奔驰,漫天尘土飞扬,将士们吼声隆隆,大呼“不用命者斩之!”

这是大秦五十年来第一场正义之战,无关掠夺,无关侵略扩张。

早上起来的时候,若对夷简说:“大王准公子去围场看狩猎。”夷简还纳闷为什么好端端的要狩猎,跟随宫里阉人宫女们一起到围场,却想不到竟是如此壮观恢弘的场面,人都渺小到被淹没在黑压压的人群里,躁动的鼓声人声仿佛要震晃万顷地面。

夷简站在宫人们旁边,赵高从远处跑过来,急道:“你们还不快到太医们的身边候着去,今天要有什么闪失咱们可就……哼,跟那两头畜牲一样的下场。”宫人们笑,鱼贯端起伺候大王的器皿用具走进围场内的红墙台楼,夷简自然跟上,台楼大约十丈高,位于列队正前端,夷简和宫人们走侧梯上去,到第二层,整个太医令都齐聚在这里,而台楼最高处的四足大鼎里紫气升腾,香火波烟浩袅。

夷简往下面看,视野顿觉开阔,搜寻嬴政的身影,然而震耳欲聋的喧吼中,隐约几声暴怒的虎啸,夷简眯眼看向围场深处,无边无际的枯黄杂草丛,泥土漫天的半空,鼓声夹杂着战车驰骋,两道几乎相同的赤臂身影颠簸在最原始的战车上,不同的是各自的武器,一支青铜长戟,一杆七尺黑铁圆剑……围观士卒们像发了疯似的吼叫。

猛虎神兽的身影逐渐清晰可循,它们庞大的身躯被战车激怒……夷简真正的惊到,谁会料到,所谓的狩猎竟然是与猛兽之王对峙厮杀,这叫谁能不感到恐惧吗,看着他们夷简的一颗心都跟着纠起,血淋淋的搏斗,铁剑锋利的尖头刺到虎颈,立即激起它的攻击欲,纵身扑过,古旧的战车上一道深挚的爪痕。

围场狩猎 (2)

长戟挥动,横击在虎兽的脑门,虎兽发威,奋力攻向拉动战车的野马,野马长嘶一声,翻到在地,虎兽一爪震拍它的腹部,眨眼,腥血横流,马腹肠胃翻搅,被虎爪掀出数丈,战车断裂,人群惊呼,虎兽径自碾向人影,长戟直刺,后方另一架战车几乎同时奔驰,铁剑挥臂,劈头c入,被夹杂在中央的虎兽蓦然停滞动作,两柄致命的武器同时刺中,一声悲鸣,虎身仰立挣扎抽搐……

人群再次欢呼!

成蛟看嬴政,两人终于对视而笑,这一刻他是他的王兄,最信赖最尊敬的王兄,一如多年前从来就未变过。另一只猛虎彻底的狂怒,矫健的身躯飞身一跃,嬴政立即伸手,成蛟握住,上车,不想猛虎攻击的对象并非成蛟,半空中的身躯骤蜷,利爪凶残的划过,顷刻间嬴政的左肩上烙下四爪血痕,深入骨髓……

夷简胃里翻腾,就像刚才毙命的野马,鼻子一阵阵发酸,眼睁睁看着他的血染红肩膀,浸湿手臂,最终落到战车上,被血腥味刺激的虎兽张开血盆大口,锐厉的锯齿在太阳光的反s下,映着森白的光,它在匍匐,蛰伏,目光追随战车而动,成蛟瞥一眼王兄的伤口,道:“我下去,右引。”

勿需更多的言语,嬴政了然,点头,就在这一瞬成蛟飞快跃身下车,猛扑到右面虎兽的直面空地,虎兽闻声出动,嬴政即刻挥剑,精准的直入它的后背,虎兽怒睁圆眼,转身扑向嬴政的战车,锐齿撕咬住车棱,成蛟奔跑,长长的青铜戟在太阳光下晃了一下眼,狠狠的扎进这只猛兽的额头中央,血流如注……

将士们热血,呼啸山河。

嬴政——

赫赫霸国的储王,年轻的秦主,高举血红的铁剑,仰天长喝:“长安君不败,不用命者斩之——”

将士们齐声跪拜,高呼:“长安君不败,不用命者斩之——长安君不败,不用命者斩之——”

……

夷简的情绪被感染,心潮澎湃,她后怕,却也激动,为嬴政激动!

吕不韦看嬴政,自始自终脸上都流露出欣慰……

虎兽的鲜血淋过战车,洒向战马,浸润战鼓,涂湿军器,鼓声不绝,呼声不绝。

太医令的太医们急忙拎着药箱到大王身边,替他上药,包扎。夷简随许多宫人一起匆匆下台楼,想往围场中央跑,谁知刚到台楼底层,迎面撞见长安君成蛟,他手臂,脸颊,颈口,帛屡,到处有斑斑血滴,周围宫人们立即条件反s般下跪,夷简亦然,然而她的膝盖还未弯下去一半,长安君突然一把拎住她的肩膀,一手轻拍向她的脸颊,满眼带笑,夷简还没意识发生什么事,他又松开,径直步上石阶。

围场狩猎 (3)

夷简转身看他,到第三层拐角他的身影消失,夷简狐疑的盯着他消失的方向,暗自揣测到底怎么回事,然而谁也想不到,当他挺拔的身影再出现时,他的身边赫然多出一位面色倾城的女人……

她的长发在高空中飘扬,白皙的肌肤仿若吹弹嘚破,毫无瑕疵,窈窕的身影柔盈似缎……看见她的一刹,夷简屏住呼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长安君猛然振臂,鼓声嘎然而止,人群霎时噤声,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注视着台楼上的身影,惊叹于她的美,广阔的东郊围场只听得见耳边呼呼的风声。

成蛟高声道:“她是我成蛟的妻子,成蛟向上天发誓,这一生只娶她一个,她将是长安君府里唯一的夫人,请求上天为我赐福,赐我们共守百年,赐我们子孙安康……”

片刻的鸦雀无声是山洪般欢呼前的宁静,为长安君的誓言,鼓点再起,秦军将士们高声呼应他的誓词,为长安君夫人祈福,吼声越过山脉,向四周每一寸土地扩散,侵透,回荡,这一仗,每个人都期盼着长安君的凯旋。

夷简眼眶通红,泪流满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的想放声大哭,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鼻酸,她想她大概也是有点高兴的,她虽然猜不出二姐是怎样想的,但是至少她看到了长安君的心,这样好吧,也许都好。

正午的阳光下,嬴政的眼里带着淡淡的笑意,好像触手温润的琥珀衔玉。

围场狩猎(4)

(二)

激昂的一天结束!

到晚上夷简躺在暖榻上,气恼长安君的可恶,明知道夷玉是她家姐,却没让她们见面,他领军出征后直接派侍卫送她回雍地,夷简就被淹没在人群里远远的看她,她的脸部神情从来就不丰富,让跟她相处的人总觉得抑闷,但那其实不是二姐的本性,夷简敢肯定,像今天这样意外的场合,如果让二姐瞧见她,还貌似情绪高涨的眼泪横飞,二姐一准要狠敲她的脑门,以前在新郑,她偶尔也会很暴力的。

政左肩的抓伤应该无大碍,那么多太医宫女阉人簇拥着,她想靠近都没法,有时候跟他单独相处会不自觉的忘记他的身份,但大多数时候吧比如今天,她想到他身边却显得无奈,想去看看他又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宫里随便走。

其时,王贲从燕国发回的上书被呈进蕲年宫,短短两言,左将桓旖携残败秦军潜逃至燕,改名樊於期投奔太子丹属实……

嬴政摆手,对尉缭道:“明日午后行刑!”

尉缭颔首,眼眸微动,这意味着桓旖一族上千人的性命明日就要全部斩首示众,年龄最小的仅有十多个月,最大的已经年过八十,他们都无辜,有些人甚至从不认识桓旖,只因为九族之内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那么一点血缘,咸阳城里的血又将冲刷整条刑场御街。

……

寒风摧树木,严霜结庭兰。

一夜之间秦国忽然降温,咸阳刮起北风,早上起来窗棱地上到处白露寒霜,夷简吃完早膳后就半趴在窗台上等日出,在宫里的日子可谓百无聊赖,若问,“要不要给公子拿一弦秦筝打发时间?”夷简闷笑,“看我的手,也只能开沟挖渠了,哪能弹什么曲子。”她父亲是打算让她来继承家业。

若也笑起来,说:“以前太子丹喜好古琴,他在的时候每天清早都要抚几曲,宫女们都爱听。”

“老听你说起太子丹啊,你很想念他吗?”夷简故意挑眉,若倒大方,承认:“伺候过他的宫女们都想念他吧,他虽然是太子殿下,可是跟宫人们说话从来不疾言厉色,表情总是和善,他从小就在赵国做质子,后来又到咱们大秦,反正宫女们都喜欢他。”

“总是和颜悦色的人也不一定就一副好心肠,也许他肚子里都是黑的,尤其是那种长相也讨人喜欢的。”夷简耸肩。

若笑:“那公子你也是吗?”

“我?”夷简忙摇头,“我当然不是,我是面善心更善,从小到大我就没做过一件坑人的坏事,你看我年纪虽然不算大,可是我个子算高吧,这就是老天爷看我心肠好特意犒赏我来着。”

夷简说的一本正经,若强忍着笑意,说:“公子你也不算高吧,跟许多个年轻公子们比你像是中等高度。”

“我才刚十六嘛,还没长全!”

“呵呵呵呵……公子说的是……”

围场狩猎(5)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时间过得倒也快,到隅中时赵高终于过来传话,说大王令郑夷简到蕲年宫,夷简几乎雀跃着过去,像上次一样跟在赵高身后,到秦王殿赵高止步在门外,交待说:“你进去吧,别惹大王发怒。”

夷简心想,她怎么可能惹他发怒,但是走进去,看见嬴政她不禁大吃一惊,不过三天三夜没见过他吧,昨天也就远远的观望着,看不清晰,这会再看他竟然满眼血丝,好像一夜没睡的样子,从两鬓到下巴一层青色络腮胡髭。

“你经常熬夜?”夷简开口,“你再这样,你要老的快。”

“过来下盘棋!”嬴政盘腿坐在地毯上,夷简这才发现案桌上正摆着一盘乱糟糟的棋局。夷简瞥一眼,问:“你左肩的伤怎样?”降温的天,他身上只穿一件白色的冕服。

“若是走几步就输给寡人的话,杖刑二十。”他又道。

夷简看他,皱眉:“你是说真的?”

“寡人像说笑吗?”

夷简立即在他对面坐定,举棋沉思,向她一面的白子,总觉得几乎是一道困局,她并不太在行对弈,时间过得缓慢,夷简瞪着乱糟糟的棋局左右不定,半晌过去,嬴政终于恼道:“你到底下是不下?”

夷简反驳:“杖刑二十的,能不容我仔细想吗?”

“寡人难道还真会打你吗!”嬴政眯眼,“寡人是要你用心下!”

“那不早说。”这个人,夷简“啪”的一声落下棋子,他今天看来情绪不甚好。嬴政看她下的一步,不悦道:“为什么往后逃?”

“不逃怎么办,往前就被你的黑子吃了。”

“往前,寡人不过吃你一个子,往后寡人将要围的是一大片。”

“还没到那一步啊,也许还有转机的。”

“没有转机!”嬴政放下棋子,站起身,天底下有谁对杀人能够真正的无动于衷?十岁他从赵回秦,和母亲站在秦宫大殿外,第一个伸手迎接他们的是大将桓旖,他最小的儿子甚至在宫中陪他念过书,他们一起骑s,一起蹴鞠……

围场狩猎(6)

赵高在殿门外突然细声细气的通报道:“大王,吕相爷到!”

夷简一听,马上跪到一边。门开,吕不韦满面春风的进殿,身后跟着几名手持竹简圆筒的贴身随从,看见嬴政吕不韦同样微微一怔,忙关切道:“大王,天气转冷了,要记得多添件深衣。”

嬴政点头:“多谢仲父提醒。”

吕不韦命随从们打开圆筒,从里面各抽出一卷丝帛画像,共六幅,一一展示在嬴政面前,随后笑着说:“大王,这是六国公主们的画像,她们人都已经到咸阳宫,就等大王安置。”

嬴政随意扫视,目光落在其中一幅,问:“她几岁?”

吕不韦看一眼,回答:“这位韩公主,今年刚满七岁,前些日子郑国在秦被捕,消息传回韩国,韩王姬桓寝食难安,这次送上的是最受宠的小公主,交好之心昭然。”

“送她入雍地祖宫。”

“赵国未派出公主,看来夺上党早就有心,燕王喜倒送了女儿过来应选,除此之外东方小国卫也出使了位公主,想与大秦结亲,求大秦庇护。”卫国疆土极小,小到近乎可以忽略不计。

夷简跪在门边上,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很失落,酸涩杂陈。

嬴政微一点头:“和以往一样,五位公主暂先就安置在朝邕殿。”按照惯例朝邕殿是各国进献给本朝君王的美人们寄居的寝宫,从嬴政登基开始,宫内已经聚集上千女子,就等秦王成年礼后宠幸。

吕不韦笑:“就按大王说的办,不过她们身份尊贵,过些日子大王要从中选出王后,嫔妃,大王婚事不能耽搁,老臣已经命宫里放手准备,这些画像就留给大王仔细斟酌,若是特别中意哪位公主,大王可立即召见。”

“仲父c心了!”

“这是老臣的福分,老臣不打扰大王问政。”吕不韦禀退,到门口,他不忘嘱咐,“大王,夜里百~万\小!说别太久了。”说完,目光扫及郑夷简,并不在意,在他心里对嬴政,或多或少他其实想再称呼一次“政儿”,就像他未行成年礼之前。

人到垂暮,该有的威严权势,美人尊贵他全部拥有过,且他至今仍旧在拥有,但是这些于他已经不重要,他是重身份重面子的人,人到最后他并不贪权欲,只想大秦好好的记住他的功劳,大王记得他的c心,所以他修编了《吕氏春秋》,所以他要……

嬴政看他的背影,这个背影曾经让他厌恶过,但是现在似乎也无谓了,他是谁的儿子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就让它成为一道千古之谜,任人道说。

围场狩猎(7)

(三)

夷简从地上站起身,绕到案桌后瞥了眼帛绢上的画像,嬴政笑,到她身后突然问:“昨天为什么哭?”

“不算哭,就是感动,有点控制不住。”她是想不到长安君竟有那份心,在祭典大礼上高声向上天发誓祈福,但是她也矛盾,想到公子韩非她就矛盾,从十六岁韩非就开始等二姐,他们彼此有情。

“你是希望寡人像长安君一样?”

“我也不知道!”以前不知道他是秦王,她是真这么想过,父亲一生娶过两个女人,可最终只有母亲一位,纵观天底下的男人,并非所有都娶妾。

“如何办!”嬴政从后面抱住她的肩,“寡人不想让你失望,可是自古君王有哪一位终生只娶一位王后?你知道下人们怎么想寡人?成年礼到现在从未宠幸过一个女人,连寡人自己都快以为自己不能举……”

“什么不能举?”夷简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不知道吗?”嬴政故意将头贴在夷简颈部,“寡人小时候看见女人脱尽衣衫站在榻前,看她们扭动身体,寡人突然一阵呕心,连吐她们一身,自此以后,寡人就恐惧看女人的身体,夷简,好在你是男人的打扮。”

“你是因为这个才说要娶我?”夷简皱眉。

“寡人没说要娶你!”嬴政轻笑,“寡人喜欢你,是说要你做寡人的女人,你却说非要做正室才可以考虑,寡人无奈。”

“那你不喜欢女人的身体为什么还打算娶很多女人?”

“寡人要子嗣,为大秦千秋的基业子嗣越多将越繁盛。”

“我可以……”多生两个字硬硬的被夷简回肚内。

“寡人答应你,这几年寡人只要你一个,多为寡人生几个孩子。”嬴政自背后拥住夷简,笑意已经从他的脸上隐去,因为想起了母后,想起她屈辱的l体,满身父亲的痰渍,揪痕,他怒吼中拽扯她的长发,在她痛苦的扭曲里得到满足。

夷简沉默,一颗心好像突然找不到安落的角,人生不漫长,人事却难料,不是吗?几年前她一直认定二姐在咸阳宫里,但是现在她将要做长安君夫人,那次在巴清行馆,半夜醒来却发现深陷火海,认定逃不过了,老天却下了一场倾盆大雨,原以为可以带政回新郑,做郑家的上门女婿,然而他……

人活着,岁月总是不经意就流逝了,如果不必顾虑天地间瞬息万变的事物,不在意过去的得失荣辱,不在意将来无可预知的“福兮祸兮”,不怨山寂,不问水寞,不扰光y仓促,笑迎酷日凉月,傲送凛风冽雨,平平常常只与你最牵挂的人相伴愁悦朝夕,默默无闻,不离不弃相守一世。

……

围场狩猎(8)

午后——

这一天,咸阳城西市刑场,上千灰衣囚犯面无表情,死气沉沉,忽如一夜北方,百姓们都穿了棉衣,大多数人痛斥桓旖的叛变,所谓不忠不孝即便如此,祸害家人也是罪有应得,也有人看不下去暗自同情。

咸阳百姓都知道大王冷酷,严刑苛法,千百人跪列在刑场高台,行刑前都被灌进迷智药粉,神情呆滞,目光涣散,尉缭一声令下,屠刑者斩下阔刀,群众惊呼声中,囚犯人头落地,血流满城,逝者已矣。

咸阳城的上空又将笼罩y氲,千名孤魂闲荡皇都,古老的城墙上,斑驳的青苔混合着暗红色血迹……

嬴政看高空,灰蒙蒙一片,细微的寒气直沁人心扉。

同一天在上党郡,大将桓旖坐在酒肆里,太子丹问:“大人后悔过吗,投奔到本宫门下与秦国为敌?”

桓旖苦笑:“桓旖懦弱,终归怕死,一念之差背叛了大秦,秦国自古法律严明,所以强大,如今我的族人恐怕都已经行刑。”

“嬴政残暴,有吞天下的野心,但终究还算念旧,一定会派人妥善安葬。”

……

(四)

嬴政八年,长安君驻军上党郡外县,军队到达时上党郡全城封锁,城门紧闭,赵燕两军轮流监守城墙。

长安君阵营有十万秦军,吕不韦后援部队十五万,燕赵军各有十万,一场血腥战争在所难免,上党紧邻赵国内陆,地理战势有利,几十年前,秦在附近大败赵军,长平山下活埋四十万俘虏,这一次赵军为复仇而来。

成蛟到上党郡并不急着叫阵,一来他尚未观察清楚形势,不知道城内什么状况,二来他也要等后援兵会和,事关大秦的疆土荣辱,他相信吕不韦不至有任何花样。

天冷,百姓们开始准备过冬,嬴政要去巡视地宫皇陵和泾阳县河渠工程,出巡前夷简说:“你顺道带上我吧,我去看看父亲。”嬴政答应,夷简便花了点钱,请宫里尚衣令的宫女们接连几天赶做几件厚棉衣,还有两身女童穿的棉纙。

围场狩猎(9)

出巡队伍不算浩荡,几百号侍卫而已,四辆四马并驾齐驱外形完全一致的马车,嬴政居第二,最前一辆予太医令的老太医,最末一辆给予几位同行官员,至于第三辆,嬴政当着所有人面说:“郑夷简,你坐寡人后面,休想算计着逃跑,等到了泾阳县,你父亲若是出点差错,你小命也不保。”夷简汗。

秦国道路大多宽阔平坦,块块青石大砖直通各街各巷,大王出行,一路百姓纷纷避讳,或遇见的跪拜。侍卫们戒备严肃,两天后到了人定时,队伍终到临潼骊山北麓,大王宿憩于骊山北宫。

骊山北宫是周室行宫,建于数百年前,宫墙依山傍水,居于层层叠嶂山林葱郁,行宫内气雾氤氲,温水逶迤。夷简睡在外殿搁道,半夜忽然有人拍她脸颊,夷简惊醒,张眼看见嬴政半趴在她床侧,夷简恍惚,问:“几更天了?”

嬴政压低了声音说:“别出声,跟我去地宫。”

“现在?”夷简看窗外夜色,“出什么事了么?”

嬴政忍不住敲了她额头一记,站起身:“多穿几件深衣,山里寒。”

夷简皱着眉头坐起身,这个人的脾气老是叫人捉摸不透,夷简微恼,初冬的睡眠本来就熟,加上赶了两天路,他倒好像不疲劳,再说深夜里去地宫,难道不觉得骇悚吗,夷简慢吞吞的穿衣,嬴政站在榻边不以为意的看她,穿戴整齐,嬴政拉她从后殿悄声离开。

乌漆抹黑的半夜除了几盏暗黄的墙灯,没有人声,看起来真像幽冥府邸,守夜的侍卫们也都昏昏欲睡,毕竟都是人,赶了路的谁不累。出行宫,上了马,一股冷风袭来,夷简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拽紧前面的嬴政。

天上零星有点亮光,月亮弯成一条牙弦,明天会是晴朗,这会山里的温度估计接近冰点,嬴政策马在山道里奔驰,夷简缩在他背后,就听得见耳边凛冽的北风呼,约一个多时辰后,风止人静,身体忽然觉得暖和,下马,才发现四周石土堆积,高山作屏,绿湖作景,眼前乍然清朗通澈,谷地一簇一簇兰色冬草,肆意盎然。

嬴政开口:“这里是地宫最隐秘的入口。”也是终将唯一不被封存的通道口,沉于谷底,会被湖水淹没,仅有寥寥少数人知道,地宫建成后这些人将随地宫葬物一起长眠。

夷简惊讶,这样一片巨大的极乐似的净土竟然是王陵的入口,印象里的y森潮湿完全没有,似银蛇横卧的湖水平静无痕,四周宏伟的山脉遮挡住外界所有的尘气。沿着湖畔往更深处,双脚不小心踏到地上的兰草,到山的尽头有一条狭窄的石道,石道往上通向地宫石门,推开,里面竟然灯火通明,入口应该处于地面极深的位置,地宫墙壁两侧砌有熔岩夜光石,这样即使千年万年,内壁依旧银蓝长明。

夷简已经震撼,默不作声,跟在他身后穿过长道,到另一处石门,嬴政转动墙壁三角文案,“吱”的一声闷响,石门向两边推移,嬴政指石门地下,道:“下面将有百顷剧毒赤汞,汇聚成河,围绕王陵终年流动,长久赤汞会侵蚀陵墓各宫各角……我不希望有人打扰我的沉眠。”

防盗墓者,夷简明白,大秦到底强盛,再往内室,这是一座异常宽广的透气冥寝,地面铺有r白色透明玉砖,墙壁两侧有宽阔深陷仄道,应该将是赤汞水银流动的河床,正中央是一张黄金寝榻,夷简盯着榻上的玉枕,问:“为什么只有一只?”

嬴政在寝榻上坐下,轻道:“这里是替你建的,靠近谷底,我的棺椁会在皇陵四周漂流。”

“为什么不让我跟你一起?”既然都已经为她建了。

嬴政轻笑:“我不知道人死后,灵魂能不能走动,如果不能,我也想随时看到我活过的咸阳城。”整座地宫陵墓会严守仿照秦都城咸阳布局建造,呈回字形,陵墓周围筑两重城垣,最深处为葬区,也即王后寝宫,偏殿,圆寺使舍……所有人都以为这一层他是为自己修建,所以动工最迅速,最隐蔽,其实不久前他已留遗诏,这一层为王后夷简。

围场狩猎(10)

夷简坐他身边,墓室里空气流畅,气候温暖,两个人一道坐在冥榻上,气氛竟不觉得诡异,夷简指床榻问他:“这是纯黄金吗?”

嬴政斜眉:“你以为我在黑铁外刷了一层金水!”

夷简忍俊不禁,忙换了话题:“政,在山底下造这么一座巨大的陵墓,又要看到咸阳城的样子,那要多久才能完工?”

“我给自己准备了四十年,但寄望我还能有四十年。”嬴政道。

“能吧,你身体看起来很不错。”夷简捏他的手臂,“不过你要注意修身养性,晚上不能熬夜,不要想太多乱七八糟的事情,要淡泊名利……算了,这个跟你说多了没用,韩非说大凡高寿老叟十之**归隐山林。”

“夷简,知道民间长寿四道吗?”嬴政突然一本正经问。

夷简看他,摇头。

“一道饭后百步,二道睡前清酒,三道遇事不忧,四道……”

“什么?”

“妻室貌丑!”

夷简脸上一排黑线,这人!

嬴政淡笑,起身:“该走了,墓室里不宜久待。”

夷简点头,跟他按原通道返回,厚重的石板还很新,几十年过后这里该有斑驳青苔,百年过后墓室封存,葬物沉寂,这里该是有毒气体悬浮,走出入口夷简突然惆怅起来,她和政,谁会先离开这个世界,先离开的人是不是就真躺在这座冷冰冰的王陵里,棺椁边能有鲜花常伴么,时事变迁,如果他先走,她还能迈着佝偻的身体来看一看他不醒的睡脸……

出墓室,天微微亮,走在湖边谷中央,夷简低头蓦然看见水尽头的倒影,一条狭长的暗红在云层中破涌而出,温润的光泽向四处扩散,夷简惊呼,“日出!”是山谷里的日出,她从未见过的妖冶炫目,天气骤降的初冬,山谷深处夏意犹然,葱郁的兰草,是来自y间的使者吗?它在陵墓底端高傲的绚烂,绽放,在向它们的主人微笑!

抬头,与嬴政对视,他在她的面前,她只及他的肩膀,第一次,她距他的心如此之近,兰草的轻轻婆娑中,他伸手抚住她的下巴,薄薄的嘴唇贴上她的,她情不自禁的给他回应,两个温暖的身体彼此纠缠,相偎,像要被风融化开了的浓情,湖面上倒影的背景,是高耸入云的青山,是破晓恢弘的红日。

她会一辈子记得,这样一个山谷中的清晨!

一辈子……

逝者安息 (1)

第二十三章逝者安息

(一)

清晨,天蒙蒙亮。

这几乎是每个人精神最倦怠的时刻,介于清醒与起身之间,有人还可能出现睡梦幻觉,也即意识清醒,身体却无法控制,俗称梦魇或者鬼压床,正是这种时候,上党郡城外,隆隆连续几阵暴雨般的战鼓乍然擂起,划破了黎明前的寂静。

姜离冲进长安君营帐,叫道:“殿下,赵军出城进攻了。”

长安君已经穿戴整齐,漆黑的长发高高束起,吹灭烛火,嘴角隐隐勾出一点笑意,扎营不久,燕赵盟军的进犯早在意料之中,秦军将士们训练有素,情绪不弱,即使毫无预警的偷袭也不至措手不及。披甲出帐,短短盏茶工夫,士卒们都已精神抖擞列阵营前,地面上泥尘烟滚。

成蛟向上将军点头,大步跨上鼓台,接过侍卫手里的鼓槌,奋力扬臂连擂数声,激昂的鼓声瞬时在半空里回荡,音落,他高吼:“所有人都听着,燕赵盟军的首领,是我们大秦的叛将,这三年来李牧杀我们同胞二十万,赵国是我们大秦百年的敌人,赵军不灭,我们祖先的英灵就得不到安息,现在全军向前,用胜利告慰我们祖先的亡灵……”

用胜利告慰祖先的亡灵,歼灭赵国,这是长安君成蛟一生的意志。

将士们呼喊着冲出阵列迎战,这是一次正面交锋,两军在上党郡城外平原相遇,茫茫十多万士卒,在凛冽风中飘扬的黑蓝两色战旗各阵一方,几百架战鼓齐鸣,尖厉的弓箭像雨点一样密密麻麻的穿刺向人群,马匹,土地……

赵国一方,李牧的北方军在几个月前已经调回雁门郡,匈奴是赵国必须长年累月对抗的死敌,所以对秦领军的是左将军赵剩В抢钅恋那孜啦肯拢晕浒簿淖髡椒绞缴钣刑逦叮谝淮闻沙龃缶稣讲2晃抗ィ晃缘小s沈阅昵幔锤娲蠼豸逭鞴剑杏帽椋允'不敢轻视,何况探子回报,吕不韦的援军已快进驻到几十里外。

战场上,待着黑色战甲的秦国铁骑兵越过赵军弓箭手的s程范围,赵聪立即掉转战车方向,对周围将士们大声道:“撤退,全部撤退——”

将军令下,战旗往回奔驰,鼓声再起,风转急下。

成蛟皱眉,随即喝止部下追击,怒吼声中,第一次交锋嘎然停止。

马背上,上将军沉思:“几天后,赵军可能再次来犯,不是大早便是傍晚。”这是李牧对匈奴惯用的战术,“不会长久战,声东击西,指在让我军疲惫,拖垮将士们的士气。”

逝者安息 (2)

成蛟抬头,天似要下雪,上党的冬天远比咸阳冷,还有十多日冬至,秦宫里在准备王兄的选后大典,雍地长安君府也在准备他的大婚,就在冬至之后的除夕夜,然而每当想起夷玉,他的眼里都无法溢出柔和,她冷淡精致的五官甚至不及相似她的郑夷简,在他记忆中那么清晰生动,他是真的盼望,若这次回去能在她的脸上看见她对他的牵挂,哪怕一闪即逝。

“将军,”成蛟道,“李牧一场仗能持续三年,我们却耗不起。”上党郡远离咸阳本土。

上将军点头:“快要腊月,将士们都盼望着回乡过年。”

“将军,命将士们立即回营休息。”

……

回营帐,成蛟对各将军说:“赵国擅长攻防心术,战事越长久越于他们有利,各位将军也对赵军心存谨慎,然而太过谨慎未必好事,赵剩6彩橇系秸獾悖热蝗绱耍颐遣环烈估锓垂ァ!br /

“殿下,上党郡北面山头地势最高,历来征战先据北山上者胜。”上党郡北面不置城墙,千百年来有天然北山屏障,难以攀登,所以守卫松懈。

“但是半夜,如今天气这么寒,将士们如何渡水翻山?”上将军质疑。

成蛟问姜离:“吕不韦大军赶到上党城门,最快需几个时辰?”

“约四个时辰。”姜离答。

成蛟点头:“你立即动身把军情带给吕不韦,给你七个时辰,请他立即出兵。”姜离遵令,成蛟又补充道:“姜离,对吕丞相的态度,要敬重。”

“殿下!”姜离跪拜,“请殿下放心,姜离不敢有半点倦怠,如有差错,姜离以死谢罪。”

成蛟扶起姜离,表情有一丝缓和,姜离比他年长,从小他就照顾着他的饮食起居,贴身像影子一样跟随,对姜离他有亦兄亦伴的情感。目送他离

第 15 部分

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成蛟扶起姜离,表情有一丝缓和,姜离比他年长,从小他就照顾着他的饮食起居,贴身像影子一样跟随,对姜离他有亦兄亦伴的情感。目送他离开帐篷,成蛟神色一凛,继续说道:“入夜幕,我带八百剑客,一万精兵渡河翻山,直接上北山。”

“殿下,水寒哪……”

“无碍,傍晚为兵士们烫酒……上将军,到二更你带两军弓箭手从城门侧面包围,李都尉,”说着,成蛟目光落在一个年轻人身上,他是成蛟和王兄的蹴鞠同伴李信,“到四更天你命人击鼓,带大军攻城。”

“是,殿下!”李信候命。

(二)

一切准备就绪,冬天黑的早,夜幕降临,长安君一身黑衣,六尺长的青铜戟紧紧绑在背上,带八百剑客和一万精兵绕向五云山底,到半路天下起小雪,这样的天气,赵军防卫自然更加松懈,然而对秦军也是更加恶劣,这一仗之后将士们会浑身冻伤。

逝者安息 (3)

到北山渭水支流,河面很宽却并深,成蛟看一眼飘着雪花的峡谷,径自脱了所有衣衫,高高托举在手里,赤脚走进水里,冰冷的河水蓦然像针刺一般的钻进身体,嘴唇倏地酱紫,成蛟忍不住大吼一声,兵士们被感染,纷纷迅速脱去战衣,渡河……

冰窖一样的世界,让人不禁从头寒到脚,头发上还有雪花在轻轻融化,深夜北风,成蛟高呼:“过了这一仗,所有人都领牲畜回乡过年,免交赋税三年。”

“哦——哦——”

人群欢呼,麻木的手脚好像突然恢复了力气。

上党山外八十里处,姜离见到吕不韦,报道:“大军今夜夺城,长安君殿下已经向北山出发,就等与援军会和,请吕丞相即刻发兵。”

吕不韦淡笑,说:“成蛟殿下到底对大王忠心,用兵打仗也是临危不惧,泰然自若,来人,带姜离下去好好休息。”

姜离急:“多谢丞相关心,恳请丞相立即发兵。”

“不急……”吕不韦摆手,“你先下去吧!”言毕,帐外走进几名侍卫,姜离神色顿变,急忙大跪磕头,“为了大王的疆土,请丞相出兵,请丞相出兵啊,长安君殿下已经向北山出发,正期盼着丞相的大军……”

吕不韦一个手势,侍卫猛然抽剑,姜离尚来得及惊惧的张大眼,“叱”的一声,长剑已经刺入他的胸膛,毫无半点迟疑,血丝溅落在帐内地毯上,眨眼一个生命即逝。谁会料的到,谁又敢料的到,战前,吕不韦竟会背叛大王的命令,长安君料不到,大王也料不到吧,吕不韦兢兢业业为大秦,为大王一生。最后一点意识消失前,姜离闭上双眼,口里喃喃轻语:“殿下,姜离对不起你,殿下,你要保重……”他的命不足惜吧!

他怎么会想到,一次回报军情,竟然要了他的命啊!

怎么会想的到呢……任何人都不可能想得到……

接近午夜,一万多人终于到北山底谷,山势陡峭险峻,剑客们居前,长安君居中,兵士们居后,全部用长绳捆好腰部,所有人凝结成几排慢慢向山顶翻越,行到这会人已经不感觉寒冷,反而大汗淋漓,心里痛快,手被粗绳磨破也不觉疼。

又一个多时辰后,快三更天,人群最前的剑客们到达山顶,这么冷的天,守夜的赵军士卒站在哨岗台烤火取暖,有剑客悄悄潜入,背后偷袭,士卒们没反应过来连惊呼都未喊出就成为亡魂,十几名剑客匆匆换上赵军战衣,拎着军营火烛排成一队向南城假装巡逻。

长安君成蛟先领剩余剑客进城,夜色里,一名赵国小卒在营外蹲厕,成蛟的长戟倏地凑近他的脖颈,小卒脸色大惊,成蛟沉声道:“马厩在什么地方?”

逝者安息 (4)

小卒忙伸手指东面,成蛟微一点头:“带我们去。”

小卒惊慌失措的站起身,带他们往东面军营马厩,“这,这……这是最大一座,将军们的战骑都……都在……里……”马厩里有侍卫值夜,看见外面动静忽然大呼:“不好啦,不敌人来犯——”

话音刚毕,有剑客一剑刺去,人头落地,成蛟扬起唇角,一跃上战马,剑客们随后跟上,小小的赵卒吓坏,下意识伸手替他们打开每一道厩门,成蛟随手撩起火把,“驾”的一声率先冲出马厩,火把靠上稻草,几千骑战马呼啸长嘶,疯狂的涌出军营。

成蛟手中的火把仿佛星星之火,所经之处必然引起火势,烈烈红焰顺着冷风一路向四周扩散,一瞬间,偌大的上党郡内奔腾了,一万名秦军最精锐部下跨上战骑,向城内飞驰,随从火势一道,举剑砍向仍旧睡眼惺忪的从帐内匆忙而出的赵军。

……

四更锣响,上党郡南门外呼喊声一片,秦军的战鼓声擂起,上党郡陷入混乱,城楼上的侍卫猛遭到城外弓箭袭击,不知何时,南门忽然大开,秦军疯狂涌入与赵军相遇,两军在城门口厮战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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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将樊於期领十万军至中门,将城内南北唯一通道硬硬阻截,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成蛟看天色,下雪的天仍然黯沉,后方茫茫一片火海,烧断了燕赵盟军的粮草,帐营,两军好像在火里拼杀,再过不久,吕不韦十五万秦军该到。

为防吕不韦的大军,太子丹立即点燃狼烟,放飞猎鹰,十万燕军囤积在赵国边境。

然而——

吕不韦的大军并未如期而至,李信在城门口挥累了手臂,杀红了双眼,眼看着赵军越聚越多,越杀越勇,错过了最佳夺城时机,天渐渐微亮,城外数里死尸一片,援军的身影茫然无影,将士们的士气渐弱,疲累了,却看不到希望。

……

血腥味中,成蛟喘着粗气,问身边的剑客:“已经,几更天了?”

剑客大声道:“殿下,吕不韦不会到了,放弃吧,我们从北山杀回去,几日后再战。”

“不至于!”成蛟摇头,“任何牵扯到大秦,牵扯到王兄,他不会怠慢,不敢怠慢。”王族百姓都在传,他是大秦国的父亲,是大王的父亲,还能有什么人比他更忠于大王!

剑客了然,向四周的秦军大喊一声:“冲锋——”

又一轮斗志击起,人群振臂上前,但是他们不知道的,在不远赵国边境正有十万燕军迅速往北山麓底谷行进,与城内燕赵盟军对成蛟精兵形成密不透风的包围。

逝者安息 (5)

时间在战鼓声中流逝,天大亮,杀完视线能触及的最后一个赵兵,成蛟半趴在石地上,口吐一抹鲜血,手臂上血痕累累,衣服上早被划开了数道裂口,两军死伤惨重,中门紧闭,有剑客策马上前急报:“殿下,北山被截,山下出现燕军。”

“小人误国!”成蛟冷笑,吕不韦他是不惜死伤大秦十万战士,只为要他一个死么,他到底还是要置他于死地。

几万余秦兵筋疲力尽,终于坚持不住被重新攻出南门之外,太子丹高高站在城楼,对秦军大声道:“你们都听着,你们的长安君已经叛国,投奔到本宫门下,回去向嬴政复命吧,这一仗,他又败了!”

一席话,秦军们的尊严顷刻间瓦解。

风起,李信站立在漫天黄土中,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然而他的眼眶终究湿润,一望无际的尸体,惨不忍睹,哀鸿遍野,他昨天还向他们保证,过几天带他们回家过年,现在只剩下冷冰冰的尸体,不能完整。

长安君呢,他殁了吗,一身傲骨的长安君,他是死都不可能背叛大秦。

逝者安息(6)

(三)

雪越下越大,夹杂着雨点,落地即化,很快又凝结成冰。

北方的冬天太冷,成蛟和几千剩余兵士火葬了战死同胞,被困在北山城口附近,没有粮食只有水,如果吕不韦现在出兵那么仍旧来得及,几千兵士可以不死,守在中门和北山口砍杀,可以夺回上党郡,然而吕不韦要他死,他一天不死,吕不韦一天按兵不动。

这一天从暴乱中开始,在死寂中结束。

成蛟坐在墙檐下,雨雪飘落在他头上,顺着发梢衣领浸透黑色的深衣,浑身没有一处干暖,双手冻成了冰,挺直的脊背仿佛一樽石雕,第一次用兵作战他败得可怜,犹如丧家之犬,他愧对大秦,也无颜面再见他承诺过的人……

这一夜,他觉得冷,很冷,寒彻心扉的冷!

隔天晌午,嬴政东巡的队伍正在向泾阳县的路上,连续几天赶路,侍卫们都略显疲意,就在冬阳升起的时候,单独一骑战马突然从侧道迎面闯入,即将近到眼前,侍卫们大惊,立即护卫大王座驾。

嬴政掀开竹帘,看清战马上的身影,他沉声屏退周围侍卫,眯眼,径自步出马车,因为擅自闯入的竟是李信,跟随成蛟一道去上党平乱的李信,看到他匆忙焦躁的身影直向队伍驰来,嬴政的心蓦地一沉。

近到大王面前,李信“扑嗵”一声直接从马背上滚落,跪倒在嬴政面前,他的脸上身上还满是昨天奋战的血迹,“大王,上党郡兵败,吕丞相拒遵长安君殿下的军令,只扎营在上党城外不出兵,长安君不知下落……”几句话,李信报的气喘吁吁。

吕丞相拒遵长安君殿下的军令……长安君不知下落……

嬴政手指的关节在冷风里绷紧,额上的青经爆出,没有迟疑,他将王印丢到尉缭手中命道:“你赶回咸阳,令王翦领七十万军到上党。”他已经没了耐心。

尉潦担忧:“咸阳无兵,恐怕六国趁势夺秦。”

“那就再夺回来!”嬴政脸色y沉。

尉缭立即将王印藏进怀里,跪拜:“属下谨尊王命!”言毕起身上马,高大英武的汗血宝马,日程近千里,看他消失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东巡随行的官员无一不胆战心惊,惶惶不安,大秦要出大事,朝野即将更替。

这都是几百年来的轮回,一朝天子一朝臣。

夷简坐在车内,看侍卫们掉转了方向,心里忐忑,跟长安君相处,她也并不希望他……不测,人就是这样很复杂,以前不知道他无谓,然而这两次他让她觉得意外,那天他对上天的誓言还犹在耳边,他向上天发誓,这一生只娶一个,他祈求上天为他们赐福,赐他们共守百年,赐他们子孙安康。

一抹阳光沿着车帘缝洒进来,夷简伸手,阳光落在她的掌心,如果哪一天这个世上不再有征战,那么她会一直和家人们一起,如果没有征战,天下人都能够自然老死,百姓们不用受苦,男人们不要离乡背井,天下,将会是什么样?夷简闭眼,愿所有她在乎的牵挂的,以及在乎她牵挂她的人都平安。

愿所有人都平安!

逝者安息(7)

(四)

太阳西移,成蛟紧闭的双眼终于抖动,浓密的睫毛上满是水雾,张眼,四周的秦兵像他一样散落在萧条的北山口,滴水未进,都没了力气。

成蛟起身,腿麻木到僵硬,有那么一瞬他几乎站立不稳,拖动双腿,他向南道慢走,身后有部下虚弱的问:“殿下,您是要喝水吗?”

成蛟淡笑,转身按住他的肩膀:“我去找粮草,你们所有人都听着,我们即使被困,也不定致死,你们全部散开,找出所有能吃的能保暖的东西。”原本垂头丧气的士卒接到命令纷纷向四处散开。成蛟继续前行,有剑客拦下他,说:“请长安君带上在下。”

成蛟问:“为什么要跟着我?”

剑客淡然道:“在下顿弱,当初追随长安君殿下是因为殿下的为人,如今殿下要去送死,顿弱便甘愿作陪。”

成蛟点头,是要有人将他带回大秦,带回雍地。

到中门城楼,楼台上的赵侍卫看见立即大声问:“什么人?”

剑客顿弱回答:“大秦长安君殿下!”

赵侍卫匆忙离开上报,半晌,一扇中门开。太子丹,赵剩6约胺镀诔鱿衷诖竺帕硪徊啵裰氐耐牛阌星Ы镏兀幼胖忻懦乔窖厦艿慕缆芬环治饩褪巧系晨さ恼铰杂攀疲倌昀锤鞴岬囊亍br /

太子丹抚摩着怀里的白狐狸,开口:“知道你会找我,成蛟,你倒又长高了,更结实了。”

成蛟双腿迈进中门,直到太子丹面前,轻叹:“几年不见,你倒显老了,燕喜没好好的待见你吗?”

“呵呵呵……”丹笑,“确实,这两年我脸上多了几条皱纹,无奈家不能回,在外流亡,老归老矣,本宫尚能偷活,只是长安君殿下你,年纪轻轻,可惜命不久矣,哀哉!”

“我为大秦死,死有何足惜?燕丹你却从小被燕国遗弃,你活以谁豪?”

沉默,许久,太子丹又露出笑容,道:“说的不错,如果有一天大秦攻打燕国,燕王要太子死,那么燕王不敢让太子活……与其到那一天,本宫不如尽早自寻活路,看在你我过去的交情上,本宫可以让你尊严的死。”

“既然看在过去的交情上,倒不如让我的士卒们饱餐一顿,好打起精神再续一战。”

“哈哈哈哈……这就是你找我的目的,有何不可?”不过一顿,即使再饱餐两顿,三顿又能如何,最终还是要被他不费一兵一卒的困死在北山,“说吧,你想怎么个死法?”

成蛟冷笑:“太子殿下不是擅长用毒!”

燕丹跟着笑,不同的是他的笑容如同深秋里的阳光,温暖且和煦,只是这样的笑容并不在眼底,他的眼静如止水,清澈无澜。

一阵异香散出,一条细长的黑纹扁蛇乍然从燕丹的脚边窜出,猝不及防的咬上成蛟的小腿腹,又迅速窜离,成蛟腿一麻,像是被马蜂蛰咬过一记,尔后没有疼痛的感觉,被它咬过的地方甚至没有立刻出现红肿。

逝者安息(8)

“放心,今天老天爷不要你死,运气好的话,能熬到后天清早,呵呵呵呵……”

燕丹的个性,他太了解,成蛟转身向樊於期:“即使打了败仗,回秦,王兄并不打算杀你,然而你却背叛了大秦,背叛了你的国家,背叛了你的先祖……”

樊於期低头,心情五味杂陈。

“桓旖,为大秦再尽最后一次忠,送本侯出城,本侯即使死,也想死在家乡……王兄会感激你,从此,大秦不再记得有叛将桓旖,天下只有燕将樊於期。”

“我送殿下出城!”桓旖答应。

万事随风,一切尘埃落定,成蛟走出南城门,胸口一阵窒息,毒y蔓延,侵入五脏,这是整个中原最毒的黑环,一旦被咬无人能生还,它的毒y会在身体里流走两天,逐步的侵蚀人的感官内脏,最终折磨至筋疲力尽而亡。

顿弱扶成蛟,潜伏在城外的秦军急忙聚拥而来。趁意识尚在,成蛟对上将军道:“你现在去见吕不韦,商议夺城,他必定早有万全计策……”

上将军点头,并不问他在城内发生什么事,只吩咐士卒们照顾长安君,成蛟摆手:“替我准备马车。”

上将军颔首,立即命人驾来军营内的马车。

坐进马车的一霎,一口暗血猛的从成蛟的喉咙口喷涌而出,血顿时染红了车底,成蛟斜躺在车内,剑客顿弱坐在前面驾车,马车在向咸阳的官道上一路飞驰,成蛟腿腹胀起,浑身冒出冷汗,道路的颠簸让他的五脏在体内剧烈翻腾,他一路呕吐,吐出青色的胃毒。

他这一生,只能走到现在了,人将死却忽然觉得对死一无所知,很可悲。

到夜晚,成蛟的四肢开始抽搐,嘴角始终有血溢出,额头泛青,神智有些恍惚,头痛欲裂,毒y走遍全身血管,水不能进,嘴唇裂开,这样痛苦的折磨一点一滴的摧残他的灵魂,让他原本高贵俊挺的五官在抽搐中扭曲。

马不停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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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者安息(9)

(五)

又是深夜,吕不韦来了,终于带来了十五万装备精良的秦军列队。

不给赵军任何喘息的机会,吕不韦命部下围绕广阔的南城击鼓,千余台战鼓齐擂,呐喊声震天动地,像锥子一般直直敲进赵兵的胸膛里,大将赵剩Ы睿骸坝幸跃纶烧咚溃 br /

鼓声持续不停,呐喊声不断,到后半夜终于有部下安奈不住,对赵剩y溃骸扒虢市硎粝掠桨桑粝虏幌蛩啦淮恰!br /

“你……”赵剩r成啵骄钊缟剑耷椋袄慈耍鋈フa br /

太子丹神情依旧和煦,这一战从一开始他就不打算真的损兵折将,与赵迁联盟不过是说服他出兵再与秦国为敌,两强争霸,最终伤亡都将惨重,不会有真正的赢家。现在成蛟拖着将死的身体回秦,嬴政必定愤怒,遣大军出征,几十年前的历史重演,秦赵深仇不共戴天。

放鹰,太子丹命北山谷安营的十万燕军撤退。

密切注意燕军动静的几千名秦精兵看见他们突然撤退很不解,不过这也立即解除了对他们的包围,跟随剑客们一道按原路下山,算是死里逃生吧,只是为首的少了长安君殿下,他们不知他的下落。

黎明时分,吕不韦开始强行攻打城门,城内外灯火通明,弓箭手瞄准s击,狭长的扶梯刚刚搭起又被城楼上赵军推下,如此反复,秦军士气高涨,越战越勇,赵军在城楼上往下看见黑压压的人群不禁有些慌乱。

新一轮血r搏杀又启动齿轮……

荒漠一般的官道上,成蛟已经面无血色,苍白的如同茫茫的天空,日夜兼程的颠簸让毒y在他体内加倍的扩散循环,黑衣上的血干了湿,湿了又干,他在努力支撑,想支撑回咸阳,每一次汹涌的咳嗽都让他吐出一口沥青般的暗血,这样的血甚至渗入马车底的木棱,沿着车辙一点一点滴洒在徜徉泥道上。

从另一头相反的方向,同样马不停蹄的马车,在风尘仆仆中奔驰,嬴政的侍卫们不敢面露倦容,当他们的身影出现在远处地平线的尽头,剑客顿弱“驭”的一声,止车,从容从马车前座下来,弯腰作揖恭候在车轮一侧……

逝者安息(10)

侍卫们渐渐放慢了速度,有人单独策马过来,到顿弱面前问:“你是何人?”

顿弱拱手:“在下长安君殿下的剑客,护送长安君殿下回咸阳。”

“马车内的是长安君殿下?”侍卫惊讶,见顿弱点头,他急忙转身往回,驰马一路高呼:“大王,是长安君殿下,是长安君殿下……”

声音传进嬴政的耳里,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的嘴角上扬,然而当马车停止奔跑,当侍卫掀开车帘,他的笑容倏然在风中僵滞,不远处,孤寂青寥的一辆马车,车帘同样被侍卫掀开,成蛟修长的侧影,纹丝不动,两条手臂垂落在车底搁板,黄色的丝绸座血迹斑斑,或者说血块斑驳……

“长安君殿下中了太子丹的黑环蛇毒。”顿弱道。

突然之间,软软暖意的晴天,他的眼前竟恍惚击起雨的声音。

干净坦诚的一张脸……恍惚前回到十年前,记忆里的暴风雨,雷声轰鸣,他一路小跑着从走廊尽头跑进他的寝宫,一头钻进他的被子,帐边的阉人叫:“二殿下,不能睡啊,那是太子的床榻,二殿下不能擅自的睡啊!”

他恼怒:“怎么就不能睡,我听下人们说,在老百姓家里,十几个兄弟睡一张榻呢,王兄,你说我们是兄弟吗,我们可不就是一个父王嘛!”

……

“说什么呢……今天,才冬月十七吧……”

嬴政低语,下车,脊背有一股浓浓的凉意,到成蛟面前,凝视他的脸,沉默许久,他一把抱起他,将他抱出被污血染透的车厢。成蛟感应,费力的张了张眼,看见王兄,眼里终于有一丝安定,他口里轻喃:“我,回到咸阳了……么……”

嬴政闭目,说:“到了,我们在东郊城口,你看见熊悍王权九鼎了吗,这是我们大秦才有的荣耀!”

成蛟扯动嘴角,淡笑:“王兄,让我,躺在……咸阳的地上……”

落叶尚要归根!

嬴政的心被紧紧揪起,揪到窒息,将他轻轻的放在地上,成蛟又是一阵猛烈咳嗽,咳出的血溅在嬴政的脸颊上。

平缓,他忽然握住嬴政的手,喘息:“王兄,你……能原谅……原谅……”

“我说过,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原谅你。”

“不管是不是……不管是不是……”

成蛟用力抓住嬴政的手,声音已经弥留,近乎呢喃,但是这一句嬴政懂,他懂,看他漆黑的眼神逐渐涣散,他的心也跟着沉寂。

夷简在后面冲下马车,到嬴政身边,意识远离的成蛟,眼眸忽然一亮,一闪而逝的欣喜,亦或灵魂涣散的错觉,他展开双臂,眯眼迎视着眼前的人,沉声唤道:“夷玉……你也在,真好,你也在……”

夷简蹲下身体,轻答:“我不是她,不是!”

他仿佛没有听见,径直用自己最后一口力气,将夷简抱在胸前,“你心里痛吗……看见我,你……会……会难过吗……”他低问,夷简的鼻子很酸,点头,她说,“我心里很难过……不想看见你这样……”

成蛟不禁抱的更紧,嘴唇细语:“我放不下你……放不下……”

人死前一刹会看见什么,一生中最美好的往昔一幕幕在眼前掠过,成蛟闭眼,离开前,他的眉头浮出一丝淡然的无奈,最后一瞬他的灵魂比谁都清晰,他爱的人还身在遥远的雍地,这一世,抱憾而已!

冬天,为什么总是让人觉得那么的冷……

逝者安息(11)

第一次,她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人在她的怀里停止了呼吸,他安静的仿佛胎儿一样的睫毛一眨不眨,惨白却坚挺的下巴看起来依旧有抹内敛的骄傲……不久前,他还微笑着,突然伸手拍她的脸,仅有的一次,让她觉得他不是高高在上的长安君殿下……

可是这样一个真实存在的人,转瞬间就要消失了,不见了,从此无论是谁都再也看不到,消失的彻彻底底,死,到底意味着什么……夷简抬头,茫然的看嬴政……

“你哭了么!”她道,其实她自己的视线也有些模糊了。

嬴政摇头,左手抚上夷简的头顶,开口:“在我身边的时候,一定要好好的活着,不要走在我的前面,我已经哭不出眼泪。”

起身,嬴政抱起成蛟,送他最后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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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各位亲:这本书吧,编辑本来跟我说7月末到8月初的样子上市,现在呢书还没出来,编辑又说8月应该能上市,无论如何,感谢大家的支持了。

我想8月应该能上市吧!

这几天把这本书自己又看了一遍,那种感觉吧,挺伤感的,就想到那个时代,战国末期,忒想写本那个时代穿越的,但是读起来轻松的,快乐的,等有时间一定写……

祝大家夏天清爽!

殉葬 (1)

第二十四章殉葬

(一)

夷简替嬴政送长安君回雍地。

她仔细擦干净他脸上的血渍,束整齐他的黑发,等回到长安君府后下人们将会伺候他最后一次沐浴更衣,再至秦王从上党郡回来,他就该被安葬长眠。盯着他冰冷的身体,夷简心里总是涌现出一股莫名的惆怅。

算算,她已经连续很久身在路上。

上党郡——

嬴政坐在秦军营帐内,十里外,他能感觉到地面马蹄声的震动。

三个多时辰后,吕不韦筋疲力尽的率大军回营,持续一日一夜的第一轮攻城失败,当然他也没期望第一轮进攻就一举夺回上党郡,他自始的计划是一个月,一个月内歼灭城内全部燕赵盟军。

部下替吕不韦掀开门帘,一汩帐内的暖气回旋,顿时挡住满空气的寒冷,然而抬头,吕不韦一眼看见端坐在营帐深处的嬴政,有片刻的错愕,待瞥见嬴政身边的李信,他了然,拱手行礼,道:“老臣不知道大王到,惶恐。”他身后的部将们立即紧跟着行跪礼。

“仲父真会惶恐吗?”嬴政站起身。

吕不韦颔首:“老臣有负大王所托,前夜到今日攻城不下。”

嬴政走到吕不韦面前,一只手忽然按住他的肩膀:“是寡人对不起仲父,让你半生为寡人忧劳,仲父是该歇了。”说完,他蓦然昂首,大跨步走出营帐,身后的侍卫部将以及李信急忙跟上。

帐外广阔平地,十多万秦军仍在列阵,嬴政跨步往作战高台,随行侍卫护至两侧,奋而击鼓,突如其来的军鼓声让四周壮观人海静止,李信上前一步,大呼:“大王到!”

大王到——

声音穿透过北风,传进将士们耳中,为首的上将军放下长剑,在高台下跪拜,他身后的兵卒们迅速跟着屈膝跪立,于是这一块广袤的大地犹如一片移动的沙海,此起彼伏中,他们向他们最至高的统治者行礼效忠。

嬴政的目光扫过最边际人群,他们距离他实在遥远。如今的他,还能有谁能阻挡他的号令?二十一岁,他将真正意义上的统治大秦,争霸天下,没有了任何阻碍,长安君薨,嫪毐死,母后禁,王亲们削封,吕不韦……

走到了这一步!

嬴政冷笑,高声道:“从今日起,大秦没有调兵虎符,不分旗令,不区地域,百万秦军合并王师,只认王印,只尊王旗。”

侍卫们击鼓,仰天重复:“从今日起,大秦没有调兵虎符,不分旗令,不区地域,百万秦军合并王师,只认王印,只尊王旗。”

高台下,震耳欲聋的吼叫声齐声举剑高呼:“大王——大王——大王——”

呼喊声越过高空,撼摇山林。

殉葬 (2)

……

吕不韦注视嬴政,心里百感交集,他是他一手教导出的,从小他若不按时完成他布置的课业,不能打不能骂,那么就罚,罚禁用膳,骑s不得第一,那么杖刑他身边的伴同,对政事说不出自己独到的见解,那么一夜不允许就寝……

回到营帐,嬴政对随行官员武将们说道:“吕丞相年迈,寡人特封洛阳,赏食邑十万以让丞相颐养天年。”说着,他又将视线转向吕不韦,问,“仲父是否觉得妥当?”

吕不韦叹气:“老臣确实老矣,是该回乡赋闲。”

众官员慌忙下跪,有人说:“丞相劳苦功高,还当壮年,怎可离开咸阳,远离大王啊!”

嬴政怒喝:“你是希望丞相为寡人劳累置死吗!”

“臣不敢,臣不敢……”

“那么寡人今后就指望你们像丞相一样为大秦尽心。”

嬴政八年冬月,王翦七十万雄师北上,到上党郡城外,大军击鼓劝降,赵将赵剩Ц哒驹诔锹ィ骸翱敲牛剑 比缃竦恼绞埔灰骨惴戳耍毓布凭攀虮谐梢慌拍芙鐾跷萆铰霭В词共徽剑且步晃Юe亮妇∷叨觯慰鲎魑吮靖谜剿郎吵。馐枪樗蕖br /

两军在南门外交锋,尸体逐渐向城内堆积,人流疯狂中涌动,战马铁骑,炙火焦土,人不过是挥动铁器的工具,麻木到没有知觉。一日过后,上党成为一座死城,血浆像溪水涓涓长流,寒烈的北风中夹杂起一阵阵令人作呕的腥味,人命孱弱,赵剩д剿溃仙砹迦胧で梗惶跬绕嗔沟奶稍谀嗟乩铮绰渌宓难br /

嬴政命:“依将军之礼,厚葬。”

上党夺回,燕太子丹樊於期下落无!

(二)

夷简送长安君回到雍地长安君府,远远就看见横悬在门梁上的白绫绢布,前已经有侍卫先赶回发丧,府门口也掉起了冥灯,王叔们着斩衰素裳恭立在府门口。

夷简大声说:“替大王送长安君殿下回府!”

王叔侄亲们点头,马车载长安君的灵体碾过门前,他的母妃掀开车帘,抱住他的肩膀痛哭,她也是人到中年,平日居于雍地祖宫供奉先王灵位恪守妇道,儿子是她唯一活着的依靠和骄傲。夷简看她哭的心酸,几近昏厥,世上有哪个做母亲的能接受少年人的先亡?

王叔子成细劝:“成蛟一路疲倦,王嫂万不要悲伤过度,让他走的不安……”说着他扶起她因情绪过分起伏而始终颤抖的身体,向周围下人们说,“伺候二殿下沐浴更衣。”

沐浴更衣其实不过一个形式,侍女们用清水擦干净他的身体,换上华贵的白色丝服,束起素冠,佩玉饰,再移至大殿梓宫,四周点满不灭的烛火。

殉葬 (3)

夷简是外人,只能远远的观望仪式,此时偌大宽敞的长安君府里,到处充斥着一声声超渡魂灵的紧迫诵道,像碎碎的呐喊,也像诡异的呻吟,接连不断的在走廊各角回荡震动,叫人听得压抑烦躁,心跳也无端的紊乱,气促。

突然看见二姐的身影,亦是一身白色的,纤尘不染,手里掬一枝淡黄的菊花,缓步走向盛置梓宫的大殿,所有人都静静的望着她,女人因男主的专宠而地位尊高。夷简叹息,心里又想起长安君的弥留之际,他说,他放不下她的,放不下……

夷玉走到灵柩旁,半蹲下身,第一次这么仔细的看他,人都会死,不过时间的长短,伸手抚摸他的眼,她诧异他竟有长而密的卷翘睫毛,很柔和,他的脸颊冰冷,或者比冰还要冷那么一些,有不舍吧,至少他在,她感觉平静,他对她温柔,发怒,暴躁,深情……她习惯,每夜同床共枕,如果他不死,那么也就这样继续一直下去。

若她只有他,她会宁愿做一个顺雅的女子吗,天坛上,他也曾触动过自己的灵魂,一生只娶她一个,他到底爱她什么……手指游移到他的嘴唇,夷玉轻道:“轻年孤亡,蔹蔓于野,谁与独处?”

将寥寥一枝淡菊放在他枕边,夷玉站起身,为他盖好绢丝,人死,一切情感便跟随而逝,回归最纯净的真挚。

夷玉离开,夷简连忙追上,在往半空中的回廊,夷简在后面叫住她,夷玉惊诧,转身的同时,她长眼半眯:“你怎么还在秦国?”

“你没听到过外面的消息吗?”夷简叹气,她最近几天好像总是在叹气,“我在咸阳宫做人质,长安君是我送回来的,他,吕丞相拒听他的军令,攻城时未有出兵,他被困在上党郡北山……如果他知道秦王这么快会领咸阳军过去,他大概……”也说不定吧,世事总是难料。

夷玉不语,转身继续前行,白色的素衣摆拖到地上,夷简跟上,“二姐,你不想知道他最后说了什么吗?”她问,夷玉薄唇轻启,“他说了什么?”

“他问你,看到他,你难受吗?心里痛吗?”夷简停住脚步。

夷玉亦止步,抬眼看远处回廊的尽头,一千二百多天的日子,每一天每一天都是这样真实的过,最初的相处一幕幕映入脑帘……

“二姐,我就是替他转告这句话,你不要回答我。”因为不管回答什么,他都听不见,而她也不愿听的,如果不难受,她会为长安君遗憾,那是总共的一生,他已经走完,如果难受,那么她心底深处会想起韩非,他才是她认定的家人,姐夫。

“你刚才说你在咸阳宫做人质?”夷玉换了话题。

殉葬 (4)

夷简点头:“发生了一些事,你在长安君府里恐怕不知道,二姐,我想……会嫁给秦王。”

话落,夷玉再一次驻足,扭头看向夷简,夷简扯了扯嘴唇,继续道:“到赵国送亲回去,在驿站遇见他,那时候不知道他是秦王,后来到秦国在骊山又看见他,一起很多事,他在身边就像我最亲近的人,父亲出事我被带进宫里才知道他……我很……”

“我没见过他!”夷玉听懂,伸手拉过她的后背,“我觉得意外,然而不能够给你建言,秦王或许如外人传说的那般残酷,但是再残酷的人,如果他爱了,那么也应该是至真的爱,哪怕只对他在乎的人,夷简,既然他爱,那就不再是你想不想做他的妻子,而是必须,不得不做,从现在起你什么都不能想,嫁给他,要好好的保护自己。”

“你这么说,我很高兴,我一直不敢对任何人提起。”外人都说秦王残暴,可是她从来就没见到过,夷简抱住二姐的腰,双眼微红。

……

殉葬(5)

(三)

在雍地夷简不过待了大半天,便随王宫侍卫们回咸阳,心里想不到二姐将来该如何办,或者她可以求嬴政,让二姐回新郑。

没有去的成泾阳县,夷简只好把冬衣托给驿官,请他们捎去。再两天就冬至,秦王的选后大典因长安君的丧葬务必延后,夷简其实不知嬴政到底会怎样做,他从来未跟她说过大典事宜,又因长安君的薨,让整个大秦都蒙上一层寒冷的y影。

多日后,吕不韦带千余家仆浩浩荡荡的出发,前往洛阳封地,身在咸阳的几乎所有官员,不论职位尊卑都来相送,上了年纪的人被下人们前后簇拥,和妻妾坐在奢华锦丽的巨大马车里,依旧享受权贵,可谓荣华故里。

临走,吕不韦坐车沿护城河环绕,一直到气势磅礴的青瓦咸阳宫,站在宫门,他感喟二十年眨眼浮云,前宫门守卫郎侍问他:“丞相还要进宫吗?”

吕不韦摇头,“等大王回宫,替老夫留几言。”郎侍拱手应诺,吕不韦转身向雍地的方向,说,“大王二十年仲父之情,老夫没齿不忘,为大王,老夫得以安枕,罢而无憾。”成蛟不死,王族血亲内就不得安分。

雍地——

嬴政匆匆的进长安君府,双颊至下巴的青髭浓密,到成蛟梓宫前,再看一眼他绢丝下平静的脸,终向侍卫摆手,“盖棺!”他沉声道,成蛟生前未先建造陵墓,照祖制他要安葬在秦东陵,东陵内全部夫妻合葬,没有孤零零一墓,天地厚土,y阳相配。

沉眠于黑暗的地下,他不会让他永世孤独。

有侍卫上前报:“大王,东陵粘土已开封,后日早晨长安君殿下该出殡。”

嬴政手指划过灵柩边沿,命:“长安君未过门的夫人,殉葬,后日一同葬东陵西室。”

令下,府里骤然静寂,所有下人都惶恐的看向嬴政,因为自古以来,有夫人殉葬,那么就代表一定有下人陪同,长安君尚未举行大婚仪式,所以之前下人们以为这一次一定不会有夫人殉葬,然而大王的一句命令,让所有人不得不惊恐万分,而至于哪些人将被选为夫人的陪同,也直到最后封土一刻才知晓,被活埋进泥土。

……

郑夷玉站在院子里,一群侍卫忽然从外面涌入,夷玉抬头看他们,为首的侍卫恭敬行礼,开门见山说:“夫人,大王令你后日殉葬,请你随我们回房,这两天不得再出门。”

一个人突然获悉自己将死,且以什么方式死,很无奈,夷玉是人,虽然性静,然而听到这样的命令,她的心中还是有一闪而逝的……惧……仅仅也是一闪而逝,秦王到底残忍,也罢,一口气而已,含在嘴里,殉葬的痛苦眨眼消亡吧!

无可奈何,夷玉仰天望空中的飞鸟,这一世要仓促结束,来世,能不能让她自由自在的……自由自在的奔走四方,看一看生命不息的河川,看一看冰雪素裹的北国,哪怕是荒漠贫瘠的匈奴,她也想亲眼

第 16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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殉葬(6)

(四)

冬天的气候干燥,宫里原先准备大王婚典的喜庆被及时撤换,换上凄哀的素色。夷简感觉这些日子过得迅速,总是不知不觉一天结束,从早上太阳升起到傍晚夜幕,好像极短功夫,怪不得以前在新郑,母亲常感叹,光y荏苒,记忆里还在自己未出嫁时,转瞬女儿们都一个个花般绽放。

回到王宫的第三天,下午,夷简见一群宫女聚在小宫门口晒太阳,听她们似提到长安君夫人,夷简叫来若,问她:“她们在门口谈论什么?”

若神色看起来有些怅然,说:“公子你记得上次在围场二殿下说要娶的夫人,刚才从雍地回来的侍卫传,大王昨天已经命她要为二殿下殉葬,明天早上吧,以前我们宫女都羡慕她能得到二殿下专宠,竟向上天发那样的誓……”

“你说什么?”打断她,夷简心跳陡然一停。

“你不记得吗,二殿下在天坛上说只娶她一个的,长安君府里将只有她一位夫人,大王是怕二殿下到地下孤单吧,所以要她去殉葬,听老宫女们说,以前先王崩,也有很多后宫夫人陪葬,宫人们都很害怕……”

若又继续说了什么,夷简忽然全听不见,眼里只看见她的嘴唇在一张一翕,脑子却一遍又一遍的兀自重复殉葬,殉葬……天旋地转,仿若天塌,数不清的树影与宫墙交错,半晌,若感觉不对,问:“公子,你怎么了?”

“我要……出宫……”意识反应过来,夷简倏地往小宫门外跑,若忙在后面叫,“没有大王的准许,你不能出宫。”夷简不理,沿着长巷拼命的往后宫入口去,一路有宫人看见也仅诧异,不清楚事情始末没人会阻拦,对后宫夷简已经熟悉,她奋力奔跑,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到雍地,跑到中门,终于有侍卫把她拦下。

“尉缭呢?缭都尉,我找缭都尉。”夷简焦急。

片刻,尉缭至,夷简不等他开口便径自说:“尉缭,我要去雍地见政,秦王,我必须现在就走,你替我备马,替我备马,行吗?”看天色,接近午后未时。

尉缭注视她,少顷点头,叫部下备马,夷简感激。

又是漫漫官道,马背上夷简想哭,想起陵墓谷底的深吻,他极尽温柔,长安君薨,他叫她好好的活,可是才几天而已,他下令别人殉葬,都是真实存在的生命,他难道无谓吗。茫然策马,马蹄无意踢翻集市滩头农菜,背后商贩大骂,夷简不觉,冷风钻进她的头发也不觉得冷,血y似乎奔腾。

天黑透,高空昏沉,月亮隐没到云层后,马儿不禁降慢了速度,驰程过半,经过那口石块砌成的水井,好像依稀还能看见他一身暗纹黑衣,远远的向她缓步走来,她送他的那几粒绿色种子,还散发出独特的荷叶异香,“你就送我如此廉价的嫁妆!”这句话犹如在耳,他的声音,味道,早已经融进她的心里。

殉葬(7)

一夜,她神情恍惚,很想就干脆这么倒下来大睡,什么都不知道,然而她停,时辰不会停,它从来不为任何人停,在寂无声息中慢慢流走,悄悄的偷走人世间的岁月,光y,在人的脸上刻下印痕,风霜,等年迈,乍一回头,已然老矣。

天,终渐亮……

清晨——

长安君的灵柩被抬往东陵,千人送葬队伍慢行,白色的冥钱在半空中一路飘洒,抬棺的扛夫身穿孝服,所有人面色凝重,秦王和室宗赢氏子孙的车轿位灵柩后连绵。

队仗中间,夷玉一身大红色的绸嫁衣,宽紧的丝带高束起腰腹,显得妖娆美艳,厚重的黄金头饰寓明她高贵的身份,手腕一双金色手镯,这是长安君殿下的信礼,被红绸围绕,夷玉着淡妆,坐在素纱垂落的马车里,被风吹起的容颜无不让路人惊叹。

浩荡的人群最末,是百名山中修道的方士,他们身穿道服,手执法器,一路口里始终念念有词,吹奏敲击手里的器物,诵文,为死者送魂……

晌午到东陵,棺椁抬进西室,亲人告别,方士在棺头覆上黄金太阳,月亮,北斗图案,在内室整齐堆放华贵葬品,时辰到,嬴政宣:“入室,安土!”

长安君母妃伤情,紧抱着儿子的棺椁不放,哭不出声音,泪流满面,有女眷们看得心酸,跟着一同落泪,然而时辰耽搁不得,侍卫将她拉开,搀扶到一边,棺椁静静入室,长安君从此永隔。

嬴政蹲下身,掬一把泥土轻轻放在棺盖顶,起身,神情淡漠,向身后侍卫们摆手,尔后缓步走出长陵,冬天的太阳从头顶s过来,阳光止步于陵墓石门。

夷玉和衣躺进为她准备的紫檀木棺,一个活人,就这样被残忍的入殓,她的脸色惨白,没有人为她悲伤,这是她的荣耀,到地下永世的陪伴长安君,棺木盖严一霎,她的世界彻底黑暗,没有一点光线,瞬间对死灵的恐惧,人性的本能让她下意识手抓棺顶,抓出划痕,厚重的紫檀木发出燥心般的刺声,紧接而来的是喘息,黑暗里呼吸一点一滴被抽空,喉咙口的气出不来,闷在胸口,腿无力的抖动,扭曲。

只期盼,下一世的人生,女人不再作为一个男人的附庸,天底下不再有惨绝人寰的殉葬,闭气前,她多想再看一眼韩非,不知道下一世,她是否还能记得他的脸……黑暗里,她的眼角终流出泪来,就这么结束了吧!

土,一块一块的铲落在棺盖上。

殉葬(8)

(五)

夷简策马匆忙的停在长安君府前,大声问门前侍卫:“大王呢?大王在什么地方?还有长安君夫人在府里吗?”

侍卫认识她,回答:“大王和室宗们早就去东陵,长安君夫人也在东陵,该入殓了吧……”

夷简心里一凛,挥鞭就跌跌撞撞的向东陵奔驰,脑子一片空白,腿却不由自主的抖动,一时间浑身好像不听使唤,提不出力气,沿着一路的冥纸,夷简的马蹄片步不止,抓着缰绳的手指通红,勒出血痕……

一个时辰,太阳移到头顶,正午时分,东陵尽头,夷简终于看见丧衣列仗的人群,并不下马,就这么直指的冲了过去,马速太快,完全犯上的横冲直撞,王宫侍卫骤然戒备,提剑包围,马儿受惊,仰天嘶鸣,夷简手未抓紧,重重一声从马背上滚落。

从地上爬起身,夷简叫:“我找大王,我要找大王……”

周围有侍卫认出她,知道她是王宫里的贵族人质,匠人郑国的儿子,将她团团围聚在中间,有侍卫去上报。夷简焦躁,拉住一个侍卫的手臂急问:“长安君夫人在哪里?”

侍卫遥手指墓室:“听见哭声了吗,都是陪葬的下人,正在封土。”

夷简的眼泪顿时泛滥,想到二姐竟然在里面,她的心就抑制不住的闷,就像有无数个细小脓蛆在体内啃她的心脏,毛孔一根根张开。嬴政至,习惯的皱起眉,道:“夷简!”

听到他的声音,夷简猛的抬头,一把抹掉脸上的眼泪,说:“政,你放了我二姐,求你放了我二姐,放了长安君夫人……”

嬴政浅灰色的眼里微起波澜,许久,他沉声:“已经,安土!”

“你……”夷简怔住,远方哭喊声刺耳,东陵石门尚未封土,目光触及他身后侍卫的长剑,想也不想,她是孤注一掷了,趁所有人不备,瞬即上前,伸手抓住侍卫手里的长剑,手背碰到剑锋,倏地血溅,侍卫一愣,不敢伤害她,下意识松手,夷简握起,毫不迟疑的架上嬴政的后颈,所有人震惊。

“你想杀我吗?”嬴政表情不变,眼眸却有异样一闪而逝。

“我不想杀你,我只想要你快,快把长安君夫人放出来,她是我二姐。”夷简吼。

“大胆!”一道高喝,是王叔子成,“你不想活了吗,殉葬是对长安君夫人的恩典,大秦会立碑歌德,让后人祭拜。”

“既然是恩典,你为什么不去!”夷简怒视。

“一个小小的人质,真是胆大包天,来人,把他拿下,一同为长安君陪葬。”王叔下令,侍卫们不敢轻举妄动,齐齐看向大王。

嬴政眼角瞥见不远处已经架起的弓箭,叹气:“夷简,把剑拿开,否则侍卫们箭出,你必死。”

殉葬(9)

“政,如果二姐就这么死了,你叫我怎么办,怎么办?”眼眶又湿,无奈丢掉长剑,夷简转身向陵墓入口石门处跑去,四周近千人愣愣的看她,嬴政下令:“都随她去!”令下,所有人惊惑,有人如此在他面前放肆,他竟一点不见震怒。

王叔子成也下意识眯起了眼,举剑威吓大王,这是死罪,可以灭九族的死罪。

夷简跑进石门,穿过长长的墓道,人群聚集的地方,惨不忍睹,巨大的石坑内,百名陪葬下人已经掩埋一半泥土,或头顶或手臂挣扎在土外,奄奄一息没了声音,望向内室,两座刚刚垒砌的棺塚,新土封严,没有一丝可以透气的缝隙……

原来,早已经来不及……

夷简紧紧的捂住下巴,她不敢想象这样一点一滴的咽气是怎样的痛苦,她不敢想象二姐死前最后是带着怎样的表情,扭曲吗,也努力撑开了手臂挣扎吧……瘫软的趴在棺塚上,大恨已经酿成,二姐真的就这么死了,她没见到她死前的凄惨,每次都是这样,就好像她被韩王进贡给大秦,她是那么的想送她一程,跟父亲一路追,一路追,追到半夜起风,可是眼前出了漫天的沙尘,她怎么也不见她的身影……

她都是这么孤孤单单的,永远孤孤单单的,让她追不上……

封陵,夷简被侍卫拉出墓室,恍恍惚惚的到嬴政面前,夷简低语:“今天,我看到了你残酷,你冷漠,二姐死了,我很怕死,很恐惧,但是你杀了她,我不想再让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我要去陪她……”

说着,夷简继续向前。

嬴政在她身后,展臂,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度,夷简闷哼一声,倒向身后。

“回宫!”他抱起她,沉步走上车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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驱逐出境(1)

第二十五章驱逐出境

(一)

人太累,就想这么睡着,感受到马车在晃动,感受到他就坐在身边,他的身体很温暖,她想靠在他手臂上,就这样靠着。

东郊王陵封土之后,再一次沉寂,逝者已矣,无论是灵魂还是躯体都安静的尘于厚土之下,阳光照s不到的角落,生前的尊贵,不过眨眼。

马车一直驶进蕲年宫,嬴政略动僵直的手臂,夷简惊醒,睁眼,望见他冰灰色的长眼,茫然的对视片刻,她倏地直起身,下车,腿曲的太久,下来时脚步微有不稳,候在一边的宫女上前扶住,说:“郑公子,当心些。”

“以后,她是韩王进献给寡人的……佼女!”

一句,在场所有人惊诧,或者说疑惑,不明所以。夷简扭头,嬴政亦下车轿,越过她的身侧,低语:“有些事,寡人不会承认对错,如果你能忘记……海阔天蓝……”

夷简站在池边,水池里滚热的雾气凝聚,宫女褪去她厚实的衣衫,原本裹在胸前的层层纱绸下,是她女性独有的圆润……胴体眼前,宫女若忍不住轻声感叹:“谁会无端的联想到女人,只以为是年纪很轻的英秀公子。”

一旁的年长宫女悄悄碰她一下,眼神示意她噤声。

夷简盯着水面,二姐最终也许扭曲的表情忽然在她的脑里一闪而过,缓步走下水池,暖暖的水意瞬间包围,低头,淹没进水里,她只想知道,窒息而死,这到底是怎么一种感觉,沉在水底,一股力量紧压在她的头顶,不能呼吸,想要浮出水面,然而二姐的脸仿佛笑于水底,很明媚。

若站在池边,与周围宫女面面相觑,眼睁睁看着她久久沉在水里,氤氲缭绕的雾气里,她的手臂似在水里挣扎,挥舞……意识到不对,若赶紧跳下水池,到她身边,用力拽过她的手臂……

出水的刹那,夷简放声大哭,尖刺的哭声穿透空旷长廊。

“大王在等您一起用膳。”若轻轻说。

驱逐出境(2)

半个时辰后,夷简依旧穿着她那身厚重的男衫宽衣到蕲年宫内殿,嬴政席地坐在竹榻上,案台一砚浓墨,夷简到他面前跪拜,嬴政抬眼看她。

夷简屈腰,头抵至竹榻:“我想去骊山。”

嬴政不语,视线落在她的额头,夷简再拜:“从今天起,我想专心做一个匠人,求大王赐我去骊山替大王修建王陵,我一定倾我所能,为大王尽忠。”

“啪——”

砚台应声而落,黑色的墨汁滚洒一地。

站在石柱旁的赵高急忙小心翼翼的跑过来,蹲在地上用袖口擦拭地上的墨水,嬴政压抑住怒火:“出去!”赵高又低头匆忙退出内殿,地板上一片污渍狼籍。

嬴政站起身,走到偏室膳桌前,一道道揭开精致的金瓷玉碗,热气腾腾的汤羹膳食瞬即香气四溢,嬴政转脸向夷简,嘴角勾出笑意,说:“夷简,过来用膳,这些菜膳也只有在大秦的冬至节才能吃到。”

夷简跪在地上,摇头:“我吃不下。”

“吃一点,我喂你。”嬴政拿勺子盛半碗甜羹,到夷简面前,夷简瞪着他手中的小勺,眼泪又含在眼眶里,仍旧摇头,说:“如果我若无其事的吃了,那我即使是死,也不敢再正视二姐和家人的眼睛。”

嬴政的手僵在半空,半晌,他点头,站起身:“夷简,你先下去吧。”

夷简离开,嬴政缓缓走回偏室,脚无意碰到膳桌,心中的怒火瞬间点燃,本性的暴躁让他一把掀翻桌台……

“尉缭!”他喝,缭都尉立即从外面飞快而入,“那些老臣们都滚到哪了,为什么没有一个进宫参奏?”

“大王,”尉缭回答,“这两天老臣们都去拜访吕丞相。”

“呵……”嬴政冷笑,“他倒不甘冷落。”

“丞相爵位仍在,到河南后广交政客,各国使者也是络绎不绝。”

“替寡人带话给吕不韦,君何功于秦,秦封河南十万户食邑?君何亲于秦,号称仲父?与其家属徙蜀。”

……

驱逐出境(3)

(二)

韩国——

冬至节,晚上韩王宫里的晚宴上,郑夫人问夷缨,这一个月,胃口是否有不惬意,夷缨喝了口酒,摇头,郑夫人皱眉,说,“不该饮酒,要是有了孩子,羊水会涩。”夷缨下意识看身边的姬安,举杯,“敬你!”姬安微点头,皿杯见底,郑夫人摇头叹气。

晚宴结束,与母亲道别,郑夷缨醉醺醺的走出后宫,到马场,记忆里骑马还是少女时代的乐趣,她现在无所谓求,趁着酒兴,她指一匹体格高大的河曲马,对下面命道:“替我牵出来。”

“容小人先套上马鞍。”马倌不敢擅自应允,忙叫人禀告太子殿下,夷缨答应,径直倚靠上一边的栅栏,冬至的天空异常耀亮,紫微星璀璨。

马倌动作迟缓,夷缨等的不耐烦,走到马厩里一把拉过缰绳,说:“我自己来。”

适时,姬安的声音至背后响起,近在咫尺,“你要去哪?”他问,夷缨的身体一颤,尔后继续扶正马鞍,回答:“只是来了兴致,想随意遛几圈。”

“很晚了!”

“我知道。”

“河曲马速度太疾!”

“我知道。”夷缨扭头,盯着他瘦削的下巴,“你在为我担心吗?”

姬安:“你是太子妃,是我的元室。”

“可我至今还不是你的女人!”夷缨笑,有些醉意的伸手,比划向他的胸膛,“我看过你的身体,不是对我,我的,你想看吗?你难道不想要?”

姬安拉过她的手指,突然将她抱上马背,夷缨错愕,他便跟着跨了上来,坐在她身后,第一次两个人的身体如此贴近,夷缨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听见他胸腔里发出的均匀呼吸,冷风吹着,河曲马缓慢而驰,夷缨的酒清醒大半,人的意识却好像更加迷离,整个灵魂就像飘在云端,不那么真实。

“不是不想要,是不敢!”马背上,姬安开口,夷缨低头,双手搭在他的手臂上,沉默许久,终说,“我,不明白。”姬安看遥远的紫微星,“世上,没有人甘心承认自己无能,但是我的无能会害了韩,害了韩几百万的百姓,韩危如累卵,我不忍我的绝望将来有一天被袭承,我,不该有任何子嗣……”

“没有孩子……”夷缨扭头,“姬安,我会老,如果没有孩子,我指望谁?”

驱逐出境(4)

“过几年,我登基之后,赐你……出宫……”

“你说什么,我为什么要出宫?”夷缨的眼眶湿润,“我是你明媒的妻子,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即使是不得宠,我也该进冷宫,不是吗!”

……

赵国武安君府,夷姬挺着隆起的小腹和婆婆一起坐在暖炉旁,冬天的邯郸特别冷,屋外堆起厚厚一层积雪,婆婆正在纳鞋底,孩子的鞋底,夷姬有些坐立不住,双眼一直瞥向门外长廊。

“等吧,咱家的女人就只能等,盼了日出盼日落,盼了冬至盼新年,回来了也就老祖宗祠堂前磕三个头,人又不见了踪影。”婆婆说。

夷姬解释:“赵将军战死,子牧回来理应先去凭吊。”

话说着,暗黄的墙灯下,李牧高健的身影出现,肩披宽厚的狐裘大衣,头戴褐色的裘毛貂帽,远远看着,更像一个高大的匈奴胡人,比起邯郸,北方雁门郡要冷太多,这是他长久穿衣的习惯,夷姬看见,立即起身迎出门去。

到长廊口,双脚即将踩上深雪,李牧眼里露出笑意,蓦然抬足,大跨步近到眼前,及时拦住她腾在半空的腿,“进去吧,地上都结了冰。”夷姬点头,“娘也还在屋里等。”儿子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做娘的总想多说几句话,李牧了然,和夷姬一起回屋。

进屋后,夷姬替他脱去裘衣,婆婆问:“什么时候走?”李牧答:“明天午后。”婆婆站起身,“你们早点睡,明早就不用过来道万福。”

“娘,不急。”李牧过去扶她又坐下,“晚上一路走过邯郸城,娘,你还记得南门桥下的坞泊船吗?”

“怎么不记得,大冬天的,你还被那小孩推下过河。”婆婆笑起来。

“不止吧,我记得那会他见我一次揍一次。”

“子牧,你也被人打过吗?”夷姬惊讶。

“他说的是小时候,看起来憨厚,人高马大的,却三天两头被人欺负,船上的那些小孩专骂他戆头。”

……

这一夜,婆婆离开后,两个人极尽细致的私抚,幸福浓时,爱意缱绻,人生如此到头最是完美,每一次期盼,每一次拥抱,互相交融的笑意,深入骨髓的牵挂,填满时间流逝的遗憾,空荡,爱,能够两情相悦,便是前世几百年擦肩的累积。

驱逐出境(5)

(三)

秦国西城,公子韩非环视眼府上四周,对家奴说:“走吧!”

家奴打理妥所有行李,搬至马车轿,出门,不想,一行人刚走到门外巷口,几名秦侍卫忽然从拐角一处木檐的酒肆里过来,拦住他们的去路,韩非从马车里探出头,问:“你们是何意?”

侍卫说:“王有嘱咐,公子韩非不得离开咸阳。”

“哪位王?”韩非疑惑。

“在大秦当然只有大秦王,公子可以回府继续长住,在下们会时刻护卫公子的周全,如果执意要走,那就请公子进宫面见大王。”

一句话,原来他早已被大秦软禁,只是他不出门而未发觉,韩非不解的是堂堂大秦王为何要软禁他一个没有实权的小国王族,沉默半晌,韩非说:“带我去见秦王。”与其猜测,不如一见,问仔细,何况他已决定回韩。

如果我是人,我就不该吃的下,不该睡的着!

夷简坐在走廊里,接连三天不吃,人的生命确实很强韧,三天,不至浑身瘫软,还有力气,若不时用水沾她嘴唇。走廊内一墙之隔,嬴政就坐在内室,这几天,秦国最西北部雪灾,道路塌陷,农民冻死,饿死,东逃……他烦躁。

几位大臣匆匆过来,进殿,嬴政问:“囤库里还有多少粮?”

仓部郎回答:“够备咸阳一年。”

嬴政:“勒令百官缩布节粮,拨划三之一救济西北。”

仓部郎忙跪拜:“不妥,囤库粮食只存积一年,动不得啊,百官贵族王宫军队役夫都待划分。”

“大王!”户部御史说话,“大秦有太多六国政客,食客,养闲数以十年毫无贡献,消耗大秦庞大粮食布匹屋瓦,如果长此以往,大秦会被拖累。”

……

蕲年宫门口,韩非的身影出现,内廷侍卫带着走进来,夷简瞥见,恍惚,竟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怪异感觉,站起身,夷简缓缓到走廊口,韩非迎面看见夷简,惊讶,两人相视,夷简乍然想起几年前,二姐被韩王进贡,韩非就这么突然的到她面前,用力的把她抱住,几年过后,二姐已经不在,而她永远永远也不想告诉任何人,任何亲人。

看见韩非,她愧疚,愧疚到压抑。

经过她面前,韩非扭头看她,来不及机会说话,他被带到门边,宫人传话,片刻传话的阉人要他进去。

秦王寝宫议殿,这不该是他能到的地方,凡君主都戒备异国行刺,韩非青衣深袄,跨步进内殿,抬头望见远处内殿台阶上方端坐的嬴政……一瞬间了然,原来是他,怎么也不会料到,这位曾与夷简一起到府上求问的,竟然是秦王!

震惊,诧异,最终仍旧平淡,不卑不亢。

“你们都下去!”

驱逐出境(6)

几位大臣告退,门边的内廷侍卫也都一并离开,韩非行该有的使臣礼,嬴政点头,道:“寡人钦佩你的才学,赞同你的治国之道,如果你能留在大秦,寡人必定以礼待之。”

“在下是韩室宗戚,在外多年蹉跎岁月,目今只想回韩度日。”韩非拒绝。

嬴政眯眼:“你一生所学,在韩得不到施展!”

韩非:“在下曾经一心想见大王,想在秦国施展抱负,然而这两年日见韩国孱弱,大王却越发强盛,在下斗胆,悲观预见,终有一日,大王要提议攻韩,届时在下一定百般阻挠,影响了大王的决策,事关宗室存亡,大王怎样不猜忌!”

嬴政:“用贤,寡人不疑……”

“大王!”夷简进殿,像很久以前习惯的那样,拉住韩非的手臂,“你为什么要留韩非在秦国,他是韩国的公子,他理应回去。”嬴政目光落在夷简的手上,突然恼怒,蕲年宫里,她竟然毫无避讳的牵一个男人的手。

“寡人从不勉强任何一个人!”嬴政道。

“那么也让我走吧,我说过为大王造建王陵。”

“你就这么想替寡人修建王陵?”

“请大王先准许公子离开!”夷简屈膝跪在地上,嬴政随即一摆手,夷简扭头向韩非,“在宫门外等我。”韩非凝视她,眼里有太多的疑问,不解,却点头,径自往门外走,待他走出视线,夷简站起身,走到嬴政面前。

她开口:“我其实一点也不想修建王陵,我想回韩,回家,刚才在走廊里看见韩非,我甚至突然想,从今以后,我该嫁给他,一辈子照顾他,因为他是我二姐最爱的人,如果韩王不把二姐送到秦国,那她一定已经是韩非的妻子,可是我现在愧疚,住在这里,每一看见你,我就愧疚的想死,你杀了我二姐,我能做什么?”

嬴政的脸色铁青。

“我现在,已经不敢再看你的脸!”

“夷简……”

“王!”一声低呼,尉缭从殿外直入,“吕丞相饮鸩!”

嬴政眉梢蓦地一颤,尉缭从袖口拿出一只锦盒:“吕丞相收到王书,恐将有一日,大王追诛吕氏一族,丞相说,他半生的尊严不允许等到大王的明确杀令。”

“都滚吧,全都给我滚,来人,下旨,驱逐大秦内所有六国政客,食客,凡是吕不韦的家人,一律为犯……”

锦盒打开,一只镶了金边的小铜马,这是十多年前,还在赵国邯郸,他送给他的唯一的伴,耳边仿佛又听见他那声厚重的“政儿”,像父亲一样……

夷简低头,缓步走出内殿,抬头,天色灰暗,雾气浓重,两个人已经彻底生疏,她的心还记得那次凌晨在骊山谷底,她那么的爱他,谷底的兰花草见证过的。

驱逐出境(7)

(四)

嬴政八年底,吕不韦饮鸩死,秦王禁国葬,下逐客令。

吕不韦死,死而有憾,半生的兢兢业业,换来死后的草草下葬,闭目前,他仍有不解,他这一生到底为了谁,政儿有几分似他,又有几分似异人,也许待到地下,他该瞑目,饮鸩,这是他无奈的耻辱,是他最后的自欺。

夷简出咸阳宫,什么也没对韩非说,不知道该怎样说起吧,几天后,被秦兵卒押送驱逐的是一支庞大的人群,包括秦王的课业师傅淳于越,包括吕不韦曾经的若干门客,包括许许多多到秦国寻求机会的贤能以及韩非的同门李斯。

逐客其实从郑国j细的身份开始已经衍生,秦贵族对客卿无法安心,且吕不韦培植六国政客党羽众多,吕不韦死,这亦是秦王的隐患。

队伍出城,夷简坐在韩非的车里,一同坐马车的还有李斯,这个瘦弱的青年脸色蜡黄,眼神颓尽,他是低估了秦国王公贵族们的势力,以为他们都是一些庸才,他太看重吕不韦,也看重一些外来的客卿,他想错了,庸才做不了大事,但能坏事,他失算了,吕不韦不够狠,他立异人,再立嬴政,自己却老了,人一老,心也软,就太在乎所谓的辅助功名,假如吕不韦从嬴政做秦王起就一直揽握大权不放,假如他不是那么急切刻意的培养嬴政……

韩非打断了李斯的思路,问他:“出了秦国,你打算去哪?”

李斯摇头:“尚没有打算!”

“不如跟我回韩?”

李斯再次摇头:“你是韩国公子,我只是楚国小民,我曾经在郡里做小吏,看到厕所里老鼠吃脏物,有人或狗走动就受惊躲逃,而在粮仓里的老鼠,吃的是栗米,住的是大屋子,根本不用担心人或狗来惊扰,同为鼠类,命运却截然不同。”

“人各有志!”韩非理解。

夷简动了动冰冷的脚,李斯的话她并未听见耳朵里去,韩非正要拿只软垫盖住她脚,布帘忽然被人掀开,押送的小官探进一颗脑袋往里瞟了两眼,不悦的说:“你们倒坐的惬意,都下来。”韩非抬头,“是你们王的命令?”

“是老子的命令!”小官圆睁怒眼,手持竹g。夷简拉韩非的衣袖,说,“咱们下去!”

驱逐出境(8)

站在道上,夷简才发现几乎所有人都被赶下了马车,女眷孩子大大小小的拖拽着。“这许多人早已经在秦国安家,出了秦国,他们真正的无家可归。”李斯感慨,环顾四周,他脸色顿变,近到韩非身边压低了声音说:“负责押送的廷尉叫吕准,是嬴子成的人,跟吕不韦及客卿素仇,恐怕这次出秦土后他想借机铲除。”

韩非皱眉:“秦王没有下令,即便动手也必定想办法事先恣意挑衅生事。”

李斯点头:“我去告诉所有人放慢速度,聚靠在一起。”

李斯快速走开,韩非面向夷简,表情凝重的嘱咐:“一路,无论秦兵卒做什么事,说什么话,你都要镇定,不说话,不能动,一动可能会送命。”夷简点头,她这两天精神有所缓和,离开咸阳宫后,有点解脱的错觉,故意不让自己去想发生过的事。

有兵卒凑到女眷们面前,对年少的女子调笑道:“美人们,你们可是被大王也用过地吧,看你们现在落魄,到了六国谁要?不如跟我们大秦的兵士吧,我们都不嫌弃你们,回去让你们做小,夜夜鱼水,总比流落在外好,怎么样?”士卒们浪笑,女人们缩着身体走路,不敢返声。

男人们尽量忍住,不让自己的脾气爆发。

大儒淳于越年迈,走多了路双腿就开始哆嗦,李斯对廷尉吕准说:“淳先生年纪大了,走不动路,先前在车里就头晕呕吐,能否休息一日,明天再赶路?”吕准瞥他,y阳怪气的回答,“休息?你们这些食客,到大秦来占了这么大好处,进宫讨好大王时怎么就不要休息?给我快走,赶快离开大秦。”

淳于越无奈,拖着步子继续前行,奈何脚步实在太慢,兵卒小官气恼,扬起手中的竹g就在他的后背上重重一抽,大儒淳于越痛的立即呻吟,小官笑:“不是说儒者不畏死吗,怎么就怕疼了?”吕准冷冷看着这一幕。

夷简和韩非连忙过去,扶起淳于越,李斯说:“先生要忍,他们是另有所图,我们忍不住,就是反叛。”淳于越叹气,“老夫被吕丞相备受尊崇的请来,做秦王的师傅,不想最后沦到被畜生欺辱,悲哉!”

韩非:“秦王,他应该惜才,如今的状况,李兄你并不想离开,不如想办法求觐。”

李斯沉默,夷简看四周的人,心里百感交集。

驱逐出境(9)

(五)

隔天,队伍行到骊山脚下,吕准突然大发慈悲,说:“看你们一个个都灰头土脸,走了这几天路,要不是冬天兴许身上都得发臭,前面小半山有温泉,准你们休息半天,都去洗洗清爽。”

夷简一愣,以为是半山腰遇见政的那潭深泉,随队伍走过去了,才知道这是一处靠近山底的热水源,周围乱石林立,水底冒着气泡。韩非叫家仆在水边上用布幔围起帘帐,上百女眷脱了衣裳,高兴的下水,她们多数是美丽的女人,清澈,丰腴,平时养尊处优,一座温泉就让她们暂时忘记了害怕,疲劳,反正天塌下,有外面的男人们顶着。

细细的水流,温热的雾气,吟吟的呢喃,软软的女人体,都给了她们莫大的勇气,她们的美丽在水里苏醒。

夷简坐在石头上,抬头看远处的半山腰。李斯和韩非以及很多男人正聚在荒黄的草地上商量对策,突然,女人们尖叫起来,像是惊散的鸟儿。夷简离帐帘最近,听见混乱的叫声,她下意识跑过去,掀开布帘,潮润湿滑的地面,不知何时,竟有五六个精壮汉子扑倒在几个女眷身上,她们扭曲,在温燥的水雾里反抗……她们的扭动更激起强壮兵卒的心跳,他们张狂了野性的y乐,喘气……

夷简震怒,脑子里一下子回想起二姐被压在成蛟的身下,她厌恶这种弱势,在她眼前晃动的男人身体让她胃里一阵阵翻腾,几乎控制不住的,她一把拔下盘在头顶固定头发的长簪,冲到一个正扭动腰部的男人面前,狠狠的刺进他的太阳x……

他的表情来不及痛苦,就彻底趴倒向身下的女人,女人尖叫,叫声穿透出真正的恐惧,血沿着长簪流到她的身上,场面突然静寂,外面的男人和士卒们都进来。

“啪——”

一声巨响,廷尉吕准的巴掌扇在夷简的脸上,夷简被打的眼冒金星。

“你问天借了胆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一个小国的人质,在雍地东陵敢在王叔面前放肆,不杀你,王叔的颜面何存?”吼完,吕准的巴掌又要攉下,却被韩非拦下,一道跟上来的李斯开口:“看在我们曾经同僚的份上,押送回咸阳再定夺生死。”李斯在吕不韦门下时任过秦国小官。

吕准冷哼:“还想回咸阳!”

人们渐渐清醒,在女人身上寻到快乐的几个男人慌忙站起身,边奔边套好亵裤,站到兵卒队伍中去,受尽侮辱的女人蜷缩起身体,或者压抑的低哭,或者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画面,惨不忍睹,有人默默过去替她们盖上衣衫,一个男人叫起来,“妈的,跟他们拼了吧,反正也是死。”被人拉住。

人性,有时候卑微到可怜。

“拼?”吕准笑起来,“好啊!”一个眼神,他身旁的士卒立即都手摁剑柄。

韩非愤怒:“秦国有律例,jy妇女,乱杖打死,官吏怠职,同属其罪,真要拼,我们也不至死绝,总有逃回咸阳,秦国为官的并非都无道。”

驱逐出境(10)

吕准瞪韩非,剑拔弩张的厮斗一触即发。夷简手里捏着长簪,突然对死无所谓,死就死了吧,不过一瞬间的事,睁眼闭眼,就比如每天夜里,人睡着了,除了呼吸就什么也不知道,人恐惧是因为把自己想的太重要,当你一步步走下去,就会发现这世上没有谁少不了谁,谁都不是真的需要你,谁都必须死。

十几骑快马从骊山北道一路驰策而来,来的如此适时,恰当,马蹄声疾,路边的泥土被踢扬,片刻到人群前,来人是王贲,秦王信赖的少将军王贲。下马后,他看一眼两边的人,吕准低头,王贲将目光转向淳于越,拱手行礼:“奉大王命,我来送淳先生出秦。”

淳于越颤抖着指衣衫不整的几个妇女,痛恨道:“那几个畜生,害了她们啊……”

王贲表情严肃,面向吕准身后的士卒,大声道:“谁玷污了客卿的女眷,站出来!”没人敢动,王贲从背上抽出青铜长剑,“要客卿指证吗?指证的结果,殃及家人!”

一个男人站出来,紧随其后,另外四人也站出来,王贲对身后的部下令:“带他们回咸阳,用刑。”一个兵卒叫,“是廷尉叫我们干的,是他……”话音未落,王贲手里的铜剑挥出,士卒来不及再出声,人头已经落地,溅起一地暗血,另外四个人吓的面色苍白,王贲看吕准,说:“你听着,今天我不杀你,回去告诉你的主子,日后再生事,人头不保。”

吕准怕王贲,更怕他的父亲王翦,什么话也不敢回,匆忙带着他的若百兵卒离开,遣送客卿的责任交到王贲的手里,王贲看一眼夷简手里带血的长簪,说:“在大秦,杀人要偿命,我带你回咸阳。”

夷简点头。

李斯开口:“在下昨晚写了一篇《谏逐客令书》,是期望大王能取消逐客令,能否请少将军传给大王?”王贲面有犹豫,“大王这几日情绪暴躁,连缭都尉都不得见,我能替你传上去,却不见得能令大王收回成命。”

李斯皱眉:“我正希望由缭都尉亲自面呈。”

“很难说服!”王贲摇头,“缭都尉只受命大王,少与臣子接触。”

夷简突兀的说:“我去吧,既然这里的人都不想走。”反正还是要回咸阳。

所有人都扭头看她,惊诧……公子韩非转身回官道上,找到自己的马车,叫车夫准备掉转方向,夷简跟着跑过去,车轿旁,两人对视。

“你回韩吧,现在的咸阳城,你进不去了,王将军带我去宫里,不会有事,秦王不会杀我,真的,你应该感觉到,他不可能会……为难我,你要是跟着我,我还得想办法保护你,你回韩吧,不然要是秦王召回逐客令,你又走不了了。”

韩非沉默许久,才说:“我在骊山等你一起回韩。”

夷简摇头:“其实我并不太想回去,父亲还在泾阳县,从一开始入秦,我就打算努力的做一个匠人,学工程做水利,在秦国可以一展抱负,你回韩吧,看看我娘,还有我三姐和三姐夫,过几天我向你报平安。”

……

驱逐出境(11)

(六)

又回咸阳宫了,带着李斯的《谏逐客令书》,王贲进蕲年宫面见秦王,夷简等在寝宫门外,几丈之远,夷简听见王贲报:“……有侍卫犯j客卿女眷,郑国的儿子郑夷简杀

第 17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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驱逐出境(11)

(六)

又回咸阳宫了,带着李斯的《谏逐客令书》,王贲进蕲年宫面见秦王,夷简等在寝宫门外,几丈之远,夷简听见王贲报:“……有侍卫犯j客卿女眷,郑国的儿子郑夷简杀了一名大秦侍卫……”

夷简想,他会是怎么一种反应呢,她看不见,也想不出,只一小会,她便听见阉人叫:“传郑夷简——”

声音很高,很细,让她的心无法平静,一步步走进去,熟悉的蕲年宫,低头走到王贲的位置,她跪拜,离他不过二十尺的距离,近到可以感觉到他均匀的呼吸,透明的竹席板地面上倒映出他的影子。

嬴政看她,嘴角微微扬起,突然说:“王贲,你看她是男人吗?”

王贲一愣,回答:“他是水匠郑国的儿子!”

“咸阳宫里的宫女都知道她是女人!”嬴政指尖轻轻敲击案桌,王贲震惊,不敢置信的瞪着郑夷简。夷简从袖口里抽出李斯的书谏,呈上,说:“我替客卿李斯向大王递《谏逐客令书》,请大王过目。”

嬴政不动声色的摆手,赵高连忙小跑几步,接过书谏。

厚厚一卷的书谏,嬴政从头阅过,眉头越皱越深,李斯的谏书,好比韩非治国之道的诠释,先后例举百里奚、蹇叔、商鞅、张仪……这些曾经帮助大秦建立丰功伟业的客卿,这位李斯,他是深谙心术的,他的谏书顺情入机,动言中务,且铺张扬厉,委婉善讽,嬴政惊叹,的确,泰山不排斥泥土,才能堆积的高大;河海不挑剔细小的溪流,才变得深广;而成就王业的人不抛弃民众,才能盛德。土地不分东西南北,百姓不论异国它邦,天地鬼神降赐福运,这是五帝、三王无可匹敌的缘故。却抛弃百姓使之去帮助敌国,拒绝宾客使之去事奉诸侯,使天下的贤士退却而不敢西进,裹足止步不入秦国……

嬴政下逐客令,多少有些愤怒的意气,此刻夷简人跪在眼前,再看李斯的这篇《谏逐客令书》,他的头脑异常清醒,他要的是天下,是天下能辅助他的贤能,是帝王之业,合上书谏,嬴政眯眼命道:“传令,除逐客令,所有客卿官复原职,带李斯见寡人。”

……

王贲离开,嬴政站起身,走到夷简面前。

“寡人说过的话通常不重复第二次!”他道,“现在寡人再问你,你要留在寡人身边吗?”

夷简垂着眼睑,不语,他沉重的语气让她的心里阵阵泛酸。

她的沉默对嬴政来说,便是拒绝,嬴政何其气傲,表情瞬间换成惯有的肃穆:“郑夷简,从今以后,寡人就赐你做一个真正的男人,终生为匠。”

这是她在秦国杀侍卫的发配吧,夷简抬头,一动不动的看他,从下往上,高高的仰视,从一开始,他就这么的高高在上,她几乎匍匐在他的脚边。

一声细响,一只暗红色玉石在她眼前滑落,掉在地板上,夷简的视线跟过,惊诧,暗红色的血玉石,他送给她的最珍贵的记忆,倾盆大雨中,他坐在驿站墙角里……捡起这只通透的血玉石,夷简戴上左耳,眼眶不可控制的湿润,想什么,或者剩下的人生到底要怎样过,找不到方向……

奴隶村 (1)

第二十六章奴隶村

(一)

李斯见秦王。

李斯说:“大秦三十多位国君,六百多年基业,已经足够强大,无国敢于匹敌,得时无怠,不让六国得以缓存,兼并先灭韩,可以恫吓东方其他诸国,有利大秦称霸天下。”

秦王封李斯长史。

庞然的骊山脊纵横千里,在临潼县以东,距离陵墓谷底约六十千米的山脚,是一座奴隶村,有几十位工匠携同上百的奴隶整日整夜的雕刻陶俑,地上到处是土黄的陶泥,若干不成形的真人马俑歪在一边,一处处竹木搭成的草棚下坐满了窑夫,远处窑d有浓烟翻腾,也有冶金的技户,围靠在火炉边,l露出半身粗壮的手臂。

夷简被带到一个中年工匠面前,送她的秦官吏说:“以后你就跟他,好好学制陶,大王要铸的是千军万马,学好了,也够你一辈子的生计。”

中年工匠半蹲着膝盖,他手下的兵俑足有六尺高,强壮的身体穿着秦国战甲,手背依稀可见提剑的经脉。夷简向中年工匠行礼,工匠点头,示意她坐在一旁仔细看,夷简便拢起长棉衣,盘腿在一块木板上坐定。工匠雕刻的战甲铜片栩栩如生,夷简注视它的脸,略宽的下巴,厚厚的嘴唇,很年轻,只是双眼,看起来不太对,似乎少了些什么。

太阳渐渐西落,工匠的手终于挪到它的双眼,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对夷简讲解,他忽然开口:“人的元神,都寄存在一双眼里,他死的时候,是第一次上战场,眼神里不知道畏惧……”

夷简震惊:“他,是真有的吗?”

工匠点头:“每一个兵俑,都是在战场上死去的元神。”夷简再看它,中年工匠的雕刻刀下,深深几笔,它微扬的眼角竟透出一种茫然无措的勇敢,也许他是料不到自己会死的。大概是完工了,雕完眼神,工匠又转身到它的身后,在它的肩胛处刻上印章“宫臧”,完了他渐渐后退,边退边细致观察这个六尺高的兵俑,待退到草棚里,他忽然侧身躺下,躺在身后的麦秸秆上,闭目。

夷简急忙站起身跑过去,坐在工匠身边的窑工笑说:“他做这个兵陶,用了四十天,今晚总算能好好睡一宿。”

夷简问:“他是叫宫臧吗?”

“他名臧,宫是大秦烧造砖瓦官署的代。”

“那臧师傅,他今晚就睡在草棚里?要睡到什么时候?”

“他睡觉是什么人也喊不动的了!”窑工指不远处的木屋,“屋子里有棉被。”夷简“哦”的应了声,奔到木屋子里取回两床厚棉被为他盖严。

奴隶村 (2)

快要新年,这本来是一年里最寒的天气,然而杂草丛里,嫩黄的迎春花开了,看不见叶子,一簇一簇的幼嫩花瓣,悄悄发出怪异的清香,那么的不起眼,不引人注目,夷简盯着它们,想起韩非,他一定还等在骊山,她该想办法向他先道个平安。

几个老臣跪在秦宫南大殿,为首的新丞相说:“大王的婚事不能再拖,秦历来尊承袭制,帝位固时册立王后,再立太子,按部就班,井然有序,这是保证大秦长期稳定的根本。”

“六国公主们早已经候在朝邕宫,等大王甄选。”

“大王的大婚,务必要迎回太后,否则背孝弃道,千夫指责,事理不容啊!”

嬴政坐在大殿上,满朝跪拜的臣子,忽然让他觉得孤独,母亲十五岁生他,年纪比现在的夷简还小,他恨过她,也厌恶过,一个女人的不贞洁不仅是她丈夫的耻辱,更是做儿子的耻辱,何况,她甚至想要他的命。

“她,在雍地做什么打发日子?”嬴政问。

“什么也不做,每天起来就坐在祖宫里,或么呆坐一天,或么自言自语,老臣前段时间去看望太后,她误以为老臣是……是吕丞相,还问,政儿这几天怕冷吗?”

一霎那,嬴政的额头酸胀,许久,他才命:“六国公主,除韩国,一律列入后宫,封夫人。”

下面的官员立即面面相觑,公主们一律赐封夫人,这在秦国史上属第一次,地位不符。新丞相提出异议:“大王可以暂不选后,但理应立宫,天子六宫,各有尊卑,后宫安定,奴才们也好伺候。”

嬴政摆手:“寡人不会厚此薄彼,为寡人生嗣的,自有提赏。”

不立后,就没有典,自周室以来,恐怕只有当今的秦王少了这样的喜庆大典,也唯有嬴政,在这样的年纪,权力已经达到令任何人畏惧的地步,身后没有太后干政,朝中不再有大臣敢持重,亲族内没有王爷兄弟叛乱……

(三)

新年前一天,也就是除夕。

这一天中原诸国都擂鼓欢庆,爆竹香火,祈福拜佛,官与民同乐。韩王桓虔诚的跪在祖宗牌位前念念有词,祭师们在跳神,以驱逐一年的邪气,辞旧迎新,一段乐声止,祭师停住舞动,放下手中的冥器告歇,殿里恢复安静。

就是这阵安静让突如其来的杂乱脚步声显得尤其突兀,脚步声响自殿外,很急,且愈来愈近,正向祭祀场而来,听在韩王的心里像一柄快速转动的钉锤。来人是驻秦的御史,他匆匆进殿,直奔韩王面前。

韩王仍旧跪在祖宗牌位前,面色却露愠怒,大声道:“什么事?”

御史急报:“不好了,王主,秦王下了密令,要灭韩!”

奴隶村 (3)

浑身的血,顿时逆流,瞬间喷涌向头脑,韩王桓一下子站起身,“你说什么?”四字出口,人也紧跟着蓦然倒向身后,御史未反应过来,“砰”的一声巨响,韩王的头颅着地,重重的砸在青石地面上……

人的性命,有时候脆弱的可怕,太子姬安和太子妃到时,宫医摇头,宣:“请太子殿下节哀,王陛下已经归天。”

一句“灭韩”,要了韩王的命,姬安手摸父亲的脸,极短时间,他的脸已经呈酱褐色,血经脉在头颅内爆破,姬安的眼泪含在眼眶里,他到底是懦弱的,父亲猝死,他无可奈何,问御史:“灭韩,他要用什么样的借口?”

御史惶恐,回答:“为公子韩非,秦王赏识韩非,要留韩非在秦国为官,韩非拒绝,回韩。”

太子妃夷缨道:“公子韩非不就在秦国吗?”

御史:“前些日子,秦王下逐客令,公子韩非回韩,可是半途,秦王又废逐客令,听同行的客卿说,韩公子韩非日前恐怕还在秦骊山。”

姬安在父亲榻前坐下,说:“你们都出去吧,我想跟父王单独说说话。”

……

留韩非在秦国做官,这不过是个借口,灭韩,也不过是初次试探,这是李斯放出的“密令”,也可以说是谣言,不能说秦王不知道,不仅知道,且默许。

同一天,夷简跟窑工们一起运陶俑,雕捏成形的兵俑小心翼翼的放在板车上,向窑d里拉,几个才一批窑,很费时日,臧师傅说,她可以观察奴隶村外经往的士卒,反正总有一天他们都得死。

夷简真观察了,看他们的眼睛,看他们的体型,通常长相粗壮的人来自秦土西面,略瘦长的来自南方,人的眼睛,有些看人坦荡,有些算计,有些炯炯有神,有些捉摸不到视线,这或许真像臧师傅说的,寄住着人的元神。

就在来来回回注意看村口的时候,一人,怀抱一古旧的筑,经过……高壮的身体穿着褐色的深衣,完全不同于上一次遇见时的华贵,偶然这种地方,再看见他,夷简竟一点也不觉得惊诧了,每一次都是这么突然,这个人从头到脚都像谜。

应该说,他的确是经过,夷简放下手里的板车,飞快的追出村口,在他身后叫,“燕!”他应声回头,眉头上挑,“我一听这声音就不对,怎么又是你?”

“你到这里做什么?”夷简反问,眼神看他的深衣,“你抱着你的古筑,又落魄了吗?”

“被你看出来了!”他点头,怀里的破筑一头摁在地上,“我又沦落到无家可归,怎样,要听我击筑吗?”

夷简忍不住轻笑,好长的时间,她的胸口都像被压了块石头。

奴隶村 (4)

“不听了!”夷简从袖口里掏出最后一点金片,到他面前,“你拿着吧,我也用不到了,不过你能帮我个忙吗?”

“说说看!”燕并不急着接过这点金片,夷简直接塞进他手里,说,“就当酬劳了,骊宫山底,出秦的官道上,你替我向韩非报个平安,叫他安心回韩。”

燕的眼中有异样闪过,随即收起金片算是应允,“夷简,你又为什么在这里?”他问,夷简指身后的奴隶村,“我杀了人,发配到这里做工匠。”

燕愣了许久,惊叹:“多日不见,刮目相看。”

夷简无言,燕上前一步,忽然说:“要不要我带你走?”夷简脱口问,“走到哪?”

“七国里流浪!”

“还不如在秦国做工匠!”夷简叹气。

奴隶村(5)

(四)

太子燕丹本就为公子韩非而来,出秦官道上见到韩非,太子丹说话无需拐弯抹角,目前七国的形势严峻,秦强,唯一能抗衡的是赵,然而上党郡之战,赵国损失巨大,齐国不弱,齐国却远在东方,楚国疆土辽阔,军备却比不上邻秦,对抗强秦,仍旧要六国一心,再次联合,他旨在说服韩非留秦。

韩非坐在马车里,立即让下人掉转方向。

燕丹折回奴隶村,天已经黑透,村口几里外有侍卫关卡,防止窑工和奴隶逃跑,普通老百姓允许通行,村里户户点起油灯,夷简和臧师傅就住离村口不远的木屋,两间低矮的房子,木门隔开了的,基本工匠们都住附近,奴隶役夫们住深处,处境凄苦。

燕丹问窑工,打听到夷简的住室。

冬天,又是新年,所有人都可以早早睡下,夷简躺在铺板上,听外面呼呼的北风,睡不着觉,以往这种时候,她是该穿了新衣裳和姐姐们一起,到新郑的街上看夜市,吃年夜饭,二姐若高兴的话,会奏古琴,她们三个和着唱:“山有扶苏……”一年四季也就除夕晚上,二姐跟大家看起来不那么生疏。

听老人说过,黑夜里,如果心诚,活在世上的人能见到y间的魂灵,夷简坐起身,一口气吹熄灭铺头的油灯,站在木墙角落里,轻声唤:“二姐,你有魂的话,就来看看我,我想你,我真的,想再看你……”

木门忽然响,“叩叩”两声,夷简浑身一震,倏地跑到门后,开门,漆黑的冬天,一股寒气直窜进屋内,立在门口的,一道黑色y影……也许,是除夕夜里思亲成狂,也许,她不过故意让神智混乱,给自己一刻安慰,夷简伸出双臂,紧紧的,紧紧的抱住黑影。

燕丹怔,带着她的身体慢慢踱进屋,关门。

从她十二岁起,他照顾她三年,三年,几乎每晚她喜欢他捏拿按摩她的腿直到睡着,夏天,她一定要他扇风,受冻风寒,他为她拔过火罐。

“夷简,是我!”他开口。

从温热的怀里抬起头,夷简清醒,情绪趋平静,只是眼睛好像疼,刚才吹进风的。映着窗口s进的一点亮光,燕丹到铺板头,点起煤油灯,灯燃的刹那,夷简看见他坚削的脸颊,带着冷天的凉意。

盯着他,沉默半晌,夷简才问:“你替我报过平安了?”

他点头,夷简回铺板上坐下,又问:“你,真名叫什么?”

“燕丹!”他答。

平静过后,精神觉得疲,夷简头靠在墙上,眼皮越来越重,燕丹走过来,坐在她身边说:“男女成年,要婚嫁,夷简,你父亲给你许过亲吗?”夷简摇头。

“想过我吗?我们同床共枕过……”

夷简再次摇头,那都不应该叫做同床共枕,她当他是伺候她的女人。

燕丹眼角瞥过她左耳的血玉钉,当初他从咸阳宫里逃到韩边塞穰地,一路装扮成筑技女人,无意间看见这只玉钉,从小和嬴政一起在赵做人质,这只血玉石是那么的面熟,他疑惑,也因此决定跟她,趁机避过秦军的追捕,三年,他发现原来她跟他没有任何关联,血玉石不过相像而已,天下间珍宝原本尽相似吧,在韩郑府一藏就是三年,然而回燕,做父王的却不敢收留。

“以后,不妨想想……不妨,想想!”这一句,他说给她听,也说给自己。

夷简睡着,燕丹坐到半夜,离开。

奴隶村(6)

(五)

清早天麻麻亮时,夷简起床,去河边给师傅打水洗脸,山脚下的早晨,冷风飕飕的吹在皮肤上,针扎一样,夷简拎桶的手冻的通红,指关节处生了个冻疮点,暗红色的,拎了水从河边回到草棚,还要煮沸。臧师傅从木屋里出来,丢给她一个小袋,夷简打开,是一只陶斧和两柄凿刀。

“这是,给我的?”夷简惊讶的问。

“制陶,手要摸,今天开始你就给我打下手。”臧师傅话不多,说完绕到草棚外漱口洗脸。一群役夫从村口外簇拥着进来,为首的几个人怀里揣着铜盘,进村后,他们一边敲盘一边大声叫起来,“大家都听着,今天过年第一天,又逢咱们大王喜事,大王娶五国公主,所有人今天不用干活,中午分r……”

他们再叫了什么,夷简一句也没听见,整个脑袋忽然都嗡嗡的,震荡着刺耳的铜盘敲打声,拿起陶斧和凿刀,夷简到几十丈远的陶泥地,和土,加水,使劲搅动,这是粉砂粘土混合夹杂的陶土,颜色呈灰白色,是制作兵俑的根本。

不知道是谁,到她身边说:“你没听见吗,今天不用干活。”

“今天不干,明天有人替你干吗!”臧师傅过来,蹲下身,捻起几粒陶土放在掌心细看,“再加水!”他道,夷简照做,苍白的混合物在她的铁锹下,盲目的翻滚,“动作利索些,下力气,陶土要有粘性。”

……

嬴政站在后花园里,抬头望王宫屋檐上的群鸽,赵高来报:“公子韩非请求见大王。”嬴政撒一把小米向半空,群鸽看见,立即蜂拥飞落,低头啄米,片刻,米尽,鸽作鸟散,飞扑回屋檐,悠闲散步,“让他进宫。”他求见,嬴政不意外。

韩非疾步而来,嬴政扫一眼四周,问:“十二月的天,韩国有什么花开?”

“梅,凌寒独开。”韩非镇定气息。

“梅,香著花未……”

“韩梅却不如赵梅挺拔,傲严寒,冷霜降,赵梅香四里,雪积枝头,茫茫白色,一点粒红。”

“太妖冶!”嬴政斜眉。

韩非弯身,深揖:“事到如今,韩国相当于大秦一郡,而赵国随时与秦对抗,三者大王想灭韩,韩就真如大王相象那般容易灭亡吗!赵国扩充军队,吸引了大批合纵之士,如果现在秦国把韩国给灭了,那会让天下人看到一个什么结果呢?秦国灭了自己的内臣,放过了自己的外贼,侍奉秦国最后的结果是被秦国灭掉,那么谁将来还会跟秦国交好呢?天下的人都会选择和赵国结盟。”

“既然来了,寡人任你太尉。”

太尉,仅次于丞相一职,和丞相一样,可以自由出入宫廷,韩非身为韩国公子,这样的身份让嬴政忌讳,然而他的才识,尤其书著,确实令他敬重,话语之间,韩非爱国,他对韩国有深厚的感情,如果他不是韩公子,他不是秦王,也许他会成为他一世的挚交,如果是挚友,那么他有太多的困惑,想求教于他。

傍晚,夕阳的余晖洒在门楼上,嬴政坐在长安君成蛟牌位前,为他满满斟上一鐏酒,倒光,替自己斟满一樽,捏在手里,一口喝尽,辛辣的y体顺着喉咙流进胸口,燃起一股烫火,酒樽见底,嬴政冷笑:“这么好的酒,到底是被你喝了,还是落在了土里?”

又为他倒了一樽,青铜制的酒樽里,酒香四溢,嬴政再次倒光,倒在他牌位前的地上,酒水慢慢的浸入大理石隙缝。

想重新为自己满上,眼角瞥见地上的白瓷坛,干脆一把甩掉手里的青铜三足樽,手提瓷坛,仰头猛灌,来不及喘气,酒溅在坛外,溅在地上,溅在嬴政的绸衫上……

“夷简,如果你退一步,退一步,寡人感激你……”

再酒,再烈的灌进喉咙里,也了无滋味,他不是无情。

赵高端着五位夫人的木牌册静站在石柱边……

生米熟饭 (1)

第二十七章生米熟饭

(一)

日子流走,到嬴政九年,春天。

连续两个多月,给臧师傅打下手的空隙,夷简凿出一个巨大的陶俑人形,没有眼睛没有嘴唇,它太高,足有八尺余,安静的伫立在草棚一角。

臧师傅手里的陶俑是位中年大兵,他说:“看过的人,一眼就要记在脑子里。”夷简看大兵的脸,好像看出它的心思,想家,或者想家里的小儿子,想得嘴角的胡子微微往上翘起,面颊上有长年风吹的厚茧,一双细细的长眼盯向自己挂在腰上的布包,布包微隆。夷简蹲在它胸前,低头刻勒它战甲上一块块光滑坚硬的石片。

干活太用心,以致没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来人拍她的肩膀,夷简回头抬眼,却看见一张认识的脸,是公子韩非府上的随从,他指停在奴隶村口的一辆四轮马车,说:“公子在马车里等你。”夷简吃惊,放下凿刀,跟他走向马车,竹帘掀开,韩非居中而坐,穿着暗红色秦国官服,夷简皱眉,“你怎么在?”上车,在他对面坐定,韩非的脸上带着笑意。

“打听你发落到这里,”韩非从腿边拿出厚厚一个布裹,“看你,又黑又瘦,你三姐要是看见了,恐怕都不敢再认。”

“你回过韩了吗?”夷简问。

韩非摇头:“我决定留在秦国,倒是你三姐,来过一封函,说,王……薨,太子继典登基,你三姐封了王后,郑夫人一直惦记着你跟司空大人,夷简,你不能一直这么下去,”韩非表情突然凝重,“夷缨知道你在秦国杀了侍卫,怕你遭不测,正打算和你大姐商议,救你出秦。”

“为什么要跟大姐商议,大姐她快要生孩子,我在秦国不会有事,而且我走了,父亲怎么办?韩非,你告诉三姐,我不可能逃走。”人各有命。

“如今出不出秦其实都无谓,秦王若要掀起战火,东方六国都会变成杀场。”韩非叹气,夷简沉默,韩非打开布裹,“都是你喜欢吃的,以后我不能常来看你。”说完,他又从袖口里掏出一袋金片,无论如何,到哪都用得到,有钱能使鬼推磨。

李斯要进宫见秦王,被侍卫拦在宫门外,侍卫说:“大王交待今日不与臣议事,除了缭都尉和太尉韩非。”

李斯不动声色的离开,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嬴政端坐在席榻上,尉缭道:“太子丹四处谣言,说秦王已经制定吞并六国的详细步骤,齐、楚、魏、燕四王在大梁聚见,约定联盟,不久,韩赵恐会一道参与。”秦国再强大,也强大不过六国联军。

嬴政勾起嘴角:“两百年,六国结盟的还少吗!”

尉缭:“事关存亡,结盟毕竟阻碍大秦的步程。”

生米熟饭 (2)

“不急!”嬴政站起身,看向长廊外。

隔天,咸阳宫议事殿,众臣行礼后,嬴政突然沉下神情,说:“赵楚燕齐魏韩要联合攻打大秦,大秦有患,该如何?”

大臣们诧异,立即面面相觑,在朝殿下低声议论。李斯站在人群后,思索片刻,迎面出列,大声道:“大王,国与国抗衡,除军事攻斗,另有一种外交方式,派人用重金游历六国,收买各国重臣权贵,金能收买的收买,廉洁刚阿不为钱动的,暗杀,终会瓦解最坚固的联盟防备。”

嬴政眯眼看他,惊叹他的手段。

大臣姚贾跟着站出,站在李斯身侧,附和:“长史大人在理,小臣愿意带千金奔赴六国。”姚贾出身卑微,城府深沉,渴望在大秦平步青云,这样难得的机遇,他不惜一搏。

“哈哈哈哈哈……”

嬴政笑:“既然如此,寡人给你三年,三年后,寡人赏罚分明,记住,你脑袋上的不仅是你一条命!”他需要这三年准备,三年,足够他开始迈出吞并的第一步。

韩非立在群臣队列最前端,始终不发一语,目光直视大殿中央的嬴政,无疑,如果他死,秦国依旧会登基新王,但是他死,长时间内秦国也许混乱,秦王嬴政无子,王弟成蛟亦无子,混乱过后,也许又立少年秦主,待六国快速改革,增强赋兵,也许再次与秦并雄,如今的形势,东方各王又急于刺秦了吧,只可惜苦于没有近身的机会。

……

(二)

下朝后,嬴政回蕲年宫。

赵高远远端着五位夫人的木牌册过来,这是他连续几个月来每天必重复的差事,大王至今未宠幸任何一位夫人,这种事传进百官们耳里,什么私言都有,事关子嗣继承,赢室稳定,任人都急,一旦出问题,恐将做贴身宫人的也遭无妄之灾。

嬴政扫一眼牌册,越过他身边,赵高立即转身,高高托起木托,举过自己的头顶,弯腰跟在嬴政身后前行,天气y沉沉的,像是要下雨。到寝宫内,赵高小心翼翼的说:“今天是三月的春社日,大王要唤夫人们一道宴饮吗?”说完,他往前一步,将木牌册近到大王眼底。

三月春社日,嬴政忽然想起三月的大雨,雨横风狂三月暮,想到夷简,抬眼却触及赵高手里的木托,漆黑的檀木册条突然好似一口口腥臭的浓痰……嬴政暴躁,一拳掀翻,“啪啪”几声,木牌册散落在地上,赵高惶恐,慌忙下跪。

“备酒!”

嬴政压抑住狂躁,出蕲年宫,独自往东面的雎雍宫走,高挺的背影,只着单薄黑衣,在宫墙尽头不见,赵高起身站在小宫门口,盯着他消失的背影沉思,表情若有所想。

生米熟饭 (3)

公子韩非静坐在窗前作画,画中的人对他一点也未生疏,他甚至不用刻意去记,她在他的笔下刻苦铭心,她不笑的眉宇不经意就与人拉开距离。李斯进来,到韩非身后,忍不住惊讶:“这是长安君成蛟的夫人!”不怪李斯惊讶,但凡见过她的人,实在是太难留不下深刻的印象,何况那次在围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她和长安君。

韩非不语,她做了长安君夫人,夷简曾说过,他知道,所以不语。

“可惜,这么年轻,成蛟一死,她也沦落殉葬……”

“你说什么?”韩非的笔陡然一动。

“冬至前,她被大王赐死,葬在东陵!”李斯回答。

一霎那,韩非的心紧紧地揪起,喉咙仿佛被一口气黏住,喉结上下滚动,气呼不出,唯一的安慰土崩瓦解,她竟然早已经不在,竟然早已经不在……

窗外,刮起雨丝,春天的风还很寒。

半夜,细雨停,一辆不起眼的狭长马车停在山脚奴隶村木屋前,马车里,追随一路的空气,有沁人潮湿的合欢露香,香气混入门内,夷简躺在铺上迷迷糊糊,身体突然晃动,眼睛微张,漆黑,凉意沿着双腿浸入体内。

少顷,马车内,披着厚衣的两个中年命妇用温热的药水擦拭夷简的身体,杏仁、丁香、草麻子、白捣亲印11愀阶尤嗨榈姆勰┰谖滤锝炼心昝静乃龋勰┚韧磕ㄉ吓酰馐谴笄刈罟爬系墓4咔槊厥酢br /

夷简的身体在黑夜里逐渐散发诱人的香味,意识不醒时,她的身体在不安中扭动,从未有过的难受,压抑着她某种即将爆发的热情……马车速度疾快,向东直行,几个时辰后,天亮……

天亮,嬴政帐内骤然异香,浓烈的香味传入呼吸,嬴政睁开眼,映入眼帘的,竟然是透红的薄纱,是否轻如蝉翼,薄明的,女人的胴体若隐若现,在帷幔内起伏抖动,而她,躺在他眼前的,是夷简的眼,微眯着凝视他,仿佛漾出水来……

他,夷简知道是他,不禁对他笑,记不得所有的事,但只记得他,红纱包裹的身体迎向他,嬴政心跳瞬间加速,清晨,帘帐内依旧朦胧,暧昧的香味四溢,倾身向她,扯去红纱,她的身体紧贴着他,熟悉的,令人完全沉迷的肌肤交缠……

双唇嘶磨,她的身体在他的手掌下滚烫,弓起……

“夷简!”

他低呼,极尽细致的抚摩,欢愉,在这一刻,释放,男人与女人彻底的交h,他的温柔和药末让她的初次觉不到疼,深抱着他,夷简的指甲嵌入他的背上,眼泪顺着眼角流到绸被上,爱他,她真的爱他。

生米熟饭 (4)

连续酗酒的结果,嬴政头痛欲裂,清晨的迤逦仿若一场美梦,怀抱夷简的肩膀,嬴政再次闭目,嘴角勾起笑意,暖和的帐内,肌肤相亲的疲劳,夷简意识亦跟随嬴政远离,身体很软,绷紧太久的放松,对她,这半夜何尝不是场唯美的梦,很久以前,在梦里,她嫁给他,此刻在梦里,她真正的拥有他。

中午,帐内留有余香,嬴政醒,下意识扭头看身边,看到睡在身侧的夷简,皱眉,径直坐起身,掀开帷幔,远处,赵高低头跪在石柱角落里,嬴政了然,赤脚走下地板,低头俯视他,微愠:“好大的胆子,下去,杖刑二十!”

赵高磕头:“谢大王不杀,谢大王!”

赵高离开寝宫,嬴政回到床榻,手指抚她的长发,说来可笑,突然间他竟然怕她就这么醒,有生之年,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懦弱过,转身,几乎仓促而逃,虎狼强邦暴戮凶霸又如何,有谁用真心爱他?

夷简伺寝秦王,这在后宫做了记录,一早上宫里井然有序的忙碌,大王宠幸女人,这是秦王宫里初次,偌大的后宫都在等待,等大王封赏,宫人好听封差遣做事,可是左等右等,只听闻王贴身给事中赵高挨了二十军g,所有人琢磨不透。

夷简醒的时候,已经日晡,躺在纯黑色的细绸绒上,睁眼望龙雕梁顶,心里明朗,发生了什么,又经历了什么,她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的热情迎接,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宫女若看她醒,含笑靠近软榻,说:“我伺候你用水。”两人之前毕竟熟稔。

用水,漱口,梳头,穿衣,妆扮,四年后,夷简终于再着女衫,浓密的长发披在肩侧,只两髻用红色绸带绑到腰际,r白色的绫罗缎裙,外罩一件青色无袖短袄,铜镜里,她看起来似曾相识。移步到寝宫外,走过长长地走廊,宫女带她去后花园。

春天的后花园,仍是枯枝空荡,除了盘旋在屋檐上的几只白鸽,略给咸阳宫里带来些生气。夷简远远的看见他,站在水边树下,宽厚的柏树,形态上饱经风霜,苍劲古拙,跟他太过高大的身影,是那么的默契,从来没有仔细算过他到底有多高,第一次遇见到现在,他仍在长高么,她所能见过的人没有比他更高1。

他背对着她,盯视平静的水面,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并不急着转身。

青袄,长发!

他看见她在水面的倒影……

“从来没有想到,你要这么做。”夷简站在他身后,心乱如搅。

嬴政皱眉思索怎样开口,夷简又说:“做了这一步,以后我们是什么?”

生米熟饭 (5)

她的表情很生分,看起来不那么在意,嬴政转身,直视她的双眼,心里又有些恼怒,道:“自秦初起,备录载册被召宠过的女人都不得离开王宫,直至王死,陪葬或跟随王孙领赏封地。”

夷简茫然!

注解1:据《太平御览》引录嬴政长目,隆鼻,身高长八尺六寸,据林剑鸣《秦史稿》,秦制一尺合23。1厘米,依此折算,嬴政身高为1。98米,当然古代计尺或许有诸多差异,记录可靠的《秦始皇本纪》指嬴政平日佩戴长剑长约1。7米,那么综合存在资料推断,嬴政的身高应该在1。9米左右。

加上长目,即长长的大眼睛,隆鼻,即高挺的鼻梁,嬴政是天下少见的俊美帅男当之无愧,添及母亲赵姬独一无二的美魅基因,作为凶暴的霸主,书中记载虎狼般冷漠的气质,长期运动(战士帝王),亲们,站在你们面前的,他……

god,你们还敢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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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米熟饭(6)

(三)

太子燕丹抽出案桌上的细长竹筒,筒内,一条蜷曲的花点白蛇,头部呈扁平的三角型,公子韩非与他对坐,看筒内匍匐不动的花蛇,他暗惊,燕丹手指拨弄它狭长的口,说:“我驯养了十年,采集他的气味,他谨慎,不熟识的脸孔很难靠近他八十丈。”如果失败,十年心血付诸东流。

用毒,韩非迟疑。

燕丹合上竹筒:“他不死,天下人都要遭难,他无念情而言,我不勉强公子,也不要求公子舍身求危,公子是在下能信任的人,只要把它带进咸阳宫,足够,这对公子不过举手之劳,它一旦近身,他回天乏术。”

能让韩国得以继续长存,哪怕舍身,有何惧?韩非温润的眼里,也折s出锐利的光氲。

韩王宫——

姬安一身素服,与张良促膝交谈,张良说:“现在韩国想要活路,就必须走上极端,对秦王即使放低了姿态,称臣进贡,也无济于事。”

姬安凝望张良,连续守夜丧事让他的脸颊更加削瘦,张良也是俊俏的男子,身型略比姬安魁梧,姬安看他,时常会觉得安心,他也问过自己,到底喜爱男人还是女人,他理不清,却经常被噩梦惊醒,醒来,他会下意识找个男人,他尝试过和男人欢愉,每一次身体并未真正得到快乐,然而像是成瘾,让自己一瞬间忘记摇摇欲坠的疆土。

“进献美人,疲秦凿渠,最后都不了了之,几年以来,各国派出多少剑客?”姬安摇头,他并非没有走过极端。

“困兽犹斗,我听说秦王经常出宫,只身一人不带侍卫,也听说秦王身型极高,人群里一眼能够辨出。”

“我也听百姓们传说,秦王性暴,形矮,身有残疾。”

“去年,燕太子姬丹进韩游说联合,说起秦王,描述过秦王相貌,王主,我决定入秦,请公子韩非作画,求证秦王样貌,伺机暗杀。”

“你,有计策?”姬安惊讶。

“我有门客桑辛,桑辛力大无比,一顿吃得下一百馒头,一次能举一百五十斤铁锤,如果寻到机会,由他对付秦王,绰绰有余,况且我到秦国,能随时交递机密,做公子韩非与王主的枢纽。”

姬安伸手握张良的肩膀,感激。

夜晚子初时,夷简泡在巨大的热水池内,池壁四周是光滑晶莹的汉白玉,三只卧龙盘踞东南北三面,源源翻吐热气,水底的长明灯映透水质的清澈,空气里漫布沐浴淡香,帷帐里没有宫女候立,安静的让人不禁淡定,池边有若搁置的温茶,三月的新茶,采摘不久。

夷简散开头发,如果是以前,她会高兴的大叫,或者愉悦的哼出郑曲……时间好像静止,岁月在水里荡漾,夷简看水,出了神……

一声叹息,水流突兀的波动,细响,片刻,一支手臂从后环抱住她。

未着寸缕,袒诚相偎,夷简的身体倏地绷直。

嬴政抱的很紧,下巴紧贴她的肩胛骨。

“夷简,这么大的秦国,寡人只能和你说话,二十岁,男人还在乎真心,三十,就只剩下征服,与其年老空对宫墙遗憾,寡人不打算再任你情绪,寡人是大秦之主,从今,你要顺从寡人,这一刀……是寡人对你的补偿……”

血,顿时沿着他的手臂往下流,夷简这才注意到他另一只手里的锋利蜀刀,尖细的刀口割破臂腹,血流进夷简的耳垂,流进水里,逐渐在四周晕染,浸红了一片……

生米熟饭(7)

“你,这样……”夷简心里翻滚,盯着胸前的血,手捂住自己的脸颊,下巴压抑着抽搐。

“寡人无奈,夷简,这几个月寡人过的太恍惚,这种恍惚寡人不想再有,寡人也从不否定做过的事。”嬴政松开对她的钳固,这一道深血口,他是在命她,命她忘记殉葬的长安君夫人。

“为寡人包扎!”他大步跨出沐浴池,白色绸质长裤几乎透明,贴在双腿上,小臂的血仍在流,滴在长裤上,混杂水,怵目惊心。夷简慌忙到池边,套上衣衫,从腰间抽出绢布,到他面前,替他止血,包扎……嬴政低头,纹丝不动的看她,地面一滩积水。

……

“寡人有点累,扶寡人回蕲年宫。”嬴政随手披上干净的宽衣。

夷简看见他额头中间的皱眉,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扶他回蕲年宫,与

第 18 部分

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夷简看见他额头中间的皱眉,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扶他回蕲年宫,与其说扶,不如说沉默的跟着他走,人纠结是因为想的太多,子初,咸阳宫里很宁静,一座座石砌的宫灯蹲伏在长巷两侧,像卑躬的侍女,这样冷清的咸阳宫,如果待一世,太漫长,有许许多多黑暗的角落,与人隔绝。

到寝宫,尉缭突然迎上来,低声说:“王,离石地震,已经半个多月有余。”离石属秦国偏远西区,人口稀少贫穷,消息较封锁。

“波及多广?”嬴政问。

“深度大于百公里,死伤过千。”

“令钦天监立即去离石,抑防震后瘟疫,传韩非!”嬴政皱起眉。

韩非到时,已经深夜丑时中,身穿宽大秦服,嬴政正在翻阅疆土志,见他进殿,道:“不必行礼,坐。”韩非便坦然在他对面一米外入坐。

嬴政直言问:“你对地震懂多少?”

韩非答:“关于地震,最早的记载是《竹书纪年》,距今一千多年的殷商帝乙三年,文公九年,襄公十六年,昭公十九年,哀公三年也都有记载,海水三岁一周流,波相搏,故地动,是自然现象。”

嬴政点头:“西周伯阳父认为阳伏不能出,y迫不能蒸,于是有地震。”

“可以这么认为,地面活动剧烈,y阳相撞,迫于力,无法从地面输出。”

“是否有办法预见?”

韩非摇头:“地面博大,活动频繁,倒是有些预兆,地震前夕,地下泉水翻花,升温,变味,突升,突降,源泉枯竭或者喷涌,动物惊慌不安,逃窜,不进食,蛇蚁蟾蜍出d,鱼跃水面,久旱不雨或霪雨绵绵,黄雾四塞,日光晦暗,怪风狂起,六月冰雹。”

……

夷简坐在寝宫深处,间隔帷幔,她听见韩非的声音,谈论地震,她只听老人说过,地震预示天下或帝王祸福,是上天对人类的警告。

接近寅时,韩非方才离开,经过永巷花圃长廊,竹地板下,昏沉沉的光线中,从韩非的袖口,一只纤细的圆筒落进花圃丛中,那么的不经意,走在前面的阉人似听见轻微声响,扭头,看一眼空旷幽远的长廊,韩非淡薄的依然沉着走路,阉人又回头,继续前行。

待他们走远,待永巷长廊恢复一贯的寂静,一道娇瘦的身影快速走过,悄无声息的走下竹地板,循追药制的气味,在花丛中捡起那只细圆筒……

生米熟饭(8)

(四)

又是一夜未眠!

夷简还坐在暖榻旁,胡乱想着心事,天微微亮,灯灭,有宫女掀开帷帐,嬴政进来,看见她坐着,挑眉:“你可以先睡。”夷简突然想起他白天说过的话,从今,要顺从,下意识起身,回了句,“不敢!”

夷简个性使然,这样犟头倔脑的回答,神色,仿若以前。嬴政有些错愕,少顷,嘴角忍不住勾起,伸手在她额头习惯一击,轻道:“睡吧!”

就是这一声“不敢”让嬴政积郁了许久的心情豁然愉悦,夷简反应过来,怔住。

就在这时,昏暗的窗口角落,一条白点花蛇悄悄滑过,火红的芯子吐在空气里,它一路向床榻游走,速度疾驰,眼看就要扑向嬴政的后背,夷简站嬴政对面,眼角倏地瞥见有异物一闪而逝,再张眼看时,它已经昂首躬身,蓄势待攻。

夷简大吃一惊,猛的推开嬴政,什么也来不及想,一把下去,抓住它扭曲的身体,它原本昂扬的扁平脑袋,龇裂的毒牙,骤然在她的手里,一动不动,像突兀的进入冬眠,显然它是认得她的……夷简盯着它,记忆从一架古旧的筑琴开始,它软绵绵的躺在筑匣内,是燕丹驯养的花点蛇,燕丹说过,让它认她做主人……

霎那,嬴政抽出短剑,“叱”的一声,它断成两截……

夷简盯着手里的半截花点毒蛇,另一段掉在地板上,作最后扭曲,一时间无数猜测在她脑里浮现,它属于燕丹,燕丹用毒,是打算暗杀秦王?而燕丹认识韩非,上一次是她托燕丹给韩非报平安,之前半夜,也唯有韩非进宫,莫非?夷简不敢再想,也不敢说话,只捏着花点蛇的半截颈部,愣愣的抬头。

嬴政面色铁青,上前摊开夷简的手,半截蛇落到地上,血迹斑驳,嬴政用袖口擦干她手掌的血迹,问:“有没有被它的噬齿碰到?”夷简摇头。

“它是罕见的白曼王蛇,一颗噬齿的毒y足够二十万只仓鼠致死,半口茶时辰。”

夷简突然觉得恐惧,燕丹竟然豢养这样剧毒无比的毒蛇,它就在古筑里,在她的房里住过三年。如果不是正巧有她在,那么眨眼工夫,他是不是也要……

“来人!”嬴政喝,帐帘掀开,几个宫女立即鱼贯走进,看到地板上的蛇尸,大惊失色。

“夷简,你回雎雍宫。”他命。

生米熟饭(9)

韩非的马车还未行回太尉府,大秦的侍卫便迅速从后包抄围上,马车停止,嘈杂声传入车娇内,韩非闭目,万无一失的计划,它一旦进宫,他应该死,他们算漏了什么,这么快就宣告失败?韩国气数真的将尽了吗,还是太子丹的王蛇癖性出了问题。

夷简睡不着,她怕韩非出事,又不敢问嬴政,万一他什么也没想,她倒多问,问出问题来,只好待在雎雍宫里等,一直到中午,咸阳宫里始终很安静,若从外面过来,夷简问她:“大王在什么地方?”

若说:“大王在蕲年宫里就寝,还没起身问政。”

夷简猜不出他心里到底想什么,只好对若说:“你帮我到宫门口看着,要是大王传见韩公子韩非,你就告诉我。”

若欣然应允。

转眼到傍晚,离宫门不远的地牢,韩非一身白衣坐在地上,地牢一角铺满草屑,地牢墙面y湿潮滑,常年见不到阳光,发出刺鼻的臭味,地牢里囚犯不多,稀廖几个,分散在各处,韩非料到秦王还会再见他。

这时,地面牢门突然开,从上面进一点夕阳的余晖,韩非抬眼,缓缓走进来的是同门李斯,韩非站起身相迎,李斯走到牢房外,两人铁栏相隔,李斯拍他的肩膀:“上午丞相说太尉韩非被大王抓捕,我真不信啊!”

“秦王委你来问案?”韩非问。

李斯不否认,也不点头,说:“我们同在师傅门下学课,十年同窗,你叫我怎么问的出口?”

韩非:“你不必问,在下也没打算掩盖潜逃,昨夜我进宫是打算要他死,可惜出了差错。”

李斯眼里一道异光闪过,环视四周,无人注目,李斯从怀里掏出箭毒木粉,又说:“秦王刚才下了旨意,如果事情属实,立即行斩刑,这是箭毒木粉,韩非,与其受刀斧之刑,殃及家人,不如自行了断。”

李斯言语在理,韩非接过药末,心里一抹悲凉,李斯想什么,他了解,做什么无所谓对错。眼里又浮现夷玉的身影,死前,她畏惧吧,如果不是韩王桓的进贡,他们至今该在新郑淡定的活,怨谁,秦王,韩王,怨韩国的孱弱,怨他顾虑的永远太多。

箭毒木粉,见血封喉,粉末沾染伤口,血y凝固,吞食,心脏骤然停止跳动,黑暗的牢房,他白色的衣衫垂落地面,年轻的脸颊干净坚毅,仰口灌下半包的粉末,与夷玉的距离不禁更近一步,世上没有不痛的死,青筋爆出,脸色青肿,毒汁聚集天庭……想再见一眼夷简,力不从心了,夷简,就像自己的孩子,从她五岁,看着她一步步大,长高,跟他去窑井里藏西瓜,听戏……

生米熟饭(10)

(五)

同时,若飞快的跑回雎雍宫,到夷简面前,气喘嘘嘘道:“不好了,宫门口的侍卫说公子韩非已经被大王抓捕进地牢了。”

夷简拔腿向蕲年宫跑,一路的宫女阉人也不拦她,知道她是大王宠幸的女人,不过尚未封赏,跑到蕲年宫,守在殿外的赵高终于一把拽住她,说:“大王正在休息,有什么事明儿再说,行吗?”赵高的态度客气,夷简摇头,等到明天她怕来不及,就像那次二姐……

赵高瞥了眼内殿,松手:“好了,好了,你进去吧,轻声点。”

夷简进去,径直到最深处的寝房,地上,两截蛇尸不见,嬴政侧卧在床榻上,双眼微闭,夷简走到榻旁,跪拜。知道她靠近,嬴政皱眉,张眼。

四目对视,夷简直言:“你抓了韩非?”

“不错!”

“你一定认为白曼王蛇是他想害你,它不是他的,真的,我从小时候就认识他,他不懂驯蛇,如果是他带进宫的,也一定受人蛊惑,再说,你没事,安然无恙,你放了他吧,求你放了他,送他回韩。”

嬴政额头隐隐作疼,不语,夷简长跪。

适时,韩非的死讯传报进宫里,尉缭像以往一样悄然进殿,向嬴政报:“韩非死在地牢。”

一句话,天旋地转!

夷简站起身,大吼:“你杀人,从来就不犹豫,嬴政三年,你才多大,攻打韩国,屠杀四万俘虏,你不眨眼吗,四万个性命,尸体堆成一座山,是你下的命吗,不认识你之前,我听见秦王这两个字就觉得恐惧,你杀过多少人,你记得吗?”

“不要这么对寡人说话!”嬴政眯起双眼,怒火上来,尉缭退开。

“我还指望你有爱,你连母亲也敢囚禁,天下人都知道秦王大逆不道……”

“住口!”

“我真后悔,是我害死了韩非,他如果要你死,那一定是你真的必须死,我为什么多事,我害了他,你杀了我二姐,我却做出这种事,我对得起谁……”

“砰——”

嬴政暴躁,一句句刺激,他心口的创伤被凶猛揭开,母亲背叛,她后悔,幼时的流离失所,长平之战结束,兵荒马乱,在邯郸仇恨中躲藏,如丧家之犬,回到咸阳,母亲被虐,父亲蛮横荒y,毒打恶言,肮脏的宫廷……想着,他红了眼,像一头狂躁不安的猎狮,狠狠的将夷简压在身下,撕碎她的绸衫,侵入……

这一刻,他是谁?

燕丹俘虏(1)

第二十八章燕丹俘虏

(一)

惨不忍睹后的平静!

他离开,夷简l身躺在床榻,下t发麻一样肿痛,一地的碎衣布绸被宫女们清理干净,她们给她盖上新春的蚕丝被,韩非死了,书里记载说,有生有死,生世轮回,每天地面上有多少人死,下面就有多少灵魂跳出轮回,转投母胎,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生死相续,魂性不灭。

一个身穿鹅黄色纱裙的宫女走过来,默不作声的在寝宫一角燃制熏香,她看起来面熟,夷简记得,她好像是自己第一次进宫,那天雨里遇见过的宫女,叫……式妋吧,散播着菩提子香味的熏油,有祛寒凝神的功效,夷简疲惫,浑身觉得冷,心里悲凉,熏香炉里袅袅的气韵,逐渐叫她镇定。

嬴政面色苍白,到柏树下,压抑在胸腔的一口积气,蓦然喷涌,吐出一口暗血……许久,任夜幕逐渐降临,任冷风吹进衣襟,嘴角的血渍干涸,他像僵立的根雕,三月末,树枝有了芽,水面波光粼粼……

尉缭到地牢,韩非的尸体仍横躺在地上,白色俊逸的长衫满是潮湿的黄土,青毒聚集在脑门,嘴唇黑紫,嘴角有白色残沫,指甲张紧在地上划出痕迹,尉缭蹲下身,用布替他擦干净嘴角的白沫,向身后侍卫道:“你们仔细的为他整理仪容,护送他回韩。”

侍卫领命,尉缭又脱下自己的深衣,垫在他头下。

恨一个人,不如说是绝望,因为这个人,他有至高的权力,因为这个人,她爱,夷简的梦里,是一望无际的白,苍茫的白色空间,夷简被白色拦截,像四面没有出口的高墙,连头顶都没有半扇窗户,就是白,纯粹的,叫人喘不过气的白,她在白色里转圈,奔跑,她想走出这个诡异的空间,然而怎样都是徒劳。

她无奈的抱紧头两侧,对着苍白的墙面大吼……

终于,有点红色的烛火亮起,空气里隐约有菩提子的香味,夷简像救命稻草一般抓去,是一只温热的手腕,睁眼,已经满身的大汗,眼前是那道鹅黄色身影,她开口:“奴婢式妋,今晚在蕲年宫守夜。”夷简松开她的手腕,心律跳动迅速。

“若呢?”夷简问。

“她在雎雍宫。”

燕丹俘虏(2)

夷简披了衣服下床,这里是他的寝宫,不愿再多待,式妋也不多话,看她离开就提着宫灯跟在她身后,一路沉默到雎雍宫,守夜的两个宫人都靠在门框上打瞌睡,若还没睡,坐在灯下缝制玩偶一样的布团,夷简过去,站到她面前,若抬头看见,吃了一惊,忙起身,唤:“郑……”

“叫我夷简!”夷简对她有些好感,咸阳宫里她对她算真诚,夷简盯着她手里的布团问,“这是什么?”

“小手艺,做完了去宫外集市上卖,能卖点钱。”若摊开玩偶。

“在宫里,缺钱吗?”

“不是!”若摇头,“哥哥弟弟们都被征用劳役,家里无人养老。”

贫苦人家,夷简不能体味他们的艰辛,自己到底幸运,有和睦富贵的家,“若,你知道韩非他,还在地牢吗?”

“听人说,他被侍卫护送回韩安葬了。”

夷简坐在绒辇上,若指远处帷幔后的软榻,“你不睡了吗,现在才上半夜。”夷简说,“睡不着,今天天气……太闷。”

“又要下雨了吧,三四月份雨多,这是好事,大秦很多地方经常干旱,不过下雨的时候总叫人觉得冷清,宫里很多年没扩充过宫女了,本来册立王后和妃嫔时要进许多人,是大秦的规矩,”若少城府,说话直接,“大王第一个召宠了你,我们都以为你至少会封为六宫之一。”

“你们谈论这些吗?”

“明里不敢,都私下里打听,后宫里就这么多人,各自都要挑好主子,好好伺候着不会吃亏。”

……

雨果然下起,到清晨,雾蒙蒙的细雨随风飘,在韩国,现在是春耕的季节,小麦种播撒在土里,过个把月就是绿幽幽一片,一眼望不见田埂的尽头,春雨在田埂井渠里储存,等到旱夏浇灌,秋季丰收,百姓也就过的富庶。

夷简站起身,仰头看天空,现在她是进了死胡同,出不来。

她有许多未完成的事,凿出一半的巨大陶俑,她想她该制完的,也不枉跟臧师傅学过几个月,人生总是在变,也许是每天都在变,原以为自己要接父亲衣钵,《考工记》她认认真真的看了两遍,后来以为会终生凿陶俑,可是一夜之后事过人非,她耗费了太多光y,她不能再这么浑浑噩噩的活。

“若,你去叫尉缭来。”

“缭都尉?”若迟疑,夷简点头,“他会来。”他以前说过有什么事直接找他。

若去前殿宫门找尉缭,大约半个时辰,尉缭至,穿一身白色长衫,长长的头发整齐束在脑后,他的嘴唇即使不笑,也是微微扬起,双眼清朗,夷简想起刚到咸阳,在西城看见他,他也是这样的衣扮,神情,像盛夏的竹子,到夷简面前,他微笑作揖。

夷简说:“你能帮我把奴隶村的陶俑和我的斧具运过来吗?”

尉缭答:“好!”

笑容灿如正午的太阳光。

燕丹俘虏(3)

(二)

韩国祭祖的日子,姬安领家人去山里太庙陵祭祖,所谓的家人也仅有王后夷缨,以及两个宫女,宫里内务银库稀缺,王族祭祖各自分家,姬安不喜铺张浪费,只带王后聊表祭奠先祖孝意,两个人妆扮平常夫妻,一路步行出宫。

这种时候,新郑正当花开,山道两边的樱花沸沸扬扬,粉红色的花瓣开在头顶,溪边沙地的芍药,药用或者食用,白色的占据大半,月季的花苞也从山角里露出枝来,韩国气候暖和,四季繁花更替。

徒步走在樱花道上,夷缨心情愉悦,这样的气候总让人舍不得虚度,呼吸也变得沁人,从早晨开始,她就在恣意享受樱花的香味,她生在这样的季节,樱花是她的本命花,她一身粉红色的绸裙,缎带随步履摇曳,前面的姬安清瘦,倜傥。

“姬安,这是你的疆土!”夷缨忍不住叹,“天下之大,有哪片土地像韩国这么美!”燕赵寒冷,秦国强大土地却贫瘠。

姬安浅笑:“东方鲁越的山水,烟雨朦胧,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似月,皓腕凝霜雪……”

“你去过吗?”

姬安摇头,想去,最是缭绕鲁越,姬氏的根源,有生之年,他想去。

到太庙陵,庙里香火鼎盛,宫女先燃起三炷香交给姬安,姬安站在门口,香举过头顶,向天跪拜大礼,夷缨跟在他身后跪拜,三炷香点在门前四足青铜巨鼎,进庙,宫女再燃三炷香,姬安接过跪在庙堂,磕头,庙堂中央是祖先们祭牌,四周诵文祈福声不绝耳。

再往太庙后殿,广阔的土地,依山傍水,祖先们的陵墓安葬于此,王家守陵人认出是年轻的新王,慌忙迎候,姬安问:“王伯叔兄们都来过了吗?”

守陵人说:“有些来奠祭过了。”

姬安领夷缨先到父亲桓墓前,宫女摆放祭品,姬安抓一把泥土放在墓顶,拔掉陵墓石底的嫩草,此情不禁让人惆怅,夷缨到姬安身后,轻声说:“如果百年过后,我们没有子孙,这里的祖陵便会荒废,有谁能想起为我们拔掉墓前的杂草……”

姬安沉默。

燕丹俘虏(4)

直到祭祖结束,姬安都没再说话,表情凝重,双眼像漆黑的浓墨,夷缨有些后悔说那句话。回王宫的路上,已经傍晚,天空突然y沉,“轰隆隆”几声炸雷,夷缨怔,这时姬安倏地拉起她的手,向山下奔跑,宫女们跟在身后,豆大的雨珠说下就下,不一会工夫就倾盆似的从半空里泻下,春雷轰鸣伴随阵阵狂风,山路y冷,冷雨砸在身上,湿透,夷缨盯着姬安,心里却有说不出的异样。

这样的姬安,像是一个寻常的男人。

山间木屋,孤零零的矗立在雨里,姬安拉夷缨进屋躲雨,竟是干净整齐的猎户屋,屋内无人,山里的猎户通常一出门就是连续多日,这场雨来的不期然,夷缨到里间,宫女们忙点上油灯,又到炉边烧热水。

夷缨坐在铺板沿,环视屋内,在山里,这是遮风避雨的小屋,很简陋,床板上铺着松软的动物皮毛,姬安看夷缨,嘴唇酱紫,对宫女说:“替王后把衣衫脱了。”

夷缨愣住,宫女细细褪去她的衣裙,又悄然退出小屋里间……

在他面前,完全袒露,夷缨的身体不由自主抖动,姬安亦褪去水一样湿透的长衣,到她身边,揽她入怀,夷缨不敢置信,抬头直视他的眼眸。

“韩国衰弱了,到垂暮之年,我不是不想要子嗣,国兴子旺,国衰子单,夜里做梦我也感到恐惧,韩国传到我手上,竟连一个儿子都没有吗……”姬安的眼里有水雾蒙上,夷缨扶住他的手臂说,“积郁成疾,你还年轻,你是我的丈夫,顶天立地的男人,别人能成就的,你也一定能,像哀侯帝灭郑,像昭侯帝鼎盛,你也一定能。”

“你真这么想?”姬安抬眼看她。

夷缨握住他的双手:“我自始仰望王!”

十指交缠,这是另一类更为细腻的情愫,姬安的心像是被拨动的琴弦,两道温暖的躯体相拥,直至缠绕温存,小屋外磅礴大雨,气势妖娆,山涧水流濯濯,不安寂的夜晚,安寂的灵魂,这一刻互相慰藉的不仅仅是肌肤快乐,而是彼此心与心相贴。

雨,狂的暴躁,暗茫茫的天地间,樱花瓣横飞……

燕丹俘虏(5)

(三)

嬴政躺在寝宫里,连续两天起不了身,也许是之前一个人站在柏树下太久,受了风寒,也许过度的心躁,胸内积着淤血,他的体质偶有疾患,根源于赵国驿站三月暮的那场倾盆大雨,躺在床榻上,他额头滚烫,腿脚却倍感冰冷,赵高点了暖炉,太医局里煎了药,嬴政依旧虚寒,神智时而混乱。

一阵闷雷,嬴政惊醒,手下意识拽紧绸被,低哑的声音叫:“点灯,快点灯……”

赵高忙凑到他身边,说:“已经是早晨!”

嬴政皱起眉,下巴在微明光线里轻颤,很长时间过去,他忽然又道:“为什么让我睡这里,成蛟昨晚来了吗?”赵高跪在竹踏上,“这里是大王的蕲年宫,大王从登基起就睡在这里。”

“夷简……在什么地方?”

“奴才这就去叫!”

雎雍宫,夷简正在走廊里凿陶俑,八尺高的身型,她不得不站在长凳上,半蹲着膝盖,雕琢他浓密的长发,她一根根从头顶往下滑落,在发梢处绑上黑色缎带,一丝不苟。

赵高领一群宫人过来,走进小宫门,到台阶下,说:“郑姑娘,大王要召见你。”夷简头也不抬,仿佛没听见,手里熟练转动凿斧,赵高不禁提高了声音,重复,“大王要召见你。”夷简神情不动,置身事外。

若从大殿里走出来,对赵高说:“她这两天除了凿陶,什么也不做。”

赵高犹豫,对夷简他不敢强迫,考虑片刻,他说:“大王染病,身子发热,颤抖,已经两天没出过蕲年宫。”

夷简的手仔细捏出缎带丝痕,与他,已经是真正意义上的形同陌路。

隔天——

嬴政依然高烧不退,咳出血来,太医局惶恐,朝中大臣亦惶恐,自古以来短命的王相侯帝数不胜数,先王异人亲政不过三年,王死朝换。软榻上,太医们褪去嬴政的黑色丝衫,膀臂腹,一道深长的伤口,未药末铺敷,血r模糊,太医大惊,问:“这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的创口?太医局里没有任何记录?”

赵高一行贴身伺候的宫人慌即跪下,战战兢兢的回答:“奴才们实在不知!”

太医令大人怒:“全都押下去,听候宫里掌事发落。”

“大人,饶了小人吧,大人,大人……”

燕丹俘虏(6)

一片嘈杂,赵高和几个宫人被带出蕲年宫,大王身躯,何等尊贵,手臂无端竟有尖利刀伤,不管何因,这都是死罪,伺候的疏忽,赵高双腿瘫软,他做事向来谨慎细微,伺候大王多年从不出岔子,少年时还为大王挨过太后和吕丞相的板子。

同一片天空,不同的屋檐,雎雍宫的走廊里,夷简蹲在巨大陶俑的脚下,凿雕出它厚底缎履,雎雍宫里太冷清,像一座死气沉沉的冷宫,若从外面进来,到夷简的身后,上下打量陶俑的身型,叹了口气,说:“大王的病情加重了,今天吐了血,蕲年宫当差的宫人都抓到掌事处了。”

夷简不语,起身开始雕琢宽大的衣袖口。

再隔天,用了药,嬴政高烧略退,手腿不再颤抖,只是神智还时有不清,臂腹的深长刀口肿胀发炎,创口不愈,太医令几乎每隔一个时辰换一次药,却不见药效,到了晚上,炎症的刀口又引起低烧昏迷,加上几年前身体在暴雨里受过大寒,至今到三四月份,他的关节骨都有寒气作祟,或许是长期的失眠,这一觉,嬴政睡的太深,太沉。

茫离里,他唤:“娘,我们快走吧,秦国才是我们的家……”

他唤:“夷简,二十岁我还能懦弱,三十岁,我懦弱给谁看……”

夷简一夜未宿,孳孳不倦的勾勒陶俑的绸衣,它挺拔修长的背影,在她眼里曾掠过无数次,它镂空的绸衣雕绣暗色花纹。若请求说:“夷简,你睡觉吧,你是大王唯一宠幸过的后宫,虽然还没封赐,可那也是迟早的事儿,你这样一直凿啊,凿啊,要凿到什么时候?要不你干脆叫我来……”

夷简淡笑,打断她:“去给我拿杯茶!”

“你真不担心大王吗?”若终于忍不住,“我每天看到宫女们急匆匆的熬药往返太医局和蕲年宫,你跟大王……”有些曾经的事,宫人们也是看在眼里,只是不敢妄加议论,“朝邕殿的几位夫人们到现在还没觐见过大王呢。”

夷简说:“去拿茶吧,我有些渴。”

已经连续很多天,天空不放晴,夷简低头视线转回自己的陶俑,若嘀咕,“倒是怀念以前的小郑公子……”走开,夷简有片刻的错愕,时间如果能回到以前,她又如何不想,时日匆匆而已。

燕丹俘虏(7)

(四)

世上的疑难杂症千奇百怪,太医局诊断,大王咳嗽出血并不属于肺痨,而像憋在胸口的气血,大王臂腹的刀伤始终不见愈合,又不是中毒,王族内亲戚们都进宫探望大王病情,人心惶惶不安中,转眼近一个月过。

嬴政面色憔悴,脸颊瘦削,清醒时,他抬眼望寝宫外的青莲,四月底,水面青莲盛开,昏沉时,他想起在巴清的行馆,酒后她热情的拥吻他……人的心,永远无法勉强,也退回不去最初,变了就真的是变了。

夷简同样清瘦,她日夜忙于陶俑,若每天带着秦王病情恶化的只言片语,夷简不去想,他是强健高大的秦王,夷简手里的陶俑,有坚毅的下巴,有高挺的鼻梁,有薄而透明的嘴唇,最后一笔,夷简勾画出长眼,陶泥灰色的眼眸,水一样清透,平静,她本想凿出灿烂的笑意,然而最终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张凝重的脸。

这也许将是整座地宫里最高大的陶俑,夷简在它的后背发梢深处刻下文字:

心,埋进泥土,夷简,嬴政九年。

活着,就要留下活过的痕迹,千年过后,她想让世人知道,她爱过……

叫若请来尉缭,夷简说:“你叫人替我运回皇陵,烧制成俑,和其他兵俑一起埋葬在地宫。”尉缭注视陶俑,缓缓点头,这鐏陶俑运回皇陵,可能无人会知道它是谁,它将和成千上万的陶俑一样,静默的守护地宫。

午后,夷简躺在床榻上,春困秋乏夏打盹,春夏之交,雎雍宫为数不多的两三个宫女都去午睡,若在寝宫僻处隔间里缝制布偶,对宫女们来说在雎雍宫做事其实是不错的差事。夷简有点困意,但又睡不着,她脑子里盘算过日子,大姐下个月该生了,姐夫李牧应该还在雁门郡,娘会去赵国吧,三姐说不定也去的。

想起她们,夷简坐起身,寝宫帘帐口,突然一个宫女走进来,是夷简不太熟的式妋,在宫里也就照面过两次,她径自走到床榻边,夷简疑惑的问:“有什么事?”

式妋开口:“知道大王为什么一直神智不醒吗?”

夷简看她,不答话,式妋瞥一眼窗外长廊,说:“他快被拖垮,再这么下去,他要死了,王宫里也就这样,有史多少君王死了,死的莫名其妙,年纪轻轻,太医们诊断不出,最终糊涂入葬……”她顿了顿,“你不想他死吧?”

“你有办法?”夷简问的淡然。

“你带我出宫,他也许可以死不了。”

“你有叫秦王不死的本事,自己出不了宫吗?”

“我没办法。”式妋摇头。

“好!”

无谓,对夷简来说,都无谓吧,起身,套上衣衫,走出小宫门,式妋倒讶异她答应的干脆,静静的跟在她身后。

许久没走出雎雍宫,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四月末,天暖了,一路遇见的宫人都穿上单薄的长衣,有人向夷简行礼,知道她目今的身份。从后宫到咸阳宫前殿东宫门,很漫长,王宫里所有的注意力几乎都在蕲年宫,大王病重,宫人忐忑不安。东宫们,尉缭远远看见夷简,他是隐武者,动作迅速,可以极短时间内出现在王宫各个角落。

夷简走到肃穆的侍卫列阵前,尉缭依旧含笑,嘴微微扬着,“我想出宫。”夷简说。

尉缭的眼里闪过一丝迟疑,但随即,他令侍卫撤下拦护,让她通行出宫,在大王面前,她永远自由。

燕丹俘虏(8)

雄峨的咸阳宫,置身背后,走在宫前宽阔的方石地上,与咸阳宫的距离便不再是石墙铜门之隔,两排的侍卫掩在墙壁石柱边,沿着上百级石阶,逐渐远离,淡出侍卫们的视线,夷简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或者在想什么,是否信宫女式妋的话,也不见得,她到底有什么目的,应该很快分晓。

又走出三里多路,式妋忽然拉住夷简的袖口,夷简转身。

式妋说:“蕲年宫里的熏香,我加了藻藓,不含毒,太医令测不出,但是在空气里,会覆盖在化脓的伤口,太医们每换一次药粉,藻藓菌蕨就会侵入皮r,引起轻微痉挛,秦王每到三四月份,体质就多y虚。”

“藻藓?”夷简不懂。

“藻藓不过菌子,不致死,不具毒,所以太医们才不以为意,否则查出来,我活不出咸阳宫,呵……”她轻笑一声,“我远没有能力杀秦王,天下要刺杀秦王的人那么多,如果这样就能要他死,那岂不是太容易了,顺巧他手臂有深伤吧,加上风寒,藻藓菌子,到夏天就抵不过高温。”

“你是什么人?”

“燕国人,很早就到咸阳,后来在秦宫里做事。”

“你为……呃……”

夷简正想再问,谁知“叱”的一声,她的后背猛的被一鞭抽下,夷简倒吸一口气,倏地扭头,背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然而更叫她惊诧的,扭头抬眼的同时,她看见一双熟识的眼,“燕丹!”她从嘴里挤出他的名字。

燕丹同样震惊,手里的长鞭瞬即收回,讶然看一身绸裙的郑夷简,这是几年后他初次看见,呆愣少顷,他突然问式妋:“她就是秦王宠爱的女人?”

式妋点头,双眼凝视燕丹,她早就看见他,也所以拉郑夷简停下脚步。

“夷简,你……”燕丹仿佛刚吞下若干蛇胆,不置信。夷简皱起眉,抚自己的背肩,脆弱的薄绸撕开一条小裂口,夷简微愠,问,“燕丹,你这是做什么?”

再看夷简,燕丹的眼角又瞥见她耳垂的血玉石,顿时百感交集,他为什么要俘秦王最宠爱的女人?是要羞辱大秦,是要拿来做人质,秦国强大,秦王的后宫却被俘虏,秦国人会怎么想,秦王的颜面何存?

燕丹俘虏(9)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是夷简,竟然是夷简啊!

燕丹忽然恼,抓起夷简的手就往不远处城边大树下的马车走,力气之大,夷简被他抓着,手腕通红,“你要带我去哪里?”夷简问,对燕丹不禁开始警惕。他们的身后,式妋愣愣的看他们背影,她出宫,他竟然未说一句温情的话。

到马车内,夷简坐定,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燕国太子丹!”燕丹从袖口里取出一盒阵痛凝膏,他那一鞭下去,太重,“背过身去。”

“不用!”夷简打量他的脸,从一开始,他就叫人捉摸不透。

燕丹放下阵痛凝膏,眼神一凛:“你怎么成了嬴政宠爱的女人?”上一次遇见还是在骊山潼关奴隶村,她杀了秦侍卫被流放。

“没有人这么告诉我!”夷简盯着他双眼。

两人相视,她的脸上,燕丹看到十二岁时的影子,从少女走到豆蔻及笄,说她是秦王宠爱的女人,他无法相信,太怪异,他的心里她甚至还未完全长开成女人,“不要再在秦国游荡,我带你回新郑。”燕丹掀开布帘叫车夫驾车,式妋跟车夫一道坐前面。

“我父亲还在泾阳县。”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夷简心里空落落的。

“他走不了,嬴政也不会为难他,十多万人的工程,整个秦国都慎重。”

走吧,也许这么走了最恰当,无论是谁,人的命运都由不了自己,像燕丹说的,父亲不会有事,秦王不会为了一个她而搁置庞大水渠工程,二姐和韩非也已经不在,“那就走吧,”夷简点头,“经过骊山,我要带一个孩子走。”

“什么孩子?”燕丹疑惑。

“去年,我和父亲在骊山无意碰到的孩子,答应安定下来带她一起过。”也是四月,她来时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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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丹俘虏(10)

(五)

几个时辰后——

骊山石觉,夷简和燕丹等在树下,老方士领一个小女娃出来,都说小孩子蹦的快,比起初夏快一年晨旷,她看起来窜了有一个指头那么高,乌黑的头发梳理的不那么整齐,夷简露出一抹笑,说:“我带你走。”

小女娃不说话,表情生分,双眼却一直盯向夷简身后的燕丹,夷简上前给她捋了捋耷在眼睛上的头发,又说:“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老方士答话,“在这里,老朽们都唤她芥兰。”

“芥兰……”夷简嘀咕,“草药名,芥兰好,芥兰好……”

“哥哥!”突兀的,她开口,叫的却不是夷简,而是高大魁梧的燕丹,看着她精致的小脸,燕丹皱眉,夷简呆愣许久,才想起不同,装扮不同,忍不住低头看自己一身衫裙,恍然,“以前我穿的是男衣。”

……

连续几个时辰没看见夷简,若急的团团转,到半夜,才听人说,她离开出宫了,若惊慌失措,忙连同雎雍宫做事的另两个宫女一道长跪在蕲年宫门外。

后半夜,嬴政睁开眼,窗外的树发出沙沙的声音,一场病耗的太久,头脑昏沉,身上出了湿汗,人有旦夕祸福,重要的,一路有谁陪你,他每夜牵挂的人,始终不见身影,心里悲凉,坐起身,他叫:“赵高!”

帷幔被人掀开,通明的光线s进床榻,太医匆匆过来,说,“大王,您醒了。”说完,放下诊箱,替大王搭脉,嬴政摆手,“扶寡人起来沐浴。”

四周宫人立即听命,去清暖池准备,太医扶嬴政下榻。

出蕲年宫,晴朗的夜风吹在脸上,嬴政觉得精神异常清晰,走到小宫门外,几个宫女飕飕的跪在门旁,若看见大王,慌忙磕头,呼:“求大王饶命,奴婢们该死。”嬴政认出是雎雍宫做事的宫女,下意识眯眼,问:“出了什么事?”

“是,是郑……姑娘,她中午离开了,出,出宫了……”若声音哽咽惊恐。

瞬时,嬴政的怒火再被点燃,郁气梗塞胸口,这样的胸闷就如大病前,脸色铁青,太医立即到他背后,伸手顺沿神道,灵台,至阳x按摩揉捏,嬴政道:“传尉缭!”

传话的阉人跑出一半,嬴政突然闭目,“站住!”他冷声,阉人立即止步转身。

算了吧!

不过一个女人!

一个女人而已,被她牵引着情绪吗,想来荒谬,赢氏的男人,总为情折磨,理解不了父亲,那样无情冷酷的施虐母后,是因为她的不忠?父亲他痛苦,积郁,最终在他的王位上,只活三年……

自古情耗心神,他有太多的事要做,有太多的事要做……女人,不过是为替他生嗣的工具,有谁值得珍惜?他厌恶了这种牵挂,他的骄傲,从不勉强任何人,既然回不去了,那么他放弃,他的心,从此淡漠如水,只载天下存亡。

燕丹俘虏(11)

偌大的温泉池,汩汩流动的清水,雾气氤氲,嬴政深埋进水里,他的爱,永远都不火烈,却伤置心髓……

清暖池外,赵高仓仓促促的跑进来,呜咽:“大王,你总算好了,吓死奴才了,这一个月奴才真怕啊,奴才从小就伺候你,什么时候这样病过,大王从没有连续睡过四个时辰,总算好了,好了……”

赵高的哭声在水雾上方盘旋!

秦国边界,一路风尘的马车里,芥兰睡熟,燕丹淡说:“这么轻易就离开,出了宫,不见身影,咸阳宫里没有一点动静,反应么……”

夷简答:“咸阳宫里上万人,消失不见一两个女人,谁会在意!”

燕丹凝视她,若有所思,一切似是太顺利了点。

夷简掀开布帘看外面,车轮碾起灰尘,在官道

第 19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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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简掀开布帘看外面,车轮碾起灰尘,在官道上漫舞,很虚幻,离开秦国,越走越远,连土质也显出变化,褐黄坚硬的红土到黑色松软的沃野,偶尔想想,以后会做什么,穿回男装当工匠继承家业吗,还是就这么慢慢过日子,直到将来给父母养老送终,修完秦渠,父亲该回家,有时候一辈子很短,有时候又觉得一辈子太长。

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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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延续(1)

第二十九章生命承续

(一)

岭外音书无,经冬又立夏,近乡情知怯。

十多天路途,舟车劳顿,回到新郑,正是立夏,看到熟悉的窄袖韩服,繁华美丽的中央御街,街道上仿佛韩非的马车刚行通过,缓慢的速度让车上的人得以掀帘观望,观望街市的琳琅满目,“燕丹,先去公子韩非府吧。”该去祭奠的。

燕丹点头。

韩非府是王族公子独立府邸,韩非是先韩王桓的表侄亲,父母早就过世,从年少起除了亲戚就一个人居住,大概是人逝萧条,韩非府外门梁还悬着白丧,走进门厅,许久没有一人出来,庭院里满是散落的冥钱屑,夷简径自到厅堂,韩非的灵位就随父母一道摆放案台中央,新牌位两边还点着蜡烛,供奉香火。

夷简上前,手指抚过牌位上的名字,眼眶湿润。

除了二姐,没人能了解她跟韩非的感情,这种亦友亦父,或者还参杂着其它,她很无奈,韩非的身边,她无法供奉二姐,甚至不能在他的身边安葬一座青衣冢。燕丹从案台上抽出几炷香,低头凭吊,上完香,夷简对他说:“你回燕吧,无论如何,感谢你带我回来。”如果不是因为宫女式妋和他,她到今天还在秦宫吧,不管之前他们对她有什么样的计谋,都无所谓了。

燕丹唇角勾起一抹笑:“我带你一起回燕。”

盯着他的笑容,夷简突然觉得不真实,他的双眼注视她,却又不像在看她,很幽远,他的嘴唇很有棱形,肤色有北方人的白皙,想起这样一个男人,竟照顾自己三年多日子,很怪异。

“我不想去,不想再离开家。”夷简摇头。

“夷简,再过几个月,你十七,你母亲和姐姐也会为你c定亲事,燕国虽然寒冷,但是冬天,银装素裹,一望无际,美得晶莹。”像天国一样纯白的世界。

“你忘了我从哪里出来?你以为我还是和以前一样清白的我?燕丹,如果你想用我做嬴政的人质,或者诱饵,你带我去燕国,我无可奈何,”夷简淡笑,“但是恐怕起不到效用,对嬴政,我微乎其微。”

笑容至燕丹的唇角敛去,夷简左耳的那只血玉石再次直眼球,正要伸手一把撅住她的耳垂,厅堂门口有人进来,背对着光,看见两人,疑惑的问:“你们是?”

夷简扭头,待他走近,才看清是韩府的门应,“是我,夷简。”她答,门应眯起眼打量许久,认出,“是郑家的四小姐啊!”当初韩非离开韩国后,她就很少再来。

“其他人呢,都到哪去了?”以前的韩府也算是门庭若市,很热闹。

“没主子了,走的差不多了。”门应叹气。

夷简点头,转面向燕丹,“身上有多少金?”燕丹微微皱眉,愤怒稍平复,从袖口里取出两袋刀币,夷简接过,递到门应手里,“好好照顾这些牌位,以后韩府的薪饷我来付。”

……

走出韩府,悲凉的感觉挡在门内,式妋和芥兰等在马车上,式妋看起来不苟言笑,芥兰虽小,也不与夷简交谈,四五岁的小姑娘,原本正是疑惑好奇的年纪,也许遭遇家人遗弃,小小的心里有了创伤,夷简想牵住她手,不想却被她躲开,她的身体反而向燕丹靠去。

“把你当做哥哥了吧!”夷简低语。

一路再赶到韩王宫,她和父亲离开前,母亲被韩王接进宫,美其名曰方便更好的照料,其实是约束父亲的忠诚,好在三姐如今是王后,到宫门口,侍卫进去通报,大约半个多时辰,通报的侍卫官跑回来,大开宫门迎接王后的妹妹。

……

生命延续(2)

(二)

夷缨料不到夷简突然回韩,忙叫人把母亲请来,一起等在后寝殿。

夷简连同燕丹、式妋和芥兰到时,郑夫人正焦急的站在门口翘首以待,夷简在屋檐外看见,竟有些晕眩,脚站立不稳的感觉,被人带进内殿,走进郑夫人的视线,“夷简!”她唤,眼里含着牵盼,夷简抿嘴,走过去,鼻子突如其来的酸,想开口说点什么,郑夫人已经一把拽住她的手,边上上下下的仔细察看,边嘀咕:“高了,像个女人家了,好,好……”

“娘!”夷缨在郑夫人身后笑起来,“瞧你,就知道疼爱老么!”

郑夫人悄悄擦眼角的泪:“我啊,看到你们一个个都这么大,就知道自己真老了,晚来凄凉,沦为一个人。”

“说什么呢,我们可都全在。”夷缨走到夷简面前,抬手捏她的脸颊,“真回来了,在秦国吃了不少苦吧,回来了就好,以后再也不要过东奔西走的苦日子,也不要做什么匠人,跟三姐留在宫里。”

夷简盯着她,寝宫里燃有香料,浓郁的香味在空气里扩散,呼吸进心肺,阵阵刺激肠胃,胃腔说不出的翻滚,加上全身疲累,夷简脸色逐渐煞白,刺鼻的香味犹如呛鼻油腻的猪腥,终于忍不住,夷简扑蹲在地上猛呕起来。

郑夫人惊叫:“夷简,你这是怎么了,夷简,你哪里难受,夷简呐……”

夷缨轻拍夷简后背,说:“连续赶路,从秦国逃回来,加上惊慌害怕,劳累了吧……传御医。”

“没事,三姐,娘,是寝宫里香味太浓了些。”夷简摆手。

燕丹从一旁走过来,蹲下身,执起夷简的手腕,搭脉,然而顷刻,燕丹的脸色顿变,额头有青筋暴起,执住夷简的手指蓦然用力,直到捏出醒目的红痕,夷简被捏的生疼,叫:“燕丹,你疯啦!”

“你是什么人?”夷缨不动声色的看燕丹,他的脸分外面熟。

燕丹松开手指,站起身,夷简跟着站起身,吐了一些胃里有所缓和,回答三姐:“他是燕国太子丹。”

夷缨惊诧,再看两人,一时有太多疑惑,然而再多的疑惑不急在一时,“不知道是太子殿下,多有疏忽,请太子殿下上坐,来人,禀报大王,燕太子殿下到。”

……

夷简坐在长椅上,闻着内殿的香味,那种胃里翻搅的刺痛又出来,燕丹坐在上尊首位,始终眯眼凝视她,诡异的眼神让夷简不禁局麻,郑夫人打量燕太子,同样有许多疑问,适时御医到,放在诊盒,为夷简把脉。

御医诊断的极其小心翼翼,内殿里气氛安静,一家人还来不及虚寒叙旧,御医眉头深皱,迟迟不下定论,郑夫人急,忍不住催问:“到底怎么了?她是吃坏了肚子,还是一路劳累,动了肠气?”

御医摇头,眉头皱的更深。

“有什么不妥?”夷缨开口,“你直接说。”

“娘娘,”御医向夷缨作揖,“是喜脉!”

“什么?”郑夫人倏地站起身,转面向夷简,不敢置信道,“他说什么?”

“是喜脉!”御医重复,“大约四十多日,初见反应。”

夷简怔住,亦站起身,脑里突然浮现那夜,她在蕲年宫的软榻上,与他交叠,那一次她真正的拥有他,拥有他的心,拥有他的身体,就像一场唯美的梦,还有后来,他残忍暴躁的占有她,是他吧,还是换了另一个灵魂,她不认识的……想着,眼里湿润,泪顺着脸颊流,现在她该怎么办,要怎么办……

“夷简呐,你……”如果是以往,如果换一种境地,郑夫人可能会狠狠的甩女儿一巴掌,但是此刻,看见她泪流满面,久别重逢,郑夫人的巴掌甩不下去,理所当然,她改而盯向燕太子丹。

夷缨心里一动,喜脉,她曾经多少次期盼自己尽早的孕育孩子,却想不到……抬头凝望夷简,她神情复杂,半晌,她同样扭头向燕丹,这样的状况,不得不叫她们如此猜测。

“跟他无关,他不过是一个认识的人,好心送我回韩。”夷简打破沉默。

燕丹眯眼,冷眼注视她,场面寂静,除了人的呼吸,没有一点声响,韩王宫的天空,烈日当头,立夏,百般红紫斗芳菲,万物繁茂,气候迤逦。

生命延续(3)

(三)

郑夫人几乎要昏倒,这样不齿的消息若要传出去,郑家人颜面何存?即使是最疼爱的小女儿,即使这么长时间未见,她也有些控制不住脸色了,内殿里待不下去,她拉起夷简的手臂就离开,气冲冲奔出门外,走廊里看见站立一旁的式妋和芥兰,下意识睥睨一眼,拉着夷简走向殿外亭台。

“你到底都认识了些什么人?”郑夫人冷下表情,“喜脉是怎么回事?”

夷简不语。

“夷简,你叫娘怎么相信你竟然,竟然有了身孕?”郑夫人怒,“你不知道自重吗,娘以为你在秦国吃了不少苦头,你竟然……你怎么能这么伤娘的心?”

夷简依然沉默,她无话可说。

“说,是什么人?什么样的男人?”

夷简在亭台里跪下,摇头,她能说是谁?她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说。

郑夫人抬头看天空,努力压制下心头的怒火,当即做了决定:“一会让御医为你煎药,过几天再请三姐给你赐婚。”

夷简愣住,半晌反应过来,拒绝:“不行!”

“由不得你!”

这一次,郑夫人真的对小女儿动了怒。

御医煎药,混合牛膝、三棱、大戟、巴豆、大黄、红花、附子、麝香药草,熬制成汤,药性猛烈,大寒大热,能破血和血,导致流产和下死胎。药汤送到夷简面前,郑夫人对宫女说:“喂她喝!”

夷简瞪视母亲。

“你想人尽皆知吗,还是被新郑城的吐沫淹死?”

夷缨遣走宫女,端过药汤,劝慰:“不过一碗药汁,夷简你做了错事,但是娘和三姐都不会害你,我们想不出其他办法,喝下去,不过流出团血块,很快雨过天晴。”

“你们想这样替我做主吗?”夷简流泪,她们是家人,如果换作二姐,她一定不会强迫她,“我不喝。”

“夷缨,给我灌下去!”郑母命。

夷缨端着药汤靠近,夷简一掌推开,“砰”的一声,滚热的药汁溅起一地,白色瓷碗掉在大理石地上,碎成数片,“如果我令你们耻辱,可以当没有我。”她心情烦躁,情绪异常沮丧,混乱如麻,自己还没从有孕的震惊中平复,家人却这样她。

“你……你这么对娘说话?”郑夫人眼眶里亦溢出泪,“你突然回来,还没好好说句话就发生这种事,你知道娘的心吗,你要我怎么做?眼睁睁看着你生出个野子?”郑夫人陡然提高声音,“今天的药,你必须喝。”

“娘,你知道夷简的脾气,她胃里不舒服,先让她去小睡。”夷缨拉住母亲。

夷简离开,被宫女带到偏殿休息,躺在长椅上,夷简蜷曲起身体,四周宁静,暂时的宁静也许是暴躁爆发的前奏,她想回家,回新郑城自己的家,窗外太阳光照在她眼睛上,夷简觉得恍惚。

……

燕丹名讳也称姬丹,与韩王姬安本是同祖宗亲,两人原先也见过,互相认识,所以当姬安听到太子燕丹竟突然来韩王宫,很惊讶,见到时,姬安一拍他的肩膀,道:“真的是你!”

燕丹淡笑:“只是途经,不想打扰。”

“你熟识王后的妹妹?”

“认识了段日子,恰巧在秦国遇见。”燕丹不多作解释。

生命延续(4)

姬安叹了口气:“我听说你奔走各国,劝诸侯联盟,可惜诸侯各国心难齐正,秦国不战,魏齐倒又混战开来。”

“连年征战,兼并割据,几百年来从未停止,七国君王,一旦可能,谁不妄想统一天下?”如今都想趁局势混乱时,扩大自身疆土,以更加强大,扭转唯秦强格局。

姬安心里苦涩,七国,他居于正中,像一座囚牢,四周有强秦赵魏楚,每一方都虎视眈眈,“已经日中,一道用膳吧。”他说。

日中,夷简被宫女叫起,说去大殿用膳。

她肚子真觉得饿了,跟宫女去大殿,到了才发现姐夫和燕丹都在,还有母亲跟三姐,像一场家宴,夷简向姐夫和三姐行礼,姬安含笑指向他身边的座位,说:“免礼,过来坐。”比起大婚那天,姐夫看起来温和太多,夷简回他一个微笑。

坐定后,夷简轻声问三姐:“芥兰呢?和我一起来的小姑娘!”

“她和宫女们一道。”夷缨回答。

“以后,她也是我们的家人。”

夷缨皱眉,姬安开口:“夷简,今天孤的王后请孤代你选夫婿,孤倒想起一个人,丞相的儿子张良,不仅相貌俊美,学识也博,更懂行兵布阵,孤把他赐婚给你,也不算委屈。”

“夷简,还不快谢大王!”郑母催促。

乍一听到这声大王,夷简下巴一颤,他挺拔的身影在眼前重叠,意识过来,夷简站起身,重重跪在姬安面前:“求大王不要为我c心,我不能嫁张良,不能嫁任何人。”

“女子大了,都要婚配,孤就这么定了。”

“我不能嫁!”

“夷简,你住口。”郑夫人急,生怕她又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惹起事端。

“你们是在我走吗?”夷简的个性,急了毫无避讳,不管是韩王,还是秦王,亦或是生她养她的父母。

姬安第一次接触夷简,倒觉得有几分真挚,抬手不经意拍她的头顶,道:“父母之命尚不可违,何况是王命,孤已经答应王后,一定为你挑个好夫婿。”

“夷简,张良我见过,你不会失望,王的命令,不得不遵从。”夷缨到她身旁。

夷简抬头,看一屋子人,很陌生,先是赐婚,接下来该迫灌药了?“我不能嫁!”夷简眼神坚定,她怎么能嫁人?

“那么我呢?”一道低沉的男声,燕丹开口,“跟我回燕国。”

所有人愣住,面面相觑。夷简凝视他,她不想离开韩国,不想离开新郑,好不容易回家了,然而家却离她越来越远,能怪她们吗,有几个做娘的能允许女儿做出这种羞耻的丑事?如果是平民,也许会被宗室囚进竹笼不是么,这是身为女人的凄惨。

“好!”她点头。

燕丹的这一句话,在座人理所当然都理解成娶夷简为妃。

郑夫人几乎惊喜的看着这位地位样貌皆尊贵的燕国太子,压迫心头千斤重的担子和包袱好像一下子卸光,命运总是出乎意料,叫人措手不及,她怎么也想不到,最终夷简会有这样好的归宿。

生命延续(5)

(四)

几天后——

夷简又坐上马车,以往在秦国,她有期盼,可是现在她是真正的无家可归了吧,身边还带着芥兰,她什么也不懂,马车驶离新郑城门时,夷简眼里含着泪,手抚芥兰额前的头发,说:“以后我和你是一家人,我去哪,也一定带你去哪,你就叫我……夷简吧。”几年前,燕丹说过做男人好,做男人方便,她到今天才体味“做男人”背后的意义。

芥兰一双长目看她,缓缓点头。

夷简视线转向对面的燕丹:“就在城外放我们下来。”燕国在北方,太遥远。

“你说什么?”燕丹挺直脊背。

“我不打算离开韩国,我带了足够的钱币出来,先在城外随意找个住处。”

“呵呵呵呵……”燕丹忽然冷笑,“任性,你从小被宠溺的太久,不谙世故,我带你离开,就是昭告中原,从今韩燕两国是连襟,我会任你在燕国之外吗?不想我对你用药的话,就乖乖坐在马车里。”

……

燕国靠近匈奴,与中原往来甚少,都城在“蓟”,蓟亦是花名,淡紫红色小花,遍地生于荒野,草地,山坡林中,路旁,灌丛,田间,林缘及溪,可制草药,有刺,都城蓟气候干寒,沙尘多,夏季极其短暂,冬天大雪覆盖,严山峻岭,气势磅礴。

马车一路奔驰往北燕,经过穰地行馆,车轮止,夷简看着燕丹,突然想起第一次遇见他,他一身厚布粗裙,怀里抱一支古筑,燕丹似也想起,嘴角忍不住勾起一笑,说:“想听击筑吗?”说完掀帘下马车。

夷简扶芥兰一道下去,路上的颠簸让她的胃里又有点翻腾,想喝一些清淡的菜汤,走进行馆,从行馆狭长的通道口,忽然传出一阵悠扬婉转的古琴声,像飘过湖面的柳叶,不经意拨弄清水,夷简不禁驻步,琴声回旋,到高c处像缠绵温软的对抗,沉寂,又淡淡勾起悲伤,古琴的低沉,撩动怅然……

直到缱绻的尾音,琴声戛然而止。

夷简牵芥兰的手走进行馆深处,燕丹坐在席板上,面前是一架檀木古琴,他藏青色衣袖抚在琴弦上。“哥哥!”芥兰突然挣开夷简的手,走过去,眼里带着夷简从未见过的纯真和雀跃,“母亲说,以后就跟着哥哥。”

夷简惊讶,从第一次遇见她,她满脸惊恐,不说一句话,让她一直以为她是不是太小,小到根本没有记忆,不会说话表述,现在想想,孩子通常十多月就能吐词,二十四五月连贯说话,三岁记忆,背诵,四五岁已经足够懂太多。

“哥哥带你去燕国!”燕丹挑眉。

这是燕丹第一次对芥兰说话,仿佛身份得到了承认,芥兰的小脸通红,长眼还有几分生怯,可是目光触及古琴,她又开口:“哥哥奏的和母亲一样美,这是母亲的琴吗?”

夷简走到芥兰身旁,问:“芥兰,你母亲呢?”

芥兰摇头,不回答。

“那你,自己的哥哥呢?”她能说出母亲的琴,说出母亲美,夷简猜她应该也记得她口中一直称呼的哥哥,谁知,她伸手指燕丹。

可惜不是筑,筑声凄婉铿锵,燕丹站起身,手指放在芥兰头顶,说:“既然认我作哥哥,就要做让我高兴的事,别惹我生气……这个,给你。”说着,他从宽大的袖口里取出一只精细的小瓷瓶,随手丢到芥兰怀里,“如果哪次落单,遇上危险就自己吞了。”

生命延续(6)

“这是什么?”夷简下意识从她怀里拿起。

“见面礼!”

夷简拧开薄瓷盖,近到鼻下,一汩沁人的香味。

“有剧毒!”燕丹补充。

夷简慌忙拿开,一把丢还到他手里,怒道:“她用不着,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此时远在赵国邯郸,武安君夫人夷姬挺着足月的隆腹站在庭院里修剪月季,一旁的丫鬟急:“夫人,您赶快回屋里躺着吧,要被老太太看见您这会还在院子里站着,奴婢们可又要受罚了。”

夷姬笑,子牧说女人产子要多出户走动,不可在屋里长坐,更要适量弯身抬腿,否则生孕困难,匈奴的女子,带孕照样骑马涉猎,在荒野能独自产子,中原的女子太过娇弱。

“今天什么日子了?”夷姬问。

“五月十八!”

“十八……我突然觉得下腹有些疼……”夷姬放下手里的月季,足月的妊娠,她并不惊慌,且早已备妥,倒是一边的丫鬟慌了,忙跑上前扶住夷姬,叫,“是不是要生了,要生了吧,来人,快来人啊,夫人要生了……”

夷姬双手抚摸腹部,脸上漾起笑意,说:“还不急,阵痛还没开始。”

四周听见叫声的侍婢和产婆立即回房准备接生,烧水,熏烧产剪,绸布,白纱……一切井然有序,夷姬被扶进厢房,在长椅上坐定,看四周忙忙碌碌的人,她最想见得不在,李牧身在千里之外的雁门郡,她真想他能站在身边,亲眼看着孩子出世。

阵痛来的迅猛,先是大约每间隔半支香的时辰,到后来逐渐长痛不止。

产婆从胃部开始向下挤压腹部,这种痛像是骨裂一般,下t不断张开撕裂再张开,夷姬满头大汗,恶露羊水顺着大腿内侧往下流……

“要……多久?”夷姬忍痛问。

“生孩子急不来!”产婆说,“女人有痛才有福,这世上很多女人想痛却痛不了,夫人你要是忍不住就叫,叫出声来也就不觉得那么疼。”

“我能忍得住!”夷姬虚弱的笑。

时间流逝,缓慢的如冬天结冰的水,夷姬看着太阳渐渐西下,耀眼的余晖照在r白色云层上,熬得久了,下腹开始疼的麻痹,产婆伸手探进y体,麻痹肿胀的部位忽然一颤,撕心裂肺的感觉顿时席卷全身,夷姬几乎晕倒,产婆叫:“用力,头就快出来了!”

夷姬用力,随着她的力道,产婆的剪刀蓦然剪开张裂不够的y口,夷姬再也忍不住,连声尖叫,双腿颤抖,心好像被铁锁揪住,产婆血淋淋的双手,托住孩子幼嫩的头,用力的拖拽出宫颈……

“是个儿子!”

“贺喜夫人,是个儿子……”

夷姬闭目,瘫软,再排山倒海的疼在这一霎那值得,短暂的夕阳,耀目的晚霞在空中交互辉映,承恩晖泽。

生命延续(7)

(五)

一路的景色在急剧变化!

都城,城郭,石阶,宽道,山脉,湖泊,到广袤的荒野,泥沙,古旧的边疆城墙,再回归一望无际的山河,高耸挺拔的灯塔,燕国境内,与中原完全不一样的世界,光是路人的体魄,就多强健魁梧,女子的打扮更有异域风情。

连续二十多天,途中马骑更替,日夜兼程,到达燕国王都蓟。

有那么点叫人难以相信,真的就这么来了,来到这个距离韩国三千里外的古都城,不过对夷简来说,其实去哪都一样,没有区别。从马车缓缓进入王都,夷简就诧异于燕国的绝美,湛蓝色的天空,远比大秦的清澈,比韩国的高遥,无论哪一条道路,两侧都伫立青色街灯,四方屋型,青色瓦片遮盖屋檐,到了夜晚,该是怎样一种璀璨绚丽?

王都蓟被郁郁葱葱的群山包围,美的不真实。

燕国王宫位于半山腰,上千层石阶连成天然屏障,与市井百姓分隔,王宫背面悬崖河水,落差百尺,河水奔流不息,土黄色巨石垒砌的宫墙坚固且神秘古朴。

然而,马车最终停靠的并不是燕国王宫,而是一条街道尽头的屋宅,和街灯一样的青瓦屋檐,“以后就住这里。”燕丹推开木门,屋宅内很宁静,有一个家仆正跪地擦洗地面,他听见门口的动静,扭头,向燕丹弯身行礼,夷简问,“你也住这里?”

“你认为我该住哪里?”燕丹低头看她。

“太子不是应该住王宫的么!”

“呵呵呵……”燕丹怪异的笑,转身走进长廊,背影消失在拐角石墙处。

“燕王喜怕触怒秦王,不敢让太子入宫。”身旁的式妋开口,夷简错愕的看她,这一路她言语甚少,除了细微的照顾太子丹,目光几乎不瞧她和芥兰,好像仅当她们是堵在燕丹身后的空气。

这样倒也好,远比王宫里自在。

但是,这样的地方,她难道能住一辈子吗,一辈子在燕国,她从来没有刻意想过,是不是走一步算一步,也就先这样吧,她没有额外的地方可去,人啊,有时候想法一停滞,就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她还不敢去想那个突如其来的……什么,不敢去想……

晚上,夷简给芥兰洗好脸脚上榻,燕丹却拿着一套燕国男衫过来,说:“换上!”

苎麻蚕丝织的男衫,很轻,白色,有些旧,“我十年前的深衣,你穿正合适。”燕丹道,夷简点头,不过,“为什么要现在换上?”

“带你出去喝酒!”燕丹嘴角又勾起那抹怪异的笑。

“不去!”夷简拒绝。

“从你走出咸阳宫,就不要妄想自己做主。”

的确,想起,夷简皱眉,从出咸阳宫,每走一步,她都无奈,如果不跟他来燕国,三姐,新王和娘的婚,灌药,爱越深,她们越不可能任她生下一个没有来历的……离开咸阳宫,心肝情愿的带式妋出来,内心深处,是否仍牵挂嬴政的病?那一场病,他昏沉了多久?

好吧,夷简接过燕丹手里的男衫,芥兰坐在床榻上,轻声说:“夷简,哥哥,我也去。”

燕丹眯起双眼:“你要惹我不高兴了?”

芥兰慌忙躺下,盖严丝被,夷简看她的小脸,有阵恍惚。

琴筑剑舞 (1)

第三十章琴筑剑舞

(一)

盛夏,燕国的夜晚笼罩在暮色妖冶中,橘红色的街灯朦胧暧昧,一路繁华的笑声,仿佛一座妖娆的鬼城,夷简跟在燕丹身后,街道尾巷,勾栏瓦舍,雕栏玉砌,歌舞升平,声色肆馆,站在道路上可以看见楼上的半l香肩,曼妙身姿。

“姬公子,您来了!”门口迎客的女子含情却不媚俗。

燕丹微一点头,抬步上楼,夷简跟上,干净光滑的地板纤尘不染,肆馆内乐声悠扬,几个绝色女子赤脚旋转,脚踝上的银铃发出清脆的响声,走到楼上,栏杆处乐声顿止,猝不及防的安静,连舞动的女子们也瞬时静止,目光齐刷刷的盯向来者。

“姬丹,总算回来了?”

说话的男人坐在栏杆一侧,烟灰色轻薄素绸衣,长发整齐的束起,相貌俊朗儒雅,在他对面坐有另一位年轻公子,身材与燕丹相当,目光精邃,幽深,着黑色葛织深衣,长发随意绑在腰后。

“还带了个新伴!”黑色深衣的公子对夷简微笑。

燕丹跨步过去,随手捻起一块糕点,说:“燕国,不能称之回,这个小东西,从她十二岁那年我跟着她,眨眼这么大了,岁月果然如梭啊……”他是感慨蹉跎了光y。

“哈哈哈哈哈……”黑色深衣公子大笑出声,“看来她就是你念念不忘的‘难以伺候’的小……夷简,高渐离,十两金。”

“愿赌服输!”被称高渐离的男子笑着摇头,从袖口里取出一袋钱币。

燕丹瞥眼:“荆轲,拿我做赌注了?”

“当然!”黑色深衣公子名叫荆轲,他坦然接过钱币,塞进袖口,又看向夷简,微笑,“过来,请你喝最名贵的龙须玉茶羹。”

夷简走到栏杆处,径自坐下,回答:“不用了,我不喜欢喝。”龙须玉茶,鱼翅煮茶羹,味道太鲜浓,不适合她敏感的肠胃,她只想喝杯清淡的蜂蜜水。

“那么就来壶酒!”燕丹淡然说道。

夷简不说话,坐在栏杆处,俯身看外面道路,听他们的谈话,她开始认真回想起几年前,燕丹照顾她,炎热的闷夏,他每夜都替她扇风,直到她睡着,冬天,冰冷的被子一定要被他捂暖了,她才赶他下榻,自己钻进被窝,那样一幕幕温暖的画面,还有在奴隶村的除夕夜,陪在身边的也是他……

“给我一碗龙须茶羹吧!”

“哈哈哈……”荆轲又笑,侧身擂夷简的肩膀,道,“挺好,挺好的……通音律吗?”

“略懂一点,很少。”家里大姐和二姐都擅长古琴。

“呵呵呵呵呵……高渐离,姬丹……”荆轲突然扬起修长的手指,在耳侧旁打出一个响指。

琴筑剑舞 (2)

燕丹斜眉,目光不经意扫过夷简的小腹,说了句:“自己当心!”

话落,喧哗又起,有女子呈上琴筑,一筑一琴分别置于燕丹和高渐离面前,琴声奏,筑击和,半空中银色月光皎洁,北斗七星灿亮,天垣浩渺,悲壮的《广陵止息》,所谓士为知己者死,死有何足兮。

荆轲举剑,优美刚劲的舞姿,舞出肃杀的斗气,衣摆晃动,薄绸掠过地面,黑色的袖口在空中划起轻盈弧度,夷简看得正痴,谁知,他眼神蓦然一凛,长剑在暮色里闪过刺眼寒风,锋利的剑尖直向夷简而来,夷简惊,下意识向一边躲闪……

筑声高亢,心跳起伏,与纷争隔绝的空间,四人如影交叠,夷简躲避,手臂却被荆轲紧紧抓住,身体突然仿佛随他的手臂张开,脚踏在他的脚上,手握住他手中的长剑,在空中旋转,虚幻的触感,筑弦突兀的快速猛烈,像一场倾盆大雨,噼里啪啦的打在地面上,屋檐上,古琴汇集成细小的水流,夷简好似一滴雨珠,在星辰里飘扬……

赵国邯郸——

夷姬坐在床榻上,怀里抱着刚入睡的新生儿,屋外,贴身丫鬟一路飞奔,直到跑进屋内床榻前,她才气喘嘘嘘的说:“夫人,夫人,武安君大人要回来了,快到府了,你快起身吧。”

“真的?”夷姬倏地直起身,“不可能呀!”他驻守雁门郡,一年也不定回府一趟。

“真的!”丫鬟用力点头,“报信的人说已经先到王宫里复过命了。”

夷姬起身,换上红色绫纙缎,女为悦己者容,脸上挂着娇喜的笑颜,出门,想想又折回,抱起出生才一日的儿子,和丫鬟一道去厅堂,婆婆正站在厅堂外踱步,期盼的心情不言而喻,夷姬过去,笑说:“我们到大门外等子牧。”

婆婆连连点头,她也是此意。

厚重的大门敞开,一屋子人候在门外,热热闹闹的不输过年,半个时辰过去,李牧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巷口,身穿黑色锦布衣,不怒而威的沉淀气质让他看起来多了一层耀眼的光晕,夷姬几乎迷恋的凝视自己的丈夫,她这一生幸运,嫁给如此伟岸的男人。

近到武安君府门前,李牧的目光看过夷姬,两人短暂对视,包含太多的思念情愫,看过儿子,欣喜,又看过母亲,李牧笑:“以后,不要再等在门外,我说不定被事情耽搁。”

做母亲的执起儿子的手:“回来了,这会怎么又回来了?”

“回屋里谈!”李牧一手扶住母亲,一手揽过妻子,一行人欢欢闹闹的回府,府内爆竹备妥,家仆点燃,“砰啪”巨响,刚出生的孩子顿时被震得大哭,小眼想张却张不开,李牧笑着大声道,“爆竹一响足够,不要吓着孩子。”

琴筑剑舞 (3)

全家人哄笑!

李牧从夷姬怀里抱过孩子,小家伙不适应父亲的粗糙,边哭小腿边用力乱蹬,“取名字了吗?”李牧问夷姬。

“承晖吧!”夷姬笑答。

“承晖,承恩晖泽……”李牧抬头看天空的骄阳,点头,“承晖好,李承晖……”万物感恩太阳光泽。

“这次回来几天?”夷姬问。

李牧在长椅上坐下,说:“不用再去!”

夷姬不解,惊讶的看他,母亲也不解,疑惑的问:“不用再去雁门郡?”

李牧点头:“大王召我回邯郸,是不想再与匈奴长期对抗,秦国近来沉寂,秦王倾重陵墓王宫农渠浩大工程,其他各国都想趁机扩张领土。”包括赵国,诸侯王又即将混战,几百年一向如此,一有任何机会,各国就开始侵占攻夺,百姓遭殃,生灵涂炭。

“这么说,又要征战了!”夷姬表情失落,天下什么时候能太平?

……

(二)

六月的都城蓟,气候宜人。

初六,燕国天贶节,一年四季中对老人,幼童,患者,孕妇,最难熬的是酷暑,六月,酷暑即将来临,因此这一天,燕人有祭水习俗,保佑一夏平安,上午,燕丹席地坐在地上百~万\小!说简,式妋拎了竹篮过来,说:“太子殿下,今天该去易水求平安。”

燕丹抬头,看向式妋,恍然,“哦,今天初六了。”放下书简,站起身,式妋下意识放下手里的竹篮,上前替他抚平衣襟,袖口。

“式妋!”燕丹突然转身到书柜旁,拿起香几上的一只帛盒,递到式妋面前,“这个是我母后生前常戴的玉镯,你拿着。”

式妋惊讶,忙摇头。

“放在我这里,也只沾灰!”燕丹叹了口气,“在秦宫,你伺候我多年,如果不是你,我也许今天还是秦宫里的人质。”燕丹感激,是她冒死盗了宫人掌事牌令,他才得以妆扮宫女逃离。

“太子殿下,式妋帮你是心甘情愿,不图回报!”

“呵……”燕丹轻笑,“也不能回报你什么,燕丹的命随时不保!”

芥兰在院子里玩,院子里有一块方池,池里种满荷花,翠绿色宽大莲叶铺盖在水面上,桀骜不逊的细长根j撑起朵朵粉红色花苞,有几朵完全绽放,花瓣里裹着水珠,芥兰就趴在池边石头上,手臂探进水里拨弄荷叶,夷简坐在走廊里看她。

式妋过来,道:“你去换身衣服,太子殿下要带你们出去。”

“去哪里?”

“易水,去求平安,今天是天贶节。”式妋答。

……

易水不远,是燕人的母亲河床,养育了燕国千年,夷简带芥兰上门外马车时,燕丹早已经坐在车内,芥兰唤了声“哥哥”,他点头,心情不算糟,夷简说:“韩国其实也向河神祈求平安,每年四月清明过后。”

琴筑剑舞 (4)

“你真信河神吗?”燕丹习惯勾起唇角。

“不是信,是敬,天地有灵,都在睁眼看着。”

“无所谓敬,你记住,平安,求不来,只能靠自己。”燕丹脸色突然凝重,夷简盯着他,本想感激他竟然带她和芥兰去祈求平安,以前在新郑,她们全家每年清明后都去,可是他这么讲,既然不敬,为什么还要去?

语不投机,夷简不再说话,马车外嘈杂拥挤,蓟城的百姓都往易水赶,就在一个多时辰后,马车到达北易水中岭时,水边码头人头攒动,人群好似突然惊慌起来,纷纷提着供品向四处逃窜。

燕丹步下马车,随手拽住一青年,问:“出什么事了?”

“杀人了,那边杀人了。”青年手指远处河水边。

密密麻麻的簇拥,混乱,燕丹向河边走去,方石码头上,一个少年发狂般举刀,暴怒向身边的中年壮汉撕砍,壮汉面色惊骇,浑身血口,抱头倒在码头上,奄奄一息,沿着官道通向码头大石,一地的血痕,显然厮斗已经持续许久。

壮汉喘息,血流不止,少年杀红了眼,额上脸上脖颈都沾染血迹,手臂更是青筋暴起,刀口血淋淋扬在太阳光下,壮汉渐渐失去意识,趴在地上不动,血顺着石缝流进河里,少年的血刀拔起,劈砍,再拔起……凶怒的戾气震撼了四周围观的人。

直到,一只大手倏地从背后握住他的手腕,少年的刀劈砍不出,扭头,站在他身后的是燕丹,他低头扫一眼壮汉,说:“他已经死了!”

“他活该死!”少年吼。

燕丹看他,顶多十三四岁的年纪,杀了人却豪无惧色,“为什么要杀他?”

“我为什么跟你说?”

“哈哈哈哈哈……”一阵大笑,荆轲忽然从人群中走出来,拍少年的肩膀,“你最好跟他说,他是燕国太子,不说,可是要捉你进牢哦

第 20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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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哈……”一阵大笑,荆轲忽然从人群中走出来,拍少年的肩膀,“你最好跟他说,他是燕国太子,不说,可是要捉你进牢哦!”

少年抿了抿嘴:“他禽兽不如,他是恶霸,我们村里很多女人都被他玷污,连我姐姐也……”说到这里,他眼眶里含着泪意。燕丹点头,“的确该死,你叫什么名字?”

“秦舞阳!”

“荆轲,”燕丹转身向荆轲,“交给你了。”

一场血腥的砍杀,结束,人群逐渐散开。

荆轲把秦舞阳交给随从,跟燕丹一道去祭河,回马车旁,看见夷简和芥兰,惊讶道:“原来还有个小东西,姬丹,这一趟回中原,你收获颇丰啊!”

芥兰朝荆轲笑,荆轲不禁蹲下身,伸手捏她的下巴,“真是个难见的小美人,跟我回家吧?”芥兰摇头,指燕丹,“母亲说,以后要一直跟着哥哥。”

荆轲斜视燕丹:“他做你哥哥,会不会太老了点?”

琴筑剑舞 (5)

夷简忍不住笑!

其实,一个眼神,一句话,也许种下一段缘。燕丹白了眼荆轲,往易河边走,式妋拎着竹篮随后,夷简和芥兰跟上,荆轲若有所思的走在最后,一行人到河边,式妋按扎摆放供品,有时候人类的祭祀祈福不过美好的祝愿,更是对逝去的人,逝去灵魂的想念安抚。

夷简真心祈盼她所有在乎的和在乎她的人平安!

易水归来,还在路上,一名宫中的侍卫匆匆策马,逆方向而行,半途找到燕丹的马车,侍卫立即拦下,燕丹掀开布帘,侍卫跪拜,报:“太子殿下,赵国李牧领十五万兵北上,借口为上党郡一战燕军临阵撤离讨个说法,要攻占武遂和方城。”

武遂和方城是燕国边境,与赵国北土接壤,燕丹指腹摁在两鬓,弱r强食,都妄图称雄,“派谁出征?”

“是剧辛!”

呵,燕丹冷笑,剧辛对抗赵国的武安君李牧,闻风丧胆了吧。

……………………………………………………………………………………………………………………………………………………………………………………………………………………………………………………ps:今天夜里多更新几章,接下来三天不更新,家里有大事!

琴筑剑舞(6)

(三)

世事难料,这是日子。

几乎一夜之间,王城蓟变得拥挤,燕国百姓对李牧,确实闻风丧胆,何况当今的局势本来赵强燕弱,李牧领军北上,浩浩荡荡的队伍还没到武遂和方城,城里和附近村庄的百姓就奔走一空,弃屋弃田,纷纷向蓟逃亡。

六月底,蓟不复往日的妖冶唯美,夏季的热浪开始袭来,路上避难的乞讨者众多,街市巷口都充斥着难闻的汗臭味,担心暴民叛乱,燕王喜每日开仓放粮,救济逃亡的贫民百姓,蓟城人心惶惶。

很多事,人无能为力,到七月中,也就半个月光景,侍卫再来报:“太子殿下,武遂方城相继失守,李牧边防军勇猛善战,连取两城后继续北挺,直攻厘和阳城……”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燕丹神色不变,手里的玉瓷杯却应声而碎。

夷简有些后悔到燕国,倒不是因为燕国开始战乱,而是人情,不到燕国来,燕国是不是战乱或者战败她无所谓,心里没有太深的感触,可是她现在身在燕国,对她来说不管太子燕丹有什么想法,也算是有恩于她了,她也认识了荆轲,认识了高渐离,四周的邻居百姓即便不熟识,也都真实存在于周围她的视线里,他们都是燕国人,住的地方如果不能称之为家也是个落脚的温暖的屋,这就是人情。

对方是李牧,是她的姐夫,她希望孰胜孰亡?

晚上,夷简坐在荷花池边,一只大手蓦然抚上她头顶,夷简抬头,是燕丹,他道:“我带你去厘城,必要时也许可以救我一命。”

“李牧不是个徇私的人!”夷简耸肩,“你就是俘虏了我大姐,他恐怕也不会忘了将军职守。”

“呵呵……”燕丹笑起来,“也不指望你有多大作用。”

“厘城,也要失陷了?”夷简问。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王宫里的粮仓再充沛也经不起长期消耗,”流离失所的游民日渐增多,“长此以往,燕国内乱外患并起,不是面临亡国就将改朝换代。”燕丹叹气。

“我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如果你不想死,我带你走,去赵国,没人知道你是燕太子。”人谁甘愿死。

燕丹眯起眼,想笑,然而扯了扯嘴唇,却笑不出声,想起在秦国奴隶村,她硬塞给他一包金,怅然所失,有时候真希望她还是那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光y荏苒,不随人。

七月中,燕丹携樊於期领一支精锐骑兵从都城蓟出发,夷简又换上燕丹的旧衣,快四个月的小腹平坦,除了一开始偶尔胃里难受,害怕特别的香味油腻味刺激,其余没有任何异常的感觉,芥兰留在蕲,有式妋照料。

北方民族擅驯养凶猛鸟兽,燕丹骑兵上空,一只体态健硕的褐色秃鹫始终亦趋盘旋,翱翔,粗哑的叫声吓退数里飞禽。

……

厘是座小城,李牧大军攻取后并没有屠城,只在城门口设置关卡,普通百姓和商贩允许通行,周围一些躲避战乱的燕民见安全,饿死在外不如尝试回家度日种田,胆大的先回城归顺赵国,几天后厘城内逐渐人多,恢复往日喧闹,街道上驻扎的由燕军改为赵军,疆土易主。

琴筑剑舞(7)

到厘城几里外,精骑兵隐没山林,燕丹带夷简去城门口关卡,夷简问:“你打算做什么?”

燕丹凝视远处的崇山峻岭,说:“对我来说,什么都比不上燕国,放心,你不会有事,但是你,也许能换取燕赵的太平。”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有用!”夷简自嘲。

“你肚子里的孩子有!”

孩子,从他口里说出的“孩子”让夷简一怔,“你这么打算,如果真能让燕赵两国暂时太平,那我甘愿被利用一次,感谢你这段日子的照顾,感谢你送我回韩见到家人,也感谢你带我来燕,”才得以留下这个孩子,不用迫嫁人,人活着,也许就是这么为难,矛盾,感叹世事难料,变化无常吧,“以后我们两清,再无恩欠,真正的互不相识。”

“夷简……”燕丹仔细看她,“你长大了!”

“人总会大,芥兰她……”

“芥兰她似乎更拿我当家人,她不可能跟你走,”燕丹打断她,“我会送她入宫,封赏公主尊衔。”

也好,总比跟着她漫无目地的好。

……

到赵军关卡,城门里外站满士卒,城楼顶的旗帜换成绿色赵印,天气闷燥,城门一边宽阔护城河里有赵士卒游水逗乐,眼睁睁看敌人肆意侵占自己的领土,燕丹的心像被人用刀割开,走进城内,他指着夷简对守门侍卫说:“她是武安君夫人的妹妹郑夷简,要见武安君。”

侍卫惊讶,忙回营通报。

半晌,通报的侍卫回来,说:“你们跟我来。”

夷简有些忐忑,还是十二岁那年见过,那时候看见他和大姐拥抱,她不禁心跳的厉害,侍卫领他们到帐营外,拦住燕丹,“你不能进去。”

夷简进帐,宽敞的将营,地面铺着干净竹席,一眼望见姐夫李牧,侧立在巨大沙盘旁,出神……夷简低低唤了声“姐夫!”

李牧扭头,下巴的疤痕显得狰狞,长发束起,不似上一次垂落在肩的狂野,打量夷简,片刻,嘴角终于挤出一丝和蔼,“真是你,怎么到北方来了?”他问。

夷简不答反问:“大姐她生了吧?孩子叫什么名?”

李牧点头:“叫承晖,她们都好,我遣人送你回去。”

“燕国太子丹,他要见你。”

李牧蓦然皱眉,到案桌后坐定,道:“让他进来!”

琴筑剑舞(8)

(四)

太子丹见李牧,用不着拐弯抹角,两人互相注视,燕丹径自在帐内坐下,开口:“你攻打燕国的步程是不是该缓一缓?”

“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李牧环胸。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的秃鹫日行千里,刚送来急报,秦王以独一无二的大国姿态,以谴责赵国引起战乱为由,令王翦父子出兵阏与,令桓和杨端和攻打邺、安阳、河间……呵,我是担心你走的远了,来不及回赵。”

李牧目光直视他!

“不用急着回答,秦王也就在等这样的机会,相互残杀,两败俱伤,相信武安君你一定不嗜涂炭,只要你肯停止攻城,让我见赵王,我有办法阻止秦王趁机出兵,那么赵国百姓幸免于战火。”

王翦是秦国猛将,用兵如白起,李牧不轻敌。

“我尊你是燕国太子,派部下护送你入赵见赵王。”

“多谢!”

“夷简,你一并去邯郸。”李牧转面向夷简,夷简点头,低头察看自己全身,最终从脖子里取出一块薄玉片,到李牧面前:“我没带什么值钱的东西,也就这块玉了,小时候和姐姐们都有,就挂着玩的,你带给承晖……”

“你可以自己给他!”李牧和煦的笑。

这一笑,才是属于亲人间关切的笑,盯着他的微笑,夷简突然有预感,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了吧,无论是大姐,大姐夫,还是他们的孩子,她再也见不到了,“姐夫,我能抱你吗?”骨子里,她是不是还残留着幼稚?还想回到从前?

李牧愣,反应过来,像兄长一样展臂把她圈进怀里,夷简眼眶湿,用劲抱他,“姐夫,我走了。”夷简将薄玉块放进他的袖口。

“在邯郸多待段日子,陪陪你大姐。”李牧轻声说。

又回到路上,她已经不再盼望去哪个目的地,李牧策马一直将她送出厘城,厘城离赵国不远,夏季树木葱郁,风景秀丽,燕丹突然问:“燕国美吗?”夷简应了声“很美!”

“相比秦国如何?”

夷简想起介于咸阳和雍地间的井,枯褐的沙地,青色大石,一口井,“不一样的美,秦国苍茫辽阔,燕国异域艳丽。”但是再美,美得过韩国吗,四五月的韩国,花瓣缤纷,空气里都飘着香草味。

邯郸又不同于咸阳和蓟,邯郸城墙高耸,红瓦红门,百年大国的威风仍存,丘陵地貌,金黄色王宫在太阳光照下仿佛镀了一层金,古老的巷子迂回曲折,青砖地面冒出绿苔,空气潮湿多雨。

琴筑剑舞(9)

经过驿站小休时,燕丹叫厨子熬了一贴药,成汤端给夷简说:“喝了!”

夷简戒备的看他,燕丹瞥一眼她的腹部:“这几个月你一直在路上,不当心会流掉,之前你每天的汤茶我也都加了药草。”也是,这个孩子对他有用,夷简端过药汤仰头灌下,脑里却忽然浮现韩非的身影,“那条花点毒蛇,是你让韩非带进秦宫的吗?”夷简问。

燕丹点头,并不否认。

“你利用每一个能利用的人?”

燕丹再次点头。

“如果哪一天,是你深爱的人,你爱她如生命,你会利用她吗?”

“为了燕国危存,我会。”

“那么但愿没有一个女人爱你如生命!”否则她的结局一定太悲凉。

燕丹淡笑!

马车直接被李牧的部下送进赵宫,赵王正与群臣幕僚们着急,秦国大军分四路近阏与、邺、安阳、河间,赵国内能与王翦父子稍微抗衡的只有大将庞援,即使召回李牧,也不能及时阻止这么大范围的侵占,这时,廷使禀报:“燕国太子丹求见!”

赵王与大臣们面面相觑,疑惑,应允,让太子丹觐见。燕丹独自上殿,留夷简在殿外,看见赵王,燕丹微一颔首,说:“本宫有办法让秦王撤兵。”

赵王的眼睛顿时一亮:“什么办法?”

“如果你向燕国签署不再侵犯帛书,那么本宫令秦王向赵国签署盟书,至少五年不战。”

赵王手锊下巴的胡髭:“本王凭什么信你?”

“你可以不信!”燕丹斜眉。

“本王可以再押虏你,继续做赵国的人质。”

“狗急跳墙,燕国尚有六十万兵力,本宫也有十万精骑兵候在李牧营外,千余剑客擅长暗杀,再者,你若不屑与本宫结盟,那么本宫也可以倒戈秦王。”燕丹嘴唇勾起。

“你到底有何能耐?”

“这个本宫并不想告诉你,本宫只需修书秦王。”

“好,本王就让你试一试。”

“呴——”

一声清脆的长笛,一只枯褐色利爪秃鹫在赵王宫上空翱翔,旋转,最终剑一般冲地,停落到燕丹眼前,燕丹系一支圆竹筒在它的腿腕,秃鹫展翅,迎头向碧空飞跃,转眼渺如黑点,消失不见踪影。

琴筑剑舞(10)

(五)

燕丹从小和嬴政一起在邯郸做人质,他太了解嬴政。

他在乎什么,缺少什么,庶民间的血浓于水,子嗣……

两天后,当燕使的谏函送进秦宫,呈到嬴政面前,嬴政坐在案几后,脊背僵直,冰灰色长眼直直凝视竹谏上篆字……

大王宠姬郑夷简及腹中四月足王长子留赵王宫作客!

八月初,赵王问燕丹:“已经十多天过去,秦王为何还不撤兵?王翦、杨端和的几十万大军还在赵国边境压聚着。”

“你见他们攻城了么?”燕丹反问。

“要等到什么时候?”

“不急,总要给他时日弄清楚事情始末。”

……

八月中,赵王急的像热锅里的蚂蚁。夷简住在赵王宫里,心里和身体都开始起变化,经常没来由的情绪沮丧,很多话憋在心里到了晚上很压抑,白天时又浑身无力,腰腹胀痛,炎热的天,偶尔竟然想晒太阳。

八月的最后一天,午后,赵王正在午睡时,当班的宫门廷尉一路奔跑,急忙禀告,“秦国来人了,秦王派使者来了。”赵王一骨碌从床榻上爬起,却故作镇定,命,“带他们进议和殿,把盟书先给使者过目。”

秦国派出的使者是尉缭,燕丹和赵王一同进殿,与尉缭会见,燕丹道:“好久不见,缭都尉!”

尉缭一身暗红色朝服,向他点头,视线转向赵王:“我代大王签署盟书,大王答应即刻退兵回秦,应允五年内不再侵犯赵国。”

赵王错愕,连声答:“好,好,好,有请……”

燕丹轻笑:“果然没叫我失望!”

尉缭拱手:“请赵王立即释放王后与大王团聚。”

“呃?”赵王不知所云,燕丹皱眉低语,“原来是他的王后……”

“难道和你同来的孕妇是秦王后?”赵王反应过来,大惊,燕丹点头,他也算刚知道而已……的确太出乎意料,她是他的王后,呵,最终沦为被她戏耍,燕丹怒。

一场燕赵秦三国的混乱落下帷幕!

琴筑剑舞(11)

夷简看见尉缭,终于清晰了自己将来的归宿,她是绕不过嬴政,到王宫墙外,燕丹挑眉说:“不道别吗?我以为至少该有个拥抱!”

夷简看他:“我只抱我的家人。”

“是吗,我可记得我们同床共枕过三年,也不似家人么。”燕丹突然上前,一把拉住她的腰际,尉缭在不远处看见,动作快他一步,将夷简扶置身后,“不得对王后无礼!”他喝。

“哈哈哈哈哈……”燕丹大笑,离开。

尉缭双膝曲下,跪立:“大王身体和脾气大不如前,不管大王说什么,请王后都不要惹他发怒。”

夷简抬头望他,问:“你为什么叫我王后?”

“大王曾在后宫下谕,谁最先为大王生育长嗣,就赐封王后。”

……

秦国来的马车停在距赵王宫十几丈外的官道上,夷简跟在尉缭身后走,两排秦侍卫坐在战马背上,分立于巨大的四骑马车两侧,马车竹顶竹帘,到马车旁,尉缭垂首,夷简单手掀开竹帘,却赫然呆住——

他端坐在马车内,面色苍白,肃穆……

“你……”

“上来!”

他的声音低沉,像是从喉咙口挤出,夷简蹒跚上马车,他的视线落在她已经隆起的小腹,夷简在他对面坐定,竹帘外沙焦地烫,酷热闷燥,竹帘内空气沉淀,他的身上潋散出那道熟悉的异香。

“你给了寡人一个大惊喜!”他道,语气算淡漠,“你用寡人的孩子要挟寡人,女人是什么,背叛起来连自己的儿子也杀,何况要挟,寡人从出生在邯郸做了九年人质,你希望寡人的长子步寡人的后尘?”

“你,为什么这么说?”他的话让夷简困惑,茫然。

“是为了太子丹?寡人倒猜不出你们何时这样熟识!”

“我用不着为了……”

“住口!”王宫门口的一幕,燕丹手臂揽住她的腰腹,让嬴政额头的青筋暴起,“你有了寡人的孩子,寡人不知,燕丹知,你一路从燕国入赵,离开大秦,你为什么身在燕国?记得寡人告诉过你,寡人厌恶不忠!”

他的质问让夷简恼怒,她屈辱,为什么身在燕国?为什么有了他的孩子?为什么太子燕丹知道?从一开始,他又为什么要她的二姐殉葬?韩非为什么死?她心里抑郁,痛苦……

“我从来没和你拜过堂,我们庶民只有拜堂后才是夫妻,我为什么要对你忠?”

“啪——”

一掌攉出了,收不回,夷简闭眼,忍住要夺眶而出的眼泪,脸颊火烙一样疼,她是忘了,他是嬴政,是秦王……马车内恢复死寂,令人窒息……

琴剑筑舞(12)

(六)

这样的窒息持续十七天,十七天后,天气转秋,收获的季节,麦田里稻子成熟,黄灿灿一片。回到咸阳宫,夷简仍旧住雎雍宫,只是雎雍宫的小宫门不再开敞,由外面上了铜锁,照顾的只有宫女若一人,雎雍宫成了名副其实的冷宫,囚禁夷简的冷宫,夷简想起太后赵姬,她也被秦王软禁,禁在雍地祖宫。

若对她叹气,说:“之前住的好好的,为什么突然离开?你走了之后,咸阳宫变了,大王有了很多女人,大王说过,先为后宫生育长子的,就是王后,现在说起来是你最先有的身孕,可是大王提都没提赐封的事。”若似乎若有所指。

夷简垂下眼睑。

若双手探在夷简的肚子上:“你不能这种神情,有身孕的女人要高兴,要笑,有什么不快乐的事都不能想,想多了肚子里的孩子也会知道,它也会不高兴,生出来时身体也许不好,你笑,它才笑。”

“若,你懂这些吗?”

“总要懂一些,做宫女的要随时伺候怀有身孕的后妃,平时看见太医令的人,一定要多问,太医说,孩子五个多月大时,情绪变化多,它高兴的时候会在胎里翻动,所以每天早中晚都要留意。”

“若,它……我这几个月一直在路上,它会不会,会……”

“不会!”若笑,拉她的手放在小腹,“这是你的福气,它跟你跟的紧,小身体也强壮,等出来时一定健健康康的。”

这段日子她老是莫名其妙的想大哭,情绪不稳定,失落吧,“我其实,很怕,我也很在乎它,它就像压在我的心上,有,有很多事……”

“要高兴,夷简,在乎它就要高兴,就当是我还称呼你小郑公子的时候,你快快乐乐的,跟我说说笑笑,哪怕吹吹牛。”

“恩……”夷简点头,下巴禁不住颤抖。

傍晚,若不知从哪个角落里找到一架旧琴,闲来无事,她拉夷简到走廊里打发时间,“关在这里,我们得找乐子。”若坐在席地上自己拨弄起琴弦,“夷简,你唱支曲吧,律调愉悦点的。”她说。

琴剑筑舞(13)

夷简挨她身旁坐下,记起《郑风》,唱道: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山有乔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山有扶苏呵……

若大笑起来:“不见子都,谁是你的子都?”

夷简跟着笑,一只手划过若膝盖上的琴,说:“这是我们郑曲,新郑未出嫁的女子喜爱唱,都盼望嫁大树一样伟岸的男子吧。”

“子都可不止伟岸,听说还是个相貌俊美的男人。”

“你听谁说了?”夷简挑起眉。

“都这么说啊,要不天下女人怎么都拿他作心上人。”

“若,你是不是……想出嫁了?”

“是啊!”若大大咧咧的点头,“我本来想跟个富贵的主子,多挣点赏钱回乡攀门好亲,谁知道最后别人都封为夫人,拿大王俸禄。”

“我不富贵吗?”夷简挺直脊梁,“算命先生说,我的命一贵到底,正月十九的……”说到这里,夷简蓦然止声。

“呵呵呵,贵啦,你肚子里的孩子可贵啦,它是大秦国的王长子哦,有大王和你的样貌,身型,将来不定就是个迷惑天下女人的美子都呢……”

夷简站起身,抬头看天空,什么也不能想,高吟:“山有扶苏阿,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山有扶苏……”

若手指的丝弦又拨起。

一堵宫墙之隔的永巷屋檐,一道黑色长影伫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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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朝长子(1)

第三十一章秦朝长子

(一)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忽然已冬!

忽然正月,自从邯郸回秦,夷简就没再见过嬴政,他当真憎恶或鄙夷不忠,太医令里每隔几天过来察看,详细记录夷简的饮食茶点,到这一个月,夷简小腹涨的像圆球,腹下有红色血纹,脚踝虚肿,走不动路,坐立艰难,不能躺在床榻上仰卧,也不能侧卧,只好斜坐在长椅里。

有时候一坐就是一夜,睁眼看天亮,若陪她,数个月人瘦了好几圈,夜里实在犯困,她就做布团玩偶,经常叫出宫当差的宫人卖出去,换了不少铜币。

正月十日早上,天飘起小雪,夷简站在走廊里,若穿着棉衣在台阶外扫雪,台阶积了雪,若脚下突然一滑,整个身体往后仰,“砰”一声横倒在地上,夷简一惊,慌忙过去,不想刚走到台阶口,下腹就是一阵苴疼。

“若,你怎么样?我好像……”夷简赶紧扶住廊柱,若从石地上爬起身,揉了揉后脑勺再看夷简,看她脸色涨红,不对劲,忙瘸着一条腿跑过来,问,“你是不是要生了?”

“是吧,也快到日子了。”夷简点头,额头渗出冷汗。

“我去叫人。”

若又立即瘸着腿跑下台阶,跑出庭院,跑到小宫门口,门外站着几个随时听遣的宫女,若大声道:“快去叫太医们过来!”

夷简回寝宫,小腹有强烈的坠胀感,双腿迈不开,待若再进来时,她下t有y体流出,若搀扶夷简上榻,褪去她的长裙,血水就顺着大腿内侧流到床褥里,“不要怕,见红就是快要生了,太医们马上就到。”若用干净的棉纱擦去夷简下t的血。

“若,见红,该有这么多吗?”

“该吧,”若并不确定,血流不止,像细长的血柱,一会浸湿夷简身下的棉褥,迅速的来不及擦,“听说生孩子要流很多的血。”

夷简弓起身体,腹部疼痛加剧。

太医们到,看见夷简腿下大滩血迹,大惊失色,这是难产出血的征兆,整个太医令急,自古因难产大出血致死的妇人不计其数,稍出差错就性命不保,太医们不敢疏忽,一时束手无策。

嬴政坐在案桌前批阅折章,太医令大人步履匆匆,从雎雍宫到蕲年宫,一长段路让他跑的气喘嘘嘘,满头大汗,径直到内殿嬴政面前跪拜。

秦朝长子(2)

嬴政头也不抬,道:“什么事?”

“大王,郑姑娘……要生了。”太医令大人答。

“你还有闲情跪在寡人面前?”

“郑姑娘血流不止……”

“什么叫血流不止!”嬴政抬头。

“很可能大出血,难产……”

“那么,你还不立即滚回去止血!”嬴政几乎低吼,手中的朱笔“啪”的应声折断,案桌上的墨水被他宽大的袖口划绊,溅出一地。

时间流逝,夷简流出的血量增多,御医夏无且提出大胆药疗,命宫女抬来巨大木桶,桶内热水泡药,褐色的药汁用大剂量侧柏、马蓟、地榆、槐米、继木、茜草根、染绯草、牛蔓、地血……再抱夷简在热水里坐浸……

药水淹没她整个胸部以下,夷简痛的脸色青紫,四周宫女们看的胆战心惊。

止血最大的风险是抑制宫口的伸缩,加长生育的产程,宫口难以开启,夷简下身的骨骼仿佛要被拆开,痛不欲生。

两个多时辰后,夷简出水,被抱回床榻上,若连忙擦干她身上残留的药渍,紧握她的手,说:“不要怕,熬过去就好。”夷简面色开始肿胀,低声道,“若,我没力气了……”

“你有!”若眼眶湿。

又一轮宫缩,产婆将手探进宫口,摇头:“太浅,你要用力往下,张不开,孩子的头就出不来。”

寝宫外的雪越下越大,天渐渐黑,宫女们点燃每一盏宫灯,偌大的咸阳后宫气氛沉闷,偶尔听得见夷简的尖叫,时辰耗的越久,她的气脉越弱,太医令御医们急得在寝宫内来回踱步,夷简的宫口剧烈裂开,到半夜,又有暗血涌出,夷简折磨的精疲力尽,意识不清。

人在虚脱时,会看到幻象,也有人说这是人死前的兆象,能看到人看不到的世界,看到死去的亲人,他们是来迎接另一个生命的枯竭。

夷简眯着的双眼,看见父亲在雪地里挖土,看见大姐抱起一岁大的承晖,也看见二姐站在城楼上,及膝的长发在半空里飘……她们都怜悯的看她……

秦朝长子(3)

(二)

蕲年宫——

嬴政立在石柱旁,太医令大人惶恐奔进内殿,他不安的神色让嬴政的眼睑下意识轻颤,“大王,”太医令报,“郑姑娘血亏,孕期长久被关在寝宫,不出门活动,积郁,恐惧,导致骨盆承受不了宫缩。”

“现在,你给寡人说这种话?”

“如果撑到明天还不能完全张开宫颈,她恐怕,恐怕……”

“恐怕什么?”嬴政闭目,“如果她死,你们全部都陪她下葬!”

爱一个人,恨一个人,或者说厌恶,那都是因为有这个人,这个人他或者她还好好活着,哪怕病重,哪怕衰老,至少还能喘气,如果死了,那么爱谁,恨谁,或者厌恶谁,连个真实的身影都没有,人死,所有情感随即逝。

夷简平躺在软榻上,四周的声音飘忽幽远,用力还是等待宫颈足够撑开,她乏力,太医夏无且在她头顶扎针,让她不致昏厥吧,有人在她的耳边说,“你一定要使劲,想想你在乎的孩子……”是若吧,她始终握住她的手。

黎明前,她的空气里忽然浮出一抹香,她熟悉的,他的味道,夷简张开眼寻找,是他,是他站在床畔,高大的身影,还是那身黑色的绸衣。

夷简伸出手臂,手指抚上他的脸颊,他还是他,是磅礴大雨中坐在驿站角落里的他,是骊山谷底和她坦诚缠绵的他,他们的心贴过那么近,“政,”她开口,嘴唇扯动,“孩子,我生不出……”

嬴政眼眶起了层水雾,屈膝抱起她,让她坐在他的怀里。

太医端来药膳羹,嬴政接过,轻声说:“生孩子,好比从悬崖顶跳下谷底的水潭,一头栽下去,悲恸欲绝,生不如死,恨不得干脆失去神智,但是又不能昏迷不醒,否则,就是死在潭底,你要有足够的体力,跳下去后,还能再爬上岸。”

夷简静静的听,嬴政舀一勺羹到她嘴边,她张口咽下。

“上岸,也还不是结局,为什么跳崖,因为追兵,一不小心,他们肩上的弩箭仍会s中你,你要有力气站起身,你要拼命的逃,因为你不能死,也不想死……”

秦朝长子(4)

眼泪像决了堤,夷简点头,嬴政用手背擦干,“没有多余的力气掉眼泪,喝完这碗羹,你要用所有的体力让肚子里的孩子出世。”

……

这样的嬴政,这样的秦王,让在场所有宫人瞠目,动容,也到这时,所有人才了然郑夷简在秦王心中的地位,她在大秦国的地位。

清晨东方泛出白,夷简喝完满满一碗药膳羹,下t已经疼到失去知觉,嬴政抱住她的后背,半立起,夏无且的银针刺在手指,产婆叫:“现在吸气,用力,再用力,好,呼气,用力……”

夷简指甲陷入嬴政的手背,产婆道:“天下的女人,没有谁比你命好,没有几个男人进产帐,更没见过哪个男人一同用力生孩子。”

夷简的挤出一点笑,再次奋力将孩子推向宫颈口。

晌午,在所有疲累瘫软的沉闷中,一阵宏亮醒目的啼哭,宣示他的到来,孕产,对每一个女人来说生死悬于一线,恶露随婴儿流出,夷简趴倒在床榻上,嬴政手掌落在她后背,到底是过来了。

帐外,一夜后,厚雪堆积,白茫茫一望无垠,王宫墙上,屋顶,疑是林花盛开,冰洁玉琼,天街飞辔太匆匆。

夷简睡熟,太医为她用药,诊脉。嬴政走出寝宫,站在走廊里,产婆擦干净婴儿身上的血迹,用裘毛丝被包裹着抱到嬴政面前,贺喜说:“大王,是您的长公子!”

嬴政凝视他,细细的凝视他,他太小,双眼眯成细缝,双手竖在头顶,薄薄的嘴唇似歪向一边……嬴政惊,问:“他嘴为何歪着?”

“是饿了!”产婆笑,“他在找奶。”

嬴政接抱过孩子,他的头软软的靠在他怀里,嬴政抱他的手几乎下意识轻揉他的脊背,盯着他陷入沉思,抬步,离开……产婆愣愣的看他,看他怀抱着婴儿消失在长廊尽头。

嬴政边思索边走到后宫藏百~万#^^小!说,倚靠在书柜旁,另一只手翻阅起大秦《诗经》,也许这是一种初为人父的责任,褪去秦王的尊贵,他也仅是一个父亲,粗览《诗经》名篇,目光不经意扫过郑风,耳里回响起夷简吟唱的山有扶苏,像大树一般伟岸的男人……

“扶苏吧!”

秦朝长子(5)

(三)

嫩黄的迎春花开。

积雪悄悄融化,正月的暖阳照在床上,夷简张眼,环视宁静的四周,唤,“若!”若忙从外殿跑进来,夷简急问,“孩子呢?”若笑,“你这几天用了药,一直补眠,大王叫人把小公子扶苏抱到蕲年宫去了。”

“公子扶苏?”夷简坐起身,下t还有一点扯疼。

“大王取的名,扶苏哦,呵呵呵。”

“扶苏……”夷简低喃,扶苏,高大繁茂的树。

“太医说你醒了后可以站浴。”

夷简点头,若下去准备,殿外多出许多宫女,各自小心翼翼的忙碌,夷简盯着帷幔发呆,有了孩子,很多过去的事她真的不愿再多想,那天,看着他从宫口艰难的挤出一张小脸,模糊着血团,她的胸口就突然充盈着一种淡定的怪异,来不及看他第二眼,她趴倒在床榻上,却坚定,在乎他超过活着。

也责怪自己无颜愧对二姐,然而她真的不想再被纠结崩溃,扶苏……他被她带到这个人世,她只想让他健康,快乐,幸福……

活着,就好好的,高兴的,在咸阳宫里活吧,对二姐,她愿意提早二十年死,来弥补她殉葬的痛苦,死后,她会努力乞求她的原谅。

沐浴过后,夷简换上厚暖绸衣,外罩红色缎袄,若说红色喜庆。走出雎雍宫,经过庭中百丈长廊时,迎面忽然走过来两名女子,年纪都比夷简稍大,其中一个身材中等,另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着一袭淡绿丝裙,夷简的目光直直注视她,之所以额外看她,并不是因为她仪态雍容,她的下巴显丰腴,这并不是与生俱来的丰腴,而是因为她的腹部,高高隆起的腹部引出的妊娠虚肿。

迎面相遇,四目对视,轻轻的擦肩而过,一抹茉莉清香在夷简的额前游走,“她是楚夫人,已经,八个月,她身边的是魏夫人。”若在她耳旁说道。

夷简下意识止步,视线飘远,脑中画面定格在刚才一霎,她高隆的腹部!八个月,也就是在她离开咸阳宫之后,她离开后,他宠幸了其她女人,若说过,咸阳宫变了,他有了很多女人,不在眼前,她不觉得真实,真的看见了,空气里还闻见别人的气味……

秦朝长子(6)

“夷简,你哭了?”

夷简转眼向若,茫然的摇头:“我也不知道。”

“他是秦王,是大秦国的王!”若叹气。

一句足够,他是秦王,而不是她以前独有的政,都变了,她也变了不是么!

到蕲年宫,一样的宁静,候在小宫门口的宫女带她们进殿,一眼看见摆放在外殿的小床,浸润在阳光下,走过去,他皱巴巴的小脸满足的睡着,一双手竖在耳边,r娘说:“刚刚喂过奶,小公子吃饱了不哭,很爱睡。”夷简蹲下身,半趴在小床边,伸手触他的手,不想他的身体忽然一颤,夷简缩手,想起自己才从外面进来,手指冰冷。

“以后,我自己喂他!”夷简抬头对r娘说,r娘惊讶,“没有后妃亲自哺r的,过两天太医应该奉回r汤。”

“我会跟大王说。”

“哺r会影响了体型恢复,不能伺候大王夜寝。”

“没事,我还很年轻。”夷简嘴角勾出笑容,“若,抱……扶苏回雎雍宫……”

秦宫前殿议事厅,大臣们正在商议一个月之后扶苏满月的朝贺,羽林侍卫忽然来报:“燕国御史到访。”

嬴政沉下脸色,道:“见!”

不一会儿,燕国御史上殿,抬眼看秦王也不跪拜,只递上一碗羹,大声道:“我奉我家主子命,恭贺秦王得了长子,我家主子说,这是秦王后怀孕时最爱喝的龙须茶羹,我家主子还想问秦王,是不是该把王后还给燕国?毕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初王后的母亲当着韩王的面,把秦王后配给了我家主子。”

一席话,朝下群臣惊愕,瞠目结舌。

嬴政怒,克制住暴怒,冷喝:“拖下去,凌迟死!”

“大王,在下死之前,还想替我家主子问问秦王后,到底念不念和他的同床共枕之情!”

“拖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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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朝长子(7)

(四)

夜幕降临,蕲年宫内一片漆黑,没有人敢点灯,嬴政坐在黑暗里。

空dy霾的黑,像午夜时的鬼打墙,人在黑暗里走,无论怎么走,朝哪个方向走,走多久,也走不出墙的另一面,自认走对了方向走对了路,无奈走了许久,却发现还在原点,心里不禁燃起一股寒意,真正的恐惧,惊骇。

他有恐惧,他一直在走,走不出黑,走不出暴雨的夜里,走不出睡熟时突然在屋顶响起的惊雷。

黑色里,他站起身,却看见另一个自己仍坐在地上,冰冷的席地……他好像一个人慢慢的向宫外走,却又看不见自己的腿,他出了咸阳宫,没有人看见他,他怕黑,真的怕黑,从什么时候开始?邯郸吧,是邯郸,七岁,还是八岁?赵国人恨他,长平之战后,赵国人要用他祭奠四十万被活埋的冤魂……

他逃进了坟场,一座座一模一样的坟墓,鬼

第 21 部分

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他逃进了坟场,一座座一模一样的坟墓,鬼打了墙,走不出坟场,天下起大雨,头顶的闪电像是把他劈开,头撞在坟头,他恐惧……

人有魂吧!

他的魂在路上游走,在半空中飘荡,想起成蛟,他去雍地东陵,又是坟场,赢氏的坟场,看见了成蛟,他平静的躺在棺柩,在他的身边睡着他最牵挂的人,他从来不后悔让她殉葬,牵挂是什么,不离不弃!

他缓缓的走过东陵每一个角落,六百年来,他们都活过,又离开,留下的是染血的王位……

春秋初起的北至之战,北戎之战,襦葛之战,长勺之战,河外之战,楚巴与邓鄾之战,j父之战,柏举之战,越灭吴之战,晋阳之战,桂陵之战,马陵之战,伊阙之战,即墨之战,白起攻鄢、郢之战,阏与之战,长平之战,邯郸之战,崤山大战,以及不久之前的上党郡战,燕赵之战,如今混战的齐魏楚……

从来没有太平过!

黎明——

赵高走进蕲年宫,看见大王趴在案桌上,黎明的光线照在他脸上,赵高突然大惊,一夜之间,大王的两鬓竟然斑白。

“大王!”赵高细声唤,嬴政张眼,目光异常犀利,道,“传尉缭!”

片刻,尉缭到,嬴政下令:“立即征兵,全国十三岁以上男丁赋兵役,暂停骊山地宫修建,泾阳县水渠徭役减半……”

秦朝长子(8)

夷简哄扶苏睡觉,大概是换了人喂奶,他夜里时睡时醒,折腾了一夜,若从外面跑进来,到夷简身边,看扶苏睡着,她又站起身,在床榻边来回走,夷简瞪她:“有什么事就说吧!”

若才犹豫着开口:“你知道他们宫女阉人都在说什么?”

“什么?”夷简随意的问。

“说大王,大王昨个一夜白了头。”

夷简倏地抬头,若又说:“其实夸大了些,蕲年宫当差的人说,大王昨夜一个人坐在寝宫里,到早上时两鬓突然就白了,很怪异。”

“出了,什么事么?”

“不知道,昨天下午前殿里杀了人,凌迟,以前只听说伍子胥一夜白了头,是有事情想不通吧,或者有劳心的痛苦的事,反正大王的事,咱们可不敢多谈论。”

“他活的,也累!”

夷简抱紧扶苏,那一天晚上,他抱着她的后背一起生下孩子,他极尽温柔细腻,她记下了,刻在心里。

抱扶苏睡进小床,夷简走出寝宫,刚走到长廊,宫门外赵高走进雎雍宫,到夷简跟前,他宣道:“传大王令,郑夷简为大秦生育王长子有功,特将雎雍宫赏赐郑夷简和长公子扶苏永久居住,无特别允许,郑夷简不得出雎雍宫,另赏十二名宫女供差遣。”

赵高说完,若疑惑的问:“就这样吗?”

赵高点头:“就这样。”

“不可能啊!”那天大王有多在乎夷简,任人都看得震惊,“怎么可能没有封赐?意思反而,反而……”像被彻底打进冷宫了。

赵高尖声尖气的说:“你们多保重,好好照顾长公子吧!”说完,转身离开。

若看夷简,一脸不敢置信:“一定是哪里出了错,你补眠时,大王还过来摸你的额头,怎么转眼就变了?”

夷简不说话,仰头看天,走一步是一步吧!

世事太难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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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杀借口(1)

第三十二章暗杀借口

(一)

四年后——

日子本来平淡如水的过,但是这一年,秦国发生大事,软禁在雍地祖宫的太后赵姬突然死了,四十多岁的女人,死的时候面色完全苍老,发丝银白。

对郑夷简来说,光y确实似箭,没有长不大的孩子,就像窜风高的麦秸秆,扶苏虚六岁,懂事乖顺,做事认真谨慎,也沉默寡言,夷简有些遗憾,她是希望他能聪明调皮一点,可以嘻嘻哈哈的爬树捉虫,天真的胡言乱语也无所谓,但是嬴政在他五岁时就命了课业太师傅,每天早晨开始习字读书,中午午睡半个时辰,下午学骑s或者讲兵法。

到傍晚,他经常不说话,一个人坐在偏殿里临摹父王的篆书,这让夷简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嬴政不来雎雍宫,只叫人每隔段日子带扶苏去蕲年宫查问课业。

五月十六,清晨,夷简和扶苏刚起身,赵高就带着几个阉人鱼贯过来,阉人们手里托着素色麻衣,赵高对夷简说:“快给长公子换上孝衣。”

夷简问:“出什么事?”

赵高:“你只管换,太后娘娘昨天薨,大王昨晚已经赶去了雍地。”

夷简立即给扶苏换上素衣,头罩麻冠。赵高又说,“你也换上吧。”夷简疑惑,“我也要戴孝?”她是太久没走出过雎雍宫。

“你是长公子的母亲,母以子贵,你要一道去奔丧。”

夷简换好一身白色孝服,牵着扶苏的手随同赵高出雎雍宫,陌生了,宫墙长巷其实却没变,变得是心境,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咸阳后宫不再像以往那么冷清,充斥着人,主子或伺候的宫人,夷简看得眼花缭乱,如今她不过人群中的一个,却和扶苏排在首位,的确母以子贵。

王公大臣们一起出发,灰茫茫一片白的奔丧队伍,行走缓慢沉闷,夷简抱扶苏坐在辇车上,扶苏忽然问:“人为什么会死?”

夷简愣住,想了许久,才答:“有人生,就有人死,生命轮回,死去的人只是暂时离开这个世上,十年、百年之后,他们还会再来。”

扶苏不再问话,他没见过这位太后,但是知道,她是父王的母亲。

暗杀借口(2)

夷简俯视道路两边,路人百姓纷纷避讳跪下,直到队伍走出数里远才敢抬起头遥望,咸阳城又到初夏,护城河水波光粼粼,琼花开,河水尽头的青瓦屋宅依旧,可惜无人居住,有时她真有股冲动,想停下辇车,回屋宅内看一看,是否床榻上还铺着那条黑色绸褥,是否地面一尘不染。

咸阳西城,一名倜傥青年见此阵势,问路人:“这是怎么回事,王宫里的人都要去哪?”路人告诉青年,“大秦太后薨,大王携文武大臣后宫去雍地奔丧。”

青年道谢走开,矫健的身体迅速闪进一条旧巷。

十七日傍晚,奔丧队伍到达雍地宫,浩浩荡荡的人陆续通过宫门,太后入殓,黄金棺椁置于正宫大殿中央。

所有人走到大殿外,赵高在走廊里高声道:“王长子公子扶苏进殿凭吊!”

夷简蹲下身,拍干净扶苏身上的尘土,交待:“进去不要害怕,她是扶苏的乃乃,史官大人怎么说你就怎么做。”

扶苏神情凝重的点头,夷简牵他的手走进大殿,到门口,史官大人道:“请王长子公子和夫人行跪礼。”葬祀中,没有赐封的后宫通称夫人。

扶苏和夷简跪拜,磕头。

“请王长子公子和夫人上前觐见太后尊体。”

夷简拉扶苏站起身,抬眼,看见嬴政,他侧立在棺椁旁,冰灰色长眼扫向夷简,两人再见,如此对视,这是四年来的第一次,夷简心不能平静,他的脸颊下巴蓄满胡渣。

扶苏抬步走到棺椁前,仰头望一眼父王,又低头凝视太后赵姬,她的面孔扭曲,扶苏探手在她的脸上,想抚平她的额头,嘴唇……然而除了头发,她哪里都不能再动,抚不柔和,扶苏的眼泪含在眼眶,手缩不回来,他同时继承了母亲的重情和父亲的沉定。

嬴政拉回扶苏的手,正色道:“人死前都要经历痛苦扭曲。”

《周》里有一个词叫笑含九幽,如果心安,了无牵挂,那死而无憾,到了地下埋葬的九幽也会带着笑容,扶苏想反驳父亲,然而看到他枯憔的眼神,他开口:“父王,凭吊的人很多,扶苏先代你陪太后。”说完,他径自跪在棺梓旁。

嬴政目光落在他脸上,他一双长眼,像是从他身上剥离,这一双眼共同遗传自她,躺在棺椁里的冰冷冷的女人,嬴政抬眼,视线蓦然转向夷简,道:“跟我过来!”

……

暗杀借口(3)

(二)

夷简跟他去内殿,外面后宫和大臣们的凭吊缓慢而隆重,扶苏作为长公子陪伴守孝。

内殿里无外人,嬴政疲倦的在长椅上坐下,从袖口里取出一只狭长丝锦盒,递给夷简,夷简接过,“打开!”他说,夷简打开盒盖,绒布中间有一只如意形玉石印,“是太后印玺!”他微闭目,侧倚上长椅靠背。

夷简不明所以的看他。

“寡人不打算额外封赐你后位,”但是人有祸夕旦福,快的时候可能来不及安排很多人的命,“你拿着太后印玺,将来不会有人为难你。”

夷简合上锦盒盖:“如果哪一天你先离开了,就叫我一道殉葬吧。”这也是大秦祖制,没有任何衔位的后宫一律陪同君王下葬。

“你不是畏惧死吗?”

“我早就想好,活的时候好好的,高兴的活,死的时候,可以提早二十年。”

“呵呵呵……”嬴政突然笑出声,“你就能肯定要比寡人长寿二十年?”

“我比你年轻六岁,身体一直很好。”夷简注视他,四年来,这是第一次,距离如此之近,她果真看见了他两鬓处延续向后的银发,寥寥点撮,夹杂在漆黑的长发里。

短暂的温馨,“下去吧,太后印玺收好,否则就真要陪寡人下葬。”嬴政摆手。

夷简离开,带走这砚如意玉玺印,不属于她的东西,也用不到,但因为是他给的,是他母亲的遗物,她替他好好收留。

雍地祖宫从来没像今天这么喧哗,挤进这么多人,三百年前,王都迁徙咸阳,它逐渐破落,孤寂,三百年后,它直到深夜还灯火辉煌,超度灵魂的道士高举冥器,围绕太后梓宫作法击鼓。

渐入夏季,尊体不宜久留,第三天黎明出殡。

太后国葬,这一天全雍地都不见红色,家家梁顶罩上白绫,素衣袖口系黑麻,入土时扶苏站在秦王身边,第一把泥土由他洒向棺盖,陪葬宫女阉人蹲在泥坑里大哭,被侍卫包围着不敢反抗。

扶苏远瞰他们,仰头对嬴政说:“父王,赐他们毒鸩吧!”

嬴政目光扫过土坑里一张张面如死灰的脸,沉默许久,答应。

暗杀借口(4)

又是残忍的墓葬,夷简心里难受,王室不懂生命珍贵,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才能取缔这种惨绝人寰的活祭,也许这不是嬴政一个人的残暴,是整个统治王朝的残酷,其实说到底哪个王朝不是?

礼俗完毕,回咸阳,队伍最前击鼓鸣锣,紧跟马队清道,黑色秦旗中央,车队两侧,大小官员前后呼应,大臣后宫依序全部驷马并驾,唯有天子金色六马辇车居于正中。

车队行驶,扶苏脸色忽然不对,夷简问他:“是不是连续几天没睡好,累了?”谁知还没轮到回答,他蓦地俯身,呕吐不止,额头也渗出冷汗,片刻呕吐物竟成沥色,扶苏几近晕倒,夷简惊,忙扶起他后背,急唤,“来人,快叫太医。”

夷简和扶苏所乘马车嘎然而止,周边侍卫见状立即驭马向前,到六马辇车旁禀告:“大王,公子扶苏忽然病倒。”

前座的尉缭止马,嬴政步下车辇,道:“去传太医!”

侍卫匆匆掉转方向,整个车队相应停滞,嬴政向后面走,一路人群沉默,所有人都清楚公子扶苏是大王唯一宠爱的儿子……

夷简抱扶苏坐在马车内,片刻,竹帘掀,却是嬴政,“太医呢?”夷简焦急,嬴政张开手臂,道,“把孩子给我。”夷简连忙抱扶苏俯身,嬴政接抱起,一只手松开他孝衣前襟,让他呼吸顺畅空气,夷简跟着下车。

几个太医气喘嘘嘘而至,手里拎着药篓,迅速替扶苏号脉,察看眼瞳,舌苔,半晌,诊断结果出,太医夏无且说:“公子扶苏这几天夜里着了凉,加上脉象紊乱,瞳孔看似受到惊吓刺激,大概年幼,看见上百人殉葬,心里难受恐惧。”

夷简了解,他请父王赐他们毒鸩,是不想看见他们被活埋的痛苦。

“不该在他面前活祭!”夷简握住扶苏的手。

“看的多了也就不再恐惧!”嬴政冷声道。

“我是该庆幸他还有一颗悲悯的心。”

“悲悯?吴王悲悯,不过十年,勾践灭吴,赵武灵王悲悯,自食其果,饿死沙丘,白起悲悯范雎,反被范雎诬陷,自缢。”

“……”

夷简沉默,这个战乱的世道,她有时候不知道什么叫对,什么叫错。扶苏喂药后,嬴政径直抱他坐上马车,夷简跟进,在他身边坐定。

车队再驶,一路无语。

暗杀借口(5)

(三)

从雍地到咸阳,有一座小石林,石林通向一望无际的麦田,五月麦子即将成熟,队伍行驶到此,速度更加放慢。

就在这时,当秦王的六马辇车通过石道,蓦然从大石上方闪出一个虎背熊腰的粗壮汉,他抡起手中百来斤重的巨大铁锤,一口气向下面的辇车娇砸去,顿时木屑竹帘横飞,辇车压塌,周边侍卫尚未反应过来,壮汉从废堆里爬出,动作极其迅猛的向石道外跑,却被前面的尉缭一腿踢中腰部要害,终被侍卫拦截。

而不远处,麦田埂边,另有一道清瘦的身影钻进麦秆中。

大臣后宫们震惊,目瞪口呆。

夷简掀开竹帘,愣愣的盯着被砸成碎片的辇车,手下意识扶住嬴政的手臂,不过转瞬,若不是扶苏忽然急病,他是不是就这么……

壮汉押到秦王辇车外,尉缭执鞭抽在他膝盖,直直跪倒,他大叫:“秦王都死了,你们还对谁效忠?”

嬴政掀开帘席,嘴角带着笑意,说:“你是哪国人?”

壮龇咧着嘴,瞪眼上下打量他,又打量他身边的夷简和怀里的男孩,“你又是什么人?”他问。

“你连秦王都不认识,出来行刺?”

“谁不知道,公子韩非以前说过秦王身高八尺,隆鼻,长目,相貌英俊,出行乘坐六马驾车。”

“呵呵呵……原来是韩国人,你倒是给了寡人一个绝巧的借口,寡人不杀你,回去告诉姬安,准备迎战。”

“你……你是秦王?”大力壮汉扭头望一片废渣的六马驾车,惊呆,“你……”不等他把话说完,侍卫们迅速抓起他,将他推出官道。

夷简低声问:“你要攻打韩国?”

嬴政瞥眼看她:“不是攻韩,是灭韩。”

夷简低头:“韩国不是你说灭就能灭的,韩国也存在了六百年,并不是不堪一击。”

“呵……”嬴政笑,“不错,有骨气。”

“你……”夷简欲言又止,如果攻打韩国,攻打新郑,三姐和三姐夫,娘还有那么多亲戚会怎么样,新郑有她的根啊。

暗杀借口(6)

在麦田里逃走的是韩丞相的儿子张良,待秦队伍走远,他又赶紧折回石林,看见一动不动跪立在道边的壮汉,他急忙问:“怎么回事?秦王死了?”他看见他的铁锤猛砸在辇车顶,碎裂。

壮汉摇头:“六马驾车里没人,他还活着,他说不杀我,叫我回去告诉韩王,准备迎战。”

张良怔,一p股坐在石地上。

病急乱投医,《内储说下》里记载,谴人……女乐二人,以荣其意而乱其政,夷简自认没有祸国殃民的本事,但是她急,她不能眼睁睁的看嬴政攻打韩国,战乱,百姓疾苦,新郑城遭殃,家破人亡。

车队回到咸阳宫,夷简一直陷入沉思,席地坐在雎雍宫的走廊里,身子一动不动,太阳渐渐西沉,余光照在走廊的地板上,霞红可鉴,若过来推她,问:“扶苏睡了,你要用晚膳了吗?”

夷简突然想起从赵国回来的那一巴掌,扭头看若:“扶苏浑身还出冷汗吗?”

“一点点大的人,这么多天没睡整觉,不生病才怪,回来好多了,这会还没醒呢。”

夷简点头,终于站起身,“若,你替我备水,我要洗澡。”说完,赤脚走进寝宫,床榻上扶苏睡的很沉,额头没有虚汗,夷简替他盖严薄被,五月的天,日夜温差大。

若备妥热水,夷简到偏殿沐浴,她不愚蠢,嬴政在乎她,她很清楚,只不过还是那句,世事难料,若拿过来一身干净的贴身亵衣,夷简皱眉,说:“若,替我换件纱裙,我要去蕲年宫。”

“啊!”若下意识尖叫一声,用手捂嘴,“这会,去蕲年宫要……”

“别多话,去给我拿衣服。”

“哦!”

若赶紧红着脸离开,不一会再来时,手里多了件薄薄的白色蝉纱裙,夷简出浴,换上蝉纱裙,放下长发,她的头发及到腰部以下,垂直松软,二十一岁的女人,身材青春完全绽放成熟。

走到雎雍宫小宫门口,守门的宫女惊,夷简淡然问:“我能离开吗,去蕲年宫。”

宫女慌张,摇头又粹不及防的点头,大王没有交待,但是之前她也才从雍地祖宫回来,夷简不理会她的犹豫和彷徨,径直走出宫门,身后另有两名宫女提起灯笼跟随。

……

暗杀借口(7)

(四)

蕲年宫——

赵高悄声跑到嬴政身前,报:“大王,郑夷简候在门外。”

嬴政侧卧在床榻上,手里握着一卷竹简册,赵高的通报让他有些疑惑,“让她进来!”他随手放下竹简册。

夷简走进寝殿。

嬴政蹙眉,她一身纯白色轻薄蝉衣,让他的脊背瞬时僵直,两人对峙。

夷简开口:“我过来,是因为有些话我憋了很久,四年前生完扶苏,就在我决定原谅你,忘记二姐的事,以后好好的,高兴的在咸阳宫里活,可是你突然一道口谕,说我不能出雎雍宫了,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了什么?”

“我不想谈!”嬴政重新翻阅起竹简册,无意识的称呼了“我”,而非寡人。

“我想起从邯郸回来,你的那一巴掌。”

“出去!”

“在赵国驿站,认识你之后回韩,经过穰地我就遇见了燕丹。”

嬴政猝然抬头,眯眼看她。

夷简静下心来,继续说:“不过那时候他扮成女装,他说无家可归,要跟着我伺候我,三姐答应,我带他回韩,他贴身照顾我三年,直到有一次他睡着,我无意发现他竟然是个男人,我让他走……没想到后来在咸阳又遇见他,离开咸阳宫后,他送我回韩,可是回韩,御医诊脉,说我有孕了,娘和三姐急,要我喝下胎药,韩王为我赐婚,燕丹帮了我,他对韩王说带我去燕国,仅此而已。”

现在说起来,云淡风轻。

嬴政站起身,一刹那时间仿佛迅速倒退,在护城河边看到她望对岸琼花,他忍不住敲了一记她的后脑勺,带她去河边青宅,她问,“这屋子,你要多少金?”

他答:“两百黄金!”

她惊:“你狮子大开口啊,还不如去抢。”

……

一种亲近的关系如果一方不能维持坦诚,不能信赖,彼此有了距离,隔阂,任何一点刺激让联系破裂,当心不能平衡,势必花费精力钻进死角,时间久了,精疲力竭,心力交瘁,累了,厌了,也倦了,情感一点一滴耗尽。

他厌恶不忠,不齿,他甚至厌恶女人,母后即使到死,他也无法原谅她有过的背叛,无法原谅也就无法放下。

嬴政到夷简面前,展臂将她拥进怀里。

“夷简,只有你,几句话能让我忽而云端,只有你让我……无可奈何……”

暗杀借口(8)

夷简能听见他的心跳,贴着他,她鼻子酸涩,足矣!

抱紧他,夷简踮起脚尖,仰头,吻他的薄唇……嬴政微懵,双手下意识往下,托高她的后背,低头回应,交缠……软榻就在身下,情不自禁时,嬴政一只手臂将她拦腰抱起,放在床榻,暗红色宫灯朦胧,嬴政从纠缠中抬头,俯身看她。

“我,我,我其……”夷简结舌。

嬴政笑,低头,头埋进她的颈窝,轻咬她的耳垂,大手覆上她柔软的胸脯,解开丝带,一只腿撑开她修长的双腿,撩人的姿势,夷简气喘,沉迷欢愉。

有了孩子,这却是第一次真正的承欢君前,所谓鱼水之欢是两个人完全的投入,爱抚,衣衫褪尽,夷简坐到嬴政腿上,令人羞涩的袒诚相对,紧紧相贴,十指相扣,进入,律动,夷简咬紧牙齿,却被嬴政挑开,允吸……

喉咙口抑制不住发出低吟!

帐内良辰,窗外美景,首夏犹清和,芳草亦未歇,更深月色半遮帘,北斗阑干南斗斜,娇不胜收。

平静之后,夷简头枕在嬴政手臂上,轻声说:“如果你真是商户,我们现在一定在新郑家里,有几个儿女,偶尔去六国做买卖。”

嬴政斜眉:“是你以前说的招女婿?”

夷简点头:“我的家产也不算少,咱们什么也不做的话,够用两辈子。”

嬴政敲她的额头,道:“好逸恶劳!”

“政!”夷简翻起身,迅速用丝被裹住身体,“如果,我想你什么也不要做,跟我去周游中原,好吗?”

“好!”

“啊?”他的回答没有一点犹豫,夷简反而呆住。

“周游中原,那么先从大秦开始吧。”

“真的?”夷简不敢相信,他应该不是那种可以为女色昏庸的人。

“我骗过你吗?”嬴政皱眉。

“不是,你真的肯带我出宫玩?”

“夷简呐!”嬴政亦坐起身,一胳膊揽住她肩膀,“不过是玩,寡人很庆幸,你幸亏没要求些荒谬的事,像褒姒烽火戏诸侯,寡人怕一不小心就应允了,百年后惹得后世人笑话啊!”

夷简瞪他,下巴忍不住抽搐。

暗杀借口(9)

(五)

仅隔一天,嬴政当真带夷简离开咸阳宫,夷简交待若好好的照顾扶苏,两个人,两骑马,夷简换回宽大男衫,为行走方便,不过如今做了母亲,胸部稍显挺立,神色比起之前也少了点俊朗的英气。

从咸阳出发向南,在城里看见那家羊汤铺,夷简拉嬴政进店,嬴政摇头,“这种气味难以下咽。”夷简笑,“捏着鼻子灌,人间绝味。”

出城,一路麦田成熟,金灿灿的平原,有农民收割,稚童笑闹,坐在马背上,夷简感慨:“秦国人过的很富庶。”

嬴政沉声说:“除了秦国,都在战乱。”

夷简想反驳,韩国小,不敢主动挑起战争,与周边各国交好,近几年极少有战争,即使有也是边城割让,但怕嬴政又记起国事,所以她沉默。

其实,纵观韩国,秦昭襄王在位时,秦攻打韩,先夺取武始,新城,一年后,在韩伊阙秦将白起杀韩二十四万人,三年后,韩割让二百里地给秦。

秦庄襄王继位,攻占韩成皋,茕阳。

到嬴政掌权,也就在夷简八岁那年,连夺韩十三城。

在夷简开始漫无目地的游历大秦时,尉缭已经遵从秦王的旨令,命秦将内史腾和裨将李信出兵。

韩王宫一片萧条,小太子宸四岁,也就是姬安和夷缨的孩子,这一天,他趴在地上百无聊赖,周围宫女阉人们都恭顺的站在一边,不发出一点声音,宸站起身,看见父王坐在案几后,他跑过去,兴高采烈的攀到他后背上。

姬安微愠,放下手里的奏书,说:“宸,没看见父王正在忙吗,到外面去。”

宸拒绝:“我要父王陪我玩。”

姬安把他从背后拉下,叹气:“父王已经玩不动了。”

“为什么?”

姬安抚他的小脸:“秦国人要来了,父王没有能力阻止。”

宸立起身:“那我们为什么还坐着,我们一起去打秦国人呀。”

“宸说的好。”姬安点头。

夷缨站在门口,心里百感交集,御史报,秦军已经快到阳翟,对于秦国,早就蓄势待发,石林的行刺成就绝佳的导火线。

暗杀借口(10)

半个月后,绿意盎然的盛夏来临,夷简和嬴政到巴郡附近,晚上经过荒山野岭一路没有行馆,夷简指漫天坡的青野说:“只好露宿荒郊了。”说完下马,随手取下马背上的毡毯,铺在草地上,惬意的躺下,仰头望天,天空中最亮的是北斗星。

嬴政坐到她身侧,问:“知道草原上的传统吗?”

夷简回应:“什么传统?”

“男人和女人交欢,为防止外人打扰,草地上要竖一根长竹竿,以示提醒告诫,路人看见竹竿绕行。”

“还有这种传统,被人发现多丢脸。”夷简嘀咕。

“要不要试试?”嬴政挑眉。

夷简白他一眼,正色道:“嬴政,你完了,沉迷女色。”

“啊,岂有此理,男人求欢正常不过,你想不守妇德?”

“妇德?”夷简汗。

“女德无极,妇怨无终,女德不厌,言好色之甚。”

“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愿闻!”

“不该读的书不读!”夷简笑。

……

银色月光之下,北辰星拱,微风轻扫,茫茫草地,马儿相偎,毡毯上,两道身影交叠,有时候幸福不过一道坎,时间如果就此停止,那么都美,然而往往越是幸福惬意的日子越是不那么真实。

早上,夷简被一阵杂乱古怪的声音吵醒,张眼,却赫然看见一头褐色老黄牛,嗡嗡的甩着尾巴,夷简错愕,慌忙伸手推身旁的嬴政,昨夜她一直睡在他怀里,对上硕大牛眼,倏地弹起身,“你们是哪个村的?”一道男声,传自身后,夷简愣愣的扭头。

这才真的大吃一惊,好多人啊,男的,妇女,幼童,感觉自己先前睡着被群人围观了,特怪异,可恶的他们的坐骑也被几个孩子占据了。

嬴政坐起身,双眼眯起,他很久没睡过这么沉。

“两个大男人,真是不知羞耻,光天化日之下做出这种苟且的事,真是有辱我们大秦民风。”身后看似领头的老叟发话。

“你说什么?”嬴政忽然问。

“我说你们两个不知羞耻,在山坡里苟且,有辱我们大秦民风,我要带你们游村。”老叟气愤。

“哈哈哈哈哈……”不想,嬴政竟然大笑,爽朗的笑声在人群里回荡。

暗杀借口(11)

夷简拽他的袖口,低声道:“你疯啦,你看他们手里拿着农具铁锹,他们是认真的。”

“把他们手都绑住,带回村里去。”老叟又发话,夷简急,忙解释,“老伯伯,我不是男人,我是女的,我只是穿的男衫,我们是夫妻。”

“夫妻?”老叟上下打量她,随即向周围摆手,“先带回去再说,要是哪个村的,辱没了门风,该进竹笼。”

这些人,还真是没事找事做,夷简恼,问嬴政:“怎么办?”

嬴政却站起身,止住笑意说:“绑就不用绑了,我们跟你们走。”

“真的要跟他们走?”

“我肚子饿了!”

好吧,站起身跟这些村民走,很长的一段路,加上走路慢吞吞的黄牛,一群看热闹的百姓,嬴政倒好,开始跟他们说笑,这样的嬴政少了居高临下的傲慢,很亲民,甚至不像个贵族。

“喂,他真是你男人?”有个妇女突然凑到夷简面前,夷简点头,妇女憨笑,“长的可真俊美。”

“我就不美吗?”夷简挺直脊背。

“我一开始还以为你也是男人。”周围轰笑。

“我是为了方便行走,没看到我比他矮一大截儿吗!”

……

这是巴郡的一座村,到村口夷简才发现这座村子很大,道路很宽阔,有集市,房屋错落有致,一行人走在宽道上,迎面一辆简易马车过来,车上坐一青衣女子,头上戴着斗笠,众人看见纷纷退到路边,点头向她行礼,口里唤:“巴夫人!”

夷简诧异,不是因为所有人对她的恭敬,而是她的脸,夷简认识,是那夜被火烧毁的行馆的女主人巴寡妇清,记起,夷简忙叫:“巴清!”

车上的巴夫人投过视线,看见她,亦惊讶,叫车夫停下马车,下来,走到夷简面前,开口:“是你啊,公子,怎么突然到巴郡来了。”

“夫人,她可不是公子。”身旁妇女又笑,巴清疑惑看她。

夷简点头:“以前一直男人妆扮,到处走起来不那么拘束。”

“倒也是,你不说我真以为是位公子。”巴清惊叹,视线落到她身后的嬴政,才了然那一次酒后他们深吻,一对情意绵绵的年轻人,让她想起自己的先夫,巴清向嬴政点头致意,从他的身上散发出一种与身俱来的气势。

“巴夫人认识他们?”老叟出声问。

巴清点头:“他们是从咸阳来的朋友。”

暗杀借口(12)

(六)

巴清家族开采丹砂,这几年,她靠丹砂不仅养活家人,还富裕了周围数个村子的村民,所有知道的人无不敬重她,巴清贫苦百姓出生,十多岁时认识巴郡世家公子棣谦,他身体不好,有肺疾,嫁给他是为了冲喜,棣谦初时冷漠,心地其实善良谦逊,共同生活过三年多日子,他离世。

嬴政和夷简被邀请至巴府,巴家人盛情款待,早饭后攀谈,巴清老父亲问:“这么说,你们都是咸阳人?”

夷简摇头,指嬴政:“他是咸阳人,我其实从韩国来,是新郑人。”

“哦,韩国,那是个好地方,老朽年轻时去过,气候宜人,”老父亲点头,“只是很快,也要归于大秦了吧。”很无心的一句话,夷简眉头一紧,“什么意思?”

“咱们村子里不少男丁都去赋了兵税,半个月前大王已经派兵攻打韩国。”

“你!”夷简转眼看嬴政,“你不是一直跟我一起么?你……”夷简突兀的沉下脸色,“难道早就安排好攻韩?”

“夷简,这是大秦朝政,你不该过问。”嬴政表情一如既往的严肃。

“你为什么一定想要灭韩?秦国南面有楚国,北面有燕国,东面有魏国,齐国,你那么喜欢征战,你可以随意出兵。”韩国只不过想安居乐业的苟活而已。

“很快!”

“很快?嬴政,你想干什么?挑起中原战火,让后世万代憎恨你吗?说你残暴?”

嬴政叹气:“我不攻打韩国,总有一天楚国会,魏国会,赵国也会,诸侯国连年混战割据占地,百万人战死,诸侯国不亡,天下就永不会太平。”

“太平为什么要你说了算!”

“因为大秦几百年基业积累,足够强大!”

“这是什么?才是真正的以强凌弱仗势欺人?”

“夷简,别再惹我控制不住情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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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杀借口(13)

沉默,府厅里的人禁不住面面相看,巴清注视嬴政,从他们的争执中反应过来,蓦然下跪,巴清的老父亲看看女儿,又看看眼前的年轻人,也跟随弯曲下年迈的双腿,低头跪在女儿身旁,四周巴家人也纷纷效仿。

夷简默默转身,收起随身带的包袱,屋内很安静,夷简瞥了眼嬴政,说:“走吧!”没有必要再漫游在外,这段日子,她很幸福,其实她心里明白,韩非也说过,诸侯国不灭战火不断,现在她能做的就是冷静,二十一岁,已经过了那种任性冲动的年纪。

嬴政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沉声道:“你要回咸阳?”

“不然去哪,我的儿子在咸阳宫。”

离开,巴夫人的马车一直送出巴郡境外,夷简抱歉的说,“打扰了府上!”巴清含笑摇头,“这是巴府上下的荣幸,巴清诚恐,能两次遇见贵人,将来若有什么帮的上的忙,巴清一定尽全力。”看嬴政,她再屈膝,“恭送!”

嬴政微一点头,对这位守寡且自强的妇人,他感喟,她不禁会令自己想起赵姬,同样年轻寡居……

夏天的天气说变脸就变脸,前一刻阳光普照,转眼狂风乍起,路上空旷,前无草亭后无遮檐,雨点落下前,嬴政的战马并列夷简身侧,举手把她抱到胸前,两人共坐一骑,战马在风里奔驰,雨下,打在嬴政脸上,背上,一会全身湿透。

爱,这种情感不可理喻,本来两个陌生人,走到一起,因为发自内心的无法控制左右的爱,不管有什么样的地位,万人之上,或卑微渺小,就是这么心甘情愿的……

夷简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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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国灭亡 (1)

第三十三章韩国灭亡

(一)

内史腾入韩仅用三天就夺取阳翟。

休整七天后,内史腾按耐不住,与李信一起率军八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入韩国内境,连扫几座城池之后,最终直达韩王都新郑。

韩国兵荒马乱,灾民逃窜,所幸内史腾每攻城池,命侍卫齐声大呼,“归顺不死!”才没导致堆积如山的尸体,然而即便如此,韩国上空依旧充斥满血腥气。

内史腾把新郑包围了一个水泄不通,同时把八万精兵分为三队,轮番冲击城门,秦兵使用云梯、钩索、攻城塔来攀登城墙。韩王宫里混乱,宫女阉人都悄悄打起包裹,在宫服里套上百姓粗布衫,随时准备逃出宫外,韩王姬安,王后夷缨,小太子宸,先王几位后妃以及郑夫人聚集在内宫后殿。

将军韩韬奔走内宫奏:“王,内史腾日夜轮番,新郑督战两天,守之不易,秦军攻陷只是时间罢了。”

“秦军八万人,我们却有十万,弓弩卫兵呢?”姬安焦躁的问。

“守军依旧奋战,城里百姓也拼死抵抗,那是因为韩国人不想沦为亡国奴,但是谁都明白韩国对抗秦国,以卵击石而已,将士们力气会耗尽,秦军又来势势在必得。”

……

一句势在必得,姬安转身面向夷缨,紧握她的双手,愧疚说“我现在要命守卫大开宫门,你带先王后妃,你的母亲和宸出宫吧,混在人群里,如果还有机会,要逃出新郑城。”

“往哪里逃?”夷缨眼泪含在眼眶,“秦国人已经围城,他们又怎么可能任我们逃出去。”

姬安沉默,许久,眼神蓦地坚定,他已经无颜面对祖先,他不能再无颜面对他的百姓,点头,“夷缨,这辈子孤欠了你。”转身,姬安与韩韬一道走出内宫,命宫门打开,宫女阉人们立即一窝蜂的冲出这座偌大的华丽王宫,冲向城内拥挤大道,冲进人流。

夷缨擦干眼泪,对母亲说:“娘,对不起你。”

郑夫人摇头,现在说什么都已经不重要:“夷缨啊,真的要让宸儿一起待在宫里吗?出去至少还有个活的机会。”

夷缨摇头:“他是姬安唯一的儿子,秦国人不会放过他,与其屈辱的混在人群里让秦国人笑话,不如骄傲的坐在王宫。”

新郑城城门口密密麻麻的拥挤着百姓,姬安的马车一路碾过昔日繁华的街巷,心里五味杂陈,这些土地他都步行过,夏季花开的味道犹记清晰,随着时间的流逝,千年之后不知道这片富饶美丽的土地又属于谁?

韩国灭亡 (2)

马车驶到城门,震耳欲聋的声音在耳边穿透,弓箭呼啸声,侍卫呼喊声,百姓哭叫声,吼声,新郑城从没像现在这样过,人群疯狂挤在四门入口处,密集的人阵层层把守城头,姬安下马车,走上城楼,身边卫将立即高声击鼓。

突如其来的鼓声,让城内百姓精神一震,纷纷抬头看向鼓点源头处。

姬安站在城楼,看下面绵延数里的人阵,什么话也无需多说,朝向百姓,姬安一跪,人群安静,停止躁动,姬安站起身,褪去王袍,举起将卫的长戟,大声道:“姬安对不起你们,不求你们原谅,也不求你

第 22 部分

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卫的长戟,大声道:“姬安对不起你们,不求你们原谅,也不求你们共死,你们归顺,秦王不会要你们的命,将来仍旧好好的活,好好的留在新郑,姬安今天要和将士们一道,保护新郑城。”

听得见的人,看见身体瘦弱的大王暗自伤感,流泪,看不见的也能被气氛感染,他们的大王仁慈亲民,节俭勤政,只是这个国家太过弱小,早已经危如累卵,悲伤的情绪在城中扩散,不知是谁带领,忽然唱起《郑风》,有人亦跟随,国家只剩一城,即将沦陷,民众哀从心来。

……

回到咸阳宫,夷简立即叫若去请尉缭,尉缭到后,夷简径直问:“韩国怎样了?”

尉缭也不隐瞒,回答:“将军传回战报,已经围困王城新郑。”

“会怎么处置韩王和王后?”

“大王没有特意交待,但是依将军内史腾的脾气,会带回大秦。”

(二)

对秦国人来说,灭韩其实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韩国迟早归秦所有,甚至其余六国的君王也不足为怪,引不起慎重。

这一天在赵国,半夜,所有人都酣睡在梦乡时,不知什么原因,邯郸城整个地面突然晃动,先是无预兆的一抖,李牧倏地惊醒,忙摇醒身旁的妻子,夷姬醒,李牧边交待,“什么也别问,快抱承晖到屋外庭院。”边跑向中堂深处。

夷姬迅速照做,抱起儿子跑向门外,刚到房门口,地面又是一颤,夷姬慌,承晖吓醒,揉着眼睛问夷姬:“娘,我们要去哪?”

“就到庭院里。”夷姬冲出屋子。

李牧大吼,屋内来不及点灯,下人们匆匆跑到中堂,李牧从里间抱出老母亲,地面第三次颤抖,随后猛的剧烈起来,李府所有人惊慌失措的往庭院外拥挤,不一会工夫,阵阵杂乱巨响从远处传来,李府内桌椅移位,瓷器倒地,“啪啪啪”的摔成碎片,屋檐也有砖瓦落到台阶上,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夷姬不安的问李牧:“地震了么?”

李牧点头,“看似不在邯郸,夷姬,你带家人守在庭院,我出去看看是不是有人遇难。”说完,李牧快速走开,夷姬唤,“子牧!”李牧扭头,夷姬嘱咐,“当心些!”

韩国灭亡 (3)

邯郸王宫,赵王慌慌张张从寝宫里跑出来,大声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侍卫回报:“可能地震了。”

“是邯郸吗?”如果是邯郸,这样的地震应该不算太猛烈,“快命钦天监查清楚,到底是哪里地震。”

“诺!”侍卫遵命。

李牧带几十贴身部下策马在街巷,地面不时又有震动,不少百姓蜂拥出屋,有房屋倒塌,部下们立即救人,黑暗里甚至有老者半身埋进土灰,砖墙砸在身上……

韩国新郑——

围困对峙僵持太久,城内百姓倦了,累了,城外秦卒死伤无数,韩国弓弩能一次s发三箭,只要秦国士兵一靠近城楼,或沿梯攀爬,韩国兵卒哪怕不惜用自己的身体,滚也要把敌人滚下长梯,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谁都可以拼命。

看着越来越多的秦军尸体,内史腾心急火燎,唯一的缺口是四扇厚重铜门,裨将李信说:“云梯攀城楼几乎无可能攻进去,只有撞门。”

内史腾皱眉:“城楼上有弓弩抵挡。”

李信说:“可以试盾阵,六人一排,上左右三面举盾,中间二人一组,纵型用力。”

内史腾犹豫片刻,点头答应。副将列阵,迅速成队,排成六行,征集所有士卒手中银盾,上左右密集封合,缓慢而行,然而移动到铜门前,从里面缝隙里s出无数长戟,将士们根本无法靠太近。

李信试问:“如果最前排也挡起厚盾?”

将士们摇头:“没办法用力!”

傍晚,新郑突然刮起大风,内史腾心里一动,忙命人围绕城墙堆起草垛,高高的直达半壁墙高,又命人在门下缝往内泼油倒酒,再叫无数弓箭手迅速s出火把,火“腾”的一下燃起,风向朝城内,转眼,城墙熏烟四起,大火吞噬,城墙上韩侍卫和弓弩手被迫退后,而门上门下各个d口缝隙地面亦着火,且火势猛烈,门后的韩国人立即向后撤退。

秦国盾阵再次凶猛向前,前排的侍卫托举尸体径直撞上火热的铜门,后面绵延的队伍一齐用力,一时间城内门边少了庞大的阻力,铜门被撞,城内来不及救火,铁柱连连撞击几十下,铜门松懈。

新郑城墙成一片火海,炽烈的火光中,姬安沙哑着声音大吼:“所有百姓全部都回家坐等天亮!”

铜门,终于被攻开……

秦军怒叫着杀进城内,所到之处血r四溅,杀乱了,杀疯了,人群哭喊着逃窜,姬安高高站在城楼顶,身后百米处火光照耀。内史腾率几百卫兵杀上城楼,姬安左右随从将军护驾,两方阵营互相厮杀,姬安眼睁睁看着他的将士们一个个倒下,看着远处大将韩韬奋力挥臂……

韩国灭亡 (4)

视线模糊,眼前浮现出吴越的山水,烟雨朦胧的江南,水里的坞船……见不到了,他是多么想自由自在的看一看……

昏鸦尽,小立恨因谁?

急雪乍翻香阁絮,轻风吹到胆瓶梅。

心字已成灰!

……

韩国灭亡(5)

(三)

“韩国亡啦!”

“韩国亡了!”

“韩国被咱们大秦攻灭了!”

几天后,秦宫里忽然一阵嘈杂,侍卫聚集在华毓门欢呼,欢呼声传进后宫,宫人议论纷纷,灭韩,总是喜事,消息被若听见,她连忙回雎雍宫。

夷简正在擦黑陶圆瓶,不过是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做,她现在静不下心,只要手脚一停就忍不住胡乱猜想,这只薄陶瓶被她上上下下的磨蹭的光可鉴人,若走进来,在她身边的空地上坐下。

夷简看她一眼,继续手里的动作,若犹豫半晌,还是开口,轻声说:“刚才侍卫们传,韩国灭亡了。”

韩国灭亡了!

夷简低头,手捏着黑陶颈口,几乎条件反s的,眼泪就落下,一颗一颗落在手背上,存在了几百年的韩国,就这么一句话,灭亡了,当真是不堪一击了,国没了,家还在么,她吹嘘过的,郑府的家产足够两辈子消耗,现在还剩下什么?

每逢过节,热闹的新郑城,挂满红色灯笼,她和姐姐们的马车经过,笑过,和韩非在御街的青石道上夜游,都遥远了!

“夷简,你的亲戚和家人……”若欲言又止。

夷简放下手里的圆瓶,黯然走出雎雍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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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国灭亡(6)

嬴政坐在议事殿,下面有长史李斯,重将王翦和尉缭,以及刚刚立功回秦的姚贾,有钱能使鬼推磨,东方六国始终连不成合纵,互相猜疑,这与姚贾的功劳分不开。

嬴政问尉缭:“赵国的这一场地震究竟到何程度?”

尉缭答:“地震发生在赵国腹地肥,灾情几乎覆含整个赵国境土,不出两个月,赵国难民会成群结队的离家乞讨。”

嬴政看向李斯:“长史认为是时机吗?”

李斯点头:“灾民离家,秦国边防可以伺机松懈,阏与一带必定有人逃亡秦国,”毕竟秦国富裕,“以此作为攻打赵国借口。”

王翦皱眉:“攻打赵国不如挪后,赵国有李牧,李牧正是壮年,战术叫人捉摸不透,十几年来没有一场败仗,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将才,攻无不克,可惜绝无可能为己用。”

“用不了,就想法根除。”姚贾道。

“如何根除?”嬴政长目直视他,眼神凌厉,姚贾上前一步,谄媚的跪到嬴政膝前说,“臣在赵国认识一个人,他叫郭开,是赵王的宠臣,大王只要给我两千金,我可以替大王除去李牧。”

尉缭开口:“大王可以同时攻打魏国……”

夷简站在议事殿门外,震惊,他们是在设法杀害李牧,原本想要对嬴政说的话暂时吞回喉咙,夷简匆匆转身折回雎雍宫,在走廊里来回踱步,她必须想办法告诉李牧,但是在韩国的家人,他们的性命迫在眉睫。

踯躅,不安,半个时辰后,夷简再次跨步走出雎雍宫,到之前的议事殿,站在门口往内看,几位臣子离开,嬴政正背对着宫门,仰头望墙壁上壮阔的地势简图,夷简走进去,一直到嬴政背后,跪下。

嬴政转身,淡漠俯瞰她。

“寡人不会杀你的亲戚!”嬴政说道,“至于韩王和王后,只要他们谨小慎微,甘心做一个亡国君,寡人会把他们一辈子软禁在阳翟。”

韩国灭亡(7)

算是一点宽慰,夷简磕头,请求:“我想去阳翟看看他们,看看我娘。”如今阳翟属于大秦,嬴政考虑片刻,应允。

嬴政派几个王宫侍卫护送夷简,经过咸阳城外的一座驿馆,夷简说:“我突然小腹疼,咱们休息到明早再上路吧。”

侍卫们无异议,各自牵马进驿馆,夷简要了间房独憩,嘱咐,“一直到明早,不要打扰我。”侍卫们无事可做便聚集在客房内喝酒吹牛,那边闭门后,夷简悄悄出门,牵出一匹赤兔红马,迅速离开驿馆,离开前不忘留有书简:

“我去阳翟,很快回咸阳,你们只管等在驿馆,如果出了差错或者禀告大王,性命不保。”

调转方向往北,一路飞奔,这会她是太庆幸曾经四年的男人生活,去赵国,她怀里揣着干粮钱币,连夜赶路,其实她不清楚姚贾的计谋,但是她能猜测,用金贿赂赵王身边的宠臣,无非是要用他陷害李牧,离开燕国前的一抱,令她难忘,当然令她更难忘的是很多年前,他和大姐相拥,至今想起,她都感觉自己的血y莫名。

一个人时,时间感觉凝固,觉得孤独,会想扶苏。

隔天,赤兔红马跑出秦国,到赵国境内,通关后,经过一段田埂道,夷简让马饮水,自己坐到田埂边休息,从怀里取出干粮填腹,从田埂另一头泥路上走过来两个庄稼汉,夷简也没在意,径自吃自己的食物,他们近到几尺外时,夷简下意识瞥他们一眼,就在这时,那两个庄稼汉猛的窜到夷简面前,一把将夷简摁向稻田。

夷简惊慌,挥手挣扎,那两大汉倒也并不为色,抢走她怀里的干粮,又摸走她随身带的所有钱币,最终丢开夷简,两个人爬上赤兔红马就逃,夷简反应过来,立即跟在后面追,大叫:“喂,你们什么人啊,快把我的马还给我啊!”

然而马蹄驰骋,“噔噔”百步,早已不见踪影,夷简懊恼透顶。

韩国灭亡(8)

(四)

在东方六国中,除了弱小的韩国,另一相对较弱的诸侯国是魏,魏国国土上紧邻韩和秦,自从韩国灭亡的消息传至魏国王宫,魏王便无时不刻不在忧心着。

魏王的确懦弱无能,当密探回报:“秦国透出风声,灭韩后即可能接连灭魏。”

魏王吓得六神无主,将自己幽闭在寝宫一天一夜,到第二天清晨立即修书秦王,请和,主动出让郑明、丰川、北丘、长川、万嘉等八座城池。

……

数日后,帛书被送到嬴政手里,嬴政倍觉荒谬,这样的君王,他根本不屑攻打。

同样是数日后,夷简就像地震灾民一样,落魄到晋阳,一路吃点残羹,到晋阳时已经饿得头脑昏花,头一次知道做穷人的滋味难熬,看见街口铺子店的藕糕,她呆立着移不开步,店老板看她,叹气道:“看你浑身脏兮兮的,现在天灾**,到处灾民,我也不能个个施舍,不然挨几天,我也就轮到跟你们差不多。”

夷简不说话,眼睛直勾勾瞪着锅炉。

店老板眼尖,忽然看见她左耳的血玉石,说:“不如这样,用你耳朵上的石头换吧,我换你一锅的糕。”

夷简想也不想,缓慢走开。

不远处一个打铁铺,门外大树上系着一匹棕黑色骏马,它有庞大的身躯和骨骼,鬃毛乌黑油亮,看起来像最纯种的热血马,这种马的速度极快和耐累,夷简盯着,双脚就不由自主的走过去,如果仅凭步行,她这几个月无法顺利到邯郸,她并不打算长久占有这种名马,只是借用,将来会还,且超过数倍的报答。

在名马背后的铁匠铺,一个蓄有胡子的瘦男人正在熏烧铁条,夷简慢慢的走到马身旁,以骏马高大的身体作掩藏,趁铺子里铁匠不注意,解开缰绳,迅速跨腿,迈步,眼看整个身体要跃上马背,这时后面的铁匠蓦地警觉,抬头望见有人盗马,立即从铺子里跑出来,手里举着赤红色烙铁条。

夷简坐上马背,刚想扭头说,借用,后面铁匠手中的铁烙条就直直的横砸上来,滚烫的一头猝然砸在夷简后背,“叱”空气里冒出灰烟,发出血r烧焦的气味,夷简只来得及闷哼一声,倒向红砖地面,下巴磕出血块,黑色马匹受惊,高扬起马蹄,又是一蹬,蹬在她的后背上。

夷简一下子好像被人掷进井底,后背疼到麻痹,骨头散架,连续几天饥不果腹,想撑着地面爬起身,却真的力不从心,趴在地上,背后一团绸布黏在血r上,惨不忍睹,有人从四面围靠过来。

铁匠迅速制住受惊的马,又骂骂咧咧道:“妈的,是你自己找死,敢偷老子的千里马,看你……”再要出口的话在他瞥见夷简的侧脸后咽回肚子,夷简浑身脏兮兮,却并不掩精致清澈的脸庞,铁匠之前是没瞧见,否则这样的女子,他大概也不会凶狠的一烙铁砸向她的后背,不过既然砸也砸了,这乱世的,谁也够不着谁。

“是你偷马在先!”铁匠弯腰捡回烙铁条走开。

夷简趴在砖地上,有几个好心的路人把她抬到一簇草垛后,喂她水和米糊……

韩国灭亡(9)

秦臣姚贾带着两千金,气定神闲的到邯郸,见郭开,郭开府位于王宫右侧,赵王赐的宅子,可见他的宠受程度,人为财死,郭开这个人,闻名的见钱眼开,正如他说:“这种兵荒马乱的世道,说不定什么时候国就亡了,关键得为自己的后世想。”

姚贾笑说:“咱们大王赏识你,这两千金你先用着,事成之后举家迁往大秦,另有两千金打赏。”

“客气了,客气了,如今天下,谁不指望为秦王做事。”郭开高兴,暗自窃喜能给自己安顿妥将来。

“那么有劳!”

姚贾不作多留,回到客栈之后,身后随行的官卫忍不住问:“大王不是只给了两千金吗,为什么大人承诺郭开四千?”

“你以为他能活到赵亡?”姚贾冷笑,“大王鄙视背信弃义的小人!”

……

但凡大j大恶的小人最惯用的手段是造谣,捏造是非广泛散播,郭开在邯郸城放出厥词,李牧自恃功高震主,看不起赵王和王贵要谋反,本来,这是多么荒诞的谣言,然而到了赵国权贵们耳里,听起来却可靠且似乎有理有据。

不出几天,话传进王宫,赵王迁寝食难安,坐在大殿里唉声叹气,王后宽慰说:“武安君一直忠心,不可能做谋反这种大逆不道的事。”赵王大叫,“你懂什么,空x会来风吗,这么十几年,他把本王放在眼里了吗,以前打匈奴,他从不听本王调令,回来后闭门不出,肥下一战,出征前本王连他面都见不到一次。”

“那是形势危急。”王后道。

“妇道人家!”赵王对她的话置之不理。

就在赵王一筹莫展时,郭开适时进宫面觐,古语言三寸不烂之舌强于百万雄师,郭开是赵迁的近臣,更是心腹,他装模作样的到赵王面前,诚惶诚恐的跪下,说:“大王啊,这几天邯郸城里流言蜚语,臣实在是为大王忧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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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国灭亡(10)

“是为李牧?”

“原来大王也听闻了?”郭开惊讶。

赵王点头,问:“郭卿家认为有几分可靠?”

“臣忐忑!”郭开磕头,“不知道大王还记得四年前随燕太子丹来的那位孕妇吗?”

“当然,她是秦王后。”赵王记忆深刻。

“大王有所不知,她是李牧派人送回邯郸的,臣后来打听,她竟然是武安君夫人的家妹,换句话说,李牧实则也是秦王的……”说到最后,郭开故意闭口。赵王却真慌了,烦躁的在大殿里来回踱步,他是想不到竟有这层厉害姻亲。

郭开见赵王脸色开始y沉,又继续道:“大王,李牧有二十万北方精兵,一旦谋反,赵国眼看就要亡了,他有这个本事,这是邯郸城的老百姓说的,武安君谋反,不必攻打,他们自愿归顺追随……”

“他们敢!”赵王咆哮,停顿片刻,他眯眼问郭开,“你说,有什么办法?”

“恐怕大王舍不得!”

“放p,本王能舍不得谁!”

“他对大王不仁,大王也就无需有义,与其等到他谋反,将来后悔顿足,不如先逮捕他,赵国还有大将颜聚。”

赵迁缓缓点头,眼里生出杀机,以解后顾之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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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国灭亡(11)

(五)

夏季结束,树叶飘黄,七岁的李承晖在树下练剑,母亲夷姬站在走廊台阶上,手里拿着儿子的深衣,李牧从外面回府,走到夷姬身后,表情很凝重,夷姬转头问他,“怎么了?”李牧从背后抱住妻子,轻说,“韩,亡国了……”

夷姬僵愣许久,仰视远处的大树,它就像垂暮的老人,垂暮之年,垂暮之色,热泪盈眶,抑制不住的流,谁能不痛心,知道秦韩开战了,她以为和以前一样,结果不外乎割地让城,谁会料到真的就灭亡了?

“韩王和王后,他们现在……”

“被秦军带到阳翟囚禁。”

“子牧!”夷姬转过身,握住李牧的手,“我要想办法去阳翟,我要救他们,还有我娘和宸,宸,他才四岁。”

李牧点头:“交给我!”

正在此时,赵王宫御侍到,他拱手通传:“大王有战事要与武安君侯爷商议,请武安君侯爷立即进宫。”

李牧执起夷姬的手臂,交待:“等我回来。”

离开,夷姬盯着他魁梧的背影,忽而恍惚,双眼模糊,看不清他离开时的表情,在门口拐入巷子,他有回头一瞥,瞥一眼树下的儿子,瞥一眼走廊里的妻子……

命运确实残酷!

当李牧到王宫,走进议事殿,空无一人的议事殿骤然让他警觉,转身想质问御侍,不想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身后朱色大门突然闪过满满几排弓箭手,j臣郭开站在弓箭手身后,大叫一声“放箭”,李牧尚来不及抽出腰间的长剑,门口已经百箭齐发,“嗖”的s向他胸膛,动作迅速的躲过一支,两支……然而尖利的铁剑密集如雨,郭开杀的心狠手辣,毫不犹豫,片刻,连连数支厉箭s进李牧挺拔的身躯……

剑尖有毒,李牧的脸色顿时呈青,额头紧紧皱起,嘴角渗出血来,脖颈青筋爆出,一手拔出肩膀的一支长箭,脚步直直向弓箭手身后的郭开迈去,郭开慌,连声叫:“快s,快s啊,再s,s死他……”

“叱——叱——”

……

箭离弓弩,像散开的黑点……李牧仰头长啸:“j人误国!”

韩国灭亡(12)

惨烈的悲壮令弓箭手们动容,忍不住纷纷放下手中的弓箭,跪立在门口,李牧惨白,一身的毒箭,憋在心口的最后一口气让他支撑着,喘着粗气站立着,所谓七窍流血,也不过如此,李牧的眼里,鼻子,嘴角的血,浓稠到,模糊……凄惨……

死,来的突然,太迅速!

答应了夷姬,一切有他,等他回家……

忽作无期别,沈冥恨有余!

晚上,夷姬在房内坐立难安,从下午开始她就有种不好的预感,左等右等不见李牧回府,到半夜时,她干脆一个人守在大门口,夜里起风,y嗖嗖的一阵接着一阵,直到二更天,从远处巷子里终于传出剧烈奔腾的马蹄声,夷姬一喜,急忙迎上前去,谁知策马过来的并不是李牧,而是他的部将司马尚,夷姬认识。

司马尚老远瞧见武安君夫人,一跃下马,道:“夫人快收拾行李,带家人随末将走。”

夷姬的目光越过他身后的巷子口,问:“出什么事了,子牧呢?”

“夫人!”司马尚闭目,悲从心来,“将军……他已经遭j臣郭开陷害了!”

“你说什么?”夷姬浑身一颤。

“夫人,快带承晖和老夫人跟末将离开赵国吧!”司马尚跪地请求,夷姬摇头,“你说什么离开,子牧要我在家等他。”

“夫人,将军的遗体被赵王匆匆埋在王宫,邯郸不能再留,郭开一定能说服大王杀了承晖,离开这里,你也要为将军报仇啊!”

“呵呵呵呵呵呵……”夷姬笑,突然大笑,转而又垂下双肩,悲鸣,“说什么死,人是什么,就这么好端端的死,死了,去哪……”

“夫人,将军的部下家臣都已经等在邯郸城外,郭开那狗贼活不过三天!”

半晌——

夷姬颓然坐在门口,双目绝望,才一个下午,说李牧死了,她不敢想象他是怎样死的,她甚至不相信他真死了,但是现在她不仅仅是李牧的妻子,她还是他孩子的母亲,无论如何她信赖李牧的部将,抬头,天快亮了,擦干净眼泪,再起身时,夷姬望向司马尚:“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人是因为无奈,绝望,才变得坚定,悲伤,恐惧,只有藏在心底。

韩国灭亡(13)

(六)

护送夷简的几个侍卫并没有真的等在驿馆,一路追赶到阳翟,又赶回咸阳,找不到人,这才惴惴不安的回秦宫上报。

嬴政手指轻弹香几,不语,他是想不透她会去哪里,依她的个性,一定去阳翟看望家人,没去,还有什么地方值得她去,也不该走远,或者长时间不回……

赵高瞄了瞄他细长的凤眼,从帷幔边走上前,小声说:“大王,那天在议事殿,奴才看见她站在走廊门口。”

嬴政抬起头:“哪天?”

赵高:“就是长史大人,大将军王翦和姚贾进宫议事那天。”

嬴政倏地了然,咬着牙叹,“这个女人!”赵国现在灾情严重,许多地方民不聊生,暴民抢夺,又即将开战,“赵高,传尉缭。”他命。

仅半个时辰后,秦宫东门,十几名黑衣男子策马出宫,直奔北城而行,为首的正是嬴政,随他左侧的是尉缭,另外十多人是嬴政的卫队。

时至十月,路上落叶堆积,一叶知秋,秋雨绵绵。

此时的夷简,身在赵国南平,离邯郸城有些距离,身无分文,只能乞讨,这两个多月夷简后背化过脓,现在总算结疤,留下一块狰狞的疮口,走路久了,风吹雨淋,夷简皮肤变得粗糙乌黄,一脸的霜痕。

她仓促促的往邯郸赶。

在邯郸,郭开带着家仆从王宫里出来,坐在车上闭目养神,马车行到偏僻的巷尾,车轮突然停住,郭开身体一顿,问车夫:“怎么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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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国灭亡(14)

“大人,路上拦了几块石头。”车夫跳下马车,几个家仆也立即帮忙清理挡在前面的石头,就在这时,从巷子末的木门内冲出几位身材健壮的男人,手里提着铜剑,直刺过来,家仆们慌乱,予以反击,两方人在巷子里厮斗起来,不一会儿,血浸染砖墙。

郭开掀帘瞧见,脸色煞白,慌忙中爬到马车前座,想趁乱驾车逃跑,可惜车轮下阻着石头,马车剧烈晃动几下,无法行走,郭开又欲跨马,司马尚瞪着他,冷笑一声,“砰”的掷出手中利剑,正中左边心脏。

郭开闷叫一声,整个粗壮的身体就往后面倒,不一会儿,停止抽搐。

待巷尾又恢复平静,地上已经横躺多具尸体,夷姬一身藏青色深衣,长发高高束起,茫然看地上的汩汩血迹,眼眶又湿,家臣们已经从赵王宫里得到证实,李牧死了,死的惨烈,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握手一长叹,他留给她的,也只有最后一握道别。

等我回来……

晋阳,这座旧城本来属于魏,春秋末,赵国战败魏,魏王割让蒲坂、晋阳、封陵,晋阳呈扁扁目字,城中一带普通百姓居住,四周有商铺街道,东面为贵族领地,西部靠河,河水另一头便是田地。

嬴政从官道直接进入晋阳,一群黑衣人入城,城里的气氛骤然紧张肃穆,尉缭拿着夷简的画像询问路人,到市口第一家糕饼铺子,尉缭举起画像,店家看了一眼忙点头,说:“见过,耳朵上戴着一只名贵血石的,看她饿的不行,我叫她用石头换我的藕糕,她就走了,后来……你看到那家铁铺没?”店家伸手指不远处的铁匠,“被他的烙铁条砸伤了,砸在后背上,说是盗他马了,从马上摔下来,走不了路,被人抬到草垛后,我看她可怜,才给她端了点水,没几天她走了。”

嬴政脸色苴寒,一只手提起缰绳,缓缓策马到铁匠铺,到铁匠面前,高大的身影显得居高临下,眯起的双眼让移过视线的铁匠一惊,反应过来,他忙问:“客家,是不是要掌马蹄?”

嬴政抽出铁剑,在低空里划过一道弧度,人头滚落……

这是嬴政的残忍,他杀人可以如此优雅,如此利落,四周百姓看到血淋淋的人头,尖叫,饼铺老板瞪大了眼,吓呆,下意识庆幸,那天她没有用那块血玉石换他的藕糕,那天,他还给了她一碗生水啊!

有时,活不活命,真的是一念之差。

秋天这样的季节,黄昏来的快,还没等到被日光蒸发的水气消散,太阳就落下西山,于是道路上有了浓重的凉意,驱赶走白天的雾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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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人团聚(1)

第三十四章家人团聚

(一)

山路上,一辆马车快速穿行,天空淅淅沥沥飘着雨,夷简披着蓑衣走在路边,听见后面传来的马车行驶声,夷简转身,向车夫挥一挥手,通常如果好心点的车主会顺带捎她一程,不过多半是不理不睬。果然,马车经过她身边时,继续向前,夷简颓然放下手臂,继续走路,不想在它驶出几丈远后,却“嘎吱”一声停下。

夷简惊喜,连忙跑过去,车夫看她全身湿透,问:“你要去什么地方?”

夷简答:“邯郸城。”

“上来吧,我家主人也正要去邯郸。”

夷简感激,上车,坐到车夫身旁,车夫扬起马鞭,夷简问他,“到邯郸还要多久?”“马车一天半吧!”车夫道。

“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夷简嘀咕,她这一路是耽搁了太久,但好在秦赵还没开战,她想不至于来不及。

“天灾**,老天是在可怜天下百姓。”

是吧,车夫的话让夷简诧异,再看他时,夷简才发现他穿着一身白色麻素衣,有家人过世,想来他情绪悲伤,夷简不再说话。

到中午,前面的车帘被掀开,夷简扭头,竟是一个六七岁大的孩子,身上同样套着孝衣,头上戴着孝冠,他一脸持重,看了眼夷简,递给车夫两份干粮,说:“分给她一半吧!”

夷简谢过,他不多言语,放下竹帘。

马车在山下行驶,山上直通邯郸的小路,十几骑黑衣人飞一般掠过,隆隆的马蹄震响地面,夷简不禁抬头往上看,只看见道道黑色身影快速闪过……

“乱世!”车夫摇头叹气。

雨阻缓了行程,直到第二天傍晚马车才驶进邯郸,在城门口下车,夷简再次向他们道谢,然而她所不知道的,当她下来后不久,马车立即拐进一条巷子,夷姬和家臣们等在巷子口,马车停下,夷姬上去,儿子承晖低声叫:“娘!”

夷姬在儿子身边坐下,细细的注视他,看着看着眼泪又出来,无疑他的眉眼神色像李牧,伸手抚正他的孝冠,夷姬开口:“娘只能在祖陵里为你父亲埋了衣冠冢,将来,你一定要把父亲接回来。”

承晖点头,眼泪跟着掉下。

“到祖陵里上完香,娘带你去找娘的家人。”

承晖再点头,默默靠在夷姬身上。

家人团聚(2)

邯郸城大,夷简不记得武安君府的确切位置,问路人,“武安君李牧府上怎么走?”路人怪异瞧她一眼,指远处,夷简按照指向找过去,李牧府就在繁华的御街后,穿过一条居民巷,夷简想起这条路直通李牧大宅。

一路走来不易,终于到了,夷简心里百感交集,迈步走到大宅前,却蓦地看见横挂在门外梁上的白绢,心懵,上一次离开时,这里挂满大红色喜绸,门口悬着红色喜字灯笼,明艳艳的火红色啊……

她从咸阳赶过来是为了什么!

大门紧闭,夷简拍门,用力拍门,半晌,没有一个人出来应门,厚重的木门也纹丝不动,夷简大叫:“有人吗,里面有没有人,我是夷简,我是郑夷简……”

回应她的,是一窜风声。

夷简不甘心,把门板擂的砰砰巨响,大声道:“到底有没有人,有人吗,我是夷姬的妹妹夷简啊,大姐,大姐……”

敲不开门,夷简颓然坐到地上,低头,又起风了。

一双腿突然进入视线,夷简抬起头,奇妙的,她竟然不觉得震惊,来人是谁,她最不可能想到的人,是嬴政,正是他就这么突然的站在她眼前,站在赵国邯郸武安君府邸前,夷简抬头仰视他。

“李牧已经死了!”他平淡道。

夷简站起身,嘴唇神经质抽搐,“我,大姐,大姐和……”一句话说不完整。

“下落不明!”嬴政凝望梁上的白绢,惋惜,如此昏君,注定不久亡国。

下落不明,至少表明活着,夷简沉默不言,是她来的太慢,如果不是让人抢了马和钱币,不是后背被铁条烫伤……她其实真无用,每一次都慢了,跟不上他们……

能跟嬴政说什么,她说不出话,她家人的命都还系在他手里,他始终是秦王。

嬴政站在夷简面前,他有太多的事要做,却能容忍她的情绪,甚至纵容她,命尉缭:“带卫军回咸阳,携寡人玉玺,令王翦父子攻打阏与。”现在是攻赵最佳时机,阏与是最恰当战场,占有最有利地势。

嬴政用人大胆,且用人不疑,即使玉玺,他敢于交给尉缭,尉缭遵令。夷简看着尉缭离开,又一场战祸要爆发。

空寂的民巷里只剩下两个人时,嬴政说:“我带你去阳翟,你可以接你的母亲进咸阳宫。”

……

家人团聚(3)

(二)

阳翟如今隶属颖川郡,整个灭亡的韩国被嬴政设为颖川郡。

嬴政的战骑是最名贵的土库曼斯坦马种,枣红色鬃毛,强健有力的四肢,一千年前传入中原,仅作为商周室宫廷王座,速度疾快,数量极稀,高昂的珍贵让普通贵族却步,夷简其实难受,如果她有这样的马,是不是日行几千里,到邯郸后也不会面对悬梁上的一绢白布。

她不是颓废的人,但是当他们到达以前的韩境内,触景生情,在途中酒馆,夷简举壶狂灌,喝的多了,酡红着脸颊对嬴政:“来,我敬你!”

嬴政举杯,同饮。

“你呀,就这样看着,跟我一起,谁会想到灭了韩国,现在是赵,以后还有齐魏楚燕吧,千秋万世的人都一定记得你,还有谁能站在你身边?”夷简笑,“我就不想了,叫史官别记我吧,被骂也好,被褒也好,我都不想名垂青史,你替我准备的墓室,就让它空着吧,后代人谁会在乎我的爱,渺小了……”

隔着一只矮几,嬴政手指抚她的后背,低声说:“不管百年睡不睡同一间墓室,不管还立不立王后,都无所谓,你是嬴政的妻子,是嬴政的家人。”

夷简眼里漾起水雾。

离开酒馆,去阳翟已经很近,一路秦军驻守,战败俘虏劳役建城,烧毁的村庄要重造,不久,大量秦

第 23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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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酒馆,去阳翟已经很近,一路秦军驻守,战败俘虏劳役建城,烧毁的村庄要重造,不久,大量秦国百姓会搬来颖川郡,繁衍生息,与当地人混居联姻,几十年后不再有人记得亡国,只当它从来就是秦国的一个郡县。

路边,马车内,突然一只纤细的手臂指策马而过的两道身影,“是夷简啊!”

虽然快五年未见,芥兰却记得夷简,从他们的马车旁擦肩,一眼,芥兰认出,然而她的目光却下意识追逐另一道挺拔的黑色背影,心里莫名的惊骇。

太子燕丹同样瞥见,淡漠说:“想跟她走吗?”

芥兰摇头,这几年她跟随燕丹,东奔西走,习惯了。

燕丹沉思,如果他猜的不错,他们一定是去阳翟,韩王和韩王妃都囚禁在阳翟老宅,“式妋,去阳翟。”他道。

坐在前面的式妋策鞭,车轮驶动,她跟随燕丹亦是心甘情愿,无怨无悔,几乎寸步不离的伺候他,照顾他。

家人团聚(4)

一天后,到阳翟城内,这里秦军囤积,关押了上万韩俘虏,嬴政的马是大秦权贵的象征,普通的士卒没人知道他,但是却敬畏他拥有这骑战马的身份,无人盘问,一路畅行无阻,一直到残旧的红瓦大宅。

它原本并不是一座私宅,阳翟也本是夏朝国都,而这座古宅便是夏王行宫,时间久了,荒废了很多宅基,朱墙脱落斑驳,渐渐辨不清颜色。

大宅门外重兵把守,大门紧闭,嬴政从袖口取出兵符,道:“开门!”

守兵一瞧,愣住,有一名年少的小卒机灵,立即跑到门边大开宅门,嬴政提起缰绳,径直入内,守兵纷纷下跪,暗自揣摩他的身份,随身带有兵符的,不是将军便是朝中重臣。

夷简下马,沿着青石路慢慢往内庭走,听见一窜声音,一个幼童问:“能让我到外面看看吗,我不喜欢这里。”

“我们只能住这里。”是夷简熟悉的,妇人的声音。

“我想新郑了。”

“姆娘也想!”

……

夷简走过拐角,走进内庭院,走路的身影惊动门口的人,仍算雍容的妇人转身看见,怔住,夷简唤:“娘!”

眼眶顿时红肿,夷简的母亲郑夫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低喃:“夷简,你怎么到了这里?”她是庆幸小女儿去了燕国,不受亡国之乱。

夷简走过去,近乡情怯的激动,几年眨眼,像小时候一样额头贴住母亲的脸颊,才惊觉母亲竟比自己矮了几分,寒暄的话说不出,两人相拥而泣。

五岁的宸好奇的打量她。

屋内,夷缨和姬安看见,都惊讶的出来,夷缨一把拽过夷简的手臂,问:“你为什么在这里?燕太子呢?”

夷简摇头:“我跟他无关。”

“怎么回事,你应该做了燕太子妃。”夷缨因为担心她,忍不住质问。

“她不是任何人的太子妃!”一道暗沉的声音淡然响起,所有人抬头,目光落向不远处而来的高大男子。

夷缨问夷简:“他是谁?”

“秦国人!”夷简答。

家人团聚(5)

夷缨凝望他一身黑色薄绸,蹙眉:“我问的是名讳,身份。”

“三姐,他只是一个秦国人。”

“名字?”

“秦……政……”夷简无奈,她能怎么说,说是秦王,挑起她们的恨意?嬴政斜眉,夷简从后面握住他手。

“你之前有孕,孩子是他的?”郑夫人细致看嬴政。

夷简点头:“孩子在秦国,已经虚六岁。”

郑母叹气,对嬴政道:“你能带她到这里,想必也是有些身份,以前的事我做母亲的惭愧,也都不知道,以后请好好的照顾她。”现在那些事都不重要了,想到自己晚景凄凉,郑母的眼泪又含在眼眶里。

嬴政看她,微一点头。

“娘,你想离开这里吗?”夷简问。

郑夫人一怔:“怎么离开?”

夷缨和姬安也皱起眉,不解的看夷简,姬安道:“这里有上千名秦侍卫四周轮岗看守,韩国所有士卒都被俘虏。”

夷简瞥一眼嬴政,说:“秦政说会有办法带娘离开这里。”

嬴政神色不变。

郑夫人拒绝:“夷简,我也差不多到年纪了,在哪都一样,家里已经成这样,娘不能看见你再出事。”

夷缨视线盯着一声不吭的儿子宸,忽然跪下:“夷简,如果有办法,也带宸出去吧,他还小,当做姐姐的这辈子欠你。”都说秦王脾气古怪,她实在不想看儿子一生囚禁在这里,提心吊胆的过日子,说不定哪天就会死。

夷简蹲下身,孩子只及她的小腹,长的很秀气,一双眼漆黑有神,也就比扶苏小一岁吧,夷简手指划过他的脸,轻说:“我一定带你离开这里。”

宸漾起笑容,答:“好,我不喜欢这里。”

嬴政冰灰色长眼习惯眯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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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人团聚(6)

(三)

晚上,天黑的早,旧宅对面的巷子里,十几个黑衣人正在向旧宅张望,他们都有魁岸的身型,只除了一位高绾长发的瘦长女子,她便是夷姬,带十几个家臣设法营救母亲和妹妹。

正在这时,从巷子深处又走出两位同样身穿黑衣的人,一高一矮,一男一女,也不作额外掩盖,两方人相遇,夷姬戒备的问:“你们是什么人?”

“在下燕国太子丹,是韩王姬安的朋友。”回答她的自然是高大的男子,也就是燕丹,跟他一道的是式妋,“你,应该是韩王后的长姐,武安君夫人。”燕丹对郑家的姐妹太了解。

“不错!”夷姬点头。

“今晚,除了救你们要救的人,恐怕还有意外收获。”燕丹勾起嘴角。

“什么?”

“稍后你会知道!”燕丹的眼神变得毒辣。

片刻,旧宅一角,一排分散的秦侍卫忽然闻见空气里有股怪异的气味,随即感觉手脚发麻,头晕脑眩,接着黑衣人出现,一剑直刺心脏。

……

夷简在房内踱步,嬴政侧卧在床榻上,闭目,他疲累。

夷缨在外面敲门,夷简其实急,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向嬴政开口,去开门,三姐夷缨带着娘站在门外走廊。

“夷简,你们今晚真能住这里?”夷缨问。

夷简点头,夷缨望了眼房内,刻意压低了声音:“他在秦国到底是什么身份,能自由进出这座大宅?”

“三姐,别问了,我不能……”

“我来说吧!”蓦然一道仿佛隔空的男声,一抹黑影,站在庭院角落里的树下,话毕,黑影向烛火昏沉的走廊移动,然而再细看时,又并非一抹,而是一重叠影。

屋内,嬴政赫然张眼,起身。

燕丹缓缓上走廊,几乎与他同步的是嬴政,门口,四目交遇,燕丹笑:“终于又见了,上一次说话是八年,还是九年,也或者十年前了?”

嬴政眯眼:“寡人倒不记得有那么久,这里的守卫太松懈了。”

“忘了本宫的擅长?”

“也是,不过寡人以为这几年,你该有长进!”

夷简脸色铁青。

“燕丹!”尚未注意到嬴政的自称,夷缨感觉太困惑,“你怎么也到了这里?”不应该啊。

“娘,夷缨,夷简……”此时,夷姬从人群后走上前,走上走廊。

家人团聚(7)

三个人都未料到,惊呆,“这些都是子牧的家臣,燕丹在围墙外用了毒,我们翻墙过来,有什么话出去再谈,你们快去准备,跟我走。”夷姬简明解释。

“不急!”燕丹眼神瞥向夷简,“为什么不告诉你的姐姐们?实在是勿需心急。”

“你想做什么?”夷简愠。

“呵呵呵……”燕丹大笑,“你可是堂堂虎狼之邦大秦国的王后,你说,还急什么!”

“大王,你说是吗?”

……

一阵沉默,所有人面面相看,人群外,姬安站在几尺外,倏然问:“你是嬴政?”秦政,嬴政,他只是没想过要去联想。

只是他一句“嬴政”,走廊下十几柄利剑立即迎面冲袭,式妋动作利索,下一刻手中的短剑已经横在夷简脖颈上,夷姬脑里一片空白,在赵国,对秦王谁不恨之入骨,李牧的死,又是谁的因?

走廊里瞬间混乱,内庭外的守卫距离遥远,在宽厚的门外听不见动静,只每天早晨检查里面的韩王族囚犯是否无恙。

近二十个家臣,他们是赵国勇猛的武士,嬴政不敌,手中亦无铁剑和长戟,顷刻,手臂,肩膀,后背都刺出血来……

夷简尖叫:“你们都住手,不要这样,会一发不可收拾,大姐,你叫他们都住手啊!”

“叱!”

一剑划向嬴政的脸颊,血滴沿创口流出,也趁势,嬴政击倒最近的黑衣人,夺走他手里的长剑,但是剑没有挥舞,式妋手中的短剑却深入夷简皮r,溢出血来,夷姬急忙奔跑过去,嬴政的剑先她一步,直直c入式妋的胸膛,夷简被郑夫人和夷姬紧紧拉住。

一个生命,结束。

结束的仓促,式妋倒地,双眼下意识看向燕丹的方向,绵绵不舍,一只手握住另一只手腕上的手镯,然而燕丹也仅瞥过一眼,手中的刺鞭紧随甩向嬴政,响彻空旷的夜晚,一根根细长的铁刺甩在嬴政的肩膀上,血r模糊……

夷简的眼泪像绝了堤,呼吸不出气。

燕丹像发狂的野兽,甩手又是一鞭,抽在嬴政的双膝,双膝下意识曲倒,他几乎半趴在地上,嘴里吐出腥血……

家人团聚(8)

(四)

黑暗中,负责守在庭院墙沿望风的一名黑衣人突然冲进内庭,大声道:“不好了,外面轮岗守夜的秦兵发现墙角里的尸体,现在出不去了。”

众人惊,也及时制止了这场施虐混乱,姬安忙道:“秦侍卫一定进来察看,你们都快躲进偏房。”

燕丹扭了扭脖子,冷酷道:“本宫不会让你死的痛快。”说完,从袖口里掏出一只小瓶,里面的y体直接洒进嬴政的血口,眨眼,暗红色血水剧烈反应,冒出白色气泡,嬴政的额头渗出冷汗,面色惨白。

忍着浑身的颤抖抽搐,嬴政嘶哑的低沉道:“寡人会叫你记住不立即取寡人命的后果。”

“呵呵呵呵……”燕丹蹲下身,手指捏住嬴政的下巴,“这么俊美的一张脸,却又是极不相称的残酷,你猜我比你如何?突然想看你凌迟啊……”小瓶里的褐色药汁滴入他口,嬴政精疲力尽,终于忍不住钻心的剧烈痛,倒地。

“你给他喝了什么?”夷简顿时像干涸了一样,有气无力。

燕丹站起身:“死不了!”

半个时辰后,沉寂,旧宅内恢复平静,走廊的地面上血迹清理干净,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旧宅大门开,秦侍卫进来巡视,察看一圈没发觉异常,屋里除了已经睡着的孩子,全部都坐在内堂,临走,侍卫道:“你们都给我小心点,围墙外死了几十个守卫,你们要敢耍什么肠子,不得好死。”

夷简和嬴政被藏在柴房草垛后,灰闷的空间,夷姬在她身旁,两人不语,夷简抱住嬴政,他昏迷不醒,身上到处都是血口,她想不出办法止血,只能用袖口按住他的伤口,用自己的吐沫涂抹,夷姬神色复杂。

秦侍卫离开,没有检查柴房,大门再次关闭,十几位黑衣人从偏殿梁顶上爬下,夷缨和郑夫人提灯打开柴房的门,屋里骤然亮,嬴政身体看起来更加狰狞。

夷姬看一眼身旁的人,站起身,郑夫人盯着夷简,牙齿有些哆嗦的说:“夷简啊,娘现在已经完全不懂,他是秦王啊……”

“夷简,你真是秦王后?”夷缨问。

夷简摇头,她并非秦王后,秦王也没有后。

“不管怎么说先跟我们回内堂,我们要商议离开这里,所有事等离开后再说,之所以现在不杀他,是到万不得已可以拿他作要挟。”

家人团聚(9)

夷简再摇头:“你们去吧!”

“夷简,你变了,这个人,他亡了韩国,十年,下令坑杀十万韩军,你不是痛斥过吗,新郑城的家被谁毁了?你姐夫李牧也……”夷姬皱眉,压制住要出眶的眼泪,“我想不到你已经这么不在乎我们的家。”

夷姬离开,郑母叹了口气跟着离开,背影显得踉跄,夷缨弯下腰,执起夷简的手,低声说:“我看得出,他在乎你,但是有些男人,你爱不得。”

离开,柴房内恢复黑暗,只有窗外的银色月光s进。

旧宅大门外,那名曾替嬴政开门的机灵小卒嘀咕:“没见到拿兵符的人啊,他的马倒好像还在马厩里,还有跟他一道坐在马背上的年轻女人也不见了。”

换过班的廷尉大人听见,忙问:“你在嘀咕什么?”

……

时间缓慢,夷简抱着嬴政迷迷糊糊睡着,不久,大概只有半盏茶的工夫,她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嘈杂惊醒,柴房外庭院再次灯火通明,去而复返的秦侍卫高举火把,为首的廷尉抓住姬安,厉声问:“那两个人到什么地方去了?”

姬安回答:“上午的确有两人策马进内庭,到了下午便不见人影。”

廷尉吼:“你们再给搜,仔细点。”

夷简从窗口转回视线,低头,却对上嬴政的视线,他醒,不能动,发不出声音,浑身瘫软,这是燕丹的麻沸散,由生草乌、全当归、香白芷、川芎煎熬,用药两个时辰内全身麻痹。

嬴政灰色长目要她出声,要她唤来秦军,盯着他,夷简摇头,如果他出去了,她全家人一定死,“对不起,政,对不起……”你死,我去陪你,这样也好,我们都死,让她们继续活……夷简嘴唇贴在他耳边……

嬴政的双眼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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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人团聚(10)

(五)

时间好像凝固,外面的秦军久久不撤离,有人推开柴房的门,四处望了望,夷简屏住呼吸,来人又走开,但是夷简不知道的,是尉缭,他是嬴政的贴身影武者,王翦父子出兵赵国后,他急速赶向阳翟。

带着玉玺到大宅,恰巧碰见秦侍卫巡查。

影武者何等神秘敏锐,走进屋宅,皱眉,立即又退出,命廷尉:“来人,包围中堂,梁柱上有人。”

令下,几百侍卫涌入,将内屋团团围困。

寂静无声,尉缭已至树顶,看见马厩里嬴政的战马,尉缭立即到屋宅四周寻找,地面有滴落的烛痕,亦有擦净的血迹,只顺着两者,尉缭到柴房,推门,细微的呼吸,他亦能清晰辨别。

移开堆积如山的草垛,尉缭呼:“大王!”

……

内堂,夷姬的家臣被发现,几百名秦侍卫攻击,大宅再次陷入混乱的厮斗,女人们和韩王姬安被捉拿,黑衣家臣勇猛,也抵不过百人袭打,渐渐体力不支,败下阵来,被秦侍卫围剿,砍杀,房内,宸被惊醒,惊惧的大哭。

燕丹却趁乱失去踪影!

围剿熄灭,嬴政坐在马车内,满脸血痕,眼神冷冽,马车外,所有人跪拜,姬安、郑夷姬,未死的家臣,郑夷缨,郑夫人,姬宸以及安置在大宅别府的韩亡国王族,奴仆全部扣押成笼囚。

廷尉问:“他们要怎么处置?”

嬴政冷声:“天亮,斩刑!”

“诺!”廷尉遵命。

夷简瘫坐在姐姐们的囚车旁,天塌了吧,她的人生不会再见到太阳光,郑家里还剩下谁,父亲,呵呵呵呵呵……

“观完斩刑,记得回宫,扶苏在等你。”嬴政的马车碾过夷简身边,他道。

车驶过,四周的秦侍卫高呼:“大王万岁,万岁,万岁……”巨大的声浪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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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人团聚(11)

夷简清楚,他离开,这是必定的结局,转身看家人,夷简喃喃自语:“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天下所有人,我什么都没做,却真的对不起你们,对不起二姐,对不起大姐,三姐,对不起娘,宸,韩非……”

此情此境,囚车上的人面如死灰,还有什么话可说,目光擦视,这一生找不到剩下的交集,家人一场,最后落得擦肩而过,囚车被侍卫缓缓推向刑场。

夷简一路跌跌撞撞的跟随,东方破晓,漫长的一夜在黎明来的迅猛,天渐渐亮,也总会亮,到阳翟刑场,这里本该是韩王发号刑令的地方,如今属于秦王,姬安苦笑,人到死前,有许多遗恨,听说到死后不能瞑目,姬安想起越国坞船,看夷缨,夷缨的目光却落在宸身上。

宸年幼,不懂斩刑的意思,张大眼看四周围观人群,“姆娘,我们离开那里了。”他困惑的对郑夫人说,郑夫人点头,这种时候,她流不出眼泪,只有无限扩展的恐惧和y霾。

唯有夷姬淡定,李牧死了,她想下去陪他,只是承晖无人照顾,他也大了,做娘的不能一辈子陪伴,也有憾,李牧离世的时候,她不在身边,如果能听他最后几句,她便满足。

……

当早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向刑场,廷尉挥出刑牌,高声道:“斩!”

脓血溅洒,夷简蓦然仰头尖叫,悲凉的声音穿透天空,最珍爱的生命,陨落,以后再也看不见,恍恍惚惚的走路,撞到人,他看起来面熟,他在她身边压低了声音说:“我是武安君府上的下人,小主子在我这里,我们不知道该去哪里?”

“去秦国巴郡吧,找巴寡妇清。”这是夷简最后的神志。

再说话时,已经痴痴愣愣……

被侍卫送回宫,她对嬴政笑,问:“政,你听见没有,听见没有……”

她听见她们在新郑城打闹,郑府里灯火明亮,家仆成群,韩非在厅堂里讲书,讲到高兴时,他丢给她一颗冬枣,大姐说,你呀,这么小,成天跟在咱们身后晃,三姐附和,是啊,这个小东西,尾巴似的甩不掉。

她有反驳三姐,也没见你大到哪去啊!

二姐,她永远平淡的笑,她的心比她的貌,更美……

她听见了,听见她们都在笑!

落下帷幕(1)

落下帷幕

嬴政十七年,秦灭赵国,从这一战起,嬴政亲历战场,成为历史上第一位战士帝王,赵灭后,嬴政改赵国为秦钜鹿郡。

嬴政二十年——

芥兰十六岁,懂爱的年纪,又一场刺杀密谋,燕丹和高渐离送荆轲至易水,所有燕宫奴才主子一律白色素衣,握手道别,荆轲说:“再击一曲吧!”

燕丹应允,面前架起古筑,高渐离架起古琴,乐起,三人和着乐声唱吟:“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凄壮的筑琴弦调,令送行的人泣不成声。

一曲唱闭,荆轲拉秦舞阳扭头坐进马车。芥兰本躲在素色人群中,目光盯向荆轲的身影,但是当马车奔走,她急忙冲出宫人队伍,追赶马车,驾车的车夫瞧见,停下马车,对车帘后的荆轲说:“是芥兰公主。”

荆轲勾起笑意,掀帘,芥兰跑到面前,喘气说:“你一定要回来,我等你,如果你不回来了,我就出家。”

荆轲斜起眉:“我对你太老啦!”

“什么叫老?”芥兰道,“我已经跟哥哥说了,做你的妻子。”

荆轲探手拍她的脑门,芥兰趁势窜进他怀里,用力抱紧他,“一定要回来,一定要回来……”

荆轲揉压她的后背,含笑点头,波光粼粼的易水湖面,就像为他饯行的眼泪。

燕丹坐在古筑后,手指不停拨动丝弦,双眼却凝望易水,一眼看不见边际的易水河,燕国的母亲河,哺育了百代燕国人,荆轲一去,是他最后一击,失败了,也就是老天真的要他亡,要燕国亡。

芥兰目送马车离开,渐行渐远。

马车里,秦舞阳指一只方盒木箱,问:“樊於期怎么死的?”

荆轲笑答:“为了感激太子殿下在穷途末路时的收留,自缢!”

秦舞阳并不相信,当初他因为怕死,而背叛秦王,带领败军逃到燕国,至今秦王高价悬赏他的人头,他会甘愿燕国的刺杀而主动献上自己的人头?

“你真以为我们能回得来?”秦舞阳盯着荆轲的笑脸。

“人自寻烦恼是因为想的太多。”荆轲耸肩,闭目假寐。

落下帷幕(2)

一个月后,咸阳——

荆轲作为燕国使者站在咸阳宫外,手里提着樊於期的人头,秦舞阳脸色不太好,庄严巍峨的秦王宫气势上肃杀,冷峻,排排手执铁戟的王宫侍卫站立石柱后,这一天天色亦显得苍白,灰蒙蒙似要变天,秦舞阳托举地图帛卷的手有些轻颤。

嬴政坐在大殿上,廷尉报:“燕国有使者到,要向大王进献叛将桓齮的人头以及燕国督亢的地势地图。”

督亢是燕国战势要地,夺取督亢等于夺取燕国,嬴政勾起嘴角,大秦锐气势不可挡,这几年投奔大秦的客卿实在太多,不以为意的摆手,他道:“让他们进来。”

荆轲带着秦舞阳小心翼翼的走进宫门,秦舞阳跟在荆轲身后,也不说话,左右有秦羽林军带路,经过几级台阶,秦舞阳突然一个踉跄,荆轲忙转身瞥他一眼,目光凌厉,森冷的咸阳宫让秦舞阳倍觉y寒,太子丹看重他,是因为十多岁,他就能在易水杀人,然而易水不同咸阳宫,秦王不同易水河村庄的恶霸。

两人一前一后的被带进咸阳宫议事大殿,走过殿内的最后一道门槛,上秦王面前的台阶,看秦王端坐在正前方,居高临下的俯视殿下,高大的身材,一双冰灰色长眼蓦地让秦舞阳整个身体发起抖来,脸色紧接着像殿外的天气,灰白,双手依然举着地图卷册,却剧烈的抖动。

荆轲一只手突然握住秦舞阳的,向秦王磕头道:“大王,北方的粗野蛮人没见过天之龙子,所以心惊胆战,望大王能宽容他,完成使命。”

嬴政表情不动,对荆轲道:“打开木箱。”

荆轲遵从打开,血淋淋的一颗头便露出来,散发出一股浓重的腥味,嬴政站起身,步步而来,这是桓齮,他少年时的老师,当他走到殿中央,离荆轲十几尺距离,荆轲目光下意识扫向身边的秦舞阳,他一动不动。

荆轲立即状似随意的接过秦舞阳手里的地图卷册,缓缓向前一步,镇定自若的说:“请大王过目!”说着,一点点展开厚厚的帛卷。

大殿上只有秦王一人,侍卫在台阶下,几位大臣在秦舞阳身后,嬴政走到几尺外,注目看血迹痕痕的桓齮,他也仅是大秦唯一叛变他的军将,岁月荏苒,他也老了,一个人客居异乡,垂暮的凄凉。

转身——

荆轲瞅准时机,地图帛卷内的剧毒匕首终于露出,秦舞阳站立不动,脸色已经泛青,荆轲提起匕首,猛的站起身,向嬴政的后背刺去,光泽可鉴的大理石倒映出突如其来的动作,嬴政眼神一动,高大的身体倏地左倾。

一刀刺空,嬴政的一截袖口被扯撕,荆轲扭头怒喝秦舞阳:“还愣着?”

落下帷幕(3)

秦舞阳的身体仿佛被钉住,僵直的扭曲。

嬴政大跨步向王座,荆轲追上,手中的匕首又将挥舞,此时离大殿最近的一名太医夏无且正巧背着沉重的药匣,忙举起,远远向荆轲的后背砸去,砸中他的脚踝,荆轲一个趔趄,嬴政已经拔出王座后的铁剑,这几年随他征战的黑色利剑,足有七尺,超过大多数男人的身长。

举起,冷漠的刺出,黑色圆尖直中荆轲胸膛……

转身,面色沉重的坐上王座,刺杀,这一生还将面临多少次?

大臣惊吓,侍卫纷纷冲到殿上,将两个刺客团团围住,荆轲仰头骂:“我要不是本想生擒你,想你订立契约,归还所有诸侯国的土地,早就把你杀了!”

“呵呵呵……”嬴政冷笑,“你想的太多,却看不到不久之后,六盒横扫,天下归一。”

荆轲死,死的也许微不足道,却也留下一段千古记载,任人评说,秦舞阳死了,被秦侍卫乱剑砍死,他也许不过一个过眼云烟的悲剧丑角,若不是在易水的一次冲动屠杀,他的名字永远不会与荆轲一道,遗留千年。

死讯传回燕国,太子姬丹把自己关在幽闭的房内。

他后悔,遗恨,曾经机会靠的那样近,他却让他从死里逃生,一念之差,他贪在活捉,那一次在阳翟,他几乎命丧了,只有他手里的剑c进他的心脏,他必死无疑,却迟了几步,他与生俱来就有一种怪异的能耐,不是么,也或者因为他秦王的地位,想要刺杀的人即使人到眼前,却又不甘心一剑刺死,因为他的命,太值钱了么!

想挟持他,活捉他,用他换回诸侯国土,他退兵……谁不是自有打算?所谓的自有打算啊!

比起残忍,孰赢孰甚,他还有几分悲悯吧,却又从骨子里散出冷酷,至今记得在邯郸,他十二岁,一座废弃的旧宅,他和一群贵族子嗣厮打,而嬴政九岁,和他一样在赵国做人质,那一天他正斜倚在门边,看见他们进来,打斗,也不言语,直到一个孩子蓦然被青砖砸中后脑,倒地,血从他的后脑流到地上,所有人震慑,要做鸟撒状,他却突然站起身,将大门关闭。

落下帷幕(4)

“有一个出去,你也就活不到明天。”他神情淡漠,莫不关心。

并不是说笑,在邯郸他命如蝼蚁,眯起眼,他从腰间抽出短剑,在一双双惊惧的目光中,七八个身影倒地,地面的泥土,被血浸透……

跟他,本没有深仇大恨,只不过他太清楚,如果他不死,那么有一天自己一定先亡,连同着他至爱的大燕国,如今是到时日了吧!

……

嬴政二十一年,少将军王贲攻破蓟城。

燕丹站在蓟城庭院里,一身白色华贵深衣,发冠戴有黄金爨珠,他是燕国太子,有太子的尊贵雍容,风窜进庭院,悄悄溜走街巷,燕丹执起筑弦,突然想起在新郑的三年,想起少女时期的夷简,她就像居住在巷子里的风,从他身边掠过。

庭院的门,忽然被人推开,是燕王宫的侍卫。

“太子殿下!”来人全部素服,在他面前跪下,“大王有命,赐你死,大王说因为你派荆轲的行刺触怒了秦王,所以你死,也许能平息秦王的怒火,而宽恕燕国的江山社稷。”这也是燕王喜的最后一点救命稻草。

燕丹无奈的笑,这就是他的父王,无能懦弱到无耻的父王。

举起手里的丝弦,像铁一般坚韧的细丝,能拨动出美妙的音色,也能……修长的手指用力,燕丹的脸色顿时呈现紫色,最后一口气来不及咽下,魁梧伟岸的身体倒向绿意盎然的大树……

树下,依稀看见举伞的夷简!

她面无表情的走过,留给他的只是一个背影!

又是多年未见,他是多么想追上前问一句:

过的,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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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下帷幕(5)

嬴政二十一年末,秦王嬴政接受燕王喜进献的太子丹头颅,暂命王贲缓兵,转而进攻楚国北部,王翦同时袭击魏国,魏王任人宰割,比韩国的不堪一击有过之。

秦王二十二年,魏国大梁被秦军四面合围,秦军在大盾掩护下,靠近城墙根基挖掘,通过鸿沟引黄河入城,淹灭大梁,魏国不攻自破,滔滔黄河水泡塌大梁,魏王死于秦军乱箭中。

一年后,老将王翦率军函谷关,秦军倾巢而动,灭楚。

嬴政二十五年,楚国灭亡后,嬴政再派王贲出兵北燕,生擒燕王喜,燕亡,王死。

嬴政二十六年,秦王以齐国拒绝秦国访齐为由,命令远征辽东燕地休整的王贲避开西部齐军主力,南下直驱齐国都城临淄,齐**士士气本就不旺盛,加上秦军攻击的措手不及,迅速土崩瓦解,

秦军兵临临淄城下,齐王投降,偌大齐王族被安置在偏远共邑,居处在荒僻的松柏之间,终被饿死。

嬴政二十六年,四海一统,天下太平,不用打仗,多年征战在外的秦士兵欣喜若狂。

千万人朝贺——

始皇万岁!

万万岁!

然而对于嬴政,这短暂却也漫长的一生,最终没有册立一名女子,他的后宫没有皇后,没有妃嫔,有的只是为他生嗣的女人……以及,一座单独存在的望夷宫,这一座行宫里,亦没有帝王,没有始皇,更没有秦王……

它是一个家,嬴政的家,他的心,从十八岁,就只铭记一个女人!

只是,她时而清醒,时而痴癫,常常和姐姐们谈笑,和韩非对弈,她恐惧秦王,却沉沉的依恋“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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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下帷幕(6)

夕阳虽好,但近黄昏。

夷简赤足坐在竹席上,对若说:“我啊,是水神娘娘做的媒,我娘以前说,要我回家招女婿,我是得回家了,哦,我要问问政,要不要跟我回去,我们到六国里做生意,呵呵,若,你知道那口井吗,我给了政几颗绿色种子,也不知道放哪去了,我想带回去种起来,我二姐最喜欢这么些花草,这里也该种点……”

夕阳的光辉洒在地板上,若笑:“栀子花最香,一会我出去挖些移过来。”

“不好!”夷简摇头,“我可不喜欢偷盗,我房里有不少值钱的东西,你去花市里买。”

“恩!”

长廊里,嬴政走过来,一身淡色绸衫,夷简远远看见他,绽开笑,嬴政到她身边坐定,问:“今天做什么了?”

夷简仔细想了想,突然反问:“这几天,扶苏没来见我?”

嬴政勾起薄唇:“我在这里偷懒,总有人要做事,若不然吃什么?”

夷简皱眉:“我记得我还有些家产,够我们用两辈子。”

“总不能坐吃山空。”

“扶苏还小,要多读书。”

“他读的已经足够多。”嬴政将她揽入怀,抬头看夕阳最后一抹余晖,又是宁静的黄昏。

这一年扶苏十六,遗传了父亲的挺拔俊美,匆匆从咸阳赶回望夷宫,看见的是父母相拥,这一幕,他眼里漾起水雾。

夜半——

夷简突然惊醒,漆黑的夜里,夷简尖叫:“点灯,三姐,快点灯,要下雨了。”

嬴政醒,立即掀开帷幔,外面的烛光映入,夷简蓦然瞪大眼,惊惧的盯着嬴政的脸,大叫:“你是谁?你是什么人?”

嬴政放低声音,轻说:“是政,我是政!”

“你不是,”夷简吼,浑身抽搐,“你是秦王!”

片刻,望夷宫里灯几乎全部燃起,所有人都已经习惯,若轻拍夷简的后背,嬴政瞬时离开,消失在黑幕,扶苏从寝宫里过来,用力抱住母亲,说:“娘,你看,今天的紫微星特别灿亮,过几天夏至,娘,你最喜欢夏天,每天早晨,都有风吹进屋子,空气里还飘着月季香味……”

夷简渐渐镇定,好像是夏天的早上,她穿着薄薄的轻纱,风撩起她的裙摆,吹在脸上。

嬴政站在台阶下,凝望浩渺苍穹。

深宫静,长廊空。

断续寒露断续风。

无奈夜长人难寝,数声和月到帘栊。

……

补充(一)

补充一:公子扶苏

扶苏得名郑风《山有扶苏》,香草草木大树之意,嬴政以此命名,可见对他的宠爱和寄托了无限期望。

历史对扶苏的评价:有政治远见的统治者。

年少时的公子扶苏机智聪颖,生具一副悲天悯人的慈悲心肠,因此在政见上,经常与暴虐的秦始皇背道而驰。始皇偏执的认为这是扶苏性格软弱所致,于是下旨让扶苏协助大将军蒙恬修筑万里长城,抵御北方的匈奴,希望籍此培养出一个刚毅果敢的扶苏。

几年的塞外征战果然使扶苏成长得与众不同,他身先士卒、勇猛善战立下了赫赫战功,敏锐的d察力与出色的指挥才能让众多的边防将领自叹弗如。他爱民如子、谦逊待人更深得广大百姓的爱戴与推崇。

秦始皇三十七年,嬴政巡视天下,行至沙丘病逝,离世前,他曾下玺书诏令扶苏回咸阳主持丧事继承帝位,但中车府令赵高和丞相李斯y谋篡改遗诏,隐瞒事实,立小公子胡亥登基,同时以始皇名义诏书扶苏自缢。

扶苏正直,敬重且崇爱父王,接到诏书,悲愤,自刎上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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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充(二)

补充二:芥兰公主

有血缘的兄妹,一生只有两次擦肩,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芥兰有一双异常漂亮清澈的长目,到十五岁,她的身材已经及到燕丹肩膀,很高挑,在蓟城,人人知道跟在燕丹身边的芥兰,知道她永远唤太子殿下“哥哥”,久之,蓟城的百姓开始称呼她芥兰公主。

芥兰话语不多,气质高贵,个性甚至怪癖,却只对燕丹的好友荆轲特别,许是从小就熟识,也只有荆轲每一次看见她,会记得给她带点小玩意,少女的心不经意萌出情意。

然而她的爱还未来得及绽放,就已经枯萎,秦国传来消息,荆轲刺秦失败,死于咸阳……

芥兰的心,冰冷。

一年后,燕丹死,他的头被做父亲的残忍分裂,远献给秦王,秦王,这个令她寒彻心扉的人,没有了燕丹,也就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活着,她太恨,憎恨这位从未见到过的秦王。

燕丹死后,芥兰从蓟城消失,出家为尼,青灯为伴,从此诅咒秦王,诅咒秦国一朝短暂,衰弱,直至灭亡。

有些人到这个世上,浑浑噩噩来一次,到最后才惊觉不如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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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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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尾声——

嬴政三十七年!

始皇嬴政在沙丘病逝,长公子扶苏同年死于上郡,咸阳宫成千女子殉葬秦陵,胡亥偕同李斯赵高篡改嬴政遗诏,即位,下令残杀所有兄长姐妹,居住望夷宫的郑夷简失踪,后来有人传说公子扶苏之母最终神智恢复,住到巴郡,由武安君李牧的儿子承晖照顾。

也有人说在原楚国境内看见她的身影,最终参与农民起义,为儿子扶苏报仇。

然而可能谁也无法知道,一年内,她至亲至爱的最后两个亲人离世,她幡然清醒,一个人离开望夷宫,去上郡看儿子最后一眼,梓宫入土,她流不出一滴眼泪,心里千疮百孔,一次次看到在乎的人离开,只除了父亲,耗费十年时日修建出巨大水渠,如今夷简已经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如果活着,那么昔日热闹兴盛的郑府,就只剩下父亲一人。

不如相信真有魂灵吧,不久以后,在另一个世界里团聚。

最终回到骊山谷底,温暖沁香的骊山谷,一如二十多年前一样,盛开蓝色的野花,湖水已经浸润到陵墓石门。

这是他为她准备的墓室!

想不到最后还是来了,摘几朵蓝花,夷简缓缓走近水里,走向石门,时间啊,回忆起来,真的眨眼,那一吻,隐约还在唇瓣上,留有余温,湖水即将淹没头顶,夷简推开石门,再过几年,谷底会完全变成涌流深湖,静默在悬崖下,与世隔绝。

石梯朝上,呼吸再次顺畅,经过自己的一室墓x,金棺沉寂,夷简沿着石道前行,墙壁的荧石长明灯散发出幽蓝的光,一直延伸地宫。气势磅礴的地宫四周,银水汇流,嬴政的棺椁在水面漂流。

让千军万马在四周静默!

他的声音犹记在耳,他高大挺拔的身影在她眼前交叠,将手里的蓝色野花放在黄金棺椁旁,夷简慢慢俯身,侧卧在地宫池边,双眼望着棺椁。

“政,我说过,你百年之后,我来陪你……”

……

【全文完结】

番外:巴郡世家

番外:巴郡世家

巴清,巴郡女子,父亲刻竹简书营生。

三九天,河面结冰,气候严冷,早上,天蒙蒙亮,巴清抱着厚厚几捆竹简,清寒的走在路上,双手酱红,生出不少冻疮。

经过村口窄道,一辆马车迎面缓慢策来,雾气里发出“咯吱”的车轱辘声,夷简侧过身,让路站到道沿,眼睛看见车上的半截身影,半卷起的青色帘子后,是一个着藏青色宽大长衫的男人,衣摆一角扬到帘子外。

“啪!”

车轮碾过,一锭微薄的金叶掉在巴清脚下。

“去买身保暖的绫衫!”车内的人开口,马车驶入官道,速度提起,消失雾中。

巴清捡起地上的金叶,迎面又有村民扛着锄头走过,清早去地里采荸,巴清忙问:“刚才马车经过的是谁?”

村民答:“他是巴郡城世家公子棣谦。”

巴清送完竹简书,去巴郡城,二十里泥泞路,巴清走了一上午,巴郡城里几乎人人都知道世家巴府,祖上开采矿石丹砂,不过这几年有些没落,大概自从巴老爷过世之后,就已经停止采矿,巴家公子也没有继承祖业。

到巴府,巴清将金叶子交给门应,说:“请替我还给你家公子。”

门应瞥一眼她身上的单衣,疑惑:“这是你欠我家公子的金叶?”

巴清摇头:“是他遗落在路上。”

“被你捡起的?”

“算是!”

“哦,我家公子回来了。”说着,门应遥手指街道上正驶来的马车。

马车轮沾满湿泥,行到巴府门口停,藏青色身影从车内下来,门应迎上前将手里的金叶子递到他面前,指着巴清道:“这位姑娘说是公子遗落的。”

他转身,巴清看清他的脸,他有一张英挺的脸,棱角分明,肤色却略显白,巴清稍一弯身道礼:“多谢公子,不过……”话并没说完,他眉头突然紧皱,一只手下意识想往前抓住马车旁辇柱,整个身体跟着向前栽倾。

手掌抓空,巴清急忙伸手,瞬即,他重重的倒在她肩头。

“快,慢慢蹲下,别动我家公子。”门应叫起来,从府门内立即跑出来几个家仆,巴清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忽然出了什么事,有人过来摁住她肩膀,令她慢慢蹲下,有人扶住他的身体,在结霜的砖地铺上厚毯,轻轻让他平躺。

片刻,又从府内冲出来几个人,为首的老者拎着药匣,蹲下身,迅速取出一只药瓶,沾少许药汁在手指,按摩在他额头两鬓,巴清愣愣的盯着他闭起的双眼,从她的视线望过去,他胸口起伏很微小。

所有人都沉默,老者又从药匣里取出银针,一根根c入他头顶的深x,巴清屏住呼吸,一只手仍旧被他握着,大约半盏茶之后,他的呼吸逐渐趋于平缓,手里的脉搏跳动也终于正常,松了口气,巴清从他的掌心里抽出自己的手,已经中午,又看了眼他闭着的眼,起身离开。

巴郡世家(2)

回去路上,巴清陷入沉思,他突然抓住她倒在她肩膀时的扭曲神情,始终在她脑里挥之不去,看巴府内所有人似都随时准备,他应该是患有严重的病……

巴清的家住在东村,巴郡城四周满是这样的小村庄,广阔的巴郡,十之七八人都姓巴氏。每隔段日子,巴清会把父亲刻好的书简放到巴郡城的集市上卖,空时她也会学着刻一些秦小篆,她的字体端正娟秀,不少才情女子喜爱。

几天后,巴清去街市送简册,繁华莺欢的风月场,歌舞躁浮,靡声蠢动,巴清怀抱几捆竹简书,走进这座香艳活色的歌肆坊,向她定制简书的是巴郡城名伎冬媛,每每她钟情的歌赋总叫她刻写。

“到楼上厢阁去等。”门口迎客艺伎道。

走上朱红色樟木楼梯,一股粉香直面扑来,白色纱帷高高垂落,在空气里似动非动,巴清走进帷帐,周围顿觉安静,把手里的竹简册放到帷幔深处的木几上,谁知不经意的一个扭头,却蓦然看见纱帐后侧坐着一道身影。

“我不知道有人!”巴清忙退回到纱帷最外端。

若隐的纱帐被撩开,他就这么走进巴清的视线,半敞开宽大的衣襟,露出里面宽厚的胸膛,手里捏着一只青陶瓷杯,双眼微微眯起,嘴角上扬……巴清惊讶,惊讶的并非他敞开的深衣,而是那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是,巴府的棣谦!

“你没有其它衣衫了?”他开口。

巴清下意识低头瞥了眼自己一身的衣服,摇头:“不是!”

“每次看见都是这件。”

“你看到过我很多次?”巴清皱眉。

他走过来,低头凝视她,有那么片刻他的呼吸直直的吹在她头顶,让她感觉有些怪异,干脆仰头与他对视,他突然一笑,将手里的酒杯放在她手上,“陪我喝几杯。”他转身坐回到之前的软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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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郡世家(3)

巴清摇头:“一会我还有几卷竹简书要送。”走到木几旁,放下酒杯,看他脸色苍白,又说,“那天你昏倒了,你,不应该饮酒吧。”

“呵呵呵……”他笑出声,“大夫确实这么说。”

“那就不要喝,酒虽然不是毒,但也会伤身。”

他止住笑意,问:“你这句话,有几分真心诚意?”

巴清不解的看他,她是想起那天数支银针c入他头顶x道,那种感觉看着很叫人不禁感喟,恰时,帷幔再被人掀开,歌伎冬媛进来,她很清瘦,浑身散发一种茶叶淡香,进来后向巴清点头,问:“送来了?”

巴清答:“都在木几上。”

冬媛从袖口里取出几枚刀币递给她,巴清接过,目光又看了眼棣谦,下楼,一直走出这座幽闭的歌肆坊,她才又忍不住转头,这个男人,第一次看见他,他在马车里丢给她一块金叶,是对她的清贫起了怜悯之心?第二次看见,他就像即将濒死,一动不动,这一次却又身在声色场……

晚上到家,一家人围坐在锅屋房里吃饭,巴母盯着女儿,突然说:“过年你也十八了,这几天我和你爹去给你找个媒线。”

巴清点头,女大当嫁。

“前几年,说亲的也多,都让你爹给回了,说是一定要找个读书人,最好能嫁进巴郡城,以后也少吃点苦。”

巴清说:“咸阳要征兵,以后不管是读书人还是庄稼人,恐怕都要去赋兵。”

“一家也就一个吧,咱们家没有儿子。”父亲接话。

“听亭长说,征兵还不急,要缓几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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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郡世家(4)

女大当嫁,男大当婚,千年来亘古不变,然而巴府的公子棣谦,已年过二十五,却仍旧单身,身边甚至无一位侍妾,对于寻常百姓这太不寻常,最初到适婚年纪时,几乎每天有无数媒人上门,但是纵使说的口干舌燥,终归徒劳,渐渐的,媒人越来越少,对巴家不再抱有希望,直至无人登门。

不过,总有人不信邪,这天,又有私媒进府,见到巴府的巴夫人和巴老夫人,连忙摊开来几副画像,说:“这些都是巴郡城里的大户小姐,能配得上棣谦公子的,也只有她们喲,不过你们若是不中意,还有,还有,呵呵呵……”

巴夫人叹了口气,径直摇头:“有劳,不过棣谦……”

“不过什么?”巴老夫人一击拐杖,“你难道真要我们棣谦就这么一辈子?”

巴夫人沉默,媒人一听,忙转脸向巴老夫人,谄媚道:“说的是啊,看整个巴郡城,有哪家公子能比的过棣谦公子,挑确实该挑一些,老夫人你看这些小姐,哪一位不是娇俏贵气,纤影葱葱,她们也都是巴郡名流。”

巴老夫人挡开这些画像,枯花的老眼并不撇一眼,摇头:“不瞒你,咱们巴府只想要一个家世清白的女子,身子骨结实强健些,能干有担待,将来能照管整个巴府。”

媒人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连连点头:“有,有……”

“婆婆!”巴夫人开口,“棣谦不可能答应。”

“由不得他了。”老夫人无奈道,“我还有几年活头?巴府已经太久没有喜气,我不奢望还能看见抱重孙,好歹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份家业就这么败落。”

巴夫人说不出反驳的话,媒人倒听得心慎。

日子迅速,一个月后,巴清傍晚到家,左邻右舍竟然都在,看到巴清回来,连忙都向她道喜,隔壁大婶说:“清啊,赶快把这些竹简都放下,以后再也不用做了。”巴清疑惑,巴母脸上也挂着浓浓的笑意,指条台下,“你的事成了,这是媒线先送来的礼钱。”

“瞧你高兴的,嘴都合不拢了。”

“能合拢吗,换做是我,也得高兴的三天睡不着觉。”

“才三天?”

一屋子人笑起来,巴清看条台下,这才发现六只红色大箱,箱盖上结着火红色厚绸,“清啊,你命真好,这个村也就你找到这么个好人家,以后别忘了我们,啊?”大婶又道。

“是哪家?”巴清问。

“哎,你都想不到,是巴郡的世家公子棣谦。”

巴清怔,她确实想不到竟然是他,太意外。

巴郡世家(5)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好日子就定在三月一十九,长长久久,直到上花轿,巴清都感觉有些恍惚,像做梦一样坐在轿子里摇摇晃晃,棣谦那样的男人,女人应该多是喜欢的,上了花轿,以后就是他的人。

二十多里路,响亮的唢呐伴随着有力的鼓点,一路抛洒着碎币引得孩子们嬉笑争夺,送亲队伍到巴府,谁知,出来迎接的并不是新郎,有人迎巴清下轿,透过轻薄的红纱,她找不到他的身影。

进大门,跨火盆,巴府里少了一点喜庆,到大堂,巴夫人揭去巴清的红面纱,大堂内安静,所有仆人都退出堂外,巴清环顾四周,厅堂前只坐着一位年迈老妇人,巴夫人执起她的手,说:“孩子,不管拜堂不拜堂,你都已经是巴家新夫人。”

巴清点头。

“有些话,我们不隐瞒你。”

巴清再点头,心里却莫名不安。

“这门亲事,棣谦并不同意,不是不满意你,他是因为,因为患有病……”巴夫人注视她,看她表情依旧,便继续道,“是痨疾,他能活多久,我们都不知道,也许过了今天就再也没有明天,你看这座大宅,就像孤冷冷的一座活墓,你怕吗?会嫌弃他吗?”

巴清的心蓦地很沉,脑里又浮现出那天,他头顶扎满银针……痛苦吧,她谈不上怕,更谈不上嫌弃……

“他在哪?”她问。

巴夫人摇头:“有些天,没回来了。”

……

她的d房花烛夜,一个人睡在陌生华丽的大卧房,辗转反侧,他患的是痨,她清楚这种病,好的情况能拖七八年,坏的时候不足几月,她先前就猜出他患有病,但真的没想到会是这样重,躺在床榻上,眼泪不知不觉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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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郡世家(6)

一夜天明,早晨,巴清换了衣裳出门,巴老夫人听见家仆来报,连忙颤巍巍追出来,被下人搀扶着,问巴清:“你这是要离开吗?你真嫌弃我们棣谦?”看她两行浊泪,巴清摇头,“我去找他。”

老夫人手指颤抖,用力拉住她的,感激。

街市喧哗的歌肆坊,早上没几个客人,显得冷清,独有一曲婉转的秦筝悠扬,歌舞伎们聚集在楼下谈笑,巴清进坊内,有熟识的说:“冬媛在楼上弹曲。”

沿着琴声上楼,白色帷幔内,她清瘦的身影隐隐绰绰,巴清掀帘,冬媛被打扰,抚琴的手指倏地停止,抬头看向巴清,诧异:“我没叫你来?”

巴清一眼瞥见帷幔厢阁深处背靠着软垫的棣谦,开口:“我来找棣谦。”

“找我?”棣谦的声音传来,有几分暗哑。

巴清走过去,直接走到他面前,他张开眼,双眼红肿,布满血丝,巴清说:“我接你回家。”

棣谦皱起眉:“你说什么?”

“昨天起,我是你妻子。”

沉默,棣谦盯着她,半晌,他突然爆出大笑:“想不到她们为我娶的竟然是你!”

“现在知道也不迟。”巴清给他一抹笑。

棣谦微愣,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巴清亦愣住,另一旁的歌伎冬媛站起身,低头走出这片妖娆的帷幔。

“你回去吧!”过了许久,他放开手。

巴清问:“这样的地方,你留恋吗?如果留恋,我陪你一起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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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郡世家(7)

巴府——

所有人不敢置信,新来的夫人将公子棣谦带回了家,巴夫人和巴老夫人欣慰,如果余生,她们先走,她们期望有人真心爱他,照顾他,巴清面善,他们看着也喜欢。

巴清端药到书房,揭开杯盖,呛鼻的药味直钻喉咙,棣谦站在书房里,抬头凝望随风摆动的树叶,巴清走过去,棣谦瞥了眼她手里的药杯,道:“端走。”

“这是大夫才煎的。”

“你喜欢管闲事?”棣谦不悦。

巴清摇头:“对我来说,这已经不是闲事。”

“那么你喝!”棣谦勾起嘴角。

巴清不迟疑,杯到口边,喝下去一半,再递到他面前。

“有用吗!”棣谦淡漠一笑,仰头灌下,杯子见底,巴清接过,轻声说,“求一个心安。”让家人心安。

夜晚,巴清铺床,棣谦进屋,说:“你到隔壁书房睡。”

巴清便走开,不过片刻回卧房时怀里多了席被,淡定铺在床榻旁的竹地上,棣谦在床榻上躺下,闭目,沉沉开口:“我不保证我的肺痨不传染!”

巴清吹灭烛灯,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照在卧室里,很柔和,关窗,银色光线被挡在窗外,卧室里沉静,只听得见他的呼吸声,黑暗里,躺在席地上,躺在他的床榻边,忽然竟觉得心定。

直到三更,她忽然被一阵压抑的咳嗽惊醒,起身,瞬时有凉风窜进她的脖颈,窗子敞开着,巴清急忙点灯,重新关窗,棣谦正趴在榻边剧烈喘气,面色白寥,巴清迅速过去,走到另一头床畔,想替他揉顺后背,然而当她的视线触及被褥上的一滩血……

巴清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嘴,眼泪跟着出来,女人毕竟是胆弱的,这一瞬间,她真的不知所措,该做什么?

“替我倒盆热水,别惊动下人。”他说话时,声音低的像吐气,牙齿和嘴唇都沾上血渍,巴清赤脚木然的跑出寝房,眼泪滴在地上,他咳嗽是因为吹到风,而他开窗是因为她吧,为了让卧室里空气流畅新鲜……

这样的男人,值得她用心爱!

这一夜过的漫长,她用热水擦干净他嘴上的暗血,抹掉被褥上的血迹,棣谦躺在床上,精疲力尽。

一夜之后,巴清把自己关进书房,她开始翻阅医书,她想救他,病痛面前,人有时候太可怜,太渺小,太微不足道,她并不是个多么了不起的女人,她想像天下所有女人一样,女子有家便是嫁,有嫁,有丈夫,夫妻相敬,伺候公婆,持家生育孩子。

老天不可能让所有人遂愿。

再到晚上,巴清将席铺移到隔壁卧房,替他光严窗户理平褥被才离开,躺在床上睡不着,夜深人静时,她悄悄下榻,走进他的寝室,他睡着了,一只手臂垂在床外,巴清过去扶起他手,放回软褥上,视线盯着他的脸……

“你是打算一直这么看下去,还是干脆上来?”他突然出声,双眼赫然睁开。

巴清一惊,忙站起身,双颊不禁绯红。

“我来看看,看看你是不是,是……”

“给我倒杯水。”他打断她。

巴清转身去桌旁,倒一杯温水,过来,他只喝了一口,放下水杯,说:“把窗子打开。”

“这会外面有风。”三月的夜里还很冷。

“巴清!”他抬头看她,脸上扯出笑容,“我其实更想出府走走。”

巴清皱起眉,考虑片刻,替他披上深衣,再去推开木棱窗户,外面的光线s进来,异常璀璨,风也跟着窜进房,棣谦望向窗外,每到晚上,他其实舍不得睡,仅剩的日子虚度在久睡里,真的舍不得。

“你出去吧,以后半夜不要再进来,否则……”

他的话没说完,巴清想不出能否则什么,走回到床榻边,说:“你肚子饿不饿,想不想吃点东西?”

棣谦斜眉。

“我去厨房给你炖点银耳羹。”巴清预转身,手却突然被他拉住,一个站立不稳,她被他拉到身边,拉倒向床榻,巴清错愕看他,棣谦倾身,大手倏地罩上她的胸脯,巴清意识过来,身体霎时轻颤,立即闭眼。

半晌,没有进一步动作。

巴清张眼,面面相视,他眯眼看他,“你对所有人都这么上心?”他问,巴清摇头,“为什么这么问?”

“出去吧!”

……

巴郡世家(8)

一个人被另一个人吸引,也许不在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就是举手投足间,目光不经意追逐他的身影,想对他好,想看他笑,大夫说,无论什么样的重症,都要保持畅快愉悦的心情,积郁不治。

五月,一年里最美的气候,棣谦的病也似有好转。

立夏这天,巴清回家,这是嫁人后的第一次回门,巴父和巴母老早就等在家门口,满脸喜悦,马车到时,巴清下来,一同跟随的两名家仆捧出新礼,巴清唤:“爹,娘!”

巴父掩饰不住高兴,忙点头,巴母却向马车上张望,轻道:“姑爷呢?”

“他,前几天去了咸阳。”

“去咸阳了!”巴母有些失望,倒是巴父摆手,“不碍,不碍,他一定是有他的要事,下次再来拜见也一样。”将女儿迎进院去,巴清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中午饭时,巴母一直盯着女儿的腹部,悄声问:“这两个月,月水还正常来吗?”巴清答不出话,支支吾吾的应了声,母亲不满,说,“你出嫁前,娘也都教导过的,娘不是催你,当然现在也不急,但是女人这一辈子图什么,也就是丈夫的宠爱,还有健健康康的孩子。”

“不急,不急!”巴父笑着给女儿倒了杯清酒,寒暄,“在巴府,过的习惯吗?棣谦他,对你好吗?”

“都好!”巴清点头。

“身在婆家屋檐下,凡事要忍让用心,记住一个善字,多念别人的好,我听人说棣谦虽然个性沉默,做人却谦逊有礼。”

“恩!”

……

巴清所翻阅过的所有医书都未指明肺痨不能育,回巴府后问大夫,大夫反问她:“夫人怕被传染吗?”

“怎么会怕?”巴清叹气。

“其实,只要稍加注意,并不会传染,但是吐沫伤口万不能碰触他吐出的血。”大夫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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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郡世家(9)

再到晚上,光线一点一点沉没,巴府里都燃起灯,巴清出浴,带着一身的沁香,她体态匀称,面容皎秀芳菲,与身俱有一种内敛的仪静,走进棣谦卧房,他正拨弄秦筝,香味袭来,他抬头。

“今天看起来,你像在刻意引诱?”他目光从上到下扫视她,似笑非笑。

“棣谦,”她到他面前,绽开笑,“我是你妻子。”

“确是!”他有些失神。

“我不想抱憾,棣谦……”无论将来怎么样,跟他,她心甘情愿……

解开腰间绸带,一袭纱衣落地,她径自靠近他,褪去他身上的薄深衣,赤袒贴靠,他压抑了二十多年的欲望迸发。情分,从第一眼,他半卷起的帘内已经注定,然而对于他,也许更早,更早。

巴清永远无法知道,他第一次看见她,绝非村头窄道上的擦肩而过。

无数个清晨,她上山劈砍青竹,他巡望自家矿场,经常看见她辛简的身影,他驻足凝视……从没想过,这一生竟真的跟她交集……

“会后悔吗?”他低沉的声音微颤。

回应他的,是巴清柔软的手臂,拉他更低的贴紧自己,棣谦极尽小心的牵缠,这一夜,他无法控制自己,无法再恢复理智,想要她,从身体到心,他都想要,迫切的渴求。

灵魂没有了禁锢,他对她有了牵挂,对自己有了期待,对人世有了更多的不舍,想要这么活下去,巨大的喜悦还在等着他们,半年后,面对一桌膳菜,巴清突然一阵泛酸,从胃里窜出酸意,令她作呕,吃不尽滴粒。

大夫号脉,少顷,向棣谦作揖:“贺喜公子,夫人有孕了。”

无疑,对于人丁单薄的巴府,这就像一道炸雷,棣谦眼眶顿湿,他不敢如此奢望的,这是上天对他额外的悲怜?将巴清紧紧的拥入怀里,七尺男人,泣不成声。

巴清眼里升起水雾。

巴夫人和巴老夫人当即跪到祖宗牌堂,感激祖宗眷顾。

幸福来时,会叫人忘记所有的悲哀,巴清睡在床榻上,棣谦会守在床畔,盯着她的睡脸,有时一看就是一夜,他每天从不落下一顿煎药,甚至一碗一碗的灌下他厌恶至极的补汤,他挺拔的身影逐渐复原昂扬。

巴郡世家(10)

叶绿叶黄!

天寒天暖!

波澜不惊的幸福,持续到盛夏,八个月后,酷暑天,一场暴雨过后,空气清凉,偌大的巴府一片忙碌,巴清阵痛分娩,棣谦站在走廊里来回踱步,巴夫人和巴老夫人一直在牌堂里长跪,自从巴清有孕,她们便每天跪拜祖宗牌位,虔诚的祈福一家人平安。

巴清躺在床上,湿汗顺着头顶往下流,衣衫就像泼了一层水,阵痛持续几个时辰,好在她体质强,能撑的过这一次痛过一次的宫缩,一旁的女婢拿起扇子,她忙示意她放下,喘息说:“不要扇,新出生的孩子经不起凉风。”

产婆提高她的双腿,大叫:“用力!”

巴清咬牙,用力将孩子向外推,然而它却始终梗在宫口,盆骨好似裂开一般,产婆说:“你忍一忍,我要用剪刀。”

巴清点头,剪刀剪开下t,血流不止,巴清尖叫出口,声音沙哑痛楚,产婆探手进去,摸到孩子头骨,并拢手臂肩膀,小心翼翼的拽出,出来的一刹,产婆惊,没有哭声,产婆下意识倒提孩子的双腿,拍打孩子的脚掌,然而很长时间过去,卧房里依旧没有响起原本该宣告它到来的宏亮啼哭。

巴清精疲力尽的抬起头,无力道:“孩子,快把孩子抱过来……”

产婆面色煞白,孩子浑身酱紫,四肢一动不动,巴清睁眼盯着它,盯着产婆,突然大吼:“你在干什么,快把我的孩子给我。”

门开,棣谦冲进来,目光直直落向产婆手里的婴儿。

巴清挣扎着起身,产婆颤巍巍的把孩子放到她怀里,已经没有了呼吸,巴清不敢置信,忙用衣衫裹起,在怀里摇晃,边晃边叫:“这是怎么了,在肚子里还好好的,我知道它一直在动,一直在动的……”

大夫跑进屋,抱过刚出世的孩子,迅速察看全身,摇头,到棣谦面前,说:“孩子已经走了。”

“什么意思?”棣谦额头的青筋爆出。

“它气弱,公子服药期间有了他,它可能,先天不足……”

“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不早说!”棣谦吼,眼泪出来,它到世上走过一圈,到底为了什么,又留下什么?

天在捉弄他吗,如此残忍的,缓步到屋外,他仰天长啸:“我究竟得罪你什么,你要送它来走一朝,我的妻子,她勤勉善良……你到底长眼了吗,还是根本就瞎的!”

愤怒的恨意淤积,气喘不出,棣谦昏倒在地。

巴郡世家(11)

人生变故,最残酷的莫过于给了希望,又硬硬的夺走,不如从头到尾悲凉,偌大的巴府暗淡沉寂,真如枯槁的坟墓,巴老夫人一病不起,几日后跟着匆匆离世,她怕她唯一的重孙走的太孤单,棣谦病重不起。

未来得及睁眼看这个世界的孩子,被安葬在后院,偶尔能下榻时,棣谦会一声不言的坐在孩子墓前,默默一人,不与任何人说话。巴清打起精神,照顾棣谦,照顾巴夫人,照顾偌大没落的巴府,日子变成煎熬。

两年之后——

漫天大雪的冬天,腊梅红的诡异,巴清端来药汁,棣谦摆手,枯瘦的手指抚过她的额头,低声说:“扶我起来。”

巴清知道他又要去孩子墓前,替他披了厚衣,扶他起身,踉跄着到后院,他蹲下身,擦干净石牌前的积雪,巴清说:“回屋吧,这里冷。”

棣谦看她,双眼深陷,问:“你……后悔过吗?”

巴清摇头:“如果不经历,我遗憾。”

“清,谢谢你……”棣谦凝视她,没有她,他的人生见不到绚烂,暗涩如死潭,他曾有过太多他从来不敢妄想的幸福,“谢谢你……”他呢喃……

雪,又见飘起。

他倒在孩子的墓前,再也没有睁开过眼,一生,落下帷幕,巴清抱着他跪在雪地里,眼泪凝固在脸上,变成雪花,在空中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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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的嬴政,遗爱大秦国 (1)

【遗爱大秦国】∕苗细纱

楔子

知道y兵过路吗?

典故里说y兵过路又叫y兵踏境,就是一群y兵去押送一些冤魂,而显露原形,被人看到,这是人类目前为止尚无法解释的自然现象,很可能就某个雨雪天气,几千或者几百年前有列阵行军经过,恰巧雨水崖石作为媒介,将士卒的身影声音记录在岩壁上。

听说y兵过境时,无意间撞见的人一定要保持屏气和缄口,否则被y兵感觉出阳气,活不到天亮。章凝出事之前,人在古城西安,午夜,她泡完温泉出来,经过一条幽深的长巷时,忽然听见一阵马蹄,她很疑惑的走进巷子,最初几分钟她什么也没看见,只听见“啼嗒啼嗒”的车轱辘声,等她转身正打算离开时,迎面赫然一辆银灰色的马车,车上坐着一道y暗的身影,看起来那么的死气沉沉和诡异。

章凝“啊”的一声,惊叫,下一秒,整个喉咙就好像被某种看不见的手指捏住,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直到呼吸停止,灵魂跟随游离。

1

这是什么情况?

章凝睁开眼就看见一个漂亮的男人,披头散发的对着她媚笑,身上的衣服几乎褪尽,一只手还搭在她的小腹上,“怎么回事?”章凝一个激灵,倏地坐起身,男人的手被她及时推离。

“妙姜?”男人皱起眉,不解的盯着她。

“妙姜?”章凝重复,确定他是在叫她,问题是这到底什么情况?她记得刚才在长巷里看到了传说中诡异的y兵过境,不会是……章凝慌忙环视四周,大红色的床幔,大红色的灯笼,宽敞华丽的木质卧室,干净光滑的席地,再看自己,oh,天,淡红色的丝绸衣服已经敞开一半,章凝急忙拉过被子。

“妙姜,你不高兴吗?这是男女必经的事,过了今晚,你就是我真正的妻子。”男人在床畔坐下。

“那个,我,胃有点疼。”章凝的脑子飞速旋转,她应该不是在做梦,人也还活着,只不过可能出了点差错,看他的装扮,头发长至腰际,不远处席地上的衣服很有那种时代遥远的味道。

“是不是饿了,从早上到现在就没吃什么东西。”

“我不饿,那个,大概那个快要来了,你让我睡会就没事了。”

“那个?”

“大……”章凝本想脱口而出“大姨妈”,但想想她还是改成,“就是每月一次的。”

他表情明显愣了愣,随即再次勾起唇角,站起身说:“知道了,我吩咐人去熬点姜汤。”说完他转身,披上衣服走出漫天大红色的罗帐,章凝松了口气,立即下床,走到卧室一角的梳妆镜前,当镜子里映出人影的刹那,她惊呆。

心中的嬴政,遗爱大秦国 (2)

她不是她!

那么她是谁?他口里的妙姜?脑子里忽然再浮出那一辆y气深深的马车,车上载着一道暗沉的身影,眼前的这个人,她难道本该死了?……章凝下意识闭眼,门口适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章凝急忙跑回床上,佯装睡着,心里却是五味杂陈,毛骨竦然的感觉。

他走进来,到床边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尔后叹了口气,在她身侧躺下,一只手抓住她的,章凝特别扭,从没跟男人这么亲近过,这会竟然跟个陌生男人同床而眠,身体还贴得这么近,真想晕死算了。

一夜,脑子混沌,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着。

隔天清早,章凝张开眼时对上一双笑吟吟的眼,他的长发被束起,章凝错愕半天才反应过来,坐起身,他开口:“快起吧,明天是大王在咱们雍地行冠礼的日子,中午百姓们都要去官道上观望王宫队伍,呵,长辈们也都在等着喝媳妇茶了。”

“什么?”章凝脑袋“嗡”的一声,不敢置信,大王,雍地……

“长辈们都在等着喝媳妇茶。”

“不是,前面一句。”

“明天大王要在雍地行冠……”

“哪个大王,谁是大王?”章凝急切的打断他,乍听见从他口中说出“大王”这个词,她心跳竟莫名加速。

“咱们大秦国的王啊,妙姜,你怎么了?”他脸上的笑意隐去,出现忧色。

章凝却彻底石化,大秦国的王,雍地,冠礼,纵观中国五千年历史,在雍地举行冠礼的秦王除了……嬴政,对,是嬴政,除了他还有谁?抬头,愣愣的盯着他一身宽大的道具般的深衣,她终于得出结论,无疑她的身体恐怕已经死亡,而她的灵魂却占据了另一个人的身体,且这具身体出自大约2500年前的战国末期。

天哪!

2

所谓敬茶,其实更像是受辱,富丽堂皇的气派厅堂,他的母亲神色傲慢,接过章凝递上去的热茶时,她一脸嫌弃的开口:“记住,你是米店铺庶民出身,既然高攀了璟宸,就要好好伺候他。”

章凝挺为妙姜不平,倒是叫璟宸的还算体贴,一直紧紧握住她的手。

敬茶完毕,叫璟宸的说:“你先在园子里四处转转,我去书房,两个时辰后我带你去观王族队伍。”说着,他正要吩咐身边的女婢,章凝忙拦住,道,“我想一个人随意逛逛,有人跟着不太自在。”

“好!”他点头,离开。

章凝立即沿着曲曲折折的走廊往前走,经过拐角处遇见位下人,章凝问他,“大门在哪?”他微愣,随即伸手指向东面,章凝谢过之后直奔东面方向,绕过奢华庭园,正值四月春天,园子泥道两旁落英缤纷,当然章凝无暇欣赏,直到看见那扇厚重铜门,铜门外隐约可见喧哗。

心中的嬴政,遗爱大秦国 (3)

走到铜门处,门口站有几位家仆,看见章凝也并不以为意,章凝缓步走出去,竟没有人拦她,他们大概当她是府里的丫鬟,听主人差遣出府办事,无论如何,当章凝走上宽道的一刹那,她急忙抬步奔跑进嘈杂的人群,心里压抑不住一阵狂喜。

步履匆匆,往人群相反的方向,再次走进一条幽僻的长巷,不想迎面却蓦然撞上一个身影,章凝闷哼一声,抬头瞧见一个异常高大挺拔的男人,一身黑色的丝质暗纹宽衣,一双美艳墨黑

第 25 部部分

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步履匆匆,往人群相反的方向,再次走进一条幽僻的长巷,不想迎面却蓦然撞上一个身影,章凝闷哼一声,抬头瞧见一个异常高大挺拔的男人,一身黑色的丝质暗纹宽衣,一双美艳墨黑的长眼,气场极度贵气,“对不起。”她瞥一眼他身上的丝绸质衣服,忍不住问,“那个,你有钱吗?”

“什么?”他长眼眯起。

“就是金币银两之类的。”

“你打劫的?”他眉头蹙起,从头到脚的打量她。

“不是,不是!”章凝忙摇头,从手腕上摘下自己的玉手镯,“那个,我看你挺有钱的样子,我用这个跟你换点银子,或者……刀币?”章凝有些不确定,记得战国末期最流通的货币单位好像是刀币。

“嘚——嘚——”

几十米开外的巷子外道路上忽然传出阵阵杂乱的马蹄,夹杂着人声鼎沸,显出这条巷子尤其寂静,章凝心里一沉,慌忙往巷子深处躲,谁知身旁的男人眉头也是一凛,跟着闪进巷子另一头的暗处。

巷口,几个士兵模样的男人策马经过,往巷子深处望了望,又急匆匆的离开。

“你为什么躲起来,他们找你?”章凝疑惑的盯着身边人,之前她还担心是璟宸发现她已经失踪,但刚才的人不像是找她的。

“你这么害怕卫兵,是盗窃犯?”他斜眉,长眼若有所思的扫向她手里的玉镯。

“切,什么眼光,看我这样子也不像盗窃犯啊,你身上到底有没有钱?”

“我从不带那种东西。”他沉声道,ok,周庭戴回手镯。

3

走回喧闹的青石大道,四周百姓拥挤,所有人几乎都谈论着大王冠礼,“嬴政其实挺可怜的。”章凝感慨,从她身后走出巷子的那个人听见,表情倏地怪异看她,“你说什么?”他问。

“跟你说也不懂的,不过这次冠礼是一个转折点。”说着,周庭打算去找典当铺,刚跨出一步手臂却被他拉住,“你是什么人,也想要他死么?”他漆黑的眼眸再次眯起,脸色突兀的冷漠。

“开什么玩笑!”章凝拿眼白他,“我跟你说,就是全天下都要他死,我也不想他死。”

他的双眼有瞬间的迷惑,随即松手,唇角勾起:“你倒是对大王忠心耿耿。”

“忠心耿耿个p,我又不是大秦子民。”章凝撇嘴,“我就是纯粹的欣赏他,佩服他,喜欢他,呃,当然也很崇敬他。”他可是千古一帝,五千年历史长河,谁能比得过他?只不过被后世某些人扭曲了而已。

心中的嬴政,遗爱大秦国 (4)

微愣,他的眼中明显有异样的东西一闪而逝,章凝也没在意,“你没钱的话我就走啦!”茫茫人海,跨越千年,这样一段相遇也是缘分吧,这个人他长得很俊美,举止神态很高贵。

“跟我走吧!”

一句,章凝诧异扭头,反问:“单纯的跟你走,还是去做妾,做丫鬟?”

“呵呵呵……”他笑出声,“做妾做丫鬟,你都不够身份,就跟在我身边,做说话的人。”章凝脑子立即飞速盘算,看他的态度高傲,跟他的交流,她能够坦然放松,对他印象不错,何况她真没地方可去,她是万万不想再到那位璟宸家里的,感觉太怪异。

“好吧,就跟着你。”章凝点头,“我叫章凝,你叫什么?”

“嬴政!”他答。

“啊?”章凝下意识瞪大眼,不敢置信的看他,“你,你开玩笑?”

“寡人从不说笑!”他一转身,步上繁华的青石道,章凝顿时僵化,等反应过来他已经走出去好远,急忙小跑跟上,盯着他挺拔的背影,章凝嘴上沉默,心里却像翻滚的熔浆岩,不可思议,不敢确定,冥冥之中又想起y兵过境时马车上的y影……

中午,官道两旁百姓们的呼声达到极致,官道中央王族队伍缓慢驰行,秦朝各级官员们位列队中,左右有王家卫队护行,代表权力巅峰的秦王的六驾金銮马车驶过,人群无不跪拜,口呼:“大王万岁,万岁……”

客栈二楼一片空荡,唯有靠窗边一桌,章凝探头望向外面热闹的人群,这样的场景不禁让她心潮澎湃,正想说话,楼梯口迅速闪过来一个人,到他面前恭敬站定,眼神下意识瞥了章凝一眼,他点头,那人才开口:“雍地祖宫里多了许多陌生面孔,嫪毐侯府没有丝毫动静。”

“吕不韦呢?”他问。

“在祖宫准备大王的冠礼,跟嫪毐没有任何接触。”

“你立即回咸阳,命王翦领三十万军到雍城。”

“如果嫪毐军在咸阳,王将军领军过来,咸阳恐怕会……”

“尉缭,你太高估他的胆量!”

“是!”

4

简洁铿锵的几句对话,章凝已经完全确认他嬴政的身份,所以说人生的际遇真是太匪夷所思,凝视他沉重的表情,她倍觉亲切,知道这次冠礼中嫪毐的叛乱不会让他有事,她也就不用担心。

再看窗外,黑压压的人群中,猛然看见璟宸的脸,吓了一跳,忙缩回身体,道:“咱们快离开这里,你不是该回雍地宫,这就走吧。”

嬴政眼神锐利,目光亦落在璟宸头顶,因为此刻他的身影与大众百姓格格不入,显然正在焦急的搜寻着什么,“他在找你?”嬴政扬起下巴。

心中的嬴政,遗爱大秦国 (5)

“说来话长,以后慢慢说,这会我不能让他找到。”章凝站起身准备开溜。

“恐怕来不及了,他上来了。”

“啊!”章凝惊呼,眼疾手快,飞速钻进嬴政腿下的桌底,厚重的帘布正好遮住她的身体,片刻,楼梯上传出“咚咚”的匆忙脚步声,璟宸带人上来,看到窗边浊酒的嬴政,抱歉的说道:“打扰公子了。”环顾清净的四周,没看见要找的人,他又转身下楼。

“公子,你究竟在找什么人?”楼下掌柜的问。

璟宸答:“在下的夫人上午走失,如果有年轻的女子投宿,还劳烦掌柜的通知在下。”

……

人声渐远,章凝从桌底爬出,嬴政不可置否的看她,章凝忙解释:“我可不是什么夫人呐,总之这件事说来真的话长,以后我告诉你。”

去雍地宫,出乎章凝的意料,作为大秦国的祖宫,这里已经太过残旧,也是,毕竟几百年的风雨侵袭,朱红的城墙显得斑驳。嬴政到时,一群宫人鱼贯从宫门内冲出,为首的一个瘦子夸张的倒在他的脚边,哭丧着表情道:“大王,您总算回来了,您可吓死奴才了,太后有令,大王您要是再不出现,小的脑袋就不保了。”

嬴政也不理他,径自跨步进宫门,章凝捅了捅瘦子的手臂,问:“你是不是赵高?”

“是啊!”他抬起头,满脸泪意,章凝也不再理他,跟着嬴政进宫,这位赵高现在还好,等到嬴政百年后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嬴政去见他母亲,章凝被宫女安排到后宫,一个叫元袖的宫女笑眯眯的对她说:“小姐,以后就让奴婢伺候您吧!”

“不用了吧!”章凝被她弄的挺不好意思。

“用,怎么不用,奴婢这是认识您早,沾了大光,将来这就是福分。”

“不至于吧,我估计也待不了多长时间。”她猜时空即使错乱,也不会久远的错乱。

“呵呵呵,明天就是大王的冠礼,冠礼过后,大王就要选妃立后,您这火候被大王亲自带回宫,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

“晕!”章凝shock。

5

傍晚,赵高p颠p颠的跑到章凝面前,说:“大王传您去用膳。”

元袖的眼睛立即笑成一条隙缝,章凝跟赵高去嬴政暂住的乾宁宫,一路恢弘的宫楼在眼前交叠,千年岁月的痕迹在时间面前停滞,风吹过,粉色的花瓣在头顶盘旋,章凝忽然伤感,这里是千年前的大秦国古王宫,她要见的,是嬴政……

乾宁宫里灯火通明,赵高说:“这里不比咸阳宫,简陋了些。”

嬴政席地坐在案桌后,章凝过去,看他时的眼神不禁恍惚。

心中的嬴政,遗爱大秦国 (6)

“你是不懂行礼?”嬴政习惯性皱眉,“还是你根本无视寡人?”

“行礼?”章凝反应过来,“那个,对不起啊,我倒真是不会行礼,这种事,我心里已经把你当可以信赖的好朋友了,呵呵呵。”章凝笑着在他对面坐定。

“你从哪个荒蛮的小国来的?”嬴政表情不满。

“这个,说来话长,我又不善于撒谎……”

“说!”嬴政的语气不容置疑,章凝想想,也无所谓,毕竟接下来还得跟他坦然相处,关键是她很信任他,忒信他。

“好吧,也不管你信不信,我不是你们这个时代的人,我来自2500年后,也就是你们的后代,我其实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到了你们这个时代,据我的猜测,这个世界其实有很多密密麻麻的空间,一旦发生错乱,人的灵魂恐怕就不受身体的限制,哎,这个说来你恐怕也不懂,总之在我的那个时代,没有帝王,没有王权,人人平等,尤其是男女的地位很平等,女人甚至得到更对优待,比如在我家,我妈是不用做家务的,我爸一手全包,我呢,本来还是个大学生,大学生就是指念书已经念了超过十五年的人,所以说我基本上学富五车,前几天我就在西安旅游,去看秦始皇兵马俑……”说到这里,章凝倏地住口。

嬴政看她,面色如水一般平静。

“你……听得懂吗?”

他沉默,目光异常漆黑,凛冽……

“你不会在想什么吧,我可不是妖,我说的都是真话,因为你是嬴政,我才放心的实话告诉你的,你可是千古一帝啊,你不相信?”

“相信!”他终于说话,站起身,抬头看半空中的银月,感喟,“天下之大,太多的事寡人理解不透。”

章凝跟着站起身,脑子里突然想起他去世之后,大秦满目疮痍的被践踏,宫殿被焚,“其实在我们那个时代,人类已经登月,月亮上什么也没有,也不能发光,咱们居住的地球跟月亮一样,是球型,巨大的球型,因为地心的强大引力,我们不至飞出去,地球会自传也会围绕太阳转,自转一圈是一天,围绕太阳一圈是一年……我不敢说太多,怕影响了历史的正轨……”章凝叹气,“不过你不用担心,你一定会心想事成。”

“呵呵呵……”他突然笑起来,眨眼,“这算不算泄露天机?”

“算不上吧!”章凝跟着笑。

“既然挑起了寡人的求知欲,那么今晚就由你在这里伺候寡人吧,寡人对你说的时代,可是相当的感兴趣。”

……

6

一夜,烛火燃尽,章凝几乎说的口干舌燥,他却仍旧精神挺拔,五更天一过,雍地宫里号角争鸣,鼓声擂起,嬴政换上威严天子朝服,长发高高束起,进大殿,文武百官们早已经候立在殿外石阶。

心中的嬴政,遗爱大秦国 (7)

天子冠礼,所有宫人聚集在殿外,跪拜,章凝随宫女元袖一道跪在宫门外,六更敲响,秦乐奏起,气势磅礴的声势下,嬴政缓缓步上天坛,章凝抬眼遥看他的身影,那么的居高临下,距离如此之遥远,受万人朝拜,从此他一句话,可以让任何人死。

浩荡的冠礼,太阳渐渐升起,阳光下,他的身影像被洒下金光,礼成钟声响起,万民呼叫:“大王,大王万岁,万万岁……”

呼声链接着宫外的百姓,此起彼伏,气壮山河,章凝突然发觉自己很渺小。

下午,文武百官聚集在大殿里,嬴政端坐在殿首王座,六国来朝祝的使臣趁机献上各国美女画册,以供年轻的秦王挑选,太后赵姬坐在儿子下首位置,神色略有不安,嬴政放下手中美人画册,突然问:“怎么不见长信侯嫪毐?”

太后忙回答:“政儿,长信侯自觉出身卑微,不敢进殿与百官们同坐。”

“倒也是!”嬴政勾起嘴角,又突然面色一沉,大声道,“传太医。”

众人愣,不一会儿,太医令的几位太医至,嬴政微愠:“你们还将太后放在眼里吗,从昨个开始太后的脸色就苍白的骇人,你们难道没注意到么!”

整个太医令的太医们慌张下跪。

“母后,儿子不孝,这几天让你c劳了。”说着,他向太医们摆手,“还不快扶母后回凤邑宫。”太医们遵命,太后的脸色更加惨白。

而此时,雍地宫墙外,一场巨大的y谋正在悄无声息的寂静中酝酿。

深夜,雍地宫的大殿里依旧灯火辉煌,觥筹交错,今天是值得庆祝的大喜日子,这是一场盛大的宴会,嬴政看起来也已经醉意微熏,祥和融洽的气氛直到一声通报:“太后娘娘特为大王准备了剑舞,恭贺大王五数合天,五数合地。”

话音落,顿时上百名身着厚服的剑客上殿,嬴政冷笑,有谁会想到一个母亲会对亲生儿子起了杀机?剑客舞起,柔美中夹杂着刚烈,百官们惊艳。嬴政看丞相吕不韦,他老了,老的已经毫无生机。

章凝坐在后宫里,百无聊赖,远处悠扬y柔的音乐声声入耳,元袖嘀咕:“大王竟然没召您过去,明明昨晚还侍寝了的。”

“元袖,别胡说八道啊,你这可是诽谤。”章凝笑,但隐约觉察到今夜一定不会宁静,就跟历史记载的一样,当然他会安全度过难关。

午夜时分,大殿中央的剑客们终于蠢蠢欲动,剑在游戈,目在游离。

鼓声骤然击响,百剑齐刺,大臣们蓦然惊呆,然而比他们更迅速的是少将军王贲,王翦的儿子,他猛跳起来,身体拦在嬴政前面,而下一刻他已经拔出腰间两剑,其中之一掷向嬴政,嬴政接过,场面混乱,嬴政和王贲一道奋力挥剑向上百剑客。

心中的嬴政,遗爱大秦国 (8)

这些都是嫪毐的门客,他们是死士,为杀嬴政,誓死无悔,而早已候在小宫门外的人马在听见里面的动静后,也立刻喊杀进来,顷刻,哭声,喊声,杀声凝成一片,杀红了眼,人,不再是人,王,不再是王,除了杀戮还是杀戮,惨绝人寰,血流成河……

此时的嬴政,像极一头疯狂的魔兽,心里纠结着母亲伙同嫪毐的叛变,他从小在赵国相依为命的母亲,竟然选择偕同嫪毐,也想,要他的命!

同时,雍地宫一里外的麦田,事先被嬴政安排埋伏的一支精锐队伍也在迅速的向王宫挺进。

7

半个时辰后,嬴政看台阶下,千余名尸体堆积在一起,把宫墙内殿染成一片血泊,部将来报:“嫪毐手持太后的印玺,领了十万大军快攻到雍地宫墙外。”

嬴政眉头一紧,对身边文武官员命道:“立即关宫门,所有人不得出去,王贲,你留下保护官员。”说完,他径自走出殿外。

章凝听见厮杀声,焦躁的站在小宫门口,黑暗里,一道挺拔的身影出现,章凝忙迎过去,四目对视,他的眼充满血丝,脸颊,手臂上沾满暗红色的血痕,“你受伤了!”章凝看见他肩膀上的裂口,血r模糊。

他点头,在小宫门口的石阶上坐下,章凝撕下自己衣服的一角替他包扎,沉默许久,他开口:“你说的那个时代,我真想亲眼看一看。”

章凝坐在他身边,轻说:“人的生命应该都在轮回,几十或者几百世后,你能看到,嬴政,其实我们那个时代的人,都记得你。”

“你会离开吗?”

“这个我真不知道。”章凝笑,“在这里,知根知底的,我就认识你,但你是秦王,将来的……呵,我是一个未来人,很多事比如行礼,比如男尊女婢,比如万一将来真留在这,男人三妻四妾,我不得疯掉,在我们那这就属于重婚罪,犯法。”

“你确实不是这里人。”他大笑出声,章凝盯着他,“你的个性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他站起身,向宫门口走去,不多的侍卫们守护在王宫城墙上,嬴政走上城楼,外面的嫪毐看见,立即大吼道:“嬴政,你马上投降,本侯可以饶百官们一死,雍地宫就这么大地方,你以为可以掩躲一世?用不着一天,我们就可以冲进去,杀了你这个吕不韦的孽种。”

宫外大兵骤然有人高呼:“假王嬴政,私生逆子!”

有人附和!

嬴政不语,命人拿来座椅,在宫墙上静坐等待,城楼旁,两方的弓箭横撞,人马僵持,厮骂,攻门,退避。

天渐渐亮起,攻斗尚未停止,拂晓的雍地祖宫巍峨,就在这时,有侍卫突然一指宫外树林的方向,大叫:“是大秦的旗号,大王,是饿虎,是将军王翦的军队……”

心中的嬴政,遗爱大秦国 (9)

等到了,嬴政心里冰冷,如果不是事先察觉出母亲的异样,如果没有事先离开队伍安排尉缭回咸阳,那么现在,他只有死吧,自古以来朝权更替,不过瞬间。

8

王宫内,混乱中,太后赵姬令宫女打开花园小门,花园里几个宫女正颤颤巍巍的抱着两个幼童,赵姬急忙紧紧的抱回自己的孩子,突然,几双大手,几道人影,倏地在赵姬面前出现,下一刻两个幼童已经与她分离,孩子们吓得大哭,赵姬的眼泪亦喷涌而出。

“政儿,政儿,母后求你,求你放过他们,求你啊!”赵姬惨叫。

此时嬴政的脸已经扭曲,一手捏住一个孩子的脖颈。

“政儿,他们是母后的儿子,是母后的儿子啊,你就原谅母后吧,母后是万不得已,就是怕有这一天,才对你……”赵姬凄惨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出,正是她最后一句,嬴政的手指蓦然加大了力道,因为他们,是他的耻辱,是他母亲跟叛贼嫪毐的……是母亲带给整个大秦的耻辱。

两个幼弱的生命,结束。

赵姬惊叫一声,昏死过去,“送太后回凤邑宫。”他淡然的命,手指划过两个孩子的脸颊,眼里漾出水雾。

尘埃落定,太后被软禁,秦王携文武官员回咸阳,坐在马车内,章凝突然心绪不宁,总觉得要有什么事发生,经过雍地城璟宸家府上的巷子口,章凝让车夫停下,步下马车,后面的车队因她而暂时停顿,章凝走进巷子,宫女元袖立即跟上,一旁的侍卫们措手不及,不知是该阻挡不该。

走到府门口,有家仆突然激动的跑进府内,只半盏茶工夫,公子璟宸就气喘嘘嘘的跑出来,盯着章凝,先是不敢置信,随即一把将她拉进怀内,元袖瞧见,愣了一秒,下意识把他推开。

“好大的胆子!”她怒。

“妙姜?”璟宸的双眼始终盯向章凝,章凝对元袖说,“你回马车里等我。”元袖不悦的走开。

“妙姜,你去哪了?”他担忧的问。

“其实,我并不叫妙姜。”章凝开口,璟宸疑惑,章凝继续道,“我想我恐怕解释不清楚,但是我不希望你花费时间和精力到处找我,徒劳而已,妙姜她,已经不存在了,因为我的灵魂占据了她的身体,抱歉。”

章凝是真觉得对不起他,说完,转身离开,璟宸愣愣的盯着她的背影,突然大吼:“你说什么,妙姜,你在说什么?”

“公子,公子,她跟随的,是大王的车队……”身后,有人仅仅拽住他。

9

回到漫长的队伍中去,赵高一路小跑到她面前,说:“大王叫您过去。”

“去哪?”章凝愣。

“还能有哪,大王的金銮车轿呀。”

心中的嬴政,遗爱大秦国 (10)

章凝跟随赵高往前面嬴政的六马金车走过去,她能感觉出四周怪异的一道道目光的注视,大多人猜测,这位女子日后绝对一朝富贵吧。走到金车面前,赵高通报,帘内他的声音道:“进来。”

章凝掀开布帘,四目对视,他的表情平静。

“为什么让我坐天子座驾?”坐定后,章凝笑问,不一会儿,马车轮毂恢复转动,王族队伍继续前行。

“以防你散漫的个性再做出拖延日程的事。”他答。

“我是有事要办,你现在好了,让我坐你身边,不等于向你的百姓们宣布要……那啥那啥……”

“做我的人吧!”他突兀说道。

“shock,我可不想成为历史的炮灰,古文记载里,你可没有皇后,你……”意识到说漏嘴,章凝住口。

嬴政皱眉:“没有皇后,还是没有女人?难道寡人连子嗣也没有?”

“不是,不是,不是!”章凝连连摆手,“这个你放心好了,你有不少子女,多的不得了,真的。”

“呵呵呵……寡人累啦……”一夜未眠,嬴政闭目。

谈话持续到这,车队驶向一块广袤的麦田,道路变得狭窄,马车只能单独成列,就在这时,从麦田深处突然冲出来几位手持长剑的大汉,速度之疾,不过眨眼时间,为首的男人便直向金色鸾车,侍卫们顷刻惊呆。

“啪!”

车帘掀开,他手中的长剑同时直驱而入,几乎刹那,章凝与剑咫尺,想也不想,赫然趴向身侧的嬴政,“叱”的一声,血溅出帘外,嬴政蓦地张眼,章凝已经倒在他的怀内,几米外王贲飞马策过,一剑刺中男人的心脏。

是逃亡中的嫪毐!

嬴政的手心仿佛冰一般寒,嫪毐的剑身有毒,章凝后背上的鲜血在迅速晕染,“太医,传太医……”他冷喝。

队伍中,慌乱!

冥冥之中,她听见有人在她的耳边说:这是你这一趟的使命,看见他的一刹,你的灵魂选择了只为来替他挡这一剑……

终于明白,时空为什么在y兵过境时错乱。

章凝拉住他的手臂,低声开口:“用不着叫太医,我这是,要回去了,政,认识你真高兴,你将来,会有很多妻子……我,我会一直记得你……”

交错的时空在这一刻闭合,灵魂飞离,嬴政霜一样的神情,紧紧抱住她。

嬴政,认识你,真好!

尾声——

现代,西安。

章凝泡完温泉出来,经过一条幽深的长巷时,马蹄声骤起,章凝迅速跑进去,迎面赫然一辆银灰色的马车,车上坐着一道y暗的身影。

心中的嬴政,遗爱大秦国 (11)

她的身体仿佛被定住一样,发不出一点声音,马车驶过,昏黄的灯光下,车上的y影,他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却仍旧英挺威严的男子……

车过,声音消失,章凝恢复了意识,他的那一张脸在她眼前浮起,分外眼熟,心里莫名的惆怅,另一个世界的他,已经年迈的离开人世,进入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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