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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关汉月》


第001章 初抵西汉

秦慎的意识在慢慢恢复,昏迷中他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梦里他仿若置身无尽的风浪中不断地翻滚摆动被撕扯,就连灵魂似乎都要和身体脱离了关系,痛楚难当犹如挣扎在死亡边缘。[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我看到塔丝从添伤叼瞎来哩。”

“添伤赠沫灰叼瞎人哩,拉不丝添神吗?”

“……”

耳边传来似远似近并不熟悉的嘈杂方言,身体好像正在被什么东西轻轻触碰,渐渐清醒的他感受着这些动静从那噩梦中猛然惊醒,刹那间刺入眼中的是耀眼醒目的阳光以至于他一时间什么都看不清楚更不知身在何处,只觉头痛欲裂。

片刻后适应了这种强光再次睁眼滚动眼珠,只见众多穿着古装的男女老少正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用好奇而又恐惧的目光朝他打量。

还有一个梳着冲天小辫的孩童蹲在地上拿着一截小棍正要朝他戳来,蓦然见他苏醒连忙将棍一扔躲到大人身后探头张望,眼神中带着三分畏惧,七分新奇。

这是哪里?

迷惑中想要坐起身子却发现自己疲惫不堪,于是躺身有气无力地问道:“请问……我这是在哪里?”

窃窃私语陡然停歇,鸦雀无声。

天、天神……天神说话了!众人如定格般怔在当地,过了片刻又面面相觑。

突然间也不知是谁最先“啊”的一声尖锐惊叫,将他吓了一跳的同时只见有人手舞足蹈中拔腿便跑,随即围观的小姑娘、男童以及大人尽皆四散而奔,就连白发老翁此刻脚步也变得轻快无比。

这是怎么回事?大脑仍处于低俗运转的他被眼前这怪异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

不过相较于这反常的现象他更关心的是自身状况,是以微一诧异过后不及细想而是扭动了下四肢,发现除了乏力之外似乎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安心躺在地上等待体力恢复。

四下里一片安静,他的大脑也渐渐运转正常思绪亦不由自主的回到昏迷前的一幕,大惊之下连忙抬手向胸前探去――

还在。[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迫不及待地取出来细细端详,阳光下玉佩晶莹剔透也完好如初,同时又如往常一般毫无奇特之处。

那当时是怎么回事?

他清晰的记得昏迷前的一切,他因为好奇探索着走进了那个几十米深的小洞穴,借着微弱的灯光他看到了尽头那块光洁无比的石碑……

他依稀记得,在昏迷前的一刻,他看到了胸前衣内的玉佩发出光芒。

是这样!好像是这样?真的是这样?!

忽然间他也不是特别确定。

那我现在不是应该在洞穴吗?为什么会在这里?是他们救的我?秦慎皱眉思索了片刻后一无所得思绪反而更乱,无奈的挥手想要甩去这些烦恼,这才发现体力也恢复了一些,于是便强撑着站起身子环顾四周。

十来座土房茅屋,门户紧闭,而里面似乎正有一双双惊恐的眼睛向他窥视。

这场景,又在拍什么老掉牙的古装大戏?秦慎心觉好笑地摇了摇头,走到一间茅屋前轻敲门扉问道:“请问你们是哪个剧组?是你们救的我吗?”

无人应答,寂静中门后似乎有牙齿打颤的声音。

什么鬼?门内的反应让他觉得莫名其妙,等待了片刻后只得又朝另一户人家走去。

第二间,第三间……

直至把所有房屋问了一遍,依旧毫无结果。

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难道是在做真人秀节目?有人在偷拍我的反应?那我可不能落下笑话,秦慎心中有了计较,便压下心中疑惑装出一副无所谓的镇定样子四下仔细察看,然而并没有看到隐藏的摄像机之类。

那这究竟是什么鬼?!还有当时是怎么回事?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我在这里是他们救的我吗?

面对这接二连三的疑问,给不出答案的他心里发毛只觉其中透着一股难以言状的诡异,同时对周边事物一无所知的这种感觉亦让他莫名烦躁起来,连忙深吸一口气不断告诫自己:冷静,冷静……

站在空旷无人的屋外怔怔出神半晌,压下那强烈的踹门而入念头,百无聊赖的再次查看身体状况和随身物品,弓箭匕首等物件也都在身上,这才放心地舒了口气抬手查看时间――

号称日误差不到一秒的劳力士此时显示六点二十五分。

秦慎眯眼看了看正当头顶的太阳,脑中萦绕的只有两个字――我去!

看我回去怎么投诉你们,恨恨的腹诽一句从口袋掏出手机要给家里报个平安,然而点亮屏幕却发现居然没有信号。

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

云中。

旭日东升,秦慎驻足遥望云中城已是三天之后。

他本来可以更早抵达云中,不过当他走出那片村落得知真实情况后,他和他的小伙伴――

噢,他没有小伙伴,他惊呆了。

西汉末年,新朝王莽末年,一个在历史中短暂存在而正史又不太承认的朝代,一个令大反贼吴三桂看到“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而猛然拍案叫好的朝代,一个有着王莽、刘秀、王匡和云台二十八将等等风云人物的朝代,一个被后世无数人喻为“位面之子大战穿越者”的朝代……

他,秦慎,难道是老天爷这个大魔术师派来见证奇迹一刻的么?

那我现在已经见证了奇迹,可以回去了吧?秦慎闭眼晃了晃脑袋,睁眼看到的还是刚才的一切,幽幽叹了口气,仰面朝天比划了一个不堪入目的手势后毅然钻进山林。

因为他知道,人无论到了哪里,只要他还想滋润的生存下去,那么就肯定离不开钱。

看起来很现实,但是现实就是这样,比如现在,他扭头看看肩背的三只野鸡和两块羚羊皮,再看看手中提着的火红狐狸,满脑子考虑的就是这些货物待会能卖多少钱,而不是即将踏入的汉代古城究竟是什么模样。

也许只有这条狐狸还能卖个好价钱吧,这么好的皮毛可不多见。

说起这捕猎手段,生长于草原的他自信就算与古代专业猎户相比恐怕亦是不遑多让甚至更胜一筹,更何况他还曾一集不落的观看学习过贝尔主持的《荒野求生》等节目,他有极度的自信就算把他丢在渺无人烟的荒漠都有办法生存下来,至于这种动植物泛滥的古代森林对他来说简直小菜一碟。

眼前的这条狐狸就是昨晚被他牛刀小试制作的简易机关所捕获,因此只是腿受了点小伤,此时正瞪着圆溜溜的眼珠无辜地瞧着他。

心情不错的他呵呵笑道:“小狐狸,心服口服吧?要知道我可比你多活了两千年,你栽在我手上也不算冤枉。”

小狐狸眼珠骨碌碌的转动了两圈,依旧还是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看着他。

“咳,你也用不着这样子瞧着我,说起来嘛我们本是同病相怜,我不该为难你,不过么……”嘿嘿一笑,“这次你就勉为其难学那佛祖割肉饲鹰成全我吧。”

小狐狸“呜呜”挣扎几下。

“看你这么激动,我就当你是答应了。”

“嗷呜――”,小狐狸悲伤的垂下头去。

秦慎见状啧啧称奇,难怪世人把有魅力的女人叫做狐狸精,看来狐狸精果然是有点门道的,不然怎么可能就连这没成精的小狐狸都让我差点于心不忍?不过――

比起我的五脏庙来,你的道行就稍显浅了点,想到这里不由哈哈大笑,踏步朝云中城走去……

数十年后,在小孙的央求下秦慎回忆完往事是这样说的:“若是让我知晓云中城的九死一生,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踏入城内半步。”

小孙转动那灵动的眼珠思索片刻却小大人般一板一眼道:“孙儿不敢苟同祖父所言,若是没有踏入云中的这一步,祖父又如何掀开这波澜壮阔而又缠绵悱恻的一页呢,故而小孙觉得就算时光倒流,祖父还是会毫不犹豫的杀进云中。”

“小屁孩,昨晚都还尿床,你又懂什么缠绵悱恻?!”

笑骂一声,却又沉默下去,那些年的金戈铁马,生死相依,得到的,失去的,止不住的再次浮现脑海。

他们还好吗?秦慎举目望向天际――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第002章 绝色双姝

秦慎站在巍巍的城墙下,歪头斜脑的左右瞅了瞅“云中”两个篆字,嘀咕了一句什么鬼便朝前走去。[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城门小卒见他穿着打扮十分怪异而且口音奇特,同时又身形高大还背负长弓,疑心之下将他好一阵打量最后又把小吏请了过来定夺。

小吏看他这副打扮同样满是戒备之色,秦慎见状赶紧从肩背取下三只野鸡递上,解说自己是久居深山之人,这还是第一次出山云云,同时承诺待入城卖了皮毛后一定会回来补齐税收,小吏这才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接过野鸡大手一挥将他当做城外猎户给放了进去。

秦慎看着身后需要搜身方能放行的路人心中连呼侥幸,加快脚步穿过门道朝城内走去。

虽然无心游览,不过甫一进入城内的他眼前还是忍不住一亮,只见宽达十余米的一线长街青石铺就,街旁遍植榆、柳等各种树木,大道两旁店铺林立,此时行人穿梭如织熙熙攘攘,一派盛世景象,顺着笔直的大道看去,隐约能看到一条河流穿城而过,而更远处居然还有内城。

待到大致看清城内情况,他却又头疼起来,这么大的城,到底哪里才是贩卖皮货的集市?如果随处摆售,也不知道会不会有维护治安的兵卒来管。

他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只得随着人流前行,同时左右观察希望能够发现市集的踪影,然而好一阵张望,也没能分辨出那些由纵横交错的道路划分出来的里坊究竟哪个才是市集,因为每个都是井然有序,全然没有半分市集的那种喧闹模样。

行人看到一个装束比胡人还要怪异几分的高大男子东张西望,尽皆投以探视的目光。

而那些女子则明显对他的服饰更为好奇,三三两两的对着他低声指指点点品头论足一番后,蓦然发现这个男子剑眉星目气宇轩昂似乎长得也不错哩,不禁芳心一颤俏脸微红垂首侧目偷瞥,更有那大胆的女子频频挑眉传情。夜夜小说网WWW.mht.la

没想到汉代的民风居然如此豪放!

秦慎大感刺激的同时亦有点吃不消这种热情目光,嫩脸一红正要找人询问市集所在,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娇脆话语,似乎正在唤人。

骤然间他并没有听清楚说的是什么,就如当世人认为他口音独特一样,他也同样觉得他们的口音奇怪,不过听着身后有如黄莺出谷般美妙动听的声音,作为一个正常男人不可避免的生出对女子容貌的好奇下意识就回头看去,登时如遭雷击般愣在当地……

看惯了后世摩登女郎的他还从未见过如此美丽而又充满古韵和异域风情的女子。

其中一个是年约三十许的美妇,眉目如画,丽质天成,一身紧束的胡服下身材凹凸有致茁挺的双峰裂衣欲出,岁月的流逝并未将她的美貌带走半分反而更添韵味尽显女性魅力。

另一位则是年约二八的少女,身材高挑,明媚动人,比之那美妇虽然稍显稚嫩,然而容色亦是不遑多让,此时正抱着美妇臂膀偎依身侧,那一派青春活泼的气息与美妇的端庄尔雅形成鲜明对比,当真是好一对春兰秋菊各擅胜场的绝色佳人。

毫无防备的猛然视觉冲击让他的心神完全被她们吸引忘了市集忘了思考忘了所有一切,喧闹的大街倏然沉寂,时间仿若停滞,而天地间也只剩下了眼前两人。

少女见他目不转睛地瞧着她们,不由狠狠一瞪,哼道:“看够了没,呆头呆脑。”

眼神灵动,言语泼辣,秦慎刚从失神中醒转过来,旋又被她那似怒还羞的神情惹得心中一荡,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却见那美妇闻言霞飞双颊的嗔怪看他一眼,责道:“君儿,不得无礼。”

声音宛转悠扬让他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而那恼羞薄怒的神情比之少女亦是更要诱人几分。

天啊!一对狐狸精!小狐狸搬救兵来了!

来不及更多感叹,秦慎暗咬舌尖激醒自己收起猪哥脸状似刚发现她们般晃动酸疼的脖子左右看看,这才转身疑惑道:“小狐……美…小、小姑娘,你刚才是在喊我?”

除了一时不适导致的称呼转换,秦慎自认这句话无懈可击,谁知少女却突然吃了枪药般一挺胸脯怒声呛道:“姑娘就姑娘,什么小不小的。”

秦慎被她的爆发吓了一跳,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失笑间贼眼一扫道:“姑娘自然不小,不过比起这位夫人来,却还是稍显小了点。”

美妇脸色一红眉头微皱。

少女却是浑然未觉,柳眉倒竖怒道:“你这人当真是无礼至极,哪有像你这般直言女子芳华的道理,再说我阿母虽然年岁渐长,可依旧是我们草原……”

美妇见她越说越离谱,低声斥道:“够了,君儿。”

言语中竟然隐含一股威严气势,令他暗觉惊讶。

少女自忖一片好心却被美妇喝止,顿时心中无限委屈,满目通红的朝罪魁祸首怒目一瞪,犹自不解气的噘嘴调头扭向一边。

他也知刚才一时得意忘形未免轻浮,当下肃容拱手真诚道:“姑娘教训的是,在下方才若有冒昧之处,还请两位多多原谅。”

行礼间小狐狸在他手中晃晃悠悠,倒让他这个作揖看起来不伦不类有了几分滑稽。

美妇微一颔首,而那少女则回首冲他哼了一声,及至看清他这模样又不禁噗嗤一笑,旋又意识到不该这么快就对他假以辞色,连忙脸色一板扭开头去,举止间模样可爱之极。

我的光辉形象啊!秦慎心中哀叹,脸上不动声色道:“不知两位唤我何事?”

“噢!”少女这才猛然醒悟过来,掉转头朝他手中的狐狸看了一眼道:“你这狐狸可是要卖之物?”

不会真的是小狐狸搬来的救兵吧?秦慎一愣,随即又觉得她这话不对味,什么叫“你这狐狸”,我可不是狐狸更不会卖,反倒是你有点狐狸潜质,心中暗诽着点头道:“正是。”

少女正要开口再言,美妇道:“君儿,不得胡闹。”

少女撅嘴不依道:“阿母,不过一只小狐狸而已,又怎么胡闹了。”

美妇数落道:“马上就要启程,你却非得上街来玩,这也罢了,如今你又要买狐狸,我们这次是去长安,又不是回草原,你带一只狐狸上路成何体统。”

少女脸色一垮,可怜兮兮的强辩道:“一只小狐狸又不碍事。”

秦慎趁她们商量之际暗暗打量,发现她俩穿着的胡服布料精美剪裁得体,兼且身后还跟随十余侍卫,料想她们应该是匈奴贵族一类,而他对这个时代的物价几何一无所知,当然是希望能遇到有钱大方的买主,于是像个奸商般竖起大拇指煽惑道:“姑娘果然好眼光,饶是常年在深山行猎的我亦是首次见得这种上好货色,姑娘买回去做个裘领,待得冬日到来往身上一穿,啧啧,肯定更添秀色。”

少女却不领情,反而白他一眼道:“谁说我要将它宰杀获取皮毛,我是要将它养在身旁做个玩伴。”

女人不是都爱皮草吗?没想到居然在两千年前碰到个动物爱好者,秦慎有点凌乱,呵呵笑道:“那就更巧了,这小狐狸颇通人性,做玩伴那是最好不过。”

言毕小狐狸亦有所感应般的“嗷呜嗷呜”挣扎起来,眼神中竟然似乎流露出几分哀求之色。

少女爱怜地看了小狐狸一眼,摇晃着美妇臂膀央求道:“阿母,你们不是担心我到了长安惹是生非吗?你让我买了这只小狐狸,我到了长安天天与它为伴,就不会出去惹事了。”

这是什么歪理?秦慎心中好笑,亦是满含期待的看向美妇――

刹时被眼前一幕惹得口干舌燥血脉偾张。

第003章 横生枝节

街角这一隅的动静引起不少路人的注意,首先映入眼帘的自然是秦慎那奇特的装束,然而当看清两女容貌及至目睹火爆一幕后,对他的些许好奇早已是抛诸天外。[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面对少女的软语相求,美妇先时还是皱眉犹豫不决,及后无意中瞥见众人那遮遮掩掩的炽热目光,不由面色一红按住少女肩膀无奈道:“好了,阿母答应你就是。”

少女顿时喜笑颜开,扭头道:“这小狐狸你要价多少?”

古装美女的杀伤力果然非同一般啊!秦慎喉结艰难的一滚,自嘲一笑道:“两位看我穿着也知我定是山野村夫化外之民,因此实不知当今物价几何,我看这小狐狸和姑娘也算有缘,你们看着给就行。”

少女饶有兴致的打量了他片刻,对美妇征询道:“阿母,我们便给他半斤黄金如何?”

美妇微笑着点了点头。

半斤黄金!发财了!秦慎惊喜万分。

然而当看到少女从束腰内取出块小指大小的黄金朝他走了过来时又疑惑起来,这是半斤?她不是想坑我吧?

不过之前有言在先,也不多说伸手接过,趁机还捉弄的在她手心轻轻一挠,触手一片软腻,不禁啧啧暗赞好嫩。

无赖,少女俏脸一红心中暗啐。

秦慎见她并未发怒,吃了小小豆腐不免心中得意,提起狐狸伸指一弹它的鼻头调侃道:“小狐狸,你也算命好,遇到个贵人免了那扒皮剔骨之苦。[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小狐狸“呜呜呜”的一阵挣扎,也不知是兴奋还是恐惧。

少女见他临到此时还要恐吓小狐狸,登时不悦地剜他一眼,秦慎讪讪一笑赶紧递了过去。

小狐狸似乎对少女极为依恋,一入怀抱便将脑袋挤进怀中藏住,竟是连看都不敢再看他一眼,少女见状轻抚狐狸后背,很是自得的朝他嗤之以鼻。

就你这模样,说你不小又有谁信?秦慎心觉好笑,拱手正要离去――

“等等!”少女急声道。

秦慎顿足疑惑的看向她,却见她扭扭捏捏的瞧着自己欲言又止,不禁好奇更甚,调笑道:“噢!姑娘是否还要买羚羊皮?我这羚羊皮也是上等……”

少女满脸不屑的打断道:“谁稀罕你这羚羊皮,我们草原上多的是,我是想……”顿了顿,朝他后背一望难为情道:“我是想问你这弓卖不卖?”

“啊?!”秦慎微一错愕,恍然道:“原来姑娘是想要买弓,不过此弓并不贩卖。”

少女虽然早有被拒绝的准备闻言亦是不由脸色一黯,旋又不甘心道:“五十金,如何?”

拒绝美女果然是件为难之事,秦慎无奈地叹了口气正要严词婉拒――

“君儿,此弓既然不卖,你又何必强人所难。”美妇很合时宜的突然劝道,令他感激得直赞对方果然是蕙质兰心善解人意绝对称得上人美心更美。

少女脸上写满失望,随即仰面道:“那可以将弓给我看看吗?”

他实在害怕面对女人的这种幽怨眼神,对于这种小小请求自无不允,当下取了长弓递给少女。

少女接过长弓然而怀中抱着小狐狸腾不出手来细观,戒备的看了他一眼返身回去将狐狸递入美妇怀中,小狐狸一入美妇怀抱,立马又将头狠狠的往怀里拱去。

这小狐狸还真是好福气,当初也没看它到底是公是母,若是公的,少不得给它一刀,秦慎暗地里咬牙切齿嫉妒不已。

少女观摩一阵后兴奋的将弓递到美妇眼前道:“阿母你看,这种弓真是前所未见,就连材质都和我们用的不一样,也不知何物制成。”

美妇垂首细看了几眼,点头赞道:“确实巧夺天工,若非亲眼见得实难令人相信,就我看来,恐怕鲁班再世也难以造出如此宝弓。”

秦慎闻言暗暗得意,他的这把弓是后世的碳素复合弓,结构比之古代的单体弓或者复合弓结构复杂不少,更配有瞄准镜现在在他的裤袋中,可以说是集合了无数科技力量而成,虽然在后世属于流水线产品,然而对这个时代来说,当然是十个鲁班再世也难以仿制出来。

少女又细观片刻,抬手就要挽弓,秦慎见状连忙制止,“不要。”

看着她投来的疑惑目光解释道:“这弓不能放空弦,否则伤弓。”

少女恍然的点了点头,脸上却多了几分遗憾之色。

美妇疼爱的看了她一眼,温婉劝道:“现在心愿已了,我们总该回驿馆了吧。”

“嗯。”少女恋恋不舍的将弓还给他。

美妇看着他犹豫片刻,还是说道:“壮士将稀世宝弓如此随意外露委实有些不妥,须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故而依妾身愚见,你以后还是谨慎些为好。”

秦慎拱手道:“多谢夫人提醒。”

美妇微笑颔首,叫上少女转身翩然而去。

站在熙来攘往的街头目视渐渐消失在人群中的两道靓丽倩影,秦慎心底空落落的蓦然生出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强烈的孤独感再次充盈内心……

这种感觉在他大一新生报到站在人来人往的火车站却举目不识一人时曾经有过,此刻那种感觉再次袭来只不过是因为两个素昧平生的匆匆过客。

我怎么也变得如此矫情?难道是入乡随俗?秦慎耸肩猛晃了几下脑袋,洒然一笑收拾心情找人问到集市所在,赶去将两张羚羊皮又卖得六百铢。

趁着买卖的间隙向买主旁敲侧击的打听了当今物价,这才知道最近几年物价飞涨,米粮已经涨到一千铢一石,而黄金兑换铜钱的比例,行市一斤兑换一万铢,如果在黑市的话,则可以换到一万四千铢,心中暗一盘算,少女给的半斤黄金不过也才价值二百公斤米粮而已,不由苦笑。

若是在后世,半斤黄金怎么说也是两三万大洋,买米都能买两三吨,没想到在这却……

他也知道少女并没有坑骗自己,在这个连肚子都难以填饱的时代,他能够一只小狐狸卖到七千铢,恐怕也是对方宅心仁厚照顾他的结果,念及于此,对少女心生感激的同时更多的则是对这个时代的唏嘘无奈。

临到钱货交易的时候,买主道:“小兄是一个人来做买卖吗?”

秦慎含笑点点头道:“是,有什么问题吗?”

买主忙道:“没有问题。”接着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担忧道:“王麻子那伙人恐怕在打小兄的主意,小兄还需小心。”

秦慎见他先瞥了一眼某处才说这番话顿时明白过来不过却没有循着买主的目光望去,以免正在那边窥看他的混混晓得是买主在提醒自己而令这位好心肠的买主惹祸上身,只是道:“多谢兄台提醒,我知道如何应付。”

趁着这一短暂的片刻他也心中有了计较,虽然他对这个时代并不算特别了解,但是他知道没有身份的人无论在哪里都不适合惹事,特别是像他这样来历不明的人如果进了官府受到刁难盘查,结果将不堪设想,而他又不能马上做出察觉对方的行为,因为那样肯定会给好心提醒自己的买主惹来麻烦,所以接过钱后仍是状若浑然不觉的埋头往大街走去。

直至转入另一条小巷,这才借着行人的掩护陡然提速快步走向大街,然而刚钻出巷口来到大街,斜刺里一个壮汉突然抢在他前面双手拦住他去路,不阴不阳道:“小兄走得如此匆忙,莫不是赶着去见相好不成?”

秦慎没想到这些人居然大街之上也敢拦路生事,惊诧间拱手笑道:“兄台说笑了,不知兄台拦我有何要事?”

第004章 祸不单行

就在这一拦一停之间,其他人也已经从后面赶上四散开把他围在正中,街上的行人见状纷纷避往远处朝这小声指指点点,面上皆露出不耻神色,显然认识这些街头无赖,不过却没有人敢上来插手相帮,由此可见这群人在城中恐怕也是霸道之辈。夜夜小说网WWW.mht.la

一个满脸麻子的人站出来睨眼看着他道:“我看你面生的很,第一次来市集吧?”

秦慎看他一脸麻子,心知他就是买主说的王麻子,于是笑了笑道:“正是,不知诸位留我有何贵干?”

王麻子呵呵一笑,痞气十足的懒洋洋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来提醒你忘记交税了。”

还真是个古老的职业,秦慎心中讥笑,不过心念电转之下虽然对这种街头混混极为痛恨,还是决定缴纳钱财息事宁人,于是和善一笑,道:“原来如此,在下初来乍到不知规矩,若有不周之处还请诸位多多担当,只不知需交多少,我这便补上。”

这时身后一人快步走到王麻子身旁不加掩饰的兴奋道:“把头,他那弓制作精良绝非凡物,肯定值不少钱。”

王麻子顿时目露贪婪之色,脸上却故作大方道:“我看你今日收获也不多,税便免了,你就拿这把破弓来抵税吧。”

没想到她还有点贝利的潜质,值此紧张时刻秦慎却瞬间想起那道亮丽的倩影,不由嘴角一笑,和气道:“这弓也值不了几个钱,不如还是以钱财付税如何?”

王麻子皱眉不悦,蛮横道:“然而我现在只想要这把破弓来玩玩。”

其他无赖这时也七嘴八舌的怪声怪气道:“我们把头看上你这破弓是你的福气。”

“还是快快双手奉上,免得……”

“……”

秦慎强忍怒气道:“承蒙足下如此青睐这弓,按说在下本不该拒绝,不过这弓对我来说意义非凡……”略一沉吟又道:“我看不如这样好了,我这里有五两黄金,就当是今日给诸位赔罪如何?”说话间从口袋掏出少女给他的五两黄金。(wwW.mht.la 无弹窗广告)

围观人群中有人连连摇头,也不知是为这一幕无奈感叹,还是在示意他这样做不妥。

王麻子眼中一亮,随即面带不屑道:“区区五两黄金就想打发我等,你当我们是随街乞食之辈不成,你若真心赔罪,就将这五两黄金和弓全部留下。”

人心不足蛇吞象!秦慎愕然间气极反笑,他只道古人素来崇尚信义盗亦有道,却忘了对方不过是一些无赖而已,他们与后世的街头混混又有什么区别,亏他还寄希望于破钱消灾,真是病急乱投医愚蠢到家。

暗骂自己脑袋抽风的同时眼神不经意的从满是嘲弄戏谑神色的十人身上掠过,知道今日之事如果不将弓交出恐怕难以善了,垂首沉思片刻,一脸释然道:“也罢,那就依足下之意,就当是结个善缘。”

说完神态平静自然的一手持黄金、一手解弓朝王麻子缓步走了过去,看着他那满目的贪婪得意之色心中冷笑,步伐却仍是沉稳缓慢。

又是一出强取豪夺的无耻之戏!众人哀叹中不忍目睹正要转身散去,却见秦慎将近王麻子之时猛然面色一沉收金于掌,箭步抢前出拳直击王麻子肋下――

众人一惊,齐齐顿足。

然而令秦慎没有料到的是这种情形之下王麻子竟然依旧身手敏捷的闪身避开。

围观众人亦是齐声失望低呼。

一拳落空,秦慎并不气馁,一鼓作气之下紧接着又是一拳直攻对方太阳穴,同时撩腿猛踢他胯下。

王麻子仰面避开拳头,只觉胯间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刹时惨叫着委顿于地。

“咝――”围观人群倒抽一口凉气,不自觉的双腿一夹。

他的突然发难让其他无赖有些出乎意料,直到他踢倒王麻子后才反应过来慌忙从腰间抽出棍棒围了上来。

秦慎借着气势朝右边两人欺身迎上,抬手抓住其中一人击来的棍棒,用力一拧的同时左腿横扫他腰间。

那人吃痛之下甫一撒手便被随之而来的一腿击中,登时踉跄退跌。

秦慎顺势摆身再飞出右脚,猛劈另一人胸部……

虽然他占了先机,但是这些人终究是街头摸爬滚打数年临战经验丰富的无赖,经过刚开打的短暂混乱后站稳了脚跟,慢慢的他也就开始有点穷于应付,只得咬紧牙关左突右支迅速移动不让对方形成合围之势,同时尽力攻击对方,然而任他身上挨了好几棍棒,也不过才放倒寥寥几人。

躺在地上的王麻子缓过劲后也再次加入战团,他的实力明显比其他人更强,如此一来,秦慎也就更是相形见拙了……

眼见隐有落败之势,秦慎心中焦急的同时一边周旋一边暗暗打量四周环境希望能够突围而去,分心之间动作难免变缓,身后一名无赖趁机用棍狠狠抽向他背部,不料在他身形闪转腾挪之际却是偏了半分,“梆”的一声正中弓背。

感受着这一下的力道,秦慎面色陡变,寒意猛升,弃身前两人不顾,回身踏步上前迅疾一记直拳正中对方面门,“啊”的一声那人撒下棍棒双手捧脸,他却并没有放过对方的意思,抄住脖颈往下按去,同时抬膝狠撞对方胸口。

“咔嚓。”

围观人群齐声低呼,面对如此残忍的一幕心中竟隐隐升起一丝快意。

秦慎先前一直避开这些人的要害部位,就如最开始他宁愿出钱消灾一般,他不愿将事闹大徒惹麻烦,然而这弓对他来说是暂时赖以生存的根本,更是他对后世的寄托和思念,他在这里无亲人,无好友,甚至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孤单的他只剩下这几件旧物证明他还活着,提醒他还有追求,所以他面对少女失望的眼神不愿卖,面对王麻子贪婪的眼神宁愿战,哪怕为此惹下滔天大祸,他亦在所不惜。

没有人能明白这些旧物对他的意义。

盛怒之下的他不再留情,完全用上了两败俱伤的打法,只顾进攻不管防守,拳打脚踢,膝撞抱摔,直至将十人全部放倒于地爬不起来,他也同样已是满身伤痕嘴角淌血。

血腥,残酷,这就是目睹了这场以命博命打法之后众人的所有感觉,如果他们有幸观看过古罗马斗兽场的角斗,更会发现两者之间何其相似。

虽不要人命,却是要命的打法。

除了痛呼不断的十个地痞,满场鸦雀无声。

秦慎随手一拭嘴角血迹,不屑的扫视一眼王麻子等人,昂首正要离开――

“让开!”一声冷喝从人群外传来。

众人循着喝声看去,只见哗啦啦让开的人群后马鼻咻咻,数十名身穿绣衣的兵卒肃然端坐马背,满面风尘,领头之人神色冷漠满脸阴鸷给人一种狠厉无情的感觉。

领头之人厉眼一扫森冷道:“这是怎么回事?”

王麻子被那眼神看得一个冷颤,连忙定了定神仔细瞧去,直到看清来人装扮顿时脸上露出一丝狰狞之色挣扎着滚爬起身一指秦慎断断续续道:“这位将军,我们见他穿着怪异神色可疑,怀疑他是胡人探子就上前盘问几句,不料他竟然一言不发就出手将我等打伤。”

那人顺着他的手指朝秦慎看去――

重伤不起的数人,比胡人还要奇异的装扮,高大健硕的身形,不屈的眼神,总而言之就是异于常人,这就是他的第一反应。

同一时间,秦慎亦正舒展着筋骨侧首打量对方心中暗暗盘算,及至看到对方眼中的寒芒时,立刻生出了唯一反应,那就是,跑!

他不能不跑,无论是黑户还是流民,至少还都有迹可循,而他的来历则根本经不起任何盘查,他也不想解释,因为他一开口就会暴露自己的与众不同,谁又知道这个时代会不会酷刑逼供,他又是否能够熬住,酷刑之下如果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那他必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最重要的是,他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杀意。

他来不及思索为什么对方的眼中会有杀意,纯粹出于人类趋吉避凶的本能,他转身朝外跑去。

第005章 身陷险境

就在那人厉喝“拿下”的同时,秦慎刚好转身。(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就在他要拨开人群的同时,他听到身后一道道急促的命令:“把守四门!”

“通知郡尉封锁城门!其他人追!”

庆幸的是,围观人群并没有出手拿他,反而伴随着突然响起的厉喝和马蹄声轰然四散,一时间大街上鸡飞狗跳乱成一团,他就这样随着众人钻进了一条小巷。

可惜他的身形和装束相对古人实在太过鹤立鸡群,或许平常这会成为他自傲的资本,然而此刻则毫无疑问是他最为沉重的累赘,以致他刚钻进小巷,身后便有马蹄声和“绣衣办案,速速回避!”的喝声传来。

他对城中的环境根本一点都不熟悉,只能像个无头苍蝇般盲目乱奔,借助尚未弄清状况的路人以及摊铺的掩护暂时逃避着绣衣吏的追捕。

拐过两条小街,虽然还未被抓获,但是身后的马蹄声和喝声始终如影随形。

裤袋中的几百铢铜钱随着他的奔跑不断晃动碍事之极,秦慎暗骂为什么不造纸币时忽然心中一动,连忙从袋中掏出铜钱扯断细绳,在拐入第三条小街的时候将钱币向后抛向天空大声喊道:“捡钱啊!”

满街的行人未必听懂他喊的是什么,但是漫天飞舞的铜钱却是实实在在的,伴随着叮铃当啷的钱币落地声行人一怔之后顿时哄抢起来。

秦慎连忙拨开蜂拥而来的人群钻了过去,暗松一口气的同时抓紧时间沿着变得稍显空旷的街道急速朝前奔去。

然而好景不长,回头间只见身后的小街随着“绣衣办案,速速回避!”的厉喝那些忙着捡钱的行人又赶紧纷纷让开道路。

秦慎心急如焚,知道此刻保命要紧已经不可能计较再多,回望几十步外的绣衣吏,疾奔中迅速从后背取下长弓抽出两支箭矢,奔至另一条横巷的路口时猛然顿足回身搭箭上弦挽弓,瞳孔一缩双手还是不由微微下坠半分,“铮铮”连续两声弦鸣,利箭连珠迸发朝最前两马疾射而去……

箭矢脱弦之时,他已经转入横巷。[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嘶~嘶~”两声悲鸣从身后传来,然后便是一片嘈杂。

云中驿馆。

一位美妇轻敲房门道:“君儿,还没好吗?你阿翁都发怒了。”

“好了好了。”房内传来娇脆的不耐烦声音,“这日头毒辣得很,真不明白阿翁为何非得赶路。”

美妇轻笑道:“前两日还嫌走得太慢,怎么今日却又抱怨起赶路了。”

“那也总得给我片刻时间包扎妖妖吧。”说话间房门吱呀一开,露出一张明眸善睐的俏脸,原来竟是大街上秦慎遇到的那一对母女。

少女怜爱地看了一眼怀中乖顺的小狐狸,气嘟嘟道:“妖妖腿都折了,那无赖真是狠心,也不怕遭了报应。”

我到底做了什么坏事?第一次入城就弄得这么狼狈!秦慎嘴唇干涩发白的斜倚墙壁气喘吁吁,浑身有种虚脱般的乏力感觉,从早上到现在,他还未曾进过粒米滴水。

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处,只知道他已经穿过了差不多十来条街巷,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从他射出那两箭后,追兵暂时已被甩掉。

然而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城门此刻应该已经被封闭把守,刚才他还窥见持戟拿枪的兵卒在大街上忙碌穿梭,更在每个重要街道路口设下了关卡,他再想在各个街巷中穿行已无可能,更为要命的是,恐怕再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渗透到大街小巷,到了那时,他又该如何自处?

皱眉思索片刻,前后打量这条清冷的小巷,凝耳倾听墙后的动静,秦慎退后几步,猛然冲身翻上院墙朝院内看去,除了七八辆满载货物的马车,里面静悄悄的一片。

天助我也!

看清院内情形的他心中大喜,他本来只是打算在这户宅院躲上几日待到风平浪静后再找机会溜出城去,却没想到这户人家似乎正要出行,那他不是刚好可以藏身马车混出城外?

但是,万一城门守卫搜车怎么办?

秦慎蹲在墙头两难起来。

看这户人家的阵势,恐怕也是非富即贵,守卫应该不会轻易搜车吧?!

好一阵纠结,最终还是尽早脱离危险的诱人想法占了上风,于是把心一横翻身跳下,蹑手蹑脚靠近马车这才发现满载的货物尽是皮毛山货草药之类,藏身之处实在不多,只好挑了一辆全是皮毛最为高大的马车爬了上去,将各种貂皮羊皮覆盖在自己身上,不到片刻功夫,已是浑身冒汗。

这样下去,就算没被抓住,恐怕也得变成木乃伊,苦笑着正要起身,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并伴随着叽里咕噜的话语,听动静似乎正朝这边走来。

胡人?!秦慎一怔,不过此时情形已不容许他再做其余选择,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听天由命。

马车很快就在吆喝声中动了起来,不到盏茶功夫,七弯八拐的马车磕了一下后周围变得一片喧闹,他知道已经出了大门来到街市。

“嗷呜嗷呜。”马车外突然响起熟悉的叫声,秦慎正在琢磨究竟在哪里听到过的时候,只听又一把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妖妖别怕。”随即又抱怨道:“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这下又如此不安生了。”

无人回应,那人貌似讨了个没趣,又不依的撒娇道:“阿母,街上怎么这么多如临大敌般的兵卒,你看,都把我的妖妖给吓着了。”

居然是她们!秦慎微微一愣便察觉出说话之人是谁,旋即猜出她口中的妖妖是谁,不由心觉好笑,妖妖,我看你们母女比它还妖。

“与我们无关,莫要多事。”美妇肃声告诫道。

“哼,吓坏我的妖妖就是不对,他们就和无赖一样可恶。”

对此秦慎一百个赞同,他也觉得这些兵卒确实烦人,如果没有这些兵卒,他只身一人顺利的逃出城外料想也不是难事,然而现在就难说了。

不过假若他知道少女口中的无赖是特指而非泛指,不知又作何感想。

马车缓缓前行,烈日之下他只觉犹如置身蒸笼一般,如雨的汗水渗入硝制过的皮毛里散发出阵阵呛鼻怪味,让他头昏脑胀几欲作呕,数次想要掀开皮毛,最终还是咬牙坚持下来。

一路上走走停停,虽然每个关卡都有兵卒阻拦询问,不过很快便放行过去,至此他那忐忑的心情也终于渐渐平息,暗自庆幸没有做错选择,同时又为兵卒的严阵以待感到困惑。

为了抓捕一个可能是匈奴探子的人,用得着这么大阵仗?

答案是否定的。

那这一切作何解释?

从对方的穿着来看,他们和城中普通兵卒明显不同,其次他们风尘仆仆似乎远道而来,而且那人能够随意调动云中兵马,最后他们口呼“绣衣办案”,由这几点可以得知,对方有可能不是云中官兵,但是权力又极其之大,“绣衣”应该是指他们的衙门,新莽时期有“绣衣”这个衙门吗?

他所知的那点历史知识给不了他任何答案。

最重要的是,就算怀疑他是探子,那也应该先抓捕起来严刑拷打,为什么那人却是直接眼含杀意?

任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究竟是为什么。

今天所发生的事情令他就像三天前的穿越一样茫茫然中再次心生诡异之感。

“停!”

马车的戛然而止将他从沉思中惊醒,听着有人上前交涉的动静秦慎无奈暗叹,也不知还有多少道关卡。

“奉天使之命,所有出城人员车辆都需检查方能放行。”

秦慎一惊,发现这次和其他关卡明显不同,心情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天使?”车队中有人惊疑发声,旋又道:“堪合文书你也看过,这是奉匈奴单于之命出使长安的车队,难道也要查吗?”

“也要查!”一把阴恻恻的男声传入耳中,秦慎听出好像是那个目带杀意之人,不由叫苦不迭,好几道城门,怎么他就偏偏守在这里!

“王执法?!你怎么会在这里?”车队中那人显然认识对方,惊讶中跳下马背赶了上去。

第006章 一波三折

王睦手按长剑站在城门一侧冷冷看着迎面而来之人。[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

他的心情此刻很差,刚才下属回报,那人在数十人马的追捕下回身瞬发两箭,将头两匹马一箭贯目射杀造成混乱后从容离去。

还有他们拿回来的两支箭矢,那种精铁绝非平凡之物,就算是他都从未见过,这更加印证了他觉得那人非同一般这个想法,按说本该为一到云中就碰到此人感到庆幸,没想到现在却变成这种局面。

如果当时自己不计身份也去追捕,结果恐怕又不一样吧?

王睦叹了口气冲迎来之人拱手不冷不淡道:“数月不见,君侯风采更胜往昔,王某却天生劳碌命,这不奉了陛下之命来此捉拿要犯。”

陛下?王莽?秦慎瞬间被这个消息震惊到不能自已,来不及多加思索连忙倾耳细听。

“要犯?!”那君侯惊讶中竟是忘了客套,“需要王执法亲自出动抓捕的要犯,来头恐怕不小吧?”

只听那王执法冷声道:“此乃机密,恕我不能相告君侯。”

君侯呵呵一笑:“既是机密,我当然无意探听,不过搜车一事可否通融一二?要知……”

王执法冷哼一声,打断道:“绝无可能!”

“那……”那君侯沉吟片刻,“那我先去与匈奴使者商议一番如何?”

再无动静。

片刻后那君侯跟人解释的声音传入耳内,躺身马车的他心中焦灼却又无可奈何,这才惊觉行此险棋未免太过草率鲁莽,以致如今主动权完全不在自己手中只剩下寄希望于匈奴使者予以拒绝一途。

看来自己还是太过年轻稚嫩!

想起今日的昏招连出秦慎懊恼不已,然而这有什么办法,他也不过是个后世生活优越没有经历太多世事磨练的大四学子罢了,人生地不熟的能够拖延到现在已是殊为不易,又如何能做出逆天之举?

唉,自怨自艾于事无补,还是未雨绸缪好好理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吧,待会就算被捕也能更好应对不是?秦慎自嘲着思量刚才那两人的对话。(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方才那寥寥几句谈话对别人来说或许稀松平常,然而对他而言却是信息极多,从那王执法的话中可以得知,追捕他并非因为怀疑他是探子,而是奉了王莽的机密要命前来抓捕罪犯,那这一切发生他身上,究竟是一场误会还是真的冲他而来?如果是前者还好说,但是假若是后者,那――

那根本毫无逻辑可言!

王莽如何知道他在这里?王莽又为什么要杀他?就算因为他是穿越者,那王莽又凭什么知道他是个穿越者?难道还真有水晶球预知前后事不成?况且就算是穿越者也罪不至死啊!一个个疑问抛出,让他觉得这个命题完全不能成立。

可是,那丝毫没有犹豫的杀意又作何解释?只要那王执法但有半分怀疑,就不该露出那种眼神,除非他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杀人狂魔。

不过他知道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

王莽这人虽然反复无常,平生干了不少稀奇古怪之事,但是他对百姓的本心历来很好,他绝不会容许一个胡乱杀人的臣子身居要位。

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之时这边似乎也已经商量出结果,只听一把口音极不周正的男声说道:“既如此,那就……”

完了!秦慎心沉谷底。

“阿翁!”

陡然的打断让他紧绷的神经刹时一松心中复又升起希望,这才发现原来少女一直在他车旁,只听少女振振有词道:“阿翁身为右骨都侯,又是身负单于使命前往长安的使节,若是随意就让他们搜车,那我们匈奴和单于的颜面何在?”

掷地有声!

他几乎忍不住想要击节叫好,实在没想到一个小小少女居然有此种心思这般计较,还未来得及再为她赞赏几句,只听少女又小声嘀咕道:“哼,让我的妖妖害怕一路,还要搜车,休想!”

这――

巨大的反差让他哭笑不得,一时间连紧张的心情似乎也轻松了不少。

车外少女的父亲没有出声,倒是那君侯犹豫起来,沉吟道:“这个……”

少女继续道:“表舅无须为难,你去与那恶人这般说就是,你和我们一直呆在驿馆,可曾见过半个要犯?凭什么他说要搜车便搜车,当我们匈奴好欺负不成?若是执意如此,哼,大不了我们返回草原。”

听这君侯的口音以及与那王执法的熟识,应该是汉人无疑,怎么又变成她表舅了?秦慎被他们之间的关系弄得有点糊涂。

“君妹,长辈商量正事,我们休要胡乱插嘴。”又一把陌生的男声责道。

“哼!难道我说错了吗?难道兄长也认为应该搜车吗?要知道我们可是代单于出使,阿母,你不会也觉得应该让他们搜车吧?”势单力薄的少女开始向美妇求援。

美妇轻笑一声,道:“休要胡闹,听你阿翁的便是。”

少女不满的轻哼一声。

不周正的声音再次传来,“君儿说得也有道理,倒是我考虑欠周了,君侯还是前去说明情况,搜车之事还是作罢吧。”

只听那君侯一声无奈叹息,再次上前交涉。

秦慎暗暗松了口气,随即想起那王执法似乎不是易与之辈,恐怕――

就如与他的担忧遥相呼应一般,王执法的怒声陡然响起:“不识好歹,不让搜也得搜,给我搜!”

王执法的话音刚落,秦慎还来不及担心,只听少女亦是娇叱着一声胡语命令,马车一抖,赶马之人跳了下去跟随着少女的马匹“噗噗”往前奔去,一时间刀剑出鞘之声不觉于耳。

没有刀剑碰撞声传来,寂静一片。

外面的气氛究竟如何紧张他一无所知,只是这种死一般的沉寂无疑更让人压抑,就在他心提嗓眼侧耳倾听时――

“王执法,王执法……无须动气,凡事都可商量。”那君侯劝解着赶了上去。

然后又是一片安静。

须臾,足音响起,似乎正朝他藏身的这辆马车走了过来。

被发现了吗?秦慎心胆俱颤。

“执法,你有皇命在身不假,其实……我亦有皇命在身。”那君侯的声音压得极低。

随即一人语气不耐道:“君侯有话直说便是,何必故弄玄虚。”

只听那君侯叹了口气,小声道:“不瞒执法,陛下这次让我前来迎接匈奴使者亦是志在必得,陛下似乎……唉,总之就是不容有失,陛下对他们另有大用。”

沉默片刻,那王执法忽而桀桀低笑道:“君侯还真是铁石心肠,若是被你泉下姑母知晓,也不知作何感想。”

那君侯苦笑一声,道:“都是为我中原着想,就算先姑母知晓……相信她也会理解我吧。”

顿了顿,又道:“我与他们一直呆在驿馆,并未见到什么可疑人物,执法又何必执意搜车,若是他们因此而怒返草原,我们在陛下面前岂不是都难以交代?”

值此紧张关头,秦慎也知道能否脱身全在这王执法一念之间,登时心跳如鼓暗暗祈祷,老君、如来、圣母、上帝诸天神佛一通乱求全部请来身边护佑,终于――

只听王执法动摇道:“你确定车中并无嫌犯?”

“城中甫一生乱我们便出了驿馆,沿途均有兵卒而我们亦有护卫,就算那要犯有通天本事,又如何能藏入我们车中?”

片晌。

那王执法沉吟着无奈道:“既如此……那便不搜吧!”

听到这句期待已久的话语,秦慎不由如释重负般暗舒一口长气,他知道自己总算可以说是脱离了险境。

然而他并不知道的是,此时车外――

异变骤生。

第007章 虎口逃生

城门处的长街寂静无声,剑拔弩张的双方兵卒自不需多言,就连那些等待出城的路人亦是在这种紧张气氛之下屏息凝气。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ht.la

王睦自来到这辆马车旁后就隐隐察觉出附近有一股刻意压制的深缓呼吸,一开始他以为不过是路人发出并未放在心上,及至沉思中发现这呼吸似乎是从近在咫尺处传来,这就不能不让他加以留意了,然后,他听到一种“哒哒哒”的声音。

那是一种急促、轻快而又极有规律的声音,他以前从未听到过。

怪异的装扮,精炼的箭矢,今天他从那人身上已经见识过两种前所未闻的事物,而现在,他又发现了一种。

他几可肯定那人就藏身在这辆马车之中。

他故作无奈的同意放行予以试探,然后他捕捉到马车中传来的那一丝紧绷的身体陡然放松的轻微动静。

至此他再无怀疑,话音刚落便骤然发难提气纵身扑向马车。

同一时间,伴随着“锵”的一声街边路人中猛然射出一只剑鞘,夹杂着破空之音后发先至疾刺王睦后心。

王睦纵身一跃时蓦然心生警兆。

执掌绣衣十余年来,恨他之人不知凡几,就连他自己都早已记不清到底经历过多少明刀暗枪,他能活到现在,所倚仗的除了一身非凡本领,更有那在生死中历练出来的如猎兽般的灵敏触觉。

纵然此刻猝不及防之下被人偷袭,电光火石间王睦亦是车轮借力一蹬旋身往右方错开以毫厘之差险险避开这一击。

“噗”,剑鞘擦身而过,大半没入皮毛之中。

还未待他落地,人群中一人双手高举长剑大踏步疾趋上前配合身形前冲的气势毫不相让的“唰唰唰”迅猛当头连劈三剑。

甫一落地立足未稳的王睦刹时又被对方先声夺人的连绵三剑逼得踉跄后退数步,犹幸他见惯大风大浪虽乱不慌,面对再次劈来的长剑迅疾一个倒纵险之又险的后避数步拉开距离,看着骚乱的人群“锵”的一声拔出长剑厉声喝道:“擅跑者,格杀勿论!”

上午的一幕他牢记于心,他绝不会容许同样的事情发生第二次,而这退避的片刻他也终于看清攻来之人是一个年约五旬、粗布麻衣、面容古朴的精悍老者。(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骚乱众人被王睦的厉喝以及逼上的兵卒震慑,顿时噤若寒蝉再不敢动弹半分。

老者亦趁着这一间隙喝道:“已被发现,无需再藏!”

言毕再次迅若闪电的踏步上前拉近与王睦的距离将手中长剑幻化为道道光影卷向对方。

秦慎刚舒长气时便感觉车身一抖,心中一惊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又觉似乎有什么东西插\入皮毛,随即一阵喧闹以及两声厉喝传来。

被发现了吗?还是在诓骗我现身?

犹豫不决间忽然叮叮当当兵器交击之声不绝于耳,听着车外的动静秦慎心乱如麻,这种看不见摸不着全凭猜测的感觉让他异常难受,猛一横心掀开皮毛倏然坐起,刺眼的阳光让他一时什么都看不清楚,片刻适应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个龙腾虎跃你来我往的身影。

这是怎么回事?看着眼前一幕他茫然无比。

秦慎的突然现身出乎所有人意料,一时间所有兵卒全都诧异的呆望着他竟是忘了反应。

王睦则是一脸果然如此之色,斜退扭身举剑挑开老者攻向左肋的一剑后猛然提气反攻三剑,“铛铛铛”三声后老者竟是被他震得连退三步。

王睦嘿然冷笑手下毫不留情,趁势追击进逼一剑时配合气息沉声喝道:“还等什么,拿下!”

众兵卒这才醒转过来,纷纷持戟拿枪朝马车逼近,而那些匈奴侍卫则对眼前状况有点丈二摸不着头脑,弄不清楚这人到底是混进车队还是首领有意为之,只得缓缓后退着拿眼看向首领以及少女等人听候命令。

少女此时望着秦慎大脑一片空白对侍卫询问的目光一无所觉,她没想到车队中真有要犯,而且居然是他!

秦慎看看打得难解难分的两人,再看看缓缓逼近的兵卒,叹了口气后心中反而变得释然,他自小就是个具有坚强斗志不论任何挫折都没办法削弱他意志的人,就算如今半只脚踏进鬼门关但是束手就擒并不是他的风格,之前他所能做的已经全都尽力去做,而现在要做的,那就是战斗!

要是有把AK47就好了,秦慎忽然泛起一个古怪的念头。

就在他要跳下马车一刹那――

“抢马!”老者以守势连续格挡王睦攻来的数剑后沉声呼道。

秦慎闻言愕然,旋即苦笑,他只是想要下去尽到一个男人最后的尊严罢了,又哪有那么大的能耐于上百人中抢夺马匹,不过他亦从对方的言语中听出一线生机,同时也提醒了他以自己的能力假如跳下去陷入鏖战再想脱身几无可能,于是立在马车上静观其变。

老者眼角余光扫见他面露苦色立刻明白怎么回事,无奈中静心去虑举剑荡开王睦攻来的长剑,一声闷哼气势陡然转猛化守为攻大刀阔斧的直劈对方。

王睦没料到对方之前和自已一样也留有余力,猝然间略显慌乱的抬剑格挡。

长剑刚刚劈下,老者不等剑招变老忽然手腕一缩由直劈变为平刺,将他逼退一步后侧身飞出一脚猛踢腰胯,趁他闪避之时再一个连环踢将他步伐打乱,随即“唰唰唰”狂攻十余剑……

至此王睦已在老者的猛攻之下狼狈不堪的“噔噔噔”连退二十余步。

秦慎亦被这数秒间的一套连击惊得目瞪口呆,就连将要逼近马车的兵卒都忘了计较。

形势千钧一发刻不容缓,老者不待王睦过多反应,倏然收剑转身大跨步疾冲而来纵身跃上马车借力将他送往一名骑士马背。

眨眼间的变故下秦慎连惊诧都来不及就觉自己犹如腾云驾雾般飞了出去,百忙中醒悟过来飞出一脚狠踢那名骑士,趁他栽倒之时一把抢过缰绳调转马头,此时老者亦是飞身扑向另一名骑士……

于此同时,气息稍显紊乱的王睦立足猛喝:“射杀!”

众兵卒闻令面面相觑,周围都是普通百姓,若是误杀如何是好?

王睦见状大怒道:“违令者斩!”

众人这才连忙从后背取下弓箭,然而就在这一迟疑间秦慎与老者已是双腿一夹马腹朝城门疾冲过去。

城门前早已架设拒马,只留有丈余通道供行人车马通行,老者一马当先挟雷霆之势手持夺来的长戟左扫右拍杀入城门兵卒之中。

弓手顿时又犹豫起来,因为他俩周围现在还有自己同袍。

假若绣衣吏在此何尝会发生这种情况,王睦恼怒中悔恨不已,疾奔马匹处轻盈跃上马背,喝道:“追!”

两人已经穿过兵卒快要奔出城门,这时身后响起嘈杂蹄声,秦慎扭头回望,只见领头一人正是王执法,当下不敢迟疑快速取下长弓抽出三支箭矢夹在指间,回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铮铮铮”连珠三箭分朝他座下马匹左中右三路疾射而去……

十八般兵器,以剑为尊,以弓至强!

秦慎对他的箭术极为自信,不过他亦深知对方并非平凡之辈,是以不敢大意以三支箭矢封死对方所有避路。

事实也如他所料。

王睦见左中右全被封死于是陡提缰绳控马腾空想要避开,只可惜这三箭实在太过迅疾凌厉而且角度刁钻,纵然他早已有所准备,仍被居中一箭正中尚未提起的马腹,马匹吃痛之下霎时狂性大发,王睦连忙勒马飘身跃往一侧。

狭长的门道内,其余两箭也有意外收获。

看着身后人仰马翻的追击之人,心中畅快之极的秦慎忽然想起一事,转身双手拢嘴朝后大声喊道:“匈奴使者,他们诓骗你去长安另有图谋,你们还需多加小心。”

言毕催马与老者绝尘而去……

第008章 疑窦重重

策马随在老者身后沿着大道一路疾奔,随后又转入小道穿林过野涉水翻山,直至周围荒无人烟马鼻咻咻不耐奔跑两人这才放缓马速寻了个清静优雅的草坡停下。(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秦慎翻身下马放开缰绳微一环顾四周,夏花、小溪、丛林以及远处横亘的山脉无不盎然生机,闭眼享受的深呼吸一口潮湿中夹杂着芳草芬香的清新空气,凝神静听充满耳际的虫鸣、鸟叫、溪流潺潺声,他从来没有什么时候如此刻般觉得生命是这般美好。

境由心生,所言非虚。

短短瞬间,死中逃生的他对生命的真谛似乎有了更深刻的领悟。

片刻,秦慎睁开双眼朝已然下马的老者抱拳道:“在下秦慎多谢阁下仗义相救,还敢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老者正目带好奇的朝他打量,闻言回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鄙人宗浩。”

秦慎正色道:“对宗公来说或许是小事,不过对我而言却是性命攸关之大事,况且还差点陷宗公于险境,在下实在于心难安,只可惜我身无长物无以为报……”

叹了口气,旋又释然道:“大恩不言谢,以后宗公若有用得着在下之处尽管吩咐,刀山火海在下无有不从。”

宗浩微微一笑摆了摆手未再多言。

坡下溪边传来马匹欢快的嘶鸣,秦慎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告罪一声奔至溪边饮了个痛快,这才缓缓走回山坡,宗浩随手抛给他一个包袱,秦慎接过用手一捏,知道应该是干粮之类,道谢后就地一坐解开包袱取出干粮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秦小兄是否三天前方才入世?”宗浩忽然问道。

“啊?!”毫无防备的秦慎被他的言语一惊,刹时捧着肉脯张大嘴巴愕然望向宗浩。

宗浩亦正目闪精光的瞧着他。

他怎么知道?!秦慎压下心中惊骇咧嘴干笑道:“宗公在开什么玩笑,在下入世已有二十一年。[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

“是吗?!”宗浩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秦慎面色恢复如常,快速回道:“当然,人之一生,不是一出世便入世吗?”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宗浩微笑着一副了然于心的神情。

秦慎讪讪一笑知道自己刚才的表情已经将他出卖,如今无论再如何补救恐怕亦是徒劳,同时他心中也有一个不得其解的疑团,为何宗浩知道,王莽似乎也知道,难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是从二十一世纪来到这个世界?这也未免太不可思议!就算后世尖端的科技也未必能这么快锁定到一个凭空出现的人啊!

细思恐极,而这把悬于头顶的利剑一日不得以解除,他就将一日不得安宁,既然身临险境,最重要的是想办法化解,而不是一味的逃避,对方面貌中正不似歹人又能够舍命相救,应该没有太多恶意,何不从他身上得到答案?

心念电转间顷刻便有决断,“既然宗公似乎已然知晓,那我也再无隐瞒的必要,我确实是三天前方才首次出山,只不知……宗公又是如何知晓?”

说完紧盯宗浩面颊不放过丝毫变化。

“唔――”宗浩得到肯定答案后一时目泛异色的瞧着他微微颔首沉吟起来,片刻后一脸促狭道:“某是猜的。”

秦慎实在没想到得来的竟然是这么个答案,失望之余没好气的白他一眼。

宗浩对他的反应也不以为意,笑了笑又道:“恕某冒昧相问,秦小兄是否是前朝嬴氏后裔?”

“不是。”秦慎顺口答道,复又满腹疑惑道:“宗公何以有此一问?”

“是吗?”宗浩却没有立刻回答他,反而皱眉沉思低声自问,过了片刻才目露狐疑之色看着他解释道:“当年咸阳城破王族子孙俱皆以国为姓,更有一部分人避居山中,某听你说三日前方才首次出山,是故以为你乃前朝王族后裔,你……当真不是?”

“这――”秦慎顿时变得犹豫起来,他也没看过族谱,祖先到底是哪一支他并不确定,如果贸然说不是,万一真的又恰好是这一支,那他岂不是变成不认祖宗不肖子孙了?

他的犹豫看在宗浩眼中却又是另一种解释,宗浩释然笑道:“秦小兄无须担心,如今距离前朝已有两百余年,谁又还会来计较这些。”

秦慎哭笑不得,岔开话题道:“宗公还是说说如何得知在下三日前方才出世吧,咳……切莫再拿猜测之言搪塞于我。”

宗浩淡淡一笑,审视他片刻后道:“某不过是从你的衣物样式以及脏旧程度判断而已,亦不曾料到竟会一语言中,实在是……惭愧。”

说完老脸一红,似乎对不幸言中极其不好意思一般。

果然是人生如戏,全靠演技,这话哪怕是放到两千年前都合适无比。

秦慎知道对方所言不尽不实,有心想要继续追问,可是对方又讳深莫测的避而不答,想要拷问,对方却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再说就算真能拷问自己也不是他的对手,只得作罢转而问道:“宗公可知今日追我之人是何来头?”

“绣衣使者。”对此宗浩没有隐瞒,说完发现秦慎一脸懵懂,继而解释道:“绣衣使者,直接听命于皇帝的一支队伍,这些人身穿绣衣,手持节杖和虎符奉命巡视各地负责讨奸、治狱、捕盗,督查官员亲贵奢侈、逾制、不法之事,发现问题可代天子行事,权力极大。”

竟然是相当于“锦衣卫”那样的要害部门!那他们怎么会盯上我?秦慎震惊之余继续问道:“那宗公又知否对方为何对我穷追不舍?”

“这个,料想是对方见你行装怪异之故吧,秦小兄难道不觉得自己与众不同极其惹眼吗?”宗浩说完笑眯眯的看着他。

“这……还好吧。”秦慎兴致悻悻的敷衍答道。

他没想到任自己如何旁敲侧击对方就是死不松口,只好放下从他这里打听消息的念头低头暗自琢磨,一时间寂静一片。

绣衣执法对我如此上心,就算有自己穿着怪异的因素,但肯定不是全部,不然满大街穿奇装异服的人也是不少,怎么就偏偏对我穷追不舍?这其中肯定有自己还没弄清楚的原因。

还有这个宗浩,他怎么会在我刚好要被拿下的瞬间出现?这究竟是巧合,还是他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图谋?而且他当时示警的时候似乎知道我藏身马车一样,这恐怕也不能用巧合来解释吧?

“秦小兄可否取弓与某一观?”就在他对所有事情进行梳理的时候,宗浩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路。

秦慎取下长弓递给对方,宗浩把玩了一番后将弓还给他道:“以绣衣使者的能耐恐怕很快就会循迹追来,我们在此已耽搁不少时间还需速速离去,不知秦小兄有何打算?”

“在下……”秦慎微一迟疑,还是老实道:“在下要往北边去办一些事情。”

宗浩点了点头,洒然起身道:“那我们就在此分别吧。”

秦慎对古代侠士这种随性而为毫不拖沓的作风心折不已,有点不舍道:“不知宗公桑梓何处?他日在下也好登门拜谢。”

“某不过是居无定所之辈罢了。”宗浩淡淡一笑,再次盯着他看了片刻后扭头目视远方意味深长道:“若是有缘,你我定有再见之日。”

“那……好吧。”秦慎见他始终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顿时也是兴致缺缺,拱手目送对方身手矫捷的钻进山林飘然离去后呆立草坡愣愣出神片晌,叹了口气过去将两匹马赶散,认准方向,也钻进山林朝北边奔去。

第009章 新的征程

经过五天的风餐露宿,疲惫甚至有点狼狈的秦慎伏身山林看着不远处绵延的长城,心里只想骂娘。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ht.la

他已经沿着长城内围走了不知多少路了,想要从关卡出到塞外,他没有出关文牍,想要从长城翻出去,又处处有兵卒把守,这恼人的状况让他一阵抓狂又无可奈何。

翻身仰躺,眼神空洞的盯着头顶树叶外的湛蓝天空,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信念正在一丝丝崩溃。

他很沮丧,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心底坚持必须要翻出长城去到塞外,只是下意识的觉得自己应该回到草原,去草原找到那个让他穿越到这个王莽末年的洞穴再次回到未来,虽然他不清楚到底能不能找到,还有就算找到了又是否真的能送他回去,但是他必须去尝试。

这并不需要什么深思熟虑,他不是孤苦伶仃的孤儿,他在后世有亲人,有优渥的生活,这所有的一切,是这个时代不能给予他的,他是家中的独子,他能想象到家人得知他失踪后的那种悲伤,所以他必须回去。

对!必须要回去!

亲情是抚慰伤痛失落的最好良药,再次坚定信念的他很快就冷静下来认真分析当前的状况。

他之所以藏头露尾处处受挫,无非就是因为缺少一个身份,如果他有了合适的身份,那自然也就可以来去自如,可是,该如何获取身份呢?

最后他决定去附近的城镇碰下运气,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也可能是最好的办法,因为只有有人的地方才有机会。

打定主意,秦慎首先要做的就是把这些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物件掩藏起来,有了目标的他很快就行动起来,将身上的物品一股脑的掏出来,黄金,钱包,手机,火机,弓箭,匕首,手表,一个控弓的玉质扳指,瞄望镜……

秦慎来回巡梭几眼后将黄金、匕首和扳指拿回身上,其余的东西则打包寻了个干燥隐蔽的高处藏好,认真记清了地理位置后便朝山林外走去。[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

来到山外,秦慎并不敢沿着大道直行,而是尽量寻那偏僻之处行进。

他没有通行文牍,且不说那王执法,光是那些一路的关卡和里长亭长之类的盘查就不得不让他小心提防,再者天知道那王执法有没有已经把绣衣吏四散出去寻找他的下落,现在的他就算说是惊弓之鸟亦不为过,实在不敢轻易冒险。

而他的担心也并非全无道理,此时王睦早已寻到了他最初昏迷的那个村落。

沿着偏僻处一路行进,眼中景象令他唏嘘不已,途经的村落尽皆残垣断壁民不聊生少有烟火,比起云中的繁华凄惨百倍,也不知是边关守将抗击不力,还是为官者盘剥太狠,亦或是这里的匈奴太过厉害?

恐怕三者兼而有之吧。

对于西汉末年,他还算有所了解,毕竟历史书上有过介绍,无非就是朝廷政治腐败,奢华无度,地方搜刮盘剥,豪强地主大量兼并土地,使得百姓流离失所,生活困苦。

而后王莽篡汉,自以为是的施行新政,发布新币,更加扰乱市场,如此一来,本来就已经民不聊生的西汉更是雪上加霜,导致各地起义不断,又恰逢连年蝗灾旱灾瘟疫,饥荒四起,百姓根本难以生存。

而那王莽又将匈奴单于改为“降奴服于”,平白无端的给匈奴降了等级,能不让匈奴心生恼怒?王莽仍不尽兴,他又主动挑起战争动用武力,边境冲突战乱不绝……

天灾人祸之下,朔方、云中、定襄三郡靠近匈奴,这里的百姓自然也就更是苦不堪言,有那活不下去的只得举家赶去关中成为流民。

对于王莽,秦慎真的很好奇,他推行王田制,限制私有土地,将个人超出的土地化为国有,无土地者由国家分配,一心想要解决西汉后期以来土地兼并严重的问题,禁赏奴婢,推广国营事业,改革币制等等等等,这做派实在是――

难怪他会被称为“中国第一个社会主义者”,只可惜这种种行为终究未能成功,假如西汉末年没有这些持续连年的各种自然灾害,他会成功吗?秦慎左思右想最终思无所得,只好拿历史不容假设来安慰自己。

这王莽,不会真的是后世最为成功的穿越者吧?

如果真是的话,那么他追杀我也算正常,毕竟一山不容二虎。

可是这也不对,他又是如何知道我穿越来这里?再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他应该好好笼络我才是,毕竟我说不定也能助他一臂之力。

还有,这么多穿越者,那历史中为什么只有他留下名字和那一丝丝改革的痕迹?

难道其他的刚冒头就因为太过异类被杀了?还是因为全都借鉴了王莽的遭遇变得入乡随俗融进了滚滚的历史洪流中?再或者是真的存在多维空间,我所看到只是我那个空间的历史?那我现在身处的又是哪个空间?

秦慎越想越是凌乱,觉得无论是哪种情况都有其矛盾之处。

一路胡思乱想直到日落时分依旧没有看到城镇,只好偷偷摸进一个人烟极其稀少的村庄住下,正要将白天赶路时捡到的那只不幸撞死的野鸡烤熟犒劳下自己,却发现火机并未带在身上,围着院落转了好几圈也认不出古人用来生火的东西,只得无奈作罢空着肚子将就了一晚。

翌日一早,他又在村落里鬼鬼祟祟的东翻西找终于寻到一套衣物鞋袜,将少女给他的半斤黄金留下后换上新装,再将旧衣物卷好以便上路后掩埋在丛林销毁踪迹,这才再次踏上征程。

日上三竿,终于看到了远远的一个城池,心中一喜却又踌躇起来。

也不知道绣衣吏是否已经散到这个城池?站在原地默然半晌,最后只得安慰自己多想无益到时随机应变便朝城池大步走去。

等待入城之际,秦慎抬头想要认出城池名字,然而好半天才认出第一个字应该是个“武”字,至于第二个字则是无论如何也认不出来,只得摇头放弃,暗忖自己在后世好歹也就读于二流大学,没想到来古代反而变成文盲。

正在黯然神伤间,前方“哗啦啦”的一阵动静让他瞬间收敛心神留意应付,只见城内涌出一队兵卒。

众兵卒并未朝他走来,而是径直去到城门一侧,只见其中一人抽出一张告示贴在墙上,然后又有兵卒拿出铜锣一阵敲打,待路人三三两两聚了过去,便卖力喊道:“诸位父老乡亲,奉我家都尉之命,现对武泉百姓行募兵之事……”

秦慎跟着听了一阵,连听带猜的大概也明白了对方说的意思,无非就是国家正是用兵之时,不论你的出身如何皆可入伍,流民不追责,犯有前科者既往不咎,良民则有补偿,同时将入伍的好处说了个天花乱坠,又将为国效力的荣光拔了个天高。

如果让他来总结的话,就是四句话,那就是――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大炮一响,封侯拜相。

天下是兴是亡和他并无关系,不过对方说的入伍条件却让他动心不已,只要入伍,他就能摆脱黑户成为军户,那对他的行动有莫大好处,不过还需提防其中有诈。

秦慎左右看看,拱手朝身旁的人低声问道:“这位兄台,我听对方开的条件极其优厚,何以应者寥寥?”

那人扭头朝他看看,见他一副真的求知神情而不是找茬模样,这才开口道:“这位小兄有所不知,如今正是六月时节,转眼就是秋收,这几年每每这个时节匈奴就会寇边抢粮,那可是性命相搏之事,是以百姓宁做流民也不愿从军。”

言罢愁眉不展的叹了口气,似乎很为数月后的匈奴来犯忧心。

宁做流民也不愿从军,虽然没有两者的切身体会,秦慎闻言亦是感受到其中心酸,小声道谢后分开人群朝里走去。

第010章 大隐于军

挤进最里层后秦慎抱拳道:“诸位兄弟,在下乃化外猎户,有心为国效力,只不知在何处报名?”

那负责宣讲的兵卒正讲得口干舌燥却徒然无功,心火上燎时见终于有人站了出来而且还是猎户,连忙停下朝他一笑,取下水囊喝了几口后道:“兄台在这里稍等片刻,待募满十人后自有兄弟带你去军营分配。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秦慎点了点头便站在一侧等候。

也不知是秦慎的带头作用还是今天是那兵卒的黄道吉日,不到片刻就有第二人站了出来,然后陆续又有人报名,那兵卒喜不自胜更加卖力讲解,要知道,往日里他吆喝一上午都未必能招来一人。

秦慎将那些应征之人暗暗打量,发现基本都是面黄肌瘦之辈,唯有两人看起来精明强悍,其中一人年约三十看起来极其沉稳身材更是和自己相仿,不由让他多看几眼,那人似乎感受到窥视目光朝他瞧来,秦慎毫不避讳的朝他友好点头一笑,对方亦是点头致意。

待到募满十人,然后便有兵卒出来带领他们往城内军营走去。

秦慎跟随在众人身后穿过门道,放眼看去只见城内也是一派熙熙攘攘景象,不过比起来云中城来却杂乱不少,数日间见识各种城市风貌,身份有了着落的他不由也安心以游览者的角度欣赏起来。

城内宽阔的街道两旁是参差不齐的数百栋泥屋和木屋,各种农作物、铁锅铜釜、牲口以及南来北往的买卖人挤满了整条长达一里的大街,其中不乏高鼻深眼、头发卷曲的胡人手牵满载货物的马匹,肩搭皮毛山货,正在跟买家讨价还价……

还未待他看个尽兴,又被兵卒带领着拐进一条小街,走了不远便踏入军营之内,这才知道军营原来就在城门附近。

“秦慎,年二一,武泉猎户,善骑射,于天凤五年六月征调入云中右部。”

看着军中主事在竹简上写下的一笔一划,他知道自己终于是有身份的人了。

那主事记录完毕后取下一块木质吊牌递给他,秦慎接过看了两眼,只见木牌正中刻着“云中右部”的字样,另一面则书写着“秦慎”两字,字体周边被一些花纹包围,他猜想这应该是相当于后世军官证的物件。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yeyexs.cc

等到造完军籍,又跟随去武库领兵器铠甲,武库主事看他一眼淡淡道:“开几石弓?”

秦慎微一估计,道:“石二。”

主事一愣,不过并未多言而是让人取了石二弓过来。

秦慎接过试着张了张弓,不好意思道:“好似轻了些,还是换石六吧,有劳了。”

那主事看他轻易拉开长弓面现惊异之色,闻言连忙喊人换弓,秦慎接过石六弓试了试觉得勉强够用,道谢后又领了短剑长戟和一应衣物铠甲继续去下一个部门等待分配。

刚步到那个营房门口就听到里面有争执声传来,只听一人无奈道:“曹兵长,不是我不愿调兵给你,而是军中实在没有多余兵卒。”

另一人嚷嚷道:“俺不管,俺找都伯要人,都伯说他手下没人,让俺自己来要,若是你不给俺,俺就天天吃睡在大营不回去了。”

“就算你吃睡在大营我也生不出兵卒来嘛。”

那人见来横的不行,叹了口气哀求道:“唉,杨主薄,不是俺为难你,你也知道我们那一部所守烽燧的处境,按说我们烽燧本来只负责巡视以及狼烟示警,可是那个地段刚好易攻难守又年久失修,匈奴总有小股部队挑那里突破袭扰,就前几日,匈奴又从那里打了过来,让俺损兵不少,俺这不也是没办法吗?”

还有这么好突破的地方,我怎么没找到?秦慎听得心中连称可惜,只听那杨主薄也是叹了口气道:“好吧,今日营内又出去募兵,且看看是否能募到,若是有,就全部调拨于你可好?若是没有……”

“行!”

待里面争执消停,兵卒便将他们引了进去。

秦慎踏入房内,只见正中间的案几后跪坐着一个颇有文士气息的中年男子,左侧则跪坐着一个年约三十许样貌如张飞般的人物,此刻正瞪着圆溜溜的眼珠朝他们打量,直到听兵卒介绍说这是今日募来的新兵后顿时喜上眉梢,不过高兴不到片刻便又有点黯然,想来是对这批兵卒的质素不是很满意。

秦慎将他丰富变化的表情看在眼中,心中觉得好笑。

案几后那人似乎也注意到了对方的变化,调笑道:“怎么?不满意?那就让我留在营中操练数月后再交予你如何?”

那人连连摆手道:“得得得,不劳主薄挂心,俺自己领回去操练。”

言罢很是不满的朝秦慎他们双眼一瞪,凶巴巴道:“瞧你们这歪七竖八的模样,还不快去将衣物换了!”

秦慎也跟着去找营房换了领来的深衣长裤,束上黑色方巾,再戴上武士冠将发型遮了个严严实实,然后罩上皮质盔甲,换上圆头平底履,裹上行缠,腰插短剑,最后将那象征他身份的木章吊在盔甲内的皮质束腰上,一个西汉末年的边卒就这样新鲜出炉。

当他们再次出现在那个貌似张飞的人面前时,那人挑剔的目光总算是缓和些,然后大咧咧道:“跟俺去领一些干粮,这就上路吧。”

说完正要往伙房走去,又一拍脑门补道:“忘了跟你们介绍俺了,俺叫曹进。”

去往烽燧的路上曹进也没有闲着,边走边给众人讲解军中规矩,秦慎这才了解到原来古代军中有极其严厉的连坐法。

每十人为一连坐,假如其中一人逃跑或者作战中后退,其余九人都要跟着处罚,而什长则要斩首,如果一个百人队中有五人逃跑,都伯就要斩首,千人队中有二十人逃跑,校尉就要斩首……

这个消息无疑让他的逃跑计划不得不跟着改变。

本来他的打算是混到军籍后悄悄离队,当得知要去长城烽燧后更是打定了到时偷偷翻出长城去塞外寻找那神秘洞穴的主意。

然而现在则不能不为别人考虑,总不能因为自己而让其他九人平白受刑甚至害死什长,这种行为与他的本心背道而驰,那么就只剩下一边从军一边找机会探查洞穴所在这个选择。

不过让他稍微心安的是烽火台天高皇帝远,他不必担心绣衣吏查到这里。

太阳西下时分众人行至一处山谷,曹进喊停并告知此地离烽燧还有一半路程,是以今晚歇在野外,然后安排人手捡柴打猎。

秦慎自告奋勇领了个打猎的差事便一头钻进山林,等到天蒙蒙黑钻出山林,手中已经多了两只兔子三只野鸡。

面对众人惊讶的目光,秦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是猎户。”

众人齐心协力在溪边清理野味,秦慎注意到白天关注的那两人也打回一只兔子两只野鸡,他深知这个时分在丛林打猎的不易,不由对他们更是加以留意。

入暮,所有人兴致勃勃的围着篝火一边烤野味一边闲话家常,一番自我介绍后,秦慎也知道了那两人的名字,年长沉稳那人名唤瞿寒,年轻跳脱那位叫薛玉,是俩表兄弟,至于其他的则没有透露更多。

众人渐渐熟络后便起哄让曹进讲戍边趣事,曹进一口咬下半块鸡腿,含糊道:“戍边能有什么趣事,无非就是杀人与被杀罢了。”

秦慎听得满头黑线,不过见他述及生死就好像在说一件极普通的事,心中亦是凛然,众人却不是他这般做想,不依不挠的逼着曹进说了几件他认为的趣事后才放过他。

欢乐的时光总是流逝的最快,曹进拍拍巴掌道:“好啦,明日还要早起赶路,诸位就早点歇息吧。”

说完似乎有什么事情一时想不起来般眉毛拧成川字不停的挠着脑袋,过了片刻猛然醒悟道:“对了,你们刚好十人……”

说着眼神在他们身上巡梭,最后停留在秦慎身上一指他道:“你打猎本事不错,你来做什长。”

“啊?”秦慎对他突然而来的这个任命毫无准备。

不待他更多反应,曹进又一指瞿寒和薛玉道:“你们两人打猎的本事也不错,就分别做伍长吧。”顿了顿,“嗯,至于今晚的岗哨安排,就由什长负责上半夜,伍长负责下半夜吧。”

言罢也不管他们究竟是否同意,径直走到不远处躺下歇息去了。

这都什么事啊!秦慎瞠目结舌。

第011章 烽燧敌情

烈日当空。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秦慎坐在长城上——

看着一小截坍塌的城墙,心里直想骂娘。

国库空虚,无力修补,这是刚刚离去不久的曹进原话。

经常有小股匈奴挑这里突破袭扰,这是曹进昨天的原话。

他太想马上逃之夭夭,反正现在他就是什长,跑了也害不死什长,最多害死曹进,或者更高级的都伯校尉之类,但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死道友不死贫道便是。

就在他百般犹豫到底要不要付诸行动时——

“燧长!”

纠结中的他被这一声吓了一跳的同时连忙回头看去,见瞿寒似乎正在盯着他,心虚道:“何事?”

“饭菜已然做好,就等燧长前去一起用饭。”瞿寒淡淡道。

真是心里有鬼,看什么都像鬼,秦慎暗暗自诽一句,随口道:“我不饿,你们先用便是。”

“这……不太好吧,毕竟以后大伙就是休戚与共的同袍,这又是第一顿……”

秦慎闻言觉得他说得也对,便站起身道:“还是瞿兄考虑周全,走吧。”

其实他也挺好奇汉代人都吃些什么。

来到烽火台内的大长案几前跪坐下来,秦慎两眼一扫案上的几个陶碗,里面盛着不知名的皱巴巴的野菜,再往大锅内一瞧,也是黑糊糊的不知什么东西,顿时仅有的一点胃口也没了,指着锅内问道:“这是何物?”

“粟米粥。”一人抢先答道。

秦慎两眼一翻,我读书少你别骗我这句话差点就要脱口而出,连忙咽了回去,干咳一声道:“我记得粟米粥应该不是这样吧,你们放了什么?”

“什么都有。”

什么叫什么都有?石头沙子泥巴毒药也都有吗?

心情本来就郁闷的他简直要疯了,抬头就要开骂,却见一张张面黄肌瘦的脸正眼巴巴的瞧着他等待开餐,顿时那标准的国骂竟是无论如何再也说不出口,心酸的暗暗一叹,“方才我来时喝多了水,现今肚子极不舒服,你们先吃吧。[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

顿了顿,又道:“吃完你们守好烽燧,我现在去打猎,晚上加餐。”

步出烽燧,再往那一小截长城瞧了瞧,忽然觉得,抛弃同袍真的很可耻!

接下来的二十余日边境一片宁静。

秦慎也乐得清闲,每日里领着几个部下练下长戟的劈刺,挽挽长弓,偷空出去打打猎改善大伙生活,日子倒也惬意。

当然,他也知道这段烽燧的情况,是以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一来就将巡视规则做了改变,每天除了烽火台最高处安排一人放哨外,还放出暗哨翻出长城侦查,力求将敌情第一时间传达,他这样做自然也有私心,因为只有这样他才有机会出到塞外寻找那个洞穴。

然而经过几次查探,结果却并不乐观,他在后世时也算是跑遍了整个大草原,本以为轻易就能找到洞穴所在,但是当他真正来到两千年前的草原后,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两千年,可以说人非物也非,河流改道、山川变化等等诸多因素让他毫无办法确定坐标,至此他终于发现仅靠他这两条腿想要找到那个洞穴简直就是难如登天。

还有那个洞穴以及石碑,是天生的还是后天人为设置的?在这个时代到底是否存在?这些都不得而知。

难道我真的这辈子要老死在汉代吗?

那我的年龄怎么算?出生二十世纪末,死在公元几十年,我负两千岁?秦慎忽然泛出一个古怪的念头。

“燧长,小六摇旗了!”正在烽燧顶端放哨的薛玉俯身朝他大声示警,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

“摇旗?”秦慎一时没反应过来。

“敌袭!”薛玉急急提醒道。

“啊?!”秦慎倏然起身。

登上烽燧顶端,只见塞外远处的山头上程六摇完一面红旗,又取出一面黑旗动了几下。

“八十骑左右!”薛玉看着默不作声的他小声提醒道。

他当然知道,这个旗语还是他依照自己的习惯制定的规矩。

该来的终究躲不掉!

默然挺立的秦慎此刻心如鼓擂,他设想过无数种匈奴来袭后应该摆出的淡定姿态,甚至还背地里悄悄预演过,以便自己能在手下面前表现出大将军的风范,那种后世他在电视里看过千百遍的艳羡不已的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威风凛凛的大将军风范。

然而当真的事到临头,他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心里满满的只有紧张,甚至害怕!

是啊,生死面前,谁不畏惧?!但是畏惧除了证明自己的懦弱又有何益?

短暂的沉默后,秦慎松开握得指节发白的拳头压下心中恐惧,沉声发出一道道命令:“摇旗让小六去一号地点埋伏。”

“请求曹兵长支援。”

“迅速集合所有人。”

这种小股部队来犯是不可能点燃烽燧的,总不能为了区区数十人调动大军,因此全靠周边烽燧支援,而且若非这里的地形刚好易攻难守,也不会有小股匈奴犯傻到几十人就敢弃马攻击长城。

说起他驻扎的这个烽燧,秦慎也是一阵无语。

烽燧在龟背岭上,顾名思义,就是在一个相对比较平缓的山头,而长城内侧几里外就有一个比较大的村落,就好像钓鱼的饵一样总引得匈奴来犯,朝廷也曾建议过这个村落搬离险境,只是村民故土难离又舍不得那肥美的土地,因此这块饵就一直悬在这里。

而短短几里的路程,匈奴来去如风总是在进攻的时候先杀掉龟背岭上的驻军,进到长城内抢夺粮食等物质后折返回来又将支援而来的兵卒打散,总之这里的驻军就是难以和前后两个烽燧合兵抵御。

秦慎下了烽燧眼神一扫已经集合的八人,担心和惶恐写满在他们脸上,只有瞿寒和薛玉反而有那么一丝期待之色,让强自镇定的他微微一愣,旋即安排任务道:“三儿,你年纪最小腿脚最是轻快,就由你负责去通知村民速速躲避,记住,不要带任何物品!告诉他们,人命胜过一切,我们保证将匈奴抢夺的物质还与他们。”

朱三谨声应诺离去。

“其他人跟我去一号地点埋伏。”

说完见众人依旧惶恐难安,故作轻松道:“诸位放心,我等以有心算无心,这次定叫匈奴有来无回。”

他不知道的是,他那安慰的声音亦是带着丝丝发颤。

不过,值此时刻,谁又还会关注这些呢?

一号地点,是他几经考察选定的设伏地点。

这个位置是狭短的凹型山谷,马匹进到这里后不能继续前进,通过打听他了解到匈奴抵达这里后会下马留下二三十余人看守马匹,其余人则进攻长城上的那个缺口。

得到这个信息后他经过几番思索计算,发现只要杀敌速度够快,那么在这里设伏吃掉对方的守马人员再折回去和支援部队堵个回马枪未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快速抵达设伏地点后,程六已经在预先指定的位置埋伏了下来。

秦慎匆忙指挥众人各就各位在两边山林隐蔽好,这时嘚嘚的马蹄声已是若隐若现。

终于要杀人了吗?清凉的山风中他被这想法惊了个寒颤,想到这个以前连想都不敢想而马上就要发生的事实,他的心中一阵发紧就连身子都微微颤抖起来。

“当年……”就在他紧张得快要崩溃时,耳边忽然传来回忆般的低语,连忙扭过头去,这才发觉瞿寒不知何时竟来到身旁,“在下第一次杀人时也如你这般心情忐忑,直到杀死对方后发觉不过如此,及后回想,才明白过来在杀人之时你无须多想,只要将对方当做飞禽走兽看待就全无心里障碍,反之,如果你细思对方和你同样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则无论如何也再难下手,故而秦兄无须多想。”

秦慎听完他这套理论,艰难的点了点头。

瞿寒见他依旧神经紧绷,叹道:“想我中原与匈奴纷争数百年,早已是不死不休之局面,今天你不杀他,他就会翻过长城杀那村民,夺人妻女姊妹,我等藏身此处苟且偷生容易,然则我大汉百姓又何罪之有命当该绝?况且我等身为大汉边军,守土卫民责无旁贷,大义当前,还望秦兄切勿作那妇人之态!”

这一番疾言厉色如当头棒喝般将他心底那仅有的一丝侥幸彻底击碎,转头缓道:“多谢!”

见他终于醒转过来,瞿寒未再多言,深看他一眼后弓身回到自己隐蔽的位置。

第012章 锋芒初露

匈奴很快便来到凹型小谷,叽里咕噜的互相调侃中翻身下马,一副肆无忌惮模样。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ht.la

也不怪匈奴如此轻敌,之前数次深入腹地如入无人之境的情形让他们的傲慢之心不知不觉间成倍生长,忘记了真正的大汉边军是如何厉害。

当然更不能怪秦慎他们前面几轮驻军太弱,而是因为自第一轮驻军阵亡后驻防于此的都是像秦慎他们这样的新卒,若是换成真正的数十个军中老卒,又岂容匈奴在此撒野?

如果此时有一个匈奴的后代穿越到他们身边,一定会对他们这种态度指着鼻子骂道:“笨蛋!你难道不看历史书吗?你不知道大汉就算是国弱军也不弱吗?不然为什么他们中原动荡数十年你们也打不进去?”

可惜的是,匈奴并没有这样一个智者来指点他们。

而今天,长生天可能也不会再给他们任何庇佑。

南美洲热带森林里一只蝴蝶扇动了翅膀,引发了北美洲一场飓风,那北方边关的一场小小冲突,又会给这个岌岌可危的大汉王朝带来什么呢?

没有人知道。

鼻孔朝天的匈奴甚至都懒得设防,在一声声友好的祝福中五十余人朝长城奔去,余下二三十人则留下看守马匹,三三两两的围坐着吹牛打屁偶尔再对端坐马背的同族讥讽几声,引来一阵哈哈大笑。

秦慎并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男人,经过瞿寒的一番开解知道今天绝对会有一场厮杀后已经完全放开心神。

目送着数十个匈奴翻过长城不见踪影,背倚大树的他调整呼吸迅速探手后背稳稳夹出三支箭矢搭弦挽弓转身一气呵成“铮”的一声射出第一箭,紧接着伴随弓身的微微移动“铮铮”又是两箭迸出。

石六弓的力量何其之大,只见三支箭矢仿若同时发出般凌厉的分别射向谷中马背上的三名匈奴并一箭穿透脖颈再射在马群中引起一阵马鸣骚乱,而三名匈奴则痛苦不堪的仰面望天双眼圆睁两手不停地撕挠着脖颈发出“嗬嗬”之声栽倒马下。[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突然的变故并未引起更大的冲突,匈奴被马匹的骚乱吸引一时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汉军这边,众人则是被他这一手出神入化的箭技惊了个目瞪口呆,虽然往日里见他每次出去打猎回来必有斩获而私底下总说燧长好本事燧长箭技了得但是那和亲眼所见有着本质区别。

瞿寒没有看往前方,他从一开始就紧盯着秦慎,自看到他身形一动开始取箭后就目泛赞色深知光是这手取箭本领没有三五年苦练根本不可能这么快而准的瞬间将三支箭矢夹在指中,这样的人箭术毋庸置疑除非他是个只练姿势的花架子。

秦慎射完三箭见众人没有反应,再次取箭中配合着正在调整的气息喝道:“射!”

众人从惊异中惊醒纷纷挽弓射击,此时秦慎又已射杀三人。

这些新兵才经过二十多天的训练在这种点射的情况下箭术很不够看,不过还是有所斩获射死射伤了数人。

就在秦慎喊出那一声的同时匈奴也反应过来,经过短暂的慌乱后发现只有七零八落的几支箭矢,心知并非被大军包围慢慢的也就站稳了脚跟,然后或是藏身马群或是抽出弯刀嗷叫着朝箭矢发出的位置扑了过去。

短短瞬间秦慎已经射出三波箭矢将端坐马背的匈奴全部射杀,看着或躲或冲的其余人拔出腰间长剑吼道:“杀!”

话音刚落,只见对面山林中薛玉一马当先疾奔而出朝最前一人杀去……

连续的挽弓秦慎只觉右臂酸疼乏力便双手持剑冲了出去,接下来的情形却让他发现残局根本毋须他出手自有人收拾。

只见瞿寒和薛玉凌厉的从两边如入无人之境般杀往中间汇合,手下竟无一合之将。

秦慎将剑收入剑鞘,面色发白而又极其冷峻的取下长弓将那三两个爬上马背的匈奴一一点杀。

不到一支烟的功夫战斗便已结束,这效率几可与后世的特种部队媲美。

秦慎呆立原地身子好像掏空般有点乏力,心中泛起一种好像得到什么又好像失去什么的奇怪滋味,想要抓住那丝感觉,却又怎么都摸不着,就像是无聊透顶的那种难以言状的空虚。

原来宰人就是这样一种体验。

秦慎苦笑摇了摇头甩掉这怪异的感觉,看着伏尸地上肠穿肚烂的匈奴,强忍呕吐之意扭头看向长城,脑中却不由自主的泛出一个更古怪的结论――

论起死后的观赏性,还是我的弓箭更胜一筹。

长城上正有人在向他们挥手,秦慎认出是曹进他们,立刻吩咐程六打出无须过来支援的旗语,然后迅速聚拢队伍留下不情不愿的程六在这里收拢马匹,便带着其余人回长城准备另一侧的战斗。

甫一爬上长城,曹进便冲过来一拳捶在他胸口:“好小子,行啊!杀了多少?”

秦慎咧嘴干涩一笑:“二三十人吧。”

曹进朝他身后毫发无损的众人一扫,赞道:“没想到你们这一队新卒中尽是藏龙卧虎之辈啊!”

“不过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罢了。”

曹进闻言重重点头道:“兵者,诡道也。没想到秦兄弟还是善于用兵之人。”

秦慎脸上一红忍住差点就要喷出的老血寥寥几语介绍完当前状况,曹进听后也知局势刻不容缓,正容沉思片刻道:“与其据此固守,还不如再次攻他们个出其不意。”

言罢留下一人在这里等候另一路更远的烽燧兵卒,然后带领众人沿着山路走了下去,路上得知秦慎箭术了得,便约定到时以他发箭为号同时进攻。

走了不到一里便碰上朱三气喘吁吁跌跌撞撞的正往回赶,秦慎连忙问他情况,得知匈奴正在后面大概两里的回来路上,当下与曹进商量后便决定就地在路边山林中埋伏等待。

众人得令立时忙碌起来,纷纷各自找隐蔽处藏身。

秦慎左右观察狭长的山路眉头不由皱了起来,犹豫片刻后起身找到曹进:“曹兄,依在下愚见此路太过狭长匈奴定然绵延而行,若是我等攻其首,后队便有防备,若是我等攻其中部,则有可能被对方包夹,故此我等应该攻其尾部,匈奴若是前逃,我等便是追击之势,匈奴若是回首,我等也可以趁对方暂时摸不清我们状况打他个措手不及,不知曹兄意下如何?”

曹进亦深以为然,道:“以你箭矢为号便是。”

秦慎不放心道:“还请曹兄传令下去,在下担心万一到时有人眼见着匈奴从面前走过而迟迟等不到号令会妄自行动。”

“他们敢?”曹进恶狠狠道,不过还是依言传下号令。

一刻钟后,肩抗手提的匈奴终于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沿着山路缓缓迫来,气氛也开始变得紧张。

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不过毫无疑问的是上山绝对更耗费体力,秦慎看着中间山路那有些气喘的匈奴一个个从眼前走过,心中默数着人头真的开始把对方当成待宰的飞禽走兽。

前进的迤长队伍很快便只剩下最后几人。

艰苦的环境果然会锻炼出非凡的体力啊!秦慎微微一番感叹,眯眼行云流水般的取箭挽弓发箭,顿时一声惨叫响彻山腰,奏响了战斗的第一声号角。

这群匈奴很快就反应过来,他们在翻越长城的时候就觉得奇怪,不过当时只是以为驻守于此的汉军被杀怕了躲藏起来,为此他们还很是嘲弄了一番汉军,没想到对方却是在他们回程的路上设伏堵截。

这还了得?!虽然他们未必知道“是可忍,孰不可忍”这句话,但是汉军的这种嚣张行为是他们不能忍受的,于是纷纷掉头抛下物质朝他们奔杀过来。

第013章 再下一城

不得不承认,匈奴永远就是这样的充满血性――

而又稍显无脑。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ht.la

在漫长数千年的匈奴及其后代分支的历史岁月中,他们一直以一个矛盾体的姿态存活于世上。

他们讨厌狼而又崇尚狼性,他们仰慕中原文化而又粗鄙不堪,他们羡慕中原的锦衣玉食而又不事劳作,他们嫉妒中原的雕梁画栋而又每年搬着个帐篷东奔西跑,他们爱慕中原女子的温婉尔雅却又一脚将自己的老婆踢出帐外去干最脏最累最粗重的活以致她们练出了一双粗糙干裂的大手水桶的腰……

而在今天,秦慎则要用另一个事实告诉他们,他们崇尚胜利却不得不注定成为一个失败者。

看着手举弯刀满面凶悍却又乱麻麻挤在山路间的匈奴,秦慎神态自若不紧不慢的取箭,射击,取箭,射击……

所有的动作保持着一个无可挑剔的节奏,身姿舒展间看起来令人赏心悦目,如果不看前面每箭必中的血腥场面,你会以为他正在做一件极其惬意之事。

烹茶?调酒?弹琴……

无论哪一种,无疑都是视觉的盛宴。

匈奴满以为汉军会像草原勇士般冲出来厮杀,然而他们忘记了这是在汉地,汉人的世界他们不懂,汉人对勇士的理解他们更不懂,如果他们知道汉人对他们所谓的勇士评价为莽夫,不知是否会气到吐血而亡。

再一次将无脑发挥得淋漓尽致的匈奴终于发觉自己这样站在明处而汉军躲在暗处朝他们射击并不出来搏斗实在不算英雄好汉而他们也太过吃亏,这才纷纷避往两边丛林朝他们掩杀过来。

秦慎收起长弓拔出长剑迎了上去,脑中蓦然又萦绕起那些令人作呕的肠穿肚烂的他认为毫无艺术欣赏价值的画面。

这次瞿寒和薛玉没有单独行动,而是紧紧护在他身旁,每每当他举剑要劈向匈奴的时候,总有两把剑后发先至将匈奴斩杀于地。

“你们可以只割喉吗?”实在清闲的秦慎突然说出一句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合时宜的话。

“啊?!”两人同时一愣。

就在此时,最后抵达的一燧兵卒在长城上看到这里的战况后也匆匆赶到加入战团形成合围之势。

至此,大局已定。

“痛快!”当最后一名站立的匈奴被砍到在地,曹进站在山路间仰天大吼。(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山道中弥漫着死亡的气息,秦慎强忍不适道:“一共五十七人,不知是否有漏网之鱼。”

曹进咧嘴一笑:“俺眼睛毒着呢,绝不会有人漏掉。”

再次按燧集合,秦慎发现自己这燧损失惨重,足足少了五人,其他两燧也各有损伤,不过比起他来却是好了许多,叹了口气按下心中伤感,看到朱三还在,道:“三儿,还能跑么?”

朱三第一次见识这种场面,脸色发白的抿紧嘴唇点了点头。

秦慎递给他一个鼓励安慰的眼神:“那你再跑一趟,唤村民过来拿自己的物件。”

“咔,咔……”

目送朱三离去的秦慎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扭头瞧去,瞬间再也忍不住的干呕起来,边呕边含糊制止道:“你……你在干什么?!”

那人一愣,停下手中动作茫然的看着他道:“不枭首,何以报功?”

“不用,我有办法……曹兄,长城外有数十匹马,有马就有人头,这人头就无须再砍了吧?”说完也不等曹进究竟如何决定,倏然转身钻进山林。

他实在不敢想象五十七颗人头摆在自己面前的模样。

后续的清理战场秦慎全程都未参与,他坐在烽燧顶端望向天际,耳边响着薛玉兴奋的喋喋述说:

“……曹兵长最后依你所言不再枭首,村民来领物质也热心的帮着掩埋尸体,我数了,城内五十七具,城外也有二十六具,你不知道,村民多兴奋呢,他们扒下匈奴的衣物,说回去补补也能穿,或者拿来……燧长,你……你怎么了?”

秦慎转目看向长城外正在拢马的众人,淡淡道:“没什么,风沙迷眼。”

薛玉四下看看,默然无语。

匈奴错了吗?他们虽然有可恨之处,但终究也不过是可怜之人,他们若是锦衣玉食的王公贵族,又何必冒着生死来抢那么一点锅碗瓢盆米粮油?他们今日死在这里,他们塞外的几百个孤儿寡母就会沦为别人的奴隶,受到他人的凌辱。

而大汉百姓呢?他们土里刨食,要忍受朝廷的盘剥,豪门大户的压榨,最后仅剩的一点口粮还要受到匈奴的抢夺,他们又何错之有?

终究,所有人不过是生错时代的可悲之人罢了,秦慎苦涩一笑,喃喃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薛玉跟着反复念了几遍,小声安慰道:“燧长还是不要多想了,伤神。”

秦慎闻言扭头对他一笑振奋精神道:“你说得对,今天上午令兄亦对我说过这番话,我觉得极有道理,就当是猎获数十只飞禽走兽,那不正好是大收获么?走,下去兜风去!”

“兜风?”薛玉茫然地挠了挠头。

正在指挥拴马的曹进看到从山林中钻出来的他俩,难掩满面兴奋之色,“秦兄弟,你没事吧?”

秦慎微笑摇头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明日俺送这些马匹去武泉大营顺便再要些人回来,你也一起去吧。”

“我就不去了。”顿了顿,解释道:“万一明日又有匈奴来袭,我也好在这里照应一二。”

曹进不清楚他为何放弃这种在主将面前露脸的机会,不过他将推拒的理由说得无懈可击也不好再继续劝说,沉吟片刻只好道:“行,反正秦兄弟这次立的大功是跑不掉的,依俺看来,应该能有个都伯的前程。”

可千万别,秦慎听得心肝一颤。

曹进说完叹了口气,“今日又损兵不少,烽燧长久这般下去也是不行,明日俺非得争取在此多多驻兵不可,让匈奴再也不敢来此撒野。”

“还可以让这些村民帮忙修砌长城,那样就万无一失了。”

“私自征调民夫,这恐怕不好吧?”

“咳,帮忙。”秦慎脸色一红,“国库空虚无力顾忌这偏远小地,那就只能靠我们自己想法解决,再说,我等也不是为了私事,这对他们亦有莫大好处,曹兄不妨和他们商量一下,我相信他们亦是乐意之极。”

曹进闻言点了点头,立刻去找正在掩埋尸体的村民商量,秦慎趁机找了个出去刺探敌情的由头要来马匹,薛玉道:“燧长稍等片刻,待我喊上表兄一起不迟。”

秦慎打趣道:“没想到薛兄弟时刻都惦记着兄长啊。”

“不是,还是小……”薛玉急辩,又连忙止住垂首低声道:“是,表兄差不多一个月天天窝在烽燧,怕也是闷的。”

秦慎如今敏感之极,看他前后言语不一,忽然想起今日作战时他俩亦步亦趋的护在身旁,试探道:“你俩似乎对我紧张的很呢。”

薛玉仰面看他一眼,正色道:“你是我们燧长,护你周全乃是我等义不容辞的责任。”

额……

秦慎脸色发红,暗道我这是怎么了?怎么会看谁都觉得对方有所图谋不像好人,好心都当人驴肝肺,这样子可不行,当下歉然道:“方才不过是玩笑之言罢了,你别当真,你们知我武艺平平而对我多加看顾,我如何能不知晓又不知恩?快去喊你表兄一起吧。”

待瞿寒过来,三人上马出了狭谷顺着山间小路行了一程后绿草菲菲生机盎然的大草原便出现在眼前。

秦慎有心趁着今日有马多察看一些地方,辨认好方向后便提议道:“不若我们来赛一程吧?”

两人点头称善。

三人纵情驰骋于广阔大草原上,秦慎左右张望发现周围景致跟自己脑海中的印象完全对不上号。

他只知道那个洞穴的位置大概在距离阴山山脉大青山数十里的地方,但是他对这个时代的疆域到底有多大和阴山到底在哪个方位暂时都没有弄明白,更何况光是大青山就绵延数百里更别提整个阴山山脉。

这和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秦慎暗自苦笑,勒马停住待身后不远处的瞿薛二人赶了上来问道:“你们可知阴山在何处?”

瞿寒扭身朝后一指:“西南百余里外。”

居然连方位都找错,亏我还每次都找得兴致盎然,秦慎一阵无语,“没想到瞿兄不仅剑术了得,就连山川河脉亦是了然于胸。”

“愧不敢当,不过某自十六岁便开始四处游历,十余年来走遍大江南北,虽不敢说处处了若指掌但也算是天下河山都有见过。”

“那你可知大青山所在?”秦慎满目期待的急急问道。

瞿寒脸色尴尬的摇了摇头。

他不会以为我是故意找茬吧,秦慎轻咳一声干笑道:“我见瞿兄总是不苟言笑故而开个玩笑罢了,其实那不过是我家乡的一个极小山头,就连很多当地村民都不知晓。”

说完自己都对这个解释难以满意,幸好瞿寒并未放在心上而是问道:“入营之时某观秦兄军籍注明武泉猎户,不过听你口音却好像并非本地人氏,不知桑梓究竟何处?”

秦慎笑着朝东方一指:“那边。”

“渔阳?”

“对,正是渔阳,当日投军为了图个方便便报了武泉。”

“难怪,我听你口音也和渔阳那边有点相似。”

说话间前方天际处忽然现出一团黑点,慢慢的黑点越来越大正朝他们这个方向疾奔而来。

自小跟随外公在草原长大的他一眼就从距离和对面声势中估出大概百余骑,当下心情忐忑的不确定道:“匈奴?”

第014章 晋升都伯

“应该不是,匈奴不会从这个方位过来。mht.la [夜夜小说网]”瞿寒冷静分析道。

话虽如此,三人还是不由从后背取下长弓,全神戒备。

眨眼间对面的队伍就奔至能够辨别服色的距离,三人认出是汉军的装束便将弓收回以免引起误会静待对方的到来。

对方也看到了他们,慢慢勒马减速停在三丈开外。

领头之人是一个四十上下身材颀长给人一种泰然自若印象的男子,那种从容不迫的神态并非装腔作势而是似乎一种与生俱来的气质,秦慎自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心底里猛然间就冒出两个字――儒将。

儒将到底是什么模样他并不知道,但是看到对方后就理所当然的认为应该是这样,就在他将对方短暂打量时,有人喝道:“放肆,见到都尉还不拜见?!”

原来他就是我们的顶头上司窦义。

三人连忙翻身下马,秦慎弄不清楚这个时代的拜见到底是抱拳?还是单腿跪地?甚或跪伏于地?

心想跪拜多半是见皇帝而单腿跪地则总是伴随着一声长长的“报~”,便最终决定选择抱拳行拱手礼,因为这样就算错了也不算太失礼而其他的如果错了则会丢脸丢到姥姥家。

“属下拜见窦将军。”短短时间考虑这么多问题还一拍不慢的行礼让他自己都忍不住夸赞自己脑子就是转得快。

最终的结果也如他所料,让他不由又想道幸亏自己选择了武职,假如是文职的话恐怕每天光是跪坐都要跪得膝盖破皮。

就在他乌七八糟胡思乱想时,窦义语气和缓道:“你等所属何部?因何在此?”

我们是你的部下啊!秦慎暗诽着答道:“我等隶属许都伯部下,乃龟背岭烽燧守卒,来此刺探敌情。”

说完心下惴惴不安,烽燧守卒一窝蜂的跑出来兜风,不会吃军法吧?

尚幸窦义并未计较,“今日我出关巡视塞外屯田,方才得报有百余匈奴奔往你们那个方向,你等未曾遇到?”

秦慎抱拳不卑不亢道:“禀将军,如果将军指的是一个时辰前的百余骑,那应该就是被我们全歼的那一队。”

窦义闻言面色微变转瞬即逝,淡淡道:“前头带路,一起去看看吧。”

众人甫一抵达狭谷,曹进便倏然窜到窦义跟前,行礼后立刻像个苦主般大倒苦水,什么城墙失修兵力不足诸如此类的问题说了个通透,更配上一把辛酸一把泪的表情,将立在一旁的秦慎看了个恶寒。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yeyexs.cc

窦义显然早就领教过他的手段,止住他要继续纠缠下去的兴头,扬鞭朝马群一指,“其余的容后再提,你先讲讲这是怎么回事。”

曹进悻悻的收口,咽了口吐沫脸色很快又变得兴奋起来,朝秦慎一看道:“这次的收获可以说是全赖这位秦兄弟,俺并未参与更多,不如还是由他来讲述给将军听吧。”

窦义自第一眼看到身材挺拔气宇轩昂的他后就加以留意,来的路上也问知三人的名字和简历,现在听闻眼前战绩竟然是由这个刚入伍不到一月的男子一手创造,波澜不惊的面孔终于露出了一丝期许。

秦慎被他看得心里发毛。

他很清楚自己之所以能够成功全赖一开始便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来谋划一切,两千年的见识足够让他笑看这个时代的明争暗斗,就像在看别人表演。

他能够一针见血的指出那些演员的丁点错误,但是如果让他以一个参与者的身份加入其中,那么他的错误可能比对方更多。

就如今天之事,他能够轻易看出匈奴头尾不顾这种漏洞并加以利用,就算没有他的参与只要汉军发挥正常依旧能歼灭对方,但是这只是简单的边卒与匈奴的关系,应付起来极其简单,可是假如就连自己都置身在错综复杂勾心斗角的环境中呢,他又还能否保持这种敏锐的视觉?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这个道理在他一个月前险之又险的死中逃生后便有深深体会。

当他置身于事件之中,面对突如其来的各种状况应付得手忙脚乱更是错判连连,这让他明白只有以旁观者的身份置身事外来观察周围的一举一动才能对那些魑魅魍魉洞若观火做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然而现在看到窦义的这种眼神,他能感觉出对方有把自己拉进漩涡的念头,又怎能不让他心惊胆颤?

心念电转间秦慎抱拳道:“禀将军,所有事情都是曹兵长一手谋划,属下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

曹进急道:“秦兄弟你……”

秦慎打断道:“曹兄,我们知道你心地善良对众兄弟照顾有加有功让功有过不罚但是在将军面前你还撒下如此弥天大谎将这种大功让给我们你要置我们于何地?”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连他自己都忍不住佩服自己。

从未看过《非诚勿扰》的众人立在当地目瞪口呆的死盯着他,一脸古怪。

窦义最先醒转过来,哂笑道:“他?曹进可不是那样的人。”

“对!”

曹进急了,他没想到秦慎居然可以颠倒黑白到如此无耻的程度,真是比他强了不知多少倍。

也顾不得是否打断窦义,心底虽然觉得这话听起来似乎怪怪的不过暂时也管不了那么多,“事实并非如他所言,一个时辰前俺得到他们烽燧摇旗请求支援的信息后立刻领人前来,不过到达后他们已经结束了此处的战斗,然后俺们合兵一处设伏再将长城那边的匈奴全歼,将军,你可不知道,秦兄弟箭技多高明呢。”

完了!

虽然知道事情可能瞒不住,秦慎亦是难免心沉谷底,不由暗恨为什么就不碰个贪功的头领!

窦义点点头,看向秦慎道:“秦小兄有功不居,是否另有顾虑?”

“属下并无顾虑,只是觉得今日险之又险的侥幸赢了这仗无非是曹兵长平日里教导有功罢了。”

窦义不置可否,淡淡一笑道:“有功该赏,有过必罚,今日\你等全歼匈奴近百人,掳获战马数十匹,实属大功,唔……”沉吟片刻,“便授你与曹进都伯之职武泉听调,其余人等皆升两级有缺即补,稍后曹兵长将人员都报上来吧。”

“谨诺。”曹进难掩满面兴奋的抱拳道。

该来的终究躲不掉,秦慎暗叹一声做着最后的努力道:“属下多谢将军封赏,只是……只是属下可否请求将军容许属下继续驻守烽燧?”

窦义目露疑惑之色。

“属下自认才能低微恐负将军所望,此次侥幸获胜而得大赏亦诚惶诚恐,且属下从军日短经验尚且不足,龟背岭烽燧年久失修易攻难守匈奴屡屡从此处进犯,故此万望将军应允属下留守加以磨练,如此才能不辜负将军期望。”

窦义呵呵笑道:“秦小兄何必妄自菲薄,听你谈吐观你用兵说你是世家子弟亦不为过,至于烽燧的情况曹兵长与我述及多次,奈何实在是力有不逮故而拖延,这次便一并处理吧,我会遣人前来修葺城墙更会多派戍卒,秦小兄且放宽心便是。”

说完发现秦慎依旧面现为难之色,又道:“我观秦小兄似有推搪之意,莫非是有何难言之隐?或是看不上区区都伯之职?”

对啊对啊,你可算猜出来了,那就成人之美吧!秦慎心中一喜面不改色道:“属下自觉什长都难以胜任又怎会挑剔都伯?只是属下从军之前乃山野村夫对繁华热闹之地有天生恐惧,见到人潮汹涌便两股颤颤还谈何领兵,是故将军还是将属下留在这里更为妥当。”

“竟有此事?”窦义闻言面露狐疑之色,旋即笑道:“不过亦是无妨,我有一队巡骑正差个善骑射之人统领,巡骑每日早出晚归巡防塞外,就算你真有这种隐疾也大可不必担心碰到太多生人,再说日子渐久也就慢慢习惯,于你不也有莫大好处么?”

秦慎无奈暗叹,他或许还可以继续强辩让对方打消念头,然而人敬一尺,我敬一丈,对方都说到这个份上,再狡辩未免显得太不识抬举,况且这条件似乎比呆在烽燧更适合他的行动,当下故作惶恐道:“将军如此抬爱,直教属下感激淋涕又感难以回报,唯有日后多杀匈奴以不负将军厚望。”

顿了顿,又道:“只是属下还有个不情之请,就是希望将烽燧其余四人一同带往武泉,万望将军应允。”

这种小事窦义自无不允,再对其余事情安排一番,然后便命人赶着马匹奔返武泉。

待窦义消失得不见踪影,曹进走到正默然沉思的秦慎身旁一拍他肩膀挤眉弄眼道:“你小子行啊,以前俺都没看出来。”

“嗯?”秦慎一时没反应过来。

“嘿,论起这颠倒黑白装傻充愣睁眼说瞎话而面不改色的手段,俺今日可算服了你,甘拜下风。”

秦慎苦笑道:“曹兄就使劲挖苦我吧,反正我现在也无力辩驳。”

曹进双眼一瞪,“俺怎么会挖苦你?俺是真心佩服,要知道俺一直希望成为你这样的人,只是天性愚钝又不善言辞只学会些耍浑撒泼的手段,你以后可要多教教俺。”

“好说好说,互相学习。”秦慎被他逗得一乐,拱手言道。

曹进咧嘴笑笑,却又看他一眼满腹疑惑道:“只是俺看你对去武泉就任都伯之职似乎顾虑重重,不知究竟是何缘故?”

“就如方才所言,自觉难以胜任罢了。”

曹进一脸不信,不过看他不愿多说只好安慰道:“秦兄无须过分担忧,以你的本事,领个百人队绝无问题。”

“承你吉言。”心不在焉的拱手说完,秦慎扭头望着出谷口轻微一叹。

那――

究竟是一条踏往何方的道路?

第015章 扬威武泉

夕阳西下。[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五人斜倚烽燧顶端墙垛相对无言,厮杀的亢奋过后,剩下的只有那无尽的空虚。

默默想完自己的心事,秦慎起身望向远方。

蜿蜒的长城尽头,一弯新月挂在淡红的天际,照耀着彩霞隐进暮色沉沉的山林。

秦时明月汉时关,汉时明月秦时关。

忽然间,他也分不清到底是月照霞,还是霞伴月。

或者两者互相并存,谁也不能抛弃谁吧?就如自己,当他踏上滚滚前行的这辆历史战车,便注定了身陷其中难以置身事外,就算强行跳下,剩下的恐怕也只是呆望着战车远去而他亦不过是湮没在这漫天尘土。

既然命运的洪流不可避免,那迎头而上又有何妨?!

心中有了决断,秦慎如释重负的豁然开朗,回首扫视四人一眼停在瞿寒身上道:“从军近月,今日方知瞿兄和令弟之剑术竟然如此了得,真教我大开眼界。”

“你不是嫌我们杀的肠穿肚烂难瞧么?”瞿寒不冷不淡的回应。

这开场白是不是没选好啊!

秦慎刚刚好起的心情差点没被他噎死,一脸尴尬心想他该不会是对下午的事记仇了吧。

瞿寒也发觉似乎不妥,干咳一声道:“我们说话就是这样直来直去,绝非有意,还望秦兄莫要见怪,说起来,秦兄的箭技才是真的出神入化,我也算是走遍中原大地见多识广之人,不过像你这般箭技之人却是寥寥无几,匈奴……或许会多一些吧。”

“瞿兄过奖了。”秦慎拱手笑了笑,“就如匈奴自小在马背长大一样,我也不过是自小便跟随外祖父打猎熟能生巧罢了。”

程六忽然道:“燧长,我看你射箭全然不似我们这般事先捏箭在手或者引而不发,而是即取即发,其中难道有何讲究不成?”

“说起来不怕你们笑话,最初也不过是仅仅为了装……咳,为了追求美观罢了,久而久之则成为一种习惯,及至后来更发现其中有莫大好处……”

顿了顿,组织言辞道:“当取箭射击保持在一个稳定的节奏时,精气神会高度集中而随心所欲,但是当这种节奏一但被打乱就会觉得无所适从,精气神自然也就随之一顿,如果我提前拿箭在手,就会觉得少了一步般难以适应,节奏也就随之变乱,嗯……想必瞿兄便有深刻体会。[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

瞿寒颔首道:“没错,仗剑在手不若意念先行。”

秦慎赞道:“瞿兄一言以概不愧为剑术大师,只不知瞿兄的剑术是家传绝学还是……”

瞿寒闻言脸上泛起一丝古怪的笑容,“秦兄想学剑术直说无妨,瞿某只会觉得荣幸之极。”

秦慎被他看破心思不好意思的打了个哈哈,“瞿兄快人快语倒显我小家子气了,在下确实正有此意,只不知以在下这年龄,是否有点太晚?”

瞿寒淡淡道:“些许杀人的手段罢了,便是八十亦不为晚。”

两日后,几人策马踏上了前往武泉关的道路。

武泉关,秦时所建,云中郡通往塞外的门户,地处草原之上除了绵延的长城无险可守,身后十里外便是粮秣供应之地武泉县城,关内驻军四千余人,由云中右部都尉负责统领。

也只有秦始皇才有这样的能力在草原上建一个关卡,秦慎听完曹进的介绍暗暗感叹一番,扭头问道:“这么说,我们不是驻守县城?”

“县城?俺们是边关戍卒,窝在那鸟县城干啥。”说完一脸疑惑的看着他道:“秦兄不会是以为要呆在县城故而不想就任吧?”

秦慎呵呵一笑,“也有这方面的顾虑。”

“嗨,俺还以为是啥呢。”曹进一脸恍然,“秦兄弟放心,那里不过是平常募兵之地,还有就是……就是万一边关失守,才会退守那里。”

秦慎点了点头,扬鞭指向塞外远处的一条长直的白色玉带问道:“那是什么?看起来似乎并非河流。”

“沙带,又叫天田,宽约三丈吧,是用来侦查匈奴行踪的沙田,匈奴若是通过会留下痕迹,巡骑哨探便可带上猎犬循迹追踪。”

真高端!秦慎听得哑口无言。

片刻过后依稀想起似乎以前看过一部关于汉朝的电视剧里就有军犬的存在,不禁暗笑自己大惊小怪,一不小心又犯了看轻古人的毛病。

一路虚心请教的问问答答,不知不觉间就抵达武泉关下,众人递上腰牌,关口守卫检视过后便将他们放入关内。

窦义对他的到来表现出极大的热情,那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让他几乎生出士为知己者死的念头。

一番寒暄过后,窦义道:“秋收在即,塞外屯田总有小部匈奴前来袭扰,秦小兄,以后就全靠你了。”

秦慎闻言连忙起身抱拳表忠心道:“将军如此高看,属下敢不效死命。”

“没那么夸张。”窦义示意他坐下,“我只是相信以你的本领,必能叫匈奴有来无回罢了。”

秦慎赧颜一笑,旋又面带不解问出心中疑惑,“将军并未见过属下射箭,何以会对属下的骑射如此肯定?”

窦义呵呵一笑,直视他道:“以九人战匈奴二十余人而毫发无损,以二十余人全歼两倍之敌而损伤极小,若无箭技了得之人事先射杀一番,又岂能有这般结果?”

秦慎谦逊道:“那是军中同袍合力之功,而属下身边亦有两个剑术极其厉害之人杀敌如砍瓜切菜一般才会侥幸获胜。”

“呵呵,秦小兄用词倒是形象生动,不过我还是相信你。”说着起身从侧墙取下一把长弓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看你还是用军中普通之弓,这柄‘惊鸿’勉强还能使用,就当是老夫赠与你的首次见面礼吧。”

“属下怎敢夺将军所好。”秦慎连忙推拒。

窦义面色一板,不愉道:“不过是极其普通的一把弓罢了,莫非秦小兄看不上老夫所赠之物?”

老是拿这种话来挤兑我,秦慎心中暗诽,“那属下就却之不恭了。”

起身接过长弓两膀较力试了试,一试之下发现和之前用的差不多,不过也立刻感受到这弓的劲力更大,手感亦十分舒适,比起军中下发的长弓不知强了多少。

窦义等他拉开长弓,忽然噫道:“方才你不是说我没见识过你的箭技吗?这下正好可以去外面展示一番,秦小兄意下如何?”

我能拒绝么?秦慎心中无奈,抱拳道:“将军有命,属下哪敢不从。”

窦义左右看看,最后抓起案几上的头盔抛给曹进,“等下就百步外射这顶头盔吧。”

“戴在头上?!”曹进一脸呆萌还摆出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将秦慎看得一阵想吐。

窦义眼皮一翻,没好气道:“抛在空中。”

三人出了帐外,窦义吩咐门口两名守卫分别去牵马取箭和驱散广场上的兵卒,有人要试箭的消息很快便在军中四散传开,数千年的优良传统究竟始于何时已无从考据,但是这个时代的人也是将其发挥得淋漓尽致纷纷围在四周等待好戏上演。

老天爷,这是要考试啊!

秦慎心中感叹着接过缰绳,将箭壶负在背上,朝窦义拱手抱拳后翻身上马,策马奔至百步开外停下,横转马头,从怀中将控弓扳指取出套进拇指,提弓朝曹进扬手致意后赶马斜冲起来……

众人正在疑惑他为何提弓不拿箭时只见曹进猛的将头盔抛向天空,而在曹进作势欲抛之时,秦慎亦是迅疾探手箭壶捏出两支长箭,倏然侧身举弓便射。

“铮铮”两声弦鸣几无间隔。

“叮”的一声,第一箭射穿才刚升到顶端的头盔并将它带得斜飞出去。

众人还未来得及惊讶第二箭再至,只见头盔再次偏离轨道朝地面斜坠。

看着如飘零落叶般下坠的头盔所有人惊得目瞪口呆竟是忘了喝彩,现在就算有人对他们说还可以继续第三箭、第四箭他们也绝无半分怀疑。

“好!”

一声单调的叫好打破了弥漫在空气中的沉寂。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整齐一致的“嚯嚯”之声。

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狂热兴奋,那是与他同为汉军一员的无尚荣光。

从未见过这种场面的他不好意思的举手朝众人致意,却引来更为热烈的回应,于是连忙低头驱马慢跑至窦义跟前,翻下马背拱手复命。

再次回到帐内坐定,窦义微笑道:“秦小兄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

秦慎连称不敢。

窦义解释道:“军中尚武,你初来乍到不如此难以服众,不过也幸好军中有此成例,才让我今日得以一饱眼福。”

“雕虫小技,何以敢当将军如此夸赞。”

窦义笑了笑,随后对他所负责之事交代一番,又给曹进安排了步卒都伯的职务,然而曹进却是万般恳请,宁愿降职也要留在秦慎身边,无奈之下,秦窦两人也只能答应下来。

去往营舍的路上,秦慎看着满面喜色的曹进道:“真不明白你,放着好好的都伯不干来我这日夜奔波的巡骑,何苦来哉?”

“一见如故嘛。”

秦慎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怎么会不明白对方的想法,只是当自己身上背负着越来越多人的命运后,他日又该如何才能洒然脱身而去?

第016章 匈奴来袭

天高,云淡,风轻。夜夜小说网WWW.mht.la

广袤无垠的大草原,青黄交错的草皮一直延伸至大地的尽头,犹如上天亲手铺下一块斑斓的地毯,美轮美奂,若非间或传来的惨呼大煞风景,定教人沉醉其间。

循着呼声望去,只见两队相较于这天地显得极是渺小的人马正在追逐,后追队伍中当先一人挽弓似满月,飞箭如流星,箭无虚发,每支射出的箭矢都宛如死神降临一般瞬间勾走一人性命。

十几里奔程,已有二十余人被他射杀,皆是一箭毙命,手法如此狠辣,教人分外心悸。

此时前方又有一人栽倒,这人探手再向箭壶摸去,却摸了个空,于是撮出哨音放缓马速,领着众人折上一个斜坡勒马伫立,满脸嘲弄的盯着那越奔越远的身影……

如果此时有来自后世A市的POLICE看到此人,定会欣喜万分――

秦慎?!

没错,正是秦慎。

而这两个多月来,“秦慎”这个名字也早已令塞外匈奴闻名色变。

目视匈奴消失在天际,秦慎大手一扬,“收拢马匹,回营。”

一众兵卒高声应诺,调转马头呼啸着将那无主孤马赶拢后朝武泉关奔去。

薛玉立马一侧满目钦佩的看着秦慎,见他依旧目视远方,便道:“将军,你的箭技绝对是举世无双。”

秦慎收回目光,腻味的看他一眼道:“薛玉,你怎么现在变得比曹进还要聒噪?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你三天来第九次说这句话了,而且还是一字不变。”

薛玉无所谓的耸了耸肩,笑嘻嘻道:“好话不嫌多,再说你伫立此处,不就是为了等我这句话么?”

秦慎一阵无语,扬起马鞭作势欲打,“我不过在想事罢了,还有,你少学那曹进,想你刚入营时虽然跳脱却也不是这般油嘴滑舌,你再看看令兄,同样入营三月就不像你。”

“我?”另一侧的瞿寒回味无穷般啧啧有声道:“我不过是犹自沉醉其间难以自拔罢了。”

“你……”秦慎无力的用手抚额,哀叹道:“幸好今日曹进未来,不然我非噎死在这草原不可……回营吧。夜夜小说网WWW.mht.la

武泉关。

关口守卫斜倚城墙正在有一茬没一茬的闲聊风花雪月,说到兴奋处更是抓头挠腮心猿意马,正要相约休沐日一起去武泉县城好好美上一番时,城墙高处忽然一阵锣鸣示警,众人立刻持戟拿枪架设拒马严阵以待,与方才之懒散判若两人。

直至远处百余骑奔至能够辨识的距离,众人认出是秦慎等人赶着数十匹马过来,这才解除戒备。

“千人,方才都尉有令,命千人回营后立刻去大帐议事。”等待入城间隙,一名守卒恭声禀道。

秦慎闻言抱拳道谢,让瞿薛二人负责马匹交付事宜后赶马朝关内奔去。

甫一进关,便发现南门不时有人马来往,行色匆匆全然不似往日,心知可能有大事发生更不敢耽搁片刻。

抵达帅帐后将马缰递给守卒让人通禀,当他踏入帐内,纵然心中早已有所准备还是不免被眼前情形惊得一呆――

帐内济济一堂,窦义、杨主薄、领兵千人以及各司库主事尽皆在场,这还是他从未见过的场面。

待他见礼后,窦义抬手示意他坐下,强颜笑道:“想必子毅今日又满载而归吧。”

子毅,秦慎为了适应这个时代自己取的字,意在提醒自己遇事不仅需要谨慎,更要果决,这时见窦义问起,刚刚坐定的他抱拳道:“仰仗将军威名,幸获数十马匹。”

“这都是你的本事,与我何干。照此下去,我武泉大营很快便有两千精骑,只可惜……唉,日月逝矣,岁不与我啊!”

秦慎见他满面愁容又不明言,暗忖对方到底葫芦里卖什么药时偷眼一扫,发现众人闻言尽皆如此,小心道:“方才属下入城时发现城内兵卒忙碌间行色匆匆,此刻又见将军面带愁容,不知将军所忧何事?属下虽然不才,却有一腔为将军分忧之心,故此还望将军不吝告知,以让属下略尽绵薄之力。”

窦义眼中闪过一丝激赞之色,旋又叹息一声,黯然道:“老夫此刻心乱如麻,还是让仲颜讲与你听吧。”

仲颜,杨璞杨主薄,来武泉后两人常有交集也算是熟识,闻言便朝他看了过去。

杨璞拱手道:“子毅,是这样的,半个时辰前斥候来报,匈奴不下万人正在距此数十里的半月谷集结伐木造车,陆续还有匈奴不断赶至,将军据此速度估测,恐怕匈奴会集结不下三万人来攻武泉,故而忧心不已。”

“何以断定必攻武泉?”

“此处绵延数百里,也只有武泉地处草原适合骑兵。”

“这几年边关战事不断,想必也有匈奴来袭过吧,如今既然已经知晓敌情,只需按部就班早作防备便是,我武泉守军四千余人,只需再请求云中支援,若是来个几千,我等以近万人守关,哪怕四万匈奴也未必定能破关吧?”

“子毅有所不知,虽然这几年每年都有匈奴寇边,不过数量远远不及这次,甚至有时仅仅数千人弃马翻过长城来去匆匆并未深入,待大军赶至,匈奴早已损毁长城离去,至于防备,将军方才已遣人前去县城征调民夫,更派人前往云中请求支援,只是……恐怕远水难救近火啊。”

秦慎弄清事情始末,便朝窦义抱拳安慰道:“将军既然已考虑周全,且此去云中不过百里,朝发夕至,将军放宽心便是。”

窦义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挺直身子道:“方才事情已然商定,诸位先行去各司其职便是,子毅和仲颜再留一下。”

待众人告退,窦义面带歉意道:“方才众人面前仲颜为我考虑故而所言不尽不实,我先在此替他告罪一声,子毅切莫记挂于心。”

秦慎连称不敢,静待下文。

却见窦义说完后又默然无语,过了片刻方才幽幽道:“其实我不只请求云中支援,亦有提出建议,只需郡守采纳并遣人前去五原、朔方、定襄求援,然后任意一郡北出塞外迂回攻击匈奴,到时我等再从关内杀出,里应外合,大破匈奴不过易如反掌之事,只是……唉,子毅只需做好孤军困守的准备便是。”

秦慎闻言点了点头,他从对方的话中听出了很多无奈,对他一开始故弄玄虚连“老夫”都弄出来逼自己表态而生出的那一丝不满也烟消云散,知道这个时代的交流就是这样,同时亦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一些高层的矛盾以及当今的局势,不过既然窦义不愿多说,他也无意探究更多。

其实他来这个时代已近四月,对这个新莽末年也不算完全陌生,从瞿薛曹等人那里了解到如今很多地方势力已经开始阳奉阴违的保存实力,因此窦义的策略自然也就像空中楼阁般难以实现。

至于云中和武泉本是唇齿相依的上下属关系,为什么郡守连自己的下属边关都表现得如此漠不关心,就更不是他去考虑的事了。

就在他默想心事时,只听窦义又道:“方才我听子毅所言,虽然也有一定道理,不过用兵之道,正辅兼备,我武泉关只有一面城墙防守不假,不过有其利,亦有其弊,若是普通城镇,我军可辅以骑兵北门出而南门入,然则边关要塞不过一门,有出无入,只能弃马上城据守,此实为弊也。”

秦慎知道他是在指点自己,心生感激,“属下多谢将军教诲。”

窦义笑道:“子毅莫怪我多话便是。”

“怎会。”

说完低头品味方才窦义所言,面色变幻犹豫良久,最终化为满脸坚毅昂首抱拳道:“属下愿自请辅兵以助将军,还望将军应允。”

“这……”窦义一脸错愕的看着他,“子毅何以有此想法?须知匈奴亦是骑兵,你以千余人冲杀出去若无沿墙弓手掩护,无异于羊入虎口,百死难逃。”

“属下自有计较,死中求生也不是全无可能。”

“这个……”窦义满脸犹豫。

秦慎见他这般模样,又道:“将军爱护属下,属下如何不知?但是属下亦知将军之心,将军镇守边关数年,所立功劳便是封侯拜相又有何不可?然而将军能升却不得升,其中是何缘故属下不得而知亦不想知,属下只知将军并非眷恋权位之辈,万般委屈之下还宁愿驻守边关而不弃官,无非不过是可怜我大汉边关子民罢了,属下不才,却亦有一腔热血,还望将军予以成全。”

言罢跪伏于地不再起来。

“子毅……”窦义连忙趋身上前扶起他,动容道:“人人只道我手握兵马眷恋权位,没想到最理解我的人竟然是你,我……我允你便是。”

第017章 兵出塞外

再次坐定,窦义平复片刻心情,问道:“方才子毅说有计较,不知是何计较?”

秦慎拱手道:“属下的想法是带领精骑提前出关,只是这样一来……”

“城内的事你毋须操心。(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窦义打断道,说完沉思片晌,“这样也好,虽然兵力不多,但是胜在来去自如行动方便,正应了个奇字,至于……至于若是最终事不可为,子毅无须以我为念,注意自身便是。”

秦慎连忙道:“属下誓死跟随将军。”

“子毅莫要以为我是在拿话逼你。”窦义摆了摆手,喟叹道:“你也知中原养出一千五百余骑有多不容易,说起来,其中还有五百余骑是你来后方才攒出。”

默然片刻,消沉一叹,“若是真到那一步,保存实力才是至理,你……你就在草原上游荡,保边民平时不受袭扰吧,如今这朝堂……”

秦慎听他话语中充满意兴阑珊之意全然不似往日里那般淡然亦是心有戚戚,垂首低声道:“属下知道了。”

窦义点了点头也不想纠缠于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准备何时出关?”

“属下想今晚便行动。”

“有何要求?”

“照将军估计,匈奴几日之内来犯?”

“三日!”

秦慎思索片刻,“火油,用小桶分装三百桶,然后再就是三百火把,每人十壶箭矢,五天口粮,再就是其余一应简便攻防物质。”

窦义转头朝正在记录的杨璞问道:“仲颜,可来得及?”

杨璞扭头往外看看天色,“属下尽力而为,不过料想应该无碍。”

窦义颔首,颇是萧瑟的叹了口气:“那你们且先去忙,待准备好,我再来授你掌兵之权。”

秦慎犹豫片刻,还是小声问道:“难道云中真的不会派兵过来?”

窦义苦涩一笑,“两千老弱病残还是有的。”

暮色降临。

夜风中旗帜猎猎,高台下人马凛凛,秦慎站在高台注目下面肃穆一片的兵卒,心事重重。

点将台上早已摆上香案,片刻,换上一身崭新将军服的窦义从远处走来踏上高台,身后跟随一众手捧贡品、节杖的兵卒。

众兵卒无声的摆好一应贡品,将节杖放在正中案架上,然后一名兵卒提起手中公鸡……

窦义净手,拈香,跪拜于地叩首道:“皇帝,臣窦义敢用凤鸡告于皇天后土,今匈奴无道,兴兵来伐,大新受命于天,得大道而牧土……义敬奉皇运,敬畏天威,然兵患无常,难敬选吉日,皇天鉴于下土,悲民间之疾苦,勿以为怪,升坛请兵,告于上帝,以满众望,以安帝心……”

秦慎尚是平生首次见识这种庄严肃穆的场面,不知是临战时心绪波动,还是受窦义以及同袍的这种气氛感染,他来汉代后首次生出了一种真正的责任感,一种身为大汉人的责任。[夜夜小说网mht.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如果说白天他还有一丝怀疑窦义是否在激将自己的不满以及报答对方的心思,那么现在则完全仅仅因为这份守土卫民的责任,毕竟,他身上流淌的是大汉血,他的魂是大汉魂,那些百姓是他的祖祖辈辈。

窦义请节完毕起身步到他身前,“好了,现在可以发兵了,子毅是否还有话要对他们说?”

秦慎摇了摇头,反问道:“将军觉得他们还需要动员吗?”

窦义朝台下扫视一眼,“他们以能跟子毅作战为荣呢。”

秦慎淡淡一笑,“属下却以为,他们以能为百姓作战为荣。”

“你呀……总是这般谦逊。”窦义无奈笑了笑,渐渐笑容敛去,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默然片晌,伸手拍了拍他肩膀,最终化为两字:“保重!”

“将军亦是!”

抱拳说完毅然转身步下高台,接过递来的马缰翻身上马,扬起右拳,千五精骑齐齐翻上马背,大手向前一斩,孤军就这样静悄悄的出关而去……

出关后大军并未直奔草原,虽然得到瞿寒的确定并无匈奴斥候,但是保险起见秦慎仍带着他们沿着长城山脚慢行了数里然后再折奔预先约定的集结地。

浩瀚星空,繁星点点,苍茫大地,群山寂寂。

淡淡星光洒在辽阔的草原上,巍巍的大山矗立在远方,一队千五人的孤军在广袤的大地默默往前行进,就如一群正在自投罗网走向那远处吞食兽的蝼蚁。

难道这就是我们这次的宿命?九月底的夜风微凉,秦慎紧了紧身上的衣裳。

再次极目眺望,黑暗中气势磅礴的山影又仿若幻化成一尊保护神。

秦慎瞬间心中生出一丝明悟。

万般幻象,皆源于心。

“你变了!”策马身侧的瞿寒忽然轻声说道。

“嗯?”沉醉在那种美妙体会间的秦慎扭头朝他看去,忽然道:“你也变了!”

两人相视一笑。

“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另一侧的薛玉闷闷道。

“我们在说你也变了。”秦慎小声笑道。

薛玉一阵无语。

秦慎没再管他,默然片刻轻声道:“我忽然想起一首出塞诗,用来形容此情此景最是恰当不过。”

瞿寒露出期盼之意,“洗耳恭听。”

秦时明月汉时关,

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

不教胡马度阴山。

“好!”薛玉率先喝彩。

“好在何处?”秦慎饶有兴趣的问道。

“这个,将军做的自然就好,就如你的箭技一般。”

“此诗并非我所作,况且文武亦不同道。”

“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

“你会卜卦?”秦慎很是惊讶,他记得殊途同归这个成语便是来源于《周易》。

薛玉颇为自得道:“当然,我们……”

“咳。”瞿寒一声轻咳将他打断,“秦兄休要听他胡诌,他只是以前借阅过此书而已,皮毛都未理解,谈何卜卦,再者经谶之言不过是故弄玄虚罢了,秦兄还勿痴迷。”

秦慎笑了笑道:“信则有,不信则无,我不过是好奇而已,也谈不上痴迷此道。”

“那就好。”瞿寒淡淡道,“听方才秦兄那诗,似乎将自己喻为李广李将军,秦兄虽然神勇堪比李将军,可惜李将军结果却并不是太好。”

秦慎自嘲一笑,“我不过是心有所感罢了,又怎敢自比李将军?”

顿了顿,又傲然道:“再说,就算我有李将军那般能耐和功劳,天下也不会再有另一个汉武帝让我落得那般下场。”

瞿寒闻言借着微弱淡光看他一眼,未再多言。

众人静悄悄的抵达集结地点,曹进率着五十斥候早已等待此处。

“情况如何?”秦慎下马问道。

“邪了门,这次匈奴全然不如以往,甚有章法,匈奴斥候放出十余里,谷外更是挖好陷马坑,守卫也颇是森严。”曹进小声禀报道。

“那意思你领着数十人却毫无收获?”秦慎默然片刻淡淡道,数月的杀戮令他身上自然而然蕴有一股凛然寒气。

曹进却不吃这套,嘿嘿笑道:“哪能呐,也不看看俺是谁……”

说着看他一眼,见他面沉如水全然不似平常,连忙正容道:“这些都是军中老斥候,经验丰富,不只探察到匈奴粮草辎重所在,也挑出一条没有陷马坑的路线。”

“拿图来看看。”

曹进从怀中掏出综合所有斥候信息画好的布块,秦慎接过凑近借着极其暗淡的夜色看了看,线条粗重简单而又明朗将半月谷情况标绘出来,“确实有些章法,不过也并非毫无漏洞,营内更是杂乱无章。”

“那是,匈奴脑袋简单,哪里学得来俺们中原的精髓,不过是邯郸学步罢了,徒然惹人笑话。”曹进又恢复了那嬉皮赖脸的模样。

秦慎摇了摇头,不以为然道:“营内杂乱不过是匈奴历来习惯以各部族聚居,并非主帅无能,我等切不可轻视此人,此人如果整合部族加以一番历练,恐是我中原劲敌,打探到此人来历没有?”

“没有。”曹进小心翼翼的看他一眼,补道:“不过结合所有信息,极有可能是匈奴单于的次子栾提皋屠昂。”

“栾提皋屠昂?这什么鬼名字?”秦慎皱了皱眉眉头。

“嘿嘿,将军有所不知,栾提是他们的姓氏,至于皋屠昂,想来应该是有什么特别含义吧,匈奴就是这样,取名字总是极其怪异,他们单于还叫呼都而尸单于呢,照俺们中原的理解,那就是呼都而变成尸体了。”

秦慎噗的一声,笑骂道:“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不过……说得还是有一番道理。”

说完扭头向瞿寒询问军中安排情况。

“照你吩咐全部安排妥当,五人一伍,每伍一个火把一桶火油,四人负责射出手中两支火箭,只是……奔袭中恐难事事如意。”

秦慎想了想,无奈道:“这个只能尽力而为,再叮嘱一番众人到时休要心急,依次丢出火油引燃,切记不要一窝蜂的全部抛出,前面之人抛出后便负责冲杀,后队有的是机会。”

顿了顿,“我现在担心的反而是,到时究竟如何隐匿行踪才能不被匈奴斥候发现。”

第018章 夜探敌营

孤军深入马踏敌营,先决条件便是出其不意,然而匈奴显然早有提防,斥候、陷马坑以及守卫等等皆安排妥当。(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如果口衔枚马裹脚的慢行想要潜至能够发起突袭的位置,数人或许还行,一支千余人骑兵想要在有斥候的情况下悄无声息的抵达位置而又不被发现则是难如登天,而如果早早的冲起来,那滚滚马蹄声下,就不叫突袭而叫进攻了。

千五骑进攻两万匈奴,那和找死又有什么分别?

是故几人听了秦慎这话之后一时间抓头挠腮也是毫无办法。

良久。

瞿寒开口道:“既然事不可为,要不……”

“我有办法。”秦慎猛然抬头打断,看着几人投来的询问目光斟酌道:“我等所虑无非就是远则不便,近则易现,既如此,只需我等能够从远处突袭而匈奴根本无暇顾及,那么事必可成,故而当今之际,唯有里应外合!”

“里应外合?”几人齐齐诧异又疑惑的说道。

秦慎点了点头,正要开口解释――

“莫非将军在匈奴安排有内应?”曹进抢道,然后看着众人射来的怪异眼神,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呵呵,俺不过是看诸位刚才想事气氛有点沉闷,故而……还是将军来说吧。”

秦慎暗吸长气压下心中激荡,轻描淡写道:“其实也很简单,只需我先行潜入匈奴敌营,到时点燃辎重……”

“不可!辎重在最里层,这与送死毫无分别。”曹进急声打断。

“听我说完!”秦慎厉声轻喝,“到时我点燃辎重,我们以火光为号,趁着匈奴一时内乱之际你等率军冲杀进来,事必可成,若是事不可为,我们亦无损失。”

几人听得默然无言,他们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办法,只是这太过艰难了一些,因此并未深想,此时听他要付诸行动,一时间也不知道究竟该说什么是好。

沉默了片刻,瞿寒淡淡道:“还是我去吧,毕竟我身手要好一些。”

“俺去!”

“我去!”

“要不要千五人全都弃马而去?”秦慎低斥道。

见薛曹二人终于消停下来,复又安慰瞿寒道:“瞿兄,在下这两个多月来苦练的结果难道你还不知晓?再说此乃在下提的建议,由我执行最是恰当不过,况且军中身手较好之人就我们这几个,到时还需你在外面等候时负责清理斥候。(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顿了顿,“再者半月谷在下来过几次,地形最是熟悉,若是你们,说不定还未摸到地方就被发现。”

瞿寒沉吟道:“既然秦兄执意如此,那瞿某与你同去如何?也好有个照应,外面有薛玉曹进他们看顾,料想无事。”

秦慎想了想,点头道:“那好,能有瞿兄作伴,当是万无一失。”

曹进见他们三言两语就把事情定了下来,叹了口气无奈道:“既然你们已经决定,俺就不再多说,只是俺还有个问题,到时你们如何与大伙汇合?”

“拿图来。”

秦慎就着简单的图标划出了一个弧形路线,“到时你们就按照这个路线冲袭进来,我和瞿兄在这附近等待,马匹我们会在里面自己找……你吩咐好众人,到了这里眼睛都放亮点,别把我俩给射杀了。”

曹进憨憨一笑,“那怎么会,射杀自己主帅,那俺们岂不是都要给将军陪葬。”

“你知道就好,我可还不想死,更不想枉死在自己人手里。”说完下意识的抬手看了看,发现不对又心中估计了下,“现在应该还不到子时吧?”

“差不多。”

这就是没有手表的坏处,秦慎叹了口气,交代道:“我和瞿兄去准备下这就出发,你和薛玉随我到那附近后将马牵回以免被斥候发现,这里暂时交由程六他们负责,嗯……你们回来小半时辰后便潜至匈奴敌营附近等候,务必将斥候小心干净的处理掉,若是早早被发现,你也就不用再来见我!”

“谨诺!”曹进心中一凛,连忙恭声应道。

半月谷。

顾名思义,半月谷就是一个形似半月的山谷,三面环山,两侧是斜缓的丛林,靠里却是高达十余丈的悬崖峭壁。

秦慎两个月来确实到过这里几次,因为探察时总觉得这里似乎和记忆中的某处很像,经过数次察看才发现并不是,不过倒也把何处容易上山摸了个一清二楚。

此刻,他与瞿寒就在与悬崖峭壁这面山距离最近的山脚。

选择从这面潜入是经过他深思熟虑做的决定,其他两面虽然相对平缓易行,但是晚间在密林中行进极易发出动静,而经过斥候的早前侦测,两边密林皆有不少匈奴守卫,就算被发现时顺利清理掉对方,也极有可能被匈奴的挣扎让其他人发觉。

只有这一侧,虽然匈奴也有防备,但是守卫不多,哪怕弄出动静也不至于传到十余丈下的大营中。

残月似钩跃出东方。

淡淡的星月之光洒进密林,给他们此次的密林之行增添了些许方便。

大军恐怕更加难以隐蔽了吧?秦慎收回望向集结地的目光,收敛心神,看向身侧的瞿寒。

瞿寒也正在扭头看他,两人相视微微点头,一同钻进山林。

两人借着斑驳的淡光快速的穿行在密林,及至山腰,速度终于放慢下来,再往前将极有可能会与匈奴相遇,让他们不能不小心翼翼。

幸好运气似乎不错,一路摸索着及至快要登顶,才发现前面悬崖边的一小块空地上燃起火堆。

人,永远是这样的害怕黑暗与孤独,哪怕匈奴亦不例外,下意识的想要靠近大营,寻找那其实并不存在的安全感。

两人看着前面的火光对视一眼,极有默契的分头行动包抄过去,直至脚步与枯枝树木接触发出的沙沙声可能会惊动到匈奴这才停下。

五个匈奴围坐火堆,似乎正在说些污秽之事,不时发出声声银笑。

每一次笑声响起,秦慎便趁机小心的向前移动步伐,寻找最为有利的位置。

最后还剩三十余步的距离时他不敢再往前蹑步半分,因为现在的每一步都意味着得不偿失的危险。

五人,三支箭,该如何是好?就在他思索怎么应对时,另一侧传来了“咕咕”的野鸡叫声。

没想到他还有这个本事!秦慎笑了。

匈奴朝声音发出的地方看了过去,然后叽里呱啦的互相说着什么,再接着推搡着一人拍打着他背部头部,最后那人满面不耐的嘟囔着起身朝叫声方向走了过去。

还有四人,除非能一箭双雕,但是一箭双雕却要求两个都是脖子何其之难,秦慎无奈的摇了摇头,也发出简单的“咕咕”声,却并没有瞿寒的那么像。

匈奴听到另一处传来的叫声,那正在为一只野鸡不够分的苦恼不翼而飞,又哪里还有心思去认真倾听分别叫声是真是假,很快便有人起身朝这边小心的猫腰走了过来,似乎生怕惊扰到野鸡,身后三人叽里咕噜的似乎在祝他好运。

秦慎悄悄取下长弓,侧身站在树后观察其余三人。

三人坐在地上时而低头,时而昂首,他必须抓住那一瞬间的机会全部射中脖颈,才能让对方毫无发声示警的可能。

几人又叽里咕噜了片刻,似乎对太过安静觉得情况不对,便齐齐朝瞿寒那边看了过去,其中一人喊道:“格鲁巴。”

秦慎见此状况知道机不可失,若是错过这次将再无可能,毫不犹豫的捏箭中闪身而出快速射出三箭后将弓一抛大踏步朝还在他三米外的匈奴冲了过去连长剑都根本来不及抽出……

那名匈奴被身后的呼声吸引刚直着身子回看,却见三人脖颈插上箭羽面目狰狞不由心中大惊又听到身后传来动静,正要大声呼叫便觉嘴被捂上扑倒在地……

所有事情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秦慎使出前世草原学来的摔跤手法将对方狠狠盘制在身下。

那人也是腰力极强,不断扭动几乎就要挣脱开来。

秦慎拼尽全力不让他挣脱的同时慢慢缩回盘住对方双腿的脚,一手快速下探从靴中抽出匕首狠狠扎在对方心口……

那人身体一阵痉挛,很快便再无半分动弹。

秦慎如释重负的吁了口气放开捂住他嘴的手,拔出匕首在他身上擦拭后还归靴中鞘内。

“咕咕咕~”秦慎起身发出信号。

“咕咕咕~”对面传来回应。

知道他肯定也已经得手,秦慎这才回身捡了长弓大步走向火堆,从三名匈奴脖颈抽出箭羽随手在他们身上擦拭着朝走了过来的瞿寒轻声道:“毫无动静,看来你对死尸的艺术鉴赏能力提高了很多。”

“拜你所赐。”

“没想到你的口技竟然如此惟妙惟肖比我都要高明百倍,你以前是街头卖艺杂耍的么?”

瞿寒默然无语。

秦慎轻笑一声,两人将火堆掩埋再将尸体拖入密林以免被附近其他地方的匈奴发现然后放下绳索。

“你先下吧,我好斩断绳索。”

“……”

第019章 里应外合

秦慎施展浑身解数,沿着系好的绳索攀下悬崖神不知鬼不觉的落到敌营后方。(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甫一落地立刻蹲下身子朝四周打量,除了远处偶尔有欢声笑语传来,整个大营静悄悄的一片祥和之态。

确定了安全后轻抖绳索示意瞿寒可以下来,然后手提长弓单膝跪地小心戒备。

等待无疑是最让人心受煎熬的时刻,更何况是在危机四伏的敌营,然而他心中却是刺激远远大于紧张,若是回到三四个月前,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料到会有今日之心智和局面,真是造化弄人,自己最终还是一步步的陷得更深……

漫长而又短暂的等待后,他听到身后落地的动静收回心绪起身朝瞿寒微微点头示意,两人便迅若狸猫的闪腾挪移着朝辎重粮草存放之地潜去……

两人悄无声息的摸至粮草之地外围,隐匿在黑暗中朝前打量,只见辎重处建有简易的大围栏,门口有两个兵士把守,不过都是无精打采,其中一人更是坐在地上背倚栏杆呼呼大睡……

秦慎心中好笑,暗道等会我保证你今晚好梦难圆,送你一个残忍现实的噩梦。

两人留心观察四周片刻,发现所有的防备不过是虚有其表,营内护卫极其松懈,不过栏内左侧的帐篷里若隐若现的有人影晃动,却不知道究竟几人,而右侧则是一个小围栏,里面关着数百匹战马。

将所有情况大致摸清后朝瞿寒打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去另一边,得到回应后便闪身蹑步借着障碍探了过去。

刚刚来到看好的地点藏身好,还未来得及与瞿寒联系一起行动,这时睡觉那人揉了揉眼睛起身朝他走了过来。

假寐?!被发现了?!

秦慎大吃一惊时看到对方边走边捞衣袍这才知道对方到底要干什么,连忙缩身在匈奴堆积的伐木后藏好。

那人却径直朝他这个位置步来,秦慎心中暗骂,同时悄悄将匕首抽了出来。

步音就停在身侧拐角处。

片刻,“滋滋滋……”的声音传入耳内。

淡淡臊味飘入鼻中,秦慎心中大怒暗道这是在对我送你噩梦的报复么,那好,我现在就送给你,当下毫不犹豫的闪身而出……

那人正迷迷糊糊的大感痛快淋漓,忽觉身旁黑影一闪,还未来得及侧头察看就觉嘴被捂住身被锁住,大惊之下抬手就要扳来,只见刀光一闪,咽喉微凉,一阵痛苦的寒意陡然从心底升起……

世上有什么杀人利器是如此的白耀亮眼?这是他长眠于梦前的唯一想法。[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不过他将永远也得不到答案。

秦慎将那人拖到木材后藏好,朝栏门大摇大摆走了过去。

瞿寒已然得手正在那里等候,待他靠近后朝他撇了撇嘴,一脸不满。

秦慎知道方才并不是动手的最佳时机,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朝里做了个请的手势。

瞿寒瞪了他一眼,无奈摇头。

两人轻轻步到帐外门口,听着里面的喧闹声秦慎轻挑帐帘朝里看去,只见一群人正围坐在一起吆五喝六的似乎行那赌博之事,默默数清人头放下帐帘,伸出两手朝瞿寒舞动十根手指……

成败在此一举,他却犹豫起来,现在有两条选择摆在他们面前,要么先清理掉匈奴再去放火,要么放火后再回来清理匈奴,究竟该如何是好?

先清理匈奴,想要干掉十人而不令对方出声,他实在并无把握。

但是先去放火,万一还没准备好匈奴就出来又怎么办?

短短瞬间的一番权衡,他朝瞿寒指了指脚下,再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然后示意自己前去放火。

瞿寒点头,从后背取下火油递给他。

秦慎接过火油快速向后方钻去,抵达粮草辎重堆存处后看着一车车蒙着毡布的粮草不禁暗叹也不知有多少是我大汉百姓的血汗。

心中这般想着身体却半刻都不做停留,快步绕到靠山这面将两桶火油分别淋在毡布和那些干燥的攻城器具上,然后用匕首割下一块毡布缠于木棍,沾上火油,用火镰点上……

“噗!”

……

随着他快速移动的步伐,粮草和辎重顿时燃起了几团火焰。

将火把狠狠扔向最后一处的同时秦慎急速绕过辎重朝营帐大步奔去。

帐内守卫发现外面的亮光停下手中动作,一人起身出来查看……

瞿寒只待对方刚掀开帐帘探头出来便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扯了过来,提剑横抹后随手一撒挣扎的身体掀开帐帘踏步而入……

此时秦慎亦至,随着还未完全落下的帐帘闪了进去疾冲左侧数人猛拔腰间长剑挥出。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直至两人倒地后其余人才醒觉过来发生何事连忙扭身去拿兵器。

不待横挥长剑势尽,秦慎踏步上前手腕一翻再次斜劈最近一人咽喉,同时一脚蹬了出去。

“砰!”

随着他顺势的一脚蹴出,那人咽喉中剑仰面而倒。

剩下四名匈奴被突然杀来的两人和眼前情形吓得魂飞魄散,看着倒下的身体连忙往两边滚开。

秦慎心中冷笑,手中长剑脱手而出贯穿一人后背时纵身飞扑,将另一人扑倒在地捏住对方脖子,不待他反抗,猛然拾身而起将身体重心全压在锁住对方脖颈的手上,提拳狠狠砸在对方太阳穴……

而此时,瞿寒也已经解决了其余两名。

“没想到秦兄第一次用剑杀敌就如此凌厉。”瞿寒啧啧赞道。

秦慎拾剑间闻言双眼一翻,没好气的看了眼气定神闲的瞿寒,“几个无名小卒若还扭打半天,也未免显得我太水,若是碰到秦兄这样剑气五六米的高手,少不得要大战三百回合。”

说完也不管一脸茫然的他,随眼一扫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五比五。”

“错,是五对四。”

两人也不再就人头之数争辩,随手取过长枪掀帘而出,只见外面火借风势之下已经燃起熊熊烈火,火苗乱窜,火光几近映红半边天空,营内更是人马嘶吼惊叫连连,有人开始往这边奔了过来。

对面马栏内的战马被大火惊扰,嘶鸣中不停狂窜,当下两人再不敢耽搁片刻,疾奔至马栏处劈开栏门闪身一侧,顿时战马汹涌而出。

两人各寻马匹翻身而上,随着马流出了栏门踏入敌营。

秦慎双腿紧紧夹住并无马鞍的马腹,取下长弓和瞿寒在马群中朝那三三两两钻出帐篷并无准备甚至还在缠腰带的匈奴射击。

这时,谷口也有动静传来,然后便看到有火光亮起。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调转马头,伏身马背穿过各部族布置得乱七八糟的营帐朝预先约定的位置奔去。

刚抵达预约位置,便见前方曹进和薛玉两人一马当先的领着大军如入无人之境般袭杀过来。

秦慎扬手提醒。

“杀!”众将士不再沉默猛然爆喊。

两人吓了一跳的同时双腿一夹马腹汇合入滚滚铁流。

山谷左侧此时火光处处就如中元节的河灯,不断的马嘶人嚎响彻山谷,谷内人马践踏乱作一团,系腰带的,套马的,扑火的,狼奔鼠窜的,什么都有,更有不少部落纠集起人马朝他们拦截过来。

众人奔袭中举弓一阵射击,匈奴纷纷落马,再持戟拿枪轰然冲进已被射得七零八落的敌阵,手下全无一合之将。

此时大军已经袭至营地里端,厮杀中秦慎瞥见除了小部分匈奴前来阻截,更多人马则朝谷口奔去,一愣之余当机立断领着众人直穿敌营也朝谷口奔杀过去。

一路势不可挡的冲至大营中部,猛然调整马头踏入火营,将那些扑火之人一顿斩杀后手举长弓喝道:“弓箭准备!”

言罢领着大军挟火势之威朝谷口斜杀过去。

待到以极小角度斜冲至弓箭射程内,众人挽弓数轮抛射压制,看着前面迎来的匈奴骑兵迅速换上早已准备的长枪长戟,以秦瞿薛曹四人为首势如破竹的冲入敌阵将准备不周的匈奴骑兵杀了个落花流水,践踏着尸体从左侧一角突围而出……

奔出两里,见身后有少量匈奴不知好歹的追来,毫不犹豫的领着众人兜回去又是一顿射杀,然后扬长而去。

匈奴担心前面还有埋伏再也不敢追击,羞怒中只得高声喝骂着悻悻而归。

见匈奴不再追击,秦慎率领众人又往前奔出十余里,这才传令下马歇息。

浩瀚星空下,四周兵卒窃窃私语,难掩兴奋之色。

躺身草地仰望星空的他却很清醒,知道此战确实是大胜,而且胜得漂亮,但是也胜得险之又险,中间只要稍有差池或者对方训练有素,后果不堪设想就算全军覆没都有可能,如此一想,心底蓦然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此时曹进走了过来,于是起身活动着手臂问道:“伤亡如何?”

“轻伤五十余人,不过……不过有二十余人未能归来。”

秦慎正在活动的手臂微微一顿,旋又恢复如常转了几圈,幽幽道:“但愿他们都阵亡了吧。”

曹进心有戚戚的点了点头。

默然片刻,秦慎叹了口闷气收拾心情命令道:“以十人为队散出五队巡骑,两刻钟后返回,稍后还有行动。”

第020章 决战武泉

两刻钟后,秦慎整肃队伍再次奔向半月谷。[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如他所料果然有数队骑兵负责在谷口防卫,不过匈奴却没料到他竟会返回得如此之快,匆忙把还未完全整顿好的队伍迎了上来。

秦慎并不与他们短兵相交,而是斜刺里兜出一个漂亮的弧形,射出几波箭雨然后又消失在夜幕,让弓箭射程不足的匈奴根本无从下手。

如此往返数次,将匈奴折腾得精疲力尽后下达了另一个命令,然后大军隐进深深的大草原……

黎明破晓时分。

一处隐秘的小山谷。

秦慎和他的骑兵刚刚进驻于此,在此之前他们趁着夜色连踹了七八个正赶往半月谷汇集的匈奴小营。

“啧啧,将军,俺实在是太佩服你了,你是如何找到这种地方的?”曹进啧啧有声的打量四周奉承道。

秦慎极其腻味的斜瞅了他一眼,“曹兄,你每日都要吹捧我几句才能活下去不成?”

曹进憨厚一笑,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其实俺也不想如此,这不,薛兄弟说将军爱听嘛。”

“……”

秦慎一阵无语,好半晌才缓过神来,咳了一声道:“告诉兄弟们今日就歇在此处,再派出斥候探察半月谷情况……”

沉吟片刻,“想来今日匈奴防备极严,让斥候只需关注对方有无出动去武泉便可,无须察看匈奴谷内动静,有出动则报,无出动就在这歇一天。”

“今日不去袭营?”曹进诧异问道。

秦慎白他一眼,“你当匈奴都是傻……子不成?”

说完见他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连连点头,秦慎恨不能一脚将他踹死,压抑住满腔发不出的邪\火道:“昨夜抢了多少物质?”

“一些箭矢,还有大概够吃两天的肉脯干粮。”

办起正事,他倒是一点也不含糊,秦慎点了点头,摆手道:“你哥屋恩去忙吧。”

曹进抱拳应诺,然后迷迷糊糊的一路嘀咕着“哥屋恩是啥”赶去安排事务。[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匈奴连续两天未有出动,据斥候的侦报,是因为攻城器具被烧了个七七八八,现在大军正在开展全民伐木造车运动。

秦慎也乐得如此,他甚至想过要不要再去放把火,让匈奴这辈子就纠缠在造车里面累死算了,不过觉得这太难实现只好放弃这个诱人的想法,于是大军在小谷中修整了两日。

第三日天刚破晓,斥候来报匈奴正在埋锅造饭,看动静似乎准备进发武泉,秦慎立刻集结队伍赶赴堵截地点。

日上三竿,看着远处匈奴马匹拉着的沉重攻城器具发出了进攻的指令,随后带领众人用着简单而行之有效的斜插抛射战术,让每一波箭雨都带走数十上百名匈奴。

匈奴被汉军耍得团团转的同时又损伤惨重,无奈之下只得向中军请援,匈奴主帅闻得消息亦是气愤万分,立刻遣出万骑定要围歼汉军,然而刚急匆匆的从前方十余里赶来,却又被告知汉军不久前从远处绕往中军方向去了。

来援骑兵闻得消息担心中军被袭,纷纷快马而回,抵达中军后只见一片安静祥和,而此时辎重队请援的消息再次报来。

如此数次,匈奴主帅终于想出了一个好办法,那就是所有大军合并慢行,并以长生天的名义发誓若是汉军来袭,哪怕千里追击也在所不惜,务必要全歼对方。

然而,当他们合并后,汉军骑兵再未出现。

匈奴却再也不敢大意,就这样直到傍晚才走完草原上的几十里路,将攻城器具终于拉到武泉关附近扎下营寨。

翌日一早,另一处隐蔽的小山谷。

曹进急冲冲的奔至秦慎身前,却被他背倚大树叼着草梗哼着小曲的一派悠闲神态给惊了一呆。

“何事?”秦慎斜看了他一眼问道。

曹进醒转过来,忙道:“将军,匈奴已经开始攻城。”

“攻城就攻城,慌什么。”秦慎毫不在意道。

曹进被他一句话堵得不知道再说什么是好,便呆呆的站在原地。

“还有事?”

曹进看他确实没有出兵的意思,只好硬着头皮道:“这,俺是想问将军俺们啥时候出兵?”

秦慎拍了拍大腿,随意道:“等着吧,到时候再说。”

“啊?!”曹进呆了一呆,随即略带不满的闷声道:“兄弟们可都憋着一股劲呢,而且……”

“那就喊他们先泄了。”秦慎粗暴的将他打断,嘀咕了一句什么鬼后命令道:“将斥候收回方圆五里隐匿行踪,再告诉兄弟们这几天把劲都攒着,我到时自有安排。”

“诺!”曹进不情不愿的答应下来。

秦慎看着他叹了口气,“若是军中人人都与你一般模样,这军心也是散了……好吧,我跟你说说我的考虑,现在……”

曹进抱拳道:“是俺这几日连胜之下急躁了,将军毋须多言,俺这就去安抚诸位兄弟,保证待将军出兵之时气势如虹。”

九月末,武泉关,暖日当空。

匈奴主帅皋屠昂六天以来第一次眉头完全舒展开,因为只要再来一轮新的进攻,武泉关必破无疑。

只要关破,他就能堵住草原上所有人那喋喋不休的嘴,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当时向父汗请兵时众人那轻视的目光,还有当他意气风发率军进发关内时那毫不掩饰的奚落。

是,没错,虽然从六天前那晚的夜袭之后各部落就对他心生不满,现在更是因为伤亡惨重而对他恨之入骨,但这有什么关系?只要城破,他们就会兴高采烈的将自己捧到天上。

每当想到各部族对他的不满,他就不由想到那个让他恨不能噬其肉吞其骨的汉军骑兵统领。

他在半月谷的时候就差点被众人逼迫退兵,几乎快要创造了草原上最大的耻辱,全都是因为那人,而结合所有信息,他也知道了那人应该就是最近扬名塞外的秦慎。

秦慎?!名扬塞外又如何?如今还不是吓得再也不敢出来。

从此以后,要名扬塞外的人终究是我!皋屠昂嘴角逸出一丝轻蔑的笑意,缓缓举起右手。

咚!咚!咚!

进攻的鼓声再次响起。

上百名刚刚轮换上阵体力充沛的匈奴推动着巨大树木制成的撞门车疾冲关门。

十余座装着滑轮的冲车正在底层数十名匈奴的驱动下迫近城墙。

后方的匈奴推着云梯车缓缓跟上,旁边还有数千名口咬弯刀的匈奴射手,只待到达射程后用箭矢压制汉军,然后顺着云梯爬上城墙给汉军致命一击。

听着关外再次响起的“咚咚”战鼓声,斜倚墙垛休息还不到半刻钟的汉军迅速挺直身子,抬起长弓,搬动滚木,准备火油……

冷眼望着缓缓迫来的匈奴,那满面疲惫的脸上终究还是难免生出一丝悲壮。

他们已经连续奋战四天,如今就连箭矢都将要用尽。

面对这种困局,他们也曾有过一丝迷惘,如今的大汉是怎么了?曾经休戚与共一呼百援的大汉去哪了?

他们不懂朝堂的那些魑魅魍魉,他们不懂各路势力的精心算计,而此刻,他们更是无暇去想这些。

他们只知道身后便是自己的兄弟姐妹父老家乡,他们只知道大汉数百年的基业不能损在自己手上,他们只知道哪怕是死,那也是――

头可断,血可流,汉魂不能丢!

再次紧了紧手中的长弓,搭箭上弦,引而不发,缓缓抬举望天……

蔚蓝的天空上,淡淡弯月,相伴日归。

决战将临。

匈奴已然步入射程,仰望抬弓的汉军却在等,等他们更深入一些。

咚!

关上的战鼓猛然响起。

顿时如蝗的箭羽铺天盖地的朝关下飞去。

匈奴齐齐一声发喊,急奔几步,挽弓回击,一时间鼓鸣人喊,杀声震天,箭矢交飞。

“砰!”沉重的撞门车狠狠的撞击在关门,将关门震得一阵猛颤。

上下五层高达十米的冲车此时也已然迈过早被掩埋的壕坑抵达至射程,藏身车内的匈奴纷纷挽弓射击。

云梯也在匈奴兵卒的牵引下缓缓升起……

关上的汉军和民夫忙碌而有条不紊的准备着沸水,巨石,火油,滚木,只等匈奴靠近后倾倒下去……

决战终于来临。

“将军!将军快早做打算吧!”关楼内的杨璞听着外面的厮杀声来回踱步一脸急躁之色。

满面疲惫的窦义淡淡的看他一眼,“作何打算?”

“哪怕……”杨璞停住身子默然相对片刻,无奈嗫喏道:“哪怕退守县城亦无不可。”

“仲颜,你我相交十余年,我又岂能不知你是为我做想,只是边关都不得以守,小小县城又有何用?”窦义叹了口气,“再说就算我等退守县城,又能跑过匈奴铁骑?就算跑过匈奴铁骑,我等眼睁睁看着哀鸿遍野又有何面目再苟且偷生?”

顿了顿,气势陡然转猛傲然道:“再说,老夫还有子毅那千五铁骑可用,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他?!”杨璞闻言像盯怪物般看着他半晌,哼然冷笑道:“将军居然还指望他?若是他有心,也不至于数日来连半分消息都欠奉,我看他……”

“错!”窦义打断道,“老夫一生阅人无数,从未看走眼过!”

杨璞错愕的看着端坐案前满面坚信之色的他,一时间再也不知该如何劝说,相对无言间关楼内复又弥漫上一股压抑的气氛,让他心中烦闷不已。

就在此时,楼外猛然爆发出一阵惊呼。

“他来了。”

就如在述及一个相约而来的老友般淡淡说完,窦义缓缓闭上双眼。

杨璞面色犹豫片刻,看了眼闭目岿然不动的窦义,扭头步出楼外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

一队相较于这天地显得极其渺小孤单的骑兵正以雷霆之势疾奔而来,那高耸飘扬的团龙大旗,那义无反顾的身姿,那所向披靡的气势,无不在向世人昭告,大汉铁骑――

来了!

第021章 箭定乾坤

千五精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疾冲匈奴大军。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yeyexs.cc

程六手掌大旗和朱三紧紧随在秦慎马后,激动夹杂着崇拜的目光停留在眼前这个坚毅不屈的背影之上,他俩今日接到的唯一命令是――

纵然身死,也要让大旗竖起来!

皋屠昂望着不自量力奔袭而来的汉骑脸上泛出一丝冷笑,右手一扬,令旗挥舞,右军四千骑兵迎了上去,再并手一斩,攻城的鼓声越发急促起来。

短短两里,全速前进的两支骑兵眨眼间便要撞在一起,就在关墙上的汉军百忙中看到这种状况心提嗓眼时,只见秦慎猛然调整马头领军斜插而过,两军错向之际汉骑一阵抛射,瞬间就有数百匈奴坠落马下。

“嚯!”

见此情形众人热血沸腾爆发出一阵喝彩,疲惫的身躯再次激发出无尽的动力,纷纷挽弓射击,搬起脚下的巨石、滚木往关下砸去……

大汉边军数百年来千锤百炼而与生俱来的自信让他们坚信,只要再拖上一时半刻,胜利终将属于自己。

匈奴见汉骑使诈并不决斗顿时嘴中骂骂咧咧的兜马紧咬汉骑,秦慎则领着众人兜圈而回再次与对方交错一番。

匈奴见状不妙又领军横扑,秦慎则率军绕回匈奴背部射杀,如是在数次三番,击杀匈奴已不下千人,而匈奴连汉骑影子都未能摸着。

皋屠昂看着远处的缠斗眉头紧锁,再一次扬起右手,令旗挥舞下左军四千刚从攻城中替换下来的骑兵奔涌而出,往汉骑包夹而去。

只待左军刚绕到后军身后,秦慎立刻领着众人放过右军直奔城下,众人迅速换上早已准备的长戟长枪,沿着城墙由西至东将正在攻城的匈奴兵卒杀了个对穿绕至匈奴左侧后离墙远去。

匈奴右军羞怒下紧追不舍,却被城墙上的守军一顿无情射杀。

左军见状从远端兜了个大弧掉头堵截,此时秦慎亦是领兵迎了上来,再次斜插而过一阵抛射。

身后还剩两千余骑的右军绕到另一侧誓要与左军将他包夹,秦慎就这样领着手下将士像贪食蛇般屡屡从两军的空隙之下险之又险的穿过并射出一阵阵箭雨。

匈奴有心想要分散将他们包围,却又担心在这辽阔的草原上分散后阵容过于单薄依旧会被对方轻易穿透,一时间患得患失就这样继续发挥了他们一贯的血性和无脑而在惯性使然下钻进了必须要追上他们这个死胡同。(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奔腾如雷的蹄声响彻草原。

所有人被远处的缠斗吸引。

攻城的匈奴兵卒垂下手中的长弓,呆愣的看着远处被戏耍的骑兵心如死灰。

城墙的汉军望着关外心旌激荡难以自已,举弓伴随着每一次穿插爆发出整齐的呐喊。

攻城――

竟停了下来!

关楼上猛然响起了激昂的鼓点,众人扭头看去,只见主帅不知何时已经出来并抢过鼓锤。

皋屠昂脸色铁青,此刻是否攻下武泉在他心中已经不再重要,但是――

秦慎,必须死!

他再次扬起右手,后军四千骑闻令立动,生长于马背以骑射为傲的他们如何能容忍这种羞辱?!

秦慎百忙中一直抽空关注中后军动向,此时见后军终于动了不由心中冷笑,只待后军刚疾冲起来,立刻甩下已经被他带得晕头转向、同向斜奔的左右两军,脱离战团朝前方关下奔去……

片刻,“轰”的一声,身后三支来不及勒马的匈奴骑兵挤撞在一起人仰马翻。

攻城的匈奴看着奔袭而来的汉骑忽然心中生出一种畏惧,就像是对长生天的畏惧,眼见铁骑越奔越近,突然间“啊”的一声也不知是谁带头竟然四散而逃。

秦慎却并不追击,以弧形还未奔至关下时猛然兜马直冲中军,快速射出两波箭雨后持戟在瞿寒薛玉曹进的左右护卫下一马当先轰然撞进迎来的中军。

甫一接触敌阵,两支长枪扑面而来。

同一时间秦慎亦是横扫长戟划向对方的咽喉,第一人闪避不及咽喉被划“噗”的一声鲜血喷涌而出倒了下去。

长戟被这一下带得一滞,去势亦是缓了半分,第二人趁机偏头闪避。

秦慎心中冷哼,不等长戟势尽猛地缩手刺向那人胸口,正中胸口时被带着身子挂在戟上就着疾冲的马势一路往前顶去。

其他匈奴看到他如此凶残狠辣的手段尽皆满面骇然之色。

四人趁着匈奴一惊之际,挟万夫难挡之气势就着这个冲开的口子往里杀去,后头的骑兵亦紧跟着冲了进来。

秦慎心知必须将全部人马在其他三队匈奴还未赶来之前带入阵中,否则后队之人必定被包夹,是以丝毫不敢省劲奋力向前杀去,而其余三人也知这个道理,因此手下半刻不敢耽搁的左突右刺右紧紧随在他身侧一同奋勇冲杀。

狭路相逢勇者胜。

千余精骑本来就是武泉关最为精锐的勇猛之士,而且是刚刚经过四天修整的新锐之军,而他亦专门挑了匈奴攻城兵卒刚刚轮换的时机,如今又在气势上完全压制对方,更何况领头之人尽是狠厉之辈……

如此种种有利条件下一入敌阵,顿时就将匈奴这些已战四日的勇武莽夫杀得完全站不住脚跟,一层层的防御就如窗纸般被他们这支利箭轻易刺穿,眨眼间千余骑便已经杀进半截。

关上汉军起初见他们竟然要以千余人斩将夺旗,振奋之余担心不已,待看到汉骑冲入敌阵如入无人之境般勇猛,则是血脉偾张恨不能亲身而上,顿时爆发出声嘶力竭不绝于耳的“嚯嚯”鼓舞之声。

待秦慎等人杀进中军腹部,后面追击的三队匈奴方才从忙乱中重整队伍赶至阵外,看着乱成一团的中军也知道如今为时已晚,就算挤进去也不过是纯属添乱罢了,只好愤恨的勒马停住。

然而匈奴也并非善于之辈,艰苦的草原生活也让他们有着狼一般的血性,虽然经过秦慎最开始的一番戏耍羞辱而士气低落,但更多的则是不报此仇誓不为人的决心,更何况中军是皋屠昂的直属部落,如今头领有难,更是奋力阻击。

是以待匈奴从最开始的冲杀中缓过劲来,秦慎等人前进的速度也变得越来越慢,直至距离中军帅台数十步时再难寸进半步。

左扫右拍的秦慎看着近在眼前又似远在天边的帅台心焦不已,帅台上也见不着匈奴主帅,只有几排兵卒横站于上,他知道主帅肯定正藏身守卫身后,然而对方不肯露面他又有什么办法?也只能徒呼奈何罢了。

抽空打量间咬紧牙关手下毫不留情,然而杀完一个便涌上两个,感受着渐渐逝去的力气,不由心中苦叹,暗忖莫非我今日要鏖战命丧于此?

就在此时,帅台上的守卫倏然分开――

一人手提长弓赫然出现在他眼前。

值此时刻秦慎根本来不及打量对方究竟什么模样毫不迟疑的右手掷戟左手取弓同时再回手取箭……

电光火石间长戟方才掷出已是弓在手箭搭弦张弓便射――

“铮!”

两支利箭以毫厘之差在空中交错而过激射对方同一部位。

利箭刚出,帅台上的守卫便又倏然而合,而同一时刻,秦慎亦是射完便闪。

“将军!”

“秦兄!”

伴随着众人的惊呼只听“噗”的一声他感受着左臂的疼痛眼见帅台上一位守卒倒地知道自己终究是慢了半拍。

秦慎面沉如水眼现厉色,再次迅疾捏出三箭暗道成败在此一举时连珠三箭朝前射去……

众人偏头循着利箭疾射方向瞧去,急促的“咚咚咚”三声传入耳中时只见――

旗杆动了。

旗杆斜了。

旗杆更斜。

就在众人暗呼可惜之时秦慎亦是眉头一跳,旋即闭目深吸取箭搭弦挽弓便射……

“咔擦!”

无比悦耳的折断声透过厮杀声传入耳内,他知道自己的箭术终于更进一层,来不及更多感慨,猛睁双眼振臂爆喝:“喊!”

众人从惊诧或欢呼中醒转,齐声怒吼:“匈奴主帅已亡!”

所有四箭不过是发生在短短瞬间,帅台上的匈奴守卫眼见比胳膊还粗的旗杆竟被射断一时目瞪口呆只觉匪夷所思,这时被汉军高呼惊醒,大惊失色之下有人连忙奔了过去想要将帅旗竖起。

秦慎看着急奔过去的匈奴守卫心中冷笑,不紧不慢的捏箭,射击,捏箭,射击……

将那想要过去举旗的匈奴一一无情射杀。

当那熟悉而又狠辣的身姿再次出现在他身上,瞿寒、薛玉以及曹进等人心中一阵振奋激荡,手紧长戟长枪紧紧护在他四周,将那些发疯般想要将他斩杀的骑兵挑落马下。

射杀中帅台周围竟再无一人敢上前举旗。

忽然,人群似乎得到命令般一拥而上,而此时汉骑中亦有将士不顾自身安危齐齐取弓朝那射击并齐齐高喊:“匈奴主帅已亡!”

远处的匈奴未必能听懂中原汉话,然而循着呼声看了过来只见大旗已倒,而帅台上也只有守卫并无主帅,一时间人心惶惶军心大乱。

皋屠昂脸色煞白心如死灰,他太想下令一顿乱箭射杀秦慎,然而对方周围全是自己的同族之人,若是如此做法,日后回到草原必定众叛亲离再无立足之地。

就在此时,关门“吱呀”一声哄然大开,城内汉军步卒杀声震天的冲杀出来。

至此,连番遭受打击的匈奴再也无心恋战,纷纷打马回逃。

一时间,草原上马嘶人吼挤成一片,裹挟着秦慎等人朝草原深处奔去……

第022章 落荒而逃

自古以来,军心都是作战中至关重要的决定性因素。(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如果匈奴此时趁关门大开冲杀过去,那么恐怕遭殃的便是中原成千上万的无辜百姓。

然而这个世界并没有如果,军心大乱的匈奴在汉军步卒的出关冲杀逼迫下返身溃逃,而深埋在骨子里的弱肉强食心理让他们只顾自身毫无组织。

或许当他们再回草原之后忆及此战会为错失良机而愤恨羞怒,然而此刻,他们只想越奔越远。

被滚滚马流裹挟着朝天际远处奔去的秦慎左右打量,且不说没有发现瞿寒等人身影,就连汉骑也是全无踪迹,挤在身旁的全是策马埋头疾奔的匈奴。

被冲散了!

见此情形来不及更多哀叹毫不犹豫的抽出长剑朝身旁匈奴砍去希望杀出一条血路,然而斩落一个便又挤来两个,感受着渐渐流逝的体力只好暗暗祈祷千万别被放了冷箭,同时也放下冲杀出去的念头静待开阔地的到来。

再往前奔了一程,秦慎发现形势并不如他想的那般乐观,尽管周围已经开始渐渐变得开阔,然而这种疾奔之下根本不可能斜插出去或者逆行而回,如果强行如此,恐怕也只有被后面马匹撞上而得来马毁人亡这个结果。

但是如今视野变阔,再继续这样下去被醒转过来的匈奴发现也不过是迟早之事,两难之间的他只得伏身马背减小目标,同时调整缰绳以极小的角度斜斜朝前奔去……

似乎短暂而又漫长的奔跑中他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只是一阵疲倦和睡意不可抵抗的悄然席来,他心知这是失血过多的反应,他想打起精神,但是心底又有另一个声音不断在说:睡吧,睡吧……

迷迷糊糊中一阵喊杀声突然袭入耳内。

是谁这么吵闹?!

眉头微皱间猛然惊醒,连忙暗咬舌尖回首看去,只见数百名匈奴正在喊杀着朝他追了过来,而自己也已然只身孤马脱离大队,见此情形连忙振奋精神,毫不迟疑的起身取下长弓抽出箭矢朝身后最前几人射去……

匈奴见他箭技厉害谁也不愿白白丢送性命,是以被射杀几人后其余人马都不敢再追到一箭之地,只是紧紧的缀在身后,如今他单身一人,只需等他马匹累倒,到时要抓要杀还不是全由他们决定。

秦慎看出对方用意,心中暗骂无耻却又无可奈何,知道再这样下去迟早被擒,当下提起长剑****马臀希望激发战马潜力将距离拉开。

然而战马从开战到现在何曾有过半刻休息,纵然在他痛刺之下奋力奔了几步却又很快奔速放缓,秦慎观它口吐白沫心知战马体力已然不支,恐怕稍后就要力竭倒毙,焦急间环顾四周,发现左侧一里开外便是一片山林,顿时毫不犹豫的控马朝山林冲去。[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

匈奴起初见他马力不支不由心中大喜更起愚弄之心,就如围猎般嘲弄的呼啸着拉近距离,只待他的马匹倒毙后一拥而上将他活捉,此时见他调转马头奔往山林又如何不知他心意,是以立刻打马斜插阻截,更有一些匈奴担心他就此逃脱纷纷挽弓射击。

“拜托了,马兄!”秦慎伏身马背躲避着箭矢轻抚马脖。

战马似乎明白他的心意般奋力争分夺秒向前奔去。

只待冲到山林边缘秦慎陡然猛勒马缰,突然的急停使得战马高高抬起前蹄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尖锐嘶鸣便朝地上倒去,而他亦趁着这停滞的间隙双腿一蹬跃下马背。

战马受这一蹬之力狠狠摔倒在地。

回望已经近在咫尺的匈奴,对陪伴他数月的战马心道对不起时再也来不及取任何物件扭头便钻进山林。

到嘴的肥肉飞走匈奴如何甘心,连忙下马呈扇形散开往林中包抄而来。

钻进山林的他慌不择路,无头苍蝇般埋头在深山中磕磕绊绊的乱钻,直至身后似乎再无任何动静才气喘吁吁的靠在一棵大树后滑坐于地,左臂的疼痛和身体的虚弱让他明白再不对伤口做出处理的话,就算没被匈奴捕获恐怕也会失血而亡。

扭头自受伤以来首次认真打量伤口,只见一支箭矢从左臂外侧穿透半截,不过幸好并未刺中骨头,稍微放心后忍住疼痛折断箭羽,咬牙猛地拔出箭矢,再从靴中掏出匕首将箭尾毛刺带出的碎肉割掉,然后割下衣袍口手并用将伤口裹住。

待他处理好伤口早已是额冒冷汗浑身发颤,然而还未等他缓过劲来身后便有“窸窸窣窣”的草木刮擦动静,秦慎屏住呼吸微微探头一瞧,只见三人正朝这边搜索而来。

哀叹中背靠大树缓缓起身,小心的从后背取下长弓,轻轻抽出三支箭矢,屏息匀气后倏然从树后转出一气呵成连射三箭,两箭中喉却有一箭终因乏力而手臂颤抖以致擦脖而过,那人连忙闪身躲在树后大声疾呼。

秦慎只好继续提气往山林深处钻去……

夜。

深林里树叶蔽天,漆黑一片,弥漫着幽深神秘的气氛。

黑夜的确是甩掉追兵的最好帮手,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听到匈奴的动静了,秦慎相信自己应该已经摆脱了对方。

此时的他跨坐树干背倚大树,听着远处传来的野兽叫声和自己的心跳声,抚摸着胸口的玉佩心中一片苦涩,就在方才,为了恢复体力他硬逼着自己生吞了一些鸡脯肉。

他也没想到事情最终竟然会演变成这样,回想今日的点点滴滴,也许唯一可以安慰自己的是他仍然还活着。

也不知道瞿寒他们如今怎么样?还有匈奴是否会继续返攻武泉?

心中记挂了片刻不禁暗暗苦笑,自己都已经这般模样,再担心他人也是徒然,至于武泉,假若匈奴真的返攻,就算他现在飞身回去也终究是于事无补。

想到今日的这番遭遇,再回想数月来的经历,他发现自己仿若被一张无形的大网拖住前行一般,所有的一切都发生的那么自然而不可抗拒。

他想要找到洞穴,然而却翻不出长城,他需要身份,却只有从军才不计身份,他希望能边从军边寻找洞穴,却发现单凭一人之力就算寻到老死都未必能找到,那么当他选择了从军这条道路之后,也就不可避免的只能在厮杀中越陷越深。

假如自己真的一辈子都不能再回去怎么办?秦慎被突然冒出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却又不得不直面这个一直支撑他信念的问题。

难道就这样顺应时代浑浑噩噩的活下去?

思索片刻,他发现就算顺应时代依旧还是个选择题,因为再过几年大魔导师刘秀就要大战穿越者王莽了,到了那时自己又该何去何从?是跟随刘秀?还是帮助王莽来个两穿大败魔导师?

就算真是两穿合体,又能大败那个位面之子吗?或许还是时空管理局特派员位面之子胜算更大吧?秦慎琢磨了一会睡意席卷而来,便摇头抛掉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告诉自己顺其自然就是最好的选择,然后沉沉睡去……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射进丛林时秦慎醒了过来,起身站在树干上活动了下四肢,发现除了左臂依然疼痛难当外体力恢复了不少,满意的点了点头,爬下大树准备去打点猎物回来犒劳自己。

手提长弓前行不远,前方忽然传来两声低嚎将他吓了一跳,同时又心中好奇之极,于是本着艺高人胆大的心理蹑手蹑脚朝前探去,直至低嚎清晰可闻仿若近在咫尺时悄然爬上一棵树木,站在树杈朝前看去——

十余米外的一小块空地上一狼一熊正在对峙。

孤狼?!

乍眼一看之下他的所有目光便立刻被眼前所见之狼完全吸引——

通体浑白的孤狼。

虽然后世狼群已不多见,但秦慎也知道狼是群居动物,它们总是合作捕猎,不会轻易离群而去,而孤狼则是另类,它们要么是因为性情孤傲极不合群而被驱赶,要么就是狼群战斗至最后只剩它活了下来,无论哪一种,它们都是极其优秀的存在。

此时白狼正四肢前倾身子微伏作攻击状,目露凶光的狠盯着几米外的黑熊,龇牙中发出阵阵低嚎,似乎正在警告对方。

秦慎再向黑熊打量,一看之下也是吃了一惊,黑熊身形庞大,体重不下几百公斤,此时对白狼的警告毫无离去之意,正瞪着一双小圆眼紧盯着白狼,嘴中还发出闷嚎震慑对方。

看到这般情形,他不免暗暗为白狼担心起来,就他所知,这种成年黑熊一掌便可拍死成年公牛,这几十公斤重的白狼又如何能是它的对手?

就在他担心之际只见白狼猛然发动攻击一纵向前扑往黑熊脖子。

黑熊早有防备,见它扑来抡起右掌便拍了过去,不过终因白狼的骤然发难而慢了半拍只拍到尾巴。

而白狼也因对方的身姿变动只是错身而过撕咬在他左臂。

跃往前方的白狼落地后立刻调转身子再要发动攻击,而此时黑熊也在吃痛之下低吼着摆身过来正对于它,白狼见状放弃作势欲扑的动作再次对峙起来。

对峙中白狼缓缓移动步伐回到方才发动进攻的位置。

如是数次三番,白狼总是能挑到最好的时机对黑熊发动攻击,而每次撕咬完后也总要回到那个初始位置。

它为什么要这样?秦慎暗暗思量间只见黑熊在数次出掌无果之下渐渐狂躁起来,漏洞顿时也变得更多,白狼瞅准时机再次扑身上前直攻脖颈,然而这一次却是动作稍显迟缓被黑熊拍中了后腿。

嗯?!秦慎看得一愣,按说以黑熊如今的状态,白狼只会越战越有优势,又怎么会反而被拍中?

疑惑间只见白狼一瘸一拐的再次在对峙中回到那里。

如此又是几个回合,秦慎终于看出白狼已然是体力不支故而动作迟缓,而这几个回合下来,它也在黑熊的连拍之下浑身是伤。

看着摇摇晃晃再次步回那个位置的白狼,秦慎完全被它的战斗意志深深折服,不由轻轻抽出箭矢,环抱大树搭弦挽弓……

于此同时,白狼亦再次拖着残败不堪的身子扑往前方……

箭矢离弦之时,白狼被黑熊一掌拍在腹部哀嚎着飞了出去,还未待黑熊大掌收回箭矢亦至,却因它的身子微动而未射中脖颈只是“噗”的一声正中右眼部位。

看着远处被白狼震得簌簌而落的树叶,秦慎还未来得及更多懊恼,只见黑熊猛然扭头朝他看了过来,旋即嘶嚎着狂奔而至一掌狠狠拍在树身,树屑横飞间树身一阵猛颤。

身体尚还虚弱的他虽然抱住树干,但在脚下树杈的猛颤下还是一个站立不稳,顿时便朝树下掉去……

第023章 丛林险情

今日之秦慎早非昔日之秦慎,数月来的生死历练让他有着非同常人的应变能力。(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面对将要滑落的身子,百忙中撒下长弓还未完全离开树杈之际借力一蹬便落在黑熊头顶,电光火石间又是在它头顶一蹬跃向前方就地一滚同时手向腰间探去――

却摸了个空。

这才蓦然想起昨日拿剑驱马后来不及归鞘已经丢失,心念电转中多年以来苦练的取箭绝技终于得到更大发挥,大手顺势便从腰间划向小腿外侧――

待他身抵空地起身回旋面对黑熊摆开架势时已然持匕在手。

黑熊转身单眼通红的瞪着这个突然闯入并给它重创的高大男子发出一声怒嚎,疾冲过来猛然人立而起竟比他还高了半分举掌便拍。

秦慎向右敏捷一闪躲过黑熊的一击同时绕到它身侧,手中匕首亦在躲闪间毫不留情的一挥,便在它的右肋下划出一道十余厘米的伤口,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黑熊在这一刀之下又痛又怒,仰天一声大吼,声震山林间不顾一切的扭身向他猛扑过来,秦慎缩身一闪就势滚将出去,还未待完全起身便倏然钻进山林。

面对这种庞然大物他心知绝不能硬碰,而且他手中没有长剑,只能依靠短短匕首近身相搏,假若搏斗中稍有不慎被黑熊碰及,后果将不堪设想。

黑熊见他钻进山林立刻尾追过来。

秦慎利用对方身形笨拙的缺点借助山林树木左躲右闪,不时瞅准机会给它来上一刀。

一人一兽就这样你追我躲间游斗了差不多一刻钟。

黑熊虽然力大无穷,却输在身形庞大在林中穿梭的灵便性远远不如秦慎,而如今只剩单眼视物,准确性更是大打折扣,因此纵然双掌狂拍,击打得枯枝树屑横飞却始终没有碰到对方,反而在闪转腾挪中被他连割十余刀,弄得浑身鲜血淋漓,在鲜血的刺激下更是兽性大发愈加狂怒,对他紧追不放。

看到它此般模样,秦慎心中叫苦不迭,他虽然知道黑熊生命力顽强,但是实在没想到它竟然在受伤之下还越打越猛,而自己昨日失血过多身体虚弱,又一天没怎么好好补充体力,一刻钟下来早已是气喘吁吁,心知再这样下去,最后恐怕落得和白狼一个下场。

只可惜纵然心急不已却又一时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好继续这样游斗,又过了片刻,终于体力不耐,身形动作比开始要慢了些许。

再次勉强闪身一棵大树后面躲过黑熊一击,秦慎背倚大树还来不及歇一口气黑熊已经绕了过来,见他此刻退无可退,猛然人立而起抡起双掌便向着他头顶拍扑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看着它猛扑过来的架势秦慎顺着大树身子一缩往下蹲去,趁它双掌拍在大树兽身却又还未完全砸下的间隙看准心口位置狠狠一刀捅了进去直没刀柄,同时毫不犹豫的滚身而出,险之又险的脱离黑熊腹下头也不回的朝远处钻去。[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黑熊受这致命一刀顿时发出惊天怒吼,剜心的痛楚下双掌狂拍,将大树抓得木屑乱飞伤痕累累,旋即转身朝他逃身之处追了过来……

听着身后声响极大的草木刮擦声,秦慎惊得直呼我的娘,这都不死!更是没命的往前钻去。

“砰,嚓!”

身后忽然传来倒地声和草木折断声,秦慎闪身树后朝那瞧去,只见黑熊追了十余米后终于倒地,此时正扑在地上喘着粗气不断痉挛。

秦慎盯着它的动静不敢挪开视线吁了口气滑坐于地,擦了把额头冷汗这才发现自己已是精疲力尽。

几分钟后,看着一动不动的黑熊拾起木棍砸去,确定它已经死得不能再死后才起身过去探索着从腹下拔出匕首。

鏖战后的疲惫空虚让他一时想不起来还有何事要做,立在原地愣神片刻才走到白狼一直守护的位置好奇的朝后探去,走了几米便看到一个小洞穴,小心翼翼的趴下一瞧,暗淡的洞内伴随着轻轻的“哼唧”声一只小白狼赫然映入眼帘。

一龙二虎三渣渣!秦慎心中感叹着探手进去将它提了出来。

小白狼还未开眼,他这才明白那只孤狼可能刚生产不久,因此体力远远不及平常。

只是黑熊也未必是针对它们,它又何必非要和对方杀个你死我活呢?

思索片刻,立即明白过来做父母的总是希望将危险从子女身边驱走,****尽皆如此并无例外,想通此节不由心中感慨,对那母狼更是充满敬意,于是怀抱小狼朝它落地之处走去。

树下的母狼奄奄一息,闻到动静翻眼朝他看来,见他怀抱小狼登时眼皮猛睁,旋即又露出一丝乞求之色。

秦慎叹了口气单腿跪地小心的将小狼送到它腹部,小狼闻到熟悉的气味,立刻“哼哼唧唧”的拱嘴上去吮吸起来。

触景伤情,思及自身,他实不愿多看这种画面便扭头看向一侧,扫眼间只见母狼似乎对他流露出一丝感激之色,让他不由为之一愣,然后便见母狼目光渐渐慈祥平和,直至暗淡无色……

五日后。

茂密的山林中忽然钻出一个手牵马鹿,怀抱白狼而又衣衫褴褛的高大男子。

男子望着远处嘀咕道:“见鬼了,光是今日都碰到了好几波急冲冲的匈奴,抓我也用不着这么大动静吧?”

话音刚落怀中的小白狼就开始哼哼唧唧的叫唤起来,于是低头看去,只见小狼正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将他打量,随即又扭头看向这个新奇的世界。

“小白狼。”男子脸泛笑意柔声轻唤,唤完却又眉头一蹙:“不对!你都已经开眼,不能老是小白狼小白狼的叫,应该给你取个名字,就叫……”

沉吟片刻,笑道:“就叫萨摩耶吧。”

甫一说完又苦恼的挠了挠头,自我否定道:“不好!听起来就像是匈奴名字,还是叫……”

又沉吟片刻,一拍脑袋恍然大悟的点着手指贼笑道:“就叫小白好了。”

说完自己忍不住的笑了起来,脸色一正模仿着一个奇怪的语调道:“小白,长大了要掀美女裙子给我看哦。”

言罢颔首捏着下巴作沉思状,脸上却分明挂着一丝贱贱的笑意,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坏事。

小白看他只是自顾自的给它安排任务却不管它生活,顿时不满意的继续哼哼唧唧起来。

“饿了吧?看你哼哼唧唧的就当你是答应了。”男子从遐想中醒转,笑嘻嘻的将小白狼捧到马鹿腹下。

只看这与当今时代格格不入的胡言乱语和奇形怪状,不是秦慎却又是何人?

五日前,他奋力杀掉黑熊,目送母狼归去,再过去割掉熊掌犒劳自己,担心血腥味会引来更多的野兽便将与自己一样无依无靠的小白狼抱在怀中拾起长弓匆匆离开那个是非之地。

在山中转悠了一日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逮住一只正在哺乳期的马鹿,于是手牵马鹿怀抱白狼准备出山,谁知次日刚到山林边缘就听到外面有滚滚如雷的马蹄声,心中疑惑之余躲在暗处偷偷观察,却见匈奴正匆匆而过。

因担心匈奴是冲他而来,当下也不敢再胡乱出山,而是依山而行,就这样在荒山野岭走了几日,幸好如今有个玩伴需要照顾倒也不怎么寂寞,反而放下心思游山玩水,自娱自乐倒有了几分闲云野鹤般的洒脱。

此时小白已然吃饱,秦慎便起身牵着马鹿继续南行,在翻上一个小坡后,终于看到坡下不远处有个小湖。

湖边驻扎的几个帐篷正在飘着袅袅炊烟,一些马羊正在悠闲的啃着青黄交错的小草,阳光洒在原野,草树间染上淡淡金晖,寒风吹过湖面水波荡漾间湖中的倒影也变幻出各种不同图案,端的是副宁静祥和的美妙山水画。

秦慎一时看得心旷神怡,欣赏了好一会美景才紧了紧衣裳收拾心情绕过小湖继续赶路。

他本想过去问询一番,不过知道长城外多半都是匈奴部落,他虽对对方没有恶意,可谁又知对方到底会如何对待他?而他实不愿对平民过多杀戮,再说既然已有人烟,他相信此处离长城应该也不会再有太远。

而对于边境汉匈百姓的这种状况,他也是感慨良多,汉军并不会像匈奴军队对待中原百姓般对他们的百姓非杀即掳,因此匈奴百姓对汉军并不是特别畏惧,更有一些不喜杀戮的小部落会搬迁至长城边境寻求汉军保护,他们以匈奴自居,然后又汉强则投汉,匈强则靠匈。

想到这里,他也分不清到底是应该责怪对方没有立场,还是应该为对方夹缝中求生存委实不易而体谅,默然思索片刻,也只能感叹所有手段终究不过只是一种生存法则。

如此又是两日,终于来到长城脚下并趁夜翻过一个似乎刚刚经历过大战的缺口,当他踏上中原大地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的逃亡之路总算是划上了句号。

翌日中午当他钻出山林发现林外就是大道顿时喜出望外,然而一路走着却是人马稀少,只碰到几起看似商旅的队伍。

秦慎向他们打听这是哪里,这些商队看他背负弓、手牵鹿、怀抱狼的一副怪异形状,兼且还蓬头垢面落魄之极的逃兵模样,警惕中纷纷露出鄙夷神色,根本不予理睬。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再低头看看自己破烂不堪的衣裳,露出脚趾的靴子,有心想要辩解几句,张了张嘴却也不知该从何谈起,只能摇头感叹世态炎凉莫过于此。

既然问路无果,他也干脆放下这个心思自己循路而行,然而直至傍晚仍未见到大型城镇,只好找了间破祠住下。

十月已是寒风瑟瑟,秦慎将祠内散乱的草杆拢至角落就身一躺,一边安慰自己“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一边逗弄着怀中的小白。

正在自娱自乐之际,怀中小白猛然警觉的起身扭头看向破祠门口,而同一时刻他的眼角余光亦发现祠口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影如鬼魅般立在那里,骇然之下倏地坐起身子朝那身影看去……

待到看清来人,不由讶然惊呼:“是你?!”

第024章 再遇故人

来人竟然是宗浩!

还未待他从各种念头中醒转,宗浩噫道:“秦小兄?!你何以会在此?”

我还没问你,你倒是先问起我了,秦慎起身抱拳道:“没想到真是宗公!方才在下一时失态还请宗公见谅,只不知宗公何以会来此处?”

“哦。夜夜小说网mht.la”宗浩一边应着一边步进来道:“某数日前拜访一位老友,归来不及投宿,只得来此祠中歇息一晚,不想竟能再遇秦小兄,还当真是有缘。只是秦小兄何以也在此处?”

秦慎心念电转间还是老实答道:“在下军中作战失利,故而逃亡于此。”

“原来真的是你!”宗浩闻言讶然惊呼。

秦慎被他的一惊一乍弄得一愣,眼中闪出一丝疑惑:“宗公此话何意?”

宗浩轻咳一声,收起满面惊诧来到他身前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跪坐下来解释道:“数月前某便听闻武泉关出了一位箭技非凡之人名曰秦慎,当时某还心有疑惑,此刻听你提起,再与数日来的传闻两相印证,自当确认无疑,不过某所听来之传闻却又与你所言有些许出入,这倒教某一时难以分辨了。”

“哦?什么传闻?”秦慎暗自庆幸没有乱编谎言的同时又心中不解。

宗浩一脸愕然反问道:“秦小兄难道还不知道你如今名声有多盛吗?”

他这话什么意思?秦慎心中一怔,他知道这老狐狸外表虽然看起来朴素古板,其实却是演技极其了得,说话总是虚虚实实让人难以分辨,当下不动声色道:“在下方才返回中原确实不知,还望宗公不吝相告。”

宗浩点头恍悟道:“秦小兄自述逃亡于此,不过某所知的则是如今长城内外莫不在传秦小兄以千余骑大破匈奴更斩敌万人之事,而你所作的《出塞》也是广为传唱。”

顿了顿,啧啧叹道:“你现在可是声名远播,怕是长安都已有所耳闻。”

秦慎闻言愕然不已,好半会才醒转过来,面色一红忙道:“宗公莫要轻信谣传,在下哪有那个本事,而那《出塞》更非在下所作,再说,以千余骑一战而斩万人,这怎么可能?!”

“诶。”宗浩看着一脸焦急羞臊的他却不这么认为,“秦小兄何必妄自菲薄,况且你以千余骑大破匈奴乃不争之事实,又何必再强行狡辩。”

“宗公又何以这般肯定在下大破匈奴乃不争事实?”秦慎反唇相问紧盯对方。(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說’)

“这,正所谓枳句来巢,空穴来风,事必有因,若无秦小兄如此壮举,又何谈世间传闻?”

秦慎看他面色平静回答得滴水不漏,一时拿他也是毫无办法,暗诽一句老狐狸转而问道:“不知宗公是否知晓武泉关之情况?”

宗浩闻言洒然笑道:“秦小兄是身在其中不知其外,若无秦小兄之一战定乾坤,这盛名又从何而来?”

看他数次三番提起这种话题,秦慎赧颜无奈的点了点头未再多言。

如今知道武泉关已然无恙倒让他总算放下心来,而那《出塞》当时只说与瞿薛二人听得,这说明他们可能也已经返回武泉,至于散播出去,多半是薛玉那大嘴巴,想到这不由将薛玉狠狠咒了一番。

还有宗浩这看似偶遇下的相逢到底是巧合还是藏着什么居心?以他看来,他宁愿相信是后者,要知道世界之大,哪会这么容易就短短时间巧遇两次,况且第一次的相救也是矛盾颇多。

只是对方为什么要在自己最为落魄的时候来找上门来?他又是用的什么办法才会如此轻易将自己找到?

思索间,他忽然想到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既然宗浩能从边塞的那些消息判断出他,那么王执法呢?

先不说宗浩到底是判断还是打探来的消息,至少他的解释有理有据令人无可辩驳,这就不能不让自己小心提防了,但是自己又该怎么防?再次逃离军营?那又该去哪?

就在他被这些事情弄得头大不已时,宗浩突然道:“上次分别之时秦小兄说上北边办理要事,不知如今事已成否?嗯……”

一顿又道:“还是从军便是你所言及之要事?”

秦慎收回心绪,淡笑道:“从军不过是机缘巧合之举,实非有意,至于那事,其实也只是一件极小之事罢了,却并非如宗公口中所言般紧要。”

“是吗?那看来是某想错了。”宗浩一笑,又道:“只是某观秦小兄愁容满面,却不知又是在为哪件事担忧呢?”

这老狐狸,见了我就想套话,真是良心大大的坏!

秦慎暗诽着叹息道:“在下不过是担心军中同袍安危,再则……”

微微挑眼朝宗浩一瞥,满面惶惶之色哀叹道:“不瞒宗公,在下听完宗公方才所言忧心不已,宗公能从边塞消息中判断出在下,那绣衣吏恐怕亦不例外。在下虽不知绣衣为何拿我,却也知绣衣不会轻易将我放过而要寻我更是易如反掌,若是他日绣衣寻上门来,在下又该如何自处?宗公乃看破世事之高人,还望能为我指点迷津,不吝赐教。”

“鄙人不过山野村夫罢了,又能何以教你?”宗浩一脸愧不敢当。

这老狐狸口风也太紧了!就在他感叹之时,只听宗浩又道:“不过某对占卜之道周易之术颇为痴迷,若是秦小兄有意向天问事,某却也愿以这浅薄见识来为你代祈一番。”

秦慎分明在他眼中看出一丝蛊惑之意,虽然不知道他到底背后蕴含什么意图,不过也是心中一动,对于占卜这种玄之又玄的事,他谈不上信,却也不是完全不信,总之就是姑妄听之,拿来当个借鉴也还不错,而且……

短短片刻便有决定,拱手言道:“那就有劳宗公了,就帮在下问问将来去往何处吧。”

宗浩点了点头,伸手请道:“秦小兄不妨先写个字。”

“字?”秦慎一愣,心说不是直接就起卦问事了么?怎么还要写字?

在他疑惑的间隙,宗浩淡淡笑道:“直接占卜也不是不可,不过若是结合字来卜算,却又要更准一些,相信秦小兄也希望如此吧?”

秦慎闻言将信将疑的捡起一根枯枝,歪头想了小会,在地上写了个“一”。

“一。”宗浩端详着字沉思片刻,面色微变转瞬即逝,随即仰面用一种意味难明的眼神直视他道:“天一地二,一为纯阳之乾,一生万物乃万物之首,没想到秦小兄心中竟有这般大志向。”

秦慎听得汗颜不已,心说我除了会写个一字还会写什么?尴尬笑道:“宗公说笑了,在下又哪有什么大志向,要不还是先卜卦吧?”

宗浩不置可否的淡淡一笑,未再多言从身边拿过水囊倒水净手,然后从怀中摸出三枚铜钱默默祈祷一番便朝地上撒去,如是数次,最后盯着地上铜钱沉吟不语,渐渐暗淡的天色下只见他脸色变幻莫测。

看他这副模样,秦慎心中也是七上八下,小心翼翼道:“此卦何意?”

“嗯……”宗浩闭目沉吟,忽而睁眼看向他道:“履卦。”

“何解?”

宗浩完全回复成平时的那派风范,淡淡道:“此卦可谓吉卦,从卦象所显,乃是在告知你想做某事时只须心有执念而热衷此事,再顺势而为,则事必可成。不过……”

顿了顿,续道:“不过行事之时还需顺从天理,这样你也就能得到上天的眷顾,否则便是无理之事,自然也就诸事不顺,难以成功。故此秦小兄的前路之事,只要你顺应本心,且并无违背天理,必然心想事成。”

“就这些?!”

宗浩点了点头。

“那……多谢宗公了。”秦慎听完拱手道谢,心中却早已开诽:真有你说的这么好那你干嘛刚才还面色变来变去?真当我好忽悠?!

一阵暗诽之后转念一想又觉得他应该不会完全欺骗自己,最多是所言不尽不实,那他到底隐瞒了什么?

思量间拿眼看向宗浩,见他微微侧首沉思,神情凝重,知道在他那里也问不出什么,只好又对他的卦辞琢磨起来:顺势而为,顺应本心,顺从天理,那究竟何为势?何为本心?何为天理?

面对绣衣吏,我就算本心确定,那到底逃避是顺从天理,还是迎头而上是顺从天理?

面对回归之路,本心自然不用说,但是到底坚持不懈的寻找是顺从天理,还是就这样顺其自然是顺从天理?

默默想了片晌,觉得对方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不禁暗诽:古往今来,算卦的果然都是一个德行。

两人相对无言间,秦慎忽然一脸顿悟道:“在下受宗公点拨总算明白过来,决定顺从天理这便归隐山中。”

宗浩从沉思中猛然惊醒,诧然道:“秦小兄何以有如此想法?”

秦慎深深长叹,消沉道:“在下甫一出山便被追杀九死一生,及后从军更是生死之间挣扎以致这次落荒而逃,这不正是逆天而行,上天对我的示警吗?因此在下决定顺从天理,重归山林。”

“不可!”

“嗯?如何不可?”

“这,秦小兄若是重返山林才是真的逆天而行。”

“此话怎讲?”

“上天让你入世,便是天理,而你顺从入世,便是顺从本心,你从入世时被追捕到如今声名远播,则是顺势而为之结果,若是秦小兄执意归返,便是逆天之意……恐招祸端呐。”

“是吗?”秦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忽而言笑道:“在下看宗公似乎对我是否留在这世间着紧的很呢。”

宗浩脸色一正,肃容道:“此卦乃某为你所祈,若是因此而让秦小兄误入歧途,那某岂不是罪莫大焉。”

“原来如此!”秦慎点头恍悟,旋即正色抱拳道:“幸好有宗公在此指点迷津才让我迷途知返,在下感激不尽。”

宗浩似乎松了口气,淡淡道:“此乃某应尽之责。”

这句心绪波动间的话语似乎夹杂着许多意味深长的含义,秦慎为之一愕,陷入深思。

第025章 有诀御风

两人默然无言间天色黯淡下来,祠内更是昏黑一片。[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一阵寒风袭来,秦慎打了个冷颤从沉思中惊醒,起身捡了些碎木块生好火,这时小白又开始哼哼唧唧,连忙赶过去将它抱到马鹿腹下。

“这白狼倒也少见,秦小兄从何处得来?”宗浩看着他忙碌的身影饶有兴趣的问道,待到听完他的讲述,亦不由感慨万千。

秦慎忙碌完一切,抱着小白坐到火堆旁道:“天气阴凉,宗公不妨也过来烤烤火。”

宗浩摆了摆手,随即用一种耐人寻味的目光不停将他上下打量。

就在秦慎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时,只听他忽然道:“某观秦小兄衣衫单薄,而如今又日渐天凉,某这里刚好有一本数日前老友赠送的《御风诀》可抵御风寒,这便转赠……”

“御风诀?”秦慎轻抚小白的手陡然停了下来,讶然惊呼:“莫非是武林秘籍?”

宗浩闻言一愕,旋即疑惑道:“何为武林秘籍?”

秦慎醒转过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双手乱舞比划着解释道:“就是那种御剑飞行,剑气五六米,破碎虚空,或者劈天斩地等等的武艺。”

“世上还有这种本事?!”宗浩惊疑不定,难以置信的啧啧感叹片刻,道:“这《御风诀》却无那般厉害,只不过是道家为了达到强身健体而修习的一种呼吸吐纳之法罢了,不过虽不能与你所言武艺相比,却也对你并非全无好处。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yeyexs.cc

原来不是武林秘籍!秦慎一愣之余连连摆手婉拒道:“这怎么行,此乃宗公好友相赠,在下若是接受委实不妥,况且既然修习有莫大好处,宗公还是留着自用为好。”

宗浩指着自己身上比划了下,淡笑道:“秦小兄看某如今是否还需要?再者某之老友探索此法也是意在造福众生,秦小兄当仁不让做这第一人又有何妨?”

敢情是拿我当小白鼠啊?!秦慎一阵无语,喏喏道:“还是算了吧。”

“诶。”宗浩却并不知他心中所想,探询道:“莫非秦小兄觉得此法比不得你所言及之武艺而看不上?”

秦慎连忙否道:“那倒不是,在下只不过是怕太过高深难以学会罢了。”

宗浩面色释然,解释道:“无妨,某之老友已找门下毫无根基之人试过,只需依图而习便可学会,极其简单。”

“这……那在下就多谢宗公相赠之恩,厚颜受之。”

说完起身过去接过他从怀中掏出的羊皮小册,回到火堆坐定后问道:“听宗公方才所言,莫非宗公也是道家?”

“某并非道家。”宗浩淡淡说完,又闭口不言。

看他一副讳深莫测的样子,秦慎有心想要再问可是刚拿了对方好处,他若不愿提及而自己追问未免有逼迫之意,而且虽然他对自己有一定的居心,但是他从未对自己有过恶意反而有恩,此时询问确实不是恰当时机。

而在这短短的思索片刻,他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丝明悟,然而当他刚想抓住的时候那丝线索却又一现即逝。

“明日还需赶路,今晚就早点歇息吧。”宗浩看了眼正在思索的他起身言道,然后寻了个角落盘膝闭目安然入定。

翌日一早。

小白的哼哼唧唧中秦慎醒了过来,连忙扭头朝宗浩那个角落瞧去,却见早已是人去角落空。

这老狐狸,总是来去匆匆,什么也不多说多做,只为了让我欠你更多?摇头苦笑着坐起身子,这才发现身旁摆着一个包袱,打开一看,里面是些铜钱干粮之类。

捏着包袱默然片刻,耸肩释然一笑从怀中掏出昨晚宗浩给他的羊皮小册翻开粗略看了几眼,发现每一页都有一个人形图画,而中间则用简单明了的线条勾勒出经络气脉走势,图画下方更配有简洁文字描述。

此时世间大多已改用隶书书写,要比先秦的篆字好认许多,而他来这个时代也差不多已有四月,后世好歹也是大学毕业的他虽然书写不出,不过阅读倒是并无太大障碍。

心中怀着好奇再次翻回第一页,对照着气息走势图和注解试了试,发现似乎确实有点妙用,顿时一喜,心神波动下气息亦随之一散。

静心去虑的他正要再次依法而行,此时小白却不干了,它哼哼唧唧的叫醒主人,可不是为了让他一个人坐在那里装神弄鬼瞎比划,而是为了自己的肚子,于是再次发出了抗议。

“小白,你要是长大了不掀美女裙子给我看,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秦慎笑骂着拍了拍它的头,将它抱到马鹿身旁。

小白一边吮吸着一边轻声“哼哼唧唧”的应着,也不知是在说“好的好的”还是“流氓流氓”。

……

日消月出,斗转星移。

十余日眨眼间便悄然逝去,再入山林的秦慎闭目将《御风诀》从头至尾的吐纳一遍,顿时遍体暖意,浑身通泰。

感受着这奇妙的一刻,心中忽然泛出一个古怪的想法――

也不知道将暖流引到那里去会怎么样?

这般想着立刻依法而行,一试之下顿时面色臊红的吓了一跳,不禁暗暗咋舌难怪古代皇帝都喜欢求仙问道。

淫道!

不过么……还是谢谢你!秦慎嘿嘿怪笑着起身查看左臂的伤势,发现已经结痂渐好,不由满意的点了点头。

想起这些日子的遭遇,每日里就靠打猎和采集野果为生,若非自己刚好有一身野外生存的本领,还有曾经跟随外公学会识别一些普通山草药,这次恐怕就算没被饿死也会因伤口发炎感染而死。

而更让他满意的则是,在这种艰苦的环境下,他居然并没有消瘦下去,反而体魄变得更为强壮健硕。

心情愉悦间就连这苦寒的山林都似乎变得多姿多彩,不由惬意的闭目深吸长气感受大自然的美好,顿时惊觉自己的耳目似乎比以前聪敏了百倍,就连那些地底冬眠的生物一呼一吸自己都仿若能感觉到。

按捺下心中的疑惑、惊奇、诧异以及激动等等万般思绪,睁眼环顾四周细心体会,只见眼前的一草一木一石子都仿佛突然间有了生命,整个世界变得焕然一新。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就好像世间万物都跟自己生生相息连为一体,而不再是以前那样的他是他,万物是万物。

原来不只是强身健体,还会让触觉更为敏锐!他为这个发现激动不已,同时又不由咬牙切齿:老狐狸,你又骗了我!

至此,他亦明白过来,世间万物,皆有其用,用之当则为正,用之不当则为邪,是正是邪,与物无关,全在用者一念之间。

充盈内心的各种感觉让他胸中激荡难平,不由扬手向前一斩,豪情万丈道:“小白,出山!”

正在撅着的小白被他这一声吓了一个哆嗦,顿时满面无辜的瞧向眼前这个行为怪异的主人。

看着一脸可怜巴巴模样的小白,秦慎哈哈大笑将它抱入怀中踏步朝山林外走去……

第026章 渔阳见闻

秦慎顺着大道一路前行,他必须先弄清楚前方城镇到底是哪才能确定自己的位置,不然一通乱走,这辈子他可能永远都回不了武泉。[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想到这,他就懊恼不已,那天各种事情惊扰之下居然忘记跟宗浩确认现在究竟在哪。

思量间环顾四周,只见十月的北方大道清冷萧瑟,路过的村落渺无人烟,比起他六月所见更要荒凉百倍,想要寻人问路实在是难如登天。

看到这般景象,他也是心感无奈。

如今身抵汉代也有四月,对这个时代也不再完全陌生,深知连年的蝗灾旱灾,活不下的百姓在吃完存粮之后早已赶往关中,而明年,他们是否还能安然返回,也许只有老天爷才能知道。

然而就算是这种情况,匈奴依旧还要屡屡来袭,他真的想不明白,中原百姓都已经困苦成这般模样,匈奴到底还觊觎中原什么?!

国富遭人嫉,国贫遭人欺,大概如此吧。

一路愤慨感叹着终于再次碰到一队商旅,而这次对方也没有对他予以鄙夷而是热情相告,让他感叹人间自有真情在时却又不免止不住的一阵郁闷。

他实在没想到匈奴的追击和自己的乱钻居然会导致他最终来到距离云中数百里的渔阳。

看来还得有好一段时间的长途跋涉,看着商队离去的背影他摇头叹了口气继续朝前赶路,他本来想绕过渔阳直接回武泉,不过看看自己衣衫褴褛的模样,再闻闻满身的酸味,觉得还是应该先去渔阳最为妥当。

翌日正午时分,秦慎终于满心欢喜的抵达渔阳城下,然而城门处的大动静却让他想要尽快进城换洗的念头不得不随之夭折。(wwW.mht.la 无弹窗广告)

上百兵卒和一帮数十人马的商旅正在对峙。

看到此种情形,他也只能无奈的加入到围观中成为其中一员,然后悄声向旁人打听到底发生了何事。

经过路人的解说,他总算知道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原来是兵卒要向贩马的商旅征马,而商旅却不答应,所以就这样对峙起来。

知晓事情经过便也耐心看起热闹来,话说,他还是第一次在古代围观呢,想到这,心中竟然莫名的有了点小兴奋。

这时,贩马商队中一个头领模样的人不卑不亢道:“李都伯,非是我等不愿纳税,而是在回来路上碰到匈奴来袭,损失数百马匹,你现在还让我等按原数交税,我就算将带回来的所有马匹上交也是远远不够,要不……”

李都伯冷哼一声打断道:“话都是由你来说,谁又知你等是否在回城之际早将马匹卖掉?”

“这……”那头领一脸无奈,“长城是否损毁,匈奴是否来袭你等最为清楚不过,再说我这一年来,何尝欠过半分税,李都伯难道还要质疑我的为人?”

“谁又知你以前是否故作姿态?!”

那头领苦笑一声:“我何必故作姿态?以前就算更多的马匹我都未曾欠缴半分,要不是这次实在损失惨重,我便是按原数纳税又有何妨,只是……”

李都伯打断道:“那你按原数纳税不就行了。”

及后又是唇枪舌剑交战几番,秦慎完全明白了事情经过,同时相比起那李都伯无礼蛮横的态度他也要对那个头领有理有据的对答更为欣赏一些,心中天平倾斜之下不由朝他仔细打量。

年三十许,中等身材穿一身武士服显得沉稳老练,样貌算不上多么好看但是眼神内敛间还是透露出一种经过岁月锤炼的智慧。

是个人物!秦慎看得暗暗点头,心中对他更是多了几分好感,这时只听他又道:“李都伯,我还是那句话,就按这次带回来的马匹交税。”

“以通关文书为准。”

那头领似乎也微微怒了,甩手道:“绝无可能!”

李都伯见状冷笑道:“那就休要怪我不念旧情,你等妄想偷漏税收,便是将你等拿下又有何不可?!”

那头领哼了一声未再出言,他的手下则已经暗暗将手搭上了剑柄。

局势一触即发。

秦慎见状环顾四周,见围观众人并没有打算主持公道的意思,不禁摇了摇头,他对围观历来有不同的看法,是以分开人群站出来将小白放归地上后抱拳道:“诸位诸位,请听在下一言,依在下看……”

“你是何人?”李都伯初时看他行为怪异早已心生不满,待见他还要出来说项不由更是怒目将他上下打量一番,随即鄙夷道:“原来竟是逃卒,居然还敢如此招摇。”

说完手一摆,喝道:“拿下!”

看着“噗噗噗”准备扑上来拿他的数名兵卒秦慎一愣,旋即厉声喝道:“站住!”

皱眉怒斥间凛凛杀气油然而生,顿时将兵卒震在原地不敢上前。

见兵卒不再上来,秦慎抱拳道:“在下并非什么逃卒,而是云中郡兵士,这里有军章为证。”

说完从束腰取下身份证明递到走上前的兵卒手中。

“有军章就不能是逃卒?”李都伯嗤笑着接过军章左右一看,刹时脸色大变诧然惊呼:“云中秦慎?!”

“秦慎?!”

四周百姓以及兵卒尽皆动容惊呼。

看着周围的激烈反应,秦慎愕然之余暗忖那老狐狸果然没有骗我,拱手道:“在下确实是秦慎。”

李都伯收起傲慢之态,恭敬中带着些许疑惑抱拳回道:“可是在下听闻秦将军已然战死阵中,你该不会是冒名顶替吧?”

嗯?谁说我死了?!秦慎闻言呆了一呆,不禁暗骂:老狐狸,只说我声名远播,却没告诉我死名远扬。

心中不断暗诽之际抱拳再次肯定道:“在下确实是秦慎,至于是否战死阵中并非一言两语能够说清,这位都伯若是不信,大可将我扣留然后发书前往云中右部,让云中遣人前来确认,到时若确认是冒名,在下任由都伯处置。”

至此李都伯信了大半,连忙拱手言道:“卑职怎敢不信,只是担心有人冒名破坏将军名声故而有此一问,还请将军万勿责怪。”

说着上前将军章递还他手中,呵呵笑道:“没想到今日能一睹将军英姿,还真是三生有幸。”

秦慎接过军章笑道:“李都伯办事严谨,又何错之有,至于区区薄名,在下实不敢当。”

一时间两人言笑殷殷将其他人晾在了一旁,就在他们几乎恨不能促膝长谈时,一人声如洪钟从远处喊道:“秦将军,秦将军,秦将军在哪?”

秦慎惊愕间循着呼声看去,一看之下纵然明知不合时宜,他还是忍不住的哑然失笑――

只见一个浓眉大眼身材极为高大魁梧的中年男子正骑着对比起来显得很是瘦小的马匹从倏然分开的门道内奔了过来。

那人跨下马背身高两米有余,扫视他俩一眼后朝李都伯问道:“秦将军在哪?”

“你?!”得到李都伯确认后那人满面错愕的打量秦慎,似乎很难将这个衣衫褴褛的男子与自己想象中的英武不凡秦将军搭上边。

人靠衣装马靠鞍此言非虚啊!秦慎暗叹着抱拳淡笑道:“正是在下,不知这位将军如何称呼?”

那人醒悟过来,连忙回礼道:“鄙人盖延,草字巨卿,方才得知秦将军身抵渔阳,心慕向往间匆忙而至,倒让秦将军笑话了。”

“原来竟是盖将军!”秦慎闻听他名字亦是一惊,肃容礼道:“将军力大无比能开五石大弓,勇武过人长城内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下尚在武泉时就经常闻听将军大名更是仰慕已久,没想到竟能在这遇上,还真是有缘。方才在下失礼,还请将军万勿怪罪。”

“些许虚名罢了,再说以秦将军如今的盛名,我那又算什么。”盖延爽朗一笑,拉着他手臂道:“此处非是叙话地方,我们入城再谈。”

“稍等。”

“还有何事?”盖延停下作势欲走的脚步疑惑问道,待到听完他的讲述,顺眼看了过去,惊异道:“原来是子颜兄,这种小事,你为何不来找我?”

那头领笑道:“正因为是小事,才不想麻烦巨卿兄。”

盖延无奈的摇头笑笑,便吩咐按照入城马匹纳税,待事情处理完毕,三人并骑而行朝城内行去。

第027章 昭君之后

驱马慢行在大街三人又互相通报一番,秦慎这才知道另外一人名曰吴汉,字子颜,往来于北方各地以贩马为业。(wwW.mht.la 无弹窗广告)

两人就刚才城门之事客气几句,秦慎打量四周颇显萧条的街道,想起入城时看到城楼上刀枪林立的肃杀气氛,状若不经意道:“听子颜兄方才所言,莫非匈奴曾经攻到长城以内?”

吴汉叹了口气:“正是,那****等刚赶着马匹上路不久,便听到身后杀声震天,回头一看才知是匈奴来袭,以我等的护卫,对付普通乱民山贼还行,若是大队匈奴也只能逃命要紧。便是这样,依旧还是折损了数十人,马匹更是不用多说,几乎损失殆尽。”

“何止你们。”盖延心有怨愤的接口道:“喏,便是这百余里外渔阳城,匈奴都差点攻了过来,吓得城内百姓纷纷逃往外地。”

秦慎表示了解的点点头,旋又道:“我曾在长城外见到四处皆是匈奴,这次他们何以如此大动干戈?”

“子毅兄出关尚早可能有所不知。”盖延说完略带不满的叹息一声,续道:“皇帝月余前册封匈奴右骨都侯须卜当为须卜单于,因此惹得匈奴呼都而尸单于震怒不已,便发兵四处寇边,唉……”

右骨都侯?秦慎闻言一愣。

他觉得似乎在哪听过这个称呼,埋头回思片刻,终于忆起那两道亮丽的风景,顿时恍然大悟同时也明白了那个君侯提及的“王莽的大用”。

可是就这样册封一个单于扶持一个傀儡能有什么大用?

如果自身真有实力,又何须傀儡?!就算为了防止名不正言不顺,汉匈数百年纠葛,真要出兵还怕找不到借口?再说匈奴历来崇尚实力,谁又会在乎你的名号?

这样做,除了给边关百姓带来无尽的灾祸外,究竟还有什么好处?!

对于王莽这些层出不穷的千奇百怪想法他以前只是觉得好笑,然而这一瞬间他却心中极为不满,就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对册封一个匈奴单于突然间变得如此心浮气躁。[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www.yeyexs.cc]

或许是因为那两个女子?

对!就是她俩!忽然间他十分肯定。

那是他初抵西汉最为孤独时第一个认识并说上话的人,每个人在世上都会碰到许多过客,有人匆匆而过,有人印象深刻,但是他相信,无论是谁,都会将那个甫一入世就认识的人铭记于心直至永远。

那她们现在是否还好?

唉!被人当做傀儡人质扣留,又能好到哪去?!

患得患失的默默挂念片刻,发现以自己的能力就算再多担心也是徒然无用,不由萧瑟无味的暗暗一叹,同时不无恶意的揣测:王莽啊!难怪你死后脑袋还被人珍藏数百年,怕就是那些人想知道你脑袋里装的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不过,当时自己不是已经示警了吗?她们到底是没听见还是没逃?再或者是逃不掉?

分析了一会无果而终,便压下心中落寞不快问道:“巨卿兄,这右骨都侯究竟是何来历?居然让皇帝非要册封他为单于不可。”

盖延吴汉闻言尽皆一脸这你都不知的诧异表情扭头看向他。

秦慎被他们这怪异的目光看得一怔,旋即淡笑道:“我以前是山中猎户,数月前方才出山,因此对世事不是特别了解。”

两人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盖延问道:“我听子毅兄口音与我等极为相似,莫非还是渔阳人氏?”

“正是,我以前便在渔阳深山打猎。”

“没想到声名远扬的子毅居然是我们渔阳人!”盖延惊喜的啧啧感叹片刻,这才想起他所问之事,解说道:“匈奴右骨都侯是昭君夫人的姑爷。”

“啊?!”

秦慎陡然闻听之下震惊得难以自己。

古代四大美女之一王昭君!他实在没想到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听到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半晌,终于回过神的他不禁啧啧暗叹:难怪,怕是也只有王昭君才会生出那般美丽的匈奴女子,亏我还以为匈奴到处都是美女,嗯……看来我那天失态也不算特别丢脸。

自我安慰一番收回心绪,好奇问道:“昭君夫人现在可还安好?”

“夫人如今离世已有三十余年。”盖延目露缅怀神色,言罢看他一眼疑惑道:“子毅兄既然知道昭君夫人,又何以似乎对夫人一点都不了解?”

“我不过是以前听父辈讲过昭君夫人的事迹罢了。”秦慎讪讪一笑,心中却不禁嘀咕:人人都晓得古代四大美女,可是除非特别上心,不然谁会去记她们到底活到那一年。

唉!只可惜,红颜早逝,我是再也看不到四大美女之一了。

就在他垂首黯然神伤间,盖吴两人争执之声传入耳内,连忙抬头一瞧,却是到了一个十字路口,两人正在为他究竟去哪争辩。

“两位兄长请听小弟一言。”秦慎见状连忙制止。

待他俩停下争执看向自己,抱拳道:“两位兄长如此抬爱小弟,小弟真是受宠若惊,只可惜小弟分身乏术,无法处处周全,以后若有不当之处,还请两位兄长千万莫要责怪。至于此事,小弟窃以为还是去子颜兄那稍好,一来巨卿兄那里是军营,闲人出入容易给你招来是非,二来两位兄长乃是好友,巨卿兄来子颜兄这里亦是极为方便,三则我等三人一见如故,究竟在哪相聚又有何关系?便是荒郊野外又有何妨?!”

言罢呵呵一笑,“当然,这只是小弟的微薄浅见,是否恰当还需两位兄长做主。”

说完心中冷汗淋漓不禁暗叹古代说话应酬真是累,幸好一直在军营生活还稍微好点,要是去到文人圈子里,那还不得给酸死。

盖延爽朗笑道:“子毅兄考虑周全,那就依你所言。”

众人来到吴府,吴汉安排人领着他去客房沐浴更衣,自己则留在前厅设宴。

秦慎随着仆人穿行在曲折回廊,看着四周的楼亭水榭暗暗咋舌,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汉代豪宅,自然难免好好欣赏一番。

到了浴房待仆人打满水后他正要关门脱衣跳进去,却见两个婢女捧着衣裳步了进来,放下衣裳后便垂首俏立一侧,不禁疑惑道:“你们这是……”

其中一人福礼道:“婢子夏竹与秋菊前来伺候公子沐浴。”

秦慎脸上一红,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我自己沐浴就行。”

好说歹说,总算将她俩给哄了出去,然后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换上衣裳准备好的武士服,发现竟是极其合身,不由感叹吴汉还真是细心体贴。

待他穿好衣裳,两女又进来给他束好四方髻,幸好四个月来头发总算见长,而婢女的手法也是极好,才不至于让他披头散发像个囚徒或乞丐般出去见人。

全部收拾妥当,只见她俩面色微红的偷瞥自己,便上下打量自身询问道:“有何不妥?”

夏竹捂嘴一笑,目泛异彩道:“公子神采飞扬,俊雅风流之极,又怎会有何不妥。”

“是吗?”秦慎呵呵一笑,“那有没有让你们芳……”

话未说完立刻醒悟过来,调戏别人家的孤苦婢女可不算什么本事,轻咳一声,道:“还请两位姊姊前头带路。”

来到大厅自然又受到好一番称赞,随后大开宴席,宽大的大厅内摆了三十余席,除了他们三人,还有吴汉马队的手下众人,中间更有歌舞助兴,气氛极其热烈,以至于他竟被这汉代十余度的酒水灌得酩酊大醉。

第028章 校场演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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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淡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在低矮的床榻时秦慎醒了过来,晃了晃昏沉的脑袋,伸了个懒腰步到窗前推开窗户。

院内一身紧束襦裙之下勾勒出优美曲线的夏竹和秋菊正跪坐于地小声的逗弄小白,微微寒风中脸蛋扑红扑红,听到动静后扭头看了过来,起身含羞施礼:“公子醒了,婢子立刻来为你盥洗穿衣。”

秦慎朝她们微笑着点了点头回到榻前,过了片刻两人便端着水盆之类进来细心温柔的服侍他洗漱穿衣,然后又领他来到外间伺候用餐。

比起军营的生生死死,这才是我向往的生活啊!

心中无限感慨的享受完这无微不至的体贴,问道:“你家主人是否已然起身?”

两女如今已知他为人随和,闻言不禁咯咯咯的捂嘴轻笑,夏竹道:“主人已经起了,现时正在书房。”

秦慎看她们神态便知时辰肯定已经不早,老脸一红道:“那就劳烦两位姊姊带我过去。”

在两女的引路下穿过重重院落来到书房,却见盖延早已在此,两人正相对而坐,谈笑甚欢。

三人见礼坐定,吴汉满含笑意道:“子毅兄昨晚睡的可算还好?”

秦慎欠身笑道:“承蒙子颜兄关照,一觉睡到此刻,倒是失礼了。”

吴汉摆手示意并无此事,旋又倾身眯眼怪笑道:“昨日听夏竹秋菊说起,也就未曾给你安排伺寝,子毅兄不会怪我吧?”

秦慎心中巨汗,连称只有万分感激,绝无半点怪罪。

吴汉呵呵一笑,打趣道:“怪我也无妨,不过我会补救回来,今晚我安排在翠香楼招待你,到时保教你尽兴而归。”

翠香楼?

就在他一愣之际,两人已转而问起他这次武泉战事以及为何会来到渔阳,当下只好收起心中些许疑惑将这次的武泉之事讲述一遍,待他讲完,盖延满面激动兴奋之色,而吴汉则是一副心向神往却又带着点落寞的表情。(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见此情形不免让他心生好奇,犹豫片刻小心探询道:“子颜兄家大业大,却何以似乎对我们这种生活心生向往而又……”

“让子毅兄见笑了,家大业大之言,实不敢当。”吴汉谦逊言罢却又微微一叹:“其实以贩马为业亦是迫不得已之举,我本是南阳微末小吏,不过后因门下宾客错手杀人,而我则有包庇之罪,故而逃至此处以贩马为业养家糊口。”

秦慎闻言顿时肃然起敬,抱拳道:“子颜兄高义!小弟敬佩万分。”

“什么高义!不过是为朋友尽些本分罢了。”吴汉笑着摆了摆手,旋又洒笑道:“至于子毅兄所言之心生向往,或许是我这本心对昔日仍有些许眷恋也难说。”

看他故作洒脱之态却也难免心中苦涩之意,秦慎心知这个时代最是重农轻商,商人甚至可以说毫无地位,就如昨日,一个小小都伯就能轻易为难一方巨贾,心感无奈间宽慰道:“如今朝堂正是用人之际,子颜兄既有眷恋,以你的能耐,若想重返朝堂还不是易如反掌之事。”

“这个……”吴汉沉吟片刻,淡笑道:“以后再说吧。”

提起朝堂,盖延顿时满面愤恨之色:“如今这庙堂还有何指望?!子颜兄回来也不过是徒然受那窝囊气,还不如此刻般逍遥快活!”

说完犹自不解气的呼呼大怒,状似恨不能提上三尺宝剑杀上长安将那三公九卿连带王莽一并处决般目呲欲裂,将秦吴两人看了个目瞪口呆。

好一阵时间盖延才渐渐压制怒火,却又挤眉弄眼笑道:“今日乃畅快之事,我们谈这些作甚?!来来来,子毅兄还是去展示下你那无双箭技,也好给我等开开眼界。”

“去军营?”秦慎一愣。

盖延双眼一瞪,佯怒道:“子毅兄瞧不起子颜不是,他府中便有个宽大的演武场,比起军营亦要宽大百倍。”

“你呀……”见他说得夸张,吴汉顿时也是连连摇头满面无奈。

三人笑过一阵起身朝外走去,秦慎见他手中提了一把硕大重弓,故作惊讶道:“呀!没想到巨卿兄竟是有备而来,看来定是要让我铩羽而归。”

“哪有此事!”盖延面色一红,辩解道:“若是只让你一人射箭,岂非显得我们以势压人。”

“巨卿兄此言差以,莫非你忘了我也是渔阳人?”

说笑间三人抵达演武场,放眼看去,只见演武场宽大能容纳上千人一同演练,不禁暗暗心惊,这要是在后世,简直就是超级豪门。

不一会,奉命前去取弓的夏竹秋菊也捧弓来到校场,秦慎接过弓笑道:“要不还是巨卿兄先来?”

盖延也不客气,点头道:“那我就献丑了。”

说完取过箭矢朝远处走去,直到一百五十步开外方才停下,接着轻松张开五石重弓,“嗖”的一声箭矢离弦而出疾射远方箭靶。

待他再返回时,仆人也已经扛着箭靶回来,众人一看,只见箭靶正中间的红心处有一个小孔,箭矢竟是直接射穿靶子。

众人啧啧惊叹称赞不已。

天生神力而又箭术如此了得之人,放眼天下可能也就此一个,一力降百会,这种人根本不需要玩任何花样。秦慎竖起拇指真心佩服道:“以巨卿兄的神力和箭术,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当真是易如反掌。”

盖延赧颜笑道:“休要取笑我了,子毅兄快去,我等可是等不及了。”

这两米多的大个子居然还会害羞脸红,秦慎心觉好笑,当下也不谦让,手提长弓背上箭囊微一拱手转身朝远处走去。

众人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只觉他似乎瞬间换了一个人般,先前的温润以及些许浮夸全部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稳如泰山的凛然之气,不由暗暗惊讶,同时也收起原有的一丝丝只闻其名不见其能的轻视之心。

秦慎并不知道他们心中感受,他也并非惺惺作态,他只是从来都对自己的技艺怀着一种敬畏的态度罢了,他一直认为,一个人如果对自己的技艺都不尊重的话,那么他也就不可能在这方面再寸进半步。

而此刻,默然前行的他心中所想的则是那日的斩旗第四箭,当时他心知如果放眼射箭甚至可能还会射偏,是以闭上双眼全凭感觉和意念射出,而正是那心无旁骛的一箭,也让他的技艺得到升华。

那么,究竟是巧合,还是真的升华?心中还存在些许疑虑的他决定趁这种切磋试一试。

来到百步开外站定凝目朝箭靶看去,正中的红心似乎比往常大了一些,让他不禁微微好奇,自己视力什么时候变得比以前更好?莫非是御风诀的缘故?

疑惑间信心却是倍增,待到认清箭靶便背身而对,闭目凝神,刹时间再无胜败之虑,更无一丝杂念,而天地万物亦犹如跟自己心意相通般是那么清晰的能感受到它们的存在。

感受着这美妙的一切当下再不迟疑,取箭中转身便射……

众人看他先是面对箭靶,随后又背对箭靶,正在心中好奇他究竟要怎么射时只见他倏然转身矫健如疾奔的猎豹般瞬间迸发出无穷的力量,取箭搭弦挽弓间身姿舒展一派洒然之态,还未来得及在心中为这令人赏心悦目的身姿喝彩,“铮”的一声箭矢已然离弦而出……

众人正要喝彩,却见他垂手之弓再次抬起,“铮”的一声第二箭又出……

众人看此情形静待下文,果然,垂下的手再次抬起,第三箭再次脱弦疾飞……

射完三箭,秦慎睁开双眼发自内心的淡然一笑。

此时结果究竟如何对他来说已经不再重要,他只想静静的享受完这一刻的美好。

那老狐狸的御风诀还真是不赖!站在原地体会片刻便朝众人行去,行到一半,只见他们对着箭靶看了一阵之后转头难以置信的盯着自己,不由暗暗嘀咕不会真的一箭都没中吧?连忙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第029章 街议江湖

待他走近朝箭靶一瞧――

三箭,最前一箭正中红心,其后两枝箭矢则是直接劈开前箭之箭身钉在箭簇之内。夜夜小说网mht.la

夏竹秋菊面色因激动而绯红,满眼闪烁小星星仰慕的瞧着他,她们虽不懂箭技,但是那飘逸洒脱的身姿已令她们沉迷其中难以自拔。

盖吴两人则是此中高手,心知这种重复射击之下只需手有半分偏差便不会得来这种结果,是以从震惊中回过神后目中尽是钦佩之意,赞口不绝。

不过若是他们知晓对方是闭目射箭后,不知究竟又作何感想。

“侥幸,侥幸。”秦慎连连作揖,神气内敛间已然再次恢复成那副谦谦君子甚至有点浮夸的模样。

三人再回书房,谈古论今言笑甚欢,俨然已成刎颈之交。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时间在显然是前者的三人纵谈阔论中很快便来到了傍晚。

吴汉看看天色命人备马,三人起身正要出门,却见吴汉又从侧墙取下一柄三尺长剑步上前来递给他。

“这是?”秦慎目带疑惑问道。

吴汉洒然笑道:“文士出行尚且腰悬长剑,我等武人又怎能不予佩戴?!”

秦慎恍悟点头,伸手接过长剑只觉入手沉重,微一打量,只见剑鞘之上有一个设计得极为合理的开口玉扣,暗叹古人智慧真是无穷时再不及细看便将剑斜插束腰用玉扣卡住。

三人出到府门,仆人早将马匹备好,于是翻身上马在十余护卫的跟随下朝翠香楼进发。

行在宽阔的大街,闲聊中秦慎仔细打量四周,发现路人确实大多佩剑,正为这个时代的尚武之风感叹时数个与众不同之人映入眼帘,连忙朝那一指兴奋道:“那就是江湖中人吧?!”

“江湖?”两人循着他所指方向看了过去。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ht.la

待到看清所指之人,盖延面露不屑道:“那是游侠,却并非什么江……嗯?子毅兄所指江湖是何意?”

额!这个时代还没用江湖来代之某个特定群体?疑惑间解释道:“江湖就是指游离于朝堂而又与普通民间区别开来的一个特定小社会,嗯……直白点说就是类似游侠的社会,他们有恩报恩,有怨报怨,有自己的一套处事原则,却并不理会朝堂法制。”

盖延闻言嗤笑道:“那不就是以武犯禁!”

秦慎面色一红,辩解道:“也并非如此,他们虽快意恩仇,却也有自身无奈,他们以自己的法制为准则而相互约束,并不是简单的以暴制暴,以武犯禁不过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无奈之举罢了,说起来,子颜兄亦算江湖中人,相信对此应该也有些许感触吧。”

说完目露心向神往之色道:“其实,小弟便很是向往那种快意恩仇的生活。”

后世可是人人都有一个江湖梦呢!谁不想那种快意恩仇,红尘作伴的潇洒惬意生活?!如果我在这里闯荡江湖的话……

就在他美梦才刚刚做起,却听盖延不以为然道:“以武犯禁之所在,又有何可向往之处。”

秦慎为之一顿,无奈中力争道:“以武犯禁不过少数罢了,巨卿兄亦称他们为游侠,侠,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就如郭靖……咳,就如战国先秦以及当今,不也有诸多游侠为国而战?”

盖延反驳道:“若是一人为国便众人犯禁无错,那天下百姓皆为国纳税,一人犯错岂非无罪?”

面对他的诡辩秦慎无语之极,恼怒间暗道我不过是要解释后世的江湖含义而已,怎么反而争辩起来,而后世之江湖确实也有着不可辨驳的缺点,对方刚好钻进胡同抓住这一点,再争辩又有何益?

心念所到也不再与他争执,退让着淡淡道:“这不过是我对江湖的理解,真正的江湖意指天下五湖四海,就如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江湖……更多的是指一种无奈吧。”

言罢思及自身各种遭遇,一时间也是感慨万千。

盖延却已钻了进去难以自拔,非要辩出个好歹不可,是以毫不相让的针锋相对道:“我也有无奈,我对当今庙堂极为不满,难道我便要提剑……”

秦慎闻言顿时也是怒了,正要开口反驳――

“停停停!”吴汉连忙打断道,睨了他俩一眼,“又不是多大之事,瞧你们这争执。”

两人互瞪一眼,皆不服气。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吴汉自顾自的垂首反复品味几遍,啧啧叹道:“配上子毅兄的意有所指,庄子这句话似乎更有意境。”

说着打量一眼仍如斗鸡般的两人,笑着开解道:“巨卿兄身处江湖之远,并无切身体会,是以对江湖之事耿耿于怀在所难免,而子毅兄虽身处庙堂,心却在江湖,故而对江湖不免诸多维护,然则江湖为何存在而又究竟如何,又岂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两位何不各让一步,皆大欢喜。”

秦慎见他都差点说出存在即是合理,心惊中拱手道:“谨受教。”

盖延亦是面色缓和下来,旋即两人相视一笑,再无隔阂。

见他俩终于冰释前嫌,吴汉舒了口气的同时看着秦慎笑道:“子毅兄每每用词精炼而含义深刻,便如今日书房之内,用词亦是如此刻般简洁而令人回味无穷,真是教我受益良多。江湖,江湖……”

又低念了几遍,洒然一笑道:“说起来,我俩还是同道中人。”

言罢哈哈大笑赶马而去,心中竟是畅快之极。

两人看着他超然离去的背影面面相觑,秦慎暗道我也不过是依靠后世无数人的智慧然后拾人牙慧多讲了几个成语之类罢了,你又发什么妖疯?!心中这般做想连忙打马与盖延跟了上去。

待到追上吴汉已然抵达翠香楼前,秦慎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青楼仆人间抬头望着牌匾,意味难明道:“小弟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不是吧?!”两人齐齐惊讶看向他,吴汉怪笑道:“子毅兄莫非还是……”

说着一脸怪异的紧盯着他。

“怎么会!”秦慎面色一红连忙否定,看着他俩一脸不信的神色,心下发狠补道:“我的手段便是你们两个都拍马不及。”

“是吗?那要比过才知道。”

“比就比。”

男人在这方面谁都永远不会认输,三人斗着嘴步入大厅,富丽堂皇的古代青楼跃然呈现在他眼前。

宽阔的大厅铺满软软的地毯,上方悬吊着数盏由十余个红色灯罩组成的大灯,厅中摆放着数十个案桌,此时已有近半被人占据正倚红偎翠大肆手足之欲,顺着大厅正中楼梯上去便是由诸多包厢圈围的回型二层,栏梁间雕梁画栋描绘金线悬着盏盏灯笼,好一派――

奢靡气息。

就在他暗暗咋舌感叹间一个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身材保养极好兼且刻意打扮的女子以醉人风情一步三摇的迎了上来,未语先笑道:“哎哟,奴说今日怎么喜鹊老在枝头叽叽喳喳,原来竟是盖将军与吴公大驾光临。”

蜈蚣!秦慎想象着一条大蜈蚣趴在女子身上的样子忍不住轻笑一声。

那老鸨眼尖过人早已发现站在那的他,此时见他出声,更是还未待盖吴回话立刻又笑道:“哟,这位公子俊雅不凡,却不知又是哪家贵人?”

说话间便贴身靠了上来。

秦慎见状也是毫不客气,笑嘻嘻的将她一把揽入怀中在那茁挺的胸前轻轻一弹,调笑道:“当然是你家贵人,不然怎会来到你家?”

盖吴两人顿时看得瞠目结舌,这――

这就是他说的初次入青楼?!

第030章 夜逛青楼

那老鸨猝不及防之下被他一弹竟是身子陡然一颤,状似站立不稳般便软绵绵跌靠在他怀中,一脸媚色道:“不曾想公子原来还有这般手段。mht.la [棉花糖小说]”

“我手段可多着呢。”秦慎说笑着瞥了一眼神情古怪的盖吴两人,趁老鸨还未言语扶起她身子轻捏****洒然笑道:“好了,莫非还要我们站在这里和你谈情说爱不成?”

“原来公子竟是嫌弃奴家风华不再。”老鸨幽怨的斜飞他一眼无限委屈。

就在他强忍不适暗叹装嫩果然是从古至今毫不例外时只见老鸨已是换上万种风情笑道:“吴公是否依旧去老地方?那里正好无人。”

两人从失神中醒来,吴汉点了点头留下护卫在一楼大厅,三人随在老鸨身后登上楼梯朝二楼走去。

趁此间隙吴汉故作责怪的轻笑道:“没想到子毅兄竟是花中老手,却将我们蛮得好苦。”

秦慎呵呵一笑:“小弟哪敢隐瞒两位兄长,只是假若来到此处还扭捏作态,岂非徒然让人看了笑话。”

老鸨闻言回身妖娆一笑,赞道:“公子果然是风流洒脱之人。”

来到包厢待三人坐定,老鸨热情道:“不知三位贵客要唤何人伺候?楼内新到一批娇嫩无比的处子,奴还专门给将军与吴公留下几位,却不知三位是否要尝尝鲜?”

“处子不解风情又能有何滋味,唤碧萝过来。”盖延大大咧咧道。

秦慎心中巨汗,就连盖延如此正直之人都对女子待若无物,看来这个时代女人的地位虽然比明清要强,却也确实谈不上太高。

就在他暗叹间吴汉也点了个女子,然后探询的向他问道:“子毅兄呢?”

“我?”秦慎醒转随口答道:“随便就好。”

吴汉摇头晃脑啧啧叹道:“子毅兄果然是花中老手无疑,光是从这来者不拒就可窥见一斑,巨卿兄,我们确实落了下乘。”

几人顿时哄然大笑。

秦慎脸色一红,什么跟什么啊!

此时吴汉吩咐道:“那就给子毅兄来一位处子吧,老手最爱尝鲜。”

又是一阵笑声中老鸨退了下去。

不到片刻,便有女婢垂首端着酒食进来摆上案几然后躬身悄然退下,目睹这一切想着后世的某些服务员啪的一声将碗碟摔在桌上扭头就走,对比感叹间更多的则是觉得古代社会尊卑等级实在太过严明。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此时吴汉与盖延已经举盏准备说祝酒词,于是连忙收拢心绪端盏共贺。

交友须胜己,三人虽相交日浅却各有佩服之处,是以短短日余早已交情匪浅,祝酒词自然也就不会太过繁冗复杂,简短一番庆贺后正要接着书房话题继续谈论,这时门帘外伴随着环佩叮当之声一阵香风扑鼻而来。

秦慎侧首看去,只见三位轻纱覆体若隐若现的妙龄女子在老鸨的带领下轻盈踏了进来。

真是豪放!大感刺激之时其中两人未语先笑的各自唤着所要伺候之人飘然靠入怀中把盏劝酒,而另一人则是垂首含胸双手绞在一起揉搓轻纱。

老鸨见状眉头微皱面现一丝不愉之色,旋即一扯那女子满面笑意的将她推入秦慎怀中,谄笑道:“云烟尚是初次伺候,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公子多多包涵。”

云烟?!咋不叫苏烟卷烟香烟旱烟呢。

胡思乱想间感受着薄纱下身体接触带来的阵阵软酥,秦慎在她腰间轻轻一捏,只觉对方身子猛然一个激灵时将她扶至身侧笑道:“你尽管放心便是。”

“你看看你,碰到多好的贵人,稍后还需悉心侍奉你可知道?!”老鸨剜了云烟一眼喋喋斥道,随即又换上一副笑脸:“那奴就不打扰公子尽兴了。”

说完再瞪那云烟一眼才退了出去。

待老鸨退下秦慎看了看盖吴两人,见他们正忙得不亦乐乎,自己也不便再打扰对方,只好侧首看向身边的妙人儿。

颔首间玉脖修长,半边脸庞弧度优美,鼻梁挺正,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肌肤嫩滑吹弹可破,只是一双手却紧紧的按住衣裳下摆微微搓弄,端的也算个惴惴不安惊恐无比的清新秀丽女子。

看到这个惊惧模样,顿时也是兴致缺缺,心底升起的那丝调戏之心也渐渐消淡下去。

来这种场合,本来讲的就算你情我愿,就算你百般不愿,总也要强颜欢笑吧?这样杵着像根木头似的算怎么回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强抢民女呢,秦慎暗诽一番却也不再碰她。

他虽算不上什么道学家,却也并非什么好色之徒,如果这种事情还要用强逼迫,他觉得确实也没啥滋味可言。

早知道这样,当初就该挑个历练数年的妖艳女子,到时候还不是要怎样就怎样,任他百般摆弄,哪会像这样毫无意思,闷闷间寡淡无味的喝了盏闷酒,正要再沏酒时――

“奴……奴……奴家伺候公子吃酒。”云烟声如蚊音的嗫喏说完,身子却未动半分,只是不断的发颤。

见此情形,秦慎心中忽然升起一阵恻然,叹了口气,没话找话柔声道:“你叫云烟?”

“嗯。”云烟头也不抬的轻嗯一声。

“云烟,云烟……过眼云烟,秋风雪月天,花竹鹤云烟。倒也有点意境,你这名字谁人为你所取?”

云烟听他说出那一句时仰面看他眼中闪出一丝惊讶之色,旋又垂首道:“我……奴家自取。”

秦慎心中一动也没深问,语气尽量温和道:“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谁知云烟闻听此言反而仰面看向他竟是泪珠滚滚,凄然道:“躲过今日,又如何能逃过明日?”

说着猛下决心般伸手取过酒勺拿过酒樽给他盛酒,然后举到他面前抽噎着道:“公子请。”

秦慎一时间被她这反应弄得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只听云烟啜泣着又道:“莫非公子厌弃奴家?”

听到这话,他也只能无奈的叹息着接过一口喝掉,接着云烟斜眼微微一瞧,又学着她人那样挤靠在他怀中。

至此,纵然软玉满怀腿股相交间带来阵阵蚀骨销魂感觉,但那仍未完全停歇的抽泣以及发颤的身子只让他觉得自己就如黄世仁一般,又哪里还有太多心思卿卿我我。

唉!我终究还是个后世人啊!要是当世思想是不是应该早就趁这投怀送抱的机会将她扑倒上下其手?!那我现在是不是应该顺应大流?

“吴兄!不曾想你今日竟也有如此雅兴!”

就在他体会着那妙不可言的滋味生出自然反应犹豫到底要不要就势推倒大肆手足之欲时,回廊对面包厢忽然一把尖锐的声音透过大厅传入此间。

秦慎闻言扭头朝吴汉看了过去,只见他面色微变一把推开怀中女子,全然不似老友相见的起身来到窗前中气十足道:“邱兄不也正好如此!”

对面那人如夜枭夜啼般笑的极为难听:“邱某在此设宴款待蓟州楚大侠,方才得闻吴兄亦在,楚大侠听闻吴兄剑术了得,一时技痒故而叨扰,还望吴兄勿要责怪。”

吴汉毫不犹豫的哈哈笑道:“好说,稍后楼下见!”

古代约战这么直接爽快?!

秦慎惊诧中看着转身便面色陡然转沉的他回到案几,连忙询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邱真那竖子!胆小如鼠,仗着他兄长在长安为官却嚣张至极。”吴汉一脸愤恨,然后看着他面色稍缓道:“我与他有些过节。”

秦慎点了点头,旋又问道:“那这楚大侠又是何人?”

“楚贺,蓟辽一带最为有名的游侠,剑术极为了得,自十六岁云游四海至今十年未尝败绩。”

“那子颜兄可有把握?”

吴汉思索片刻,面色沉冷的摇了摇头。

盖延见状不屑道:“由我出面就好,就他们犯的那些事,便是杀他八次亦不为过。”

吴汉闻言摆了摆手,拒绝道:“此事巨卿兄若以官寺身份出面委实不妥,先且不说他那兄长可能对你不利,这种挑战亦是官寺不便干涉之事,正如子毅兄所言,江湖事,还需按江湖规矩来办。”

“你……”盖延一时为之气结。

吴汉叹息一声,道:“巨卿兄,放眼天下无论军民,若有不敢接受挑战之人,你又可曾见过谁还有立足之地?就算我在巨卿兄出面之下得以脱难,今后又有何面目再苟且偷生?”

盖延默然无言。

秦慎目光一闪,手按案几长剑长身而起道:“既如此,还请子颜兄让小弟今日也来体验一把江湖之快意恩仇!”

“你?!”两人齐声诧异道。

秦慎淡笑道:“怎么?莫非两位信不过我?”

两人看着他陡然生出的冲天豪气,以及那劲装下如猎豹作势欲扑般充满力量的矫健身姿以及面临挑战却从容不迫没有丝毫畏惧的洒然气概,不由自主便生出一种信心默默点头。

秦慎哂笑道:“你们这般模样,却是同意,还是不信呢?”

两人又是点了点头。

云烟面色微红捧盏拜道:“奴家预祝公子旗开得胜!”

第031章 青楼比剑

大厅的案几早已搬开,腾出了一个百余平米的空间,四周以及二层回廊挤满观战人群。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ht.la

秦慎暗暗朝对方之人打量,领头之人是个五短身材大腹便便一脸奸猾狡诈之气的中年男子,旁边则站着一个中等身材体型极佳身穿武士服,脚踏平底履,额阔眼正鼻直的英伟青年,卓尔不群间透露出无尽的傲气与自负。

他知道这就是自己今日的对手楚贺。

做这个决定并非他一时兴起,他随瞿寒学剑两月有余,也曾私下问过以他如今的剑术在当今世上能算什么水准,得到的答案是瞿寒淡淡回道:“二流。”

二流是什么水准他也并不知道,瞿寒只是告诉他若非他有先前的摔跤技术以及触类旁通的箭技,恐怕三流都很难达到,所以他一直很好奇并希望能找个真正的剑客切磋一下,而不是简单的与瞿寒互搏。

同时他也知道,剑作为这个时代的防身兵器不可或缺,然而光有剑也不行,还必须要有很好的剑术,而要让自己的剑术不断进步,唯一的办法就是不断挑战。

而如今,在御风诀带给他的敏锐感知下,他相信自己已经到了更进一层的时机。

邱真便迫不及待的戏谑道:“吴兄,这便开始如何?免得耽搁太久败坏了众人玩乐的兴致。”

吴汉正待要言,秦慎抢先一步站出来淡淡道:“家兄剑术非凡,又岂是随意一人便可挑战,且先过了在下这关再说不妨。”

“你?”邱真上下打量着他,却迎来冷眼回敬,在那寒芒逼视之下心惊不已,连忙强自镇定道:“你……你是何人?却又有何资格与楚大侠一战?”

言罢立刻扭头避开目光,心中顿时一松时冲吴汉奚落道:“吴兄莫非方才被人掏空了身子四肢乏力这才找人代战?我这里倒是有些好药,不知吴兄是否……”

“却不知云中秦慎是否有资格向你挑战?!”秦慎摆手止住吴汉的作势欲发厉声喝道。

邱真在他厉喝之下身子陡然一颤下意识便看了过去,却与他那充满森寒杀意的目光碰了个正着,心底不由自主便生出一股寒意,待到听闻名字更是一阵哆嗦,面色惊疑变幻不定。

同一时刻,四周亦传来一阵窃窃私语的骚动。(wwW.mht.la 无弹窗广告)

树的影,人的名,在这个崇尚个人武力的时代,秦慎这个名字在民间经过二十余日的广泛传播后早已变味,无论是抗匈英雄还是杀人狂魔,都不可否认的在所有人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而在边境城镇中,尤为如此。

很显然邱真听的是另外一个版本,就在他全然不知如何是好时,楚贺踏前一步抱拳淡然道:“原来是秦将军,既然将军有意,在下乐意奉陪。”

“如此甚好。不过……”秦慎抱拳回礼中收回逼视目光,说着却又玩味看了邱真一眼,续道:“不过比试还需有彩头才行。”

楚贺皱眉看了眼怯懦难言的邱真,不冷不淡代答道:“却不知将军要何彩头?”

秦慎呵呵一笑,耸肩轻描淡写道:“也不是多大彩头,只需姓邱的将他那些好药全部吃掉就行,当然……不近女色!”

四周传来一阵猥琐窃笑。

楚贺闻言面色微微一变,旋又淡淡道:“待将军赢过再说不迟。”

秦慎洒然一笑:“我从不打无把握之仗。”

“在下亦是。”

“稍后莫要反悔就好。”

“若是将军得胜,在下便是为你监督又有何妨!”楚贺满面傲色。

见对方心智极其沉稳难以扰乱,秦慎点了点头“噔”的一声驻剑于地。

众人心知大战在即,连忙拖着失魂落魄的邱真四散退开,宽阔的大厅中只剩下了决斗两人。

楚贺傲然长立并无任何动作。

秦慎手驻长剑缓缓闭上双眼,凝神静气心无旁骛间顿时那种至静至极的灵敏触觉在他每一个毛孔四散开来,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静与美好。

在这人员众多屏息凝气的翠香楼内他先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心跳之声,然后是那众人因紧张而砰砰乱跳的心脏声甚至虫吃鼠咬的动静,最后他捕捉到那唯一一颗就如自己般平静的心跳。

楚贺依旧未动,身为一个游历天下长达十年而从未有过败绩的人他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出手的最佳时机,而从一开始到此刻,对方虽然闭目相对,却是毫无破绽。

双方虽未交手但是各具神态的气势让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而这种山雨欲来的迫人气氛亦让观战之人压抑得几乎难以喘息。

就在众人担心他俩尚未决出胜负自己便会憋死过去时,楚贺蓦然动了――

只见他踩着轻盈的脚步疾冲向前并悄无声息的拔出腰间长剑挥了出去。

秦慎一直闻听着那颗平静的心跳直到它陡然“砰”的一下加剧便倏然睁眼,而此时对方亦不过是才刚刚起步而已。

面对划喉而来的剑势秦慎猛提长剑正要荡开,却见楚贺并未等两剑接触就手腕一翻,手肘一缩一伸疾刺自己肋部,于是挽动长剑再次挡去。

而此时楚贺一剑已然势尽,不待两剑相交猛然缩手踏前一步挺腰借力刺出手中长剑,准狠无比的疾刺他左肋。

秦慎被逼之下退后一步抬剑挑向袭来剑尖勉强荡开对方长剑。

至此楚贺再不犹豫,电闪间双手握剑斜劈而下再将他逼退一步后丝毫没有停滞的转动双腕从另一侧狠劈不给他半分喘息空间,刹时间道道剑影排山倒海的将他笼罩在光芒之下。

伴随着“铛铛铛”的两剑交击之声,众人心惊动魄中只见秦慎剑未出鞘便在对方狂风暴雨的猛攻之下或挑或拍一一化解,虽然步步后退却又安然自处,不免暗暗点头称赞杀人狂魔果然非同一般。

此时秦慎却是有苦自知,他在对方的狂攻之下全赖御风诀的灵敏触觉才得以见招拆招,然而亦是早已疲于应付,若是再无挽回之势,恐怕片刻之后便要横尸当场,而同时,心中难免也将瞿寒骂了个遍。

当日跟随瞿寒学剑他也曾问过为何只教自己杀招却不教半分防守之道,瞿寒只是淡淡的告诉他军中对决何须防守,当时自己还觉得颇有道理,此刻却终于明白江湖对决远远不同于阵前厮杀。

他也不是没想过凭借自己的攻势一鼓作气杀得对方丢盔弃甲,然而对方那平静的心跳让他明白若是对一个几无破绽的人胡乱出手只会让自己破绽更多,便决定凭借那灵敏触觉先防守一阵再予以反击。

心念电转间此时他已被逼至阶梯之下退无可退。

面对再次劈来的长剑秦慎主动斜退一步脚踏阶梯,猛然缩身间用力一蹬就地滚将出去险之又险的脱离战团同时――

“锵!”

电光火石间伴随着疾射对方的剑鞘秦慎倏然而起,扭身,大踏步举剑疾冲上前,亦是毫不犹豫的朝着扭身躲鞘后正要过来的楚贺当头便是一剑。

看着楚贺抬剑格挡而来,不等剑招用老双手猛然向后一缩借助身体前冲的气势变为平刺。

及至对方连忙双手压剑正要将他的攻势荡开时,却不等刺出便手肘一翻从左侧斜劈而下,将楚贺终于逼退一步。

如此连劈几剑之后已然将楚贺逼至台阶之下,再次右劈而下的同时飞出后蹬左脚猛踢他腰际。

至此楚贺左右全被封死,眼见就要非死即伤之时他亦是了得,猛然缩身间从劈来长剑下方以毫厘之差堪堪躲过并借助台阶一蹬向远处滚去。

秦慎心中嘿然冷笑,走到这一步乃他精心算计又如何预料不到,是以左脚落地之时已然摆身面对对方脱身方向,毫不迟疑的大踏步疾冲上前趁着对方刚刚起身再次迅猛当头狠劈。

“铛铛铛铛……”

十余剑狂攻之下准备不周的楚贺蹬蹬连退十余步。

而此时秦慎左臂也是一阵疼痛,心知创口崩裂的他再次踏前一步伴随着一声闷哼当头疾劈。

“叮!”

一声脆响中半截长剑掉落于地而楚贺亦是急速闪身退开。

秦慎停手不再进逼。

片刻,双眼无神面色苍白的楚贺额头至眉心处隐隐现出一条淡淡血痕。

秦慎打量他片刻,淡淡道:“你莫忘记彩头便是。”

说完收剑转身而去。

四下里一片沉寂,大局虽然已定,但是杀人狂魔的名号无疑在众人心中又增加了半分分量,震慑于他的威势实在不敢喧哗。

盖延吴汉等人迎了上来,哈哈笑道:“子毅兄不只箭技了得,剑术更是非凡呐。”言罢轻语道:“彩头更是妙不可言。”

“侥幸,侥幸。”秦慎伸手接过云烟递来的剑鞘,这次他自认真的实属侥幸。

三人又一阵称赞谦逊,吴汉笑道:“我等也别站在此处打扰他人雅兴,还是且先上楼再好好庆贺一番。”

“时辰已然不早,不如回府再做打算?”秦慎实不愿在这再多呆一刻。

“也好,在此有人打扰,却也耽误我等三人亲近。”

此时护卫也已出来,三人正要转身离去,却听云烟低语道――

“秦将军何不留在此处饮宴哩。”

三人讶然向她看去,只见她垂首间满面绯红含羞细声道:“还望将军全奴家侍奉之意。”

秦慎闻言愕然不已。

投怀送抱?!上?不上?

第032章 身心俱变

片刻,秦慎从愕然中惊醒,怪异的审视她几眼,淡淡道:“云娘子何须如此?”

言毕叹了口气微一沉吟,扭头道:“还烦子颜兄及后给她赎身放返归家,我们走吧。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ht.la

还未转身只见云烟娇躯一震,急急仰面道:“奴家委实并无它意,而是真心仰慕,既然迟早都要……那又何不侍奉于将军这样文武双全之英豪?!”

这女子倒是心细如发察言观色的好手!秦慎看她说着便是泪满双颊一副梨花带雨模样,顿时心中一软再也说不出狠话,神色放缓道:“此处实非你能生存之所在,你若愿归家,我便请子颜兄为你赎身,你……”

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事,转头问道:“此处是官是私?”

两人正被这突然的变故弄得稀里糊涂,听到问起,答道:“私。”

秦慎点点头,回首续道:“你若愿留在此处,就当我没说罢了,至于我……我委实也有自己不得已之苦衷,你自己选择吧。”

云烟闻言犹豫片刻,凄然一笑道:“既然将军看不上奴家,奴家又有何面目承将军大恩?奴……奴家恭送将军。”

“既如此,那我们走吧。”秦慎表示了解的点头说完转身就走。

“诶,诶,诶!”吴汉急急叫住,笑眯眯道:“得亏子毅兄提醒,我才想起这段日子拙荆总是抱怨身边缺个可心人服侍,我看这位娘子不错,这便赎回去陪伴拙荆,也免了我耳烦之恼,子毅兄稍等片刻。”

这!秦慎一脸惊愕,可是对方说找侍女他也实在不好大庭广众之下多说什么,而吴汉也对他的反应视若无睹,唤过老鸨让她安排马车顺便去府中取钱,然后就这样带着云烟经过他身前扬长而去。

回到府中甫一坐定,秦慎立刻问道:“子颜兄究竟是找侍女还是别有它意?”

吴汉一副稍安勿躁的模样,呵呵一笑道:“当然是给你找个贴心人,我看那女子样貌端……”

秦慎连连摆手,打断道:“子毅兄此事做的极不厚道,巨卿兄,你来评说评说。[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盖延笑道:“英雄美人,不刚好是一对?我看子颜兄这次就做得极好。”

“你!”秦慎为之气结,顿了顿,无奈道:“此事绝非你们所想的那些什么郎情妾意。”

“子毅兄当时并未断然拒绝,我又怎知你是否面薄?”吴汉一副深知你心的表情,旋又打趣道:“莫非你担心养不起?无妨,你如今已是千人,这次回去少不得都有个校尉之职,弄不好还是个正牌将军,以你的秩禄养个女子还不是轻而易举?若是真养不起,就由愚兄来为你资助一把。”

“还有我!”盖延亦是笑呵呵凑趣道。

秦慎一脸崩溃之色看着他俩,连连告饶:“两位兄长,就别再消遣小弟了。”叹了口气,正色道:“其实方才我说有不得已之苦衷,并非诓骗于她,再说我在边关驻扎,又如何能时时刻刻带个女子在身旁?这岂非害了她。”

“诶。”两人齐齐摇头,盖延道:“子毅兄这就考虑欠周了,此番你返回武泉少说也是校尉之职,又还能留在武泉?”

秦慎茫然看向他们,见他俩正笑对自己,顿时醒悟过来。

对啊!一个小小武泉,又如何能安置两个校尉级别的将领?

不过,如今朝堂等级混乱兼且武泉地处边境,这些也很难说,就如自己,还不是以千人之职领校尉之兵,但是如果真要调离自己,又会调去哪?

想了不到片刻,就有仆人送酒食进来将他思路打断,待仆人离去后,问道:“那以两位兄长之看法,我会迁往何处?或者留在武泉之可能又有几分?”

盖延撇嘴一脸厌恶道:“除了云中还能是哪,如今这些牧守州郡之人,又有谁不是在悄悄盘算自身之事?!”

还真是个愤怒中年!秦慎又看向吴汉。

“确实如此。”吴汉深表赞同的点了点头,请手用餐后分析道:“州牧郡守所求者何?非名则利,而名利向来纠缠不清,故而以子毅兄如今之名声,正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若想不受其累实是难如登天,这……也就是名之烦恼吧,莫非子毅兄并未料到这般?”

说完倾身笑眯眯的看着他,见他一副哑然之色,呵呵一笑又道:“当然,名声有弊,亦有其利,子毅兄也无须太过烦恼,嗯……就我等相交这两日来看,我观你固然对事之时正气凛然,然而平时却又太过随意,愚兄不知你是对待任何人皆是如此还是只因我等相交莫逆才是这般,若是因相交莫逆,那就当我并无说过此话,若是待人皆是如此,却少不得劝你几句……”

说着又看向他,秦慎连忙拱手道:“兄长但讲无妨。”

吴汉点点头:“若是待人尽皆如此,知你之人自然赞你有功不居,有名不傲,乃谦谦有礼之正人君子,那万一刚好我与巨卿兄是歹人呢?岂非正好因此而看轻你甚至害你?故此在旁人跟前,你还需摆出自身态度,哪怕他人权势高你十倍百倍,你亦无须忌惮他人,相反他人甚至有可能忌惮于你,而你也可利用名声反为自身获利,这就是名声于你之好处……岂能让人利用你之名声而又轻视于你?!”

“谨受教!”秦慎长身而起作揖道。

其实这些事情他并非不知道,作为一个后世人,最基本的如何对人对事又岂能不知?

只是后世讲究的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纵然有些许龌蹉之事,只要对方做的不要太过分,都会洒然一笑一笔带过,这就是后世所谓的大度。

然而先且不说后世的某些蹬鼻子上脸,光是当世,如今正是山雨欲来之际,他假如表现的太过弱势,说不定衣裳都会被人扒下用来挡雨,因此只有迎头而上露出自己的凶狠,这样才能震慑他人不敢动弹,甚至还会聚拢到身边为他遮风挡雨。

听完吴汉这番话,心中以前的些许犹豫终于全部消散殆尽,再次入座后真心感谢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他日小弟得以在这世道生存下去,全赖两位兄长今日提点之功。”

两人呵呵摆手,盖延责笑道:“我又没说什么,你谢我作甚。”

“子毅兄却又妙语连连了,只是莫要怪我们多嘴便是。”吴汉推让一句,随即调侃道:“还有可千万别摆出那副凛凛之气对待于我,你们这些尸山血海踏出来的武将,那杀气我可是心惊得很呢。”

三人相视大笑间秦慎汗颜不已,知道自己一不小心又说了后世极为普通的口语。

至此三人也不再说正事而是就着酒菜兴起话题,避开只要提及盖延就必定爆发的庙堂之事说了些趣闻,再讨论了一番邱真吃了好药不近女色到底会怎么样后时辰眨眼间便到了午夜。

盖延约定明日再来然后起身告辞,酒宴至此尽欢而散。

仆人将半醉半醒的他带到门外后告退离去,秦慎刚推开房门踏了进去,入眼间只见屋内暗淡的灯光下一个女子正跪坐外室矮榻之上,一惊之下顿时酒意全醒。

该死!这仆人多半没睡醒,竟将我带错房间!

心念电转间也不敢多看,连忙作揖道:“在……小生醉酒……”

“将军回来了!”

一声惊喜中夹杂着担忧的轻呼将他那正在嘀咕小生是什么鬼的话语打断,只觉耳熟间抬头看去,却赫然发现竟是云烟。

就在他错愕之际,云烟起身福礼道:“奴家伺候将军盥洗。”

秦慎一时回不过神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看着眼前脱下轻纱换上一身襦裙的云烟暗自纳闷,却见她那高挺的双峰在上围紧束下摆蓬松的襦裙下似要破衣而出。

身材还真不错呢!心中称赞间便忍不住的朝她打量。

双十年华,换上襦裙后比起翠香楼的粗看要显得更温顺清雅,额前长发从中间分开拉向耳边与两鬓相交,后面挽了个堕马髻,斜插发簪,看起来确实很有古典美。

样貌也好,瓜子脸,琼瑶鼻,樱桃嘴,一对柳眉弯似月,美眸漆黑,眉目如画,虽未妆而色犹在,身段曲线优美无限美好,水灵灵的的眼睛瞄见自己正在打量她,不由的晕生双颊,低下头去。

哎哟!我这是在干嘛?!秦慎从品评中收回肆无忌惮的目光,疑惑道:“你何以会在此处?你不是该在嫂夫人那吗?”

第033章 春意盎然

云烟羞涩低语道:“夫人让奴家陪着说了会话,说时辰不早便让奴家回来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ht.la

看她俨然不拿自己当外人,秦慎眉头微皱心中不悦,暗暗自责在书房说起正事忘了这茬时又想起她今晚的利用自己之嫌,不由恶感更甚,冷淡道:“你如今也是自由之身,不用老是奴家奴家自称。”

“在将军面前,奴家永远是奴家。”

听着这倔强又蕴含无限委屈酸楚的话语,秦慎心中亦是为之一顿。

他虽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却也明白对方的心思,无非就是些许仰慕之情,再加上这个时代女人必须依附在男人身边才能活下去的生存之道罢了,在自己面前如此委曲求全甚至还用上点小心思,不也就是为了活下去么?!

自己又何必为了这么点小事跟她一个弱女子计较?!无论如何,这也只不过是一种生存手段而已,就如自己,还不是为了生存做了许多无奈之事。

况且以她这姿色,如果想要找人赎身还不是轻而易举,能挑自己,说明他还是有可取之处不是?!

这样一想,心下释然间反而有点了沾沾自喜,毕竟还有利用价值也是件值得高兴之事,当下神色放缓,张了张嘴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温声道:“却不知云娘子桑梓何处?明日我跟你家主人说说,让他放返你归家。”

云烟颔首望着自己的脚尖:“奴家去无可去。”

秦慎表示了解的点了点头:“那就留在这里,你家主人为人极好,断不会胡乱欺负于你。”

“奴家也不想留在此处。”云烟还是那般模样。

秦慎皱眉道:“那你想去何处?”

云烟一阵轻颤,片刻过后猛然仰面疾声悲切道:“难道奴家就如此难入将军之眼?!”

说着便又使出女人惯用手段,泪眼朦胧的死盯着他。

“你……你先别哭。”秦慎霎时慌了,他最怕女人哭哭啼啼,何况这似乎还是由他引起。

谁知不说还好,一说云烟更是泪眼汪汪让他无比头疼,叹了口气劝道:“今日与你说我有不得已之苦衷绝非敷衍于你,我也有自己的难处。”

说完看她还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一时也是无言。mht.la [夜夜小说网]

两人就这样对峙了稍许,秦慎心中恼怒间直接挑明道:“我不想有任何感情纠葛。”

“奴家不要感情。”云烟倔强回道。

秦慎被她顶得一怔,旋即目光充满玩味和怪异的打量着对方,他明白对方的想法,却也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正人君子,更不想装什么圣人,面对这样一个数次三番送上门来想要投怀送抱的女人,三更半夜还要跑到房间准备伺寝的女子,他实在想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

大不了就学古人对待女子的办法,哪怕之后就此将她抛弃甚至再送出去,天下又岂会有半人非议一句?!

而暗淡的灯光下云烟样貌也是很美,那随着激动而一起一伏的胸前更是动人心魄,整个身子却又仿若置身于淡淡迷雾中倍添朦胧,让人生出一种想要亲近以便一窥全貌才肯罢休的感觉,也让他的身子不免更加躁动起来。

既然你如此迫不及待,可就别怪我辣手摧花,心中这般做想转身就朝里屋走去:“进来。”

云烟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踏进里间。

秦慎坐在床榻品味着一米开外垂首俏立的云烟,淡淡道:“过来。”

云烟闻言呆愣的抬起泪脸看向他,见到他的示意位置毫无半分犹豫的就走了过来挤入怀中默不作声的将他环抱住。

是不是太粗鲁了点?!体会着那种惬意的软滑再次来临秦慎抬起她下巴轻拭泪痕,却瞧见她闭目间晶莹的睫毛忽闪忽闪,一副娇滴滴任君采撷的模样,再感受着压在身上的饱满,以及目光下移视线内那微微敞开的衣襟里的深深沟壑,所感所见所有一切似乎都在不断向他招手,来吧,来吧……

死就死吧,谁怕谁,今天不办了你,你只怕还当我是太监。

至此他再也不想顾忌太多猛然侧身便将她压在床榻之上,伴随着“嗯”的一声轻吟撑手爬起身来抓住衣襟两边一分一扯,两团雪白如倒扣玉碗般立时弹耸而出,把玩着俯身下去,云烟亦是热情的伸出双手环住他脖子送上小嘴,柔软的小香舌生涩的回应着……

潺潺幽谷处,扬帆欲进时。

“等……等下!”

秦慎身子微微一顿,又扬帆欲进。

云烟娇声细喘道:“待奴家侍候将军宽衣。”

都马上叩关入城了你跟我说这个?!秦慎含糊道:“不用了,本将军就喜欢这个调调……”

说着腰身猛的一沉。

云烟轻轻一声痛哼:“还……还请将军怜惜则个。”

你都这么上道了,还让我怎么怜惜?!秦慎脑中一热顿时疯狂起来,慢慢的,微微痛苦的喘息似乎也变得愉悦起来……

……

云歇雨收,淡淡的灯光朦胧的照在散落一地的衣裳上。

将四个余月的愤懑宣泄一空的秦慎只觉一阵神清气爽,搂着香汗淋漓的柔软身子轻轻抚弄。

云烟半边俏脸贴在他胸膛,拾手将乱发抚至耳后,软绵绵的亲昵道:“奴家刚才只觉死了过去。”

某些事情似乎总是能拉近人的距离。

“那,刚才死过去几次?”

“嗯……奴家也记不清了,只感觉死过去,又活过来。”

“是啊,人生不就是死去活来吗?”秦慎意味深长说完,不禁想起他这段不可思议的日子。

暗自感慨一番,这激情逝去之后的事情难免又让他头疼起来,以前孤身一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可现在呢?

自己也是飘无定所之人,如何给对方一个安稳的生活?

当然也可以像事先所想那样把送到嘴边的肉吃了,随便玩个一夕之缘然后洒然离去,但是清醒下来后他发现真要如此决定时实在千难万难。

唉!我终究是一个后世人啊!

酒还真不是个好东西!为自己找了一个极好借口后又静心想了想,突然惊出一身冷汗。

真的只是酒的问题?

绝不是!还有心底的那一丝同情。

再次细思前因后果,发现云烟在翠香楼的时候就察觉出这一点,回到吴府更是不管不顾,可是她为什么断定委身自己就肯定不会被抛弃?难道自己暴露得极其明显?

每个人都有弱点,他又何能例外,先且不说云烟到底是认定还是押宝性质的决定,但是既然就连她都能如此轻易看出自己心底的弱点并加以利用,那别人能察觉不到?

看来我以后非死在这上面不可!秦慎心中苦笑,却也知要做到无情无义何其之难。

“将军在想什么?”云烟在他抚弄下带着一丝媚意仰起俏脸问道。

“当然是在想你。”秦慎从思索中回过神来翻身压上笑吟吟道,说完一脸贼笑看着她:“以后不要叫什么将军,叫我官人便是。”

云烟温顺的妮声道:“奴家都听官人吩咐。”

秦慎压住陡然升起的火热,回躺把玩着胸前雪白问道:“你本名叫什么?”

云烟往他怀里挤了挤道:“柳舒菡,不过奴家却更喜欢官人唤奴家云烟……秋风雪月天,花竹鹤云烟……”

“随你喜欢就好。”秦慎听着她的轻吟随口应答,旋又问道:“我看你也是知书达理之人,想来家境也是不错,怎会落到如此田地?”

云烟默然片刻,幽幽道:“奴家本是代郡人氏,先父尚在时家中还算殷实,只是后来皇帝颁布了均田令,而后数年先父又不幸离去,至此家中虽有薄产,却并无男丁权势,地方官吏豪强觊觎之下奴家和先妣又如何能应付,及至后来,先妣亦……”

说着伏在他怀中泣不能言。

秦慎听后也是叹了口闷气,对于王莽这些事,他现在已经有些麻木,况且这按说也算好事,只是地方把经都给念歪了,当下也不说什么只是将她好好一顿安抚。

待她平静下来,过了须臾扭头道:“我还有一事不明,当时在翠香楼你或许想借我脱身尚还说得过去,但是如今吴兄已然为你赎身,你为何还要此般态度?莫非认定我……”

云烟闻言顿时一惊,连忙起身跪伏床榻,惶恐不安道:“奴家不敢欺瞒官人,奴家甘愿侍奉或许是有些许脱身之意,但更多的则是仰慕之情,奴家只是想将这干净身子献给官人,就算官人一夕便去奴家亦无半分怨念更是此生无憾。”

说着顿了顿,凄然道:“至于赎身,赎身后奴家又能去哪?无非是为奴为婢,便是为妾又如何?若是碰到个好人家尚能苟且偷生,若是遇人不淑,便是被人送来送去甚至打杀致死又有谁管?奴家知道官人为人重情重义心地仁慈,这才动了不该有的心思,若是因此惹得官人不快,官人尽可……”

“我并不怪你。”秦慎看着她跪坐的身子打断道,默然片刻忽然眼泛异色:“不过你却要补偿我。”

说完一把揽过娇躯压在身下。

“官人!”云烟一声娇滴滴的软腻惊呼。

这内媚妖精,还真是上道!秦慎脑子哄的一下也不管战马是否还能再战,毫不迟疑提枪上马……

“奴……奴家这次……真的要死了……”

第034章 幽州突骑

淡淡的阳光从窗户透了进来。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ht.la

又睡了懒觉!懊恼中秦慎睁眼扭头朝身旁云烟看了过去。

玉人犹在海棠春睡,毫无瑕疵的精致俏脸挂着淡淡泪痕,却又充盈着狂风暴雨后的满足和安宁,乌黑的秀发随意的散落在外漏的白皙玉肩以及枕被之上衬托着那玉脸朱唇瑶鼻,一派慵懒迷人气息。

睡美人,睡美人,美人还真是睡着才好看!秦慎压抑住那不自觉生出的一亲芳泽念头,轻轻掀开被子正要起床,却见她睫毛忽闪忽闪便又停下动作。

云烟感受着身旁动静迷糊中微睁双眼,只见他正面带贼笑的瞧着自己,脸上一红间更是一惊也顾不得娇羞立刻爬起身道:“将……官人醒了,奴家伺候官人盥洗穿衣。”

秦慎看着大好的外泄春光嘿嘿一笑,将她揽入怀中再次钻入被窝,轻抚着道:“不急,既然醒了,我俩好好说会话。”

说完低头看着她沉吟片刻,不经意道:“再过数日我便回武泉,你留在这里如何?”

他终究还是要弃我而去吗?云烟闻言娇躯一震间心中无限幽怨落寞,强颜道:“奴家都听官人吩咐。”

看她这般模样又如何不知她心意,秦慎心中愁叹真是作茧自缚时脸上笑道:“我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罢了,看把你吓的,我又怎舍得将你这么个美人不带在身旁伺候?”

云烟顿时笑靥如花,撒娇着扭动身子,媚态横生道:“官人方才折磨过奴家,现在却又来消遣奴家。”

这妖精!翠香楼时战战兢兢,刚入吴府正正经经,现在却是妖妖精精,还真是个无师自通的妙人!秦慎心中一荡邪火猛升,连忙压住再次征伐的念头,轻抚着调笑道:“折磨?昨晚难道你……”

云烟见他回心转意更对自己身子着迷,芳心一喜间只觉脖颈之下似乎有什么物件梗着,摸索着撑身一看,惊讶中也顾不得将他打断:“官人!”

秦慎一愣,扭头看去却见她也正泪眼朦胧的瞧了过来,疑惑间左臂伤疤传来一阵舒适的痒麻顿时明白怎么回事,呵呵一笑将她揽入怀中安慰道:“阵前厮杀哪有不受伤的可能。”

顿了一顿,解释道:“这也是我为何想将你留在此处的原因,万一我……你不也正好有个安定之处?”

“奴家不怕,就算官人万一,奴家又何必再苟活于世!”云烟倔强回道。[夜夜小说网mht.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你不怕,我愁啊!感慨中虽不知她话到底几分真几分假,还是不无感动道:“你这又是何必呢。”

言罢默然长叹,不甘心的劝道:“如今我也是飘无定所之人,你跟着我颠沛流离又哪有好日子过,你留在此处,吴兄为人亦是不错,待我……”

“说来说去,官人还是要弃奴家不顾。”云烟满腹委屈幽怨的打断道。

真是好心当我驴肝肺!见她唯恐自己将她抛弃秦慎也是一阵心火上燎,恼怒中说着“顾顾顾,我现在就顾你”立刻翻身压上。

好一阵口手并用直至将她弄得媚眼如丝四肢酥软才心情舒畅的爬起身吩咐院外一脸娇羞的夏竹秋菊唤人打水沐浴,然后神清气爽的前去吴汉书房。

“哟!看子毅兄这副模样,定是如愿以偿了吧,昨晚却还说什么有不得已之苦衷,还有……噢,还怪愚兄多管闲事。”书房内吴汉与盖延两人摇头晃脑啧啧取笑道。

这种事情如何能落下风?!面对取笑秦慎泰然自处,却又摆出一副愧不敢当的样子连连拱手笑道:“都是醉酒误事,都是醉酒误事……”

“我看你是趁酒闹事吧。”言罢两人哄然大笑。

三人又说笑一阵,盖延忽然道:“子毅兄率千余轻骑守关而斩杀匈奴万余,如此战绩实不下于当年霍骠骑八百骁骑深入草原之功,你骑射领兵如此了得,不知是否可到愚兄营中指点一二?”

说完笑眯眯的满面期待之色看着他。

看他居然将自己与霍去病相提并论,秦慎顿时一阵脸红,暗骂到底是哪个鬼在乱传时拱手羞愧道:“巨卿兄谬赞了,外间传闻实在当不得真,当日事情经过昨日小弟亦述及与两位兄长听过,纯属侥幸不说,更是全赖将士用命的结果,否则以小弟的这点本事能否得生尤未可知,又岂敢言及指点。”

“诶。”盖延身子后倾一脸不满,旋又恍悟道:“莫非子毅兄担心愚兄偷师?放心,只是去看看总可以吧。”

秦慎汗颜不已,连忙道:“小弟这点微末见识聆听兄长教诲尚且不及,又谈何担心偷师,不过既然巨卿兄如此高看,那小弟就恭敬不如从命前去长长见识,只是小弟向你讨教之时,还请兄长千万莫要嫌我聒噪。”

盖延心愿得偿,高兴的摆手责笑道:“贤弟太谦逊啦。”

秦慎也不再客套,疑惑道:“不知兄长统帅的是何兵种?”

吴汉呵呵笑道:“子毅兄有所不知了吧,巨卿兄统领的是突骑。”

“幽州突骑?!”秦慎失声惊呼。

两人被他的激烈反应吓了一跳,不过还是点头确认。

秦慎看他们表情就知如今突骑虽然有名却也还是不如后世或者说是数年之后,不好意思笑道:“小弟在武泉时就经常听闻突骑大名,故而一时失态,两位兄长千万莫怪,我们这就走吧,小弟正好去长长见识。”

两人见他此刻突然变得如此迫不及待不免一愣,盖延撇嘴道:“什么大名?!都被捂成娘们了。”

秦慎吴汉知道他对当今地方的保存实力之类又要开始发泄不满了,连忙起身吩咐备马。

三人出了吴府朝城外大营行去,盖延则吩咐侍卫先去传令集合。

而秦慎骑在马背则是心中啧啧暗叹,幽州突骑,只要谈到骑兵就不能不提幽州突骑,正是汉代这支强大的骑兵数年后立了从龙救驾之功才让刘秀给捧得闻名天下,更导致后世两千年都以突骑来形容精锐骑兵部队,这次倒要去看看究竟怎么个厉害法才会如此出名。

满心期待的进了大营,校场整齐的数千突骑也没让他失望,抛开人强马壮不说,光是军备就令他惊呆过去。

入目的所有骑兵皆披铁甲将胸背肩膝等重要部位保护得严严实实,手持枪戟方盾,腰挂弩,斜插刀剑,马悬弓,面胸披甲,他领的骑兵和对方两相比较简直比后娘的后娘养的都还要不如。

“子毅兄,子毅兄……”

“嗯?!”秦慎醒过神来,喉结一滚疑惑道:“这是重骑?”

“轻骑。”

秦慎闻言差点惊落马背,这次他是真的无语了,他一直以为汉代轻骑都和他领的骑兵一样,没想到不同州郡的骑兵差距竟然如此之大。

盖延看他这副大惊失色又失魂落魄的模样,关心的询问道:“子毅兄是否有何不妥?”

秦慎定了定神摆手示意无碍,感慨万千道:“你们的州牧郡守真是好大的手笔,这种军备恐怕全天下也只此一家吧!”

“嗯?”盖延疑惑看他一眼,解释道:“全天下的骑兵都是此种军备,就算有差距亦是相差不大,难道子毅兄所领骑兵不是?”

秦慎闻言愕然。

他自从军就一直呆在武泉,面对的是装备不良的匈奴,而从后世知道的知识则是霍骠骑八百精骑深入草原,李陵五千步卒鏖战八万匈奴骑兵,陈汤喊出激励中原数千年的豪言壮语诸如此类的壮举。

军中将士身上也尽是身为大汉边军的荣光与英雄气概,并未有人跟他解释过这些,他一直以为汉军能够以一敌五靠的便是这种英雄气概,虽然有过怀疑却也没有深想,毕竟眼见为实。

而没想到却恰好是眼中所见欺骗了他,如果此刻再让他做一次选择,他绝不会领着千五人去冲阵,要知道此时的骑兵并不像后世那样端坐马背稳如泰山,短兵交接本就不利,而他们防具还如此之差,自己却偏偏领着他们……

唉!那他们现在还好吗?

他突然有点痛恨自己,更对那些上层的魑魅魍魉充满鄙夷、厌倦、厌恶甚至深深的恨意。

听着再次响起的轻唤,秦慎暗松拳头收敛心绪,自嘲笑道:“不瞒两位兄长,我武泉所有兵卒皆披皮甲,骑兵亦不例外,手中所持不过枪戟弓剑,更无须说马匹面部胸部披上皮甲,与你们相比,啧啧……简直就是军中的流民。”

“这!”两人面面相觑。

“又是那些勾心斗角的不堪之事。”盖延恨声说完默然片刻,叹了口气压下心中愤懑,长臂大手拍了拍他肩膀:“今日\我等不说这些不快之事。”

秦慎轻松笑道:“有劳兄长挂念,不过这种上层争斗,却也与我等无关。”

看他并未放在心上,盖延亦是展颜转道:“其实今日人手持盾不过是子毅兄要来装个样子罢了,平时都是悬而少用,子毅兄想必也知道是何原因,却不知可有办法解决?”

“马……”秦慎一顿,思索片刻苦恼道:“马术吧,其实小弟也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所想到的除了让兵士苦练马术外别无他法,不过……若是日后有了其他解决之道,定立即告知巨卿兄。”

盖延喟叹道:“苦练马术,谈何容易,便是匈奴那等马背长大之人尚且力有不逮,我等这些更无须多说。”

“总有办法解决。”秦慎宽慰一句,转而言道:“巨卿兄这突骑阵容整肃,比之小弟的骑兵强了不知多少,不知是否可以演示给小弟开开眼界?”

“正要请你指点一番。”盖延也放下心思哈哈笑道。

秦慎笑着拱手谦让,心思则早已飞到了武泉,他如今只想快点回去。

第035章 携美同归

两日后大早,吴汉领着妻儿将他送出大门。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yeyexs.cc

看着这郑而重之的一幕,秦慎心中也是既感动又愧疚,却也是万般无奈。

“唉,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日再得相见。”吴汉拉着他的手满面不舍之色,感慨一句却又朝他身后一瞧,打趣笑道:“日后每每面对如此美妾,卿卿我我间也别忘了想想愚兄。”

想着你还怎么卿卿我我!秦慎一阵暴汗,不过离别之愁云倒也淡了些,笑道:“云中渔阳相距不过数百里,待来年军中无事小弟便来拜见兄嫂,兄嫂到时莫要嫌我叨扰就好。”

“你若真来,我便宰牛以贺!”吴夫人连道“怎会”间吴汉哈哈笑道。

秦慎闻言吓了一跳,料想应该是玩笑之言后陪笑一阵两人又殷殷切切的互诉一番衷肠。

抬头看了看天色,吴汉歉然道:“巨卿兄今日军中有事不能前来送行,你可千万勿要责怪。”

这事昨晚盖延就和他说过,当下连忙道:“此话从何谈起,我等兄弟三人的情谊又岂受这些繁文缛节约束。”

“既然贤弟这般说,那愚兄也不再客套。”吴汉点头从善如流,扭头看了眼捧剑抱狼的夏竹秋菊道:“此剑贤弟亦曾用过也算顺手,这便赠与贤弟路上防身之用,至于夏竹秋菊对你多有仰慕,也就一并赠与你贴身伺候。”

这古人看来还是客气点好!秦慎暴汗中婉拒道:“兄长如此大礼,小弟如何敢受,再说,皇帝也曾严禁私赠女子,至于长剑,小弟用过更知并非凡物,兄长走南闯北,还是留下防身为好,也可让小弟少些牵挂。”

“那我偏生要让你多些牵挂!”吴汉任性回道。

秦慎一愣,这客套话你还当真了,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啊。

吴汉瞧着呆愣的他呵呵一笑,决定道:“也不是些什么贵重之物,我等兄弟三人何必在乎这些,此次就让愚兄做一回主。”

见他都这样说了,秦慎只好答应,旋即迟疑道:“只是这私赠女子难免会给兄长惹来麻烦,况且小弟只带一人尚好,数个女子极为不便,而且回到武泉也不好安置,我看还是算了吧。”

身披毛裘如粉妆玉琢洋娃娃般的夏竹秋菊闻言顿时瘪嘴面现沮丧之色。

“嗤!”吴汉一脸不屑道:“贤弟多虑了,自来就从未有人遵守过什么禁止私赠奴婢,至于方便,贤弟小瞧愚兄了不是,贩马之家又岂能不会骑马,况且一人是安置,三人也不过是安置,而你那女妾也正好有人陪伴,就这样吧!”

秦慎看他一脸坚定,知道拒绝也是无用便点头答应下来,心中却不免感叹王莽所做一切不过是水中花镜中月,纵然他一片好心,天下终究也无人理解,恐怕就连奴婢都像云烟那样担心脱离了家主的照顾而无法生存。[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www.yeyexs.cc]

就在他感慨间,吴汉叹了口气小声叮嘱道:“贤弟日后所处位置难免越来越高,处处还需小心为是。”

秦慎言谢后两人再一番依依惜别,劝住了他希望送出城门的脚步,踏下台阶将云烟抱上马背,翻身上马,抱拳道别后四人四骑催马望西而去。

出了城门,云烟如释重负的软软靠在他宽阔的胸膛心中一松,两日来的担忧终于烟消云散。

感受着怀中的动静秦慎如何不明白她的心思,这两日来的蓄意奉承,任他百般摆布,不就是担心自己弃她而去吗?也只有这种蒙遭大难的孤苦女子才会如此迫切的希望依附在一个强势的男权之下吧。

虽然谈不上多深厚的感情,他还是为这种被依赖的感觉所满足,品味着满怀的温香柔软,垂首凑耳压低声音轻笑道:“现在放心了吧,说说该如何报答我。”

云烟早被身下的火热惹得面色微红,又被这就耳的气息弄得心中一阵****,娇嗔道:“光天化日之下,官人却也不想好事。”

“好啊,你居然敢取笑我。”秦慎也是胆大,故作恼怒的说着便收回提缰的大手透过毛裘衣襟探了进去。

云烟毫无防备之下惊得坐直起来,旋又娇体发软靠在怀中,闭目享受着也知这样似乎不好,呢喃软语劝道:“官人,会被旁人看到。”

“哪里?”秦慎环顾四周,除了缀在身后十余米的夏竹秋菊两人凑马靠近在交头接耳,四下里渺无人烟,当下将云烟微微抱起身下一阵摸索轻轻放下。

云烟陡然一怔,娇躯一紧间只觉阵阵快意来袭,完全不知如何是好时只见他将毛裘拢住手臂遮住身子回头道:“夏竹秋菊,你们上来一块说说话。”

两人正在讨论他,听到被唤起还以为东窗事发,羞急惊惧中红脸正身,待听到他的要求顿时连连摇头,夏竹道:“婢子怎敢与主君并驾齐驱。”

“此处并无旁人,私下里无妨。”说完见她们依旧不敢上前,板脸恐吓道:“若是不听我的话,到了武泉便将你们送出去。”

两人大受惊吓,连忙赶马上来,却也依旧落了半个马身。

秦慎满意的点了点头,笑眯眯道:“以后私下里也不用叫什么主君,叫官人就好。”

云烟正被两人赶上的身姿惊羞得生出一种复杂难明的感觉,强自镇定中闻言霎时面色绯红软躺怀抱,她虽不知道官人的意思,却也大概能猜到,因为每次只要娇滴滴的喊出官人,他就会如入魔魇般疯狂起来。

夏竹终是胆大些,看他笑容满面,疑惑道:“官人是何意?”

秦慎笑呵呵解释道:“官人就是当官的人,我虽然只是个小小千人将,却也算当官的人对吧。”

两人恍然大悟的点点头,云烟却是心中疑惑起来。

“这是何物?”两悟一疑中秦慎指着她们手牵的空马以及坐下马匹悬挂的数个沉甸甸布袋问道。

“这是主君赠与官人……”夏竹脆声还未答完,便在秋菊的眼色下连忙停住,面色陡然变得惶恐起来,结结巴巴道:“这是……这是……”

秦慎心知怎么回事,笑着宽慰道:“无妨,你们尽管称家兄为主君便是,叫我官人也是为了方便你们称呼。”

两人面色一松,旋即想起吴府还算快乐的时光以及吴汉对她们并无打骂半分的好,而如今却要永远离开那个地方,患得患失间不禁黯然,片刻夏竹展颜道:“这是主君赠与官人的路资。”

秦慎点了点头。

其实他在吴府门口的时候就有注意到,如此沉甸甸的布袋,又如何猜不出大概是何物,不过既然吴汉不提,他也就故作不知。

而对于吴汉盖延,他也是发自内心的感激和相交,因为他们可能是这世上到目前为止独独两个对他没有企图而以心换心之人。

或许说有些许名声牵扯在内,但是抛开这丁点名声,他根本什么都不是,官职不过一个小小千人将,钱财几可说是身无分文,而且几人还远隔近千里,在这个上百里都属遥远的时代,几乎谈不上任何利益纠葛。

而他们却对自己折节下交推心置腹,临行又送钱帛婢子马匹宝剑等等,就连婢子都考虑周全的身披毛裘,只为路上给他减少麻烦。

唉!待有朝一日,再送你们一场大大的富贵报答你们吧。

想到这里不由一愣,突骑营救刘秀是历史上真正发生的事,那到底是他推动的呢?还是他也不过是多此一举?还是……

“哼。”云烟动了几下,软在怀中发出一声轻哼。

夏竹看她一眼,见她半边脸颊一片潮红,关心道:“云姊姊身子有何不妥?”

“没事,她不过是第一次骑马不舒服罢了。”感受着云烟的一阵轻颤,秦慎舒适中收回思绪在那软绵上再肆意的揉捏抚弄几下抽出大手,低头看了眼埋首藏在怀中不敢出来的云烟,挺身扭头道:“秋菊,我好像还从未听你说过话。”

秋菊看着他投来的目光一阵心慌,面色一红垂下头去不敢出声。

“噢!莫非你不会说话?唉,家兄怎么会将你安排到我身边,看来到了武泉……”秦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看着她啧啧叹道。

秋菊心中一急,连忙结结巴巴低声道:“婢……婢子……会……”

“拿剑给我瞧瞧。”秦慎一笑也不再逗她,待到接过长剑,这才首次认真打量。

整剑连鞘三尺有余,青铜长条剑柄以丝带裹覆,木质剑鞘以兽皮包裹并涂漆刻画,予人以一种古朴厚重之感,“锵”的一声拔出半截,剑身宽约三指,厚半指,由精铁所铸透着淡淡的寒光,中起脊满施暗卷云纹有浅浅凹槽,用手一触剑刃锋利无比。

称赞感叹间将剑还归鞘内,问道:“此剑可有名称?”

“主君说叫‘惊虹’。”秋菊尚处担忧之中,唯恐寡言少语会被送掉,闻言立刻小声回道,却又被他的失声惊呼吓得更是惴惴不安。

惊鸿?!这些人也太懒了吧,这是准备让我收集套装?是不是集齐了还有套装属性?

秦慎心中好笑间瞥见战战兢兢的秋菊,笑着摆出一副自认为最和善的面孔解释道:“我这弓也叫惊鸿所以才一时吃惊,你别这么担心,至于说将你们送出去不过是开玩笑罢了,你们这么可人我又怎么舍得送将出去。”

说完看她神色终于放缓,默然片刻,感慨道:“说起来我们年龄也相差不大,私下里倒也无须分那么多尊卑,外人面前注意一些便是,嗯……”

沉吟小会,“你也别叫秋菊了,叫如诗吧。”说着扭头冲夏竹笑道:“你就叫如画。”

主人赐名了!两女心中一喜,顿时笑靥如花。

“好了,你俩先在后面跟着,我去前面教你云姊姊御马之术。”秦慎看了她俩一眼笑眯眯道,说完驱马远去,只留下一阵阵若有若无的轻哼。

半个时辰后,如诗如画终于赶上在路边等候的两人。

四人重归上路,而两女毕竟是少女心性,又是陪着主人上路,数个时辰下来在他的故意引导之下心情也渐渐开朗无忌起来,不住的指点着沿途景色叽叽喳喳,言笑甚欢。

看到此情此景,秦慎则是百感交集。

入渔阳时孤身一人,出渔阳时携美而行,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感觉,既觉得远不如以前方便,却又觉得比以前快乐百倍。

第036章 乱民初显

忽忽数日,众人行了大约一半路程。[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对于这种状况,秦慎是痛并享受着,痛的是每天要教云烟骑马,还要顾及诸女身体不耐长途奔波而放缓速度,以及还需要早早歇脚以便上山打猎。

享受的当然则是每天教习骑马之时那无边的春光,还有那一路上诸女对他无微不至的温柔体贴,以及打猎回来所接受到的无限仰慕目光。

同时让他感到庆幸的是,虽然他们为了尽量赶路而避城不入,不过沿途总有那么一些荒废的村庄,不然光是每天的住宿都要让他愁死过去不可。

这日,秦慎怀抱云烟领着两女慢行在空旷大道,忽然扭头道:“我教你们云姊姊骑马,你们在后面慢慢跟上。”

两女顿时面色羞红点头答应。

云烟羞垂螓首挤入怀中,如今她已经学会控马,不过她依旧还是会撒娇着要求同策一骑,因为她喜欢这种有所依赖的感觉,而官人似乎也很喜欢。

秦慎嘿嘿一声怪笑,双腿一下马腹赶往前方。

小半个时辰后。

渺无人烟的四野,两人一骑信马由缰行在大道,云烟躺身斜坠马背悠悠呼出一团白气,仰面倒视星目迷离间只觉前方远处似有小小人影闪动,羞急中梦呓般道:“官人,有人!”

“哪里?!”

这数日来,他们走半日都未必能碰到一人,是以他连头都不抬的使坏轻轻一弹,心说这妖精真是越来越懂情趣了。

“真的!”云烟娇躯一颤一紧。

感受着她的反应秦慎微微一顿,举目看去,只见前方远处正有十余人朝这边跌跌撞撞奔来,心中好奇间勒马停住疯狂征伐几下,草草收兵扶腰将她揽入怀抱,痉挛中云烟连忙用手紧紧将他环住享受这美妙的一刻。

秦慎见状只得又亲力亲为的帮她整理好妆容,然后抱反马背。

不到盏茶功夫,那群人就相互搀扶着行色匆匆的奔到眼前。

好整以暇的秦慎感叹着古代开裆衣裳也并非全无好处时驱马将众人拦住问道:“你们这是?”

众人远远就看见了这一人一骑,此时只待从一侧奔过,却见他赶马过来将自己拦住,顿时停下脚步仰面现出愠色,更有那急躁之人张嘴就要喝骂,待到看清他这副意满志得英武不凡的模样以及怀中埋首的女子,畏惧中收住话语也不敢多看,连忙垂首侧目。

一人拱手惶然急道:“这位公子,乱民来了,公子也快跑吧。(wwW.mht.la 无弹窗广告)”

“乱民?”秦慎一怔,旋又问道:“到底发生何事?说与我听听。”

众人看他没完没了,满面急色的连连跺脚,及至看到他微微蹙眉目射寒光时不由心中一凛,有那胆大嘴快的连忙道:“我等附近几个村落的村民大多吃完存粮后便赶往关中,只剩下我等百余人不愿南下,便结伴藏于隐蔽村落只待明年开春及时种粮,怎料村中早有人加入乱民熟知我等底细,今日便领人攻进村落,我等见机的早逃了出来,其余的……恐怕乱民很快便会追来,公子也快跑吧。”

说完众人拔腿就走,秦慎再次拦住,冷然道:“你等结伴同村而居是何本意?!”

“这……”众人恼怒的脸色刹时变得犹豫羞愧起来。

秦慎也知道跟些普通村民没什么好置气的,叹了口气问道:“多少乱民?”

“数十人吧。”一人嗫喏道。

秦慎闻言顿时刚去邪火,又燎心火,厉声责道:“他们数十人,你们百余人,不敢战不说,居然还抛妻弃子狼狈而逃,你们,你们简直……”

云烟看他气得火冒三丈,连忙柔声劝道:“官人莫要气坏了身子,普通村民又怎敢同乱民搏斗。”

“这位夫人说的是,我等虽有百余人,却也有数十人是老弱妇孺,而且乱民都手持兵器,我等……我等又怎敢上前。”一人见到有人帮腔连忙羞愧中辩解。

云烟闻得被唤夫人霎时心中喜滋滋一片,头也不自觉的昂起了少许。

秦慎又哪里懂她这些心思,扫了众人一眼见确实有几个老幼心知所言非虚,叹了口气压住怒火,问道:“你们村落在哪?”

“公子?”众人面现疑惑之色。

此时后方的如诗如画两人看到前面动静驱马赶了上来,秦慎示意她们赶另一匹马靠过来后将云烟抱送过去,正要吩咐她们留在此地等候,又想到后世这种指东打西的把戏可不算少,微一思索道:“你们前面带路。”

言罢扭头道:“稍后你们远远缀在后面,能看到我就好。”

见三女点头答应,心中稍安再回头却看到村民一脸犹豫迟疑,恼怒中伸手一指皱眉冷冷道:“就连女子尚且不怕,你等又有何惧?”

村民刹时面现羞色,对视几眼后纷纷转身在前引路。

“官人小心!”

秦慎正要催马跟上时三女同时轻呼,心中一暖间回头看着一脸担忧之色的她们笑着宽慰道:“放心,匈奴尚且不怕,区区乱民更无须担心。”

顺着大道前行不远,拐进一条小道又走了大约一刻钟,到了一个拐角处村民停下脚步道:“就在前面。”

秦慎点头侧耳倾听,隐约能听到喝骂声以及哭喊声,于是回头让云烟等人赶上来调转马头等在此处,万一情况不妙就立刻打马远逃,安排妥当后便取弓驱马拐了过去。

刚转出拐角,便见几百步外的村落晒谷坪上乱哄哄的一团,而最显眼的则是其中一人端坐马背在几名亲随的左右护卫下指指点点发号施令。

还没成事,派头倒是学了个十足!秦慎见状心中冷笑,策马慢跑上去并细细区分乱民与村民之差别。

仔细辨认下也终于看出一些乱民正在将骚乱的村民按男女分成两排,其余的则团团将他们围住以防逃跑,还有几个正在拿绳索将村民串成一排,遇到稍微不从者便是一顿拳打脚踢,而碰到稍微年轻些的妇人女子则免不了动手动脚,一时间满场发出阵阵令人不忍卒听的呼号悲啼。

这到底已经当了多久乱民?居然学了这么一身坏毛病!秦慎心中大怒,驱马快行。

此时乱民也发现了他,惊疑间有那数人迎了上来。

待到奔至射程范围,秦慎毫不犹豫的迅速取箭将对方一一射杀。

那头领看他箭准无比,心惊中连忙命人前来拦截,只是乱民此刻也是被他的凶狠吓住,只有寥寥几个胆大之人奉命迎上。

而此时他也已经奔至开阔地,加速中朝着最显眼之人便是一箭,及后再将迎上的几人射杀,待再也无人敢上前时喝道:“只诛首恶,余者无罪!”

满场无论村民乱民都被他先前的狠厉吓呆过去,及至他爆喝出声这才醒转过来,两腿颤颤脸色苍白的看看他不知如何是好。

“村民原地勿动,其余人丢掉兵器站到那里。”秦慎冷声说完用手指了个区域。

乱民闻言面面相觑,“哐当”一声也不知是谁最先开始,顿时兵器落地之声不绝于耳,然后有人朝那边走去。

等所有乱民过去聚拢,秦慎看着地上的镰刀柴刀弓剑等等亦是不由心下黯然,旋即笑眯眯的下马道:“这就对了,诸位都是父老乡亲,又何必为难彼此。”

说完便听身后马蹄嘚嘚,回身一看原来是三女不放心他赶了过来,心中感动佯怒皱眉一瞪间却换来了三女的甜美一笑,只得无奈摇头,拔剑上前将捆住村民的绳索割断。

此时有其他村民醒悟过来,纷纷动手互相解缚,然后捡起地上兵器将乱民团团围住。

秦慎看着眼前这群乱民立时又头疼起来,拯救村民容易,可以又该如何安置乱民?

想了片刻,朝村民问道:“你等村中可有里正主事之类?”

一个五十余岁刚被解开绳索的老者迎上来拱手道:“愚夫不才,却为本村里正,多谢公子拯救本村之恩。”

秦慎回礼问了姓氏,征询道:“依杨里正来看,这些乱民该如何处置?”

“自然押往县中官府严办。”杨里正咬牙切齿道。

乱民闻言一阵骚动,纷纷拿眼紧张的看向他,秦慎微一沉吟道:“他们也不过是迫不得已之普通村民,这样似乎太严厉了些。”

“那……依公子之见该如何处置?”

秦慎思索片晌也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有心想将他们带回武泉,可是这种乱民的心性不好琢磨,自己还带着三名女子,路上总不能不眠不休,万一着了道四人全部遭殃。

而如果杀了几个头目放归其他人,他们也早过惯了这种白吃白喝的日子,难保日后不再重返山林,再者当今世道,也实在没有让他们从良的土壤。

左右一番衡量,最终道:“还是依杨里正之见吧,不过如有可能,还请里正尽量劝告县府将他们打乱发往军中,里正身处边境村落,当知匈奴之患以及兵卒之缺。”

待杨里正应允下来,又让乱民指认出通风报信之人,拖过便是一剑了断,随手在尸体上擦拭着剑身淡淡道:“你等假若到了军中,还需好好改过,知否?”

乱民看他一副谈笑杀人的模样早已吓得肝胆俱颤,闻言连连点头,任由村民将他们捆住。

半个时辰后。

大道上秦慎看着被押往县府越走越远的乱民,心知如今乱民开始滋生,再要不了多久,天下就真的要大乱了!

“官人!”云烟娇声将他思绪打断。

秦慎扭头看了过去,只见她正用水汪汪的媚眼瞧着自己,无奈摇头中宠溺的伸手将她抱过,双腿一夹马腹驱马前行,朝她们好奇问道:“你们刚才看到那些场景不怕?”

诸女摇了摇头,云烟道:“是官人所杀,我等为何要害怕。”

这是什么鬼逻辑?!

“官人刚才好威风哩。”云烟仰面一脸仰慕之情。

秦慎低头亲了一口脸颊,看着她坏笑道:“你说得是哪次好威风?”

“官人……”云烟如今也是食髓知味,媚声说着却微微一顿,风情万种的横他一眼续道:“无论哪次都威风。”

狐狸精!秦慎心中一荡,扭头道:“如诗如画,我再教你云姊姊骑马,你俩慢慢跟上。”

言罢也不管又惊又羞的两女,策马绝尘而去……

第037章 善者不来

天凤五年十一月初。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yeyexs.cc

历时十天秦慎等人终于走完这数百里路抵达武泉县城,算起来,每天才走不到百里,比他一人步行都快不了多少。

不过几人能容光焕发的平安到达,他已是满意之极,要知道,在古代不知多少名人都是死在车马劳顿之中,当然也有可能是那些名人都是下放途中郁郁寡欢容易患病,和她们比起来……

想到这里不由看着云烟露出会心一笑。

来到自己的地盘,递上军章自然受到了所有城门兵卒的肃然起敬行注目礼,更有甚者竟希望护送他去武泉关,惊得他连忙制止,然后领着三女迅速入城。

县城他只来过一次,而且是粗看并不了解,尚幸几女对这些事情轻车熟路,几人在杂乱的城中很快便租赁到一所安静的小院。

看着她们忙碌的身影,秦慎叮嘱了几句,又让她们假若碰到事情尽管报上自家官人名号后就只身前往武泉关。

出城行了还不到一里,对面就有一群骑士奔了过来,勒马看去,正是曾经出生入死的那些兄弟得到县城守卒的通报后赶来,领头的是曹进瞿寒等人,而从烽燧走出的几人也全部都在。

见面自是一番欣喜,然后众人拥着他兴高采烈的朝武泉关行去。

想起这些日子来的担忧,秦慎路上忍不住问道:“军中兄弟伤亡如何?”

众人面色一沉,无人应答,最后还是瞿寒黯然道:“那日\我等被匈奴冲散,许多兄弟落单枉送性命,只剩下四百余人得以脱身归来。”

四百余人?!

秦慎陡然闻听之下如遭重击般胸口一阵发紧,脸色煞白。[夜夜小说网mht.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他自从军以来,从烽燧开始,何尝遭遇过这种惨重伤亡?

九人全歼二十余匈奴,短兵相接阵亡掉一半新卒,及后两月巡骑塞外,从来都是他将匈奴揍的满地找牙而自身几无伤亡,夜袭敌营损失数十人……

他料想这次怎么也会回来一半,没想到阵亡居然将近四去其三!

而这一切,都是由他发起的命令,还有――

那些令人作呕的勾心斗角!

瞿寒看他这副失魂落魄模样,宽慰道:“秦兄毋须太过自责,此乃战之罪,实非你之过,唉,说起来……就连你,当初我等也以为身遭不测……”

“是啊!”曹进快嘴打断道:“兄弟们又要出关寻你,瞿兄说关外都是匈奴,而俺们又是守军若全部出关不合军规,便让俺们安心等在关内由他只身一人出关,尚幸过了数日,瞿兄便在关外抓住匈奴,从他口中问出你已潜入山中,这才免了俺们些许担心静候将军归来。”

说完埋首又嘟哝了一句。

“谁说我会怪你们不来寻我?!”秦慎刚定完心神,听到他的嘀咕不由瞪着他呛了一句。

“啊?!”曹进猛然抬头看向他,一脸难以置信道:“这你都能听到?!”

秦慎也不再管他,拱手道:“多谢瞿兄关心与稳住局面,若无你这等老成持重之人在军中看住他们,也不知道他们会闹成什么样子。”

对于这点他还是颇有体会,起初还算太平时手下将士就以能够身处在他麾下为荣,处处俨然把自己当做是他的私兵,更别说这种刚杀红眼的时候,自己的主将不见踪迹,闹起来恐怕窦义都要头大不已。

瞿寒一番谦逊,众人也都不再提那沉重之事,气氛终于又高涨起来,薛玉上下打量着他,忍不住赞道:“以前还从未见过将军穿这种劲装,啧啧,当真是英伟不凡一表人才。”

又来了!秦慎腻味的看他一眼,正要嘲笑他几句却突然想起一事,面色转沉冷哼道:“亏你还敢冒头,说,那出塞诗是不是由你传出?”

“这……”薛玉看他板脸心中有些畏惧,嗫喏间眼睛骨碌碌看向瞿寒。

瞿寒淡然一笑,分说道:“秦兄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再说传出去对你也不无益处。”

“益处?”秦慎随口道:“有何益处?”

瞿寒犹豫片刻,坦然道:“当今皇帝爱才,这样你也会安全些。”

“嗯?”秦慎目光一闪,扭头看着他面露不解道:“瞿兄这话什么意思?”

“噢。”瞿寒神色没有丝毫变化,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正如孟子有言: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今上看重士子,下面也就必然更爱惜有才华之人,而举目天下,士农工商以至诸个阶层,唯有名士受天下敬重而有过轻罚。”

说着看他一眼,续道:“秦兄如今又立新功,往上攀升乃是必然之事,争斗亦是不可避免,若有士子乃至名士这层身份,岂非大有裨益?这样也就让其他人敬重甚或忌惮于你而不敢妄动,你也就更加安全。”

秦慎一脸恍悟的点点头,释然道:“瞿兄说得也有道理,不过我等武人,却也无需那些虚无之名,嗯……说起功劳,这个大破匈奴斩敌万余又是怎么回事?”

薛玉唯恐他再指向自己,连忙分辩道:“此乃窦将军之意,可与我无关。”

窦义?

他把功劳夸大然后全部推到自己身上又是什么意思?

想了片刻毫无头绪只好放下心思,揣着疑惑只待见到窦义找机会好好询问一下他究竟是何用意。

众人谈笑间来到关内城门,窦义等人早已在此等候,自然又是好一番情真意切嘘寒问暖,及后更在军中大开筵席庆祝他平安归来,席间相互殷勤劝酒述及战后之事以及逃亡之事,却是直至他醉倒都没机会问起那功劳之事……

翌日,日上三竿。

头昏脑涨中秦慎醒了过来,感叹着这个时代的酒也太容易上头的同时不免又想起云烟等人这十余日来温柔体贴的照顾。

要是有她们在,帮着按按头多好啊!如果再……

唉!温柔乡,英雄冢!

此言非虚!

就在他乌七八糟感慨万千时门外有人轻敲门扉,应了一声只听禀报道:“禀秦千人,窦都尉请你前去帐中议事。”

怎么刚回来就有工作!秦慎恹恹的应了下来,不情不愿的爬起身换上军装收拾一番。

甫一踏入营帐,两眼一扫间微微诧异便面色波澜不惊脚步毫不停留的趋前行礼,心中却不免掀起滔天巨浪――

来得好快!

只见帐内端坐三人,除了窦义,赫然还有王执法以及另外一位年四十许的男子,而从窦义敬陪末席来看,那人地位显然也高于他。

“属下秦慎拜见窦都尉。”俯身行礼间斜眼朝两人偷偷打量。

另一人面目精明、鼻梁鹰勾、双眼狭长却精光闪闪,此刻虽然正脸带淡笑看着自己,却也让他明白这种人才是笑里藏刀的好手。

而王执法则是身着劲装,面目阴沉毫无表情间有种说不出的慑人气魄,此时正紧盯着他,丝毫看不出心中究竟作何想法。

第038章 针锋相对

王睦三日前方才赶至云中,不想昨日就能得到那人身抵武泉的消息,而从之前各方面的信息判断,他相信定会不虚此行。[夜夜小说网mht.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他一直静心等待将来之人,自对方刚踏入门框,瞬间便有决断――

就是他!

虽然当日只匆匆见过一面,而对方的的面目皮肤也已然变为古铜色,体格也变得更为强壮,还有与这个时代俨然一体的装束,但是他那不变的身高,不屈的眼神,一举一动间的傲然之气,无不将他彻底出卖。

他敢肯定对方就是那个在云中让他颜面尽失的男子!

心念电转间毫不迟疑的凝神探听对方动静,然而结果却是让他大吃一惊,对方除了刚见到他的微一诧异心神波动外,竟是心如止水!

而对于秦慎来说,行礼片刻也不敢过多细看,待到起身之时早已云淡风轻,面对王执法的到来他早有预料,不过是没想到竟会来得如此迅捷突然罢了。

至于王执法究竟能否认出自己,他也丝毫不担心。

当日两人只是匆匆打了个照面,如今他虽然身高不变,体格却变得更为强壮,而且数月的风吹日晒之下面目皮肤也已然成为古铜色,再加上与这个时代俨然一体的装束,他相信只要自己拒不承认,就连王执法也拿他毫无办法。

两个不同的人关注着完全相同的事情,虽然结果截然不同,却不知他们知道了对方的心中想法后会不会相互引为知己,为彼此的心思浮一大白!

“秦千人,我为你引见一番,这位是……”窦义只等他行礼结束立刻起身言道,说话间引手指向王执法正要介绍――

王睦猛然扬手止住话头,上下打量他几眼,旋即盯着他话语中充满玩味之意道:“秦慎,秦千人,好久不见!”

窦义闻言愕然扭头看向他。[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阁下是?”秦慎蹙眉回视满面疑惑不解之色,好奇的探询道:“阁下认识在下?”

看他这副装傻充愣模样,王睦气中带笑,冷哼一声揶揄道:“秦千人还真是健忘,既如此,便由我来提示下秦千人,数月之前,云中城内,秦千人可是威风的紧呐。”

说完满是嘲弄的瞧着他:“嗯?现在秦千人是否已然忆起?”

“在下实不知阁下此话究竟何意。”秦慎一脸迷茫,耸肩双手一摊道:“就连县城在下亦是只去过一次,更别提云中城,至于什么威风,就更不知阁下究竟所谓何事。”

言罢满头雾水的朝着窦义询问道:“这位大人物是何来历?何以一副兴师问罪模样。”

待到听完他介绍,连忙“哎呀”着诚惶诚恐拱手道:“原来是天子近臣王执法,卑职方才多有失礼得罪,还请执法万勿怪罪。”

王睦冷眼相看未出一言,脸上却挂满了戏弄讥讽之色。

此时门外有人通传,得到同意后一名绣衣吏抱着一堆长剑弓箭等物件走了进来,径直行到王睦案前将所有物品堆放在案几之上。

秦慎看着物品面色陡然转冷,勃然怒道:“执法此为何意?!”

“莫非秦千人怕了?”王睦对他的反应丝毫不以为意,戏谑看他一眼,拿起长弓箭矢开始把玩打量。

秦慎冷哼道:“我连执法究竟所为何事都不知晓,又有何惧?!只是执法如此行为,却又与那些娼盗之辈有何分别!”

王睦闻言拍案而起冷眼相看,眼睑一缩间寒芒如电,杀气陡升。

窦义及另一人见气氛猛然转沉大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正要开口劝说,只见王睦扬手一摆,一字一顿森然道:“我今日必叫你死得心服口服!”

秦慎冷笑连连,回呛道:“我这才刚入营帐,连事情都未弄明白,却不知如何才能死得心服口服?!”

“此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你又何必在这故作姿态!”王睦冷哼一声,逼视道:“再说我自有判断,莫非你不敢?”

秦慎昂首嗤之以鼻,不屑道:“我身正不怕影斜,又有何不敢。”

王睦点头,一副教你马上死个明白的表情忽然道:“可否将你冠带取下?”

秦慎大无畏的一把取掉冠带方巾,赫然露出里面的四方髻。

他来这个时代将近五月,面对变长的头发以前也很苦恼,每次都是自己随便绑下压在冠带之下,而后碰到如诗如画两女,她们手法极巧,而他自己根本就不会束这种发型,是以回到军营也不敢散掉,没想到此刻居然还有这种好处。

王睦看着他虽然束着却略显稀少的发髻丝毫不觉意外,逼视着继续道:“秦千人又可否将头发打散呢?”

秦慎面色一变气极反笑,冷眼回敬中双目射出森寒电芒毫不相让的与他对视,悲怆中夹杂着愤懑疾声道:“执法手握生杀大权,视天下苍生为猪狗,待三公九卿为奴仆,要打要杀谁敢不从?!我不过是一个小小千人将,执法若是要杀,尽管动手便是,又何必极尽所能羞辱于我?!”

言罢微微一顿,狠厉道:“执法若想要我如乞丐囚犯般披头散发,尽管从我尸体之上踏过以便一尝所愿!”

王睦甫一闻言便面现怒色,及后更是变了数变,一脸冷漠、阴鸷、愤怒、犹豫等等不尽言表,表情复杂之极。

执掌绣衣十余年来,还从未有人敢这样说过他,他恨不能立马一剑将对方斩杀于地,然而……

帐内静至落针可闻,空气中充满了森冷气息以及火药味。

对视间秦慎暗运御风诀探听四周动静,所有人的心脏都是噗通狂跳,片刻,对方的却又渐渐平息下来,让他亦不得不佩服对方的控制力果然非同一般。

而对他自身,他则毫不担心,如果此刻还表现得极其冷静才属不智,自从修习御风诀以来,他也知道对方肯定有着极为敏锐的知悉能力,就如上次马车之中。

“诶诶诶,两位这是何必……”沉闷中另一人连忙起身劝解,及后看向王睦和善的淡笑道:“两位是否有何误会之处?”

“误会?”王睦脸上逸出一丝讥笑,冷哼道:“十余年来绣衣直指或许有枉纵之辈,却还并无半个冤杀之人。”

那人为之一愕,旋又开解笑道:“或许这次便是误会也未可知,执法……”

王睦眉头厌恶一皱,扭头冷冷斜睨于他打断道:“卢太守自身尚且不干不净,又有何面目来为他人开解?!”

秦慎立时醒悟此人就是云中太守卢芳。

卢芳自忖好心劝解,没想到竟被对方反呛一句,哑然片刻不悦道:“王执法此话何意,恕我无法明白。”

王睦哼了一声,讥讽道:“太守还真当我绣衣直指是摆设不成?!就你那些肮脏之事,莫非真要我一件件拿出来述及你听?”

“你……”卢芳一时气结,扭头间猛甩衣袖怒气勃勃。

而从秦慎这个角度,则刚好可以看到他脸色惊怒变幻不定,心中好奇的同时亦是一阵好笑。

第039章 人生如戏

对于这种事情,秦慎深知无论是街头叉腰对骂,亦或混混提棍约架,再或者两军对垒,不管谁先弱了气势便首先输了半分,是以一直毫不相让的冷眼相对。(棉花糖小说网 Www.mht.la 提供Txt免费下载)

就在眼见将要变成三人对峙之时,窦义拱手道:“卑职不知执法与秦千人究竟有何难解之事,不过亦有心开解一二以及将我所知述及于执法,若是到时还有疑问再做决断不迟,不知执法意下如何?”

王睦微一迟疑点头应允。

“这……”窦义看他答应,再左右看看各具神态的三人,一脸苦色道:“三位不妨先归于座再做商议,如何?”

“哼。”三人各自哼了一声满面不忿的就归于座,直把他看得一个头两个大。

看了看互不顺眼的三人,窦义心中一声苦笑,正容拱手道:“禀王执法,虽然卑职不知执法究竟在查办何案,不过秦千人自从军以来确实从未去过云中,这点卑职可以作证,故此卑职对执法认识秦千人也是心有疑惑。”

秦慎闻言目露感激之色拱手道:“多谢窦都尉证我清白。”

“是否清白你最为清楚不过。”王睦冷看一眼,对窦义的怀疑与些许不敬倒也不以为忤,思索片刻问道:“却不知他何时入伍?”

“六月。”

王睦眼角一跳,追问道:“六月何时?”

窦义苦笑道:“执法当知军中历来只记述年月,并无具体时日。”

“我依稀记得是六月上旬。夜夜小说网mht.la”一派悠闲自得的秦慎忽然插话。

王睦对他毫不理会,沉吟道:“从军之日也不可能只他一人,还有其余兵卒,况且就算只他一人,入伍后还有同袍,还烦窦都尉将其唤来,一问便知。”

窦义应诺后便吩咐门口侍卫前去通传,而秦慎虽面色波澜不惊心跳不变,心中却不免暗暗焦急思量对策。

王睦一直在关注着他的动静,见状奚落的撩拨道:“秦千人此刻是否心烦意乱,不知所从?”

秦慎闻言不屑的睨他一眼,反唇相讥道:“卑职为何要心烦意乱?就算要心烦意乱,也不过是担心执法一计不成,再生邪念罢了。”

王睦怒哼一声,一副看你嘴硬到几时的表情,心中却是暗暗吃惊不已,数月不见,对方比起当日的惶然失措此时不知强了多少,同时也对当日未能将他斩杀不由懊恼更甚。

对于他如此认定自己秦慎并不知道,不过担心思虑间难免露出破绽,干脆也放下忧虑摆出一副气定神闲浑不在乎的淡然模样,更将他气了个心火上燎咬牙切齿,连忙屏息匀气暗忖自己何以会在对方面前如此心绪波动。

盏茶功夫,侍卫通传瞿寒曹进等五人已经候在帐外。

王睦点了点头,微一思索道:“先唤一人进来。”

曹进刚踏入营帐,抬眼间只见端坐的四人面色各异的忽然扭头看向自己,不由一愣。

而秦慎更是迅速的微一眨眼旋即双眼上翻再回过头去,状似极其不想甚至不屑见他,让他一阵糊涂摸不着头脑,暗道莫非真的怪俺们没有寻他,找机会报复来了?

心下嘀咕间也不敢太多迟疑,疾步上前见礼。

王睦打量了他一会,淡淡道:“稍后我问一个问题,你不可东张西望,更不可与任何人有任何沟通,只需如实回答于我,若有半点隐瞒欺骗,必叫你立时人头落地!你可明白?”

言及最后,语气已是转为极其森寒。

曹进心中一凛连忙抱拳应诺,头也不敢再抬半分。

“秦千人何时入伍?”

“六月。”

“六月何时?”

曹进闻言微一偏头做回忆状,帐内顿时也是鸦雀无声。

人人都说张飞粗中有细,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秦慎看着眼前这个张飞般的人物心中暗暗祈祷。

只是他与自己也并无太多关联,就算明白又为何要帮我?患得患失间只见他埋首抓头挠腮道:“这个……让俺想想,时日太久,俺记性不好。”

片刻。

“俺想起来了!”曹进猛拍大腿惊呼。

众人被他惊了一下的同时只见他抬头呵呵憨笑,挠头歉然道:“俺就是这个毛病不讨喜,若是惊扰诸位贵人还请万勿责怪。”

王睦皱了皱眉眉头,冷冷道:“何时?”

“六月初三,当日俺趁着要兵的空隙还专门去城中找了个小娘们……啧啧……那味道真是美极了,是以俺记得清清楚楚,话说最近也好久……”说着呵呵傻笑两眼放光就连口水似乎都要淌了下来。

“行了!”王睦恶声将他截断,旋即厌恶的打量他两眼,森然道:“你确定并无记错?”

曹进连忙躬身道:“俺并无记错。”

“真的?!”王睦阴恻恻再次逼问,双目更是满盈杀机逼视于他。

“嘭”的一声秦慎陡然拍案而起,疾声怒斥道:“王执法想杀在下尽管来便是,又何必行这指鹿为马的勾当,徒然惹人笑话不说,也堕了你那能止小儿夜啼的威风与名声。”

说着转向曹进,认命般大声嚷道:“来来来,曹进,你告诉他,并非六月初三,而是七月初三,也好让王执法一了心愿名正言顺将我斩杀。”

曹进闻言大惊失色,满目惊疑恐惧与难以置信道:“秦千人刚立新功,执法为何要杀你,莫非你意会错了?”

秦慎惨然一笑,无限怅然感叹道:“人都说树大招风风撼树,人为名高名丧人,我纵然牢记此言甘心无名又有何用?还不是只因击退匈奴小胜一仗便引来杀身之祸,若是早知如此,当日死在匈奴手中倒也更是痛快。”

“何以如此?!”曹进一脸惊诧中渐渐悲怆起来,旋即声泪俱下,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千人,都怪俺啊!若非俺不听……”

“够了!”王睦一拍案几怒声喝道,厉芒一扫:“军营之中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曹进抽噎着怯懦的看他一眼,抹了把眼泪委屈之极道:“执法,若是有功而诛,以后天下间又还有谁敢再立功劳?”

窦义幽幽一叹,语带无尽落寞道:“你先退下,传他人进来。”

“无需再唤!”王睦恼声疾言,说完斜睨秦慎一眼,心中也说不出究竟是何滋味,舒了口闷气淡淡道:“被他这样一闹,整个武泉城都已然知晓,再唤人询问又有何用?!”

秦慎白眼一扫,撇头亦是不冷不淡回道:“若是卑职为证自身清白辩说几句也算胡闹,那执法何不干脆将我直接拿下斩杀,岂非更是痛快?!”

“你……”王睦色变中心火又被撩起,暗忖自己今日何以会如此大失方寸时连忙定了定心神,另言问道:“秦千人何方人氏?”

“渔阳猎户。”

“渔阳何处?”

“大青山。”

“大青山?何处?”

秦慎讥讽的看他一眼:“王执法手掌天下最精锐兵马,要想知道还不简单?不过我却并不知道,只知道叫大青山,我自小跟随祖父在那打猎长大并未出山,直到数月前……”

说着一脸黯然不忍再言。

王睦见状一脸厌恶嫌弃,转而道:“我看秦千人身形高大雄伟也算有异于常人,与我追捕那疑犯极为形似。”

秦慎闻言哼然冷笑,旋即像看白痴般盯着他道:“渔阳百姓尽皆身形高大雄伟,此次我路过更得遇一名八尺大汉,执法何不将渔阳百姓全部捕杀以绝后患?”

王睦压住满腔愤懑继续询问,然而只要稍稍影射则必然遭到一番冷嘲热讽,而普通问答却又始终找不到任何漏洞,有心想要直接拿下拷问,可是对方如今之声名又让他不能不有所顾虑。

回想方才措手不及未能奏效,此刻询问对质毫无收获,他也是一阵憋屈以及深感骑虎难下,就在两难之际窦义拱手请膳,当下就坡下驴对着秦慎冷厉一视,暂时就此作罢。

秦慎无所谓的耸肩回了一眼,旋即扭头不再搭理于他,如今最艰难时刻已经过去,以后只需处处小心,又何须再怕他。

几人正要起身,被讥之后一直默然旁观的卢芳忽然道:“如今距武泉关大破匈奴已去足月,我因公事繁忙却一直未能前来相贺,今日既然身已至此,不妨请军中将领同来饮宴。”

窦义眉头微微一跳,抱拳应诺。

第040章 宴无好宴

宴席在武泉关最为宽大的厅中举行。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yeyexs.cc

首席自然设在正对大门处,两侧每边各设三十余席分前后两排,以供军中千人都伯以及卢芳王睦两人的侍卫就坐。

众将士分别坐在自己的酒席,谈话时也是凑近些交头接耳,丝毫不敢太过喧哗,气氛看起来显得颇为严肃,这让刚刚踏进大厅的秦慎不免看得暗暗摇头。

这叫酒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断头饭。

东张西望胡思乱想之时,只见筵席中部位置瞿寒等人正在向他招手,步了过去在他们为自己留的席位坐下,几人连忙悄声问起刚才帐中究竟发生何事。

“我也不知。”秦慎自然一脸茫然不解,旋又猜测道:“听那王执法话中意思,或许是看我与他追捕的一个疑犯形似而错认吧。”

说完将话题引向他处,低议中静待这并不快乐的酒宴快点开席,以便尽欢而散。

“铛!”

钟声响起,提醒众人各归酒席以及肃静。

这就是所谓的钟鸣鼎食?

就在他又要开始神游太虚时,王睦等人步了进来,连忙收敛心神跟随众人起身迎候。

王睦身为绣衣执法有代天巡狩之意,又是此间职权最高之人,按说本该就坐首席,不过他却予以拒绝,然后与卢芳东西昭穆而坐。

看来他也并非完全是飞扬跋扈之人,秦慎看到这一幕倒是有点诧异。

待他们入座,众人这才重归席位。

少倾,只见卢芳与王睦推让一番后,卢芳忽然举盏站了起来。

众人见状连忙又跟着纷纷举盏站起。

古代吃个酒宴真累!秦慎揉了揉膝盖,不情不愿的一同举盏起身。

卢芳扫视众人一眼笑道:“降奴服于不自量力,遣兵四处寇边,除了少部被侵,余者皆为我大新所败,其中尤以武泉关大破匈奴为甚,斩敌万余,俘获甚多,捷报传至长安,帝心亦是甚慰,及后封赏陆续便至,王执法及我今日先在此处为尔等贺,为大新贺!”

众人一起喝彩,轰然畅饮,气氛热烈。mht.la [棉花糖小说]

及后又是一番其他祝酒词,直将秦慎弄了个起起伏伏,惨不忍言,一肚子淡酒水才终于可以正式吃肉。

然而直至此刻,万般折腾下又何来食欲?

唉!还是躺在云烟怀中由她来喂这种日子似乎更好一些。

至此他忽然发现自己的思想真的很奇怪,比如当初他刚来西汉,就算再苦也觉得理所当然并坦然接受,但是一旦知道古代其实也可以醉生梦死并享受过一段时间之后,就会对现状心生不满。

这就是人的复杂心理吧。

曹进看他夹着一大块肉默然相对,贼笑道:“将军想小娘们了吧。”

秦慎大手一抖,肉也掉到案上,白他一眼道:“胡说八道,我不过是在看这是什么肉。”

“将军休要狡辩。”曹进一脸不信,旋又满目回味道:“不过小娘们却要比这肉嫩滑许多,那味道……啧啧,妙不可言……只是将军能对着这么粗糙的肉都想到小娘们,还真教俺佩服。”

说完已是满眼敬佩仰慕之意。

秦慎正要嘲他几句,看到他这嘴脸转而似不确定般问道:“我是六月初三入伍?”

“难道不是六月初三入伍?”曹进闻言也是疑惑不已,挠头道:“难道俺记错了?”

“好像是六月初三。”秦慎看着他不是很肯定的确认道。

曹进点了点头。

两人就这样心照不宣的达成了某种默契,或者说是协议。

同时他也知道,就算终有一****能回去,也又真正多了一个需要安置之人,云烟尚还好些,只要给她一个富足安定的生活,便可此生无忧,但是这种权势,如果自身都不够,又如何能提携别人?

就在此时,一把声音传入耳内:“秦千人!”

秦慎循着声音看去,只见卢芳举盏而立笑对自己,连忙起身礼道:“卑职拜见卢太守。”

“此乃宴席,秦千人不必如此拘礼。”卢芳笑呵呵的摆了摆手。

待他直身后欣然赞道:“秦千人以千五骑大破匈奴,斩敌万余,更有诗歌传唱,当真是骑射、兵略、文采无一不精,声名一时无两,我在云中亦是早有耳闻,只是公务繁忙不得立刻起行,及后又得知秦千人身陷草原不知所踪,当时……唉……我也是忧思难安……”

说着似是陷入无限忧思之中满面黯然之色,就在他看得想吐之时,卢芳终于展颜笑道:“尚幸得天庇佑,秦千人无恙归来,闻听此讯后我亦是欣喜莫名,焚香诰天以谢上苍待我云中不薄,心慕向往间更是疾马匆匆而至,是故若有失体之处,还请秦千人千万莫要笑话。”

这才是厚黑学的精髓啊!

至少脸皮就够厚!秦慎感叹着赶紧惶恐作揖表示自己的谦逊和感激淋涕。

及后两人对饮一盏,为各自的装腔作势以及精彩演技共贺。

卢芳重归于座再细细回味了下自己方才表演的优点与不足,然后道:“秦千人的功劳我已报至长安,并为你请封定胡将军,以你之功劳,想必今上也会欣然至极予以应允。”

王睦正与下首窦义对饮,闻言顿时双眼一翻,显然对他的所作所为以及妄揣圣意很是不屑和不满。

而秦慎则在嘀咕定胡将军究竟是什么,心想虽然没听说过但也还算贴切,再说带将军后缀的相信也不至于太差,琢磨间只见他看了王睦一眼,又笑道:“当然,若是另有封赏,也是全在帝心,秦千人只需诚心受领便是。”

闻听此言,心中无奈之下只得又起身表达了一番谦逊以及对上峰抬爱和皇帝劳心的诚惶诚恐。

之后卢芳总算不再纠缠于他,让他松了口气的同时连忙悄声向瞿寒等人打听定胡将军究竟是什么官职。

“杂号将军,比之正牌校尉都稍显不如。”曹进眼皮一翻不屑道。

“这……”秦慎愣了一愣,旋又笑嘻嘻道:“总还算挂了个将军头衔,以后你们再称呼我将军,我也不再心虚。”

曹进瞅他一眼,竟是带了几分恨铁不成钢之意,愠恼道:“俺们叫你将军,是真心佩服你,哪怕你孤身一人亦是如此,才不稀罕这些虚名。”

几人连连点头。

“开个玩笑而已,你们还当真了。”秦慎笑着说完默然片刻,幽幽一叹道:“你真当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先过了这关再说吧。”

瞿寒深有同感的点头道:“投我以桃,报之以李,确实该想想如何应对。”

众人交换了个眼色,顿时再也没了饮宴的兴致。

“将军的功劳难道还会跑掉,他倒是会做顺水人情。”薛玉忿忿不平的抱怨道。

“这可难说。”曹进小声反驳,朝窦义方向微看一眼:“就如窦将军,这几年立的功劳还少?还不是一直在边关驻守。”

秦慎心中一动,问道:“他俩到底有什么过节?”

“这个……”曹进挠头道:“俺也不是特别清楚,将军有机会可以自己去问问。”

秦慎点了点头,看看他们愁眉苦脸的样子,笑着宽慰道:“别想了,先吃饱再说。”

于是几人复又提箸心不在焉的开始在大陶碗中翻翻捡捡。

过了不久,一声惊“噫”在虽有六十多席但却并不喧闹的大厅中陡然响起,众人一愣中停箸循着发声之处看去――

只见卢芳满含期待的瞧着秦慎顿悟般道:“最近云中城盗患不绝,秦千人声震长城内外,可否去云中帮我震慑宵小?”

众人闻言同感愕然,霎时所有目光齐刷刷聚集在他身上。

大厅内静默无声。

第041章 树大招风

感受着众人眼神各异的灼热目光,秦慎狂怒暗骂中神态自若的缓缓站起身子。[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他料到卢芳必然会有后续,却没想到竟会来这么一出。

就他之前所想,卢芳如果要人,大可走正常程序将他调走,就算迫不及待也可以象征性的询问一下窦义,自己所纠结的无非是到底去不去云中罢了。

然而如今对方却避开窦义当众直接逼问于他,这根本就是故意利用他来羞辱窦义,陷他于不义。

如果他答应,自然被武泉所有同袍鄙视,然后只能依附于对方,如果他拒绝,那他这辈子可能永无出头之日,对方正是看准这一点才这般对待自己。

只是,对方也未免太小看于他,如果他真想跳出云中,天下间又还有谁比他更清楚该奔往何处?!

况且比起这些,他也正要找机会一舒胸中闷气,因此除了对卢芳为人的极度不耻和愤怒外,其他的倒也并无太多意外。

起身的短暂片刻眼角余光微微朝窦义打量,却见他一脸平静丝毫不觉诧异,当下也无暇多看多想,抱拳道:“使君如此看重抬爱,卑职深感五内又怎忍拒绝……”

四下里顿时一片轻微骚动,众人鄙视、艳羡以及愤怒等等心思各异的目光下只见他一顿又道:“不过…卑职心中亦是深有牵挂,故而恐怕难以从命。”

卢芳闻言面现不愉一闪即逝,旋即和蔼道:“却不知秦千人心中有何牵挂?不妨说出来让我等为你参详一二,说不定也能找出解决之道。”

这可是由你主动问起,也就不要再怪我太过无情!秦慎心中冷笑,开门见山道:“卑职心忧并肩作战的同袍会因军备太差而在来年作战中身遭不幸。”

言毕也不管卢芳的面色骤变以及四周的一片轻哗,继续道:“此次武泉大破匈奴确实收获颇丰,然而我武泉兵卒亦是损失惨重,之前卑职还不知是何缘故,及后归来途经渔阳方才得知乃是军备太差导致,我看渔阳兵卒尽皆身披铁甲,手持弓弩等等,而我武泉却……”

叹了口气,又道:“卑职也知当今国之艰难以及太守之艰难,因此不敢太多奢望,唯有身留武泉与众兄弟同生共死。[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待他说完,卢芳已是满面阴沉。

而王睦则是一愣,然后面带诧异的看向一脸愕然的窦义。

至于众人,投向他的目光则是充满了惊诧欣喜诸如此类,但是又尽皆饱含难以置信。

其实这个事情在武泉乃至云中可谓人尽皆知,但是又从来没有人在明处提起。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卢芳与窦义两人在暗中较劲,比的就是谁先服软,同时这又类似一种心照不宣的规则,纵有不满也不会拿到明面谈论。

而他却偏偏说了出来,众人一时间心中也不知究竟是何滋味。

卢芳毕竟见惯大风大浪,短暂的惊怒后眼角一扫王睦,释然笑道:“我还以为秦千人有何牵挂,原来竟是这事。”

说着沉重一叹:“云中有别于定襄诸郡,防线极广,故而军备分配起来难免顾此失彼力有不逮,不过如今其余诸部已然将近装配完毕,及后就是武泉,因此秦千人且放宽心便是。”

“如此,卑职不自量力妄代武泉兵卒谨谢使君。”秦慎拱手恭敬道。

卢芳心中一阵咬牙切齿,脸上堆笑道:“如今秦千人忧虑既去,又不知是否愿意为我云中城百姓保一方平安?”

“使君如此抬爱,卑职怎敢不从命,不过卑职尚有一个疑问,不知……”秦慎故作诚惶诚恐说着拿探询的目光看向他。

他又要耍什么手段?卢芳心肝猛颤,然而此刻势成骑虎,只得强颜笑道:“秦千人有何疑虑但讲无妨。”

秦慎闻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疑惑道:“若是卑职一人捕盗,纵然三头六臂恐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卑职倒是不怕旁人取笑,只是唯恐耽误使君大事。”

卢芳心中一松,哈哈笑道:“秦千人多虑了,我又怎会让你一人捕盗?到了云中,自会调派一部兵卒与你。”

秦慎顿时放下心来,连忙表达了一番自己的谢意以及誓将盗贼赶尽杀绝的决心,而卢芳也是满面笑容,当然,至于他心里究竟怎么想,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

至此,大厅内似乎所有人都得偿所愿,气氛也变得比先前愈发热烈起来。

只待他刚落座,曹进就立刻悄声抱怨道:“才给一部四百步卒,俺看比你刚到武泉就任都伯都还要不如。”

“聊胜于无吧。”秦慎笑了笑。

曹进见他浑不在意不由一愣,旋即恍然大悟般看着他一副心领神会模样。

秦慎怔了一怔,朝身后瞿寒瞧去,只见他也是一脸欣然,不由苦恼道:“原来你们都知道,那岂非也瞒不过他人?”

“你们在说什么?我们不知道。”薛玉程六朱三却是满面茫然。

“你瞎打听什么。”瞿寒低斥一声,宽慰道:“他人不知你的为人以及缘由,未必便能猜到。”

秦慎点了点头,又觉得他这话听起来很怪,正要质问“我为人怎么了”之时,曹进眼现钦佩之色啧啧中转而言道:“方才将军倒是什么都敢说。”

“这有什么不能说,难道像你们……”秦慎耸肩中忽然想起一事,扭头怨道:“亏你还好意思说,你们瞒得我好苦,害我上次在渔阳丢了大脸。”

曹进受他一番埋怨,顿时垂首嘀咕辩解道:“此事人尽皆知,谁又知你竟然并不知道。”

秦慎只待再言惊觉他处有一道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连忙敛容不语,提箸诈作夹肉时斜眼朝那瞥去,只见一个年不到三十面目白净看起来很是心高气傲的男子正颇为不屑的打量自己,不由心中一愣。

有仇吗?都不认识。

纳闷间正要询问曹进等人是否认识那人,只见他猛然站起朝前席抱拳道:“禀王执法,卢使君,卑职久闻秦千人骑射无双有心与他比试一番,为酒宴助兴,还望应允。”

宴席以演武助兴乃是常例,而且更能证明酒宴举办得非常成功,不然怎么会有兴致演武?!

是以两人闻言丝毫不觉意外,王睦更是一脸期盼之色,卢芳欣然道:“如此……”

“卑职有话要说!”还未待他甚好两字出口秦慎腾然而起。

他自对方刚提及比试便已心中大怒,他算是彻底明白什么叫树大招风,何况他这棵树还不算长大,如今就惹来了一阵阵妖风,先是卢芳迫不及待的想要伐木取火榨取他的名声,此刻又来一个恨不得将他直接连根拔掉之人。

况且他也受够了这个时代的破规矩,自首次来武泉便是演武,去到渔阳又是演示,这些倒是或公或私,但是如果以后每见到一个生人都要让他演示或者比试一番,真把他当耍杂技的?

两种考虑之下他需要借此来提醒某些人,当下也不管卢芳愕然色变,铿锵道:“或许在众人眼中卑职是有些许薄名,然而这是武泉近半将士以命换来之名声,卑职愧不敢受却也不容旁人玷污半分,若是有人妄图踩着卑职名声来拔高自身,还请先从我尸体之上踏过再说不迟。”

“彩!”满厅将士顿时拍案喝彩与有荣焉。

只待众将士喝彩停歇,秦慎面沉如水寒芒似电,逼视对方狠厉道:“尊驾若是真想比试,我们便以三箭为限互射对方,生死无怨,如何?!”

第042章 运筹帷幄

突然的变故之下,那人面色青红变幻不定。(wwW.mht.la 无弹窗广告)

卢芳的脸色更是精彩至极,应允的话是由他口中说出,不留情面的打断几可说让他颜面扫地,此刻他才真正开始正视眼前这个傲然狠厉之人,哪怕之前的营房对质他都未曾如此重视。

至此,他也不由思索自己方才将对方调至云中的决定究竟是否正确。

而王睦神情则是极为复杂,惊诧、欣赏以及沉重等等不尽言表。

至于厅中将士则尽皆激奋之色,如果说还有尚算正常之人,应该也就是窦义和瞿寒两位,满面平静似乎觉得这是理所当然一般。

短短片刻,卢芳再次体现出他见惯风浪的一面,敛容抢在那人开口之前起身劝阻道:“两位这是何必,今日乃是喜宴,实不宜性命相搏,而两位又是我云中栋梁之才,若有损伤岂非徒然让匈奴笑话?我看就此作罢吧。”

那人犹豫一阵,恭声应诺后无比怨恨的看他一眼坐回席位。

而秦慎目的已然达到,此时也并非要与卢芳公然决裂,亦是连忙表达了自己因心情激动而极度失礼的惶恐不安,以及恳请对方千万勿要责怪。

卢芳自然也是一脸欣然之色表示理解。

及后酒宴继续,尽欢而散。

“秦千人该如何感谢我?”南门处王睦看着出关而去的卢芳背影,勒马俯视似笑非笑道。

秦慎知道他指的何事,无所谓的耸肩道:“都是为今上效力,又何分彼此,再者,执法身为今上近臣,似乎更应该感谢我多一些。”

王睦嘴角微微一扬,审视他片刻,忽而面带微笑神秘道:“我在云中等你。”

装神弄鬼!秦慎暗诽一句,却又听着这话似乎觉得他那神情都带了几分暧昧不清,不禁一阵寒颤,浑身泛起鸡皮疙瘩。(www.yeyexs.cc 夜夜小说网)

“怕啦?”王睦满眼嘲弄的笑看于他。

“我为何要怕?我是恶心了。”秦慎没好气的白他一眼,叹了口气满面无奈道:“我连执法究竟所为何事都不知晓,执法又何必执念于我?如此行为,与犹至楚而北行又有何分别。”

“是否至楚而北行,你我最为清楚不过。”王睦坐直身子,斜看一眼断然道:“到了云中自会分晓。”

“悉听尊便。”看他一副智珠在握的神情秦慎心中一紧嘴上毫不示弱,旋即扬首拿眼朝远处微一示意,轻笑道:“执法不若先行,你……使君正在等你。”

看着他那怪怪的笑意,王睦脸上现出一丝迷茫转瞬即逝,再次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后打马离去。

他到底什么意思?

两人都为对方的怪状陷入沉思。

“子毅,我们走走。”一把淡然声音将他惊醒,扭头看去,却是窦义。

淡日斜照,凛冽寒风扫过枯黄的广袤草原,卷起漫天草屑在空中狂飞乱舞,平添几分萧瑟之意。

窦义负手伫立目视远方,默然无言。

用心品味着四下里的呼呼风声以及草屑的细微交击之声,落后一身的秦慎有种置身于另一个世界的感觉。

“今日之事多谢你了。”窦义吁了口气,淡淡言道。

你可算说话了!秦慎暗诽着恭敬回道:“未与将军商议便妄做决断,还望将军莫要责怪。”

“我并无责怪你的意思。”窦义一愣心知他误会自己之意,收摄心神扭头淡笑道:“你做得很好,以前是我太过执念,平白让诸多将士枉送性命。”

言毕深为感触的叹了口气,旋又不无担心道:“只是你今日数次三番触怒于他,日后在云中的日子恐怕也不好过。”

“属下本来就不想与他太多纠缠,去了云中尽量避着他就是。”秦慎洒然一笑毫不在乎。

“其实你大可不必去云中。”窦义沉默片刻忽然道,说完看看一脸惊愕的他,微微一笑:“不过我也知道你肯定会走,因此也为你做好了准备。”

“准备?”秦慎微一迷茫,醒悟道:“将军是说传言?”

身为一个后世人,他当然知道传言的厉害之处,就算一件小事,在经过一传十,十传百之后都会演变得出奇夸张。

而如果无人宣传,纵然是那翻天大事,便是在后世那种信息传达极为迅捷的时代都会渺无声息,更不要说这种古代。

“这只是其一吧。”

还有其他?就在他错愕之际,只听窦义又道:“若是没有这点名声傍身,你去到云中或者走得更远,非被人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多谢将军如此为我做想。”秦慎心中生出深深感动,却又难免琢磨他为什么这么不遗余力的帮助自己。

“其实这些也都是事实,我不过是宣扬出去罢了。”窦义淡然说完,吁了口气转而言道:“现在我跟你讲讲卢芳为人,也免得你应付起来太过吃力。”

言毕看他一眼,好笑道:“我看你时而精明至极,时而却又……对这世间之事似乎毫不知晓,你究竟是如何磨练出来这副模样?”

“这个……”秦慎脸上一红,解释道:“属下从小打猎,面对的都是凶狠狡猾的动物,周旋中难免要用些心思,然而自幼并未出山,是故对世间之事知之甚少。”

“其实关于卢芳之事,在这云中差不多也算是妇孺皆知。”窦义对他的解释倒未深究,喟叹言罢顿了一顿,娓娓续道:“卢芳本是安定人氏,以前尚在安定时就常对外言称他是孝武帝的曾孙刘文伯,并说曾祖母是匈奴谷蠡浑邪王的姊姊,噢,你知道吧?”

抬眼看了看他茫然的神情,摇头无奈道:“也就是孝武帝的皇后,皇后育有三子,后来恰逢江充之乱,太子皇后尽皆因此而亡,次子逃到长陵,幼子刘回卿逃到左谷,及后霍将军立次子为帝,要迎回幼子,然则幼子不愿出左谷,于是就此长居代代相传便有他刘文伯,卢芳常用此话欺骗迷惑安定一带的百姓,到了云中依旧如此,现在你是否明白?”

“皇室后裔?”秦慎若有所悟的点点头。

就他所知,自古以来,假借皇室后裔名号的人,历来都是有反心之人,这恐怕也是窦义不愿和对方同流合污的原因吧。

“还有呢?”窦义笑眯眯道。

秦慎微一思索,断然道:“极重名声。”

“正是。”窦义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点了点头,运筹帷幄道:“对付这种人,你只需从这方面考虑,相信熬过一段日子也并非什么难事,至于以后……”

一顿,淡淡道:“以后再说吧。”

言罢已然又收起了方才指点江山之气概,变得一派波澜不惊甚至有点落寞。

看着他这稍显萧瑟的身影,秦慎打从深心中敬佩这位自认为是儒将的男子,忍不住劝道:“既然将军看清楚这一点,又何不也为自己谋划一番?”

窦义望向天际,默然片刻,眼中射出悲天悯人的神情,轻轻吁出一口气道:“以前确曾有过此种想法,然而驻守边关这数年来,目睹边民之困苦,匈奴之凶残狠毒……”

言至于此闭目细思,睁眼悠悠喟道:“就让我战死于此吧。”

秦慎闻言愕然,但更多的则是感动不已,对方让他知道――

这个世上,真的还有一心为民之人。

第043章 鼎力相助

四面环山的隐蔽小山谷内,简易的大围栏圈着上千匹战马,正有数十个兵卒在负责照料。[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窦义看着一脸惊愕的他,不无得意的笑道:“怎么样?”

“这……”秦慎喉结艰难一滚回过神来,扭头难以置信道:“将军从何处得来如此之多战马?”

窦义呵呵一笑,大力一拍他肩膀道:“这都全赖子毅啊!”

“我?”秦慎满头雾水茫然之极。

窦义满是恶趣味的又将他失态欣赏一番,这才笑呵呵解释道:“当日武泉关下步卒冲杀出去之后匈奴慌乱而逃,我等步卒又怎能追上?于是我便命他们收拢马匹,你猜猜一共缴获多少?”

“多少?”对于这种事情,秦慎从来都不愿上当。

“三千余匹。”窦义也不再卖关子,旋又无奈道:“不过毕竟云中也遣兵来助,我便将千余匹上缴云中,余者两千匹私自截留,否则……”

冷哼一声,续道:“自为你传出名声后,我料想卢芳迟早会来武泉,若是做得太过明显委实并无半分好处,是以只在关内留下数百马匹,其余全都赶来此处。”

这也太夸张了吧!秦慎心中惊叹不已,他实在没想到正直如窦义这样的人也会干私自截留这种事情,而且还曾有过全部收归己用的打算。

不过转念一想他和卢芳的关系,又觉得这一切再正常不过。

就在他感慨万千之时,只听窦义又道:“这其中本来有一千马匹是为你而留,却不想今日\你不顾卢芳颜面触怒于他,导致他最后才调拨一部兵卒给你。”说完竟是为他惋惜起来。

“此次武泉损伤亦是极大,余者将军留下自用更好。”秦慎醒转宽慰一句,旋又疑惑担忧道:“只是,属下又如何安置数百马匹?况且带如此之多马匹赶往云中,能不教卢芳对将军生疑?”

“嗤!”窦义一脸鄙夷不屑道:“你就这样堂而皇之的带着去他又能如何?他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怪你,得良将还附送数百马匹,天下何处再有这等划算之事?”

顿了一顿,满面傲然道:“至于我,你更是无须担心,数年来,他早想另用他人将我取而代之,然而我现在还不是安然无恙,平素卖他三分薄面也就罢了,要是惹恼我,他又能安生?!”

这就是手中有一支完全属于自己的部队的好处啊!秦慎看得暗暗心折感叹,更坚定了去云中的信念。(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說’)

正如曹进所言,去云中领四百步卒还不如武泉一个骑兵都伯,然而武泉之兵卒毕竟不属于他,同时窦义对他也算有知遇之恩更是推心置腹,他又怎能对武泉兵卒下手?

而王睦的到来也催生了他希望去云中的想法,因为他知道,在这个强敌环伺以及乱世将临的时代,只有手中有兵才能更好的保护自己以及更多的选择。

“不过这段时间你的日子恐怕却不好过,你知否卢芳为何要为你请封定胡将军?”就在他感叹之时窦义已是收敛情绪转向他问道。

“属下不知。”秦慎醒神摇了摇头,补道:“听曹进说是个杂号将军。”

窦义点点头,冷笑道:“他不过是为了更好控制你罢了,按说以你这次功劳,至少也是个正号校尉,便是中郎将都有可能,然而他担心以你如今之名声加上过高官职不便控制,这才有了如此结果。”

说着叹了口气,颇为无奈道:“其实我亦有往长安发书报功,不过恐怕又是毫无音讯,如今这庙堂之上……”

言至此处已是不胜唏嘘,无力再言。

对于当今朝堂到底如何秦慎根本毫无感触,见状也生不出什么同感,暗忖若是盖延在此他俩可能会引为知己的同时宽慰道:“将军如此为我着想,属下已是感激不尽,至于结果如何以及其他种种,将军还是勿要太过放在心上。”

窦义默然片刻,平复心情转而问道:“此去云中你准备带多少人马?”

秦慎看他一眼,试探道:“瞿寒曹进等五人可否?”

“这怎么够!”窦义断然否决,扭头看他一眼感慨道:“我知道你心中是何想法,包括此去云中,无非就是不愿动武泉兵卒罢了,其实……你知道我根本不在乎,不过我也知道你,唉……”

微微一顿,收起感触眼中射出一丝狠色道:“杂号将军也是将军,便从武泉多带人马,到了云中安插下去,一部兵卒控制起来还不是易如反掌。”

武将就是武将!秦慎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杀伐果决,感慨中决定道:“那就带我刚到武泉时领的那一队,只不知还有多少人。”

“想来二三十人还是会有。”窦义说完深看他一眼,肃声道:“若是这样你都无法将一部人马完全控制,就老老实实回来陪我打匈奴吧!”

回到关内,秦慎一边回想着窦义方才的话一边朝武泉县城赶去。

最后窦义告诉他,就连数百马匹的冬草都已经为他准备,完全无需依赖卢芳半分,如果这样还被对方制服,说到此处已是冷笑连连。

对于窦义,原本他就是打从心底的钦佩敬重,而如今对方更是不遗余力的相助于他,让他感激不尽的同时亦生出一种不敢辜负半分的责任,为窦义,更为自己。

而他也明白,只要一入云中,就代表他今后真的算是脱离了任何人独自面对更为复杂的权利斗争,那么自己,究竟是被人吞噬,还是玩弄他人于股掌?

他也找不到答案,但是他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刺激。

“将军!”

一把声音将他思路打断,勒马看去,是曹进几人正在等候他。

曹进上下打量他几眼,好奇道:“将军这是要出关?”

“这个……”秦慎眼珠转了两圈,知道事情不可能瞒住,点头道:“我去武泉县城准备搬家事宜。”

“家?!”几人同时诧异惊呼。

秦慎颇为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将军昨日刚回武泉,又何来家之说?”薛玉奇道。

还未待他回答,曹进已是啧啧叹道:“这你就不懂了吧,你没看将军逃亡归来丝毫不见狼狈,反而龙精虎猛,啧啧……你们是不知道,今日酒宴之上,将军对着一块肉那个模样,比俺搂着娘们都还要深情几分,要说将军没女人,俺才不信。”

几人闻言一脸难以置信。

“别听他胡说八道。”秦慎脸色一红,吩咐道:“你们先去忙,我去去就回。”

曹进等人顿时起哄不干,然后一人负责牵马,其余几人前去赶马过来,一定非要前去看看不可。

看着他们这副兴致高昂的模样,秦慎也知道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两日,只好随他们跟自己前去,并在路上讲了个大概,自然又遭到曹进等人一番青楼千古佳话之类的取笑。

众人来到县城小巷敲响门扉,前来开门的如诗见到他面色一喜,刚唤了声“官人”旋即见到他身后跟着一大堆人,惊羞间霎时头都埋至胸里。

秦慎将她安抚两句支开,然后领着众人往里走去,这时云烟听到动静欣喜中迎了出来。

“噫!这个娘们不错,这就是将军的女妾吧?”曹进两眼一亮嬉笑道。

云烟闻言一怔间脚步也停了下来,欣喜的脸色变得一片黯然。

秦慎心中微微一叹,斥道:“什么娘们女妾,她难道没称呼?!”

“云……”曹进话刚出口只见他眉头一皱,连忙不情不愿的改口礼道:“小夫人。”

几人逗弄小白直至傍晚,担心城门被关出不了城这才准备离去,秦慎想起先前云烟的那副失落模样,便在众人心领神会的贼笑中留了下来。

来到卧室见她跪坐矮榻垂首不语,叹了口气步到她身后坐下,将她抱住柔声宽慰道:“他们都是粗人,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云烟软软靠倒怀中,幽幽道:“奴家不在乎这些,只要能在官人身旁就心满意足。”

你不在乎还这副模样?秦慎苦恼中也是无奈。

女妾的地位和婢子相当,这个时代的观念就是如此,他又有什么能力去改变这一切?

默然片刻,转而言道:“不日我就要前往云中,你们留在此处可好?”

云烟娇躯一颤,继续幽幽道:“奴家但凭官人吩咐。”

真是火上浇油!秦慎暗暗自骂一句,调笑道:“开个玩笑而已,看把你吓得,就知道吩咐吩咐……官人现在就吩咐你……”

说着便揽住柔软的娇躯倒往床榻,大手早已开始作怪的把住了滑腻。

“官人!”云烟一声惊喜轻呼,媚意无边。

满室皆春……

第044章 冤家路窄

三日后,以秦慎为首的这支小小队伍,驱赶着数百战马,离开武泉,顺着大道,踏上征途。(wwW.mht.la 无弹窗广告)

相伴的除了瞿寒、曹进等人,还有他刚抵达武泉就任都伯时的三十余名下属,尽管人数看起来不多,但这些人尽皆是上次武泉关之战中幸存下来的精兵,实力确实不容小觑。

而由于窦义与卢芳的矛盾,双方根本并无任何沟通对接,三十余名兵卒也只能在窦义的运转下转为他的家将,诚然众人对此表现出异常的欣喜并无丝毫抱怨不悦,但也让他明白身上的责任之重。

同时随行的自然还有云烟如诗如画三女,虽然窦义有言若是一部兵卒都无法控制便老老实实回武泉打匈奴,然而如果真有那一日,就如项羽一般,他又有何面目再回武泉?

感受着这些压力,他默默说出抵身汉代后的第一句粗话――

靠!老子现在终于也算有家将之人!

稍微宣泄出他那心中无尽的激荡,收回思绪关切的朝云烟瞧去,只见她身披毛裘端坐马背高贵中却又有种别样英姿,精致玉面在这段日子的滋润下更是肤若凝脂,容光焕发,风情万种令人为之夺目。

云烟也正在看他,见他瞧了过来便偷偷横了一个媚眼。

小妖精!秦慎心中一荡回了她一个晚上再收拾你的眼神,收回目光。

对于这方面的需求,他自己都纳闷不已,只觉自己全然不似以前那般,反而变得有点需索无度,百思不得其解中连忙拿压力太大需要释放安慰自己,要知道,就连运动员比赛前都要先释放压力,何况自己?

如此一想顿觉心安,不过此刻是行军性质,自然不能吩咐瞿寒曹进等人慢慢跟上,他去前面教云烟御马之道,想到这里不由微微失落,反而觉得远不如当日里那般风流快活。mht.la [棉花糖小说]

沿道山岭起伏,淡淡的朝晖下山林间仿若披上一层素黄的彩衣,风景怡人,只是满目渺无人烟,寒风中又平添几分萧瑟。

秦慎扭头打量瞿寒几眼,见他沉思不语似乎心事重重,不经意道:“瞿兄似喜似忧,却不知是何缘故?”

“自然是为秦兄又喜又忧。”瞿寒敛神叹了口气,解释道:“秦兄如今也算自立门户,当然值得一喜,只是前路险阻未知,却又不免担忧。”

“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哪有那么多好想。”秦慎呵呵一笑满不在乎,默然片刻又道:“我有一事不明却又与瞿兄有关,不知该不该问?”

“秦兄但讲无妨。”

“那稍后若有得罪,还请瞿兄还千万莫要责怪。”秦慎点头回道,顿了一顿,不解道:“我看瞿兄洒然随性并非热衷名利之人,何以当日会选择从军这条道路?”

瞿寒一愣之余看他一眼,洒然淡笑道:“原来秦兄是想问这个……其实也很简单,一则希望能为抵抗匈奴略尽薄力,二则也不想再飘无定所。”

“呵呵,瞿兄倒是心怀天下,若我有瞿兄这般机缘,便会仗剑天涯,若是厌倦,就会寻那山清水秀之所在了此余生,断无瞿兄这种胸怀。”秦慎一番感叹,岔开话题又道:“其实我还有个问题。”

“嗯?”瞿寒面带疑惑看向他。

秦慎看着他故作责怪之状轻松笑道:“瞿兄为何只取剑术攻势教我,却不教我半分守势,害我上次比剑差点命丧他人之手。”

“你跟人比剑?!”瞿寒并未听他提及过,是以陡然闻听之下大惊失色讶然高呼。

众人听到动静纷纷扭头看了过来。

秦慎笑脸相对,眨眼道:“怎么?有何问题?”

“这个……并无问题。”瞿寒面色微微一阵不自然,转而问起他事情经过,待到听完他的讲述,意味难明的颇为沉重道:“居然是他。”

对他的过多反应秦慎毫无所觉,只是露出不解神色道:“瞿兄认识他?我听闻他十年来从未败过,莫非……”

“我并未与他交过手。”瞿寒淡淡回道,旋即沉吟不语,过了片刻脸色微一犹豫,看着他满面平静道:“以前我不过是觉得军中冲杀乃是一往无前,并不需要防守是故才未教你,既然秦兄有意此道,来日空暇之时我便授你防守之道。”

秦慎眼中一闪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及后众人再无谈论正事,一路指点沿途美景谈笑着朝前行进,中午简单吃过干粮继续赶路,直至黄昏时分,云中城门已然在望。

看着远处的云中城,秦慎心中百感交集也分不清到底是何滋味。

当初甫一抵身汉代便在此处九死一生,开启了他在汉代生活的第一篇章,而现在,他在汉代的再一次重要决定居然又是此处。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宿命?!

秦慎摇了摇头,也不管众人疑惑探询的目光,敛神率先朝前赶去。

守卒已然准备拉吊桥关闭城门,突见前方大道滚滚马蹄声势浩大的奔来数百战马,慌乱之下更是毫不迟疑,是以待他们赶至护城河外,面对的只有对岸剑拔弩张的上百兵卒。

云中果然并非我的福地!秦慎心中微一感叹,沉声喝道:“我乃武泉秦慎,奉使君之命调派云中负责缉盗捕凶之事,尔等速放吊桥,容我入城!”

对面先前看清他们穿着汉军服饰,已是弓弩下垂,及后见数百战马却只有数十兵卒,更是放下心来,待听得秦慎名号,喧哗中早已敌意全无。

“停!”

一声厉喝止住正要放下吊桥的兵卒。

秦慎皱眉不悦中凝目看去,却是数日前要与他比箭之人,而经过从窦义处的打听,他也知道了对方是负责守卫云中四门的的校尉程雄。

还真是冤家路窄!当下冷声道:“程校尉此为何意?”

“已到封锁城门时辰,若无紧急军情,断无再开之理,秦千人还是待明日再入城不迟。”程雄淡然回道,话语中却又充满了戏弄之意。

“你……”曹进正要喝骂,立马被秦慎摆手止住。

秦慎沉吟片刻,深表赞同道:“程校尉此言有理,那就待明日再入城,只是……”

说着却又微微一顿,目泛讥色道:“他日若是使君怪罪起来,可别怪我未曾提醒。”

程雄闻言冷笑连连,毫不相让的讽道:“多谢秦千人好意,不过我按规矩办事,使君又为何要怪罪于我?哼哼……秦千人还真是多虑。”

“如此就好!”

秦慎洒然耸肩一笑,对他的嘲讽也不以为意,然后向其余兵卒问清了城外空置营地,便领着众人朝那赶去。

“主公……”刚离开护城河曹进就要开始抱怨,待到看他眉头一皱连忙又停了下来。

对于他的称呼,秦慎也是头疼不已,自从众人名义上转为他的家将后,别人还好,唯有曹进忙急急的改口俨然真以家将自居,连他都弄不明白曹进何以就是如此一根筋的认死理要跟随他。

苦恼中佯怒道:“提醒你多少次以后别再主公相称,说起来你比我还大,我们以兄弟相称不是更好?!”

就他后世所知,主公这个称呼也太夹杂一股子造反味道了,让他听起来特别怪异别扭,虽然心知这只是古代最为普通的一种称呼,就如如诗如画他们称呼主君,但他就是难以适应。

“俺以为你喜欢听。”曹进嘿嘿一笑,挠头间看他似乎又要发作,赶紧转移话题抱怨道:“将军方才为何偃旗息鼓,未免也太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第045章 顺势而为

“那应该怎么样?告诉他不报此仇誓不为人?徒然惹人笑话罢了。mht.la [夜夜小说网]”秦慎轻哼一声,不屑道:“再说威风算什么?实惠才最为重要。”

“实惠?”曹进满头雾水。

秦慎点头道:“我问你,云中是什么城?”

“边塞之城啊。”曹进随口答道,旋即醒悟惊呼:“兵城!”

说完品味一番,满眼惊叹啧啧道:“将军还真是会顺势而为。”

这傻大个,倒是真的粗中有细!秦慎深看他一眼。

兵城,顾名思义就是边塞屯兵之城,建城之初就是以屯兵为目的,是以这么多年来,云中无论住进了多少百姓,因为各种原因驻军全在城内并未迁出。

数日来,他一直有个担忧,那就是入城后难免处在卢芳眼皮之下,这样他的所有行动自然也就不可避免遭到监控与掣肘,而他想要再出城避开这一切,却也是难上加难。

羊入虎口,入城容易出城难,这个道理浅显易见他又如何不明白。

但是如今程雄却送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可以堂而皇之的将马匹留在城外,明日只需随便找个理由敷衍过去,然后直接将兵卒拉出城来练习,卢芳又能奈何于他?

同时他也实在厌倦了这种虚伪的装腔作势假客套,此刻有这个机会能够让他躲到城外尽量少见,他真的是求之不得。

众人行了大概一刻钟,赶在天黑之前抵达城外大营。

大营仅仅用于每年八月的全军将士都试大考,平常都是弃而不用,因此固然宽大,却又简陋破旧不堪,校场上枯草丛生,倍显荒凉。

人要学会安贫乐道,秦慎对此也不以为意,兴高采烈的领着众人热火朝天的简单收拾出几间屋舍,一夜就这样对付过去。

翌日一早。

在瞿寒曹进的陪同下,三人策马再朝云中城进发,一路上经过两人的讲解,也终于知道了它的来历。

云中城是北境的第一座大城,乃武泉水、大渠水两大河流流经之处,战国时期赵人在此建城,并开凿护城河引河水团团围住成天然屏障,使这座云中郡治所在更是易守难攻稳如泰山,成为北御胡人的桥头堡。

而当年赫赫有名的李牧就曾在此驻防,抵御北方胡人的进攻与袭扰。(wwW.mht.la 无弹窗广告)

没想到战国名将亦曾驻扎在此!秦慎微一感叹,事情有了着落的他也开始认真打量起眼前这座巍巍古城。

和武泉关相比,云中城大了足有三四倍,护城河既深且阔,城墙高厚,城楼上旌旗飘扬满布守卒,气氛森严,看到这般模样,也让他知道卢芳并非完全是无能之辈。

三人向城门守卒通报姓名递上军章,自然受到了众人的动容相对,继而肃然起敬。

对于这些,现在他也已经习惯,除了感叹舆论的可怕,余下的就是向他们打听出太守府所在,然后策马离去。

穿行在还算有些印象的城内主道,心中感慨万千朝内城行去,四周街道比起上次要冷清不少,也许是冬日来临之故。

看着大街上偶尔行走的负剑之人,秦慎忽然笑道:“瞿兄,你说把这些游侠组成军队,是否会比普通兵卒更为厉害?”

“秦兄何以有这种想法?!”瞿寒闻言愕然,过了片刻提醒道:“游侠随性而桀骜不驯,最难管束,战场上讲究的是令行禁止,他们又如何能够做到,秦兄还是趁着打消这个念头。”

秦慎耸肩一笑,解释道:“我不过是看到他们突发异想罢了,却也不是真要付诸行动,瞿兄多虑了。”

“俺觉得倒也可行。”曹进闷声插嘴道。

秦慎眼神微闪,好奇道:“你又有何不同看法?”

曹进目露钦佩向往之色道:“当年李陵李将军率五千步卒鏖战八万匈奴十余日,所领兵卒正是游侠盗贼之类,这种人最为凶狠无情,战场上几可以一敌十,便是溃逃,还不是有千余人返回中原,根本无需任何章法。”

“那是以前,现在却又不同。”瞿寒摇头反驳,旋即分析道:“当时游侠盗贼遭武帝打压已然势微,是故李将军将他们同军随行的妻妾斩杀亦是毫无反心,然而如今此等势力再起而又良莠不齐,现在你将他们惹怒一个试试,说不定便是揭竿而起。”

“这个……”曹进挠头犹豫起来,毕竟他未曾闯荡天下对游侠之辈并不了解,而这种事情也很不好假设。

秦慎看他这副模样促狭一笑,宽慰道:“不用想了,我们并无募兵之权尚且不说,更非真的要征募游侠。”

说笑间三人进了内城,放眼看去,风貌比之外城又是大不相同。

内城乃一城之政治中心,居住的大多皆是豪门显贵,因此相较于外城的热闹,内城要显得安静不少,沿街高墙大院之内可见琼楼玉宇,一派森严却也透着无尽奢华。

太守府是内城最宏伟的府第,三人来到府前,只见朱红色的大门和高高的院墙比起吴汉在渔阳置办的府第要豪华气派许多。

秦慎向守卒报上名号,不到片刻太守府管事迎了出来。

曹进瞿寒自有他人接待,而他则随在管事身后朝里走去,一路上雕镂画栋廊曲院深,婢女仆人忙碌穿行其间,院中亭台小阁间有花园围绕,值此寒冬将临之际仍是郁郁葱葱。

朝深处望去,能够看到前院后面有院墙隔断,亭台楼阁隐隐可见,恐怕比之前院更为华美。

陡然从荒凉的郊外来到如此富丽堂皇的府苑,再联想方才内城的街景,不得不让他唏嘘不已,也许正是这些官府以及豪门大户的压榨,才最终导致现今的民不聊生岌岌可危吧。

不知是为了表示亲近拉拢之意还是洒然随性的习惯,卢芳竟在前院书房内接见他,而他面对卢芳的亲切客套自然也是表现出诚惶诚恐的愧不敢当,谈话似乎将要在一种友好的气氛下进行时――

卢芳状若随意的打量他片刻,双眼射出两道凌厉的精光转瞬即逝,淡然不经意道:“听说子毅昨日赶来数百匹战马?”

跟我玩这套把戏!秦慎心中冷哼,脸上却立刻伴随着“啊”的一声讶然惊呼现出对他神机妙算的仰慕以及难以置信,失声道:“卑职正要禀报,却不想使君原来已经知晓。”

短短片刻声形俱佳摆出如此复杂的表情,就连他自己都忍不住佩服自己,暗道再在这鬼地方磨练两年,我恐怕回去都能拿小金人了!

而卢芳对他这夸张的反应亦是面现一丝尴尬之色,干咳一声掩饰道:“不过是程雄恰好有事前来随口提了一句罢了。”

顿了顿,淡淡问道:“子毅从何处得来如此之多战马?”

“噢!”秦慎醒转过来收起那钦佩的神情,解释道:“窦都尉念我当日大战不易,是以从武泉军中挪出近半马匹送我。”

“他倒是大方。”卢芳脸上怨恨一闪即逝,和蔼道:“那子毅意欲如何安置这些马匹?”

对他若有若无的暗示秦慎浑若不觉,直截了当道:“卑职准备将马匹分配于捕盗军中。”

卢芳一愣,微微不悦的疑惑道:“巡城捕盗需要装备马匹?”

秦慎叹了口气,苦恼道:“卑职自得到使君任命后忧思难安,唯恐辜负使君厚望,日思夜想,最后发现若想捕盗能有极好成效,非骑兵不可。”

“此话怎讲?”卢芳听得大感茫然。

“那些盗匪宵小之辈一般俱皆手脚灵便,如果以步卒缉拿,长时间的巡逻之下早已是体力难支,又如何能追上对方?因此唯有端坐马背以逸待劳,及后再遇盗贼他们又如何能跑过马匹?再者骑兵之威势能够震慑宵小,令其不敢轻举妄动,防患于未然。”

借鉴着后世的巡逻车,秦慎洋洋洒洒的说完一大串理论后偷眼瞧他反应,心说我倒要看你怎么辩驳,却见他一阵哑然无言。

至此连忙打铁趁热又提出将兵卒拉出城去训练的建议,并给出每天十二个时辰都需要训练的理由,无非就是晚间巡逻自然就需要晚间练习骑兵的骑术以及反应等等,而在城中如此行为定会扰民扰军,唯有拉出城外才最为方便。

卢芳听后面色阴沉,一脸不悦似要发作。

“对了!”秦慎见状猛然想起般岔开话题道:“卑职入城之时,听说云中其他要塞也在匈奴寇边中损失惨重,不知使君是否已经募到足够兵卒?”

卢芳闻言容色稍缓,叹了口气道:“并未,莫非子毅有何办法?”

秦慎颇为不好意思的淡淡一笑,惭愧道:“卑职不才,却也全赖武泉将士稍微有些名声,或者让卑职替使君募兵试试?”

卢芳眼闪精光深看他一眼,默然片刻,微笑道:“也好,以你之名声应该能募来不少兵卒,嗯……”

沉吟着淡淡道:“至于出城训练之事就依你所言,部中原有军司马担任你副手,如何?”

都和你做交换了,居然还想插钉子!秦慎暗骂一声,连忙应诺,及后再与他虚伪客套一番,告退离去。

第046章 军中杂事

“对了!”看着脸色忽明忽暗的卢芳,秦慎猛然想起般岔开话题道:“卑职早先听说云中其他要塞也在匈奴寇边中损失惨重,不知使君是否已经募到足够兵卒?”

卢芳闻言容色稍缓,叹了口气道:“并未,莫非子毅有何办法?”

秦慎颇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惭愧道:“卑职不才,却也全赖武泉将士用命而稍微有些名声,或者让卑职替使君募兵试试?”

卢芳眼中精光一闪,深看他一眼,默然片刻微笑道:“也好,以你之名声应该能募来不少兵卒,嗯……”

沉吟着淡淡道:“至于出城训练之事……方才我加以思索觉得你之所言亦有道理,不过你初来乍到对军中情况尚不熟悉,部中原有军司马担任你副手加以协助,如何?”

都和你做交换了,居然还想插钉子!秦慎暗骂一声,连忙应诺。[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www.yeyexs.cc]

及后再与对方商议约定了训练日期之类,又一番虚伪客套,领了手令,告退离去。

出了太守府,端坐马背想起方才与卢芳的一番交换,心中也是无奈之极。

来到这个时代,他一直牢记马哲教授那句语惊四座的话语——

人与人之间,纯粹就是一种利用关系。

很悲观,很无奈,细思极恐的一句话,如果在后世,有各种亲朋好友的他未必会将它信奉为教条。

但是在这里,他不怕被人嘲笑悲观,他相信若是没有这种悲观,光凭着满脑子乐观的大大咧咧插科打诨,最终究竟怎么死的可能都弄不明白。

而以此来思索靠近自己身边的所有人,无论宗浩、曹进、云烟、卢芳等等皆是因为他有了某一方面的表现而有所求,他只需顺着对方接近自己的目的以及希望从他身上获得的利益这方面入手,所有看似乱糟糟的事情瞬时顺畅。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ht.la

就如卢芳,若非想要利用他的名声获利,又何必跑到武泉?而既然知道了对方的所求,自然也就能对症下药,各取所需。

他不怕卢芳不同意,聪明人应该都会明白,这个世界没有白吃的午餐。

同时他也明白,对于这种心怀叵测的人来说,对待他人只有两种态度,一则为他所用,二则立杀无赦,以免成为异日的绊脚石。

因此,就目前来说,他也不能太过得罪对方。

暗自叹了口气收敛心神,此时三人已经出了内城来到外城宽阔的大街,曹进左右看看便迫不及待的问起里面经过,待到听完不由低声怒骂:“老贼,真是不安好心。”

“此种行为正常之极,曹兄又何必恼怒。”瞿寒一脸风轻云淡。

“瞿兄所言极是。”秦慎应了一句,顿了顿眼现一丝嘲弄道:“再说就算安插副手又如何,根本就无须理会,只需随便给他找些事做,他又何来空闲时间再来城外监控,嗯……就让他负责在城内巡逻,我等在外训练吧。”

说完思索片刻又道:“至于训练之事就由曹兄负责,瞿兄嘛……我知你不喜管理军中杂事,待到稍微稳定些后,便由你负责募兵之事,挑出一百精\壮之人留着自用,我到时去找卢芳要人。”

三人又将各种事宜计议一番,此时城内大营已然在望,于是住口不言。

进了大营,找到军中主事递上手令办了交接事宜,再找军司马杨纵象征性的商议巡防之事,最终一言表决每日分三队各一百人巡逻,剩余百人用以后备。

将事情安排妥当,当下也不管杨纵的一脸不情不愿,留下对方在城内负责巡逻事宜,吩咐另一个百人队巡防结束后自行出城来会,然后与曹进瞿寒领着三百兵卒扬长而去。

对于杨纵这种小角色,现在他根本无暇理会,若是连这点小事都无法震慑还需虚与委蛇,那真的是趁早回武泉更好。

回到郊外大营,立刻命令众人开始收拾屋舍,兵卒尽皆听闻过他的名号,心中敬服之下如今能在他手下效力,自然欢欣鼓舞毫无不从,奋力做事只为争取一个好的表现。

至此事情基本全部安定下来,秦慎也不再去城内寻找院落,直接让云烟三女留在营中,曹进期期艾艾的一句“这样不好吧”还未言出,便被他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数日后,定胡将军的封赏传至云中,虽然明知这个称号连正牌校尉都不如,依旧毫不犹豫的打着名号立马将武泉数十兵卒打散安插进各个小队,全面掌控此部的行动正式开始。

有了曹进的负责跟进,他每日里也是清闲之极,跟随瞿寒练练剑术,闲暇再逗弄下小白,调教下云烟,日子无比惬意。

极度无聊时,便去观看曹进训练兵卒,见他章法有度调配有序,心中感叹幸亏有个好帮手的同时也认真向他询问军中之事,终于大致弄明白了汉军的建制。

汉军以二五之数建军,五人为伍,两伍为什,五什为队,有队率一名,两队为伯,有都伯统领,两伯为曲,有军侯一人,两曲为部,部中有军司马,最后五部成军,若要出征之时则由将军或者校尉统帅。

至于平日里,其实校尉也不过是领一部兵马而已。

得知这个信息,秦慎心中倒也舒服了些,不过转念一想如今新朝末年军中一片混乱,他在武泉尚且领一千轻骑,来这里才领一部兵卒,不由又对卢芳暗生恼意。

而来云中之后最让他奇怪的则是,王睦居然毫无动静,那句在云中等他的话似乎并未说过一般,若非大营外隐隐的窥视目光提醒他正处在绣衣吏监控之中,他一定以为王睦已经返回长安。

不过对方既然隐而不现,他也懒得理会,只是心中却又难免暗思王睦到底要用何种手段对付自己。

论起这些日子,最为清闲的自然莫过于云烟如诗如画三女,她们能够常伴官人身侧,芳心当然甜滋滋一片,每日里喜笑颜开的去城内游逛一番,扯些布匹回来为他置办衣裳,燕语莺声间其乐融融。

这日,一身剪裁得体的武士劲装下,腰佩长剑的秦慎昂首阔步甫一踏入屋内,窃窃私语正在忙碌手中针线的三女扭头看来,美目一亮中云烟未语先笑娇声道:“官人回来哩。”

“做如此多衣裳又穿不完,你们还是替我省省,否则我可养不起你们。”秦慎含笑点头状若责怪的说着步到案前,取下长剑搁在案几,揽住云烟问道:“倒是那些衣裳做好了没?”

“做好了。”云烟往他怀里挤挤,软软的倚靠在他身上,然后从旁边翻出一条轻纱做的小裤。

秦慎伸手接过细细打量,瞬间有种想要泪奔的感觉。

几个月了,就一条小内穿一天洗两天,他实在受够了这种穿开档挂空挡的日子,虽然在某些事情上特别方便,掀开下摆就可办事,但人并非尽是那事对不?

这就是古代有女人的好处啊!心中再一阵感叹,看到她们投来的疑惑目光,干咳一声收起感慨之色,凑耳坏笑道:“那你的呢?”

云烟敏感的身子被他就耳气息一吹早已酥软,闻听他言更是羞得浑身乏力,满面绯红埋首轻嗯一声。

看她这副模样,秦慎一愣之余立刻明白过来,低头一看发现果然比以前挺拔不少,心中激动好奇间大手抄在她腿弯肋下嘿嘿贼笑道:“让官人欣赏欣赏。”

说着便起身朝内室走去,云烟连忙用手环住他脖子以免摔落,螓首则是深埋他胸前不敢出来……

内室中秦慎看着眼前布带系出的蝴蝶结,两眼放光不禁暗叹有些东西还是留些想象空间更为美好!

云烟何时曾有这样站立着被人细细欣赏品评,纵然对方是自己亲密无数次的官人亦是忍不住羞从心生,垂首间玉臂紧夹,却更是挤出令人为之目眩的风景。

是可忍,孰不可忍!秦慎踏步上前一把抄起娇躯,朝床榻走去。

“官人!现在是白天。”

“你不是最喜欢白天吗?如诗如画,守好门!”

“……”

第047章 五箭约战

二十余日忽忽而过,转眼间已是天凤五年十一月底。(wwW.mht.la 无弹窗广告)

掌控云中兵卒的事情进展极为顺利,就这些普通兵卒而言,具体在谁帐下效力本身就无一个特别的概念,相反成为秦慎属下似乎还更能激起他们的与有荣焉。

杨纵此时已经完全被架空,期间自然少不了抱怨,而卢芳也曾找他询问,都被他以募兵之事加以提醒推搪过去。

当然,对于老奸巨猾如卢芳之辈,光凭言语肯定无法打动,他也在十余日前开始募兵,借助名声短短时日便在这寒冬中征得数百人,让对方好一阵欣喜。

而他也趁机提出巡卒不够用要来一百新卒,然后将五百余人分散打乱重新成军,每日三队各一百五十名兵卒负责巡逻四个时辰,余者预备。

至此,大局基本已定,而卢芳在获得新卒后也不再找他,就他猜测,应该是对方认为无论兵卒在谁手中,最终还是得归他卢芳。

想到这,他的脸上不由泛起一丝讥讽冷笑。

这日傍晚,天空阴沉如铁,凛冽的寒风呼啸着发出了尖锐嘶鸣,吹打在窗棂噗噗作响。

营帐内秦慎怀抱小白斜倚矮榻闷极无聊,流目四顾。

只见帐内中心位置铺了张草原特产羊毛大毡,云纹图案,色彩素净,两边墙壁悬上弓剑,挂着帛画,一派洒意,四周生了几个暖炉,室内暖洋洋一片,整个大帐看起来极是温馨而又贴切他的身份。

这一切当然是出自云烟之手,虽然他也曾有过阻止,更以不惧寒冷想要推掉每日里的暖炉,不过云烟依旧固执的撒娇中为他布置了这些。[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

看着眼前此情此景,感动的同时亦不免感慨。

这个时代,终究是男尊女卑的时代,纵然如云烟此等颇有才华的女子,亦免不了附庸于男子身旁而无法独立,用尽千般万般手段,最终所求不过是为了讨男子欢心,以便让自己的日子稍微好过一些。

若是在后世,又如何会这样?!

感叹中怀内小白猛然昂首警觉的望向门外。

须臾,帐外步音响起。

就在他收回思绪间伴随着一阵寒风袭来帐帘掀起,曹进怒气冲冲的踏了进来。

看他这副模样,秦慎将他微一打量,淡淡道:“你现在不是应该在巡城吗?”

“回来了!”曹进恶声回了一句,径直走往案几后跪坐下来,并未再言。

秦慎面色平静的默然以对,静待下文。

来到温暖的帐内,曹进脸上的怒气似乎都淡了几分,等待片刻见他毫无动静,搓手中看他两眼,发现他只是面色波澜不惊的瞧着自己,愕然道:“将军何以丝毫都不觉惊讶,甚至不问俺缘由?”

秦慎耸肩淡然一笑:“你若不想说,我问也无用,不过我看你这模样,就算不问……你也忍不住。”

曹进呆了一呆,旋即闷声怒道:“俺领着兄弟们正要去替换薛玉,抵达城门后却发现吊桥已然升起,及后叫门还反被羞辱一番,俺……”

秦慎见他说着又是呼呼大怒连忙宽慰一番,接着眉头微微一皱不解道:“究竟发生何事?我等从来都是赶在城门关闭前抵达,难道今日\你出发太晚而迟到?”

“怎么可能,俺你还不知道?”曹进辩了一句,然后愤懑不已道:“是程雄那个竖子欺人太甚!”

将程雄骂了句后心中怒气似乎稍有所解,舒了口气讲述道:“方才俺们赶至城门,却被守卒告知城中发现匈奴探子,目前正在捉拿是以提前关门不再开启,哼……这天寒地冻的鬼天气,又何来匈奴探子?再说,匈奴何时蠢到会在冬季发动攻势?!”

“这个……”秦慎神态平和的沉吟道:“或许真有匈奴探子也说不准,未必便是程雄故意使坏。”

“将军!”曹进看他一脸不温不火顿时急得抓头挠腮无处发泄,旋又断然道:“绝对是程雄那竖子!他们不只不让俺们进城,还出言羞辱,若非程雄那竖子,其他人岂敢?不只这样,他们还……还……”

说着拿眼打量于他,嗫喏难言。

“还什么?”秦慎看他一眼淡淡问道。

曹进犹豫片刻,低声道:“还说小夫人……”

秦慎闻言眼中寒芒一闪即逝,放开小白起身平静道:“再去看看。”

说完从墙壁取下长弓,腰插长剑,两人掀帘正要出去,却迎上了一对流光溢彩的美眸和寒风中秀美无伦而又扑红扑红的俏脸。

“官人!”云烟一惊中轻拍胸脯横了一眼正要撒娇却发现他身后还有曹进,连忙敛容见礼,然后恭谨道:“奴家来请官人前去用膳,官人……这是要外出?”

看她这般装腔作势,秦慎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也不顾忌曹进就在他身后,宠溺的轻捏她脸颊柔声道:“我与曹兄出去办点事,你们先吃就好,无须等我。”

云烟垂首面色酡红的轻嗯一声闪身避开,待两人出来看到他衣裳单薄,急声关切道:“还请官人稍等片刻,奴家立刻前去为官人取氅衣。”

“不用。”秦慎回首眼泛怜意深情相看,温声道:“外面风大容易着凉,你快回屋去。”

言罢与曹进踏步而去。

云烟望着那远去的洒然身姿心神激荡,一时竟是痴了。

两人领着一百五十骑再次抵达城门时,天色已经完全暗淡下去,四下里漆黑一片,只有城楼上悬挂的五盏灯笼在寒风中飘荡摇曳。

“叫门!”黑暗中秦慎的声音似乎不含丝毫感情。

兵卒一阵叫门后,城楼上终于传来了夹杂着嬉笑与嘲弄的懒洋洋回应。

城楼下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等待主将的发作,只可惜他似乎就像未曾在此般悄无声息。

众人心中一阵失落懊恼。

秦慎看着城楼上寒风中胡乱摆动的灯笼,默默取下长弓。

月余前当他的触觉比以前灵敏百倍时,他以为自己的箭术已经达到巅峰,自那刻开始他对箭术忽然失去目标与方向。

然而此刻,他又重新燃起对人之极限的追求。

第048章 死战前夕

返回城外大营的路上有兵卒点燃了火把,秦慎的脸色在扑腾的火光下忽明忽暗无人知道他究竟是何想法。[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四下里除了嘚嘚马蹄肃静一片。

秦慎端坐马背心潮起伏,做这个决定并非是他轻举妄动而是经过深思熟虑。

正如吴汉所言,必要的时候必须露出他的凶狠,他本以为凭借自己的名声只要蛰伏起来就可安然无忧,然而方才的事实狠狠打了他一个耳光告诉他这只是妄想。

而想到明日的死战,他的血液亦是忽然沸腾起来,直觉月余来心内枯死的天地又回复了生机,似乎杀人或者被杀这样他的生命才有意义,其他的一切都无关紧要。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嗜血!

“将军,瞿兄和薛玉他们怎么办?”曹进借助暗淡的火光发现他满面激奋之色,打量他几眼小心翼翼问道。

秦慎敛容收回思绪暗吸一口长气压下心中波动,勉强令自己冷静下来道:“有瞿兄在里坐镇料想并无大碍,只是今晚少不得要辛苦他们。”

曹进点了点头,想起二十余日前他在武泉酒宴上的那番话,默然片刻小声探询道:“将军明日真的要与程雄比箭?”

“莫非你以为是戏言?!”秦慎扭头微微蹙眉质询的看他一眼,肃容回首道:“这段日子以来我们看似风平浪静,其实却是暗潮汹涌,你以为单凭他程雄就敢如此待我?”

冷哼一声,续道:“若是他身后并无卢芳推波助澜,便是再借他几个胆,谅他也未必敢如此。”

“只是……”曹进拧眉欲言又止,过了小会还是忍不住满含担忧道:“这样难免就与卢芳完全公开对立,对将军并无好处,况且俺听旁人说程雄箭术确实也算不凡,上次武泉关……哎哟,下雪了!”

对他的担忧秦慎并未马上作答,默然间探手托住一瓣雪花及至目视它在掌中渐渐融化,这才昂首望向深邃的黑夜,吁了口气自语般轻缓道:“我自有分寸。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ht.la

回到大营。

云烟诸女并未依他吩咐事先用膳,而是在语笑嫣然中等待他的归来。

看着眼前明眸皓齿千娇百媚的三女,心中感动的同时那丝杀戮之气似乎也被完全抚平,脸上霎时堆满笑意。

“官人!”

言笑中云烟一直关注着门口动静,是以他刚回来就立刻发现,欣喜一唤蓦然看到他肩头的瓣瓣雪花,伴随着一声“下雪了”的惊呼满面急色的起身为他拿取氅衣。

而如诗如画亦是手忙脚乱的起身取盆,然后从暖炉上的大釜内舀水出来要为他暖手暖脚。

一时间室内七手八脚忙乱至极,将他看了个目瞪口呆又暗暗摇头,三个女人就能弄出如此大动静,如果有十个八个那还不得翻了天?!

“方才便让官人披上氅衣再出去,却不听奴家之言,现在可好……”云烟取过氅衣横他一眼喋喋不休的娇嗔说着,手却是丝毫不慢的要为他拂去雪花。

然而雪花又怎能拂去?

伴随着软绵玉手的接触瞬间就融入衣内,云烟顿时“哎呀”一声娇呼小手捂嘴瞪眼看着他,呆愣片刻后才面颊飞上两团红云,垂首不好意思的娇声道:“奴家伺候官人更衣。”

“无妨。”

秦慎看她这副模样心中怜爱之意大生,眉语目笑的轻捏她脸颊表达爱意。

此时如诗如画已然打好热水,他也就任由她们安排摆布,看着诸女忙碌的身影,他生出一种来汉代后从未有过的温暖。

对于云烟,在今日之前,他内心深处或多或少都有些许怨怪,尽管自己的责任似乎更大。

只是就他而想,被人当工具一样利用毕竟不是一件舒服的事,因此以前更多的也仅仅是顺从她意,把对方当做在这个时代的一种宣泄压力的工具。

哪怕是听闻城楼之事暗自发怒,也并非什么一怒为红颜,不过是如猛兽维护自己地盘般的举动。

然而当他从对方布置的屋内走出,猛然见到她那寒风中吹得扑红扑红的脸颊,他的心中蓦然一阵悸动,他忽然觉得自己似乎真的亏欠对方很多。

感动,有时候只是一瞬间之事。

待到收拾妥当,在他早前要求下已是同时用膳的三女从釜内盛出热菜重新开席,吃到一半时秦慎忽然停箸道:“以后若是有机会,定让你等尝尝我的烹技。”

“这如何可以?!”倚在怀中为他把盏的云烟吓了一跳,惊讶中猛然坐直身子竟顶到他的下巴,歉然中急道:“君子远庖厨,官人切勿行此等事,否则定会被人耻笑。”

秦慎夹了块肉喂入她口中,暗忖两人到底是谁在伺候谁时,不屑道:“什么君子远庖厨,假仁假义罢了,再说你家官人何止鸡羊,便是人都杀了数百上千,还在乎这些?!”

“这个……”三女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云烟沉吟着挤弄他身子撒娇的嗔怪道:“旁人亦会耻笑奴家等人哩。”

“无妨。”秦慎笑嘻嘻中大手开始作怪的滑入她罗裙内,在她柔软的腰身下轻轻抚捏着道:“我等到时躲着旁人不就得了。”

三女闻言一阵瞠目结舌,想了片刻觉得反正也不是立刻施行,说不定只是官人心血来潮忽发奇想罢了,也就放下心思。

四人用完膳食,又服侍他盥洗完,然后各自忙碌的收拾起来。

闲极无聊的秦慎盯着云烟娇躯款摆风情万种的身影,忽然笑道:“云烟,你知晓君子远庖厨,却不知你又是否知晓下一句?”

“下一句?”云烟回身满面迷茫之色,想了片刻醒悟过来,嗔笑道:“官人又来戏弄奴家,君子远庖厨便是最后一句。”

“非也。”秦慎摇头晃脑说完,旋即两眼精光打量着她,贼笑道:“官人来告诉你吧……”

“下一句就是……”边说边站起来步了过去,伴随着一声娇呼猛然将她拦腰抱起嘿嘿笑道:“饱暖思淫\欲。”

“官人果然又来戏弄奴家。”云烟一惊之余俏脸羞红的轻拍着他胸膛,只见他已经举步往内室走去,连忙道:“还未收拾妥当哩。”

秦慎停下脚步,低头嘴角逸出一丝贱贱的笑意道:“现在算什么戏弄?等会才是。”

言罢回首板脸恶狠狠道:“如诗如画也早点歇息,待明日再收拾不迟,不要小小年纪就学他人听床。”

“……”

翌日一早。

醒了过来的秦慎想要起身,却发现云烟的手足仍将他缠了个结结实实根本难以动弹,唯有停下动作侧首朝她打量,只见她秀目紧闭,满面甜美娇媚,几缕鬓云为汗水所浸紧贴面额更添韵味。

目睹此情此景顿时令他食指大动,正要享受一番时忽然记起中午之事连忙停了下来,轻拍玉肩想要将她唤醒。

“官人醒了。”云烟闭目呢喃,感受着他身下的动静柔荑往下探去,另一只手却紧紧的环着他脖子不愿松开。

秦慎舒爽中一阵无奈。

过了片刻,云烟缓缓睁开美眸,内中蕴含着无尽的狂风暴雨后的满足和甜蜜,媚声道:“官人还要戏弄奴家吗?”

居然给我下战书!秦慎啼笑皆非间心中惦记另外一战,淡笑道:“今日我需出外办事,待晚上回来再收拾你。”

“噢!”云烟神智全醒,慌忙松开他起身道:“奴家伺候官人穿衣。”

看着她起身间波澜起伏弹耸有劲如羊脂白玉般的美丽娇躯,秦慎双眼一亮中无法压抑的冲动骤然袭涌而来,至此头脑再难保持清明,撑身而起将她揽入怀中狠笑道:“还是先收拾你再说!”

“官人不是有……唔……”

半个时辰后。

结束再一场风暴的秦慎在如诗如画的伺候下身着劲装,外披氅衣,手提弯弓,腰悬长剑神清气爽的踏出屋外。

大雪下了一夜此刻依旧还未停歇,四周屋舍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头顶雪花飘舞,踏足之处,脚下松软的白雪咯吱作响。

来到帐内,裹得严严实实的曹进心事重重中早已等候此处,见他到来当下也是毫不迟疑的起身,两人便朝帐外马栏行去。

行了数十步身后倏然传来足音,两人转头看去,只见皑皑白雪中瞿寒与薛玉偕行而至。

两人对望一眼,曹进摇了摇头。

片刻,瞿寒与薛玉已然行至跟前,瞿寒深看于他淡淡道:“如此大事,也要瞒着我等?!”

秦慎洒意笑道:“既然来了,就一起去吧。”

“你有几分把握?”

“我若说有十分把握,你是否相信?”

三人俱皆摇头。

第049章 得闻赌局

策马行在茫茫大雪中,看着三人挂着淡淡忧虑的面孔,秦慎当然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两月前的那一幕所有人都还历历在目。(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说’)

对此,其实他也并无绝对把握。

来到这个时代,他更加肯定了以前从电视中看到的都是假象,当一个人受伤之时并不会马上软倒于地,狠厉之辈甚至会因此而爆发出无穷力量,而绝非像电视里那样随便在哪里割上一刀或划上一剑就魂归他处。

当然,人的思维由大脑控制,力量由心肺控制,故此只需在要害部位给予致命伤害,对方的行动将戛然而止。

然而在实战中这又是何其之难!

决斗并非如偷袭一般能出其不意,双方都有所防备,而如果两人实力相当,那么最终得来的结果很有可能就是两败俱伤。

但是正如他昨日所想,他不得不这么做,而且他内心深处也对这种杀或被杀的刺激行为感到兴奋莫名,向往无比。

薛玉一直在打量着他,及至看到他眼中闪烁的异彩不禁打了个寒颤,连忙打破僵局道:“我有个问题,为何如此肯定是卢芳在指使程雄,这样做对他有何好处?”

“亏你还是个都伯!”心有忧虑的曹进不耐烦的睨他一眼,闷声道:“无非就是想逼我等入城罢了。”

薛玉恍悟的点了点头,挠头间瞧着众人欲言又止。

“说吧,还有何问题?”烦闷而又无可奈何的曹进咧嘴一笑,忽然觉得这样教训下薛玉也是个不错的解闷办法。

“问题很多。”薛玉颇为不好意思的笑笑,想了想连珠而道:“卢芳为何要逼我等入城?将军又为何如此肯定程雄会前来决斗?还有我等为何要如此之早出营?”

“这个……”曹进没好气的看他一眼,解释道:“入城军队便在他监控之下,至于为何要前来应战,令兄这种游历过天下之人最为清楚不过,若不如此,他在军中还有立足……”

“但是我听闻他昨晚并未与将军直接对话,大可装作不知此事。(棉花糖小说网 Www.mht.la 提供Txt免费下载)”薛玉打断道。

秦慎恨铁不成钢的瞅他一下,教训道:“这是最后一次跟你讲解此等废话,以后平日里还是自己多看多想,多学学令兄,少学那曹进,知否?”

说完也不理曹进的满面愕然无语,断然道:“就算他昨晚真的不在城楼,他也必然会来,尤其是他这种自傲之人!”

顿了顿,又道:“至于早早出营,无非是不想去太守府多费口舌罢了。”

薛玉恍然大悟。

言谈中四人慢行了小半时辰避开东门绕至南门,秦慎勒马伫立,静静欣赏前方的云中城。

大雪方才已经停了下来,天色见明,四周白色的世界美得令人炫目,由一线青黄色城墙围绕起的古城在这漫白平原中看起来气势磅礴,却也倍显苍凉。

其他人对此或许不会觉得有何特别之处,但对他这个来自另一个时代的人来说,这些铺满积雪与充满古韵的建筑,确实令他心动神迷。

打量着美景四人寻了个酒肆坐下,曹进盯着沽酒女郎款款摆动的腰身吞了口唾沫,回首抱怨道:“来云中近月都不曾碰过娘们,小薛,下次俺带你一起去见识见识。”

薛玉闻言嫩脸一红连连摇头。

曹进无趣的恼声道:“每次唤你都这样,你如今也是弱冠之龄,不会……”说着两眼精光闪闪好奇的凑头笑侃道:“不会还没碰过娘们吧,或者……你那不行?”

言罢已是满脸坏笑,直把薛玉臊得面红耳赤。

“行了行了!”秦慎瞪他一眼,低声提醒道:“这是公众场所,满脑子邪念!”

曹进颇为不满的回瞅一眼,嘟囔道:“将军每日有吃有饮,自然也就不会再体谅俺们的饥\渴。”

“咳!”秦慎想起早上刚吃喝过不由心虚中面色一红噎得不行,幸好此时沽酒女郎捧酒前来,连忙转而吩咐道:“这位娘子,还烦你再端几大碗羊羹来给这位饥\渴难当的壮士。”

说完笑眯眯的看着曹进道:“以后可不准再说我不管你的饥\渴。”

“这!”曹进霎时愕然无语,片刻后颓然无奈道:“将军惯会以势压人,明知俺指的不是这个。”

对他所言秦慎全当是耳边风一吹而过,也不再管这茬自顾自的开始请饮。

薛玉饮了几盏看他全然未动不由好奇问道:“将军不饮?”

“今日\我便算了,稍后还有正事。”秦慎摆了摆手。

就他而言,这个时代别的方面还好,就算是开裆裤都有它其乐无穷的妙处,唯有平常出门在外的这个解渴问题让他难以适应。

吃饭用酒,宴会用酒,解渴也是用酒,就连商纣王洗澡都要用酒,如果平时不饮酒而喝水,反要被人嘲笑缺了洒脱豪气像个娘们,更无须提什么名士风流。

因此他更多的时候宁愿呆在军中,哪怕出征更好,倒不是说他酒量不行,古代这十度左右的酒水对他这种草原上生活过的人来说自然不在话下。

然而当酒成为一种生命里的常态时,对他来说还真是有些不习惯,就如吃惯米饭而突然有天变成每顿都吃面食一般。

况且今日他确实有事,虽然酒水度数很低,但是多饮几盏必然也会麻痹神经,身为后世人的他,当然不会像古人那样喝酒助兴,然后来个醉酒大战三百回合的傻事。

“你买了谁?”

“当然是买了秦将军。”

听到这个称呼,四人不由循声看了过去,只见酒肆内数名男子围着一张案几正在吃喝中小声议论。

“你为何要买他?!”先前问话那路人甲惊诧中连连摇头:“我看他是空有虚名罢了,远不如程校尉这等知根知底之人稳妥。”

“大破匈奴斩敌万余,怎么就是徒有虚名?!”乙顿时面红耳赤的伸长脖子驳斥道。

“怎么不是?!”

“怎么就是?!”

“好了好了。”丙连忙分开两人,慢条斯理道:“这个,他们两人的实力尚且不论,但是各自的彩头也不能不考虑……”

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粉丝!秦慎微一感叹回首好奇道:“这是在赌博?”

三人点了点头。

“那盘口……咳,赔率各自是多少?”秦慎更好奇了。

“赔率?”三人齐齐诧异,琢磨了片刻,瞿寒道:“你是以一博七,程雄以一博四。”

“啊?!”秦慎难以置信的讶然轻呼。

“现在知道我等为何心有担忧了吧。”瞿寒看着他的反应笑了笑,讲解道:“听闻程雄来云中前亦是关隘守卒同时还颇有些名声,料想实力应该不会太差,而且来云中日久众人皆知他能力,而你则众人只闻你名不见你能,这种结果倒也不算意外,我等虽知你的能力,不过你还是千万别太轻视对方。”

秦慎颔首表示受教,随即沉思片刻,问道:“有无平局?”

“有,以一博二,不过买之人极少,原因你自然知晓。”

秦慎闻言眼中一闪,旋又状似不解道:“我最奇怪的倒是,消息为何传得如此之快。”

“嗨!”曹进不以为然道:“云中能有多大?瞿兄他们不也是从城内得知的消息。”

秦慎反道:“一大早就满城风雨,这不正是奇怪之处?”

曹进思索小会,不确定的探询道:“将军是说有人在推波助澜?”

“我可什么都没说。”秦慎耸肩洒然一笑,偏头道:“薛玉,你快马回营找小夫人将所有的钱取来买我,嗯……只需说我有大用,无须告知她缘故。”

薛玉闻言看看屋外天色,满脸不情不愿。

“放心,午时还打不起来。”

薛玉的茫然中,三人相视会心一笑。

第050章 咄咄逼人

时间在等待中悄然流逝。[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将近午时薛玉依旧还未归来,三人见状便也不再等他,步出酒肆上马朝军营行去。

军营位于离酒肆不远处的城西,是以三人不到一刻钟便已抵达,而天下军营大都一个模样,秦慎亦曾来过数次,因此也没什么心思打量,然而当他身抵校场后还是不免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

校场周围挤满了前来观战的兵卒,以他估计,极有可能整个云中暂无军务的兵卒全已至此。

众兵卒看到他的到来亦是一阵轻微骚动,却也并无大声喝彩之类,毕竟程雄似乎还和他们更为亲近一些。

就在他惊诧的短短瞬间,已经有兵卒朝他们奔了过来,片刻已至身前,抱拳报道:“禀秦将军,王执法与卢使君请将军前去大帐议事。”

王睦?他巴不得我死在这才好,还议事!

秦慎心中调侃间倒也晓得兵卒是按正常程序禀报以及提醒自己,道谢后转头道:“瞿兄与曹兄自行找位置观战便是,我先去大帐。”

瞿寒点头说小心,曹进却挤眉弄眼小声道:“将军,可得一定要打起来。”

“你还是巴不得我死!”秦慎没好气的瞪他一眼。

曹进咧嘴憨厚一笑:“哪里,俺这是对将军有信心。”

进了大帐,秦慎首先打量的就是二十余日未曾见过的王睦,见他还是如前两次相见般那副不死不活的冷酷模样,不由微一撇嘴,步上前抱拳礼道:“卑职拜见王执法,卢使君。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ht.la

卢芳目无表情的将他微微打量,淡淡道:“秦将军坐下议事。”

乖乖,今日子毅都不喊了!秦慎腹诽中恭声应诺,径直步到程雄对面席位坐下,抬眼间只见披甲戴盔的程雄冷眼相看,当下亦是毫不迟疑的眼中射出寒芒针锋相对。

电闪雷鸣将要引发风暴之时,卢芳干咳一声开门见山道:“今日究竟所议何事,两位想必最为清楚不过……”

说到此处顿了一顿,见他俩收回目光看向自己,满意中续道:“此事两位有些误会,而我如今亦已查明,因此我看挑战之事就此作罢,如何?”

“误会?”秦慎略带不满的故作疑惑,抱拳不卑不亢道:“还请使君指明究竟是何误会。”

卢芳闻言眉头微蹙,冷然解释道:“昨晚之事我已查清,乃是一名都伯心中对你有所不满,故而借故羞辱于你,如今我已将他拿下,此事就此揭过如何?”

对他的不悦暗示秦慎视而不见,愤然呵笑,旋即冷声道:“卑职曾经听过一句俗语,叫做这世上并无无缘无故的爱,亦无无缘无故的恨,卑职来云中日短,就算巡城亦不过是两日一次,却不知他因何而对我心生不满?!”

“这个……”卢芳面色阴沉下去,沉吟着不冷不淡道:“究竟因何对你心生不满到时我自会查明,还请秦将军稍安勿躁,至于目前之事,依我看就此作罢最为是好。”

“绝无可能!”秦慎疾言厉色丝毫不顾卢芳颜面,对他眼中倏然射出的厉芒更是漠然视之,自顾自道:“先且不论卑职早从别处打听出事情始末,仅凭卑职身负武泉数千将士之名声便断无退路,若是如此,使君将卑职置于何地?!又将阵亡的数千将士置于何地?!”

微微一顿,却又满目悲怆道:“非是卑职不顾使君颜面,而是使君也要顾及卑职颜面啊!”

“这……”卢芳见状面色稍缓,为之语塞。

一直默然无言的程雄见此情形猛然起身抱拳道:“既然秦将军有意,卑职亦是乐意至极,还请使君予以应允。”

卢芳皱眉看他一眼,冷冷道:“程校尉先坐不妨。”

言罢又对着秦慎蔼声探询道:“此事难道再无转圜余地?唉……两位都是我云中良将,若是有何损伤又如何是好?”

说着沉吟片刻,商议道:“或者如此你看是否可行,两人不做那生死之决,而是比试箭技如何?”

秦慎心中冷笑,一脸平静道:“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若是以死物来比试,两人难分伯仲间又如何判断?若是以活物来比试,如今大雪茫茫又何处寻找?就算我等学猎户般钻进山林,那若是其中一人运气极差碰不到猎物那又如何?”

顿了顿,决然道:“况且卑职早有言在先,自此之后所有挑战皆是生死之战,若是今日单单比试箭技,旁人只会以为卑职怯战在先,从此天下再无卑职立足之地,那又与死有何分别?!”

卢芳面色忽明忽暗,默然不语。

帐内沉寂一片。

作壁上观的王睦看了秦慎一眼,淡淡道:“卢使君,既然他们两人皆是战意甚浓,使君又何不全他之意呢!”

你妹!果然是巴不得我死!秦慎暗诽一声,心中倒是对他升起几分感激之情。

“唉……”卢芳长叹一声,闭目良久,睁眼无奈道:“那便战吧。”

四人起身步出大帐,阴沉的天空下不知何时又开始飘起了茫茫大雪。

就在秦慎朝马匹方向行去时,王睦赶身过来,低声语带嘲弄道:“方才秦将军好威风,有理有据,慷慨激昂,啧啧。”

秦慎侧首看他一眼,故作无奈的叹了口气,感慨道:“每日里尽皆面对执法这般人物,若不如此……唉,恐怕卑职早已是尸骨无存。”

王睦为之一愕,驻足而立。

秦慎心中窃笑,扬长而去。

翻身上马四下打量,然而要在数千相同服色的兵卒中找出两人,简直比连连看还要难上百倍千倍,无奈苦笑间蓦然眼前一亮――

三个身披毛裘如粉妆玉琢洋娃娃般的女子正在远处不停的向他挥手。

她们怎么来了?!秦慎诧异中连忙驱马奔了过去。

“官人!”

还未待他勒马停下,三女已是未语先笑的甜滋滋唤了一声,只是脸上却又难免挂着一丝忧色。

秦慎微一颔首,旋即皱眉不悦的看向薛玉,他当时不让薛玉说明缘故就是不希望云烟等人为他太多担忧。

就他认为,男人之间的事,还是少让女人操心为好,女人本就是应该躲在男人的庇护下过那小鸟依人的日子,而不是整日里为男人担惊受怕。

“我……小夫人……”薛玉看到他射来的目光心中有些害怕,顿时嗫喏难言。

云烟见状连忙娇笑着解围道:“官人勿要责怪小薛,是奴家知你从来都不用钱,今日却突然要如此之多,这才赶过来看看,没想到……”

顿了顿,羞红俏脸低声嗔怪道:“此等大事,官人一早却还不知节制。”

秦慎呆了过去!

虽然以前他也从各种书本资料中得知战国秦汉魏晋对男女之事极其豪放,当众狎妓,面对宾客就直接将婢女小妾推到等等诸如此类乃是常例,但是他总怀着半信半疑的态度。

然而此刻,一个女子当众说出此等闺房秘话,让他震惊的同时又不得不感叹――

古人诚不欺我!

好半晌,他才醒过神来,不过对于一个连旷野马震都敢的人来说,这种震惊过后其他的又算什么?!

也许更多的反而是为这个时代的民风开放而欣喜吧?!

当下也是毫不示弱的低笑道:“晚上再收拾你!”

云烟亦是报以示威的喜孜孜一笑。

看她这般千娇百媚的模样,秦慎心中一荡间暗忖晚上到底要不要换个花样招式,手下却是毫不停留的一把扯下氅衣抛给云烟,刹时露出里面合身无比的武士劲装。

云烟看着他这劲装下体型极佳,气宇轩昂,英伟不凡,风流潇洒的身姿,纵然亲密接触过无数次,一时间还是忍不住的目眩神迷。

第051章 因果报应

天色暗沉,纷扬白雪簌簌而落,能见度不过百米。[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

秦慎正要调马而去,却见片片雪花中云烟怀抱氅衣风姿绰约窈然俏立,呆望自己。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心底蓦然冒出此句时见她短短时刻鬓云毛裘已是覆满积雪,而那精致的无暇玉面更是苍白胜雪,心疼不已间刚想出言劝她,她那蕴含无限爱意的秀眸中却又多了一分似乎永远都难化开的倔强。

真是个察言观色冰雪聪明的女子!微一感叹间心中亦是为她的深情所感而泛起浓浓柔情暖意,暗叹长气也不再劝阻,翻身下马取过氅衣为她披上,目带怜惜柔声道:“稍等片刻,官人很快便回来。”

女人的心思何等细腻,感受着他动作间的柔情蜜意,云烟霎时心悸不已,虽然以前官人对她的身体也是极为迷恋,但是从未如此刻般满含深情。

其实在昨晚的狂风暴雨中她便察觉出一丝不同,与以往的纯粹男欢女爱相比,昨晚的似乎更包含一份爱意,只是患得患失战战兢兢的她以为那不过是幻觉罢了。

然而此刻,她万般确定一切都是真实的存在,而自己月余来的刻意讨好也终于得来回报,念及于此顿时泪如雨下。

天下间又有哪个女子不希望得到真正的爱?!

秦慎又如何知道她的这些心思,见她倏然泪流满面,只道她担心自己安危,当下打趣的一语双关道:“夫人无须担心,官人的厉害你还不知道?!”

云烟破涕为笑,梨花带雨的娇媚横他一眼,嗔道:“奴家是喜极而泣,倒是官人真不害臊,都这个时辰了还尽想那事。”

见她神态言语处处挑逗,秦慎恨不能马上将她就地正法,不过也知道尽管人物没错,但是时间、地点、事件却极其不合时宜,于是故作恼怒的将她一瞪,附耳道:“你如此嘲弄自家官人,自要尝到恶果,待到晚上官人不只要戏弄你,还要糟蹋你。”

云烟递给他一个放马过来的眼神。

秦慎嘿嘿一笑,转身翻上马背伴随着诸女满含关切的一声“官人小心”,调转马头手提长弓朝校场中央慢奔而去。(棉花糖小说网 Www.mht.la 提供Txt免费下载)

早已等候在此的程雄双眼怨恨无比的盯着策马而来之人,对方上次在武泉关的逼迫就已经让他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柄,对他这种心高气傲之人来说又如何能不耿耿于怀?

纵然昨晚那些羞辱并非是他直接指使,但他也在城楼上允以默许,他需要以此来发泄心中的愤懑,然而那城楼五箭却又再次狠狠的打了他一个耳光,让他颜面尽失!

更让他气恼的是,值此决战前夕,对方竟然将他完全无视,自顾自的与女妾在一旁打情骂俏!

如此欺人太甚,但有可能,他真的极其希望将对方射杀之后拖回府中加以大釜烹食,以解心中那无尽的恨意!

奔至跟前的秦慎面对他那怨毒的眼神视若无睹,嘲弄地斜他一眼,懒声道:“不知程校尉想要如何比试?步战?还是马战?”

感受着对方颇为轻视的语气,看着他这浑不在意的模样,程雄直觉肺都要气炸过去,不过亦知急躁乃是对决大忌,连忙定神反讽道:“听闻秦将军弓马骑射俱皆无双,自然是马战无疑,否则还说我欺负于你。”

秦慎点了点头,还是那般模样道:“却又不知是三箭之约,还是射杀为止?”

程雄被他惹得心火上燎,强压怒火亦是不屑的反唇相讥道:“对付秦将军这等妄名之人,又何须三箭?!不过为免你死亦有憾,便允你三箭又有何妨?”

言毕见他心绪毫无波动,又朝他身后远处瞧去,亵笑道:“放心,为免你更多遗憾,你那美妾俏婢我亦会勉为其难替你收留,保证让她夜夜在我胯下婉转承欢,娇啼媚笑间风流快活胜过在你身旁百倍。”

秦慎眼中寒芒一闪即逝,旋即淡淡看他两眼,鄙夷至极道:“你知否我本想将你直接射杀,然而此刻我却发现你根本不配死在我箭下,就连与我言谈你都不配,开始吧。”

话未说完便已是调转马头朝远处奔去,空留下程雄呆愣原地怒气填胸却又无处发泄,片刻后才咬牙切齿的打马离去,只等稍后将满腔愤懑化为凌厉一箭将对方射杀。

校场周围的兵卒为防误伤此时已经退至最边缘处,偌大的场地只剩决斗两人。

秦慎策马来到边缘站定朝程雄方向瞧去,最远处只能望到场地中央,而程雄也早已不在。

看到这般光景他心中亦是微微发怵。

两人稍后相距数十上百米,而四周又是簌簌雪声,御风诀的灵敏探知触觉几乎无法发挥作用,只能依靠自身的真正本领,以及在生死中历练出来的对危机来临的预感警兆。

轻微蹄音从前方左侧传来。

秦慎心知对方已经开始行动,当下亦是左手提弓毫不迟疑的打马朝右侧开始斜奔起来。

须臾,大雪中左前方隐隐可见身影。

虽然两人对话中尽皆极其轻视对方,然而那不过是扰人心智之举,倒也不敢真正小瞧,是以两人都不敢轻举妄动,只是策马绕圈中慢慢靠近。

两圈后,两人身影已然清晰可见。

程雄陡然抬弓。

同一时刻,秦慎蓦然心生警兆。

电光火石间也来不及细看对方究竟抬弓指向何处便猛然伏下并滑落马鞍将整个身子藏于马匹右侧。

光是这招他就在草原上花了整整一个暑假才练得纯熟无比,这还得赖于他本身就有不错的骑术。

而他之所以要如此之做,是因为他知道但凡骑射之人皆知伏身马背躲避箭矢,而碰到箭术极佳之人此招则是基本无用,对方大可直接射腰身以下让人避无可避。

事实亦正如他所料,伴随着“官人”以及周围人群的一声惊呼,一支箭矢以毫厘之差从他上方疾射而过。

然而他虽然避过此箭,同时却也陷入了两难之间。

对方此时极有可能已是捏箭在手只等他上马便再发一箭,到时他就真的只能是徒呼奈何了。

程雄射出一箭后亦是被他的骑术惹得一惊,至少就他来说,他还从未见过可以藏身马侧之人。

不过一惊之余更多的则是欣喜,因为只要对方起身,他便可以趁着那一停顿的间隙补发一箭,心念所至当下毫不迟疑的捏箭在手,作势愈发。

马匹再跑一圈,两人已是靠得更近。

四周兵卒尽皆为他的骑术感到惊叹和难以置信。

然而此时秦慎却是有苦自知,他如今已感体力难支,若是局势再无扭转的话他恐怕稍后便要坠落马下。

程雄却并不清楚对方的情况,他也不知道对方到底还可以藏身多久,感受着四周兵卒对秦慎的仰慕崇拜,嫉恨间心中一动,抬弓便朝对方马匹射去。

两人当初并无议定是否可以射马,虽然这种比试的默认规则是不能,但是就如秦慎打破规则直接向卢芳要军备一般,他也可以打破规则射杀对方马匹。

就在他抬弓之时,四周能见之人齐齐发出一声低呼。

多谢!

听着四周的动静秦慎自然知道马上将要发生何事,几乎就在同一时刻伴随着“嘶”的一声悲鸣他亦是陡然上鞍,捏箭中双腿猛蹬马鞍扭身向上跃起,同时在腾空中一气呵成瞬发两箭如流星般疾射对方前中路。

程雄刚发完射往马匹的一箭还来不及再取,只见秦慎已经上马并纵身腾空射击,只看他第一弓的指向却是自己的前方,心中一愣间亦是一喜,正要捏箭还击,几无间隔的微微偏移第二箭却是直指自己,然而此时第一箭尚还未至,万般无奈之下亦是了得的仰身躺往马背……

所有事情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由此可见两人俱皆是反应神速之辈。

看到程雄电闪间的仰身,秦慎嘴角逸出一丝冷笑,第三箭疾射而出,直奔对方下路……

箭矢甫一射出之时,他才刚刚落地。

而伴随着他落地的,还有悲鸣狂奔的马匹以及程雄的一声惨呼。

众人闻得动静心知决斗已完,云烟等人立刻朝他奔来过来关切的嘘长问短,秦慎连忙表示自己毫无损伤。

三女欢喜间,远处哀嚎不断。

曹进朝那个方向看看,面带厌恶之色的回首抱怨道:“此人卑职至极,将军何以不将他射杀?”

秦慎扫他一眼,淡淡道:“为何要他死?我要他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曹进一愣之余循着哀嚎再次看了过去――

只见数名兵卒抬着程雄匆匆走过,而那小腹下赫然斜插一支箭羽,顿时不自禁的便觉双腿间陡然一凉,望向秦慎的眼神也忽然变得怪异起来。

第052章 到时再说

夜。[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

云歇雨收。

“官人,此物真能滋阴养容?”云烟香汗淋漓的八爪鱼般将他紧紧缠住,小手把玩胸前玉佩慵懒中夹杂着好奇问道。

闻着她动人的清幽体香,感受着玉体的柔软压迫,秦慎的手又开始忍不住的在她丰腴滑腻的肌肤抚摸揉捏起来,慢慢滑至挺翘的圆盘时示威的狠捏一把,坏笑道:“官人何时骗过你?!”

云烟正闭目静静享受着他的爱抚,闻言顿时不依的撒娇扭动几下,媚态横生。

瞧她这副狐媚模样,体会着厮磨间的阵阵销魂,秦慎顿时被她撩得邪火腾升,欲要再加征伐时,却又被云烟的幽幽话语猛然打断――

“官人为何不愿让奴家给你生个孩儿?”

秦慎停下手中肆意妄为的动作偏头朝她看去,昏暗的灯光下云烟亦微昂螓首瞧着自己,秀眸中闪烁着淡淡幽怨,轻启檀口自怜无比道:“莫非官人还是嫌弃奴家?!”

说完已是眼含泪光,黯然神伤间楚楚可怜,令他不忍目睹。

“你怎会有这种想法?”秦慎诧异中收回目光仰面躺回枕际,大手漫不经心的继续游走着宽慰道:“从未有过之事,你别胡思乱想。”

“官人方才还说不会欺骗奴家,现在却又来诓骗奴家。”云烟将头埋在他胸前喃喃嗔怨,过了片刻见他默然不语,补道:“除了偶有时日,官人总是……”

这个时代的女子也会算?!

秦慎心中一愣,暗思片刻又觉得不怎么可能,而最大的可能是云烟从自己的异常行为中揣测出一些端倪,当下紧了紧她身子,状似责怪道:“女人太过聪明可并非好事。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ht.la

言罢轻抚着她叹了口气,想要予以否认却于心实在不忍骗她,只好解释道:“如今我等颠沛流离,居无定所,实在不宜要孩子,我俩受苦也就罢了,又何必再连累他们。”

云烟闻言埋首默然不语,忽而撑身而起直视于他,决然道:“奴家如今知道官人心中忧虑,却也愿意领着孩儿去山中抚养长大,只待官人将来安定,再来接回奴家与孩儿便是。”

秦慎目无表情心中不知作何想法的审视她片晌,将她揽回怀中淡淡道:“歇息吧,此事以后再说。”

云烟看他这副神情不由娇躯微微一颤,心知自己在官人的爱意下失去方寸有些口不择言操之过急,惶恐中战战兢兢道:“奴家并无逼迫官人之意,还请官人饶恕奴家这次。”

“我知道。”感受着怀中瑟瑟发抖的身子,秦慎紧了紧她娇躯,轻拍着嫩臀柔声安慰,只是心神却早已飞往他处。

于他而言,虽然返回后世之事毫无头绪杳无音讯,但是心中总还抱着几分希望,因此在这个时代有几个女子倒也无所谓,到时将她们安排妥当,然后狠狠心自然也就可以弃之不顾。

然而假若有了孩子的牵绊,那可是自己的骨血,难道到时候还真能狠下心连孩子都不要,自顾自的回现代过他那更为潇洒惬意的生活?!

或许有人能够做到,但是他自问难以如此行为,至于具体究竟会怎样,事情没到最终抉择,就连他也无法确定。

一夜就在两人的胡思乱想半睡半醒中悄然度过。

翌日天还未亮,秦慎便再也躺不住了,于是在两眼猩红的云烟的伺候下穿好衣裳盥洗完毕,吩咐她继续歇息后步往营帐。

甫一踏入营帐,黑暗中就有一团物件朝他脚部拱来,不停的擦蹭着围绕他转圈。

“小白!”秦慎点好油灯坐在矮榻朝它张开手臂。

小白立定身子侧头微微看他一眼,旋即蹬动四腿猛然窜进怀中,“嗬嗬嗬”的轻唤下不断的翻滚着身子在他怀中撒娇,表达爱意。

“唉,还是你最好,从不给我找麻烦。”秦慎爱怜的轻抚它颇为感叹。

小白停下动作仰头好奇的看着他。

“难道你也懂我的心酸?!”看它这副模样秦慎心中顿觉好笑,打量着它已经开始抽条的纤细身子,眯眼笑道:“如今也该到了你陪我大杀四……大杀天下女子的时候了。”

说完笑眯眯的将它抱回地上,发出了第一个指令――

“坐下!”

……

天色微明,曹进瞿寒等人刚踏入营帐便看到正在逗弄小白的他,见此情形不由一愣。

“将军今日怎会起得如此之早?!”曹进满面惊讶,旋又恍然大悟般脸上挂着一丝贱笑道:“莫非将军昨日苦战体力难支,担心纠缠故而藏身于此?”

说完啧啧有声的开始上下打量着他。

秦慎没好气的瞅他一眼,大言不惭道:“便是夜御十女对我来说亦是面不改色之事,又何来苦战之说?!我不过是心中有事,这才早起罢了。”

“真否?”曹进一脸怀疑不信。

秦慎也不再理他,示意众人坐下后沉吟片刻,正容道:“昨日与程雄一番对决,虽然最终未有取他性命,不过恐怕卢芳心中亦是对我心生不满,为避免他再借故妄生事端,以后日间巡城捕盗之事就由我每次皆随同偕往,至于夜间……相信他也难以生出事端,诸位只需处处加以小心,料想无妨。”

曹进闻言闷声抱怨道:“将军这是不信任俺们,俺们只需处处小心,他又如何能生出事端?”

“非是不信任你等。”秦慎看他一眼,苦笑着自嘲道:“说起来我是个定胡将军,然而真实情况究竟如何难道你等还不知晓?在这云中城,如果单以兵力而论,我恐怕连在武泉就任都伯时都稍显不如,更无须说掌控一千精骑之时。”

叹了口气,分析道:“我如今所有的无非也就是些许名声,而卢芳最近借用我的名声下面也依附了少许门客,本来这是两者关系缓和用以虚与委蛇之处,然而昨日\我在帐中却又对他稍微示以颜色,因此纵然他处在两难之间对我有所忌惮而不会轻举妄动,却也难保从你等这里入手,为了防患于未然,我还是一同前去为好。”

“这样稳妥倒是稳妥,只是……”瞿寒点头表示赞同,话音一转却又颇为关切道:“只是这样一来,秦兄难免有点太过忙碌。”

秦慎微微一叹,敛神道:“军中之人本来就是如此,倒是以前我太过清闲,再说,在武泉时不也是每日巡防塞外。”

“这如何相同!如今你好歹也是个将军!”曹进闻言顿时伸长脖子大声辩驳,过了片刻又有点恼恨的小声抱怨道:“如此日防夜防,何时才算到头。”

对此秦慎也是毫无头绪,苦恼的想了小会,无奈道:“到时再说吧。”

第053章 危机再临

十分感谢周之华语,萌萌的蚂蚁,回忆是禁忌本人,简书墨眩等人一直的打赏,推荐,评价等等,心中十分十分感谢。

为了保持版面整洁,方便阅读而一直未有道谢,还请原谅。

明日就是首推了,借此机会先道个谢,以后为了保证版面整洁,正文也就不再赘述表达,但是感激之情真的是铭记于心。

最后要说的是,枪迷最有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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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断续续下了一天两夜的鹅毛大雪昨晚不知何时已经停歇,天色见晴。

雪后的天地美则美矣,然而在淡淡的阳光照射下刺眼无比,众人依着秦慎的意思尽皆在眼睑蒙上如诗如画剪裁的轻薄黑纱,情况这才稍微好些。

“这鬼天气!”裹得像个狗熊般的曹进甫一踏出营帐便骂了句。

秦慎闻言朝他看了过去,见他这副身粗头细、额绑黑纱、腰悬长剑的模样还真有几分忍者神龟的神韵,不由噗嗤一笑,敛容劝道:“下雪不冷融雪冷,此时又不是该你等当值,我与瞿兄前去替换朱三便好。”

“那如何行!”曹进断然拒绝,旋即嘿嘿一笑:“今日乃将军耀武扬威之日,俺也得跟着去显摆显摆,涨涨威风。”

秦慎无奈摇头一笑:“那就一起去吧。”

城门守卒看到前方奔来百余骑心知是交班巡卒到来,当下也不以为意的继续缩在背风处闲话家常。

及至认出马蹄踏起的纷扬雪花中领头之人是秦慎后连忙各归各位,在寒风中收起那佝偻的身姿站得笔挺,满含敬畏的望着奔来之人,同时想起他昨日所表现出的精湛骑术,凌空三箭,还有那……

残忍的手段!

想到这便忍不住的寒颤中只觉胯间一凉。

看到这般情形,秦慎自然知道昨日之事已经收到成效,勒马脸挂淡笑和声道:“天寒地冻,诸位兄弟却还要值岗,真是辛苦了。”

众守卒连忙纷纷摇头,口中回道不辛苦。

秦慎点了点头,微一沉吟,满含关切道:“昨日我匆匆而回,也来不及去探视程兄弟,唉……不知你家校尉身子是否还好?”

那里都被你废了,能好么?!众守卒胯凉暗忖间一人恭声回道:“禀将军,据医工说并无性命之忧,只是……”

曹进看他犹犹豫豫口不能言,不耐烦中大大咧咧道:“瞧你这样,不就是不能人事,这又有何不可说之处?!”

说完冲着他们挤眉弄眼笑道:“听闻你家校尉府中有好些位美妾俏婢,以后孤旷日久心中生情,你等机会可就来了,到时千万莫要错过,知否?”

众兵卒闻言一阵脸红也不知究竟该如何作答,应诺自然不好,拒绝似乎更不好……

就在众人两难间秦慎瞪了曹进一眼,斥责道:“程校尉也是为云中立过功劳之人,你这般说他却又与那日城楼之人有何区别?以后若是再有此等行为,军法处置。”

守卒心中刚刚一松,顿时又是一凛,暗道这位将军似乎记仇的很哩。

而曹进则连忙诚惶诚恐抱拳道:“属下谨记将军教诲。”

秦慎也不是要为难这些下层守卒,不过是想借他们之口将某些事情传出去罢了,当下也不再说什么,将守卒好好勉励抚慰一番便打马朝城中奔去。

与朱三交班后,众人分队巡弋在城中大街小巷。

北方的冬季极其寒冷,城内的雪街被人马践踏车轮碾压后不到片刻便结成坚冰,犬牙交错如怪石嶙峋般杂乱无章,众人为了防止马匹打滑跌伤,尽皆将马蹄裹上一层厚厚的草梗。

打量着四周景色,策马行在门可罗雀的空旷大街,看着挂在屋檐下细长晶莹的冰棱,秦慎蓦然想起童年趣事,挥出马鞭甩下冰棱,掰了一截丢在口中“咯吱咯吱”的嚼了起来。

咀嚼间发现瞿寒等人正神色怪异的瞧着自己,便拿手中的冰凌递过去道:“你等也要吃?”

众人连忙缩着脖子打了个激灵摇头拒绝。

“对了!”秦慎忽然想起一事,扭头问道:“薛玉,昨日小夫人买了我多少?”

“百余万铢。”薛玉回道。

“百余万?!”秦慎从来不过问家中钱财之事,是以陡然闻听之下难以置信的吓了一跳,得到薛玉的肯定后心中默一计算,发现百余万铢相当于三十余吨粮食不由又是一惊,而如今一翻七,更是达到两百多吨。

这些钱财自然都是吴汉送给自己的路资,只是当初也就是数个布袋而已,又如何能装如此之多?疑惑间问道:“百余万铢恐怕有数车之多吧?你等昨日如何运去?”

薛玉解释道:“并非全是铜钱,其中黄金亦有不少,是以数量并不多。”

他倒是真的大方!秦慎点了点头心中慨叹,三十余吨米粮,就算在后世也值二十万左右,对一个刚见面不过区区数日之人就送如此多钱财,以他后世的思想来看实在不能不感慨万千。

默默喟叹片刻,旋又担心道:“赌铺仅仅是我便要赔近千万铢,不会跑路吧?”

“跑路?”众人疑惑。

秦慎面色微一尴尬,轻咳中解释道:“就是携带钱财逃跑。”

“嗨!将军多虑了!”曹进恍悟中不以为然,释疑道:“开赌铺若是这点本钱信用都无,又如何经营?况且昨日俺便与小薛遣人盯住,将军放心便是。”

也对,自己来这里常不管钱,对两者之间的换算总缺个概念,听起来数字吓人,算起来却也不过是后世的百万左右,自己还真是大惊小怪。

自嘲间曹进忽然道:“俺倒是有个疑问,就是将军如何猜知此事背后有人推波助澜?”

薛玉闻言亦是连忙点头。

秦慎收回思绪眼神扫过数人,再看看四周,解释道:“一则传播速度有些奇怪,二则赔率也稍显怪异,若是看好某人,大可将他赔率压低,然而我与他的赔率比较接近却又稍显偏高,似乎总在引诱人将赌注压在我俩身上,而最难发生之事本应赔率极高,然而赌铺却仅仅开出以一博二,似乎颇为担心太高而被人购买,以此推断,应该是某人想要促成平局,大小通吃。”

众人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

“缓心而无成,柔茹而寡断,好恶无决,而无所定立者,可亡也。两难间缺乏决断,莫过于此,也不算他冤枉。”瞿寒一脸感慨道。

秦慎闻言琢磨片晌,终于明白是优柔寡断的意思,不由暗道你妹,还是后世的言语精炼要好。

微一腹诽又回想赌铺之事,发现当时假如对方平局开高,就算自己依旧买自己,虽然能赚钱但是也就难以察觉出对方的意图和暗处的勾当。

就算察觉了想要让对方有大损失,那么就只能全部买平局,可是如此做对方又达到了目的,远不如现在这样既赚钱又恶心对方畅快。

以此来看,平局开高的话最终陷入两难的就会变成自己,只可惜对方太过贪财也缺乏必胜信心,终酿大错。

胡思乱想信口胡柴间众人拐进了城西。

城西是军营、三教九流和贫民聚居之地,平常最是多事,因此一般也是重点照顾对象。

众人言笑巡逻中刚转过一处街角,蓦然发现前方有一串蓬头垢面衣裳褴褛的年轻女子正被人驱赶着朝前行进,而步伐稍显缓慢之人则是皮鞭加身,路边三两行人见状纷纷避之如虎,闪往两旁。

这?!

秦慎见状冷眼皱眉,面色一沉道:“此为何事?犯女?”

几人掀起轻纱仔细看了看,瞿寒面色微一扭曲,旋即淡淡道:“贩卖人口。”

居然有人敢光天化日之下买卖人口还如此粗暴,真当乱世没人管?!秦慎闻言顿时心中大怒,正要驱马过去——

“将军等等!”曹进疾声唤道,见他皱眉满面不悦的盯着自己,连忙左右看看小声道:“俺听说此事或许与那人有关,将军方才与他交恶,实不宜再触怒于他,况且此类事情天下处处皆是,将军或许今日能救她们数十,然而又能救全天下女子?”

秦慎闻言默然,心中不自觉的便生出一股怨气。

然而曹进之言确实也没错,先且不论是否得罪卢芳,光是天下间买卖人口这事,他又能管得过来?!

只是如今是发生在自己眼前,又能真的不管?!

抉择两难间远处又传来喝骂声,扭头看去,只见被驱赶的迤长队伍中有女子软倒于地,而一名恶汉正在用脚狠踹地上女子,见她始终不起身便直接抓住头发衣裳在地上拖行起来,情形凄惨至极令人不忍目睹。

三三两两的行人纷纷侧目,却也不敢上前劝阻。

秦慎见状目呲欲裂,再不犹豫的取弓捏箭“铮”的一声倏然一箭射往前方同时策马疾奔而去——

伴随着斜插那恶汉身侧几分处犹自在坚冰中嗡嗡颤抖的箭羽,他亦已然奔至那人身侧猛然勒马停住。

有认识他的路人发现来者竟是秦慎,交头接耳中脸上尽皆欣喜之色,避到远处一旁驻足围观事态发展,而那些紧闭的门窗听到屋外动静也纷纷朝外张开少许。

那恶汉跌坐在雪地盯着嗡嗡颤抖的箭羽好片刻才面色煞白的回头瞧来——

王麻子?!

秦慎乍眼看到回首之人不由心中一愣。

“是你?!”同一时刻,王麻子亦是仰面色变中讶然失声惊呼。

秦慎顿知并无认错,目无表情的皱眉冷声反问道:“你认识我?!”

此时曹进瞿寒等人也已经驱马赶了上来。

“不认识!”看到他那眼中一闪即逝的寒芒,自幼便在鱼龙混杂之地摸爬滚打而惯会察言观色的王麻子心中一凛间连忙摇头否认,旋即解释道:“将军与小人以前一位老友稍微形似,是故小人一时错认,还望将军勿要责怪。”

秦慎一脸平静的点头表示理解,心中却已是掀起滔天巨浪。

此刻他终于明白王睦为何当初说在云中等他,而这二十余日却又一直毫无动静——

只因他在等王麻子。

第054章 左右为难

寒街中,秦慎看似波澜不惊的面孔下实则早已是心乱如麻。

此时王麻子已经入城,天知道王睦是否在每个城门都安排好绣衣吏盯住动静。

而以对方为人谨慎这点来猜测推断的话,此事极有可能。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恐怕要不了多久王睦便会领兵前来。

那如今到底该怎么办?!

继续死不承认?

有了旁人的指证,王睦大可光明正大的将自己拿入狱中加以审问,严刑拷问之下,他自问难以像烈士般嘴硬如铁。

快刀斩乱麻直接将王麻子斩杀于此?

这样明显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之举,王睦亦可借此发难将他拘捕,最终得来的终究是同一个结果。

那么唯有一个办法,就是尽量拖延时间,撇清关系,然后还要使王麻子闭嘴。

但愿天寒地冻,绣衣吏也懒得盯梢吧!秦慎暗暗祈祷,自己好歹也是个穿越者,难道一点运道都无?!

而人之常情就是,当一个普通小卒连续二十余日在做着百无聊奈的事情时,那么心神自然就会松懈,更甚者心中还会对上司生出无限怨气,虽然当面战战兢兢不敢发泄,但是背地里还是会对这种谨慎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更何况这种融雪之日,当一个小卒从暖和的室内被赶至冰天雪地,怨气难免更甚,于是他决定好好发泄一下这种怨气,用一种无声……

噢!不是,用一种有声的行动来予以对抗以及表达自己的强烈不满和谴责,于是他此刻正趴在一具白嫩的娇躯上喘息。

而对于此时的王麻子来说,他的内心则是充满震惊和恐惧。

常年混迹于三教九流,双眼毒辣无比的他又如何能认不出这个让他几乎在云中无立足之地的人?!

当日被对方狠揍一顿后,其他地痞流氓鄙视他尚且不说,就连城中百姓都对他少了几分畏惧,如此种种让他恨不能噬其肉啃其骨,心中发誓若有一日真能碰上,哪怕拼去性命也要对方血债血偿。

而那事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他的地盘尽失,直至月余前才好不容易托表亲找了个出城搜刮天下女子的美差想要重整旗鼓,没想到出城月余,首次归来就碰到对方!

然而此刻再见对方时,对方却又明显已经成为军中高级将领,目睹此状震惊之余更多的则是恐惧。

短短一息之间,两人已是心念电转千万遍。

真是流年不利!王麻子暗骂着爬起身,脸上堆满谄笑礼道:“卑贱小人绰号王麻子,方才多有失礼还请将军千万勿怪,唔……还敢请问这位将军尊姓大名。”

秦慎看着他这笑脸下的每颗麻子似乎都散发出异样的谄媚光彩,心中厌恶正要谦称作答——

曹进抢先喝道:“你这鄙夫当真是有眼无珠,居然连大破匈奴斩敌万余的秦将军都不识,真是白活一世!”

“哎哟!竟然是秦将军!”王麻子对曹进的喝骂并无丝毫不悦而是立刻摆出一副大惊失色的诧异模样,旋即又收起震惊自我掌嘴一下,躬身惶恐礼道:“小人白生一双瞎眼,将军勿怪,小人月余前方才出城从未归来,是以不知将军已经驾临云中,不过将军之名远播天下,小人便是在那蛮荒之地亦曾耳闻,心中亦是敬仰万分。”

秦慎看他一眼淡淡道:“区区薄名不值一提,倒是足下言过其实。”

“怎会!”王麻子闻言立刻讶然否道,又摆出一脸奉承笑意:“将军之名只有小人才浅无法表达之处,却并无半分夸大之词。”

言罢看他面色不冷不淡难以揣摩,暗骂中小心翼翼的疑惑道:“不知将军方才唤停小人有何指示?”

说着又偷眼相看暗暗揣测,忍着肉痛面带谄笑讨好道:“这些女子是小人从近十个郡收集而来,倒也有些美貌,若是将军不嫌弃,不妨挑几个喜欢之人收回府中。”

言毕抬头看去,却见秦慎正皱眉满面鄙夷的盯着自己,不由心惊胆颤。

“你想贿赂我?”秦慎收回逼视的目光嘲弄一笑,不待他作答,肃容道:“今上曾有严诏禁止私赏奴婢,此等大事难道你都不知?若是知晓,你又为何还要贩卖女子,你当真以为天下再无王法?!”言至最后语气已是转为冷厉之极。

王麻子打了个寒颤,脸色青白一片嗫喏难言,心中却是暗骂:天下处处皆是如此,你这不是明显的公报私仇么?!

看着对方的神情秦慎心下也是犹豫与无奈,他有抓捕之责,却无审问之权,就算将对方当街打死也是自己越俎代庖,失职尚且不说,肯定还要被卢芳以及王睦借机发难,到时真的就是麻烦不断了。

而如果将对方抓捕起来下狱,那所有的事情就更加不在自己掌控之中。

只是如此僵持难免反被人看出端倪,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秦慎猛一狠心,冷声道:“今日且放过你,至于这些女子就由我带走放归!”

“不可!”王麻子闻言一急中再也顾不上身份之别仰面失声惊呼,及至对上他的眼中寒芒又连忙低头定了定神,惶恐道:“小人一时惊慌失礼还请将军勿怪。”

言毕见他目无表情,脸色犹豫中变了数变,最后嚅嚅喏喏小声恳请道:“还请将军借一步说话。”

秦慎皱眉道:“朗朗乾坤又有何话不能当面对人言,莫非你还想贿赂我不成?”

“绝非如此。”王麻子赶紧否认,旋即咧嘴挤出一丝干笑道:“还请将军移步听小人一述便知。”

秦慎心中一动间容色放缓的点了点头,翻身下马。

王麻子见状连忙弓身引着他来到一个稍显僻静之处,环顾四周见并无异状,这才满含敬畏的看他一眼,微微一舔干涩嘴唇定了定心神,小心翼翼的轻声道:“将军身居高位可能有所不知,今上严禁私赠奴婢之事民间并无太多遵从,而……”

说着打量他一眼,见他面色不冷不淡并无发怒之色,稍微安心间继续道:“而民间私贩人口亦是常有之事,再者将军来云中日短,可能有些事情尚不清楚,此事并非如将军所想那般简单,为免将军惹祸上身,小人这才冒昧斗胆提醒一句,还请将军勿要责怪小人。”

言罢满含期盼的望着秦慎,心道只要是个聪明人自然就会明白其中的意思,如今将最高之人都稍微暗示出来,难道他还还要纠缠不放?

而秦慎的反应也没让他失望,只见秦慎面色变了数变一脸犹豫。

王麻子心中一喜,放下心来,然而下一秒却陡然让他懵了过去——

“啪!”

秦慎猛然抬掌狠抽王麻子脸颊,刚打过去又反手一记甩了过来,伴随着啪啪响声,怒不可遏呵斥道:“好呀!你居然敢污蔑使君,还羞辱本人,真是无法无法!”

懵过去的不只王麻子,还有围观众人,其中尤以瞿寒等人为甚。

在他们的印象中,秦慎似乎从来都不是这样容易暴怒之人,是以一时间惊得目瞪口呆。

正反抽了十余记耳光,直把王麻子甩得晕头转向满嘴淌血几乎站立不稳,秦慎这才收手喝道:“此人侮辱使君,将他双腿打折!”

曹进刚醒神又是一愣,暗道侮辱卢芳不是更好么,手下却是毫不迟疑大力一摆,立刻便有兵卒冲上前去用剑鞘狠狠砸向王麻子膝盖……

伴随着“唔啊”含糊不清的惨嚎王麻子顿时软倒于地,来回翻滚。

众人看着面沉如水的秦慎心中泛起一丝意味难明的感觉,直觉将军今日似乎很不对劲。

秦慎默立片刻,昂首望望天色,回身走近,语气飘忽不定道:“该到换防时辰了吧?”

几人点了点头,曹进小心问道:“这些女子如何安置?”

“还烦瞿兄与薛玉领兵将她们带回东门等候换防。”秦慎微一沉吟对瞿寒言道,待他点头答应,回首淡然看了曹进一眼:“你与我先回大营。”

第055章 当机立断

曹进点头欲言又止,此时秦慎已经翻上马背,当下也就闭口不再言语。

“把头!”只等他刚要离去,那些被驱赶开的打手便立刻鬼哭神嚎的扑到不断翻滚口中含糊痛吟的王麻子身旁悲呼。

秦慎回首皱眉看了一眼正要与曹进一同出城,前方街道拐角处嘚嘚嘚的忽然奔出数十骑,放眼望去,只看那领头之人的威风气势——

不是王睦又还能是谁?!

来的好快!秦慎眼睑一缩,来不及更多思索毫不迟疑的取弓捏箭回身便是一箭——

痛吟戛然而止!

除了远处的蹄音,四周刹时寂静一片,所有人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直愣愣的盯着被箭羽透咽而过钉死在雪地的王麻子,心神也不由自主的被他那间或的痉挛牵引着一起一伏。

“这些人辱骂今上,杀无赦!”秦慎厉喝中再次取箭朝其他打手毫不留情的射杀过去。

这群巡逻小分队被爆喝惊醒,纷纷拿眼看向曹进瞿寒等人,见他们已经丝毫不做犹豫的开始取弓,于是也连忙取弓端弩射杀。

众打手此时亦醒了过来,然而面对兵卒却也难以生出反抗之心,只得伴随着声声惨嚎狼奔鼠窜的想要寻那藏身之处,机灵之人则朝那群女子奔去,希望能够逃入其中躲过一劫。

秦慎策马专挑那些四散开不易下手之人射杀,不到片刻,待王睦心急如焚的拍马刚刚赶到此处,留给他的已经只剩下遍地狼藉和微乎其微的呻吟。

三三两两的围观百姓目睹此状脸色煞白,更有甚者已经开始忍不住的干呕起来。

这还是第一次纯粹为了私利而杀人!秦慎收弓中随眼一扫满地横七竖八的尸体,心下也不知究竟是何滋味。

同时他也无奈至极,本来他的计划是将王麻子打得口不能言腿不能行便暂时放过他,只等出城后混入下一队换防兵卒中再入城行那刺杀之事,那样也能更好的将自己完全撇清出去,然而却没想到王睦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唉!计划赶不上变化!秦慎暗叹长气收敛心神,朝面色铁青正在打量满地尸体的王睦看了眼,驱马上前抱拳道:“卑职拜见王执法,还请执法饶恕卑职有军务在身不能全礼之罪。”

王睦对他的言语仿若未闻,只是面容冷漠阴鸷的盯着满地尸体,心中也不知究竟作何想法。

片晌,方才收回目光阴森的看向他,桀桀笑道:“秦将军真是好手段!”

“执法此言何意?请恕卑职无法明白。”秦慎满头雾水中不冷不淡回道。

“你不明白?!”王睦就如听到天下最匪夷所思的笑话般仰天呵然怪笑两声,旋又两眼射出厉芒盯着他狠声道:“天下间还有比你更明白之人?!”

面对质询秦慎面静如水,耸肩轻淡道:“卑职实在不知,还请执法明示。”

“好!”王睦暴声冷喝,双目如电森然道:“我今日就让你死个明白!”

顿了顿,压下满腔怒火逼视道:“此人乃一起要案关键之人,而此案亦与你有关,如此说你是否明白?”

“执法此言无头无脑,卑职实在不明所以。”秦慎一脸茫然,打断他的即将发作又正色道:“执法身为天子近臣,又执掌绣衣代天子行事,当知今上曾严诏天下不得私赏奴婢,而此人置若罔闻尚且不说,更是私自贩卖人口,卑职前来阻止,他不只不听,还反讥今上政令难出长安,更是口吐狂言侮辱今上,如是种种,卑职心念今上,将其射杀又有何不可?!”

说着看了那群女子一眼,回首面带疑惑道:“执法如此包庇此等人,我方才听那人说贩卖人口乃是有人主使,莫非便是执法?”

王睦闻言顿时又好气又好笑,还未再言只听他叹了口气又道:“如果真是如此,卑职少不得要劝执法两句,执法深受皇恩,还得多为今上考虑,若是连执法都对今上的政令置若罔闻,那天下就真的再也无人奉诏了。”言罢唏嘘感叹不已。

看着对方这副装腔作势甚至还反咬一口的模样,王睦纵然心中怒不可遏却也有点无从下手的无可奈何,当下只是冷笑连连暗思对策。

本来以他的打算,只需等王麻子回城后指证对方确实是当日在云中与其斗殴之人,那么他也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对秦慎加以拘捕审问,到时严刑拷打之下,他不信对方还能如此刻般嘴硬如铁。

然而如今王麻子已死,而当初那个村落也是空空荡荡渺无人烟,人证既无,那么,唯有以对方故意杀人灭口之罪加以拘捕!

秦慎自说完后便一直紧盯王睦动静,见他面色几番变幻犹豫不决,及至最后眼中寒芒一闪,心知不妙时连忙叹了口气故作无奈道:“至于执法为何说此人与卑职有关,以及卑职究竟所犯何事,我确实一头雾水毫不知情,而执法亦从不明言……”

说着看他一眼,满面正气道:“卑职自问从军后上报皇恩,下抗匈奴,并无做过半分亏心之事,只要执法能举出一件卑职失职之罪,我便是自缚双手送与执法又有何妨?!”

言罢顿了一顿,逼视于他语气转厉道:“若是执法想不问缘由便抓捕在下,却也并非那般容易!放鸣镝!”最后一句却是扭头对着属下众人而言。

“啾!”伴随着一声尖锐啸声有兵卒得令后毫不迟疑的立刻将手中鸣镝射向空中。

王睦甫一闻言心中坚定的信念便又动摇起来,及至看到对方强硬的态度更是脸色难看之极。

他很明白的对方的意思,那就是要抓捕可以,但是总要找个必抓不可的理由,可是此事……

换做数月前,对方不过是一个普通至极之人,无须任何缘由便也可以随便抓捕甚至击杀,然而如今对方名声在外,又岂能像以前般对待?

而最后的举动无疑也是在告诉他,如果非要强行抓捕,对方不惜鱼死网破也要予以对抗。

秦慎自然确实就是此种想法,当初之所以来云中,就是发现在这个时代手下若无兵权根本难以自保,而此刻他心中所想,则是王睦如果真要动手抓捕,他便带领众人杀出城去学那流民来个占山为王。

至于才收拢不到一月的兵卒究竟是否会听他的命令,值此紧要关头他也根本来不及细想,但是必要的虚张声势不可或缺。

就在两人默然对峙时附近巡逻的骑兵纷纷赶至,看到眼前状况微微一愣,旋即马不停蹄加入到秦慎身后取弓架弩,剑拔弩张。

第056章 因势导利

寒街一片肃杀气氛。

放晴的天空不知何时也变得灰蒙蒙一片暗沉下来。

围观的人群正悄然缓步朝远处避去准备离开此地,而先前微微张开的门扉窗户也伴随着轻微的吱呀声紧闭起来。

满街只剩下互相对峙的两队兵卒,还有挤在原地眼带恐惧瑟瑟发抖的数十女子。

王睦左右为难,其实他根本还未曾下令抓捕,如今却反被对方逼入绝境。

秦慎好整以暇,他自问来汉代后并无做过半分有愧于心之事,就连犯错都几乎没有,如果一定要说一件,无非也就是方才射杀王麻子等人。

然而那又如何,贩卖人口本就不为律法所容,及后又被他扣上侮辱王莽的帽子,而当时两人所言究竟是何如今也只有他知道,因此他自认万无一失胜券在握。

同时他也多少明白王睦为何紧盯自己不放,所谓的机密要命,又如此吞吞吐吐不敢明言,不就是些莫须有之罪名,问题是他得有秦桧那样的奸诈,而自己又恰好如岳飞般犯傻,噢,不,是赤诚。

不过,似乎两者都不是。

在这一点上,他还是比较欣赏对方。

只是,今日能够利用他人的缺点,也不知何时被人利用自己的缺点,到了那时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而同时让他一直更为好奇的是,无论误打误撞或者意有所指,王莽究竟凭什么来判断一个人有无那种意思,如果他真的那么厉害那么准,那他现在不是应该先一刀把刘秀给咔嚓掉吗?

就在他又要开始胡思乱想时,街角再次传来蹄音。

一骑奔来。

骑士奔到两人身前勒马停住,正要言语这才发现气氛似乎不对,不由诧异中呆愣下来,一时间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出言。

王睦扭头皱眉不悦道:“何事?”

“噢!”骑士醒转过来,连忙跳下马背恭声礼道:“小人拜见王执法,秦将军,奉卢使君之命,来请秦将军前往太守府议事。”

云中城还真是小!秦慎暗诽了一句,淡然看向王睦征询道:“执法何意?”

王睦嘴角微微一抽,不冷不淡道:“秦将军自去便是,又与我何干?”

“如此,多谢执法。”秦慎抱拳一笑,调转马头行了两步,忽然“噢”的一声又想起何事般扭头道:“对了,执法若是还想继续纠缠卑职倒也无妨,不过此种寄希望于找人污蔑之下流手段也就罢了,平白玷辱执法名声。”

王睦闻言刚刚借着台阶捋平些的怒火顿时又被撩拨起来,爆发前连忙强自压下,咬紧牙关铁青着脸默不作声,心中直恨不得冲上前去将他满嘴碎牙都敲落下来。

秦慎说完便自顾自的找曹进等人吩咐事情,听着身后伴随着蹄音传来的王睦“将小七找回来”的怒喝心中窃笑不已,暗忖这个时代的人其实还是都有其可爱之处。

“这不太好吧?”曹进听完他的吩咐,转头看了那些女子一眼满脸不情不愿,旋又道:“方才俺就想提醒将军,将这些女子带回军营委实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秦慎瞪了他一眼,转而向瞿寒征询道:“瞿兄意下如何?莫非也是此般认为?”

瞿寒脸色微一犹豫,还是道:“若以军中规矩确实有些不妥,不过以人情而论,倒也未可厚非。”

秦慎点头微微一叹,决定道:“就这样,冰天雪地,你让数十女子去往何处?城外营房甚多,先且安排一二,他日赠与路资让其自行归家便是。”

言罢调转马头正要赶往太守府,曹进低声担忧道:“此去太守府应该并无大碍吧?”

“料想无妨,到时我自会应付。”秦慎也是苦恼的摇摇头,暗忖麻烦事怎么就这样接二连三的停不住,无奈间定神压下心中烦闷,吩咐道:“你等快些出城,以免迟则生变。”

“那敢情好,正……”曹进大大咧咧随口应着,及至看到他的双眼一瞪连忙打住话语抱拳应诺,随后却又不知嘴里在嘟囔些什么。

秦慎头疼的看他一眼,转对瞿寒叮嘱一番便打马朝太守府赶去。

偏厅中卢芳闭目轻敲案几,半晌才将那细长的双眼瞪了开来射出两道凌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打量了好一会后,冷哼道:“秦将军为何要如此做?莫非真当云中如你家武泉般可以肆意妄为?!”

站了半天的秦慎早受够了他这装模作样的以势压人,心中暗骂的同时嘴上不卑不亢道:“卑职不明白使君此话何意,云中是大新之云中,武泉则是云中之武泉,使君为大新牧守云中,卑职为使君效力于云中武泉,又何来我家之谈?”

卢芳冷笑道:“可你如今之所作所为,不正就如在你家般随意?”

“使君委实是冤枉卑职了。”秦慎一脸因委屈而黯然之色,诉苦道:“卑职为人如何,这近月来使君难道还不知晓?如此做实在是有迫不得已之缘由。”

“是何缘由?”卢芳垂着的双眼微微一翻望他一眼,脸上露出淡淡不解神色。

秦慎收起委屈之色,压低声音似乎唯恐被旁人听到般道:“先且不说贩卖人口本就是违法之事,更夸张的是卑职加以询问时,那人反而诬陷使君乃主使之人……”

说着拿眼偷偷打量他,见他眼角微微一跳,暗忖吓吓你也好时半真半假道:“及后王执法赶至,卑职心知今上严禁私赏奴婢,更何况贩卖人口?况且在武泉时卑职亦曾见过他对使君的刁难,因此担心他借故将其拘捕而不利于使君,这才使雷霆手段将其诛杀,再者……”

言至此时故作神秘的讨好笑道:“如此做对使君还有其他益处。”

卢芳容色稍缓,但显然对这个解释还并不特别满意,淡淡道:“有何益处?”

秦慎脸色一正,满面忠诚道:“将其诛杀,那人对使君的污蔑也就不攻自破,名声自然也就毫无损失,而另一个益处则是,今日那些女子以及在场众人都会感念使君之仁德并加以传扬,如此使君仁德之名必能传颂四海,有朝一日,朝堂必会嘉奖,而世人亦是敬服不已。”

卢芳眼中异芒一闪,面色平淡如水的喟叹道:“我又岂是追求虚名之人,不过那些女子确实可怜,此次就这样吧,以后切莫再肆意妄为,知否?”

秦慎连忙点头应诺。

卢芳默然片刻,淡然转而问道:“那些女子此时身在何处?”

“卑职见她们无处可去,已暂时安排在城外大营,只待数日后众人身子恢复过来,卑职便会赠与路资放返归家。”

卢芳闻言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语气捉摸不定道:“子毅倒是有钱,听说你昨日下重注购买自身,赚得颇为丰厚。”

秦慎不好意思的笑笑,惭愧道:“使君勿要听他人胡言,其实不过是半年秩禄罢了,这点小钱对我等来说或是全部,然而对使君这等大人物而言却仿若九牛一毛,实在不值一提。”

卢芳嘴角一抽也不再接这茬,沉吟道:“如今城内盗患基本已绝,而程校尉昨日又为你所伤,四门守卫缺一领兵之人,不如就由你来转领他职如何?”

“卑职觉得有些不妥。”秦慎心中暗骂时瞧见他眼中厉芒一闪,连忙解释道:“若是程校尉甫一受伤便被替换,军内将士又该如何看待使君与卑职?卑职受几句非言非语倒也罢了,只是使君难免会被众将士误解而令其心寒,只道使君心性薄凉而有所怨怪,到时离心离德亦有可能。”

卢芳点头思索片刻,赞同道:“你之所言倒也有几分道理,不过城门守将亦是至关紧要,这样空缺总是空缺委实不妥,而我又再无其他可用之人,唉……”苦恼的叹息中目光却是殷切探询的瞧向他。

秦慎见状将他祖宗问候了很多遍后猛一狠心:“如今冬日无事,使君大可先找他人暂时顶替,若是冬日过后程校尉仍未康复,卑职立刻转领如何?”

卢芳满意的点了点头。

第057章 群雌粥粥

寒风呼啸中,秦慎策马奔出城外已是将近黄昏。

天边密布的浮云仿若被夕阳灼出一个小孔般从淡淡的彩霞中透出缕缕光芒照射大地,染红远处片片山林,景色煞是美妙奇特。

而他却实在无心欣赏此等美景,反而被头顶飞过的一群怪鸟那凄厉的叫声惹得烦躁莫名。

今日的一连串变故让他短时间内委实有些难以消化,虽然暂时平息掉王睦的蠢蠢欲动,然而接踵而至的卢芳却又给了他狠狠一击。

想起在后世中,每日里兴高采烈的出门,心中惦记的无非也就是家中父母的热菜热饭以及千叮万嘱,而回到家中则是看看球赛,打打LOL之类,何需担心这些杂七杂八之事?更无须说什么提心吊胆的担心自己是否有命归家。

可是在这个时代,不仅需要担心无法归家,还要时刻小心提防各种阴谋诡计,担心祸从天降,而如果想要生存下去,唯有努力使自己成为强者,再或者依附强者而生存。

两相对比,怎不让他心烦意乱感慨万千。

不就是五百轻骑,有必要如此迫不及待?!

唉!至少如今约定了日期,卢芳再也不会胡乱无中生有吧!秦慎幽幽一叹,想起自己如今也算是家中有人记挂之人,心中一暖间甩掉烦恼赶马朝大营疾奔而去……

刚进入大营,眼尖的薛玉便看到他的归来,伴随着一声“将军”笑嘻嘻的从一辆马车顶部跳下。

“这是?”秦慎勒马打量着眼前蒙着毡布看起来似乎颇为沉重的数辆马车一脸疑惑。

“将军猜猜。”薛玉骨碌碌的转动眼珠显得神秘兮兮,见他扬起马鞭作势欲打,这才连忙提醒道:“这是将军赢回来的钱财。”

真是越急心智越乱!秦慎懊恼的一拍额头,环顾四周询问道:“何以不见令兄?”

“表兄在安顿那些女子。”薛玉随口解释,旋即一脸嬉笑的探询道:“回营路上曹兄分析将军要将那些女子尽皆收归府中,不是真的吧?”

“啊?!”秦慎瞠目结舌,将曹进暗骂一百遍的同时故作恼怒的双眼圆瞪斥道:“他的话你也信?!前两天才告诫你休要学那曹进,此刻却又故态萌发。”

面对他拿腔作势的呵斥薛玉夷然不惧,只是嘻皮笑脸的瞧着他,反而有那么几分幸灾乐祸之意。

见他这副模样秦慎也是心下无奈,瞪他一眼转而吩咐道:“快将钱财趁着天黑前卸车入库,我先过去看看令兄。”

“依属下看,看表兄是假,借故去看那些女……”薛玉面带贱笑的调侃着见他又要发作,连忙煞有介事的脸色一正,“啪”的一声并腿昂首挺胸道:“小的遵命!”

目睹此状秦慎嘀笑皆非间亦是一个头两个大,这要是军中多几个曹进薛玉这样的人,恐怕无须任何阴谋诡计我就活生生被气得呜呼哀哉!

摇头中赶马行了几步,旋又心有不甘的回身恶狠狠道:“别学那曹进!”

来到安置那些女子的营房,这才发现不只瞿寒在此,云烟和如诗如画也正兴致勃勃的在安顿诸位女子,见他归来,欣喜不已的口中唤着“官人”迎了上来,拥着他进入屋内。

而随着他的到来,先前群雌粥粥的屋内瞬间也安静下来。

瞿寒见状顿时长舒一口闷气,不堪其扰而又无可奈何的面色也变得一脸轻松写意。

对于他的狠厉无情,方才寒街中诸女可是有目共睹,当下尽皆噤若寒蝉战战兢兢的纷纷拿眼畏惧的看向他。

秦慎心中苦笑,轻咳一声步到前方正中位置摆出自认为最和蔼可亲的面容,温声道:“诸位娘子无须这般,额……”

说着打量诸女,见她们还是那般模样,心忖我和她们说这些干嘛,于是开门见山道:“方才我已前去和使君就你等之事商议一番,使君亦是十分同情你等遭遇,责令我将你等暂时安置此处,待你等身子好转之后便赠与路资放返归家,是故你等无须太多忧虑,这几日便安心留在此处休养身子,过两日就都归家去吧。”

诸女闻言面带喜色,可才高兴了不到片刻却又愁眉苦脸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胆子稍大些的女子娇怯怯道:“将军,如今天下并不太平,我等一个弱女子又如何能够自行返乡?”

秦慎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之前他亦有过考虑,以当今世道而言,让一个女子只身上路无异于是将她们从狼口送入虎穴,只是面对这些他也实在并无太多办法。

他在这个时代手中唯一能够动用的就是属下五百轻骑,而他们是一支军队却并非是谁的私人保镖,都有职责在身尚且不说,任何调动亦是需要虎符兵令之类,因此想要他们护送回乡那是绝无可能之事。

而有了一个女子引起话题,下面霎时如炸开了锅般叽叽喳喳的讨论不断,有喜笑颜开之人,亦有默然不语两行清泪之人,更多的则是哭哭啼啼抱头痛诉之人,什么自身被卖、家破人亡、无家可归诸如此类,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云烟如诗如画见状心有戚戚,赶紧过去劝慰,只是数十女子,就算她们分身有术只怕也是忙不过来。

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女子看来在任何时代都是一样,秦慎看着下面这台乱糟糟的大戏头疼不已,拿眼看向瞿寒,见他也正无奈的瞧着自己,不由相视苦笑。

“好了好了……”秦慎见情形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连忙温言细语出声劝阻。

然而诸女心潮起伏正在兴头之上,又如何能听他的劝慰?恐怕就连他到底说了什么都没听清,依旧在那里自顾自的互相讨论亦或哭诉。

“够了!”平地一声惊雷。

满场顿时鸦雀无声,诸女惊恐中纷纷循声看去。

瞧着梨花带雨中又是一副娇怯怯模样看向自己的诸女,秦慎心觉好笑的同时神色放缓,安抚道:“你等无须如此急躁,嗯……”

说着微一沉吟,斟酌道:“我看不妨这样,此处空置房舍极多,你等暂时尽管安心住下便是,至于有家可归之人,大可去城中托人捎信回家让家人来接,而无家可归之人,若是你等愿意留下,倒是可以留在军中帮着烹饪膳食以及为军中兄弟缝补衣裳之类,当然,如是种种并无半分酬劳,只能让你等有个安定之所,保你平安,管你一口饱饭,你等商议一番,若有那愿意之人,明日报知给瞿兄便可。”

说话间朝着瞿寒伸手一指,若是再让他应付这些女子,他真怕自己会疯掉。

诸女愣神片刻旋又沸腾起来,秦慎见状连忙唤了云烟三女拔腿就走,再也无暇顾及已经被诸女团团围住手足无措的瞿寒。

第058章 两全其美

细雪漫漫,天气严寒,幸好并无狂风,否则更教人难受。

得益于与卢芳的约定日期,秦慎再也无须每日里都相伴前去巡逻,日子复又清闲下来。

这日,百无聊赖的他窝在温暖的帐内对小白发出一道道指令,每当小白依令而行便从案几取过一小块肉食抛入它嘴中用以奖励。

也许是狼的天性,再或者是它的品种优良,总之小白亦是聪明至极,任何指令只消三五遍就可牢记于心,让他指挥如臂。

一人一狼你令我从的玩得不亦乐乎时,小白忽然停下动作扭头支耳朝门外望去。

须臾,帐外响起细微的“咯吱”足音。

“咚!咚!”伴随着沉重的跺脚声,帘外传来曹进对这鬼天气的含糊骂骂咧咧。

冷风袭来,瞿寒曹进等人鱼贯而入。

“嗨!还是将军这里更为暖和,这有无娘们照顾就是不一样!”

曹进甫一踏入帐内还未坐下便是感慨万千,然后抖了抖身子,搓着双手挑了个最靠近暖炉的位置席地而坐,丝毫不顾忌是否不雅。

几人无奈的看他一眼,相视着摇头哂笑不已的纷纷入座。

“这鬼天气确实可恼。”秦慎待众人坐下后亦是感叹一句,旋又叹了口气道:“不过我等职责在身也是别无他法,唯有让军中娘子多烧热水,待巡城兄弟归来后沐足暖手以祛风寒,免得寒气入侵冻坏身子。”

说完见几人一脸怪异之色,不由奇怪道:“我有说错?”

“并无!”几人连连摇头。

“那你等这算什么表情?”秦慎一时间更加疑惑不解。

几人闻言相互对视几眼及后盯住薛玉,努嘴示意由他自己来说。

薛玉见状嘴角抽抽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的苦着脸小声道:“将军,要不再换个人来约束那些女子如何?我实在……”

数日前瞿寒刚以不堪其扰请辞管理诸女,这才过了数日居然又来一个。

秦慎纳闷中看他说话间更是一副痛不欲生嗫喏难言的模样,顿时也是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疑惑道:“瞿兄天性喜静也就罢了,你不是最爱热闹?怎么也会这般模样……”

顿了顿,脸色一板状似不悦道:“再说一些女子你都无法约束,以后又谈何掌军?”

“这如何相同!”薛玉疾声相辩,及后小心的看他一眼又低声赌气道:“将军不知其中缘由,自然说得如此轻巧。”

“好好好……”

看着他似有千般委屈的神情,秦慎啼笑皆非的连连压手示意稍安勿躁,同时心中亦燃起熊熊八卦之火,笑道:“我不知情,你说与我听听总可以吧。”

薛玉侧首寻思究竟该从何谈起,想起数日来的一幕幕不由心有余悸的一个寒颤,扭捏道:“其实……刚开始那两日还好,只是……只是及后摸清我的脾性就根本不将我再放在眼中,甚至……甚至几乎都不将我当男子对待,言行无忌,我……我实在是难以忍受。”

“这还不好?!”秦慎慨然反问,旋即贼眉鼠眼笑道:“不将你当男子对待,你岂不是正好可以光明正大的……”

口不择言的笑侃着猛然忆起似乎正在讨论正事,连忙轻咳一声掩饰尴尬,不以为然的淡淡道:“这也不算什么嘛,平日无事之时你尽量躲着她们便是,至于这些女子,就由你继……”

“不只这些!”薛玉唯恐他再让自己继续管理诸女连忙疾声打断,然后连珠而道:“将军,你是不知道,她们闲暇之余会去城中,本来去游览一番倒也无妨,可是自从数日前有人领回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后,这几日便接连皆有领回,到如今已达十余人,长此以往,再过些时日恐怕军中女子比我们男子还要更多,而……”

说着小心的看他一眼,犹豫片刻还是小声道:“而小夫人对此也无异议,我等自然不便多言。”

秦慎闻言眉头一皱,默然不语。

这些事情云烟等人每日过去探望后回来并未告知于他,是以他毫不知情。

而薛玉所言确实也是个不能轻视的问题,如今能让诸女住在军营已是格外开恩,再者军营又不是善堂,岂能让她们肆意妄为?

只是她们同情心泛滥救回那些同病相怜之人,却也不能直接说她有错,看来必须得想个办法加以约束。

“俺就说嘛,孔子所言甚是,那……那叫啥……”

满室皆静中曹进嘿嘿一笑回首说着却又一时想不起来,顿时抓头挠腮一番琢磨,“噢”的一声猛然忆起,于是摇头晃脑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言语神态中颇有那么几分幸灾乐祸之意,因为以他一贯的说法,娘们拿来暖暖被窝解决下生理需求也就罢了,又何必天天养在身旁碍事。

秦慎没好气的斜他一眼,“哟呵”着威胁道:“听你所言,似乎对女子极其了解,不如就由你去约束如何?”

“别别别!”曹进吓了一跳,连连摆手回身,垂首嘀咕道:“俺还是烤火较好。”

瞿寒好笑的看他一眼,转而对秦慎建议道:“秦兄不妨让云夫人前去约束众人。”

“她?”秦慎微感诧异。

瞿寒点头道:“云夫人秀外慧中,此种小事自然不在话下,秦兄只需对她言明,她必会为你管好一切。”

秦慎颔首沉思片刻心中便有定计,吩咐道:“曹兄去城中找军库主事以报损的形式领些枪剑弓弩以及盔甲出来,然后趁着冬日无事,挑些兵卒教教她们弓马骑射,也免得她们四下乱跑。”

“成军?!”几人一脸惊诧失声低呼。

“又无军籍,谈何成军,就当是给她找些女侍卫罢了。”秦慎轻描淡写一番解释,旋又道:“那就先这样,我去找她谈谈此事。”

踏出帐外,细雪伴随着淡淡寒风迎面打来,让他心中忽地一阵茫然,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究竟是否值得。

甩掉纷杂的思绪来到室外,如诗如画并未在此,心知两人肯定又去了女营那边时蹑手蹑脚轻轻步到门外,探头朝里瞧去。

阴暗的室内燃着盏盏油灯,灯火下的云烟正侧身跪坐在案几前垂首缝着手中衣裳对他的到来毫无所觉,半边精致俏脸弧度优美轮廓分明,里侧的昏暗使她玲珑浮凸的身材更具立体的感觉,诱人至极。

房内安置数个暖炉,温暖如春,故此云烟并未披上毛裘而是身着单薄常衣,鬓钗斜插间却也倍显慵懒写意。

而室内更触目惊心的则是那张新换的几近占了半个屋子的宽大床榻,就算七八个人睡上去恐怕仍有很多活动空间,床榻四角立有四根雕花缕空的圆柱,用木格连接屋顶,悬着宽大的帷幕,看起来俨然就如一个房间。

想到这美人儿每晚都乖乖的在这铺满褥垫棉被的小天地等他爱抚,他的心霎时灼热起来。

房内还新换了铜镜台,盛衣的箱柜以及衣架等等,地上铺着柔软的羊毛地毡,房子一角的小几上安放铜炉,燃着醉人香料。

这种情调,他来古代后还是第一次尝到,看着这宁洽香艳的浪漫天地,他忽然真的不愿再想起外面那勾心斗角的世界。

唉!无论古今,女人一但有钱,第一件做的事恐怕便是购物!秦慎微一感叹,伴随着对她品味的赞赏举步朝里走去。

“官人!”云烟听到动静一惊中扭头看来,发现是他顿时轻拍胸脯欣然娇唤。

第015章 星河夜话

夕阳西下,倦鸟返巢。

郁郁群山仿若披上一抹淡如胭脂的薄媚彩衣,天边洁白的云朵也变得红霞一片,盘旋的归鸟俯冲着一头扎进山林,只有那些晚间也不回返的夏虫夜鸟,还在天空中飞舞翱翔。

一道淡黄的金光穿过流逝的白云照射在长城一隅,五人斜倚烽燧顶端墙垛相对无言,厮杀的亢奋过后,剩下的只有那无尽的空虚。

默默想完自己的心事,秦慎起身望向远方。

蜿蜒的长城尽头,一弯新月挂在淡红的天际,照耀着彩霞隐进暮色沉沉的山林。

秦时明月汉时关,汉时明月秦时关。

忽然间,他也分不清到底是月照霞,还是霞伴月。

或者两者相互并存,谁也不能抛弃谁吧?

就如自己,当他踏上这辆滚滚前行的历史战车,便注定了身陷其中难以自拔,就算强行跳下,剩下的恐怕也只是呆望着战车远去,而他亦不过是湮没在这车轮带起的漫天尘土之中。

如果命运的洪流不可避免,那迎头而上又有何妨?!

心念至此,秦慎陡然生出一种豪情壮志,郁结的心情也如释重负般豁然开朗,既然回归之路前途渺渺,那么又何不享受并珍惜此刻的每分每秒呢?

放下包袱的他心情大好,回首扫视其余四人旋即目光停在瞿寒身上,打破沉寂道:“从军近月,今日方知瞿兄及令弟之剑术竟然如此了得,真教我大开眼界。”

“你不是嫌我俩杀的肠穿肚烂不堪入目么?”瞿寒睁开双眼朝他看来。

这开场白是不是没选好啊!

秦慎刚刚好转的心情差点没被对方噎死,一脸尴尬心想他该不会是对下午的事记仇了吧。

瞿寒也发觉似乎不妥,干咳一声道:“我说话就是这样直来直去,绝非有意,还望秦兄莫要见怪,说起来,秦兄的箭技才是真的出神入化,我也算走遍中原大地之人,不过眼中所见如秦兄这般箭技之人却是寥寥无几,匈奴……或许会多一些吧。”

“瞿兄过奖了。”秦慎拱手谦逊一笑,道:“就如匈奴自小在马背长大一样,我也不过是自幼便跟随外祖父打猎熟能生巧罢了,实在不值一提,只是没想到,瞿兄竟然乃走遍中原大地之人,其中过程,必然丰富多彩吧?”

“飘无定所之人,不外如是,又有何丰富多彩可言。”瞿寒不冷不淡的回道,似乎对过往毫无谈兴。

秦慎对此唯有报以不置可否的耸肩一笑,一时无话。

而对于秦慎的箭术,今日所有人都有目共睹感同身受,此刻见话题似尽,程六见缝插针道:“燧长,我看你射箭全然不似我等这般事先捏箭在手引而不发,而是即取即发,其中难道有何讲究不成?”

秦慎自嘲一笑,道:“说起来不怕你等笑话,其实最初也不过是仅仅为了装……咳,为了追求美观罢了,久而久之则成为一种习惯,及至后来更发现其中有莫大好处……”

说到此处微微一顿,组织言辞尽量用最平直的话语解释道:“当取箭射击保持在一个稳定的节奏时,人的精气神会高度集中而随心所欲,但是当这种节奏一但被打乱就会觉得无所适从,精气神自然也就随之一顿,若是我提前拿箭在手,待到下一箭时,就会觉得多了一步难以适应,节奏也就随之变乱,嗯……”

沉吟间觉得言语极难将那种感受述说,遂将话题抛给瞿寒道:“想必瞿兄应该有深刻体会。”

“没错,仗剑在手不若意念先行。”瞿寒颔首深表赞同。

秦慎抚掌赞道:“瞿兄一言以概比我所言更为深刻,当真不愧为剑术大师,只不知瞿兄的剑术是家传绝学还是……”

瞿寒闻言脸上泛出一丝暖意,直截了当道:“秦兄若是想学剑术但说无妨,瞿某只会觉得荣幸之极。”

“哈哈。”秦慎打个哈哈掩饰尴尬。

他确实有意学些剑术傍身,因为无论是上次云中之困还是今日战事都让他明白,在这个冷兵器时代,近身搏斗不可避免,而他如今选择了军伍这条道路,拥有精湛的剑术更是尤为重要,当下笑道:“瞿兄快人快语倒显我小家子气了,在下确实正有此意,只不知以在下这年龄,是否有点太晚?”

“些许杀人的手段罢了,便是八十亦不为晚。”瞿寒淡淡回道,面色已然回复先前那副波澜不惊的古板模样。

近月来,秦慎对他这个样子早已司空见惯,于是点了点头转而言道:“今日未有商量就将你等全部带去武泉,你们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烽燧这鬼地方我等早已呆够。”众人摇头中薛玉高声表态,旋又扮可怜道:“怕你因升迁而将我等忘记还差不多呢。”

几人哄笑中瞿寒却不合时宜的叹了口气,直言道:“离开烽燧对我等而言自然是好,只是匈奴极其记仇,恐怕我等离去之后,此处难得安宁。”

笑声渐渐凝固在空气之中,化为难堪的沉默,所有人似乎又想到了白天的那种残酷,甚至更甚。

秦慎沉思片刻,断然道:“只要匈奴还未愚蠢到家,相信暂时不会再来侵犯,而过段时间此处已然修葺完整更会增派戍卒,料想亦无大碍,至于其他……”

说着稍作停顿,续道:“毫无根据也就不好判断。”

几人微一思索,觉得秦慎所言不无道理,只要匈奴还未愚蠢至极,按理应当不会短时间内在同一块石头上冒险尝试两次。

近百人攻击烽燧全军覆没,无疑告知了草原匈奴此间的凶险,如果这种情况下还纠集人马来犯,那只能说明这个部族已经不配再在草原上生存下去。

至于为了区区数十人纠集各大部族兴兵来伐,这种毫无利益的行为实在不符合匈奴的行事作风。

想通此中关节,几人放下心事打开话闸,一同憧憬起不久后武泉大营的美妙日子。

晚风徐徐,草浪微伏,星罗棋布,虫飞蛙鸣,天地间充满祥和之意。

木纳塔借着淡淡星辉踏足部族最为高大豪华的帐篷外时,稍微将脚步停顿下来。

每次踏足这顶大帐他总有种浑身不自在的感觉,或许是因为他必须对操控着整个部族命运的族长奥古斯卑躬屈膝,又或许是奥古斯的城府深沉、喜怒难测令他如履薄冰,总之,他不喜欢这个大帐,更不喜欢这位族长。

只是今天他有不得不踏入营帐的原因,听着帐内传出的****,通报后得到允许的木纳塔迈出了脚步。

奥古斯身材肥大,满面油光,此刻像座肉山般横卧矮榻之上,两个容貌娇俏、鬓云散乱的侍妾正媚眼如丝的殷勤为他把盏,另有四名轻纱覆体的婢女则温柔的为他捶肩捏腿,帐内弥漫着阵阵**气息。

这种排场派头,恐怕单于亦不过如此吧!当然,自从那个中原皇帝在草原一口气封了数名单于之后,奥古斯也自称为单于。

垂首偷瞥香艳一幕,木纳塔颇为不耻的微一感叹,恭声道:“木纳塔拜见单于。”

“嗯……”侍妾发出一声轻喘,春意无边。

奥古斯伸在侍妾衣内肆意揉捏的肥手丝毫不做停顿,眯开一丝肉眼语带不悦道:“木纳塔深夜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阵阵诱人的声音传入耳内,让木纳塔心底如长草般腾起一团火热,只好将身子压得更低。

对于奥古斯的这种特殊接见方式,木纳塔早已见怪不怪,这也是他极其不愿来大帐而有时又希望前来的原因之一,今日再次面对此情此景,心中暗骂无耻又觉刺激的同时躬身禀道:“迪尤尔等人今日前去汉地,此时尚无一人归来,他的妻子方才找我询问过数次,希望我能派人前去寻找接应,这种大事自然需要单于做主,故而前来征询。”

“你是说无一人归来?!”短暂的沉寂,奥古斯用一种掺杂着些许质疑、伤感却又包含更多兴奋的语调问道。

“是,单于。”木纳塔被他的这种怪异情绪弄得有点茫然,不禁微微扬首看去。

说这番话时,奥古斯不知何时已经停下手中动作坐了起来,浑身上下充满生机与活力,浑浊微闭的双眼此刻闪烁出一种渴望与期待的炽热异芒,与方才相比,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人。

木纳塔心底顿时有了一丝明悟。

奥古斯觊觎迪尤尔之妻阿茹娜时日已久,这在部族内乃人尽皆知的秘密。

第016章 草原法则

得到木纳塔的肯定回答,奥古斯无疑是伤感的。

在草原上生存,一个部落的地位以及生死由族内精悍男子的多寡决定,而一日间失去近百名精兵,对他的实力毋容置疑是极大的削弱。

但是,这种伤感很快便被另一种欲望取代,闻得达克巴的阏氏阿茹娜之名,奥古斯脑中蓦然萦绕起那个虽已三十许,却依旧婀娜多姿的倩影。

她似乎正面带羞涩的柳腰款款朝自己走来,那一步一摇的风情,让他觉得此刻的身体瞬间恢复了年轻,仿若回到三十年前。

不就是近百精兵吗?只要阿茹娜投怀送抱,我定要让她为我繁衍数十上百孩儿,待到那时,有这些身淌草原上最为伟大血脉的孩儿助我,又何愁大事不成,威伏草原?

憧憬着十余年后阿茹娜娇羞的斜卧自己怀中,而那些草原上曾经的霸主跪伏于自己脚下,奥古斯嘴角逸出一丝快意的、满意的、得意的笑容。

没有得到回应的木纳塔心中惴惴不安,奥古斯的喜怒无常他见得太多,如果可以,他惟愿没有方才那番对话,又或者能够马上告退,甚至从未来过,然而……

然而这一切都无可能,他只能强压心头的恐惧微微昂首瞥去,希望籍此从对方的反应中瞧出哪怕一丁点端倪也是极好,却见奥古斯面带狰狞笑意,浑身轻颤。

揉肩捏腿的四名俏婢将头垂的更低,战战兢兢间手中的动作也变得更加轻柔,唯恐祸殃自身。

目睹这似欲发狂的狞恶之姿,木纳塔连忙垂首恭立,不敢再看,心底却蓦然有了一种人之将死的悲哀,因为恐怕要不了多久,当奥古斯从愤怒中清醒,自己将会成为下一个迁怒的对象。

惶恐不安的又过了盏茶功夫,大帐内除了侍妾不堪忍受折磨而终于发出的微声痛吟,余者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木纳塔从来都不是一个心软之人,然而今日,或许是那心底被勾起的躁动,又或许是因为想到奥古斯稍后便会迁怒于他而命不久矣的悲凉,让他听到这种痛吟实在于心不忍,怜香惜玉之情不断涌动,不禁头脑一热,生出一种首尾不顾的冲动。

“木纳塔请示单于,阿茹娜让我派人前去接应迪尤尔一事,究竟该如何处置?”经过数番努力,他总算鼓足勇气将酝酿已久的话语吐了出来。

只是这话虽然说出,但是声音却低到就连他自己都几不可闻,又谈何惊醒在他看来处于极度愤怒的族首?无奈中只得鼓起勇气,提高音量再次重复一遍。

“嗯?”

重复的话语才说到一半,奥古斯低沉中隐含狠厉的愤怒质疑已然响起,显然对他的唐突将自己思维打断极为不满。

木纳塔被这简单的一声质疑吓得如丧考妣,唯有豁出去结结巴巴的再次言道:“木纳塔请示单于,阿茹娜让我派人前去接应迪尤尔一事,究竟该如何处置?”

听清木纳塔的言辞,奥古斯终于从幻觉中清醒过来,明白方才所想的一切,不过就如镜花水月般虚无缥缈罢了,只是当他再次听到阿茹娜这个名字,那种想要将对方拥入怀中好好蹂躏糟蹋一番的心思却变得更为迫切。

花时间压下因激动而导致的微喘,奥古斯漠然淡看一眼怀中得到解脱的侍妾,将她一把推开后望向木纳塔,冷哼道:“迪尤尔这个蠢材,有勇无谋,之前我就提醒过他如此三番两次去同一地方狩猎,焉有不被反噬之理!可笑他仗着有几分本事,竟对我之所言不屑一顾,活该他今日命丧汉地!”

“单于是说迪尤尔等人全都已经阵亡?!”木纳塔为之一惊,竟是忘了害怕。

“这还有错?”奥古斯对他的反应很是不满,阴沉着脸默不作声,浑浊的双眼却变得似能洞悉人心般将他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忽然道:“萨吉也在今日前去的队伍中吧?”

“在。”木纳塔眉梢一跳。

看着对方流露出的变化,奥古斯难看的胖脸现出一丝得逞的笑意,语带玩味道:“如今他不幸离世,只留下孤儿寡母,不如就由你来替他照顾如何?”

“这……”想起萨吉之妻的娇俏模样,木纳塔面上喜色转瞬即逝,忽而有种兔死狐悲的戚戚之感,犹豫道:“这才一日未归,兴许明日就能返回也未可知。”

只待他话音刚落,正在捏腿的一名俏婢猝不及防中发出“啊”的一声痛呼,将他低垂的目光完全吸引过去。

“就连最简单的侍候都做不好,留你何用!”只见奥古斯怒声厉斥中收回肥胖的毛腿,无视数个翻滚后倒伏于地瑟瑟发抖的俏婢,朝帐外大声令道:“来人!”

两名高大魁梧的守卫应声而入,抱拳候令。

“单于饶命,单于饶命……”俏婢见此状况似乎知道将要发生何事,再也顾不及腹部传来的剧痛,蜷缩着滚爬起身伏在地毯之上,惨然泣下的不住叩首。

奥古斯视若无睹,阴冷道:“此婢尚不知事,今晚就交由你等好生调教。”

“唯!属下谢单于赏赐!”两名守卫行礼道谢,怪笑着大步上前将赖在地毡上不肯起身的俏婢轻易夹起,伴随着她的哭泣哀求朝帐外拖去。

奥古斯一副刺激有趣的表情看完一切,直至帐外不远处传来一声凄然惨叫,这才面色一寒道:“此去汉地不过百里,迪尤尔等人一日未归还能有何意外?若是你不愿意,我唤他人前来承担此事。”

目睹方才一幕,再次面对奥古斯语带威胁的软硬兼施,木纳塔如何还不知晓其中含义?心惊胆颤中连忙恭声答道:“木纳塔但凭单于吩咐。”

“嗯。”奥古斯容色稍霁的点了点头,对他的表态似乎仍未完全满意。

木纳塔表完忠心垂首等了片刻,却没能听到其他吩咐,只好小心请示道:“不知其余人等,单于又准备如何处置安排?”

说完瞥见族首满是横肉的五官再次蹙聚一团似有发作倾向,心知今日之事必定要从自己口中言出,暗骂着无奈补道:“不过依木纳塔看来,单于向来心地仁慈,喜于对贫弱之家加以照顾,而族中最为困难者非迪尤尔一家莫属,如今迪尤尔不幸身故,只留下阿茹娜母子相依无靠,最为可怜,不若就由单于对她加以照顾,使她孤儿寡母免受旁人欺凌,如此建议,不知单于觉得可否?”

面对木纳塔投来的询问目光,奥古斯虽然并未回话,但眼中的赞许之色却分明无疑。

而在他的脑海中,此刻盘旋的尽是那道即将到手而未到手的风情万种的倩影,令他心痒难耐,血脉偾张的迫不及待就想要将那娇躯按倒在身下婉转承欢,狠狠的大朵快颐以解多年相思之苦。

得见奥古斯目泛异彩又如先前般微喘中浑身轻颤,木纳塔立时醒悟方才所见不过是自己想岔的虚惊一场,恍然大悟中善解人意的自作主张道:“既然单于可怜阿茹娜母子,愿意加以照顾,那木纳塔稍后便唤阿茹娜前来叩谢单于大恩,听候单于安排。”

说着见对方面容舒解,堆满笑意,稍一迟疑续道:“只是她那儿子……恐怕……”

“哼!”奥古斯冷哼一声将其打断,热脸转沉的不满道:“若是一个十余岁的孩童你都无法顾及,我看你实在不适合领这份差事。”

木纳塔闻言心中不住暗骂,嘴上却恭敬的保证道:“木纳塔定会将他安排妥当,不让他前来打扰单于安抚阿茹娜。”

“如此就好!”奥古斯目露嘉许之色说完,强压住如饥似渴的火焰微一沉吟,冷然道:“汉军此次杀我族人,夺我马匹,若是就此揭过,难免让汉军欺我无人,明日\你将在外放牧之人尽数召回,一则商议孤寡之事,二则还需对汉军还以颜色。”

“单于还要再次袭击长城?”木纳塔愕然以对。

“我又岂会蠢笨如迪尤尔!”奥古斯不满的瞪他一眼,望向帐顶高深莫测的随意言道:“雄鹰在天空翱翔,你又怎知它将扑往何方?”

“唯!单于智珠在握,木纳塔愚钝,不敢妄加揣测。”

奥古斯收回目光点了点头,看向他的眼中尽是炽热异芒,仿若极不耐烦般挥手道:“若是再无他事,你尽可退去将阿茹娜唤来,今日迪尤尔未归,想必此刻她定是心急如焚,我还需对她多加安抚。”

早已不想在这似天堂又似地狱的大帐中多呆哪怕一分一秒的木纳塔听到对方的逐客令后自然如闻仙音般暗舒一口长气,连忙恭声告退。

只待他甫一出帐,帐内便传出奥古斯无耻之尤的命令:“你等留下,待会看我如何大展雄风,让阿茹娜在我胯……”

无耻!听着几女娇滴滴的迎合夸赞之声以及随后响起的一阵阵蚀骨销魂的动人旋律,木纳塔暗骂一句,蓦然惊觉不远处俏婢声嘶力竭的惨叫此刻已经变得细不可闻,只剩围站的侍卫怪笑着互相催促。

目睹此景,木纳塔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举步逃离这个他永远也不想再踏足的大帐。

第017章 扬威武泉

日上三竿。

蔚蓝的天空通透洁净,茫茫的草原翠绿无边,怒放的野花随风摇曳,夹杂着泥土的芬香扑鼻而来。

两日后,跟随瞿寒学剑的秦慎等来换防兵卒,交换防务后踏上前往武泉关的道路。

武泉关,秦时所建,乃云中郡通往塞外的门户,地处草原之上除了绵延的长城无险可守,身后十里是粮秣供应之地武泉县城,关内驻军四千余人,由云中右部都尉负责统领。

恐怕也只有秦始皇才有这般魄力在草原上建造如此一个关卡,听完曹进的介绍秦慎微一感叹,扭头道:“如此说来,我等并非驻守县城?”

“县城?俺们乃边关戍卒,窝在那地方干啥。”曹进说完看着他疑惑道:“秦兄莫非以为要驻守县城,故而不想就任吧?”

秦慎放下些许担忧,呵呵一笑顺口道:“也有这方面顾虑。”

“嗨,俺还以为是啥呢。”曹进恍然大悟,却也不以为意,想起当日就是在县城将对方领去烽燧,难怪他会如此做想,当下宽慰道:“秦兄尽管放心,县城不过是平常募兵之地,还有就是……就是万一边关失守,才会退守那处。”

秦慎点头表示了解,扬鞭指向草原深处一条看似长白玉带处问道:“那是什么?看起来似乎并非河流。”

“沙带。”曹进顺着他的指向瞧去,说完见他似明非明,解释道:“沙带,用黄沙铺就,又叫天田,宽约三丈吧,是用来侦查匈奴行踪的沙田,匈奴若是从上通过会留下痕迹,然后巡骑哨探便可带上猎犬循迹追踪。”

秦慎听得咋舌不已,暗道古人的智慧果然不容小觑,办法看起来似乎显得笨拙,但在这个时代却是最为适合不过,而更让他没想到的是,汉代居然就知道利用犬类灵敏的嗅觉追踪敌情。

自我感叹片刻,依稀想起以前看过一部关于汉朝的电视剧中似乎就有军犬的存在,不禁暗笑自己大惊小怪,一不小心又犯了看轻古人的毛病。

众人并不着急赶路,而他亦有心趁此机会多了解一些关于这个时代的事情,是以一路慢行问问答答,直至将近午时才抵达武泉关下。

等待入关之际,秦慎看到间或有匈奴商队出入,想起当日武泉县城所见,好奇道:“数年来汉匈不是一直都在交战吗?为何仍有商队互相往来?”

“朝堂确曾关闭互市,不过……”曹进说着环顾四周,见没人注意才小声续道:“不过郡内为了税收对民间互市并未完全禁止,只要有合法的通关文牒,不带违禁之物亦可往来。”

秦慎了解的点了点头未再多言,及后轮至他们时各自递上代表身份的军章,关口守卒查验过后,将众人放入关内。

进到关内,秦慎这才发现武泉关其实并不小。

或许是地理位置的缘故,整个关卡与处在崇山峻岭间的要塞并不相同,方方正正不见狭隘,每边有数百米的城墙围绕,俨然就如一座小城,沿墙建着数排营舍,中间是宽大的校场。

看清关内形势,秦慎安排瞿寒等人找地方等候,自己则与曹进一同前去拜见主将。

窦义对他的到来表现出极大的热情,而那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也让他差点认为自己才是真正的主帅,感叹于对方的个人人格魅力之际,几乎便要生出士为知己者死的念头。

一番寒暄过后宾主坐定,窦义转入正题,颇为苦恼道:“秋收在即,塞外屯田总有小股匈奴前来袭扰,让我不胜其烦。”说着展颜一笑,“不过如今有秦小兄坐镇,我以后总算可安枕无忧。”

“承蒙都尉如此高看,属下汗颜不止。”秦慎状若惶恐的起身抱拳,“属下虽然从军日短,但对都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威名亦是常有耳闻,属下不才,却得都尉抬爱直接听命帐下,杀胡建功以报都尉之言不敢多说,唯有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但能拾得都尉半点牙慧,有那丝毫锦上添花之举,属下已是不胜欢喜。”

看着他的这番应答以及姿态,曹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他印象中,秦慎只不过是一个从深山中走出来稍微有点学识而又对世间之事总是表现得懵懂无知的猎户罢了,然而此刻,他疑惑了。

难道,这世上还真有无师自通的天才?又或者……

纳闷诧异之际,曹进暗道这可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心中嘿笑间连忙放下不解,认真观看,细细揣摩。

窦义一脸有趣的表情看他说完,摆手示意他坐下后欣然道:“秦小兄用语夸张有趣,却也言过其实了,我只是确信以你之本领,必能叫匈奴有来无回罢了。”

秦慎赧颜一笑,花花轿子人抬人这道理他当然明白,先前对对方奉承一番也是出于此意,只是此刻见对方似乎并非有意吹捧,而是极其笃定,不禁面带不解问出心中疑惑,“都尉此前并未见过属下,何以会对属下如此肯定?”

窦义没有立即答他,双目炯炯直视片刻后反问道:“以九人战匈奴二十余人而毫发无损,以十余人全歼数倍之敌而损伤极小,若无事先安排,又有箭技精湛之人,岂能有这般结果?”

“那是军中同袍合力之功,而属下身边亦恰好有两位杀敌如砍瓜切菜般剑术了得之人,这才侥幸获胜。”秦慎解释道。

“呵呵,秦小兄用词生动有趣就如你之箭技一般,与你言谈,实不失为人生一大快事,我这为匈奴烦恼之心,此刻似乎亦轻快不少。”窦义笑着起身从侧墙取下一柄长弓,转而言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秦小兄虽然箭技非凡,不过我看你用的还是军中之弓……这柄‘惊鸿’勉强还能使用,就当是我补与你的首次见面之物,如何?”

秦慎见他从帐内最显眼位置取下此弓,连忙推拒道:“属下怎敢夺都尉所好。”

“不过是极其普通的一柄弓罢了,莫非是难入秦小兄法眼?”

“如此好弓,属下又何来不屑之言?只是……”秦慎说着看到窦义已是一脸佯作不悦,只得打断话语,恭敬道:“那属下就却之不恭了。”

说完伸手接过长弓两膀较力一试,发现此弓力度和之前所用之弓相差无几,不过也立刻感受到此弓回馈的劲力更大,手感亦十分舒适,比起军中下发的长弓强了不少。

窦义看他拉开长弓忽然“噫”的一声,道:“方才秦小兄不是说我未曾见过你的箭技吗?此刻正好可以去校场展示一番,秦小兄意下如何?”

如果可以,我当然选择拒绝!秦慎腹诽一句,抱拳回道:“都尉有命,属下岂敢不从。”

窦义点头左右看看,抓起案牍上的头盔抛给曹进,决定道:“稍后便百步外射这顶头盔。”

“戴在头上?!”曹进笨拙的接过抛来的头盔,一脸呆萌还摆出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让秦慎看得一阵想吐,心道你这演技未免也太过拙劣!

窦义眼皮一翻,没好气道:“抛在空中。”

“噢!”曹进逃过一劫般呵然傻笑,丝毫不为自己的拙劣表演感到可耻。

秦慎恨铁不成钢的摇了摇头,三人步出帐外。

窦义伸手唤过两名守卫吩咐去牵马取箭以及驱散校场兵卒,不到片刻,有人要试箭的消息便在军中四散传开。

数千年的优良传统究竟始于何时已无从考据,但是这个时代的人也是将其发挥得淋漓尽致,纷纷围在校场四周等待好戏上演。

老天爷,这是要考试啊!看着围观的数千兵卒,秦慎心中感叹着接过缰绳,将箭壶负在背上翻身上马,朝窦义抱拳致意后策马朝校场中心奔去,直至百步开外停下。

对于窦义的用意,他自然十分明白,军中崇尚英雄唯资质论此事他在后世便有所耳闻,从战场下来的老兵,对空降而至的将领历来不服,除非对方有极其过硬的本事,而这种情况在古代尤甚,因此,面对这样的考试,他必须拿出十二分的本事,才好震慑他人,以免日后领兵反被掣肘。

打定主意,秦慎横转马头,从怀中将扳指取出套进拇指,举弓向曹进示意后赶马斜冲起来……

众兵卒正在疑惑他为何提弓却不拿箭时曹进猛然将头盔抛向空中。

而在曹进作势欲抛之际,秦慎亦是迅疾探手箭壶捏出两支长箭,倏然侧身,张弓便射。

“铮铮”两声弦鸣几无间隔。

“叮”的一声,首箭射穿才刚升至顶端的头盔并将它带得斜飞出去。

众人还未来得及惊讶第二箭又至,伴随着“叮”的一声只见头盔朝地面斜坠中再次偏离轨迹。

看着如飘零落叶般下坠的头盔所有人惊得目瞪口呆竟是忘了喝彩,此刻就算有人对他们说还可以继续第三箭、第四箭,他们也绝无半分怀疑。

“咚咚咚……”

头盔落地后弹跳数下终于静止。

满场鸦雀无声,众兵卒盯着并无任何箭矢插于其上的头盔呆若木鸡,如果不是方才亲眼所见,他们肯定以为两支箭矢不过是放空罢了。

这是何等力度?众人首次升起一种护甲并非万能,危险就在身旁的感觉,不由一阵莫名心悸。

“彩!”

一声单调的叫好打破沉寂,惊醒的众人顿时爆发出整齐一致的“嚯嚯”之声,所有看向秦慎的目光充满狂热兴奋,那是与他同为汉军一员的庆幸,更有那身为汉军一员的无尚荣光。

驻足围观的匈奴商人面色凝重。

在这个时代,没有人比他们更明白一个优秀将领对全军的重要性,他们仿佛看到了又一个卫青、霍去病、李陵、李广……

第018章 巡边塞外

驱散围观兵卒再次回到帐内坐定,窦义看着他笑道:“秦小兄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

“都尉之用意,属下感激都来不及,又怎会责怪。”

“你知道就好。”窦义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而对他负责之事交代一番,然后给曹进安排了步卒都伯的职务。

至此秦慎明白是时候告退,于是朝曹进使了个眼色,却见对方扭扭捏捏毫无退意,不禁心中微觉好奇。

“都尉!俺……”曹进欲言又止,犹豫片刻终忍不住道:“俺能否也去秦兄弟队中?”

窦义闻言皱眉一愣,旋即斥道:“胡闹!军中自有规矩,你从军数载,岂能不知?”

“俺,俺自是知……”曹进看着窦义沉下去的面孔嗫喏道:“只是俺真心希望能入秦兄弟队中,万望都尉准许。”

见他言辞恳切,窦义也不忍发难,面色转缓之余,逼视道:“你既然知晓,那你且告诉我,百人队如何能有两个都伯,你又让兵卒到底听谁号令?”

“俺可以不要都伯之职,只求都尉准许俺跟随秦兄弟身旁。”曹进丝毫不做犹豫。

“这……”窦义为难的叩指轻敲案牍,沉思片刻扭头转向秦慎探询道:“秦小兄意下如何?”

“这个……”秦慎头疼的瞥眼曹进,见他正眼巴巴的瞧着自己,不由责怪窦义将这种烫手山芋交给自己处理,心下无奈间思绪飞转道:“启禀都尉,如今属下已在都尉帐下听候召唤,小兄之称于礼不合,属下万不敢当,还请都尉另做称呼,直呼我名即可。”

言罢心中得意,暗道不就是打太极么,谁不会呢。

对于曹进,秦慎早看出窦义有心将他重点栽培,可是如今曹进却一门心思往自己队中钻,又怎知窦义心中是何想法?再则就算抛掉这种种顾虑不说,光是曹进从军数年才爬到今日这个位置,他也实在不愿见对方又“官复原职”。

“呵呵。”面对他的回答窦义发出几声仿若对他想法了如指掌的轻笑,就在他心虚不已时,窦义笑道:“秦小兄所言在情在理,倒是我疏忽了,只是直呼你名未免显得太过生疏,却不知秦小兄台甫作何称呼?”

台服?太傅?秦慎迷茫片刻醒悟过来道:“属下不过一介乡下小民,又哪有什么表字,都尉尽管直呼我名便是。”

窦义笑着摇了摇头,接着笑眯眯的看着他道:“既然秦小兄并无表字,若是不嫌弃我才疏德浅,便由我为你取一表字如何?”

我能拒绝么?!秦慎腹诽着道:“若得都尉赐字,属下高兴至极。”

“嗯……”窦义当仁不让的轻叩着案牍思索起来,沉吟道:“慎,谨也!谨小而慎微,那自是极好,然过于谨慎,则不免寡断……唔……毅,有决也!遇事谨慎而果决,那便再好不过……”

说着脸挂淡笑看向秦慎道:“秦小兄一表人才,当得一个子字,不若就叫子毅如何?”

秦慎见他沉吟间时而皱眉,时而展眉,而所取表字亦是正反含义深刻显然用心之极,心底的些许别扭顿时消散,欣然道:“多谢都尉赐字。”

面对他的欣然接受,窦义发自内心的感到高兴,笑道:“子毅,此事已了,只不知……”话语一顿,侧首看向曹进道:“此事你又是何想法?”

该来的始终跑不掉,秦慎暗叹一声,斟酌道:“属下与曹兄一见如故,同处一队并无问题,况且属下从军日短,尚有许多军中事务并不明白,若有曹兄在旁指点一二那是再好不过,至于百人队中两个都伯,我与曹兄极为相善却也无甚大碍,不过此乃军中事务安排,还以都尉决定为准。”

窦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看向满含期待之色的曹进无奈道:“那便允你与子毅同处一队,不过……”微微一顿,肃声道:“你还是继续做你的队率吧!”

“唯!”曹进喜上眉梢并无半分不悦。

秦慎心觉可惜,犹豫道:“这个……没必要吧。”

“诶!”窦义不由分说的摆了摆手,“你与曹进相善不假,却也难保下属别有心思,再者军中向来皆是一人独大,若是两人并立必生龌蹉之事,为防患未然,此事就此决定!”

“都尉所言甚是。”曹进深以为然的连连点头。

秦慎当然明白此种关节,就如某些时代的名将屡战屡败,不就是因为军中有权大势倾的太监监军坐镇?这些监军平常掣肘尚且不论,作战时甚至凌驾主帅之上,以致主帅军令难施,对军队无法如臂指挥,这才处处受挫,他也不过是看曹进立功不易,骤然被剥功劳难免替对方心中惋惜,此刻见两人都无异议自然也不再坚持,点头应允。

及后窦义对曹进又疾言厉色的训诫一番,这才放两人告退离去。

去往营舍的路上,秦慎朝喜孜孜的曹进看了一眼,摇头叹道:“曹兄,我真不明白你为何放着好好的都伯不干,却偏要来我这日夜奔波的巡骑,何苦来哉?”

“一见如故嘛。”曹进活学活用,煞有介事言道。

秦慎一时无言以对,只好翻翻眼皮摇了摇头,报以无奈苦笑。

他怎会不明白对方的想法,只是当自己身上背负越来越多人的寄托与命运后,他日又该如何才能洒然脱身而去?

翌日。

东方泛出第一缕晨曦时,嘀嗒清脆的马蹄声打破武泉关的沉寂,一队百余人的轻骑踏出关门望北蜿蜒而行,身形渐渐没入天色微明的苍茫草原。

这是秦慎的第一次巡边。

经过昨日窦义的讲述,他已基本了解到巡边的职责除了监视匈奴的动向之外,还要防止并无通关文牒的汉民踏出天田,逃往塞外。

得知这一点后,感叹于两千年前的边防管理制度丝毫不亚于后世的同时,他亦多少有些庆幸当初并未翻出长城,否则胡奔乱撞中一不小心被汉军乱箭射杀,那就真的可谓是死得稀里糊涂。

百骑身披朝露沿着天田疾行数十里,旭日从地平线跃出,葱绿的草原在火红的阳光照射下如同蒙上一层淡淡的薄纱,绚丽无比。

队首的秦慎勒马扬手止住前行之势,随即下达了他那与众不同的首个命令——

以十为队,间隔十里,领犬各自负责一段边境巡逻。

昨日军中演武的效果确实立竿见影,属下一百轻骑望向他的目光充满崇敬之意,对他的号令自然无有不从,轰然应诺后约定了集结之法,纷纷在什长带领下引着军犬奔赴自己的巡防区域。

对此秦慎自有他的考虑,虽然百人结伴而行安全不少,然而来来回回疲于奔命尚且不说,更甚者如此长的防线,大队巡防难免会有纰漏,比如人刚离去,匈奴后脚便至。

而依照以前的成例大队之外再放出单独巡骑,以他看来也并非稳妥之举。

事实也是如此,据他听说,时常会有斥候放出后不得归来,经过查探才知已被匈奴射杀。

他如今既然领了这份差事,也就不能再如在烽燧那般浑浑噩噩得过且过,对任何事情都漠然视之。

在其位,还得谋其政,他必须要对属下的生命负责,如今并非战时,实在太无必要放出单独的斥候去冒险,还是相互有个照应为好。

当然,他也知道分兵历来都是大忌,若遇紧急情况极有可能导致调度失灵手忙脚乱,然而值此时刻,他也并无更多再好的办法,唯有约定集结之法以及千叮万嘱属下众人,若有情况还需避其锋芒,抱团再战。

而最为重要的是,心中尚存最后一丝幻想的他不可能领着百骑抛开巡边,陪着他去寻找那个神秘的鬼洞穴,因此必须要先将队伍化整为零,将人打散才好方便他行事。

想到这,就连他也分不清楚如此行事到底是为公亦或为私,两可难分间不禁苦笑,自我宽慰这是在公私兼顾!

“巡边很苦吧?”一直看着他等待指示的曹进发现他不经意外露的神态,妄揣心意的咧嘴一笑,附和着抱怨道:“天还未亮就要整装出发,确实辛苦。”

“这下知道了?”秦慎收回心绪斜他一眼,似真似假道:“要不我回营后跟都尉诉求一番,再让你回去担任步卒都伯,嗯……料想都尉也会准许。”

“别别别!”曹进面色一急连忙制止,含糊的嘟哝了一句后岔开话题道:“其他兄弟都已经走了,俺们呢?”

秦慎环顾左右,此时只剩他们这个小队还在原地待命,除了烽燧出来的六人,尚有其余四名新加入的兵卒,而短短片刻,薛玉等人也已经眉飞色舞的和四人聊得一片火热,他心知首日巡边就离队单独行动极其不妥,道:“你带其余兄弟在这附近来回巡视,我么……”

呵呵一笑,续道:“我与瞿兄在此练剑,若有情况你等立刻来报,短短数里路程,想来亦无大碍。”

曹进闻言为之愕然,实在没想到对方第一次巡边就如此敷衍,是以一时间瞠目结舌的看着他,满脸难以置信。

“就这样吧。”秦慎对他的反应视若无睹,状若不经意的扭头往武泉关方向瞧上一眼,回首调侃道:“昨日\你不是说要跟我好好讨教学习么?我看不妨就从这巡边开始。”

最该了解熟悉巡边之人是你才对吧?曹进满脑门黑线,却又生怕他再提及继续回去担任步卒都伯此类言语,只好不情不愿的应诺道:“那俺就带他们前去巡逻,若有情况立刻来报。”

第019章 以剑论道

朝阳斜挂东方。

秦慎手搭凉棚目送八骑越奔越远,舒了口气扭头望北看去,一望无际的草原上草浪微伏,焕发出勃勃生机,引人入胜。

回首南望,一列葱翠的山脉横亘远方,巍峨壮丽。

这里曾经是他的家园所在,如今却又成为他为之守护的地方,两个时代的轮回看似巧合,又实则必然,这一切,究竟是梦是幻?

“秦兄数日来似乎颇多感慨,不知究竟因何而发?”一直旁观未语的瞿寒顺着他的目光极目远处,悠然言道。

听着耳畔飘荡的询问,秦慎收回五味杂陈的心绪,慨然道:“看着这如画的风景,谁又能想到下一刻此处便有可能万马奔腾,刀光剑影呢。”

瞿寒默然片刻,始淡淡道:“秦兄似乎很厌恶战争?”

“厌恶战争?”秦慎微微一愣,索然道:“或许吧。然而就算厌恶又能如何?你我身处如此时代,凡事又岂会因你我之喜好而有丝毫改变?想得再多,无非也是自寻烦恼罢了,瞿兄以为如何?”

瞿寒点了点头,却又不置可否道:“我曾花数月时间观察各种动物,发现无一例外之事便是,大凡有其他动物入侵它所圈占之地,必能引发一场争斗,这,大概便是天下万物喜好争斗的本性,而其之所以入侵他处,不外乎是为食物,为水源,为繁衍诸如此类,想必这就是争斗本身之原因。”

秦慎听得呆了一呆,没想到能在两千年前碰到一个几乎将战争根源一针见血直指出来之人,是以一时陷入了沉默。

静然片晌,瞿寒续道:“而人作为凌驾于万物之上的单独存在,其有追求,亦有思想,面对诸多利益纠葛,能够从依靠争斗这种简单的思想中抽离出来,另寻它法解决所需,争斗也就随之消散,因此,战争纵然是人之本性,却也并非是世间必然,只需世有法度,天下大同,又怎会再起争端?”

“天下大同,天下大同……”面对瞿寒更深层次对战争的理解,秦慎喃喃低语不敢苟同,却也生不起任何辩驳之意,他不想告诉对方天下何其之大,而所谓的天下大同又是何其遥远,难以实现。

在他看来,人,还是抱有一丝幻想为好,如果将别人的梦想无情摧毁,这与杀死对方又有什么区别?

情绪低落的自我慨叹一番,秦慎抛开这个沉重的话题,振奋精神或多或少的提醒道:“数日前听瞿兄讲述,瞿兄似乎走遍天下名山大川,定然知晓天下之大,却不像我这种山野猎户,所见所知不过一村一隅,两相比较,真是羡煞我了。”

对于秦慎的顾左右而言他,瞿寒难得的报以淡然一笑,似乎那番话并非想得到谁的回应以及认同,不过是他的自说自话罢了。

秦慎从对方的淡笑中看出一丝对自己方才所言的怀疑以及否认,不禁心虚的避目远眺。

曹进等人的身影变成一团黑点消失在天际。

空气中凝滞着一股莫名的冷意,秦慎收回目光打个哈哈,笑道:“管他娘的,战争于我等兵卒而言不过是难以摆脱的宿命罢了,可笑我俩身为世间最为普通的凡夫俗子,却在此处讨论战争的大义,若让旁人知晓,恐怕要笑掉大牙。”

言罢翻身下马,从马鞍处取下两柄木质长剑,轻拍马臀。

“沙沙沙”的声音中马儿惬意地啃食着青草悄然溜开。

听着他不经意爆出的粗话,瞿寒嘴角微扬接过抛来的木剑以食指为中心转动几圈,轻轻一挑反手握住剑柄,随意的手挽剑花道:“今日不如换个方式练习。”

“换个方式?”秦慎一愣,好奇道:“不知瞿兄要以何种方式对我加以训练?”

瞿寒笑笑没有说话,手腕翻转以指尖将木剑弹往空中,跃下马背目不斜视轻松准确的托住垂直下落的木剑后收剑于手,从马鞍一侧取下一口布袋置于地上,将马匹赶散。

听着布袋内噼里啪啦的碰撞声,秦慎愈发好奇。

“秦兄箭术非凡,技击之术亦算个中好手,当知无论哪种比拼,不外乎是力量、反应、柔韧以及智慧的对决,你我所学乃沙场杀敌之术,并非如文士般附庸风雅,因此对这几点要求更甚。”

瞿寒说着以木剑比划道:“便如剑术,对方若是手肘后缩,当可判断对方下一步极有可能为平刺,若是手臂上扬,当为斜劈,若是手腕翻转,则为变招,如此种种,你需料敌先机方能将其一一化解,然而就算你能看透对方剑势,倘若身形无法跟上,却也是枉然,这便是反应以及身体柔韧的重要。”

言毕朝秦慎投去探询的目光,待看到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续道:“观察对手剑招变化乃最基本的要求,而以上所述亦不过是防守之道,倘若你的力量能够压制对方又另当别论,便如对方攻来的剑招你能化解并以力量将其打乱,又或者你攻向对方的长剑,对方纵然看出亦无力化解,如此你便能化守为攻或一招见效。”

秦慎颔首表示了解,心道这不就是所谓的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么。

瞿寒赞赏的看他一眼,又道:“然而人之一生,总能碰到势均力敌之人,值此对决,除了比拼耐力,无论先声夺人,亦或后发制人,唯有出其不意才是取胜之道。”

言至此处眼中不经意间射出唏嘘之色,续道:“世人或知兵有兵法,却未必能知剑亦有剑道,某曾行走中原各地,看遍世间万物,而所见所闻,不外乎强取豪夺,蛮力取胜,少有那以智力敌之人,殊不知无论用兵用剑,又或予取予求,智慧于人之一生,不论何时何处,皆贯穿始终。”

听完此番似空洞却又透彻的言论,秦慎震惊中久不能言。

谁说古人好欺?眼前之人不过同自己一样是边境一小卒而已,然而他所表现的睿智,又岂是后世许多人所能达到的呢?恐怕后世某些人沾沾自喜的一些小把戏,不过是前人玩剩的笑料罢了。

念及此处,数日前升起的雄心壮志顿时灰飞烟灭,不复存在,待看到瞿寒投来的询问目光这才稍稍清醒,道:“听瞿兄一番话,小弟真是受益良多,咳,只不知当今天下,似瞿兄这般大智慧之人究竟多否?”

瞿寒显然没有料到他会有此一问,也明显耿直不善于这等吹捧,刹时面现尴尬之色,不悦道:“秦兄何以有此一问?莫非戏谑于我不成?若是如此,我看不如唤薛玉曹进二人前来更为恰当。”

“诶,别!”秦慎不好意思的忙着否认,随即肃容道:“对瞿兄之言,小弟是真心敬服,至于若有言语不当之处,还请瞿兄多多担待,嗯……”说着岔开话题,“不知瞿兄今日要以何种方式对我加以训练?”

瞿寒心知对方方才所言别无他意,不过是自己抹不下面子而已,闻言面色转缓也不再与他计较,拾起地上布袋从中取出数截木棍道:“秦兄力能挽两石之弓,可见力量已无训练必要,以后只需合理利用,应付平凡之辈已是绰绰有余,今日\你我二人便从反应以及身体柔韧此面加以练习。”

“好,待我热热身先。”秦慎点头回道。

“热身?”瞿寒诧异的看看他已经开始进行的古怪动作,退至数丈外道:“稍后我以木棍攻向你身体各处,你只需将其一一击开便可。”

片刻后将身体舒展开的秦慎提剑摆好架势,朝瞿寒示意自己准备妥当。

“嗖”的一声,木棍毫无征兆的弹指而出,直攻秦慎面门。

秦慎手挽木剑竖于面前将其格开,还来不及更多反应,便被接踵而至的第二根木棍击中腹部。

瞿寒停下手中作势欲攻的动作道:“我并非要求你一味防守,你还需从中体会出对方下一击将从何处攻来,而你的剑招走势又如何才能更快的抵达将其化解甚至顺势化守为攻,而且方才你所用之法实则用剑大忌,无论何时,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将剑横竖置于面门之前,如此行为,若遇力大之人后果不堪设想。”

秦慎撇头略一思索,若有所得的颔首表示受教。

见他似有领悟,瞿寒再依前法攻来两棍,秦慎挥剑格飞直扑面门的木棍,趁势未尽手腕翻转再将攻向腹部的一击挡开,此时第三棍又至……

枯燥而又有趣的练习就在两人有条不紊的你攻我挡中反复进行,面对瞿寒攻来的木棍,虽然动作稍显生疏,秦慎总能险之又险的堪堪将其击开。

瞿寒目露赞许之色,手中的动作不由加快几分,攻向对方的木棍瞬间看起来似乎遍布全身各处。

至此秦慎纵然忙得手舞足蹈,也只能左支右拙的将其荡开十之五六,余者纷纷命中。

再一轮下来,秦慎手驻长剑支撑着身子抹了一把额头汗水,气喘吁吁道:“瞿兄,歇息片刻可否?”

“若是此刻正在交战,秦兄是否也会这般发问呢?”正在拾取地上木棍的瞿寒头也不回的反问道。

“好吧!”秦慎无力的回了一句,嘴角逸出一丝苦笑,忽然发现瞿寒也不似看起来那般古板无趣。

第020章 敌情再现

将近午时,两人终于停下这在秦慎看来既折磨又颇具收获的训练,手捧干粮清水稍作歇息。

“依瞿兄看来,似我这般……在习剑之人中算……嗯,你应该懂我的意思。”秦慎止不住好奇发问,想要将对方的答案两相印证以便明白自己的不足,又或者说是想要迫切的证明自己。

瞿寒慢条斯理的扯下一块肉脯送入嘴中,淡淡道:“中上之资吧。”

中上之资?难道不是上上之资?秦慎微微失落的正要刨根问底,却见瞿寒所坐方向有十余骑疾奔而来,不由起身凝目望去。

满以为他会继续追问的瞿寒发现他的异常微一错愕,随即顺着他的目光瞧去,待至看清后举起水囊痛饮几口,起身收入马囊中道:“恐怕有事发生。”

秦慎有心想要调侃几句,却最终化成郑重的点了点头。

十余骑须臾便奔至两人数丈开外,为首骑士勒马减速不待马匹完全停住,翻身下马稳稳落在秦慎跟前以军礼半跪道:“禀都伯,西边二十里发现百余匈奴踪迹,属下令队中兄弟远坠监视后赶回禀报,下一步该如何处置,还请都伯决断。”

XXX!为什么好事从来不找我!

得到这样的消息,秦慎瞬间忍不住的飚出一句国骂纾解心中郁闷,俯身扶起对方后转身不紧不慢的将手中干粮清水装入马鞍一侧的口袋。

骑士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左右移动,心忖看这临危不乱的风范还真有几分都尉的风采,难怪都尉会对他青睐有加!

做完手上的这些动作,秦慎的心情不再似先前那般激荡,始平静道:“监视的兄弟应该不会有何危险吧?”

听到询问,骑士连忙从胡思乱想中抽离出来,恭声回道:“都伯尽可放心,军中兄弟大都擅长隐匿追踪之术,似这等并未被发现的追踪,料想无碍。”

“好,如此我便放心……”秦慎正要开口探询依照前例又该如何处置此事,忽然发现前方又有一小队汉军服饰的骑兵奔袭而来不由止住话语,同时心中涌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众人循着他的目光看去,泛起同样的感觉。

“禀都伯,东边十里发现上百匈奴踪迹……”曹进禀完后起身擦了把汗水,满眼希冀的瞧着秦慎等待下一步指令,却见他无动于衷,只是伸手牵过凑近身边的马嚼如同对待情人般轻抚马颊,然后再无其余反应,不禁着急的轻声唤道:“都伯……”

秦慎细不可闻的微微一叹,不疾不徐道:“再等等。”

“啊!”曹进诧然惊呼,余者亦是面面相觑,不过将既有令,众人也只能服从,曹进反应过后立即补道:“唯!”

秦慎就这样保持这个动作,节奏未有丝毫变化,众人难以揣测他究竟作何打算,只好内心焦急的悄然伫立,静候指令。

“都伯,是否需要回报武泉,或者快马告知附近烽燧燃薪示警?”薛玉担心他此刻是否已经六神无主,忍不住小声提醒。

“燃薪示警?”焦急而又无可奈何的曹进闻言似乎找到一个发泄处,猛然拍了一把薛玉的脑袋,指责道:“小子,你是否已然活够?你以为燃薪示警是为儿戏不成?假若最后判断有误,俺等上百颗脑袋恐怕都不够填。”

“我,我这不是……”薛玉一脸委屈。

“好了!”秦慎皱眉不悦的瞪了一眼还要继续发作的曹进,看着气鼓鼓的他不温不火的重复道:“再等等!”

“唉!”曹进不满的重叹一声,将头撇往他处环顾远方,心中暗道:等等等,等啥呢,等着匈奴将俺等生吞活剥不成?

秦慎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却也不再言语,只是转身用手轻轻的梳理着马鬃。

其实在他而言,此刻的他比任何人都更希望能立即有一个明确的答案以及决断,然而纵然这是他首次巡边便遇到的突发情况,他还不至于惊慌到忘记“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七个字。

匈奴分两队而来,或者更多队而来,这其中究竟包含什么意图?

假如此时便做出决定派人回报武泉,那万一还有第三队,第四队,到时又该如何自处?

继续派人回报?然而又该如何禀报?说匈奴来攻城,还是说匈奴来挑衅,再或者说匈奴来溜圈?

假若最后不过是虚惊一场,那自己恐怕将成为整个武泉的笑柄,虽然这种情况几乎不可能发生,但是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而无论从公从私,亦或从对待事务的态度,他都必须先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弄个明白才好做出下一步的打算。

仿佛是要印证他的想法,不到盏茶功夫便有第三队巡骑奔回禀报上百骑匈奴越过天田朝长城方向进发。

听到这样一个结果,秦慎舒了口气反而有种如释重负般的解脱,整个人都轻松起来,只要事情没有脱离他的判断,又有什么可以再让他畏惧呢?

及至第四队回禀,秦慎终于开口道:“是否已联系其他兄弟集结?”

得到肯定答案后颔首表示赞许,转而问道:“塞外有几处屯田?”

“五处!”忙急急的曹进甫一答完,旋又不解道:“都伯是说匈奴要袭击戍堡?只是如今并非收获季节,匈奴为何要挑此时攻打?况且戍堡自有守卫,区区百余骑,又……”

曹进止住不语,话语中的几分怀疑之意却透露无疑。

“又怎会不自量力的前去送死,对吗?”秦慎接下去替他说完,旋即成竹在胸的淡然一笑,毋庸置疑道:“匈奴分兵而来不过是想迷惑我等,越过天田后必会集结合攻一处,至于为何会在此时袭扰屯田,若我所料不差,恐怕是为报复。”

“报复?”

“或许吧,不然就如你方才所言,匈奴为何要挑这个时节袭扰屯田?”秦慎不负责任的耸了耸肩,不待曹进过多反应,猛然令道:“上马!放鸣镝!”

“唯!”伴随着一声应答有兵士取出鸣镝射向空中,向还未赶至的兄弟告知集结之地。

秦慎翻身上马,注目道:“朱三,你快马禀报都尉事情始末,还请都尉尽快派兵前来支援。”

怎么又是我!从军日短又在烽燧众人照顾之下的朱三还不知何谓军令如山,自看到秦慎投来的目光就不住勒马往后退缩。

上次传信又被派去接应前来支援的守卒而未参与任何战事便被程六取笑一番,如果这次还继续跑腿,指不定要被嘲笑成何种模样,总之此刻他心中是一百个不情愿。

短短瞬间,秦慎将他的反应看了个一清二楚,微一错愕之下眉头渐起,眼神亦变得凌厉起来,这才迫使对方慌忙应诺,策马离去。

看来是我平时对他关照太多!看着朱三远去的身影自我反省一句,眼神掠过众人肃声道:“稍后或许将有一场恶战,在此之前我与诸位约法三章。”

一众兵卒听出他语中所含威慑之意,不由神色一凛静听训示。

“不得擅自脱队,不得短兵相接,不得畏怯不前,如有犯者,以军法论处!”冷然宣完双眼一扫得到他想要的结果,语气转缓道:“此刻尚不知匈奴究竟会袭击何处,我等先向屯田方向集结,只待稍有动静,立即兵锋直指。”

众人轰然应诺,结队跟随秦慎身后策马慢奔朝屯田进发。

“方才瞬间是否有点出乎你之意料?”瞿寒驱马赶至身侧压低声音言道,话语中竟然难得的有了几分幸灾乐祸。

秦慎知道对方所指何事,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

瞿寒看一眼他的神色,轻叹道:“其实秦兄有否想过,今日你\对他看顾有加,他日却有可能是害了他呢?朱三虽然年少,但他既然选择了从军这条道路,又何尝不是选择了今后将要面对的种种局面,而你能对他看顾一时,难道又能照顾一世?何不放手任他闯荡,让他在军伍历练中快速成长,这样于你于他,难道不是莫大好处?况且……况且军中自有规矩,一时半刻加以照顾还行,若是长久如此,又让其他兄弟如何看待?”

“规矩……”秦慎扬首看向天边疾走的云彩,沉默片刻道:“若是一切都按规矩来办,那么似乎我不该称呼你为瞿兄,而你则至少要称我一声都伯,又岂会这般自在。”

瞿寒一时哑口无言,脸上挂满尴尬之色。

行进中陆续有后至的小队赶上集结,队伍渐渐变得壮大起来。

“开个玩笑罢了,瞿兄不必当真。”秦慎回首看了眼归队的同袍,脸上尽是得逞的意味,微笑道:“瞿兄一直不苟言笑,我还以为乃心若磐石之人,没想到今日一试,却也未必如此。”

说完看着对方报以的无奈苦笑,补道:“其实你我虽然相交日断,但是也算相得益彰,你能这样对我,我真的只有高兴,反而若是只有上下尊卑,军中的乐趣将会少了许多,瞿兄以为然否?”

瞿寒吁了口气,面色恢复平静道:“许是多年的飘荡生涯让我自由散漫惯了,军中生活实非我能适应,若非得遇似你这般上司,军伍之中恐怕难有容我半刻之所。”

秦慎闻言神色一动,嘴唇微张却最终没有问出声来,只是毫无意义的点了点头。

人,谁没有一点不能透露的小秘密呢?

第021章 报汉以眼

队伍在离屯田五里之地停下,勒马等候的秦慎听着归返的四名斥候禀报,无一例外均是匈奴正朝屯田进发。

果然如此!秦慎的心轻轻放下,却又重重提起,因为他知道这次所面对的情况比起前几天来大为不同,不再是一成不变的守株待兔,而是瞬息万变的机不可失,他有种思想被束缚的感觉。

所有人静候着等待他的命令。

“看!”一声疾呼打破沉寂,众人循着对方所指举目望去,一缕轻烟从屯田方向袅袅升起,渐渐变浓。

“都伯!”曹进急不可耐的催促喊道。

众人迫切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就连马匹似乎也为众人的内心躁动而心有所感,扑哧着马蹄碎动,然而秦慎却犹豫起来。

“看,那也有!”再一声惊呼分散掉众人注意,扭头看去蓦然发现另一处屯田方向同样开始青烟飘荡。

“这……”曹进惊疑不定,醒悟过来事情并非如先前所看到的那般简单。

四缕青烟陆续升起,飘荡空中,渐变渐浓被风一吹幻化出百般模样,似魔鬼张牙舞爪,又似幽妇如怨如泣。

看着那依次升起的浓烟,秦慎的胸口急剧起伏数下,闭目凝神心如电转,片刻睁开双眼沉声道:“另一处屯田在何处?”

“那!”众人知他所问,急切中纷纷扬手指明方向。

“走!”秦慎不再犹豫一声喝令,挥鞭猛抽马臀,马匹顿时如离弦之箭般倏然窜出,一马当先朝前奔去。

奔不过三里,时不过半刻,第五缕青烟在前方升起,众人望着那似挑衅般的烟雾,只觉剩下的几里路程如长城般漫长而难以煎熬,不由催马更甚。

短暂而又似良久的奔袭秦慎等人赶至屯田外围,此时匈奴正在大逞淫\威。

来不及躲避入堡的戍卒屯民在匈奴乱箭之下纷纷倒地,大片青黄的粟米小麦在火箭中熊熊燃烧,堡墙上的守卫有条不紊的挽弓支援,却又鞭长莫及……

“杀!”

秦慎目眦欲裂的发出一声怒吼吸引匈奴注意,捏箭挽弓朝先一步发现他们而迎上的数十骑射去,“铮铮”弦音中有人应声栽倒马下。

匈奴夷然不惧,马践尸体直冲过来,张弓举箭只待一到射程便予以还击。

面对迎头而上的匈奴,秦慎纯以双腿策马偏离路线斜向前进,将队伍带至我能攻击而敌不能还击之距离,刹时间箭矢纷飞,健马嘶鸣,匈奴倒地不绝。

而秦慎方也在匈奴改变路径的追击过程中有人跟随不及中箭跌落。

来不及过多悲伤,秦慎放过错身而过兜马再追的匈奴,领队朝前方敌军迫去,故技重施的再一次射出数波箭雨……

得益于汉军弓箭的强大,交射中虽然己方也有伤亡,但和对方相比,尚算宽慰于心。

匈奴见势只得停下射向屯田的火箭,合力从各个方向围攻秦慎等人,想要将其一举歼灭。

一时间众人四周全是杀气腾腾的匈奴,看得堡墙上的守卒心提嗓眼大惊失色,因为声势上实在相差太远。

秦慎瞅准机会从一处还未合拢的缺口突围而出,却也不免损伤骤增,而假若长久此般追逐,恐怕凶多吉少。

然而值此情形,于他而言又有何退路可谈?无奈中秦慎再次兜马而回。

数番交错之下,纵然他有意拉开距离,纯以汉军弓箭优势远远射击,并不短兵相接,损伤却也避无可避。

情势堪忧!这是每个目睹或者亲历之人的最直观感受,匈奴已经开始忍不住发出兴奋的撮哨呼啸声。

“都伯!”曹进一声悲怆嘶吼,每个人都知道,再这样下去,全军覆没或许已不再遥远。

只是眼前便是被攻击的屯田戍堡,他们又能有退路吗?

秦慎铁青着脸,领军咬牙继续鏖斗。

忽然间紧闭的堡门轰然大开,一队稍显渺小的骑兵从中急速奔出,喊杀声中无畏的冲向最近的匈奴以作策应。

两军交战,气势当先,援兵至为重要,面对倏然而出的汉军援兵,匈奴气势为之一顿,连忙分出一小队迎上。

而秦慎方见此情形则不由精神一震,齐声喊杀越战越勇。

援军依照堡墙上所见的秦慎之法与敌周旋,却因并不纯熟损伤各半,不到片刻,匈奴又已势优。

“杀!”

关键时刻,伴随着远处传来的先声夺人的呐喊,一小支汉军装束的骑兵挟雷霆万钧之势奔袭而来,形势再次逆转。

及后陆续又有其他小队骑兵赶来支援,至此汉匈已能堪堪战个平手。

匈奴见机不妙萌生退意,撮哨发出撤退信号,然而心中无限怒火的秦慎等人又如何肯轻易放过对方,纷纷纠缠着匈奴追逐在广袤的大草原上。

“轰隆隆”的马蹄声中武泉关援兵此时终于从天边赶至,领队的窦义看清形势发出命令,令旗挥舞中数支百人队脱队而出,从各个方向斜斜包抄而去堵截匈奴退路,余者铁骑滚滚直压匈奴……

半个时辰后,各队陆续回报结束,所得结果匈奴无一人逃脱,生擒百余人,这在草原对战中几无先例,然而窦义却面无半分喜色。

“安晏屯田伤八人,死十五人,被匈奴焚烧农田约十二亩。”

“元化屯田伤四人,死十七人,因抢救尚算及时,焚烧农田约五亩。”

“天瑞屯田伤……”

“……”

“长永屯田伤三十二人,死五十六人,农田……农田几无完物。”长永都伯哽咽说完再也忍不住的泣然泪下,扑通跪倒顿叩不止,悲伤溢于言表道:“都尉,长永今日这般损失,属下万死难辞其咎,恳请都尉赐予极刑,以慰兄弟亡灵。”

窦义怔怔呆望满目灰烬,出神半晌始幽幽叹了口气,无限沧桑道:“非天不佑,非你之过,你……起来吧。”

远处兵卒正在忙碌的包扎伤员,打扫战场,窦义说完这十几个字满眼落寞的静然伫立,似已疲惫不堪,空气中凝滞着一种哀伤的沉寂,只剩下草木灰烬在清风中飞舞飘扬。

目睹这所有一切,秦慎涌出交杂着各种情绪的心痛,打破沉默道:“都尉,今日之事实属属下无能,未能先一步发现匈奴动静,及后又处置不当,这才酿成大祸,属下有罪,请都尉尽管责罚。”

“这不怪你。”窦义从失神中醒转过来看他一眼,重重叹息一声道:“若是收获季节,屯田附近遍布我巡骑数百,斥候无数,无论匈奴有何动静,是攻是守,于我武泉而言亦算得心应手,然而……然而谁能料到今日匈奴会丧心病狂至若斯地步……”

说着默然片刻,转而言道:“先看看审讯结果究竟是匈奴何部所为再说。”

秦慎点了点头退至一旁。

小半时辰后兵卒来报,“禀都尉,无论属下用尽何种手段,始终问不出对方是匈奴何部。”说话间抬眼看到窦义眉头一皱,赶忙又道:“不过匈奴对领头之人却供认不讳,并将其指认出来,属下予以提审,却……却也……”

“何名?”窦义打断道。

“木纳塔。”

“木纳塔?”窦义在脑海中搜索一遍这个名字,一无所获。

看着窦义的神情,秦慎忽然道:“都尉,不妨让属下一试。”

“哦?子毅还会审讯之法?”窦义微微一愣,眼内升起淡淡兴趣之色。

“这个……”秦慎尴尬的挠挠鼻头,并无把握道:“属下并不精通此道,不过见诸位兄弟无果,亦有心为逝去的兄弟讨回公道,这才起意一试。”

经过数次交流以来对他的了解,窦义知他说话向来有所保留,闻言点头道:“那你去吧。”

秦慎低头思索小会,对前来禀报的兵卒道:“还烦这位兄弟将其押至此处即可。”

兵卒扬首看向窦义,得到首肯后不到盏茶功夫便将五花大绑,头发凌乱,明显招受好一顿教训的木纳塔从戍堡内推攮着押至众人跟前。

秦慎将其上下一番打量,问道:“你叫木纳塔?”

“哼!”木纳塔回报一声冷哼将头高高昂起撇往他处,表达自己的桀骜不驯以及对众人的不屑一顾。

秦慎不予理会,继续道:“木纳塔,你是否通晓汉话?”

木纳塔保持动作不言不语,兵卒只得代答对方似乎通晓,秦慎点头表谢,开门见山道:“木纳塔,如果你等族首及至傍晚尚未等到诸位回归,该当如何处置此事?”

说完看着对方一动不动的身躯,嘴角一撇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无非就是按照草原惯例行事罢了,对吧?”

仿若对他的喋喋不休极度烦躁不耐,木纳塔干脆闭上双眼以示抗拒,只是眼皮却不由自主的微微抖动,将其内心的波动透露无疑。

秦慎视若无睹,自我感慨的啧啧有声道:“草原惯例……此刻我真的有点为你等感到可惜与不值,嗯,相信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原来阁下竟然不知!”观察着对方的反应秦慎鄙夷一句,旋即唏嘘道:“没想到木纳塔生于草原,长于草原,竟然不知何谓草原生存法则,如此愚钝,枉我还替你感到可……”

“呸!”

似乎对他的不停撩拨忍无可忍,又似迫切的需要言语上的发泄来分散心中的胡思乱想,总之木纳塔再也忍不住的呸声将其打断,用干巴巴的汉语头也不回的恶声恶气道:“草原勇士虽不似你中原之人这般狡诈,却也非你所想般愚不可及,想从我这里套取部族消息,我劝你死了这妄想之心。”

“套取消息?”秦慎嘲讽的笑了笑,摸不着边际的转而言道:“阁下年三十有余便能率领部族数百兵卒,想必地位也是不低,以此推测,家中妻妾子女定然不少吧?”

木纳塔强迫自己不去多想,哼了一声表示不屑作答。

秦慎对此不以为意,只是自顾自的感慨道:“尝闻匈奴崇尚狼之习性,殊不知一狼受伤,万狼攻之,毫无半分怜悯之心,可笑草原之人不以为弊,反以为利,争相模仿,视弱肉强食为至理,待老弱妇孺为累赘,一人没落,万人抢夺,子女为奴,妻妾为仆,实在可悲,可叹,阁下以为然否?”

木纳塔一言不发,身体却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仿佛想到了某些难以接受之事。

“自己悉心照料的牛羊被人抢占,幼子爱女如牲畜般被人驱赶,娇妻美妾被人压在身下强颜欢笑接受百般凌辱,不知阁下作何感想?噢,我忘了,在草原上素来有父死子继,兄死弟及之说,崇尚弱肉强食之道,今后阁下妻妾子女有更强大之人代为照顾,想必阁下是欣然接受,极其放心的了……”

秦慎不断以最直观的言语刺激对方,观察着反应变化忽然道:“我俩来做比交易如何?”

终于从对方的魔音灌耳中解脱出来,木纳塔仿若溺水之人忽出水面般呼吸急促的粗喘几下,犹豫挣扎一番终忍不住道:“交易?什么交易?”

第022章 还之以牙

说完这句话,木纳塔再也支撑不住的委顿于地,生出一种强烈的挫败感,还有那出卖族人的羞耻。

但是一想到不住浮现脑海的奥古斯那肥胖不堪的身躯似乎正笑吟吟的走向自己帐内的十余位娇妻美妾,将她们压在身下大逞淫\威,他又觉得这一切不算什么。

秦慎松了口气,直截了当道:“很简单,你告知我信息,我放归你生路。”

木纳塔对他所言置若罔闻,只是将眼乞怜的望向窦义,再不复方才的桀骜不训。

面对木纳塔投来的期盼眼神,窦义目无表情。

“你未免也太高看自己,离开了你的族人,你以为自己还是天空翱翔的雄鹰?你不过是草原上任人驱赶的羚羊罢了,你以为都尉会将一只羚羊放在眼中?”目的达成的秦慎毫不掩饰对对方的不屑。

说完却又担心太过刺激会让他破罐破摔,兜回道:“不过你也无须过多沮丧,只要回到草原,谁又知你是否会再次成为雄鹰呢?这一切都要看你是否愿意再次拼搏奋斗,唉,我等汉家儿郎,或许在你等眼中狡诈多变,然而信守承诺,说一不二亦是天下有目共睹之事,你还有何可疑之处?”

言罢微微一顿,脸上写满真诚续道:“再说你如今还有其余选择吗?与其坐以待毙,妻儿受辱,还不如赌上一场,就算你不信我,至少还有那人尽皆知的信誉口碑作保,胜算极大。”

木纳塔听完这番话犹豫不决,默默在脑海将草原上口口相传了数百上千年的汉匈历史好好回忆,蓦然发现无一例外皆是中原信守承诺,匈奴毁约在先,羞愧间确信对方并非诓骗自己,遂将族内信息一一道出。

“好!松绑!”秦慎慷慨的让身旁的兵士替他松绑以示诚意,兵士看了眼窦义后得到许可,将其身上绳索用剑挑开。

活动着酸麻的手臂,木纳塔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毕竟得到汉军最高统帅的默认,他更能肯定对方并未欺骗自己,只是,他们又将如何安排自己呢?

很快,秦慎响起的话语打消了他最后一丝顾虑——

“木纳塔,你做得很好,不妨先去戍堡歇息片刻,稍后便会放你归去。”

得到这个答案,木纳塔放下心头大石行了一个标准的草原礼仪表达谢意,转身跟随领路兵卒走向戍堡。

窦义看着木纳塔远去的背影,赞许道:“子毅不费丝毫手脚之力便取得情报,实在让我大开眼界。”

“属下不过侥幸而已。”秦慎谦逊一句,忽而“噗通”单膝跪地行以军礼,锵然道:“启禀都尉,如今既然得知匈奴动态,属下愿自请领兵一雪前耻,还望都尉不念属下失职之处,予以准许。”

窦义闻言轻轻叹了口气,柔声道:“你先起来。”

“都尉……”

“起来说话。”窦义依旧还是那副不温不火的声调,却有种让人难以抗拒的魔力,待其起身,默然片刻始喃喃自语般道:“匈奴族内几无青壮,尽是老弱妇孺。”

听着这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语,秦慎知道他定然还有后文,于是没有说话静待转入正题,然而窦义说完却再次陷入沉默,只是将眼直直的望着前方。

堡门前有妇人跪坐于地,怀抱逝去的屯民与前来收殓的兵卒拉扯着哭泣不止,兵士放手好言相劝低声安慰,妇人只是默默流泪,并不撒手……

窦义收回目光,自我剖明心迹般无限感伤道:“说来你或许不信,至今我驻守武泉已近十年,边关战事可谓不断,匈奴屡侵不止,然而我却从未踏出天田半步……”

“为何?非我不能,实我不愿……在我看来,无论汉匈百姓,但凡减少一次战争,便意味着无数家庭得以保全……”说着苦涩的自嘲一笑,“我有这种想法,子毅是否觉得很是可笑?”

“都尉宅心仁厚,体恤百姓,属下只有钦佩之情,绝无半分不敬之意。”秦慎忽然有点明白他内心的痛苦,也为他身在军营却有这样的想法感到同情。

“以前我总认为,匈奴种种行为亦是不得已而为之,所取所求不过是为生存,然而直至今日,我才发现事实并非全是如此……”言至此处窦义微微一叹,声音陡然转沉道:“秦慎听令!”

尚还沉寂其中的秦慎被这猝不及防的命令一惊,慌忙行礼接令。

“我命你领兵五百火速赶往奥古斯部族所在,或绞或杀,依情而定。”

“唯!”

匍匐在阿茹娜身躯之上的奥古斯猛然一颤扬起深埋胸前的肥头大耳,忽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木纳塔等人为何还不归来?

只是,就算木纳塔失利,总有人能够逃脱归来,又怎么可能音讯全无?

或许,是其他事情耽搁吧?奥古斯放下些许担忧,将精神再集中在体下的阿茹娜身上,满目色意的笑道:“阿茹娜,今日我出尽精锐为你那死去的迪尤尔报仇,你该如何报答我呢?”

一直紧闭双眼木无表情的阿茹娜骤闻先夫之名,两行清泪再也忍不住的渐渐滑落眼角。

“哼!”奥古斯极为不满的发出一声冷哼,狞笑中狠狠的揉掐着雪白羞辱道:“阿茹娜的身体方才还欲罢不能,此刻却又要在我身下装清高吗?”

闻听此言阿茹娜更是流下羞愤屈辱的泪水,暗恨自己为何就连唯一拥有的身体都不能控制,难道她真的如对方所言,天生就是一个荡\妇?

看着泪眼婆娑越发楚楚可怜的阿茹娜,奥古斯激起了更强的征服欲,他忽然又来了兴趣,他迫切的需要对方在自己身下真正的臣服……

至于战事,只需等到傍晚,一切自有结果!

夕阳的余晖洒在草原,如同蒙上一层圣洁的轻纱,五百轻骑在木纳塔的领路下翻上一个小坡,远处的匈奴聚居之地豁然映入眼帘。

晚霞隐入天际,傍鸟自由翱翔,牛羊悠然恬适的啃食着青草慢慢走回围栏。

秦慎勒马伫立,看着炊烟袅袅的毡房淡笑道:“木纳塔,或许你心爱的妻儿正在为你做着可口的饭食,期盼你的归家呢。”

木纳塔眼中流露出久违的浓浓温馨之情,发自内心的谢道:“木纳塔今日还能得享天伦,全赖秦都伯不杀之恩。”

“这一切都是你自己争取而来。”秦慎笑意更浓,吩咐道:“稍后回到营地你带领家人躲在帐内毋须出来,以免误伤,待一切结束之后,我会放你等离去开始新的生活,还望你好好珍惜,勿要丢掉这来之不易的幸福。”

木纳塔郑重的点了点头,迫不及待的归家之心写满脸上。

“去吧!头前带路。”秦慎理解的冲他一笑,甩手示意可以离开。

木纳塔感激的深看一眼,行礼致谢,挥鞭驱马冲下小坡,朝那个他只要一想到就觉得无比温暖的小窝奔去。

感受着木纳塔对家的期盼,享受着四周的宁静祥和,曹进不确定道:“都伯,俺们真的要屠营?”

“怎么?你于心不忍?”秦慎反问着随手取弓捏箭,眯眼“铮”的一声朝前射去。

半坡上沉浸于心毫无防备的木纳塔应声栽落马下,翻滚数圈后蜷缩于地,抽搐着难以置信的回首望来,眼内尽是愤怒、不甘以及深深的绝望。

突然的变故之下曹进惊异万分,结巴道:“都伯!你……你……”

“血债!就必须血偿!不是么?”秦慎淡眼相看,扬手一挥,两个百人队离队而出绕过渐渐气绝的木纳塔,分从左右迂回包抄营地防止匈奴逃脱,另三百骑践踏着尸体直插部族腹地。

目睹此情此景,瞿寒眼角微微一跳转为平静道:“以我对秦兄的了解,秦兄似乎并非言而无信之人。”

“人,是会变的。”秦慎收弓马侧,淡淡言道。

战事以一面倒的形势结束在华灯初上时分。

当五百骑以不小的声势冲下斜坡时,放牧归来的匈奴妇幼站在帐篷边上手搭凉棚向这边眺望,更有那不谙世事、天真无邪的幼童发出一阵兴奋的欢叫,呼喊着、跳跃着奔了出来,迎接他们凯旋的亲人。

显然,数十上百年来再未遭受汉军照顾的匈奴百姓早已忘记了卫青、霍去病等人带来的伤痛,他们更期盼的是,这次凯旋的亲人又为自己带回了什么好玩的玩具、精美的布匹,然后当他们发现眼中所见与想象不符时,一切都为时已晚。

然而,就算及时发现,于一众几无精锐的老弱病残来说,又有何助?

秦慎全程都未参与,在瞿寒的陪伴下,他只是不紧不慢的驱马来到营地中央,面无表情的看着成群结队的匈奴妇孺似待宰羔羊般被兵卒从各个帐篷、每处角落驱赶出来,集中在空旷的草地。

“都伯,奥古斯死了。”曹进从远处策马靠近身旁,低声禀道。

死了?秦慎眉头一皱微觉诧异。

战前他曾嘱咐部下要对奥古斯留有活口,因为他很想看看这个草原上不自量力的蠢货,问一下究竟是什么原因才会导致对方如此丧心病狂,不过现在看来这一切已再无可能,而他,忽然间也同样失去了了解的兴趣,只是下意识问道:“怎么回事?”

曹进闻言脸上露出交杂着惭愧、恼怒以及感慨等复杂各异的古怪神情,就似羞于启齿般嗫喏难言,一时未做答话。

瞧见他这个反应,秦慎心中反而被激起一丝好奇,不待曹进作答双腿轻夹马腹,淡淡道:“走,去看看。”

第023章 相濡以沫

三人驱马抵达营地最为高大的毡房外时,秦慎扬首看向竖于帐顶绘有图腾的族旗。

不知画着何兽的旗帜在入暮前的淡光中迎风招展,若隐若现,唯有一双眼睛透亮的盯着众人,似宣示,似炫耀,又似恐吓,让他觉得分外刺眼,当下毫不犹豫的挽弓便是一箭。

“吱呀”声中,族旗缓缓倒落,圈禁匈奴之地霎时传出一阵绝望的惊恐低呼,进而哀泣低嚎——

族旗已倒,他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不久之后,或者不过片刻之后,这个部落将要从草原上永远的消失,再不复存在,面对即将到来的此种命运,他们又怎么可能再冷眼相看,无动于衷?

秦慎漠然回看一眼,翻身下马踏入眼前这个不久前尚需通禀方能进入的豪华大帐。

昏暗的帐内早已点上油灯,微微跳动的灯光下,肥肿难分的奥古斯衣不蔽体死相极为难看的倒在血泊之中,气息全无。

毡房的角落,一个发丝凌乱同样衣不蔽体的娇艳美妇在兵卒的长剑逼迫下,怀搂一个十一二岁孩童蜷缩着瑟瑟发抖。

又或者说,一个十一二岁的孩童双手紧握弯刀将一个衣不蔽体的娇艳美妇护在身后,面对兵卒的逼迫露出愤怒不屈的神情。

兵士见他进来,禀道:“都伯,我等方才进来之时,正巧碰到此孩童趁乱将奥古斯刺死。”

秦慎点头表示明了,一言不发的径直走到榻前,拾起一件衣裳裹成一团抛了过去。

他的这个举动无疑让对方两人明显一愣,美妇畏怯的看他一眼后慢慢探手将衣裳捡过抱入怀中,旋又眼神游离,似乎犹豫是否应该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衣换裳。

孩童似乎明白妇人心中所想,目含威胁的逼视着众人举刀缓缓站起,将妇人的身影或多或少挡入阴影之中,而那稚嫩的身体配合着小大人般的凶狠举止,无不透露出一种令人发噱的滑稽,室内几名兵卒忍不住发出一阵轻微的嘲弄笑声。

秦慎却鼻头莫名一酸,报以对方温和一笑后目含不满的扫视众人一眼,在榻上挑了个干净地儿,大刺刺的背身坐下。

其余人为他目光所慑也纷纷收起笑脸,肃容微微扭头避目。

帐角传出窸窸窣窣的动静,及至再无声息,秦慎头也不回道:“你很勇敢,不知如何称呼?”

问完过了片刻,就在他以为对方听不懂汉话时,一个算不上周正但又极其悦耳的女声如蚊音般答道:“回将军,奴名阿茹娜,小儿名唤萨其拉。”

“萨其拉,萨其拉……”秦慎轻叩着案几沉吟稍许,扭转身子直视道:“萨其拉,如今局势一目了然,你若继续持刀对峙,只需我一声令下,你和令母便再无生机,不如放下兵器,如何?”

言罢微微一顿,以肯定的语气续道:“放心,我不会伤害你母子二人。”

曹进闻言觉得类似这样的话今天似乎在哪已经听过一遍,微一偏头思索旋即忆起白天之事,不由目泛异色瞧了过去,心中暗道,又来了!

感受到异样的目光投在自己身上,秦慎侧目扫见曹进的眼神立刻明白是何含义,回以一瞪中心忖我有你们所想的那么不堪吗?便也不再理会,继续脸挂无害的微笑着直视于对方。

然而萨其拉似不能听懂般不为所动,只是双手紧握弯刀目露凶光的狠厉相对。

见他如此固执,秦慎无奈的叹了口气,虽然先前曾被对方的举止拨动心底最深处的某根情弦而感触莫名生出恻隐之心,然而在大义面前,他绝不容许自己有丝毫妇人之仁。

许是嗅到了一丝危险气息,阿茹娜赶紧轻扯儿子衣角以匈奴语小声劝说。

萨其拉的神色渐渐松动,却不知其母说了什么,面色忽而又是一紧,更忍不住出言反驳。

而阿茹娜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低声予以斥责待他安静后,这才坚定而又焦急的再一番劝解,直至萨其拉咬紧嘴唇点头应允,始满眼欣慰的柔声道:“把刀放下。”

听到母亲的吩咐,萨其拉握刀的双手动了一动却并未撒手,仿若心中矛盾至极。

“放下刀!”阿茹娜不容置疑的一声低斥,旋即垂首道:“犬子可能被吓坏了,还请诸位将军多多包容。”

犹豫不决的萨其拉终究松开手指,伴随着“哐当”落地声泪眼欲滴的倏然回首相望,就如生离死别般尽是依依不舍。

见此情景阿茹娜亦是眼眶骤红,连忙强忍泪水垂目以避,伸手在爱子的搀扶下缓缓起身。

看着相濡以沫的母子二人,秦慎心底泛起一种无从说起的伤感,微微一叹压下心绪波动,宽慰道:“汉军并非残忍嗜杀之辈,否则以方才之情形,哪怕说你母子二人早已死上千百次亦不为过,夫人当知光凭令子手中弯刀并不能阻挡我等。”

低头借着整理衣裳来掩饰情绪的阿茹娜闻言停下动作,扬首轻轻看他一眼,伸手将额前凌乱的发丝捋至耳际以平静得几近冷漠的语调道:“多谢将军!多谢诸位将军不杀之恩!”

面对对方冷淡中不无讥讽的应答,秦慎如鲠在喉却不知说什么是好,心下无奈间瞥见两眼发直的曹进,这才发现灯下的阿茹娜一举一动间确有一股成熟妇人的绝代风华。

虽然年近三十,而颧骨略微显高,衣裳稍稍不整,但柳眉杏目、肌肤嫩滑、身材挺拔,触目所见无不昭示着对方确实是草原上很有韵味和吸引力的美人,当下也不再多看,避开目光轻咳一声提醒曹进,起身请手言道:“那……请吧。”

阿茹娜默默牵起爱子之手,旁若无人的昂然朝帐外走去。

对她的这种反应秦慎无可无不可的耸了耸肩,踏前几步重重一掌拍在依旧怔怔发呆的曹进肩头,直至对方惊醒过来四目相对,这才给了个不满的瞪视。

“嘿嘿,许是太久未曾碰过女人,故此……故此……”曹进用手背擦着嘴角,没脸没皮的讪笑着解释却又一时想不起更委婉的说法。

秦慎诡异的一笑摇头表示不信,举步朝外走去。

“诶!都伯,俺不是你想的那种人!”曹进从他眼中看出一丝鄙视的味道,心中一急紧跟步伐。

“哦?那你是哪种人?”秦慎停下脚步,侧首饶有兴趣的问道。

“俺……俺自然是正直可靠,诚实不欺,善良……”曹进眼轱辘一转,大义凛然的拍胸自吹自擂,却又卡住文思难以为继。

秦慎眼中的调侃之色变得更浓,兴致盎然道:“嗯?还有呢?”

“嗯……还有……”曹进抓头挠腮的想要回忆更多赞美词汇,然而就在此际,先一步踏出帐外的阿茹娜陡然发出一声尖锐厉斥,传入帐内。

秦慎闻声色变,再也顾不得欣赏曹进的精彩表演以及揶揄对方,探手推在对方身上借力疾冲而出。

就在他掀开帐帘踏足帐外时,只见远处射来的微弱火光下,两名看押的兵卒正狼狈不堪的倒在地上想要爬起身来,而萨其拉则坐在马背,弯腰面色慌急的将手伸向母亲。

阿茹娜?正气急败坏的顿足朝其爱子怒斥。

此时散布在外的兵卒早已收拢,如果萨其拉此刻打马逃走恐怕很难留住,一览之下将所有状况尽收眼底的秦慎见状立时毫不犹豫的抽出一支箭矢搭弦挽弓……

同一时刻,阿茹娜亦听到动静回望而来,惊慌失措间乞求之色写满脸上。

及至见他不为所动,顿时回首冲爱子发出一声凄厉怒吼,将刚起未起的两名兵卒猝不及防中再次吓跌的同时,伴随着萨其拉面色微一挣扎的打马起步,转身飞扑至秦慎身前,滚爬着紧抱双腿哀求道:“将军,求求你,他还是个孩子……”

所有事情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感受着对方紧贴双腿的温暖细腻,秦慎的心似乎也跟着融化,以致萨其拉的身影渐去渐远没入黑暗之中,他的长箭还未找到目标。

而阿茹娜,则只是抱着他的双腿无力的反复喃喃道:“求求你,他还只是个孩子!”

他还只是个孩子!听着这如怨如泣的述说,犹豫中秦慎终究不为所动的放出手中长箭,“铮”的一声,弦音未绝中淡淡道:“你先起来。”

听到头顶响起的令人肝肠寸断的弦音,阿茹娜止住哭泣,木然回看,这才发现身后早已空无一物,茫然片刻,始发自内心的小声道:“多谢将军!”

“唉!”秦慎幽幽一叹,回首目带苦笑的双手一摊,与跟出的众人交换了个无可奈何的眼神,押着阿茹娜往圈禁匈奴之地缓步走去。

夜幕降临,围成一圈的数百个火把将草原上的渺小一隅照得亮如白昼,也将匈奴妇孺眼中的恐惧、仇恨以及绝望映得一览无余。

秦慎策骑一路走过,感受着对方的各种复杂眼神如芒在背,心不知所属。

因为无论怎样,对方也不过是上至垂垂老矣,下至嗷嗷待脯的千余老弱妇孺而已,就算他再无妇人之仁,也难免心如捣鼓,难以下手,更何况他似乎并非如此。

“恐怕世上将再有‘人屠秦慎’之称。”

秦慎忽然勒马伫立,话语中意味难明。

第024章 岂是无情

人屠!白起!

或许这个时代并未有这样一个称呼,然而只要稍微有心之人,便能很轻易的将两者联系一起。

是以就在曹进摸不着头脑的瓮声嘀咕“人屠?秦慎?”之际,瞿寒微微一怔,沉吟道:“秦将白起一生神于用兵,所向无敌,南拔郢都,北坑赵括,攻城略地,不计其数,是谓骁雄,然其杀戮过甚,终致冤魂缠身,不得善终。”

“这!”曹进反应过来,扫了眼黑压压的人头不无担心道:“都伯……”

自说完那句话后秦慎面色已然恢复平静,似有决断般径直勒转马头正对匈奴人群,提气道:“诸位之中,可有我汉家儿女?如有,不妨出列。”

只待他话音落地,人头攒簇中传出轻微哗动,陆续有近百人走出聚在一处期盼的朝他瞧来,其中多数是为拖家带口怀抱婴儿的妇人女子,而所领子女之中,又不无年龄较大之孩童那虎视眈眈的各种仇恨目光。

无视那一道道充满敌意的目光,秦慎以不容置疑的口气续道:“诸位之中,凡无子女者,可归汉;凡子五岁以下者,母子皆可归汉;凡子五岁以上者,母归汉,子留匈。”

人群中传来一片哗然,众人脸上表情各异,或庆幸,又或惶然,不一而足。

秦慎仿若未见般冷然道:“当然,若是你等难以抉择,亦可母子俱留,只是诸位还需知道,今日之后,乃是你等抛弃大汉,非是大汉置你不顾!”

言罢扫视一眼倏然静止,不知所措呆望自己的人群,目无表情道:“诺!诸位有一炷香时间做出选择。”

话已至此,对面人群中静而忽沸,接下来上演的似乎只剩一场关于人性的考验,劝说声、呜咽声、抽泣声以及乞求声渐渐从中传出,此起彼伏,令人闻之心酸,见之落泪。

秦慎端坐马背岿然不动,微弱的火光却难掩其提缰握绳的双手因用力过猛而指节发白,最终,他还是状若无意的撇过头去,望向深邃的夜空。

半轮新月斜坠西方,将那漫天星辰映得忽明忽暗。

看着忽闪而逝的一道流星,秦慎心中长声一叹,回想这一月来的经历只觉荒诞离奇。

历史的车轮将他架上滚滚前行的战车,他的一切便也身不由己。

一炷香后,或许不过是下一道流星再逝之时,他将不得不再次面对一个无关对错,只分敌我的抉择,然而无论这次要面对的境况如何步履维艰,他也唯有完成自身使命,因为他没有更好的选择。

“都伯,真的需要如此残忍?”一直以莽夫形象示人,似乎对任何事情都不放在心上的曹进看到这一幕后亦是不忍目睹。

听着他暗含怨怼的话语,秦慎心中再叹息一声,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此刻的情怀,自踏入奥古斯大帐之后,他一直有种心如铅坠的沉重,却不知为何如此。

“都伯……”曹进见他毫无反应,忍不住再次小声轻唤。

秦慎没有回头,发出深深的一声叹息,仰望星空满怀感触道:“曹兄,这个世上并无两全其美之策,你可知道?方才当我面对那些幼童的目光之时,心中竟然生出一种莫名心悸……”

说着默然片刻,让人不知作何想法时回首看来,内中射出一种挣扎犹豫而又冷若冰霜的精光注目于他,缓缓道:“难道,你还想亲手养大一只心中装满仇恨的狼崽?”

曹进刹时无言以对,旋即重重的点了点头,以示对他内心痛苦的明白与理解。

“孟子有言,人之性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对方不过黄口小儿,只需回到汉地辅以谆谆教诲,一心向善亦不无可能,秦兄又何至于做坏想至若斯地步?”

瞿寒的声音就似他的为人般突如其来,飘荡耳际。

秦慎明白对方话中的意思,如果可能的话,他也可以这样去做,甚至做得比当世任何人更好,而所用方法也极其简单,只需将众多幼童集中起来加以约束教育,如此一来众人放弃仇恨一心向善也未可知。

然而,这其中耗费的人力、物力以及机制的建立是他所能决定的吗?

他在后世一介平民尚且不说,就算在这汉代,也不过一个小小都伯而已,今日妄自毛遂自荐以都伯之职领兵数百已属僭越,又有何能力与威望去说服别人依照自己的意愿完成心中所想?

况且,此刻所面对的问题真的仅仅关于人性吗?恐怕不尽如是。

撇开这个越陷越深的话题,秦慎头也不回的不为所动道:“假若真如瞿兄所言,我又何尝不愿如此?只是瞿兄难道忘了孟子又言,人之可使为不善,其性亦犹是也。”

“如今这些孩童记忆已成,而其父皆为我汉军所杀,稍后或许其族亦为我所灭,心中早已埋下仇恨种子,性已变恶,难道瞿兄还指望他回到乡里受那村夫农妇感化,一心向善?”说着摇了摇头,否定道:“就算他幼时迫于形势虚与委蛇作感恩戴德状,恐怕他日一朝成人,旧事重提,又非如此吧?”

闻听此言瞿寒陷入沉默,纵然秦慎不提,他也记得孟子其后言道:今夫水,搏而跃之,可使过颡;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岂水之性哉?其势则然也。

如今水受到拍打而飞溅高过额头,加压倒行而流上山岗,形势早已迫使它如此,一切又还能改变?就算能,谁又愿拿自己的亲人来试?

“呔!杀便杀,剐便剐,议这许多又有何益!”感受着这种令人浑身难受的气氛,曹进大咧咧的出声打破僵局,抱拳坚决道:“既然都伯心有决断,曹进唯命是从,绝无二话。”

秦慎望着夜幕中划过天际的璀璨流星,吁出一口长气,黯然点头。

簇成一团的近百人此时已经分出一道仿若天堑的鸿沟,泾渭分明,其中人数较多之人投来的目光中期盼之色更为浓厚,而另一侧,先前的期待已化为怨恨,仇恨则变得更为噬人。

示意兵卒将归汉之人一一甄别,秦慎目注余者微一拱手,不无伤感道:“或许此刻诸位心中所想,不外乎是你等尽皆被匈奴掠夺而来,虽有繁衍后代,却非已之所愿,如今带子归乡,实属情有可原,何以眼前之人却无情至此,狠毒若斯,比之匈奴犹有过之而无不及?”

紧搂孩童靠近身前的众人骤闻他代自己道出深埋心底却又难以理解的怨恨根源,冷眼相对中纷纷露出专注的倾听神色,想要知道他究竟有何担忧,作何解释。

然而满怀期待的等候片刻,只见对方收回望向黑夜的目光,淡淡道:“在诸位心中留下这等印象,以今日之事论,慎无力辩驳,亦无心辩驳。”

得到这样一个仿若承认的答复,众人失望之余,怨恨不减,鄙夷厌恶之色再生。

对此秦慎视若无睹,语气忽而一转道:“然诸位又可曾想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乃子之父今日为我汉军所杀,他日回到汉地,令子又会如何对待中原百姓?”

“是摒弃前嫌一心向善?还是不忘旧仇睚眦必报?”似自问又似询问般不确定说完,不待被他话语吸引的众人过多反应,喟叹道:“究竟如何,谁能预料,谁又敢保?而倘若他日令子狼子野心,为祸一方,诸位又该如何面对家乡父老?”

连串引人发省的反问抛出,众人终于面色沉重的露出深思之色,秦慎扫视一圈,趁热打铁尽着最后努力劝道:“故此还望诸位设身处地以作他想,心系故土勿生别念,以大汉为重,以大汉家中至亲为重,以大汉万千百姓为重,勿要因此片刻仁慈,自绝中原,祸殃自身。”

言罢目光殷切的投向众人,然而当对方陆续从沉思中醒转,纵然眼内怨恨稍减,亦或不再,可那分明无疑的哀求乞怜之色又重现脸上,身形却丝毫不为所动。

对他们而言,甚或对世人而言,道理乃谁都明白之事,只是当两难的抉择真正降临自身,又有几人能坦然相对,做出选择?

或许,这种无声的乞求亦算一种选择!秦慎五味杂陈的暗自幽幽一叹,再也生不起任何劝阻指责之意,毕竟,在这场并不对等的交流中,似乎他才是那个谈不上光彩的角色,而如今对方已然唱罢,余下的也只剩他“粉墨登场”。

“慎尊重诸位的选择,但每个人亦需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望着对面就似等待宣判般寂然无声的人群,秦慎心力憔悴的缓缓说完,强迫自己硬起心肠无视那乞求之色,郑重的一字一顿续道:“自即刻起,你等将与大汉分道扬镳,自此再无瓜葛!”

第025章 人各有命

仲夏草原之夜,冷暖空气碰撞带来的阵阵凉风挟着野花芳香扑鼻而来,在夜空中嗅的异常清晰,沁人心脾,然而在草原的某一隅,却无人有心欣赏享受。

因为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被其自身无法摆脱的使命,亦或宿命深深束缚而难以自拔。

人总是对即将到来之事不屑一顾的言之:早知道是那样!人也总是当事情真正来临而痛苦的言之:为何会这样?

为何会这样?无非是当事情将至未至之时还心存一丝幻想罢了。

因着这一丝幻想,每个人都可以摆出不屑、豁达以及无所谓诸如此类的态度来掩饰内心的慌乱,然而当最后一丝幻想也被无情的击碎,所带来的伤痛比之坦然接受亦要沉重万分。

是以当众人听到秦慎几近无情的宣告,表情各异的呆愣片刻,旋即传出不能自抑的呜咽啜泣之声,穿透无尽的黑夜,随风萦绕在空旷的草原,哀哀欲绝令人闻之心如刀割。

就在一刻之前,长城那边依旧还是她们理所当然的他,再或今日之前,长城那边依旧也是她们哄子入眠的话,以至追溯过去漫长的岁月,长城那边自始至终是她们深埋心底最为思念的家……

然而自此之后,她们却与长城之内再无半分瓜葛,这又怎能不让她们心如无根浮萍般哀思如潮,悲痛欲绝?

然而,没有然而!秦慎眼中不忍之色一闪即逝,沉声令道:“点火!”

候命的兵卒听到指示,策马将一个个早已点燃的火把投入搬空的毡房,伴随着“嗤”的一声轻响,火借风势由小及大,渐燃渐烈,不到片刻,匈奴赖以生存的易燃帐篷便被熊熊烈火笼罩吞噬……

冲天的火焰张牙舞爪的疯狂舞动,映红了半边天空,也照亮了匈奴老弱妇孺眼中的愤怒、恐惧、仇恨以及绝望,他们都清楚接下来将要发生何事,他们又无一人哭泣乞求——

自小便在狼群中长大的他们早已看惯草原的无情,品尽人世的冷暖。

面对众人绝望而冷漠的面庞,秦慎自然也知道将要发生何事,只是当他看向缓缓抽出长剑,又或引弓待发的一众兵卒喏了喏嘴角,却发现最简单不过的一个字此刻重若千斤,再难言出。

“都伯……”曹进发现了他的异样,小声的一声轻唤后略带同情的默然注视片晌,欲言又止终忍不住道:“都伯,俺有个提议,不知当不当讲……”

说着拿眼将他打量,见他面无表情的既不反对也未拒绝,遂小心翼翼的进一步道:“最近军中不是缺少女子么?俺看匈奴之中不乏一些年轻貌美之人,不若俘获归去,这样……这样也可稍解兄弟戍边之苦不是?”

秦慎没有说话,不过对曹进话中的意思却清楚无比,而对于此事,他有无奈,可也实在谈不上太多抵触,毕竟这是时代的产物,纵然他有心抗拒扭转,却也无力做出丝毫改变。

见他依旧不做表态,曹进再进而叹道:“都伯不是常言好死不如赖活吗?或许都伯觉得俺此举过于残忍无情,然而对这些女子而言,能够活下去,难道不是她所希冀之事?再者……”

“那其余人又该如何处置?”不待曹进说完,秦慎终于嗓音略显干涩的出声将其打断。

“其余人……”曹进瞪眼为之语塞,旋即似泄了气的皮球般重叹一声,神情委顿的吐露衷肠道:“其实不瞒都伯……或许都伯亦有此种感受,白日里眼见兄弟同袍一个个在自己跟前倒下,当时恨不能将所有匈奴杀之而后快,然而当真正面对这样一群老弱妇孺时,却无论如何也再难狠下心来痛下杀手。”

言罢不知是何滋味的品评片刻,又觉这番话未免有点太过灭自己的狠厉威风,旋又奋然道:“若是面对手持利刃残暴至极之人,俺老曹迎头便上,绝不皱眉,就算战死沙场又有何妨?总胜过似这般欺凌老弱……”

说着微微一顿,扭头道:“瞿兄以为然否?”

见他将自己牵扯进来,瞿寒轻皱眉头递给他一个稍显不满的眼神,惜字如金道:“杀俘不祥,况乎老幼。”

面对瞿寒不悦的神色,曹进回以满不在乎的嘴角一咧,那意思分明是你在都伯跟前说话向来都有分量,就多担当些吧!却碰了一鼻子灰般只得到对方的视若无睹,遂无趣的撇了撇嘴角,悄然静候。

听完两人的一番独白以及对答,秦慎默然不语的盯着前方深邃的黑夜,毫无反应就似不为所动,直至过了片刻,这才头也不回的突然道:“然而你俩还是未说出究竟该如何处置。”

“这……”曹进瞪大眼睛不知所措的看向瞿寒,却只看到对方的目不斜视,无奈中只好试探着结巴道:“那,那要不……要不放其生路,如何?”

“放?”秦慎猛然回头逼视于他,眼中射出渗人光芒。

为他目光所迫,曹进捉摸不定间垂首偷瞥瞿寒,希望对方能给自己稍许暗示或者帮助,却见他依旧无动于衷的端坐马背,顿时止不住的暗暗腹诽,唯有硬着头皮道:“不过些许老弱病残,对大汉全无半分威胁尚且不说,放其离去亦是对其他部族的一种拖累,还可借此彰显都伯的仁慈,俺觉得可行,嗯……瞿兄以为然否?”

言罢满目希冀的再看向瞿寒,期望他能给予自己肯定,然而对方这次却置若罔闻,丝毫不愿入毂,不由暗自咬牙切齿的将满腹诽谤化为深深诅咒。

“好!”秦慎陡然一声叫好,将犹自在那诅咒不断而心神不属的曹进吓了一跳的同时,不理对方看向自己的呆愣眼神,慨然道:“既然连曹兄这般铁石心肠之人都于心不忍,认为应该放其生路,若是我再执意妄杀,恐怕真要惹得天怒人怨,天理难容,既如此,那便依曹兄所言,放其离去。”

“啊?”曹进被他这番快速转变的态度以及似损似赞的话语弄得一时晕头转向绕不过弯来,迷迷糊糊的“哦”了一声,昏话连篇道:“那都伯是否需要对其训示一番以表惩戒?俺好去找知晓匈奴语言之人代为通译。”

岿然不动的瞿寒闻言身形轻晃数下,旋又镇定下来,一如往昔。

纵然如秦慎这般先前心情沉重至极之人亦是忍不住的想要发噱,连忙强自忍住瞥了瞿寒一眼,板着脸淡淡道:“我看无需如此吧,莫非曹兄还指望匈奴感恩戴德不成?”

“哦,俺并无此意,只是觉得这种事情似乎都需要慷慨陈词一番而已。”大脑恍惚的曹进嗫喏言道,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此刻到底在说些什么。

“不用了!”秦慎无心再取笑对方,收拾情怀看向匈奴,叹息道:“你去命人挑选姿色尚能入眼之女子留下,余者放其离去吧。”

“唯!”曹进应了一声,却依旧失魂落魄的呆坐马背立于原地。

自秦慎因他而一言已决后,他就真的是想不通以及难以理解,为何方才还对中原儿女冷酷无情的都伯,仅因自己无足轻重的短短几句话语,就这样放异族一条生路。

似乎不忍再见他继续这般窘态,瞿寒顺着秦慎的目光看着匈奴人群轻声一叹,道:“其实秦兄并不想枉杀无辜,对吗?此刻是,此前亦是,不然以秦兄之箭技与反应,又怎么可能让一个幼童策马逃脱?之后种种行为,不过是想借我等之口言出罢了,不知我说得对否?”

面对瞿寒仿若看透一切的质疑,秦慎回首淡扫一眼,旋又扭过头去莫可名状的附和着微微一叹,默然不语间其意不言自表。

“噢!都伯……”曹进顿时恍然大悟,望向秦慎的脸上写满了原来如此以及无尽的委屈。

吁出一口长气平复心情,秦慎回看中报以释然一笑,宽慰道:“好了!曹兄敢为人先,为千余人挣得生路,该感到高兴才是,况且,为上峰分忧,不正是你等分内之事吗?因此还是尽早收起你这妇人之态,办理正事要紧。”

就算分忧,也不是你这个理呀!曹进腹诽一句,不知何故忽然又有了那么几丝莫名的喜悦,很快便将先前的纠结抛诸脑后,高声应诺,欣然领命而去。

片刻后众兵卒得到他带来的命令,纳剑收弓之余,欢快之情溢于言表,毕竟无需再对这些手无寸铁之人大开杀戮,对他们而言亦是一种解脱,至于另一种收获,也算得上出乎意料之外的惊喜。

或许,中原数百上千年边境始终不得安宁,就因为不如异族般心狠手辣而太过仁慈吧!看着众人释然的表情推己由人,秦慎刹时感慨万千。

于此同时,在听完通晓语言的兵卒大声宣告之后,得知这样一个结果的匈奴众人经过短暂的由死及生所带来的惊诧,瞬间传出撕心裂肺的哭闹之声。

死,或许她们真的并不害怕,因为这不过是敌我争锋的必然结果,但她们实在无法面对母子亲人的永久分离,因为这是对人心的漫长煎熬。

目注不远处认命般渐渐麻木正在等待筛选的匈奴人群良久,瞿寒始欷歔道:“秦兄当知放这些匈奴离去并不能为其他部族带来丝毫牵制,而对这些人来说,亦无非是让他们从一个短暂的痛苦陷入另一个无尽的折磨罢了,这样做,究竟对否?”

听到瞿寒的疑问,秦慎忽然间想起自己的处境与遭遇,同眼前所见相互印证,两者又是何其相似!同样的不足回旋,同样的身不由己,同样的进退无据……

所不同者,无非一个由自己把控,一个由老天操纵。

独自默然片刻,秦慎幽幽一叹没有直接答他,只是道:“每个人的过去亦象征着他的将来,他们生于草原,长于草原,草原就代表着他们所要承担的一切,无论是苦是甜,是喜是悲,都是其无法摆脱的宿命,就如我中原百姓,面对当今世道,他们又有选择的余地?而我等又能为其做些何事?”

说着无可奈何的苦笑着摇了摇头,怅然道:“不过是但求问心无愧罢了。”

“问心无愧……”瞿寒低声沉吟几遍,又直觉他此番话其意深远似乎另有含义,然而细思之下却始终摸不着头绪,无奈放弃中望向不远处正在与身旁兵卒笑闹的曹进,触目有感道:“其实活在当世,如曹兄这般要比我等快乐许多。”

秦慎顺他所言看了过去,深有同感的微一颔首后吁气甩掉令他感到沉重而不想再沦陷其中的气氛,振作精神半开玩笑道:“我还以为如瞿兄这般游历天下十余载之人,早已看破世间一切,超然物外,没想到竟和我等这种凡夫俗子一样投身其中,与世浮沉。”

瞿寒眼中闪过一丝茫然,旋即自嘲的笑了笑,意味深长的感慨道:“见再多波诡云谲,却也敌不过人心难测。”

看着他不经意间露出的反常神态,秦慎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睛,再未言语。

此时筛选事宜已经接近尾声,兵卒将收获的各种战利品,包括挑选出来的女子安置在围拢的马匹之上整装待发,旁边有匈奴幼童哭喊着想要靠近,却被兵卒用枪戟横置阻拦在外。

而纵然有幸未被选中的一众老弱妇孺,亦是抽噎啜泣中相互扶持着满面迷惘的不知该踏向何方,踟躇不前。

扫视一眼渐渐熄灭的火光,空留一地的灰烬,秦慎叹了口闷气,内心实在不想再在此处多呆哪怕一分一秒。

“都伯!”曹进人未至语先行的策马慢奔过来,眉开眼笑间先前的郁闷之色早已烟消云散,待到靠近身侧,勒马挤眉弄眼道:“都伯,方才俺又将那小娘皮好好打量一番,发现姿色确属万中挑一,若是都伯不嫌弃,不如将其收入门下以作暖床之用,如何?”

“小娘皮?”秦慎心不在焉的皱眉疑惑间扬手示意可以出发,却也蓦然醒悟他口中所指之人究竟是谁。

想起对方的美貌心忖这确实是个不错的提议,又立刻被自己突然冒出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连忙瞅他一眼掩饰内心的波动,讥讽道:“你这是何眼神!那阿茹娜乃再嫁之妇尚且不说,还年老色衰,又如何能配得上玉树临风的本……本都伯!”

“年老色衰?”曹进微一错愕,旋即露出一个只有男人才可意味的笑容,难以置信般啧啧有声道:“没想到都伯还是脸嫩之人,不过男人之间讨论这个问题,又有何不好意思?只要都伯有意,俺老曹……”

信誓旦旦的拍胸正要说出保证让其今晚美梦成真之言,却见秦慎脸色越变越是难看,连忙轻咳一声止住话题,贼眉鼠眼道:“既然都伯无意,那不妨将其赐予俺,如何?”

“若是你不怕萨其拉寻上门来,最终落得奥古斯那般下场,大可将其收入私房,我自无异议。”秦慎恨恨言罢,接着耐人寻味的看他一眼,打马跟上队伍头也不回的只留下一句:“恐怕这才是你今日劝我放众人一条生路的真正缘由吧?”

“奥古斯……”曹进被他前一句话吸引,低声嘀咕中想起对方可怖的死状不禁一阵寒颤,过了片刻却心有决断般露出坚定而不屑的神情,这才省起秦慎另一句话,连忙策马追赶着喊道:“诶!都伯!俺老曹可不是你想的那般人!”

“噢?那你是哪种人?”秦慎马不停蹄的回首相看,意欲调侃,然而当他入目所见,那背道而驰愈走愈远的踟蹰身影渐渐隐入黑暗之中,忽然呆楞马背,心有所感——

他这一生,恐怕将要与身后这片草原纠缠不清,至死方休。

第026章 不祥征兆

天高,云淡,风轻。

广袤无垠的大草原上,青黄交错的草皮一直延伸至大地的尽头,犹如老天爷亲手铺下一块五彩斑斓的地毯,美轮美奂,若非间或传来的惨呼大煞风景,定教人沉醉其间。

循着呼声望去,两队相较于这天地间显得极为渺小的人马正在互相追逐,后队之中当先一人挽弓似满月,飞箭如流星,箭无虚发,每支箭矢都宛如死神降临般瞬间勾走一命……

十几里奔程下来,已有二十余人被他射杀,手法如此狠辣,教人分外心悸。

此时前方又有一人栽倒,这人再向箭壶探手摸去,却摸了个空,于是放缓马速撮出哨音,领着众人折上一个斜坡勒马伫立,满目嘲弄的盯着那越奔越远渐渐隐入天际的狼狈身影……

如果此刻有来自后世A市的POLICE看到此人,定会发出因寻找数月而终有所得的欣喜惊呼——

秦慎?

没错,此人正是秦慎,而这两个多月以来,“秦慎”这个名字也早已声震塞外,令附近匈奴部落闻名色变。

驻马目视匈奴在眼际消失得无影无踪,秦慎始大手一扬,令道:“收拢马匹,准备回营。”

一众兵卒轰然应诺,勒转马头呼啸着疾奔而去,将那无主孤马纷纷赶拢。

立马一侧的薛玉他言罢依旧远眺前方,遂满目钦佩道:“将军,你的箭技绝对是举世无双!”

秦慎面皮不由自主的微微抽动数下,收回目光腻味的看他一眼,嘲讽道:“薛都伯!何以你如今变得比那曹进还要无耻三分?若我并未记错的话,这是你三日来第九次说这句话,而且还是一字不变。”

薛玉学着他那般无所谓的耸了耸肩,笑嘻嘻道:“好话不嫌多,再说你伫立此处,不就是为了等我这句话么?”

“讨打!”笑骂中秦慎扬起马鞭作势欲打,直至薛玉闪身后缩这才止住势头收回马鞭,似有心事般喟叹一声,不再取闹道:“我不过在想事罢了……还有,你少学那曹进,想你刚入营时虽然跳脱,却也不似这般油嘴滑舌,你再看看令兄,同样入营三月就不像你。”

“我?”另一侧的瞿寒闻言看了过来,回味无穷般言道:“我不过是犹自沉醉其间难以自拔罢了。”

“你!”秦慎刹时一阵无语,哀叹的用手抚额,庆幸道:“得亏今日曹进未来,不然我非得噎死在这草原不可。”

见他提起曹进,薛玉“哈”的一声吸引两人注意,不无得意道:“曹兄连日跟随将军出来打猎毫无收获,今日方才起意回县城看望嫂夫人,不意想就被我在塞外碰了个正着,之前他还想用美食诱骗我一同前去,幸好我经住诱惑,这才有此等收获,就如将军常言‘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看来果真如此!哼!待我回关述与他听,定要将他气得就连隔夜饭都全部吐出,以解我……”

说着瞧见两人忍俊不禁的笑脸,停住话语丈二摸不着头脑的问道:“将军和兄长为何发笑?”

秦慎夸张的用手按住腹部,轻晃脑袋啧啧有声的斜睨于他,打趣道:“我何时告诉你此句是这用法?哦,难不成在你眼中,仅仅错过一顿美食,就是所谓的吃得苦中苦?”

薛玉红着脸颇为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虚心请教道:“那该用何词最为贴切?”

“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吧。”

“东隅是为日出,桑榆是为日落,失之日出,收之日落,究竟作何解释?”薛玉若有所思,旋又盘根问底,而瞿寒也立刻摆出侧耳倾听的神色。

秦慎笑呵呵的刚要解释,却猛然一惊:坏了!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是数年或者十余年后那刘秀在一份诏书中描述一位大将功绩时所用之词,他现在提前泄露,万一还有以后,又如何自圆其说?

看着两人殷切的目光,得亏他数月来早已练就了一身随机应变的本事,不动声色的脑中灵光一现,胡编乱造道:“此东芋非彼东隅,东芋,东边的芋头,以前我家乡有人外出寻找食物,在东边错失一个芋头,却在西边得到桑葚和榆荚,因此村中后来皆用失之东芋,收之桑榆来取笑他。”

“哦!”薛玉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又疑惑道:“芋头是何物?还有桑葚,榆荚,都能吃吗?”

秦慎忽然头疼至极,唯有苦忍着道:“都能吃!芋头是我家乡的一种食物,嗯……瞿兄见多识广,应该知道吧?”

瞿寒微一颔首,无意间为其解围道:“我曾在岭南见过,而太史公在《史记》中亦有记载,不曾想原来秦兄家乡也早有此物。”

“呵呵!”秦慎随意的笑了几声敷衍过去,暗自庆幸还好两人并未继续追问。

瞿寒独自沉吟片刻,面色忽而变得郑重起来,“方才秦兄似乎心中有事,而言语中亦曾有这种意思,不知究竟担忧何事,不妨说出来让我等帮着参详一二。”

数月来的同生共死,几人早已建立起深厚的关系,而平常所讨论之事也只关乎军政,因此瞿寒私底下说起话来心中并无太多顾忌,也知道对方不会因此而有其他任何别样想法。

对此秦慎确实没有丝毫芥蒂,他总觉得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能够有人帮着自己出谋划策,查漏补缺,总好过一人暗自琢磨,不过此刻心中忧虑之事乃妄自猜测,实在不知是否应该言出。

看着他面露犹豫之色,瞿寒淡然一笑,高深道:“秦兄不妨直接言出,看看与我心中忧虑是否一致。”

秦慎猛然侧首诧异的看向对方,得到瞿寒成竹在胸般的颔首一笑后回过头去,目无所指的望向远处,将脑海中的思路再整理一遍。

深秋的草原早已不复春夏之际的生机勃勃,却也并非全无活力,一只土拨鼠探头探脑的从远处的洞中伸出半个脑袋,用滚圆的小眼睛朝几人畏怯的打量,几番试探之下,确定对方并无威胁之后,这才倏然从洞中窜出,蹦蹦跳跳、大摇大摆的朝更远处奔去,寻找过冬的食物。

直至土拔鼠从视线中完全消失,秦慎始收回目光微微一叹,道:“其实这也不过是我的直觉和猜测罢了。”

见他终究打开话题,两人并未出言打断,只是拿眼看着他静待下文。

“数日前我便有这种预感,十余日来匈奴不再偷袭边塞村庄而全无动静,之前我还为之感到庆幸,然而之后却渐渐反应过来,这与匈奴平常所为相比,实在太过异常,直至今日再遇到这群匈奴,更让我肯定预感可能成真……”

微微一顿,续道:“尽管对方努力装成寇边劫掠的一副模样,然而真就是真,假就是假,有心与无心之人一眼便能从其行为上辨认出来。而且对方出现在我等眼前的时机太过于巧合,总给人一种有意为之的感觉,虽然对方亦为此付出代价,却难掩其做作之态。”

说着侧首看向瞿寒,正视道:“还有,不知瞿兄有否发现,我等巡边两月有余,何曾见过对方今日这种装扮?虽然差异甚微,只是非我自夸,如今我闭上眼睛也能回忆出附近部族服饰上的细微差距,又如何能骗得了我?因此,我有理由怀疑对方并非附近部族,而种种行为不过是故布疑兵,想要让我等麻痹大意而已。”

静然聆听直至秦慎说完,面对对方紧盯的眼神,瞿寒不做表态的微一点头,反问道:“那秦兄得来的结论究竟是何?”

“大战将临!”秦慎目光炯炯的沉声言罢,继续直视着凛然问道:“瞿兄以为然否?”

瞿寒不负责任的洒然耸了耸肩,双手一摊道:“所有问题都被你言及,我只能表示认同。”

听到这话,秦慎差点没一口气咽不上来,恼恼的扭头撤回目光,心中却也知道对方亦是抱有这种看法。

“大战?是何大战?数千人?”听完两人对话,薛玉惊诧中忧虑之色溢于言表。

从军数月以来,几人遭遇过的小规模战事数不胜数,然而最大规模的战争,亦不过是屯田那次罢了,在他心中,恐怕数千人的对决已是难以想象的极限存在。

秦慎不能确定的缓缓摇了摇头,叹息一声,淡淡道:“或许数千,或许数万。”

“数万?”薛玉登时难以置信的张大嘴巴,想象着将自己置身其中,难免感到自己的渺小而生出沧海一粟般的感觉,不禁一阵不寒而栗。

被他的情绪影响,瞿寒亦是不由自主的轻叹一声,旋即宽慰道:“秦兄毋须太过忧虑,或许这不过是我等想得太多罢了。”

“但愿如此吧!”秦慎面上沉重之色并未因他宽慰之言而稍有减少。

深厚的友谊让瞿寒不愿见到他如此烦恼缠身,默然片刻,又劝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很多事情亦轮不到我等去想,只能尽力而为,对否?”

秦慎点了点头,想起数月来窦义对自己上至文韬武略,下至衣食住行关怀备至的照顾,又缓缓摇了摇头,看向已经圈拢马匹的一众兵卒,收敛心绪,双腿一夹马腹道:“走!先回营再说。”

瞿寒目带同情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再看看犹自在那张口结舌的薛玉,重咳一声惊醒对方,打马紧随其后朝武泉关奔去。

第027章 集思广益

武泉关。

关门守卫斜倚城墙烤着深秋的太阳,舒适中有一茬没一茬的正在闲话风花雪月。

言及兴奋处时,不免抓头挠腮心猿意马,刚要相约休沐日一同前去县城或者营内风月场所美上一番,高处忽然一阵铜锣示警。

众人立即收起笑脸,持戟拿枪,架设拒马,严阵以待,有条不紊与方才之懒散判若两人。

随着引弓捏箭的城墙高处摇旗放出勒马减速的指令,马蹄轰鸣中百余骑渐行渐近奔至能够辨识的距离,众守卫认出是秦慎等人赶着数十马匹回来,这才稍微放松警惕。

秦慎率众勒马停在关门五丈开外,独自策马慢奔上前。

“还请秦千人出示关防令牌。”一名守卫迎上前来抱拳礼道。

秦慎跃下马背,守卫机灵的挽住马嚼,接过他从怀中摸出的关防令牌一丝不苟的查验归还后,头也不回的忙不迭朝后挥手喊道:“撤了!撤了!”

至此众人才完全解除戒备,挪开拒马,一脸轻松的接着未完的话题继续深聊下去,嬉笑不止间,谁又能知他们刚经历过一次或许危机四伏的边塞巡检。

守卫朝他身后张望一眼,不无讨好的笑道:“将军今日又大获丰收呀。”

正将关防令牌纳入怀中的秦慎犹自沉浸在先前的话题之中,闻言只是习惯性的稍稍点头。

“将军!”守卫满腹委屈的轻呼一声。

“嗯?”秦慎惊醒过来,正对上对方可怜巴巴望向自己的眼神,诧异中一声“胡大”惊呼,回首示意众人赶马入城后,扭转头打趣的笑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这次又有何事?”

好吧!敢情你现在才看到我!胡大报以满含幽怨的一眼,旋即声情并茂的叹道:“唉!前几日我曾托曹都伯帮我问询将军,当时曹都伯以将军之言‘贵人多忘事’回之,初时我还不甚明白其中含义,不过此刻,我想将军的表现,就是贵人多忘事吧?”

秦慎闻言不以为杵,反生出一种亲切的味道,啼笑皆非道:“好了,你少埋汰我,说吧,究竟何事?”

胡大也不过是仗着秦慎平日里极易相处而此般做作一番,却也不敢太过放肆,闻言收起取闹之态,扭捏道:“我……我就是想问问将军,究竟何时才将我调换去骑营?”

“这个……”秦慎沉吟着避开他殷切的目光,心中犹豫起来。

胡大其实不大,年不过十六七而已,仅仅因为在家中排行老大,就有了这个名字。

而他来武泉戍边,亦是因其父病重而迫不得已的代父从军之举,再有一年时间,他就可以结束这次军役,回乡挑起家中的重担。

因此秦慎并非有意忘记此事,而是他实在不愿将对方拉入危险重重的巡骑之列,希望对方能平平安安的度过最后一年,安全返乡伺奉双亲,照顾弟妹。

然而此刻再次面对对方的追问,秦慎两难之极,就如他常宽慰自己那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如今既然对方有意在军中打拼一番,那么,他将别人的梦想扼杀,是否又是正确?

一番沉吟之后,扫眼四周言笑交谈中暗暗留意此处的一众守卫,回首语重心长道:“胡大,我知道你等尽皆有心为国出力,然无论关中守卫,亦或边塞巡骑,为国分忧之心之举别无二致,所不同者,无非职责不同,何况,巡骑亦比守卫凶险万分……”

虽然知道两者真正的区别,但是秦慎不愿说得太过直接功利,望着胡大红着脸欲要反驳的势头,打断对方续道:“况且,军务人员调动并非我能一言已决,此事我还需请示都尉,方能给你答复,至于你,亦可趁此再好好考虑一番。”

言罢深深看他一眼,翻身上马朝关内行去。

才踏出几步,身后陡然传来胡大的大喊:“将军,我胡大考虑好了!此生定要入骑营!”

秦慎勒马回首对视片刻,郑重的点了点头,轻抖缰绳再朝关内行去。

“胡大,快跟我等说说,你是如何才跟秦将军套上近乎?”身后传来一人迫不及待的问询。

“临出行前,我娘花了一天时间叮嘱我,到了军营要好好巴结上峰,友爱同袍,如此才不吃亏!看来我娘果然没有骗我。”胡大的话语听起来漫无心机。

众人哄笑中,一人打趣道:“你娘对你还真好呀!”

“那是当然!那可是我亲娘,能不对我好?”

“胡大,以后封侯拜相,可别忘了俺们这些一起守门的兄弟。”

“那怎么可能!”胡大尚显稚嫩的手臂豪迈一挥,意气风发道:“待我封侯拜相,我定要带众兄弟玩遍长安所有大街小巷,花街酒坊!”

“彩!”

“……”

听着身后令人倍感温馨的插科打诨,秦慎没有回头,却发自内心的笑了笑,而后又摇了摇头,独自穿过深长的门道,渐渐消失在关门转角处。

一众守卫沉浸在憧憬与嬉闹之中,无人注意到此刻的他有那么一丝孤单,也有那么一丝茫然。

回到属于自己的营房,不仅程六朱三两人在场,瞿寒薛玉也早已交接完马匹安然入座,而曹进亦从县城看望阿茹娜归来,此刻正气鼓鼓的盘坐席上,双目圆瞪怒视着对面得意洋洋的薛玉。

看到他踏了进来,曹进立马转移目标迫不及待的问道:“将军,有大战打?”

秦慎闻言倏然止步。

“哈哈,方才看你进来时脚步虚浮,怕是今日被嫂子给压榨一空……”

伴随着薛玉兴奋中对曹进的取笑,秦慎眉头渐渐皱起,方才那因烽燧六人直至现在依旧完整无缺的大好心情消散殆尽,眼中寒芒闪烁的扫视瞿薛二人,数月的杀伐之气在此刻显示得淋漓尽致。

瞿寒洒然耸肩,示意此事与他并无半分关系。

“……纵有大战,你又还有力气拿起武器与敌厮杀否……”毫无所觉的薛玉不放过任何嘲讽曹进的机会,继续在那喋喋不休。

直至感受到一股冰冷的寒意停留在自己身上,这才不知所以的止住话语侧首看去,待到对上秦慎那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一个激灵后明白他因何动怒,嗫喏道:“都是自己人,说说无妨吧?”

秦慎收回目光一言不发的径直走到主位跪坐下来,慢条斯理的取下长剑搁在案牍,始盯着他冷然道:“千万勿要宣扬出去,以免引得人心惶惶,白得一个扰乱军心之罪。”

“唯!”薛玉恭眉顺目的小心应道。

见他终于从趾高气昂中变得垂头丧气,曹进大解其气的朝其炫耀般微一挑眉,旋即扭头追问道:“如此说,薛玉所言属实?”

“一切不过猜测罢了。”秦慎手指无意的轻拨着剑鞘,头也不抬的淡淡回道。

曹进脸上现出一丝会然于心的笑意,双眼闪烁着异样光芒,仿若看到了赫赫战功正在向他不停招手,自我陶醉片刻,始坚信不疑道:“俺相信将军的推测,因为自始至今,将军尚还从未判断有误,嘿嘿,这下好了……”

“然而我只需要你我六人永远平安无事!”秦慎稍显粗鲁的出言打断,随即无奈的轻声一叹,亦知这种想法太不切实际而显得任性。

“秦兄的心乱了!”瞿寒目光灼灼的凝视于他,接着神色一缓漫不经心道:“若是秦兄的追求仅限于此,瞿某倒也并非全无办法。”

秦慎闻言讶然的瞧了过去,目中尽是探询之色。

瞿寒坦然对视,一脸轻松的直言不讳道:“你我六人皆为募兵,而非戍卒,而曹兄亦不过唯阿茹娜一人需要顾及且近在咫尺,若是秦兄只想你我六人平安无事,大可弃职离去,相约一同游历天下,岂非人生一大快事?”

此话居然从他口中言出,秦慎难以置信之余亦是为之哑然,呆愣片刻,摇头否定道:“都尉对我有知遇之恩,照拂之情,若我就此弃他而去,恐怕永世都要良心难安。”

瞿寒看着他莫可奈何的耸肩双手一摊,“这不就结了”的神态表露无遗。

“其实……”薛玉刚挨过一顿教训,畏畏缩缩间欲言又止的朝秦慎打量,直至得到他示意说下去的眼神,这才道:“其实凭我六人之力,若是一心突围,纵然乱军之中,全身而退料想亦非难事。”

秦慎苦笑着摇了摇头,叹道:“你未免太过想当然了些,万军之战,所拼者不外乎是为兵器、人势、策略,数人之力微乎其微,况且人有力竭之时,马有倒毙之际,待到那时,面对蜂拥而至的匈奴,又谈何突围?”

言罢几人陷入沉默,暗自琢磨。

以兵器论,汉军无疑胜上三分,谋略亦无他议,唯独这人势,匈奴胆敢大举进攻关塞,定然尽起塞外精锐汹汹而来,数万之众尤未可知,仅凭关内数千人马,又能敌否?

“俺说你等何至于如此悲观。”曹进瓮声打破沉默,吸引众人的注意后侃侃而谈道:“此乃敌攻俺守之势,俺老曹虽然愚钝,却也知攻城夺寨,三倍之敌无异于送死,五倍之敌方可你我往来,非十倍之敌不可,才敢言轻而易举,想俺武泉兵马几近五千,厉兵秣马静待来敌,都尉镇守武泉近十年,运筹帷幄调度有方乃人尽皆知之事,俺等又有何担忧可言?不妨勇往直前厮杀一番,先将战功捞在手中,到时再做商议不迟。”

得他言语提醒,秦慎也忽觉先前未免有点一叶障目而情绪太过悲观,至此心中稍觉释然的同时,亦真亦假的调侃道:“哟,原来我等费尽心思,竟还没一个粗人看得明白。”

曹进挠头不好意思的“嘿嘿”干笑几声,脸带讨好不轻不重的拍马道:“那是将军关心则乱。”

秦慎哑然失笑的丢给他一个“去你的”眼神,侧首道:“程六,朱三,你二人又有何看法?”

“我俩一切皆听将军吩咐。”两人对视一眼,程六答道。

“好。”秦慎了解的点了点头,沉吟片刻,转而对众人道:“我先去大帐交令,顺便将心中想法告知都尉,至于都尉得知后有何想法,做何打算,待我回来后再与诸位商讨。”

话音刚落,五人还未有所表示,伴随着屋外顿止的步音,有兵卒叩门道:“秦千人在否?”

“在。”

“禀秦千人,都尉有令,请千人前去大帐议事。”

“诺!”秦慎站起身来,与五人互换一个惊疑的眼色,心中忽而生出一种极其不详的预感。

第028章 大军压境

匆匆交待数人几句,秦慎甫一踏出房门,便感受到周围那种大战将临的浓重气氛。

往日里门可罗雀的南门此刻车水马龙,人马皆背负包裹,手举令旗,穿梭奔走,行色匆忙全然不似往昔。

宽广的校场高处,数十名兵卒正忙而不乱的将两辆由烽竿、烽索等材料组成的烽车停置妥当,挂上以赤缯制成的表帜,快速拉向顶端。

不远处按惯例每日燃薪一时告知其余烽燧无事的烽火复又燃起两薪,狼烟滚滚中烟口向西传递着发现匈奴踪迹的讯息。

顺目望去,邻燧看到示警后依样随之,一时间入目所见,就如奥运圣火传递一般,当武泉发现敌情燃起狼烟,第二燧,第三燧依次升起浓烟,就这样经过边塞数百上千烽燧终将抵达大汉权力中枢——

长安。

无心品味其中的蔚为壮观,秦慎心中只有沉重,加快脚步疾行着朝大帐踏去。

吱呀声中,吊桥缓慢升起;轰隆声中,城门倏然紧闭。

伴随着缓缓竖起的“窦”字大旗,一队队头顶盔、身披甲、背负长弓、持戟拿枪的兵卒沿着阶梯登上城墙高处,依次穿插在提弓捏箭的守卫之中,神情凝重,一片肃杀气氛。

大战真的来了!秦慎心中再叹一声,也不知道究竟是何滋味。

快步抵达帅帐,这次无需任何通禀,守卫便将其放了进去,然而当他踏入帐内,纵然心中早已有所准备,还是不免被眼前景象引得一惊——

帐内济济一堂,窦义、杨主薄、领兵千人以及各司库主事尽皆在场,这还是他从未见过的场面。

只待他刚一入座,窦义没有半分寒暄,直入主题道:“此刻唤诸位前来,想必各位尚在帐外时已心知何事。”

说着微微一顿,肯定道:“没错!今早派出二十余名斥候,唯一人负伤归来,余者至今杳无音信,而所带回之情报,乃匈奴不下两万人正在距此数十里外半月谷集结,且陆续仍有匈奴不断赶至,以此推测,此次匈奴叩关之人将不下三万。”

言罢扫视一圈神色凛然的众人,道:“诸位都是随我已久之老将,近十年来,大战小战历经无数,自无需我一一吩咐,唤诸位前来,无非就是通报一声,还望诸位归去后早做准备,以免待我调兵遣将之时,白获贻误军机之罪。”

“唯!”众人齐声抱拳应道。

窦义点了点头,神色稍缓道:“诸位可还有其他异议?”

“禀都尉……”钱粮主事抱拳犹豫的欲言又止,面色一狠终言道:“禀都尉,天不利我大汉,连续两年干旱不止,而塞外屯田在今夏又惨遭匈奴焚烧,损失惨重,若是无此战事,众兵卒忍上一忍,当可续上来年丰收,然而如今匈奴来袭,不可避免需要征调民夫,各种吃穿用度,耗费极大,此刻尚不知匈奴能攻几时,若是鏖战上月,属下恐怕粮草难以为继。”

窦义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的耐着性子听完,然后以漠然而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此乃你考虑之事,否则我要你何用?本尉只管用兵,休要拿旁枝末节来干扰我心智。”

“唯!”钱粮主事面现苦色的悄悄擦了把冷汗,不再言语。

秦慎听得暗暗咋舌,直至此刻,他才真正见识到他一直所认为的那个脸上始终挂着笑容,和蔼可亲的儒将,原来也有这样一种狠厉无情的一面。

不过他也并不觉得诧异,毕竟为将者于战事而言,当无妇人之仁。

或许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过冷酷,窦义叹息一声,缅怀道:“刘主事,自我驻守武泉开始,你便一直追随在我身旁,近十年来,个中苦楚,你知,我……”

“都尉无须多言!”刘主事猛然扬首打断,抱拳坚定道:“刘韵定会竭尽全力筹措粮草,纵使最终以身熬羹喂饱兵卒,亦必定不让粮草之事拖累都尉半分。”

“好!”窦义叫好中投以赞许一视,转而对众人问道:“诸位可还有其他问题?”

最大的粮草问题也就此解决,众人心中纵然仍有些许困难,亦是尽皆摇头表无,窦义见状微一颔首道:“既如此,诸位不妨归去早做准备,待到庆功宴时,我等再欢聚一堂,如何?”

“唯!”一声应答后,秦慎起身随着众人正要踏出帐外,身后响起窦义的声音——

“秦千人稍留片刻。”

半月谷内,栾提皋屠昂目视忙碌中正在伐木造车的一众部下,听着身后库雅喇永心的禀报眼神没有丝毫变化。

一身黑色胡服配合他保养得体的身姿、冷静的神情,能对任何与他接触之人构成莫名的压迫,因为你永远无法从他的眼中猜透他内心的想法。

若他仅仅只是一个普通之人,他爱作何想法便作何想法,不幸的却是,他是草原上除了呼都而尸单于之外少有的那么几个最有权势之人——

他是单于的次子,亦是新任的右谷蠡王,因此,他究竟作何想法,是任何人不可忽视的存在。

“……十余里奔程,就被汉军中一人独自射杀二十余人,属下观有幸归来之族人言及此事时,犹自心悸不已,由此可见,汉军中亦有箭技如右谷蠡王这般之人,而综合各种信息,对方当是秦慎无疑!”

“秦慎……”栾提皋屠昂听完他的禀报沉吟片刻,转而问道:“哈萨猪可有抵达此处?”

“他?”库雅喇永心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憎恨的神色,旋即语含厌恶道:“据属下安插于他部族的细作回报,他此刻正在距此五十里外装病,而且是病入膏肓,不得不停下脚步安心静养那种病。”

说着叹了口气,打抱不平道:“永心有时真的不明白大单于心中究竟是何想法,既然同意右谷蠡王前来攻打武泉,却又为何将乌达鞮侯的部族调拨至队伍之中,如此不是反而拖累右王吗?”

皋屠昂的眼神终于闪烁一下,然而却并没有人能够看到。

一闪即逝的变化中,皋屠昂头也不回的依旧注视着前方,平静道:“单于的胸怀就如这草原般需要包罗万物,我等身为臣子,自然难以明白个中一二。”

“唔……”库雅喇永心赞同的点了点头,又不甘心的揣测道:“单于自登位以来,以右王取代伊屠智牙师之位,却将本该由其继任的左贤王之位一直空置,以至乌达鞮侯如今亦是虎视眈眈,此次又将乌达鞮侯的族人安插在我等军中,右王觉得这其中是否有何关联呢?”

听着永心的疑问,皋屠昂猛然回头逼视于他,目中射出摄人心魄的寒芒,森冷的告诫道:“永远不要企图猜透单于的真正想法,因为那会使你堕入无底深渊,永世不得超生!”

面对右王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库雅喇永心心底生起无尽的寒意,恐慌万状的垂首连连点头。

见他似乎真心听入耳内,皋屠昂撤回目光,回过头去过了片刻,语调放缓道:“你是我最忠心的部下,我不希望你因此而有何任何不测,你可知道?”

库雅喇永心感受着对方语中少有的关怀之意,心底升起的稍许委屈顿时化为满腹激动,慨然道:“右王对属下的关爱之情,属下铭感于心,属下誓死终身追随右王步伐,绝不二心!”

若是此刻秦慎正在旁观,他肯定会对这种明眼人一眼就能瞧出却百试不爽的拉拢手段大感不服并嗤之以鼻:靠!能否换个花样?不再用这千年不变的套路来笼络人心!

他也肯定会对被拉拢之人如此轻而易举的就心甘情愿钻了进去大感目瞪口呆,并恨铁不成钢的大骂:你是否真的需要这么笨?

然后他会独自躲在角落默默哀怨:为何我碰到的都是人精?!

然而他却并不在此处,窦义的抬手示意之下,他眼观鼻、鼻观心的正襟危坐在下首杨主薄对面,静候示训。

如果两厢境遇能让他同时遇上,他肯定会目光幽怨的望向老天泪流满面:为何与富二代相比,自主创业如此没有人权?

然而,没有然而。

面对库雅喇永心的再次效忠,皋屠昂微一颔首以示知晓,心中却不由自主的暗暗一叹,他也不明白为何现在自己的内心如此的缺乏安全,而这种恐惧不安又源于何时?

或许是与生俱来?更或许是始自兄长乌达鞮侯将自己的部族一个个拉拢离去!

无论如何,此刻的他忽然间内心充满孤独之感,而这种感觉也让他心烦意乱的恨不能大吼几声,然而他不能,他不能让别人轻易看出他的情绪,猜透他的想法,因为那会使他在草原上立刻再无立足之地。

成功之人必先承受孤独,是否?皋屠昂暗叹着自问一句,甩掉各种让人心乱的想法,不动声色道:“派出去的巡哨有何结果?”

“依照右王吩咐,属下派出十组巡骑,每组五十人,归来统计后共射杀二十五名汉军斥候,无一人逃脱。”

皋屠昂满意的点了点头,旋又不放心的追问道:“确定巡骑并无隐瞒,确实全歼汉军斥候?”

“这……”库雅喇永心微一沉吟,肯定道:“属下观其神色,应该并无隐瞒,再则右王御下甚严,他们该知道隐瞒事实是何结果,因此必定不敢妄自欺瞒右王。”

“但愿如此!因为这关系到我军突袭武泉。”皋屠昂目视远方缓缓舒了口气,将目光挪到正在制作攻城器具的兵卒身上沉思片刻,面无表情道:“你去派人传令哈萨猪,若是今晚子时之前我仍未见到他和他部族的踪影……”

说着微微一顿,伴随着永心期待的目光语意忽而转寒,森然道:“他将永远病死在这草原!”

“唯!”

第029章 用兵之道

将我独自留下,究竟是要说什么呢?秦慎表面泰然处之的跪坐席上,内心实则如坐针毡。

“子毅今日又满载而归吧?”一番沉默之后,窦义终于强颜打开话匣。

听对方问起,秦慎这才想起今日出塞巡防的关防令牌还未上缴,连忙收敛杂乱的心绪从怀中摸出关令,抱拳道:“仰仗将军威名,幸获数十马匹。”

“这都是你的本事,与我何干。”纵然愁肠百结,窦义亦被他这再明显不过的马屁引得失笑不止,旋即满目憧憬道:“照此下去,我武泉大营很快将有两千精骑,只可惜……”

叹息一声,尽是无奈道:“日月逝矣,岁不与我!”

听着对方的无限感慨,秦慎十分理解这种时不待我的心境,因为他自身也有着同样的感受,无论身前身后,他被一大堆时不待我的烦恼纠缠不休,如何理也理不清楚。

对此他唯有置之不理,顺其自然,因此对于窦义的无奈,他也只能尽职尽责做好本分之事,其他的则实在爱莫能助。

两人就此默然相对,沉浸在各自的烦恼忧虑之中,一时间大帐内寂然无声。

“子毅在想何事?”就在杨主薄扭头左顾右盼观察两人之际,窦义率先从忧思中醒转。

为他言语所惊,秦慎扬首看去时尽管稍显慌乱,眼中的茫然之色却早已回复清明,轻叹道:“属下在想,假使属下早将心中所虑告知都尉,恐怕事情又不至于发展至若斯地步。”

“此话怎讲?”窦义讶然中露出一丝疑惑之色。

“不瞒都尉,属下早在数日前便从匈奴的异常行为中猜出一丝端倪,却并未放在心上,直至今日匈奴派兵故作劫掠以使我等放松警惕,谁知弄巧成拙,让属下从对方的服饰中发现不同寻常之处,回营正要找都尉禀报此事,不意想竟得到此等消息。”

说着追悔莫及的叹息一声:“若是属下早将心中想法告知都尉,早做准备,亦不会如此刻般猝不及防。”

窦义闻言释然的笑了笑,宽慰道:“子毅无需自责,说来你亦曾每日向我禀报,可我不也一样未能从其中觉察出任何不妥?只以为是附近匈奴尽皆为你名声所慑,再不敢行此劫掠之事。”

顿了顿,微一摇头道:“再说就算早知此事,于事亦并无多大帮助。”

听着对方似乎话中有话的言语,秦慎张嘴欲言又强自憋了回去,没有查根究底,因为他知道一个人如果不愿述及,问也是白问,而可以说的话,对方自然会告诉他。

然而自说完那番话后,窦义再次陷入沉默,只是他正襟危坐、手搭于膝的食指无意识的轻微叩动,显示他正处在一种深思或者追忆的状态之下。

他究竟在想何事呢?

似要将心中烦恼尽皆挥掉一般,窦义短促的轻叹一声将眼神投往帐外,漫不经心道:“对于此次战事,子毅有何看法?”

“都尉镇守边关日久,心中早有定策,属下不敢妄言。”秦慎将早已预备好的答案毫不犹豫的说了出来。

窦义有洞悉性的目光大有深意的瞥他一眼,也不再逼问于他,自嘲一笑后兀自萧索言道:“何为定策?用兵之道,不外乎为用正,亦或用奇,而最甚者,亦不过是正奇兼用,以正助奇,以奇辅正,用兵之人,所用之法无出其右,又有何定策可言?”

类似同样的话,秦慎曾在瞿寒口中听过,此刻再次听人言及,所不同者,无非一人言兵,一人言剑,于是默不作声的静待下文。

“就如此次战事,用正,不外乎困守;用奇,则主动出击,然无论怎样,尽皆稍显不足,唯有正奇兼用,方可有一线生机。”

秦慎闻言倒抽一口凉气,讶然道:“情况已不堪到这般地步吗?都尉守关近十年,屡战屡胜,何以此次如此悲观?”

“此次不同以往!”窦义露出苦涩的神情微微一叹,稍释闷气后又回复以往那种从容自若的神态,分析道:“尽管匈奴最终仍是暴露行踪,但从其今日之行为可以看出对方主帅乃心智深沉有谋略之人,而兵力更达三万以上,以武泉这些守军,恐怕很难支撑太久。”

“不是还有云中兵马支援吗?”

“云中?”窦义眼中闪过一丝嘲弄之色,就在秦慎以为看花眼时,淡淡道:“其实我不只请求云中支援,亦有提出建议,只需使君采纳并遣人前去五原、定襄、朔方三郡求援,然后其中任意一郡北出塞外,迂回进攻匈奴,到时我军再从关内杀出形成包夹之势,里应外合,大破匈奴不过易如反掌,只是……”

尽管他没有再说下去,秦慎仍是从这短短的几句话中听出了很多含义。

他来这个时代已近四月,对新莽末年也不再完全陌生,从瞿寒等人处知道如今很多地方势力已经开始阳奉阴违的保存实力,因此对方的策略自然如空中楼阁般难以实现。

而云中和武泉本是唇齿相依的上下级关系,却为何郡守连下属边关都表现得如此漠不关心这种朝廷明争暗斗之事,他此刻更是不愿涉及。

只是事关切身利益,他还是忍不住问道:“难道云中不会派遣一兵一卒?”

“两千老弱病残还是有吧。”

秦慎面色一变亦为之哑然,直至此刻,他总算相信了对方所言的形势危急并不是自谦的虚言。

“不过,却也并非毫无胜算。”就在他默想心事时,窦义忽然发声吸引他的目光,对视中道:“这一切就看子毅是否愿意。”

秦慎心叫终于来了,但又有何理由去让他拒绝?唯有抱拳道:“都尉但请吩咐,属下必定在所不辞。”

面对他不问缘由的毫不推辞,窦义却摆了摆手,解释道:“我并非命令或者逼迫于你,若是如此,方才议事之时我大可直接下令,又何须多此一举?我不过是想对你说出心中想法,而你可以同意,亦可拒绝,我绝不会因此怪罪于你。”

“都尉请讲。”秦慎郑重的点了点头,心知所要完成之事恐怕并非易事,然而尽管他已经有所准备,还是被对方接下来的话吓了一跳。

“我想让你出关!”

窦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言罢,续道:“数月来,武泉骑营一直由你轮流带领训练,众人对你最为敬服,而对拉开距离纯以弓箭制敌之战术,亦唯有你能够将其发挥至极致,因此,我想让你带领千五精骑出关自寻战机,以应关内。”

说完目光灼灼的直视于他,静待他的答案。

秦慎一时默然不语,他很轻易的就能想明白其中所蕴含的凶险。

孤立无援的千五人置身三万甚或更多匈奴的包夹之中,稍有不慎便是四面楚歌之势,到了那时,剩下的恐怕也只有如项羽般自刎草原……

趋利避害是人之本能,知难而进是人之品性,短暂的犹豫思索后,秦慎不再沉默,却不无担忧道:“关内守军本就不多,若是属下再带走千五人马,关内又该如何自处?”

“城内之事你毋须担心。”见他并未反对,窦义神色一松全然恢复以往的从容道:“三千守卫加上云中支援之人,应付十余日料想并无太多问题,若是再久,恐怕……”

说着颇有些英雄气短的叹息一声,颓然道:“关内情形想来你亦清楚,就无需我再一一赘述。”

对于关内缺兵少粮少器械的状况秦慎当然清楚之极,虽然不知究竟何故,闻言也只是点了点头,不做他言的直接反问道:“属下何时出发?”

“以匈奴的行为判断该是突袭无疑,因此快则明日,慢则后日,故此子毅最好莫过于今日出关。”窦义沉吟一番后答完,心中亦生出对自己将他置入险境以及对方几无犹豫便应允下来的愧疚和补偿之情,复又关切道:“子毅可有别样要求?”

如果我的要求是不愿出塞,你又会同意吗?

秦慎暗自苦笑的微微一念,却也知道纵然对方同意,自已也绝对说不出这话,遂道:“每人十壶箭矢,五天口粮,火油以小桶分装三百,再就是其余一应简便攻防物资。”

对他不假思索的回答,窦义没有表现出丝毫惊讶,亦对他要这些物资的用意以及出关后的行动未做任何过问,只是点头表示知道后侧首向正在记录的杨璞问道:“仲颜,可来得及?”

杨璞朝外瞧了一眼天色,平静道:“属下尽力而为,不过料想应该无碍。”

“诺。”窦义回首注目秦慎片刻,眼中射出蕴含百般复杂情绪的光芒,最终化为一声轻叹道:“如此,我这便写一应手令与你,只待万事皆备,我会请节发兵,武泉安危,一切尽皆倚仗子毅啦!”

第030章 兵出塞外

思绪纷乱如麻的踏出大帐,秦慎发现宽阔的校场已不复先前的喧闹,甚至相比以往变得更为清净。

前往各县各村传令的兵卒早已南出关门,而余下之人也尽皆在主将督促之下置身营房早做准备,空荡的校场上,最大也是最吸引目光的变化,莫过于先前的两幡如今已变成三幡。

盯着那随风飘荡的表帜,秦慎双眼茫然的失神片刻,缓步踏向只属于他,也只有在那才能稍得安宁的小小营房。

此刻,他真的需要在这段短暂的路上好好想想,再细细思量。

面色平静的回到自己的小窝,瞿寒等人仍未离去,而众人显然也已经知道大战真的来临,见他进来纷纷用探询亦或期待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

“将军,都尉有何示令?”

还未待他完全坐定身子,立刻有人发问,只需看这迫不及待的架势,无需进行任何听音判断便知定是曹进无疑,秦慎稍微平息心中的波荡起伏,斜睨着他卖个关子,不答反问道:“于战事而言,你最希望何事?”

“当然是大获全胜!”曹进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完了还心觉莫名其妙的回给他一个看白痴般的眼神。

纵然心有千千结,秦慎还是瞬间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没好气的白他一眼,若无其事的抬起手腕轻扯着袖口,好整以暇的换个说法道:“在两军对决中,最让你感到大快淋漓的又是何事?”

“这个……”曹进似模似样沉吟稍许,旋即连比带划道:“这个,自然是冲入敌阵,七进七出,手起刀落,杀敌无数,嘿嘿,不瞒将军,俺每次看到那种残肢断臂、血肉横飞的场面都觉得刺激无比……”

伴随着他越说越兴奋,越说越离谱的喋喋不休,深有切身体会的秦慎瞧着他那眉飞色舞的样子,忍住因他言语而在脑海中不由自主勾勒出的画面所带来的不适,暗自皱眉忖道:如果他不是李大嘴,就肯定是少根筋!

相较于对方的特殊嗜好,身为后世花朵的他还是更喜欢带有几分艺术欣赏水平的杰作。

而对于秦慎将他与两千年后古龙笔下的李大嘴相提并论这事,曹进当然不知道,是以依旧在那口沫横飞的陶醉其间,直至感受到众人异样的目光,这才终于意犹未尽的止住话语舔了舔嘴唇,随即腆着厚脸、面带讨好的望向秦慎,期望这次未有答错。

“如你所愿!”结束了魔音灌耳,秦慎心觉如释重负的也只想尽快结束这段并不愉快的对话和个人表演,微一耸肩予以确认。

“不假?”曹进难以置信的讶然惊呼,得到再次肯定后顿时如坐针毡般挪来挪去,猴急道:“都尉究竟有何示令?”

“都尉命我领千五精骑今日出关,自寻战机,以应关内。”看着抓头挠腮的曹进,秦慎笑而不语的吊了他好半天始轻描淡写的回道。

对于这种稍显BT的恶趣味,有时候连他自己都怀疑是否穿越时老天对他的头部造成某种创伤,以至于他如今似乎有了多重人格,更特别的是,他现在最喜好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难受之上,尤其是在面对曹进的时候。

难道,他天生带黑性质?

“好!”早已等得心痒难耐,恨不能上前揪住衣领逼问的曹进闻言猛然击掌叫好,腾身而起道:“那还等啥,俺们走吧!”

秦慎终于有机会丢给对方一个看白痴般的眼神,而后慢悠悠道:“匈奴就在半月谷内,曹都伯如此英雄气概,我等也就不再挽留,敬请自便吧。”

“嘿嘿!”曹进尴尬的呆立着搓了搓手,旋即憨厚的挠头傻笑几声,复又坐下解释道:“俺这……俺这不是立功,哦不,俺这不是报国心切嘛。”

秦慎无奈的翻了翻眼皮,大仇得报之下也不再调戏对方,转入正题道:“出征在即,你是否需要回县城与阿茹娜告别一番?”

“她?”提起阿茹娜曹进刹时笑意全无,撇了撇嘴,苦恼道:“她除了在床榻上对俺千依百顺,平时总是连多看俺一眼都不愿意,俺又何苦回去自寻烦恼,或许在她心中,巴不得俺能早些离世,如此她才好去寻找爱子呢。”

瞿寒等人忍俊不禁的偷笑中,秦慎对他不分场合口无遮拦的大倒苦水摇了摇头,爱莫能助的轻叹一声,又宽慰道:“待到此战告捷,我再教你几手收服女子的绝招。”

“那敢情好!”曹进瞬间来了精神,喜笑颜开道:“自从俺以上次将军传授的几招对待她后,阿茹娜对俺似乎真有改善,嘿,俺可将将军此话放在心上了,到时将军可千万别食言。”

看着表情忽苦忽乐的曹进,秦慎不置可否的一言不发,只用充满耐人寻味而又怪异无比的眼神紧盯着他,就在曹进被他瞧得不知所以的心里发毛时,只听对方忽然道:“其实有个问题我一直很好奇……”

“嗯?”

“你老曹家之人,是否……嗯,都对他人的妻子特别喜好,特别上心?”

“啊?”曹进呆愣当地,心道这叫什么话?

看来那是个个例!瞅着对方的神情秦慎微一感慨,也不再纠结此事,猛然沉声令道:“曹进听令!”

“属下在。”猝不及防下曹进手忙脚乱的连忙起身抱拳接令,心中不免暗暗嘀咕:将军似乎对俺有所不满呢,可是俺也没招惹他呀!

“我命你立刻领五十斥候出关,前往半月谷探查敌情,摸清虚实,查必所得之情形下,亦务必保证斥候安全。”

“唯!”

……

暮色沉沉,夜风中旗帜猎猎,校场上人马凛凛。

秦慎伫立高台,注目台下傍马身侧、静穆一片的众多将士,心事重重。

点将台上早已备好香案,片刻,更衣换裳穿上崭新军服的窦义目不斜视的从远处缓步走来,拾阶而上,踏上高台。

手捧贡品以及节杖跟随其后的兵卒上前无声的摆好一应物品,随后一名兵卒提起手中公鸡,手起刀落,动作娴熟的将鸡血洒置香案之前,以奉天地。

窦义净手,拈香,跪拜,叩首:

“皇帝,臣窦义敢用凤鸡告于皇天后土……今匈奴无道,兴兵来伐,大新受命于天,得大道而牧土……义敬奉皇运,敬畏天威,然兵患无常,难敬选吉日,皇天鉴于下土,悲民间之疾苦,勿以为怪,升坛请兵,告于上帝,以满众望,以安帝心……”

虽然后世秦慎也曾参与过类似的祭祀活动,然而不知是临战时的心绪波动,还是受窦义以及同袍的这种氛围影响,他平生首次因这种庄重而生出了一种真正的责任感,一种置身大汉、身为大汉人的责任感。

如果说白日里他还曾有那么一丝对窦义将自己置入险境的怨怼与自身也想报答对方的心思,那么此刻则完全仅仅是因为这份守土卫民的责任让他不得不奋勇向前。

毕竟,他身上流淌的还是汉血,他的魂也是汉魂,而那些百姓则是他的祖祖辈辈。

“诺!如今可以发兵,子毅可有话要对众将士言及?”窦义请节完毕,起身步到他身前出言将其思绪拉回现实。

秦慎摇了摇头,侧首满含深情的看向台下将士,反问道:“都尉觉得还有动员的必要吗?”

窦义顺着他的目光朝台下看去,感慨道:“众人皆以能跟子毅并肩作战为荣。”

秦慎不能认同的淡然一笑,目中射出与有荣焉的敬慕之色,锵然道:“属下却以为,众将士以能为中原百姓作战为荣。”

“你呀……”窦义无奈的笑了笑,旋即笑容渐渐敛去,张了张嘴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默然片刻,最终化为伸手拍拍他肩膀满是情真意切的两字:“保重!”

“将军亦是!”秦慎郑重的抱拳说完,在窦义神色复杂难言的目送下毅然决然的转身步下高台。

接过朱三递来的马缰,秦慎翻身上马,缓缓扬起右拳,神情肃穆无比。

当此拳挥出,边境将再无宁日!

众人的注视中,心潮起伏的秦慎将所有想法抛诸脑后,大手倏然向前一挥,千五精骑得令齐齐翻上马背,孤军就这样踩着雨点般的声响,浩荡而又静悄悄的踏出关去……

第031章 孤军深入

浩瀚星空,繁星点点,苍茫大地,群山寂寂。

淡淡星光洒在辽阔的草原,巍巍大山矗立遥远的前方,一队千五人的孤军默默行进在广袤的大地,就如一群正在自投罗网走向那远处吞食兽的渺小蝼蚁。

难道,这就是我的宿命?深秋的夜风已凉,秦慎紧了紧身上衣裳,从心底涌起对命运的无尽寒意。

莫名其妙的抓捕,迫于无奈的从军,汹涌来袭的匈奴,冥冥中似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将他强行和这个时代扯到一起,在半个时辰前,当他站在高台,他曾有过那么一丝不真实的幻觉,就如他曾在某个梦中见过这一切。

他倒希望这一切真的仅仅是个梦,当他醒来,时间会冲淡所有,直到某一天,这个梦亦会成为他生命中一个模糊的记忆,但他也知道这并不是梦,因为梦里没有这样的真实感觉。

一阵凉风袭来,秦慎再紧了紧衣裳,却忽然浑身一震将手掌停在胸口,触手处恰是或许将他带来此处的玉佩。

隔着衣裳他缓缓蜷指握住玉佩,他能感受到玉佩的温润滑腻,他也似乎感觉到玉佩正向他传递着无穷的力量与信念,那种感觉相当震撼,就如他的手和玉佩连接起来融为一体再不分彼此。

他真的不明白。

如果这世上真有天意,那上天将我送来此处的意义又在何处?为了让我见证这个两汉之际的起起落落?还是为了让我品味这个人世的对对错错?迷茫中松开手指再次极目远眺,黑暗中气势磅礴的山影此刻又仿若幻化成一尊保护神。

至此,他的心中瞬间生出一丝明悟。

万般幻象,皆源于心。

无论真也好,假也好;成也好,败也罢。后世今生,只要自己面对一切困难迎头而上,砥砺前行,无愧于心,成败生死,前因后果又还有那么重要?

“你变了!”策马身侧的瞿寒借着微弱星光恰好看到这一幕,审视中轻声言道。

“嗯?”心有所感而沉醉其间的秦慎微一错愕旋即明白对方所指,扭头朝他打量几眼,忽然道:“你也变了!”

说完两人不约而同的相视而笑,深厚的情谊似乎也随着这简单而又大有深意的话语变得更进一步。

“你俩在说什么?为何我完全听不懂?”另一侧的薛玉闷声问道,显得苦恼之极。

秦慎看他一眼,亦真亦假的小声笑道:“我俩在说你也变了。”

薛玉顿觉一阵颓然无语,这段时日以来,他总有种头脑不再够用的感觉。

放开怀抱,秦慎未再管他,然而自出关之后,他胸内始终有股掺杂着各种情绪而不可言状的激亢之气难以纾解,以至于想要通过与人倾诉来慢慢将其冲淡释放,却又一时找不到合适话题,默然片刻,始轻声道:“我忽然想起一首出塞诗,用来形容此情此景最为恰当不过。”

“洗耳恭听。”瞿寒的话语中流露出几分期盼之意。

秦时明月汉时关,

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

不教胡马度阴山。

“彩!”只待他缓缓吟完,一直为插不上话而苦恼的薛玉终于找到机会率先喝彩。

七言虽盛于唐,然类似格式却起于更早的先秦民谣,是以秦慎并不担心两人会因这种诗歌而将自己划为异类,只是在听到对方的喝彩后饶有兴趣的问道:“彩在何处?”

“这个……”薛玉滚动着眼珠沉吟起来,他本就是单纯的为彩而彩,可没想过别的意思,现在将军询问于他,又该如何回答呢?

短暂思索间灵机一动,心忖拍马总不会错,遂挠头爽快道:“将军做的自然就彩,就如你的箭技一般。”

对他极力思索却给出这样的滑头答案,秦慎闻言不由哑然失笑,过了片刻始澄清道:“此诗非我所作,况且文武不同道,谁又与你说武强则文妙?”

“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这次薛玉回答的十分快,只待他话音落地,立即不假思索的以言相应。

“你会卜卦?”秦慎讶然发问中诧异之极。

他记得殊途同归这个成语便来自于《周易》,而古代并不似后世般一时兴起想看什么书就能看什么书,总是带有目的性的去寻找想要的书籍,得到后亦会视为珍宝,刻苦研读以满夙愿,因此薛玉能将这句话脱口而出,恐怕于卜卦之道亦是深有涉猎。

难得看到主帅这般吃惊模样,薛玉见状不由颇为沾沾自喜道:“当然!我……”

“咳。”瞿寒轻咳一声将其打断,投以严厉的一视后,转向秦慎道:“秦兄休要听他胡诌,他不过是以前因我借阅此书而有幸观摩片刻,皮毛都恐怕未曾理解,又谈何卜卦?再者经谶之言大皆是故弄玄虚取巧之事,还望秦兄千万勿要痴迷其中。”

对他如临大敌般的态度秦慎先是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随即道:“信则有,不信则无,我也不过是好奇罢了,实在谈不上痴迷此道。”

“那就好。”瞿寒一如既往的淡淡言罢,转而岔开话题道:“听秦兄方才那诗,虽不乏豪迈之气,却也不无萧瑟之意,万里长征人未还,万里……”

就此反复将此句低吟几遍,这才扭头难以确认般道:“秦兄对此次出征并无必胜把握?”

“于瞬息万变的战事而言,又有几人敢言必胜?”秦慎摇头微一喟叹,思索片刻又道:“不过却也并非全无把握,只是每当想到我要领着这风华正茂的千五骑去牵制数万匈奴,总难免生出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之感,这并非是为我自己……”

说着回首看向身后隐藏在黑幕中只能瞧清一丝模糊身影的众多将士深深一叹,不无感伤道:“而是为他们!”

瞿寒垂首默默品味片刻荆轲刺秦的那种悲壮与无奈,始目视前方道:“既如此,那秦兄当时为何不加以拒绝?虽然秦兄归来后并未明言,但我相信都尉并非是命令于你,而是征询于你。”

面对瞿寒微带质疑的话语,秦慎默然不语的幽幽叹了口气,再无言语。

“你太过多情!”瞿寒直视着他语含三分感慨七分无奈的缓缓说完,目光回到深邃的黑夜,沉声道:“我说此话并非指责你,于普通人而言,多情或许是不可多得之优点,然而于征战沙场之人而言,这却有可能会使你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对此秦慎没有立即予以否认或作任何回答,只是心中不知作何想法的再默然片刻,始平静的淡淡道:“瞿兄难道忘了奥古斯一事?”

可你最终不还是放众人离去!瞿寒张了张嘴几近脱口而出,然而这又有何意义?如果他真是本性如此,难道又会因自己三言两语而做出改变?既如此,自己所说的一切也不过是给对方徒添烦恼罢了。

一个人,唯有经过千锤百炼,其心智才会坚定如铁!瞿寒无奈的幽幽一叹,不复言语。

大军无声的继续行进在黑暗中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草原,一道流星从头顶划破夜空飞闪而逝消失在遥远的山际,仿若为悍不畏死的众人指明灯蛾扑火的方向,又似为奋勇直前的众人送上最后一程。

默然无言间感受着这种令人倍感压抑的气氛,瞿寒心觉分外沉重之余,漫不经心的打开话匣道:“听方才那诗歌后两句之意,秦兄似乎有意将自己喻为李广李将军,只是秦兄虽然神勇堪比李将军,却可惜……”

言至此处微微一愣惊醒过来,暗道我这也是心乱了吗?却又不得不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直言不讳道:“却可惜李将军结局并非太好。”

“我不过心有所感罢了,又怎敢自比李将军!”秦慎自嘲一笑,就似对他话中无意却又蕴含的几分诅咒之意毫无所觉,直至过了片刻,这才似表白心迹般不甘心的感慨道:“再则,就算我真有李将军那般能耐与功劳,这世上亦恐怕不会再有第二个汉武帝让我落得如此下场!”

听着他傲然中又不无自信的豪言,瞿寒借着微弱的淡光深深看他一眼,唯恐自己再多说多错,遂不发一言。

第032章 谋而后动

深秋的夜晚早已不复春夏之季般虫飞蛙鸣,山林中只有那不知名的怪鸟仿若厉鬼夜啼般间或叫唤几声,飘荡在幽静的山谷,渗人之极。

高耸的参天古木直耸云霄,浓荫蔽天将仅有的一点星芒也遮得黯淡无光,谷内几不能视物。

就在此情此景,大军历时近两个时辰,终于悄无声息的抵达集结地点,而曹进领着五十名斥候早已等待此处。

“情况如何?”甫一下马,秦慎立刻迫不及待的问道。

“邪了门!此次匈奴全然不如往昔,安营扎寨甚有章法,斥候放出十余里尚且不说,营外陷马坑、绊马索、拒马等物亦一应俱全,而守卫也是极其森严。”

听完他的抱怨,秦慎默然片刻,淡淡道:“如此说来,你领着数十人忙碌半天,却最终一无所获?”

“哪能呐,也不看看俺是谁……”虽然数月的杀戮令秦慎的言语中不怒自威的自然而然蕴有一股凛然寒气,然而曹进却不吃这套,依旧讪皮讪脸的没个正经。

只是当他说到一半,骤觉凝聚在自己身上的冰冷目光并未因他的插科打诨稍减半分,反而愈演愈浓,让他浑身难受间陡然想起自家将军平素哪怕称兄道弟、嬉笑怒骂亦无不可,于正事却严肃至极,这才赶忙收起笑脸,正声道:“这些皆是军中老斥候,经验丰富,俺等不只探察到匈奴粮草辎重所在,亦从布防中挑出一条安全路线。”

老油条,真是欠敲打!秦慎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毫无半分多余废话的直接道:“拿图来看看。”

言罢伸手接过曹进从怀中掏出的综合所有斥候信息绘制而成的羊皮,凑近眼前借着极其暗淡的夜色看了起来。

绘图粗糙简单,但却线条重而有力的将半月谷内匈奴布防的情况精炼扼要的一一标绘出来,令人只需稍微有些光亮便能一目了然,不由心中暗暗称赞,点头道:“确实有些章法,不过亦非毫无漏洞,营内更是杂乱无章。”

“那是,匈奴脑袋简单,又如何能学来俺们中原的精髓,不过是邯郸学步徒然惹人笑话罢了。”正经不过半刻,曹进又恢复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秦慎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自有见解道:“营内杂乱非是主帅无能,而是匈奴历来习惯以部族聚居,我等切不可因此而轻视此人,若是给他一番时间整合部族并加以历练,恐是我中原劲敌,可有打探到此人来历?”

“并未。”曹进小心翼翼的看他一眼,补道:“不过结合所有信息,对方极有可能是匈奴单于次子栾提皋屠昂。”

“栾提皋屠昂?这什么鬼名字?”秦慎皱了皱眉头,在脑海中搜索一遍这个名字,却思无所得。

“嘿嘿,将军有所不知,栾提是匈奴单于姓氏,至于皋屠昂,想来应该亦有何特别含义。”曹进稍微加以解释,旋又头头是道的感慨道:“匈奴就是如此,取名字总是怪异之极,就如匈奴之名,以俺们中原而言,若非地位卑微,谁又愿自称为奴?再比如匈奴单于自称呼都而尸道皋若鞮单于,若是照俺们中原理解,那就是呼呼大睡在都城而变成尸体,道行很高却又如此之低,这岂非全是咒骂自己?”

被他一番胡言乱语搅和,秦慎啼笑皆非间倒也觉得神经再不复先前那般紧绷,遂不再纠结于对皋屠昂此人全无印象之事,黑暗中满是怪味的睨他一眼,佯做斥责道:“油嘴滑舌!你满脑子都在想些什么?不过……”

“亦算言之有理。”

亦褒亦贬的笑骂两句,抛开志得意满般在那呵呵傻笑的对方,扭头转向瞿寒询问军中安排情况。

“照你吩咐全部安排妥当,每伍一个火把一桶火油,四人负责射出手中两支火箭,只是……”瞿寒微一犹豫,语含担忧道:“只是奔袭中恐难事事如意。”

秦慎明白他的意思,不过对这种纯粹考验兵卒意志和承受能力的事情亦是一时没有对策,只好道:“这个只能尽力而为,瞿兄稍后再去叮嘱一番众兄弟到时还需依次丢出火油引燃,切记勿要因心慌意乱而一股脑全部抛出,只待前军丢出火油负责冲杀,后队之人有的是大把机会。”

言罢趁着瞿寒点头应诺的间隙再思索片刻,转而沉声缓道:“我现在担心的反而是,到时究竟如何隐匿行踪才能不被匈奴斥候发现?”

听完他的疑虑,几人顿时陷入沉默,就连曹进亦是收起笑脸抓头挠腮的苦思起来。

孤军深入马踏敌营,先决条件就是出其不意,然而匈奴显然早有防备,斥候、陷马坑以及守卫等等皆安排妥当。

如果口衔枚马裹脚的慢行想要潜至能够发起突袭的位置,寥寥数人或许还有可能,至于一支千余人的骑兵想要在有斥候的情况下悄无声息的抵达位置而又不被发现,实则难如登天。

而假若早早冲将起来,那滚滚马蹄声下,恐怕就不叫突袭而叫进攻了。

千五骑进攻两万余匈奴,这与找死又有何分别?

看似漫长的一番思索后,就在几人一筹莫展之际,瞿寒开口语带无奈道:“既然事不可为,要不……”

“我有办法!”秦慎猛然抬头打断,看着黑暗中几人投来的闪亮目光沉吟道:“我等所虑无非就是远则不便,近则易现,既如此,只需我等能够从稍远处发起进攻保证瞬发顷至,而匈奴纵然提前片刻知晓亦根本无暇顾及,那么我等顾虑之事自然也就迎刃而解。”

“计将安出?”曹进永远都是那么的迫不及待。

秦慎暗吸一口长气压下心中激荡,说出深埋心底,在群策群力后依旧没有结果的最终答案:“里应外合!”

“里应外合?”几人齐感诧异,不约而同的疑声低问。

秦慎轻“嗯”一声点了点头,正要开口解释——

“莫非将军在匈奴营中安有内应?”曹进自以为是的抢先一步问完,然后感受着四周的怪异气氛,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呵呵,俺不过是看诸位刚才想事有点沉闷,故而……”

说着自己都感觉难以自圆其说令人信服,连忙将包袱一甩:“还是将军来说吧。”

秦慎瞥他一眼,轻描淡写道:“其实也很简单,只需我先行潜入敌营点燃辎重……”

“不可!辎重在最里层,这与送死毫无分别!”这次曹进是真的急了,不待对方说完就立刻疾声打断。

“听我说完!”秦慎厉声轻喝,以不容置疑的威势压住张嘴还欲再言的曹进后,续道:“到时我点燃辎重,我等以火光为号,趁着匈奴一时内乱之际你等率军冲杀过来,事必可成,而倘若最终事不可为,我等亦无别样损失。”

几人听得默然无言,而曹进则一副气呼呼的模样,以此来表达对他一意孤行不听自己劝阻的极度不满。

其实他们先前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办法,只是这其中的过程光是想想就知太过艰难,因此也就并未深想,此刻听他要付诸行动,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的同时,心中却也想道:难道你的损失就不是损失?而倘若一军之中再无主帅,又还能有比这更大的损失?

过了片刻,瞿寒率先打破沉默,淡淡道:“既然秦兄定策如此,而你是一军主帅,实不宜冒此大险,我看不若还是由我前去,毕竟我身手亦要比你好上一些。”

“俺去!”

“我去!”

“……”

“要不要千五人全都弃马而去?”面对几人争先恐后的自告奋勇,秦慎心中倍感温暖之余,不假辞色的低声予以斥责。

及后见几人终于消停下来,复又宽慰道:“瞿兄,在下这两个多月来的苦练结果难道你还不知晓?再说此乃在下提的建议,该当由我执行,况且军中身手较好之人就此几个,到时还需你在营外等候时负责清理对方斥候。”

顿了顿,又道:“再者半月谷在下来过几次,地形最为熟悉,若是你等,恐怕还未摸到地方就被发现。”

这话倒并非全是宽慰之言,两个月来,他也算抽空将武泉周围的大小山脉给走了个遍,半月谷亦确曾来过,更因为探察时总觉得此处似乎和记忆中的某处很像而历经勘察,虽然最终难以确认,不过倒也将整个谷内的情况给摸了个一清二楚。

默然听完他的冷静分析,瞿寒也知用兵之事不能光凭意气,沉吟道:“既然秦兄执意亲去,那瞿某与你同往如何?如此相互间也好有个照应,而营外有薛玉以及曹兄等人看顾,料想应该无事。”

秦慎微一斟酌,点头道:“那好,能有瞿兄作伴,当是万无一失。”

见两人寥寥几语就将事情完全定了下来,曹进站在一旁无奈的叹了口气,却也知凭借瞿寒的本领当能使危险降至最低,不由稍觉放心道:“既然将军已经决定,俺就不再多说,只是俺还有个问题,到时两位又如何与俺们汇合?”

“拿炭笔来。”

接过递来的炭笔,秦慎就着简单的绘图划出了一条弧形路线,指点道:“到时你等就按照这个路线冲袭进来,我与瞿兄在这附近等待,至于马匹,我俩会在营内自行寻找……”

微微一顿,叮嘱道:“你吩咐好众人,到了此处都给我眼睛放亮些,千万别将我俩给误杀了。”

“那怎么会!射杀自家主帅,那俺们岂不是都要给将军陪葬。”曹进大咧咧的回了一句。

“你知道就好!我可还不想死,更不想枉死在自己人手中。”秦慎不放心的再重申一遍,说完下意识的抬手看了看手腕,发现不对又心中估计了下,询问道:“现在应该还不到子时吧?”

“差不多。”

这就是没有手表的坏处!秦慎叹了口气,将后续之事再好好对几人交待一番。

第033章 夜探敌营

半月谷,顾名思义,半月谷就是一个形似半月的山谷。

三面环山,两侧是斜缓的山林,靠里则是高达十余丈的悬崖峭壁,唯一能让人出入无阻的地方,只有那另一面长达百余米的出口连接着延伸至此的大草原。

接到右谷蠡王不无威胁的命令,哈萨珠匆忙收拾行装,星夜兼程这才堪堪于子时之前抵达此处。

营地守卫看着坐在马背毫无正经的他领着松松垮垮的部族朝里行去,只待他穿过自己身前,纷纷露出不屑的神色:这样的人是如何才能成为大王子的左膀右臂?

对这表现各异的种种目光,哈萨珠了然于胸,却也视若无睹,只是自顾自的状若无意却实则细心的打量着四周的地形以及布防,而所见所感,就算他这个身处不同阵营之人亦是心中忍不住的暗暗称赞。

身后传来因他无视而恼怒中窃窃私语的“哈萨猪”之音,他知道草原上很多人这样称呼他,可他根本不在乎,就如皓月何必与萤火比光?

他从不愿与蠢材计较,虽然他自己看起来就是一个蠢材,但是在这草原上,但凡还有一丝头脑之人,就应该知道,这世上没有一个真正蠢笨如猪之人能够活到四十余岁却还屹立不倒,越爬越高。

这就是我与你等最大的区别!哈萨珠嘴角嘲弄的一撇,翻下马背朝帅帐踏去。

“哈萨珠至!”守卫掀开帐帘小声禀报之时,栾提皋屠昂正盯着简易的刻漏处于一种看似失神的状态。

刻漏中的存水已经所剩无几,细密的流水已有转变成滴答的趋势,听着那细微的水声,库雅喇永心的心头荡漾出阵阵波纹,他多么希望就在下一刻,水声能够戛然而止。

然而期盼中守卫的禀报之声却不合时宜的响起,他极其失落的瞥了一眼帐外,迅速扭头看向右王,就在这一霎间,他注意到右王的身体虽然依旧一动不动,脸上却露出如释重负般的轻松夹杂着淡淡失望的复杂神色。

尽管这种变化转瞬即逝归于平静,却难逃他留意观察的双眼,至此不由暗中无奈一叹,心知哈萨猪至少今日仍能逍遥于世。

“哈萨珠拜见右谷蠡王。”哈萨珠踏入大帐随意的行了个草原礼仪,旋即团团行礼与在座的各位部族首领言笑殷殷的打起了招呼。

随意的行礼,大咧咧的寒暄,魁梧中稍显肥胖的身躯,乱糟糟的发须,吃完烤羊随手擦拭后油腻而皱巴巴的胡服,只看他这幅尊容,就没有人能真正的与他置气,于是尽皆强颜欢笑,纷纷抬手回礼。

因为至少从表面看,与一头猪计较,难堪的又岂非是自己?

只是能够坐在今日这个位置之人,都明白对方之所以能成为大王子的心腹,其心狠手辣在这草原上恐怕还没有几人能及,当他剥去伪装的面具,露出凶狠的獠牙,比那山林中的老虎还要可怕。

“嘿!安德鲁!好久不见,你这老小子又胖了不少,稍后我来你帐中饮酒叙旧,如何?”哈萨珠简直就将这个帐篷当成了他的个人表演秀,眼睛眯笑成一条细缝之际,旁若无人的与一位部族首领极尽亲热的套着近乎。

安德鲁闻言就如刚被赏赐吞了一只苍蝇般面上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飞速的斜瞥一眼上首的右王,尴尬道:“哈萨兄真会开玩笑,大战将临,又谈何饮酒叙旧。”

“欸!战归战,却并不影响我兄弟二人叙旧不是?”哈萨珠一脸不能认同的表情,说着又神秘莫测的坏笑道:“不瞒老兄,此次随我前来的军中,老弟可还带了数十名娇艳俏婢,到时……”

“啪”的一声拍案之音,陡然将其话语打断。

“哈萨猪!你的眼中可还有右谷蠡王?!”对他如此肆无忌惮的在右王眼前拉拢部族之人,库雅喇永心至此已是忍无可忍。

“原来是库雅喇千长!”哈萨珠缓缓转过身子,仿若直至此时才发现对方般不冷不淡的言罢,眼中的笑意已然化为冷厉,微微佝偻的背脊此刻也变得挺拔无比,就如换了个人般直视着他,作为对他方才粗暴的打断自己谈话的回报,语含无限讥诮的迸出几字:“手下败将,何复言勇!”

闻听此言,库雅喇永心就似受到极大屈辱般眉头一皱面现痛苦的腾然跳起,拔出腰间弯刀怒喝道:“卑鄙小人!可敢与我决一死战?”

哈萨珠冷冷的盯着他没有回话,只是那充满不屑的神情却分明无疑的写着:你配么?

犹自进退维谷的库雅喇永心至此再不堪忍受对方那尽是嘲弄的目光,胸膛急剧的起伏数下,举刀便要踏步前冲劈下——

“够了。”

一直默然旁观的栾提皋屠昂仿若此刻才清醒般出言制止,低沉的言语中蕴含着让人难以抗拒的不容置疑,言罢面无表情的看着永心微一犹豫后恨恨的就归于座,始回首淡淡道:“哈萨珠的病可好些?”

面对询问,哈萨珠又恢复那副猪头模样,笑容满面的夸张道:“全赖右谷蠡王,哈萨珠今日得闻右王命令,惊出一身冷汗之余,不意想病也竟然就此变好。”

皋屠昂对他话中冷嘲热讽之意仿若未闻般的点了点头,平静道:“如此就好,哈萨珠身为兄长的左膀右臂,我亦有心多多倚仗,白日里听闻你身染恶疾,不免让我心急如焚才下此令,不过如今好了,不日攻城,我无需再愁何人为我担任先锋主将。”

“这……”哈萨珠被他这猝不及防的决定弄得一愣,旋即难以置信道:“右谷蠡王竟要以我担任先锋?”

皋屠昂还以疑问的神色,反问道:“怎么?难道有何不可?”

“啊!不!不!”哈萨珠连连予以否认后,一拍脑袋猛然忆起般自嘲一笑,道:“唉!瞧我这记性,方才不过是哈萨珠在想事情罢了,就在今日,右王的兄长在王庭传信与哈萨珠,让哈萨珠转达左谷蠡王预祝右王旗开得胜之意,而他日凯旋,左谷蠡王更会在王庭代单于设宴以贺。”

左谷蠡王,他还是先我一步么?皋屠昂心中涌出说不出的滋味,旋又被另一个并非左贤王的想法振作精神,淡淡道:“兄长好意,小弟敬谢。”

对方这种处之泰然的反应看在哈萨珠的眼中,让满心想看一场失魂落魄好戏的他不免有那么一丝失望,外带那么一点失神,而伴随着他失神响起的,还有对方那低沉的命令——

“时候不早,诸位早些歇息!明日卯时造饭,午时开拔,后日一早大举攻城!”

目送薛玉牵着马匹无声无息的离去,秦慎与瞿寒隐身在悬崖峭壁这面山坡的黑暗之中。

选择从此处潜入是他经过深思熟虑所做的决定。

其他两面虽然相对平缓易行,然而晚间在密林中行进极易发出动静,经过斥候的早前侦测,两边密林皆有不少匈奴守卫,因此就算被发现时能够顺利的清理掉对方,也很有可能被匈奴的挣扎呼救让其他人发觉。

而这一侧则不尽相同,虽然靠里是悬崖峭壁,但外侧不过是坡度略陡的山林,尽管匈奴也有防备,守卫却又不是太多,兼且山顶距离营地高达十余丈,哪怕稍微弄出动静也不至于传到匈奴大营之内。

残月似钩跃出东方。

淡淡的星月之光洒向大地,穿透枝繁叶茂的树木,斑驳的映在漆黑一片的密林,给两人此次的深入敌营增添了些许方便。

大军恐怕更加难以隐蔽了吧?秦慎收回望向薛玉消失方向的目光,收敛心神看向身侧的瞿寒。

瞿寒也正扭头朝他看来,两人心照不宣的相视着微微点头,一同倏然钻进茂密的山林。

借着微弱的淡光,两人快速的穿行在密林之中朝上攀升,及至来到山腰,这才速度终于放慢下来,因为再往前走,将极有可能会与匈奴守卫相遇。

幸好两人运气似乎不错,一路摸索着快要登顶,才发现前面的悬崖边上,一小块空地有火堆燃起。

人,永远是如此的害怕黑暗与孤独!哪怕看似凶狠如狼的匈奴亦不例外,下意识的想要靠近大营,寻找那其实并不存在的安全感。

微一感叹,秦慎与瞿寒对视一眼,两人极有默契的分头行动包抄过去,直至脚步与枯枝树木接触发出的沙沙声可能会惊动到对方,这才停了下来。

五名匈奴围坐火堆,似乎正在说些污秽之事,不时发出声声银笑,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毫无所知。

而伴随着每一次笑声响起,秦慎便趁机小心的向前移动步伐,寻找最为有利的位置,直至最后还剩三十余步的距离时,他再不敢向前蹑步哪怕半分,因为如今的每一步都意味着得不偿失的危险。

五人,三支箭,该如何是好?就在他思索究竟该如何应对时,另一侧传来了“咕咕”的野鸡叫声。

没想到他还有这个本事!秦慎心中释然的同时,由衷的笑意挂满脸上。

匈奴扭头朝声音发出的地方看了过去,然后叽里呱啦的互相说着什么,再接着推搡着一人起身,拍打着对方的背部头部以示鼓励安慰,最后那人满面不耐的嘟囔着朝叫声方向走了过去。

还有四人,除非能一箭双雕,但是一箭双雕之下还要求两人尽是脖颈,这又何其之难!秦慎无奈的摇了摇头,也发出简单的“咕咕”叫声,却并没有瞿寒的那般相像。

匈奴再次听到相应的鸡鸣,那正在为一只野鸡不够分的苦恼不翼而飞,又哪有心思再去认真倾听分别叫声是真是假?很快便有人自告奋勇的起身朝这边小心的猫腰踱来,仿若生怕惊扰到即将到口的美味。

而身后三人则兴奋的压低声音,似乎在祝他好运。

秦慎悄悄取下长弓,侧身站在树后留意观察围坐火堆的三人。

三人盘坐于地时而低头,时而昂首,他必须抓住那一瞬间的机会全部射中脖颈,才能让对方毫无发声示警的可能。

几人又讨论了片刻,似乎对周围太过安静觉得情况不对,便齐齐扬起头朝瞿寒方向看了过去,其中一人喊道:“格鲁巴。”

见此状况,秦慎知道机不可失,若是错过这次将再无可能,毫不犹豫中捏箭闪身而出,快速射出三箭后将弓一抛,大踏步朝尚在他三米之外的匈奴冲了过去,连长剑都根本来不及抽出……

对方被同伴的呼声吸引正直起身子回看,只觉眼角连续几闪似乎有何东西擦身而过时,却见三人脖颈插上箭羽面目狰狞的双手撕挠不由心中大惊,此时又听到身后传来动静,正要大声呼救便觉嘴被捂上扑倒在地……

所有事情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秦慎使出前世草原学来的摔跤手法将对方狠狠盘制身下,然而对方也是腰力极强,不断扭动几乎就要挣脱开来。

秦慎拼尽全力不让对方挣脱的同时将盘住对方下身的双腿慢慢上缩,一手快速下探,准确的从靴中抽出匕首狠狠扎在对方心口……

对方身体一阵痉挛,很快便再无半分动弹。

秦慎如释重负的轻吁了口气,再将插在胸口的匕首用力一绞,确定对方已经死得不能再死,这才松开捂住对方嘴巴的左手,拔出匕首在他身上擦拭后归还鞘内,起身发出“咕咕咕~”的联络信号。

“咕咕咕~”对面传来几可以假乱真的一阵回应。

知道瞿寒肯定也已经得手,秦慎回身捡了长弓大步走向火堆,从三名匈奴脖颈抽出箭羽,捏着对方的衣裳上擦拭着血迹,扭头朝走过来的瞿寒轻声道:“毫无动静,看来你对死尸的艺术鉴赏能力提高许多。”

“拜你所赐。”

“呵!”秦慎微一耸肩,转而道:“没想到你的口技竟然如此惟妙惟肖,比我亦要高明百倍,你以前游历天下,是以街头卖艺杂耍为生?”

瞿寒默然无语。

秦慎轻笑一声,两人将火堆掩埋,再合力将尸体拖入密林以免被附近其他地方的匈奴发现,然后放下绳索。

“你先下吧,我好斩断绳索。”

“……”

第034章 里应外合

施展浑身解数沿着系好的绳索攀下悬崖,秦慎神不知鬼不觉的落到敌营后方。

甫一落地,立刻蹲下身子朝四周打量,除了远处偶尔有欢声笑语传来,整个大营静悄悄的一片祥和之态。

确定安全后轻抖绳索示意瞿寒可以下来,然后手提长弓单膝跪地小心戒备。

等待无疑是让人备受煎熬的时刻,更何况是在危机四伏的敌营,然而此刻他的心中却是刺激远远大于紧张,若是回到三四个月前,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料到会有今日之心智和局面。

真是造化弄人,自己最终还是一步步陷得更深……

看似漫长而实则短暂的等待,他听到身后落地的动静收回心绪,起身朝瞿寒微一点头示意,两人迅若狸猫的闪腾挪移着朝辎重粮草存放之地潜去……

悄无声息间两人摸至粮草之地外围,隐匿在黑暗中朝前打量。

辎重处建有简易的围栏,门口有两名守卫把守,不过尽皆无精打采,其中一人更是坐在地上背倚栏杆呼呼大睡……

秦慎心中好笑,暗道等会我保证你今晚好梦难圆,送你一个残忍现实的噩梦。

留心观察四周片刻,两人发现所有的防备不过是虚有其表,营内护卫极其松懈,只是栏内左侧的帐篷里若隐若现的有人影晃动,却不知究竟几人,而右侧则是一个更小的围栏,里面圈着数百匹战马。

将所有情况大致摸清,秦慎朝瞿寒打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去另一边,得到回应后便闪身蹑步借着障碍探了过去。

甫一来到早已看好的地点藏身,还未来得及与瞿寒联系一起行动,此时睡觉那人起身揉了揉眼睛,同另一名守卫交谈一句,朝他这个方向踏了过来。

假寐?被发现了?

秦慎大吃一惊,看到对方边走边捞衣袍这才明白对方到底要干什么,连忙缩身在匈奴堆积的伐木后藏好。

对方却脚步虚浮的径直朝他这个位置步来,秦慎不由心中暗骂,同时将匕首悄悄抽出。

步音停在身侧拐角处。

片刻,“滋滋滋……”的声音传入耳内。

淡淡的臊味飘入鼻中,秦慎顿时大怒,暗道这是在对我送你噩梦的报复么?那好,我现在就送给你!这般做想时毫不犹豫的闪身而出……

对方正睡眼惺忪的半眯着眼睛,迷迷糊糊的大感痛快淋漓之际,忽觉身旁黑影一闪,还未来得及侧头察看就觉嘴被捂住身被锁住,大惊之下抬手就要扳来,只觉刀光一闪,咽喉微凉,一阵痛苦的寒意陡然从心底升起……

世上有什么杀人利器是如此的白耀亮眼?这是他长眠于梦的唯一想法。

不过他却将永远也得不到答案。

将对方的尸体拖到木料后藏好,秦慎起身大摇大摆的朝栏门走了过去。

瞿寒已然得手正在等候,待他靠近后朝他撇了撇嘴角,一脸不满。

秦慎也知方才并非动手的最佳时机,不过这有什么,最终不还是有惊无险吗?遂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朝里做了个请的手势。

瞿寒瞪他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朝里走去。

两人轻轻步到帐外门口,听着里面的喧闹声秦慎轻挑帐帘朝里看去,只见一群人正围坐在一起吆五喝六的似乎行那赌博之事,默默数清人头放下帐帘,伸出两个拳头朝瞿寒捏紧又放松,捏紧再放松……

成败在此一举,他却犹豫起来,如今有两个选择摆在他的面前,要么先清理掉匈奴再去放火,要么放火后再回来清理匈奴,究竟该如何是好?

先清理匈奴,想要干掉十人而不令对方出声示警,他实在并无把握。

但是先去放火,万一还未准备好匈奴就出来又怎么办?

短短瞬间的一番权衡,他朝瞿寒指了指脚下,再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示意对方留在此地监视,然后比划自己前去放火。

瞿寒点头表示明白,从后背取下火油递给他。

接过火油,秦慎颔首微一示意,快速向后方猫腰钻去,抵达粮草辎重存放处后,看着一车车蒙着毡布的粮草不禁暗叹也不知有多少是我大汉百姓的血汗。

心中这般做想,身体却半刻都未曾停留,快步绕到靠近悬崖这面,将两桶火油分别淋在毡布以及攻城器具之上,然后用匕首割下小块毡布缠于木棍,沾上火油,用火镰点上……

“噗!”的一声,随着他快速移动的步伐,粮草和辎重顿时燃起了几团火焰。

只待将最后一处点燃,秦慎将火把狠狠的扔入火焰之中,急速绕过辎重朝营帐大步奔去。

帐内守卫发现外面的光亮停下手中动作,疑惑中面面相觑的一人起身出来查看。

瞿寒只待对方刚掀开帐帘探头出来便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扯了过来,提剑横抹,随手一撒痛苦挣扎的身体,掀开帐帘大踏步而入……

此时秦慎亦至,随着还未完全落下的帐帘闪身而进,疾冲左侧数人猛拔腰间长剑挥出。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直至两人倒地后其余人才醒觉过来发生何事,连忙扭身去拿兵器。

不待横挥长剑势尽,秦慎踏步上前,手腕一翻再次斜劈最近一人咽喉,同时一脚蹬了出去。

“砰!”

随着他顺势的一脚蹴出,那人咽喉中剑仰面而倒。

剩下四名匈奴被突如其来的两人和眼前景象吓得魂飞魄散,看着倒下的身体连忙往两旁滚开躲避。

秦慎心中冷笑,手中长剑脱手而出的同时纵身飞扑,长剑贯穿一人后背之际,他亦将另一人扑倒在地,捏住对方脖子。

不待对方反抗,秦慎猛然拾身而起,将身体重心完全压在锁住对方脖颈的手上,提拳狠狠向太阳穴位置砸去……

而此时,瞿寒也已经解决了其余两名匈奴还剑归鞘,正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大功告成,啧啧赞道:“没想到秦兄第一次用剑杀敌就如此凌厉。”

这小子,还挺记仇的呀!秦慎拾剑间双眼一翻,没好气的看了眼气定神闲的对方,天马行空的胡扯道:“几个无名小卒若还扭打半天,也未免显得我太水,若是碰到秦兄这般剑气五六米之高手,自然少不得要大战三百回合。”

言罢也不管犹自一脸茫然的对方,随眼一扫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简练道:“五比五。”

“错!是五对四。”瞿寒从他的胡言乱语中脱离出来,微一耸肩予以否认。

秦慎摇头表示不能认同,不过这些都是无伤大雅的斗嘴之乐,两人亦无必要非在这种环境下辩个你长我短,只好谁都不服对方的相视一眼,不再就人头之数争论,随手取过长枪掀帘而出。

帐外火借风势之下已经燃起熊熊烈火,火苗乱窜,火光几近映红半边天空,营内更是马嘶人吼,惊叫连连,更有人开始往这边奔来。

见此状况,两人再不敢耽搁片刻,疾奔至对面围栏内被大火惊扰不断嘶鸣狂窜的战马处,举剑劈开栏门闪身一侧,找到出口的战马顿时如潮水般汹涌而出。

两人瞅准机会各寻马匹翻身而上,随着滚滚马流出了栏门,踏入敌营。

摸索着套上缰绳,秦慎双腿紧紧夹住并无马鞍的马腹,取下长弓与瞿寒在马群中朝那三三两两钻出帐篷并无准备甚至还在缠系腰带的匈奴射击。

就在此时,谷口亦有动静传来,一阵冲天的火光扑腾而起后,有厮杀惨叫声穿透嘈杂的营地飘入耳内。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调整马头,伏身马背脱离横冲直撞的马群,穿过布置得乱七八糟的各部族营帐,朝预先约定的位置奔去。

刚抵达预约位置,便见前方曹进与薛玉两人一马当先的领着大军如入无人之境般袭杀过来。

秦慎扬手举弓以示提醒。

“杀!”闷头厮杀的众将士不再沉默,猛然爆喊。

两人吓了一跳,夹紧马腹稳住差点跌落的身子,策马汇入滚滚洪流。

“谁出的馊主意?”甫一归队,秦慎就忍不住大声抱怨。

“俺啊!这不是怕后队看不清导致误杀才如此嘛。”曹进脸上挤满皱巴巴的憨笑,大吼着极力邀功,心道:这般有气势,将军定然喜欢。

秦慎怒目一瞪,恨不能将他一枪戳死,却也知道这种念头顶多只能想想,实不能付诸行动,只好闷闷的将满腔愤怒朝不远处的匈奴狠狠发泄而去。

嘿!看来果然有效,不然将军何以杀得如此狠厉?看着他奋不顾身的背影,曹进不免心中沾沾自喜。

此刻山谷左侧的营帐在大军的引燃下,火光处处就如中元节的河灯。

不断的马嘶人嚎响彻山谷,声震山壁,回音交织飘荡不绝,谷内人马践踏乱作一团,系腰带之人,套马之人,扑火之人,狼奔鼠窜之人,什么人都有,当然也就少不了有部落纠集起反攻之人向他们拦截过来。

面对迎来之敌,奔袭中众将士举弓一阵抛射,趁着匈奴纷纷落马之际持戟拿枪轰然冲进已被射得七零八落的敌阵,手下再无一合之将。

此时大军已经袭至营地最里端,厮杀中秦慎瞥见除了小部匈奴前来阻截,更多人马则朝谷口奔去,一愣之余,当机立断领着众人直穿敌营,亦朝谷口奔杀过去。

势不可挡的一路冲至大营中部,猛然调整马头踏入火营,将那些扑火之人一顿斩杀后手举长弓大声喝道:“弓箭准备!”

言罢领着大军挟火势之威朝谷口斜杀而去。

待到以极小角度斜冲至弓箭射程,众人挽弓数轮抛射压制,看着前面迎来的匈奴骑兵迅速换上早已准备的长枪长戟,以秦瞿薛曹四人为首势如破竹的冲入敌阵,将准备尚未周全的匈奴骑兵杀了个落花流水,践踏着尸体从侧角突围而出……

奔出两里,秦慎见身后仍有少量匈奴不知好歹的犹自追来,毫不犹豫的领着众人兜圈而回再一顿射杀,这才扬长而去。

至此匈奴见自己人单势薄,又恐前方还有埋伏,故而再不敢追击,羞怒中高声喝骂着悻悻而归。

而见匈奴不再追击,秦慎率领众人又往前奔出十余里,始传令下马歇息。

第035章 内忧外患

栾提皋屠昂伫立帅帐门口,眼神直勾勾的望着汉军消失方向,脸色阴晴莫测。

此时已是深夜,在尚未完全扑灭的营地火光映照下,天上的星月亦变得黯然失色,似乎在预示他此战终将失利,而令他在左贤王之位的竞争中再无资格。

左贤王!这在以前或许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位置,然而自今年其父即位单于以来,父亲的种种行为无不昭示着其有打破祖父定下的“兄终弟及”传位制度,再次恢复成“父死子继”之法。

他几乎敢肯定就是如此!无需太多推测,只需从父亲以自己取代叔父伊屠智牙师右谷蠡王之位,却将叔父空置一旁并不升任左贤王就可窥见一斑。

只是,纵然如此,他又能有几分机会?

上有名正言顺的嫡长子乌达鞮侯,下有氏族势力强大的幼弟蒲奴,他呢?

纵观匈奴上下千年历史,他唯一的倚靠也不过仅仅是草原的“宽则随畜因射猎禽兽为生业,急则人习战攻以侵伐”,或许,这也是父亲同意他请战武泉的缘由之一吧?

在中原眼中,此刻的草原依旧是强大的存在以及威胁,不过身在其中的他却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连年的干旱之下,草原亦是不能幸免,各部族为了食物以及更高的权力进行着各种明争暗斗几达内乱的地步,耗损与危机步步紧逼王庭,如果再寻找不到一条出路,整个匈奴将极有可能分崩离析。

这是每一个栾提氏有志之人都不愿见到的局面,而值此时刻,匈奴需要一位强有力的单于与继承人来力挽狂澜,扭转局面,这无关于名正与否,无关于氏族力量,只关乎文攻武略,睿智卓越!

而这,也是他唯一,又是他最为强大的依靠!

我绝不能输!栾提皋屠昂捏下了拳头,满面坚毅:哪怕世人皆认为我眷恋权位,只要我自己明白所追求的究竟是何物,于此足矣!

再次坚定心志,将目光落在大火中幸免波及的右侧营地,那其中有哈萨珠部族方才扎下不久的数十顶帐篷,此刻人影晃动,看似忙碌不堪。

恐怕,他正忙着躲在帐内幸灾乐祸吧?皋屠昂眼睑微缩,闪过一丝憎恶之色。

华丽的毡房内,哈萨珠怒气滔天。

当他如疯狗般掀翻帐内的所有摆设,扫视一眼摔无可摔,砸无再砸的遍地狼藉,犹自觉得怒气难平的踏步上前,朝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几名俏婢狠狠踹上几脚,伴随着婢女的连连惊恐尖叫,这才稍觉气顺的一屁股瘫坐在矮榻之上,气喘吁吁。

若是此时让他知道自己在皋屠昂心中是那样一个人,他可能真会干脆在右营燃起另一场滔天火焰,免得平白受人冤枉。

事实亦是皋屠昂真的将他猜错。

在大敌当前之情形下,他还是能撇开成见分清孰重孰轻,倘若连这点胸襟都没有,他又如何能有今日之地位?

然而,却也正是这种拎得清,让他今晚损伤极为惨重。

就在半个时辰前,当汉军骑兵如入无人之境般的烧杀而入时,他的部族方才扎下营帐不久,许多族人就连衣服都未曾脱下,面对敌袭,他立刻停下饮酒作乐,临时起意传令族人组军拦截,不料就因如此,竟让他得报损伤两百余人。

两百余人!这足够削弱他在草原的实力!哈萨珠心中又是一阵肉疼,怒不可遏的猛一撇头,睨眼中几近咆哮道:“究竟何人所为?”

卑躬屈膝的兵卒被他这一吼吓得一呆,头也不敢抬起的怯懦摇了摇脑袋,唯恐首领将怒火转移到自己身上的不由将身子压得更低。

“唉!”哈萨珠无心与他计较,发泄般的恨恨重叹一声,“啪”的一下拍在案几咬牙切齿道:“亏我刚入营时还以为他行军布阵甚有章法,不料竟是草包一个!好!现在我倒要去看看,他究竟有何说法!”

言罢腾然站起,过了片刻,怒目犹自在那垂首哆嗦而毫无反应的几名俏婢,火气再旺的同时,暴跳如雷的吼道:“更衣!”

至此惊吓如小鸟的众婢女才如梦初醒般抬头茫然张望,回神的瞬间一拥而上,拿起油腻不堪的衣裳往他身上七手八脚的套去。

看着一阵旋风般从远处心急火燎踏步而来的哈萨珠,皋屠昂面无表情的心中冷哼一声,只待对方来到近前甫一立足还未来得及完全开口,率先淡淡道:“哈萨珠终于忆起此乃战时欤?”

正要兴师问罪的哈萨珠闻言顿时半张着嘴呆愣原地,一时竟是未能反应过来。

自踏出大帐,他早已不复以往那种软弱而易于相处的猪头形象,龙骧虎步中给人一种英雄气概的即视感,当他在草原上以这个姿态示人,还从未有人敢将他小觑,然而右谷蠡王平淡而蕴含讥诮的话语无疑给了他狠狠一个耳光。

短暂的错愕过后,心思敏捷的他立即醒悟,有人将他在营中饮酒作乐的行为告知了右王,而对方的这种语气虽让他极为恼怒,却也让他难得的忽然冷静下来,收起惊愕之色,哼然冷道:“相比右谷蠡王严阵以待的诱敌深入,哈萨珠饮酒忘战之余的自作多情派兵拦截而最终损伤数百人,确实自愧弗如。”

皋屠昂闻言一愣,被他的冷嘲热讽戳得心中一痛之际,心知自己的先入为主让他失去了补救双方关系的大好机会,亦可能是最后一次机会。

只是这又不能完全怪他,自汉军离去之后,各部皆有来报各自的损伤以及战况,唯独哈萨珠至今才来,虽然之前他亦眼见有兵卒前往内营拦截,却实在没有料到竟是对方所部,正因为此,也就难怪他有此一言。

至于如今木已成舟再无挽回机会,他倒也算英雄了得,拿得起放得下的面色波澜不惊,心忖无论如何,对方终不会站在自己这边。

而对方夹枪带棒的于主帅权威的挑战,更是他绝不能容忍之事,当下冷然道:“哈萨珠视天下英雄为无物,我这不堪入目之布置自然难入法眼,而区区千余汉军自然亦不在话下,只是你为何派兵拦截,又真当我不明白你之真正意图?”

面对他居高临下嘴含一丝讥诮的逼视,哈萨珠心中听得一阵心虚,眼神游离的巡梭四处。

就如对方所言,若他一心为公,又何必白日里装病拖延?今晚起意拦截,确有几分轻敌以及希望籍此大胜来羞辱对方之意,却不曾想汉军竟然如此强势,让他损兵折将之余不由将满腔愤怒转向主帅。

怎料怒气勃勃而来,未得半分纾解尚且不说,更遭一番讽刺,顿时恼羞成怒的一梗脖子道:“右谷蠡王亦不必如此揣测哈萨珠,有这闲情逸致,还不如多想想当日在单于帐前恳求时的信誓旦旦,以及如何禀报此刻的汉军如入无人之境!”

见他以旧事新败相胁,皋屠昂不冷不淡的反唇道:“我的事还不劳哈萨珠费心,有此心思,哈萨珠经此一战后还不如尽早厉兵秣马,早为攻城打算。”

哈萨珠满含讥讽的回敬一声冷哼,心知地位的差距之下再无兴师问罪与针锋相对的兴趣,只是冷冷的立在下方,却又并不离去。

盏茶功夫,两人默然无声间奉命前去谷口拦截追击的库雅喇永心返回帐前,翻身下马后羞愧万分的躬身道:“禀右谷蠡王,永心不才,终让汉军得逃而去。”

“嗯。”皋屠昂仿若早有预料般神色平静的轻嗯一声,不复言语。

猜不透主帅心意的库雅喇永心微瞥一眼,小心道:“不过队中有边塞部族之人认出,对方领军之人乃是秦慎无疑。”

“秦慎?”一直冷眼旁观的哈萨珠终忍不住讶然发声,旋即不理两人投来的略带厌恶的目光,自言自语道:“我曾听族中商者言及此人,而论及此人箭技以及神形气度,恐有当年霍卫之才,难怪……”

说着眼带几分幸灾乐祸的扫着两人道:“难怪汉军竟能于此布局森严固若金汤之营地大杀四方,又扬长而去。”

“你……”库雅喇永心听着他对右王的讽刺气不打一处来的勃然变色,出言怒喝中尚只吐出一字,便被皋屠昂接下来淡中含冷的话语惊在原地作声不得,后背冷汗涔涔。

“今日巡骑不是回报尽歼汉军斥候欤?那今晚之事又作何解释?”

“这……”库雅喇永心两头三绪的微一犹豫,惶恐不安的嗫喏道:“这其中恐怕确有漏网之鱼,亦或巡骑隐瞒事实。”

“今日十位兵骑长尽皆枭首示众,另严查今日巡骑,若有知情不报部,一律就地处决。”皋屠昂仿若言及一件毫不相干之事般淡淡言罢,转身踏入帐内,在守卫的放下帐帘中消失于众人视线,空留两人呆愣原地心思各异的不知是何滋味。

浩瀚星空,万物归寂,唯有大战方歇的兵卒盘坐于地,交头接耳难掩兴奋之意。

秦慎躺身草地仰望夜空,月儿孤悬后方,将深黑的夜色蒙上一层不真实的银白,让他难以分辨此刻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他很恍惚,他也很清醒。

他知道此战确是大胜,而且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大胜,但又是险之又险的大胜。

这其中只要稍有差池亦或对方训练有素,后果将不堪设想,就算全军覆没亦不无可能,事后经此认真一想,心底不由蓦然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心悸。

听着身后传来的步音,秦慎吁出一口长气,起身活动着酸麻的手臂头也不回的问道:“伤亡如何?”

“轻伤五十余人,不过……不过有二十余人未能归来。”

秦慎正在活动的手臂微微一顿,旋又恢复如常转动几圈,幽幽道:“但愿他们都已阵亡。”

曹进明白他的意思,无言以对间心有戚戚的点了点头。

就此默然片刻,秦慎叹了口闷气收拾心情令道:“以十人为队散出五队巡骑,两刻钟返回,稍后还有行动。”

第036章 扰敌于外

黎明破晓时分,一处隐秘的山谷,秦慎与众将士甩掉穷追不舍的匈奴骑兵,刚刚进驻于此。

在此之前的整个夜晚,众人并无半分闲暇时刻。

自首次袭营后稍作休整,他再次整肃队伍奔向半月谷。

如他所料,谷口有小股严阵以待的匈奴摆出防卫姿态,不过却也未料到他竟会返回得如此之快,匆忙将还未完全整顿好的队伍迎上拦截。

而秦慎并不与对方短兵交接,只是斜刺里兜出一个漂亮的弧形,射出几波箭雨又消失在夜幕之中,让弓箭射程不足的对方根本无从下手。

如此往返数次,将半月谷内的匈奴折腾得精疲力尽后下达了另一个命令,然后大军隐进深深的草原,趁着夜色连踹数个正赶往半月谷汇集的匈奴营地。

有幸得逃之人快马将此情形报与半月谷请援,至此皋屠昂恼怒之下尽出谷内精锐,沿线寻找汉军踪迹,势要于黑暗中将汉军全歼,只是这又何其之难,最终还是让秦慎等人趁夜逃脱,隐入山谷。

“啧啧,将军,俺实在是太佩服你了,就似此种隐蔽地方,俺恐怕穷极一生亦难以知晓,却不曾想竟被你轻而易举的就此寻到。”曹进打量着四周,啧啧有声的朝他竖起大拇指。

正在环顾四下环境的瞿寒听到此言,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深表赞同。

秦慎却是心中哀叹的只觉腻味之极,斜瞅一眼拖着长音道:“曹都伯,你每日都要如此做作一番才能活下去不成?”

“欸,将军谬矣!”曹进煞有介事的予以否认,憨厚一笑后自己都难想通般挠头道:“其实俺亦不想如此,只是每次看到将军的神来之笔,总是情难自禁的忍不住赞叹不已。”

“……”

秦慎一阵无奈兼之无语,好半晌才缓过神来,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整夜作战,兄弟们想必亦是疲惫至极,你去告知众人及后再无行动,只管就此安心歇在此处,嗯……再派出斥候探察半月谷情况……”

说着微微一顿,沉吟道:“想来今日匈奴防备甚严,你让斥候只需关注对方有无大军出动奔袭武泉便可,无须再贴近察看谷内动静。”

“唯。”曹进认真听完吩咐轻应一声,旋即意犹未尽的道:“今日不再袭营?”

秦慎闻言没好气的白他一眼,却又点头认可道:“此言正合我意,而经昨夜一战,我更发现匈奴蠢笨如猪,既如此,不若就派你单枪匹马杀入敌营,如何?”

曹进颔首作深以为然状的自我催眠片刻,猛一扬首,傲娇道:“将军所言甚是!不过……俺忽然觉得身子有点困乏,还是等下次再说不迟。”

看着他这装腔作势的模样,秦慎哭笑不得的恨不能一脚将他踹死,连忙压住满腔发不出的邪\火,恶狠狠道:“昨夜抢了多少物质?”

“一些箭矢,还有大概够吃两天的肉脯干粮。”曹进干脆而不带丝毫犹豫的立即予以回答。

办起正事,他倒是一点也不含糊!秦慎心中称赞的点头表示了解,旋即咧嘴道:“你哥屋恩去忙吧。”

“唯。”曹进抱拳应下,转身迷迷糊糊的一路嘀咕着“哥屋恩是啥”赶去安排事务。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瞿寒淡笑中莫可奈何的摇了摇头,感触道:“秦兄不觉得对他是否有点太过严厉?”

“瞿兄难道看不出他是乐在其中,享受之极?”秦慎顺目看去,打趣的话中透着一股浓浓的暖意,说完目光转向鱼肚泛白中下马彼此依靠,歇息在寒露下的一众兵卒,言归正传道:“瞿兄不爱理军中事务,薛玉等人又稍显稚嫩,唯有曹进一人无论资历能力犹能胜任,也就只好勉为其难的对他要求严厉些。”

瞿寒淡淡一笑,扭头道:“我是否可以这样理解?秦兄对我的行为已经开始有所不满了。”

“去!”秦慎没好气的嗤了一声,笑骂道:“就算我真的对你不满,你又能因此而改变半分?”

“这可说不定。”瞿寒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

及后连续两日匈奴一直未有出动,而据斥候的侦报,是因为攻城器具在那晚一把大火中尽皆付诸一炬,如今大军正在开展全民伐木造车运动。

再次叮嘱斥候注意自身安全,勿要靠的太近,秦慎得闻这种消息亦乐得如此,而窝在山谷闲得发霉之余,他甚至想过要不要再去悬崖上射下几支火箭,让匈奴这辈子就此纠缠于造车之中累死也罢。

他不只这么想,还在当晚闲极无聊之余的付付诸行动,邀上瞿寒等人趁着夜黑风高再次来到山脚,只是看着山上的处处篝火,听着声声动静,心知匈奴吃一堑长一智的防备森严这才悻悻而归,心中却不免暗道:所谓的穿越者光环呢?为何到了我身上就不见效?

次日天刚破晓,睡梦中曹进急匆匆的来报匈奴正在埋锅造饭,看动静似乎准备进发武泉,秦慎立即集结休整数日而望战心切的队伍赶赴堵截地点。

日上三竿时分,拉着沉重攻城器具的匈奴马匹从远处慢慢进入众人视线。

秦慎扬手发出进攻指令,率领众将士用着简单而行之有效的斜插抛射战术,让每一波箭雨都带走对方数十上百人,而每当辎重护军迎头而上或分边包夹,又立刻隐遁离去。

大草原的角逐历来就是如此,漫天广地,不拘于行,不拘于地。

匈奴就此被汉军耍得团团转的同时又损伤惨重,无奈之下只得向中军请援,主帅皋屠昂闻得战报亦是气愤万分,立刻遣出万骑定要围歼秦慎等人,然而万余大军刚气势汹汹的从前方十余里赶来,却又被告知汉军不久前从远处绕往中军方向。

来援骑兵担心中军被袭,纷纷快马而回,谁料抵达中军后却只见一片安静祥和,而此时辎重队请援的消息再次报来。

如是数次,皋屠昂心中羞怒的阴沉着脸,脑袋闪了个灵光终于想出了一个极好办法,那就是所有大军合并慢行,并以长生天的名义发誓若是汉军来袭,哪怕千里追击亦在所不惜,务必要全歼对方。

然而,当他们合并后,汉军骑兵再未出现。

尽管如此,皋屠昂却也不敢生出半点大意,就这样浩浩荡荡的直至傍晚才走完草原上的数十里路程,将攻城器具拉到武泉关下安营扎寨。

至此,他的突袭武泉计划终于划上一个句号,宣告泡汤。

翌日清晨,另一处隐蔽的小山谷,当曹进从远处急匆匆的快步踏来,立刻被秦慎背倚大树,嘴叼草梗,哼着小曲,翘搭小腿就似在自家后院享受午后阳光的一派悠然自得神态惊得目瞪口呆,瞬间想不起来找他有何要事。

斜看一眼呆愣的对方,秦慎心不在焉的淡淡问道:“何事?”

“啊?无事。”曹进惊醒中摇头随口答了一句,旋即一个激灵完全醒转,忙不迭道:“噢!有事有事,将军,匈奴已经开始攻城。”

“攻城就攻城,你慌什么?”秦慎没好气的白他一眼。

曹进刹时被他噎得无言以对的呆立原地,猝不及防下头脑亦被他一反常态的事不关己态度惹得一时间绕不过弯来,心中连连暗忖:将军这是怎么了?

“还有事?”秦慎瞥眼中皱眉询问。

俺这不是幻觉吧?看着言行举止无不透漏着一股子不耐烦的主帅,曹进疑惑的晃了几下脑袋,及至确定眼前所见并非幻觉而对方亦确实没有出兵之意,只好硬着头皮道:“这,俺是想问将军啥时候出兵?”

“谁说我要出兵?”秦慎双眼一瞪,说完回过头来随意的拍了拍大腿,懒洋洋道:“先等着吧,看看再说。”

“啊?”曹进呆了一呆,虽不知将军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却还是对他的这种态度略带不满的闷声道:“兄弟们可都憋着一股劲呢,而且……”

“那就喊他们先泄了。”秦慎一扬脖子粗暴的将其打断,言罢自己都觉得这话怪怪的嘀咕了一句什么鬼,令道:“将斥候收回方圆五里隐匿行踪,再告诉众兄弟这几天都把劲攒着,到时我自有安排。”

“唯。”曹进不情不愿的答应下来。

见他这副模样,秦慎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看了片刻,叹息道:“若是军中众人都与你一般模样,这军心也就散了……好吧,我与你说说我的考虑,如今……”

“将军毋须多言!”曹进猛然打断,面带几丝羞愧之色抱拳道:“是俺这几日连胜之下难免急躁,俺这就去安抚诸位兄弟,保证待将军出兵之时气势如虹!”

第037章 风暴前夕

九月末,武泉关下,暖日当空。

匈奴主帅皋屠昂近六日来首次眉头完全舒展,因为只要再有一轮新的进攻,武泉关必破无疑。

只要关破,他就能堵住草原上所有对他不满之人那喋喋不休的嘴,他就能亡掉那些恨不能将他踩死于地的狼子野心。

他不是一个斤斤计较之人,但这并不代表他毫无记恨之心,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当初向父汗请兵时众人那毫不掩饰的奚落,也永远忘不了当他意气风发进军关内时的轻视目光,除此之外,更有那近在数日的哈萨猪兴师问罪的讥诮模样。

是!没错!虽然从六天前的夜袭之后各部落就对他心生不满,现在更因伤亡惨重而对他恨之入骨,但这又有何关系?只需城破,他们就会再次兴高采烈的将自己捧到天上。

草原就是这样,唯胜者强!

只是每当想到各部族对他的不满,还有此刻近在咫尺的哈萨猪那投来的怨恨诅咒目光,他就不由想到那个让他恨不能噬其肉吞其骨的汉军骑兵统领——

秦慎!

就因此人,他在半月谷时几近被人逼迫退兵,差点创下草原上最为耻辱的记录,可是……

秦慎?名扬塞外又能如何?如今还不是吓得再也不敢出现。

从此以后,要威震草原的人终究是我!皋屠昂嘴角逸出一丝轻蔑的笑意,缓缓扬起右手。

“右谷蠡王!请恕哈萨珠不能继续作战!”看着他将要发出的进攻指令,哈萨珠怒目而视,在这次的攻城中,他的族人十损其六,损伤最为惨重。

“你想抗命?”皋屠昂扭头阴森言道,即将到来的大胜之下他甚至都忘了掩饰情绪。

哈萨珠不屑的冷哼一声,顶撞道:“你这是公报私仇!就算他日在单于帐前你又能奈我何?”

皋屠昂闻言仿若听到一件极其可笑之事般眼中尽是讥诮之色,一字一顿道:“哈萨珠,请你不要忘记,此刻谁才是真正的主帅!”

从他威胁的话语中,哈萨珠能看到对方上下翕动的嘴唇里那森寒洁白的牙齿似要择人而噬般令人恐怖可怕而立时明白对方意思,脸色顿时变幻莫测,内心犹豫挣扎。

自说完这番话后皋屠昂不再管他,将目光转向森严而狼藉的武泉关下,坚定而必胜的缓缓挥下手臂……

“都尉!这可如何是好?”焦躁不安的杨璞杨主薄两掌互相搓着在关墙上原地不知踱了多少个小圈,终于停下看向窦义,脸上写满六神无主。

定定望向关下不知想着何种心事的窦义闻言深叹一声没有任何回应,闭目沉思片刻始无奈中不无苦涩道:“战前尚以为能坚守十余日,谁料这才三天,就已力竭难支。”

“都尉,属下还能继续作战!”身侧趁着短暂休战而斜倚墙垛闭目眼神的兵卒只听清后面数字,顿时条件反射般睁开眼睛站直身子。

“我不是说你。”窦义满目暖意的轻拍几下对方肩膀以示宽慰,柔声道:“再歇息片刻,稍后还有大战。”

“嗯。”兵卒心中感动的轻应一声,却也不再休息的转身朝关外看去。

窦义亦未再相劝,而是目带思索的看了几眼关下情景,随即垂首陷入不语之中,让人难以猜透他到底作何想法,只是搭于墙垛之上的手掌无意识间就似对待心爱女子般满含深情的轻抚,无不透漏着他的内心有那么一丝不甘,也有那么一丝眷恋。

听完窦义先前的回答,杨璞跟随都尉近十年还从未见过他如此悲观,不知何言以慰的愕然片刻,此刻再见他这般模样,忍不住劝道:“既如此,都尉不妨早做打算。”

“打算?”窦义头也不回的低语一句,须臾,轻抚化为轻叩间淡淡反问道:“作何打算?”

“哪怕……”杨璞欲言又止的顿了一顿,把心一横道:“哪怕退守县城亦无不可。”

窦义不能认同的摇了摇头,喟然道:“仲颜,你我相交十余年,我又岂能不知你在为我做想,只是边关都不得以守,小小县城又有何用?”

说着叹息一声,从思索中完全脱离出来目光转向刀光凛凛阵法森严的关下,神情肃穆道:“再说就算我等退守县城,又能跑过匈奴铁骑?就算最终跑过匈奴铁骑,我等眼睁睁看着哀鸿遍野,又有何面目再苟且于世?”

面对他的反问,杨璞也知对方所言确属实情,无言以对的默然片晌,始颓然中不甘心的转而言道:“难道战事再无转圜余地?”

“有!”

就在杨璞为气势陡然转猛的予以肯定倍感振奋之际,只听窦义傲然续道:“只待稍后子毅领军前来,敌我究竟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他?”杨璞刚提起来的些许精神瞬间泻了下去,像盯怪物般看他片刻,旋即自己都难解其意的哼然冷笑几声,似怨似怒道:“都尉居然还指望他!若是他真是有心,也不至于自六天前传信袭营成功后数日来连半分消息都欠奉,我看他多半是见势不妙,拥兵逃之夭夭。”

窦义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否认道:“仲颜亦算驻守边关日久,当知狼群蛰伏不动,并非因为恐惧害怕,而是为了等待那一击致命的机会。”

言罢微微一顿,目光看向深邃的草原:“我相信他一定会来!而且就在不久之后!”

“但愿吧!”杨璞言不由衷的随口敷衍一句,却对他这种颇似自欺欺人的想法感到怒气难平,顿了一顿,终忍不住言辞激烈道:“既然都尉如此笃定,又何以黯然至此!”

“黯然?”窦义满面讶色的回首相看,四目相对间释然道:“我不过是在思索稍后将以何种方式策应子毅罢了。”

真是如此?看着对方毫不作伪的坚信之色,杨璞一时间再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相对无言间关墙上弥漫的只剩一股大战将临的压抑气氛,让他烦闷不已。

他真的会来吗?面对可能存在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杨璞忽然也变得有些动摇起来。

对于秦慎,身为掌管军中一应文书的他来说两人常有交集,而数月的接触下来,秦慎也在他心中留下了谦恭有礼言而有信的形象,然而,那一切都不过是平常时期,当一个人真正面对生死,他又还会表里如一吗?

会吗?杨璞心神不属的举目朝关外远处看去,然而草原深处除了那低旋在空中就似关下匈奴般等待最后一击的猎鹰,空荡荡的一片再无他物。

不会来了!就在他无比失落失望兼且沮丧之际,他反而似乎看到了匈奴主帅缓缓扬起手臂,顿时不由伸手一指,失声惊呼:“都尉!看!”

窦义脸色郑重的点头表示知道,亦相应的缓缓举起手臂。

站在高处一直目不转睛关注着主帅动静的令卒看到示意,紧了紧手中令旗作势愈发,当双方主帅高扬的手臂倏然落下,令旗随即挥舞不止。

咚!咚!咚!

关墙上的鼓声雨点般再次响起。

呜……

关下数十名匈奴一同吹响了悠长的进攻号角。

上百名整装待发,刚刚轮换上阵体力充沛的匈奴得到号令,一声呐喊下弓身推动着巨木制成的撞门车急速冲向关门。

十余座装着滑轮的冲车在底层数十名兵卒的驱动下越过由来不及清理的尸体以及泥土填平的壕沟缓缓迫近城墙。

紧随其后的则是那以作登城之用的云梯车亦步亦趋的紧紧跟上,旁边还有数千名口咬弯刀的匈奴射手,只待到达射程后用箭矢压制汉军,然后顺着云梯爬上关墙予汉军最后的致命一击。

听着关内外再次响起的号角战鼓声,斜倚墙垛休息还不到半刻钟的汉军迅速挺直身子,抬起长弓,搬动滚木,准备火油,烧开热锅,一切都是那么有条不紊。

当所有一切准备妥当,严阵以待的冷眼望着缓缓迫来的匈奴大军,那满是坚毅的脸上终究还是难免生出一丝悲壮。

他们已经连续奋战数日,身心疲倦姑且不论,如今就连箭矢都将要用尽。

面对这种困局,他们也曾有过一丝迷惘,现在的大汉到底是怎么了?曾经的驱敌于外为何不见了?而那休戚与共一呼百援的大汉又去哪了?

他们不懂朝堂的那些魑魅魍魉,他们不懂此一时彼一时的时势变换,他们更不懂各路势力的精心算计,而在此刻,他们也无暇顾及于此。

他们只知道身后便是自己的兄弟姐妹父老家乡,他们只知道大汉数百年的基业不能毁在自己手上,他们只知道哪怕是死,那也是——

头可断,血可流,汉魂不能丢!

微微活动下酸疼的臂膀,再次紧了紧握弓的手掌,搭箭上弦,引而不发,缓缓抬举望天……

蔚蓝的天空上,淡淡弯月,相伴日归。

第038章 决战武泉

“日月同辉……”距离武泉关不远的一处隐蔽山谷内,秦慎手搭凉棚扬首眯眼望天出神半晌始悠然喟叹。

听着再次传来的进攻号角,曹进急得原地打转无数圈却等来这样一句不知所谓的话语,顿时立定迫切的看着他,催促道:“将军!再不出发就晚了!”

秦慎怔怔望着天空,仿若未闻一般。

“唉!”见他这副神情,曹进气不打一处来的重叹一声,将满腔发泄不出的焦急化为狠狠一脚,踢飞近侧的一截枯枝。

看着枯枝以一道抛物线落在远处,瞿寒淡淡一笑无奈的摇了摇头,顺目望一眼天空道:“日月同辉,从星象而言,此乃吉兆,料想我军此次出击必能大获全胜,而武泉关之困亦必可解。”

“但如你言。”秦慎平静而微带感叹的回应一句,心知从科学的角度来说这无关于凶吉预兆,却也不想过多解释,吁了口气收回目光道:“今日二十几?”

“廿一!”见他尽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曹进没好气的立刻予以回答,说完却又犹豫道:“或许是廿二?”

言罢自己也不能肯定的偏头思索计算起来,想了片刻犹自难以确定间猛然想起被带偏了思绪,回神的瞬间一顿足道:“哎!管他廿一廿二,将军快发兵吧!”

见他一副焦灼猴急的模样,瞿寒忍不住嘴角微微一扬,肯定道:“廿一。”

“二一,近四个月了吧。”众人难明其意的轻声自叹一句,秦慎侧首道:“瞿兄应该对占卜之事亦有所涉猎,不如就地对此次战事卜上一卦如何?”

瞿寒闻言顿时目光灼灼的看向他,直刺心底就似将他那一丝怀疑怯懦看透般盯视片刻,始语重心长的缓缓道:“秦兄……”

“将军!”见他们的话题似乎越扯越远,曹进心道这都何时了的同时不由出言疾声打断。

“哈哈!开个玩笑而已,瞿兄还勿当真。”趁着曹进的打断,秦慎哈哈一笑避开瞿寒的目光从那种浑身极不舒服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吸气甩开所有想法坚定心志,沉声令道:“收回所有巡骑,半刻钟后出发!”

“唯!”

武泉关。

两百三十步,两百步,一百八十步,一百七十步,一百五十步……

举弓望天的汉军心内暗数中匈奴大军已然缓缓进入射程之内,然而他们却依旧在等,等对方更深入一些以便能发挥箭矢的最大穿透之力。

值此暴风雨马上来临的时刻,所有人屏息凝气,关内关外寂静一片。

除了那似催命音符般的鼓声号声,就只有匈奴继续向关墙推进的脚步声整齐一致,生出一种强大而肃杀的气势。

日月同辉的光线斜斜的照耀在两军的兵刃箭矢之上,反射下整个战场寒光点点闪烁不定。

咚咚咚!

震天的鼓声下,关上的数十面战鼓猛然变换节奏同时敲响,顿时如蝗的箭羽射向天空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铺天盖地的深深的朝关下藏身各种战车之后的匈奴人群中飞去。

只待射出手中箭矢,前排弓手立马退后两步,一声大喝下后排数百名弩机手踏步上前伸出手中强弩,机括轻响数百枝弩箭往匈奴射去。

无可匹敌的强弩劲箭射穿匈奴的皮甲,透过匈奴的身体,穿透了战马的马体带起一蓬蓬的鲜血,攻城的匈奴群中人仰马翻,诸多兵士浴血倒下,乱成一团。

此时关上退后的汉军弓手又已准备妥当,上前射出了第二波箭雨。

被攻击之下,匈奴兵卒手中的箭矢下意识的放了出去,然而最远的也只是射在离墙垛数米的关墙上,与墙壁碰撞得叮当作响,对汉军毫无威胁。

放完手中弩箭后撤的汉军已经填装完毕,再次与弓手的交替位置之际又一次抛射放出弩箭,虽然这些弩箭相比弓箭的威胁较小,但亦对匈奴造成很大的损伤和混乱。

皋屠昂深知不能容许这种情形持续下去,一声令下,号声变化中人死马伤的匈奴齐声呐喊,一同从战车后绕步而出急奔上前,挽弓回击,一时间鼓响号鸣,杀声震天,箭矢交飞。

“砰!”

沉重的撞门车再次狠狠的撞击在关门,将关门震得一阵猛颤。

上下五层高达十米的冲车迈过壕坑抵达至最佳射程,藏身车内的匈奴纷纷挽弓朝关上还击。

云梯车顶着箭矢巨石的威胁超越冲车,在兵卒的牵引下缓缓升起……

身旁开始不时有同袍倒下,关上汉军忍着伤痛沉着的继续朝下射着一波波箭雨,民夫忙而不乱的准备着沸水,巨石,火油,滚木,只待匈奴大军靠近后倾倒下去……

决战终于来临。

“能坚持多久?”值此时刻,杨璞焦急中问起话来再无半分累赘之言。

射出手中箭矢,窦义看着一名百人将应声倒下的同时反手抽箭中头也不回的道:“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杨璞茫然的恍惚片刻,一顿足咬牙切齿道:“该死的秦慎呢?他在哪里?”

“仲颜,不要让劣势蒙蔽心智,失去方寸。”再次箭无虚发的射中一人,窦义回首注视中语重心长的劝慰一句,叹了口气收回长弓续道:“子毅作为一支奇兵不过区区千五人马,而匈奴达三万之众,虽然近几日伤亡不小,亦是两万有余,你难道希望他率领千五人与匈奴正面交锋?如果他如此行为,我才是真正错看于他。”

言罢微微一顿,正视中言之凿凿道:“相信我,他一定会来!而且是在最关键时刻。”

杨璞呆了一呆,他也不知道都尉的这种自信或者坚信究竟源自于何,但是自己亦深深被对方的这种信心所感染而备受鼓舞升起无限希望,燃起斗志,而在他短暂的愣神之间,窦义已经转身取箭继续朝关下射去。

秦慎啊!你可千万不能辜负都尉对你的一片信任!杨璞满是感触的暗忖一句,疾步加入抢救伤员的行列。

武泉关的拉锯战进行得如火如荼,双方各有伤亡,第一批攻城的匈奴步兵大部分倒在血泊中,匈奴名震天下的骑战之术在攻城中完全派不上用场。

生于草原长在马背的匈奴攻城本就是最弱的一个环节,现在却要依赖它突破关卡杀入中原攻城略地。

汉军强弩劲箭一排排射向冲来的匈奴兵卒,鲜血四溅,匈奴纷纷倒地。

皋屠昂阴沉着脸一声令下,随时准备增援的第二梯队向前压上填补渐渐变得薄弱的攻城队伍,另一边厢,一支两千人的骑兵游走于稍稍靠后处以箭矢压制关上势优之处,对关下攻城之人施以援助。

高大的冲车抵达最佳位置停了下来,顶层的匈奴射手甚至能以俯瞰的姿态居高临下的朝关上射击,至此,汉军伤亡陡增起来。

数日的交战之下,汉军亦是早已轻车熟路,沉着应对间不待窦义下令,将安置在关墙上早已准备的连弩车拉动机括,顿时粗大的弩箭一支支射向匈奴冲车。

“嘭嘭”声中,力达数十石的弩箭穿透冲车,牢牢钉在几辆冲车之上。

不待匈奴斩断连接弩箭尾部的绳索,关内十余人齐声呐喊一同牵动绞盘,将冲车拉得摇摇欲坠最终轰然倒下,砸死砸伤无数躲避不及的匈奴。

然而尽管如此,却仍有六七辆冲车并不在连弩车的攻击范围之内,藏身车内的匈奴射手犹自在那肆无忌惮的朝关上射击。

汉军立刻有那力大之人脚蹬蹶张弩架于关墙,点燃特制的弩箭顶端的油布朝冲车放去,刹时伴随着木屑四溅横飞,引燃了外层涂有防火油漆而内层并无的冲车。

对此匈奴也是早已应对有方,拿出准备好的灭火器具将着火处一一扑灭。

就在双方这种你引我灭的胶着中,云梯车在后方弓手的掩护下顶着漫天如蝗的箭雨引动绞盘,终于将登城梯缓缓升至顶端,冲抵关下口咬弯刀的匈奴见状蜂拥而上,手举革盾遮住头部快速向上攀爬。

皋屠昂知道时机已到,一声号令,匈奴前军一队三千人的精锐骑兵直杀出阵往关下奔去,捏箭引弓纷纷朝关上射去压制汉军,给登城之人争取时间,一时马蹄冲奔的声音响彻整个战场。

“嗖嗖”声中,关上数千枝箭羽从汉军头顶身侧擦身而过,伤亡陡然变得惨重起来,有幸躲过箭矢的兵卒纷纷予以还击,民夫将滚木、巨石、火油倾倒而下……

关下惨叫此起彼伏,关上伤亡不断增加,战事进入白热化阶段。

皋屠昂再一声令下,第三梯队的两千新锐步卒加入战团以弓还击中向关墙靠拢,寻找登梯时机。

面对源源不断的匈奴,后继无援的汉军慢慢捉襟见肘,形势危急。

“都尉,为何还不来?”杨璞疾步而来焦躁的问完满是殷切的瞧着对方,纵然如他这般文士亦知如此下去破关不过是时间早晚问题。

“此刻并非袭击的最佳时机!”窦义停下手中长弓无奈的幽叹一声,目视远方脸上现出几丝疲惫之色,片刻徐徐道:“不过,他还是来了。”

杨璞一愣,扭头顺目朝远处瞧去。

一团相较于这天地显得极其渺小孤单的黑点正越变越浓以雷霆之势滚滚而来,及至目之可见,那高耸飘扬的团龙大旗,义无反顾的身姿,所向披靡的气势,无不在向世人昭告,大汉铁骑——

来了!

第039章 游龙戏珠

得到斥候武泉危矣的回报,秦慎提前率领千五精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埋伏处疾奔武泉关下。

程六手掌大旗与朱三紧随其后,满面激动之色,他俩今日接到的唯一任务就是——

纵然身死,也要让大旗不倒!

看着从远处冲杀而来的汉军骑兵,皋屠昂了然于胸的心中一声冷笑,右手一扬,令旗挥舞间四千整装待命的右军呼啸着奔涌而出。

接着并手一斩,号角声越发高亢之下吹响了总攻的号令。

关墙守卫奋勇杀敌中见到援军来应先是一喜,只是稍后片刻看着迎头而去的大部匈奴右军,又不由为那看起来极不对称而显渺小的自家兄弟心提嗓眼。

匈奴四千骑兵脱阵而出,奔雷滚滚的一分为二以V型朝汉军全速迎上,誓要将对方包夹歼灭,一雪前耻。

面对于此,秦慎又如何会自投罗网陷入鏖战之中,只待双方疾奔至数箭之距后倏然高举手中长弓,调偏马头斜斜的避开中心,绕往一分为二的匈奴外侧。

对于汉军的突然改变策略,匈奴根本来不及做出更多应对,只能顺势策马而追,阵型刹时被拖成扭曲的λ型,也使得另一侧的匈奴想要追上对方,将要绕一个更大的圈子。

数箭之距,全力前奔的两军相遇不过是眨眼功夫。

领军以一箭之距避开包夹堪堪斜擦外围而过时,秦慎率众朝近侧匈奴射出手中第一波箭雨,顿时对方人仰马翻,跌落马背的人员以及扑倒的马匹被后队之人马践踏之下发出声声惨叫悲鸣,飘荡在空旷的草原,竟是盖过攻城之声。

见机不妙的匈奴骑兵再一次在被攻击之下下意识放出了手中箭矢予以还击,然而最远的也只是落在汉军十步开外,毫无半分威胁。

有鉴于此,秦慎控好与对方的距离,领着心神大定的汉军在与匈奴交错而过的最佳战机下快速上弦,射出第二轮箭矢……

此次对方伤亡更重,倒毙者难以计数。

如此数番射击之下,两队终于错身而过互换位置,局势也由一开始的迎头而上变成了匈奴的斜斜兜马绕圈,紧追不放。

秦慎亦兜马而回,从对方的队尾绕往追击自己的匈奴另一侧。

后队之匈奴骑兵见状想要勒马直接转身,然而因马速过快以及想法不一而发生各种挤撞,乱成一团。

趁此良机,秦慎率众朝其一顿无情射杀,伴随着对方的纷纷倒地,汉军越战越勇,竟是将匈奴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以至于明明是匈奴追击汉军的场面,却演变成分明无疑的汉军围剿匈奴。

至此,双方形势完全逆转。

“嚯!”

关下汉军骑兵再一波箭雨带走对方上百人的同时,关墙守卫热血沸腾的爆发出一声喝彩,疲惫的身躯也仿若迸发出无穷的力量,不甘示弱的连连挽动手中长弓,搬起脚下巨石、滚木朝关下狠狠砸去……

中原兵卒数百上千年与生俱来而经过千锤百炼的自信让他们坚信,只要再拖上一时半刻,胜利终将属于自己。

“那就是秦慎?”皋屠昂望着远处领先的那个模糊身影,脸色少有的极其难看。

“应该是。”身侧的永心同仇敌忾的应了一声,旋即亢然道:“属下请命手刃此人!”

“嗤!”目不转睛看着远处缠斗的哈萨珠闻言头也不回的发出一声鄙夷不屑的嗤笑,连日来因伤亡惨重而阴沉的脸色此刻竟有了那么几分幸灾乐祸之意。

“你!”库雅喇永心勃然色变的侧首一梗脖子,待到看清他的神情更是怒火中烧,正要予以强词斥责却被自家右王出言打断——

“再等等!”

皋屠昂收回目光摄人心魄的看了两人一眼,恨声道:“传令后军前去支援,务必要将其全歼!”

瞧着右王咬牙切齿的可怕模样,库雅喇永心应诺间心知他此次是动了真怒。

战场的另一边,数番交战的匈奴损伤不下千人尚且不说,己方竟是连半分汉骑影子都未摸到,心中恼怒可想而知,嘴中骂骂咧咧的兜马紧咬,拍马狂追,希望结束这他日可能传为草原笑柄的局面。

只是大草原袤天广地,若非兵多将广调度有方,想要短兵相接绞杀一支无意正面对决的精锐又是何其之难。

战事就此一度陷入你追我射的胶着状态。

当然这一切不过都是表象,真正的是,汉骑正在慢慢的一点点将对方蚕食。

出箭贯穿一名匈奴骑兵的身躯,伴随着对方的血花四溅砰然倒地,疾驰中瞿寒畅意之极,少有的赞道:“以今日论,秦兄马技比之匈奴有过之而无不及,而审时度势之机更教瞿某敬佩得紧。”

战争进行到这个地步,秦慎早已放开怀抱,闻言目露不屑佯做不悦道:“匈奴不过皆是自大蠢材罢了,瞿兄却拿在下与他相比,岂非瞧不起在下?”

见他仍有心说笑,瞿寒会心的报以哈哈大笑,不复言语的射出数轮箭矢,两军再次错身而过。

就在此时,震天的马蹄声从身后另一处轰隆传来。

秦慎扭头回看,只见匈奴后军从另一侧朝自己奔袭过来,不由面色冷峻道:“真正的挑战来了。”

“得此畅快,便是战死沙场又有何妨?”对此瞿寒浑不在意,豪情万丈。

“我却还并不想死。”快速回了一句,秦慎当机立断的领军绕过紧追己方的右军后部,直朝关下奔去。

见援军已发而汉军似有退缩之意,恼羞成怒的匈奴右军连日来不管对主帅还是此番对汉军早憋了一肚子怒火怨气,此刻又如何肯放过对方,顿时也不管后方忽然响起的收兵号令以及摇旗示意,只是听若未闻视若无睹的自顾自咬紧不放,衔尾追来。

听着身后的蹄声,秦慎心中冷笑,率军继续向前突进。

首当其冲者,正是上百名推动撞门车之人。

而汉军似乎无意在此过多纠缠,远远的一阵箭雨射杀后伴随着对方的丢下撞门车抱头鼠窜,马不停蹄的迅速换上准备妥当悬于一侧的长枪长戟轰然冲进匈奴攻城兵卒之中。

面对杀气腾腾仿若雷霆的攻来之人,匈奴兵卒方才皆目睹了汉骑以自己最是引以为傲的骑兵战术将己方数番戏耍射杀,内心同感羞愤难当间,无论在士气亦或实力上的打击皆是大得难以估量,此刻见他冲袭而来,竟是生出万夫难挡的挫败之感。

秦慎在敌军内一顿冲杀,所向披靡,瓦解了一波又一波的反攻。

身后的骑兵士气高昂,在他的带领下犹如虎入羊群,将上有压制、下有来袭而不知究竟该如何应对的匈奴兵卒杀了个七零八落。

有那负责抛出手中油桶的兵士将火油狠狠砸向各种攻城器械,由那专职引燃的兵卒射出火箭。

“噗噗”火声中火苗高窜,很快就将器械的外层防火油漆烤化,燃起熊熊大火。

藏身车内不慎被火油溅到之人被火焚烧,发出声声痛苦哀嚎惨叫。

城墙高处,汉军弓兵弩兵亦是齐齐上阵,不顾一切的以弩箭对远处进行远程压制施以掩护,不让对方上前支援,只待关下秦慎等人穿过,民夫再将早已搁置在墙垛间的巨石滚木狠狠朝后追之匈奴骑兵砸去……

虽然事先并无沟通,但双方配合得极其默契,将匈奴杀得溃不成军。

皋屠昂看着关下战局眉头紧锁,嘴唇轻颤,旋即一声令下,剩下的左军数千人闻令而动,朝关下堵截而来,誓要不计伤亡的将汉骑截杀在关下。

此刻,破关与否在他心中似乎已经变得不再重要,因为,在他心中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那就是——

秦慎,必须死!

看着终于出动的左军,秦慎知道时机成熟,当下奋然一扬手中长戟,畅笑道:“皋屠昂准备做最后反击,此乃我等天赐良机!”

言罢不待众人做出回应,猛然勒偏马头不再冲杀关下,而是挥舞手中铁龙从匈奴攻城之人中裂出一条通道,率领众将士避开前来堵截的左军,直朝中军勇而无畏的奔去。

身后浓烟滚滚的战车在大火焚烧下底座不稳摇摇晃晃,斜斜倒塌……

无数躲避不及的攻城兵卒被砸死砸伤。

关上响起更为急促的鼓点,闪烁着寒芒的箭矢有如雨下,匈奴纷纷在血溅中倒下,不到片刻,横尸遍野,以至整个草原的这一隅活像一个血肉的屠场。

战争全面展开。

第040章 箭定乾坤

整个战场除了皋屠昂的中军数千人马,全部兵力都投入了混战之中,一片惨烈。

当秦慎率领千五骑兵从冲杀出的裂缝中直袭往中军时,窦义沉声令道:“传令各军,随时做好出关策应准备!”

“都尉……”杨璞虽然也被关下一幕引得振奋不已,但闻言还是忍不住有所担忧,要知道除非必胜之局,否则关门一旦打开而敌军趁机强袭攻入,后果将不堪设想。

关注着关下形势,窦义头也不回的不容置疑道:“听我号令!”

“唯。”杨璞神色一凛,转身快步前去传达都尉命令。

关下,汉骑有若利箭的穿透攻城之阵,如一个尖锥般急速直刺向匈奴的心脏。

匈奴中军将士看出汉骑意图,一声呐喊亦拍马持枪迎头而上。

“嘭”的一声,血花绽放间策骑奔在尖锥顶端的秦慎刹那间投进重重匈奴内,踏着尸体朝将台奋力杀去。

长戟在马前幻化出寒芒万道,两支长枪扑面而来。

同一时间秦慎亦是横扫长戟划向对方咽喉,先一人避无可避咽喉被长戟划过,顿时鲜血喷涌而出,倒了下去。

而长戟亦被这一下带得一缓,去势慢了半分,第二人趁机偏头躲开。

秦慎心中冷哼,不待长戟势尽猛地缩手再刺向对方胸口,正中胸口时因着疾冲的马势,对方垂死挣扎惨叫连连的身躯竟被长戟戳着脱离马背,一路往前顶去。

见他手段如此凶残狠辣,匈奴余者尽皆满面骇然。

趁着对方一惊之际,秦慎手持长戟在马前幻化出寒芒万道,长戟闪动间必有匈奴浴血惨死,他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向着帅台挟万夫难挡之势就着撕裂的缺口朝里杀去,众将士紧随其后。

行此险举,他心里十分明白必须将全部人马在其他三队匈奴尚未追上前带入阵中,否则后队之人必定被包夹绞杀,是以丝毫不敢省力的奋勇向前突进。

瞿薛等人亦知这个道理,相伴身侧手下不敢耽搁片刻。

一时间,秦慎率领的骑兵取得上风,将匈奴迫得节节退后,缩回本阵。

狭路相逢勇者胜。

千余精骑本就是武泉最为精锐的勇猛之士,如今又是刚经过数日修整的新锐之军,此刻更是挟数战数胜越战越勇之威风兼且领头人尽是狠厉之辈,自然气势如虹。

反观匈奴,数日交战早已疲惫,伤亡惨重心中对主帅不满,目睹戏耍情绪低落……

如此种种对汉军有利条件之下,秦慎等人一入敌阵,顿时就将这些征战数日的勇武莽夫杀得完全站不住脚跟,一层层的防御就如窗纸般被轻易刺穿。

眨眼之间,千余骑已经杀入半截。

关上汉军起初见他们竟要以千余人斩旗夺帅,振奋之余又担心不已,及至看到汉骑冲入敌阵如入无人之境般勇猛,刹时血脉偾张的恨不能亲身而上,爆发出声嘶力竭不绝于耳的“嚯嚯”鼓舞之音。

片刻,当追击之匈奴骑兵赶至阵外,秦慎等人已经杀进中军腹部。

看着战成一团的中军,众人也知如今为时已晚,就算挤入亦不过是纯属添乱,只得愤恨的勒马停住。

战场的焦点由武泉关下转到匈奴中军。

“右王,让属下手刃此人!”库雅喇永心义愤填膺的再次言罢,不待皋屠昂应允转身快步踏下帅台,翻身上马,领着数十玄甲近卫从分开的通道迎头而上。

秦慎在敌阵中反复厮杀,所向无敌,带领士气高涨的将士朝帅台步步进逼。

只是匈奴也并非善与之辈,艰苦的草原生活让他们有着狼一般的血性,虽然经过最开始的一番戏耍羞辱而士气低落,但更多的则是不报此仇誓不为人的决心,更何况中军是皋屠昂的直属部落,如今头领有难,更是奋力阻击,挽回不少劣势。

是以待匈奴从最开始的冲杀中缓过劲来,汉军前进的步伐也变得越来越慢,直至距离帅台数十步时,再难寸进半分。

看着近在眼前又似远在天边的帅台,秦慎心焦不已。

就在此时,前方忽然打开小条通道,让他一愣顿喜,正要趁机杀向前去,一队身披玄甲的敌人杀奔出来,使他立感压力陡增。

数支长枪如游龙般从不同角度朝他刺来。

秦慎一声大喝毫不畏惧,双手持戟在空中旋转飞舞拍开袭来的长枪,而有那来不及顾及之处,薛玉曹进亦一一将其防备荡开。

瞿寒更是了得,趁机长戟一挥,对方立刻有数名骑士跌落马背,身首异处。

这时一股劲风抓住他势尽的一瞬间在身侧闪电般击来,秦慎嘿叹一声,硬将长戟收回斜挑,当的一声把刺来的长枪荡开。

至此他才有时间侧眼一扫,看清对方是一个身材高大魁梧、孔武有力的匈奴将领。

来不及细看,对方将被格开的长枪一收一放再次朝他胸口刺来,角度刁钻无比,让他回救无力,避无可避。

秦慎面色一沉,不顾自身的将竖起的长戟狠狠朝对方头颅斜劈而去,竟是一意以命搏命。

就在将要演变成同归于尽的电光火石间,瞿寒从斩杀对方几名兵卒的攻势中抽身出来,手中长戟如灵蛇出洞般斜斜缠向对方长枪,相交的瞬间一绞一扭,化解杀招。

而同一时间,库雅喇永心看到秦慎劈来的长戟心下大骇,正要回枪自救又被对方另一人缠住,眼见就要被两人夹击命丧黄泉,他也是反应极其迅速,顺势松开手中长枪的同时身体后仰,寒光一闪抽出腰际弯刀如双手举月般刚好迎上劈来的长戟,将其格开。

弃枪、拔刀、格击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眨眼间完成,毫无停滞,将其能够成为右王看重的得力助手以及名列草原十大勇士之一的能力体现得淋漓尽致,证明盛名非虚。

“彩!”瞿寒大赞一声,驱马上前,手中长戟又再变化,直往对方胸前刺去。

虽有玄甲护体,但库雅喇永心见对方长戟劲道十足,丝毫不敢大意的侧身避开,策马想要抢前两步进入长戟不便挥舞的距离。

瞿寒又怎会让他如愿,戟势再变的横扫中将其逼退原地。

而库雅喇永心亦是了得,干脆就此以刀相对,竟是不分高下的一时打得难分难解。

瞿寒心中暗赞,兴之所至有心一较高下,于是抛开并不特别擅长的长戟,抽出腰间长剑,策马上前,短兵相接。

两人棋逢对手的你来我往中,秦慎应付着其余敌兵游目四处。

因着对方这支新加入的生力军,众人已被拖在此处陷入鏖战,再难寸进半步。

帅台上不见匈奴主帅,只有几排兵卒持盾横站于上。

他知道主帅肯定藏身守卫身后,然而对方不肯露面,他又能奈之若何?

感受着渐渐逝去的气力,看着似乎永远杀之不尽的匈奴,紧咬牙关手下毫不留情间亦是不免暗暗苦叹,心忖莫非我今日要鏖战命丧于此?

那么,这个死究竟是生命的终结,还是汉代生涯的结束呢?

当死的那一刻,他是否会因此而回到后世?

忽然间,他不想再做抵抗,希望战事就此继续,让他知道最终结果究竟如何。

可是,如果这样,周围诸多的同袍兄弟又该如何?武泉关又该如何?就在他分散之际,岿立帅台的守卫倏然分开——

一人手提长弓赫然出现眼前。

值此时刻,他根本来不及打量对方究竟什么模样,凝神毫不迟疑的左手取弓右手掷戟再回手捏箭……

电光火石间长戟方才掷出已是弓在手,箭搭弦,张弓便射——

“铮!”

“铮!”

两支利箭以毫厘之差在空中交错而过,激射对方同一部位。

只待利箭刚出,帅台守卫手持革盾倏然而合,而同一时刻,秦慎亦是射完便闪。

“将军!”

“秦兄!”

众人惊呼之下,“噗”的一声秦慎只觉左臂传来一阵钻心疼痛,帅台一名近卫倒毙于地,他知道自己终究慢了半拍。

懊恼无济于事,秦慎面沉如水眼现狠厉之色,再次迅疾捏出三箭连珠朝前射去……

这是?众人不明其意的偏头循着利箭疾射方向瞧去,急促的“咚咚咚”三声传入耳内时只见——

旗杆动了。

旗杆微微倾斜。

旗杆摇摇欲坠的更斜。

目睹此幕,众人不由暗呼可惜。

秦慎亦是眉头一挑,旋即闭目深吸,取箭搭弦,全凭方才的感觉挽弓便射……

“咔擦!”

无比悦耳的折断倒塌声透过厮杀传入耳内,他知道自己的箭术经此一箭终于更进一层,而当下来不及更多感慨品味,猛睁双眼振臂爆喝:“喊!”

众人从惊诧欣喜中醒转,齐声怒吼:“匈奴主帅已亡!”

眼见比胳膊还粗的旗杆竟被射断,帅台之人一时目瞪口呆只觉匪夷所思,直至此刻被汉军高呼惊醒,这才有人连忙奔了过去想要将帅旗重新竖起。

看着急奔过去的匈奴守卫,秦慎心中冷笑的不紧不慢捏箭,射击,捏箭,射击……

当那熟悉而又狠辣的身姿再次出现在他身上,瞿寒、薛玉以及曹进等人心中一阵振奋激荡,手紧长戟长枪,紧紧护在他的四周,将那些发疯般想要将他斩杀的骑兵挑落马下。

射杀中帅台周围竟再无一人敢上前举旗。

忽然,对面人群似乎得到命令般一拥而上,而此时汉骑中亦有将士不顾自身安危,齐齐取弓朝旗帜倒塌处射击并高声呐喊:“匈奴主帅已亡!”

远处的匈奴未必能听懂中原汉话,然而循着呼声看了过来只见大旗已倒,而帅台上亦只有守卫并无主帅,这让早已心有怨愤的众人顿时人心惶惶,军心大乱。

皋屠昂脸色煞白的立在近卫身后,心中百味杂陈。

他太想下令一顿乱箭射杀秦慎,然而对方周围全是自己的同族之人,若是如此做法,日后回到草原必定成为众矢之的,众叛亲离再无立足之地。

就在他呆立迟疑之际,只听“吱呀”一声,关门哄然大开。

城内汉军步卒杀声震天的蜂拥而出。

至此,连番遭受打击的匈奴再也无心恋战,随即不知由谁领头如瘟疫传染般纷纷打马回逃,将领喝止不住。

一时间草原上马嘶人吼,乱成一片,大军裹挟着秦慎等人朝草原深处狼狈逃去……

第041章 落荒而逃

自古以来,军心皆是作战成败的决定性因素。

如果匈奴趁关门大开之际冲杀过去,那么胜负尤未可知,遭殃的是中原成千上万无辜百姓亦有可能。

只是这个世界并无如果。

军心大乱的匈奴为汉军出关冲杀的气势所摄以及自己心内的各种小心思纷纷折返溃逃,而深埋骨子的弱肉强食心理让他们逃亡起来只顾自身,毫无组织。

或许当他们再回草原忆及此战,会为错失良机而羞愤万分,然而此刻,他们只想越奔越远。

被滚滚马流裹挟着朝草原深处奔去的秦慎左右打量,且不说没有发现瞿寒等人身影,就连汉骑也是全无踪迹,挤在身旁的全是策马疾奔的匈奴兵卒。

被冲散了!

见此情形无暇更多哀叹,秦慎抽出长剑朝身旁匈奴砍去,希望能够就此杀出一条血路。

然而斩落一人便又挤来两个,感受着渐渐流逝的体力,只好收回长剑放下冲杀出去的念头静待开阔地的到来,同时暗暗祈祷千万别被放了冷箭。

就这样随着马流再往前奔了一程,秦慎发现形势并不如他想的那般乐观。

尽管周围已经开始渐渐变得开阔,然而这种疾驰下很难斜奔出去又或逆行而回,如果强行如此,恐怕只会落得被身后马匹撞上,得来马死人亡这个结果。

但是如今视野变阔,再这样继续下去,那么被从慌乱中醒转过来的匈奴发现亦不过是迟早之事。

两难之间,他只得伏身马背减小目标,调整缰绳以极小的角度斜斜朝前奔去……

身下马匹似漫长而又似短暂的奔跑,他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一阵疲倦和睡意不可抵抗的悄然席来,他心知这是失血过多的反应,他想打起精神,但心底又有另一个声音不断在说:睡吧,睡吧……

睡吧!身体的极度疲惫让他明知不能睡去却再也生不起任何抵抗之心,他想就此安静的睡了过去,因为只有在梦里,他才可能会回到美好的校园生活,品味世间的快乐时光,享受父母的殷切关怀,然而,在他迷迷糊糊即将昏睡时,一阵喊杀声突然袭入耳内。

是谁这么吵闹?

秦慎不满的皱了皱眉头,旋即猛然惊醒,连忙暗咬舌尖回首看去,只见数百名匈奴正朝他追来,而他也已然只身孤马脱离逃亡大队,见此不由精神一振,直起身子取弓抽箭朝追来的最前几人射去……

箭无虚发。

匈奴见他箭技精准,谁也不愿为此白白丢送性命,是以被射杀数人后其余人马皆不再追到一箭之地,只是紧紧的缀在身后。

如今对方单身一人,只需待他马匹累倒,到时要抓要杀还不是全由他们决定。

秦慎看出对方用意,心中暗骂无耻却又无计可施,同时也知再这样下去难逃被擒的命运,于是提起长剑狠刺马臀,希望籍此激发战马潜力将距离拉开。

只是马匹从开战伊始到现在何曾有过半刻休息,纵然在他痛刺之下奋力奔了几步,却又很快奔速放缓。

观察着他一举一动的匈奴看出他马力似乎不支,心中喜悦间大起愚弄之心,就如围猎般嘲弄的呼啸着拉近距离,只待他的马匹倒毙后一拥而上,将他生擒活捉。

听着身后百般奚落的哨音,秦慎焦急的环顾四周,发现左侧一里开外便是一片山林,顿时毫不犹豫的控马朝山林冲去。

只要逃入深林,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见他调转马头奔往山林,匈奴自然知他意欲何为,心中一紧连忙打马斜插阻截,更有人担心他就此逃脱而纷纷挽弓射击。

“拜托了,马兄!”秦慎轻抚马脖,伏身马背躲避着身后接二连三的箭矢。

战马似乎明白他的心意般奋力向前疾奔,争分夺秒。

时间就在这凶险万分的追逐中悄然流逝,只待战马冲到山林边缘,秦慎陡然猛勒马缰,突然的急停使得马匹高高抬起前蹄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尖锐嘶鸣朝地上倒去。

趁着马匹立与倒的停滞间隙,秦慎双腿借力一蹬,跃下马背。

受这一蹬之力,战马再难支撑的轰然摔倒于地。

百忙中回望已经近在咫尺的匈奴,对陪伴他数月的战马心道一声对不起,秦慎扭头倏然钻进山林,再也来不及取任何物件。

到嘴的肥肉眼见就要飞走,匈奴如何甘心,连忙下马呈扇形散开往林中包抄而来。

听着身后追来的步音,秦慎像个无头苍蝇般慌不择路的埋首在深山中磕磕绊绊的朝里一直钻去,也不知过了多久,直至身后似乎再无任何动静才背倚大树无力的滑坐于地。

连续不间断的急速奔跑,肺部传来一阵似火山焚烧般的痛苦感觉,难受得让他几欲作呕,气喘吁吁大口吸入的冷空气经过干涩回甜的喉咙,如刀割般带来阵阵刺痛,大脑模糊一片,嗡嗡嗡的似要炸裂一般,他心知这是运动缺氧的短暂后遗症,只得强忍着紧闭干裂的嘴唇,慢慢平息。

盏茶功夫,当他从这种痛苦中渐渐解脱出来,感受着左臂的疼痛和身体的虚弱,他明白再不对伤口做出处理的话,恐怕就算最终未被匈奴擒获,也会失血而亡。

扭头自受伤以来首次认真打量伤口,却见左臂衣袍在鲜血浸染下与伤口粘在一处很难看个分明,于是用手顺着疼痛处轻捏数下,得来的结果让他心觉庆幸——

骨头似乎并未受损。

放下心头大石,忍痛将数度愈合裂开的伤口与衣料完全分开,从靴中掏出匕首割开衣袖,伤口这才呈现眼前。

利箭透射左臂外侧而过带出丝丝碎肉,两个渗人的血洞因伤口扯动又有血水汩汩而出,流淌不止。

秦慎不敢迟疑,咬紧牙关发狠用匕首将碎肉割掉,再割下衣袍口手并用的将伤口裹住。

忙完这一切,他早已是额冒冷汗,浑身发颤,几欲虚脱,然而还未等他缓过劲来,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草木刮擦动静,屏息凝气探头一瞧,只见三人正朝藏身处搜索过来。

见状不由心生哀怨,又不得不强打精神背靠大树缓缓起身,小心的从后背取下长弓,轻轻抽出三支箭矢,调匀气息倏然从树后转出一气呵成连射三箭。

两箭正中对方喉部,却有一箭终因手臂乏力颤抖而射偏半分,那人连忙闪身躲在树后,大声疾呼。

秦慎只好继续提气往山林深处钻去……

夜。

深林里树叶蔽天,漆黑一片,笼罩着一股幽深神秘的气氛。

黑夜的确是甩脱追兵的最好帮手,黑夜却也是敲碎心门的最佳利器,已经很长时间再无匈奴的动静,秦慎相信自己应该已经摆脱了对方,却又被孤寂袭了个猝不及防。

跨坐结实的树干,背倚厚实的大树,听着远处传来的野兽叫声以及自己的心跳声,抚摸着胸口的玉佩,他的心中一片苦涩。

就在方才,为了恢复体力,他硬逼自己生吞了一些鸡胸。

这在以前是他从未想过之事,然而为了生存,如今却不得不如此,忽然间,他发现自己数月来的所作所为与他的初心愈行愈远,渐渐变得就连他都不明白这种命运下的不停挣扎究竟是为了什么。

而如果当初放弃那最后一丝幻想,去到中原寻找刘秀投靠门下,之后的路是否又会因此更为顺畅?

唉!这些假设,谁又能知道?

秦慎幽幽一叹,思绪回到今日的点点滴滴,事情最终发展到这个地步,唯一可以安慰自己的,也许是他仍然还在活着。

只不知瞿寒等人如今怎样?而匈奴又是否会重整旗鼓继续返攻?

思无所得的默默记挂片刻,不禁暗暗苦笑,自己都已经这般模样,再担心他人也是徒然,至于武泉,倘若匈奴真的返攻,就算他现在飞身回去亦终究于事无补。

抛开诸般鞭长莫及的担忧,心灵空白下孤独趁虚而入填满心房,让他一阵颓丧。

无奈下只得回想数月来的经历分散注意,他发现自己仿若被一张无形的大网拖住前行一般,所有的一切都发生的那么自然而不可抗拒。

他想要找到洞穴,却翻不出长城,他需要身份,却只有从军才不计身份,他希望能一边从军一边寻找洞穴,却发现单凭一己之力就算寻到老死都未必能够找到。

那么自他选择了从军这条道路,他也就不可避免的在岁月流逝中身陷厮杀,并越陷越深。

假若自己真的一辈子都不能再回到过去,又该如何?深埋心底一直不愿面对的想法在黑夜中突然冒出,将他吓了一跳的同时,却又不得不直面这个支撑他信念的问题。

难道就这样顺应时代浑浑噩噩的活下去?

思索片刻,他发现就算顺应时代依旧还是个两难的选择,因为再过几年,大魔导师刘秀就要向所谓的穿越者王莽发出挑战,而到了那时,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是跟随刘秀?还是帮助王莽来个两穿大战魔导师?

再或者瓜子板凳矿泉水,坐山见证历史时刻?

秦慎胡思乱想的琢磨了一会,睡意席卷而来,便摇头抛掉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告诉自己顺其自然就是最好的选择,然后沉沉睡去……

第042章 狼熊之斗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射进丛林,秦慎醒了过来。

枝繁叶茂的大树隔断了寒气的入侵,阻止了温暖湿润的地气外泄,让他这一晚睡的特别香甜。

睁开双眼,深林里水氲弥漫,夹杂着枯枝败叶的淡淡腐朽气味扑鼻而来,恬静中透着一股清新,让人倍感振奋,这是自然的味道。

缓了缓微微发麻的身子,秦慎精神抖擞的起身站在树干小心的活动了下四肢,发现除了左臂依然疼痛外体力基本恢复,不由满意的点了点头,爬下大树准备去打点猎物来安慰自己那刚醒转就抗议的肚皮。

因着清晨的到来,万物归寂的山林此刻又是生机勃勃。

飘荡的野兽叫声虽然沉寂,代表着万物活动的各种动静却清晰的传入耳内,他怀疑自己是这个大自然中最后醒来觅食的生物。

不过他并不担心因此而错失狩猎良机,古代大自然的伟大,就在于它给晚起的鸟儿也提供各种美味的食物。

因此,他根本就不愁会空手而归。

相反,他有点担心的是一不小心便碰到难以下咽的大虫,来个身份对换,悲惨的成为对方口中的美食。

大自然的生存法则,历来就是这样的简单粗暴而又显得美妙刺激。

怀着对大自然的无限感慨,秦慎手提长弓摸索着前行不远,前方忽然传来两声野兽的低嚎,将他吓了一跳。

真是不经念叨!暗自腹诽一句,心中却好奇之极,本着艺高人胆大的心理蹑手蹑脚继续朝前探去,直至低嚎仿若近在咫尺般清晰可闻,这才悄然爬上一棵大树,站在树杈朝前看去——

十余米外的小块空地上,一狼一熊正在对峙。

孤狼?

乍眼一看之下,秦慎的目光瞬间便被眼前所见之狼完全吸引,通体浑白的孤狼。

虽然后世狼群已不多见,但他也知道狼是群居动物,它们总是合作捕猎,不会轻易离群而去,而孤狼则是另类,它们要么是因为性情孤傲极不合群而被驱赶,要么就是狼群战斗至最后只剩它幸存,无论哪种,它们都是极其优秀的存在。

而自他攀爬至观察的这段时间,白狼始终目露凶光的紧盯着数米外的黑熊,对他这个悄然闯入的外来者竟是毫无知觉,让他心呼侥幸的同时又暗觉诧异。

这可是警觉性极高的孤狼。

孤狼继续与熊对峙,并无半分松懈,前肢微伏,后腿前蹬作攻击状,龇牙咧嘴中发出阵阵低嚎,似乎正在警告对方。

只是黑熊对它的警告毫无离去之意,反鼓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回瞪白狼,嘴中还发出不满的挑衅闷嚎。

看来是一次谁也不愿相让的狭路会车!观摩了片刻,秦慎总算品出点味道,不由事不关己的暗忖起公道话:唉!不就是绕个路么,又不是多大的事,何必这样一副要打要杀的模样,嗯……

难道动物也有路怒症?

不着边际的自娱自乐中转而仔细打量黑熊,入目所见,黑熊身形庞大魁梧,体重达数百公斤,又让他暗吃一惊:难怪敢这么嚣张,原来仗着它爸是……

咳,原来是仗着它身强力壮,正属当打之年。

相比之下,白狼的身躯就显得极为孱弱,看到这般情形,难免为弱势一方暗捏一把冷汗,就他所知,这种巨熊一掌便可拍死成年公牛,数十公斤的白狼又如何是它的对手?

就在他担心之际,白狼忽然疾冲数步,后腿发力一蹬,一纵向前扑往黑熊脖子率先发动攻击,袭击部位之精准,行动之迅疾,让人叹为观止。

秦慎看得一愣。

在他的印象中,狼一直是一种狡诈多疑且极其谨慎的动物,虽然它占了出其不意之先机,但它又为何会如此不明智的在对方有所准备的对峙下提前行动,露出破绽呢?

刹那疑惑间事实亦如他所料,黑熊对白狼的攻击早有防备,见它扑来抡起右掌便迎拍过去,不过终因白狼的骤然发难而慢了半拍,只扫到尾部。

两者错身相过的瞬间,白狼也因对方的身形变动,差之毫厘的撕咬在它左臂。

落地后的白狼立刻调转身子,再要发动攻击,此时黑熊也在吃痛下低吼着摆身过来正对于它,白狼见状放弃作势欲扑的动作,两者再次对峙起来。

或许是知道自己的弱点,黑熊虽然震怒,却并未轻易的予以还击。

对峙中白狼紧盯对方,似在寻找良机般缓缓移动步伐,回到首次发动进攻的位置。

如是屡次三番,每当黑熊稍稍放松警惕之时,白狼总是能够挑到最好的时机对黑熊突然袭击,而每次撕咬完后也总要回到那个初始位置。

它为何要这样?难道是狼的某种特性?纳闷中秦慎百思不得其解。

那边厢,黑熊在数次较量下出掌无果,自身却屡遭攻击撕咬,性子不由渐渐变得狂躁起来,凶性大发勇猛之余,漏洞却也因此变得越来越多。

白狼瞅准这难得的时机,陡然加快进攻频率,一时间两者斗得难分难解,将秦慎看了个眼花缭乱,目不接暇,也让他的心里有了几丝感慨。

就如眼前所见,缠斗的一狼一熊,一个轻便灵活,一个体重笨拙,然而它们总能利用自身的优点去针对对方的缺点,做出攻击亦或反击,所用之法,则不过是以己之长,攻彼之短罢了。

以此联想,譬如昨日之战亦有异曲同工之处,只是人世间的事情,远比不被外物干扰的动物界来得复杂,纵然千算万算,终不如天算,这才落到这般境地。

而人类赖以自傲沾沾自喜的所谓兵法谋略,精心算计,亦不过是人畜共通的本性使然。

念及于此,秦慎只觉一阵索然无味,遂收起轻视之心,敛神看向空地。

此时白狼频频攻有所获之下,身形不断的进退闪动,试探中趁着对方难知虚实的瞬间忽然再次飞扑上前直攻黑熊侧身,只是这次却动作稍显迟缓的被黑熊一掌正中后腿。

嗯?秦慎怔了一怔。

按说以黑熊如今的状态,白狼只会越战越有优势,又怎会反被拍中?难道就连谨慎若斯的狼也会生出轻敌之心?

疑惑间只见白狼逃出攻击范围后迅速转身,并不再急于攻击的对峙着一瘸一拐回到原位。

黑熊一朝得志,昂首嗷嗷嗷的连嚎数声,似向对方炫耀以及挑衅。

白狼微蜷受伤的腿部,丝毫不为所动的冷眼相看,那神情融入这秋风瑟瑟的天地,将它超然不群的孤傲性格无限放大,予人一种倍感凄凉又觉震撼的复杂难言的感受。

这一刻,秦慎竟对它生出几分同病相怜之情,希望它就此放弃,因为以残败之躯面对此等庞然大物,放弃无疑是最明智的选择。

大自然的生存法则极其简单,如非觅食,当一方选择了投降认输,另一方宣示了自己的强大、威严以及领地诸如此类,并不会穷追不舍,赶尽杀绝。

更多的时候,它们仅仅是为了尊严而战。

没错,尊严!因此性情孤傲至此的白狼,又会轻易的放弃尊严吗?

恐怕不会。

事实亦如他所料,一阵缓解伤痛后,白狼继续尝试进攻。

如是又过了几个回合,秦慎终于看出白狼只因体力不支,故而动作放缓,而几个回合下来,它也在黑熊的以静制动下变得浑身是伤。

看着摇摇晃晃再次步回那个位置的白狼,秦慎被它不屈不挠的战斗意志深深折服,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下轻轻抽出箭矢,环抱大树搭弦挽弓,决定插手这场不知缘由的自然之争。

于此同时,白狼亦再次拖着残败不堪的身躯,义无反顾的飞扑而上……

当秦慎的箭矢离弦之时,白狼被黑熊一掌拍在腹部,发出一声哀嚎像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

同一时刻,黑熊的大掌还未收回,箭矢亦至,却因它的身形微动而未射中脖颈,只是“噗”的一声正中右眼部位。

远处的大树在白狼的重重砸撞下,树叶簌簌而落。

目睹这一幕,还来不及让他更多懊恼,黑熊猛然扭头,用血淋淋的面孔朝箭矢发出之地看了过来。

秦慎心叫不妙。

没有丝毫犹豫,黑熊怒嚎着狂奔而至,一掌狠狠拍在树身,木屑横飞间大树一阵颤动,脚下的树杈摇晃不止。

虽然抱住了树干,但身体尚还虚弱的他在脚下树杈的猛烈晃动下还是一个站立不稳,刹时便朝树下落去……

第043章 丛林险情

如果换到数月之前遇到这种陡然的变故,秦慎可能会惊慌到不知所措,只是今日之他早非昔日之他,数月来的生死历练让他有着非同常人的应变能力。

面对即将滑落的身子,他百忙中撒开长弓,趁着双脚还未完全离开树杈之际借力一蹬。

身不由己的坠落立时化为掌控于心的下跳,急速下坠的身子落在黑熊头顶,电光火石间在对方头顶再是一蹬跃向前方,落地的瞬间就地一滚,同时手向腰间探去——

却摸了个空。

至此才蓦然省悟长剑自昨日以剑刺马后来不及归鞘早已丢失,而心念电转的一刹,多年以来苦练的取箭绝技终于得到更大发挥,大手顺势便从腰间划向小腿外侧——

待他身抵空地,起身回旋正对黑熊摆开架势,已是持匕在手。

黑熊一击未果,倏然转身,深深贯入眼部的箭矢随着它的动作晃动不停,面部、腹部的毛发被流淌不止的鲜血黏糊在一处,犬牙交错乱七八糟,再配上它魁梧的身躯、愤怒的气势,那模样骇人之极。

紧盯眼前庞然大物,秦慎全神戒备不敢有丝毫懈怠。

转过身的黑熊用仅剩的猩红单眼瞪视这个突然闯入并给它重创的高大男子片刻,一声怒吼,疾冲过来猛然人立而起,举掌便拍,身形竟是比他还高了半分。

秦慎矮身向右闪开对方的奋力一击,同时将手中的匕首毫不留情的一挥,便在它的肋下划出一道半尺长的伤口,鲜血喷涌而出。

在这一刀之下,黑熊又痛又怒,声震山林的仰天一声大吼,不顾一切的扭身再次扑来。

秦慎缩身躲过,余路再无的就势滚将出去,还未待完全起身,借着后蹬之力快速朝山林内钻去。

面对此等巨物,他心知绝不能硬碰,况且他没有长剑在手,只能依靠短小的匕首近身相搏,倘若搏斗中稍有不慎,后果将不堪设想。

见他钻进山林,黑熊穷追不舍的立刻大步紧随而来。

身抵障碍物极多的山林,秦慎松了口气,利用对方身形笨拙的缺点,借助树木左躲右闪并不时瞅准机会给它来上一刀。

一人一兽就这样你追我躲间游斗了近一刻钟。

在此期间,黑熊虽然力大无穷,却输在身形庞大在林中穿梭的灵便性远远不如秦慎,而只剩单眼视物,亦对它的准确性大打折扣,因此纵然双掌狂拍,击打得枯枝树屑横飞却始终没有碰到对方,反被对方闪转腾挪的躲避之余连割十余刀,弄得浑身鲜血淋漓。

至此,在鲜血的刺激下,黑熊更是兽性大发,愈加狂怒。

看它此般模样,秦慎不由暗暗叫娘,他虽知黑熊生命力顽强,但实在没料到对方在受伤之下竟然还越战越勇,大逞威风。

而他自昨日失血以来未能好好补充体力,身子羸弱,一刻钟下来早已气喘吁吁。

显而易见,再这般持续下去,他恐怕最终将落得和白狼一个下场。

只是他纵然心焦,却又一时想不出更好的应对办法,只得强自撑着继续游斗,过了片刻,终因体力不支,身形动作比开始要慢了半拍。

再次勉强闪身一棵大树后躲过黑熊一击,秦慎背倚大树还来不及歇一口气,黑熊又已绕了过来。

心中一声哀叹,秦慎正要遁去,黑熊却抢先再次人立而起,抡起双掌朝他头顶拍扑过来,封死他所有退路……

眼见就要被拍了个正着,说时迟,那时快,秦慎顺着大树身子猛然一缩,往下蹲去。

“嘭!”黑熊的双掌重重的击打在树身,带飞无数碎屑落叶。

同一时刻,趁它双掌拍在大树,兽身却未完全砸下的间隙,秦慎看准对方心口位置,举刀狠狠刺了进去,直没刀柄,然后滚身而出。

躲避、刺心、脱离的动作眨眼间一气呵成,只待险之又险的脱身黑熊腹下,头也不回的便朝远处钻去。

受这致命一刀,黑熊顿时发出一声惊天怒吼,剜心的痛楚下双掌狂拍,将大树抓得木屑横飞伤痕累累,旋即转身朝他逃离方向猛追过来……

听着身后声响极大的草木刮擦声,秦慎惊得直呼:我的老天,这都不死!

心中这般做想,脚下更是没命的往前钻去。

“砰!嚓!”

身后忽然传来倒地声和草木折断声,秦慎不敢停留回头,再往前奔了数丈,感受着渐渐平息的动静,这才闪身一颗树后朝那张望——

透过茂密的灌木丛,隐约能看到黑熊追了十余米后终于倒地,此时正扑在地上喘着粗气不断痉挛。

秦慎如释重负的吁了口长气,发现自己亦是精疲力尽。

靠着大树歇息了盏茶功夫,恢复了些许体力的他起身小心翼翼的摸索着靠近黑熊数米之内,拾起脚下枯枝砸向对方,确定它已经再无声息,这才过去从黑熊腹下拔出匕首。

将匕首清理干净收入靴中,鏖战后的疲惫空虚让他一时想不起来下一步该做何事,立在原地愣神片刻,好奇心的驱使下,他走到白狼方才一直守护的位置。

一切都是那么平淡无奇,毫无特别之处。

秦慎不甘心的朝后探去,搜索了几米范围,一个小小的洞穴出现在视线中,靠近后趴下一瞧,暗淡的洞内伴随着微弱的“哼唧”声,一只小白狼赫然映入眼帘。

一龙二虎三渣渣!秦慎放下戒备之心,感叹着探手进去将它提了出来。

小白狼此时还未开眼,至此他这才明白那只母狼可能刚生产不久,因此体力远不及平常,才会在形势占优的情况下被黑熊反杀。

只是黑熊亦未必是针对它们,多半是误入这片区域,它又何必非要和对方斗个你死我活呢?

无需太多深思,由人及物的微一思索,立即明白过来做父母的总是希望将危险从子女身旁赶走,人\兽尽皆如此,概莫能外,想通此节不由心中感慨,对那母狼更是充满各种复杂情感,生出领着小狼去见它最后一面的心思。

树下的母狼并未断气,奄奄一息中听到动静翻眼朝他看来,待到见他怀抱小狼登时眼皮猛睁,龇牙咧嘴的一番挣扎,发现力不从心后,旋即露出一丝乞求之色。

秦慎的鼻头莫名一酸,不知为何,此刻的他仿若完全踏入了对方的内心世界,对它护子心切舐子情深的想法了若指掌。

然而在这个时代,这种情感是他最不愿触及的伤痛,遂叹了口气甩掉诸般感触,单腿跪地将小狼轻轻的送到对方腹部。

小狼闻到熟悉的气味,立刻“哼哼唧唧”的拱嘴上去吮吸起来。

触景伤情,他实不愿多看这种画面,于是扭头看向一侧,扫眼间只见母狼似乎对他流露出一丝感激之色,让他不由为之一愣,而愣神的片刻,母狼的目光亦渐渐宁静祥和,直至暗淡无光……

五日后。

拨开茂密的藤蔓杂草,山林中忽然钻出一个手牵马鹿、怀抱白狼而又衣衫褴褛的高大男子。

“见鬼了!光今日就碰到好几起急冲冲的匈奴,就算抓我也用不着这么大动静吧?”男子望着远去的匈奴背影低声嘀咕,只待话音刚落,怀中的小白狼却哼哼唧唧的一番闹腾,将他的目光从远处拉回。

见吸引到他的注意,小白狼连忙瞪着圆溜溜的眼睛讨好的和他对视片刻,随即好动的扭头看向这个新奇的世界。

“小白狼。”男子抛开心中疑惑脸泛笑意的柔声轻唤,唤完却又眉头一蹙,自言自语道:“不对!你都已经开眼,不能老是小白狼小白狼的叫唤,该给你取个名字了,就叫……”

沉吟片刻,笑道:“就叫萨摩耶吧。”

甫一说完却苦恼的挠了挠头,自我否定道:“不好!听起来就像是异族名字,还是叫……”

“二哈?”言罢似乎想到什么般心有余悸的打了个寒颤,摇了摇头又沉吟片刻,一拍脑袋点着手指贼笑道:“就叫小白好了。”

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的笑了起来,随即脸色一正模仿着一个奇怪的语调道:“小白,长大了要掀美女裙子给我看哦。”

小白扬首定睛看着说完后捏着下巴作沉思状的男子,一脸贱笑虽不知究竟在想什么好事,却也对他只顾给自己安排工作却不管生活顿时不满意起来,在怀**来拱去的哼唧着以示抗议。

“饿了吧?看你这兴奋劲,就当你是答应了。”男子从遐想中醒来,笑嘻嘻的将小白抱到马鹿腹下,看着拱嘴而上贪婪吮吸的小狼,轻抚它柔软的绒毛,满面柔情……

只看这与当今时代格格不入的胡言乱语和奇形怪状,不是秦慎又是何人?

话说五日前他奋力杀掉黑熊,目送母狼离世,因担心浓重的血腥味会引来更多野兽,便将母狼草草掩埋,随后割下熊掌,拾回长弓,抱上与自己同样无依无靠的小狼匆匆离开是非之地。

如此在山中转悠一日,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总算逮住一只正在哺乳期的马鹿,至此才算大功告成的手牵马鹿怀抱白狼准备出山,谁料次日刚到山林边缘就听山外马蹄如雷,心中生疑之余躲在暗处偷偷观察,只见大股匈奴正匆匆策骑而过。

因担心匈奴是冲他而来,当下也不敢再胡乱出山,而是依山隐蔽行进,就这样又在荒山野岭中走了几日。

得幸如今有个玩伴需要照顾,因此虽然独处深山,倒也不显寂寞,反而放下心思游山玩水,自娱自乐倒有了几分闲云野鹤般的洒脱。

回想数日来难得的宁静生活,对比朝夕难料的军营日子,他真的想就此终老于深山。

可是他不能,这种宁静与他此前度过的二十余载宁静还有很大出入,因此他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他亦必须回到这个混乱的浊世。

唉!做人永远都是这般无奈吗?

小白停下吮吸,吧嗒着轻舔嘴唇鼻头满意的回首看来,似乎在给他肯定的答复。

秦慎见状笑骂一声,充满爱意的轻拍几下,起身牵着马鹿继续南行,如此走了半日,终于在翻上一个小坡后看到坡下不远处有数顶炊烟袅袅的帐篷。

帐篷依湖而扎,散放的马羊悠闲的啃食着青黄交错的小草,阳光洒在原野,草木间染上淡淡金晖,寒风吹过湖面,水波荡漾,湖中的倒影变幻出各种不同图案,端的是副宁静祥和的美妙山水画。

秦慎一时看得心旷神怡,欣赏了好一会美景才紧了紧衣裳,收拾心情绕过小湖继续赶路。

他本想过去问询一番,不过也知长城外多半都是归附匈奴的部族,他虽对对方没有恶意,可谁又知对方到底会如何待他?

而他亦实不愿对平民过多杀戮,再说既然已有人烟,他相信此处离长城应该也不会太远。

只是事实和他所想仍有稍许出入,此后又经过两日跋涉他才来到长城脚下,并趁夜翻过一个似乎刚经历过大战的缺口进入关内。

当他穿过倒塌的墙砖踏上中原大地的那一刻,来不及细思各种,他只觉浑身无比轻松。

他的逃亡之路至此总算划上了句号。

翌日,随便找了个安身之处倒头就睡的他直至大午才被正当头顶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照在脸上惊醒过来。

伸了个慵懒的懒腰,收拾一番钻出山林,豁然发现林外便是康庄大道。

老天真是待我不薄!秦慎喜出望外,毫未发觉自己对老天的希冀正在一天比一天降低,已经到了一丝可能并不存在的恩惠都感恩戴德的地步。

时事至此,也只能感叹造化弄人,却又何尝不是世人的真实写照?

满怀对老天的谢意,秦慎一路行进,可惜沿途人烟稀少,只碰到几起看似商旅的队伍,谦恭有礼的向对方打听这是何处,然而这些商队看他背负弓、手牵鹿、怀抱狼的一副怪异形状,兼且又蓬头垢面落魄之极的逃兵模样,警惕中纷纷露出鄙夷神色,戒备中根本不予理睬。

望着对方远去的背影,再低头看看自己破烂不堪的衣裳,露出脚趾的靴子,他有心想要辩解几句,张了张嘴也不知究竟该从何谈起,只得摇头苦笑。

既然问路无果,他也干脆放下这门心思,自己循路而行,然而直至傍晚仍未见到大型城镇,此时天色已暗,他只好找了间破祠住下,来日再做打算。

北方的十月已是寒风瑟瑟,破败的祠堂更是千疮百孔,秦慎将祠内散乱的草杆拢至角落,就身一躺,肚子又不争气的“咕咕”叫唤起来,接着感到饿得要命。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

秦慎一边默念着宽慰自己,一边逗弄怀中小白以分心神,浑没注意到不知何时一道身影如鬼魅般悄立于祠堂门口,朝他瞧来……

第044章 再遇故人

寒风透过破烂腐朽的窗棱吹入祠内,发出扑棱扑棱的拍打声以及尖锐的破空呼啸声萦绕在空荡的荒祠,让人不自觉的感到寒意陡生。

满以为白日里能够抵达城镇大快朵颐一番的秦慎一心赶路,错过了狩猎时机,于此破祠,也只能顶着腹中饥饿苦捱一晚,而身处中原以及连日的奔波让他的戒备之心降至冰点,对门口出现的身影竟是一无所觉。

与生俱来的警觉让小白于嬉闹中猛然扭头定定的看向门口,同一时刻秦慎的眼角余光被小白所引亦终于发现祠门处多了一个身影,骇然之下倏地坐起身子凝目朝那身影看去……

待到看清来人,不由讶然惊呼:“是你?”

来人竟然是宗浩!

还未待他从各种念头中醒转,宗浩噫道:“秦小兄?!何以你会在此?”

我还没问你,你倒是先问起我了!秦慎收起满腹止不住的惊诧,起身抱拳道:“没想到真是宗公!方才在下一时失礼还望宗公见谅,只不知宗公何以会来此处?”

“唔。”宗浩随口轻应一声,朝里走来解释道:“某数日前拜访一位老友,归来不及投宿,只得来此祠中歇息一晚,不想竟能再遇秦小兄,还当真是有缘。只是秦小兄为何也在此处?”

心念电转,秦慎老实答道:“在下军中作战失利,故而逃亡于此。”

宗浩微微一愣,旋即释然道:“如此说来,某一直听闻之人当是你无疑。”

“宗公此话何意?”秦慎眼中闪出一丝疑惑。

宗浩轻咳一声,来到他身前做了个请的手势,跪坐下来道:“数月前某便听闻武泉关出了一位箭技非凡之人名曰秦慎,当时某还心有疑惑,此刻听你提起,再与数日来的传闻两相印证,自是确认无疑,不过某所听来之传闻却又与你所言有些许出入,这倒教某一时难以分辨。”

“哦?是何传闻?”秦慎暗自庆幸没有乱编谎言。

宗浩一脸愕然反问道:“秦小兄难道还不知道你如今名声有多盛吗?”

他这话什么意思?秦慎心中一怔,知道这老狐狸外表虽然看起来朴素古板,其实却是演技了得,说话虚虚实实让人难以分辨,遂不动声色道:“在下方才返回中原确实不知,还望宗公不吝相告。”

宗浩点头恍悟道:“秦小兄自述逃亡于此,不过据某所知,则是如今长城内外莫不在传秦小兄以千余骑大破匈奴更斩敌万人之盛举,而你所作之《出塞》亦是广为传唱。”

顿了顿,啧啧叹道:“小兄如今可是声名远播,就连长安都已广为人知,数十年前,关内侯一句‘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令世人振奋,今日,小兄一首《出塞》亦让天下为之震荡,小兄或许不知,如今朝堂提议驱胡于关外之呼声不绝,与和亲派争得头破血流,好不热闹。”

秦慎闻言愕然不已,好半会才醒转过来,面色一红道:“宗公莫要轻信谣传,在下哪有那个本事,而那《出塞》更非在下所作,再说,以千余骑一战而斩敌万人,于我而言,这如何可能?”

“诶。”宗浩却不这么认为,劝慰道:“秦小兄何必妄自菲薄,况且你以千余骑大破匈奴乃不争之事实,又何必再强行狡辩。”

“宗公未有亲见,又何以这般肯定在下大破匈奴乃不争事实?”秦慎反唇相问,紧盯对方。

宗浩大言不惭的引经据典道:“这,正所谓枳句来巢,空穴来风,事必有因,若无壮举,又何谈世间传闻?”

秦慎看他回答得滴水不漏,一时拿他也是毫无办法,暗诽一句老狐狸转而问道:“不知宗公是否知晓武泉关之情况?”

宗浩闻言哂笑道:“秦小兄真是身在其中不知其外,若无秦小兄之一战定乾坤,这盛名又从何而来?”

看他数次三番提及这种话题,秦慎纵然赧颜,也只好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

不过如今知道武泉关已然无恙,倒让他总算放下心来,而那《出塞》当时只说与瞿薛二人听得,由此说明他们可能也已经安全返回武泉,至于散播出去,则多半是薛玉那大嘴巴,想到这不由将薛玉狠狠咒了一番。

还有宗浩这看似偶遇下的相逢到底是巧合还是隐藏着其他?

在他看来,他宁愿相信是后者,要知道世界之大,哪会这么容易便短短时间巧遇两次,况且首次的相救也是疑点颇多。

只是对方为何要在自己最为落魄的时候来找上门来?他又是用的什么手段才会如此轻易将自己找到?

思索间,他忽然想到一个更为严峻的问题,那就是既然宗浩能从边塞的种种消息判断出他,那王执法呢?

先且不论宗浩到底是判断还是打探来的消息,至少他的解释有理有据令人无可辩驳,既如此,那耳目众多,精明若斯的王执法呢?他能不判断出来?

这就不能不让自己小心提防了,但是自己又该如何去防?再次逃离军营?可又该去哪?

忽然间,他发现天下虽大,却也并无他的再多容身之处。

就在他被这些事情弄得心烦意乱时,宗浩突然道:“上次分别之时秦小兄言及北上办理要事,不知如今事已成否?嗯……”

一顿又道:“又或者从军便是你所言及之要事?”

秦慎收回心绪,淡笑道:“从军不过是机缘巧合之举罢了,实非有意,至于那事,其实亦不过是一件极小之事,却并非如宗公所想般紧要。”

“噢?那看来是某想错了。”宗浩洒然一笑,又道:“只是某观秦小兄满怀心事之模样,却不知又是在为何事担忧?”

这老狐狸,见了我就想套话,真是良心大大的坏!秦慎暗诽一句,叹息道:“在下不过是在担心军中一同走散的同袍安危,再则……”

说着肚子又不争气的咕咕叫唤几声,让他极为尴尬。

宗浩不以为意的嘴角一笑,拿过随身包袱,从里边取出干粮与水递了过去,随即目带询问的静待下文。

秦慎道谢后接过干粮,低头啃食中微微挑眼朝对方一瞥,忽而哀叹一声,食不下咽般将干粮垂于膝上,愁容满面道:“不瞒宗公,在下心中确有极其苦恼之事。”

“嗯?”

秦慎再叹一声,幽幽道:“在下听完宗公方才所言忧心不已,宗公能从边塞消息中判断出在下,那绣衣吏恐怕亦不例外。在下虽不知绣衣为何拿我,却也知绣衣绝不会轻易放过所要擒拿之人,而要寻我更是易如反掌,若是他日绣衣寻上门来,在下又该如何自处?”

言罢看着对方,恳切道:“宗公乃看破世事之高人,还望能为我指点迷津,不吝赐教。”

“鄙人不过山野村夫罢了,又能以何教你?”宗浩一脸愧不敢当。

这老狐狸口风也未免太紧!就在他感叹之际,只听宗浩又道:“不过古往今来上至帝皇,下至黔首,若遇彷徨不决之事莫不向天祈问,嗯……某对占卜之道周易之术颇通一二,若秦小兄亦有意向天问事,某却也愿以这浅薄见识来为你代祈一番。”

定定听完他这番说辞,渐渐昏暗的祠内,秦慎分明在他眼中看出一丝闪烁出光芒的蛊惑之意,虽然不知他背后究竟蕴含什么其他意图,不过也是心中一动。

对于占卜这种玄之又玄之事,他谈不上信,却也并非完全不信,总之就是姑妄听之,拿来当个借鉴也还不错,况且,数月前的莫名穿越让他对“冥冥中自有天意”这句话也不再那么抗拒。

而若以天意作解,那向天问事又有何妨?

短短片刻便有决定,遂拱手言道:“那就有劳宗公帮在下问问将来何去何从,如何?”

这话他问得很巧妙,也问得极其广泛笼统,甚至可以说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理解,然而宗浩却并未继续细问,只是点了点头,伸手请道:“秦小兄不妨先写个字。”

“字?”秦慎一愣,心忖不是直接起卦问事么?怎么还要写字?

在他疑惑的间隙,宗浩似看透他心思般淡笑道:“直接占卜并非不可,不过若是结合字来卜算,却又要更为精准一些,相信秦小兄亦希望如此吧?”

秦慎似乎听过这个说法,闻言不再有疑的拾起一根枯枝,歪头思索后拨开地上杂物,抚平尘土,在地上横书一笔……

第045章 有诀御风

一阵寒风透过门窗吹入祠内,秦慎不自禁的打了个激灵,将目光投到盯着地面的宗浩身上。

“一。”宗浩垂首细审秦慎所写之字沉吟片刻,仰面用一种颇为玩味的眼神直视道:“天一地二,一为纯阳之乾,生万物乃万物之首,没想到……没想到秦小兄竟是胸怀大志之人。”

“胸怀大痣?”秦慎一怔间下意识低头看向胸口,旋即暗呸一声看向宗浩道:“宗公莫要再戏弄在下,在下此刻心焦不已,可没心思……”

说话间却见宗浩只是含笑不语的用一种怪异目光紧盯自己,渐渐的也便在这种目光下醒过味来,不由汗颜不已,先前言语间的微微不满亦化为脸上的淡淡尴尬,心中却不由暗忖:若要不暴露我不识当代字的身份,我除了一还会写什么?

二?

三?

然后呢?

秦慎忽然生出一种被这个时代很多或许微不足道的事物阻挡而实在难以融入的孤独和沮丧,也就越发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知道究竟何时才能回到那个真正属于他的时代。

而他的这种转变看在宗浩眼中无疑演变成默认,得幸对方不再逼视,转开目光回到地面之上自顾自的续道:“以秦小兄所书之字来看,小兄前期可谓顺风顺水,不过后期……啧……”

说着啧叹几声,扬首喟然道:“恐有难料之事啊!”

秦慎见他满面感慨神情不似作伪,遂低头看向地面之字,最后定在不再平顺甚至有点断节的某处心道:如果你是指这个,这不过是刚才寒风吹来手抖所致的结果啊!

微微一阵腹诽,他也懒得和对方过多解释,因为他知道这种事情一旦认定只会越描越黑,而对方近似胡言乱语的测字,亦让他不得不对对方的占卜水平有所怀疑,同时不由暗骂自己真是鬼迷心窍,竟从了对方的向天问事之提议。

若非之前有言在先,他此刻就想立即结束这段再无半分兴趣的测字卜卦,当下亦唯有硬着头皮尴尬笑道:“要不,还是先卜卦吧?”

宗浩似乎看出了他的怀疑与不耐,却只是不置可否的淡淡一笑,未再多言的从身边拿过水囊倒水净手,然后从怀中摸出三枚铜钱默默祈祷,神情肃穆全然不似方才。

片刻,只见他动作超逸洒然的将铜钱抛向地面,待到记住卦象复又将铜钱纳入手中默祈一番。

如是数次,最后盯着地面铜钱沉吟不语,渐渐暗淡的天色下,只能看到他的脸色微微变幻数次,随即陷入沉重。

看他这副模样,秦慎心中也是七上八下,先前对他的怀疑随着卜卦的进行又变得希冀起来,遂小心翼翼道:“此卦何意?”

“嗯……”宗浩看似沉下去的面庞渐渐舒展开来,却又沉吟着并未立刻答他,直至过了片刻,这才睁开双眼看向他道:“履卦。”

“何解?”

宗浩完全回复到平时的那派风范,淡淡道:“此卦可谓吉卦……”

吉卦你还这幅模样?莫不是又在设局套我?秦慎将信将疑的留了个心眼,看向对方静待下文。

“从卦象所显,乃是在告知你想做某事时只须心有执念而热衷此事,再顺势而为,则事必可成。不过……”顿了顿,续道:“不过行事之时还需顺从天理,如此自然就能得到上天眷顾,否则便是无理之事,自然也就诸事不顺,难以成功。故此秦小兄的前路之事,以卦象来看,只要你顺应本心且并无违背天理,必然心想事成。”

满以为还有后话的秦慎又等了片刻,这才讶道:“就这些?”

宗浩点了点头。

“那……那多谢宗公了。”秦慎拱手言谢,心中却早已开诽:真有你说的这么好,那你为何刚才还面色变来变去?真当我好忽悠不成?

一阵暗诽之后转念一想,又觉得对方应该不会完全欺骗自己,最多是所言不尽不实罢了,那他到底又隐瞒了什么?

思量间拿眼看向宗浩,见他微微侧首沉思,神情凝重,知道在他那也再难问出什么,只好又对他的卦辞琢磨起来:顺势而为,顺应本心,顺从天理,那究竟何为势?何为本心?何为天理?

面对绣衣吏,我就算本心确定,那到底逃避是顺从天理,还是迎头而上是顺从天理?

面对回归之路,本心自然不用说,但是到底坚持不懈的寻找是顺从天理,还是就这样顺其自然是顺从天理?

默默想了片晌,觉得对方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不禁暗道:古往今来,算卦的果然都是一个德行。

唉!这可如何是好?

或许……

秦慎忽然一脸顿悟,言道:“在下受宗公点拨总算明白过来,决定顺从天理这便归隐山中。”

宗浩从沉思中惊醒,诧然道:“秦小兄何以有如此想法?”

秦慎深叹一声,消沉道:“在下甫一出山便被追杀,九死一生,及后从军更是生死之间挣扎以致这次落荒而逃,这不正是逆天而行,上天对我的示警吗?因此在下决定顺从天理,重归山林。”

“这……”宗浩瞠目以对,片刻才道:“这委实不妥!”

“嗯?为何不妥?”

“唉!”宗浩叹了一声,语重心长道:“秦小兄若是重返山林,那才是真的逆天而行。”

“此话怎讲?”

“上天让你入世,便是天理,而你顺从入世,便是顺从本心,你从入世时被追捕到如今声名远播,则是顺势而为之结果,若是秦小兄执意归返,便是逆天之意……恐招祸端呐。”

“是吗?”秦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笑道:“得幸有宗公在此指点迷津才让我迷途知返,在下感激不尽。”

宗浩仿若松了口气般摆了摆手,释然道:“此卦乃某为你所祈,若是因此而让秦小兄误入歧途,那某岂不是罪莫大焉。”

“却也有理。”秦慎竟然表示认同的点了点头,又忽然道:“不过我看宗公似乎对我是否留在这乱世着紧的很呢。”

宗浩微微一愣,旋即面色不悦道:“秦小兄此话何意?这不过是某应尽之责,却……却怎地变成某对你去留极为着紧?秦小兄若不将话言明,休怪某……”

“玩笑!玩笑!”看着对方越来越恼的表情,秦慎连忙举手投降将其打断,尴尬道:“在下不过是看宗公总是不苟言笑,这才有意出言调侃,咳……实在想不到宗公竟是如此古……额,如此执着认真之人,在下在此保证,以后绝不再拿此类言语说与宗公,至于此次,宗公就饶我一回,可否?”

说完一脸讨好的看向对方,满眼希冀。

似乎为他真诚所感,宗浩愠恼的神色终于渐渐融化,却又定定的直视于他,仿若在细审他的真诚是否发自内心,又仿若陷入自己的思绪,直至过了片刻这才避开目光,不无落寞的轻叹一声,再次低语“此乃某应尽之责”。

这句话语其意虽明,却又前言难搭后语的给人一种突兀古怪的滋味,其中似乎夹杂着许多意味难明的含义,秦慎不由为之一愕,陷入深思。

两人默然相对间天色黯淡下来,祠内更是昏黑一片。

一阵寒风袭来,秦慎打了个冷颤从沉思中醒转,看了眼依旧跪坐无言的宗浩,起身在祠内捡了些枯枝碎木生起火堆。

“噼啪”声中,温暖的火堆照亮荒祠,寒风似乎也被逼退。

秦慎看向火苗跳跃下身影忽明忽暗的宗浩正要邀他一同烤火,此时小白又开始不停的出声闹腾,连忙赶过去将它抱到马鹿腹下,扭头道:“天气寒冷,宗公不妨过去烤烤火。”

宗浩仿若此刻才从自己的世界醒来般摇了摇头,随后饶有兴趣的看着他忙碌的身影,道:“这白狼倒也少见,秦小兄从何处得来?”

秦慎轻抚小白后背将数日前经历述说一遍,宗浩听后亦是不胜唏嘘。

待到忙完一切,秦慎抱着小白坐到火堆旁再次邀请宗浩前来烤火,然而对方只是摆了摆手,他一时亦找不到合适的话题,两人就这样再次进入一种相对无言的局面。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代沟了!秦慎微一感慨,却发现宗浩正用一种耐人寻味的目光不停将他上下打量,就在他被盯得浑身不自在时,对方忽然道:“某观秦小兄衣衫单薄,而如今又日渐天凉,某这里刚好有一本数日前老友赠送的《御风诀》,修习可抵御风寒,这便转赠……”

“御风诀?”秦慎用木棍扒拉火堆的手停了下来,难掩心中惊讶的打断道:“莫非这就是传闻中的武林秘籍?”

宗浩闻言一愣,旋即疑惑道:“秘籍某知,然而何为武林?”

秦慎醒悟过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解释道:“在我家乡,众人将武者的世界简称武林,就如树木的世界简称树林一般,至于武林秘籍,也就是御剑飞行、破碎虚空亦或劈天斩地诸如此类的武艺。”

“世上竟有这等本事?”宗浩吃惊不已,半信半疑的啧啧感叹片刻,道:“这《御风诀》却无那般厉害,只是道家为了达到强身健体而修习的一种呼吸吐纳之法罢了,不过虽不能与你所言武艺相比,却也对你好处良多。”

原来不是武林秘籍!秦慎失望之余婉拒道:“这如何可以,此物乃宗公好友相赠,在下若是受之委实不妥,况且既然修习有莫大好处,宗公还是自用为好。”

宗浩指着自己身上比划两下,淡笑道:“秦小兄看某如今是否还需要此物?再者某之老友探索此法亦是意在造福众生,秦小兄当仁不让做这第一人又有何妨?”

敢情是拿我当小白鼠啊?!秦慎一阵无语,喏喏道:“还是算了吧。”

“诶。”宗浩又怎知他心中所想,不依不挠的探询道:“莫非秦小兄觉得此法比不得你所言及之武艺而看不上?”

“那倒不是!”秦慎连忙否认,旋即找了个借口道:“在下只不过是怕太过高深难以学会罢了,我这人宗公或许还不知晓,为人极其懒惰,不喜思索,如此有用之物若是赠送与在下,怕是暴殄天珍呢。”

宗浩疑惑的脸色释然开来,笑了笑解释道:“无妨,某之老友已找门下毫无根基之人试过,只需依图而习便可学会,极其简单。”

“这……”秦慎放心少许,犹豫片刻道:“那在下就多谢宗公相赠之恩,厚颜受之。”

说完起身上前接过他从怀中掏出的羊皮小册,回到火堆坐定后问道:“听宗公方才所言,莫非宗公也是道家?”

“某并非道家。”宗浩淡淡说完,转而言道:“明日还需赶路,今晚就早点歇息吧。”

看他一副讳深莫测的模样,秦慎有心想要再问,可是对方已经起身走向另一个角落盘膝坐下,闭目养神,明显一副言尽至此的态度,他也实在不好继续追问。

而这短短片刻,他脑中忽然闪过一丝明悟,然而当他刚想抓住的时候,那丝线索却又一闪即逝。

第046章 渔阳见闻

翌日,秦慎从睡梦中猛然坐起,急剧喘息。

在梦里,温热的鲜血喷溅在脸上,模糊了眼睛,顺着脸颊嘀嗒流下,四周尽是残肢断臂,眼前是杀之不尽的匈奴兵卒,他陷入重重包围,险象环生……

刚惊醒的他恍恍惚惚间发现此时天色已经大亮。

知道这一切终究不过是梦境一场的他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长气,下意识的摸了摸脸颊,却又湿乎乎的粘稠一片。

难道这并非梦境?就在他迟疑之际,身侧的动静吸引了他的注意,扭头看去,圆滚滚的小白被掀翻在地,短粗的四肢此刻正朝天胡蹬乱踢,扭动着身子努力的想要翻转过来。

“鬼东西!原来是你在使坏,我的脸有这么好吃?”秦慎轻声笑骂着将它身体扶正,朝宗浩那个角落一瞧,早已是人去祠空。

这老狐狸,总是来去匆匆,什么也不多说,只为了让我欠你更多?秦慎摇头伸了个懒腰,骇然失色仍觉历历在目的恐怖战事终于渐渐如春梦般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已经记不起这是第几次从噩梦中惊醒,但每次的梦魇都和战争有关且血淋淋的那么真实,让他感到深深的疲惫和厌倦。

唉!何时才是个尽头?

秦慎怔怔的想着昨天的卜卦以及自身的境地发了一会呆,再看向宗浩昨晚歇息处时发现身旁多了一个包袱,打开一看,里面是些铜钱干粮之类的物品。

默然捏着包袱,小白不安分的在他大腿一侧拱来拱去,只得放下心思耸肩释然一笑,起身伺候他的“新主子。”

“小白,你要是长大后不掀裙子,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小白蹬脚让自己摆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埋头认真吮吸,对他的“威胁”仿若未闻。

待小白吃饱喝足,再在破祠留下到此一游的痕迹,秦慎收拾好随身物品,抱狼牵鹿寻了处僻静的溪流洗漱一番。

清冷的溪水刺激下,他的神智完全回复清明。

以昨日得来的信息来看,武泉铁定已经无碍,瞿寒等人应该也已经归返,那他呢?

是马不停蹄的尽快返回武泉,还是先找个城镇休整一番?

从他内心而言,他有那么一丝想要逃避。

后世的惬意生活,数日来的逃亡之旅,他习惯了自在如闲云野鹤般毫无责任的日子,他厌倦了厮杀,厌倦了每每从噩梦中惊醒的心悸,更何况,此刻的武泉大营,对他来说有可能是龙潭虎穴。

唉!该如何是好?

秦慎叹了口气,低头看向水中的倒影,目光却被不知何时从怀中滑落的羊皮小册吸引。

盯着小册愣神片刻,擦干双手拾起翻开粗略一看,发现每页都绘有人形图案,简单明了的线条勾勒出人体经络气脉走势,图案下方更配有简洁文字描述。

此时世间大多已改用隶书书写,相比先秦的篆字而言经过数百年的简化已经好认许多,而他来这个时代亦有四月有余,加之平素在军中观看文牍,因此虽然书写不出,不过阅读以及理解倒也并无太大障碍。

就此将十多页胡乱翻看一遍,怀着好奇再次翻回首页,盘膝坐下对照气息走势图和注解试了试,发现似乎确实有点妙用,顿时心中一喜。

而在这一喜之间,因着心神波动,气息亦随之一散。

秦慎正要接着再试,身后的丛林深处传来樵夫亦或猎户的放歌之音,他不愿节外生枝,匆忙收拾行囊,抱狼牵鹿反方向朝远处遁去。

……

日消月出,斗转星移。

十余日眨眼间便悄然逝去,再入山林的秦慎闭目将《御风诀》从头至尾的吐纳一遍,顿时遍体暖意,浑身通泰。

感受着这奇妙的一刻,心中忽然泛出一个古怪的想法——

也不知道将暖流引至那处又会怎样?

心中这般做想立刻依法而行,一试之下顿时吓了一跳,不禁暗暗咋舌,难怪古代皇帝都喜欢求仙问道。

微一感叹,又忍不住暗忖一句:淫道!

不过么……还是谢谢你!秦慎嘿然怪笑,扭头查看左臂伤势,发现如今已经结痂渐好,不由满意的点了点头。

回想这些日子的遭遇,每日里就靠打猎和采集野果为生,若非自己刚好有一身野外生存的本领,还有曾经跟随外公学会识别一些普通草药,这次恐怕就算没被饿死也会因伤口发炎感染而死。

而更让他满意的则是,在这种艰苦的环境下,他居然并未消瘦,反而体魄变得更为强壮健硕。

学有所成,伤无大碍,抛开那些如影随形的潜在苦恼,此刻的他不可谓不心情愉悦,就连这苦寒的山林都似乎变得多姿多彩。

惬意的闭目深吸长气感受大自然的美好,顿时惊觉自己的耳目似乎比以前聪敏百倍不止,就连那些地底冬眠的生物一呼一吸,自己都能感觉得清晰无比。

按捺下心中的疑惑、惊奇、诧异以及激动等等万般思绪,睁眼环顾四周细心体会,只见眼前的一草一木一石子都仿佛突然间有了生命一般。

整个世界变得焕然一新。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就好像世间万物都跟自己生生相息连为一体成为他的一部分,而不再是以前那样的他是他,万物是万物。

原来不仅是强身健体,还会让触觉更为敏锐!

他为这个发现激动不已,同时又不由咬牙切齿:老狐狸,你又骗我!

至此,他亦明白过来,世间万物,皆有其用,用之当则为正,用之不当则为邪,是正是邪,与物无关,全在用者一念之间。

充盈内心的各种感觉让他胸中激荡难平,不由扬手向前一挥,豪情万丈道:“小白,出山!”

正在撅着酝酿便意的小白被他这一声吓了个哆嗦,顿时满面无辜的瞧向眼前这个此刻行为怪异的主人。

看着一脸可怜巴巴模样的小白,秦慎哈哈大笑,将它抱入怀中,踏歌而行,声震山谷:“老子年少就是狂,左抱狼,右牵黄。破衣烂衫,照样卷平冈……”

……

翌日正午时分,秦慎抬眼看向城门上方,才知道自己已偏离武泉数百里身处渔阳城下,而城门的暂时封锁亦让他想要尽快进城换洗的念头随之夭折。

城门处横置了拒马,数十兵卒与一队商旅正在对峙。

见到此种情形,纵然他有万般无奈,也只能加入围观人群成为其中一员,然后悄声向旁人打听到底发生了何事。

经过路人解说,他总算大体知道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纳税官要求商队以马抵税,而对方却不应允,双方就这样僵持起来。

知晓事情经过之后,既然横竖不得入城,他也就耐下性子看起热闹,话说,他似乎还是第一次在古代围观,想到这,心中竟莫名的有了那么一丝小兴奋。

也不知古代的对峙过程与结果是否和后世如出一辙?

心中怀着诸般好奇听了一阵,却发现先前那人所述语焉不详,事情并非完全如他所讲般商队不愿以马抵税,而在于数量之上。

这时,贩马商队中一个头领模样的人不卑不亢道:“李都伯,非是我等不愿纳税或以马抵税,而是在归途中遇到匈奴来袭损失数百马匹,你如今还让我等按原数交税,我就算将带回之半数马匹上交亦是不够,要不……”

“哼!”李都伯冷哼一声将其打断,扬了扬手中通关文书后翻看以示有根有据道:“话都是由你来说,不过以文书所示,你等路经平刚时依旧有八百余马匹,而平刚距此有三日之遥,谁又知你等是否在回城之际早将马匹卖掉?”

“这……”见他强词夺理,那头领亦是一脸无奈,轻叹道:“长城是否损毁,匈奴是否来袭你等最为清楚不过,再说数年以来,尚且不论宽裕之时慷慨解囊,就算窘迫之际,我又何尝欠过半分税收?李都伯难道还要因此而质疑我的为人?”

“为人?”李都伯发出一声嗤笑,不屑道:“商者,不过唯利是图之辈罢了,谁又知你之前是否故作姿态?”

那头领被他的轻视弄得一愣,旋即苦涩笑道:“我又何必故作姿态?纵然以前更多马匹我都未曾欠缴半分,若非此次实在损失惨重,便是按原数纳税又有何妨,只是……”

李都伯抢先打断,无礼道:“既如此,那你便按原数纳税,岂非尽如人意。”

及后又是几番唇枪舌剑,秦慎完全明白了事情经过,同时相较于李都伯蛮横的态度,他也要对那个头领有理有据的对答更为欣赏几分,心中的天平倾斜之下,不由朝对方仔细打量。

年三十许,中等身材,穿一身武士服,尽管风尘仆仆,却也显得沉稳老练,样貌算不上多么好看但眼神内敛间还是透露出一种久经岁月锤炼的智慧。

却也是个人物!秦慎暗暗点头,心中对他更是多了几分好感,这时只听他又道:“李都伯,非是我有意为难,实则事出有因,故而我还是那句话,就按此次带回之马匹数量纳税,如何?”

然而尽管他好话说尽,卑微避让,李都伯依旧强硬道:“以通关文书为准。”

“绝无可能!”见好说歹说,对方毫无半分退让之心,那头领似乎也微微愠恼起来。

李都伯见状冷笑一声,道:“吴兄既执意如此,那就休要怪我不念旧情,你等妄想偷漏税收,依律便是将你等直接拿下又有何不可?”

看来两人竟是熟识,却不知何故如此寸步不让。秦慎心中暗道,再看向那头领,只见他面对对方的威胁只是哼了一声,不再言语,而他的随从则已经将手暗暗搭上剑柄。

局势一触即发。

见此情形,秦慎环顾四周,发现周围众人只是窃窃私语,并无介入之意,不禁摇头分开人群站了出来,弯腰将小白放归于地后脸色一正,抱拳道:“诸位诸位,请听在下一言,依在下看……”

“你是何人?”

李都伯初时看他行为怪异早已心生不满,待见他似乎还要出来说项更是怒目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及至看清他模样,仿若发现天下最好笑之事般嗤笑道:“逃卒?居然还敢如此招摇。”

说完将手一摆,厉喝道:“拿下!”

秦慎愕然。

第047章 昭君之后

一片好心挺身想要说句公道话罢了,没想到竟为自己惹来天大麻烦,看着持戟拿枪“噗噗”踏步上前将要缉拿他的数名兵卒,秦慎一愣之余,厉声喝道:“站住!”

数月的杀伐虽不至于让他不怒自威,却也让他皱眉怒斥间凛凛杀气油然而生,一时将兵卒喝止在原地不敢上前。

“在下并非逃卒,而是云中郡兵士,此处有军章为证。”秦慎见兵卒顿足不前,抱拳正色说完后从束腰取下身份证明,伸将出去。

“有军章便非逃卒?可笑!”李都伯嘲讽间有兵卒上前接过,回身交到他手中。

“云中……秦慎……”李都伯接过后随意的扫眼前后一看,微微一愣讶然惊呼道:“云中秦慎?”

言罢猛然抬眼看向秦慎,满面难掩诧然之色,而四周百姓以及兵卒听到这个名字亦尽皆动容惊呼,然后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看着周围的激烈反应,秦慎愕然之余暗忖那老狐狸果然没有欺骗自己,拱手道:“在下确是秦慎。”

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李都伯收起先前的傲慢之态,却又带着些许疑惑抱拳回道:“可我听闻秦将军已然战死关外,你……你该不会是冒名顶替之辈吧?”

嗯?谁说我死了?秦慎闻言呆了一呆,不禁暗骂:老狐狸,只说我声名远播,却没告诉我死名远扬。

心中暗诽之际抱拳再次肯定道:“在下确是秦慎,至于是否战死关外并非一言两语所能言清,这位都伯若是不信,大可将在下扣留然后遣使发书前往云中右部,让云中遣人前来确认,到时若确是冒名,在下任由都伯处置。”

见他言之凿凿,至此李都伯信了大半,连忙拱手道:“卑职怎敢不信,只是担心有人冒名破坏将军名声故而有此一问,还望将军勿以为怪。”

言罢上前将军章递还于他,呵呵笑道:“没想到今日能一睹将军英姿,还真是三生有幸。”

对他的前倨后恭,秦慎只是淡然一笑,接过军章道:“李都伯办事严谨,又何错之有,至于区区薄名,在下愧不敢当。”

一时间两人言笑殷殷仿若至交,竟将他人完全晾在一旁。

就在两人似乎恨不能促膝长谈时,一个声若洪钟的喊声由远及近道:“秦将军,秦将军,秦将军在何处?”

强颜应付,心中却暗暗叫苦的秦慎听到喊声惊愕间循着呼声看去,一望之下纵然明知不合时宜,还是忍不住的哑然失笑——

一个浓眉大眼身材极为高大魁梧的中年男子正骑着对比起来显得很是瘦小的马匹从倏然分开的门道内奔了过来。

那人来到近前跨下马背,身高两米有余,扫视两人一眼后朝李都伯问道:“秦将军在何处?”

“回禀都尉,这位便是秦将军。”李都伯连忙请手介绍。

“你?”得到李都伯确认后那人满面错愕的打量秦慎,似乎很难将这个衣衫褴褛的青年男子与自己想象中的英武不凡秦将军搭上边。

看来人靠衣装马靠鞍此言非虚啊!秦慎暗叹一句,抱拳淡笑道:“正是在下,不知这位将军如何称呼?”

对方从失态中醒转过来,连忙回礼道:“鄙人盖延,草字巨卿,方才得知秦将军身抵渔阳,心慕向往间匆忙而至,倒让秦将军笑话了。”

“原来竟是盖将军!”秦慎骤然听闻这名字亦是一惊,肃容礼道:“将军力大无比能开五石大弓,勇武过人长城内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下尚在武泉时便常闻将军大名更是仰慕已久,不曾想竟能在此处得遇,老天还真是待我不薄。”

言罢一揖到地,道:“在下方才失礼之处,还望将军万勿怪罪。”

“秦将军真是折煞我也。”盖延连忙伸手将他扶住,笑道:“以秦将军如今盛名还要提及我那些许不堪事,莫不是要羞辱我不成?”

秦慎闻言一愣之际,盖延爽朗一笑,拉着他手臂道:“此处非是叙话之处,我俩入城再谈。”

还真是自来熟!秦慎暗暗摇头苦笑,随他走了几步忽然立足道:“盖将军稍等片刻。”

“还有何事?”盖延停下脚步疑惑问道,待到听了他的几句讲诉顺眼看了过去,惊异道:“原来是子颜兄,这等小事,为何不来找我?”

那头领远远抱拳回礼,笑道:“故因小事,才不想麻烦巨卿兄。”

盖延无奈的摇头笑笑,扭头再看向李都伯时,面色变沉道:“这究竟何事?巨卿兄向来待你不薄,你亦没少在巨卿兄府中吃喝,为何故意刁难?”

“这……”李都伯被他质问面现尴尬难堪之色,俯首抱拳犹豫片刻,低声道:“此乃使君之意,属下不敢违命。”

盖延眉头皱了一皱,却也不再斥责,只是吩咐道:“你便按入城马匹之数收取税收,使君处自有我去说项。”

“唯!”

待事情处理完毕,三人并骑朝城内行去,于马背互相通报一番后秦慎这才知道另一人名曰吴汉,字子颜,往来于北方各地以贩马为业。

“方才秦将军仗义执言,吴某在此多谢秦将军。”吴汉拱手郑重言谢。

秦慎连忙回礼笑道:“哪里,吴兄莫要嫌在下不自量力,火上浇油,在下就感激不尽了。”

“火上浇油……”吴汉愣神品了片刻,不好意思的笑道:“秦将军用词新颖深刻,倒让鄙人一时失礼于前,还望将军莫要笑话,方才若非将军出手相助,鄙人或许此刻已然身陷牢狱,如此大恩,鄙人铭感五内。”

“吴兄言过其实了,在下实在并无出力半分。”

两人正就刚才城门之事互相客气着,似乎依旧沉浸在城门之事中的盖延忽然抬起头来看了两人一眼,不满道:“我说你二人谦让来谦让去,倒平白添了几分生分,我等几人既然一见如故,又何须拘泥于如此小节,不妨以平辈相称,岂非更好?”

“巨卿兄教训的是。”两人哈哈大笑,气氛终不再如先前般拘礼,变得随和起来。

秦慎打量四周颇显萧条的街道,想起入城时看到城楼刀枪林立的肃杀气氛,状若不经意道:“听子颜兄方才所言,莫非匈奴曾经攻到长城以内?”

“正是。”吴汉叹了口气,道:“数日前我等刚赶着马匹上路不久,便听到身后蹄声震天,回头一看才知匈奴来袭,以我等之力,应付普通乱民山贼还行,若是大队匈奴亦只能逃命要紧,便是如此,依旧还是折损数十人,马匹更是毋须多说,几乎损失殆尽。”

“何止于你。”盖延接过话茬,心有怨愤的将头一点道:“喏,便是这距长城尚有百余里渔阳城,匈奴亦差点攻了过来,吓得城内百姓纷纷逃往外地。”

秦慎表示了解的点点头,旋又道:“我曾在长城外见到四处皆兵,此次匈奴为何如此大动干戈?”

“呸!”盖延得闻他问起,气不打一处来的厌恶轻呸道:“还不是因为京都那一位……”

“巨卿兄。”吴汉出声将其打断,左右观望后小声劝道:“巨卿兄勿要动怒,以防被他人听去,对你不利。”

“听去又何妨?不利又如何?就许他做得,我便说不得?”盖延恼恨的发了句牢骚,却还是从善如流的叹了口气,续道:“子毅兄出关尚早或许有所不知,皇帝月余前册封匈奴右骨都侯须卜当为须卜单于,因此惹得匈奴单于震怒不已,这才发兵四处寇边,五原、定襄、云中、朔方以及渔阳五郡皆不得安宁,而除武泉外,余者皆被破关而入,唉……”

说着又叹息一声,始扭头为他高兴的解释道:“这亦是你为何声名大振之缘由,只因五郡唯有武泉大捷。”

右骨都侯?秦慎闻言一愣,对盖延及后言语再也没有听入耳中。

他觉得似乎在哪听过这个称呼,埋头苦思片刻,终于忆起初抵这个时代时的那两道亮丽风景,顿时恍然大悟,同时也明白了那个君侯提及的“王莽的大用”。

可是就这样册封一个单于扶持一个傀儡能有什么大用?

如果自身真有实力,又何须傀儡?就算单纯为了防止名不正则言不顺,那汉匈数百年纠葛,若是真要兵戈相向,还怕找不到理由与借口?

再则匈奴历来遵循的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谁又会在乎你的名号?如此行为,无非就是自欺欺人罢了,除了给边关百姓带来无尽的灾祸,究竟还有什么好处?

他实在想不出。

在此以前,对于王莽那些层出不穷千奇百怪的想法,他只是觉得好笑,然而这一瞬间,他却心中极为恼恨,就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何会对册封一个匈奴单于忽然间变得如此心浮气躁。

或许是因着那两位女子?

对!就是她俩!忽然间他十分肯定。

那是他初抵西汉最为孤独时认识并说上话的人,每个人在世上都会遇到许多各型各色之过客,其中有人匆匆而过,有人印象深刻,但是他相信,无论是谁,都会将那个甫一入世就认识之人铭记于心直至永远。

这无关于外貌、性情又或者年岁诸如此类的外在内因,这只是人作为人最基本的感性认知以及记忆。

那她们现在可还安好?

唉!被人当傀儡般扣留,又能好到哪去?

患得患失的默默挂念片刻,发现以自己的能力就算再多担心也是徒然,不由萧瑟无味的黯然一叹,同时不无恶意的揣测:王莽啊!难怪你死后脑袋还被人珍藏数百年,怕就是那些人想知道你脑袋里装的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不过,当时自己不是已经示警了吗?那她们到底是未曾听见还是没逃?

再或者是欲逃不能?

分析了一会无果而终,只得压下心中落寞不快,问道:“巨卿兄,这右骨都侯究竟是何来历?居然让皇帝非要册封他为单于不可。”

一问之下,盖延吴汉尽皆一脸“你这都不知”的诧异表情扭头看向他。

秦慎被两人怪异的目光看得一怔,旋即淡笑道:“我以前是山中猎户,数月前方才出山,因此对世事并非特别了解。”

两人原来如此的点了点头,盖延不答反问道:“我听子毅兄口音与我等极为相似,莫非还是渔阳人氏?”

“正是,我以前便在渔阳深山以打猎为生。”

“没想到声名远扬的子毅竟然是渔阳人!”盖延更觉亲近之余,惊喜的啧啧感叹片刻,这才想起他所问之事,解说道:“匈奴右骨都侯乃昭君夫人之婿。”

“啊?”秦慎霎时呆坐马背震惊得难以自己,几乎怀疑自己有否听错。

王昭君!古代四大美人之一!他实在没想到居然是在此般情况下听到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第048章 宾至如归

在后世,关于古代四大美人的各种传闻传说、正史秘辛数之不尽,而在这所有的故事中,她们都或多或少的与祸国殃民、红颜祸水诸如此类的文字联系在一起,她们顶着至高无上的美人荣耀,却也背上了沉重无比的乱国枷锁,欲甩不能。

当然,这一切,唯有昭君例外。

在她那相较于其余三位美人而言乏善可陈叙述不多的故事中,她留给后人的只有凄婉悲凉《琵琶怨》,令人扼腕叹息的远嫁塞外,以及对她的毅然决然的崇高敬意。

她牺牲了自己一辈子的幸福,换来汉匈长达半个世纪的和平,因着这一点,让她的美无限放大,却也成为汉家男儿心中永恒的痛楚。

当那凄婉的《琵琶怨》飘过长城飘回关内,她的外貌或许并非最美,但她已经成为人们心中无可替代的最美。

幽怨,凄凉……

或许在踏上黄沙的那一刻,她亦知再无回头可能,她亦知这辈子再无幸福可言。

只是,相比起深宫独处直至白头,若是没有匈奴的父死子继兄死弟及,幸福与否,谁又能说得清呢?

是啊!没有人能说清。

但是,在她一个弱小女子的心中,或许曾经的博君王一笑便是她心底渴求却又难得的卑微幸福,是故,她弹响了《琵琶怨》,她在怨谁呢?

怨自己身世凄楚?还是怨君王无情?更甚者怨汉郎无能?

忽然间,秦慎有点明白了王莽。

他是否也是听着《琵琶怨》长大的一辈呢?

他痛恨匈奴,痛恨所有外族,是否因着这段让汉家男儿蒙羞的历史呢?

他半诱骗半强迫的召回昭君之后,是因为他们身上一半的汉家血统,还是因为这也是昭君之意呢?

那这一切,对那母女而言,是幸,又或是不幸呢?

秦慎的思绪转回到那对母女身上,回想起当初那个美妇的好意提醒,不禁感叹:也难怪,草原上恐怕也唯有昭君才能生育培养出那般由内散发出的美貌了吧?

半晌,终于回过神的他看着盖吴二人投视在自己身上的探询目光,干咳一声掩饰过去,转而淡淡道:“昭君夫人如今可还安好?”

“夫人离世已有三十余年。”听他问起,盖延收回目光看向前方,目露缅怀的说完却又回看他一眼,疑惑道:“子毅兄既知昭君夫人,为何又似对夫人一点都不了解?”

红颜早逝了吗?秦慎心底涌出一股说不出什么滋味的失落,怔神中听到疑问,连忙讪讪一笑,回道:“哦,小弟不过是幼时听父辈讲过昭君夫人之事迹罢了。”

言罢心中却难免嘀咕:人人都知古代四大美人,可是除非特别上心,不然谁会去记她们到底生于何处,卒于何时。

唉!只可惜,我是再也无缘得见这秀外慧中的昭君夫人了。

就在他垂首黯然神伤间,盖吴两人争执之音传入耳内,抬头一瞧,却是行至一处十字路口,两人正在为他究竟去何处歇息争论不休。

“两位兄长请听小弟一言。”秦慎见状连忙出言制止,待二人停下争执看向自己,始抱拳道:“两位兄长如此抬爱小弟,小弟真是受宠若惊,只可惜小弟分身乏术,无法处处周全,还请两位兄长多多担待,至于此事,若有说得不当之处,两位兄长还勿放在心上。”

说完心中冷汗淋漓,不禁暗叹古代说话应酬真是累人,幸好一直身处军营面对一群粗人还稍微好些,要是去到文人圈子,那还不得把自己酸死。

微一感慨,沉吟片刻续道:“小弟窃以为还是去子颜兄处稍好,一来巨卿兄身在军营,闲人出入难免给你招惹是非,子颜兄往来亦不方便,二来两位兄长乃是好友,巨卿兄来子颜兄处则无诸般顾忌,三则我等三人一见如故,究竟在何处相聚又有何关系?便是荒郊野外又有何妨?”

言罢看向两人道:“两位兄长以为然否?”

吴汉拿眼看向盖延,盖延倒也爽快,一笑道:“子毅兄所言甚是,那便依你。”

解决了这个并非什么问题的大难题,众人来到吴府,吴汉安排管事领他前去客房沐浴更衣,自己则留在前厅设宴。

随着老仆穿行在深深的庭院之间,秦慎看着四周的楼台水榭不禁暗暗咋舌,这还是他第一次深入汉代豪宅内部,自然难免好好欣赏一番。

府苑共有数进,每进皆有人工挖出之清池,而池与池之间亦有曲折溪流穿过重重拱墙相互串连,引活水注入,池内满植荷藕之物,池水青碧。

每一个单独的苑内,亭、廊、房、楼绕池布置,小桥流水,曲径通幽,假山玲珑峭削,花木各有形色,放眼一看,恰似融花园入楼阁之内,又似楼房布于花园之中,可谓处处皆是景色,让人目接不暇。

穿过一道圆拱的高墙,踏入另一进院内,景色依旧,布局却又与他苑别然不同。

啧啧!这吴兄恐怕也算一方土豪了吧?两相比较,我还拼死拼活的从军作甚,不如随他贩马岂非更妙?

话说,贩马这个职业若是放在后世,至少也相当于豪车经销商了吧?而做到吴大哥这样,怕也算区域代理了。秦慎左顾右盼的看着四周景物,心中一阵嘀咕。

“公子,到了!”一声不合时宜的轻唤打断了他开豪车拥美女的遐想,而老仆顿足的身子更差点将他绊了个狗啃泥。

两个挤在一起摇摇晃晃的身子终以秦慎伸手扶住身旁柱子才稳将下来,老管事待他稳住,慌忙放开将他扶住的双手,连连躬身告罪。

看来我终究没有享福的命!秦慎暗地里自嘲一句,宽慰仆人后看着院内景色笑道:“院内景色怡人,竟将我个粗人看了个魂不守舍,倒让老伯亦差点为我所累。”

“不敢当公子如此称呼。”管事惶恐的连称不敢后推拒一声,善解人意的淡笑道:“此府院已有数百年历史,据闻乃公输子之门人当年所建,是故景色别致一些,便是那些京城豪客初来府中亦是盛赞不已,其反应恐怕还不如公子三分呢。”

说着顿了顿,又续道:“呵呵,公子莫要以为老仆在宽慰公子才出此言,此府乃仆之主公倾尽家财所购,便是这渔阳使君,亦是艳羡之极,主公酒后兴起之时,亦常对仆等言,‘吾生有三愿,一得贤妻,今无憾;二得安居,今亦无憾’,言中对夫人及此府院自豪之意,仆等可感受真切呢。”

秦慎了解的点了点头,心道渔阳太守故意刁难吴大哥,恐怕和这府邸也有几分关系吧。

念头微微一错,旋又好奇道:“那你家主公第三愿却是何愿呢?”

“这……”老管事顿了一顿,目露蔼色淡笑道:“主公每每言罢两愿便伏案大睡,老仆却也不知主公之愿,公子乃仆家主公之至交好友,若是想知,不妨亲问于主公。”

秦慎笑了笑,心忖他既然不愿透露于人,我又去问他作甚,不过,就算他不说,我倒也能猜个三分,心中这般想着,嘴上却道:“我与你家主公今日方才相识,又怎好问这般私密问题。”

“噢?”管事看着他微感诧异,“公子今日才与仆家主公相识?”

说着难以置信的摇了摇头,续道:“倒让老仆看错眼了,老仆一直以为公子乃主公昔日故交呢。”

秦慎心觉有趣,嘴角含笑道:“老伯何以如此认为?”

“若是寻常贵客,皆由老仆设宴。”管事不轻不淡的解释一句,述明缘由。

秦慎听完,连忙惶恐不安的朝客厅方向一揖道:“子毅兄如此待我,倒让小弟惶恐难安了。”

管事笑眯眯的看着他,眼中尽是和蔼之色,然后突然“哎哟”一声道:“公子平易近人,倒让老仆只顾着与公子说话,竟差点忘了来此何事。”说着将手一请,“里面便是浴房,公子敬请自便,仆去前厅看看主公还有何其他吩咐。”

“老伯只管自便,无需管我。”秦慎拱手目送管事离开,摇头一笑,暗自忖道:没想到今日竟被个小老伯套路一番,不过,由此看来,吴大哥倒也是持家有方,用人不俗。

撇开这些思绪进到浴房,早有先前遣至的仆人将浴桶打满热水,雾气缭绕。

秦慎正要关门脱衣跳将进去,却听门口响起叩门之音,扭头一瞧,只见两个婢女捧着衣裳福了一礼步入屋内,放下衣裳后便垂首俏立一侧,不禁疑惑道:“你们这是……”

其中一人福礼道:“婢子夏竹与秋菊前来伺候公子沐浴。”

秦慎吓了一跳,脸上发红的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我自己洗……沐浴便行。”

好说歹说,总算将二人给哄了出去,这才舒舒服服的洗了个近二十日来最为惬意之澡,然后换上婢女准备好的武士服,发现竟是极其合身,不由感叹吴汉还真是观察入微,细心体贴。

待他穿好衣裳踏出浴室,两女将他引入客房,为他正衣冠后又帮他束好四方髻,得幸四个月来头发总算见长,而婢女的手法亦是极好,才不至于让他披头散发像个囚徒或乞丐般出去见人。

全部收拾妥当,抬眼瞧见两女面色微红的偷瞥自己,便上下打量自身询问道:“有何不妥?”

夏竹目闪异彩,含笑道:“公子神采飞扬,俊雅风流,又怎会有何不妥。”

“是吗?”得美女夸奖,秦慎不禁有点飘飘然然,呵呵一笑道:“那有没有让你们芳心……”

话未说完却又立刻醒悟过来,调戏别人家的孤苦婢女可不算什么本事,轻咳一声,道:“还请两位姊姊前头带路。”

来到大厅,宴席已经设好,宽大的大厅内摆了三十余席,除了他们三人,还有吴汉马队的手下众人。

而众人见他到来,自然又是好一番称赞,随后大开宴席,中间更有歌舞助兴,气氛极其热烈,以至于他竟被这汉代十余度的酒水喝了个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迷糊里,他似乎被扶到了一张柔软的床上,那感觉,似极了他那后世家中的味道。

第049章 校场演箭

醒来时,淡淡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在低矮的床榻。

秦慎呆望头顶的木质天花板默然片晌,轻晃昏沉的脑袋,伸了个懒腰起身披衣步到窗前,推开窗户。

“吱呀”。

一阵寒风骤然袭至,一个激灵过后,将他的所有思绪重新拉回现实。

院内夏竹与秋菊正跪坐于地轻声逗弄小白,一身紧束的襦裙之下勾勒出无限优美的青春曲线,微微寒风中脸蛋扑红,却也更添秀色,听到动静后扭头看了过来,起身含羞施礼道:“公子醒了,婢子立刻来为你盥洗穿衣。”

秦慎淡笑着朝二人微一颔首,回到榻前,不到片刻两人便端着水盆之类进来细心温柔的服侍他洗漱穿衣,待一切收拾妥当,为他抹平身上最后一丝细微褶皱,这才领他来到外间伺候用餐。

比起军营的生生死死,这才是我梦想的生活啊!

无限感慨的享受完这无微不至的体贴,问道:“你家主人是否已然起身?”

两女已知他为人随和,闻言不禁咯咯咯的捂嘴轻笑,夏竹道:“主人已经起了,此刻应该在书房内。”

只看她们神态,秦慎便知时辰肯定不早,不由老脸一红,将最后一口饼强咽下去,端起几上粟米羹一饮而尽,拍拍手起身道:“那就劳烦两位姊姊带我过去。”

穿过重重院落来到书房,却见盖延早已在此,两人此刻正相对而坐,谈笑甚欢。

见他踏入屋内,吴汉“哎呀”一声,满含笑意的看着他打趣道:“子毅兄可算来了!方才巨卿兄与我谈话亦是心不在焉,不时朝门口张望,可是一心只盼着你来呢。”

这个糗可丢大了!秦慎霎时立在原地,倒有了几分不知如何应对。

“子毅休听他瞎说。”盖延拱手打个招呼,回首笑道:“‘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若依子颜兄说法,莫不是竟有责怪我方才失礼之意?”

“呵呵,你呀!”吴汉一副说不过你的样子笑着朝他点了几指,询问道:“巨卿兄近日亦在观阅《礼记》?”

“诺。”盖延点头称是,旋又深深一叹,道:“近来心中多有不顺,亦唯有学礼方能提醒自己勿要动怒,保心中片刻平静。”

吴汉不置可否的摇头笑笑,却不再接话,转而朝依旧愣在当地的秦慎请手示意落座后道:“子毅兄昨夜睡得可还好否?”

瞧瞧!人家每日里抽空研读经史子集,我却在翻山越岭的寻找洞穴,又或亡命天涯,这就是差距呀!等回了武泉,少不得让曹进去找个十本八本回来充实自己,才算不枉此生。

这边厢发着莫名励志感慨的秦慎听到问起,醒神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拱手道:“承蒙子颜兄关照,一觉睡到此刻,倒是失礼让两位兄长见笑了。”

“诶!何来此言,子毅十余日奔波若至我处还不得安睡,倒要教我惶恐难安了。”吴汉笑眯眯的说完,旋又倾身神秘一笑道:“昨日听夏竹秋菊说起,也就未曾替你安排伺寝,子毅兄不会怪我招待不周吧?”

“啊?”方才落座的秦慎被他惊得差点跳起,心中巨汗的同时连称只有万分感激,绝无半点怪罪。

吴汉呵呵一笑,道:“怪我亦是无妨,不过我会补救回来,今晚我安排在翠香楼为你洗尘,到时保教你尽兴而归。”

翠香楼?

就在他一愣之际,两人已转而问起他此次武泉战事以及为何会身抵渔阳,当下只好收起心中些许疑惑将武泉之事详述一遍。

待他讲完,盖延拍案叫好,满面兴奋之色,直呼为男儿者该当如此才算痛快,而吴汉虽也激动,却又难掩他一副心向神往又带点落寞的神情。

见此情形,秦慎不免心生些许好奇,犹豫片刻,小心道:“子颜兄家大业大,却何以似乎对我等这种生死难料之生活心生向往而又……”

尽管他没有说完,吴汉也明白了他话中之意,先是摆手谦逊一句,却又微微一叹道:“其实以贩马为业,亦是迫不得已之举,我本乃南阳微末小吏,后因门下宾客错手杀人,而我则有包庇之罪,故而逃至此处贩马养家糊口,喏……”

说着将下巴一指,笑道:“为此,巨卿兄不知劝过我多少次,让我回乡投案自首呢。”

“唉!”盖延侧首深深一叹,却不言语。

秦慎左右看看,肃然起敬的抱拳道:“子颜兄高义!小弟敬佩万分。”

“什么高义!不过为朋友尽些本分罢了。”吴汉笑着摆了摆手,旋又洒然笑道:“至于子毅兄所言之心生向往,或许是我这本心仍对昔日有些许眷恋却也难说。”

看他强颜欢笑故作洒脱之态却难掩苦涩之意,秦慎心中默然,知道这个时代最是重农轻商,商人甚至可以说是毫无地位,就如昨日,一个小小都伯便能轻易为难一方巨贾,若是放在后世,实在难以想象。

心感无奈间只得宽慰道:“如今朝堂正是用人之际,子颜兄既有眷恋,以你之能力,若想重返朝堂还不是易如反掌。”

“嗯!我便是这等说法。”一直垂首恹恹的盖延插言首肯,看向吴汉道:“不过数年前的些微包庇之罪,如今人事更迭,子颜兄只需回乡言明,重返朝堂亦不无可能。”

“这个……”吴汉沉吟片刻,而后兴致索然的淡淡一笑道:“以后再说吧。”

他这是已经看出天下将要大乱了吗?秦慎认真看他表情,不由心中怦然一动。

盖延却无这份心思,不过看他一副似乎拒朝堂于千里之外的意思,顿觉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不满道:“却也是,如今这庙堂还有何指望?子颜兄回来亦不过是如我这般徒然受那窝囊气,还不如此刻逍遥快活!”

说完仿若想到什么愤愤难平事般胸口呼呼起伏,而后终忍不住破口大骂。

其形貌状似恨不能提上三尺宝剑杀向渔阳杀上长安将那太守以及三公九卿连带王莽一并处决般目呲欲裂,将秦慎看了个目瞪口呆,吴汉看了个连连摇头,显然早已司空见惯。

好一阵发泄,盖延才渐渐止住怒火,垂首默然片刻,却又抬头没事人般朝两人挤眉弄眼的笑笑,道:“今日相聚乃畅快之事,我等谈这些作甚?来来来,子毅还是去展示下你那无双箭技,也好给我等开开眼界。”

“去军营?”秦慎看着前后判若两人的对方,人都变得有点迷糊起来。

盖延双眼一瞪,佯作不悦道:“子毅莫非瞧不起子颜兄?他府中便有个宽大无比之演武场,比起军营亦要大上百倍。”

见他说得夸张,吴汉无奈的摇头笑笑,转向秦慎道:“能亲眼得见子毅之无双箭技自是三生有幸,只不知子毅臂上创口如今可有痊愈?”

秦慎伸展手臂以示无碍道:“已然大好,只要不是剧烈运动倒也无妨。”

“诺,该当如此。”盖延点头大咧咧道:“我等沙场征战之人,实不能学小娘子那般娇贵之气。”

此言自然又换来吴汉的一阵摇头苦笑,随后三人起身朝外走去,秦慎见他手中提了一把硕大重弓,故作惊讶道:“呀!没想到巨卿兄竟是有备而来,看来定是要让我铩羽而归了。”

“哪有此事!”盖延难得的面上一红,辩解道:“若是只让你一人射箭,岂非显得我等以势压人。”

秦慎似模似样的摇头否道:“巨卿兄此言差矣,莫非你忘了我亦是渔阳人?”

盖延看着他愣了一愣,咧嘴道:“哈,算你有理。”

说笑间三人抵达演武场,秦慎放眼一看,宽大的演武场竟能容纳上千人一同演练,不禁暗暗咋舌,这要是在后世,说是超级豪宅亦不算过分。

片刻,奉命前去取弓的夏竹秋菊也捧弓来到校场,秦慎伸手接过,笑道:“要不还是巨卿兄先来?”

盖延也不客气,点头道:“那我便献丑了。”

说完取过箭矢朝远处走去,直至一百五十步开外方才停下,接着轻松张开五石重弓,“嗖”的一声,箭矢离弦而出疾射远处箭靶。

待他再返回时,仆人亦已扛着箭靶过来。

众人凑近并无箭矢的箭靶一瞧,只见正中的红心处有一小孔,箭矢竟是直接射穿靶子。

天生神力而又箭术如此了得之人,放眼天下可能也就此一位,众人啧啧惊叹之余,对他自是赞口不绝。

而身为同行的秦慎自有更深体会以及感受,正所谓一力降百会,这种人根本无需玩任何花样,当下竖起拇指,真心佩服道:“以巨卿兄之神力及箭术,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当真是易如反掌。”

说完想起当日武泉战事,若是自己也有这般神力,那匈奴统帅就算藏身守卫身后,恐怕亦难幸免吧?

只可惜,这一切终究不过是想想罢了。

在他分心之际,对面盖延赧颜一笑,催促道:“子毅休要取笑,快去快去,我等可是等不及了。”

两米多的大个子居然还会害羞脸红,秦慎心觉好笑的收回心绪,手提长弓背上箭囊朝众人微一拱手,转身朝远处踏去。

众人瞧着他离去的背影瞬间只觉似乎换了个人般,先前的温润以及些许浮夸全都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稳若泰山的凛然之气,不由暗觉惊讶,同时也收起原有的一丝只闻其名不见其能的轻视之心。

秦慎并不知道他们心中感受,他也并非惺惺作态。

这种刹那的转变,只不过是他从来都对自己的技艺怀着一种敬畏的态度罢了,他一直认为,一个人如果对自己的技艺都不尊重的话,那么他也就再也不可能寸进半步。

而此刻,默然前行的他心中所想的则是那日的斩旗第四箭,当时他心知如果放眼射箭甚至可能还会射偏,是以闭上双眼全凭感觉和意念射出,而正是那心无旁骛的一箭,也让他的技艺得到升华。

但是,那一箭究竟是巧合,还是真的升华呢?心中还存着些许疑虑的他决定趁此机会再试一遍。

打定主意的他来到百步开外站定,凝目朝箭靶看去,正中的红心竟似乎比往常更为清晰,这种感觉不禁让他微微好奇,自己的视力什么时候变得比以前更好?

莫非,是御风诀的缘故?

虽然心存疑惑,信心却是倍增,待到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幅与外界完全相同的画面,便转身背对箭靶而立,闭目凝神,刹时再无胜败之虑,更无一丝杂念,而天地万物亦犹如与自己心意相通般是那么清晰的能感受到它们的存在。

体会着这美妙一刻,秦慎再不迟疑,反手取箭,转身便射……

第050章 相得甚欢

寒风吹在宽大空旷的演武场,卷起地上枯草碎屑形成小小漩涡,原地飞舞不断。

众人望着远处孑然独立的秦慎,心中泛起一丝复杂难言的古怪滋味,他站在那里,看似落寞惹人生怜,又似超然让人敬重。

他会如何射出手中之箭呢?众人努力甩掉这种奇怪的感觉,将注意力转到即将发生之事上,待到见他背身而立,不由眉头轻皱,为他担心起来。

要知在场之人纵然不是深谙此道,却也并非对此一无所知,哪怕夏竹秋菊亦不例外。

行走天涯之家,何来娇弱之辈?

是以众人皆知,射箭花样繁多,回身瞬发并不少见,不过于此凛冽寒风中,却又平添几分不确定之因素,若是对风向风速预测不准,极有脱靶可能。

正担心间,只见秦慎静而忽动,倏然转身矫健如疾奔的猎豹般瞬间迸发出无穷的力量,猿臂轻展取箭搭弦挽弓,身姿舒展一派洒然之态,还未来得及在心中为这令人赏心悦目的身姿喝彩,“铮”的一声,箭矢已然离弦而出……

纵然脱靶,恐怕光是这份射箭之风采就让世人难以企及了吧?众人脑海中飞快的闪过这个念头正要喝彩,却见他垂手之弓竟再次抬起,“铮”的一声,第二箭又出……

见此情形,众人将张口欲出的喝彩之意憋在心中静待下文,果不其然,垂下的手再次抬起,第三箭脱弦疾飞……

结果如何此刻所有人皆不得知,然而礼貌性的尊重喝彩竟也忘了过去,众人沉浸在方才三箭之中难以自拔,无论最终中或不中。

射完三箭的秦慎睁开双眼,发自内心的淡然一笑。

此时结果究竟怎样对他而言已经不再重要,他只想静静享受这一刻的无限美妙。

那老狐狸的御风诀还真是不赖!站在原地体会片刻,不便让众人久等的秦慎踏步往回走去。

行至一半,另一端的仆人已经双手捧靶小跑而回,众人围着箭靶看了一阵,转头盯向自己,满目尽是难以置信之色。

不会真的一箭都没中吧?

秦慎暗一嘀咕,连忙加快脚步,待他走近朝箭靶一瞧,心中大定——

三箭,最前一箭正中红心,其后两枝箭矢则是直接劈开前箭之箭身钉在箭簇之内。

神乎其技!这是所有看向他的眼光内包含的全部意思。

一旁的夏竹秋菊双手紧绞身前,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寒风中红扑扑的面孔因兴奋而变得绯红,两眼光芒闪烁的瞧着他,似欲投身其怀方能一舒心中仰慕以及为他高兴之意,却又顾及尊卑身份般原地雀跃难安。

她们虽非深谙箭技,但是光那飘逸洒脱的身姿,就已令两人身陷其中。

只是当秦慎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她们,两人却又慌忙垂下头去,故作镇定,当真是: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而相较两人,盖吴则是此中高手,心知这种重复射击之下只需稍有毫厘偏差便不会得来这种结果,是以待他们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钦佩中赞口不绝。

若是再让他们知晓对方乃闭目射箭,不知又究竟作何反应。

“侥幸,侥幸。”秦慎连连作揖,神气内敛,又成了那副谦谦君子甚至有点浮夸的模样。

盖吴两人望着他莫可奈何的哑然失笑,三人乘兴再回书房,抛却烦恼之事,尽挑些无关当今时政的奇闻雅事谈古论今,言笑甚欢,俨然已成刎颈之交。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时间在显然属于前者的三人纵谈阔论中很快便来到傍晚,吴汉看了看门外天色,意犹未尽的止住先前话题,道:“呵!不意想竟转眼已至晚膳时刻,我等不妨换个地方再叙?”

谈兴正浓的秦盖二人经他提醒,扭头一看,果然天已落幕,微见泛黑。

“咕~”,一阵肚鸣响彻室内,三人静默相视片刻,旋即不约而同的轰然大笑,方觉腹中早已饥肠辘辘。

“走!翠香楼。”吴汉拍掌唤来仆人备马,取案上长剑邀两人朝门外走去,才行数步,却又顿足朝刚起身的秦慎看来。

秦慎随着他的目光垂首打量自己几眼,嘴中问道:“有何不妥?”

吴汉笑着摇了摇头,径直走到侧墙处取下一柄长剑步上前来递给他道:“子毅难道忘了,《礼记》有言,‘观君子之衣服、服剑、乘马,弗贾’,我等外出,这佩剑却是少不得之物。”

说着呵呵一笑,“当然,正所谓‘弗贾弗贾’,子毅也就不要嫌弃这应急之物难配你之身份以及神采。”

原来如此!秦慎先是被他的引经据典听了个三分明白,待他讲完,上下连贯一想就完全明白过来,心知这就如后世出门必须干净整洁的道理一样,只要干净整洁,哪怕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也只会被人尊重,反之如果蓬头垢面肮脏邋遢,就算全身世界名牌也会被他人诟病。

明白了这层道理,当下也是不动声色的笑道:“得亏子颜兄提醒,否则便要失礼于人前而尚不自知了。”

谢完伸手接过长剑,只觉入手沉重,微一打量,发现剑鞘之上有一个设计得极为合理的开口玉扣,暗叹古人智慧真是无穷时再不及细看,将剑斜插束腰之内,用玉扣卡住。

出到府门,仆人早将马匹备好。

“告知你家主母,我今日外出宴客,便不在家中用膳,让她无需等我。”吴汉在马背上扭头又对仆人叮嘱一番,这才赶马在数名随从的跟随下朝翠香楼踏去。

待走得稍微远些,盖延摇头调笑道:“似子颜兄这般出入则报嫂夫人,不知者还以为子颜兄惧内呢,你看我,何时出,何时归,全由得我,这才是一家之主模样。”

吴汉不以为杵的笑了笑,满含感慨道:“她本是名门闺秀,数年来却跟着我颠沛流离没少吃苦,身子都熬坏不少,说起来,我俩亦算患难夫妻,对她好些却也应该,至于旁人如何看待,又理他作甚。”

听他提及过往,盖延也不再取闹,赞同的点了点头后目露回忆的默然片刻,始欷歔道:“回想子颜兄尚住平康坊时,我初登贵府,还误将嫂夫人错认为府中婢女,如今想来,愧怍之余,却更对子颜兄当日之处境莫名感触几分,不过……”

说着展颜朝身后一瞧,回首道:“现如今好了,子颜兄短短数载便成一方巨贾,出入车马随从,往来显贵豪客,如此变化,兄弟看在眼中,亦是为你感到高兴。”

“往来显贵豪客?”吴汉呵呵一笑反问一句,打趣道:“你莫不是在自抬身价,又或是故意寒碜于我?若如此,今日这翠香楼就由你这显贵豪客来请也罢。”

“别别别!”盖延连忙双手拒绝的不停摆了几下,复笑道:“就我那点俸禄,可经不起你折腾,你就当我方才乃癔症发作,胡言乱语便好。”

说完两人相视大笑,撇过本就是戏言的话题,转谈其他。

一众人慢行在入夜前的宽阔大街,感受着盖吴两人的相交莫逆,秦慎仔细打量昨日入城时未曾细看的古城。

所有建筑是北方一贯有之的大开大合,各坊之间阡陌相交,通行方便,以百计的民居临街而筑,青瓦黛墙融入沉沉暮色,倍显厚重。

不过或许正如盖延所言,许多人外出避战尚未归来,是以城内行人不多,街道两旁许多屋舍门窗紧闭,内无灯火,让古城看起来亦平添几分萧条。

再细看街道上为数不多的路人,发现确实大皆佩剑悠然而行,心中正为这个时代的独特礼仪感慨时,另一类稍显突兀的行人映入眼帘,他们或是挎剑行色匆匆,或是抱剑斜倚墙角假寐,更或以剑逼人,杀气腾腾……

见此情形,秦慎不由一怔,然后伸手暗指其中一处,难抑兴奋的小声道:“那些便是江湖人士吧?”

“江湖人士?”两人循着他所指方向看了过去。

第051章 街议江湖

待到看清所指之人,盖延似乎不愿再多看一眼的回过头来,面露不屑道:“那是游侠,却并非什么江……嗯?子毅所指江湖又是何意?”

额!这个时代还没用江湖来代之某个特定群体?

秦慎稍一疑惑,解释道:“江湖就是指游离于朝堂而又与普通民间区别开来的一个特定阶层,嗯……直白而言就是类似游侠的社会,他们发现只要有人之处就有江湖,而有江湖就难逃恩怨,可谓人就是江湖,江湖就是人,鉴于此,他们遂以江湖人士自称,有恩报恩,有怨报怨,有自己的一套处事法则,却并不理会朝堂制度。”

盖延闻言嗤笑道:“这不就是以武犯禁!”

秦慎面色一红,辩解道:“并非尽是如此,他们虽快意恩仇,却也有自身约定成俗的规矩,他们以自身的法制为准则而相互约束,并非简单的一言不合便以暴制暴,因此巨卿兄口中的以武犯禁,亦不过是为数不多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无奈之举罢了,说起来……”

微微一顿,目露心向神往之色道:“小弟倒很是向往那种生活呢。”

言罢心中又道:或许你很难理解,不过在后世,那可是人人都有一个江湖梦,又有谁不想那种快意恩仇,红尘作伴的惬意生活呢?

唉!如果早知道有江湖的存在,我又何必从军,一头扎进江湖,反倒自由快活,了无牵绊。

“以武犯禁之所在,又有何可向往之处?”

这边秦慎美梦刚起,耳边却传来盖延对江湖深恶痛绝的抨击之音,让他不由为之一顿,无奈中力争道:“以武犯禁不过少数罢了,巨卿兄亦称他们为游侠而非游盗、游贼又或游寇,不正是将他们与毫无规矩危害百姓的盗贼乱寇区分开来?而何谓盗、贼、寇?窃货曰盗,害良为贼,作乱则寇,反之侠,言必行,行必果,一诺千金,侠之大者,更是为国为民,便如郭靖……”

说着心里咯噔一声,暗道自己情急之下怎么连郭靖都跳了出来,连忙轻咳道:“就如战国先秦以及当今,不也有诸多游侠为国而战,为我等留下一段段可歌可泣之事迹?”

盖延先是点头默认,却又摇了摇头,道:“‘荀悦曰,立气齐,作威福,结私交,以立强于世者,谓之游侠’。诚然如你所言,确有为数不多之游侠为国为民不惜身躯,然此并不能改变众多游侠犯禁之事实,更不能籍此认同游侠之阶层而认为其情可悯……”

言至此处微微一顿,看向他道:“遑论如你所言,假若数人义举便众人无错,那天下百姓皆为国从军纳税,一人犯错岂非无罪?”

这话不免有了几分偷换概念的强词夺理之意,秦慎举个例不过是想证明江湖亦有其可取之处,便如天下百姓这个阶层,并不会因少数人的作恶而被否定,同理,许多人不以为然的阶层,也同样能产出杰出之辈。

而盖延则以偏概全,以大论小,再进而否定全部。

况且秦慎也并非要证明江湖毫无缺陷,相反,江湖除了是他内心根深蒂固的梦想之外,他也承认江湖确实有着无可辨驳的缺点,只是对方的这种辩驳尽管看似有几分道理,却还是让他实在有几丝不舒服。

不过他的本意也只是要解释后世江湖的含义,并非要就此衍生出来的游侠群体争个长短,既然两人对此看法完全不同,也就再无争论下去的必要,是以默然片刻,淡淡道:“这不过是我对江湖的理解罢了,而真正的江湖,则是天下五湖四海,就如‘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江湖……更多的或许是指一种无奈吧。”

言罢思及自身遭遇,一时也是感慨万千。

“无奈?”盖延不以为然的反问一句,仿若非要辩出个是非曲直,黑白好歹般道:“我亦有无奈,我对使君以及庙堂极为不满,若如你所言,难道我便要学着那些所谓的江湖人士,提剑杀向太守府,杀往长……”

秦慎见他揪着不放兼且语气怪味之极,顿时心中也是怒气陡升,正要开口反驳——

“停停停!”一直默然旁听的吴汉连忙出声打断,环顾四周后回首瞪了他俩一眼,低声斥责道:“又不是多大之事,瞧你们这面红耳赤的争执模样,有何意义?特别是巨卿兄,慎言,慎言呐……”

语重心长的告诫两句,说完又不放心的再次朝四周张望一遍,直至确认周围似乎并无旁人关注此处,这才稍觉安心的长叹一声。

两人虽为他言语阻止,心中却怨气未消,一时气鼓鼓的不再言语,气氛也变得有了几分尴尬。

吴汉查看完四周情况,回过头来看到两人模样不禁摇头苦笑,开解道:“巨卿兄身处江湖之远,并无切身体会,是以对江湖之事耿耿于怀在所难免,而子毅虽身处庙堂,心却在江湖,故而对江湖不免诸多维护,然则江湖为何存在而又究竟如何,又岂是我等三言两语能够说清?两位何不各让一步,皆大欢喜。”

秦慎见他几近说出存在即是合理这种话语,心惊中暗暗咋舌,拱手道:“子颜兄教训的是。”

而盖延经他一番提醒,亦骤然醒悟自己有点过于陷入非要辩个曲直的执念,其实无论有否辩清,游侠乃至整个阶层依旧还在那里,丝毫不增,分毫不减,所带来的无非就是几分两人见解不同的烦恼罢了。

想通此节,心中烦躁之意尽去的同时展颜与秦慎相视一笑,心照不宣间隔阂泯然。

见两人终于不再似先前般针尖对麦芒,冰释前嫌,吴汉舒了口气,看向秦慎笑道:“子毅每每用词精炼而含义深刻,令人回味无穷,这两日与你相谈,真是让我受益良多呢。”

秦慎连称不敢当,心道我也不过是拾人牙慧的多讲了几个成语之类罢了,这种话听在耳中,实在是有点刺耳和惭愧啊!

“江湖,江湖……”对他的谦逊,吴汉只是笑笑,然后低吟着又细品了片刻,扭头道:“若依子毅对江湖之释义,却不知我又是否算得上江湖人士?”

“这个……”秦慎在他脸上看出几分期盼之意,当下肯定道:“子颜兄自然可以算是江湖人士。”

“当真?”吴汉脸上喜不自胜,嘴中却道:“莫不是子毅为了哄我开心,才故意这般说与我听。”

秦慎笑笑没有直接回答道:“真正之江湖人士,为人任侠,义字当头,重诺,轻利,恩怨分明,待友如兄弟,对敌怀仁义,方……”

说着一时想不起用方而什么、圆而什么来措辞,遂捡着脑海中依稀记得的一连串褒奖词语续道:“方而不割,廉而不刿,直而不肆,光而不耀,方不失江湖侠客之风采。子颜兄出外行走天下五湖四海,此为江湖人士之形;入内对待访客真诚慷慨,此为江湖人士之神,如此形神兼备,若说你非江湖中人,又有谁是?”

言罢目带征询的反看过去,却见两人竟是神情古怪的瞧着自己,那反应就像是觉得他在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一般,不由暗暗嘀咕:我难道哪里说错了?

好一会功夫,两人终从这种怪异的反应中抽身而出,盖延咂了咂嘴,瓮声道:“这,这不是圣人之标准吗?难不成……难不成江湖竟是圣人聚居之地?”

说完自己都觉得颇有几分滑稽好笑的忍不住嘴角抽动起来。

吴汉虽不至于像他那样,不过对他前面的疑问,也是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糟了!看来是引用失当,以后可千万不能没弄清楚出处就胡乱引用!秦慎一阵头疼,只是如今箭在弦上,唯有面不改色的洒然笑道:“所谓圣人,亦要看我等如何看待。”

趁着抛出这个话题的时间在心中略一构思,从容续道:“不过在我看来,凡是品德高尚之人,皆为圣人,又何分庙堂与否,成就高低,就如柳下惠坐怀不乱,伯夷叔齐耻食周粟,如是种种,岂非圣人之举?”

柳下惠坐怀不乱在当世已经是民间广为传颂的美德,秦慎在武泉军中就曾听曹进等人说过,当时自然是微微一笑,再用后世的不无恶意妄加揣测,不过此刻用在这里却是再好不过,而伯夷叔齐耻食周粟饿死首阳山的事迹,在这个奉儒家为尊已有百余年的汉代,更是无可辩驳,因此盖吴两人面对发问,亦是点头认可。

秦慎暗舒一口长气,心忖我的娘,总算圆过来了一半,当下再接再厉的侃侃而谈道:“而我等面对诸多圣人之立德立言又或立功,敬佩之余,又该如何看待?若依我看,我觉得世人更须以之为楷模而竞相效仿,以圣人之行为准则要求自己,如此之下,世间将再无强徒,皆为圣人,无论庙堂、民间又或江湖,将只有名臣干吏、良民亦或侠士,这岂非正是我等所愿?”

盖吴两人似有所思的默然小会,盖延始深叹道:“立法易,依行难,纵然此为我愿,却终究不过如美梦般只能幻想罢了,就如墨子之‘兼爱大同’,设想再好,最终还是难逃被时间慢慢淹没掩埋,直至了无踪迹。”

第052章 初入青楼

感受着他话中的消沉之意,秦慎一时无言,片刻道:“没想到巨卿兄对墨家亦有深入研究。”

盖延怏怏的嘴角微扬,自嘲道:“不过稍有涉猎罢了,实在谈不上深入。”

兴高采烈的出府演变成此刻的郁郁寡欢,秦慎倒有了几分自责,遂转回先前话题宽慰道:“庙堂有忠奸,民间有善恶,江湖有恩怨,此乃个人人性所致,并非庙堂民间又或江湖之错,而国立法纪,世存规矩,亦是希望约制众人一心向善,奉公守法,本意无可置疑,至于少数人罔顾法纪,目无规矩,实乃个人之罪,我等不能因此而怀疑法纪是否恰当,更不能因所立规矩一时无法达到目的而丧失信心……”

说着想起后世尚算和谐的世界,接着道:“而对于少数目无法纪之人,我等只需厌而远之,群起攻之,我相信长此以往,此类人终会越来越少,直至再无作奸犯科之徒,天下大同。”

盖延默然片晌,望着前方似自问又似反问的低声道:“会有这天吗?”

“会!”秦慎毫不犹豫的回道,心中却知这种类似乌托邦的理想想要实现何其之难,要知天下最难填的沟壑莫过于人心,而欲望难平,自然就离不开各种你争我夺,精心算计,甚至不择手段,只是对于此时此刻的盖延,又或所有世人,内心存在一丝幻想,总好过心如死灰。

盖延见他答得如此坚决自信,似乎相信了少许般脸上露出几丝笑意道:“但愿吧。”

言罢闭口不言,三人各想心事一时无话,清冷的街道只剩下清脆的马蹄声萦绕耳旁。

“今日听子毅一席话,真是受益良多。”吴汉率先从沉思中醒来,又将“人在江湖,人不由己”低吟几遍,笑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配上子毅对江湖的解释,此话的意境似乎更深几分。”

秦慎心不在焉的报以一笑,再无谈兴。

感受着稍显压抑的气氛,吴汉朝两人打量几眼,嘿笑一声打趣道:“我今日请两位前去乃是寻欢作乐,两位却这般愁眉苦脸,不知者还以为我送你们前赴战场呢。”

他的心思盖秦两人自然清楚无比,是以打起精神回以呵呵一笑后,盖延摇头否道:“子颜兄这话我可不能认同,要知稍后我等所去之处,难道不是男人的另一个战场吗?”

见他比喻的有趣,秦慎吴汉以及周围一众随从忍不住的笑声不止,引得为数不多的路人纷纷侧目。

三人笑着交换了个英雄所见略同的眼神,吴汉抚肚平息着笑意,一副说不过你的样子道:“算你有理,不过……”

顿了一顿,拿眼斜睨着他调侃道:“如此说来,巨卿兄方才愁眉苦脸,莫非是担心战场不敌,败下阵来?”

“去!”盖延一挺胸膛,自傲道:“盖某征战沙场十余载,未尝败绩,又有何忧?我不过是在为子毅担心罢了。”

“我?”秦慎一脸愕然的反指鼻头,随后一本正经的拱手道:“不劳兄长挂怀,小弟初生牛犊,身强力壮,更无畏惧。要说真有担忧,亦不过是在忧心稍后该如何处置才能不让两位兄长失去颜面而已。”

盖吴两人前俯后仰的哈哈大笑,指着他先是感叹后生可畏,吾等老矣!

接着却又劈头盖脸的教育他战场厮杀不能光凭一股子蛮劲横冲直撞,还要讲兵法策略方能致胜诸如此类云云,说到兴奋处,更是视路人为无物的抚掌拍腿,放浪形骸完全不顾形象。

礼法之下,众人难得如此任性而为,此刻既已起头,干脆抛却身后烦恼,高谈阔论,时间飞逝,不知不觉便抵达翠香楼前。

放眼相看,长街星星点点,已是华灯初上时分。

楼前一名四十余岁的华服壮汉看清来人,笑脸迎上前道:“欢迎盖将军吴公大驾光临,这位是……”

说着看向秦慎,却见盖吴二人颔首后并无介绍之意,知机笑道:“几位贵人请到里边叙话。”

秦慎翻身下马,将缰绳抛给近前的青楼小厮,抬头望向灯火下忽明忽暗的牌匾意味深长的感叹道:“话说,小弟尚是首次来这种地方呢。”

“不会吧!”下马正在整饬衣裳的两人齐齐惊讶的看向他,吴汉怪笑一声,紧盯道:“子毅莫非还是……”

话虽未尽,其意不言自明。

“怎么会!”秦慎面色一红连忙否认,说完却见他俩只是摇头表示不信,遂心下发狠补道:“我的手段便是你两位都拍马不及。”

盖延啧啧道:“是吗?那要比过才知。”

“比就比。”秦慎硬气的回了一句,大无畏的率先朝内踏去,富丽堂皇的古代青楼跃然呈现眼前。

宽阔的大厅铺满柔软的地毯,上方对称的悬吊着数盏由几十个红色灯罩组成的灯具,灯光摇曳,将厅内照得灯火通明。

厅中则摆放十余案桌,此时已有近半被人占据正倚红偎翠的大肆手足之欲。

顺着大厅正中楼梯往上十余阶则是一分为二的阶梯连接二层回型走廊,廊后包厢林立,栏梁间雕梁画栋,描绘金线,悬着盏盏灯笼,厢内隐约可见人影闪烁,欢声笑语,当真是好一派——

奢靡气息。

暗暗咋舌感叹间,吴汉等一众人在壮汉的迎领下亦鱼贯而入,立在身侧。

此时一个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身材保养极好兼且刻意打扮的妇人以醉人风情一步三摇的迎上前来,未语先笑道:“哎哟,奴说今日怎地喜鹊老在屋外枝头叽喳不停,原来竟是盖将军与吴公将要大驾光临。”

吴公?蜈蚣?

先前门外不曾注意的秦慎此刻听着这娇嗲的称呼,想象着一条蜈蚣逛风月场所的模样,忍不住的轻笑一声。

青楼中摸爬滚打之人,早已练就出一双非凡眼力。

老鸨自他刚踏入厅内那一刻起便已发现,只是熟客登门自然要先客套几句再做引见,不过此时见他出声,若再装作未曾看见不免显得怠慢,遂装出一副刚发现他的样子立刻笑道:“呀,这位公子俊雅非凡,却不知又是哪家贵人?”

说话间便亲热的贴了上来,倚靠身旁。

秦慎见状也是毫不客气,笑嘻嘻的将她一把揽住,调笑道:“当然是你家贵人,不然又怎会来到此处?”

盖吴两人看着他娴熟放纵的手段,顿时面面相觑,这——

这就是他说的初入青楼?那我们又算什么?

老鸨猝不及防下差点站立不稳,身子更是被他暗地一下弄得微微发软,便也顺势软绵绵跌靠怀中,含羞带媚的低笑道:“不曾想公子原来还有这般手段。”

“我手段可多着呢。”秦慎说笑一句,瞥了眼神情古怪的盖吴两人,趁老鸨还未言语轻捏一把以示提醒,扶起她身子笑道:“好了,莫非还要我等站在此处与你谈情说爱不成?”

“原来公子竟是嫌弃奴家风华不再。”老鸨幽怨的斜飞一眼,无限委屈。

装嫩果然是从古至今毫不例外!秦慎强忍不适暗叹的瞬间,老鸨又已换上万种风情笑道:“吴公是否依旧去老地方?那处正好无人。”

秦慎暗地摇头一笑,风月之人,还真是有趣!

听她问起,两人从先前的微微失神中醒来,吴汉点头允诺,留下随从在一楼大厅饮乐,在老鸨的陪伴一侧下登上楼梯朝二楼走去。

趁此间隙,吴汉故作责怪的轻笑道:“没想到子毅竟是花中老手,却将我俩骗得好苦。”

秦慎呵呵一笑道:“小弟哪敢欺瞒两位兄长,只是假若来到此处还扭捏作态,岂非徒然让人看了笑话。”

“公子果然性情中人。”老鸨闻言讨好的称赞一句。

来到包厢坐定,老鸨热情道:“不知三位贵客要唤何人伺候?楼内新到一批娇艳处子,奴还专门为将军与吴公留下几位,却不知今日是否品尝?”

“处子不解风情又有何滋味,唤碧萝过来伺候。”盖延大咧咧道。

秦慎心中巨汗,就连盖延如此正直之人都对女子待若无物,看来这个时代女人的地位虽然比明清要高,却也恐怕高不到哪去。

暗叹间吴汉也点了个女子名称,然后探询的向他问道:“子毅呢?”

“我?”秦慎醒转随口答道:“随便就好。”

吴汉点头正要开口,盖延却似突然找到了什么把柄般啧啧叹道:“子毅果然是花中老手无疑,光是从这来者不拒就可窥见一斑,子颜兄,看来我们确实落了下乘。”

看他一本正经又摇头晃脑的说得有趣,几人顿时哄然大笑。

秦慎脸色一红,暗道什么跟什么啊!

盖延却不管他,兴致高昂的冲老鸨吩咐道:“那就给子毅来一位处子吧,我听闻老手与我等童子大为不同,最爱尝鲜,你且下去挑一位姿色绝妙之人过来伺候,可千万莫要让我这兄弟失望。”

又是一阵起哄的笑声,老鸨款摆而退。

不到片刻,便有女婢垂首目不斜视的端着酒食进来摆上案几,然后躬身悄然退下,目睹这一切,想着后世的某些服务员啪的一声将碗碟摔在桌上扭头就走,对比之间,更多的则是感叹古代社会尊卑等级实在太过严明。

想到此处时,吴汉与盖延已经举盏预说祝酒词,于是连忙收拢心绪,倒酒端盏共贺。

第053章 仗义出手

三人已成至交,贺词自然不会繁冗,简短一番相贺,门帘外伴随着环佩叮当之声一阵香风扑鼻而来。

秦慎侧首看去,两位轻纱覆体若隐若现的妙龄女子轻盈踏入室内。

还真是豪放!感叹之际,两名女子先是朝他福了一礼,旋即未语先笑的仿若久别重逢的情人般迫不及待的轻唤着分别坐入盖吴怀中,低怨含嗔的诉说着多日不见的相思之苦,把盏劝酒,尽显妖娆之态。

只是尽管如此,秦慎还是能感觉到两女媚眼时不时偷偷向他飘来,显然芳心对他亦很感兴趣。

咳!今日还真是大开眼界!秦慎回首避目,自斟自饮。

这时老鸨领着一位同样轻纱覆体的女子掀帘而入,乍眼一看,只觉身材高挑,气质秀雅全无半点风尘之味,不过螓首低垂,难以看清面容是否姣好。

盖吴两人听到动静侧首相看,一瞬间亦是被她的气质和裹在轻纱内的胜景引得呆了一呆,然后抛给秦慎一个算你小子今日有福的眼神。

当然,还有一丝丝幸灾乐祸。

因为无论是谁,只要瞧见这女子垂首含胸,双手绞在一起战战兢兢揉搓轻纱的模样,就知道今日这福,可未必是那么好享。

老鸨朝几人先是谄媚的笑笑,旋即一扯那女子衣袖,低声道:“你看我有否骗你?你可曾见过像公子这般俊雅风流之人?”

女子闻言下意识的抬眼一瞥,旋又楚楚可怜的垂下俏目,再也不肯抬起头来。

老鸨见状眉头微皱现出一丝不愉之色,却也知此处并非发作之地,连忙又换上一副笑脸扯着那女子上前将她一把推入秦慎怀中,谄笑道:“云烟尚是初次伺候,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公子多多包涵。”

云烟?咋不叫苏烟卷烟香烟旱烟呢。

秦慎也不知道此刻自己的脑回路究竟怎么回事,或许是因为女子的神情让他心中生出不忍,没了那种寻欢作乐的想法,所以才会这般胡思乱想,只是当身体感受着薄纱下肌肤接触带来的阵阵销魂,还是忍不住心中一动,在她紧致的腰间轻轻一捏。

云烟如受惊的小鹿般猛然一个激灵,让秦慎刚刚升起来的一丝兴趣再次荡然无存,将她扶至身侧笑道:“你尽管放心便是。”

“你看看,碰到多好的贵人,稍后还需悉心侍奉,你可知道?”老鸨喋喋不休的剜了云烟一眼,随即换上一副笑脸道:“那奴就不打扰公子尽兴了。”

言罢不放心的再警告云烟一眼,这才退出室外。

待老鸨身影消失不见,秦慎看向盖延吴汉,见两人在甜言蜜语以及频繁劝酒下早已忙得不亦乐乎,自己实在不好打扰对方,只得无所事事的侧首看向身旁女子。

颔首间玉颈修长,不施粉黛的脸庞弧度优美圆润,鼻梁挺正,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肌肤嫩滑吹弹可破,唯独一双纤手却紧张的捏着衣裳下摆微微搓弄,端的也算个惴惴不安清新秀丽的美人儿。

只是看到对方这般惊惧模样,他又哪里还有半分兴致。

来这种场合,本来讲的就是你情我愿,就算百般不愿,总也得强颜欢笑吧?这样杵着像根木头似的又算怎么回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强抢民女呢。

秦慎暗诽一番,却也不再碰她分毫。

他虽非什么道学之家,在后世对待这种事情也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却也并非好色之徒,如果面对女子还要用强逼迫,他觉得确实也没啥滋味可言。

唉!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挑个历练数年的妖艳女子,到时还不是要怎样就怎样,任他百般摆弄不说,说不定还会主动**,哪会像此刻般尴尬相对,等结束宴席,怕是少不得又要被两位兄长取笑一番。

秦慎苦恼的喝了盏淡酒,正要再沏时——

“奴……奴……奴家伺候公子吃酒。”云烟声如蚊音的嗫喏说完,紧张的身子却半分未动,反而不断的发起颤来。

见此情形,秦慎心下一阵恻然,叹了口气没话找话的柔声道:“你叫云烟?”

“嗯。”云烟头也不抬的轻嗯一声。

“云烟,云烟……过眼云烟……”秦慎一时也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是好,顺着她的名字无心的低吟几遍,随口道:“秋风雪月天,花竹鹤云烟。倒也有几分意境,你这名字谁人所取?”

“我……”自他说出首句,云烟陡然仰面定定看来,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之色,直至对上他询问的目光又立刻垂下头去,轻声道:“奴家自取。”

自取?难不成还是什么饱读诗书的名门闺秀?秦慎心中一动却也没有深问,只是微微一笑语气尽量温和道:“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怎样。”

云烟垂首默然不语,过了小会一动不动的肩头微微抖动起来,仿若说服自己又似说与他听般凄然道:“躲过今日,又如何能逃过明日?”

言罢犹豫片刻,伸手猛下决心般取过酒勺拿过酒樽盛酒,然后举到他面前梨花带雨的抽噎着道:“公子请。”

一时间,秦慎被她这反常的行为弄得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两人就此僵在当地,而这次的动静实在太大,竟引得其乐融融的盖吴几人纷纷侧目看来。

“公子莫非厌弃奴家?”云烟啜泣着举盏过顶,对视中泪眼朦胧。

见此情形,盖延吴汉满是恶趣味的看着他,另两名女子虽不敢过于表现出心中的有趣神情,也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的看着他们,静待事态发展。

对着盖吴两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促狭眼色,秦慎无奈的双手一摊,叹息着接过酒盏一口饮尽,再看去时,两人早已深陷温柔乡,搂着怀中美人继续风流去了。

没人性!秦慎腹诽一句,忽觉怀中软玉温香一片,却是云烟又学着旁人那样挤靠怀内。

至此,纵然温玉满怀,腿股相依带来阵阵蚀骨销魂感觉,但那仍未完全停歇的抽泣以及发颤的身子只让他觉得自己就如黄世仁一般,又哪里还有太多心思去做他想。

唉!我终究还是个后世人啊!

要是当世思想,是不是应该早就趁着投怀送抱的机会将她上下其手?那我现在是否应该顺应大流,免得格格不入让人瞧出破绽?

天人挣扎之际,忽然一把尖锐的声音不合时宜的透过大厅传入此间,将他从纠结中解脱出来:“吴兄!不曾想你今日竟也有如此雅兴!”

秦慎扭头看向吴汉,很难弄清此中状况,不过只一秒功夫,他就完全明白过来。

吴汉闻声色变,猛然推开怀中女子,起身步到窗前推开窗户,全然不似老友相见般中气十足的朝对面喊道:“邱兄不也正好如此!”

“哈哈……”对面那人如夜枭晚啼般极为刺耳的笑了一阵,解说道:“邱某在此设宴款待蓟州楚大侠,方才得闻吴兄亦在此处,楚大侠知你剑术了得,一时技痒故而令邱某叨扰,还望吴兄勿要见怪。”

吴汉毫不犹豫的呵然一笑,道:“好说,稍后楼下见!”

古代约战这么直接爽快?诧异中秦慎看着转过身来面色陡然变沉的吴汉回到案几,询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邱真那竖子!胆小如鼠,却仗着兄长在长安为官嚣张至极。”吴汉恨声言罢,看着他面色稍缓的解释道:“我与他有些过节。”

秦慎点了点头,没再追问的转而问道:“这楚大侠又是何人?”

吴汉从气恼中渐渐冷静下来,俯身取剑斜插腰际道:“想来应该是楚贺无疑,蓟辽一带极为有名的游侠,剑术了得,自十六岁云游四海至今十年未尝败绩。”

秦慎再了解的点了点头,问道:“那子颜兄可有把握?”

吴汉思索片刻,面色沉冷的摇了摇头。

“理他作甚!”盖延说着站起身来,面带不屑道:“此事不如由我出面,就他那些所犯之事,便是杀他十次亦不为过。”

吴汉闻言摆了摆手,拒绝道:“巨卿兄难道忘了来路所论之事?正所谓江湖事,江湖了,此事实不便以官寺身份解决,先且不说他那兄长及后可能对你不利,光凭这种挑战官寺就不便干涉。”

“你……”盖延见他拿江湖说事,一时为之气结。

吴汉宽慰的冲他笑笑,叹息一声,语重心长道:“巨卿兄,放眼天下,无论军民若有不敢接受挑战者,你又可曾见过谁还有立足之地?今日就算我在你出面之下得以保全,此后又有何面目再在渔阳苟且偷生?”

盖延默然无语,只因当世风气如此,对方所说全是实情。

秦慎静静听两人说完,目光忽闪,手按案几长剑倏然起身道:“既如此,不如让小弟来体验一把江湖之快意恩仇,如何?”

“你?”两人异口同声的扭头相看,目中尽是诧异。

秦慎懒洋洋的回以一笑,道:“怎么?莫非两位兄长信不过我?”

“这……”盖延与吴汉迟疑的对视一眼,皆看出了对方眼中的疑惑与不确定,一时不知该如何继续作答,要知此乃生死相搏,实在容不得半点儿戏。

“好啦!”秦慎笑了笑,收起玩笑之态道:“小弟也算见惯生死屡遭大难之人,因此比任何人更懂得生命之宝贵,若无十足把握,我从不会拿自身性命去尝试冒险,如此说,两位兄长是否可以稍微放心少许?”

看着他认真之下的那份自信,以及劲装下陡然而生的如猎豹作势欲扑般充满力量的矫健身姿与面临挑战却从容不迫没有丝毫畏惧的洒然气概,两人不由自主的便生出一种信心,默默点头。

秦慎哂笑道:“你们这般模样,却是同意,还是不信呢?”

两人又是点了点头。

那边厢云烟面色微红的捧盏上前,拜道:“奴家预祝公子旗开得胜!”

第054章 青楼比剑

对于云烟突然的转变,秦慎微觉诧异却也无暇思及其他,接过一口饮尽后邀上盖吴两人掀帘而出,朝楼下踏去。

同一时间,走廊对面时机拿捏极为准确的走出另一行人,目光落在己方三人身上相向而来。

秦慎心知这应该就是今日对手,不由将对方几人暗暗打量。

领头之人是个五短身材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尽管笑容满面,却难掩一脸奸诈狡猾之气,令人生恶。

身侧相随的则是一个身穿武士服,脚踏平底履,中等身材体型极佳的英伟青年,行进间步履平稳,目不斜视,卓尔不群中透露出无尽的傲气与自负。

年少成名,未经磨难,又有几人能心如止水?秦慎嘴角微撇,对随在两人身后难以看清模样的几人再无兴趣,心底暗自思量稍后应对之法。

之所以如此谨慎,是因为他其实并无十足把握,方才在室内的信心满满,不过是想给盖吴两人吃颗定心丸以便引战上身罢了。

而至于为何明知可能不敌仍做这个决定,当然也并非是他一时兴起真想体验一把江湖感觉。

在他看来,若拿江湖和性命相比,还是让江湖在心中继续维持一个美好的梦想似乎更好,只是他也有自己不得已的打算。

他随瞿寒学剑至今两月有余,也曾私下问过以自己如今的剑术在当世能算什么水平,得来的答案是瞿寒淡淡回道:“二流。”

二流是什么水准他并不知道,在这短短的从军数月,他除了战场厮杀,与瞿寒切磋,还从未拿剑与任何人单打独斗过。

“若非你有先前的摔跤技术以及触类旁通的箭技,恐怕三流都很难达!”瞿寒之后的这话让他心中更是好奇,迫切希望能够寻个当世真正的剑客切磋一番,衡量自己,如今机会摆在眼前,他又怎能错过?

而相较于好奇,更为关键的是他知道剑作为这个时代携带方便的一种防身兵器,剑术是否精湛尤为重要,至于如何让自己的剑术不断进步,在他想来,唯一的办法就是不断的挑战。

如今,在御风诀带给他的敏锐感知下,他相信自己也已经到了更进一层的时机。

短短两段走廊,两队行进得不疾不徐的人群很快便在阶梯处相遇。

在这个时代,任何人都希望走在他人之前,这是一种权利和身份的象征,邱真让人难以察觉的稍微加快了脚步,将要踏出步伐时还不忘丢给三人一个得意而揶揄的眼神,却刚好对上盖延以及秦慎极其冷厉的一视,不由的就是心中一颤,脚下亦是为之一顿。

三人转过楼梯拐角,率先朝大厅踏去,空留邱真呆立原地脸色变了又变。

大厅内此时两队随从拔剑相向并未退去,气氛紧张,早先饮酒作乐的欢客已经纷纷揽着怀中美人躲往一旁,仆人小厮正小心翼翼的避开剑拔弩张的两群人撤开案几,紧张有序的为稍后比试腾出地方。

看这忙而不乱的架势,想来青楼斗殴乃稀松寻常之事啊!秦慎心中感叹间,吴汉示意随从撤去架势。

这时邱真等人亦来到大厅,相对而立,欢客们知机的从一侧绕往二楼走廊,凭栏而立,一则方便观战,二则以免误伤。

渔阳城最大的两位富商大动干戈,以武平事,让他们兴奋中有了更多期待。

待到稍后回府亦或各奔东西,这将是他们对旁人最大的谈资。

窃窃私语中,大厅腾出了一个百余平米的空间,四周以及二层回廊挤满观战人群。

邱真趾高气昂的顾盼一圈,想象着能在这么多人面前灭掉对方威风,心中得意之极,回首迫不及待的戏谑道:“吴兄,这便开始如何?免得耽搁太久败坏了众人玩乐的兴致。”

吴汉厌恶的眼皮一翻正待要言,秦慎抢先一步淡淡道:“家兄剑术非凡,又岂是随意一人便可挑战,且先过了在下这关再说不妨。”

“你?你是何人?我可未曾听说吴兄何时有……”邱真说着不屑的拿眼向他打量,却骤然迎来对方的冷眼回敬,顿时在那森然寒芒逼视下心惊得连反问的话语一时也接不下去,连忙强自镇定,又语无伦次道:“你……你又有何资格与楚大侠一战?”

言罢立刻扭头避开摄人目光看向吴汉,心中陡然一松的同时暗道这究竟是什么人,眼神竟如此可怕,心悸间咧嘴一笑缓解方才尴尬,这才朝吴汉奚落道:“吴兄莫非方才被人掏空身子这才找人代战?若是如此,我这倒是有些妙药,不知吴兄是否需要呢?”

只待他满是猥琐不堪的说完,身后随从附和的发出一阵肆无忌惮的嘲笑。

“锵!”主辱臣死,吴汉的一众随从怒拔长剑,踏步上前,而对方亦是毫不相让,立时止住笑声抽剑相迎,一时长剑出鞘之音不绝,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吴汉面色阴沉的变了数变,心中猛下决定时,秦慎置周围紧张气氛仿若未睹的懒洋洋道:“却不知云中秦慎是否有资格向你挑战?”

秦慎?四周传来一阵动静不小的骚动。

而听到这个名字,邱真亦是一愣后面色惊疑不定的看了过去,直到对上他那耐人寻味的征询目光,虽然不复先前的森寒杀意,仍让他心底不由自主的生出一股冰冷寒意。

树的影,人的名。

在这个崇尚个人武力的时代,秦慎这个名字在民间经过二十余日的传播早已变味,无论抗匈英雄还是杀人狂魔,都不可否认的在所有人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而在边境城镇,尤为如此。

很显然,邱真听的可能是另外一个版本。

不过,秦慎不是已经战死沙场了吗?众人微一疑惑之后,再看向他身侧的盖延,心中已肯定眼前此人就是秦慎无疑,于是纷纷闭口不言,顿时厅内鸦雀无声。

传说中的恶魔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恶魔活生生的站在你面前。

尽管秦慎在传言中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汉英雄,可谁又知杀人不眨眼的他是否会一怒斩尽众人呢?还是小心为妙,以免惹祸上身,众人噤若寒蝉的如是想道。

邱真亦是这般做想。

而就在他胆战心惊左右为难暗恨流年不利全然不知如何是好时,楚贺踏前一步,抱拳淡然道:“原来是秦将军,既然将军有意,在下乐意奉陪。”

见他自作主张应战,邱真从发愣中醒来不满的盯视一眼,却换来了对方的视若无睹。

“如此甚好。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秦慎抱拳回礼中说着玩味的看了邱真一眼,续道:“我这人比试向来有个爱好,若无此举,任何比试对我而言皆是乏味。”

“嗯。”楚贺没有表现出丝毫好奇或者诧异的平静道:“将军请讲。”

看他面对自己的预设疑问情绪古井不波,秦慎心中渐渐重视起对方,面上却依旧那副懒散模样笑了笑,解释道:“亦非特别嗜好,不过是所有比试皆需彩头罢了。”

楚贺点了点头,皱眉看了眼怯懦难言的邱真,不冷不淡的代答道:“却不知将军此次又需什么彩头?”

“所需甚小。”秦慎轻描淡写的耸肩一笑,颔首朝邱真一点道:“只需他将方才那些所谓的妙药全部吃掉就行,当然……不近女色!”

话音刚落,四下里传来一阵猥琐窃笑,却又急剧平息。

人人寒意陡生的想道:这秦慎果然如传闻般狠厉阴毒!你看这谈笑间就想让一个男人就此废掉,哎哟,我还是安静看戏便好,免得哪里招惹到他惹祸上身!

这边邱真闻言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对于他突然莫名卷入决斗其中,他感到无辜至极,在他看来,楚贺应战不过是他自己的事罢了,与他又有何干?有心想要辩解告饶,可是摄于秦慎威势,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而楚贺则是面色变了一变,旋即淡淡道:“待将军赢过再说不迟。”

秦慎洒然一笑,自信道:“我从不打无把握之仗。”

“在下亦是。”

“好!”秦慎深看对方一眼,点头道:“稍后莫要反悔便好。”

“若是将军得胜,在下便是为你监督又有何妨?”楚贺不紧不慢的言罢,满面傲色。

至此,秦慎也知十年来历经无数决战的对方心智沉稳很难用言语扰乱,遂“噔”的一声驻剑于地,正容道:“那便开始吧。”

楚贺点头,转身朝远处踏去。

众人心知大战在即,连忙拖着失魂落魄的邱真退至阶梯之上,宽阔的大厅中只剩决斗两人。

楚贺傲然挺身而立,修长的手指按住剑柄,再无其余任何动作。

秦慎再深看对方一眼,手驻长剑缓沉双目,凝神静气,心无旁骛间顿时那种至静至极的灵敏触觉似乎在他每一个毛孔四散开来,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静与美好。

在这人员众多屏息凝气的翠香楼内,他先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心跳之音,然后是那众人因紧张而砰砰乱跳的心脏声甚至虫吃鼠咬的动静,最后,他捕捉到那唯一一颗就如自己般平静的心跳。

他能感受到,楚贺依旧不动如山。

身为一个游历天下长达十年而从未有过败绩之人,楚贺知道何时才是出手的最佳时机,而从一开始到此刻,他发现对方虽然闭目相对,却是毫无破绽。

时间在双方各具神态的架势下一分一秒流逝,虽未交手,但这种山雨欲来的迫人气氛却感染到每一个人,让观战众人压抑到几乎难以喘息。

就在众人担心他俩尚未决出胜负自己便会憋死过去时,楚贺蓦然动了——

他踩着轻盈的步伐疾冲向前,并悄无声息的拔出腰间长剑挥了出去。

秦慎一直感受着那颗平静的心跳直至它陡然“砰”的一下加剧跳动便倏然睁眼,而此时对方亦不过才刚刚起步而已。

明亮的灯光下寒芒一闪,剑势划喉而来,秦慎翻转驻地长剑,后发先至的朝颈部荡去,却见楚贺不等两剑解除,剑随意动的手腕一翻,手肘一缩一伸,变招改为疾刺自己肋部。

见来势凶猛,秦慎担心力有不逮,连忙伸出左手持住剑鞘再次挡去。

而此时楚贺一剑已然势尽,闷哼一声不待两剑相交,猛然缩手踏前一步挺腰借力刺出手中长剑,准狠无比的继续疾刺他左肋。

被逼之下,秦慎只得退后一步,抬剑挑向袭来的剑尖,勉强荡开对方长剑。

趁此良机,楚贺再不犹豫,大喝中身形有如电闪的双手握剑斜劈而下,再将他逼退一步后丝毫没有停滞的转动双腕从另一侧狠劈对方,不给他留下半分喘息空间,刹时道道剑影排山倒海,将他完全笼罩在寒芒之下。

伴随着“铛铛铛”的两剑交击之声,众人心惊动魄的只见秦慎剑未出鞘便在对方狂风暴雨的猛攻之下或挑或拍一一化解,虽然步步后退,却又安然自处,不免暗暗点头称赞杀人狂魔果然非同一般。

盖延以及吴汉却是眉头紧皱,秦慎亦是有苦自知。

他在对方的狂攻下全赖御风诀的灵敏触觉才得以见招拆招,然而如今早已疲于应付,若是再无挽回之势,恐怕稍后就要横尸当场。

再次身体后仰,勉强避过对方直取胸口的凌厉一剑,秦慎心中难免将瞿寒骂了个整遍。

当日跟随瞿寒学剑,他也曾问过为何只教自己杀招却不教半分防守之道,瞿寒只是淡淡反问:军中对决,何须防守?

亏他当时还觉得颇有道理,直至此刻他终于明白过来,江湖决战远远不同于阵前厮杀。

其实既知自己不懂防守,起先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凭借攻势一鼓作气杀得对方丢盔弃甲,然而对方平静的心跳让他明白若是对一个几无破绽的人胡乱出手只会让自己破绽更多,便决定凭借那一丝灵敏触觉先防守一阵,再予以反击。

然而事情之发展,远远出乎他的意料。

而这心念电转的片刻,他已被逼至阶梯之下退无可退,形势危急。

面对再次劈来的长剑,秦慎主动斜退一步,脚踏阶梯猛然缩身用力一蹬,顾不得形象美丑的就地滚将出去险之又险的脱离战团,同时——

“锵”的一声,已然身在数米之外的他倏然而起,扭身手拨剑鞘疾射对方。

楚贺侧身避开,正要回身相迎时,秦慎已经由守改攻,双手举剑大踏步疾冲上前,毫不犹豫的朝着对方当头便是一劈。

看着来势凶猛的一剑,楚贺连忙化攻为守,抬剑格挡。

秦慎不等剑招用老,双手猛然向后一缩,借助身体前冲的气势变为平刺,及至对方双手压剑正要将他的攻势化解时,不等长剑刺出再次手肘一翻改从左侧斜劈而下,终将对方逼退一步。

如此粗豪的连劈几剑,楚贺早先的威风再不复见,剑法难施,人也被逼至台阶之下,形势完全调转。

秦慎趁热打铁的再次长剑右劈而下,同时飞出左脚猛踢对方腰际。

至此楚贺左右退路全被封死,眼见就要非死即伤之时他亦是了得,学着秦慎那般猛然缩身,从劈来的长剑下方以毫厘之差堪堪躲过并借助台阶一蹬之力向远处滚去。

秦慎心中嘿然冷笑。

让对方走自己的老路乃是他精心算计的结果,是以当他左脚落地,身子已然摆正朝向对方脱身之处,当下毫不迟疑的踏步疾冲过去,趁着对方刚刚起身还未完全摆开架势的瞬间再次迅猛当头狠劈。

“铛铛铛铛……”十余剑狂攻之后,准备不周的楚贺蹬蹬蹬连退十余步。

而此时秦慎左臂也传来一阵疼痛,心知创口可能崩裂的他不敢纠缠过久,再次踏前一步,一声大喝全力当头疾劈。

“叮!”

伴随一声脆响,楚贺急速闪身后避,半截长剑掉落于地弹了数弹,发出一阵金鸣之声。

秦慎双手持剑斜指地面,停住身形不再进逼。

片刻,楚贺失神的断剑脱手落地,苍白的脸庞上,额头至眉心处隐隐现出一条淡淡血痕。

“莫要忘记彩头之事。”秦慎眼神复杂的将他打量小会,丢下这样一句收剑转身而去。

四下里一片寂静,落针可闻,大局虽然已定,但是杀人狂魔的名号无疑在众人心中又增添了几分分量,震慑于他的威势,众人实在不敢喝彩喧哗。

“子毅不仅箭技了得,剑术更是非凡呐。”看着迎上前来的秦慎,盖延吴汉放下心头大石哈哈笑罢,又解气的轻笑道:“彩头更是妙不可言。”

“侥幸,侥幸。”秦慎伸手接过云烟递来的剑鞘,心知此次得胜确属侥幸。

三人再一番称赞谦逊,吴汉笑道:“我等也别站在此处打扰旁人雅兴,不如先回厢房,再好好庆贺一番。”

“时辰已然不早,不如回府再做打算?”秦慎实不愿再在此处多呆哪怕一分一秒。

吴汉点了点头,赞同道:“也好,此处有人打扰,却也耽误我等三人亲近。”

此时一众也已站了出来,三人转身正要离去,却听一旁云烟忽然低语道:“秦将军何不留在此处饮宴哩。”

三人闻言讶异的向她看去,只见她垂首间满面绯红的含羞细声又道:“还望将军全奴家侍奉之意。”

秦慎霎时愕然不已。

投怀送抱?上?还是不上?

第055章 形象代言

短暂的错愕过后,面对云烟前后截然不同的态度,秦慎眼神复杂的将她细审片刻,始淡淡道:“云娘子何苦如此?”

云烟低垂螓首瞧着自己脚尖,一副孤苦无依楚楚可怜的模样,默然不语。

秦慎不忍再说狠话,立在原地微一沉吟,叹了口气扭头道:“还烦子颜兄稍后为她赎身放返归家……”

吴汉被这一时的变故弄得有点迷糊,理不清两人到底已经发展成何种关系,不过听到他的请求,还是立刻点头答应。

“我们走吧。”秦慎见事情办妥,出言邀上两人正要离去,云烟忽地娇躯一震,仰面急切道:“奴委实并无它意,而是真心仰慕将军,既然奴迟早都要……那又为何不侍奉于将军这般文武双全之英豪呢?”

好一个察言观色心细如发的女子!秦慎顿住将起的脚步暗暗感叹,恐怕在我将她内心猜个明白之时,她早已将我的性情与想法也瞧了个洞若观火吧?

只是,难道她不知道,在这世上,没有人喜欢旁人将自己的心思一览无余吗?

那么,我如此凭空猜测她的想法,又是对吗?

秦慎一阵心烦意乱,被这种简单的生活仍要费尽心机惹得烦闷不已,想要甩手就此离去,却又见对方说着便是泪流满面梨花带雨,顿时心中一软,耐下性子神色放缓的好言劝道:“此处实非你能生存之所在,你若愿归家,我便请子颜兄为你赎身,你……”

言至此处忽然又想起一事,遂转头问道:“此处是官是私?”

得到是私的答案后,点头回首续道:“你若愿留此处,就当我全没说过,至于我……我今晚委实不能留宿于此,若问缘由,你……你就当我亦有自己不得已之苦衷吧。”

几近掏心的感慨言罢,直视垂首不语的云烟,接着道:“是去是留,你自己选择。”

云烟似乎很是挣扎的犹豫片刻,终仰面对其凄然一笑,心如死灰道:“既然将军看不上奴,奴又有何颜面承将军大恩?奴……奴恭送将军。”

说完轻轻的福了一礼,低眉颔首不再言语。

“既如此……”秦慎内心复杂的看着眼前这个落魄而又稍显高傲倔强的女子暗地一叹,表示了解的点了点头,迈开步伐对盖吴二人道:“那我们走吧。”

“诶诶诶!”吴汉一把扯住他的衣袖,笑眯眯道:“得亏子毅提醒,我才想起这段日子你嫂子总是抱怨身边缺个可心人伺候,我看这位娘子很是不错,这便赎回去陪伴拙荆,也免了我耳烦之恼,哈,子毅稍候片刻。”

这!秦慎见他张口就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心知对方多半会错意思,连忙反手抓住他手臂,低声道:“兄长别闹!我绝无此意!”

“嗯?此意?何意?”吴汉佯做疑惑不解的反问两句,这才顿悟般哂然一笑,解说道:“我真是赎回去陪伴你嫂子,你可不要多想,咦,难道你还真有别样想法?”

额……

秦慎反被他噎了个不轻,看着他装傻充愣的模样恨不得就地按住痛打一番,可是对方说找侍女,他也确实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多说什么,只得将一腔憋屈窝在心中。

而吴汉也对他的反应也视若无睹,径直高声呼唤老鸨。

“在此,在此!”忙不迭的应答中老鸨从人群中挤出,朝三人讨好的一笑,整理着衣裳上前大礼揖道:“见过秦将军,见过盖将军,吴公,不知吴公有何吩咐?”

“你少来。”吴汉心觉好笑的摆手调侃一句,问道:“红娘子,替这女子赎身需多少钱?”

红娘子听到问话先是灿烂满面的殷勤一笑,却又看了云烟一眼,显得为难之极,皱着个脸大倒苦水道:“吴公你也知晓,似云烟这等姿色,假以时日,必是渔阳花魁无疑,奴好不容易才从他处所得,还指望着她能够为奴挣些名声哩,如今……”

“咳!”一声轻咳让红娘子的即兴表演顿了一顿,待到看见吴汉使了个眼色指向秦慎,心中霎时一个哆嗦,也不敢继续诉苦的转口道:“如今既承蒙秦将军看……”

嗯?秦慎听着很不对劲,一愣之间眼神就投射在她身上。

先前一幕红娘子自然听了个清楚无比,此刻见他目光投来又是一慌,以连她自己都佩服自己的临机应变接道:“看她可怜,大发善心为她赎身,而吴公亦刚好缺个婢女,奴就成人之美,将其送与吴公,只是……”

说着欲言又止的扭捏作态,颇为不好意思又满含期盼的道:“只是……只是奴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秦将军能够答允,再或吴公帮忙说项一二。”

这话倒让秦慎提起了几分兴趣感到好奇,与吴汉对视一眼后道:“何事?”

红娘子期期艾艾的讨好看着他,过了小会才鼓起勇气小声征询道:“奴想将翠香楼改为常胜楼,还望秦将军应允。”

“噗~~”秦慎没忍住笑了出来,他忽然发现这个时代哪怕风月之人,也实在有其可爱之处。

面对他的哑然失笑,红娘子忐忑不安的立在原地,看向他的目光小心翼翼,委实有点拿捏不住他的真实想法。

“咳!”秦慎轻咳止住笑意道:“红娘子,你这楼叫常胜楼也好,得胜楼也罢,只要不叫秦慎楼,又与我何干?再说,我倒觉得翠香楼很是不错,至少生动贴切,嗯……难道你就丝毫不担心改名后生意反而凋敝?”

见他没有任何推拒就答应下来,红娘子立时欢容满面,喜滋滋道:“多谢将军,将军或许有所不知,若……”

红娘子兴奋之下正要口无遮拦的说出若是众人知道这是你逛过的地方,生意能不好吗?却又马上醒悟最好不要将两者关系挑明,连忙改言道:“若是男人来这种地方,谁又不希望能够常胜呢?奴倒觉得,改名之后生意只会更好。”

“你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那就祝你生意兴隆。”秦慎也不挑破对方,心知肚明的呵呵一笑后故作担忧的意有所指道:“只是,难道你就不会担心因此而失去或得罪某些豪客吗?”

一番接触,红娘子发现他并非如传言中的那么可怕,反而让人觉得十分亲近,胆子也就变得大了起来。

听到问话,她先是心生一阵感激,接着抛了个妩媚的眼色踏前几步贴身靠近,娇嗔细语道:“这还不是将军办的好事,倒让奴以后少赚些许哩,而他经将军如此一弄,恐怕以后再难风流快活,你个坏人,快说如何补偿于奴?”

红娘子说着渐渐进入角色,拿出**男人的那套本事变得有了那么几分肆无忌惮。

秦慎心觉有趣,垂首看着她淡笑道:“你希望我如何补偿?”

“罢了!他那人向来吝啬之极,远不如吴公出手阔绰,就他那些赏赐,奴还看不上眼哩,至于心生怨恨之事,谅他也不敢寻上门来,因此奴不需要将军补偿,不过……”红娘子极懂分寸的说着话题一转,仰面看向他满含真诚道:“不过奴真心希望公子今晚留宿此处,心中无须有任何负担。”

言罢将身子娇弱无力的倚靠在他怀中。

看来不只我有这种想法!秦慎斜眼微瞥身旁怔怔瞧着他俩内心不知作何想法的云烟,低头对红娘子耳语调侃道:“我看你是居心不良,想要将我骗到榻上,以便日后为你与常胜楼哄抬身价吧?”

“公子实在太过聪慧,竟将奴的心思看得一览无余。”红娘子一副被看破的样子在他怀中不依的撒娇片刻,始轻叹一声,幽幽道:“若论钱财,奴早已攒够身后财物,唯有良人何方,却是难觅,奴是真心想要侍奉公子,除此别无他求,公子就应允奴之所请,给奴留下一个美好回忆,好否?”

说完仰面定定的看着他,眼中尽是恳切。

从她的话语中秦慎听出这个职业的许多无奈,随她感慨一阵,垂首细审她岁月雕琢容颜渐逝却依旧很有韵味的面庞道:“红娘子,你很迷人,不过我曾听闻未曾得到的才是最为珍贵美好,以我所见,不如就让这次相遇成为我俩美好的回忆,如何?”

红娘子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之意,黯然点头。

“好了。”秦慎只作未见的将她扶起,笑道:“我这便与两位兄长回府去了,若再在此耽搁,我真担心旁人会将我群殴致死。”

“你可是杀人如麻的秦将军,他们畏惧你尚且来不及哩,又怎敢对你动手?”

红娘子毕竟见惯风月,既然明知事不可为,很快就从先前的失意中脱身而出,顺着他的目光四顾周围许多尚未落座的欢客笑着打趣一番,又嘴角一撇的不屑道:“让他们再多站一会亦是无妨,这些人,越是这般吊着对方,他们只会更加心痒难耐,稍后才会挥金如土哩。”

秦慎笑了笑道:“你倒是很懂男人。”

“可惜奴却看不懂公子。”红娘子立刻装出一副我见犹怜的委屈模样。

听着她暗含怨怼的话语,秦慎只觉一阵头疼不敌,担心再待下去真有可能败下阵来,连忙抱拳道:“我真要走了,你多保重。”

红娘子受宠若惊的呆了一呆,眼眶微红的正身回了一礼,感动道:“将军真当奴是朋友哩!奴能感觉得到,奴也在此祝将军以后仕途平坦,百战百胜。”

说完看了云烟一眼,轻声道:“奴去为将军备车。”

“有劳。”秦慎拱手目送转身稍显魂不守舍踉跄而去的红娘子,心中叹息一声,连他自己都难以弄清此刻的情怀。

片刻之后,众人出到楼外,厅内传来一阵喧闹议论之声。

清冷的大街上,秦慎端坐马背,感受着与厅内完全不同的气氛,扭头看向门口灯笼下或许明天就会换下的牌匾心有感慨,更有滑稽——

没想到第一次形象代言,竟是青楼!

第056章 无形之网

回到吴府门口,秦慎仰望月朗星稀的夜空,过完今晚,他离开武泉的日子又将增多一天,而距他归返武泉的日子也又近了一天。

他有那么几分返乡情切,却也有些畏惧不前。

“瞧这天气,今年恐怕又无雨雪。”身侧盖延感慨的叹了口气,将他的思绪从远处拉回重归现实之际只听对方再叹道:“若再这般下去,百姓生活难以为继,只怕……唉……”

他是发发牢骚,还是真感觉出什么异样呢?秦慎看了眼愁肠满怀的盖延默默想道。

“主公回来了。”门房听到动静,打开侧门迎出来恭敬作揖,吴汉点了点头,让随从自行前去歇息,再将几人请往厅中,其中包括云烟。

这哪是对待婢女的态度!秦慎瞟了眼垂首亦步亦趋的云烟,心中叹息。

来到大厅,吴汉让人准备酒食,再对一旁伺候的女婢吩咐道:“领这位娘子前去后院陪夫人叙话,告知夫人我还需在前厅陪兄弟饮酒尽兴”。

婢女的应诺中,云烟微微抬眼看他一下,向三人默然行了一礼,随着那人朝后院行去。

只待她的身影刚从门后消失,秦慎迫不及待的在吴汉身旁案几坐下,将已经藏了一路的憋屈不吐不快的一股脑掏出道:“子颜兄这是何意?”

“何意?”吴汉对他表现出的愠恼丝毫不以为意,反一脸诧异的问道:“这不正是你的意思吗?”

秦慎刹时被他呛得不轻,顿了一顿,闷声道:“这何时又变成我的意思了?”

吴汉一副你真是健忘的样子呵呵呵的笑了一阵,反问道:“难道不是你让我为她赎身?噢……巨卿兄,莫非我年岁渐老,以至耳背听错了不成?”

盖延全无正形的起哄笑了几声,继而笑骂道:“为何我听着这话就似你在咒我呢?要知我比你尚且虚长两岁,你说自己年岁渐老,这不是暗指我垂垂老矣吗?不过,尽管如此,我当时亦确曾听到子毅这般言语,想来我俩应该并未听差。”

说完两人煞有其事的相对颔首肯定一番,然后哈哈大笑。

“你们……”秦慎被他俩的一唱一和插科打诨弄得气结难言,颓然片刻,告饶道:“诺诺诺!小弟起初确实有请兄长为她赎身,不过自她拒绝后我不是就邀两位离去了吗?此后是兄长你自作主张,不顾劝阻的为她赎身,可与我无关。”

面对他的振振有词,吴汉只是笑岑岑的看着他却并不言语,就似看透他心思一般。

秦慎涌出一阵被误解的无力感,无奈中耍起小性子道:“我不管,如今既然子颜兄将她赎回,不如就留在府中做婢女吧,与我再无干系。”

“诶!子毅勿要冲动。”盖延连忙劝阻道:“我俩知道你年轻面嫩,又声名在外,青楼之地顾及颜面确实不便公然纳妾,不过此刻并无外人,子毅又何须故作姿态呢,难道还怕我们笑话你不成?这又怎么可能,自古英雄美人,我俩只会替你感到高兴。”

秦慎听得瞠目结舌,心道还真是天大的委屈,怕是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这都叫什么事啊!

暗自神伤片刻,头疼至极的叹了口气,尽着最后努力如发誓般解释道:“此事绝非你们所想的那些什么郎情妾意,我不过仅仅是看她可怜罢了,除此之外再无它意。”

盖延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否道:“天下比她悲惨之女子多不胜数,为何你却独独垂怜于她?难道这还不能表明你之心意?再说在翠香楼时,我看你与她亦是相谈甚欢,好啦,不过是纳个女子而已,我等三人,就不用掩掩藏藏了。”

什么相谈甚欢!一个泪流满面,一个独饮闷酒,这也叫相谈甚欢?我看真正相谈甚欢的是在那大快朵颐的你们吧!

秦慎一阵腹诽,正要辩解时,吴汉笑道:“巨卿兄言必有中,子毅就不要再辩解了,若是继续强行狡辩,我可就认为你将我俩当外人看待了。”

“好吧。”秦慎一肚子的话瞬间被憋回肚子,怏怏的回了一句,旋又不甘心道:“小弟是真有不得已之苦衷,并非虚言。”

“哦?究竟是何苦衷?”吴汉与盖延好奇的看向他。

秦慎张了张嘴,一时却找不到合理的解释,只得又沮丧的将话咽了回去,他总不能说自己其实是个穿越人士,还随时惦记着如何回到后世,担心在这世上与人产生感情有了牵绊再难洒然离去吧?

如果真这样说,先且不论对方信与不信,光是因此引来的麻烦恐怕就会无穷无尽。

“子毅莫非真有什么难言之隐?”吴汉见他欲言又止的忍不住出言调侃,说完发现他无精打采似乎并没什么玩笑兴致,又轻咳一声道:“我的意思是钱财之事,子毅从军日短,或许身无太多余财,你是否因此而担心买不起府院供养家室?若是为此,你大可不必忧心,不是还有为兄在吗?”

“还有我呢。”盖延呵呵一笑,接口道:“我虽不如子颜兄般乘肥马,衣轻裘,却也还是能资助一二。”

秦慎感激的摇摇头似要把心中的烦恼挥掉,顺着他俩的话题道:“也不尽然,只是想到我驻守边塞生死难料,纵然成家立室,亦不免聚少离多,甚至阴阳两隔,实在是牵累对方。”

吴汉叹息一声,知道他说的也算当世实情,不过还是开解道:“其实你也无需太过担心,此次你归返武泉,少说也能右迁校尉之职,调离武泉,以后……”

“校尉?离开武泉?那我会去哪里?”陡然听到这样一个信息,对秦慎而言不啻于惊闻晴天霹雳,大惊之下都忘了对方还没说完。

吴汉与盖延诧异的对视一眼,看向他道:“难道你从未思索过这个问题?”

秦慎这才发觉自己的失态,对着两人比哭还要难看的勉强笑了一笑表达歉意,犹自魂不守舍的道:“想过,也没想过。”

说着叹了口气稳了稳心神,坦言道:“不瞒两位兄长,其实对于是否继续从军我曾矛盾之极,我想过离开军伍远走高飞,更曾想过跟随子颜兄以贩马为生,只是思及自身遭遇,发现早已成骑虎难下之势,唯有迎头而上方得解脱……唉,老实讲,此刻听到这个消息,就连我自己都很难明白内心究竟是喜或忧。”

见他说完就没精打采的垂丧着头,似乎正在想着自己的心事,盖延与吴汉面面相觑的对视一眼,皆看出了对方心中的疑惑。

他刚才的话坦白却语焉不详,认真又莫名其妙,让两人确实费解。

不过既然他不愿详说,两人也不便追问,各自默思片刻,盖延道:“其实关于你名声大振这件事,今早你还未来时我与子颜兄曾讨论推测过一番,你想听听我俩的推断吗?”

秦慎闻言茫然的抬起头,讶道:“什么推断?”

“我们怀疑此事乃有人推波助澜,故意为之。”盖延语出惊人的言道。

还未待他从震惊中醒来,吴汉点头道:“前几日\我在归途中曾遇到长安方向的商旅,议论起此次匈奴来袭,他们亦曾提及在来路上听闻过你的事迹,而对方所述,与我在蓟辽边境听到的消息如出一辙,这就不得不让人感到奇怪了,须知两地距离千里之遥,短短十余日功夫便几近天下皆知,若非有人故意为之,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何种可能。”

盖延笑了笑,看着他补道:“近年来汉匈对战虽然胜少败多,但也并未达到这样一场胜仗就非得大肆宣扬的地步,我这样说,并非是要抹杀武泉的功绩,只是……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秦慎点头表示了解。

盖延接着道:“对中原腹地而言,众人尚未切身感受过匈奴的威胁,不免对这类战事有些漠不关心,那你知道这次他们又为何显得如此饶有兴趣吗?”

秦慎眉头紧锁的摇了摇头,心情渐渐沉重起来。

盖延也不卖关子,解释道:“只因在所有的传闻中,皆赋予了类似以千余人大破数万匈奴的传奇经历,啧啧,这可是比肩霍卫的事迹,若从当前国力赢弱而言,甚至可谓超越霍卫,再添上些许子虚乌有却人人喜爱的杜撰,又怎能不让人议论纷纷?”

秦慎的眉头锁得更紧,暗自琢磨倘若两人推断无误,那又是谁故意这样做呢?

曹进?薛义?至少应该不是瞿寒。

想了一阵,又觉得不对,因为尽管他俩向来口无遮拦藏不住事,但按说也没有这么大的能力啊。

那到底会是谁呢?

这样做,背后又究竟隐藏着什么目的?

思索无果间,老管家安排的酒食被人陆续端了进来,至此三人不再谈论正事,而是就着酒菜兴起话题,避开只要稍微提及盖延必定爆发的庙堂之事说了些别样趣闻,时间眨眼便至午夜。

盖延起身约定明日再来后告辞离去,酒宴尽欢而散。

至少表面确实如此。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秦慎全程都是强打精神食不知味的在虚以应付。

对他而言,唯一值得安慰的或许是当一个人烦恼的时候,总是醉得更加快些。

仆人将半醉半醒的他扶到住所外后告退离去,秦慎迷迷糊糊的嘟囔着责怪对方也不将自己送至床上,伸手试探的推开房门,踉跄踏了进去,入眼间只见屋内暗淡的灯光下一名女子正跪坐于外室矮榻之上,令他一惊之下顿时身冒冷汗,酒意全醒。

该死!这仆人多半没睡醒,竟将我带错房间!

心念电转间也不敢多看,连忙作揖道:“小……小生醉酒走错房……”

“将军回来哩!”

一声无限惊喜又夹杂着些许忐忑的轻呼,将他那正在暗责“小生是什么鬼,我还崔莺莺呢”的自恼打断,只觉声音有点耳熟的下意识抬头看去,却赫然发现竟是云烟,不由让他一愕。

“奴伺候将军盥洗。”云烟起身略显娇羞的福了一礼,碎步上前将他搀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秦慎立在原地一时回不过神来,只知愣愣的侧首看着身旁去掉轻纱换上一身襦裙的云烟暗自发呆,却见她那峰峦起伏的上围在襦裙的紧束下似要裂衣而出。

身材还真不错!秦慎咽了下干涩的喉咙,闻着飘然入鼻的淡淡处子体香,酒乱人性的忍不住大胆朝她仔细打量。

双十年华,换上襦裙后身段美好,曲线迷人,比起翠香楼要显得更加清雅秀丽,额前乌黑的秀发从中间分开拉向耳边与两鬓相交,发后随意的挽了个堕马髻,发簪斜插,极富古典之美。

再细审容貌,亦是极佳。

鹅蛋脸,琼瑶鼻,樱桃小嘴,美眸漆黑,一双柳眉弯似月,人虽未妆,色亦犹在,长长的睫毛下一汪秋水般的眼睛忽闪忽闪,就似在喃喃低语,浓浓倾诉。

感受着投在自身的眼神越发炽热,云烟终忍不住晕生双颊,垂首似嗔似喜的低唤道:“将军!”

哎哟!我这是在干嘛呢!秦慎从品评中醒过味来,收回目光状似不经意的不动声色中抽回手臂,疑惑道:“你为何会在此处?不是应该在嫂夫人那吗?”

第057章 坐怀不乱

“夫人让奴陪着叙了一会家常,便遣人将奴送回此处。”云烟从他的不动声色中还是察觉出一丝异样,倍感苦涩失落的伸手再次搀住他胳膊,仰面冲他勉强笑了一笑。

秦慎不好再拂她意,顺着她的搀扶举步来到榻前坐定,侧首怔怔的瞧着她。

逼视下,云烟局促的垂首盯着自己的脚尖惴惴不安,她虽未经人事,也没见惯风月,但男人的目光到底包含着何种意义以及目的,她还是能很清楚的分辨出来。

至少在此刻,眼前这人的目光再不复先前的欣赏与占有,而是显得心事重重。

“今后你有甚么打算?”忐忑中她听到眼前之人几近漠然的问话,心中刹时涌出一阵凄凉,暗悔自己方才是否不该出声打破那种暧昧的气氛,甚至应该趁机主动投怀送抱?

可她终究不过是个只在青楼后院呆了数日的正经女子啊!她又怎能做到如那些见惯场面的女子般放纵大胆,毫无羞涩?

唉!或许这就是天意,亦或命运吧?云烟内心苦涩的一笑,低声回道:“奴但凭将军吩咐。”

“真的任凭我吩咐?”秦慎眼神变得耐人寻味的看了她片刻,语气捉摸不定。

“嗯。”云烟低应一声,有点猜不透他这话究竟什么意思,接着细声道:“奴身堕青楼,孤苦无依,举目无亲,承蒙将军垂怜替奴赎身,奴想着,将军如此做,定然已是为奴安排好了去处。”

好么,我什么都还没说,你倒先将我一军!秦慎人畜无害的笑了笑,却让云烟没由来的心头一阵发怵。

“诺!我确实为你安排好了去处。”

听到这话,云烟再难无动于衷的勇敢抬起螓首向他看去,正好对上了他瞧着自己的双眼。

这是她与对方的第一次对视。

在青楼厢房,她曾有过那么一眼掠影一瞥,在青楼大厅,她也曾默默注视过一切,而在两人独处的此刻,她终于可以不用隐藏的将他认真细看,再无羞怯。

他脸如刀削,五官分明,有棱有角,他的眼睛是如此深邃而又明亮清澈,丝毫不像众人形容的那般是个杀人如麻的将军,反似个童心未泯的孩子。

他的眼睛又仿佛蕴藏那么一丝迷茫困惑,让人忍不住的想要将其探索,轻轻抚平。

这就是我将要托付终身的男子吗?

云烟如湖水般平静的内心忽然落下一枚石子,泛起阵阵涟漪,她见过他的英武不凡,她也见过他的俊雅风流,她更体会过他的温柔体贴,她无比坚信,委身这样的男子,今后只有坦途,再无噩梦。

但是他在迷茫!他在迷惘什么呢?迷惘如何安排我吗?

云烟刚起的怦动心情随着这一想法复又忐忑起来。

面对云烟投来的期盼中夹杂些许不安的眼神,秦慎并不急着说出答案,而是朝榻上案几的另一端微微颔首示意道:“你先坐下再说。”

云烟犹豫了一下,却仿若没有明白他的意思般向他靠近,默默的反向跪坐在他身旁,用手环住他的腰际将柔软的身子慢慢躺倒,头轻轻的枕在他大腿之上,渐渐闭上秀眸,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温玉满怀,酒后失性,静然看着她做完这一切的秦慎有那么一瞬间真的不想再去计较什么,思量什么,但是他不能那样去做,因为这其中包含着一种责任。

这时代的女子,毕竟与后世大不相同。

她们除了极个别如巴寡妇清那样的女子,更多的人都需要依附在男人身旁才能生存下去,他相信至少眼前的云烟就是如此,她对自己或许有那么一丝仰慕之情,但是真到了为感情奋不顾身的地步吗?

她如此委曲求全,各种心思手段,所图的不过也就是为了一个安稳的生活吧?

多么卑微的愿望,却需要付出全部的代价!刹那间,秦慎再无责怪对方之意,心里有的,只有对这个时代的莫大悲哀。

但是自己又能怎样?他也不是救世主,他不过是芸芸众生中微不足道的一介凡人罢了。

云烟闭目枕着秦慎温暖厚实的大腿,感受着他身体的异样心如小鹿乱撞,又觉无比安宁,或许这就是她所想要的生活,然而半晌过去,却没有等来青楼中那些女子经常议论的任何动作。

她的心渐渐不安起来,她微微睁开双眼,正对上秦慎低头注视的目光,还来不及感到羞涩,又听到了让她片刻后泪痕不断划过耳际的无情话语。

“既然你无家可归,不如留在吴府如何?”

“为何?”云烟用尽全力挤出如梦呓般的两字,轻轻的撇过头去,忽然间,她不想再让对方看到自己泪流满面的模样。

秦慎自己也不知是何滋味的叹了口气,没有解释的道:“吴兄为人极好,断不会欺负于你,我会托他日后为你寻门亲事,保你一生无忧,你觉得怎样?”

云烟一动不动的默然良久,终回过头看向他,目带几分哀求的哽咽道:“奴就如此难入将军之眼吗?”

秦慎缓缓摇了摇头,再无奈的叹息一声,道:“你很美,也很迷人,但我绝非你之良配。”

“为何,为何……”云烟喃喃痴语,有若肝肠寸断一般。

秦慎强忍心中恻然,硬起心肠道:“只因我不想有任何感情牵绊。”

“奴不需要任何感情,奴……”云烟低语的声音苦涩,倔强,酸楚,或许就连她自己都很难清楚此刻究竟在说些什么。

“但你需要一个安稳的生活!”秦慎略显粗鲁的将她打断,又语调放缓的柔声反问道:“难道这不正是你所想要的吗?”

说着叹了口气,不忍的避开目光,似倾述又似解释的道:“不瞒你说,今日曾与你述及的我有不得已之苦衷并非诓骗于你,我身处军营,生死难料,这样又如何给你一个长久安定的生活?我惹上神秘组织,如今对方满天下追杀于我,或许就在明日,我便身首异处,这般结果,你又能接受?”

“纵然你能,我又怎忍将你置身之中?”看着云烟的张口欲言,秦慎抢先截断,旋又苦涩一笑,续道:“再或老天垂怜于我,让我得以远走高飞,待到那时,你让我如何抉择?你莫忘了,我也不过一介凡人,我也有私心,与其拖家带口命丧黄泉,不若一人洒然脱身,这其中的苦衷,你能明白吗?”

云烟静默片刻,启齿坚定道:“若是将军真遭不幸战死沙场,奴会终生为你守节,若是真有逃亡之日,将军只管独自离去,奴绝无半分怨言,这样,将军肯接受奴吗?”

看着她说完后再次滑落脸颊的清泪,秦慎心生感动,却又暗自长叹。

或许她真的对自己用情已深,这个时代的女子心思,又怎能拿后世相比较呢?只是这样真的好吗?秦慎默思一阵,不敢与其对视的道:“我怕我良心难安,终生活在愧疚之中,我惜命,我更享受快乐简单的生活,我这样说,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此乃奴之本意,又与将军何干?将军何须有愧疚呢?”云烟抽噎着不依不挠。

“话虽如此,但要真正做到又是何其之难。”秦慎幽幽一叹,决然道:“与其如此,还不如趁早了断。”

知他心意已决,云烟不再言语,只是默默的垂泪不断。

秦慎候了片刻,酒意上涌中困意来袭,将她扶起道:“天色已然不早,我等也不便太过麻烦人家,今晚你就在此歇息一晚,明日我再请吴兄替你安排房间,你……你睡里间,还是此处?”

对他的询问,云烟仿若未闻般软软的伏卧在矮榻一侧,不言不语,不哭不闹。

秦慎五味杂陈心不是滋味的摇了摇头,去到里屋抱出被褥替她轻轻盖上,再静静观察一阵,见她始终一动不动全无反应,只得长叹一声,回到里屋就身一躺,运起御风诀抵御风寒,不一会沉沉睡去。

天色微明。

秦慎终于准时从睡梦中醒来,听到院外的轻微动静,起身轻启窗户。

如他所料,与他瞬间对上的是淡淡晨光中的两张如花的笑靥和整齐一致的“公子起啦”,除此之外,还有小白那轻微而激动的哼音。

或许是因为小白从未开眼时就在他身旁的缘故,是以对他显得特别亲热。

秦慎招了招手示意,夏竹秋菊立刻起身上前将正在逗弄的小白送入他怀中,期间还飞快的瞥了一眼室内,然后两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与疑问。

忙于安抚小白的秦慎完全没有注意到她俩的动作,直至怀中的小白终于渐渐从兴奋中平静下来,这才朝两人颔首指了指外间。

夏竹秋菊有点不明白他今日起身后为何不愿说话,见到他的示意,两人对望一眼,皆摇了摇头表示不懂其意。

秦慎侧首思索片刻,将小白递给两人,然后从并不算太大的窗户翻身爬出。

两女目瞪口呆的看着他这诡异的动作,半晌才回过神来,对视一眼,想笑却不敢笑。

秦慎领着两个心觉莫名其妙的女子出到院外,这才低声道:“去打水来给我盥洗。”

“噗嗤”活泼的夏竹终忍不住笑了出来,捂着嘴咯咯咯的笑道:“公子为何不在屋内盥洗哩?还让婢子与秋菊平白担心一阵,以为公子犯了癔症。”

秦慎尴尬的轻咳一声,“嘘”的一指道:“小声些,那云娘子在外屋歇息,我不过怕吵醒她而已。”

“啊?”夏竹和秋菊诧异的啊了一声,难以置信的齐声道:“公子昨晚与她分房而睡?”

秦慎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瞅向两人,两人连忙止住各种表情,不过还是又忍不住怪异的看他两眼,夏竹这才道:“不过主公吩咐,请公子与云娘子稍后去后院用膳”。

“这样?”秦慎想了一下,道:“那你去伺候云娘子起身。”

夏竹点了应诺,进去后不到片刻,疾奔而出喊道:“不好啦!云娘子不在房中!”

第058章 两情难较

秦慎让秋菊守在院门,然后与夏竹将院内每处角落寻了个整遍,终不见云烟身影。

这可如何是好?该不会寻短见了吧?秦慎一阵暗恼自责,扭头道:“你与秋菊去门房处问问,看她有否出府。”

夏竹嗯了一声正要举步,又顿足疑问道:“那婢子去了,谁人伺候公子盥洗哩?”

“嗨!”秦慎一时无语之极,气不打一处来的暴躁道:“这都甚么时候了,还盥洗盥洗,你快去,我会自己打水。”

“唯!”夏竹看他一副将要爆发的着急模样,连忙吐了吐舌头福了一礼朝外快步踏去,然后没走几步却又停了下来,回首看向他犹犹豫豫又难耐心中好奇的很是八卦道:“公子既然如此在意云娘子,为何昨晚又分房而睡哩?”

秦慎愣了一愣,反倒不似刚才那般急切了,看着她皮笑肉不笑的招了招手道:“小妮子,你过来。”

“公……公子……你……”夏竹睁大眼珠警惕的看他片刻,脸颊升起两朵羞涩的云彩,却又有点不知所措的用手护在胸前,缩着脖子畏怯的退了两步,结结巴巴道:“秋……秋菊还在屋外哩。”

小丫头片子,在想些什么呢!

秦慎忽然想笑,可也知当下实在不合时宜,遂将脸重新一板,换了个面孔恐吓道:“我看你是不想继续在吴府呆了,你家主公难道未曾告诫你等,旁人之事……”

“婢子知错了。”夏竹不等他说完便快速的丢下一句,头也不回的调头疾奔而出。

看着她如受惊小鹿般飞闪而逝的背影,秦慎哑然失笑,却又想起此刻不知去向的云烟,不由一阵烦乱袭上心头,匆忙打水胡乱梳洗一番,快步朝前院走去。

才至半路,两女问话归来迎头碰上,秦慎迫不及待道:“可有结果?”

两人忙不迭的点了点头,气喘吁吁的立在原地平息片刻,夏竹道:“回……回公子,问过门房,门房说云娘子天未亮时便前去叩门,门房当时还觉得很是奇怪,不过云娘子说奉公子之命需立刻出府办一件要事,门房不敢耽搁,又见她除了稍显焦急并无任何异常,来不及请示就放她出府了。”

“神色并无异常?”秦慎愣了一愣。

夏竹连续说了长串话一时接不上气来,见秋菊只知道不断点头表是,怪责的掐了她一把补道:“门房倒是这般言说,不过他老眼昏花,又半梦半醒,谁知他所述真假与否。”

你也未免太心直口快了吧?也不知道稍微说些让人心感宽慰没那么愧疚的话!秦慎瞥她一眼,微一沉吟道:“带我去见你家主公。”

“啊?云娘子跑了?”

后院内,吴汉听完秦慎匆忙见礼后的话语诧然失声惊呼。

一旁的吴夫人却要显得比他镇定许多,不满的横了一眼后回过头道:“子毅,你且与我等说说究竟发生何事?”

“诺诺诺!你快说说,唉……”吴汉忙不迭的附和完又唉声叹气,直至看到夫人扫来的暗恼目光,这才没脸没皮的一笑,解释道:“细君勿恼,我这不也是为子毅忧心吗。”

吴夫人见他不分场合的口无遮拦,一脸的端庄终于现出两团难为情的红晕。

在这个封建的时代,若是一个妇人在家中竟将夫君逼至道歉,那不是失德又是什么?

然而吴汉却不在乎,笑了笑道:“子毅莫要见笑,我与你嫂子向来皆是如此。”

“你还说!”吴夫人恼羞成怒的低斥一声,牙齿都几近咬碎,面上却还要装出一副端庄贤惠的模样,心不免道:向来如此?那不是说我经常在家管教他吗?

见夫人似乎真要动怒,吴汉神色一慌,连连告饶道:“我不说,我不说,子毅,你来说。”

难得见到他的另一面,秦慎倍感温馨的同时又觉好笑,脸上却不动声色的赞美道:“兄长与嫂夫人琴瑟和谐,小弟只有羡慕之情,又怎会有见笑之意。”

“嗯……琴瑟和谐,‘窈窕淑女,琴瑟友之’,还是你说话动听。”吴汉品评着朝他竖起拇指,接着又满是感慨道:“唉!其实你又何须羡慕,你若昨夜与云娘子同床共枕成就好事,今日不也就琴瑟和谐了吗?又怎会生出这等枝节……诶!细君你……”

说着下意识的扭头看去,正对上夫人冲其的温婉一笑,以及柔声劝说:“郎君!不若先听子毅讲诉,如何?”

吴汉手抚腰际连连点头,再回首面目扭曲道:“子……子毅,你快说。”

秦慎垂下头去,花了好大工夫才终于没有笑出声来,再稳定了一下情绪,这才将事情经过粗略述说一遍。

“你看,果然被我言中了吧?就是未曾琴瑟……”吴汉扭头朝夫人炫耀的说着却又话语忽的一顿,转而言道:“细君,我这就与子毅出府寻人,或许还有追回可能。”

吴夫人微一颔首,看着起身的两人道:“记得多带人手。”

“细君放心,若是寻不到人,我便……”吴汉大义凛然的拍胸保证着说至一半,趁着夫人尚未变脸发作之际,匆忙扯着秦慎落荒而逃,只留下一句“那便作罢”。

两人出到院外,吴汉停住脚步朝后看了看,道:“子毅勿笑,就如昨日所言,我自觉亏欠你嫂子太多,故而……”

“兄长这是甚么话,小弟真心只有羡慕,并无其他。”秦慎将其打断,发自内心的再次表态。

吴汉笑了笑,就此岔开这个话题,转而道:“如今有何打算?”

秦慎沉吟片刻,难以确定道:“兄长觉得她会回翠香楼否?”

“这个……”吴汉想了想,分析道:“她既然孤身一人无家可归,回翠香楼倒是亦有可能,不过她费尽心思脱离苦海,再回去……或许不会吧?再则门房言她离去时神色平静,想来她也算心思缜密之人,唉,你也无需太过忧虑,顺其自然吧。”

秦慎点了点头,道:“那我们先从何处着手?”

“去翠香楼吧。”吴汉也没有更好主意的叹了口气,续道:“毕竟那是她渔阳唯一熟悉之地,至于各处城门,就让其他人去吧。”

商议妥当,两人不再耽搁,召集人手分派任务,然后上马朝翠香楼踏去。

冬日的清晨寒意更甚,秦慎感受着扑面冷风,想着云烟身穿家居服饰再无他物的离府而去,心中担忧,更为自己造成的恶果自责不已,一时郁郁寡欢。

吴汉斜眼看了看心事重重的他,暗暗摇头,也不开口点破。

“子毅兄,你说我昨晚是否显得太不近人情,以致伤透人心,才导致这般结果?”秦慎心气郁结,终忍不住开口言道。

“这个……”吴汉老神在在的微一迟疑,看向他询问道:“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言?”

“自然是真话!”秦慎有点不满的瞥了他一眼,怪他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

吴汉不以为意笑了笑,然后正色叹了口气,道:“从某一方面而言,你确实有些过分而显得不近人情,你想一个女子放下自尊委曲求全的向男子示好,却遭男子无情拒绝,若是你,扪心自问,你会如何做想?况乎女子!”

“不过……”吴汉看着他越来越低落的脸色又话音一转,续道:“感情之事,也不能以简单对错、有情无情来衡量,就如司马相如与卓文君,两人私奔违背礼教,却广泛流传成为美谈,这又岂是对错所能解释?你既对她并无感情,早早拒绝,倒也无可厚非,只是……”

说着顿了一顿,看向他疑惑道:“我有一事真的不明,却又不知该不该问。”

“何事?”秦慎一愣,旋即道:“兄长但问无妨。”

“历来有为之人皆是妻妾成群,而妻妾、乐师、婢子多寡更是衡量此人身份高低、富贵与否之标准,无人不是竞相充实后院,以向外人彰显自身实力财力,为何子毅独独例外?”

秦慎正要开口,吴汉又道:“我看那云娘子样貌端正,实乃美人,纵然再无感情,便是养在后院亦是上佳,为何子毅却拒人于千里之外?莫非,你真有甚么难言之隐?”

“唉!我确实有不得已之苦衷,却并非如你等所想的有关风气又或男人之疾的问题,兄长可千万莫要想岔。”

秦慎半是认真半开玩笑的打消他的疑虑,叹道:“其实关于此事,我昨晚亦曾委婉告知对方,然而……唉,在此我亦可对兄长言明,或许某一日后,我不再对这个世间感到任何眷恋,我便会远走高飞,隐遁山林,待到那时,所有的一切不过如梦境般皆是虚幻罢了,我如此说,兄长能否明白?”

“非要一个人走么?”

吴汉思索片刻,难以认同的道:“你大可带着一众家眷仆从隐居世外,你需知晓,这种与世无争之生活,可是世间众生皆梦寐以求之愿望。”

秦慎默然,又摇了摇头,意气消沉道:“或许我真是不负责任之人吧?我总觉得,拖家带口总不如孑然一身走得更为洒脱,了无牵挂。”

“呵!看来兄长在你心中毫无半分分量!”

吴汉开了句玩笑,用眼神制止住他的张口欲言,喟叹道:“一个能在军伍建功立业之人,你相信他是不负责任之人否?唉,了无牵挂……言时容易,做又何难!一个人活在世间,所牵挂者众多,又岂是仅有亲人?唉,相信为兄,今后当你某一刻忆及今日所思所言,会发现不过皆是大谬!”

秦慎张了张嘴,又闭口不言。

两人就此默默行进,此时翠香楼在望。

第059章 芳踪难觅

“见过将军、吴公,两位贵人这般大早便有如此雅兴,不过娘子们才刚入睡哩。”刚被喊醒出来的红娘子立在大厅以手遮面打着哈欠,鬓云散乱另有一种别样慵懒风味。

说完又娇媚的横了秦慎一眼,含笑道:“莫非云娘子身体娇弱,不堪挞伐,未让公……”

“去去去!你是否未曾睡醒,说些甚么胡话!”吴汉没好气的将她打断,直截了当道:“云娘子不见了!”

“啊?”红娘霎时瞌睡全醒,再认真打量两人,这才发现他们面色不善全无前来尽兴之意,当下连忙行礼告罪一番,又犹犹豫豫的看着两人道:“究……究竟发生何事?”

吴汉阴着个脸挥手道:“你无须探听!就是云娘子昨夜私自出府,踪迹全无。”

“可与奴无干!”红娘紧张的连连摆手撇清关系,哭丧着脸诉说道:“吴公亦知奴之为人,奴在渔阳立足以来,奉公守法,本分做人,从未做过任何有昧良心之事,更别说这种里外勾结骗人钱财之事,何况以秦将军之威势,奴就算有这般心思……”

“好啦!”吴汉见她说着就没完没了,不耐烦的打断道:“又不是来找你兴师问罪,你这般紧张作甚?我等不过是来问问云娘子有否归返此处?”

红娘闻言暗松了口长气,看向候在一旁的门房道:“云娘子可有归来?”

“未曾!”门房摇头回了一句,又解释道:“方才奴便说与秦将军与吴公知晓,只是两位贵人放心不下,这才进来找楼主询问。”

“将军,你看?”红娘说着征询的看向两人。

吴汉却是难以相信的拿眼斜睨着她,语气耐人寻味而又不善的道:“红娘,或许真如你方才所言,你与云娘子里外勾结,现如今将她藏匿楼中,却不告知我等?”

“哎哟!”红娘吓了一跳,双手乱摆的惊慌失措道:“绝无此事!绝无此事!奴怎敢隐瞒两位贵人!纵然奴真是那般人,在……”

说着畏怯的看向一言不发的秦慎,嗫喏道:“在……在秦将军面前,奴……奴还是万万不敢的。”

秦慎叹了口气,不再无动于衷的冲其干涩一笑,宽慰道:“我还没那么可怕,不过我信你……你就别再为难红娘了,她也是不易。”

后两句话却是扭头说与吴汉,吴汉洒意的耸了耸肩,丢给他一个就你会做好人的眼神。

“将军真是好人哩!”红娘感动的泪水说流就淌,又很知分寸的只感伤一小会,然后看向他娇怯怯道:“如今将军有何计较?要不奴再派人将楼内仔细搜寻一番,看她有否私自逃回,藏匿楼中?”

秦慎摇了摇头,再思索片刻,始道:“不必大张旗鼓,你去寻两名信得过之人,随便找个由头搜寻一番,却不必言及云娘子之事,知否?”

“奴晓得,奴马上去安排人手。”红娘福了一礼正要离去,又停下脚步,自责不已的招呼道:“你看奴,半梦半醒的全然不知礼数,将军快与吴公入座稍后片刻,奴去去就回。”

说完又吩咐门房准备点心酒水,这才去了。

两人落座静候佳音,不过都心知结果不容乐观,队始终又哪有心情吃吃喝喝,此时红娘归来,拘谨的立在一旁等待吩咐。

秦慎朝对面的案几微一示意道:“红娘也坐,我与吴公皆是随意之人,却无那般复杂规矩。”

红娘犹豫一下,还是礼道:“那奴就谢过将军与吴公了。”

“红娘可知云烟究竟何方女子,因何而入翠香楼?”只待她甫一落座,秦慎便开口问道。

红娘侧首回忆片刻,始答道:“回将军,云烟乃奴从他人手上几经转手方才购得,因此实不知她究竟桑梓何处,不过据人贩口口相传,云烟乃一落魄大户之女,只因家道中落,卖身葬父,这才落入人贩手中,奴见她样貌上佳,又颇具诗书才华,故而高价将其购入,本想……”

说着觉得话语好像哪里不对的忽然一顿,胆战心惊的快瞥一眼对面,转而道:“其后之事,将军都已知晓,奴就不扰将军清净哩。”

秦慎状若浑然不觉的点点头,陷入沉思,让红娘放下心头大石。

“唉!似奴这般女子,若非身世可怜,迫不得已,谁又愿入这等地方,依靠卖笑为生?”红娘候了片刻见两人一言不发,只得兴起话题,叹道:“昨晚云烟承蒙将军可怜,替其赎身,奴是真心为她欣喜,谁料……”

“啪嗒!”果盘陡然落地的声音将红娘的感慨一瞬间打断,众人循声看去,只见吴汉不好意思的道:“是我不小心,红娘,你继续说。”

哎哟!我这是怎么了?难道真没睡醒?看着吴汉趁机递来的一个眼神,红娘懊恼不已,又有点担心害怕,坐立不安的唯一犹豫,起身拜道:“是奴失了心智,胡乱多嘴,将军万勿怪罪。”

“你有何罪?”秦慎愣了一下觉得莫名其妙,旋即立刻知道她指的什么,浑不在意的和善一笑,让她起身道:“无妨!能够听你讲述自身内心想法,亦让我对你等了解更深,求之不得呢。”

话虽如此,红娘之后却再不敢多嘴半句,以免说错。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终有两名壮汉出现在众人视线内,朝两人见礼后对红娘道:“回楼主,经仆仔细查找,楼内以及后院并无楼主寻找之物。”

红娘点头让两人退下,再一副静候吩咐的神情看向秦慎以及吴汉。

“如此……”秦慎叹了口气,起身道:“那就叨扰红娘了,你且去好好歇息,我等告辞。”

红娘连忙起身相送,宽慰道:“将军毋须心焦,奴这一有消息,立刻前来禀知。”

秦慎点了点头,与吴汉在相送下出到楼外。

只待红娘进入楼内,放眼白日里空无一人的花街,心中五味杂陈,难言滋味。

“如今作何打算?”身旁的吴汉看他一眼,开口询问。

秦慎心神难宁的叹息一声,回想这一日来的所有经历,无奈道:“若她有心躲避,凭她的心思才智,恐怕我俩就算将渔阳翻个底朝天都难以寻到,既如此,又何必再煞费苦心极力寻找呢?唉……算了,就此作罢吧。”

吴汉点头同意,道:“那就回府静候他人结果吧。”

两人策马行进,路上陆续有前去各城门的家仆寻来回报,或说并无类似女子出城,或言听某城门守卫说有一美貌女子出城望东而去,又有说往南边方向诸如此类,各不相同。

吴汉看向秦慎,眼中尽是征询之色。

“无需再派人手前去追赶查看,回府吧。”秦慎心如铅坠的予以拒绝,他几可肯定云烟绝不在其中。

“尽人事,听天命,还是看看吧?”吴汉劝道。

秦慎思量片刻,缓缓摇了摇头。

两人回到府中,吴夫人此时尚还未用过早膳,正领着三位子女等他俩归来,而陪侍一侧的竟是夏竹秋菊两女。

这景象倒是让秦慎呆了一呆,然后急趋上前补上初时未曾来得及的郑重见礼。

及后吴汉又让子女上前见礼,秦慎受礼后身上左右摸索一阵,尴尬道:“我这穷困潦倒,竟是连一件像样的礼物也拿不出来。”

吴汉夫妇善意的笑着,连说无妨无妨。

身前幼子吴国此时不过五六岁光景,闻言却仰面崇慕的看着他,稚声嫩气道:“阿叔盖世英雄,阿母言见上阿叔一面便是天大福分,阿叔方才却还摸了摸小侄之头,小侄觉得这便是最好礼物。”

“哈哈!这话阿叔爱听。”秦慎哈哈大笑,俯身抱起他道:“阿叔便请你陪我一同用膳,祝你长大后比阿叔更胜一筹。”

孩童自来就是营造各种欢快气氛的良剂,众人其乐融融的各归座位,吴汉笑着解释幼子是当初避难路上所生,是以宠爱多些,才会这般没大没小。

秦慎自然回以小侄聪敏机灵,十分喜爱之类云云。

及后言归正传,吴夫人打量两人一眼,关心道:“未曾寻回?”

“那便作罢。”吴汉巧妙的以当时出府的话语回了一句,避开这个话题招呼秦慎用膳。

吴夫人目带担忧的扫了眼言笑殷殷看不出内心真实想法的秦慎,想了想还是宽慰道:“既如此,子毅亦无需忧心,昨夜我与那云娘子交谈一番,倒也看出她是个心有主见之人,她既执意独自离去,想必心中自有计较。”

秦慎点头称是,谢过对方开解,言说自己心中早已放下。

“那就好。”吴夫人点了点头,又叹道:“数年前你兄长包庇门客,举家避难,我跟随郎君千里奔波,颠沛流离,不亦有今日之福?那云娘子若是愚笨,所得种种不过咎由自取,若她聪慧,则自有其生存之道,子毅倒无须再为她担忧,更感愧疚自责。”

秦慎听完她的言语微感诧异的扬首相看,终于有点明白为什么兄长会对她又爱又敬。

“嗨!”吴汉倒是有了些许不耐烦,左右扫视,目光最后定在长女身上忽然道:“若筠明年便是及笄之年,如今已是婚配之时,不若就将她许与子毅,如何?”

“噗~~”,秦慎刚灌入口中要咽未咽的粟米粥一时没有忍住全喷出来,呛的直锤胸口,脑袋一片混沌:什么鬼!刚才还兄长阿叔,转眼就变成岳父郎君?!

“阿叔!”身旁的吴国一副委屈欲哭的样子瞧着他,满脸的粟米粥滴淌流下。

那边厢吴若筠闻言怔了一怔,旋即颔首娇嗔道:“阿翁!”

夏竹秋菊看着秦慎和小公子的狼狈模样躲在后面低垂着头笑得身子一阵发颤,却又不敢发出声来。

而瞧着室内的这幅光景,吴夫人亦是终忍不住的撇过头去捂嘴轻笑一声,回首横了郎君一眼,语含怪责道:“说些甚么胡话!子毅乃阿叔,又怎可胡乱许配。”

“呵……呵呵……”吴汉干笑一阵,语拙道:“我……我……唉,我不是看细君似乎对子毅陡失美人心有郁结而感到担忧吗?这才起意让……让若筠……”

“胡闹!”吴夫人再瞪一眼,扭头道:“若筠,快带幼弟前去洗面更衣。”

吴若筠连忙应了下来,羞涩的低垂着头,连看都不敢多看秦慎一眼的拉着吴国快步朝后走去。

“哈!玩笑,玩笑,子毅知道兄长最爱开这等玩笑。”吴汉打着哈哈化解着各种尴尬,请手邀请众人继续用膳。

只是闹出这样一出笑话,众人又哪里还有太多食欲,匆匆用过,婢女撤去饭食。

吴夫人看着两人,忽然想起一事道:“对了!方才你等外出,盖将军派人前来传话,言今日军务繁忙,就不再来府上了。”

吴汉点了点头,三人坐着闲话家常。

此时一名婢女疾步室内,行着礼禀道:“禀主公、主母,太守府派人前来传话,彭使君不刻将来府上拜访,此刻已在路上。”

“他为何会来?”吴汉与夫人诧异的对视一眼,再齐齐看向秦慎。

第060章 巧言婉拒

渔阳太守范伋与吴府从无任何交情,如果非要说有的话,那也是因为这座宅院而有的些许龌蹉之情。

然而在某一天清晨,一郡之长竟屈尊前来拜访,吴汉夫妇心感荒谬之际,除了想到眼前的秦慎之故,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任何理由。

“男子之事,我等卑贱妇人实不便参与。”吴夫人款款起身行了一礼,告退离去。

吴汉苦笑着双手一摊,解释道:“拙荆爱憎分明,向来如此。”

言罢扯着表示理解的秦慎快步朝前厅踏去,吩咐仆人准备各项事宜,然后大开中门,两人站在府门台阶下静候郡守到来。

不片刻,车架在长街尽头出现在众人视线之内。

“哈哈!子颜在渔阳立足数年,老夫却直至今日方来造访,子颜可千万莫要因此而责怪老夫。”

年近六旬略显肥肿的范伋从马车缓缓下来,待两人见礼后快步上前亲热的执起吴汉双手言笑殷殷的说罢,又轻拍着他手背,双眼眯成细缝的轻声笑道:“前两日城门之事,老夫已将那守卫重加责罚,子颜勿要放在心上。”

不管真情假意,吴汉立刻使出毕生演技,摆出一副诚惶诚恐又夹杂无限感动的表情道:“使君公务繁忙却依旧心念我等黎民,直让末民感激涕零,至于区区误会竟劳使君过问,更让末民心中有愧,惶恐难安。”

明明互不顺眼却依旧要这样惺惺作态,何苦由来?

看着眼前的景象,秦慎对这个时代的礼节只觉一阵厌倦腻味甚至恶心,然而下一刻后,这一幕就发生在他身上。

范伋目含激赞的笑着点了点头,微微转身看向他惊叹笑道:“相比这位便是名震天下的秦将军了吧?果然是气度不凡,一表人才。”

“使君谬赞,正是卑职。”秦慎谦恭的再次拱手行礼,心中不免暗诽:刚才不是自报家门了吗?还装什么惊为天人!

“呵呵!”范伋和蔼可亲的笑了几声,感叹道:“若非老夫今日造访子颜,恐怕将要因此而错过目睹将军真容呢。”

X!但凡老子还要再在这个时代呆上一日,我就定要努力身居高位,等到那个时候,看谁不爽我就甩脸,张口就骂,伸手就打,再不用像现在这般卑躬屈膝的假客套!

秦慎心中暗暗猛发重誓,脸上却装做惶恐难安道:“非是卑职不愿拜见使君,而是卑职乃流落至此,身无长物……”

说着苦笑一声,扫了眼自身续道:“便是身上这套衣物,亦是全由吴兄提供,使君不妨屈尊试想,以这幅容貌以及处境,卑职又如何敢前往拜见使君呢?”

范伋显然对他的这份对答满意之极,开怀大笑中轻轻拍着他肩膀安慰道:“子毅勿要自责,老夫并无怪罪之意,呵……老夫此人,其实向来最是随性而为,因此子毅所虑,未免就稍显过甚。”

“卑职不知使君如此易于相与,看来确是卑职多虑了。”秦慎再告罪一声。

见寒暄终于接近尾声,吴汉连忙将范伋请入厅内首案,两人陪侍下座,继续着各种无关痛痒的应酬话语。

对答中,秦慎的心思反而更多的放在对面一侧跪坐炉火旁姿态优雅的婢女身上,暗暗好奇对方究竟在烹煮何物?

及至随着婢女的最后动作将沸水灌入装有各种细末的盏中,一阵似曾相识的清淡香味扑鼻而来,让他一愣后接着一惊——

姜茶?

疑惑间,婢女捧盏奉上,香味更显浓郁,他几可肯定必是姜茶无疑,然而低头再看满盏黑乎乎如芝麻糊一般的羹状液体,他又怀疑起来。

范伋持盏放在鼻下闭目享受的细闻片刻,赞道:“子颜此茶,当属极品。”

还真是茶!秦慎再诧异的垂目看了一眼,心中只觉一阵怪异。

“此茶产自末民桑梓南阳,难得使君心觉尚可,那稍后末民让人准备些许送去使君府内,待使君闲暇之时,再细品其究竟有何瑕疵。”吴汉立刻见机回道。

范伋笑了一笑,未再言语的持盏品茶。

看看!就连送个礼都送得如此委婉卑微!秦慎万般乏味的捧盏嘬了一口,只觉味道咸咸淡淡,难言滋味。

范伋品了一阵,轻轻放下茶盏,看向他道:“子毅准备何时返回武泉?”

“回使君,或许就在近日。”秦慎恭声答了一句,然后解释道:“卑职自武泉一战至今已有近月时日,为免军中同袍时刻替卑职担心,卑职还是尽早归去较好。”

范伋点了点头,沉吟道:“云中太守卢使君曾与老夫有过些许往来,故而此人老夫亦算有些了解,他这人……”

说着轻叹一声,笑了笑道:“想来老夫不说子毅应该也清楚明白,不知子毅日后有何打算?”

戏肉终于来了!秦慎暗自一叹,心中快速思索如何作答。

其实关于云中太守,若非凭着武泉大战前窦义只言片语的猜测,他除了知道对方叫做卢芳之外,其余的一概不知,而这也是一直令他感到奇怪的地方。

在武泉军中,众人向来很少论及卢芳。

不过值此时刻却不是深究这事的时候,眼前之人欲言又止的提及卢芳其人,多半不过是想借着这个话题招揽自己罢了。

那又该如何回答呢?

若是不拿回话语主动权,纵然我能脱身,恐怕子颜兄以后也不好受。

心念电转,秦慎微一思索,叹道:“其实卑职早前亦曾思索过此事,更有过另谋他就之感,亦有过归隐山林之念,不过后来受一事启发,遂放弃诸般念头。”

“何事启发?”范伋先是一喜再是一愣的急切问道,心中不免暗忖:若是寻常小事,老夫自能解决。

秦慎笑了一笑,似乎在讲一件与答案毫无相干之事般娓娓道:“卑职初入吴兄府院时,入目所见,处处别致,样样惊喜,当时卑职心中感慨之余,便询问吴兄住在这等精致府院有何感受?使君认为他会如何作答?”

范伋一时忘了此事和他所问之事究竟有何关联,闻言只是稍显诧异的看向吴汉。

我俩何曾有过这样的对话?吴汉见他张口就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霎时目瞪口呆,正愣神间,瞥见范伋目光投来,连忙将呆愣化为尴尬的一笑掩饰过去。

范伋看着他默思片刻,再回首勉强笑道:“自然是面带喜色,感叹得此府院,于愿足矣!”

我呸!这是你的愿望还差不多吧!秦慎心里狠狠的将对方鄙视一番,而脸上则深表赞同却又惋惜的道:“卑职当时亦与使君同样想法,不过吴兄所答却是大出意料,他言道:‘看得久了,却也与平康坊那简陋宅院一般无二,处处瑕疵。’然后便指出何处设计并不合理,何处树又种歪诸如此类。”

“噢?是吗?”范伋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笑着直起因关注而微微前倾的身子,却又笑得极为牵强的拿眼朝吴汉看去。

吴汉一脸窘态的对着他咧嘴傻笑,心中叫苦不迭:子毅啊子毅!你想害死为兄吗?

“使君亦觉好笑吧?”秦慎笑眯眯的言道,仿若完全置身在自己的世界中,对吴汉悄悄投来的眼色视而不见,自顾自道:“当时卑职亦觉有趣好笑,心想如此精美之府院为何在他眼中竟有这么多瑕疵,不过及后细想,卑职却从中想明白一个道理,终于知道卑职究竟该何去何从。”

“啪啪啪~~”

至此范伋完全明白过来,呵笑中抚掌叹道:“原来子毅尤喜如庄子般以故事蕴含深刻哲理,倒教老夫方才好一阵迷糊。”

说完抚须含笑的目注于他,眼中尽是和蔼爱惜之色。

这种变化倒让秦慎愣了起来,范伋注视片刻见他迟迟没有开口,不由催促道:“子毅快讲!老夫如今倒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知晓子毅究竟从中悟出甚么道理。”

这叫怎么回事?秦慎醒过来暗自摇头苦笑,面上却装作无所适从的道:“庄子乃千年难遇之圣人,卑职又如何敢与其相提并论。”

“欸!”范伋摆了摆手,不能认同的道:“‘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子毅毋须妄自菲薄,还是快将你所悟言来,也好让老夫感受一番。”

“那卑职就献丑了。”秦慎微一拱手,道:“及后卑职就想,为何似吴兄这等大富之人,居华厦竟有若破宅,穿锦衣又不觉保暖,用玉食而难知其味,为何?不过司空见惯罢了。”

范伋似有所悟的点了点头,扭头看了吴汉一眼,再看向秦慎,静待下文。

“常言道:黄金无足赤,白玉有微瑕。世间万物,从无完美,若是世人皆如吴兄这般见得惯了,便觉得平淡无奇,甚至以挑剔眼色看待万般事物,做人又有何乐趣可言?与其如此,远不如闲庭信步,远而观之,乐享其中。”

范伋沉思片刻,赞同道:“子毅言之有理,老夫便常有这般感觉。”

说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解释道:“老夫向来喜乐,但凡寻得悦耳之谱,便常让乐师反复演奏,数番下来,也就觉得似乎并非如先前那般动听,总觉某处音调似乎应该再高些许,某处似乎应该再低稍许,初时尚以为乃乐师演奏之故,此刻听子毅如此一言,却原来是这般缘故。”

“使君倘若偶尔听之,或许会重新发现它的美妙之处。”秦慎笑了一笑,喟然道:“卑职有感于此,思及自身从军武泉不过数月,若是就此因些许瑕疵而另谋他就或隐居山林,待到数月之后,倘若再有瑕疵,卑职又该何去何从?”

说着微微一叹,又道:“再则卑职能有今日区区薄名,皆是武泉将士浴血所得,卑职又如何能弃之而去?唯有见瑕疵却乐享其中,遇不满则顺其自然。”

范伋知道了他的心意,也就不再提招揽之事,而是捡着他方才话中的一些从未听过的句子询问一番,再讨论了下那不知被谁传出去的《出塞》,都被秦慎胡编乱扯瞎混过去。

“妙!今日听子毅一席话,真让老夫受益匪浅。”范伋满足的感叹一声,环顾厅内,笑道:“方才听子毅讲诉,倒让老夫对子颜府内景色感到格外好奇了。”

你不是早就看过吗?吴汉心中暗诽,嘴中却马上知情识趣的道:“若是使君有意,不妨院内走走,替末民看看有何不足之处。”

“你呀……”范伋无奈的微一摇头,看着他笑吟吟道:“比起子毅却是落了半乘,听完子毅一番话后,眼中有的竟依旧还是那些瑕疵。”

“那是!末民无知贾人,又怎能与使君以及秦将军相提并论。””吴汉憨厚的咧嘴一笑,心中早将他咒了千百遍。

秦慎看得暗暗好笑,起身陪着使君在府院内游览一圈,范伋感叹景色别致之余,玩笑道以后怕是少不得前来叨扰,吴汉自然满脸诚挚又诚惶诚恐的表达心中的无限欢迎。

及后范伋见时辰不早,便托词公务繁忙,心满意足的离府而去。

第061章 促膝长谈

范伋的车架渐渐消失在长街拐角处。

吴汉收回目光,侧首眼含感激道:“谢了!子毅。不过你可知否?方才若是换成另外任意一人,都恐难被你这般敷衍过去。”

秦慎心知他所谢何事的淡淡一笑回应,再无所谓的耸了耸肩道:“如此说,那我的运气看来似乎还真算不错。”

对他的这幅态度,吴汉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淡笑,旋即似失神般静了片刻,开口道:“子毅可知他究竟何人?”

“渔阳太守啊!”秦慎没好气的白他一眼。

吴汉自动忽略掉这个眼神笑着摇了摇头,解释道:“我指的自然不是这个,而是其他。”

“哦?”秦慎微感诧异,升起一丝好奇道:“那就真不知道了,你说与我听听。”

“唉!昔日在长安时,他亦算名噪一时的风流文士。”吴汉目带追忆的微一感怀言罢,转身半是认真半带调笑的看着他道:“若非他狡黠而又不失方正,追名逐利却又自视清高的性格使然,你对今日之事又有几分把握?”

秦慎霎时呆立当地,默然中心内冷汗淋漓。

“不过事情总还尚算圆满。”看着他的反应,吴汉心觉好笑的拍了拍他肩膀宽慰一句,旋即佯做不满道:“只是你方才将我好一顿诋毁,竟连我自己都有了几分汗颜之意。”

秦慎倒也并非矫情之人,醒来后投给他一个对先前鲁莽行事的抱歉眼神,再呵呵一笑的半是打趣道:“若非如此,又如何让他这种自命清高之当世大儒自愿与你区分开来?”

“算你有理。”吴汉一副说不过你的样子大笑几声,使了眼色道:“走,书房叙话。”

后世常说,书房是一个人最为神圣而不愿轻易对普通外人展示的地方,因为那里包含着主人的性格、修养以及品味,甚至理想。

没有人希望自己完全暴露在旁人眼光之下,当然至交除外。

此刻再次坐在吴汉书房之内,秦慎悄然打量四周摆设,一切都是那么简单整洁而物非苟设,雅致脱俗又具有深意,令人赏心悦目,也使他对后世描述更加确信无疑。

而书房最显眼位置,则悬挂一副主人用以自省的匾联,经过对某些勉强能认之字的上下连贯,他猜想应该是孟子的“士贵立志,志不立则无成”。

他的志向,又是什么呢?

是富可敌国,还是另有其他?

吴汉动作轻而优雅的引燃香炉,篆香袅袅,让人心神渐宁,慢慢陷入高山流水的冥想,带入旷远澄澈的境界。

做完一切,这才飘然入座,含笑问道:“今日之事,子毅有何想法?”

“烦!”秦慎收回各般心绪没有丝毫犹豫的直截了当回了一字。

吴汉没想到他给的是这样一个回答,一愣后明白他所指何意,呵呵一笑道:“此刻便觉烦恼,那待你有朝一日身抵长安,面对众多复古周礼之人,各种繁文缛节,又该如何应对?”

“长安?”秦慎一怔,诧然道:“我何时说过要前往长安?”

吴汉闻言竟畅意的笑了起来,就在他被笑得有点不明所以时,只见对方忽而顿住笑意,反诘道:“难道你想一辈子就此终老武泉?”

原来是指这个!秦慎瞬间醒悟过来,却又一时默然。

“莫非子毅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吴汉淡笑相看,一脸慧黠。

秦慎苦笑一声,也不避讳的道:“亦非从未想过,只是……只是我从军日短,这种问题如今思虑未免显得为时太早,因此并未深想,况且……”

说着犹豫了一下,正在考虑是否应该找个理由说出自己有不得不留在武泉的两难选择,那边厢吴汉已率先将他打断。

“非也!若我所料不差,子毅数月后便将身抵长安,位居朝堂。”

“啊?”陡然听到这样一个判断,秦慎大吃一惊的失声道:“兄长因何而得出这种断言?”

吴汉没有答他,只是看着他语重心长的继续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子毅,数日来我能从你某些言语中察觉出你仍对武泉有诸多眷恋,只是如今事情或许已成不可逆转之局势,再非你能左右,而当某日上令下达,你又将何去何从,恐怕不难想象吧?”

言罢注目一脸哑然的他停了片刻,叹道:“这或许就是你所谓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吧!纵然你有万般不愿,最终却不得不依令而行,子毅,面对如此种种,你可有做好准备?”

秦慎眼中现出一阵迷惘挣扎之色,旋即颓然垂下头去。

去长安,立朝堂,这或许是当世人甚至许多穿越人士的梦想,然而对他来说,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将从躲避绣衣的追捕变成直面绣衣,他将或许被抓去严刑拷打,最完美的也不过是他将每日里面对那王执法的冷厉审视目光。

他还将身陷朝堂争斗的漩涡中心,欲罢不能。

他更将远离武泉,远离无数次在梦中出现的大青山,或许再无回到后世可能。

这一桩桩,一件件恼人事情摆在眼前,令他疲惫至极,但是正如古龙说得对,自己引用得对,吴汉再论得对,人在江湖,身不由已。

倘若真的木已成舟,垂头丧气又有何益?

秦慎抬起头来,目光不再迷茫的道:“兄长因何而如此言之凿凿?”

将他所有反应看在眼内的吴汉目中射出一丝激赏之色,反问道:“这很难看出来吗?不过是子毅一直不愿直视罢了。”

说着笑了一笑,续道:“就如昨日所言,必定有人暗地推波助澜!至于为何如此,我除了想到此人是希望你更进一步外,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任何解释。”

秦慎不置可否的微一颔首,再问道:“兄长为何如此笃定?而这样做,又对他有何益处?”

“子毅不妨试想,皇帝崩逝尚需数日方能传遍五湖四海,而你这战事呢?比之皇帝驾崩又是如何?若说如此都不是有人故意为之,那世人这猎奇以及饶舌之心也未免太重了吧?”

吴汉说着自己都难相信的摇了摇头,又道:“至于究竟为何如此,我想只有当你某一日寻到当事人亲自询问,才能得到真正想要的答案。”

秦慎听完默然不语,兀自沉思。

吴汉注目他等了一阵,这才道:“子毅如今确信几分?又该如何面对将来之事?”

“唉!”秦慎轻叹一声,微微挪动了下僵直的身子,反问道:“兄长对此又有何良策?”

吴汉沉吟半晌,始答非所问般叹了一句:“树欲静而风不止。”

秦慎一怔,旋即似有所悟的道:“树大招风,兄长是劝我以后低调行事,小心做人,勿要事事争强好胜对吧?”

“我何时这样说过?”吴汉反而诧异起来,疑惑的盯着他看了片刻,这才猛然醒悟般哂笑道:“方才不过是我感叹罢了,以我这两日看来,你反而是太过谦恭有礼,行事低调。”

秦慎笑了笑,反问道:“这样有何不好?难道非得张牙舞爪?”

“张牙舞爪?”吴汉轻声重复一遍,微一品味后赞道:“这词倒是形象生动,将野兽发狂之际贴切形容出来,不过以我所见,某些时候还真需如猛兽般张牙舞爪才能震慑他人。”

说完身子微微前倾的看向他,笑眯眯道:“子毅是否有种无论自己身至何处,事事退让却总会麻烦不断的感觉?”

听到这话,秦慎如闻仙音般忙不迭的连连点头表是。

他穿越以来的遭遇就是如此。

抛去方抵云中的祸从天降以及各种大小战事不谈,便是在军中,也总有其他都伯千人故意寻上门来,找他麻烦。

而他尽管处处退让想要息事宁人,对方却反而变本加厉,得寸进尺,虽然到目前为止发生的也不过是些无伤大雅的小事,却也让他不胜其烦。

吴汉会心一笑,叹道:“这就是我方才感慨之处,庸人并非藏拙,而是力有不逮;智者无需刻意,却能无往不利,子毅,你太过耀眼,竟遮住了身旁所有人的光芒,又怎能不让旁人嫉恨?”

秦慎面色羞愧难当的一红,推却道:“却也没兄长说的这么夸张,不过倘若如此,又该如何应对?”

“自然是张牙舞爪还以厉害!”吴汉双眼一瞪,解说道:“若你以后仍事事如这般谦恭,似我这等知你之人,自然谓你有功不居,有名不傲,乃易于相处之辈,然不知你者,又该如何做想?恐怕只道你乃怯懦可欺之人吧?”

说着叹了口气,续道:“就以今日之事论,你大可直接拒绝,却婉言相拒,这又何苦?以你之今日名声,他又能奈之若何?而以今推后,你回到云中,或将直面太守,他日身抵长安,上有三公九卿,下有各种大夫,更有无数下属随从,若是依旧事事如此,你又有几多精力虚与应付?”

听完他一连串的反问,秦慎长身而起,肃容道:“多谢兄长点拨提醒,小弟知道以后该如何行事了。”

吴汉哈哈一笑,示意他坐下道:“谢我作甚?我知道你其实明白此中道理,不过是不愿为之而已。”

“若非兄长提醒,小弟确实不知。”秦慎笑着再强调一遍,坐下身来。

然而事实真的如他所言,他真的什么都不知吗?

其实身为一个后世之人,答案自然是否定的,只是身处后世,讲究的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纵然有些许龌蹉,只要不是太过放肆,都会洒然一笑,一笔带过,这就是后世所谓的大度。

然则先且不说后世的某些蹬鼻子上脸,光是当世,如今就是山雨欲来之际。

倘若他依旧还用后世那套处事法则,表现的太过弱势,说不定衣裳都会被旁人扒下用来挡雨,因此唯有迎头而上露出自己的凶狠獠牙,如此方能震慑他人不敢胡乱动弹,甚至还会聚拢身边,替他遮风挡雨。

而此刻得到吴汉提醒,更是坚定他及后所用之法。

心中默默打定注意,秦慎忽然抬起头来,猝然问道:“兄长觉得我像渔阳人否?”

听着这莫名其妙的问题,吴汉一愣之余,定睛向他瞧去。

第062章 幽州铁骑

今日的天空终于开始蕴起一层世人期盼已久的淡淡乌云,遮住了冬日的和煦阳光,给这个久旱的王朝带来了一丝对来年的希望。

门窗紧闭的书房内光线略显暗淡,吴汉难以完全将他看清的沉默片刻,始道:“子毅为何有此一问?”

“非是我定要问这种无聊话题,而是……”

秦慎说着苦笑一声,一脸无奈的直言相告道:“而是总有人如此言说。”

吴汉目光灼灼的露出倾听神色,静待他的继续解释。

“唉!”秦慎深然长叹,微微移动身子摆出一个自认最舒适的姿势,这才愁苦道:“我本就是渔阳人士,却总有人因着我的口音而感到质疑,当然我也知晓自己确实与渔阳本地口音稍有差异,不过这却是另有缘由。”

说完面现几分犹豫挣扎,似乎很是纠结到底该不该说,直至过了片刻,终无奈的再叹一声续道:“不瞒兄长,其实小弟整个家族当年乃是因为避祸这才藏身渔阳深山,上百年来,家族一直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只因如此,口音之事才屡遭旁人质疑。”

吴汉似明非明的点了点头,直起身子道:“前尘往事子毅无需事事言明,我只想知道,子毅是否有事希望我能替你代办?”

秦慎不好意思的笑了一笑,点头道:“确实,只是……”

“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客气。”吴汉毫不犹豫的快言将其制止,直截了当道:“究竟何事,子毅但说无妨。”

秦慎微一颔首应下,却又低头沉思小会,始抬起头面色复杂的看向他缓缓道:“如果我说近月之内或将有绣衣使者前来府中盘查,兄长还想知道我所求之事吗?”

“绣衣?”吴汉的眉头微微一皱,得到再次确认后心不由忐忑的急跳数下,对他来说,这是极为少见的情绪。

世人常说,宁得罪皇帝,莫惹上绣衣。

得罪了皇帝,总还有那么几个无论出于其他何种目的的人替你求情,从而获得一线生机,然而惹上绣衣,却是立斩立决乃常有之事,只剩死路一条。

这个当朝最是神秘又最为狠厉的官署,是没有几人能轻易敢惹的存在。

一瞬的失神后吴汉平复心情,没有答他,却又干净利落的平静道:“子毅希望我如何做?”

“我从不愿轻信于人,但我知道兄长是能保守秘密之人。”一番试探后看着他瞬间的变化,秦慎的心松下大半,但想着将要说出的话对自己会是如何重要以及致命,还是忍不住心情矛盾的再进逼一步。

对此他也是内心有愧,又极其无奈。

他在这个世上能够真正信任之人本就少之又少,如今难得遇上至交之人,却还要不免卑鄙的以言语相胁,这种行为就算他自己看来,亦有几分鄙视自己。

然而这又能如何?

秦慎暗自一叹,有点恼恨自己,反倒是吴汉似乎丝毫没有听出他话中之意般的郑重点了点头,以让他放心托付。

秦慎心念电转的再一犹豫,决定还是隐瞒掉一些东西的看向他,诚恳道:“我希望兄长能够让信得过之人于深山中营造一个猎户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说着解释道:“上百年来,家族与旁人恩怨早断,但众人早已习惯那种与世无争的生活,不想被人打扰。”

三人又说笑一阵,盖延忽然道:“子毅兄率千余轻骑守关而斩杀匈奴万余,如此战绩实不下于当年霍骠骑八百骁骑深入草原之功,你骑射领兵如此了得,不知是否可到愚兄营中指点一二?”

说完笑眯眯的满面期待之色看着他。

看他居然将自己与霍去病相提并论,秦慎顿时一阵脸红,暗骂到底是哪个鬼在乱传时拱手羞愧道:“巨卿兄谬赞了,外间传闻实在当不得真,当日事情经过昨日小弟亦述及与两位兄长听过,纯属侥幸不说,更是全赖将士用命的结果,否则以小弟的这点本事能否得生尤未可知,又岂敢言及指点。”

“诶。”盖延身子后倾一脸不满,旋又恍悟道:“莫非子毅兄担心愚兄偷师?放心,只是去看看总可以吧。”

秦慎汗颜不已,连忙道:“小弟这点微末见识聆听兄长教诲尚且不及,又谈何担心偷师,不过既然巨卿兄如此高看,那小弟就恭敬不如从命前去长长见识,只是小弟向你讨教之时,还请兄长千万莫要嫌我聒噪。”

盖延心愿得偿,高兴的摆手责笑道:“贤弟太谦逊啦。”

秦慎也不再客套,疑惑道:“不知兄长统帅的是何兵种?”

吴汉呵呵笑道:“子毅兄有所不知了吧,巨卿兄统领的是突骑。”

“幽州突骑?!”秦慎失声惊呼。

两人被他的激烈反应吓了一跳,不过还是点头确认。

秦慎看他们表情就知如今突骑虽然有名却也还是不如后世或者说是数年之后,不好意思笑道:“小弟在武泉时就经常听闻突骑大名,故而一时失态,两位兄长千万莫怪,我们这就走吧,小弟正好去长长见识。”

两人见他此刻突然变得如此迫不及待不免一愣,盖延撇嘴道:“什么大名?!都被捂成娘们了。”

秦慎吴汉知道他对当今地方的保存实力之类又要开始发泄不满了,连忙起身吩咐备马。

三人出了吴府朝城外大营行去,盖延则吩咐侍卫先去传令集合。

而秦慎骑在马背则是心中啧啧暗叹,幽州突骑,只要谈到骑兵就不能不提幽州突骑,正是汉代这支强大的骑兵数年后立了从龙救驾之功才让刘秀给捧得闻名天下,更导致后世两千年都以突骑来形容精锐骑兵部队,这次倒要去看看究竟怎么个厉害法才会如此出名。

满心期待的进了大营,校场整齐的数千突骑也没让他失望,抛开人强马壮不说,光是军备就令他惊呆过去。

入目的所有骑兵皆披铁甲将胸背肩膝等重要部位保护得严严实实,手持枪戟方盾,腰挂弩,斜插刀剑,马悬弓,面胸披甲,他领的骑兵和对方两相比较简直比后娘的后娘养的都还要不如。

“子毅?子毅……”

“嗯?”秦慎醒过神来,喉结一滚疑惑道:“这是重骑?”

“轻骑。”

秦慎闻言差点惊落马背,这次他是真的无语了,他一直以为汉代轻骑都和他领的骑兵一样,没想到不同州郡的骑兵差距竟然如此之大。

盖延看他这副大惊失色又失魂落魄的模样,关心的询问道:“子毅兄是否有何不妥?”

秦慎定了定神摆手示意无碍,感慨万千道:“你们的州牧郡守真是好大的手笔,这种军备恐怕全天下也只此一家吧!”

“嗯?”盖延疑惑看他一眼,解释道:“全天下的骑兵都是此种军备,就算有差距亦是相差不大,难道子毅兄所领骑兵不是?”

秦慎闻言愕然。

他自从军就一直呆在武泉,面对的是装备不良的匈奴,而从后世知道的知识则是霍骠骑八百精骑深入草原,李陵五千步卒鏖战八万匈奴骑兵,陈汤喊出激励中原数千年的豪言壮语诸如此类的壮举。

军中将士身上也尽是身为大汉边军的荣光与英雄气概,并未有人跟他解释过这些,他一直以为汉军能够以一敌五靠的便是这种英雄气概,虽然有过怀疑却也没有深想,毕竟眼见为实。

而没想到却恰好是眼中所见欺骗了他,如果此刻再让他做一次选择,他绝不会领着千五人去冲阵,要知道此时的骑兵并不像后世那样端坐马背稳如泰山,短兵交接本就不利,而他们防具还如此之差,自己却偏偏领着他们……

唉!那他们现在还好吗?

他突然有点痛恨自己,更对那些上层的魑魅魍魉充满鄙夷、厌倦、厌恶甚至深深的恨意。

听着再次响起的轻唤,秦慎暗松拳头收敛心绪,自嘲笑道:“不瞒两位兄长,我武泉所有兵卒皆披皮甲,骑兵亦不例外,手中所持不过枪戟弓剑,更无须说马匹面部胸部披上皮甲,与你们相比,啧啧……简直就是军中的流民。”

“这!”两人面面相觑。

“又是那些勾心斗角的不堪之事。”盖延恨声说完默然片刻,叹了口气压下心中愤懑,长臂大手拍了拍他肩膀:“今日\我等不说这些不快之事。”

秦慎轻松笑道:“有劳兄长挂念,不过这种上层争斗,却也与我等无关。”

看他并未放在心上,盖延亦是展颜转道:“其实今日人手持盾不过是子毅兄要来装个样子罢了,平时都是悬而少用,子毅兄想必也知道是何原因,却不知可有办法解决?”

“马……”秦慎一顿,思索片刻苦恼道:“马术吧,其实小弟也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所想到的除了让兵士苦练马术外别无他法,不过……若是日后有了其他解决之道,定立即告知巨卿兄。”

盖延喟叹道:“苦练马术,谈何容易,便是匈奴那等马背长大之人尚且力有不逮,我等这些更无须多说。”

“总有办法解决。”秦慎宽慰一句,转而言道:“巨卿兄这突骑阵容整肃,比之小弟的骑兵强了不知多少,不知是否可以演示给小弟开开眼界?”

“正要请你指点一番。”盖延也放下心思哈哈笑道。

秦慎笑着拱手谦让,心思则早已飞到了武泉,他如今只想快点回去。

第063章 携美同归

“子毅真的不再多留两日?”

次日一早,吴府中门大开,吴汉执着秦慎双手,眼中尽是留恋之色道:“我与你嫂子真是不舍你就此匆忙离去。”

秦慎看向他身后的吴家上下,冲吴夫人笑着颔首表达谢意,抽出手轻轻的抚摸身前拉着他的吴国头顶,满是歉意道:“小弟也知如此匆忙稍显无礼,不过自昨日后,我确实心急如焚,还望兄长及嫂夫人能谅解几分。”

吴汉默默的点了点头,理解的道:“我知你胸中心意,如此,便也不再留你。”

说着却又叹息一声,惆怅道:“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日再得相见。”

古代交通就是这样,秦慎也是深感无奈,只得宽慰道:“云中渔阳相距不过数百里,待来年军中无事,小弟便前来拜见兄嫂,只要兄嫂到时莫要嫌我叨扰便是。”

“怎会!欢迎都……”吴夫人笑着回应,却话还未完,就被那边郎君同时响起的话语盖了过去——

“你若真来,我便宰牛以贺!”

吴汉挥去愁容,无视吴夫人横来的一眼哈哈大笑。

秦慎闻言亦是吓了一跳,料想应该是玩笑之言后陪笑一阵,离别的气氛倒是因此而消减几分。

两人随后再殷切互诉一番,吴汉抬眼看看天色,代为歉然道:“巨卿兄昨日言及或许今日军中有事不能前来,瞧这模样,恐怕已不幸言中,你可千万莫要因此而责怪于他。”

“此话从何谈起,我等兄弟三人情谊,又岂受这些繁文缛节约束。”

“诺!”吴汉点头从善如流,呵呵一笑道:“既然贤弟都已这般言说,那愚兄亦不再客套。”

说完回首看了看身后捧剑抱狼的夏竹秋菊,再看向他真诚道:“此剑贤弟曾用过亦算顺手,这便赠与贤弟以作路上防身之用,至于夏竹秋菊……她俩对你多有仰慕,也就一并赠与你贴身伺候。”

这古人看来还是客气点好!

秦慎一愣之余,心中暴汗,微一犹豫道:“兄长如此大礼,若是小弟全盘拒绝,恐怕兄长又要怪我不识大体了,那好,这剑我便收下,至于夏竹秋菊……”

说着看了他身后面含期盼之色的两人一眼,搬出当世律法婉拒道:“兄长私赠女子难免会给你招来祸端,而她俩又是嫂夫人身旁伺候之人,至于我……唉!小弟的情况兄长了然于心,这女子之事,不如就此作罢,如何?”

身披毛裘,如粉妆玉琢洋娃娃般的夏竹秋菊闻言顿时瘪下嘴角,面现沮丧之色。

吴汉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却只是嗤的一声,不屑道:“子毅多虑了,自律法颁布以来,就从未有人遵守过甚么禁止私赠奴婢,至于其他……我知晓你的意思,不过我不瞒你,夏竹秋菊亦算略知武艺,一路上绝不会拖累你半分,而你……你可曾想过自身身旁连个可用之人都无?”

说着叹了一声,看向他道:“有了夏竹秋菊,以后有你不方便出面之事时,自可吩咐她俩代办,倘若……倘若你日后真有厌倦离去之意,只管将两人遣散归来,就当愚兄借与你,如何?”

秦慎看他虽是征询却一脸坚定,知道再拒绝恐怕也是徒增烦恼,遂点头答应下来。

夏竹秋菊面露喜色,雀跃之情溢于言表。

如物品般送来赠去却无半分不快,秦慎心中一阵不是滋味,不由暗自感叹王莽所做一切不过是水花镜月,纵然一片好心,天下终究无人理解。

“贤弟日后所处位置难免越来越高,更有强敌环伺,还需处处小心为是。”感慨之际,吴汉在他身旁小声叮嘱。

秦慎言谢后两人再一番依依惜别,劝住了他希望送出城门的脚步,踏下台阶翻身上马,抱拳道别后三人三骑望西而去。

云烟陡然一怔,娇躯一紧间只觉阵阵快意来袭,完全不知如何是好时只见他将毛裘拢住手臂遮住身子回头道:“夏竹秋菊,你们上来一块说说话。”

两人正在讨论他,听到被唤起还以为东窗事发,羞急惊惧中红脸正身,待听到他的要求顿时连连摇头,夏竹道:“婢子怎敢与主君并驾齐驱。”

“此处并无旁人,私下里无妨。”说完见她们依旧不敢上前,板脸恐吓道:“若是不听我的话,到了武泉便将你们送出去。”

两人大受惊吓,连忙赶马上来,却也依旧落了半个马身。

秦慎满意的点了点头,笑眯眯道:“以后私下里也不用叫什么主君,叫官人就好。”

夏竹终是胆大些,看他笑容满面,疑惑道:“官人是何意?”

秦慎笑呵呵解释道:“官人就是当官的人,我虽然只是个小小千人将,却也算当官的人对吧。”

两人恍然大悟的点点头,云烟却是心中疑惑起来,只是不到片刻,又被另一种感觉带走。

“这是何物?”两悟一疑中秦慎指着她们手牵的空马以及坐下马匹悬挂的数个沉甸甸布袋问道。

“这是主君赠与官人……”夏竹脆声还未答完,便在秋菊的眼色下连忙停住,面色陡然变得惶恐起来,结结巴巴道:“这是……这是……”

秦慎心知怎么回事,笑着宽慰道:“无妨,你们尽管称家兄为主君便是,叫我官人也是为了方便你们称呼。”

两人面色一松,旋即想起吴府还算快乐的时光以及吴汉对她们并无打骂半分的好,而如今却要永远离开那个地方,患得患失间不禁黯然,片刻夏竹展颜道:“这是主君赠与官人的路资。”

秦慎点了点头。

其实他在吴府门口的时候就有注意到,如此沉甸甸的布袋,又如何猜不出大概是何物,不过既然吴汉不提,他也就故作不知。

而对于吴汉盖延,他也是发自内心的感激和相交,因为他们可能是这世上到目前为止独独两个对他没有企图而以心换心之人。

或许说有些许名声牵扯在内,但是抛开这丁点名声,他根本什么都不是,官职不过一个小小千人将,钱财几可说是身无分文,而且几人还远隔近千里,在这个上百里都属遥远的时代,几乎谈不上任何利益纠葛。

而他们却对自己折节下交推心置腹,临行又送钱帛婢子马匹宝剑等等,就连婢子都考虑周全的身披毛裘,只为路上给他减少麻烦。

唉!待有朝一日,再送你们一场大大的富贵报答你们吧。

想到这里不由一愣,突骑营救刘秀是历史上真正发生的事,那到底是他推动的呢?还是他也不过是多此一举?还是……

秋菊看着他投来的目光一阵心慌,面色一红垂下头去不敢出声。

“噢!莫非你不会说话?唉,家兄怎么会将你安排到我身边,看来到了武泉……”秦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看着她啧啧叹道。

秋菊心中一急,连忙结结巴巴低声道:“婢……婢子……会……”

“拿剑给我瞧瞧。”秦慎一笑也不再逗她,待到接过长剑,这才首次认真打量。

整剑连鞘三尺有余,青铜长条剑柄以丝带裹覆,木质剑鞘以兽皮包裹并涂漆刻画,予人以一种古朴厚重之感,“锵”的一声拔出半截,剑身宽约三指,厚半指,由精铁所铸透着淡淡的寒光,中起脊满施暗卷云纹有浅浅凹槽,用手一触剑刃锋利无比。

称赞感叹间将剑还归鞘内,问道:“此剑可有名称?”

“主君说叫‘惊虹’。”秋菊尚处担忧之中,唯恐寡言少语会被送掉,闻言立刻小声回道,却又被他的失声惊呼吓得更是惴惴不安。

惊鸿?!这些人也太懒了吧,这是准备让我收集套装?是不是集齐了还有套装属性?

秦慎惊愕好笑间瞥见战战兢兢的秋菊,笑着摆出一副自认为最和善的面孔解释道:“我这弓也叫惊鸿所以才一时吃惊,你别这么担心,至于说将你们送出去不过是开玩笑罢了,你们这么可人我又怎么舍得送将出去。”

说完看她神色终于放缓,默然片刻,感慨道:“说起来我们年龄也相差不大,私下里倒也无须分那么多尊卑,外人面前注意一些便是,嗯……”

沉吟小会,“你也别叫秋菊了,叫如诗吧。”说着扭头冲夏竹笑道:“你就叫如画。”

主人赐名了!两女心中一喜,顿时笑靥如花。

三人重归上路,而两女毕竟是少女心性,又是陪着主人上路,数个时辰下来在他的故意引导之下心情也渐渐开朗无忌起来,不住的指点着沿途景色叽叽喳喳,言笑甚欢。

看到此情此景,秦慎则是百感交集。

入渔阳时孤身一人,出渔阳时携美而行,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感觉,既觉得远不如以前方便,又觉得比以前快乐百倍。

忽忽数日,众人行了大约一半路程。

对于这种状况,秦慎是痛并享受着,痛的是每天要顾及两女身体不耐长途奔波而放缓速度,以及还需要早早歇脚以便上山打猎。

享受的当然则一路上诸女对他无微不至的温柔体贴,以及打猎回来所接受到的无限仰慕目光。

同时让他感到庆幸的是,虽然他们为了尽量赶路而避城不入,不过沿途总有那么一些荒废的村庄,不然光是每天的住宿都要让他愁死过去不可。

这日天一刚亮,三人早早启程,信马由缰行在渺无人烟的大道。

小半时辰后,举目荒无人烟的四野,只见前方远处忽有十余人朝这边跌跌撞撞奔来。

不到盏茶功夫,那群人就相互搀扶着行色匆匆的奔到眼前,其中一人拱手惶然急道:“这位公子,乱民来了,公子也快跑吧。”

“乱民?”秦慎一怔,旋又问道:“到底发生何事?说与我听听。”

第064章 乱民初显

忽忽数日,三人已走大半路程。

秦慎担心两女首次长途奔波终会病倒,还是寻了个荒村休息两日,这才再次启程出发。

而经过两日的休整,如诗如画脸上的疲劳之色也是尽去,让他相信自己的担忧并非全无道理。

天色暗沉。

三人信马由缰的行在渺无人烟的大道,两女看着周围景色感到好奇而叽叽喳喳的欢声雀语萦绕耳环,让他百感交集。

入渔阳时孤身一人,出渔阳则携美同归。

他自己都难以言清这到底是什么感觉,既觉远不如以前方便,又觉比以前快乐百倍,无以体会处,只得痛并享受。

所谓痛者,自然是每日里要顾及两女身体放缓前行速度,以及还需早早寻找栖身之所歇息落脚,以便上山打猎。

而享受者,则当然是一路上两女对他无微不至的温柔体贴,细心照顾,以及打猎回来所接受到的无限仰慕目光。

唉!当拒绝云烟之时,我是否有想到过终会有此一日?

秦慎心中蓦地升起一种愧疚、歉然以及烦恼的复杂情绪,连忙甩掉,举目环顾四周荒无人烟一片死寂的村落,喟叹道:“伤心秦汉,生民涂炭,读书人一声长叹。”

“官人是位将军,却并非读书人哩!”如诗闻言回首轻笑,如画亦是笑着附和的连连点头,深表赞同。

两女终是少女心性,早在吴府时就知他为人随和,而数日来在他的刻意引导下更是疑虑尽去变得渐渐开朗无忌起来,甚至会不经意的开起玩笑。

“好呀!你俩竟敢取消官人!”秦慎笑骂一声,大言不惭道:“将军又如何?你俩可别忘了,将军我还有一曲《出塞》在世间广为流传呢。”

“诺诺诺!”如诗连声应是,笑道:“官人文武双全,是如诗的不是,婢子能够伺候官人,也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哩。”

秦慎面无半分惭色,点头认同道:“这话说得中听在理,官人很是喜欢,你俩以后不妨多说一些。”

两人顿时一片嬉笑,笑闹中时间飞逝,很快就来到正午。

下马草草用过干粮,再上路行了不到半刻,如画指着前方忽然道:“官人快看,前方似乎有人哩。”

哪来的人?几日里赶路一整天,路上都难得碰到一个行人。

秦慎笑着正要调侃如今竟连她也变得如此大胆,眼睛却下意识的随着她所指方向看了过去,诧异间不由将到嘴的话语咽了下去。

一小团黑影出现在路的目光尽头,朝这边越放越大的渐渐靠近。

待黑影再放大一些,能分辨出对方不下十人。

秦慎催马迎上。

不到盏茶功夫,相互搀扶、行色匆匆又跌跌撞撞的众人奔至马前,被他拦路挡住。

还未待他开口询问,那群人先是面有愠色的怒视一眼,待到看清三人装扮又立刻收起喝骂之意,其中一人拱手恭敬却又显得有几分惶然的急道:“这位公子,乱民来了,公子还是快跑吧。”

“乱民?”秦慎一怔,旋即问道:“究竟发生何事?说与我听听。”

众人看他似乎没完没了,顿时急得连连跺脚。

一番不知所措后,众人看到他眉头微蹙,面现不愉间目中蕴含的摄人寒光时不由心中一凛,有那嘴快的连忙道:“我等附近几个村落的村民大皆吃完余粮后便赶赴关中,只剩百余人不愿南下,便结伴藏于隐蔽村落,只待明年开春及时种粮,怎料村中早有人加入乱民而熟知底细,今日更领人攻进村中,我等见机的早逃了出来,其余的……”

说着脸上的痛惜之色一闪即逝,转而劝道:“恐怕乱民很快便会追来,公子也快跑吧。”

言罢众人拔腿正要绕过,秦慎再次驱马拦住,冷然道:“你等结伴而居,本是何意?”

“这……”众人愠恼的脸色闻言一顿,刹时变得羞愧起来。

片刻,一位年老些的长者重叹一声,无奈道:“非是我等抛弃同村,而是实在力有不逮啊。”

秦慎也知跟这些普通村民没什么好置气之处,抛开这个话题,叹了口气问道:“有多少乱民?”

“数十人吧。”一人估摸着回道。

秦慎闻言顿时刚去火气又燎上心头,痛声责道:“他们数十人,你等百余人,不敢迎战尚且不说,居然还抛妻弃子狼狈而逃,你……你们简直……”

如诗看他气得火冒三丈都几乎到了语塞的地步,连忙轻声劝道:“官人莫要因此气坏身子,普通村民,又怎敢同乱民搏斗?”

“这位娘子说的是,我等虽有百余人,却亦有数十人乃妇孺,况且乱民都手持兵器利刃,我……我等又怎敢上前?”一人见到有人帮腔,羞愧中连忙辩解。

秦慎扫了众人一眼见确实有几个老幼心知所言非虚,叹了口气压住怒火,问道:“你们村落在哪?”

“公子?”众人面现疑惑之色。

正要吩咐她们留在此地等候,又想到后世这种指东打西的把戏可不算少,微一思索道:“你们前面带路。”

言罢扭头道:“稍后你们远远缀在后面,能看到我就好。”

见如诗如画点头答应,心中稍安再回头却看到村民一脸犹豫迟疑,恼怒中伸手一指皱眉冷冷道:“就连女子尚且不怕,你等又有何惧?”

村民刹时面现羞色,对视几眼后纷纷转身在前引路。

“官人小心!”

秦慎正要催马跟上时两女同时轻呼,心中一暖间回头看着一脸担忧之色的她们笑着宽慰道:“放心,匈奴尚且不怕,区区乱民更无须担心。”

顺着大道前行不远,拐进一条小道又走了大约一刻钟,到了一个拐角处村民停下脚步道:“就在前面。”

秦慎点头侧耳倾听,隐约能听到喝骂声以及哭喊声,于是回头让云烟等人赶上来调转马头等在此处,万一情况不妙就立刻打马远逃,安排妥当后便取弓驱马拐了过去。

刚转出拐角,便见几百步外的村落晒谷坪上乱哄哄的一团,而最显眼的则是其中一人端坐马背在几名亲随的左右护卫下指指点点发号施令。

还没成事,派头倒是学了个十足!秦慎见状心中冷笑,策马慢跑上去并细细区分乱民与村民之差别。

仔细辨认下也终于看出一些乱民正在将骚乱的村民按男女分成两排,其余的则团团将他们围住以防逃跑,还有几个正在拿绳索将村民串成一排,遇到稍微不从者便是一顿拳打脚踢,而碰到稍微年轻些的妇人女子则免不了动手动脚,一时间满场发出阵阵令人不忍卒听的呼号悲啼。

这到底已经当了多久乱民?居然学了这么一身坏毛病!秦慎心中大怒,驱马快行。

此时乱民也发现了他,惊疑间有那数人迎了上来。

待到奔至射程范围,秦慎毫不犹豫的迅速取箭将对方一一射杀。

那头领看他箭准无比,心惊中连忙命人前来拦截,只是乱民此刻也是被他的凶狠吓住,只有寥寥几个胆大之人奉命迎上。

而此时他也已经奔至开阔地,加速中朝着最显眼之人便是一箭,及后再将迎上的几人射杀,待再也无人敢上前时喝道:“只诛首恶,余者无罪!”

满场无论村民乱民都被他先前的狠厉吓呆过去,及至他爆喝出声这才醒转过来,两腿颤颤脸色苍白的看看他不知如何是好。

“村民原地勿动,其余人丢掉兵器站到那里。”秦慎冷声说完用手指了个区域。

乱民闻言面面相觑,“哐当”一声也不知是谁最先开始,顿时兵器落地之声不绝于耳,然后有人朝那边走去。

等所有乱民过去聚拢,秦慎看着地上的镰刀柴刀弓剑等等亦是不由心下黯然,旋即笑眯眯的下马道:“这就对了,诸位都是父老乡亲,又何必为难彼此。”

说完便听身后马蹄嘚嘚,回身一看原来是三女不放心他赶了过来,心中感动佯怒皱眉一瞪间却换来了三女的甜美一笑,只得无奈摇头,拔剑上前将捆住村民的绳索割断。

此时有其他村民醒悟过来,纷纷动手互相解缚,然后捡起地上兵器将乱民团团围住。

秦慎看着眼前这群乱民立时又头疼起来,拯救村民容易,可以又该如何安置乱民?

想了片刻,朝村民问道:“你等村中可有里正主事之类?”

一个五十余岁刚被解开绳索的老者迎上来拱手道:“愚夫不才,却为本村里正,多谢公子拯救本村之恩。”

秦慎回礼问了姓氏,征询道:“依杨里正来看,这些乱民该如何处置?”

“自然押往县中官府严办。”杨里正咬牙切齿道。

乱民闻言一阵骚动,纷纷拿眼紧张的看向他,秦慎微一沉吟道:“他们也不过是迫不得已之普通村民,这样似乎太严厉了些。”

“那……依公子之见该如何处置?”

秦慎思索片晌也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有心想将他们带回武泉,可是这种乱民的心性不好琢磨,自己还带着三名女子,路上总不能不眠不休,万一着了道四人全部遭殃。

而如果杀了几个头目放归其他人,他们也早过惯了这种白吃白喝的日子,难保日后不再重返山林,再者当今世道,也实在没有让他们从良的土壤。

左右一番衡量,最终道:“还是依杨里正之见吧,不过如有可能,还请里正尽量劝告县府将他们打乱发往军中,里正身处边境村落,当知匈奴之患以及兵卒之缺。”

待杨里正应允下来,又让乱民指认出通风报信之人,拖过便是一剑了断,随手在尸体上擦拭着剑身淡淡道:“你等假若到了军中,还需好好改过,知否?”

乱民看他一副谈笑杀人的模样早已吓得肝胆俱颤,闻言连连点头,任由村民将他们捆住。

半个时辰后。

大道上秦慎看着被押往县府越走越远的乱民,心知如今乱民开始滋生,恐怕再要不了多久,天下——

就真的要大乱了!

第065章 身返武泉

天凤五年十一月初。

历时十日,秦慎等人终于走完这数百里路程抵达武泉县城,算起来,每日才走百里不到,比他一人徒步都快不了几许。

不过如诗如画能够容光焕发的平安抵达,他已是满意之极。

要知道,在古代不知多少名人美女都是死在车马劳顿之中,当然也有可能那些名人都是下放途中郁郁寡欢容易患病,而那些女子则是思念过甚容易忧愁这才如此,和她们比起来……

想到这里,秦慎不由看向如诗如画,露出心怀宽慰的一笑。

两女感受到他的目光,亦是回给他一个甜美的笑容。

来到自己成长的地盘,递上军章自然受到了所有城门兵卒的肃然起敬,行注目礼,更有甚者竟希望护送他前往武泉关塞,惊得他连忙制止,却又不得不停下寒暄一番。

然后闻讯而来的兵卒与百姓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寸步难行。

如诗如画只见过他曾经落魄的样子,又何曾见过他众星捧月的模样?此刻得见他在武泉如此备受敬慕,心中乐开花的同时,亦深感哪怕作为他的婢女,也是与有荣焉。

“让开让开!上差办案!速速回避!”

小半刻后,秦慎正被围在当地难以寸进而感到头疼时,人群外忽然传来几声浑厚的呵斥,不由会心一笑。

“哎呀!俺滴将军,你可算回来了!俺……俺们还以为你……”曹进甫一从分开的人群中踏进来,还来不及仔细看他一眼,就快步上前将他一把抱住,失声痛哭。

秦慎看向他的身后,朝几人露出无奈的苦笑。

淡然一如往昔的瞿寒微笑着冲他颔首致意,旋即耸了耸肩亦表莫可奈何。

其余薛玉等人看着他目中尽是激动热情之色,只是众人一路走来早已经历无数生死,学会将情绪压制,倒不似曹进般一拥而上。

“诺诺诺!我还没死呢,哭丧倒显早了些。”秦慎见他始终不肯松手,遂轻拍他肩膀笑着调侃一句。

“将军这是甚么话?难道俺……”

曹进说着不满的放开他,相看间竟是真的老泪纵横,接着一把鼻子一把泪的用手一抹,在秦慎一脸怪味的注目中不依不挠的继续语含责怪道:“难道俺老曹在你心中,竟是……”

“咦?这两位娘子样貌倒是标致得紧,便是比起那青楼头牌亦……”

说着说着,他的目光却被如诗如画两女看着他的这幅邋遢模样不由发出的轻笑吸引过去,诧异间话音也跟着一转,只是话还未完,便被秦慎严厉的话语打断。

“说的甚么胡话!她俩正经女子,你又胡乱比较甚么?”

曹进一愣,仰面中正对上他蹙眉表示不满的目光,不由心中一凛,暗忖这恐怕是将军的女人,以后说不得就是自己的将军夫人,还是少惹为妙!

心念电转,当下清饶道:“将军勿恼!俺也是一时欣喜失了心智才这般口不择言。”

接着又朝如诗如画拱手告罪。

两女也是少见自家官人发威作态,心中惴惴的收起各种表情,端庄的回了一礼以示无妨。

秦慎也知大家向来言笑无忌,而他更是口无遮拦,再看看他脸上真情流露的未去痕迹,亦不好再多说什么,于是不动声色的环顾四周,回首道:“此处非是叙话地方,我们边走边说。”

曹进点头喝散围着的众人,一行人上马朝城内行去。

“方才你等为何来得如此之快?”马背上秦慎不经意的出言问道。

几人相视片刻,无人回答。

瞿寒看着众人的反应无奈苦笑一下,解释道:“我等闲来无事,便相约来城中吃酒解闷。”

“怕又是你的主意。”秦慎没好气的瞪了曹进一眼。

曹进呵呵呵的讪笑几声,涎着脸道:“凛冬将至,匈奴早已躲在帐篷吃酒吃肉,都尉念我等辛劳整年,便特许我等歇息数日。”

秦慎点了点头。

其实在他心中,就算对方是偷溜出来,他也并无真正责怪之意,反倒如果自己消失这么长时间众人反而浑然无事,习以为常,那倒要让他好一阵失落了。

避开这个话题,秦慎朝身后看了一眼,对曹进道:“你对县城熟悉,不妨领我去寻个僻静院落,安置两人。”

“嗨!何须再寻他处!”曹进大咧咧的言罢,看向他道:“将军难道忘了俺在县城便租有院落安置阿茹娜?那地方甚是宽敞,便是再来十个女子也安置得下,只是……”

说着犹豫一下,不好意思道:“只是那地方有些简陋,恐怕将军与两位娘子不甚满意。”

秦慎侧首想了一想,点头道:“她俩倒并非甚么挑剔之人,但有片瓦遮头已是满足,如此也好,有她俩相伴,相信你的阿茹娜倒也不再如以前般孤寂。”

曹进见他同意顿时喜上眉梢,闻言又挤眉弄眼道:“如此甚好!他日将军前来探视,俺也正好陪你同来。”

秦慎呵呵一笑,斜睨他质疑道:“这怕是你早就打好的主意吧?”

曹进连连摇头否定,只道临时起意,绝无此事!

一行人来到曹进租住的院落,叩门后不到片刻,衣装朴素繁华尽去的阿茹娜问明来人,轻启门扉,将人请了进去。

所有过程中,对众人倒也算客客气气礼貌相待,唯独对曹进总是不冷不淡。

秦慎暗地摇了摇头,只作未见的说明来意。

阿茹娜应了下来,便领着如诗如画前去后院看房以及收拾屋子。

众人在前厅叙了几句,秦慎在曹进的陪同下来到后院,看着三女已经忙碌开的身影唤过两人叮嘱一番,让她们倘若遇到麻烦尽管报上自家官人姓名,然后在两女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回到前院,领着众人前往武泉关而去。

“为何不见小六?”出到城外,秦慎将憋了许久的话语终于问了出来。

众人听到这话,先前的喜色一散而去,满面黯然,过了小会瞿寒叹息一声,道:“自武泉一战至你今日归来,小六一直未归,恐怕……”

秦慎默然,战争的残酷他早已知道,只是没想到发生在自己亲近的兄弟身上这一日竟来得如此之快!

阵亡,这似乎是战争下的理所当然,却又是那般难以接受!

“那军中兄弟伤亡又是如何?”

“那日我等被匈奴冲散,许多兄弟落单枉送性命,只剩下四百余人得以脱身归来。”

四百余人?

陡然闻听之下,秦慎如遭重击般胸口一阵发痛,脸色煞白。

他自从军以来,何尝遭遇过这种惨重伤亡?

九人全歼二十余匈奴,短兵相接阵亡掉一半新卒,及后两月巡骑塞外,从来都是他将匈奴揍的满地找牙而自身几无伤亡,夜袭敌营损失数十人……

他料想这次怎么也会回来一半,没想到阵亡者居然将近四去其三!

而这一切,都是由他发起的命令,还有——

那些令人作呕的勾心斗角!

瞿寒看他这副失魂落魄模样,宽慰道:“秦兄毋须太过自责,此乃战之罪,实非你之过,唉,说起来……就连你,当初我等也以为身遭不测……”

“是啊!”曹进快嘴打断道:“兄弟们又要出关寻你,瞿兄说关外都是匈奴,而俺们又是守军若全部出关不合军规,便让俺们安心等在关内由他只身一人出关,尚幸过了数日,瞿兄便在关外抓住匈奴,从他口中问出你已潜入山中,这才免了俺们些许担心静候将军归来。”

说完埋首又嘟哝了一句。

“谁说我会怪你们不来寻我?”秦慎刚定完心神,听到他的嘀咕不由瞪着他呛了一句。

“啊?”曹进猛然抬头看向他,一脸难以置信道:“这你都能听到?”

秦慎也不再管他,拱手道:“多谢瞿兄关心与稳住局面,若无你这等老成持重之人在军中看住他们,也不知道他们会闹成什么样子。”

对于这点他还是颇有体会,起初还算太平时手下将士就以能够身处在他麾下为荣,处处俨然把自己当做是他的私兵,更别说这种刚杀红眼的时候,自己的主将不见踪迹,闹起来恐怕窦义都要头大不已。

瞿寒一番谦逊,众人也都不再提那沉重之事,气氛终于又高涨起来,薛玉上下打量着他,忍不住赞道:“以前还从未见过将军穿这种劲装,啧啧,当真是英伟不凡一表人才。”

又来了!秦慎腻味的看他一眼,正要嘲笑他几句却突然想起一事,面色转沉冷哼道:“亏你还敢冒头,说,那出塞诗是不是由你传出?”

“这……”薛玉看他板脸心中有些畏惧,嗫喏间眼睛骨碌碌看向瞿寒。

瞿寒淡然一笑,分说道:“秦兄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再说传出去对你也不无益处。”

“益处?”秦慎随口道:“有何益处?”

瞿寒犹豫片刻,坦然道:“当今皇帝爱才,这样你也会安全些。”

“嗯?”秦慎目光一闪,扭头看着他面露不解道:“瞿兄这话什么意思?”

“噢。”瞿寒神色没有丝毫变化,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正如孟子有言: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今上看重士子,下面也就必然更爱惜有才华之人,而举目天下,士农工商以至诸个阶层,唯有名士受天下敬重而有过轻罚。”

说着看他一眼,续道:“秦兄如今又立新功,往上攀升乃是必然之事,争斗亦是不可避免,若有士子乃至名士这层身份,岂非大有裨益?这样也就让其他人敬重甚或忌惮于你而不敢妄动,你也就更加安全。”

秦慎一脸恍悟的点点头,释然道:“瞿兄说得也有道理,不过我等武人,却也无需那些虚无之名,嗯……说起功劳,这个大破匈奴斩敌万余又是怎么回事?”

薛玉唯恐他再指向自己,连忙分辩道:“此乃窦将军之意,可与我无关。”

窦义?

他把功劳夸大然后全部推到自己身上又是什么意思?

想了片刻毫无头绪只好放下心思,揣着疑惑只待见到窦义找机会好好询问一下他究竟是何用意。

众人谈笑间来到关内城门,窦义等人早已在此等候,自然又是好一番情真意切嘘寒问暖,及后更在军中大开筵席庆祝他平安归来,席间相互殷勤劝酒述及战后之事以及逃亡之事,却是直至他醉倒都没机会问起那功劳之事……

翌日,日上三竿。

头昏脑涨中秦慎醒了过来,感叹着这个时代的酒也太容易上头的同时不免又想起如诗如画这十余日来温柔体贴的照顾。

要是有她们在,帮着按按头多好啊!

唉!温柔乡,英雄冢!

此言非虚!

就在他乌七八糟感慨万千时门外有人轻敲门扉,应了一声只听禀报道:“禀秦千人,窦都尉请你前去帐中议事。”

怎么刚回来就有事情!秦慎恹恹的应了一声,不情不愿的爬起身换上军装,收拾一番。

甫一踏入营帐,两眼一扫间微微诧异便面色波澜不惊脚步毫不停留的趋前行礼,心中却不免掀起滔天巨浪——

来得好快!

只见帐内端坐三人,除了窦义,赫然还有王执法以及另外一位年四十许的男子,而从窦义敬陪末席来看,那人地位显然也高于他。

“属下秦慎拜见窦都尉。”俯身行礼间斜眼朝两人偷偷打量。

另一人面目精明、鼻梁鹰勾、双眼狭长却精光闪闪,此刻虽然正脸带淡笑看着自己,却也让他明白这种人才是笑里藏刀的好手。

而王执法则是身着劲装,面目阴沉毫无表情间有种说不出的慑人气魄,此时正紧盯着他,丝毫看不出心中究竟作何想法。

第066章 善者不来

瞿寒神色没有丝毫变化的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正如孟子有言: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今上看重士子,下臣也就必然更爱惜才华之人,而举目天下,士农工商以至诸多阶层,唯有名士受天下敬重而有过轻罚。”

说着看他一眼,续道:“秦兄如今新功再立,右迁乃是必然之事,争斗亦不可避免,若有士子乃至名士身份,岂非大有裨益?如此也就让旁人敬重甚或忌惮于你而不敢轻易妄动,你也便更加安全。”

这话倒与兄长和自己的想法有几分一致!

秦慎恍然大悟的点点头,释然道:“瞿兄所言不无道理,不过我等武人,却也无需那些虚无之名,嗯……”

说着话音一转,继续道:“说起功劳,这个大破匈奴斩敌万余又是怎么回事?”

薛玉唯恐他再将罪名安在自己头上,抢先分辩道:“此乃都尉之意,可与我等无关。”

窦义?秦慎心中一愣,诧异道:“都尉为何如此?”

众人皆摇头表示不知。

瞿寒沉吟片刻,道:“其实我等亦不过是猜测罢了。”

顿了一顿,补道:“你莫要以为我等尽皆口无遮拦之辈,曹兄以及薛玉平日里虽大大咧咧,却亦是懂分寸知轻重之人。”

“况且以当时情况,我等又何来心思四处炫耀,薛玉亦仅仅向都尉吐露过《出塞》而已,凭着此点,我等才能大致猜出是都尉所为,至于你想知道真正缘由……”

说着向他淡淡一笑,耸肩道:“我想或许只有当你找到真正散播之人,才能知道所有真相吧。”

秦慎思索片晌,却思无所得。

心想或许真的只有找机会问问窦义,才能知道他的真正用意,遂放开这个不得其解的问题,转而不经意的随口道:“最近武泉可有其他异样?”

“异样?”瞿寒疑惑的看向他道:“秦兄指的是?”

得他相问,秦慎如自己都此刻才醒悟般轻噢一声,解释道:“就是比较新奇的人或事物,瞿兄当知我这人最喜猎奇。”

瞿寒点了点头,又摇头道:“一如平常,并无奇特之处。”

秦慎了然的微一颔首,此时武泉关在望。

窦义已从县城兵卒的报信中得知他归来,早是破例的屈尊率人候在关门处。

两人相见,当他表达完自己对都尉亲迎的万不敢当诚惶诚恐后,自然又是好一番情真意切的嘘寒问暖。

及后更在军中大开筵席庆贺他平安归来,席间众人相互殷勤劝酒,述及各种战事以及逃亡之事,却是直至他醉得不省人事,都没机会问起那功劳之事……

翌日,日上三竿。

头昏脑涨的秦慎醒了过来,感叹着这个时代的酒也未免太容易上头的同时,不免又想起如诗如画这十余日来体贴细心的照顾。

若是有她俩在,帮着按按头该有多好啊!

想着却又暗自一叹,警醒自己。

温柔乡,英雄冢!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可别让糖衣炮弹迷失了自己的心智!

就在他乌七八糟感慨万千时,门外有人轻敲门扉,答应后只听屋外禀道:“禀秦千人,都尉有请千人前去帐中议事。”

怎么刚回来就有事情!

悠闲了月余的秦慎就如患上假日后遗症般恹恹的应了一声,不情不愿的爬起身换上军装,收拾一番,抖擞精神朝帅帐踏去。

甫一步入营帐,两眼一扫之际脸上微感诧异的旋即恢复平静。

接着便面色波澜不惊,脚步毫不停留的趋前行礼,心中却不免掀起滔天巨浪,酒意全醒的暗自感叹——

来得好快!

帐内端坐三人,除了窦义,赫然还有王执法以及另外一位年四十许的男子,而从窦义敬陪末席来看,那人地位显然亦高于他。

“属下秦慎拜见窦都尉。”秦慎俯身行礼,斜眼朝两人偷偷打量。

另一人面目精明、鼻梁鹰勾、双眼狭长却精光闪闪,此刻虽然正脸带淡笑看着自己,却也让他明白这种人才是笑里藏刀的真正好手。

而王执法则是一身劲装,相较于当初云中粗略一见的华丽绣衣,要显得更为洒然飘逸,只是他那毫无表情的面目,以及眼中蕴藏的寒芒,仍有种让人说不出的慑人气魄。

他此时正紧盯着自己,却又难以从表面看出心中究竟作何想法。

他看得没错,王睦此刻正仿若初次相见般将踏入营帐之人细细审视,这就算在平常之时,也是无可厚非。

上峰打量下属,本就稀松平常,他不需要在旁人眼前做任何掩饰。

因京中杂事缠身,他三日前方才赶至云中,不想昨日就得到那人身抵武泉的消息,而从之前各方面的信息判断,他相信定会不虚此行。

他一直静心等待将来之人,自对方刚踏入门框,心中瞬间便有决断——

就是他!

虽然当日只匆匆见过一面,而对方的的面目皮肤如今也已然变为古铜色,体格也变得更为强壮,还有与这个时代俨然一体的装束,但是那不变的身高,不屈的眼神,一举一动间的傲然之气,无不将他彻底出卖。

他敢肯定对方就是那个在云中让自己颜面尽失的男子!

心念电转间,他毫不迟疑的凝神探听对方动静,然而结果却是让他大吃一惊,对方除了刚见到他的微一诧异心神波动外,竟是心如止水!

而对于秦慎来说,行礼片刻也不敢过多细看,待到起身之时早已云淡风轻,面对王执法的到来他早有预料,不过是没想到竟会来得如此突然罢了。

至于王执法究竟能否认出自己,他也丝毫不为担心。

当日两人不过匆匆一个照面,如今他虽然身高不变,体格却变得更为强壮,而且数月的风吹日晒之下面目皮肤也已成古铜色,再加上与这个时代俨然一体的装束,他相信只要自己拒不承认,就连王执法也拿他毫无办法。

两个不同的人关注着完全相同的事情,虽然结果截然不同,却不知当他们知道了对方的心中想法后会不会相互引为知己,为彼此的心思浮一大白?

“秦千人,我为你引见一番,这位是……”

窦义只等他行礼结束立刻起身言道,说话间引手指向王执法正要介绍——

王睦猛然扬手止住话头,上下打量他几眼,旋即盯着他话语中充满玩味之意道:“秦慎,秦千人,好久不见!”

窦义闻言愕然的扭头看向王睦。

“阁下是?”秦慎蹙眉回视,满面疑惑不解之色,好奇的探询道:“阁下认识在下?”

看他这副装傻充愣的模样,王睦又好气又好笑,冷哼一声,揶揄道:“秦千人还真是健忘,既如此,便由我来提示下秦千人,数月之前,云中城内,秦千人可是威风的紧呐。”

说完满是嘲弄的瞧着他,质道:“嗯?现在秦千人是否已然忆起?”

“在下实不知阁下此话究竟何意。”秦慎一脸迷茫的双手一摊,耸肩道:“就连县城在下亦是只去过一次,更别提云中城,至于甚么威风,就更不知阁下究竟所在说些甚么。”

言罢又满头雾水的看向窦义,询问道:“这位大人物是何来历?为何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待到听完窦义的介绍,却又连忙“哎呀”一声,诚惶诚恐的拱手道:“原来是天子近臣王执法,卑职方才多有失礼得罪,还请执法万勿怪罪。”

王睦冷笑的看着他的表演不发一言,脸上却挂满了讥讽之色,仿佛在欣赏一出猴戏。

此时门外有人通传,得到同意后一名绣衣吏抱着一堆长剑、弓箭等物品踏入,径直来到王睦案前,将所有物件堆放在案几之上。

秦慎看着满案之物面色陡然转冷,勃然怒道:“执法此为何意?”

“莫非秦千人怕了?”王睦对他的反应丝毫不以为意,戏谑看他一眼,自顾自的拿起长弓箭矢,开始把玩打量。

秦慎冷哼一声,昂首道:“我连执法究竟所为何事都不知晓,又有何惧?只是执法这般行为,却又与那些娼盗之辈有何分别?”

王睦闻言拍案而起,冷眼相看间眼睑一缩,寒芒如电,杀气陡升。

窦义及另一人见气氛猛然转沉大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正要开口劝说,只见王睦扬手一摆,一字一顿森然道:“我今日必叫你死得心服口服!”

秦慎冷笑连连,回呛道:“我这才刚入营帐,连事情都未弄明白,却不知如何才能死得心服口服?”

“此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你又何必在这故作姿态?”王睦嘲弄言罢,又逼视道:“再说我自有判断,莫非你却心虚?”

秦慎一梗脖子嗤之以鼻,不屑道:“我身正不怕影斜,又有何心虚?”

王睦点了点头,一副教你马上死个明白的表情,忽然道:“可否将你冠带取下?”

秦慎大无畏的一把扯掉冠带方巾,赫然露出内里的四方髻。

他来这个时代将近五月,面对渐渐变长的头发以前也很苦恼,每次都是自己随意盘起,将其压在冠带之下。

而后碰到如诗如画,她们的手法却是极巧,能够将他还不算太长的头发束起标准的四方髻,而他自己又根本不会,是以回到军营也不敢散掉,没想到此刻居然还有这种好处。

王睦看着他虽然束着却略显稀少的发髻丝毫不觉意外,逼视着继续道:“秦千人又可否将头发打散呢?”

秦慎面色猛的一变气极反笑,冷眼回敬中双目射出森寒电芒毫不相让的与他对视,悲怆中夹杂着愤懑的疾声道:“执法手握生杀大权,视天下苍生为猪狗,待三公九卿为奴仆,要打要杀谁敢不从?我不过是一个小小千人,执法若是要杀,尽管动手便是,又何必极尽所能羞辱于我?”

言罢微微一顿,狠厉道:“执法若想要我如乞丐囚犯般披头散发,大可从我尸体之上踏过,一偿夙愿!”

王睦甫一闻言便面现怒色,及后更是变了数变。

绣衣及他的名声或许是不太好,但是还从未有人说得这么难堪,就算皇帝,也不敢说将三公九卿视若奴仆,待天下苍生为猪狗。

冷漠、阴鸷、愤怒、犹豫等各种复杂表情交织在他脸上,不尽言表,复杂之极。

执掌绣衣十余年来,从未有人敢这样与他说话,他恨不能立马一剑将对方斩杀于地,然而……

帐内静至落针可闻。

空气中充满了森冷气息,还有那浓厚的火药味。

第067章 针锋相对

两人毫不相让的对视中,秦慎暗暗探听四周动静。

几人的心脏尽皆噗通狂跳,片刻,王睦却又渐渐平息下来,让他不得不佩服对方的控制力果然非同一般。

而对他自身,他则丝毫不需要任何掩饰。

如果一个人突然摊上这种不知所谓的诬赖之事还表现出极其冷静,他想这才是真正的不智行为。

自修习御风诀以来,他也知道对方肯定有着极为敏锐的知悉能力,就如上次马车之中。

他故意装出一副愤懑难平的模样,将心跳引得狂跳如雷。

紧张僵持的气氛下时间似长似短,却无半分缓解之意。

“诶!两位这又是何必呢。”沉闷中另一人连忙起身打破僵局,及后看向王睦和善的淡淡一笑,劝说道:“两位是否有何误会之处?”

“误会?”王睦脸上缓和些许,却又冷哼一声,傲然道:“十余年来绣衣或许有枉纵之辈,却还无半个冤杀之人。”

那人为之一愕,旋又笑着开解道:“或许此次便是误会也未可知,执法……”

虽他话中并非有意,但王睦听在耳内犹觉刺耳,不由眉头厌恶的皱了一皱,扭头冷冷的看向他,语含讥诮的打断道:“卢使君自身尚且不干不净,又有何面目来为他人开解?”

秦慎立时醒悟过来,此人当是云中太守卢芳无疑。

卢芳自忖一片好心劝解,没想到竟被对方反呛一句,不知其味的哑然片刻,不悦道:“王执法此言何意?恕我无法明白。”

王睦哼了一声,也不想和他过多纠缠,只是冷声质道:“使君还真当我绣衣直指是摆设不成?就你那些肮脏之事,莫非真要我一件件拿出来述与你听?”

“你!”卢芳气结的愤而一视,旋即怒甩衣袖撇头侧开,一副真是不可理喻的模样。

而从秦慎这个角度,眼角余光则刚好可以看到他脸上的惊疑变幻不定,心中好奇他究竟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时,亦是一阵好笑。

当然,好笑中也是寸步不让的与王睦横眉冷对。

对于这种事情,他深知无论是街头对骂,亦或混混约架,再或两军对垒,不管谁先弱了气势,便首先输了半分。

就在局面将要演变成三人对峙之际,窦义稍显茫然的左右看看,然后站起身来,拱手不卑不亢的道:“卑职不知执法与秦千人究竟有何难解之处,不过亦有心将我所知述与执法,若是执法到时还有其他疑虑,再做决断如何?”

王睦面色稍缓的微一迟疑,点头应允。

“这……”窦义见他答应,松了口气的同时又看看各具神态似乎不为所动的三人,苦笑劝道:“三位不妨先坐下来再做商议。”

“哼!”三人互相间朝着对方不知所谓的各自哼了一声,王睦与卢芳尽管显得气犹难平,不过还是依言就归于座。

秦慎却脖颈一梗,似赌气般道:“卑职乃戴罪之身,就这样站着静候审问吧。”

窦义闻言将他一瞪,不悦的斥责道:“秦千人是否有罪稍后自有公论,此刻却又这般作甚?莫非竟连本都尉的话都听不入耳?”

“卑职不敢!”秦慎连忙躬身告罪,始才入座。

整个过程,王睦只是目无表情的紧盯两人一番对话以及表情,期间不发一言。

窦义面色铁青的待他落座,这才转身正对王睦,肃容拱手道:“禀王执法,虽然卑职不知执法究竟在查办何案,不过秦千人自从军以来确实从未去过云中,这点卑职可以作证,故此卑职对执法认识秦千人亦是心有疑惑。”

这话无疑就值得商榷了。

就算从军后未曾去过云中,可是从军前呢?不过对方陈诉的或许也算事实,王睦也就将他的稍许怀疑与不敬放在一旁,微微点头以示知晓。

那边厢秦慎闻言却是唯恐天下不乱般的目露感激之色,顺势撇清道:“多谢窦都尉证我清白。”

“是否清白你最为清楚不过。”这种推脱却是王睦不能容忍之事,冷眼相看中回呛一句,然后伸手拿起案几一册书简翻看着随口道:“却不知他何时入伍?”

窦义微一思索,回道:“六月。”

“六月何时?”王睦没有停留的继续追问。

窦义看了一眼他在翻阅的动作,苦笑道:“执法当知军中历来只记述年月,并无具体时日。”

“我倒依稀记得是六月上旬。”一旁悠闲自得的秦慎忽然插话,不紧不慢言道。

王睦对他的回答丝毫不予理会,沉吟道:“从军之日亦不可能唯他一人,尚有其他兵卒,况且就算只他一人,入伍后还有同袍,还烦窦都尉将人唤来,一问便知。”

窦义恭声应诺,唤来侍卫前去通传。

而听到这个消息,秦慎端坐之余虽面色波澜不惊心跳不变,心中却不免暗暗焦急,思量对策。

王睦一直在暗中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至此更奚落的撩拨道:“秦千人此刻是否心烦意乱,不知所从?”

秦慎干脆撇开其他,镇定的斜睨一眼后反唇相讥道:“卑职为何要心烦意乱?就算要心烦意乱,亦不过是担心执法稍后未能得逞,再生邪念罢了。”

王睦哼了一声未再理会,只是摆出一副看你能嘴硬到几时的表情。

然而心中却是暗暗吃惊不已,数月不见,对方比起当日的惶然不知所措,此时不知强了多少,同时也对当日未能将他斩杀不由懊恼更甚。

而对于他如此认定自己,秦慎并不知晓,不过担心思虑间难免露出破绽,遂放下所有忧虑,摆出一副气定神闲浑不在乎的淡然模样。

他的这副反应,更将王睦气了个心火上燎,暗自咬牙切齿,连忙屏息匀气,暗忖自己何以会在对方面前如此心绪波动。

盏茶功夫,侍卫进来通传瞿寒曹进等四人已经候在帐外。

王睦点了点头,微一思索后令道:“先唤一人进来。”

少倾,心觉莫名其妙的曹进踏入营帐。

先前在帐外时,他们几人就曾为帐内究竟发生何事,竟要唤来所有人而交流过几个互表不知的眼色,此刻抬眼一瞟之际,见帐内端坐的四人只等他踏入,便是忽然面色各异的侧首看向自己,不由为之一愣。

而这快速一瞥间,他更是看到秦慎迅捷的朝自己微一眨眼,旋即双眼向上翻去,最后回过头不再看他。

对方这看似极其不想甚至不屑瞧见自己的模样,让曹进心中一阵迷糊摸不着头脑,暗道莫非将军真的怪俺们没有寻他,找机会报复来了?

心下嘀咕,却也不敢太多迟疑,急趋上前见礼。

王睦将他上下打量片刻,淡淡道:“稍后我会问你一个问题,你不可东张西望,更不可与旁人有任何沟通,只需如实回答于我,若有半点欺瞒,必叫你立时人头落地,你可明白?”

言及最后,语气已是转为极其森寒。

曹进神色一凛,心知事情可能极为复杂的连忙抱拳应诺,头也不敢再抬半分。

“秦千人何时入伍?”

“六月。”曹进微一思索,恭声回道。

“六月何时?”

何时?曹进闻言微微偏头做回忆状,帐内顿时也是鸦雀无声。

感受着这种异样的气氛以及对方的问话,他也大致明白了事情应该是与将军有关,可是他们追根究底的真正意图是什么呢?俺若是如实回答,是对将军有利,还是有害?

心中盘桓间,又恐让人久等引来怪罪,遂垂首抓头挠腮道:“这个……容俺仔细想想,时日隔得太久,俺记性不是很好。”

人人都说张飞粗中有细,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秦慎看着眼前之人,默默祈祷。

只是他与自己并无太多关联,就算明白又为何要帮我呢?

患得患失间,秦慎只见他眉毛拧成川字的很是努力的回忆片晌,忽然一拍大腿,一惊一乍道:“俺想起来了!”

众人皆被他的猝不及防惊了一下。

曹进抬起头来很是不好意思的冲众人呵呵傻笑,挠头歉然道:“俺就是这个毛病不讨喜,若是惊扰诸位上峰,还请万勿责怪。”

王睦皱了皱眉头,冷冷道:“何时?”

“六月初三。”曹进回答的干脆果断,旋即解释道:“当日俺趁着来县城要兵的空隙还专门去城中找了个小娘子,啧……那味道真是妙极,是以俺记得十分清楚。”

说着呵呵傻笑的两眼放光,就似沉浸在那般美好中难以自拔般道:“话说最近俺也好久未曾……”

“够了!”王睦厌恶的将他截断,旋即目光森寒的将他打量两眼,阴恻恻道:“你确定并无记错?”

曹进一副对他此刻发怒而心中害怕不止的样子,却又肯定的回道:“俺并无记错。”

“真的?”王睦再次逼问,双目已是满盈杀机。

“嘭”的一声,秦慎陡然拍案而起,疾声怒斥道:“王执法若是对在下不杀不快,尽管下手便是,又何必行这指鹿为马的勾当,徒然惹人笑话尚且不说,亦堕了你那能止小儿夜啼的威风与名声。”

说着转向曹进,认命般大声嚷道:“来来来,曹进,你且告诉他并非六月初三,而是七月初三,也好让王执法得偿夙愿,名正言顺将我斩杀。”

曹进闻言大惊失色,满目惊疑恐惧与难以置信道:“秦千人刚立新功,执法为何要杀你?莫非你会错意不成?”

秦慎惨笑一声,无限怅然的感叹道:“人都说树大招风风撼树,人为名高名丧人,我纵然牢记此言甘心无名又有何用?还不是只因击退匈奴便引来杀身之祸,若是早知如此,当日死在匈奴手中,倒也痛快。”

“何以如此?”曹进一脸惊诧,然后渐渐悲怆起来,最后声泪俱下的痛楚道:“千人,都怪俺啊!若非俺不听……”

“停!”王睦一拍案几怒声喝止,再厉芒一扫,斥道:“军营之中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曹进收住痛哭,抽噎着怯懦的看他一眼,抹了把眼泪却又不吐不快的委屈道:“执法,若是有功而诛,以后天下间又有谁还敢再立功劳?”

窦义无尽落寞的幽幽一叹,轻声道:“你且退下,传他人入内。”

“无需再唤!”王睦气恼的疾声阻止。

说完斜睨秦慎一眼,心中也说不出究竟是何滋味的暗舒一口闷气,淡而无奈的接着道:“被他这样一闹,整个武泉恐怕都已知晓,再唤人询问又有何用?”

秦慎没好气的白他一眼,撇头过去,亦是不冷不淡回道:“若是卑职为证自身清白辩说几句亦算胡闹,那执法何不干脆将我直接斩杀,岂非更是痛快?”

“你!”王睦勃然色变。

第068章 反客为主

僵持中,窦义默然看一眼怒火中烧的王睦,再看一眼气定神闲的秦慎,暗自惊奇不已。

在他印象中,秦慎并非一个咄咄逼人之人,为何离开武泉月余,变化竟如此之大?

这段时间,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对于秦慎寸步不让的言语针锋,就算他这个从情感而言更倾向于对方的人来说,亦觉得有几分不恰当之处。

赵高何许人也?

指鹿为马,就连灭秦之汉臣陆贾都叹道“秦任刑法不变,卒灭赵氏”之人,秦慎将王睦与他相提并论,这不是说对方就如赵高一般独揽大权,结党营私,铲除忠良,最终导致乱世?

这样的言语,又怎能不让王睦气急败坏,恼羞成怒之下或许真的一剑就此做个了断?

想到这里,窦义不由眼神隐含担忧的看向秦慎。

另一边的卢芳倒是处之泰然,吸取先前的教训以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脸上挂着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静看这场好戏。

沉寂的帐内,王睦的脸色变了数变。

他真的很想就此结束一切。

然而……

这其中的道理,只要稍微对当今中原局势有所了解之人就能明白,若无十足理由,他真的不希望被对方不幸言中,成为那个引得天下大乱之人。

无故诛杀良将,于此时局,他还真担不起这个骂名。

而司马迁笔下的“伐无道,诛暴秦”这一壮举,才仅仅过去两百余年,可以说是言犹在耳,历历在目。

怒火渐渐平息,暗忖自己为何今日会这般大失方寸时,王睦定了定心思,终开口道:“秦千人何方人士?”

“渔阳。”

“渔阳。”王睦点了点头,忽然似抓住漏洞般反问道:“秦千人既是渔阳人,为何又前来武泉从军?在此期间,谁又知你是否真去过云中呢。”

秦慎闻言露出讥诮的一笑,好整以暇道:“王执法这话倒教卑职难以理解了,就如执法任职于长安,不一样出现在武泉?况且云中相较武泉离渔阳更远,卑职又怎会先去云中再折返武泉?若如执法之言,莫非执法来武泉时,还先去渔阳,再折路武泉?”

说完趁对方脸色越变越沉的还未发作之际,又道:“或许卑职此言执法难以接受,卑职亦可明言相告,卑职离开渔阳来武泉从军,一则仰慕窦都尉名声,二则是不希望睹物思人。”

“睹物思人?”王睦微一诧异。

“若非今日之事,卑职实不愿再提及过往。”秦慎无奈的说着脸色一黯,沉痛道:“数月前,这世上卑职就再无任何亲人,正因为此,这才离开渔阳。”

举目无亲的孤独,边关之人尽皆深有感受。

此刻众人见他被迫提起深埋心底的伤痛,亦是感同身受的微微一叹。

王睦却是无动于衷,继续问道:“方才秦千人只说渔阳,却不知又是渔阳何处?”

秦慎收起些许悲痛,有点失魂落魄的回道:“大青山。”

“大青山?”王睦似发问又似思索的默默记下这个地名,不依不挠道:“何处?”

秦慎有点不耐烦的看他一眼,语带讽刺道:“王执法手掌天下最精锐兵马,想要知晓还不简单?”

言罢这句,才耐下性子又解释道:“不过我却不知,只是看它青绿一片便自命为大青山,而我自小跟随祖父在山中打猎,及至成年都从未出过山林,又如何知晓方位?唯一一次出山,亦不过是数月前……”

说着又是一脸黯然的不忍再言。

王睦被他忽软忽硬的言语弄得一阵心烦意乱,又发作不得,此刻见他再拿身世说事,不由一脸的厌恶与嫌弃。

及后看着此刻傲然挺立的他想起当日云中的匆匆一瞥,忽然道:“我看秦千人身形高大也算异于常人,倒与我追捕之疑犯有几分形似。”

秦慎闻言霎时有如看白痴般瞧着他,满是难以置信的道:“不会这也是执法怀疑我的理由吧?若真如此,渔阳百姓尽皆身材高大,此次我路过更得遇一名八尺大汉,执法何不将渔阳百姓全部缉拿,慢慢拷问?”

说完又似想到什么般“噢”了一声,补道:“莫怪卑职未有提醒执法,渔阳有些女子亦是身高体壮,执法可千万莫要漏掉。”

见他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模样,窦义亦是无奈的暗地摇头苦笑。

而卢芳看到他将王睦逼到这个地步,却有一种很是解气的感觉,此刻见他拿腔捏调的挤兑对方,更是莞尔一笑,倍觉亲近。

王睦听到轻笑扫了一眼,压住满腔愤懑继续询问。

然而只要稍加影射,则必然遭受更为猛烈的冷嘲热讽,而普通问答,却又始终找不到任何漏洞,有心想要拿下拷问,又要顾及名声。

几番较量毫无收获之下,回想最开始的措手不及都未能奏效,他亦是直觉一阵憋屈,以及深感骑虎难下。

两难之际,窦义知机的打破这种尴尬,拱手请膳。

忙碌一早的闭门羹其实早就让王睦吃了个大饱,不过值此时刻,他还是勉为其难的就坡下驴,对着秦慎冷厉一视,暂且就此作罢。

秦慎无所谓的耸肩回了一眼,旋即避目不再搭理。

如今最艰难的处境已经过去,以后只需处处多加小心,又何须再忌惮于他。

几人正要相约动身,卢芳却忽然提议道:“如今距武泉大捷已是月余,而我因公事繁忙却一直未能前来庆贺,今日既然身已至此,不妨请军中将领同来饮宴。”

窦义眉梢一跳,旋即平静的恭声应诺,唤人进来重新安排宴席。

见自己的事情已经解决,秦慎实不愿再在此多面对王睦哪怕一分一秒,连忙识趣地告退,却又被卢芳盛情挽留下来。

就此枯坐半晌之后,就连三人究竟讨论了什么话题都未曾留意的他终于忍不住随便找了个理由,溜出帐外。

帐外瞿寒等人踪迹早无,他问明宴会之地,朝那快步踏去。

宴席在武泉关最为宽大的厅中举行。

首席自然设在正对大门处,两侧各有三十余席分前后两排,以供军中千人、都伯以及卢芳王睦两人的侍卫就坐。

众将士早被告知今日有京中要员与云中太守同贺,是以一改常态的分别坐在自己席位,就连谈话时也是凑近些交头接耳,丝毫不敢太过喧哗。

气氛看起来显得颇为严肃,这让刚刚踏进大厅的秦慎看得不免暗暗摇头。

这叫酒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断头饭呢。

胡思乱想的东张西望之际,筵席中部位置曹进等人向他招手,待他步了过去在他们为自己留下的席位入座,几人连忙悄声问起刚才帐中究竟发生何事。

“我也不知。”秦慎自然一脸茫然不解,旋又猜测道:“听那王执法话中意思,或许是看我与他追捕的一个疑犯形似而错认吧。”

言罢将话题引向他处,静待这并不快乐的酒宴快点开席,以便尽欢而散。

“铛!”

钟声响起,提醒众人各归酒席以及肃静。

这就是所谓的钟鸣鼎食?

就在他又要开始神游太虚时,王睦等人飘然而入,连忙收敛心神跟随众人起身迎候。

王睦身为绣衣执法有代天巡狩之意,又是此间职权最高之人,按说本该就坐首席,不过他却予以拒绝,然后与卢芳东西昭穆而坐。

这一幕倒让秦慎对他有了些许诧异和改观,暗道看来他也并非完全是飞扬跋扈之人。

微一分神间,王睦等三人已经入座并抬手示意,众人亦重归席位。

少倾,卢芳与王睦推让一番,然后由卢芳举盏站了起来。

众人见状,连忙又跟着纷纷捧盏起身。

古代吃个酒宴还真是累!秦慎无奈的揉了揉膝盖,不情不愿的一同起立。

卢芳扫视众人一眼,笑而言道:“降奴服于不自量力,遣兵四处寇边,除了少部被侵,余者皆为我大新所败,而其中尤以武泉大捷为甚,斩敌万余,俘获甚多,捷报传至长安,帝心亦是甚慰,及后封赏陆续便至,王执法及我今日便先在此处为尔等贺,为大新贺!”

众人齐声喝彩,轰然畅饮,气氛显得很是热烈。

饮完此盏,随后陆续又是一番其他祝酒词,直将秦慎弄了个起起伏伏,惨不忍言,一肚子淡酒水之后才终于可以正式享受美酒佳肴。

然而直至此刻,万般折腾下又何来食欲?

唉!相较于此,还是面对如诗如画的细心服侍和那种无拘无束,就算吃糠咽菜都似乎要惬意几分。

至此他忽然发现自己的思想真的很奇怪。

比如当初他刚到西汉,就算再苦也觉得理所当然并坦然接受,但是一旦知道古代其实也可以享受并真正享受过一段时间,就会对现状心生不满。

这,或许就是人欲求不满的复杂心理吧?

曹进看他夹着一大块肉默然相对,凑过来贼笑道:“将军想小娘子了吧?”

秦慎惊得手一抖的肉也掉到案上,白他一眼后没好气道:“胡说八道,我不过是在看这究竟是甚么肉而已。”

“将军休要狡辩。”曹进摇头一脸不信,旋又满目回味道:“不过小娘子却要比此肉嫩滑许多,那味道……啧啧,妙不可言……”

感叹片刻,又满是敬佩仰慕之意的看着他道:“只是将军能对着如此粗糙之肉都联想到小娘子,还真教俺佩服呢。”

秦慎牙根暗咬的恨不得一脚踹过去,可也知当下实在不合时宜。

看到他这副讨打的嘴脸正要开口反言嘲他几句,却又忽然转口似不确定般问道:“我是六月初三入伍?”

“难道不是六月初三?”曹进闻言也是装傻的疑惑起来,挠头道:“难道俺记错了?”

“好像是六月初三。”秦慎看着他语气稍稍变得确定。

曹进点了点头。

两人就此心照不宣的达成了某种默契,再或说是一种协议。

同时他也知道,就算终有一日他能回到后世,也终将多了一个需要安置之人,这是他自此刻起不可推卸的责任。

难道真的要被兄长不幸言中?我最终身负沉重包袱,欲罢不能?

唉!

权势,如果自身都不够,又如何能提携安排他人?

“秦千人何在?”

就在此时,一把声音传入耳内,将他惊醒的同时循声看去。

第069章 宴无好宴

卢芳持盏立在案前,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笑容满面。

既已看到了我,又何必故问何在?秦慎心中暗诽一句,连忙起立行礼道:“卑职在此!见过卢使君。”

卢芳颔首微微一笑。

酒宴开始后觥筹交错的大厅渐渐安静下来,众人眼光慢慢的全集中在两人身上,屏息凝气静待太守发言。

偌大的厅中,最后静至落针可闻。

卢芳举盏笑着环视众将,慨然道:“此次武泉拒敌于外而获大捷,众将固是功不可没,但若无秦千人率千余精骑深入关外,里应外合,恐亦不能成事,在此,让我等上下齐向秦千人敬上一盏!”

言罢在众人齐声欢呼喝彩中率先仰脖痛饮。

秦慎脸上勉强一笑,也跟着喝下这盏,心里却早将对方十八代祖宗翻了个整遍,将我这样架在火上炙烤,究竟何意?

饮完此盏,卢芳却并无入座之意,待身旁兵卒再为他斟满,持盏继续笑吟吟的相看于他。

众人心知还有下文,是以纷纷静默中注目等待。

“想我中原人才辈出,远有李蒙抗击匈奴,近有霍卫深入塞外,而今日秦千人以千余骑大破匈奴,斩敌万余,扬我大新威名,功绩直追先辈,更有诗歌传唱,当真是骑射、兵略、文采无一不精,声名一时无两,我身为云中太守,亦是深感与有荣焉!来,此盏本郡单独敬你!”

言罢再次一饮而尽。

众人闻言面色极其复杂,窦义则是不动声色,而王睦,却是一脸有趣的默默看着一切。

瞥眼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秦慎终于忍不住的在心中骂出连串脏话:我X!你他娘的是想让我众叛亲离,永远都无法再在武泉立足啊!

如果可以,他恨不能马上提剑将对方斩杀在案几之前。

然而,他并不能。

他还要尽管很是尴尬却依旧挤出一丝笑意以示回应,然后再立即诚惶诚恐的急趋到大厅正中,跪拜道:“卑职秦慎不敢当使君此般赞誉!更不敢饮下此盏!”

卢芳哈哈一笑,反驳道:“以当今大新而言,若秦千人都言不敢当,又还有谁敢当?”

言罢又笑着戏言般的反问道:“莫非秦千人想要阻挡众将士立功扬名之决心否?”

秦慎的头垂得更低了些,而心中自然是骂得更甚。

“诺!秦千人不妨先起来再说。”卢芳说完看着站起身来显得极其不安的他呵呵一笑,又道:“今日在此厅中,有我这忝为云中太守之人,更有天子近臣王执法,或许凭我一言不足以为论,那……王执法,你又觉得秦千人是否可当呢?”

最后这话,却是转向王睦以言相询。

王睦让人难以猜透他心中想法的笑了一笑,看向秦慎沉吟片刻,始道:“此次本使前来武泉之时,长安早已传遍武泉战事,而陛下听闻后亦是深感欣慰,直叹得良将如此,武泉幸甚!大新幸甚!故而本使倒也觉得秦千人能当如此称赞。”

卢芳闻言面皮微不可察的抽动一下,转瞬即逝,旋又道:“敢问陛下是否还有其他旨意?”

王睦满是高深的看他一眼,再摇了摇头。

卢芳稍觉心安的暗松长气,然后洒然一笑,转向秦慎担心他难明其意的解释道:“你看,王执法以‘本使’自称乃是代天子传话之意,既然当今陛下有言,你又有何不敢当呢?”

话已至此,秦慎心知若再推诿,恐怕只会惹得所有人都面上难看。

是以微一犹豫,遂拱手揖道:“那卑职就愧饮此盏,权当是卑职替武泉于此战中不幸逝去,或如今犹在的众同袍代为饮下。”

这话说得甚是圆满,众人顿时轰然喝彩。

秦慎接过曹进端来的酒盏,连究竟是苦是甜都分不清滋味的饮了下去。

卢芳目露欣然之色的看着他饮完,感慨道:“其实关于此战,我在云中早有耳闻,只是公务繁忙难以立刻起行前来庆贺,及后又得知秦千人身陷草原不知所踪,当时……”

说着满面忧虑的叹了口气,道:“唉!当时我亦是忧思难安,食不下咽,寝不安寐,几至病倒……”

见状,秦慎忙不迭的赶紧表达一番对上峰挂怀的感激,还有不胜惶恐。

然而卢芳却是全无反应,兀自犹如陷入无限忧思难以自拔般黯然神伤,直至过了片晌,就在他几乎看得想吐之际,终于展颜一叹。

接着似放下心头大石的笑道:“尚幸得天庇佑,秦千人无恙归来,闻听此讯我亦是欣喜万分,焚香诰天以谢上苍待我云中不薄,心慕向往更是疾马匆匆而至,是故若有失体之处,众将士可千万莫要笑话。”

众人附和着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纷纷各种称赞使君以及自表感激。

当然,至于他们心中究竟作何想法,就不得而知了。

这才是厚黑学的精髓啊!至少脸皮就够厚!秦慎感叹着赶紧再次惶恐的作揖表达自己的感激淋涕。

及后再对卢芳敬谢一盏,以表自己对他装腔作势的精彩演技深为折服。

卢芳欣然饮下,然后如奥斯卡最佳男主角般连连示意众人各自畅饮,这才重归于座细细回味自己方才表演的各种优点,以及诸般不足。

“买了个表!”秦慎回到席位嘟囔一句,暗骂道:你他X的想拿影帝,也不用拉我这个新人来做配角啊!

“啥?”曹进未曾听清的一愣后,侧首相问。

“没甚么!”秦慎没好气的看他一眼,接着道:“我说使君真好。”

曹进一脸别当我傻的样子摇了摇头,轻笑道:“若真如此,为何俺看将军的脸却就如吃了只苍蝇般难看呢?”

“是吗?”秦慎冲其龇出个灿烂的笑容,旋即回身耸肩道:“那或许是因我太感动了吧。”

曹进丢个他一个算你狠的回应,却又叹道:“俺看卢老贼方才那般捧你,也不知稍后还有甚么伎俩呢。”

秦慎“咦”的一声,惊诧道:“我看卢使君好似并未对你怎样啊,为何你却似有深仇大恨般卢老贼、卢老贼的叫唤不停?”

曹进张口欲言的看着他,无语之极。

一直默然旁观的瞿寒此时叹息一声,劝道:“秦兄莫要再顾左右而言他,对于稍后之事,你可有应对之策?”

看来卢芳还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感叹间,秦慎也不好再继续嬉闹的脸色一黯,朝厅首言笑甚欢正在殷勤劝酒的卢芳几人看了一眼,叹道:“我能如何应对?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直接拒绝如何?”不知何时佯装劝酒凑过头来的薛玉小声提议。

三人脸泛怪味的看向他,而曹进更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伸手轻推他脑袋一把,低声道:“卢老贼身为云中太守,若是令下,便是都尉都不得不从,你让将军如何拒绝?”

薛玉讪笑着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

瞧着三人认真讨论的态度,秦慎双眼一翻道:“稍后是否真有事还尚未可知,为何你等却似知道将要发生何事般在此言之凿凿。”

“还能有何事?”曹进不耐烦的脱口而出。

说完这才发觉自己的语气似乎有那么几分不对,不由又讪讪一笑,忍着心中被折磨的感受暗道:俺的将军诶,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啊?

对他,曹进可不敢像对待薛玉般随意斥责指教,当下耐着性子道:“以俺猜测,卢老贼多半是想招揽将军,但以将军今日名声以及方才王执法言中之意推测,将军便是直抵长安亦有可能,如今却被卢老贼横插一脚,变数陡生,唉……”

无奈叹息间发现秦慎听完并无其他反应,只是目光耐人寻味的瞧着自己,一愣醒悟过来,气恼道:“好呀!将军又寻俺开心!”

“你又并非貌美娘子,我寻你开心作甚?”秦慎耸肩笑着调侃一句,转过头去避开这个话题道:“好了!事情尚未发生,我等还是安心吃喝吧。”

几人见他气定神闲的浑若无事,只道他早有计较,遂放下心来重归饮宴。

酒至半酣,群情高涨,厅内渐渐喧哗。

秦慎等人抛却身后烦恼事,干脆借着这筵席权当是庆祝几人终于再次团聚,倒也其乐融融。

饮过几巡,瞿寒撇头朝上首一扫道:“差不多该到我等前去敬酒了。”

于此时刻秦慎实在有点不想面对上首两人,或者说是三人,因为处在这种情况,让他对着窦义都不免有几分难为情之意,闻言遂装醉道:“我看不如你等四人前去吧!我实在不胜酒力,说不得稍后丑态百出,冲撞上峰。”

“少装!”瞿寒好气又好笑的将其点破,激道:“你少说亦是见惯生死之人,难道还怕一小小云中太守不成?”

说完看他无动于衷的趴伏案上,又诱惑道:“难道你就丝毫不想知道卢使君究竟有何后招?”

这话倒勾起秦慎几丝好奇,心想反正逃避也终有这一日,何不趁早了解,还免了在这瞎猜乱蒙!当下直起身子,一脸的不耐烦道:“真是聒噪!让人歇息片刻都不得安生,去吧,去吧!”

说着斟酒站了起来。

余者四人会心的相视一笑,斟酒同往。

在这酒宴上,王睦对他倒没有如先前帐中般冷眼相对,淡笑着与几人对饮一盏,还难得的说了几句勉励之话。

及后便是卢芳。

在他内心竟莫名有些忐忑中,只见对方笑吟吟的站了起来,对饮后看着他颇有几分不好意思的道:“方才我一时激悦倒是忘了言语,秦千人的功劳我昨日已快马报至长安,并为你请封定胡将军,想必以你之功劳,今上亦会欣然应允。”

窦义闻言眉头一皱即逝,难以凭此猜出他究竟什么想法。

而王睦则忽然露出很感兴趣的神情,微眼朝他打量。

“多谢使君!”将两人反应尽收眼底的秦慎不动声色的躬身道谢,也让人看不出他到底是喜是悲。

“你亦不必谢我!”卢芳呵呵一笑,勉励道:“大新用人唯才,只要你尽忠大新,陛下绝不薄待于你。”

秦慎无奈只得再次表达对使君抬爱的感激,和自己哪怕肝脑涂地也要报答君王的决心。

卢芳点了点头,细审他片刻却忽然话音一转,叹道:“秦千人如今声震长城内外,而我云中最近却不知怎地,匪盗不绝,让我困扰不已,不知秦千人可否去云中帮我震慑宵小,还之太平?”

身后不远处等待敬酒的其他将领闻听此言,面色各异的互相对视一眼。

消息在交头接耳中迅速传播。

及至最后,大厅内静默无声,所有的目光皆或躲或藏更或直接的全聚集在厅首位置。

而王睦看向他的眼中,好奇之色更浓。

第070章 树大招风

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答案。

秦慎缓缓直起身子。

他本以为,卢芳就算想招揽他亦大可一纸调令,就如曹进先前所说,一声令下,哪怕都尉都不得不从,何况他一个千人?

然而,事情总有出人意表之处,对方竟当着众人之面用上了征询的口气。

欣然接受自是无可厚非,但是武泉将士会如何看待他?

他有能力不假,但是再有能力之人都需要一个发挥的平台,至少在武泉将士心中,这个平台是窦义所赐,没有窦义,就难有他今日的名声。

而今他一朝得势,攀上高枝,就欢然弃之而去,这会在他们心中留下什么印象?

背主求荣?见利忘义?攀龙附凤?

无论哪种,他都能想象到在众人的心中恐怕唯有一声冷哼,对他看似改投卢芳旗下的行为,极其鄙夷。

这是他决不能容忍之事。

在这个视忠孝为无上信条的时代,他的履历容不得半点类似这样的污点。

由此也可看出卢芳实在其心可诛。

他当着窦义以及众将士之面询问自己,自己若是答应,窦义自然颜面尽失,从而达到他想要羞辱对方的目的。

二则他亦可借此让自己永负污垢,然后将自己终身框在麾下为他效命,自此晋升无门。

好阴毒的一箭双雕,竟在酒宴弹指言笑间一蹴而就。

只是,自己纵有万般不愿,又能因此而贸然得罪对方吗?

短暂的直身瞬间,秦慎心中千回百转,看向目含笑意的卢芳,再拱手道:“使君抬爱,卑职不胜惶喜,只是卑职这段时日以来心有郁结难解,故而还请使君恕卑职难以从命。”

卢芳脸上的笑意僵了一僵,旋又释然直笑,一副体谅的神情显得大度无比。

直至理解的笑了片刻,接着和蔼而关切的问道:“却不知秦千人心中有何郁结?又可否言出让我等帮着开解一二?说不定就此得以纾解亦有可能。”

“使君有命,卑职不敢隐瞒。”秦慎抬眼深看他一眼恭声回道,接着叹了口气,感慨道:“此次卑职得逃大难,途经渔阳,曾有幸入渔阳突骑大营一观,而入目所见,让卑职不胜艳羡之余,亦深感苦楚。”

说着目露追忆之色,续道:“想那渔阳兵卒尽皆身披铁甲,手持弓弩,马覆皮革,而我武泉将士呢?”

自问反问间举目大厅,酸楚道:“使君不妨请看,此刻武泉众将济济一堂,职位最低者,恐怕亦是都伯之流,然有几人披铁甲,持利刃?以此而推,我武泉一众兵卒,又有几人能身披铁甲,手持利刃?”

震耳发聩的话语间,卢芳的脸色一变再变,沉了又沉。

而窦义则是满脸愕然的看着他,就似为眼前这一幕深感难以置信一般,却又看不出他心中到底是何想法以及滋味。

王睦看看卢芳,看看窦义,最后再看向秦慎,紧盯不放中趣味之意更甚。

至于厅内众将,先是发出一阵轻微喧哗,旋又静下面面相觑,总之神色复杂之极。

使君与都尉之明争暗斗,只要在武泉呆过一年半载之将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却又总是讳而不谈。

为何?无他,只因此乃权利之争。

自古以来,关于权利,可明争,可暗斗,可冠冕堂皇,可阴谋诡计,但是绝不会公之于众,摆在桌面之上由他人来评个公正,以述心声。

这是每一个踏入官场之人应有的态度,以及应该遵循的不成文规矩,或者说是陋习。

然而此刻眼前之人却打破这个规矩,让人如何能不五味杂陈?

面对众人各异的反应,秦慎只作未见的继续痛惜道:“然!卑职或许确因此战而徒获几分名声,但饮水思源,追根究底,这是武泉无数将士以自身血肉之躯拿命换来,卑职一朝富贵,求荣而去,心甚难安!而思及种种,更感挂怀,唯有自此继续驻守武泉,待他日匈奴再至之时,与众袍泽哪怕就是血染疆场,马革裹尸,亦要同生共死!”

“彩!”大厅内众将齐声高喝,手持酒盏在案几上发出整齐一致的敲击之音。

“子毅一片赤诚啊!”卢芳面色恢复如常的无限感慨言道。

就在秦慎心中反而暗暗称奇之际,卢芳扬手压掌示意众人停下应和,待厅中再次归于平静,这才勉强的笑了一笑,叹道:“原来子毅心中郁结竟是为此,说起来都是我这个云中太守有愧众人啊!”

脸上写满愧疚的感叹一句,看向他道:“子毅当知云中有别于边境定襄诸郡,防线极广,兵源却稀,自战国时期李牧大将军驻守此地起,便是左支右拙,穷于应付。”

说着顿了一顿,看着对方的点头表示赞同,再自嘲道:“卢某何德何能,又如何能与李大将军比较?故而自忝任云中太守以来,可谓是战战兢兢,穷思应对之策,唯恐有负陛下所托,然而纵然如此,却依旧力有不逮,各式物资军备分配不免顾此失彼。”

言罢深然长叹的沉浸片刻,面色终缓和一些的转而道:“不过如今倒是形势渐好,云中其余诸部已近安置妥善,及后便是武泉,而今日得子毅提醒,我更知武泉之重要以及所缺,其后我便会竭力加固武泉城防,改善军备,子毅且放宽心便是。”

“如此卑职就不自量力的妄代武泉一众兵卒谨谢使君。”秦慎拱手躬身言谢,又请罪道:“卑职不知使君心中计较与难处而妄论感慨,还请使君尽管责罚。”

“无妨!”

卢芳不以为杵的示意中暗地一阵咬牙切齿,脸上却堆满笑容道:“今后城防加固,军备改善,子毅是否忧虑稍去少许?又不知是否愿意为我云中百姓保一方平安?”

“使君不见怪罪反依旧如此抬爱看重,卑职怎敢不从?只是……”秦慎故作诚惶诚恐说着拿眼看向他,欲言又止道:“卑职尚有一个疑虑,不知……”

他又要耍什么花样?卢芳心肝一阵猛颤,然而此刻势成骑虎,只得强颜笑道:“子毅还有何疑虑?但讲无妨。”

秦慎不好意思的冲其一笑,旋即解释道:“使君既言捕盗,可若卑职只身前往,恐怕纵有三头六臂亦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匪盗更甚亦有可能,呵……卑职倒不怕旁人因此取笑,却唯恐因此而耽误使君公事。”

卢芳闻言心中大松,哈哈笑罢,宽慰道:“子毅多虑啦!我又怎会让你一人捕盗?待你身抵云中,自会调派一部兵卒与你。”

秦慎顿时放下心来,连忙表达一番自己的谢意以及誓将盗贼赶尽杀绝的决心。

卢芳笑容满面。

当然,至于他心里究竟作何想法,恐怕也就只他自己知晓。

至此,大厅内似乎所有人都得偿所愿,气氛重归热烈,甚至比先前愈发热烈。

之后卢芳总算亦不再纠缠于他,让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回到席位连忙悄声向瞿寒等人打听,这定胡将军究竟是什么官职?

“嗨!杂号将军罢了,有甚好稀奇之处。”曹进满脸不屑,又夹杂几分不甘。

只看他表情与反应,秦慎就知道应该不是什么值得庆贺的封赏,不过脸上却未表现出任何不快与失落,反安慰的呵呵笑道:“总也算挂个将军名号,以后你等再称呼我将军,我也没那么心虚。”

“你!”曹进恼怒的瞅向他,可又不得发作,只好恼声道:“俺们唤你将军,乃是真心敬服,又与这些虚名有何关系?再说,千人将便不是将了?以俺看来,武泉千人将比你寄居人下的定胡将军威风百倍。”

“诺诺诺!是我言语失当,我在此向你赔罪,好否?”秦慎连连苦笑着告饶。

曹进没好气的看他一眼,又不声不语的闷着个头。

就此过了片刻,却又忍不住心中烦闷的仰面抱怨道:“卢老贼亦是可恶,才给一部四百步卒,俺看比你刚到武泉就任都伯时都还要不如几分。”

“聊胜于无吧。”秦慎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曹进见他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不由一愣,垂首思索一阵,却始终想不出他有何应对之法,有心想要追问,可是此刻人多嘴杂实在不是谈事的好地方,只得将满腹狐疑闷在心中。

几人提箸心不在焉的在大陶碗中翻翻捡捡。

秦慎只待再言惊觉他处有一道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连忙敛容不语,提箸诈作夹肉时斜眼朝那瞥去,只见一个年不到三十面目白净看起来很是心高气傲的男子正颇为不屑的打量自己,不禁好奇。

有仇吗?都不认识。

纳闷间正要询问曹进等人是否认识那人,只见他猛然站起朝前席抱拳道:“禀王执法,卢使君,卑职久闻秦千人骑射无双有心与他比试一番,为酒宴助兴,还望应允。”

宴席以演武助兴乃是常例,而且更能证明酒宴举办得非常成功,不然怎么会有兴致演武?是以两人闻言丝毫不觉意外,王睦更是一脸期盼之色,卢芳欣然道:“如此……”

“卑职有话要说!”还未待他甚好两字出口秦慎腾然而起。

他自对方刚提及比试便已心中大怒,他算是彻底明白什么叫树大招风,何况他这棵树还不算长大,如今就惹来了一阵阵妖风,先是卢芳迫不及待的想要伐木取火榨取他的名声,此刻又来一个恨不得将他直接连根拔掉之人。

况且他也受够了这个时代的破规矩,自首次来武泉便是演武,去到渔阳又是演示,这些倒是或公或私,但是如果以后每见到一个生人都要让他演示或者比试一番,真把他当耍杂技的?

两种考虑之下他需要借此来提醒某些人,当下也不管卢芳愕然色变,铿锵道:“或许在众人眼中卑职是有些许薄名,然而这是武泉近半将士以命换来之名声,卑职愧不敢受却也不容旁人玷污半分,若是有人妄图踩着卑职名声来拔高自身,还请先从我尸体之上踏过再说不迟。”

“彩!”满厅将士拍案喝彩,与有荣焉。

只待喝彩停歇,秦慎面沉如水寒芒似电,逼视对方狠厉道:“尊驾若是真想比试,我们便以三箭为限互射对方,生死无怨,如何?”

第071章 各有心思

泥人尚有三分火性,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面对一而再,再而三的各种烦心事,秦慎终于忍不住的爆发出来。

人都说树大招风,可他这棵树还未算长大,如今就惹来妖风阵阵,先是卢芳迫不及待的想要伐木取火榨取名声,此刻再来一个恨不能将他连根铲除之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必须还以颜色,以堵住所有人的妄动之心,他摔盏而起,怒然发声。

卢芳一怔道:“子毅请讲。”

秦慎微一拱手,傲然道:“卑职自幼所习便是猎杀之技,从不知表演为何物,既然这位兄台有意较量,不如就以三箭为约互射对方,生死无怨,如何?”

厅内众人听后顿时大感兴趣,议论纷纷。

卢芳面色一变的看了王睦一眼,见他不作任何回应,又回头为难的道:“箭矢无情,若如你所言非弄出人命不可,岂非喜宴变成丧事。”

秦慎不以为然的否道:“杀敌,本就是以命相搏,而战争之道,亦是生死之道,卑职看这位兄台亦似征战之人,当知我等只精于杀人之道,凭箭演武反不擅长,使君若是同意比试,就不该加以任何限制。”

见他言语上处处咄咄逼人,卢芳脸色青一片紫一片,难看之极。

秦慎却毫无退让之意,继续道:“就如先前所言,或许在众人眼中卑职是有几分薄名,然而这却是武泉近半将士以命相换,卑职虽愧不敢受,但也容不得旁人有半点玷污,若有人妄图踩着我来拔高自身,还请先从我身体上踏过再说不迟。”

“彩!”满厅将士见他说得铿锵有力,顿时拍案叫好,群情激扬。

众人此刻总算有了几分扬眉吐气的味道,我武泉关在数万匈奴强攻下屹立不倒,又岂是你这泛泛之辈所能挑衅?

卢芳阴晴不定,五味杂陈。

待喧闹稍停,秦慎寒芒似电的逼视脸色青红变换的对方,狠厉道:“足下若还有意比试,就如上所约,如何?”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对方下定决心正要应战——

卢芳冷冷看他一眼,道:“两位不妨先请入座,本郡自有分寸。”

秦慎与那人置若罔闻,对只是毫不相让的对视着。

“莫非本郡之言都难入两位将军耳中?”卢芳的脸色愈发阴沉,终散发出上位者惯有的摄人气魄。

王睦斜眼微瞥他一下,脸上现出几丝不满之色,似乎很为错失一场好戏感到惋惜。

秦慎与对方互为不服的瞪视一眼,朝卢芳微一拱手,重归于座。

短短片刻,卢芳再次体现出他见惯风浪的一面,面色缓和的持盏起身道:“今日比试就此作罢,让我等为诸位在座的勇士共同贺上一盏!”

这话说得还算漂亮,诸位在座的勇士,是谁?

秦慎?那人?王睦?再或者他自己?更或厅内所有人?

无论你怎么解读,它都可以特指三两人,也可泛指全部,然而对厅内每个听入耳中的人来说,他们只会对号入座又或付诸一笑,但绝不会有人将其否认,自认懦夫。

是以众人一起欢呼畅饮,气氛热烈。

卢芳欣然坐下,只是忽然间他也不由的开始思索,自己费尽心思的极力将秦慎调至云中,这个决定究竟是否正确?

“将军可知他是何人?”只待他落座并无人留意此处,曹进连忙凑过来朝那人使了个眼色轻声问道。

秦慎一怔,旋即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不屑道:“管他何人!我这箭下,但有来犯,无名之辈也不放过。”

“将军果然英雄气概,俺却是怎的也学不来。”

曹进笑着捧了一句,还是尽下属之责解释道:“此人是掌管云中四门的校尉柳光,甚得卢老贼器重,被倚为左膀右臂,自左部被卢老贼暂时兼任后多交由此人打理,俺听闻他亦是箭技了得呢,因此才被卢老贼屡次提拔。”

秦慎原来如此的点了点头,忽然侧首目带疑惑道:“我俩几乎同进同出,为何我对他一无所知,你却无所不知呢?”

“将军向来不喜俗事,若俺们再不打听,恐怕只会变得又聋又哑,殊为不利。”

曹进面有得色的隐隐表扬自己一番,又不好意思的看向瞿寒道:“其实这些都是瞿兄曾经言及,俺觉得很有道理便留心记下,开始四处探听。”

秦慎嘴角微扬,朝瞿寒颔首道:“瞿兄有心了。”

瞿寒回以淡然一笑,旋又耸肩表示自己其实什么都没做。

及后厅内再无他事发生,众人饮至最后,酒意下喜气洋洋,宴席尽欢而散。

至少表面如此。

窦义等人将王睦卢芳恭送至武泉关门,秦慎借武泉尚有许多事情还未处理交接婉拒了卢芳相约同行的盛情邀请,立在一旁。

不远处一道冰冷的目光时不时的投视他身,满是怨恨。

秦慎心知肚明,却连回应都懒得欠奉半分。

今日筵席,柳光无疑是最为失意之人,未能一展身手尚且不说,方才背地里卢芳还将他狠狠斥责一顿,命他以后没有示意不得擅自做主。

悄立无事间,王睦毫不起眼的步到他身前,笑中带讽的目光在他身上巡梭片刻。

“秦千人今日当真威风得紧,功名到手,人心尽得,八面玲珑,真是羡煞旁人,让我亦另眼相看呢。”

秦慎看着他的眼睛,不卑不亢道:“执法若换一种眼光相看,只要想到卑职这些全可统称为麻烦不断,自然就避之不及,再无艳羡之情。”

王睦一怔,首先想到的就是对方所指的麻烦正是自己,不由嘴角轻扬,面带神秘的倾身靠近少许快速道:“我在云中等你。”

嗯?装神弄鬼?

秦慎微一疑惑的难明他此话之意,表面却装作对他这稍显暧昧的动作和言语表示厌恶的还以一个嫌弃的眼神。

王睦不以为意,只是脸挂高深莫测的笑意看着他。

“唉!卑职连执法此来何意尚不得知,执法又何苦纠缠于我?”短暂思索无果,秦慎目光坦荡的看向他自辩一句,又叹道:“此次我从渔阳归返,路途所见所闻皆是乱民四起,执法该将心思放在此等事上,尽快禀明今上,早做应对。”

王睦眼中闪过刹那失神,片刻恢复如常道:“这些事我早已上奏陛下,还毋须你来忧心,你还是多忧虑自身吧。”

说完只是仿若洞悉一切般的目带讥笑相看于他。

还真是贼心不死啊!秦慎一阵无奈,坦然相对中深叹道:“我自问所有行事皆问心无愧,执法若非要认定于我,我亦莫可奈何,只是在此我少不得奉劝执法一句,如此行事小心南辕北辙,让真正嫌犯反倒逍遥于外。”

王睦微一沉吟,明白他的典故出处后目光耐人寻味的看他一眼,回道:“是否至楚而北行你我心中最为清楚不过,或许今日我奈何你不得,不过……”

顿了一顿,拿眼斜睨他再神秘而断然的道:“待至云中,自有分晓。”

他这话究竟什么意思?云中,回到云中,难道他要做一次案件重演吗?面对他看似智珠在握的再次重申,秦慎一阵狐疑。

“秦千人终于怕了?”

秦慎收回思绪对上他满是嘲弄的表情,没好气的不甘示弱道:“我心中无愧,为何要怕?”

言罢想起刚才对方那让人忍不住生出些许鸡皮疙瘩的言语动作,又恶作剧的将头一努,示意道:“执法还不去吗?你……卢使君正在翘首以盼的等你呢。”

看着他说完后脸上挂着的难言其味的奇怪笑意,王睦朝卢芳张望一眼,脸上现出一丝迷茫之色又转瞬即逝,然后再回首意味深长的看他一下,上马离去。

他到底什么意思?

两人都为对方的怪状吸引,陷入沉思。

“子毅,我们走走。”一把淡然的声音将他惊醒,举目看去,王睦等人的身影已经远至只剩一团黑影,再扭头相看,却是窦义。

红日斜挂。

凛冽寒风扫过关外枯黄的广袤草原,卷起漫天草屑在空中狂飞乱舞,给这个清冷的冬日再添几分萧瑟之意。

窦义负手伫立目视远方,静默无言。

用心品味着四下里的呼呼风声以及草屑的细微交击之声,落后半身的秦慎有种置身于另一个世界的感觉。

“子毅是否仍在怪我?”半晌,窦义深然长叹,终于开口。

你可总算想起此处还有个我!

秦慎暗诽中明白他所指之事,连忙恭声道:“属下怎会对都尉心中有怨,反倒是属下未与都尉商议便擅自做主,还望都尉莫要责怪。”

“我又怎会责怪你。”窦义的声音飘忽忽的带着几分无力,显得兴致并不是很高。

言罢停顿片刻,反思般淡淡道:“或许是我以前真的太过执念,平白让无数将士因此而葬送性命,子毅,今次我应该谢你。”

秦慎愕然看着转身直视自己的对方,一时弄不清他这话到底是正是反。

卢芳目光灼灼的细审他片刻,勉强淡笑一下回应,再避开目光回身远眺前方,似诉心事般道:“我厌倦朝堂无休止的纷争,自请远避边塞,却不曾想还是难逃其中,不知不觉又深陷争斗而不自知。”

说完脸上尽是挥之不去的厌烦之色,恹恹至极。

秦慎终于明白他所言是正,而为他情绪所引,回想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或大或小的各种勾心斗角,一时感同身受的陪着他默然不语。

时间流淌不知多久,卢芳叹息一声甩掉心事,打起精神转入正题道:“你对卢芳其人可有了解?”

秦慎一愣,心知稍后述及之事对自己前路影响甚大,遂举目看向他摇了摇头。

第072章 卢芳其人

“卢芳此人吧,在云中境内亦算是妇孺皆知,不过……”

窦义满含感慨的说了一句,沉吟着忽然侧首看向他,淡笑道:“或许你向来不喜打听,加之武泉甚少谈及,故而你所知不多。”

秦慎微一颔首想起曹进也曾说过同样的话,不由暗自警醒以后还需对外事多关注一些。

毕竟今后不同往日,离开武泉,处处明刀暗枪,若是再两耳不闻窗外事,恐怕最后连自己究竟因何而死都弄不明白。

“卢芳本乃安定人氏,尚在安定时,就常对外言称自己是孝武皇帝曾孙刘文伯,并说曾祖母是匈奴谷蠡浑邪王的阿姊,也就是孝武皇帝的皇后。”

言罢目含讥诮的看向略感迷茫的他,问道:“是否觉得匪夷所思?”

秦慎被这片刻接受的各种谥号以及人物关系弄得头有点大,浑浑噩噩的点了点头。

“但乡妇愚夫尽皆相信,并以此而津津乐道。”窦义嘲讽的轻笑感叹一句,续道:“孝武皇帝终其一生不过两位皇后,陈皇后以及孝武卫思后,陈皇后无出且出身官宦之家,他倒不敢信口胡言,而卫思后出身低微,却给他散播谣言留下空间,而民间素来喜闻此类传闻轶事,久而久之,便也信以为真。”

说完又兀自感慨一阵,看向他道:“你是否此刻也很想知道他究竟如何讲诉传播?”

秦慎无奈的点头表是,心中却不免暗诽:我不过是好奇你将武泉大战夸大传散,是否是受到卢芳的启发?

窦义却并不知他心中所想,笑了笑继续道:“卢芳对外言称皇后育有三子,时逢江充之乱,太子及皇后尽皆因此而亡,次子却逃至长陵,幼子刘回卿逃至左谷,及后霍大司马迎立次子为帝,并要迎回幼子,然则刘回卿不愿再出左谷,于是就此长居代代相传及至有他刘文伯,如今你是否明白?”

秦慎理了理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抓头挠腮的苦笑道:“老实讲,我现在脑中依旧乱成一团,此谣言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若非我知晓卫思后仅有一子,恐怕亦是信了七八分。”

“这正是他的高明之处。”窦义看着他的模样忍俊不禁的哂然一笑,又道:“他在安定时便常用此话来欺骗迷惑当地百姓,身至云中依旧如此,对此,你可有从中悟出甚么?”

秦慎认真的思索片刻,不确定道:“皇室后裔?”

问完后心中顿悟,因为就他所知,自古以来假借皇室名号之人,历来都是图谋不小,这恐怕也是窦义不愿和对方同流合污的原因吧?

这般刚一想罢,突然忆起当日宗浩也曾莫名其妙的问起自己是否前朝后裔,难道对方也有所图谋,甚至很大?

“还有呢?”失神间,窦义不置可否的笑眯眯看着他继续追问。

秦慎从沉思中醒来,不假思索道:“还有谣言的可怕,还有卢芳此人极其看重名声,并知晓名声的影响力与重要性。”

窦义赞许的点了点头,继而只是含笑不语的看着他,未有进一步的其他回应。

秦慎在他直视的目光下有点不明所以。

“相信你已猜到是我将武泉战事扩大散播,你此刻肯定很想问我为何如此吧?”

在他被盯得几至心里发毛时,窦义终回过头去淡淡言道,却还未等他做出任何回答,又转而忽然道:“今日宴席之上,面对卢芳的邀请,我本以为你会以上谕未至不能自作主张予以拒绝,却未曾想你竟允诺下来……”

顿了一顿,叹息道:“你可知晓?其实我亦曾单独写表上奏皇帝,而所诉所求,可比卢芳大了许多。”

秦慎自听完首句就勾起心中好奇,正要洗耳恭听却见他转言其他,不过心知他既然兴起这个话题,迟早都会予以解释,便耐下性子继续聆听。

直至他述完所有,默然沉思片刻,始轻声道:“卑职的应变能力又怎能跟都尉相提并论?”

言罢自嘲一笑,无奈道:“当时我的脑中一片彷徨,根本来不及细思更好应对之法,只能稀里糊涂的就答应下来。”

对他层出不穷的奇怪词语,窦义先是付之莞尔一笑,旋即侧首看向他,审视道:“其实你并非没有应对之法,而是因王执法之故,对否?”

秦慎愕然相对,不知他所指的究竟是哪一方面。

窦义似能看穿他心思般的笑了一笑,不等他回答就替其解释道:“也对!武泉战报我十余日前便发往长安,王执法数日前才至武泉,宴席上他曾言及皇帝对你甚感欣慰,可为何再无下文?”

说着怅然的叹了口气,续道:“无他,一则皇帝除此之外再无它意,否则便是王执法从中阻拦,而无论哪种,都意味着你近期可能大迁无望,你正是看出这点,才允诺卢芳,对否?”

秦慎默然,心中只道:跟聪明人打交道,果然既累,也很轻松。

“你与王执法究竟有何过节?”就在他分心之际,耳边只听窦义冷不防的忽然问道。

秦慎不由的心中一惊,脸上却马上装出茫然与苦恼的神情,摇头苦笑道:“我也不知,应该是他认错人而尚不自知,再或知而不愿承认。”

窦义听完他的解释却紧盯不放,似乎想要从他脸上辨出此话是真是假。

过了片刻这才避开目光,却也未再追问,只是为他做想道:“无论如何,你惹上绣衣,对你前路之事定然平添诸多阻挠以及变数。”

说着垂首细思一阵,始评价道:“王执法此人……奸而不诈,圆而不滑,时而狠厉,时而世故,总之……”

沉吟间又是一顿,仿若自己都很难将对方完全看透的苦笑一声,叹道:“总之此人让你极其难以将他看透,你惹上他,今后有你头疼时候。”

秦慎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想起今日自己的所有感受,淡笑道:“听完都尉这番评价,我反倒觉得王执法似乎是个很有趣的人。”

“有趣?”窦义一愣,旋即哑然失笑,再接着道:“自始至今,这尚是我首次听到有人这样言他,且还是出自一个与他有冲突之人口中。”

感慨言罢却又脸色一正,郑重的看着他道:“你可千万莫要被他一些表象蒙蔽而掉以轻心,王执法此人绝非你想象中那般简单,若是一着不慎,到时便是悔之晚矣。”

他的厉害我早就尝过!

秦慎心中想着连连暗呸,这话怎么如此有歧义,脸上却一副谨受教的模样道:“多谢都尉提醒,不过我问心无愧,相信此事用不了多久便会澄清,再无过节。”

“那便好。”窦义稍显放心的点了点头,看他片刻又忽然叹道:“有时我亦看不懂子毅,时而看似精明,时而又纯真若斯,就似对世事毫不知情,你能否告知我,你究竟是如何才能磨练出这般模样?”

这个……

秦慎心中一阵难堪,脸红的想了想,解释道:“或许是因我自幼便在深山打猎,面对的皆是凶狠狡猾的各种动物,周旋中自然要费些心思,然而我又从未出山,是故对世间之事知之甚少,不过从本性而言,人与动物又有何区别?所以……”

犹豫中顿了一顿,颇有点不好意思的道:“所以我出山后将世人当做动物看待,以琢磨动物的心思为参考,以对待动物的手段来应付,不意想竟也算好用。”

窦义闻言为之哑然,一时实不知该如何评价才好。

直至过了片刻,这才难以置信的摇了摇头,又点头道:“从本性而言,两者倒确有几分相似之处,也真是难为你了。”

秦慎腼腆的一笑回应,心道总算勉强蒙混过关。

窦义说完再兀自沉思片晌,始收回心绪,叹了口气道:“现在该说说或许是你最关心之事了,其实我那样做,别无其他,不过是想助你跳出武泉,直抵京都,可惜……”

说着一脸惋惜的停下话语,其意却不言自明。

“为何?”秦慎被他的这个解释引得愣了一下,旋即疑惑问道。

“难道你想如我一般终老武泉?”窦义反问一句,看向他道:“你出山所为何求?”

你问我,我问谁?秦慎愕然以对,只觉百口莫辩。

我出山莫名其妙,连我自己都不想发生的事啊!你如果真要问我,还不如去问老天呢!

就在他心中叫屈不已的同时,窦义继续道:“你如今不过二一,正是大好年华,有梦想,有才能,值此风雨飘摇之际,朝堂用人之时,正是你一展胸中抱负的最佳时机,你选择此刻出山,无疑最是恰当,我又何妨再助你一臂之力?”

冤枉啊!都尉!秦慎脸上写满毫不掩饰的苦色,却又半字都不能辩解。

“若你心中觉得实在难以消受,就当是此次武泉解围我赠与你的谢意吧。”窦义看着他的表情笑着宽慰,显然是要将误会进行到底。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秦慎一阵无奈兼之无语。

对于名利,他确曾有过无数向往。

但每次想要追逐名利之时,他就会想到或许在武泉数百里以内有着某个神秘地方,正在等待着他的不期而遇。

只要这样一想,这个时代的名利对他而言,顿时仿若浮云。

长安,距离此处已是千里之遥。

他难道真要为了那些虚无的名利,而就此放弃这个世上唯一的追求吗?

答案是否定的。

秦慎叹了口气,终缓过神来略带不满道:“都尉既知朝堂乃用人之际,又为何不运作自身返回朝堂,反将我这个甚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推入风口浪尖呢?”

“子毅谦逊了。”窦义善意的一笑,叹道:“我已年近天命,早已无力应对朝堂的各种魑魅魍魉,而你却不同,有才有能又有精力,只可惜……”

说着又是情难自禁的脸色一黯,不忍再言。

秦慎则无语至极,忍不住腹诽道:你明知朝堂险恶却还将我羊入虎口,真是居心叵测!

“尚幸我早有预防,还替你做了其他准备!”

犹自暗恼间,只见窦义忽的神色一转,振奋续言,不由为之一愕。

准备?这次又是什么准备?

第073章 未雨绸缪

策马随在窦义身后穿过曲曲折折的山林小道,两人身抵倚靠长城山脚的一处隐蔽山谷,秦慎被眼前所见景象吓了一跳——

上千匹战马被圈围在谷内。

百余名兵卒驻扎周围负责警戒,他能想到关外定然还有无数的哨探,四散巡弋。

“如何?”

挥退上前见礼的都伯,窦义津津有味的欣赏着秦慎的表情,脸上竟难得的有了几分炫耀之色,这在他身上真的极不多见。

秦慎干咽了一口吐沫,扭头难以置信道:“都尉从何处得来如此之多战马?为何我竟从不知晓?”

窦义哈哈大笑,给了他一个你真健忘的眼神,释疑道:“不正是此次武泉之战?”

说着脸上露出几分不能对战果更加扩大的惋惜,接着道:“当日匈奴四散溃逃以致你部骑兵竟被冲散,而城内步卒又如何能够追赶,否则少不得收获更丰。”

秦慎恍然的点了点头,关心道:“那此次究竟收获几何?”

“不过三千余骑。”窦义轻描淡写的言罢,看着他诧异的模样笑了一笑,解释道:“大皆是匈奴运送辎重的劣马,我将其挑选出来送至云中,毕竟不管兵卒质素如何,卢芳总算派兵助我,而他更是我名义上的使君,我实不便做得太过,哈,老弱对劣马,倒也相得益彰。”

窦义笑着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续道:“剩下这千余良驹,就留作你我自用。”

“多谢都尉记挂。”秦慎郑重的拱手言谢。

窦义洒意的摆了摆手,道:“你无需谢我,这里面亦有你大半的功劳,说起来,当日我亦是为了防备卢芳从中作梗而有此打算,却未曾想竟是王执法横将杀出。”

说完一脸的欷歔感叹,旋又开玩笑道:“我还曾幻想你就此一朝直抵长安而无需这些马匹,以便全部留着自用,补充此次武泉损失,看来如今已是不可能之事。”

秦慎附和着笑了几声,又忍不住担忧道:“可是都尉私藏如此多马匹,难道不怕泄露消息而给自身带来不利?”

“你是指卢芳?”

窦义反问中看他一眼,毫不在意道:“卢芳平白获得近两千马匹,早已是满怀宽慰,又怎会再寻我麻烦?今日宴席上更因此而屡屡向我示好呢,再则……”

自觉好笑的说着却又突然话音一转,道:“再则如今各地乱象丛生,朝堂尚且自顾不暇,郡县趁机作奸犯科,采办、私募以及贩奴等怪象层出不穷,为保自身实力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几达不择手段的地步,我这又算甚么?”

言罢自嘲一笑,接着道:“不过是补充战损罢了!不然来年凭何再战,永保关门不失?”

秦慎听得目瞪口呆,无言以对,心中既有陡闻当今天下纷乱的震惊,也有对窦义存在这样放肆一面的实在没有料到。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自己未免大惊小怪。

毕竟征战沙场之人,如果连这点豪迈之气都无,又谈何屹立不倒?

窦义看他一副惊诧莫名的样子,只道他对自己的话语产生质疑,不由叹息道:“你以为我在信口胡言?你以为今日王执法言及知悉卢芳背后勾当乃是妄言威胁?你又以为卢芳会因此而惧怕王执法?”

“非也。”说着自我摇头否定一句。

及后顿了一顿,无奈道:“以王执法之职责与性情,非是他不能或不愿追究,而是放眼当今天下,处处概莫能外,他又能如何?无非就是装聋作哑,佯作不见罢了,或许你尚不知晓,朝堂如今已被迫采用笼络手段,只要各地郡守县令表面还遵从上令,就已是赞许有加,又何谈追责?要知道,朝堂可还指望着郡县听令平息四处渐起的乱民呢。”

说完脸上露出讥讽又痛心的复杂神色,接着道:“卢芳正是看透此点,才敢如此为所欲为,而我,自问无愧于心,又有何惧?”

听完这样一番难得的掏心之言,秦慎刹时默然不语。

在他心中,此刻全无半分乱世出英雄的暗喜,有得只是对这个时代力不从心的莫名悲哀,不由沉重一叹,垂下头去。

而将满腔愤懑倾诉出来,窦义却似乎轻松不少,拿眼深看着他。

“我今日与你言说这些,并非是劝你学着卢芳那般心怀异鬼,而是要让你认清事实,莫要到时究竟因何而死尚不自知,依旧做了个糊涂鬼。”

“多谢都尉!”听着这话不中听理犹在的劝告,秦慎的眼中忽然有了几分湿润。

窦义察觉出他言中有异,微感错愕的仔细看去。

真情流露毫不掩饰的感激写满秦慎脸上,然而这种感激又不似就眼前之事发出,而是仿若对数月来的经历所表达的全部感激。

窦义默然,片刻便猜透他心中所想。

“你毋须谢我!”

窦义伸手搭在他肩上轻拍数下,喟然道:“要谢,你就谢你生逢其时,此为你之大幸,又或国之不幸,百姓之不幸,然则无论如何,这是每个有志之士的最佳时机。”

感受着他语中的惆怅与无奈,秦慎郑重的点了点头。

从军数月以来,耳濡目染下他对这个时代的军制多少总算有所了解,而他能从数月前的化外之人再或庶民直至今日官拜千人将,爵至官大夫,无不是窦义为他所请。

职爵或许依旧低微,然而这却是许多人少则数年,多则终其一生亦未必能够达到之事。

抛却自己的几分未必情愿,窦义从始至终对他真的无话可说。

乌云蔽日,天空不知何时变得暗沉下来。

“今年该有雨雪吧?”窦义从述及时代幸与不幸的情绪中脱身出来,眺望天际。

“有吧。”秦慎低声回应一句,看着他那挺拔却又稍显衰老疲惫的身姿,眼中毫不保留的射出尊敬之色。

他知道对方的这种忧思绝非惺惺作态。

而就在今年,这个岌岌可危的新莽王朝再次经历了跨越整年的无情旱灾。

窦义叹了口气,似乎再无谈话的兴致,看向他道:“此去云中,你如果连卢芳尚且不能应付,那便就此滚回武泉,陪我终老于此吧。”

“谨诺!”对他的些许不耐秦慎没有半分不快,恭声应诺。

三日后,劝下苦求同行的如诗如画,将她俩继续留在武泉县城,秦慎与瞿寒等人驱赶着数百马匹踏上前往云中的大道。

与之同行的还有他名下新晋的三十余名家将。

人数或许很少,但这些人无不是他就任都伯时便跟随麾下的兵卒,忠心自不用说多,更是随他经历了无数大小战事而大浪淘沙仅剩的精兵,其中不乏累功迁升都伯之人,今日却一朝脱籍,化身家将。

众人对此毫无怨言,反以为荣,挺直腰板精神抖擞的端坐马背,陪他一同踏往新的征程。

这也让他明白自己身上的责任重大。

而能够得到这三十余人的相助,自然离不开窦义的运作,若非是他执意如此并利用当今管理混乱的漏洞转化众人,秦慎此刻或许真的要孤身上路。

而光杆司令,就算到了云中,自保尚且难说,又能掀起多大风浪?

唉!

秦慎感慨暗叹,回首看去。

关门下人群仍未散去,悄然伫立中遥望相送。

那其中有窦义,有武泉相识的袍泽好友,还有从县城特意赶来依依惜别的如诗如画以及阿茹娜,更有那狂奔几步就跌倒地下,爬起来再狂奔几步又跌倒地下的小白……

秦慎眼角陡然湿润的撇过头去,暗自发誓:自此以后,我将只言利益,再无需任何感情!

只是虽然这般做想,却也知真要做到如此,又是何其之难。

人影消失在目力难及之处。

沿道山岭起伏,淡淡朝晖穿透薄氲映照在重峦叠嶂,山林间仿若披上一层淡黄的彩衣,风景怡人,然而满目所及,渺无人烟,于寒风中又平添几分萧瑟。

唉!

乌云散去,都尉少不得又是一阵忧思如潮了吧?

“主公为何怏怏不乐,是在为云中之行担忧吗?”坐在马背一脸兴奋之色东张西望的曹进看到他的神情,忍不住关心问道。

秦慎没好气的撇他一眼,不耐烦道:“我已数次三番提醒你勿要唤我‘主公’,而你却依旧如此,你究竟要我提醒几次?”

“俺们是主公家将门人,为区别旁人,不称‘主公’又能作何称呼?”曹进反驳得振振有词,旋又疑惑道:“为何主公似乎对这个称呼很是不满?”

秦慎当然不满,甚至有点忌讳。

尽管这个称呼在当世平常之极,然而身为后世之人的他,每当听到这个词语,脑海中总是不由自主的勾勒出刘备等人的画面,而眼前的曹进,也自然而然的演化成张飞之流。

他真的很讨厌这种感觉!

无奈的叹了口气,再次郑重道:“那好!此刻我以主公的身份命令你,以后不得以‘主公’相称。”

“恕仆难以从命!”曹进一梗脖颈,回答的干脆果决。

秦慎顿时被他噎了个不轻。

而同时,伴随着“噗”的一声轻笑,瞿寒看向他道:“秦兄又何必与一个称呼作对,这不是自寻烦恼吗?”

秦慎哑然,暗道:随他去吧!

第078章 演员扎堆

看着情绪低落的曹进策马渐行渐远,秦慎回首目视前方,略带感慨道:“瞿兄何苦将曹进逼到如此难堪的地步?”

“秦兄真以为我是在说他?”瞿寒淡淡回道。

“嗯?”秦慎诧异的扭过头来,狐疑而煞有介事的道:“莫非我宿醉未醒,如今还在迷糊之中,竟会错意了?”

瞿寒闻言终是没好气的看他一眼,叹了声道:“秦兄莫要顾左右而言他,我亦是真心劝你,游侠盗贼之流,或可利用一时,但绝不可使用过久,其理由我方才早已言明,此等人最是反复无常,于战场乃莫大隐患。”

“你竟真以为我要招募游侠?”秦慎瞪大眼睛瞧着他,一脸的难以置信和莫名惊诧。

而瞿寒则毫不避忌的与之对视,目光灼灼中虽既不表是,也不表否,但神情却是一副将其内心完全看穿的模样。

“好吧!随你怎么想!”片刻后秦慎避开目光洒然地耸了耸肩,然后一脸问心无愧的道:“事实我并无此意,况且你……”

说着见内城守卫近在眼前,于是就此停住话题,只是再次重申的丢下一句:“总之我并无此意。”

两人向守卫验明身份,再朝内城行去。

相较外城,内城风貌又是大不相同。

内城乃一城之政治中心,居住的大多皆是豪门显贵以及政要,因此相较外城的热闹,内城显得安静许多,沿街尽是高墙大院,透过高墙可见内里琼楼玉宇,庭院深深。

而太守府作为内城最宏伟的府第,自是好认无比。

两人无需问路便轻易摸到府前,只见大门朱红,院墙高耸,比起吴汉在渔阳置办的府第要显得豪华气派许多。

这倒并非说吴府不如太守府,若以内部结构论,秦慎相信整个中原恐怕也没几个府第能超越由鲁班弟子设计建造的吴府。

不过身份地位的悬殊,必然让吴汉不敢在门面上大做文章,若是出格,便是僭越。

而太守府则不同,内部固定不便大肆动工尚且不说,而且屡有任新,是以也就只能在外面做做文章,以彰显一郡之首的身份和威严。

秦慎向府前守卒报上名号,不到片刻太守府管事迎了出来。

将瞿寒留在门房处由旁人款待,他随在管事身后朝内走去,一路上雕镂画栋,廊曲院深,婢女仆人忙碌穿行其间,院中楼台亭阁花园围绕,值此寒冬将临之际仍是郁郁葱葱。

不过有了吴府的参照,他对此倒也没有表示太多的惊讶以及欣赏,最多也就是暗暗感慨一番: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唯此而已。

卢芳在前院厅中接见了他。

相较数日前的武泉相见,此刻的对方无论神情,还是态度都要大为不同,一举一动间尽是公事公办的不苟言笑。

虽然明知对方是想来个下马威,不过秦慎也乐得如此,免得到时万一真客套起来,他也又要跟着秀起演技,表达他的各种诚惶诚恐,再或愧不敢当诸如此类的神态。

想到这,他突然有点同情起后世的某些所谓明星,数年或者一辈子演了几十部电视剧,然而类型大同小异,每一集每一部都是那个或浮夸或深沉的表情,难道竟然不会嫌累?

再或为了纸钞放弃节操,累并享受?

回到家中趴在床上看着一大堆戴上口罩墨镜悄悄取来的money,数一数,心中疲累顿时尽去,神清气爽?

虽然心有诸般疑惑,不过他也知注定得不到答案。

就算他回到过去也不过是一个平凡小人物罢了,若是想靠近明星问出这个引人深思的问题,少不得就是被那些比国家政要还要多的保镖当他是粉丝来个抱摔。

看来,有机会问问卢芳还靠谱一些!

秦慎这般想着的时候偷眼朝上首的卢芳看去,而卢芳也正提笔斜眼看了过来,嘴中状若漫不经心的道:“子毅昨日便身抵云中?”

“唯!”秦慎连忙恭声答道,心中却被这冷不防的对视吓了一跳,不由暗恼的骂道:毛病!明知故问。

卢芳呵呵一笑,似乎很为他的恭敬感到满意和对自己的威势见效感到高兴,接着随口道:“那你昨日也未曾来府上述职,却又是在何处歇息?”

X!你天天玩这些把戏累不累?秦慎再次暗诽中回道:“昨日在城外歇息。”

说着忽然笑了一笑,脸上变得满是感激之色的解释道:“昨日末将抵达云中城下时正值城门关闭之际,柳校尉按章办事对末将言明城门若关便不得随意开启,并为末将指明城外一处荒废军营用以歇息,末将心中很是感激呢,没想到柳校尉竟是如此不计前嫌之人。”

卢芳闻言面皮一抽的同时又是微微一愣。

看他这幅表情,秦慎就知禀报之人只说了事情大概,却并未将柳光之事告知,不由窃喜:好吧!柳光,我也只能帮你到这了。

卢芳很快就完全恢复如常,不动声色的淡淡道:“柳光此人沉稳有余,变通不足,唉,不说他了。”

说着话音一转,看向他道:“子毅昨日赶来数百匹战马?”

有完没完啊!秦慎暗自哀叹一声,心底顿时生出既然你喜欢玩,我就干脆奉陪到底的狠劲!

于是他立刻伴随着“啊”的一声讶然惊呼,脸上现出对他神机妙算的仰慕以及难以置信,失声道:“末将正要禀报,却不想使君原来竟早已知晓!”

短短片刻由决定表演到脑中揣摩该如何体现才能尽善尽美,再到声形俱佳的摆出如此复杂的表情,就连他自己都忍不住佩服自己,暗道在这鬼地方再磨练两年,恐怕我回去也能拿小金人了!

而卢芳则明显不这么认为,反而对他稍显浮夸做作的演技不甚满意的面现一丝尴尬,干咳一声道:“不过是有人前来禀事时随口提了一句,子毅无需如此惊乍。”

顿了顿,再淡而相问:“子毅从何处得来如此之多战马?”

“噢!”秦慎似此刻才醒转般的收起满脸钦佩之色,解释道:“窦都尉念我当日大战不易,是以从俘获中挪出近半马匹赠与末将。”

“他倒是大方。”卢芳语泛怪味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复杂神色,和蔼道:“那子毅意欲如何安置这些马匹?”

大小也是个太守,守牧一方的封疆大吏,吃相要不要这么难看?

对他若有若无的暗示,秦慎暗诽中只作浑然不知的正要开口,此时仆人来报,王执法前来拜访,于是又停下到嘴的话语,心中暗道: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鄙人之间也。

思索间只见卢芳闻言脸上厌烦的神色一闪即逝,却又立刻不胜荣幸的连忙将笔一搁,长身而起道:“不意想王执法竟大驾光临,子毅快随我去迎上一迎。”

要不要越演越起劲?我都快要相信你真是刘家后裔了!

对这没有半分酬劳的参演,秦慎已经开始有点感到身心疲惫和深深厌倦,闻言正要不情不愿的起身——

“哈哈,卢使君不必如此客气!”

王睦人未至声先到的出现在大厅门口,看似随意的扫了他一眼后举步迎向卢芳笑道:“先前在路上时我还担心卢使君是否会对我的不请而至心生不悦,此刻得见,始令我放下心头大石。”

“呵呵,执法能前来探望鄙人,我心中只有惶喜之意,又何来不悦之情?”卢芳满面笑容的迎着上前,殷勤请手道:“执法请上座。”

恭立当地的看着卢芳卖力表演,秦慎总觉得他的“呵呵”就如后世的QQ微信回复般透着一股子冷笑,百无聊奈的想着及至两人一番谦让东西昭穆而坐,这才甩掉诸般想法,见礼道:“末将见过王执法。”

“哟!卑职变末将了,秦将军身份适应倒是挺快。”刚刚坐定的王睦淡扫他一眼,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的调侃道。

X!故意找茬是吧?

秦慎一阵牙根暗咬,脸上却堆起谦恭的笑意道:“执法若是爱听,那卑职以后见到执法,继续以‘卑职’自称亦无不可。”

王睦一愣。

他说这话只不过是想要对方难堪一下,可没想到秦慎居然会如此不要脸的就认真起来,然后又想到前几日可没少受对方挤兑,前车之鉴,后事之师,自己怎么就如此健忘呢?

不过他也算见惯风浪,立即呵呵一笑道:“这又如何可以?倘若他日你右迁郡尉太守,还以卑职自称,知者尚好,而不知者定要道我怎就如此飞扬跋扈?呵,这样对你对我实属不利。”

挑拨离间,其心可诛!

看着卢芳脸色微微一变又恢复如常的附和而笑,秦慎一阵腹诽,却也更是警醒自己,王睦此人绝非容易应付之辈,光从这句话中就可窥见一斑。

挑拨离间是一方面,还暗里表示你要真这么称呼我也是受得起的,只是我顾及名声才不想要你这么称呼罢了。

暗一感叹对方的老辣,秦慎却又笑了笑,不能置同的道:“执法多虑了,执法亦言不知者如何做想,只是世人皆知执法公正无私,宽厚待人,便是卑职以三公九卿之职而‘卑职’自称,世人亦只道执法仁义而受尊敬,又怎会多想执法跋扈半分?”

绣衣历来为身居庙堂之人所畏惧痛恨,又何来宽厚待人赞誉有加之感?

瞧着王睦被他正话反说的一番言辞呛得脸色一沉似要发作,卢芳暗地一笑,连忙岔开话题道:“执法此来可是有何要事商谈?”

“却也并无其他事情。”

王睦暗恼为何每次都占不到多大便宜的勉强一笑,接着道:“只是想到数月前云中匆忙一别,便想来找使君好好叙话一番。”

卢芳脸上不由自主的就是一抽,满脸堆笑的歉然道:“执法真是有心,其实我本也有意前往执法住所一叙离情,只因唯恐叨扰执法办事,故而犹豫未决,执法可千万莫要以此为怪。”

王睦深有同感的与之相视一笑,两人刹时好一副至交重逢的融洽画面。

不过若依秦慎此刻的观察来看,卢芳肯定是在心道:滚!你恨不得吃了我,我看着你就心烦,你找我叙话?

难不成叙说究竟将我烤着吃美味,还是熬成羹好喝?

第078章 演员扎堆

看着情绪低落的曹进策马渐行渐远,秦慎回首目视前方,略带感慨道:“瞿兄何苦将曹进逼到如此难堪的地步?”

“秦兄真以为我是在说他?”瞿寒淡淡回道。

“嗯?”秦慎诧异的扭过头来,狐疑而煞有介事的道:“莫非我宿醉未醒,如今还在迷糊之中,竟会错意了?”

瞿寒闻言终是没好气的看他一眼,叹了声道:“秦兄莫要顾左右而言他,我亦是真心劝你,游侠盗贼之流,或可利用一时,但绝不可使用过久,其理由我方才早已言明,此等人最是反复无常,于战场乃莫大隐患。”

“你竟真以为我要招募游侠?”秦慎瞪大眼睛瞧着他,一脸的难以置信和莫名惊诧。

而瞿寒则毫不避忌的与之对视,目光灼灼中虽既不表是,也不表否,但神情却是一副将其内心完全看穿的模样。

“好吧!随你怎么想!”片刻后秦慎避开目光洒然地耸了耸肩,然后一脸问心无愧的道:“事实我并无此意,况且你……”

说着见内城守卫近在眼前,于是就此停住话题,只是再次重申的丢下一句:“总之我并无此意。”

两人向守卫验明身份,再朝内城行去。

相较外城,内城风貌又是大不相同。

内城乃一城之政治中心,居住的大多皆是豪门显贵以及政要,因此相较外城的热闹,内城显得安静许多,沿街尽是高墙大院,透过高墙可见内里琼楼玉宇,庭院深深。

而太守府作为内城最宏伟的府第,自是好认无比。

两人无需问路便轻易摸到府前,只见大门朱红,院墙高耸,比起吴汉在渔阳置办的府第要显得豪华气派许多。

这倒并非说吴府不如太守府,若以内部结构论,秦慎相信整个中原恐怕也没几个府第能超越由鲁班弟子设计建造的吴府。

不过身份地位的悬殊,必然让吴汉不敢在门面上大做文章,若是出格,便是僭越。

而太守府则不同,内部固定不便大肆动工尚且不说,而且屡有任新,是以也就只能在外面做做文章,以彰显一郡之首的身份和威严。

秦慎向府前守卒报上名号,不到片刻太守府管事迎了出来。

将瞿寒留在门房处由旁人款待,他随在管事身后朝内走去,一路上雕镂画栋,廊曲院深,婢女仆人忙碌穿行其间,院中楼台亭阁花园围绕,值此寒冬将临之际仍是郁郁葱葱。

不过有了吴府的参照,他对此倒也没有表示太多的惊讶以及欣赏,最多也就是暗暗感慨一番: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唯此而已。

卢芳在前院厅中接见了他。

相较数日前的武泉相见,此刻的对方无论神情,还是态度都要大为不同,一举一动间尽是公事公办的不苟言笑。

虽然明知对方是想来个下马威,不过秦慎也乐得如此,免得到时万一真客套起来,他也又要跟着秀起演技,表达他的各种诚惶诚恐,再或愧不敢当诸如此类的神态。

想到这,他突然有点同情起后世的某些所谓明星,数年或者一辈子演了几十部电视剧,然而类型大同小异,每一集每一部都是那个或浮夸或深沉的表情,难道竟然不会嫌累?

再或为了纸钞放弃节操,累并享受?

回到家中趴在床上看着一大堆戴上口罩墨镜悄悄取来的money,数一数,心中疲累顿时尽去,神清气爽?

虽然心有诸般疑惑,不过他也知注定得不到答案。

就算他回到过去也不过是一个平凡小人物罢了,若是想靠近明星问出这个引人深思的问题,少不得就是被那些比国家政要还要多的保镖当他是粉丝来个抱摔。

看来,有机会问问卢芳还靠谱一些!

秦慎这般想着的时候偷眼朝上首的卢芳看去,而卢芳也正提笔斜眼看了过来,嘴中状若漫不经心的道:“子毅昨日便身抵云中?”

“唯!”秦慎连忙恭声答道,心中却被这冷不防的对视吓了一跳,不由暗恼的骂道:毛病!明知故问。

卢芳呵呵一笑,似乎很为他的恭敬感到满意和对自己的威势见效感到高兴,接着随口道:“那你昨日也未曾来府上述职,却又是在何处歇息?”

X!你天天玩这些把戏累不累?秦慎再次暗诽中回道:“昨日在城外歇息。”

说着忽然笑了一笑,脸上变得满是感激之色的解释道:“昨日末将抵达云中城下时正值城门关闭之际,柳校尉按章办事对末将言明城门若关便不得随意开启,并为末将指明城外一处荒废军营用以歇息,末将心中很是感激呢,没想到柳校尉竟是如此不计前嫌之人。”

卢芳闻言面皮一抽的同时又是微微一愣。

看他这幅表情,秦慎就知禀报之人只说了事情大概,却并未将柳光之事告知,不由窃喜:好吧!柳光,我也只能帮你到这了。

卢芳很快就完全恢复如常,不动声色的淡淡道:“柳光此人沉稳有余,变通不足,唉,不说他了。”

说着话音一转,看向他道:“子毅昨日赶来数百匹战马?”

有完没完啊!秦慎暗自哀叹一声,心底顿时生出既然你喜欢玩,我就干脆奉陪到底的狠劲!

于是他立刻伴随着“啊”的一声讶然惊呼,脸上现出对他神机妙算的仰慕以及难以置信,失声道:“末将正要禀报,却不想使君原来竟早已知晓!”

短短片刻由决定表演到脑中揣摩该如何体现才能尽善尽美,再到声形俱佳的摆出如此复杂的表情,就连他自己都忍不住佩服自己,暗道在这鬼地方再磨练两年,恐怕我回去也能拿小金人了!

而卢芳则明显不这么认为,反而对他稍显浮夸做作的演技不甚满意的面现一丝尴尬,干咳一声道:“不过是有人前来禀事时随口提了一句,子毅无需如此惊乍。”

顿了顿,再淡而相问:“子毅从何处得来如此之多战马?”

“噢!”秦慎似此刻才醒转般的收起满脸钦佩之色,解释道:“窦都尉念我当日大战不易,是以从俘获中挪出近半马匹赠与末将。”

“他倒是大方。”卢芳语泛怪味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复杂神色,和蔼道:“那子毅意欲如何安置这些马匹?”

大小也是个太守,守牧一方的封疆大吏,吃相要不要这么难看?

对他若有若无的暗示,秦慎暗诽中只作浑然不知的正要开口,此时仆人来报,王执法前来拜访,于是又停下到嘴的话语,心中暗道: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鄙人之间也。

思索间只见卢芳闻言脸上厌烦的神色一闪即逝,却又立刻不胜荣幸的连忙将笔一搁,长身而起道:“不意想王执法竟大驾光临,子毅快随我去迎上一迎。”

要不要越演越起劲?我都快要相信你真是刘家后裔了!

对这没有半分酬劳的参演,秦慎已经开始有点感到身心疲惫和深深厌倦,闻言正要不情不愿的起身——

“哈哈,卢使君不必如此客气!”

王睦人未至声先到的出现在大厅门口,看似随意的扫了他一眼后举步迎向卢芳笑道:“先前在路上时我还担心卢使君是否会对我的不请而至心生不悦,此刻得见,始令我放下心头大石。”

“呵呵,执法能前来探望鄙人,我心中只有惶喜之意,又何来不悦之情?”卢芳满面笑容的迎着上前,殷勤请手道:“执法请上座。”

恭立当地的看着卢芳卖力表演,秦慎总觉得他的“呵呵”就如后世的QQ微信回复般透着一股子冷笑,百无聊奈的想着及至两人一番谦让东西昭穆而坐,这才甩掉诸般想法,见礼道:“末将见过王执法。”

“哟!卑职变末将了,秦将军身份适应倒是挺快。”刚刚坐定的王睦淡扫他一眼,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的调侃道。

X!故意找茬是吧?

秦慎一阵牙根暗咬,脸上却堆起谦恭的笑意道:“执法若是爱听,那卑职以后见到执法,继续以‘卑职’自称亦无不可。”

王睦一愣。

他说这话只不过是想要对方难堪一下,可没想到秦慎居然会如此不要脸的就认真起来,然后又想到前几日可没少受对方挤兑,前车之鉴,后事之师,自己怎么就如此健忘呢?

不过他也算见惯风浪,立即呵呵一笑道:“这又如何可以?倘若他日你右迁郡尉太守,还以卑职自称,知者尚好,而不知者定要道我怎就如此飞扬跋扈?呵,这样对你对我实属不利。”

挑拨离间,其心可诛!

看着卢芳脸色微微一变又恢复如常的附和而笑,秦慎一阵腹诽,却也更是警醒自己,王睦此人绝非容易应付之辈,光从这句话中就可窥见一斑。

挑拨离间是一方面,还暗里表示你要真这么称呼我也是受得起的,只是我顾及名声才不想要你这么称呼罢了。

暗一感叹对方的老辣,秦慎却又笑了笑,不能置同的道:“执法多虑了,执法亦言不知者如何做想,只是世人皆知执法公正无私,宽厚待人,便是卑职以三公九卿之职而‘卑职’自称,世人亦只道执法仁义而受尊敬,又怎会多想执法跋扈半分?”

绣衣历来为身居庙堂之人所畏惧痛恨,又何来宽厚待人赞誉有加之感?

瞧着王睦被他正话反说的一番言辞呛得脸色一沉似要发作,卢芳暗地一笑,连忙岔开话题道:“执法此来可是有何要事商谈?”

“却也并无其他事情。”

王睦暗恼为何每次都占不到多大便宜的勉强一笑,接着道:“只是想到数月前云中匆忙一别,便想来找使君好好叙话一番。”

卢芳脸上不由自主的就是一抽,满脸堆笑的歉然道:“执法真是有心,其实我本也有意前往执法住所一叙离情,只因唯恐叨扰执法办事,故而犹豫未决,执法可千万莫要以此为怪。”

王睦深有同感的与之相视一笑,两人刹时好一副至交重逢的融洽画面。

不过若依秦慎此刻的观察来看,卢芳肯定是在心道:滚!你恨不得吃了我,我看着你就心烦,你找我叙话?

难不成叙说究竟将我烤着吃美味,还是熬成羹好喝?

第079章 得偿所愿

这边厢秦慎失神揣测之际,王睦与卢芳惺惺相惜的寒暄已毕。

王睦轻咳一声终转入正题,左右看了两人一眼后面带歉然道:“我这冒昧前来,可有打扰到卢使君与秦将军商议正事?”

呸!惺惺作态!

两人皆为不耻的暗呸一声,卢芳笑容满面的表示无妨道:“不过是子毅初抵云中前来述职,闲话一番罢了,却也并无重要事情,唔……瞧我这记性……”

说着似想不起谈了些什么内容般的含笑看向秦慎,疑惑道:“刚才谈到何处?”

“回使君,谈到使君问末将如何安置那四百余马匹。”秦慎老实的恭声提醒,心中不免暗道:想要我配合你,没门!

卢芳闻言明显一怔,就似对错台词的刹那走神。

而王睦在听到此话后,则立刻露出了感兴趣的关注神色。

将两人反应尽收眼底的秦慎心中一阵得意,有种一切尽在手中掌握的智珠在握,事实上他如此做也并非全是想要恶心对方,而是面对王睦的到来,他有另一番计较。

无论长安的政令如何难施,地方如何阳奉阴违,毕竟王睦也是绣衣执法,代天子行事,监督天下,卢芳就算吃相再难看,当着王睦的面总还要顾及几分吧?

如此也就为他行事提供了些许方便,在他想来,如果此次错过了打卢芳一个措手不及的机会,下次再谈此事时,说不定卢芳早已思虑周全,备了一大堆义正言辞的理由静候到来。

至于自身,他虽明知对方前来的目的,但只要自己小心行事,王睦又能奈何于他?

而关于此刻讨论之事,他更觉问心无愧,自己多少也算一个挂名将军,若是保住自己的四百马匹都算过分,那还真是不如去贩马更好。

是以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佯做不明其暗示之意,老实回答。

刹那失神后,卢芳醒转过来目光耐人寻味的快速轻扫他一眼,然后就似刚忆起般打着哈哈,勉强笑道:“诺诺,正是谈到如何安置马匹……那子毅准备如何安置呢?”

说话间目带询问的再次看向他,内里又蕴藏着另一种别样味道。

“回使君,末将准备将马匹分配于捕盗军中。”秦慎只作未见的直截了当回了一句。

卢芳再次有点出乎意料之外的一愣,眉头微蹙即展,旋即疑惑道:“巡城捕盗需要配备马匹?”

秦慎显得很是苦恼的叹了口气,目光真诚的与之对视中自述衷肠道:“不瞒使君,末将自得到使君任命以来这几日可谓心有十分欢喜,又觉倍感沉重,欢喜者自是能得使君看重,沉重者莫过唯恐辜负厚望,数日来,末将每每思及使君当日提及匪患的忧思困扰,便觉感同身受般的一阵刺心疼痛,末将不由暗想,我究竟该如何报答使君厚爱呢?”

如果说他先前的演技未免太过浮夸,此刻他则无疑是拿出了数月来苦练的毕生功力,倾诉间言辞婉转,情真意切,表情到位,就连身在局外的王睦都忍不住为之动容,想要抚掌大叹:神演技!

卢芳亦是陷入了深思,是啊!天底下还有我这样一心为民的好太守吗?!

秦慎似情难自禁的默然片刻,始接着道:“为此,末将日思夜想,寝食难安,便是更衣亦……”

说着似乎发觉何处不对般的忽地一顿,脸上现出不好意思的尴尬一笑,歉意道:“末将粗鲁武人,言语上难免有扰两位上峰视听,还请原谅则个。”

卢芳显然犹自沉浸在情绪之中,先是对他的中断表示不满的看了一眼,然后轻轻摆了摆手示意无妨。

你还真当我是演员,而你在全身心的代入角色呢?我还偏不想演了!秦慎心中暗诽一句,干脆总结道:“末将最后灵机一闪,发现捕盗若想成效见好,非骑兵不可!”

嗯?这就完了?卢芳先是茫然的看了看他,然后意犹未尽的直起因投入而微微前倾的身子,心底有种说不出的失落滋味。

那感觉似极了他某次看皮影戏正值高峰之际,却因意外走水的戛然而止,草草收尾。

唉!

卢芳心底一叹,提不起太大兴趣的恹恹道:“此话怎讲?”

瞧着他的神情,秦慎有点想笑的强自忍着,解释道:“在末将看来,那些宵小之辈一般俱皆手脚灵便,若以步卒缉拿,长时间的巡逻之下早已体力难支,又如何追捕罪犯?因此唯有端坐马背以逸待劳,及后再遇盗贼,对方又如何能跑过马匹?再者骑兵之威势还能起到震慑宵小之功效,令其不敢轻举妄动,可谓防患于未然。”

借鉴着后世大街上的巡逻车辆,秦慎洋洋洒洒的说完长串理论后偷眼瞧向对方,看他反应。

卢芳依旧双目有点失神,让人难以瞧出他内心真实反应。

糟了!看来用力过猛,以前就听闻好的演员大皆感情丰富,我怎么刚才就忘记了呢?秦慎暗暗懊悔自己的失策。

此时,王睦有意无意的淡淡看他一眼,略带感慨道:“若说那凶狠之人,以我看来便是以马追捕亦是不易,我就曾在云中碰到一个,数十绣衣策马追捕,竟被他射杀两马后徒步洒然离去。”

“啊?”秦萧闻言惊诧莫名的失声惊呼,旋即醒神朝王睦微一拱手,再看向卢芳请求道:“得亏执法提醒,既如此,若是使君再助末将为马匹面腹披甲,当是万无一失。”

这话出口,不只刚醒过来的卢芳感到难以置信般的诧异,就连王睦亦是满面愕然,心中不断暗道:这世上怎么还有如此不要脸之人?!

让你坏我好事!秦慎心中诽了一句,转而状若后怕不已的看向王睦,感激道:“执法不愧是见多识广之人,若非执法好意提醒,末将恐怕直至坏了使君大事那天,才知追悔莫及。”

“呵……呵呵……”见他毫无羞耻尚且不说,还明里暗里的对自己冷嘲热讽一番,王睦烦闷地挤出几声干笑,又发作不得,只好道:“我亦是有感秦将军对卢使君一片赤诚,这才出言提醒,秦将军莫要怪我多嘴就好。”

“卑职怎敢呢。”秦慎恭声说着,却又对他挤了挤眼睛。

王睦刹时一阵哑然,指甲都快掐进肉里却还要满脸堆上并不好看的笑意,以示回应。

“此乃应有之事,我自会为你配备一应军备物资,子毅但请放心。”卢芳深看他一眼,再淡扫王睦一眼后的淡淡回答打破了厅内这种怪异的各式气氛。

“末将多谢使君!”

秦慎感激淋涕的道谢后,又打铁趁热的提出将兵卒拉出城外训练的建议,并给出每天十二时辰都需要训练的理由。

无非就是晚上亦要巡逻,自然也就需要练习骑兵夜间的骑术以及反应能力等等,而在城中如此行为定会扰民扰军,唯有拉出城外才最是方便诸如此类。

卢芳听后面色阴沉,一脸不悦似要发作,可状若不经意的看了王睦一眼后,又一一允诺下来,并写了一应手令。

至此,秦慎见自己的所有要求全部达成,连忙识趣的以不打扰两位上峰叙话告退离去。

而让他没想到的是,王睦竟然也突然想起某事般推却卢芳的盛情挽留,告罪说下次再来叨扰,与他一同踏出厅外。

秦慎见此无奈地翻了翻眼睛,只得落后半身与他一同朝府外行去。

厅内只剩下似乎有点失意的卢芳默默发呆,不是滋味。

第080章 相爱相杀

几人来到府外大街,瞿寒见王睦有与秦慎同行的意思,知机的策马远远坠在后面。

“秦将军今天是否应该好好感谢我一番?”拐过一条长街,默然无声的王睦忽然看向他,嘴角含笑的打趣言道。

“嗯?”秦慎茫然的侧首相看,片刻后一脸不解的道:“请恕末将难明执法此话何意。”

王睦没有答话,只是嘴角的笑意却是越来越浓,甚至带上了一丝嘲弄的味道。

“唉!”秦慎与他对视少倾,始回首目视前方轻叹一声,忽然道:“执法是否很喜欢邀功?”

王睦闻言一愣,有点难以揣摩此话究竟何意。

秦慎淡笑着扫他一眼,再回过头去看向前方,目带思忆道:“方才执法的神情,忽然让末将想起了孩童无意中做对某事后的欢喜雀跃,迫不及待的想要向大人讨要糖果的模样,执法历经世事无数,竟难得的还保有如此童真,倒是真让末将没有想到,更为执法感到欣慰。”

王睦一阵无语,脸色都几至憋成了猪肝色。

说完后的秦慎没有等来回应,微感诧异地扭头间瞧见他这个模样,却也并无畏惧的洒然耸肩一笑,回首解释道:“执法莫要以为我是在讥讽于你。”

说着笑了一笑,轻叹中感慨道:“在这世上,只有孩童的心灵才是最为简单,快乐,而又纯粹,执法不妨试想我等,一番世事磨练下来,又有几人能保住本心?谁又不是或多或少的做过几件迫不得已的违心之事?或许一朝醒来,我等曾为身着锦衣华服而感到高兴,为前呼后拥的风光气势而感到骄傲,可是当我等静下心来,谁又不是怅然若失,落落寡欢,直至忆起童年的美好回忆,才会嘴角溢出一丝笑意?”

王睦默然,眼中现出一丝追忆之色,更有几分迷茫之色。

就此过了片刻,始从情绪中抽身出来微微一叹,眼神复杂的看向他道:“难得秦将军竟有此番领悟,倒让我生出你乃久经世事磨练之人的感觉。”

言罢再是一叹,就似甩掉所有包袱般的目光再次变得灼灼起来,转而道:“比起当日武泉相见,今日之秦将军可谓是锋芒毕露啊!或许这才是真正之你吧?倒与我曾经追捕之人很是相似。”

真是贼心不死啊!

秦慎心中无奈一叹,深看他一眼后无限感慨的喟然道:“执法执掌绣衣十余年,当比我这从军不过数月之猎户更知庙堂更或世间险恶,但若你表现出稍许懦弱,众人便恨不得扑上来将你啃食到骨头渣都不剩半分,你唯有露出凶狠之态,据理力争,才能勉强获得半寸立足之地,就如面对执法,若是我当日稍有退让,恐怕早已是剑起头落了吧?”

为他话语所感,王睦再次露出不胜嘘嘘的感同身受之神情,却见他说着说着突然又扯到自己身上,顿时比吃了只苍蝇还难受的憋得心慌不已。

王睦有点无语的腻味看他片晌,终于憋出一句:“秦将军似乎很以嘲弄我为乐啊!”

“卑职不敢!”秦慎呵呵一笑。

如今王睦可谓是听到他说出“卑职”二字就忍不住的心中一顿抽搐,连忙只作没有听见的强自压住这种不适的感觉,疑惑道:“你真是猎户?”

“诺。”秦慎应了一声,侧首道:“执法若是不信,大可遣人去渔阳查证,不过依卑职猜想,执法恐怕数日前便派人前去了吧?”

王睦没有答他,只是就此默然片刻,始沉吟道:“秦将军若是猎户,又从何处得来如此多感悟?依我看来,这可并非寻常猎户所能感知。”

“呵!执法此言未免有点太高高在上,而瞧不起我等猎户了吧!”

秦慎说着趁他脸色一变尚未发作之际,接着道:“老子亦曾有言道法自然,世间万物皆逃不过自然规律,我打猎闲来无事之时,便会远眺横亘山脉,细察飞禽走兽,仰望浩瀚星空,从中体会出些许做人的道理,又有何奇怪之处?”

“呵!‘道法自然’。”

对他的反问王睦没有加以理会的兀自轻吟一遍,猛然逼视道:“至少在我十余年的执掌绣衣中,还从未见过如秦将军这般引经据典,信手拈来之猎户!”

“那又如何?”秦慎反唇相问,与之对视的目光毫不避忌,显得坦荡至极。

直至过了片刻这才回身洒然耸肩,旋又脸色一黯道:“末将先祖每有节余,便从山外带回一些书简,尝对我言,人若只知吃喝睡觉,又与山中禽兽有何区别?在先祖督促之下,我学会一些知识,懂得一些道理,难道这在执法眼中竟也是异类?”

王睦哑然,有心戳破他的谎言可又毫无实据,就此闷闷半刻,始憋出一句或许连自己都觉得有几分滑稽的评价:“你这先祖倒是奇人,比起许多先哲亦是不遑多让。”

“多谢执法对先祖赞誉。”秦慎一脸真诚地拱手言谢,旋又黯然道:“若是先祖尚在世上,听到执法此评定会倍感欣慰。”

王睦闻言再难忍住的猛地看向他,张了张嘴却又无奈地憋了回去,一脸悻然。

秦慎斜眼瞟了过去,强忍满腹笑意。

没错,他是猎户,还必须是有一定文化一定思想的猎户。

若非如此,长久相处下来迟早总会露出破绽,今日王睦送上门来给他一个这样自证身份的机会,他如何能不抓住?

而有了今日的铺垫,日后他就算成为史无前例的最大文抄公,也将只会被誉为百年难遇的举世名士,再无人质疑他一个猎户如何有这般思想,这等文采?

绣衣的验证,将成为他身份最好的挡箭牌。

心头大石落定,秦慎也有了闲情雅致,淡笑道:“敢问执法,数日前执法言之凿凿说在云中等我,为何直至此刻仍不见任何动静?莫非方才助我一臂之力就是你所言之事?”

“我可以将这理解为你最终还是对我表示感谢否?”

王睦自动忽略掉他话语中的些许嘲讽,嘴角逸出一丝笑意淡淡反问,而久居上位抛掉所有心绪变得平淡的他一举一动间自有一股洒然风采。

秦慎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王睦也未继续作答,只是就此将他注目片刻,眼中渐渐泛出一丝嘲弄的笑意,忽然反问道:“秦将军怕了?”

还真是三句不离本行,百折不挠啊!

秦慎忍不住发噱,失笑中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道:“执法,为何你如此执着于我?依我看来,你实不该叫王执法,而该称王执着,诶!别急!”

正说着见他脸色又是转沉,连忙将其制止,接着叹息道:“我身正,心正,又有何惧?只不过是对执法又想出甚么伎俩感到好奇罢了。”

顿了顿,又道:“其实我不只好奇执法为何对我紧追不放,更好奇执法所查之人究竟所犯何事,竟劳动执法大驾不惜千里追捕,如此做紧,究竟……”

说着目带探询的朝他看去,一副翘首以盼静候佳音的神情。

“无可奉告!”王睦瞅他一眼,丢下简单而略显僵硬的一句回答,然后看着他吃瘪的样子忽然心生一种终于扳回一城占了上风的扬眉吐气之感。

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依稀中上一次似乎还是在斗倒大司空之时。

然而眼前不过是一个小小杂号将军,我为何竟有这种感觉?王睦自得之余,又生出一种并不值得如此的淡淡失意。

“好吧!执法既然不愿对卑职言明,自然有其中道理,那就当卑职从未问过吧。”秦慎情绪看起来无比低落的悻悻收回目光,一时无言。

而王睦也是一副思索的模样,两人就这样陷入了无话可说的境地。

你该得意够了吧?默默行进中秦慎眼见城门在望,状若无意的瞥了眼依旧一脸挣扎之色却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的王睦,忽然笑道:“执法这是要送我出城否?虽说我俩一见如故,俨成至交,可卑职不过小小杂号将军且正式任命尚未下达,又如何敢当执法如此大礼?”

王睦回神一愣,勒马停在当地,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得。

看着他这难堪的模样,秦慎心中一阵窃喜的抱拳丢下句“执法好走,卑职先告退了”,然后轻夹马腹率先离去,空留王睦呆愣原地。

第081章 雷厉风行

出到城外,瞿寒从身后追上,目露思索的看他几眼,回过头去,却又忍不住再看他两眼,来来回回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瞿兄这是何意?”秦慎心觉莫名其妙。

“额……”见他发现了自己的异常,瞿寒似乎有点不好意思的沉吟片刻,始面现几许尴尬道:“没甚么,不过是好奇罢了。”

你盯着我看来看去的感到好奇?听到对方这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语秦慎一阵疑惑,不由探询的看向对方。

瞿寒面色微微一红,解释道:“方才我从王执法身旁路过,瞥眼间见他脸色似乎不是太好,你与他说了甚么?”

“是吗?”秦慎恍然的淡笑着随口应了一句,心中不免暗道:他何止脸色不好,怕是咬牙切齿的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吧?

这般做想时,嘴中回道:“我与他说‘执法好走,卑职先行告退’,难道他竟因此而心生不满,责怪我职位低位却先行离去有失礼仪?额,若真如此,这气量未免也太小了吧?”

瞿寒闻言蹙眉看他两眼,似乎很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怎地?瞿兄莫非不信?”秦慎眉毛一挑,旋又一本正经的道:“这王执法气量狭小,睚眦必报,瞿兄以后最好少与他来往。”

见他尽说些风马牛不相及之事,瞿寒一副招架不住的样子苦笑着摇了摇头,撇开这个话题叹道:“我又并非‘武泉瞿寒’,又能与他有何关系?反倒是你,我虽不知究竟何故,但总觉得他似乎有意针对于你,你可千万莫要掉以轻心。”

“哦?”秦慎扭头看向他,诧异道:“瞿兄何以有此想法?”

瞿寒想了片刻,沉吟道:“数日前武泉之事虽然你未曾对我等提及,但在帐外却也听到些许,他特意来武泉查你底细又是为何?而今日你方进去不久,我便见他匆匆而来,当你离府之时他又随行,更几至同行到城门附近,如是种种,若你还说并非针对,那就当我没说吧。”

“嗯……”秦慎思索间信马由缰地环手胸前,一手摸着下巴颔首道:“若按推测而言,瞿兄此番言论可谓有理有据,无可辩驳,不过……”

呵呵一笑,看向他道:“不瞒瞿兄,我与王执法可谓一见如故,早成至交,不然你大可试想,以他绣衣执法杀伐果决之性格,会心生恼恨却又任我离去?”

说着又是一笑,倾身故作神秘道:“不瞒你说,我这人对付气量狭小之人最有办法,若是换做你等则定是不成,因此,你还是少与他来往为好。”

见他插科打诨毫无正形,瞿寒无奈之极,过了片刻才看着他感慨道:“我看秦兄自此次归来武泉后性情似乎大变,倒让我有点难以适应。”

“是吗?”秦慎反问着洒然耸肩道:“或许是因为逃亡时得遇一故人吧?他曾对我言及需顺势而为方能心想事成,是故我便率性而为,又或许……”

顿了一顿,不确定道:“我本性就是如此。”

说完自己也难以捉摸的默然片刻,最终不愿再想的微一苦叹,吐露心声道:“其实亦不过是苦中作乐罢了。”

至此兴致索然的冲他一笑,策马奔去。

“故人?苦中作乐……”瞿寒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之色,摇了摇头打马追上。

回到大营,曹进尚未归来。

破败的营房在数十人半日的忙碌下已经粗略收拾出来。

秦慎让众人暂时停下手中之事,齐聚一堂,然后对着翘首企足的众人言明卢使君已同意自己驻扎城外,并拨了一部兵卒以供驱使的情况。

所有人听后自然满脸都是喜悦之色,这意味着什么他们心知肚明。

而在这时,他却又话音一转,郑重的顺着“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再次老生常谈的重申一遍。

数月的相处,他自然知道众人的品性如何,不过事无绝对,他觉得还是很有必要敲敲警钟,免得万一他日真有意外,倒变得不好处理。

而对众人而言,这些都是题中应有之义,倒也没有过多意外。

只是在他说到“忠”字之时,听到他说的“要尽忠,却无需愚忠”这等话时倒是愣了一下,心道何谓愚忠?

何又谓倘若主君有负众人,诸位大可弃之而去?

狐疑不解间,暗道莫非将军是在试探我等?然而还没想个明白,却见他也未做过多解释,再次转到了人事调动上面,不由纷纷留意细听。

秦慎眼神掠过堂下众人,微一沉吟道:“昨夜经我一番思索,最终决定将你等自成一队,而不再打散分入军中。”

这话出口,众人虽不至于哗然一片,却也顿时面面相觑,不知自家将军究竟何意。

将所有反应尽收眼底的秦慎淡淡一笑,语含不屑道:“不过是些都伯队率之职,诸位皆是早就做腻之人,想必亦无特别稀罕之处,而甫一接手新军便做出连串人事调动,于军心亦是极其不稳,我想诸位应该也能体谅我之难处。”

说完看着慢慢变得理解而安静下来的众人,欣慰的续道:“诸位皆是随我数月之人,若有好处我自然不会忘记一众兄弟,军中之事诸位心中清楚无比,但有空缺我会即刻以你等补上,而在此我亦可明言,只要诸位一心随我,我保众兄弟日后至少一个校尉前程,至于能否封侯拜相,那就全看你等自身造化,非我所能左右。”

听完这话,众人没有半分疑惑的脸上渐渐露出憧憬以及兴奋的神色,对自家将军的能耐和信誉,他们自是确信无疑。

“好了!”秦慎止住众人的喜悦之情,转而笑道:“如今你等既然自成一军,那就该取个威风些的名号,不如就叫……”

沉吟间却暗暗心叫不妙起来,因为他最终这样决定也是多方面考虑的临时起意,其实并未想好名号,此刻偷眼看到众人期待的目光,一阵心慌之下蓦地灵机一闪,然后笑吟吟道:“不如就叫锦衣卫吧。”

“锦衣卫?”

“诺。”秦慎笑着点头再次确认,心中不由恶趣味的想道:你有绣衣吏,我有锦衣卫,倒也半斤八两,旗鼓相当。

这般想着心中竟是越来越显得意,最后脸上挂满笑容。

众人得到他再次确认,对视几眼后心觉这名字倒也不错,不过低头看看自身,也不像锦衣卫的人啊?将军莫非是在寒碜我等?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至于吧,我们再怎么说也是将军的亲卫,寒碜我对他也没半点好处啊!

纳闷中众人抬眼只见他笑得怪异之极,顿时心中止不住的又是一顿狐疑。

就此自得不已的想了一阵,秦慎终是回过神来,轻咳一声收敛笑意,忽地面容一肃,沉声喝道:“薛玉听令!”

“属下在!”薛玉忙不迭的高声应下站了出来,不知他有何吩咐。

众人也从狐疑不止中纷纷静下。

秦慎从袖中摸出手令,以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我命你持此手令前往城内将一部兵卒带回营地,不得有误。”

“啊?”薛玉诧然失声惊呼,抬起头难以置信的看着他欲言又止,终是苦着脸道:“将军,属下如今无官无职又无威信,恐怕……”

“无官无职?”秦慎目带几丝嘲弄的斜睨着他,忽而收回目光锵声道:“你是武泉秦慎之家将!手持使君之手令!便是农夫亦可轻易办到之事,你竟心存疑惑!若如此,我留你何用?”

“唯!”薛玉当真是吓了一跳,慌乱忐忑中连忙应下。

众人亦是首次见到他这般雷厉风行以及狠厉到几近无情的模样,心中不由一凛的同时亦暗暗想道:将军对待像薛玉这样的兄弟尚且如此,我等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不过众人心中也无怨怼之意,他们都并非愚笨之辈,是以不到片刻,也就想明白今时不同往日,若是还如武泉般显得随意散漫,后果确实堪忧。

秦慎看着堂下众人的反应,终于渐渐放下心来。

“将军!”薛玉接过手令,却也并未马上离去,而是怯懦的看他两眼,期期艾艾的请求道:“属……属下想请将军准许朱三与我同去,不知可否?”

秦慎闻言深看他片刻,神色放缓道:“诺!你俩快去快回。”

见他答应,薛玉终于松了口气般的应下,却又还是忍不住请示道:“若是对方不听征调,该当如何处置?”

听到这话,秦慎顿时是真的怒了。

第082章 锦衣雏形

倘若曹进在此,何尝会问出这等愚笨问题?

秦慎脸色铁青的看着堂下薛玉,心中五味杂陈,蓦地想起曾经似乎与瞿寒讨论过是否对几人太过关照呵护的问题,不由偷眼朝他看去。

瞿寒岿然不动地立在那里,神色平静,仿若没事人一般。

唉!以前酿下的苦果今日终于淋漓尽致的体现出来!

秦慎心底涌出一种深深地无奈之感,此时才惊觉手下能用之人除了瞿寒以及曹进,竟是再无他人!

而薛玉自问出那话后亦是后悔不迭,抬眼微瞥间见他脸色先是铁青然后又变幻不断,不由的便是一阵惶恐,及至最后听到一声冷笑后,连忙将头垂的更低。

“你曾与令兄游历过天下,亦曾随我征战过四方,难道就连最简单的人情世故以及军法无情都不懂得?却还要来问我如何处置?”

秦慎讥笑连连的冷声言罢,旋又幽幽一叹,苦涩道:“或许是我平日对你等确实太过放纵,以致今日我终尝恶果,罢罢罢……”

“将军!”薛玉猛然昂首,微红的眼中噙着委屈的泪水,却又坚定的道:“属下知道该如何做了!”

秦慎停下话语,只是看向他的眼中尽是质询道:“你知道如何做了?”

“唯!属下定不辱使命!”

秦慎终是点了点头,深看他一眼,内里射出复杂的神色道:“诺!速去速回。”

言罢看着薛玉朱三领命前去的背影,心中也不知这样逼着他们成长而独挡一面究竟是对是错?

若以他后世的观念来看,懵懂而简单快乐的青春无疑是最宝贵的回忆,自己却要以这样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将其硬生生剥夺,看起来似乎太不近人情。

可是,在当今世道,又可有一片净土供人专享属于青春的简单快乐?

他不知道,他抛掉所有烦恼思绪,看向噤声一片的堂下,沉声道:“我决定将你等分别安插进军伍每一什中行辅助之责,无官无职,但有督察之权……”

说着顿了一顿,拱手郑重道:“今后我对此部兵卒能否指挥如臂,全就仰仗诸位了!”

这岂不是类似绣衣?

众人闻言一愣之余面面相觑,旋即抱拳齐声,喝道:“不敢有负将军重任!”

看着一众气势高昂尚算成器的属下,秦慎总算欣慰的点了点头。

目送众人踏出厅外各去忙碌,瞿寒看向厅首案几后席地而坐,以手撑着下巴陷入思索的秦慎默然片刻,开口道:“秦兄又如何安排我呢?”

“你么……”秦慎回过神来沉吟着忽地展颜笑道:“自然是陪我饮酒练剑,附带兼任军中主薄。”

言罢对着他的没好气眼色又是洒然一笑,转而目带询问道:“方才我那般对待薛玉,你不会因此而心生芥蒂吧?”

瞿寒表示不介意的耸了耸肩,旋又叹了口气看向他道:“当日我便提醒过你太过对他们关照并无益处,你看,如今被我不幸言中了吧?”

“诺诺诺,你有先见之明。”秦慎笑着讨饶一句却又微微一叹,正经道:“其实道理我又何尝不知,只是我总觉得……”

说着就似不知该如何剖明心迹般的目带烦恼看了过去,片刻道:“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瞿寒眼泛同情的深看几眼,收回目光露出追忆之色,似答非答的感慨道:“犹记当日突袭奥古斯部落时,秦兄立在草坡望着天际言及‘人总会变的’,那一刻你虽有淡然,但又有几多无奈?而如今的你不也正是如此一变再变?难道这又真是你所乐于成见?”

摇了摇头,再叹中转而道:“薛玉如今年近二十,却还如孩童般不谙世事,若秦兄真能让他成长起来,亦算了却我一桩心事。”

“少来!”秦慎笑骂一声,收起为他言语所引的些许唏嘘感叹,接着道:“你这话让人听着尤为刺耳,弄得就似离别一般。”

瞿寒微微一撇嘴角,耸肩回应。

看他一副无所谓的洒然神态,秦慎忽地一笑,倾身故作神秘兮兮道:“你知道我最讨厌你这人何处吗?”

说完在对方的一愣疑惑下,挑眉示意道:“就是如此刻般总是摆出一副看透世事的模样。”

言罢呵呵一笑直起身子,却又装出不胜感慨的神情叹道:“不过世间之事,又岂是这般容易看透?因此我亦要在此以你曾经所言劝你一句,‘见再多波诡云谲,却也敌不过人心难测’。”

瞿寒一愕之余哑然失笑,没好气道:“秦兄尝言王执法气量狭小,睚眦必报,我看你却也差不了多少。”

“过奖,过奖!”秦慎一副愧不敢当的样子连连拱手谦让。

瞿寒完全拿他没办法的无奈摇了摇头,然后敛容收起各种玩笑之态,看向他转入正题道:“想必卢芳亦不会如此轻易将一部兵卒交到你手中,必然会在军中安插奸细,甚至副手可能亦是他之亲信,面对如此种种,你可有办法应对?”

听到他的询问,秦慎先是蹙眉微一摇头,却想起和窦义的一番对话,复又燃起斗志,傲然道:“卢芳或许我奈何不得只能虚与委蛇,但若区区无名之辈亦想在我面前上蹦下跳,我必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对他层出不穷的新词瞿寒似明非明的微微一愣,加以片刻思索后,不禁莞尔。

时间悄然流逝,不知不觉便到申时时分,听着营内忽然传来的一阵动静,两人对视一眼,起身朝帐外踏去。

甫一步出大厅,薛玉与朱三就迎面而来复命道:“幸不辱命。”

秦慎赞许的点了点头,看着两人脸上的激动之色心中关切,脸上却淡淡询问道:“可还顺利?”

“顺利,却也不顺利。”许是完成了使命,薛玉看起来有点亢奋,说起话来也对他少了几分畏怯而显得随意许多。

哦?这下秦慎倒是有了点兴趣,问道:“这话怎么说?”

“顺利嘛,自然是领回了一众兵卒。”薛玉笑嘻嘻的看向他表功般说着顿了一顿,又道:“不顺利嘛,自然是刚到军营时被那司马刁难一番,不过我牢记将军教诲,已将他解决,顺利带回兵卒。”

秦慎心中暗暗点头,不动声色道:“你如何解决?”

“属下将他一剑杀了!”薛玉有点小小兴奋的脱口而出,神情更是满不在乎。

啊?!

秦慎差点一个踉跄的几至以为自己听错,可是看到他说完后依旧没有散去的满脸兴奋潮红顿时确信无疑,不由叫苦道:我说怎么看你有点不对劲,原来竟是刚显摆完威风!

这般做想时连忙暗吸一口长气稳住情绪朝瞿寒看去,却换来了对方的同样微一无奈苦笑。

好么!一部副将,少说也是千人官职,就这样被你一剑说杀就杀了,我可又有得去和卢芳对戏了!

秦慎一阵头疼,强忍着情绪不表现出来,看向朱三道:“三,你亦是这般想法?”

“我…我……”朱三说着看看薛玉,再看看他,最后垂首老实道:“我当时倒是小声劝猴儿将他绑了便行,可猴儿说将军有言军法无情,违令者斩,便过去一剑……”

“木头,难道不是么?”薛玉扭头不满的打断道。

看着此刻还觉得自己十分有理的薛义,秦慎一阵无语,心道我是跟你说了军法无情,可也说了人情世故啊!

忽然间,他有点明白了瞿寒的苦楚。

唉!罢罢罢!就这样吧,成长总要付出代价,虽然这个代价是我来承担!秦慎很不是滋味的好言赞赏了两人几句,然后朝一部兵卒走去。

一部,四百兵卒,经过数月来的从军,他多少也对汉军建制有了些许了解。

汉军以二五之数建军,五人为伍,两伍为什,五什为队,有队率一名,两队为伯,有都伯统领,两伯为曲,有军侯一人,两曲为部,部中有军司马,最后五部成军,若要出征之时则由将军或者校尉统帅。

至于平日里,其实校尉也不过是领一部兵马而已。

如此一想,秦慎心中倒也舒服了些,不过转念一想如今新朝末年军中一片混乱,他在武泉尚且领一千轻骑,来这里才领一部兵卒,不由又对卢芳暗生怨念。

患得患失的思索着来到整齐列队的兵卒跟前,众兵卒的反应倒是让他小小诧异了一把。

只见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皆是充满崇慕,丝毫没有半分怨怼,就似薛玉杀掉军司马这事根本不存在一般。

或许这就是名声的可怕又可爱之处!

秦慎暗地微一感叹,对着众人再次慷慨激昂的讲述一番“忠孝仁义”的道理,然后将一部兵卒分成四队,三队轮班负责每日入城执勤,剩余百人以作备用。

如此安排妥当,便让众兵卒自行先去收拾军营。

众人皆听闻过他的名号,心中敬服之下如今能在他麾下效力,自然欢欣鼓舞毫无不从,奋力争先只为博取一个好的表现。

这时瞿寒也推说居然担任了主薄,自然有一大堆事要处理,空留下他一人无所事事。

该死的曹进怎么还不回来?秦慎默默诅咒一句,无奈的回到厅中提笔练字,静待卢芳的遣人前来兴师问罪。

然而直至申时末刻也未见质问之人前来,让他不免一阵诧异。

唉!城门还未关呢,继续等吧!秦慎幽幽一叹之际,只听帐外伴随着由远及近的急匆匆脚步,曹进踏进厅中:“将军……”

“你还知道回来?我还以为你死在外面了呢,正要命今日刚到的一部兵卒入城去寻你尸体安葬,却不想你竟诈尸回来了,哼哼。”

曹进才喊出两个字,就只见自家将军提笔斜睨着自己冷笑连连的劈头盖脸一顿讥讽,顿觉莫名其妙又是心生好奇,将军这是怎么了?为何怨念如此深重?

见他一副吃瘪的模样,秦慎心里总算舒服了些,伸笔沾了些清水在案几上胡写乱划,淡淡道:“说说吧,今日探听到甚么消息?”

刚才我幻觉了?难道将军并未骂我?半晌曹进才终于从自我怀疑中醒过神来,然后腆着脸讨好的笑了笑,抬手以衣袖擦了把额头因赶路而渗出的汗水,禀报道:“自然探听到许多消息,不过……”

说着挤眉弄眼的将音量压低,故作神秘道:“不过最让人惊奇之事,却只有一件。”

跟我玩这套?秦慎头也不抬的继续在案几上随意划着,淡淡道:“何事?”

曹进舔了舔嘴唇,语含暧昧道:“惜玉夫人。”

“惜玉夫人?”秦慎终是忍不住地提笔向他看去,满腹狐疑。

第083章 青楼奇人

才听了曹进的两句讲诉,秦慎就没有忍住的将手中毛笔砸向对方,怒然拔身而起。

他踏步上前,朝着为他气势逼迫下步步后退的曹进狠狠踹上几脚,边踹边是暗骂:什么玩意!去打听了一天,既然急匆匆的来喊我去嫖……去青楼!

这曹进真是越来越不像话!秦慎越想越气,怒不可遏地抬腿正要再踹——

“将军饶命!”

听到这句大喊,秦慎差点没忍住发噱,于是停下踢出的脚尖,拿眼睨着他似笑非笑道:“我说过要杀你?”

“呵呵……”见他停了下来,曹进揉着生疼的大腿干笑几声,小心的看他一眼后试探着弯身扶住他的脚轻轻放在地上,期间还不忘似模似样的在他鞋面扫了扫灰尘,这才松了口气般解释道:“俺这不是心慌意乱就口不择言吗?”

见他还是嬉皮笑脸的毫无半分改过模样,秦慎又是一瞪,作势欲踹。

“诶!别别别!”曹进连忙双手挡在身前,直至见他似乎再无此意,始讨好的朝他一笑,却又可怜巴巴的委屈道:“将军都未听俺讲完就雷霆大怒,未免也太……”

说着见他眉头一蹙,连忙接着道:“未免太急切了些,急切了些。”

“你都开始邀我去青楼了,我还急切?”

曹进诞着个脸笑了笑,旋又解释道:“那是将军还未听俺讲完,若是听完,不用俺邀……噢,不不不,听俺讲完后,将军或许就会应俺请求前去探查一番。”

“探查?”秦慎皱了皱眉,偏头看向他审视道:“这话甚么意思?”

见他似乎平静下来且有意再听,曹进胆子也变得稍微大了些,却也不急着表述,只是笑呵呵道:“因此俺说将军急切了些,你且先坐下,听俺慢慢述与你听。”

秦慎狐疑的看他一眼,倒也没再加以斥责的从善如流,转身朝案后走去。

其实他本就没有太多责怪对方之意,不过是因为等待的心焦和对或许又要与卢芳周旋一番的烦恼让他胸中闷气难平,急需发泄。

而瞿寒那滑头早就见机找了个理由躲到一旁,不想听他唠叨。

薛玉朱三又是当事人,自然不能再对他们倾述,否则说不定就会因此而打击到他们的积极性,以后做任何事情都变得畏手畏脚,再无锐气。

至此,他忽然发现自己依旧十分孤独,因为他连一个能倾吐之人都几乎没有,只剩下曹进一人。

然而曹进却迟迟未归,最后归来却是带回个青楼的消息并邀他同去玩乐,这让他如何能不瞬间发作?

哦!我在这里为了公事忙了一天焦头烂额,你倒好,寻花问柳人影都见不到一个!

不过此刻见其中似乎真有什么内情,他也就不声不响的回到案后,看向不用吩咐就大喇喇的挑了个席位坐下的曹进,淡淡道:“说吧。”

曹进朝他咧嘴一笑,并不急着讲述的反而自顾自地捋起了袖子。

除了正值战时,他并不是特别畏惧将军。

他甚至敢骑到对方头上冷嘲热讽丢白眼,又或神秘兮兮吊胃口,而且他发现将军似乎也很乐此不彼,丝毫不以为杵。

虽然他不知道究竟何故,不过心想有个这样的将军绝不是什么坏事,至少让军营的日子没那么枯燥,变得生动起来。

于是他冲厅首咧嘴一笑,捋了捋袖子,轻咳一声,接着才声情并茂的娓娓道:“说起这惜玉夫人,在云中城可是名气比起将军亦属不遑多让之人,便是大街上随便抓个孩童向他问起,他多半亦是点头言知,而据闻云中近九成青楼产业皆在其名下,为人更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在云中城亦算被人津津乐道的风云人物。”

言罢向他挑了挑眉,大意我这情报如何?

秦慎没好气的瞅他一眼,先前被他一副说书人模样勾起的些许火气倒也散去,就此想了片刻,始难以置信道:“一个老鸨都能这样?这惜玉夫人是何来历?年岁几何?”

就知道你会这样问!曹进心中暗笑,向他挤眉弄眼的低声暧昧道:“据说年方二五……”

“二五?”秦慎微感诧异的失声看向他,疑惑中又颇觉几分好笑的道:“二五青楼女子,称甚么夫人,我莫不是听岔了吧?”

对于他的疑问,曹进只是晃了晃脑袋表示就是如此,又接着道:“总之就是年方二五,并且生的美貌多姿,袅娜娉婷,便是那十岁孩童见了,眼睛……”

“咚咚咚……”

自动忽略掉他那语气中的几分暧昧,秦慎皱眉不悦的轻叩案几将他打断,提醒道:“我是让你述她来历,可没让你着重提她容貌。”

“哈,哈哈,俺这不是以为将军喜……喜欢听详细的吗?”曹进打着哈哈说着见他面色不豫连忙改口,心中不免暗道:看来将军还是如以前般面嫩!

暗地嘀咕间,嘴脸却丝毫不表现出任何异样,笑呵呵道:“那俺就长话短说,据闻这惜玉夫人姓顾,芳名便是这惜玉二字,以前曾是洛阳城中红极一时的青楼艺伎,数年间便攒了无数钱财替自己以及一些姊妹赎了身,然后来云中开了首家青楼惜玉阁,再经过短短数年,就是如今这般模样。”

说完一脸期盼的向厅首瞧去,想要看将军究竟作何反应,然而结果却有点让他失望。

秦慎思索片刻,目带质询的狐疑道:“你该不是胡言乱语又或打听错了吧?这数年,那数年,她才二五,那岂不是……”

“诶!”曹进一副将军大惊小怪的模样将他打断道:“这有甚么?俺以前就曾碰到过一个十……”

浑没放在心上的正在说着,却忽然感觉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渐渐不善,连忙一顿,再接着道:“总之将军或许有所不知,青楼中人,有些年岁尚小便开始从事此业。”

秦慎有点失神的默不作声,片刻才撇头微微一叹,回首道:“确实也属一桩传奇经历,不过你与我说这些又是甚么意思?”

曹进闻言顿时两眼冒光的来了精神,眉飞色舞道:“如此别致的一个在云中几可与将军相提并论的青楼女子,你难道丝毫不感好奇?”

秦慎一愣,看着他蠢蠢欲动的神情心中好笑,心道好奇的该是你吧?

不过也不将他点破,只是轻轻瞟了一眼,然后起身一边找笔一边淡淡回道:“经历确实有些传奇,不过我对这些青楼女子的经历并无任何兴趣。”

“这些并不重要。”曹进跟着站起身来,随在身后并不放弃的道:“将军你想,俺们方来云中,可谓诸事不熟,而青楼历来皆是匪盗游侠落脚歇息之处,俺们便是上门向她郑重提出让她配合捕盗,但有甚么异常及时禀报又有何不可?噢……在这。”

说着眼睛瞄向地上某处,走过去俯身捡起毛笔,然后返身殷勤地双手递到他身前,又讨好而期盼的瞧着他。

秦慎接过毛笔轻轻敲着手心,侧首陷入思索。

要说他心中完全不感好奇,这也未免太假,而他在后世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善男信女,正人君子,不然钱包里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不过来到这世之后,不知究竟是穿越时脑子受了什么刺激,还是内心确实觉得这个时代的女子和后世大为不同,他并不是特别喜欢去青楼这种地方,再怎么说后世也是你情我愿,而这里多为身世凄惨。

他想了想,有点不想去,可是曹进说的也有道理,再说去青楼未必就是寻欢作乐,那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就在他犹豫不决之际,曹进见机的劝说声又再次响起:

“而且将军,今日乃俺们首次巡城,谁又知是否会有意外发生?而俺们又在城外,到时若真有个甚么状况,可就是无可奈何了,因此以俺看来,俺们不如先去惜玉阁探察一番,然后就此歇在城内营中,倒也好有个照应。”

听到这话,秦慎心中的天平又往其中一边倾斜了些许,但脸上却没有任何表示的只是侧首看向他,满眼耐人寻味。

曹进并无畏惧的憨笑着与之对视,以示问心无愧。

“诺!那就如你所愿。”秦慎忽然用笔一敲手心,一言已决的将头一甩道:“去换衣裳。”

“啊?”曹进有点诧异,也有点不解的疑惑道:“换衣裳作甚?”

秦慎顿时也是没好气的双眼一瞪,不满的反问道:“难道你还身穿常服去青楼?”

“这有何不可?”曹进满不在乎的言罢,解释道:“众人历来皆是如此,俺可从未见过何人去寻欢作乐还特意……”

说话间只觉聚在身上的目光越来越令人心中发毛,连忙住口朝他看去。

秦慎盯着他冷笑连连,反问道:“你是否不想再去?”

“去去去!”曹进小鸡嘬米般不停点头,唯恐因此而惹恼对方就此错过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转身道:“俺这就去。”

“记得邀上瞿兄等人!”

第084章 惜玉夫人

换上如诗如画早前为他准备的武士劲装,秦慎踏出房外。

“啧啧,俺总算知道将军为何执意要换衣裳。”曹进上下打量着他,口中啧啧有声。

秦慎斜他一眼,淡淡道:“我只是不想穿常服去而已,好否?”

然而听到这话,曹进却只是摇头表示不信。

“走吧。”秦慎也懒得和他过多解释,在这个时代,难道还非要去和他人讲述常服所象征的意义?

就算这样做,恐怕也就是换来一顿嗤之以鼻:军人的荣耀无非是在战场体现,又和上青楼穿不穿常服能扯上什么关系?

虽然曹进肯定不敢这样理直气壮的对他嗤之以鼻,但他还是决定就此暂时放弃给他们灌输这种思想,因为想要扭转一种固定的思维需要的是潜移默化,而不是赶鸭上架。

是以他淡淡的避而不答,然后当他举步之时这才发现一旁的瞿寒依旧还是一身常服,不由又停下即将踏出脚步,看向他疑惑道:“瞿兄这是?”

瞿寒洒然地耸了耸肩,淡笑道:“今日首次巡城,我想还是去照应着比较稳妥。”

秦慎微一迟疑,最终点头答应下来。

虽然他很想拉上对方同去,看看这个平常不苟言笑之人进了青楼会是什么模样,究竟是手足无措?还是轻车熟路?

但他很快还是打消这个念头。

毕竟强人所难有点不厚道,况且对方的担忧也很有道理,而如今有他前去照应,自己也能放心许多。

几人与负责今晚巡城的一百兵卒同时出发,快马朝武泉城踏去。

行至半路,瞿寒忽然贴马靠近少许,不动声色的小声道:“好似有人在跟踪我等。”

“不用管他,我知道是何人。”秦慎平静的轻声回道,也没有东张西望。

瞿寒一愕,微加思索便大概明白了全部,于是不再言语。

众人赶在城门关闭前进入城内。

瞿寒以什为队分配好各队的巡逻区域,抱拳道别。

“小心。”秦慎回了一声,目送他渐行渐远的消失在街角,始心不在焉道:“带路吧。”

然而说完等了片刻身旁竟没有任何动静,不由疑惑地扭头看去,却见曹进正抓头挠腮的苦着脸瞧向自己。

秦慎一愣,旋即难以置信的讶然惊呼道:“不会你也不知道吧?”

“呵呵。”曹进干笑着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看向他的眼中有那么一点小心翼翼,又难为情道:“俺今日忘记打听了。”

秦慎眼皮一翻,没好气道:“那边作罢,走,和瞿兄一起巡城去。”

“诶!别!”曹进一急之下连忙制止,抓着脑袋瓮声道:“待俺去找人问问,惜玉阁名气如此之大,想必人尽皆知。”

秦慎嗤笑一声,举目随意环顾道:“天寒日冻,这大街上何来行人,难不成你还去叩门问青楼?”

说着自己都忍不住滑稽的冷笑连连。

然而好巧不巧,就在他话音刚落,横街的小巷内一个端着簸箕的妇人斜刺里疾步踏了出来,朝对街走去。

“诶!有了!”曹进眼尖一下就看到对方,眉开眼笑的指着呼了一声,连忙驱马上前喊道:“这位大嫂请留步片刻。”

妇人听到话音,停下脚步扭头疑惑的朝他看去。

曹进去到近前,抱拳道:“敢问这位大嫂,惜玉阁怎么走?”

听到这话,妇人眼中的疑惑渐渐变得鄙夷起来,嘴中念念有词的嘀咕不停却没有立即回答,将曹进弄了个迷糊不已。

秦慎如今触觉大涨,虽然隔得远些,反倒是依稀听了个大概。

无非就是说什么看起来穿的人模狗样,还不是一个德行,跟家里那个死鬼又有什么区别,还不是每日里只想着那个贱娘们,也不知道那娘们有什么好的诸如此类,将他听了个苦笑连连,汗颜不已。

妇人就此一个人怨念了半晌才没好气的白了一眼,朝着某个方向一指道:“往前第二个街口转进去,直行一个巷口再往东走,然后往西走就到了。”

说完也不管他们到底听明白了没有,腰身一扭,转身便走。

曹进不得甚解的停在原地看她消失在巷内,这才驱马回来看着他挠头道:“将军听明白没?俺现在脑中一片迷糊,要不去城门找守卒问问?”

秦慎摇了摇头,一叹道:“走!自己找吧。”

一行人就此穿梭在阡陌纵横的云中城内,多绕了数条横巷之后终于来到花街,此时已是暮色深深。

长街上行人络绎,车马不绝,楼门前悬挂的红色灯笼在风中轻轻晃动,将长街的热闹映照出一种迷蒙的不真实之美。

门前的华服壮汉正热情的将一个个寻芳客请入楼内。

他们今夜将在这度过一个或难忘又或平淡的日子,这里面有独饮苦酒的自享寂寞,也有怀抱美人的得意尽欢,直至明日踏出楼外,他们或千金散尽,或失意依旧,才发现所有的一切不过如此。

然而秦慎看到此情此景,首先想起的却是渔阳的洒然不羁,还有云烟的那如怨似泣。

他忽然有点想掉头就走,再不踏足此处。

此时一队巡骑从前方迎面而来,发现他后在马背上向他行礼致意。

秦慎颔首回礼,暗自一叹甩掉心绪,望着人声鼎沸的某处道:“想必就是那了,走。”

门客的笑脸相迎下,再举目看了一眼楼门高处的“惜玉阁”金字招牌,几人朝里踏去。

厅内一人迎了上来,施礼道:“欢迎几位贵人大驾光临惜玉阁。”

曹进不予理会的从怀中摸出一串铜钱,头也不回的往身侧甩了过去,大剌剌道:“俺家公子喜欢清静,给俺来间上好厢房。”

秦慎不动声色的微瞟一眼,暗道这曹进倒是轻车熟路,看来也没少来这种场合。

“哎哟!”在他的暗想间,只见对方状若手忙脚乱地接住抛出的铜钱,却又躬身上前两步双手奉上,殷勤的抱歉笑道:“不好意思,几人贵人来得晚了,却是再无厢房了。”

曹进终是双眼一蹬扭头过去,伸手一把揪住对方衣领抓了过来,怒喝道:“你想拿俺?知道俺是谁否?又可知俺家公……”

“咳!”秦慎轻咳一声制住他的作势欲发,淡扫一眼道:“那就在这厅中就坐吧。”

“多谢公子体谅,多谢公子体谅。”曹进的放手中对方连连躬身道谢,脸上全是真诚的笑意,没有半分不悦,然后将几人引到一处相对清净的空位。

“请问几位贵人可有心仪之人,或者……”只待他们入座,对方含笑相问。

然而不待对方说完,曹进就直接粗鲁的将其打断道:“好酒好肉先端上来,稍后有吩咐自会叫你。”

“唯唯唯!奴这就去给几位贵人安排。”

只等对方离去,薛玉马上眼中尽是崇拜之色的小声道:“曹兄方才煞是威风,小弟佩服得紧哩,只是你未免也太粗暴了些吧?”

“嘿!小子,学着点!”曹进甩了他一个得意的眼色,拿出自认威风的气势教训道:“这青楼中人最是以眼看人,若见你面生得紧,就会找出各种借口敷衍于你,以便让你掏出更多钱财,因此唯有对他凶狠些,让他知晓厉害,便不敢再在你面前玩各种伎俩。”

“噢。”薛玉和朱三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眼中敬佩之色更浓。

默默听完他的瞎侃,秦慎好气又好笑的睨他一眼,语含不满道:“都教些甚么东西!”

曹进表示认错的讪讪一笑垂下头去,然而再抬头说出的话却将他呛了个不轻,“将军以为所有人都如你一般能自我领悟?俺这不也是怕他俩以后吃亏嘛。”

秦慎憋了一肚子暗火正要发作,此时有仆人端来酒食,只得作罢。

酒意助兴下,厅内热闹气氛越发高涨,各种撒娇声、吆喝声、银铃笑声以及引人遐想之声此起彼伏。

几人就着美食饮了一阵,曹进四顾片刻,回首低声道:“为何不见惜玉夫人身影?”

“你又认识她?”秦慎翻眼看他一下,先前的暗火还未全部散去,自然没有太多好脸色,言罢饮了一盏,又沉吟道:“她既然掌握着云中近九成的青楼产业,自然不会如寻常老鸨般在厅中抛头露面。”

“言之有理!”曹进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听着周围的声音又耐不住心中长草的暧昧笑道:“将军,俺们要不也找几个玩乐一番?”

“要找你找!”这下秦慎是真的忍不住了,双眼一瞪后又转向其余两人道:“薛玉,三,你俩也不许找。”

薛玉和朱三忙不迭的点头答应,倒是脸上有了几分失落之色。

唉!

看着两人的神情秦慎微微一叹,暗道世人皆喜欢寻花问柳自然是有其原因的,光是其中的各种不确定刺激怕就引得人人浮想联翩了吧?

兀自感叹间,厅内通完后院的走廊上忽然有由远及近的唱喏声传来,“惜玉夫人到。”

秦慎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

一个青楼老鸨,出行居然唱喏?唱喏?!

然而他真的没有听错,喧闹的大厅渐渐变得安静下来,及至最后静得落针可闻,所有皆扭头看向走廊与大厅的连接处,翘首以盼。

几人难以置信的对视一眼,亦朝廊门瞧去。

片刻,掀开的珠帘后袅袅步出一个身着素雅服饰的美貌女子。

她停下脚步,微作四顾。

然后她的美目望着某处忽地一亮,将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全吸引在她的双眼。

略作淡妆的花容下美眸又黑又亮且很妩媚,眼角微微上斜,如柳的细眉,眼神婉转流动间似倾似述有着惊人的吸引力,几可撩动任何男人最心底的渴望,生出迫切想要将其拥入怀中的欲\望,以成为这双美眸的主人。

一时间,所有人都忘了去看她纤巧的秀鼻,粉红的薄唇,修长的玉颈,挺拔的身材以及温软如玉的肌肤……

她再次轻迈步伐,旁若无人的飘然径直踏往某处。

然后她停了下来,盈盈施礼,笑启皓齿,声音娇柔清脆如空山鸟鸣——

“惜玉恭迎秦将军大驾光临惜玉阁。”

第085章 是非之地

整个云中只有一个秦将军,而能够让众人心目中至高无上的女神屈尊相迎的秦将军,恐怕举国亦是寥之又寥。

当顾惜玉盈盈施礼轻启玉齿道出此句后,众人瞬间生出的嫉恨刹时又是散去,满面诧然。

美人,需要的是静赏,而英雄,需要的则是赞赏。

英雄与美人,更是不缺话题。

是以当众人从短暂的惊诧中醒转,经过面面相看,接着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对云中所有百姓而言,秦慎两字听来并无外郡那么觉得可怕,就算他手染鲜血,他亦是为云中而染,因此,他们对秦慎有的更多是敬。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私语却并不喧闹的某一角落,传出一声稍显突兀的不屑冷哼。

她怎么会认识我?她怎么会知道我在这?

秦慎一愣之余,剩下的尽是深深疑惑,而值此时刻却也来不及更多思索,起身抱拳回礼道:“惜玉夫人好。”

顾惜玉见到长身而起的他美目再是一亮,露出欣赏之色婉转道:“秦将军英姿飒爽,器宇不凡,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哩。”

话音刚落,“哼”的一声再次响在厅内,这次却要更为明显。

而听到这声针对的冷哼,曹进亦是立刻怒然拔身朝声音发出方向瞧去,却很难分辨出究竟是谁。

秦慎以眼神制止住正要喝骂的曹进,然后笑了笑,洒然道:“在下不过一介粗俗武人,实当不得夫人如此谬赞。”

闻听此言,顾惜玉俏目飘在他身上再巡梭片刻,始以她迷人的声音道:“秦将军眼前,妾又如何敢当夫人之称?将军若是看得起妾,不妨唤一声惜玉。”

这不太好吧?秦慎顿时有种招架不住的感觉,正待开口要言——

“将军所作《出塞》,便是惜玉身为女子读起来亦觉慷慨激昂,荡气回肠,若是这般将军都属粗俗武人,那妾等又算何人?莫不是皆为茹毛饮血之人?”

言罢自己也忍不住的掩口娇笑,刹那间风情万种,明艳动人,满厅灯火霎时都似被她遮住了全部光辉,变得黯淡失色。

难怪所有人都趋之若鹜的蜂拥惜玉阁,恐怕皆是明知就算得不到对方,也想来看一眼吧?秦慎瞧着眼前百媚丛生的女子暗暗想道。

而就在此时,冷哼再次响起。

这次就连顾惜玉都不能容忍的敛去笑容,微蹙秀眉不满的朝声音来源之地瞧去。

而早已留意那个方向的曹进等三人更是将发声者辨认出来,乃是一个似乎连看都不愿朝此处看上一眼的怀抱长剑之人,此刻正斜倚身后墙壁,一副假寐的样子。

从军数月以来,薛玉手上的鲜血并不比任何人少,但那都是战场上的你死我活,与今日剑斩军司马大为不同。

这是一种权力的彰显,因此他很兴奋,而且此刻犹在那种亢奋之期。

是以当他辨明发声者身份,毫不犹豫的就手指探向腰间剑柄处箭步抢前朝那人大踏步而去,甚至抢在了更为暴躁的曹进之前。

“站住!”秦慎沉声喝止。

见到薛玉的身形顿了下来始朝顾惜玉展颜淡然一笑,抱拳道:“多有打扰,在下还有公事要忙,就不再扰顾女士清听。”

顾惜玉闻言美眸明显一黯,楚然道:“将军竟连一声惜玉都如此吝啬吗?”

秦慎耸了耸肩,莫可奈何的双手一摊,一脸苦笑道:“请恕在下胆子甚小,我担心喊出这一声惜玉,会陷入被天下男儿追杀的境地而从此亡命天涯,再无半寸安身之处。”

顾惜玉闻言“噗嗤”一笑,美目在他身上流转间熠熠生辉,即使以他见惯后世各种美女的高定力亦是忍不住心中一荡。

不过他亦知风月之人向来最拿手的就是摆出各种情深一片的动人姿态将男人玩弄在鼓掌之间,却又对你若即若离,让你思之不得乖乖俯首称臣,直至你倾尽所有被一脚踢开,才发现自己竟然什么都没得到。

可是自己又有什么呢?

思索间秦慎心中一片轻松,正要转身离去,却见她露出不依神态,红唇轻启含嗔带笑道:“将军既然连一声惜玉都吝啬不肯,却又何必找出天下男儿这种动听之言来撩动惜玉心神,将军若也是胆……”

“如此胆小,也不知所谓的武泉大捷斩敌万余究竟是真是假。”不合时宜的讥诮话语再次响在厅内并打断了顾惜玉的话语,让她登时不悦的又再扭头看去,直至看清出言之人目中先是一丝厌恶,旋又隐去。

而在她的美目注视下秦慎方才早已是一阵头疼,直觉见惯风月之人果然就是不一样,说话大胆奔放又且直接,让自己这种风月雏儿难以为敌只想溜之大吉,正伤神间,听到这声讥讽的打断反而如闻仙音,松了一口大气。

然而曹进等人却是如何能忍?

曹进率先拨众而出,朝对方厉声喝道:“小子!你是否活腻了?”

秦慎看得暗暗摇头苦笑,这就是青楼,永远的是非之地,就算你不去撩拨别人,亦自会有人主动找上门来。

特别是当你如吴汉所言般太过耀眼时,更多人恨不得立刻遮掉你的全部光辉,将你狠狠踩入泥地。

不过他今日实在不想惹事,其原因就连他自己一时也难以言清。

或许是青楼的争斗会让他想起云烟的盈盈下拜?

又或许是因为知晓一个人不可能永远只被人赞赏而不被嘲讽,若是容不得半点质疑,他岂非每天都要挣扎在消除异议之中?

再或者,于他内心深处亦不得不承认多少有点不希望在如此巧笑倩兮顾盼生辉的佳人面前失去该有的风度,更或因打斗杀戮而惊扰到如此美貌女子,这对每一个男人而言,似乎都是一种罪过。

总之无论如何,他呼出一声“曹进”,然后再次朝眼前玉人拱手道:“告辞。”

言罢转身就走。

此时曹进神色悻悻至极的快步跟上并贴身靠近少许,低声道:“俺见过此人,是柳光那小子的门客,甚得器重。”

“门客?”秦慎微感愕然。

曹进知他心中所想,轻笑道:“这有何可稀奇之处,将军不亦有俺们数十门客。”

原来如此!秦慎恍然的微一颔首,四人脚步未停的绕过每个案几后眼神各异的众人朝外行去。

“我还以为武泉秦慎如何威风了得,却也不过狼狈而逃之辈!”

身后再次传来极尽讥诮的话语。

而伴随着话语,那人猛一睁眼将剑弹向空中,长身而起环手胸前接住下落的长剑,踏步上前继续嘲弄道:“秦慎尚且如此,可想那武泉兵卒又是如何,哈,怂将脓兵,竟流出千人斩万敌之传闻,真是滑稽可笑,却又不要脸至极。”

秦慎倏然顿足,却并未回身。

顾惜玉收回凝聚秦慎背影的目光蓦地侧首看向那人,巧笑嫣然的玉面此刻已是冷若寒霜,沉声娇叱道:“封柏!莫要仗着柳校尉撑腰便在惜玉阁放肆,但若我言语一声,便是柳校尉亦容你不得。”

那个被称作封柏之人闻言气势陡的一缓,面上现出几丝犹豫挣扎之色。

片刻,他就似将对方衣服完全扒光一丝不挂站在自己眼前般的狠狠一盯,恨声道:“今日看在惜玉夫人替你求情份上,便放你一马!”

感受着他投在自己身上丝毫不加掩饰的赤裸目光,顾惜玉面上羞怒的一红,正要再加斥责——

“你看惜玉夫人面子,可惜我却不想再卖你半分薄面。”秦慎淡淡说着缓缓转过身来直视对方,双目神光电射却又立刻隐去,就似这种人根本不配他如此。

然后他垂首掸了掸衣裳,轻言细语犹若春风拂过的道:“知道我是何人否?”

封柏被他这莫名其妙的问题弄得一愣,旋即讥笑道:“不就是武泉秦慎?别人怕你,我却不惧!”

秦慎昂首看向他目带赞赏的点了点头,却又嘴角微微一扬,意味深长的盯着他沉缓道:“我是武泉秦慎!但我更是秦慎!”

噤声静然瞧着眼前一切的众人闻言顿时面面相觑,心道这两者究竟有何区别?

武泉秦慎,自然是英雄盖世,赫赫之功名扬四海,诗书才华举世闻名。

那秦慎呢?难道就不是如此?

满厅的狐疑中,秦慎言罢却也不再理会对方的转身举步朝外行去,只是忽然淡淡道:“薛玉。”

“属下在!”薛玉停下脚步。

“替我拿下这颗项上人头。”秦慎头也不回的说着继续往外踏去,洒然的语气风轻云淡,仿若就似在诉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之事。

顾惜玉的美目再次变得亮了起来,异彩连连。

第086章 如影随形

身后伴随着“噗噗”步音传来长剑出鞘之声。

秦慎依旧没有回头,他知道薛玉一定会赢,因为他的剑技甚至犹在自己之上。

他反而失神的暗自一叹,心中涌出一阵无尽的疲惫之感。

这并非什么故作姿态再或矫情造作。

或许在旁人眼中,他威名远扬,春风得意,他可以和老奸巨猾的卢芳讨价还价,他也可以和恐怖如斯的绣衣执法针锋相对,他甚至可以随心所欲的生杀予夺……

总之,如今的他看起来就是风头一时无两,锋芒无人敢触。

然而事实只有如他这般身处其间,才能体会到真正的一切并非如此。

自渔阳归来,他立即陷入卢芳几近强迫的招揽,王睦故意针对的盘问,窦义语重心长的期望,以及身后一众袍泽的沉重责任……

尚未踏入云中,又再次面临柳光的刁难。

及至短短一日,他与卢芳费力周旋,小心翼翼的提防王睦,哪怕是去领回本就归属自己的兵卒,亦要惹出剑斩军司马之事,最后想出来散心一番,竟也要面对旁人的故意挑衅,又如何能不让他身心疲惫?

换而言之,身后此情此景倘若发生在未返武泉之前,他不用加以任何思索犹豫便会拔剑上前,一舒胸中闷气,尽显快意恩仇。

然而此刻的他实在已经没有那份精力去亲自应付。

或许只有如当日与兄长讨论的那样,露出自己的凶狠姿态,才能让所有麻烦退避三舍,身处如今这样的显眼位置,对旁人而言,光有敬还远远不够,必须还得有畏。

除此之外,他已再无任何选择,因为他似乎已经越陷越深。

唉!时也命也!

秦慎幽幽暗叹,收回纵然愁肠百断亦无济于事的万般思绪举步踏出门槛,却与迎面匆匆而来之人撞了个满怀。

“是你!”秦慎退后两步看清所撞之人不由讶然惊呼,然后又立刻收起惊讶之色抱拳道:“卑职见过执法!”

言罢却是忍不住的暗道真是狗皮膏药,跑哪里都甩不掉!

处在迎光处的王睦初时难以看清对方面貌,正要愠恼的加以呵斥却听到见礼之音,面部不由的就是抽了一抽,然后“咦”的一声,状若诧异至极道:“秦将军?你竟也在此处?”

装!继续装!

处在背光面的秦慎将他的表情看了个一清二楚,心中不耻的同时也干脆奉陪到底的呵呵一笑道:“诺。不意想执法竟也会来这等场所,而且一如平常般雷厉风行,只是如此性急,可千万莫要吓坏里面的诸位娘子,以为你并非前来寻欢,而是前来办案。”

狗嘴吐不出象牙!王睦暗地咬牙切齿的诅咒一句,脸上笑道:“秦将军真爱说笑,不过我是来见一位故人罢了,却并非如你所想那般不堪。”

“噢?”秦慎摆出个夸张的疑惑神色,然后立马恍然的点头微笑道:“原来如此!”

言罢又啧啧有声的将他上下打量起来,满目难以置信道:“往日里卑职见惯了执法的狠厉无情,却不想执法竟也有如此风流柔情一面,便是远在千里之外的云中城内,竟也有故人,当真是四海办案,处处留情,卑职真是自愧弗如。”

看着他一脸不胜唏嘘感叹的模样,王睦顿时一阵心火上燎,却也知言语上很有可能不是对方敌手,遂尴尬一笑转开话题道:“秦将军这是准备离去?”

“诺!”秦慎回答得干脆果断,接着又暧昧的看向他意味深长道:“相信执法也很希望我立刻离去吧?否则正与故人叙得难分难解时,却发现有双眼睛旁边窥视,那感觉,啧啧,当真是刺……噢,当真是碍手碍脚至极。”

“呵…哼呵……”

王睦挤出几丝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笑还是哼的笑声,强压心火平复心情道:“秦将军当真是想岔。”

顿了一顿,征询道:“此刻时辰尚早,秦将军不如陪我进去再吃几盏?”

秦慎闻言一脸质疑的看着他,旋即有点傲娇又有点疑惑的反问道:“卑职和执法好似不熟吧?这般邀我同饮,莫非是又想算计卑职?”

王睦一愣,实在没想到对方竟这么直接,倒也算他见惯风浪没有马上翻脸,而是片刻愕然之后哈哈笑道:“秦将军这是甚么话,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我与你此时已是第四次见面,又何来不熟之言?”

“嗯?四次?若是卑职未有记差的话,应该才三次吧?”秦慎立刻看向他回道,接着侧首状若陷入回思之中。

王睦也是立即打个哈哈,洒然笑道:“是否?那看来是我记差,唉!先且不管这些,我俩难得如此有缘,进去吃上几盏再叙话不迟。”

“执法就是喜欢强人所难!”秦慎无奈的摇头笑言一句,旋即满脸不情不愿的答应道:“也罢!难得执法如此委曲求全,卑职就陪执法饮上片刻。”

这是甚么鬼话!王睦暗诽一句,皮笑肉不笑的与他并肩踏入厅内,却又被大厅的状况弄得一呆。

本该欢声笑语的大厅此刻除了狭小一隅的传来兵器交加之音,余者寂静一片。

王睦顿住脚步,朝正在打斗两人瞧去。

静然观战的众人眼角余光见到有身影进来,撇头间只见秦慎去而复返,心中虽然一愣,倒也不觉太过奇怪的又继续回首关注战局。

而顾惜玉看到他折返更是玉面灿然嫣笑,刹那间满室生辉,以至忘情处就似周围再无旁人,再无打斗,再无所有一切,这个世界,唯他与她。

尚武的大汉男儿被精彩战局吸引,并未察觉他们踏足惜玉阁经年亦未必能看到的动人一幕。

她美目流转,往他身旁之人瞧去,却又是微微一愕,然后举步朝两人轻盈踩来。

而就在众人这一呆一愣一笑的片刻,厅内薛玉已经挑落对方手中长剑,欺身上前以肘猛击对方胸腔。

“咔擦!”

伴随胸骨断裂的清脆响声,对方惨嚎一声弓身跌落在地。

众人皆被他这一下的狠厉惊了个倒吸凉气,听着痛苦的哀嚎觉得有点于心不忍,却又难掩心中好奇的继续观看。

而对于这一声惨叫,顾惜玉则仿若未闻般继续施施而行,就似周围的一切皆与她无关,又或本来就并无旁人。

她含笑的美眸内只有眼前两人,又或是唯有一人。

薛玉灵巧地伸脚一拨一挑,右脚已是重重踩在对方背上,接着“锵”的一声,根本无需以眼相看,洒然还剑归鞘。

看到这漂亮的一手,王睦不由眼中一亮,待到认出对方似乎是上次武泉酒宴秦慎身旁之人,正要开口间却刚巧碰到顾惜玉的款款施礼,于是颔首示意。

他的老相好是她?看到这一幕的秦慎心中愕然,旋即又恶趣味的想道:难怪脚步匆忙,倒也能够理解。

“有秦将军之处,似乎就一直不缺精彩。”王睦致意后扭头笑着半是打趣的言道。

“呵,过奖过奖!”秦慎收回各种揣测没脸没皮的回了一句,却又看向他半是认真半是调侃的道:“不过我却更喜欢似执法这般无敌的寂寞。”

顾惜玉美目深注,留意倾听着两人的对答又闪出一丝探究的好奇,神情迷人。

她的一举一动无疑是美丽的,而单以美目论,王睦还从未见过比她更能使人身心俱醉的秀眸,然而此刻他却无心欣赏,扭头商量道:“将此人让与我如何?我保他只要来我绣衣直指,便即刻予他一个校尉前程。”

秦慎闻言扫他一眼,耸肩道:“执法若有此意,但请亲去劝说,若他应允,我自无异议。”

听到这话,王睦自然知晓希望渺茫,于是不置可否的淡淡一笑回应,再朝仍未结束的战局瞧去。

此时薛玉已经以膝抵制住对方背后,正抬起他的手臂,扳向对方的手指。

伴随“啪”的一声细微脆响,封柏再次发出一声哀嚎。

接着“啪啪啪”的连串脆响之后,薛玉已经换到对方的手腕。

厅内所有人看着眼前这残忍的一幕,听着传入耳内的一声声刺心骨折之音俱皆面色发白,而有那胆小的女子则早已是双手捂耳伏入各自的恩客怀中,不忍目睹,不忍卒听。

而伴随着每一声响起,怀抱长剑斜倚墙壁假寐的游侠那状若漠不关心的脸上,微蹙的眉头亦是跟随节奏轻微抖动。

看着他如庖丁解牛般的熟练身姿,王睦则是满脸饶有兴趣之色,片刻始感慨道:“秦将军麾下果然尽是狠厉之辈!”

“还是太过仁慈。”秦慎却是不能认同的摇了摇头,看向他淡笑道:“若是某日如执法这般再无人敢惹,或许才能被称之为真正狠厉。”

王睦闻言忽而一笑,接着看向他似笑非笑道:“似乎此刻你就正在惹我,如此看来我亦太过仁慈,又或真如你所言实属狠厉,那我是否应该似他那般待你?”

嗯?

秦慎明显一愣感觉台词不对,不由心忖看来不能长久与他来往,否则说不定哪天就连言语交锋亦是再也占不到丝毫上风。

王睦看着他此刻的表情顿时心情倍感舒畅,终于有了扳回一城的快意。

让你一次!秦慎恨恨地扫他一眼。

残忍的一幕最终随着薛玉并手为刀在气若游丝的对方脖颈狠狠一斩告以结束,然后起身上前,面不改色的抱拳道:“禀将军,幸不辱命!”

秦慎赞许的点了点头,正要开口之际廊门处忽然急匆匆的步出一衣冠不整之人,不由定睛一瞧——

不是柳光,又是何人?

第087章 杀鸡儆猴

柳光定下脚步朝封柏处扫了一眼,回首怒目而视。

秦慎亦是毫不相让,直至过了片刻这才不屑地撇开目光,微微移身拱手道:“劳烦顾女士派人将此贼尸首抬出去。”

顾惜玉盈盈一礼应诺下来。

“朱三!”秦慎陡然转沉。

“属下在!”

秦慎厉芒掠过满厅,将众人的扫了个噤若寒蝉,然后冷声令道:“即刻前去知会巡骑前来砍下此贼头颅悬于东门,以昭告胆敢在云中无事生非,作奸犯科者,此人就是下场!”

“谨诺!”朱三的应诺中,王睦亦是目含激赏的看他两眼。

“秦慎!你这竖子勿要小人得志,欺人太……”

柳光怒不可遏的喝骂中忽感另一股冰凉寒意凝在自己身上,移目相看这才惊觉王睦亦在一侧,连忙停住喝骂,微一犹豫往前踏来。

对方的前行中,秦慎没有看他的垂首随意掸着臂袖,略带不满道:“柳校尉,怎么说我俩亦属同僚,你如此辱骂于我,是否太过无礼?就比如我极其讨厌王执法,平时还不是得客客气……”

“突然之间,我连你都想招揽至绣衣直指。”王睦完全无视掉柳光的见礼,忽然凑过来些许言道。

嗯?秦慎闻言停下掸袖的动作,愣了一愣,接着侧首笑脸相询道:“担任执法一职?”

“我为正,你为副。”王睦眼泛怪味的盯他一瞬,然后就似极其认真般的回了一句,言罢两人就此对视片刻,忽而相视大笑,仿若老友。

躬身未得到任何回应的柳光听着两人旁若无人的大笑,心中一阵羞怒,却又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只得就那样继续弓着身子。

片晌,两人始从大笑中脱离出来。

王睦这才扭头睨他一眼,淡淡道:“所谓观君子之衣服、服剑,是为礼也。柳校尉此刻衣冠不整,佩剑亦无,却前来向我行礼,莫不是在羞辱本使?”

说着又看秦慎一眼,续道:“你不妨再看秦将军,他虽心中厌恶本使至极,然见必整衣冠,言必称末将,行必随身后,坐必居次席,又何尝似你这般跌跌撞撞,全无体统。”

闻听这似褒似贬的指桑骂槐话语,秦慎脸都几乎听黑,心中不由亦是一阵暗骂。

你要抖威风训别人也就罢了,拉我出来干嘛?

还专门挑我刚说过的话,这不是在讽刺我?还真是气量既小又睚眦必报,然而脸上还要挤出笑容道:“末将多谢执法赞誉。”

“卑职该死!卑职不知执法大驾光临,失礼之处还请执法万勿怪罪。”柳光一阵惶恐的连连告罪,然而低着的头却蓦地瞧见对方两人的脚尖几乎平行,一愣之余又是暗骂不停。

瞧着几人的装腔作势或表情各异,顾惜玉“噗嗤”一声掩嘴娇笑,露出娇憨顽皮的神态,霎时百媚丛生,整个厅内都似乎变得大为不同,就连灯火仿若都更明亮灿烂了些,顿时吸引了所有目光。

“起来吧。”王睦对着柳光随口说了一声,别转身子向眼前玉人微一拱手,笑道:“一别经年,惜玉比起往昔更要光彩照人,也不知要羡煞多少窈窕淑女。”

顾惜玉回了一礼,含嗔带笑道:“执法却也来取笑惜玉,数月前执法大驾光临云中却不等惜玉前去拜见便匆匆离去,妾还以为执法早将惜玉忘记。”

看来果然是老相好!

秦慎的暗暗嘀咕中只见王睦朝自己淡扫了眼,回道:“当时只因公事纠缠实在脱不开身,惜玉千万勿要以此为怪。”

“惜玉怎敢对执法心存怪意?执法但还能忆起惜玉,惜玉就欢喜不已哩。”顾惜玉欣然言罢,美目稍作顾盼,回首道:“此处非是叙话地方,不妨请移步后院再叙不迟。”

王睦点了点头。

这种时候需要的就是识趣,秦慎立刻道:“执法你亦看到,卑职此刻有公务在身,这便先行告退。”

王睦一愣,看向他道:“不是说好你我把酒言欢吗?为何又要离去?”

你俩数年不见把酒言欢,却要拉着我做灯泡,刺激我呢?

秦慎心中一阵暗诽,洒然笑道:“执法与顾女士难得相见,末将就不再去打扰两位雅兴,而执法亦亲见末将初来云中就俗事缠身,末将想还是去盯着点较为好些。”

将厅中一切看在眼内的王睦自然明白怎么回事,闻言没有答他,只是眼中寒芒骤现,状若有意无意的瞥了眼柳光,始淡淡道:“先前或许尚有人不知本使身临云中,此刻既已得知,不妨相互转告……”

说着厉眼扫过厅内,沉缓道:“在此期间,但有无事生非者,本使必教他陷入绣衣无尽追捕之中,尝遍绣衣百般手段,生不如死!”

当他敛神说出这番话时,地位的悬殊自让他有股睥睨之姿,而缓淡的话语更是有种摄人心魄的森寒魔力。

树的影,人的名!

绣衣的可怕不在于亲眼所见,而在于口口相传的各种传闻,此刻得以亲见再加以联想,自是噤声一片,不寒而栗。

然而顾惜玉则是无动于衷,只是秀眸一闪一闪的看着秦慎,片刻就似想到什么般的露出若有所思模样,旋即樱唇轻启,眼中漾笑道:“执法乃惜玉数年前之恩人,经年未见,自有无数话语,不过亦是普通叙话家常,久闻将军满腹诗书才华,不妨一同前去,也好让惜玉一解耳馋,又则让惜玉一表方才竟让将军厅中就坐之歉意。”

闻听此言,王睦微一疑惑,接着看一眼顾惜玉,再瞥一下秦慎,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这个……”

秦慎假装沉吟间心道这种客套话我自然是不会当真的,也就只能多谢你帮我甩掉这狗皮膏药了,当下歉然道:“顾女士好意,在下心领,不过在下职责在身,实在脱不开身,倘若下次有机会少不得不请自来,今日么……”

说着向两人拱手道:“执法,顾女士,在下先行告辞。”

王睦微一颔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露出颇为耐人寻味的淡淡一笑。

而顾惜玉则脸上难掩微微失落,美眸黯然之色一闪即逝,浅笑回礼道:“既如此,将军好走。”

秦慎点了点头再朝两人抱拳致意,然后与曹进等人转身朝外踏去,此时身后响起王睦不冷不淡的声音:“柳校尉还有何事?莫非在等我邀你同饮?”不由心中好笑。

出到厅外,先前热闹非凡的大街此刻车马渐稀,朱三早在门外等候,想来事情已经全部办妥。

四人上马朝城内军营慢慢行去。

曹进左右看看,策马靠近少许看向他挤眉弄眼道:“将军,俺看那惜玉夫人似乎很是倾心于你,你为何不留下亲近一番?”

“甚么?”秦慎吓了一跳,四顾后回首没好气的白他一眼,“瞎说甚么大……大话,我不过甚么人?又有甚么本事得她垂青?难道你没见她与王执法眉来眼去?我告诉你,云中四处皆是绣衣密探,以后此类话你与我少说,否则少不得又惹来无穷麻烦。”

曹进闻言只是嘿然笑着耐人寻味的看他少倾,倒也不再就着这事讨论下去的收回目光,转而挠头苦恼道:“今日又与柳竖子闹出这般矛盾,以后怕是少不得各种龌蹉之事,将军,这可如何是好?”

秦慎默然片刻,叹了口气,没做回答的扭头道:“薛玉,今日你怎地想起那般折磨手段对付对方?”

一时间摸不清他究竟如何做想的薛玉听到询问,不由忐忑的期期艾艾道:“我想着他当众辱骂将军,羞辱我武泉无数将士,便想让他死得难看一些,也好让旁人从此不敢再看轻我武泉之人。”

言罢小心翼翼的偷眼看他反应。

“你今日做得很好!”秦慎毫不犹豫甚至带点狠厉的点头赞许,接着道:“难得你身至云中还记得自身乃武泉人,你等给我记住,今后我等无论身至何处,身居何位,都不要忘记武泉人的身份,毕竟我等能有今日,全是武泉一众同袍赐予。”

几人的点头中说着幽幽一叹,沉默须臾,又忽而一笑道:“不过今日有王执法一顿言语恐吓,又有薛玉杀鸡骇猴,相信近段日子麻烦会少上许多,甚至会非常好过,这王执法,还真是……”

“有趣!”略一沉吟间吐出两字,言罢洒然大笑打马而去,片刻融入暗夜。

“有趣?”三人狐疑的相视一眼,亦连忙策马跟上。

第088章 防不胜防

接下来的二十余日风平浪静,时间转眼已是天凤五年十一月底。

掌控麾下兵卒的事情进展极为顺利,就这些普通兵卒而言,具体在谁帐下效力本身就没一个特别的概念,相反成为秦慎的属下似乎还更能激起他们的与有荣焉。

而剑斩大司马的余波也已经度过。

不知基于何种原因,卢芳居然只是将他唤去做了淡淡询问,然后以他巧妙的放低姿态提出愿意为对方行募兵之事应付过去。

在他想来,虽然对方似乎并未放在心上,但是内心又是如何做想?

毕竟自己还要在他属下不知度过多少时日,若是闹得双方脸面都极其难堪,这样对谁都没好处。

而当他提出这个建议之时,他能感觉到对方虽然脸上没有表露太多,但是心中的喜悦之情还是不经意的显现出来,这从对方最初的生硬“秦将军”转变到更为亲热的“子毅”就能看出。

不过这也不难想象,对方费劲心思的招揽自己,所求者何?

无非就是看中自己的名声,并希望利用名声为他带来一定好处,而值此时刻,没有什么比充实兵力来得更为直接,这无论是抗击匈奴也好,还是心存异心也罢,概莫能外。

而对方在欣喜之余,也就浑当没有想起的再不提军司马人选之事,任他自己折腾。

所有事情就如一笔交易般在双方心照不宣的情况下简单达成。

对此秦慎自然乐于成见,不过心中亦有几分无奈,明知卢芳或许居心不良,却还要做一些类似为虎作伥之事,然而这又能如何?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从来就没有白得的午餐,任何人都不是傻子,会让你任取任夺而无动于衷。

因此他在得到募兵之权后也立刻开始行动起来,借助自己的名声在这寒日里募得数百人,并利用巡城人手严重不足的理由又去讨要一百划归自己麾下。

对此请求,卢芳将他好一阵深看后还是欣然答应,不过心中究竟作何想法,就不得而知。

而秦慎也懒得去想这些难以捉摸的杂事,回到营地便大刀阔斧的将五百兵卒分散打乱,重新成军,化解先前各队内部的自成一体,再分成三队各一百五十人负责三班巡逻,余者五十人预备。

至此军中之事基本已成定局,再难有意外发生。

而忙于军务的同时,比较让他欣慰的是罅隙甚深的柳光一直未来找他麻烦,就他想来,应该是卢芳有所叮嘱,再或是王睦的恐吓起到了作用,总之无论如何,亦让他轻松不少。

于此之外,更让他感到好奇的是王睦自青楼一别后再未找他,若非是暗地的各种绣衣盯梢以及大街上噤若寒蝉不敢议论任何时事的百姓,他几乎以为王睦已经返回长安。

对于这种反常状况,他虽弄不清王睦是否又在琢磨什么伎俩,却也只能无奈的这样浑浑噩噩的得过且过,毕竟这件事情,他实在是有心无力。

而这段时间,曹进亦是有意无意的数次邀他再去惜玉阁,都被他直接拒绝。

顾惜玉确实很美,美到让人见她一眼就难忘怀,她那闪亮的双眸更是美到极致,就似能勾魂夺魄,几乎没人能在她流转的美眸下不深陷漩涡,无法自拔,而这恰恰是秦慎最害怕之处。

自身事,自身知,他心中有更高的追求,他也很怀疑自己的自制能力,所以他干脆避而不见。

他不会因为一个女子而放弃自己的追求,至少目前如此。

不过在局势稳定之下,他还是派人将阿茹娜以及如诗如画接来,一则管住曹进那颗蠢蠢欲动之心,二则他也确实有点怀念那种悉心的照顾,还有小白。

两月有余的小白已经到了能够训练之期,他可不希望等下次再见小白之时,对方已是只知吃喝的傻狼一条。

日子就在这种练剑、练字、训练小白以及偶尔调笑如诗如画的状态下一天天度过,倒也简单而又惬意,让他有种这才叫生活的感慨。

……

这日傍晚。

天空阴沉如铁,凛冽的寒风呼啸着发出了尖锐嘶鸣,吹打在窗棂噗噗作响。

营帐内秦慎怀抱小白斜倚矮榻闷极无聊,流目四顾。

帐内中心位置铺了张草原特产羊毛大毡,云纹图案,色彩素净,两侧墙壁悬挂弓剑,镶嵌帛画,布置得一派洒意。

四周角落安放数只暖炉,室内暖洋洋一片,整个大帐看起来温馨而又符合他的身份。

目睹此情此景,让他无奈之余,也有一种被关心的感激。

这一切自然是出自如诗如画之手,虽然他亦曾有过阻止,更以不惧寒冷想要推掉每日里的暖炉,不过两女依旧还是固执的为他布置了一切。

不得不说,两女无疑是细心而又体贴之人,哪怕终有一日嫁与他人为妻,亦绝对是贤妻良母。

而私下里,他也曾玩笑般的问起两人脱离主君如何?再或嫁作他人妇如何?

可得来的除了两女的一脸茫然以及恐惧不安,剩下的尽是啜泣请求:官人,请不要抛弃婢子!

对此他有过啼笑皆非,也有过无可奈何,最后只剩下绝口不提。

这终究是个男尊女卑的时代。

想要改变这种现状的王莽此刻还活蹦乱跳的在长安给他做着鲜活的榜样,提醒他不要再步对方后尘,因为再有几年,对方的头颅就将被人收藏。

唉!

秦慎的叹息中,怀内的小白猛然昂首,警觉地盯向帐外。

须臾,步音从帐外传来。

随后伴随着一阵寒风袭来,帐帘掀起,曹进怒气冲冲地踏了进来。

秦慎斜倚矮榻轻抚着小白柔顺的皮毛侧首将他微一打量,淡然道:“你此刻应该在巡城。”

“回来了!”曹进没好气的回了一句,径直走往案几后跪坐下来,再无言语。

秦慎默然以对。

来到温暖的帐内,感受着环绕周身的暖气,曹进脸上的怒气似乎也渐渐融化了几分。

心情趋于平复的等待片刻见他毫无动静,搓着僵直的双手好奇的向他看去,却发现他只是气定神闲的在那垂首逗狼,不由愕然道:“将军为何丝毫不觉惊讶?甚至不问俺缘由?”

“你若不愿言语,问亦无用,不过我看你这般模样,便是不问……恐怕你也忍不住,嗯……发生何事?”

秦慎头也不抬的懒洋洋说完,这才挪动身子端坐起来,淡笑道:“如今已问,说吧。”

曹进呆了一呆,醒神后侧首正想着该如何表述却又想起方才之事,不由眉头紧蹙,闷声怒道:“俺领着兄弟们正要去替换瞿兄与薛玉,抵达城门后却发现吊桥已被升起,及后叫门还反被羞辱一番,俺…俺……”

说着气呼呼的难以为继,恼怒无处发泄间只得“砰”的一拳砸在案几,将秦慎怀中的小白都吓了一跳,向他看来。

秦慎将他好言劝了两句,接着眉头微微一皱,不解道:“究竟发生何事?我等从来都是赶在城门关闭前抵达,莫非今日你出发太晚?”

“如何可能!俺你还不知?”曹进辩了一句,旋即咬牙切齿道:“是柳光那竖子欺人太甚!”

将对方骂了一句,这才稍觉气顺的吁了口气,面色放缓道:“方才俺们赶至城门,却被守卒告知城中发现匈奴探子,此刻正在搜捕捉拿之中,是以提前关闭城门且今日不再开启,哼!这天寒地冻的鬼天气,又何来匈奴探子?再说,匈奴何时蠢到会在寒冬发动攻势?”

“这个……”秦慎沉吟间眉头一皱即解,模棱两可道:“或许真有匈奴探子也说不定,未必便是柳光故意使坏。”

“将军!”

见他始终一副不温不火的态度,曹进顿时恼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扭身抓头挠腮的如坐针毡片刻,始断然道:“绝对是柳光那竖子!对方不只不让俺们进城,还出言羞辱,那话说得有多难听,俺平素也算与守卒有些交情,若非柳光那竖子,旁人又岂会再或岂敢如此?不但如此,他们还……还……”

“还甚么?”秦慎的脸色终是渐渐阴沉下来。

“还……还说阿茹娜,如诗如画……”曹进嗫喏的说着却又重叹一顿,无奈道:“反正不是甚么好话!”

秦慎闻言眼中刹时寒芒闪闪,蹙眉默然沉思片刻后放开小白,起身却又平静的道:“再去看看。”

言罢径直走到墙壁处取下长弓,腰插长剑,两人掀帘正要踏出,却迎上了四只闪亮亮的大眼睛,和寒风中明艳而红扑扑的俏脸。

“官人!”

如诗如画受了惊吓般的轻拍着胸脯,不满的横他一眼正要展露下小女人的姿态却发现他身后还有曹进,又连忙敛容见礼,然后恭谨道:“婢子来请官人前去用膳,官人……这是要外出?”

两女如今与他几近言笑无忌,是以此刻再看到两人这般装腔作势,秦慎忍不住的嘴角逸出一丝发噱之意,接着道:“我与曹兄前去办些军务,你俩不妨先吃,无须等我。”

“噢……”两人神色一悻的应着,瞥眼之间又立刻转口应道:“唯!”

此时如画发现他衣裳单薄,不由关切道:“还请官人稍候片刻,婢子立刻前去为官人拿取氅衣。”

听到这话,如诗终是没好气的横她一眼,抱怨道:“官人又不畏风寒,要拿甚么衣裳?”

“噗”,曹进没忍住轻笑出来,又连忙垂首憋住。

秦慎状若有意无意的扫他一眼,回首目泛怜意的温声道:“不用!外面风大容易着凉,你俩快回屋歇着。”

言罢与曹进越过两人踏步而去,隐入夜幕。

身来忽远忽近的传来如诗如画两人小声的互相指责,还有笑闹……

第089章 五箭定约

冬日的黑夜总是来得极其之快,当两人领着一百五十骑行至前往云中城的半路,天色已经黯淡到伸手不见五指。

所有人默然无声,黑幕中只有轻微的马鼻咻咻和清脆的蹄声嘚嘚。

感受着周围萦绕不散的低落情绪,秦慎没有命人点燃火把,而众人似乎亦无这种心思,就这样摸黑顺着长直的大道默默行进,不知前方何时才是终点,或许根本就是——

永无尽头。

是啊!永无尽头!所有的一切都似乎看不到尽头!秦慎暗地一叹,可是生命总有尽头,又何来永无尽头之谈?

前方若隐若现的闪烁出几点灯火,仿若在告诉他尽头终会到来。

“叫门!”

黑暗中,秦慎的声音听起来似乎也带上了几分幽冥的阴冷。

兵卒奉命好一阵嘶喊,城楼上伴随着各种讥笑嘲弄终于传来了懒散回应,其中更夹杂有类似三女住在军营却有五百余兵卒诸如之类的污言秽语,猥亵笑声。

叫喊停了下来,城下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等待秦慎的发作。

只可惜黑暗中他似乎就像未曾在此出现般悄无声息。

众人心中一阵懊恼失落。

秦慎默默取下长弓。

月余前当他的触觉比以前灵敏百倍时,他曾以为自己的箭术已经达到巅峰,自那刻起,他对忽然对箭技失去目标与方向。

然而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此感此受,他看到城楼上寒风中飘荡摇曳的灯笼,又重新燃起对人之极限的追求。

同时,他亦深刻明白过来,上下数千年,再或自有生物以来,这个世界每天或许都在发生变化,但唯一永恒不变的是——

弱肉强食。

在这样的世界,你要么蛰伏,要么站在顶端,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而他已再无蛰伏的可能,他唯有努力的爬上顶端。

闭目凝神全神贯注的感受周围的一切,舒缓的调节呼吸把自己保持在最轻松敏锐的反应状态之下,灵台刹时一片清明,天地人物竟似完全能体会于心。

整个人的精气神开始往下沉去,进入一种物我两忘的境界。

凛冽的寒风扫过,仿若再无阻碍的从他身体穿透与他融为一体,他能清晰的触摸到它的存在,掌握它的规律。

猛然睁眼,城楼上灯笼的摆动似乎亦变得有了节奏起来。

当下毫不犹豫的拈箭,搭弦,挽弓,松指,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般迸射出第一箭……

“铮!”

迟迟等不到命令而进退失据的众人垂头丧气间陡然听闻身旁近处响起一声轻轻弦鸣。

还未明白过来究竟发生何事时,又是“铮铮铮铮”四声弦鸣入耳。

伴随着城楼同时传出的一片惊慌失措,众人昂首看去,只见本该悬挂城楼屋檐下的五只灯笼接连坠落,顿时一片漆黑。

夜色深深中,只剩秦慎一句一顿的冷漠厉喝在寒风里来回飘荡——

“柳校尉!明日午时!城内校场!不见不散!”

众人呆了一呆,生出一种不知该喜或忧的复杂情绪,将军今生唯有死约的豪迈之言早已传遍云中,更或中原。

楼上的喧闹归于宁静,秦慎下达了回营的命令。

返回营地的路上有兵卒点燃了火把,他的脸色在扑腾的火光下忽明忽暗,无人能猜透他究竟是何想法。

四下里除了嘚嘚马蹄猎猎火声肃静一片,人人皆是心潮起伏。

想到明日的死战,秦慎的血液忽然再次沸腾起来,直觉月余来心内枯死的天地又回复了勃勃生机,似乎只有杀人再或被杀这样他的生命才有意义,其他的一切都无关紧要。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何时开始变得如此嗜血?

近月来,他享受着平静的日子,亦觉得这就是真正的生活,但是在他心底,就连自己都不得不承认似乎缺少着什么,让他觉得怅然若失。

而此刻,那种怅然不翼而飞,满满的尽是充盈之感,难道他天生本就是追求刺激之人?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本以为凭借自己的名声和杀出的威望就可以蛰伏起来安枕无忧的想法,已经被方才的事实狠狠打了一个耳光,告诉他这只是妄想。

没有任何强迫以及武力能让他屈服,他必须奋起反击。

“将军,瞿兄等人该如何是好?”暗淡的火光的下曹进只能看出他的脸色忽冷忽热,却看不出他的内心是喜是忧。

听到问话,秦慎收回思绪暗吸一口长气平复些许情绪,略作沉吟道:“有瞿兄坐镇料想并无大碍,只是今晚少不得要辛苦他们。”

曹进点了点头,默然看着他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问出了本就是最想问的话语:“将军明日真要与柳光死战?”

“莫非你以为是戏言?”秦慎眉头微皱质询的看他一眼,再回首难明其味的轻轻一叹,接着道:“卢芳终是坐不住了,不然你以为光凭柳光一人胆敢如此对我?”

说着轻哼一声,眼中闪出几丝狠厉道:“想用这种办法逼我回城驻扎,我必要教他大吃一惊。”

曹进闻言先是点了点头,却又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担忧道:“只是……只是如此难免就与卢芳完全公开对立,对将军委实没有任何好处,况且俺听闻柳光箭技确实不凡,上次他敢在武泉向……”

说着“哎哟”一声忽然停了下来,猛地举头看向暗黑的夜空,“下雪了!”

星星点点的细雪如芦花般透过昏黄的火光在风中飞舞飘荡,落在脸上,发出一阵微凉。

秦慎探出手掌,默然目视一瓣细微的雪花在手心慢慢融化,直至完全消失,始收回目光望向漆黑的夜幕轻吁了口气,面现一丝迷惘九分坚定,“若是面对柳光再或卢芳都畏手畏脚,那我或许真的应该就此返回武泉,再或死去。”

言罢顿了一顿,看向他的目中露出少有的温暖,轻言宽慰道:“放心!我自有分寸。”

曹进看着他喏了喏嘴,最终还是不再言语。

……

回到大营,秦慎的脚步停在营房门外听着室内传出的窃窃私语、轻声笑闹心中霎时涌出一片温馨,深吸一口长气,含笑掀帘而入。

“官人!”围坐火炉的两人听到动静,面上惊喜的侧首中连忙起身迎上,而小白也立即半是疾奔半是跌撞的跑了过来,围在他的脚旁讨好的绕来绕去。

更为细心的如画前迎中眼尖的发现他头顶肩上落着一层薄薄白沫,一愣之余疑惑道:“下雪了?”

言罢两人加快脚步来到他的身旁,手忙脚乱的要为他拂去雪迹。

然而细小的雪沫又如何能够拂去?

伴随着温暖柔软的小手轻轻地落在身上,雪花融入发丝衣裳,再无痕迹。

见到这般状况,如诗手足无措地绞着身前双手,有点忐忑,更有点自责的怯怯看他一眼,眼中噙泪的悔恨道:“婢子不该阻止如画为官人拿取氅衣。”

“无妨。”秦慎脸上尽是宽慰的笑意,小女孩家的心思,他如何不懂?

而两人发自内心的对他的关心,也让他自身抵汉代以来蓦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暖意,接着调笑道:“你不是说我不惧风寒吗?这点雨雪又算甚么?”

如诗闻言含羞带恼的释然中横他一眼,却又心中懊悔无出发泄的轻轻一脚将围着他绕个不停的小白勾到一旁,没好气的斥责道:“去!连你也要来和我们抢官人吗?”

说完又自己都觉得好像失言的垂下小脑袋,脸色绯红的不安起来。

而听到这话,秦慎看着瞬间趴在一旁可怜巴巴望着自己的小白心中不禁莞尔,却也无奈。

不知怎地,明明他只去过一次惜玉阁,且只与顾惜玉说了不过短短几句话,然而如今整个云中城却传遍了他与对方的各种桃色流言,香艳蜚语。

对此他亦是无奈之极,可这种事情又不能现身自辩,那样只会让事情越描越黑,也就只能这样浑当不知的听之任之。

而最让他头疼的是,这种没边没际的流言传到了经常去城内置办各类物品的如诗如画耳中,为此他没少受两女暗含怨怼的委屈目光。

或者在她们想来,哦!我俩小是小了点!可也是生得明艳动人,长得青春秀丽,哪里就不如她了?为何你能对我俩视而不见,却又去撩拨甚么风月女子,难道青楼中人就真有甚么不同?

唉!头疼!

秦慎暗一感叹,就当未曾察觉她话中之意般的一笑置之,扭头看向火炉上热气腾腾的锅釜,淡笑道:“你俩也未吃吧?”

听他问起,两人这才蓦然想起,应了声后又赶紧分工摆食具、盛饭菜、拿氅衣、打热水为他暖手暖脚诸如此类。

看着两人忙碌的身影,秦慎倍觉温馨而感动的没有加以丝毫拒绝。

在他想来,一个人倾心的付出,拒绝并非是对对方的关怀体贴,而是一种近乎残忍的折磨,这会让对方陷入自我怀疑的境地,怀疑自己是否做得不够,再或不好,更或不值?

而关怀,亦有许多种别样方式,就比如……

思索间秦慎看着两人微微青涩却又透出几分成熟的曼妙身姿,身体渐渐有了某种反应,旋即又被这种突然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连忙撇过头去不敢再看,心中不禁暗道我这究竟是怎么了?

自修习《御风诀》以来,好处自然无需多说,可是似乎也开始出现了弊端。

他发现,自己似乎越来越没自制能力!

唉!宗浩,你究竟在哪里?你该不是想害我吧?

第090章 惊闻赌局

翌日大早,当如诗如画轻轻为他抚平衣裳上的最后一丝褶皱,秦慎身着劲装,外披氅衣,手提弯弓,腰悬长剑踏出屋外,神采奕奕的朝大帐行去。

他必须保持在巅峰状态。

而对他今日如此之早就要外出两女自然心有疑惑,不过皆被他以军务为由敷衍过去。

大雪下了整整一夜,直至此刻依旧还未停歇。

四周屋舍树木银装素裹,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头顶雪花飘舞,踏足之处,松软的白雪咯吱作响。

身至帐内,早已等候在此的曹进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看起来心事重重,失神间见他到来亦是毫不迟疑的起身,两人就此默默朝马栏行去。

然而才不过踏出数十步,身后蓦地传来轻微的沙沙足音。

两人转头看去,瞿寒与薛玉并肩穿过茫茫大雪,渐渐出现在视线之中。

秦慎疑惑的看向曹进,却换来了对方的微一摇头。

两人顷刻便至身前,瞿寒将他深看一眼,淡淡道:“此等大事,竟也要瞒我?”

“既然已来,那就同去吧。”秦慎没有解释的向他微微一笑,接着道:“一夜未睡,可还熬得住?”

“无论你相信与否,我曾有过五日五夜不眠不休的经历。”瞿寒没有直接答他,但风轻云淡就似在讲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之事的话语又给了他最好的答案。

秦慎亦未加以任何询问,只是淡淡一笑道:“走吧。”

四人就这样默默再朝马栏行去,谁也没有提昨日之事,更未曾问今日胜算几何,数月的同生共死,让几人有了一种肝胆相照的支持以及心照不宣的默契。

当然,凡事皆有例外,特别是当一个人还未完全成长之时,更是如此。

策马踏在前往云中的官道上,薛玉终是忍不住开口询问道:“将军,据我听闻,昨夜柳光似乎并未在城楼出面,你又如何断定他在城楼而向他约战?”

秦慎闻言看了他一眼,却并未做答。

“小子诶!”

曹进虽然表面浑当没事,其实心中早是各种烦恼纠结至极,无处发泄时听到他问起这等问题,心道好么,总算来了出气之处!

当下不由睨他一眼,没好气的反问道:“你惧怕王执法否?”

薛玉听着这莫名其妙的问题一愣,然后想了想道:“他职位比我高上许多,若说公事,我自然是怕他,不过……”

“诺!”曹进不等他讲完就猛一将其打断,再反问道:“那若是将军让你羞辱于他,你敢是不敢?”

“那自然是敢!”

这次薛玉回答的毫不迟疑,言罢却只是见他瞧着自己呵呵冷笑,不由又摸不着头脑道:“你这般瞧我做甚?”

曹进又冷笑了一阵,这才恨铁不成钢般的回过头去,老神在在道:“俺笑你身在其中却糊涂至极,就如你方才所言你敢,那城楼一众兵卒若非得到某人指令,又岂敢来羞辱将军?”

薛玉被他一顿反问说得好没脾气,垂首闷闷想了片刻,又质疑道:“纵然如此,柳光昨夜未曾真正出面乃不争事实,他大可装作不知此事避开死战,如此我等大早前去,岂非空等一场?”

曹进闻言又是没好气的斜他一眼,然后捏起自以为很神气的姿态道:“小子诶!今日俺便好好教你一番,俺且问你,你觉得将军与柳光谁会胜出?”

“自然是将军!”

“诺!”曹进点了点头,看向他再道:“俺们不妨试想,若你是柳光属下,且从未见过将军技艺,凭着两人如今各自在云中的名声,你又觉得谁会胜出?”

薛玉这下倒是迟疑起来,思索着沉吟道:“这个……”

“难以作答了吧?”曹进得意的看他一眼,接着摆出指点江山的气概道:“正如你犹豫一般,你或许站在将军的立场认为将军能胜出,他柳光可未必,否则亦不会在武泉胆敢挑战将军,如今难得有这般机会,他会放过?再则就算他忌惮昨晚将军的箭技,可是如今已是事成定局,他若置若未闻或怯战不前,他今后还如何在云中立足?”

得他一番详细解释,薛玉这才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接着又一脸崇拜的看着他,让他更为自得。

看着他的装模作样,秦慎没由来的一阵好笑好气,终于睨眼似笑非笑道:“曹将军今日慷慨陈词,可是威风得紧呐。”

听到这话,曹进神气至极的神情立时如泄了气的皮球般马上委顿下来,接着向他讨好告饶的憨厚一笑,自己都很不好意思般的解释道:“将军也来笑话俺,其实俺也是想了一夜才想出点端倪,却也不知对与不对,请将军指教。”

秦慎闻言只是再淡淡看他一眼,接着又不动声色的没有任何回应。

曹进一时摸不着他心意,担心他会责怪自己于此时刻依旧毫无正经,又补道:“其实俺们也是看将军稳操胜算,才有这般闲情逸致来胡言几句,你可莫要怪俺。”

胜算?

秦慎一愣,先且不论曹进究竟是宽慰之言还是笃定如此,其实关于胜算,他并无绝对把握。

来到这个时代,他更加肯定了以前在电视中看到的都是假象。

当一个人受伤之后并不会马上软倒于地就此死去,狠厉之辈甚至会因此而爆发出无穷力量,而绝非像电视中那般随便在哪割上一刀又或划上一剑就魂归他处。

当然,人的思维由大脑控制,力量由心肺控制,故此只需在要害部位给予致命伤害,对方的行动亦将戛然而止。

然而这在实战之中,又是何其之难!

决斗并非如偷袭般能出其不意,双方皆是有所防备,而如果两人实力相当,那么最终得来的结果很有可能就是两败俱伤。

但是又正如他昨日所想,他不得不这么做。

而他内心深处亦对这种杀或被杀的刺激行为感到莫名兴奋,向往无比。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瞿寒看一眼惴惴不安的曹进,再看一眼默然无言的秦慎,忽然淡笑道:“秦兄,我这倒有一事,相信你绝对很感兴趣。”

“哦?”秦慎收回思绪,看向他道:“瞿兄请讲。”

“你或许想不到今日的云中城会有如何热闹,且热闹来得如此之早,今早回营之时,大街上可谓是人头涌涌,所议论者,莫非你与柳光死战,而所前往者,你又可知何处?”

言罢目带笑意的看着一脸疑惑的他,微微一顿,解释道:“赌坊!”

“赌坊?”秦慎微微一愣,旋即陷入深思的模样。

瞿寒再看他一眼,嘴角含笑道:“你是否也很奇怪消息为何散播得如此之快?就我一路所思,若非有人故意推波助澜,普通百姓又如何能一夜得知此事?”

秦慎默然片刻,点头道:“盘口……额,赔率如何?”

“赔率?”瞿寒微一疑惑,醒悟后目含赞赏的看他一下,回道:“大皆是二五之间,不过有两家却是奇怪之极。”

说完对着他投来的询问目光,解释道:“其中一家开出平局,这在众人知晓你今后只有死战的情况下乃极为反常之事,而另一家,其反常处则在于柳光之胜算乃以一博千,而你则是以一博一。”

“啊!”秦慎大吃一惊,接着难以置信道:“竟如此看好我?”

瞿寒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接着道:“要知就云中而言,柳光箭技精湛之名未必便比你虚上几分,因此去那处买柳光胜出者可谓门庭若市,啧啧……”

说着自己都觉可怖的啧叹几声,感慨道:“我都不敢想象万一真是柳光胜出,他要赔出几何,怕是倾家荡产亦不够支付。”

秦慎闻言心中苦笑不已,暗道究竟是谁呢?

他在云中可谓是举目无好友,相逢无至交,谁又会这样不遗余力的从行动来表达对他的支持?

卢芳?这绝对不可能!

嗯,若真说有的话,或许死对头王睦勉强还算一个。

毕竟两人每次相逢虽各有算计,却也至少表面客客气气,言笑甚欢,仿若老友。

可是转念一想又觉不对,先且不论堂堂绣衣执法来云中开赌坊买自己胜这种滑稽之事,光是对方恨不得自己去死就不可能这样行事。

那到底是谁?又如此大手笔?

苦苦思索间,他的脑中终于灵光一现,有了几丝明悟。

第091章 北国佳人

如果真的是她?她为何要这样做?背后又隐藏着什么目的?

秦慎吁了口气按捺住心中的好奇与不解,看向瞿寒道:“瞿兄不妨再与我讲述下这平局之事又是如何?”

见他片刻思索间似乎有了答案,瞿寒的神色闪过刹那讶异,还有疑惑,不过很快却又平静下来,亦未加询问追问的接着道:“从我遣人前去打听得知,平局是由云中第二大赌坊开出。”

说着顿了一顿,续道:“不过及后亦有数家赌肆效仿加开此局,所开博局乃你胜以一博四,柳光一博七,平局则以一博二,因其博赔尚算喜人,亦有不少人争相前去购买,只是平局买者寥寥,至于原因,想必你十分清楚。”

秦慎听后默不作声的沉思片刻,脸上渐渐露出几丝会心而又稍显嘲弄的笑意。

看他这般模样,瞿寒终是忍不住问道:“秦兄莫非觉得其中有何不妥?”

身处局外,有时确实很难将事情完全看清,而倘若抛却阴谋论再来对待此事,再辅以常人推断,博者,本就是未知之事,明知死战而开平局,确有反常,亦属正常,因为这正符合了博的本义。

因此纵然如瞿寒这般精明之人,也很难再往其他方面做想。

然而秦慎则是不同,他自来到这个时代之后,在各种形势逼迫下凡事偏偏都喜欢往阴谋论方面去想,自然也就能轻易的发现一些端倪。

这些事情本来就隐藏得并不算深,外人不知,亦不过是不知其中缘由而已。

当然,这一切终究只是他的猜测,并未得到任何证实,因此面对询问,他也只能让人难明其意的摇了摇头,无奈道:“我也不知,不过,人总是要为自己的贪婪付出代价。”

言罢想了一想,侧首道:“薛玉,你不妨再回营一趟找如诗如画取些钱财,至于缘由,就说我取来以作军用,然后拿去这间赌坊全部买我胜出。”

听到这话,薛玉顿时来了精神,兴奋的两眼放光道:“依我看来,不如倾尽所有全部购买以一博百,如此我等岂非今生无忧?”

“不用!”秦慎没好气的扫他一眼,又不放心的肃然叮嘱道:“一铢也不能买!”

说完见他神色悻悻的答应下来,这才回过头有点失神的默想片刻,微叹中淡淡道:“我想我或许需要去一趟惜玉阁。”

“啊?!”

曹进的讶然惊呼中,其余两人也是一脸惊诧,不过很快就又释然。

军中作战之前,兵卒前去找营妓释放压力乃是常有之事,只因秦慎以前从未如此,故而突然之间说出这种话难免让人吃惊。

但是回过神来转念一想,亦只道他面临死战终于变得沉重起来,急需舒解。

瞿寒的神色倒与余者两人稍有不同,沉吟道:“既如此,那我便不再随你同去,先去校场等候亦是无妨。”

“这……”曹进犹豫着左右看看,还是最终决定道:“那俺也不去了。”

其实他内心倒是十分想要前去,只是脑筋一转,心想将军面薄又急需发泄压力,倘若自己跟去让将军最后未能尽兴,这就大大不妙了,埋怨责怪尚属小事,这可是性命之搏,容不得半点大意。

总之,他还是极有大局观之人,至少在他想来就是如此。

看着三人的面色不尽相同却又大同小异的反应,秦慎多少也猜到了他们的心思,然而不知基于何种心理,最后还是鬼使神差的未加解释,微一犹豫后答应下来。

及后在薛玉的返营取钱中,三人不紧不慢的抵达城门处。

兵卒见到迎面而来的他后脸上现出几丝挣扎之色,正在犹豫是否该上前见礼,再或向他表明昨夜未有参与其中,更或讨好的先提前预祝一番,然而就这短暂的迟疑片刻,三人已经完全无视掉众人的存在,策马径直踏入门道。

面面相觑中,众兵卒心中好一阵忐忑不安,又不免无奈暗叹,其大意则无非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进入城内,三人相互叮嘱一番然后分道扬镳,秦慎只身前往惜玉阁而去。

通传后的片刻等待,婢女将他直接迎领至后院。

厅后院落出乎想象的宽大,这从穿过道道门廊却仍旧未抵达接待之处就可看出,而从一些格局也不难发现,厅后有数个院落应该是专门用来招待豪客的厢房,就如上次的柳光。

而各院落亦是曲径通幽,假山嶙峋各态,景木错落有致,建筑朴实,构造雅致,在这大雪纷飞中呈现出另一种别样美景。

然而心中有事的秦慎实在无心欣赏。

直至穿过一个月洞门后,眼前尽头之人的出现,令他似乎看到了另一片天地,有过一刹那的失神,然后脑中瞬间闪出一句诗文:

北国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顾惜玉长身玉立的站在厅前屋檐下迎候,落落大方又仪态万千,一副嘴角含春的风流模样,妖媚的大眼睛射出闪亮的目光朝他瞧来。

漫天飞舞的簌簌白雪中,此刻的她,就似从仙界闯入凡尘的仙子般清丽脱俗。

她似乎刚起身不久,虽有梳妆打扮,但还是散发着几分慵懒之意,而今日的她依旧穿了一身剪裁合体的淡雅丝质裙裳,宽广的长袖,及地的下摆在玉帛的紧束下将她的动人曲线以及苗条的体态衬托到尽善尽美。

略施脂粉几无装饰的俏脸将她的清秀气质表达得恰到好处,她似乎根本就不是一个青楼名妓,而是一个大家闺秀。

秦慎忽然间完全明白了为何所有人都趋之若鹜的光临惜玉阁。

因为如果只是想让自己的私房多一件珍藏赏玩之物的话,对方无疑是上上佳品。

顾惜玉以她完美到几至无可挑剔的曼妙姿态盈盈礼道:“惜玉见过将军。”

“顾女士好。”秦慎收回所有思绪抱拳回礼,然后看到对方摄人心魄的秀眸内闪过淡淡失落,转瞬即逝。

来到厅内坐定,纵然他有满腹疑问,一时间倒不知该如何打开话题。

而顾惜玉也只是喜孜孜的拿美目半遮半掩的朝他打量,眼内异彩连连,神情有那么几丝没由来的喜悦,却又有那么几分小女子的羞涩。

默然相对间,四下里渐渐弥漫着淡淡的尴尬,更酝酿起浓浓的暧昧。

这是一种令人很奇怪的感觉。

当然也是秦慎极其讨厌的感觉,于是他环顾四壁,随口道:“常言道以物观人,纵然从未与顾女士谋面之人见到此厅陈设布置,便也不难猜出顾女士乃清雅素丽而不同俗流之女子。”

“将军谬赞。”顾惜玉收回目光,却又垂首半羞半怨道:“只是将军此言难免又让惜玉想起当日将军撩动妾之心神却匆忙离去之事哩,将军此次是否又会如上次般不顾挽留而匆匆离去?”

秦慎一愣,接着忽然一阵头疼,最后一顿无语。

顾惜玉说完等了片刻见他没有回应,抬头相看间瞧见他的囧态不由“噗呲”轻笑,眼睛都弯成月牙看他片刻,始敛去些许笑颜,娇滴滴道:“自上次一别,将军已有近月未来看望惜玉,惜玉还以为将军早将妾忘记哩。却不想将军今日突然大驾光临,倒让惜玉好没准备,失容之处,还望将军莫要笑话。”

看来无论古今,女子最在意的还是容貌啊!

秦慎微一感叹,却又对她总是将话题往这方面引有点苦恼,而对方含羞带笑的娇柔模样也确实十分迷人,不过——

上辈子又不是没见过女人!当下呵呵一笑道:“顾女士天生丽质,便是随意装扮亦有其别样风情,常人见之难忘,在下又如何能免俗?不过今日冒昧叨扰,实乃有事相询。”

听到他的赞赏,顾惜玉脸上喜悦之情不言自表,然而听都后来却又脸色微微一黯,幽怨道:“难道将军若是无事,便不能前来看望惜玉?”

你怎么说也是掌管云中九成青楼产业又可能开赌坊的女强人,还用得着在我面前假装柔软?秦慎心觉好笑的一叹,歉然道:“在下俗事缠身,又怎敢来扰顾女士清净之心。”

顾惜玉终是发现了他与方才的不太一样,垂首间轻瞟一眼后忽而展颜一笑,收起几分柔媚之姿道:“不知将军此次前来有何事相询?”

这才叫正常嘛!秦慎顿时更觉自然的思索片刻,看向她道:“在下想知晓城内以一博百之局是否由顾女士所开?”

面对突如其来的询问,顾惜玉没有表现出任何诧异,反目含俏皮的与他对视中反问道:“将军为何这般做想?”

对啊!我为什么会这样想?

秦慎一愣,有点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开口作答。

第092章 被调戏了

其实做出这个判断,也不过是他的猜测罢了,而且是凭着某些直觉再加上些许逻辑推论得来。

但这种猜测也只能放在心底,并不能摆到桌面头头是道。

因此面对询问他一时间也是有点为难,只得沉吟道:“不过是想云中城内除了顾女士,恐怕再难有人使出如此大手笔了吧?”

这个解释可以说很有说服力,但也可以说毫无说服力。

因为从近月综合的消息来看,对方确是云中城内无论财力再或魄力都数一数二的人物,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有钱有魄力并不意味着一定就要投资赌坊。

而对于这个答案,顾惜玉也是不置可否的没有立即予以回答。

不过认真留意他一举一动的眼内却似猜透他心意般的闪出几丝喜悦之色,又有些许不解之色,片刻过后这才促狭一笑,直截了当道:“将军所料不差,确属惜玉所开。”

听到她没有丝毫否认的回答,秦慎微微一愣,旋即有点意料之中,又有点意料之外的苦笑道:“没想到竟真是顾女士。”

言罢目光复杂又让人捉摸不定的怔怔看着她,直将对方看了个羞垂螓首。

秦慎轻声一叹侧过头去,就此默然片刻,忽而道:“此刻我正在想是否需要倾尽所有财物购买柳光胜出,然后我再故意输与对方,亦好赚个下半生再无忧愁。”

“啊?”顾惜以手掩唇的猛然抬头看向他,一副大惊失色却又娇憨动人的模样,半晌才楚楚可怜道:“将军真就忍心这般对待惜玉?”

说完黯然无比的微一垂首,又目带狡黠望着他道:“不过若是惜玉因此而无力支付,恐怕亦只能以身相抵哩,将军是否又会因此而再无忧愁?”

噗!

秦慎差点老血就要喷出的顿时大感招架不住,嫩脸一红的轻咳一声,岔开话题道:“顾女士为何如此笃定我会胜出?”

看着他的反应,顾惜玉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脸上却彷徨无助的道:“其实惜玉亦并无把握,此刻也很苦恼哩。”

言罢就似愁肠百断的幽幽一叹,再看向他道:“不过倘若将军万一真是不幸落败,而惜玉又无力支付,不如将军带惜玉高飞远走,就此隐遁山林如何?”

秦慎头疼至极,随口道:“若是落败,恐怕唯有身死一途,又何来高飞远走之谈?”

“如此……”顾惜玉黯然的低垂螓首,楚楚道:“那惜玉亦只能随将军而去,了此一生,也好让将军与惜玉黄泉路上免去些许寂寞。”

“……”

秦慎真的是无语了,他此刻很怀疑自己来这里的决定究竟是否正确。

而顾惜玉则似乎正沉醉其间,乐此不疲,水汪汪的大眼睛一闪一闪的看着默不作声的他,我见犹怜的痛心至极道:“将军便如此厌弃惜玉吗?竟连黄泉路上亦不愿再见惜玉一面。”

好吧!我认输还不行吗?!

秦慎有种彻底被她打败的感觉,无奈的长叹一声,看向她抱拳苦笑道:“顾女士,请恕在下身心脆弱,实在经不起顾女士这般折腾,再则在下死斗在即,亦并无任何心思行此斗嘴取乐之事,顾女士不妨先饶我此次,如何?”

说着在她的巧笑嫣然回应下话音一转,续道:“不过我真的很想知晓顾女士为何如此笃定我会胜出?平心而论,此战就连我自己都并无太大把握,而在商言商,顾女士此举亦未免有点过于反常。”

言罢注目于她,静待回答。

“惜玉方才的一番答复将军难道还不清楚吗?”顾惜玉与他对视中俏皮的反问一句,直至见到他满脸的无奈后“噗嗤”一笑,美目流转道:“好吧,惜玉便实言相告。”

说着顿了一顿,看着他认真道:“因为柳光,亦因王执法,更因你。”

秦慎心中一动,面上疑惑道:“因我和柳光倒还不难想象,而对顾女士如此看好我,我亦在此表示感激,不过又与执法有何关系?”

顾惜玉闻言目含深意的看了他一会,垂首轻轻剖白道:“那日自你离去之后,王执法似乎亦心不在焉,不到片刻也就离去。”

听着这莫名其妙的回答,秦慎大感茫然,心道这和判断我胜算更大又有什么关系?

就此再想了片刻依旧百思不得其解,只得看向还在那默默垂首的对方,无奈道:“咳!顾女士,这两者似乎并无任何关系吧?”

顾惜玉半气半恼的抬眼横他一下,脸上尽是怪他不解风情的模样。

然而却只换来秦慎的满面茫然不解,不由忍俊不禁中再是暗含怨怼的剜他一眼,始没好气道:“执法虽与惜玉叙话不多,不过大皆是述及将军,且对你赞誉有加,欣赏至极,执法看人向来极准,是以惜玉便更加笃定将军会赢。”

赞誉有加?欣赏至极?

听到这话秦慎的脸色变得有了几分怪异起来,心中别扭的看向她正要问出是否听错再或讲错,却见她目含几分好奇与探究的也在瞧着自己,连忙“呵”的一声干笑,转而道:“顾女士倒是很了解执法。”

顾惜玉闻言看着他目光坦荡,嘴角含笑且意味深长的道:“何来了解极深之谈?不过执法是惜玉数年前之大恩人,因此感激多些,了解多些而已。”

秦慎恍然的点了点头,就此岔过。

“唉!其实自那日执法离去之后,至今亦如将军般从未来过哩。”顾惜玉看着默不作声的他状若无意的微微一叹又补了一句,说完还拿眼轻轻瞟他一下。

秦慎一愣,旋即笑着宽解道:“或许执法亦如我一般被俗事缠身,不过顾女士无需担心,执法有情有义,不日定会百忙中抽空前来。”

听着这话,顾惜玉霎时将他好一阵注目这才默默垂下头去,不知作何想法。

默然相对稍显尴尬的气氛下,秦慎轻咳一声,打破僵局道:“其实在下还有个疑惑想在顾女士此处得到答案,就是不知顾女士是否方便告知。”

“将军请讲。”顾惜玉头也不抬的没好气回了一句,明显心情不是很好。

秦慎心中无奈苦笑,略一迟疑道:“不知顾女士是否知晓城内平局开出者究竟何人?”

“这个……”顾惜玉终于再难无动于衷的沉吟着抬起头来望向他,犹豫道:“惜玉虽然知晓些许内情,但……”

说着面现瞬息挣扎,瞟眼间却又下定决心般的微一咬唇道:“既然是将军询问,惜玉自然……”

“既然不方便吐露,顾女士亦无需为在下破例。”秦慎忽然将她话语打断,淡笑道:“只是我还有些许好奇,其他赌坊陆续加开平局,顾女士却为何不愿加开?”

“或许是因惜玉知晓绝无平局吧。”顾惜玉片刻才恹恹回道,显得情绪很是低落。

“是否?”秦慎脸色一讶正要再问,却瞧见她的这幅神情,不由微微一叹忍住满腹疑惑,然后朝外张望一眼,起身抱拳道:“时辰不早,在下先行告辞。”

“将军要走?”顾惜玉从落落寡欢的神情中惊醒,留恋之色显露无疑。

直至见到他的去意后脸色不由再是一黯,旋又楚然中几带乞求道:“可否劳烦将军稍候惜玉片刻?惜玉恰好亦要前去校场。”

瞧着她期盼的眼神以及楚楚可人的模样,秦慎终是开不了口拒绝,只得暗地一叹点头答应。

然后,他发现自己再次大错特错——

顾惜玉心花怒放的朝他嫣然一笑,起身喜孜孜的装扮收拾去了。

女人!果然是善变的,而且比翻书还快!

看着对方轻盈离去的步伐,秦慎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以纾解心中无尽的郁闷。

纷扬大雪没有半分停歇的意思。

惜玉阁前,朝马车行去的顾惜玉明显经过一番精心打扮。

发髻上也斜簪了晶莹辉耀的金玉步摇,与错落有致的钗钿交相辉映,让她每一步都有一种别样的绰约风情,而辅以身披的素白毛裘,看起来更是雍容华贵,又光彩照人。

秦慎心中赞赏的将她打量一眼,正要翻身上马——

“将军,不若与惜玉共乘一车如何?”

顾惜玉目若秋水的含笑看着他,见到他瞧过来的愕然之色,赧颜笑道:“大雪不止,天寒地冻,将军就当是惜玉自私,为了自己不至于输得一败涂地,也请成全惜玉这番心意如何?”

秦慎迟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他其实本就很想——

很想去看看古代马车的内部究竟是什么模样!

对!就是如此!再在心中肯定一番,他将马匹交给旁人,在顾惜玉似乎有点得逞意味的嫣笑下朝马车踏去。

然而当他刚掀开车帘钻进车内,他就立刻后悔了。

车厢靠里处的小憩卧榻就占了不少地方,再加上小案几等各类装饰物品,所剩容身之处实在不多。

而车内的一角此时安放了暖炉,小几上袅袅熏香,将车厢衬托得很温暖,温暖得就像是一个家,再或是女子的闺房,然后他突然想起,马车好像本就是第二个家。

他立刻想要退身而出。

然而此时顾惜玉似乎已经踩着车凳来到身后,正当他要开口表明想下车的心迹时,却感觉身子被她不小心的轻轻推了一把,然后便在身后一声似有似无的轻笑中一个重心不稳,跌跌撞撞朝里面卧榻扑去。

马车动了起来。

秦慎坐在车厢靠里处想着方才情景心中一阵发窘,此时顾惜玉就坐在他身前近在咫尺处,闪亮亮的美目毫不掩饰的正将他好奇打量,而身侧则是布置的极其温馨的卧榻。

卧榻上衾被生香,却敌不过眼前的暗香袭人。

闻着阵阵扑鼻幽香,他有种心内长草的感觉,连忙眼观鼻,鼻观心的进入一副老僧坐定的状态,然后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顾惜玉幽幽一叹,轻轻道:“将军是否相信这世上真有一见倾心?”

秦慎一愣,睁眼看向她疑惑道:“顾女士何出此言?”

顾惜玉深看他一眼,斜倚在身后车厢上摆出个自认最舒服的姿态缓缓闭上美眸,陶醉道:“惜玉可能爱上了秦郎!”

第093章 美人垂青

听完她深情的心声,秦慎没有丝毫诧异的就那样岿坐不动,除了脸上有几许疑惑。

情郎?

他觉得有那么几分莫名其妙,爱上了自然就是情郎,爱上了情郎又是什么意思?难道就类似凯旋而归?

顾惜玉就此沉浸在自己的美妙中醉了片刻,却未等来任何回应,不由微睁美目向他飘去,及至看到他的那般疑惑模样不禁“噗嗤”娇笑,刹时笑靥如花,花绽满室,室内生春,春意无边。

看着她一笑百媚而动人心魄的妖娆之姿,秦慎猝不及防间一时竟看呆过去。

在他的灼灼目光下,顾惜玉终是微微侧过螓首不敢对视,含羞带喜的再次低语轻诉道:“慎郎,惜玉爱上你了,你说怎办?”

“甚么?!”秦慎这次惊得跳了起来,脑袋撞在车顶,发出“嘭”的一声。

他在后世都从未见过这么直接的表白。

顾惜玉听到动静回过头来,见到他的夸张反应又是“噗嗤”一笑,美丽的大眼睛都弯成了月牙,笑着笑着,却又黯然偏过头去,喃喃道:“秦郎,慎郎,秦郎……”

就此心神不属的自语片刻,侧偏螓首看向依旧还是那副震惊模样的他,自嘲的苦涩一笑,往昔流光溢彩的美目此刻似乎都失去颜色而变得黯淡无光,似怨似泣道:“惜玉知你明白妾之心意,你又为何还要在惜玉眼前做出这般姿态?”

“我……”听着她满含怨怼的话语,秦慎一时哑然,心中叫苦连连的在几分尴尬几分歉然中重新坐下道:“在下确实有些吃惊。”

顾惜玉却似能看透他内心想法般地摇了摇头,注目他失神少倾,这才微带感慨又有几分悲苦的道:“你无愧于情圣!”

言罢在他的一愣中缓缓撇过头去,默然片刻,启齿似倾述似自语般感伤道:“惜玉第一次听到武泉秦慎这个称呼时也曾有过发噱之意,世上怎会有人妄自尊圣,还是情圣?但随着听闻更多,惜玉便不免暗想,这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他是容貌凶狠,举止蛮横的鲁莽武夫?还是气宇轩昂,满腹才华的盖世将军?然而直至首次见到慎郎,惜玉才知自己猜对了几分,却又猜错了些许,惜玉所看到的慎郎,似乎更是个专窃女子心神的风流君子,慎郎……”

深情的轻唤中,她终是转过头来,目若一汪秋水般有点迷蒙,又有点期盼的看向他道:“惜玉二十余年止水不波的心神终被你撩动,你说该怎办才好?”

说完见他似在倾听却又无动于衷的一副沉重模样,额蹙心痛的缓缓黯然垂首,心如死灰般轻轻道:“而直至此刻,惜玉更知晓慎郎乃倜傥不羁的情场浪子,悄然拨动惜玉的心弦,却又洒然弃之而去。”

我又没来撩过你,你这帽子扣的未免也太牵强了吧?!

秦慎微瞥一眼花容惨淡的对方,心中倍生感动、纠结以及郁闷等五味杂陈的情绪之余更是大呼冤枉,憋屈无处发泄间差点就“我有一句不知当不当讲”脱口而出。

然而这句话终究太过大煞风景,不合时宜尚且不说,他更知女人向来就是如此,只要她认为正确之事,自然永远就是正确,若要和女人讲道理,那还不如去对牛弹琴,让它多产些鲜奶。

唉!

秦慎苦涩暗叹,说不出心底究竟是何滋味时,只听她又凄然续道:

“或许此刻慎郎心中所想,不外乎是这个女子为何这般寡廉鲜耻,放浪若斯?但惜玉心中明白,若惜玉今日不说出此番心声,或许今生将再无机会倾吐,慎郎自今日一别后会对惜玉避而不见,纵然惜玉寻上门去,恐怕亦只会当惜玉如草芥般拒之门外吧?”

自她再说完这番话后,车厢内陷入一片沉寂。

车轮碾过青石铺就的接缝处,细微的动静通过车辕厢壁传入厢内,清晰无比。

默默数到第九十九声,秦慎微声一叹,然后语轻而淡的问出了一句就连自己都觉得混账至极,可又再恰当不过的话语,“那王执法呢?”

“执法?”

倾吐出所有心事的顾惜玉似乎情绪得到了很大的纾解,闻言仰面深看他一眼,又垂首不无萧瑟的道:“慎郎明知惜玉与执法并无任何关系,却为何总拿他来推搪惜玉?”

秦慎似被她窥破心意般的不好意思干笑两声,接着解释道:“顾女士别看我与执法似乎言笑无忌,甚至敢嘲弄对方几句,其实我内心对他可谓是极其畏惧,因此……”

说着看向她一副你知我意的模样道:“呵呵,相信顾女士亦不难理解。”

对他始终以“顾女士”相称,顾惜玉颜色稍缓的俏脸再次变黯,却又强颜剖白道:“惜玉的过往之事相信慎郎亦是知晓,或许更因此而深为不耻,但这是惜玉无法选择的宿命,惜玉唯有洁身自好,乱中求存,而似惜玉这般女子,亦唯有保持贞洁才能超然有名,因此……”

言语间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如蚊音的羞涩道:“惜玉并非残败不堪之人哩。”

秦慎脸色微微发红的尴尬轻咳一声,心道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顾惜玉言罢偷偷瞧他一眼,缓了缓心神续道:“数年前惜玉想脱身退居幕后,遭人百般阻挠,是执法曾听过惜玉的歌声而可怜于妾,这才出面助妾脱身,执法外表虽似冷厉无情,其实内心亦是情义有加,慎郎,你……”

说着看向他欲言又止,目带探询的犹豫片刻,还是问道:“你与执法莫非有何罅隙?”

秦慎闻言心中顿时一怔,又立刻反应过来。

这或许才是你今日最终的目的吧?再或是王睦的手段?

暗思间不动声色的看她一眼,释然笑道:“我能与执法能有何罅隙?不过他职高位尊,而我职位低微,自然会有些畏惧,不过平日里倒是俨如至交,那日顾女士不也瞧见么?”

说着一顿,又自觉莫名其妙的无奈道:“不过执法似乎将我错认成他的一个疑犯,因此最近将我盯得很紧。”

顾惜玉将他深看片刻,就似要在他脸上分辨出真假一般,然后收回目光道:“惜玉在云中设有酒肆、赌坊以及青楼,消息亦算灵通,慎郎若是有何难明之处,大可前来询问惜玉,就比如今日平局,正是……”

“没想到顾女士涉足倒是广泛,囊括城内各行各业。”秦慎不等她说完,忽然出言打断。

对他再次拒绝自己的好意,顾惜玉没有再如先前般满面黯然,只是不以为意的浅浅一笑,又略带自嘲的道:“男子大皆喜吃爱饮,眷恋青楼,贪行博弈之事,惜玉身为弱小女子,又如何能做出大事?亦唯有抓出男子这点心思,得个此生勉强度日。”

好么,你都在两千年前把男人归纳出来了,我还能说什么?秦慎轻轻看她一眼,淡笑道:“顾女士倒是将男人的心思看了个一览无余。”

“可惜玉却始终看不透将军之心。”顾惜玉脱口言罢,美眸闪闪的注目着他,含笑不语。

秦慎一愣的与她四目交对,而心中对她老是将话题往这方面牵引直觉头疼不已。

就此过了小会,见她似乎并无挪开目光之意,这才不敌般的避开对视,默然片刻,漫不经心的淡淡道:“既然顾女士亦言看不透在下心思,为何方才却又做那般看似言之凿凿的揣测?”

顾惜玉闻言一怔,垂首细思间脸上渐渐绽出灿烂的笑容,恢复生机,甚至花开更甚。

好吧!

秦慎偷偷瞥她一眼,心中顿时松了一口大气,总算熬过了这次!

不过,我这可是反问句。

秦慎心中又有了点自得,来汉代数月,首次生出一种后世十多年书没有白读的感觉。

马车在顾惜玉喜孜孜的看两他两眼又羞垂螓首,再喜孜孜的看他两眼这种周而复始的状态下畅通无阻的抵达校场。

而这世上最令男人动心的莫过于贞洁高贵的女子芳心初动的时刻,是以当她神采飞扬的甫一从马车踏下,立即吸引了校场上的所有目光。

然后众人看到了让他们更感惊诧莫名又觉理所当然的一幕——

秦慎施施然的从车厢内跨了出来。

传闻果然不假!众人目瞪口呆中,心里也说不出究竟是羡慕、嫉妒、还是恨?或者根本就是羡慕嫉妒恨尽皆有之!

刚刚踏出马车的抬眼瞬间,秦慎看到了校场数千人的齐齐注目礼,一愣之际心中叫苦不迭,但一刹那间亦觉得应该做点什么,应该对所有人有所表示,有所回应,于是他扬起了手臂——

然而刚至半空,他蓦然惊醒这未免有点太过炫耀的意味,于是他的手在空中顿了一顿,然后——

划向顾惜玉的脸颊。

“顾女士,你的发丝乱了。”秦慎脸上全是尴尬的笑意,将她垂于额前的一丝秀发轻轻捋至耳际。

挑衅!赤裸裸的挑衅!众兵卒一片哗然,憋红了脸。

“慎郎……”顾惜玉有点茫然,又有点娇羞,更有点意乱情迷的与他四目交対着难以为继,只觉耳根一阵发烫,浮凸有致的舒胸也跟着急剧的起伏起来,呼吸似乎亦变得浑浊。

这是众目睽睽之下,纵然她久居青楼见惯风月那又如何?

她也只是个娇弱女子,面对突如其来的温柔亲昵举动,她亦只能像个小女子般一边芳心窃喜,却又羞人答答。

秦慎对着她笑了笑,笑得更为尴尬。

此时迎面有兵卒快步踏上前来,将他从这种尴尬而又暧昧的气氛中解脱出身,他转开目光朝来人看去,直至对方行礼道:“禀秦将军,王执法与卢使君有请将军前去帐中议事。”

议事?他收回所有的杂乱心绪暗地一声冷笑,正要举步逃离这种此生亦不想再经历第二次的窘状——

“慎郎!”顾惜玉娇声喊住了他,就似鼓起无限勇气的含羞带笑踏前两步。

及至起伏的胸口都要贴到他身上时,这才垂首似模似样的在他氅衣上整理了片刻或许根本就不存在的褶皱,退后两步将他深看一眼,盈盈礼道:“妾预祝慎郎旗开得胜,战无不殆!”

很好!现在跳到长江也洗不清了!

感受着如芒似电的道道目光以及娇羞无限的柔情蜜意,秦慎也不知道究竟该哭该笑,强忍住干脆豁出去将她揽入怀中痛吻一番的冲动,点头道:“多谢顾……”

说着看到她眼中的一黯不由顿了一顿,心中罢罢罢的暗地一叹,续道:“惜……”

然后当他刚喊出此字时,蓦然惊觉身侧多了两道异常目光,猛然侧首中看清来人,不由讶然失声道:“如诗如画?!”

出现在马车一旁的如诗如画仿若未闻的没有任何回应,就那样眼神直勾勾的盯着他俩,内里有无尽的黯然,幽怨,还有噙泪欲滴。

或许此刻在她们心中所想的,无非是:好么!我们满心欢喜的一大早起身将你收拾得龙马精神,原来你却是忙着去别处挥洒精神!

这对每一个真心付出的女子无疑是莫大的讽刺,还有无尽的悲哀。

秦慎的头又疼了起来,他看向站在两人一旁的薛玉,却只换来了对方怯怯的表示不关他事。

半晌,如诗如画终是醒了过来,失魂落魄的木然礼道:“婢子见过官人。”

“官人?”顾惜玉狐疑的低语着看向他,却没有得来任何回应。

秦慎的目光全聚集在眼前两位身披毛裘如粉妆玉琢洋娃娃般的明艳少女身上,目带怜惜的关切道:“天寒地冻,你俩为何来此?”

“婢子心中放心不下官人,便央薛都伯领婢子前来。”如诗语含凄楚的言罢,又拿眼朝顾惜玉看去。

瞧着两人这般痛心入骨的模样,秦慎蹙眉不满的再次看向薛玉。

薛玉一脸无奈的表示真不关他事,神情甚至还带上几分委屈,然后就像做错事般低下头去。

唉!自己酿的苦酒,又能怨谁?

而他也深知就薛玉这为人性格,又如何耐得住鬼精灵般的两女探询追问?

秦慎再也生不起任何责怪之意的收回目光,却又瞧见三女正在互相打量试探,眼内阵阵电芒交加,以至于天上的乌云似乎也越布越厚,愈来愈沉……

忽然间,他觉得今天的大雪绝对不会停歇!

而他如今亦只想马上逃离此处,甚至于稍后哪怕是明知是死,他也要一往无前的决一死战!

因为纵然是死,恐怕都要比此刻的感觉好上百倍!

第094章 事成定局

秦慎按剑踏入大帐。

王睦与卢芳看到他的神情愣了一愣,因为他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生人勿近。

“末将见过执法,使君!”秦慎微一抱拳行礼间朝二十余日未曾谋面的王睦打量而去,见他此刻依旧如初见般的那副不死不活的冷酷模样,不由的就是嘴角微微一撇。

卢芳面无表情的颔首道:“秦将军请入座。”

很好!秦将军!正好免去我和你对戏!

秦慎心中哼然冷笑的来到王睦下首甫一就座,立刻感受到对面柳光射来的充满仇恨的冷厉目光,不由轻蔑的睨他一眼,却是连表情都懒得欠奉半分。

感受着帐内的敌对气氛,王睦轻咳一声,看向他开门见山道:“想必秦将军亦知此刻召你前来所为何事,依我看此事不如就此作罢。”

“请恕末将不明使君此话何意。”面对他不带任何商量的语气,秦慎亦是冷言相对。

卢芳没料到他竟会如此强硬,闻言愣神片刻,容色稍缓道:“此事两位有些误会,而我如今亦已查明,因此我看挑战之事就此作罢,如何?”

“误会?”秦慎就似听到天大笑话哼然冷笑两声,始抱拳道:“敢问使君究竟是何误会?”

见他步步进逼没有丝毫退让之意,卢芳眉头微蹙即释,冷声道:“昨夜城楼之事我已查明,乃是一名都伯心中对你有所不满,故而羞辱于你,如今我已将他拿下,此事就此不妨揭过。”

秦慎闻言只是哼哼冷笑,片刻气势陡然转猛,逼问道:“末将尝闻这世间从无无缘无故之爱,亦无无缘无故之恨,敢问使君,对方因何而恨末将?”

“这!”卢芳实在没想到他今日竟如此难缠,哑然间面色一沉,亦是拿出上位者气势冷然道:“此事本郡自会查明,到时亦会将结果告知秦将军!秦将军又何必如此急躁?”

秦慎夷然不惧,对他眼中倏然射出的厉芒更是漠然视之,犹自道:“先且不论末将早将此事查明,光凭此僚属下昨夜敢在末将头上撒泼,末将便断无退路!”

此僚非彼僚,柳光自然立刻就想到苦役官奴,顿时色变中就要发作,却又被卢芳的狠厉瞪视制住。

而将对方压制之后,卢芳这才回过头来将他盯了好一阵时间,见他依旧并无退让之意,遂莫可名状的点了点头,语含威胁的冷然道:“秦将军最好勿要忘记,此刻我犹是你之使君,莫非秦将军竟连上峰之令亦敢不从?”

“纵然使君要责罚末将,亦请使君先让末将斩杀此僚,再罚不迟!”

秦慎就似胸闷难平般的陡然拔身而起,一梗脖子愤然回了一句,旋又状似满腹委屈的自剖道:“或许此刻在使君心中,末将乃胸无大局,不知进退之人,但请使君不妨试想,末将尚在武泉时,此僚因何而挑战末将?使君又不妨试想,使君因何而提拔末将至云中捕盗?”

言罢趁着对方哑然失神之际,自问自解道:“无非不过末将尚有小小名声,或可踩着末将爬至更高,或可借此震慑宵小!然则末将这卑微名声又是从何得来?想必在座诸位皆心知肚明。”

说着举目一扫顿了一顿,声音陡然转亢道:“敢问纵使末将想退,武泉数千英魂又能言退?!”

语毕容色一缓,又不无请求道:“故而还请使君能体谅末将心中为难之处,允我与此寮决一死战,纵然身死,末将亦无怨无悔,否则末将若是不战自退,传将出去,不只有愧于武泉众多英烈将士,更再无颜面对天下,世人只道武泉秦慎乃怯战畏死之人,又谈何心向神慕?”

说完静然看着对方,心中冷笑的默待他如何作答。

他知道这话不可能打动对方,不过他也很有必要言明自己退无可退的原因,以及暗地告知对方用自己最初的意图,以便将两人的关系恶化程度降至最低。

不过他也说的没错,如果他今日不战而退,天下间的传言在某些人的推波助澜以及各种添油加醋下又会变成怎样?

结果他不用细想就能猜到,而柳光的名声则会如日中天。

因此这对卢芳来说,也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并无多大损失,所以他更要挑明自己的立场,当着王睦的面,你总不能就这样直接弃我不顾,改押他人吧?

卢芳听罢心中不知作何想法的好一阵沉默,这才眼神复杂的看他片刻,容色稍缓的淡淡道:“子毅不妨先请就座。”

好么!子毅又出来了!看来开始要晓之以理了!

秦慎心中好笑,不过这种细微末节,他也没必要非与他来个较真不可,于是顺从的拱手重新入座。

“子毅所言不无道理。”卢芳先是肯定一句,却又话音一转道:“不过此次大不相同,乃是我以令制止,到时我更会将事情始末以布告形式张贴云中各县,因此世人只会道你虚怀若谷,不存芥蒂,而丝毫不觉子毅贪生怕死,临阵脱逃。”

言罢期盼的看向秦慎,这已经是他所能容忍的最大限度。

秦慎顿时倒是真的苦恼起来,对方绕过过程直接只谈结果,而这种算计无疑也将最终带来的各种影响降到最低,但这并不是他的目的。

他的目的是斩杀柳光从而立威,再不济总也要羞辱对方一番吧?

但是话又说回来,卢芳无论如何都是他的上峰,都做出这样的让步了若还是断然拒绝,恐怕未免也有点太不是抬举了,因此一时间他也是思索起来,琢磨究竟该找出什么理由让挑战变成定局。

“卢使君此言恕我难以赞同。”此时一直默然旁观的王睦忽然开口。

接着对上三人投来的目光笑了一笑,洒然道:“使君熟读史书,当知霍卫之骁将为何能率数百骑深入草原而让匈奴望风而逃,匈奴所忌惮者,难道是区区八百精骑?”

说着呵呵一笑,微一摇头的自我否定道:“非也!其所畏惧者,不过是霍卫之名声,于我等武人而言,名声大于性命,可失命,不可无名!使君此法虽然或许能降低稍许影响,但村夫愚妇难道我等还不知晓?好夸大,好臆想,好揣测,好口舌,若再加以不无恶意之煽动,众人又该如何做想,如何相传?想来我等亦不难想象,而在此我亦不妨明言告知诸位。”

说着扫了几人一眼,朝长安方向拱手道:“近年来匈奴日渐猖狂,陛下大有再次北征之意,于此时刻,我大新急需一位骁勇善战堪比霍卫之先锋猛将,依我看,秦将军倒是极其合适,因此使君实不该堕他名声。”

言罢拿眼意味难明又有点得意的瞟他一眼,让秦慎看了个一愣。

“可是……”卢芳闻言眼中莫名的闪烁片刻,嘴中沉吟着反问道:“若真如执法所言,我等就更不该让两人死战,若是秦将军因此而身受重伤或遭遇不幸,那岂非……”

“那自有柳校尉肩负重任。”王睦无所谓地耸肩将其打断。

说完却又看了柳光一眼,脸色倏然变沉道:“况且柳校尉与秦将军之些许过节,我或许比卢使君更要清楚一些,当初我更曾明言,若有人胆敢在我身居云中之时惹是生非,我绣衣必教他生不如死,呵……”

冷笑一声,阴恻恻的盯着柳光道:“此刻我却更能体会秦将军之苦楚,深知名声之重要,看来我绣衣数年来太过仁慈,以至于竟有人忘记天下还有我王某人这号人物!”

柳光在他的逼视下不由的就打了个冷颤。

而身处其外的秦慎都听得毛骨悚然,连忙暗骂一声:阴人!

卢芳却似并无太大畏惧,看着几人思索片刻道:“诚如执法所言,不过军中向来禁止私斗,如此实在不妥。”

“何为私斗?!”王睦收回目光猛然看向卢芳,逼视中慨然道:“昨夜秦将军城门邀战,今日校场数千兵卒静待喝彩,这亦是私斗不成?依本使来看,此乃振奋军心扬名立万之最好公战!”

不得不说,当王睦拿出气势之时,天下间能不退避三分之人寥寥无几。

卢芳面色尴尬的一阵无语。

“哼!莫非卢使君背后有何不能见光之勾当,非得阻止这场公战不可?”王睦瞧着他冷哼一声,不冷不淡的再补一句。

卢芳微微一怔,旋即立刻恢复如常默然片刻,无奈道:“那就如执法所言,但允一战。”

第095章 互为试探

踏出大帐,王睦从身后跟了上来。

秦慎没有侧首相看,此刻在他心中所想的是对方方才所言究竟是真是假。

或者说基本是真。

王莽执政以来,国力虽然并未得到任何改善,反而在各种人为因素又或灾害之下日趋凋敝,但他那颗征伐四夷的心就从未有过停歇。

此刻他心中好奇的是,要将他打造成如霍卫之辈的骁勇战将究竟是王莽本意,还是王睦信口开河?

这两者有着本质的区别。

如果是王莽,那说明他在对方心中留下了印象,可为何王睦前来武泉时并未带来任何旨意?最后还是卢芳所请的定胡将军姗姗到来,这其中究竟有着怎样的变故?

而如果是王睦,他又为何会说出这种话?难道仅仅是一时的口无遮拦?

“秦将军如此沉重,莫非在担心稍后有所不敌?”王睦随他走了几步见他没有任何反应,不由瞟了瞟看起来心事重重的他,状若有意无意的出言撩拨。

“非也!”秦慎收回心绪斜他一眼,似模似样的叹了口气,苦恼道:“不过技艺平平之无名小辈,卑职胜之易如反掌,不过执法亦是知晓,我这人向来淡泊名利,低调做人,最害怕之事莫过于名望太高,因此面对即将到来的名声或许又要见涨,深感苦恼不已。”

王睦闻言好一阵无言以对的哼笑着怪眼将他打量一番,只觉这世上怎么还有如此大言不惭不知羞耻之人,片刻才收回目光,半讽半讥的道:“那我便在此处先恭喜秦将军了,不过……”

说着冲他眉头一挑,似笑非笑道:“将军能有此刻名声见涨,可少不得我方才相助之功,说吧,此次又该如何感谢我?”

秦慎陡然停住脚步。

王睦冷不防间不免多跨两步超过了他,这才止住步伐有点莫名其妙的别转身子向他看来。

“执法……”秦慎拿眼好笑的瞧着他欲言又止,微一停顿,却又转而一副窥破一切的模样道:“你为何助我,当真以为我不知何意?”

“何意?”王睦心中一动,反问中目光灼灼的紧盯不放。

“当然是……”秦慎看着他略显期盼的眼神拖着长音,嘴角嘲弄的一笑后目光转到某处道:“怪我横刀夺爱,恨不得我早点去死!”

王睦一愣之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只见大雪纷飞中一道靓丽的风景如傲梅般俏立远处,正顾盼生辉的朝两人瞧来,刹时不由愕然。

片刻,始才回过头来看着他,嘴角露出一丝怪味而又复杂的笑意。

“执法这是甚么表情?”秦慎与他对视中状似不解的反问一句,接着沾沾自喜的继续道:“不瞒执法,今日你之故人可是与卑职共乘一车前来,嘿,其中旖旎,当真是不足为外人道。”

“是否?”瞧着说完后依旧还在那啧啧感叹的对方,王睦皮笑肉不笑的牙齿都几近咬碎,心知又被这小子戏耍一番,嘴上却还要道:“那要恭喜秦将军了,可谓是春风得意,名声与美人双收,实在可喜可贺。”

“哪里哪里!”

秦慎收回感慨之色状似极不好意思的谦让一番,又疑惑的看向他道:“难道执法丝毫不觉气恼?这可是横刀夺爱之事,执法无需憋在心中,尽情释放便是,卑职绝不会因此而看轻执法。”

见他没完没了,王睦心中恼恨的哼哼哼的笑了几声,洒然道:“儿女私情,非我所求,惜玉既然垂青于你,我心中自然只有恭喜,并无半分不悦。”

“是否?”秦慎反问中似要在他脸上分个真假般的细细审视片刻,这才拱手道:“那就多谢执法。”

言罢却又如释重负般的深深一叹,心有余悸的道:“其实先前卑职还以为执法会心存芥蒂,少不得又拿出绣衣执法的威风,找些无中生有的由头来寻卑职麻烦,心中还很是为此感到惶恐,不过如今倒是放下心来,你……”

说着又有点不确定的看向他,再次询问道:“你当真不会再找我麻烦?”

“我……”王睦当真是肺都要被他气炸,气结片刻,没好气的恨声道:“我恨不得你稍后去死!”

秦慎状似吓了一跳的诧异看着他道:“执法终是吐露心声,却又还欺骗卑职并未放在心上,这可如何是好?卑职是否该就此放手……”

王睦不胜其烦的深深一叹,打断道:“你我心知肚明之事,又何必以此来无理取闹?”

说着见他一脸疑惑不解,亦知没有真凭实据对方绝不会承认,只得烦不胜烦的无奈道:“总之我绝不会因此事而故意刁难你。”

秦慎闻言只是紧盯着他,似乎想要从他脸上分个真假。

王睦担心他再以此事来胡搅蛮缠,连忙朝前方某处一看道:“快过去吧,卢芳早已在那等候。”

两人再次举步朝前方踏去。

来到近处,秦慎又被眼前景象惹得一愣——

只见顾惜玉与如诗如画俨如姐妹,正一边向他瞧来,一边低声言笑殷殷,哪里还有半分先前的敌视之意。

不过一愣之余,倒也立即想了个明白。

就如诗如画这种未经历太多人情世故的小女子,又如何是顾惜玉这种长袖善舞之人的对手?还不是随便巧妙好言几句就收拾得服服帖帖。

倒也省了不少麻烦!这般做想时,秦慎快步迎上,来到近前后在几声“官人,慎郎”中一把将顾惜玉揽入怀中,然后朝王睦不经意的瞧去。

四下里见此状况顿时一阵哗然起哄。

而顾惜玉猝不及防下“嘤咛”一声便半身贴入他怀中,柔软的娇躯紧紧压在他的胸膛,顿时就如受惊的小鹿般在他怀里微微发颤,但却并未挣扎或表示反对,只是耳根都已红透的渐渐双手环上他腰际,妮声低唤道:“慎郎!”

惨了!看来演过头了!难道他们真没阴谋诡计?

瞧着王睦只是一副有趣神色的看着自己两人,秦慎心中叫苦不迭,于是以手轻轻拍她数下状若宽慰,道:“放心,保教你此次赚个盆钵满盈。”

“慎郎!”顾惜玉闻言不依的在他怀中一阵轻微撒娇,当真是千娇百媚,旖旎不绝。

感受着暗里的刺激,秦慎却是只想尽快逃离,连忙将她身子扶正,几近狼狈的道:“我先去了。”

言罢解开氅衣递将出去,却又被顾惜玉率先伸手接住,不由一愣,然后不动声色的在诸女满含关切的“小心”中给了个放心的眼色,翻身上马,手提长弓调转马头朝校场中央慢奔而去。

怀抱余温犹在的氅衣,顾惜玉看着他剪裁合体的劲装下风流潇洒,体型极佳的英武身姿,一时间目眩神迷。

第096章 报应不爽

校场中央,早已等候在此的柳光双眼盯着策马而来之人,怨恨无比。

对方上次在武泉关的逼迫就已经让他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柄,对他这种心高气傲之人来说,又如何能不耿耿于怀?

而后云中城下又被对方暗算一番,以至他在使君跟前屡遭训斥。

及至去惜玉阁玩乐放松一番,亦要被对方将自己的得力门客当做无事生非之贼子就地斩杀,更让他颜面尽失。

而更让他气恼的是,值此决战前夕,对方竟将他完全无视,自顾自的周旋在各位女子中打情骂俏,公然炫爱!

如果他是后世之人,恐怕此时少不得来一句这狗粮我不但表示不吃,我还要将你虐至比狗不如。

但他并非后世之人,就算想要破口痛骂发泄胸中怒火,亦唯有几个诸如竖子,小人,役夫,鼠子此类苍白无力的词汇,实在难解心头之气。

因此旧仇新恨之下,但有可能,他真的极其希望将对方射杀之后能够拖回府中加以大釜烹食,方能纾解心中那无尽的恨意!

秦慎奔至一丈外勒马停住。

斜眼一瞥感受着他这般浓厚的怨念倒是心中一愣,不过也懒得更多搭理,只是视若无睹的目含嘲弄之色睨他一眼,懒声道:“不知柳校尉想要如何比试?步战?还是马战?”

听着他颇为轻视的语气,看着他这浑不在意的模样,柳光直觉肺都要气炸过去,不过亦知急躁乃是对决之大忌,连忙定神道:“听闻秦将军弓马骑射俱皆无双,自然是马战无疑,否则还教天下人尽皆言我欺负于你。”

秦慎点了点头,还是那般模样道:“却不知是三箭之约,还是射杀为止?”

柳光被他的这幅态度惹得心火上燎,强压怒火亦是不屑的反唇相讥道:“对付秦将军这等妄名之人,又何须三箭?不过为免你死亦有憾,便允你三箭又有何妨?”

言毕见他心绪毫无波动,又朝他身后远处瞧去,亵笑道:“放心,为免你死后更多遗憾,你那刚勾搭之贱妇我亦会勉为其难替你收留。”

说着眼中闪过几丝不甘的怨恨之色,“亏我历来将她敬若天神而处处守礼,却也不过是人尽可夫之浪荡贱妇,呵,早知如此……总之你但请放心,今夜我便保证让她在我胯下婉转承欢,娇啼媚笑间风流快活胜过在你身旁百倍。”

“柳校尉不要忘记,顾女士似乎与执法关系亦算不错。”

秦慎毫不受影响的淡淡言罢,看着他一愣之余的吃瘪模样,心中深为这种龌蹉却又无胆的心思感到不耻。

而就此鄙夷的看他片刻,又忽然道:“你知否我本想将你直接射杀,然而此刻我却发现你根本不配死在我之箭下,甚至就连与我言谈你都不配,开始吧。”

话还未完便已是调转马头,洒然朝后不屑地扬手示意告别,然后朝远处奔去。

校场中央霎时只剩下柳光呆愣原地,怒气填胸却又无处发泄,片刻后才咬牙切齿的打马离去,只等稍后将满腔愤懑化为凌厉一箭将对方射杀。

校场周围的兵卒为防误伤此时已经退至最边缘处,偌大的场地只剩决斗两人。

纷扬大雪中,秦慎策马来到边缘站定朝柳光方向瞧去,最远处却只能望到场地中央,而对方亦早已不在。

见到这般光景,他顿时也是心中微微发怵。

两人稍后相距数十上百米,而四周又是簌簌雪声,御风诀的灵敏触觉毫无用武之地,只能依靠自身的真正本领,以及在生死中历练出来的对危机来临的预感警兆。

轻微蹄音从前方左侧传来。

秦慎心知对方已经开始行动,当下亦是左手提弓毫不迟疑的打马朝右侧开始斜奔起来。

须臾,大雪中左前方隐隐可见身影。

虽然方才两人唇枪舌剑中尽其所能的轻视对方,然而那不过是扰人心智之举,倒也不敢真正小觑,是以此刻两人解不敢轻举妄动,只是策马绕圈中慢慢靠近。

看似你追我逐的数圈后,两人已经可以清晰的见到对方身影。

柳光陡然抬弓。

同一时刻,秦慎亦是蓦然心生警兆。

电光火石间,他根本来不及细看对方究竟抬弓指向何处,便猛然伏下并滑落马鞍将整个身子藏于马匹右侧。

光是这藏身之法,他后世便在草原上花了整整一个暑期才练得纯熟无比,这还得赖于他本身就有不错的骑术。

而他之所以此刻要如此行为,皆因他知晓但凡骑射之人都会伏身马背躲避箭矢,而碰到箭术极佳之人此招则基本无用,对方大可直接瞄准腰身以下部位,让人避无可避。

事实亦正如他所料,伴随着“官人”、“慎郎”以及周围人群的一声惊呼,一支箭矢以毫厘之差从他上方疾射而过。

人群中传来如释重负的一阵轻呼。

对众人而言,他们心中究竟希望谁会胜出,似乎并无一个特别的概念。

而秦慎虽然避过此箭,却也突然发现如今陷入了两难之间。

对方此时极有可能已是捏箭在手,只等他上马的瞬间便再发一箭,到时他就真的是只能呜呼哀哉,徒呼奈何了。

而柳光射出一箭后亦是被他的骑术惹得一惊,至少就他来说,他还从未见过可以藏身马侧之人。

不过一惊之余,他更多的则是欣喜,因为只要对方起身,他便可以趁着那一停顿的间隙补发必中无疑的致命一箭。

心念所至,当下毫不迟疑的捏箭在手,作势愈发。

马匹再跑一圈,两人靠得更近。

四周兵卒尽皆为他的骑术感到惊叹和难以置信。

然而此时秦慎却是有苦自知,他如今已感体力难支,若是局势再无扭转的话,他恐怕稍后便要坠落马下。

柳光却并不清楚对方的情况,他也不知对方究竟还能藏身多久,感受着四周兵卒对秦慎的仰慕崇拜,嫉恨间心中一动,抬弓便朝对方马匹射去。

两人方才并无议定是否可以射马,虽然这种比试的默认规则大概是不能,但就如秦慎当初打破规则直接向卢芳索要军备一般,他也可以打破规则射杀对方马匹。

就在他抬弓之际,四下里能够看清之人齐齐发出一声惊诧低呼。

多谢!

听着四周的动静,秦慎很轻易的就能猜到稍后将要发生何事。

而几乎就在同一时刻,伴随着“嘶”的一声悲鸣他亦是陡然上鞍,捏箭中双腿猛蹬马鞍扭身向上跃起,同时在腾空中一气呵成的瞬发两箭,箭矢如流星般一支封死对方策马前进之路,一箭直取对方腰腹……

柳光刚发完射往马匹的一箭尚且来不及再取,只见秦慎已经上马并纵身腾空射击,只看他第一弓的指向却是自己的前方,心中一愣亦是一喜,只道对方身无依靠失去平衡以致射空。

欣喜间正要捏箭还击,几无间隔的微微偏移第二箭却是直指自己,然而此时第一箭尚还未至,万般无奈之下亦是了得的只能仰身躺往马背……

所有事情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由此可见两人俱皆是反应神速之辈。

瞧着对方迅捷的仰身躲避,秦慎嘴角逸出一丝冷笑,趁身体腾空至最顶端的停滞刹那将手中第三箭疾射而出,直奔对方下路……

箭矢甫一射出之时,他才刚刚开始下坠。

而伴随着他落地的动静,还有柳光的一声惨嚎以及座下悲鸣狂奔的马匹。

众人听到痛呼心知决斗已完,曹进几人以及诸女立刻朝他奔了过来关切的嘘长问短,秦慎连忙表示自己毫无损伤。

众人欢喜间,远处哀嚎不断。

曹进朝那个方向瞅了瞅,面带厌恶之色的回首抱怨道:“此人卑职至极,将军何不将他直接射杀?”

秦慎淡淡扫他一眼,眉毛一挑的意味深长道:“为何要他死?我要他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曹进一愣之余循着哀嚎再次看去——

却见数名兵卒正抬着柳光手忙脚乱的匆匆踏过,而那小腹下方,赫然斜插一支箭羽。

见到这般惨状,曹进不自禁的便觉双腿间陡然一凉,再看向秦慎的眼神忽然也变得怪异起来——

天下间,恐怕再无人敢邀其比箭了吧?

第097章 讳论形势

婉拒了顾惜玉的盛情邀请,在她失望而幽怨的目光下,秦慎等人朝城外大营踏去。

他真害怕到时万一做出什么擦枪走火之事,那真就是欲哭无泪。

城门兵卒短暂的错愕中,秦慎已率众“嘚嘚”慢奔出城。

见到对自己视若无睹扬长而去的对方,众兵卒自然立刻明白城内结果如何,顿时面面相觑,内心惴惴。

纷扬的大雪终于似乎有变小的趋势。

来到城外,众人放缓马速,信马由缰的行在空寂的大道。

看一眼默默无言似乎心事重重的秦慎,瞿寒略一环顾四周,回首道:“月余来,秦兄致力与卢芳周旋,只为求得片刻安宁,然自今日起,秦兄与卢芳之矛盾将公之于众,再难有转圜余地,这般结果,秦兄当初可曾料到?”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秦慎过了小会始叹了口闷气,感慨的回了一句似答非答的话语,接着看向他道:“你知晓否?其实我最初本想将柳光直接射杀,然而当我踏入大帐,看到卢芳眼中的森寒杀意最终又决定放他一马,不过如今也好,他生不如死……”

说着眼中泛出几丝嘲弄之色的笑了笑,却又失神般的目视前方,直至过了片刻,忽然道:“有时候我真想若是身在长安那就好了。”

瞿寒从未听他说过这种话语,而平时就算稍有论及此类事情,他也大皆都是对武泉的留恋不舍,此刻突然闻听之下不由一怔,将他深看少倾,这才道:“秦兄为何今日会萌生这种想法?”

秦慎耸肩略带萧瑟无味的淡淡一笑,叹了口气道:“一条鱼在缸内总是很容易就被发现甚至抓到,但它如果处在更多鱼的缸内,再或江湖之中,再想将它抓住就没那么容易,甚至连发现亦是很难。”

瞿寒闻言目露思索的过了片晌,颔首赞同道:“确实,整个云中几乎唯有你与卢芳之矛盾,而你又太过耀眼,难免会成为众矢之的,只是……”

说着看向他续道:“身抵长安毕竟并非我等所能左右之事,纵有这般想法,于我等而言亦是无可奈何。”

言罢只见他眼中似乎想到什么般露出疑惑不解甚至淡淡恼恨之色,片刻却又只是摇了摇头,无奈道:“或许真有这一日亦未可知。”

瞿寒亦是莫可奈何的点了点头,收回目光看向前方沉吟道:“不过……依我感觉,纵然真有那一日,卢芳亦未必会放你离去。”

秦慎一愣,扭头微带诧异与狐疑的看向对方。

面对他询问的目光,瞿寒微微一叹,道:“当今天下饥民四起,作乱不断,去岁南有王匡王凤作乱荆州,攻击县城,抢夺官粮,如今已聚众五万余人藏身绿林,今有琅邪樊崇作乱莒县,转战泰山、黄河南北,如今聚众已达万余,而东海刁子都亦就地作乱,转战徐、兖一带,如今亦聚众万余,抛却此三大患,各地亦是零星叛乱不断……”

说着看向他,郑重道:“当今实可谓乱世初显,但有能力之人,一则为人所用,二则立杀无赦,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听完他的一番讲述,秦慎不动声色的默然缓缓别过头去,心中却是惊异莫名。

是的,他不能不感到惊异,虽然这些信息在军中的邸报就能看到,而他亦早就知晓,但此刻突然听对方论及,还是有那么几分意外,因为这个话题未免谈得太深。

自身抵这个时代数月以来,他从来都是小心翼翼。

除了正常的公事之外,他其余的尽说些并无任何营养的废话,而从不与人分析局势诸如此类,其中原因,并非他不懂再或担心自己的浅薄见识被人笑话,而是形势不容许他如此行为。

每个大一统的国家除非到了明显至极的乱象丛生,叛军不断,任何一个人都不应该轻易去分析局势甚至断言乱世降临,特别是当你还端着饭碗之时。

倘若逢人便问你觉得当今局势如何?再或者慷慨激昂的指点江山一番,旁人肯定会目瞪口呆的看着你,然后问道:你想干嘛?想造反吗?

就算不会如此直接,也至少当你脑子有病。

这与后世也大致相似,普通人不高兴了或许可以骂上几句,但是身处其中,若逢人便说几句这种话试试?那不是自找退位让贤?

何况这还是个封建的专制社会。

当然亦并非说完全不能谈及,更多的还是他的地位亦未达到讨论此类事情的高度,如果他位列长安朝堂,他或许可以侃侃而谈。

但他如今不过就是一个边境都伯,千人,杂号将军,能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算不错,还要去操长安的心?

因此,他唯有努力的融入自己的身份,让自己别太显眼,以这种状态去告诉所有人,他就是一个普通边将。

枪打出头鸟,这是后世众人皆知的道理!

如果他死在这种小错误上,那极有可能成为万千穿越者的最大笑话。

当然,这不排除某些穿越者主角光环闪闪发亮,一去古代就各种奇异构思,奇特生产,奇怪思想言论然后还被慧眼识英才,被赞誉为当世杰出神通等等诸如此类,然后发家致富,美人垂青,皇帝看重,一步登天。

无论如何,有了初抵云中的前车之鉴,秦慎不敢如此去做,甚至连试都有点不敢去试,光凭这几个月来的经历,他就觉得自己并无那种主角光环。

因此他只能极力融入社会,以让自己稍微看起来没那么扎眼。

甚至在渔阳时,盖延问及的兵卒坐在马背难以掌控身体平衡这种最简单的问题,他也只能避而不答,其实这个答案对后世之人难道不是很简单吗?

马镫,双桥马鞍诸如此类,他甚至可以改进弓箭,这些都是当下相对容易办到之事,但他不敢这样去做,再或说是时机未到,这本身亦并非他一个小小千人再或杂号将军所能做之事。

更甚至就连最简单的后世里衣之类,他也不敢让如诗如画去帮他缝制,只为避免带了不必要的追问以及麻烦。

是的,他叫秦慎。

而人如其名,慎者,谨也;慎者,诚也;慎者,德之守也;慎者,小心翼翼也。

身处此时此地,他不得不小心翼翼。

或许又是看他太过小心,窦义终是为他取字子毅,其中所蕴含的深深期盼,则不外乎是慎之余,毅补足。

他也似乎一直如此,当他下定决心之时,他总是义无反顾。

而他也从不为自己的慎感到可悲可耻,甚至庆幸自己并不叫勇或武诸如此类。

要知人活在世上,有一腔热血,图一时爽快固然是好,但是最重要的还是脑子,还是懂得分析时弊,安身立命。

他为何被绣衣追捕?

纵然宗浩所言真真假假难以分辨,但有一点或许是真,就算不是真,他亦要当真。

与众不同是为异,就算后世小到一个班级,一个公司,一个人如果太过出色再或太过落后,都会被针对再或鄙夷,又何况人事更为复杂的朝堂之间?

而宗浩当时面对追问时拿出这一点推搪,难道不正是因为这点特别显眼,引人注目,才会轻易被发现并加以利用。

因此他只能逢人就如其他普通兵卒般“嗨!吃了吗”,“喂!打猎去”,再或“哦,睡觉吧”。

而不是见人就笑眯眯地招手道“来来来,我这里有册《秦子三百首》,送给你”,“哦,对了,我再告诉你新莽还有几年”,再或“你知道下一个皇帝又是谁吗”。

这难道不是自寻死路?

当然,出色并非不好,出色需要的是建立在你悄悄度过了蛰伏期,爬到了能够让你挥洒才华的位置!

而很不幸的是,窦义的推波助澜加剧了这种进程,让他再难安心蛰伏,最终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这个时候,或许唯一能做的就是告诉旁人,你知道我很出色,因此最好别来惹我,不然我会用我的出色让你尝尝什么才叫厉害。

此刻的他就是如此,他必须要适当的警告卢芳等人。

而面对谈及时局此类事情,他更不会立刻掏心掏肺的各种洋洋洒洒,侃侃而谈,只是略带苦恼的思索片刻,道:“瞿兄之见解倒是独特,而所虑亦不无道理,看来是要先未雨绸缪一番。”

废话!自然又是废话!

不过作为一个上司,只要能采纳下属的合理建议,并做出表示赞同的废话表态以及稍微透露出继续往下研究的意向,就不失为一个识大局,会用人的好上司。

至少瞿寒就是如此认为,满意的看他一眼后想了想,问道:“秦兄有何打算?”

“或许又到了动用自己数十人马之时。”秦慎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毕竟身为上司,又怎能让员工将自己的心思一览无余?

瞿寒亦识趣的未再加以追问,世故之人,大皆都懂为人处世之道。

然而总有人未必那么识趣,就比如我们看似五大三粗的浑人曹进,他便比较喜欢探听上司的各种花边八卦,于是见缝插针的挤眉弄眼道:“咳,听闻最近将军与惜玉夫人……”

说着一顿,就似转错台般的懊恼一拍脑门,转口继续挤眉弄眼道:“俺实在没想到将军如此厉害,不过去了一趟惜玉阁,居然就勾搭上惜玉夫人,嘿嘿……”

贼笑间好奇道:“怕是用不了太久,惜玉夫人就该去掉两字,俺们该唤夫人了吧?”

对他的这种措词以及态度,秦慎心中自然是极为不爽,要不是看他还有几分办事能力,谁又愿意用这种手下?当下没好气道:“曹将军~,首先我要在此申明我与顾女士并无任何特别关系,再则我更无将其收入私房之意,故而本将在此郑重奉劝你,勿要做一些凭空臆想之揣测,好否?”

曹进却是不能认同地摇了摇头,分析道:“纵然无意纳入门下,将军亦大可登堂入室。”

说着冲他嘿嘿一笑,苦口婆心的劝说道:“惜玉夫人虽不过一青楼老鸨,却生得美艳动人,就此错过那多可惜!”

秦慎一愣,觉得这话倒是有几分建设性意义,虽然手段下作了些,不过拿来恶心下王睦亦算极佳选择,于是将这个建议默默保留心底,脸上却恼怒地瞪他一眼,恨声道:“你当我是甚么人?!”

曹进却是丝毫不惧,上下将他打量几眼,摇头晃脑道:“穿锦衣,拔头筹,立朝堂,此为男儿一生三大追求,如今将军已近达成两愿,却莫非要就此放过唾手可得之头筹不成?何不干脆凑个圆满?”

看他言之凿凿,秦慎好气好笑之余倒是更起了好奇之心,淡淡道:“你又怎知是头筹?”

曹进闻言冲他挑了挑眉,尽是一副这你就不懂的模样,贼眉鼠眼道:“玩……见……嘿,听得多了,自然就会知晓,俺看那惜玉夫人就与旁人形容的一般无二。”

“是否?”秦慎嘴角似笑非笑的斜睨着他盯视片刻,蓦地伴随着一声破口“滚”字,猛然一鞭狠狠抽在曹进座下马臀——

“将军……”

茫茫大雪中,只剩曹进惊惧的惨呼划破四寂,飘荡旷野,忽远忽近,经久不绝……

第100章 长街对峙

当他射出第一箭时,除了长街尽头传来的蹄音,四周刹时寂静一片。

所有人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直愣愣地盯着被箭羽透咽而过钉在雪地的王麻子,心神也不由自主的被他那间或的痉挛牵引着一起一伏……

然后喝声传来。

巡逻分队被爆喝惊醒,纷纷拿眼看向曹进等人,见他们已经丝毫不做犹豫的开始取弓,于是亦连忙取弓端弩射杀。

众打手此时亦醒了过来,然而面对兵卒实在难以生出反抗之心,只是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声声惨嚎,狼奔鼠窜的想要寻那藏身之处。

机灵之人朝那群女子奔去,希望能够逃入其中躲过一劫。

秦慎面色沉冷的策马专挑那些四散不易下手之人射杀,不到片刻,只待王睦赶到此处勒马停住,留给他的已经只剩下遍地狼藉。

为数不多的围观百姓目睹此状脸色煞白,更有甚者已是双腿发软,跌坐在地。

这还是第一次纯粹为了私利而杀人!秦慎扫眼满地横七竖八的尸体,默默收弓马侧,心下也不知究竟是何滋味。

但是至少,他真的很无奈。

本来他的计划是将王麻子打得口不能言腿不能行便暂时放过对方,只待稍后出城混入下一队换防兵卒,再入城行那刺杀之事,如此也能更好的将自己完全撇清。

然而令他没有料到的是,王睦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唉!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秦慎暗叹长气收敛心神,朝面色铁青正在打量满地尸体的王睦看了眼,驱马上前抱拳道:“末将见过王执法,还请执法恕末将有军务在身,不能全礼。”

王睦仿若未闻,只是面容冷漠阴鸷的盯着满地尸体,片晌过后,始收回目光阴森的盯向他,桀桀笑道:“秦将军真是好手段!”

“执法此言何意?请恕末将难以明白。”秦慎的语气不冷不淡。

“你不明白?”王睦却就如听到天下最匪夷所思的笑话般仰天呵然怪笑两声,旋又猛然看向他,两眼射出厉芒道:“天下间难道还有比你更明白之人?!”

面对质询秦慎面静如水,耸肩轻淡道:“末将委实不知,还请执法明示。”

“好!”王睦暴声冷喝,“我今日就让你死个明白!”

顿了顿,压住满腔怒火逼视道:“此人乃一起要案关键之人,而此案亦与你有关,如此说你是否明白?”

“执法此言无头无脑,末将还是难以明白。”秦慎面色依旧平淡如水。

言罢又打断他的即将发作,肃声道:“执法身为天子近臣,执掌绣衣代天子行事,当知今上曾严诏天下不得私赏奴婢,而此人置若罔闻尚且不说,更是贩卖人口,卑职前来阻止,此人非但不听,反讥今上政令难出长安,更是口吐狂言侮辱今上,如是种种,末将心念今上,将其射杀又有何不可?”

说着看了那群女子一眼,回首面带疑惑道:“执法如此包庇此等人,我方才听那人说贩卖人口乃有人主使,莫非便是执法?”

王睦闻言顿时又好气又好笑,还未再言只听他又叹了口气道:“若真如此,末将少不得要劝执法两句,执法深受皇恩,还得多为今上考虑,若是连执法尚且对上令置若罔闻,那天下就真的再也无人奉诏。”

言罢竟摆出一副痛心疾首,唏嘘感叹不已的模样。

看着对方这副装腔作势甚至反咬一口的态度,王睦纵然心中怒不可遏,却也有点无从下手的无可奈何,当下只是冷笑连连的暗思对策。

本来以他的打算,只需等王麻子回城后指证对方确实是当日在云中与其斗殴之人,那他也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对秦慎加以拘捕审问,到时严刑拷打之下,他不信对方还能如此刻般嘴硬如铁。

然而如今王麻子已死,而当初的那个村落也是空空荡荡渺无人烟,人证既无,那么——

唯有以对方故意杀人灭口之罪加以拘捕!

秦慎自说完后便一直紧盯王睦动静,见他面色几番变幻犹豫不决,及至最后眼中寒芒一闪,心知不妙时连忙叹了口气,故作无奈道:“至于执法为何说此人与末将有关,以及末将究竟所犯何事,我确实一头雾水毫不知情,而执法亦从不明言……”

说着拱手朝向长安方位,满面正气的慨然道:“末将自问从军以来上报皇恩,下抗匈奴,并无做过半分亏心之事,但若执法能举出一件末将失职之罪,末将便是自缚双手送与执法又有何妨?!”

言罢微微一顿,脸色陡然转沉的逼视于他,语气亦是转厉道:“若是执法想不问缘由便抓捕末将,却也并非那般容易!”

说完厉声喝道:“鸣镝!”

有兵卒得令后毫不迟疑的立刻将手中鸣镝射向空中。

伴随着“啾”的一声尖锐啸音,王睦的脸色变了数变,最后更是难看之极,而方才心中坚定的信念也变得开始动摇起来。

他很明白的对方的意思,那就是要抓捕可以,但总要找个必抓不可的理由,可是此事……

换做数月之前,对方不过是一个普通至极之人,无须任何缘由便也可以随抓随杀,然而如今对方名声在外,又岂能像以前般对待?

而对方此刻的强硬态度,更是明确的警告他,如果非要强行抓捕,对方不惜拼个鱼死网破,亦要予以坚决对抗。

他忽然有点理解了昨日卢芳的所有感受。

而秦慎自然确实亦是此种想法,当初之所以同意来云中,无非就是因为王睦的到来让他发现想在乱世求存,手下若无兵权根本难以自保,但窦义对他有恩在先,无论如何,他不可能在武泉发展。

至于此刻心中所想,则是王睦如果真要动手抓捕,他便大不了带领众人杀出城去,学那流民来个占山为王,又有何不可?

至于才收拢不到一月的兵卒究竟是否会听他的号令,值此紧要关头,他也根本来不及细想,但有一点他必须要做,那就是必要的虚张声势不可或缺。

就在两人默然对峙之际,附近巡逻的一队骑兵率先赶至,看到眼前状况微微一愣,旋即马不停蹄的默默加入到秦慎身后,取弓端弩,剑拔弩张。

寒街一片肃杀气氛。

放晴的天空不知何时也变得灰蒙蒙的一片,暗沉下来。

围观的人群正悄然缓步朝远处遁去,准备离开此地,而先前微微张开的门扉窗户亦伴随着轻微的吱呀声紧闭起来。

满街只剩下互相对峙的两队兵卒,还有挤在原地眼带恐惧瑟瑟发抖的数十女子。

陆续又有骑兵赶至,愕然片刻,加入其中。

王睦左右为难,其实他根本还未曾下令抓捕,如今却反被对方逼入绝境。

秦慎好整以暇,他自问来汉代后并无做过半分有愧于心之事,就连犯错都几乎没有,如果一定要说一件,无非也就是方才射杀王麻子等人。

然而那又如何,贩卖人口本就不为律法所容,及后又被他扣上侮辱王莽的帽子,而当时两人所言究竟是何如今亦只有他知晓,因此他自认万无一失,胜券在握。

“秦将军这是要造反不成?”王睦终是开口,盯着他的阴森话语中全是诘问之意。

“造反?”

秦慎状若不解的反问一句,接着无所谓的淡然耸肩,看他片刻,猛地提高音量以让更多人听到的奋然道:“今日云中无数百姓亲眼目睹,我秦慎若是最终当真造反,亦是被执法逼反!”

王睦闻言呆了一呆,再看向他时,眼中渐渐射出复杂神色。

秦慎知道他的内心正挣扎徘徊于究竟逼反与否的权衡利弊之中,不给他更多思索时间的再次道:“执法,虽说你绣衣直指手眼通天,恐怕却也难堵天下悠悠众口。”

王睦面色再变,少倾过后却又冷然望向他身后举弓端弩的一众兵卒,质疑道:“你等皆为我大新兵卒,莫非亦要随他作反不成?”

众兵卒神色一顿,瞟眼互看间变得稍显犹豫起来,而手中指向对方的强弓劲弩亦微微倾斜了些。

“锵!”

曹进猛拔长剑高举,喝道:“王执法包庇人贩,针对将军,此乃有目共睹之事,我等当忠心护将,但有二心者,军法从事!”

众人心中一凛的再次端正手中弓弩,神色肃穆不敢再作他想。

见此情形,王睦哼然冷笑几声,不无讥诮道:“秦将军当真是治军有方,竟将国之兵卒打造得与私兵一般无二,倒真教本使另眼相看。”

秦慎不能苟同的摇了摇头,否道:“护将周全乃兵卒之责,就如末将忠心事主,但有发现对今上政令视若无睹者,立杀无赦,以示惩戒,而执法却这般言语相讥,倒教末将真是怀疑执法此刻如此待我,当真是另有居心。”

见他话里话外无不是暗示自己乃人贩幕后主使,王睦心中好笑好气之余,更有种拿他毫无办法的无所适从之感,而一时亦再难找到突破之处。

场面再次陷入僵局。

街角传来蹄音。

一骑奔来。

骑士来到两人近前勒马停住,这才惊觉气氛似乎不对,不由诧异中呆愣下来,一时间也不知到底该不该出言。

“何事?”王睦侧首皱眉看向他。

来人醒转,连忙跳下马背,恭声礼道:“小人拜见王执法,秦将军,奉卢使君之命,小人来请秦将军前往太守府议事。”

第101章 一波又起

禀报完毕,却见两人尽皆仿若未闻般闭口不言,甚至就连扫眼一瞧都懒得欠奉半分,顿时进退失据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云中城还真是小!

在这种诡异的僵持气氛下过了片刻,秦慎暗叹一句,对视中终是开口的淡然相询道:“执法何意?”

“秦将军尽管自去便是,又与我何干?”王睦亦是不冷不淡的回应,接着再无他言。

秦慎了解的淡淡一笑,心知对方两相权衡之下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强行缉拿,不过心中仍觉几分不放心的稍做思索,沉声喝道:“薛玉。”

“属下在!”

“本将令你率一什兵卒将这些女子护送至城外军营!曹进!”

“属下在!”

“今日城内多有不平,本将令你速回军营整肃队伍,火速赶往城中维持秩序。”

待两人分别应下,秦慎再看向瞿寒道:“瞿主薄,你不妨率余者与我一同前往太守府,待我禀明使君,再做定夺。”

王睦面无表情的静然看完他发号施令,又将他盯视片刻,讥诮道:“秦将军真是好大威风,如此兴师动众,不知者恐怕还以为大战将临。”

忽略掉他的冷嘲热讽,秦慎无所谓的洒然耸肩一笑,扫眼遍地狼藉道:“执法亦是看到,此刻城中不甚太平,而卑职身兼巡城维护治安之重责,可容不得半点大意。”

言罢朝他微一拱手正要离去,又似突然想起何事般身形一顿,再看向他道:“对了!执法若是还想继续纠缠末将倒也无妨,不过此种寄希望于找人污蔑之下流手段也就罢了,并无半分用处尚且不论,还平白玷辱执法名声。”

闻听此言,王睦刚借着台阶捋平些的怒火顿时又被撩起,爆发前连忙强自压下,咬紧牙关铁青着脸,默不作声。

秦慎若有若无的再深看他一眼,径直打马离去。

“速将陈七给我找来!”身后传来王睦怒不可遏的低喝。

拐过长街,瞿寒朝身后张望一眼,策马贴过来些许,淡淡道:“需要如此大动干戈?”

秦慎望着前方怔怔的失神片刻,始叹了口气,无奈道:“若不如此,我真担心王睦会趁我落单之际直接将我拿下。”

“你……”瞿寒闻言脱口就要问出心中疑问却又强自打住,看他一眼,转而担忧的道:“此去面见卢芳,他是否又会生出别样事端?”

秦慎自己都不清楚地摇了摇头,默然片刻,忽而扭头道:“你说我等去占山为王如何?”

说完对上他刹时愕然至极的反应笑了笑,收回目光看向前方,长舒一口闷气道:“方才曾有那么一瞬,我真的想就此杀出城去,再不管最终结果究竟如何。瞿兄,我真的很厌倦这种每日里周旋在提防算计的日子。”

瞿寒目泛同情的将他注目片刻,轻声道:“其实你无需所有事情都藏在心里,说出来或许我等亦能为你分担一二。”

“有些事情就连我自己都无法言清,又如何讲诉?”

秦慎无奈的言罢看着他的张口欲言,抢先续道:“再则有些事情纵然再过痛苦亦该独自承受,默默忍受,就如瞿兄,不亦是如此?”

瞿寒闻言神色顿了一顿,不复言语。

百余骑就这样默默前行中来到太守府门前,每个人都装满了心事,哪怕是最低级的士卒,也感觉到了今天的不同寻常。

穿过数道门廊来到书房外,管事让他留在门口,自己则入内通传。

秦慎忽然生出一种浑身不自在的感觉。

书房历来就是秘密之所在,而他与卢芳既无半分交情,又无任何秘密,对方要与自己谈什么呢?

思索的片刻,管事已出来告知他可以进去。

谢过对方,秦慎暗暗深吸一口长气,平息心中不自禁的猛然忐忑急跳,径直踏入书房。

前行的短短瞬息偷瞥,今日坐在书案后的卢芳横看竖看都与平常别无二致,甚至可以说或许心中有事,比平时的精神更要委顿些许。

但秦慎还是从他的眼中窥出了几许端倪,今日的对方,眼中投射出一种冷若冰霜却锋利无比的寒光。

卢芳目光灼灼的看着他行礼完毕,始淡淡道:“秦定胡请坐。”

这是从未有过的称呼,秦慎有过那么一刹的失神,连忙恭声应诺,在他左下首的席位坐下,心中不禁暗忖:如此生分冷漠,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卢芳没有立刻向他问话,而是目光投往窗外乌云渐起的天地,片刻后漫不经心的道:“秦定胡今日在城内截住一批人贩?”

“诺!”

“如何处置?”

秦慎闻言心念电转,暗忖单凭这话,对方恐怕只知最初发生之事,而对及后过程或许并不知情,这般做想时嘴中恭声回道:“末将将人贩尽皆射杀,女子已暂时安置军营。”

卢芳猛然回过头来,目光如箭矢般的往他射去,仿若洞悉一切般的将他打量好一会,点了点头,却又忽然道:“秦定胡知否王执法这是第几次前来云中?”

听着这看似前言不搭后语简直莫名其妙的问题,秦慎的心没由来的猛地一颤,不确定的老实答道:“据末将听闻所知,似乎是第二次。”

“诺!第二次。”卢芳点头予以肯定,旋又问道:“秦定胡又可知他为何而来云中?”

“似乎是为了缉拿要犯。”秦慎再次模棱两可的回答,接着冲他淡然一笑,仿若自己都觉得滑稽般补道:“此次更将末将错认成疑犯,且直至此刻依旧仍未释疑,对末将诸多猜忌。”

卢芳闻言定睛看着他,唇角逸出一丝高深莫测而难以言表的笑意,“诺!王执法还因此而在武泉询问于我。”

这话甚么意思?为何要在武泉询问于他?

秦慎心中一怔,茫然的朝他看去,除此之外,脸上再无其余任何表情,更无任何言语。

卢芳眼睛一眨不眨的与他对视着,皮肉不动的声音就似从牙缝间迸射出来般沉缓道:“秦定胡或许不知,数月前王执法前来云中抓捕要犯,我亦在其中。”

听到这话,秦慎依旧还是那副茫然之色,然而心中则是顿时掀起了滔天巨浪。

直至这一瞬间,他才明白以前还是将对方看得太轻。

或许此刻的卢芳才是真正的卢芳,收起所有伪装变得再无任何隐藏,锋芒毕露而又老奸巨猾的卢芳。

是啊!一郡之首,会懂得利用散播各种谣言来提升自己名望而又屹立不倒之人,又岂会是泛泛之辈?

秦慎心中为自己的大意感到无比奥恼自责,而除此之外,更多的则是生出一种置身险境如履薄冰的感觉。

他不清楚对方到底是言之凿凿,还是在以言语试探自己的反应。

对方究竟是数月前见过自己并深有印象,还是从自己与王执法的各种行为中察觉出些许蛛丝马迹而加以推论,然后此刻来套取自己?

心念电转之际,卢芳的话语再次传入耳内:“天使驾临,本郡身为一郡之首,又怎能不亲去迎接拜见?”

秦慎倏地感到自己处在了绝对的劣势。

先前所有的猜测此刻已经变得毫无意义,无论对方此话究竟是真是假,凭着对方的身份,只需前去与王睦随便肯定一句,自己就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末将不知使君对我言及这些话语究竟何意。”

秦慎与其对视的脸上还是那般茫然,甚至变得更为不解以及深深疑惑,除此之外,再无多余表情,而眼中更尽是简单、纯粹以及无限坦然。

然而此刻他那惊涛骇浪的心中所想则是——

是否需要再故技重施,将对方也就这样直接解决在书房?

第102章 终输半筹

“弓箭在手的秦定胡无可匹敌,却不知长剑在手的秦定胡又是如何?”

当秦慎脑海中闪过那个念头之时,耳内又传来了紧盯着自己的卢芳那极富跳跃性又极具杀伤力的森冷话语。

然后就在话音刚落的那一刹,他听到对方身后阴暗处的屏风后传来细不可查的短促呼吸声,立时明白过来,在屏风后肯定还藏有贴身保护的死士。

只因对方难以把握自己是否会立下杀手,心情蓦地紧张下才导致了这轻微的呼吸浑浊。

而虽然动静很细很轻,但难逃他聪敏的耳目。

他顿时再提不起任何杀机,甚至生出一种只能任人宰割的颓败感。

“使君谬赞!使君当知末将箭技尚有夸大成分,又何谈搏击之剑术?”秦慎收起满面的茫然之色平静回道,对视中目光依旧还是那般纯净。

卢芳收回目光仰望屋梁哈哈大笑,显然心情极其畅快,先前因心事重重而略显佝偻的身躯似乎也挺直了不少,最后就似变了个人般浑身充满了生机活力。

那是一种一切尽在掌握中的胜券在握的神态。

看着对方今日实在太过反常的一言一行,秦慎根本无从揣测此言此态究竟何意,而这种主动权完全掌握在他人手中的感觉,亦让他莫名的感觉后脊发凉。

卢芳笑了一阵,却又猛地止住笑意再盯向他,眼中闪烁出几丝狎弄之色,似笑非笑道:“能将燕蓟楚贺击败之人,依我看剑术亦属不凡,秦定胡以为然否?”

他竟连这件事情也早已知晓?!

秦慎感觉自己的信念正在被对方一丝丝的无情摧垮,或许再要不了多久,他就真的只能成为案板鱼肉,任人宰割。

这是他决不能容许之事!而对方竟然并未将所有事情公诸于众,反将自己召至书房,难道又不是另有所求?

秦慎立刻摆出一副诧异的神色,然后道:“没想到末将渔阳任性之举,竟也传到了云中。”

卢芳没有说话,只是饶有兴趣地盯着他,就似猫戏老鼠般静待他如何解释。

“方才使君之言,末将听懂了些,却亦有些实在难以理解,完全摸不着头脑。”秦慎目光坦然而表情略带疑惑的说完,叹了口气续道:“或许末将数日来的恣意妄为让使君感到不快,但今日末将之所以射杀王麻子,实乃全为使君做想。”

言罢顿了一顿,微微倾身状若极为关切对方的神秘道:“或许使君尚不知他究竟对末将说了甚么?”

听到这话,卢芳没有说话没有表情,但还是被他捕捉到眼中闪过的刹那失神。

秦慎顿时心中大定。

卢芳定睛看着他不发一言,只是片刻过后,就似陷入沉思般的手指轻轻叩着案几,伴随着清脆细微的“咚咚”之声,然后他似乎听到屏风后有人悄悄离去的动静。

秦慎暗松一口长气,面上却状若浑然不知与之对视。

“他与你说了何话?”卢芳率先打破沉寂。

“面对末将盘问,王麻子为求自保,竟污蔑使君乃贩卖人口幕后主使。”秦慎语出惊人的言罢,不待对方过多反应,续道:“而就在片刻之后,王执法竟又突然赶至。”

说着就似自己都觉滑稽般的呵呵一笑,避开这个话题转谈其他道:“或许使君亦早有发现,王执法看似对末将穷追不舍,平日里相交甚笃,末将虽对此不胜其烦,可执法总是乐此不彼,而一次不经意间,执法更是颇为感慨的对末将谈及使君。”

卢芳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沉重,又有一丝狐疑,似乎猜到了谈话的内容,却又没法子捕捉到他这话背后究竟是何含义。

“执法对末将言及当今天下局势,颇多感慨之余论及当今各郡各县对待长安之态度,及后更言及使君身为郡守却私设赌坊,贩卖人口,暗铸兵器……”秦慎也不再卖关子的将麾下近月来打探到的所有似真似假的消息全盘托出,添油加醋的讲述一遍。

反正在他想来,这种事情,对方绝对不会去和王睦对质,就如自己亦不会去和王睦询问数月前卢芳究竟是否在城门看到自己一样。

听完讲诉,卢芳不动声色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似乎很怀疑这话的真实性,可想到王睦在武泉以及昨日明里暗里的暗示,又有点深信不疑。

“执法对末将言及此事时,不禁质疑使君难道是要作反不成?可又苦无证据,不免长吁短叹。”

秦慎趁热打铁的再进一步说完,这才转回正题解释道:“是以当末将看到执法前来,担心他就此缉拿对方进而屈打成招,对使君不利,故而毫不犹豫的将其射杀。”

至此不再言语,心中却总算有了几分挽回颓势的感觉。

以他看来,两人在王睦跟前都属于需要半遮半掩之人,每个人都可以对强加到自己头上的各种“污蔑”予以否认,但又不得不承认确实存在一些不干不净,害怕被人穷根究底。

而于当今形势来说,但有几分头脑之人就会知道,如今的新莽或许可以称之为大厦将倾,但身为捧着饭碗之人,却绝对还未达到另起炉灶之时。

如果卢芳决意如此,纵然天下或许会因他的打破僵局而引得众人纷纷效之,提前进入纷乱,但他亦同样会成为被群起而攻之的对象。

反之,他就必须继续蛰伏,而蛰伏的前提,则不外乎是必须保持对长安的恭顺。

而恭顺之余,还需要不让朝堂察觉出他的异心。

这个异心可以子虚乌有,也可以证据确凿,究竟如何,全在朝堂的一念之间。

而一个上百人的动乱都能在短短数月发展到万余人,想来早就让王莽对当今各郡各县的推诿塞责感到深深不满,相信他并不介意将各种子虚乌有化为证据确凿,以便换上自认的心腹之人。

秦慎暗舒一口长气,如今两人可以说是互有把柄,虽然这种把柄不一定真实,但使用起来同样有效。

“秦将军有心了!”卢芳从短暂的沉默中醒来淡淡言罢,神态忽又回复到刚才那副老朽的样子。

秦慎立刻不敢当的回道:“为使君排忧解难,乃末将应尽之责。”

卢芳意味深长的将他盯视一眼,叹了口气,不胜唏嘘感慨的道:“没想到一个无赖,竟也敢随意攀咬一郡之首。”

自动忽略掉对方话中的暗含它意,秦慎浑若不觉的笑了笑道:“人为了生存,又有何事不敢做出?末将对他的行为倒有几分理解。”

或许是并未想到他会如此作答,卢芳闻言默然片刻,又语含几分怪责道:“只是秦将军如此在城内任杀任夺,未免亦显得太过漠视律法,而就如在家中一般随意吧?”

秦慎不能认同的摇了摇头,否道:“今上严禁私自贩卖赠送奴婢,而王麻子竟置若罔闻,面对查问更污蔑使君,如此行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警示众人,而至于当街射杀,亦属不得已之举,还望使君勿以为怪。”

卢芳自然明白他话中的含义,幽幽的叹息一声转而道:“那些女子秦将军又准备如何处置?”

对此秦慎抛出早就预备好的答案,毫不犹豫的答道:“卑职暂时将众人安排在城外大营,只待数日后身子恢复过来,卑职便会赠与路资放返归家。”

“秦将军倒是钱财丰厚。”

卢芳莫名感慨一句,旋即大有深意的看向他道:“听闻秦将军昨日下重注购买自胜,赚得倒是不少。”

听到这话,秦慎深知今日想完全不付出就全身而退恐怕并非易事,心中暗骂的立刻回道:“末将正想就此事禀告使君,末将见使君这段日子以来为了来年防备匈奴之事寝食难安,而末将能力有限却有心无力,难得此次稍有收获,有心将此钱财捐献云中,亦算末将为云中略尽绵薄之力。”

“难得子毅有此心思。”卢芳很满意他此刻反应的微一颔首,却又叹了口气道:“自昨日之后,如今城门校尉空缺,而城内匪盗基本绝迹,依我看,子毅不妨转任城门校尉如何?”

“这……似乎不妥吧?”

秦慎犹豫着言罢,对上他投来的不悦目光立刻解释道:“若是柳校尉甫一受伤便被替换,军内将士又该如何看待使君与末将?末将受几句绯言绯语倒也罢了,只是使君难免会被众将士误解而令其心寒,只道使君心性薄凉而有所怨怪,到时离心离德亦有可能。”

“子毅所言倒也不无道理。”卢芳先是点头表示赞同,旋又颇为苦恼的看着他道:“只是城门向来为城池重中之重,如此长久空缺亦是不妥,而旁人我又不甚放心,那亦子毅看来,又该如何是好?”

言罢目光并不撤去的只是探询的紧盯着他。

对方的意思以及背后的目的,秦慎自然心知肚明,可形势以及职位高低就是如此,他又能奈若何?

因此面对询问,他也只能状若思索的将对方祖宗问候很多遍后,无奈的猛一狠心道:“如今冬日无事,使君大可先找他人暂时顶替,若是冬日过后柳校尉仍未康复,卑职立刻转领如何?”

至此,卢芳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唉!终究还是输了个彻彻底底!

秦慎再次生出一种颓然之感,无心再在此处多留半刻的趁机告退离去。

第105章 雪林遇袭

一叙别情?

秦慎满腹疑惑的左右翻看绢布,发现除了这看似苍劲又似娟秀的十余字外,再无任何其他可以查找的线索。

是谁呢?

我在这世上认识的人并不算多,而能叙别情之人就更是少之又少,谁会邀我?

莫非是宗浩?嗯,这倒有可能。

那吴汉呢?兄长来这找我,大可光明正大的前来军营,没必要如此遮遮掩掩吧?

或者窦义?他来云中不愿被卢芳发觉,这般隐藏邀约倒是极有可能。

再或是顾惜玉?

啧!没想到才两三日不见,这小妮子就忍不住芳心荡漾的相邀见面,而且居然还会玩些野外约会的小浪漫!啧啧!

想到这里,秦慎的心莫名的忽然感到一阵小小兴奋。

浮想联翩之余,更是不自禁的将绢布凑到鼻下轻轻一嗅,却并没有那种熟悉的幽香,不由皱了皱眉,又左右顾盼一番,发现周围并没人注意到自己的闷骚举动,这才稍觉心安的将绢布若无其事地纳入怀内。

不管是谁,他都觉得很有必要去见上一面。

而城东五里,或许是个很泛指的方向,但在云中城内,却是人尽皆知之处,每到春夏秋季,更是云中所谓的文人骚客必定前往之所在。

那处有片不大不小的树林,在这稍显广袤无垠的云中城周边,难免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而觉得分外景色怡人。

自从不知何时有人在那建了凉亭之后,更是惹得游人纷纷踏足。

而刚抵云中不久,曹进就曾邀约几人前去游览过一番,只是依着他的看法,其实也是平平无奇,毫无特别之处。

不过若说幽会,那处的僻静倒确实是个不错的去处。

总之无论如何,他觉得前去会见脑海中这数几中的随便一个,都不便再喊上旁人同往,再则此刻曹进等人都有事要忙,又怎好去打扰旁人公务?

再则若有旁人在侧,又怎好与顾……咳,宗……吴兄卿卿我我?

我这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东西!

秦慎陡然浑身鸡皮疙瘩的懊恼一拍脑袋,定神思索片刻,想到那处离军营亦不过几里路程,各种心思作祟之下实在不愿惊动更多人,决定还是信步前往。

小白紧紧随在身后不愿离去。

一条狼看到也不会乱说什么,就当是给它上一堂生动之课吧!如是作想下,秦慎也就听之任之的领着小白朝那踏去。

细雪漫漫,扑打在脸颊带来阵阵凉意。

这种沁人心脾的刺激让他一扫数日来闷在帐内的各种郁结,有种前往郊外活动筋骨,放松心情的感觉。

舒畅痛快之意从心底油然而生,所有烦恼尽皆抛诸脑后。

小白已经许久没有这般自由自在,而这白茫茫的天地,对它来说更是极其新鲜感的存在,迈动着短粗的四肢狂奔乱扑,尽显心中喜悦之情。

待跑的远了,又停下脚步回头张望,眼中流露出渴望期盼之色,就似在埋怨他走得太慢。

秦慎会心淡淡一笑,捉弄心起,俯身捏起一团雪球朝前方远处扔去。

小白见状忙不迭的朝那奔去,然而好一阵东寻西嗅,又怎能找到与这天地融为一体的雪球?迷糊了一阵,只得悻悻而归。

一人一狼就这样玩得不亦乐乎之际,小树林在望。

漫天碎雪中,树林银装素裹,冬意绵绵,白绿相交,让他觉得此刻的景色反倒妙上几分。

收起玩态,秦慎领着小白朝前踏去。

步上石桥,踏下石阶,白雪压顶的凉亭近在眼前,然而亭内似乎并没有人,不由让他微微皱眉感到疑惑。

此时走在身前的小白忽地顿住脚步,露出留意神色。

秦慎心中蓦地涌出不安感觉。

“小白!”

状似不经意的短促轻唤下,秦慎遽然俯身揽住小白,翻身朝路旁滚去。

几乎同一时刻,伴随着“嗖嗖”破空之音,十余支箭矢从道路两旁的树林中疾射而出,或钉在他方才立足之处,或从他上方擦身而过。

所有的一切的来得毫无征兆。

若非生死中历练出来的灵敏触觉,此刻他恐怕早已被射成刺猬。

来不及更多思索反应,秦慎翻身中下意识的便将手中小白抛向路旁灌木丛,同时借着翻滚的一蹬之力亦是纵身扑进树林,然后再朝前翻去。

“嗖嗖嗖~”

埋伏之人朝他先前落身之处再射出一轮箭矢。

尚未心叫好险,剑风扑面而来。

陡然从白亮的天地来到幽暗的林中,秦慎只能隐约看到身前有一人影持剑斜刺而来,无力再做翻滚躲避之际,就此背靠雪地蹬出双脚,重重踢撑在对方腰腹。

那人发出一声闷哼,弹跌出去立足不稳,重重落在灌木丛内。

“锵!”

长剑出鞘之音中秦慎借腰里猛然弹身而起,寒光一闪,另一名扑来之人溅血倒地。

脚步以及树木刮擦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秦慎难以凭此猜测究竟多少人伏击自己,只是毫不犹豫的朝先前跌落之人踏步疾冲过去,趁对方刚踉跄爬起还未立稳脚步,长剑掠过对方脖颈,让他再次躺落。

迎面再来两人。

秦慎面色沉冷的夷然不惧,抢前数步硬闯入两人中间处,贴身靠近右侧之人,双手持剑狠劈左侧之人项背。

两人惊慌来不及侧身后退时,一人已被长剑劈中,顿时血花四溅。

此时身后的另一人亦被随着长剑走势而至的手肘猛然击中胸口,一阵剧痛中弯下腰身,随后便觉脖颈一凉。

短短瞬息,战线又被他向前推进丈余。

而值此时刻,秦慎深知就如战场厮杀一般,唯有进攻绝无退路,是以每一剑尽皆狠厉杀招,不到片刻,又有三人命丧剑下。

然而这似乎只是昙花一现的好景,身前身后依旧还有许多步音和刮擦声传来。

行进中所有人都没有出声,只是闷头杀往他这个方向。

树林中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安静气氛。

更令他心焦的是,林中黯淡不便视物,又尽是树木灌丛,虽利于自己游走攻击,却也难保旁人偷袭。

这般做想时,后肩忽然传来一阵刺痛。

秦慎一声大喝,反手一剑刺入身后灌木丛内,听着传来的一声惨叫抽剑屈身冲前数步,抬腕架住前面之人随剑势砍来的手臂,同时顶膝撞向对方腹部,趁着他疼痛弓身之际以剑柄狠狠砸向对方后脖……

“咔擦!”

对方软跌于地。

估摸着时间审时度势,相信此刻放箭之人尽皆加入战团的秦慎再不犹豫,返身朝中间大道杀去。

剩余之人折返方向,朝他追来。

短短数丈路程再势不可挡的连杀两人,秦慎终于来到林中道路。

听着身后的沙沙步音,倏然顿足回身踢起地上积雪,雪沫四溅迷住跟来之人双眼时,手中长剑犹若闪电般划过对方身躯。

瑰红的鲜血四散喷溅,与飞舞的纷扬雪沫交相辉映,化成一道残酷而凄美的奇景。

此时另一踏出密林的刺客瞅准时机,趁他刚踏足落地,重心依旧未稳之时,抢先一剑当胸刺来。

瞧着袭来的剑势,秦慎侧身缩肩向后沉去,然而终是躲避空间有限,一阵透肩微凉立刻传来。

一声闷哼,秦慎长剑迅疾挥出,划过对方脖颈。

两把剑再次攻至。

危机之下,来不及收回长剑的秦慎猛然跌跪雪地,避过当胸两剑,双手持剑反向大力齐腰横斩过去……

鲜血喷涌而出,将他溅了一身,以致再也分不出身上鲜血哪些是他流出,哪些由刺客喷溅。

殷红的血液染上洁白的大地,点点朵朵就如绽放的红梅,死亡气息弥漫在林间小道。

血性的激发之下,所有人一时都杀红了眼睛,全然不顾退路。

出剑尽皆杀招的一番疾刺狂击,不拘一格的拳脚辅助,秦慎陆续再将从林中赶出的数人斩于剑下,至此林内似乎再无动静传来。

除了间或的细微呻吟之声,四下里一片寂静。

持剑再等候片刻,感受着前胸后背的数处疼痛,秦慎一阵乏力的再也忍不住跌坐雪地。

是谁?

是谁要置我于死地?竟还不惜用上刺杀的手段!

王睦?再或卢芳?

王睦如果真要谋害自己,需要用上这种卑鄙的手段?

而如果卢芳的话,倘若他察觉出自己终归难以收服,或许真会如瞿寒所言一般,既不能用,那就只能立杀无赦!

但是前两天刚达成一种默契,如今的局势也并未达到非用即杀的时刻,按理也不会如此迫不及待吧?

或者是因为我知晓他的秘密,对他构成威胁,非要杀我灭口不可?

这个解释或许说得通,但互有把柄,亦无须冒此大险吧?

那究竟是谁呢?

默想一阵毫无结果时,他的思绪被一阵“吧嗒~吧嗒~”之音惊醒。

猛然扭头看去,只见小白不知何时从灌木丛内钻了出来,正凑在一具刺客的尸体旁边,贪婪地舔舐着依旧带有几分温热的鲜血。

而那以前一直温善的眼内,此刻亦变得冰冷无情,闪烁出渗人的阵阵幽蓝寒芒。

“小……”秦慎刚要喝止,又陡然停了下来。

它终究是狼!

而既然是狼,又怎能丢失狼性?

恢复片刻体力,秦慎近两月来首次感受到了寒冷,心知这是失血的缘故,连忙以剑撑地勉强站起身子,上前查探刺客身份。

一无所获。

而他亦深知此地实在不宜久留,匆忙唤上舔了个大饱的小白踉跄离去。

但愿能坚持到走回营地!

第106章 落井下石

秦慎不敢再抄偏僻的近道,径直踏往大道方向,因为从大道回营安全些许不说,或许还能碰到往返军营以及城内的巡城兵卒。

然而结果却是令人感到沮丧,空旷的大道上渺无人烟,此时并非巡骑交班之际。

体力随着血液的流淌似乎正在一点点耗尽,北方的寒冷让刚流出的鲜血片刻便在衣服上结成薄冰,寒冷之意愈来愈浓。

他感觉自己再难坚持到军营。

天意是种很奇怪的东西,它总是在你斗志昂扬正要去面对现实的时候,又冷不防的给你一个狠狠巴掌。

尽头,终于到来!秦慎嘴角溢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小白默默随在他的身后,再无先前的兴致勃勃与活蹦乱跳,亦步亦趋中,似乎多了几分孤傲冷漠之意。

“小!”

秦慎眼泛怜爱的垂首看向它刚喊出一字,隐约听到身后似乎有蹄音传来。

以剑驻地支撑着身子缓缓转了过去,慢慢挺直腰梁。

小白回首望向后方。

须臾,数十骑出现在一人一狼视线。

勒马停在丈余之外,王睦一愣后再将满身血迹的他打量几眼,嘴含讥诮道:“秦将军这幅模样,当真才不愧浴血奋战四字。”

“拜你所赐!”秦慎的话语听起来冷而平静,就如这严寒而又无风的天地。

“我?”王睦怔了一怔,嘴角的嘲弄之意愈发浓郁,“倘若我真要捕杀秦将军,凭我之身份,需要用上这等厮杀手段?而倘若我真要就此捕杀你,此刻你只身负伤,又何必与你在此多费口舌?”

谁又知你是否喜欢玩些猫捉老鼠的游戏?秦慎心中很是不以为然,面上却不动声色。

王睦言罢再扫他两眼,淡淡道:“秦将军不妨请讲,究竟发生何事?”

难道不是他?

秦慎很难从对方的言行举止中察觉出任何端倪,此刻听他问起,心中一动的强忍着身体的疲倦将事情简略诉说一遍,旋即状若无意,实则有心的暗暗关注对方的所有反应。

然而观察得来的结果却令人失望。

王睦听完后脸上渐渐露出沉重深思之色,随后右手轻轻一扬,立即有数骑调转马头脱离队伍,朝城东小树林奔去。

“无论如何,秦将军皆是我大新之勇猛良将,王某绝不会对此事坐视不理!”

听着他面色阴沉迸出的话语,秦慎几可笃定绝不是对方。

因为正如他所言,如果真是有心对付自己,此刻无疑是最好的机会,但他似乎并无这种意思!

那究竟是谁?似乎只剩卢芳一人。

心中这般做想时,身子再难支撑地晃了一晃。

王睦察觉到他这个轻微的动作,将他盯视片刻,嘴角似笑非笑的半含调侃道:“秦将军似乎力有不支,不过王某此处有一剂良药,或许能令秦将军再多支撑半刻。”

说完在他狐疑的目光中伸手纳入怀内,取出一物托在手心,挑眉道:“秦将军可知此为何物?”

“圣旨?!”秦慎看着他手中扬起的淡黄卷轴,目瞪口呆。

“秦将军果然见多识广,竟识得此物!”王睦似赞许似挑衅的看他一眼,将圣旨缓缓展开,抑扬顿挫中带着几分戏弄的意味念道:

“天凤五年冬十月乙未日,大新始皇帝诏曰:朕闻褒有德,赏至材,千人慎骁勇善战,赤胆忠心,果敢勇猛,以御匈奴,朕甚慰之。其加封慎屯骑校尉……”

后面的话秦慎再未听入耳中,只是默默的紧盯着他,眼中甚至闪烁出无尽怒火。

十月乙未日,也就是他回武泉前王莽就已经拟好的旨意,由王睦带来武泉,没想到对方居然私藏到此刻。

对他充满恨意的目光,王睦丝毫不以为意,眼中则满含戏谑的与其对视。

“王!”

半晌过去,秦慎咬牙切齿的正要迸出王睦二字,一顿后又改口幽幽道:“执法!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痛?”王睦疑惑的反问一句,看着他愤怒中不无幽怨的目光,畅意的呵然笑罢,看向他道:“陛下允我临机独断,而我心觉秦将军应该在卢芳属下再历练一番,如此安排,又有何痛?”

秦慎刹时竟无言以对,然而心中则是早将对方咒了千百遍。

我的屯骑校尉啊!

瞧着他哑口无言的模样,王睦眼中满是恶趣味的再好好欣赏片刻,这才面容陡然一肃,沉声令道:“留下一骑!”

接着在有绣衣放开马匹之际,兜马领着众人策骑离去,只留下一句话语飘荡天地——

“若你有命活到来年,我在京都等你……”

望着对方朝长安方向越奔越远渐渐消失的身影,秦慎心头百种滋味,不尽言表。

咬牙切齿的感受着愈来愈是虚弱的身子,连忙伸指朝远处比了个不堪的手势发泄胸中怒火怨气,然后抱上小白,爬上对方留下的马匹,策马朝军营奔去。

刚到大营门口,守卫看到他这副血人模样顿时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将他扶下马背,搀着朝营内快步踏去。

尚幸众兵卒亦算见惯战事,虽乱不慌的分别通知军内医匠,以及禀告诸位相关人等。

“官人!”

医匠尚未抵达,闻讯而来的如诗如画俏目哭得红肿不堪的跌跌撞撞闯入帐内。

只待看到他这脸色煞白,浑身血迹的模样,更是悲不自胜的疾步冲到他身旁跪坐下来想要帮忙,却又手足无措的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秦慎勉力挤出笑容,宽慰道:“无妨!都是他人血迹。”

这话出口,两人却是哭得更是厉害。

因着劳累和失血的缘故,秦慎此刻真的只想清净片刻,然而又不好斥责两人,正头疼间,医匠赶至帐内,连忙好言将如诗如画哄开。

此时瞿寒也掀帘而入,见到帐内情形后默然立在一旁,眼中尽是关切之意。

医匠将他衣服剪开,一边察看伤口,一边解释道:“将军身上虽有多处创伤,不过尽皆不深且避开要害部位,此刻虚弱,或许是失血过多而天气寒冷之故,将军与两位娘子放心,只待将血止住,修养数日,便可无碍。”

秦慎点了点头,看向依旧梨花带雨的两人道:“听到未?医匠都言并无大碍,你俩就别再这般模样。”

无论何时何地,医生的话总是最能起到镇定人心的作用。

如诗如画闻言渐渐止住心慌意乱。

片刻过后,两人看着医匠医匠开始熟练替他敷药包扎,如画哭意仍未全部散去的半抽噎道:“那……那婢子……婢子去给官人熬些羹汤。”

说完却又身形都未移动半分。只是拿通红的双眼关心而眷恋地望着他。

秦慎自然知晓两人心意,而身处温暖的帐内,先前的虚弱感似乎也再无那般强烈,于是冲她笑了笑,柔声道:“等我包扎好再去。”

听到这不无怜爱的话语,如画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破颜浅笑,羞赧的垂首轻轻点了点头。

“何人所为?”瞿寒看了眼帐内之人,出言问道。

秦慎叹息着出神片刻,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对方将我邀约之城东树林立下杀手,根本未曾通报姓名,归来时我曾遇到王执法,他已派人前去查探,或许你亦可领人前去察看一番,说不定有意外发现。”

“王执法?”瞿寒目露疑惑的思索一会,看向他道:“会否是王执法派人伏击?”

“不是!他……”

秦慎立刻否定,接着脱口而出的话刚说了一字又停了下来,眼中闪过恼恨以及无奈的想了想,转而道:“若是他有意将我击杀,方才归来之时我已有伤在身而又独自一人,他大可将我拿下,可他并未如此行为。”

瞿寒表示了解和赞同的微一颔首,旋又再看向他目带询问的道:“会否是他?”

这个他,两人心知肚明。

但真的是他吗?

秦慎也无绝对把握的沉思少倾,只得回给瞿寒一个无奈的摇头。

瞿寒自然明白的他意思,当下侧首皱眉想了片刻,舒了口气:“那我立刻再去查探一番,或许真有意外发现。”

“记得多带人手!”秦慎点头中小心叮嘱。

然而话音刚落,只见瞿寒的身影已是掀帘而出,只留下简单而自信的两字——

“不用!”

第107章 扑朔迷离

待医匠包扎完毕,秦慎注目他沉吟片刻,忽然道:“我的伤是否很严重?甚至连下榻的力气都无?”

医匠一愣,心道我刚才不是解释过了吗?

疑惑间对上他的目光,瞬间醒悟过来,恭声道:“将军身上数处遭受重创,失血过多,自然再无气力下榻,需要好好卧榻静养。”

“你医术精湛,我记下了,你先下去罢。”秦慎眼中射出满意之色。

在两名兵卒的半抬半搀下,他被挪至卧房,所有看到他这副模样之人,都知晓将军这次实在伤得不轻。

当卧室只剩下如诗如画时,两人不由对望一眼,再看向榻上精神明显好转了些的他,皆弄不清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秦慎收起先前的病态,看向如诗道:“待会曹进回营,你让他立刻前来见我。”

如诗应诺下来。

两人虽不知他为何如此,但想着官人这样做定然有他的道理,当下也不多问的默默将屋内暖炉再烧旺几分,为他掖了掖被角,心中关切的一步两回头中慢慢踏出屋外,分别熬羹汤以及前去等候曹进。

最难消受美人恩!秦慎看着依依不舍中消失的两人身影,心感温暖的暗暗一叹,思绪又被今日的发生的事牵引过去。

如今只剩下卢芳还有嫌疑,那究竟是不是他呢?

还有那该死的王睦,竟然私自截留我的任命,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八尉之一!几可说一步登天之事,就这样被他轻而易举的阻止!

还有那个来年长安静待自己,又是什么意思?意味着来年会有新的旨意下达?

如此虽好,但……

但是长安如今那母女两人依旧还在,他是否又想让她俩指证自己?

难道亦要如对待王麻子那般对待母女二人?

秦慎自觉无论如何,似乎也难以对她俩痛下杀手,正苦恼的胡思乱相间,屋外响起急匆匆的沉重步伐声。

“将军~”

曹进人未至声先达的凄然喊着踏入室内,对上他含笑看向自己的炯炯有神目光不由一愣,疑惑的回首看向跟进来的如诗:“这是?”

如诗朝两人歉然的行了一礼,赧颜道:“婢子见官人似乎有意将事情夸大,便对曹司马将官人伤势说得严重了些许。”

秦慎冲她赞许而宽慰的笑了笑,让她去外面守着。

“将军!王睦还是卢芳?”只待如诗刚踏出屋外,曹进就迫不及待的怒然发问,就似恨不得立即去找两人报仇一般。

秦慎示意他稍安勿躁后,沉吟道:“并非王睦!至于卢芳,我实在也难以判定,按说他的嫌疑确实很大,但我总觉得又有其矛盾之处,唉……”

曹进闻言皱眉思索片刻,亦未问做出这些判断的缘由,转而道:“将军的伤有无大碍?”

“无妨,休养几日应该就能大好。”秦慎收敛思绪宽慰一句,接着道:“此刻召你前来,是希望你趁着城门还未关闭,去城内将我遇刺的消息散播出去,或许明日就有结果也未可知。”

曹进点了点头,“那俺现在就去办。”

言罢雷厉风行的刚转身走了数步,却又猛然顿足回转身子,看向他道:“将军有否想过,或许是柳光那竖子所为呢?”

他?

秦慎怔了一怔,若非曹进此刻提醒,他还真几乎将这个从未放在眼中之人完全排除在外。

那究竟会否又是他呢?

看到他此刻的反应,曹进自然明白他的想法,接着道:“将军将那竖子去了势,几可说是毁了他的一生,这种人仇恨之下,又有何事不敢做出?”

秦慎郑重的点了点头,“诺!那你再派人将他每日十二时辰不间断的盯住,若他确曾有过动作,不可能就此无声无息。”

“诺!那俺立刻去办!”

待他离去,秦慎又各种分析了小会,想着想着只觉一阵倦意来袭,也来不及等候瞿寒的查探结果便昏昏睡去。

翌日。

城门刚开不久,卢芳在数十名侍卫的跟随下前来军营看他,而城郊竟发生刺杀军中将领这种事,若从表面来看,难免让人人自危。

当他甫一踏入满是药味的屋内,看到双眼无神,脸色就如死鱼般难看的秦慎后,不免吓了一跳,“子毅!昨日听闻你遇刺身受重伤,本想立刻前来看你,可城门当时已关,没想到你竟比我想象中还要严重几分。”

秦慎苦笑,昨日还想着装得伤势重些,没想到到了下半夜,直接高烧不止,如今倒好,也不用再装了。

“多谢使君记挂,末将感激不尽。末将亦未料到伤势竟似乎有加重的趋势。”

卢芳看着他叹了口气,径直步到塌边坐下,发了一会呆,双目寒光一闪道:“究竟何人如此大胆?竟敢白日里行此刺杀之事!”

秦慎强忍着头昏脑涨偷偷看他的言行举止,闻言摇头表示不知。

见他似乎并无头绪,卢芳思索片刻,看向他不确定的小声道:“会否是王执法?昨日他前来知会我将返回长安,而你在那时又刚好遇刺,如此巧合,两者难道毫无半分关系?”

“应该不是执法。”

秦慎对上他疑惑的目光解释道:“昨日我受伤归来时,路上曾遇到执法,他非但并未趁机缉拿我,更还赠我马匹。”

“他来找你?所为何事?”卢芳立刻露出警觉的神色。

秦慎苦笑一声,无奈的叹道:“还能何事?自然是趁着回京之际再来羞辱末将一番,他对我向来颇有偏见,使君当是清楚无比。”

卢芳面容放松的默然点了点头,再沉思小会,猜测道:“那会否又是匪盗所为?近月来城内匪盗在你打击之下,几近销声匿迹,再无栖身之处,难保对方不会伺机报复。”

秦慎闻言一呆,陡然发现自己很多没想到的问题,都是由旁人提起。

为何会这样?难道仅仅因为自己身体受伤,以至精神与注意力不够集中,难以顾及到方方面面?

似乎并非如此!

他忽然又想到当初被窦义晋升都伯时的担忧,当他身处局内,就会变得不识庐山真面目,而究其原因,也无非是只缘身在此山中!

那当自己跳出这个圈子,以局外人的眼光重新审视这一切,是否又会有意外收获?

见他默然不语的露出深思模样,卢芳只道他心中也是肯定自己的想法,不由恨声道:“这些奸诈凶狠之徒竟敢刺杀将领,当真是目无法纪!子毅以后但若再遇到此等人,无需捕拿,立杀无赦!”

如果真是他所为,凭着此刻的演技拿个小金人当真是实至名归。

秦慎瞧着他言语间一副咬牙切齿的愤怒模样不动声色的想了想,否道:“应该不是匪盗所为。昨日伏击末将之人似乎极有组织,并非乌合之众所能做到,而这些匪盗一向独来独往,难以那般考虑周全。”

“这样……”卢芳不予置否的沉吟片晌,低声疑惑的自语道:“那究竟是谁呢?”

秦慎感受着他似乎有点走神的心绪,忽地心中一动,小声试探道:“使君觉得会否是柳校尉所为?”

“他?”卢芳讶然失声中猛然侧首看向他。

秦慎坦然与之对视的苦笑一声,“使君亦知末将与柳校尉向来便有罅隙,而数日前末将更将对他做出那般之事,难保他不会心中仇怨更甚,设计伏击末将。”

“子毅无需这般做想。”

见他并非有意栽赃陷害,卢芳收回目光,意兴阑珊的深然长叹一声,解释道:“自那日比箭之后,柳校尉便卧在榻上不言不语,数日来更是粒米未进,我担心他为此轻生,派了数人每日轮流照看,我可在此向你保证,绝非是他所为。”

秦慎了解的点了点头,眼中射出尽是歉然的目光。

“我并非是责怪子毅,那日你未取他性命,我便知你是有意放他一条生路。”

卢芳反过来宽慰一句,看着精神委顿的他默然片刻,转而关切道:“子毅这般严重,我府中有位医术尚可之医匠,稍后我将他派来为你诊治。”

秦慎闻言暗吃一惊,又哪敢用他指派的人,连忙道:“无需如此麻烦,末将不过是失血过多又风寒入体,故而如此,军中医匠亦是颇通医理,方才末将吃了他开的药,此刻似乎已有好转趋势,想来再有两日便可无事。”

卢芳似乎亦被这些接二连三的烦恼折腾得再无谈兴,闻言有点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接着就此默默无言的静坐了一会,侧首看着两眼似乎都快睁不开的他,情绪低落的微微叹了口气,拍了拍他身子,“子毅你先好好休养,云中可还指望着你俩来保片刻太平,我就不再打扰你歇息。”

恭声送走卢芳,秦慎看着他萧瑟离去的背影陷入深思。

从对方方才的言行举止来看,完全没有作伪成分。

而他对柳光的保证,只要随便加以验证就可得知真假,那如果真不是他俩?又还会是谁?

所有事情似乎变得愈发扑朔迷离起来。

正失神间,伴随着一阵匆乱的细微步音,暗香袭来。

第108章 异想天开

才两三日不见,此刻的顾惜玉看起来似乎憔悴了不少,俏脸不见半点血色,而往日流光溢彩的美眸亦是黯淡无神。

“慎郎!”

在他的注目中,顾惜玉双眼红肿满是关切的轻唤着挨到榻边坐下,探手抚上他滚烫的额前,吃惊的凄咽道:“还发热了。”

言罢满面彷徨无助,泪珠再次在眼眶蕴结,一副垂泪欲滴的惨痛模样。

于她们这个时代的人而言,或许并不懂得炎症的道理,亦知普通刀剑之伤或许并不可怕,但可怕的是伴随而来的高热不退,若是得不到控制,唯一的结果只有慢慢被病痛折磨,直至死去。

对她总是昵语相称,秦慎虽感无奈,不过也是毫无办法,而此刻面对她真诚的关切和痛心,更是无心计较这些,当下心中感动的宽慰道:“没事,歇息几天就会好转。”

“怎会没事哩?”顾惜玉垂首楚然的轻声说着收回手掌,接着道:“慎郎身为军伍之人,难道还不知……”

说着又觉这话甚是不祥的顿了一顿,苦声道:“又何必说些这样的话来宽慰惜玉。”

秦慎微微一叹,看向她柔声道:“我何须骗你,我亦稍微懂得些许医理,已让如诗如画照方熬药,只要稍后吃下,想来便会见好。”

“当真?”顾惜玉几分惊喜几分怀疑的蓦然侧首相看,就似要辨明他这话究竟似真似假一般。

秦慎点了点头予以肯定,岔开这个话题道:“顾……”

话刚出口,却又猛地觉得对方都自己关心到这个地步,又何必再在一个称呼上让人难过,一顿转口道:“惜——”

“官人!”如诗捧着药碗与如画踏了进来,愁容惨淡没什么心思的冲顾惜玉微一致意,边走边道:“该吃药了。”

“让惜玉来吧。”顾惜玉轻声说着伸出纤纤玉手,并没有让开位置的意思。

感受着三人片刻僵持间的微妙气氛,秦慎昏昏沉沉的脑袋更觉一阵发疼,强忍着酸软乏力的身子,一边撑手起身,一边苦笑道:“我还未到不能动弹的时刻,还是我自己来罢。”

如画与顾惜玉赶紧手忙脚乱的将他扶坐,以睡枕靠在他身后。

伸手接过一脸悻然之色的如诗递来的药碗,秦慎以汤匙轻轻搅着仍是滚烫的汤药,片刻后不经意的瞟了眼怔怔间似乎有些失神的顾惜玉,忽然轻声道:“城门悬挂的那具尸体,是你的杰作吧?”

顾惜玉陡然惊醒,看向他道:“慎郎为何会如此做想?”

见到她这般反应,秦慎心中更是确定无疑,淡淡一笑道:“若非是你故意为之,我实在难以想象对方身为绣衣,为何却会大白天的弃公事于不顾,跑去青楼寻花问柳。”

顾惜玉欲言又止的顿了一顿,神情并无半分得色的幽幽一叹:“惜玉就知任何事情都瞒不过慎郎,不过就如那日所言,无论慎郎告知惜玉与否,惜玉都会竭力相助慎郎。”

“多谢!”

秦慎轻而郑重的道了两字,就此默然小会,忽又道:“难道你就不怕因此而惹怒执法?”

顾惜玉闻言似有似无地斜他一眼,垂首轻轻叹道:“世间男子大皆眷恋青楼,又有几人能如慎郎这般对青楼畏之如虎,因此这又与惜玉何干?执法难道还会因此而责怪惜玉?”

对她暗含怨怼的话语,秦慎只若未觉的点了点头,然后一言不发的思索片刻,沉吟道:“其实我一直有个疑惑,就是你……”

说着却又叹了口气,“罢了!总之上次之事多谢你便是。”

“慎郎是否想问惜玉为何如此笃定执法会对你不利?”顾惜玉看着他的半吐半吞,代他将问题讲了出来,不等他表示与否,接着解释道:“其实这是明眼人一看便知之事,而那日在车中,慎郎亦言执法错将你当成疑犯,因此惜玉才有此猜测判断。”

秦慎点头觉得这个解释合情合理,不过自己与执法的矛盾真有这么明显?

疑惑间蓦地似乎抓住问题的关键所在,反问道:“只是我虽不知王执法派人盯梢究竟意欲何为,但我身正影不斜,问心无愧,你难道就不怕因此而弄巧成拙?”

顾惜玉闻言怔了一怔,旋即垂首歉然道:“惜玉当时心中只是担忧执法为难慎郎,倒是未曾思虑更多,你……你……”

说着难以为继的眼眶微红,一副委屈不尽,若人生怜的模样。

“我并非责怪你。”秦慎见状连忙辩解,接着好一番软言相劝,这才将她重新逗得释然开来。

然而不到片刻,顾惜玉却又幽幽一叹,自怨自艾道:“可惜此次刺杀之事惜玉却事先毫无半分知情,若非慎郎本事了得,恐怕早已命丧奸徒之手。”

见她说着又是自责不已的垂泪欲滴,秦慎暗叹女人不只是水做的,甚至根本就是水的同时,笑着宽慰道:“你又如何可能事事预先得知?若是如此,那岂非比绣衣还要厉害几分?诺!我现在不亦是平安无事吗?”

顾惜玉闻言终是浅浅一笑,似乎不再就此事耿耿于怀。

此后再坐了半刻,看着他将药饮下,这才依依不舍又有点愁肠满怀的告别离去。

“哼!慎郎,慎郎……”

见房门处虽然早已是芳踪全无,但他却犹自盯着那处愣神发呆,如诗顿时颇为不满的小声嘀咕起来。

秦慎收回思索的心绪,看向她状若诧异道:“咦!前两日不还是顾姊姊长顾姊姊短的叫唤吗?怎地此刻又是这般不耐烦模样?”

如诗一急,没好气道:“那又怎地相同?她……”

“诺!不就一个称呼吗?”秦慎将其打断,笑眯眯的有意无意道:“慎郎人人叫得,可官人却只有你俩才能称呼,难道如此还不好?那要不你俩亦改称慎郎便是。”

“当真?”如诗眉梢一喜,想了想又偷瞟他一眼,状若不屑道:“还是算哩。婢子似乎还是叫官人顺口些。”

秦慎会然于心的淡淡一笑,吩咐道:“去将曹进等人唤来。”

“诺!官人!”如诗拿声嗲气的回了一句,冲他嫣媚一笑,拉上如画一起去了,却又被耳尖的他听到两人渐渐远去的小声议论:“官人到底甚么意思?”

“为何官人每次一听到神色就会显得格外振奋?特别是当你声音娇柔……”

躺在榻上的秦慎不由哑然,心道有至于这么明显吗?

“如何?”曹进似乎永远都是那么的迫不及待,甫一踏入房内便开口问道。

秦慎摇了摇头,思索着沉吟道:“应该不是卢芳,或许亦非柳光,你派人暗暗打探一番这几日卢芳有否一直遣人照顾柳光,如若不假,便将我们的人撤回来。”

“不是?那还会是谁呢?”曹进顿时搔着头狐疑起来。

秦慎也没什么头绪的叹了口气,看向瞿寒道:“瞿兄昨日前去可有意外发现?”

瞿寒耸了耸肩,解释道:“昨日当我赶至时,林中尸体早已尽皆不见,不知究竟是王睦所为,还是及后又有刺客前来销毁痕迹。”

“这样?”曹进诧异的看向他,担忧道:“若是王睦带回查验尚好,倘若属于后者,那岂非意味着刺客还有后来之人?如此,那将军亦非还有危险?”

瞿寒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那!这!”曹进一愣,刹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看向秦慎:“这,将军……”

说着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无言以继,不过其意思却清楚无疑:向来只有千日做贼,又何来日日防贼?

几人苦恼的默然相对间,瞿寒正要开口,秦慎从沉思中醒来,抢先道:“其实我有一个问题一直不得其解。”

说着对上几人投来的疑惑目光,眼神透亮的缓缓道:“为何数年甚或数十年以来,天下乱民纷起,而朝堂却无任何能战之人?”

“将军此言何意?”曹进闻言顿感莫名其妙。

瞿寒却是沉吟片刻,然后目光复杂的看向他道:“秦兄莫非是说,有人故意针对朝堂武将下手,以至再无可用之人?”

秦慎点了点头。

其实这也是他与卢芳交谈一番后陡然冒出的想法,正如他所想那样,当他身处局内之时,很多事情都看不清楚,想不明白,但当他跳出局外,以局外人的超然眼光再来审视这些事情,就会有别样发现。

从古自今,无论哪朝哪代,多少总有那么几个耳熟能详的战将名留青史。

几可说,唯有王莽新朝这段时间独独例外。

当然,这或许可以解释为朝代历时太短,实在难有战将崛起,但这个解释却又并不合理。

正所谓乱世出英雄,为何刘秀能有云台二十八将,可新朝之战将却无一例外的全是率领数十万人大败于数千数万人?

抛开各种内在外因的局势不谈,在这种冷兵器时代,这几乎是很难想象之事。

数十万人,除去各种辅兵民夫,无论如何也有数万精锐,为何面对数千数万乌合之众,却一战即溃,连一个能稍微打出点名声的战将都无?

总之,他觉得其中似乎有些不为外人知的猫腻。

刘秀建立西汉,短短数年英雄辈出,可为何本该人才济济的长安朝堂,却连像样的战将都拿不出手,他们都去哪了?难道都死了不成?

没错!或许他们确实都死了!

第109章 十八铁卫

如今的秦慎凡事都喜欢以阴谋论去看待,而他身处的圈子又实在太小,除却简单的卢芳等人,他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对他下手。

王莽此人,或许任人唯亲,或许刚愎自用,再或沽名钓誉……

但有一点却无可置疑,那就是此人有着众多野心家一样的优点或是缺点——

极重名声。

这从他苦心经营大半辈子的开创历史上通过禅让登上皇帝宝座的先河就可看出,为了博取名声,他可以艰苦朴素,也可以让老婆打扮成仆人一样接待客人,他甚至可以杀子求名……

总之,他至少都是一个伪君子。

而君子无论真伪,站在了一定的高度,就必须表现出一定的大公无私,任人唯贤。

因此,历时数年的大战,举国却没有出现一个能战之将领,这是有点反常的现象,也就不能不让秦慎觉得后面是否隐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再加上王睦听闻自己遇伏时的沉重,更加深了他的这种猜测。

然而曹进却不这么认为,思索片刻道:“将军这个猜测未免太过匪夷所思,如今朝堂之大司马严尤此生征战无数,胜多败少,便是骁勇善战之辈,可为何又安然无恙呢?”

“我等所能看到的以及听到不过是表面,究竟背面发生了何事,我等又如何得知?”

秦慎不能认同的反驳一番,想了想,又释然道:“当然,作为中低级将领,向来只有听命行事,最多亦不过是各种建议,或许是统领大将军难以做到从谏如流,又无能至极故而如此,总之这不过是我突发异想的猜测罢了,全无根据,几位就当个笑话听罢。”

几人默默点了点头,一时间依旧沉浸在这个太过大胆的猜想之中。

瞿寒又深思顷刻,沉吟道:“其实这种可能亦并非全无可能,只是举国将领如此之多,若是对方想面面俱到,又何如应付得来?而秦兄虽有名声在外,难免惹人注目,这似乎亦难成为被人针对的理由,因为……”

顿了一顿,看向他犹豫着还是补道:“因为无论将来局势如何,于此刻的你而言,是敌是友并未明朗,又何须如此迫不及待?”

秦慎高深莫测的淡淡一笑,没有立刻回答的只是面上闪过几丝气恼之色。

片刻后始叹了口气,嘴角挂上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看向几人道:“如果我说陛下曾有意召我入京就任屯骑校尉,你等信否?”

“啊?!”曹进诧然的叫了起来,看着他难以分辨此话是真是假。

而他这话实在太过突兀,瞿寒等人的反应亦是好不到哪去。

秦慎也不再卖关子,笑了笑道:“不然你等以为王睦昨日找我何事?无非就是想拿此事来刺激我,旨意我昨日都已瞧见,当是确凿无疑。”

“这!”

几人面面相觑的对视片刻,曹进无限痛惜道:“这可是八尉之一啊!将军若是就任屯骑校尉,可就是掌管了京城上万精骑,这……”

说至气结无处发泄时,更是恨声道:“这王睦实在可恶!将军究竟与他有何过节,以至他要如此待你?”

这个疑问自然是所有人的疑惑,闻言不由拿眼看向他作何解释。

秦慎当然也是极其苦恼的无奈一笑,不解道:“我也不知!唉,他这人气量狭小,虽然后来误会解除,不过或许因着我又对他一番冷嘲热讽,故而如此吧?”

言罢微微一叹,又释然道:“不过该来的总是跑不掉,来年相信我等便可直抵长安。”

对几人来说,这不啻于一个绝好的大新闻,闻言顿时喜形于色。

瞿寒却是眉头紧锁,思索片刻后颇为沉重的看向他道:“秦兄觉得卢芳会否知晓这个消息?”

“应该不知罢?”

秦慎不能肯定的回了一句,想了想又道:“王睦还不至于如此不知轻重。”

瞿寒难以完全释怀的微一颔首,担忧道:“你我如今皆身处局中,形势如何自然清楚无比,各地对上令虽然看似遵循,但不过都是阳奉阴违,便如数年前,陛下征调各地兵卒讨伐匈奴,无人不是皆为自身打算,所派之人大皆老弱之辈,如果卢芳此时知晓陛下打算,难保不会从中作梗,你还需做好其余准备。”

“瞿兄所虑不无道理。”

曹进赞同道:“而卢老贼最终若是知晓,亦定然不会让将军这等人才从自己属下流失,万不得已时,说不定还真会铤而走险。”

秦慎不以为意的淡淡一笑,“我是否去长安就职,又何须经他同意?”

言罢对上几人不解的目光,微笑着高深的反问道:“倘若卢芳造反,你等觉得还应跟着他一同去死不成?”

几人闻言无不既觉疑惑又觉心头剧震,瞪大眼睛看着他。

他这话实在太出人意料。

他还真的什么事都敢干!几人渐渐想明白他的大概意图之后,不由心中突然冒出这个感慨。

“诺!开个玩笑而已,看你们这样。”

瞧着众人的反应,秦慎似真似假的笑了笑,点到为止的转而道:“不过你等担忧不无道理,因此这个冬季还需对一众兵卒多洗……嗯,多灌输有利思想,这是我等赖以生存之根本,来年若是难以指挥如臂,到时恐怕就连想灰溜溜的逃跑都成问题,知否?”

“有俺老曹在,将军但请放心!”从先前的震惊中脱离出来,曹进的神色毫无半分畏怯的反而变得亢奋起来。

秦慎心中暗叹,眼前这几人是他倚重的靠山,不管怎样,他也不能将所有事情都瞒着对方,以至到最后演变成自己都手忙脚乱,因此还需提前先预防几句。

不过目前来看,效果似乎还是不错。

完全消化了他的这个想法,瞿寒微微一叹,“这些都是及后之事,而以目前来看,无论是谁伏击了秦兄,再或是为来年之不可预测打算,秦兄似乎都不应该再单独外出,而组建随行卫队亦是势在必行之举。”

几人闻言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曹进挠头琢磨着道:“这随行侍卫,必须得是完全放心之人方可,如此……当是武泉一众兄弟无疑,不妨就将他们重新召拢……”

“不行!”秦慎立刻将其打断,沉吟道:“他们有更大用处,就这样圈在身旁实属浪费,我看不如就从军中挑些出来罢。”

“诺。”曹进应了一声,旋即问道:“多少较好?”

“十八人吧?”秦慎脑海中突然冒出这个数字。

“十八?”曹进愣了一愣,看向他不确定道:“会否少了些?”

秦慎闻言顿时没好气的白他一眼,“十八还少?你以为是去出征?到时将他们武装到牙齿,任他多少刺客都有来无回。”

“武装到牙齿?”

曹进的疑惑中,瞿寒淡淡一笑地看了薛玉一眼:“不妨就让薛玉以后负责担任侍卫长罢,他虽然少不更事,不过还算机灵,而万一真有危险,凭你与他两人联手,恐怕天下亦无几人能够留住。”

秦慎无所谓的耸了耸肩,状若不满道:“诺!只是我本还以为瞿兄会毛遂自荐。”

“我?”瞿寒一脸诧异,难得的心情大好,笑侃道:“瞿某怎么说亦算你之授业恩师,就算我有心如此,难道你竟真敢同意?”

几人闻言哄笑中再言谈几句,让他好好歇息后各忙公事去了。

唉!人总是会变的!

看着日渐开朗的瞿寒离去的背影,秦慎莫名感叹。

第110章 使君有请

天下间永远没有不透风的墙,卢芳似乎还是察觉到了京中先前的调令。

秦慎自然知晓这绝非是自己几人有意透露,而是对这些外郡封疆大吏来说,又有谁没在京都安排几个人手打听消息?

自他遇刺第二天来探视过后,卢芳就再没来过。

但对方不时以关切伤情的理由遣人前来探察所有动静的举动,还是被他感觉到了其中的异样,不过有了先前的预防,对方自然查不出任何问题,更何况他也确实并无异动。

而顾惜玉则时不时的前来看望一番,不过每次都被如诗如画防贼般的伺候一侧,两人倒也再无任何暧昧发生。

这种情况让他舒了一口大气,却也又觉得少了几分乐趣。

日子就在这种表面相安无事,暗里波涛汹涌的状态下过去了十余日,他的伤情也大为好转,伤口渐渐结疤。

只是为了避免与卢芳见面带来的更多麻烦,他也干脆装作伤病未愈的样子,每日里躲在大营逗狼取乐,一心只想就此平静的度过这个冬季,静待来年到来。

这日瞿寒巡城回来,径直来到大帐找到他,面色沉重道:“据闻陛下来年春季将要发兵攻打益州,这对我等来说似乎并不算个太好消息。”

“他又要征夷?”秦慎放过正在训练的小白,扭头诧异的看向他。

自从众人知晓来年或许要去长安就职后,渐渐将关注的重心转移到了京城的各种消息,是以对瞿寒张口就是政事丝毫不觉奇怪,反倒是王莽的征伐之心让他惊异莫名。

得到瞿寒的再次默认,秦慎侧首思索片刻,嘴角溢出几丝不可意味的笑意,感慨道:“国事都成这般模样,陛下的雄才伟略倒是丝毫不见减少,只是……”

说着看向他道:“为何你觉得这并非算个好消息?”

瞿寒大有怪他明知故问的不满看他一眼,找了个座位坐下后,这才叹了口气:“这难道不是明摆之事?益州是何地方?山多路窄,夷民只需往山中一躲,兵卒又能奈若何?我担心万一到时征伐不利,而你又刚好应召入京,难保陛下不会换你前去!”

“这……”秦慎沉吟片刻,不能置同的道:“世人皆知我擅长骑兵作战,陛下该不至于昏聩到派我前去那等地方罢?”

瞿寒摇了摇头,一脸无奈的道:“当今陛下……”

说着就似不忍卒言又或不便再言的深然长叹,不耐烦道:“当今陛下之想法,又岂是我等所能凭空猜测?究竟如何,谁又知道?”

看来王莽的习性,还真是天下皆知!

秦慎心中暗暗好笑的感叹一句,微笑着宽慰道:“就如你所言,陛下的心思,我等又怎能猜测?你就无需为此自寻烦恼。”

瞿寒微一愕然,旋即一副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的表情看向他,片刻道:“方今天下乱民纷起的局势你自然明了,陛下此时迁你入京,究竟所为何事,难道你还不清楚?我是担心你就此陷入四处征战的困局,以致最终名声尽失。”

秦慎闻言默然。

他当然明白对方的意思,天下乱民纷起,被张居正誉为最好管理的百姓,竟走上了反抗朝堂的道路,这究竟是谁的过错?

答案自然不言而喻。

而他倘若为王莽四处镇压叛乱,对这些已经对朝堂心生不满的百姓来说,无异于为虎作伥的狗腿子,从某一方面而言,或许确实会对名声极为不利。

但是事实真这样吗?而现在的他又有选择的权利吗?

秦慎静默片晌,淡淡道:“瞿兄未免多虑,我身为国之将领,就算真有那奉命行事,旁人又能因此而怪我甚么?”

瞿寒闻言面色却并无半分好转,幽幽叹道:“有时我真觉得去长安未必便是好事。”

“这就是你与曹进等人的最大区别。”秦慎呵呵一笑,接着舒了口气颇为感慨的道:“就算不去长安,那至少也要回武泉,无论如何,这云中绝非我能再呆之处。”

对于这点,瞿寒倒是颔首表示认同。

就在两人默然的片刻,帐外有人禀道:“将军!卢使君派人前来面见将军。”

两人心中同时涌起真是不经念叨的荒谬感觉,对视中苦笑着无奈地耸了耸肩,秦慎道:“让他进来罢。”

来人见礼完毕,恭声道:“禀将军!卢使君遣小人来问将军身体是否已然无恙?若是无恙,还请将军前往太守府一行。”

两人闻言快速的对视一眼,均看出对方眼中的疑惑,秦慎状若不经意道:“你可知使君唤我何事?我也好做准备。”

“小人不知。”

“诺!你且先去外面候着,我去收拾一番,立刻便来。”秦慎点了点头平静的吩咐完,待对方退下,接着看向瞿寒半真半假道:“不会是鸿门宴一般的邀请罢?”

瞿寒没好气地斜他一眼:“去!纵然你是刘邦,他亦无项羽之才!”

言罢却又认真的思索片刻,神色一敛道:“不过亦不可丝毫不防,你还是带些人前去,免得真有个万一,到时无人接应。”

“要不要再来个摔杯为号?”秦慎开着玩笑站了起来。

瞿寒跟着起身,再无半分打趣兴致的叹了口气道:“还是谨慎为好,我去替你安排人手。”

半刻钟后,秦慎与薛玉领着十八铁卫,朝云中城踏去。

这是一众侍卫首次随他出行。

十八人中有四人以前尚在武泉时便跟随在他身旁,早已结下深厚的主从之情,对他自然忠心耿耿。

而余者十四人,则是曹进从军中数百人中严格的挑选下脱颖而出之人,由此可见他们亦非平常之辈,至于背景,也被暗暗调查了个一清二楚,方敢使用。

在如诗如画的刻意装扮以及曹进的有心装备下,众人皆去掉了稍显沉重的铠甲和长枪长戟,均换上清一色的轻便武士劲装,腰插长剑,背负长弓,马悬盾牌弩机,看起来精神抖擞,气势森森。

或许是大雪停歇的缘故,云中城的街道比起十余日前多了些生气。

秦慎与薛玉并骑而行,前后各有九人负责警戒,看到这般阵仗,路人无不侧目。

众人尚是首次接受这种万众瞩目的眼光,兴奋之余,紧张反倒更多一些,就连薛玉亦不例外,毕竟方才经过十余日前的遇刺,谁又能保下一次刺杀不会马上来袭?

对此秦慎亦是无奈,若非值此危险时刻,他也宁愿一人独来独往,反倒更为惬意一些。

不过他也知道,这种日夜提防的日子,或许需要就此持续很长时间。

微一感慨,斜眼瞟了薛玉一眼,淡淡道:“无需如此紧张,你就当是平常出行便可。”

薛玉闻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赧颜道:“以前倒不觉得,为何此刻看任何人都觉得对方似乎不怀好意一般。”

秦慎笑了笑,不再劝他,因为这种紧张的情绪,无需过多相劝,只要多经历几次,就会变得习以为常。

相反让他更费心思的则是,卢芳此刻召他前去,究竟所为何事?

在当前这种形势下,两人的每一次见面都透露着不可预料。

然而想了一阵,秦慎却思无所得,不由心中暗暗一叹,无论如何,这种看似与世无争的宁静生活,恐怕又要告一段落。

第111章 郭后圣通

卢芳早有吩咐,管家见到秦慎到来,着薛玉以及一众侍卫留在门房,立即将他迎往前厅。

众侍卫对望一眼,依旧岿坐马背,侯在府外。

十余日不见,今日的卢芳神采似乎更胜往昔,精神奕奕,满面欢容,往日里稍显紧锁的眉头此刻也是完全舒展。

凭着秦慎扫眼间的猜测,或许是因着厅内另外两位来客的缘故。

其中一人年四十许,身材颀长,颌下留着几缕长须,生得倒有几分仙风道骨,肤色稍黑,颧骨微高,一双狭长的眼睛滴溜溜的乱转着朝自己打量,看起来有种圆滑的世故之感。

另一人则年约十八,眉清目秀,鼻梁高挺,瘦长的脸庞配以秀气得惊人的黑亮凤眼,相貌俊美异常,却又英气逼人。

尤其他虽然跪坐却依旧能看出的上半身极佳体型,当可判断此人平常极多运动,才会显现出如此完美身材,予人鹤立鸡群的出众感觉。

潘安宋玉之流亦不过如此吧?!

短短打量瞬间,秦慎心中感叹的不便多看,上前见礼。

卢芳笑呵呵地站了起来,三两句表示将他从病痛中召来的歉意寒暄过后,欣然道:“子毅,我来为你引见一番。”

说着分别请手两人介绍道:“这位是真定王,这位是大王之外甥郭通郭公子。”

真定王?秦慎的心中微一疑惑时,表面毫不迟疑的见礼。

此时对方已是摆手一副愧不敢受的样子,苦笑道:“我如今不过庶人罢了,君期兄切莫再这般称呼于我,徒然惹人笑话。”

而那郭通则是默然的微一拱手回礼,然后目中闪出好奇之色,细细的将他打量起来。

卢芳重新招呼各人入座。

因着两大首脑的东西昭穆,秦慎也就唯有免为其难的坐在代表主家的卢芳下首,直面那郭通郭公子的审视目光。

然而他此刻却无心计较,满脑子不断萦绕回忆的则是,真定王?这称呼似乎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在后世,他曾在某本书中见过。

冥思苦想之际,他猛然忆起了这个名字,真定王——

刘杨!

他瞬间为这个突然冒出的名字感到深深震撼。

真定王刘杨,历史中名不见经传的一个小小角色,在记录无数帝王名臣战将的史书中,他的寥寥数次出现,亦不过是沾上了外甥女的无限光彩。

他无疑是当世最会投机取巧之人,为了保住地位地盘,他的成功甚至与吕不韦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所不同者,无非一人送出了自己的姬妾,一人送出了自己的外甥女。

就连最后的下场,两人都大致相同。

那他此刻来云中做什么?进行千百万次押注中任意一次?

疑惑之际,秦慎眼角扫向对面的郭通——

答案呼之欲出。

郭圣通。

未来的东汉皇后,也是历史上唯一被废而得善终的皇后。

此刻再看向她,她或许没有摄人心魄的艳容,但年纪轻轻的玉面隐含的一种难以形容的沧桑之态,以及性感的红唇,依旧还是散发出一种别样的迷人女性魅力。

我就说世上怎么可能有如此俊美之人!

原来却是个雌儿!

心中这般想着,秦慎的嘴角不自觉地溢出一丝颇觉滑稽的笑意。

一直在打量他的郭圣通察觉到对方几乎不带任何掩饰的品评目光以及这丝嘲弄的意味,秀眉不由微微一蹙,忍了忍还是微带怒意的率先道:“我听闻秦将军不只箭技无双,剑术更是了得,不知可否指点不才一番?”

“通儿!不得无礼!”刚刚入座还来不及兴起话题的刘杨闻言一愣,旋即沉声呵斥。

卢芳表示无妨的呵呵一笑,又解释道:“子毅十余日前遭人伏击,此刻仍是有伤在身,恐怕难遂郭公子之意。”

而听着对方煞是清澈动听的声音,秦慎则暗觉好笑的收回目光,心道既然要装男子,多少也捏着点嗓子说话吧,居然如此不知掩饰。

或许是他表现的太过明显,又或许是女性的敏锐第六感,总之郭圣通似乎感觉到他的那一丝别样意味,脸色一沉,可又碍于舅父威严,只得忿忿的小声道:“无胆小辈!”

秦慎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心中却突然冒出一个就连自己都吓了一跳的奇怪想法——

倘若真就此将未来皇后斩杀剑下,那随后的历史是否也会跟着改变?

不过,当然这也只能想想而已。

杀女人毕竟并非什么光彩之事,调侃一番倒是不错的选择,当下含笑看向她道:“郭公子既然似乎听闻过在下,那该当知晓在下向来并无普通切磋,若你真是有意挑战,在下倒也无妨。”

卢芳听着他似真似假的话语,脸色微微一变,他实在有点看不懂对方。

就如此刻,任谁都能瞧出郭圣通不过是在耍小性子罢了,而他却有意针对般的欣然应战,再联想到以前的前车之鉴,连忙接过话题,和稀泥道:“玩笑之言,玩笑之言。”

秦慎淡淡一笑,放过犹自在那愠恼到满脸通红的郭圣通,转向卢芳开门见山道:“不知使君召末将前来,有何事吩咐?”

“并无要事!”

卢芳说着看了刘杨一眼,回首道:“就是想问问子毅,此刻的草原安全与否?”

秦慎愕然,疑惑道:“使君要前往草原?”

卢芳的摇头表否中还未来得及作答,刘杨微微一叹,无奈道:“其实是我托君期兄相询,听闻秦将军在边关从军数月,当是对草原了解至极,因此想问问秦将军此时之草原可有值得游玩之处,以及安全与否?”

啊?!

秦慎的诧异毫不掩饰地写满脸上,心忖贫穷果然限制了我的想象力,这寒冬腊月,草原有什么好玩?

片刻过后从惊愕中醒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直言相告道:“回大王,当此季节,草原实在没甚么稀奇之处,白茫茫一片与长城内别无二致,若是真想游玩,夏秋之际倒还有几分别致,至于安全,匈奴此时尽皆躲在帐中,倒也算安全。”

刘杨点了点头,然后看向郭圣通道:“通儿,听到否?不如就此作罢,如何?”

是她要去?

秦慎又是一愣,旋即不由暗暗摇头,还真是个任性妄为之人,难怪刘秀都受不了,非要废了你不可!

就似要呼应他的暗诽一般,郭圣通先是有点厌恶地斜他一眼,接着转向刘杨道:“他不过就在边关呆过数月,自己都未弄明白草原景色,谁又知这话是真是假,说不定是面对询问担心问而不知被人笑话,故而胡言乱语亦未可知。”

听到这话,秦慎霎时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她,这小妮子真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出口!

刘杨亦是表情尴尬,严厉地瞪视一眼后转而看向他,歉然道:“我这外甥口无遮拦,秦将军切莫放在心上。”

及至他微笑表示无妨,又转向郭圣通语含责怪道:“秦将军乃是名声在外的边关将领,又岂会胡言诓你?依我看不如还是就此作罢,待来年夏季,你再来游玩亦可。”

“纵然他未诓我,舅父却来诓我!”

郭圣通闻言遽然反驳,眼眶也跟着微微红了起来,委屈道:“真定离草原不下千里,到时你定然又以路途遥远而不太平推诿于我,如今云中相距草原不过百里,舅父亦不愿成全我吗?”

言罢只是倔强而可怜兮兮的看着刘杨,尽是小女子神态,又哪里还有半分男子气概。

瞧着她这幅模样,刘杨直觉一阵头疼。

秦慎倒是看得津津有味,心道难怪女子都喜欢女扮男装,这女人穿上男装,无论是开心还是生气,确实别有一番诱人风味。

然而欣赏不到片刻,却又被卢芳一番和稀泥的话惊得呆了一呆——

“既然郭公子执意前往,而如今草原亦算安全,依我看倒也并非不可,不过还需子毅陪同前往,那便是万无一失。”

“我?!”

“他?!”

秦慎与郭圣通两人同时讶然发声,看向卢芳。

卢芳反被两人不约而同的反应弄了个一怔,接着呵呵笑道:“正是!此处唯有你对草原最为熟悉,自然由你随同前去最是恰当,莫非你觉得有何不妥?”

秦慎收回目光,不动声色道:“倒并非妥与不妥,只是末将尚有公职在身,实在难以脱身。”

“值此冬季,又能有何要事?况且来回亦不过两日罢了。”

而那边厢,刘杨亦是表示赞同的正在劝说郭圣通,甚至开出唯有秦慎陪同前往,才放她前去的条件。

秦慎偷偷打量卢芳的神情,心中千回百转,他这般想要将我支开,难道有何图谋?

不过,他也确实很有必要再回一趟武泉,当下无疑是最好的机会,而对方也说得对,来回不过两日,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短短一番计较,故作沉吟道:“既然使君有命,末将自然无有不从。不过末将只对武泉方向熟悉,因此还希望能从武泉出行。”

对此卢芳自然毫无异议,而那边郭圣通在刘杨的两种选择下,亦是万般无奈的答应下来。

如今木已成舟,秦慎也懒得再多废话,直接问道:“不知何时出发?”

“明日!”郭圣通冷然回道。

秦慎点了点头,然后借着需要回去准备的理由见机告退离去。

出到府外,十八骑在不知何时又开始下起的细雪中静默等候,头顶肩上积起一层薄薄的雪沫,却又如雕像般岿然不动。

碎雪迎面打来,秦慎忽地一阵茫然。

刘杨于此寒冬之际来找卢芳,究竟所为何事?

若非雪地容易发现踪迹,他真的很想今夜摸来太守府探听一番。

章第112章 伴美同游

“使君召将军前去商议何事?”出到外城,薛玉瞟眼默不作声似乎心事重重的他,忍不住心中好奇的出言询问。

秦慎收敛心绪,缓缓呼出一口白气,目视它渐渐消散在雨雪之中,扭头淡淡笑道:“三陪。”

“三陪?”薛玉的表情更为疑惑。

秦慎耸了耸肩,洒意道:“陪吃陪喝陪玩,简称三陪。”

言罢也不管他究竟听懂与否,转而道:“派个兄弟去喊曹进回营,我有事交待。”

无论如何,就算只是离开两天,他也绝不容许出半点差错。

他不能给卢芳任何可乘之机,而他亦根本消受不起哪怕一次的失误,这会让他瞬间被打回原形。

多了两千年的经验见识,让他比任何当世智者贤人都对如今局势看得更为真切,对将来之事知道得更为准确。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手下有可用之人的重要性。

哪怕终有一日被逼至无奈的去占山为王,他亦要不惜代价的强拉一大批人陪他同去。

这看起来或许有几分卑鄙无耻,但在这个时代生存,没有这几分小人之心,只会变得寸步难行,甚至死不瞑目。

大势如此,容不得他做其余任何选择。

翌日一早,领着十八卫以及数十名女子,秦慎来到东门外等候。

出行的队伍最终演变成这般模样,他亦有几分无奈。

自昨日如诗如画得知他要离开两天的消息后,连忙以他伤病还未完全见好需要照顾的理由半是软磨半是硬泡的苦求同行。

而耐不住两人纠缠,又想到留这些女子在营中难免会生出别样事端,是以略作思索后,也就权当是给她们散心的干脆全部带上。

尚幸经过十余日的训练,这些女子虽谈不上控马娴熟,但普通骑乘却也并无太大问题,这倒让他省心不少。

而此刻能够出去游玩一番,众女心情自然大为见好。

等待间欢声笑语,莺莺燕燕,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就连严冬似乎亦因她们的欢笑而消淡几分,变得冬去春来。

秦慎却是暗暗苦笑,这什么时候都又开始兼上导游的行当。

不多时,在十余侍卫的跟随下,郭圣通奔出城门出现在众人视线,瞬间便将诸女的思绪勾了过去,停下嬉闹。

乍眼看去,只见“他”身着白色武士劲装,寒面如霜中透着一股冷傲之气,乌发高束,发带飘扬,腰插长剑,马悬枪弓,还真是飒爽英姿,俊朗非凡。

好一个白马小将!秦慎暗赞之际,差点就要学那大耳备扬鞭喊出:“来者莫非郭公子否?”

当然,这种想法也只能在心中一闪而过。

因为他无比清楚,哪怕自己发自内心的这样去做,对方也绝不会如赵云般来到跟前滚鞍下马,拜倒于地高呼:“主公”。

那又何必自讨没趣?!

而事实亦是如此,郭圣通来到近前勒马停住,冷冷的将他上下打量几眼,再扫视一圈,不无讥诮道:“以前听闻秦将军威名总觉得如何了得,此刻一见,却亦不过如此,便连行军都不忘带上女子行乐。”

生得再俊俏也不能如此污蔑自己的救命恩人吧?!诸女闻言顿时面现不愉,正要出言辩解——

秦慎无所谓的淡然耸肩,却又喟叹道:“似我等男子战场厮杀,追求功名利禄,所求者何?不就是为了这左拥右抱的及时享乐,快意人生?”

说完不等她反应又“咦”的一声,“郭公子对此似乎极其不屑,与我等凡夫俗子大为不同,莫非……”

“你却如那龙阳君般,喜欢男子?”

看穿一切般的戏谑言罢,也不给她发作的机会,兀自意气风发地挥手高声叫道:“出发!娘子们。”

诸女见他吃瘪,一时倒有了几分解气的快意,嬉笑的响应着随在秦慎身后,策马朝前踏去,空留郭圣通脸色青红一阵的呆愣片刻,恨恨地打马跟上。

如画朝后张望几眼,倒有几分不忍的贴过来小声道:“官人说那话未免也太伤人哩。”

“怎么?你竟为她来责怪官人?”

秦慎一副吃惊的模样,片刻又状似看穿她心意般的恍然点头,打趣道:“莫非我家如画竟是看上她不成?唉,我与她倒有几分交情,要不我帮你撮合一番?”

如画闻言轻轻横他一眼,羞垂小脑袋细声道:“婢子还是更喜欢官人这样的英雄男子哩。”

这下轮到秦慎大感吃不消了,心忖如画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大胆的同时,顾左右而言他的岔开话题道:“咳!你俩与阿茹娜向来交好,可知她为何总对曹进不冷不淡?”

见他避而不答,如画又是不无幽怨地瞟他一眼,这才答道:“婢子不知,娜姊从未对婢子透露过。”

“不过娜姊曾无意中表露过对爱子的思念,很多次婢子与如画亦曾见到她总是独自望向北边发呆,想来是因着这个缘故,才没更多心思伺候曹司马。”

另一侧的如诗接口解释,然后看了眼策马行在前面的阿茹娜,低声八卦道:“官人,娜姊究竟是如何跟的曹司马?为何婢子从未听说过?”

“少打听。”秦慎佯做生气的低斥一句。

如诗连忙缩着脖子吐了吐小舌头,脸上却无半分畏惧。

不过这种事情也没什么不可说之处,秦慎闲着无事,又叹了口气道:“阿茹娜所在的部族当初为我等所灭,曹进见她有几分姿色,就将她纳入私房。”

“噢!”

两人恍然地点了点头,如诗赞同道:“娜姊确实生得美极,当时官人怎么就没想着将她收入私房哩?”

秦慎冷不防间突然听到这话差点没稳住跌落马背,还未来得及斥责,只见如诗又用怀疑的目光瞅着自己,好奇道:“莫非官人亦如那龙……龙……龙阳君般?”

小妮子,居然敢拿心中的怨怼来试探我!

秦慎好笑好气的脸色陡然一板,斜眼冷笑道:“我看你俩近来缺了管教,胆子是越来越大,莫非不想再呆在官人身旁?要不要我将你俩送回渔阳?”

相处月余,两人早将他的脾性摸了个一清二楚,对他的这种威胁早已习以为常,根本就不惧怕。

不过这次官人说的却是送回渔阳而不是随便送人,倒让两人一时拿捏不住真假,连忙慌乱的对视一眼,娇怯怯的齐声道:“婢子知错了。”

看到两人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秦慎倒是生出几分不忍。

而他其实也更习惯后世的那种平等相处,若是真就此将两人吓住而变得处处尽皆小心翼翼,只有尊卑,反倒缺失很多乐趣,于是又故作无奈的叹了口气,苦恼道:“我倒是很想如此,不过就是有点舍不得。”

两人闻言不由欣喜的猛然相顾,神情刹时又喜孜孜起来。

秦慎微微斜了两人一眼,只作不知的忽然道:“反正此刻闲来无事,我来与你俩打个赌如何?”

“打赌?”两人脸上顿时来了精神的疑惑看向他。

秦慎点了点头,老神在在道:“稍后我邀请郭公子上前并骑畅谈,她会先骂我‘无耻’,然后等待片刻,又会假装不情不愿的策马上来,你俩信是不信?”

“这!”两人对望着一时拿不定主意。

秦慎也不等她们做出选择,回首高声笑着邀请道:“郭公子,旅途漫漫,公子缀在后面与一众侍卫同行又有何乐趣可言?不妨上前同我与诸位娘子取乐一番,倒也稍解旅途沉闷。”

郭圣通本就还未从方才的憋屈中解脱出来,此刻听到他又来寻自己开心,顿时不由更是恼怒交加,脸色铁青地盯他好一会,这才恨恨地迸出两字:“无耻!”

秦慎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回首对两人笑道:“看到未?”

见他毫无羞愧的一副自得模样,如诗如画在马背掩口吃吃娇笑,片刻才缓过来些许,如诗不能认同的道:“官人说得如此庸俗,便是婢子都忍不住要骂你无耻哩。”

“那她等会还要上前来。”秦慎神算子般地摇头晃脑道。

知晓了他的伎俩,两人只是表示不信。

自说完那番话后,郭圣通就见他们只是自顾自的在那嬉闹,而那人还时不时的回头看向自己,顿时便起了疑心:前面几人恐怕在讨论自己,甚至没什么好话,不由又是一阵暗恼。

可他们在说自己什么呢?

按捺不住心中的深深疑惑,郭圣通犹豫不决的过了片晌,猛一咬牙策马上前。

然后来到近前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对着三人瞧来的目光微微一顿,不禁怒然道:“秦将军!如此缓慢行进,何时才能抵达武泉?!”

“噗嗤!”

如诗没忍住的笑出声中,秦慎丢给两人一个得意的眼色,扬起马鞭高声道:“娘子们!奔起来!”

话音飘荡天地,数十骑溅起漫天雪沫朝武泉疾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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