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童话 - xp1024.com
《秋天的童话》


正文 序幕

伦敦,1843年。

两个年轻女子站在一家香水店的门口,其中一位不耐地拽着另一位的手臂。“我们真的要进去吗?”个子较小的那个操着一口地道的美国口音,因为被强拉到这个安静的小店而抗拒着。“我在这种地方总是无聊到要哭,莉莲——你站在那里闻了好几个小时——”

“那就和女仆在马车里等。”

“那就更无聊了!另外,我可不能让你一个人到处乱跑。没有我在旁边你就会惹麻烦。”

进到店中,高个子女孩以一副毫不淑女的热情劲头笑着。“你不是想使我远离麻烦,黛西。你只是不想错过好戏。”

“很不幸,在一家香水店里找不到任何好戏。”当下就飞来一句粗鲁的回答。

一声温和的轻笑回应似的传来,两个女孩转身面对一位戴着眼镜的老者,他站在一张占据了整个商店一边的橡木柜台后。“你真的确定吗,小姐?”他问,微笑地看着她们走近。“有些人相信香水是有魔法的,香味是一件物品最完美的精华所在。而且某些香味可以唤醒如同逝去的爱和最甜蜜回忆一样的幽灵。”

“幽灵?”黛西感兴趣地重复,而另一个女孩则不耐烦地回答。“亲爱的,他的话并不是字面上的意思。香水不可能召唤一个鬼魂的,而且它也没有什么魔力。它只是一些气味分子的混合物,刺激了你鼻子里的嗅觉神经。”

老者——菲尼亚斯?纳特先生——兴趣油然地凝视着两个女孩。她们都没有通常意义上的美貌,尽管她们雪白的皮肤和乌黑的头发都非常惹人注目,同时一些显著的面部特征显示出她们似乎是土生土长的美国姑娘。“请,”他邀请道,手指向近处墙上的架子,“非常欢迎参观我的货物,小姐贵姓?”

“鲍曼,”年长的女孩愉快的回答。“莉莲?鲍曼和黛西?鲍曼。”她瞥了一眼他正在陪同的衣饰高级的金发贵妇,似乎明白他不能即刻过来为她们服务。

当那位拿不定主意的客人还在纳特先生为她拿出来的一长串香水中犹豫不决的时候,两位美国姑娘开始浏览起其中一个香料架子,古龙水、润发油、发蜡、面霜、香皂以及其它一些能引起美好感觉的东西:装在水晶瓶子里的沐浴精油,锡罐里的香草膏,还有精致小盒子里的用来提神的紫罗兰锭。低点的架子上放着珍贵的收藏,芳香的蜡烛和墨水,装着丁香色嗅盐的香袋,百花香球,还有香膏罐子。

纳特注意到,年轻的黛西只是带着适度的兴趣在察看这些货品,而年长的那一个,莉莲,则停在一排有着最完美香味的精油前。玫瑰、素馨、茉莉、柠檬草,还有更多。她拿起一个琥珀色的玻璃瓶,小心地打开,以显而易见的赞许神色吸入一口香气。

最后金发贵妇终于确定了选择,购买了一只小小的长颈细口瓶的香水之后离开了店铺,门扉合上的时候小铃铛欢快的响着。

莉莲转身注视离去的妇人,若有所思地咕哝。“我真想知道为什么那么多浅发色的女人闻起来有琥珀……”

“你是说琥珀色的香水?”黛西问。

“不——她们的皮肤才是。琥珀,有时候蜂蜜……”

“你到底想说什么?”黛西困惑地笑问。“人们不会有任何气味,除非他们已经需要洗澡了。”

“不,他们真的有。”双眼浮现出惊异,莉莲说道。“每个人都有一种味道……别说你没注意到。有些人的皮肤闻起来像是苦杏仁,或者紫罗兰,而有些……”

“有些人有洋李子的味道,或是棕榈,或是新鲜的干草。”纳特接过话。

莉莲看向他,露出满意的微笑。“是的,确实是这样!”

纳特取下眼镜仔细地擦拭,心里翻腾着疑问。可能吗?有没有可能那个女孩真的能辨别出一个人身上独特的气味?他自己能——但这是神赐的礼物,而且据他所知还没有一个女人拥有这项天赋。

莉莲?鲍曼从手腕上的珠包里抽出一张折叠的纸片走近他,“我有一个香水的配方,”她递给他纸片,说道,“但我不是很肯定这个方子的配合比例是否正确。或许你能替我配出来?”

纳特打开纸条看着列出的清单,灰色的眉毛微微抬起。“不同寻常的组合。但非常有趣,可能配得非常出色,我想。”他怀着敏锐的兴趣看着她。“我可以问问你是怎么得到这个配方的吗,鲍曼小姐?”

“这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毫不做作的笑容使她的容貌变得柔和。“我试着想象什么样的香味最能突出我的魅力。虽然就像我说的那样,我很难算出合适的比例。”

纳特低头再次看向配方,以此来掩饰眼中的怀疑。通常会有顾客来找他,要求他配出一款有着突出香味的香水,比如玫瑰或薰衣草,但是没有人会给他这么一张清单。更有趣的是香味种类的选择很不寻常,却依然非常调和。或许她配成这么特别的香水只是一个巧合。

“鲍曼小姐,”他说,好奇她的才能到底大到什么程度。“能允许我给你看一些我的香水吗?”

“好的,当然。”莉莲愉快的回答。当纳特拿出一只小小的、装着浅色的闪闪发亮的液体的水晶瓶时,她朝柜台更靠近了些。“你在做什么?”她问,看着他从里面取了几滴香水滴在一块干净的亚麻手绢上。

“永远不要从瓶口直接吸入香气,”纳特解释道,递给她手绢。“你必须先让它暴露在空气中,让酒精挥发一下,留下的才是真正的香味。鲍曼小姐,你能辨别出这香水里的成分吗?”

就算是最有经验的香水制造商要辨别出一款混合香水里的成分也需要很大的努力,几十分钟甚至是几个小时地重复嗅闻,一次也只能确定其中的一种成分。

莉莲低头闻着从手绢上传来的芬芳,敏捷、毫不迟疑的道出其中的成分。“橙花……橙花油……龙涎香,和……苔藓?”她踌躇了一下,抬起睫毛露出如棕色天鹅绒一样闪烁着迷惑的眼睛。“香水里加苔藓?”

纳特毫不掩饰他的惊讶。普通人在辨别一款复杂香水的成分时会受到自身条件的限制,或许他能辨别出前调和主调,比如玫瑰,或者柠檬,或者薄荷,但是一些特殊香味的微妙层次就远超出了大部分人的能力范围。

回过神来,纳特淡淡地微笑着转到她的问题上。他的香水由于加入了深刻的、富于质感的调子而别具优雅,但之前没有一个人能猜得出其中的奥妙。“越是复杂,越是意想不到,感官就越觉得愉悦……来,试试别的。”他拿出一块新的手绢,滴上另外一种香水。

莉莲以同样不可思议的轻松完成了任务。“柠檬草……晚香玉……乳香……”她迟疑了,又闻了一次,让丰沛的香气充满她的肺部。惊讶的微笑浮现在嘴角。“还有一点点咖啡。”

“咖啡?”她的妹妹黛西大声地说,把头伸到瓶子前。“就没有咖啡的气味嘛。”

莉莲疑问地看向纳特,他笑了,证实了她的猜测。“是的,是有咖啡。”他惊讶而赞赏地摇头。“你有这个天赋,鲍曼小姐。”

莉莲耸耸肩,讽刺地回答。“对要找一个丈夫来说,我恐怕这是个没用的天赋。有这么一项无益的才干真是我的幸运。我到更愿意有一副好嗓子,或者漂亮的脸蛋。就象我母亲说的,喜欢闻味道对一位淑女来说是非常粗鲁的。”

“在我的店里就不是。”纳特说。

就如其他人会讨论他们在博物馆里见到的各种艺术品一样,他们开始聊起香氛:雨后森林里甜美、黑暗、鲜活的气味;海边使人微醺的风;块菌上浓烈的霉味;以及雪天里新鲜辛辣的脆姜饼。黛西很快就对这失去了兴趣,便去到化妆品的架子边逡巡,打开一罐呛鼻的香粉,又挑了一瓶嘎吱作响的锭剂。

在交谈中,纳特发现女孩的父亲在纽约拥有一间制造香水和香皂的公司。在偶然地参观了公司的实验室和工厂之后,莉莲获得了一些香氛的初步知识,最后她甚至帮着研制了一款香皂。没经过什么训练,但对纳特来说,她显然是个天才。问题是,由于她的性别,这天分恐怕没有多少得以发扬的机会。

“鲍曼小姐,”他说,“我有一款香精想拿给你看看。如果你乐意等等,那我就到店铺后面去找一下……”

莉莲将手肘靠在柜台上,好奇心顿生,她点点头。于是纳特先生消失在挂着帘子的门后。

纳特来到店铺后面的工作室,房间里到处都是香水的配方文件,装满精油、酊剂的橱柜,摆着试管、漏斗、烧杯和量杯的架子——所有和他手艺相关的东西。在最高的一处架子上,放着几捆用亚麻布包起来的卷册,都是用古代法文和希腊文写就的关于香氛的秘密。一个优秀的香水制造商由好几部分组成,炼金术士,艺术家,还有巫师。

爬上木梯,纳特从最顶的架子上取下一个小小的松木盒,然后回到店铺的前堂,将盒子放在柜台上。当他轻轻打开精致的黄铜锁,露出一只以螺纹蜡密封的小瓶时,鲍曼姐妹都靠近了观看。瓶里装着半盎司几近无色的液体,这是纳特平生所获得的最昂贵的香精。

将瓶盖启封,他只滴了宝贵的一滴在手绢上,然后递给莉莲。前调非常清淡温和,几不可闻,但是随着主调的香味漫于鼻端,香氛开始显现出极其华美的性感,并在最初的震撼后,依然余香袅袅,萦绕不去。

莉莲怀着新奇的惊叹从手绢的边缘望向纳特。“这是什么?”

“一种非常稀有的,只在夜晚开放的兰花。”纳特回答道。“花瓣是完美的白色,精致的程度远远超过茉莉。不能通过加热花瓣的方法来获得香精——它们太娇弱了。”

“那么,冷粹法呢?”莉莲低声说,提到一种方法:将娇嫩的花瓣在羊油中浸透,从而析出精油,然后用醇基溶剂将精油提取出来。

“没错。”

她又深吸了一口那高雅的香气。“这兰花叫什么名字?”

“夜之淑女。”

黛西吃吃笑起来。“这名字听起来像是那种母亲禁止我阅读的小说名称。”

“我建议用这种兰花来代替你配方上的薰衣草,”纳特说道。“可能更贵,但照我看来它会是最完美的基调,尤其是假如你要用琥珀花来做固定液。”

“会贵多少?”莉莲问。当他说出价钱时,她的眼睛都瞪圆了。“我的好上帝!这比等重的黄金还要贵!”

纳特把瓶子举起来对着光,瓶中的液体闪烁着幽微的光芒,仿如一颗钻石。“魔法是无价的,我想。”

尽管像是被催眠一样,莉莲入迷的目光追随着小瓶,但仍笑笑。“魔法。”她轻嘲道。

“这种香氛会使魔法出现的,”他坚持道,微笑地看着她。“事实上,我准备再加入一种秘密成分使它的威力更大。”

虽然着迷,但她明显不相信,莉莲和纳特约定迟几天再来看看。她为黛西的那罐香粉付了钱,就和妹妹离开了店铺。黛西的心思都写在脸上,只要看一眼就能知道她的小妹在想什么,总是那么容易。此刻她满脑子都是“香水的魔力”以及“秘密的成分”。

“莉莲……你会让我试试那些神奇的香水,对不对?”

“难道我没和你分享过吗?”

“那到是。”

莉莲露齿而笑。虽然两姐妹平日里貌似敌对,偶尔也会争吵,但她们是彼此最坚强的后盾和最亲近的朋友。在莉莲的生命中没有多少人爱她,除了黛西。她富有同情心,对丑陋的流浪狗,最讨人厌的小孩,总之残缺的或者必须抛弃的事物她都能包容的喜爱。

尽管很亲密,但她们完全不相似。黛西是个理想主义者,梦想家,一个在孩气的奇想和精明的理智间摆荡的善变的人。莉莲则很清楚自己——一个良好家境的女孩却有着冷嘲热讽的腔调和玩世不恭的幽默感——锐利的词锋使她和外部的世界之间竖立了一道坚固的隔阂。但她对她的圈子里的人却极其忠诚,尤其是那个自命为壁花的小团体,在最后的社交季里的每一场舞会和聚会中都备受冷落。莉莲、黛西,还有她们的朋友安娜贝尔?佩顿以及伊万杰琳?詹纳一起发誓要帮彼此找到丈夫。两个月前她们的努力使安娜贝尔成功地嫁给了西蒙?亨特先生,现在轮到莉莲了。不过到目前为止,她们仍然没有一个明确的主意能抓住——或者一个切实的计划能得到“他”。

“我当然会让你用我的香水。”莉莲说。“尽管天知道你想从里面得到点什么。”

“它当然是会使一位英俊的公爵发狂地爱上我。”黛西回答道。

“那你有没有注意到贵族里有多少人是既年轻又漂亮的?”莉莲挖苦道。“他们大多数都又迟钝又够老,那张脸得拿钩子抻平才成。”

黛西窃笑地勾住她的腰。“‘对’先生会有的,”她说,“我们会找到的。”

“你怎么就那么肯定?”莉莲嘲讽的问。

黛西回她一个顽皮的笑容。“因为我们有魔法。”

正文 第一章

石字园,汉普夏郡。

“鲍曼家来了,”奥莉维亚?肖恩夫人站在书房的门口宣布,她的哥哥坐在被一大堆文件淹没了的书桌后。黄昏的斜阳穿过矩形窗户洒在房中,窗上的彩绘玻璃是这间朴素的铺着红木墙板的房间唯一的装饰。

马克斯——韦斯特克里夫伯爵从他的工作堆中抬首,啡黑色眼睛上的深黑眉毛聚拢,“破坏要开始了。”他咕哝着。

奥莉维亚笑起来。“我想你是指女儿们?她们并没有糟糕到那种程度嘛,对不对?”

“岂止,”马克斯简捷地说,握在指间还未放下的钢笔滴了一大滴墨水在书写完美的数字上,结果他的眉头皱得更紧。“我还从没遇见过比她们——尤其是大的那个——更粗野的丫头。”

“恩,她们是美国人啊,”奥莉维亚指出。“人不可能十全十美,对吧?怎能指望她们熟悉我们没完没了的社交礼节中所有的细节——”

“我能容忍她们细节上的散漫,”马克斯草率地打断,“你知道,我不会去挑剔鲍曼小姐拿着茶杯时她小指头的角度。我所反感的是那些只要在文明世界里就明显显得粗鄙的举止。”

举止?奥莉维亚忖道,现在这件事变得有趣了。她朝书房里走去,她通常不喜欢这房间,因为它总会让她想起故去的父亲。

任何关于第八任韦斯特克里夫伯爵的回忆都不够愉快。他们的父亲是一位寡情又残酷的人,只要他走进一个房间,那里的氧气都会被抽空。他生命中的任何事和任何人都令他失望,在他的三个儿女中,只有马克斯稍稍接近他那荒谬的标准。不管伯爵给予什么惩罚,不管他的要求多么难以忍受,不管他的指责有多不公平,马克斯都从未抱怨。

奥莉维亚和姐姐爱琳对大哥很敬畏。他为了达成优秀总是不懈的奋斗,在学校里拿最高分,打破他选择的运动的所有纪录,而且对待自己比任何人都要严苛。马克斯简直是全能的,骑马,跳四对舞,就数学理论发表演说,处理包扎伤口,修理马车轮。但是他所有优秀的造诣却没有一条能赢得他们父亲的一声“好”。

回顾往事,奥莉维亚发现父亲是要把他唯一的儿子身上所有的温柔和怜悯都驱离,而且在一段时间内他似乎是成功了。不过自五年前老伯爵去世以来,马克斯却证明了自己其实是截然不同的人。奥莉维亚和爱琳知道大哥永远不会忙到无暇顾及她们,无论她们的问题看起来多么微不足道,他总是提供帮助。他仁慈、深情、包容且真实,尽管他自己从未意识到这些存在于他生命中最美好的本质。

要说的话,马克斯也有一点专断,唔……非常专断,当他想要什么,就会巧妙地支使别人去做他认为最有利的事,而丝毫不会感觉内疚。这并不是他最迷人的品质之一,如果奥莉维亚想要细数他的过错,她必须承认马克斯还有令人讨厌的刚愎自用的毛病。

深情地笑看向非凡的兄长,尽管他长得和父亲如此相象,但她仍然非常喜爱他。马克斯有着同样粗犷的容貌,宽阔的前额,大而薄的唇,浓密乌黑的头发,醒目的鼻子以及倔强突出的下巴。这样的五官组合不能说是惊人的俊美,但要吸引女性的视线到是轻而易举。而且和父亲不同的是,马克斯机敏的黑眼中通常都闪烁着笑意,偶一为之的浅笑能令他的脸异常生动。

奥莉维亚走过来时,马克斯靠回椅背,双手交叠置于结实的腹部上。这个九月初的下午有些反常的温暖,他脱掉了外套并卷起袖子,露出健壮的、晒得黝黑的手臂轻轻拂去黑发上的浮尘。他个子中等,有着一副运动家的完美体魄。

奥莉维亚斜靠在书桌边缘,看向马克斯,渴望听到更多关于“不完美鲍曼小姐”的“举止”方面的事。“我想知道鲍曼小姐做了什么事惹得你这么不高兴?”她若有所思地大声说。“说说看嘛,马克斯。要不,我会乱想到一些比可怜的鲍曼小姐能做的更糟糕的事情上去。”

“可怜的鲍曼小姐?”他哼地一声说。“别问,奥莉维亚。我不能失礼地讨论那件事。”

就像大多数男人一样,马克斯好像不知道没有什么比“不能失礼地讨论”更能激起女人强烈的好奇心了。“说出来吧,马克斯,”她命令似的说。“否则我会用可怕的方法折磨你。”

他抬起胳膊讽刺地挥了一下。“自从鲍曼家来了以后,这种恐吓就显得多余。”

“那我猜猜。你是不是逮到鲍曼小姐和某人在一起?她是不是允许某位绅士吻了她……或者更糟?”

马克斯要笑不笑的讥诮。“正相反。任何有理智的男人只要一看到她就会尖叫地跑开。”

奥莉维亚蹙眉,觉得兄长对莉莲?鲍曼未免太过偏见。“她是非常可爱的女孩,马克斯。”

“可爱的外表不足以弥补性格上的缺陷。”

“你是指哪方面?”

马克斯发出嘲讽的声音,好像鲍曼小姐的缺点已经多到需要——列举。“她的控制欲太强。”

“和你一样,亲爱的。”奥莉维亚喃喃道。

他不理睬。“她自把自为。”

“你也是。”

“她傲慢自大。”

“你也是。”奥莉维亚轻快地说。

马克斯瞪着她。“我想我们是在讨论鲍曼小姐的缺点,不是我的。”

“但是看起来你有很多共同点。”奥莉维亚状似无辜的声明,她看他把钢笔放下,和书桌上其他的文件放在一起。“关于她的不宜举止——你说你是在不合宜的景况下看到她的?”

“不,我没那样说。我只是说她没有和一位绅士在一起。”

“马克斯,我没时间跟你耗,”奥莉维亚不耐地说。“我必须去迎接鲍曼家了——你也得去——但在我们离开书房前,我要求你告诉我她到底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那件事太荒谬了,我不能说。”

“她跨骑马?抽雪茄?在池塘里裸泳?”

“没那么严重。”马克斯烦躁地拿起放在桌角的立体镜——一件生日礼物,是妹妹爱琳送给他的,她现在与丈夫住在纽约。这东西是个崭新的发明,用枫木和玻璃装饰而成。当把一张立体卡——一种重叠的照片——夹在镜头后,影象就会变得立体。这种全景影象的精细度令人吃惊,树枝的嫩梢好象会刮到观者的鼻子,悬崖的断壁真实得仿佛你随时都会掉下去摔死。把立体镜举至眼前,马克斯过度专心地看着罗马斗兽场的影象。

当奥莉维亚不耐到就要爆发的时候,他才咕哝着说:“我看见鲍曼小姐穿着内衣玩跑柱式棒球。”

奥莉维亚平板地注视他。“跑柱式棒球?你是说用皮球和球拍玩的那种运动?”

马克斯的嘴角烦躁地扭曲。“是她上次来玩的时候的事。鲍曼小姐和她妹妹还有她们的几个朋友在庄园西北角的草地上跳来跳去,我和西蒙?亨特刚好骑马经过。四个女孩都只穿着内衣——她们声称要穿着笨重的长裙来玩这个游戏就太困难了。我的客人找出任何她们想得到的借口来解释她们为什么会半裸地跑来跑去。鲍曼家的姐妹就是两个异教徒。”

奥莉维亚急忙用手捂住嘴巴,想掩饰迸出的闷笑,却不是那么成功。“我简直不敢相信你竟然到现在才告诉我!”

“我到真想忘掉,”马克斯冷冷地回答,放下手中的立体镜。“天知道我该怎么去迎视托马斯?鲍曼的目光,他不穿衣服的女儿的样子在我脑子里还很清楚!”

早有所料般,奥莉维亚兴味的视线流连在大哥线条粗犷的侧脸上。她可没忽略马克斯说的是“女儿”,而不是“女儿们”——很明显他几乎没有注意到妹妹,焦点全都在莉莲身上。

据她对兄长的了解,奥莉维亚开始预期事情会变得好玩。虽然大哥的道德观很重,但他却从不是假正经,他也有很敏锐的幽默感。尽管马克斯从未有过情妇,但奥莉维亚到是耳闻过一些他的风流韵事——她甚至听到一些窃窃私语说外表看来严肃刻板的伯爵其实在卧室里非常大胆。要不是她的兄长被这个精力充沛又卤莽的美国姑娘烦难,更别提她大大咧咧的态度以及是个“新富”阶层,奥莉维亚简直要怀疑马斯登家族对美国人的吸引力——毕竟,爱琳嫁了个美国人,而她自己也刚和纽约的杰顿?肖恩结了婚——在马克斯身上也会同样强烈。(新富:应该是指有别于传统的贵族阶层的靠商业致富的阶层)

“她的胴体是不是十分诱人?”奥莉维亚狡猾的问。

“是的,”马克斯冲口而出,然后怒道:“我是说,不是。确切地说,我看她的时间并没有长到可以评断她的魅力——如果她有魅力的话。”

奥莉维亚咬紧下唇免得笑出来。“得了吧,马克斯。你是个三十五岁的健康男人——你就没有偷瞄一眼鲍曼小姐穿着内衣的样子?”

“我没有偷瞄,奥莉维亚。我要么就好好看一下,要么就不看。偷瞄是小孩或者变态才做的事。”

她深沉怜悯地瞥他一眼。“好吧,对你要忍受这么令人烦恼的经历我表示深深的遗憾。我们只能希望在这次来访中,鲍曼小姐能在你出现的场合穿得严严实实,免得让你敏感的神经再次备受打击。”

马克斯对她的揶揄皱眉以对。“我怀疑。”

“你是怀疑她会穿的严实,还是怀疑她会使你受刺激?”

“够了,奥莉维亚。”他咆哮起来,而她则哈哈大笑。

“走吧,我们必须去迎接鲍曼家了。”

“我没时间,”马克斯粗率地说。“你去,再致上我的歉意。”

奥莉维亚吃惊地看着他。“你不想去?哦,但是,马克斯,你必须去!我还从没见过你这么无礼。”

“我以后会补偿的。看在上帝的份上,他们会在这呆上将近一个月——我有的是机会去款待他们。刚刚议论鲍曼家的那个女孩让我心情糟透了,想到要和她共处一室我就倒胃口。”

轻轻地摇头,奥莉维亚狡黠地盯着他看的样子令他一点也不喜欢。“唔,我见过你和你不喜欢的人相处甚欢,你总是表现得彬彬有礼——尤其是你想利用他们的时候。但是对于鲍曼小姐能轻易激怒你的原因,我到是有个推测。”

“哦?”他挑衅地看她。

“我现在还在观察中,等最后有了结论时我会让你知道的。”

“上帝助我。快去吧,奥莉维亚,去迎接客人。”

“然后你就像狐狸钻进巢穴里一样躲在书房?”

站在门口,马克斯做个手势要妹妹先走。“我从屋后离开,去骑一段长长的马。”

“你打算骑多久?”

“我会在晚餐时回来的。”

奥莉维亚恼火地叹口气。今晚的餐会是重头戏,它拉开了整个聚会第一天正式开始之前的序幕。大多数客人已经抵达,而未到的也马上就要来了。“你最好不要太迟,”她警告。“一旦我开始充当女主人,我就会任意妄为。”

“我决不会太迟,”马克斯淡淡地回答,大步走开的架势仿佛他刚从绞架上被释放。

正文 第二章

马克斯远离庄园,引着马沿着花园尽头的森林里一条优美的小路骑行。他一穿过一条下陷的窄道爬上另一边的斜坡后,就任由马儿自行漫步,直到他们越过长满绣线菊和晒干的干草的场地。石字园占据了汉普夏郡里最好的区域,这里有最浓密的森林、长着奇花异草的湿地和沼泽,还有广阔的肥沃耕地。它曾一度被指定为皇家狩猎场,现在这片产业是全英格兰最值得参观和寻访的地方之一。

庄园里来来往往的客流很符合马克斯的预期,有足够的同伴陪他进行他喜爱的狩猎和运动,同时也为他提供了相当多财务和政治上的机会。马克斯通常都能在这样的场合里达成目的,比如说服一位政客或者专业人士在重要的决策上和他站在一边。

这次聚会本应跟以前的没什么不同——但在过去的几天里,马克斯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作为一名理性至上的男人,他不相信所谓的预兆或者最近正在流行的任何关于唯心主义的胡说八道……可是,石字园的气氛似乎正在改变,空气中充满着紧张的期待,就像暴风雨来临前平静的震颤。马克斯觉得既烦躁又不安,看来再多理性的努力也安抚不了他渐生的焦虑。

希望晚会在他回去之前就已经开始了,想到不得不去亲近鲍曼一家,马克斯就觉得他的不舒服已经升级到抓狂的边缘,他已经开始后悔邀请他们了。实际上,他宁愿切断与托马斯?鲍曼之间任何可能的生意往来,只要能彻底摆脱他们。但现实却是他们已经在这儿,而且还会停留将近一个月,所以他最好还是好好扮演主人的角色。

马克斯正积极投入与托马斯?鲍曼的商谈,后者希望能在英国扩张他肥皂公司的版图,并在利物浦或者布里斯托开设分公司。只要马克斯在国会的盟友能被采信的话,那么未来几年之内,英国的肥皂进口税很可能会被取消。如果真是这样,普通人也将负担得起肥皂,这将会大大推进公共卫生,也会很便利,同时更会使马克斯在银行的账目显得非常漂亮,不过这要取决于鲍曼先生是否愿意选他当合伙人。

不管怎样,托马斯?鲍曼的到访是个不容逃避的事实,这就意味着在有他女儿们在的场合里他最好还是得忍耐。美国的女性继承人到英格兰来猎夫,有些行为十分令人反感,而莉莲和黛西就是这类型的具体化身。贵族们被这群野心勃勃的小姐围攻,她们用骇人的口音滔滔不绝地自说自话,并经常在报纸上大肆宣传;粗俗、喧哗、自私的年轻女士企图用父亲的金钱来买得一个贵族……而她们通常都会成功。

在鲍曼姐妹上一次来石字园做客时,马克斯对此已有所认识,而且他发现她们并不怎么受欢迎。年长的那个,莉莲,带着她的朋友们——那几个壁花,她们这样称呼自己(好像这很值得她们骄傲一样!)——精心策划想诱使一位贵族掉进婚姻的陷阱,这使她成为他嫌恶和挑剔的目标。马克斯永远不会忘记计谋被拆穿的那一刻。“老天,还有什么事是你做不出来的?”他问莉莲,而她则厚脸皮地回敬:“如果有,我也还没发现。”

和他之前认识的任何女子都大不相同的极度的厚颜,以及她们只穿着内衣玩跑柱式棒球,马克斯确信莉莲?鲍曼是个惹祸精。而他一旦认定,就很少会改变看法。

皱着眉,马克斯考虑要怎样对待莉莲才最合适。他应该显得淡漠又疏离,不管她有多激怒他;而发现对他的影响有多微弱,这无疑会激怒她。想象着她被忽视时的愤怒,他觉得胸口的郁闷好过了一些。不错……他将尽可能地避开她,而当他们不得不呆在同一个房间的时候,他就用冷淡而有礼的态度来对付她。眉头舒展,马克斯驾御马儿轻松越过了一系列障碍:一道树篱、一条栅栏和一座狭窄的石墙,骑手和马配合得完美无暇。

“现在,姑娘们,”默西迪丝?鲍曼太太说,她站在女儿的房间门口,严厉地注视着她们。“我坚持要你们小睡至少两个小时,这样在今晚的宴会上才会水灵灵的。韦斯特克里夫伯爵的晚宴通常很迟才会开始,并且一直持续到午夜,我可不想你们中的任何一个在餐桌上打哈欠。”

“好的,妈妈,”她们一起乖巧地回答,天真的样子好像从未哄过她。

鲍曼夫人是位野心勃勃的女士,却有着一副过度易感的神经,竹竿似的身材会让惠比特犬都觉得自己圆滚滚的。她充满焦虑的唠唠叨叨通常是针对她生活的主要目标:要看着一双女儿风光的出嫁。“你们不许离开这房间,”她继续严厉的说。“不许在韦斯特克里夫伯爵的庄园里偷偷摸摸地跑来跑去,不许探险,不许碰伤,不许发生任何偶然事件。事实上,我打算把门锁上,确保你们安全地呆在房里休息。”(惠比特犬:w,一种赛跑用的小灵狗)

“妈妈,”莉莲抗议道,“如果在开化的世界里还有比石字更乏味的地方,我就吃掉我的鞋子。我们能惹什么麻烦?”

“你甚至能从稀薄的空气里制造麻烦,”默西迪丝的眼睛眯了起来。“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就近监督你们两个的原因。看看上次造访这里时你的那些举止,我们居然再次被邀请,我简直都觉得神奇。”

“我可不会,”莉莲涩涩地回嘴。“谁都知道我们能来这儿是因为韦斯特克里夫觊觎爸爸的公司。”

“韦斯特克里夫伯爵,” 默西迪丝咬着牙纠正。“莉莲,你谈到他的时候必须很尊重!他是全英格兰最富有的贵族,他的血统——”

“——比女王的还古老,”黛西念经似地接过话,她在太多的场合听过这篇演说了。“他还有英国历史上最悠久的爵位,这使他成为——”

“——全欧洲最炙手可热的单身汉,”莉莲冷淡的说完,眉毛嘲弄地抬起。“也许是全世界。妈妈,如果你居然指望韦斯特克里夫会和我们中的一个结婚,那你就是个疯子。”

“她不是疯子,”黛西告诉姐姐,“她只是个纽约客。”

在纽约,像鲍曼家这样的暴富人家越来越多——他们既不是守旧的荷兰裔,也不属于上流社会。这些暴发户家庭靠着制造业,或者采矿业之类的工业积累了大量的财富,但是在那个他们拼了命都想跻身进入的社交圈里,却始终得不到认同。被纽约的上流社会彻底排斥,还有随之而来的孤寂和困窘,反到使默西迪丝的野心前所未有的燃烧起来。

“我们要让爵爷忘掉上次来访时你们所有糟透了的举止,” 默西迪丝对她们坚决地说。“你们在任何时间都要谦逊、安静和端庄——不许再有什么壁花的事情。我要你们离那个可耻的安娜贝尔?佩顿远一点,还有另外一个叫做——”

“伊薇?詹纳。”黛西说。“还有她现在是安娜贝尔?亨特了,妈妈。”

“安娜贝尔嫁给了韦斯特克里夫最好的朋友,”莉莲懒洋洋地指出,“我认为这是我们可以继续见她的最棒的理由,妈妈。”

“我会考虑的,” 默西迪丝怀疑地看着她们两个。“现在,我要你们持续地、安静地小睡一下。我不想听见你们任何一个人发出声音,明白吗?”

“明白,妈妈。”她们合唱似的回答。

门关上了,钥匙声在外面的锁上响起。

两姐妹互相看看,同谋般的咧嘴一笑。“这到好,她还没发现跑柱棒球的事。”莉莲说。

“如果是那样,我们就死定了。”黛西严肃地同意。

莉莲从梳妆台上的小珐琅盒里挑出一枚发针,然后走向门边。“真是遗憾啊,她为了小乖乖们如此心烦,不是吗?”

“就像以前一样,我们偷偷把醉醺醺的小猪仔放进阿思托夫人的客厅那次。”

怀念地微笑,莉莲跪在门前把那只发针塞进锁眼。“你看,我总想知道妈妈为什么不懂得欣赏这一点,我们做那件事只是为了保护她。阿思托夫人不愿意邀请妈妈去她的宴会,我们总得做点什么吧。”

“我想妈妈的意思是,放只牲畜在某人的房子里,只会使我们以后更加不受欢迎。”

“哈,我可不认为它比我们在第五大道上放罗马式焰火那次更糟。”

“我们有必要那么做,谁让那个售货员那么粗暴无礼。”

抽出发针,莉莲熟练的用手指将其中一头卷弯,然后重新插入。她尽力地斜睨锁眼,巧妙地操纵着发针,接着听到锁头“咯嗒”一响,然后她洋洋得意地笑着瞥黛西一眼。“这是我最快的一次,我想。”

不过,小妹并没有回她一笑。“莉莲……如果你今年找到了丈夫……那每件事都不一样了。你会有所改变,那就再也没有什么冒险或者乐子可寻了,我就成一个人了。”

“别发傻,”莉莲蹙眉说。“我不会变的,你也不会一个人。”

“你将有个丈夫得去适应,”黛西指出。“而他是不会让你跟着我去搞任何恶作剧的。”

“不,不,不……”莉莲站起来,手轻蔑地上下挥舞。“我才不会找那样一个丈夫。当我独自一人时,我要嫁的男人不会注意到也不会关心我在做什么。就像爸爸那样。”

“爸爸那样的男人好像没让妈妈快活过,”黛西说。“我很好奇他们是否恋爱过?”

背靠着门,莉莲皱眉仔细思忖这个问题,在此之前,她还真没想过她父母的婚姻是不是出于爱的结合。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不是。他们看起来就像是各顾各,他们的配对最多也就是可有可无的结合。在莉莲的认知中,他们很少争吵,从不拥抱,甚至极少交谈,他们之间没有明显的苦涩感,更确切地说,他们对彼此从不会表示任何渴望甚或是对幸福的追求,他们漠不关心。

“爱只存在于小说里,亲爱的。”莉莲说,尽力让她的声音显得愤世嫉俗。打开门,她快速地看看走廊左右,然后看回黛西。“警报解除。我们要从仆人出入口溜走吗?”

“当然,我们去到庄园的西边,然后进入森林里。”

“为什么要去森林?”

“你还记得安娜贝尔要我做什么吗?”

有那么一会儿,莉莲不明白地看着她,然后她翻了翻眼睛。“天啊,黛西,你就不能考虑考虑比完成那件荒谬的任务更像样一点的事吗?”

她妹妹给她狡猾的一瞥。“你不想做,只是因为它对韦斯特克里夫伯爵有好处。”

“它不会对任何人有好处,”莉莲恼怒地回答。“这是件愚蠢的任务。”

黛西坚决地看向她。“我会去找到那口石字愿望井,”她很庄严地说,“然后完成安娜贝尔交代给我的事。要是愿意你就陪着我,不愿意你就自己去做点别的。无论如何——”她的杏眼胁迫地眯起,“——当你在那些又脏又旧的香水店和药房里溜达的时候,我都在旁边等你,我认为你欠了我那么一点点人情——”

“好啦,”莉莲嘟囔着。“我会和你去的。要不你永远都找不到,还会在森林里迷路死在某处。”再次朝走廊看了一下,确定那里依然空无一人,莉莲领路朝尽头的仆人出入口走去。两姐妹熟练地蹑着脚走过,脚下厚厚的地毯吸收了她们的足音。

就像莉莲非常讨厌石字园的主人一样,她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处极出色的产业。城堡采取欧陆式设计,用蜜色石料堆砌而成,四角美丽的塔楼直插天际。庄园坐落在山崖上,俯瞰着易岑河,被台地式的花园和果园环绕,另外还有两百英亩的草场以及原始森林。韦斯特克里夫伯爵——马斯登家族——拥有这片领地十五代之久,任何一个仆人都能快速指出这一点,但对韦斯特克里夫伯爵的财富谁都没有一个准确的概念;据说在英格兰和苏格兰有将近二十万英亩的产业都属于他,他名下的不动产就包括两座城堡,三处宫殿,一所大宅,五栋寓所,还有在泰晤士河边的一座别墅。无庸置疑,石字园是马斯登家族王冠上的宝石。

绕向庄园的一边,两姐妹注意让自己贴着一道长长的紫杉篱走,它替她们挡住了来自主屋的视线。她们进入森林,古老的雪松和橡树在头顶交织,阳光自枝条间班驳地洒下。

黛西夸张地挥舞着手臂,大声说:“哦,我真是爱死这地方了!”

“还过得去,”莉莲勉强说,尽管她私底下不得不承认,在这个繁花似锦的早秋,很难在英格兰找到比这更美的地方了。

跳上一段摆在路边的圆木,黛西小心地沿着它走。“嫁给韦斯特克里夫伯爵,做石字园的女主人几乎是值得的了,你不觉得吗?”

莉莲扬眉。“然后不得不忍受他所有自负的观点,并准备顺从他的每个要求?”她做个鬼脸,鼻子嫌恶地皱成一团。

“安娜贝尔说事实上伯爵比她起初认为的要好很多。”

“几个星期前发生那样的事以后,她当然会那样说。”

姐妹俩陷入沉默,都在回想最近刚发生的戏剧性的事件。当时安娜贝尔和她丈夫,西蒙?亨特,正和伯爵一起巡视他们的机车厂,一场可怕的爆炸差点要了他们的命。韦斯特克里夫伯爵几乎是自杀式的冲进车间里,把他们救了出来。现在安娜贝尔把他当英雄似的看待就很可理解了,事实上,最近她说她认为他的自命不凡都变得可爱,而莉莲则酸溜溜地说这一定是她吸入了太多的烟气,还在受到折磨的后果。

“我想我们应该感激伯爵,”黛西跳下圆木评论说。“毕竟,他救了安娜贝尔的命,我们可没有一大堆朋友。”

“那只是偶然,”莉莲粗暴地说。“韦斯特克里夫会冒生命危险的唯一原因,就是他不想失去还有利可图的生意伙伴。”

“莉莲!”比她领先几步的黛西转头惊讶地看她。“多么无情,这可一点不像你。看在老天的份上,伯爵冲进一所着火的房子救出了我们的朋友和她的丈夫……这都不能打动你?”

“我肯定韦斯特克里夫不会担心这是否能打动我。”莉莲说。她正要继续,却察觉到了自己语气中的愠怒,便顿了顿。“我之所以那么不喜欢他,黛西,是因为他恰恰也很明显地不喜欢我。他自认在每个可能的方面都高我一等,道德、交际还有智力……噢,我真想找到他的弱点!”

她们沉默地向前走了一段,然后黛西停下来,从路边茂盛的花丛中摘了些紫罗兰。“难道你从没考虑过要对韦斯特克里夫伯爵友善些?”她咕哝着,把紫罗兰圈成花环带在头上,又接着说:“他可能会因此而改变态度。”

莉莲轻蔑地摇摇头。“不,他只可能会说些挖苦的话,然后志得意满。”

“我认为你太……”黛西说,突然全神贯注地停下来。“我听见水声,愿望井一定就在附近!”

“哦,多荣幸,”莉莲说,勉强笑着跟在妹妹身后,后者正跑过位于潮湿的草场边的一条下陷的窄路。沼泽般的草场长满了蓝色和紫色的紫苑,莎草属植物开着瓶刷一样的花,秋麒麟草的长穗沙沙作响。在路边,有一大片圣约翰草的灌木,成串的黄花就象是洒落的阳光。空气中充斥着温暖的芬芳,莉莲放慢脚步做了个深呼吸。她走近泛着水花的许愿井,那个地上的洞有一股春天的气息,周围的空气也变得柔和而湿润。

夏初的时候,壁花们曾经来过许愿井,依照本地的风俗,每个人都扔了一根针到翻着泡泡的井里。黛西替安娜贝尔许下了神秘的愿望,最后它成真了。

“就在这里,”黛西说,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针状的金属碎屑,那是工厂爆炸时像葡萄弹一样四处飞溅的铁片,是安娜贝尔从韦斯特克里夫的肩膀上拔出来的。甚至是莉莲,对韦斯特克里夫几乎没有任何同情心如她,看到那块丑陋的铁片时也不免畏缩。“安娜贝尔要我把这个扔进许愿井,就跟替她许的愿一样,也替伯爵许一个。”

“那个愿望是什么?”莉莲追问道,“你从不告诉我。”

黛西狡黠地微笑着。“很明显不是吗,亲爱的?我许愿安娜贝尔能嫁给一个真心爱她的人。”

“哦,”回想她在安娜贝尔的婚礼上看到的,那一对显然是掉进了爱河,莉莲假设这个愿望肯定实现了。给黛西恼怒地一瞥,她站得远远的看着妹妹行动。

“莉莲,”黛西抗议,“你必须和我站在一起。如果我们两个都凝神许愿的话,井底的精灵比较能接受愿望。”

莉莲逸出一声低沉的讥笑。“你不是真的相信井底有精灵吧?老天,你怎么变得这么迷信?”

“这话出自一个最近才刚买了一瓶魔法香水的人,可真——”

“我没相信它有魔法,我只是喜欢那个味道!”

“莉莲,”黛西笑骂道,“容许这个可能性的存在有什么害处?我不相信我们经历的生活没有一点魔法发生。现在,过来替韦斯特克里夫伯爵许个愿吧,既然他救了安娜贝尔,我们至少可以为他做这个。”

“噢——好吧。我会站在你旁边——但只是为了提防你不要掉进去。”走到妹妹身边,莉莲抬手勾住她纤瘦的肩膀,凝视着脏兮兮的水花。

黛西紧紧地闭上双眼,合起手掌把金属片包在里面。“我会很用力的许愿,”她喃喃地说,“你呢,莉莲?”

“是的。”莉莲嘀咕着,尽管她许的愿,跟韦斯特克里夫伯爵找到真爱相去甚远。她想得更远一些:我希望韦斯特克里夫伯爵会遇到一个能让他卑躬屈膝的女人。这个想法使她嘴角上扬,露出满意的微笑,这时黛西把那块锐利的金属碎片扔进了井里,它沉到了井底深处。

拍拍双手,黛西满足地转身离开井边。“好了,都完成了,”她喜滋滋地说。“我都等不及要看韦斯特克里夫会栽在谁的手里。”

“我同情那个可怜的姑娘,”莉莲回答,“不管她是谁。”

黛西把头朝庄园的方向歪了歪。“回宅邸吗?”

当她们开始讨论起在最后一次聚首时安娜贝尔提及的主意时,谈话很快就转到了她们的计划策略上。鲍曼姐妹极其需要一位监护人来介绍她们进入英国社交界的高层……而且不能是随便一位,必须是位高权重,有着广泛影响力的这么一位。他/她的支持将使她们被所有的贵族接受,而根据安娜贝尔的说法,这个人选没有谁会比韦斯特克里夫伯爵夫人——伯爵的母亲——更适合了。

伯爵夫人去了欧陆旅行,因而鲜少看到。即使她住在石字园的时候,也因为看不惯儿子和专业人士以及其他一些平民过从甚密,而很少出现在客人面前。事实上鲍曼姐妹从未遇见过伯爵夫人,但是却听到很多传闻。如果这些谣言可信的话,那么伯爵夫人就是一位坏脾气的老妇人,非常轻视外国人,尤其是美国人。

“为什么安娜贝尔会认为争取伯爵夫人成为监护人是我们所有的机会?这远远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黛西说,边走边反复地踢着一块小石子往前。“她不可能欣然同意,这是肯定的。”

“如果韦斯特克里夫要求,她就会。”莉莲回答,捡起一根枝条,心不在焉地摆弄。“很显然只要他愿意,他就有办法能使伯爵夫人同意。安娜贝尔告诉我夫人并不赞同奥莉维亚夫人和肖恩先生结婚,她甚至不准备出席婚礼。但是韦斯特克里夫知道这会非常伤他妹妹的心,所以他强迫她去了,而且还让她客客气气的。”

“真的?”黛西好奇地笑看她。“他是怎么做到的?”

“拿出户主的架势咯。在美国女人才是家庭的核心,可是在英格兰每件事都围着男人打转。”

“唔,我不太喜欢。”

“我知道,”莉莲停顿了一下,又接着阴郁地说,“据安娜贝尔说,英国丈夫要批准菜单的内容,家具的摆放,窗帘的颜色……一切。”

黛西看上去惊呆了。“那亨特先生也要操心这些事?”

“呃,不——他不是贵族。他是个职业人士,一个商人通常不会有时间来处理这些琐事。至于贵族老爷们就有足够的时间来插手屋子里的每件小事。”

不再踢石子,黛西蹙眉望向莉莲。“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嫁给贵族,住进又大又老又脆弱的房子里,吃着黏糊糊的英国菜,还要试图对一群毫不尊重我们的仆人发号施令?”

“因为那是妈妈想要的,”莉莲冷淡地回答。“还因为在纽约没有谁会想娶我们中的任何一个。”这是令人遗憾的事实,在纽约的上流社会里,新富阶层的男性要缔结满意的婚姻还是十分容易,而平民血统的女性继承人则既不会被蓝血阶层看中,而那些暴富的人要提升自己的社会地位,也不会选择她们。因此去欧洲猎夫,那里上流社会的男人需要富有的妻子,这成了她们唯一的出路。

黛西的眉毛拧成一团,讽刺的咧嘴笑开。“要是这里也没有人想要和我们结婚,那该怎么办?”

“那我们就成了一对邪恶的老处女,在欧洲来回折腾捣乱。”

黛西冲这个想法大笑起来,手伸到背后卷着她的长辫子。对她们这样年纪的年轻女士来说,散步不戴帽子是不合宜的,但却远远不及把头发放下来那么不符礼仪。但不管怎么说,鲍曼两姐妹都有一头丰厚乌黑的长发,而把这些头发全部用发针固定在头顶,盘成虽时髦却错综复杂的发型,实在是一项痛苦的折磨。她们每个人至少需要三打发针才够用,而莉莲如果要参加一场正式的晚宴,为了盘出一个像样的发型而对头发做的各种拉扯和扭卷,简直会让她敏感的头皮疼死。她不止一次的嫉妒安娜贝尔?亨特,轻柔丝滑的头发好像总是表现得和她希望的一样恰如其分。此刻,莉莲只是简单地把头发束在颈后任由它们垂在背部,在公共场合这种款式可绝对不会被允许。

“那我们该怎么去说服韦斯特克里夫,让他母亲成为我们的监护人?”黛西问。“看起来不太靠得住,他不会答应做这样的事。”

挥挥手,莉莲将手上的枝条用力扔进林子里,拍掉掌心的树皮屑。“我不知道,”她承认。“安娜贝尔曾试图让亨特先生为我们去说一说,但是他当场拒绝了,他觉得这是在滥用他们的友谊。”

“如果我们能用某种方法迫使韦斯特克里夫就范,”黛西沉思地说。“骗他,勒索他,诸如此类的。”

“如果一个男人做了什么不欲为人知的不体面的事,你才可能勒索他。我怀疑那个乏味的、令人厌烦的老韦斯特克里夫会有什么事是值得被勒索的。”

黛西被她的描述逗得咯咯直笑。“他不乏味,也不令人厌烦,他甚至不老!”

“妈妈说他都至少三十五岁了。我得说那真的是很老了,不是吗?”

“我敢打赌大多数二十来岁的男人都比不过他。”

就和往常一样,当谈论重点变成韦斯特克里夫时,莉莲总是会被挑拨起来,跟她小时候被哥哥们激怒的样子没什么区别,他们把她心爱的洋娃娃在头顶上来回地抛来抛去,直到她哭起来才还给她。为什么一提及伯爵就令她有相同的感觉?找不到答案,她急躁地耸耸肩,挥去脑中黛西的谈论。

靠近房子的时候,她们听见远处传来兴奋的狗吠,随即是一阵稚嫩的欢呼声,好像是孩子们在玩耍。“那是什么?”黛西问,看向马厩的方向。

“我不知道,但听起来像是有人在庆祝。我们去看看。”

“我们没多少时间了,”黛西警告。“如果妈妈发现我们不见了——”

“我们会很快的。哦,求你了,黛西!”

就在她们犹豫的时候,另一阵嘘声和笑声从马厩的院子那边飘来,和她们四周宁静的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莉莲的好奇心更浓了,她笑着对黛西卤莽地说:“我和你赛跑,看看谁先到。”然后拔足便跑。

黛西提起裙摆,飞奔在她身后,尽管黛西的腿要比莉莲短,但她像个小精灵般轻巧敏捷,她们几乎同时到达马厩的院子。努力跑上一段长长的斜坡,莉莲轻喘着,在整洁的小围场的篱笆外面绕着走。她看见一群男孩子,五个人的年纪在十二到十六之间,就在不远处的小场地里玩耍。从制服看得出他们是马童,靴子被丢在一边,正赤脚奔跑。

“你看见了吗?”黛西急切地问。

扫视着这个小团体,莉莲看见他们中的一个正挥舞着一根长长的柳木球棒,便高兴地笑起来。“他们在玩跑柱棒球!”

这个游戏由球棒、皮球和分布在一个菱形的场地里的四个禁区垒组成,它尽管在美国和英格兰都很受欢迎,但在纽约,风行的程度远远高过其它地区,各个阶级的男孩和女孩都热中这个运动。莉莲看着一个马童跑过垒边,温暖的思乡之情充斥着胸臆,她热切地回忆起在许多次野餐后,都会紧接着玩一下午的跑柱式棒球。看得出来这块场地经常做此用途,禁区柱深深地钉在地上,柱间区域经常跑到的路线被踩得寸草不生,像是几条土路。莉莲认出其中一个小家伙正是前两个月,在壁花们玩的那回不完美收场的游戏里,借给她球棒的人。

“你想他们会让我们一起玩吗?”黛西期望地问。“只玩几分钟?”

“我看不出有什么不行的。那个红头发的小伙子——之前就是他借给我们球棒的,我记得他的名字叫亚瑟……”

这时,一个又低又快的投球疾奔向打击手,他做出利落漂亮的打击。扁平的球棒稳稳击中了皮球,球带着巨大的冲力改变了方向朝她们而来,就像个纽约的“hopper”。上前几步,莉莲赤手捕到球,然后像个熟练的外野手一样投给站在一垒边上的男孩。他反身接住,吃惊地看着她,其他的男孩也注意到了站在围场边的这对年轻女士,他们都迟疑地停了下来。

莉莲大步向前,视线盯住红发的男孩。“亚瑟?你还记得我吗?我六月份在这里——你借给我们球棒。”

男孩迷惑的表情消失了。“哦,是的。你是……你是……”

“鲍曼小姐。”莉莲随意地朝黛西做个手势。“这是我妹妹。我们只是想知道……你们能不能让我们玩玩?就一小会儿?”

一片呆呆的沉默。莉莲猜到借给她球棒是一回事,但允许她加入一群马童的游戏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我们的技术并不是那么差,事实上,”她说。“我们在纽约经常玩的。如果你们担心我们会让游戏变得慢吞吞——”

“哦,不是那样的,鲍曼小姐。”亚瑟声明,他的脸变得跟他的头发一样红。他犹豫不决地看了同伴一眼,接着转向她们。“只是……你们那样的淑女……你不能……我们是仆人,小姐。”

“这是你们的业余时间,对不对?”莉莲反驳。

男孩小心翼翼地点头。

“好,这也是我们的‘业余时间’,”莉莲说。“而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棒球游戏。噢,让我们参加吧——我们决不会说出去!”

“让他见识见识你的spitter,”黛西从嘴角往外迸字。“或者。”

看着男孩子们迷惘的脸,莉莲照办。“我很会投球,”她说,意味深长地举起手臂。“快球,擦棒球,变化球……你们就不想看看美国人是怎么投球的?”

计谋成功了,她能看出来。但亚瑟踌躇地说:“鲍曼小姐,如果有人看见你们在马厩围场里玩跑柱棒球,我们会被骂死的,而且——”

“不,不会的,”莉莲说。“我向你保证,如果被人逮到,我们会承担所有的责任,我会告诉他是我们逼你们做的。”

莉莲和黛西又是诱哄又是恳求,尽管整群男孩看上去并不隐瞒他们的怀疑,但最终还是同意了。握住老旧的皮球,莉莲弯起手臂,把指节弄得劈啪作响,对着一名打击手摆出投手的姿态,后者正站在一块被用来当作本垒的城堡石头边。莉莲把重心放在左脚,一个跨步,使出快而有力的一投,打击手挥舞球棒,但落了空,球呼啸着飞进捕手的手里。几声赞许的口哨向莉莲的成果致敬。

“对一个女孩来说,这条胳膊到不坏!”来自亚瑟的评论让莉莲咧嘴笑起来。“现在,小姐,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什么是你说的变化球?”

球传回来,莉莲再次握住球面对打击手,这次她只用拇指和食指夹住皮球。她向后退,举起胳膊,然后用手腕将球猛地投掷出去,加诸的旋转力量使球快要到达城堡石的本垒时,突然急剧地向内转弯。打击手又没有碰到球,但他为这个变化球大声叫好。再下一轮投球时,他终于击中了,将它打向了场地的西边;黛西兴奋地跟在球后奔跑,接到球后奋力掷向第三个禁区柱,在那里的内野手跳向空中,将球攫在了拳头里。

在那几分钟里,这个运动快节奏的娱乐性使得比赛者们丢掉了所有的顾虑,他们的击球、投掷和用尽全力的跑动开始变得奔放不羁。莉莲就像马童们一样响亮地又笑又闹,这让她想起了无拘无束的童年。自从踏上英格兰的土地以来,数不清的规定和沉闷的礼节几乎令她们窒息,能够忘掉那些,就算只有一小会,也真是难以形容的安慰。这是极其快活的一天,比起纽约来,阳光如此明亮却又如此温柔,吸入肺里的空气也那么柔软新鲜。

“该你击球了,小姐。”亚瑟说,抬起手要她把球传过来。“让我们看看你的击球是否和投球一样好!”

“她不行。”黛西立即告诉他,而莉莲则做了个手势,使得男孩们用一种气人的高兴劲儿大笑起来。

可惜这是事实。相对于她投球的精准,莉莲一点也没掌握击球的艺术,这一点被黛西——一个出众的打击手——高高兴兴地指了出来。拾起球棒,莉莲像握锤子一样,用左手紧握着把手,然后右手的食指微微张开。把球棒竖过肩头,她等着投球,用狭窄的视野测定球速,然后尽全力挥棒。结果她挫败地看着球从球棒上方旋转而过,又飞过捕手的头顶。

外野手还没能够追上去捡,球就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给扔回了投手。莉莲看见亚瑟的脸突然变得刷白,和他火一般的头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免有点困惑。好奇到底是什么能让他的脸如此变色,她转身看看身后,发现捕手在看见来人以后,似乎也停止了呼吸。

在那边,随随便便靠在围场栅栏上的,不是别人,正是马克斯,韦斯特克里夫伯爵。

正文 第三章

莉莲阴沉地瞪着伯爵,无声地诅咒着,他则嘲弄地抬起一条眉毛作为回敬。虽然他穿着斜纹软呢的骑装,但颈部的衬衫领敞开着,露出了晒成棕色的结实的脖子。以前遇见他的时候,韦斯特克里夫的着装总是无可挑剔,打扮得完美无暇。但这次,他浓密的黑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脸也该刮一刮了。可奇怪的是,看见他这样,莉莲的内心深处到觉得有种愉悦的震颤,让她的膝盖变得奇怪的虚软。

撇开她的嫌恶,莉莲不得不承认韦斯特克里夫是位极有魅力的男士。他脸部的一些地方太宽阔,另一些地方又太锐利,但却构成了一种粗犷的韵味,使得传统的古典美完全不适于他。没有几个男人拥有这样深切而彻底的阳刚,性格中透出的力量是这样强大以至无法被忽略。他很强调他的威信,很明显除了领导者之外他不会接受其余任何地位。可是,对莉莲这样一名总是倾向于向权力的脸上扔鸡蛋的女孩来说,韦斯特克里夫简直就是一项邪恶的诱惑,没有多少事情,会比挑衅他忍耐的极限来得更令她满意了。

韦斯特克里夫估量的眼神从她乱糟糟的头发滑到没穿紧身褡的身躯,更没错过未经束缚的胸部轮廓。怀疑他是否会狠狠地教训她一顿,因为她竟敢与一群马童玩跑柱棒球,莉莲回以同样评估的视线。她尽量让自己显得轻蔑,但并不容易,看到伯爵斜靠着的强健体魄,使她的胃部紧张地痉挛。黛西是对的——要找到一名年轻绅士能与伯爵的男性魅力相匹敌,即使并非不可能,也是非常困难。

仍然迎着莉莲的凝视,韦斯特克里夫离开栅栏缓缓朝他们走去。

莉莲紧张地站在原地,她是个高个子的女孩,因此他们差不多是平视,但是韦斯特克里夫比她还要高三英寸,而且至少比她重上五磅。他眼中的棕色深浓得几乎像是黑色一样,她望向他,察觉到自己的神经刺痛得叮叮作响。

他的嗓音低沉,仿佛包在天鹅绒里的沙砾。“你应该收起手肘。”

本以为会受到指责,莉莲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哈?”

伯爵低头看着她右手紧握的球棒,浓密的睫毛微微垂下。“收起手肘。如果减少挥棒的范围你会更容易控制球棒。”

莉莲板起脸。“还有没有什么项目是你不擅长的?”

伯爵的黑眼深处闪过一抹愉悦,他故意仔细地考虑了一下这个问题。“我不会吹口哨,”最后他说。“还有我玩trebuc的准头很差。除了这些……”他做个无可奈何的手势,好象说不出再多一项不精通的活动很遗憾似的。(trebuc:投石机)

“trebuc是什么?”莉莲问。“还有你什么意思?你不会吹口哨?每个人都会。”

韦斯特克里夫撅起嘴唇嘟成一个完美的圆圈,然后喷出一股哑然无声的气流。他们站得那么近,莉莲感到他的呼吸柔软地拂过额头,吹起粘在潮湿皮肤上几根顺滑的发丝。她诧异地眨眨眼睛,视线落到他的嘴上,又滑到敞开的衬衫里露出的脖子,他古铜色的皮肤看起来光滑而温暖。

“明白了吗?……什么也没有,我练了好几年了。”

发着呆,莉莲想着应该建议他要吹得更用力点,并且要把舌尖压在下牙的底部……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可能无法忍受话里的“舌头”这个词……莉莲惊跳了一下,茫然地看着他,伯爵正轻柔地抓住她的肩膀,让她面对亚瑟。那个男孩站在几码之外,手中拿着那个被遗忘的棒球看向伯爵,脸上的表情混杂着尊敬和害怕。

由于男孩子们允许她和黛西玩球,莉莲害怕韦斯特克里夫会责罚他们,便不安地说:“亚瑟和其他孩子——这不是他们的错——是我逼他们答应的——”

“我到不怀疑这点,”在她的肩头之上,伯爵说。“你大概根本就没有给他们拒绝的机会。”

“你不会惩罚他们吧?”

“就因为在业余时间玩跑柱棒球?不。”韦斯特克里夫脱去外套,把它扔到地上。他转向在停在附近的捕手。“吉姆,做个好小伙子,帮我接几个球。”

“是,爵爷!”男孩立刻跑向位于本垒西边的草地。

“你在做什么?”当伯爵站在她身后时,莉莲问。

“纠正你挥棒的姿势,”他淡淡地回答。“举起球棒,鲍曼小姐。”

她转身怀疑地看他,而他则微笑着,眼里闪着挑战的光芒。

“这到有趣。”莉莲嘀咕。摆出打击手的姿势,她往黛西守备的区域望去,后者的脸蛋涨红,眼睛显得过分明亮,正努力压抑着就要爆发的笑声。“我的挥棒非常好。”莉莲抱怨,意识到伯爵的身体紧挨在她身后令她很不舒服。她的眼睛突然睁大,感觉到他的手滑过她的肘部,将它们摆到更合适的位置上。他沙哑的低喃掠过耳边,让她紧绷的神经好像着了火,一阵红晕迷漫过她的脸和脖子,还有她叫不上来的身体的其他部位。

“脚站得再宽一些,”韦斯特克里夫说。“均匀地分配重心。很好。现在让你的手更靠近你的身体。对你来说,这球棒长了几英寸,你要握得靠上——”

“我就喜欢握住底部。”

“它太长了,”他坚持。“这就是为什么你总是在刚好能击到球以前挥棒——”

“我喜欢长一点的球棒,”莉莲争辩道,她调整着握住柳木球棒柄的手势。“越长越好,这是事实。”

一个马童模糊地窃笑了一声,让她分了神。她猜疑地看他一眼,然后转身面对伯爵。他的脸毫无表情,不过眼底深处闪过一丝笑意。“什么事那么有趣?”她问道。

“我不知道,”韦斯特克里夫温和地说,把她再次转向投手。“记住你手肘的位置。对了。现在,稳住手腕——不要弯,水平地挥棒……不,不是这样的。”好像从后面抱住她一样,他两手向前扶住她的手,带着她做了一个挥棒的慢动作。莉莲有点晕眩,他的嘴就在耳旁。“你能发现这两种动作的差异吗?再试一次……这样不是自然多了?”

莉莲的心跳得飞快,血液流过血管的速度让人昏乱。她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尴尬过,男人温暖的躯体贴在她身后,强健的大腿挤进散步装的裙褶;他的大手密切地覆住她,手指上的老茧令她惊讶。

“再练一次,”伯爵诱哄道。紧抓住她的手,他们的胳膊贴在一起,她发现他的臂肌如钢铁一般结实。一刹那,莉莲突然觉得是那么不知所措,这种感应远远超出了生理范围。肺里的空气强烈地扩张,她几乎是困窘地浅浅快速地喘了几口气,才稍微觉得好过了点。

退后一步,韦斯特克里夫专注地看着莉莲,光滑的额头上出现烦恼的皱褶。要分辨出他瞳孔中那抹幽微的深意并不容易,但莉莲却似乎能察觉到。他张口想问她,但最后只是冲她简略地点点头,要她重新摆出打击手的姿势。他站到捕手的位置,俯下腰,做了个手势给亚瑟。

“先扔几个比较容易的球。”他说。亚瑟点头,看上去不再害怕。

“是,爵爷!”

亚瑟挥臂,丢出一个简单的直球。果决地斜视,莉莲紧握住球棒,转髋,挥棒。令人厌恶的是,她完全挥空了。转身给韦斯特克里夫一记凌厉的眼神,“好啦,你的建议当然很有用。”她辛辣地讽刺道。

“你的手肘,”他简练地提醒道,把球投回亚瑟。“再试。”

用力地吐出一口气,莉莲举起球棒再次面对投手。

亚瑟挥臂,然后向前投出一个快球。

莉莲奋力一呼,挥棒,发现把动作幅度调整成直角后竟是意想不到的容易,当她感觉到球棒牢牢地击中皮球,顿时感到一阵发自内心的喜悦。随着清脆的响声,球被高高的击向空中,越过亚瑟的头顶,远远地落向外野。胜利地尖叫,莉莲扔掉球棒往一垒冲过去,上垒后立即又跑向二垒。她从眼角瞥见黛西飞奔过外野抄起棒球,毫不拖延,立刻扔给最近的男孩。她跑得更快,脚板在裙摆下翻飞,上到三垒,这时球已经扔向亚瑟。

莉莲无法置信地看见伯爵站在本垒,那块城堡石旁,他已经高举双手准备接球。他怎么可以?在教她如何击球之后,他居然要让她触杀出局?

“给我闪到一边去!”莉莲吼起来,急忙奔向本垒,决心要在他接到球之前上垒。“我不会放弃的!”

“哦,我会阻止你的,”韦斯特克里夫大笑着向她保证,他站到本垒前朝投手喊。“扔过来,亚瑟!”

如果有必要,她会撞倒他的。爆发出战斗的呐喊,就在他的手指碰到球的同时,莉莲猛地撞到他,使他踉跄着往后退。虽然可以抗住力道保持平衡,但是不,他往后倒在柔软的泥土上,结果莉莲跟着摔倒在他的身上,一堆裙裾和修长的四肢淹没了他,浅褐色的灰尘如晴云般腾起包围住他们。莉莲在他的胸膛上支起身子,愤怒地俯视他,最开始她以为他是在喘气,但马上就发觉他只是大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作弊!”她指控道,但这只让他笑得更厉害。她挣扎地喘着,拼命吸入空气。“你不是假装……站在本垒……的前面……你这个卑鄙的骗子!”

喘息着,韦斯特克里夫把球递给她,庄重的样子活像是把一件无价珍宝捐献给博物馆。莉莲一把抢过去愤怒地扔到一边。“我没有出局,”她告诉他,手指在他坚硬的胸膛上猛戳以示强调,尽管感觉就像是在捅一块石头。“我是安全上垒,你……有没有……在听啊?”

她听见亚瑟靠近他们,声音里带着笑意。“实际上,小姐——”

“永远不要和一位淑女争辩,亚瑟。”伯爵打断他,试图取回话语权,于是男孩冲他露齿一笑。

“是的,爵爷。”

“这里有淑女吗?”黛西高高兴兴地问,从外野那边走过来。“我可没看见。”

伯爵仍然微笑地看着莉莲。他的头发很乱,牙齿在满布灰尘的黝黑的脸上显得异常洁白,面容上专制的纹路消失,眼中闪烁着愉悦,笑起来的样子出乎意料地迷人。莉莲的内心深处仿佛奇妙地融化了,悬在他的上方,她发觉嘴唇不顾自己的意愿,弯出一抹浅浅的微笑。一绺头发脱出了束缚,如丝般滑过他的下巴。

“什么是trebuc?”她问。

“一种投石机。我有一个朋友对这中世纪的武器特别狂热。他……”韦斯特克里夫顿了下,躺在她身下,一种从未有过的张力使他的身体紧绷。“他最近照着古时候的设计制造了一架……然后鼓动我帮他发射……”

想到平时含蓄冷淡的伯爵居然做得出那样孩子气的举动,莉莲被逗得直乐。不过一意识到还跨骑在他身上,她的脸顿时变得通红,立刻挣扎着爬起来。“你打偏了?”她问,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若无其事。

“我们毁坏的那座石墙的主人好像是这么认为的。”当她滑下他的身体,伯爵的呼吸一下变得尖锐起来,在她站起来后他仍然保持着坐姿。

他那么古怪地瞅着她,让莉莲觉得疑惑,她开始用手拍打沾满灰尘的裙摆,但没什么效果,她的衣服现在又脏又邋遢。“上帝啊,”她朝黛西嘀咕,后者同样满身尘土外加皱巴巴的,只是稍微要好些。“呆会该怎么解释我们散步服的状况?”

“在妈妈注意到以前,我会叫一个女仆悄悄拿出去洗。这提醒了我——这会儿我们差不多该午睡醒了!”

“那我们得赶快,”莉莲说,回头扫了韦斯特克里夫一眼,他正站在她身后穿回外套。“爵爷,如果有谁问起你是否见过我们……你会说没看见吧?”

“我从不撒谎。”他说。而她被激怒了。

“那你至少能控制住,不会自动提供任何消息吧?”她问。

“我猜想我可以。”

“你可真帮了大忙,”莉莲说道,音调里却透露出完全相反的意思。“谢谢,爵爷。现在,如果你允许的话,我们必须跑了,我可一点也没夸张。”

“跟我来,我会指给你们一条捷径。”韦斯特克里夫提议。“我知道有条小路直穿花园,可以到达厨房旁边的仆人出入口。”

对望一眼,两姐妹一起点点头,朝亚瑟和他的朋友匆匆挥手告别,便催促他快走。

马克斯领着鲍曼姐妹穿过夏末花园,但莉莲老是侧身超过他走到前面去,这令他非常不快。她好像条件反射般不愿让他引导。马克斯悄悄地看她,注意到她的腿在轻薄的散步棉裙下移动,步伐很长,大大咧咧的,一点也不像大多数女人那样刻意、熟练而娇柔地摇摆。

马克斯默默地咀嚼着在玩跑柱棒球时,自己对她的那些无法解释的反应。当看着她时,他完全不能抵御她表情中透露出的那些生动活泼的快乐,她无拘无束的活力和对运动的热爱几乎比得上他自己的。她展现出来的充沛精力和热情与时下的年轻女士一点也不相称,她们应该是羞怯、谦逊而拘谨的。但对他来说,莉莲是那么引人注目以至于不能忽视,在还没完全了解是怎么回事时,他就已经加入了游戏。

看着她,那么生气勃勃,那么兴奋,他宁可没有察觉到那些被激起的感觉。她比他记忆中的更加美丽,而她带刺的倔强脾气也开始变得有趣,他已不能抵抗她提出的挑战。当站在她身后帮她调整挥棒动作的那一刻,感觉到她的身体轻靠在他的面前,一股敏锐而原始的冲动陡然升起,他想把她拉到某个隐秘的地方,掀起她的裙子,然后——

吐出一句无声的咒骂,强迫思绪远离,他发现莉莲再一次跨到了他的前面。她脏兮兮的,头发也乱得打结……但他忍不住又回想起当他们躺在地上时,她跨骑在他身上的感觉。她很轻,撇开高度不说,她也是个苗条的姑娘,没有多少女性曲线。这绝不是他会喜欢的型,可那时他却极度渴望握住她的腰,让她的臀部压向他,接着——

“这边。”他粗声说,用肩膀推开莉莲?鲍曼走到前面,沿着树篱和石墙行进,以免有人从主屋看到他们。他领着两姐妹走过两旁都是蓝色鼠尾草的小路,路边古老的石墙上覆盖着红玫瑰和如轻烟般闪烁的绣球花,厚重的石质水瓮中盛开着白色的夏堇。

“你确定这是条捷径?”莉莲问。“我觉得另一条路会更快些。”

不悦于他的决定遭到质疑,当她走到旁边时马克斯朝她射去冷冷的一瞥。“我对我自己的花园很清楚,鲍曼小姐。”

“别介意我姐姐,爵爷。”黛西在他们身后说。“她只是很担心如果我们被逮到,会发生什么事。我们假装在午睡,你知道。妈妈把我们锁在房里,而且——”

“黛西,”莉莲简洁地打断她,“伯爵不会想听那些的。”

“恰恰相反,”马克斯说。“我发现我对你是怎么溜出来的非常感兴趣。从窗户吗?”

“不,我把锁撬开了。”莉莲回答。

暗暗记住这个信息,马克斯取笑地问:“在寄宿学校里她们教你这个?”

“我们可没上过什么寄宿学校,”莉莲说。“我是自学的。从我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已经撬过无数把锁了。”

“多么令人惊奇。”

“我猜你从没做过任何值得被惩罚的事。”莉莲说。

“事实上,我经常被教训。但我很少被锁在房里,我父亲认为用鞭子来惩罚我更有效——也更令人满意。”

“听起来他非常残忍。”莉莲判断。而黛西在他们身后气喘吁吁地说:“莉莲,你永远都不能说死者的坏话,我怀疑伯爵不会乐意听你这么破坏他父亲的名誉。”

“是的,他确实残忍。”马克斯说,和莉莲一样的率直。

他们来到树篱的开口处,那里有一条片石铺就的石板路与庄园边缘接壤。要姑娘们别出声,马克斯扫视了一下空无一人的步道,然后让她们悄悄走到高瘦的杜松的荫蔽处,把步道的左边指给她们看。“厨房的入口就在那边,”他低声说。“我们进去之后从右手边第二道门上楼梯,然后就可以到达通往你们房间的走廊。”

两个女孩子都笑眯眯地看他,表情如此相似却又如此的不同。黛西有着圆圆的脸蛋,可爱得像个老式的瓷娃娃,这跟她那双有点异国情调的棕色眼睛不太协调。莉莲的脸则要长一些,上翘的眼角使她的气质如猫般慵懒,而丰满、甜美、性感的嘴唇则让他的心脏像是遭到了狠狠的重击。

莉莲说话时马克斯仍盯着她的嘴看。“谢谢你,爵爷。”她说。“关于我们的游戏,我相信我们可以依赖你的沉默?”

假如马克斯是另一种男人,或者假如他对其中任何一个女孩怀着一点罗曼蒂克的非分之想,他可能会利用这个情形来小小地勒索调戏一番。但他只是点点头,沉稳地说:“你们可以。”

再次小心地察看石板道,那里仍然空空如也,于是他们三个就从荫蔽处走出来。但不幸的是,当他们刚刚走到一半时,一个突兀的声音就从光滑的石板道的另一头传来,正在对庄园的石墙大发议论,声音越来越近,有人正走过来。

黛西像只受惊的兔子般,一眨眼的工夫就冲到了厨房的门口。但是莉莲却采取了截然不同的行事,迅速向后退回到杜松的阴影下。没有时间多想,马克斯跟在她身后,刚刚藏好,三、四个身影就出现在了步道的那头。和她一起挤在树篱和杜松搭成的狭窄的空洞里,马克斯觉得在自己的庄园里居然要这样躲避客人实在荒谬可笑极了,不过,他一身的污脏邋遢也不值得向那群人夸耀……他的思绪忽然变得昏乱,莉莲抓着他的外套,将他拖进阴影的更深处,紧挨着她,她在发抖……因为害怕,起初他认为。伸出手臂环绕住她,他被自己的保护欲给吓了一跳。但很快他就发现她只是在闷笑,莉莲被现在的状况搞得乐不可支,不得不把头埋在他肩上好憋住吃吃的笑声。

有点疑惑,马克斯朝下微笑着看她,莉莲那巧克力色的发丝有一绺松脱了,落下来挡住了她的眼睛,他替她捋了回去。透过杜松芬芳浓密的枝条间的空隙向外看去,马克斯认出了来者,那群人正慢慢地沿着小路踱步,边走边谈论着生意上的事。他急忙俯低头在莉莲的耳边低语道:“安静。那是你父亲。”

她瞪大眼睛,止住了闷笑,手指紧紧陷进他的外套。“噢,不。别让他发现我!他会告诉妈妈。”

肯定地点点头,马克斯仍伸臂圈住她,嘴和鼻子靠着她的鬓角。“他们不会看见我们的。等他们一过去,我就带你离开小路。”

她静静地站着,从杜松叶片间的微小间隙往外看,似乎没有意识到她被锁在韦斯特克里夫伯爵的怀中,而大多数人会将此称之为“拥抱”。拥着她,在她的鬓角旁呼吸,马克斯捕捉到一股难以捉摸的芳香,在棒球场时他就隐约闻到那微弱的花香。追寻着香气,他发现在她体温较高的喉部气味更加馥郁醉人。她的嘴唇很湿润。他忽然很想用舌头去触及她娇嫩白皙的肌肤,想撕开她的衣裳然后亲吻她的全身,从喉咙一直到脚指头。

他的手臂收紧,将莉莲紧紧圈在怀中,空着的手禁不住抚向她的臀部,温柔但坚定的施压,使他们紧密地贴合。哦,就是这样。她的身高和他十分相配,他们契合得完美无缺。兴奋充斥着他,欲火在血管里炙烧。像现在这样,要一口吃了她真是再容易不过了,只要撩起她的裙子,分开她的双腿。他可以想出上千种姿势,骑在他身上,被压在他身下,any part of of her。他能感觉到在单薄的衣衫下她浑然天成的身体曲线,也没有紧身褡来破坏她圆润的背部线条。发现他的嘴拂过她的喉咙,莉莲变得有些僵硬,呼吸也因惊讶而有些停顿。(那句话实在太邪恶了,让不CJ滴偶都忍不住脸红心跳ing……大家就自行想象吧……)

“你……你在做什么?”她低声问。

树篱的另一边,四名男士停了下来,他们正对如何操控股票的话题谈兴正浓,而此时马克斯的思绪却凝神于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操控”。舔舔干涩的唇,他抬起头看向莉莲困惑的脸。“我很抱歉,”他不出声地说,强迫自己恢复理智。“那个气味……那是什么?”

“气味?”莉莲看上去完全迷糊了。“你是说我的香水?”

盯着她的嘴,马克斯快要发狂了……那如丝般光滑、如玫瑰般娇艳的唇仿佛在允诺着不可言喻的甜蜜。她散发出的香气一再侵袭着他的鼻端,令他的身体涌起一波波前所未有的欲望。他很快变得又硬又热,而他的心带着强劲的力道砰然作响。他已不能清晰地思考。努力压抑着抚摩她的欲望,马克斯的手开始发抖。闭上眼,他想把脸转开,却不自觉地用鼻头饥渴地磨蹭着她的脖子。莉莲将他推开一点,在他耳边尖声低语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马克斯无助地甩甩头。“我很抱歉,”他哑声说,正如他知道他将要做什么一样。“天啊。抱歉——”他覆上她的唇,开始亲吻她,好象他的生命只倚赖于此。

正文 第四章

莉莲这辈子还是头一次有个男人没经允许就吻了她。她在他怀里挣扎着,但韦斯特克里夫将她搂得更紧,让她动弹不得。他身上有尘土、马匹和阳光的味道……还有些别的……一种甜甜的,干燥的气息,让她想起刚刈下来的新鲜干草。他唇上的压力增加,热烈地探寻着,直到诱哄她把嘴张开。她从没想象过吻会像这样,深入、体贴却又急躁地爱抚,她的力气仿佛被侵蚀掉了,不由得闭上眼,靠向他结实的胸膛。韦斯特克里夫马上抓住这点,将她紧拥在怀里不留一寸的空隙,强健的腿股挤进她双腿间。

他的舌尖在她温暖的嘴里嬉戏,探索地描画过齿边以及内里如丝般的湿润。震慑于这样的亲昵,莉莲开始往后退缩,但他紧随着她,两只手滑到脑后扶住她的头。当他找寻着她时,她不知所措,只能笨拙地将自己的舌头往回缩;他折磨,刺激,取悦着她,直到一声颤抖的呻吟从她的喉间逸出,然后她开始狠命地推拒。

“爵爷,”她低声道,“你疯了吗?”

“是的,是的。”他的唇磨蹭着她的嘴,如同天鹅绒般……又一次深切的掠夺之吻。“给我你的唇……你的舌头……对。对。如此甜美……甜蜜……”他灼热的唇不罢休地对她施以愉悦的折磨,他的呼吸喷到她的颊上,她的嘴和下巴被没刮的凌乱胡茬扎得生疼。

“爵爷,”她再次低语,急急挣脱他的嘴。“看在老天的份上——放开我!”

“是的……我很抱歉……再一次就好……”他再次找寻着她的唇,而她则竭尽全力地推拒。他的胸膛像花岗岩一样硬。

“放开我,你这个白痴!”莉莲的挣扎野蛮起来,终于挣脱了他。即使在分开之后,她也因刚才两人彼此的摩擦而浑身刺痛。

他们凝视着彼此,她看出他表情中那朦胧的欲望开始如云雾般散去,乌黑的眼也因为领悟到发生了什么而恢复清明。“该死。”他喃喃道。

莉莲一点也不喜欢他看着她的样子,活像她长着梅杜莎的头。她对他怒目而视。“我能自己回房间,”她简略地说。“别想跟着我——今天你帮我够多了。”她转身迅速穿过小路,而他则在后面阴沉地注视着。

上帝保佑,莉莲在母亲过来叫醒她们之前回到了房间。溜进半掩的房门,她将之关上,慌忙解开散步服前面的纽扣。黛西已经脱得只剩内衣,跑去门边,将那根卷曲的发针插进门锁,捣鼓着锁舌,要重新把门锁上。

“你怎么那么久?”黛西问,一边完成任务。“我希望你不会生气,我没等你——我认为我应该先回来尽快梳洗一下。”

“我没生气。”莉莲心烦意乱地说,将污脏的衣服褪去,把它塞进衣橱的底部然后关上橱门。清脆的“咔嗒”一声,黛西将门锁好了。莉莲快步跨到盥洗台前,把脏水倒进下面的盛水罐,再把清水注入盆中,她忙忙地清洗脸和胳膊,然后用干净的毛巾擦干皮肤。

钥匙声突然响起,两个女孩警觉地对望一眼,然后朝各自的床飞扑过去,刚刚躺好,她们的母亲就进了房间。好在窗帘是拉拢的,因而光线暗淡,默西迪丝没有察觉出异常。“孩子们?”她有些疑心地叫。“该起床了。”

黛西伸个懒腰,大声地打着呵欠。“啊……睡了个舒服的觉,我觉得精神多了。”

“我也是。”莉莲嗡声说,她的头埋在枕头底下,心靠着床垫猛烈地跳动。

“现在你们必须洗个澡,然后换上晚礼服。我会拉铃叫女仆来放洗澡水。黛西,你穿黄色丝质的那件。莉莲,你穿绿色的,肩上有金别针的那件。”

“是,妈妈。”她们齐声说。

默西迪丝一走进隔壁的房间,黛西就坐起来,好奇地看着莉莲。“为什么你会过那么久才回来?”

莉莲翻身看向天花板,回想着在花园里发生的事。她不敢相信,韦斯特克里夫,那个总是对她极不友善的人,居然做出那样的行为。这简直不可理喻,在此之前伯爵从未表现出任何受到她吸引的暗示,事实上,这个下午他们彼此才首次以礼相待。“韦斯特克里夫和我不得不躲了几分钟,”莉莲听见自己说,脑子里继续着刚才的思绪。“爸爸在那群人中间。”

“天啊!”黛西把腿吊在床边晃着,对莉莲扮了个惊呆的鬼脸。“不过爸爸没发现你(们)吧?”

“没有。”

“哦,那就好。”黛西微微皱眉,好像察觉到她隐瞒了一大堆话。“韦斯特克里夫伯爵没有把我们的事说出去真是非常有风度,是不是?”

“风度。是的。”

黛西突然弯起嘴角笑道:“当他教你怎么挥棒的时候,我想这真是我见过的最滑稽的事——那时我以为你会用球棒敲他!”

“我是想,”莉莲阴郁地回答,从床上站起来把窗帘拉开。沉重的缎质窗帘被拉到一边,黄昏的阳光涌进了房间,飘在空中的浮尘在光线中微微闪烁。“韦斯特克里夫不会放过任何可以展示他优越性的机会,不是吗?”

“所以他才那样做?我到觉得他是在试着让你们和解。”

莉莲震惊于她的论断,眯起眼看她。“为什么你会那样说?”

黛西耸耸肩。“他看着你的时候好像……”

“什么?”莉莲盘问道,开始惊慌起来,感觉仿佛有无数对小翅膀在拍打着她。

“只是有一点……恩,感兴趣的样子。”

莉莲板起脸,借以掩饰内心的骚乱。“伯爵和我彼此轻视,”她简单地说。“他唯一会感兴趣的就是和爸爸做成生意。”她顿了顿,走向梳妆台,她的香水在阳光下闪着光。她把梨形的水晶器皿包拢在手指间,以拇指反复摩挲着瓶塞。“不过,”她迟疑地说,“有件事我得告诉你,黛西。刚刚我和韦斯特克里夫躲在篱笆后面的时候,出了点状况……”

“什么?”黛西的表情充满好奇。

不过她们的母亲选在这个时候旋风般地刮进了房间,后面跟着一对女仆,她们费力地拖进一个装着滑轮的折叠式浴盆,开始做沐浴前的准备工作。当母亲在房间里转来转去的时候,莉莲就没有什么机会能和黛西密谈了,这样也好,可以有更充裕的时间来思考她的情况。将香水放进晚会上要用到的小手袋里,她有些疑惑韦斯特克里夫是不是真的受了香气的影响。不过是有些什么让他的行为变得那么怪异,看看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那震惊的表情,就知道他自己也被吓到了。

合理的解释就是这香水真的起作用了,可谓是实现了它的价值。她呲牙咧嘴地做个鬼脸,想到她的朋友们,或许有谁非常乐意来帮她做一个实验,或两个。

壁花们彼此认识了快一年,在舞会里总是靠墙而坐。回顾往事,莉莲不知道为什么她们花了那么长时间才建立起友谊。可能的一个原因就是安娜贝尔太美了,金褐色的头发,闪耀的蓝眼以及曼妙的身材,没人能想象这样一个女神样的美人会屈尊和普通人交朋友。而另一个原因,伊万杰琳?詹纳,则因为过度的羞怯以及口吃会让交谈变得不能置信的困难。

不管怎样,她们没有谁能够凭一己之力挣脱壁花的称号,这一点终于显得明朗,于是她们联合起来,好帮助彼此找到丈夫,第一个便是安娜贝尔。她们努力合作,终于成功地为安娜贝尔找到了丈夫,即使西蒙?亨特并不是她最开始设定的贵族阶级。莉莲不得不承认,尽管她最初对这段婚姻有所忧虑,不过安娜贝尔嫁给亨特显然是一个正确的选择。现在,轮到她自己了,未婚的壁花中年龄最大的那一个。

两姐妹沐浴并洗了头,然后各自占据了房间的一角让两位女仆替她们穿衣打扮。根据母亲的指示,莉莲穿上一件淡淡的海水绿色的丝质长裙,有着短短的蓬袖和紧身胸衣,然后归拢到肩膀处以金质别针固定。那讨厌的胸衣把她的腰勒细了两寸,胸衣的顶部又加了垫,把她的乳房硬挤出一条浅浅的乳沟。她被带到梳妆台前,坐下时不由自主地畏缩,当女仆把头发拉扯、缠绕、扭转,用发针固定住精致的发型时,她的头皮痛得要命。这边厢,黛西也遭到相同的折磨,她被又绑又挤地塞进一件胸衣部分有褶边装饰的米色长裙里。

她们的母亲在周围团团转,一边喋喋不休地教导合宜的举止。“……记住,英国绅士不喜欢听见一位小姐长篇大论,他们对你的看法没有兴趣。因此,我要你们两个都尽可能地表现得温顺和安静。不要提及任何运动!一位绅士对你说到跑柱棒球或者草地游戏可能显得很感兴趣,但在内心里他们很看不起谈论男性话题的女孩。如果一位绅士问你问题,找个方法把问题扔回给他,这样他就有机会告诉你他自己的看法……”

“石字园的又一次可怕舞会。”莉莲咕哝着。黛西肯定是听到了,“噗”的一声偷笑从房间那头传来。

“那是什么怪声音?”默西迪丝神经质地问。“你有没有认真听我讲,黛西?”

“听了,妈妈。我只是有一会儿无法呼吸,我想我的紧身褡太紧了。”

“那就不要呼吸得那么用力。”

“我们能把它松开一点吗?”

“不行。英国绅士更喜欢苗条的姑娘。现在,我说到哪了——哦,是的,在晚餐的时候,如果谈话中断了一下……”

无庸置疑,她们呆在韦斯特克里夫的庄园期间,这篇唠唠叨叨的训词会被重复再三。莉莲视而不见地盯着窗户,想到晚会时得面对伯爵就觉得一阵忐忑。那幅画面在她脑海中闪过:他黝黑的脸朝她低下来,她闭上了眼睛。

“对不起,小姐。”女仆低声说,以为扯痛了她。

“没关系,”莉莲苦笑。“用力拉吧——我的头很结实。”

“你说得还真是含蓄。”黛西在房间那头应声揶揄道。

女仆继续盘绕着她的头发,莉莲的思绪回到伯爵身上。他是不是想装作在树篱后面的那个吻根本就没发生过?或者他决定跟她讨论讨论?苦恼于这种想法,她觉得她需要和安娜贝尔谈谈,自从嫁给伯爵最好的朋友,西蒙?亨特以后,她对韦斯特克里夫的了解会多得多。

最后一根发针插进了莉莲的头发,这时门上传来一声轻敲。黛西一边戴上及肘的白色手套,一边答应着跑过去,不理会默西迪丝说应该由女仆前去应门的抗议。猛地打开门,黛西发出欢快的惊叫,原来是安娜贝尔?亨特来了。莉莲从梳妆台前的位子上站起来,冲到她面前,三个人抱在一起。他们两家都住在伦敦的拉特利奇酒店,距离上一次在酒店里相见已有好几天了。亨特家很快就要搬进位于梅费尔的新居,不过在此之前女孩们还可以随时造访彼此的套房。默西迪丝有时会反对,她觉得安娜贝尔会带坏她的女儿——有趣的断言,和另一种形成鲜明的对比。(应该是说西蒙和马克斯的交情)

安娜贝尔如同往常一样迷人,浅蓝色的缎子长裙密密贴合着她匀称的身段,前面以同色系的丝带系住。礼服的颜色映衬得她的双眼益发蔚蓝,细腻的奶油色肌肤益发白皙。

安娜贝尔退后一步,容光焕发地看着她们俩。“从伦敦过来的旅途怎样?你们有没有去冒险?不,不可能,你们到这里还不到一天——”

“我们也许有去,”莉莲谨慎地低语,留心着她母亲的尖耳朵。“我要告诉你一些事——”

“女儿们!”默西迪丝打断她们,声调因为不赞同而拔高。“你们还没有做完晚会的准备。”

“我已经准备好了,妈妈!”黛西很快地说。“看——一切就绪。我连手套都戴好了。”

“而我就差手袋了,”莉莲跟着说,飞奔向妆台拿起那个小小的奶油色提包。“好了——我也准备好了。”

察觉到默西迪丝不喜欢她,安娜贝尔和气地微笑着。“晚上好,鲍曼太太。我希望您能允许莉莲和黛西跟我一起下楼。”

“我恐怕她们得呆在这儿直到我准备好,”默西迪丝冷冰冰地回答。“我这两个天真的姑娘需要一个合适的伴护来看管。”

“安娜贝尔可以做我们的伴护,”莉莲机灵地说。“她现在是一名可敬的已婚妇人了,记得吗?”

“我说的是合适的伴护——”她们的妈妈纠正道,不过随着两姐妹离开房间关上了门,她的抗议声被唐突地中断了。

“哎呀,”安娜贝尔无能为力地笑着。“这还是第一次,我被叫做‘可敬的已婚妇人’——这让我听起来有点呆,是不是?”

“如果你真的很呆,”莉莲说,搂着她沿着走廊往前。“那妈妈就会喜欢你——”

“——而我们就不会想和你在一起。”黛西接着说。

安娜贝尔笑起来。“好吧,假如我是壁花们的正式伴护的话,那我就要制订几条行动守则。首先,如果一位英俊的绅士提出要你和他单独到花园里去……”

“我们就应该拒绝?”黛西问。

“不,确定之后告诉我,我好替你们打掩护。另外如果你碰巧偷听到不中听的谣言让你无辜的耳朵很不舒服……”

“那我们就不予理睬?”

“不,你应该把每个字都听下来,然后立刻重复给我。”

莉莲大笑起来,站在两条走廊的交叉口说:“那我们应该去找伊薇吗?少了她这就不算是一次正式的壁花会议了。”

“伊薇已经在楼下了,和她的弗洛伦斯姨妈在一起。”安娜贝尔回答道。

对这个消息两姐妹都热切地大声问道:“她好吗?她看起来怎样?”

“哦,从上次见到她到现在,久得像过了个永远!”

“伊薇看上去非常好,”安娜贝尔有所保留地说。“尽管她瘦了点,可能还有点沮丧。”

“谁不会呢?”莉莲冷冷地说。“在受到那种待遇之后。”

她们已经好几个礼拜没有看到伊薇了,她被她亡母的娘家亲戚隔离了。她常常被关在房里,好像是受罚的少年犯一样,如果外出就一定是处在姨妈的严厉监管之下。她的朋友们都认为和那样苛刻又无情的亲戚生活在一起,对她克服语言障碍一点帮助都没有。讽刺的是,在所有的壁花中,伊薇是最不应该受到那样严苛对待的人。她天性羞怯,对权威发自内心的恭敬。她们听来的消息是,伊薇的母亲叛离了家庭,嫁给了比她阶级低的人。她死于难产,女儿则成了替她赎罪的代替品。而伊薇很少见得到她的父亲,他的健康很坏,恐怕已没有多少时间可活。

“可怜的伊薇,”莉莲愤怒地继续说。“其实我非常希望把轮到我的次序让给她——她比我更需要逃离。”

“伊薇还没准备好,”安娜贝尔肯定地说,还停留在先前的思绪中。“她是在克服害羞的毛病,但到目前为止,她还不能好好地同一位绅士交谈。另外……”一丝淘气闪过可爱的眼,她搂住莉莲纤细的腰肢说:“你的年龄已经大得不能再耽搁了,亲爱的。”

莉莲做出一副酸溜溜的表情,逗得她大笑起来。

“你想告诉我什么?”安娜贝尔问。

莉莲摇摇头。“等我们找到伊薇再说,不然我就得重复每件事。”

她们下到楼下,在会客厅里逡巡,那里上流社会的客人们已各自聚集成群。今年流行艳丽的色彩,至少女士们的服饰是如此,所以房间里满是饱和的色调仿佛有一大群蝴蝶。男士们仍是传统的黑色外套和白色衬衫,唯一相异的是各自马甲和领巾的微妙变化。

“亨特先生呢?”莉莲问安娜贝尔。

提及她的丈夫,安娜贝尔淡淡地微笑。“我猜他去见伯爵和他们的几个朋友了。”当她看见伊薇时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她在那儿——而且幸运的是她的弗洛伦斯姨妈似乎没像往常一样在她周围逗留。”

伊薇一个人呆着,空洞的眼神停在一幅加着金色外框的风景画上,她似乎已丧失了自我意识,瑟缩的姿态就像是一个赔着小心的无足轻重的人……很明显她不觉得自己是这群人中的一员,她也不希望是。虽然没人会认真的看她并真的注意到她,事实上她仍是非常美丽——甚至有时会超过安娜贝尔——不过并不是在传统审美的方面。她长着几点雀斑,有一头红发,又大又圆的蓝眼和一双灵活丰满的嘴唇,这些一点也跟不上现在的流行。她的身段浑然天成,浓纤合度,却硬被套进一条暗淡失色,显然不能讨人喜欢的长裙中。更甚者,她垮着肩膀的坐姿也不能为她增加多少吸引力。

偷偷过去,莉莲抓住伊薇戴着手套的手拉她起来,把她吓了一跳。“来。”莉莲悄声说。

看见莉莲,伊薇快乐得眼睛发亮。她踌躇地扫了一眼姨妈,后者正在角落里和几位寡妇闲谈。确定弗洛伦斯聊得正起劲不会注意到她,四个女孩溜出客厅,就像是逃狱的犯人一样跑到下面的走廊上。“我们去哪?”伊薇低声问。

“后面的露台。”安娜贝尔回答。

她们来到房子后面,穿过一排法式门,站到了宽阔的铺着石板的露台上。露台和屋子等长,站在上面可以俯瞰广阔的花园。花园内风景如画,有许多果树和美丽的小路,种着稀罕花朵的花床一直延伸到森林边,易岑河在附近含有铁矿石的断崖下奔流。

莉莲转身拥抱了伊薇一下。“伊薇,”她大声说。“我真想你!要是你能知道我们曾考虑过把你从你家里偷走,以及所有可怕的救援计划就好了。他们为什么不准我们去探望你?”

“他…他们讨厌我,”伊薇小声说。“直到最近,我才知道他们有多…多讨厌。我想去探视我父亲,后来他们把我抓回去,锁在房里好几天,只给一…一点点食物和水。他们说我不懂得感恩,也不守规矩,我低贱的血统终于暴露出来了。对他们来说,我什…什么都不是,只是我妈妈犯下的可怕的罪孽。弗洛伦斯姨妈说她的死是我的错。”

莉莲后退几步,震惊地看着她。“她这样对你说?用那些字眼?”

伊薇点点头。

不及多想,莉莲迸出几句粗鲁的诅咒让伊薇脸色发白。在莉莲众多歪门邪道的技艺中,有一项就是能和水手一样流利地骂脏话,这全来自她祖母的影响,后者曾是海港码头上的一名洗衣妇。

“我知道那不是真…真的,”伊薇低声说。“我的意思是,我…我的妈妈是难产死的,我知道那不是我的错。”

抱住伊薇的肩膀,莉莲带她走到露台上最近的桌子边,安娜贝尔和黛西跟在身后。“伊薇,要做什么才能让你远离那些人?”

女孩无助地耸耸肩膀。“我父亲病得那…那么重。我曾问过他能否和他一起住,但他拒绝了。而且他也太虚弱,不能阻止我母系的亲戚把我带…带回去。”

四位姑娘都沉默了一会儿。这是令人不乐的事实。就算伊薇已经成年,可以自由地脱离她亲戚的监护,但一个未婚女性仍不能过上稳定的生活。在父亲去世之前,伊薇不能继承他的财产,而在这段期间,她无法赡养自己。

“你可以来拉特利奇跟我和亨特先生一起住,”安娜贝尔忽然说,带着十分果断的腔调。“只要你不同意,我丈夫不会让任何人带走你。他有这个能力,而且——”

“不行。”伊薇摇头打断她的话。“我决…决不会对你那样做的……这太强加于人了……哦,决不。而且你得知道这也只…只能是暂时的……”她无望地摇头。“我考虑过……弗洛伦斯姨妈要我嫁…嫁给她儿子,尤斯塔斯表哥。他到不是个坏人……而这能让我远离我其他的亲戚……”

安娜贝尔皱皱鼻子。“唔。我知道现在还有这种习俗,表亲联姻,但这似乎有点像是**,不是吗?血亲之间这样做太……恶心。”

“慢着,”黛西怀疑地说,走到莉莲身边。“我们以前见过伊薇的尤斯塔斯表哥。莉莲,你还记得温特伯恩家举行的那次舞会吗?”她的眼睛责难地眯起。“他是那个弄坏椅子的人,是不是他,伊薇?”

伊薇模糊地应了声,证实了黛西的猜测。

“上帝啊!”莉莲叫起来。“你不能考虑和他结婚,伊薇!”

安娜贝尔疑惑地问:“他怎么会弄坏椅子?他脾气很坏吗?他是不是摔椅子?”

“他把它坐坏了。”莉莲怒气冲冲地说。

“尤斯塔斯表哥的骨架有…有点大。”伊薇承认。

“尤斯塔斯表哥的下巴层数比我的手指还多,”莉莲不耐地说道。“而且他在舞会里忙着拿食物塞满自己的嘴,根本无心交谈。”

“我过去和他握手时,”黛西接着说。“我只握到一只被啃了一半的烤鸡翅膀。”

“他忘了还抓着它,”伊薇带着歉意说。“我记得他说他很抱歉毁了你的手套。”

黛西蹙眉。“关于这点,他使我烦恼的程度就和他要把剩余的烤鸡藏在哪里所遇到的烦恼一样多。”

接收到伊薇拼命恳求的眼神,安娜贝尔便转移话题,试图让两姐妹渐升的激动平复下来。“我们没多少时间,”她劝道。“等我们有空闲的时候再来谈论尤斯塔斯表哥吧。现在,莉莲,亲爱的,你不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们吗?”

注意力有效的转开了。看看伊薇哀伤的表情,莉莲平静下来,暂时丢开尤斯塔斯的话题,然后让她们都坐到桌边去。“这要从在伦敦的时候,我们去造访一家香水店说起……”莉莲谈到纳特先生香水店之行,她买的那瓶香水,传说香水具有的魔力等等,其间黛西不时插进话来作为补充。

“有趣,”安娜贝尔带着不太相信的微笑评论道。“你现在用了吗?让我闻一下。”

“再等一小会儿,我还没说完。”从手袋里拉出那个小瓶,莉莲把它放在桌子中央,它在露台火炬的映照下闪着微光。“我必须得告诉你们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她继续说下去,讲到她们即兴去参加马厩围场里进行的棒球赛,而韦斯特克里夫出乎意料的出现了。安娜贝尔和伊薇狐疑地听着,她们全都睁大着眼不敢置信伯爵居然会加入比赛。

“韦斯特克里夫伯爵喜欢玩跑柱式棒球到不奇怪,”安娜贝尔最后说道。“他对户外运动很在行。可是他居然愿意和你一起玩……”

莉莲连忙笑道:“很明显他急于证明我做任何事都很差劲,才会忽视他的嫌恶。刚开始他告诉我应该怎样正确地挥棒,然后他……”她的微笑淡去,开始变得扭捏,一阵红晕迅速蔓延过肌肤。

“然后他伸手抱着你了。”在等待的沉默中,黛西提示说。

“他什么?”安娜贝尔问,嘴唇张成一个惊愕的圆。

“只是给我示范该怎么正确地握住球棒。”莉莲深黑色的眉毛挤拢,几乎要在鼻梁上碰到一起。“不管怎样,在比赛中发生的事都无关紧要——要命的是在比赛之后。韦斯特克里夫领着黛西和我去走回主屋的捷径,但是在路上碰到我爸爸和他的一些朋友,我们就分开躲了起来。黛西朝前溜走了,而我和伯爵被迫藏在树篱后面。那时候我们站在一起……”

三位壁花探身向前,三双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她。

“怎样?”安娜贝尔追问道。

莉莲觉得连耳根都红了,费了好大的劲才从嘴里憋出话来。她牢牢地盯住小香水瓶,咕哝着说:“他吻了我。”

“上帝啊。”安娜贝尔大声说,而伊薇瞪着她说不出话来。

“我就知道!”黛西说。“我就知道!”

“你怎么会知道——”莉莲刚起个头,就被安娜贝尔热切地打断了。

“一次?还是不止一次?”

想到那一连串热情似火的亲吻,莉莲的脸红得更厉害了。“不止一次。”她承认。

“感觉怎…怎么样?”伊薇问。

因为某些原因,莉莲并没有意识到,她的朋友们是在问韦斯特克里夫伯爵的性吸引力如何。那股恼人的、持续不断的高热一直让她的脸颊、脖子和前额刺痛不已,她强迫自己整理词句,思考该如何回答好满足她们的好奇。渐渐地,关于韦斯特克里夫的印象变得越来越明晰……他那坚硬的身躯,温暖、探索的双唇……她的体内翻搅,变成了熔化的铁液,忽然她觉得她不能说出真相。

“糟糕极了,”她说,脚在桌子底下不安地摆弄着。“韦斯特克里夫的吻技在我遇到过的人里面是最差劲的。”

“哦……”黛西和伊薇失望地叹气。

但是安娜贝尔毫不掩饰她的怀疑,看着她说:“这可真古怪。因为我听到不少传闻说韦斯特克里夫是个情场高手。”

莉莲不置可否地嘀咕了一声。

“事实上,”安娜贝尔继续说道。“不到一个星期前,我参加了一场牌聚,和我打牌的一位女士说韦斯特克里夫在床上令她销魂到足以抛弃其他所有的情人。”

“谁说的?”莉莲问。

“我不能说,”安娜贝尔说。“这事关别人隐私。”

“我不相信,”莉莲粗暴地回答。“在你的生活圈,没人会厚颜无耻到在公共场合谈论那种事。”

“恕我不能同意,”安娜贝尔给她暧昧而优越的一瞥。“已婚妇人能听到的八卦比小姐们可要多得多。”

“该死。”黛西羡慕地说。

大家再次陷入了沉默,安娜贝尔玩味的目光紧锁住气愤的莉莲。而让莉莲更气愤的是,她自己竟然先移开了视线。“别提这个了,”安娜贝尔命令道,声调里带着可疑而颤抖的笑意。“说实话——韦斯特克里夫吻得就真的那么差吗?”

“噢,我想他还过得去吧,”莉莲勉强承认道。“但这不是重点。”

伊薇开口了,圆眼满是好奇。“那什么是重…重点?”

“韦斯特克里夫之所以会吻一个他厌恶得要命的姑娘——那就是我——是因为他受到了香水气味的蛊惑。”莉莲指向小小的透明的瓶子。

四个女孩都敬畏地看着那个小瓶。

“不是吧?”安娜贝尔怀疑地说。

“是的。”莉莲强调。

黛西和伊薇屏气凝神地保持沉默,来回看着她们俩,好象看一场网球比赛。

“莉莲,你是我所认识的最理智的姑娘,现在居然声称你有一瓶可以当作媚药的香水,这太令人吃惊了——”

“什么药?”

“媚药,可以引诱人的药。”安娜贝尔说。“莉莲,如果韦斯特克里夫伯爵对你表现出一点点兴趣,那也不是因为你的香水。”

“你怎么那么确定?”

安娜贝尔的眉毛抬了起来。“这香水对你熟识的其他男士起作用了吗?”

“这我到没注意。”莉莲不情愿地承认。

“你用这个香水有多久了?”

“大概一个礼拜,但是我——”

“听起来伯爵是唯——位受到影响的男士?”

“会有其他男士也受到影响的,”莉莲辩解道。“他们只是还没有机会闻到而已。”看见她的朋友还是不相信,莉莲叹口气。“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奇怪。在今天之前,纳特先生关于这香水的说辞我一个字都不信。但是我向你保证,刚才伯爵确实有吸进一点……”

安娜贝尔带着思虑看她,显然不相信这会是真的。

伊薇打破了寂静。“我能看…看看吗,莉莲?”

“当然可以。”

伸手拿过香水瓶,好像它是一管易爆的烈性炸药,伊薇拔去瓶塞,把瓶子凑到她微翘的长着雀斑的鼻子前,用力地吸气。“我没什么感…感觉。”

“难道说这只对男人起作用?”黛西沉思地大声说。

“我想知道的是,”莉莲慢慢说。“要是你们谁也擦上香水,韦斯特克里夫会像受到我的吸引一样受到你们的吸引吗?”说话间她直看向安娜贝尔。

察觉到她的意图,安娜贝尔又好笑又有点惊慌地瞟她一眼。“哦,不行。”她说,使劲摇头。“我已经结婚了,莉莲,而且我非常爱我的丈夫,我没有任何兴趣去勾引他最好的朋友!”

“你不用去勾引他,当然啦。”莉莲说。“只是抹点香水,然后站到他的旁边,看看他是否注意你。”

“我来做好了,”黛西热心地说。“事实上,我建议今晚我们都擦上香水,然后研究看看它是不是真的能增加我们的吸引力。”

伊薇为这个主意咯咯直笑,安娜贝尔则翻翻白眼。“你不会是认真的。”

莉莲卤莽地瞥她一眼。“试一下又没什么损失,不是吗?把它当作科学实验就好。你们只不过是去搜集证据来证明一个推测。”

看见两个年轻的女孩已经滴出一些香水擦上,安娜贝尔不由得呻吟起来。“这是我做过的最无聊的事。”她评论说。“这比我们穿着衬裤打棒球要荒谬得多。”

“灯笼裤,”莉莲敏捷地纠正,继续进行她们关于贴身衣物的称呼的长久争论。

“把香水给我。”露出一副忍耐的表情,安娜贝尔伸手要过瓶子,用手指沾了点芬芳的灵药。

“多擦点,”莉莲建议道,满意地看着安娜贝尔把香水轻拍在耳后。“再在你的脖子上也抹点。”

“我并不常用香水,”安娜贝尔说。“亨特先生比较喜欢肌肤清爽的味道。”

“他可能会更喜欢‘夜之淑女’。”

安娜贝尔显得十分惊骇。“怎会有这么个名字?”

“这是按一种夜晚开放的兰花命名的。”莉莲解释说。

“哦,很好。”安娜贝尔讽刺地说。“我还真担心是以一位妓女来命名的。”

对她的评价不予理睬,莉莲将瓶子夺过来。滴了几滴在喉咙和手腕上之后,她把香水收回小手袋中,然后站起来。“现在。”她满意地说,扫视着壁花们。“我们去找韦斯特克里夫吧。”

正文 第五章

对即将袭来的攻势尚不知情,马克斯正在书房,舒适地和他的妹夫,杰顿?肖恩,以及他的朋友们,西蒙?亨特和圣文森特子爵呆在一起,在正式的餐会开始以前,他们单独聚在这里闲谈。坐在厚重的桃花心木书桌后,背靠着椅子,马克斯看了下怀表,八点整——是时候加入那群有闲阶级了,更何况他还是主人。但他仍不起身,皱眉盯着指针跳动的表面,因为要执行这样一件厌烦的任务而显得脸色严肃。

他得去找莉莲?鲍曼谈谈。今天他的行为跟个疯子一样,被欲望冲昏了头,在狂暴激情的驱使下,抱住她还吻了她。一想到这个,他就如坐针毡地在椅子内变换着坐姿。

马克斯正直的天性促使他要直截了当地来解决这件事。化解这份尴尬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他必须为他的所作所为道歉,并向她保证今后决不再犯。他该死的必须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在自己的房子里尽量躲躲藏藏,好避开那个女人。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是不切实际的。

他只希望能了解之前为什么会发生那种事。

躲在树篱后的那一刻,马克斯什么都没法思考——他可耻地丧失了自制,而更让他困惑的是,吻着那个讨厌的泼妇他居然会感到原始的喜悦。

“好无聊啊。”是圣文森特的声音。他坐在书桌的一角,端详着立体镜。“老看些风景,纪念碑之类的有什么意思?”他懒洋洋地继续说。“应该有一些关于女人特写的立体卡,韦斯特克里夫。那才值得用这玩意儿看啊。”

“我觉得你看的真实形体已经够多了,”马克斯淡淡地回答。“对女性的剖析你的兴趣还算小吗,圣文森特?”

“你有你的嗜好,我有我的。”

马克斯看看他的姻亲,一派优雅的不予回应,而西蒙?亨特,则似乎被这辩论逗得很乐。在座的男士无论性格还是出身都极其不同,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与马克斯的友谊。杰顿?肖恩应该是最大的异数,“美国贵族”,一名雄心勃勃的“Yankee”船长的孙子;西蒙?亨特,各方面都十分精明而有魄力的企业家,屠夫的儿子。最后是圣文森特,放荡不羁的痞子以及女人们公认的大众情人。他总是出现在一些时髦的社交场合或者聚会中,然后一直呆到谈话变得“冗长乏味”为止,也就是说当话题开始有意义有价值的时候,他就会离开,去寻找另一场新的狂欢。

马克斯从未遇见过玩世不恭较圣文森特更甚者。这位子爵几乎从不说心里话,如果一旦发现自己对某人动了恻隐之心时,他会立刻熟练地隐藏好情绪。迷失的灵魂,有时人们会这样叫他,好像圣文森特早已无可救赎。其实亨特和肖恩都不太能认同他,但这并未影响他和马克斯的友情。

从他们上同一间学校开始,在马克斯的记忆中,没有多少事不是和圣文森特一起做的。圣文森特每次都证明了他是可靠的朋友,不遗余力地帮马克斯逃脱责罚,分享从漠不关心的家里施舍般寄来的糖果,而且每次打架他都第一个站到马克斯的身边。

圣文森特很了解被父母忽视是什么感觉,他自己的父亲比马克斯的好不了多少。如黑色笑话般,两个男孩子同病相怜,彼此扶持。当他们毕业离开学校以后,圣文森特的性情好像大变,但是马克斯并不是忘旧的人,他也不会背叛朋友。

圣文森特懒散地躺卧在杰顿?肖恩旁边的椅子上,两人构成一幅美丽的画面。他们都有一头金色的头发和上天眷宠的外表,尽管长相完全不似。肖恩生得文雅潇洒,满不在乎的笑容能骗过所有人,他的容貌总带着欣然的愉悦,抛开慷慨不匮乏的物质生活不谈,并不总是轻松惬意的生活也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多少印记。不管挡在他面前的是什么样的困难,他总能以优雅的姿态和过人的才智将其赶到一边。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圣文森特有着一张俊俏诱人的脸孔,浅蓝色的猫眼,即使微笑时唇边也带着邪气的线条。他凭着那副随时都慵懒十足的调调,成了伦敦上流社会争相效仿的对象。虽然他很清楚,如果打扮得像个**般无疑会满足他的虚荣心,但圣文森特也知道,对于他出众的金发来说,不管什么样的饰品都会喧宾夺主,所以他只穿样式简朴、剪裁讲究的深色衣服。

只要圣文森特在书房里,话题自然就会转移到女人上面去。传闻说三天前,在伦敦社交界身份很高的一位夫人,因为圣文森特结束了与她之间的关系而企图自杀。被这轰动的丑闻包围,于是子爵发现逃到石字园来是非常便利的事情。“一出荒唐的情景剧,”圣文森特嘲弄地说,修长的指尖把玩着白兰地酒杯的边缘。“据说她是割腕,可实际上她只是用帽针轻轻划了一下,然后就尖叫着要女仆来救她。”他反感地摇头。“傻瓜。我们那么小心才使这段恋情得以保密,她却做出这等事。现在全伦敦都知道了,包括她丈夫。她想从中得到什么?如果是想惩罚我离开她,她自己却会受到百倍于我的痛苦。在这种事里,人们总是谴责女性,更何况她还是有夫之妇。”

“她丈夫是何反应?”马克斯问,立刻想到最实际的层面。“他可能会报复吗?”

圣文森特的反感更深。“我怀疑,他岁数比她大两倍,而且好几年没碰过他妻子了。他是不会为了她所谓的荣誉,冒险来找我决斗的。本来只要她安分下来,不给他带绿帽子,他会由她高兴,爱做什么做什么。可现在她就像是给自己的轻率打广告一样,小白痴。”

西蒙?亨特探询地看向子爵。“真是有趣,”他沉静而轻柔地说。“你提到的这桩韵事里,她的不经大脑居然胜过你。”

“的确。”圣文森特强调地说,在灯火映照下脸上闪过机灵的神色。“我很小心谨慎,而她不是。”他摇摇头,厌世地叹气。“我真不应该让她引诱我。”

“她引诱你?”马克斯怀疑地问道。

“我以我的信仰发誓……”圣文森特停下来。“等等。既然我什么都不信,还是改个说法吧。等我说出她是怎样诱惑我的,你们就只好相信了。她到处留下暗示,开始出现在每个我去的地方,她还送信要我自己任选时间去她家做客,并向我保证她是和丈夫分居的。我并不是特别想要她——在我碰她以前我就知道这绝对是令人乏味的。但事情慢慢演变,老是拒绝她也会让人嫌,所以我就去到她的住所,而她一丝不挂地在门廊迎接我。我还能做什么?”

“离开?”杰顿?肖恩建议,微笑地看着子爵,活像他是皇家动物园里最受欢迎的展览。

“我到想啊。”圣文森特阴沉地承认道。“但我绝没有能力拒绝一个想要滚上一圈的女人。在我跟某人睡过以后,就会过一段该死的、长长的时间,至少一个星期,然后我才——”

“禁欲一个星期也是很长的时间?”马克斯打断他,扬起一条眉毛。

“难道你准备声称它不是吗?”

“圣文森特,假如男人和女人睡觉的次数超过每星期一次,那他会不够用的。有许多别的责任和职责需要你保持充分的精力,而并非只有在……”马克斯暂停一下,思索着他想要准确表达的措辞。“激情议院里(Sexual gress)。”话甫出口,一片哑然的沉默。看向肖恩,马克斯注意到他的姻亲突然极度专注于将雪茄灰掸到水晶烟灰缸里,他皱起眉头。“你是忙人,肖恩。你的事业分布在两块大陆上,显然你是赞同我的说辞。”

肖恩微笑道:“爵爷,自从我的‘激情议院’只留了仅有的一个专属席位给我的妻子——她碰巧就是你的妹妹——之后,我相信我还是明智地闭嘴为好。”

圣文森特懒洋洋地笑起来。“因为理智而拒绝加入有趣的谈话,像这之类的事还真是讨厌。”他回头看看西蒙?亨特,后者正不赞同地浅聚眉心。“亨特,你最好谈谈你的看法,男女之间做爱的频率到底该是多少?一星期超过一次真的很贪得无厌吗?”

亨特递给马克斯一个隐隐歉然的眼神。“我差不多是同意圣文森特……”

马克斯面带不悦地坚持道:“众所周知纵欲对健康没有好处,就像是暴饮暴食一样——”

“你提到的都是在我的美好夜晚里不可或缺的,韦斯特克里夫。”圣文森特笑嘻嘻地低语,然后将注意力转向亨特。“你和你妻子多久一次——”

“我从不公开谈论我的床第之事。”亨特沉稳地说。

“但你和她每星期不止一次吧?”圣文森特逼问道。

“见鬼,是的。”亨特咕哝道。

“你该当如此,尤其亨特夫人又非常漂亮。”圣文森特圆滑地说,嘲笑亨特瞪着他的警告眼神。“哦,别生气——除非这世上只剩下你妻子唯——位女人,我才有可能对她心怀不轨。我可不愿意被你厉害的重拳打倒在地,况且幸福的已婚女士不会有求于我——至少不会像不幸福的夫人们那样轻易开口。”他看回马克斯。“看起来只有你坚持那套理论了,韦斯特克里夫。努力工作和修身自律的价值远不及躺在床上的温香软玉。”

马克斯蹙眉以对。“还有更重要的事。”

“比如?”圣文森特询问道,夸张地现出一副忍耐的神情,仿佛青春期的小伙子正逆来顺受地听着老祖父喋喋不休的训诫。“我猜你会说一些‘社会进步’之类的玩意儿?告诉我,韦斯特克里夫……”他狡猾地眨眨眼。“假如魔鬼向你提出一个契约,从现在开始英格兰所有的孤儿都将衣食无缺,但作为交换你则再也不能人道,你会选哪个?孤儿,或是你自己的福祉?”

“我从不回答假设的问题。”

圣文森特大笑道:“如我所料,不走运的孤儿们,似乎是。”

“我没有说——”马克斯开口,接着不耐地停住。“算了,客人们还在等着。我很乐意你留在这里继续这个无聊的话题,或者你也愿意陪我到会客厅去。”

“我陪你去,”亨特马上说,自椅子里站起来,伸展着修长的身躯。“我妻子一定在找我。”

“恐怕我妻子也是。”肖恩同意道,也站了起来。

圣文森特机灵捣鬼地瞟一眼马克斯。“上帝宽恕我,居然让一个女人给我套上鼻环——更糟糕的是,还显得该死的乐意之至。”

这正巧也是马克斯的心声。

四名男士漫不经心地步出书房,但马克斯忍不住要想到这难以理解的事实,西蒙?亨特,除了圣文森特之外,他是马克斯认识的最乐于做单身汉的人,现在被套上了婚姻的枷锁,却出乎意料地满足。没有多少人曾如亨特般固守自由不放,和他有确定关系的女人寥寥可数;但现在亨特那么心甘情愿地交出自主权,着实让马克斯诧异。安娜贝尔最初给他的印象,同一个肤浅、热中于猎夫的女人别无二致;不过,存在于这一对恋人间深沉而与众不同的挚爱渐渐变得清晰,而马克斯到最后也不得不承认亨特为自己做了最好的选择。

“不后悔吗?”大步走去会客厅时,他低声问亨特,肖恩和圣文森特慢悠悠地跟在后面。

亨特疑问地微笑着看看马克斯,他是一位高大,有深色头发的男人,和马克斯一样深具坚毅的阳刚之美,并和他一样着迷于狩猎和运动。“为了什么?”

“被你老婆牵着鼻子走。”

亨特莞尔一笑,他摇摇头。“如果我老婆要摆布我,韦斯特克里夫,那绝对是我身体上决然不同的部位。哦,不,我没有任何遗憾。”

“我猜结婚必定有什么便利之处。”马克斯若有所思地说。“一个女人可以随传随到来满足你的需要,更不要说妻子要比情妇来得经济实惠,此外,还有继承人的问题得考虑……”

亨特因为他把子嗣算计在这么功利的层面上而发笑。“我并不是因为便利才和安娜贝尔结婚的。另外尽管我还没有把支出列个清单,但我可以向你保证她决不比情妇便宜。至于继承人的问题,我向她求婚的时候根本就没想到这点。”

“那你是为了什么结婚?”

“我会告诉你的。但不久之前你说你希望我不会开始——你是怎么说的?——‘到处散布多愁善感的观点’。”

“你让自己相信你爱上她了。”

“不。”亨特随和地反驳。“我确实爱上她了。”

马克斯简短地耸耸肩。“如果你相信婚姻能让你更快乐,那就是了。”

“天哪,韦斯特克里夫……”亨特咕哝着,然后好奇地笑问:“你从未恋爱过吗?”

“当然。很显然我已经找到一些在性情和外貌方面比别人更可取的女人——”

“不,不,不……我不是指找到某个‘更可取’的,我是说你的全副心思都被一个女人侵占,不顾一切,渴望,着迷……”

马克斯丢给他一个不屑的眼神。“我可没时间听这些废话。”

亨特笑看他的样子让他觉得不快。“那么爱情并不是你选择结婚对象的决定因素咯?”

“绝对不是。婚姻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不应该被这样善变的情绪所左右。”

“也许你是对的。”亨特轻松地回答。有点太轻松了,好像并不真的相信他所说的。“像你这样的男人当然会用理性的态度来挑选妻子。我很有兴趣看你会如何办到这点。”

他们来到会客室,奥莉维亚正在那里巧妙地安排客人们在宴会厅里的座次。她一看见马克斯,就飞快地蹙起眉,因为直到现在,他还丢下她独自对付这一大票人。他却可恨地回她以毫无悔改的眼神。继续往里走,马克斯看见托马斯?鲍曼和他妻子,默西迪丝,迅速朝他迎上来。

马克斯和鲍曼握手致意,后者是一位心平气和的大块头男人,他扫帚般的胡髭浓密得几乎可以和头顶稀疏的毛发相抵。置身于社交场合时,鲍曼始终都表现得心不在焉,一副宁愿离开去做别的事的样子,只有当话题扯上买卖——任何一种买卖——的时候,他的注意力才会如磨利的宝剑一般敏锐。

“晚上好。”马克斯低沉地说,鞠躬亲吻默西迪丝?鲍曼的手,其手套下的指节瘦骨嶙峋,都可以用来切胡萝卜了。她是个尖刻的女人,神经质而且好斗。“今天下午不能来迎接你,请接受我的歉意。”马克斯继续说道。“并请允许我说,你回到石字园做客实在令我太高兴了。”

“噢,大人。”默西迪丝拿着腔调说。“再次来到您华丽的庄园做客,我们非常开心!至于今天下午——除了不能向您这样的要人致意以外,我们对您的缺席并不介意,您有那么多要务和职责在身,肯定会有数不清的事务占满了您的时间。”她胳膊比画的方式让马克斯觉得就像一只螳螂在动。“啊——我看见我可爱的两个女孩就站在那边——”她叫唤她们,声音尖得刺耳,夸张地挥着手势要她们过来。“孩子们!孩子们,看看我找到谁了。过来和韦斯特克里夫伯爵聊聊!”

看见站在附近的几名客人纷纷扬眉,马克斯尽量让自己显得面无表情。朝默西迪丝急急做手势的方向望去,他看见鲍曼姐妹,两人都一扫稍早在马厩围场后面那种灰扑扑的小鬼形象。他凝视着莉莲,她穿着一件浅绿色长裙,紧身胸衣的部分好像仅靠肩上的一对小金别针固定。他没能控制住自己肆意的思绪,开始想象解开那些别针,让绿色的丝锻沿着肩膀滑下她凝脂般的肌肤,再滑下胸部——

马克斯强迫自己抬起视线,看向莉莲的脸庞。她光亮的乌丝优雅地盘在头顶,但完美的发型似乎太沉,苗条的脖子支撑不了。她的头发全往后梳,露出了前额,令眼睛看上去更像是猫儿。她回望向他,小心地颔首为礼,一抹淡淡的红晕袭上脸颊。看得出她一点也不想穿过房间来找他们——不,来找他,而马克斯也不能怪她。

“并没有必要叫您的女儿过来,鲍曼太太。”他低声说。“她们和朋友处得正高兴。”

“朋友,”默西迪丝轻蔑地大声说。“如果您是指那个可耻的安娜贝尔?亨特,我向你保证我是不会姑息——”

“我对亨特太太怀有很高的敬意。”马克斯说,直盯着她。

震惊于这项声明,默西迪丝的脸白了一下,立刻掉转话头。“如果像您这样拥有出众判断的人,都尊重亨特夫人的话,那我当然也会,爵爷。实际上,我一直认为——”

“韦斯特克里夫,”托马斯?鲍曼插了进来,对关于他女儿以及她们朋友的话题兴趣索然。“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来商讨下在最后一次通信里谈到的那笔生意?”

“明天,如果你乐意的话,”马克斯回答道。“我们计划在早餐后来一次晨骑。”

“我就不去骑马了,不过我在早餐的时候去找你吧。”

他们握握手,然后马克斯浅鞠一躬后离开,开始和其他取得他注意的客人攀谈起来。不久一位新来者加入,人们纷纷为这位娇小的妇人让座,她就是乔吉亚娜,韦斯特克里夫伯爵夫人……马克斯的母亲。她扑了很厚的粉,银发梳成精致的发式,手腕、脖子和耳朵上都沉甸甸地戴着光华灿烂的珠宝首饰,甚至连她的藤杖都是珠光宝气的,镀金的柄上还镶嵌着钻石。

某些年老的妇人尽管看上去脾气很坏,但其实还有着金子般柔软高尚的心肠。可韦斯特克里夫伯爵夫人却并是那样的人。她的心——有没有还尚待考证——决不是用金子,或其它任何可以延展的物质打造而成。从外貌上说,伯爵夫人不算是个美人,从来就不是。如果把她身上昂贵的礼服换成朴素的绒面呢衣服和围裙,她会轻易地被人误认作苍老的挤奶女工。她长着圆脸,小嘴,扁平得像鸟一样的眼睛,不管是形状还是大小,她的鼻子都毫不出奇。她最易辨认的特征就是那副暴躁的神气,好比是小孩子刚打开生日礼物,却发现里面的东西跟去年收到的一样。

“晚安,夫人。”马克斯对他母亲说,带着点苦笑。“我们很荣幸您决定参加今晚的聚会。”伯爵夫人经常回避像这样人数众多的宴会,宁愿在楼上自己的起居室内独自进餐,而这次她似乎决定破例。

“我想看看这堆客人里面会不会有个把有趣的。”伯爵夫人稍显严厉的回答,她傲慢地扫视着全场。“不过,看起来跟往常一样,似乎还是一群笨蛋。”

响起几声神经质的咯咯笑声,好像人们选择相信——这当然是一厢情愿的——这话是在开玩笑。

“再多向您介绍几个人认识之后,您或许会收回这种看法。”马克斯说,心里想着鲍曼姐妹,他专断又挑剔的母亲或许会在那不可就药的一对身上找到无数消遣。

按地位高低的顺序,马克斯打头,护送着伯爵夫人前去宴会厅,其他位阶较低的人跟随在后。石字园的宴会是出了名的奢侈,这次也不例外。一共有八道大菜,都是用鱼、野味、家禽和牛肉做成的美味,每一道菜上到桌上都会在周围摆上鲜花陪衬。第一道是甲鱼汤,装饰着刺山柑的烤鲑鱼,以及奶油焗鲈鱼和鲻鱼,多汁的海鲂配鲜美的虾酱。下一道则由野味组成,黑椒鹿肉,脆皮烤鸡和香草火腿,微炸过的牛羊杂漂浮在热腾腾的肉汤中。等等等等,机灵的侍者时时注意,让客人们的酒杯常满,他们吃饱喝足,昏然欲睡,脸上泛起红晕。正餐结束,一连串的杏仁起司蛋糕,柠檬布丁和米做的舒芙蕾又装在大浅盘里奉上桌。

不取甜点,马克斯浅酌着一杯波特酒,同时以偷偷飞快看过莉莲?鲍曼来款待自己。这真是难得的一刻,此刻她显得那么安静从容,看起来就像一位年轻端庄的公主。但是她一开始说话——挥舞着手中的叉子,随便打断男士们的交谈——堂皇贵气的表象立刻烟消云散。莉莲太过直率,太过有把握她所说的话会很有趣且值得倾听。她根本不想试着给别人留下好印象,似乎也不能对任何人表示恭顺。(波特酒:port,原产葡萄牙的带甜味的深红葡萄酒)

遵循惯例,餐后男士们喝波特酒,女士们喝茶,在经过几轮无聊的闲谈后,客人们渐渐散开。当马克斯慢慢走到聚在大厅中,其中有亨特夫妇的一拨客人跟前时,他发现安娜贝尔的举止有点奇怪。她向他靠得太近,两人的手肘都碰到一起了,然后她过度热心地扇着扇子,尽管现在厅堂里非常凉爽。闻到从她身上吹过来的浓烈香气,马克斯探询地斜眼看她。“你觉得这里太热了吗,亨特太太?”

“哎呀,是的……你也觉得热吗?”

“不。”他微笑着说,一边奇怪安娜贝尔为何猛地停止扇扇子,然后古怪地瞅着他。

“那你感觉到什么没有?”她问。

马克斯好笑地摇头。“对你所挂虑关心的事,能给我一个提示吗,亨特太太?”

“哦,没什么。我只是想知道你或许有注意到今天我有些特别。”

马克斯快速客观地查看了她一下。“你的发型?”他猜道。同两个妹妹一起长大,他学到无论在什么时候,只要她们向他征询关于她们外表的意见,并不说明理由,通常都会跟发型扯上关系。虽然和他最好朋友的妻子谈论个人容貌的事有点怪异,但安娜贝尔问他的口气到像是把他当兄弟般。

安娜贝尔听到他的回答后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是的,是发型。如果我行为有些古怪,请原谅我,爵爷。我恐怕我有点喝多了。”

马克斯平静地笑道:“也许夜晚的空气会让你清醒一些。”

西蒙?亨特来到他们身边,刚好抓到了话尾。他伸手扶住安娜贝尔的腰,微笑着亲吻妻子的鬓角。“要我带你去后面的露台吗?”

“好的,谢谢。”

亨特还没有动,黑色的头靠着她的。虽然安娜贝尔看不见丈夫脸上那深受吸引的表情,但马克斯注意到了,他惊讶地发现亨特忽然显得不舒服且心烦意乱。“抱歉,韦斯特克里夫。”亨特低声说,然后以不必要的慌张拉着妻子离开,还让她加快脚步好跟得上他大跨步的步伐。

有点迷惑地摇摇头,马克斯目送着这一对突如其来地消失在大厅的入口。

“没有。完全没有。”黛西郁闷地说,与莉莲和伊薇一起离开宴会厅。“坐在我两边的绅士对我一点兴趣都没有。要么香水是件冒牌货,要么就是他们俩都没有嗅觉。”

伊薇茫然地看向她。“我…我恐怕对这词不太熟…熟悉……”

“如果你父亲拥有一间肥皂公司,你就明白了。”莉莲淡淡地说。“意思是一个人闻不出味道。”

“噢。那我的餐会搭伴必定也是没有嗅觉了,因为他们谁都没注意我。你怎么样,莉莲?”

“一样。”莉莲回答说,觉得既糊涂又失败。“我猜那香水根本没有发挥作用。但我肯定它在韦斯特克里夫伯爵身上起作用了……”

“之前你和他站得很近吗?”黛西问。

“当然!”

“那么我的推测是你天真的靠近让他不知所措了。”

“哦,是的,再清楚不过了。”莉莲自贬地挖苦说。“我是个闻名于世的妖姬。”

黛西笑起来。“我不会低估你的魅力,亲爱的。依我看来,韦斯特克里夫伯爵一直——”

但莉莲对这独特的见解充耳不闻,三位姑娘走到门厅,瞥见韦斯特克里夫伯爵一个人在那里。他随意地单肩靠在廊柱上,但仍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架势。他身上的每个部分,从傲慢昂起的头到由内而外散发着自信的站姿,在在显示着出身于贵族世家的风范。莉莲升起一股难以抗拒的冲动,想要偷偷走到他身边戳戳他的痛脚。能让他怒形于色的咆哮,她肯定爱死了。

他回过头,客气地扫过三个女孩,然后定睛看向莉莲。这时他的眼神就一点也不文雅了,如掠食动物般,眼中呈现出暧昧的兴味,让莉莲的呼吸差点卡住。她没法不记得曾靠在那隐藏于剪裁完美的黑呢礼服下坚硬结实的身躯上的感觉。

“他真可…可怕。”莉莲听见伊薇吸了口冷气说,她顿时乐得瞥她一眼。

“他只是一个人,亲爱的。我肯定他叫仆人帮他穿裤子时,一次也只能穿一条腿,就跟其他人一样。”

她这样不敬的比喻让黛西大笑,而伊薇则有些不敢苟同。

让莉莲吃惊的是,韦斯特克里夫从廊柱边起身向她们走过来。“晚安,女士们。我希望你们对晚餐还满意。”

张口结舌地,伊薇只有点头的份,而黛西则活泼地答礼。“那真是丰盛极了,爵爷。”

“很好。”尽管是在跟伊薇和黛西说话,但他的视线却锁住莉莲的脸庞。“鲍曼小姐,詹纳小姐……请原谅,我希望能与你们的同伴单独说句话,如果你们允许的话……”

“没问题。”黛西回答说,同时朝莉莲狡猾地一笑。“带她去吧,爵爷。我们这会儿用不着她。”

“谢谢。”他严肃地朝莉莲伸出胳膊。“鲍曼小姐,能给我这个荣幸吗?”

莉莲挽着他,让他领自己穿过大厅,心里觉得一阵怪异的脆弱,他们之间充斥着又尴尬又疑惑的沉默。韦斯特克里夫过去总是激怒她,但现在他却似乎找到可以让她感觉虚软的诀窍——而她一点也不喜欢这样。来到一列雄伟廊柱下的背静处,他转身面对她,她则把胳膊从他身上抽开。

他只比她高两、三英寸,假如他们站得极近的话,两人的身材会契合得完美无缺。她的血液变得悸动而急速地拍打着血管壁,皮肤也突然被灼烧的热度所包围,好像她站得离一团火太近了。注意到她变深的红晕,韦斯特克里夫垂下浓密的睫毛,轻轻遮住如午夜般幽深的黑眸。

“鲍曼小姐。”他低低地说。“我向你保证不管今天下午发生了什么事,你都不必因为我的举动而担惊。如果你不反对,我想找个不受干扰的地方,和你谈谈这事。”

“行。”莉莲冷静地说。和他在某个地方单独会面,让她怪不舒服地觉得这像在暗示恋人们的幽会——当然他们绝对不是。而且她好像还不能控制在脊椎来回流窜的紧张颤抖。“我们该在哪里见?”

“橘园温室里有间晨光室是空着的。”

“好,我知道在哪。”

“五分钟后好吗?”

“好。”莉莲给他一抹漠不关心的微笑,好像她非常习惯于做这种秘密的安排一样。“我先过去。”

于是她离开了。她能感觉到他在背后看她,而且说不出为什么,她就是知道他一直凝视着她直到走出他的视线。

正文 第六章

莉莲一走进橘园温室,就沐浴在一片柑橘香中……不过柠檬、月桂和桃金娘也在温暖柔软的空气中散发着馥郁的芬芳。矩形建筑物内铺着瓷砖的地面上,分布着若干铁花格栅栏的排气孔,这样地板下的炉子可以将暖气均匀地送到温室的各个角落。点点的星光穿过玻璃天花板和窗户,洒在室内架子中成排的热带植物上。

温室里很幽暗,只有外面墙上一把摇曳的火炬发出朦胧的光。脚步声响起,莉莲迅速转身面对来者。必定是她的姿态中透露出一闪而过的不安,韦斯特克里夫因而放低了声音并以安抚的口气说:“是我。或者你更愿意到别的地方——”

“不。”莉莲打断他,略微觉得有点好笑,这个英格兰最有权势的男人提到自己的时候居然只说“是我”。“我喜欢橘园温室。事实上,这是庄园里我最爱的地方。”

“也是我最爱的。”他说着,慢慢靠近她。“有很多理由,并不仅是因为它很清静。”

“你并不常常有自己的空间,对吧?石字园里永远都是迎来送往的……”

“我还是努力给自己留些独处的时间。”

“那你一个人的时候都做些什么?”和韦斯特克里夫在橘园温室里聊天,看着火炬迷离的微光划过他粗犷却迷人的脸庞,整个情境开始变得似梦一般。

“我会看书。”他沙哑的声音说。“还有散步。有时候我会去河里游泳。”

想到他除去衣服,水波滑过他的裸身,莉莲脸红了,也因此突然觉得此时的黑暗再合适不过。

察觉到她突如其来的尴尬沉默,但韦斯特克里夫误会了原因,他粗声说道:“鲍曼小姐,我得为今天稍早的事向你道歉。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辩解我的行为,只有一种可能,就是那时我的精神错乱了,而我向你保证这种事绝不会再发生。”

听到“精神错乱”这个字眼,莉莲有点僵硬。“非常好,”她说。“我接受你的道歉。”

“无论任何情况,我都不会再对你有非礼之处,你大可以放心。”

“我懂了。你说得够明白了,爵爷。”

“就算我们两个单独呆在荒岛上,我也绝对不会有非分之想。”

“我知道了。”她简短地说。“你不用一直不停地说下去。”

“我只是想解释清楚,那时我的行为完全失常了。你并不是能吸引我的那类女士。”

“对。”

“其实——”

“你已经辩白得非常清楚了,爵爷。”莉莲满面怒容地打断他,毫不怀疑这是她接受过的最可恨的道歉。“不论如何……就像我父亲老说的那样,有诚意的道歉总伴随着代价。”

韦斯特克里夫警惕地盯着她。“代价?”

周围的空气劈啪地爆裂,挑衅的话冲口而出。“是的,爵爷。装腔作势地说些场面话就算完,这对你来说一点也不难,不是吗?但如果你是真的想为你做的事道歉,你就该设法做点补偿。”

“我做的事就仅仅是吻了你而已。”他抗议说,好像她正在把事件夸大。

“却是强迫我。”莉莲提醒道。她摆出一副自尊受损的表情。“或许某些女人会对你罗曼蒂克的举动表示无任欢迎,但我可不是那种人。而且我也不习惯被人强吻了去,那又不是我自己要求——”

“你乐在其中。”韦斯特克里夫反驳道,表情如地狱般阴森。

“我没有!”

“你——”似乎觉得这样争吵下去徒劳无益,他住口,骂了句脏话。

“不过,”莉莲甜甜地继续道。“我很愿意不念旧恶,只要……”她故意打住。

“只要?”他干涩地问。

“只要你为我做一件小事。”

“而这件小事是?”

“只不过是请你母亲在这一季社交季里,做我和我妹妹的监护人。”

他的眼睁大,似乎认为这个主意超出了合理的范围,便毫不客气的说:“不。”

“她也可以教导我们一些英国人的礼节——”

“不。”

“我们需要一位监护人。”莉莲坚持道。“如果没有她,我妹妹和我在社交季里就不会有进展。伯爵夫人是位很有影响力的女士,并且广受尊重,有了她的认可我们就一定能成功。我肯定你能想出办法说服她帮我——”

“鲍曼小姐,”韦斯特克里夫冷冷地打断。“就算维多利亚女王亲自来教,她也不能把你们这样一对粗鲁的小丫头变得体面起来。这是不可能的。虽然我愿意讨好你父亲,不过这理由还不够,单只为了这个我还不愿意把我母亲扔到你制造的地狱里去。”

“我就知道你会那样说。”莉莲思忖着,假如跟随自己的本能并承担巨大的风险,也许她还有机会。尽管今晚的香水实验,壁花们都没有成功,可会不会对韦斯特克里夫仍有点效力?如果没有,那她就会犯下毕生最愚蠢的错误。深吸一口气,她踏前一步靠他更近。“很好——你让我没有选择。如果你不愿意帮我,韦斯特克里夫,我会把今天下午的事告诉所有人。想想看,沉着冷静的韦斯特克里夫伯爵,居然失去自制地渴望一个既没教养又傲慢的美国姑娘,我猜人们会从中得到不小的娱乐。而你还不能否认——因为从不撒谎。”

韦斯特克里夫抬一边眉毛,看她的眼神差点令她当场昏倒。“你高估你的魅力了,鲍曼小姐。”

“是吗?证明看看。”

他露出一种表情,与韦斯特克里夫家族历代领主在受到反叛的佃农威胁时如出一辙。“如何证明?”

她仅存的勇气被抛在脑后,在回答以前不由紧张地吞咽了一下。“你敢拿胳膊圈住我,就像之前那样吗?然后我们就可以看看,这次你是否有那么好运能控制住自己。”

他眼中的不屑表露无遗,仿佛只是考虑一下她的挑战都会很无聊。“鲍曼小姐,看来我得把话挑明了说……我根本就不渴望你。今天下午是个错误,一个永不会再犯的错误。现在如果你允许的话,我要去招待——”

“懦夫。”

韦斯特克里夫本已转身离开,但听到这个词他立刻扭头回来,带着不敢置信的狂怒。莉莲猜想这样的谴责很稀少,就算有,怕是也只有他责怪别人的份。

“你说什么?”

迎视他如冰的目光耗尽了她全部的毅力。“很清楚,你是害怕碰我。你怕你的自制力不够。”

把脸转开,伯爵轻轻摇头,好像怀疑自己一定是误解了她的意思。当他再看回来时,他的眼中满是闪动的敌意。“鲍曼小姐,我不想抱住你,要你理解我的意思就那么困难吗?”

莉莲发现如果他十分自信自己有能力招架她时,就不会大惊小怪,小题大做。被这想法鼓励,她向他靠得更近,没有漏掉他整个身体似乎变得紧绷。“问题并不在于你想不想。”她回答说。“而是在于一旦抱住我,你能不能放手?”

“真荒唐。”他嘶声说,满含敌意地怒视她。

莉莲静止不动,等着他应战。他一往前走消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她的微笑便逸去,嘴唇觉得异常干涸,心脏猛烈地蹦到了嗓子眼里。她从他下定决心的脸上看出他将要行动,是她让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来试着证明她是错的。而且如果他一旦做到了,那她将永远不能再面对他。哦,纳特先生,她软弱地想,你的魔法香水最好能起作用。

极其勉强地移动,韦斯特克里夫谨慎地用胳膊圈住她,这时莉莲的心跳得更快,肺里的空气像是要抽空了。他一只大手固定在她两个肩胛之间,另一只则轻轻地压迫着她的腰背部。他过于慎重地碰触她,好像她是件易碎品,当他慢慢收拢胳膊让她靠住他时,她的血液变成了液态的火。她的手在发抖,不知道该放哪里,最后擦过他背部的外套,于是摊平手掌将之放在他脊椎的旁边,甚至透过一层层光滑的细呢绒布和亚麻,她也能感觉到那坚硬肌肉的收缩。

“这就是你要的?”他喃喃说,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当他暖热的呼吸拂过她的发线时,莉莲的脚趾都在便鞋里蜷缩起来。她回他以无言的颔首,了解到自己已输掉了这赌局,她觉得绝望又苦恼。韦斯特克里夫将会证明放开她有多容易,然后在今后的日子里,他永远都会无情地嘲笑她。“现在你可以放开我了。”她低声说,嘴巴自嘲地撅起。

但韦斯特克里夫没有动,他黑色的头往下低了一点,不稳地吸了口气。莉莲发现他注意到了她喉部的气味……仿佛是一个犯了毒瘾的人,他以一种缓慢却持续增加的贪婪闻着香味。香水,她呆呆地想。如此说来,这并不是出自她的想象,它又再次发挥魔力了。可为什么韦斯特克里夫是唯一对它有反应的人?为什么——

“该死。”韦斯特克里夫野蛮地低语。在她还没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之前,他将她抱起来靠住附近的墙。狂猛指控的目光从她茫然的眼看向微张的嘴,内心在如火的煎熬中挣扎,然后终于咒骂着屈服,急切地将唇覆上了她的。

他的手调整着她头的角度,温柔地含咬着她的嘴,仿佛那是特别美味的佳肴,而她的膝盖虚软得没法站住脚。他是韦斯特克里夫,她设法提醒自己……韦斯特克里夫,她最讨厌的男人……但当他向她的唇慢慢施压时,她没法不做出回应。她本能地踮起脚尖,让他们的身体完美地贴合,两腿间疼痛的地方抵住他长裤里坚硬的突起。猛地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她红了脸企图脱身,但他却紧拥住不放。他的手滑下紧紧托住她的臀部,让她贴着自己,带着积郁的欲望贪婪地吻着她,深深舔舐着她嘴里如丝的湿滑。她像是不能呼吸……惊喘地发现他空着的手开始摸索她紧身胸衣的前面。

“我想触摸你。”韦斯特克里夫贴着她颤抖的唇喃喃地说,拉扯着她绑得很牢固的短上衣。“让我吻遍你的全身……”

她的乳房在紧束的衣服里隐隐刺痛,她被疯狂的渴望驱使着,想撕破束胸的棉衬,企求他用手和嘴来抚慰她备受折磨的躯体。当他以越来越渴切的狂热吻着她时,她的手指穿插进他浓密微卷的发丝,思绪再也不能连贯,身体也因欲望而发抖。

这鲁莽的热情嘎然而止,韦斯特克里夫移开嘴唇,推开她,让她背靠在罗马式的壁柱上。破碎地呼吸,他半转过脸,紧握住拳头站在那里。

一段长长的时间后,莉莲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那香水厉害得有点过了头,她的声音又粗又沙哑,好像刚从长眠中醒来。“呃。我……我相信这已经回答我的问题了。现在……至于我说到的关于监护人的请求……”

韦斯特克里夫没看她。“我会考虑的。”他低声说,然后大步走出了橘园温室。

正文 第七章

“安娜贝尔,你怎么搞的?” 莉莲在第二天早上问道,那时壁花们正坐在屋后露台最远的一张桌子上吃早餐。“你的脸色好差。为什么你没有穿骑装?我以为今天早上你会想试试参加障碍赛。还有昨晚你怎么突然就不见了?这可不像你,说走就走,招呼都不打——”

“我的确没有办法,”安娜贝尔暴躁地说,手指抓着精致的细瓷茶杯。她看上去又苍白又憔悴,蓝眼周围浮着黑色的阴影,吞下一口极甜的茶,她才继续说道:“都是你那该下地狱的香水——刚闻到一点点,他就发狂了。”

莉莲极力想消化这个震惊的消息,可她的胃像灌了铅一样重。“那……那你迷住韦斯特克里夫了?”她努力开口问道。

“上帝啊,不是韦斯特克里夫。”安娜贝尔揉揉疲倦的眼睛。“他根本就不关心我身上有什么味道。彻底疯了的是我丈夫。他闻到那个香味后,就把我拖到楼上我们的房间里,然后……呃,这么说好了,亨特先生让我一整晚都没有睡觉。一整晚。”她愠愠不乐地强调,又喝下一大口茶。

“做什么?”黛西茫然地问。

莉莲一下子放松而释然,韦斯特克里夫没有受到安娜贝尔身上的香水吸引。她给妹妹嘲笑的一瞥。“你以为他们会做什么?玩几手‘找夫人’的牌戏?”

“哦。”黛西恍然大悟地说,她带着不合少女身份的好奇问安娜贝尔道:“但我记得你喜欢和亨特先生做……那件事。”

“啊,是的,我当然喜欢。但是……”安娜贝尔脸红的踌躇。“更确切地说,如果一个男人被唤醒到极致——”她停住不说了,发现就连莉莲都听得入了迷。作为她们这个小团体里唯一的已婚女子,她懂得的那些关于男人的私密知识,都是其他几名女孩子所极度好奇的。通常安娜贝尔都不吝分享,但这次她拒绝超过能昭示她和亨特先生之间闺房之私的底线。她声音压低地耳语道:“我只说,我丈夫根本不再需要什么灵药来扩大他身体的胃口了。”

“你确定是香水引起的?”莉莲问。“也许是别的什么让他——”

“就是香水。”安娜贝尔明确地说。

伊薇迷惑不解地插进来。“但为…为什么你擦着香水的时候不能迷到韦斯特克里夫伯爵?为什么只能迷到你丈夫,而不是别…别的人?”

“而且为什么没有任何人对我和伊薇有任何注意?”黛西不高兴地问。

安娜贝尔喝光茶,又加了一些,小心地搅动着杯中的方糖,她低垂着眼从瓷杯的边缘向莉莲望去。“你怎么样,亲爱的?有没有谁注意到你?”

“事实上……”莉莲也喝了点茶。“是韦斯特克里夫,”她冷冷地说,“再一次。真是幸运,我终于找到一剂爱情药,结果它只对我鄙视的那个男人有效。”

黛西捂住嘴以掩饰突然爆发的笑声,而安娜贝尔则呛了一下,等到又咳又笑的发作渐渐平息之后,她眨眨泛着水花的眼睛说:“我简直不能想象,韦斯特克里夫发现自己居然那么受你吸引会有多烦恼,尤其是你们两个总吵得那么凶。”

“我告诉他,如果他想为他的行为做点补偿的话,他可以让伯爵夫人做我们的监护人。”莉莲说。

“聪明。”黛西大声说。“那他同意吗?”

“他只是答应考虑一下。”

靠回椅背,安娜贝尔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处被清晨的薄雾笼罩的森林。“我不明白……为什么那香水只对亨特先生和韦斯特克里夫伯爵有用呢?还有为什么伯爵对我没有反应,对你却……”

“也许这就是它不可思议的地方。”伊薇推测道。“它能帮…帮你找到真爱。”

“胡说。”莉莲轻斥道,一副被这个念头冒犯的样子。“韦斯特克里夫不是我的真爱!他是个华而不实、傲慢的混蛋,我连和这种人心平气和地交谈都做不到。至于那个不幸到要嫁给他的女人,做每件事都必须要向他请示,则会在汉普夏憔悴至死。谢了,我还是不要。”

“韦斯特克里夫伯爵可不是什么陈腐的乡绅。”安娜贝尔说。“他经常待在伦敦的寓所,而且也被邀请到各个地方去。至于他的傲慢——我想我不能为这点辩白。我只能说,如果某人能更深入的了解他,而他也能卸下心防的话,他会非常迷人。”

莉莲摇头,嘴角顽固地抿起。“如果那香水只对他有效用,那我不会再用。”

“哦,不!”安娜贝尔的眼神突然变得狡猾而轻快。“我到认为你会想继续折磨他的。”

“对啊,用吧。”黛西也劝道。“你擦上那香水,真的只有伯爵一个人会受它诱惑?我们又没法证明这点。”

莉莲看看伊薇,后者正微微笑着。“我应该用吗?”她问,而伊薇点点头。“很好。”莉莲说。“要是可以折磨伯爵,那我不愿意错失任何机会。”她从骑装裙子的口袋里取出瓶子。“你们还要不要再试一下?”

安娜贝尔看起来吓坏了。“不。把那东西拿开,离我远远的。”

另外两个姑娘则伸出手。莉莲咧嘴笑笑,把它递给黛西,后者滴了不少抹在手腕和耳后。“给。”黛西最后满意地说。“我比昨晚多用了一倍,如果我的真爱在一英里半径之内,他会追着我跑的。”

伊薇接过瓶子,擦了些香水在喉咙处。“就算它还是没…没有用,”她评论说。“但还是非常好闻。”

收回小瓶,莉莲从桌边站起来,抚平巧克力色骑装宽大的裙摆,长长的褶边以纽扣固定住,使得走路时不至于拖到地上。不过到了马背上,裙边就会被放下来,在马身旁飘逸地摆动并雅观地完全遮住她的腿。她的头发在颈后盘成优美的发辫,戴着一顶羽毛装饰的小帽。“现在骑手们该去马厩那边集合了。”她扬眉问道。“你们都不去吗?”

安娜贝尔给她一个不言自明的眼神。“经过昨晚,我是不会去了。”

“我骑得不好。”伊薇抱歉地说。

“我和莉莲都骑得不好。”黛西说,丢给姐姐警告的眼风。

“不,我骑得很好。”莉莲抗议说。“你很清楚我骑得和男人一样好!”

“在你像一个男人骑马的时候。”黛西反驳。看到安娜贝尔和伊薇迷惑的样子,她解释说:“在纽约的时候,莉莲和我基本都是跨骑的。那样安全得多,真的,也舒服得多。只要我们是在自己的庄园里,并且在裙子下穿扎着脚踝的马裤,我们父母是不会介意的。不过就我所知,她从没在用侧鞍的时候去跳过障碍。平衡感是完全不一样的,而且会用到的肌肉也不同,况且石字园的这次障碍赛——”

“安静,黛西。”莉莲咕哝。

“——难度非常大,我相当确定——”

“闭嘴。”莉莲激烈地低语。

“——我姐姐会摔断她的脖子。”黛西终于说完,回瞪着莉莲。

安娜贝尔被这信息搞得忧虑不已。“莉莲,亲爱的——”

“我一定要去,”莉莲断然说。“而且我不想迟到。”

“我很清楚韦斯特克里夫伯爵的障碍赛并不适合一个新手。”

“我不是新手。”莉莲磨着牙说。

“这次有些障碍很不好通过,顶部都有很硬的栅栏。在建成后不久,西蒙——亨特先生——带我去骑过,他一直指导我该怎么通过各种障碍,但就算是这样,它还是非常难。如果你的骑术并不算精通,你就会干扰到马儿头颈的自由活动,那——”

“我会没事的。”莉莲沉着地打断她。“天啊,安娜贝尔,我从不知道你这么像只唧唧呱呱的母鹅。”

已习惯了莉莲的毒舌,安娜贝尔毫不为意地打量着她挑衅的脸。“有必要让你自己涉险吗?”

“你应该知道我从不向挑战认输的。”

“这是令人钦佩的特质,亲爱的。”安娜贝尔圆滑地回答。“如果你不把它用在这么毫无意义的方面。”

这差不多是她们最接近争吵的谈话了。“你看,”莉莲不耐地说。“如果我摔下来了,你就结结实实地数落我一顿,我一定把每个字都听进去。但今天没人能阻止我去骑马……所以现在唯一毫无意义的方面就是你的喋喋不休。”

她转身大步走开,身后传来安娜贝尔被激怒的叫声,还有黛西模糊但认命的嘀咕。“……毕竟,跌也是跌断她自己的脖子……”

莉莲离去后,黛西朝安娜贝尔歉然地皱皱鼻子。“我很抱歉。她是有口无心,你知道她是怎样的。”

“这并不需要你来道歉。”安娜贝尔冷漠地说。“莉莲才是应该说对不起的人……虽然我估计在她求和之前我的意见会被撂在一边。”

黛西耸耸肩。“也该让我姐姐承担她卤莽行事的后果了。但我喜爱她的一项特质就是只要她知道自己犯了错,她就会坦率承认,甚至还能自嘲。”

安娜贝尔没有笑。“我也喜欢她,黛西。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愿让她盲目地踏进危险——或者这次应该说,直接骑进危险中去。很显然她根本就不明白这个障碍赛有多危险。韦斯特克里夫对骑术非常有经验,因此他修建的这些障碍是为他那样技术的人量身打造的。就连我丈夫——他也是个厉害的骑手——都说那极具挑战性。而莉莲还打算用她一点也不习惯的侧鞍去尝试——”她紧聚眉心。“我承受不了她会掉下来摔伤或死掉的想法。”

这时伊薇轻轻地说道:“亨特先…先生来了,他站在法式门那边。”

她们朝安娜贝尔高大黝黑、穿着骑装的丈夫望去,后者刚一踏进露台,另外三名男士就迎了上去。他们站在一起,正为亨特说的俏皮话而大笑——毫无疑问是些荤段子。亨特是男人中的男人,在石字园常常来往的人中很受欢迎,他嘴角上扬,嘲弄地微笑着扫视过坐在室外桌子边成群的客人,仆人们端着大盘的食物和一罐罐的鲜榨果汁穿梭于其间。当他看见安娜贝尔时,玩世不恭的笑容变得温柔而深情,不禁让黛西觉得有些羡慕。似乎有些什么在这一对爱人间传递,仿佛是某种不可名状、不可切断却十分强烈的牵系。

“恕我告退了。”安娜贝尔站起来低声说道。西蒙待她走到身边,便执起她的手在掌心印下轻吻。他向她俯低头,凝视着她仰起的面颊,在听她说着什么。

“你想她是不是在告诉他关于莉莲的事?”黛西问伊薇。

“我希望如此。”

“哦,那他必须小心处理这件事,”黛西呻吟着说。“只要有一点质问的语气,莉莲就会变得跟骡子一样执拗。”

“我觉得亨特先生一定会非常慎重的。他在商场上是出了名的谈判高手,不是吗?”

“没错。”黛西回答道,觉得多少安慰了一些。“他对付安娜贝尔就很在行,说起来她的脾气也跟急躁呢。”她们聊着,黛西不觉注意到只要她和伊薇单独在一起,就会出现的奇怪现象……伊薇好像很放松,她的口吃几乎一点也没了。

伊薇靠向前,手肘撑在桌上,低头浅啜着茶水的样子流露出尚不自觉的优雅。“你想他们会有什么进展?我是说莉莲和韦斯特克里夫伯爵。”

黛西惆怅地微笑,为姐姐感到心痛。“我认为昨天的事把我姐姐给吓到了,因为她发现自己有可能会迷上伯爵。而她对这种恐慌一向反应不佳——通常都会变得很冒火并且做出一些冲动的行为。可能这就是她决定今天在马背上自杀的原因。”

“但为什么那会吓到她呢?”伊薇的脸上漫过不解。“我到觉得能吸引像伯爵一样的男士,应该会让莉莲高兴才对。”

“如果知道是因为他们彼此长期看不顺眼才导致这样的结果,她是不会高兴的。况且莉莲也不愿意被一个强势如韦斯特克里夫的男人压制。”黛西重重地叹气。“我可不想像她那样。”

伊薇勉强同意地点头。“我…我猜要伯爵容忍莉莲活泼冲动的个性也会很困难。”

“正是。”黛西带着滑稽的微笑说。“伊薇亲爱的……我老关注这些事也很无趣,不过刚才那段时间里,你的口吃好像消失了。”

红发的女孩掩嘴藏起羞涩的笑容,从扇子般的褐色睫毛后看着黛西。“我只要远离我的家……远离我的家人,就会好得多。只要我记得说慢一点,并且考虑清楚我想要说什么,就很有帮助。但是我很累的时候,还有必须跟陌…陌生人交谈的时候,就会说得糟糕。没有什么能比参加舞会面对一屋子我不认识的人更可怕了。”

“亲爱的,”黛西温柔地说。“等你下次面对一屋子陌生人的时候……你可以告诉自己其中一些人只是等着被发现的朋友。”

在这个空气新鲜而略有薄雾的早晨,骑手们聚集在马厩前。除了莉莲之外大约还有十五名绅士和两名女士。先生们都穿着黑色外套,深浅不一的黄褐色马裤以及长统靴;女士们则穿着紧贴腰身,装饰着穗带的骑装,下面是宽大而不对称的裙摆,长拖的裙边翻上来用纽扣固定在腰间。仆人和马童在人群中走动,牵出马儿并帮骑手们登上上鞍用的垫木。一些客人选择用自己带来的马匹,其余的则使用马斯登家马厩出产的那些知名的赛马。尽管莉莲已来过一次马厩,但仍对这些漂亮的纯种马匹新奇万分,它们都受到了精心的照顾,这会儿正被牵出来等候客人。

莉莲站在一块垫木旁边,她是温斯丹利先生那一队的。温先生是一位有着褐色头发的年轻人,相貌英俊却有个软弱的下巴;队里还有另外两位绅士,休爵士和贝兹莱爵士,他们在等着上马的时候亲切地聊着天。对这交谈没多少兴趣,莉莲漫无目的地四处打量,忽然她看见韦斯特克里夫穿过马厩围场大步走过来。他的外套虽然剪裁讲究,却因经常穿着而有些陈旧,长统靴的皮革也被磨损得如同牛油一样松软。

不愿想起的记忆猛烈地摇撼着她的心,耳根烧红,她突然记起他丝滑而沙哑的呢喃……让我吻遍你的全身……咀嚼着自己内心的动荡,她注视韦斯特克里夫走到一匹马跟前……莉莲曾经见过那马,它名叫布鲁托,任何有关马匹的谈话中都会提及它。全英格兰再没有马儿能得到比布鲁托更广泛的来自猎人们的赞誉了,这匹雄健的深色枣红马聪明而技艺精湛,它的肚围很长,肩部瘦削有力,这让它能以非凡的娴熟轻易越过障碍。在地面上,布鲁托是训练有素的士兵……而在空中,它就像长了翅膀一样的飞翔。

“他们说有了布鲁托,韦斯特克里夫就不再需要第二匹马了。”一位客人评价说。

莉莲登上垫木,好奇地看着说话者。“什么意思?”

栗色头发的男士怀疑地微笑,仿佛这应该是人人皆知的事实。“在狩猎日里,”他解释说。“一个人通常早上骑第一匹马,然后在下午换骑第二匹,免得马儿体力不支。但像是布鲁托,它有两匹马的体力和耐力。”

“就像它主人一样。”另外一人附注说,然后他们都吃吃笑开来。

环视四周,莉莲看见韦斯特克里夫正忙于和西蒙?亨特交谈,后者沉静地说了些什么使得伯爵微微皱眉。站在主人身边,布鲁托变换着步子,以一种粗鲁的热爱用鼻头顶着伯爵,等韦斯特克里夫伸手拍抚它,便安静了下来。

当一个昨天和她一起玩棒球的马童牵着一匹健壮的灰马来到垫木跟前时,莉莲分了心。她踏上垫木最高一级,男孩心照不宣地冲她霎霎眼。莉莲也眨眨眼,等着男孩检查肚带是否绑紧,那讨厌的侧鞍是否平稳地捆牢。满意地评估过马儿,她判断灰马结实且训练有加,有着毫无瑕疵的体型和一副活泼的聪明相。它不超过十三掌高……是绝对适合女士骑的马。

“它叫什么名字?”莉莲问。听到她的声音,马儿的一只耳朵朝她转过来。

“星光,小姐。你和它会做得很好的——它是马厩里最听话的马了,仅次于布鲁托。”

莉莲轻拍马儿光滑的脖颈。“你看上去像一位绅士,星光。希望我骑着你的乐趣能抵消那又旧又蠢的侧鞍所带来的烦恼。”

灰马转头看着她,显得令人安心的平静。

“伯爵大人告诉我说,如果你要来骑马,小姐,就给你骑星光。”马童说,似乎对韦斯特克里夫屈尊为她挑选马匹印象深刻。

“他真亲切。”莉莲嘀咕,脚滑进马镫轻巧地翻身上了三环侧鞍。她试着坐直,将大部分重量放在右腿和右髋上,右脚穿进前鞍环并用脚趾向下勾住,左脚则自然地挂在马镫上。这样真是不舒服极了,而且莉莲也知道不用多久她的腿会因为不习惯的姿势而疼痛。保持这个坐姿,她握住缰绳倾身向前再次拍拍星光,觉得一阵愉快的颤抖。她热爱骑马,而这马儿比她家马厩里的任何一匹都要优秀。

“呃……小姐……”男孩低声说,腼腆地指指她还没放下的裙摆。莉莲现在端坐在马上,却露出一截漂亮的左腿。

“谢谢。”她说,解开腰侧那颗巨大的纽扣,让裙摆垂下盖住了腿。满意于一切都准备妥当,她轻轻促马离开了上鞍垫木,星光的反应很迅速,能够敏感地察觉来自她脚跟最细微的变化。

加入朝森林进发的一群骑手,莉莲想到即将要举行的障碍赛就一阵激动。她听说总共有十二道障碍,巧妙地安排在穿越森林和旷野的比赛路线上。这是个挑战,但她觉得自己一定能胜任。就算骑的是侧鞍,她也坐得很稳,腿脚妥帖地勾着鞍环,平衡良好。而星光是一匹出众的训练有素的马儿,既生气勃勃又服从命令,她很容易就让它由小跑转为流畅的奔驰。

莉莲靠近赛道的起点,看见了第一个障碍,一个大约有两尺高六尺宽的三角形栅栏。“这对我们没有问题,对不对,星光?”她对马儿咕哝,他们慢慢朝等着的那群骑手踱过去。还没走到跟前,就发觉有一名骑手从后面跟上,来到了她的旁边。是韦斯特克里夫,骑着布鲁托,悠闲轻松的姿态让她胳膊和颈背的寒毛直竖,而她只要看见令人叹服的完美骑技时都会这样。她不得不承认,伯爵骑马的样子非常潇洒。

韦斯特克里夫并没有像其他绅士那样戴着手套。忆起他粗糙的手指温柔地滑过她的肌肤,莉莲困难地吞咽,转开凝视他握着缰绳的手的视线。小心地瞥他一眼,他的表情透露出他正为某些事不高兴……眉心皱成一团,下巴也紧绷成冷硬的线条。

莉莲绽开天真的笑容。“早安,爵爷。”

“早安。”他平静地回答,似乎在谨慎地斟酌即将出口的词句。“你骑得很舒适吗?”

“是的,星光真是棒极了。看来我得谢谢你替我挑了它。”

韦斯特克里夫的嘴角些微地扭曲,似乎这个结论没有任何意义。“鲍曼小姐……我的重点是你根本不擅长骑侧鞍。”

她的微笑攸地逝去,嘴唇立刻变得僵硬。回想起稍早时西蒙?亨特曾和韦斯特克里夫交谈过一会儿,必定是安娜贝尔采取了行动,想到这里莉莲就感到一阵恼怒的刺痛。去她的多管闲事,她阴沉地想。“我能对付,”她简洁地说。“别想太多。”

“我恐怕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客人危及自身的安全。”

莉莲紧盯着自己戴着手套的手指拉紧缰绳。“韦斯特克里夫,我能骑得和这里的任何人一样好。还有不管你听了些什么,我也并不是完全不熟悉侧鞍。所以如果你别管我——”

“如果早点知道这件事,我就会抽出时间带你过一圈赛道,看看你的水平到底如何。不过,照现在这样,似乎太迟了。”

她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而强硬的语气和权威的态度都深深激怒了她。“你是告诉我今天不能骑马了?”

韦斯特克里夫沉稳地看着她。“只是不参加障碍赛,我很欢迎你在庄园的其它地方骑行。如果你愿意,我在这个星期内会测评一下你的技术,这样你或许可以参加下次的比赛。但今天,我是不会允许的。”

很少有人这样指使她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莉莲强咽回被冒犯的不快,她努力以强自克制的冷静说道:“我很感激你这么关心我的福利,爵爷。但我到愿意提出一个折中的建议,你先看着我越过两到三个障碍,只要我做得不够好,我就会服从你的决定。”

“在安全方面我不会妥协的。”韦斯特克里夫回答。“你现在就得服从我的决定,鲍曼小姐。”

他真不公平,禁止她做某些事只是为了向她展示权威。竭力控制住她的狂怒,莉莲觉得嘴角的肌肉都在抽搐,不过内心无休止的委屈和气恼终于让她没能管住自己的脾气。

“我能越过障碍。”她厉声说。“我会证明给你看。”

正文 第八章

不等韦斯特克里夫回过神,莉莲在鞍上沉腰,脚跟一夹星光的身侧,重量的改变让它朝前跳去。马儿反应迅速,立刻大步跑起来。尽管大腿紧勾住侧鞍的前环,莉莲还是觉得这个姿势很不牢靠,她的身体摇摇晃晃,脚却卡在鞍环里动弹不得,她为时已晚的发现这个所谓的“紧座”未免紧得过头了。她不泄气地调整髋部的姿势,此时星光已逼近第一道障碍。她感觉到它前肢跃起以及后肢和臀部蹬地所带来的强劲的力量,一瞬间已如飞般越过那三角形栅栏,刹那间一阵刺激兴奋冲刷过全身。虽然着地时她必须尽力在鞍上稳住,右腿因承受住绝大部分冲力而感到极不舒服且强烈的拉扯,但不管怎么说,她做到了,而且很成功。

让马儿兜着圈,莉莲胜利地微笑,察觉到那群骑手们惊讶的注视,毫无疑问他们都在疑惑是什么促使她做了这冲动的一跳。正在这时,雷鸣般的蹄声响起,一道模糊的黑影闪过身旁,她吓了一大跳;正困惑间,她还根本没来得及抗拒或保护自己,一股野蛮的力量就将她从鞍上掳起扔到一个坚硬的东西上,那是韦斯特克里夫结实的大腿。无助地在其上挣扎,她被带到独院的围场。他勒住马,跳下来,再将她拖下马儿。莉莲的肩膀被撞到瘀伤,而韦斯特克里夫铁青的脸只离她不到一寸。

“你是想用这么愚蠢的行为来使我信服吗?”他咆哮着,抓住她一阵摇晃。“骑我的马是我提供给客人们的一项特权——一项你已经失去了的特权。从现在开始,不要妄想再靠近马厩一英尺,否则我会亲自把你踢出庄园。”

苍白着脸,莉莲的狂怒不下于他,她低沉地颤声说道:“拿开你的手,你这狗娘养的!”然后满意地看着他被这粗鄙的话语激得眯起了眼睛。他控制得很费力,呼吸加深,胸膛充满侵略性的起伏,好像极度渴望对她做出暴力行为。锁住她挑衅的目光,两人之间交换着烫人的电流,莉莲抑制不住那盲目的冲动,想要去殴打他,伤害他,把他击倒在地,和他痛快地大吵一架,没有哪个男人能让她如此愤怒。他们彼此怒视着站在那里,剑拔弩张地对峙,灼热的怒气让两人都脸色涨红,呼吸急促;谁也没意识到不远处还有一帮哑然失声的旁观者——他们太专注于对抗了。

一个柔滑的男声打破了死寂般的沉默,技巧地划断紧绷的张力。“韦斯特克里夫……你没告诉我你会提供余兴节目,否则我会早点到场的。”

“别捣乱,圣文森特。”韦斯特克里夫怒冲冲地说。

“哦,我可不敢奢望(能捣乱)。我只是想恭维你掌控事件得宜,非常老练。还很温和,甚至。”

这淡淡的讽刺让伯爵粗暴地放开了莉莲,她踉跄地后退一步,立即被一双敏捷的手掌扶住腰让她站稳。茫然的目光地向上,她看见塞巴斯第安——圣文森特子爵,声名狼藉的浪荡子——俊秀的面容。

渐强的阳光驱散了薄雾,照在圣文森特浓密的金发上,宛如闪耀的浅色琥珀。莉莲曾在许多场合隔着一段距离见过他,但他们从未被引见过,而且在任何一场他碰巧参加的舞会上,圣文森特总是避免与壁花们打照面;之前远望的时候,就知道他有着出众的外表,现在近看,更是惊人的美貌。他的容貌线条强硬而优雅,微微闪光的肌肤就像擦拭了好几个小时的青铜。与莉莲的猜想相反,圣文森特看上去虽然邪气却并不像终日沉迷于酒色的人,他的微笑圆熟地化去她的怒气,并巧妙地阻止她试探性的回应。这样厉害得如魔咒般的魅力应该被禁止才对。

把视线转到韦斯特克里夫固执的脸上,圣文森特扬起一边眉毛轻声问:“我可以把犯人护送回主屋吗,爵爷?”

伯爵点点头。“别让我再看见她,”他咕哝着说。“免得我说出以后会后悔的话。”

“那你到是说说看啊。”莉莲咬着牙说。

韦斯特克里夫表情狰狞地朝她走近一步。

圣文森特连忙把莉莲推到身后。“韦斯特克里夫,客人们还在等。虽然我肯定他们很乐意继续欣赏这出迷人的活剧,不过这样会让马儿们不得安宁。”

伯爵像是在内心里短暂但野蛮地挣扎了一番,不过终于控制住,表情趋于平静。他向主屋方向偏偏头,无声地命令圣文森特将莉莲带离。

“可否让她骑我的马?”圣文森特客气地询问。

“不。”伯爵无情地回答。“她可以该死的好好走回去。”

圣文森特立刻叫来一名马夫上前接管过他和莉莲的两匹马,然后朝气得冒烟的莉莲伸出一只胳膊,晶亮的蓝眼俯看着她。“牢房在等着你。”他告知。“而我打算亲自用拇指夹来对付你。”(这话应该是说回房就等于关进牢里,而要莉莲伸手挽他的胳膊,就是他用刑具夹住她以免逃脱。小圣很爱说冷笑话啊~~)

“我到宁愿在随便哪一天来拷问他的pany。”莉莲说,把长长的裙边收拢来重新扣好以便步行。

他们走开了,不过听到韦斯特克里夫的说话传来,莉莲的背部还是僵直无比。“你们可以在回去的路上顺便访问一下冰窖。她需要冷静。”

竭力让外表看来若无其事,可马克斯盯着莉莲?鲍曼背影的视线仍可以把她的骑装烧出个窟窿。本来任何状况下他都能冷静地置身事外并客观地评估,但是在过去的几分钟里,他的每一丝自制都被击得粉碎。

当莉莲骑马去挑战那障碍时,马克斯看出在一瞬间她偏离了重心,而这在侧鞍上是足以致命的错误。她要摔下来了!这想法让他一阵慌乱,在那样的速度下,她会跌断脖子和脊椎,而他除了眼睁睁看着之外什么也不能做。他被这恐惧弄得浑身冰凉,几欲作呕,等那小白痴勉强安全着地,满腔的惧怕则立刻化为白热的愤怒。未经考虑他就冲过去掳走了她,但当他们都下马之后,他抓住她纤细的肩膀时,忽然他唯一想做的就是在强烈的释然中紧紧抱住她,亲吻她,然后再亲手把她撕成碎片。

事实就是,她的安全对他而言意味着太多……而且全都是他不愿往下细想的。

板着脸,马克斯走向牵着布鲁托的马夫,从他手里接过缰绳。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他只隐约听到西蒙?亨特正轻声建议客人们自行进行障碍赛,不必再等伯爵来引导了。

西蒙?亨特不露声色地骑马靠近他。“你还打算骑吗?”他平静地问。

作为回答,马克斯翻身上鞍,脚跟轻轻敲一下布鲁托身侧让它前进。“真受不了那个女人。”他抱怨说,而他的眼神挑得亨特反唇相讥。

“你是说激她去跳障碍?”亨特问。

“我命令她做的事跟这个正好相反。刚才你肯定听到我说了。”

“是,我和在场的每个人都听见了。”亨特冷淡地说。“我是指你的方式,韦斯特克里夫。很明显像鲍曼小姐那样的女士只能接受比较温和的劝说,而非直接的命令。况且我在谈判桌上见过你,可能除了肖恩以外没有任何人能和你的说服力匹敌。只要你愿意,不出一分钟你就可以诱哄奉承得她照你说的做;不过你却极尽威胁恐吓之能事,好来证明你才是老爷。”

“在这之前,我可从没注意到你还有夸大其辞的本事。”马克斯咕哝。

“而更妙的是,”亨特平板地继续。“你接着又把她扔进了圣文森特呵护备至的怀里。天知道,说不定还没到主屋她就已经被吃干抹净了。”

马克斯赫然转头看他,突如其来的忧虑冲破了积郁的愤怒。“他不会的。”

“为什么?”

“她不是他喜欢的那型。”

亨特轻柔地笑了。“难道圣文森特喜欢的只有一种型?我还从未发现他追求过的目标中有任何类似的,除了她们都是女人。黑发、金发、丰满的、苗条的……对这些韵事他是出了名的不挑剔。”

该死的统统下地狱。马克斯不出声地诅咒着。有生以来,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被嫉妒噬咬的痛苦。

莉莲让自己全神贯注地往前走,尽管最想做的还是回去韦斯特克里夫那儿,给他一顿没头没脑的攻击。“那个傲慢的、自负的蠢货——”

“轻松点吧。”她听见圣文森特轻声说。“韦斯特克里夫正在气头上——虽然我并不在乎为了你的荣誉和他交手。我随时都能用剑打败他,不过比拳就不行了。”

“为什么?”莉莲低语道。“你的胳膊比他要长啊。”

“他有我遇过的最厉害的右钩拳。而且我还有个不好的习惯,就是试图掩护我的脸——这让我经常露出破绽而被打到肚子。”

这语义后隐藏的毫不害臊的自大勾得莉莲勉强笑起来。怒火渐渐消散,她也认同如果有如他一般俊俏的脸蛋,很少人会责怪他在战斗中居然要保护它。“你经常和伯爵对战吗?”她问。

“我们还是学校里的小男生时,就已不是很频繁了。不过韦斯特克里夫做每件事总是过分地追求完美——我不得不偶尔向他挑战,只是为了确保他的虚荣心没有过分的膨胀。这边走……我们从花园中穿过,走一条风景更优美的路线好吗?”

莉莲犹豫了一下,回想起曾听过的关于他的无数故事。“我不确定那样做是不是明智。”

圣文森特微笑。“如果我以我的荣誉来保证决不向你示好呢?”

考虑了一下,莉莲点点头。“如果是那样的话,好吧。”

圣文森特领着她穿过一个小小的阔叶树林,走上一条荫蔽在古老紫杉树下的沙砾小路。“也许我应该告诉你,”他漫不经心地说道。“自从我的荣誉感彻底堕落以后,我许下的承诺就没什么价值了。”

“那我也应该告诉你,我的右钩拳厉害过韦斯特克里夫十倍。”

圣文森特咧嘴大笑。“告诉我,蜜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和伯爵交恶?”

被不经意的亲昵称呼吓到,莉莲考虑着要不要斥责他的无礼,但最后还是决定放过。毕竟他体贴地放弃了自己的晨骑来护送她回主屋。“我恐怕这是第一眼就看不上的问题,”她回答说。“我认为韦斯特克里夫是个刚愎自用的匹夫,而他则觉得我是个坏心眼的丫头片子。”她耸耸肩。“或者我们都是对的。”

“我到认为你们谁也不对。”圣文森特喃喃地说。

“恩,其实……我是有几分孩子气。”莉莲承认。

他的嘴唇抽搐,几乎不能压制住笑意。“是吗?”

她点头。“我喜欢我行我素,如果不能如愿就会变得乖戾无常。事实上,经常有人说我暴躁的脾气和我祖母很像,她是一名码头洗衣妇。”

圣文森特似乎被这叙述逗得很乐。“你和你祖母亲近吗?”

“喔,她是个妙不可言的老甜心。满嘴脏话,精力旺盛,而且她经常说一些能让你笑到胃痛的事。呃……不好意思……我猜我不应该在一位绅士面前提到‘胃’这个字眼。”

“我被吓到了。”圣文森特严肃地说。“不过我会缓过来的。”朝四周看看,好像要确定不会被谁听去,他偷偷地耳语说:“我不是一名真正的绅士,你知道。”

“你是位子爵,不是吗?”

“绅士不会这么无拘无束。你并不太了解贵族,对吧?”

“相信比起我想要知道的,我已经了解得太多了。”

圣文森特好奇地笑着。“据我所知,你一定要和我们之中的一个结婚。是我弄错了,还是你和你妹妹这一对美元公主,不打算把目光从殖民地的人转到有封地头衔的丈夫上来?”

“殖民地?”莉莲责备地笑着重复。“可能你没有听说,爵爷,独立革命是我们赢了。”

“啊,我一定是忘记看那天的报纸了。不过关于我的问题……?”

“不是。”莉莲说道,有一点脸红。“父母带我们来这里是要找丈夫,他们想为家族注入蓝色血统。”

“那是你想要的吗?”

“现在我唯一想要的就是吸点蓝色的血。”她咕哝着,想到韦斯特克里夫。

“多残酷的人啊。”圣文森特大笑起来。“如果韦斯特克里夫再次妨碍到你,我会同情他的。事实上,我想我应该警告他……”他的声音淡去,看到她突然显得痛苦的脸,并听到了尖锐的抽气声。

“怎么了?”圣文森特问,立即带她坐到路旁。“腿抽筋吗?”

“对……”莉莲颤抖着紧抓住腿,疼得脸苍白而扭曲。“哦,上帝,好痛啊!”

他倾身向她,关心地皱眉,冷静的声音中隐含着坚持。“鲍曼小姐……你有没有可能暂时忽略听来的关于我名声的每件事?只是让我来帮助你?”

斜睨着他,莉莲看出他确实只是想减轻她的痛苦,于是点点头。

“乖女孩。”他轻声说,把她调整为半坐的姿势。他马上开始说话好转移她的注意力,同时以专业的手势轻柔地把手伸到裙子底下。“一会儿就好了。我希望刚好没人会看到——这看起来太罪过了。他们要能接受只是腿抽筋的说辞就太奇怪——”

“我不管那么多了。”她气喘吁吁地说。“只要别让它再疼就对了。”

她感觉到圣文森特的手轻轻在腿上滑动,在寻找抽搐打结的肌肉时,他皮肤的温热穿透了灯笼裤薄薄的衣料。“找到了。屏住呼吸,亲爱的。”莉莲听从,感到他的手掌有力地摩擦着,突然腿上灼热的疼痛让她差点叫出声,接着痛苦马上减轻,她觉得一阵虚弱无力。

靠着他的手臂放松下来,莉莲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谢谢。我现在好多了。”

一抹浅浅的微笑浮现于嘴角,他灵巧地把裙子盖回她的腿。“不客气。”

“我以前从没这样过。”她嘟囔着说,谨慎地扭扭脚。

“显然这是你用了侧鞍的后遗症。你必定是把肌肉绷得太紧了。”

“对,没错。”她不得不承认,红晕染上桃腮。“我不常用侧鞍来骑马——我只跨骑过。”

他的微笑慢慢扩大。“真有趣。”他低声说。“毫无疑问,我对美国女孩的经验实在太有限了。我从不知道你有这么多讨人喜欢的特质。”

“我这样的特质要比你以为的还多。”她害羞地说,而他则哈哈笑起来。

“虽然我很爱坐在这里和你聊天,甜心,不过我最好还是送你回屋子,只要你现在能站起来。花太多时间和我独处对你没有好处。”他敏捷地起身,把手伸给她。

“现在这样,对我好像已经有相当多好处了。”莉莲回答,让他把她拉起来。

圣文森特让她挽着他的胳膊,看她试着动动脚。“没问题吧?”

“没有。谢谢你。”莉莲说。“你非常仁慈,爵爷。”

他盯着她,浅蓝色的眼睛古怪地闪烁。“我不仁慈,亲爱的。我只有在打算利用人的时候才会对他们好。”

莉莲回他以轻松的笑容,挑衅地问道:“那我岂不是陷入危险中了,爵爷?”

尽管他的表情仍然一派轻松幽默,但眼里却有着令人不安的深意。“我恐怕是。”

“唔。”莉莲研究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回想起碰触她的所有动作,刚才他并没有利用她的无助。“你这样毫不掩饰你的邪恶念头,到让我真的有些担心了。”

他不说话,只回以高深莫测的微笑。

和圣文森特分手之后,莉莲爬上通往露台的台阶,一阵阵笑声和女性兴奋的谈话声回荡在石板露台上。十来个年轻小姐围着一张桌子,正在玩一些游戏之类的。她们弯腰对着一排玻璃杯,里面装满了各种不同的液体,其中一个被蒙住眼正小心地把手指伸到一个玻璃杯中。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让她们全都又是尖叫又是傻笑的;附近坐着一群中年贵妇,都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们。

莉莲看见妹妹也在人群中,便慢慢踱过去。“在干吗?”她问。

黛西吃惊地转过身来。“莉莲,”她说,伸手环住她的腰。“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亲爱的?你在障碍赛上遇到困难了吗?”

莉莲把她拉到一边,游戏继续进行。“可以这么说。”她讽刺地说道,接着便把早上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黛西的黑眼惊恐地瞪圆。“天啊。”她低语道。“我不能想象韦斯特克里夫伯爵会这么惊慌失措……而至于你……你在想什么,居然让圣文森特子爵做那种事?”

“我那时痛死了。”莉莲自卫地说。“我什么都不能想,甚至也不能动。只要你试过肌肉抽筋,你就知道那到底有多痛了。”

“我宁肯脚断掉也不要像圣文森特那样的人来碰。”黛西用气声说。停了一会来考虑考虑,她还是忍不住问道:“什么感觉?”

莉莲被笑意窒息了一下。“我怎么知道?我的腿一不疼,他就把手拿开了。”

“讨厌。”黛西轻轻蹙眉。“你想他会告诉别人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不会。他看上去很绅士,如果抛开他在其它方面的名声的话。”莉莲接着说下去,怒容开始漫上额头。“比起韦斯特克里夫今天的表现,他要绅士得多了。”

“唔。他是怎么知道你不会骑侧鞍的?”

莉莲平静地回应。“别装傻,黛西——显然就是安娜贝尔告诉她丈夫,然后他又告诉了韦斯特克里夫。”

“我希望你不会对安娜贝尔抓着这个不放。她绝对不是故意让事情变成这样的。”

“她应该闭上她的嘴才对。”莉莲暴躁地说。

“她怕你骑着侧鞍跳过障碍时会摔下来。我们都怕。”

“哈。我没有!”

“多半你都会的。”

莉莲踌躇了,怒容渐渐散去,骄傲迫使她不得不承认。“如果我继续骑下去,最终是会摔下马。”

“那你不会对安娜贝尔发脾气吧?”

“当然不会。”莉莲说。“为了韦斯特克里夫的粗暴举止去责备她,这不公平。”

黛西放心了,便把她拉回到人群围绕的桌边。“来吧,亲爱的,你一定要来玩玩这个。这很蠢,不过到是非常好玩。”那些女孩们全都未婚,年龄都在十来岁到二十五岁之间,她们让出地方给姐妹俩。黛西解释了一下游戏规则;这时伊薇正被蒙住双眼,而其他女孩则变换着她面前四个杯子的位置。“如你所见,”黛西说。“一个杯子装着肥皂水,一个是清水,还有一个是洗衣服用的蓝浆,最后一个就是空的。这些杯子能预言你会和什么样的男人结婚。”

她们看着伊薇小心地摸着杯子,然后用指头蘸了些肥皂水。伊薇等眼罩拿开以后,看见这个结果不禁又懊恼又委屈,而其他女孩则爆发出一阵咯咯笑声。

“肥皂水的意思就是她会和一个穷人结婚。”黛西解释说。

擦干净手指,伊薇温厚地大声说:“我觉…觉得只要我能结…结婚就是好事情。”

轮到下一位女孩,带着期待的笑容,她被蒙住双眼,杯子又重新排列过。她摸索着器皿,差点弄翻一个,最后把手伸到了蓝浆中。等看到结果,她显得非常开心。“这是说她会嫁给一个著名的作家。”黛西告诉莉莲。“下一个你去试试!”

莉莲给她一个富于表情的眼神。“你不是真的相信这个吧,是不是?”

“哦,别那么冷嘲热讽的——只是玩一下嘛。”黛西拿过眼罩,踮起脚尖将它牢牢绑在莉莲头上。

看不见路,莉莲被领上前去。周围的女孩子们鼓励地叫起来,她露齿一笑;接着一阵玻璃碰撞的声音,杯子在她面前排列好,她的手半举在空中。“如果我选到空杯,是什么意思?”她问。

伊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就是说你会变成老…老处女!”她说,大家都笑起来。

“不能拿起杯子来测试它的重量,”有人咯咯笑着警告说。“你不能避开空杯子,如果这是注定了的话!”

“这会儿我到想要空杯。”莉莲回答说,引来另一串笑声。

抚摩着玻璃杯光滑的表面,她的手指滑过杯子边缘然后伸进了冰凉的液体中。一阵鼓掌和欢呼声,于是她问道:“我也是和作家结婚?”

“不,你选了清水。”黛西说。“一个富有、英俊的丈夫要来追求你了,亲爱的!”

“哦,多令人安慰啊。”莉莲轻率地说,拉低眼罩从边上望过去。“现在是不是轮到你了?”

她妹妹摇摇头。“我是第一个试的。我打翻了两次杯子,弄得桌子一片狼籍。”

“那意味着什么?你永远都不用结婚?”

“那意味着我很笨拙。”黛西高高兴兴地回答。“除了这个,谁知道呢?或许我的命运还没能注定。不过你的丈夫似乎正在接近,这真是个好消息。”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个讨厌鬼就来得太晚了。”莉莲回嘴说,让黛西和伊薇都大笑起来。

正文 第九章

不幸的是,莉莲和韦斯特克里夫口角的新闻立刻传遍了整个庄园,并在傍晚的时候吹进了默西迪丝?鲍曼的耳朵里,从而引来一顿毫不中听的数落。翻着白眼,操着刺耳的尖声,默西迪丝领着女儿走进她们的房间。

“假如你只不过是在有韦斯特克里夫伯爵的场合做了不适宜的举动,还有可能会被淡忘。”默西迪丝嚷道,干瘦的胳膊激动地挥舞着。“结果你却和伯爵本人争辩,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违拗他——你觉得那样会让我们名声大噪吗?你不仅毁掉了自己结婚的机会,连带你妹妹的也给毁了!现在谁还会愿意和有这么一个……一个俗不可耐的人的家庭联姻?”

感觉到一阵内疚,莉莲歉然地看向坐在角落里的黛西,后者安慰似地轻轻摇头。

“如果你坚持要像一个野人那样行事。”默西迪丝继续说道。“那我就得被迫采取些粗暴的手段了,莉莲?奥黛勒!”

听到那个她恨得要死的中间名,莉莲在靠背长椅里滑坐得更低,这个名字总是预示着某些可怕的处罚。

“在下个礼拜里,没有我的陪伴你不许踏出房间半步。”默西迪丝严厉地说。“我要监视你的每个动作,每个手势,还有从你嘴里说出来的每句话,直到我确信你表现得像个通情达理的人才可以。这是双重的惩罚,你陪着我的快乐就跟我陪着你的一样多,但我看不出还有别的路可走。只要你敢说一个不字,我就会把这处置加倍,变成两个星期!我不能监管你的期间,你就只能呆在房间里,看看书或者反思一下你那些不经大脑的行为。听明白了吗,莉莲?”

“是的,妈妈。”想到接下来一星期的情形就让莉莲觉得自己像是困在笼里的野兽;抑住抗议的怒吼,她不驯地紧紧盯着有花卉图案的地毯。

“你今晚要做的第一件事情,”默西迪丝接着说下去,眼光在狭长的白脸上闪动。“就是为早上你闯的祸向韦斯特克里夫伯爵道歉。你要在我旁边做,这样我才——”

“哦,不。”莉莲坐直了,公然叛逆地瞪着母亲。“不。不管是你或别的什么人都不能让我去向他道歉。我还不如去死。”

“你会照我说的去做。”默西迪丝的嗓音转成低低的咆哮。“要么你谦卑地向伯爵致歉,要么在余下的所有时间里,你都别想离开房间!”

莉莲张嘴欲答,黛西连忙插了进来。“妈妈,我能和莉莲单独谈谈吗?只要一小会儿,求你了。”

默西迪丝严厉地瞅瞅这个,又看看那个,摇摇头,好像疑惑自己为什么会碰上这么难管的孩子,然后离开了房间。

“这次她是真的生气了。”黛西在一片危险的沉默中喃喃道。“我还没见过妈妈这个样子。你最好还是顺着她吧。”

莉莲瞪着她,带着于事无补的愤怒。“我才不要向那个傲慢的蠢驴说对不起!”

“莉莲,这又不会让你损失什么,只是说几句话而已。你不用在意那些语义,只要说,‘韦斯特克里夫伯爵,我——’”

“我不说。”莉莲强硬地重复道。“而且这会让我损失些东西——我的尊严。”

“为了你的尊严,被锁在房间里,错过所有大家都乐在其中的晚会和宴会,值得吗?拜托你别那么顽固!莉莲,我保证会帮你琢磨一些可怕的点子来报复伯爵……一些真正邪恶的。现在只要顺着妈妈的意思就好——你输掉了这场战役,不过你会赢得整个战斗的。还有……”黛西拼命地动脑筋好想出另一个理由来说服她。“还有,要是整个来访期间都被锁在房里,那你就不能再激怒他、折磨他了,伯爵会高兴坏的,眼不见,心也不烦。别让他得逞啊,莉莲!”

这大概是唯一能说动她的方法了。莉莲皱眉望着妹妹的小脸,机灵的黑眼和深色眉毛在象牙色的肌肤映衬下显得极为突出。她曾不止一次地对黛西感到惊异,那个总是乐意之至地参与到她那些不计后果的冒险中去的人,也是最容易说服她的人。很多人都被黛西层出不穷的奇想给蒙混过去,而从未对她隐藏在精灵可爱的表象下的精准判断力有所察觉。

“我会去道歉。”莉莲生硬地说。“尽管我可能会被那些话哽死。”

黛西大大松了口气。“我会帮你调停的。我去告诉妈妈说你同意了,叫她不要再训斥你,否则你会改主意。”

莉莲泄气地瘫滑下长椅,想象着她被迫前去致歉时韦斯特克里夫那副志得意满的样子。该死,这真叫人难以忍受。怒火翻腾,她开始思考一系列复杂的复仇计划好安慰自己,而这些计划通通都以韦斯特克里夫向她乞怜讨饶而告终。

一小时之后,由托马斯?鲍曼打头,鲍曼家向宴会厅出发,又一场长达四小时的豪华晚宴将在那里举行。莉莲穿着一件薰衣草色的丝质长裙,领口和袖口都镶着层层的白色蕾丝,壮士断腕似的跟在父母身后;刚刚听说了大女儿那些不体面的行为,托马斯气得胡子都竖了起来,愤怒的言辞正回荡在队列中。

“你什么时候成了这桩有可能谈成的生意的绊脚石,我就什么时候把你打包送回纽约。迄今为止,这次来英格兰猎夫就是极其昂贵而毫无收益的。我警告你,女儿,如果你的行为破坏了我和伯爵的谈判——”

“我保证她不会。”默西迪丝急忙打断,仿佛她要有一个贵族女婿的梦想就像茶杯已经悬在了桌子边上。“莉莲会去道歉,亲爱的,而每件事都会好起来的。你看着吧。”在丈夫身后拉下半步,她扭头从肩膀上向大女儿胁迫地瞪眼。

莉莲心中的一部分自责得蜷成一团,而另一部分又怨恨得想要爆炸。她父亲自然是对有可能会妨碍他生意的任何人或任何事都不假辞色……可是,他也不能对她这样漠不关心。他对女儿们的全部要求就是离得远远的别去烦他,而她的三个哥哥也都差不多;莉莲还从不知道来自男性的关心——就算是轻描淡写的问候也好——到底是怎样的。

“你得保证一有机会就上前去乞求伯爵原谅,”托马斯?鲍曼说道,他顿了顿,冷硬无情地看了莉莲一眼,“我已经请他在晚宴前于图书室拨冗会见我们。那时你就去向他道歉——得让我和他都满意。”

一片死寂的停顿,莉莲睁大了眼睛望着父亲。怀疑有可能是韦斯特克里夫安排了这个羞辱的方式来教训她,她的愤怒变得灼热而令人窒息。“他知道你请他去那里见面的原因吗?”她费力地问。

“他不知道。连我都不相信,我大名鼎鼎不守规矩的女儿会去道歉。不管怎么说,只要说得不让人满意,你很快就会在开往纽约的轮船甲板上看英格兰最后一眼了。”

莉莲没有傻到以为父亲的威胁只是随便说说,他冷酷的语气非常坚定,极具说服力。而一想到会被迫离开英国,或者更糟,会被迫和黛西分开……

“是,先生。”她说,下巴绷得紧紧的。

在紧张的沉默中鲍曼一家穿过了走廊。

莉莲觉得焦躁不安,这时妹妹的小手伸过来握住她。“没关系的,”黛西耳语道。“只要快速地说完然后——”

“安静!”父亲厉声说,她们的手就分开了。

闷闷不乐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莉莲陪着家人走进图书室,没怎么留意周围的情形。门微掩着,她父亲在门上轻敲了一下便带领妻女走了进去。这是间漂亮的图书室,天花板足有二十英尺高,配有活动的楼梯,高高低低的书架放满了各式书籍。皮革、卷牍和新上蜡的木器让空气充满了丰富而辛辣的气息。

韦斯特克里夫伯爵正靠着书桌,手撑在古旧的桌面上,自一册文书中抬起头来,伸直腰,当他看见莉莲时,黑眼便眯了起来。黑色、一丝不苟、无可挑剔的着装,打得繁复精巧的领巾,他是英国贵族完美的化身;而他浓密的头发则往后梳,露出了严肃冷漠的前额。突然间,莉莲不能想象,眼前的他和那个玩笑地站在她面前的人,那个被她撞倒在棒球场上的不修边幅的汉子,居然会是同一个人。

托马斯?鲍曼唐突地开口说:“谢谢你同意在这儿见我,爵爷。我保证不会用太长时间。”

“鲍曼先生,”韦斯特克里夫低沉地招呼道。“我没预期此时还有荣幸见到你的家人。”

“我恐怕‘荣幸’这个词太过誉了。”托马斯酸酸地说。“我的一个女儿似乎当着您的面犯了些严重的错误。她希望能向您致上她的悔恨。”他用指头点点莉莲的后背,把她推向伯爵。“去吧。”

韦斯特克里夫的眉间挤出深深的沟痕。“鲍曼先生,没必要——”

“请允许我女儿表示她的歉意。”托马斯说,戳戳莉莲要她往前走。

莉莲抬头看向韦斯特克里夫,这时图书室的气氛变得沉默而一触即发。他眉心间的皱折更深,一闪而逝的火花让她明白其实他并不想要道歉,至少不是用这样羞辱的方式。不知为什么,这让她好过了些。

困难地吞咽,她直视他深不可测的双眼,些微辨认出瞳孔中一丝浓得有如紫貂的黑色。“我对发生的一切表示抱歉,大人。你是个慷慨的主人,值得远比我早上表现出来的更多的尊重。而我不应该在障碍赛时违拗你的决定,更不应该出言不驯。我希望你能接受我的道歉,并能了解它的诚意。”

“不。”他轻柔地说。

莉莲茫然地眨眼,第一反应是他拒绝了。

“应该是我道歉,鲍曼小姐,而不是你。”韦斯特克里夫继续道。“你的过激行为是被我专横的手段给挑拨出来的,你用那样的方式来回应我的傲慢,我并不能责备你。”

莉莲奋力想藏起惊讶,却并不成功,尤其是当伯爵做出与她的猜测完全相反的举动时。他现在有大好机会来粉碎她的自尊——而他却决定不这么做。她不明白,他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他的目光温柔地在她迷惑的容颜上逡巡。“虽然早上我表现得很糟,”他轻声说。“但我是真心地关切你的安危,这也是我生气的原因。”

凝视着他,莉莲觉得积郁在胸中的那团愤怒渐渐地溶化了。他显得诚恳而富有同情心,而且也不像在装腔作势。他真是个正直的人!释然的感觉袭上心头,她终于能吐出长长的一口气了。“那并不是让你生气的唯一原因,”她说。“你也不喜欢有人不服从。”

韦斯特克里夫哑然失笑。“好吧,”他承认。“我是不喜欢。”那浅笑改换了他脸部严肃的线条,驱走天性中的冷淡,流露出的魅力要比单纯的英俊来得迷人上千倍不止。莉莲觉得一阵古怪而欢愉的颤抖掠过她的皮肤。

“那我又可以再骑你的马了?”她斗胆问。

“莉莲!”她听见母亲申斥道。

伯爵的眼中闪过愉悦,好像还满享受她的厚颜。“关于那一点,我还不准备让步。”

沉溺在他如丝绒般诱惑的凝视中,莉莲意识到无休无止的对立已经转变成比较友好的拌嘴……而且有某种像是……像是情欲的东西缓和于其中。要命。韦斯特克里夫说了些和蔼可亲的话,她就差点要出洋相了。

看出他们已达成和解,默西迪丝的情绪又积极高涨起来。“噢,亲爱的韦斯特克里夫伯爵,您真是位宽宏大量的绅士!况且您丝毫都没有专横——无疑您是真心地关心我那任性的小天使,这是对您无穷的仁爱心肠的最佳证明。”

伯爵的微笑变得揶揄,他意有所指地瞥一眼莉莲,好像在怀疑“任性小天使”这个描述是否真的切合实际。朝默西迪丝伸出胳膊,他殷勤地问道:“允许我送您去宴会厅吗,鲍曼太太?”

默西迪丝快乐地叹息着接受了,乐颠颠地想到每个人都将看见她由韦斯特克里夫伯爵亲自陪伴。当他们一行人由书房前去安排宴会队列的会客厅时,她又开始冗长乏味地谈及对汉普夏郡的印象,时不时增加一些小小的批语以示机智诙谐,但这让莉莲和黛西默默地交换着绝望的眼神。马克斯谨慎而客气地倾听着默西迪丝粗糙的评价,而在他彬彬有礼的态度反衬下,默西迪丝的表现就显得更糟;莉莲有生以来头一回发现,她对礼节的蓄意嘲笑和轻视并不如之前以为的那么高明。当然她并不想要变得乏味而保守……但她同时也觉得具备一点适当的尊严高贵并不是件坏事。

在到达会客厅后与鲍曼家分手,马克斯无疑是感到了强烈的解脱,但他丝毫没表现出来。淡然地祝他们能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微微一鞠躬,他便离开加入另外一群人,其中有他妹妹奥莉维亚夫人和她的丈夫肖恩先生。

黛西转向莉莲,瞪大了眼睛。“为什么韦斯特克里夫伯爵对你这么好?”她耳语说。“究竟是为什么他会让妈妈挽着他,一路陪我们来这里,还认真听她没完没了的咿咿哦哦?”

“我一点也不知道,”莉莲耳语回去。“但显然他的忍耐度非常高。”

西蒙?亨特和安娜贝尔也来到房间另一头的那群客人中。心不在焉地摩挲着银蓝色礼服的腰部,安娜贝尔扫视着全场,看到了莉莲。她做了个哀伤的表情,无疑是听说了那场障碍赛时的对质。对不起,她无声地说,然后释然地看到莉莲安抚地点点头,没关系。

最后客人们都鱼贯进入宴会厅,鲍曼和亨特两家在队列的最尾,因为他们的位阶都很低。“金钱总是最后才提及。”莉莲听见父亲意味深长地说,她猜他对在这种场合中始终界限分明的优先规则没多少耐性。这提醒了莉莲,只要伯爵夫人缺席的时候,韦斯特克里夫伯爵和奥莉维亚夫人就没那么正式,他们都会默许客人不按地位高低进入宴会厅。而如果伯爵夫人在场,那就会严格依照传统的规矩。

几乎有多少客人就有多少男仆,全身制服,都是黑色厚绒紧身裤,芥色马甲,蓝色燕尾服;他们熟练地服侍客人就座,往杯子里倒入酒水,一滴也不会洒到外面。

让莉莲大为吃惊的是,她被安排的座位离韦斯特克里夫的首位非常近,和他的右首仅隔了三个位置;一个这么接近主人的座位是高地位的象征,很少会给一个没有头衔的未婚小姐。怀疑是不是男仆搞错了,她好奇地瞄一眼旁边客人的表情,发现他们全都大惑不解;甚至坐在桌子那头的伯爵夫人都在大皱其眉。

当伯爵于首位就座后,莉莲向他投去疑问的目光。

他的一条黑眉抬起。“有什么差错吗?你似乎有点不安,鲍曼小姐。”

正确的回应也许应该是满脸通红地为这意想不到的殊荣致谢。但莉莲凝视着他被烛光映照得柔和的脸,听见自己直白地回答说:“我想知道为什么我会坐在首座附近。今天早上发生了那样的事,我以为你会把我一直安排到外面的露台上去。”

全场一片沉默,客人们都被莉莲这么不矫饰地提到他们之间的冲突给吓坏了。不过韦斯特克里夫的视线却紧锁住她,轻轻地笑了;过了一会儿,另外一些人也勉强咯咯笑起来。

“鉴于你有制造麻烦的嗜好,鲍曼小姐,我觉得让你处于我的视野和胳膊所及的范围之内,这样会更安全。”

他的声明一副就事论事的轻快,很难从语气中听出什么暗示的端倪。但莉莲还是觉得心中有一股陌生的液体流过,如同温暖的蜂蜜。

把冰凉的香槟举至唇边,莉莲巡视着整个宴会厅。黛西坐在桌子的近尾端,正活泼地谈话并在做手势以表强调时差点弄翻酒杯;安娜贝尔在隔壁的那张桌,好像没注意到紧系在她身上的诸多男性欣赏目光,她身旁的男士无疑对自己能幸运得和这样一位美人搭伴而感到喜滋滋的,此时西蒙?亨特正隔着几个座位,以一种雄性的占有姿态对他们虎视眈眈。

伊薇和她的弗洛伦斯姨妈,还有莉莲的父母则混迹于最远桌子上的客人中。和平常一样,伊薇很少和旁边的男士交谈,口吃和紧张让她低头紧盯着面前的盘子。可怜的伊薇,莉莲同情地想,我们一定要为你该死的羞怯做点什么。

考虑到她未婚的哥哥,莉莲掂量着他们能和伊薇相配的可能性;或许她可以找个方法劝诱其中一个来英格兰拜访。上帝明鉴,相较于伊薇的尤斯塔斯表哥,他们随便哪个都会是她更适合的丈夫人选。她的长兄拉斐尔,两个双胞胎哥哥兰森和里斯,再也找不出比他们还活力十足的年轻男人了。不过话说回来,鲍曼家的兄弟可能会吓着伊薇,他们都是毫不做作的人,可没有谁能被称之为有礼貌,更遑论温文尔雅了。

一长串男仆开始上菜时,她的注意力被转移了;如同游行似的罗列着各种餐具,有盖的汤碗里盛着甲鱼汤,银盘上是淋着豆豉酱的大比目鱼,还有小龙虾布丁以及配着炖莴苣的香草鲑鱼。这还只是至少八道菜中的第一道,之后还会有一系列的餐后甜点。不过又是一次长长的盛宴,莉莲抑住一声叹息,抬头看见韦斯特克里夫正敏锐而透彻地望着她;他没出声,莉莲却打破了沉默。

“你的布鲁托真是匹好马,爵爷。我注意到你几乎从不对他用鞭子或马刺。”

他们周围的谈话声小了下来,让莉莲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失言了。多半是未婚的小姐不能出声,除非某人直接对她说话时才可以。但是马克斯欣然回答道:“我对我的每匹马都很少用鞭子或马刺,鲍曼小姐。通常我不用也能得到我想要的效果。”

莉莲挖苦地想,就像庄园里所有的人事一样。不过马儿是不会有违背主人的念头的。“他的性情似乎比普通的纯种马更沉稳。”她说。

这时一名男仆往他盘子里加了一块鲑鱼,马克斯靠回椅背,闪烁的烛光在他梳理整齐的黑发上嬉戏……莉莲无法自制地忆起那浓密的发丝穿梭在她指间的感受。

“其实布鲁托是个混血儿,他是纯种马和爱尔兰土马的杂交种。”

“真的吗?”莉莲毫不掩饰她的诧异。“我以为你只会骑纯血种的马匹。”

“多数人更喜欢纯种的,”伯爵承认。“但是一匹猎马需要强劲的弹跳力,并且能轻易地改变方向。像布鲁托这样的混血马拥有纯种全部的速度和体型,同时也具备了爱尔兰土马的机变性。”

餐桌上其他人也都留心听着,等马克斯结束后,一位绅士愉快地接过话头。“一流的马儿,布鲁托。伊可里普斯的后代,对吗?始终都能看见达利?阿拉伯的影子……”(伊可里普斯、达利?阿拉伯都是马的名字。达利?阿拉伯,Darley Arabian,三大纯血马之一,现在世界上所有的纯血马都是这三匹马的后代。)

“你能骑一匹混血马,这真是开明。”莉莲低声说。

韦斯特克里夫微笑着。“我偶尔也是可以很开明的。”

“我也这么听说……不过到目前为止我还没见过任何有关于此的证据。”

谈话声再一次消失。可莉莲这番大胆的言辞没有激怒马克斯,相反他以公然的兴趣盯着她。不管这兴趣是一个男人受她吸引,觉得她很有魅力;或仅仅是认为她古怪的天性难以捉摸,却始终是兴味盎然。

“我总是试着以合乎逻辑的方式来处理事情,”他说。“虽然这偶尔会打破传统。”

莉莲嘲弄地咧嘴笑起来。“你不觉得传统观念总是合乎逻辑的吗?”

韦斯特克里夫微微摇头,浅酌了一口葡萄酒,剔透的水晶杯边缘映得他的双眼益发晶亮。

另一位绅士开着关于伯爵那些自由主义观点的玩笑时,下道大菜上桌了。一轮番新奇的大家伙装在银盘中呈上来,引来大家热烈愉快的议论。每桌有四个,一共十二个,整齐间隔地放在可折叠的小桌子上,然后仆役长和男仆领班开始切开这些祭品。一股加了香料的牛肉香弥漫于空中,客人们一片了然的喃喃声。莉莲在座位上稍稍扭过身子,看向最近的那只大浅盘;她望进了一张炭烤的、不知道什么动物的脸,被吓得悚然后退,它那被烤得焦黑的头骨正冒着热气。

“那…那是什么?”莉莲问道,无法从那恶心的所见上转移视线。

“小牛头。”一位夫人赏脸地回答,仿佛这是美国人又一个落伍的实例。“英国最高级的佳肴。你可别说你还从没试过它?”

竭力让自己面无表情,莉莲无言地摇摇头。她畏缩地看着男仆撬开小牛冒着烟的嘴,切出一片舌头来。

“有些人觉得舌头是最美味的部分,”那位夫人继续说。“而另一些人则认定脑髓是最鲜美的。不过我得说,毫无疑问眼睛才是最细腻的珍馐啊。”

莉莲在这篇演说中无力地闭上眼,觉得喉咙一阵愤怒的刺痛。她从不是英国烹饪的追捧者,但就和过去发现的一些菜肴一样反感,她还没有任何准备就看到了那小牛的头。睁开眼,她环视全场,似乎每一处小牛的头都在被割开;脑髓用匙羹舀到盘子里,舌头被切成薄片……

她快要吐了。

觉得自己脸上血色尽失,莉莲看向桌子的尾端,那里黛西正狐疑地瞪着隆重呈上她盘子的一点食物。莉莲慢慢地拿起餐巾一角捂住嘴,不,她不可以在这里呕吐;但她的周围到处都是充满了油腻味道的小牛头,入耳的全是叮当的刀叉声,进食者的喃喃咀嚼声,作呕的感觉又涌了上来。一个小碟子放在了她跟前,里面盛着一些薄片状的……东西……还有一个凝胶状的眼球正懒洋洋地在碟沿晃着圆圈。

“耶稣在上。”莉莲嘟囔着,额头冒出汗水。

一个镇静沉着的声音划破了晕眩的阴云。“鲍曼小姐……”

竭力转向声音的来处,她看见韦斯特克里夫伯爵毫无表情的脸。“什么事,爵爷?”她含糊地问道。

他好像以不同寻常的省慎来斟酌着词句。“请原谅我这个可能有些怪异的邀请……但我想起这个时候刚好可以看到一些逗留在庄园里的稀有蝴蝶。它们只在刚入夜的时分出现,当然,这有异于通常的种类。在早先的时候我曾对你提起过。”

“蝴蝶?”莉莲重复道,遏制着一波波的反胃。

“或许你愿意让我带你和你妹妹去屋外的温室看看,最近在那里发现了新的一群。很遗憾,我们必须要放弃眼前的美味了,不过我们能及时赶回来享用余下的晚餐的。”

几个客人的叉子停在半空,他们对伯爵这特殊的邀请都惊讶万分。

意识到他替她找了一个可以离开宴会厅的理由,而且妹妹也能陪伴在侧,不算是不合宜,因此莉莲便点点头。“蝴蝶,”她屏息回答说。“对,我非常愿意去看看。”

“我也是。”黛西的声音自餐桌那头传来,她敏捷地站起,结果让旁边的绅士出于礼貌也不得不拉开椅子站起来。“您真周到,还记得我们对汉普夏的野生昆虫很有兴趣,爵爷。”

马克斯过来扶莉莲起身。“用你的嘴呼吸。”他耳语道。她服从了,苍白的脸上全都是汗。

所有的视线都落在了他们身上。“爵爷,”一名绅士,魏玛爵士说。“我能问问你说的是哪种稀有的蝴蝶啊?”

稍微犹疑了一下,然后韦斯特克里夫沉着从容地答道:“紫斑和……”他顿了顿,“黑尾翅。”

魏玛皱起了眉头。“我自认自己颇精于鳞翅类的研究,而我只知道在诺森伯兰郡有白身黑头翅的弄蝶,还从没听说过黑尾翅的。”

权衡的停顿。“这是个杂交种,”伯爵说道。“大闪蝶的一种变种。据我所知,这还只在石字园的附近被观察到过。”

“如果可以我也愿意去看看这新种。”魏玛爵士说,把餐巾扔到桌上准备站起来。“一个新的杂交种总是值得注意的——”

“明晚吧。”韦斯特克里夫不容置疑地说。“黑尾翅蝶对人非常敏感,太多人可不行,我不希望危及到这样脆弱的生命。我认为最好每次只有两到三个人来观察它。”

“好吧,爵爷。”魏玛说,坐回椅子时显然不太高兴。“那就明晚。”

莉莲小心地挽着韦斯特克里夫的胳膊,黛西则挽着另一边,他们以崇高的庄严离场而去。

正文 第十章

等韦斯特克里夫带她们来到户外的温室时,莉莲终于克服了呕吐的感觉。天空已转为紫红色,渐渐聚拢的黑暗中只有星星和燃烧的火把的光芒闪烁其间。清冽、甜美的晚风拂过,她深深地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韦斯特克里夫让她坐在一把藤制的靠背椅中,表现出远多于黛西的同情,这会儿后者正摇摇晃晃地靠在一根柱子上笑得花枝乱颤。

“哦……天啊……”黛西气喘吁吁地说,揩去眼角笑出的泪水。“你的脸色,莉莲……绿得跟豌豆一样。我以为你会当着大家的面吐出来!”

“我差点就吐了。”莉莲发着抖。

“我猜你不喜欢小牛头。”韦斯特克里夫低声说,坐到她旁边,从外套里抽出一条柔软的白手绢擦拭她潮湿的额头。

“我统统不喜欢,”莉莲嫌恶地说。“那些在我准备吃它的时候还能瞪着我看的东西。”

黛西平顺了呼吸说道:“哦,别那么反应过度。它只能瞪你一会儿……”她停下来又加了一句。“直到它的眼睛被翻出来!”她又笑得抽搐起来。

莉莲瞟她妹妹一眼,便虚弱地闭上眼睛。“看在老天的份上,你就不能——”

“用嘴呼吸,”韦斯特克里夫提醒她,手绢在她的脸上移动,拭去冷汗的最后一丝痕迹。“把头低下来。”

莉莲顺从地把额头搁在他的膝盖上。她感觉到他的手覆住她颈背,轻柔灵活地按摩着僵硬的肌腱;他的手指很温暖,略有些薄茧,这温柔而舒服的捏弄让她的恶心很快就消散了。他似乎确实知道应该碰触哪里,手指在她颈肩部最敏感的地方来回轻推以赶走不适。莉莲保持不动让他照料,觉得整个身体都放松下来,呼吸也变得深长平复。

当韦斯特克里夫松手让她坐好时,她不免觉得结束得太早,并及时咬住一声抗议的呻吟;真是羞人,她还想他继续按摩下去。她想一整晚都坐在这里,让他的手抚过脖子,背部,还有……其它地方。睫毛自苍白的脸颊上抬起,她眨眨眼,发现他的脸离她那么近;奇怪得很,每次注视着他,就觉得他容貌上严峻的线条愈来愈吸引人。她的手指渴望抚过他鼻子粗犷的边缘;还有嘴唇的轮廓,如此坚决又如此温柔;还有新生胡茬的迷人阴影。所有这一切构成一副阳刚十足的模样;不过最吸引人的还是他的双眼,如黑色丝绒般温暖闪烁,整齐的睫毛在颧骨上投下阴影。

忆起他关于“紫斑黑尾翅蝶”的独创性说明,莉莲扑哧地笑出声。她以前总认为韦斯特克里夫是个一本正经的人……不过,她是错看了。“我以为你从不撒谎。”她说。

他的嘴唇抽动。“要么看着你吐在餐桌上,要么撒个谎赶紧把你带出来,两者相较,我选了不太罪恶的那一个。你现在觉得好点了吗?”

“好多了……对。”莉莲这才发现自己正窝在他的臂弯里,一部分裙幅盖住了他的大腿,他的身躯结实又温暖,完美无缺地贴合着她。她垂下眼,看见他长裤的织料密密地包裹着强健的腿股;心中充满了一点也不淑女的好奇,她紧握住双手免得抑制不住让手掌滑到他腿上的冲动。“关于黑尾翅那部分挺聪明的,”她说,强转视线,看向他的脸。“不过发明一个拉丁名还真是天赐灵感。”

韦斯特克里夫露齿一笑。“我一直希望我的拉丁文能派上用场。”把她挪开点,他伸手从马甲口袋里掏出怀表来看了看。“差不多过了一刻钟,我们该回宴会厅去了。这会儿那小牛头应该撤走了。”

莉莲做个鬼脸。“我讨厌英国菜,”她大声说。“全都是些胶质的、黏糊糊的东西,晃悠悠的布丁,野味熟得过了头,端上桌的时候比我还老,还有——”她感到他一阵可笑的颤抖,便在他臂弯中半转过身来。“什么事这么好笑?”

“你让我怕得不愿意坐回去了。”

“你应该害怕的!”她用力地回答,而他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不好意思,”黛西在旁边说。“但我得抓住这机会好去……去……哦,不管那个斯文的字眼是什么,反正我不知道。我会在宴会厅门口等你的。”

韦斯特克里夫抽回环住莉莲的胳膊,看着黛西的样子好像刚刚已经忘了她也在场。

“黛西——”莉莲别扭地说,怀疑妹妹是故意制造机会让他们单独呆在一起。

不理她,黛西顽皮地咧嘴笑笑,挥挥手起身离开,溜出了温室大门。

莉莲和韦斯特克里夫坐在火炬流泻的光芒下,感到一阵紧张的刺痛。尽管不可能见到那不存在的珍稀蝴蝶,但此时她的胃里到像有数不清的翅膀在扇动。韦斯特克里夫转身正视她,一只胳膊放在藤椅的靠背上。

“今天我和伯爵夫人谈过了。”他说,一抹微笑仍隐在嘴角。

莉莲没反应过来,她正费力地推开脑中突然浮现的影像:他黑色的头俯向她,舌头入侵到她柔软的唇里……“谈什么?”她昏然地问。

韦斯特克里夫回她以极富表情,充满嘲弄的一瞥。

“哦,”她嘀咕着。“你是说我……我请求她做监护人的事……”

“那是请求吗?” 韦斯特克里夫伸出手卷弄她耳后一绺松脱的头发,指尖拂过耳廓,沿着她耳垂的柔软曲线游走。“就我所记得的,它跟勒索有非常相似之处。”他碰触着精巧的耳垂,拇指滑过刺麻的表面。“你从不戴耳环,为什么?”

“我……”她忽然不能顺畅地呼吸。“我的耳朵非常敏感,”她努力开口。“用耳夹就很疼了……至于穿耳洞……”她停下来不稳地吸口气,感到他的中指正描摹着耳壳,探索那脆弱的结构,拇指则轻轻刷过她紧绷的下颌和其下柔软的肌肤,直到一阵灼热的色彩晕上桃腮。他们坐得太近了……他一定是闻到了香水味,才会这样爱抚她的脸庞,这是唯一能说得通的解释。

“你的皮肤像丝一样。”他呢喃道。“我们说到哪了?……哦,对,夫人。我已成功说服她在下一季做你和你妹妹的监护人了。”

莉莲吃惊地睁大双眼。“你说了?怎么说的?你威吓她么?”

“你觉得我是那种男人吗,威吓他六十岁的母亲?”

“是的。”

他迸出低沉的笑声。“除了威吓我还有别的手段,”他告诉她。“只是你还没见识过罢了。”

语句中含着某种她不能辨认的暗示……但却让她暗暗期待起来。“你为什么要说服她帮我?”她问。

“因为我觉得,我可能会乐于见到她让你不好过。”

“哈。如果你打算让我听起来有几分像是受到折磨——”

“还有,”韦斯特克里夫打断她。“我认为有责任为今天早上我粗暴的处事方式做些补偿。”

“那不全是你的错,”她不情愿地说。“我想我多少有些被激得失去理智了。”

“是有些。”他涩涩地同意道,指尖在她耳后滑至光滑的发线。“我得警告你,我母亲同意这个安排并不是无条件的。如果你逼她太过,她反而会成为阻碍;所以我建议你在她出席的场合里要举止得宜。”

“怎样做?”莉莲问,所有知觉难耐地集中于他指尖温柔的碰触。如果妹妹还不快回来,她晕眩地想,韦斯特克里夫就要吻上她了。而她也想要他这么做,渴望得嘴唇都开始颤抖。

他微笑着。“恩,不管你做什么,只要别——”他突然停住并扫视着四周,似乎知道某人在接近;而莉莲什么也没发现,只听见微风扫过树丛,卷起落叶穿过砾石小路的沙沙声。但只过了一小会儿,一个轻盈的身形踏入火炬班驳的光影中,那闪耀的金发不容错认——圣文森特子爵。韦斯特克里夫立即将手自莉莲身上拿开;情欲的符咒被打破了,而她的热烈开始退潮。

圣文森特的步子很大,但却悠哉游哉,双手随随便便地插在外套口袋中。看到长椅上的这一对,他笑起来,目光在莉莲的脸上逗留不去。

他真是位俊美非凡的男士,脸蛋有如掉落凡间的天使,眼睛的颜色好像拂晓时分的天空;无疑他占据了许多女人的梦乡,并被无数戴绿帽的丈夫所诅咒。

这段友谊未必靠得住,莉莲想着,来回看向韦斯特克里夫和圣文森特。伯爵的天性正直而有原则,肯定不会苟同他朋友这任性的爱好;但通常就是这样,其间的差异反而能巩固而非破坏他们特殊的友情。

停在他们跟前,圣文森特开口道:“我本来能更快找到你们的,不过我被一群黑尾翅蝶给吸引住了。”他的声音低下去,好像要报告一件正在策划的阴谋。“而我并不希望让你们受惊,但我得提个醒……他们已经准备上第五道菜的腰子布丁了。”

“我能对付过去,”莉莲可怜兮兮地说。“只有当动物以它本来的面目端上桌时,我才难以下咽。”

“当然了,亲爱的。我们大多数都是野人。你被小牛头吓到是完全正常的,我也不喜欢那个。实际上,我很少吃牛肉。”

“那你是个素食主义者咯?”莉莲问道,提及常听到的词,最近许多谈话的进行都是围绕这个由拉姆斯盖特的一家医学团体提倡的、进食以蔬菜为主的话题。

圣文森特回以灿烂的笑容。“不,甜心,我是个食人者。”

“圣文森特。”看见莉莲困惑的样子,韦斯特克里夫警告地蹙眉。

子爵毫不愧悔地笑起来。“我恰好来这里是对的,鲍曼小姐。单独和韦斯特克里夫呆在一起并不安全,你知道。”

“我不安全吗?”莉莲躲闪地说,私底下却觉得就算他发现了刚刚她和伯爵间亲密的互动,他也应该不会说出什么油腔滑调的评论来。她不敢看韦斯特克里夫,但察觉到贴近的男性躯体突然静止不动了。

“是啊,真是这样。”圣文森特向她保证说。“道貌岸然的家伙私底下能做出最坏的事来;不过,和像我这样显然是个无赖的人在一起,你安全不到哪里去。所以,最好还是让我护送你回宴会厅,天知道一位伯爵的脑子里潜伏着什么样色咪咪的图谋。”

哈哈大笑,莉莲从长椅上站起来,快乐地看看被取笑的马克斯,后者也站起来,微愠地望向他的朋友。

挽住圣文森特的胳膊,莉莲猜想为什么他会搅局地出现在这里。有可能他对她感兴趣吗?肯定不会。众所周知,未婚的姑娘还从未出现在圣文森特的风流史中,而莉莲显然不是他愿意求得一段韵事的类型。不过,两个男士陪着她一人多少有点有趣,一个是全英格兰最吸引人的床伴,而另一个则是最理想最抢手的单身汉。她一想到在这特别的瞬间里,有多少女孩子愿意直接干掉她好取而代之,就乐不可支。

圣文森特拉她离马克斯远点。“我记得,”他说道。“我们的朋友韦斯特克里夫禁止你再骑他的马,不过他没说不准坐马车。明天早上你愿意陪我去乡间兜兜风吗?”

莉莲考虑着这个邀请,她故意沉默了一小会,料到韦斯特克里夫会说点什么。果然,他开口了。

“鲍曼小姐明天早上没空。”在他们身后伯爵突兀地说。

莉莲正准备张嘴反击,但圣文森特一边打开门一边斜睨她一眼,恶作剧似地暗示让他来处理。“什么事让她没空?”他问。

“她和她妹妹要去见伯爵夫人。”

“啊,庄严的老龙。”圣文森特沉思地说,带着莉莲穿过门口。“我和夫人总是相处得极其融洽。我提个小小的忠告——她喜欢被奉承,尽管她会假装说不喜欢。几句赞美的话,她就会完全受你控制了。”

莉莲扭头从肩膀上看看韦斯特克里夫。“是这样吗,爵爷?”

“我不知道,我从不费心奉承她。”

“韦斯特克里夫认为奉承和赞美都是浪费时间。”圣文森特告诉莉莲。

“我也注意到这点。”

圣文森特笑了。“那我约你后天去兜风吧,这样可以吗?”

“好的,谢谢你。”

“太好了。”圣文森特说,接着又唐突地附加道:“除非,韦斯特克里夫,你对鲍曼小姐的日程另有安排?”

“完全没有。”韦斯特克里夫平板地说。

当然没有,莉莲带着突生的怨怼想,显然韦斯特克里夫一点也不渴望她的陪伴,只有不让他的客人看见她在餐桌上呕吐时才例外。

他们和黛西会合了,后者看见圣文森特便扬起眉毛温和地问道:“你从哪来?”

“如果我母亲还活着,你可以问问她。”他嬉皮笑脸地回答。“不过我猜连她也不知道。”

“圣文森特。”这是韦斯特克里夫今晚第二次咬牙了。“她们还是纯真的小姐。”

“是吗?真令我着迷。很好,我会谨言的……不过什么话题适合纯真的小姐们?”

“几乎没有。”黛西闷闷不乐地说,惹得他大笑。

在他们重新进入宴会厅前,莉莲停下来问韦斯特克里夫。“明天我应该什么时候去见伯爵夫人?在哪里?”

他的目光疏远而冷漠,莉莲不禁注意到自从圣文森特邀她去兜风后,他的脸色就臭得很。但他有什么好不高兴的?如果说嫉妒未免太可笑了,除非她是世界上最后一个女人,他才会表现出私人的兴趣来。唯一的结论就是他担心圣文森特会引诱她,而他不想处理善后随之而来的麻烦。

“十点在家庭会客室(Marsden parlor)。”他说。

“我恐怕我还没有熟到可以——”

“没关系。它在楼上,是留给家族成员用的。”

“哦。”她凝视他乌黑的眼,既感激又困惑。他对她很好,可就算想得再开,他们的关系还是连友谊都说不上。她希望能摆脱对他渐生的好奇,这比起将他视为一个自大的势利鬼应该要容易得多。可是,跟她最初认定的相较,他太复杂了,幽默、富有魅力、还有令人惊讶的怜悯心。

“爵爷。”她说,陷入他目光的罗网中。“我……我想我应该谢谢你——”

“快进去吧。”他简短地打断,似乎急于离开她。“我们已经耽搁得太久了。”

“你紧张吗?”第二天早上,黛西低声说,这时她和莉莲跟在母亲身后来到家庭会客室的门口。尽管没有明确邀请默西迪丝来谒见伯爵夫人,但她却觉得自己有义务进行这次拜访。

“不。”莉莲回答。“我肯定我们没有什么好怕的,只要能确保妈妈闭嘴。”

“我听说她恨美国人。”

“那真遗憾,”莉莲冷冷地说,“她两个女儿都嫁给了美国人。”

“安静,你们两个。”默西迪丝低声说,她穿着一件银灰色的长裙,领口处挂着一颗巨大的钻石。她并拢瘦骨嶙峋的指节在门上敲了几下,门内没有回音;莉莲和黛西扬眉对望一眼,猜测伯爵夫人是不是到最后还是决定不见她们了。皱皱眉,默西迪丝加重力道又敲了几下。

这时,一个尖刻的声音从桃花心木的门板后传出来。“别再吵死人的擂门了,进来吧!”

换上一副乖顺的表情,鲍曼姐妹进入房间。这是间小而可爱的会客室,墙上是蓝色的印花壁纸,从一大排窗户往外望,可以看到下面花园的景色。韦斯特克里夫伯爵夫人坐在窗下一张靠背椅上,一长串黑珍珠在脖子上绕了好几圈,手指和手腕上满是珠宝;她在眼上顽固压低的眉毛又粗又黑,和光洁闪亮的银发形成鲜明对比。她的外貌和形体几乎就没有棱角,圆脸,连手指都肉鼓鼓的。莉莲默默地想着韦斯特克里夫伯爵的容貌一定是遗传自父亲,他和母亲之间就没有多少相似之处。

“我以为只有两个。”伯爵夫人严厉地瞪着默西迪丝,她的口音清脆利落如同茶点上的白色糖霜。“怎么是三个?”

“阁下,”默西迪丝绽开谄媚的笑容,行了个僵硬的屈膝礼。“首先请让我向您致上鲍曼先生和我最深的感激,您肯屈尊为我的两个天使——”

“只有公爵夫人才会被称为‘阁下’,”伯爵夫人说,好像有什么重力拉着她的嘴角往下撇。“你是在嘲笑我吗?”

“哦,不,阁……我是说,夫人,”默西迪丝白了脸,慌忙改口。“这不是嘲笑,绝对不是!我只希望——”

“我要单独和你女儿说话,”伯爵夫人傲慢地说道。“你可以回去了,两个小时以后来接她们。”

“是,夫人!”默西迪丝逃出了房间。

清清嗓子好掩盖住突来的笑声,莉莲看看黛西,后者也正努力压抑着笑意,她们的母亲居然这么轻易就被打发走了。

“真讨厌。”伯爵夫人说道,对莉莲清嗓子的声音大皱其眉。“劳驾不要再发出这种声音了。”

“是,夫人。”莉莲用她最谦卑的态度说。

“你们可以走近点。”伯爵夫人命令道,等她们服从后就来回看着两人。“我昨晚观察了你们两个,而我目睹的却是一连串不体面的举止。我听说我必须在这个社交季做你们的监护人,对此我越发肯定我儿子是铁了心要我的生活不好过。监护一对笨手笨脚的美国姑娘!我警告你们,你们要留心听我说的每个字,否则,不把你们都嫁给装模做样的欧陆(非英国)贵族,让你们在欧洲最荒凉的角落被逼得崩溃,我是不会罢休的。”

莉莲不太在意这篇说辞,不过就一个恐吓而言,它还真是妙。偷瞄下黛西,她发现妹妹显得相当冷静。

“坐下。”伯爵夫人哼道。

她们尽快遵从,坐在了她用闪闪发光的手挥舞指示的椅子上。够向靠背椅旁的小桌子,伯爵夫人拿起一本羊皮封面的笔记本,里面用蓝墨水写满了字。“我列了个清单,”她知会说,给鼻尖戴上一副小巧的夹鼻眼镜。“关于你们昨晚的错误举止,我们会逐条纠正的。”

“怎么会那么长?”黛西有点沮丧地问。“晚宴只进行了四小时——我们在那点时间里能犯多少错?”

从羊皮笔记本的边缘严厉地盯着她们,伯爵夫人展开了Z字形折叠的清单,展开……展开……展开……直到单子的底部刷过地板。

“真tM该死。”莉莲不出声的嘟囔。

不经意听到这诅咒,伯爵夫人的眉毛皱成了一条直线。“如果这清单上还有一点空,”她对莉莲说。“我会再加上‘粗野’的评价。”

压抑住一声长叹,莉莲在椅子里坐低了些。

“坐直,请你。”伯爵夫人说。“一位淑女永远不能让背脊碰到椅背。现在,我们开始。你们两个都有非常糟糕的习惯,那就是握手,它显得很不自重。公认的规则不是握手,而只是在介绍的时候欠身,除非你是介绍给另一个年轻女士(才可以握手)。还有,你决不能向一位还没有介绍过的绅士行礼,就算你对他非常眼熟也不行;另外只是在一群共同的朋友里,他向你说话,或只是偶尔交谈过几句的绅士,也不必行礼。简短的对话不能称其为‘认识’,因此都不应欠身行礼。”

“如果一位先生帮了你的忙呢?”黛西问。“捡起掉落的手套,或别的之类的东西。”

“致谢即可,但以后也别向他行礼,因为真正的‘交际关系’还未确立。”

“这听起来有点不领情。”黛西议论说。

伯爵夫人不睬她。“好了,说回晚宴。喝完第一杯酒之后,不可以再要第二杯。在宴会期间,主人把酒瓶传递给客人只是给绅士们,而不是给女士。”她瞪向莉莲。“昨晚我听见你要求续杯,鲍曼小姐。非常恶劣的行为。”

“可韦斯特克里夫伯爵没说什么就(替我)续杯了。”莉莲申辩说。

“只是为了不让你引起更多非难的注意罢了。”

“可是为什么……”看见伯爵夫人可怕的脸色,莉莲不出声了。她意识到如果对每一个礼节都要求解释的话,那这会变成一个真正漫长的下午。

伯爵夫人继续解说餐桌礼仪,包括怎样正确地切芦笋,吃鹌鹑和鸽子的方法。“……吃牛奶冻和布丁必须用叉子,而不是匙羹,”她还在说。“而更令我惊诧的是,我发现你们两个都用刀子去切rissoles。”她意味深长地注视她们俩,好像预期她们会羞愧地畏缩。(rissoles:炸肉饼)

“什么是rissoles?”莉莲不怕死地问。

黛西慎重地回答道:“我想可能是那些褐色的小馅饼,顶上有芥末的那种。”

“我挺喜欢的。”莉莲沉思地说。

黛西带着狡猾的微笑看她。“你知道是怎么做的吗?”(记得以前看里说很多商贩是用猫肉来冒充牛羊肉做肉馅饼,我猜小黛的意思就是这个吧?)

“不知道,而且我也不想知道!”

伯爵夫人忽视她们的交谈。“所有炸肉饼、小馅饼和其它压模成型的食物,只能用叉子,决不能用刀子。”顿了下,她扫过清单找着她说到哪条了;读到下一列时,她像鸟样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现在,”她说,意有所指地盯着莉莲。“关于小牛头……”

呻吟着,莉莲以手覆住双眼瘫滑在椅子上。

正文 第十一章

看惯韦斯特克里夫伯爵目标明确的大步伐的人,若目睹他从书房慢悠悠地踱去楼上的会客室,多半会有些惊讶。他手里捏着一封信,在过去的几分钟里,信中的内容占据了他的思绪;不过那消息虽然意义重大,却完全不是他现在若有所思的肇因。

马克斯是不会承认这点的,此时他脑子里满是预想着见到莉莲?鲍曼的情形……而且对她会怎样对付他母亲感到强烈的兴趣。伯爵夫人会把每个姑娘都弄成一个模子,但他到觉得莉莲能够保留住自我。

莉莲。就因为她,他又得开始摸索着找回自制,就像一个男孩慌张地拾回散落一地的火柴杆。他天性多疑,对任何可能威胁到他尊严的人或事都下意识的排拒。马斯登家族是出了名的沉闷……代代继承者都只把心思集中于重要的事务上。马克斯的父亲,老伯爵,几乎就没有笑过。他一直致力于让唯一的儿子相信幽默和轻浮之间没有任何细微的差别,而尽管到最后没有成功,但却留下了强有力的影响。马克斯的生活被不懈的责任所占据——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分心,特别是以一个不羁的女孩的形式出现。

莉莲?鲍曼并不是马克斯愿意追求的那种年轻小姐,他不能想象莉莲能快乐地生活于英国贵族圈中;她不拘的个性将很难融入他的世界。此外,众所周知马克斯的两个妹妹都嫁给了美国人,那他得娶一个英国新娘以保家族血统纯正就显得极其必要了。(啧,小马已经在考虑这个问题了……)

马克斯知道,他始终得在每季层出不穷的年轻姑娘中挑出一个结婚,她们都大同小异,他选谁都无关紧要;而这些羞涩、典雅的姑娘们随便哪一个都能符合他的要求,不过对她们,他也无论如何都提不起兴趣来就是了。反之,自第一次见到莉莲时他就被困住了,这毫无逻辑可言:莉莲不是他认识的女人中最美的,也不是特别多才多艺的;她尖牙利齿又固执己见,如果她是个男人,那顽固的性格到会合适很多。

马克斯了解他和莉莲都太强势了,他们的个性样样抵触。他们不可能和谐一体,在障碍赛上的那场冲突就是绝佳例证;但这却不能改变一个事实,那就是马克斯想要莉莲远超过其他任何一个女人。她勃勃的生气和不落陈套的古灵精怪诱惑着他,正如他的奋力抵抗(这诱惑)一样强。他开始在夜晚梦到她,和她嬉戏纠缠,进入她温暖扭动的躯体直到她愉悦地哭喊;而在另一些绮梦里,他和她只是静静的躺着,身体却肉欲的衔接在一起并悸动着……或者他们在河里游泳,她赤裸的身段紧贴着他滑过,她的长发如曼妙的藤丝缠绵拂过他的胸膛和肩膀;或者把她带到旷野里,让她像个乡下姑娘一样在晒得暖热的干草堆中翻滚。

马克斯从未觉得那无处发泄的激情像现在这样敏锐而刺痛。许多女人都心甘情愿地急于满足他的需要,只要说几句暗示,在卧室门上小心的敲几下,他就会被拥入一双无任欢迎的女性手臂中。但用另一个女人来代替他不能拥有的那个,这似乎很不公平。

来到家庭会客室外,马克斯站在半掩的门旁,他听见他母亲正在训诫鲍曼姐妹;她的指责已经来到对服侍她们就餐的男仆的说话方式。

“但是为什么我不应该谢谢为我服务的人?”他听见莉莲以一种真切的迷惑问道。“说声‘谢谢’才显得有礼貌,不是吗?”

“你对一个仆人的谢意不该比你感谢一匹马让它驮你,或者感谢一张桌子让它放你的菜肴来得更多。”

“唔,我们不是在讨论动物或没有生命的物件,对吧?男仆是个人。”

“不,”伯爵夫人冷冷地说。“男仆只是下人。”

“可下人也是人。”莉莲倔强地说。

老妇人恼怒地回答。“不管你认为男仆是什么,在晚宴上你决不能向他致谢。下人们根本不指望这种俯就,如果你坚持要他们处在这样尴尬的境地来回应你的‘好意’,他们反而会看轻你……而其他所有人也会的。别那么不屑地瞪着我,鲍曼小姐!你来自那样一个家庭——在你纽约的家里你们肯定也要雇佣仆人吧!”

“是的。”莉莲冒冒失失地回答。“可我们会同他们说话。”

马克斯极力忍住笑声,这真是稀奇,他还头一次听到有人敢和伯爵夫人争辩。轻敲下门,他进入房间,打断了汹涌的暗流。莉莲转身看见了他,腮上如象牙般无暇的皮肤染上一层粉红,精致复杂的发辫高高盘在头顶,这本应让她显得成熟些,却反而更觉稚弱。虽然她坐在椅子上没动,可周围的空气却带着急躁的电流;她让他想起那些渴望逃课跑到外面去的女学生。

“下午好。”马克斯有礼地说。“我相信你们进行得很顺利吧?”

莉莲给他一个不言自明的眼神。

奋力和笑意搏斗,马克斯朝母亲行正式的鞠躬礼。“夫人,有一封从美国来的信。”(小马,你什么时候给你老妈送信不行啊?偏在这会,你想什么我很清楚啦~~)

他母亲警觉地盯着他,没有任何回应,即使她知道那封信是爱琳寄来的。

顽固的婆娘,马克斯想道,冰冷的怒气在胸中积聚。伯爵夫人永远不会原谅她的大女儿居然和一个血统低贱的人结了婚。爱琳的丈夫,麦肯纳,曾是一名仆役,在他们家里做马童;他还是十几岁的时候就去了美国碰运气,再回到英格兰时已是位富有的实业家。然而在伯爵夫人的观念里,麦肯纳的成就仍不能抵消他平凡的出身,因此她极其强烈地反对这桩婚事。爱琳显而易见的幸福对伯爵夫人来说什么也不是,她自有一套伪善的价值观:假使爱琳只是和麦肯纳有段风流韵事,她还不觉得有什么;但成为他的妻子,却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我认为你会愿意马上看看的。”马克斯继续说道,上前把信递给她。

他看见他母亲的脸绷紧了,手放在腿上动也不动,眼睛因不高兴而显得冷酷。马克斯带着点残酷的快意享受于迫使她面对明显希望漠视的事实。

“你何不直接告诉我信里讲了什么?”她脆弱地提议说。“显然你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

“很好。”马克斯把信收回口袋。“恭喜,夫人——你当外祖母了。爱琳夫人生了个健康的男孩,取名叫约翰?麦肯纳二世。”紧接着他又圆滑地挖苦说。“我肯定你听到他们母子均安一定放心不少。”

从眼角余光望去,马克斯看见鲍曼姐妹面面相觑,很清楚她们并不知道空气中充满了敌意的原因。

“我们从前的马童给了我大女儿一个同名的孩子,这真是太妙了。”伯爵夫人刻薄地评论说。“这只是许多小孩的第一个,我肯定。遗憾的是仍然没有一个爵位继承人……我相信这是你的责任。你什么时候告知我你即将娶个血统高贵的新娘,韦斯特克里夫,那才会让我少许满意。而现在,我看不出有什么可恭喜的。”

对他母亲关于爱琳的孩子这番铁石心肠的回答不露声色,也不理会她关于继承人的恼人盘算,但马克斯还是硬生生忍住破口而出的野蛮答复;在阴郁的心绪中,他察觉到莉莲有意的注视。

莉莲狡狯地盯着他,嘴角泛起一丝奇特的微笑。马克斯扬眉冷嘲道:“什么事让你觉得愉快,鲍曼小姐?”

“啊。”她喃喃地说。“我只是想到,你不能贸贸然地和你碰到的第一个村姑结婚,这真是奇怪。”

“太放肆了!”伯爵夫人叫唤。

马克斯忍俊不禁于她的无礼,胸中的郁闷减轻了些。“你觉得我该吗?”他严肃地问,似乎这个问题真值得考虑一样。

“哦,是的。”莉莲肯定地说,眼中闪着淘气的火花。“马斯登家可以注入些新血。照我看来,过于讲究的家族是很危险的。”

“讲究?”马克斯重复道,只想着猛扑向她把她带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你怎么会有这种印象,鲍曼小姐?”

“唔,我不知道……”她懒懒地说。“可能是因为,你们认为惊天动地的要事就是吃布丁该用叉子还是勺子。”

“良好的教养并不是贵族唯一擅长的,鲍曼小姐。”这话就连马克斯自己都觉得花腔十足。

“我认为,爵爷,过分地关注于礼节和仪式是一种非常强烈的暗示,它说明有些人实在太闲了。”

马克斯直率地冲她微笑。“颠覆性的说辞,虽然不够明智。”他自言自语似地说。“我不肯定我能否认。”

“不要怂恿她的厚颜无耻,韦斯特克里夫。”伯爵夫人警告说。

“好吧——那么我是给了你一件Sisyphean的任务了。”(艰苦而永无止境)

“那是什么意思?”他听见黛西问。

莉莲微笑的目光锁住马克斯,回答道:“你似乎荒废太多希腊神话的功课了,亲爱的。西西弗斯是冥府的一个幽灵,他被指派了一件该死的没完没了的任务……就是把一块巨大的石头推上山,而刚推上山顶那石头又会滚下山脚。”(Sisyphus)

“那如果伯爵夫人是西西弗斯,”黛西推测说。“我猜我们是……”

“那块大石头。”莉莲干脆地说,两个女孩都大笑起来。

“别再教导我们了,夫人。”莉莲说,自从马克斯行礼离开房间后,她的全副心思便转到老妇人身上。“我们不会试着讨好你on the way down。”

下午余下来的时间里,莉莲都被一种忧郁的感觉所困扰。就如黛西指出来的,伯爵夫人的训诫根本就不是心灵的滋补品,但是莉莲之所以如此消沉却不仅仅是因为长时间陪在坏脾气的老妇人身边,这原因来得更深沉更隐秘。它和韦斯特克里夫伯爵带来新生外甥的消息之后说的一些话有关:他似乎很高兴孩子的诞生,对他母亲怀恨的反应也一点都不吃惊;让莉莲铭记在心的是,随之而来的恶意对话中,韦斯特克里夫得和“血统高贵的新娘”结婚的重要性——不,必要性,如伯爵夫人所表达的——的那部分。

血统高贵的新娘……她知道怎么吃炸肉饼并且从不向服侍她的仆人致谢,也绝不会犯下“穿过房间去和绅士攀谈”这样的错误,她只会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男人去找她。韦斯特克里夫的新娘将是幽雅的英格兰之花,有着白金色的头发和玫瑰般的嘴唇,还有副温顺的脾气。养尊处优,莉莲带着说不出的敌意想着这个未知的女孩。为什么韦斯特克里夫注定要和一个能完美融入他身处的高级圈子的姑娘结婚,就能让她这么烦恼?(莉莲,表自卑哦~不过她跟小马都想到一块去了,还真心有灵犀啊……)

蹙着眉,她回想起昨晚伯爵碰触她脸的方式,一个轻柔的爱抚,却全不相称地来自一位对她毫无渴望的男人,虽然他看上去是那么情不自禁。香水的作用,她郁闷地想。原先以为折磨伯爵让他不情愿地受她吸引会很有趣,谁知这作用竟以最不愉快的方式反弹回自己身上,她才是那个被折磨的人。每次韦斯特克里夫看着她,触摸她,朝她笑,都能挑起一种她以前从不知晓的感觉:无望地向往所带来的痛苦。

谁都会说这样的结合太荒谬了,韦斯特克里夫和莉莲……尤其是他还身负诞育“纯种”继承人的责任。而别的贵族男士不会像韦斯特克里夫这样选择多多,他们可继承的资源有限,因此才需要她的财富。在伯爵夫人的监护下,莉莲会找到一个合意的候选人,嫁给他,从而完成这项永无止境的猎夫任务。但是——新的想法震撼了她——英国的贵族圈那么小,她几乎可以肯定会碰上韦斯特克里夫和他的英格兰新娘,一次又一次……这样的前景不止惊惶,简直可怕。

向往被磨尖,它变成了嫉妒。莉莲知道,和他理当结婚的女人待在一起,韦斯特克里夫永远都不会真正开心;他会厌烦于能轻易操纵压制的妻子,一成不变的平静枯燥会搞得他发疯。韦斯特克里夫需要的应该是一个能和他抗衡,能关心他的人,一个能看穿埋藏在他沉稳的贵族外壳下热情、幽默本质的人,一个能激怒他,逗弄他,让他大笑的人。

“像我这样的人。”莉莲悲伤地低语。

正文 第十二章

夜里举行了一场正式的盛装舞会。这是个可爱的晚上,干燥凉爽,一排排的高窗都打开来迎接室外新鲜的空气;枝形吊灯点亮的光芒散落在镶木地板的各个地方,就像闪闪的雨滴。管弦乐漂浮在空中,掩盖过客人们的闲谈和欢笑。

莉莲没敢要一杯潘趣酒来喝,害怕会在乳白色的缎子跳舞长裙上留下酒渍。这件无华的裙子在地板上撒开淡淡的褶痕,纤腰用一圈硬挺的镶边紧紧裹住;礼服唯一的装饰是在紧身胸衣的匙羹形领口边缘处巧妙点缀着的一些珍珠。她把小指部分的白手套拉得更紧些,瞥见了韦斯特克里夫伯爵正在舞厅对面;他穿着夜礼服,显得黝黑而注目,白色领巾的皱褶如刀锋般整齐。(潘趣:punch,一种调味酒,一般用酒、水、香料、糖、果汁五种原料勾兑)

一如往常,一大群人围在他左右,一位有着漂亮金发的艳丽女士朝他贴得更近了些,喁喁的细语让他浮起淡淡的微笑。他自若地环视全场,打量着各自成群的与会者……直到他看见莉莲。他的目光迅速扫过她,让莉莲觉得他的存在感强到他们之间大概十五码的距离好像根本就不存在。一个站在房间对过的男人就能引起自己轻纱似的暇思,她觉得烦难不已,冲他简略地点点头便转过身去。

“怎么了?”黛西轻声说,来到她的身边。“你看起来有些心烦意乱。”

莉莲回她一个扭曲的微笑。“我在努力记住伯爵夫人教给我们的每个细节,”她撒谎道。“并且让我的头一直高昂着。还有行礼的规矩。如果有人朝我鞠躬,我就会尖叫着逃跑。”

“我很怕会犯错。”黛西诉苦说。“在知道我错了那么多以前,这事要容易得多。今晚我会非常乐意当个壁花,安全地坐在舞厅的角落。”她们一起看向墙边那排半圆形的壁龛式凸窗,每个都有半嵌的壁柱和天鹅绒的坐垫。伊薇坐在屋角最远的一个凸窗中,她粉红色的长裙跟红色头发冲突得厉害,正低着头静悄悄地啜饮一杯潘趣酒,她身姿的每根线条都在做“拒绝谈话”的声明。“哦,这可不行。”黛西说。“来吧,我们去把这可怜的姑娘撬起来,让她跟我们溜达溜达。”

莉莲赞成地笑着,准备上前和妹妹同去。可在这时耳后却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让她屏住了呼吸。“晚上好,鲍曼小姐。”

讶异地眨眨眼,她转身面对韦斯特克里夫伯爵,他穿过房间来到她身边的速度未免快得惊人。“爵爷。”

韦斯特克里夫先后向莉莲和黛西欠身致意,然后视线转回莉莲。他说话时,枝形吊灯散发的光线在浓密乌黑的发丝和粗犷的容颜上流转。“你在和我母亲的遭遇战中幸免于难了,我发现。”

莉莲笑起来。“更好的说法是,爵爷,她在和我们的遭遇战中幸免于难了。”

“伯爵夫人当然是非常自得的,她很少碰到不会因她的存在而畏缩的年轻女士。”

“如果我不会因为你的存在而畏缩,爵爷,那她就更不在话下了。”

韦斯特克里夫开怀大笑,接着转过头去,眉头出现小小的皱纹,仿佛正考虑着什么重要的事情。一个短暂的停顿(但又何其漫长!),他重新看向莉莲。“鲍曼小姐……”

“是?”

“我能有这个荣幸邀你跳舞吗?”

莉莲停止了呼吸,停止了动作,甚至停止了思考。韦斯特克里夫从未向她邀过舞,尽管之前有很多场合,出于绅士风度他都应该邀请的(而未邀请)。这是她讨厌他的原因之一,他自认高人一等,她的魅力又太浅不足以让他屈尊俯就。而在她许多报复式的白日梦中,她曾幻想过这一刻:他向她邀舞,而她则斩钉截铁地拒绝。可实际上,她却吃惊得张口结舌。

“抱歉,”她听见黛西机灵地说。“我得去找伊薇……”然后就尽可能快速地开溜了。

莉莲不稳地吸口气。“这是伯爵夫人设计的测试吗?”她问道。“看看我是否记住了课程?”

韦斯特克里夫忍不住笑出声。回过神来,莉莲不免注意到大家都在看着他们,显然好奇她到底说了些什么把他逗笑了。“不。”他低声说,“我相信这是我设计的,好看看我是否……”凝视着她的眼睛,他好像忘词了。“就一首华尔兹。”他轻柔地说。

她极度渴望投入他的怀中。不敢相信自己是这样的反应,莉莲摇头说道:“我想……我想这样不太好。谢谢你,不过——”

“懦夫。”

莉莲忆起她将同样的挑战扔到他面前的那个瞬间……而她和他一样不能拒绝。“我不明白现在你为什么想和我跳舞了,你以前可从不这样。”

这说明她以前真的想要这样。她诅咒着自己管不住的舌头,而他若有所思的目光在她脸上徘徊。

“我想和你跳舞,”他的呢喃让她惊讶极了。“无论如何,不可能总是找得到不跳的理由。”

“为什么——”

“除此之外,”韦斯特克里夫打断她,牵起她戴着手套的手。“你会拒绝是意料中事,所以我也没去费心找理由。”他灵巧地将她的手放到他胳膊上,然后领着她走向舞池里双双对对的人群。

“不见得是意料中事。”

韦斯特克里夫疑惑地看她一眼。“你是说你会接受我的邀请?”

“也许。”

“我怀疑。”

“我刚刚接受了,不是吗?”

“你不得不。这是个人情债。”

她忍不住大笑起来。“关于什么,爵爷?”

“小牛头。”他简洁地提醒。

“哈,首先,如果你没有让人上那么一道恶心的菜,我根本就不需要救助!”

“你是不需要,假如你的胃不是那么虚弱的话。”

“不能在一位淑女面前提起身体器官的部位,”她道学地说。“你母亲说的。”

韦斯特克里夫哈哈大笑。“我认错。”

享受于斗嘴的乐趣,莉莲笑嘻嘻地回望着他。但当一首舒缓的华尔兹响起,韦斯特克里夫让她转向他时,她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心跳也变得狂猛。她低头看着他伸出的戴着手套的手,不敢回应,不愿让他把她置于众目睽睽之下……她害怕自己的表情会泄露出什么来。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他低沉的声音说:“握住我的手。”

她昏昏然地发现自己服从了,颤抖的手指放进了他的手心。

又沉默了一下,然后是更轻柔的声音。“把另一只手搭在我肩上。”

她看着自己的白手套慢慢地放到他肩膀上,掌下的身躯坚硬而结实。

“现在,看着我。”他喃喃地说。

抬起睫毛,望进他咖啡色的眼里,她的心旌一阵摇晃,满是暧昧的热情。凝视着她,韦斯特克里夫带她跳起华尔兹,在第一次转身时将她贴得更近些。很快他们就混迹于起舞的人群中,从容优美地旋转如同飞翔的燕子。正如莉莲所想,韦斯特克里夫果真是个强势的领舞者,不会跳错一步,他的手牢牢地扶住她的背,另一只则毫不含糊地带领指引。

这实在太容易了,也再没有什么比这更完美了;他们的身体移动得如此和谐,好像以前曾一起跳过上千次华尔兹。天啊,他真的会跳,他领着她跳一些她以前从没练过的步子,反转圈,交叉步,却是那么自然不费力,让她完成一个转圈动作后笑得喘不过气来。在他的臂弯中,她觉得自己轻若无骨,配合着他有力而优雅的舞步流畅地徜徉。她的裙子刷过他的腿,随着节拍不断地轻裹又落下。

拥挤的舞厅仿佛消失了,他们恍若独自跳着,在某个遥远而隐秘的地方。强烈地感知到他的躯体,还有偶尔吹拂过额头的温暖呼吸,莉莲跌入了稀奇古怪的幻梦中……在那里,马克斯,韦斯特克里夫伯爵,会在舞后带她上楼,为她宽衣解带,将她温柔地放在他的床上;他会吻遍她的全身,就像他曾经耳语过的……他会和她做爱,会拥着她入眠。以前她还从未渴望过和一个男人有这样的亲昵。

“马克斯……”她恍惚地开口,试着让他的名字滚过舌尖。他机警地瞥她一眼;一个人的教名只能用在私人场合,除非他们是夫妻或亲戚,否则不该这样亲密地称呼。淘气地笑笑,莉莲将谈话转圜至适当的方面。“我喜欢这个名字。现如今它并不普遍,你是随父亲的名吗?”

“不,是随我舅舅的。他是我母亲唯一的兄弟。”

“你喜欢跟他同名么?”

“什么名字都可以,只要不是我父亲的。”

“你很恨他?”

韦斯特克里夫摇摇头。“比那更糟。”

“还有什么比憎恨更坏?”

“漠视。”

她以毫不掩饰的好奇望着他。“那伯爵夫人呢?”她大胆地问。“你也对她漠不关心吗?”

他的一边嘴角朝上翘起,露出要笑不笑的神情。“我把我母亲看作一只老了的雌虎——牙和爪子都变钝了,但仍有能够伤人的威力。所以我尽量在安全距离之外和她交流来往。”

莉莲半嘲弄半愤慨地朝他板起脸。“那今天早上你还把我扔进她的笼子里!”

“因为我知道你自己也有牙和爪子。”韦斯特克里夫戏谑着她的表情。“这可是恭维。”

“很高兴你能告诉我。”她呐呐地说。“否则我还不知道呢。”

让莉莲失落的是,在小提琴独奏的最后一声甜美滑音中,华尔兹结束了。跳舞的人潮离开了大厅,另一些又涌进来取代了他们的位置,而韦斯特克里夫却突兀地停下来。他仍拥着她,她察觉到那令人困惑的碰触,便犹疑地后退了一步。胳膊反转,他坚定地环住她的腰身,手指本能地绷紧让她靠向他。诧异于这样的举动以及背后的深意,莉莲觉得快窒息了。

惊觉自己的冲动,韦斯特克里夫勉强放开她。她静止不动,仍能感觉到自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热切,穿透力之强如同着火的森林带出的灼热气流。莉莲郁郁地想,和她真实的感觉正相反,他这样反常只能归咎于香水的气味;她本身没有任何能吸引他的地方,失望甚或心碎都是迟早的事。(这一段话我是全盘意译,难啊……烦啊……笨啊……)

“我做对了,还是没有?”她嘎声问道,不敢看他。“我们一起跳舞就是个错误。”

韦斯特克里夫沉默了好长时间,久到她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没错。”他终于说话了,简单而沙哑的音节下隐藏着无法辨认的情绪。

因为他不想要她,因为他和她一样清楚他们的配对会是个灾难。

靠近他突然成了一种痛苦。“那我想这首华尔兹是我们的第一只舞也是最后一只了。”她轻轻地说。“晚安,爵爷,还有谢谢你——”

“莉莲。”她听见他低语。

转过身,她脆弱地微笑着离开,脖子和后背露在外面的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要不是塞巴斯蒂安,圣文森特子爵的及时出现,余下的夜晚莉莲将会过得非常苦恼。在她正要过去加入一起坐在天鹅绒坐垫上的黛西和伊薇时,他来到她身边。

“你跳得真优雅,鲍曼小姐。”

较之于韦斯特克里夫,要注视一个比她高得多的人的脸实在不便。圣文森特望着她,脸上带着一种她很难拒绝的邪气的愉快神情;他迷样的微笑能让朋友和敌人同样的放松。莉莲的视线下移,看见他有点歪扭的领巾,衣衫也稍嫌不整,好像离开情人的床后穿得过于匆忙——或者意味着他很快就要回去。

回应他从容的称赞,莉莲微笑着耸了耸肩,然后为时已晚地记起伯爵夫人关于淑女绝不能耸肩的警告。“如果我跳得优雅,爵爷,那也是伯爵的技巧好,和我无关。”

“你太谦虚了,甜心。我看过韦斯特克里夫和别的女士跳舞,效果可没这么好,你似乎非常漂亮地弥补了你和他之间的差异。你们现在是朋友了?”

这是个无害的问题,可莉莲却觉得他的意思有好几层。她谨慎地开口回答,留意到韦斯特克里夫伯爵正陪同一位褐发的夫人去饮料桌,那女士明显因为伯爵的殷勤而高兴得容光焕发。嫉妒的尖针刺穿了莉莲的心。“我不知道,爵爷。”她说。“可能你对友谊的定义和我不同。”

“聪明的姑娘。”圣文森特的眼睛如同蓝色的钻石,光亮且有无数个折射面。“来,让我陪你去饮料桌,然后比较一下我们的定义。”

“不,谢谢你。”莉莲勉强说,即使她渴得发热。为了自己内心的宁静,她还是不要去接近韦斯特克里夫为好。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圣文森特看见陪着褐发夫人的伯爵。“或许我们最好别去,”他轻松地赞成。“要是韦斯特克里夫看见你和我在一起,无疑他会不高兴的。毕竟,他曾警告过我,叫我离你远点。”

“他警告你?”莉莲皱眉。“为什么?”

“他不想让你因为和我结交而涉险或受到伤害。”子爵诱惑地瞟她一眼。“我的名声,你知道的。”

“韦斯特克里夫没有权力决定我该和谁结交。”莉莲嘀咕,怒火迅速席卷过她。“自命不凡,自以为无所不知,我愿意——”她住口,竭力整理好失控的情绪。“我口渴了。”她简单地说。“我要去饮料桌,和你一起。”

“如果你坚持。”圣文森特温和地说。“你想喝什么?水?柠檬汁?潘趣?还是——”

“香槟。”来自她冷酷的回答。

“随你高兴。”他陪她来到长桌前,那里围了一长串客人。当韦斯特克里夫注意到她和圣文森特在一起时,他的嘴抿成一条直线,黑眼眯紧了瞪着她;可莉莲一点也没觉到纯粹的满足。挑衅似地微笑,莉莲接过圣文森特递给她的加冰香槟,毫不淑女地喝个精光。

“别太快了,甜心。”她听见圣文森特轻声说。“香槟会上头的。”

“再来一杯。”莉莲回答说,把注意力从韦斯特克里夫转回他身上。

“可以,但要等一下。你的脸有些红了,这看起来虽然迷人,不过我认为已经够了。你想跳舞吗?”

“我非常愿意。”把空杯递给附近拿着托盘的侍者,莉莲故意以灿烂的微笑注视圣文森特。“真有趣。做了一年到头的壁花,然后一晚上我就收到两个邀请。我想知道为什么?”

“唔……”圣文森特带她慢慢走向拥挤的舞池。“我是个邪恶的男人,但偶尔也可以正派点;我在寻找一个正派的女孩,偶尔又能带点邪恶。”

“那你找到了吗?”莉莲笑问。

“似乎找到了。”

“一旦找到她,你打算怎么办?”

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有趣而复杂的神色。他看起来像是无所不能的人……而在她现在冲动的打算中,这正是她想要的。“我会让你知道的,”圣文森特低语道。“呆会儿。”

比起韦斯特克里夫,和圣文森特跳舞是一种完全不同的体验:没有身体的敏锐和谐,没有充满默契的移动……但是圣文森特跳得流畅而熟练,他们在舞池里旋转时,他还能抛出些煽动的评论惹得她大笑。而且他环住她的方式非常自信,尽管他们的接触未超出礼节,但仍能显示出他对女人身体的丰富经验。

“你的名声到底有多坏?”她直率地问道。

“大约只有人们说的一半……不过也够让我受到谴责了。”

莉莲挖苦地笑看他。“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和韦斯特克里夫伯爵交上朋友?你太不一样了。”

“我们八岁时就认识了。而且,他有一颗顽固的心,韦斯特克里夫拒绝接受我的堕落。”

“为什么你会堕落了?”

“你不会想知道的。”他轻声打断她张口欲问的另一个问题。“华尔兹结束了。在离我们很近的镀金门楣下有位女士正看着呢,你的母亲,是不是?我送你过去吧。”

莉莲摇头。“你最好现在就离开我。相信我——你不会想认识我妈妈的。”

“我当然要见。她只要有一点像你,我就会认为她很迷人。”

“如果她有一点像我,那我就要祈祷你会庄重的保留你的意见。”

“别担心。”他懒洋洋地劝道,松开她离开舞池。“我还从不认识一个我不喜欢的女人。”(意思是只要女人他都喜欢。默……)

“这是你最后一次说这种话。”她悻悻地警告道。

圣文森特送莉莲朝她母亲身处的那群闲谈的妇人走去,他说:“明天乘马车兜风,我会邀请她也去,你需要一个伴护。”

“我不见得非要有一个。”莉莲抗议说。“绅士和小姐可以在没有伴护的情况下共乘,只要那马车是敞篷的,而他们也没有走远到——”

“你需要一个伴护。”他重复道,温和的坚持让她突然觉得慌乱而害羞。

想着他的注视不可能是她以为的那个意思,她不稳地笑起来。“否则……”她试着考虑些大胆的话来说。“否则你就会连累我?”

他的微笑,就如他其它的所有特质一样,微妙而从容。“类似。”

她的喉咙一阵古怪而开心的发痒,好像吞了一大勺蜜。圣文森特的举止根本不像是黛西最爱看的银叉小说中的浪荡子;那些道德败坏的人物,都有着大胡子和淫秽的目光,他们会一直花言巧语隐瞒自己邪恶的意图直到暴露,然后就会袭击无暇的女主角强了她们去。圣文森特却刚好相反,他似乎断然坚决地警告要她离得远点,况且她一点也看不出来,他会放任自己逼迫一个女孩违心地就范。

莉莲给圣文森特和母亲做了相互介绍,她立刻就发现默西迪丝眼中的算计。默西迪丝只要看见符合条件的贵族男士,不管年龄、外貌或声誉,都会将其视作潜在的牺牲品。为了把一双女儿嫁进豪门,她不择手段,而那个男人是年轻英俊还是苍老丑陋,她都毫不关心。默西迪丝有个秘密帐本,差不多所有英格兰贵族的资料都记录在案,其中好几百页都是在讲他们的财务状况。她盯着站在面前的俊美子爵,旁人几乎都能听见她脑中快速翻阅那个小本子的声音了。

然而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默西迪丝却明显陶醉在圣文森特的迷人风范中;他诱哄她答应去兜风,取悦奉承她,那么专心地聆听她的见解,很快她就像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一样脸红且咯咯傻笑起来。莉莲还从没见过母亲跟别的男士在一起时居然是这样的举止,很清楚,韦斯特克里夫让她紧张,而圣文森特则刚好相反。他有种独特的能力可以让一个女人——所有的女人,似乎是——觉得自己魅力非凡。他比大多数美国男人来得光鲜优雅,也比许多英国男人更亲和;事实上,他的诱惑力强到有那么一会莉莲都忘记要巡视房间寻找韦斯特克里夫了。

执起默西迪丝的手,圣文森特行了个吻手礼,低声说道:“那么明天见了。”

“明天见。”默西迪丝也说,神情眩惑,那一刹那莉莲发现母亲似乎重新焕发了青春,但随即失落掩盖过她。一些夫人走过来,默西迪丝便转身和她们倾谈去了。

低下金色的头,圣文森特在莉莲耳边轻声细语。“现在你还要再来杯香槟吗?”

莉莲点点头,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愉快的混合香气,昂贵的古龙水,淡淡的刮胡水,还有他皮肤如丁香般的清新气息。

“在这里?”他轻柔地问。“还是去花园?”

意识到他是想偷溜一会儿,莉莲觉得一阵警觉的兴奋。和圣文森特在花园里独处……无疑这是不谨慎的女孩堕落的开端。考虑着,她的目光徘徊过大厅,却看见韦斯特克里夫正挽着一位小姐在跳华尔兹,就在和她跳过之后。永难企及,她想,怒气蔓延过全身。她想要转移注意力,也想要安慰,而眼前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似乎可以提供给她。

“去花园。”她说。

“那十分钟后见。有座人鱼的喷泉,就在——”

“我知道在哪。”

“如果你没法走开——”

“我可以。”她保证说,勉强笑了下。

圣文森特停下来凝视她,精明中却又带着古怪的同情心。“我能让你好过些,甜心。”他耳语说。

“是吗?”她故意迟钝地问,不想让内心真实的想法形诸于外,免得脸红如罂粟。

晶亮的眼中承诺一闪而过,轻轻点头,然后他就离开了。

正文 第十三章

请求黛西和伊薇替她打掩护,三人以补妆为由,莉莲得以离开了舞厅。依照她们迅速制定的计划,两个女孩等在后面的露台上,而莉莲则去花园见圣文森特子爵,然后再一起返回舞厅,这样可以使默西迪丝相信她们始终没有分开。

“你真…真的确定,单独去见圣文森特子爵是安全的吗?”她们来到门廊时,伊薇问。

“就和在屋子里一样安全。”莉莲安抚地说。“哦,他也许会企图逾矩,不过那正是他的目的,不是吗?况且,我还想看看香水是否对他管用。”

“它对谁都不管用。”黛西无精打采地说。“至少我用的时候是这样。”

莉莲看向伊薇。“你呢,亲爱的?有没有好运?”

黛西替她回答道:“伊薇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她到足以闻到香水的距离。”

“好吧,我这就去找圣文森特,让他好好地闻闻这香水。天知道,那味道应该会对声名狼藉的浪子有影响的。”

“可是如果有人看到你们——”

“不会有人看见的。”莉莲略带急躁地打断。“如果全英格兰还有男人能比圣文森特对幽期密约更有经验,我到想知道那是谁。”

“你最好小心。”黛西警告说。“幽会是件危险的事。我读过太多了,没有一个是善始善终的。”

“我会很快的。”莉莲保证道。“最多一刻钟,那么点时间能发生什么事?”

“根据安娜贝尔的说…说法,”伊薇悄悄地说。“许多事。”

“安娜贝尔在哪?”莉莲问,发现今晚一直没有看见她。

“早些时候她觉得很不舒服,可怜的贝尔。”黛西说。“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我恐怕午餐有什么东西不合她的胃口。”

莉莲战栗地做个鬼脸。“肯定是鳗鱼,或者小牛筋,或者鸡腿……”

黛西大笑。“停,你会把自己也搞得难受的。无论如何,亨特先生在照看她。”

她们走出门廊背后的法式门,来到空无一人的石板露台上。黛西转身朝莉莲滑稽地摇摇手指头。“如果你去的时间超过一刻钟,我和伊薇就会来找你。”

莉莲回以低沉的笑声。“我不会逗留太久的。”她眨眨眼,冲伊薇担心的脸庞微笑一下。“我不会有事,亲爱的。只要想想等我回来后要告诉你所有有趣的事!”

“那正是我害…害怕的地方。”伊薇回答说。

提起裙摆从一边台阶拾级而下,莉莲大胆地进入台地式花园,穿过一道古老的树篱,它围在低矮台地的边缘像是密不透风的墙。这遗世独立的花园让人联想到秋日的色彩和芬芳……金色和铜色的树叶,锦簇的玫瑰和大丽花,各色草花和新鲜的林槁令空气中充满愉悦的味道。

听见了人鱼喷泉轻快的水声,莉莲顺着石板小径走去,一只火炬孤单地照耀着那小巧空旷的地方。有人在那里——一个,不,是两个人,坐在喷泉旁边的石凳上,亲密地靠在一起。莉莲惊讶得窒了一下,连忙回身躲进树篱的阴影处。圣文森特子爵告诉她在这里见面……但凳子上的那个男人显然不是他……真的不是吗?不知所措,莉莲往前挪了几英寸,从树篱的拐角往外窥视。

很快她就发现这对情人沉醉在爱河中不能自拔,就算是一只惊跑的大象冲过也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那个女人浅栗色的头发已经松散,发丝在半褪的礼服背后如波浪般摆动;她纤细的胳膊无力地扶着男人的肩膀,当他除下礼服袖子亲吻她白皙的曲线时,她发出颤抖的叹息。男人抬起头,凝视她的目光慵懒而热情,接着倾身吻住她。忽然莉莲认出了这一对……是奥莉维亚夫人和她的丈夫,肖恩先生。当他的手滑向妻子礼服背后的扣子时,莉莲缩回了树篱的后面,又尴尬又好奇,这是她目睹过最私密的场面了。

同时还有她听过的最亲昵的声音……肖恩先生轻柔的喘息,爱意的言语还有无法说明的轻笑,让莉莲的脚趾头都蜷了起来。她被这困窘弄得脸蛋发烧,便悄悄地离开;本是她约会的地方被人抢了先,现在她不清楚该去哪,该做什么。肖恩氏夫妇婚后还这么浓情蜜意让她觉得很奇怪,莉莲从不敢奢望那样的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他慢慢地走过来,将一只胳膊搭在她僵硬的肩上,同时往她手里塞了杯冰冷的香槟。“爵爷?”莉莲耳语道。

圣文森特轻柔的低语拂过她的耳朵。“跟我来。”

他把她领向一条更暗的小路,向里走到另一个有张笨重的圆形石桌的小广场,广场远处的梨树园为空气注入了成熟的水果香。环住莉莲的肩头,圣文森特带她走进来。“我们呆在这里好吗?”他问。

她点点头,让臀部靠着石桌,喝着香槟不看他。想到无意间撞上的亲密画面,她的脸红得更厉害了。

“现在,你不会那么尴尬了,对吗?”圣文森特说,声音里有点揶揄。“匆匆一瞥……哦,好了,那没什么。”他摘下了手套——她感到他的指间滑到下巴,轻轻地抬起她的脸。“脸红了。”他咕哝着。“老天爷,我都忘记天真纯洁是什么滋味了,我怀疑我曾经有过。”

在火光下圣文森特显得魅惑,阴影钟爱地停留在侧面完美的颧骨上,他浓密而层次分明的头发就像是古老的拜占庭肖像画中微泛铜光的金色。“毕竟他们结婚了。”他继续说,手来到她的腰间,把她举起来坐到桌子上。

“哦,我……我不是不赞同。”莉莲努力开口,喝干香槟。“其实,我是想他们真幸运,他们在一起似乎非常快乐。根据伯爵夫人对美国人的看法,我很吃惊她会答应奥莉维亚夫人嫁给肖恩先生。”

“是韦斯特克里夫促成的。他坚决不让他母亲那套虚伪的观念挡住妹妹的幸福。鉴于她不光彩的记录,伯爵夫人没有多少权力反对她女儿的选择。”

“伯爵夫人有不光彩的记录?”

“上帝啊,是的。虔诚的表面下是数不清的放荡。这就是为什么她能和我相处融洽。若在她年轻的时候,我就是她惯于偷情的那种男人类型。”

莉莲差点让空杯从指间滑落,忙将这易碎的器皿放到一边,她回以圣文森特公然的惊讶。“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会去偷情的那种女人。”

“难道你没发现韦斯特克里夫和奥莉维亚夫人之间长得不像吗?就如伯爵和他妹妹爱琳夫人是合法的子嗣一样,奥莉维亚夫人是私生女,这也是公开的秘密。”

“喔。”

“不过你很难去谴责伯爵夫人的不贞。”圣文森特漫不经心地继续道。“只要你想想和她结婚的人。”

关于老伯爵的话题引起了莉莲高度的兴趣,他很神秘,好像也不是随便谁都愿意提起的人。“韦斯特克里夫伯爵有一次告诉我,他父亲是个残忍的人。”她说,希望圣文森特说得更详细些。

“他告诉你?”子爵的双眼兴味地变得明亮。“那真少见。韦斯特克里夫从不对任何人提起他父亲。”

“他是吗?我是说,他是残忍的人吗?”

“不。”圣文森特轻轻地说。“说他残忍太轻描淡写了,那说明你对一个人到底没人性到什么程度知之甚少。老伯爵是个恶魔。我只了解他暴行的一些片段——而且我不想知道得更多。”收回手,他思考着往下说。“我怀疑没几个人能在马斯登式的教育下生还,那不是仁慈的忽视,而是全然的残暴。”他偏偏头,脸庞笼罩在阴影中。“我一直都知道韦斯特克里夫在苦苦挣扎,努力不要变成他父亲希望的那种人;但是他肩上背负的担子太沉重……而那将主宰他的个人选择多过他的意愿。”

“比如……”

他直直地看着她。“比如,他该和谁结婚。”

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莉莲以最大的谨慎措辞。“你没必要警告我,”她最后说。“我很清楚,韦斯特克里夫伯爵绝不会考虑追求我这样的人。”

“哦,他考虑过的。”圣文森特的回答震晕了她。

莉莲的心跳都停了。“你怎么知道?他和你说过什么吗?”<strike>wrike>

“那到没有。但他当然想要你。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在他附近,他的视线就没法从你身上离开。而今晚你跟我一起跳舞的时候,他看上去就像是想拿起最近的尖东西把我穿成一串烤肉。不过……”

“不过……”莉莲提示说。

“韦斯特克里夫最终结婚时,他还是会做传统的选择……一个柔顺年轻的,对他无所求的英格兰新娘。”

当然是这样。莉莲也从未做他想,但有时这真相很难接受,而更令人发狂的是,她也没有什么(回忆)值得哀悼,没有任何东西可失去。韦斯特克里夫连个简单的承诺都没做过,甚至也没说过任何关于爱的字眼。几个吻和一段华尔兹,连失败的罗曼史都算不上。

那么,为什么,她会觉得这么痛苦?

研究着她表情的细微变化,圣文森特怜悯地微笑。“会过去的,甜心。”他低声说。“总是这样的。”俯下头,他的唇刷过她的头发来到鬓角边细腻的肌肤。

莉莲静止不动,知道假如她的香水会对他释放魔力,那必然就是现在了。这么近的距离,他无从躲避;但当他抽回身时,仍是一副镇静沉着的样子。他的表情平静无波,根本不像韦斯特克里夫显露出的近乎狂暴的热情。真tM该死,挫败涌上她的心头,为什么香水只吸引来一个“不对”的男人?

“爵爷,”她软声问。“你会渴望一个你不能拥有的人吗?”

“至今不会。不过我总是这样希望的。”

她迷惑的笑笑。“你希望将来和一个你不能拥有的人相爱?为什么?”

“因为这会是个有趣的体验。”

“也会跌下悬崖。”她讽刺地说。“但我想人们宁可间接地学得这些经验。”

大笑着,圣文森特跳下石桌面对她。“也许你是对的。在你的缺席还没引人注意前,我们最好回到主屋去,我聪明的小朋友。”

“但是……”莉莲意识到在花园的这段期间,他们所做的显然不会超出散步和简短交谈的范围了。“就这样?”她冲口而出。“你不准备……”她的声音拖成不高兴的沉默。

站在她面前,圣文森特将两手支撑在她身体的两边却没有碰到她,他的微笑狡黠而暧昧。“我猜你是说我打算来点‘预支’?”他故意靠向前,让呼吸爱抚过她的额头。“我决定等等,让我们的期待都拉得更长些。”

莉莲灰心丧气地猜想他是否觉得她毫无魅力可言,看在老天的份上,照这个男人的名声,他应该会追逐在任何穿着裙子的东西后面才对。且不管她是否真的想要他吻她,问题是她刚在另一个男人那碰了钉子。同一个晚上连遭两次拒绝——这对任何人的虚荣心都是小小的打击。

“但是你答应要让我好过些。”她抗议说,却发现自己的音调满含恳求,不由得羞愧地脸红了。

圣文森特静静地笑起来。“哦,如果你要开始抱怨的话……好吧。只是个安慰。”

他的脸低下来,指尖勾起她的下巴,轻柔地调整她头部的角度。莉莲闭上双眼,感觉到来自他嘴唇柔软的压力,轻巧灵活地在她唇上移动;他的嘴缓慢却焦躁地探索着,越来越坚决,直到她轻启唇瓣。当他以温柔的轻拂结束这个吻时,她只感到吻中那奇特的承诺。有些迷惘地微喘,她让他支持着双肩,直到可以不用扶靠也能从桌上站起来。

只是个安慰,确实。

帮她跳下地面,圣文森特和她一起穿过花园,来到通往露台的台地。他们在树篱前停住,他看向她仰起的容颜,月光在他侧脸的轮廓上描绘出银边。“谢谢。”他低语。

谢谢那个吻?莉莲不确定地点点头,想着那也许是截然不同的意思。尽管关于韦斯特克里夫的影像还在她脑中恼人地逗留,但比起刚刚在舞厅时,她的心绪已经没有那么黯淡了。

“你不会忘记明早的兜风吧?”圣文森特问道,他的手指沿着她的长手套往上滑行,直到她胳膊裸露的上方。

莉莲摇摇头。

圣文森特嘲笑地蹙额。“我夺走了你说话的能力吗?”他问,看到她点头时大笑起来。“那么别动,我会还给你的。”他立刻低下头,在她唇上印下一个吻,让她的神经一阵暖热的刺痛。他的长指抚过她的脸颊,询问地看着她。“好些了吗?说点什么吧。”

她禁不住微笑。“晚安。”她喃喃地说。

“晚安。”他的微笑奇怪得很,然后把她推开。“你先走。”

当塞巴斯蒂安,圣文森特子爵蓄意要展现他的魅力时——第二天早上他就这么做了——莉莲怀疑地球上没有哪个男人还能更有吸引力。坚持让黛西也去,他在门廊恭候三位鲍曼家的女人并带了一束玫瑰给默西迪丝;他陪着她们出门上了一辆黑漆的两轮轻便马车,给车夫个信号,然后这辆弹性良好的车子就沿着条沙砾的车道平稳地奔驰起来。

圣文森特和莉莲坐在一边,向她们问着关于纽约的生活。太久了,莉莲发现,她和黛西太久没有和别人说起她们出生地的事了;伦敦的社交界很少有人会提起纽约,或那里发生的事。可当她们滔滔不绝地说着一个又一个故事时,圣文森特很快就证明自己是个善于聆听的人。

她们热切地说起第五大道上成排的石砌官邸;中央公园的冬日时光;五十九街的池塘冰冻以后就会举行为期一周的冰上狂欢节;有时要穿过百老汇大街得花上半小时,因为那里的公共和出租马车络绎不绝;还有百老汇和富兰克林的冰淇淋店,它们胆敢接待没有男性陪同的单身年轻小姐。

圣文森特好像对她们描述的曼哈顿的奢侈生活听得入了迷:她们有次参加的舞会中,大厅里摆了三千盆温室的兰花;南非新矿的开采造成对钻石的狂热追求,现在上至耄耋老者下至黄口小儿,人人都用这闪亮的珍宝来做装饰;而给所有室内设计师的要求只有一个……“再多些”。再多些镀金线条,再多些brica-brac,再多些绘画和装饰挂毯,一直到每个房间从地板到天花全塞满了东西。

刚开始说起这些她曾经过过的奢华生活,莉莲还有点怀旧的乡愁;但当马车通过大片正待收割的金色原野,以及充满了野性的沙沙声的黑暗森林时,她却发现对家乡的感情变得令人诧异地矛盾起来。那种生活其实挺空虚,真的,只有没完没了的对时髦和消遣的追逐;而伦敦似乎要好些。她从没想过会有什么地方能像汉普夏这样吸引她,但是……这里有真正的生活,她渴望地想,她能完全置身于其中的生活,胜过总是去猜测她未知的将来。

不自觉地坠入沉默中,她视而不见地看着飞逝的景物,然后在圣文森特的轻声细语中回过神。

“又丢掉讲话的能力了吗?”

她往上看进他明亮、微笑的眼眸,这时黛西和默西迪丝坐在对面的位子上聊着天,她点点头。

“我知道有个绝佳的治疗方法。”他告诉她,而她难为情地笑起来,红晕漫过桃腮。

在和圣文森特兜风过后,莉莲沉浸在放松的好心情中,边心不在焉地听着她母亲关于合格了的子爵的唠叨,边和她们一起走进房间。“我们会更了解他的,当然了,我会参考我的‘贵族帐本’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的财产少得可怜,而他的风度和血统又是那么的好……”

“你想让圣文森特子爵成为你的女婿,这个主意我实在没兴趣,”莉莲对默西迪丝说。“他玩弄女人,妈妈。我怀疑他根本就没有结婚的念头。”

“就算是这样,”默西迪丝盘算着,狐狸一样的脸上的眉头皱拢。“但他始终要结婚的啊。”

“他会吗?”莉莲不信地问。“如果是这样,我到真怀疑他会依循婚姻传统的观念——以忠诚始。”

大步跨向附近的窗子,默西迪丝肃然地盯着闪烁的长方形窗格,她精瘦、几可见骨的手指狠狠揪着窗帘上厚重的丝质流苏。“所有的丈夫都有这样那样的不忠。”

莉莲和黛西扬眉对望一眼。

“爸爸就不会。”莉莲敏捷地说。

默西迪丝笑了一声,听起来像是干枯的树叶被碾碎了。“他不会吗,亲爱的?也许他在身体上没有对我不忠——况且谁也不能肯定这事。但他的事业比有血有肉的女人更像是一个嫉妒苛求的情妇;他所有的梦想都集中在投资营建,扩大经商规模,以及让他心无旁骛的生意上。如果我的对手是个女人,到还容易忍受,我知道热情不过转眼即逝,美色也不能持久;但他的公司却永远不会令他厌烦——它比我们谁都要长久。如果你丈夫对你怀的兴趣和热情超过一年,那就比我拥有的要多得多了。”

莉莲一直知道她父母的感情状况——他们彼此缺乏兴趣的样子几乎不能再明显了。但这还是第一次,默西迪丝将此诉诸言语,而她声调中的脆弱让莉莲同情地畏缩。

“我不要和那种男人结婚。”莉莲说。

“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已经不适合幻想了。我在二十四岁的时候,已经生了两个孩子了。你早该结婚了。还有不管你的丈夫是谁,他的声誉又是怎样,你都不该向他要求承诺,因为他不见得会遵守。”

“那就是说他可以随便乱来,用他喜欢的任何方式欺骗我,只要他是个贵族?”莉莲反驳道。

“正是这样。”默西迪丝冷酷地说。“想想你父亲在这次冒险中的投资……衣服,旅馆帐单,还有我们其它的所有开支……除了找个贵族丈夫,没得别的选择,你们两个都是。另外,我可不要灰溜溜地回到纽约成为笑柄,只因为我的女儿没有嫁给显贵。”自窗前猛地回身,她离开了房间,带着满腔的怒气带上门却忘记锁上,门扉在门框间来回的摆动。

黛西率先开口。“那是不是说她要你嫁给圣文森特子爵?”她啼笑皆非地问。

莉莲露出毫无笑意的笑容。“她不在乎我嫁的人是不是说胡话,爱杀人的疯子,只要他的血统够高贵就行。”

叹口气,黛西走到她身边转身背对她。“帮我解开长裙和束胸,好吗?”

“你想干吗?”

“我想脱掉这身该死的东西,读本小说,然后打个盹。”

“你想打个盹?”莉莲问,从没见过妹妹会在中午自动自发地休息。

“是啊。马车震得我头疼,现在妈妈也结束了关于应该和贵族结婚的演讲。”黛西纤弱的肩膀僵直地从在外出服里露出来。“你好像真的迷上圣文森特子爵了,你对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莉莲小心地解开牙雕纽扣。“他很风趣,”她说。“也很有魅力。我到很愿意把他看作是空无一物的纨绔子弟,可时不时我又能看见在那表象下的某些东西……”她停下来,觉得很难表达出心中所想。

“是,我知道。”黛西的声音有些模糊,她正弯腰把那一大堆精致的印花细棉裙从臀部往下脱。“而且我不喜欢,不管那是什么。”

“你不喜欢?”莉莲惊讶地问。“可今天早上你对他很友善。”

“忍不住。”黛西承认。“他有种特质,催眠术士老说的,他们管这叫动物的磁场。一种天生的力量,让人们不由自主地受到吸引。”

莉莲捧腹大笑地摇头。“你杂志读得太多了,亲爱的。”

“那么,不管圣文森特是否有磁场,他那么亲切似乎全然是出于自身利益的动机,因此我不信任他。”把脱下来的长裙盖到一把椅子上,黛西专心地解着胸衣,等自她窈窕的身段上扒下来后舒服地长吐口气。如果非得有个姑娘不需要束胸的话,那一定是黛西;可惜它对淑女的意义却不仅仅只在塑造身形方面。黛西急切地扔开紧身褡,从旁边的桌上抓过本书来,然后爬上床垫。“我还有本杂志,如果你也想阅读的话。”

“不,谢谢。我要读书就更休息不了了,而且肯定也睡不着。”莉莲机诈地打量着半掩的房门。“我猜我溜到花园去走走,妈妈是不会注意到的,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她怕是都会在研究那个‘贵族帐本’。”

黛西没有回答,她已经凝神于小说上了,微笑地看看妹妹专心的脸,莉莲安静地离开房间走向仆人出入口。

进入花园里,她顺着一条从未走过的小路走去,路边是一长条平行的,修剪完美的紫杉树篱。这园子有着精心的打理和照管,冬天的时候一定非常美丽,她想。一场薄雪后,树篱、整型灌木和雕像都将披上圣诞蛋糕的糖霜,而暗褐色的山毛榉枝条上则会小心地挂着冰凌。而现在,冬天离这金红色的九月花园似乎还远得很。

她从一个巨大的温室边经过,那里面种着各种供沙拉用的植物和一盆盆异国的蔬菜。两个男人正站在门口谈话,其中一个弯腰蹲在一排满是烘干的块茎的木制盘子前,莉莲认出另一个是花园里的老园丁。沿着温室边的小路走去,莉莲不禁注意到蹲着的那个男人,他穿着粗布长裤和简单的白衬衫,没穿背心,呈现出一副矫健的外形,背部正伸展成最悦目的姿势。他拾起一块块茎,仔细地查看,然后听见了她走近的声音。

站起来,男人转身面对她。那是韦斯特克里夫,莉莲想道,五脏六腑兴奋地缠结成一团。他以同样的谨慎监管着产业上的每件事,甚至连微下的块茎也不马虎放过。

韦斯特克里夫的这一面是她最喜欢的——极少见的不修边幅且无拘无束,并在在散发着黑暗的阳刚之美。他的衬衫领口敞开着,露出一点卷曲的毛发,长裤穿在他劲瘦的腰上稍嫌宽松,却强烈吸引着她的感官,让她被那力量弄得浑身上下都刺痛不已。在这特别的一刻,她渴望奔向他,让他把她压在地上,给予她粗鲁、急躁而毫无保留的亲吻和爱抚。但她只是不稳地点点头以回应他低沉的问候,然后加快速度通过小路。

让她放心的是,韦斯特克里夫并未试图跟上她,她的心跳也很快平复为和缓的节奏。环顾着周围的环境,她看见一堵墙,几乎全部隐藏在高高的树篱和大量垂落的常春藤之下。仿佛花园有一部分被这高耸的墙垣完全挡住了,她好奇地沿着树篱走,却不能找到通往那隐秘庭园的入口。“应该有扇门才对。”她大声的自言自语,后退一步瞪着面前的墙,企图发现常春藤后的缺口。没有。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她贴着墙根伸手穿过常春藤,摸索着背后石墙的纹理,希望寻得那扇门。

一声吃吃的笑声在她身后响起,她迅速转过头。

看来韦斯特克里夫还是决定跟着她了。作为对合宜的礼节马马虎虎的让步,他加了件黑色的马甲,但衬衫在喉咙处仍敞开着,而满是灰尘的长裤也磨损得厉害。他从容不迫地大步来到她身旁,浅浅的微笑浮上嘴唇。“我猜你是要找进入秘密花园的路。”

莉莲几乎听不见鸟儿安静的啁啾和微风拂过常春藤的轻柔飒飒声。他的视线紧抓住她,韦斯特克里夫越靠越近……越来越近……直到他们的身体差点挨到。他的体息刷过她的鼻端,照在男性肌肤上的暖热的阳光,还有独特干燥的甜蜜气息,混合成美妙的香味深深地吸引了她。慢慢地,他伸出只胳膊环住她,她的呼吸卡在喉咙处;她往后退,碰到了沙沙的常春藤,然后听见金属插销“咔哒”一声。

“再靠左一点,你就能找到了。”他低声说。

她摸索地在他臂弯中半转过身,看着他撩起常春藤,轻轻地把门朝里打开了。

“来吧。”韦斯特克里夫催道,在她腰间的手轻推一把,他和她一起走了进去。

正文 第十四章

无声的惊叹逸出嘴唇,莉莲注视着一块正方形的草坪,四周围合的花境里满是蝴蝶,每一面墙都充斥着斑斓的色彩,似锦的野花上覆盖了无数扇动着的精巧翅膀。这个花园中唯一的装备就是草地中央的圈椅,可以坐于其上向任意方向观看。阳光下怒放的花香漂浮在她的鼻端,令她陶醉在馥郁的甜美中。

“这花园叫蝴蝶庭院。”韦斯特克里夫说,关上门。他的声音像块没加工的天鹅绒抚摩着她的耳朵。“里面种的都是最能吸引它们前来的花朵。”

莉莲梦幻地微笑着,看着那些小小的、忙碌的身影盘旋在向日葵和金盏草上。“那叫什么?橙色和黑色的那种。”

韦斯特克里夫来到她身边。“苎胥(Painted ladies)。”

“人们怎么称呼一群蝴蝶呢?云集吗?”

“就是通常的称呼。但我到更喜欢一种新的叫法——在一些圈子里,他们管这叫‘蝴蝶的万花筒’。”

“万花筒……那是某种光学仪器,是吗?我听说过,可还从没见过。”

“我在图书室有一个,如果你愿意,晚点我拿给你看。”她正要回答,韦斯特克里夫却指向一大丛垂落的熏衣草。“看那儿——那白色的蝴蝶就是头翅弄蝶。”

一串笑意的泡泡突然涌上她的喉咙。“黑头翅?”

了然的愉悦在他眼中闪烁。“不是,只是头翅弄蝶中的普通品种。”

阳光照耀着他丰厚的黑发,并给他的皮肤镀上了一层古铜色的光泽,莉莲的视线落到他喉间强壮的线条上,她情不自禁地渴望感受那身躯阳刚的力量,从刚才见面时他暗含的男子气概就令她神魂颠倒。投入那健硕的怀抱到底会是个什么滋味?

“熏衣草的味道真可爱。”她谈论说,试图把思绪自他们危险的靠近中抽离。“有时候我好想去普罗旺斯旅行,在夏天的熏衣草中散步,他们说站在花田里就像是身处于一望无际的蓝色海洋。你能想象那有多美吗?”

韦斯特克里夫轻轻摇头,只是望着她。

她幻想着漫步在熏衣草中,轻触着娇小的蓝紫色花瓣,然后沾满香气的指尖伸向喉咙。“他们将花朵蒸馏过,然后从液体中提取香精油;五百磅的熏衣草只能制造出几盎司珍贵的精油。”

“你似乎对这方面很在行。”

莉莲噘起嘴。“我对香氛的兴趣非常浓厚。事实上,我能给我父亲的事业很大的助益,只要他允许的话。但我是个女人,所以生活的唯一的目标就只能是婚姻美满。”她走向灿烂盛开的花床。

韦斯特克里夫跟上去,紧挨在她身后。“这到让我想起有件必须讨论的事。”

“哦?”

“你昨晚是和圣文森特呆在一起。”

“我是。”

“作为你的同伴,他并不合适。”

“他是不是你的朋友?”

“是——所以我才知道他会做什么。”

“你是在警告我离他远点吗?”

“显然这对你是极大的诱惑,否则……不,我只是建议你不要那么天真。”

“我能对付圣文森特。”

“我肯定你自信如此。”一丝令人恼火的高傲出现在他的腔调中。“但同样清楚的是,你既没有经验也不够圆熟,好来保护自己免于他的逾矩。”

“到目前为止,我唯一需要防备的人就只有你。”莉莲顶回去,转身面对他,满意的看见自己正中要害,他的脸颊和挺直的鼻梁旁边微微变色了。

“如果圣文森特还没有利用你,”他以危险的和蔼回答说。“那只是因为他在等待时机。还有,且不管你对于自身能力过于膨胀的自信——或者正基于此——你都是他风流史上轻易得手的一分。”

“膨胀?”莉莲愤怒地重复。“我要你知道,我有大把经验可以让男人不注意我,包括圣文森特。”让莉莲悻然的是,韦斯特克里夫似乎颇为认同这夸大之词,微笑滑过他乌黑的眼。

“那么,我是搞错了。从你接吻的样子来看,我猜……”他故意不把话说完,抛出她无法拒绝的诱饵。

“你什么意思,‘我接吻的样子’?你在暗示有什么地方不对?有什么地方你不喜欢?有什么地方我不应该——”

“不是……”他的指尖擦过她的唇,让她没了声息。“你的吻非常……”他踌躇一下,好像找不到恰当的字眼,而同时他的注意力又被她娇嫩的嘴唇给吸引了过去。“甜蜜。”过了好长的时间,他才低喃道,手指滑到她的下巴之下。轻柔地触摸,他感受着她喉部肌肤敏锐的颤动。“可是你的反应并不如我所想,是个有经验的女人。”

他的拇指摩挲着她的下唇,逗弄着让它和上唇分开。莉莲觉得又困惑又激怒,就像是睡着的小猫刚被羽毛给挠醒;但当他一只强健的胳膊滑到背后抱住她时,她又变得僵硬无比。“我…我还能再做什么?你又凭什么以为我不——”她停下倒抽一口气,此时他的手指正描画过她下颚的角度,包覆住她的脸庞。

“要我示范一下吗?”

她反手挡着他的胸膛,企图挣脱他的怀抱,可这样到不如去撼动一堵铁墙。“韦斯特克里夫——”

“你真的需要些够格的辅导。”他温暖的呼吸拂过她的唇。“别动。”

知道自己被嘲笑,莉莲更用力地推起来,却被他轻易地扭转手腕将其固定在她的背后,而他的胸膛以轻柔的力量俯下抵住她的胸。在结结巴巴的抗议声中,他的唇覆住了她,而她立刻觉得一股白热的感觉击中了自己,瘫软得有如躯体中的每束肌肉都被抽离,就像是小孩子玩的提线木偶。

屈服在他怀中,被他坚硬的胸膛紧压着,她的呼吸渐渐加深为急促不稳的频率;合上睫毛,阳光暖热地照在她脆弱的眼帘上。他的舌头带着缓慢的穿透力,其中暧昧的亲昵让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察觉到她的反应,他伸出手掌长长地拍抚她的背部,而嘴唇依然和她的嬉戏着;他的探索更加热烈,舌头的刺入却让她害羞地退却,不由得使他自胸腔中发出低沉的笑声。这马上得罪了莉莲,她开始往回缩,而他则伸手捧住她的头。

“别,”他呢喃着。“别走。为我张开。张开……”他的嘴再次诱哄但坚决地覆住她。逐渐明白他的渴望,她敞开嘴唇让他的舌头碰触自己。她感受到他的回应,急不可耐的力量淹没了他,而他依然保持温柔的自制以渐进的亲吻探索着她。她已经自由的双手不能自抑地想要触摸他,一手抚过他背部紧绷的肌肉,另一只则抬起摩挲着他的脖子;他黝黑的肌肤光滑而炽热,仿佛刚熨平的绸缎。她探索过他喉部凹处有力的脉搏,然后滑下手指抚弄他衬衫敞开的领口下黑色的毛发。

韦斯特克里夫举起温暖的大手捧住她的脸颊,专注地吻她,那饥渴、如窃取灵魂般的吻摆布得她虚软得无法站立。她的膝盖弯了下去,他便再次用手臂环抱住,紧拥着她无力的身躯,将她放倒在脚下厚如地毯的绿茵上。他半压着她,腿股嵌进裙裾中,一只结实的手臂枕在她的颈背下;他的嘴唇搜寻着她,而此时她也不再害羞,毫无保留地敞开迎接他急切的探索。秘密花园之外的世界已从莉莲的脑海中消失,只有这个地方,这一小块伊甸园,宁静而热情,阳光和煦,远离尘嚣,熏衣草和男性肌肤温暖的气息混合而成的香气萦绕着她……那么美妙……那么眩目……她无力的双手环绕上他的脖子,手指穿插进他浓密的发丝。

莉莲感到长裙的前面一阵灵巧的拉扯,她柔顺地躺着让他的手指熟练地动作,身体渴望他的触摸,渴望得发疼。马克斯悬在她上面,松开束胸将她从蕾丝和系带中解脱出来;她不能深呼吸,也不敢过快,肺叶努力平复着身体想要更多氧气的叫嚣。抓住这拘束的衣衫一角,她扭动着想要从其中脱身,而他一边喃喃地安抚着她,一边帮她脱下束胸,然后拉开她内衣上精巧的丝带活结。

莉莲白皙的乳房裸露在了阳光和空气中,也落入了他乌黑的瞳仁中。马克斯紧紧盯着她胸部微微拢起的弧线以及顶端粉红色的蓓蕾,温柔地叫着她的名字,缓缓低下了头。他的唇在莉莲的肌肤上若有似无地刷过,沿着一边乳房的曲线游移,在到达娇弱的峰尖时张嘴覆住,舌尖绕着她的蓓蕾转圈,使它敏感地挺起。她躺在他的身下,逸出喉咙的声音中饱含令她害怕的欢愉,双手紧抓住他坚硬无比的胳膊,指尖深深陷进偾起的肌肉。随着越来越兴奋的含吮,热情累积炽烧,她惊喘着,扭动着,想从他身下逃离。

马克斯再次吻住莉莲,她在他嘴下颤抖地呜咽,身体充满了新奇的脉动和节奏,变得再也不像是她自己的了。“韦斯特克里夫……”莉莲的唇不稳地徘徊过他阳刚的脸颊,下巴的边缘,然后回到他柔软的嘴上。当亲吻结束时,她转开脸气喘吁吁地问道:“你想做什么?”

“别问。”他的唇滑过她的耳朵,舌头舔舐着脆弱的耳垂后细致的凹处。“答案……”听见她加速的呼吸,他游移着,用舌尖描画过漂亮的耳廓,轻啃里面的折痕。“那答案很危险。”他终于努力开口说。

手臂环抱过马克斯的脖子,莉莲把他的嘴拉回来,热烈坦率地亲吻他,而那几乎要拆散了他的自制。

“莉莲,”他气息不稳地说。“告诉我别再碰你,告诉我到此为止,告诉我——”

她又一次吻了他,贪婪地汲取他口中灼热的滋味;新的火苗被点燃了,他的吻变得越来越狂野,侵略感十足,直到渴切汹涌而至,折磨得她四肢沉重而虚弱。她的裙子被撩了起来,阳光的热度渗透入衬裤薄薄的亚麻织料;他的手爱怜地落在她的膝盖上,手掌包住膝头,接着便向上滑去。马克斯不给莉莲反对的机会,以急躁的吻占据她的唇,手指掠过她大腿圆润的线条。

她微微痉挛了一下,感到他来到她两腿之间肿胀的柔嫩,隔着轻纱似的亚麻摩挲着她的形状。红晕染上她的四肢,胸脯和脸庞,她无助地弓身迎向他的手,脚跟陷入了草地。他只是在外面爱抚,而莉莲渴望地呻吟,想要感受他略微粗糙的手指碰触她肌肤的力量。仿佛永无止境的折磨终于停歇,他的手指伸进了衬裤的蕾丝边,让她不安地轻喘,敏锐地察觉到他抚摩着分开了她,修长的手指梳过丝般的黑色毛发;他灵巧而慵懒地抚弄着她,好像在把玩一朵半开的玫瑰,一只指尖摩擦过那可以激起爱欲,并让所有理智都化为乌有的小核,这娇嫩的小东西集聚了她所有的欢愉,他有节奏地摩挲,美妙地绕圈,让她在积聚的绝望中翻腾。

她想要他,不计后果;她渴望他的占有,甚至也渴望随之而来的疼痛。但在突然之间,他身体的重量残忍地自她身上抽离,而莉莲昏乱地倒在了天鹅绒般的草地上。“爵爷?”她屏息问,努力坐起来,衣衫肆意不整地缠绕在身上。

马克斯就坐在旁边,胳膊紧抓住曲起的膝盖;莉莲近乎绝望地发现他再度找回了自制,而她却从头到脚都还在颤抖不已。

他的声音淡漠而稳定。“你已经证明了我的看法,莉莲。如果一个你根本不喜欢的男人都能对你如此,那对圣文森特来说将会有多容易?”

她的双眼睁大,瞪着他的样子像是他掴了她一巴掌。

热烈的渴望急转直下成为全然的愚行,这样的变化真是太难堪了。

他们之间的亲昵到头来什么也不是,只是她未经世事的教训,他只是利用这个机会叫她安分守矩,显然她还不够好到可以结婚,甚至也不够好到可以上床。莉莲简直想要去死。她耻辱地爬起身,抓住松开的外衣,怨恨地瞥向他。“会有结论的。”她窒息似地说。“我只好把你们两个拿来比较。而要是你愿意赏脸下问,我或许会告诉你他是否——”

韦斯特克里夫迅速地一把抓住她,将她扑倒在草地上,两条强健的胳膊托住她抬起的头。“离他远点,”他咬牙说。“他不能和你在一起。”

“为什么?”她诘问道,挣扎着两腿乱蹬,而他则压得更紧。“我连他也配不上?我就是个下等人——”

“对他来说你太好了,而他会第一个承认这点。”

“配不上你那么高尚的标准,我喜欢他反而更好!”

“莉莲——别动,该死——莉莲,看着我!”韦斯特克里夫等她终于在他身下安静下来后才接着说。“我不想看见你受伤害。”

“这是不是提醒了你,你这个傲慢的白痴,最有可能伤害我的人其实就是你?”

轮到他震撼地退却了。他茫然地凝视她,但无疑是在思考着她冲动的语句中潜在的暗示,她几乎都可以听见他敏捷的脑子转动的嗡嗡声了。

“放开我。”莉莲阴沉地说。

他抬起身,跨在她苗条的髋部上,手指抓住她束胸的里衬边。“我帮你穿好它。你不能就这样回主屋去。”

“当然可以,”她回以无益的嘲讽。“得尽到礼节嘛。”闭上双眼,她让他整理好衣物,绑上内衣的系带,然后效率十足地将束胸的钩子扣好。

等他终于放开她,她就像只受惊的母鹿般跳起来,冲向花园的出口,但在无休止的羞辱下,却找不到藏于掩映在墙上,如瀑布般垂下的常春藤后的门的所在。她把手伸进摇曳的草木后,盲目地摸索着门框,却碰断了两枚指甲。

来到她身后,韦斯特克里夫伸手固定在她的腰间,毫不费力地避开她想要甩掉他的攻击。他拉回她,让她的臀部紧紧抵住他的,在她耳后说道:“你这么生气,是因为我想开始和你做爱,还是因为我没有完成它?”

莉莲舔舔干涩的唇。“我那么生气,你这该死的伪君子,是因为你不能搞清楚你自己该拿我怎么办。”她的手肘往回猛戳他的肋骨以示强调。

这刺痛的攻击对他似乎没有影响。带着嘲弄而矫饰的谦恭,他放开她,够到隐藏的门把手,让她逃离了秘密花园。

正文 第十五章

待她自蝴蝶庭院消失后,马克斯竭力平复下欲望;在莉莲身上,他几乎丧失了所有的自制,差点就像只愚鲁的野兽一样将她拖倒在地上。只是靠着残留的那一点点理智,微弱得有如暴风雨中的烛火,才没有立刻占有她。一个纯洁的女孩,他客人的女儿……上帝,他已经疯了。

缓缓地穿过花园,马克斯试着理清状况,他从未想象过自己会掉入这般境地;就在几个月前,他还能嘲笑西蒙?亨特对安娜贝尔?佩顿那澎湃的热情。在此之前,他都无法了解着迷的威力,也从不知道它惊人的吸引力。他似乎不能让自己冷静以对,恰恰相反,他的意愿仿佛脱离了理性的控制。

马克斯不想承认他对莉莲的反应;没人能让他的感受变得这样的鲜明、这样的生动,好像她的存在令他所有的感官都高度调动起来。她迷住了他,她能使他开怀大笑,她令他无法自抑地唤起。要是他能属于她,自无穷的欲望中解脱出来该有多好;可是他脑中理性的那部分却指明,他母亲关于鲍曼家的姑娘的评价才是说到了点子上。“也许我们在表面上可以小有成就,”伯爵夫人曾说。“但我的影响肯定不会有多深入。那两个姑娘没有哪一个是易于管教并能导入正途的,尤其是大的那位鲍曼小姐。要把她纠正成淑女,到不如把愚人金变成真正的财产。她是铁了心不要被改变的。”

而古怪的是,正是莉莲的这个部分那么吸引马克斯;她那不矫饰的活力,不妥协的个性,就像清冽的寒风吹进闷热窒息的房间一样影响着他。但是,明知道他们之间没有结果,却还要继续和莉莲纠缠,这太不正直,更别说公平了。不管有多难,他都不得不放开她,就如她要求的那样。

这决定本应能让他心情恢复平静,但却不然。

沉思着,他离开花园向主屋走去,不情愿地注意到四周优美的景色显得有些哑然失色,灰暗苍白,仿佛他是隔着一扇污脏的窗户来观望的;进入房子,这庞大建筑内的气氛也似乎陈腐而黑暗,他觉得自己好像再也不能为任何事真正的开心了。诅咒着自己优柔的情感,尽管他急需换一下衣服,马克斯还是走向私人书房。他大步跨过开着的门,然后看见西蒙?亨特坐在桌前,正在钻研一札法律文件。

仰头看看,亨特微笑着自座位上站起。

“不。”马克斯唐突地开口,做了个制止的手势。“我只是想看一下早上的那份让渡书。”

“你看上去心情很糟。”亨特评论说,坐了回去。“如果是关于铸造厂的合约,我刚刚写信给我们的律师——”

“不是那个。”挑出一封信件,马克斯撕开漆封皱眉浏览,看出这是封邀请函。

亨特若有所思地望着他,过了会儿他问道:“和托马斯?鲍曼的谈判,你找到症结所在了吗?”

马克斯摇摇头。“关于他公司的代理权,他似乎愿意接受我提出的建议。在确保协议谈成前,我也不能预见所有问题。”

“那么,是和鲍曼小姐有关咯?”

“为什么那么问?”马克斯警觉地盘问。

亨特回他挖苦的一瞥,好像答案昭然若揭,不言自明。

马克斯慢慢地坐到书桌另一边的椅子上。亨特耐心地等着,他宽容的沉默让马克斯倾诉出心事。尽管亨特在生意和社会事务上一直是可信赖的伙伴,但马克斯还从没和他讨论过私人的问题。其他人的,有;他自己的,还未。

“对我来说,渴望她并不合逻辑。”他终于说道,紧盯着附近窗户上一块褪色的玻璃。“这简直就是出闹剧,几乎不能想象出比这更不合衬的一对了。”

“啊。正如你先前说的,‘婚姻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不应该被这样善变的情绪所左右’。”

马克斯皱眉扫过他。“你总喜欢把我的话又砸回来,我有没有说过我有多讨厌你的这个爱好?”

亨特大笑。“为什么?因为你不想采纳你自己的建议?我必须指出的是,韦斯特克里夫,假如在娶安娜贝尔的事上我听从你的劝告,那将是我毕生犯下的最大错误。”

“那时她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马克斯咕哝。“只不过迟些她才证明她配得上你。”

“但现在你得承认我做了正确的决定。”

“是的。”马克斯不耐地回答。“不过有人忘记留意这怎么适用于我的情况。”

“我的观点是,也许你该由本能来决定你应和谁结婚。”

马克斯被这暗示冒犯到了,他瞪着西蒙?亨特好像他疯了一样。“天哪,伙计,如果理智不能将我们从只依直觉行事的荒唐中解救出来,那它的作用又是什么?”

“你一向都靠本能行事。”亨特斥道。

“但不会用在关乎终身的大事上。另外,抛开鲍曼小姐对我的吸引力不说,我们之间的差异最终也会导致不幸。”

“我知道你们之间的差异。”亨特安静地说。他们的视线相遇,他眼中的某些东西令马克斯想到亨特原不过是屠夫的儿子,从无到有累积了一笔财富才跻身于中产阶级。“相信我,我了解鲍曼小姐将会面临什么样的挑战。但如果她愿意接受呢?如果她愿意彻底改变自己呢?”

“她不会的。”

“你这么想当然地断定她不会改变实在不公平。难道她不该有机会来试试吗?”

“见鬼,亨特,我没必要听从这该死的鼓动。”

“你希望盲目地附和?”亨特嘲弄地问。“也许你该找个和你同阶级的人来讨论讨论。”

“这跟阶级没关系。”马克斯咬牙说,不满自己拒绝莉莲的理由被暗示成简单的势利。

“是没关系。”亨特冷静地赞同,自桌前站起身来。“这争论毫无意义。我认为你决定不追求她有另外的原因,某些你不愿对我承认,甚至也不肯对你自己承认的原因。”他走到门口然后停住,狡猾地瞥了马克斯一眼。“不过,在你还在深思熟虑的当口,你得知道圣文森特对她的兴趣可不仅仅是短暂的迷恋。”(西蒙,你好坏啊~~)

马克斯的注意力立刻转移了。“胡说。圣文森特对任何女人的兴趣都不会超出卧室的界限。”

“这也有可能。我最近收到可靠消息说他父亲正在变卖不必世袭的所有东西;这几年流水般的花销和愚蠢的投资已经耗干了他们家的保险柜——而圣文森特很快就会没有年金了。他需要钱。鲍曼家对于有头衔的女婿的渴望几乎不可能逃过他的眼睛。”亨特巧妙地停顿了一段时间,才又接着说下去。“无论鲍曼小姐是否胜任贵族妻子的角色,她都极有可能嫁给圣文森特。如果成了,他最终会继承爵位,而她则会成为公爵夫人。真是幸运,圣文森特对她处于这样的位置是否适合,似乎没有任何疑虑。”(西蒙,我现在才知道你是最坏的那个人啊~~)

马克斯狂怒而惊讶地盯着他。“我会去和鲍曼谈。”他低吼道。“一旦我让他了解了圣文森特的过往,他会阻止他的追求的。”

“当然可以……如果你认为他会听得进去。我的推测是他不会。一个公爵女婿,还那么穷,对纽约的肥皂商来说,这可不是笔坏买卖。”

正文 第十六章

接下来两个星期石字园举行的宴饮聚会,只要稍加注意,谁都能看出韦斯特克里夫伯爵和莉莲?鲍曼小姐都在努力和对方避而不见;而同样明显的是,在跳舞,野餐,水上宴会这些活跃了汉普夏愉快秋日的活动中,圣文森特子爵出现在她身边的频率越来越高。

莉莲和黛西花了几个上午陪伴韦斯特克里夫伯爵夫人,她训诫,说教,徒劳地向她们灌输所谓高贵的价值观:贵族从不展露狂热,只有疏离的兴趣;贵族依靠说话的微妙变音来强调传达语意;贵族说“同宗”或“族人”多过说“亲戚”,而他们用短语“劳驾”多过问“请你?”;此外,一个贵族淑女绝对不能直接提出要求,而只能温文地暗示她的意思。

如果伯爵夫人硬要从她们中间挑一个,那肯定是黛西,她对这套关于贵族举止的陈词滥调的接受度更高;而另一方面,莉莲则毫不费心去掩饰她对社交礼节的不屑,在她看来,这都全无意义。只要能把一瓶波特酒交给别人,是简单的用手递给他还是将瓶子从桌上滑过去给他,能有多大差别?为什么那么多话题都禁止讨论,而却必须参与那些她毫无兴趣又无聊重复的闲谈?为什么缓慢的步调要比活泼的好?为什么淑女附和绅士的论点就一定胜过提出她自己的?

她和圣文森特子爵在一起时,多少能找到些安慰,他似乎从不谴责她的字眼或用语习惯。他欣赏她的直率,而自己也是决然地语出不敬;就连他的父亲,肯思顿公爵,都难逃圣文森特的嘲笑。公爵似乎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给牙刷沾上牙粉,或是穿吊袜带,类似的任务总是由贴身男仆替他完成。莉莲无法自抑地对这样娇生惯养的生活方式大笑,而这让圣文森特心怀叵测地嘲讽她在美国一定是过着简朴而原始的生活,她必定是住在只靠门上一个数字来识别的可怕公寓里,必须自己梳头,自己绑鞋带。

圣文森特是莉莲见过最有魅力的男人,但在那柔滑如丝的优雅之下,却暗含坚决和莫测的高深,那只可能是一个非常冷酷或者极端谨慎的人才有的品质。总之,不管在他高雅的表象下隐藏的是哪种灵魂,莉莲都无法看透,他美丽难解有如斯芬克司。

“圣文森特急需缔结富有的婚姻。”某天下午安娜贝尔报告说,那时壁花们正坐在树下,画着素描和水彩。“根据亨特先生的说法,圣文森特子爵的父亲,公爵大人,很快就要剥夺他的年金,因为已经没剩多少钱了。我恐怕圣文森特可继承的东西少之又少。”

“要是没钱了会怎样?”黛西问,她在画一幅风景素描,铅笔在纸张上灵活地移动。“当圣文森特成为公爵后他会卖掉某些庄园和房产吗?”

“那要看情况。”安娜贝尔回答说,拾起一片树叶查看琥珀色叶面上精细的叶脉。“如果他继承的大部分财产是世袭的,那就不会。不过,不用担心他会变成叫花子——有那么多愿意回报他的帅劲的家庭,只要他同意娶她们。”(世袭:entailed,即限定继承,必须遗传的)

“比如我家。”莉莲挖苦地说。

安娜贝尔凑近来看着她,低声说:“亲爱的……圣文森特子爵有没有跟你说起一些关于求婚的话?”

“只字未提。”

“那他有没有试着——”

“天啊,没有。”

“那他是打算和你结婚了。”安娜贝尔带着让人抓狂的肯定说。“如果他仅仅是逢场作戏,到现在他早就试图引诱你了。”

头顶干燥树叶的沙沙声,黛西铅笔忙碌的刷刷声,将她们之间的沉默轻柔地打断了。

“如果圣文森特子爵向你求婚,你会怎…怎么办?”伊薇问,从木制的水彩画盒子边上偷瞄莉莲,她把它放在腿上用上半截充当画架。

莉莲无意识地拔着身边的草根,手指碾碎脆弱的茎干。突然间她意识到这行为就是默西迪丝的翻版,她母亲一紧张就要拉扯或撕碎某些东西,莉莲停住了动作将草屑扔开。“我会接受的,当然了。”她说。另外三个女孩略微惊讶地望着她。“为什么不呢?”她自卫地继续道。“你们知道公爵有多难找?根据妈妈的贵族帐本,不列颠总共只有二十九个。”

“但圣文森特子爵是个无耻的**。”安娜贝尔说。“我不能想象你作为他的妻子,还要忍受那样的行为。”

“所有丈夫都有这样那样的不忠。”莉莲试着让话语听起来实事求是,可不知为什么她的腔调却显得挑衅而乖戾。

安娜贝尔的蓝眼因怜悯而放软下来。“我不相信。”

“下个社交季还没开始呢。”黛西提醒道。“而现在伯爵夫人是我们的监护人,今年我们会交好运的。如果你不希望,就没必要嫁给圣文森特——别理妈妈怎么说。”

“我想嫁给他。”莉莲的嘴唇抿紧成顽固的直线。“事实上,我期盼着那一天的到来,圣文森特和我作为肯思顿公爵和公爵夫人出席某个宴会……韦斯特克里夫也要出席的宴会,而我会在他之前进入宴会厅,因为我丈夫的头衔比他的要高。我会叫韦斯特克里夫后悔,我会叫他希望——”她突兀地住口,意识到自己的音调太尖锐,也泄露了太多秘密。她挺起脊背怒瞪着某处遥远的风景,然后在黛西的小手放到她肩上时瑟缩了一下。

“也许到那时你就不会在意任何人了。”黛西轻声说。

“也许。”莉莲木然地同意。

第二天下午,庄园里的客人大都不见踪影,多数绅士去参加本地的赛马大会,用下注、饮酒、抽烟来让心灵得到满足;而女士们则纷纷坐马车去到村里,那里有个传统节日的盛会,会有来自伦敦的巡回演出。渴望自轻喜剧和轻音乐中转换下口味,女客们差不多全去了,尽管安娜贝尔、伊薇和黛西都恳求莉莲和她们一起去,但她还是拒绝了。莉莲对几个旅行艺人的滑稽表演没有兴趣,也不想勉强自己强颜欢笑。她只想一个人到户外去散散步……走上几英里,让她累得无法思考就对了。

她单独来到后花园,顺着小路来到人鱼喷泉,它像是小广场中央的一颗宝石。附近的树篱上覆盖着柴藤,看起来就像有人在它上面罩了层下午茶的茶罩。坐在喷泉边上,莉莲看着翻腾的水花,没有意识到有人走近,直到她听见从小路传来的细响。

“真幸运,我一下就找到你了。”

浮起一丝微笑,她看见了圣文森特子爵,琥珀金色的头发仿佛饱吸了阳光。他无疑是盎格鲁-撒克逊人,但颧骨上生动的线条却显出一点狂暴的迹象,而丰满的嘴唇又让他有种异国情调。

“你没去参加赛马大会吗?”莉莲问。

“呆会儿就去。但我想先找你谈谈。”圣文森特看向她身边的空位。“允许我吗?”

“可我们单独在一起。”她说。“而你总是坚持要有个伴护的。”

“今天我改主意了。”

“哦。”她的微笑变得些微颤抖。“如果是那样的话,请坐。”突然想到就在这个地方,她曾见到奥莉维亚夫人和肖恩先生激情的拥抱,不禁脸红了。而从圣文森特眼中的闪烁看来,显然他也记起了同样的事。

“过了这个周末,”他说。“聚会就要结束了……然后就要回伦敦去。”

“你肯定盼望能重返城里的娱乐生活。”莉莲谈论说。“对一个享乐者来说,想必你现在觉得乏味极了。”

“就算是我们这样花天酒地的浪子,偶尔也需要一个假期。一成不变地堕落也会变得沉闷的。”

莉莲笑起来。“不管是不是浪子,过去这段时间里,我很高兴能结识你,爵爷。”话甫出口,她才惊觉这是真的。

“那么你把我当作朋友了。”他轻柔地说。“很好。”

“为什么?”

“因为我想继续再见到你。”

心跳加快,虽然这话不是出乎意料,但她还是有些措手不及。“在伦敦?”她傻傻地问。

“无论你在哪里。你觉得合适吗?”

“呃,当然,这……我……是的。”

当他用那双仿佛坠落凡间的天使般的眼睛望着她并微笑时,莉莲不得不承认黛西关于圣文森特的动物磁场的评价。他像是生来就背负了罪孽的人……并且享受着这些罪孽,毫不在乎之后会为此付出的代价。

圣文森特慢慢靠近她,手指从她的肩膀滑到脖子边缘。“莉莲,吾爱。我准备请求你父亲的允许,让我来追求你。”

她在他手指若有似无的爱抚下不稳地吸气。“我并不是你唯一可以追求的‘有用’的女继承人。”

他的拇指滑过她浅浅的颊窝,黑褐色的睫毛半掩。“没错。”他坦白地回答。“但到目前为止你是最有趣的。大多数女人都不是这样,你知道,至少在床下是如此。”他靠得更近,直到灼热的低语温暖了她的嘴唇。“我猜你在床上也会同样有趣。”

唔,这就是了,莉莲昏昏然地想——拉得长长的期待——当他的嘴蜻蜓点水似地覆上来时,她的思绪变得混乱。他吻着她,仿佛这是她的初吻,以缓慢的步调慵懒娴熟地诱惑她。甚至在她有限的经验中,她也知道这个吻技巧多过感情,但他的嘴唇每个温柔的牵扯都引来她无助的回应,那震惊的认知便显得无足轻重了。他从容不迫地取悦她,直到她在他唇边轻喘并虚弱地将头扭开。

他的手指在她火烫的脸庞上游移,然后温柔地把她的头靠在他肩膀上。“以前我从没追求过别人。”他在她耳边轻声说。“不是为了正当的目的,至少。”

“作为初学者,你会做得非常好的。”她抵着他的外套说。

大笑着,他放开她,温暖的目光在她红晕的脸上巡视。“你真可爱,”他柔声说。“又那么迷人。”

还很有钱,她默默地加了一句。但他确实摆足了令她信服的姿态:他渴望她的程度远远超出财务上的原因。她对此由衷感激。勉强微笑了一下,她凝视着这个神秘却迷人的男子,他很有可能会成为她的丈夫。阁下,她想道,一旦圣文森特继承了爵位,韦斯特克里夫就将会这样称呼她;首先她会是圣文森特子爵夫人,接着就是肯思顿公爵夫人;她的社会地位将高出韦斯特克里夫,而她绝不会让他忘记这点。阁下,她重复道,用这音节来催眠自己。阁下……

圣文森特离开她去参加赛马大会了,莉莲漫步返回主屋。未来终将注定的事实没能宽慰到她,反而使她充满壮士断腕的决然。她走进屋子,里面宁静而沉寂;在经历了过去几周触目皆是人群的盛会之后,现在穿过空旷的门厅到是怪异无比。走廊很安静,只有偶尔经过的一两个仆人才打破了这沉默。

停在图书室门口,莉莲望进那巨大的房间,头一次里面空无一人。她踱进这引人入胜的房间,它的天花板足有两层楼高,架子上摆满了上万本书籍;空气中充斥着卷牍、羊皮纸和皮革的愉快气息;墙上少数没有被书本占据的空间则挂满了加框的地图和版画。莉莲决定替自己挑本书,一卷轻松的诗集或某些无聊的小说。但是当她面对一大片皮质的书脊时,要想正好找出小说摆放的位置就太难了。

莉莲在架子前逡巡,找到一排历史书,每一本都分量十足可以压扁大象;地图集在另一排,而那一大堆数学书籍肯定能治愈最严重的失眠症。在墙角一个餐具柜如壁龛样平直地嵌在书架中,柜子顶有个很大的银盘,装了一些诱人的瓶瓶罐罐。其中一个漂亮的树叶形状的玻璃瓶,里面半满地装着无色的液体,她的注意力集中在瓶里的一颗梨上。

拿起瓶子,莉莲凑近了查看,轻轻晃了晃液体,让梨子随着动作浮浮沉沉;是颗极佳的金色蜜饯梨,那这必定就是某种果子酒,就像法国人说的……“生命之水”,一种无色的白兰地,用葡萄、李子或者接骨木果蒸馏得来。看来梨也似乎可以。

莉莲被这诱人的饮料勾起了好奇心,但淑女不可以喝这样的烈酒,尤其她又是单独一人在图书室里,如果被抓到,那真是糟糕透顶。可话又说回来……所有绅士都去赛马大会了,女士们都去了村里,而大部分仆人也都休假了。

她看看空荡荡的门口,又看看撩人的酒瓶。壁炉架上的时钟在沉寂中急切地滴答,忽然圣文森特子爵的声音闯入了脑海……我准备请求你父亲的允许,让我来追求你。

“哦,去死。”她喃喃地说,弯下腰开始在餐具柜下面的抽屉里翻找杯子。

正文 第十七章

“爵爷。”听到管家的声音,马克斯微微皱眉自书桌上抬起头。他已经连续工作了两个小时来修改一份建议案,它将在今年稍后的时间里由他支持的一个委员会递交给国会。如果这份建议案被采纳,就会使伦敦和周边地区的住宅和街道的地面排水取得实质性的进步。

“什么事,索尔特?”他粗率地说,不快于思绪被中断。但是这老资格的管家很清楚不该在工作时间来打扰他,除非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有一点……状况,爵爷,我肯定你会希望我向你禀报。”

“什么状况?”

“是关于一位客人的,爵爷。”

“哦?”马克斯追问道,对管家的吞吞吐吐有些不耐烦。“是谁?他做了什么?”

“我恐怕是‘她’,爵爷。一个男仆刚刚向我报告说他看见鲍曼小姐在图书室,她……不太好。”

马克斯猛地站起来差点弄翻了椅子。“哪个鲍曼小姐?”

“我不知道,爵爷。”

“你什么意思,‘不太好’?有谁和她在一起吗?”

“我相信没有,爵爷。”

“她病了?她受伤了?”

索尔特温吞的眼神让他备感折磨。“都没有,爵爷。只是……不太好。”

不想再把时间浪费在询问上,马克斯低声诅咒着离开了房间,大步走向图书室,就差没跑起来。看在上帝的份上,莉莲或是她妹妹能发生什么事?顷刻间他已被忧虑吞噬。

他匆匆穿过走廊,脑中闪过一大堆不相干的事:没有客人的时候,绵延的地板和数不清的房间让这座巨大、古老的城堡像个没人味的洞穴、冷冰冰的旅馆;这样的房子需要孩子们开心的喧闹声回响在大厅里,玩具散乱地扔在客厅地板上,还有从音乐教室传来的小提琴的吱吱轧轧声;还应该有墙上的涂鸦,下午茶时黏乎乎的果酱馅饼,以及屋后露台上滚动的玩具铁环。

直到此时,马克斯终于不是将婚姻当作一件延续马斯登家族血脉的必然义务来考虑,这使他惊觉他的未来将迥异于过去。这会是新的开始——一个创造出之前他从不敢梦想的家庭的机会,而承认自己有多想这样则令他震惊不已;并不是随便哪个女人都行,不是随便哪个他认识的,见过的,听说过的女人……只有一个,她和自己应该期望的类型完全不同,但他却开始不在乎这个差异了。

通往图书室的路似乎遥远得没有尽头,他的步伐加快,手指关节紧握得泛白。等穿过门槛时,他的心在胸膛下狂猛地跳动……以一种非关于患病或任何恐慌的节奏,然后突然止步于巨大房间的中央。

莉莲站在一排书前,而她周围的地板上还有一大堆;她正从架子上逐本把那些珍贵的卷册抽出来,微蹙着眉检视一番,然后就轻率地抛到身后。她看起来奇怪的无力,好像在水下动作,而头发渐渐脱离了发针的掌控。确切地说,她并不像生病了,实际上,她似乎……

察觉到他的出现,莉莲回头瞥他一眼,露出个扭曲的微笑。“哦,是你呀。”她说,声音含糊,然后便又回身专注于书架。“我找不到,这里所有的书都该死的沉闷……”

关心地皱眉,马克斯向莉莲走去,而她继续喃喃自语地在书中挑拣。“不是这个……也不是这个……哦,不是,不是,不是,只怕在英格兰都没有……”

马克斯的忐忑迅速转为愠怒,旋即又被好笑所取代。真见鬼,如果关于莉莲?鲍曼的绝对不适合,他还需要额外的证据,这就是了。马斯登家的妻子绝不会悄悄溜到图书室然后把自己灌得,像他母亲常说的,“微醺”。看向她爱困的眼和红晕的脸,马克斯收回那句评语,莉莲不是微醺,她蹒跚着,摇摇晃晃,头重脚轻,已经半醉了。

更多的书被扔了出来,其中一本险险擦过他的耳朵。

“也许我能帮你,”马克斯软声建议道,来到她身边。“只要告诉我你想找什么。”

“某些罗曼史,某些有快乐结局的,总会有本这样的书,不是吗?”

马克斯伸手拂开她掉落的头发,拇指滑过温暖光滑的发丝。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个触觉至上的男人,但当她在身旁时,想要不碰她似乎很难。简单的碰触所带来的愉快让他所有的感官都鲜活起来。“不一定。”他回答说。

莉莲呵呵笑起来。“你还真是个英国人。你最喜欢的就是忍受痛苦,从你僵硬的……僵硬的……”她瞄一眼手中的书,镀金的封面弄得她心烦意乱。“……上嘴唇就能看出来。”她心不在焉地说完。

“我们都不喜欢忍受痛苦。”

“不,你喜欢。至少,你在想尽办法避免享受乐趣。”

现在,马克斯比较习惯那种奇特的爱欲交织的感受了,她总能那样唤起他。“不公开个人的享乐并没有错。”

扔掉手中的书,莉莲转身面对他,这突兀的举动让她一阵摇晃,他连忙伸手扶住她的腰,让她背靠在书架上。她的杏眼闪闪发亮,仿佛无数颗钻石倾倒在褐色的天鹅绒上。“这跟隐私没有关系。”她告知他。“事实是,你不想要快乐,因——”她轻轻打了个嗝。“因为这会破坏你的尊严和高贵,可怜的韦斯特克里夫。”她同情地看着他。

而此刻在马克斯的脑中,要保留尊严和高贵的想法已被抛到九霄云外。他两手抵住她身边的书架,将她半拥进怀中;闻到她口中的气味,他摇头低声说道:“小东西……你都喝了些什么?”(Little one,哎,Iris提供的那一串肉麻称呼都用不上~)

“哦……”她猛地从他胳膊下钻出来,趔趄到几步之外的餐具柜。“我指给你看……妙,妙极的东西……这个。”她从柜子边上拿起一个几乎空了的白兰地酒瓶,炫耀地举到颈边。“看看,有人放了颗……梨,就在里面!很聪明吧?”把瓶子凑得更近些,她斜睨着里面的果子。“一开始并不太好,但过会就好了。我想这口感得——”又一个小小的嗝。“——慢慢习惯。”

“看来你已经习惯了。”马克斯评价说,跟着她。

“你不会告诉别人,对吧?”

“不会。”他严肃的承诺。“但我恐怕不管怎样还是会有人知道的,除非在他们回来之前的这两三个小时里,我们先把你弄清醒些。莉莲,我的亲亲……你到底喝了多少?”

把瓶子拿给他看,她的手指放在距离瓶底三分之一的地方。“从这里开始,我想。也可能是那里。”她悲哀地皱眉。“现在就只剩颗梨了。”她晃晃瓶子,让那多汁的水果在容器中碰撞着。“我要吃掉它。”她宣布说。

“那没什么吃头,它放在里面只是浸渍——莉莲,把那该死的东西给我。”

“我要吃掉它。”莉莲东倒西歪地远离他,越来越坚决地摇晃起瓶子。“只要我能把它弄出来……”

“不行,那是不可能的。”

“不可能?”她轻蔑地说,蹒跚着转向他。“你的仆人能把小牛头里的脑髓挖出来,他们却没法从瓶里取出一个小小的梨?我才不信。叫个厨房的男仆过来——只要打个口哨,然后——哦,我忘了,你不会打口哨。”莉莲眯起双眼盯着他的嘴。“这是我听过最蠢的事,每个人都会打口哨的。我来教你,现在就教。把嘴噘起来,像这样,噘起来……看见了吗?”

她又摇晃起来,马克斯便将她抱进怀里,俯视着她可爱的嘟着的唇,他感到一阵持续的暖流涌过,然后又从焦躁的心房中满溢出来。老天在上,他已经厌倦抵抗自己对她的渴望了,挣扎于无法抵挡的事实在令人疲乏不堪,那就像试着不去呼吸一样。

莉莲认真地凝视他,对他拒绝照办感到迷惑不解。“不,不,不是那样的,应该是这样。”瓶子掉到地毯上,她伸手摸着他的嘴唇试图用手指替其成形。“把舌头放在牙齿的边上,然后……这要全靠舌头,真的。舌头只要够灵活,你就会吹出非常,非常好——”她被临时打断了,因为他覆住她的唇偷去一个简短的吻。“——的口哨。爵爷,你这样我没法说话——”他再次吻上了她,汲取着她口中甜蜜的白兰地酒香。

莉莲无助地靠着他,手指穿过他的头发,急促而脆弱的呼吸拂过他的脸颊;当亲吻加深成急切的冲动时,欲望的浪潮席卷过他,他们在秘密花园的记忆已经折磨他好几天了……掌下的细腻肌肤,小巧精致的乳房,诱人而弹性的长腿;他想要感受她环绕着他,双手抓住他的背部,膝盖在他的臀边夹紧……还有当他在她里面移动时那丝般的湿滑。

撇开头,莉莲疑惑地望着他,嘴唇潮湿而红肿;她的手离开他的头发,指尖来到他颧骨刚直的角度,为炽热的皮肤带来美妙的清凉。他偏过头,下巴爱抚地摩挲着她柔软细致的手掌。“莉莲。”他柔声说。“我曾试图对你置之不理,但我已没法再那样做了。过去两个星期,我上千次的阻止自己靠近你,无论我怎么频繁地告诫自己你有多不合适……”他停下来,因为她突然开始蠕动起来,硬扭着脖子朝地板上张望。“无论我多——莉莲,你有在听吗?见鬼的你在找什么?”

“我的梨。我把它弄掉了,而且——哦,在那儿。”她挣开他,手脚并用地爬到一把椅子下面,将那白兰地瓶子抓出来,接着席地而坐,把瓶子搁在膝盖上。

“莉莲,别管那颗该死的梨了。”(估计小马气死了,正要表白诶~)

“这是怎么放进去的,你想过吗?”她试探地把手指伸进瓶颈。“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东西居然完好地塞进一个小口子里去。”

马克斯合上眼,压抑住汹涌而来的热情,然后沙哑地开口回答。“他们……他们直接把瓶子挂在树上。果子长大……在里面……”他让眼睛掀开一条缝,然后在看见她将手指往瓶中探得更深时,又再次闭上。“长大……”他勉强继续道。“直到果子成熟。”

莉莲似乎对这见闻很感兴趣。“这样的吗?真是聪明极了,聪明极了……梨在自己的瓶子里……哦,不。”

“怎么了?”马克斯磨着牙问道。

“我的手指卡住了。”

马克斯睁开眼,无奈地注视着莉莲拉扯她被禁锢的手指。

“我拿不出来。”她说。

“往外拔一下。”

“好痛。一阵阵的。”

“用点力。”

“我不行!是真的卡住了。得拿点东西来润滑一下,你这有润滑剂吗?”

“没有。”

“什么都没有?”

“抱歉让你这么惊讶,可之前在图书室我们从来就用不到润滑剂。”

莉莲蹙眉抬头望着他。“在你开始批评以前,韦斯特克里夫,我应该要指出,我并不是第一个将手指卡在瓶子里的人。这种事始终会发生的。”

“是吗?那你一定是在说美国人,因为我还从没见过在英国人中——就算是喝醉了的——有谁会被瓶子卡住手指。”

“我没醉,我只是——你去哪?”

“呆在那。”马克斯咕哝道,跨过房间。他来到走廊上,看见一个女仆拎着桶抹布和清洁用品走过来;这黑发的女仆一瞥见他就僵住了,被他肃穆的脸色吓到。他试着记起她的名字。“玛姬,”他简略地说。“你是玛姬,是不是?”

“是的,爵爷。”她温顺地说,垂下了视线。

“你的桶里有没有什么肥皂或上光剂之类的?”

“有的,先生。”她困惑地回答。“管家太太让我去给桌球室里的椅子打蜡——”

“是什么做的?”他岔进来,想知道里面会不会有腐蚀性的成分;发现她的慌张渐增,便解释道:“那个上光剂,玛姬。”

她的眼光在他身上徘徊,不知道主人怎么会对这么平凡的东西感兴趣。“蜂蜡,”她不确定地说。“……柠檬汁,还有一两滴油。”

“就这样?”

“是的,爵爷。”

“好。”他断然点点头。“把它给我,请你。”

女仆急忙转身,从桶子里取出一小罐光滑的黄色调和物递给他。“爵爷,如果你要我给什么东西打蜡——”

“这样就可以了,玛姬,谢谢你。”

她行了个简短的屈膝礼,目送他离去,好像他带走了她的判断力。

回到图书室,马克斯看见莉莲躺在地毯上,第一个反应是她一定麻痹得失去了知觉,但当他靠近时,却看见莉莲自由的那只手上握着个木制的圆筒,她正斜睨着其中一端。“我找到了。”她胜利地大声说。“那个万花筒。灰常有趣,但和我想详的不一样。”(莉莲的舌头大了……)

马克斯沉默地走过去,从她手里夺过万花筒,调个方向再递给她。

莉莲惊愕地迅速抽口气。“哦,好可爱……是什么原理啊?”

“其中一头在关键的地方安置几块银镜,然后……”他的声音渐渐淡去,因为她正把那东西转过来对准他。

“爵爷。”莉莲以庄严的态度宣称,透过圆筒望着他。“你有三只……一百……只眼睛。”她呵呵傻笑起来,笑得身体颤抖,丢掉了万花筒。

跪坐在她身边,马克斯简洁地开口。“把手给我。不,不是这只,是瓶里的那只。”

莉莲仍躺在地毯上,马克斯将一块上光剂抹在她露在外面的手指上,摩擦着让它滑进瓶口的缝隙,被他手掌的热度所温暖,蜂蜡里散发出一股浓烈的柠檬香,莉莲欣赏地吸入一口香气。“哦,我喜欢这个。”

“现在能拔出来了吗?”

“还不行。”

马克斯继续将手指沾上蜂蜡在瓶口的缝隙涂抹着,莉莲在这温柔的触抚中放松下来,似乎心满意足于躺在地上看他。

他俯视着她,有种欲望想要压住她的身体把她亲吻到人事不省,而要抗拒这冲动实在太难了。“你愿不愿意告诉我,为什么你会喝掉梨子白兰地,还是在下午的时候?”

“因为我打不开樱桃的。”

他的唇角翘起来。“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你会想要喝酒?”

“哦,那个啊,我觉得很……紧张。我想它会让我好过些。”

马克斯轻轻擦过她的指根,试着扭动一下。“为什么你会觉得紧张?”

莉莲别过脸不看他。“我不想说。”

“唔。”

她又看回来,眯缝着眼。“你那是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

“你有。那不是通常的‘唔’,那是不满的‘唔’。”

“我只不过是推测而已。”

“那就告诉偶你的推测,”她挑衅道。“你最和理的那个。”(舌头大得不行了……)

“我猜跟圣文森特有关。”她的表情笼罩上一层阴影,他知道自己猜中了。“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他说,凑近了望着她。

“你知道,”莉莲朦胧地说,回避着他的问题。“你几乎比不上圣文森特子爵的英俊。”

“真令人吃惊。”他涩涩地说。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继续说。“我从不想用亲你的方式亲他。”她闭上眼,这到是好事,因为假如看着他的表情,她可能没法说下去了。“你身上有种东西让我的感觉特别糟糕,你总让我想做出些邪恶的事来;或许就是因为你太正确了:你的领巾从不会歪歪扭扭的,鞋子总是光可照人,衬衫又那么笔挺。有时候看着你,我就想扯掉你所有的纽扣,或者把你的裤子丢到火里去。”她无助地笑笑。“我经常都好奇——你不会生气吧,爵爷?”

“不会。”马克斯哑声说,心脏在他笔挺的衬衫下砰然作响,锐利的欲望让他的小腹收紧,叫嚣着要掠夺这个伸展在他面前的窈窕的女性躯体;而蜂起的荣誉感则抗拒着,他并不是那种会带醉酒的女人上床的男人。她无法自主,她还是个处女,如果在这样的情境下利用了她,那他将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小腹收紧那句按字面来翻译应该是“让他的肉体急速茁壮成长”,可是俺不好意思那么写……)

“成了!”莉莲举起手胜利地挥舞着。“我的手指拔出来了。”她的唇线弯成热烈的弧度。“你为什么皱眉?”她坐起来,扶着他的肩膀。“你的眉毛之间有个小小的皱纹……那让我想……”她盯着他的额头,声音渐渐消失。

“什么?”马克斯低声问,他的自制快要瓦解了。

仍然扶着他的肩,莉莲跪直身体。“这样做。”她的唇印上他的眉间。

马克斯合上眼,逸出一声虚弱、绝望的呻吟。他想要她,不仅仅是想和她上床——尽管此刻这是他最想要的——还包括其它各个方面。他不再抗拒,在余下的生命中,他将会用其他所有的女性来跟她比较,然后发现她们通通都残缺不足。她的微笑,她的伶牙俐齿,她的脾气,她的富有感染力的大笑,她的肉体和灵魂,她所有的一切都在他心上奏出了愉悦的和弦;她独立、任性、顽固……有着绝大多数男人都不希望自己妻子有的特质。而这意想不到的事实却让他无法否认。

现在能控制住状况只有两个办法:他可以继续躲着不见她,但到目前为止失败得彻底;或者他干脆地屈服让步。让步……他知道她绝不会是他一直期望的那种安静守礼的妻子,而和她结婚,那他就得反抗自出生前就已经规划好的命运。

马克斯并不能完全肯定能对莉莲期望些什么,她可能会做出些他永远不会明白的举动,当他试图控制她时,她可能会像只还未完全驯服的动物一样幡然变卦,她拥有强烈的情绪和更加强烈的决心,他们可能会吵架,她可能永远都不会让他太安逸,太平静。

亲爱的上帝,这就是他真正想要的未来?

是的,是的,是的。

鼻头爱抚着她颧骨柔软的曲线,马克斯闻着她喷到他脸上的,带着白兰地酒香的热气。他会吃掉她。两手捧住她的头,将她的嘴引向他的,她咕哝了一声,然后以毫不符合少女身份的热情回吻他,那么甜蜜而激烈,让他差点微笑起来。不过这微笑很快就淹没在他们双唇甘美的碰触中,他爱死了她回应的方式,他们的激情势均力敌。倒向地板,马克斯将莉莲拥在臂弯中,舌头深切而狂野地探索着她的唇;她的裙裾堆在他们之间,阻止了他们进一步的贴近。莉莲像只猫咪一样扭动着,努力将手伸进他的外套中;他们慢慢的在地板上翻滚,先是他在上面,然后是她,只要身体还挨在一起,谁也不在乎这些细节。

莉莲的身躯纤细而有弹性,她的四肢抱拢他,双手不耐地在他背上游移。马克斯有生以来还从未经历过这样的热切,热量渗透进了每个细胞;他得埋在她里面,他得感觉她,亲吻她,爱抚她,尝遍她身体的每一寸。

突然马克斯碰到了一条椅腿,这让他的神志暂时恢复了清明,讶然发觉他们差点就在人群出入最多的房间里做爱了。当然不行。诅咒着,他站起身,也把莉莲拉起来,将她紧拥在怀中;她柔软的嘴唇找寻着他,而他则忍住不稳的笑声。“莉莲……”他的声音破碎。“跟我来。”

“去哪?”她朦胧地问道。

“楼上。”

她的脊背僵硬了一下,她知道他想要什么,白兰地松散了她的意志,却还未夺走她的理智,无论如何,没有全部夺走。她轻柔、灼热的手指掠过他的脸颊,晶亮的双眼望进他的。“去你床上?”她柔声说,他轻轻点头,而她倾身向前抵着他的嘴说:“哦,好……”

他搜寻着她被吻得肿胀的双唇,她是如此甜美,她的唇,她的舌……他的呼吸粗重起来,手上压力渐增使他们更加贴合。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直到他伸手抓住书架的外框以保持平衡。他不能再吻下去了,他需要更多:她的肌肤、她的香味、在他舌下她狂乱的脉搏、在他指间她缠绕的发丝;他需要她赤裸的胴体在他的身下扭动弓起,她的指甲在他的背上留下抓痕,还有当她内部的肌肉绞紧他时那战栗的高潮。他渴望占有她,快、慢、粗暴、从容……以无数的方式,以无限的热情。

马克斯竭力抬头,沙哑地说:“用胳膊环住我的脖子。”莉莲照办了,他一把抱起她,将她紧揽入胸怀。

正文 第十八章

如果这是个梦,稍后莉莲想道,那它的情景未免太逼真了。一个梦,是的……她认定了这个想法不放,在梦里她可以做任何她希望的事;那里没有规矩,没有责任……只有愉悦。哦,愉悦……马克斯帮她脱去了衣服,然后是他自己的,他们的衣衫混成一团散落在地板上,而他则将她抱到宽大的床上,光滑的白色亚麻枕头如云雾般柔软。这绝对是个梦,因为人们只有到了晚上才会做爱,而现在下午的阳光还弥漫在房间中。

马克斯躺到她身边,靠向她,亲吻她,与她的嘴唇慵懒地嬉戏着,一个接一个的吻让她没法开口说话。他赤裸的身躯压住她,在她探索的手掌下,他的肌肉满含令人惊异的力量,仿佛钢铁一样,坚硬、光滑、而且炽热……他的身体就像个新大陆。他在她身上移动,胸膛上蓬松的毛发搔过她裸露的乳房,他用缓慢、挑逗而膜拜的亲吻和爱抚宣示着对她躯体每一寸的主权。

对她来说,他的气息——就此事而言,还有她自己的——好像升高了渴切的热度,随着每次欲望的呼吸散发出咸而辛辣的味道。她埋首于他的喉咙处,贪婪地吸气,马克斯……梦中的马克斯不再是沉默自制的英国绅士,而是温柔大胆的陌生人,狎昵的需索让她震颤不已。让她翻身俯卧,他沿着她的脊椎细细地啄吻,舌头在背部寻找着敏感带,令她因惊人的欢愉而颤抖。他温暖的大手滑下她的臀部,指尖探入了腿间私密的缝隙,她不由得发出一声无助的轻叫,开始自床垫上挣扎地抬起身体。

低声地安慰着,马克斯重又将她压回床上,一只手指分开潮湿的毛发进入了她,逗弄着脆弱的肉体。莉莲绯红的脸蛋埋在雪白的床单中,愉悦地喘息。他翻身跨骑上她,抵着她的颈背处发出低沉愉快的呻吟,丝滑沉重的男性器官刷过她的大腿内侧,手指仍在她的腿间撩弄着,触抚的力道又轻巧又温柔。太温柔了。她想要更多……无论什么都好……所有的一切。莉莲心跳急促地撅住床单,柔软的织料在汗湿的掌心间拧成一团。她的体内盘旋着奇异的紧绷,使她在他强壮健硕的身躯下扭动。

她无声的呐喊像在企求。将她翻转身面对他,他的眼中闪烁着幽暗的火焰。“莉莲,”他吻着她颤抖的唇喃喃地说。“我的亲亲,我的爱人……那里很疼吗?”手指在她的体内摸索。“那么甜蜜,空虚的地方……你想要我填满它吗?”

“是的,”她呜咽着,弓身更贴近他。“是的……马克斯,是的……”

“宝贝,我就来。”他的舌舔舐过她挺翘的乳头。

她迷乱而狂野地呻吟,感到他手指急切的触抚抽离,然后他的嘴唇越滑越低,越滑越低,啃噬着、品尝着她紧绷的身躯,直到……直到……

他将她的大腿分开,她惊讶得屏息,然后当那湿润冰凉的舌头挤进潮湿浓密的毛发时,她拱起臀迎向他的嘴。他不可以,不可以,她昏昏然地想着,而他在她的小丘中舔弄得更深,舌尖绕圈、弹动,对她施以狡猾的折磨,让她哭喊出声。他不可以停下来。他富有节奏地撩拨着性感的小核,让狂野的火焰燃遍她的全身,然后又暂停下来描摹她精细的皱褶,直到她因为舌头的刺入备受折磨地叹息。

“马克斯。”莉莲听见自己破碎地耳语,一遍又一遍,仿佛他的名字是道情欲的咒语。“马克斯……”她颤抖的手落到他的头上,想让他抬高一些,让他的唇舌重回到她饥渴的那一点上;如果她能说点什么,也只是哀求。忽然他的嘴往上游移了那么一段细微却至关紧要的距离,美妙而精准地衔住她,毫不留情地吸吮和拍打;巨大狂喜的浪潮席卷而过,颠覆冲刷着她的感官,令她迸发出嘶哑的哭喊。

马克斯抬起身,将她拥入臂弯之中,温暖的嘴亲吻着她潮湿的脸颊。莉莲紧抓住他,她的呼吸又急又猛。还不够。她渴望他的身躯、他的灵魂进入她自己的。笨拙地伸手往下,她抚摩着他坚硬的男性,想把他引至她腿间湿润的凹谷。

“莉莲……”他的眼眸像是熔化的黑曜石。“如果我们继续下去,你要知道这将会改变些什么。我们将不得不——”

“不……”她哑声打断。“我要你进来,就现在。”她探索的指尖从他的根部滑到肿胀的前端,鼻头爱抚着他强壮的脖颈,轻轻地啃咬着他。一个迅速而突然的动作,马克斯翻身将她压倒在床上,分开她的大腿;她感到腿间传来刺入的压力,肌肉因为他的入侵而绷紧。

马克斯伸手来到他们的身体之间,找到她的小核,指尖在她敏感的柔嫩上点燃了新的一波欢愉,直到她朝上款摆,无助地回应。随着臀部每一次迎合的抬高,莉莲都能感受到他的坚挺迫切地推进得更深,扩展着她的柔韧,然后猛的一个冲刺,将自己完全沉埋于其中。惊愕而痛苦的喘息,她保持不动,手指掐进他健壮光滑的背,狂热的脉动包裹着他,虽然很想要容纳他,但身体却不管她的意愿而兀自疼痛。喃喃地出声安慰,他以最大的耐心停在里面静止不动,不想伤害到她。

马克斯拥抱着她,亲吻着她,莉莲仰头望进他温柔的黑眼中;当他们的视线交会,她觉得整个躯体都放松了下来,所有的不适都渐渐远离。他的手罩住她的臀部将她抬起,小心翼翼地开始移动。“这样还好吗?”他低声问。

呻吟着,她搂住他的脖子作为回答,她的头朝后仰去,感到他吻上了她的喉咙,而她的身体完全敞开来迎接那光滑火热的入侵。她开始款摆蠕动承受那愉悦的痛楚,而这动作似乎让他的快感更深。他的面容因兴奋而绷紧,含在喉部的声音沙哑粗砺。“莉莲。”他喘着气,用力握住她的俏臀。“天啊,我不能……莉莲……”他闭上眼,粗哑地呻吟,达到了高潮,欲望在她的里面生气勃勃地跳动着。

之后他准备退出来,但她依恋地攀附着他,轻声说:“不,还不要,求你……”他翻身让两人侧躺,他们的身体还衔接在一起。舍不得让他离开,她抬起苗条的长腿勾缠住他的髋部,他的指尖在她背上漫不经心地游走。“马克斯,”她咕哝着。“这是个梦……是不是?”

他磨蹭着她的脸庞,懒洋洋地微笑。“睡吧。”他说,然后吻了吻她。

当莉莲再度睁开眼睛时,下午的日光已经相当薄弱了,窗外天空的颜色转成了淡紫色。马克斯的唇从她的脸颊轻轻刷到下巴,然后胳膊伸到她肩膀之下,将她扶起身坐在床上。她闻着他熟悉的气息,茫然四顾;她的嘴唇火热,喉咙又干又刺痛,她试着说话,发出的声音却像乌鸦一样。“好渴。”

一只水晶玻璃杯递到她唇边,她感激地喝下。清凉的液体有柑橘和蜂蜜的滋味。

“还要吗?”

莉莲瞪着扶住她的男人,发现他已是衣着整齐,头发梳得规规矩矩,肤色因之前的盥洗而清爽红润。她张口结舌。“我在做梦……哦,我在做梦……”

但很快她就知道不是在做梦。虽然韦斯特克里夫衣冠楚楚,可她却赤身**的在他床上,身上只裹着一条床单。“哦,上帝啊。”她呻吟起来,又惊又怕地察觉到自己做了些什么,她的头开始隐隐作痛,手指压上跳动的太阳穴。

转向旁边桌子上的碟子,韦斯特克里夫又往杯里倒满了提神的饮料。“你头疼吗?”他问。“这很正常。给。”他递过去一个细细的纸卷,她颤抖地解开其中一头,仰起头,倒进一点纸卷中的药,然后灌了一口甜甜的饮料将之吞下。床单滑到了她的腰间,她害羞地惊喘一声,一把抓起床单。尽管韦斯特克里夫克制着没说什么,但从他的表情中还是可以看出,现在才来害羞未免晚了一点。她闭上眼又哀叫起来。

拿走杯子,韦斯特克里夫让她躺回枕上,等她重又能看向他。他浅笑着,以指背拂过她火烫的桃腮。莉莲希望他不要显得那么该死的高兴,便板起了脸。“爵爷——”

“别说话。我们会有时间的,现在让我来照顾你。”

他扯开床单,让她的每一寸肌肤都暴露在他的视线中,她惊叫了一声。“不要!”

不理会她,韦斯特克里夫走向床头几,将热气腾腾的清水由小罐倒进奶油色的陶盆中,他把毛巾在水中浸湿,然后拧干,坐到莉莲身边。意识到他想做什么,她连忙坐起来反手推拒。给她嘲讽的一瞥,他说道:“如果你对这事都这么扭捏——”

“好啦。”脸都快烧了起来,她躺回去合上眼。“最好……速战速决啦。”

热乎乎的毛巾擦过她两腿之间,让她痉挛了一下。“放松。”他低声说,温柔地擦拭过她刺痛的身体。“我很抱歉,我知道那很痛。躺着别动。”

莉莲以手覆住双眼,尴尬地不敢看他又拿了另一块毛巾来擦拭,以缓解她私处的不适。“好些了吗?”她听见他问。她僵硬地点点头,没法出声。韦斯特克里夫又说话了,声音中染上一抹好笑。“我到不能想象,一个可以只穿着内衣在户外嬉闹的女孩会这么羞怯。为什么闭着眼睛?”

“因为我不能看着你看着我。”她哀怨地说,而他大笑起来,拿走毛巾,重新倒些干净的热水搓洗。

他再次将热毛巾盖在她的腿间,莉莲从指缝中窥视着他。“你一定有叫仆人进来。”她说。“那他——或她——看见了吗?有谁知道我和你在一起吗?”

“只是我的贴身男仆。他不会乱说的,关于我的……”

他踌躇了一下,显然要找个合适的字眼。莉莲紧绷地说道:“成就?”

“这不是个成就。”

“那就是个错误。”

“无论你对它的定义是什么,事实就是我们必须用适当的方法来处理这件事。”

听起来是个恶兆。把手自眼上挪开,莉莲看见韦斯特克里夫将毛巾撤走,那上面沾着点血迹。她的血迹。她的胃像一下子被掏空了,而心跳的拍子变得焦虑。随便哪个年轻小姐都知道,只要和婚姻关系以外的男人睡了觉,那她就算是毁了。“毁了”,这个词听起来真是说不出的糟糕……仿佛她已经彻底的完蛋了,腐烂了,就像被压在水果钵底的香蕉。

“我们能做的只是不要让别人发觉。”她谨慎地开口。“我们要装作这件事从没发生过。”

韦斯特克里夫把床单盖回她的肩膀,双手支撑在她身体两侧,俯下腰。“莉莲,我们睡在一起了。这是不可能自心中摒除的。”

突如其来的惊慌让她的脸更红了。“我能忘掉。如果我可以,那你也——”

“我占了你的便宜。”他说,以她见过最笨的努力来表示懊悔。“我的行为不可饶恕。但是,这情形的——”

“我原谅你。”莉莲飞快地说。“喏,解决了。我的衣服在哪?”

“——唯一解决方法就是我们结婚。”

韦斯特克里夫伯爵的求婚。

英格兰任何未婚的少女听到这个男人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只怕都会感激得流泪吧?但她感觉糟透了。韦斯特克里夫向她求婚,不是因为他真的想要这样,也不是因为他渴望她超过其他所有人;他向他求婚,只是出于责任。

莉莲坐起来。“爵爷,”她不稳地问。“除了我们只是一起睡过,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原因让你决定向我求婚?”

“当然有,你很有魅力……很聪明……毫无疑问你会生育健康的孩子……另外这将有助于我们家族之间的联盟……”

莉莲看到她的衣服整齐地搭在壁炉边的椅子上,便从床上爬下。“我必须着装了。”但当脚碰到冰凉的地板时她又缩了回去。

“我帮你。”韦斯特克里夫立刻说,走向椅子。

她坐在床边,如云的秀发盖住乳房,还有一些垂在背上。将衣服拿过来放到床上,韦斯特克里夫一览无遗地凝视着她。“你好可爱。”他低声说,碰触她赤裸的肩膀,让指尖向下滑到她的手肘。“我很抱歉让你那么疼。”他温柔地继续道。“下次不会这么糟了,我不想让你害怕这个……或是害怕我。我希望你能相信我——”

“怕你?”她不假思索地说。“天哪,我从不怕你。”

勾起她的下巴,韦斯特克里夫看着她,脸上缓缓掠过微笑。“是,你不怕。”他同意说。“如果可以,你会捅穿魔鬼的眼睛。”

拿不准这话是赞美还是讥讽,莉莲不安地耸耸肩以挣脱他。她拿过衣服摸索地开始着装。“我不想和你结婚。”她说。这是事实,当然了。但她无法忽视那感受,它不该以这种方式出现……她也不应该接受一个明显由责任感驱使的求婚。

“你没有选择。”他在她身后说。

“我当然有。我想圣文森特子爵会接受我,而不会管我的失贞。如果他不肯,那我父母也不大可能把我扔到大街上去。我这样解除了你所有的义务,你肯定是大松了一口气。”一把抓过床上的灯笼裤,她弯腰把它穿好。

“为什么你会提到圣文森特?”他尖锐地问。“他向你求婚了?”

“这很难相信吗?”莉莲反驳,系紧灯笼裤的带子,接着又抓过内衣。“实际上,他是向我父亲征求允许。”

“你不能嫁给他。”韦斯特克里夫怒气冲冲地看着她的头和胳膊从内衣里钻出来。

“为什么?”

“因为你现在是我的了。”

她发出个嘲笑的声音,即使心脏因为这宣布而漏跳了一拍。“我和你睡觉并不能说明什么。”

“你可能会怀孕。”他无情地指出这一点。“就在此时,我的孩子也许已经在你肚子里孕育了。这应该能说明些什么,我想。”

莉莲的膝盖发抖,但音调冷静地足以与他匹敌。“我们最后才会知道。而在此期间,我要拒绝你的提议。可惜你不是真的在提议,不是吗?”她把赤脚伸进一只长袜中。“那到更像是命令。”

“有差别吗?只因为我的措辞让你不满意?”韦斯特克里夫不耐地摇头。“那好。你愿意嫁给我吗?”

“不。”

他的脸色转为阴沉。“为什么?”

“因为在余生中我们俩要绑在一起,上床并不是最充分的理由。”

他扬起一边眉毛,全然的傲慢再度上演。“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他拾起束胸递给她。“不管你说什么或做什么,都不能改变我的决定。我们要结婚,而且很快就要。”

“那也许是你的决定,但决不是我的。”莉莲顶回去,在他熟练地抻紧束胸的蕾丝时深吸一口气。“而且当你告诉伯爵夫人,你打算娶的又是一个美国人时,我到很愿意听听她是怎么说!”

“她会歇斯底里地发作。”马克斯平静地回答,绑紧紧身褡的带子。“她会尖叫着说些激烈的言辞,最后也许会昏倒。接着她就会去欧陆呆上六个月,拒绝给我们写一个字。”顿了顿,他又意味深长地加了一句。“我真盼望(那一天的到来)。”

正文 第十九章

“莉莲,莉莲,亲爱的……快醒醒。哪,我叫人送了茶过来。”黛西站在床边,小手轻柔地摇晃着莉莲的肩膀。

咕哝着翻身,莉莲斜睨着妹妹的脸蛋。“我不想起床。”

“哦,你必须起来。有件事情,我认为你应该做好准备。”

“事情?什么事情?”莉莲挣扎着爬起来,把手按在疼痛的脑门上;但一看到黛西兴味盎然的小脸,她的心便“咯噔”了一下。

“你靠在枕头上。”黛西回答说。“我把茶端给你,喏。”

接过热气腾腾的杯子,莉莲费力地集中如一团乱蓬蓬的羊毛般混乱的思绪。

她模糊地忆起昨晚马克斯悄悄把她送回房间,那里有一盆温暖的洗澡水和一个有用的房间女仆在等着她。她洗好澡,换上一领新睡衣,便倒在床上直到妹妹从村庄的欢庆中返回。在长而无梦的睡眠后,要不是腿间停留不去的酸痛,她有可能会确信那私密的一幕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而现在呢?她不安地想着,他曾说他要准备和她结婚。但在白天的日光下,他非常有可能会重新考虑,而她却不能肯定这是否就是她想要的。如果她不得不将自己的余生当作是一项多余的责任强加到马克斯头上……

“发生了什么事?”她问道。

黛西坐到床边望着她,她穿了件蓝色的晨服,头发凌乱地垂在颈后,兴致勃勃的眼神紧盯着莉莲疲倦的脸。“大约两个小时以前,我听见妈妈和爸爸的房间里有些动静,听起来好像是韦斯特克里夫伯爵要求爸爸和他单独会面——在家庭会客室,我相信——然后没多久爸爸就回来了,我就探头进去问发生了什么事;爸爸不肯说,但他看上去非常兴奋,妈妈有些歇斯底里,又是笑又是哭的,接着爸爸就软言细语地让她平静下来。我不知道韦斯特克里夫伯爵和爸爸都说了些什么,但我到希望是你能——”黛西停了下来,看见莉莲的茶杯在茶托上咔哒作响,她连忙伸手把杯子从莉莲无力的手中拿走。“亲爱的,怎么了?你看起来好奇怪。昨天发生了什么事?你做了什么让韦斯特克里夫伯爵生气的事吗?”

莉莲紧闭的喉间泄出一声嘶哑的笑声,她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让自己处于又怒又悲的危险边缘。最后怒气占了上风。“是,”她说。“是有些事。而现在他就用那个来强迫我,也不管我是否愿意。背着我,和我父亲计划好一切……哦,我不会容忍的!不会!”

黛西的眼睛瞪圆得像大餐盘一样。“难道你没经允许就去骑韦斯特克里夫伯爵的马了吗?是不是?”

“我……上帝啊,不是,如果只是那样就好了。”莉莲把红得滴血的脸埋进手心。“我和他睡觉了。”她的声音从冰冷的指间逸出。“就在昨天,所有人都不在庄园的时候。”

简单的招认后是一片震惊的沉默。“你……但是……但是我不明白你是怎么能……”

“我在图书室喝了白兰地。”莉莲呆呆地说。“然后他找到我了。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然后我就在他的卧室里了。”

黛西惊诧地默默消化着这讯息,她张嘴欲言,却又啜了一口莉莲不喝的茶润润喉咙。“我猜你说‘你和他睡觉了’,那个意思不只是睡觉吧?”

莉莲朝她射去凌厉的一瞥。“黛西,别那么弱智。”

“你认为他会负责任地向你求婚吗?”

“哦,是的。”莉莲深恶痛绝地说。“他会把‘责任’当作一个又大又重的大头棒,然后拿它猛敲我的头直到我屈服。”

“那他说了他爱你吗?”黛西大着胆子再问。

莉莲冷笑地哼了一声。“没有,他连类似的简单字眼都没有说。”

她妹妹的前额出现迷惑的皱纹。“莉莲……你是不是害怕他要你只是因为香水的关系?”

“不,我……哦,天啊,我甚至没想到那个,我太糊涂了……”呻吟着,莉莲抓过最近的枕头捂住脸像是要窒息自己,就此刻而言,这到不是太坏。

但枕头还没有厚到完全挡住黛西的声音。“你想和他结婚吗?”

这问题让莉莲的心一阵刺痛,把枕头丢到一边,她嘀咕道:“但不是像这样的!不是像这样,他不考虑我的感受就擅自决定,而且声称这是他唯一能做的,因为我被他引诱了。”

黛西沉思着她的话语。“我相信韦斯特克里夫伯爵的性格不是这样的,”她说。“他看起来不像那种随便就带个女孩上床或结婚的男人,除非他真的愿意那么做。”

“我当然可以希望,”莉莲冷冷地说。“他会在意我想要什么。”她下床走向盥洗台,怒瞪着镜中憔悴的自己。把水从罐子里倒进盆中,她洗干净脸,用一块柔软的方形毛巾擦去水珠。打开一个小小的锡罐,露出里面肉桂色的牙粉,莉莲用牙刷沾了些,松脆的粉末在她的嘴里散发出酸酸的味道,然后她用力的漱口直到牙齿清洁光滑有如玻璃。“黛西。”她说,扭过头去。“能帮我个忙吗?”

“当然可以。”

“现在我不想和妈妈或爸爸说话。但是我得确定韦斯特克里夫是不是真的向爸爸求婚了,如果你能设法知道——”

“不必多说。”黛西迅速说着,出了门。

在这段时间内,莉莲结束了晨间的清洗,在睡衣外加了一件白色的细薄布罩袍,接着黛西便回来了。“不需要问了。”小妹遗憾地报告说。“爸爸不在,但是妈妈正一边盯着瓶威士忌一边哼着结婚进行曲,而且她看上去快乐得不行。我得说,不用怀疑了,韦斯特克里夫伯爵是求婚了。”

“那个讨厌鬼。”莉莲咕哝道。“他怎么敢把我排除在外,好像我只是整桩交易的附带品?”她的眼眸眯紧。“我真想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也许正确保每个细节都不会遗漏。那就是说,他接下来要与之谈话的人是——”她气得哑口无言,愤怒席卷过她全身,最后似乎又从每个毛孔里冒出来。这个控制欲超强的坏蛋,韦斯特克里夫就不会让她自己来结束和圣文森特的友谊吗?她就不能以有尊严的合宜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吗?不,韦斯特克里夫会自己料理好所有的小事,而莉莲则被撂在一边面对他的谋划,像个孩子般无法自主。“如果他真像我想的那样做了,”她吼道。“我会拿拨火棒敲他的脑袋!”

“什么?”黛西明显的不知所措。“你以为他——不,莉莲,你不能穿着睡衣就跑出去!”她追到门口响亮地朝怒气冲冲刮向走廊的姐姐耳语。“莉莲!求你回来!莉莲!”

当莉莲跑过走廊冲向主楼梯时,睡衣和白罩袍的褶边在她的身后翻滚,像是一艘张满了帆的船。现在还是很早,大多数客人仍在沉睡,莉莲愤怒得已经不在乎有谁会看到她了,她冲过几个惊讶的仆人身边,等到达马克斯的书房时,已是气喘吁吁。门是关着的,她毫不犹豫地推开,力道大得让门撞到了墙上,然后走了进去。

正如她所料想的一样,马克斯和圣文森特子爵在里面,两个人都转身面对她。

莉莲看向圣文森特平静无波的脸。“他告诉了你多少?”她开门见山地诘问。

换上副中立而愉快的表情,圣文森特柔声回答道:“够多了。”

她将视线转向马克斯顽固的面容,知道他已经像个战场上的外科医生一样,以致命的效率传达了他的要求,一旦确定了方针,就立刻进攻以确保胜利。“你没这个权利。”她的怒气更加沸腾。“我不愿被人操纵,韦斯特克里夫!”

一派虚假的轻松,圣文森特离开书桌朝她走来。“我不会建议你穿得这么随便的在外游荡,亲爱的。”他轻声说。“那么,请允许我把我的——”

不过,马克斯已经来到莉莲身后,将他的外套披到她肩上,藏住她的睡衣不让别的男人看见。她愤怒地想把衣服甩掉,但马克斯牢牢地钳住她的肩膀,让她僵硬的身躯往后靠住他。“别闹笑话。”他在她耳边说,而她弓身拼命想挣脱。

“放开我!我要和圣文森特子爵说几句话,他和我都应该受到更多的尊重。如果你要阻止我,那我就会背着你做。”

马克斯不情愿地松开她,双手抱胸地站到一旁。尽管他表面上很镇静,莉莲还是能感觉到他内心某些强烈情绪的存在,他控制得并不是那么成功。“说吧。”马克斯简略地说,下巴固执地绷紧,很明显他根本就没有允许他们独处片刻的意图。

莉莲想着,很少女人会愚蠢到以为自己能够对付得来这个既傲慢又顽固的人,而她害怕自己就是其中一位。她眯紧了眼瞪他一下。“尽量不要打岔,好吗?”她又警觉地要求,然后转过身去。

继续维持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圣文森特半靠在桌上。莉莲沉思地皱眉,迫切地希望能使他明白,她不是故意欺骗他。“爵爷,请原谅我。我不想——”

“甜心,没必要道歉。”圣文森特十足慵懒地端详着她,似乎明了她内心的想法。“你没做错什么。我非常清楚要诱惑一位天真纯洁的人会有多容易。”技巧的停顿,他又温和地往下说道。“显然韦斯特克里夫也不能避免。”

“我警告你——”马克斯开口,怒发冲冠。

“我试着做一名绅士,却发生了这样的事。”圣文森特打断他,撩起莉莲垂落在肩上的一绺长发。“如果诉诸我惯用的手法,如今我已经引诱你十次不止了,你早就是我的了。但我似乎对韦斯特克里夫自吹自擂的那套荣誉感太过于放心了。”

“我犯的错和他一样多。”莉莲说道,决心要诚实面对。但是,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不相信。

不想争论这个,圣文森特松开她的头发俯身向前。“吾爱,如果我告诉你,我仍然要你,不管你和韦斯特克里夫发生了什么,你会怎样?”

她简直没法掩饰对这个问题的惊讶。

在她身后,马克斯似乎不能再保持沉默,他的声音因狂怒而劈啪作响。“你做梦,圣文森特。事实就是,她现在是我的人了。”

“就凭那实质上毫无意义的行为?”圣文森特冷冷地反驳。

“爵爷,”莉莲对圣文森特说。“它……它对我来说并非毫无意义。而且这件事可能已经产生了后果,我不能怀着一个男人的孩子去嫁给另一个男人。”(它对我来说并非毫无意义:偶认为该注意的是这句话啊~~)

“吾爱,这终究会解决的。我会将孩子视如己出。”

“我不能再听下去了!”马克斯警告的咆哮传来。

不理他,莉莲满怀歉意地看着圣文森特。“我不能。对不起。骰子已经丢出去了,爵爷,我不能再把它收回来。但是……”她冲动地伸手握住他。“但是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希望我还算是你的朋友。”

带着古怪的微笑,圣文森特多情地回握住她的手不肯放开。“只有在一种情形下,我才会想要拒绝你的要求,甜心……但不是现在这种。我当然会站在你这边,做你的朋友。”越过她的头顶,他阴沉的笑着迎上韦斯特克里夫的目光,暗示此事他不会善罢甘休。“我想我不会在这呆到聚会结束了,”他淡淡地说。“虽然我不喜欢因为突然离去而招来任何流言蜚语,但我怀疑我还有能力隐藏起我的,呃……失望,因此我最好还是启程出发。当然,下次我们再见的时候会有更多话题可说的。”

马克斯眯起眼注视着他退场,并在身后关上了门。

郁积的沉默随之而来,马克斯思索着圣文森特的话。“只有在一种情形下,他才会拒绝你……什么意思?”

莉莲愤怒地转身面对他。“我不知道,我也不在乎!你的行为真可恶,而圣文森特绅士过你十倍不止!”

“如果你对他有一点了解,你就不会这样说了。”

“我只知道他对我很尊重,而你却把我视作某种可以推动你生意关系的棋子,而且——”她抡起两只拳头重重地打在他胸膛上,而他则用胳膊圈住她。

“和他在一起,你不会幸福的。”马克斯说道,轻易地控制住她的挣扎,仿佛她是一只被人抓住了后颈皮的小猫。他披在她肩上的外套掉到了地上。

“你又凭什么说我和你在一起会更好?”

他双手环上她的腰间,将她的胳膊扭到背后固定,在她朝他脚背上狠跺一脚时痛呼一声。“因为你需要我,”他说,因为她的蠕动而呼吸急促。“就和我需要你一样。”他的嘴唇碾过她的。“我已经渴望你一整年了。”又一个吻,更深切更迷醉,他的舌头亲昵地探索着她。

她当然可以继续挣扎下去,以示这番话对她毫无影响。但他松开她的手腕,双臂拥住她,将她揽进火热温柔的怀抱;不再戒备,她放松下来,心跳变得狂野。

“它对我来说也并非毫无意义。”马克斯说,沙哑的低语拂过她的耳朵。“昨天我终于意识到,以前我对你的所有看法都是错的,事实上,我对那些事非常乐在其中。我不会再责备你的所作所为,只要它能使你高兴:赤脚在府邸前的草地上奔跑;用手指头吃布丁;只要你喜欢,就叫我下地狱。我就是喜欢你现在的样子。毕竟,除了我的妹妹外,你是唯——个敢当面叫我傲慢的笨蛋的女人,我又怎能抗拒得了你?”他的嘴游移到她软软的腮边。“我最爱的莉莲,”他柔声说,转过她的头亲吻她的眼帘。“如果我有诗人的天赋,我就会为你写无数首十四行诗,可我现在的心情太激动,连话都说不好;不过,有一个特别的词,我无法对你说……那就是再见。我不能忍受看着你离我而去,如果你是为了自尊而不愿嫁给我,那就算是为了所有不得不忍受我的人吧。嫁给我,因为我需要有人能让我自嘲,有人能教我吹口哨,嫁给我,莉莲……因为我对你的耳朵有着无法自抑的迷恋。”

“我的耳朵?”莉莲昏沉沉地感觉到他低下头,轻咬着她粉色耳垂的尖端。

“唔,我见过最完美的耳朵。”他的舌头描画着她耳内的缝隙,手掌自腰间抬起,抚向她的胸部,勾勒出没穿紧身胸衣的身段。当他碰触她的乳房时,她敏锐地察觉到自己藏在睡衣下的赤裸;他的手指弯曲,罩住柔软小巧的形状,直到乳头在他掌心下紧绷挺起。“非常……”他喃喃地说。“完美……”沉醉地爱抚着她,他解开了罩袍上的小纽扣。

莉莲觉得自己的脉搏如雷鸣般跳动,急促的呼吸与他的混为一体。她忆起当他们做爱时,在她掌下那平滑弹性的肌理,他坚硬的身躯轻轻刷过她的感觉,他们两人契合无比。想到他的触摸,他的唇和手以灵巧的探索抚慰了她颤抖的需要,她的皮肤就一阵刺痛。白天的他是那么冷静和自持也不足为奇——他把所有的情欲都留给了就寝时间。

震撼于他的亲密,她抓住他的手腕。他们之间还有很多需要讨论的事……对他们都至关重要而无法忽略的问题。“马克斯。”她气喘吁吁地说。“别,现在别。这只会让事情更混乱,何况——”

“对我而言,这让一切都明朗了。”

他双手滑上她的脸,温柔而怀念地捧起脸颊;他眼睛的颜色比她的要深许多,只有在眼眸最深处一点微弱的琥珀色闪光能说明它们是褐色而非黑色。“吻我。”他轻声说,寻找着她的嘴,含住上唇,然后是下唇,毫不保留的爱抚引来她从头到脚全然战栗的回应。地板似乎自脚下移走,她不得不抓住他的肩膀以保持平衡。他更加坚决地覆上她的嘴唇,潮湿的压力让她迷失在全新而愉悦的颤抖中。

继续亲吻她,将她的双手拉起勾住他的脖子,他爱抚着她的肩膀和背部,等她的双腿开始发抖,便将她放倒在地毯上。他的嘴在她的乳房上逡巡,隔着白色细棉布舔舐过乳尖;她的眼中一片闪耀的色彩,深红、蓝色和金色,然后晕眩地发现他们是躺在阳光之中,光线穿过一排镶嵌着彩绘玻璃的矩形窗户,慷慨地在她肌肤上布满各种颜色,仿佛置身于彩虹之下。

马克斯抓住她睡衣的前襟急躁地扯开,扣子四处飞射散落在地毯上;他的面容看起来和以往不同了,更温柔,更年轻,皮肤因欲望的洪流而红晕遍布。从没有人这样盯着她瞧,热烈而专注,迥异于其他的认知。倾向她裸露的乳房,他亲吻过凝脂肌肤直至红艳的蓓蕾,然后张嘴含吮住。

莉莲喘着气,弓起身体,将他搂入怀中,手指穿过他丰厚乌黑的发丝。明白她无言的企求,他细细啃咬着她的乳尖,用牙齿和舌头温柔地折磨她,一只手钻进皱起的睡衣抚摩着她的腹部,无名指尖绕着肚脐轻轻划圈。欲望灼烧着她,让她在流泻的五彩阳光中缠绵辗转。他的手指滑低,来到浓密如丝的毛发边缘;她知道,只要他找到半藏在性感皱褶下的那个小点,她就会到达白热而狂喜的颠峰。

突然间,他抽回了手,莉莲呜咽地抗议起来。诅咒着,马克斯将她藏到身下,把她的脸按到肩膀上,而就在此时,书房的门被打开了。

在冻结的沉默中只听得到粗嘎的呼吸声,莉莲窝在马克斯怀中偷偷往外窥视,惊恐地看见有人站在那里。是西蒙?亨特,手中拿着帐本和几个用黑丝带捆在一起的文件夹;不露声色,亨特低头看向地上的这一对;尽管并不太容易,但他还是以值得称道的冷静沉着面对。韦斯特克里夫伯爵,公认的稳健和自律的永久拥护者,亨特这辈子都想不到他会和一个只披着件睡衣的女人在书房的地上滚来滚去。

“请恕我,爵爷。”亨特以小心控制的音调说道。“我没想到你会在这个时候……会见……别人。”

马克斯凶狠的眼神都可以将他戳穿了。“下次你可以试试敲门。”

“你是对的,当然了。”亨特清清嗓子,似乎慎重考虑了之后才又开口。“我会走开,让你结束你的,呃……会谈。”他回身要离开房间,但又像是没法让自己忍住,暧昧地问马克斯道:“一星期一次,你说的?”

“出去,把门关上。”马克斯冷冰冰地说,而亨特服从了,发出一个窒息似的声音,那听起来和大笑相象得可疑。

莉莲仍将脸埋在马克斯的肩膀里,苦恼得一如她被发现穿着灯笼裤打棒球的那天,甚至十倍更糟。她永远不能再面对西蒙?亨特了,她想着,呻吟起来。

“没关系的。”马克斯轻声说。“他会守口如瓶的。”

“我不管他会告诉谁。”莉莲竭力开口。“就算你再引诱我一百次,我也不会和你结婚。”

“莉莲,”他说,声调中出现突然而颤抖的笑意。“引诱你一百次将会成为我最大的乐趣,但首先我要知道,今天早上我到底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

“首先,你和我父亲谈话了。”

他的眉毛抬高了一英寸。“这也得罪了你?”

“怎么不会?你的行为专断之极,背着我试图和我父亲商量好所有事,却连一个字也不对我——”

“等等。”马克斯揶揄地说,轻松地翻身坐起,再伸出大手把莉莲拉起来直视他。“和你父亲会面并不是什么专断,我只是遵循传统而已。一个准备当新郎的人在做正式的求婚前,通常都会先去和女孩的父亲谈的。”当他继续时话音中加进了一丝温和的讽刺。“甚至在美国也是如此。难道我的消息有误?”

壁炉上的钟缓慢地走了有半分钟之久,莉莲才不情愿地回答。“没错,通常是这样的。但是我料到你和他已经做好了订婚的协议,而不管那是不是我想——”

“你猜错了。我们并没有讨论订婚的细节,也只字未提嫁妆或是婚礼日期之类的事。我只是请你父亲允许我追求你。”

莉莲又惊讶又懊恼地瞪着他,然后又想起另一个问题。“那刚才你和圣文森特子爵说了些什么?”

现在轮到马克斯懊恼了。“那才是专断的行为。”他承认。“也许我应该说抱歉,但我并不觉得。圣文森特可能会说服你嫁给他而不是我,我不能冒这个险;所以我认为警告他离你远点是非常必要的。”他顿了顿,莉莲注意到他的踌躇并不寻常。“几年以前,”他说,别开脸不看她。“圣文森特对一个和我……和我有牵扯的女人很感兴趣。我并不爱她,但那个时候她和我可能——”他停住摇摇头。“我不知道那段关系会导致什么结果,我也再没有机会可以发现了。当圣文森特开始追求她时,她就抛弃了我。”他的唇牵起一个毫无笑意的微笑。“而不出所料,圣文森特几个星期后就厌倦了她。”

莉莲怜惜地看着他严肃的轮廓。在这简略的叙述中,并没有什么愤怒或自怜的痕迹,可她还是能感觉得到这段经历让他备受伤害。对马克斯这样一个重视忠诚的男人来说,朋友的背叛和爱人的不忠必定都难以忍受。“而你还继续和他保持友谊?”她放柔了声音问道。

他谨慎地恩了一声作为回答,显然要谈及私人的问题对他还是太难了。“每段友情都会有伤痕的。而我相信,如果圣文森特了解我对那个女人的感觉,他就不会去追求她。但现在,我不会让旧事重演。对我来说……你太……重要了。”

在听到马克斯对另一个女人有感觉时,嫉妒刺穿了莉莲……但接下来,她又思索着该将“重要”这个词摆在何等意义的层面上,心跳因此而晃动着停摆了。马克斯有着英国人的天性,并不喜欢将喜怒形于色;但她还是能察觉到他正在尽最大的努力向她敞开心房,而这带给她的鼓励可能会产生某些惊人的结果。

“既然圣文森特在外貌和魅力上占有明显的优势,”马克斯平静地继续道。“那我则断定自己只能侧重于全然的果决。所以我才在今早和他见面,告诉他——”

“不,他没有。”莉莲情不自禁地反对。

马克斯又看回她了,目光疑惑而探询。“什么?”

“他并不比你占优势。”莉莲说道,脸红起来,发现自己要坦诚以对也一样不容易。“你非常有魅力,它很对我的味。至于相貌……”红晕加深,她的心跳得快蹦出来了。“我认为你十分迷人,”她脱口而出。“我……我一直这样想。如果不是想要你,昨晚我绝对不会和你上床,不管我喝得有多醉。”

他微笑了,温柔地将她破裂的睡衣拉拢,指背抚过她蔷薇色的喉部肌肤。“那我可以认为你拒绝嫁给我的理由多半是因为被强迫,而不是出于某些私人的成见咯?”

陶醉在被他爱抚的愉快中,莉莲茫然地看向他。“唔?”

他软声轻笑。“我要问的是,如果我保证不强迫你,你会考虑做我的妻子吗?”

她审慎地点点头。“我……我可以考虑看看。但如果你的行为像个中世纪的贵族,试图恫吓我去做你想要的——”

“不,我不会试图恫吓你。”马克斯严肃地说,尽管她看见他眼中的愉悦一闪而过。“很明显那种策略不会成功。我已经找到适合的方法了,似乎是。”

莉莲稍感放心了些,当他抱她坐到膝盖上,让她的长腿交叠在他的上面时,她也没有反对。他温暖的手伸到睡衣之下,搂住她的臀部,抚慰的成分多过情欲,然后他狡黠地望着她。“婚姻是种合伙关系。”他说。“既然我从不在未经谈判的情形下就和某人合伙,那我们最好也商讨一下;就你和我,私底下的。无疑将有些争议的地方——但是你会发现我对谈判的艺术有多精通。”

“我父亲会坚持由他来决定嫁妆的事。”

“我说的不是财务上的事,我想在你身上得到的某些东西你父亲可不能提供。”

“你打算和我讨论什么?……对彼此的期望?还是我们要住哪?”

“没错。”

“那如果我说我不愿意住在乡间……我喜欢伦敦多过汉普夏……你会同意住在马斯登宅邸吗?”

他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她。“我会有所让步,虽然我将不得不经常回来这里管理庄园。你不喜欢石字园?”

“哦,不。那是……我非常喜欢这里。我那样问你只是假设。”

“即便如此,你还是习惯于城中生活的乐趣。”

“我想住在这里。”莉莲坚持,想到汉普夏的美丽风光,河流、森林和牧场,她可以想象出和孩子们一起在那里玩耍。村里那些有趣的村民和店主,当地的节庆盛会,生动记述着乡间生活的悠闲步调。还有庄园本身,广大而怡人,在雨天里……或在多情的夜里,所有隐蔽的角落可以让人窝在其中。而到目前为止,石字园的主人才是它最吸引的所在,她不禁脸红了;和她重视的男人生活在一起,不管他们居住何地,都绝不会无聊。

“当然。”她直率地说道。“如果能重新被允许骑马,我当然更倾向在汉普夏生活。”

这声明招来了几乎抑制不住的大笑。“在这个特别的早上,我会叫马夫替星光上鞍的。”

“哦,谢谢你。”她嘲笑道。“还有两天聚会就要结束了,你才准许我骑马。为什么?因为我昨晚和你睡觉了?”

他的嘴唇弯起,懒洋洋地咧嘴笑开,双手悄悄地在她臀上游移。“几个星期前你就该和我睡觉了,我会让你跑遍整个庄园的。”

莉莲侧头轻啃他的腮帮好藏起微笑。“我明白了。在这段婚姻里,只要我想找你要点什么,就只能给你些甜头来交换。”

“绝不是这样的。尽管……”一抹揶揄轻轻浮现在他眼中。“你的甜头似乎能让我非常愉快。”

马克斯在和她调情,放松的逗弄方式是她以前从未见过的。莉莲打赌没几个人能相信庄重的韦斯特克里夫伯爵会和她这样慵懒地坐在地毯上消磨时光。在他臂弯中,他将她换个更舒服的姿势,手沿着她的小腿往下,温柔地捏着纤细的足踝,莉莲感到的愉悦远超过生理的感觉;她对他的热情仿佛已深入骨髓。

“我们会相处得融洽吗,你觉得?”她不确定地问,大胆地把玩他的领巾结,指尖松开灰色的波纹绸织物。“几乎每件事我们都持相反看法。”

偏过头,马克斯温柔地磨蹭着她的手腕,嘴唇刷过肌肤下如精美蕾丝花边的蓝色静脉。“我慢慢相信,找一个完全和我一样的妻子将是我做过最糟的决定。”

“也许你是对的。”莉莲沉思的说,手指卷着他头边修剪整齐的光亮发丝。“你的妻子应该是一个不会让你始终都随心所欲的人。她……”她微微颤抖了一下,因为他的舌头正舔过她手肘内侧的细致肌肤。“她,”她继续道,竭力集中思绪。“她能在你变得太自负的时候,让你降降温。”

“我从不自负。”马克斯说,将覆住她喉部脆弱曲线的睡衣褶边撩开。

当他开始亲吻锁骨时,她的呼吸卡住了。“那该叫什么?你自认为好像只有自己知道得最清楚,而任何反对的人就是笨蛋。”

“大多数时候,反对我的人刚好就是笨蛋。我也无能为力。”

无声的笑逸出嘴角,她把头枕在他的臂弯,他的唇已游移到脖子的另一边。“我们什么时候谈判?”她问,惊讶于自己声音的沙哑。

“今晚,你来我的房间。”

她怀疑地瞟他一眼。“这不会是个诡计吧,好让你能肆无忌惮地引诱我?”

抬头看着她,马克斯严肃地回答道:“当然不是。我打算进行一次有意义的讨论,在和我结婚的这件事上,让你放下所有的疑虑。”

“哦。”

“然后我才会肆无忌惮地引诱你。”

他吻上她,莉莲的笑声在嘴唇之间淡去了。她意识到这还是头一次听见马克斯说俏皮话,他通常都太严谨,不会展现出这种不正经,而现在却如此自然地对她流露出来。或许这就是她影响了他的小小证据。

“但是现在……”马克斯说。“我有个实际的问题要解决。”

“什么问题?”她问,因为察觉到她身下躯体的唤起而稍微变换了下姿势。

他的拇指滑过她的嘴,轻柔地摩挲,描画着她的唇形,然后好像不能自持般的偷去最后一吻。来自他嘴唇深切而渴望的爱抚让她的唇刺痛的发麻,兴奋的感觉流窜过全身,接着气喘吁吁地虚软在他的怀里。“问题就是该怎么把你送回楼上,”马克斯耳语道。“在还没有人看见你穿着睡衣之前。”

正文 第二十章

不清楚到底是黛西做了“竹筒倒豆子”的人,就像纽约人说的那样;还是消息来源于安娜贝尔,她很可能从丈夫处得知了书房里发生的那一幕;但莉莲能肯定的是,当她到达早餐室加入壁花去吃迟到的早餐时,她们全都知道了。她能从她们的脸上看出来——伊薇局促的微笑,黛西同谋者的神气,还有安娜贝尔刻意的漫不经心。莉莲脸红地避开她们齐刷刷的注视,坐到桌子旁。以前她总是维持一副愤事嫉俗的调调,用来掩饰自身的困窘、恐慌和寂寞……但现在,她却感到了不寻常的脆弱。

安娜贝尔率先打破了沉默。“这是到目前为止最沉闷的上午。”她举手捂嘴打了个形状优雅的哈欠。“我真希望有人能活跃下谈话的气氛。有什么闲话可供分享吗?”她戏弄的眼神指向尴尬的莉莲。一个男仆过来替莉莲加满茶,安娜贝尔等他走开后才又继续道。“今天上午你露面得真迟,睡得不好吗?”

莉莲微微抬眼,看看愉快嘲弄的朋友,并听到伊薇被一口茶呛到。“事实上,我睡得很好。”

安娜贝尔露齿一笑,看上去高兴得过头。“为什么不说说你的新闻,莉莲,然后我再来分享我的?尽管我怀疑我的还没有你的一半有趣。”

“似乎你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事。”莉莲咕哝,狠命喝了一大口茶企图淹死自己的窘迫,却只是烫到了舌头。她放下茶杯,强迫自己迎上安娜贝尔的目光,那眼神因愉快的共鸣而放软下来。

“你还好吗,亲爱的?”安娜贝尔柔声问。

“我不知道。”莉莲承认。“我觉得那全不像我自己,又激动又雀跃,但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有……”

“害怕?”安娜贝尔轻声说。

换在一个月前,莉莲宁可被缓慢地折磨致死也不肯承认那一瞬间的恐惧……但她发觉自己点头了。“我不喜欢自己对一个男人这么不设防,而他并不是以柔软易感的心灵著称。况且我们在脾气上不合衬的程度太明显了。”

“可是你在身体上又受到他的吸引?”安娜贝尔问。

“不幸的对极了。”

“为什么那是个不幸?”

“因为和一个男人结婚,只是和他分享超然的友情要容易得多,远胜过……胜过……”

三个年轻女生都专心地倾身向她。“远…远胜过什么?”伊薇问,睁大了眼。

“胜过燃烧的、激烈的、可怕的、完全不雅的热情。”

“哎呀哎呀。”伊薇虚弱地说,倒回椅子;而安娜贝尔呵呵笑,黛西则以按捺不住的好奇心看着她。

“而这样的热情来自一位吻技‘仅仅还过得去’的男人?”安娜贝尔问。(她跟她老公果然是一家的,总喜欢用别人的话砸别人的脚~~)

莉莲咧嘴笑起来,朝下望着茶水蒸腾的热气。“谁能猜到那么一个古板严谨的人在卧室里又会那么不同?”

“和你在一起,我想他情不自禁。”安娜贝尔评价说。

莉莲自杯中抬头。“为什么这么说?”她小心地问,害怕安娜贝尔会提到她的香水。

“只要你一进房间,伯爵就变得生气勃勃,他显然为你神魂颠倒。别人几乎不能和他交谈,因为他经常支着耳朵留神听你在说什么,并且每时每刻都注视着你。”

“是吗?”尽管很开心,但莉莲努力显得淡然。“为什么你以前从不说?”

“我不想管闲事,因为看起来你似乎更喜欢圣文森特子爵的关心。”

莉莲畏缩了一下,以手支额,说起早上她和马克斯还有圣文森特之间那尴尬的一幕,而她们则怀着同情和有难同当的心情倾听。

“唯一能让我们不去同情圣文森特子爵的,”安娜贝尔说。“就是在过去他摔碎了太多心并引发了太多眼泪——所以这只是让他也知道被抛弃是个什么滋味。”

“可是,我感觉好像是我误导了他。”莉莲内疚地说。“而他太好了,一个责备的字都没说,我忍不住喜欢他这点。”

“小…小心。”伊薇温柔地提醒。“就我们听说的圣文森特子爵而言,不会轻易罢休似乎更合乎他的性格。如果他再次接近你,答应我们,你不会允许他和你独处。”

莉莲微笑地望着关心她的朋友。“伊薇,你太悲观了。好吧,我答应。但没必要担心,我相信圣文森特子爵不会蠢到和强势如伯爵的人为敌。”希望换个话题,她转向安娜贝尔。“现在我说完我的新闻了,该你了。是什么?”

阳光照耀在她浅色光滑的头发上,眉飞色舞的,安娜贝尔看上去像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她飞快地看看周围确定不会有人偷听去。“我差不多可以肯定我的猜想是对的,”她低声说。“最近有些迹象……恶心和嗜睡……而且我有两个月没来例假了。”

她们全都欣喜地抽气,黛西从桌子底下悄悄伸手过去压住安娜贝尔的手。“亲爱的,这真是最令人愉快的新闻!亨特先生知道吗?”

安娜贝尔的微笑转为不安。“还不知道。我想等完全确定了再告诉他,而且我想能瞒多久就瞒多久。”

“为什么?”莉莲问。

“因为如果他知道了,就会保护过度,我就不能随心单独外出了。”

依她们对西蒙?亨特的了解以及他对安娜贝尔的热情专注,壁花们都默默地同意了。亨特一旦知悉将有个宝宝,他就会像只老鹰一样盘旋在怀孕的妻子周围。

“太成功了。”黛西大声说,旋即又压低了音量。“去年还是个壁花,今年就成了妈妈。每件事都变得那么美妙,亲爱的。”

“下一个就是莉莲了。”安娜贝尔微笑着附注说。

听了这话,莉莲心上涌起一股喜惧交织的感觉。

“怎么了?”黛西轻声问道,另外两个女生正兴奋地谈论着未出世的宝宝。“你看上去闷闷不乐,还有疑虑吗?……我觉得那是很自然的。”

“如果我嫁给他,我们肯定会争吵,就如猫和狗一样天生不合。”莉莲紧绷地说。

黛西嘲笑她。“有没有可能是你太在意你们的差别了?我到觉得,比起你以为的,你和伯爵其实太相似了。”

“我们哪有什么相似之处?”

“好好想想,”小妹开心地笑着建议道。“我肯定你会想出些什么。”

将母亲和妹妹请至家庭会客室,马克斯背着双手站在她们面前。他发现自己正处于不常见的状态——跟随自己的心,而非听从理智。这一点也不像是马斯登家的人。家族因一长串冷酷现实的祖先而声名鹊起,除了爱琳和奥莉维亚。而马克斯,对他来说,本也该是遵循着典型的马斯登家的传统……直到莉莲?鲍曼以狂风暴雨之姿闯入了他的生活。

现在,对这个顽固的年轻女孩许下的承诺令马克斯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一想到过会要告诉伯爵夫人她终于将有个媳妇了——碰巧是她最不愿意选择的那位——他的面部肌肉就因愉悦而微微抽搐。

一如往常,伯爵夫人占据了那张靠背长椅,奥莉维亚坐在她旁边。马克斯不禁注意到她们目光的不同,妹妹的温暖而期盼,母亲的则冷淡而机警。

“既然把我从午睡中叫起来,”伯爵夫人开始说。“我请求你说出用意,爵爷。你要宣布什么新闻?什么事情那么重要,非得让我在这个不愿被人打扰的一小时里应召前来?我猜又是有封关于你妹妹那个血统低贱的小孩的书信,那么,说出来吧!”

马克斯的下颚绷紧,在听到这样刻薄地提到他的外甥后,原本想以较温和的方式来降低消息的震撼性的打算顷刻化为乌有。他怀着极大的满足想到即将告知母亲,以后她的每一个孙子女,包括要继承头衔的那个,都会是半个美国人。

“我肯定你会很高兴知悉,我听从了你的建议并最终选定了新娘。”他圆滑地说。“虽然还没有正式向她求婚,但我有理由相信她会接受。”

伯爵夫人惊讶地眨眼,她的镇静消失了。

奥莉维亚讶异地微笑,眼中愉快地闪过一丝淘气;这让马克斯想到她已经猜出那个没提到名字的新娘的身份了。“太好了。”她说。“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忍受你的人了吗,马克斯?”

他咧嘴笑起来。“似乎是。虽然我怀疑得在她恢复理智逃跑前加快婚礼计划的进度。”

“胡说八道。”伯爵夫人尖锐地说。“没有女人会自嫁给韦斯特克里夫伯爵的前景中逃跑,你拥有英格兰最古老的头衔;在结婚的那一天,你会授予你妻子比全世界所有无冕之荣誉更高贵的尊严。好了,告诉我你选了谁?”

“莉莲?鲍曼小姐。”

伯爵夫人嫌恶地哼了一声。“别再开这么没营养的玩笑了,韦斯特克里夫。告诉我那女孩的名字。”

奥莉维亚高兴地欠欠身,眉开眼笑地望着马克斯,朝母亲靠近些,用大声而戏剧化的耳语说道:“我想他是认真的,母亲。真的是鲍曼小姐。”

“不可能!”伯爵夫人惊骇到了极点,实际上她脸颊上的毛细血管都爆炸了。“我要你收回这篇荒唐的言论,韦斯特克里夫,然后回复理智。我不会接受那个粗野不文的丫头做我的媳妇!”

“但是你会的。”马克斯无情地说。

“你可以在这里或欧陆挑选任何女孩……任何有合意的家世和血统的女孩……”

“鲍曼小姐才是我要的那个。”

“她永远不能遵循作为马斯登家妻子的规矩。”

“那这个规矩该被打破了。”

伯爵夫人刺耳地大笑,丑陋的声音让奥莉维亚紧抓住椅子扶手以免捂住耳朵。“你疯了吗?那个鲍曼家的女孩是个杂种!你怎么能让你的孩子摊上那种母亲,破坏我们的传统,嘲笑我们的风俗,蔑视最基本的上流礼仪?这样的妻子怎么能服侍你?上帝啊,韦斯特克里夫!”顿了顿,被激怒的妇人竭力控制住呼吸,扫过马克斯和奥莉维亚。“是什么原因竟让家里的人全都可憎地迷上美国人?”

“多有趣的问题,母亲。”奥莉维亚滑稽地说。“不知何故,您的子女都不能支持找个同阶层的人结婚的想法。为什么你会怀疑(她会逃跑),马克斯?”

“我猜那答案会让我们谁都不满意。”他讽刺地回答。

“你有责任娶一个血统高贵的女孩。”伯爵夫人声嘶力竭地大叫,脸都歪了。“你存在的唯一理由就是促进家族的世系,维护你的封号并向继承人传递头衔。而你却可耻地辜负了(你的责任)。”

“辜负?”奥莉维亚岔进来,眼神闪亮。“自从父亲去世后,马克斯让家族的财产翻了四倍,更别提改善了封地里所有仆人和佃农的生活;他在国会发起人权的议案,在机车厂为一百多号人创造了就业机会,此外,他还是最友爱的兄长——”

“奥莉维亚,”马克斯轻声说。“不需要为我辩护。”

“不,需要的!毕竟你替所有人着想,为什么就不能替自己想想,娶个自己选定的女孩——热情又可爱的女孩,我可以这么说——而不必忍受母亲关于家族世系的愚蠢论调?”

伯爵夫人恶毒地盯着她的小女儿。“你根本就没资格来讨论家族世系的问题,孩子,你几乎就不能算是马斯登家的子女;或许我必须提醒你,你只是一个客厅男仆一夜风流的产物,怕被别人知道自己戴了绿帽子,老伯爵除了收留你别无它法,可仍然——”

“奥莉维亚。”马克斯简洁地打断,向白了脸的妹妹伸出手去;这秘密她早已知晓,但在此之前伯爵夫人还从不敢公开的大声宣布。奥莉维亚立刻迈步走向他,双眼在苍白的脸上燃烧。马克斯保护性的环住她的背,将她拥紧靠着她的耳朵说道:“现在你最好离开,有些事必须要说开——我不想你夹在中间当炮灰。”

“好的。”奥莉维亚说,声音中只有一点点颤抖。“我不会介意她说的话……很久以前她就不能伤害我了。”

“但我介意。”他温和地回答。“去找你的丈夫,奥莉维亚,让他安慰你,我来对付伯爵夫人。”

奥莉维亚抬头看他,脸色平静多了。“我会去找他,”她说。“虽然我并不需要安慰。”

“乖女孩。”他吻吻她的头顶。

惊讶于他亲情的流露,奥莉维亚咯咯笑了起来,自他身边退开一步。

“你们窃窃私语些什么?”伯爵夫人试探地盘问。

马克斯不理她,把妹妹送出去,然后安静地关上门;当他转身面对伯爵夫人时,面容变得冷酷。“奥莉维亚的出身并不能代表她的品格,”他说。“到是说明了你的。如果你要跟个男仆玩玩甚或生出他的子女,我都不会谴责你……但是我极其厌恶你拿这件事来羞辱奥莉维亚,她这一辈子都活在你犯的错误的阴影下,并且为你过去的放纵付出了高昂的代价。”

“我不会道歉的。”伯爵夫人嗤道。“既然没有你父亲的关爱,我就得自己找乐。”

“然后你就让奥莉维亚来承担过失。”他的嘴抿紧了。“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虽然知道她被虐待和忽视,可那时我却不能做点什么来保护她;但现在我可以了。永远不许再向她提及任何类似的话题,你明白吗?”

尽管他声调安静,但其中泄露出的如火山爆发般的怒气感染了她,因此她没有抗议或争辩,只是拼命吞咽了一下,点点头。

整整一分钟里他们都在整理自己的情绪,然后伯爵夫人率先发起了攻击。“韦斯特克里夫,”她故作礼貌地说。“这是不是让你想到你父亲将会看不起那个鲍曼家的女孩以及她做的每件事?”

马克斯面无表情地看向她。“不。”最后他说。“我不会这么想。”父亲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出现在马克斯的脑海中,他就更不会想起来要知道他对莉莲?鲍曼的看法了。母亲以为这还能影响他实在令人惊讶。

以为自己的方法奏效,伯爵夫人怀着渐渐增强的决心步步逼近。“你总是渴望能取悦他,”她继续说下去。“你也常这么做,尽管他很少有所表示。可能你不会相信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不过你父亲对你非常关心;他希望能把你培养成一个配得上这封号的男人,一个永远不会被蒙蔽的强有力的男人,一个像他自己的男人。基本上他成功了。”

这话意在夸赞马克斯,可是却起到了反效果,他备受打击有如被斧头劈进了胸膛。“不,他没有。”他嘶哑地说。

“你知道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为他生下孙子。”伯爵夫人说。“那个鲍曼家的女孩就配不上你,韦斯特克里夫,配不上你的名和血。想想看,他们如果碰面了……她和你父亲,你知道他会有多嫌恶她。”

马克斯忽然想象着莉莲面对他的恶魔父亲的样子,后者会让每个遇见他的人都感到恐惧。但毫无疑问,莉莲会以她惯常的轻率和玩世不恭来对抗老伯爵,她连一秒钟都不会害怕。

在他继续沉默的时候,伯爵夫人放柔了声音说道。“当然她也有她的魅力。我很能明白来自那种下等人的吸引力——他们有时候能满足我们对新鲜刺激的渴望。这在你身上也没什么好吃惊的,就和所有的男人一样,总希望自己的风流帐上花样繁多。如果你想要她,那就想尽办法占有她,解决办法再明显不过了:你们都和别人结婚后,你和她可以来段韵事直到你厌倦了。人们总能在婚姻之外找到爱情的——这是很好的办法,你会了解的。”

房间里安静得怪异,马克斯的脑海中沸腾着那些腐蚀灵魂的回忆,那些话语在长久的沉寂中痛苦地回响。尽管憎恨牺牲者的角色也决不想让自己如此扮演,但他却不禁醒悟在他生命中的大部分时光里,自己的需要被大量的忽视,只因他肩负着数不清的责任。现在,过了那么久以后,他终于找到一个女人,她能给他所有的温暖和欢笑……真tM该死,他有权利要求家人和朋友的支持,而不管他们会有什么个人的抵触。忆起童年的生活,他的思绪变得黑暗阴郁,父亲把每一个马克斯觉得亲切的人都自他身边驱离,为了不要让他软弱,为了不要让他依赖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他建立起孤绝的环境支配了马克斯的一生,但以后不再是了。

至于母亲的提议——等他们都和别人结婚后,他和莉莲再来偷情——这个主意直直地冒犯到了马克斯的灵魂最深处。这只是对他们都应得的合法诚实关系的荒谬仿效。

“好好听着,”他等到确信自己可以说话时才开口道。“在来找你谈之前,我就已经完全决定了要让她做我的妻子。如果有什么可能让我更加坚定决心,那就是你刚刚说的话。当我说莉莲?鲍曼是全世界我唯一想要与之结婚的女人时,不要对我置疑。只有她的孩子才会是我的继承人,否则马斯登家的血脉将止于我这一代。从现在开始,她的安好将凌驾于一切;任何威胁到她快乐的言语、手势或者举止都将要承担起你能想象得出来最坏的结果,你决不能使她认为你对我们的婚姻不满。只要我听到一个不中听的字,你就会有一次长途旅行,远离封地,远离英格兰,永远都不用回来。”

“你不会是那个意思,你只是在气头上。晚一点,等你平静下来,我们再——”

“我没在气头上,我再认真不过了。”

“你一定是疯了!”

“不,夫人。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有机会抓住幸福——我不会错失它的。”

“你这个蠢货。”伯爵夫人低语道,愤怒得全身发抖。

“不管结果会是怎样,和她结婚是我做过最明智的事。”他回答说,微微鞠躬之后便离开了她。

正文 第二十一章

那个早上稍晚些时候,安娜贝尔喃喃地道歉,打算自早餐室告退。“我又觉得有些恶心了,”她说。“相信我该回房去休息一会儿。好在亨特先生骑马去了,他不会知道我这时在睡觉。”

“我陪你回…回去。”伊薇关心地说。

“哦,伊薇,亲爱的,没那个必要……”

“这是避开弗洛伦斯姨妈的最好借口,她有…有可能在找我。”

“啊,既然这样,谢谢。”竭力遏制住反胃,安娜贝尔感激地挽着伊薇的胳膊离开了。

莉莲和黛西也随后起身。

“我不认为她能瞒住亨特先生多久,你说呢?”黛西小声说。

“这样是不行的。”莉莲也小声回答。“我肯定他会怀疑的,安娜贝尔平时就像匹马驹一样健壮。”

“有可能。但是,我听说男人有时会忽略那些事……”

她们离开了早餐室,看见奥莉维亚夫人一个人在走廊里,她秀气的脸蛋上笼罩着一层不安。发现她皱眉是很古怪的,因为她通常都是位高高兴兴的妇人,不知道是什么事困扰了她。

一抬眼,奥莉维亚夫人看见了两姐妹,她的脸亮了起来,温暖的微笑浮现嘴角。“早上好。”

尽管奥莉维亚只比莉莲年长两到三岁,但她看起来要世故得多,拥有一双洞悉沧桑的眼眸。莉莲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让她面对奥莉维亚时会有些笨拙;虽然伯爵的妹妹是位富于魅力的倾谈者,但她还是会觉得有些问题不该问,有些话题过于敏感。

“我准备去橘园温室。”奥莉维亚说。

“那么我们就不耽搁你了。”莉莲回答,看到些许类似韦斯特克里夫的印记出现在一个女人的脸上让她有点困窘……并不明显,但在眼眸和微笑中有着清楚的相同处。

“陪陪我。”奥莉维亚请求道,仿佛受了冲动的驱使,她伸手握住莉莲,小小的手指包裹住莉莲修长得多的双手。“我刚刚和伯爵有了一次最有趣的交谈,非常愿意跟你讨论讨论。”

哦,老天爷。他告诉他妹妹了,很可能还有他母亲。莉莲隐然恐慌地瞥了妹妹一眼,后者表示她爱莫能助。

“我正打算去图书室找本小说。”黛西欢快地宣称。“我现在读的那本让我有些失望,可不在乎扔下它。”

“去右边最后一个架子,从地板往上数第二格,”奥莉维亚建议道。“找找放在前排书后面的,我藏了些我特别喜爱的小说在那——天真的姑娘不应该读的邪恶故事,它们会让你彻底堕落。”

听到这个,黛西的黑眼发亮。“哦,谢谢你!”她毫不回头地跑走了,奥莉维亚露齿一笑。

“来吧。”她说,牵着莉莲穿过晨光室。“如果我们做了姑嫂,有些事是你会想知道的。我有数不清的消息来源,而此刻我觉得自己特别八卦。”

莉莲笑起来,跟她来到晨光室附属的橘园温室。这里温暖而又芬芳,中午的阳光照进来,地板上的铁栅格也散发出热气。

“还不能完全肯定我们会做姑嫂。”莉莲说,和她一起坐在一张藤制的法式长椅上。“如果伯爵曾暗示有些事已经协议清楚——”

“不,他还没有说到那么远。其实,他只是表示出对你有一些非常认真的意图。”奥莉维亚榛子绿色的眼睛因微笑的探询而显得明亮,但其中也有着警惕的神色。“无疑我该得体的别去管闲事,但我只是忍不住,我想问……你准备接受他吗?”

莉莲从不觉得自己不善言辞,此刻却发现自己结巴得一如伊薇。“我……我……”

“原谅我。”她同情地说。“那些最了解我的人可以证明,我爱打听人们恋爱的事情。希望我没有冒犯到你。”

“并不会。”

“太好了。我似乎跟那些容易被冒犯的人从来就相处不好。”

“我也是。”莉莲坦白说,肩膀放松了,她们都微笑起来。“夫人,这状况是——当然你可能不会知道细节,除非伯爵——”

“不。”奥莉维亚轻柔地安抚道。“向来如此,我哥哥对细节守口如瓶。他是个讨厌的注重隐私的人,最爱折磨好奇的人,比如我。请继续。”

“我的确准备接受他,”莉莲认真地说。“但是我还有所保留。”

“当然了。”奥莉维亚敏捷地说。“马克斯是个无法抗拒的男人,他把每件事都做得很好,也确定每个人都知道这点。但你没法接受他什么事都要插一脚,比如你去刷牙,并不需要他来建议你该从臼齿刷起还是从门牙刷起。”

“没错。”

“他也很烦人。”奥莉维亚接着说。“看事情总是太绝对——非对即错,非好即坏。他又固执又专断,更别说永远不承认自己会犯错。”

很清楚奥莉维亚打算滔滔不决地数落马克斯的缺点了,但莉莲忽然生出辩护的冲动。毕竟,这样粗糙地刻画他不太公平。“那些也许都是对的,”她说。“但是应该信赖韦斯特克里夫伯爵非常正直,他永远信守诺言,就算是专断,他也只是要替别人考虑到最好。”

“我怀疑……”奥莉维亚不确定的言语让莉莲更想要说个清楚。

“还有,嫁给韦斯特克里夫伯爵的女人永远都不必担心他会出轨,他会对她非常忠诚,他会让她很有安全感,因为他会一直照顾她,决不会在危急关头惊慌失措没有主见。”

“但他确实太刚愎——”奥莉维亚坚持。

“并不——”

“而且天性冷酷。”奥莉维亚遗憾地摇摇头。

“哦,不。”莉莲激动起来。“一点也不。他是最——”她嘎然而止,看见奥莉维亚满意的微笑时脸变成了深红色。她被巧妙地将了一军。

“鲍曼小姐,”奥莉维亚轻声说。“你听起来就像个陷入爱河的女人,而我热烈地希望你的确是。因为对马克斯来说,找到你花了他太长的时间……如果他的爱得不到报答,我会非常心疼的。”

莉莲的心因这意外的重击而畏缩了一下。“他不爱我,”她不稳地说。“至少没有任何这方面的表示。”

“我并不吃惊,我哥哥表达感情倾向于行动多过言语。你得对他有些耐心。”

“我发现正是如此。”莉莲郁郁地回答,另一个女人则大笑起来。

“我对他的了解并不如我的姐姐爱琳那么深,他们年龄更相近,在随丈夫去美国以前,她是他的知心女友。每次在我准备要杀了马克斯的时候,都是爱琳让我对他认识得更多些。”

莉莲留心听着这低柔、甜美而圆润的声音,显得非常安静。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自己有多想了解马克斯。她以前从来不懂,为什么爱人们总是专注于收集纪念品:信件,头发,掉落的手套还有戒指;现在她明白了迷上一个人会是什么感觉。她充满了渴望,禁不住想要知道关于那个男人最微末的细节,他看上去似乎简单易懂,可实际上仍然不可捉摸。

奥莉维亚抬起一只手放在扶手上,沉思地凝视着她们旁边摆满了植物的架子。“马克斯从不向人提起他的过去,因为他认为抱怨悲叹太怯懦,宁肯一点点慢慢死去也不愿成为被人同情的对象。所以我对你说的话,如果他知道了一个字,他就会砍下我的头。”

“我很善于保守秘密。”莉莲保证。

奥莉维亚迅速地微笑了一下,然后盯着自己露出长裙褶边的鞋尖。“如此你会在马斯登家适应良好,我们家的所有事都有些讳莫如深;我们谁都不喜欢细述往事。马克斯,爱琳和我在不同方面都受到了父母亲的折磨,他们两人,据我看来,谁都不适合养育孩子。我母亲对除了她自己以外的任何人,不能直接影响到她的任何事都没兴趣;而我父亲则对他的两个女儿都形同陌路。”

“我很遗憾。”莉莲真诚地说。

“不,他的漠不关心到是我们的福气,我们也清楚这点。他对马克斯就要差多了,我父亲对怎样教育韦斯特克里夫的继承人有着一套癫狂的主张,马克斯就是他的牺牲品。”尽管奥莉维亚的音调仍很安静,但莉莲感到一阵寒意窜过全身,她举手擦擦袖子,抚平胳膊上针刺的感觉。“我父亲忍受不了他儿子有任何不完美的地方,他对马克斯生活的每一个方面都制定了荒谬绝伦的高标准,如果不能达到,就会严酷地惩罚他;马克斯学会了忍受鞭笞时不能掉一滴泪,也不能流露出一点反抗的迹象,否则惩罚就会加倍。我父亲对任何软弱的表现都极其残忍:有一次我问爱琳为什么马克斯从不喜欢狗……她告诉我,他还小的时候,很害怕父亲养作宠物的一对猎狼犬,但狗儿感觉到他的恐惧,因此对他展现出攻击性,只要一看见他就狺狺咆哮;后来父亲发现马克斯害怕它们,就把他和那两只狗单独锁在房间里,强迫他面对他最恐怖的东西。我没法想象,一个五岁的男孩和那样的畜生关在一起好几个小时,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她悲哀地笑笑。“我父亲说‘扔进狗群’,那就一定是字面上的意思;那时他本应保护儿子,可他却选择把他送进地狱。”

莉莲眼也不眨地瞪着奥莉维亚,她想说话,想问问题,可喉咙却变得非常紧绷。马克斯似乎总是那么自信满满,很难想象他也曾是一个惊恐的孩子。而他的冷漠拒人想必都源自于童年苦痛的教训,没有人能帮他,没有人能保护他远离恐惧。而荒唐的是,虽然马克斯现在已经是完全成熟的壮年男子,可她却渴望能抚慰他心中的那个小男孩。

“我父亲希望他的继承人独立而铁石心肠。”奥莉维亚继续说道。“这样才没有人能欺骗利用他。所以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他看见马克斯对某人感兴趣,比如喜爱的保姆,她立刻就被辞退了;我哥哥发现他对别人的感情成了他们分别的原因,他开始疏远所有他喜爱的人——包括爱琳和我——却只是为了不失去他们。按我的理解,马克斯被送进学校以后情况才有所改善,在那里他的朋友成了权宜的家人。”

这就是为什么马克斯要坚定地维护他和圣文森特的友情了,莉莲想。“难道你母亲从来不为了她孩子的利益进行干预吗?”她问。

“不,她太沉迷于自己的风流韵事了。”

她们两个都沉默了一会儿。奥莉维亚耐心等待莉莲开口,仿佛明白她在试图消化听来的讯息。“老伯爵的去世一定是个大解脱。”她喃喃地说。

“没错。这真是对一个人的一生最可悲的评价,因为他的不在,世界反而变好了。”

“他想让你哥哥变得冷酷无情的尝试并没有成功。”

“是的,的确。”奥莉维亚轻声说。“我很高兴你能看出这点,我亲爱的。不过马克斯从出生到现在,他仍然非常需要……光明。”

她们的交谈没有降低莉莲对马克斯的好奇心,反而让她生出了更多的问题,多到泛滥。但她和奥莉维亚的结识还是太浅,不能肯定在她们友好地结束之前,她的问题到底可以深入到什么程度。“照你看来,夫人。”莉莲最后斗胆问道。“韦斯特克里夫伯爵以前有认真考虑过和谁结婚吗?我听说他曾经对一个女人有过感觉……”

“哦,那个啊……他们没什么,真的。就算圣文森特子爵没有追求她,马克斯也会很快厌倦的。相信我,假如马克斯愿意为她而战,她到真有可能成为他的。可他似乎一直没能明白——我们到是看得清楚——那只是她的策略,是为了要激起他的嫉妒,诱使他与之结婚。不过她的计划失败了,因为马克斯并不是真的对她感兴趣。她不过是那一长串女人中的其中一个……呃,你也能猜到了,马克斯从来就不缺乏来自女性的注意力,在这方面他有些被宠坏了,自打成年以后,就有女人争着要投入他的怀抱。”她扔给莉莲一个笑意十足的眼神。“我肯定,当碰到一个居然敢跟他对着干的女人时,他一定觉得眼前一亮。”

“我到不敢肯定‘眼前一亮’是他会首选的字眼。”莉莲悻悻回答。“不过,要是不喜欢他的所作所为,我才不会犹豫要不要告诉他。”

“很好。”奥莉维亚说。“这正是我哥哥需要的。很少有女人——事实上还有男人——会违抗他。他是个强势的男人,需要一个同样强势的妻子,才能制衡他的性格。”

莉莲不必要地抚弄着她浅绿色长裙的裙摆,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如果韦斯特克里夫伯爵和我结了婚……他会面对许多来自亲戚朋友的非议,不是吗?尤其是伯爵夫人的。”

“他的朋友决不敢的,”奥莉维亚马上说。“至于我母亲……”她踌躇了一会,坦白地说。“她早就清楚她对你很不满意,我怀疑以后也是如此,可她也几乎对所有人都看不顺眼。她反对你们的结合会困扰到你吗?”

“没来由的,这到更诱惑我了。”莉莲说,令奥莉维亚迸发出一阵大笑。

“哦,我真喜欢你。”她喘着气说。“你一定要嫁给马克斯,因为我非常乐意有你这么个嫂嫂。”平静下来,她暖暖地微笑着望向莉莲。“另外我希望你接受他,还有个自私的原因。虽然肖恩先生和我并不急着回纽约,但我知道那一天始终会到来的。到那时,我要欣慰地知道马克斯已经结婚了,有人关心照顾他,尽管他的妹妹都住得那么远。”她自长椅上站起来,抚平裙子。“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要你明白,为什么要马克斯投身爱河会那么的难。困难,但不是不可能。我姐姐和我靠着我们丈夫的帮助,最终都从过去的阴影中解脱出来;但马克斯的枷锁是最重的。我知道,他不是毫不费力就能去爱的男人,但是,假如你能在半途中迎上他……或者比半途更进一步……我相信你绝不会因此而后悔。”

庄园里云集了一大群勤勉的仆人,他们让人想起蜂房里的一只只蜜蜂,正在从事替他们的男女主人打包行李的复杂而琐碎的工作。大部分客人将在后天离开,还有一些则已经启程了。其实没几个人愿意提早出发,因为谁也不想错过将在聚会最末一个晚上举办的盛大的告别舞会。

莉莲开始被迫和母亲频繁地亲近,后者此时正在指导(或骚扰,如果要更精确地说的话)两个房间女仆勤劳的工作,折叠,打包成百件物品,将之装进巨大的皮革旅行箱,以便男仆搬运。在过去一两天里发生了那么些事以后,莉莲满以为她母亲会把每句话,每个手势都用在努力计划和韦斯特克里夫伯爵的订婚礼上。不过,默西迪丝却出奇的安静和溺爱,无论什么时候和莉莲交谈,她似乎都极其小心地字斟句酌;更甚者,她根本提都不提“韦斯特克里夫”这几个字。

“她到底是怎么了?”莉莲问黛西,被她母亲百依百顺的态度弄得稀里糊涂。不用和默西迪丝冲突争吵固然可喜,但与此同时,莉莲也开始预期,默西迪丝终将会像个负荷过重的马队一样忍不住的。

黛西耸耸肩淘气地回答。“我的假设是,既然你的所作所为总是和她的建议背道而驰,却反而让韦斯特克里夫伯爵着了道,所以妈妈就决定还是让你自己来吧。我料到她会对你做的任何事都装聋作哑,只要你能一直保持伯爵的兴趣。”

“那么……就算我要在今晚偷渡到韦斯特克里夫伯爵的房里,她也不会反对?”

黛西低声大笑。“说不定她还会帮你悄悄溜过去,只要你要求。”她调皮地瞄了莉莲一眼。“你和韦斯特克里夫伯爵单独呆在他的房间,要做些什么?”

莉莲觉得脸红了。“谈判。”

“哦,你这样称呼那个啊?”

憋住微笑,莉莲眯紧了眼。“别说俏皮话,否则等会我不会告诉你那些可怕的细节。”

“我不需要从你这知道,”黛西快活地说。“我已经在奥莉维亚夫人推荐的小说里读到了……现在我敢说我知道的比你和安娜贝尔加起来的都多。”

莉莲捧腹大笑起来。“亲爱的,我不能肯定那些小说对男人……还有那个的描述是完全正确的。”

黛西蹙额。“不正确?你是指哪方面?”

“呃,并非所有类型都……你知道,淡紫色的薄雾,晕厥,所有类似的花腔。”

黛西真的不高兴起来。“一点都不会晕倒?”

“看在老天的分上,你不会想要晕倒的,否则你会错过些什么。”

“不,我想。刚开始我会想要保持清醒,但接下来我更愿意晕过去。”

莉莲又吃惊又好笑地瞪着她。“为什么?”

“因为听说那极其不舒服,更别说恶心了。”

“不是的。”

“不是什么?不舒服,还是恶心?”

“都不是。”莉莲以就事论事的音调说,虽然她非常想笑。“真的,黛西。我得告诉你那完全相反。其实很美妙,真是这样的。”

她小妹若有所思地,怀疑地瞥她一眼。“如果你那样说的话。”

暗自微笑,莉莲想着在随之而来的夜晚将和马克斯独处,便感到一阵渴望的轻颤。在橘园温室时,她和奥莉维亚夫人的交谈让她更加明了,马克斯能对她放下防卫到如此程度是多么不寻常。

或许他们的关系仍充满了未知数,毕竟他们还是会争吵。但她应该能找到判断的方法,来断定有些事是值得为之抗争的,而另一些她只要把它当作琐事放过就好;而且马克斯总是表示出他非常愿意包容她。比如上次在图书室她向他道歉,马克斯本可以顺势粉碎她的自尊,但他却不那么做,这并不是一个强硬的,不懂得妥协的男人的所为。

如果她再巧妙一点,像安娜贝尔那样,莉莲想着,她将能更好地应付马克斯。但她总是太直率,不会玩那些女性的小花招。啊,好吧,她挖苦地想,我不要什么小花招也能搞定的……我猜我能做得很好,只要我照着现在的样子再捅点漏子。

在角落里懒懒地挑拣衣饰着装的一些配件,莉莲将一些必需品放到一边,免得在后天启程以前它们被打包起来。她的银背梳,一大堆发针,一对新手套……然后她停下来,手指碰到了那瓶纳特先生卖给她的香水。“哦,天哪。”她嘀咕道,坐进一把纺锤形的天鹅绒椅子里,注视着掌中闪闪发光的容器。“黛西……我该告诉伯爵我对他用了爱情药吗?”

她的妹妹好像被这主意吓坏了。“我得说,不应该。你怎么会想到要告诉他?”

“诚实?”莉莲提示说。

“诚实是额外没必要的东西。就像某人曾说的,‘秘密是心灵事件的第一要素’。”

“是杜克?德?黎塞留。”莉莲说,在她们的家教课程里,她也读过同一本哲学书籍。“而正确的引述是,‘秘密是国家事件的第一要素’。”(黎塞留:就是里的红衣主教啦)

“但他是个法国人。”黛西争辩说。“我肯定他也意谓了心灵。”

莉莲笑开怀,友爱地看向妹妹。“也许吧。但我不想对韦斯特克里夫伯爵保留秘密。”

“哦,非常好。但是记住我的话吧——如果你没几个小秘密,那就不是真爱。”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夜正阑时,一些客人已经就寝,另一些还逗留在棋牌室和桌球室,莉莲蹑手蹑脚地从房里出来准备去见马克斯;她悄悄穿过走廊,然后突然停住脚步,看见一个男人靠在两条宽阔走廊的交界处的墙边。男子往前一步,她随即认出那是马克斯的贴身男仆。

“小姐,”他平静地说。“爵爷吩咐我前来为你引路。”

“我知道该怎么走,而他也知道这点。有这见鬼的必要吗?”

“爵爷不希望你因为没有伴从而在屋内迷路。”

“自然咯,”她说。“我不应被某人搭讪,甚至被引诱了去。”

显而易见,她并不是要到伯爵的房间做一次不带绮念的访问,而男仆仿佛对这样的讽刺司空见惯,转身在前面领路。

被他的沉默寡言勾起了好奇心,莉莲忍不住问道。“那么……你经常护送未婚女士去韦斯特克里夫伯爵的卧室吗?”

“不,小姐。”他镇定地回答。

“那反过来呢?”

“不,小姐。”他的声调丝毫未变,她咧嘴笑起来。

“伯爵是个好主人吗?”

“他是极好的主人,小姐。”

“我猜就算他是个食人魔你也会这么说。”

“不,小姐。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只会说他是个尚可的主人。但我说他是极好的,那我的意思就是如此。”

“唔。”男仆的话助长了莉莲的谈兴。“他和仆人们说话吗?因为他们出色的工作而表示感谢,或诸如此类?”

“只是适度而已,小姐。”

“从不说(谢谢)吗?”

“准确的说,是不经常,小姐。”

男仆之后似乎不愿再多谈,莉莲便静静随他走向马克斯的房间。他陪她来到门口,用指尖刮擦了几下门板,然后等待里面的回音。

“为什么你要那么做?”莉莲小声说。“那样挠门。为什么你不用敲的?”

“伯爵夫人更喜欢这样,比较能安抚她的神经。”

“伯爵也宁愿你挠门?”

“我十分怀疑他会在乎用哪种方式,小姐。”

莉莲皱眉思索,以前她也听过别的仆人刮擦他们雇主的房门,而那实在让她的美国耳朵有些受不了……那到更像是狗狗刨着门想要从外面进来。

门开了,莉莲看到马克斯黝黑的脸时感到一股纯粹的兴奋。他的表情冷漠,但眼眸因热情而闪烁。“这样就行了。”他对贴身男仆说,注视着莉莲把她拉进房间。

“是,爵爷。”男仆沉稳地退下了。

关上门,马克斯望向莉莲,眼中的光亮越发耀眼,一个微笑浮现出嘴角。他是那么英俊,脸部严峻的线条在灯光和壁炉火焰的照耀下变得柔和,一阵甜蜜的颤抖窜过她全身。不同于平时衣冠笔挺的打扮,他没穿外套,白衬衫的领口在喉咙处敞开,露出一点光滑的褐色肌肤,她曾经吻过基部那块三角形的凹处……她曾经让舌头在那上面穿梭……

硬把思绪从滚烫的回忆中拉回来,莉莲让视线离开他。但她立刻感到他的指尖勾住她火热的脸颊,让她重新看回他,拇指摩挲着她的下颚。“我想了你一整天。”他柔声说。

她的心跳得砰砰作响,嘴唇在他爱抚的指下紧张地微笑。“你才没有,晚餐的时候你一眼都没看过我。”

“我害怕。”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只要一看你,你就会成为我的下一道菜。”

莉莲垂下睫毛,让他把自己揽近,他的手沿着她的脊椎来回抚摩;她的胸部和上身被禁锢在束胸下,她忽然很想摆脱出来。深深地呼吸,她发现空气中有股甜而辛辣的气息。

“那是什么?”她咕哝着,闻着那香味。“肉桂和酒……”在他臂弯中转个圈,她巡视着宽敞的卧室,从四柱床看到窗边的小桌子;桌上有个加盖的银盘,甜香味就是从那里发出的。她回头探询地看向马克斯。

“去看看吧。”他说。

莉莲好奇地开展调查,她抓住以亚麻餐巾包裹的把手,揭开盖子,醉人的芬芳顿时扑鼻而来。莉莲望着盘子,在瞬间的迷惑后爆发出一阵笑声。白色的瓷碟上端端正正摆放了五颗甘美的梨,因为在葡萄酒中腌渍过而闪烁着宝石红色的光泽,现在它们则浸泡在清澈的、由肉桂和蜂蜜组成的金黄色酱汁中。

“既然我不能从瓶子里把那个梨取出来,”马克斯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那这就是最好的选择了。”

莉莲拿起匙羹挖了一块软融的梨肉,送进嘴里品尝,温暖而透着酒香的水果入口即化,香甜的蜂蜜酱汁略微刺激地滑过她的食道。“唔……”她陶醉地眯起眼。

马克斯有些好笑地把她转过来,视线落在她的嘴角,那里还挂着一滴蜂蜜。他猛低下头,吻住她,舔去那粘腻的酱汁,在他唇舌的爱抚下,一股崭新而愉悦的疼痛直达她的深处。“真甜。”他低喃着,吻得更用力,直到她觉得血液好像如白热的岩浆般在体内奔流。她大胆地和他分享着唇内红酒和肉桂的香味,舌头试探地伸进他的嘴里,令他更加激烈的回应;她的胳膊绕过他的颈项,让自己更贴近他,他的滋味是那么的好,嘴唇清爽又醇美,而紧靠过来的结实躯体则兴奋无比。她的肺部因颤抖灼热的呼吸而扩张,却被紧紧的束胸所限制,她气喘吁吁地结束了这个吻。

“我不能呼吸了。”

马克斯默默地将她转过去解开礼服长裙,露出束胸,他以一连串熟练的动作拉扯着缎带结,束胸放松了些,莉莲解脱地吞咽了一下。“为什么你的带子系得那么紧?”她听见他问。

“因为这样衣服才不会显得太紧。还因为,根据妈妈的说法,英国人更喜欢他们的女人有副纤腰。”

马克斯哼了一声,重又让她回身面对他。“英国人更喜欢女人有副粗些的腰,免得她们因为缺乏氧气而昏倒。我们宁可更实际点。”注视着礼服袖子滑下她白皙的肩头,他低头将嘴唇印在那圆润的曲线上,如丝般刷过她的肌肤;她颤抖起来,更加依偎进他怀中,体内涌动的感受让她好像置身于太阳晒热了的水中。她盲目地碰触他的头发,发抖的指尖摸着粗而光滑的发丝。她的心在胸腔内狂猛而奔放地跳跃,当他的吻往上来到喉咙时,她开始在他怀抱中不安的移动。

“莉莲,”他的声音又沙哑又懊悔。“太快了。我答应过你……”他顿了顿,从她耳后柔软的凹处偷去个吻。“答应……”他顽强地继续道。“我们要商讨关于你的条款。”

“条款?”她茫然地问,搂住他的头催促着让他重回到她的唇上。

“是的,我——”马克斯止住她,嘴唇因压力而扭曲。她抚摩过他的脖子和脸庞,指尖掠过颧骨和下巴强硬的线条,以及颈间紧绷的肌腱;随着每次呼吸,他肌肤的气息都使她迷醉。她想紧紧拥抱他,直到两人之间再没一寸空隙,而她却忽然不能更狂野,更深长的亲吻他。

感到她渐涨的热烈,马克斯硬是放开她,不理会她抗议的呜咽。他的呼吸在喉间急剧地冲撞,竭力要自己理清混乱的思绪。“小东西……”他温柔地在她的肩背上抚慰地画圈。“慢一点,慢一点。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的,不用着急。”

莉莲痉挛地点点头,从未这么清楚地意识到他们各自的经验是如此不同,他可以抑制住奔腾的激情,而她却被激情彻底的淹没。他的唇拂过她火烫的前额,往下来到柳眉。“这样对你……对我们都好多了……让它持续得更长久些,”他低声说道。“我不想那么仓促地要你。”

她的鼻头用力地孥着他的脸和手掌,就像只急需爱抚的小猫咪。

一只手滑进礼服后背的开口处,他探索着束胸上方边缘的肌肤,因感受到绒毛般的柔软而逸出了一声叹息。“还不行。”他沙哑地耳语,不知道是和她说还是在对自己说。另一只强壮的大手围住她脖子脆弱的曲线,然后抚过分开的唇瓣,下巴,接着是喉咙处。“你是那么甜蜜。”他粗嘎地说。

就算还沉浸在渴望中,她还是忍不住咧嘴笑起来。“我是吗?”

马克斯又一次饥渴地搜寻着她的唇。“非常甜蜜。”他哑声强调。“尽管,如果我是个较弱的男人,你现在都已经把我的头给扭下来了。”

这话惹得她呵呵笑起来。“现在我明白我们之间的吸引力了。除了彼此,我们对别人都是个威胁,就像一对坏脾气的刺猬。”她停下来,想到某些事,便推开他。“说到吸引力……”腿有些发颤,她走到床边的脚凳旁,背靠着厚重的雕花床柱,轻声说。“我有些事得坦白……”

马克斯跟着她,火光刻画出他身体庄重壮健的线条。他的长裤是时髦的宽松样式,只是轻微勾勒出躯体的形状,但依然无法掩饰其下肌肉的力量。“那应该吓不到我。”他抬起一手撑在她头顶上方的床柱上,姿态轻松。“但我该不该喜欢这坦白呢?”

“我不知道。”她伸手从裙摆深处的暗袋里掏出那瓶香水。“给。”

“这是什么?”接过瓶子,马克斯打开盖子闻了一下。“香水。”他说,询问地看回莉莲。

“这不是普通的香水。”莉莲忧心忡忡地说。“这就是你会迷上我的原因。”

他又闻了一下。“哦?”

“我从伦敦一个老香水商那买来的。这是瓶媚药。”

一阵突然的笑意在他眼中闪烁。“你从哪学来的词?”

“安娜贝尔说的。可这是真的。”莉莲认真地告诉他。“它真的是。香水商说这里面有种特殊的成分能迷住别人。”

“什么特殊的成分?”

“他不肯告诉我,但它很有用。别笑,它真的管用了!我们玩跑柱式棒球那天,我注意到它影响到你了,你在树篱后吻了我,还记得吗?”

马克斯似乎被这说法逗得很乐,但明显不相信他会被一瓶香水蛊惑了。他再次把它凑到鼻端,咕哝道:“我记得这个味道,可是远在那天之前,我就因为许多别的原因被你吸引了。”

“骗人。”她指控道。“你恨我。”

他摇摇头。“我从不恨你。我被你折磨得很烦扰苦恼,但那不是一回事。”

“香水起作用了。”她坚持道。“不只你对它有反应,安娜贝尔也在她丈夫身上试了——她发誓说试验的结果就是他让她一夜都没睡。”

“甜心。”马克斯挖苦地说。“自从他们第一天相遇,亨特就像只发情的野猪一样围着安娜贝尔打转。这是他典型的行为,只要涉及到她。”

“但这可不是你典型的行为!在我没擦这个香水之前,你对我一点兴趣都没有,而等你第一次闻到这个味道——”

“你的意思是说,”他岔进来,双眸像是黑色的丝绒。“我对别的擦着这香水的女人也会有类似的举动?”

莉莲张嘴想回答,又突兀地合上,因为她突然想起别的壁花用香水的时候,他没有表示出任何兴趣。“没有。”她承认。“但是对我好像真有些不同。”

他的唇线慢慢弯起来。“莉莲,从我第一次把你抱进怀里开始,我每时每刻都想要你,这跟你那该死的香水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过——”他最后闻了一次,然后盖上瓶塞。“——我知道那个秘密成分是什么了。”

莉莲双眼圆睁地瞪着他。“不可能!”

“我知道。”他洋洋得意地说。

“真是个万事通。”莉莲大声说道,气恼地笑起来。“你可能是猜出来的,但我保证,如果连我都不能辨别出来,你就更不用——”

“我非常确定那是什么。”他强调说。

“那就告诉我。”

“不。我认为该让你自己去发现。”

“告诉我!”她急切地突袭,拳头重重地击中他的胸膛。大多数男人都会被这结实的一拳打得后退,但他只是笑着,稳稳地站在地上。“韦斯特克里夫,如果你不立刻告诉我,我就——”

“拷打我?抱歉,那不管用。现在我可太习惯了。”轻易将她举起,他就像扔一袋土豆一样把她扔到了床上,在她开始挣扎前就压上她,当她奋力和他纠缠时开心地低沉大笑。

“我会让你投降的!”她抬起一条腿勾住他,猛推他的左肩,孩提时和爱闹的兄长打架教会了她几个诡计。但是,马克斯轻易地算计到了每个移动,他敏捷的身体满是坚硬而弹性的肌肉,出乎意料的沉重。“你根本就没有胜算,”他戏弄着她,暂时让她占到上风,可一等到她要扣牢他,他就立即翻身又将她压制住。“别说这就是你最厉害的招数了?”

“自大的讨厌鬼。”莉莲嘀咕,重新振作精神。“我会赢的……要不是我穿着礼服长裙……”

“你的要求将予以批准。”他回答说,在她身下微笑。过了一会儿,他又把她压在床垫上,小心不要在嬉戏中伤到她。“够了。”他说。“你都累了。我们算平局。”

“才不要呢。”她喘着气,仍然坚决地想要胜过他。

“看在上帝的分上,你这小野人。”他愉快地说。“放弃吧。”

“决不!”她狂野地紧靠着他,疲倦的胳膊开始颤抖。

“放轻松,”他爱抚地低喃着。在感觉到两腿间他的硬度时她睁大了双眼,喘着气,渐渐停止了挣扎。“慢一点,现在……”把她的礼服往下拉,暂时困住她的胳膊。“放松。”他耳语道。

莉莲安静下来,仰望着他,浑身的血液像被抽空了一样。壁炉的火光照不到这边,一痕阴影笼罩在床上;马克斯黝黑的身躯悬在她上方,双手忙碌地将她的礼服长裙褪下,接着又解开了束胸。莉莲一下子呼吸得又猛又急,他手掌在身上的滑动只是让她更加激动不安。

她变得特别敏感,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像是要着火一样,浑身刺麻疼痛。他剥掉她的内衣,长袜和衬裤,她开始颤抖,而他指节不经意的轻柔碰触更是让她惊跳起来。

马克斯站在床边,专注地凝望着她,缓慢又从容不迫地脱下自己的衣物;现在她越来越熟悉那如雕塑般优雅的身躯了,一股疼痛的兴奋感彻底刺穿了柔软的身体。他躺上床,将她揽进毛茸茸的温暖怀抱,她不由得呻吟了一下。察觉到她不停的颤抖,他伸手抚过她白皙的背部,罩住紧绷的俏臀。而被他碰触过的每一处,在强烈的宽慰后竟又是一波波更深切更欢愉的痛楚。

他缓慢而深深地吻她,舔舐着嘴唇如丝的内壁,直到她愉悦的叹息;朝下移到她的乳房,他轻柔地半吻住,舌头短暂地卷过乳头。他不急不徐地诱哄并取悦着她,仿佛她还没有因渴望而全身晕红战栗,也还没有呜咽着恳求他解救她疼痛的需要。她的乳房肿胀,乳头收缩成硬硬的小点,终于他含住一颗蓓蕾开始稳固地吸吮,而手掌则置于她的小腹上。

紧绷感一直在她体内盘桓不去,积聚的渴望快让她疯狂;她激烈震颤的手抓住他的,将之带到两腿间潮湿纠缠的毛发上。他靠在她的胸前笑起来,移向另一边乳头,把它含进湿润有如丝绒的口内。时间仿佛停止了,她感到他的手指微妙地搜寻着,分开了蓬松的毛发,掠过那藏匿其中水润的小核。啊……他带着坚持的爱抚如薄纱般轻乎飘渺,先是浅浅地戏弄,然后满足她一下,然后又是戏弄……直到她的臀部痉挛地抵住他的手,在无助的释放中哭喊出来。

占有地环抱住她,马克斯爱抚过她颤抖的四肢;他靠着她半张的唇钟爱地呢喃,说着爱慕和诱惑的话语,双手在躯体上虔诚地游移。莉莲昏沉沉地没有发现他的碰触由抚慰变成了需索,但渐渐感到他层层累积的热情;她的心重又开始急促地跳动,并在他身下不安地扭动。他分开她的大腿,把膝盖推高一点,慢慢地进入了她。她因这亲密的入侵而造成的痛苦畏缩了一下,他是那么坚硬,在她上面,也在她里面,她的肌肉本能地紧绷,但什么也不能阻止他粗大沉重的占有。他让推进变得从容而深入,以全然的温柔插到她紧张的内里。很快她就放松下来,疼痛减到几不可辨,每一次移动都像是为她身躯的深处带来了战栗的愉悦,她浑身火烫,兴奋又狂热,感到了另一波高潮的逼近;而这时他却突然抽出。

“马克斯,”她哀叫着。“哦,天啊,别停下来,求你——”

吻去她的呜咽,他小心地把她翻转成趴俯的姿势。她又迷惑又颤抖,发现他拖来一个枕头垫在她腰下,然后再垫了一个,使她的臀部高高抬起并敞开来;他跪在她的腿间,指尖延展爱抚过性感的皱褶,然后再次进入了她。她无助地转过头去,脸庞埋进床垫,呻吟开始失控;他的手牢牢握住她翘起的臀瓣,插入得比之前更深,以规律的冲刺和爱抚取悦了她……却故意将她推向濒临疯狂的边缘。她乞求,哭泣,呻吟,甚至诅咒起来,然后听见他轻柔的取笑,接着便令她跌入了支离破碎的爆发的狂喜中。她悸动的收缩紧紧绞住他的欲望,他从喉间迸出嘶声低吼,喷射出高潮。

喘着气,马克斯倒覆在她身上,嘴唇拂过她的颈背,仍然埋在她的体内。

莉莲舔舔肿胀的唇,柔顺地在他身下静止不动,咕哝着说:“居然说我是野人。”他吃吃笑起来,胸部的毛发如同粗面的天鹅绒一样扫过她的后背。

尽管莉莲因做爱而疲倦,但她并不想睡觉。充满了惊奇,她发现自己开始了解这个一度被她视作枯燥乏味,结果却完全相反的男人。她发现了马克斯那很少有人得以窥见温柔的一面,同时也感到他在意她;尽管她很害怕这样推测,因为那在她心底深处激起的感觉变得惊人的强烈。

马克斯用一条凉爽的湿毛巾擦过她汗涔涔的身体,替她穿上丢在一旁他的衬衫,那上面还沾染着他的体息;然后递来一盘碾成果泥的梨和一杯甜酒,甚至允许她喂他吃了几勺丝滑软融的果肉。莉莲填饱了肚子,将空碟和匙羹放到一边,转身依偎向他;他抬起半边眉毛低头看她,手指懒懒地梳过她的头发。

“你会后悔我没让圣文森特拥有你吗?”

她迷惑不解的冲他微笑。“为什么这么问?显然你并不是良心不安。”

马克斯摇摇头。“我只是想要知道你没有任何遗憾。”

对他需要安心的保证又惊讶又感动,莉莲把玩着他黑色卷曲的胸毛。“没有。”她坦诚地说。“他很有魅力,我也很喜欢他……但我却不想要他。”

“但你也考虑过要嫁给他。”

“哦。”她承认道。“我的确想过要做个公爵夫人——但只是为了气你。”

微笑闪过脸庞,他报复地捏了一把她的乳房,让她痛呼出声。“我不能忍受那个,”他也承认。“看着你嫁给别人。”

“我不认为圣文森特要再找一个符合他打算的新娘会有多难。”

“也许。但没几个女人能比得上你的财富……还有你的美。”

因这赞美而微笑,莉莲爬上他的身体,一条腿钩缠住他的。“再说点别的。我想听你的甜言蜜语。”

调整为坐姿,马克斯轻松地举起她,让她惊喘地跨骑在他身上。他的一只手指抚过她暴露在衬衫V形开口之外的白皙肌肤。“我从不会说甜言蜜语。”他说。“马斯登家的人并不够诗意。不过……”他顿了顿,爱恋的目光掠过四肢修长的年轻女孩,她跨坐在上面,长发披散在腰间如同缠绵的缎带。“至少我能说,你像个异教徒的公主,有着乱乱的黑发和明亮的黑眼睛。”

“还有呢?”莉莲怂恿道,胳膊松松地缠上他的脖子。

他的双手滑过她的纤腰,往下握住她弹性圆滑的大腿。“还有在每个春梦里,我都这样抚摩着你的美腿,就像真的一样。”

“你梦到我的腿?”莉莲蠕动起来,感到他的手掌懒洋洋地溜到了大腿内侧逗弄着。

“哦,是的。”他的手消失在下垂的衬衫下摆里。“缠着我,”他喃喃地说,音调低沉下来。“骑在我上面,紧紧地夹住我……”

莉莲的双眼睁大,察觉到他的拇指正爱抚过她外部娇嫩的皱褶。“什么?”她虚软地问,在他温柔地抚摩着分开她时猛抽了口气;他的手指在衬衫的掩护下狡猾地移动,正在做着邪恶的事。他的两只手都在把玩着她,一些手指填满了她,另一些则巧妙地弹动那敏感的小核;她颤抖着望向他专注的脸,因为他的碰触而浑身燃烧。“但是女人不……”她昏乱地喘息着说。“不能这样的。至少……噢……啊……我从没听说过……”

“有时是可以这样的。”他低声细语,逗弄得她娇吟起来。“我卤莽的亲亲……我觉得应该示范给你看看。”

她纯洁的认知并不能领会,直到他又将她举起来,然后放下,带领她坐上他已然唤起的坚硬饱满,完全刺穿了她。震撼得没了言语,莉莲照着他低沉的声音指示和放在臀边的手的引领,试探地动了几下,不久她就找到了节奏。“对。”马克斯说,现在他的声音有些喘不过气了。“就是这样……”再次把手伸进衬衫中,他找到她藏在皱褶下疼痛的小核,拇指兴奋地配合她向下吞吐的旋律绕着它转圈,那轻微的压力送上全新的热力,舞过她的神经。他坚定的眼神撅住她的,享受着她陶醉的表情;意识到他倾注于自己身上的专注,莉莲颤抖的狂喜达到顶峰,一阵痉挛地深深绞住了他,她的身体,她的脑海和她的心,满满的都是他。紧握住她的腰,马克斯抬起身躯,体液倾泄而出奔涌进她的体内。

觉得轻飘飘的全身无力,莉莲倒进他的怀里,头靠在他胸膛的正中央。在她耳下,他的心跳隆隆作响如雷鸣一般,过了好长时间才慢慢平复下来。“我的天啊。”他咕哝着,胳膊环住她,接着又垂下去好像耗尽了太多的力气。“莉莲,莉莲。”

“唔?”她昏沉沉地眨眼,开始渴睡了。

“关于谈判的事,我改主意了。你可以拥有一切,任何条件,任何你想要而我又力所能及的,只要让我安心,说你愿意做我的妻子。”

莉莲费力地抬起头看进他半阖的眼里。“如果这就是你讨价还价的能力,”她说。“那我真该替你的事业担心。我希望你不会如此轻易地向你生意伙伴的要求屈服。”

“不,我又不用和他们睡觉。”

她咧开嘴,慢慢展露笑颜。如果马克斯愿意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她也不会落后。“那你可以安心了,韦斯特克里夫……好,我会做你的妻子。但是我要警告你……等你呆会知道我的条件,你可能会后悔没有谈判。我也许会要求一个在肥皂公司的董事席位,比如……”

“上帝助我。”他嘟囔着,满足地深深叹了口气,沉睡过去。

正文 第二十三章

莉莲置身于马克斯火热的怀抱和层层柔软的亚麻,丝缎以及羊绒织物中,差不多在他的床上度过了一整夜。马克斯肯定因为做爱而耗尽了力气,睡着时既没有声响也没有动作;但当清晨来临,他仍是头一个醒来的人。沉浸在餍足的睡乡中,莉莲拒绝被他唤醒。

“几乎是破晓时分了。”马克斯贴着她耳朵低语。“睁开眼,我送你回房。”

“不。”她睡眼惺忪地说。“再过几分钟,等一下。”她试图钻回他的臂弯。床上那么温暖,外面的空气又那么冷,她也知道站在地板上会像是踩到冰块一样。

马克斯亲吻着她的头顶,拖她坐起来。“现在,”他温柔地坚持,转圈地摩擦着她的背部。“女仆马上要来给壁炉生火了……而且今天早上许多客人要去打猎,那就是说他们很快就会起身了。”

“总有一天,”莉莲坏脾气地说,靠着他强壮的胸膛挤作一团。“你得解释清楚,为什么男人会有这么荒谬的兴趣,天还没亮就出门,游荡在泥泞的田野里猎杀小动物。”

“因为我们喜欢违反自然地考验自己。更重要的是,它提供了借口,让我们可以在中午以前就喝酒。”

她微笑着磨蹭他的肩头,嘴唇拂过圆滑的男性肌肤。“我好冷,”她撒着娇。“和我一起躺在被窝里。”

马克斯因她提出的诱惑而呻吟起来,然后强迫自己离开床上。莉莲立刻钻到被单底下,抓住马克斯衬衫的柔软边缘,把自己裹得更紧。但他很快就回来了,穿戴整齐,把她从床铺里挖出来。“埋怨是没用的,”他说,拿起他的睡袍包住她。“你得回自己的房间去,这个时候你不能被人看见和我在一起。”

“你害怕丑闻吗?”莉莲问。

“不怕。但无论何时,我都尽可能明智处事,这是我的天性。”

“好一个君子。”她嘲弄道,举起胳膊让他系紧睡袍的带子。“你应该娶一个和你同样明智的女孩才对。”

“啊,但是她们还没有邪恶的女孩一半有趣。”

“那是说我吗?”她问,抱住他的肩膀。“邪恶的女孩?”

“哦,是的。”马克斯温柔地说,吻上她的唇。

黛西被门上的一阵刮擦声弄醒,斜睁开眼,她从天色看出还是清晨,而姐姐已经在梳妆台前忙开了,正要刷通纠结的头发。坐起来拨开挡住眼睛的发丝,黛西问道:“会是谁呀?”

“我去看看。”莉莲已穿好一件深红色的灯心绒日装,走到门边微微打开几寸。以黛西所能见到的,只是一个女仆送来口信,然后是几句低声的交谈;虽然不能完全听清,但黛西还是听出了姐姐的口气略显惊讶,接着便有些恼怒。“很好。”莉莲干脆地说。“告诉她我会去,虽然我看不出有什么偷偷摸摸的必要。”

女仆离开了,莉莲关上门,皱着眉头。

“什么事?”黛西问。“她跟你说什么了?谁叫她来的?”

“没什么。”莉莲回答,接着又完全否认。“我不能说。”

“我听到有什么事得偷偷摸摸的。”

“哦,只是有件麻烦的事我得去顾一下。到下午我会解释的——无疑我将获得很大的乐趣,还会有多姿多彩的故事可说了。”

“是关于韦斯特克里夫伯爵的吗?”

“可以这么说。”莉莲眉间舒展开,看样子突然又非常高兴了,说不定比黛西看到的还更多些。“哦,黛西,这有些恶心,我想取悦他的一切;我恐怕今天会做出些又可怕又愚蠢的事来,随兴高歌啊什么的。看在上帝的分上,记得阻止我。”

“我会的。”黛西允诺,微笑着。“那你是爱上了?”

“还没说到那个字,”莉莲立刻说。“即使我已经——不过我还什么都没承认——我才不要先说呢。这是自尊的问题。假如他不回以同样的话语,只是礼貌地说‘谢谢你’,那我会杀掉他,或者我自己。”

“我希望伯爵不是和你一样固执。”黛西评论说。

“他不是。”莉莲肯定地说。“尽管他以为他很固执。”某些私密的记忆让她咯咯笑起来,便抬起手拍拍额头。“哦,黛西,”她兴奋地说。“我会变成可怕的伯爵夫人。”

“别那么说吧。”黛西一副外交家的派头。“其实,我们可以说‘反传统的伯爵夫人’。”

“我会成为我希望的那种伯爵夫人。”莉莲说,半高兴半疑惑。“韦斯特克里夫是这么说的。至少……我觉得他是这个意思。”

吃过一顿由茶和吐司组成的简便早餐,莉莲来到屋后的露台。手肘靠在栏杆上,她俯瞰着广阔的花园,那里有整齐细致的小路,低矮的整形树篱上爬满了玫瑰,修剪优美的紫杉后隐藏了许多美景让人去探寻。但她的微笑随即消失,想到在派了女仆过来传讯后,伯爵夫人此刻正在蝴蝶庭院等她。

伯爵夫人希望和莉莲私下谈谈……而她要求在离主屋那么远的地方,这并不是个好征兆。因为夫人经常不良于行,会用到手杖,偶尔还要坐轮椅,要走到秘密花园去简直就是段艰巨的旅程;如果她选择在楼上的家庭会客室见面,就要简单且明智得多。但是,可能伯爵夫人要说的话太过隐私——说不定是太大声——她不想冒被偷听去的风险。莉莲十分明白为什么伯爵夫人要求她不把这次会面告诉给任何人;要是马克斯知道了,他会坚持彻底追究此事——两个女人都不想这样。何况,莉莲也不打算躲在马克斯的身后,她自己能面对伯爵夫人。

她充分料到会有长篇激烈的演说,这是当然了。以她对该妇人的了解,伯爵夫人会用尖刻的嗓音口不择言地攻击她,刺伤她。但没关系。莉莲会把伯爵夫人喷射出的每个音节都当作是打在窗户上的雨点,因为她非常明白,没有什么能阻止她嫁给马克斯。而伯爵夫人将不得不承认,和自己的媳妇保持良好的关系才能符合她最大的利益;否则,她们就能把生活搞得对彼此都一样的不愉快。

莉莲坚定地微笑,跨着大步飞快地走向花园,穿过早晨清冷的空气。“我来了,你这老巫婆,”她默默地说。“把你最坏的招都使出来吧。”

她到达时,蝴蝶庭院的门半开着;挺起肩膀,莉莲将面容整肃为冷淡而漫不经心的样子,迈步走进去。伯爵夫人单独在秘密花园里,没有仆人服侍;她坐在花园的圆形椅子上,好像君王坐在王座上,镶满珠宝的手杖倚在身边。不出所料,她的表情冷硬如石,有那么一会儿莉莲几乎要笑起来,因为伯爵夫人似乎有一点点像个斗士,不准备接受压倒性的胜利以外的任何东西。

“早安。”莉莲愉快地说,走近她。“您为我们挑的地方真是太可爱了,夫人。我希望从屋子走到这里来没有让您太吃力。”

“那是我自己的事。”伯爵夫人回答说。“跟你无关。”

尽管她如鱼一样扁平的黑眼里没有任何情绪,莉莲还是打了个寒战。她们隐秘的会见并不可怕,但她仍感到了以前从未有过的本能的颤抖。“我只是对您的舒适表示关心,”莉莲说,防卫地做了个揶揄的手势。“我不想激怒您,夫人。说说您的目的吧,我洗耳恭听。”

“为了你自己好,也为了我的儿子,我希望如此。”伯爵夫人的声音中横亘着冰块,但同时听起来又很含糊而困惑,仿佛在怀疑说这些话的必要性。毫无疑问,在她这一生中经历过的争吵中,这是她从未遇到过的。“没想到像你这样平庸的女孩居然能吸引伯爵,我要尽早地阻止此事。伯爵还不够完全理智,否则也不会有这种疯狂的行为。”

等银发的妇人停下来喘口气时,莉莲平静地问道:“为什么你说那是疯狂?几星期前,你还承认我也许能钓到一个英国贵族。为什么伯爵就不行?难道你反对的主要原因是出于个人的嫌恶,或——”

“愚蠢的女孩!”伯爵夫人大声说。“我的反对来源于,过去十五代马斯登家的领主没有一位是和平民结婚的,我的儿子也不会做这头一个!你根本就不明白血统的重要性——你,来自一个没传统,没文化,没有一丝高贵的国家。如果伯爵娶了你,这不仅是他的失败,也是我的,而且还是每个和马斯登纹章有关的人的耻辱!”

这炫耀的声明几乎要让莉莲迸出嘲弄的笑声……不过莉莲第一次明白,韦斯特克里夫夫人对马斯登家族高贵世系应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信仰已经几近于狂热;伯爵夫人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歇斯底里,莉莲不禁希望,如果有可能的话,她能够把问题落实到“人”的层面,并把伯爵夫人深埋的对儿子的感情挖出来。

坦呈自己的情绪对莉莲来说很不容易——她更喜欢发表机灵的论断,或是做出愤世嫉俗的样子——因为那似乎总是太危险而不能敞开心胸。但这次很重要。而且她应该尽力对这位妇人真诚以待,她即将要嫁的男人是她的儿子。

莉莲谨慎而缓慢地说道:“夫人,我知道在你内心深处,一定是渴望你的儿子幸福。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也对同样的事有多期盼。的确,我不是贵族,对于你重视的才能我也不够擅长……”她自嘲地微笑一下。“我也不懂所谓的纹章是什么。但是我认为……我认为我能让韦斯特克里夫幸福。至少我能令他放松……还有我不会那么卤莽狂妄,我发誓。如果你不相信这些,请记得我永远不想让他烦难,或想冒犯你——”

“我不要再听这些唧唧歪歪的废话!”伯爵夫人爆发了。“你的一切都冒犯了我。我甚至不会让你在我的庄园里作仆人,更别说是女主人了!我儿子一点也不在乎你,你只是他怨怼他父亲的象征,是他对一个幽灵叛逆而无用的报复工具。等你这个粗鲁新娘的新鲜劲一过,伯爵就会如我一样轻视你;而到那时就太迟了,血脉已经被玷污了!”

莉莲面无表情,尽管已察觉到脸上血色尽失。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还有人这样恨她;很清楚伯爵夫人对她许下了所有恶毒的咒怨,除了死亡——不过或许也不能排除,但莉莲却能不卑不亢地反驳。“也许他想和我结婚是为了报复你,夫人。这种情况的话,我很高兴成为报复的工具。”

伯爵夫人的眼睛睁凸。“你敢!”她嘶吼道。

虽然莉莲还想说个痛快,但又有些害怕会让伯爵夫人中风。而且,她挖苦地想,杀掉婆婆并不是婚姻良好的开端。咽下更多的刻薄话,她眯起眼盯着夫人。“我想我们都表明自己的立场了。尽管我料到我们的谈话不可能有不同的的结果,可我还得承认那仍有些震惊。也许我们什么时候能达成某种谅解。”

“对……我们会的。”夫人的声调柔软地嘶嘶作响,莉莲看见那眼中的恶意,强忍住冲动,才没有本能地后退;他们不堪的对话突然让她感到寒冷而污秽,莉莲只想尽快远离她的身边。但是伯爵夫人不能对她怎么样,她提醒自己,只要马克斯要她。

“我会嫁给他。”她平静地坚持,觉得需要澄清这点。

“只要我还活着就不行。”伯爵夫人轻声说,她站起身,拿好手杖保持平衡。留意到老妇人身体的脆弱,莉莲差点就要过去帮她;可是她射过来的怨毒目光让莉莲退却,怀疑伯爵夫人是不是要用手杖打她。

早晨的薄煦驱散了笼罩在蝴蝶庭院中的轻雾,几只芒胥展开翅膀停在半开的花苞上鼓翼。这么美的花园,她们却在这里说着这么不协调的话语。莉莲默默地跟着老妇人往外走去。

“我替你开门。”莉莲出声。伯爵夫人像君王般等在一旁,然后率先走出蝴蝶庭院。“我们本来可以在更方便的地方见面。”莉莲忍不住说。“毕竟,我们在主屋里就可以开战,你也不用走这么远。”

不理会她,韦斯特克里夫夫人继续前进,然后她古怪地开口说话,不是越过肩膀回头说,而是对着旁边,好像在和另外的什么人讲话。“你可以做了。”

“夫人?”莉莲迷惑地问,在她之后走出了秘密花园。

出其不意的,她被一抹模糊的动作弄得窒息,同时被人从后面牢牢地钳制住;还来不及说话或动作,就有什么东西捂住了她的口鼻。莉莲因这未知的恐惧而双眼圆睁,她奋力挣扎,肺部因吸不到空气而疼痛。一只大手将覆盖在她脸上的东西按得更紧,那上面浸透了一种甜腻恶心的液体,直熏鼻孔和喉咙,然后到达胸部和头部……有害的气味迅速袭来,让她渐渐瘫软,最后像堆彩绘积木一样颓然倒下。手脚麻痹,她跌入黑暗的深渊,阳光消失在阖上的眼帘之后。

自狩猎后在湖边亭子里举行的早午餐会上抽身,马克斯回到主屋,在大楼梯的底下暂停了一下。参与打猎的一个老年绅士叫住了马克斯——他和他们家是超过二十五年的老朋友了——对他抱怨起另一个客人。“他胡乱开枪。”老人气愤地说。“不是一次,不是两次,而是三次。但事情更坏的是,他居然声称我打下来的那只鸟是他击中的。我在石字园打了那么多年的猎,还从没遇到过这么不可理喻的乡巴——”

马克斯低声有礼地打断,向他许诺除了责备无礼的宾客以外,当然会在下周邀请他再来狩猎,想什么时候都行。被冒犯的老人颜色稍霁,嘟囔地埋怨着举止失当的客人根本不懂“在田里”的规矩,然后就离开了。微笑着摇摇头,马克斯登上去后面露台的台阶;他看见刚刚回来的亨特站在那里,头俯向妻子,安娜贝尔明显在担心什么事,正对着亨特耳语并绞扭着衣袖。

马克斯一走到台阶顶端,黛西?鲍曼和她朋友伊薇?詹纳便朝她走来,后者平时连看都很少看他。他浅鞠一躬,微笑地看着黛西,心中轻易生出友爱的兄妹之情;她苗条的身形和甜蜜旺盛的精力都让他想到少女时的奥莉维亚。不过黛西通常明快的表情在此时却显得黯淡无光,脸颊上毫无血色。

“爵爷。”黛西低声说。“看到你回来我就放心了。有件……有件私人的事让我们很担心……”

“我能帮什么忙吗?”马克斯立即问,倾身向她,一缕微风拂过他的头发。

黛西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是我姐姐。”她紧张地说。“到处都找不到她。我最后一次看见她大概是在五个小时以前。她说有事要顾,但又不肯说明。她没回来的时候,我自告奋勇去找她,其她壁花——我是说,伊薇和安娜贝尔——也去寻找。主屋和花园里到处都找不到莉莲,我甚至找到许愿井那,怕她心血来潮要去。这样平白无故地消失,一点也不像她,无论如何她都会和我打招呼的。也许现在就担心太快了些,但是……”她停下来,皱着眉头,似乎要说服自己理智些,但又无法做到。“有点不对劲,爵爷。我感觉得出来。”

马克斯尽管内心感到一阵锥心刺骨的焦虑,但仍不露声色;他迅速地滤过各种可能性,无聊的,极端的,可没一种能说得通。莉莲还没傻到会在庄园里游荡而失足,虽然爱淘气,她也不会玩这种失踪的游戏;另外,她也不可能去拜访某地,在村里她谁都不认识,她不会离开自己熟悉的地方。她受伤了吗?还是生病了?

他的心不安地隆隆作响,来回看向黛西和伊薇?詹纳的小脸,力图平静地说:“有没有可能她去了马厩并——”

“没…没有,爵爷。”伊薇?詹纳说。“我去那问过了,马儿全部都在,所有的马夫和马童今…今天都没有看见莉莲。”

马克斯干练地点头。“我会在屋子和庄园里组织一次地毯式的搜索。”他说。“我们会在一小时之内找到她的。”

像是因他得力的处事方式而安下心来,黛西不稳地呼了口气。“我能做什么?”

“告诉我她要顾的事的细节。”马克斯专注地盯着她姜褐色的圆眼。“她离开以前你们说了些什么?”

“今天早上一个女仆来送了个口信,然后——”

“什么时候?”马克斯简洁地打断。

“大约是八点整。”

“哪个女仆?”

“我不知道,爵爷。我几乎看不见什么,她们交谈时只开了条门缝;女仆又戴了顶头巾式女帽,所以我也不能告诉你她的发色。”

他们谈论时,亨特和安娜贝尔加了进来。

“我会去询问管家太太和女仆们。”亨特说。

“好。”充满了快要爆发的情绪,马克斯低声说。“我会开始搜索。”他要去召集一班仆人和一些男性客人,包括莉莲的父亲,前来帮忙。他迅速地计算着莉莲失踪的时长,以及她能在崎岖的地段步行的距离。“我们先从花园开始,然后扩大到庄园方圆十里的范围。”看向亨特,他朝门口偏偏头,两人一起离开。

“爵爷,”传来黛西期盼的声音,暂时延迟了他的脚步。“你会找到她的,对不对?”

“对。”他毫不犹豫地说。“然后我再掐死她。”

黛西泛起一丝紧绷的微笑,目送他大步走开。

长长的下午过去,马克斯的情绪由刺痛的挫折转为难以忍受的担忧。托马斯?鲍曼虽然坚持认为他女儿是在恶作剧,但也加入到一群骑手中在森林和牧场附近搜索;此时另一队志愿者去到了河边的断崖。独栋的小房子,门房,看守房,冰窖,小礼拜堂,温室,酒窖,马厩和围场全都细心的察看,几乎石字园里的每一寸都留意了;什么也没有,甚至没有足迹或遗失的手套来告知莉莲的踪迹。

马克斯骑着布鲁托在森林里来回寻找,直到马儿身体汗湿,嘴角泛起白沫才回来;此时亨特正留在庄园里有条不紊地询问仆人。他是马克斯唯一信任的人,能以和他自己一样坚决的效率来完成任务;而马克斯本人这时没有耐心和任何人讲话,他只想猛敲那些人的脑袋瓜子,掐住某人无助的喉咙好挤出点信息来。知道莉莲流落在外,迷了路或受了伤,他的心中充斥着陌生的情感,灼热如电,寒冷如冰……渐渐的,他恐惧的发现,莉莲的安危对他太重要了。他无法忍受她处于那样的境地:无法帮助她,甚至,找都找不到她。

“要下令打捞池塘和湖泊吗,爵爷?”男仆领班威廉在快速统计了搜索范围之后问道。马克斯空洞地望着他,耳朵里的嗡嗡声变得更尖锐,更刺耳,血管突突地跳起。“还不要。”他听见自己居然还能出声。“我去书房和亨特先生商量下,如果呆会有什么事,你就来找我。”

“是,爵爷。”

马克斯并未敲门就直接走进书房,亨特还在逐个问讯仆人,他坐在宽阔的桃花心木书桌上,椅子正对着坐在另一把椅子上的女仆;她看见马克斯便挣扎着站起来,颤抖而紧张地行了个屈膝礼。“坐下。”他简单地说,而不知是因为他的语气,还是冷凝的面容,或仅仅是因为他的到场,她突然大哭起来。马克斯警惕的目光转向西蒙?亨特,后者正以冷静而可怕的坚韧直盯着女仆。

“爵爷。”亨特悄然开口,视线从女仆闪烁的脸色来到她哭湿的袖子。“我和这位年轻女士——格蒂——面谈了几分钟,显然她可以分享一些有用的消息,是关于今天早晨鲍曼小姐要去顾的事,以及随后的失踪。但是,我相信格蒂因为害怕被革职,所以保持沉默。如果你作为雇主可以提供保证——”

“你不会被开除。”马克斯硬声对女仆说。“只要你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否则,你不光会被炒鱿鱼,我还会看着你作为鲍曼小姐失踪案的同谋被人告发。”

格蒂睁大了眼,啜泣声迅速消失,回答的时候因恐惧而结巴。“爵…爵爷……今天早上我…我被吩咐去给鲍曼小姐送个口信,但是我不准告诉任何人……她要秘密会晤,在蝴蝶庭院那……她还说,要是我说漏了一个字,我就会被解雇——”

“谁叫你去的?”马克斯追问,血液狂暴地沸腾。“去和谁见面?告诉我,该死的!”

“是伯爵夫人吩咐的。”格蒂小声说,看到他的脸色惊惧不已。“是韦斯特克里夫夫人,爵爷。”

话音未落,马克斯已离开了房间,带着杀人般的狂怒冲向大楼梯。

“韦斯特克里夫!”西蒙?亨特吼道,以致命的速度跟在他后面。“韦斯特克里夫……该死的,等等……”

马克斯加快步伐,三步并作一步地跨上台阶。他比世上任何人都了解伯爵夫人的手段……灵魂在恐怖的阴云下窒息,他知道——或多或少——他可能已经失去了莉莲。

正文 第二十四章

莉莲在一阵恼人的重复颠簸中醒来,慢慢地她领悟到自己是在一辆马车中,因高速奔驰而摇晃震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恶心的气味……是某种强效的溶剂,像是松节油。翻腾着迷惑,她发现耳朵像是被充填着紧密物质的结实枕头重重压迫着。她觉得难受得可怕,好像被下了毒;随着每个呼吸,喉咙都火烧火燎的痛。恶心欲呕的感觉一波一波的涌上来,她抗议地呻吟,昏沉沉的头脑自噩梦中挣脱出来。

费力地睁开双眼,她看见有什么在她上面……一张脸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又随即消失不见。她试图问话,想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脑子好像已与身体其余部分分离,就算隐约知道该说些什么,可从嘴里发出的却是含混不清的字句。

“嘘……”一只修长的手指拂过她的头,按摩着头皮和鬓角。“不要动。你很快就能恢复,亲爱的,只要别动,然后深呼吸。”

困惑不已,莉莲闭上眼睛想让磕磕绊绊的大脑正常运作起来。过了一会,她把声音跟人对上号了。“森文森……”她喃喃地说,舌头还不能活动自如。

“是我,宝贝。”

她第一反应是强烈的释然。一个朋友,可以帮助她的人。但随即又本能的警觉不安,硌着头部的原来是圣文森特的大腿。那股作呕的气味淹没了她……充斥在鼻端和脸上,直熏着她的眼睛,她抬起手指下意识使劲挠着皮肤想把它擦掉。

圣文森特抓住她的手腕,轻声说道:“别,别这样……我会帮你的。把手放下来,宝贝。这才是乖女孩。喝点这个,一口就行了,否则不会好的。”某个东西的喷嘴——长颈瓶,皮囊,也可能是水壶——凑到她唇边,冰凉的水流进嘴里。她感激地吞了一口,然后静止不动,让一块湿毛巾擦过她的脸颊,鼻子和下巴。

“可怜的甜心。”圣文森特悄声说,擦拭着她的喉咙,然后又擦过前额。“那个把你带给我的白痴一定是用了两倍的乙醚,你早就该醒了。”

乙醚,把你带给我的白痴……一线闪光划过她的认知,莉莲模糊地瞪着他,只能辨识出他的面部轮廓和头发的颜色,饱和的色调如同古代斯拉夫肖像上的金箔。“看不见……”她耳语道。

“要过几分钟才会好点。”

“乙醚。”莉莲念着这个词,听起来很熟悉。以前她听过这个,在药房或别的什么地方。乙醚……芳香的硫酸盐……通常作为麻醉剂,偶尔也在医疗过程中当辅助药品使用。“为什么?”她问,不能肯定她不能自已的颤抖是来自乙醚的毒性,还是了解到自己无助的落入了恶人的手里。

虽然仍无法看清圣文森特脸上的表情,但她听出他嗓音里严肃的歉意。“我没有选择,亲爱的,否则我会确保你受到更礼貌的对待。所有的情势都告诉我,如果我想要你,我就该毫不延迟的把你带走,要不你就会以别的方式被处置了。据我对伯爵夫人的了解,就算她把你当成装在袋子里的猫儿溺毙,我也绝不惊讶。”

“伯爵夫人。”莉莲虚弱地重复,发现要捋直肿胀变大的舌头还很困难。作为乙醚的后遗症,唾液仍在口腔中泛滥。“韦斯特克里夫……告诉他……”哦,她好想要马克斯。她好想他低沉的嗓音和爱怜的双手,还有靠着她的结实温暖的身躯。但马克斯不知道她在哪,也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

“你的命运改变了,我的小猫。”圣文森特轻柔地说,再次抚摩她的头发。他好象会读心术。“找韦斯特克里夫是没有用的……你已经不在他的势力范围之内了。”

莉莲挣扎着要坐起来,但努力的结果只是差点滚到马车地板上去。

“别慌。”圣文森特细语道,在她肩上稍施力气便让她又躺回去。“你还不能自己坐起来。别,还不行。你会把自己弄得难受的。”

尽管痛恨自己的软弱,但莉莲在倒回他膝盖时忍住了一声悲痛的呜咽,她的头无力的靠着他的大腿。“你要做什么?”她努力开口,喘着气并竭力压下反胃的感觉。“我们要去哪?”

“格雷纳格林。我们要去结婚,蜜糖。”

要忽略作呕和随之而来的恐慌太难了。“我不会合作的。”莉莲最后低声说道,吞咽了一下又一下。

“我恐怕你会(合作)。”他平平地回答。“我知道好几种方法来企求你答应,虽然我宁愿不要让你经历不必要的痛苦。等仪式过后,我们会让这权宜的结合变成永久的圆满之计。”

“韦斯特克里夫不会答应的。”她嘶声说。“不管你做了什么。他会……他会把我从你身边带走。”

圣文森特的声音放软了。“到那时候他会没有合法的权利,蜜糖。而我比你更了解他,所以我知道,在我占有你之后他就不会再要你了。”

“如果是强暴就不会(不要我)。”莉莲窒息地说,在感到他的手掌悠闲地在她肩头上滑动时畏缩了一下。“他不会怪我。”

“不会是强暴的。”圣文森特温柔的说。“如果我知道方法,亲爱的,它是怎样……唔,我就不自夸了。可是,就算不挑剔技术性的层面,我都可以向你保证,虽然韦斯特克里夫不会怪你,但他也不会冒险让他的妻子产下另一个男人的私生子;他更不会接受一个已经被玷污的女人。他会——当然很勉强啦——告诉你,让事情各在其位对所有相关的人都可能是最好的安排,然后他就会和他能立刻挑到的合适的英国女孩结婚。反之于你——”他的指尖沿着她颤抖的脸颊曲线游走。“——也会和我过得很好的。我敢说你的家人很快就能对我接受良好,他们都有实际的美德。”

莉莲并不能同意他的见解,至少在谈到马克斯的时候是如此。她对他的忠诚充满了信心,不过她并不属意这样来考验他——尤其是关于不情愿的“圆满之计”的那部分。她安静地躺了好长段时间,发现自己舒服了不少,尽管口中仍不断分泌苦苦的唾液,但视力渐渐清明,反胃也没那么严重了。既然最初的混乱和恐慌消退,她就能充分利用这段行动迟缓的时间来思考。虽然她的一部分愤怒得要爆炸,但也看出那样对自己并无益处;找回理智,清醒的思考会更好。

“我想坐起来。”她有气无力地说。

圣文森特似乎惊讶并钦佩于她的冷静。“那慢点吧,让我把你扶起来坐好。”

一阵蓝色和白色的光影掠过莉莲的视线,然后她发现自己被他安置靠在马车的角落。一股虚弱袭来,还有更多的唾液,接着她尽量自己坐直。她的衣服被解开了,她看见前面一直洞开到腰间露出里面起皱的内衣;心中大乱,她徒劳地想把长裙边拉拢,责难的目光看向圣文森特。他的面色严肃,但眼角有着明亮的笑意。“不,我没有强夺你,”他轻声说。“还没有。我更喜欢我的受害者意识清醒。不过,你的呼吸很微弱,我怕乙醚用量过多而紧身衣又太紧的双重作用会要了你的命,我把束胸取走了,但我不能完全系紧你的长裙。”

“再给点水喝。”莉莲愠怒地说,从他递过来的皮囊里小心地吸了一口。她冷冷地盯着圣文森特,寻找她在石字园里见识过的迷人魅力的痕迹;而她所见的,只是不起波澜的双眼,这个男人会毫不踌躇地掠取他想要的事物,没有原则,没有荣誉感,甚至没有人类的弱点。她可以哭喊,尖叫,乞求,却没有一项能动摇他;他将不惜一切,甚至是强奸,来达到目的。

“为什么是我?”她平平地问。“为什么不是带着另一个也有点钱也不情愿的女孩逃走?”

“因为你是最便利的选择。而就财务上来说,到目前为止你是最富有的一个。”

“而且你想打击韦斯特克里夫,”她说。“因为你嫉妒他。”

“亲爱的,你扯得太远了。我不会和韦斯特克里夫交换位置,他把全世界的可怕重担都揽为己任,而我只不过是想改善自己的状况。”

“所以你打算娶一个会憎恨你的妻子?”莉莲问,揉揉眼睛,那里似乎罩着粘乎乎的薄翳。“如果你以为我会原谅你,那你就是个愚蠢而自负的傻瓜。我会尽我所有的力量让你过得痛苦悲惨,那也是你想要的?”

“但这个时候,小猫,我想要的只是你的钱。以后我会找出办法让你软化的;要是不行,我就会一直把你放逐在某个偏僻的乡间产业,那里唯一的消遣就是从窗户往外看母牛和绵羊。”

莉莲的头像被敲打般抽痛,她抬起手指使劲压住太阳穴,希望缓和一下疼痛。“别低估我,”她阖上眼说,心里像被塞了块冰冷坚硬的石头。“我会让你活在地狱里,说不定我甚至会杀了你。”

她的声明惹来一阵温和而阴郁的笑声。“无疑某一天有某个人会这么做的。也很有可能是我的妻子。”

莉莲沉默,眼睛闭得更紧,以抗拒无用的泪水刺痛的威胁。可是她还不能哭。她要等待时机……如果必须靠谋杀才能让她逃离,那她会高兴地下手。

马克斯到达伯爵夫人私人套房的时候,西蒙?亨特也紧跟着追来了,这骚动已吸引了屋里一半人的注意。一心要找到那个是他母亲的恶毒婆娘,马克斯只模糊地注意到几个仆人惊慌的脸闪过。不理睬西蒙?亨特要他冷静,行动要理性的劝告,马克斯这一辈子还从未如此失去理智。

来到母亲房间的门口,马克斯发现它是锁住的。他猛烈地摇撼着门把。“开门,”他咆哮道。“马上开门!”

一片沉寂,然后一个女仆心惊胆颤地在里面回答。“爵爷……夫人吩咐我告诉你,她正在休息。”

“如果不马上开门,”马克斯吼道。“我tM的会叫她休息一辈子!”

“爵爷,请你——”

他后退了三四步,然后猛力撞上门,铰链晃动,有部分传来破裂的声音。两个刚好路过走廊的女客因为目睹了这狂暴愤怒的一幕而害怕得尖叫起来。“上帝啊,”一个对另一个大声说。“他疯了!”

马克斯退后再次冲向门,这次把一大块嵌板撞飞了。感到西蒙?亨特的手从后面紧抓住他,他回身举起拳头,准备攻击面前所有的人事物。

“耶稣啊。”亨特咕哝,后退一两步也将拳头摆成防卫的姿势,紧绷着脸,睁大了双眼,他瞪着马克斯好像他是个陌生人。“韦斯特克里夫——”

“滚开,别挡我道!”

“乐意之至。但容我指明一点,如果我们位置互换,你也会第一个告诉我要保持冷——”

不理他,马克斯转头走到门口,提起靴子后跟瞄准松脱的门锁野蛮地踹过去;毁坏的门扇摇晃地打开,同时响起女仆的尖叫声。马克斯闯入寝室,盛装打扮的伯爵夫人坐在小壁炉旁,围着那一长串珍珠,她满意而不屑地盯着他。

马克斯粗重地呼吸着逼近她,血管里奔流着杀戮的欲望;很显然伯爵夫人并不知道自己身处致命的危险,否则她不会这么平静地接待他。

“今天我们都像野兽一样,是不是?”她问。“你竟然这么快就从绅士堕落成野蛮的凶汉了,我必须得向鲍曼小姐道贺,这都是她的功劳。”

“你对她做了什么?”

“对她做了什么?”她奚落道,一副无辜的茫然。“你在说什么可怕的话,韦斯特克里夫?”

“今天早上你和她在蝴蝶庭院见面了。”

“我从来不去离主屋那么远的地方。”伯爵夫人傲慢的说。“真是荒谬绝伦——”她发出一声刺耳的惊叫,因为马克斯抓住了她,手指缠上珍珠项链在她喉咙处绞紧。

“告诉我她在哪,否则我会像弄折许愿骨一样捏断你的脖子!”

西蒙?亨特再次从后面钳制住他,坚决地阻止谋杀发生。“韦斯特克里夫!”

马克斯加大力度收拢珍珠,眼也不眨地直盯着母亲,没错过她眼中报复的胜利一闪而逝;甚至在听到妹妹奥莉维亚的声音时,他也没将目光移开。

“马克斯,”她急迫地说。“马克斯,听我说!呆会我会让你扼死她的,我甚至会助你一臂之力。但至少要等到我们知道她都做了些什么才行啊。”

马克斯再度收紧珍珠,老妇人的眼珠像是突出于浅浅的眼眶之上。“你对我唯一的价值,”他低沉地开口。“就是知道莉莲?鲍曼的下落。如果我得不到这个消息,我就会掐死你,送你去见阎王;相信我,我够像父亲了,我不会有一秒犹豫的。”

“哦,是的,你是像他。”伯爵夫人尖声说,等他稍微放松紧握的项链,她就恶毒而享受地微笑着。“我看见所有显示比你父亲要高尚、美好、明智的伪装终于消失不见了。那个鲍曼家的丫头对你下了毒,甚至不用——”

“说!”他怒吼道。

头一次,她开始显得心神不安,虽然还很自以为是。“我承认,今天早上我是和鲍曼小姐在蝴蝶庭院见面了——她告诉我她已经决定和圣文森特子爵私奔。”

“说谎!”奥莉维亚愤怒地大喊,一阵激动的女性声音也从门口传来……壁花们似乎都在极力抗议。

马克斯好像被烧到一样,松开伯爵夫人,他第一个反应是强烈的释然,莉莲还活着;不过也立刻意识到她离安全还很远。因为圣文森特在财务上的需要,绑走莉莲对他来说太完美了。马克斯撇开母亲,再也不想看到她,也不想再和她说话。他的视线锁住亨特,不出所料,亨特已经开始飞快地计算。“他肯定是带她去格雷纳格林。”亨特自言自语道。“他们也肯定是向东走赫特福德的大路。他不会冒险走回头路,不会走泥泞的小路,或者让车轮在烂路上损坏。从赫特福德到苏格兰大约要四十五个小时……而每小时十英里的速度,偶尔还要停下来更换新的驿马……”

“你永远都追不上他们,”伯爵夫人咯咯笑着尖叫道。“我告诉过你我有办法的,韦斯特克里夫!”

“哦,闭嘴,你这个恶毒的巫婆!”黛西?鲍曼等不及地在门口大喊,眼睛在苍白的脸上显得巨大。“韦斯特克里夫伯爵,要我跑去马厩告诉他们给一匹马上鞍吗?”

“两匹。”亨特坚决地说。“我和他一起去。”

“哪两匹——”

“艾伯尼和雅思明。”马克斯回答道,它们是他最好的阿拉伯马,专门用作长距离的赛跑。它们并不如纯种赛马闪电般飞快,但能耐受几个小时的奔跑,至少比圣文森特的四轮大马车快上三倍。

黛西迅速地消失了,马克斯转向妹妹。“在我回来以前,盯着伯爵夫人离开。”他简略地交代。“打包她任何需要的东西,让她离开庄园。”

“你希望我把她送到哪里去?”奥莉维亚问,苍白但镇静。

“该死的我不在乎,只要她知道不再回来。”

意识到被驱逐,几乎是被流放了,伯爵夫人从椅子上站起来。“我不要这种处置方式!我拒绝,爵爷!”

“还有,告诉伯爵夫人,”马克斯对奥莉维亚说。“如果鲍曼小姐有受到一丁点伤害,她最好祈祷我永远都找不到她。”

马克斯大步跨出房间,挤过堵在走廊上的小小人群。亨特跟随其后,只暂停了一会对安娜贝尔简短地轻声说了几句,并在额头上印下一吻。她目送他离开,担忧的皱着眉头,咬住嘴唇免得开口叫住他。

一阵漫长的静默,然后传来伯爵夫人的低语。“这种事不会发生在我头上,阻止他玷污家族的血脉,这是常识。”

奥莉维亚转身朝母亲半是怜悯半是轻蔑的一瞥。“马克斯从未失败过。”她轻柔地说。“他童年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学习超越难以企及的成功。而现在马克斯总算发现有人值得去争取了……你真的以为有什么阻止得了他吗?”

正文 第二十五章

莉莲坐在马车上,头靠着天鹅绒装饰的内壁,尽管又害怕又担心,但乙醚残留的影响仍让她睡着了。车子停住时她醒过来,背部发痛,脚冷得麻木;她揉揉酸疼的眼睛,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她但愿是在石字园里她安静的小卧室里醒来……或者更好些,是在马克斯那张宽大的床上。睁开双眼,看见圣文森特的马车内部,她的心沉了下来。

她笨拙地举起手指掀开窗帘,正是薄暮时分,夕阳最后一抹荒凉的余光穿过稀稀拉拉的橡树林。马车停在一家驿车客栈前,门口悬挂着公牛和嘴的标志;这家庞大的客栈大概可以容纳一百匹马,三栋彼此相连的建筑为许多在收税干道上赶路的旅人提供房间。

察觉到身边的动静,莉莲转过头,身躯因发现自己的双手被反剪到背后而僵硬。“干什么——”她问,同时一件冰冷的金属环状物猛地稳稳钳住了她的手腕。她挣扎着胳膊,但仍被牢固地制服。是手铐,她猜到了。“你这个杂种。”她说,声音狂怒的颤抖。“懦夫。你这个该死的——”一团软软的织物塞进她的嘴,堵住了她的咒骂,接着一个口衔又温柔地套了上去。

“对不起。”圣文森特在她耳边轻声说,不过音调中并无悔意。“你不要再拉扯手腕了,那只会让它们有不必要的瘀伤。”他温暖的手指包覆住她冰凉的拳头。“有趣的玩具,这个。”他喃喃地说,指尖爱抚着金属手铐下的手腕。“我熟识的某些女人从这上面找到过很多乐趣哦。”扶着她转身,看见她怒气冲冲但又困惑不解的表情他微笑起来。“我的小天真……教导你肯定会很快乐。”

发干的舌头推顶着口衔,莉莲不禁想着他有多英俊而且有多狡诈:恶棍应该是黑色的大胡子,满脸横肉,外在就和内心一样凶残才对;像圣文森特这样卑鄙的小人居然既漂亮又优雅,这真是太不公平了。“我很快就回来,”他对她说。“不要动——别试图惹麻烦。”

沾沾自喜的混蛋,莉莲恨恨地想,疼痛持续施压让她的喉咙发紧。她眼也不眨地盯着圣文森特打开门,大摇大摆地走下马车。黑夜来临,她陷入了半暗中;强迫自己规律地呼吸,莉莲尽力忽略恐惧,认真思考。肯定会有那么一会儿,那么一个缺口,她能把握机会逃脱,而现在她能做的就是等待。

很久以后人们才会注意到她在石字园失踪,他们会寻找她……浪费时间,焦虑不已……而伯爵夫人就会一直在满足的沉默中等待,她轻易地就解决掉至少一个讨厌的美国人。这个时候马克斯会想些什么?他会——不,她不能让自己沉溺于想象中,这令她眼睛刺痛,而她不能哭。圣文森特会很满意看到任何示弱的迹象。

手在手铐里翻转,莉莲试着判断锁住她的是什么型号的锁具,但以目前的状况来说,这毫无用处。靠回座位,她盯着门等它重新打开。

圣文森特回到马车里,给车夫一个信号,车子微微摇晃着驶到驿车旅馆的后院。“我马上带你到楼上的房间,你在那可以解决些私人的需要。很遗憾我们没时间进餐了,但我答应明天会让你吃顿像样的早餐。”

马车再次停下,圣文森特抓住她的腰把她往自己身上带,蓝眼因为瞥见她敞开的前襟里单薄内衣下的乳房而欣赏地闪烁。给她罩上他的外套,隐藏起手铐和口衔,他将她扛上肩头。“想都别想挣扎或是踢打。”她听见他说道,因为大外套的阻隔嗓音显得模糊。“否则我可能会决定延迟行程,正好用来示范我的情人们对手铐的可喜发现。”

这是个言之凿凿的强奸的威胁。莉莲安静地让他把她抱出马车,穿过旅馆的后院来到露天的楼梯。有个路过的人一定是问起圣文森特肩上的女人,因为他发出一阵后悔的大笑。“我恐怕是我的小荡妇有点乱七八糟了。杜松子酒的坏处。把鼻子朝上对着法国白兰地,结果真是一场灾难。没脑子。”这解释引来一阵男性的衷心的哄笑和莉莲沸腾的愤怒。她计算着圣文森特踏上的台阶步数……二十八级,中间有段平路。他们来到房子的顶层,打开一扇门,里面是一排房间;莉莲在外套下几乎不能呼吸,她努力估计着圣文森特在走廊上经过了多少扇门扉。最后他们进入房间,圣文森特用脚把门关上。

把莉莲抱到床上,他小心地放下她,拿走外套,将垂落在她晕红的脸前的丰厚发丝拨开。

“我要去确认他们把车套好没有。”圣文森特轻声说,眼眸如同雕琢过的宝石一样闪亮,也一样清冷。“我很快就回来。”

莉莲越来越怀疑他是否对任何人事有着真正的情感,或者他只是干脆认为生活就像一出戏剧里的演员,为了达到目的任意创造表演的方式。她探究的目光令他的微笑淡去,态度变得公事公办。他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她看出是把钥匙,胸腔因突然的兴奋而刺痛。把她转过身去,圣文森特打开手铐;胳膊得到自由,莉莲忍不住逸出一声解脱的叹息。可是这释放太短暂了。紧抓住她的手腕,他以令人气极的轻松把她手臂举高,重新将之铐在床头板的铁栏杆上。虽然莉莲拼命挣扎,但仍无济于事。

身体于床上伸展在他面前,胳膊高举过头,莉莲警惕地盯着他,嘴唇在口衔下蠕动。圣文森特放肆的目光掠过她的身躯,他们两人都很清楚,她是完全任由他摆布了。求求你,上帝,别让他……莉莲想着。她没有回避他的视线,也没有畏缩,多多少少的,要捍卫自己安全的那部分想法使她的恐惧还不至于泄露。她的喉咙痛苦地梗住,因为圣文森特老练的手来到她胸房上部暴露在外的皮肤,爱抚着内衣的边缘。“那时我们就有得时间玩了。”他轻轻地说。望着她的脸,他的手指滑到她乳房上,直到觉得乳头在他的抚弄下硬挺。莉莲羞怒交加,鼻孔中迅速地喷着粗气。

终于圣文森特慢慢地撤开,从床上站起来。“很快。”他低声说,不清楚他的意思是很快就从客栈的马厩返转,还是指他意图和她睡觉的时间。

莉莲闭眼听着他走在地板上的脚步声。门开了又关上,紧接着是外面门锁转动的“咔哒”声。在床垫上变换姿势,莉莲伸长脖子斜睨向把她铐在床上的手铐;那是钢制的,中间焊接有链条,雕刻了“higby-Dumfries #30,由不列颠铸造局授权制造”的字样;每一边手铐都有铰链和独立的锁头,与链条连接的轴承穿过防松螺栓焊接在铐身上。

在床头挣扎得更高些,莉莲费力地从凌乱的头发里找到一根发针;她将之拉直,并用手指把一头弯曲,然后插到锁眼里,撬动里面的锁舌。针头不停从锁舌上滑落,很难操控自如。不出声地咒骂着,莉莲把发针取出弄直,再试了一次,一只手腕抵住手铐的内边,稳定地施加压力;突然,她听见清脆的“卡啦”一声,手铐被打开了。

仿佛坐在火上一样,她从床上一跃而起,踉跄地冲向门口,手铐还在一只手腕上挂着。扯开口衔,挖出嘴里湿透的织物,她把这些物事甩到一边开始继续对付门扇。靠着另一只发针的帮助,她以纯熟的手法打开了门锁。“感谢上帝。”她低语道。倾听来自客栈楼下的说话声和其它声响,莉莲算计着自己的机会,在客栈里找一个富有同情心的陌生人来帮忙,远远好过去找马厩的场院里乱转的男仆和车夫。快速地扫视走廊,确定没有人过来,她急切地跨出门槛。

察觉到自己不整的衣衫和敞开的紧身胸衣,莉莲把长裙边缘紧紧拉拢,匆忙走向建筑内部的楼梯。她的心如被锤子敲打般疼痛,脑中嗡嗡作响。她充满了疯狂的绝望,觉得自己草木皆兵;身体似乎是顺从于出离她意志之外的某种力量,以不计后果的动力脚不沾地的飞奔下了台阶。

来到楼下,莉莲冲进客栈的大厅;人们停下讲到一半的交谈,略微震惊地转向她。觑到角落里有张大桌子和一组椅子,四五个衣着光鲜的绅士站在附近围成半圆,莉莲仓皇地接近他们。“我要和店主人讲话,”她突兀地开口。“或是主事的人。随便一个能帮我的人。我需要——”

她忽然住口,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生怕是圣文森特发现她已逃脱,她扭头从肩上看去,全身因准备战斗准备而僵硬。但这不是圣文森特的嗓音,她也没看到琥珀金色的头发。

她再次听见那个声音,低沉的调子直直渗透入她的灵魂。“莉莲。”

两腿发软,她看见一名健壮的黑发男子走进客栈。不可能,她想着,使劲眨眨眼睛想看得更清楚些,这一定是场幻觉。她转身面对他,脚下绊了一下。“韦斯特克里夫。”她低声说,迟疑地朝前迈了几步。

房间的其它部分仿佛突然不见了。马克斯平日黝黑的脸色如今变得苍白,极其专注地紧盯着她,好像害怕她可能又消失无踪。他加快步伐来到她身边,猛地把她攫入怀中,以强悍的力度搂紧她。“我的上帝啊。”他小声道,将脸庞埋进她的头发中。

“你来了。”莉莲气喘吁吁,浑身打颤。“你找到我了。”她简直不敢相信。他闻起来有马匹和汗水的味道,衣服因为暴露在室外的空气中而散发着寒意;察觉到她的颤抖,马克斯将她紧紧裹在外套之下,抵着她的发丝喃喃诉说着爱意。

“马克斯。”莉莲哑声说道。“我是不是疯了?哦,求求你一定是真的,求求你别离开我——”

“我在这。”他的声音低沉而微微发抖。“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后退一步,如午夜般幽深的凝视从头扫到脚,手掌急迫地在她身上摸索。“我的爱人,我的亲亲……你有受伤吗?”手指滑过她的胳膊,他碰到了没有除下的手铐;抓起她的手腕,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那个东西,呼吸变得尖锐,身躯因野蛮的狂怒而震颤。“天杀的,我要送他下地狱——”

“我没事。”莉莲连忙开口。“我没有受伤。”

将她的手举至唇边,马克斯草草亲吻过,然后把她的手指按到他的脸颊上,急促的呼吸一再喷到她的手腕上。“莉莲,他有没有……”

从他烦恼的眼神中读懂了没能说出口的问题,莉莲匆匆低语。“没有,什么事也没有。没有时机。”

“我还是要杀了他。”势不两立的口气令她颈背的寒毛直竖。看到她敞开的长裙,马克斯松开手,脱下自己的外套披上她的肩膀,他突然僵住。“有种味道……那是什么?”

想起皮肤和衣服上都还沾着那有害的气味,莉莲踌躇了一下。“是乙醚。”最后她说,战栗的嘴唇试着展开微笑,却看见他的眼眸加深为浓浊的黑色。“其实并不太糟。我一天几乎都在睡觉,除了有点恶心,我——”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咆,再次将她抱入怀中。“对不起,真对不起,莉莲,我甜蜜的亲亲……你现在安全了。我绝不会再让你发生这种事,我以我的生命起誓。你已经安全了。”他捧住她的头,吻过她的唇,短暂,温柔,又是那么震撼,令她晕眩的摇摇欲坠。闭上双眼,她依偎着他,仍然害怕这都不是真的,醒来时将会发现她又和圣文森特在一起了。马克斯靠着她分开的嘴唇和颊边喃喃说着安抚的话语,拥抱她的姿势看似温柔,实则联合十个男子之力也难以破坏。从他安全的深深怀抱中往外看去,她瞧见西蒙?亨特高大的身影走过来。

“亨特先生。”她惊讶的说,马克斯的嘴拂过她的鬓角。

亨特关心的望着她。“你还好吗,鲍曼小姐?”

她不得不扭动身子以避开马克斯探索的嘴唇,喘着气说:“哦,是的,很好。正如你所见,我没有受伤。”

“那真是莫大的安慰。”亨特回以微笑。“你的家人和朋友全都因为你的失踪而担心得要命。”

“伯爵夫人——”莉莲开口,又突然住嘴,忖着该如何解释这么严重背叛马克斯的行为。况且,当她望进他眼里时,看见在深邃乌黑的眸子里闪烁的全是关心,不禁奇怪自己以前竟然认为他非常无情。

“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马克斯轻柔地说,捋顺她乱蓬蓬的头发。“你不会再见到她了,等我们回到石字园的时候,她已经永远离开了。”

即使心头仍萦绕着疑问和担忧,莉莲还是感到突如其来的疲惫。她的梦魇已嘎然而止,现在看来,也不用再做什么了;她乖乖地等着,脸庞靠在马克斯结实稳固的肩头上,心不在焉的听着接下来的谈话。

“……要找到圣文森特……”马克斯说。

“不,”西蒙?亨特坚定的说。“我会找到他。你来照顾鲍曼小姐。”

“我们需要独处。”

“我相信这附近就有个小房间——其实,就是个耳室……”

但是亨特的声音逸去,莉莲发觉马克斯的身体重新凶狠的紧绷起来,他的肌肉致命的抽搐,视线转向楼梯的方向。

圣文森特下来了,他从客栈另一边进入了客房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停在楼梯的中段,圣文森特浏览过眼前古怪的戏剧性场面……成群迷惑不解的旁观者,被冒犯到的店主人……还有韦斯特克里夫伯爵,正以嗜血的渴望紧盯着他。

在这寒意肃人的一刻,整个客栈都陷入沉默,韦斯特克里夫冰冷的话语清晰可闻。“上帝明鉴,我要宰了你。”

莉莲昏乱的低语。“马克斯,等等——”

她被粗鲁地推到西蒙?亨特身上,后者反射性的扶住她;而马克斯则狂怒地冲向楼梯。不是绕过栏杆,他直接翻身跃过,像只猫一样落在梯级上。一个模糊的动作,圣文森特试图撤退,但马克斯猛扑过去,擒住他的腿将他放倒。他们格斗着,咒骂着,交替击出重拳,然后圣文森特一脚踢向马克斯的头部。旋身以避免挨到那笨重的靴子,马克斯被迫暂时松开他。子爵朝楼上窜去,马克斯紧随其后,很快他们两人都消失不见了。一群热心的男人跟上去,叫嚣建议,制定赔率,对着两个贵族像狂热的公鸡一样打架的奇景兴奋的大喊大叫。

白了脸,莉莲望向淡淡微笑的西蒙?亨特。“你不去帮他吗?”她追问道。

“哦,不。韦斯特克里夫绝对不会原谅我去妨碍他。这可是他首次的‘酒馆斗殴’。”亨特友善的朝莉莲眨眨眼,她有点动摇。他的大手扶住她的后脊,领她到旁边的椅子坐下。一阵刺耳的喧嚣从楼上传来,然后是沉重的“砰”的一声,让整栋建筑都摇晃起来,接着又传来家具破坏,玻璃碎裂的声音。

“好了。”亨特开口说,不理会那骚动。“如果我能看看那残留的手铐,也许我能做点什么。”

“你不能。”莉莲带着一副气人的笃定说。“钥匙还在圣文森特的口袋里,我是用发针搞定的。”

坐在她身边,亨特抬起她戴着手铐的那只手腕,仔细地看了看,说出的话让她相当不满。“真幸运,是30号higby-Dumfries(的手铐)。”

莉莲讽刺的瞥他一眼。“我该认为你是一个手铐爱好者吗?”

他的唇线向上弯起。“不,但我有一两个在执法界的朋友。这种手铐一度被作为新警力的标准配备,直到他们发现了其中的设计缺陷。现在随便到一家伦敦的当铺里,都能找到一打higby-Dumfries的手铐。”

“什么设计缺陷?”

作为回答,亨特调整她腕上的锁铐,让铰链和锁头朝下。听到楼上更多家具打破的声音时,他停顿了一下,因为莉莲聚拢了眉头而咧嘴笑起来。“我会去啦。”他温和地说。“但首先……”他从兜里抽出条手绢,将它塞到她手腕和钢铐之间,权作内衬。“这个,可以减缓冲击的力度。”

“冲击?什么冲击?”

“别动。”

他把她被铐住的手腕高举到案头,将铰链的底部猛烈迅速地朝下一磕,莉莲惊慌地尖叫出声;这下重击震坏了锁里的杠杆机制,如同魔术一般,手铐突然打开了。莉莲半是错愕半是微笑地看着亨特,揉揉裸露的手腕。“谢谢。我——”

又传来碰撞的响声,这次来自他们的头顶,旁观者合唱似的兴奋嘶吼让墙壁都震动起来。盖过这些声音的,是店主人尖声的抱怨,他的房子快变成一堆柴禾了。

“亨特先生。”莉莲大声说。“我非常希望你能对韦斯特克里夫伯爵派上点用场!”

亨特的眉毛弓成嘲弄的新月状。“你不担心圣文森特会打败他?”

“问题不在于我对韦斯特克里夫伯爵的打架能力是否有足够的信心。”莉莲不耐地回答。“事实是,我对此太有信心了。而在所有事了结以后,我宁可不要在谋杀案的审判里作证。”

“你是对的。”站起来,亨特叠好手绢放回口袋,简短地叹口气,一边朝楼梯走去一边咕哝。“我这一整天都在试图阻止他杀人。”

莉莲不太想得起后来晚上的事,只依稀记得自己依偎着马克斯;他的胳膊从后面牢牢的圈住她,支撑她颓乏的重量。虽然衣衫凌乱,有点淤伤,但马克斯却散发着健壮男性自战斗中释放出来的原始力量。她猜他发号了一大堆施令,而每个人好像急着取悦他。他们一致赞同夜里在“公牛口”寄宿,明天一早亨特就启程前往石字园。在这期间,亨特负责将圣文森特——or of him——押进他的马车,送他回伦敦的寓所。圣文森特似乎不会因他的罪行而受到告发,那样只能让这个事件膨胀成实实在在的丑闻。

一切都安排好后,马克斯带莉莲来到客栈内最大的客房,那里洗澡水和食物都已尽可能快速地送来了,供应的量不多,但很干净。宽敞的大床上铺着亚麻床单和柔软褪色的棉被;一个带滑轮的铜制旧浴盆放在壁炉前,两名房间女仆用吊桶往里加满了冒着蒸汽的热水。莉莲等着洗澡水冷却,马克斯便逼她喝了些汤;汤的味道尚可,尽管它的用料很难辨别。“那些棕色的小块是什么?”莉莲怀疑的问,在他又舀了一勺时勉强张嘴。

“无关紧要。吞下去。”

“是羊肉吗?还是牛肉?是有角的东西吗?还是蹄类?禽鸟?鱼类?我不喜欢吃那些我不知道是什么——”

“多吃点。”他无情的说,再次将匙羹凑到她的嘴前。

“你这个暴君。”

“我知道。喝点水。”

屈服在他的霸道下——就这一晚——莉莲吞下最后一口。食物带来新的力量,她觉得精神好多了,此时马克斯将她拉到他的腿上。“现在,”他说,把她拥在怀里。“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从头说起。”

不久以后,莉莲发现自己兴奋的说起来,几乎是喋喋不休。她说起她和韦斯特克里夫夫人在蝴蝶庭院会面,以及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她的音调一定是过分高亢,偶尔马克斯会安抚的喃喃打断她喷涌而出的字句,无限关心且温柔之极。他的嘴刷过她的发丝,温暖的呼吸渗透入她的头皮。渐渐的,她靠着他缓和下来,觉得四肢沉重而放松。

“你是怎么让伯爵夫人这么快就坦白的?”她问。“我还以为她会咬紧牙关好几天呢,我想她宁死也不愿承认任何事——”

“恐怕那就是我给她的选择。”

她双眼圆睁。“哦,”她轻声说。“我很抱歉,马克斯。她是你母亲,毕竟——”

“只是生理层面上的。”他涩涩地说。“以前我从没在她身上感受到母子的依恋之情,但就算我有,在今天之后肯定也消失殆尽。她终其一生造成的伤害够多了,我想。从现在开始,我们让她呆在苏格兰,或者可能是国外的某个地方。”

“伯爵夫人有告诉你,我和她说了些什么吗?”莉莲试探的问。

马克斯摇头,嘴角翘起。“她告诉我你决定和圣文森特私奔。”

“私奔?”莉莲震惊的重复。“好像我故意要……好像我选了他——”她惊骇的住嘴,猜想他会怎么看待。虽然整天都没掉一滴泪,可一想到马克斯有可能会怀疑自己再次遭到了背叛,又一个女人因为圣文森特而离开了他……这太令人难以忍受了。她“哇”的一声哭起来,把自己和马克斯都吓了一跳。“你不会相信的,是不是?天哪,求求你说你没有相信!”

“我当然不信。”他惊讶地凝视着她,连忙操起桌巾擦去她脸上的泪水。“不要,别,别哭——”

“我爱你,马克斯。”从他手里拿过桌巾,莉莲大声的擤擤鼻子,继续抽噎。“我爱你。我不在乎是不是我先说这话,甚至也不在乎是不是只有我说了。我只想要你知道,我有多——”

“我也爱你。”他沙哑的说。“我也爱你,莉莲……请不要哭了,那会要了我的命。别哭了。”

她点点头,又在亚麻织物上擤了次鼻子;她的肤色班驳,眼睛肿胀,还挂着鼻涕的痕迹。但似乎马克斯的视觉出了问题,捧住她的头,他在她的唇上印下结结实实的一吻,嘎声说道:“你真美。”

这个表白——无疑它是诚心诚意的——让她哈哈大笑起来,同时还有最后几声打嗝似的抽泣。胳膊近乎碾碎的将她环得更紧,马克斯压低了声音说:“亲亲,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在一个男人示爱时取笑他是个糟糕的主意?”

她的鼻头不雅的嗤了一声。“恐怕我是无可救药了。你还想和我结婚吗?”

“是的,现在就想。”

她震惊地收住了眼泪。“什么?”

“我不想和你返回汉普夏,我想带你去格雷纳格林。客栈有自己的四轮大马车——到早上我会租一辆,我们将在后天到达苏格兰。”

“但是……但是人人都会期盼一场体面的教堂婚礼……”

“我不能再等了,我不在乎什么该死的体面。”

想到有多少人会惊讶于他的声明,莉莲的脸上不稳的展开笑颜。“这有点丑闻的意味,你知道。韦斯特克里夫伯爵匆匆忙忙跑去格雷纳格林举行‘铁砧婚礼’……”

“那就让我们从丑闻开始吧。”他吻上她,她低低呻吟着回应,依附着他弓起身子,直到他让舌头更深入,嘴唇更紧的衔住她,享用着她温暖敞开的唇瓣。粗嘎的呼吸,他的唇滑到她震颤的喉部。“说:‘好,马克斯’。”他催促道。

“好,马克斯。”

他望着她,眼眸深浓而灼热;似乎有千言万语想对她诉说,但最后只说了一句:“你该去沐浴了。”

她完全可以自己来的,但马克斯坚持替她宽衣洗澡,好像她是个小娃娃。隔着热水蒸腾上来的袅袅雾气,她望向他黝黑的脸庞,在他的呵护下放松;他故意把动作放慢,为她抹肥皂,为她冲洗,直到她的身躯变成光洁的粉红色。他把她抱出浴盆,用一条大毛巾帮她擦干。“把胳膊举起来。”他轻声说。

她瞟一眼挂在他手中的陈旧衣物。“那是什么?”

“店主太太的睡衣。”他回答,将之罩到她头上。莉莲把手臂穿过袖子,叹了口气,法兰绒的清新气味包围住她;睡衣的颜色几不可辨,对她来说也太大了,但tworn而柔软的触感却很舒适。

莉莲蜷缩在床上看着马克斯入浴净身,他的背部肌肉起伏,健壮匀称的身材赏心悦目。想到这么非凡的男人只属于她,不可抑制的微笑浮现在她的嘴角……况且她还不太能肯定到底是如何赢得那颗保护严密的心的。马克斯熄灯上床,莉莲等他滑入被子后便热切地抱住他。他的体息笼罩在四周,新鲜清爽的肥皂香,还有一丝淡淡的阳光和盐的味道。她想沉溺在他美妙的气息中,想亲吻和碰触他身体的每一寸。“和我做爱,马克斯。”她低语。

他身体的阴影朦胧地悬在她上方,手指把玩着她的头发。“我的亲亲。”他说,声音中有股温柔的笑意。“从今天早上开始,你被恐吓、下毒、绑架并铐住双手,被挟持穿过了半个英格兰,你这一天还没受够吗?”

她摇头以对。“先前我是有点累,但现在又精神了,我不可能睡得着。”

不知道为什么,这让他大笑起来。

他支起身子离开她,她起先以为他是要挪到床的另一边去,但接着便察觉到睡衣的边缘被推高,冰冷的空气令赤裸的腿部肌肤刺痛地发麻。她的呼吸加快。厚厚的棉布越推越高,直到露出乳房,乳头硬实挺立起来。他的嘴落到她的肌肤上,柔软而火热,探索着,爱抚着,找到不曾预料到的敏感带:肋骨侧易痒的地方,乳房下面丝绒般的曲线,还有细致的肚脐边缘。莉莲想抚摩他,但双手被他温柔的压制在身侧;明白他是要她全然安静的躺着,她呼吸得更急促了,腹部和腿上的肌肉愉悦的颤抖着,好象水银流过全身。

马克斯轻轻啮咬并亲吻住她腿间潮湿的秘密,她的双腿在他的碰触下轻易的伸展,全然脆弱的向他敞开,每根神经都因兴奋的疼痛而灼烧得咝咝作响。他舔舐着黑色的三角地带,喜悦的电光贯穿了她,一声高亢却虚软的叫声逸出喉咙;他的舌头爱抚过嫣红丝滑的肌肤,舞动,弹拨,将她分开,然后以甜蜜固定的节奏撩弄了几分钟,直到她的四肢因激情而紧绷,呼吸变成细细的哭喊。终于他的手指深深滑进她的身体,让她呻吟扭动着达到高潮,并在余韵中快乐地颤抖。(贯穿,其实偶很想用“劈”的~~让偶们欲火中烧的莉莲清醒一下~~)

莉莲昏沉沉的感觉到他拉平了睡衣。“你呢?”她咕哝道,枕着他的肩膀让他抱紧自己。“你还没有……”(Your turn now,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让偶很想笑……)

“睡吧。”他喃喃地说。“明天早上我会的。”(I’ll urn tomorrow. 大笑……)

“我并不累。”她坚持。

“闭上眼。”马克斯说,转圈的摩挲着她的臀部,吻过她的额头和纤细的眼帘。“好好休息。你得保持体力……因为一旦结了婚,我是不会让你清静的,我会把每小时,每分钟都用来爱你。”他把她窝得更近些。“对我来说,这世上没有什么能美过你的笑容……没有声音能甜过你的笑声……没有什么快乐能超过我将你搂在怀中。到今天我才发现我不能没有你,尽管你是个顽固的小惹祸精。这辈子和下辈子,你都是我幸福的唯一希望。告诉我,莉莲,我最爱的亲亲……你怎么会如此深入我的心田?”他停下来吻吻她汗湿光滑的肌肤……然后因为一缕划破了宁静沉默的娇柔打呼声而微笑起来。

正文 终终曲

伦敦

上布鲁克街2号

马斯登宅邸

韦斯特克里夫伯爵夫人妆鉴

亲爱的韦斯特克里夫夫人:

收到您的信我既光荣又喜悦,对您最近结婚的喜讯,请允许我致以祝贺。尽管您谦逊的声称,和韦斯特克里夫爵爷的结合只为您带来了好处,我仍冒昧的不敢苟同。既然曾有幸与您结识,我便能证实好处也属于伯爵,赢得这样一位娇媚而娴雅的年轻女士——

“娇媚?”黛西干巴巴的打断。“哦,他太不了解你了。”

“还有娴雅。”莉莲高傲的提醒她,接着又转回到纳特先生的信中。“他还写道……‘也许,若您的妹妹和您差不多,她也有可能找到如意郎君’。”

“他才没那么写呢!”黛西大声叫道,跳过土耳其式脚凳去抢那封信,莉莲则尖声大笑地防卫。安娜贝尔坐在附近的椅子上,停在茶杯边缘微笑,然后啜饮一口希望能安抚住反胃。她已经透露了她的意图,决定在今晚告诉丈夫她怀孕的消息,毕竟要隐瞒状况是越来越难了。

她们三个坐在马斯登宅邸的客厅里。早几天的时候,莉莲和马克斯完成了他们的“铁匠婚礼”——这类喜事在格雷纳格林是如此称呼的——后返回汉普夏,她悄悄欣慰地发现伯爵夫人确实已离开了庄园,她存在过的所有痕迹都被清除了。前任伯爵夫人,莉莲纠正自己,有点气恼每次都得提醒自己如今她才是韦斯特克里夫伯爵夫人。现在马克斯带她来到伦敦,他和亨特先生去视察机车厂并致力于处理必要的商务。大约几天之后,韦斯特克里夫夫妇将起程前往意大利度过匆忙安排的蜜月……为了尽可能远远避开默西迪丝?鲍曼,她仍然对没能坚持为女儿举行一个盛大的上流婚礼而抱怨个不停。

“哦,别缠着我,黛西。”莉莲温和的大声说,推拒着妹妹。“我承认,我编造了最后一部分。住手,你会把信撕成碎片的。我读到哪了?”摆出一副适于伯爵夫人的高贵仪态,莉莲举高信笺得意的继续。“纳特先生又说了一连串可爱的恭维和问候,并希望我和马斯登家的人相处融洽——”

“你有告诉他,你婆婆打算除掉你吗?”黛西问。

“然后,”莉莲接着说,不理睬她。“他回答了我关于香水的问题。”

两个年轻女生都惊讶的看着她。安娜贝尔的蓝眼好奇的睁圆。“你向他询问秘密成分了?”

“天啊,是什么?”黛西追问到。“快说!快说!”

“听到答案你们可能会有些失望。”莉莲说,害羞起来。“纳特先生说,秘密成分就是……什么都没加。”

黛西显得很气愤。“没有秘密成分?它不是一剂真正的爱情药?我白把自己泡在里头了?”

“等会儿,我来读他的解释。‘您成功的俘获了韦斯特克里夫爵爷的心,这纯粹是您自己的魔力使然,而香氛里真正的添加物,其实就是您自己。’”把信笺放到膝上,莉莲对妹妹忿忿的脸色露齿一笑。“可怜的黛西。我很遗憾这不是真的魔法。”

“见鬼。”黛西嘀咕。“我就知道。”

“奇怪的是,”莉莲沉思的继续说下去。“韦斯特克里夫也知道。那天晚上我才同他说起香水,他就说他肯定知道秘密成分是什么。今早我还没给他看纳特先生的信,他便告诉我答案了——正确的答案。”微笑慢慢在她脸上扩散开来。“自大的万事通。”她钟爱地低语。

“等我告诉伊薇,”黛西说。“她会跟我一样失望的。”

安娜贝尔看看她,皱拢的眉头破坏了她漂亮的前额。“她还没有回你的信吗,黛西?”

“没有。伊薇的家人又把她关起来了,我怀疑他们会让她通信。而让我担心的是,他们离开石字园以前,她的弗洛伦斯姨妈有过非常强烈的暗示,就是与尤斯塔斯表哥订婚的事已经在计划中了。”

其余二人叹息起来。“除非我死。(才能让他们如愿。)”莉莲冷酷地说,“你知道我们会采取措施,只要我们能让伊薇脱离她家人的控制,并为她找一个好对象。”(偶觉得这全是废话……)

“我们会的。”黛西自信满满的回答。“相信我,亲爱的,如果我们能为你找到丈夫,那我们就无所不能了。”

“t does it。”莉莲说道,从靠背椅上跳起来,抓起靠垫威胁地扑向她。

哈哈大笑,黛西闪到最近的家具后面大声说道:“记住,你是伯爵夫人!你的自重都到哪去了?”

“我把它都撂到一边去了。”莉莲告知她,在后面快乐的追赶。

与此同时……

“圣文森特爵爷,门口有位客人。我告诉她您不在家,但她一再表示她可以见您。”

图书室里阴暗而寒冷,只有壁炉里有一点微弱的火光,而火势很快就要熄灭了……可是塞巴斯蒂安似乎完全提不起劲头去加多块木柴,虽然近在咫尺的地方就有一小堆木头。就算是能烧着房屋的熊熊大火也不能温暖他,他既空洞又麻木,没有了灵魂,只剩躯壳,而他对此到是很自得。一个男人要堕落到他现在的水平还真需要稀世的天才。

“在这个时候?”塞巴斯蒂安不感兴趣地嘀咕,看也不看管家,只盯着手中用切割水晶做的白兰地窄口酒杯,修长的手指懒懒地转动着杯柄。他很清楚这名不明身份的女子想要些什么,但是,尽管今晚并无节目,塞巴斯蒂安却发现自己头一次没有胡闹的心情了。

“叫她离开。”他淡淡地说。“告诉她我的床上已经有人了。”

“是,爵爷。”管家退下,塞巴斯蒂安再次倒进椅子里,伸直了长长的腿。

他一口喝干杯中的白兰地,思忖着最迫切的问题……钱,或者说缺钱。债主催讨得越来越凶,有一大堆债务不能再拖延了。既然想从莉莲?鲍曼的身上刮到油水的计划失败了,那他就得从其他人那里搞到钱。他知道有几位富有的妇人,可以劝诱她们贷给他一些资金,作为报答,他就得提供他所擅长的私密的宠爱。而另一种选择就是——(小圣~~~你要去做牛郎么?那真是不错的主意啊~~~)

“爵爷?”

塞巴斯蒂安愠怒的抬头。“看在老天的分上,什么事?”

“那位女士不肯走,爵爷。她坚持要见您。”

一声恼火的叹息。“如果她这么该死的不管不顾,就让她进来吧。但是你最好警告她说,我今晚只想快速干完然后更加快速的说再见!”

一个年轻而紧张的声音从管家身后传来,原来那固执的访客紧跟着他进来了。“我想的可不是这样。”她绕过管家走进房间,身上裹着一件宽大的兜帽斗篷。

收到塞巴斯蒂安的眼色,管家告退,留下他们单独待着。

将头靠回椅背,塞巴斯蒂安不露声色的打量着这位神秘的女子。没来由的想法划过他的脑海,她在斗篷下可能拿着把手枪。她可能是过去许多威胁要杀掉他的众多女人中的一个……终于鼓起了勇气来实践她的诺言。见鬼的他才不在乎。他祈祷她能射杀他,只要她不会笨手笨脚的误事。坐在座位上一派轻松,他轻声说道:“拿下你的兜帽。”

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抬起,她照办了。兜帽从她的头发上滑落,鲜明的红色令壁炉里的余烬黯然失色。

塞巴斯蒂安困惑的摇摇头,他认得这位年轻女子。石字园的宴会上那个可笑的女孩,羞涩而结巴,被人嘲笑的对象,她的红发和艳丽的面容到是让人可以容忍她的陪伴,只要她能闭上嘴。其实他们从没交谈过。是伊万杰琳?詹纳小姐,他想起来了。她有一双他见过最大最圆的眸子,到更像是蜡娃娃的眼睛……或是小孩子的。她的目光慢慢来到他的脸庞,没有错过因和韦斯特克里夫打架而留下的瘀伤的阴影。

小白痴,塞巴斯蒂安轻蔑的想,怀疑她是来指责他绑架了她的朋友。不。她应该没有那么愚蠢,冒着失去贞操——或是她所有的认知,她的生命——的危险,没有伴从的出现在他家里。

“来恶魔的巢穴看它,是吗?”他问。

她走近些,显得古怪的坚决而无畏。“你不是恶魔。你只是个男人罢了。非常多缺…缺点的男人。”

这天里第一次,塞巴斯蒂安觉得想笑,一丝难得的兴趣扬起。“只因为没有看见角和尾巴,孩子,这并不意味着你就应该低估其中的可能性。恶魔有很多伪装。”

“那么我就到这来订一个浮士德的契约。”她说得非常慢,好像在出口前她要仔细斟酌过每个字。“我对你有个建议,爵爷。”

然后她站到壁炉旁边,从包围住他们俩的黑暗中显现出来。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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