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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磬南山》


正文 第一章 变故

民国五年冬-午。

张耀天县城大败,领着不足一百的散兵队伍,仓惶逃到几十里外的云夕镇。

张耀天年轻时本是土匪出身,靠着心狠手辣和几十支枪杆子很快组建起几十号人的团伙,烧杀抢掠,搜刮钱财,其手段凶残性格易怒,一言不对便要杀人示威,所到之处人人惶恐民不聊生。在这个充满硝烟的乱世,张耀天深知谁枪杆子多,谁的腰板就硬,说话就有权利,于是动起脑子打着正规军的旗号到处招兵买马,他招兵并非对抗外敌保卫县城,而为称王称霸,为所欲为,积攒更多的势力为自己敛得钱财粮食。

张耀天在家中排行老三,自称三天爷,娶有三房姨太,说是娶其实是从妓院中抢夺而来,连礼仪程序都没走。其大姨太和二姨太无法生育,只有三姨太为他诞下一子,取名张耀祖。他对其子疼爱有加,百般呵护,生怕受一点委屈。看着儿子日渐长大,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可张耀祖从不学好,倒把他那一套风流快活、心狠手辣学的淋漓尽致。

张耀天已过不惑之年,再加有旧伤在身,患有严重的病疾,看着儿子整日游手好闲,恨铁不成钢便也不再过问。其父如此,其子可想而知,子有父护佑,为虎作伥,鱼肉百姓,奸淫享乐,县城百姓怨声载道,张耀天为此还杀过几个人。自此,众人敢怒不敢言,既恨又怕只得在背地里轻声议论,殊不知,其父子恶名早已传至方圆几十里。

云夕镇位于县城北方,镇上有五十多户人家,各家各户过的虽有些清苦,可人人心里充满着希望,大伙摆摆摊、种种地,生活勉强能支撑。镇上土屋矮小,院落宽大;街上巷道颇多,条条犹如长蛇般的巷道纵横交错,到赶集日街道两旁商铺摊位摆着各式各样的东西,整个镇子热闹非凡。晚饭后男女老少裹着厚厚的棉衣,聚集在镇口麦场处看看节目:有唱小曲的,拉二胡的……大伙生活安宁从未经历过战争。

一长相憨厚,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拉着架子车正向镇口快步行驶。车上躺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脸色惨白,双眼微闭。虽用花绿色的绵被裹着身体,可额头处依然渗出豆大的汗珠。车在坎坷不平的土路上颠簸,被尾露处的两只小脚随着车子的颠簸不停摇晃。

“娘,您坚持住啊,马上就到王大夫医馆了。”男人一脸焦急,边走边回头看车上的老太说道。

“木啊,木。”老太缓缓的睁开了眼,嘴唇发白有气无力的说道。

男人听见老太说话赶忙停下车,贴耳到老太嘴边,老太从被中缓缓的伸出手一脸慈祥的摸着男人的头:“木啊,不要为娘再浪费钱了,看一次病很贵的,娘的身体娘知道,怕是熬不了几天了。娘最担心的就是你呀!你得把钱存着娶媳妇用,好给咱老许家留个根啊?。”

“娘,您不要这样说,一定会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男人紧紧的握着老太的手,两行热泪顺着发紫的脸颊滴落到老太手上。

男人叫许木有点一根筋,镇里人便给他取了个绰号:木头。许木父亲早年因病去世,其母亲为扶养他受尽了苦难。许木懂事后不忍再看母亲受苦,便扛起家里所有重担,找地主替母续签地契,长年为了那一亩三分地劳苦。母亲日渐衰老消瘦,年轻时落下的毛病浑身都是,尤其裹着小脚的双腿再无法行走半步,而这一瘫便是六年,六年里许木为母寻医,却怎么也不见起效,可许木仍未有放弃的念头。他的孝传遍整个云夕镇,众人见他都叫他大孝子,但还是有人叫他木头,他只是摸着头傻呵呵的笑。

许木刚想拉车继续前行,突然听到前方传来鬼哭狼嚎般的凄厉声,声音在刺骨的寒冬中极其刺耳惊悚。许木脸挂泪痕伸着脖子朝前方眺望,突然,从前方拐角处涌现大批人群,众人面容惊恐,魂不附体,仓惶朝各巷道疯狂逃窜,仿佛身后有让他们无比恐惧的东西。

许木呆呆的看着前方的一切不知所措,正在此时,人群后响起两声枪声,众人更是吓的失声尖叫,弓腰抱头逃的更加疯狂。由于巷道窄小更加显得拥挤不堪,后面的人一拥挤前面的人便倒下一片,身后人踩着前人身体而过,全然不顾脚下众人的生死。许木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拉着车子转身就朝后跑,车上老太喃喃的自语声,被周围噪乱的声音掩盖。许木虽不知身后是谁,但深知这年头能拿带响的绝非善茬。许木拉着架子车在寒风中朝巷道深处狂奔,由于土路颠簸车上的老太被晃的直干呕。由于出门不久便很快到家门口,一进大门便赶忙从门后拿棒子顶住了大门。

许木听见巷道密麻杂乱的脚步声,偷偷猫起眼胆怯的从门缝往外看着,直到大门外再无声响。他刚想回头,突然,一只眼睛冷不丁从门外贴在门缝上,许木顿时一惊一屁股坐倒在地。

“木啊,到底出啥事了?”架子车上的老太看状,费力的伸着脖子说道。

“娘,没事,没事。”许木听见母亲叫他,赶忙起身拉着母亲的手安慰道。

正在此时,大门外传来一男人声嘶力竭的吼声:“院内有人,你们两个给我把门撞开。”

话音刚落,只见大门一声闷响,一扇门便翻倒在地掀起阵阵尘土,在尘土飞扬中一男人肥胖的脸逐渐清晰。此人皮肤颇黑极其肥胖,身着褐色军大衣,衣襟处两块白毛抹着黄色的尘土,其身后跟随两人,身着卫兵服饰手持枪械,三人衣衫邋遢,抹的灰头土脸。

许木和老太望着门口凶神恶煞的三人不知所以。“把钱拿出来,不要逼我动手。”为首之人突然指着许木声色俱厉道。

话音刚落,只见身后二人立马将子弹上膛,枪口对准了许木和老太。老太似乎眼睛有些看不清,眯着眼看对面三人。许木慌忙把钱从衣兜里掏出来要交给为首之人,老太见状一把拉住:“木啊!不能给他呀,你得留着给咱老许家留个根啊!不然到你这辈就断了。”

许木怎会不知母亲的良苦用心,可如今面对凶神恶煞的三人,也只好妥协。正在许木为难之际,突然为首之人一个健步冲上前,一把从许木手中夺过钱袋,用一种别不识好歹眼神扫了许木一眼,随即转头望向老太。

“老太婆,别给脸不要脸,我张耀祖要拿的东西还没有拿不到的,要不是我爹那老东西交待进镇不要乱杀你们这群刁民,我早就一枪一个省得费事。”声称张耀祖的男人双眼喷火,指着老太怒骂道。

许木强忍怒火,不敢多说一句话,心里却恨的直痒痒。张耀祖转身刚走到门口,不料老太忽然伸着脖子吼道:“一群丧尽天良的畜牲,迟早会遭天谴的,你们……”

老太话音未完,张耀祖突然脸色微变,一把从卫兵手中夺过步枪,对着老太便扣响了扳机,霎那间,一颗子弹从老太额头中间穿透而进,半个头盖骨都被掀掉,鲜血*溅的到处都是。许木被震的双耳鸣响,脑子空白张着嘴傻傻的愣在原地。张耀祖看到一枪击中,冷哼一声带着二人拂袖而去,只留下呆若木鸡的许木。

“娘。”一凄厉声响彻天际,许木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泪水瞬间涌出,咬着牙看眼门口却不见那三人。

半晌,许木晃悠悠的站起身,擦了擦泪水从墙角拖过一把锄头在院内挖坑。直到傍晚时分,一深两米,宽一米的深坑已经挖完,他从主房内拖出一张席子放入坑内,将母亲连同被子轻轻的放入席内,然后一锹一锹往坑内填土……

夜,渐渐漆黑,外面静的没有一点声响。许木进入屋内换身衣服洗了脸,拿出烟袋坐在院中央一口接一口的吧嗒着。双眼死死的盯着门口方向,他的脸在火光后时明时暗,阴沉到极点。烟瘾过足的他在地上磕了磕烟斗,起身从房内抱出衣物,将其全扔到架子车上,倒上煤油一擦火柴,霎时间,火速迅速蔓延,噼里啪啦的木头声在火中响动,汹涌的大火亮了半个院子,股股上升的烟雾中弥漫着腥臭的血腥味和衣物的焦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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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章 复仇

老实人倔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何况此时的许木无人劝阻,使他心中的仇念更是坚如磐石,不可动摇。

许木到厨房取出一把菜刀塞入怀内,走到院门口深深望了眼院中快熄灭的火焰,一滴泪不争气的又落了下来。这个和他相依为命三十年的人含冤而死,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母亲一直渴望他能成个家,给许家留个后,而对于他来说母亲就是一切,如今母亲一走,他的心也似块冰石,沉沉的落入深渊,不见踪影。

狭小深邃的巷道不见五指黑的吓人,许木步伐坚定抱着必死的心为母报仇。刚出巷道口,忽然被什么绊了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许木心跳猛然加速,双手颤抖着滑着一根火柴,用手挡着小心翼翼的朝身后照去。火光在漆黑的夜里闪闪烁烁,地上竟躺着一具老头极瘦的尸体,双眼圆睁嘴歪斜脸色极其惨白,像被人活活抽干了血,破旧的棉衣被血渗成黑红色,身下一大滩被冻干的血渍。许木猛然呼吸有些急促,吓的一屁股坐在地上连连后退,可他的复仇之心却越发浓烈、坚定。

许木赶忙起身疾步朝镇口走,边走边环顾四周,各家各户邻里之间大门敞开不见人影,屋内也没一丝光亮,甚至听不见一声狗吠,整个镇子被黑暗笼罩着,一股无声的恐惧涌上许木的心头。他腿越迈越大步子越走越快,出巷道口只见街道两侧摊位翻倒在地,满地的小吃竹筐形态各异的翻着,许木草木皆兵连花花绿绿的小糖人也不敢再多看一眼。

突然,后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许木连头也不敢回,步子却加快了不少。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紧接着一声枪械上膛的声音,随即一声音在身后气喘吁吁的吼道:“站住,再跑一枪崩了你。”

许木本能的停住脚步举起双手,只听那声音有些气喘吁吁道:“走…朝…朝镇口走。”

夜,静到了极点,往日呼呼作响的寒风也在这夜停了,寂静的夜只听见沉闷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呼吸声,许木已知身后之人是谁,才走的如履薄冰生怕大仇未报便马革裹尸,就连举在头顶的手都不敢轻动一下。

刚拐过街口快到镇口时,一个熟悉的黑影出现在许木视线。此人正是张耀祖,他正站立在一家米铺门前提裤穿衣。许木看清是张耀祖后气的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吞,身后之人似乎觉察出许木的异常,用枪口将其背后用力一顶,厉声斥道:“别乱动,不然喂你吃枪子。”

张耀祖闻声转头看到一脸愤怒的许木,咧着嘴冷哼一声,边穿着军大衣,边走到卫兵身旁道:“镇上还有人吗?”

“张哥,镇上的人都押到镇口麦场了,巡查了几圈就发现了这一个。”卫兵收起枪边瞥着张耀祖身后的米铺,边嬉皮笑脸的说道。

张耀祖见卫兵瞥自己身后,便知此人的想法,笑着拍了拍卫兵肩膀:“好,很好,铺里那娘们真是个贞洁烈女宁死都从我,去吧,趁着身体还没凉透去开开荤,这个人交给我。”说完便一脸阴笑的看向许木。

卫兵得到张耀祖的允许,点头哈腰的连声道谢后,便一脸兴奋的冲进米铺。在两人对话时许木一直想找时机取刀,无奈旁边站着那个卫兵他怕一击不中,如今只剩张耀祖一人,似乎时机到了。

只见许木双眼死死的盯着张耀祖,手缓缓伸入怀内。突然,张耀祖像早有准备的从腰间拔起手枪顶在了许木额头上,声色俱厉道:“怎么,为那老太婆报仇啊!我就知道你不老实,怀里塞的什么,拿出来。”

许木塞在怀里的手缓缓的伸了出来,手里握的正是那把菜刀,张耀祖拍了拍许木的脸颊,阴笑一声道:“乡巴佬啊乡巴佬,用刀跟枪比,你真是傻的可以啊?哈哈,来砍我啊!看看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枪快?”说完便扳上了保险。

许木一言不发,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一眨不眨,死死的盯着张耀祖,在他的眼神中看不到一丝的恐惧,那是一双已近冰冷绝望,而不报任何希望的眼神。张耀祖的手刚从许木脸上落下,突然,许木举起菜刀眨眼间就挥到张耀祖左脖颈处,张耀祖始料未及,以为此人完全没胆量与之抗衡,便有些轻敌,可此时他意识越发薄弱,身体随即就感觉有些虚脱,一脸不敢相信的望向许木。

随着许木的菜刀落下,只见张耀祖脖颈处一股热血在瞬间喷射而出,溅了许木一脸一胸膛,许木被热血一惊,顿时松开刀把,看了眼张耀祖的惨状吓的浑身竟有些发软。

只见张耀祖双眼充血,脑袋耷拉在胸前一脸的惊恐之状,嘴一张一合的想要说些什么,喉咙处却只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张耀祖似乎还存有意识,拿枪的手在垂下之际本能的扣动了扳机,眨眼间,一颗子弹钻进了许木的左小腿,随着枪响张耀祖也一头栽倒在地,股股鲜血从脖颈处直往外涌。

枪声在这死寂般的夜里打破了沉寂,一声凄厉的惨叫声紧跟其后。许木疼的感觉头皮都被炸开了,顾不得还在流血小腿,忍着钻心的疼痛慌忙上前摸索张耀祖的口袋,从张耀祖的大衣口袋内找到他的钱袋后,赶忙将钱袋塞入怀内,咬着牙拖着腿朝巷道深处钻了进去。

许木刚钻进巷道,米铺卫兵也闻声慌忙出门,看到张耀祖的惨状顿时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与此同时,远处几十束光亮照射而来,光亮伴随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只见数十名列兵突涌到米铺门前,随即在众列兵让出的一条道中走出一满脸络腮胡的中年男人,看着尸体下满地的鲜血一脸的难以置信。他的泪慢慢的充满眼眶,双腿晃悠悠的瘫软在地,轻轻扶起脖子都快断裂的张耀祖,将其抱在怀中仰天嘶吼:“作孽啊,作孽啊?我张耀天纵横一生,难道真要落到这断子绝孙的下场吗?”

四周围的空气压抑到了极点,除了张耀天的低闷哭声,身后列兵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那卫兵更是吓的双腿直哆嗦。半晌,张耀天将儿子轻放在地缓缓的站起身,一双冰冷阴毒的眼神狠狠的射向那名卫兵,冷冷的说道:“是你干的?”

卫兵闻声抬头,刚一对眼神魂都飞了,赶忙跪倒在地带着哭腔说道:“大帅,不是我,真不是我,我跟少帅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怎么可能是我啊?你要相信我啊?”

“信你,这年头兵荒马乱的,谁知道你被谁收买,来取我父子人头。”张耀祖盯着卫兵边从腰间掏出手枪,边上保险边悠悠的说道。

“大帅,我对你忠心耿耿啊?你放过我吧,真不是我,真不是我……”卫兵见张耀祖掏出手枪吓的就差尿裤子,边急忙磕响头边道。

正说着,一冰冷的枪口顶在了卫兵额头上,卫兵猛然一惊,似乎想到了什么,抬头急忙说道:“等等等,大帅,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是那个村民干的,肯定是那个村民干的,他肯定还没走远,现在追应该还来得及。”

张耀天将顶在卫兵头上的枪缓缓挪开,半蹲下身一张阴狠的脸离卫兵不足一尺,冷冷的说道:“我有那么好骗吗?村民?村民不是都被我圈在镇口麦场了,哪还来的村民?”随即又将枪口顶在了卫兵额头上:“不要说我没给过你机会,我再问最后一遍,谁派你来的?”

卫兵心思混乱,不知该如何回答,大冷的天额头上竟渗出几滴汗珠,忽然,他眼睛咕噜噜的转了一圈,似乎想到了什么,赶忙看向旁边的土地上,只见一滩血渍一直延伸到黑漆漆的巷道深处。

卫兵急忙指向巷道处的血渍,语速极快的说道:“大帅,村民……那村民应该是受伤了,顺着血迹应该能找到他。”卫兵面露喜色,心中暗自庆幸自己的机智。

卫兵话音刚落,几列兵便把手电朝身后巷道照去,张耀天顺着列兵打的光亮清晰的看见地上一滩未干的血渍,转头轻拍了拍卫兵的脑袋朝巷道处走去。卫兵正一脸窃喜的站起身,突然,张耀天转身将黑漆漆的枪口对准了卫兵。卫兵一脸惊愕刚想说什么,一颗子弹便已进入他的左胸,卫兵惨叫一声,捂着胸口瘫软倒地不停的哆嗦,其双眼充满惊恐,一脸不敢相信的瞪着张耀天。

枪声一响,所有列兵转头一脸忐忑的望着。张耀天似乎还不解恨,走过去对地上的卫兵尸体连开数枪,直到枪里传出了空壳声,他才换了*将其别回腰间,一脸厌恶的对血渍斑斑的卫兵尸体“呸”的一声:“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老子最恶心的就是你这种动不动就用双腿来换命的孙子。”

“看看看,还不顺着血迹给我追。”张耀天突然转头看向众列兵,疾言厉色道。

列兵得令慌乱的朝巷道涌去,一盘散沙毫无正规军的统一,他们心知此刻的张耀天必然要为其报仇,不敢有所怠慢,怕迁怒于自己。

“留下几个人,把尸体抬回镇口麦场。”张耀天的声音在列兵身后响起。

话音刚落,后几人疾步过来抬起两具尸体朝镇口麦场走去,张耀天望着列兵远去的身影,喃喃自语道:“真他娘的一群废物。”

众列兵朝地上光亮集束,顺着零散不堪的血迹猫腰追踪。张耀天回过头却看见还在巷道处的列兵,心中大怒,疾步上前朝最后一列兵屁股上狠狠的一脚,列兵一个踉跄一头撞在前面列兵屁股上,众列兵纷纷直起身,疑惑的看着一脸愤怒的张耀天。只见张耀天大手一挥,将中间几个列兵一把撕到墙边,几个列兵看情形不对,反应快的立马靠墙让出一条道,张耀天边走边吼道:“废物,他娘的一群废物,照你们这速度人早就没影了,他娘的还追个屁。”说完便一把夺过一列兵的手电冲当其首,疾步朝巷道深处走去,众列兵面面相觑也都紧跟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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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章 男婴

漆黑的夜传来急促的呼吸声,许木忍着剧痛一手扶着墙一手拖着腿缓步前行,鲜血渗透了灰旧的棉裤滴落在地上,腿上的疼痛越来越麻木,只觉得左腿越发不听自己使唤。他眼皮垂帘越走越累,意识越来越薄弱,此时的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逃离云夕镇。

许木刚拖着腿走出巷道就傻了,看着周围一片空旷的田地不知该迈步何处。忽然,在黑暗的旷野中,许木隐约看见远处如星般昏暗的灯火。许木被冻的嘴唇铁青浑身哆嗦,如今看见灯火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他步子顿时就快了起来,朝那昏暗的灯火走去。

夜,无风;夜,无月。黑暗,寂静,静的能听见他那狂乱的心跳声。田地坑坑洼洼凹凸不平,翻起的土块冻的硬硬的很是难走,许木不知摔倒了多少次,忍着小腿处的剧痛一次次艰难的爬起身。

那是一间小土屋,窗内透着昏暗发黄的灯火。许木努力的睁了睁眼睛,抬起一双沾满血的大手,无力的拍击着木门。吱吱作响的门晃悠悠的打开了一半,一老太探出半个脑袋警惕观望,看了眼门外一身是血的许木,吓的赶忙关上了门。

“大娘,大娘。别害怕,我是咱们云夕镇的,我叫许木。大娘,大娘。”许木在门外拍着木门,微弱的说道。

话音刚落,门就开出了一条缝,一只眼睛在门内既狡黠又紧张的上下打量许木,一苍哑的声音狐疑的说道:“你真是镇上那个大孝子许木?”显然老太听过许木的孝名。

“是,是我。”许木面容痛苦,强忍回道。

老太赶忙拉开木门,颤巍巍地扶着许木坐到了炕边。老太拿起一条毛巾在水桶里清洗片刻便擦许木脸上的血渍,许木被冰冷的毛巾猛然一惊,一脸疑惑道:“这,这怎么这么凉。”

“没办法啊,屋里头生的火早就灭了。”老太长长的叹了口气,手却没停下来。

许木定了定神,看着眼前这不足十平的土屋。屋内陈设简陋,墙角下放着用土基搭的简易的灶,墙壁已被烟火熏的黢黑,老旧的桌上摆放着简易的生活用品,一盏油灯为整个土屋增添了些许暖意。

许木身体稍微有点缓和,腿上蚀骨的疼痛便越发钻心,许木咧嘴咬牙,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不停的渗了出来。

“许木,这是咋了?”老太刚擦完脸却看见脸色惨白的许木,有些着急的问道。

许木费力的睁开眼睛,颤巍巍的指了指左小腿处的伤口,老太急忙看向许木的小腿,这才发现出血的伤口。只见许木棉裤和鞋处全被血渗透,凹凸不平的地上也停留了一摊血。

“许木啊,你这伤口是枪伤吧,镇上到底出什么事了?老太急忙从褥子下翻出剪刀,边为许木处理伤口,边紧张的问道。

“镇上来了一群披着军衣的畜牲,他们抓了镇上所有的人,还打死了我娘。”许木仰着头咬着牙,眼中渐渐泛起了泪花,似乎又回想起悲痛的那一幕。

“唉!许木啊,你要节哀呀!这年头世道动荡,到处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主。当年我那老头子就是被土匪抓去的,后来就再也没有了消息。唉,不容易啊?真是不容易!”老太面露惋惜之色,边为许木包扎伤口,边安慰道。

许木的泪再也控制不住,低低的哭了起来。

“我这最多给你止下血,没法取子弹,天亮后你得去镇上找王大夫,或许他有办法取。”老太刚粗糙的包扎完,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脸焦急的问道:“你说镇上所有的人都被抓了?”

许木满脸泪水,微微的点了点头。

“那我儿也在镇上啊,我得去找他。”老太扶着膝盖颤巍巍的站起身便要出门。

“大娘,您不能去啊?”许木赶忙将老太拉住说道:“我就是刚从镇上来的,您去了肯定会被他们抓住的,他们就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畜牲,指不定会出什么事。”

“许木啊?大娘早就听说是个孝子,今天能见到你也是缘分,如果我儿能有你一半的好,我老太婆也就知足了。”老太一脸忧愁的说道:“唉!我儿不孝啊,变卖家产把我赶出家门,可再怎么说他也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疙瘩啊,做娘的怎么舍得呢?”老太似乎想起了什么,双眼竟有些湿润。

许木看着这个已到耄耋的老人,莫名的触景生情,想起昔日与母亲的点点滴滴,泪水忍不住又一次落了下来。

老太面露哀愁,长长的叹口气道:“娃啊,别哭,啊!都说男子汉大丈夫,咋能轻易掉眼泪呢?”说完便帮许木擦了擦脸颊的泪水:“你就在这歇着吧,当成自己家一样,锅里还有几个芋头,饿了就吃点。不过,你得帮我看着点这男娃,如果我回不来,他只能由你照料了。”老太一脸不忍的看着炕角说道。

许木有些疑惑的顺着老太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在灯火的阴影里一男婴闭眼入眠。男婴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小唐帽,被子盖在胸前,露出一半的黑色小唐衣,胸前挂的一块暗红色的椭圆形晶体,也滑落在脖颈处。

“都是苦命的娃呀!这孩子是我前两天路过田地捡来的,看这孩子也就几个月左右吧,不知道哪个做爹娘的这么狠心,大冷的天就扔在了田里,唉!”老太面露悲痛道:“不过啊?你看这孩子的穿着,我想他肯定出自于富贵人家。这孩子也不知道是咋了,从我抱回来就这样一直躺着,两天了,要不是还有呼吸,我还以为抱回来的是个夭折的娃。”

夭折二字一入许木耳朵,顿时就打了个哆嗦,转过头又狐疑的看向了男婴。只见男婴还是闭眼入眠,白嫩的脸上不见一丝动静,安静的出奇。许木僵直的把手放到男婴的鼻前探试,婴儿呼吸均匀,不过似乎声音很轻,轻的有些觉查不到。

“许木啊?你早点歇着吧!我这一把老骨头了,你也再别劝我了,我得去找我儿见这最后一面,不然……唉。”老太一脸悲痛,起身摆了摆手步履蹒跚的出了门。

许木看着老太出门的背影,心被莫名的刺痛了一下,为人爹娘啊!宁愿自己多吃点苦,也不愿意儿子受一点委屈。

许木躺在炕头伸着脖子朝桌上大吹了一口气,油灯猛然熄灭,顿时整个小土屋陷入了黑暗。许木在黑暗中费力的睁着双眼,盯着炕角方向,要不是老太说起,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房子竟然还有一个人。他觉得这个男婴浑身透着诡异,让他有种莫名的恐惧感,尤其那身黑色的小唐装,他越想越觉得像身寿衣,想到这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一夜发生了太多的事,让他连个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先是母亲遭遇不测,而后仇人惨死他的刀下,他更加不敢相信那是自己,不顾生死,挥刀落颈。

他已无力再想什么,他太累了,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夜,更黑了,屋外一片死寂,田旁的杂乱荒草纹丝不动,所有的蚊虫蛇蚁也都在这个冬季沉眠于地下。黑暗的土屋内充斥着腥臭的血腥味,许木躺在高高的衣服上呼呼欲睡,殊不知,小腿处的伤口渗出深红的鲜血。

正文 第四章 失控

张耀天率领数十人,随地上的血迹追踪,众人衣衫邋遢,气喘吁吁。凌乱的血迹一直延伸到小土屋前而止。张耀天抬起手电照向了那扇木门,众列兵也顺势照向小土屋,黄色的灯光瞬间全聚到小土屋上。只见木门之上几个残缺拉伸的血手印,门前地上一摊已干透的血渍,清晰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应该就是这里,上去几个人,给我把门砸开。”张耀天晃着手电朝身后说道。

话音刚落,几列兵立马关掉手电别回腰间,从肩上取下步枪将其上膛,对准了已被照亮的小土屋,猫腰向木门摸去。

张耀天看着列兵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就是一脚,骂道:“他娘的,真是一群废物,不就是一受伤的村民吗?给老子直接冲进去。”

话音刚落,只见一列兵顿时加快步子冲到门前,一脚踹向木门,列兵没想到木门内竟没别插销,一脚踹到无阻力的木门上,顿时就闪了一下,传出一声裤子撕裂的声音,列兵一手捂着裆部,一手摸着腿腕处,连声叫痛。

看到木门大开,后面几列兵立马就冲了进去,张耀天紧跟其后,其余列兵则在屋外警惕的把守。黄色的光照亮了半个屋子,只见一男人平躺在炕头,脸色惨白,面部有些扭曲。其左腿裸露被外搭至炕沿处,小腿伤口处的灰旧布条已渗透,血正从布条上一滴滴的落下,地上已停留了一大滩的血。

“他……不会已经死了吧?”一列兵声音有些颤抖着朝另一列兵说道。

“我怎么知道,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另一列兵回道。

列兵说完,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炕前,用枪口挑开被子,戳了戳男人的胳膊,男人随着枪口的用力,身体轻微晃动了一下。列兵好似猜出了什么,将手放在男人鼻前探试,炕上之人不是别人,正是许木,此时的他奄奄一息只剩下了半条命,殊不知,死亡正向这半条命逼近。

检查完,列兵转身一脸谦卑的说道:“大帅,还有轻微的呼吸,估计他快要死了。”

屋内五名列兵,三人挡在张耀天面前,两人则在炕前。列兵话音刚落,五名列兵齐刷刷的看向张耀天,只见张耀天大手挥了挥,众列兵立马会意让出一条一人行走的道。

“快要死了?耀祖的仇都没报,怎么能让你就这样轻易的死。”张耀天掏出手枪,喃喃自语的朝炕前走去。

众人面色严肃,纷纷把手电照向炕头。张耀祖走到炕前把枪口顶在了许木的额头上,拿手电的左手微微抬起照向许木,霎时间,黄色灯光下一张惨白扭曲的面孔出现在他的视线。

张耀祖冷哼一声,似问非问道:“你让我儿子死的那么惨,我怎么可能让你走的这么容易。”

话音刚落,张耀天便扳上保险扣动了扳机,随着枪响子弹瞬间钻进许木的脑袋,额头处立马显现出一鸡蛋大的洞,皮肉外翻,鲜血脑浆从洞内喷溅而出,再无容貌可言。红白色的液体溅到张耀天脸上,那件褐色的军大衣也被其溅满,众列兵也被瞬间发出的腥臭血腥味恶心的直干呕。

张耀天脱掉大衣扔给了旁边一列兵,从上衣口袋内掏出一块灰布,边擦脸上的血边道:“行了,就这点场面你们就成这样,以后还怎么陪着老子打天下,想想当年,你们还不及我的一半……”

几列兵自知羞愧有些难堪的低下了头,张耀天话音未落,突然,一列兵双眼惊恐,拿手电照向张耀天身后,口齿不清道:“那…那…是什么…”列兵显示被什么吓的惊慌失措,连连后退。

随着他的怪异举止,众列兵纷纷抬头看向炕角。只见一身穿黑色唐装的男婴,立浮于半空,其双眼赤红,让人不敢直视。张耀天看着众列兵的惊恐之状,木纳的转头看过去,也被立浮半空的男婴吓了一跳。他已过不惑之年,走南闯北,杀人无数,也算是见多识广,阅历丰富,可如今这种场面他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完全颠覆了他以往的认知。

人怎么可能飞起来,除非他不是人,尤其那双赤红的眼睛,让人看一眼就感觉脊背发凉,像掉入万丈深渊般喘不过来气,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张耀天张着嘴正傻愣着想着,突然,听见身后一声尖叫,只见一列兵连滚带爬朝木门冲去,众列兵面容焦急的看一眼张耀天,看一眼快要冲出门的列兵,在权衡利弊之下,所有人竟都涌向木门。

张耀天威严受到了无视,看见列兵眼里竟完全没有他,掏出手枪朝刚冲到门口的那列兵连开数枪,列兵不明所以,直挺挺的倒在门槛之上。

顿时,刚到门旁的几列兵看着倒地列兵的尸体,立马就止住了脚步,哆嗦着双腿满脸惊恐的望着张耀天,做出一副任由你摆布的样子,怕一个不小心张耀天便会对自己下此毒手,成为众列兵的前车之鉴。与此同时,门外几列兵看见倒在门槛的尸体,不明所以绕过尸体便冲了进来,刚进门就被眼前的景象呆住了眼,腿子再也挪不动半步。

张耀天气的来回踱了两步,指众列兵吼道:“你们,看看你们,现在你们是什么样子,溃不成军,毫无一点军人的样子,难怪我张耀天会败退,全是因为你们这群贪生怕死的东西,就这一个小崽子就把你们吓成这样,你们手里的家伙都是摆设吗?”说完便疾步走到众列兵身后,指着炕角立浮半空的男婴吼道:“他娘的,老子杀人无数,连鬼见了都要给老子绕道走,怕什么怕,给老子灭了他。”

话音刚落,众列兵哆嗦着将枪上膛扣动了扳机,近十把枪口中先后喷射出火黄的光,射向立浮半空的男婴,枪声在狭小的屋内极其刺耳。只见子弹快到男婴身体时,突然,男婴胸前那块暗红色的晶体闪了一下,一淡红色的光圈瞬间将男婴包裹其中,子弹刚碰其边缘,纷纷无力的掉落。众列兵傻着眼继续上膛开枪,每次子弹刚到淡红色的光圈时,就像是撞到柔软的棉花之上,弹壳纷纷无力的掉落在炕上,根本伤不到男婴一毫。

众列兵惊恐的瞪着双眼,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心里完全乱了方寸,一边慌乱的换着弹夹,一边不停回头看张耀天,满脸焦急道:“大帅,怎么办,怎么办啊,这鬼东西太邪门了,打不死啊?”此时的众列兵已有逃跑之意,枪都打不死,他们可谓是闻所未闻。

张耀天站在列兵身后,满脸胡渣的脸阴在灯火的阴影里一言不发,双眼睁的圆鼓鼓的呆在原地,做出一副阴狠毒辣的面容。其实,此刻的他不过是一张纸老虎,强装镇定而已,如果自己因畏惧此事而下令撤退,那么在军中长久树立的威严必然会遭受变数。

正在众列兵恐慌不安的开枪之时,男婴忽然将胸前的暗红色晶体合十掌中,突然,数十条红光从指缝中凌乱的飘散而出,犹若长蛇般的在空中游荡。众列兵看的心惊胆战,不明觉厉,纷纷举枪乱射。突然,红光速度极快的钻到几列兵的眼里,鼻里,耳朵里……

霎时间,众列兵乱作一团,凄厉的叫声连绵不断,张耀天看着眼前中招列兵的模样,心里大惊,终于镇定不住,急忙嘶吼道:“跑,朝外跑。”

不用他说几名列兵早已夺门而逃,在命悬一线之时哪里还顾得上下级。张耀天暗骂一句也紧跑在后。

只见屋内被红光钻入的列兵,双手抓挠着头发,倒地打滚,叫声极其凄厉。他们像是喘不过来气,憋的面容通红,双眼充血,青筋暴起,模样极为恐怖。突然,红光从众列兵五官中瞬间飞出,在空中游荡两圈后,光速般的射出门外。只见屋内列兵七孔流血,青筋爆裂,鲜血四溅到焌黑的墙壁之上,众列兵死状各异,整个土屋内都被腥臭的血腥味笼罩着。

张耀天等人刚跑出不远,突然,从张耀天身后闪现出数十条红光,瞬间钻入他的五官,他瞬间感觉有数条东西在脑内到处吞噬蠕动,他只觉得头皮发麻,刺骨般的痛,他一手撕扯着头发,一手向前面三名列兵招手,嘴里发出低沉而又尖锐的声音。三名列兵听见身后响动,打着手电纷纷回头望了一眼,吓的手电脱落都来不及捡,头也不回的仓皇而逃。

张耀天看奢救无望,他再也忍受不住头内刺骨的痛,啰嗦着手从腰间掏出手枪,对着自己的脑袋扣动了扳机,枪响后一头栽倒在地,股股鲜血从鸡蛋大的洞内涌出。只见那些红光从脑洞内一拥而出,在空中徘徊几圈后便朝来时的方向飞去。

三名列兵像挣脱缰绳的野马,在空旷的田野上疯跑,被干硬凹凸的地面绊倒好几次,他们却顾不得疼痛,连滚带爬的起身继续跑。三人跑的四散分裂,可目标出奇的一致,都朝着镇口麦场处跑,因为他们都知道,那里是大部队的集合地。

正文 第五章 麦场

镇口麦场旁三辆绿皮卡车打着大灯,照亮了半个麦场。麦场中央架着几处篝火,架上的铁锅里飘来扑鼻的肉香,众列兵三三两两的围坐在几处篝火旁,翻搅着锅内的东西。不远处数十名手持枪械的列兵围成一个大圈,将枪口对着圈内蹲坐地上的数百名村民,众村民有老有少,大伙都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一扎着长辫子,头戴大檐帽的年轻男人,双手背在身后,一脸焦急的来回踱步,时不时朝远处眺望几眼。

年轻男人正满脸焦急之时,一列兵突然跑到身前,一脸谦卑道:“刘副官,你看这大冷的天,要不过去吃点,暖和暖和。”

“吃?现在是什么时候,哪还有心思吃。少帅惨死,大帅去找凶手到现在还没回来。如果他待会回来看到你们这副样子,你们还有命吃。”刘副官一脸严肃的说道。

“刘哥,这人是铁饭是钢啊?况且这也是经过大帅同意的,兄弟们快两天没进食了,这你也是知道的啊?不吃东西哪有力气给他卖命,再说……”列兵不满的抱怨道。

列兵话音未落,刘副官却摆着手打断了他:“是不是平时我跟你们玩笑开惯了,我的话现在也不听,你们想死可别拖我下水,我这次真没开玩笑,虽然这是经过大帅同意的,可大帅是什么人你我心知肚明,赶紧让兄弟们把锅撤了,不要在这个时候往枪口上撞,不然到时候殃及池鱼,连我都得跟着你们遭殃。”

列兵双眼一低,深知刘副官为自己好,却还是有些埋怨,转身喃喃自语道:“跟着大帅就为混口饱饭,可如今有吃的都不敢吃,还不如回老家种地。”

列兵刚走出几步,指着前方有些忐忑的说道:“刘副官,大帅…大帅好像回来了。”

刘副官顺着列兵的手势望去,只见在远处黑暗中两束黄光晃动的朝他们快速冲来。两人顿时傻在当场不知所措。远处的黄光越来越近,刘副官才清晰的看见只有三名列兵,却不见张耀天,心里顿时松了口气,赶忙命令众列兵收拾锅碗。到近时才发现这三名列兵衣衫邋遢,满头大汗,一脸的惊恐之状,像是身后有要命的东西,时不时的朝身后望去。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大帅呢?”刘副官急忙上前问道。

一列兵满脸恐惧,一边紧张的回头观望,一边喘着粗气道:“眼睛,男婴,鬼……有鬼。”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问你大帅呢?”刘副官不耐烦的说道。

“大帅,死了,被一个男婴杀死的,不,不是,是他自己开枪自杀的,是那些红光杀了他。”列兵双眼飘忽,魂不附体的说道。

“什么?大帅死了!”刘副官一脸惊讶,显然被此人突然蹦出的话吓了一跳。

列兵没有接刘副官的话,依然神情恍惚的喃喃自语。刘副官一把推开列兵,看着面前状态比较好点的另外两名列兵问道:“大帅,真的死了?”

其中一个有些瘦小的列兵开了口:“死了,他朝自己脑袋开的枪,我亲眼看见的。”

“究竟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要自杀,你们不是去抓凶手了吗?凶手呢?”刘副官心知有可能此人说的是真话,却还是有些不放下。

“我们本来找到那个男人了,可他已经剩了半条命,大帅没能亲手报仇有些气不过,便朝那男人脑袋补了一枪,就是那一枪过后,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一个红色眼睛的男婴突然飘在了半空中,身体周围也被一道红色的光圈包裹着,诡异至极,子弹都打不穿,后来从圈里竟然冒出数十条半米长的红光,那些红光更是邪门,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它速度极快,根本看不清就钻到人的五官里,被钻进去的人好像很难受呼吸很困难,满地在打滚。大帅就是被红光钻进去之后,我亲眼看见他朝自己的脑袋开的枪。”列兵表情认真,双手不停的比活着。整个场面被列兵的描述的绘声绘色,刘副官感觉自己犹如身临其境,心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大帅真的死了?”刘副官抬起一双狡黠的眼睛,在列兵脸部游走,仿似只要列兵说的是谎话,他便能一眼识穿。显示刘副官对男婴的事不感兴趣,只想再次确认张耀天死亡的真实性。

列兵被刘副官看的浑身不自在,赶忙低下头说道:“死了,真的死了。”

“哈,哈哈,死了,死了好啊?兄弟们,来来来,都过来我跟你们宣布一件事。”刘副官一边拍着手掌,一边环顾四周大声说道。

众列兵听闻声响,迅速冲到刘副官面前站好队列。不知道张耀天死讯的列兵一脸的莫名其妙,知道的也是不明所以。

“兄弟们,大帅死了,张耀天死了。”刘副官有些兴奋的耐不住性子,急忙将张耀天的死通告众人。

此话一出,人群便立马骚动起来。刘副官有些激动的在在队前徘徊了两步,高亢的说道:“安静一下,兄弟们,大帅死了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大伙不用再过以前那种卑躬屈膝的日子。”刘副官见众列兵停止骚动,故作出一副愁容,语重心长的说道:“兄弟们啊,我知道大伙跟着张耀天这几年,都是把脑袋寄在裤腰带上过日子,他为人暴躁,易怒,一言不合便要拿兄弟们出气,这几年我更是谨言慎行,生怕一个不注意这脑袋就没了。我知道很多兄弟都是迫不得已才跟的他,我们为的是什么,还不就是一顿饱饭,一把能保命的枪。可我们跟着他这么多年,得到过什么,只是按月的几十块钱,那么多搜剿来了金银珠宝有些兄弟连见都没见过,我们为他卖命,可他中饱私囊,有当过我们是兄弟吗?现在,他死了,这也许就是报应。这次县城败退,行走匆忙只带了一箱金条,既然他老婆儿子都死了,无人继承这箱金条,兄弟们,我们不如分了它,以后想跟我的继续跟着我,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众兄弟一条心。不想跟我的拿了金条便可以走人,我刘某人绝不为难,现在,想跟我的站到我身后来。”

话音刚落,众列兵中像炸了锅,纷纷交头接耳,随即,人群中一列兵忽然喊道:“我愿意跟着刘副官。”说完便有些自豪的迈步走到了刘副官的身后。

随后,人群中便传来众多声音,都愿意跟着刘副官。刘副官双眼凌光一闪,嘴角微微一扬,看向面前几个还在进退两难的列兵。几列兵面面相觑,看到此时刘副官完全没了往日的平易近人,话中看似为自己好,却不乏有些逼迫之意,深知刘副官这是在扯大旗却又不敢声张,因为他们更怕当那出头之鸟。而后,几人陆续也站到了刘副官的身后,还不乏装出一副心甘情愿的模样。

“好,很好。”刘副官说完便朝看押村民的地方走去,周围数名列兵也是一脸的犹豫。

“兄弟们,幸苦了,我还是那句话,想跟我的过去,不想跟我的拿了金条便可以走人。”刘副官一脸笑意的说道。

话音刚落,数名列兵各自对看一眼,一离刘副官最近的列兵开了口:“刘副官,我们都愿意跟着你,你为人仗义,处处为我们兄弟们着想。以后你就一句话,兄弟们愿意你为赴汤蹈火。”

“好,好,这么多年能遇到众兄弟,是我刘某人的福气啊!哈哈哈。”刘副官大笑着上前拍了拍列兵的肩膀又道:“把枪收起来吧,这些人都挺不容易的,我们没必要跟手无寸铁的村民较真。以后有我的,就有你们的,你们几个先过去。”

话音刚落,众列兵一脸笑意的便朝列兵人群走去。只见刘副官一脸笑意的看着众村民道:“乡亲们,你们也都听过张耀天的为人吧,我们做一些事也是迫不得已,现在他死了,可我刘某人不一样,我是农民出生,深知各位的苦衷,现在你们就可以回家了,搜剿来的粮食全在前面,你们自己拿走,我立马带领兄弟们撤出镇子。”

顿时,众人一脸的不敢相信,纷纷低语揣测,传出杂乱的声音。一骨瘦如柴的老头晃悠悠的弓着身,一脸狐疑道:“军长,你真打算放了我们?”

“放啊,肯定放啊。之前是张耀天的命令,我跟你们又无冤无仇的,为什么不放,你们现在就可以回家了。”刘副官一脸笑意,根本看不出是何用意。

听到刘副官肯定的回答,老头顿时眉梢舒展,不禁夸赞道:“军长,你真是好人啊?”

刘副官微微一笑,朝人群大喊:“乡亲们,你们现在就可以回家了。”

话音刚落,人群顿时杂乱不堪,却没一个人动镇口处的粮食,纷纷朝远处黑暗处奔涌而去,众人形色慌张,步履匆忙,生怕身后之人会反悔似的。

刘副官望着消失在黑暗中的村民,微微一笑朝列兵人群走去,大笑道:“兄弟们,我们连夜撤出镇子,那箱金条被张耀天藏在二十里外,我现在就带你们去。”

众列兵得令一脸喜色,弄灭篝火纷纷朝卡车涌去。三辆卡车相继开出镇子,消失在黑暗里。

夜,更加的黑,整个镇子都被黑暗笼罩着,不见一丝灯火。起风了,呼呼作响的寒风如期而至,不过比往日来的晚了些。风越刮越大,终于引来了一片片的雪花,随着风肆无忌惮的四处飘散……

正文 第六章 白山

暴风雪逐渐停止,被压断的树枝,吹倒的东西,在厚厚的雪中凹凸显现,整条街看上去似乎有些狼藉。厚厚的积雪足有两寸有余,白皑皑的一片,落满了整个镇子,还有那一望无际的田地。

天刚刚破晓,只见从田地北面走来一耳顺之年的老者,此人身形消瘦,留着山羊胡,其脸上皱纹遍布,两鬓处可见那斑白的发丝。老者头戴斗笠,身穿灰旧长衫,右肩处挂一淡蓝色月牙帆布包,正疾步朝南边走来。

老者似乎目标很明确,正是那间小土屋。快到小土屋时,老远看见土屋门大开着,里面黑漆漆的一片,顿时,老者心中一喜加快了步子。刚到进前,老者就呆住了眼,看见门槛处一身穿褐色军服的男人面朝地倒着,身下一大滩未被雪覆盖的血渍,其后背处军服被血染的黑红。

顿时,老者一脸谨慎环顾一圈四周,小心翼翼的绕过列兵尸体,戒备的走进漆黑的屋内。刚一进门扑鼻而来的便是一阵浓烈的血腥味,老者急忙从口袋中掏出火柴,将其擦着,火光闪闪烁烁的亮了起来。只见在闪烁的火光下,五名身穿军服满身是血的人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其姿态各异,面部扭曲,满脸的血和土末混在一起,无面貌可言。抬眼望去,只见炕头平躺着一满身血渍的男人,面容更为惊恐。老者刚想上前,忽视指尖传来一阵灼痛,闪烁的火光也骤然熄灭,伴随而来的便是一片黑暗和死寂。

老者急忙又划着一根火柴,顿时,屋内的陈设闪闪烁烁的再次出现在老者眼前。老者环顾四周,只见溅满血渍的桌上有盏油灯,老者疾步上前用快燃尽的火柴将其点燃。

顿时,整个屋内亮了起来,老者看着炕头满身血渍的男人,喃喃自语道:“唉!天道人伦,世事无常啊。”

话音刚落,老者环顾四周,看到桌下有一水桶,急忙从月牙布包内掏出一水壶,准备接水。突然,一阵轻微的呼吸声传来,老者心惊屏住呼吸竖耳细听。片刻,老者急忙端起油灯朝炕前走去,昏暗的炕角被照的一片光亮。只见一身穿黑色唐装的男婴躺在炕角,传出均匀的呼吸声。老者急忙放下油灯,绕过炕头的尸体走向炕角,俯身观望男婴,男婴睡姿安详,呼吸均匀。

老者不禁联想到自己的身世,心生怜悯,一脸疼惜的抱起男婴下了炕,刚一下炕,却看见男婴胸前那块满是血渍的暗红色晶体,隐约看见里面有什么东西,急忙拉过被子将其擦了擦,调了一个灯火充足的地方准备仔细观看一番。只见那块暗红色晶体内有几条深红色的纹理,扭扭捏捏的很像是什么文字,老者盯着看了片刻才终于看清,那晶体内的纹理扭捏的形成两个字体:白山。

老者看的出奇,心中直呼真是巧夺天工。突然,老者眉头一皱,心中大惊,只感觉一股寒流从指尖而入传遍全身,不禁打了个冷颤,赶忙松开握着晶体的手。

老者刚一松开,只见男婴忽然睁开眼睛,一双清澈的眼睛在昏黄的灯火下好奇的望着老者。老者对怀中睁眼的男婴不禁一愣,不由看向那块暗红色晶体,心中充满无数的疑惑。

老者连油灯都未来得及吹灭,便抱着男婴慌忙出了门,站在小土屋前环顾四周,踩着咯吱作响的雪快步朝南而去。

老者走过坑坑洼洼的田地,路过干枯稀松的丛林,在天麻黑之际,只见老者止步一山前,低头看了眼熟睡的男婴,抬头又看向大山,双眼渐渐迷离,一滴泪悄无声息的滴落下来。

老者名为原树青,生于咸丰四年,年少时因逢战乱与亲人分离,只有九岁的他从此只能靠讨百家饭生存,乞讨这几年他受尽冷眼,才世风日下,世态炎凉,心性却越发坚韧,不与随波逐流。十五岁那年秋天,被一户姓戚的大户收留,当了宅中一名打杂的伙计,由于他得到戚夫人的怜惜,众伙计日渐憎恨,常莫名拿他消遣取乐,可他却觉得这一切再苦也没他行乞那几年苦。直到那个夜,戚宅失窃,管家亲自带人抓贼,整个宅中所有的丫鬟伙计都聚在一起,唯独不见原树青。管家带人闯进伙计房,只见大通铺上原树青正睡得酣甜,枕头下露出一黑布袋的一角,管家命人取来一探究竟,众人看着布袋内的东西膛目结舌,里面竟是几件金银首饰,正是宅中失窃之物。管家极为愤怒,一脚踹醒还在熟睡的原树青,命人将其绑到院中毒打惩戒。百口莫辩的原树青满含泪水,看一眼坐在摇椅上的戚老爷,看一眼站在旁边的戚夫人。

戚夫人满眼怜悯,朝戚老爷说道:“老爷,还是算了吧,也就几件女儿家的首饰,不值什么钱,您看这孩子也跟香儿一般大小,再说他也遭了这么多的罪了……”

戚夫人话音未落,戚老爷面无表情的看了看原树青,摆了摆手说道:“刘管家,放了吧,让他今后不要再踏进宅子一步。”说完便由两名丫鬟搀起身缓缓离去。

管家看到戚老爷走远,又狠狠的朝原树青身上抽了一皮鞭,一脸阴笑道:“小子,要不是夫人给你求情,我今天一定打死你。”

原树青被两名伙计架出戚宅,将其扔到大街上,他衣衫褴褛,浑身数十条血淋淋的口子,皮肉外翻。夜晚的秋风微凉,他哆嗦的身体,两条腿子漫无目的的朝镇外缓步走去。走至镇外一麦田旁,再也挪动不了半步,一头栽倒在旁边麦田之内。他蜷缩成一团,不停的哆嗦,疼痛已然麻木,只觉得腹中饥饿,浑身发冷。

恍惚间,看见一头发花白,身着灰衣,手持麈尾,年约耄耋的老道。老道看了眼蜷缩在麦田内的原树青,从衣内掏出一碧绿色的小瓶子,给食指上滴了一滴,便给原树青嘴皮抹去。原树青只觉得一股暖流传遍全身,顿时就感觉不再那么发冷饥饿。

“你恨他们吗?”老道面容慈祥,俯身问道。

“不恨。”原树青咬了咬有些干裂的嘴唇,目光中充满了坚定之意。

“哦?为何?”老道一脸笑意的问道。

原树青双眼渐渐迷离,低头轻声说道:“因为在我没饭吃的时候,是他们给了我一口吃的。”

老道一脸欣慰,轻抚着原树青的脑袋说道:“你愿意跟我走吗?我带你去一个没有战乱、没有痛苦的地方。”

“那是什么地方,那里能填饱肚子吗?”原树青好奇的问道。

“能。”老道一脸笑意的说道。

那是一座犹若鬼斧神工般的大山,其山绝壁奇峰,峥嵘险峻,只有一条小路通往半山腰,山腰之上再无路,山腰处凹进一半,平台之上搭建着一间小土屋;山脚下有一眼泉水,由山一侧面而流下,其泉水清澈,幽静;此山几乎与世隔绝,远离战乱,远离纷争,至方圆数十里没有人烟。原树青依稀记得老道提过一次,此山名曰罄南山。

老道只陪着原树青度过一年便撒手人寰,原树青满含泪水将老道埋到山腰处一棵青松之下,那也是老道的遗愿。乞讨那几年磨练出坚韧的性格,为报那一年的扶养之恩,原树青便留在罄南山为老道守灵直至民国年间。外面战火连天,改朝换代,这里却一片祥和,安宁。而他,过着深居简出,与世无争的日子。

正文 第七章 归处

天越发漆黑,山上背阳处积雪布满峭壁树枝,从枝缝望去,深不见底,黑的有些凄凉。潭水之上结着厚厚的冰,上面数十条长长的冰柱垂直而下。整座山中一片死寂,连干枯的枝叶也纹丝不动。

老者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又轻轻擦了擦滴落到男婴脸颊的泪水,微微一笑,便踩着厚厚的枯叶上了山。

片刻,老者走至山腰处台上,轻轻推开那扇简易的木门,凭记忆将男婴缓缓放置炕上,掏出火柴点燃了油灯,黄黄的灯火照亮了小土屋。屋内极为简陋,灰旧的自制桌上几本书靠墙而摞,焌黑的土墙之下搭建着一个简易的灶,旁边放着几袋过冬的食物和一些简易的生活必须品。

老者放下斗笠走到炕前看到男婴还在酣睡,微微一笑便为男婴盖好了被子。走至门外松树下,跪倒在树下一土包前,从月牙布包内掏出一些香烛纸钱,将香烛点燃立在凸起的土包前,缓缓抽着纸钱往火堆扔,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不禁渐渐湿润。

“四十来年了,想不到我在这竟有四十个年头了。”老者抬眼看了看周围,长长的叹了口气道:“这岁月啊,真是不饶人,一眨眼的功夫我竟成了个小老头,无儿无女,无牵无挂的,其实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您老在我心里就跟那神仙一样,什么都知道,就好像南桥头那算命的瞎子,当然,他根本不能和您老相比,他那是骗人的把戏,而您不同,您老掐掐指头便知今后吉凶。您老总说我天资愚钝,确实,直到现在我还是没能明白当初您的那番话。哦,对了,我昨天下山遇到个可怜的孩子,才几个月大便遭此劫难,唉!”老者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泪继续道:这外面常年战火,穷人更是难活,这命啊!说没就没了,更别谈饥饱,他还这么小,不应该受这种的罪啊!我想收留他,就像您老当初收留我一样。这儿太安静了,想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只能每天和您老唠叨几句,这心里呀!才不憋的慌。今儿是十月初一,也是您老仙逝的日子,我下山买了点香烛纸钱,本想再买点水果的,可这外面钱币贬值太频繁了,我攒了一年的积蓄只换了这么点东西。”

老者正说着,忽然听见屋内传来一阵啼哭声,老者赶忙抓起月牙布包疾步往屋内走去。男婴躺在炕上双手在空中胡乱挥动着,两只脚用力的蹬着被子,撕扯着嗓子啼哭,一张脸挣的通红。

老者急忙上前抱起男婴,一边轻声哄弄,一边用手不停的轻抚其后背。半晌,男婴停止了哭泣,双眼微闭睡的酣睡。老者轻轻将男婴放到炕上盖上了被子,走向墙角点燃灶火,架上一口铁锅煮了几个芋头。出门给炕门内塞了几根粗棍子,走进屋内坐在炕边发呆。

多年来无儿无女,无一人促膝谈心,只身一人在这偌大的山中。如今屋内添了一员,老者无疑是最高兴的,可口食问题却成为根本,况且这孩子这么小。半晌,老者熄灭灶火,从铁锅内掏出煮裂的芋头,拿了一碟咸菜,简单的吃过后便上了炕。躺着热乎乎的炕上侧着身,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男婴胸前那块暗红色晶体,心中更加的疑惑?

翌日,天灰蒙蒙亮,老者起炕穿戴好行头,从桌下翻出一个袋子。袋内装的便是当年老道在山中挖的一些药草。他将男婴裹在一个厚厚的棉袄内,匆匆下了山。山路虽有些陡峭崎岖,可这条路老者已走过无数遍,深知窄宽凹凸,早已轻车熟路。快到晌午时,他抱着男婴走进一村落药铺,兑换了一点钱之后,去了旁边一家牧民家,买了一只奶羊和两只母鸡,带着男婴的口食未做停留便返回了罄南山。

两个人的日子便过了起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冬去春来,春来冬至,周而复始,岁月犹如白驹过隙般,在顷刻间便让人容颜苍老。

自从和男婴生活在一起,老者便发现了诸多怪事。山中的蚊虫蛇蚁都在山腰土屋周围消失了,除了山下几乎见不到一只活物,每当深夜整座山中静的可怖。男婴看似一副病态躯体,却从未得过一次病,,喂什么吃什么,很是好带,而唯独每年十月初一深夜熟睡之时,男婴犹如看到可怖的画面,触电般惊醒,双眼含满泪水。对于这些怪事,老者却有些不以为然,也并未细想,而时日一长,却成了心中一块疙瘩,久解不开。看着男婴日渐长大,懂事孝顺,老者便也把这些事深埋在了心底,不与其言。

民国二十年,男婴已长成少年,老者取名:白山。由于长期奔忙于田地遭酷暑寒冬,皮肤呈小麦肤色,且有些黝黑,看着有些与他年龄不符的样貌;其五官棱角分明,双眉稍些稀松,两只眼珠既黑又亮,看上去有些深邃清澈;其身形略显消瘦,又有种弱不经风,满身书生气的感觉。

山外土匪猖獗,军阀暴动;民声哀怨,为求自保,出卖亲人,出卖同胞,来换取卑躬屈膝,苟延残喘的余生。

山内一片祥和,日升日落,看不见战火的硝烟,听不见枪炮的嘶吼,一切都是那么平淡,安静。白日,白山随老者下山去谭边田地干干农活,夜间,两人盘腿坐在热炕上,白山一脸神往的听老者讲关于他的故事。在一些生活必需品用完时,老者也会带着白山出一次山,白山则才能看看这外面的世界。

十五年间,老者待白山如亲,却从未提过其身世,对于白山的追问,老者总会婉言转移。人肉体凡胎,食五谷杂粮,终究抵不过岁月的风霜。老者日渐衰老,很多的事明显力不从心,终于一瘫不起。

在老者瘫倒在炕的两年间,白山为老者下山抓药,打听偏方,照顾着老者的燃眉之急,扛着两人的口食,山下山上两头跑,一边忙地里的农作物,一边回小土屋给老者解决饥饱。老者看着这个半大的少年懂事孝顺,跟个小大人一样照顾他的起居饮食,总会联想到当年的自己,因为他在白山的身上总能看到自己当年的影子。

于白山而言,自记事起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这个满头白发,满脸褶子的老者,教他走路,教他说话,教他认字,教他辨这忠奸善恶。而他听到最多的便是老者口中的世界,世道险恶,人心叵测,为一己之私便能谋人性命。老者说的却和自己眼中的世界完全相反,在他心里老者便是世上最好的人,和山下数十里外村落的那些人一样,面目和善,平易近人。

这十五年间,他对自己的身世很是费解,每次问起老者,他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总巧言转移,久而久之便也不再过问。而他对老者也有所保留,那便是每年十月一深夜熟睡之时,那个犹若魔咒般紧缠绕于自己的诡异梦境。

那好像是另一个世界,天连着天,地连着地,看不见尽头,看不清来路。那天呈现于血红色,低垂于头顶;其地昏黄焌黑,凹凸不平。恍然间,一个身高不足五十公分,身着黑色唐装,头戴黑色唐帽的男婴,忽然出现,行走在这条无始无终的路上。在这个梦中,他只是一双眼睛,不会移动,不会说话,像一具木偶,双眼融入那血红色的天,浮于男婴头顶,不可抗拒的出现于这个诡异的世界,观察着这个凭空而现的男婴。那男婴步伐间距一致,且不慌不忙的行走,像在这个世界孤独而现的另类。突然,一块焌黑的大石出现在男婴的面前,石头之上竟然缓缓隐现出一女子。此人背对男婴而坐,梳着朝云近香髻发式,身着宽大灰色素衣,垂石而落。虽未闻其容,却从此人逸态横生,娉婷袅娜的举止便可知此人的花容月貌。男婴止步于女子身后,一双焌黑发亮的眼不禁渐渐涌出泪珠。随着男婴的落泪,浮立于空中的白山也渐渐心中生痛,不禁也流出了泪。正在白山双眼泛泪,心不知所乎之时,突然,男婴那双焌黑发亮的眼睛瞬间成赤红之色,转头看向空中白山的方位。白山刚与其对视一眼,便感觉像掉入了无底的深渊,呼吸也骤然困难起来,像被人扼住了咽喉,心中畏惧之意不禁连连涌出。慌乱之下急忙闭眼躲避,不敢与那极具压迫的双眼再次对视。而每到此时,便是白山惊醒之时,双眼含满泪珠,且一张麦黄发黑的脸惊的发白。

正文 第八章 嘱咐

民国二十年冬-午。

鹅毛般的大雪还在不停的飞舞,磬南山上朦朦胧胧白皑皑的一片。屋外雪虐风饕,屋内却有些暖意融融,仅一墙之隔加已炉火便将严冬之寒全部阻挡在外,二人也仅凭这简陋的设施度过了数个严冬。老者躺在炕上,裹着两床棉被,拉着高低起伏的鼾声;白山则坐在炉旁,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炉内烧的噼里啪啦的柴火发呆。

忽然,传来老者剧烈的咳嗽声,老者咳的眼泪直流,一口痰在嗓内嘶哑的来回拉扯,却咳不出来,感觉很是难受。白山赶忙起身到炕前扶起老者轻轻的拍着后背,老者得到了适缓,朝白山轻轻的摆了摆手。白山领会其意缓缓将老者放平炕上,起身倒了一碗热水走至炕边,刚想扶老者喝水,老者却摆了摆手说道:“山儿,屋外是不是还在下雪。”

“是啊!”白山放下碗,轻揉着老者的胳膊道:“爷爷,这雪都下了两天了,还不见停歇,外面的积雪快有一尺深了,没法下山,只要这雪一停,我立马就下山给您抓药。”

“山儿。”老者努力的转头看向白山,一脸慈祥:“不用了,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怎么就是不听呢?爷爷的身体爷爷知道,药起不了多大作用,只会白白的浪费钱,再说现在外面战乱,夜里猛兽众多,万一你要有个闪失,我……”

老者话音未落,只觉得喉咙发痒,又开始剧烈的咳嗽。白山见状,急忙扶起老者将碗递到嘴边,老者却咳的不止,根本顾不得喝水,只觉得一股热流体内翻涌。忽然,老者慌忙将白山的手推开,碗里的水晃了几下洒在了棉被上,白山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一股鲜血从老者的嘴内喷涌而出。

白山从未见老者这般模样,顿时有点不知所措,在短暂的惊吓之余后急忙说道:“爷爷,爷爷,您别生气了,我听您的话,不下山了,我不下山了。”

老者脸色苍白且还在难受之中,根本无暇说话。白山见老者的胡须上也粘着零散的血渍,急忙起身去拿洗脸布。老者那一口血似乎对咳嗽得到了适缓,躺在炕上喘着沙哑的粗气。白山刚拿起洗脸布,忽然传来老者断断续续的笑声,那笑声伴随着屋外呼啸作响的暴风雪,竟有些悲伤,凄凉;白山愣在原地鼻子一酸,泪水逐渐在眼内泛起,双眼竟有些朦朦胧胧,赶忙抬起衣袖擦了擦。

老者突然停止笑声,长长呼了一口气道:“八十年了,八十年啊!我自记事起从未做过一件昧良心的事,竟想不到在我晚年之时还要遭受这等罪,可笑,可笑啊!”

白山心知老者这两年对瘫痪之事一直耿耿于怀,时不时的会莫名发些牢骚,这也是人之常情,可对于他而言,看着老者双腿不能动弹,有时一天一句话都不说,心里难免会有些难过。

白山急忙走到炕前,拉着老者的胳膊说道:“爷爷,您别这样想,山儿会一直在您身边的。”此话一出口,白山的泪再也控制不住,像冲垮堤岸的河流势不可挡,趴在老者的胳膊上失声痛哭。

老者看到白山因自己这般伤心,心里忍不住一阵阵的酸楚,怜悯之心更胜,伸手帮白山擦了擦脸颊两边的泪说道:“山儿,别哭了,我知道你是为爷爷好,可爷爷的身体爷爷最清楚不过了,你不用再为我东奔西走的,你能多陪我两日我便就已知足了。近些日子我常看见以前走的那些人啊,他们在我眼前飘啊飘!我想他们这是在呼唤我,我估么着自己也没几日的活头了。你一直问我你的身世,之所以没告诉你是因为爷爷舍不得你,怕你知道以后会一去不回,我知道这么做很自私,可我更担心你的安危,放心不下你呀!瘫痪这两年,我想通了很多事,我没有任何理由再去瞒你的身世,今儿我便把我所知道的事都告诉你,这也是你应该知道的,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记恨爷爷。”

白山满脸泪水,不知老者竟然提起关于他身世的话题,不禁有些诧异,毕竟隐瞒了这么多年,他已经没有再打算追寻的时候,老者突然道出此话他竟没有多大的感触,只是更加心疼眼前这个已到耄耋之年的老者,白山也知道老者的良苦用心,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自己也主家两年,深知这山外面的世界乱成什么样,老者养大他有多么不易,他岂会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而记恨扶养自己多年的老者。

随着深切的想法,白山的泪已然更浓,刚想开口道明自己的想法,却看见双眼布满血丝,一脸憔悴的老者,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竟说不出一句话。

老者双眼渐渐迷离,像是在回忆很久远的事一般,半晌,那沾满鲜血的嘴唇动了动,轻声说道:我记得好像是一九一六年的冬天,十月初一之前的两天,我下山去给道长置办祭品,往返时天已到深夜,天又下起了大雪,无奈我便躲进一山洞里头避风雪。第二天我被冻醒时,才发现壶里的半壶水已经冻成了冰疙瘩,我口干舌燥便抄小路朝最近云夕镇走去,快到镇子时我看见田旁有间小土屋,抱着试试的心我便走了过去,没想到那间屋子经历过战斗,满屋子都是被冻干的血,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具穿军服的尸体,还有一个穿灰衣裳的男人横躺在炕头,我当时便猜想到一二,至于谁杀了那些穿军服的人,我就不得而知了!而你当时躺在炕里头,也许灯火昏暗他们没发现,才幸免于难,我也是听见你轻微的酣睡声才看到的你。当时你穿着一身黑色的唐装,我当时就想单凭从你那穿着判断,那布料必定价格昂贵,平常百姓是买不起的,我当时就想你必定不是这家的孩子,当我看到你那块暗红色的挂件时,更加确信了我的想法。

白山听的极为好奇,竟想不到自己竟在命悬一线时躲过一劫,因此对老者不禁多看了两眼,目光中充满着无以为报的感激之意。当老者说起那块暗红色的晶体时,虽知道说的是何挂件,但还是忍不住掏出了那块挂在脖颈上的暗红色的晶体说道:“爷爷,是这个吗?”

老者转头看了眼白山手中那块暗红色的晶体,轻轻点了下头:“我以前在戚宅做工时,正堂桌上摆放着一件类似这样的晶体,偶尔听老爷提起过一次叫什么琉璃,说这种东西很是稀贵,而你这种在内形成文字的我想肯定会更加稀少。这就说明你并非苦寒出生,而是出生于大户人家。我之所以给你取的名是这块琉璃内的文字,是想这块东西必然和你的身世有所关联,好让你以后遇到亲人机会更大一些。我当时救人心切连水都忘了打,便抱着你匆忙离开了那是非之地,我这一生无儿无女的,见你第一面便对你有些舍不得,看你长大后更为懂事孝顺,我更加的舍不得,才会对你一直隐瞒到今日。唉!人老了,越老越糊涂,尽做些糊涂事。唉!”老者说完便沉沉的闭上了双眼,一滴泪顺着褶皱遍布的脸颊流落耳旁。

白山从未见老者这般惆怅,竟有些不知从何而劝,却知道老者因何而落泪,心中不免更加触动,竟再次失声而泣。

老者闻声睁开双眼,看着白山双眼泛红,泪水横流,心更加的疼,颤巍巍的拉起白山的手说道:“山儿,别哭,好孩子,不要哭。”说完便为白山擦了擦脸颊两边的泪水,不禁长叹了口气说道:“这人生在世终将会有分离,只是或早或迟,不要过于悲伤难过,爷爷以后不在了,你得好好的活着,做出男子汉该有的样子,不要哭哭啼啼的,记住了吗?”

白山听闻此话赶忙使劲的点了点头,哽咽的有些口齿不清道:“山……山儿,记……记住了?”

“好好好,好孩子。”老者得到了白山确定的回答,显然有些许激动,露出了那久违的笑容,突然,他脸色一沉,似乎想起了什么:“山儿,我有几句心里话想对你说,无论如何你一定要记得。”

白山擦了擦泪,使劲的点了点头,他不知老者还有多久的寿命,只知道此时的自己很想听老者的每一句每一字,他深知此时的老者是多一句则少一句。

老者轻轻拍了拍白山的手,一脸的语重心长:“山儿,你涉世未深,不知这世道险恶,咱们穷苦人的命更是卑微如草。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蜗居在这荒山之中,不全是为道长报恩守灵,也是因为自己的一点懦弱作祟。我走后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当年那个镇子已过去数十年之久,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不知它是否还在,我走后你若要离开此处,需记得,这善恶一念间,莫生害人之心,存害人之念,行害人之事啊!”

老者松开白山的手,双眼朦朦胧胧的看着屋顶焌黑的梁柱,缓缓说道:“来年的种子也不必撒了,就让山下那块地荒着吧!你不能像我一样没出息,蜗居在此,这古人有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这一生也算是有违这孝道之理啊!这么多年,我竟还以孝道之理而教你,着实可笑啊!”老者不禁自嘲的笑了笑,忽然,老者收起笑容,转头一脸期盼的看向白山说道:“而你不一样啊!山儿,你尚且年幼,万不可步我后尘,跟我一样做这不孝之人啊?山儿,你能否做得到。”

关于老道的事,老者也偶尔提起一二,可每次说到感触之时,老者便会闭言不发,所以白山也是知之甚少,老者以孝道之理教白山,白山便也深知何为孝道之理。听闻老者话语的白山已然是个泪人,他听清了老者的嘱咐,却不知其话的深意,只知道眼前最重要的是先行答应老者的嘱咐。

只见白山赶忙起身跪在地上,连磕三个头,磕罢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说道:“山儿蒙爷爷收养多年,定会谨记您的教诲,断不会行那害人之事,绝不做那不孝之人。

老者看着地上的白山,满是欣慰的笑容,连忙挥手说道:“好孩子,别跪着了,来,快起来。”

白山听闻缓缓起身,两步便走到炕边坐在了老者身旁,老者满脸笑容,心疼的帮白山擦了擦脸颊处的土末:“山儿,爷爷还想再喝一口你做的面汤……”

老者话音未落,白山已然起身,轻拍了拍衣袖处的土末说道:“那我现在就做。”

正文章 第九章 诀别

在冰天雪地,雪虐风饕的磬南山腰处。土屋内老者似睡非睡的躺在炕上,白山则满脸泪痕,走前走后熟练的忙碌着,放锅烧水,和面搅拌,他每搅动几下便要抹下那再次涌出的泪水。

如今白山已然知道自己的身世,无论其富贵还有贫穷,与自己都有着千里之遥,想了也是枉然,便也不再细思;此刻的他只想为老者做一碗苞米面汤,那是在老者牙齿所剩不多后,最常吃也是最喜欢吃的面汤,早年老者从小扶养他到大,懂事后的他觉得亏欠老者的太多,便想好好照顾老者的晚年,他不仅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于他而言,他也不想做有违孝道之理的事,于老者而言,与他相论最多的便是这孝,其最重的也是这孝,白山也深知其理。

其实,此时的白山已然后悔当初追着老者问其身世,一个含辛茹苦扶养自己十几年的人,两人之间已然胜过真正的亲人,其言传身教,谆谆善诱,老者对自己有着天大的恩情,于情于理,自己也不忍离他而去,他只是压制不住内心的好奇心罢了。

片刻之后,热气腾腾的面汤在锅内沸腾不止,整个屋内弥漫着杂粮的面香,白山看面汤已熟,拿过两块灰旧的布条,放至铁锅两端将其端下,给碗里盛了一碗面汤,而后从桌上娄内拿出两个黄面团子,一点一点的撕碎泡在了汤里。

白山拿过一双自制的木筷子,端着一碗面汤轻手轻脚的走到炕边,轻声唤道:“爷爷,爷爷,汤好了。”

老者悠长的低应了一声,努力的睁开了眼睛。白山赶忙将碗筷放到一旁,从炕尾拉过来一条叠好的被子,扶起老者将被子放置老者身下。端过碗筷夹着那泡的发胀的黄面团子一下又一下的喂向老者。老者用所剩无几的牙咀嚼着,满露欣慰的看着白山,那布满血丝的双眼也渐渐湿润了起来。

吃光了碗内的黄面团子,白山赶忙将汤递到了老者嘴边准备喂给老者,老者却抖动着双手从面前接过碗自己喝了起来。白山看着老者那颤巍巍抖动的双手,生怕碗从老者手中脱落,双手便在老者拿碗的双手之下接着。老者几口便喝完了面汤,伸出食指将沾满面汤的碗内一捋,便塞到了嘴里,似乎有些意犹未尽。

白山见碗已空,便接过碗准备再次盛汤,不料老者却招了招手叫住了白山:“山儿,把碗先放着吧,爷爷突然想起一件事,憋在这心里头很多年了,一直想不明白,便想问问你。”

“什么事啊?爷爷您说。”白山心中有些疑惑,但还是尊听了老者的话。

“你有没有发现,你自身的一些不同寻常。”老者见白山坐到了自己身旁便开口问道。

白山被老者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惊的有些摸不着头脑,但随即又想到那个缠绕自己多年的诡异梦境,不禁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老者见白山一脸的沉思疑惑之状,便开口道出缘由:“自从我把你抱上山一刻起,这沿台周围所有的蛇虫鼠蚁都不见了踪影,就连你也从未得过一次病,这太不合乎常理啊!真让人难以理解,还有每年到十月初一的那一天,你为何每到夜里便从熟睡中惊醒?”

其实白山从未观察的如此仔细,因为压根他也不知道自身的奇事,谈何观察,而当老者提起蛇虫鼠蚁不见踪影之时,他才想到自己这么多年竟从未见过这些寻常之物。

白山思索了半天才开口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或许它们也觉得山上夜里寒冷,才不得不离开吧!至于十月初一那夜的梦,我是印象深刻的,因为每年的那一天我都会做同一个梦,和之前的一模一样,丝毫不会差。”

此话一出,老者不由的打了个冷颤,急忙将被子往身上拉了拉,有些好奇的问道:“一模一样的梦,还有这种怪事?你说说,你在那梦里都看到了些什么?”

“梦里____”白山挠着头有些思索的说道:“梦里的天是红色的,地黄的有些发黑,像是遭遇过大火一样。哦!在梦里有一个小男孩,还有一个背对而坐的女人,而我好像是浮在空中一双眼睛,能看见他们的一举一动,最奇怪的是我竟然能感觉到那小男孩心里的难过。还有____好像没有了。”白山本想说出令他有些惧怕的那双红色眼睛,但随即转念一想,觉得梦里的事情着实荒唐,也没必要说出再吓着老者。

“就这些?”老者迟疑了一下说道:“这也没什么啊?可惜我不懂得解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要是道长他老人家还活着,或许他能知晓一二。”

此话一出,老者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脸的迷离之色,像在回忆很久远的事情一般。顿时,屋内陷入在一片静默之中,白山知道老者怕是又想起了道长,便不再出言说话,双腿耷拉着在炕沿处轻微的摆动着,一双哭红的双眼不禁暗暗低垂,不置可否的也在想着什么。

“山儿啊?”老者缓缓的转过头望向白山:“爷爷想拜托你一件事。”老者望着白山哭红的眼睛,不忍观望不禁再次面朝屋梁,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我这一辈子无儿无女,你这也是知道的,爷爷视你为己出,只可惜爷爷能力有限,教不了你更多谋生的东西,如果你还记着爷爷一点好,能不能在我走后,把我安置在老道长坟旁,也算是死得其所。”

白山不仅听出了老者话里的悲凉之意,还听出老者似乎还在担忧着什么,才拿话安抚自己,当然,在白山心里那只是杞人忧天,养老送终本是孝道之根本,何况眼前这个老人对自己有着莫大的恩情,自己岂能做出那种不孝之举。

“爷爷,养老送终本是山儿应尽之事。”此话一出,白山似乎想到了什么,泪水居然在眼眶中打转:“您千万别有什么担忧,山儿蒙您教诲多年,自然明白您心中的苦衷,定不会负您的嘱咐。”

“好,好啊。”老者似乎像解开了困扰许久的事一般,又像是终于说出来了那久不开言的话,脸色也逐渐平缓了下来,展现出一种难以言语的神情,声音也充满着平静:“这人啊!有时候就得认命,不认命都不行,我知道这一天是迟早都会来的,可以前还有些担心这一天的降临,像把自己困在了一个泥潭中不可自拔,整天整日的瞎想。可如今,有了你的这番话我再也没什么遗憾了。我以往听人常说这人啊都有轮回、有来世,说这黄泉路漆黑,才点香烛为他们指明道路,我当时想这人埋在土里连骨头都没了哪还来的什么轮回来世的,可当我遇到道长后才逐渐发现,这人啊最不能缺的就是信仰……”

白山听着老者喃喃的低语声,双腿则耷拉在炕头,神色有些木纳的望着那双单薄的黑色布鞋,想起昔日老者趴在木窗旁一针一线为自己缝制的场景,心里一阵阵的酸楚。正当白山有些感触之时,只听见耳边老者喃喃的低语声已然没有了声响,白山这才转过头望向老者。只见躺着被子上的老者双目微闭,那张皱褶遍布的脸上依稀可见一丝笑容。白山屏着呼吸细听了半天也不见老者的喘息声,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脑袋顿时一片空白,泪瞬间朦胧了双眼。

半晌,白山终于停止了哭泣,神色有些复杂的看着一动不动的老者,想起昔日的点点滴滴,心里一阵阵的刺痛之感。其实这一刻白山也曾试想过,可当事实真实的发生在眼前时,他的心感觉比试想之时更加的清晰悲痛。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死亡是每个人必经的终点。白山在老者离去的那一瞬间似乎明白了很多在以前他有些模糊的道理,悲痛之余白山决定完成老者遗愿,埋于老松树下道长坟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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