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行1933 - xp1024.com
《潜行1933》


大间谍终章 国法家规

“稍等啊,我换个衣服。”

耿朝忠说了一句,转身就朝里走,唐纵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耿朝忠,笑道:“不用了,处长那边很急。”

“这是把我当犯人了?”耿朝忠转过头,看着唐纵冷笑。

其实刚一开门,耿朝忠就意识到情况不对,唐纵来叫自己,一向都是一个人,哪有带着四五个荷枪实弹的特务叫人的道理?

耿朝忠心思急转,刹那间就想好了数种对策。

那边唐纵却又开口了:“哪里哪里,方科长言重了,不过处长吩咐了,一定要把方科长完好无损的带过去,方科长,走吧?”

唐纵话音刚落,几个特务一个箭步绕到了耿朝忠四周,把耿朝忠围了起来,还有两个人把手搭到了耿朝忠的肩膀上,哪知道,手还没挨牢,就听到“哎呦哎呦”两声,那两个特务被耿朝忠一脚一个,踹飞了出去。

“唐秘书,真要动手?”耿朝忠拍了拍肩膀,冷声道。

唐纵看到耿朝忠的神色,脸上也不由的一僵——这方途可是处里出了名的硬手,正要动起手来,恐怕自己这几个人还真不够看!

一时之间,唐纵有点踌躇。

“算了,我就不难为唐秘书了,”那边耿朝忠已经笑了起来,“既然是处长发话了,那我就走一趟。”

唐纵脸上表情一松,看着躺在地上的两名特务,假意斥责道:“处长找方科长公干,谁让你们动手的?!”

“好了唐秘书,别为难底下人,我们走!”

说完话,耿朝忠迈开步子,出了院门。

这一会儿,耿朝忠已经想清楚了,戴雨农要是真发现自己是共党,那绝不会这么堂而皇之的来抓人,八成是把自己诱到特务处来个瓮中捉鳖。

应该是别的原因。

几个人一前一后,没多久就来到了鸡鹅巷,门口的守卫看到唐纵押着耿朝忠进来,脸上无不露出诧异的神色,唐纵也不理会,一行人径直上了二楼,敲门走进了戴雨农的办公室。

戴雨农正站在窗口远眺,听到声音,回过头来看了耿朝忠一眼,吩咐唐纵道:“你们几个,下去吧!”

“这”唐纵有点犹豫,他可清楚处长今天让方科长过来是干什么的。

“下去!”戴雨农厉声喝道。

唐纵领着几个人退了出去。

戴雨农背着双手,看着站在原地的耿朝忠,绕着他转了几圈,然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这才开口道:

“耿朝忠,你知道我这回叫你来干什么吗?”

“属下不知。”耿朝忠的表情有点疑惑,可还是相当平静。

“不知?”戴雨农冷笑一声,“你自己做的亏心事,自己不清楚?”

“属下奉公守法,尽心尽力,自问没做什么亏心之事。”耿朝忠一脸的刚毅坚贞。

“哈哈!”戴雨农仰天大笑,“要不是掌握了确切的证据,我还真不敢相信,你方科长,竟然还是个贪赃枉法之徒!”

耿朝忠面色一变,嘴唇略微张了张,却没有说出一个字。

“怎么了?哑巴了?平时不是挺能言善辩的吗?”戴雨农冷笑,“说说吧,你这一年来,都拿了多少不该拿的东西!”

耿朝忠面露苦笑之色,低声道:“处座,卑职卑职”

“怎么了,贪的太多,算不过来了?”戴雨农呵呵冷笑。

“报告处座,卑职确实拿了不该拿的东西!”耿朝忠突然大声回答,“卑职担任六组组长的时候,查获日谍案,缴获财物无数,其中只有一半交给了处里,剩下的,都分给了手下的弟兄们,卑职在其中拿了大约一千大洋。还有,处里给的活动经费,卑职也陆陆续续拿了几百大洋。这些东西,卑职不该拿,卑职知道错了,还请处座责罚!”

“哈!”戴雨农笑了,“你这是表功,还是认错?避重就轻,不知所谓,我说的不是这些!”

这些东西,都是自己首肯过的,现在这小子把这些说出来,那不是说自己出尔反尔吗?

“那,”耿朝忠面露不解之色,“别的就没有了,处座您知道,我来特务处时间不长,就是拼命贪墨,也拿不了多少钱啊!”

砰!

戴雨农猛地一拍桌子,“装,接着装!你老实交代,处里给朝鲜流亡政府的拨款,你从中贪污了多少!”

耿朝忠脸色顿时一变,一下子低下了头,再也不作声了。

“说啊,刚才不是还很理直气壮吗?”戴雨农冷笑。

耿朝忠低着头,只是不说话,戴雨农也不着急,慢吞吞的坐回了椅子,端起桌上的茶缸,静静喝了一口,这才开口道:

“耿朝忠啊,你当初从党调处来到复兴社,为的是什么?我记得你当初说过,你看不惯党调处的乌烟瘴气,不愿意和他们同流合污,你来复兴社,是为了抗日,为了救国!可是看看,这才不到一年,不到一年,你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耿朝忠满脸通红,低着头只是不说话。

“南京上海是花花世界,你初来乍到,受不了诱惑也正常,你老实交代,到底贪墨了多少?交代清楚了,说不定我还放你一条生路。”戴雨农慢条斯理的说道。

“处座,我都说!”耿朝忠终于抬起了头,“从去年12月份开始,每个月发给朝鲜流亡政府的一万大洋,我只给了那边六千,扣下了四千,现在是五月份,我一共扣了两万大洋。”

“两万大洋哪!”戴雨农冷笑,“我一个少将处长,每个月的薪俸才700大洋,你五个月就搞了两万大洋!耿朝忠,你说说,你该不该死?!”

“属下自然该死,”耿朝忠的脸色一片苍白,“不过处座看在属下鞍前马后,薄有功劳的份上,能不能网开一面。属下保证,以后绝不敢再犯!”

“绝不再犯?”戴雨农脸上像笼了一层寒霜,“国民政府律法规定,贪污一千大洋者可判死刑,你算算,你得死多少回?!”

“属下会将所有赃款上交,只求处长网开一面!”耿朝忠颤声道。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贪污腐化,赃款自然得上交,不过,你以为上交了就没事儿了?!来人!”戴雨农突然大喝一声。

门外的唐纵领着几个人冲了进来。

“把方途带走,停止所有职务,追查全部赃款,送交南京军事法庭,明正典刑!”戴雨农厉声喝道。

军事法庭!

耿朝忠双腿一软,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唐纵几个人将面无人色的耿朝忠拖了出去,办公室里又恢复了以往的安静。

戴雨农静静的看着这一切,一言不发。

旁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雨农,你真的要这么做?”

办公室隔间的门被推开了,一个光头中山装男人走了出来,赫然是复兴社特务处北平兼天津站站长,王天木。

“我刚才说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如果此次轻轻放过,以后每个人都有样学样,我戴雨农还怎么服众?”戴雨农语气森然。

“我明白,”王天木叹了口气,“我们特务处从组建到成立刚刚不到一年,如果这时候不把规矩立明白了,以后恐怕是寸步难行。”

“不过,”王天木话锋一转,“人才难得啊!”

戴雨农脸上微微动容,看着王天木说道:

“天木,你这是在向我求情?”

“你可以看做是求情,”王天木脸上古井无波,“但也不只是求情,特务处的几个人中,谁最有才干,谁最能独当一面,你我心里恐怕都有数。”

“我还有陈恭树,还有萧洒,还有沈醉,”戴雨农摇了摇头,走到王天木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最重要的是,我还有你,天木兄。”

戴雨农的眼里满是深刻的感情,王天木的脸上也多了几分感动,很少有人知道,戴雨农在发迹之前,曾经在浙江省警备厅打杂,而他的直属上司,就是王天木。也正是因为王天木的推荐,戴雨农才有机会进入黄埔军校,才有机会得到校长的赏识。

“可是,他们都不如耿朝忠。”王天木一笑。

“怎么不如?萧洒沉稳可靠,陈恭树精明能干,即使是沈醉,也绝对是个可造之材。”戴雨农开口道。

“哈哈!”王天木大嘴张开,露出了他招牌式的笑容,“萧洒锐气不足,只是个守成之辈;陈恭树机巧有余,心思却不太单纯;至于沈醉呢,年龄还小,还需要历练几年再看。你说的这几个人里,有哪个比得上耿朝忠?”

戴雨农没有说话,那边王天木却是滔滔不绝:

“论智谋,耿朝忠几起案子查的是干净利落;论身手,这特务处恐怕没人比得上他;论组织能力,短短一年,六组从无到有,已经成了特务处的王牌;还有,他之前可是官至党调处科长,也算经过历练,这样的人,你去哪里找?

再说了,如果耿朝忠不行,你何必让我送上一千大洋的见面礼,把他从党调处请过来?要知道,你当初把我拉到特务处的时候,也只是给我带了一瓶女儿红!”

“哈哈!”戴雨农也不由得笑起来,“那么老早的事情了,亏你还惦记着。不错,耿朝忠是有才,可是,有才的人往往恃才傲物,目无余子,你看看,平常人一听说要判死刑,早就跪下去爬过来求我,可你看看那家伙,怕归怕,可就是死不悔改!天木,你说这种人,我怎么敢放心?”

“那就看雨农你要的是人才还是奴才了。”王天木也是一笑。

“也罢,”戴雨农微微一笑,“既然天木你说了,那我可以放耿朝忠一马,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一点苦头还是少不了他的。”

王天木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他心里很清楚,戴雨农绝不会将耿朝忠置于死地,如果换个人,恐怕这次难逃一死,但耿朝忠不同,他的能力,足以让人忽视他的那点不足,更何况,偌大的特务处,难道就耿朝忠一个人贪墨?

不说自己,早就在东北和南京置办了大宅子;陈恭树,也在天津巧取豪夺了几处产业;那赵理君在上海,更是捞的风生水起,就说他戴雨农,难道就真的两袖清风?

“对了,天木,”那边戴雨农又开口了,“这次请你来,是因为上海遇到点麻烦。”

“麻烦?”王天木脸色一沉。

“不错,”戴雨农摸了摸下巴,“白川义则死后,日本特高课变成了疯狗,在上海四处咬人,就在上个月的30号,赵理君在租界内的几个据点遭到了日本人的破坏,伤亡惨重。还有,余乐醒那家伙,偏偏在这个时候提交了辞呈,这是在将我的军啊!”

“哦?”王天木眼珠一转,很快想明白了其中关节,“余乐醒,想让他小舅子接班?”

戴雨农点了点头。

余乐醒这老狐狸,早不提辞呈晚不提辞呈,偏要在这个时候提,这摆明了是看着上海情况严峻,不宜临阵换将,想要顺理成章的把自己的小舅子沈醉扶上前台。

不过,自己岂能遂了他的意?

“你的意思,是让我去上海那边?”王天木和戴雨农相交已久,马上明白了戴雨农的想法。

“不错,他想让沈醉接班,我偏不遂了他的意,明天我就把沈醉调来南京,上海那边,就麻烦天木兄你主持大局了。”戴雨农直言不讳的说道。

“可北平和天津那边?”王天木有点犹豫。

“北平那边,先让陈恭树照应着,上海这边比较要紧,赵理君那小子,在上海经营了好几年,现在看来,不堪重任!我打算把他调往重庆,让这家伙好好反省反省!”戴雨农恨恨的说。

这赵理君,原本打算让他接余乐醒的班,可这几年下来,他斗不过余乐醒不说,就连余乐醒的小舅子都斗不过!

“好,那我先回北平一趟,把事情安排妥当就去上海。”王天木开口道。

“行,这回你去了上海,把二组和赵理君的五组都统合起来,与日本人斗,力量分散可不行。”戴雨农说道。

“嗯,这我有数。”王天木微微点头。

戴雨农脸上露出欣慰之意,这么多年了,王天木,永远都是自己最可依靠的人。

与此同时,审讯室里的耿朝忠,正看着坐在对面的审讯室余主任苦笑,而余主任的脸上,却是一副震惊,同情,好笑各种情绪交杂的表情。

“这,”过了好半晌,余主任终于开口了,“方科长,流程你都熟,老哥我也不多说了,你看着写一份材料出来,再写个悔过书,处长那边,我尽量为你说几句。”

“那就多谢余主任了,刚才押我进来的时候,我的几个六组的属下看了我都躲着走,还只有余主任有几分人情味,真可谓是患难见真情啊!”耿朝忠满脸萧索的说道。

“咳,”余主任尴尬的笑了笑,“方科长,我那边还有事,你慢慢写,写好了叫我一声就行,我先出去了啊!”

“行,您忙。”耿朝忠点点头。

等余主任出去,耿朝忠整个身体突然松弛了下来——有那么一刻,他是真的以为戴雨农要杀鸡给猴看,但刚才被唐纵押进来的时候,他就想清楚了。

戴雨农,不会杀自己。

真要杀鸡儆猴,严肃纲纪,可以选择的人多了去了,为什么要选自己这个立过大功,上过报纸,在特务处内威名素著的六组组长?

再说,自己不是没有后台的。

王天木,曹光远,邱开基,或者,还有邓文仪。

只要这几个人有一个说话,自己就死不了!

现在就看,戴雨农要给自己定个什么罪,关多久了

民国二十一年五月十九日,南京军事法庭秘密审判庭里座无虚席,邱开基,戴雨农,王天木等人全部到场,而法庭被告席正中央坐着的,正是一身军装,面容严肃的耿朝忠。

经过冗长的案情详述后,身穿陆军制式军装的军法官郑重宣判:

“经过半个月的调查审讯,特务处行动六科上校科长方途贪污渎职一案现已查明,经调查,方途贪污公款一案,查无实据,但方途未经特务处批准,私自挪用公款,用作秘密行动之用,属严重违法违纪行为。

进审判庭一直裁定,方途挪用公款罪成立,判处有期徒刑两年零三个月,即日起,押入南京老虎桥监狱服刑!

据此,即日起,本案结案!”

ps:第五卷军统六哥完,请关注蛤蟆新书:《潜行1933》。

第一章 六国饭店

民国二十二年,初夏。

北平,东交民巷,六国饭店。

东交民巷名为巷,但西起天安门,东至崇文门,道路宽阔,四通八达,正是北平最繁华和最核心的地段,也是众多外国使馆所在地,当地人称使馆街。

而坐落在使馆街最中央的这座六层西式建筑,就是东交民巷上最大的星级酒店:六国饭店。

店如其名,六国饭店的主要服务对象为各国公使、官员及上层人士——当然,一些下台的一些军政要人也常常到这里来避难。

毫无疑问,这是一处巨富豪商,达官显贵云集之所。

清晨五点半,六国饭店三楼的走廊通道里,一个留着八字胡,穿着睡衣的中年男人正打着哈欠走出来,他搅了搅嘴里白乎乎的牙粉泡沫,用半生不熟的国语招呼着站在楼梯口的服务生:

“给我买一包“得意来”,别买错了!“

“得意来”,是一种美国雪茄的名字,那服务生听到吩咐,连忙殷勤的鞠了一躬:“黄先生,您稍等,马上就好!”

说完,就在其余几个服务生艳羡的眼神中,一溜烟的跑下楼去了——谁不知道,这个从南洋来的黄老板出手大方,只要帮他办事,随手就是一个大洋的小费,这可比得上当服务生几天的薪水了!

那黄先生看服务生下去,这才摇摇晃晃的往回走,走到门口,刚要推门进去,却发现门根本推不开,他抓着门把手使劲的摇晃了几下,就听的门里面传来了一个带着浓重安徽口音的声音:

“谁啊?!”

“不好意思,走错了!”

黄先生懊恼的摸了摸下巴,刚要继续往前走,就看到隔壁的两间屋里同时探出一个人头,用警觉的目光盯住了自己,黄先生连连摆手道:

“不好意思啦,刚睡醒,迷迷糊糊就走错啦!抱歉,抱歉!“

说着,在两人警惕的注视下,拱手走回了自己屋里。

进了屋,黄先生脸上的慵懒神色立刻消失无踪,他快步走到窗前,拉开厚重的落地窗帘,伸出左手遮住刺目的阳光,用右手三根指头一捏,向着楼下比了个“七”的手势,然后,双手猛地一拉,窗帘就被他从屋顶拽了下来。

黄先生将手中的窗帘一撕两半,双手一拧打了个结,窗帘顿时变成了一条长达四米的粗布绳索,他一边将窗帘的一头拴在窗户的栏杆上,一边低头看着楼下——一辆小轿车已经从对街开了过来,停在了六国饭店的门口。

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黄先生脸上的表情似乎也有些紧张,他侧着头,开始仔细倾听。

走廊里,一个光头中年男子领着一个青壮年轻人快步的走向了307房间,那光头中年男子拿出一把钥匙,迅速打开了房门,而那个青壮年轻人则一跃而入,他手中提着的,却是一把崭新的勃朗宁!

房间里的洗手台旁边,一名身穿睡袍,手拿剃须刀,满脸白色泡沫的中年人正惊愕的掉转头来,看到持枪的年轻人,刚要大声呼喊,那年轻人手起枪落,只听“砰砰砰”三声,中年人头部,胸口连中三弹,当即倒在血泊之中!

听到三声枪响,黄先生脸上顿时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他扯起布条,猛地向下一跃,青色的窗帘如同秋千一样在三楼窗外飘荡,黄先生轻巧的落在了饭店门口的汽车旁,快速的钻进汽车,紧跟着,窗口又接连跃下两个人,正是那个光头中年男子和那个青壮年轻人!

两人钻进汽车后排,早已启动完毕的汽车嗖的一声,如同离弦之箭一样,迅速的消失在了街角。

“得手了!”

坐在后排的光头壮汉得意的说着,用嘉许的目光看了一眼旁边的年轻人,而坐在前排的黄先生也回过头来,对着那个年轻人笑眯眯的说了一句:

“小白,好样的!”

“这张敬尧,死的这么轻松,便宜他了!”那姓白的年轻人恨恨的说道。

那黄先生和光头壮汉相视一笑,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那光头壮汉笑罢,对黄先生开口道:“郑区长,这次成功完成任务,你恐怕也要出国了吧!”

那中年人原来不姓黄,他的真实身份是复兴社特务处副处长兼北平特区区长郑季民,此次来北平,正是受了处长戴雨农的委派,来北平刺杀大汉奸张敬尧的,而后排的光头壮汉,正是后来赫赫有名的军统四大金刚之首的王天木。

郑季民听到王天木问话,笑着点了点头,开口道:“校长的意思,是派我到德国留学,学习一下德国冲锋队的组织架构和思想理念,以便更好的为我们复兴社和特务处服务。不过,我这一走,以后北平的事情天木兄就得多多费心了。”

“唉,”说到此事,王天木突然叹了一口气,“现在我们的人手虽然多了,可是精兵强将反而少了,北平这一年,我们不知道损失了多少骨干,要不这次的行动,哪里用得着我们两个老家伙亲自出手?”

此次的任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最终竟然劳驾到复兴社特务处的副处长郑季民和上海站兼北平站的站长王天木亲自出手,不说是杀鸡用牛刀,也算是小题大做了。

“没办法啊!一二八之后,日本人在上海的势力极度膨胀,我们很多的人手都被牵制在了那里,可现在日本人又策动华北自治,我们现在是麻杆打狼,两头怕啊!”郑季民的脸上也露出几分沉郁之色。

虽然现在东北抗日义勇军牵扯了日本人的大部分精力,但日本人狼子野心,去年在上海发动了一二八事变,成功的将上海化为了中立区,接着又侵占热河,试图让华北自治,重演九一八夺取东北的一幕。

一南一北两条战线,让特务处的人力是捉襟见肘——虽然中国并不缺人,但精通特务工作,熟悉暗战的顶尖特务,却是少之又少。

“去年洪公祠不是训了不少人出来吗?怎么还这么缺人?”后排的白姓年轻人突然插口道。

“你以为,一个培训班能培训多少人?”王天木看了白姓年轻人一眼,“去年第一期培训了30人,最后还只毕业了27个,这些人,绝大部分都被派往了上海和东北,有几个能来北平?”

“站长放心,我们北平的兄弟,一定可以顶得上!”白姓年轻人保证道。

“你,我放心,毕竟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只是其他人“王天木摇了摇头。

汽车在一路疾驰,车厢里却是一片尴尬的沉默,形势的严峻,让眼前这个短暂的胜利,似乎又显得那么无足轻重了。

“对了,那个人,什么时候能出来?”

过了好久好久,王天木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那个人啊!”郑季民望着窗外,叹了一口气。

“哪个人?他在哪儿?”

旁边的小白听着两位长官谜一样的对话,一脸的迷茫。

“监狱。”王天木回答。

第二章 老虎桥

同一时间,南京。

天刚麻麻亮,南京鸡鹅巷53号的院子里,就传来了一阵马达的轰鸣声,紧接着,黑漆漆的大铁门被拉开,一辆黑色福特牌小轿车从院子里驶了出来。

轿车缓缓驶出了这条看上去其貌不扬的窄巷,鸣笛声中,巷口赶早集的行人像流水一样被排开,几个执勤的巡警看到车牌号,也都忙不迭的避让开来。

无它,轿车的前挡风玻璃上,蓝色通行证上清楚明白的写着几个大字:

警察厅二厅。

只有深悉内情的人才知道,这个南京警察厅二厅,正是复兴社特务处的公开名称,而鸡鹅巷53号,就是复兴社特务处的办公地址,也是处长戴雨农的大本营。

汽车穿过栉比如鳞的民居,驶在了南京第一区(今玄武区)的街道上,车头身穿蓝色中山装的司机微微侧头,开口道:“老板,去哪儿?”

“老虎桥。”

坐在轿车后排的一名中年人说了三个字。

汽车一路穿行,很快来到了南京北面的钟山附近,老虎桥就坐落在这里。

不过,这老虎桥附近,既没有老虎,也没有桥,有的只是一条名为老虎桥的小巷子,而这条小巷子里面,就是大名鼎鼎的民国第一模范监狱,当地人称老虎桥监狱的所在。

汽车来到了这所著名的监狱门前,司机看着高达三米的高墙和里面林立的哨塔,回头问道:“老板,要不要通传一声?”

“不用,”中年男子摇了摇头,“就在这里等。”

说完这句话,他就闭上了眼睛——从侧面看去,此人鼻梁高挺,长眉凤目,紧抿的嘴唇显得格外严肃——如果要求不太严苛,忽略了他那瘦长脸型的话,此人算得上是一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了。

汽车在监狱门口静静的等待了足有半个小时,监狱大铁门旁边的小铁门终于打开了,一名身着灰色中山装的年轻男子在两个哨兵的护送下走了出来,随行的还有一名领导模样的狱官,只见那年轻男子和狱官有说有笑,那狱官手里还提着一个皮箱,似乎是那年轻人的行李。

坐在轿车里的中年人看到这种场面,不由得冷哼一声,脸上顿时浮起不悦之色,身旁那司机见状,笑道:

“看来方科长关了一年多,倒没什么大变化。”

后排的中年人闻言,脸上怒色更显,不过看到那名年轻人已经拿了皮箱向着轿车走了过来,这才勉强压抑住了心中的不快。

那年轻人走到轿车前面,笑着跟司机打了个招呼道:“唐秘书,我自己找个黄包车回去就得了,怎么还辛苦你亲自跑一趟!”

唐秘书没有说话,只是笑了一声,眼光瞄了瞄后面。

“哎呦!”

年轻人一下子跳了起来,几个箭步冲到了后排,对着车窗满脸殷勤的说道:

“处长也来啦?卑职现在这种身份,怎么当得起处座亲自来接?这可折煞卑职了,卑职实在是惶恐无地,这”

后排的中年人,正是南京政府两大特务机构中复兴社特务处处长,戴雨农!

“上车!“

戴雨农打断了年轻人的虚情假意——以此人的眼力,会看不出自己坐在里面?只是故示殷勤罢了。

那年轻人满脸堆笑,不再多言,拉开车门坐到了中年人身边。

“方途,我看你在老虎桥过的好像挺惬意啊?要不再多住几年?”

上了车,中年人终于忍受不住心中的不快,出言讥刺道。

“不敢不敢,处座说笑了,”那叫方途的年轻人连连摆手,“这家伙在上海炒期货,赔了个底掉,我随便指点了他几下,这半年算是回了点本,所以才和我热络了几分。”

处座摇了摇头,懒得多言,那方途也知趣的闭上了嘴。

汽车一路疾行,很快回到了鸡鹅巷53号的那座三层小楼,处座领着两人往上走,一路上,看到戴雨农的每个人都恭敬的低头问好,还有几个人看到了戴雨农背后的方途,也都热情的打招呼道:

“方科长也回来啦?”

一路寒暄,三个人很快走进了二楼戴雨农的处长办公室。

进了门,戴雨农坐回了自己宽大的蓝色办公桌后面,示意方途坐下,然后开口问道:

“在牢里呆了这一年,本事没忘光吧?”

“没忘,没忘,”方途面色也严肃起来,“这一年来,我在牢里每天都勤加学习,三民主义概论,校长注疏集,我都潜心研读,也算颇有心得。”

“呵呵,”处座冷笑了一声,“没空跟你废话,有个任务,你给参详参详,提点意见。”

“处座请讲。”

说到任务,方途马上像变了个人一样,整个人显得格外精干严肃。

处座满意的点了点头,开口道:

“这几天有个大汉奸张敬尧,从东北潜入到了北平,此人身怀700万大洋巨款,试图为日本人收买北平的和天津的各界人士,校长发话了,一定要尽快铲除此人。这个人,现在就住在北平东交民巷的六国饭店,这是六国饭店周围的具体环境,你看一下。“

说完,处座从旁边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交到了方途手里。

方途打开文件,仔细观看——这是一份东交民巷的地图和六国饭店的楼层构造图,楼层的三楼,有三间房被划上了红圈。

“张敬尧是北洋军阀悍将,双手开枪,骑射出众,还有一身好功夫,他这回来北平,带了两个保镖,他们三人住在六国饭店三楼,每晚都交替更换房间,谁都不知道这三间房里哪间住的是他本人。还有,六国饭店守卫森严,进出不易,就算得手,撤离的难度也很大,还有“

处座给方途事无巨细的介绍着情况,看来,这项任务十分重要,处座也十分上心,那边方途也不敢怠慢,大到周边警力布置,小到房间的所有细节,也都一一问到。

“这样,”商讨了良久,方途心中终于有了主意,“人不用多,四个人即可,三个人住在饭店,下面再来一个人接应撤离。此人既然经常更换房间,那晚上动手难度就太大了,黑灯瞎火,很容易杀错了人。而白天动手的话,这使馆街周围警力密布,逃脱不易。所以,最好的动手时间应该是凌晨,天刚刚发亮的时候。这时候,人丁稀疏,警力倦怠,正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说到这里,方途抬头看了看窗外,此时正好是早上七点钟,天色已经大亮,方途点了点头,说道:“五点半左右动手比较好。”

“嗯。”处座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

“还有,虽然在凌晨动手,但依然要摸清楚这个张敬尧的行动规律,此人既然早上有修面的习惯,那一定要在凌晨的时候,搞清楚此人的具体位置,我的意思,派一个人住在左近,假装走错了门,确认好张敬尧的具体房间,然后动手。”方途又说道。

“有道理。”处座依然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具体的人手,”方途摸了摸下巴,“北平那边,应该还是天木大哥做主,现在有多少精干人选我不知道,不过住进六国酒店的人非富即贵,一般的年轻人无法胜任,最好还是找一个老成持重的人来打探消息,这样不容易引起对方怀疑。”

“不错。”处座微微颔首。

方途目光闪烁,似乎在权衡着什么,片刻后,终于开口道:

“我在牢里的时候,听说郑副处长在北平兼任区长,他是海南人,精通南洋方言,人又特别气派,让他扮演富商探听消息,万无一失。”

话音刚落,处座突然长叹一声,看着方途说道:

“你小子,还真特么是个天才!”

第三章 任务

“那家伙,是个天才!“

北平甜水胡同的一处民宅里,光头壮汉王天木也在感叹,“我在东北的时候,曾和他并肩作战,那身手,那枪法,啧啧!要是今天有他在,根本不用这么费力,冲进去把三个人干掉就跑,谁能拦得住?”

“不可能吧?”旁边的小白满脸质疑,“张敬尧身手很好,两个保镖也是高手,他干掉一个,其余两个有了准备,还怎么杀人?”

“你是没见过,”王天木摇了摇头,“他出枪很快,旁人手刚搭到腰上,他的枪就已经指在了你的脑门,还有,他杀人很多时候不需要用枪,根本是无声无息!有这种人,今天哪用这么费力?”

“那他怎么进了监狱?”小白问道。

王天木表情一滞,刚要开口,旁边的郑季民突然看了他一眼,王天木呵呵一笑,对着白姓年轻人挥了挥手道:“你出去吧,我和郑区长有话要谈。”

小白带着满腹狐疑走了出去,王天木这才开口道:“怎么,郑区长有消息了?”

“谁的消息能比得上你天木兄,”郑季民哈哈一笑,“你我都心知肚明,这小子肯定在牢里待不了多久。”

“嗯,”王天木也微笑着点了点头,“上海缺人,北平缺人,东北也缺人,处座因为这事天天愁眉不展,头发都白了几根了。放着这么一个人才不用,关在监狱里颐养天年,那成什么事情!我估摸着,也就这几个月了。”

“不是这几个月,是这几天,”郑季民神秘的笑了笑,“我从南京过来之前,处长已经让唐秘书去老虎桥操办手续了。”

“真的?”王天木大喜,这方途曾经和他在东北共事,两人相交莫逆,现在他能出来,自己可是多了个得力臂助!

“这还能有假,”郑季民笑着说,“处长又不是真要法办他,就是看他以前为人太嚣张,这才给他个教训。你说说,他一个新人,来特务处都不到一年,就敢贪污两万大洋,不给他点教训,他还真以为特务处是他家开的了!”

“哈哈,那倒是,这小子确实有点不知轻重,不过这回吃了个苦头,应该会老实不少。”王天木也笑了。

其实处里的几个老油条都很清楚,现在是用人之际,处座段然不会让这么一个人才空度光阴,之所以要惩罚他,还是因为他做事太出格,又不懂官场规矩——这么一大笔钱,他竟然就敢毫不分润的一口吞了,处长不收拾他,收拾谁?

而此时,南京特务处处长办公室,戴雨农正把一个刚刚发回来的电报递给方途,他看着眼前这个乍一看不是很英俊,但仔细推敲又能品出几分味道的年轻人,心里也是暗暗感叹。

人才是人才,就是太桀骜了!

本来打算再把他关个一年半载,好好磨磨性子,但现在情势紧张,只能把他从牢里提出来,但这么一来,自己敲打他的良苦用心可就落空了大半,现在这小子,心里恐怕还得意着呢!

方途翻看着戴雨农递过来的电文,心里却想的是另一回事。

自己这次因贪污入狱,虽说是意外,但也并不是完全是意外,因为,贪污,本来就是自污之道,自己也早就有被抓获的心理准备——只有这样,才能让戴雨农完全的相信自己,才能让戴雨农放心的用自己。

不过,这么快就把自己弄出来,说明外面的形势确实已经严峻到一定程度了。

“老板,这个案子看上去不是很难,让北平的兄弟们做就可以了吧,我去了,也就是个押运官,恐怕没什么大用。”

电报上写的是押运一批货物到南京,虽然方途心里清楚,这批货物肯定不简单,但自己入狱前可是特务处正儿八经的行动科长,让自己做这件事,总感觉有点大材小用的感觉。

“怎么,觉得屈就了?”戴雨农冷笑。

“不是不是,”方途连忙否认,“只是,我觉得刚才那个刺杀张敬尧的案子应该更适合我。”

“那个案子已经办了,”戴雨农一笑,显然也很是高兴,“刚才发来电报,今天早上6点50分左右,他们已经成功刺杀了张敬尧,至于具体过程,跟你说的大差不差吧!”

“办了?”方途脸上露出遗憾之色,“好久没动手了,正想活动活动筋骨,现在看来是捞不着了。”

“别得瑟,”戴雨农瞪了方途一眼,“现在给你的这个案子可不简单。你知道,这次运送的货物是什么吗?”

“是什么?”方途的好奇心也提了起来。

“文物,故宫的文物,”戴雨农的眼睛里闪烁着灼人的光芒,“共计19560箱,从2月份开始已经运了四批,现在是最后一批。其中有清院本清明上河图,清翠玉白菜,西周散氏盘,都是难得一见的瑰宝!”

“这样!”方途的脸一下子也变得严肃起来。

清明上河图,清翠玉白菜,虽然自己不懂文物,也知道这是后世台北故宫博物院的镇馆之宝!

“不错,前面四批都是一些清宫档案和书籍,我们一直害怕日本人中途劫货,所以前几批都不是最重要的货物,对外更是声称已经运送完毕,但日本人盯着这批国宝已经很久了,所以为防意外,这次需要由我们特务处扫清外围,防止日本人趁火打劫!”戴雨农说道。

“明白了,”方途深吸了一口凉气,“那么,货物何时出发?”

“5月13日,现在你就拿了我的手令赶往北平,具体事宜,直接联系北平站站长王天木,注意保密!”戴雨农面色严肃的说道。

“好,”方途答应下来,不过脸上还是有点迟疑,顿了一下才开口道:

“处长,我现在的职位?”

戴雨农看了方途一眼,淡淡的说道:

“还是行动六科科长,只不过是代的,任务成功,才能转正,如果出了什么差错,那你就回你的老虎桥!不过,这回回去,你就别想着再出来了!”

方途额头冒出几滴冷汗,他看得出来,处座这回绝对是玩儿真的,真要是丢了国宝文物,那自己把牢底坐穿都已经是法外开恩了!

第四章 暗流

“处座,我可不可以找几个帮手?”沉默了好一会儿,方途再次开口问道。

“不行。”戴雨农嘴里迸出两个字,“这次的任务是绝密,你这次,一个人去,一个人回,除了人员,别的要求都可以提。”

方途苦笑着摇了摇头。

看来,处座是不打算让自己继续接管行动六科了。

“你也别怨尤,”戴雨农看了方途一眼,马上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六组虽然是你一手组建,但这一年来变化很大,再说,沈醉干的好好的,我不可能毫无情由的把他调走。”

“我懂,”方途点了点头,“处座放心,我一定圆满完成任务!”

自己入狱之后,行动六科由沈醉接管,戴雨农不愿意自己插手也是情理之中,此事只可徐图,现在多言无益。

“行,你去吧!不要在处里多待,尽快前往北平。”戴雨农挥了挥手。

出了戴雨农的办公室,耿朝忠迈步往器械室走去——虽然戴雨农叮嘱自己不要多呆,但枪支弹药还是要领的。

刚走到器械室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个声音:

“我听说,昔年咸丰重用曾国藩之前,曾把他贬斥到江西做团练,欧阳修升任宰相之前,也曾被宋神宗贬斥出京,依我看,方科长这回出来,一定能东山再起!”

方途一笑,这是器械室科长周有光的声音,这掌管器械是个闲职,周有光闲着没事,成天就是看这些玩意儿。

“科长,要照您这么说,那这回方组长要高升了?要不我们”声音低了下去,也有些耳熟,应该是器械室的另一位科员小赵。

“咳,”方途咳嗽了一声,里面顿时雅雀无声,敲了几下门,马上就有周有光严肃的声音传来:“请进!”

方途推开门,走进去,那周有光看到方途,眼睛一下子瞪的溜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略带尴尬的笑了笑,开口道:“是方组长啊,好久不见,我刚刚还和小赵说,方组长这回复出,一定能再立新功,东山再起那是迟早的事情。“

“那你还不赶紧烧烧冷灶?”方途呵呵一笑,从怀里拿出处座亲批的条子,递了过去,“拿点家伙事。”

周有光满脸堆笑的接过条子,看了一眼后,吩咐旁边的小赵道:

“两把大红九,弹药三十发,手雷两颗,匕首一把,长衫一套,皮鞋一双,礼帽一个,止血药两瓶,绷带一卷”

那小赵应了一声,对方途略带恭维的笑了笑,转身走进了器械室。

“方组长,您这是要外出公干?”看小赵进去,周有光试探着问道。

“都是些常用物件,有备无患嘛!”方途不动声色。

“内部保密,我懂,我懂,”周有光目光闪烁,神秘兮兮的从抽屉里拿出两个青瓷小瓶,递过去低声说道:“方组长,这是处里特批的百宝丹,紧俏的很,现在还是战备物资,我这里做主给方组长两瓶,”说完又摆了摆手,“我知道,以方组长的身手肯定用不着,但随身携带,救个亲朋好友也是不错的。”

这百宝丹,就是云南白药,是云南人曲焕章发明,此时是1933年,青霉素尚未发明,磺胺也只是刚刚问世,这百宝丹说是疗伤圣药也并不为过,现在黑市上一瓶就得两块大洋,顶得上普通人一个月的收入。

这周有光,还真是肯下血本!

“那就多谢周科长了。”方途接过瓷瓶,掂了几下,微笑着说道。

“哪里哪里,份内之事。”

周有光看方途拿了瓷瓶,心下也颇为开心,回过头,那小赵已经捧着一个大包袱走回来,面带恭维的说道:“方组长,东西配好了,都是最新入库的货色,绝对没有哑弹。”

“好,”方途接过包袱,也不查点,“多谢两位,有空咱们一块喝酒乐子,我刚出来还有些杂事,就不多叨扰了,再见。”

说罢,转身就往外走,周有光和小赵连忙起身相送,直到送出门口才算完事。

“这方组长回来,处里面估计又有得热闹了。”

看着方途离去的背影,周有光不由得喃喃自语。

方途却不在乎周有光怎么想,他拿了东西,也不和人打招呼,快步走出了鸡鹅巷。

这一年过去,处里面人事变动不小,沈醉来南京接替了自己的位置,王天木在上海主持大局,郑季民负责北平,唯一没变的,就是陈恭树依然呆在天津那一亩三分地上。

只是,平津宁沪,却都没了自己的位置。

方途自失的一笑,快步走回了自己的住处——去北平之前,自己还有好多的事情要处理。

二楼处长办公室的窗口,戴雨农同样背负双手,看着方途离去的背影,旁边恭谨肃立着的,则是一名身穿中山装,梳着七分背头的年轻人。

“沈醉,那个赤党枪手的案子,你查的怎么样了?”沉默了好久之后,戴雨农终于开口了。

一年前,一名神秘赤党枪手身携五把长枪,单枪匹马血洗了上海特务处秘密据点,救走了数名红党,这件事,成为了戴雨农的一块心病,这一年来,他一直念念不忘的派人调查此事,但始终没有结果。

“有点眉目了,这人应该是一个外国人,南京这边,英国领事馆丢失了一辆轿车,上海贝当路也传出风声,当日有一名外国人在路易洋行购买了大量枪支弹药,但此人自从干了那件事后,就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做出任何行动。”旁边的年轻人沈醉回答道。

“嗯,继续调查,这个人身手异常可怕,如果他躲在暗处,处心积虑的暗算我们,恐怕我们谁都难逃毒手。”戴雨农面容阴鸷。

“卑职明白,”沈醉答应了一声,“不过方组长这次回来,有了他的帮忙,相信我们很快就能找到线索。”

“不要指望他,他另有任务,”戴雨农回过头来,深深的看了沈醉一眼,似乎早就明白了他的那点心思,“沈醉,你在南京的这一年,我很满意,你不需要有其他想法,方途,是一把利刃,我会把他派往该去的地方。”

沈醉脸色一红,微羞道:“处座,卑职不是嫉贤妒能的小人,方组长是我佩服的人,我是真的希望能跟他学点东西。”

“那就好,”戴雨农微微一笑,也不揭破,“现在四次围剿刚过,虽然未竟全功,但红军也深受重挫,我估计,最迟年底,校长还会再次发动围剿,这回,一定要毕其功于一役,彻底消灭红党之患!”

“卑职明白!”沈醉昂然肃立。

“攘外必先安内,此乃国策!卑职必定恪尽职守,再立新功!”

第五章 简单的快乐

夜。

灯火稀疏,屋影瞳瞳,南京扬子江边使馆路附近,一个身穿青色长衫,头戴礼帽的行人正游荡在几乎空无一人的街区,四顾无人后,他身影一闪,诡秘的拐入了路边的一座日式建筑。

“红叶,你来了。”

一个苍老的日语声音传来,屋子里一名梳着寸头,身着日式和服的老人看向了闯进这间屋子的人。

“是我。”

长衫男人点了点头,竖直的衣领遮住了他的下半边面颊,而他的上半边脸庞,却罩着一个圆框墨镜——谁都不知道,大晚上戴墨镜走路,他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这一年,你几乎没给我们带来什么消息,红叶君,难道,你忘记你的任务了吗?”对面的日本老人语气依然缓慢,但谁都听得出他言语里的不满之意。

“申し訳ございません(非常抱歉)!“

墨镜男人笔直的身材如折尺一般弯倒,紧接着,他用字正腔圆的日语继续说道:“我有自己的苦衷,这段时间,我并不在南京,一直在江西潜伏,为复兴社特务处执行刺探红党机密的任务,那里山高林密,通讯不易,所以我只能等到回到南京后再行联络。”

“嗯,”老人脸上的皱纹有几分舒展,“红叶,我接受你的解释。不过,你知道复兴社现在在干什么吗?”

“我刚到南京,发现特务处正在庆功,而益世报载,张敬尧被刺杀于六国饭店,我怀疑,此事就是特务处所为,执行任务的,应该是复兴社北平站的郑季民和王天木。”墨镜男人红叶答道。

“不错,”老人点了点头,“张敬尧是帝国经略华北的重要棋子,此次他被杀,对我们损失可谓非常巨大,土肥原先生非常生气,后果,很严重。”

“明白,需要我做什么。”墨镜男人点头。

“还是张敬尧,”日本老人在字斟句酌,“他来北平的时候,身上是携带了700万元巨款的,他死之前的一周,已经花去了至少300万元,还有至少300万大洋被锁在他在六国饭店房间的保险柜里,但是,他死后,那笔钱突然不翼而飞。”

“特务处拿走了?”红叶开口。

“不,特务处的杀手拿不走,”老人摇了摇头,“保险柜不是那几个杀手短时间内打得开的,更何况,知道保险柜密码的,只有张敬尧本人。”

“那?”红叶的表情微微一凝。

张敬尧当场毙命,密码又只有他自己知道,那钱是怎么不翼而飞的?

“那个保险柜,可以用密码打开,但也可以用钥匙打开,”老人低沉的声音传来,“而那两把钥匙,不在张敬尧手里,而是由他的两名副官一人一把,分别保存。”

“也就是说,那两名副官打开了保险柜,携款潜逃?”红叶惊讶道。

“没错,”老人的声音里露出恨意,“那两名副官都是张敬尧的亲随,但帝国也不是全无准备,张敬尧和那两名副官的家眷,都在奉天,并且被我们严密监管,但谁知道”

墨镜男人的脸顿时一片阴沉,他明白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300万大洋,足够某些人抛家舍业,抛妻弃子了!

“那两名副官呢?”

沉默了片刻后,墨镜男人红叶终于开口问道。

“失踪了,“老人说道,“这笔钱,复兴社特务处也一定在想办法,虽然希望渺茫,但中国毕竟是他们的地盘,找那两个人,他们比我们更有把握。“

“您是说?”红叶目光一凝。

“不错,”老人微微颔首,“土肥原先生发来急电,动用所有力量,追寻那两人的下落,而你在特务处,说不定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

“明白,我一定会想办法查清此事,为帝国找回巨款!”红叶铿锵有力的回答。

“好,”老人满意的点点头,“你的身份特殊,土肥原先生和佐藤大佐多次提醒我,不得详细询问你的职位,来历,但这次情况特殊,如果你有什么需要的,可以暂时不用考虑这一点。”

“好,还有什么别的事吗?我不能多待。”红叶抬起手腕,看了看表。

“没有了,”老人点了点头,但语气似乎有些犹疑,“对了,还有一件事,最近有一批货物应该会从北平运往南京,如果有可能的话,你打探一下这批货物运送的时间和路线。”

“明白了,告辞。”

红叶没有多问,转身离开,只是,谁都没有发现,他的嘴角正微微上扬。

出了门,外面已经下起了细雨——五月的南京,是个多雨的季节。墨镜男人红叶撑开一把油纸伞,沿着使馆路潜行,没半个钟头,他来到了一处西式洋房前面,然后悄无声息的潜入进去。

脱下外套,摘下墨镜,一张年轻而又略显沉稳的面容出现在灯光下,这张脸,初看并非那么英俊,甚至可以说是典型的路人脸,但如果仔仔细细琢磨,却又能品出几分味道——如果用一句话来描述的话,那就是帅的不明显。

“呵呵,方途,耿朝忠,红叶,”年轻人在自言自语,“有时候,我都快要忘记了自己是谁”

年轻人脱下衣服扔在客厅的沙发上,紧箍的白色背心下面,是一身肌肉虬结的腱子肉,老虎桥的一年,并没有摧毁他的意志,更没有摧毁他的身体,相反,如同被火焰淬炼过的生铁,现在的他,更像是一块闪闪发亮的冷钢。

他身着长裤背心,爬上了洋房的二楼。

洋房二楼并不是顶层,再次爬上一条狭窄的楼梯,终于来到了三层的阁楼——看上去,这更像是一间布满灰层的储藏室,年轻人面带微笑,熟练的从一堆杂物里面,拿出一台墨绿色的小箱子,然后又抽出一根天线,轻轻的推开狭窄的小窗,将天线挂在了外面——一番忙活之后,小箱子的红色指示灯终于开始闪亮。

但他并没有拿起旁边硕大的耳机,而是先拧开了旁边的收音机,他的手指轻轻的摩挲着旋钮,似乎在调试着什么,片刻后,收音机里终于传来了慷慨激昂的女声:

“中华苏维埃人民革命政府经过八个月激战,共歼国民党军近3个师,俘1万余人,缴获各种枪1万余支,终于彻底粉碎了国民党反动派的第四次围剿,取得了反围剿的胜利!”

静谧的夜,狭小而又杂乱的储物间里,一个身穿白背心的人靠在墙上眯着眼睛,他的嘴角微微翘起——对一个时刻处在复杂环境中的所谓特务来说,这已经是他最简单而又最单纯的快乐了

第六章 变故

直到慷慨激越的女声渐渐消失,方途才关上了收音机,打开了发报机,不过很快,他就失望的关上了电台。

还是没有消息。

方途不知道苏区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这种事情显然很不正常,从一年前入狱之前,他就再也无法联系到自己的上级南飞——虽然他的心里有诸多猜测,但却没有一句是能宣之于口的(f0f警告)。

最终,方途只能满脸遗憾的站起身——没有上级,也没有下级,更没有同僚,自己早就习惯了这种孤狼一般的生活。

无所谓,做事情,一切从心就好。

收拾好了一切,方途很快离开了屋子,事情不能再拖了,现在是5月11日,距离文物出发还有4天时间,自己必须用最快的时间赶到北平。

北平,甜水胡同。

一个下颌三柳长须,浑身干瘦的小眼睛老头撑着一根长竹竿从胡同里走了出来,竹竿上还挂一条幅,上面写着:掐指算命,铁口直断。

刚走出巷口,他就皱了皱眉头,抬头看了看天上的乌云,又看了看地下的蚂蚁,嘴里蹦出一句:

“哎呦这天,黑沉沉的,怕是要下雨!”

很显然,这是京城常见的算命老头,不过看样子,今天他的生意是开不了张了——话音刚落,豆大的雨点就像掀翻了簸箕的黄豆一样倒下来,砸的老头口眼歪斜,一溜烟窜进了巷口的槐树下面。

“老丈,您老这道行不浅啊!言出法随,撒豆成兵!”

一个声音传来,头上也突然没了雨水,那算命老头睁开眼睛一看,一个年轻人正撑开一把油纸伞罩住了自己,眉目含笑,看上去很是风趣。

“年轻人良心倒好,”算命老头也笑了,“既然如此,老头就给您相相面,手相奉送,分文不取!”

老头不由分说的拉过年轻人的手,嘴里面开始念叨:“今天是癸酉年,丁巳月,庚辰日,14号,正好是个礼拜天,您贵庚?”

“丁未年生,今年虚岁二十六了,腊月25的生日,时辰是卯是卯刻,“年轻人笑眯眯的看着老头拉生意,倒也不拒绝,“老丈,我这生辰可好?”

“好!好!好!”

年轻人话音刚落,那算命老头眼睛顿时一亮,“大富大贵,贵不可言!”

说罢,又低头仔细看手相,看了片刻,眉头却又一皱,低声道:

“好是好,但人到中年,却有流落异乡之苦,不过财运亨通,倒也无妨。”

“哈!谢老丈吉言!”年轻人裂嘴一笑,抽回手,从怀里摸出五角钱递了过去,笑问道:“老丈,这里可是甜水胡同?”

“是倒是,”老头收了钱,神态更加和蔼起来,笑眯眯的说道:

“不过,这京城可不比外路,您要找的是大甜水井胡同还是小甜水井胡同?”

“有什么不一样?”年轻人不解。

“那差别大了去了!”算命老头手一摆,“当年刘伯温建北京城的时候,北京城的地下水都是苦的。皇宫里的皇帝,娘娘,皇亲国戚们喝的水,可都得上玉泉山去拉。后来在这里挖了一口井,那水,甜着呢,几个王爷就在附近建了王府,这才有了现在的王府井。不过,后来又有人在西城挖了口井,就变成了小甜水胡同,要是搞错了,那您可就白走了冤枉路!一个在东城,一个在西城,差的远着呢!”

老头口沫横飞,说的是头头是道,年轻人耐着性子听完,这才笑着说道:

“我找的是王府井的甜水胡同。”

“那没找错,就是这里,您找哪家,我带您去?”算命老头很是热情。

“甜水胡同六十六号。”年轻人回答。

“跟我来。”

老头看了年轻人一眼,收了竹竿,迈步就朝里面走,这胡同不长,满打满算也就十几户人家,算命老头把年轻人领到一家门牌上写着十二号的院子面前,停下了脚步。

“就是这里,进去吧!”老头指了指四合院。

年轻人点了点头,推开门走了进去。

典型的老北平四合院,四家住户东南西北分开,一排柴垛在中间高高垒起,一个穿着短衫,露着臂膀的苦工正抡着斧头劈柴,还有几个人蹲在油布棚下下象棋。

看到有人进来,那苦工停下手中活计,迎上前打量了年轻人几眼,问道:

“您找谁?”

“老虎头上的朋友。”年轻人笑道。

“西屋!“那苦工又看了年轻人一眼,然后走回院子继续劈柴。

年轻人走进西屋,里面一个光头壮汉正拿着一个鼻烟壶端详,看到年轻人走进来,眼睛顿时一亮,鼻烟壶啪的一下扔在炕上,一下子跳到年轻人的面前,喜笑颜开的叫道:

“小耿,是你!”

“是我,”年轻人眼睛里也露出深刻的感情,他一把扶住了光头壮汉的肩膀,“天木大哥,久违了!”

来人正是化名方途的耿朝忠,而光头壮汉,则是复兴社北平站站长王天木,早在31年九一八事变前,两人就在在东北并肩作战过,而王天木,也是处里知道耿朝忠这个名字的少数几人之一。

“出来就好啊!”王天木也拍了拍耿朝忠的肩膀。

“门口那算命的很有意思。”耿朝忠指了指窗外。

“哈,那是我们找的外线,热河人,前段时间日本人进热河,炸死了他孙女一家人。”王天木说道。

“哦。”耿朝忠神色一紧,怪不得刚才那老头子眼睛里有一股凄苦之色,原来还有这般情由。

“日本人对热河平津渗透的厉害,现在就算找个外线,也不能大意,”王天木随口解释了一句,扶着耿朝忠坐下,这才低声问道:

“这次处座派你来,有什么任务?”

“文物的事。”耿朝忠同样低声回答。

“我猜也是,”王天木点了点头,“这批货很重要,日本人盯着也很久了,再加上最近日本人吃了个小亏,估计会在这上面找点场子回来。”

“张敬尧的事?”耿朝忠笑问。

“没错,”王天木点了点头,却不愿多谈,“文物现在都在故宫,原来我们派了一个旅在那守着,不过现在对外声称已经全部运到了南京,守卫的兵力也都撤了,现在呆在故宫的,也就一个连的兵力。”

“为什么不早点弄出来?放在故宫恐怕也不保险,那里面现在还住着不少老太监,现在溥仪又在东北建了国,谁知道那些没鸟的家伙怎么想。”耿朝忠皱了皱眉头。

“谁说不是,”王天木的脸也很严肃,“不过这还不是我最担心的事,我担心的是,那几件宝贝,恐怕早就被人掉了包!”

“掉包?!”

耿朝忠悚然一惊,戴雨农派他来护宝,但宝物如果被掉了包,那自己还护个屁,怎么护都是一个死!

第七章 慈孝宁安

“不错,就像我拿到手的这个鼻烟壶,”王天木从炕上拿起刚才端在手里的鼻烟壶,递给了耿朝忠,“你看看,这东西是真是假。”

耿朝忠接过鼻烟壶仔细端详,看这玩意儿晶莹剔透,做工精巧,但到底是真是假,那可真是一点都摸不着门道。

看了老半天,耿朝忠终于把鼻烟壶递了回去,苦笑道:“天木大哥,小弟对此一窍不通,您这和问道于盲没什么区别。”

“假的,”王天木哈哈一笑,也不难为耿朝忠,只是眼睛里却露出几分冷意,“这鼻烟壶,就是从前几批运往南京的货物中挑出来的,幸亏送之前找了个行家过了过眼,要不真送上去,那可就丢了大人了!“

耿朝忠也是一笑,王天木从货物里挑出几件精品送人,认真讲也是贪墨,但王天木能把这件事说给自己听,足见信任,心下也不由得微微有点感动,开口道:

“天木大哥,这次我能出来,大哥其中出力不少,小弟我实在是”

“自家兄弟,说什么见外话!”王天木手一挥,打断了耿朝忠的感激之语,“宫里那帮死太监,前朝皇帝还在的时候就开始偷东西出去倒卖,然后在外面做个假物件回去糊弄人,你以为和平门外的琉璃厂一条街是怎么来的?“

琉璃厂一条街,就是在后世也很有名,最早,却是清宫太监贩卖故宫文物的所在,那里不少的掌柜,其实都是宫里的大太监!

这么多年过去,谁知道宫里的东西还剩下多少是真的!

“再说了,”王天木的声音突然放低,“处座是个讲究人,假东西,估计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耿朝忠也是一笑,很显然,这件鼻烟壶,王天木原本是打算送给处座的。

处座极为迷信,对民俗风水文物都有研究,他认为自己命中缺水,所以改的名字里也带了个水字。而他重用王天木,也不单单是因为王天木跟他相识于微末,更是因为五行生克里面有一条木生水,王天木这名字,也就意味着能补水,对他可是大吉大利。

耿朝忠甚至一度怀疑,处座重用沈醉,也是因为沈醉的名字跟水有关,还有处座的另一个属下萧洒,名字里也有水,所以耿朝忠最近也在考虑,要不要把名字改成方水。

正低头瞎寻思,肩膀上被王天木重重的拍了几下,接着王天木的声音传来:“好了,别瞎寻思了,先吃点饭,一会儿我领你过去。”

王天木换了一件马褂,头上顶个瓜皮帽遮住了光头,两人结伴而行,没多久就来到了故宫门前,看着这堂皇巍峨气象万千,却又杂草丛生难掩破败的旧皇宫,耿朝忠一时也不由得有点唏嘘。

“别看了,亡国旧宫,晦气!”王天木点了耿朝忠一句,拉着他往里走。

从和平门走进去,里面有一排仅仅一人高的小屋子,这就是阉人们的居所了——虽然前朝某些大太监权倾朝野,但实际上限于祖制,他们的居住条件十分之差,不过有钱的太监早就在和平门外置办了宅子,甚至还娶妻生子,过起了“正常人”的生活。

王天木领着耿朝忠走进去,来到最东头的一间小屋子前面,敲了敲窗棂格,朝里面喊道:“金老头,出来说话!”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一个脑后还残留着一根小辫子,脑门光亮的老头跑了出来,睁开老眼昏花的眼睛看了王天木一眼,脸上顿时露出几分畏惧之色,作了一个揖,恭恭敬敬的说道:

“王统领,您来啦?”

声音尖利,显然是个阉人。

耿朝忠听了他的话,却不由得一乐,转头看了王天木一眼,王天木也无可奈何的笑了一下说道:“这帮人还活在过去的世界,不过官名也不算错,我多少也算个大统领吧?”

说完,还不自信的摸了摸光头,不过却只摸到了脑袋上的瓜皮帽。

闲谈几句,问了问宫里最近的情况,王天木又开口问道:

“金老头,那间屋子,没人进去过吧?”

“回禀大统领,绝对没有,那帮小东西谁敢过去,老奴一定打断他们的狗腿!”那金老头腰板突然一挺,居然颇有几分威风。

“好,带我过去。“王天木下令。

那金老头应了一声,转过身就往里走,没想到这家伙看着七老八十,脚下步子确是飞快,耿朝忠迈开大步,竟然也只是勉强跟上,不由得又是惊奇又是好笑,笑道:“这老头跑的倒快!”

“那是,手脚不麻利,怎么服侍皇上?你没听说过吗?这太监除了没有屌,跑的比记者都快!”王天木笑道。

耿朝忠也是哈哈大笑,此时北平城里报社众多,很多小报记者平日里走街串巷,当地人都把记者叫“快腿子”。

转念一想,这太监可能练过啥武功宝典,跑这么快倒也不稀奇。

耿朝忠满脑子恶趣味,脚下却丝毫不停,没多久,三个人就来到了一座偏殿旁边,偏殿的大门上,还上着一把大铜锁,王天木走上前去,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殿门。

门被推开,一股子陈谷子烂木头的味道飘出来,只见里面灰尘满地,蛛网密布,显然已经荒废良久,殿里正中央有一个大牌匾,上面写着“慈寿宁安”四个大字。

“这是哪里?”耿朝忠问道。

“这是慈安太皇太后的做妃子时候的旧宫,也没住多久,和同治爷大婚后,很快就搬到了里面的慈安宫去了。”那金太监答道。

耿朝忠看了王天木一眼,意思很明白,东西放在哪里——他可没兴趣听这老太监讲清宫掌故,拿了东西赶紧走人是正经。

“就在那里。”王天木指了指牌匾后面。

耿朝忠抬起头,看着“慈寿宁安”的大匾,微微有点愣神。

没想到,这几件宝贝和历代皇帝的传位诏书一样,居然都放在牌匾后面!

想想也正常,放下面,只要仔细找,总能找的着,但放上面想要拿到,那怎么也得搬个梯子过来,这皇宫里动静一大可瞒不了人,这倒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

“天木大哥,你看过吗?”耿朝忠看了牌匾一会儿,回头问王天木。

“没有,我不看,我也不想看。”王天木摇头。

耿朝忠明白了,不看就没责任,东西都没见过,真的假的都和他无关,但如果看了,万一是个假的,那就有了嫌疑!

但自己是运宝的,岂能不看?

第八章 取宝

耿朝忠抬头看了看匾额——离地大约3米多高,周围还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地方,要想上去,还真是个麻烦。

不过,办法也不是没有,关键是,这牌子能不能承受住自己的重量。

又仔细盯着牌匾看了一会儿,耿朝忠突然想到,如果那几件宝贝确实放在上面,那这个牌匾的承重力一定不低,否则,就不怕宝贝掉下来?

想了想,耿朝忠转头对王天木笑道:

“天木大哥,麻烦你做个梯子,扎个马步就好。”

王天木抬头看了看匾额,然后又看了看耿朝忠,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走了几步,找了个位置半蹲了下来。

耿朝忠退了几步,一直退到了偏殿门口,离着王天木足足有七八米远,然后矮下身,深吸了一口气,低头跨步大力向前,脚掌在王天木肩膀上只一踏,身子如腾云驾雾般升腾而起,单臂挥舞,瞬间抓住了牌匾下沿!

紧跟着,耿朝忠的身子如猿猴一般,一拉一跃,轻巧的钻入了牌匾后面,旁边的金老太监看的目瞪口呆,不由得鼓掌叫了一声:“好!”

王天木却只是笑而不语,这小耿的身手,他可是见得多了。

耿朝忠钻到牌匾后面,里面果然有一个半人多长的大包袱,掂了掂,颇为沉重,看包袱形状,里面字画,金银玉器之类的东西不会太少,耿朝忠也不打开,拿起包袱朝下一跃,落回了地面。

“拿到了!”王天木的脸上露出几分笑容,看到耿朝忠伸手解包袱,连忙阻止道:“拿回去再说。”

耿朝忠点了点头,拿起包袱就朝往外走,王天木一把揪住,开口道:“你就这么出去?”

“要不呢?故宫又没有飞机场。”耿朝忠茫然。

王天木无语,刚要答话,旁边的金老太监突然开口道:

“要不,从宫墙下面走?”

“下面?”王天木又是一愣。

“两位有所不知,先帝退位后,那些小崽子在宫墙下面打了些狗洞,经常往外弄东西,咱们从那里走,比较隐蔽。”金太监回答。

耿朝忠却摇摇头,故宫有盗洞又不是溥仪退位后的事情,早在慈禧驾崩后,就已经有太监干这些行当了,别人不知道,还能瞒得过他?再说了,他都知道,估计外面那些大小太监,早就知道的清清楚楚,这不是欲盖弥彰是什么?

想到这里,耿朝忠突然看了金老太监一眼,那老太监看到耿朝忠刀一样的眼神,忍不住浑身一抖,颤声道:“老奴只是提个意见,一切还是由两位统领做主。”

耿朝忠呵呵冷笑,这死太监是把对付皇帝那一套用到自己身上了,不过,自己来之前又不是没有准备。

“要不,就按照金老太监的,咱们钻一钻狗洞?”旁边的王天木开口了。

“天木大哥,你是智者千虑了,”耿朝忠展颜一笑,“我估计,宫里的小太监,宫门外的古玩店,有不少眼睛盯着咱们呢。”

“那你打算怎么办?”王天木问道。

“找个地方,卖了!“耿朝忠笑道。

和平门外,博纳斋古玩店。

“有人进去了?”

一个掌柜模样的中年人端着手中的茶杯,问旁边站着的伙计。

“是,有两个人,进去已经有一会儿时间了。”伙计回答。

“盯好他们,有任何动静都告诉我,还有,再多找几个人看着附近那几个狗洞,别让他们从那里跑了!”掌柜继续吩咐道。

“好!”那伙计机警的答应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伙计刚出去,内屋突然转出一个人,此人身穿绿绸袍,脚踏千层底,手里还托着一个鸟笼——典型的老北平纨绔子弟打扮,不过他的脸上,却有一股挥散不去的冷硬之色,他看了一眼门外,开口道:

“邱掌柜,你觉得这两个人有问题?”

“回禀太君,小的觉得有问题,”那邱掌柜满脸谄媚之色,“按道理东西早就运完了,但隔了这么久,故宫门外还有那么几个连的兵守着,这不太正常啊!就算孙殿英挖东陵,也是挖了就跑,也没见挖完还带兵守着,难道还怕故宫长翅膀飞喽?!”

“嗯,照你这么说,那一定还有宝贝留在了故宫,”那纨绔子弟打扮的日本人点了点头,“还有,别叫我太君,叫我田老板。”

“好的,太君,”刚说完话,邱掌柜抬手“啪”的扇了自己一耳光,然后满脸歉意的说道:“田那个老板,我已经派人盯住了他们,这地头我熟得很,他们跑不了。”

“别急,外面还有不少中国军队,把人盯好了,出了宫我们再动手。”田老板黢黑的脸上,小眼睛散发着寒光。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刚才出门的那个伙计突然又跑了回来,他神色紧张的看着邱掌柜叫道:

“掌柜的,那两个人向着我们店走过来了!”

“什么?!”邱掌柜大吃一惊,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旁边的“田老板”。

田老板的表情也很是怪异,不过这当儿也容不得两人多想,他挥了挥手,示意邱掌柜见机行事,自己则快步转入了后堂。

门被推开了,一个年轻人和一个中年人背着一个大包袱走了进来,伙计脸上挤出几分笑容,刚要上前迎客,只见那年轻人扬眉挥手,只听“砰”的一声,一记重拳就砸在了那伙计的下巴上,伙计的笑容瞬间凝固,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年轻人正是耿朝忠,他随手关好店门,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枪,一把砸在桌上,看着目瞪口呆的邱老板说道:

“老板,有几件东西请你过过眼,你不会拒绝吧?”

“不会拒绝,不会拒绝。”邱掌柜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心里满是恐惧——难道,东窗事发了?

耿朝忠冷冷的扫了邱掌柜一眼,将手中的包袱一下子放在了桌子上,旁边的王天木头上也直冒冷汗——这要是摔坏了,到哪儿找现成的去?

“自己看!”耿朝忠吩咐了掌柜一句,就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手里慢慢的把玩着那把手枪,偶尔瞄一下邱掌柜的额头,似乎在思考打哪里比较好。

邱掌柜又擦了一把冷汗,颤抖着手解开了包袱,这包袱里东西不少,红红绿绿金丝银线,大小七八个盒子;还有十几个书画卷轴,满满当当堆满了整个圆桌。邱掌柜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简直挑花了眼,不知道先打开哪个才对。

“快点,爷这边赶时间!”耿朝忠不耐烦的催促了一句。

邱掌柜不敢再墨迹,随手拿起一个盒子,刚要打开,耳边突然传来耿朝忠的声音:“慢着!”

“忘了说件事情,”耿朝忠慢条斯理的把玩着手枪,“有行家告诉我,这里面有三件物件是假的,你要看错一件,我就剁你一根手指头,看错三件,我让你手掌小一圈儿!“

第九章 鉴宝

邱掌柜的手顿时一抖,他实在想不清楚,这两个人是怎么找到自己的这里,更要胁迫自己鉴宝,但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做,那眼前这个家伙恐怕真的会削掉自己满手的指头!

想到这里,邱掌柜的眼睛不由得向午后瞟了一眼,耿朝忠的眼睛顿时也是一缩——后堂果然有人!

刚才,他就听到了后堂有轻微的呼吸声,现在邱掌柜的眼神佐证了他的判断,耿朝忠迅速给王天木使了一个眼色,王天木也早已觉察到了邱掌柜的不正常,但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却没有轻举妄动。

邱掌柜并没有注意到两人之间的眼神交流,他已经用颤抖的手拿起了桌子上一个最大的木盒,银丝环绕的红色木盒上一打开,整个博纳斋古玩店顿时一亮!

一颗硕大的翡翠玉白菜出现在众人面前,看来,这就是处座说的翡翠玉白菜了!

邱掌柜小心翼翼的捧起白菜,仔细观察,边看边开口道:

“玉器不比书画,书画看笔,玉器看料,任凭仿货如何伪造,这么一大块白玉,却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相同的,这故宫翡翠玉白菜我没有见过,但看这块玉,白者洁白如雪,光泽宜人;绿者晶莹剔透,青翠欲滴,加之毫无瑕疵裂纹,雕工更是巧夺天工,不是真菜,胜似真菜!我判定,此物为真!”

“不错,你手指头暂时是保住了。”耿朝忠点了点头。

他不懂行,但也知道,这么一大块玉,即便找一块相似的也不容易,模仿那就更难,即使有假,应该也在那几幅书画之中。

邱掌柜擦了一把汗,又拿起一个方形扁盒,掀开后,却是一个铜盘,邱掌柜不由的惊叫道:

“西周散氏盘!”

“我只问你,真的,假的。”耿朝忠冷冷的说道。

邱掌柜仔细的观察了片刻,才满脸遗憾的摇摇头道:“假的,这铜盘,虽然是个旧仿,但距离现在时间也不远,最多只有一百年,再说这包浆,更是画蛇添足,不做的话还有几分像是真的,做了,反倒一眼看出是假的。还有这铭文,虽然模仿了小篆的写法,但却少了古朴之气,定是今人手笔。”

明清时期的仿旧叫“旧仿”,而刚刚仿旧就是“新仿”,至于包浆,说的则是铜器外面的氧化物。

“行,这个算你说对了。”耿朝忠的表情依然不变,“下一个!”

邱掌柜点点头,不断的将盒子打开,也不断的发出惊呼:

“莲花盆!”

“水仙碗!”

直到所有的盒子都打开,邱掌柜却再没有指出一件假物,这剩下的五六样物件,竟然都是真的!

看罢器物,邱掌柜拿起了旁边的书画卷轴,展开第一幅,他就摇了摇头,开口道:“这颜真卿的《祭侄文稿》,假的!”

耿朝忠点点头,邱掌柜回答的这么肯定,看来是假货无疑,耿朝忠拿过这个赝品,放在了一边。

接下来的一卷,却是《清院本清明上河图》,邱掌柜拿着这幅画卷,逐寸摊开仔细端详,但他的眉头却越皱越紧,想了好半天,终于还是把画卷放在了一边,开口道:“这个等会儿再看。”

耿朝忠点点头,不以为意。

不一会儿,邱掌柜已经看了七八幅书画,不过很多画卷,邱掌柜都是看一眼就扔在一边,显然,这几幅都是赝品,而现在,邱掌柜挑出的赝品早已超出了耿朝忠说的三个!

而旁边王天木的脸上,已经阴沉的像要滴出水来了——如此之多的赝品,就算耿朝忠敢拿回去,自己也没法跟处座交待!

“先生,”邱掌柜终于抬起头,“您这几幅画卷里,赝品实在是太多了,看来您请的那位行家,眼力一般啊!”

“呵呵,”耿朝忠一笑,“要不是眼力一般,怎么会请邱掌柜大驾呢?!谁不知道,邱掌柜是这条街上的大掌眼!”

邱掌柜一笑,脸上露出几分傲然之色,显然,对自己的鉴宝本事,邱掌柜也是十分自信。

耿朝忠却摆了摆手,指了指剩下的几幅:“掌柜的,都看完。”

邱掌柜拿起剩余的几幅书画,开始仔细观看,片刻后,邱掌柜才指着其中的一幅画说道:“只有这副《富春山居图》是真的,别的都是假的。”

“那这幅《清明上河图》呢?”耿朝忠指了指仅剩的那幅画。

“真倒是真的,但却不是清院本,更不是宋本和明本,那是同治年间的仿本,不算假,但也当不得真。”邱掌柜摇了摇头。

耿朝忠无语,十八幅字画,现在满打满算只有八幅是真的,其余的竟然都是假的!

耿朝忠心中一团火熊熊燃烧,看看旁边的王天木也是面沉似水,听着后堂的呼吸声,耿朝忠当下也不再压抑,纵身一跃,一脚踹开了后堂门,只听后堂一声冷哼,一个人就要夺门而出,耿朝忠不再废话,抬手一枪就打在了门梁上面,那人一愣,举起双手,缓缓的转过了身子。

“你是何人?”耿朝忠盯着眼前这个面孔黢黑的男子。

“我是邱掌柜的朋友,过来找邱掌柜喝茶。”那男子两股颤颤,看上去恐惧已极。

“朋友?”耿朝忠打量了这家伙一眼,看到后堂的桌上放着一个鸟笼,而那个鸟笼里,却有一个死鸟伸着舌头躺在笼中。

很显然,此人看到耿朝忠进来,眼疾手快,提前掐死了笼中之鸟!

那人看到耿朝忠目光投向鸟笼,已经发觉不妙,手一抖,刚要掏枪,只听“砰!”的一声,他的右肩顿时出现一个血窟窿,那人惨叫声中,一下子歪倒在了地上!

“你这客人,不一般啊!”

耿朝忠冷笑着走到此人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脖颈,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拖到了前店,那邱掌柜听到里面枪响,早就瑟瑟发抖,现在看到田老板浑身是血的被拖进来,更是面如土色,一下子委顿在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说吧邱掌柜的,这人是谁?”耿朝忠问道。

第十章 骗人

“日,,日,,日,,日本人”

邱掌柜牙关格格作响,上嘴唇筛糠一样打着下嘴唇,好不容易才说出了这几个字。

日本人?

旁边那个抱着肩膀呻吟黢黑男子正用愤怒的目光看着邱掌柜,显然,邱掌柜所言不假。

耿朝忠皱了皱眉头,看了旁边的王天木一眼,现在的北平城,可不完全是中国人的地盘,至少,还算不上是南京政府的地盘。在长城沿线的喜峰口,古北口等地,张少帅率领的东北军还在和日军对峙,头顶还不时有日军的飞机掠过,说北平城是战场也不为过。

正因为如此,王天木等人刺杀张敬尧才如此诡秘,真要完全是南京政府的地盘,哪用得这么麻烦?

王天木点点头,示意耿朝忠无妨——故宫方圆几里内,还有一个连的中国军队驻扎,真要闹大了,王天木也不怕。

耿朝忠放下邱掌柜,慢吞吞的走到了这个日本人的面前,舌尖舔着嘴唇冷笑道:

“说吧,什么名字,什么身份,我可没有太多的耐心。”

那日本人面色坚硬,一手捂着流血的臂膀,咬着牙说道:

“你不能动我,三十里外”

“啊!”

日本人话还没说完,就张嘴惨叫起来,因为,耿朝忠已经一把捏住了他受伤的臂膀,正用两根手指头使劲的在伤口里搅动!

“你是不是想说,三十里外就有日本军队?!老子告诉你,三里以内,全都是中国军队!”耿朝忠一边奋力撕扯着此人的伤口,一边咬牙切齿的说道。

“田中,田中秀树!”那日本人耐不住痛,终于喊出声来。

“就你这黢黑黢黑的,也敢叫秀树?!老子如此俊朗,也不敢起这名字!”耿朝忠听到日本人的名字,手上动得更加狠了。

旁边的王天木无奈,这小耿以前不是这样的,难道在牢里面关了一年,性情大变?!

但是,在田中秀树的眼里,这个中国人已经变成了一个疯子,对一个疯子来说,威胁和恐吓那是没用的,所以,田中秀树很快就开始交待情况:

“我是帝国少尉,负责刺探北平城内军情,我也是刚到这里”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叫门声,听声音,应该是驻扎在故宫周围的中国士兵,王天木站起身,开口道:“我出去一下。”

耿朝忠点了点头,看到王天木走了出去,立即伏在田中秀树耳边低声说道:

“あなたが協力してください。後であなたを放します(你配合一点,待会我会放你走)。”

田中大惊失色,中国人会说日语的有,但说的如此流利的却是少见,更何况,看这人年纪,绝非是那种留学过日本多年的旅日人士,难道?

旁边的邱掌柜看到耿朝忠和田中秀树窃窃私语,眼里也露出茫然之色,就在这时,耿朝忠突然掉转头,对着邱掌柜笑了一下,然后慢慢的踱到了他的身边。

邱掌柜牙齿格格打战,想要说点什么,但马上,他的脑袋就被一双有力的手狠狠的抓住,紧接着,喀喇一声,邱掌柜的脖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这个人,不能留,”耿朝忠看着田中说了一句,又看了看门口,王天木还在院子外面跟日本人交涉,于是继续开口道:

“你走吧,剩下的事我来处理,记着,今天晚上九点钟,东交民巷燕儿岛咖啡厅。”

那日本人点了点头,咬着牙,扶着臂膀,快步从后堂离开,耿朝忠则笑了笑,转身走回到桌子旁边,自己为自己砌了一壶茶,一口一口的慢慢啜饮。

不一会儿,王天木走了回来,看到地上邱掌柜伸舌白眼的死状,又看到那个日本人已经不知去向,却只是摇了摇头笑道:

“你小子,又在骗人了。”

“天木大哥,你知道,我从不骗人。”耿朝忠哈哈大笑。

“算了,”对耿朝忠这家伙来说,说什么都是多余的,王天木走了几步,也坐到了耿朝忠对面,微笑道:“看来,你已经有了自己的计划了。”

“嗯,”耿朝忠点了点头,“我昨天就已经到了北平,哪儿都没去,就在这琉璃厂附近逛了几圈。”

“然后看中了这家博纳斋?”王天木接口道。

“嗯,”耿朝忠点了点头,“这博纳斋位置最好,一眼就可以看到和平门门口,是个监视的好地方,更何况,这里的邱掌柜是琉璃厂一带最有名的‘大掌眼’,来此地,有百利而无一害。”

“只是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王天木也笑了。

“对啊,好位置人人都喜欢,”耿朝忠微笑,“日本人看上这里也不奇怪。”

“你是打算勾引日本人和你联络?”王天木问道。

“是,想要开展工作,总要找个抓手,”耿朝忠的眼睛看向窗外,“这北平城情况复杂,三教九流,日本人,东北军,汪那边的,红党那边的,还有众多外国使馆,再加上我们,想要打开局面,可不是件容易事情。”

“是啊,”王天木也在感叹,“长城抗战打了一年,热河丢失,日本人剑指平津,虽然现在有个塘沽协定,但日本人会在乎这个?撕毁是迟早的事情,到那时,北平恐怕就会彻底的沦为战场了。”

“日本人不会硬打北平的,”耿朝忠摇摇头,“我在狱中也看了不少日本政情,日本人所谓的*****,是以元朝蒙古人为模板的,北平是元大都,他们不会把北平打成烂摊子的。”

“哦,你这观点倒是让我眼前一亮。”王天木露出感兴趣的表情。

“不是脑门一亮就好,”耿朝忠调侃了一下王天木的光头,继续说道:

“故宫,是明清统治天下的中心,是皇权的象征,已经成为中国的象征。在中国人心里地位非同一般,如果大肆破坏和掠夺怕引发全中国的反抗,不利于侵华日军对占领区的统治,也会为继续南侵带来消极影响。

更重要的是,日本人要统治全中国,他们会把首都放在哪里?天皇到时候,又要住在哪里?”

啪!

王天木一拍大腿,“小耿,你可真是个人才,怪不得能在女子公学当教授,要不,我在北平的大学里给你找个职位掩护身份,如何?”

第十一章 身份

“暂时不必,再说了,北平不比南京,这可是人文荟萃,大师云集之所,我这点见识,最多也就当个图书管理员罢了。”耿朝忠难得的谦虚了一句。

“图书管理员?”王天木突然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倒也可以,要真给你安排个教授其实还挺不容易的。你知道,北平不比南京,我们特务处和政府说话不管用,都是校长和校务委员会说了算,那帮老头子,固执的很。”

耿朝忠一愣,他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哪知道这王天木居然当了真!

但转念一想,北平的大学确实要求不低,如果是燕京大学和国立北京大学之类的话,那要求可就更高,在里面当个图书管理员至少也得大专学历,放后世那也至少得是硕士文凭。

“你来北平,是拿的特派员身份吧!”王天木摸着下巴还在思索,“按道理确实该有个掩护身份,这样吧,我托朋友问问,把你安排在燕京大学当个图书管理员,如何?”

“燕京大学?”耿朝忠又是一愣。

燕京大学,可是民国时期的四大名校之一,在当时,地位比国立北京大学还要高,在里面教课的无一不是名流耆宿,王天木真能给自己安排?

“燕京大学现在的校长是司徒雷登,郑季民郑区长跟他有点交情。”王天木一眼看穿了耿朝忠的疑惑,笑着回答道。

“明白。”耿朝忠恍然大悟。

这郑季民是学者型特务,著述颇丰,和众多文人学者多有来往,要说安排个把人,确实也不是难事。

“好了,就这么办,我回去以后就给你安排。”王天木大手一挥,直接替耿朝忠做了主。

耿朝忠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地上邱掌柜的尸体,王天木微笑道:

“这里的事你不用管,一会儿自然有人处理。不过,文物的事你是打算继续追究下去,还是把这些东西送回南京?”

耿朝忠有点踌躇,按道理,文物的事情应该怪不到自己头上,但处座让自己来做这件事情,显然是想让自己查明真相,尽可能的找回失散的文物——但,这谈何容易?

“尽力做事吧!”王天木拍了拍耿朝忠的肩头,“只要你能找回那么一件两件,对处座就算有个交待了,只要你干得好,北平这摊子,迟早要交到你的手里。”

王天木的眼睛里满是希冀,显然,他意有所指。

“大哥,”耿朝忠的心也微微有点颤抖,“咱们从东北认识,也有两年多的时间了吧!”

“快三年了,”王天木看了看窗外,“这三年,我们特务处是从无到有,越发壮大了,但身边的熟人,也是越来越少,陈志平,冷欣,邹正,一个个老人或牺牲,或远走,小耿,我走以后,你可要万事小心。”

“大哥,您要离开北平?”耿朝忠一惊。

“杀死张敬尧,我也得回南京复命了,”王天木的语气有点萧索,“大好河山,现在处处都是窟窿,南京,北平,上海,东北,哪里都需要人,就连香港南洋,日本人也在处处布局。这一盘大棋,真不知道下到什么时候才算是个了结。”

王天木叹了口气,看着耿朝忠:“我们搞特务的,更是身不由己,也许,此次一别,我们就不会再有相见的机会了。”

耿朝忠默然。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王天木贵为北平站站长,尚且发出如此喟叹,身在乱世,谁又能真正把握自己的命运?

“我要扼住命运的喉咙!”

东交民巷的燕儿岛咖啡厅里,田中秀树紧紧的捏住了自己的拳头,他黢黑的脸庞和短小的身材,即使穿上了一身灰色的西装,也与这咖啡厅优雅的环境格格不入——但他并不在乎这些,因为今天,将会有一个改变他命运的机会。

在博纳斋的后堂里,他甚至一度以为自己抓住了这个机会,但那个男人瞬间粉碎了他的所有幻想,不过就在他绝望的时候,那个人竟然重新给了他希望!

那个男人,竟然也是日本人!

是的,流利的日语,棱角分明的脸庞,在那一刻,帝国军人的气质显露无遗,这在任何一个中国军人身上都是看不到的——田中秀树明白,自己应该遇到了帝国潜伏在北平的高级间谍。

看了看手腕上的劣质手表,时针已经逐渐的指向了约好的时间,而咖啡厅里的客人也越来越少,终于,在接近打烊的时候,一个身穿风衣的男人走进了咖啡厅,坐在了田中秀树的对面。

“阁下,很高兴能再次见面。”

田中秀树站起来,伸出一只手,努力让自己的所有举动都显得绅士一些,而对面的那个男人也是微微一笑,与田中简单握手后,脱下风衣,挂在了椅子后面。

“我该怎么称呼您?”田中秀树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你可以称呼我为伊达君。”耿朝忠坐了下来,看着眼前这个愣头青一样的日本特务。

是的,从见到这个家伙的第一眼开始,耿朝忠就已经认定他是个新手。

他蹩脚的装扮,脆弱的意志,仅仅只是少尉的军衔,无疑是自己最好的一个把控对象,不过,这个人居然敢一个人来咖啡厅等自己,这点,也是大大出乎了自己的意料。

按道理,出现这种意外情况,这个职衔仅仅是少尉的家伙,是一定会禀告给他的上级的——而耿朝忠的目的,也绝不是来这里见一个仅仅是少尉的小喽啰。

“你的伤不碍事吧?”耿朝忠貌似关心的问了一句。

“不碍事,我可以忍。”田中秀树面色坚毅。

“嗯,田中君是北海道人吧!”耿朝忠突然开口道。

“您怎么知道?”田中秀树顿时一惊,但他马上就反应了过来,“您也是北海道人?”

其实他早就感觉这位同胞的腔调很熟悉,现在他终于确认,这位帝国的高级间谍,是自己的老乡!

“不错,我是北海道室兰町人,你呢?”耿朝忠微笑着,他突然觉得这个傻乎乎的日本间谍有点可爱,这让他想起了北川。

“我是兵库北人。”田中秀树激动的说道。

“中国人有句话叫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田中君,看来你我有缘啊,对了,你可以叫我伊达君。”耿朝忠的话语里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

“前辈!”田中激动的握住了耿朝忠的手。

“不过,”耿朝忠的脸色却突然一板,“田中君,你的表现太幼稚了,如果不是我听出你是我老乡,我当时就已经把你干掉了!”

第十二章 饵

“对不起,伊达君!”田中羞愧的低头,但他那种笔直低头的动作,在这个咖啡厅里却显得更加格格不入。

耿朝忠无奈的摇了摇头,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田中道:

“不得不说,你能活到现在真是个奇迹,看得出来,你没有经过任何神态,动作乃至仪容的训练,我好奇的是,现在帝国选拔特务人员都这么随便了吗?”

田中脸上的羞愧之色更浓,他低头道:“报告伊达君,我不是特务。”

“你不是特务,跑到城里来干什么?”耿朝忠这回是真的惊讶了。

“我是城外山田联队的,因为懂一点中国话,宪兵队又急需人手,所以临时把我抽调进入北平,协助他们工作。”田中回答道。

宪兵队号称是军队中的警察,警察中的军队,他们或精通中文,或枪械出众,总之,必须有一技之长,才能加入宪兵队,而宪兵队表现出色者,才可以加入特高课。

“哦,”耿朝忠恍然大悟,“原来是宪兵队临时抽调,那么,你原来的军衔是什么?”

“报告伊达君,我是陆军上士。”田中逐步适应了咖啡馆的氛围,说话也渐渐轻松起来。

“也就是说,你是个临时工?”耿朝忠喝了一口咖啡。

“抱歉,”田中的脸红了一下,“宪兵队每到一地都要留下一部分人负责当地治安侦缉,占领热河以后,宪兵队的人力更加不足,山田大佐接到上级命令,要从联队招募人手加入宪兵队,如果我此次表现出色,就会被提拔到第六师团宪兵队。”

“搜打死乃。”

耿朝忠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他现在明白了,不仅中国特务人手不足,日本特务更加不够用。

相比于中国,虽然日本的受教育人群更多一些,但同样,工业社会的人才缺口却也更大,这也就导致了,能分配到特务这个专业也的人才也很缺乏。

再加上,日本占领东北,本来就是一次“下克上”的军人政变,事实上,不仅南京政府没做好准备,日本人也没有做好全面战争的准备,这也是九一八事变之后,双方边打边谈的重要原因之一。

日本在加紧征兵,校长也在疯狂建设德械师,这是一场争分夺秒的,事关生死存亡的军备竞赛。

而这田中,其实说穿了就是军队里的侦查兵兼细作,他还不够资格加入到特务的摇篮——宪兵队。

想到这里,耿朝忠笑得更加甜蜜了,简直就像是大灰狼看到了小白兔,他笑眯眯的看着田中说道:

“田中君,这么说,你非常希望加入宪兵队乃至特高课了?”

宪兵队的待遇和地位都要远远高于普通陆军士兵,只要不傻,谁不想加入宪兵队?

“是的!”果然,田中的语气开始激动起来,“我们山田联队派到北平的武士有六个,而我就是其中之一,我还是很有希望的!”

“我不这么认为,”耿朝忠摇了摇头,“不过你的运气不错,遇到了我。”

“是的,请问前辈,您在特高课里是什么身份,哦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些。”话没说完,田中就又低下了头。

“你的反应很快,在我们进去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捏死了笼中之鸟,但反应只是特务的一项必须的素质,这点是远远不够的。”耿朝忠冷冷的看着田中。

“还有,你的装扮,身材,习惯性动作,发型,所有的一切都在暴露着你的身份,也就是你扮演的只是一个盯梢的角色,否则你早就死了。”

“另外,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你应该把见到我的情况第一时间汇报给你的上级,而不是贸然和我见面,如果我只是把你当成一个诱饵,你和你的上级说不定现在都已经死了。哦,你的上级应该没你这么蠢。”

耿朝忠的一句句话,如同利剑一样直刺田中的内心,耿朝忠每说一句话,田中的额头就流下一滴冷汗,等耿朝忠的话说完,田中早已是汗流浃背。

“算了,跟你说这么多,你一时半会儿也学不会,这样吧,”耿朝忠将手中的公文包拿起来,摊在了桌子上,“这里面有一幅书画,是我从故宫里偷出来的,你把这副画交给你的上级,也算完成了你这次的任务,至于我的情况,你不需要告诉任何人。”

“这……”

“现在你应该知道,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至于其余的文物在哪里,我会亲自追踪,你不需要知道,”耿朝忠一边说话,一边站起身来,伸手拍了拍田中的肩膀,“好好干吧,乡党,希望下次见你的时候,你已经成为了宪兵队乃至特高课的精英。”

“前辈!”

田中有点激动,虽然对方的话语很严厉,甚至不乏嘲讽,但田中知道,这位前辈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了自己好。

自从加入军队以来,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对他如此关怀的同袍,这位前辈,像极了一位侠客!

看着前辈逐渐远去的背影,田中的眼角湿润了,在他的眼中,前辈的背影越来越高大——也许,本来就很高大。

”对了,你应该知道怎么跟自己的上级交待吧!”耿朝忠突然又回过头来。

“我说,我在博纳斋跟踪到了一部分文物的下落,经过激战,抢到了其中的一幅。”田中回答道。

“好,你还没有傻到家。”耿朝忠点点头,这回是真的离开了。

田中看到耿朝忠离开,也很快站起身来,快速离开了咖啡馆。

但他没发现,他的身后,已经多了一个人……

……

附近的阴影中,一个人走了出来,却是王天木,他看了看旁边的耿朝忠,说道:“你想顺藤摸瓜?”

“对,不过这家伙只是个小卒子,能不能抓到大鱼还不好说。”耿朝忠说道。

“蚊子肉也是肉,看来,长城抗战这一年,宪兵队的损失很惨重啊,你看,连这种货色都出来执行任务了。”王天木有点想笑。

“我们不也一样,杀张敬尧,什么时候需要大哥你和郑区长亲自出马了?”耿朝忠摇摇头。

“那倒也是。”王天木摸了摸光头。

第十三章 暗夜惊变

ps:上章被屏蔽,正在申请解封无力吐槽无力

黑暗中,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着,这东交民巷地势繁华,虽然已经临近晚上9点钟,但依然有不少外国人和汽车驶过,两人在路边的一个电线杆子下面抽烟交谈,倒也不是太引人注目。

足足过了一个小时后,耿朝忠突然开口问道:“那个田中去了多久了?”

“一个小时了,”王天木下意识的回答,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怎么还没人回来报信?”

跟踪田中去的人是两个,一个持续监视,另一个会在确定对方的据点后回来报信,此时的北平城区并不大,这么长时间按道理也该有消息了——难道,这田中去的地方很远?

“不对劲,”耿朝忠的眉头皱了起来,“他们的目标是文物,聚合点一定离故宫不太远,不应该这么长时间还没音信。”

“世维,你再找几个人去看看。”王天木朝旁边吩咐了一声,黑暗中,一个人答应了一声,迅速远去了。

“刚才那个人是刺杀张敬尧的白世維,是我现在的副手,小伙子身手很不错。”王天木随口介绍了一声,哪知道他话音未落:

“啊!”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惨叫,王天木面色一变,冷声道:“是世维!”

两个人快步冲向发出声音的地方,没走多远,一个黑影就踉踉跄跄的向着两人跑过来,嘶哑着声音大喊:

“快跑,我们被包围了!”

耿朝忠和王天木悚然一惊,不远处,影影憧憧数个人影已经包围了过来,对方知道行迹已露,也不再遮掩身份,昏黄的路灯下,六七个黑衣人纷纷掏出短枪,向着耿朝忠和王天木猛冲了过来。

“跟我走!”

虽然濒临险境,但耿朝忠的声音依然低沉而有力,他拿出手中的大红九,对着那几个人抬手就是一梭子,然后一个翻滚,,快步向南面的一条小巷子里冲了过去,而王天木也早已掏出手枪,两人一前一后向着巷子快速跑去。

砰!砰!砰!

尖利而又低沉的枪声传来,王天木咬了咬牙,“是南部手枪!”

南部手枪,是日本特务的制式手枪,声音不大,但却异常尖利,此时耿朝忠也早已经意识到,包围他们的,是日本人!

两人冲进小巷,耿朝忠依托地形,守住了巷口,而王天木则背靠着耿朝忠,紧张的看着巷子的另一头——如果日本人是处心积虑,那么,一定早已在巷子那头布置了人马!

果然,巷子那头也已经传来了频密的脚步声,王天木的心一凉,看来,这回要栽在这里了!

“我他妈刚才就不该说丧气话!”王天木气的咬牙,刚才他跟耿朝忠说的话颇多颓丧,哪知道一语成谶,危机来的这么快!

“跳墙走!”

耿朝忠却来不及计较什么,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这当儿也来不及考虑这个,说话间,他已经矮下了身子,示意王天木跃上墙头。

“你,”王天木刚开口,耿朝忠却抖手就是一下,将迎面冲来的一个日本人击倒,“大哥,快走,别回甜水胡同,直接出京!”

王天木咬了咬牙,也不再啰嗦,一脚踏上耿朝忠的肩头,迅速越过了墙头,在翻过墙头的一瞬间,他不由得看了耿朝忠一眼,却发现小耿早已掏出双枪,冲出了巷口!

“小耿!”

王天木狠狠的咬了咬牙,决绝回头,不顾而去!

“有人翻墙跑了!”

不远处,已经有日本人发现了两人的动静,但此时的耿朝忠,早已把两把大红九装上了枪托——他选择大红九的惟一原因就是,这把枪在装上木制枪托后,可以当冲锋枪使!

砰砰砰砰砰!

黑色的风衣在夜色中张扬,火红的烈焰喷涌而出,仿佛一只巨大的蝙蝠在黑暗中睁开了通红的双眼,而这通红的目光扫过,对面的七人瞬间躺倒四人!

呵呵,南部废铁!

仅仅30米有效射程的南部手枪,怎么可能是大红九的对手,只要躲避过了流弹,50米内,自己占有绝对优势!

耿朝忠的嘴里冷笑着,与对方的距离也越来越近,三个仅剩的日本特务,手中的小手枪不断的盲目射击着,但显然,这几人被他悍不畏死的冲锋和无比强悍的火力吓到了!

街斗,狭路相逢勇者胜!

在打完子弹的一瞬间,两把手枪像锤头一样飞了出去,迅速砸在了剩下两人的头部,对面传来了几声闷哼,接着是几声空挂枪机的啪嗒声,显然,对面也没了子弹!

耿朝忠的双肩火辣辣,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伤抑或是被流弹击中,但他根本不在乎这些,像一头黑色的野兽一样,疯狂的冲进了东倒西歪的人群当中!

啊!啊!啊!

接连不断的惨叫声传来,耿朝忠一手持短刀,另一手赤手空拳,刀光漫天,拳影挥舞,兔起鹘落之间,几个日本特务瞬间倒地!

被他短刀刺中的,还能发出惨叫,但被他拳头击中的,却只能一声不吭的栽倒在地!

血路中,耿朝忠沿着长街狂奔,而他的身后,是从小巷里冲出的剩下几名日本特务,但此时,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个人消失在街角深处!

日本人绝对早有预谋!

王天木领的人不多,但是也不少,三个负责跟踪,两个负责保护,但这几个人,却都没有发出任何示警,这表明,日本人在燕儿岛咖啡店外面,早已经布置了一个更大的包围圈!

先前跟踪田中秀树而去的那两人,显然早已经遭了毒手,而白世維如果不是身手了得,恐怕也根本没机会跑回来报信!

到底哪边出了问题?

田中秀树,还是甜水胡同那边有内奸?

田中秀树那看似憨厚黢黑的面孔浮现在耿朝忠的面前,甜水胡同里北平特务处的众多面孔也在眼前闪烁。

到底是谁?

耿朝忠穿梭在狭窄的京城胡同,漫无目的的奔走,他不能停下来,也不敢停下来,现在追踪他的,恐怕不仅仅是日本人,说不定,东交民巷乃至整个北平的警察机构,也早已做了日本人的帮凶!

否则,刚才那么剧烈的枪战,早就应该有巡警赶到了!

第十四章 潜行

此时,甜水井胡同12号,复兴社特务处在北平的秘密据点里,早已是鲜血狼藉。

七八个驻守在此地的复兴社特工被五花大绑的困在房檐下,还有数人浑身是血的躺在院子里,他们有的还能用无比愤怒却又绝望的眼神看着旁边看押着他们的日本特务,有的却早已是气若游丝的躺在血泊中,恐怕用不了多久,缺医少药的他们就会在痛苦中静静的死去

一名身穿中式长衫的中年人站在院子正屋的台阶上,手中拄着一把长刀,傲然看着眼前这些绝望的俘虏和死伤者,嘴角不由的浮上一丝微笑——长城阻挡不了帝国陆军的步伐,复兴社自然也阻挡不了特高课的精英,复兴社,这个特高课在北平,热河唯一的对手,终于拜倒在了自己的脚下!

只是

想到这里,中年人的视线转到了四合院的门口:

“王天木呢?还没有消息?”

“没有,不过刚才已经听到了枪响,应该快了。”守在门口的一名黑衣人用日语答道。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一名头戴鸭舌帽的西装男人冲进了四合院,飞快的跑到了中年人的面前:

“报告武藤大佐,情况有变,敌人火力凶猛,王天木和另外一人冲出了包围圈,消失不见!”

“八嘎!”

一记清脆的耳光声响起,报信的男子瞬间倒飞出去,捂着脸躺在地上,畏怯的看着面前勃然大怒的中年人,却再也不敢有半句言辞——发生了如此大的疏漏,大佐暴怒是完全可以想象得到的。

就在这时,正屋里突然走出几个人,其中一个特务飞快的跑到武藤面前,低声汇报道:“报告武藤大佐,搜遍全屋,没有找到文物!”

“没有?”武藤的脸又是一僵。

这次任务,首要目的是找到南京政府藏匿的几件重要文物,次要任务是剿灭复兴社在北平的分支机构,但现在看来,两件事情都竟然都未竟全功!

文物没找到,王天木也跑了,那自己端掉特务处秘密据点的意义何在?

武藤大佐脸色铁青的绕着四合院转了几圈,心中郁闷之气难以消解,一低头,又看到地上卧着的一名复兴社特务嘴角露出笑容,武藤的一股怒火再也压抑不住,刺啦一声,雪亮的长刀出鞘,紧接着,狠狠的刺入了地下那人的胸口。

长刀刺下,却没有传来惨叫,地下那人圆睁双眼,咬紧牙关,死死的盯住了武藤,却不肯发出哪怕是一声低低的呻吟!

“八嘎!”

武藤猛然拔起长刀,完全不顾溅射在自己脸上和身上的鲜血,一刀,又是一刀,直到将地上的人刺成了一堆烂肉,这才喘着粗气站起身来。

“通知我们控制的北平警署,全力查找王天木的下落,还有,”武藤的脸转向了角落里的阴影处,“金总管,其余的那几幅画,还安全吧?”

角落里,一个矮瘦的人影抬起头来,赫然是故宫中负责看守宝物的金老太监!

此时,他光滑干瘪的脸上满是得意的微笑,尖声道:

“大佐放心,宝贝我已经托人运往了奉天,相信不用太久,皇上就可以收到本来就属于他的宝贝!只是,剩余的宝贝,还请武藤大佐多多费心了!”

“不必客气,这些东西本来就该属于大同皇帝,现在也只是物归原主罢了,只要找到王天木,剩下的东西一定唾手可得!”

武藤笑了一笑,对这个太监,他还是比较客气的,毕竟,去年伪满洲国刚刚成立,天皇陛下和土肥原阁下可是给了大同皇帝诸多保证,其中一条,就是尽量将故宫中几件最为珍贵的文物送还。

“那就多谢武藤大佐了,先帝深谋远虑,逊位之前就提前让老奴留在宫中,为的就是今天!如果不能将宝物如数交给皇上,那老奴可真是无颜再见先帝与九泉之下!”金老太监脸上露出几分凄楚之色。

“金总管放心,一定物归原主。”

武藤随口保证了一声,马上走出了门外。

这死老太监,还真以为自己是为了那个所谓的大同康德皇帝卖命?所有的宝贝,就是都交给那个傀儡又何妨?归根结底,还不都属于伟大的天皇陛下?

“呼!”

黑暗中传来粗重的喘息声,耿朝忠躺在一处废弃的民居里,透过片瓦不存的房梁,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

此时,已经是凌晨1点多钟,两个多小时的东躲西藏,终于让耿朝忠暂时确定了安全。

去燕儿岛咖啡厅见田中秀树之前,耿朝忠把国宝分成了两份,一份为真品,一份为赝品,真品交给了王天木,由他负责带回南京,而赝品,则由自己暂时保管。

只是,天木大哥逃出去了没有?还有,那些文物,是不是已经落入了敌手?

耿朝忠的心有点惴惴,没人知道,王天木对自己来说,不仅仅是一个朋友,一个兄长那么简单。自己在东北的时候,曾经持枪杀死了当时奉天特高课课长早川仟吉,这件事,王天木是知道的。

如果王天木被捕叛变——虽然耿朝忠很不愿意这样想,但一旦王天木真的叛变了,那自己在东北的一切都将暴露,而自己在日本特高课红叶的身份也必然会受到威胁,这,才是自己愿意冒着生死危险营救王天木的原因。

至少,也是原因之一。

希望王天木能够逃得出去——耿朝忠再次默默的祈祷一番,然后站了起来。

他必须回甜水胡同一趟——作为一个见惯了阴谋和背叛的特情来说,自己必须对最坏的可能做最好的准备,这种准备包括,杀掉王天木

再次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耿朝忠摸着身上仅剩的装备,一颗手雷。

没错,只有一颗手雷——双枪早已扔掉,军刀也在搏斗中卷了刃,除了这颗手雷,自己现在是别无所长。

跳出废弃的旧宅,耿朝忠快步消失在了夜色中

半个小时后,耿朝忠终于出现在了甜水胡同外面,黑漆漆的胡同里面,除了偶尔几声老鸹的低鸣,就是甜水胡同12号里传来的那一声声若有若无的痛苦嘶吼声。

耿朝忠明白了,甜水胡同已经陷落,日本人,已经将复兴社在北平的据点一网打尽!

咬了咬牙,耿朝忠手脚并用的跃上了巷口的那株老槐树,来甜水胡同之前,他就已经关注到了这颗槐树,通过这棵槐树,他可以直接纵跃到巷口第一户人家的屋顶,顺着屋顶,沿着院墙,就能一路来到特务处据点所在的位置。

选择了一个较为坚固的树杈,耿朝忠正要纵深一跃,旁边突然啊传来了一个声音:“等等!”

耿朝忠一惊,差点从树杈上掉下去。

身旁竟然有人!

以自己的耳力,竟然没有发觉!

第十五章 老祖宗

耿朝忠缓缓回过头,树叶沙沙作响,黑暗中,墨绿色的槐叶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声音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人到中年,有流落异乡之苦,不过财运亨通,倒也无妨。”黑暗中,一个苍老沙哑声音继续传来。

“是你!”耿朝忠又是一惊。

他听出来了,这是甜水胡同门口与自己接头的那个算命老头,王天木口中的外围人员!

“是我,你快回来,别过去冒险。”算命老头开口道。

耿朝忠缓缓的移了回去,很明显,这个老头是友非敌,否则,刚才随便来一下,自己就已经尸横就地了。

慢慢移动到声音来处,耿朝忠终于看清楚了,这老头穿着个段马褂,矮小的身子正窝在树干和枝杈的交界处,再加上枝深叶茂,大风吹的叶子沙沙作响,自己竟然没有发觉。

“你怎么在这?对了,你是怎么上来的?”耿朝忠心中疑团重重,这老头能逃出生天也就算了,可这槐树不算矮,这么一个干瘪老头,是怎么上来的?

“当然是爬上来的,”黑暗中,老头的眼睛犹如一窝深潭,“长官,你别回去了,里面现在全是日本人,他们一个都没跑出去。”

“王站长呢,他回来了没有?”耿朝忠问道——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他八点多钟就出去了,一直没回来,日本人也在找他。”老头又答道。

看来,这算命老头知道的不少,那个时间段,正是王天木出去和耿朝忠汇合的时间。

“那么,你是谁?”

耿朝忠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问道。

“长官是问我的名字?”老头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我叫耿运兴,您叫我耿老头就行了。”

“”

“怎么了?”老头有点好奇。

“没什么。”耿朝忠有点不知所谓,在这个奇怪的夜,在这棵奇怪的树,遇到的这个奇怪的人,竟然也姓耿!

“你是哪里人?”耿朝忠突然问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河北皋城耿村人,怎么了?”老头同样莫名其妙。

耿朝忠又吸了一口凉气,身子挪了挪,与老头挨的近了一点,仔细的打量着老头的脸庞。

“怎么了?”

老头嫌弃的往后缩了缩——这个家伙太奇怪了,这种情况下,不问日本人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却净问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王站长说你是热河的。”耿朝忠说道。

“是热河的,不过是我儿子去的热河,我是跟过去的。”老头说道。

耿朝忠再次沉默了,不过很快他就开了口:“你不趁机逃命,躲在这里干什么?”

“我怕有人回来不知道,被日本人逮着了。”耿老头说道。

“能跑的都跑了,跑不了的也跑不掉,别等了,我们走吧!”耿朝忠身子动了动,看样子是准备下树了。

“好,”耿老头犹豫着看了看四周,“王站长跑了?”

“跑了。”耿朝忠轻巧的跳下树,伸出手想扶住耿老头,哪知道,那耿老头根本没接茬,只是轻轻一跃,就像一片落叶一样飘在了地上,竟然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老头,你是个高手啊!”

耿朝忠感叹了一声,没再说话,快步向着胡同外走去,耿老头一声不吭的跟在后面,因为他只是一个外围人员。

“耿,,,前辈,你是怎么逃出来的?”耿朝忠边走边问。

“我就在胡同口的柴房里住着,人老了睡不牢,听到外面有响动就朝外瞅了瞅,一瞅可好,一大堆人围在了胡同外面,我刚想进去报信,还没等我动,那帮人就冲了进去,后来我就再也不敢动了。”耿老头回答。

“你是怎么加入的复兴社?”耿朝忠又问。

“我儿子是特务处的,不过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死了,站里就把我接过来了,王站长看我能来几下,以前也跑过江湖,就让我在这里做个外线。”耿老头的语调有点沉闷。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边走边聊,没多久,两人就来到了刚才那座废弃的宅子里,耿朝忠拿了个破碗,跳到隔壁人家,不一会儿,就端着碗走了回来,递过去说道:“耿前辈,喝口水吧!”

“长官,多谢。”耿老头接过水,一饮而尽。

在树上窝了几个钟头,这老头也是渴的狠了。

“别叫我长官了,我也不是什么大官,你叫我小方,我叫你老耿,如何?”耿朝忠说道。

“好,”老耿一口答应了下来,看样子倒挺洒脱,“我们现在去哪儿?”

“先凑合一晚上,明天再想办法。”耿朝忠找了个地方躺了下来。

“好。”老头已经六十出头,看样子一晚上也累的够呛,喝完水,就缩在墙根里一动不动了。

“皋城耿村人,是那个朱洪武传下来的耿村?”黑暗中,传来了耿朝忠的声音。

“对,我们祖上,是洪武爷手下大将耿再辰,方圆几十里,就是到了热河内蒙,也都有我们耿家的子弟。”老头回答的很是爽利,看样子年轻时候也是个干脆角色。

“您是什么班辈?”耿朝忠又问道。

“运旺玉和朝,我是运字辈,”耿老头下意识的回答了一句,接着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开口问道:“你去过耿村?”

“我有个老舅是耿村人,”耿朝忠随口敷衍了一句,“听说你们村里人人练武?”

“也不是人人,不过多少都学过几手,主要还是形意八卦,学成了,就去看家护院考武举走镖,”老头嘴角露出几分苦笑,“要不是学过几手,我儿子也不会加了特务处,要不是加了特务处,我儿子也死不了。”

耿朝忠叹了口气。

乱世,就是如此,没本事的种地,有点能耐的看家护院,再厉害点的,那就使劲念书,那时候的出路不外乎是这几条。

“我听王站长说你有个孙子”耿朝忠再次说道。

“死了,被鬼子炸死了。”

耿老头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但耿朝忠听得出来,那是一种深入到骨髓的恨意。

耿朝忠不再说话,似乎在静静的想着往事。

其实,耿朝忠的祖辈就是耿村人,他的父亲,就是‘运旺玉和朝’里的和字辈,而他的爷爷,是玉字辈

这耿老头,按辈分是他的老祖宗啊!

“儿子死了也就死了,我年轻时候也走镖,干这营生,还能有个好死?可是我孙子,他才五岁啊!胖乎乎,圆嫩嫩的,才五岁啊!我的亲亲宝贝儿啊!”

墙角里,耿老头突然号啕大哭起来。

第十六章 推断

耿朝忠没有说话。

他能说什么?已经逝去的小小生命和甜水井胡同里刚刚逝去的生命,没有哪条生命更值得哀悼。

静夜里,只留下耿老头凄凉的哭泣声,这哭声,由撕心裂肺慢慢变成了低低的抽泣,直到喉咙变得暗哑,耿老头终于哭累了,睡着了,只是,在这茫茫大的东北,热河,北平,上海,还有多少个家庭,承受着这种本来不应该属于他们的苦难?

漫漫长夜终于过去,当天边出现第一丝鱼肚白,红日开始跃动着跳出天际线的时候,耿朝忠醒了。

老头早已醒了过来,他从身上的褡裢里掏出几两米,又拿出几个硬饼,开始生火做饭——显然,他早就做好了逃亡的准备。

干枯的柴火烧着破旧的瓦罐呲呲作响,不一会儿,米汤的香味儿传来,老头笑呵呵的给耿朝忠递了一个盛着米汤的破碗,然后塞过来一个硬饼,那慈祥的表情,仿佛昨夜的哭泣只是一场梦而已。

“小伙子,昨儿晚上我不知道怎么了,人一老,就容易动感情,我年轻时候不是这样的。”耿老头有点不好意思。

“没事,谁还没个七情上面的时候,”耿朝忠笑了笑,“本来我打算办完事就离开北平的,谁承想这些狗日的鬼子不消停,既然如此,老子也不走了,就留下来,和他们干!”

“小伙子,别冲动,”老头子虽然心里恨极了日本人,但还算保有理智,“这鬼子人多势众,现在我们也没了依靠,不如你先回南京,等人手齐备了再找他们算账。”

“回南京也没用。”耿朝忠摇了摇头。

南京那边早就无人可用,现在可不是37年卢沟桥的时候,那时候军统经过几次大规模的培训,已经拥有了大量的特务,至于现在,真可以说是大猫小猫两三只,否则处座也不会这么早就把自己放出来。

“那我们留下来,先找个地方住下慢慢找机会,碰到鬼子汉奸,逮着一个杀一个。”看耿朝忠愿意留下来,耿老头也多了几分底气,在那摩拳擦掌的说道。

“嗯,”耿朝忠点了点头,“去哪儿我已经想好了,救人是甭想了,日本人敢这么光明正大的动手,一定是得到了上面的某种保证。”

“小方,我什么都不懂,你说怎么干,咱们就怎么干。”老头吸溜了一口瓦罐里的热汤说道。

“嗯。”耿朝忠也喝了一口米汤,开始慢慢寻思。

整件事情发生的非常突然,自己初来乍到没提防倒也情有可原,可王天木是老手了,他竟然在事前也没有发现任何异样,那显然是内部出了问题。

耿朝忠慢慢的寻思着整个事情的经过,开始的时候,他曾经怀疑是自己看错了田中秀树,导致了王天木的暴露,但仔细一想,不可能,田中秀树那蠢的挂像的家伙,根本没能力跟踪王天木,更没有能力跟踪自己,再说了,事发当晚,日本人直接带队抄了甜水胡同,这更不是田中能知道的事情。

那就只能是王天木那边出了问题。

是否,刺杀张敬尧的那天露了马脚?

11号早上杀死张敬尧,14号自己就来了北平,日本人在这个期间,应该有充足的时间动手,可是他们一直没动手,到底在等什么?

耿朝忠闭上了眼睛。

剿灭复兴社特务处北平总部,这是多么大的功劳,换做一般情况,日本人根本不可能等,他们就不怕夜长梦多,最后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除非,除非,有一个更重要的事情,值得他们去等!

耿朝忠突然睁开眼睛,看向了旁边的耿老头,开口道:

“大爷,昨天晚上,你有没有看到日本人在找什么东西?”

既然知道了耿老头的底细,再叫他老耿实在有点不讲究,耿朝忠索性换了个亲切点的称呼。

“没看到,昨晚我根本没敢进去,”耿老头摇头,不过很快,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说道:“虽然我没看到,不过听到他们在拷打我们的弟兄,应该是在逼问什么东西。”

“嗯。”耿朝忠点了点头。

他已经知道日本人在逼问什么东西了。

文物!

昨天日本人已经找到了自己和王天木,再行逼问王天木的下落已经毫无意义,而整个北平站也已经被一网打尽,除了王天木的下落,还能有什么值得逼问的东西?

一定是文物,日本人之所以不动手,就是在等待王天木把文物取出来,这才是日本人一直耐心等待的原因!

只是,王天木到底把文物藏在了哪里?

耿朝忠很清楚,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王天木身上根本什么都没带,他一定是在昨天中午自己把文物交给他的时候,就已经派人运回了南京!

必须尽快联系到王天木!

不,现在找到王天木根本是不可能的,两人分开的也非常突然,根本没留下任何联系方式,也许王天木早就以为自己死了!

不如,直接联系南京!王天木那里一定有安全屋和备用电台,只要自己联系到了南京,就可以通过南京联系到王天木!

“大爷,这北平城你熟不熟?”耿朝忠站起身来问道。

“熟,我来这边也小半年了,刚开始的时候经常出去走街串巷给人算命。”耿老头答道。

“哪里有报社,最大的报社。”耿朝忠开口道。

“东交民巷就有《东方日报》和《世界日报》两家大报社,出了使馆街,《群报》,《立报》这种小报社更多。”耿老头回答。

“告诉我地址。”耿朝忠言简意赅。

耿老头说了几个地址,耿朝忠很快收拾了一下,吩咐道:“你在天桥算命,周围认识你的人不少,你从现在起,呆在这里哪儿都不要去,我安顿好了会派人来接你。”

“好。”耿老头点了点头。

耿朝忠很快走出了院子,向着最近的《东方日报》报社走过去,这种报社备有长波电台,可以接收和发送远到香港和南洋的电报,自己要做的,就是租用一家电台,向南京发出示警信号!

写在前面的话

上个月,乃至这个月,甚至可能是下个月,是起点不少作者的心中无法言说的痛——书,莫名其妙,就没了。

包括我。

承诺过要写完,那就写吧,哪怕重新开书,重新上架,重新写免费字数,也要写,这已经成了一种执念。

橡皮安慰我,说不行就开新书吧,我说不行,我还有好多故事都没有写完,这么一个波澜壮阔的大时代,即使没有金手指,即使没有特异功能,仅仅只是参与,就能让人如此的热血澎湃。

我,怎能不写?

此为前言。

第十七章 不速之客

“豆腐脑儿惹嘞!”

“新鲜的马蹄儿烧饼,果子蹦儿脆!”

走在清晨北平的胡同口,一声声京味儿叫卖声不时的传入耳膜,耿朝忠打了一个饱嗝——刚才老头煮的稀饭泡饼还挺压饿,要不自己还真想吃几碗豆腐脑解解馋。

耿朝忠就是这么一个人——爱惹事,不怕事,但出了事也不心慌,到这地步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没几步,就走到了挂着黑字白底木牌的东亚日报社门前,这东亚日报社,可是北平的老牌报纸,从北洋政府时期,就一直存在,并且众所周知的是,这是一所日方独资的报社。

就在二十几年前,这家报社还曾为袁世凯签订二十一条鼓吹张目!

耿朝忠选择这家报社,也是有着自己的目的——昨夜的憋屈,总不能就这么温吞吞的咽下去,身为复兴社特务处北平站特派员,刚一来就成了光杆司令,不给日本人上点眼药,他们还真当北平站没人了呢!

打量了报社几眼,发现这报社还真是家大业大,光看这排场:三层楼的西式洋房,门口一水的黑色轿车,拎着短棒的看门人,就知道这报社是相当的权威。

不权威不行,因为这家报社经常发表一些亲日言论,鼓吹什么大东亚xx,因为这事,平时没少有爱国群众和学生来找麻烦。

耿朝忠扫了报社门牌几眼,却没进去——昨夜奔波一晚,身上那条长衫是即脏又臭,实在有点不上相,这么进去肯定唬不住人。

想了想,耿朝忠稍等了片刻,终于拦住了路过的一个身着格子西装,架着金丝眼镜的“名流”,一脸诡秘的说道:“八大胡同的小翠玉要赎身,您知道不?您要有意思,给我留个话?”

那“名流”一脸嫌恶的推开耿朝忠,刚要起步,耿朝忠一把拉住,再次开口道:“过夜也行,过夜也行,这小翠玉可是名角儿啊!要身段有身段,要手段有手段,就一个大洋,您这场面人,不就是随手的事儿?”

“一个大洋?”那“名流”斜觑了耿朝忠一眼,虽然没听过什么小翠玉,但这当儿怎么能落了面子?

再说了,这八大胡同是京城著名的楼堂馆所,里面的美人儿过夜少说也得三个大洋,这一个大洋的价格,可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这哪儿能骗您,不信,您跟我来,就在不远处,几步就到。”耿朝忠一脸的严肃。

片刻后,“名流”鼻青脸肿四仰八叉的躺在了胡同的隐蔽处,而出现在胡同口的,已经是戴着金丝眼镜,一副斯文败类模样的耿朝忠了。

他风度翩翩的走到报社门口,出口就是流利的日语:“お母さんは死にましたか(你妈死了吗)?”

看门的门卫一愣,他只是一个门卫,只是略通几句简单的日语,刚才耿朝忠说的话貌似有点复杂,而那边耿朝忠则马上改口,一句蹩脚的国语脱口而出:

“赵编辑在几楼?”

“赵编辑,哪个赵编辑?”门卫有点懵,京城姓赵者众多,不说名字,谁知道谁是谁。

“八嘎,赵编辑都不认识,你就告诉我几楼,我去找!”耿朝忠破口大骂。

那门卫一个愣怔,不敢怠慢,日本人找编辑,肯定是地位最高的那个,于是开口道:“赵副总编在二楼209房间,最靠东头的那个,您稍等,我去通报一声。”

“八嘎,老子自己上去!”

耿朝忠大手一挥,一把将门卫推到一边,那门卫不敢阻拦,眼睁睁的看着耿朝忠上去了。

进了楼,耿朝忠却没有找什么劳什子的赵副总编,而是长驱直入,一直来到三楼——此时电台信号能力差,一般都安置在最高处,果然,来到三楼后,东头一个房间里传来了熟悉的“滴滴”声。

耿朝忠也不多话,迈着步子就走到了挂着“电台”二字的房门口,房门半开,朝里一望,几个穿着黑衣中山装的工作人员正在里面接收讯号,耿朝忠推门进去,“啪嗒”一声,将门从里面锁上了。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一个眼镜中年人回过头,看着这不速之客,厉声质问,不过说出的,却是正宗流利的日语。

“怎么进来的?”耿朝忠冷笑,“自然是堂堂正正走进来的。”

话音刚落,一枚手雷突然出现在了耿朝忠的手中,这是他昨晚仅剩的家当了。

“你想干什么?!”

那中年人脸上顿时露出惊恐之色,耿朝忠一言不发的扫过案头,几个收报员刚记录下的抄送纸上,清楚明白的写着:

“南京已做出重大让步,塘沽协定不日即将签署。”

耿朝忠突然明白,北平城外战事未酣,日本人为什么敢这样肆无忌惮的动手了

那边,中年人却开始不动声色的移动脚步,左手也偷偷摸摸的向办公桌下面摸过去,耿朝忠早已看在眼里,却一直不动声色,只是盯着那张洁白的抄纸发呆——自从长城抗战结束,中国军队败退以来,南京就一直在和日本人议和,一向号称中立的北平城,中国军队和特务处也变得越来越危险。

昨夜的那场变故,也许只是大环境下波及到的一个最小的方面罢了!

嗖!

黑不溜秋的手雷突然飞出,一下砸在了中年人刚刚握到枪柄的胳膊上,这手雷的力度是如此之大,以至于中年人的臂弯甚至出现了一个肉眼可见的弧度,他哎呦一声坐倒在地,抽屉里的手枪也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忍住痛,刚要用右手捡起手枪,一只脚突然踩在了他的右手背上,布满灰尘的黑色皮鞋使劲的拧动,中年人的面孔瞬间变形,他不由得张嘴大叫,但是,一个拳头堵住了他张开的大口,紧跟着,红的白的,满地门牙洒落,那把枪,已经顶在了他的脑门上。

其余几个工作人员,早已目瞪口呆的愣在了原地

“这个电讯室,我说了算,谁要是再乱动,枪子可不长眼睛!”

那把袖珍勃朗宁在耿朝忠的手掌间熟练的转动,黑洞洞的枪口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所有人都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不速之客,绝对有能力将任何动静消弭于萌芽之中!

“给南京的这个号码发电报,少一个字,你们几个就少一个脑袋。”

每个人耳边,传来了耿朝忠冷冰冰的声音。

第十八章 鸠占鹊巢

南京,鸡鹅巷,处座办公室。

“处座,刚刚收到北平来的明码电报,发报地点是北平东亚日报社!”一名收报员快步走进办公室,向处座汇报情况。

“东亚日报社?就是那个鼓吹王道乐土乃是亚洲美好未来的东亚日报社?滚一边去!”

处座正伏案疾书,忙的不可开交——最近中日两国在华北议和,看似剑拔弩张的气氛好像有所缓减,但实际上,香港和南洋那边,两国的情报机构早已斗的是不可开交,处座一个头两个大,哪有空去管什么亲日报纸的狗屁言论!

“处座,电报很短,只有八个字:北平暴雨,屋毁人亡。”发报员没走,依然执着的说出了电报内容。

“什么!”

处座一下子跳了起来,执笔的手一个扬起,只听“桄榔”一声,桌上的茶缸被打翻在地,茶水顺着桌沿汩汩躺下,处座却根本不管不顾,一个箭步冲到了发报员的面前,一把揪住发报员的领口,颤声开口道:“你再说一遍!”

“北平暴雨,屋毁人亡!”发报员虽然被处座的举动吓得瑟瑟发抖,但依然说出了这八个字。

“天木啊!”

处座不由得仰天长叹,一步步的后退,直到身子靠在桌沿上,才颓唐的停了下来,茶水浸透了处座的裤子,他却依然丝毫无所觉

旁边的秘书唐纵赶紧扶住处座,低声安慰道:“处座节哀,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您不必着急。”

处座摇了摇头——这八个字意味着什么,他心里很清楚,屋毁人亡,意思是说北平站已经全军覆没,这个暗语,是所有情报站的最后一道暗语,也是他最不愿意听到的八个字。

可是现在

处座双掌撑着桌面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开口道:“回电,二类暗号,启动秋蝉计划!”

那发报员答应了一声,快步跑了出去。

秋蝉计划,是让残留人员就地潜伏的备用计划,只是,北平站还能有几个人剩下来?还有,刚刚赶去北平的耿朝忠呢?他在哪里?

处座靠在办公桌上,勉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可他的内心,却像是被啮齿呲咬一样痛苦。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北平站虽然重要,但他现在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王天木的安危!

王天木,是他一生最信任的人,没有之一,两人早在浙江警备厅的时候就相识,相交莫逆,那时的王天木,还是他代江山的上级,但王天木却丝毫不以上级自居,处处照拂自己,还力荐自己加入了黄埔军校,这才有了现在声名鹊起的代江山!

如果他出了什么意外,不啻是断了自己一条臂膀!

只是,这份明码电报是从日本人控制的东亚日报社发出,这是不是意味着,王天木已经落到了日本人手里?

正沉思间,门外又有脚步声传来,那个发报员又跑了回来,脸上还露出万分古怪的神情,戴雨农强压下心头的悸动,沉声问道:“还有什么事,说!”

“对方又回电了:请听东亚日报社广播。”发报员回答。

处座表情一呆,但还是走到橱柜前面,拧开了收音机,片刻后,收音机里传来了标准的国语男声:

“东亚日报社讯,近日,日本人狼子野心,先占热河,后图平津,屯兵古北口喜峰口,宣扬什么大东亚xx,意图逼迫我签订城下之盟,对此,我们东亚日报社极为愤慨,热河乃中国人之热河,平津乃中国人之平津,日方此举,置国际公约和国联调停于不顾,以强凌弱,肆无忌惮,我东亚日报社全体同仁,对此表示完全之反对,并且呼吁报界同仁,严厉谴责日军之暴行,并严正声明:即日起,东亚日报社不欢迎任何亲日言论,即日起闭馆三天,以示抗议!”

说到这里,男声停顿了一下,再次广播道:

“武藤,我日你先人。”

这句话说的四平八稳,语调极为平缓,丝毫没有骂人的语气和态度,但正因为如此,却显得更加诡异,处座的表情一滞,噗的一声,一口唾沫呛到了喉咙里,忍不住剧烈的咳嗽了两下,旁边的唐纵赶紧扶住,低声道:

“这广播,太意外了”

能不意外吗?一个一向以亲日著称的报纸,竟然发表如此言论,这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处座咳嗽了几声,脸上的表情却缓和了不少,只是在唐纵看来,却颇有点似哭似笑的味道,他轻轻拍了拍处座的脊背,低声问道:“处座,这广播应该不是日本人所为,看样子,应该是我们的人控制了东亚日报社的广播电讯室。”

“是,”处座哭笑不得的点了点头,“我已经知道,发报的人是谁了”

北平东亚日报社电讯室里,耿朝忠的手枪还指在广播员的脑袋上,他得意的看着面如死灰的广播员,勉励道:

“念的不错,只是最后那句话,少了点感情色彩,现在你听着,从头到尾,给我再念一遍,这回要是念的没有激情,我要你脑袋!”

那广播员的身子筛糠一样的颤抖,他不是不知道,这广播发出去,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可枪顶在头上,哪由得他挑三检四?

他张开口,再次朗读了起来,耿朝忠笑了笑,将顶在他头上的枪放下,转头看了看旁边的几个人——那个中年领头男子早已被他敲昏在地,剩下的几个人也都老老实实的坐在那里。

其实,刚才他只是想发个示警电报而已,但后来才发现,此时的大型报馆电讯室,不仅负责收发电报,还兼着广播通讯,所以他才突发奇想,炮制了东亚日报社的这篇反日言论。

耿朝忠眯着眼,嘿嘿直乐,这广播一发,东亚日报社的那个汉奸社长的位子,恐怕是保不住了!

不过,这电报和广播一发,恐怕这屋子也是不能呆了。

门外,已经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耿朝忠推开窗户,看了看楼下,清晨的院子一如平常,显然,绝大部分人还没意识到电讯室发生了什么,耿朝忠一笑,抓住早已捆绑好的窗帘,轻轻向下一跃,转眼间,就消失在了街角

第十九章 被逼无奈

王天木也在听广播,只不过是在被窝里面听。

作为北平站站长,王天木并非浪得虚名,昨晚逃离现场后,他并没有出城,而是绕了一个大圈之后,又回到了东交民巷!

原因很简单,这个时代,最安全的地方永远都是租界和大使馆周边地区,无论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一般情况下,都不敢在大使馆附近大动干戈,这是一个巨大的保障。

是的,虽然有安全屋,安全屋里还有供他和南京联络的电台——但他不敢去,谁知道有没有叛徒招供,交代出了安全屋的下落,相比之下,倒是自己在东交民巷购置的这所豪宅最是安全。

豪宅里有佣人,有保姆,甚至还有一个老婆!

当然,这种事情是没法对人讲的,即使是对处座,对耿朝忠,自己也必须隐瞒——特务处的家规虽然四处漏风,但在明面上,大家还都表现的清廉自许,像耿朝忠那样贪污被发现的可谓是少之又少。

只是,现在困扰王天木的,是如何联系到耿朝忠。

这次变故来的太急了,昨天耿朝忠刚到,还没来得及和自己约定好紧急联络暗号,哪知道,当天晚上就发生了这种事情!

得尽快想个办法!

王天木紧蹙着眉头,不由自主的搂了搂怀里的娇柔的躯体,怀里的美人“嗯”了一声,以为王天木又要有所“行动”,不过,男人却很快把她推开,钻出了被窝。

“这么早,去哪儿啊?”美人慵懒的伸出手臂,纤纤玉指轻轻一勾,这一勾,又把王天木的魂勾了回去,王天木“嗯”了一声,再次钻回了被窝。

天还早呢,现在出去,弄不好就被日本人抓个现行,不如隐藏几天,等风头过了再回南京复命,反正文物已经派人送回去了,回不回去,倒也不急在一时。

耿朝忠如果知道王天木现在的状态,一定能把肺都气炸,自己殚精竭虑的考虑军国大事,王天木却沉浸在温柔乡里不可自拔。

秋蝉计划,名为计划,实际上就是认怂,意思就是先把自己埋起来,等来年春天到了再挖个洞钻出来。

耿朝忠当然不可能这样做。

先不说文物只找到一半,能不能在处座那里交差,就说北平这边,按王天木的意思,北平这一摊子是要交到自己手里的,自己也是名义上的驻北平特派员——现在成了光杆司令,难道还能指望着处座再派人来?

不过,眼前的困难也很明显,就是北平这边自己没有资源。

出狱之前,自己的家早就被抄过一遍,值钱的东西也没剩下多少,即使有,自己刚出来就大手大脚,那不是凭空惹人怀疑?

所以自己这次来北平,几乎什么都没带,现在除了这身衣服和两块大洋,甚至连认识的人都没有几个,要在这种情况下开展工作,实在是太难了!

一边走一边思索,耿朝忠很快回到了那所废弃的旧宅,刚一进去,发现屋里变得焕然一新,耿老头趁着自己不在,竟然把屋子打扫了一遍,现在正忙着搬土坯安灶台,看样子是打算在这里长住了。

“大爷,您就别忙活了,这地方,我们呆不久!”耿朝忠看耿老头忙的满头大汗,赶紧拦住了他。

“这地方挺好的,周围没啥人家,既清净又安全,先好好呆一阵子,以后再想办法。”耿老头瞠目道。

“大爷,如果我们是平常人,住也就住了,也不怕别人来查看,有个流氓滋事也好打发,关键是,我们不是平常人,别人一查,两个外路人,一老一少,万一被日本人注意到了,跑都跑不了!”耿朝忠无奈道。

“那怎么办?”耿老头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耿朝忠没有说话,而是走到了破瓦缸前面,对着清水当镜子照。

水中倒映出的,是一张年轻的脸庞,浓眉细目,金丝圆框眼镜,虽然有点彪悍之色,但只要稍微拉一拉嘴巴,整个人就马上变得和蔼可亲起来。

对啊,我在南京还做过教授呢!

虽然入狱的时候辞去了职位,可这年轻学者的模样风范儿,可都一丝不缺,,只要胳膊里夹本书走在大街上,任谁都会竖着指头说一句:

青年才俊!

再说了,王天木不是说过,要让郑季民安排自己去燕京大学吗?

水中的年轻人突然笑了,他回过头,对耿老头说道:“大爷,跟我来,我想到了一个好去处!”

片刻后,一个身穿西装的年轻人,扶着一个容貌苍老,拄着拐杖的老人走在了大街上。

“小方,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老头有点不自然的问道。

虽然他年龄已经五十有九,不过他自幼习武,年轻时还走镖,身子可算得上极为强健,无论如何,也还远远不到拄拐走路的份上,耿朝忠把他打扮成八十多岁的样子,是想搞哪一出?

“爷啊,以后别叫我小方,叫我小周,您老记清楚了,我叫周宣合,您叫周运兴,我是您孙子,您是我爷爷,我们是河北沧县人,以后见了谁都这么说,明白吗?”耿朝忠说道。

“明白,”老头点了点头,还装腔作势的咳嗽了几声,“只是,这样占长官您的便宜,实在是有点”

“无妨,您的年纪,我叫一声老爷子也不吃亏,再说了,工作是工作,着急了,什么都得叫。”耿朝忠一笑。

其实,真要算起来,这耿老头算得上是自己爷爷的爷爷辈,自己叫他一声老爷子,还真不算吃亏,按道理该叫老祖宗才算。

两人互相扶持,足足走了三四里路,终于来到了北京西郊海淀镇的燕园附近,也就是后世北京大学的校址。

其实,燕大是燕大,北大是北大,燕大消失后,北大才搬迁到原燕大校址,成为了后世的北京大学。

两人走到学校门口,耿朝忠看着这形似寺庙,上书燕京大学四字招牌的学校,不由得有点发愣,这排场,比起后世某些大学可实在是差的有点多,更兼破破烂烂,附近还有不少贩夫走卒挑担卖菜,不像是学校大门,倒像是一个菜市场一般。

正发呆间,一个穿着旗袍的女生夹着一摞书走了过来,看耿朝忠打扮斯文,像是个读书人,再加上也颇有点风姿,于是开口问道:“先生,请问您找谁?”

“我找司徒雷登。”耿朝忠脱口而出。

ps:人生首盟,有点激动,打字的手都抖了起来,容我缓一下,明天再爆更庆祝。

再ps:感谢古海月明朋友打赏盟主,好激动啊,以前一直以为微信阅读的读者都是佛系读者,没想到

又ps:还有感谢死神,城北竹林,言西早,张汶等朋友,还有之前在老书打赏的诸位朋友,是你们给了我继续写的底气,感恩!

第二十章 周宣合

“你找我们校长?我带你们过去吧!”

女生只有十八九岁年纪,容貌秀丽,只是还没有完全长开,像极了后世刚刚高中毕业的小女生,青涩中带着点温婉,让耿朝忠想起了那杯奶茶。

“我们这就能见到司徒先生?”耿朝忠有点惊讶。

女生的表情很温和,没有显出任何惊讶的表情,更重要的是,她竟然如此自然的表示要带自己过去,这反倒让耿朝忠有点惊讶起来。

“你看上去很惊讶哦,”女生看到耿朝忠的表情,不由得捂嘴一笑,圆圆的脸上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我们是教会学校啊,学校后面还有慈济院,送孤寡老人济善扶养,本来就是很常见的事情。”

说完,又用和善的目光看了耿老头一眼,“这位老先生,您别害怕,校长知道了您的情况,一定会对您妥善安置的。”

耿老头明显有点茫然,只能一个劲的点头,耿朝忠同样有点语塞,这种情况和他预想的太不一样了,看样子,这女生是把他当成送孤寡老人来慈济院照料的慈善人士了。

只是,燕京大学什么时候成了教会学校了?

那女生看两人张口结舌的样子,不由得又是轻轻一笑,轻盈的转过身子,开始在前面带路,边走边说:

“司徒先生虽然是美国人,但从小在中国长大,说是半个中国人也不过分,他从小耳闻目睹我国民众所受的苦难,长大后就立下誓愿,尽他所能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他在全国各地建了不少慈济院,还从美国申请了好多善款,专门用来扶助鳏寡孤独和失怙儿童,他曾经吩咐过,只要有人找过来,就可以直接把人带到他的办公室。”

“原来如此,”耿朝忠满脸钦佩的点点头,同时给耿老头使了一个眼色,“我也是慕名而来,没想到司徒先生竟然如此宽济仁厚,只是,如果每个人来了都能见到司徒先生,司徒先生又要管理学校事务,又要从事慈善事业,岂能有如此多的时间?”

“司徒先生没有您想的那么忙,”女生又咯咯笑了起来,“他闲着呢,平时没事就在校园里闲逛,具体的校务工作自然由校务委员会管理,他说过,如果一个校长成天忙的不可开交的话,那说明这个校长是失败的,所以,他是从不插手学校的具体事务的。”

耿朝忠点点头,心中也理解了几分。

感情,司徒校长跟黄埔的常校长一样,也是个甩手掌柜。

两人一边走,一边闲聊,耿朝忠也借机观看校园景色,发现这燕京大学外面看着不起眼,但里面的建筑却颇为堂皇,教学楼办公楼全都是西式风格,尤其是那座大礼堂,更是巍巍耸立,气派非常。

“诶,那不是校长?”女生突然指着礼堂前面花圃处的一个背影说道。

耿朝忠凝目一看,那花圃旁边有个身着中式长衫,头发花白的背影,看上去像是一个浇花的园丁,不过等他听到声音回过头来,耿朝忠马上发现,此人高鼻深目,年近六十,是一个老年外国人无疑。

“赵尔笙,你又带谁过来了?”

那老年外国人笑眯眯的看着女生,看上去很是慈祥可亲。

话一出口,却是正宗的国语,耿朝忠在这个时代,还没听到过任何一个外国人能把国语说的如此之好,即使是绝大部分中国人,也做不到这一点。

“司徒先生,这位先生带了一位老人来济慈院,我正好遇到,就把他们带过来了。”赵尔笙显然跟校长很是熟识,说话也很是放松。

“哦,”司徒雷登的目光转向了耿朝忠,眼睛幽蓝而又清澈,“先生和这位老先生是什么关系?”

“司徒校长您好,这是我在路上碰到的老人,”耿朝忠微笑着开口,“他是热河人,因为家被日本人炸成了碎片,所以才流落到了这里。”

说完这句话,耿朝忠又微微向司徒雷登靠近了几步,低声说道:“老人的儿子和孙子都被日本人炸死了,精神状况不是很稳定,我陪了他两个月,实在无力承担,没办法才来到这里,还请校长能收留。”

司徒雷登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感同身受的表情,低声道:

“您是一位好心人,上帝会保佑您的,也愿上帝保佑这位可怜的老人。”

说完,又仔细打量了耿老头一眼,耿老头不聋,早已听到了耿朝忠对他的介绍,虽然心里一万个不情愿,但脸上还是露出了呆滞的表情。

“对了,您吃过饭没有?”司徒雷登用同情的目光看了耿老头一眼,又掉转头问耿朝忠。

“还没有,”耿朝忠摊了摊手,“虽然我很不愿意这么说,但我身上的这身衣服,已经是我仅剩的家当了。”

耿朝忠身上穿的是从街上抢来的西服,看上去倒还不错,司徒雷登瞅了一眼,点头道:“先生从事的是什么职业?”

“卖文为生,只是,现在快连饭都吃不起了。”耿朝忠露出苦笑。

“哦,以前写过什么文章?”司徒雷登眼睛一亮。

“有关西洋通史的一些内容,比如:‘听随灵感’的科学精神;蛮族的骨气:日耳曼人为何能一统欧洲;神学为什么这么神?等等等等,可惜,大家对这些不感兴趣。”耿朝忠的语气依然很沮丧。

不过,听着耿朝忠的话,司徒雷登的眼睛越来越亮,旁边的赵尔笙脸上也露出好奇的神情,至于耿老头,就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他实在搞不清楚,这小子今天到底要干什么。

“那你能说说,蛮族的骨气是什么?”司徒雷登微笑着问道。

“能靠流血换到的东西却要靠屈膝和流汗来得到,这是没骨气和等而下之的事情。这是日耳曼蛮族最喜欢的一句话,而这样的蛮族,在三百年后取代了整个罗马帝国,这是否,能给我们现在的国人一点启示?”耿朝忠开口道。

“说的好!”司徒雷登拍了一下手掌,“那,神学为什么这么神呢?”

说完这句话,司徒雷登脸上的笑容更加浓厚了,显然,他也很好奇耿朝忠的答案。

“这个问题比较复杂,”耿朝忠的脸也严肃起来,“中世纪的基督教会对知识生活的把持是全方位的,要做到这一点,需要的是把古代典籍里异教徒,尤其是希腊人的人生观和哲学与圣经串编在一起加以解释,如此这般,希腊的哲学思维、学术知识和逻辑观念就全部被征用,从而为神学服务了。”

司徒雷登没有说话,他陷入了沉思。

片刻后,他终于抬起头,用诚挚的眼神看向了耿朝忠:“还没有请教您的名字?”

“我姓周,叫周宣合。“耿朝忠回答——同时,他的心底也长出了一口气。

“看上去,您对西洋通史确实有一定了解,我们燕京大学有两位老师讲西洋学,一位是齐思和齐教授,讲的是西洋现代史,另一位是贝德老师,讲的是西洋通史,都是新开的课程,您有没有兴趣旁听一下?”司徒开口道。

第二十一章 初入燕大

耿朝忠一愣——当然是装的,这正是他来燕京大学的目的。

此时的西洋通史对中国学界来说,其实是一门特别崭新的课程,纵观全国高校,除去南京女子公学为耿朝忠特设的课程,也只有燕京大学在半年前刚刚开办了此类课程,并且这还是因为燕京大学是教会学校,创办此课程也是美国教会的要求。

正因如此,能够教授西洋通史的老师可谓是少之又少,现在燕大的这两位老师,讲道理也是客串演出。

司徒雷登看耿朝忠有点发呆,不由微笑道:“周先生,我们的西洋通史课也是刚刚开班没多久,正希望得到方家指教,周先生既然对西洋史有研究,做个旁听,给我们查漏补缺也是不错的。再说,我们燕大,本来就不禁好学之士旁听。”

“那鄙人就却之不恭了,”耿朝忠闻言连忙点头,“只是,只是”

说到此处,耿朝忠的面皮有点发红。

“周先生不必担心,”司徒雷登一眼看出了耿朝忠的窘迫,“学校后面有教工宿舍,周先生可以先住在那里,日后方便了,再行迁出或者另作他想即可。”

“无功不受禄,鄙人实在是惭愧无地,”耿朝忠连连摆手,“要不还是算了吧,我可以在附近找个地方暂居”

“先生不必客气,”话未说完,司徒就打断了耿朝忠的推脱之语,“学校搬到燕园也只是三年,教职工人员缺口甚大,先生如不嫌弃,我可以为先生在学校安排一职位,暂时存身,如何?”

“真的?”耿朝忠一脸喜出望外。

“自然是真的,”司徒笑道,“我们燕大之前在东郊,搬到此处时间不长,一直都在招募合适的人选,英文代教,后勤协理,外事督办,处处都缺人,此事北平教育界人所共知。”

“图书馆有没有缺人?”耿朝忠开口道。

“这个”司徒挠了挠头皮,这个问题可真是难道了他。

图书馆属于后勤协理的分支部门,具体缺没缺人他还真不知道,不过,自己刚才说的那么明白,这周先生是听不懂还是怎么滴?

看来此人醉心学问,不通世务,倒是不适合担任组织管理类工作了。

司徒雷登沉吟片刻,再次开口道:“不知道先生英语水平如何?如果洋文尚可,可在教学部担任洋文翻译一职,此职位不需人情往来,只是平日里翻译些西洋教材杂志刊物即可。”

“这,”耿朝忠踌躇起来,“我还是比较喜欢图书管理员的工作,闲暇之余可以遍览群书,增益学问,还请司徒校长多多担待。”

他可不想担任什么洋文翻译,倒不是说一定不能胜任,关键是,翻译工作事务繁杂,真要干起来,还哪有时间重整北平站?

“哎呀你这人,真傻,”旁边的赵尔笙忍不住开口,“司徒叔叔给你安排这么好的位置,你不去做,偏要做什么图书管理员,你是一根筋吗?”

司徒雷登徉怒,瞪了赵尔笙一眼,然后转过头看了耿朝忠一眼——这周先生推辞,应该是洋文水平不佳,当下也是一笑道:

“这样吧,周先生先把这位老先生送到慈济院,待考虑清楚后可以来这里找我,我就在贝当楼二楼,您随时可以来找我。”

“好,”耿朝忠连忙答应,转头道:“慈济院在哪里?”

“我领你去!”旁边的赵尔笙欢呼雀跃。

“好,尔笙你先领周先生和这位老先生过去,办好了事早点回来,不可贪玩,你父叮嘱过我,切不可让你荒于嬉戏,耽误了学业。”司徒雷登板了脸,看着赵尔笙说道。

“司徒叔叔,我知道啦!”赵尔笙鼓鼓嘴巴,娇嗔的摇了摇司徒雷登的胳膊。

告别了司徒雷登,两人一左一右,搀扶着耿老头,慢慢向燕园后面的村庄走去,教会委托燕京大学设立的慈济院就在那里。

赵尔笙脚步轻快,一边走路一边好奇的问耿朝忠:

“你是学西洋通史的,应该不会不通洋文吧?为什么不做翻译却要去做图书管理员呢?图书管理员很累的,除了整理图书,有时候还得帮教授送书送报,哪有翻译工作舒服”

“翻译工作千篇一律,太枯燥,不如图书管理员,虽然累是累点,但想看什么就看什么,自在许多。”耿朝忠打量了赵尔笙一眼,笑道。

这小姑娘,初次看没有在意,现在看身上打扮,虽然也是一身中式罗裙,但手上戴着的玉镯子,头上插的簪花,都是价格不菲之物,再加上刚才和司徒雷登关系亲密,显然家世不俗。

“你们这些文人,一个个都古里古怪,”小姑娘摇摇头,“前几天来了个讲秦汉史的邓教授,第一堂课什么都不讲,第一句话就开始骂胡适之先生,整整骂了一堂课,大家听的眼睛都直了。”

“哈哈,”耿朝忠也乐了,“他说什么了?”

“他说:城里面有个姓胡的,他叫胡适,他是专门地胡说。”小姑娘咬着嘴唇,“我觉得他才是胡说呢,胡适之先生多好啊,人长的好看,学问又好,哪像他那个老古董,成天之乎者也,烦死人了。”

“哈哈,”耿朝忠笑得合不拢嘴,“那你为什么不去找胡适先生,反而来了燕京大学呢?”

“我倒是想去,可我爸不让啊!”赵尔笙皱了皱好看的眉头,“对了,周先生,你说日本军队会不会进城?”

“应该不会吧!我一介书生,也不懂什么军国大事,你可问错人了。”耿朝忠摇摇头。

“我爸说,日本人进不进城也没什么区别了,反正北平城现在,到处都是日本人,你看我们燕京大学,好多人都跑到上海去了。”赵尔笙说道。

“这就是燕京大学缺人的原因?”耿朝忠皱了皱眉头。

“应该是吧!我爸本来也要走,可我妈说了,这么一大家子人,搬过去也怪麻烦的,再说我姥爷身体不好,也走不了这么远。”赵尔笙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别担心啦,打仗归打仗,日子总还得过下去,”耿朝忠抬起头,指了指前面的一座院子,“是不是这里?”

“是这里,你看,我领路,反倒是你先找到地方了!”赵尔笙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快步跑过去开门。

第二十二章 筹谋

“八嘎!”

就在耿朝忠忙活着找工作的时候,日本特高课北平先遣队的武藤信义正狠狠的把一份《勤报》摔在地上。

《勤报》,是北平当地的一家小报,素以反日著称,现在,报纸的头版头条上清晰的写着七个大字:武藤,我日你先人。

副标题则是:东亚日报广播声明,抗议日军侵占热河。

正文则详细刊登了广播内容,无非是东亚日报舆论方向大变,一改平日中日亲善言论,立场鲜明的表达了对日军侵占热河的抗议,并且在文末大骂一位名叫武藤的疑似日本人云云。

最过分的是,文末还贴出了悬赏通告,告称有知道武藤是谁者,可以到勤报报社领取一块大洋奖赏。

一块,只有一块大洋,我武藤就这么不值钱吗?!

一名特务小心翼翼的看着武藤大佐的眼色,开口道:

“大佐,我们已经在报社做了调查,一人假冒日籍人士混入报社,胁迫报社广播人员发表了上述言论,此人年龄不大,戴眼镜,应该是做了一定伪装,我们怀疑,此人跟昨晚漏网潜逃的复兴社特务有关!”

武藤狠狠的瞪了属下一眼。

废话,当然跟复兴社有关!

知道自己名字的人不多,底层的特务不知道,高层的不屑于知道,能这么针对自己的,恐怕也只有自己在北平的老对手,复兴社特务处了!

王天木,一定是王天木!

武藤喘了几口粗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塘沽协议马上就要签署,在这个关口发生如此重大事故,一旦被土肥原机关长知道,少不得把自己骂个狗血淋头,关键是,剩余的那一半文物,包括翡翠玉白菜等至宝,一定还在王天木手里!

“此事必须一查到底!这件事,不单单是对我个人的侮辱,更是对大日本帝国的侮辱!还有,通令北平各大警署,悬挂此人画像,严密搜查!此人如此胆大妄为,一定还在北平!”

武藤快速的下着命令,此时,他的头脑已经恢复了冷静,王天木如此做,显然是因为自己昨晚端了他的老窝,这才恼羞成怒出此下策,但他不知道,一旦这么做了,意味着王天木根本没有离开北平,说不定,就在东交民巷附近!

“等等,”武藤叫住了正要离开的属下,“调查的时候,尤其要注意东交民巷附近,我怀疑,王天木杀了个回马枪,又藏在了我们眼皮子底下!”

“嗨依!”属下大声答应着,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武藤坐下来,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就连杯底的茶叶沫子都没放过,他一边狠狠的嚼着茶叶沫子,一边喃喃自语:

“王天木啊王天木,在东北的时候我就听说过你的事情,你放心,遇到我武藤,你逃得了一次,逃不了第二次!”

“报告!”

就在武藤暗暗发狠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报告声,武藤将茶叶沫子朝地下一吐,开口道:“进来!”

一名身穿便衣的宪兵走进了办公室,满脸兴奋的对武藤汇报道:

“报告大佐,我在故宫附近安排的眼线,找到了一副文物,韩干的《牧马图》!”

“什么?!”武藤一惊,“你那个眼线呢?”

“人我已经带来了,就在门外!”那个宪兵回答道。

“让他进来!”武藤大喜。

不一会儿,一名黑脸矮瘦汉子走进了武藤的办公室,正是耿朝忠忽悠过的日本特务:田中秀树!

燕大附属济慈院。

赵尔笙把耿朝忠送进去以后,很快就离开了济慈院,土坯造的茅屋里面,耿朝忠正和耿老头相对而坐,屋子外面,还有几个直着双眼流着口水的老头老太太趴在窗口上,看猴戏一样看着这两个不速之客。

“你不是说,我是你爷爷,你是我孙子吗?怎么现在我又变成流浪汉了?再说了,你看看这里住的都是些什么人,不是痴,就是傻,住久了,我也得变愣了!”耿老头对耿朝忠的安排很是不满。

“老爷子,稍安勿躁,”耿朝忠笑眯眯的安抚着老头,“我也没想到这么容易,所以只能顺水推舟的先把你安顿下来,再说了,这里哪里不好了,有吃有喝,你还是里面最有智慧的,肯定能如鱼得水!”

“行,你是长官,你说了算。”耿老头无奈的摇了摇头。

虽然耿朝忠一直没说自己的身份,但耿老头心里明白,这个年轻人能跟站长谈笑风生,位置肯定不低,这也是他一直“忍辱负重”的最大原因。

“你也别急,先在这里呆一段时间,我一会儿去司徒校长那里谋个职位,等发了薪水,我就给你另外安排住处,可好?”耿朝忠笑道。

“行,你也小心点,”耿老头用关切的目光看了耿朝忠一眼,然后从怀里掏出三块银元递了过去,“这几个大洋你拿着花,反正我在这里也用不着,省着点,也别让人小看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个年轻人就是有一种莫名的好感,就像看到自己的后辈,就像看到自己的儿孙,他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有这种感觉。

耿朝忠接过银元,也有几分感动,他伸出手,摸了摸老头满是皱纹的面颊,开口道:“老爷子,好好待着别乱跑,过几天我就来接你。”

“好,不就是哄傻子玩儿吗?这比算命简单多了!不过,有任务你可得告诉我,别把我当老头子养,老子我年轻时候也是一个打十个的主儿!现在虽然老了,打五个也不成问题!”耿老头脊背一挺,昂然道。

“行,你放心,有任务一定告诉你。”

耿朝忠哈哈一乐,站起身走出了院子。

现在,自己得去司徒雷登那里把职位定下来了。

其实,如果拿出自己南京女子公学周教授的身份,在燕京大学谋个讲师的职位也并不难,可南京这个字眼太敏感了,更何况,现在北平战乱,所有人都往南边跑,可自己却从南边跑到北边,这在有心人眼里,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的,所以现在自己只能按部就班,徐图后计。

只是,王天木这家伙,到底藏在哪里?

还有,故宫被偷梁换柱的那批文物,到底是何人所为?

另外,自己布下的暗子,那个呆萌蠢的日本特务田中秀树,能不能给自己带来什么收获?亦或是,成为自己的一颗定时炸弹?!

第二十三章 开心的田中秀树

ps:感谢大家这么多的打赏,如此厚爱,是动力,也是压力,昨天熬夜对前面做了一些修改,争取让整个情节更顺畅。第十二十三章,大家可以重看一遍,以前没交代清楚的东西都详细交待了一遍。

“确定画是真的?”

北平特高课秘密据点里,武藤信义正询问旁边一位身穿长袍瓜皮帽,戴着眼镜的老者。

“真的,唐朝韩干的《牧马图》,千真万确!”那老者摩挲着古朴发黄的古画,声音都开始颤抖起来。

“好了,你出去吧!”武藤的脸上也露出几分喜色,本来以为王天木已经携画潜逃,没想到还有这个意外之喜!

“只是,这副画,怎么会在邱老板那里”

武藤喃喃自语,把目光投向了站在自己前面的陆军上士身上。

此时,田中秀树正笔直的站在武藤大佐面前,黑红的面皮上带着几分兵库北农民特有的羞涩——之前他还有点担心,但现在确定了,伊达前辈给自己的确实是真正的牧马图!

如此珍贵的东西,就这么交到自己的手里,想到这里,田中秀树对耿朝忠的感激又多了几分。

而对面的武藤看了田中一眼,就又把目光投回了《牧马图》上面。

按金太监所说,这副画应该已经落入了王天木的手中,怎么可能又出现在邱掌柜的博纳斋?

他倒不是怀疑田中秀树,这个陆军上士,一看就是那种陆军里最常见的,也是最为老实可靠的关西农民,再说,他也不相信,一个小小的上士,竟然敢欺瞒自己。

“你说,这副画是你从博纳斋的邱老板那里抢来的?”沉吟片刻后,武藤终于开口问道。

“报告大佐,是的。”田中有点紧张,他并不习惯对长官说谎,事实上,这也是他第一次对上级说谎。

“说说具体经过。”武藤不置可否。

“我奉了上川君的指示,潜伏在中国皇宫和平门外的一处古玩店,并且征用古玩店的邱老板为我工作,那邱老板一听我是皇军的人,立即表示愿意跟我合作,我在那里呆了两个多月”田中开始絮絮叨叨的介绍事情经过。

“说重点!”武藤有点不耐烦的打断了田中的絮叨。

“好,”田中颤抖了一下,“那天,我正在博纳斋监视,突然有一个人进到店里,手里拿着的就是这副画,他想让邱老板鉴别真假,没想到,这个人发现了我的存在,我们两人交火,我肩部中枪,但是也打死了那个人,邱老板在交火的时候,被流弹击中身亡。”

“就这些?”武藤皱了皱眉头,“这么说,你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不知道。”田中摇头。

武藤皱着眉头,这人,已经被田中杀了,再查下去也没什么必要,再说了,好歹自己算是拿到了一幅画,再纠结此事也无意义。

想到这里,武藤又看了眼前的这个陆军上士一眼,此人面孔黢黑,神色坚毅,虽然有点憨直,但这回立下大功,也算是个可造之材,当即开口道:

“你,按规定可以擢升加入宪兵队,不过此次你立下的功劳不小,我特批你直接加入特高课,不过,你是新人,还需勤加训练,切不可骄纵懈怠!”

说完,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从怀里拿出一块怀表,递了过去,温言道:“这是伴随我十多年的怀表,现在送给你,希望你在特高课里勤加努力,再立新功!”

“嗨依!”田中激动的敬了一个礼,浑身都开始颤抖!

成功了!

自己终于如愿以偿的加入了宪兵队,不,不止是宪兵队,自己还加入了帝国陆军最高级的特务机构,特高课!

“下去吧!”

武藤看着眼前这个激动的浑身发抖的新人,不由的面露微笑,曾几何时,自己也曾经为了上司的一句褒奖,一个赞扬而激动过,不过现在他明白,这些褒奖,都是在把人往死亡的路上更用力的推了一把啊!

等到田中走出去,武藤信义转过头,问旁边的副官道:“你说,王天木为什么会把牧马图弄到博雅斋?就只是为了鉴别真假?”

“我想,他可能是想把牧马图据为己有,”那副官脸上露出几分讥诮之色,“这些中国人,我最清楚了,贪婪而又不知死活,这对他们来说,只是最常见的事情罢了!”

“嗯,”武藤点了点头,“北平站覆灭,王天木恐怕也不敢回去,他就是回到南京,恐怕也讨不了好,只是,这家伙到底藏在哪里?”

“课长不必着急,等过几天塘沽协定一签署,整个冀东六县,我们皇军就可以自由活动,北平,也会牢牢掌控在我们手里!”副官回答。

耿朝忠正走在前往贝当楼的路上,他需要及早会见司徒雷登,把自己的掩护身份确定下来。

只有保证了身份的安全,才能进一步的采取行动,最起码,不会像一个幽魂一样在北平城飘荡——那样太容易暴露了!

确保了安全,耿朝忠开始仔细的梳理昨晚的一切经过,包括所有的细节。

昨晚的事情发生的太快,自己刚刚布下了田中这颗棋子,转眼之间,北平站就沦为人间地狱——现在他很清楚,《牧马图》一定已经落入了武藤的手里。

当时把《牧马图》交给田中,目的就是通过田中钓出大鱼,并且当时也已经派人跟踪了田中,那时想,《牧马图》也只是在对方手里打个转罢了!

没想到,北平站还没来得及发动,竟然就在当天晚上被特高课抄了老窝!

还有派去跟踪田中的那两个人,不知道是跟了没敢回来,还是根本就没出去。

不,应该跟到了,只是他们不敢回来,或者回不来了。

武藤一定是去甜水胡同围捕王天木的时候,发现王天木不在,这才派人跟到了东交民巷,否则,昨晚围捕王天木的人不会拖那么久,早就应该动手了。

这里面有一个时间差,正好可以让田中和盯梢者出去,也就是说,北平站,除了自己,王天木,耿老头,跟踪田中的那两个人,应该也逃离了昨晚的大围捕!

而这两个人,应该能和王天木取得联系。

关键是,必须找到王天木,只要找到了王天木,就能找到那两个人,找到了那两个人,就能找到田中,只要找到田中,那就还有一线希望!

第二十四章 入职燕大

贝当楼到了。

不知道为什么,洋人似乎特别钟爱“贝当”这个词,他们来到中国后,就为当地的街道,建筑,甚至酒馆,都起上“贝当”这个名字。

也许,这位法国一战时候功勋元帅自己也没料到,若干年后,以自己名字命名的所有外国建筑都将被迫改名,只有在中国还能留下自己名字的一点痕迹。

耿朝忠走上了这座西式小楼的二层,司徒的办公室就在那里。

这司徒雷登的校长办公室甚是简朴,除了一排书架和几个花盆,并没有什么什么华丽装饰,两张办公桌后面,一位是司徒雷登,正在看书,另一位则是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正在低头写着什么。

看到耿朝忠进来,司徒雷登立即站了起来。

“周先生来了?吃了吗?”司徒用一种特有的中国人的方式与耿朝忠打招呼,出生于中国杭州的他,早已经完全适应了中国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只有在去美国募捐善款的时候,他才会再次利用自己的外表,化身为一个“正宗”的洋人。

“吃了,慈济院的饭菜还不错,”耿朝忠笑着回答,“谢谢司徒先生的照顾,老人有了安顿,我的心也放了下来,现在只觉得人生何处不自由,真的是畅快极了!”

“哈哈,周先生是个好人,也是个妙人,”司徒笑道,“我刚才问了一下我的同事,您中意的图书馆管理员职位已经有人了,不过,他还缺一个副手,我想问一下,您愿意担任燕京大学图书管理员协理吗?”

“当然愿意。”耿朝忠露出喜出望外的表情。

司徒雷登无可奈何的耸了耸肩,说道:

“那就好,与中国人不同,我们洋人喜欢先把薪酬说在前面,您这个职位的薪水是每月十五块大洋,确实不多,但我也不能破坏学校的规章制度。还有,我再次问您一遍,您确定要接受这个职位?如果您担任翻译员的话,月薪则可以达到每月八十块大洋。”

“是吗?”耿朝忠突然有点犹豫。

这一来一去,就是四倍的差距,这差别可不小,自己要是拒绝了,那也太不合常理了!

是的,不为五斗米折腰的人是有,可即便是鲁迅先生,也为了更高的待遇才去了上海!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能在担任图书管理员的同时,兼职做一些翻译工作吗?”耿朝忠低头思量了片刻,终于开口问道。

“当然可以,”司徒哈哈大笑起来,“只要您愿意,我完全可以按照您翻译的材料数量发给您津贴,这样加起来,每个月应该也有五十块大洋左右了,如何?”

“好,那就多谢司徒校长了!”耿朝忠不好意思的笑了。

“无妨,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但不代表君子就不看重利,只是义在利先罢了,就算孔夫子教学生,还要束修呢!”司徒雷登笑道。

“司徒先生世事洞明,晚辈十分佩服,倒是鄙人,久居象牙塔之中,不通世务,实在是惭愧的紧啊!”耿朝忠赶紧恭维了一句。

“看来,周先生也不是像自己说的那样不通世务,”司徒雷登湛蓝的眼睛里蕴藏着某种含义,“周先生,您对西洋通史的见解令人佩服,据我所知,即使是在欧洲和美国,恐怕也没有人对蛮族历史和中世纪神学起源有太多研究,您刚刚的说法,可以说开了国内此类研究的先河,我想,如果时机成熟的话,您不会拒绝在燕京大学担任一个讲师甚至教授的职位吧!”

“这我可不够资格,”耿朝忠连连摆手,“我只是乡野村夫,登不得大雅之堂。”

“哦?还没请教周先生所学何处,是否留洋?”司徒雷登眉毛一挑。

“惭愧,只是在美国游学,并无学历。”耿朝忠摇头否认。

“无妨,燕大校训是:因真理,得自由,以服务。对学历并不看重,只要先生才华出众,能发一时之洞见,学校并不吝授予先生教学职位。“司徒顿了顿,又开口道:

“周先生,学校普通教师,每月薪水为360大洋,加上各类津贴,多者可达600大洋,并且,从不拖欠。”

说到从不拖欠四字,司徒雷登面上傲然之色一闪而逝,显然,他对此事也颇为得意。

耿朝忠心中了然,燕京大学是教会资助,出了名的有钱,此时的众多国立大学往往拖欠工资,而燕京大学则从未发生过如此情况。

“鄙人深知才学浅薄,难孚众望,还是先在图书馆做些杂事,以后才学有所长进,再考虑此事,还是多谢校长厚爱了。”

耿朝忠思前想后,还是推辞了司徒雷登的好意,一是深感才学不足,二是避免树大招风,等北平这边的情况稍微稳定后,再做考虑不迟。

“好,那我也不勉强,您这边可以到教务处拿学校的证明文件,一应手续办妥之后,您就是我们燕京大学的图书馆协理了,这是我给您开的证明文件,您去了之后,学校会给您安排教工宿舍。”

司徒雷登低头写了一张证明文件,递给了耿朝忠。

“好,多谢!”耿朝忠接过文件,连番致谢以后,走出了办公室。

等耿朝忠走出去,旁边一直低头办公年轻人才抬起头来,不解的问道:

“司徒先生,此人如此年轻,难道真有什么真才实学?”

司徒雷登一笑,开口道:

“人不可貌相,胡适之刚回国的时候,也只是二十多岁,此人研究的学问又是冷门,人才极为稀缺,即使不能单独授课,给齐先生做个助教也是好的。”

“哦。”那年轻人答应了一声,又低下头去,显然事务非常繁忙。

也难怪,司徒不仅负责校务管理,社会事务也参与较多,还与众多政界人士有所来往,所以,平日的很多日常工作都交给这个年轻人负责。

那边耿朝忠拿了证明文件来到了校务处,办事人员简单核对过证明文件以后,很快就为耿朝忠办理了入职手续,还派了一个人把耿朝忠带到了燕园后面的教工宿舍,整个过程异常迅速简洁,这让耿朝忠唏嘘不已。

比起后世的大学来说,这燕京大学完全参照哈佛大学的院系设置和教学管理,风格极为西化,效率比之后世不遑多让,甚至犹有过之。

安顿好一切,耿朝忠躺在崭新的宿舍里,看着宿舍里单独配置的洗浴设施和抽水马桶,仿佛回到了后世大学的日子,不,即使自己上大学的时候,也没有享受过如此待遇。

这种待遇,堪比后世的留学生了!(我是不是又写错了什么)

第二十五章 撒腿蹬窝

在燕京大学的第一天过的很快,耿朝忠收拾好宿舍,就在校园里闲逛。

燕园很大,占地足有1000多亩,外有西山可借,内有泉水可引,一路走来,山水相依,湖岛相伴,红墙灰瓦,雕梁画栋,实在是一处风景绝佳之所。更兼有莘莘学子或相携伴游,或凭栏远眺,更是为燕园增添了几分人文气息。

逛了一下午,耿朝忠因为北平站覆灭而凝郁的心情也颇有缓解,看着夜色已晚,耿朝忠索性信马由缰,走出了校门外面。

身上穿的西服很不合身,耿朝忠索性脱下来披在肩膀上,这才宽松了一点;鼻梁上架的眼镜倒是不错,只是这眼镜是近视镜片,戴了一天实在是有点头晕眼花,耿朝忠索性将镜片打得粉碎,架着一副空镜框反倒舒服很多。

沿着御道足足走了一个多小时,耿朝忠终于回到了甜水胡同附近,来此地不为别的,一是探查一下日本人是否还在左近,二是看看能不能找到昨夜侥幸逃脱的几位北平站的弟兄。

此时正是下午七点多钟,巷口附近人来人往,卖菜卖饼的小摊小贩沿街叫卖,似乎早就恢复了往日的热闹,昨夜的那场腥风血雨,仿佛只是一场梦幻而已。

只是,刚走到巷口的大槐树下,耿朝忠就发现不妥之处,周围卖菜的小摊贩和抽烟闲逛的游民,似乎带了点陌生的样子。

日本人!

耿朝忠马上明白,日本人还没有离开这里,依然安排了人守株待兔!

这是耿朝忠长期潜伏生涯养成的良好习惯,早在来甜水胡同之前,他已将附近做生意的小商小贩认了个八九不离十,现在看来,这日本人果然还没有离去!

耿朝忠默默摇头,这帮暗藏的密探里面,倒没看到北平站的那几个弟兄,看来,北平站的弟兄还都是好样的,投敌叛变的不多。

又用余光扫了几眼,耿朝忠心中有了主意,既然日本人在守株待兔,那自己今天就给他们来个撒腿蹬窝!

耿朝忠伸出手,在身上来回摸了几把,然后口中嘟囔了几句,接着走到旁边的一个卖烟的小摊贩面前,出口就是流利的京片子:

“来一包大前门儿,加一盒火柴!”

他是河北人,学帝都话可算是熟门熟路,至少比跟着处座学浙江江山话要轻松的多,来北平没几天,早就把京片子摸了个通透。

那小贩点点头,看了耿朝忠一眼,从兜里拿出一盒火柴,然后又从香烟架子上搜罗了半晌,才找到盒子上画着红色正阳门的香烟,递给了耿朝忠。

耿朝忠接过香烟,扔下两角钱,开口问道:

“邓小闲呢?怎么今天没见他过来?”

那香烟贩子摇了摇头,嘴里蹦出两个字:“没见过。”

“哎你不对啊,甜水胡同什么时候来东北人了?”耿朝忠披着西服,叉着腰,两腿不丁不八的一叉,全身上下瞬间带上了几分京城二流子气质,“邓小闲呢?不是被你们撵走了吧?老子可告诉你,这甜水胡同是胡三爷的地盘儿,你们外来户可得小心仔细着点,坏了规矩,砸了摊子是小,丢了性命是大!”

“我不是东北人,”那香烟贩子瞪了耿朝忠一眼,“我也不认识什么胡三爷。”

“装!”耿朝忠不屑的看了香烟贩子一眼,“皇城根儿下的买卖人,有你这么做生意的?看见爷过来都不招呼一声,怎么着,你这卖擦火棒儿的小兔崽子,也是哪家王府的贵客?”

那贩子被耿朝忠一顿抢白,憋的脸红脖子粗,可又不敢把耿朝忠怎么样,不知所措之际,不由得朝东面斜睨了一眼。

耿朝忠顺着小贩的目光一瞟,马上看到胡同口一个靠在墙背上抽烟的人正朝自己这边看过来,此人头戴礼帽身穿马褂,也是一副地痞打扮,耿朝忠心中有数,这人,看来就是这帮盯梢者的头儿了。

确定了目标,耿朝忠冷笑了几声,点起一根烟,两指头捻住了,对着小贩就是一通猛点:

“今天爷不跟你一般计较,摊子可以先做着,不过今儿的收成可得交上来,别怪爷没提醒你,以后不老实上供,甜水胡同这一片儿,你就别想待好了!”

说完话,耿朝忠抖手一夺,一把将那小贩的钱袋子拽在了手里,那小贩死死的拽住了钱袋,口中却依然一言不发。

耿朝忠知道这日本特务词汇量有限,也不跟他墨迹,左手拿起燃了半截的烟头,在那小贩的手背上狠狠一拧,一股青烟冒起,紧跟着就是一阵肉香传来,那小贩一声惨呼,触电一样跳了开去,耿朝忠哈哈大笑,指着小贩厉声喝骂:

“不长眼的东西,也不看看爷是谁,今儿就给你长个记性!”

那小贩再也忍耐不住,一个虎扑冲向了耿朝忠,哪只耿朝忠早有准备,抬脚一蹬,一下子将那贩子连人带摊踹翻在地,紧跟着就是一顿拳打脚踢,看样子是非要把这小贩打死才甘心!

这一下可是捅了马蜂窝,转眼间,街边的几个小贩和墙角的那个日本人一窝蜂的围了上来,一个个目露凶光围在了耿朝忠四周,把耿朝忠紧紧的围在了墙角。

耿朝忠浑身一抖,似乎受到了惊吓,赶紧停住手脚,抱拳道:

“各位爷,各位爷,有话好说!”

那领头的日本人真的很想打死眼前的这个流氓,可任务在身,又实在不能多生事端,只能咬牙切齿的蹦出这一个字:

“滚!”

“好,我就滚,我就滚。”

耿朝忠倨镂着身子,满脸堆笑的沿着墙根倒退,就在退出人群的刹那,耿朝忠双手突然一抖,钱袋子里的铜板像漫天花雨一样落下,瞬间砸在了众人的头上脸上!

那领头的日本人视线被挡,下意识的伸手一挡,哪知道刚一伸手,就感觉腰间一空,他心知不妙,刚要有所动作,只听“砰!”的一声,他的胸口顿时一热,紧接着就是一凉,等他低头看时,胸口一个血洞分外透明,阵阵冷风贯胸而过,将他吹了个透心凉!

众人目瞪口呆中,耿朝忠早已持枪在手,对着那几个日本人连连开火,可怜这几人手刚刚只放到了腰间,就已经接连倒地,耿朝忠哈哈一笑,也不恋战,分开人群,一溜烟的向着大街外面跑了过去。

耿朝忠跑了没几步,就听到路边的一条窄巷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耿,跟我来!”

第二十六章 重逢

“天木大哥!”耿朝忠欢喜回头。

一个头戴大檐帽的巡警正挺胸凸肚的站在巷子里,手里还似模似样的拿了一根短棍,看上去很有几分气派,正是王天木!

“我就知道你会过来,”王天木一把拉住了耿朝忠,拖着他往巷子里面走,“在东亚日报发广播的人,也是你吧?”

“是我。”耿朝忠面露微笑。

“知道处座为什么把你关进去吗?”王天木面色不善。

“为什么?”耿朝忠不解。

“是因为你经常胡搞瞎搞!”

王天木没好气的说了一句,然后拉着耿朝忠一路疾行,没多久就来到了一串破旧的四合院前面,四合院的门口立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

北平市治安联防总署。

“你就躲在这里?”耿朝忠恍然大悟。

“没错,”王天木笑了笑,“我还有一个身份,是北平治安联防总署的正阳门联防队长。”

“厉害!”耿朝忠伸出大拇指赞叹了一句。

“厉害个屁!”

王天木却没接茬,领着耿朝忠走进了联防总署,门口的两个卫兵看到王天木,还热情的打着招呼:“王队长!”

显然跟王天木很是熟悉。

王天木笑容满面的与几个人寒暄了几句,然后领着耿朝忠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坐吧!”

王天木招呼耿朝忠坐下,然后给他倒了一杯水。

耿朝忠打量了一下,王天木的办公室非常陈旧,暖壶盖外露的水银都有了黑色,桌上放着的大陶瓷缸子也掉了漆,显然在这里呆的时间不短了。

“两年前我来北平的时候,就找关系弄了这个职位,其实,我平时待在甜水胡同的时间很少,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呆在这里。”王天木端起掉了漆的白色陶瓷缸子,喝了一大口水。

“大哥深谋远虑,小弟佩服。”耿朝忠恭维道。

“算了吧你,我没心情听你拍马屁,”王天木摇了摇头,“这回北平站损失这么大,我真的是没脸回南京,更没脸见处座。”

“大哥,人有失足马有失蹄,谁还能一直一帆风顺。”耿朝忠双目直视王天木,诚恳的说道。

他知道王天木的心情其实很不好——换了谁,朝夕相处了几年的弟兄就这么死了,心情都不会太好。

“特务工作,失误就是死,”王天木脸上露出悔恨自责的表情,“是我害了他们”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耿朝忠迅速转变了话题,他不能让王天木一直处在这种情绪之中,这种负面情绪,影响的不仅仅是斗志,还有一个人的判断能力。

“我不知道,”王天木摇头,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我们搬到甜水胡同的时间并不长,这帮弟兄也都是跟了我很久的老弟兄,按道理不该出问题啊!”

“会不会是弟兄们出去的时候不小心露了行迹。”耿朝忠说道。

“有可能,”王天木皱了皱眉头,“我在想,是不是别的地方出了纰漏。”

“哪里?”耿朝忠看了王天木一眼,他已经意识到,王天木肯定是发现了一点问题。

“还是张敬尧那个案子,”王天木皱着眉头,“张敬尧来北平是带了巨款的,杀了他之后,我曾经派几个兄弟去调查张敬尧财物的去向,期间走访了几个北平的警所,恐怕,就是这个事情露了形迹。”

“有没有什么线索?”耿朝忠问道。

日本方面也在调查张敬尧留下的巨额财产,他此次前来,也是奉了特高课的密令调查此事。

“有!”说到此事,王天木的心情顿时振奋起来,“初步判断,财物是被张敬尧的那两个副官取走了,有人看到,他们两人登上了前往上海的火车!”

“也就是说,他们拿了钱,跑到了上海那个花花世界?!”耿朝忠面色一变。

“没错,那两个副官在东北是见过世面的,让他们拿了钱去乡下当土财主,那是想都别想,我估计,他们必定是去了上海!”王天木目光闪烁。

耿朝忠点头认可,骤得巨富,正常人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挥霍的欲望,这是人性,千古不易,那两个副官出生河北,长期呆在东北,这两个地方认识的人很多,想要找地方挥霍,那只能是去上海!

“那就好办了,让上海查,只要有人大手笔在租界购买洋房,出入娱乐场所,那就是我们的调查对象!”耿朝忠说道。

“我已经吩咐人去做了,”王天木低声说了一句,然后诡秘的看了耿朝忠一眼,“兄弟,这个事情你知我知,不要再说与第三人知道,这笔钱并不在我们的任务计划之内,我的意思,你明白。”

“明白!”耿朝忠舔了舔嘴唇,脸上也露出几分贪婪之色。

身为一个曾经因为贪污挪用公款入狱的惯犯,自己当然得表现出这种觉悟。

“好了,此时暂且不谈,”王天木挥了挥手,“当务之急,你得赶紧找个掩护身份,北平这地界邪气,绕个圈儿准能找到熟人,你一个外路人孤身在此,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怀疑到你身上。之前我跟你说的去燕京大学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我已经找到了身份,万无一失。”耿朝忠回答道。

“那就好。”王天木也没有细问,特务之间,最忌讳的就是无话不谈,即使是亲兄弟之间,该有所保留的也得有所保留。

“对了,”王天木突然想到了什么,“你在北平,最好找个老婆,尽早落地生根,这样别人对你的怀疑才会减到最低,我的意思,你明白吧?”

“明白。”

耿朝忠苦笑了一下,之前在南京的时候,处座就跟他提过此事。

找战时夫人,有时候不仅仅是生理所需,更多的是安全所需,有个夫人,不仅紧张的生活能得到缓减,避免压力太大出现差错,更重要的是,当地人会认为你已经有了在此地长居的打算,融入也会变得简单很多。

事实上,即使到了后世,找个当地人当媳妇,也是融入当地社会的最佳手段之一——所谓赘婿是也。

“别犹豫,抓紧办,露水姻缘,逢场作戏而已,不用看的太重,”王天木笑了一下,拍了拍耿朝忠的肩膀,“你小子,不会还是个童子**?”

“哪里哪里,早已是铁杵磨成针了!”耿朝忠笑道。

“哈哈!”

耿朝忠此言一出,两人不由得相顾大笑,悲戚的气氛也被冲淡了不少——特务,从来都是个苦中作乐的工作。

第二十七章 各有猜测

笑了一阵,王天木脸色突然一板,盯着耿朝忠,满脸严肃:

“那幅《牧马图》,你不会就这么丢了吧?”

“我会找到那个田中,”耿朝忠的面色也严肃起来,“不过还得大哥您帮忙。”

“跟踪田中的那两个兄弟没有回来,”王天木很快明白了耿朝忠的意思,“当时的情况你也知道,要么是两人根本没出去就已经死了,要么就是回来的路上就已经死了。”

“再说,即使活着,他们也根本找不到我。”王天木补充道。

“我必须找到田中,田中把那副牧马图交上去,是一定会得到武藤的赏识的,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非常好的的机会。”耿朝忠目光灼灼。

“也许,田中早就把真实情况跟武藤说明了呢?如果是那样的话,即使你找到田中,很可能也只是一个陷阱。“王天木面带思索之色。

“不会,田中为了自保,是一定不会说出真相的。他虽然傻,却不笨,说出真相,意味着他曾经对帝国有过背叛,这也意味着,他在日本军中将永远不会再有晋升的可能,甚至可能被直接处死。”耿朝忠说道。

王天木默然。

耿朝忠说的有道理,日本军队讲究武士道精神,对忠贞看的非常之重。比如:绝大部分日本人在被俘后都会选择自杀,或者直接在战场上饮弹自尽,这也是中国军队很少抓到日本俘虏的原因。

从这一点上来讲,那个田中秀树可谓是日本军人中的奇葩。

再说了,现在这种形势,田中对北平站来说,就是一根救命的稻草,哪怕明知道是坑,也得跳进去试试。

“那你自己想办法试试吧,可惜,我帮不了你了。”王天木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说道。

“为什么?”耿朝忠讶然。

王天木在北平有联防队长的身份做掩护,手下还有至少十几个联防队员,虽然这些联防队员都是些地痞和帮会中人,但总归也是一份力量不是?

“我得离开北平了,”王天木叹了口气,“白世維知道我的这个身份。”

“白世維?就是杀死张敬尧的那个兄弟?那天晚上,他不是死了吗?”耿朝忠面露惊讶之色。

“死没死,谁都不知道,至少,昨天晚上他跑回来向我们报信的时候,肯定还没死。”王天木说道。

现在,轮到耿朝忠沉默了。

白世維,不仅了解王天木的大部分秘密,还曾经见过自己会见田中秀树,他如果真的没死,对自己和王天木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隐忧。

“我相信世维不会出卖我,否则我也不敢呆在这里,”王天木又叹了口气,“只是,只是,我还是怕夜长梦多啊!”

“那也是,大哥你还是尽快离开北平吧,放心,北平有我。”耿朝忠只能点头答应,不过,王天木一走,自己就只能孤军奋战了。

“对了,我没死的事,你千万别告诉处座。”王天木突然想到了什么。

“为什么?”耿朝忠面露讶色,“难道你不回南京?”

“我不回南京,”王天木摇头,“我先去天津陈恭树那里呆几天,你千万别告诉处座,就让处座以为我死了最好。”

“为什么?”耿朝忠有点无法理解。

“咳,我要死了,处座说不定会伤心,他一伤心,就不会追究我的责任,要是我活着回去,你看看处座会不会大发雷霆?说不定,也得把我弄进牢里关几天!”王天木一本正经的说道。

“那你也不能一直死下去吧?”耿朝忠无语。

“我立了功再回去,他一看我又活了,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能给我处罚?”王天木看着耿朝忠,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

“有道理,我又学会了一招。”耿朝忠恍然大悟。

这王天木果然狡猾,对处座的心理研究的十分到位。其实,换了谁也一样,人一死,那就是烈士,上级难道还会再追究烈士的责任?

“好了,你先回去,我走之后,你万事小心。”王天木说道。

两人交头接耳的商量好了联系方式和接头暗号,耿朝忠这才离开。

“这是第二次了。”

武藤信义听着手下的汇报,面色铁青的点燃了手中的一根香烟,不过他却没有抽,任由袅袅婷婷的烟雾飘入空中。

“昨天我们攻破了复兴社北平站,今天早上他们就在东亚日报广播挑衅,天还没黑,又在甜水胡同杀了我们四个人,我和王天木斗了这么久,也从没在一天之中损失这么多人手!”

“大佐,您不必过于担心,他们这么疯狂,只能说明他们已经没了任何办法,这只是王天木的困兽之斗而已。”旁边的副官江州一夫劝慰道。

“不是,这不像是王天木的风格。”

武藤信义似乎根本没听到江州一夫的劝慰,他自顾自的捻起手中香烟,放在嘴里狠狠一吸,这根香烟肉眼可见的从烟头燃到了烟尾,紧跟着,一股青黑色的烟雾从武藤信义的口中、鼻中喷涌而出,烟雾缭绕之中,武藤信义仿佛成了神仙中人。

“您的意思,这不是王天木干的?”江州一夫说道。

“肯定不是,起码不是王天木以前那帮手下干的!”武藤信义把手中的香烟往桌子上一拧,然后扔到地下使劲的踩踏了几下,“我怀疑,我们遇到了一个新的对手!”

“应该是刚到北平站的那个人,刚才有个家伙招了,他说在14号上午,曾经有一个人进了甜水胡同,去见了王天木,”江州一夫分析着现有的信息,“还有,金太监也说过,王天木领着一个人去故宫取走了文物,应该也是那个人。”

“不好说,”武藤摇了摇头,“平时王天木见的人也不少,说不好到底是谁,可能是王天木埋伏的暗子也说不定。”

“还有,王天木此人,虽然外表豪放,有时候行事甚至十分离谱,但实际上,此人外粗内细,思路极为缜密,他埋伏下什么后手,我是一点都不奇怪。“

就在两人交谈的时候,一个特务走了进来,向武藤汇报道:

“报告大佐,白世維醒了!”

第二十八章 白世維

白世維早就醒了。

可他宁愿昨天晚上就死在东交民巷。

他不想受到日本人的审讯和侮辱,这毫无意义。

就在九一八的时候,他在长春服役的大哥就死在了日本人手中,参加复兴社之前,白发苍苍的老父亲就曾经告诉过他,即使他不能为大哥报仇雪恨,也绝不能为日本人为虎作伥。

他做到了,甚至做的更多。黄埔毕业后,他加入了复兴社北平站,战斗在了抗日的第一线。他曾经亲手格毙了数名特高课的间谍,还杀死了张敬尧这个大汉奸,也成为了北平站长王天木最得意的手下。

但现在,他还是被抬进了特高课的审讯室。

“白义士,作为一个帝国武士,我十分钦佩您舍生取义的壮举,换了是我,也一定会像您一样,不惜付出一切代价,杀死出卖自己国家的叛徒。可惜的是,我们各为其主,否则,我们一定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白世維耳边传来了蹩脚的中文。

“呵呵。”白世維冷笑一声,睁开了眼睛。

一副故作严肃但又虚伪透顶的面孔出现在白世維的面前,白世維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就再次闭上了眼睛。

“怎么了?作为北平站最顶尖的杀手,白先生连看我的勇气都没有了吗?”耳边又传来了这个令人作呕的声音。

“不,我只是觉得恶心,再多看你一眼,我怕我会吐出来。”白世維说道。

武藤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转头问旁边的随行医生:“他的伤情如何?”

“腹部中了一刀,不过伤者反应很快,躲过了要害,先前的昏迷只是因为失血过多,现在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随行医生答道。

“那就好。”武藤长出了一口气。

他还真怕白世維死了,今天在审讯其他人的时候得知,这白世維是王天木的铁杆心腹,王天木的一些行踪和秘密,也只有白世維才知道。

“白世維,我劝你还是老实交代,你这么死扛着还有什么意思?你看看你的几个弟兄,都已经招了。”武藤的副官江州一夫在旁边一唱一和的说道。

白世維一言不发。

武藤看了江州一眼,江州没再说话,走出了审讯室。

武藤明白,对白世維这种人,一般的小手段根本没有效果,况且现在白世維重伤在身,动刑也不是办法。

“白义士,”武藤沉吟着,“我无意让您出卖王天木,我相信,您也不会出卖王天木,我只想问您一个问题,只要您回答了,作为交换条件,我可以把落在我手里的这六个人都放了。”

白世維的眼皮动了动,但依然没有睁开眼睛。

“不过抱歉,我不能放您,并且,毋须讳言,您的性命我也是无法保住的,因为杀死张敬尧这个案子太大,大到就算贵国的汪总理亲自求情,您的性命也无法保住。”武藤继续说道。

白世維的眼皮又微微一动。

武藤如此说,反倒显示出了一定的诚意——开诚布公的告诉自己必死,总比虚伪的保证自己的性命要坦诚的多。

“白先生,我必须向您,向王站长脱帽致敬,昨夜我抓住的十四个北平站的特工,只有一个不到十八岁的孩子说出了一点东西,其余的人,没有一个交待哪怕是一丁点问题,即使真的面对死亡。”

十四个,六个,意味着昨天晚上到现在,活着的兄弟只剩下六个了。

白世維的心有点颤抖。

这都是与自己朝夕相处,并肩战斗的弟兄们啊,他们都是好样的,他们几乎没一个孬种!

白世維突然有点犹豫了。

刚才武藤说过,如果自己回答他一个问题,就会放了他们。

他知道,这是武藤的陷阱,只要回答了一个问题,被审讯者的心理防线就会被打开一个缺口,到那时,他恐怕会身不由己的说出更多的答案。

但,那又怎样呢?

站长是何等聪明,怎么可能让他们抓住?

“王站长是什么人,既然已经跑了,再抓到他根本不可能,”武藤似乎猜到了白世維的想法,“放心,我绝不会向你打听王站长的下落,我对此也不抱任何希望,我问的只是另外一个人。”

“你想问谁?”白世維终于开口了。

武藤的脸上,露出了仿佛魔鬼一般的笑容,他顿了顿,开口道:“很简单,就是14号早上去见王天木的那个人,我想问的是,这个人到底是谁,他现在在哪里?”

“我无法确定你会信守诺言。”白世維没有回答,反而摇了摇头。

“没有关系,我现在就可以向您表示诚意。”

武藤又笑了一声,然后对着门口喊道:“来人!”

一个属下走了进来,武藤吩咐道:“把那个姓孙的放了!”

“嗨依!”那个属下毫不犹豫的执行了武藤的命令。

“如何?”武藤看着白世維。

“骗局罢了。”白世維不屑的摇了摇头。

“来人,把白先生带出去,我要让他亲眼看看,我武藤虽然残酷,但却一向信守承诺!”武藤站起身,推开了门。

两个人把白世維抬了出去,门口,一个日本特务正把一个北平站的兄弟从屋子里推出来。

“白大哥!”

那兄弟只有二十出头,满身血污,显然受到过严刑拷打,不过,当他看到白世維被人抬出来的时候,脸上却露出欣喜若狂的神色。

“告诉我,你没有背叛党国,没有背叛站长!”白世維的脸上却冰冷如寒霜。

“大哥,您在说什么?!”那小伙子似乎惊呆了,他看了白世維一眼,又看了看白世維旁边的武藤,咬了咬牙,脸上突然露出决绝之色。

“等等!”白世維突然察觉到了什么,刚要开口阻止,那姓孙的小伙突然迈步一个猛冲,狠狠的撞在了门前的一块大石头上!

彭!

沉闷的撞击声传来,那小伙子的头颅四散裂开,白色的脑浆洒满了整个门廊

“小孙!”白世維的眼睛一下子红了,他突然跳了起来,一把抓住了自己的头发,开始疯狂的撕扯。

他后悔,他后悔不该问那一句,本来,他不问,小孙是可以活下去的!

旁边的几个日本特务干呕了几声,即使是他们,也没见过如此惨烈的场面,即使是武藤的脸上,也露出了震惊之色。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怎样可怕的对手!

第二十九章 残酷选择

院子里传来了一阵阵粗重的喘息声,过了好久,武藤终于开口了:

“白先生,您觉得我会用叛徒来骗取您的信任,但您错了,显然,您的同僚已经用死向您做出了证明。”

“我错怪了他。”白世維很快平静了下来。

“您看,”武藤指了指天上的月亮,“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钟了,我这时候放人,就算是再派人追,恐怕也很难追得着,更不用说,我根本就没打算去追。”

“还有五个人,当然,除去那个叛徒,”武藤尴尬的笑了笑,“只要您愿意说出那个人的底细,我可以将剩下的四个人都放走。”

“这个不算,因为您并没有放走他,”白世維脸上露出寒碜的像鬼一样的笑容,“所以,你还欠我一个。”

“好,那我就再放一个!”武藤咬咬牙,点头示意。

片刻后,屋子里又押出了一个人,武藤一挥手,那个人却没走,他先看了一眼门廊里小孙的尸体,接着又盯住了白世維,白世維点点头说道:

“小李,走吧!”

那人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推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远,白世維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现在,您该说说,那个人是谁了吧?”武藤微笑道。

“那个人姓方。”白世維开口了。

“好,”武藤精神一振,“他是什么身份,来北平有何目的?还有,他是不是就是昨晚跟王天木一块冲出去的那个人?”

“是,昨晚跟站长在一起的人,就是他。”白世維点了点头,“至于他的身份,抱歉,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他从南京来,王站长也很器重他。”

“就这些?”武藤的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不错,就这些,我也只知道这些。”白世維回答。

“你的话,毫无意义,”武藤神情漠然,“我知道他姓方,这点已经有人告诉了我,还有,我还知道他身手很好,昨天晚上那场血拼,他一个人干掉了我们六个人!这种人才,在复兴社内绝不会籍籍无名,我不相信你不知道他的身份!”

武藤没有说,就在刚刚不久前,这个人又干掉了自己四个人。

自己布局良久,端掉了北平站的老窝,满打满算也就干掉了二十几个不到三十个人,可这家伙仅仅用了一天,就把自己的人手消灭了接近两成!

这个人太危险了!

“你说的没错,他一定不是籍籍无名之辈,如果在军队,在政界,他必然早已声名鹊起,可这是在隐蔽战线。我想,这点不需要我提示你。”白世維冷漠的回答。

“说的没错。”

武藤似乎想起了什么,土肥原先生曾经说过,帝国有一位特级间谍,现在就隐蔽在南京政府内部,但没人知道他是谁,也没人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即使在特高课内部也是如此。

即便是他,也只知道这个人的代号:红叶。

武藤顿了顿,又开口说道:

“中国有句古话,叫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干我们这行的,更是如此。我相信白先生说的是真话。但,我已经放走了一个人,而您却没有提供给我有价值的线索,这让我很失望。”

“可是,我已经遵守了约定。”白世維冷笑道。

“当然,我不否认这一点,”武藤也笑了,“不过,现在我给您另一个选择。”

“来人,把剩下的三个人都押出来!”武藤喝道。

“嗨依!”几个日本特务走进屋子,将幸存的三个人都押了出来。

白世維看着三位兄弟,三位兄弟也都看着白世維,他们的眼神里,似乎在交流着某种讯息。

“看看吧!您的这三位兄弟!”武藤指着这三个人,“我给您的选择就是,如果你能说出王天木现在的落脚点,我就放掉其中的一个人;如果您能说出那个姓方的人的落脚点,我就再放掉一个;如果,您能说出别的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我还会放掉最后的那个人。”

武藤笑了笑,摊开双手:“现在,您同僚的性命,就掌握在您的手里,具体怎么做,就看您如何选择了。”

“你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白世維冷笑着,“你觉得,我会用站长的性命来换取这三个人的性命吗?”

“白二哥,你不用管我们!”三人中有人开口。

白世維挥了挥手,制止了他们的说话。

“那可不一定,”武藤呵呵笑着,“你们站长说不定早就跑了,即使你告诉我消息,我们也不一定能抓到他,并且是很可能抓不到他。而你呢,只需要一个地址,就可以挽救你兄弟的一条性命。并且,事后他们也肯定不会说出这一切,这笔买卖,难道不划算吗?”

“听上去很划算,”白世維哈哈大笑起来,“可惜,我拒绝。”

白世維也摊开了双手。

这个动作仿佛是一个信号,就在白世維摊开双手的一瞬间,被日本人押着的那三个弟兄突然动了,他们甩开了按着他们的日本特务,疯狂的冲向了背对着他们的武藤信义!

“吼!”

三个人像猛虎一样冲到了武藤信义背后三尺处,可没等他们的手腕掐上武藤的喉咙,枪响了!

砰砰砰!

一连串的排枪声中,三人被十几颗子弹击中,不过,其中一个兄弟依然挣扎着冲向了武藤,只是,就在他的手指头快要触碰到武藤的一瞬间。

砰!

又是一声枪响,那个兄弟再也坚持不住,终于还是倒在了血泊之中

“我很钦佩你们的勇气,”武藤根本没有回头,“只可惜,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嗤”白世維嗤笑了一声,“你们日本人,学什么东西都只能学个四不像。”

武藤脸红了一下,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语病,紧接着,他恼羞成怒的把手一挥,说道:“第七小队,出发!去把那个姓李的给我抓回来!”

白世維闭上了眼睛。

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日本人既然已经知道了他是杀死张敬尧的凶手,那么他们必然也已经知道了方姓年轻人的存在。

事实上,白世維已经猜出了耿朝忠的身份——一年前在复兴社里声名鹊起的六组组长,被众多弟兄们称之为“六哥”的——方途!

日本人迟早也会知道这一点,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如果这个所谓的秘密能救出自己的一个弟兄,那也算是值了。

不过,也仅此而已。

只是,白世維不知道,就在枪声响起的一刹那,距离此地不到两里地的一条小巷里,一个年轻人机警的竖起了耳朵。

“谁在打排枪?”

耿朝忠正走在回燕京大学的路上

ps:又来一个萌主!本瓜皮被震的七荤八素,感谢仰天含啸大佬!不过今天拼了老命也只能三更了,明天会继续努力!

第三十章 月夜

北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说它大,是因为相对于当时中国的绝大部分城市来讲,北平绝对算得上屈指可数的大城了。

说它小,是因为那时的城市再大,也大的有限,别的不说,现在的燕京大学所在地在民国只是远郊,到了后世却好歹算是北四环了。

更何况,那时的夜晚格外宁静,所以耿朝忠很轻易的就确定了枪响的方向。

耿朝忠皱了皱眉头。

此时长城抗战刚刚落幕,北平城里散兵游勇不少,这枪击声日常也时有听闻,并不足为怪,耿朝忠稍微犹豫了一下,很快就又迈开了脚步。

不过,刚走了没几步,远处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而更远的地方,还隐隐约约传来狗叫声。

耿朝忠停下了脚步,他突然有点好奇。

烟土贩子黑吃黑?青帮洪帮火并?还是,红党或者日本人?

耿朝忠看了看四周——春夏之际,正是草木旺盛的时候,高高的土路两边,半人多高的狗尾巴草在月光下迎风摇曳。

耿朝忠抿了抿嘴唇,跳入了路边的草丛。

片刻后,一个人踉踉跄跄的冲了过来,此人衣衫破碎,身上血迹斑斑,显然受伤不轻,他是如此的慌不择路,甚至需要手臂的支撑才能维持住身体的平衡,就在跑到耿朝忠身边的时候,他摔了一跤,他一下子跪在了地上,明亮的月光把他的脸照的格外狰狞。

这回,耿朝忠看清楚了,这个人他见过,这是北平站的一位弟兄,虽然不知道姓名,但他绝不会认错!

耿朝忠没有动,放任这个人跑了过去。

五分钟后,不远处传来一阵狗叫声,其中夹杂着的,还有一些“八嘎”之类的呼喝声。

耿朝忠的眼睛一亮,开始默默计数:

一个,两个,三个

五人一狗

不,是六只狗

可惜,自己没有枪,只有一颗手雷。

不过,一颗手雷就够了。

脚步声越来越响,近了,越来越近了,耿朝忠打开了美式手雷的保险,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白先生,我不妨告诉您,刚刚放走的那个家伙,无论跑多远,都会被我们追上,您想不想知道原因?”武藤得意的看着白世維。

白世維没有开口,他知道,武藤已经提前在自己的几个兄弟身上放了特殊气味的东西,而刚才跑出去的那条狗,则早就熟悉了这些气味。

“我以为,白先生会大骂我卑鄙无耻呢?”武藤哈哈笑着,然后用讥诮的目光看着白世維,“也对,无能者的愤怒是没有意义的,白先生是聪明人,当然不会做无意义的事情。”

白世維冷冷的看了武藤一眼,似乎对他的这些小把戏根本不屑一顾。

“看来,白先生是不愿意跟我说话了,”武藤扁了扁嘴,似乎很享受这种猫戏鼠的快感,“不过,等一会儿那个人被抓回来的时候,白先生说不定会跪下来求我呢?”

轰!

武藤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怎么有爆炸声?”武藤皱了皱眉头。

不远处的土路上,火光正冲天而起,月光下,数条人影手舞足蹈的腾空而起,伴随着他们优美舞蹈的,还有惨呼声和狗叫声,而耿朝忠早在扔出手雷的同时,就已经纵身一跃,一个懒驴打滚滚入了人堆之中。

这帮被手雷炸的七荤八素的鬼子,哪有什么抵抗之力?

片刻后,世界清净了,仅剩的一条狗,也在“欧儿”一声后,被耿朝忠打昏在地。

耿朝忠从地上捡起几把枪,但马上就嫌弃的扔在了地上——又是南部袖珍手枪,这种货色,就连二十几米外的厚棉袄都打不破,简直是废物中的废物。

后来的八路军缴获这玩意儿都从来不用,耿朝忠自然更不会用,又摸了几把,总算是摸到一把毛瑟,这才心满意足的向着前面追了过去。

没多久,就看到了前面正在手脚并用向前爬行的北平站兄弟,耿朝忠大声喊道:“伙计,别跑了,那几个鬼子已经被我干掉了!”

那兄弟愣了一下,挣扎着回头看了一眼,四脚并用,却跑的更快了,耿朝忠无奈,只得迈开大步,没多久就追到了他身后,一把拉住了他的肩膀:

“兄弟,清醒点,我是王站长派来的!”

“王站长?”那兄弟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耿朝忠发愣。

“没错,王站长让我来救你们!他们呢?!”耿朝忠问道。

“死了,都死了!”那兄弟挣扎着,涕泪滂沱。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耿朝忠的手如铁钳一般捏住了此人的肩膀,在绝对的力量下,他终于停止了挣扎,开口道:“我叫李顺义。”

“好,李顺义,我命令你,把北平站的详细情况跟我汇报一下,几人被俘,几人殉国,现在还有什么人活着,他们的位置在哪里?!”耿朝忠表情严厉的说道。

“报告长官,除了我,都死了!”李顺义条件反射的回答,不过,很快他就想起了什么,“白二哥应该还没死!”

“带我去找他!”

耿朝忠不断的给李顺义灌输着命令——只有这样,这家伙才能迅速恢复冷静。

“好!”李顺义的眼睛开始活泛起来,“就在向南三里地,有一处大院子,里面有二十几个鬼子,十个人有长枪,剩下的都是短枪!”

“不错,”耿朝忠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就在这里等我,我去看看!”

“方长官,他们人很多!”李顺义的脑袋已经逐渐恢复了清醒,也认出了耿朝忠。

“你不用管,沿着这条路往东走,前面有个集市,那里有个大牌楼,你就在牌楼下等我。”

耿朝忠简单吩咐了一句,迈开步子快速往回跑去。

武藤的右眼皮跳了跳——他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并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今天傍晚的时候,自己就有点心惊肉跳,接着有人报告,在甜水胡同附近守株待兔的几个兄弟全军覆没了。

“大佐,要不要派人去看看?”江州一夫在旁边问道。

“再等等,如果半小时还没动静,再派人出去。”

武藤努力让自己表现的淡定一点。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武藤的心越来越不淡定。

院子里,几个宪兵正在将死去的人拖到外面,还有几个人在台阶上泼洒黄土,打扫血迹,他们丝毫也没发觉,屋顶上那圆圆的月亮下面,一个人头冒了出来。

“一二三四五”

屋顶上的人又开始默默的数人头了。

第三十一章 我以我血

白世維正在看月亮。

所以他也看到了耿朝忠。

他一度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那个人就像从月亮里走出来一样,头顶罩着皎洁的光环,像极了壁画里的神仙。

不过白世維很快就意识到,那个人如果是神仙,也是那种最不靠谱的神仙,因为那个神仙在笑,并且笑得很张狂,完全是那种肆无忌惮的笑容。。

他还伸出手,跟白世維比了一个像剪刀一样的手势,白世維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他明白,再盯着上面看,那是一定会惹出麻烦的。

“白先生似乎在看月亮?”武藤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是啊,”白世維微笑着,看上去心情很好,“毕竟,以后留给我看月亮的时间,不多了。”

“悉听尊便。“武藤摊了摊手,看了旁边的江州一夫一眼。

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去抓李顺义的人依然没有一点动静。

武藤知道,李顺义这几个人都坐过类似老虎凳的刑罚,能跑出三里地就已经是奇迹了,更何况,后面还有那么多人追着。

一定出了问题!

武藤对江州点了点头,江州挥挥手,几个人跟着他走出了院子。

屋顶上的耿朝忠松了一口气——跟李顺义说的一样,院子里足足有二十多个人,而自己手里,只有一把七发的破毛瑟,这么跳下去劫囚,跟送死没什么区别。

现在江州领了七八个人出去,院子里的防卫力量已经降到了极限:院门口站着两人,武藤身边站着两人,白世維身边还站着两人,还有六七个人分布在院子的各个角落,还有少部分人应该呆在屋子里。

不过,还是远远不够,七发子弹不可能打死十几个人,只要剩下两个持枪的日本特务,自己就绝对讨不了好!

他又看了白世維一眼,白世維棱角分明的脸上一片苍白,他的腹部还裹着厚厚的纱布,显然受伤非常重。看他这个样子,恐怕行动也是个问题,就算自己大发神威,奇迹般的将所有人都干掉,恐怕也很难带着白世維跑多远。

万一碰到回来的江州一夫,依然是死路一条。

要不,揭穿自己红叶的身份,救白世維一命?

但耿朝忠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武藤不傻,即使自己是红叶,让他放掉杀死张敬尧的凶手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看来,只有唯一的一条路了。

擒贼先擒王!

抓住武藤,胁迫他们放走白世維!

耿朝忠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抬起双脚,慢慢的平躺在瓦梁上,开始慢慢的往下滑——北方的民宅类似寺庙,都有一个大约30度到45度的坡度,慢慢滑下去,就可以悄无声息的从屋顶上跳下来。

这很冒险,因为白世維的旁边还站着两个日本特务,虽然他们一直死死的盯着白世維,提防他自杀,但是,难保他们什么时候回抬头看一眼,那时候,自己恐怕就会暴露。

白世維看到了耿朝忠的动作。

他看了耿朝忠一眼,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虽然他不知道耿朝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但他绝不认为,耿朝忠可以救下自己,即使是复兴社声名鹊起的“六哥”。

但是耿朝忠也在摇头,他的态度同样坚决,这样滑下去,自己至少有六成的把握能制服武藤,只要制服了武藤,那一切就还有希望!

白世維再次摇了摇头,他明白耿朝忠的意思,但不可能。武藤即使被制服,也绝不会允许手下放走自己和耿朝忠。

日本人的性格他太清楚了,武藤就算命令手下把自己和耿朝忠同时击毙,也绝不会受人威胁,耿朝忠此举,毫无疑问是在自杀!

眼看着耿朝忠的身子已经滑到了屋顶的半中央,白世維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伸出双手紧紧的捂住了腹部,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你怎么了?”旁边的日本医生低下头,看着白世維的小腹。

“咳!”白世維的嘴角突然流出一丝鲜血。

“内出血!”旁边的医生大吃一惊,他迅速看向了武藤,开口道:

“大佐,他需要立即手术!”

然而,就在医生看向武藤的一瞬间,只听“撕拉”一声,白世維撕开了绑在自己腰间的纱布!

“你干什么?”医生大惊失色,一把按住了白世維的双手。

“呵呵呵”

白世維苍白的脸已经变成了蜡黄色,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滚滚落下,但他依然在笑,似乎看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事情。

医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大声喊道:

“快!快!快扳开他的手!”

旁边另一名日本特务终于反应了过来,两人一起用力,开始拼命的扳动白世維的手臂,但是白世維的力气太大了,两人费劲力气也无法将白世維的手扳动分毫!

屋顶的耿朝忠停止了动作,他的眼睛死死的盯住了白世維的双手,因为他看到,白世維的双手,竟然伸到了自己的肚子里!

鲜血从白世維的指缝里涌出,迅速的浸染了整个小腹,然后,又顺着白世維的下身汩汩流下,不到半分钟,白世維已经变成了一个血人!

“白!”

耿朝忠嘴唇微微颤抖,努力的压抑住了将要脱口而出的话,眼前的一切,彻底震撼了耿朝忠的眼睛,他无法相信,是什么样的意志力,可以让人忍受这样的痛苦!

“啊!”

白世維终于发出了惨绝人寰的嘶吼声,他双手猛地从自己身体里抽出,一团灰白色的东西顺着他的手臂洒向了夜空,白世維圆睁双目,脖颈竖起了条条青筋,他张开大嘴仰天怒吼:

“记住,中国人,永不为奴!”

武藤的身子似乎僵住了,自从看到白世維的手伸进肚子后,他就僵在了那里,今天这一天,他见到了太多类似的场面,以至于看到白世維的动作的时候,他竟然有点麻木,直到一分钟后,他才无力的挥了挥手:

“厚葬!”

第三十二章 武藤的烦恼

ps:限于某种原因,上文白世維改名为刘世維,望谅解。另,上章文末略有修改。

“报告大佐,第七小队全军覆没!我们不敢留在原地,已经全体回援待命!”江州一夫快步走进了院子。

“怎么死的?”武藤的语气十分冷漠,或者说麻木。

从昨天晚上9点钟剿灭北平站到今天晚上9点钟,短短的二十四个小时,特高课的精锐死伤人数已经达到了二十二人,可他们掀翻了北平站,杀死的中国特工也只是这个数而已。

这不像是一场大胜,甚至连惨胜都算不上,充其量,这只是一次血腥的兑子!

现在看来,这次掀翻北平站,不仅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反倒像是捅了一个巨大无比的马蜂窝!

“除了零星的爆炸碎片,现场没有别的任何激烈交火的迹象,死去的五个人,甚至没来得及打出一发子弹。我怀疑,有人在他们行进的路上提前埋下了炸弹!”江州一夫说道。

“八嘎!敌人怎么知道我们会经过那条路?!”武藤勃然大怒。

“也可能敌人早就埋伏在我们四周,提前侦查到了我们的行动路线!”江州一夫目光闪烁。

“是吗?”武藤的心突然一抖,然后神经质的向四周看了几眼。

“我觉得,应该还是那个人,”江州一夫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做了诸多推断,“我怀疑,他在甜水胡同暗算了我们的人之后,并没有走远,反而趁着这个机会,反向跟踪到了这里,这才对我们的一切行动了如指掌!”

“全体人员列队巡逻,密切监视周围动静!”武藤马上明白了过来,迅速下令道。

“大佐,不可!”江州一夫赶紧阻止,“大佐,这个人的单兵能力非常强,并且极为狡猾,如果我们人手分散了,恐怕会被他像前几次那样各个击破!”

“那我们就像老鼠一样窝在这个院子里?!”武藤的眼睛有点发绿,“到底谁是老鼠,谁是猫?!”

“大佐,当务之急是冷静啊!”

江州一夫也是真的急了,虽然很不甘,但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对方一个人,利用极高的机动性,反而将他们二十多个人围在了这里!

武藤喘了几口粗气,终于冷静了下来。

作为一个曾经在苏联远东和东北执行过无数任务的功勋特工,武藤并非是莽撞之辈,他的心里开始迅速的分析着双方的优势和劣势。

“江州,你说的对,”沉默了片刻后,武藤终于开口了,“我在海参崴的时候,曾经执行过此类任务,特殊条件下,一个精英特工造成的伤害,甚至要远远大于成建制的组织伤害。”

“是的,”江州一夫也松了口气,他很庆幸,武藤大佐终于恢复了昔日的睿智,“我们特高课的优势在于单兵能力,我们的每一个特工,在个人素质和火力配备上都要强于中国的特务,所以,在以往的交锋中,我们完全可以做到以少打多,但现在我们不得不承认,我们面对的这个人,在个人能力上,绝对要强于我们现有的任何人!”

“这个姓方的中国特工,一定在复兴社特务处里有着极高的地位,”武藤沉吟着,“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想,我们只有在调查清楚这个人的真实身份后,才能做到有的放矢!”

“大佐高见!”江州不动声色的拍了一记马屁,“我建议,您可以向土肥原机关长请示,利用我们再南京的消息源,调查此人的线索!”

“搜打死内”武藤点了点头。

事到如今,向土肥原机关长请求帮助已经是不得不为之的事情了,否则再这么下去,自己的特高课北平先遣队课长成了光杆司令,照样无法向土肥原机关长交待!

“对了,我们现在的人手还有多少。”武藤突然开口道。

“除了布置在北平城内的暗子和外围人员,现有的人手还有二十二人。”江州一夫回答。

“我们刚从宪兵队和陆军师团提拔上来的那几个人呢?”武藤目光闪烁。

“正在接受培训,不过,以往这种培训必须持续半年以上的时间,短时间内,恐怕”江州一夫迟疑道。

“不能再等了!加快对这些人的培训进度,塘沽协议马上签署,一旦北平和华北成了中立区,我们就需要大量的人手对北平进行治安管制,所以,一切进度必须在一个月内完成!”武藤大手一挥。

“嗨依!属下这就给培训班打电话,让他们加快进度!”江州一夫立正敬礼。

“田中君,加入特高课,首先要了解我们特高课的具体情况和职责。”

北平郊外的一处秘密据点里,北平特高课的训练教官正在对田中进行秘密培训,和他在一起的,还有数名从宪兵队和陆军师团提拔到特高课的“精英”。

教官目光严厉的看着台下的几名学生,接着开口说道:

“我们特高课隶属于大日本帝国陆军系统,拥有自己的监狱看守所等审讯司法机构。我们每占领一地,就会相应的成立特务机关,并且以所在城市命名。

比如说,我们占领奉天后,就会把特高课命名为奉天特务机关,土肥桑就担任过奉天特务机关长。

而我们的任务,就是负责取缔反日抗日团体,拉拢知名人士,搜罗汉奸土匪,抓捕国共地下人员和苏联间谍、共产国际情报人员,拦截破译可疑电台信号等。

对敌作战方面,主要是派遣精干人员打入敌人内部,进行短期和长期潜伏”

田中秀树坐在讲台下面,专心致志的听着教官的训话,不过他的心里,却不像表面上这么平静。

没有人知道,自己曾经是一个背叛者——虽然他从那次背叛中得到了好处,但真正加入到特高课,他才明白了背叛意味着什么。

处死,只是最简单的惩罚。

如果任何一个特高课特务在行动或者任务中背叛了组织,哪怕只是表现出那么一丝丝不妥,背叛者的所有资料就会被传回到国内,他的妻子,儿子,父母乃至所有的亲人好友,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监视,并且,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们也将不再被允许担任任何重要职位,甚至不准加入帝国军队,不准进入好的大学,每个人的人生,都会被背叛者所改变。

幸好,自己遇到了伊达君

想到这里,田中秀树的心终于平静下来,耳边又传来了教官的声音:

“复兴社特务处北平站已经被我们一网打尽,短时间内,南京将无法组织起有效的反抗力量,下一阶段的任务重点,是对付潜伏在北平的红党和反日分子进行肃清,这些红党,不仅和苏联人有联系,还与满洲境内的所谓抗日义勇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大家一定要专心学习,尽早掌握技能,为帝国攻略北平做好准备!”

第三十三章 线索

耿朝忠在牌楼下找到了已经昏睡过去的李顺义。

这家伙浑身污浊的躺在牌楼的石墩子下面,看样子已经睡了很久很久,耿朝忠叹了口气,走过去推了他一把。

李顺义浑身猛地一颤,条件反射的跳了起来,看清楚是耿朝忠,这才松了一口气。

“长官,您来了?二哥怎么样了?”李顺义惊喜的问道。

在复兴社北平站,王天木是站长,是大哥,刘世维是二哥,大家一直都这么喊。

“跟我走,”耿朝忠没回答,拉着李顺义往东走,李顺义很快意识到了什么,他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二哥是不是出事了?”

“世维兄已经殉国,很壮烈。”耿朝忠声音低沉。

“二哥!”李顺义的眼眶一下子红了。

“世维兄求仁得仁,死得其所,”耿朝忠用严厉的目光瞪了李顺义一眼,“别哭了,有点志气的话,就多杀几个鬼子,给你二哥报仇!”

“长官放心!”李顺义抹了一把泪。

“你是黄埔几期生?”耿朝忠开口问道。

“八期。”李顺义回答。

此时的复兴社特务处,绝大部分骨干都是黄埔学生,处座是六期骑兵科,论资排辈并不算最大的,他的手下冷欣,陈恭树等人反倒是四期生。

李顺义是八期生,去年刚刚毕业,其实已经算是黄埔里面的小字辈了。

“嗯,”耿朝忠点了点头,“你是去年来的北平站?”

“嗯,毕业的时候,正好北平站缺人,王站长就把我要到了北平。”李顺义回答。

“世维是七期吧?”耿朝忠又问道。

“是,二哥是七期生,在学校里就是我们的榜样,前年天木大哥要来北平的时候,就把他带到了北平。”李顺义回答。

“嗯,”耿朝忠点了点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片刻后才开口问道:“昨天晚上武藤占领甜水胡同的时候,问了你们什么?他有没有在找什么东西?”

“有!”李顺义的眼睛也是一亮,“他们翻箱倒柜的找了很多地方,然后就开始审问我们几个,问我们有没有见过一些古董字画之类的东西。”

“他们有没有找到?”耿朝忠问道。

“没有,武藤很生气,因为这个,他还杀死了郭坚兄弟,”李顺义眼睛里露出回忆的神色,紧跟着,李顺义的眉头突然皱了起来,开口道:“他还跟旁边的一个老头聊天,说什么宝贝,皇帝之类的事情。”

“宝贝,皇帝?”耿朝忠眼睛一亮,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说仔细一点!”

李顺义看到耿朝忠的神色,不由得也紧张起来,他皱了皱眉头,仔细回忆了片刻后,才开口道:

“武藤抓了我们之后,没多久就来了一个老头,因为抓我们的都是特高课的人,又都是年轻人,突然来了一个老头子,我就多看了几眼。”

“继续,继续,说的详细一点。”耿朝忠眼里露出兴奋的光芒。

“那个老头和武藤交谈,说的是中国话,说是要把什么宝贝送到奉天,别的就听不太清了,对了,那个老头脑袋后面还留着一个小辫子。”李顺义说道。

“他说话声音是不是很尖,还有,他是不是面白无须?”耿朝忠的语速越来越快。

“是,没错,我想起来了,就是你说的这个样子!”李顺义说道。

“金太监!”

耿朝忠嘴里迸出三个字。

故宫的文物被盗换,自己一直没来得及查明真相,现在清楚了,就是故宫里的那个金老太监做的手脚,显然,此人还和日本人有勾结!

“那家伙是太监?”李顺义也吃了一惊。

“不错,就是那个没鸟的家伙!”耿朝忠咬牙切齿的说道。

当时自己就觉得那个老阉人有点问题,但后来的一系列事情变故太快,先是田中秀树,后来自己和王天木就遭到了突袭,所以一直没来得及找那个老东西的麻烦,没想到,这家伙竟然藏得这么深!

怪不得,自己和王天木一拿到文物,武藤就动了手,原来,金老太监就是日本人安排的内奸!所谓的皇帝,自然就是曾经跟自己有过一番交往的宣统皇帝,现在的伪满洲国大同康德皇帝,溥仪了!

“长官,怎么,有事情?”李顺义看耿朝忠的神色阴晴不定,开口问道。

“没事,你还是先养好伤要紧。”耿朝忠的表情一缓,笑道。

两人一边走,一边闲聊,走了足足有两个多钟头,李顺义终于意识到有点不对,开口问道:“长官,您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去丰台,坐火车回南京,”耿朝忠看了李顺义一眼,“为北平站留个香火吧!”

“不!”李顺义激动起来,“我要留下来,为二哥报仇!”

“别冲动,”耿朝忠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露了相,呆在北平站不合适。这是纪律,由不得意气用事。”

李顺义低头不语。

耿朝忠摇摇头,继续说道:

“回去以后,记得报告处座,就说:北平有我,不用担心。还有,洪公祠特训班刚开了第二期,你向处座申请一下,先去特训班学习半年,等你学成了,我再向处座申请,把你调回北平。”

“好。”李顺义咬了咬牙,终于答应了下来。

“嗯,”耿朝忠满意的点了点头,看了看远处,吩咐道:“你稍等。”

耿朝忠走向了附近的一家农户,片刻后,他拎着一身衣服走了回来:

“前面就是丰台站,你换上这身衣服,连夜赶回南京,记住,途中不要做任何停留,睡觉也不要下车,都在车上睡,懂了吗?”

李顺义连连点头。

“这是我从南京过来时候的身份路引,你拿着。”耿朝忠又从怀里拿出一个纸条,递给了李顺义。

李顺义接过路引,感激的看了耿朝忠一眼,迟疑着开口道:“长官,请问您是处里哪一位?”

“你叫我六哥好了,”耿朝忠随口回答,然后挥了挥手道:“快走吧!”

李顺义点了点头,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

旅行蛤蟆说

感谢张汶同学千赏!

第三十四章 夜闯故宫

送走了李顺义,耿朝忠阴沉着脸往故宫的方向走。

事不宜迟,既然要办事,今天晚上就一并办了。

否则,夜长梦多,说不定什么时候,这家伙就把文物送往了奉天。

真要交到了溥仪手里,难道自己还要潜入长春伪满洲国皇宫盗宝?

到那时候,万一碰到了自己的师傅霍殿阁霍宗师,打还是不打?

此时已经是凌晨12点钟,耿朝忠走在满天星光的大路上,快步向故宫走去。

故宫是北京城最好找的建筑,南起永定门,北至钟鼓楼,只要找到了钟鼓楼,沿着中轴线一直往里走,很快就可以走到故宫里面。

不过,说很快,实际距离可不短,足足有二十多里地,饶是耿朝忠步履飞快,也足足走了一个多小时。

此时的故宫,已经是典型的三不管地带,皇城根儿下的老北平颇多讲究,说这皇宫下面都是煞气,历朝历代宫闱斗争,不知道又埋了多少冤魂,所以一到晚上,这故宫周围可谓是门可罗雀,除了老鸹偶尔叫几声,简直和鬼城没什么区别。

耿朝忠沿着三米多高的宫墙往里走,不由的也有点发毛,耐着性子走了足足半小时,终于绕到了琉璃厂外面。

到这里总算是有了点人烟气儿,耿朝忠踮起脚尖,快步躲过了路两边古玩店的狗叫,走到了和平门门口。

看着和平门里那一溜排的“太监宿舍”,耿朝忠皱起了眉头。

金老太监就住在西首第一间房,里面住着两个人,一个是金老太监,另外一个是他的义子,这个上回来的时候耿朝忠就已经看的一清二楚。

不过,这故宫太寂静了,无论怎么搞,难免还是会弄出点声音。

耿朝忠不怕弄出声音,无论多大声音,制服个老太监不难,他怕的是,这老太监听到声音后会自杀。

耿朝忠明白,这死老太监既然跟宣统旧帝有关,那他必然是溥仪心腹中的心腹,这种人在必要时刻,绝对不会吝惜以死来保守秘密!

正在迟疑,一阵夹毛风吹过,耿朝忠的面颊顿时一湿,抬头一看,月亮已经被乌云遮住了半边,耿朝忠心中大喜。

天助我也!

慢慢摸到金太监的房间前面,耿朝忠蹲下来,静静的听着里面的动静。

非常细微的呼吸声,两个人,没错。

看来,这金太监倒挺放心。

不过这也难怪,昨天晚上武藤已经把北平站来了个连锅端,金太监还有什么好怕的?

嚓!

黑漆漆的天被一道闪电划的支离破碎,古老的皇宫瞬间变得透亮,紧接着,“轰隆隆”的炸雷响起,耿朝忠就着电光朝里一看,纸糊的窗棂格里面,金太监瞬间睁开了眼睛!

“谁!”

金太监一声暴吼,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耿朝忠一愣,这死太监,恁的警觉!

喀喇!

耿朝忠也不迟疑,飞身撞开了窗棂,一下子跳进了屋里!

那金太监纵深而起,冲着耿朝忠猛扑过来,看这身手,竟然也是个会家子!

但耿朝忠哪会怕他,迎面就是一个炮锤,那老太监举臂一挡,只听喀喇一声,骨头竟然被耿朝忠一击撞断!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金太监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十分惊悚的表情——他不是什么大内高手,但也扎扎实实的学过几年功夫,等闲普通人也近不了他的身,哪想到,面前的这个人只用一下,就将他的手臂打断!

“金太监,你的事发了!”

轰隆隆的雷声中,耿朝忠张口怒喝,紧接着又是一个侧踢——这是纯粹的散打踢法,金老太监下意识的举手一挡,耿朝忠的脚正好又砸在他断裂的臂骨处,金太监一声惨呼,身子一下歪倒在了旁边。

屋子太狭小了,耿朝忠步步紧逼,金太监已经完全失去了腾挪的空间,他的脸上露出惨笑,开口道:“是你!”

他已经认出了耿朝忠,正是昨天上午跟着王天木来故宫取文物的那个年轻人——而这点,却让他更加绝望,因为他还清楚的记得,耿朝忠是如何取下离地四米高牌匾后的宝贝的。

“不错,是我!”

耿朝忠冷冷的看着金太监,密切的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旁边还有个小太监,却早就躲在被窝里发抖。

就在这时,耿朝忠的耳朵里突然传来了一阵细微的金属敲击声,这声音耿朝忠太熟悉了,就在敲击声响起的瞬间,耿朝忠的上半身一矮,巨响声中,一颗子弹从耿朝忠的身旁划过。

砰!

不知道何时,耿朝忠的手中已经握住了一把毛瑟,而旁边的被窝里面,马上传出一声闷哼,耿朝忠掉转枪口,对准了缩在墙角的金太监。

“你最好别动,动一下,我就要你的命!”耿朝忠冷声道。

“哈哈!文物早已运回了奉天,你就别做梦了!”

金老太监一阵狂笑,狂笑声中,他的嘴巴突然一拧,紧跟着,他的嘴角冒出一道血迹,耿朝忠一惊,纵身掐住了金太监的嘴巴。

金太监的嘴里,早已是血肉模糊,此人眼看着保命无望,竟然在一瞬间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x你丫的!”耿朝忠手腕用力,一下子卸下了金太监的下巴,但金太监根本不为所动,喉咙里依然发出刺耳的尖笑。

耿朝忠明白,这金太监根本就没想活着,也许,他生存的意义,就是为了把这几件宝贝运回奉天,交到他的主子手里!

松手放开了金太监,耿朝忠走了几步,一把掀开了棉被,棉被下面,一个小太监正捂着自己的胸口,他的身下,早已是鲜红一片。

“跟我走!”

耿朝忠一把捏住这个小太监的脖子,拖着他往外走——金太监已经咬断了自己的舌头,从他口中得到文物的下落已经毫无希望,倒不如从这个小太监身上着手。

这个小太监只有二十出头,宣统逊位的时候,他最多也就八九岁,他能对皇帝有多大的忠心?

金太监很快明白了耿朝忠的想法,他挣扎着扑了过来,耿朝忠头也不回,背手就是一枪,那金太监身子如被雷击,身子一软,双腿一蹬,倒在了床上。

“走吧!”

耿朝忠拖着那小太监走出了门外,外面,已经是倾盆大雨,太监的双脚摩擦着雨水淋漓的地面,拉出了一道长长的水痕,耿朝忠不管不顾的拖着他往外走,他没时间留在这里,他也不知道,附近有没有日本人保护这个家伙。

所有的希望,就在这个小太监身上了!

旅行蛤蟆说

感谢天蚕宝宝朋友万赏!

第三十五章 寻根究底

“救命”

小太监传来了低低的呻吟声。

耿朝忠没有理会,一直把他拖到琉璃厂外面博雅斋的门口。

邱老板已死,博雅斋成了一片死地,伙计们也早已作鸟兽散,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人来到这里,耿朝忠一脚踹开房门,走进了博雅斋的内堂。

黑漆漆的夜空中,不时有闪电闪过,耿朝忠将小太监放在地面上,打量着他的伤势。

刚才那一枪穿透了棉被,先打穿了小太监的臂膀,接着打进了他的胸腔。

虽然经过了两重阻挡,但子弹的威力依然巨大,此时的小太监早已是奄奄一息,耿朝忠明白,他已经没救了。

至少,在现在的医疗条件下,没救了。

“救命”

小太监再次说出了这两个字——这只是回光返照而已,耿朝忠有点紧张,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问出线索。

“我可以救你,不过你得告诉我,老家伙把文物放到了哪里。”耿朝忠语速飞快,紧紧的盯着小太监的眼睛。

这是一个只有二十岁的年轻人,或许还不到二十岁,他的脸色非常苍白,眼睛带着一种特有的柔弱。

“我不知道“小太监的嘴唇在微微颤抖。

“金老头经常去哪里,一定有这么一个地方。”耿朝忠换了种问话方式。

“我会死吗?”小太监似乎根本没有听到耿朝忠的话。

“不会,”耿朝忠目光坚定的看着小太监,“只要你告诉我,就一定不会死。”

小太监的眼睛里流露出异样的神采,似乎恢复了几分元气,他死死的盯着耿朝忠,嘴里面发出微弱之极的声音:

“德福元,古古”

小太监的脖子一歪,咽了气。

“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耿朝忠伸出手,轻轻的拂下了小太监的眼睛。

在空腔效应下,被枪打中,重要部位会立刻毙命,非重要部位会立刻残废,一般情况下,绝对不会给留出来说台词、要水喝、托付儿女、交党费……的时间。

小太监能说出这几个字,已经是濒危本能下创造的意志奇迹了!

德福元古玩店!

这琉璃厂一条街,确实有一家名叫德福元的古玩店,自己来琉璃厂踩点的时候,有过隐隐约约的印象。

耿朝忠站起身,快步走出了博纳斋门外,开始沿着琉璃厂一条街寻找这个名字叫德福元的古玩店。

雨越下越大了,对面的和平门里已经亮起了灯火,应该是一些太监发现了异样,但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异常,看来,日本人并没有在这里布置暗哨,或者,在任务完成后,已经撤掉了布置在这里的暗哨。

耿朝忠的全身早已湿透,不过他并不在乎这些,而是根据记忆,沿着琉璃厂一条街挨个寻找。

金老太监是前朝的太监总管,宣统逊位后,根据新政府《逊位优待条例》,废帝的身边不应该也不被允许保留太监这种旧社会的奇葩,所以,金太监和众多太监留在了故宫附近,成为了北平最大的历史遗留问题之一。

其实,有门路的太监早就收了义子,在附近有了产业,按照金太监的地位,不会也不应该还留在宫内,居住在那排破旧的小屋子里面。

不过,现在耿朝忠明白了,他留下来,自然是负有某种使命——将剩余的故宫文物送还到皇室的手里。

而完成这个使命,自然是需要多人的配合,古玩店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古玩店的日常业务是售卖和收购古玩,同时还卖一些仿制品,大的一些古玩店,甚至会从事类似批发一条龙之类的服务,将各种真品赝品售卖到全国各地。

而琉璃厂一条街,就是北平乃至整个中国北部最大的古玩市场,通过这个渠道将古玩运回奉天,应该是就是金太监的所有计划了。

琉璃厂不小,终于,在走到街口的时候,耿朝忠终于看到了一家写着“德福元古玩”金字招牌的店面。

店里面黑漆漆的一片,似乎没有任何动静,但耿朝忠知道,店面的后堂一般都会住着一个看守店面的伙计。

想了想,耿朝忠绕到了店面的后院。

前店后厂,这是所有古玩店的标准配置,后面的院子里,会从事一些仿制古物的营生,不过,耿朝忠刚走到后院门口,里面就传来了阵阵狗叫声。

有点麻烦。

此时的普通民居,虽然没有防盗门之类的,但普遍养狗,并且不得不说,这种原始的手段极为有效,至少,院子里的那几条狗已经发现了耿朝忠。

不过耿朝忠并没有退去——狗有狗的好处,但狗也有狗的弱点,至少,在雷雨天气,狗同样会毫无理由的叫起来。

院子里的狗一直叫个不停,耿朝忠却只是静静的站在门口,任凭院子里的狗如何狂吠,依然一动不动。

“疯了?大半夜的吠什么吠?!”

终于,院子里亮起了灯火,一个人披着蓑衣骂骂咧咧的走了出来。

院子里的狗依然狂吠不止,接着就是一阵“吱儿吱儿”的声音,显然,院子里的那个人在打狗,但那几条狗甚是执着,依然不为所动的叫着。

“什么事儿啊?这么麻烦?”

院子里又传出一个声音,耿朝忠神色一凛。

声音尖利,又是一个太监!

“爹,没事儿,炸雷惊了狗,一会儿就好了。”院子里那个人回答道。

“唉,这天气,可真让人不安生啊!”那个尖利的声音再次传来。

看样子,院子里这人是那个太监的义子。

太监收子,自古有之,比如明末大太监魏忠贤,就有义子无数,其中甚至包括不少朝中大臣,甚至就连曹操都是太监之后——太监也是人,他们也盼着把根留住。

“不管了,估计雨停了就好了。”

那儿子答应了一声,不再管那几条狗,走回了屋里。

耿朝忠笑了一笑,翻身跃入了围墙,快步走向了屋前,那几条狗看耿朝忠进来,一阵狂吼,接着就张牙舞爪的扑了上来。

打狗,耿朝忠很有心得,抬起枪托一下一个,转眼间,三条狗都四仰八叉的躺在了院子里。

“谁?!”屋子里的人终于发现了异常。

“是我!”

喀喇一声,耿朝忠一脚踹开房门,闯进了屋子。

旅行蛤蟆说

感谢晴空静听松风寒朋友万赏,荣升舵主,还有感谢你看那满天星斗朋友500赏,和颜色很好了朋友打赏!

第三十六章 父子之情

屋子里油灯如豆,家居简陋,靠墙的地方放着一张木床,木床上,一个脸上皱纹密布的老人正用惊愕的目光瞪着耿朝忠。

在他旁边,还立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看样子,两人是住在一起的。

“你是谁?”中年人警惕的拿起了床头的扫帚。

“奉大同康德皇帝之命,前来取走旧物!”耿朝忠随手一抱拳。

“皇上?”那老人披起一件单衣,坐了起来。

“不错,皇上已经拿到东西,不过里面的《清明上河图》不是清院本,而是同治年间仿本,你和金太监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欺瞒皇上!”耿朝忠厉声喝道。

“哦?”那床上的老太监看了耿朝忠一眼,眼里精光闪烁,犹豫了片刻后才又开口道:“你是谁?”

“我是霍殿阁霍宗师的弟子,奉皇上之命,来北平调查此事!”耿朝忠回答道。

霍殿阁,民国八极拳宗师,也是溥仪现在的大内统领,耿朝忠在青岛的时候,曾经拜他为师,学习过八极拳。(见拙作第二卷《谍海独狼》)

“哦,原来是霍统领的徒弟,失敬失敬。”那老太监摆了摆手,看着旁边的中年人说道:“恒业,你先出去吧,我和这位朋友有话要谈。”

旁边那个中年人却是一脸茫然,看了耿朝忠一眼,又看了老太监一眼,迟疑着不肯离去。

“出去吧,放心,这是熟人,不会有事。”那老人吩咐道。

名叫恒业的中年人迟疑着走了出去。

“阁下到底是何人?”老人开口道。

“刚才我已经说了。”耿朝忠冷漠的回答。

“事到如今,又何必欺人呢?”那老头混浊的眼睛里露出一丝悲哀之色,“刚才我听到了宫里的枪响,金敏珠,恐怕已经死了吧?”

耿朝忠缓缓的点了点头。

金敏珠应该就是金太监的名字——耿朝忠知道很难骗过这老家伙,本来也只是抱了万一的想法,现在看来,此人极为精明,早就看穿了自己的来意。

“人老了,一有个刮风下雨的就睡不着,”老人自嘲的笑了笑,“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不错,金太监是我所杀,”耿朝忠开口了,“你应该也知道我的来意。”

“我知道,”老人点了点头,“你是为了那些被掉包的古董,不过,我告诉你,你来迟了,古董早就被运回了奉天。”

“不,古董没有运回去,”耿朝忠言辞凿凿,“我可以肯定这一点。”

老人一阵沉默。

金太监临死的时候非常着急,显然是害怕耿朝忠从那个小太监手里审问出什么——换句话说,如果古董早已运回去,他绝不会那么着急,所以,耿朝忠当时就肯定,古董一定还没有被运走。

现在这个老太监的反应,显然证明了自己的判断。

“还没请教您贵姓?”耿朝忠打破了眼前的沉默。

“我姓罗。”老太监开口了。

“罗,,,先生,”耿朝忠斟酌着言辞,“我无意伤害您和您家人的性命,但如果拿不到那几样东西,我不保证我会做出些什么。”

“咳咳,”罗太监捂着胸口,费力的咳嗽了几声,灰蒙蒙的眼珠看向了窗外,过了好久之后,才开口道:“东西我可以给你。”

“说说吧,我不是滥杀之人,只要你说出宝物的下落,我可以放过你和你的家人。”耿朝忠面色平静的说道。

砰!

门被推开了,那个叫做恒业的中年人手持木棒冲了进来,耿朝忠叹了一口气,头也不回的踢出一脚,那中年人闷哼一声,倒在了地上。

“我的耐心是有限的,”耿朝忠又看了罗太监一眼,“我知道,你和金太监一个人在宫里,一个人在宫外,他负责将文物掉包,你负责保存文物。如果昨天日本人抢到文物,金太监就会把文物交给你,由你把所有文物运回奉天,我说的没错吧!”

“你说的没错,”罗太监苦笑了一声,“我实在没想到,你们的动作这么快。”

“东西在哪里?”耿朝忠没有答话,再次逼问道。

“你让他离开,我就告诉你文物的下落。”罗太监指了指在地上呻吟不止的中年人。

“看不出,你们倒有几分父子之情。”耿朝忠脸上露出几分揶揄之色。

“恒业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再说,他本来就是我的侄子。”罗太监用慈祥的目光看了地上的中年人一眼。

“舐犊之情,人皆有之,我可以放他走。”耿朝忠脸色缓和了一点。

明清时期,很多大太监都会从本家子侄那里过继一个男丁过来传承香火,耿朝忠并不奇怪。

“恒业,你回去吧!到乡下好好过日子,这北京城,就不要再回来了。”罗太监吩咐中年人道。

“爹,我跟您一块走!”

那中年人艰难的爬到了罗太监的床前,满脸悲色。

“你先出去,我一会儿就去找你。”罗太监伸出干枯的手,摸了摸中年人的脑袋,满脸都是慈祥之色。

耿朝忠暗暗叹息——即使是身体残缺的太监,也有着人类与生俱来的感情。

“大人,长官,求求您,绕了我爹吧!”那中年人回过头来,紧紧的抱住了耿朝忠的腿。

“放心,只要你爹把政府的东西交还,我不会杀他。”耿朝忠抬起脚,将中年人轻轻踢开。

“爹,您把东西给他,我带您回乡下。”中年人又看向了罗太监。

“嗯,你先出去,别担心,我还等着你养老送终呢!”罗太监的脸上露出微笑。

那中年人终于放下了心,慢慢的走了出去。

“就在那里,”罗太监指了指墙角的一个红木箱子,“本来,过了今天,我就要把它送走的。”

耿朝忠走过去,一把拧开了箱子上的铜锁,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被掉包的那几件文物!

“我不希望这是赝品,”耿朝忠看着罗太监,“你应该知道,无论你的儿子到了哪里,我找到他都不会太难。”

“放心,全都是真的,”罗太监点头,“我根本不知道你要来,又怎么会提前拿假货来骗你呢?”

耿朝忠点点头,将箱子里的东西一一取出,然后从床上扯了一块布,把东西全部打包放好,背在了身上。

“告辞!”

耿朝忠说了一声,转身就要往外走,一瞥眼间,却看到那老太监将一样东西塞入了嘴里,耿朝忠看的真切,那是一根金条!

耿朝忠顿了顿,却没有阻止。

罗太监费力的将那根小黄鱼咽下去,然后挣扎着爬起来,向着奉天的方向磕了一个头,嘴里发出沙哑的喊声:

“皇上,大清,已经亡了啊!”

第三十七章 图书管理员

罗老太监最终还是选择了他的“儿子”,但他这么做以后,也就再也无法面对他所忠于的皇上——死,已经成了他唯一的选择。

耿朝忠摇摇头,走出了院子,很快,身后传来了那个中年人撕心裂肺的哭声。

看来,这对父子虽无父子之实,却真有父子之情。

如果不是他们之间的这份情,耿朝忠也不会轻易的拿到这些宝物,要知道,金太监可是前车之鉴,此人死志之坚决,就连耿朝忠曾经抓获的日本特务都瞠乎其后。

殉国的文臣不多有,殉国的太监却很多,这在中国历史上是一个很奇葩的现象。

文天祥史可法流芳百世,为何?

是因为历史上这样的人太少了。

太监生于深宫,长于深宫,他们的一生已经和皇朝深度绑定,新朝会用一个投降的文官,却不会用一个投降的太监,崇祯自挂煤山的时候,陪伴他的也同样是一个太监。

无他,皇上身边最信任的人,不是父母,不是妻子,往往却是太监。

耿朝忠背着宝贝,很快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三天后,南京。

“救你的人叫六哥?”

处座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眼前衣衫褴褛,满身污浊的李顺义。

“是,长官是那么说的,还有,长官让我跟您说:北平有我,不用担心。”李顺义回答。

“嗯,这小子,还是那么自信。”处座阴沉的脸上多了一分笑容,“他有没有说你们王站长的下落。”

“六哥告诉我,站长和他走散了,现在不知去向。”李顺义回答。

“嗯”处座沉吟了一下,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李顺义答应了一声,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处座松了一口气,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王天木没死,耿朝忠也没死,这可以算是北平站覆灭之后自己收到的最好的消息了,不过,虽然这两人还活着,但北平站实际上已经名存实亡,以后怎么布置,还真需要细细思量。

“处座,要不要再派人手去北平,方途一个人在那里势单力孤,恐怕难以成事。”旁边的秘书唐纵看出了处座的心思。

“不用,”处座挥了挥手,“黄将军正在塘沽和日本人谈判,日本人提出,让我们取缔复兴社和蓝衣社等秘密抗日社团,这个时候派人,不仅容易干扰到谈判局势,还会让日本人对我们更为忌惮,此事,容后再说。”

“明白了。”唐纵点头答应。

这三天,耿朝忠也没闲着。

在燕京大学做图书馆管理员,并不是一个轻松的工作,首要的职责就是将所有老师学生的借还记录登机在册,并且还要快速熟悉整个图书馆的图书分类分布——这可不是个简单活儿,燕京大学拥有整个北平城最大的图书馆,或者可以说是整个北中国最大的图书馆,占地面积足足有720平方米。

不过,千万不要以为720平米就是燕京大学图书馆的全部了,这只是占地面积,而燕大图书馆足足有四层!

耿朝忠这几天忙前忙后,跑遍了燕大图书馆的每一个角落,闲暇下来,耿朝忠不免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自己一个特务,成日里却做着这种杂事,不过转念一想即告释怀——特务工作,本来就要求有着极高的适应能力和角色扮演能力,一个好的特工,同样也是一个好的演员。

比如伍豪先生就是南开台柱,自己上线南飞的另一个身份是上海著名影星,其余诸如魔术大师小品先生之类的更是不胜枚举(上卷有提及)。

这天上午,耿朝忠刚刚将手头拿到的书放归原位,就听到耳边传来一个尖利的声音:

“周宣合,你把这卷《昌谷集注》给邓先生送去,要快,邓先生可等不得,他着急了可是要骂人的!“

说话的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正儿八经的燕京大学图书馆馆长,洪仁远。

洪仁远此人,不仅是图书馆馆长,还兼着燕大历史系主任,平日里根本忙的不可开交,自从耿朝忠来了以后,这洪馆长可算是找着了好帮手,索性撂了挑子,天天就是把耿朝忠使唤来使唤去。

耿朝忠无奈的答应了一声,赶紧从洪仁远手里接过图书,快步向教室跑去。

邓先生就是那个成天骂胡适胡说的邓先生,此人脾气怪异,平日里身着蓝布长袍,瓜皮小帽顶上打着红结,腿带捆在脚脖子上,典型的明末士大夫打扮,大家上课也都叫他“老夫子”。

来到教室门口,耿朝忠敲了一下门,这才彬彬有礼的走到讲台下面,一鞠到地,行了个古礼,开口道:

“邓先生,书拿来了。”

民国是一个古老与现代并存,各种思想流派交相辉映、碰撞的时代,尤其是燕大,更是奇人异事甚多,耿朝忠这几天也算是做了很多功课,知道这邓先生素来厌恶满清,年轻时更是革命党人,但对明朝却十分推崇,所以行礼的时候倍加注意。

“嗯,你,不错,”邓先生满意的看了看耿朝忠,然后接过了书本,然后指了指旁边的座位,开口道:“你如想旁听,可坐到一边。”

耿朝忠大喜,这几天被洪馆长使唤的够呛,早就想偷个浮生半日闲,现在邓先生指点,哪有不从之理?

看了看教室下面,却是满满当当,正有点踌躇的时候,台下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周先生,来这边。”

耿朝忠一看,正是那天送自己入校的赵尔笙赵小姐,她坐在教室的最后排,那里有个放扫把簸箕的位置,恰好留了一个位置。

耿朝忠赶紧走过去,坐在了赵尔笙的身旁。

“你怎么坐在这里?”

耿朝忠有点无语——这位置极为不佳,从来都是那种班上最差学生的专属位置。

“我不喜欢老头子讲课。”赵尔笙吐了吐舌头,偷偷指了指台上。

耿朝忠一笑,那天听赵尔笙讲过,邓先生成天吐槽赵尔笙的偶像胡适,惹得她大为不满,看来她是躲在这里找清闲来了。

刚刚坐下,旁边就射来几道异样的目光,耿朝忠一瞥间才发现,几个男生正用略带吃味的目光看着自己,他不由得愣了一下,马上醒悟了过来。

感情,没人坐在这边,还有其他原因啊!

第三十八章 邓先生

赵尔笙容貌秀丽,兼之气质出众,有爱慕者实在不足为奇,不过看那几个男生的眼光,躲躲闪闪颇有畏怯,显然是那种想接近但又没勇气,想表白但又怕发好人卡的心理,耿朝忠看在眼里,不由的一乐:

有空位都不敢坐,还追什么女生?

耿朝忠哈哈一乐,不再理会,开始抬起头来,专心听邓先生讲课。

邓先生负责的课程是中国通史,现在正讲到宋朝的时候,此人上课一向都是空手而来,不带只文片纸,讲课也是随口演绎,旁征博引,耿朝忠还从未如此近距离的听过史学大师讲课,一听之下,马上就被吸引了进去,早已忘了身旁之事。

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是大半堂过去,耿朝忠正专心听讲,胳膊肘突然被动了一下,侧头一看,赵尔笙正用好奇的目光看着自己。

“怎么了?”耿朝忠有点纳闷。

“这老头子讲课有什么好听?再说,你不是学西洋通史的吗?怎么对这中国通史也这么感兴趣?”赵尔笙大眼睛里满是疑惑。

“谁说学西洋通史就不能听中国通史了?历史就是历史,哪分什么东洋西洋。”耿朝忠随口回了一句,继续专注听讲。

“不是啊,留洋归来的人都看不起学旧学的人,说他们食古不化,学旧学的也看不起留洋的人,说他们喝了几瓶洋墨水就不知道姓啥了,成天胡说。”赵尔笙在旁边说道。

“那是偏见,”耿朝忠头也不回的说道,“学贯中西的大师也不是没有,比如辜鸿铭辜先生。”

“辜鸿铭?”赵尔笙没有说话,坐在前排的一个男生却回过头来,“就那个说男人是茶壶,女人是茶杯的辜鸿铭?什么年代了,还搞什么一夫多妻,令人不齿。”

耿朝忠一愣,打量了这个男生一下,二十出头年纪,中分头戴眼镜,典型的民国学生打扮,看来,此人偷听耿朝忠和赵尔笙的说话已经很久了。

“不可因人废言,更不可因言废事。”耿朝忠回了一句,不再搭理他。

辜鸿铭很主张男人要娶小老婆,认为这是社会稳定的基础,他说男人是茶壶,女人是茶杯,一个茶壶肯定要配几个茶杯,总不能一个茶杯配几个茶壶。

当然这番话是很不合时宜的,耿朝忠可不想就这个论题跟他展开辩驳。

“呵呵,看来这位先生也是赞同一夫多妻了?”那男生斜睨了耿朝忠一眼,语气很是刻薄。

“呵呵。”耿朝忠回了两个字。

这男生不就是话里话外的说自己贪好女色,意图破坏自己在赵尔笙心目中的形象吗?

他可没兴趣跟这小男生争风吃醋,好歹自己也是大特务,总得讲点脸面不是?

“郑伦,你别说了,周先生只说辜鸿铭先生学贯中西,可没说他赞成一夫多妻,你这不是断章取义吗?”

赵尔笙看这男生咄咄逼人,不由得也有点不快。

那叫郑伦的男生脸一红,不再言语,掉转了头。

不过,就在这时,讲台上却传来一个声音:

“台下刚才给我送书的那位先生,如果觉得邓某学问不佳,不能为人师表,大可拂袖离去,为何坐在下面,却只是交头接耳,烦人清净?”

耿朝忠一抬头,看到讲台上的邓先生正用严厉的目光看着自己,看来,刚才那一番争执早被邓先生看在眼里,这下可丢了大人了!

邓先生这一发话,整个教室二十多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看了过来,耿朝忠也不由得有点气恼,只好站起来辩解道:

“邓先生,学生一直都认真听讲,刚才只是无心之失,绝非鄙人故意,还请先生原谅。”

“认真听讲?那我刚才问的问题,你来说一下?”邓先生冷笑一声。

这学生,不听课也就罢了,还彻词狡辩,实在是厚颜无耻!

耿朝忠无语,刚才被那郑伦打扰,还真没听到邓先生的问题,这邓先生虽然学问渊博,但为人十分古板怪癖,否则也不会成天骂胡适,现在抓了自己现行,看来是根本不打算轻轻放过自己!

耿朝忠看了赵尔笙一眼,指望她提示一句,不过看赵尔笙一脸茫然,显然也没听到邓先生刚才的问题。

正迟疑间,旁边有个好心的女生提示道:“刚才邓先生问的是,历朝历代,那个王朝最有骨气。”

耿朝忠大喜,这问题他知道!

作为前世非著名键盘政治家,键盘评论家,键盘历史学家,键盘愤青,耿朝忠也曾在网络上舌战群儒,对这么简单的问题岂能不知?

当下昂首挺胸回答道:

“要论最有骨气之王朝,自然是明!凡明一朝,不称臣,不割地,无汉唐之和亲,无两宋之岁币,天子御国门,君主死社稷,当然是有汉以来最为有骨气之王朝!”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要知道,这个在后世网络上广为流传的明朝论断,在此时可不是什么普通观点,现在距离满清倒台不远,史学界怀念满清的遗老遗少可谓众多,再加上这里的北京城,这类人物更是如过江之鲫,耿朝忠能说出这种言论,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也不为过!

邓先生也被耿朝忠震的一愣一愣,他摸着下颌,仔细打量了耿朝忠几眼,然后走下讲台来到耿朝忠身边,拍了拍耿朝忠的肩膀,满脸的欢喜赞叹:

“说得好!你叫什么名字?”

“鄙人周宣合,现在是图书馆协理。”耿朝忠赶紧回答。

“好,好,好,”邓先生连说了三个好字,“世人无知,常从明史观明,殊不知明史乃是满清文人所做,自然对前朝颇多污蔑之词,这明史,说是秽史也不为过!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不错,”耿朝忠接口,“所谓皎皎者易污,明廷驱逐鞑虏复我中华,自然被异族所仇视,他们所撰之史书,当然不足为凭。以我看来,明史一书,还不如明朝年间的诸多野史笔记为真!”

此言一出,邓先生更是老怀大畅,摸着下巴哈哈大笑:

“人才啊,人才!小小的一个图书管理员竟然有如此见识,我看就是那些名老耆宿也未必有此见识,你这个年轻人,很难得!”

第三十九章 燕园之风

“邓先生谬赞了。”耿朝忠拱了拱手,坐了下来。

他并不想出什么风头,但也不想被人看低——燕大可是名流云集之所,在这里,一个见识浅薄之辈可是完全没有地位可言的。

邓先生点了点头,背负双手快步走回讲台,环顾台下一圈后,开口问道:

“各位,知道我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吗?”

台下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邓先生摇摇头,看了看台下,开口道:“有谁站起来,给大家背一段六国论?就以地事秦那段。”

前排一个男生站了起来,开始背诵那段著名的六国论:

“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然则诸侯之地有限,暴秦之欲无厌,奉之弥繁,侵之愈急。故不战而强弱胜负已判矣。古人云: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此言得之。贿秦而力亏,破灭之道也!”

“好!”

邓先生猛地一拍手,抬起手臂,遥指北方,厉声道:

“因为,日本人就在城外!三一年,日本人占了东北,三二年,日本人又占了热河,现在是三三年,日本人已经打到北平城下了,我们是一路退,一路让,听说现在跟日本人又在和谈了,我想问,何时是个头?!

我们割了东北,割了热河,现在又要割让华北,如此割下去,恐怕不用十年,我们再无一寸立锥之地!”

众人面色严肃,静静倾听。

“还有人说:工业不如人,兵器不如人,如何抗战?此言何其谬也!

你不敢战,不敢斗,只会让对方更加得寸进尺,更加骄横张狂!

古语有云: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帝王一怒,流血漂橹!

匹夫尚能一怒,国家呢?民族呢?一个国家,如果没了骨气,纵使膘肥体壮,也只是一头待宰的肥猪而已!”

哗!

邓先生话音刚落,全场顿时响起一阵雷鸣般的掌声,耿朝忠也不由的神色激奋,这邓先生,还真是忧国忧民,有古名士之风!

邓先生说了一大段,也不由得有点气喘,他摇了摇手,看了一眼耿朝忠,缓声说道:

“刚才周宣合讲了,有明一朝,天子御国门,国门是哪里?就是这北京城!虽然最后崇祯自挂城外煤山之上,但也算死得其所,不负祖宗所托!一个亡国之君尚能如此,我们呢?”

众人都面露深思之色。

邓先生叹了一口气,摆手说道:

“不过,我并不是说让大家现在就出城与日本人拼个你死我活,身为学生,学习乃第一要务,只有掌握了更多的知识,才能为国家造出更多的枪,更多的炮,也能为国家培养更多的人才。但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我也希望大家不要蝇营狗苟,苟且偷生,更不要为虎作伥,欺压同胞!”

邓先生这一堂课足足讲了一个多小时才告结束,讲完课,邓先生挥了挥手,示意耿朝忠过来,然后把耿朝忠带给他的《昌谷集注》递了过去,开口问道:

“周先生以前在在哪里高就?”

“曾在美国游学,回国后只是随意写些文字,卖文为生,这次来燕大,做个图书馆协理的工作。”耿朝忠恭敬回答。

“哦?那也算见多识广了,”邓先生微微颔首,“图书馆协理虽然劳累,但也有一桩好处,就是可以随时随地读书,长此以往,学问必然有所长进。”

“多谢先生指点,学生也是这般想法。”耿朝忠笑着回答。

“好,以后有机会,也可多来我教室坐坐。”

邓先生挥了挥手,转身离去了。

耿朝忠拿了书就要回图书馆,走了没几步,就听见身后脚步轻盈,回头一看,赵尔笙正抱着书本快步跟了上来,耿朝忠微笑道:

“怎么,也要去图书馆?”

“是啊,正好顺路,就跟你一块走啦!”赵尔笙言笑晏晏。

耿朝忠哦了一声,也不多话,两人肩并肩沿着走廊往外走。

上课虽好,但也只是掩护身份所必须,自己手头还拿着一大堆文物,现在就放在燕大的教工宿舍里,怎么运回南京,还是个麻烦。

燕园占地面积不小,从教室走到图书馆足足得走十几分钟,耿朝忠心头有事,步履更是飞快,走了一会儿,感到身旁没人,这才听住脚步,歉意的回过头来。

赵尔笙正抱着书,满脸委屈的追在后面。

她身材娇小,身高也只刚刚到一米六,耿朝忠个子高又走的快,才走了五分钟,就把她落下了十几米。

“你这人,怎么一点绅士风度都不讲”

赵尔笙好不容易赶上来,鼓着嘴埋怨道。

“实在不好意思,”耿朝忠有点歉意,“我习惯走快路了,对不起。”

耿朝忠放慢了脚步,两人沿着未名湖一路行来,湖光山色,波光粼粼,倒有了几分散步伴游的意思。

“你这人好奇怪啊,刚才上课的时候那么能说,现在却一声不吭,是不是觉得我什么都不懂,不屑于跟我说话啊!”看耿朝忠一声不吭,小姑娘又有点生气。

耿朝忠一愣,转头看了赵尔笙一眼,只见这小姑娘轻嗔薄怒,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这小姑娘真是麻烦

“没有没有,最近图书馆事儿多,忙的我七荤八素的,刚才就是在想这本书该放到哪里。对了,你学的是什么专业?”耿朝忠呵呵一笑,岔开了话题。

“教育学,我爸说,女孩子长大了当老师比较好。”赵尔笙看耿朝忠终于开口,马上就高兴起来。

“哎呀,你现在还没长大呀?”耿朝忠觉得很是好笑,不由得调笑了一句。

“你才没长大呢!”赵尔笙气的直跺脚,只是那娇憨的模样,倒更像是个小女孩了。

“哈哈!”耿朝忠哈哈大笑,“当老师挺好的,以后找个女子公学教书育人也不错。”

“其实我不想当老师的,”赵尔笙的大眼睛里透出几分迷茫,“我想做一个法官,做那种为民请命的大法官,就像郑毓秀先生一样。”

“你?做法官?”耿朝忠哈哈大笑起来。

“你又笑我!”

赵尔笙这回真生气了,她伸腿轻轻的踢了耿朝忠一下,问道:“你知道郑毓秀先生是谁吗?”

“这我还真不知道。”耿朝忠笑着摇了摇头。

“她是上海的大律师,也是我们民国的第一位女律师,梅兰芳和孟小冬的离婚案就是她代理的,厉不厉害?”赵尔笙满脸的憧憬。

“厉害,”耿朝忠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你以后当了律师,就可以专门给别人办离婚案了,碰上那种不想离的,你就发动三寸不烂之舌,说什么也得让他们离了!”

赵尔笙先是点了点头,马上就又醒悟了过来,捏起拳头狠狠的砸了耿朝忠几下:

“你又笑我!”

旅行蛤蟆说

一直在外面,今天就一更了

第四十章 塘沽协议

没几分钟,图书馆到了,馆长洪仁远看耿朝忠和赵尔笙又说又笑的走进来,脸色顿时一沉。

耿朝忠赶紧收敛了笑容,快步走到洪馆长面前,解释道:“馆长,邓先生让我留下来听课,我不好拒绝,所以”

“罢了,”一听是邓先生留人,洪仁远面色也是一缓,温言道:

“小周,临近期末,来图书馆自习者甚多,这段时间你最好不好随意外出,等过了这段时间,图书馆就会清闲很多,那时你再做自己的事情也不迟。”

“洪先生,我知道了。”耿朝忠拱了拱手,就要离去。

“等等,”洪仁远叫住了耿朝忠,打量了他几眼后问道:“你和赵尔笙那小姑娘认识?”

“也只是上课的时候刚刚认识的。”耿朝忠连忙回答。

“嗯,”洪仁远缓缓点了点头,“她的父亲,你知道是谁吗?”

“是谁?”

洪馆长似乎意有所指,耿朝忠也突然有点好奇起来。

“北平教育公署署长赵可桢。”洪仁远说完,盯住了耿朝忠的眼睛。

“哦,原来是宦门之后。”耿朝忠脸色一变。

照这么看来,这燕大还是赵尔笙父亲治下了。

他早就看出赵尔笙家世非比寻常,现在听洪仁远一说,这赵尔笙竟然是北平教育公署署长之女,怪不得赵尔笙和校长司徒雷登很是熟悉,还称他为司徒叔叔。

“不错,”洪馆长微微点头,“赵可桢最早曾在北洋政府任职,资历深厚,亲朋故旧很多,他膝下无子,四十多岁才生了这么一个女儿,平日里可真是奉若珍宝,你可小心点,别得罪了赵家千金,到时候我可保不住你。”

“不会不会,我只是回馆的时候碰上,顺路聊了几句,只是点头之交而已。”耿朝忠连连摆手,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

“嗯,我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随口提示你一句。”看耿朝忠害怕,洪馆长也不由得微微一笑。

耿朝忠明白他的意思,这是怕自己不知道情况,惹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洪馆长这人心肠倒不错。

“嗯,知道了,多谢洪馆长提点。”耿朝忠用力点头,

“你知道就好,”洪馆长点了点头,示意道:“去做事吧!”

耿朝忠答应了一声,转头看了赵尔笙一眼,发现那小姑娘正在用好奇的目光看着自己这边,耿朝忠赶紧转过头,跑到四楼去了。

转眼就是一周时间。

图书馆的事务虽然繁杂,但算不上太难,就算碰到一些洋文书籍,凭借耿朝忠的功底,也基本上处理的游刃有余,这倒让馆长洪仁远喜出望外。

这图书馆协理的之所以一直空缺,就是因为找一个精通洋文的协理太难,因为燕大图书馆的图书很多都是哈佛大学和美国各界捐赠,不少都是洋文,换了一般人,就是放回原处都不容易,更不用说整理归档了,有了耿朝忠,洪仁远完全撂了挑子,索性把馆里的事务全部交给了耿朝忠,自己乐的清闲。

不过这么一来,可就苦了耿朝忠,成日里忙的上窜下跳,连连叫苦,有时候甚至干到晚上九点多钟还在整理图书,这么一来,更没有时间抽身去处理文物的事情了。

期间赵尔笙倒也经常过来,不过耿朝忠知道他的身份之后,自然没有招惹,往往都是一笑而过。

这天中午,耿朝忠刚整理完图书,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紧接着就有几个学生走了进来——此时刚刚期末考试完,应该是一些学生过来交还借阅的图书了。

果然,几个学生一进来,就把图书放在了耿朝忠面前,当先一个人是政治系的大三学生钟跃,临近毕业经常来查阅论文,与耿朝忠也算认识。

“周协理,这是我借的书,您查点一下。”钟跃把两本书交了上来。

“嗯,”耿朝忠接过书,打量了钟跃一眼,看他满脸通红,一副气忿难平的样子,不由问道:“怎么了钟同学,谁招惹你了?”

“日本人!”钟跃重重的放下书,哼了一声。

“日本人?”耿朝忠也是一惊,“我说小钟,现在日本军队几个师团就在城外,你可小心在意着点,别惹了大麻烦,学校都保不住你。”

“你都不看报的?”钟跃用惊诧的目光看着耿朝忠。

“怎么了?”耿朝忠有点摸不着头脑。

这几天自己忙的跟什么似的,哪有时间看报。

“塘沽协定签署了!今天上午刚发的报纸,你没看到?你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啊!”钟跃无语。

“哦,差点忘了!不过,不是密约吗?这就公布了?”耿朝忠一惊,摸了摸脑袋。

“什么密约,十九路军早就把消息给捅出来了,报纸上白纸黑字写着呢!”钟跃无语道。

耿朝忠哦了一声,拿起了旁边堆着的一摞报纸。

图书馆也收录全国各地发表的当期报纸,不过耿朝忠都是等到中午拿到所有报纸后才开始整理,现在还不到时间,所以就任由送报的小厮放到台子上没管。

报纸上清晰的写着:塘沽协议签订,华北主权沦丧!

耿朝忠拿起报纸开始翻阅,旁边又传来了钟跃的声音:“我们的军队已经退到了昌平顺义一线,再退三十里,就是北京城!日本人还在密云驻军,这和占领了北平有什么区别?”

“是啊是啊,这成何体统。”耿朝忠一边翻阅报纸,一边回答道。

“哎周协理,你这态度不对啊,只是一句成何体统就完事了?!我们要去游行,去示威抗议!”

“挺好,挺好,你们去吧!”耿朝忠盯着报纸上的一行字随口敷衍道。

那行字写着:上述警察机关,不可利用刺激日军感情之秘密武力团体。

耿朝忠明白,这秘密武力团体,指的就是复兴社了。

怪不得北平站覆灭了一周多都没有人过来,原来是这么回事!

“你不去?我们约好了,今天下午就去北平东直门附近,到日本驻北平领事馆附近游行示威!”耳边又有钟跃的声音传来。

“我呢,就不去了,我还有要事要办。”耿朝忠摆摆手。

“要事?有什么事还比得上共御外辱重要?!”钟跃睁大了眼睛,狠狠的盯着耿朝忠。

旅行蛤蟆说

感谢张汶,尾号7773和0945的两位朋友打赏,感谢江雨江雨朋友两千赏,感谢瀚奇老朋友千赏!

第四十一章 柳暗花明

“一些家事,一些家事。”耿朝忠随口答道。

“家事?到底是家事重要还是国事重要?”钟跃简直要爆炸了。

“都挺重要,都挺重要。”耿朝忠干笑着回答。

“周宣合,看不出你是这种人!”

那钟跃狠狠的摔下书本,头也不回的走了。

旁边的几个同学也都用鄙视之极的目光看着耿朝忠,不过耿朝忠却面色如常,丝毫不以为意,收了书籍,自顾自的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那几个同学看耿朝忠如此做派,也都是心头不忿,其中一人说道:

“我听说,这周协理在邓先生课上大谈骨气,我还以为此人颇有风骨,没想到现在一看,也只是空口白话,沽名钓誉而已。”

“不错,夸夸其谈谁不会?真到了需要他实际行动的时候,却躲得连人都看不见,这种家伙,就是读再多书又有什么用?!”

几个人愤愤不平的议论几句,扔下书本,霎时间走的无影无踪。

“我是什么人?你们又怎么能知道呢“

耿朝忠摇摇头,又拿起了手头的那本《乌合之众》

看来今天的游行活动声势不小,又过了几个钟头,偌大的图书馆里,竟然变得空无一人,看样子,都去参加活动了。

看着最后一个人离开了图书馆,耿朝忠索性把馆门一锁,也快步走了出去。

因为经常要传递图书的缘故,馆里给协理配了一个自行车,耿朝忠出了门,开始骑着自行车绕燕园闲逛,心里面却默默想着心事——自己是找个掩护身份,可不是真的干图书馆管理员上了瘾,手头的那批文物总得找个处理办法,总不能就这样无限期拖延下去,一旦拖得久了,恐怕处座那边还得埋怨。

但自己图书馆协理的工作也十分重要,毕竟这个掩护身份很难得,现在请假回南京的话,来回最少也有一周的时间,恐怕洪馆长那边也不会同意。

最好还是给南京发电,让他们派人来取比较恰当。

但北平有电台的大报社就那么几家,难道自己还要重操故技,再闯一次东亚日报社?

耿朝忠绕了几圈,也觉得乏味,刚要回去,旁边一栋楼里走出来几个学生,边走边谈论着什么,似乎是学术之类的问题。

耿朝忠没有在意,刚要推起自行车离开,耳边传来一个学生的声音:

“电子管搭建的电台虽然占用频道窄,稳定性也更高,可设计制造太麻烦了,远不如火花信号,咱们实验室又只有那一部电子管电台,吴教授看的跟宝贝一样,碰都不让人碰,真是让人扫兴!”

“对啊,人家美国的无线电爱好者早就在欧洲和北美之间搭建了精确电台,咱们中国呢,发个远距离无线电报简直比登天还难!”

那几个学生边走边聊,旁边的耿朝忠却是眼睛一亮!

电台!

燕大竟然有电台,还是电子管制造的最先进的无线电台!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有了这部电台,以后自己跟南京的联络就完全不成问题。

自己早该想到的!

燕大作为北平首屈一指的大学,全部都是参照美国哈佛大学的标准来建造,不仅图书馆,教学楼极为先进,就连化学物理实验室,也都是全国乃至全球一流大学的水准。

这样的高级院校科研机构,怎么可能没有电台呢?

耿朝忠满脸的兴奋,不过听刚才那几个学生说,燕大的这个电台被一个什么吴教授严密看管,看来并不是那么容易让自己操作。

耿朝忠停下自行车,快步走进了旁边的物理实验室小楼,到了二楼物理学实验室,隔着铁栏杆往里一看,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人正在里面忙活,定睛一看,他摆弄的正是一个电台!

耿朝忠没打扰他,而是悄无声息的退出了实验室。

这物理实验室的钥匙,自己可一定要搞到手!

耿朝忠一边骑着自行车,一边心里默默拟订着计划,没多久就回到了图书馆门前,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一个穿着一身青色罗裙的女孩抱着书坐在台阶上,原来是赵尔笙。

她看到耿朝忠骑着自行车回来,连忙站起身来,远远的招呼道:

“周先生,你去哪儿了?我要找你还书呢!”

耿朝忠麻利的停下自行车,走到了赵尔笙跟前,打量了她一眼,看她今天扎了个小马尾,明眸皓齿的颇为养眼,不由得也是笑道:

“别人都去游行了,你怎么不去?”

说到游行,赵尔笙的嘴一下子扁了起来,眼眶都有点发红。

“怎么了?谁惹你了?”耿朝忠有点好奇。

“我爸!”赵尔笙气鼓鼓的说道。

“你爸?”

“对啊,昨天晚上他就知道了消息,他还跟我说,最近北平城里日本特务比较多,出去了很可能有危险,让我不要出去。”赵尔笙说道。

“不去也好,最近确实是比较危险。”耿朝忠若有所思。

“不过我才不听他的呢!我爸不让我去,我就找了几个同学偷偷出去,哪知道刚出校门,就被我爹拦住了,还说要是我去参加了游行,就跟我断绝父女关系!”赵尔笙苦着脸说道。

“这事啊!”耿朝忠有点啼笑皆非,“不去就不去,邓先生不也说了,学生的主要任务是学习,以后成了有用之才,再报国也不晚嘛!”

“不跟你说了!你这么年轻,说起话来跟我爸一个模样!老古董!”赵尔笙横了耿朝忠一眼,把书往耿朝忠怀里一塞,一下子就跑远了。

耿朝忠无奈的摇摇头,刚要掏钥匙打开馆门,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刚才赵尔笙说了,这次游行示威活动,一定会有日本特务在场,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是不是有希望能找到田中秀树?

那副《牧马图》可是自己亲手交给田中秀树的,无论如何也要找回来,再说,自己想要掌握武藤和北平日本特高课的行踪,田中可是关键一环!

想到这里,耿朝忠也不开门了,看这样子,今天下午估计也没多少人来借书,与其这样,自己不如也去游行现场去看看,说不定就能看到田中秀树!

旅行蛤蟆说

感谢志雄飞和maxxxxx打赏!牙齿做根管手术,最近麻烦点,大家理解下,很快就好。

第四十二章 诡异现场

回宿舍简单准备了几个小玩意儿,耿朝忠就骑着自行车出了燕大。

这时候的自行车可是个时髦玩意儿,偌大的北京城也没多少辆自行车,耿朝忠骑着车招摇过市,旁人都对他投以羡慕嫉妒恨的眼神。

耿朝忠很享受这种感觉。

做特务太低调了,无论干了多大的事儿都不能让人知道,更别提在人前装13了。长此以往,耿朝忠难免就有锦衣夜行之感,现在骑车上街炫耀,倒多少满足了一点耿朝忠的这种心理。

一路走一路行,等走到东交民巷附近的时候,人流已经越来越密集起来,耿朝忠跳下车,找了个偏僻的地方,简单乔装打扮了一下——去了眼镜,贴了一撇小胡子,然后瞄了瞄眼袋法令纹,马上就变成了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

乔装改扮不为别的,自己之前做事的时候,多少也算露了相,虽然现在不比后世摄像头照相机满天飞,但耿朝忠还是多了个心眼,稍微改扮一下总不会错的。

推着车来到东直门,那里早已经是人声鼎沸,两百多学生举着临时制作的标语纸牌,喊着“抗议暴行”,“还我主权”等口号,正围着日本公使馆鼓噪,公使馆前面则站着一排身穿土黄军装的日本宪兵,举着枪,面无表情的看着人群。

耿朝忠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这排宪兵里没有田中秀树的身影,于是就开始扫描人群之中——这种场合,没有便衣日本特务是不可能的。

这么仔细一找,发现鬼鬼祟祟,腰间鼓鼓囊囊的人还真不少,估计除了特高课,北平侦缉队和治安总署的人也来了不少,但耿朝忠依然没看到田中秀树的身影,看来这家伙不在这边执行任务。

那应该是执行一些秘密保卫工作了。

耿朝忠推着车子,来到了日本公使馆的后面。

公使馆后面是一条窄小的胡同,绿树成荫,颇为幽静,丛林掩映中,还有一个小铁门,铁门周围的围墙上,隐隐约约的布置了不少铁丝路障。

耿朝忠打着哈欠,朝里望了一眼,转瞬间,就有若干道隐秘的目光射过来,看来暗探不少。

耿朝忠摇摇头,这么找不是办法,即使找到了,田中秀树也不敢过来跟自己交谈。

正要骑车离去,胡同口突然传来一阵马达声,一辆黑色小轿车挤进了胡同口,看样子是要进来。

不过,胡同口太窄了,也就堪堪容纳一辆轿车,这车一进来,可就将耿朝忠的自行车堵的严严实实。

耿朝忠无奈,只好下车往回推,不过那汽车鸣笛一声,竟然慢慢的倒了回去。

素质不错啊!

耿朝忠举起手,向着车里打了个感谢的手势,推着车快步往外走,路过的时候朝里面一瞥,后排一个八字胡的中年男人正眉头紧锁的目视前方,一望就知身份地位不低。

耿朝忠记下了车牌号:35279

拐弯的时候,耿朝忠停顿了一下脚步,那车停在了日本公使馆的后门旁。

那个人,是日本人?

耿朝忠心中有一些疑问,可也不便久留,他骑上车子,再次绕到了公使馆前面。

公使馆门前学生聚集的越来越多,不仅仅是燕大,北平各所高校的学生得知消息纷纷涌来,整个东交民巷别说骑车,就连步行都不一定挤的过去。

“我们要见领事!”

“领事再不出来,我们就冲进去!”

与此同时,学生们与宪兵的冲突却愈发激烈了,耿朝忠看到了好几个熟悉的身影,甚至有几个老师也在其中,公使馆门前宪兵的神色也越来越紧张,周围来维持治安的巡警也满头大汗的围了过来,大呼小叫的作着劝说工作。

砰!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枪响,紧接着,一个尖利的女生传来:

“有人死了!有人死了!”

现场瞬间变得鸦雀无声,人们回头看向发出声音的地点,一个女学生正面色苍白的指着地下,她所在的位置瞬间空出了一片。

地下,躺着一个穿着学生装的年轻人,他的胸口鲜红一片,眼珠无神的瞪着天空,死状极为恐怖。

死亡的恐惧霎时间笼罩了所有人,一些胆小的学生开始一步步的往后退,甚至有几个人蹲在了地下,开始抱头颤抖起来。

当然,有胆小的,同样就有胆大的。

“是谁杀了他?!”旁边有几个学生愤怒的质问。

“一定是日本人!日本人为了阻止我们,竟然在暗地里对我们的同学下毒手!”另外一个人迅速下了论断。

这两句话一出来,人群瞬间沸腾了。

不明所以的学生更加愤怒,他们纷纷冲上前来,与阻挡他们的宪兵纠缠在了一起,而那几个宪兵的脸上也开始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有几个人的手甚至开始拉保险栓,如果再没有人阻止的话,恐怕流血事件将不可避免!

砰!

又是一声枪响传来,刺耳的子弹声让试图往里冲的学生一个愣怔,紧接着,使馆门口出现了一个腰系皮带,身穿日本制式军服的军官,此人鹰视狼顾的扫射着全场,手里还举着一把小手枪,枪口上还冒着青烟,看样子,刚才这一枪就是他打的。

“统统安静!”

日本军官挥舞着手中的手枪,用语调怪异的汉语高声喊道:

“各位,人不是我们皇军杀的,大家千万不要冲动,这里面一定有误会!我可以告诉大家,站在门前的宪兵的枪里,根本没有子弹!”

枪声加上这个日本军官说的话,让人群恢复了一些冷静,那军官看到学生情绪有所冷静,连忙继续开口道:

“全体宪兵,打开枪膛!”

喀喇一声,前排的宪兵将枪膛打开,展现在了学生面前,果然,枪膛里一颗子弹都没有。

“各位,看到了吧,我没有骗大家,”那日本军官脸上露出几分微笑,“各位都是北平的精英,也都是同情达理之人,我很理解大家的心情,可是大家也要知道,事情发展到现在,贵我两方已经在北平城外抛下了数以万计的尸体,我们不想再杀人了。”

“我们不怕死!”人群中传出几个声音。

“我知道大家都很勇敢,”日本军官依然是笑容可掬的样子,“可是,有些事情不是这样就能够解决问题的,如果游行能解决问题的话,北平城外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你休想恐吓我们!”人群中又有几个声音。

“我没有恐吓大家,我只是实话实说,”军官摊了摊手,“并且我刚才已经调查清楚了,死的那个人不是中国人,而是一名日本人!”

“日本人?”众人面面相觑。

“不错,是日本人,”军官面色沉痛的说着,“这是我们北平日本侨民区的学生,有人为了制造皇军和民众之间的矛盾,故意杀人嫁祸!不信,大家可以问问周围的同学,看有谁认识死者?!”

现场一下安静了下来,紧接着就是一阵交头接耳声,众人围着死者辨认了一会儿,发现这人竟然真的没人认识!

“各位,我们是善意的,枪里没放子弹就是证明,”军官适时的说话了,“我们怕的是,大家受了别人的利用,成了别人手中的工具!”

军官不停的说着,说的很是有理有据,学生们看到日方已经死了人,气也消了大半,慢慢的,有人在往外走。

军官脸上露出几分微笑,继续说道:“各位,现在是中午,很多同学还没有吃饭,我觉得,即使要游行,也可以吃饱了饭再来嘛!”

那军官这么一说,周围的人都觉得有点饿了,大家都面面相觑,心中都开始打退堂鼓。

“好了,大家的意见我已经了解了,我会和领事汇报,传达大家的诉求”军官的脸上露出微不可察的微笑,慢慢的诉说着。

人群在慢慢的散去,耿朝忠站在人群外面,紧紧的盯着地面上那具日本人的尸体——他没空听这个日本军官的表演,因为,地上的那个死者他认识。

田中秀树!

旅行蛤蟆说

感谢志雄飞朋友打赏500大洋

刚给牙动了刀,吃着止疼片写,明天我尽力补上,现在欠大家两更了。

第四十三章 午宴

死了?

耿朝忠的心里满是疑窦。

不可能啊!北平站已经剩不下几个人,自己没动手,是谁动的手?!

或者是,这家伙执行任务的时候,被别的抗日爱国人士发现,然后偷偷刺杀在现场?

会是谁呢?

党调处?

不是,党调处只管内务,一般不涉及对外谍报工作,类似刺杀,锄奸一类的工作,一向都是交给代老板掌握的复兴社特务处来处理。

不是北平站,不是党调处,难道是我党干的好事?!

耿朝忠的嘴里一片苦涩,自己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好不容易培养个下线,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人群逐渐散去,几个日本宪兵队的特务走了过去,开始处理田中秀树的尸体,就在这时,耿朝忠突然惊喜的发现:

田中秀树的眼睫毛动了一下!

风很大吗?人流这么密集,哪有什么风?

耿朝忠死死的盯住了田中秀树的尸体,几个宪兵已经将死者抬了起来,将他往领事馆里面送,就在几个人进入领事馆的一瞬间,田中秀树的眼皮突然又眨了一下!

这家伙没死!

耿朝忠差点跳起来,看不出来,这田中秀树竟然有这么好的演技!@

也真是难为他了,一眨不眨的瞪着眼睛,瞪了足足有半个小时,这特么简直就是个天才啊!

耿朝忠现在明白了,刚才那个日本武官所做的一切,都是套路!

虽然刚才耿朝忠就看出那个日本武官经验丰富,擅于操控众人的心理,但也没多想,现在清楚了,田中秀树的假死,就是一个圈套,其目的,就是兵不血刃的将整个游行活动消弭于无形!

耿朝忠在前世的时候就阅读过此类平息游行的套路方法,只不过这个日本军官做的更高明而已。

整个过程其实很简单,游行者是非理性的,激情已经占据了他们所有的心智,想要让理性回归大脑,首先必须制造一个爆炸性事件——这个事件类似佛门的当头棒喝,会让整个人群出现一个瞬间的真空期。

耿朝忠又仔细回想了一下,从发现田中秀树死亡,到众人群情激愤冲击领事馆大门,其中的间隔不到一分钟,还没等众人被动员起来,那个日本军官恰到好处的一枪,迅速阻止了整个事情向暴力方向演变,很精确的控制住了局势。

这完全是一个预谋!

紧接着,这个日本军官让宪兵退下枪膛取信于人,趁着大家愣神的瞬间,指出死者是一个日本人,这么一来,示威者心里的火气立刻消解了大半,并且会产生一种错怪别人的愧疚感,紧接着,开始抽丝剥茧的瓦解整个游行队伍的斗志,一步步的将游行示威活动化解于无形——整件事情,策划的步步为营,处理的严丝合缝,绝对是一个经典的,教科书般的危机处理手段!

耿朝忠现在已经知道了那个日本军官的身份了。

武藤信义!

这家伙,对人性和群体的心理已经掌握到了极致,确实是一个难缠的对手!

王天木的能力耿朝忠很了解,虽然看上去有些大大略略,但实际上是整个复兴社特务处首屈一指的大间谍,他都在与武藤的交锋中败下阵来,更证明了这个人的可怕!

耿朝忠面色阴沉的推起自行车——现在不是和田中秀树联络的时候,恐怕想要再见到田中秀树,还得另觅时机了。

与此同时,领事馆的宴会厅里面觥筹交错,七八个人正围坐在一个圆桌旁边,品尝着餐桌上的美味佳肴,而在座的,不仅有日本驻华北总领事,还有北平的数位实权人物,包括北平警署署长,侦缉总队队长,治安联防总长都在其中。

同时,武藤信义也坐在这一堆人里面。

“武藤君可谓大才!”日本帝国驻华北总领事正用激赏的目光看着武藤信义,“整件事情,在武藤君的处理下迅速平息,并且没有死一个人,也没有引起大的暴乱,简直堪称奇迹!武藤君,有你在这里,我的工作压力可是减轻了不少啊!”

“是啊!是啊!”几个人随声附和,连连向武藤恭贺。

“领事先生谬赞了!”武藤也是满脸堆笑,虽然看上去很谦逊,但眼神里的喜色依然泄露了他的得意之情,他略微顿了顿,开口道:

“不是我武藤有什么才能,只是我在东京做了三年的公安町长,对处置此类事情比较有经验罢了!”

“哼。”旁边一个身穿西装的八字胡中年男子不屑一顾的冷哼了一声。

“对了,忘了给两位介绍了,”日本领事看了这个中年男人一眼,指着武藤信义说道:“这是我们北平宪兵队的武藤信义大佐。”

接着又指向中年人:“这是北平教育公署的赵可桢赵署长,赵署长掌管整个北平的教育大局,是我请来化解此次的游行示威活动的,两位以后可得多多亲近。”

“原来是赵署长,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啊!”武藤信义站了起来,向着赵可桢来了个弯腰九十度鞠躬。

“还是武藤先生厉害,”赵可桢脸上露出皮笑肉不笑的笑容,“现在看来,不需要我出马了,说到这,我还得感谢武藤先生化解得力呢!”

“惭愧,惭愧!”武藤笑容可掬,“这几年全球经济下滑,这类活动比较多,所以相应的我也就多了一点小小的经验。此种小事,当然不可能与赵先生发展教育,安邦定国的大事相比。”

赵可桢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好了好了,”领事站起来打了个圆场,“以后北平自治,两位都是维持社会治安稳定的得力干将,我们大日本帝国和贵国政府,都需要两位精诚合作,让北平维持基本的和平稳定。”

武藤笑眯眯的点了点头,领事的面子,他还是要给的,再说了,这赵可桢负责整个北平大中小学教务管理,算得上位高权重,以后自己的工作,还是需要他的密切配合。

不过,如果他不配合的话,自己也不是没有手段治他!

对了,这个赵可桢的女儿不是在燕京大学念书吗?小小的给他个警告,谅这赵可桢也不敢不就范!

领事看两人不再唇枪舌战,也微微点了点头,不过,紧跟着他就话锋一转开口道:

“各位,今天的这场午宴,除了庆祝华北自治,北平自治,我还有一个消息要告诉大家。”

“哦?看领事红光满面,一定是有什么喜事了?”有人问道。

“哈哈,也算不上什么喜事,不日之后,我将调任南京,作为大日本帝国驻南京领事馆领事,以后,还希望大家多多关照!”

说罢,领事站起来,向着众人鞠了一躬。

“恭喜领事高升!”

众人面上都露出恭维之意——从北平到南京,意味着这位领事的仕途更进一步,众人自然不敢怠慢。

一阵推杯换盏后,北平警察总署的署长王越龙笑眯眯的问道:“只是不知这次领事一走,后继之人会是谁呢?”

“哈哈,这事也无需隐瞒,下任领事,就是帝国驻青岛领事馆领事,小泉敬二先生!小泉敬二先生在青岛多年,对处理社会各界关系很有经验,等他来了,整个北平的状况一定会得到更好的改善!”

说完这句话,领事端起了杯中红酒,笑眯眯的向众人举了一举:

“诸位,让我们为北平和整个华北的美好未来,干杯!”

旅行蛤蟆说

感谢尾号5802的老朋友打赏!感谢言西早t朋友千赏!今天情况比较好,我尽量多更!

第四十四章 接头

“干杯!”

在宴会厅旁边的一座厢房里,田中秀树也在和自己的几个同僚干杯。

“田中君,我真没想到,你居然装什么像什么,以前我还真看不出来啊!”一个宪兵队的特务举起手中的白色酒盅,滋溜一声一饮而尽。

“田中君其实很有才华,这几天我看到他在用汉字写诗,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出来的,就算是武藤桑,怕也不一定能写的出来呢!”另一位同僚也举起了杯中之酒。

“大家这样称赞我,我怎么好意思接受呢!”田中黑黝黝的脸上微微泛红,“其实都是武藤桑的功劳,如果不是他把我提拔进特高组,我哪里能有今天呢?”

“是啊,我们都得感谢武藤桑,我提议,大家为武藤桑干一杯!”其中一人举起了酒杯。

“不,先要为天皇陛下干一杯,然后再为武藤桑干杯。”另一人小心的说道。

“对对对,不是山上君提醒,我都差点忘了呢!”那人连忙回答。

三个人举起酒杯,先为天皇干了一杯。

“对了田中君,这回任务完成,你应该就升成中尉了吧!”那个名叫山上的特务问道。。

“不知道呢,如果真的能升成中尉,还是要感谢大家的关照啊~!”田中谦逊的说道。

三个人一边喝酒,一边闲聊,没过多久,都微微有了几分醉意。

“对了,这么干喝也没什么意思,正好今天完成任务有半天假期,要不我们找一家居酒屋好好喝一杯,晚上还能看艺妓表演呢!上回我和池边君两人去的时候,恰好碰上一位美人,那歌声,可真是勾起了好多的回忆呢。”

说到这里,发出提议的山上色咪咪的笑了起来。

“对对对!田中来北平城时间不长,恐怕还不知道北平城里美人的滋味吧!正好今天有空,我们一起去吧!”那个叫池边的特务马上明白了山上的意思,连连点头赞同。

“这个”田中有点犹豫。

倒不是不愿意去,主要是自己的津贴还放在城外的山田联队,现在身上可是没有多少钱。

“别犹豫了,田中君,我们三个可是一个小组的,你不会就这么扫大家的兴吧!”山上君板起了脸。

“走吧,”叫池边的日本特务已经站了起来,“今天我请客,我们不醉不归!”

田中一听有人请客,也不再推辞,当即不好意思的站起来说道:“那就谢谢山上君和池边君了,以后有机会”

“咳,都是同僚,别客气了!走我们去换上便装!”

池边打断了田中秀树,三个人勾肩搭背的走进了更衣室。

片刻后,身穿便装的三个人从日本公使馆的后门钻了出来,开始向临街的小巷走过去。

北平城里日侨不算多,满打满算也只有七千多人,远远比不上青岛和上海,甚至就连天津也差的很远,但日本人喜欢聚居,就在东交民巷不远处,就有日本侨民聚居的所谓“日侨居留区”。

三个人勾肩搭背的走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来到了“居留区”一家名叫“藤野居酒屋”的日本料理店。

此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钟,居酒屋里并没有多少人,三人在老板娘殷勤的服侍下,走进了一个包间。

进了居酒屋,三人终于摆脱了在领事馆的拘束,一个个四仰八叉的躺在榻榻米上,开始放浪形骸起来。

刚刚喝了没十几分钟,格栅门被推开了,一个人身穿灰色西装的人探进头来,看到里面的三个人,不由得一愣,歉意的鞠了一个躬道:

“不好意思,我是隔壁房间的,一不小心走错了!”

山上君摆摆手,不以为意,只是他没发现,旁边田中秀树的眼睛突然一亮!

又喝了几杯,田中秀树借口解手,轻轻的推开了隔壁包间的门。

包厢里有一个人正在自斟自饮,看到田中进来,脸上露出微笑。

“前辈!”田中关上格栅门,面色激动的走到了此人面前。

坐在榻榻米上的,正是耿朝忠。

自从确定了田中在领事馆后,耿朝忠抱着万一的想法,索性来个守株待兔,没想到,不用半个小时,田中竟然真的和几个同僚走了出来!

耿朝忠跟着他们前后脚的进了居酒屋,这才制造了这次难得的会面!

“坐吧。”耿朝忠指了指前面的位置。

田中秀树满脸通红的坐在了耿朝忠的对面,耿朝忠端起酒杯,指着对面早已倒好的酒杯说道:“来,田中君,我们干一杯!”

清脆的碰杯声响起,两人同时一饮而尽。

“伊达前辈,您怎么也在这里?”田中兴奋的问道。

“北平只有这么一家便宜又好吃的居酒屋,我不来这里还能来哪里?不过,平时我也是趁着没人的时候来喝几杯,没想到刚到就听到了你的声音。”耿朝忠满面笑容的说道。

“那可真是太巧了!”田中高兴的为耿朝忠倒满酒,“前辈,告诉您个好消息,我已经加入了特高课!”

“那就恭喜你了!刚才那两个人,是你的同僚吧!”耿朝忠随口问道。

“是的,今天我们刚刚完成了一个重要任务,所以才有时间出来喝酒!”田中回答。

“哦,”耿朝忠并没有问是什么任务,“特高课呆着还习惯吧!”

“习惯,就是时间紧了点,平时根本没时间出来。”田中说道。

“你是新人,恐怕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培训了,以后学成了就好多了,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耿朝忠面上一片淡漠。

“是的,我也听前辈们说了,等培训完,就没有那么多的事情了,他们还说,现在南京的特务已经被我们肃清了,未来的日子要轻松很多。”田中脸上也露出笑意。

“那可不一定,”耿朝忠摇摇头,“你要是抱有这种想法,恐怕会死的很快。”

“当然,如果你不求上进的话,说不定也没那么危险。”耿朝忠又补充了一句。

“多谢前辈指教!”田中弯腰低头,接着又抬起头来,双手捧起酒杯,看着耿朝忠感激的说道:“对了,上次的事情,我还没有感谢前辈您呢,我敬您一杯!”

“不必客气,只是随手帮老乡一个忙罢了!”耿朝忠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摆了摆手说道:“好了,你回去吧!在这待太久了,你的两个同僚说不定会招过来。”

田中心中也早已担心此事,听到耿朝忠吩咐,连忙站起身来告辞,不过走了几步,又突然回过头来问道:

“前辈,我以后该怎么找您?我最近遇到了很多事,说不定要向您请教一下!”

“就在这家居酒屋,你让店主找一位叫伊达的客人就行,如果我要找你,也会让店主通知你。”耿朝忠回答。

第四十五章 甩手掌柜

田中走了出去。

耿朝忠依然坐在那里自斟自饮。

猎人,最需要的是耐心。

耿朝忠没打算现在就从田中秀树口中套取什么情报——田中再傻,也是特高课的特务,耳濡目染之下,基本的判断能力还是具备的。如果自己现在就表现出了很多对他的索求,那么很容易引起对方的怀疑,最终葬送自己的整个计划。

现在自己在田中心目中,应该是一个关爱后辈,偶尔出手相助的前辈身份,淡漠一点,对维持自己在田中心目中的形象是有好处的。

并且耿朝忠相信,田中一定会有求到自己的时候,到那时候,自己就可以把他一步步的引入自己的囚笼之中。

回到燕大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了,看到图书馆大门敞开,应该是洪馆长回来了,耿朝忠停下车子,赶紧走了进去。

“你去哪儿了?”

洪馆长正坐在办公桌后面翻看着什么东西,看到耿朝忠进来,随口问了一句。

“大家都去参加游行了,我就在学校里逛了逛。”耿朝忠说道。

“嗯,”洪馆长点了点头,拿起一本书递给了耿朝忠,“我看到好几本书上面你都贴了标注为“零一二三”的小纸条,这是什么意思?”

“哦,”耿朝忠摸了摸头,“这是一种书籍分类方法,我为了归类采编方便弄的,分好类我就会把这些东西撕掉。”

“哦?你是按哪种方法分类?”洪馆长眼睛一亮。

“这是按文献的性质和功能做的归类,零次文献是指的一些口述、笔记、日记、会议记录,这些文献都没有经过二次处理,算是原始类文献,所以归为零次文献。至于一次文献,指的就是论文、专著、文摘、标准这些,三次文献就是评述、教科书、百科全书这些。”耿朝忠侃侃而谈。

其实这些东西都是上大学时候情报学的内容,自己上课的时候就听老师讲过,所谓的图书馆管理学和情报学其实是属于同一个学科门类,尤其是在信息采集方面,很多东西都是共通的。

当然,耿朝忠知道的这些东西都很基础,但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已经算是超越所有人认知的论述了。

随着耿朝忠的描述,洪馆长的眼睛也越来越亮,他手指头敲击着桌面,沉吟片刻后,开口问道:

“闻所未闻,闻所未闻啊!不过听上去非常合理,也不同于我们按书籍的年代和功用分类的方法,你以前从事过这样的工作?”

“没有,因为要从事这个工作,我就找了一些相关的书籍来看,比如刘国钧的《图书馆学要旨》,美国杜威先生的《图书馆管理要义》这些。”耿朝忠回答。

“不错,”洪馆长满意的点了点头,“你很有心,学东西也快,说实话,我看你这几天的采编分类管理,真可谓大开眼界,我觉得,你做图书馆长要比我做可称职的太多了!”

“学生惶恐,学生不敢。”耿朝忠连忙低头谦逊道。

“学无先后,达者为师,这有什么好惶恐的!”洪馆长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说实话,我的本职是搞历史,因为涉及到很多资料的搜集,对图书整理也有一定的心得,这才被派来当这个图书馆长,其实,这根本就是赶鸭子上架,哪堪重任啊!”

“洪馆长您太谦虚了,我看过您的分类,细致周密,学生也是大开眼界呢!”耿朝忠微笑道。

“虚伪,你虚伪,”洪馆长伸出一根指头点了耿朝忠两下,“我自己什么水平我自己清楚,就是个门外汉罢了!”

耿朝忠不好接口,只能微笑以对。

“这样吧!”洪馆长拍了一下桌子,“以后图书馆这摊子我就交给你了,干得好,我就向司徒校长申请,让你来做这个工作,如何?”

“这样不好吧?学生也只是初来乍到”

耿朝忠心底也是暗暗吃惊,他可真没想到,自己仅仅来了四天,洪馆长就要把管理图书馆的重任交给自己,这也太儿戏了吧!

不过,洪馆长的性格他也早有所耳闻,醉心研究,无心事务管理,再说了,这燕大的老师,标新立异的奇人异事很多,自己也早已见怪不怪了!

“咳!”洪馆长无奈的摇摇头,“你也看到了,我一天呆在图书馆的时间能有多少?做这个历史系的主任就够我为难的了,再兼任这个图书馆长,根本就是不堪重负!你也不用谦虚,我是早有退意,只是一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罢了!”

耿朝忠默然,这洪馆长确实三天两头不在图书馆,说到图书馆的事务,绝大部分还是自己同几个学生一起处理。

不过,如果洪馆长真的把这个图书馆的职位交给了自己,那可真算得上是破格录用了,自己初来乍到就接任这个位子,恐怕不太合适。

想了片刻,耿朝忠终于开口道:

“洪馆长,我初来乍到就担任图书馆长确实不合适,这样吧,您还做这个馆长,平日里我帮您多照看着点,如何?”

“也好!”洪馆长一口答应了下来。

他也不是真的不通事务,只是真的被这个馆长的活烦透了,如果耿朝忠能够分担自己的全部工作,那自己乐的做个甩手掌柜。

想了想,洪馆长从桌子下面抽出一张宣纸,然后拿出毛笔,看样子是要写什么东西,耿朝忠赶紧接过砚台,为他磨墨。

片刻后,洪馆长毛笔一挥而就,然后把纸递给了耿朝忠:

“给你这个,拿去贴到教务栏上。”

耿朝忠接过纸一看,上面写着:因人员紧缺,图书馆特招收兼职学生六名,每月有津贴发放,待遇面议。

“您要招人了?”耿朝忠惊喜抬头。

“嗯,这图书股是刚扩建的,面积大了,需要的人手也多,再招人是早就考虑好的事情,”洪馆长脸上也露出几分笑容,“还有,如果我不在的话,人员的录用就由你来安排,最好是找家境一般的,适当照顾一下。这点你明白?”

“明白。”耿朝忠点了点头。

“嗯,”洪馆长点了点头,“你也来了好几天了,一直都没有休息过,多招几个人,我安排一下,三天后可以给你一天假期。”

“多谢馆长!”耿朝忠露出喜出望外的表情。

第四十六章 风波

洪馆长给耿朝忠安排好了工作,一溜烟儿的离开了图书馆,看样子是真的不愿意在这里多待,耿朝忠则拿了浆糊,骑着自行车一路跑到了校门口,张贴告示的教务栏就在那里。

到了教务栏跟前,耿朝忠却突然有点无从下手——这教务栏上告示贴的满满当当,各种社团活动,课程安排,宣传倡议琳琅满目,更多的还是痛批日寇的号召书,今天上午去日本领事馆附近游行的倡议书也正好贴在这里。

耿朝忠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发现也就是这张游行倡议书已经过期,于是伸手就把倡议书撕了一半,正要继续往下撕,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周协理!你不去游行也就罢了,竟然还把我们写的倡议书撕下来,是可忍,孰不可忍!”

耿朝忠回头一看,冤家路窄,这不正是上午来图书馆邀请自己去游行的钟跃嘛!

更倒霉的是,他的身后还有一大帮学生,正成群结队的从校门口走进来,看到这边情况,也都一个个围了上来。

“钟同学,你们游行都已经结束了,我贴个图书馆的告示不过分吧?”耿朝忠心底暗暗叫苦,怎么忘了这一茬了!

“你都没去游行,怎么知道我们游行结束了?!再说,我们今天是回来了,但谁说我们明天不去了?!”

钟跃一看同学们都走了过啦,脸上也露出几分得意之色,指着耿朝忠,回头向同学们“介绍”道:

“这个图书馆的周协理,不去游行也就算了,还趁着我们不在撕我们的倡议书!”

这一下子捅了马蜂窝,二十几个男男女女一窝蜂的围了上来,其中还有几个今天上午和钟跃一块去图书馆的同学,看到大家辛辛苦苦写的倡议书竟然被撕了一半,个个气的面红耳赤,纷纷出言斥责:

“对,就这这个周协理,今天上午我们好心邀请他过去,他说什么私事重要,国事不用急!”

“对,我看这家伙就是个汉奸!”

“对,就是汉奸!”

“汉奸!”

三人成虎,耿朝忠竟然一下子变成了汉奸!

耿朝忠拿着告示一下子僵在了那里——自己骑着自行车速度快,这些学生进了城又难免四处闲逛一番,这赶巧赶的,真是黄泥巴落裤裆,有理也说不清了!

眼看着校门口人越聚越多,耿朝忠咬咬牙,猛地一拍告示栏,大声吼道:

“谁说我没去游行了?你们亲眼看到了吗?!如此血口喷人,凭空污人清白!”

“你去了?”钟跃狐疑的看了耿朝忠一眼,“你去了我怎么没看到?”

说完回头看了同学们一眼,问道:“大家看到周协理去了吗?”

“没看到。“所有人都摇头。

“看到没?”钟跃冷笑,“你没去也就罢了,为了摆脱责任,竟然还撒谎!亏你还是图书馆的协理,你读的什么书,立的什么志?!简直无耻之尤!”

深深吸了一口气,耿朝忠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各位同学,我真的去游行了,不信可以问问门口的大爷,我12点钟的时候骑车出去的,他一定看到了。”

“谁知道你骑车去干什么了?出校门就是去游行?我们这么多同学都没看到你,你八成是趁着学校没人,自己骑车出去鬼混了!”钟跃依然是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

耿朝忠勃然大怒,这钟跃可真是不识好歹,自己也就没去游行,犯得着这样吗?

其实,如果是执行任务和潜伏在敌营,别人爱怎么误解怎么误解,关键是,自己在燕大可是要长期潜伏的,这下被搞臭了名声,以后还怎么做事情!

看着人越来越多,还有几个老师也都走了过来,耿朝忠知道,这帮学生热血上头,说什么都听不进去,再在这里耗下去,只会越来越糟糕,不如三十六计走为上。

于是耿朝忠告示也不贴了,推了自行车就要走,但学生们哪肯让他走,早有眼疾手快的家伙将自行车拦了下来,场面一时极为混乱。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传出一个清脆的声音:

“周协理去游行了!我可以作证!”

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耿朝忠往人群中一扫,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人群之中。

赵尔笙!

“你看到了?”钟跃回过头。

“看到了呀!”

小姑娘眨着大眼睛,萌萌呆呆的看着众人,“我亲眼看到周先生骑车出了校门,刚才我爸还给我打电话,说是看到有燕大的人骑着自行车在日本领事馆后面的小巷子里,他还叮嘱我告诉那个人一声,最好不要去那里。”

“这”钟跃一下子呆住了。

没想到,这周协理竟然真的去参加游行了!

耿朝忠的心里却猛地一震——自己去东交民巷可是化了妆去的,怎么可能被人认出来!

再说了,赵尔笙的爸爸什么时候见过自己了?!

不过,耿朝忠只是稍微愣了一下,马上接口道:

“是的,前面人太多,我骑了自行车过不去,就打算从后面绕过去,我还看到现场死了一个日本人!”

耿朝忠这话一说,现场更加安静了——如果耿朝忠没去过现场,怎么知道那里死了一个日本人?

“好了好了,一场误会,”耿朝忠看大局已定,脸上露出淡然的笑容,“鄙人虽然不才,也知道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只是图书馆里人手不够,洪馆长又千叮咛万嘱咐我不可擅离职守,所以我才没法跟大家同去,后来我看着图书馆没什么人,这才锁了门跑了过去,没想到去晚了,只赶了个晚场,这才让大家误会了!在这里,鄙人向大家道歉!还请各位同学多多海涵!”

看耿朝忠态度如此诚恳,学生们也都不好意思起来。

大家虽然热血上头,但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这下子错怪了周协理,一个个也都觉得有点歉疚,当下就有几个人向耿朝忠道歉道:

“周协理,是我们一时冲动,还请周协理不要怪罪。”

“对,周协理雅量涵广,受了误解也不生气,颇有古君子之风”

众人七嘴八舌一阵道歉,钟跃见状,也只好向耿朝忠低头道:“周协理,是我错怪你了,我向你道歉!”

虽然语气还是比较生硬,但耿朝忠自然不会跟学生计较——谁还没年轻过呢!

“好了,这下子我可以贴告示了吧!”

耿朝忠哈哈一乐,将告示贴了上去,众人围观一看,发现是图书馆招人,当即有数人表示愿去,耿朝忠更是开心,不由得看了旁边的赵尔笙一眼。

这事情解决的如此顺利,还真是得感谢这个小姑娘。

只是,她是怎么知道自己去过日本领事馆后巷的?!

第四十七章 疑窦

耿朝忠满腹疑窦,可这个时候也不方便多问什么,贴完告示就回到了图书馆。

不过这么一来,给图书馆招人的任务却完成的异常顺利,不到下午五点钟,耿朝忠就超额完成了任务,手头报名的人足足有二十多人!

耿朝忠经过察颜观色和精挑细选,终于选定了其中六个,从此以后,自己可就轻松多了!

以前虽然图书馆里也有学生帮忙,但那都是洪馆长利用自己历史系教授的身份,挖了自己的学生过来干白工,现在不一样,这六个学生都是正儿八经的兼职,六个人分两班倒,那自己以后就有了充足的时间,很多计划好的事情就可以尽快进行了!

简单给学生培训了一下基本常识,耿朝忠很快走出了图书馆。

他现在最迫切的,是知道赵尔笙是怎么知道自己去了东交民巷的,如果这件事不调查清楚,那自己可真是寝食难安!

耿朝忠自问潜伏多年,也经历过很多危险的事情,经验也算丰富,但来燕大的第一天就被人盯了梢,这简直不可想象!

耿朝忠骑着自行车来到了校门口,静静的等待。

燕大的学风较为自由,住校生和走读生各居其半,耿朝忠刚才跟那几个学生旁敲侧击的问出了赵尔笙住在东城,每日里都会在五点钟左右步行回家,这才等在这里守候。

果然,没过多久,就看到赵尔笙背着个绣花小布包走到了校门口,看到耿朝忠推着自行车似乎在等人,笑靥如花的打了声招呼道:

“周协理,你在等人啊!”

“对对对,我是在等人,等的人你也知道。”耿朝忠笑道。

“等谁?”赵尔笙瞪大了眼睛。

“等你啊!”耿朝忠嘴角一翘。

“哦,”赵尔笙这才明白过来,“你等我干什么。”

“感谢你今天为我解围,同时也有点好奇,你怎么知道我去了东交民巷。”耿朝忠脸上露出不解之色。

“这个啊,我都说了是我爸告诉我的。”赵尔笙脸上懵懵懂懂的。

“哎呀,你爸又不认识我,就算见到我又怎么知道我是燕大的?再说了,就算知道我是燕大的,又怎么能知道我是图书馆的?”耿朝忠无奈道。

“对啊,我爸怎么知道?”赵尔笙蹙起眉,也是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

看着耿朝忠一副无语的样子,赵尔笙这才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笑着说:“我爸没说你是图书馆的呀,是我自己猜到的。”

“这你怎么猜到的?”

耿朝忠是真好奇了,这完全不合逻辑啊!就算她父亲见到自己在游行现场,也不可能认出自己,更不可能确定自己是燕大的人,要知道,自己当初可是化妆成了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赵尔笙的父亲怎么就能这么肯定自己是燕大的,而不是一个过路人呢!

再说,就算知道自己是燕大的,赵尔笙又怎么能猜出是自己,耿朝忠做特务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感到智商受到了挑战!

“哎呀,你可真傻,我看到你骑自行车出去了呀,不是你还是谁?”赵尔笙捂着嘴笑起来。

耿朝忠无语了,到底是谁傻,就算自己骑着自行车出去了,赵尔笙又怎么能判定自己就是她父亲见到的那个人?就不能是另外的人?

看耿朝忠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赵尔笙感到更加好笑,这个人好奇怪啊,你自己骑着车出去被别人看到了,还有什么好想的?

“算了算了,我不跟你说了,跟你掰扯不明白,我正好要去市里买点东西,要不我送你回去吧?”耿朝忠拍了拍后座。

“好呀!我还没坐过自行车呢?平时都是坐汽车,闷死了!”

赵尔笙一听耿朝忠要送自己回去,不由得欢呼雀跃,不等耿朝忠蹬车,就跳上了后座。

耿朝忠翻了个白眼,这是在无形装13吗?

看到赵尔笙坐上去就没下来的意思,耿朝忠只好抬腿从前面跨上去,然后蹬动了车子。

送赵尔笙不为别的,得摸清楚她父亲的情况,自己化装成那个样子,都能被她父亲认出来,这件事太诡异了!

自己在南京,在东北,和国民党日本人打交道这么久都没有暴露,怎么来了燕大还没到一个星期,就暴露了?!

这边耿朝忠在冥思苦想,后座的赵尔笙却显然没心没肺,她一边好奇的东张西望,一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周先生,你不知道,小时候我看到别人骑自行车,可羡慕啦!可我妈说我年纪太小,等长大了再学也不迟,可后来我上学的地方离家很近,用不着自行车,上了大学我爸又说不安全,非要开车接我,所以就一直没学,对了,以后你教我骑车好不好?”

“好”耿朝忠无奈的回答了一声,突然又意识到了什么,“你说,你平时都有车接送?”

“对呀!”赵尔笙随口回答了一句,接着就醒悟了过来,惊呼道:

“对了,平时我都是在校门口等我爸来接我的,今天怎么忘了!”

耿朝忠无语,刚准备停下车,就看到对面路口一辆黑色小轿车迎面驶了过来,耿朝忠随意瞥了一眼,心头顿时一凛!

35279!

这辆车就是自己今天中午在日本领事馆后面见到的那辆!

难怪了,当时坐在车里的那个八字胡中年人看来就是赵尔笙的父亲:赵可桢了!

不过,就算是这样,他也不应该认识自己啊!

正寻思间,那辆车已经迎头驶了过来,不过对方显然没看到自己背后坐的人,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赵小姐,你爸见到的那个人是我的事情,你可不可以不告诉他?我怕他知道了不高兴。”耿朝忠快速开口道。

“为什么?”赵尔笙很好奇。

“原因以后告诉你,不过你得向我保证不告诉你爸。”耿朝忠的语气很严肃。

“那,好的吧!”赵尔笙也没多想,一口答应了下来。

那辆轿车疾驰而过,不过没走多远就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显然看到了自己身后坐的人。

耿朝忠也把车停了下来。

“你把我送回去就好了呀!”赵尔笙看到耿朝忠停车,不解道。

“你看后面那辆车是不是你爸的?”耿朝忠指了指背后。

赵尔笙回头一看,脸上顿时露出笑容:

“35279!是我家的车!”

第四十八章 真相

黑色小轿车鸣了一声笛,看样子是在催促赵尔笙过去了。

不过赵尔笙还在犹豫,显然,自行车的魔力要比小轿车大得多。

“还是坐你爸的车回去吧!”耿朝忠无奈开口道。

“扫兴!”

赵尔笙扁了扁嘴巴,拿起书包向后跑去。

“记得有空教我骑车啊!”

打开车门的时候,赵尔笙突然朝着耿朝忠挥了挥手。

“你又缠着别人教你骑车了啊?”

轿车里,坐在后排的赵可桢脸上露出微笑。

只有见到女儿的时候,他才会卸下那副沉默寡言的面具。

“是啊,这个人很有趣的!”赵尔笙满脸天真。

“我看他年龄比你大一点啊!”

轿车已经掉转过来,赵可桢盯住了前面那个骑自行车年轻人的背影。

“不知道,我没问过,不过他是个老古板,就像爸爸你一样。”赵尔笙娇笑。

轿车已经逐步的追了上去,不过还没等车子超过那个年轻人,年轻人就骑着车拐弯了,赵可桢不由得有点小小的遗憾。

“你们怎么认识的。”赵可桢看似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上课时候认识的,他是图书馆的协理。”赵尔笙说道。

她也在看着前面那个已经消失不见的身影。

赵可桢注意到了女儿的神色,这才是是他打探消息的原因——女儿虽然少不经事,但自己可不是什么圣母白莲花,也许是出于一个父亲的本能,对任何一个接近自己女儿的人,赵可桢都会报以十二万分的警惕。

“嗯,”赵可桢沉吟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怎么措辞,“尔笙啊,大学不比中学,你也知道爸爸的身份,很多人可能,可能出于某种目的接近你,你能明白吗?”

“爸!”

赵尔笙捂着耳朵,显然赵可桢不是第一次说这句话了。

“女儿又不是傻子,这个人平时都不愿理我的,也就是今天,您不是打电话过来让我捎话嘛!这才”

说到这里,赵尔笙突然想起,刚才耿朝忠不让自己告诉父亲他认识他。

“哦,对了,你把我的话告诉你学校的人了吗?”赵可桢也想起了这档子事。

“告诉了,”赵尔笙似乎有点心事,睁大眼睛看着赵可桢问道:“对了爸爸,您是怎么知道我们学校的人去了日本领事馆后巷的,他们身上又没有记号。”

“哈,你们学校那么多人,我怎么可能认得出来。”赵可桢哈哈大笑。

“那你怎么认出来的?”赵尔笙突然好奇起来。

“你猜。”

“讨厌,你告诉我嘛!”

父女两个闹腾了一会儿,赵可桢这才开口道:

“我不是认出了人,是认出了车。”

“车?”赵尔笙有点纳闷。

“对啊,燕大的自行车是独一份,你忘了?”赵可桢哈哈笑着,在女儿面前,他总是那么容易开心。

“哦,想起来了,是有点不一样。”赵尔笙恍然大悟般的摸着脑袋。

“是吧,”赵可桢笑眯眯的看着女儿,“全北平的自行车都差不多样式,高度很矮,轮毂又稀疏,一眼就能认出来。只有燕大的自行车是你们司徒校长从美国进口的,横梁很高,轮毂又密,推起车来就像风车在转,所以我们都叫它花轮自行车。”

“对啊对啊,我们燕大的自行车就是好看!就像骑高头大马一样!”赵尔笙眼睛里露出回忆的神情。

“你猜猜,为什么美国自行车要比北平的自行车要高?”赵可桢笑眯眯的问。

“因为洋人个子高嘛!所以他们的自行车也高一点,我说的对不对?”赵尔笙拍着手说道。

“不错,北平的自行车很多还都是日本富士自走轮厂生产的,就算是国产的,也都是仿制日本车子,只有美国车子才长这个样子,所以我才一眼就认了出来。”赵可桢笑道。

其实,如果当初在小巷子里看到别的自行车,他还真不一定会让司机让路,就是因为知道那个中年人是燕大的,和女儿是一个学校,这才示好——此所谓爱屋及乌罢了。

如果耿朝忠知道自己是这么被认出来的,恐怕得用脑袋撞墙,亏他想的那么复杂!

“对了,你们燕大的老师骑自行车去那里干什么?那个地方可不安全,我亲眼见过有人从那里走过,只是朝里面看了一眼,就被日本特务拖进去一顿拷打。”赵可桢似乎想起了什么。

“老师?您说骑车的人是老师?”赵尔笙眼睛一亮。

“对啊,四十多岁留着胡子,不是老师就是教职员工,”赵可桢随口回答,突然发现女儿的表情有点奇怪,关切的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赵尔笙赶紧摇头,“我在想是哪一位老师。”

“不知道,挺面生的,你们学校的老师我大都认识,这个人没见过,应该是新来的,所以我才让你通知一声,免得被领事馆抓了,到时候惹麻烦。”赵可桢没多想,摇了摇头。

“您确定那个人四十多岁还留着胡子?”赵尔笙眼睛里流出几分不解。

“对啊,怎么了?”赵可桢疑惑的看了女儿一眼。

“没什么,我也没找到那个人。”赵尔笙若有所思的低下了头。

耿朝忠并不知道这一切,他现在正忙着跟物理实验室的吴教授套近乎。

刚才出去一趟并没有走远,从市集上买了几个印泥,耿朝忠就很快回到了学校。

这吴教授是从美国留学回来,负责燕大的整个物理系的教学和实验工作,平日里几乎是足不出校,就是在宿舍和实验室里两点一线,看书,吃饭,都是让学生代劳,耿朝忠赶到的时候,吴教授依然还在实验室里,一手拿着馒头,一手盯着眼前的分光仪。

“吴教授,我是图书馆的周宣合协理,馆里新到了几本李庆贤博士的科研论文,您要不要看一下?”

耿朝忠站在实验室外面问道。

“李博士的论文?!”

吴教授也只是三十多岁,蓬头发戴眼镜,典型的书呆子打扮,听到耿朝忠说出李庆贤三个字,一下子就跳了起来。

李庆贤,可是美国伊利诺里大学的知名博士,专门从事低温下磁铁矿晶体磁性的研究,是首先观察到磁冷却效应的人,并且还是一个中国人,33年学成归国后,现在在东吴大学物理系当主任,是名闻全国的知名科学家。

“对,刚到,我怕打扰您研究,就没带过来,刚刚路过实验室,就跟您说一声。”耿朝忠微笑着说道。

“咳,你带过来不就完了,我这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吴教授一脸无语。

“这,”耿朝忠犹豫了一下,迟疑着说道:“其实您这边已经借了五本书,按照规定,除非再还几本书,这几本才能拿出馆。”

图书馆里有规定,学生借书,一次只可借阅两本,老师好一点,可以借到五本,想要多借,就只有借一本还一本。

“咳,那你拐什么弯子,直接说不就好了!”吴教授瞪了耿朝忠一眼,从桌子上拿起几本书站了起来,“李博士的论文,那可比什么都重要,我这研究算什么?!在哪里,快带我去!”

说完,抛下分光仪就往外走,耿朝忠连忙让开了门口,眼睛却死死盯住了实验台上的一串钥匙。

“走呀!你还愣着干什么。”吴教授看耿朝忠还待着不走,催促道。

“您走了,实验室就没人看了。”耿朝忠无奈道。

“也对。”吴教授马上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到实验台,拿起钥匙锁上了门,然后把钥匙往腰间的钥匙扣上一挂。

只是,火急火燎的他一点也没有觉察到,钥匙根本没有挂到自己腰上,而是来到了耿朝忠的手里。

“书呆子就是好骗”

耿朝忠喃喃自语了一句,然后把钥匙放进了裤兜里。

吴教授在前,耿朝忠在后,两人一前一后向着图书馆走去,而耿朝忠则早就在裤兜里做了手脚,把钥匙一个个都压在了兜里的印泥上。

等到进图书馆门口的时候,耿朝忠觑一个机会,又轻松的把钥匙挂回到了吴教授的腰间

吴教授这一看书,就足足看到了晚上十点,图书馆里几个值班的学生早已哈欠连天,但耿朝忠看了吴教授一眼,发现这家伙厚厚的玻璃镜片后面,依旧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样子。

耿朝忠很无奈,但在图书馆这么几天,对这些教授的行为早已是见怪不怪了,说实话,不单是老师,就是有些学生也经常在图书馆里熬夜,这就是图书馆不得不招人的原因。

“各位同学,你们先回去吧,我在这里守着,明天再按安排好的轮值表值班。”耿朝忠吩咐道。

“好!”几个同学收拾起书本,离开了图书馆。

偌大的图书馆里,剩不下几个人,耿朝忠看着吴教授废寝忘食的样子,心中也有微微感动。

中国,就是有这么一批人,才支撑着国家屹立不倒啊!

一直等到深夜十二点钟的时候,吴教授才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手表,这才如梦初醒的发现周围早已空无一人,看到耿朝忠还坐在哪里打哈欠,不由抱歉的说道:

“周协理,实在不好意思,耽误你休息了。”

“没关系,我回去也没事干,其实,这几本书您完全可以拿回去看的。”

“刚才我忘了。”吴教授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蓬松的头发。

耿朝忠哈哈一笑,也不介意,等吴教授走了,这才上楼挨个通知还在苦读的学生离开。

燕大就是这样,只要学生不走,图书馆管理人员也不会主动通知他们离开,除非到了晚上十二点以后才清馆。

耿朝忠关上门出去,发现物理实验室那边居然又亮起了灯,不由得长叹一声——这吴教授实在是太勤奋了,现在看来,偷钥匙容易,进实验室难啊!

翌日一大早,趁着图书馆这个时间人不多,耿朝忠正要抽个空出去配钥匙,却看到赵尔笙抱着几本书走了进来。

不过,今天这小姑娘有点奇怪,看了耿朝忠一眼后,也没打招呼,一声不吭的把书放到了桌子上转身就走,耿朝忠心中更是奇怪,这小姑娘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赵小姐,先别走。”耿朝忠开口叫住了她。

“怎么了,有事吗?”赵尔笙的声音低如蚊呐,都不敢抬头看耿朝忠的眼睛。

“不是我有事,是你有事。”耿朝忠开口道。

“我没事,我就是来还书的,还了书就走。”赵尔笙的语气里透出几分慌张。

耿朝忠暗叹一声,这小姑娘一定是知道了什么,否则不会是这种神态。

“上午没什么人,我陪你出去走走吧,”耿朝忠指了指窗外,“昨天我不让你告诉你父亲的原因,我今天就告诉你。”

“算了,我不听了。”

赵尔笙花容失色,摆摆手,慌里慌张转身就跑。

耿朝忠看看周围,等没人注意的时候,这才快步追了出去,只见前面赵尔笙跑的飞快,像是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这个富家娇女,看来是真的被吓到了

不过燕园太大,耿朝忠身高腿长,几个箭步就追到了她的身后,一把拉住了她柔弱的肩膀。

“你,你别过来。”赵尔笙回过头,怯生生的看着耿朝忠。

“你爸一定跟你说了什么,”耿朝忠双目直视着赵尔笙怯弱的目光,“没错,你爸昨天见到的那个中年男人,就是我。”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小姑娘拨浪鼓一样的摇头。

“你知道,不过这不是什么坏事,我也不是什么坏人。”耿朝忠目光坚定。

“我爸说过,好人坏人看脸是看不出来的。”赵尔笙颤抖着嘴唇挤出几个字。

耿朝忠一时有点哭笑不得,他明白赵尔笙的心理,既害怕又好奇,这真是个单纯又可爱的小姑娘。

“但你知道我不是坏人,否则,你今天就不会来了。”耿朝忠脸上露出微笑,轻轻的拖着赵尔笙来到了湖边。

“你说吧,我听着呢。”

赵尔笙突然镇定了下来,也许是意识到在校园里耿朝忠也不敢对她怎么样。

“坐吧!”

耿朝忠指了指湖边的石头,率先坐了下来。

旅行蛤蟆说

不分段了,发个四千字大章,晚上还有两更。

第四十九章 湖畔

迟疑了片刻,赵尔笙终于还是坐了下来。

初夏的风轻轻吹过,未名湖卷起阵阵涟漪,耿朝忠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突然苦笑了一声道:

“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有些事,本来不该让你这个小姑娘知道的,可你已经知道了,再瞒下去,恐怕事情会越来越多。”

也许是美丽的湖光山色感染了赵尔笙,又或许是耿朝忠轻松自如的表情所致,赵尔笙僵硬的身子一下子松弛下来,她看了看耿朝忠棱角分明的侧脸,终于试探着开了口:

“你是为政府做事的?”

“是,”耿朝忠很肯定的回答了她的提问,“我从南京来,原计划是到北平执行一个秘密任务,但是没想到出了意外,我的战友几乎全都死了,我也与南京断了联系,不得已,只好临时找个身份安顿下来。”

“死了“

赵尔笙打了一个寒颤,在她衣食无忧的生活中,死这个字似乎是一个遥远的字眼,即使北平城外炮声隆隆,她也从不曾见过哪怕一个死人。

而现在,眼前的这个男人竟然如此轻描淡写的说出了这两个字。

“没错,死了,”而身边的这个男人还在强调着这一点,“二十六个精壮汉子,有的还不到二十岁,或许比你还小一点,全都死在了日本人的手里。”

赵尔笙的身子又抖了抖,不过,当知道耿朝忠是为政府做事的时候,她已经没有那么害怕了,她看了一眼耿朝忠,又问道:

“那你去日本领事馆附近,是为了执行任务吗?”

“是,”耿朝忠再次肯定,“不过具体是什么,你没必要知道,你只要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国家,这点就够了。”

“好,那我不问了,”赵尔笙的表情越来越镇定,语气也越来越平稳,“我还想知道,你会在这里呆多久?”

“呆多久?”耿朝忠的表情也似乎有点茫然,“也许一年,也许两年,也许一辈子,当然,更可能的是,明天你就再也见不到我。”

赵尔笙没有再问,她抱着膝盖静静的看着眼前的湖水,水里小小的漩涡不停的旋转着,看着看着,她的脑袋突然晕了起来,那漩涡似乎有着很深的引力,想要把她吸入其中。

“别盯着湖水看,越看越晕,”耿朝忠在旁边好心的提示了一句,“这还只是湖水,如果你盯着大海看,不一会儿你就想跳下去。”

“那你是湖水呢,还是大海?”小姑娘闭上了眼睛,问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我是个烂泥潭!”耿朝忠哈哈大笑起来。

不过他的心中却多了几分警惕,对这种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自己可不能感情用事,万一惹上麻烦,那可真是甩都甩不脱。

听到耿朝忠的这句话,赵尔笙也笑了起来,她轻拂了一把额前的刘海,假装不经意的看了一下耿朝忠的眼睛,这才低声道:“你是特务吧?”

“没错,我就是你们眼中那种神憎鬼厌的特务,不过我不是日本人的特务,我是中国人的特务。”耿朝忠笑道。

“特务”赵尔笙嘴里琢磨着这两个字的意味,过了好久才又开口道:

“那你会不会武功,就像侠客小说里写的那样,可以飞来飞去的那种?”

“”

“那你一定会开枪了?”赵尔笙又问。

耿朝忠点点头,顿了一下又开口道:“你怎么知道我会武功?其实我手无缚鸡之力的。”

“不,你一定很厉害,你骑车带我的时候,脚稍微一用力,车子就蹿出了那么老远。”赵尔笙伸出手比划了一个老远老远的距离。

耿朝忠哑然失笑,这小姑娘真是温室里的花朵,随便一个人用力蹬一下自行车,不都能跑出老远?

“特务是不是都像你这样,又聪明又厉害,既会武功,又会教书认字这种?”赵尔笙又问。

“不,”耿朝忠摇头,“不是每个特务都很聪明,也有那种很傻的特务,不过这种特务一般都活不长。”

“那你做这个有多久了?”

“这个,”耿朝忠有点迟疑,不过还是开口道,“也算有年头了吧!”

“那你应该很厉害,”赵尔笙很肯定的点了点头,“要不你以后给我做保镖吧!我偷听到我爸和我妈说话,他说日本人前段时间在北平绑架了很多官绅的家***迫他们为日本人做事,所以他才天天来接我。”

“那你还敢坐我车回家,难道你就不怕碰到日本人?”耿朝忠有点吃惊。

“我不是忘了嘛!”赵尔笙大大咧咧的说了一声,“再说了,我也不想让我爸妈担心,我知道他们是为了我的安全,才让我上的燕京大学。他说,燕京大学是美国人开的,日本人不敢捣乱,换了别的学校,日本人说不定就闯到学校里抓人了。”

“你爸想的真是周全。”耿朝忠不由得点了点头。

赵可桢为了自己的女儿,确实是操碎了心,他想的没错,日本人确实很忌惮美国人,把女儿送到燕京大学念书,确实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其实家里的事情我都知道,”赵尔笙长长的睫毛下似乎有了点淡淡的忧愁,“日本人去我家找了我爸好几趟了,前些日子,还有一个人去我家,给我爸送了很多钱,不过被我爸推出去了。”

耿朝忠明白,那个人应该就是死在六国饭店的张敬尧,此人携带巨款,奉命在北平城收买社会各界人士,并且张敬尧以前为北洋政府做事,八成认识赵可桢,他去赵家,一点都不奇怪。

“你经常偷听你爸?”耿朝忠问道。

“对啊!”说到偷听父亲谈话,赵尔笙马上兴奋起来,“我昨天晚上还听我爸说,北平要换日本公使了,听说是从青岛调过来一个新公使,叫什么,,,什么来着,我忘了”

“小泉敬二!“耿朝忠突然说出四个字。

“对,是小泉,”赵尔笙惊异的看了耿朝忠一眼,“你怎么知道?”

耿朝忠苦笑一声。

我怎么能不知道呢?

纯子那可爱娇俏的模样浮现在了耿朝忠的脑海,四年过去,那个半大小姑娘,现在也一定长大了吧!

旅行蛤蟆说

感谢好猫熊朋友500赏!感谢沧海小哥哥老朋友打赏!

第五十章 湖畔之约(二)

“你在想什么?”

看到耿朝忠有点出神,赵尔笙好奇的问。

“没什么,想起一些故人。”耿朝忠摇了摇头。

刚才,他不止想起了纯子,他还想起了老赵,想起了吴泽成,想起了死在自己身边的柳直荀,甚至想起了刘一班。

还有自己现在用的这个日本名字,也是从一个死去的人那里夺来的。

伊达之助!

这个潜伏在中国的间谍,到死也没见过他那日夜想念的母亲。

这是间谍的宿命吗?

耿朝忠不知道,只是在这个风光秀丽的未名湖畔,在这个毫无机心天真烂漫的小姑娘面前,他终于放下了所有的伪装,让自己回归成了一个正常人

“看来你有很多的往事。”

赵尔笙好奇的看着耿朝忠,眼前这个人年龄并不是很大,也许只有二十四五岁,但刚才他的眼神却无比苍老,似乎在他身上发生了很多的事情——这种表情,自己只有在一个秋日的午后从父亲身上看到过。

“谁能没有往事呢?”耿朝忠自嘲的一笑。

“我就没有。”赵尔笙扁了扁嘴巴。

“怎么会,”耿朝忠看了赵尔笙一眼,“你有着优越的家庭,有着无比疼爱你的父母,你的童年是那么的完美无缺,所有人都把你当成珍宝。这种往事是多少人想求而求不到的,因为你的往事只有欢乐,没有悲伤。”

“是啊,只剩下那种没心没肺的欢乐了!”赵尔笙的表情有点小孩子装成大人的严肃。

“哈哈!”耿朝忠突然大笑起来。

“你又笑我!”赵尔笙羞恼。

“没有没有,”耿朝忠连忙否认,“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爸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很简单啊!他认出了你的车子,燕大的自行车和别处不一样,一眼就能认出来,也就你刚来北平不知道。”赵尔笙笑嘻嘻的回答。

“果然如此啊!”

耿朝忠也是一笑,其实回去的时候,他就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了,赵尔笙的父亲应该没有认出自己,而是认出了自己的车子。

但耿朝忠不敢赌,他不敢把自己的命运赌在这种猜测上,他必须要一个确定的答案,而仙子,这个答案终于让他完全的放下了心。

其实,如果不是自己来北平的时间太短,应该是可以避免这种失误的。

只要往大街上多走几圈,多注意一下北平的风土人情社会风貌,就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说到底,这回来北平来的太仓促了,文物,夜袭,逃亡,反杀,一件件事情在短短的两天内发生,太多的思考让自己缺少了观察,而燕大暂时性的安全又让自己丧失了该有的警惕之心。

更或许,在监狱的一年,也让自己的感官和思维能力有了些许的退化。

这很危险!

耿朝忠在暗暗的提醒自己,一个特务,应该让自己的心时刻保持古井无波的状态,只有这样,才能正确的投射处各种对自己有利的或者不利的情况。

“我感觉你像是变了一个人,”耳边传来了赵尔笙的声音,“刚才的你好像比较感性,现在又变成了一个木头人。”

“我只是想到一些任务罢了!”

耿朝忠笑了一下,不过心底却暗暗吃惊——这小姑娘的感觉敏锐的可怕,也或许是她的心灵太纯洁了,纯洁到只要对方有一丝丝的变化,她就能感觉出来。

“好了,我得回去了。”耿朝忠站起身来。

“哦,以后我还能去找你吗?”赵尔笙理了理罗裙,也站了起来。

“可以,不过你得保证,不把我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的父母。”耿朝忠的表情很是严肃。

“我答应你,”赵尔笙用力的点了点头,不过很快,她又歪着脑袋打量着耿朝忠,“作为交换,你也得答应我的一个要求。”

“什么?”耿朝忠有点吃惊。

“不做坏事。”赵尔笙严肃的说。

“好,”耿朝忠长出了一口气,“我答应你。”

小姑娘保证不把耿朝忠的事情告诉任何人,耿朝忠也保证不做任何坏事。

这就是两人在湖畔达成的协议。

虽然这个协议看上去很可笑,似乎完全没有交换的必要和价值,但耿朝忠依然很认真的答应了下来。

回到图书馆,耿朝忠简单吩咐了一下值班的两个学生,然后出了门——他需要尽快把物理实验室的钥匙配好,电台的事情不能再拖了。

不过这回他没有骑自行车,燕大的美式“花轮”自行车骑出去太惹眼了,倒不如费点功夫,步行比较安全。

钥匙有六把,一把是物理实验室大门钥匙,还有三把是实验室钥匙,另外两把应该是吴教授宿舍的钥匙,不过耿朝忠却不能找人一次配齐——一次配六把钥匙太惹人注意了,所以耿朝忠选择的是找六家配钥匙的地方,一家配一把,这样最稳妥可靠。

不过这么一来,可就耽误了太多时间,耿朝忠从燕大走到天桥,又从东城找到西城,来来回回耗了大半天时间,回到燕大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多钟了,到学校食堂吃了晚饭,耿朝忠就开始盯着图书馆对面的实验室。

终于,晚上10点钟的时候,物理实验室楼的所有灯光全部熄灭了,耿朝忠这才游荡到楼宇附近,四顾无人后,打开门钻了进去。

穿过黑漆漆的走廊,耿朝忠轻车熟路的来到二楼的物理实验室,然后摸索着打开了房门。

电台的位置早就烂熟于心,难的是不能开灯,一开灯四面八方都看得到,说不定学校的保安都会被吸引过来,耿朝忠点着火柴摸索了好长时间,终于将电台布置完善。

南京特务处电台的常规收发报时间是晚上9点到12点,耿朝忠看了看表,已经是11点多,他不敢怠慢,快速适应着发报器,熟悉着指法节奏,片刻后,一连串电码终于穿过漆黑的夜空,发送到了遥远的南京。

耿朝忠坐在实验室里静静的等待,如无意外,半小时后会有回电。

第五十一章 攻心为上

南京,鸡鹅巷。

已经是晚上11点半了,鸡鹅巷二楼的处长办公室里依然灯火通明,写字台对面的留声机里,正回响着胡蝶的那首《何日君再来》。

代江山并没有睡,自从做了这个特务处处长以来,他每天的睡眠时间就很少超过5个小时,今天也是一样,他必须等到电讯科将当天收听的所有情报汇总以后,才会休息。

“处座,有急电!”

门外传来了秘书唐纵的声音,戴雨农轻轻的“嗯”了一声,关掉留声机,门被推开了,唐纵拿着一份电报纸走了进来。

“处座,北平来电,您请看!”唐纵把手里的电报纸递了过来。

货已到手,请即日来提,燕大图书馆协理,周。

简简单单十七个字,代江山却足足看了有一分钟,他不是看不懂,只是有点不相信。

货,到手了?

几天前,他收到了王天木托专人运回来那批文物,可惜其中却少了最重要的那几件,随货物附带的来信里说的很清楚,剩下的半批货物都是赝品。

这件事,代江山有心理准备,早在好几年前,他就见到过一些从北平故宫里流传出来的文物,那些太监监守自盗,在北平盗售文物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代江山也没有抱太大希望,这回派耿朝忠过去,也只是死马当作活马医,没想到,这家伙竟然真的找到了原物!

大功啊!

这批文物,就算校长和校长夫人也很关注,并且给自己下了死命令,必须要确保完璧归赵,如果不是因为校长的严令,自己也根本不会把耿朝忠从老虎桥放出来。

现在看来,自己是用对人了!

代江山抬起头来,眼睛里闪耀着兴奋的光芒,他轻轻的摩挲着桌上的陶瓷茶缸,沉吟片刻后,才吩咐唐纵:

“派几个精干人手去北平,到燕大图书馆找一个姓周的协理,注意,地址密封,到地拆开,除了领头的,谁都不能知道!”

“好!”唐纵答应了一声,想了想又回头问道:“处座,派谁去比较好?”

“哦,”代江山脸色微微一凝,“就派王剑秋去吧!让他从六组里挑几个人,最好都是以前方途的老部下。”

“明白!”唐纵答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等等!”代江山又叫住了唐纵,“明天上午让王剑秋来见我。”

“好,”唐纵开口,“那要不要给北平回电。”

“回‘甚慰’两个字就行,别的不用多说,具体的事情,我会让王剑秋带信过去。”代江山开口道。

等唐纵走出去,代江山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开始写信。

耿朝忠等了半个小时,终于等到了南京的电报回复,不过译过来却只有两个字:甚慰。

耿朝忠摇摇头,这是处座一贯的风格,虽然只有两个字,但耿朝忠知道,处座一定非常满意,看来不久后就会有人来北平找自己。

点起火柴,烧掉纸条,耿朝忠很快也离开了实验室。

与此同时,一辆黑色小轿车趁着夜色驶入了北平日本领事馆,领事馆门口灯火通明,所有使馆人员分成两列排在大厅两旁,每个人的目光都注视在这辆刚刚驶进使馆的黑色小轿车上面。

显然,有重要人物到场了。

车停了,站在门口的武藤信义一个箭步冲向车门口,殷勤的将车门拉开,一个穿着西装拄着文明棍的老者从车上跨步走下,此人年约五十多岁,略带秃顶,一副倒八字眉下面,两颗三角眼在黑暗中熠熠闪烁,一望而知就是久居高位之人。

他扫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全场马上传出了整齐划一的声音:

“欢迎土肥原机关长莅临视察!”

此人,就是策划了满蒙事变,又一手主导了华北自治的日本特务机关最高头目:土肥原!

土肥原微微颔首,向着所有使馆人员微微鞠躬致意,然后在武藤信义的护持下,缓步走入了使馆大门。

片刻后,两人出现在了使馆的一处豪华客房内。

“武藤,我以前告诉过你,不要搞这种排场,你忘了吗?”土肥原斜睨了站在旁边的武藤一眼。

“嗨依!卑职不敢忘!卑职知错!”武藤额头冒出一滴冷汗,连忙低头认错。

“算了,看在你最近剿灭北平站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土肥原文明棍敲的雨花石地板嗒嗒作响,“中野领事已经去南京了?”

“是,昨天下午宴请了北平各界要人之后,就已经出发了。”武藤回答道。

“嗯,”土肥原点了点头,“即将来北平的小泉领事,你熟悉吗?”

“在东京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那时他还在东京外事厅当副厅长。”武藤回答。

“嗯,小泉领事主掌岛城多年,为人亲善,特别善于处理和地方政府以及社会各界的关系,岛城十万帝国侨民对他的评价都很好,所以天皇陛下才决定派他来北平主管外事,这里面的意思,你明白吗?”土肥原开口道。

“属下明白,”武藤信义连忙点头,“北平已经事实自治,接下来来北平的帝国侨民人数势必大幅增加,小泉领事在管理侨民方面经验丰富,相信一定可以完成帝国经略华北的大业!”

“这只是一个意思,”土肥原脸上略带几分失望,“更重要的,是北平的形势。有些东西可以用战争的手段得到,有些东西却不可以,小泉领事来北平,最重要的任务不是管理帝国侨民,而是安抚中国民众,你如果把握不好这点,还是用以往的强硬手段来解决问题,恐怕会让天皇陛下失望。”

“属下明白,陛下派小泉领事来北平,目的就是为了让帝国亚洲一体,亚洲共荣的理念深入人心,减少帝国未来统治华北乃至整个中国的阻力。”武藤低头道。

“不错,你能领会这点,才能抓住以后工作的要点,拿纸笔来!”土肥原突然挥了挥手。

武藤会意,赶紧从旁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文房四宝,摆好放在一条长案上。

这是土肥原机关长的习惯,每到一地,都会为下属留字一幅。

“我送你四个字,你牢牢记住。”

土肥原满意的点了点头,提笔挥毫一挥而就,雪白的宣纸上,立刻出现了遒劲的四个大字:

攻心为上。

第五十二章 机关长的命令

“好字啊!”武藤一声惊呼,“笔走龙蛇,力透纸背,机关长这幅字深得王羲之永字八法之妙,属下佩服,佩服啊!”

武藤捧着宣纸,一副如获至宝的样子,口中更是谀词如潮,土肥原摸着光秃秃的下巴,看上去也很是受用。

“过了,过了,”看武藤还要滔滔不绝的说下去,土肥原连忙挥手阻止,“这几年忙于事务,已经很少有时间写字了,不过今天这四个字,还算看的过眼。”

“机关长您太谦虚了,这四个大字苍劲有力,一看就知写字者有着极深的汉学功底,还有,属下听说,您的汉诗也造诣颇高,能否为属下赋诗一首?”

“好了好了,”土肥原连连摇头,“今天时间很紧,写诗就不必了,你先把剿灭北平站的详细情况跟我汇报一下。”

“好,卑职这就向您汇报。”

武藤用嘴轻轻吹了一下墨迹未干的几个字,这才走到土肥原的面前,开口道:

“卑职在5月7日张敬尧死后,追查到了北平特务处的一些蛛丝马迹,然后在三天后确定了王天木的秘密据点就在甜水胡同12号,不过卑职为防打草惊蛇,所以一直没有行动,一直等到5月15日晚上才决定动手。不过王天木临时走出了甜水胡同,一番抓捕之下,王天木逃脱,其余北平站二十八人被尽数抓获”

武藤将剿灭复兴社北平站的情况详详细细的向土肥原机关长汇报了一遍,就连后来被不明敌人偷袭损失惨重的事情也没有隐瞒。

“你是说,北平站除了王天木还有一个漏网之鱼,并且这个人还偷袭了你们的驻地?”土肥原的三角眼里精光闪烁。

“不错,此人身手极好,属下被他偷袭了三次,每次都损失了几个帝国精英,前前后后,已经有六个武士死在了他手中。”

其实真实的数字是十四个,但武藤没敢多报——这还没算上攻打甜水井胡同的伤亡数字,如果算上的话,这次特高课的总损失人数达到了接近二十个——这与抓获的南京特务也差不了太多了,如果把这个数字报上去,恐怕土肥原机关长的脸色不会太好看。

“死了六个?”

土肥原微微有点惊讶,单兵能力这么强的中国特务,他还真没见到过。

“是,此人善于伪装,并且能够精确的利用欺诈,诱骗等手段麻痹对手,同时身手也不错,看得出,此人经过特别严密的训练,我很怀疑南京现阶段存在这样的特务。”武藤回答。

“中国这么大,总会有几个出类拔萃之士的,这不奇怪,”土肥原摇了摇头,直视武藤双眼,“你跟我提起这个人,是有什么目的吧?”

武藤连忙点头,开口道:

“机关长,此人现在就隐藏在北平,并且此人极为狡猾,又是独身一人,我们特高课亲尽全力,但依然无法找到他的任何踪迹,我想,您是否可以从南京那边着手,调查一下此人的真实身份。并且,我这边有一定的线索,此人姓方,年龄大约在三十岁左右,身高接近六英尺,从南京来北平的时间大约是上个月15号左右。”

土肥原只是静静的倾听,但并没有表达出任何态度,片刻后,他才意味深长的开口道:“看来,你应该是听说过红叶的消息了,这个消息,是佐藤告诉你的吧?”

“嗨依!佐藤君是我陆军大学的同窗!”武藤低头。

“红叶,是我们埋伏在南京的一颗重要棋子,迄今为止,我们还没有安排给他任何任务,你得明白,我们帝国距离统治整个中国还有一段不短的时间,我们的人力,财力,军力都没有做好完全的准备,而红叶在南京还有着进一步升迁的可能性,现在动用红叶来做这件事情,我认为不妥。”土肥原慢吞吞的说道。

“嗨依!”武藤再次低头。

“这种事情,你完全可以通过其它渠道侧面推敲,况且,北平短时间内不会有太多的战事,你需要的是耐心,我听说,你从宪兵队提拔了很多新人,也许,抓捕这个姓方的南京间谍,正是你锻炼队伍的最好方法。”土肥原继续说道。

“嗨依,属下明白了!”武藤只能点头。

他明白,土肥原机关长不会因为这件事就动用底牌,如果因为这件事导致了红叶的暴露,那完全是得不偿失。

可,怎么才能抓住那个中国人?

土肥原扫了武藤一眼,摆手道:

“好了,这件事情很重要,但还不至于影响帝国在北平的整个大局,与这件事相比,你应该把注意力放到如何协助新任领事安定北平大局上。怎么样,张敬尧事件发生后,北平各界现在对我们大日本帝国的态度如何?”

“张敬尧之死确实对我们有一定的影响,不过领事之前已经对他们做了安抚,北平的治安署长,警察局长都已经向我们表示了善意,至于一些主管水利和市政的官员,他们不敢也不会违背我们的意思。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北平教育署署长赵可桢,此人虽然也参加了领事馆的几次宴会,可是此人的态度极为暧昧,并且对北平红党的活动和学生运动也都不闻不问,前天发生的游行活动,我怀疑就与他的纵容有关!”武藤的眼睛里露出几分厉色。

“我听说,张敬尧跟他有旧?”土肥原不冷不热的看了武藤一眼。

“是,”武藤的额头冒出丝丝冷汗,“张敬尧在北洋政府时期曾经和赵可桢共事过,我听说,他曾经去找过赵可桢,可惜好像不得其门而入!”

“嗯,”土肥原眼睛里也露出几分狠毒之色,“对这种死硬分子,能劝服的话自然最好,但如果劝服不了,那就可以用一些别的手段,不过,千万不要闹出太大动静,更不能让北平各界产生恐慌,具体怎么做,你明白吗?!”

“嗨依,属下明白!”

“还有,张敬尧死后那笔巨款的下落,你也要抓紧时间追查,300万大洋可不是个小数目,这相当于整个北平一个月的税收了,如果找不回来,你这个特高课课长,恐怕也做到头了!”土肥原的神色越发严厉起来。

“嗨依!”武藤诚惶诚恐的回答。

第五十三章 一夕会

土肥原对武藤的面授机宜持续了足足一个多钟头,从日本帝国对北平的方针,政策,行动方略都做了全面的安排,一直等到深夜1点多钟,武藤才从土肥原的办公室离开。

不过,武藤走后,办公室很快又走进一个人。

此人面貌苍老,身着和服,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最普通的日本乡间老头,如果耿朝忠现在看到他,就一定能够认出,此人,就是再南京和他接头的那个日本人!

土肥原看到这个此人进来,竟然难得的站起身,将他扶到了榻榻米上坐下。

“黑木君,好久不见了。”

土肥原看着面前的这位老人,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土肥原君,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再次见到你。”那叫黑木的老人脸上也露出微笑,这是一种他乡遇故知的微笑,显然,两人关系匪浅。

“黑木君,京都一别,一晃十多年过去,你也老了。”土肥原感慨道。

“是啊,不过土肥原君你还是那么年轻,果然,权力才是最好的长生不老药。”黑木脸上的皱纹笑得像一朵菊花。

的确,从两人的面貌上看,黑木至少要比土肥原大二十岁,谁都想不到,他仅仅是一个五十多岁出头,仍然算得上盛年的人。

“黑木君。”

土肥原突然伸出手,紧紧的握住了黑木的双手,脸上竟然带了几分激动之色,这对一个奋战谍海接近二十年,以老奸巨猾著称于世的土肥原来说,可谓是太难得一见的场景了,也许,只有碰到年少时的朋友,他才会流露出这种感情。

“一夕会啊!”黑木的眼睛里也有了几分缅怀,“永田,河本,岗村,板恒,石原,你们早已是名震一方的帝国栋梁,而我却只能在遥远的异国他乡渡过风烛残年了。”

“黑木君,你对帝国做出的贡献,我们所有一夕会的成员,全都铭记在心!”土肥原的表情依然是那么激动。

“好了,土肥原君,你不必安慰我了,我的人生就像冬日的菊花,早已注定了飘落的轨迹,一夕会里,你们都是帝国陆军大学的高材生,而我只是一个退役的中佐而已,能在上海和南京安度晚年,已经是对我最大的安慰了!”黑木说道。

土肥原默然。

一夕会,是1921年由著名的日本留德学生“三羽乌”成立的青年军人组织,其中成员,绝大部分都是帝国陆军大学的高材生,日后侵华日军的军事和情报系统的所有关键人物,几乎都出自于“一夕会”,这个组织,堪称是日本侵华最大的幕后力量,也是天皇在军队中最大的嫡系!

而在这个极为讲究门第和班辈的秘密组织中,竟然有一个在中国大陆生活的日本浪人存在,他就是黑木亲庆!

土肥原从案几上拿起一瓶清酒,分别给黑木和自己斟上一小盅,两人一句话都没说,轻轻碰了一下酒盅,仰头一饮而尽。

“黑木君,”土肥原呲溜着嘴,似乎在品评着清酒的余味,“你在南京的这半年,红叶是否有什么异常?”

“红叶,”黑木的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我只见过他一次,为了避免他产生不必要的误会,我没有问他现在的身份,不过从他的一举一动来看,并没有看出什么异常,并且他提供给我们的情报我也经过了核实,南京党调处的马绍武和宪兵司令部的谷盛,确实是我们的人,并且我已经与两人进行了接触,他们现在是安全的。”

“嗯,”土肥圆点了点头,“他报给我的身份是复兴社特务处的一名叫做云蔚的特务,通过南京警察厅的关系加入的复兴社,不过现在身份很低,只是一个行动小组的副组长,他声称,复兴社特务处只重用黄埔毕业生,非毕业生不得担任重要职位,所以现在他在考虑要不要放弃这个身份。”

“不行,不能放弃!”黑木坚定的摇了摇头,“情报工作重在未雨绸缪草蛇灰线,他是在复兴社特务处刚刚成立时候就加入的,假以时日,凭借红叶的能力,一定能在复兴社内部得到重用,我们需要的也许只是时间罢了!”

“这我知道,”土肥原点了点头,“只是,总是没有进展也不是个办法,从红叶调查到的情报来看,他已经很尽力了,他只是一个外围人员,竟然能得到代江山发现我们两名密谍的机密情报,他的才华可见一斑,放在这里拖延时间,总感觉有点得不偿失。”

“还是要耐心,”黑木摇头,“代江山的这个特务处发展之快让人咋舌,31年刚刚成立,不到两年时间,已经发展成了可以和党调处分庭抗礼的情报组织,并且已经对我们构成了越来越严重的威胁,前段时间张敬尧的死,几乎将我们怀柔北平各界的努力毁于一旦,假以时日,这个机构很可能就是我们特高课最大的,也是最直接的对手,在这种组织打入鼹鼠,付出怎样的代价都是值得的!”

土肥原也在沉吟,与武藤的对话只是假象,对他这个层级来说,无论干什么,做什么,都不会让别人知道,哪怕是自己最直接的下属,但这个红叶怎么用,确实有点伤脑筋,最关键的问题,就是代江山只重用黄埔毕业生,这为特高课打入复兴社内部制造了巨大的障碍。

看土肥原沉默不语,黑木盯着土肥原的眼睛又继续说道:

“土肥原君,我想你找我过来,绝不会是叙旧这么简单,若非如此,你也不会把我这个已经风烛残年的人派到南京,土肥原君,你有什么想法,就跟我开诚布公的谈一谈吧!”

“还是黑木君了解我,”被黑木说中了心事,土肥原不由得哑然失笑,“算算时间,从红叶加入到复兴社特务处到现在已经有两年多的时间了,按照他现在的升迁速度,想要打入到复兴社特务处的核心不知道还要多长时间,我想,我们是不是应该采取一些手段,帮助他更快的升迁?”

“你的意思是,给他几个投名状?”黑木混浊的眼睛里精光一闪。

“如果必要的话,我们不妨给他几个投名状,帮助他更快的升迁,”土肥原点了点头,“关键是,怎么能让我们在损失最小的情况下,让他获得最大的信任!”

“这件事,就由我来想办法吧!你的心思,应该放在更重要的事情上。”黑木用力的点点头。

“好,”土肥原再次用力的握了一下黑木的手,“有你这位老朋友帮忙,我身上的担子就轻了很多!”

说罢,土肥原举起手中酒杯,再次向黑木致敬:

“让我们为陛下八纮一宇的大志,干杯!”

第五十四章 图书馆之歌

耿朝忠并不知道有两个日本老头为了他职位的升迁操碎了心,事实上,这几天他过的很惬意。

自从跟赵尔笙挑明了身份,他反而没了太多顾虑,这让他有更多的时间对整个图书馆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

首先,燕大图书馆作为北平最大的图书馆,直接跟美国哈佛大学图书馆对接,可以接触到全世界最先进和尖端的技术理念,各种外文类书籍更是汗牛充栋,所以,耿朝忠招收的学生里,有两位是燕大外文专业的学生,他们可以对各种科学杂志和专著进行简明归纳,做成分类标签,方便理学院学生查阅。

同时,耿朝忠还招收了两名国学功底较为深厚的学生,对各类中国历史文献专著进行分类管理,方便文学院查阅。

剩余的两名学生,则对外借图书进行统一管理,一人负责校内,一人负责校外——没错,燕大图书馆的很多图书都是被北平的其余大学借走的,同时,燕大图书馆也会向外校借一些燕大没有的书籍,进行资源互换,如此,则需要一个相应的制度,而这方面的制度,图书馆以前一直都很缺乏。

耿朝忠深信,现代企业的管理制度永不过时,这几天他除了按照现代的图书分类方法对几名学生进行培训,更多是灌输一些服务理念。

没错,是服务理念,图书馆作为一个公益性机构,管理分类很重要,服务同样重要,而民国的图书馆恰恰缺乏的是这一点。

6月7号早上八点半,当洪馆长领着司徒校长走进图书馆的时候,耿朝忠正在对图书馆招聘的六个学生和数位打扫卫生的杂务人员进行一场别开生面的晨会。

“防火,是图书馆管理的第一要务,无论何种程度的强调都不过分,历史记载,鲁南魏氏藏书楼因为一把大火,数万珍贵典籍毁于一旦,广府林氏藏书楼也曾发生过此类事件,教训,何其深刻!

所以,我们今天再次跟大家强调图书馆的防火规章:

明火,决不允许出现在图书馆的任何一个角落!电路,一定要按时检修,每层楼都必须配备有沙包和水桶,以便发生意外情况后及时救援,这些问题,都是重中之重。

还有,防火宣传,必须从小处着手,防微杜渐,比如我手中的这个——”

耿朝忠拿起了手中的几个小卡片,上面是一些火柴和烟头的图案,不过上面都用醒目的红字画了一个大x。

“大家把这些东西贴在图书馆的各个角落,这样可以随时提示进入图书馆的每个人,大家必须知道,图案,永远都比文字更有说服力!”

啪啪啪啪!

门口响起一阵掌声,司徒校长和洪馆长满脸笑容的走了进来,司徒校长得意的指着耿朝忠对洪馆长说:

“看看,看看,洪仁远,我给你找了个多好的帮手,你得怎么感谢我!”

洪馆长也是笑容满面,几天没来,图书馆竟然焕然一新,不仅书籍分类井井有条,还多了很多的防火设备和警示标语,更重要的是,这个周宣合周协理竟然在短短的几天之内,在所有图书馆的工作人员面前树立了威信。

“司徒校长,洪馆长,错漏欢迎两位提出宝贵意见。”耿朝忠看到两位领导进来,连忙谦逊。

“不用,你做的很好,可谓是开一时风气之先,你继续,不用管我们!”洪馆长挥了挥手。

“好,”耿朝忠也不多说,回过头对着众位工作人员喊道:

“现在,唱图书馆馆歌!预备,起!“

话音刚落,所有图书馆工作人员突然庄严肃立,引吭高歌:

“太阳出海,太阳出山,太阳出现天地间。

图书馆员,意气飞扬,昂首阔步,游弋书山书海溪河边。

鸟迹代绳,有册有典,源远流长,九曲望洋似潮落潮涨。

斗转星移,巨变沧桑,国势日盛,文运益昌如云飞云散。

我们是光荣的图书馆员!

追求光明,赶超时代,于潮流之中立于顶端。

我们是睿智的图书馆员!”

众人精神抖擞的唱完耿朝忠自编自写的《图书馆之歌》,现场再次响起了极为热烈的掌声,甚至传来了一个清脆的叫好声:

“好,周协理真厉害!”

耿朝忠回头一看,不仅校长和馆长,旁边的学生也早已来了一大堆,其中就有刚才为自己叫好的赵尔笙。

这小姑娘,这几天来的也忒勤快了点

看到众人都用极为惊诧,甚至可以说震惊的目光看着自己,耿朝忠呵呵一笑,干咳一声后,挥手道:

“好了,今天晨会到此结束,散会!”

等众人散去,司徒校长示意耿朝忠跟过来,两人并肩走到了图书馆门外,司徒校长看着耿朝忠微笑道:

“周先生,看来你对图书馆的工作很在行啊!看来,我还真是无意中为我们燕大招了一个人才!”

“校长过奖了,其实这只是鄙人的偷懒之举。”耿朝忠笑道。

“偷懒?”司徒一愣。

“不错,图书馆的工作既杂且乱,再说来兼职的同学往往也是来了又走,人员非常不稳定,所以我就想了一个办法,让大家对图书馆产生一种荣誉感,这样,我们的工作就会维持相对的稳定,以后我就不用经常培训新来的同学了。”耿朝忠呵呵笑道。

“有道理,有道理,”司徒连连点头,突然话锋一转,“刚才那首歌是你自己写的?”

“鄙人岂有这种本事,只是一首西洋歌曲,我换了一下词而已。”耿朝忠笑道。

“不错,不错。”

司徒点点头,刚要继续说话,远处一个骑着自行车的人正向着这边远远的打招呼:

“周协理,门口有人找,说是姓王!”

耿朝忠眼里精光一闪,向司徒校长抱拳道:

“不好意思校长,可能是我老家来人了,我得过去一趟。”

“好,你去吧!”司徒点点头,眼里同样有精光闪烁。

这个新来的周协理,不简单呐!

第五十五章 故旧

燕大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人,王剑秋!

“六哥!”

看到耿朝忠过来,王剑秋脸上露出激动、畏惧、钦佩、兴奋等各种情绪交杂的笑容,这种笑容,甚至让他的脸都有些扭曲。

“来了就好,走吧,去我的宿舍。”耿朝忠简单回答了一句。

王剑秋连忙心情激动的跟在了耿朝忠的后面。

对这位以前的下属,耿朝忠的心情也很复杂。

自从自己入监以后,王剑秋的直属上级就变成了沈醉,但耿朝忠了解到,王剑秋在沈醉手下其实得不到重用,沈醉依赖的,依然是他从上海带过来的几个亲信,只是为了安抚南京原有的弟兄,这才接受了王剑秋作为行动六科的副科长。

正因为如此,王剑秋这一年来其实是郁郁不得志的,而沈醉又非常善于笼络手下弟兄,没用多久,六组除了几个最早跟随耿朝忠的弟兄,其余人几乎都成了沈醉的亲信。

而王剑秋,作为“前朝重臣”,夹在其中可就难受的很喽!

两人脚程很快,没过多久,就来到了耿朝忠的宿舍。

“六哥,不错啊!这地方比我们处里可强多了!“

刚一进门,王剑秋就感叹不已。

“美国人援建的,差的了嘛!”

耿朝忠没好气的说了一声,指了指椅子让王剑秋坐下。

“六哥,您出狱的时候我不在处里,没能见上一面,其实,自从您进去以后,大家伙儿可都盼着您回来,还是跟着您干痛快“

王剑秋刚一坐下,就有点声泪俱下的意思。

“先说正事。”耿朝忠挥挥手,制止了王剑秋的哭诉。

“好,”王剑秋尴尬的抹了抹眼睛,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了耿朝忠,开口道:“处座的意思都在信里了。”

耿朝忠接过信封,看到上面的火漆完好,夹着的一根头发丝也很规整,没有丝毫动过的痕迹,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打开了信封。

处座熟悉的笔迹落入耿朝忠眼中:

“方途,干的不错!此次你成功找回文物,厥功甚伟。

当此之时,北平站覆灭,王天木又不知去向,处里决定,你由特派员转任为北平站代理站长,就地展开工作。注意,根据塘沽协议之约定,我方不得在北平设立任何党务机构和秘密组织,所以,北平站的名字,绝不可对任何人提起!对内可称之为,通元社!

令,附北平银行十万元汇票一张,另外,还委派王剑秋、仇越、谢炎三人协助你之工作,此三人皆为你旧日属下,相信必可得心应手。

注:阅后即焚。

代春风。



其余内容则是一些接头暗号,联络安排等等,耿朝忠看完内容,心头默念数遍,然后点起一根烟,顺手将信烧成了灰烬。

王剑秋则在旁边心情忐忑的看着耿朝忠,等待着耿朝忠的指示。

“剑秋,你在六组的情况我都了解,”沉吟片刻后,耿朝忠终于开口了,“我知道,你在沈科长手下干的不是很愉快,不过,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些都正常。从今以后,你还是跟着我。”

“太好了!”

听到耿朝忠这句话,王剑秋一下子兴奋的跳了起来。

其实,看到谢炎和仇越跟自己同行,王剑秋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现在终于得到了确认,那可别提有多高兴了!

“不过也别高兴太早,”耿朝忠挥挥手,语气变得分外严肃,“北平不比南京,日本人在这里的势力不是南京可比,再加上现在华北自治,北平市政府中亲日者众多,一个不小心就有暴露的危险,北平站覆灭前车之鉴,你我都得小心在意,否则,恐怕有不测之祸!”

“是!”王剑秋心中一凛,沉声答应。

“嗯,”耿朝忠微微颔首,对王剑秋的态度表示满意,“还有,我现在在燕大落脚,不方便在外面指挥工作,很多事情你们都得自行其是,不过有一点,京城声色犬马花街柳巷,很容易让人乐而忘返,万一因此误了大事,到时候可不要怪我方途不念旧情!”

说到最后几个字,耿朝忠已经是声色俱厉,王剑秋脸上的肌肉一抖,连忙低头答应。

“好了,你先回去吧!告诉谢炎和仇越两人,明天上午我会在燕大门口贴出告示,招收图书馆行脚,你们三个都来应聘,明白吗?”耿朝忠吩咐道。

“好,我这就回去办!”王剑秋快速答应。

“去吧,我在这里的身份是图书馆协理,平时也有一些事务,你们有了这个角色,就会方便很多。”耿朝忠眼里精光闪烁,显然早已成竹在胸。

王剑秋点头答应,很快走了出去。

耿朝忠则站在原地沉思。

图书馆行脚,是北平各个大学图书馆的一种特有的雇佣工,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为北平的各个图书馆之间运送书籍,教材之类,并且各个图书馆之间的图书交流,往往也有他们代办,不过报酬很低,跑一次的酬劳是四角钱。

就算如此,很多人也趋之若鹜,毕竟比起拉黄包车等营生来讲,带几本书那可就简单太多了,耿朝忠刚刚接手燕大图书馆,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安插几个自己人,搜集传递情报都会方便很多。

只是,处座的这封信,意味着自己以后就将长期驻守北平,这就面临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自己在南京和上海的一切,都将失去联系!

别的都好说,我党现在在苏区的情况很复杂,短时间内自己也不会去趟那个浑水,最大的问题是,自己红叶的身份!

是的,红叶在南京是有联络人的,那个名为“黑羽乌”的日本老头。

这个日本老头绝非普通人,耿朝忠在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那必定是一个老谋深算的对手,自己任何的异常举动,恐怕都会引起对方的怀疑。

万一自己长时间不在南京,又不向他汇报自己的行踪,恐怕会遇到非常大的麻烦,这点必须有一个比较好的处理办法。

想了想,耿朝忠索性坐了下来,开始提笔写信。

对红叶这个身份,自己并不是没有准备,并且这个布局已经长达一年半之久,现在,也该到了收获的时候了。

第五十六章 三个臭皮匠

翌日一早,燕大图书管里就陆陆续续来了几个前来应聘的行脚,当然也包括王剑秋、谢炎和仇越三人在内。

所谓的遴选自然是走过场,在耿朝忠的黑箱操作下,除了留下两个老行脚掩人耳目外,其余行脚很快都被遣散。没多久,王剑秋三人就坐在了图书图洪馆长的办公室里。

“六哥!”三人都用热切的目光看着耿朝忠。

耿朝忠没有说话,背着手绕着几个人走了一圈,挨个拍了拍几人的肩膀,露出几分唏嘘之色,然后才开口。

“你们的事,我都知道了,”耿朝忠微笑着点点头,“沈科长不用你们,自然有他的考虑,不过不管沈科长待你们如何,你们以后见了沈科长,都不能露出半点怨怼之情。这个意思,你们能明白吗?”

“属下明白!”三人低声回答。

“嗯,我们这工作,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以身殉国,多交几个朋友,对大家都好。还有,处座让你们过来,自然也对你们的情况心知肚明,这是处座对大家的体贴,大家可得心存感恩。”耿朝忠又点了几人一句。

几人脸上露出恍然之色。

“好了,说正事,”耿朝忠笑了一下,脸色渐渐严肃,“这几天我多少也了解了一些情况,简单跟大家说一下:

第一,日本领事馆换了新任领事,名为小泉敬二,此人从青岛过来,应该马上就会到任,我需要了解他的详细资料以及日常行动路线。

第二,北平特高课课长武藤信义,此人是我们在北平的最大对手,对他的行踪和布置,我们也要多加留意,这件事由剑秋来负责,我待会儿给你一些经费,你们在这里借着做行脚的机会,多结交一些三教九流的人物,对能利用的关系,多多加以利用,尽快把情报网铺起来。

第三,了解一下北平红党的活动情况,红党在北平和天津布局很早,并且与东北的抗日义勇军来往密切,如果你们能掌握一些他们的信息,对我们以后的行动会有好处。



条条缕缕的给三个人布置好任务,已经是大半个钟头过去了,耿朝忠看了三

人一眼,挥手道:“好了,都去做事吧,仇越留下。”

等其余两人离开,耿朝忠从床底下拿出一卷包扎好的铺盖,放在了仇越面前,指着铺盖卷开口道:

“你打扮成苦力,背着这卷行李带回南京,亲自交给代老板,注意,途中不能有任何耽误,铺盖也不要打开,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南京。”

“好。”仇越沉声答应。

耿朝忠又拿出一封信递了过去,“办完这件事后,带着这封信去上海,交给虹口路266号一个名叫北川的日本人,他会让你带一个人过来,那个人的身份,你不用多问,带回来复命即可。“

“好,我明白了。”仇越答应。

安顿完一切,耿朝忠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挥手让仇越离开。

“山上,田中,池边,你们都是我从陆军和宪兵队一手提拔起来的精英,尤其田中君,连续两次的任务都完成的非常出色,山上和池边,你俩可得努力了啊!”

与此同时,北平日本特高课驻地,特高课课长武藤信义正坐在椅子里,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三名新丁。

而这三位新丁,正是那日在“藤野居酒屋”一同饮酒作乐的田中秀树三人。

“嗨依,属下一定以田中君为榜样,为帝国效死!”山上和池边两人连忙低头答应。

“好,现在就交给你们一个最简单的任务,”武藤满意的点了点头,“北平教育署署长赵可桢有一个女儿,现在在燕京大学念书,我要你们查清楚他的行踪,扮作绑匪,将她绑架后,向赵可桢勒索财物,这点,你们能做到吧?”

“嗨依,保证完成任务!”两人连忙点头答应。

“嗯,这次的任务,就由山上和池边你们两人完成,田中负责掩护,没问题吧!”武藤问道。

“没问题!”三人齐声答应。

“这是赵可桢女儿赵尔笙的详细资料,你们拿去好好看一下,自己制定行动计划,一周后,我要看到你们的成果!”

武藤递过一张纸条,三人接过纸条仔细传看后,将纸条吞入了肚中。

“去吧!”武藤挥了挥手。

招纳了这么多新人,也是该让他们练练手了。

三天后,下午四点多钟,燕大门口三个苦力打扮的年轻人正愁眉苦脸的看着大门,其中一个黑脸汉子把头上的斗笠扶了扶,看了一眼门口来来往往的学生,说道:

“池边君,要不我们干脆下手明抢,如何?”

“不行啊田中,”另一人摇头,“昨天你也看到了,那个赵尔笙是由他父亲开车亲自接送的,就算我们抢到手,恐怕也跑不了多远,要我说,还是在他家家门口动手比较好。”

“家门口也不行,”山上也在摇头,“那赵公馆那么大,他们都是直接开车进院子的,估计没等我们进去就被发现了,再说了,还是那句话,抢了人也跑不远,最好还是在外面动手。”

“外面不行!”田中俨然是三人中的头领,“这赵尔笙除了燕大,几乎哪儿都不去,就算出去了也有汽车代步,我们怎么追得上?在校门口明抢就是唯一的办法,依我说,你们抢了,我把赵可桢引开,这才是好办法。“

“不行不行,”山上连连摇头,“你看门口的学生这么多,我们一抢人,恐怕这么多学生都会阻拦,到时候跑都跑不掉!”

“唉,可惜不能打伤赵可桢,如果能对他动手,事情就简单的多了!”池边无奈了。

三个人看着校门口川流不息的学生,都有点愁眉不展。

“我有办法了!”田中秀树眼睛突然一亮。

“什么办法?”山上和池边连忙开口询问。

“我们扮成学生,混进燕大,找机会动手!”田中秀树开口道。

“对,这是个好主意!”其余两人连连点头。

“那怎么把人运出来?”山上问道。

“简单,趁天黑,七点钟左右天就黑了,燕大这么大,我们把她运到后山上,从那里偷偷的把她运出去!”田中秀树回答。

“可是赵可桢5点半就来了,找不着女儿怎么办?”池边问道。

“我现在就去赵家门口,趁他出来的时候,用钉子把汽车扎破胎,赵可桢没法驾车,一定会给他女儿打电话,到时候我们就有行动的时间了!”田中秀树胸有成竹的说道。

第五十七章 燕大杀人案

与此同时,燕大图书馆里,耿朝忠正把几本书递到王剑秋手里,不过嘴里说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你确定,确实有日本特务在燕大门口晃荡?”

“确定,”王剑秋的神情非常小心,“那三个人从相貌,体态和口型来看,必然是日本人无疑!”

“嗯,”耿朝忠点了点头,“吊住他们,不要靠近,先搞清楚他们干什么的再说。“

“好!”

王剑秋拿了书快步走出了图书馆。

日本人?

耿朝忠摸了摸下巴。

日本人跑到燕大来干什么?

燕大可是美国人办的教会学校,现在因为华北事变,国联正在给日本人压力,美国人在其中的态度更是关键,就是给武藤信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派人来燕大捣乱,他们来燕大干什么?

耿朝忠倒没想到是来抓自己,要抓自己,派来的人绝不可能轻易被王剑秋发现。

这点自信耿朝忠还是有的。

略微沉吟了片刻,耿朝忠就不再多想,现在的燕大安全的很,看看那几个日本人的动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没多久,图书馆门口就出现了一个靓丽的身影,不过耿朝忠没有抬头,似乎早已沉浸在了知识的海洋中。

那纤细的身影在耿朝忠面前晃来晃去,却始终得不到回应,很快就失望的离开了。

耿朝忠抬头朝外看了一眼,笑着摇了摇头。

赵尔笙百无聊赖的踢着石子,沿着河边走来走去。

这个家伙,自从认识以后,就从来对自己爱搭不理的!

难道书就那么好看嘛?

哪有自己好看!

越走越气,越走越气,她突然气恼的跺了一下脚,揪下今天早上刚刚别在领口上的一朵晶莹剔透的珠花,一伸手,扔进了未名湖。

湖水荡起一片涟漪,赵尔笙叹了口气,抱膝坐在了湖边的一块石头上。

可是她不知道,身后有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在接近。

突然,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巴,然后就是一股浓烈的乙醚味道,赵尔笙身子一软,很快就倒在了地上。

“得手了!就这么简单!还是我名字取得好!”

学生打扮的池边麻利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大麻袋,将赵尔笙套了进去。

另一边,山上推着一个独轮平板车走了过来,不知道是从哪里偷来的,两人齐心合力,将赵尔笙抬上了平板车,然后推着车子往后山走。

燕园很大,有山有水有林,尤其是后山,虽然只能算是个小土丘,但是一到夜晚,来的人却非常少。

池边和山上推着赵尔笙,越过土丘慢慢的来到了学校外围,这里以前是皇家园林,人员稀少,历任皇帝又绝不与许自己的猎场附近有平民居住,所以两人很快就找到了一条小溪边。

越过这条小溪,就可以安全的出去了。

池边擦了把汗,示意山上和他抬起赵尔笙,溪水不深,赵尔笙也不重,两人稍微费点力气就可以把她抬过去。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两位同学,要不要我帮忙?”

池边手一抖,山上也是一个愣怔,天色已经擦黑,两人又跋山涉水的,竟然没发现身后有人!

回过头,一个身穿中式长袍的身影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影影绰绰的看不清容貌。

山上和池边对望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然后放下赵尔笙站了起来,慢慢的向着那个人影靠近。

“不用了,东西又不是很重,同学,你是哪个学院的?”

池边操着流利的中文问道。

他很得意,因为他在日俄战争后的旅顺口长大,精通东北话,如果不是仔细听,甚至还带着几分北平口音。

这也是他自告奋勇扮成学生混进学校的底气所在。

“哦,我是图书馆的,你叫我管理员先生就好了。”黑暗中的声音似乎有点老气横秋。

“好,管理员先生,你来这里干什么?天都这么晚了,大家很少来后山的。”池边脸上露出几丝狞笑。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鄙人今晚诗兴大发,来山间行走几步,说不定片刻后就是一首好诗。”那声音依然很淡定。

近了,越来越近了,近的已经能看到那个所谓管理员的面容,他戴着眼镜负手而立,似乎真的在吟诗作对一般。

“死吧!”

池边从正面,山上从侧面,两人一跃而上,像捕食的猫儿一样扑向了管理员!

“啊?我好怕啊!”

那管理员肩膀一缩,嘴里竟然还来得及发出几声调侃,但是,就在池边的拳头接触到他下巴,山上的双手快要抱住此人膝盖的一瞬间,那人的头突然一偏,同时原地轻轻一跃,两人就都扑了个空!

但是,这并没有完,半空中,那人左右脚一个高一低接连踢出,只听“砰砰”两声闷响,山上的太阳穴和池边的下巴被瞬间击中!

两人头一歪,没有丝毫反抗之力的晕倒在了地上。

“十步杀两人,汗不出一分。”

那人口里念出两句歪诗,然后低下身子,一手一个,拎着两人的领口,将他们拖到了湖边。

此人自然是耿朝忠了。

虽然他没有理会赵尔笙,但不代表就真的不闻不问,尤其是,就在赵尔笙进图书馆的时候他就发现,有两道隐秘的目光盯着那个小姑娘。

月光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乙醚味道,耿朝忠先看了一眼赵尔笙,她睫毛弯弯,似乎在沉睡,看来并没有什么大碍,耿朝忠放下心来,又仔细打量着两个学生打扮的绑架者。

有点熟悉,就是那天和田中一起在居酒屋喝酒的那两个日本特务。

很明显,这是要绑架赵尔笙。

看来,赵可桢那天去日本领事馆并没有就范,否则武藤不会出此下策。

略微沉吟了一下,耿朝忠抓起两个人的头发,将他们的脑袋按到了溪水中。

在冰凉的溪水刺激下,两人很快就醒了过来,不过他们马上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们的口鼻中塞满了河底的污泥,强烈的窒息感让他们不由自主的挣扎,两人的双手不停的扑腾着前面的溪水,他们拼命的用力,试图站起身来。

不过,摁在他们后颈的那只手太强大了,这让一切挣扎都成了徒劳。

两人像两只被大手捏住的蚂蚱一样扑腾,五分钟后,他们终于停止了任何挣扎潜行1933最新章节请去网址:

第五十八章 神秘失踪

耿朝忠站起身,先把平板车扔到水里,然后拖着两个死人向下走了几步,那里有一个小水坡,这里可以比较轻松的让两人消失。

片刻后,在巨大的水流冲刷下,两具尸体消失在了山林深处。

耿朝忠回过头,提起赵尔笙,背着她往回走,他的力量可比那两个日本特务要大得多,没过多久就回到了湖边。

小姑娘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鼓着腮帮子,嘴里还在嘟囔着什么,像极了一个正在生起床气的小孩。

耿朝忠一笑,看样子这乙醚的份量并不大——他把赵尔笙放回原位,不等她醒来,就迅速离开了湖边。

片刻后,赵尔笙睁开眼睛,看着四周黑沉沉的天,不由得惊呼:

“呀,我怎么睡着了?”

不过好像又不像,刚才迷迷糊糊的,似乎有人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赵尔笙突然有点紧张,赶紧用手摸了一下身上的衣衫,还好,完好无损,看来是做了个噩梦。

赵尔笙松了一口气,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几个同学的声音,听声音是在叫自己。

“我在这里!”

赵尔笙大声呼喊着,只是脚下还有点软,一时半会儿有点站不起来。

远处传来欣喜的声音,叽叽喳喳声中,几个住校的女同学都跑了过来,看到赵尔笙不由得都欣喜若狂,纷纷埋怨道:

“尔笙啊,你跑哪儿去了?你不是你爸的车坏了,要和我们一块住校吗?”

“我在湖边散步累了,一不小心就睡着了”赵尔笙不好意思的说。

几个同学面面相觑,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站在最前面的一名穿旗袍婀娜女子走过来,宠溺的捏了捏赵尔笙的鼻子,笑眯眯的说:“咋了,春天都过了,你这春困还没过啊?”

“若梅姐!”赵尔笙撒娇似的摇了摇女子的肩膀。

这是法学院的大姐大,名叫柳若梅,也是法学社团的主席,与赵尔笙家是世交,平日里对赵尔笙可谓是照顾有加,两人好的就像是亲姐妹一般。

“我看,尔笙不是春困,是春闺绮梦无人知啊!”旁边又有一人打趣。

“讨厌!我不跟你们说了!”赵尔笙脸一红。

“嘻嘻,你这几天老去图书馆干什么,是不是”那女子却得理不饶人,满脸促狭的看着赵尔笙。

“要考试了,我去看书学习怎么了!”赵尔笙脸涨的通红。

“是吗?要不我们一会儿一起去图书馆学习?”

几个女生都笑嘻嘻的围上来,捏脸的捏脸,挠痒痒的挠痒痒,跟赵尔笙一阵玩闹,湖边一下子就快活起来。

其实,赵尔笙虽然家世不错,但为人一向天真烂漫,也没有一般大户人家的那种骄娇二气,在女生里面很是受欢迎,大家一阵打闹,玩闹着离开了湖边。

耿朝忠从旁边走了出来,若有所思。

刚才听到,赵可桢因为车坏了,所以没有来接赵尔笙,让她临时住校。但就在同时,就有两个日本间谍潜入校园想要绑走赵尔笙,很明显,赵可桢这个车坏的另有玄机。

耿朝忠摇摇头,刚才其实应该审一下那两个日本间谍的,不过考虑到赵尔笙随时都会醒来,这才没有动手。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自己必须确保赵尔笙不能被日本人俘获,因为赵尔笙是知道自己身份的,万一赵尔笙被抓,那自己的身份就极有可能彻底暴露!

耿朝忠锁起了眉头,自己不可能一直待在赵尔笙身边,只要赵尔笙回家,外出,日本人总会找到机会。

难道,自己真的要把这件事情告诉赵尔笙?

他实在没有料到,区区的一个自行车,竟然把他和赵尔笙其妙的联系在了一起

*******

燕大后山,田中秀树在焦急的等待着自己的两位同僚。

现在已经十点多了,按道理,两位同僚早该把赵尔笙绑到约定的地点,可是直到现在还没回来,难道是出了什么岔子?

难道是被中国人发现了?

即使是这样,燕大能有什么威胁到两人的力量?

就算绑架不成功,逃回来也应该不难吧!

又等了半个钟头,田中秀树终于忍耐不住了,他从后山悄悄的潜入了燕大,开始仔细搜寻。

夜色下的燕大格外宁静,三三两两的学生或相伴而行,或凭栏而立,似乎没有任何异常发生,田中秀树磨蹭了两个钟头,依然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他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但现在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任何解决的办法,他只能抱着一丝侥幸回到特高课复命。

也许,池边和山上已经回到了特高课了呢?

凌晨十一点钟,北平特高课驻地。

“什么?!他们失踪了?!”

武藤看着回来复命的田中秀树,不由得极为震惊。

“是的,他们两人进入燕大去执行任务,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我找了各个地方都找不到他们。”田中忐忑不安的回答。

“你把详细情况说一下。”武藤命令道。

田中详细描述了一下执行任务的经过,武藤面色铁青的听完,开口道:

“会不会两人根本就没有进燕大?”

“不会,我走的时候,他们已经在附近买好了衣服,我亲眼看到他们混进去的,”田中面色很不自然,“武藤桑,是不是他们迷路了?”

“八嘎!混蛋!”

武藤面色铁青,“山上和池边加入特高课的时间比你久,以前也执行过这类任务,怎么可能出现这种低级失误?!你把我们特高课的训练当什么了?!八嘎!”

“不可能啊大佐,燕大里面都是学生,他们就算没机会,也不至于出不来啊?”田中哭丧着脸。

“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武藤背着手,在地上绕来绕去,片刻后,他猛地一回头,高喊道:“江州一夫,给我进来!”

门被推开了,武藤的副官江州一夫走了进来。

“现在我们特高课的二级特务还有几个在驻地?”武藤问道。

“大河间一和宫久间都在。”江州一夫回答。

“你去通知他们,跟田中秀树一起去趟燕大,山上和池边两人去燕大执行任务,失踪了!”武藤眼里露出几分厉色。

“失踪?”江州一夫也是一愣。

第五十九章 二级特务

特高课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此类事件了,就算和北平复兴社暗战的那些天,也从没发生这么蹊跷的事情。

“不错,”武藤点了点头,“我怀疑,他们出了什么意外,如果去的及时,说不定还能找到一些线索!”

“大佐,我们特高课驻地的二级特务现在就只有他们两个了,现在他们还负责着新人的培训工作,要是”江州一夫有点犹豫。

旁白的田中秀树也有点戚戚然,大河间一和宫久健都是前段时间培训自己的教官,也是自己十分尊敬的前辈。

“必须迅速查明真相!”武藤右手如刀一样用力劈下,“这个情况十分蹊跷,现在就执行!”

“嗨依!”江州一夫不再犹豫,答应了一声,快步走出了房间。

不一会儿,田中秀树陪同自己的两位教官,大河间一和宫久健两人走出了特高课驻地。

“田中啊,你把事情的详细经过跟我们说说。”

大河间一三十多岁,以前在满洲就从事过对苏联人的情报工作,也是课长武藤的亲信,因为年纪大,资格又老,所以现在主要从事的是新人培训,也是田中秀树现在的老师之一。

“报告老师,事情是这样的。”田中秀树开始详细描述情况。

“田中啊!你不该进学校里面找,当初没有在约定地点见到人,你就该立即回来汇报情况,怎么能独自进去的?里面万一有危险,岂不是你也失陷在了那里?”大河间一听完田中的详细介绍,忍不住规劝道。

“老师,我错了,我有点担心池边和山上,我们平时关系很”

“闭嘴!”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宫久健开口了。

此人为人冷酷,天生一副黑脸,和田中秀树有几分相似之处,不过论起狠辣,那可就差多了。

他狠狠的瞪了田中一眼,继续说道:“行动守则第三条,任务明显失败情况下,第一原则是保存自身带回情报,你忘了吗?!”

“是的,是的,宫久老师,学生知错。”田中满脸惭愧。

“好了宫久,他是新人,大家都是陆军出身,同袍之情怎能一下就忘却?我们刚入行的时候不也是一样?”大河间一很是慈祥。

宫久健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燕大那边有问题是肯定的,如果是普通人,迷路,意外都有可能,但我们特工绝对不会。”说完,大河间一又看了田中一眼,“还有,你当初第一时间,是应该搜索你们汇合点附近的敏感地理位置,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而不是潜入燕大内部,这个错误,以后不能再犯,犯了就是死!”

“嗨依!”田中连忙低头认错。

几个人一路前行,很快来到了燕大后面的小树林,宫久健不等大河说话,立刻潜入了黑暗中,而大河则拿出一个手电筒,开始不断的搜寻。

不久,几个人来到了河流旁边,大河的表情迅速严肃起来,低声道:“如果出了意外,不是树林就是河边,这是毁尸灭迹的好地方,这里一定要警惕。”

“大河,你来看!”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宫久健的声音,田中两人赶紧走过去,只见宫久健正用手电筒照着河岸对面的地面。

“有拖动痕迹!”大河一凛,几个箭步跳过了河水,而宫久健早已经来到了对岸,正趴在地上仔细观察。

“就是这里了!”

地上很明显的有两道草木被压伏的拖痕,而中间还有细微的痕迹——很显然,有人正拖着两个重物往下游走。

宫久健面色阴沉的站起身来,三个人沿着痕迹一路走,来到了一处小水坡前面,此处水流湍急,向下蔓延数里。

“从这里推下去了!”田中颤声喊道,心头却是一片苦涩。

很显然,山上和池边两人绝无幸理!

“戒备!”

大河低声说了一句,从腰间拔出手枪,三个人沿着河流一路而下,一直走了三百多米,手电筒终于照在了一个礁石上。

一具身穿学生装的尸体正趴在礁石上,一动不动。

田中迈开步子就要冲过去,旁边的宫久健一把拉住,极为阴沉的摇了摇头。

“小心对方用尸体引诱我们。”大河在旁边补充了一句。

几人在旁边搜寻了一番后,大河间一才示意田中过去。

“池边!”

田中翻过尸体,不由得失声!

大河和宫久健也走过去查看,死者眼球凸出,舌头伸出,果然是池边!

大河间一摇摇头,继续向下搜寻,不就,就又找到了另外一具尸体。

三人合力,将两具尸体并排放在一起,宫久健低下头,开始仔细检查,片刻后,他面色阴沉的抬起头,低声道:

“全都是窒息而死,身上没有捆绑痕迹,一人太阳穴受到重击,一人下颌骨被击碎,都是一击得手!”

宫久健声音低沉,语带颤抖,显然,这两人的死况让他极为震撼。

“还有,看刚才的拖痕,都是一人所为。”大河间一的面色同样阴沉。

“这是个高手,我估计,此人早就跟在了池边和山上身后,一直等到两人来到河边,这才动手!”

宫久健一边说话,一边下意识的看了看四周。

四周是茂密的丛林——此处原本是清朝皇帝狩猎的园林,虽然后来废弃,但周围老百姓并不是很多,甚至时常有小型野兽出没。

“我觉得,敌人说不定还在附近!”大河间一同样警惕的看着四周。

三个人都屏住了呼吸,望着四周张牙舞爪的灌木,似乎里面随时都会冲出一个凶神恶煞。

5分钟过去,半刻钟过去,周围传来一些悉悉索索的声音,但听上去更像是狐狸黄鼠狼之类的动静。

没有任何异常。

大河间一松了口气,看了田中一眼,吩咐道:“田中,你回去报信,让宪兵队来几个便衣,把尸体运回去!”

“好。”

田中没有多话,迅速转身离去——对他来说,服从教官的命令就是天职。

等到田中走远,大河间一这才低声开口道:“宫久,会不会是前段时间那个人?”

“很有可能!”宫久健低声回应,“一击毙命,手段老辣,甚至已经提前选好了墓地,恐怕这人早就盯上了田中三人,只是因为田中去破坏赵可桢的汽车,这才逃过一劫!”

“敌暗我明,我看,我们还是先回去!”大河间一沉吟良久,终于还是下了决断。

“呵呵”

就在这时,旁边突然传来了一阵阴冷的笑声。

第六十章 协作

“谁?!”

大河间一和宫久健齐声怒斥,迅速看向了发出声音的地方。

那是一株低矮的怪柳,就矗立在河岸旁边的一个土坡上,两人刚才搜索了不少地方,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这里。

两人掏出手枪,目不转睛的盯着那颗柳树,刚才那人要是开枪,自己两人恐怕绝无幸理,但他没有开枪,还发出笑声,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自从发出这声冷笑后,那个人就再也没有了任何声音,仿佛刚才的那声冷笑只是幻觉而已。

“出来!”宫久健终于忍耐不住,冲着那棵柳树大声吼道。

“我出来了,你们还能回去吗?”

又有一个声音传来,不过这次的声音,似乎是来自两人的后方。

大河间一迅速转身,与宫久健背靠背站在了一起。

此人的声音如此飘忽,两人实在想不通,怎么同一个人的声音,可以从两个不同的方向传出来?

嗖!

突然之间,破空声起,一个黑影从怪柳中跃出,如一道闪电一样窜向了两人头顶。

砰!

宫久健举手抬枪,那黑影轰然落地,不过两人很快意识到,这黑影体积如此之小,绝不可能是人类!

糟糕!

两人意识到不妙,刚要有所动作,脚下却传来一阵风声——一道长索紧贴着地面,精确的缠住了两人的脚踝!

“哈哈!”

狂笑声中,那条绳索猛然一拉,大河和宫久两人立刻失去了重心,被绳索拽倒在地,还不等两人有所动作,那条绳索像活物一般又是一抖,两人立刻头下脚上的飞上了半空!

“剑秋,动手!”一个声音传来。

柳树旁边早已跳过一个人,此人手里拎着一根巨大的木棒,只听“砰砰!”连声,那人举起木棒,几下就打掉了两人手中之枪,紧跟着又是几记重击,可怜大河和宫久健两人身子倒吊,根本无力躲闪,瞬间就被砸的晕头转向。

“谢炎,卸掉下巴!”

说话间,又有一人冲过来,身手极为利落,三下五除二的就卸掉了两人的下巴,然后伸手在两人口中一阵摸索,很快就惊喜的喊道:“六哥,果然有毒药!”

“不错!你们两个,没白跟我这么久。”

一个人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正是耿朝忠。

早在干掉池边和山上的时候,耿朝忠就已经预料到,一定还会有人过来查看,如果来的是大队人马,他自然不会轻举妄动,但如果来的人不多,那就正好来个瓮中捉鳖!

大河和宫九两人被倒吊在半空,身子不停的扭来扭去,不过当谢炎和王剑秋捡起地上的枪指住他们脑袋的时候,他们很快就停止了徒劳的挣扎。

耿朝忠从地上捡起手电筒,明晃晃的光束照在两人的脸上,仔细打量了一番后,这才指着大河间一说道:“给他接上下巴!”

谢炎点点头,给大河接上了下巴。

耿朝忠看着大河间一冷笑道:“刚才我听说你叫大河?

“你是谁?”大河间一没有回答,反而用沙哑的声音反问。

“我是谁,你还不清楚吗?东交民巷,甜水胡同,北平东郊,我们打过的交道不少了吧!”耿朝忠冷冷一笑。

“果然是你!”大河恨恨的喊了一声。

旁边的宫久健无法说话,不过脸上也露出极为愤恨的表情。

“当然是我!”耿朝忠的眼睛里露出更加愤怒的眼神,“自从北平站的兄弟们惨死,我就发誓,一定让你们血债血偿!”

“动手吧!”大河间一抿住了嘴唇,不再多言。

“动手?”耿朝忠不屑的一笑,“动是肯定要动手的,不过你们大概忘了刘世维是怎么死的了吧?”

大河间一和宫久健两人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恐惧的表情。

他们到现在还记得,刘世维是如何亲手掏出了自己的肠子——那种场面,恐怕他们就算死了化成灰都不会忘记!

“谢炎,王剑秋,你们一人一个,别让他俩死的太痛快!”耿朝忠吩咐道。

“好,六哥!“

两人答应了一声,一人提了一把刀,走到了两人面前。

“先给这个家伙切片肉下来!”耿朝忠指了指宫久健。

王剑秋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一刀,宫久健身子猛地一抖,他的肩胛骨上一片肉已经被削了下来。

“就这样,慢慢来,咱们中国有种刑罚叫凌迟,是用小刀将人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来,让人嚎哭三天三夜为止,不过呢,我们学艺不精,恐怕耗不了那么久,你俩今天可算是有福了!”耿朝忠慢条斯理的说道。

大河间一身子猛地一抖,脑袋突然猛地一撞,耿朝忠早有准备,伸手轻轻一推,按住了大河间一的脑袋,笑道:“着急了?别急,我得让你先欣赏一下你同僚是怎么享受的,然后才轮到你。”

大河间一死死的瞪着耿朝忠,他突然有点后悔,今天不该来执行这个任务。

“继续!”耿朝忠又看了王剑秋一眼。

王剑秋点点头,又把宫久健的肉削了一片下来。

宫久健不能开口说话,只能用喉咙发出无声的嘶吼,耿朝忠的脸上露出冷酷的笑意,似乎很欣赏宫久健的神态。

“你如此侮辱帝国武士,以后会死的比我们惨一万倍!”大河看着自己最好的同僚身受如此酷刑,无比愤怒的诅咒着。

“有可能吧!不过你是看不到那一天了。”耿朝忠轻轻的拍了拍大河间一的面颊。

王剑秋一刀接着一刀,似乎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宫久健开始的时候还能扭动身躯,但不久后他就疼得晕了过去,然而马上就会有一盆水浇到他头上,让他保持更清醒的头脑。

“你叫什么名字?我知道你姓方,我们已经在调查你了,总有一天你会死在我们手上!”大河间一无奈而又绝望的怒吼着。

“你知道的不少,”耿朝忠笑嘻嘻的看着大河,“还知道些什么,说给我听听,说不定我会给你同僚一个痛快。”

“唔!”

就在这时,旁边的宫久健突然传来一声嘶吼,耿朝忠抬眼一看,只见宫久健的口中鲜血如注,王剑秋惊呼一声:“他咬掉了自己的舌头!”

“不错,”耿朝忠却熟视无睹,“算是条汉子,从地上抓把土帮他止止血,做事总得有始有终对不对?”

“你想知道什么?”大河间一突然开口了。

他也是特务,他也精通刑讯,耿朝忠这么做的原因他明白,一定是想从自己口中问出点什么。

第六十一章 倾诉

“不错,你是个聪明人。”耿朝忠看了大河一眼。

“说吧,我认为可以告诉你的,我都会告诉你。”大河间一冷冷的说道。

旁边的宫久健拼命的摇头,看来,即便是死,他也不愿意出卖帝国的任何秘密。

耿朝忠没有理会宫久健无声的抗议,他指了指宫久健,吩咐道:“你们把他弄到一边,我和这位大河君好好谈谈。”

谢炎和王剑秋将宫久健搬到了一边,而大河间一没有任何动作,很安分的站在了旁边。

耿朝忠笑了笑,把手电筒放在一边充作路灯,然后开口道:

“三个问题,第一个,你们跟踪赵可桢,并且试图绑架他的女儿,目的是什么。”

耿朝忠问的是一个知道答案的问题。

他需要让大河间一平静下来,虽然现在大河看上去还很平静。

“我们需要让北平变得更加稳定。”大河间一回答的很官方。

“呵呵,”耿朝忠笑了一声,“第二个问题,我想知道,你现在的身份和以前的经历。”

大河的表情有点奇怪,也有点困惑,很明显,对方问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但他还是开口了:

“我是特高课的二级特务,以前曾经在远东执行任务。”

他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简洁——绝大部分特务都是如此,很少有例外。

“哦,现在特高课已经开始分级了啊!”耿朝忠摸了摸下巴,笑眯眯的看着大河间一,“大河君,你说我算是什么级别?”

“特级!”大河间一冷冷的说出两个字。

“谬赞了,”耿朝忠哈哈大笑,“你是个实事求是的人。”

大河间一冷哼了一声。

不等大河间一开口,耿朝忠又继续问道:

“第三个问题,你们调查我的身份,是否启用了一个叫做红叶的密谍?”

大河间一的瞳孔猛的张大,但又紧接着缩小,耿朝忠摆摆手,笑道:

“你不需要回答了,我想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大河死死的盯着耿朝忠,他知道“红叶”这个名字,还是因为武藤大佐偶尔的一次念叨——作为从远东苏联时期就跟随武藤的亲信,很多事情武藤并不避讳自己。

但即使这样,自己也仅仅是知道这个名字而已。

而面前的这个复兴社的特务,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难道?

大河间一心中突然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你的心里一定有很多的猜测,并且你已经回答了我三个问题,作为交换,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耿朝忠看着已经明显陷入迷茫的大河,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他看了看漆黑的夜空,似乎在追忆什么过往,片刻后,他才继续开口道:

“自从明治时期,你们就在中国派遣了大量的间谍,很多人几乎是在中国生活了一辈子,他们已经扎根于中国,几乎没有任何人能辨别他们的身份,当然,也包括你们自己。”

大河间一看着耿朝忠,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意思。

“红叶,就是这么一个人,”耿朝忠看着大河间一,完全不理会对方越来越震惊的表情,“他跟随早期日本间谍组织乐善堂来到中国,几乎有十年的时间是在中国长大,后来,他认识了你们关东军的谍报头目佐藤,成功的成为了佐藤的王牌间谍,并且利用对苏的情报作战,成功的获得了佐藤的信任。”

大河间一的表情已经僵住了,他甚至已经停住了呼吸。

他有一种直觉,面前的这个中国人说的绝对不是假话。

“可是,佐藤不知道,他所认识的‘红叶’,早已换成了一个中国人,而这个中国人,就这样潜伏进了你们特高课内部,并且在佐藤和土肥原的授意下,潜入了南京复兴社内部。”

大河猛地张大了嘴,他的腿已经开始颤抖,不过,长期的训练让他压抑住了这种生理反应,他想继续听下去,即使现在已经没有可能将这个秘密传回去。

“这个秘密我隐藏了太久太久,甚至连我的老师,连我的爱人都不知道,这个秘密像一块石头,压得我踹不过气来。”

耿朝忠依然自顾自的陈述着,然后看了大河间一一眼——大河间一的眼睛里已经有了一点疯狂的迹象。

“哦,我想你已经猜出来了,那个中国人,就是我。”

话音刚落,大河间一突然一跃而起——他不是冲向耿朝忠,而是向着侧面跑去——他必须把这个消息传递回去,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但很显然,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都没有。

枪响了,大河倒在了血泊之中。

耿朝忠轻轻的走到大河的身边,他的背部中枪,还有一口气在。

耿朝忠俯下身子,看着大河绝望的眼神,诚恳的说道:

“我必须谢谢你,谢谢你听我的这番倾诉,你知道,作为一个潜伏者,他的心里一直承受着无与伦比的压力,但是,却绝不能告诉任何人。

这太难受了,我想你一定懂的。

而今天你对我的倾听,却让我的压力得到了极大的缓减,我感觉现在轻松多了。”

大河间一死死的盯着耿朝忠,他的脸上露出一种绝望到骨髓的表情,然而,耿朝忠的声音还在继续:

“为了感谢你,我用红叶的身份在你们特高课内部培养了一个代理人,对了,就是刚刚离开的那个,田中秀树,我的目的,是把他培养成你们北平特高课的精英,让他尽可能的提高地位,这样,我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获取你们特高课的所有机密,你说,我的这个计划会不会成功?”

“你是个魔鬼!”

大河间一的嘴里开始涌出鲜血,他几乎是用生命说出了这几个字。

“不,魔鬼是你们,”耿朝忠摇了摇手指,“只有魔鬼,才能培养出更多的魔鬼。”

大河脑袋一歪,咽了气

“你太不坚强了,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耿朝忠无可奈何的站起身来,看了看远处。

田中秀树走了已经大半个钟头了,算算时间,收尸的人应该也快来了。

第六十二章 悲哀的武藤

“六哥,那个鬼子怎么处理?”王剑秋走过来,指了指对面。

谢炎还在那边炮制着宫久健,很有点乐此不疲的样子。

耿朝忠拍了拍王剑秋的肩膀道:“杀了!日本人是禽兽,我们不是,给他个痛快吧!”

“好!”

王剑秋答应了一声,走到了谢炎旁边,不一会儿,世界清净了。

“估计特高课的收尸队快来了,收拾一下,我们走!”耿朝忠吩咐道。

****

半小时后,林岸边多了十几个拿着手电筒的黑衣人,一阵搜索后,很快就有人面色惊慌的跑到了河对岸。

“大佐,不好了,他们,都,都,都死了!”一个黑衣特务看着站在面前身穿中式长衫的武藤,战战兢兢的报告着。

“说清楚,谁死了!”武藤面色顿时大变。

“大河前辈,宫久前辈,还有山上和池边,都死了!”黑衣特务用恐惧的目光看了武藤一眼。

大河间一和宫久健是北平特高课仅存的两位高级特务,他们都死在了这里,这些人心里不能不有所畏惧。

武藤没有说话,阴沉着脸跳过了小河,周围的特务连忙分布在四处警戒。

手电筒将地上一字排开的四具尸体照的透亮,看着眼前的一切,武藤不由的打了个寒颤。

大河背部中枪,宫久健则是血肉模糊,显然遭到了酷刑,其余两人凸眼咬舌,显然是窒息而死,四个人,三种不同的死法,刚刚过去的这一个多小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田中!你走的时候,就没发现异常吗?!”武腾回过头,用极为可怖的目光看着田中秀树。

“我隐隐约约听到了枪声,可是大河前辈命令我回来报信,我不敢回头。”田中秀树低着头,又偷偷的瞟了地上的尸体一眼,心里满是劫后余生的侥幸。

如果自己没有走,恐怕躺在地上的就会多了一个自己了吧!

“不敢回头?”武藤冷笑一声,“你在回来报信之前,曾经孤身一人在这里等候山上和池边,那个时候,为什么没人杀你?!”

“大佐!”田中突然感到了一种彻骨的恐惧。

武藤这是在怀疑自己,怀疑自己和这四个人的死有关!

田中深深的知道,武藤大佐宁愿死十个自己,也不愿意大河和宫久死在这里,要知道,大河和宫久可是北平特高课里硕果仅存的两名二级间谍啊!

“大佐,”旁边的副官江州一夫说话了,“田中之前是去破坏赵可桢的汽车了,根本就没在这里,估计那个人杀了山上和池边君以后就离开了,所以才没发现田中。”

田中秀树感激的望了江州一夫一眼。

“呵呵,凶手杀了山上和池边已经离开,那为什么他又回来杀死了大河间一和宫久健?!”武藤用狠厉的目光瞪了江州一夫一眼。

“这”江州一夫哑口无言,迟疑了好半天才开口道:“也许,也许凶手杀人之后,又想回来处理尸体。”

“八嘎!”武藤勃然大怒,“尸体早在田中和大河几人来之前就处理好了,他回来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看看还有没有我们的人过来,伺机继续杀人!”

“大佐英明!”江州一夫连忙低头。

“现在的事实很清楚了,凶手早就盯好了田中一行三人,等到山上和池边执行绑架任务的时候,伺机杀死了两人,然后潜伏在一旁,看到田中离去后,布置好现场,杀死了田中带来的大河和宫久。前两人,是一个鱼饵,目的就是为了钓到随后赶来的大河和宫久,而田中,就成了凶手手中鱼竿的钓鱼线!”

“田中,”武藤又回过头盯住了田中秀树,“对方没杀你,只是想让你带更多的人回来!”

“嗨依,属下没有发现敌人,属下该死,害死了大河和宫久前辈!”

田中大惊失色,现在他也想明白了,大佐说的没错,那人恐怕就是把自己当成了一个钓鱼线!

“大佐,会不会,会不会他还在暗处盯着我们?!”江州一夫似乎想到了什么。

武藤没有再说话,他的目光投向了丛林深处,那里,似乎有一个择人而噬的怪兽,依然在虎视眈眈的看着自己。

“不会,这么多人,他不敢来。如果他有把握,恐怕根本不需要田中离去就动手了!”武藤摇头道。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江州一夫问道。

武藤没有回答,又看了地上的大河间一和宫久健一眼。

这可是从远东就跟着自己的手下,也是自己最信任的手下,今天居然不明不白的折损在了这里,更重要的,是现在自己手中已经没有了可用之才!

过了好久好久,武藤终于无奈的把手一挥,悲声道:

“把四位武士的遗体送回去!”

远处的一片高地上,耿朝忠正静静的看着消失在河岸边的一串灯火。

“可惜,对方人太多了,要是我们人手足够,今天是个将他们一网打尽的好机会!”旁边的王剑秋恨恨的说。

“是啊!”旁边的谢炎也有点惋惜。

“没那么简单的,”耿朝忠摇了摇头,“真要打野战,我们可不是日本人的对手,你们恐怕不知道,日本特高课现在已经开始配备冲锋枪了,再加上”

耿朝忠留了后半句话没讲,但王剑秋和谢炎都很明白,真要论起单兵素质,恐怕再多一倍人,也拿不下这十几个鬼子。

“走吧。”耿朝忠也挥了挥手。

“燕大那边?”王剑秋迟疑着问了一句。

“燕大那边不用担心,日本人只敢来暗的,不敢来明的,现在日本人刚刚占领东北,绝大部分资源还是依靠美国,他们是绝对不敢得罪美国人的。”耿朝忠说道。

“六哥英明!”王剑秋拍了一句马屁。

“学坏了啊?”耿朝忠瞟了王剑秋一眼。

“六哥,”王剑秋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皮,“您也知道,现在南京那边都这样,我们特务处都算好的了,我见过宪兵队的一个副官拍谷司令的马屁,那可是”

“对啊六哥,现在大家都这样,要我说您也太冤了,您刚进去没多久,沈醉就在南京置了一处大宅子,他从哪儿搞的钱?”谢炎愤愤不平的说道。

“闭嘴!”耿朝忠怒斥一声。

第六十三章 夜探赵府

三人一言不发,沿着小河往回走。

快到目的地的时候,耿朝忠停下了脚步,拍了拍两人的肩膀道:

“别多想了,进了鸡鹅巷,能依靠的就只有手足,以后说这些话的时候过过脑子,别到时候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六哥,我懂了。”谢炎点了点头。

“去吧!”耿朝忠挥了挥手。

看着两人离开,耿朝忠无奈的摇了摇头,他知道六组很多兄弟都为自己鸣不平,可他们又怎么能知道自己的苦衷呢?

特高课总部,停尸房。

从燕大回来以后,武藤就一直呆在这里。

他看着大河间一和宫久健的尸体已经很久了。

这两个人,是自己一直以来的最忠诚和最得力的手下,他们曾经在冰天雪地的西伯利亚执行任务,也曾经被俄国人抓进过九死一生的劳改营,他和这两个兄弟在一起,度过了无数的艰难岁月。

刚才在所有下属面前,他很好的隐藏了自己的情绪,但现在不需要了。

武藤一根接一根的抽烟,直到喉咙再也无法忍受任何烟雾,他才轻轻的咳嗽了几声,推开停尸房的门走了出去。

现在,他又是那个果敢严肃的武藤大佐了。

“大佐,下一步怎么办?”江州一夫一直都站在门外。

“你说呢?”武藤看了江州一眼。

“这个中国人已经盯上了我们,恐怕我们任何一个人落单出去都会受到他的刺杀,所以,我们不如派几个人出去当诱饵,说不定能抓住他。”江州一夫回答。

“不会的,他不会那么容易上当,”武藤摇了摇头,“更何况,我们也经受不起再多的人员损失了。”

“可是我们很难掌握他的行踪,北平这么大,这太难了。”江州一夫脸上露出苦笑。

“你说,昨天那两起刺杀发生在燕大附近,是偶然还是?”武藤没有回答,反而反问道。

“您的意思是?”江州一夫的眼睛猛然一亮。

“我也只是猜测,”武藤摇了摇头,“现场的情况表明,他是将大河和宫久健俘虏后杀害的,但我相信,他或许可以将两人轻易的杀死,但却绝不可能如此轻而易举的将两人俘虏。”

“是的,大河他们必定在牙齿间含了毒药,想要生擒他们基本不可能。”江州一夫说道。

武藤点了点头,继续分析道:

“我刚才看了,大河和宫久健的下颌都被击落过,脚腕上还有被绳索勒过的痕迹——并且,两人身上还有被木棒重击的痕迹,显然,对方为了生擒两人,下了很多的功夫,而这些痕迹绝对不是一个人可以做到的。”

“您的意思是,他不止一个人?!”江州一夫猛然一惊。

“不错,必定不是一个人,现场的一些情况也说明了,绝非一人所为!”武藤斩钉截铁的说道。

“还有,田中说过,他们潜入校园绑架赵可桢女儿的行动是临时决定的,并且三人还曾分开行动,但竟然这么快就能被人察觉,那说明,如果不是有人一直盯着田中三人,就是他们的活动范围,就在燕京大学附近!”

燕大附近!

江州一夫的眼睛一亮,只要确定了凶手的活动范围,那么抓到凶手的概率就会成倍增加!

武藤的眼睛里闪烁着理智而又冷酷的光芒,继续分析道:

“还有,此人前段时间劫持东亚日报社电台,显然不会是为了向我们示威这么幼稚,他真实的目的必然是为了联络南京方面,而现在,南京方面派到人应该到了,所以他才会如此肆无忌惮的对我们动手。我有一种预感,他将会是以后我在北平的长期对手。”

“好,既然他留在了北平,那就不愁干不掉他,某种意义上来说,独狼比群狼更可怕。”江州一夫的脸上露出兴奋之色。

“是的,他很难露出破绽,但这不代表其他的人不会,王天木,不就这么栽在我们手里了吗?所以,我并不着急。”武藤冷笑道。

“那下一步?”江州一夫知道,武藤已经有了自己的计划。

“对付中国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再找一个中国人,这是我们在满洲找到的方法,我想,是时候用到北平警察厅了。”武藤阴沉的笑了起来。

耿朝忠也在思考着今天的行动。

以武藤的狡诈,一定能想到动手的绝不止一人,并且,说不定还能对自己的活动范围有所推测。

换做以往,自己也许并不会动手,但今天不同,赵尔笙一旦被抓,那自己的身份和行踪就有彻底暴露的危险,两害相权取其轻,杀人也是不得已的行为。

不过,这样导致了,自己已经和赵尔笙牢牢的拴在了一起,保证赵尔笙的安全,反倒成了现在第一个要考虑的事情。

但赵尔笙总要回家的,自己不可能贴身保护她啊!

或许,通知一下她的父亲赵可桢,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片刻后,一个黑衣人偷偷摸摸的溜出了燕京大学,飞快的向着北平西面的西交民巷走去——东交民巷是外国使馆云集之地,而西交民巷,则是北平市众多官员府邸所在,赵公馆就坐落在那里。

半小时后,耿朝忠轻车熟路的躲过了巡夜的警察,出现在了赵公馆门外。

赵公馆面积不下300平,标准的花园洋房,二楼靠南的一间大落地窗卧室,应该就是赵可桢夫妇的居所了。

耿朝忠打量了一下环境,轻轻翻进了公馆内部,然后几个借力纵跃,就趴在了卧室的窗口。

里面传来了悠长的呼吸声,不过听声音,似乎只有一个人。

难道赵可桢和夫人一直分居?

透过纱窗往里看,床头挡的严严实实,实在看不清是男是女,耿朝忠咬咬牙,掏出一把小刀划破窗纱,轻轻的跳了进去。

还好,那人一头短发,是赵可桢无疑了。

耿朝忠找了个椅子坐下,然后轻轻的咳嗽了一声,磕了一下桌上的茶杯。

“谁?!”

赵可桢一下子坐了起来,让耿朝忠始料不及的是,赵可桢竟然从枕头下面拿出了一把手枪!

第六十四章 老狐狸

赵可桢举起枪,紧紧的对准了眼前的这个陌生人,此人黑巾蒙面,礼帽低垂,看上去十分神秘。

“快点出去,我不会报警,否则,我就开枪了!”赵可桢的语气颤抖却又严厉。

耿朝忠一笑,到底是文化人,开枪就开枪,还报什么警?

“赵先生,别紧张。”耿朝忠摆了摆手,“我并无恶意,否则我就不会坐在这里,更不会故意叫醒你。”

“那你什么意思?”赵可桢坐在床头,丝毫不敢有任何放松。

“我来通知您一声,日本人要对您的爱女动手。”耿朝忠沉声道。

“你怎么知道的?”赵可桢的语气有一丝放松。

“今天下午五点钟,您的车应该坏了吧?”耿朝忠问道。

“不错,”赵可桢微微点头,“我的车刚出门,车胎就被人用刀扎破了。”

“事实上,日本人已经动手了,他们一边破坏您的车辆,一边派人到燕大迷晕了您的女儿。”耿朝忠的语气很放松,甚至还端起桌上茶杯喝了一口。

“我女儿怎么样?!”赵可桢语气一下急促起来。

“暂时没事,不过我不能保证他们会不会继续动手。”耿朝忠说道。

“是您救了我女儿?”赵可桢的枪放了下来。

“不错,不过我也只是适逢其会,我也不可能一直留在那里保护您的女儿,所以,我建议,您最好让您的女儿转学,去上海或者南京。”耿朝忠很诚恳的说道。

“这”

赵可桢有点犹豫,不过他现在已经确认来人并无恶意了。

“您必须这样做,”耿朝忠的语气很严肃,“日本人绝不会善罢甘休,我甚至建议,您可以辞去北平教育公署的工作,去南京上班。”

“我不可能离开北平,”赵可桢摇了摇头,语气很坚决,“我在这里有自己的工作。”

“那就按我说的,尽快安排您女儿秘密转学。”耿朝忠用无可置疑的口气说道。

“我考虑一下。”赵可桢仔细的打量着耿朝忠。

“相信您能做出最好的选择。”耿朝忠将茶杯一放,准备起身离开。

“还没请教您的身份。”赵可桢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是南京的人,至于身份,不重要。如果不是怕打电话您不相信,我也不会亲自来这一趟。”

耿朝忠回头说了一句,紧接着就从窗口一跃而下,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赵可桢松了一口气,看了看窗外,快步走向了卧室门口——这件事,他需要和自己的夫人商议一下。

耿朝忠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一早,赵可桢就亲自来到了燕京大学。

他更没想到的是,司徒雷登竟然陪同赵可桢来到了燕大图书馆!

不过原因也并不奇怪,赵尔笙也是一大早就和一帮同学来到了这里,赵可桢来这里,显然是找自己的女儿来了。

“爸爸!”

赵尔笙欢呼雀跃的扑向了自己的父亲,这才发现破坏了图书馆里安静的环境,不由得吐了吐舌头,向大家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

赵可桢宠溺的摸了摸女儿的头,笑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上进了?我以前可是听说,你可很少来图书馆的。“

“快要考试了嘛!”赵尔笙扁了扁嘴。

“好了,你先出来,我问你几句话。”赵可桢拉住了女儿的手。

出了门外,赵可桢四顾无人,低声问道:“乖女儿,昨天晚上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赵可桢仰起了脑袋仔细回想,“没有啊!昨天我和几个同学玩儿了,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啊!”

“你再仔细想想。”赵可桢无奈的说道,他深知自己女儿是个马虎性格。

“哦,我昨天在湖边睡了一觉,做了个噩梦,现在都还有点头晕呢。,”赵尔笙摇了摇头。

“嗯,”赵可桢沉吟着,“还有没有什么事?”

“没有了,”赵尔笙又摇头,不过马上她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今天早上若梅姐告诉我,说是半夜好像听到后山有枪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

“嗯,”赵可桢的脸色变了一变,继续问道:“你把你昨天睡觉前的事情详细说一下,还有,最近学校里发生什么有趣的事都跟我说说”

“好呀,我还有好多有趣的事儿要跟你说呢!”赵尔笙拍手道。

不一会儿,赵可桢又迈着步子踱进了图书馆,司徒校长迎上前来,笑道:

“新图书馆刚刚落成,赵署长恐怕还没有参观过吧!要不我们一起,参观参观?”

“好!”赵可桢点了点头,把目光投向了站在一边的耿朝忠。

“这位是?”

“这是我们图书馆的周协理,非常优秀,我们图书馆现在旧貌换新颜,还是全靠了他呢!”司徒校长介绍道。

赵可桢走过来,和耿朝忠握了握手,此人风度翩翩,颇有北洋政府旧式官员的派头,但说话仪态却很谦和,看上去没有丝毫架子。

“原来是周协理,我听我女儿说起过你。”

“哦,尔笙肯定是说我标新立异出风头了,哈哈。”耿朝忠笑道。

“没有,尔笙很佩服你呢。”赵可桢又看了耿朝忠一眼。

“好,今天就让周协理陪同赵署长参观一下我们的新馆,走,我们上二楼!”司徒校长指了指楼上。

赵可桢点点头,回头吩咐女儿:“你先自己读书,爸爸有正事要办。”

三人一同走了上去。

“赵署长,我们燕大图书馆共分四层,计有图书五万多册,古今中外典籍众多,但最有特点的,还是”

耿朝忠打起精神,开始介绍图书馆的格局和情况,不过,他看赵可桢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的在自己身上流转,不由得也有点忐忑。

这赵可桢,不会是认出自己了吧?

应该不会,没这个可能性。

耿朝忠很快否定了这一点。

半小时后,赵可桢走马观花的将图书馆参观了一遍,这才心满意足的走下楼来,他向司徒校长和耿朝忠致谢后,又把赵尔笙叫出去吩咐了几句,这才离开。

片刻后,赵尔笙满脸兴奋的跑了回来,耿朝忠有意无意的看了她一下,笑问:“什么事这么高兴?”

“我爸同意让我住校了!”赵尔笙憨态可掬的凑过头来,低声说道。

“什么?!”耿朝忠一愣。

这和自己想的可不太一样啊!

第六十五章 免费保镖

“你也很惊讶吧!”赵尔笙得意扬扬的说,“我爸说了,车子坏了,得要好几天才能修好,再说我也长大了,老住在家里也不好,到学校里锻炼锻炼有好处。”

“挺好,挺好。”耿朝忠无奈道。

赵可桢可真是心大,日本人都要绑架他女儿了,他竟然丝毫都不操心,还敢把女儿一个人留在燕大,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把我的事告诉你爸了?”耿朝忠低声问道。

“没有啊!”赵尔笙茫然。

“他是不是问了你什么?”耿朝忠又问道。

“都是些小事。”赵尔笙的脸微微一红。

耿朝忠没有再问,他已经肯定,赵可桢这老狐狸一定是嗅到点什么气味,起码,能“恰逢其会”的救她女儿,恐怕这个范围圈不会太大,赵可桢有所怀疑也很正常。

看耿朝忠神色有点不对,赵尔笙连忙道:“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说的,就连若眉姐我都没说。”

“我相信你。”耿朝忠点了点头。

两人正低着头咬耳朵,旁边一个声音传来:

“哎呦两位,图书馆这么多人,注意点影响好不好?”

耿朝忠抬头一看,一个女子款款走来,正是赵尔笙的“好闺蜜”柳若眉。

“别瞎说,”赵尔笙红着脸白了柳若眉一眼,“我们在讨论几个学术问题。”

“什么学术问题?我能不能也参加一下?”柳若眉似笑非笑。

“哦,是有关男女平权的问题,不过已经讨论完了。”耿朝忠赶紧接过话,顺便看了看眼前这个女子。

这柳若眉生的落落大方,鼻梁高挺,眉宇间颇有英气,看上去绝不像是普通中国女子,倒很像是后世那种律政女精英的气质。

“行,我一过来,你们就讨论完了,都不待见我过来是吧,好,那我就不打扰了。”柳若眉瞪了耿朝忠一眼。

“若梅姐!”赵尔笙看柳若眉生气,赶紧拉住了她的胳膊。

这女子不好惹——耿朝忠心里迅速下了判断。

“你们聊,我手头还有点事。”耿朝忠拱了拱手,赶紧告辞。

柳若眉冷哼了一声,看着耿朝忠的背影,伸手拧了拧赵尔笙的脸蛋,语重心长的说道:“这人太滑,你们不合适,以后少跟他接触。”

赵尔笙吐吐舌头,若眉姐好像和周先生不太对盘啊!

赵可桢出了校门,钻进了旁边的汽车里——很显然,他的车子已经修好了。

“可桢,女儿怎么样?”

说话的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华服女子,相貌极为秀丽,正是赵可桢的夫人雍婕。

“女儿倒没事,不过我可以确定,她昨晚曾短暂昏迷过,看来,昨晚那个蒙面人说的应该不是假话。”赵可桢回答。

“那你打算怎么办?”女儿遇险,换做一般女人早已是焦急万分,不过,雍婕的语气却依然镇定。

“我跟尔笙说了,让她留在燕大,不过绝不能踏出校门半步,只要不出燕大的门,日本人也拿她没办法。”赵可桢开口道。

“话虽如此,不过就怕还出现昨天晚上那样的事情。”雍婕皱了皱好看的眉头。

“无妨,日本人一定不敢再明目张胆的动手了,再说,就算把女儿送到上海南京也不一定保险,还是在我们身边稳妥点,更何况”赵可桢嘴角微微翘起。

“何况什么?”雍婕看着丈夫自信的脸庞,眼里流露出崇拜的眼神。

“何况,还有一个不得不保护她的人存在。”赵可桢不再掩饰自己的笑容,呵呵笑了起来。

“昨天那个人,就在女儿身边?”雍婕的眼睛很是灵动,马上就猜出了丈夫的意思。

“不错,我怀疑那个图书馆的周协理,就是昨天晚上见我的那个蒙面人。”赵可桢眼里精光四射。

“哦?我看你好像很确定的样子。”雍婕眨了眨眼睛。

“可能性很大,女儿谈到他的时候,总是遮遮掩掩的,显然是有心事,这是其一,第二,我问过此人的一些情况,他是上个月才来的燕大,并且我们知道,日本人就在上个月端掉了南京的几个特务据点。还有,此人的身高嗓音,与昨晚那个人有相似之处。”赵可桢冷静的分析道。

“哦?你看这人怎样?”雍婕开口问道。

“这个不好说,干这行的,谁能把心思写在脸上,不过,我看对尔笙应该没什么坏心眼。”赵可桢摇摇头。

“说不定,他是故意接近尔笙,最终的目的,还是接近你。”雍婕沉吟道。

“也有这个可能,并且我严重怀疑,我在日本领事馆后面见到的那个骑自行车的中年人,就是他所装扮。”赵可桢说道。

“你之前见过他?”雍婕一愣。

“就日本领事请北平各界吃饭那回,我当时看到一个人骑着燕大的自行车在日本领事馆后面,也是出于好心,就让女儿告诉燕大的人一声,没事别往那边去。可是你猜,尔笙通知的是谁?”赵可桢眼睛里露出几分笑意。

“那个周协理!”雍婕嘴角一抿。

“这小丫头,也就骗骗她自己。”赵可桢也乐了起来。

夫妻两人笑了一阵,雍婕才又开口道:

“那就很可能了,复兴社在北平的机构覆灭,他也许急于在北平发展一些关系,他既然潜入燕大,想到你是很自然的事情。”

“那没关系,至少在北平,我们和他的利益是一致的。”赵可桢点头道。

“嗯,如果能通过他,搞到南京对苏区的一些情报就好了。”雍婕若有所思。

“恐怕难,虽然都是复兴社,但特务处和南昌行营是两个系统,江西那边都是康泽的人在负责,就算是代江山也不可能了解苏区的情报,更不用说告诉下边的人了。”赵可桢摇头。

“那还是算了,这个人先留着,以后对我们说不定有用。”雍婕点了点头。

“走吧!女儿的事就别担心了,复兴社派来的免费保镖,不用白不用,哈哈!”赵可桢哈哈一笑,踩下了油门。

旁边的赵夫人也抿嘴一笑,汽车很快消失在了街角。

第六十六章 后手

耿朝忠正在图书馆里埋头看书,却突然打了个寒颤。

他有一种被人算计了的感觉。

皱了皱眉头,冥思苦想了一会儿,耿朝忠摇摇头,放下了心思。

其实,只要自己“红叶”的身份不暴露,别的问题都不大,就算被赵可桢发现了,最坏的情况不过是撤回南京,自己一个北平站的代站长,已经算得上特务处有数的大员了,小风小雨,无须在意。

至于自己红党的身份,那更不可能有人知道,就算是自己在青岛认识的几个人,也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这点更是高枕无忧。

至于“红叶”的身份

日本人派自己到特务处潜伏,是想让自己在特务处步步高升,以便在将来战事一起的时候,能为对方提供大量有价值的情报。

再说,按照现在特务处的发展势头,这时候贸然启用,一旦暴露,得不偿失。

所以,这也是耿朝忠的底气所在。

他明白,日本人不会让他冒什么险,更不会有什么重大任务派给他——但,对他的掌控是必不可少的。

很多鼹鼠,埋伏的太久,常常忘了自己原来的身份,所以必要的掌控和敲打是不可或缺的。

不过,自己也不是全无准备。

南京。

“《富春山居图》,《祭侄文稿》,这是什么?怀素的《自叙帖》!哈哈,你们方组长这回可是立了大功,绝对的大功!”

代江山看着面前琳琅满目的文物,握着茶杯的手都忍不住有点颤抖。

虽然早就知道耿朝忠已经得手,但是当文物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代江山还是忍耐不住自己兴奋的情绪。

要知道,这些东西可都是校长亲自点名的东西!

“处座,方组长还有一封信。”

仇越等处座的情绪有所平复后,又呈递上一封耿朝忠亲自书写的书信。

代江山接过信,仔细的看了一遍以后,脸上笑容更盛,他看着仇越温言道:

“好,做的不错,这次你也是有功的,一会儿去财务室领一份特殊津贴。对了,剩下的那副牧马图,你让方组长不用太急,保证安全为要。”

“多谢处座体恤下情!”仇越连忙感激道。

“嗯,你去吧!走的时候带一部电台过去,方便和南京联络。还有,告诉你们方组长,每到一处,落地生根,该成家成家,该立业立业,只有身份掩护好了,工作才能持久。至于你们几个,也是一样的。”处座语重心长是说道。

“卑职明白!”仇越大喜。

按照复兴社规定,执行任务是绝不能有任何男女私情的。但长期潜伏工作则不在此列,因此时民风,绝大部分人都是早婚,独居男子格外惹人注意,如果是那种有能力结婚却一直不结婚的,不仅街坊邻居奇怪,更容易引起敌特机关的怀疑,这是通例。

“好了,你去吧!”代江山吩咐道。

“好!卑职告退!”

仇越立正敬礼,不过他刚走了几步,身后就传来了一声“等等”。

“你们方组长,还有没有吩咐你什么事情?”戴雨农恍若无意的问道。

“这”仇越突然有点犹豫。

耿朝忠走的时候,还吩咐他去上海见一个人,还让他捎了一封信,不过看样子这事六哥的私事,似乎不应该告诉处座。

“嗯?”

处座眼光何等锐利,立刻发现了仇越的踌躇,仇越被处座冷厉的目光一扫,心中那一丝犹豫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当即开口道:

“报告处座,方站长确实有事,他吩咐我去上海见一个人!”

“见什么人?!”代江山眼睛一咪。

“是去见一个日本人,还带了一封信!”仇越咬着牙,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

“日本人?!”

处座的眼睛猛的一缩,瞳孔犹如一柄利剑一样刺向仇越,似乎要将他看个通透。

“这是方组长让我托他带的信。”仇越不敢怠慢,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呈了上去。

代江山接过信封,仔细看了一遍,发现上面火漆密封,并且做了若干个暗门,摇摇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接着又把信递了回去,笑道:

“原来是这件事,我还以为什么情况,去吧!”

仇越满头冷汗,赶紧把信封接过,陪笑着走出门去。

“唐纵!”

仇越刚出门,处座就冷声喝道。

“卑职在!”一个三十余岁戴眼镜军官走了进来。

“派人跟着仇越,看看他去上海干什么。”处座冷然下令。

“卑职遵命!不过,仇越是方组长一手训练,伪装,侦查能力出众,恐怕一般人很难跟得住他!”唐纵开口道。

“无妨,就是让他知道!”处座冷笑。

“卑职明白!”唐纵也走了下去。

“这家伙,到底搞什么鬼?”

处座看着窗外,不由得喃喃自语。

仇越出了鸡鹅巷,领着一个手提箱,直接去了火车站。

仇越很快发现了身后跟踪的人,甚至他都已经认出了那家伙——自己在六组的一个同僚。

但他只能假装没看见,处座这半年,对内部保密是越来越重视了,自己人跟自己人这种事,实在是常见得很。

就连自己,执行这种内部调查的任务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仇越领着身后明目张胆的“跟踪者”,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上海,直到来到了虹口区的日本人聚集区。

按照耿朝忠提供的地址,仇越很快敲响了一家名叫“川记”日式钟表店的大门,柜台后面坐着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日本人,仇越走过去,毕恭毕敬的鞠了一躬,用日语问道:

“是北川君吗?”

“我是,你是谁?”这络腮胡子用不善的目光打量着来人。

“我有一封信,要送给您店里的渡边太郎。”仇越递上一封信。

那叫北川的日本人接过信,看看都没看几眼,直接朝里面吼了一嗓子:

“渡边,出来见人!”

不一会儿,一个身穿和服木屐的日本人踢踢踏踏的走了出来,此人用审视的眼光看了仇越一眼,出口就是半生不熟的日式中文:

“六哥让你来的?”

“是,”仇越答应二楼一声,也仔细端详着眼前这个正经八百的日本人,只是,这一打量,却越看越是面熟,终于,他张大嘴,指着这个“日本人”开口道:

“云蔚!”

第六十七章 六组往事

“你认得我?”那叫渡边太郎的“日本人”看了仇越一眼。

“您是六组的老人了,我进来的时候,您都已经跟着六哥半年多了,还有,我在沪松抗战的时候见过您。”仇越回答。

“哦,原来如此,”云蔚笑了笑,“都是自家兄弟,不用客气。”

仇越连忙客套,不过他注意到,这云蔚汉语说的十分诘屈聱牙,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多长时间没有说过汉语了。

那边云蔚拆开信封,看了片刻后,回头走到那个络腮胡子日本人面前,弯腰鞠躬,笔直行礼道:

“北川君,我要走了。“

“走吧走吧!赶紧走!”北川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云蔚微微一笑,进内室换了一身衣服,然后提着一个皮箱走了出来,招呼仇越道:“走吧!”

两人出了门,直奔上海火车北站而去,来到火车站外面,云蔚却抬腕看了看表,指着旁边的一个挂着“通达酒楼”的饭馆说道:

“时间还久,要不吃了饭再走?”

仇越欣然答应,两人走进了饭馆二楼,要了几个菜,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云蔚突然用手隐蔽的指了指楼下道:

“你被人跟踪了,不会没发现吧?”

仇越看了看楼下那个抽着烟的兄弟,苦笑道:“你看他的样子,像是在跟踪吗?”

那盯梢的兄弟似乎听到了两人的谈话,居然抬起头对着他们笑了一下。

“处座派来的人?”云蔚恍然大悟。

“对,六哥派我来找你,被处座知道了。”仇越继续苦笑。

“哈哈,”云蔚张嘴无声的笑了一下,“处座其实知道六哥安排了我们几个在上海,只是一直没过问罢了,现在派人来,估计也是确认一下。”

“处座知道?”仇越摸了摸脑袋。

“对,去年一二八沪松抗战的时候,六哥已经预料到了上海会被日本人间接控制,所以提前安排了我们几个潜伏下来。这件事,我不相信他没有汇报给处座。”云蔚笑道。

“六哥确实深谋远虑,云兄,你这日本人可真是惟妙惟肖,要不是我早有点心理准备,说什么也认不出来!”仇越笑道。

“那是,我这一年,一句中国话都没说过!”云蔚脸上露出笑容,接着指了指楼下:

“我看这个兄弟也有几分面熟,要不叫他上来一起?”

“也是老六组的,跟我一批,”仇越解释了一句,接着朝下面挥了挥手:“兄弟,上来吧!一起喝几杯!”

那人只是稍微愣了愣,马上就跑了上来。

“这是云蔚,这是林建民,”仇越给两人介绍了一下,“都是六组的兄弟,你从南京跟我到上海,也够辛苦的,一起喝一杯再回去交差吧!”

“不幸苦不幸苦,仇兄弟体谅我,也没带着我绕圈子,感激不尽!”那林建民也是个妙人,抱了抱拳就坐了下来。

“哈哈,我要带着你绕圈子,那不说明我心里有鬼?”仇越也笑了。

那边林建民却在打量着云蔚,半晌后才开口道:

“云蔚兄,其实我们应该见过,我是九期步兵科的。”

“原来是步兵科的兄弟,”云蔚脸上也很热情,“今天难得有缘,我们几个正好喝一杯。”

三个人举杯共饮,林建民开口道:

“其实,我也就是个了解情况的,处座也吩咐了,不怕让你们看到,再说了,兄弟们都是黄埔出身,还有什么信不过的?”

“哈哈,”云蔚张嘴一笑,“回去以后还盼望林兄弟美言几句,我装了快两年日本人,中国话都快要忘记了!”

“明白,两位放心,我现在直接听命于处座,两位的事我有数,绝不会告诉任何人。”林建民保证道。

“这个自然,六组的老兄弟,我都信得过!”云蔚笑道。

接着看了看旁边的仇越一眼,低声问道:

“我听说,现在六组归沈科长管?”

“是,六哥因为那事进去以后,六组就归了沈科长,不过像林兄弟这样的精英,就被处座直接调进了秘书处。”仇越回答。

秘书处,是处座直接掌管的亲兵,绝大部分都是特务处六个科室里挑选的精锐。

“仇兄也不差,说实话,我还是想跟着六哥,现在在南京呆着,整个人都快生锈了,还是跟六哥比较来劲。你们还记不记得去年一二八,六哥在闸北路大战鬼子,那份神勇,简直是以一当十!”林建民两眼放光的说道。

“对,六哥的本事没的说!”仇越附和道。

“你们不知道,”林建民的语气突然激动起来,“当时我被一个鬼子压住了,还是六哥救了我一命,这恩情,我林建民永记在心,如果两位见到了六哥,还请代为感谢。”

仇越和云蔚对望了一眼。

六哥在特务处时间虽然不是最长,可行动六科——以前叫六组,却是他一手组建,里面的死忠多得很,看来,就算是坐了牢出来,心里想着他的人还是不少。

三个人说起六组和沪松抗战的往事,不由得分外投机,推杯换盏足足喝了好几杯,林建民才又开口道:

“其实两位去哪里,我心中有数,处座其实也很看重六哥,以后有什么事,两位尽管跟我招呼,能帮的我一定帮!”

“谢谢兄弟,来,干杯!”云蔚再次举杯。

“干杯!”

就在三人痛饮的时候,隔壁房间里,有一名穿着中式长袍,脸上有一条长长刀疤的微胖男子也在举杯,他的脸上也颇多感慨。

自从被耿朝忠吩咐,做了这家“通达酒楼”的老板以来,也足足有快两年的时间了,作为交通站站长,在这里,他见证了好多六组的弟兄聚聚散散,可是他从不露面,永远只能在暗处举杯。

可惜啊,脸上多了这条刀疤,只能窝在这个地方做个小小的交通站站长,可是特务的人生,不就是这样吗?

有的人,做出了惊天动地的事业,被众人口口传诵,而有的人,或许一辈子都不会被人知晓,直到默默死去。

第六十八章 处座的命令

三天后的北平,当仇越领着云蔚走进燕大图书馆的时候,耿朝忠的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终于到了!

仇越则快步跑到耿朝忠面前,点头哈腰毕恭毕敬的说道:“周协理,这是我的堂弟,念过几年书,想来北平谋个差事,还请周协理相一相,给个机会,小的在这里给您作揖了!”

“行,你去吧,我跟他谈谈!”耿朝忠挥了挥手。

云蔚脸上带着诚惶诚恐的微笑,跟着耿朝忠走进了里屋。

关上门,耿朝忠伸出手,狠狠的拍了一下云蔚的肩膀,然后用力的拥抱了一下,云蔚也不再掩饰脸上的激动之情,颤声道:

“六哥!”

“这两年,你受苦了!”耿朝忠指了指椅子,让云蔚坐下。

“六哥您言重了,我在钟表店吃香的喝辣的,受什么苦?倒是我听说您在老虎桥”云蔚沉声道。

“我在老虎桥舒服得很,简直就跟家一样!”耿朝忠哈哈一笑,然后开始仔细的打量云蔚。

寸头,双颊紧锁,嘴唇紧抿,整个人的气质已经十分接近日本人。

耿朝忠点点头,顿了顿,开口却是纯正的日语:“上个月上海的天皇诞辰纪念日,你参加了没有?”

“参加了,跟着北川君去的,人很多,也认识了不少朋友。”云蔚同样用日语回答道。

“有没有人怀疑过你的身份?”耿朝忠又问。

“没有,我在钟表店呆了小半年没出去,直到一年前才开始跟一些朝鲜籍日本人接触,去年八月份才加入了虹口区的日本侨民社团,还在黑龙会里做过一段时间,这大半年里,绝对没有被任何人发现。”云蔚信心自若的说道。

黑龙会,是日本源远流长的特务组织,早在满清时期就开始在中国活动,也是在中国大陆分布最广泛的日本特务组织。

“好,日语过关,”耿朝忠满意的点点头,“我的意思,你应该猜到了几分吧!”

“六哥的意思,是想让我打入日本人内部?”云蔚目光炯炯。

“不错!”耿朝忠点点头,“六组里面,你日语最好,并且为人谨慎,最适合从事潜伏工作,更何况,热河是你老家,对你展开工作也有利,所以我来北平,第一个就想到了你。”

“六哥要我怎么做?”云蔚问道。

“我要你,打入北平日本特高课!”耿朝忠开口道。

“特高课?”云蔚的神色一凛。

“不错,北平的情况你可能也听说了一些,前段时间王站长在北平损失很大,弟兄们可以说伤亡殆尽,我受处座命令在北平展开工作,但想要对付日本人,仅仅靠暗杀是远远不够的,我需要一个鼹鼠,钻在特高课的内部,掌握他们的一举一动!”耿朝忠严肃的说道。

“六哥,我知道了,不过,我在上海也了解过一些,特高课的人员一般都是从宪兵队内选拔,很少从外部招收人手,这点恐怕有难处。”云蔚说道。

“你说的没错,特高课一般很少从外部招纳人手,但,这并不是绝对的,他们偶尔也会从乐善堂,黑龙会,满铁株式会社这些组织吸纳人手,前提是,你足够优秀!还有,北平特高课现在人手折损严重,他们急于吸纳新血,这是你打入他们内部的最好机会!”耿朝忠说道。

“您的意思是?”云蔚眼睛微微一亮。

“不错,”耿朝忠微笑点头,“我让你在上海加入黑龙会,其实就是在为加入特高课做准备,不过上海那边日本侨民众多,你想要脱颖而出并不容易,而北平的日本侨民现在只有四五千,你来北平,机会就要大得多!

况且,你现在这个渡边太郎的身份,已经在上海经营的天衣无缝,这点绝不会引起任何的怀疑,也经得起任何的调查。”

“好,我马上准备一下,去北平的黑龙会会馆报道!”云蔚沉声道。

“嗯,我会给你制造一些脱颖而出的机会,但是能不能成事,还要看你自己。”耿朝忠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云蔚。

“六哥放心!”云蔚回答的铿锵有力。

“好,以后的所有行动,由你自己掌握,如果有什么紧急情况,可以到这里来找我,不过切记,一定要谨慎从事!”

两人的谈话维持了仅仅不到一刻钟,云蔚就满脸懊恼的走了出去,然后是仇越陪着笑脸走进了办公室。

“处座那里怎么说?”耿朝忠开门见山的问道。

“处座拿到货很高兴,还给了一部电台,现在放在我那里。不过,云蔚的事情被他发现了。”仇越小心翼翼的回答。

“这个没事,这件事我会另行向他汇报,别的呢,他有没有说什么?”耿朝忠问道。

“他说,要让我们落地生根,长期潜伏,条件合适的话,尽早成家,尤其提到了您。”仇越说道。

耿朝忠皱了皱眉头,看了看仇越——这家伙眉宇间隐藏着几分喜色,显然是对这个命令很有点高兴。

耿朝忠不由的暗暗摇头——这不奇怪,特务也是人,大部分还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再加上工作压力大,你不让他成家,他就会找别的途径,这种事情屡禁不止,尤其是党调处(即后来的中统)那边,特务们成天出入花街柳巷,搞得乌烟瘴气,风评十分之差。

所以,特务处吸取了教训,可以成家,但只能是临时夫妻,不得生子不得动感情,完成任务立即离婚。

沉吟片刻后,耿朝忠低声道:

“处座的命令,自然要执行,你们几个,可以在北平找合适的女子成婚,但家规得记住了,不得泄露自己的身份,不得因私情忘公义,更不得生子生女,离开此处的时候,要妥善处理好关系,否则家法从事!”

“卑职遵命!”仇越满脸喜色的回答。

“嗯,电台由你来保管,未经我允许,不得擅自动用,还有,云蔚那边的事情,除了你自己知道,不得告诉任何人!”

“卑职遵命!”仇越再次低声答应。

挥了挥手让仇越出去,耿朝忠却不由得有点束头。

处座的这个命令,还真是让自己为难了啊!

第六十九章 群情激愤

耿朝忠正在踌躇,门外突然一阵喧哗,耿朝忠推开门走出去,看到来经常来图书馆送报的一个行脚正挥舞着一摞报纸快步走了进来,后头还跟着几个学生,个个面带义愤填膺之色。

“发生什么事?”耿朝忠远远招呼了一声。

“杨杏佛遇刺身亡!”一个学生高喊了一句。

“什么?!”

正在学校里看书的学生们闻言,各个目瞪口呆,几个反应快的纷纷冲向了前台,七手八脚的捡起报纸开始观看。

耿朝忠眼疾手快,早已抄过一份报纸捻在手中,只见《益世报》头版头条写着几个黑字:

杨杏佛上海遇刺,凶手六人全部逃逸!

下面是密密麻麻的黑字:

6月18日,杨杏佛与其子杨小佛驾车外出,途经上海亚尔培路时,被六名杀手伏击,杨杏佛与司机身中数枪,不久身亡,其子杨小佛腿部中一弹,幸免于难

“不用想,一定是常凯申干的!”一个学生愤怒的挥舞着报纸。

“无耻啊,无耻!”

刹那间,整个图书馆一下子炸开了锅,众人纷纷鼓噪,一窝蜂的冲出了图书馆,耿朝忠摇摇头,看样子,一场游行示威又少不了了。

旁边一个懵懵懂懂的新生凑过来问道:

“周协理,杨杏佛是谁?”

“杨杏佛啊,”耿朝忠看了他一眼,还没开口,旁边就传来了另一个学生的声音:

“杨先生都不知道?先总理秘书,辛亥元老,武昌首义元勋!现在的民权保障同盟理事,外边早就传说南京要杀他,没想到他们还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对啊,杨先生德高望重,又是著名报人,只是报道了一点苏区的真实情况,就引来如此杀身之祸,简直是倒行逆施!”又有一人说道。

“我听说,这件事是蓝衣社干的。”另一人开口。

“呸,那些狗特务!”众人齐声啐骂。

“好了好了,诸位同学,莫谈国是,莫谈国是啊!”耿朝忠连忙摆手制止。

“周协理又在和稀泥!”

几个学生瞪了耿朝忠一眼,纷纷走出了图书馆。

耿朝忠无语,他不和稀泥能怎么样?这件事他很清楚,就是代老板派人干的,难道还能自己骂自己“狗特务”?

话说回来,如果不是自己在北平,说不定执行刺杀任务的就是自己了!

耿朝忠正暗自庆幸,门外的人已经越聚越多,这此不止是学生,更多的则是老师了。

杨杏佛此人乃是哈佛大学毕业,在国内名望甚高,而燕京大学则与哈佛大学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说是哈佛大学的中国分校也不为过,他这一死,燕京大学里金发碧眼的老外都坐不住了,耿朝忠眼看着门外的人越聚越多,恐怕此事绝不会善了。

果然,不一会儿,司徒校长也出现在了现场,他一向和蔼可亲的脸竟也涨的通红,他一边走,一边挥舞着胳膊,各种中英文夹杂的斥责语句滔滔不绝的从嘴里面流出,他的后面则是跟着十几名老师,一帮人操着东洋西洋各种国骂,怒气冲冲的向外面冲了出去。

“这是要去哪儿?”耿朝忠问旁边刚刚进来的一个学生。

“去找赵可桢,这次燕大的老师挑头,估计整个北平教育界都动起来了!”

那学生义愤中还夹着几分兴奋,学生们游行常见,但老师们集体游行还真不多见,这下可算热闹了!

耿朝忠正寻思着这件事如何收场,外面洪馆长已经一马当先的走了进来,高喊道:

“今天图书馆闭馆,周协理,跟我去北平教育署门外抗议!”

“好,我这就闭馆!”耿朝忠二话不说就开始撵人。

废话,虽然图书馆现在是自己做主没错,但名义上的馆长还是洪仁远,他的命令自己岂能不听?

耿朝忠三下五除二关了馆门,跟在洪馆长后面往外走,洪馆长边走边说:

“南京政府居然连杨兄这样的人都敢杀,他们还有什么干不出来?!老蔡已经开始联络全国各地,这回的事情,没完!”

耿朝忠不由得暗暗咂舌。

老蔡就是蔡元培,同样是中国民权保障同盟的发起人之一,而民权保障同盟最大的创始人,则是前孙总理的遗孀宋女士,这种阵容,不翻天才怪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跟着司徒校长直奔西交民巷的北平教育署而去,一路上众人问清缘由,人是越聚越多,等走到西交民巷外面,跟在后面的教育界人士已经足足有了好几千人!

北平教育署里,赵可桢正满脸苦涩的绕着办公桌转圈,杨杏佛一死,恐怕全国的教育界都翻了天,尤其是上海和北平更是重灾区,一个处理不好,他这北平教育署署长的位子就坐到头了!

“外面来了多少人了?”

绕了半天圈子,赵可桢终于定下神来,问旁边的助手。

“估计得有几千人,老师学生都有,您自己去看。”助手指了指窗外。

赵可桢偷偷摸摸的走到窗口,把窗帘拉开一条小缝,哪知道才刚刚朝外一瞄,就听到外面传来了如雷般的吼声:

“赵可桢,出来!”

赵可桢吓了一大跳,他亲眼看到,北平各界的校长都来了不少,尤其是那个假洋鬼子司徒雷登,更是鹤立鸡群的站在最前面,估计盯着自己的办公室已经很久了。

“算了算了,我还是出去一趟吧!”

赵可桢嘟囔着,慢吞吞的走了下去。

看到赵可桢终于出现在了教育署门口,众人总算是出了一口气,不过紧接着的是更加愤怒的吼声:

“联名,联席,集体赴南京抗议!”

“杨杏佛不能白死!哈佛校友会绝不同意!”

“岂有此理,南京如此蛮横无理,可以说是灭绝人性,天下共诛之!”

“fuck!fuck!”

怒吼声中还夹杂着几个洋人的骂声,不过他们语言贫乏,来来回回也就那几句,远不如中华文化博大精深。

“各位,各位,听我说,”赵可桢双手下压,勉力压住了众人的鼓噪,耐心的解释道:

“杨兄遇刺,本人也非常痛心,我赵可桢也是教育界出身,与杨兄更是相交莫逆,岂能助纣为虐?但是我劝大家先冷静一下,这件事还没有调查清楚,怎么能知道就是南京做的呢?说不定有人故意嫁祸也有可能!”

ps:这几天儿子家长会,学校义务劳动,开学补作业,忙的焦头烂额,明天他开学就好了,实在抱歉,现在欠四更了!

第七十章 小泉敬二

“嫁祸?这种话也就骗骗小孩子吧!这件事是谁做的,大家都心知肚明!”人群里马上响起了反驳的声音。

“就是,你说说,是谁嫁祸的?日本人?还是红党?他们有什么理由要杀害杨先生?!”又有人发言。

“这”赵可桢马上哑口无言。

杨杏佛是左派,还为苏区的报道四面奔走,再说,红党对文化媒体界的人士一向非常友好,也从未做过刺杀文化界人士的事情,这个赃,无论如何也栽不到他们头上,再说了,自己要是栽赃在红党头上,组织那边也说不清楚啊!

“我来为赵署长回答吧!”就在这时,人群中站出一个人,是北平大学的一名教授,他清了清嗓子,高喊道:

“红党是绝对不可能的,我看赵署长的意思,这件事是日本人干的,是吗赵先生?”

“不是不是!”赵可桢急得连连摆手。

说日本人,那就更不行了,先别说是不是,就算是,现在北平日本人的势力如此庞大,赵可桢现在指认日本人,那无疑是惹下了杀身之祸!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难道是赵署长自己动的手?”那教授辞锋极为锐利,一下子就把赵可桢逼到了墙角。

“这”赵可桢无奈摇头,“刘先生说笑了,我看,这件事真相未明,不如大家从长计议,等事情查清楚了再有所行动如何?”

“好一个拖字诀!”那刘教授连声冷笑,“赵署长,今天这么多人,如果你这边没有个说法的话,那就不要怪我们联席前往南京请愿!”

“对,联席前往南京请愿!既然赵署长做不了主,我们就联席去南京找常凯申!”众人全部鼓噪起来。

就在这时,人群后面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一个声音传来:

“大日本帝国驻北平新任领事小泉敬二先生特来拜访赵署长!”

人群间分开一条小路,一个身着条式西装,手拄文明棍的“绅士”走了进来,此人一边走,一边面色严肃的向围观的校长和老师们点头示意,然后开口道:

“鄙人小泉敬二,今天上午刚刚来到北平,正要拜会学界和教育界的各位贤达名流,就听闻杨杏佛先生遇刺之噩耗,鄙人对此深感痛心,也对刺杀杨先生的凶徒表示严厉谴责。”

众人冷哼了一声,日本人假慈悲,大家可没什么兴趣。

小泉敬二看了一眼众人的神色,却丝毫不以为杵,依然微笑道:

“各位,据我大日本帝国得到的消息,去年九月份,南京成立了一个军事调查统计局,这个调统局下设两个处,一处是原来的党员调查处,二处是复兴社特务处,这两个部门,专门从事对贵国各界人士的调查和行动工作,我想,他们可能知道一些这件事的相关信息,尤其是复兴社特务处,也就是大家口中的蓝衣社,对此应该了解的更多。”

小泉敬二的一番话,让众人不由得目光交错,他的意思很明显,这件事就是南京政府的蓝衣社做的。

小泉敬二看了看众人的表情,眼里露出丝丝得意,继续沉痛点头道:

“还有,鄙人愿尽绵薄之意,愿以私人名义为杨先生的遗孀送上大洋一千元,表达我大日本帝国对杨杏佛先生的哀悼之情。”

一千大洋,不算是小数目了,平日里最大的红白包,也就是一百大洋撑死,这个数目,看得出不少诚意。

不过,大家都不是傻子,这小泉敬二如此惺惺作态,显然另有目的。

“我们中国人的事,用不着你们日本人操心!”一位教授冷冷的说了一句。

“非也非也,”小泉连连摇头,看上去极为诚恳,“鄙人也曾在京都大学任教,说起来与诸位也曾是同行,今天杨先生的死,真让鄙人有兔死狐悲之感,此言此行皆出于至诚,天日可鉴!”

小泉的脸上满满的悲天悯人,再加上刚刚又出了一大笔钱,众人虽然知道他做戏的成分居多,可也不好说什么,更有几个不通事务的教授和外国人开口道:

“多谢小泉领事厚义!“

人群中的耿朝忠看着这张久未谋面却又熟悉的脸,不由得冷哼一声。

四年不见,这小泉敬二越发的奸滑了,这发言表态,摆明了是收买人心,更含沙射影的指出了杀害杨杏佛的凶手,直接把锅扣在了特务处的头上。

不过,也算不上扣,这杨先生,本来也就是特务处杀的。

想到这里,耿朝忠也不由得暗暗摇头,常凯申为了暂时的政治利益搞特务治国,实乃因小失大,尽失人心之举。

那边赵可桢看着来了救星,也长出了一口气,连忙对众人道:

“各位,日本领事来拜访,此乃国事,今天这件事情,容后再议如何?否则,难免会有人说我国失礼。”

说罢,就要迎着小泉敬二就往公署之中走。

“不行,今天赵署长必须给我们北平教育界一个交待!”

“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众人谁看不出赵可桢的缓兵之计,纷纷开口。

这时,站在前面的司徒雷登开口道:

“各位,赵署长权责有限,最多也就是向南京报备一下,大家在此表达意见,无非是让南京知道我们的态度,至于后续怎么做,赵署长也做不了主。“

“司徒校长,那就这么算了?“教授们都咽不下这口气。

杨杏佛被刺杀,这可不是简简单单死了个人这么简单,以往,常凯申虽然也搞刺杀,但大都是针对一些政治人物,这可是头一回把矛头对准了文化界,刚才那个小泉敬二说得对,在场的人,谁没有兔死狐悲之意?

现在杀杨杏佛,下一个说不定就轮到了自己!

“不会就这么算了!”司徒猛力的挥了挥手,“今天下午我就动身前往南京,去找南京要个说法,如果没有达到目的,我司徒雷登愿意辞去这燕京大学校长之职!”

司徒雷登一席话,顿时引来一阵掌声,当下就有数名校长出面,愿意跟司徒雷登共赴南京。

人流渐渐散去,只有耿朝忠还在看着北平教育署的大门——这小泉敬二的出现,恐怕会让整个北平的水,更加的混浊起来

第七十一章 凶手

南京,鸡鹅巷。

“报告处座,上海和北平都打来了电话,现在全国的教育界闹得很厉害,很多人都在串联,要来南京请愿调查真凶。”唐纵向代江山汇报着各地的情况。

“都有些什么人?”处座坐在椅子里,慢条斯理的问道。

“上海济仁大学的校长,北平燕京大学的司徒雷登,还有广州那边的几所大学,甚至南京的美国大使也在过问此事。”唐纵的表情有点忐忑。

“嗯”

戴雨农手指敲击着桌面,脸上露出的却是冷笑。

秀才造反,十年不成!

自己还怕这些酸文人吗?!

他们没证据,闹上一阵也就完事了,关键是

孙夫人!

校长此举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目的不是杨杏佛,而是中国民权保障同盟的幕后创始人,先总理遗孀,孙夫人!

现在孙夫人已经写了密信,正在联络国民党左派的各个大佬,听说汪填海那边也有人在行动,这才是可虑之处。

更关键的是,杀死杨杏佛的赵利君,现在就在南京!

那边唐纵还在念着来自各地的情报,处座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开口道:“别念了,给我把赵理君叫过来。”

唐纵快步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一个面容精瘦的竹竿样男子走了进来,正是复兴社特务处情报科的干将,赵利君!

“处座,您找我有事?”赵利君毕恭毕敬的向代江山行礼。

“嗯,”处座点了点头,“找啊,任务你完成的不错,不过现在外面风声很紧,我看你还是不要留在南京了吧!”

“卑职明白!”赵利君斩钉截铁的回答。

“嗯。”处座对赵利君的态度很满意,虽然此人文不及王天木,武不及耿朝忠,为人圆滑通润也不如沈醉,但胜就胜在听话,执行力高,对自己的命令说一不二。

“你带着你那六个兄弟,去一趟北平,现在方途在那里,他手底下没几个人,你去帮帮他也好。还有,王天木失踪了快一个月还没有消息,你去那边也帮忙打探打探,最好找到他的下落。”处座吩咐道。

“卑职遵命,卑职出去以后就立即出发,前往北平!”赵利君回答。

“好,不过你去了,可要处理好和方途的关系,他现在是北平站代站长,去了那里,他为主,你为次,这点要牢牢把握好!”处座再次叮咛。

“卑职一定顾全大局!”赵利君再次保证。

“好了,去吧!”代江山挥了挥手。

等赵利君出去,处座接着拿起了电话,开口道:“给我接电讯室!”

“六哥,有南京的电报!”

6月21日晚上十点多,正是图书馆要闭馆的时候,仇越急匆匆的走进了耿朝忠在图书馆的办公室。

“说。”耿朝忠看了仇越一眼。

“赵利君要来北平,说是协助六哥您这边的工作。”仇越回答。

“赵利君?”耿朝忠眯起了眼睛。

这赵利君一向和自己面和心不合,处座不是不知道这点,派他来北平干什么?

“六哥,这赵利君在南京和上海的时候没少说您的坏话,还说您进了老虎桥是咎由自取,处里很多兄弟们都知道,处座派他来北平干什么?!”仇越的脸上露出气愤之色。

“干什么,避祸来了!”耿朝忠冷笑一声。

“什么意思?”仇越狐疑道。

“杨杏佛的案子,八成就是他做的!”耿朝忠冷声道。

“啊?”仇越睁大了眼睛。

“八九不离十,否则派他到哪里不好,派到北平?”耿朝忠看了一眼窗外,又问道:“他什么时候到?”

“电报是刚收到的,不过看落款应该是前天。”仇越回答。

“那估计明天就到了,你筹措一下,把他安顿在外面,我暂时不想见他。”耿朝忠吩咐道。

“好。”仇越答应了一声,快步走向门外。

“等等。”

耿朝忠突然喊住了仇越,仇越回头看的时候,却发现耿朝忠的脸上露出几分微笑,他突然意识到,六哥应该又有什么阴谋诡计了。

“明天他来了,你找个合适的地方,我要见见他。”耿朝忠开口道。

进了六月份,北平的天气越来越热,大街上的“膀爷”也越来越多,无数老少爷们光着上半身,肩上搭一条白毛巾,隔三差五的就往澡堂子里跑。

不过话说回来,只要有条件,谁会拒绝泡澡这么舒服的事儿呢?

讲究的老北平都是“堂腻子”,终日泡在热水里喝茶,号称“皮包水,水包皮”,大概是中国最会享受泡澡的人。

6月22号,一个膀爷就这样走进了东四牌楼胡同的一家名为“东四家”的澡堂。

他穿堂过道,一直来到了一个挂着“贵宾”牌子的包厢前,才走了进去。

浓浓水雾中,依稀有一个人坐在池子里,他慢慢走到池子跟前,仔细的辨别着眼前的人。

“赵兄,不用看了,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池子里面的人笑呵呵的开口子。

“哈哈,方兄弟,确实好久不见了,自从你从老虎桥出来,你大哥我还真是和你吝铿一面。”那膀爷正是赵利君。

“嘿嘿,”耿朝忠笑了笑,“赵大哥,处座这回派你来北平,是不是有什么重要任务?”

“任务倒没有,”赵利君钻进了池子,惬意的往下一躺,开口道:

“我来北平,主要是找找王站长的下落,王站长失踪了这么久,处座那边很是担心,所以派我来寻找一下,方兄弟放心,北平的事我不会过问,找到了人我就回去。”

“原来如此,天木大哥自从那件事后就失去了下落,我在北平找了很久都没发现什么踪迹,说不定现在早就不在北平了。”耿朝忠笑道。

“在不在,也得找啊,王站长和处座的关系你不是不知道,处座因为王站长失踪的事情,成日里长吁短叹,这份情谊,我们做属下的总得体谅几分。”赵利君一边往身上泼水,一边说道。

“那是,那我就盼着赵兄能马到成功了!”耿朝忠嘴角微微冷笑。

王天木去哪儿了,耿朝忠自然明白,虽然他说是去天津找陈恭树,但耿朝忠估摸着,他去天津找陈恭树不是为了别的,是为了借人,张敬尧跑到上海的那两个随从副官携带的三百多万元巨款才是他的目的。

两人不咸不淡的交谈了几句,耿朝忠突然开口问道:

“对了,杨杏佛遇刺的案子,你怎么看?我看现在全国因为这事闹得很厉害啊!”

第七十二章 功劳

“杨杏佛?不认识,这几天都在火车上,报纸都还没看呢。”赵利君眼里精光一闪。

“哦?那可惜了,看来是党调处那边下的手了。要是我找着是谁干的,告诉报社一声,那就好看了!”耿朝忠呵呵一笑。

赵利君表情一滞,马上干笑一声,开口道:

“那是,有机会收拾一下党调处也好。不过方兄弟,这党调处现在不叫党调处了,叫调查统计局一处,我们现在是二处,这个老板没告诉你?”

“哦,忘了,”耿朝忠笑了笑,“叫党调处叫习惯了,那帮狗娘养的,现在倒和我们成了一个局了,真特么倒胃口!”

“这你就不懂了,合并是校长的意思,说是防止内耗,并且严令两处不得互相攻讦,你可别在这时候捅马蜂窝。”赵利君似乎一片好意。

“不会不会,校长的意思谁敢不听,随口说说罢了。”耿朝忠连连摇头,接着又开口道:“既然两处合并,怎么还没有合署办公?”

“说是时机不成熟,”赵利君笑了笑,“其实老板之所以答应,也是为了解决经费问题,以前我们先叫密查组,后来又叫联络处,现在叫特务处,名字改来改去,经费也没着落,现在挂在调统局下面,经费的问题就不是问题啦!你听说了没有,现在南京北平天津青岛上海的各个分站都配了车,财大气粗的很呐!”

“是吗?”耿朝忠眼睛一亮。

“当然了,你不知道,青岛那边的赵刚义现在可风光得很,海边买了一处大别墅,豪车美人,俨然是大富商,兄弟你也可以这么做嘛!老板说掩饰身份,还有什么身份比富商好用?公私两便的事情嘛!”赵利君循循善诱的说道。

“嗯”耿朝忠沉吟着,一片动了心的样子,不过心底却暗暗咒骂,这赵利君阴险的很,摆明是软刀子杀人。自己刚因为贪污被抓,再要被人告一状,那可真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看耿朝忠似乎动了心,赵利君心底也是一喜,满脸关切的问道:

“对了,听说北平特高课现在嚣张的很,方兄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有什么办法,先窝着呗,我这里就大猫小猫两三只,满打满算不到三个人,还能怎么办?”耿朝忠一副心灰意冷的表情。

“方兄,这可不像是你的风格啊,想你在南京和上海的时候,那都是主动出击,怎么现在到了北平,反倒换了一个人儿似的,是不是在老虎桥关了一年多,把虎威都关没了?”赵利君笑道。

“唉,”耿朝忠满脸苦涩,“赵兄你也不是不知道,现在六组归沈醉管,我手下根本没什么人,没人就没情报,没情报还怎么建功立业?”

“方兄此言差矣,”赵利君一本正经的摇头,“人多有人多的好处,人少有人少的好处,人少了露出马脚的可能性也低,行动起来也精干,你想想,一击不中远扬千里,谁能抓得着?我觉得,方兄还是振作一点,老板那边对你期望可是很大啊!”

“难啊,难!”耿朝忠依然是摇头不止。

“方兄,我看你不如找找红党的路子,你知道吗?陈恭树刚在天津破了个中共大案,抓了好几个中共那边的人,你和陈恭树关系那么好,让他帮你几把还不是很轻松?”赵利君目光闪动。

“哦?有这种事?”耿朝忠凑过头来。

“你不知道?”赵利君睁大眼睛,显得很是诧异,“就是刚刚,红党天津站被破获,陈恭树那边正在密审呢,我走的时候,正好碰上唐纵去汇报,说是已经审下一个了。”

“哦?”耿朝忠目光微微一凝。

“真的,共党华北区那是一大窝子,天津有,北平能没有?我估计,不用多久陈恭树就会来找你,到时候立功那是妥妥的事。”赵利君眼睛里闪烁着狼一样的光芒。

耿朝忠突然明白了。

赵利君前面说的都是废话,他的目的就在这一句上!

自己北平站人少,陈恭树来北平抓人的话,恐怕自己帮不上太大忙,现在赵利君来了,就完全可以在陈恭树的功劳里分一杯羹!

怪不得,今天这赵利君如此和蔼,原来是看上了这份功劳!

虽然心中刹那间转过了七八个念头,但耿朝忠的脸上只是愣了那么微微的一刹那,他马上笑着开口道:

“那感情好,正好赵兄也在这里,等陈恭树来了北平,这抓共党的事情,少不得还得请赵兄帮忙。”

“行,”赵利君等的就是这句话,马上接过口来,“不过,帮忙归帮忙,功劳还是方兄弟的,我从旁协助一下罢了。”

“哎,这事好说,好说。”耿朝忠随口敷衍了一句。

两人又密密交谈了一会儿,这才互相告辞离开,耿朝忠面上显得毫不在意,心里却暗暗焦急。

刚才赵利君说的很明白,华北区的红党那可是一大窝子,尤其是北平和天津,拔出萝卜带出泥,恐怕不久后,北平的地下党组织就会受到毁灭性破坏!

可是,自己根本不知道谁是地下党,也完全没法跟他们取得联系,这事,如何是好?

耿朝忠心头有事,脚步也快了几分,没多久就回到了燕大门口,刚走到门口,就看到王剑秋站在那里抽烟,看到耿朝忠过来,赶紧满面笑容的迎上前打招呼:

“周协理,出去啦?国民大学那边正好有本书要还,我这就给您送过去如何?”

耿朝忠点了点头,低声道:“什么事?”

“天津站来人了,就在对面乐华书店。”王剑秋面上笑眯眯,嘴里却说出这么一句。

耿朝忠点了点头,往校门口走了几步,然后又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一拍脑门喊道:“看我这脑子!”

接着转身走向了燕京大学对街的乐华书店。

里面零零散散几个学生正在挑书,耿朝忠却很快把目光放到了一个穿长袍的人身上,就在两人交错而过的一瞬间,那人把一个小纸条飞快的塞进了耿朝忠的手里。

“今晚八点,八大胡同翠云轩。”

第七十三章 震惊

八大胡同,是北平著名的“楼堂馆所”,说通俗点,就是ji院。

耿朝忠收拾好一切,带着王剑秋和谢炎两个人,穿绸袍,戴墨镜,找了三辆黄包车,一脸猥琐的来到了“翠云轩”门口。

抬头一看,这翠云轩牌楼高耸,古色古香,门口还停着好几辆汽车,显然是八大胡同的“知名”所在。

“六哥,这地方可红火的很,进场就得给龟公一块大洋,然后老妈子又得一块,带路的丫鬟还得一块,这什么都没干,三块大洋就出去了,一般人还真来不起。”旁边的王剑秋熟门熟路的作着介绍。

“哦?这么熟?”耿朝忠瞟了他一眼。

“任务需要,这地方消息便利。”王剑秋嘿嘿一笑。

“走吧!”

耿朝忠也没在乎,兄弟们干活辛苦,放松一下也是理所应当,旁边的谢炎却只是笑了一声,知趣的守在了门外。

“你这家伙,也太老实了吧!”王剑秋看了谢炎一眼,随口嘟囔了一句,护送着耿朝忠往里走。

这翠云轩里面是个三层楼的内环格局,一楼是戏台子,二楼是茶座,三楼则是包厢。

一般来的客人们也都不会那么急色,往往是先在二楼看一场戏,才去三楼的包厢快活。耿朝忠瞄了一眼,很快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开口指了指二楼东面道:

“去那边!”

王剑秋轻车熟路的打赏着迎上来的龟公老妈子,两人并肩走上了二楼,不过上面早已是人满为患,两人正打量着坐哪里,旁边一张桌子上突然站起两个人,嘴里喊道:

“没意思,带爷去三楼!”

那龟公一看正好空出个位子,赶紧把耿朝忠和王剑秋带了过去。

“方老六,别来无恙啊!”旁边一个戴着墨镜的八字胡男人笑嘻嘻的说道。

“哈哈,陈二哥,一年不见,你这风采不减当年啊!”耿朝忠也笑了。

此人,正是复兴社特务处排行老二的陈恭树!

两人在特务处里都是光杆,所以关系一直不错,不过,自从耿朝忠入狱,陈恭树去了天津以后,两人也有一年不见了。

“陈二哥,是什么风把你吹到北平的?”寒暄几句后,耿朝忠开口问道。

“自然是南风了,这风可邪的很,飞沙走石,刮得是红土满天啊!”陈恭树抿了抿嘴唇。

“红党?”耿朝忠凑过去,两人碰了碰杯。

“不错,这次是个大鱼。”陈恭树依旧是那副笑容满面的样子,不过语气却很严肃。

“在北平?”耿朝忠又问。

“嗯,天津的我已经摸了一窝子了,只是北平这边,还得靠老弟你帮忙。”陈恭树说道。

“谁?”耿朝忠言简意赅。

“北平教育署署长,赵可桢!”陈恭树嘴里挤出几个字。

“什么?!”耿朝忠差点掩饰不住墨镜下的眼神。

“怎么,兄弟见过他?”陈恭树从果盘里捻起一颗瓜子。

“见过一次,不过,他是红党?”耿朝忠也有样学样的嗑起瓜子来。

“错不了,那边已经招了,这家伙隐藏的可够深的,你知道***吧?”陈恭树墨镜上闪着寒光。

“知道,不是早就被张大帅那个了吗?”耿朝忠无语道。

“他就是那时候的漏网之鱼!”陈恭树冷声道。

“这都多少年了?你确定?”耿朝忠似乎还是无法相信。

“也没多少年,姓李的27年死的,也就六七年而已,那时清共,抓到都是一些年轻人,谁也没想到他头上,这次要不是我抓得那个头子也是个老红党,我也不敢相信堂堂北平教育署的署长竟然是红党!”陈恭树脸上似乎也有几分震惊之色。

楼下锣鼓齐鸣,好戏似乎要开场了,耿朝忠没再说话,眼睛盯着一楼戏台子,似乎在消化着这个让人震惊的消息。

他是真的没想到,赵可桢,赵尔笙的父亲,竟然是地下党!

前几天发生的一幕幕像电影一样在耿朝忠面前闪现,潜入赵公馆时赵可桢那持枪的双手,图书馆里那意味深长的眼神,还有古古怪怪把赵尔笙安顿在燕大的一系列举动,让赵可桢这个人,在耿朝忠的脑海里变得清晰起来。

不错,自己潜入赵公馆的时候,竟然没发现赵可桢握住了枪,但自己当时并没有多想,因为日本人,青帮红帮搞绑架暗杀很猖獗,当时的大员多多少少都有准备,尤其是上海,枕头下放枪几乎是所有名流富商的共识。

但后来,赵可桢的举动,恐怕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老六啊,很震惊吧!”陈恭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其实找到这家伙还真不容易,我开始的时候也没想到,后来还是东北军张少帅身边的李青山提示,我才查到了这家伙的线索。”

“李青山?”耿朝忠问道。

“对,这家伙也是跟那个***一块被抓的,后来投靠了张大帅,张大帅被日本人炸死后,他就跟在张少帅身边,现在可是张少帅的首席谋士。”陈恭树说道。

“嗯”耿朝忠点了点头。

“我抓获的那个赤党身边有这个赵可桢的照片,不过谁都认不出来,那个赤党也只是和赵可桢联络过几次,没见过本人,也不知道赵可桢就是赵署长,要不是李青山,这条大鱼可就跑了!”陈恭树说道。

“怪不得,怪不得,”耿朝忠连连感叹,“这条大鱼,你打算怎么办?”

“不好办啊!”陈恭树连连摇头,“那个照片很模糊,很难指认,再加上赵可桢这人也不简单,他后面可是汪填海汪副总裁的关系,真要抓,恐怕阻力很大。”

“他是汪的人?”耿朝忠眼角抖了一下。

“对啊,汪副总裁的人,现在也就剩下文化界了,现在再弄他的人,恐怕他非得跟校长拼个你死我活。”陈恭树的表情也很无奈。

“要不,直接干掉算了!”耿朝忠右手轻轻虚劈。

“嗯,我也是这个考虑,已经给代老板发电报了,看看老板怎么指示吧!”陈恭树点了点头,紧接着话锋一转,“只是,我那边抓获红党的事瞒不了多久,消息迟早传到这赵可桢的耳朵里,我怕,夜长梦多啊!”

第七十四章 一个玩笑

“夜长梦多?”耿朝忠呵呵一笑,“陈二哥这话就不尽不实了,知道赵可桢身份的人现在只有李青山,难道你还怕他泄露给赵可桢?我觉得,你还是别等处座的电报了,等来的也只会是‘便宜行事’四个字。”

“嘿嘿,”陈恭树也诡秘一笑,“老六,你可真是个机灵鬼,没错,这赵可桢,动不得,汪副总裁现在主持对日和谈,就是校长现在也让他三分,我们要是杀了赵可桢,恐怕处座还得受校长埋怨。”

耿朝忠心底暗暗冷笑,恐怕不止是埋怨,到时候万一汪副总裁坚持,处座少不得要抛出一个替罪羊,所以,这事是绝对做不得的,要做也不能自己做。

其实暗杀这回事,完全是由政治形势决定,有些人,在某些时候是必须要杀的,但在某些时候就绝不可杀,比如后来的‘西安事变’,换个别的时机——假如日本人没有侵华,校长还真不一定能保住那条命。

所以在特务处当特务,还真没那么容易,没有一定的政治敏感性,恐怕很容易就被上面当了炮灰,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不过,这么一来,赵可桢的安全似乎有了点保障?

“那陈二哥的意思?”耿朝忠心情松弛了下来。

“我觉得呢,还是把这件事交给别人来做比较合适。”那边陈恭树又开口了。

“借刀杀人?”耿朝忠眼睛一眯。

“没错,”陈恭树点点头,“关键是,这把刀到底是日本人好呢,还是党调处比较好。”

“日本人,”耿朝忠眼里精光闪烁,“校长刚把两处合并,我们就栽赃给党调处,恐怕不太合时宜,更何况,就算是党调处做的,最后难免还是会算到校长头上,这不合适。而日本人就没这个麻烦,并且如果日本人杀了赵可桢,恐怕汪副总裁和日本人的关系”

说到这里,耿朝忠一脸阴险的笑了起来。

“哈哈,”陈恭树也笑起来,“还是老六你想的周全,我就只想到了党调处,可没你想的这么深。不过我就奇怪了,以你的智慧,怎么就能被人抓了把柄关进老虎桥?为兄这点可有点想不通了。”

耿朝忠尴尬一笑道:“那事纯粹是个意外,人有失足嘛!”

“呵呵,”陈恭树似乎只是随口一问,马上转回了话题道:“不过让日本人杀赵可桢,恐怕也不太容易,赵可桢背后是汪副总裁,所以日本人才对他那么客气,这件事,也难。”

“陈二哥说的是,日本人这把刀也不好借,”耿朝忠点点头,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脑袋道:“对了,赵利君现在在北平,你还不知道吧?”

“哦?”陈恭树眼睛蓦的一亮,盯着耿朝忠低声道:“他来干什么?”

“好像是因为杨杏佛那件事吧!”耿朝忠随口回答了一句。

“哦”陈恭树低低答应了一声,诡秘的看了耿朝忠一眼。

耿朝忠没回答,嘴角也露出笑容,两人相视一笑,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中。

与陈恭树也没多呆,谈了大半个钟头后,耿朝忠就领着王剑秋和谢炎走出了翠云轩,这地方离着燕大很远,耿朝忠却没叫黄包车,三个人摸着黑一路走,一直走到东直门外,这才见着点光亮,耿朝忠一瞥眼间,看王剑秋有点神不守舍的意思,笑道:

“怎么,乐不思蜀了?”

“不是不是,刚才听六哥说话,这赵可桢居然是个红党,他可藏得真够深的。”王剑秋答道。

“咳,这有什么奇怪的,”旁边的谢炎难得的开了口,“以前的黄埔三杰,里面几个红党?北伐的时候学生军领头的不都是红党?还有陈公博周佛海,那都是红党的元老了!别的不说,就现在党调处,十个领头的八个都是红党!最近党调处那个很出风头的丁木村,以前不也是红党?”

“说到党调处,那还真的全都是红党反正过来的,”王剑秋附和了一句,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笑道:“我想起了党调处那边流传的一个笑话,大家要不要听听。”

耿朝忠微笑不语,谢炎则在旁边催促道:“说说,说说。”

王剑秋清了清喉咙,开口道:“还是前年抓古顺章那会儿,党调处天津站站长李学农有一天走进办公室,咳嗽了一声,对着众人严厉的说道:

“同志们,我们这里混进了一个国民党特务!”

“噗嗤!”

王剑秋话音刚落,耿朝忠和谢炎都把一口水喷了出来。

党调处和特务处明争暗斗,一向不和。这个嘲讽党调处的笑话其实在复兴社内部已经流传了很久,不过即便如此,每说一次大家还是要笑一次。

当时,党调处南京总部的机要秘书南飞通共,上海的负责人胡迪也通共,天津站站长李学农也通共,尤其天津那边,长城通讯社里几乎全特么是共党!古顺章被抓后,天津的党调处机构几乎瘫痪,党调处后来费了好大力气才重建的天津站。

“你呀你,不去演戏可惜了。”耿朝忠点了点王剑秋。

“那倒是,”王剑秋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我在学校的时候也演过话剧,哈哈。”

“党调处那是成立的太早,共党多没办法,不过我们特务处可不一样,几乎都是清共以后的黄埔生,里面估计没什么红党。”谢炎笑了一阵,开口道。

“有没有红党,你我说了可不算,处座前段时间不是还搞了一次‘纯洁化’运动?”王剑秋说道。

“嗯,还是要严防死守的,”耿朝忠点了点头,然后看了王剑秋和谢炎一眼,满脸严肃的说道:“我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两人的面色也都严肃起来。

“我们三个人中间,有没有红党?”耿朝忠开口道。

此言一出,鸦雀无声。

王剑秋脸皮猛地一抖,谢炎也知趣的闭上了嘴巴,耿朝忠严厉的目光如利剑一样扫过两人脸庞,眨眼间又如冰山一般融化,笑道:

“开个玩笑,看把你们两个给吓的。”

第七十五章 赵可桢的心思

“六哥啊,这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啊!”

过了好半晌,王剑秋才颤抖着嘴唇说出一句话。

“对啊六哥,以后别开这种玩笑了。”谢炎的脸色也有点发青。

“哈哈,不开不开,”耿朝忠笑着摆了摆手,“不过,你们可不能掉以轻心,虽然我们特务处成立是在四一二清共以后,但不代表黄埔里就没有红党,大家还记得雨花台108将的事情吧!”

“记得。”两人齐声答应。

雨花台108将,是黄埔第七期和第八期发生的事情,距今也就三年多时间,当时,黄埔军校里的红党党员在雨花台聚会,号称108将,最后被南京发现,但当时天色太晚,最后只抓了8个人,其余人全部四散,并且恰逢七期学生毕业,学员流落各地,根本无从追查。

耿朝忠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加入特务处的时候,处座和陈二哥就跟我说过,虽然那些人大部分都是黄埔七期生,但这不代表八期里面就一定没有红党,你们都是八期生,以后选拔人选的时候一定要仔细甄别,前往不能让红党分子混入我们内部,明白了吗?”

“明白!”两人头上冷汗直冒,齐声答应。

“好了好了,只是开个玩笑,想起来就多说了两句,你们都是一加入特务处就跟着我的老兄弟,我还是信得过的,这样,咱们今天晚上就不回去了,找个地方好好喝一杯,如何?”耿朝忠笑道。

“好!”两人大喜,不由得都舔了舔嘴唇。

西交民巷,赵公馆。

夜已深,赵可桢却睡不着。

他担心的不是女儿的安全——即使日本人真的绑架了尔笙,也不敢把她怎么样,无非是吓唬一下自己,更何况,自己也不是吓大的。

他担心的也不是杨杏佛遇刺,北平教育界赴南京请愿的问题——虽然在外人面前,他表现的很焦急,但谁在乎呢,五四运动那么大的风浪都走过来了,他赵可桢还怕这个?

“老赵,你还没睡?”

卧室的门被推开了,夫人雍婕走了进来。

“睡不着啊!”赵可桢坐了起来,雍婕则慢慢走近,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还在担心天津那边的事?”雍婕轻声问道。

“是啊,三天前发往天津的电报,一直没有收到回讯,天津那边”赵可桢摇了摇头,“我这几天的右眼皮一直在跳,总感觉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应该不会吧!可能是我发的电报他们没收到,我这就回去再看看。”雍婕站了起来。

“别去了,”赵可桢拉住了自己的夫人,“不可能收不到的,如果收不到,那一定是天津那边出了问题。”

“那怎么办?”雍婕问道。

“还能怎么办?和以前一样,什么都不做。”赵可桢摇了摇头。

“唉,”雍婕也叹了口气,不过面上却没有太大的担心,她轻轻的抚摸着丈夫的手臂,柔声道:“老赵,你也别担心了,前年李学农的党调处出事的时候,不都全跑了吗?可能他们早就撤离了。”

“但愿如此吧!”赵可桢长出了口气。

“老赵,我觉得,我们潜伏在北平的时间也够长了,虽然我们的身份一直很隐秘,但来往天津的次数也不少,时间太长的话,还是难免暴露,要不要我们申请一下,去上海或者南京工作,这样女儿也安全一点。”雍婕开口道。

“不行,中央给了我新任务,努力打入到日本人内部,现在离开北平,不可能!”赵可桢斩钉截铁的说道。

“那你为什么一再拒绝日本人的招揽?”雍婕眨了眨眼睛,不过她马上就反应了过来,低声道:“以退为进?”

“不错,”赵可桢点了点头,“如果一下子就被日本人收买了,那我也就不值钱了,再说了,日本领事馆换人,我提前倒向他,还不是浪费心机。咱们现在是待价而沽,等这个新任日本领事开出筹码,这样戏也能做的真一点。”

“嗯,”雍婕点了点头,用仰慕的目光看着丈夫,轻轻的倒向了他怀中,低声道:“老赵,咱们还是要个孩子吧!也能给老赵家留个后。”

“不行,尔笙已经是个意外了,我们不能再要孩子了,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拖累了孩子,以后可怎么办?”赵可桢连连摇头。

雍婕一阵沉默,过了好久,她才哀求似的开口道:

“要不,生了孩子后,咱俩就离婚。”

赵可桢愣住了。

“老赵,我们都愿意为主义献身,但我也是女人,你能理解我吗?”雍婕的脸上露出几分凄楚。

赵可桢没有说话,显然,妻子这个突如其来的请求,让他的心受到了强烈的震撼,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道:

“可以,我这就向组织申请,你怀上孩子以后,我们就离婚。”

“老赵,你也别怨我,”雍婕伏在赵可桢的怀里,“这几年以来,眼看着身边的同志一个个牺牲,而这日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我考虑过了,咱们总得为尔笙考虑考虑。我不想咱们出事以后,她孤苦伶仃的一个人,连个照顾她的兄弟姐妹都没有。”

“嗯,”赵可桢低下头,轻轻的嗅着妻子的发丝,“婕,你跟着我,受苦了。”

“受什么苦,和你在一起,是我最快乐的日子。”雍婕笑了,笑中带泪。

两人紧紧相拥,过了好一会儿,赵可桢似乎想到了什么,站起身来,看了看窗外说道:

“那个燕京大学的周协理,你看怎么样?”

“我远远的看了一眼,还可以,不过,你是什么意思?他可是特务处的人。”雍婕说道。

赵可桢摇了摇头:“我觉得这个人很有意思。”

“有意思?”雍婕露出好奇的神色。

“不错,一般的特务,还管我那么多,恐怕根本不会提醒我尔笙遇到了危险,但他不同,竟然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来提醒我,这很奇怪。”赵可桢若有所思。

“特务也不都是坏人,总不会一点人性都没有。”雍婕微笑道。

“说的也是,本来,我想着以后有机会处理掉他,不过现在,我们说不定能利用他做些事情。”赵可桢的眼睛灼灼发光。

第七十六章 各有筹谋

“利用他做些事情?”雍婕睁大了眼睛,“怎么利用?这个人不简单,按女儿的说法,他第一次见面就吸引了司徒校长的注意,不显山不露水的谋得了图书馆协理的职位,这样的特务,必然不是复兴社的小角色,想要利用他,恐怕一不小心就引火烧身。”

“有些事情你不知道,”赵可桢摇了摇头,脸上露出几分笑容,“三天前,我接到一封密信,有一个我们的人,已经来到了北平。”

“谁?”雍婕开口问道,不过她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连忙歉意道:“对不起,我不该问。”

“无妨,这件事你迟早会知道的,他既然来了北平,那肯定要和我长期联络,你在这其中的角色不可或缺。”赵可桢低声说道。

雍婕点了点头,两人虽然是夫妻,但本质上,她只是个电报员和生活助理的角色,很多机密她并不知道。

“这个人,是我们组织打入复兴社特务处的鼹鼠,代号104,这次他来北平,是配合我长期工作的。”赵可桢继续说道。

“104?这个代号倒挺奇怪。”雍婕眨了眨眼睛。

“这代号是有来历的,”赵可桢也笑了,“30年在南京,我党在黄埔军校里潜伏下了一百多名学生,号称黄埔108将,不过后来被国民党发现,绝大部分都离开了学校,但还是有极少数潜伏了下来,他就是其中之一。”

“哦,看他的排位,应该是小字辈了。”雍婕说道。

“不错,那108人,大部分都是黄埔第七期,但这个人是少数几个八期里面的,所以排名比较靠后,不过他在黄埔表现很突出,前几年被特务处看中,加入了代江山手下。”赵可桢说道。

“不容易啊!”雍婕点了点头。

我党在日本人内部是有眼线的,两人都知道,日本人也一直试图派人打入这个30年刚刚成立的特务处内部,但好像收效甚微。

“是不容易,复兴社刚成立的时候,伍豪同志和南飞同志就已经意识到这是一个准军事特务组织,未来必然会对我们构成重大威胁。所以,党组织提前在黄埔军校里做了准备,潜伏下了若干暗子,但即便如此,成功者仍然寥寥。”赵可桢叹息道。

“对了,会不会就是这个周协理?”雍婕突然问道。

“不是,”赵可桢摇了摇头,“好了,别问了,到时候就知道了,通过这个人,我们就可以掌握这个周协理的一些动向,从而引导他为我们做些事情。”

“嗯,”雍婕点了点头,“难得有我们的同志来北平,这下工作就好开展了,你找机会加入日本人那边,再加上这位同志在特务处帮忙,我们在北平的局面就打开了。”

“不错,以后会更好。”赵可桢点了点头,眼睛里也是满满的喜色。

此时,燕大附近王剑秋的居所里,耿朝忠一行三人老酒就花生,正喝的不亦乐乎。

“我说六哥,这个赵可桢,杀不能杀,放不能放,明摆着就是个烫手的山芋,我看,我们干脆别管了,留给陈站长伤脑筋算了!”王剑秋借着几分醉意说道。

“是啊,我觉得也是,如果陈站长能拿下,早就自己拿下了,告诉我们,明摆着就是没法动手,想借刀杀人。”谢炎也从旁附和道。

“话不能这么说,”耿朝忠摇了摇头,“赵可桢人在北平,即使要动手,处座也会通知我们北平站动手,所以陈站长其实是好意,也让我提前做个准备,这是人情,你们不要会错了意思。”

“那倒是,以陈站长和六哥您的关系,确实用不着这么算计。”谢炎点了点头。

特务处行事是有规矩的,天津站到北平站抓人,如果不通知当地的分站长贸然动手,那就是坏了规矩,以后万一需要北平站帮忙,难免会受到抵制,也不利于以后工作,所以这就是所谓的功劳大家分,见者有份。

“那六哥您打算怎么办?”王剑秋又问道。

“你说怎么办?”耿朝忠笑着看向王剑秋。

“我觉得,不如告诉赵利君,让他动手算了。”王剑秋哈哈一笑。

耿朝忠也呵呵一笑——利用赵利君是最简单的选择,但这件事需要做的很巧妙,既不能引起赵利君的怀疑,也不能留下什么后手,否则,一旦被处座知道了,少不得落一个戕害同僚的罪名。

旁边王剑秋察颜观色,早已看出了耿朝忠的心意,凑过头来低声道:

“六哥,要不我们放个风出去?”

“呵呵,有点头脑,”耿朝忠笑着点了点头,“既然你也想到了,那这事情就好办了,你和赵利君那几个手下,关系怎么样?”

“还凑合吧!”王剑秋点了点头。

“你呢?”耿朝忠看向旁边的谢炎。

“他不行,以前六哥您入狱的时候,赵利君说风凉话,谢炎和那几个家伙还闹了一场,见面不打起来就算不错了。”王剑秋笑道。

旁边谢炎尴尬一笑。

耿朝忠拍了拍谢炎的肩膀,说了声“好兄弟”,然后转头看向王剑秋道:

“好,那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你瞅个机会,和赵利君的那几个兄弟处一处,把口风放出去,看赵利君怎么做。”

“行,”王剑秋一口答应下来,“那我就放风出去,说六哥您人少,正犹豫着要不要把任务推回去,赵利君那狗改不了吃屎的性子,哪有不抢功劳的道理?”

“嗯,不过隐晦点,别让人觉得是我故意放风的。”耿朝忠笑道。

“不会,我找他们喝酒,喝醉了说胡话,他们还能不信?这么一来,以后出事了也怪不到我头上,我喝醉酒早忘了说啥了,六哥您说是不?”王剑秋满脸促狭的笑。

“哈哈,你可真是个机灵鬼!”

耿朝忠大笑一声,端起酒杯,与两个兄弟碰了碰,朗声道:

“咱们兄弟来这边时间也不短了,但还真是难得聚一聚,今天好好喝一杯,来个不醉不休!”

明天四千字大章两更

ee

4000

第七十七章 苦中作乐

6月24号。

王剑秋急匆匆的走进了图书馆,一边把手里的书递给耿朝忠,一边低声道:

“谢炎盯了两天了,他们还没动手的意思,不过我估摸着也快了。”

“嗯。”耿朝忠看着窗外微微沉吟。

距离和陈恭树见面已经过去了三天时间,王剑秋早已经放出风声,耿朝忠也派人盯住了赵利君的动静,不过这赵利君倒真能沉得住气,一直都没有动手。

不过这也不奇怪,赵利君虽然既贪功又贪财,但他可不是个傻子,相反,赵利君心思极为缜密,没有万全的把握,从来不会轻易出手。

“陈站长那边呢?”耿朝忠又问。

“陈站长回去了,他托我带话给你,处座让你来全权处理,最好是让赵可桢死的无声无息。”王剑秋说道。

“无声无息?”耿朝忠眼光闪动了一下,挥挥手道:“你下去吧!”

“还有一个消息,”王剑秋看了眼窗外,“我刚进来的时候,看到燕大校门外面有个院子被租了下来,说是要建个警所,还要派人在校内驻点。”

“嗯?”耿朝忠一愣。

“六哥,我打听过了,杨杏佛遇刺后,北平市政公署非常重视教育界和各大学的安全问题,燕京大学僻处西郊,人烟稀少警力不足,所以北平警察公署特地在燕大附近设立了一间警所,用来保护燕大学生和老师。”王剑秋继续说道。

“唔”耿朝忠点点头。

这个设立警所的理由是冠冕堂皇,毫无漏洞,但是耿朝忠仍然习惯性的开始怀疑一切。

说难听点,这个警署一开,自己手底下这几个人的行动多少会受点限制,或者,有可能,是冲着自己来的?

王剑秋走了出去,耿朝忠则看着窗外出神,想了片刻后,耿朝忠起步走到了学校门外,抬眼一看:

校门东面,乐华书店隔壁,一个百多平的小院子,里面住了三五个警察,门口还立起了北平警察总署燕京大学分所的牌子,一副长期扎根的样子。

耿朝忠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走进旁边的一个杂货铺,拨通了一个电话,简短说了几句话,然后出门找了辆黄包车,径直来到了西交民巷后面的牛头胡同。

牛头胡同,是日本侨民在北平的传统聚居点,北平黑龙会的“本间会馆”就坐落在这里。

下了车,耿朝忠装作路人沿着牛头胡同往外走,没多远就看到一个穿着西装的日本人从会馆里走了出来,两人远远的对视一眼后,很快就在三里外的一处小茶馆会合了。

“六哥,有什么事?”云蔚问道。

“给你个功劳,”耿朝忠警惕的看了一眼外面,“近期有人要刺杀北平教育署署长赵可桢,你想个办法,联系一下“本间会馆”的日本黑龙会会首,引导他通知北平特高课。”

“好,”云蔚答应了一声,低头思索了片刻才开口道:

“现在带我的是一个叫木村贤二的日本人,我找个机会领他去西交民巷喝酒,引导一下,如何?”

“这个由你来安排,注意,破坏行动即可,别让刺杀者有太大伤亡。”耿朝忠说道。

“我尽量,”云蔚点了点头,“是我们的人要刺杀?”

“赵利君那边的。”耿朝忠微微一笑。

“明白,”云蔚也笑了,“我通知的模糊点,只要能让日本人提前通知赵可桢就行。”

“嗯,毕竟是自己人,不用太过分。”耿朝忠点了点头。

两人又低低商量了几句细节,确定了行动方案,云蔚才开口道:

“六哥,我这边也有几个情况,一是日本领事小泉敬二前两天来拜访过黑龙会会首本间宗九,商讨了利用黑龙会组织东北开拓团来北平移民的事情。二是已经有青岛和天津的大量日本侨民来北平寻找机会,他们以商人、实业家、会社员、学生身份为掩护,名为游历,实为调查华北军政,其中不少人还从事走私和贩毒以及人口买卖。”

“嗯,不错,这些战略情报我会报告给上面,你干的不错。”耿朝忠满意的点点头。

“还有一个事情,我觉得有点意思,”云蔚先鬼祟的看了看窗外,这才低声道:

“那个小泉敬二来‘本间会馆’的时候,还带了个年轻女子,临走的时候却没有带走,反而把她安顿在了会馆后面的一处小院子里面,本间会首派了好几个日本老妈子照顾,看护的水泄不通,我觉得,这个女子的身份一定很重要。”

“那个女子年龄多大?”耿朝忠目光一闪。

“十八九岁吧!充其量不到二十,我听那几个日本老妈子叫她‘纯子小姐’。”云蔚面露思索之色。

“哦,知道了,继续调查。”

耿朝忠心底波澜微起,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

“六哥,如果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我是新人,出去太久了怕惹人注意。”云蔚站起身来。

“好,就到这里,记着,万事小心,任务不重要,活下来最重要。”耿朝忠眼里露出几分关怀之色,低声嘱咐道。

“六哥放心。”云蔚眼里露出几分感激,迅速远去了。

“纯子?”

耿朝忠喃喃自语。

时隔四年之久,那个小姑娘,大概早就不认识自己了吧!

夜晚八点,西交民巷,赵公馆。

“老赵,你最近有没有发现点不对劲?”雍婕小心翼翼的看着赵可桢。

“是有点不对劲,”赵可桢摸了摸下巴,“日本人又盯上我了?”

“不像,日本人盯你干什么?你就是个教育署长,最多就是帮他们在学校里安排点奴化媚日教材,难道还怕你跑了?”雍婕说道。

“那是谁?南京?”赵可桢皱起了眉头。

他这个身份其实极为安全,汪副总裁的背景,南京的官员,日本人眼里的香饽饽,潜伏了这么久,除了日本人刚来北平的时候盯了他一段时间以外,几乎没遇到什么太大的麻烦。

“老赵,还是小心点,最近总感觉有点不对劲。”雍婕摇头道。

两人正低声商议,突然“啪”的一声,两人卧室的玻璃被砸了个大洞,紧接着街面上传来一声“狗汉奸”的叫骂声,赵可桢无奈的摇了摇头,捡起了地上的石子。

“嗯?”

石子拿在手里,赵可桢才发现不对,这石头上竟然包着一层纸,赵可桢揭下纸张,上面清晰的写着一行小字:

天津党组织已遭破坏,你身份业已暴露,指认者乃张少帅身边之李青山。另:特务处已决心刺杀你,明天或者后天,随时都会动手。

落款:104

赵可桢悚然一惊,快步走到窗前向外一看,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是谁?”雍婕露出几分警惕。

“104,我们已经暴露了!”赵可桢脸色铁青。

“真的?”雍婕也是面色大变。

“不会有假,否则104也不会不敢来见我!”

赵可桢又看了一遍纸条,然后将纸条撕成了块块碎片,一片片的吞进了肚子里,他拉上窗帘,咬牙切齿的说道:“李青山这个混蛋!”

“现在别管这个了,我们怎么办?女儿怎么办?”雍婕的脸色一片苍白。

“女儿没事,南京还是要脸的,”赵可桢摆了摆手,迅速恢复了镇定,“这几天,看来就是特务处的人在踩点了,我估摸着,说不定就是那个周协理在幕后坐镇。”

“他刚救了咱们女儿,现在又要杀你?”雍婕喃喃自语。

“那又有什么奇怪?”赵可桢无奈的看了妻子一眼,却发现妻子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这才叹了口气道:

“婕,你冷静点,特务终归是特务,人性最终还是要给冷血让路,今日救我,明日杀我,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全都是看利益变化罢了!”

“我知道,”雍婕似乎终于平静了下来,“问题是,现在怎么办?”

赵可桢摇了摇头,低声道:

“可笑我还想利用他,没想到转眼间就祸事上门,不过,特务处杀了我也不会好过,汪副总裁一定不会跟常凯申善罢甘休。”

“哎呀老赵!”雍婕急得跺了跺脚,“汪副总裁有个屁用,他要是有本事,国民党总裁早就是他了,还轮的着常凯申做主?这么久了你还看不明白,孙先生就是把饼喂到他嘴里,他也能吃到裤裆里!”

“噗!”

妻子的一席话把赵可桢逗笑了。

“你还笑,快想办法呀!”雍婕看着丈夫的脸,十分无语。

“没事,我想过了,”赵可桢的脸上一如既往的镇定,“杀我,没那么简单,相反,这倒是个好机会!”

“什么机会?”雍婕睁大了眼睛。

“只要我不死,日本人就会完全的相信我!”赵可桢开口道。

“你疯了?!”雍婕的眼睛越睁越大。

“怕什么!杀我哪有这么简单?!”赵可桢大力的挥了挥手,“日本人一直想要收买我,但日本人的性格我了解,对主动送上门的家伙从来都不会重用,只要我过了这一关,日本人那里就会完全信任我,党组织交给我的任务也会得到最完美的执行!这招,就叫欲擒故纵!这和追求女子是一样的”

“”

赵可桢停下了说话,尴尬的看着妻子。

雍婕的面容非常不善,她冷冷的盯着赵可桢,一把扭住了他腰下的软肉,死死的盯着赵可桢,狠狠说道:

“说,你当初是不是就是这么骗我的?!”

“哎呦,别闹,我这说正事呢!”赵可桢疼得唉唉直叫,“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还翻出来干什么?”

“什么陈芝麻烂谷子,你这么懂,这些年有没有骗别的女人?”雍婕更加愤怒了。

“没有没有,你老公都要死了,你还揪着这些破事干什么!”赵可桢实在无语,女人吃起醋来完全就是不可理喻。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可理喻?”雍婕狠狠的瞪着赵可桢,“我告诉你,老娘不是不明白事理,你赶紧想个办法出来,以后再跟你算账!”

耿朝忠可完全不知道赵可桢夫妇是这样的人,不过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有革命乐观主义精神。

反正就是吃苦了,为什么不能快活点?

现在他就呆在王剑秋的住处,拿着一瓶酒,吃着前几天没吃完的花生米,颇有点自得其乐的意思。

门外传来了几声响动,耿朝忠停止了咀嚼声。

“回来了?”看着刚刚跨进门的王剑秋,耿朝忠问道。

噗通!

刚刚进门的王剑秋差点被门槛绊倒,他看着坐在黑暗深处的耿朝忠,惊魂未定的问道:“六哥,您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开灯?”

“测试一下你的警觉性,不过看样子好像不及格。”耿朝忠说道。

听着耿朝忠轻松的语气,王剑秋长出了一口气,开口道:

“六哥,我去翠云轩喝了几杯,确实有点疏忽了,下次一定小心。”

“嗯,处里有规定,执行任务不能喝酒,不过呢,那就是个废物规定,长期在外,不喝酒那才不正常,所以我从来也不说你什么。不过话说回来,多份小心,有时候就能多条命。我的意思,你明白?”耿朝忠静静的说道。

“小弟明白。”

王剑秋连连点头,伸手拉开了电灯泡,昏暗的灯光下,耿朝忠正坐在墙角,一手拿着酒瓶,一手拿着个小碟子,碟子里的花生米没剩下几颗,看来已经在屋子里呆了很久了。

“希望你能明白吧!”

耿朝忠站起身来,拍了拍王剑秋的肩膀。

</br>

</br>

第七十八章 箭在弦上

同一时间,北平特高课据点。

“江州,燕大那边的警所布置的怎么样了?”武藤信义坐在椅子里,询问站在面前的副官。

“报告课长,已经部署完毕,完全可以确保掌握燕大周边的状况!”江州一夫回答道。

“不错,”武藤点了点头,“一定要有耐心,绑架赵尔笙失败,绝非是一种巧合,复兴社特务处的据点,一定就在燕大附近。告诉那个罗永乾,只要能掌握燕大附近特务处的任何确切消息,我将保举他成为北平市警署副署长!”

“属下明白,罗永乾不是笨蛋,他的家小都在我们掌控之中,谅他也不敢不从!”江州一夫回答。

“嗯,”武藤点了点头,正要让江州一夫下去,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特务敲响了屋门,在外面喊了声“报告”。

“进来!”武藤答应了一声。

“报告课长,北平黑龙会会首本间宗九求见!”特务报告道。

“让他进来!”

武藤手一挥,但马上意识到不对,想了想又叫住了卫兵,“等等,我亲自去迎接!”

这黑龙会和满铁,乐善堂,都是日本最早部署在中国的民间特务组织,尤其是黑龙会,号称在中国大陆有十万之众,虽然现在也受陆军和特高课节制,但依然具有相当的自主性,即便是武藤,也不敢过分怠慢。

更何况,之前特高课也有从黑龙会提拔特务的先例,武藤只是微微一思量,就决定亲自迎接一下本间宗九。

走到前厅,一个留着一字胡的光头和服男子正坐在外面,身边还带了两个随从,也都身穿和服——这是黑龙会的传统,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绝不穿异族服侍。

武藤快步走上前去,满脸堆笑道:

“本间会首光临特高课,实在是让武藤万分荣幸,请到里面奉茶,快请!”

“不必了!”本间宗九挥了挥手,“武藤课长,我今次前来是有要事,我得到消息,有人试图对教育署长赵可桢不利,所以我特地过来提醒一下武藤君!”

“什么?”武藤一愣。

这北平,除了自己外,还有别人想对赵可桢不利?

“千真万确,渡边太郎,你过来给武藤桑报告一下情况。”本间宗九指了指旁边一个随从。

此人年方二十三四,眉眼坚毅,正是化名“渡边太郎”的云蔚。

他向前一步,向武藤鞠了一躬,朗声道:“报告武藤桑,我今天和木村君喝酒的时候,看到居酒屋外面有车路过,然后还有人鬼鬼祟祟的跟踪,就起了疑心,跟踪了一下才发现,那辆车属于北平教育署署长赵可桢,而跟踪他的颇为谨慎,看上去不像一般小贼,这才报告了本间会首!”

“就这个?”武藤斜睨了云蔚一眼,“北平旁门左道很多,你怎么就能判断不是一般的小毛贼?”

“说给他听听!”本间宗九不满的看了武藤一眼,显然云蔚之前已经对他有所汇报。

云蔚点点头,不慌不忙的说道:

“报告武藤桑,我之所以确定他不是蟊贼,是因为此人行动极为规矩,左边三十步,右边三十步,明显学过跟踪技巧,并且离开的时候还有人接应,另外,接应者腰间鼓鼓囊囊,显然携带有枪械,并且两人气质干练,身手灵活,绝非一般猥琐蟊贼!”

“哦?”

武藤眼睛一亮,站起身仔细的打量了云蔚几眼,发现这个年轻人目光锐利,身材较一般日本人都为高大,并且在自己的目光注视之下没有丝毫慌张,显然是个心智坚毅之辈。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武藤顿了顿,又开口问道。

“报告武藤桑,我叫渡边太郎!”云蔚朗声回答。

“嗯,不错,”武藤点了点头,“那么,根据你的判断,这些人是什么人?”

“报告武藤桑,不是南京,就是红党!但我认为,应该是南京的可能性较大!”云蔚不卑不亢的回答。

“哦?”武藤哑然失笑,“荒谬,赵署长是南京的人,南京派人跟踪他干什么,如果这两人这是想对赵署长不利,应该是红党的人才对!”

“报告武藤桑,我在上海待过,除非是他们内部的叛徒,红党的人从不搞暗杀,只有南京的人才经常这么做!”云蔚回答道。

“你在上海待过?”武藤眯起了眼睛。

“渡边太郎原先是上海黑龙会的人,因为北平自治,所以才来北平寻找机会。”旁边的平头男子木村回答。

“有意思,有意思,”武藤连连点头,然后看了旁边的本间宗九一眼,微笑道:“多谢本间会首提供情报,我武藤感激不尽,这样,我这边不熟悉情况,可否将这位渡边君借用数日,如何?”

“刘备借荆州,不知何日还。”本间嘟囔了一句,不过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哈哈,”武藤大笑了一声,“本间兄精通中国文化,武藤十分佩服,不过呢,你我两人同为天皇陛下子民,和刘备孙权还是不一样的。”

“好了,人我留给你,再见!”本间挥了挥手,站了起来。

虽然心里有所不满,但本间心中很明白,自从土肥原机关长掌握特高课以来,黑龙会早已经变成了特高课的外围机构,自己没权利也没胆量和土肥原机关长作对,再说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特高课这边也会对自己有所回报,想了想,本间宗九很快也就心平气和下来。

送走了本间宗九一行人,武藤看了看站在原地的渡边太郎,温言问道:

“你父母呢?什么时候来的上海?”

“我父母在日本病死了,大正六年(1917年)的时候跟随中北开拓团来到满洲,大正十一年(1922年)定居热河赤峰,不过当地蒙人排外,所以才移居到上海,之前一直呆在上海的侨民区。”云蔚回答。

“哦,”武藤点了点头,突然开口用中文问道:“蒙语马驹怎么说?”

“unag,”云蔚回答,接着又说道:“蒙语马匹有一百多种说法,我那时还小,也记不清是不是这个了,还有好多,mori、aduu等等。”

“不错,不错,”武藤连连点头,“当年确实有一批孤儿跟随开拓团来中国,你很聪明,还能记住这几个已经不错了。”

“嗨依!多谢武藤桑夸赞!”

云蔚暗暗捏了一把冷汗,现在他明白六哥为什么说自己是热河人,最适合从事潜伏工作了。

“渡边,你在上海参加过什么行动?”武藤又问道。

“一二八的时候,我跟随侨民团,对虹口区中国军队的后勤进行了破坏,平时也负责维持一些虹口区的治安。”云蔚答道。

武藤又问了几个问题,云蔚无不对答如流,武藤打量着云蔚,看这年轻人英姿挺拔,越看越是喜欢,不由的呵呵笑了几声,抚慰道:

“渡边,你很有眼力,如果你能在这次行动中立下功劳,我可以将你提拔进特高课,特高课,你知道吧?”

“渡边知道,渡边在上海的时候,也想为帝国效力,可惜上海侨民众多,渡边无法得到重视。”云蔚回答。

“渡边,来北平,是你人生中的关键一步!”武藤挥了挥手,“我们北平特高课正在扩大队伍,里面有非常多的机会,只要你表现的足够好,两年升成上尉不是梦想,佐级军官也不是遥不可及,渡边,我很看好你!”

“嗨依,多谢武藤桑勉励!属下一定竭尽所能,为天皇陛下和武藤桑效死!”云蔚弯腰九十度鞠躬道。

“好,你去准备准备,明天我们就看看这批特务处的人在搞什么鬼!”武藤挥了挥手。

云蔚下去以后,武藤却皱起了眉头。

南京派人来对赵可桢不利,听上去完全不合逻辑,但国民党内派系众多,赵可桢又是汪填海的人,那这件事就不是不可能了。

难道是蒋汪内斗?

燕大后山,耿朝忠站在河边静静的等待,不一会儿,一个黑影跑了过来,正是仇越。

仇越,是六组里唯一知道云蔚身份和任务的人,除了这项任务,仇越还负责和南京的电台联络,不与王剑秋和谢炎发生任何横向联系。

虽然人少,但内部隔离依然是必要的。

“报告六哥,云蔚确实和两个日本人进了特高课,但他却没有出来,看来,他已经取得了武藤的信任!”仇越满脸喜色。

“进去了?”耿朝忠也是一愣。

他虽然对云蔚的潜伏计划做了妥善安排,但还真没想到能进行的这么顺利,云蔚这小子,还真是有几分本事!

不过,耿朝忠还是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咳嗽了一声道:

“说取得信任还为时过早,不过也算是成功的开始吧!”

“六哥,那我们明天怎么办?”仇越明显还是比较兴奋。

这也难怪,跟着六哥做事,永远都是这么刺激,比呆在南京那是痛快太多了!更何况,这还是特务处第一次派人成功打入到特高课内部,这个功劳,可以说是顶天了,日后一旦取得成绩,那提拔奖励可都是近在眼前的事。

“明天?”耿朝忠笑了笑,“明天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你的任务,就是监控好云蔚的动作,有任何异动都要提前告诉我,明白了吗?”

“明白!”仇越有点遗憾,但纪律是铁的,他只能答应。

耿朝忠也微微颔首,监控云蔚,是不得不做的事情,因为云蔚一旦出了纰漏或者背叛,那就意味着将整个北平站陷入巨大的危险当中,这和是否信任云蔚无关,这是特务工作必须遵守的信条。

“好了,别着急,有用得着你的地方,回去早点休息吧,顺便看看南京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耿朝忠挥了挥手,让仇越离去。

不过马上,他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道:

“对了,附近多了个警所,你收发电报的时候千万要小心——虽然那些黑皮狗没什么本事,但要真让他们闻到点什么也很麻烦。”

“明白!”仇越答应了一声,快速的离开了。

耿朝忠点了点头,看着远处有点出神。

赵可桢,到底能不能逃过这一劫?

他不会像某些人一样通知赵可桢,因为这根本没有必要,我党地下工作人员的尿性他太清楚了,就算是有危险,也一定会坚持到底,与其冒着暴露的危险通知赵可桢,倒不如默默的守护。

这个,也正是自己一直以来的工作。

耿朝忠一边想,一边信步往回走,快到图书馆附近的时候,却发现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在外面。

赵尔笙!

对这个小姑娘,他有几分怜惜,也有几分喜爱,但还远远谈不上爱,因为,在他的心里,早已经被另外一个身影充塞。

玉真,不知道你现在何方?

耿朝忠叹了口气,走到赵尔笙的身边,柔声道:

“尔笙,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

听到耿朝忠的声音,赵尔笙一下子跳了起来,剪水秋瞳一样的眸子紧紧的看着耿朝忠,低声道:

“周协理,明天我就要走了。”

“走?去哪儿?”耿朝忠诧异道。

“我爸刚才打电话过来,说明天会让妈妈来接我去上海,还不让我告诉任何人。”赵尔笙低着头说道。

耿朝忠暗暗叹了口气,看来,赵可桢还是放不下他的女儿。

“去就去吧,又不是不回来了,你不是还有一年学业吗?”耿朝忠微笑。

“嗯,我爸也说了,考试已经结束了,先去上海玩儿几天,”赵尔笙抬起头,又看了耿朝忠一眼,微笑着问道:“周协理,你是南京来的,一定去过上海吧?”

“去过,上海可好玩儿了,租界有游艺大世界,还有外滩,还有马戏团,魔术表演,很多好玩儿的东西,你去了一定会很开心的。”耿朝忠笑着说。

“是吗?”赵尔笙明亮的眸子里露出几分向往。

“当然,去了上海,别忘了给我买点东西,我想要上海城隍庙的五香豆,那东西可好吃了,你去了记得给我多买点。”耿朝忠郑重托付。

“好呀好呀!”赵尔笙开心的答应下来。

未名湖畔,柳枝条边,两人越说越开心,两道身影,也渐渐的消失在了夜色中



第七十九章 第三者

“六哥,今天我去了赵利君他们的住处,那边一个人都没有!”

翌日一大早,王剑秋就急匆匆的跑过来向耿朝忠汇报。

“嗯?赵利君也不在?”耿朝忠眼睛一咪。

“不在,一个人都没有,根据这几天的观察,他们大概会在东直门附近动手,那里是一个十字路口,杀了人逃逸非常方便。”王剑秋说道。

“好,叫上谢炎,在校门外集合!”耿朝忠站起身来。

片刻后,耿朝忠走出了校门,谢炎和王剑秋两人正穿着汗衫背着褡裢蹲在那里抽烟,看到耿朝忠出来,刚要站起身,却发现耿朝忠在微微摇头,目光看向了乐华书店隔壁的燕大特别警署。

两人这才反应过来,这燕大旁边多了一帮黑皮狗,还真是多了不少麻烦,两人不敢有所动作,只是站起来朝耿朝忠打了声招呼鞠了个躬,就又蹲了下去。

“先去赵公馆附近集合,我先走,你们一会儿再来。”

耿朝忠嘱咐了几句,然后又瞟了一眼路边的警署,他察觉到,里面有一双锐利的眼睛在看着自己——应该是个老手,不能轻敌。

警署里确实有一个老手,此人相貌普通,脸挂微笑,看上去与路人无异,但只有精通刑侦的老人,才会发现他眼角那一闪而过的锐利目光——他,正是燕大特别警所的所长,罗永乾。

“刚刚过去的那人是谁?”罗永乾看着耿朝忠匆匆而过的身影,回头问道。

“是燕大图书馆的周协理,那两个行脚的都是图书馆雇佣的跑腿。”底下一个年轻的警员探头看了看窗外,回答道。

“哦,”罗永乾又看了耿朝忠的背影一眼,随口感叹了一句:“很年轻啊!”

“罗大哥,他是协理又不是教授,再说现在留洋回来的年轻教授也不少。”一个警察插话道。

罗永乾点了点头,脸上却始终带着和煦的笑容,他看了一旁正在低头写字的一名警员一眼,又开口问道:

“小黑,燕大的教职工人员,你搜集好了没有?”

“搜集好了,正在统计。”那警员抬起头,脸果然很黑。

“重点统计六月份以后来燕大的,看看都有哪些人,统计好了交给我。还有,街面附近的人也得调查,重点也是六月份后来北平的!”罗永乾吩咐道。

“好嘞,老大。”那警员答应了一声,又低下了头。

“老大啊,您到底是得罪了哪路神仙,看着就要升分署长了,怎么会被调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一个年轻警员随口问道。

罗永乾摇摇头,没有回答弟兄们的提问,只是他的目光,却渐渐阴沉下来。

作为北平警署出了名的刑侦干将,他从没想过有一天竟然会为日本人做事——武藤这个狗杂种,竟然拿自己的老娘妻儿做要挟,要不是自己在北平有家有业,早就一枪毙了那个王八羔子了!

叹了口气,罗永乾却只能苦笑,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这皇城根下二十几年,换了不知道多少主人,自己这些苦了吧唧的小巡警还能怎么样?

随波逐流,随遇而安罢了!

耿朝忠却没有时间理会罗永乾的苦衷,赵利君既然全军出动,那动手可就在顷刻之间,自己必须马上赶到赵公馆附近。

一边走,一边隐蔽的改换着容貌,同时不断的调试着体态和动作习惯,片刻间,耿朝忠又变成了那个熟悉的中年八字胡男子。

又过了半个多钟头,耿朝忠终于来到了赵公馆所在的西交民巷,对街,就是赵公馆。

这是北平的繁华地带,赵可桢每天早上8点钟,就会乘车去几公里外的教育公署上班。

一辆黑色轿车静静的停在洋房花园下面,显然赵可桢还没有离家,耿朝忠顺着人流慢慢行走,眼睛像鹰隼一样扫视着街道的各个角落,寻找着可能的监视者。

一个,两个,三个

耿朝忠默默的计数,不过片刻后,他就皱起了眉头。

人太多了!

赵利君来南京的手下最多也就六个人,在赵公馆附近就发现了至少五个人,难道,赵利君不是在东直门,而是要在赵公馆门外动手?

耿朝忠闭上眼睛,街角的所有情形像电影一样在脑海回放,没错,是五个人,但自己不一定能发现全部,也就是说,这些人必定不全是复兴社特务,很可能还有日本人的监视者。

耿朝忠又皱了一下眉头,然后找了一个馄饨摊蹲了下来,没过多久,经过化妆的谢炎和王剑秋也匆匆赶来,三人一人一碗馄饨,悄无声息的聚在了一起。

“有点不对劲,”耿朝忠吸溜着碗里的馄饨,“你确定赵利君要在东直门外动手?”

“对呀,他们找了一辆汽车,昨天我还看到‘小四’他们几个在东直门附近勘查地形,应该就是那里啊!再说了,赵公馆附近杀人很难,赵可桢一出门就坐车,这个难度太大了!”王剑秋说道。

“六哥,王哥说的没错,东直门那里跑路最方便了,赵公馆门口是一条直行道,两旁又是高楼,街道两头又都是警所,跑都没处跑,很容易被人堵上。”谢炎也说道。

“那就奇怪了,”耿朝忠又看了一眼赵公馆,“就算日本人盯着赵可桢,两个人也就够了,赵利君的人手估计最多也是两个,怎么盯着赵公馆的能有这么多?”

“很多吗?”谢炎不由得抬头看了看。

“五个我看到的,加上我没看到的,至少有六个以上。”耿朝忠瞪了他一眼,低声说道。

“我去东直门那边看看。”王剑秋一口吞下了剩余的馄饨,站了起来。

耿朝忠没说话,王剑秋做的很对,只要看看东直门附近,就知道赵利君的动向了。

一边慢吞吞的喝着混沌汤,一边静静的等待,终于,屋子的门被推开了,赵可桢戴着礼帽,披着衣服走了出来,里面是殷勤服侍他离开的赵夫人,一切都是那么的祥和。

街角的几个人动了动。

耿朝忠又发现了两个人,一个穿着灰西装的路人和一个穿着长衫的读书人。

七个了,这根本不可能,除非日本人要在这里将赵利君的人一网打尽!

但这些人,根本没有动手的迹象,他们只是默默的盯着赵可桢,丝毫没有任何异动。

就在这时,王剑秋匆匆赶了回来,他远远的竖起了四根手指,耿朝忠马上明白,东直门附近赵利君的人还都在。

搞什么鬼?

难道,除了特务处和日本人,还有第三者?

耿朝忠无奈了,不过既然赵利君的人都在东直门,那赵可桢暂时就还没有危险,看来,只能静观其变了。

看了一眼赵公馆,赵可桢已经坐上了汽车,在司机的护送下,开出了赵公馆的铁门。

赵可桢离开赵公馆的同时,不远处的一座三层楼上,武藤信义也放下望远镜,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云蔚说道:

“渡边,你的情报不错,确实有人想对赵可桢不利,只是我们的时间太匆忙了,实在没办法知道他们在哪里动手,你有什么主意?”

云蔚正低头看着地图,听到武藤的话,他这才抬起头来说道:“武藤桑,根据我的判断,他们在东直门的那个十字路口动手的可能比较大,我觉得,我们应该在那里布防,至少,那也是一个重要的关注点。”

“不错,”武藤点了点头,“那是一个好位置。”

不过武藤却没有什么动作,他只是再次拿起了望远镜。

取景框中,赵可桢的汽车在缓慢的向前行驶,逐步的靠近了东直门的十字路口。

“小刘,如果十字路口比较堵,你就直接退回来,咱们从西面绕过去。”汽车里的赵可桢对着司机开口了。

“行,不过看样子应该能过去。”司机回答。

汽车慢慢的接近了十字路口,慢慢的露出了小半个车头,就在这时,一阵凄厉的马达声传来,十字路口的南向,一辆黑色小轿车像疯了一样冲向了路口!

“往后退!”车里的赵可桢快速发布了命令。

那司机的反应却是慢了半拍,刚要刹车后退,那辆小汽车早已经直直的冲上了赵可桢的汽车!

彭!

巨大的撞击声传来,赵可桢的汽车被撞的东倒西歪,而对面的汽车早已停了下来,接着那辆汽车的车门拉开,几个人手持驳壳枪,就要冲出车外!

赵利君的人!

就在这时,又是“砰”的一声,不过这回是枪响,赵利君汽车的外壳被打得火星四溅,竟然另外有人向着赵利君的汽车开火了!

正从不远处赶来的耿朝忠皱了下眉头,他清晰的看到,北面又来了一辆汽车,那里面有一个人将头伸出窗口,对着赵利君的汽车开了一枪!

刚要冲出来的那几个复兴社特务明显被吓了一跳,显然他们没有意识到对方早有准备,正迟疑着要不要继续行动,一声“撤退”从车里传出来,那两名特务马上放弃了袭击,再次钻回了车里。

“行动失败,撤退!”车里的赵利君冷冷的说道。

赵利君的汽车迅速发动,疯狂的夺路而逃,而赵可桢的汽车更不用说,司机小刘早已吓得忘魂大冒,拼了命的倒车往后退。

耿朝忠松了一口气,看来,赵可桢这条小命是保住了。

只是,刚刚营救赵可桢的那辆汽车,竟然也疯狂的向南驶去,丝毫没有追击赵利君的意思。

一时之间,三辆汽车不约而同的选择了逃跑!

什么鬼?!

耿朝忠突然愣住了,他还正想帮助赵利君阻截那几个开枪的日本人,哪知道那辆“日本轿车”根本没有追击赵利君的意思,反而也选择了夺路而逃!

这不可能啊,这辆车里的不是日本人,还能有谁?

什么鬼?!

远处拿着望远镜的武藤信义也张大了嘴巴,他可从没有派人去救赵可桢,怎么突然多出了一辆汽车?

旁边的云蔚看到武藤的神色,不由得开口问道:“武藤桑,怎么了?”

武藤没有回话,反而喃喃自语道:“奇怪啊,救赵可桢的那辆车是谁?”

“您没有打算救赵可桢?”云蔚张大了嘴巴。



第八十一章 知我罪我

“赵兄,好久不见。”

北平教育公署里面,一个人正坐在赵可桢的办公室里面。

“好久不见。”赵可桢冷冷的看了面前这人一眼。

此人年近四十,个子不高,脸如圆盘,还留着一道八字胡,看上去颇为滑稽可笑,但赵可桢看了他却笑不起来。

因为,此人就是“104”信中出卖自己的“李青山”!

“赵兄之胆略可非常人,刚刚有人刺杀,转眼间就回到教育公署办公,李某佩服之至。”眼前的李青山笑容可掬,八字胡一抖一抖的说道。

“呵呵,何必惺惺作态!”赵可桢冷笑一声。

李青山摇了摇头,似乎对赵可桢的态度早有预料,他叹了口气道:

“十年前我认识你的时候,以为你只是教育署的一个小小的干事,我们平辈论交,谈政论事,可我怎么也想不到,你竟然也是组织成员!直到六天前,我偶然中看到你的照片,才意识到,多年的老友,竟然也是共产党人!”

“呵呵,十年前认识你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你的身份,还把你当成了最好的朋友,但是当我知道你身份的时候,你却已经成了可耻的叛徒!”赵可桢朝地上吐了一口痰。

“赵兄误会了,”李青山却毫不在意的笑了笑,“赵兄对我这种态度,看来是对我有不少的误解了。”

“误解?六年前北平市委牺牲的六十多名同志可不会这么想。”赵可桢的眼睛里流露出深刻的恨意。

“你错了,”李青山的面容却严肃起来,“那六十余名同志,不是我出卖的。”

“不是你?”赵可桢像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样,张开嘴哈哈笑了几声。

“真的不是我,”李青山坚定的摇了摇头,“如果是我的话,我今天何必又要救你?”

“救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为复兴社指出我身份的人,也是你!”赵可桢怒极反笑。

“老赵啊,这可不像你,你一向都是那么冷静,那么睿智,怎么能如此失态呢?再说,我们都是从事地下工作的,就这样断言一个人的好与坏,为时过早了点吧?”李青山淡淡的说道。

“哦?这么说,还是我误会你了?”赵可桢冷笑了一声,不过情绪却平静了不少。

“是的,你误会我了,”李青山很肯定的点了点头,“六年前我的背叛是不得已,早在我之前,已经有人交待出了北平市委的其余同志,而我,自始至终都没有背叛。”

“你不觉得你的话很矛盾吗?”赵可桢说道。

“不矛盾,既然北平市委的消亡已成定局,我再继续坚持已无意义,倒不如留待有用之身,继续为理想奋斗。”李青山说道。

“鬼话连篇。”赵可桢冷笑摇头。

“你听我说,”李青山丝毫没有动怒,“那时国内情势已经起了变化,常凯申虽然在南方清共,但张大帅却已经不愿意再屠杀我党同志,并且他看中了我党的组织能力,愿意启用我党同志构建东北军政训体系,我再三思量,认为这是在东北军中发展我党力量的大好机会,所以假意投诚,加入了东北军。”

“哦?这么说,你还有功了?”赵可桢依然在冷笑,不过他的话语里却多少有了一丝松动。

“有功不敢说,但我敢说,我自始至终都没有背叛自己的理想!”李青山的语气突然激动起来,“你知道东北军中,有多少是我发展的同志?!你知道这次天津我党同志被捕,我又从中营救出了多少人?!”

“你救了他们?”赵可桢的眼神里多出几分迷惑。

“不错,我指出了你的身份,获得了复兴社天津站站长陈恭树的信任,他授权我对天津站的同志进行甄别,其中至少有十几位同志在我的手里得到了释放,如果你不信,可以在日后详细调查。”李青山回答道。

赵可桢沉默了。

过了好久,他才开口道:“如果能用我一个人的性命营救那么多同志的性命,那我甘之如饴。”

“不,你不会死,”李青山看到赵可桢的态度有所转变,脸上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你的身份特殊,背后有汪填海,加上你在文化界的地位,复兴社恐怕短时间内不敢动你,这就给了我营救你的机会。”

赵可桢站了起来,背着手绕地上转了几圈——他不是笨蛋,李青山说的话虽然不能保证全部为真,但逻辑上还是合理的。

他抬起头,又看了面前的李青山一眼,却发现李青山除了略带些苍老,但目光却一如六年前的坚定。

“李青山,”赵可桢的眼神特别的严肃,“如果你真的没有背叛,为什么不联系党组织,为什么不向党组织汇报?你现在这种私自发展下级组织的行为,难道就是被党中央允许的吗?”

“赵老兄,”李青山苦笑了一下,“我在东北,党中央在上海,联系起来谈何容易?再说,我已经是众人眼中的叛徒,不被锄奸就不错了,哪里还敢私自联络?这六年来,我曾经几次派人去上海,但始终找不到党中央的所在,后来又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我哪敢贸然联络?”

赵可桢沉默,这几年来,古顺章叛变,党中央撤离上海,各种变故不断,丢失了组织关系的同志确实不在少数。

“嗯,”赵可桢沉吟了一下,“我听说,张大帅死后,你深受少帅信任,东北军的一应军事政训工作全部由你负责,恐怕,东北军的情报网,都已经落在你的手里了吧?”

“不错,”李青山点了点头,“热河失守后,张少帅流居海外,现在东北军的情报系统,确实是由我做主。今天救你的人,也是由我安排。”

“呵呵,你现在的势力不小哪!东北军几十万人,情报和政治保卫工作全由你负责,你的权力,恐怕都不亚于特务处的代江山了!”赵可桢嘲讽道。

“不,我从来没有争权夺利的想法,”李青山的表情很严肃,“这次我找你来,就是想通过你,和党组织取得真正的联系,把我现在所掌握的地下党组织,交还到党中央手里。”

“为什么找我?”赵可桢愣了一下。

“别人我不敢找,我虽然知道一些同志的情况,但他们的层级太低了,向上汇报的时候难免出什么纰漏。而你不同,你在北平地位特殊,一定是受党中央的直接指挥,再说你我相识多年,我对你的为人也非常了解。”李青山解释道。

“可我现在已经暴露了。”赵可桢摇头道。

“无妨,你大可以借机投靠日本人,在日本人的保护下,南京未必再能动得了你,而我呢,就可以在天津和你建立起直接联系,这对以后工作的开展十分有利。”李青山目光深沉。

赵可桢没有回答,陷入了沉思之中。

如果李青山真的没有背叛,那他带来的东西就实在太重要了!

要知道,现在的东北军占据河北陕西两省,势力极为庞大,如果这个情报网真的能被党组织所利用,那么在平津地区,我党的力量将会得到前所未有的壮大,这是一个天大的功劳!

只是,自己真的能信任李青山吗?

如果他是想通过自己达成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呢?

李青山却早已把赵可桢的神色看在眼里,他看着赵可桢的眼睛,诚恳的说道:

“我知道赵兄一时半会儿还无法相信我,不过没关系,时间会证明一切,还有,我对少帅有一定的影响力,这次少帅避居海外,也跟我的劝说有关系。因为只要少帅留在中国,那就势必要参与到围剿苏区的战争中去,这是少帅和我党都不乐见的,所以我还是请你相信我的诚意。”

“好,你的情况我会向上面汇报,至于结果如何,就不是我能做主的了。”赵可桢终于点了点头。

“好,那今天就到这里,这里有一个信封,里面有和我联系的方法,还有,北平地区有我们的人,是东北军离开北平的时候我留下来的,这里面也有详细介绍,你尽可以利用他们为你工作。”

李青山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推了过去。

这下,赵可桢真的有点震惊了。

东北军长期占领热河平津一带,李青山是老地下党,一定不会放过这机会,赵可桢完全可以料到,李青山留给他的是多么庞大的力量!

李青山却只是微微一笑,站起身说道:

“好了,我走了,我只给你留一句话: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第八十二章 演员

用时间来证明吗?

赵可桢看着桌面上的信封,陷入了沉思。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赵可桢收起信封放入怀中,喊了一声“进来”。

“署长,宪兵队少佐武藤信义来访。”助手走进来说道。

“有请,快快有请!”赵可桢像变了个人似的,脸上露出激动的神色。

“赵署长,今天怎么这么愿意见我了?”

门外一个略显生硬的声音传来,伴随着皮靴敲在地板上的“踏踏”声,武藤满脸笑容的走进了办公室。

“武藤将军,你终于来了!”赵可桢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殷切的向前走了几步,“将军快快请坐!”

武藤看着赵可桢前倨后恭的神色,不由得露出几分笑容,他一个跨步走到椅子上坐下,笑道:

“赵桑,我刚刚得到消息,说您在东直门外发生了车祸,没事吧?”

“没事,没事,”赵可桢又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怯懦的说道:“实不相瞒,不是车祸,是有人要杀我。”

“哦?竟有此事?”武藤故作惊讶。

“是,千真万确!”赵可桢使劲的点了点头,“我不傻,他们就是冲着我来的!”

“您说的这个他们,到底是谁?”武藤满脸的好奇。

赵可桢苦笑了一声,摇头道:“实不相瞒,我刚刚写了一封声明,想要为杨杏佛先生做点事情,组织北平教育界联名向南京政府情愿,调查真凶,没想到,昨天刚刚把稿子递过去,今天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说完,赵可桢从抽屉里拿出一份稿子递了过去,开口道:“您看看,这是底稿。”

武藤接过底稿,仔细看了一遍,这才恍然抬头道:“原来赵桑想要为杨杏佛先生情愿,这才招来杀身之祸,就是不知道,想要杀您的人到底是谁?”

“还能有谁,”赵可桢指了指南面,“他们连杨杏佛都敢杀,我算什么?也许,他们早就不满我和贵国接触,现在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这才决定对我痛下杀手吧!”

“赵先生言之有理,”武藤点了点头,“现在您应该明白我们大日本帝国的苦心了吧?南京残暴不仁,肆意妄为,远远不能代表全体中国民众的呼声,您现在看清了他们的真面目,难道还打算站在他们一边?”

“这个”赵可桢一脸的纠结,满脸苦涩的说道:

“我打算辞官归隐,不理政事,他们应该不会赶尽杀绝吧!”

“赵桑,您是聪明人,既然南京决定除掉您,那就绝不会就此干休,更何况,您已经知道了凶手的真面目,他们哪能任由您把这个情况说出去?我觉得,您还是认清现实,早做打算吧!”武藤循循善诱的说道。

赵可桢苦着脸摇摇头,说道:“我已经想好了,今天下午就把这件事登报,只要我死了,全国民众就都知道是谁动的手,他们也就是不打自招,这样就能保证我自己的安全。”

“赵桑,您别傻了,杨先生遇刺,全国民众就不知道是谁动的手吗?他们会在乎这个吗?我看,您要是把这件事登报,恐怕死的更快!”武藤一脸的不以为然。

此言一出,似乎打碎了赵可桢心中的最后一丝幻想,他颓然一倒,软软的靠在了椅子上,低声道:“你说得对,他们不会害怕这个的”

武藤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上身前倾,盯着赵可桢诚恳的说道:

“好了赵先生,您今天愿意见我,就说明您心中是知道答案的,我在这里保证,只要您愿意,大日本帝国的大门,始终是为您敞开的,只要赵先生能和我们合作,我保证,复兴社绝不能动您一根汗毛!”

“合作?”赵可桢混浊的眼里似乎多出了几分希望。

“恭喜武藤桑,终于拿下了这个冥顽不化的家伙!”

教育公署门外,江州一夫看到武藤志得意满的走出来,连忙恭维道。

“呵呵,这帮中国人,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小泉领事老说什么怀柔,依我看来,刺刀和子弹永远都是最好的工具!”武藤笑容满面的说道。

“武藤桑说的是,这次我们不费一分力气,赵可桢就束手就擒,南京可真是帮了我们的大忙啊!”江州一夫笑道。

“对了,追捕复兴社特务的人有没有回来。”武藤面色突然一变。

“还没有,应该快了吧!”江州一夫也向远处看了看。

“嗯”

武藤点了点头,刚要往外走,街角处,一辆双人摩托车飞快的开了过来,一名日本宪兵快速跳下车,跑到武藤面前满脸惊慌的报告:

“报告大佐,我们的人在背水胡同遭人伏击,全军覆没了!”

“什么?怎么可能?!”

武藤一下子张大了嘴,就像一盆冷水浇在头上,刚刚收伏赵可桢的好心情顿时烟消云散。

“是的,我们检查过了,所有帝国武士都已为天皇尽忠!”那宪兵如丧考妣的说道。

“八嘎!”

武藤勃然大怒,没想到,守株待兔了一场,不仅兔子跑了,自己还被瞪瞎了眼睛!

旁边的江州一夫也是面色僵硬,他看了武藤一眼说到:“大佐,要不我们去现场看看?”

“不用!”武藤猛然一挥手,“立即发布命令,动用各种力量,全城搜捕,我不信,两辆车能在北平消失的无影无踪!”

北平郊外,一辆黑色小轿车在疾驰。

“六哥,我们这是去哪儿?”王剑秋眼看着车子越开越远,不由得开口问道。

“你们找个乡下躲几天,这几天别回来了。”耿朝忠熟练的操纵着方向盘。

“为什么?敌人已经被我们杀光了啊!”谢炎也插口道。

“杀是杀光了,不过这可是大白天,沿途的巡警不少,再说了,你能担保赵利君手下的人不会被抓?他们一旦失手被擒,我们都得完蛋!”耿朝忠咬着牙说道。

“六哥说的是。”两人都点了点头。

“我的身份,你没有告诉赵利君他们吧?”耿朝忠问道。

“没有,按您的吩咐,我和他们只在外面接头。”王剑秋回答道。

“那就好,”耿朝忠点点头,找了个地方把车停了下来,“你们分散开,到附近找地方落脚,我回去探探风声,没问题了你们再回来。”

“好。”两人齐声答应。



前两章需要整改。

编辑通知,有些问题较敏感,第八十一章和第八十二章都需要大幅修改,后续情节变动也比较大,我今天必须重新把这两章写一遍,给大家带来的不便之处请谅解。

以后我一定洗心革面,绝不写敏感话题,不给编辑和众位书友添麻烦,谢谢大家支持。

第八十三章 怀疑

燕京大学,特别警署。

叮铃铃!

所长罗永乾正眯着眼睛打瞌睡,里屋突然传来了一阵电话铃声。

“老大,您的电话。”一名警员走了进来。

“哦,”罗永乾答应了一声,然后走到屋内的电话前面,拿起了话筒问道:“哪位?”

“我是武藤。”话筒里传来一个生硬的语调。

罗永乾一惊,连忙挥了挥手,示意屋里的几个下属出去,然后才拿起话筒低声问候道:“太君好!”

“城里发生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武藤问道。

“知道了,刚才警察总署来了电话,说是发生抢劫案,凶手分两队,开两辆黑色轿车,我已经安排了人去各个路口,不过没发现有汽车经过。”罗永乾回答。

“嗯,我告诉你,凶手很可能就是我要你找的人,你密切注意燕大周围各个街区的动静,一有异动和怀疑对象,立即通知我,明白了吗?”武藤低声嘱咐道。

“明白,这几天我已经按您的吩咐做了调查,除去一些流动人口,那些六月份落脚到附近的人我都已经记录在案,正在缩小范围。”罗永乾回答。

“嗯,注意着点,这些人都是军队出身,神态语调或多或少都跟一般人不同,还有,如果发现了怀疑对象千万不要声张,十个你都不是他们的对手,明白了吗?”武藤再次低声吩咐。

“明白,太君放心。”罗永乾连连点头。

电话挂断了。

罗永乾擦了把额头的冷汗。

不用武藤提醒,他也知道那些人不好惹。

复兴社在北平跟日本人斗了两年多,无头命案无数,经常有日本人或者南京的人来北平警署领尸体,大家早就习惯了这种血腥的暗战。

北平警署署长也早就吩咐过各个警所,一旦发现这类命案,一律不许过问,更不得掺和其中。

不用吩咐,罗永乾也绝不会参与其中——警察手里那个枪,半年都不见的开一回,可这些特务呢,光身上的弹孔就有好几个。

别的不说,就在半个月前,甜水胡同附近就死了一大堆人,十几具尸体都被抬到太平间火化。

但现在,自己却身不由己的卷进了这场特务机构之间的战斗。

放下电话,罗永乾心事重重的走到门口,蹲下去点了一根烟。

门外的街道上出奇的安静——时值中午,天气太热了,就连狗都躲在了阴凉的地方,街道上更是空无一人。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出现在了路口,正是今天上午刚刚出去的那个图书馆的“周协理”。

看样子,他这是上午办事刚刚回来,胳膊肘还夹着几本书,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罗永乾只是简单打量了他一眼,就把目光移到了一旁——但是,就在耿朝忠走过的一瞬间,罗永乾却突然皱了皱眉头,站了起来。

“周协理吗?大中午头的,您还出去办事,在图书管里待着多凉快!”罗永乾热情的打了个招呼。

“哦,您是?”耿朝忠被罗永乾这么一叫,脚步也停了下来,透过薄薄的镜片打量着眼前这位平平无奇的警察。

他将车处理掉后,先去书局跑了一趟,打探了一下周围的情况,这才回到燕大,其实他也早已注意到了这个蹲在门口的警员,但是没想到他竟然叫住了自己。

“我是警所的所长,叫罗永乾。”罗永乾热情的做着自我介绍。

“哦,原来是罗所长,幸会幸会!”耿朝忠伸出了手。

罗永乾将手往警服上擦了一擦,然后才与耿朝忠握了一下,笑道:

“能跟燕大的教授握手,是我幸会才对,鄙人从小没念几天书,最羡慕的就是文化人了,今天跟周协理握了手,我这手就不用洗了,沾点书香气,说不定能让我家那兔崽子多考几分。”

“哈哈,罗所长客气了,我就是个图书馆打杂的,平日里除了搬书就是跟书局打交道,哪里比得上罗所长威风凛凛。”耿朝忠也笑了。

“咳,劳心者坐堂享福,劳力者吃苦受罪,周协理就别取笑我了,”罗永乾笑着摇了摇手,“周协理,要不进来坐坐?”

“不了不了,去书局拿了几本书,还要回去交差,改日吧!”耿朝忠指了指怀里的书。

“行,周协理您慢走!”罗永乾也没多话,只是迎头碰见客套几句而已,犯不着真的留人。

等耿朝忠走了过去,罗永乾才回过头走到屋里,问正在记录的警员“小黑”道:“今天早上这个周协理出去的时候,是不是穿的蓝衫?”

“是吧?”那“小黑”迷迷瞪瞪的抬起头,“老大,您又来了,我哪记得住那些?管他黑衫白衫的,人家有钱就是一天换十套咱也管不着啊!”

“屁话!”罗永乾拍了一下“小黑”的脑袋,笑着扭过了头。

他记得很清楚,这个周协理上午出去的时候穿的是黑衫,回来的时候却换成了蓝衫,难道这周协理就真的这么有钱?

“哎小黑,你说在学校做事,一个月能有多少大洋?”罗永乾又问道。

“总得有个五六十块吧!哪像我们,一个月十块大洋,还得克扣两块。”小黑头也不抬的回答。

“哦,是挺挣钱的。”罗永乾自嘲的笑了笑。

他一个所长,一个月也就二十六块大洋,要不是还有点外快,一家五口说什么都养不起。

“对了,这个周协理也是五月份到的燕京大学。”小黑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随口说了一句。

“哦?”罗永乾眼睛一亮,一把抢过小黑手里的名单,开始仔细翻看。

周宣合,五月二十一日入职。

名单上写着几个简单的情况。

罗永乾看了看,根据前两年北平特务的死亡情况,这些特务大多扮成一些行脚苦力或者行商,最多只是一些邮局或者商行的职员,潜伏进学校的情况可以说从来没发生过。

原因很简单,特务大部分都是军人,少部分是从警察里选拔,文化水平极为有限,能从事的职业也无非就是这些。

当然,高级特务则不在此列,罗永乾听武藤讲过,复兴社特务处的高级特务都是黄埔军校出身,文化水平也都不低,很多人还会吟诗作对。

如果是这样,弄个燕大的职位掩护身份也不是不可能。

会是他吗?

罗永乾眯起了眼睛。

第八十四章 各路神仙

“真特么麻烦!”

耿朝忠心里也在怨叨。

这个罗永乾看似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但他温润笑容之下深藏的警惕,马上就让耿朝忠想起了后世刑侦部门办案人员那种眼神。

耿朝忠不知道他是不是受了日本人或者别的人的命令,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来这里绝对是有着自己的目的,并且这个目的至少有三成可能与自己有关。

摇摇头,耿朝忠迈步走进了燕京大学的校门,刚走了没几步,身后就传来了罗永乾的声音:

“周协理,周协理,等等我!”

耿朝忠无奈回头,看到罗永乾正满脸堆笑的追上来,一边走一边笑着说:

“周协理,我在派出所闲着没事干,想去图书馆借本书,不知可否?”

“不好意思,”耿朝忠脸上露出公事公办的假笑,“图书馆的书只供本校师生借阅,概不外借。”

“没关系,没关系,”罗永乾笑眯眯的掏出一张工作证,“我跟校务处王先生讲了,为了学校师生安全,我可以作为学校编外人员活动,周协理通融一下啦?”

xxx!

耿朝忠暗骂了一句,这罗永乾简直就是个牛皮糖,难道还真被这家伙嗅出了什么气味?

想了想,耿朝忠脸上露出为难之色,迟疑了半天才开口道:

“罗所长,不是我不通融,可是学校确实有规定,本校图书很多孤本善本,是决不允许带出校外的。这样,您想看什么书,我下回去书局的时候给您买一本?或者,直接送您也行?”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这样吧,我去图书馆跳跳看看,选中了哪本再麻烦周协理帮忙吧!”罗永乾脸上还是那副假笑。

尼玛真不要脸!

耿朝忠实在无奈了,自己都答应给他买书,换成一般人早就知难而退了,可这个罗所长简直是厚颜无耻,居然还像个牛皮糖一样缠着自己不放!

“好吧,那你跟我来吧!”耿朝忠脸色僵了僵,还是答应了罗永乾的要求。

罗永乾连声道谢,喜滋滋的跟在了耿朝忠后面,一边走一边攀谈道:

“周协理,不瞒你说,我从小最喜欢读书了,什么三国,红楼,水浒,西游记我都读过,不过这几本书里,红楼梦情情爱爱呀的没意思,西游记是给小孩子看的,三国挺好,不过看到后面就很烦,老实说,我最喜欢读的还是水浒,带劲儿!”

“所以,罗所长当警察是学宋押司了?”耿朝忠不阴不阳的说道。

罗永乾表情一滞,干笑了数声道:“没有没有,我哪有那个志向。”

“不不不,我看有,”耿朝忠斜睨了他一眼,“只是不知道罗押司是‘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呢,还是‘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

“周协理说笑了,我也就是个李逵,挥着板斧砍人那种。”罗永乾干笑道。

“那也不错了,哥哥让砍谁就砍谁,挺自在。”耿朝忠笑道。

罗永乾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胸口有些烦闷。

这周协理笑容满面,偏偏说话又夹枪带棒,真的让人受不了。

没多久,两人就来到了图书馆,耿朝忠指了指里面,说了声”罗所长请自便“,然后就自顾自的忙自己的去了。

罗永乾也不尴尬,沿着一排排书架,竟然真的装模作样的找起书来,不一会儿,居然真的拿着一本书走了过来,对着耿朝忠笑咪咪的说道:

“周协理,看了半天,我觉得这本不错,应该挺有意思。”

耿朝忠接过书扫了一眼,《基督山复仇记》,抬头笑道:“罗所长眼光不错,这本书挺好看的,下回我去书局的时候就给您买一本带过去。”

“不用不用,哪能让周协理破费,我就在这里看就行了,看不完就放回去,有时间再来看,如何?”

草嫩娘!

耿朝忠暗骂了一句,这罗永乾简直就是个牛皮糖!自己还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罗永乾却丝毫不动声色,拿了书,找了个座位,安安静静的看书去了。

耿朝忠坐在那里,看着这个好脾气的‘罗所长’,不由得也有点发愁。

耿朝忠看过后世一个叫做《无悔追踪》的电视剧,现在这个罗永乾就像是那个死缠烂打的派出所长,而自己就是那个满头黑线的潜伏特务。

这种小人物,打也不是,杀也不是,打了,自己就暴露了,杀了,那就完全坐实了燕大有问题。

但任由他像地鼠一样挖下去,难保不会让他发现什么问题——老话说的好,人有千日捉贼,哪有千日防贼?

愁眉苦脸的想了半天,耿朝忠也很是无语,他发现,自己短时间内还真拿这个牛皮糖没办法,正郁闷的时候,门口洪馆长走了进来,看着耿朝忠笑眯眯的问道:

“周协理,上午去哪儿了?大半天都没看见你。”

“去商务书馆拿了几本新到的德文字典,”耿朝忠指了指案头,“馆长今天怎么有空来视察工作?”

“哈哈,我不来看看,别人都以为馆长是你了!”洪馆长哈哈一笑,看了看穿着警服的罗永乾一眼,低声问道:“他怎么来了?”

“非要在这里看书,我也不好说不行。”耿朝忠无奈的摊开手。

“看就看吧,有教无类嘛!”洪馆长瞟了罗永乾一眼,也不在意,转过头又盯着耿朝忠说道:

“今天下午有个任务,我提前跟你说一声,日本领事馆领事小泉敬二要来燕京大学参观,可能会来图书馆一趟,你稍微准备准备。”

“嗯?”耿朝忠一愣,“日本人?”

“对,就是那天教育公署外面给杨先生捐款的那个,”洪馆长点了点头,“他要来,我们也不好拒绝,你随便带他走一走,应付一下算了。”

“行。”耿朝忠点了点头。

小泉敬二居然要来,这家伙到燕大来干什么?

看了看旁边似乎在读书,但实则看着自己一举一动的罗永乾,又想着即将到来的小泉,耿朝忠不由得摸了摸下巴。

第八十六章 试探

“武藤先生太客气了!”耿朝忠脸上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

“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武藤满脸微笑,似乎就是一个来参观图书馆的普通日本人。

“里边请,里边请。”

耿朝忠一边将武藤迎到里面,一面暗暗盘算。

这武藤竟然行此大礼,难道他真的发现了什么?

不可能!

云蔚要出了漏子,那武藤就绝对不会跟自己废话,更不会在这种场合下与自己见面。

至于在燕大后山杀死日本特务的事情,更没有留下任何线索,耿朝忠绝不相信武藤能确认自己的身份。

那,就只是偶遇了?

那边的武藤却丝毫没有异常,他打量了耿朝忠一眼,笑道:

“周先生年纪不大啊!”

“不大,还不到30。”耿朝忠微笑道。

“年少有为,年少有为。”武藤随口恭维几句,似乎丝毫没有怀疑到耿朝忠的身份。

“不敢,不敢。”耿朝忠连连谦逊。

“周先生,听你口音,似乎不是北平人?”武藤一边参观书籍,一边闲话家常。

“不是,不过离得也不远,我是河北正定县人。”耿朝忠笑道。

“哦,原来也是河北人,来北平多久了?”武藤看了耿朝忠一眼。

“没多久,3月份来的,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上个月才有幸谋到了这个差事,说起来,还得多谢洪馆长和司徒校长。”耿朝忠说道。

“我看这图书馆管理的井井有条,防火,防盗,书籍分类都很有章法,就算比起我们帝国京都大学也不逊色,可见周先生也是才干出众之辈,怎会找不到工作?”武藤笑眯眯的问道。

“武藤先生,说来惭愧,本人虽然粗通文墨,学历却不高,所以高不成低不就的,这才蹉跎至今。”耿朝忠脸微微一红。

“哈哈,周先生谦虚了,想我国‘摄政关白’丰臣秀吉,也不过是贫贱出身,可最后却统一九州,立下偌大功业。正所谓英雄不问出处,周协理何必妄自菲薄?”

“哦?”耿朝忠一愣,“统一九州?是统一日本吧?”

“我们日本国古代也称九州。”武藤解释道。

“哦,原来如此,不过这个九州实在是太小了点。”耿朝忠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武藤表情一滞,摇头道:“丰臣秀吉雄才伟略,可惜在征伐朝鲜时出师未捷身先死,殊为遗憾。”

“哦?朝鲜竟然如此厉害?我竟然没想到。”耿朝忠脸上依然是一副懵懂的神色。

“不是,朝鲜何足挂齿,现在早已成为我大日本帝国版图的一部分。”武藤无奈的解释了一句,看向耿朝忠的眼神却不由得多了几分鄙视。

“原来如此,可惜我学识浅薄,尤其是对贵国历史更是所知不多,只是不知道,丰臣秀吉因何死亡?”耿朝忠好奇的问道。

“得病死的。”武藤挤出四个字。

“我怎么听说,他是被气死的?”耿朝忠摸了摸脑袋。

武藤脸色一变,这个时候,他就是再傻也听得出耿朝忠是在讥刺自己,不由的脸色一变,恚怒道:

“这是误传,不足为信!”

“武藤先生,在下失言,实在不好意思。”耿朝忠连忙致歉。

武藤挤出几分微笑道:“无妨,无妨,贵我两国渊源深厚,很多名词互通,不足为奇,像近代中国的很多词汇都传自日本,比如社会,哲学,革命等等。”

“哦,原来如此,”耿朝忠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我以前一直以为,这些名词都是从西洋翻译而来,没想到却是源自东洋,这倒是我孤陋寡闻了!”

“那是当然,贵我两国同出一源,我日本国一向也有中华之誉。”武藤冷哼了一声。

“不一样,不一样,贵国人物形貌体态,与我中华还是颇有不同的。”耿朝忠摇摇头,然后看了一眼武藤的头顶。

武藤脸色一变,这周协理个子足足高了他半个头还多,这样无礼的打量自己,显然是讥刺自己身材矮小。

武藤心中越想越怒,真想一刀劈了眼前这个看似诚恳,实则皮里阳秋的家伙,但想到小泉领事还在外面,武藤只好憋住一口气,挥了挥袖子说道:

“周协理,我还有事,就不多打扰了,再见!”

“好,好,那我就不送了,武藤先生再见!”耿朝忠随意的挥了挥手,然后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坐下。

武藤憋着一口气走出图书馆,他来这里,主要是保护领事的安全,所谓的参观,也只是让自己的身份不那么扎眼罢了,但是没想到,小小的一个图书馆协理,竟然也敢讥刺自己!

“武藤桑,怎么了?”守在门口的江州一夫看武藤面色不善,赶紧询问道。

“没什么,里面有个不识好歹的酸腐文人!”武藤恨恨的说了一声。

“武藤桑息怒,这种文人就是逞口舌之利罢了,大佐不必跟他们一般见识,以后让罗永乾找机会收拾他一下算了。”江州一夫说道。

“不用,我还没那么心胸狭小,”武藤挥了挥手,“对了,那几个复兴社特务有没有线索?”

“刚刚有电话,那辆在东直门出现的汽车已经找到了,丰台那边有警局打来电话,看到那辆车路过,已经派人去追了。不过,另外一辆车还没有找到线索。”江州一夫说道。

“继续找,我不信他能逃得出去!”武藤狠狠的咬了咬牙。

就在这时,远处一个黑衣特务急匆匆的跑了过来,跑到武藤的耳边低声说了句话。

武藤的脸色蓦地一变,接着就露出了狰狞的微笑,拍了拍那名特务的肩膀笑道:“干的不错,你回去通知大家,千万不能出任何错漏,一定要看好他们!”

“大佐,什么事?”江州一夫问道。

“那几个意图行刺赵可桢的家伙,被我们抓住了!真是天助我也,他们那辆车刚走到丰台就抛了锚,那里正好有我们的一个小队,他们弹尽粮绝,已经被我们一网成擒!”

“恭喜大佐,终于大功告成!”江州一夫大喜道。



第八十七章 赵利君

北平特高课驻地。

刺耳的刹车声中,一辆军用卡车停在了驻地门口,伴随着凶狠的呼喝声,四个双手反绑,满脸血污的家伙被一队荷枪实弹的宪兵从车上推了下来,正是赵利君四人。

赵利君脸色惨白,幽幽的瞳孔犹如一潭鬼火在燃烧,汽车开到丰台,眼看着就要驶出北郊,哪想到竟然半途抛锚!

时也命也,夫復何言!

“妈的,要不是车被鬼子撞了一下,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旁边的小吴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恨恨的说道。

“八嘎!不准说话!”

小吴话音刚落,一柄枪托就砸在了他的后背上,将小吴砸的一个趔趄。

赵利君没有说话,这时候,还能说什么?

与日本人战斗的时候,他们曾经用汽车挡路,当时汽车应该就有了问题,但赵利君还是存了一丝侥幸,没想到,还是没能逃得了!

四个人被宪兵押着,踉踉跄跄的走进了驻地,赵利君不停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寻找着任何一丝逃脱的可能,但他很快就绝望了。

三轮摩托,军用卡车,周围还有星罗棋布的铁丝网和高台岗哨,就凭他们这几个半死不活的疲兵,根本没有任何逃出去的希望。

赵利君一步步的走向了宪兵队那个半圆形的大门,里面黑暗幽深,赵利君知道,也许那就是自己最终的归宿了。

但是,就在赵利君跨入大门的一瞬间,门口一名执勤的卫兵突然看了他一眼,赵利君顺着目光看过去,却发现此人隐隐有点面熟。

幻觉?

特高课里怎么会有熟人?

赵利君摇了摇嘴唇,刚才被鬼子重击过的头颅依然有点晕眩,但刚刚那个卫兵的面容却依然清晰的出现在了赵利君的脑海。

见过,一定见过。

赵利君不算是特务处最杰出的人才,王天木,萧洒,陈恭树,耿朝忠,沈醉,特务处的六个行动组长里,他算是能力最差的那个。

但赵利君却对自己的记忆力有着十万分的自信,只要被他见过一眼,哪怕相隔几年,自己也一定认识!

刚才那个人,一定见过,并且,绝不是日本人!

啪嗒!

思索之间,囚室到了,凶狠的宪兵从背后一推,赵利君就不由自主的跌进了囚室,但囚室的阴冷让赵利君一下子变得清醒。

想起来了!

刚才那个人,自己在上海的时候曾经见过,具体的日子,应该是一二八沪松抗战的时候,自己从上海接送从南京来的兄弟执行任务。

那个人,就在自己接送的人其中,并且,当时六组的方途也在其中。

没错,那个人,至少有五成可能是方途的人——不,是九成,方途在北平,此人也在北平,不是方途派的,还能是何人?!

赵利君的心里燃起一团希望的火焰,方途这鬼子六,不声不响之间,竟然在日本特高课里安插了人手!

他才从老虎桥出来多长时间?

一个月?两个月?

赵利君的心里涌起一阵嫉妒,但他很快哑然失笑,都这时候了,还想什么谁比谁强?!

得想个办法,和方途取得联系,这家伙,一定有办法!

门外站岗的卫兵正是云蔚。

武藤赏识他,但也不可能凭空将他提拔到特高课的核心,现在的他,只是特高课驻地的一名执勤卫兵。

现在的云蔚同样焦急万分。

赵利君,他是认识的,但他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见到他!

他不知道赵利君认出他没有,也不知道赵利君会不会叛变,或者到底能坚持多久,但云蔚明白,无论如何,必须尽快把这个消息传回去,为六哥尽可能的争取时间,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现在是下午3点钟,距离晚上换班还有至少两个小时时间,云蔚如木桩一样站在那里,眼睛死死的盯着太阳,脑子里冥思苦想着走出驻地的方法。

就在这时,驻地的大门打开了,武藤和江州一夫快步走了进来,两人迈着轻快的步子快步走到了门口,刚要进去,武藤却突然停住了脚步,满面笑容的拍了拍云蔚的肩膀道:

“渡边,站了半天也累了吧!”

“不累,属下还可以站一天一夜!”云蔚朗声说道。

“好,好,”武藤欣慰的点点头,“这回你是有功的,走吧,跟我进去,看看今天抓到的这几个家伙!”

“嗨依!”

云蔚暗暗叫苦,却只能点头答应。

这武藤发什么神经,自己审讯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叫上自己!

武藤在前,江州和云蔚在后,三个人一前两后的走进了审讯室,武藤看了看守在门口的卫兵,问道:

“谁是头,看出来了吗?”

“报告大佐,还没有看出来!”卫兵回答。

武藤点点头,缓缓的沿着走廊走了进去,赵利君和三个兄弟被分别关入了一间囚室,武藤每到一间囚室,就从门口看看里面的人,在走到赵利君的囚室门口后,武藤很快就确定了目标,喝令道:

“把门打开!”

屋里这人神情稳定,眼神沉着,即便坐在囚室,也有一种颐指气使的味道,武藤可以断定,此人就是四人中的领头者。

坐在囚室里的人正是赵利君,他看了武藤一眼,只是冷哼了一声,就不再说话。

“方站长,我对你日思夜想,只是一直无缘一见,今天能见到你,我可是开心的很啊!”武藤呵呵笑道。

赵利君眼光微微一闪,看来这武藤是把自己认成了方途,这样也好,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他的余光扫向了站在武藤身后的云蔚,再次见面,他已经可以完全确定,眼前的这个日本人,必定就是自己在上海见过的那个中国人。

看赵利君没有说话,武藤继续开口道:

“方站长,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你我都是聪明人,那些蛊惑人心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你应该明白,生命只有一次,为了所谓的理想抛弃自己的生命,这是何其的愚蠢!”

武藤满脸的“诚恳”,赵利君却只是冷笑一声,开口道:

“这句话,你应该跟你的天皇陛下说一说。”



第八十八章 没得选择

武藤脸色一寒,摇头道:“方站长,我不想和你逞口舌之利,如果你想保住性命,就必须选择和帝国合作,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合作?怎么合作?”赵利君的脸上露出询问之色。

“复兴社的内部架构,高层人事,作战方针,还有在各地的人员部署,这都是方站长可以跟我合作的地方,只要你肯为皇军做事,我完全可以保荐你去满洲,到那里,你可以改名换姓,完全的发挥自己的才华,我还可以向军部申请,让你入籍帝国,并且将你的家人移居到日本,确保他们的安全,如何?”武藤郑重开口道。

赵利君脸色一变,低头思考。

这武藤开出的筹码不可谓不低,甚至可以说太高了!

以前特高课也曾经抓获南京的特务,但大多只是当狗一样使用,顶多给一两根金条了事,但武藤今天开出如此的筹码,可真算是下了血本。

并且,赵利君相信对方不是空口说白话,否则,对一般的特务特高课绝不会客气,上来就用刑才是最常见的事情。

难道,方途这家伙真的这么重要?

“怎么样,方站长,只要你同意,我答应的条件都会一一兑现,如果你担心本人出尔反尔,大可以先说一部分,我们逐步分批兑现,如何?”武藤再次开口道。

“听上去很诱人啊!”赵利君舔了舔嘴唇,“容我好好考虑考虑,不过现在,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什么要求?”武藤大喜。

他就怕对方不提要求,只要提要求,就有突破的机会!

“我渴了,给我来杯水吧!”赵可桢舔了舔嘴唇。

“行,”武藤挥挥手,“渡边,你去给方站长端一杯水过来!”

身后的云蔚答应了一声,立刻端了一杯水过来,递到了赵利君面前。

赵利君伸出手,趁着武藤和江州的视线被挡,对着云蔚眨了眨眼睛,然后用手轻轻的捏了一下云蔚的手。

云蔚不动声色,同样眨了眨眼睛——果然,赵利君已经认出了自己!

身后传来了武藤的声音:

“方站长有任何饮食方面的要求,我们都会尽量满足,以尽地主之宜,不过,还请方站长尽快考虑,我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

“好,给我三天时间,我考虑好了答复你。”赵利君开口道。

“不不不,方站长,三天的时间太长了,”武藤摇了摇头,“您只有一天一夜的时间,明天的这个时候如果您还没有考虑好,那我就只好忍痛割爱了!”

“行,不过我那几个兄弟,还请你多多善待他们。”赵利君说道。

“放心,方站长没同意之前,我是不会把他们怎么样的。”武藤点头道。

“那就请便吧,让我好好考虑一下。”赵利君挥了挥手。

“我们走!”武藤挥挥手,走出了囚室。

“大佐,您对他也太客气了吧!”刚出门,江州一夫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这不是我的意思,”武藤摇了摇头,“来之前,我已经给土肥原桑打了电话,土肥原先生非常满意,叮嘱我千万不要动粗,等他来了再做决定。”

“原来如此。”江州恍然大悟。

“嗯,”武藤点了点头,“更何况,对这种人动刑不一定有用,万一他答应合作,说不定我以后还要和他共事,所以先礼后兵是不错的选择。当然,如果他不同意,我们再让他好好的享受一番!”

“属下明白!”江州一夫点头道。

“走吧,我们去招待一下他的那几个手下,对这家伙客气,不代表需要对他的手下客气,狠一点,弄死几个不算什么!”武藤的嘴角浮出一抹狞笑。

“嗨依!”两人齐声答应。

武藤回头看了一直默不作声的云蔚一眼,问道:“渡边,今天的审讯,你有什么看法?”

“大佐英明,属下没有什么看法,不过,我认为,这四个人应该不是全部,外面应该还有漏网之鱼。”云蔚回答道。

“嗯,是有漏网之鱼,怎么,你有什么想法?”武藤看了云蔚一眼。

“我想,是不是可以放出点风声,看看有没有人过来窥探。”云蔚回答道。

“嗯,”武藤沉吟了一下,“可以试试,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你出去以后,找一个叫田中秀树的人,只要你能把这件事办好了,我就允许你正式加入特高课!”

“多谢大佐栽培!”云蔚兴奋的敬了一个礼。

两个小时后,仇越急匆匆的跑到了燕京大学图书馆,正值晚饭时间,耿朝忠正低头端着一个铁饭盒吃饭,看到仇越进来,挥了挥手道:“什么事?”

“这是新到的英文教材,”仇越递了一本书过来,眼睛里却是满满的焦虑,“云蔚传来消息,赵利君被捕了,四个人,一个都没逃脱!并且,赵利君已经认出了云蔚!”

耿朝忠的脸皮微微一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他将一个馒头塞到嘴里,狠狠的咀嚼了几下,事到如今,要么救赵利君出来,要么干脆杀死他!

略微想了想,耿朝忠抬头吩咐仇越:

“回去立即给南京发电报,就说赵利君被捕,请求指示!”

仇越不敢多言,迅速离开了。

耿朝忠摇摇头,喝完了最后一口稀饭,然后站起身来。

给南京发电报,是对处座有个交待,事实上,现在已经没得选择,幸好,还有一个云蔚在那边,自己可以随时掌握那边的动向。

不过,就算掌握了赵利君的情况,自己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王剑秋和谢炎已经去了郊外隐蔽,自己手头只有仇越一个人,并且还不能轻易动用——就算能动用,就这几个人冲特高课驻地,那也是十死无生的局面!

这件事情,棘手了!

耿朝忠皱了皱眉头,快步回到图书馆,简单交待了几句,就匆匆走出了校门。

事到如今,救赵利君已经不可能,唯有做最坏的打算,如果赵利君一旦决定叛变,就先下手为强,以绝后患!



第八十九章 扯皮

耿朝忠出了校门,快步来到了背水胡同黑龙会会馆附近的那家小酒馆,坐在那里自斟自饮,直到太阳落山后,一个人影终于闪进了酒馆,坐到了耿朝忠对面。

“六哥,那个田中秀树非要和我一起,好不容易才摆脱他。”云蔚抹了一把额头的汗。

“嗯,”耿朝忠点了点头,“赵利君的状态如何?”

“还可以,武藤没有对他用刑,只是限期他在明天日落之前交待,赵利君也同意了。我看得出,他是在拖时间,想等待六哥您救他出去。”云蔚说道。

“救他是不可能的,”耿朝忠低声道,“我已经给处座发电报请求指示,你这边最好提前做一些准备,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准备?”云蔚略微疑惑了一下,马上醒悟过来,“您的意思是?”

“不错,赵利君知道的太多了,如果他一旦有背叛迹象,我们就得做好除掉他的准备。”耿朝忠的眼睛里闪烁着幽幽的冷光。

“处座会杀他吗?他跟处座的时间可不短了。”云蔚开口道。

“纪律是第一位的,再说,我也只是假设,我相信,赵利君忠于党国,一定不会背叛,但你也必须做好准备!”耿朝忠面容严肃,看了一眼云蔚后又说道:

“再说,如果他选择了背叛,恐怕第一个出卖的就是你,你为了自保,必须提前让他死!”

云蔚的表情有点不自然,其实这件事他早就想到了,但死自己的同僚兼长官,对他来说还是第一次。

略微沉吟了片刻后,云蔚才再次开口道:

“好,不过如果杀了赵利君,我的身份恐怕也就暴露了,您的这番心血也就白费了。”

耿朝忠没回答,只是看着云蔚一言不发。

云蔚皱着眉头,他有点明白耿朝忠的意思了,为了保住自己的身份,赵利君必须死!

“如果,如果我们能救他出来呢?”过了好半晌,云蔚才再次开口道。

“怎么救?”耿朝忠撇了撇嘴。

“武藤进去的时候,一口咬定赵利君姓方,赵利君也默认了,并且武藤给赵利君许下了十分优厚的条件,甚至承诺让赵理君去东北,并且将他的家人运到日本,这可是我从来没听说过的条件,东北那么多汉奸,充其量也就是给根金条了不起了!”云蔚说道。

“你的意思是,武藤把赵利君认成了我?”耿朝忠微微一惊。

“不错,正是如此,看得出来,您在武藤心目中的地位很重要。”云蔚嘴角微微一翘。

“嗯,”耿朝忠点了点头,“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估计赵利君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如果他能扛得久一点,说不定我们能想到什么办法。”

“六哥,我觉得,这件事您还是等处座的指令,我看赵利君不会是那种轻易屈服的人,如果您一旦杀了他,恐怕处座那边会对您不满。”云蔚诚恳的说道。

“你说的我早就考虑过了,”耿朝忠摇摇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赵利君叛变,死的第一个人就是你!再说了,即使赵利君死了,处座最多也就是骂我几句,我牢都坐过了,还怕他骂?!”

“六哥,不是这样的,”云蔚脸上露出感激之色,“赵利君既然在等您救他,那么短时间内他就一定不会背叛,所以我的安全暂时没有问题,我们还是等处座那边有了指示在动手比较好。”

耿朝忠沉吟了一下,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递了过去,开口道:

“这个东西你拿着,有机会的话递给赵利君。”

云蔚接过纸包捏了捏,低声道:“氰化物?”

“不错,这是我们上回从杀死的日本特务手里得到的,你把它交给赵利君,告诉他,我会尽力营救他,但如果不成功,也希望他不要辱没我们特务处的威名。”耿朝忠冷声道。

“好,我明白了。”云蔚点了点头。

“去吧,我会在特高课附近找一间屋子,你没事出来逛逛,我会主动联系你。”耿朝忠挥了挥手。

等到云蔚离开后,耿朝忠也站了起来,叫了辆黄包车,迅速来到了仇越的住处。

仇越的住址在北平市区和城郊的交界处,是一片外地人聚集的贫民区,也是北平著名的三不管地带,耿朝忠趁着夜色跳进了院子,敲了敲门。

“谁?”屋子里的人明显被吓了一跳。

“是我。”

门被打开了,仇越把耿朝忠迎进去,边走边说道:“已经发了电报,每隔十五分钟我还会再发一次,应该快有来信了。”

耿朝忠点点头,钻进了里屋,木桌上,正摆着一件深绿色的发报机,正闪烁着红绿色的光芒。

“来了!”仇越兴奋的喊了一声,快步走了过去,开始接收信号。

“你来打,我来翻,今天任务很重,估计得忙很晚。”耿朝忠也坐了下来。

南京,鸡鹅巷。

电讯室里人满为患,处长代江山,秘书处书记唐纵,六科科长沈醉,情报科杜子辰,电讯科的刘健一,特务处南京的几个头头脑脑几乎都到齐了。

“赵利君被捕,这可是我们特务处成立以来的最大挫折!诸位,方途那边还在等着消息,大家集思广益,尽快下个决定。”代江山用指头敲了敲桌子。

“救,一定要救,哪怕付出再多牺牲也再所不惜!”沈醉率先表了态。

“救是肯定要救的,只是这个难度可不小啊!”唐纵扶了扶眼镜。

“赵科长身份很重要,兹事体大,一定要努力营救,不过,一旦营救失败,如果出了其他变故,我们也得做好万全之策,起码,上海和南京的很多交通站和据点都得做好调整准备。”杜子辰面色阴沉的说道。

“别遮遮掩掩的了,老杜,你不就是怕赵利君说出点什么嘛!”电讯科长刘健一冷笑了一声。

“未虑胜,先屡败,我有什么错?”杜子辰面色胀的通红。

“好了!”处座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今天的事情我们就摊开来讲,如果救,怎么救,如果怕赵利君背叛,那就得提前下手,今天晚上十一点之前,必须有个章程出来,方途那边可等不起,弄不好,北平站又得全军覆没!”

“不错,”听到处座表了态,沈醉像吃了个定心丸,马上开口道:“我建议,通知东北军驻扎在北平附近的几个旅,直接抢人!”

“滚你妈的蛋!”旁边的杜子辰大怒,“沈醉,平日你说些不着调的话也就罢了,今天这是什么场合?再说,东北军是你我能调动得了的?要是能调动得了,东北现在还能有日本人?!”

“沈醉,你闭嘴!”处座也冷冷的瞪了沈醉一眼,“今天,言者无罪,能有什么章程都说出来,谁再说空话,我直接毙了谁!”

众人面面相觑,过了好久,唐纵才战战兢兢的开口道:

“处座,我们在南京,也不熟悉北平情况,不如还是全权委托给方代站长,让他便宜行事比较好。”

这个提议一出,众人都连连叫好,只有处座面露冷笑,底下这帮人的心思他明白的很,谁都不想说出“解决赵利君”这五个字,万一赵利君回来了,说这句话的人那就是往死里得罪了赵利君,平白树敌。

“都很聪明是吧?都不得罪人是吧?”处座冷笑着看了众人一眼,“就连那个方途,现在也学会这套了,你们看看他发来的电报!”

啪的一声,处座把电报甩到了桌子上。

众人低头传看了一遍,只见电报上写了几个字:

“赵科长被捕,卑职决意已死相救,请处座批准!”



第九十章 王天木

以死相救

众人肚里都冷笑一声,赵利君已经折了,处座会再允许搭上一个方途?

与其说以死相救,倒不如说逼处座表态!

场面再度陷入沉默,代江山冷冷的看着众人的表情,猛地一拍桌子,喝道:

“看看哪,特务处刚成立两年,一个个的都成了老油条!黄埔时学的“天下为公”四个字,你们都忘了吗?”

众人全部低下了头,但依然是没人开口。

代江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正要继续大发雷霆,旁边的沈醉眼珠一转,开口道:

“处座,我觉得,要救赵科长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可能需要付出一点牺牲。”

“什么意思?”代江山松了口气。

“我们不是一直想打入到特高课内部吗?我觉得,我们不如将计就计,可以让赵科长适度的出卖一些情报,从而获取日本人的信任。”沈醉说道。

“你的意思是,假投降?”处座眼睛一眯。

沈醉此言一出,在座的其他人也都眼睛一亮,其实自从特务处成立以来,处座就一直苦心孤诣的想要派人打入到特高课内部,并且还往东北派了数支先遣队,但直到现在都收效甚微,如果赵利君真的能得到日本人的信任,那倒是化坏事为好事了!

“沈科长此言有理,我觉得这是个好办法,既能营救赵科长,又能打入敌人内部,是个一石二鸟的好计策。”唐纵发言赞同。

“不错,好计策!”众人也都一一赞同。

“好计是好计,不过想让日本人信任,那可不是个容易事,”情报科长杜子辰看了大家一眼,咬咬嘴唇继续说道:“我就直说吧,赵科长想要得到日本人的信任,那是一定要付出投名状的,简单讲,牺牲谁?”

这个问题一出来,场面又是一阵沉默。

牺牲谁?

在场的诸位可没一个人想牺牲,同样也不想让自己的手下牺牲,就连处座都皱起了眉头。

“我看,事情是赵利君惹出来的,要牺牲也是牺牲他的人,我们就不用掺和了吧!”唐纵开口了。

“不错!正该如此!”众人马上响应。

死道友不死贫道,这道理大家都懂。

“不行!”

一个声音传来,说话的正是处长代江山,他看了一眼众人,摇头道:

“赵利君的人手都在上海,上海的情况,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赵利君交待了上海的人手,那死的可就不光是他的人了,我不同意!”

“这”

众人面面相觑,处座不同意,那这件事就基本没了可能性,但赵利君不交投名状的话,那是必死无疑,更何况,如果他背叛,上海的据点很有可能还得有大的调整,也不能确保万无一失。

“我觉得,不如就近选择,大家觉得如何?”电讯科长刘健一开口了。

就近选择?

刘健一此言一出,众人眼睛都是一亮,赵利君在北平,就近的还能有谁?

方途!

刘健一的意思,是牺牲方途的人马!

方途现在手底下没几个人,牺牲了也没有太大损失,再说了,方途刚刚从牢里放出来,跟在座的人也都没什么交情,大家一寻思,都觉得选择方途不错。

“这个,我觉得可以考虑。”杜子辰第一个开口了。

“我觉得也可以考虑。”又有人附议。

“不好吧,我觉得这样不妥。”沈醉却摇了摇头。

众人心底又是一阵冷笑,沈醉手底下的人马都是原来方途的手下,恐怕沈醉就盼着方途倒霉,现在装什么清高?

“不行!”

门被推开了,一个光头壮汉大踏步的走了进来,那威猛的气势,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得呼吸一窒。

王天木!

王天木竟然回到了南京!

不过,他的额头上缠着纱布,胳膊上固定着一个木板,显然是受了伤。

“天木,你不好好休息,怎么闯进来了?”处座无奈道。

“我是北平站站长,方途只是代站长,我还没死,北平的事当然由我做主!”王天木冷笑着看了在座几个人,昂然道:

“想让北平站的人当投名状,门都没有!再说了,营救赵利君,一定得方途从中策划,你让方途费心费力救人,还要杀了他的人当投名状,想的太美了点吧?我看,你们是利欲熏心,昏了头!”

众人被王天木一阵抢白,脸色都是青红一片,一个个低下了头不敢再说,只有唐纵站起来打圆场道:

“王站长什么时候回来的?居然大家都不知道。”

“你闭嘴!”王天木瞪了唐纵一眼,“我在外面听了半天,你们都是在瞎扯淡,赵利君自己犯的错,为什么要让别人给他背黑锅?!他能抗就抗,扛不住就死,他要是投降了,我王天木亲自锄奸!”

王天木一席话说的是义正辞严,在座诸人一个个都面带羞愧的低下了头,更无一个人敢反驳于他,处座听了王天木的话,脸色也是一肃,猛地一拍桌子道:

“天木说得对,自己犯的错,自己承担责任,看看你们,官越做越大,胆子越来越小,争功诿过,不知所谓!”

说完,又瞪了一眼沈醉,怒喝道:“出的什么馊主意!”

沈醉无奈,刚刚还说什么言者无罪,转眼间自己就成了出气筒。

再说了,处座刚刚明明是动了心,但王天木一来,竟然马上换了口风。

不过他也不敢说什么,王天木和处座的关系谁不清楚,那是过命的交情!听说,处座都打算和王天木结亲家了,这王天木,谁都惹不起!

“好了,”处座摆了摆手,“就这么定了,让方途便宜行事,能救就救,救不了,也只能怨赵利君自己!”

“处座英明!”众人齐声回答。

处座转过头,看了看电讯室主任刘健一,吩咐道:

“去给方途发电报,让他便宜行事,如果有可能,可以让赵利君假意投降拖延时间,我们这边会想办法营救他出去,明白了吗?”

“卑职明白!”

刘健一起立,向处座敬了个礼,快步走进了电讯室。



第九十一章 黑手

“果然还是便宜行事”

耿朝忠看着手里刚刚翻译过来的电报,冷笑了一声。

“处座还吩咐了,让赵利君假意投降拖延时间,我觉得这倒也算是个办法。”仇越说道。

“狗屁办法!”耿朝忠不屑一笑,“真当日本人是傻子了,赵利君被抓了这么久,再拖时间,人都全跑了,还能有什么收获?赵利君也就这两天的命,不说,就是死!”

“那怎么办?”仇越说道。

“我已经让云蔚通知他了,不想受苦,就早点解脱。”耿朝忠冷笑道。

“那我们呢,要不要撤?”仇越问道。

“没事,谢炎和王剑秋已经躲出去了,他们暂时还怀疑不到这里。”耿朝忠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说道:

“我先回去了,记着,隐蔽着点,这几天没事就别出去了。”

夜已深,北平特高课驻地却灯火通明,几间审讯室里不时的传来“噼里啪啦”的皮鞭声,与之相伴的是一声声暗哑的嘶吼声,赵利君紧闭着双眼,瘦削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四个小时了,弟兄们还在经受着最残酷的折磨,可直到现在,仍然没有哪怕一个人过来和自己对质。

“好样的!”

赵利君忽然睁开了眼睛,嘴里喃喃的说出三个字,然后抬头看了看窗外的月亮。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现在自己能做的只有坚持。

只是不知道,那个方途,能不能想出什么办法?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个纸团从牢房的窗口里扔了进来,赵利君机警的捡起了地上的纸团,打开后,里面是一个胶囊状的药物,赵利君很快明白了这是什么。

他的脸色微微变白,接着打开纸团,一行行字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假投降,拖延时间,我会组织营救。另:附胶囊一枚,以备不时之需。

咚!

赵利君的身子向后一仰,脑袋重重的嗑在了墙上。

假投降?

开玩笑,方途这家伙当日本人是傻子吗?没有拿的出手的投名状,日本人怎么可能相信自己?更不用说拖延时间了——距离武藤给的期限只剩下了十几个小时,除非出卖同僚,否则假投降怎么可能成功?!

狗娘养的!

赵利君狠狠的骂了一声,如果不是从方途那里得到了消息,自己怎么会去刺杀那个跟自己毫不相干的赵可桢?

如果不是刺杀赵可桢,自己又怎么会落入到日本人手里?

但,日本人又是怎么知道自己要刺杀赵可桢的?!

刚才的几个小时,他也想过无数回这个问题,但他总是想不明白,自己的消息是从方途的手下那里打探出来的,自己的秘密行动也瞒过了任何人,怎么可能被日本人知道?

赵利君脸上露出苦笑——都现在这个时候了,想这个还有什么用?

赵利君靠在墙上,耳边又传来了几个同僚痛苦的呻吟,手中的那粒胶囊慢慢的在手指间旋转,赵利君数度把胶囊放到嘴边,但又数度拿开——这是最后的手段,也是最无奈的手段,赵利君最大的希望,还是寄托在方途的身上,但这一粒胶囊,已经清晰的说明了方途对自己命运的判断。

不急,不急。

赵利君努力的安慰着自己,不到最后一刻,一切都还有可能!

“土肥原桑,您明天就过来?”

办公室里,武藤正“惊喜”的接着电话。

“不错,你准备一下,我要见见那个你口中的方站长。”话筒里传来了土肥原的声音。

“属下遵命!”武藤答应了一声,迅速站了起来。

土肥原机关长的行踪一向隐秘,长期活动于北平,天津和奉天三地,除了贴身的几名特务,从来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到什么地方。

但是,中午刚刚发的电报,不到晚上12点,土肥原机关长就打来了电话,显然距离这里不远。

只不过,如果能在机关长来之前就把这个方站长审下来,那土肥原机关长必定会非常高兴。

武藤想了想,开口道:“江州,跟我去审讯室!”

“嗨依!”旁边的江州一夫答应道。

片刻后,两人再次来到了关押着赵利君的囚室。

“武藤,你来的也太早了点吧?区区一天一夜,就这么等不急吗?”囚室里传来了赵利君冰冷的嘲讽声。

“哈哈,方站长所言不错,鄙人确实有点心急,”武藤笑眯眯的走到了赵利君的面前,“方站长,你我都心知肚明,时间拖得太久,即使你交待了什么东西,恐怕也不会有什么收获。再说,如果你不想说什么,几个小时后你就会死,如此明显的情况,你还在犹豫什么?你不会是想拖延时间,让自己的同伴逃跑吧?”

“我只是想好好想一想,到底是谁出卖了我,你们又怎么会知道我要刺杀赵可桢的。”赵利君心如死灰的说道。

“没有任何人出卖你,发现你,只是一个意外罢了!”武藤呵呵一笑,“怎么样方站长,我劝你还是快点考虑,实不相瞒,一会儿有人会来见你,如果你还是执迷不悟,我可不能确保你活到明天晚上。”

“我从来也没有指望你会守信用,”赵利君冷冷的看了武藤一眼,“不过,我只有一个小小的疑问想要请教武藤先生,至少让我做个明白鬼也好。”

“什么疑问?”武藤开口道。

“你么到底是怎么知道我要刺杀赵可桢,我思前想后,这件事绝对不应该有别人知道。”赵利君嘴角挤出几分笑容。

“好,我就满足你的心愿!”武藤哈哈一笑,转头对江州一夫说道:“给我把渡边太郎叫来!”

江州一夫答应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他领着一个穿着日本军装的人走了进来,正是云蔚。

“方先生,查到你行踪消息的人,就是他。”武藤指了指云蔚。

“是他?”赵利君有点不可置信。

“不错,他只是个刚刚加入特高课的小兵罢了。”武藤的脸上满是得意。

赵利君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的盯住了云蔚,那样子,看来是想把他撕成碎片,而云蔚则没有说话,同样静静的看着赵利君。

还是方途啊!

赵利君突然笑了一下,现在他明白了,出卖自己消息的,就是方途!



第九十二章 愤怒的赵利君

“方先生因何发笑?”武藤看赵利君笑得瘆人,不由得开口问道。

“没什么,”赵利君又笑了一下,再次看了云蔚一眼,“我在想,我赵理君也算身经百战,没想到竟然折在这么一个小家伙手里!真是时也命也,夫复何言哪!”

“哈哈,既然如此,方先生何不顺应时命,和我大日本帝国合作如何?想我日本帝国自明治以来,励精图治,先后击败沙俄,光复朝鲜,进而占据满洲膏腴之地,完全代表了我亚洲六万万黄皮肤同胞之崛起,方先生顺应天时加入我们,定可成就万世不拔之大业,如何?”武藤得意的笑道。

“不错,我也正有此意,”赵利君竟然点了点头,目光随即再次扫向了云蔚,“不过,我想和这位渡边君单独聊一聊,不知道武藤先生能否给个面子?”

“和他?”武藤诧异的看了云蔚一眼。

云蔚的心里怦怦直跳,从武藤叫他进来的第一刻起,他就知道事情要遭,如果赵利君知道是自己出卖的他,那估计杀了他的心都有!

现在,赵利君竟然要单独和他聊,并且就这么当着武藤的面提了出来,这家伙到底打算干什么?!

“不错,”赵利君眼神幽幽,“我对这个小兄弟有点兴趣,想和他聊几句,武藤先生不会介意吧?”

武藤皱了皱眉头,实在摸不清楚这赵利君葫芦里卖什么药,不过这赵利君手无寸铁,谅他也翻不起什么大浪,只是略微一沉吟,武藤就同意了赵利君的要求。

“渡边,你就和方先生聊几句,注意,千万要以礼相待,明白了吗?”

“属下明白!”云蔚点了点头。

武藤走了出去,囚室里只剩下了赵利君和云蔚两人,云蔚仔细的看了看四周,确保无人在旁边偷听后,才低声开口道:

“赵科长,您想说什么?”

“想说什么?”赵利君冷笑着看了云蔚一眼,“我只问你一句话,我的行踪,是不是你泄露给武藤的。”

“不是,”云蔚摇头,“我只是得到有人要刺杀赵可桢的消息,但并不知道是您,更不知道您的具体计划。”

“是方途告诉你的吧?”赵利君冷声道。

云蔚默然不语,过了片刻后才开口道:

“是的,不过并不是六哥要陷害您,他只是想利用这个机会帮助我打入到特高课内部。”

“呵呵,方途是不是要陷害我,我自己还不清楚吗?”赵利君用嘲弄的眼光看着云蔚,“方途派你送进毒药,还不就是盼着我死?我死了,他在北平的安全就能得到保证,还成功的派人打入了特高课内部,呵呵,这如意算盘,打得可真是响啊!”

“赵科长您别误会,六哥绝对不是那样的人!您自己也清楚,要不是六哥出手,您恐怕第一时间就落在日本人手里了!”云蔚急道。

“这么说,他卖了我,我还得感谢他喽?”

赵利君的眼睛里闪烁着摄人的光芒,死死的盯着云蔚,继续说道:

“你告诉他,让我自裁是不可能的,这件事因他而起,就得因他结束!我明讲吧,你回去告诉鬼子六,如果我出不去,他也别想好过!”

“赵科长,方组长已经在努力了,您给他一点时间,尽力的拖一下武藤,我们一定会想到办法,救您出去!”云蔚诚恳的说道。

“呵呵,我相信你说的话,可是我不相信方途那个狗东西!”赵利君恨恨的骂了一句,“我告诉你,方途不是让我假投降吗?假投降可以,但如果方途救不了我,那你就是我的投名状!想死想活,你看着办吧!”

云蔚的脸上一片焦灼,事情被六哥说中了,赵利君果然起了拿自己当投名状的心思,看来,自己只能撤退了!

“别想着稳住我跑掉,”赵利君冷笑,“你在我面前还嫩的很!我告诉你,如果我出不去,我就会带日本人去上海,什么后果你清楚!还有,我会把方途戕害同僚的行径发到南京,我想看看,到时候处座还怎么保他!”

“赵科长您误会了,”云蔚脸上一片尴尬,“您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营救您出去,您这边尽量拖拖时间,我们一定会想到办法的!”

“行,我就信你们一次,”赵利君慢条斯理的说着,“不过,我可等不了太久,我的那几个兄弟也等不了太久,你就让方途看着办吧!”

“赵科长放心,六哥一定会有办法!”云蔚斩钉截铁的保证。

“行了,你去吧,具体怎么应付武藤,你自己看着办。”赵利君挥了挥手。

云蔚点点头,推门走了出去。

赵利君看着云蔚的背影,眼睛里射出无比仇恨的光芒。

方途啊方途,你比鬼子还鬼!你知道了赵可桢是共产党的消息,故意不动手,却通过手下人把消息传给我,借我的手杀人!这倒也罢了,你居然还把我的消息传给日本人,想要来个一石二鸟!你的心,比毒蛇都毒!我们的关系虽然不好,但好歹也算同僚,你竟然忍心把我出卖给日本人,当做这个卧底打入特高课的进身之阶!

好歹毒的心思,好狠辣的心肠,好精妙的算计!我赵利君如果有朝一日能够出去,和你不共戴天!

“他跟你说了些什么?”武藤问刚刚出来的云蔚。

“就问我怎么发现他的踪迹的,问的很详细,我也搞不清楚他什么目的。”云蔚摸着脑袋,一脸的迷茫。

“呵呵,职业病,就算是输了,也要找到自己的疏漏。”武藤笑了笑,好像对赵利君的行为很是了解的样子,他顿了顿,又开口道:

“这样也好,他还有心思想这些,说明他还不想死,我觉得,他很快就会想通了。”

“报告!方先生要见您!”一个卫兵过来报告。

“哈哈,看来我们要收获一条大鱼了!”

武藤大笑一声站起身来,接着吩咐卫兵道:

“剩下那几个,别打了,给方先生一点面子,以后我们说不定就是同僚了,哈哈!”



第九十三章 暗枪

特高课驻地外六百米外的一株怪柳上,耿朝忠正半眯着眼睛假寐。

几声犬吠传来,耿朝忠睁开眼睛,端起了手中的长枪。

圆形的视野框里,特高课驻地院子里的所有情况一览无余。

两个看门的卫兵,三条狗,四辆摩托车,还有屋子里影影绰绰的灯火。

他已经在这棵树上呆了快两个钟头了

眼看着驻地里的灯光明明灭灭,耿朝忠的心也随之起起伏伏。

他在担心云蔚的安危。

排除任何感情因素,从最冷酷的逻辑分析,赵利君如果想要活命,最现实的和直接的方法就是投降并且说出云蔚的身份,这样,不仅可以保住性命,还不需要杀死他在上海的部下。

耿朝忠不能冒这个险。

所以,耿朝忠只能拿出自己压箱底的宝贝——手中这柄来自后世的79式狙击步枪。

这是前苏联德拉贡诺夫(svd)半自动狙击步枪仿制品,1979年正式定型,1981年投入批量生产;老山作战时期,大量我军狙击手使用该枪投入对越狙击作战。

曾有一名特等射手用79式狙击步枪创造了1300米的狙杀记录(还有打出1600米的传闻),使用该枪的战绩最高的中国狙击手仍不为人所知,目前解密的最高者为47军141师421团8连的五项全能射手郑珏,狙杀越军50余人。

耿朝忠摸了摸木质枪托上的刻痕——那是一个“正”字,只是还缺了最后一笔。

每用这把枪杀死十个人,耿朝忠就会在枪托上画上一笔,到现在为止,第一个“正”字已经画了四笔,只剩下了最后一笔。

今天,会有机会划上最后一笔吗?

“方先生,您有话对我说?”囚室里,武藤正微笑着看着赵利君。

“嗯,”赵利君的表情十分平静,嘴角甚至还蕴着几分笑意,“武藤先生,我决定了,与您合作。”

“很好!”武藤大喜,猛地拍了一下手掌,“方先生果然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能得到您的帮助,我武藤真可谓是三生有幸!”

“武藤先生客气了!”赵利君笑了笑,“不过我有几个条件。”

“请说!”武藤欣然开口。

“第一,保证我家人的安全,我的家人在上海,您必须尽快接走我的家人。”赵利君说道。

“这没问题,上海现在是我们的地盘。”武藤欣然应允。

把家人交给自己,这赵利君诚意很足啊!

“第二,跟我一起的几个兄弟,还请您放他们走。”赵利君再次开口道。

“这个”武藤犹豫了一下,“这是小事,我答应您没任何问题,但是,您想过没有,这几个人回去以后,你的安全可能会受到威胁。他们太熟悉你的行事风格了,这不是一件好事。”

“没有人了解我的行事风格,”赵利君打断了武藤的建议,“请放走他们。”

“好,不过他们受了点伤,我吩咐医生给他们治疗,伤一好,我就放他们走。”武藤回答道。

“可以。”赵利君点了点头。

在自己没表现出实质性的诚意,比如接到自己的家人之前,武藤是不会真正相信自己的,这点赵利君很清楚。

“对了,方先生,我之前调查过您的一些情况,知道您以前一直在南京,我想问,特务处现在的规模到底有多大,像您这样的人才,还有多少?”武藤问道。

“哦?您对这个有兴趣?我以为你们早就知道了呢!”赵利君嘴角一歪。

他也没想到,特高课对特务处的了解竟然如此粗浅,看来,在处座的领导下,特务处的保密工作做的不错。

“贵处成立时间太短,精英又全部来自黄埔,说实话,我们特高课对你们的了解确实很差,不过对党调处的了解就详细不少。”武藤很坦诚的说道。

“党调处?”赵利君撇了撇嘴,“那就是个四处漏风的破屋子,不用说你们,红党早就把他们蛀成了一堆破烂!”

“哈哈,确实如此,”武藤也笑了,“我听说,前几年党调处里出了红党窝案,好几个重要城市的负责人都是红党干部。”

“不错,”赵利君点了点头,“至于我们特务处,开始的时候部门很少,人员全部都分成了六小组,这几个小组什么都管,既管情报,又管行动,还管交通,具体做的如何,还看领头的组长做的如何。”

“那您的具体身份呢?”武藤问道。

“我?”赵利君笑了一下,“我也是个小组长,现在算是北平站的代理站长。”

“您做的很不错,”武藤脸上露出尊敬之情,“您在北平神出鬼没,给我们带来了很多的困扰,不过现在好了,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还希望方先生以后多多指教!”

说完,弯腰九十度给赵利君鞠了一躬。

“武藤先生客气了,”赵利君也还了一礼,“能为帝国效力,是我的荣幸。”

两人客气了一番后,武藤突然拍了拍脑袋,开口道:

“哦对了,我不该让方先生还呆在这里,来人!”

一名卫兵从外面走了进来。

“给方先生准备一个舒适的房间,所有物品,一律用最好的!”武藤命令道。

“嗨依!”卫兵答应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多谢武藤先生照顾,”赵利君鞠了一躬,看了一眼守在囚室门口的云蔚,低声道:

“这囚室里太闷热了,我想到院子里走走,不知道您是否方便?”

“哦,”武藤拍了一下脑袋,“好,没问题,我们出去聊!”

武藤走到囚室门口,刚要请赵利君出来,旁边的云蔚低声道:“大佐,小心为上。”

不知道为什么,云蔚总感觉赵利君的表现有点不妥,他觉得,事情有点超出了控制。

“无妨,我对方先生有着充分的信任,你不必多言!”武藤狠狠的瞪了云蔚一眼。

云蔚无奈,只好让出了一条路,护送着武藤和赵利君走到了门外。

来到院子里,赵利君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他看着武藤,低声道:“为了感谢您的照顾,我会告诉您一个天大的秘密。”

“什么秘密?”武藤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

赵利君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看了看站在门口的云蔚,刚要开口,只听“砰”的一声,尖啸声响起,一粒子弹沿着早已预定好的轨迹,精确的射进了赵利君的额头!

第九十四章 草蛇灰线

600米外的柳树上,耿朝忠一跃而下。

紧接着,就是疯狂的奔跑,他没有机会开第二枪,也不会开第二枪,院子里有至少四辆摩托车,如果不利用所有的时间逃跑,那恐怕就再也逃不出去了!

“什么人!”

院子里早已是一片大乱,武藤在枪响的一瞬间已经趴在了地上,而旁边的云蔚也是满头冷汗的看着院子外面。

他不是怕子弹,他是后怕!

刚才赵利君那狰狞的表情,让云蔚瞬间明白了赵利君的想法,那是要指认自己!

有那么一瞬间,云蔚以为自己完蛋了,但是没想到,赵利君竟然死了!

到底是谁开的枪?!

“八嘎,到底是谁开的枪?!”

武藤趴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嘴里大吼大叫,额头上却冷汗直冒——太险了!

刚才那一枪,几乎就是擦着他的后脑勺过去的,有人想杀自己!

“全体出动!”

江州一夫看了地上的赵利君一眼,迅速辨明了子弹发射的方向,正指挥着几个宪兵冲出门外,还有几个人骑上了摩托车,正在卖力的发动着。

“四周都是荒村野地,他跑不远,给我追,仔细搜寻!”

武藤七手八脚的爬到墙角,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开始不停的下着命令,一辆辆摩托车冒着黑烟冲出了院子,一队队宪兵成群结队的警戒着外围,四周的鸟雀被吓得扑拉拉飞起,整个宪兵队驻地一片混乱。

枪声没有再响起,武藤终于定下心来,走到了赵利君旁边。

额头上一个碗大的窟窿,根本就是死的不能再死,只是他的表情却分外诡异,嘴角甚至还残留着几分笑容。

武藤皱了皱眉头,回想着赵利君死前的话。

天大的秘密?

什么天大的秘密?

“报告!外面有辆汽车!”一名卫兵冲了进来。

“机关长到了!”武藤马上反应了过来,脸上顿时露出喜色。

不过紧跟着,他的脸就垮了下来,土肥原机关长是要来见这个被抓获的方站长的,可是方站长已经死了,自己可怎么交待?!

门开了,在两名黑西装保镖的护送下,土肥原迈着有力的步伐走了进来,他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厉色质问道:

“武藤,发生了什么事?!地上死的人是谁?!”

“报告!”武藤苦着脸跑到土肥原面前,敬礼道:“有人开枪,打死了刚刚抓获的复兴社北平站站长方途!”

“死了?”土肥原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怒道:“八嘎,我从宛平连夜跑到这里,就是为了见一具尸体?!”

“这”

武藤一脸的无奈,支吾着把刚才的情况说了一遍。

“你是说,这个方途主动投降?”

“是的,此事绝无虚假,他还向我说明了一些复兴社特务处的情况,还提出条件,让我去上海接他的家人。”武藤回答道。

“你就没想过,他是在拖延时间?”土肥原眉毛一竖,狠狠的瞪着武藤。

“想到了,他出院子,就是要跟我交待一些重要的情况,哪知道刚说了半句,就被打死了。”武藤回答。

“嗯”土肥原阴沉着脸,打量着地上的尸体,辨别着开枪的方向,片刻后才问道:“你想没想过,他是故意走出院子被人杀死?”

“故意送死?”武藤一愣。

“他不想背叛,也不想受刑,故意送死也不是不可能,”土肥原的眼睛盯着远处一个张牙舞爪的大树,“你看,从子弹的轨迹来看,发射点很可能就是西边的那棵大树,别的位置,根本无法穿透院墙。”

“不可能!”武藤摇了摇头,“机关长,我看过了,那棵大树距离这里足足有500多米,天这么黑,距离又如此之远,根本不可能有枪手准确的击中赵利君,开枪的位置应该是在院墙附近。

还有,我觉得,那人想杀的是我,只是误中了赵利君。或者,那人根本就是胡乱开枪,这么远的距离,根本连人影都看不清楚,更遑论击中目标了!”

“你错了,”土肥原摇摇头,眼睛看向了悠远的夜空,脸上露出回忆之色,“按照常理,这种环境下杀人几乎不可能,但我在奉天的时候,曾经看到过一个资料,曾经有人在这样的夜晚,成功的刺杀过数名敌人。”

“不可能!”

武藤还是无法相信,他从军十几年,也曾见过帝国陆军的顶尖步枪手,可以在800米外击中目标。但那是在白天,到了晚上,就是100米也很难打中,更遑论500米外了!

“没有什么不可能,”土肥原摇了摇头,“很多资料你没有接触过,不代表没有发生。”

“29年在青岛,党调处追缉红党的时候,一名红党枪手在海边,曾经远距离击杀过一名党调处的特务。那天晚上,这名枪手单枪匹马的刺杀了接近十名党调处的特务,当时负责调查的党调处青岛科长刘一班下大力气查过这件事,但一无所获,但他们一直怀疑,这件案子是苏联人所为。“

土肥原慢慢的讲述着。

“契卡?”武藤一惊。

契卡,是苏联的顶级情报机构,也是现在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情报机构,同时也是特高课在满洲和远东的最大对手。

“不错,党调处的内部档案里是这么写的,”土肥原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深深的思索,“在青岛的时候,他还刺杀过我们日本人的情报组织首脑小野,同样也是远距离一击毙命。而现在,这个枪手又出现了。”

“契卡,契卡来北平干什么?”武藤的额头上有冷汗冒下。

“干什么?”土肥原冷笑了一声,“从日俄战争开始,俄国人就一直是我们在远东的最大敌人。南京的什么党调处,特务处,都不足为虑,只有契卡,才是我们的最大对手!共产国际是全球性组织,他们的情报网络遍布世界各地,这让你奇怪吗?!”

“不奇怪,”武藤咬了咬牙,“我身上的几处伤口,几乎都是那些该死的俄国人干的!”

“只是,”武藤迟疑了一下,“如果是契卡的枪手,他们杀特务处的人干什么?”

土肥原摇了摇头,显然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沉吟了好长时间,他才开口道:

“这件事,一定要追查到底!我在满洲有一些档案,我会让人送过来,你好好研究一下,我怀疑,此人来到北平,一定有极为重要的任务!”

第九十五章 一定是巧合

“呼”

耿朝忠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他狂奔了至少一个小时

中国人民解放军5公里35公斤负重跑,耿朝忠在军校时候的成绩是22分钟,来了这边没测试过,但估摸着怎么样也能跑到18分钟,现在跑跑歇歇的跑了一个钟头起码应该跑了30里,后面隐约可闻的摩托车马达声也销声匿迹,现在终于可以歇歇了。

躺了十分钟后,耿朝忠终于恢复了一点力气,他拄着枪,艰难的爬了起来,抬头看看星空北斗,辨清方向后,就向着西头的一个小村落走了过去,又走了半个多钟头,他才来到一个小院子旁边,打开门钻了进去。

这是他早已准备好的安全屋,地点偏僻,人烟稀少,进了屋之后,耿朝忠先从屋子里拿出一个长方形的皮箱,然后熟练的把狙击枪拆开,妥善的放进了皮箱的夹层中。

出了口气,躺在茅草铺就的床上,耿朝忠开始仔细的回想着刚才的那一枪。

说实在的,为了确保击中,他瞄准的部位选择的是脖颈靠下,但最后竟然击中的是额头,差距如此之大,开枪后他也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没办法,自从关进监狱以后,他已经很久没有摸枪了,而狙击这个工作是需要手感的,至少在行动前需要进行一段时间的恢复性练习,刚才能打出那个结果,他已经很满意了。

不过今天这一枪,实在是不得不为,不除掉赵利君,恐怕云蔚乃至自己都会受到威胁。但是,这一枪,也可能会让日本人联想到什么——31年在东北,自己可是没少使用这把枪,估计这把枪的子弹早就在特高课那里挂了号了。

无所谓,至少现在,终于可以安稳的睡个好觉了。

耿朝忠长出了一口气,很快进入了梦乡。

“果然,762口径!”

特高课驻地里,昏暗的灯光下,土肥原手里正捏着一颗几乎被颅腔压扁的弹头。

“真的是那个人?”武藤睁大了眼睛。

“当然是真的,从奉天特高课课长,到长春驻军,死在这种子弹下的帝国精英,至少也有三十位之多,我又怎么能认错!”土肥原的三角眼里,闪烁着饿狼般的光芒,“这个人,我已经找了他三年,现在,他又在北平出现了!”

“会不会是别的人,只是使用的枪械一样。”武藤开口道。

“不会,”土肥原将手中的子弹递给了武藤,“这样的枪手,就算是契卡也不会有太多,更何况,使用这种子弹的枪,一定是特制的!”

“特制?”武藤疑惑道。

“不错,”土肥原点了点头,“我曾经找帝国的军械专家了解过,这种精度的步枪,只有德国才有,而德国现在精度最高的步枪是gewehr98的改进型,配备了六倍瞄准镜后,可以准确击杀1000米内的目标。但即使是这样的枪,德国也没有几把,更何况gewehr98的子弹是792,由此可见,这人必然对原产枪械进行了改进,换上了苏联人常用的762子弹。”

“嗨依,属下明白!”武藤点了点头,目光里闪烁着思索的光芒,“刚才您说过,这把枪分别在岛城,奉天和长春都出现过,现在又出现在了北平,我们是不是可以从中画出一条此人的活动路线。还有,他最后一次使用这把枪是什么时候?”

“应该是在31年年初,他用此枪在长春刺杀了我们守备军的一名少佐。“土肥原用欣赏的目光看了武藤一眼。

“31年初,距今已经三年多过去了,这三年,他在哪里,又干了什么?为什么一直都没有任何行动?”武藤眯起了眼睛。

“这正是我要交给你的任务,”土肥原点点头,“这个人对我们的价值很大,尤其是他的那把枪。这把枪精度如此之高,按道理如果能量产,苏联方面早就开始准备了,但直到现在还没动静,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这把枪并不容易量产,很可能是手工调试而成。但即使是这样,得到这把枪也一定会让我们的步枪工业得到启发,所以,这个人的价值并不仅仅是他本身,而是他手里所持有的东西,这也正是我一直关注这件事的原因。”

“属下明白。”武藤点了点头。

“嗯,”土肥原点了点头道:

“好了,今天这个方站长虽然死了,但至少让我们掌握了另外一个信息,这个人为什么出现在北平,为什么会刺杀一个跟苏联毫不相关的南京特务,这里面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重大秘密,你努力一下,争取把这件事情调查清楚,明白了吗?!”

“嗨依!属下明白!”

土肥原点点头,抬起手拍了拍武藤的肩膀,离开了房间。

房间外,云蔚也在皱着眉头。

这粒突如其来拯救了自己的子弹,到底来自何方?

是故意呢,还是只是一个巧合?

翌日一大早,耿朝忠就拎着皮箱来到了东交民巷的日本横滨正金银行,经过一番手续后,他把装有狙击枪的皮箱存进了正金银行的保险柜。

这是他能想到的保管步枪的最好办法。

这个年代的中国大地上,恐怕没有比横滨正金银行更保险的银行了——这家银行有着日本皇室背景,没有任何一个日本人,包括日本军方,敢私自查阅横滨正金银行的客户信息。

紧接着,耿朝忠来到了特高课驻地附近的联络点,等待着云蔚的到来。

一直等到中午十分,一身日本人打扮的云蔚才出现在了联络点,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耿朝忠大惊失色。

“赵利君死了?!”耿朝忠张大了嘴。

“死了!”云蔚的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昨天晚上,有一个枪手隔着几百米远的距离,打死了赵利君!”

“有这种事?!”耿朝忠的嘴张的更大了,“这不可能!大半夜的,隔着几百米打中目标,不可能!”

“或许只是误中,”云蔚脸上的表情也很古怪,“说不定他本来的目标是武藤,只是因为没有瞄准,才打中了赵利君。”

“巧合,一定是巧合,”耿朝忠笃定的点了点头,“对了,武藤怎么会和赵利君在一起。”

上架通知

编辑通知,明天中午12点上架,至于感言就不必了,本来就是老书,只是不想太监,所以硬着头皮继续写,靠着书友们的支持,总算是坚持到了上架。

在这里,再次感谢一下一直支持我的几位朋友,两位盟主古海月明,仰天含啸大佬,还有江雨江雨,笨笨露比,城北竹林,张汶,易水萧萧,晴空静听松风寒,天蚕宝宝,甜甜糖果果等大佬,人太多就不一一列举了,在这里,我衷心的谢谢大家,能和我一直走下去,把这个故事写完整,再次拜谢!

更新不好,大家也别怪,前作的风格已经定了,不是侦探也不是破案,就是正儿八经的潜伏,这种其实是最难写的,越到后来越难写。

道理很简单,潜伏的久了,人物多,故事多,破绽自然也多,这都需要花费心思补上,细节也得照顾到,不像破案,只要一个案子一个案子破下去,人死案结,没啥后患。

其实,我是真的挺想弱智化的,避开雷区,破破案子,这样最轻松,但谁叫我手贱呢?

还有潜伏的过程——合理了吧,都是雷区,不合理吧,又显得逻辑不对,算了,也不想那么多了,一竿子捅到底吧!

最后,就是求订阅了,上本没了后,真的是只能喝稀饭了,大家积极订阅一下,能让我维持个生活就成,说不定成绩好一点,我还能加个馒头呢?

更新我发发狠,明天来个四更吧,也不知道能不能完成,总的来说,订阅就是动力,谢谢大家了!

第九十六章 编不下去

“赵利君”云蔚犹豫了一下,“我觉得,他昨天好像要指认我的身份,当时他和武藤谈话,商议投降的事情,我就在囚室外面,他也许是害怕我听到什么,所以和武藤来到了院子里。”

“然后,枪就响了?”耿朝忠问道。

“没错,一枪就打爆了赵利君的脑袋!”云蔚使劲揉了一下眼睛,“我也跟着出去调查了,大家一致确定开枪位置就在距离院子500米外的一株柳树上,很多鬼子脸都白了。大家都议论纷纷,说这个距离,就算宪兵队最精锐的枪手,也不可能百发百中,更不用说是在晚上了!”

“是挺厉害的,”耿朝忠面色凝重,“我怀疑,这是一种新式枪械,如果我们能找到这种枪,那就厉害了!”

“嗯,”云蔚同样面色凝重,“对了,昨晚好像来了一个大人物,武藤跟他聊了很久,具体是谁我也不清楚。”

“长什么样?”耿朝忠目光一凝。

“没看见,我回来的时候人已经走了。”云蔚回答。

“嗯,”耿朝忠沉吟了一下,叮嘱道:“不管那个枪手是谁,这件事都到此为止,如果以后处座问起,你就说他被日本人杀害,明白了吗?”

“明白。”云蔚点了点头。

“嗯,”耿朝忠满意颔首,“无论赵利君是真投降还是假投降,传出去对我们特务处的军心士气都是打击,所以我汇报的时候,会说赵利君坚贞不屈,日本人恼羞成怒将他杀害,这点,你能理解吗?”

“六哥,我完全理解,”云蔚连连点头,“人死为大,我们再往他身上泼脏水有什么必要?”

“对,我也是这个意思,还有剩下的那几个兄弟,你回去以后也多想想办法。”耿朝忠说道。

“好,”云蔚站了起来,看了看四周后,迟疑着说道:“六哥,您以前教过我们,判断一件事的主使者,只要看看谁是最大得益者就明白了,只是,我怎么觉得“

“觉得什么?”耿朝忠目光闪动。

“这次赵利君被枪杀,最大得益者好像是我啊!”云蔚脱口而出。

“你想多了,如果是红党想杀赵利君呢?你不是说了嘛,这几天赵可桢跟特高课接触密切,很显然,赵可桢这家伙是想打入特高课内部,红党既然是这个目的,怎么会允许知道赵可桢身份的赵利君活下去呢?”耿朝忠摆手道。

“有道理,还是六哥您想得深远,”云蔚脸上露出敬佩之色,“看来,红党是要保护赵可桢的身份,所以才密谋杀死了赵利君,只是恰逢其会的救了我罢了!”

“嗯,你很聪明,真相必定是这样。”耿朝忠点头道。

“不过,这样问题就又来了,”云蔚却没有罢休,反而背着手在地上绕了几圈,“如果共产党想用赵可桢打入到特高课内部,那问题就严重了。我们要不要汇报给处座,请他裁决?”

耿朝忠眉头一皱,露出思索的表情,肚子里却暗暗叫骂。

人太聪明了真不是好事,不过,他要是不聪明,也打不进特高课内部啊!

耿朝忠的脑袋有点疼,低头思索了片刻,终于开口道:

“这确实是个新情况,我会汇报给处座。至于要不要向日本人那里揭穿赵可桢的身份,还需要从长计议,你千万不要妄自揣测,擅自行动,明白了吗?”

“明白!”云蔚严肃的点了点头。

“好了,你快走吧,你这次待的时间太久了,快点回去,免得日本人起疑心。”耿朝忠挥了挥手。

“好!”云蔚赶紧站起身来,一溜烟的走了出去。

耿朝忠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这云蔚就是太聪明了!害的自己都编不下去了!

7月4日晚,南京。

“报告处座,北平发来电报,赵科长已经殉国了!”

一名收报员满脸肃穆的站在代江山面前。

“什么?!”代江山猛的站起来。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乍闻噩耗,代江山的脸上还是忍不住露出悲戚之色。

赵利君是自己一手提拔的心腹,也是特务处前身“十人团”的骨干,这四年来,为特务处的筹备建立东奔西跑,也为自己立下了汗马功劳,眼看着特务处越来越壮大,却这样死在了北平!

代江山的眼里露出几分悔意,早知道,就不让赵利君去北平了,躲在重庆也好啊!

“处座节哀,卑职先走了。”那发报员看代江山神色不对,赶紧知趣的退了下去。

代江山挥挥手,无言颓倒在椅子里。

不一会儿,王天木,唐纵等人得知消息,也都走进了办公室,看到处座靠在椅子里一动不动,不由得也都心有戚戚然,几个人连忙走过去,出言抚慰。

“处座,节哀顺变。”

“处座,您也别太伤心了,为国尽忠,死得其所,利君也是求仁得仁。”

“是啊处座,节哀顺变吧!”

代江山无力的挥挥手,吩咐道:“唐纵,你通知下去,给赵科长的家属送五千大洋,还有,上海没收汉奸的那几栋房子,挑一栋给赵家。”

“卑职明白!”唐纵点了点头,快步走了出去。

众人不由得都是一惊,处座这回的抚恤,可真是大手笔!

那五千大洋倒在其次,关键是上海的那几处房产,那可都是租界的房啊,随便一套都得七八万大洋!

而在场的诸位,每个月的薪俸也就200大洋左右,单凭工资想要买房,那也是天方夜谭!

一时之间,在场的所有人都鸦雀无声。

处座却恍若未觉,低声道:“既然都来了,就商量商量,怎么给日本人点报复,北平就算了,刚刚签了协议,动静太大不好,目标就在上海吧!”

“卑职明白!”众人答应了一声,聚在一起开始商议。

自从一二八沪松抗战后,根据沪松停战协议,上海成为了名义上的自治城市,除了维持治安的军警,正规军队一律不准进入上海,所以上海就成了特务和警察的天堂,在场的所有人都多多少少在上海有着自己的人马眼线。

众人在商议,代江山则坐在一旁冷眼旁观,商议了半天,终于算是出了一个章程,代江山这才挥挥手下令道:

“上海现在是翁辉负责,沈醉比较熟,亲自过去一趟,协助他对日本特高课进行报复,注意,不要扩大化,点到即止即可。天木留下,其余人都散了吧!”

众人点点头,挨个走出了屋子,刚刚踏出屋子,沈醉就叹了一口气道:

“赵科长这个抚恤,搞得我都想死了!”

众人捂着嘴憋住了笑,一散而去。

第九十七章 纯子(求订阅)

处座,赵利君到底是怎么死的?”等众人出去,王天木这才低声问道。

“电报上说是坚贞不屈,被日本人枪杀,具体的情况,方途那边还在调查,据说是三天前就死了。”处座摆了摆手。

“赵利君带过去的那几个人呢?”王天木又问。

“六个人,被抓了四个,还有两个现在在方途那里,”代江山拿起桌上的电报,扔给了王天木,“自己看。”

王天木接过电报仔细看了一遍,这才低声道:“赵利君一死,杨杏佛遇刺的案子就成了无头案,您这边其实也轻松好多。”

“是归是,不过还是太可惜了。”代江山的表情还是很遗憾。

赵利君虽然能力差了点,可是一直都忠心耿耿任劳任怨,脏活累活都不挑,实在是难得的忠犬,代江山说不心疼可都是假的。

“对了,我带回来的那两个人怎么办?”王天木说道。

“杀了呗,还留着干什么,”代江山抬起头看了王天木一眼,“怎么,你留着还有用?”

“嗯,”王天木点了点头,“我想,这两个人还有用,他们偷了张敬尧的300万大洋,日本人也一直在寻找他们,如果我们把这两个人放到北平搅搅混水,说不定能抓出什么大鱼。”

“你呀,还是对北平的事不甘心,”代江山伸出指头点了点王天木,“不过这样也好,钱我们已经到手,这两个人就废物利用一下,反正他们也是死不足惜。”

“好,那我就安排那两个人去北平,看能不能坑他们一把。”王天木诡笑道。

代江山点了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微笑。

燕京大学,图书馆。

耿朝忠正把头埋在书堆里。

因为对面有个女孩在看着他,并且已经看了好长时间了。

耿朝忠的脑袋有点痛——今天上午刚开馆没多久,就有一个女生走进了图书馆,虽然刚开始耿朝忠并没有在意,对方也没有在意耿朝忠,可是不久后,耿朝忠就发现,这个亭亭玉立的女孩子有点眼熟。

没错,这个女孩他认识。

小泉纯子。

那个婴儿肥的小姑娘现在已经变成了大姑娘,尖尖的下巴大大的双眼,额前一抹刘海顾盼生辉,现在,她正时不时的用疑惑的目光扫向耿朝忠,显然,坐在管理位的这个管理员实在是太眼熟了。

“怎么看上去有点像伊达大哥哥?是我看错了吗?”纯子的脑袋里有好多的问号。

“你没看错。”耿朝忠趴在书堆里喃喃自语,“我就是你认识的那个伊达之助,可是你怎么也来了燕大啊!”

“一定是我看错了,中国这么大,长的像的人太多了。再说,伊达大哥哥从来不戴眼镜的。”纯子眨了眨长长的睫毛,使劲的揉了揉眼睛,然后低下了头。

耿朝忠终于松了口气。

现在他明白日本领事小泉敬二前几天为什么要来燕京大学参观了,这是在为女儿找一所合适的大学啊!

自己从青岛离开的时候,小姑娘大约只有十四五岁,现在四年多时间过去,也到了该上大学的年龄,小泉敬二来到北平任职,他的首要任务,就是给女儿找一所好的大学!

但北平现在的气氛,可不适合日本人上学,所以小泉敬二才把女儿偷偷摸摸的安顿在了黑龙会馆,避开了所有人的耳目,目的很明确,就是让女儿能以中国人的身份,在一个合适的大学念书!

最好的学校,距离市区比较远,又是美国人开的,无论从哪方面讲,这都是小泉敬二的第一选择!

“妈的,我现在也不知道这个图书馆管理员的身份是好是坏了!”耿朝忠懊恼的嘀咕了一句,然后站了起来。

他需要到外面透透风。

里面太压抑了。

“等等,管理员先生!”

身后响起了一个柔糯好听的声音。

“什么事?!”耿朝忠凶巴巴的掉过头来。

“管理员先生,我想借这几本书,可以吗?”纯子挥舞着手中几本薄薄的册子,怯生生的说道。

“可以,学生证拿过来。”耿朝忠干巴巴的说着,走到了办公桌后面坐下。

纯子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学生证,怯声道:“管理员先生,这是我的学生证,请您查看。”

“借读生啊!”耿朝忠接过学生证看了一下,“借读生需要办阅览证,你得到教务处办个证明,办好证明再回来找我。”

耿朝忠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

“好的,谢谢管理员先生。”纯子赶紧拿回学生证往外跑。

这个管理员先生太粗鲁了,一定不可能是伊达大哥哥。

“以后叫我周协理,别叫我管理员先生,真啰嗦!”身后传来了管理员先生的声音。

“对不起,周协理先生!”

纯子掉过头,飞快的给耿朝忠鞠了一躬,跑远了。

“小泉敬二倒挺聪明的”耿朝忠摸了摸下巴。

纯子身上的日本人特征太明显了,那无处不在的谦词,啰哩啰嗦的礼仪,到了哪儿都很容易被人发现,也就是学校里的学生比较单纯,不会想那么多。

不过,自己这副样子,纯子应该不会怀疑自己了吧!

算了,这图书馆还是少待为妙,有那几个学生看着,就足够了。

耿朝忠迈开步子就往东面的福利院走——来北平有段时间了,一直比较忙,都没顾得上看耿老头,那家伙在慈济院里不会憋疯了吧!

绕过松柏森森的后山,耿朝忠来到了济慈院那一串茅草屋旁边,院子里,二十几个老头老太正眯着眼睛晒太阳,还有几个老头正在院子里一板一眼的打拳,其中一个老头背着双手,嘴里面念念有词的喊着:

“腰挺直!腿抬高!腿都踢不过腰,还练个屁!快点,用力点!”

还有几个老太太在旁边拍手助威,高喊着“耿师傅,加油!”

耿朝忠又是惊奇又是好笑,这一副师傅派头的家伙,正是耿老头。

“耿老头,我来看你了!”耿朝忠远远的打招呼。

耿老头一看耿朝忠来了,古板的脸上顿时露出微笑,挥手吩咐几个老头道:“好好练,不准偷懒!”

记住手机版网址:

</br>

</br>

第九十八章 老骥伏枥(感谢第三位盟主‘生魂’大佬!)

耿老头安顿好了“属下”,这才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看着耿朝忠,满脸期待的问道:“上头有任务了?”

“没有,闲着没事来看看你。”耿朝忠一边说话,一边仔细打量耿老头——一个月不见,这老家伙养的倒是珠圆玉润肥肥白白,看来燕京大学济慈院的伙食不错。

“哦,”耿老头的脸上露出失望之色,长叹道:“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噗!”耿朝忠差点笑出声来,这耿老头以前在北平天桥给人算命,这霸王别姬的评书倒是听了不少。

“笑什么,”耿老头不满,“我也是特务处的人,你不会真的把我放在这里养老吧!”

“不会不会,”耿朝忠连忙摇头,“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就算是一块破抹布都有他的用途。”

耿老头气结,憋了好半天才问道:

“安顿的怎么样了?鬼子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什么时候给我任务?”

“暂时算是安全了,不过我现在手上人手不足,所以需要你帮忙,在马蜂窝胡同附近开个杂货铺。”耿朝忠说道。

“马蜂窝胡同?”耿老头眨了眨眼睛,“那边好像挺偏的啊!”

“嗯,马蜂窝胡同隔着不远就是日本宪兵队驻地,特高课现在也在那里。”耿朝忠说道。

“明白!”耿老头眼睛里露出兴奋的神色。

耿朝忠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递了过去,低声道:

“这是二百块大洋,开个杂货铺绰绰有余了,你过去物色物色,进点货拾掇一下,尽快安顿下来,别忘了找电话局拉跟线,那地方很重要,平时打电话的人不少,你多上点心。”

“明白。”耿老头接过钱袋,眼睛却不由得看了远处的济慈院一眼。

耿朝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耿老头正盯着坐在树下的几个老太太,也不知道具体看的是谁。

“怎么,福利院呆惯了,舍不得走了?”耿朝忠笑道。

“没有。”耿老头老脸一红,摇了摇头。

耿朝忠看在眼里,知道这家伙是老来俏,看中一个老太太了,当下也不点破,正容道:

“对了,你那个杂货铺一个人看不住,平时出去干点什么也都需要看着,这么着吧,你从福利院里找一个老太太和你一起,你俩扮成老两口,让她平时给你洗衣服做个饭啥的,既不惹人怀疑又能有个照应。”

“这个,不太好吧。”耿老头脸上止不住涌出喜色。

“有什么不好,福利院的老太太又呆又傻,还怕他们泄露什么?再说了,这也是行善积德,大好事嘛!”耿朝忠说道。

“好,那我就找一个。”耿老头连连赞同。

“嗯,等会儿我去找福利院的院长说说,你收拾一下东西,安心等着就好。”耿朝忠挥了挥手。

安顿好了耿老头,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耿朝忠皱了皱眉头,走出燕京大学,来到了王剑秋的住处。

这是一家小货栈,面积不大,也就一百多平的样子,是王剑秋和谢炎最早来北平掩护身份买下的,耿朝忠到的时候,王剑秋正在里屋做饭,屋子里是一片乌烟瘴气。谢炎,还有赵利君剩下的两个伙计都呆在外屋,一人手里拿着一副牌九,正聚众赌钱。

耿朝忠皱了皱眉头——那天赵利君被抓,王剑秋找到了赵利君那边剩下的两个人,现在也安顿在了这里。

谢炎看到耿朝忠进来,一把扔下牌九站了起来,招呼道:“六哥,您来了!”

王剑秋和那两个兄弟也都站了出来,给耿朝忠打招呼。

“嗯,小况,小刘,两位兄弟这几天还好吧!”耿朝忠看向赵利君留下的两个人。

“还好,多谢六哥收留!”那两名兄弟连连鞠躬,眼里都有几分忐忑之意。

以前他们跟着赵利君,也没少说耿朝忠的坏话,不过现在赵利君一死,可都成了无主游魂,现在正是最彷徨无助的时候。

“自家兄弟,都是应该的,”耿朝忠挥了挥手,“怎么,考虑好了没有,是回南京呢,还是留在我这里?”

“考虑好了,我们跟着六哥干,给赵大哥报仇!”那两名特务异口同声的回答。

“不错,有志气!”耿朝忠满意的点点头,“跟着我,别的没有,但鬼子绝不少杀!”

“卑职知道,六哥的队伍,一向都是处里杀鬼子最多的,跟着六哥干,我们心甘情愿!以后,一切都听从六哥的命令!”两人连忙表忠心。

“嗯,”耿朝忠点点头,从怀里拿出一个钱袋扔了过去,点头道:“这几天大家都受惊了,这是六组第一个月的津贴,不过不准花,先寄回老家给老爹老娘,如果我知道谁没寄,那好办,趁早滚出六组!”

“明白!”两人捏了捏钱袋,都露出几分喜色。

其实处里的人都知道,六哥一向如此,所有弟兄发的薪水,第一个月必须寄回老家,第二个月才算自己的,但六哥一向仁义,只要把钱寄回去,第一个月的伙食六哥都会亲自负责。

耿朝忠点点头,指了指旁边的王剑秋道:

“好了,你俩先跟着王剑秋,一切听他指挥,好好干,会有为你们赵大哥报仇的那一天!”

“卑职明白!”两人给耿朝忠敬了个礼。

点点头,耿朝忠给王剑秋使了个眼色,王剑秋连忙跟了出来。

“六哥,南京还不打算派人过来?”王剑秋问道。

“没什么动静。”耿朝忠摇了摇头。

“六哥,没这么干事的呀!”王剑秋脸上露出几分苦涩,“我们兄弟几个,最多也就是照应燕大这一片,要想把势力覆盖到整个北平,那绝对是顾头不顾腚。想想王站长以前,少说也有四十多号人呢,我们这几个人,打酱油都不够啊!”

耿朝忠没有说话。

王剑秋说的没错,现在确实是用人之际,否则自己也不会把耿老头这种快要入土的家伙拎出来做任务。

自己手底下这几个人,仇越现在负责电讯和行动,还得照应着云蔚那边的单线联系,而王剑秋和谢炎负责交通兼行动兼情报,大事小事都要插一手,自己呢,刺杀,打探情报,交通联络,什么事都干,可以说每个人都是身兼数职,长此以往,那是谁都耗不下去的。

所以,让耿老头跑到马蜂窝胡同附近开店,接过掩护和联络云蔚的活儿,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

不过到现在,耿朝忠也搞不清楚处座心里到底怎么想,说是派自己当这个北平站代站长,但是人手却总是不给配齐,像北平这种城市,哪有配五六个人就能干的下来的,这不是开玩笑嘛!

无题

耿朝忠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这才抬起头对王剑秋说道:

“处座自然有处座的考虑,我们做下属的,执行命令就是了,再说北平现在的情况,也不适合大动干戈,真要闹大了,恐怕南京那面还得埋怨。”

“嗯,我明白,”王剑秋点了点头,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补充道:“还有赵可桢那边,您让我这几天盯着他,但现在他投了日本人,每天都有几个特高课的特务形影不离的保护,就凭我一个人,这刺杀难度也太大了。”

耿朝忠呵呵一笑,看了王剑秋一眼,笑道:

“盯住就好,谁让你杀了?我们就这么几个人,杀不了很正常,要是杀了反而奇怪。再说,赵可桢的情况,我已经汇报给了南京,处座说了,赵可桢情况复杂,暂缓动手,所以咱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属下明白。”王剑秋连忙点头。

“还有,赵利君这一死,可给我们创造了难得的活动条件,我们要趁着这个机会大力发展,闷声发大财,懂吗?”耿朝忠似笑非笑的看着王剑秋。

“我懂,”王剑秋心领神会,“武藤把赵利君当成了六哥,以为六哥一死,北平站群龙无首,短时间内一定不会有什么大动作,这可是我们发展的好机会!”

“嗯,你能意识到这点就好,”耿朝忠拍了拍王剑秋的肩膀,“你忙着,我先走了,注意,一切安全为先。”

看到耿朝忠离去,王剑秋的眼神中却透出奇异的光芒,他顿了片刻,这才回到了屋子。

夜,西交民巷赵公馆里,却突然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04同志,我们终于见面了。”赵可桢伸出手,和站在面前的黑衣人紧紧相握。

“远秋同志,我也终于找到组织了!”对面的黑衣人同样激动,他缓缓的摘下戴在头上的礼帽,露出了自己容貌。

王剑秋!

这个一直潜伏在复兴社特务处的红色间谍,终于露出了自己的面目!

“04同志,快坐,”赵可桢热情的扶着王剑秋坐下,然后扶着王剑秋的肩膀,诚恳的说道:“04同志,多谢你之前的几次示警,如果不是你,我恐怕很难逃过特务处的毒手。”

“应该的,”王剑秋也笑了,“我之前一直不太敢露面,还请您理解。”

“我当然理解,”赵可桢呵呵一笑,“你能坚持组织原则,严守纪律,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

“我也是没办法,”王剑秋却摇了摇头,“现在北平站的站长方途,是我以前在南京的上级,我实在不敢轻举妄动。”

“哦?这个人,是不是就是前段时间把特高课闹的鸡飞狗跳的那家伙?”赵可桢问道。

“是,北平站原站长王天木出事后,方途就接任了北平站站长的职位,按照时间看,那段时间东亚日报社被入侵,特高课驻地被偷袭,应该都是他动的手。虽然他没跟我说,但那些稀奇古怪的手段,很符合他的风格。”王剑秋说道。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赵可桢好奇的问道。

“不好说,”王剑秋摇摇头,脸上露出几分迷茫,缓缓的说道:

“他跟我见过的所有大特务都不一样,特务处里,王天木是豪爽与狡猾并存;萧洒为人方正,主要做军队谍报工作;赵利君得一个‘狠’字;沈醉则极为油滑,从不得罪人;陈恭树接触不多,但足智多谋,文采也好,算得上是个智将,只有我这老上级,我实在无法评价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无法评价?”赵可桢失笑。

“是,无法评价,”王剑秋回答的却是毫不犹豫,“此人,有时候和王天木一样豪爽,有时候却和萧洒一样方正,但该狠的时候也够狠,油滑的话倒不明显,但是他和王天木、陈恭树、萧洒的关系都很好,与沈醉的关系也不差,不知道这算不算油滑。不过沈醉那人吧,跟谁关系都不差,这个倒不好说。”

“哈哈,”赵可桢再次失笑,“这个人倒是很有意思,我倒想见他一面了。”

“您见过他,”王剑秋眼光一闪,“他就是燕京大学图书馆协理,周宣合!”

“是他啊,”赵可桢的表情却毫不意外,“我也一直猜想是他,这么说,我至少见过他三次了。”

“您知道他的身份?”王剑秋脸色一变。

“纯粹是个意外,”赵可桢摆了摆手,“这个人确实很有意思,不过最关键的是,他真的不像是一个特务,至少,不算是一个坏到家的特务。”

“嗯,他不算是个坏人,至少,表面上是如此。”王剑秋点了点头。

“这个人,我们可以利用一下,”赵可桢微微沉吟,“你和他关系怎么样?”

“他对我很不错,”王剑秋坦诚相告,“这个人很会收买人心,不过他的收买和别的人不一样,别人无非是给钱,拿些江湖义气的话语笼络人心,但他,能让人感觉到,他是真的关心你。”

“他是什么出身?”赵可桢问道。

“和我一样,也是黄埔出身,不过比我还小一级,我是八期,他是九期宪兵科的。”王剑秋回答道。

“九期?九期不是还没毕业?”赵可桢大吃一惊。

黄埔九期,是32年入学34年毕业,这个方途,竟然还是黄埔的在校生,一个在校生,竟然成了复兴社特务处的大特务之一,这种情况可算是相当罕见了。

“对啊,明年才毕业,据说是代江山看中的他,但以前他是干什么的,只有处里的少数几个人知道。不过我们的特务技巧都是他亲自培训,他应该不是新手。”王剑秋回答道。

“有意思,有意思,”赵可桢满脸的好奇,不过他很快转换了话题,看着王剑秋问道:“最近特务处有没有什么新情况。”

“有一个,方途今天见我了,他跟我说,南京对是否刺杀您好像有点别的看法。”王剑秋回答道。

“呵呵,不意外,”赵可桢笑了,“他们知道我是共产党,又看到我投靠了日本人,当然会产生一些别的想法。”

“什么想法?”王剑秋有点好奇。

第一百章 敌人与朋友(求订阅)

“现在杀我意义已经不大了,”赵可桢耐心的解释着,“做特务工作,杀人不是目的,对工作有利才是目的。我之前在南京政府里潜伏,对南京不利,他们当然要杀我,但现在我潜伏在日本人这里,对南京已经没了威胁,这是其一。”

“那其二呢?”王剑秋问道。

“其二就是,可以用我共产党的身份要挟我,让我复兴社特务处做事。”赵可桢冷笑着回答。

“原来如此!”王剑秋恍然大悟。

“你等着吧,用不了多久,复兴社特务处就会派人来联系我。”赵可桢继续冷笑。

“那你打算怎么应付他们?”王剑秋问道。

“当然是同意啦!”赵可桢哈哈一笑,“还是从利益的角度讲,我刺探日本人的秘密,无论是交给党组织还是交给南京,对整个抗日大业都是有利的,从这个角度看,我当然应该同意。另外,我答应了他们的要求,他们就得对我进行保护,这对我的工作岂不更有利?”

“这”

王剑秋张口结舌,没想到,特务处的刺杀对象转眼间就变成了保护对象!

“哈哈,”赵可桢张嘴大笑,看着瞠目结舌的王剑秋笑道:

“秘密工作的特殊之处就在这里,敌人随时可以转化为朋友,朋友也可以随时转化为敌人,你要适应这种变化,如果适应不了,那就是死亡!”

与此同时,仇越的住处,昏黄的烛焰下,耿朝忠也在和一个人交谈。

“处座让我跟你说,对秘密工作来说,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我们不会让仇恨成为我们行动的导向,指引我们前进的,永远都是党国的利益,这点,你明白吗?”

一个光头壮汉目不转睛的看着耿朝忠,光溜溜的脑袋被烛火照的金光闪闪,仿佛壁画上的金刚佛陀一般。

此人,正是从南京来到北平的原北平站站长王天木!

“明白,天木大哥,处座的意思是,放这个赵可桢一马,让他为我们提供情报?”耿朝忠问道。

“不错,”王天木点了点头,“现在杀他没有丝毫意义,利用他红党的身份,威胁他为我们做事才是上策。”

“那赵利君不就白死了?”耿朝忠一副无语的样子。

赵利君是为了刺杀赵可桢才被日本人捕获身亡,现在特务处又要放过赵可桢,那赵可桢还不是白死了吗?

“他该死,”王天木冷笑了一声,“贪功好利,不知所谓,他能活到那时候已经算是祖上积了大德了!”

“好吧,”耿朝忠摊摊手,“那我跟赵可桢谈谈,如果他是个聪明人,应该会答应我们的条件。”

“嗯,这事好办,赵可桢能活到现在,不会是个笨蛋。”王天木点了点头,拍了拍耿朝忠的肩膀,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字典大小的油纸包。

“打开看看。”王天木把油纸包放在桌子上,指着油纸包说道。

耿朝忠打开油纸包,定睛一看,里面赫然是好几摞绿油油的美钞!

“大哥,这是什么意思?”耿朝忠看了一眼桌上的钞票,抬头问道。

“这是张敬尧留下的东西,”王天木指了指桌上的钞票,“那两个偷了钱的混蛋跑到了上海,花天酒地夜夜笙歌,等我找青帮查清楚他们的下落的时候,300多万大洋被花的就剩下了一百多万!”

原来是张敬尧的那两个副官,张敬尧遇刺后,这两人携款潜逃跑到了上海,没想到是干这事去了。

“他们都买什么了?!”

耿朝忠有点无语,这可是三百万大洋啊,两个人一人一半分了也有一百五十万,从张敬尧死后到逃走,现在也才过了不到两个月,竟然就花了一大半!

“房子,车子,女人,赌场,股票,期货,还特么雇了几个印度阿三做保镖,这两个混蛋,我抓到他们的时候,一人搂着一个白俄女人,喝的不省人事,说是在学外语呢!”

王天木满脸的愤怒之色,不知道是愤怒这两个二百五,还是在愤怒这两个二百五不是自己。

“噗!”

耿朝忠笑得差点岔了气,指着王天木脸上青一块肿一块的伤痕说道:”这些是那几个印度阿三打得?”

王天木刚进门他就发现了,只是一直不好意思问,现在终于逮着机会问了出来。

“是,”王天木无奈的点了点头,“阿三长的又高人又多,冷不防就挨了几下,不过好说歹说,钱还是追回来了。”

说完,王天木嘴一努,指了指面前的美金说道:“偌,这是你的那份。不多,这事处座也知道了,还拿了一份给了赵利君的家人。”

耿朝忠一笑,拿起美金掂了掂,然后从里面捡了一摞,把剩下的推了回去。

“什么意思?我走之前就说好一人一半的。”王天木故作惊讶。

“天木大哥,你追回来的钱,我怎么好意思拿?再说了,青帮那帮混蛋,哪能不雁过拔毛,还有,租界里抓人,黄探长那边你也得意思意思吧?小弟无功不受禄,拿这一摞,意思意思得了!”耿朝忠笑嘻嘻的说道。

“那不行,你当大哥我什么人了!”王天木板起了脸。

“大哥,您这就见外了,我真要没钱了,您就是拦我我也得跑嫂子那里抢,现在我有钱,用不着!再说了,我和您不一样,孤家寡人一个,大哥您那边两个闺女呢,总得准备点嫁妆吧!”

耿朝忠说完,直接从桌子上捻了一把灯油,随手洒在美金上,然后把灯芯一挑,油灯一斜,对准了那叠美金道:

“大哥您要是非要给,我可就一把火给点着了!”

“行行行,我怕了你了!”

王天木无奈,赶紧把钱收了回来——耿朝忠这小子没手没脚的,弄不好真洒点火星子上去,那可就真是付之一炬了!

耿朝忠看王天木收回了钱,这才笑呵呵凑过去说道:

“哎王大哥,这回处座派您回来,不会还有别的事儿吧?如果是要让您继续当这北平站站长,那我就省了心了,这北平没啥好耍的地方,我正想去广州香港那边逛逛呢!”

“去香港?你会广东话吗?”王天木没好气的瞪了耿朝忠一眼。

“dll,谁不会啊!”耿朝忠哈哈大笑。

第一百零一章 危机(求订阅)

你想哪儿去了,”王天木摇了摇头,“北平我是不想呆了,这地方太邪,跟我不对头。不过走之前,我还得完成点未了的心愿。”

“未了心愿?”耿朝忠有点疑惑。

“我这回来,是有任务的,”王天木看了一眼窗外,“我把张敬尧的那两个副官带回来了。”

“你没杀他们?”耿朝忠一愣。

人都抓到了,钱也追缴了,就这两个废物,留着过年吗?

“没有,这俩白痴染上了毒瘾,吗啡你知道吗?”王天木眼睛里精光闪烁。

“吗啡?他们是真疯了啊!”耿朝忠啧啧惊叹。

这年头,除了鸦片,吗啡就算是药效最猛烈的毒品了,这玩意儿,耿朝忠在岛城的时候曾经用过,绝对好用,就是太贵,一针就是15美元,现在银价贬值,差不对也得50块大洋。

感叹了几句,耿朝忠眼睛一转,开口问道:

“怎么,王大哥您打算废物利用一下?”

“算是吧,但关键不是这个,”王天木摇了摇头,“张敬尧活着的时候,拜访过华北社会军政各界的各路人物,大把撒钱,要知道,他那700万元可是花了一大半的,这笔钱给了谁,谁又成了日本人的走狗,现在都还没调查清楚,我这次回来,就是接着把这个任务完成了。”

“你的意思是,存在一份收买名单,被日本人收买的各路官员的名单?”耿朝忠心中一惊。

“不错,”王天木的表情凝重起来,“收买名单一定有,日本人手里有一份,张敬尧手里肯定也有一份,但是我们当时刺杀张敬尧的时候条件不允许,根本没来得及搜查他的房间。”

“那这两个废物知道?”耿朝忠问到。

“知道一些,不过不全面,他们两个曾经跟随张敬尧拜访过华北各地的官员,有的时候是三个人一块去,有的时候是张敬尧一个人去,不过不管如何,总能摸出个七七八八。”王天木说道。

“嗯“耿朝忠低头沉思。

张敬尧,是日本人钦定的‘华北国’总统,日本人对他是寄予了重大希望的,他们希望张敬尧成为一个类似‘伪满洲国’皇帝溥仪一样的人物。

所以,日本人才派张敬尧来北平,提前收买华北的各路官员,为未来吞并华北做准备。

“你打算怎么做?”耿朝忠思索了片刻后,终于开口问道。

“这两个废物交待了一些人,我打算一家一家的找过去,让他们写下认罪悔过书。”王天木眼里蕴含着几分笑意。

“这倒是个好差事。”耿朝忠也笑了。

一家家找过去,当然不止是让他们写悔过书这么简单,更重要的是,要把他们吃到嘴里的肉给挖出来。

“嗯,张敬尧的钱都是日本人搜刮我们东北人民的民脂民膏,岂能就这么落入这帮汉奸走狗的手里?处座吩咐了,这次务必要将损失的财物一一追回,收缴国库,这个任务呢,就由你和我来完成。”王天木笑道。

“这可是个肥缺啊,”耿朝忠捻着手指阴笑,“不过,华北可不小,从北平到天津,张敬尧不知道拜访过多少官员,光靠我们两个可吞不下,要不叫上陈恭树一起?”

“嗯,是得叫上那家伙,要不,明天你跟我去趟天津?”王天木双眼一亮。

“不行啊!”耿朝忠摇了摇头,“学校开学了,我图书馆那边忙得很,暂时抽不开身。”

“”

王天木一阵无语。

“怎么了?”耿朝忠笑问。

“你还真把图书馆的活儿当正经事了?”王天木无奈的摇了摇头,“你就是在图书馆呆十年,又能有什么出息?我劝你,趁早把这工作辞了,找个商行的掩饰身份,这样往来自由,行事方便,也不耽误工作。”

“那可不一定,你不知道吗?红党的那个,以前不也在图书馆当管理员?”耿朝忠嘿嘿一笑。

“你快算了吧!”王天木鄙夷的看了耿朝忠一眼,“人家像你这个年龄,都快进中常委了!听我的,赶紧把这图书馆的破工作辞了,别耽误正经事。”

“行,我会考虑,明天我先请个假,跟你去趟天津。”耿朝忠答应下来。

“嗯,这还差不多。”王天木点了点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密密商定了足足一个多钟头,眼看着天边出现了鱼肚白,王天木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就在耿朝忠动身前往天津的时候,武藤也在紧锣密鼓的进行调查。

北平站的“方途”死后,北平再次成为了特高课的天下,武藤一方面对特高课的人员进行训练,补充力量,一方面调动各方资源,开始研究那个神秘枪手的下落。

“江州,有没有找到什么线索?”

7月15日,武藤走进了自己副官江州一夫的办公室,这一个星期以来,土肥原机关长命人从满洲送来了非常多的有关那个枪手的资料,武藤把研究资料的任务交给了自己的心腹江州一夫,这一周,江州一夫几乎是没日没夜的研究资料,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有一些,”江州一夫揉了揉通红的眼睛,抬起头来,“我仔细调查了这个枪手的活动轨迹,最早是出现在青岛,这个地方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殖民地,侨民最多的时候有十万人之多,当时特高课还没有成立,我们的情报机构主要是隶属于海军陆战队的“青山公馆”和陆军黑龙会的“盐田公馆”。据我了解,青山公馆的第一任会首小野次郎是被人刺杀的,根据我们党调处内线传来的消息,凶手是时任党调处青岛行动队长的耿朝忠。”

“哦?耿朝忠?”武藤念了一下这个名字。

“是,是叫耿朝忠,此人后来因功升任党调处青岛科长,不过31年的时候死于一次党调处的内讧,这是我们从南京查到的资料。”江州一夫递过一个档案单,档案袋上赫然写着“南京党务调查处”档案袋字样。

“土肥原机关长果然神通广大,竟然能将党务调查处的内部档案拿到手!”武藤不由得啧啧赞叹。

“看介绍,也是去年9月份才拿到的,当时党调处和特务处合并,新成立了一个调查统计局,这批档案本来是要销毁的。”江州一夫回答。

“不过,这人死都死了,没必要再看了吧!”武藤摆摆手,将资料放到了一边。

记住手机版网址:

第一百零二章 江州一夫的推理

大佐别急,”江州又把耿朝忠的档案拿了回来,“这个人很有意思,一会儿我再详细跟您说。”

“嗯,你接着往下说。”武藤点点头。

“大佐,小野次郎死后,接任的第二任会首野田向敏不久后也死于非命,凶手不明,不过,野田正是被人远距离狙杀而亡,子弹是从他的口腔射入的,我们查过了,也是762口径的子弹。”

“这么说,这个枪手第一次动手,是刺杀了我们青山公馆的会首野田向敏?”武藤问道。

“不,第一次动手,是针对党调处,当时党调处在栈桥边追缉红党,这个神秘枪手第一次出现,背后偷袭加远距离狙杀,杀死了党调处十余名特务,这才是他第一次出现。”江州一夫回答。

“你想说明什么?”武藤看着江州一夫的眼睛。

“我想说明两点,”江州一夫的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第一,神秘枪手首次动手,杀的就是党调处的人,而彼时特务处还没有成立,党调处是唯一代表南京的特务机构,这是否可以说明,他绝对不是国民党一派。”

“当然,我们早已经猜测他是苏联方面的人。”武藤点点头。

“不,”江州一夫摇了摇头,“我们猜测他是苏联人,最大的原因是因为他对我们大日本帝国动手,杀死了‘青山公馆’的野田向敏。但这根本不是充要条件,南京,红党,苏联方面都有可能对我们动手,甚至任何一个中国人都有可能对我们动手,所以我们根本无法确定他是否苏联人。”

“好,你接着往下说。”武藤突然有了兴趣。

“第二次动手,他杀的是野田向敏,但我们知道,契卡虽然在青岛有势力,但在当地主要是谋取经济利益为主,从不搞阴谋刺杀,这么多年也一直与我们相安无事,为什么要突然刺杀一个仅仅是刚刚接任的野田向敏?”

“可能是野田向敏威胁到了当地的苏联情报机构?”武藤摸了摸下巴。

“不可能,”江州一夫摇了摇头,“这太荒谬了,即使在远东哈尔滨,苏联人都没有对我们采取如此激烈的手段,为什么要在遥远的岛城刺杀一个根本对他们构不成威胁的,又是刚刚接任情报头目呢?更何况,当时东北的张少帅正在对中东路的苏联人蠢蠢欲动,苏联人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刺激我们大日本帝国,造成两面树敌的被动局面?”

“不错,你说的有道理,苏联人刺杀野田根本是毫无理由。”武藤连连点头。

“另外,这个枪手第一次出现,是为了营救红党,而这么热衷于营救红党的,只能是另外一个红党,这才是最直接的理由。人的立场和动机可以很复杂,但他的第一次出手,才是最能说明他立场的出手,我深信这一点。”江州一夫说道。

“会否是契卡帮助红党?你知道,他们一向联系紧密。”武藤提出疑问。

“不会,党调处从二七年清共,已经对红党进行了连续两年的围捕,山东地区的围捕也不下十多次,类似栈桥追缉这样的情况至少也有五次,但契卡什么时候出过手?契卡才不会为红党这么卖命,更不用说以一对十,冒这么大的风险帮助红党了。”江州一夫说道。

“有道理,”武藤连连点头,“俄国人的本性,我们大日本帝国是再清楚不过了。”

“所以,我判断这个人一定不是契卡的人,更不是苏联人,他是一个中国人,是一个红党!”江州一夫斩钉截铁的说道。

“有点意思,”武藤脸上露出微笑,然后站起来推开了办公室的门,笑道:

“看得出来,你还有很多话要说,走吧,你在屋子里也憋了好久了,跟我出去走走,我们边走边谈。”

“好。”

江州一夫不好意思的站了起来——屋子里的空气太浑浊了,他在这里呆了一个多星期,几乎是吃住都在这里,整个屋子都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两人走出门,来到院子里面,武藤看着西面光秃秃的土坡——那里本来有一棵柳树,但前几天已经被锯掉了。

因为,那天晚上,神秘枪手就是隐蔽在那棵树上,打死了“方途”。

“不过枪械的事情,我不相信红党能搞到这么厉害的武器。”武藤看着那个土坡说道。

“这种高精度步枪,红党搞不到,苏联同样搞不到,这种步枪,只有德国人才有,所以我们不能通过这点判定他是不是苏联人。”江州一夫说道。

“好,枪的事情我们暂且不谈,你接着说。”武藤点点头,示意江州一夫继续分析。

“嗯,”江州一夫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几分神秘的笑意,“最有意思的是,党调处,也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个耿朝忠,刺杀了‘青山公馆’的第一任会首小野次郎,而神秘枪手又刺杀了‘青山公馆’的第二任会首野田向敏,您难道不觉得这里面很奇怪吗?还是,这仅仅只是一个巧合?”

“对呀!”武藤猛地拍了一下脑袋,“你说的很有道理,这绝对不是巧合,党调处和神秘枪手同时瞄准了‘青山公馆’,这也太离谱了!”

“还有,”江州一夫阴阴的笑了起来,“这个耿朝忠曾经在满洲执行过任务,而他去满洲的这个时间段,正好和我们满洲多位帝国精英遇刺的时间完全吻合!”

啪!

武藤猛地一拍大腿,绕着院子快速的走了好几圈,足足过了十几分钟,才又走回了江州一夫的面前。

“凶手是这个家伙?”武藤皱起了眉头,“你刚才不是说,他已经死了吗?”

“对,是死了,”江州一夫皱起了眉头,似乎也有一点不可置信,“党调处的档案上写了,他是跟时任党调处副处长的刘一班,还有岛城的一位商人,被炸死在了岛城的知名酒楼‘百花居’。”

“这里面一定有问题,”武藤眉头紧锁,“这个耿朝忠的死,一定有问题!”

“不过,”武藤突然又皱起了眉头,“这么明显的漏洞,以土肥原机关长的眼光,不会看不出来。”

“机关长大人当然不会看不出来,他只是缺乏资料罢了,要知道,这个耿朝忠的档案,也是刚刚才来到我这里的,在此之前,我们并不知道是这个耿朝忠刺杀了小野,更不知道他曾经去过满洲。”江州一夫说道。

记住手机版网址:

第一百零三章 调查

武藤和江州对视了一眼,脸上不由得都露出兴奋之色。

“查!一定要查这个耿朝忠的资料,他的来历,他的详细情况,还有,他最后是怎么死的,到底死了没有!”武藤手猛的一挥。

“大佐,虽然我们是这样推测,不过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个耿朝忠真的死了,只不过他的那把枪落在了别人手里。否则,他也不可能两年都没有再开过一枪。还有就是,这个人是怎么搞到这把枪的,这也是一个重大疑点,也是非常有可能推翻我们结论的一个点。”江州一夫的表情依然冷静。

“你说得对,我也想到了,”武藤点点头,“不过这毕竟是一个思路,逻辑上暂时也没什么问题。另外,我们在青岛的侨民非常多,调查起来也相对容易一点,派个人过去,专门负责这件事,说不定还真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好,”江州一夫点了点头,“不过派人是不行的,这个事情不宜让太多人知道,再说,他们去了也搞不清楚状况,我还是亲自过去一趟比较好。”

“嗯”

武藤低下头,沉吟片刻后,开口道:“可以,最近北平这边比较太平,你过去一趟也好,不过,你一个人去不太安全,从特高课里挑一个汉语说的比较好的,陪你一起过去吧!”

“汉语比较好的?”

江州一夫眉头微微一皱,这几个月特高课损失惨重,汉语好的早就死的差不多了,除了自己,还真找不出几个汉语特别好的。

“就渡边太郎吧!我看这家伙汉语就不错,平时出去,大家都是托他买东西,带他去就可以。”武藤开口了。

“好。”

江州一夫点了点头,这渡边太郎在热河长大,又在上海长期居住,汉语说的非常流利,人又聪明伶俐,确实是一个好选择。

“渡边,你过来!”武藤挥挥手,招呼了一下正在远处站岗的云蔚。

云蔚看到武藤和江州聊天已经有好一阵子了,听到武藤招呼他,赶紧把长枪背起,快步跑过来,鞠躬道:

“大佐,请指示!”

“你,换便装准备一下,买两张去青岛的火车票,明天就跟随江州少佐去青岛走一趟。”武藤指示道。

“嗨依,属下遵命!”云蔚大声回答。

云蔚接了指令,换了便装,从特高课驻地的后门钻了出去,不过他的心里却一直嘀咕。

跟江州一夫去青岛?

武藤到底搞什么鬼?

来特高课潜伏已经有段时间了,武藤一直把自己安排在宪兵科驻地接受正规训练,不过满打满算也就一个月,难道这是要重用自己的前兆?

云蔚想了想,走到了驻地附近的马蜂窝胡同,这里有一家刚开的杂货铺,铺主是一对老头老太太,平日里就是卖些剪刀线头,瓜子花生,水果纸张之类的杂物,特高课也派人做了背景调查,不过没发现什么问题。

当然发现不了什么问题,那老头都六十多岁了,那老太太更是走路都打颤,特高课还真没发现过年龄这么大还出来当特务的。

不过云蔚却知道,这个杂货铺,就是六哥安排给他的掩护点。

进了杂货铺,云蔚先从门口的布袋里抓了一把瓜子,边嗑边说道:“老头,给我拿包烟出来!”

等到耿老头递过一包烟,云蔚这才低声说道:“告诉六哥,有个新情况,武藤派我去青岛公干,具体干什么不知道,不过江州一夫弄了一车档案研究了好几天,今天见了武藤,就给我下了这个命令。”

耿老头点了点头,开口道:“好嘞,五个铜子儿!”

云蔚拿了烟付了钱,很快走了出去,他还要去北平火车站买票,可耽搁不了太久。

那边耿老头看到云蔚出去,马上走到里屋拿起了电话,不久后,屋子里传来了耿老头低沉的声音:

“什么,不在?!”

天津卫,英租界,魏莎公馆。

这是天津有名的西餐厅,耿朝忠,王天木,陈恭树三人一人脖子上围一条洁白的餐巾,手里面拿着刀叉,正装模作样的对付着盘子里的牛排。

不过牛排太少了,王天木没几口就吃了个干净,他摸了摸肚子,冲着服务员大喊一声:

“卫垂丝!”

一个洋人服务员风度翩翩的走了过来,躬身道:

“ayihelpyu,sir?”

“八分熟的,再给我来两盘!”王天木大喊道。

“噗!”旁边的耿朝忠和陈恭树都笑出声来。

“先生抱歉,我们的牛排只有七分熟,九分熟,就是没有八分熟,对不起。”那服务员强忍着笑意,揶揄着用汉语说道。

“再多烤烤,不就八分了?你脑子有问题吧?”王天木不满的说道。

“大哥您别说话成不,牛排只有五七九分,哪来的八分熟。”旁边的陈恭树一脸无奈,转头对服务员说道:“来三盘九分熟的,谢谢。”

那服务员鞠了一躬,走开了。

“天木大哥,您吃归吃,就憋说话了,我们兄弟俩丢不起那人!”耿朝忠也笑眯眯的开口。

王天木是东北人,耿朝忠有事没事的就说东北话调侃他,王天木哪还听不出来,老脸一红,拿起餐巾擦了擦嘴,掩饰道:

“以前在南京使馆街也吃过一家意大利餐厅,人家就有八分熟,你们两个是少见多怪。”

“好了好了,下回给您要个十二分熟的,要是他烤不出来,我就拿枪替您毙了他,好了吧!”陈恭树无奈道。

“就是有八分,不信回南京我领你们过去!”王天木犟道。

“行行行,大哥您说得对,是我们孤陋寡闻了,我看,咱们还是说正事吧!”耿朝忠暗暗好笑,赶紧打了个圆场。

“嗯,说正事,”王天木点了点头,“这次的行动,恭树你打算怎么办?”

“最好一起动手,速度也要快,保不齐这些家伙前脚退了钱,后脚就报告了日本人,那我们就危险了。”陈恭树说道。

三人商量的还是张敬尧赃款的事,张敬尧收买的华北官员中,天津的也占了好大一部分,所以需要和陈恭树协同行动。

“嗯,这是必须的。”王天木点了点头,“不过这个事得分人,军队的先不要动,逼的狠了,弄成兵变可就不好收拾,咱们还是先从那些官员身上动手。”

“对,军队的就别考虑了,重点还是那些文官。”耿朝忠也附和道。

第一百零四章 职位

收张敬尧钱的,既有平津两地的政府官员,也有军队上的一些中下层军官,甚至包括一些旅级将领,对这些军官,三人是不打算动的,也不敢动,那些粗人,哪会受特务处威胁,弄不好发起横来,反而把特务处的人绑了也说不定。

“还得小心日本人发觉,他们要是知道了,恐怕不会跟我们善罢甘休。”耿朝忠又补充道。

“那是必须的,”王天木说的起兴,不知不觉就冒出了几句老家东北腔,“还有,敲得也不能太狠,太狠了,以后这些人跟我们对着干就很麻烦,抓把柄归抓把柄,完全把他们推到日本人那边,对我们党国的事业也不利。”

“没错,党国的事业是第一位的。”耿朝忠和陈恭树连连点头。

“嗯,”王天木脸露赞许之色,摆出了几分老大哥的架子,指着耿朝忠又说道:

“对了,方途,你回去以后,记得把图书馆的职位辞了,党国事业不是儿戏,你住在学校,每回去找你实在是不方便,再说了,那地方离北平市区足足有几十里远,传递消息也极为不方便,更不用说自己还要经常往来平津两地,总不能没事就请假?”

“大哥,遵命,”耿朝忠抱了抱拳,“当时特高课追缉的紧,我也没计划在北平长期呆着,所以就没想那么多。您放心,我回去就把职位给辞了。”

耿朝忠看王天木说的严肃,连忙应承下来,这王天木,是特务处实际上的二号人物,平时处关系可以随便,但如果真吩咐什么事,那自己还真得当命令去执行。

“对啊,你看恭树这身份就不错,大商人,炒炒期货股票啥的,四处游荡也不会惹人怀疑,再不济,你找个报社的活也行,这种接触人多的工作最适合我们,你想想,你一个图书馆管理员,成天有人来找你,可疑不可疑?”王天木继续啰哩啰嗦的说着。

耿朝忠苦笑,自己也算是老特务了,这王天木还当新手一样教导自己,不过说实话,耿朝忠心底也有几分感动。他和王天木的关系,还真不是纯粹的利益关系,3年在东北,那也是一起经过枪林弹雨,算得上是过命的交情。

三个人推杯换盏的又喝了几杯,把事情商量妥当,这才四散离开。

等耿朝忠回到北平的时候,已经是7月2号的晚上9点钟,他没有先去图书馆,而是来到了仇越的住处。

仇越掌管着电台和情报联络,出去这几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必须先过来一趟,掌握一下最近的情况。

刚进门,仇越就面色凝重的关上了门,显然是有点事。

“怎么了?”耿朝忠坐了下来。

“云蔚去青岛了,走之前留下几句话,让我带给您。”仇越说道。

“青岛?他去青岛干什么?”耿朝忠一愣。

“没说,他只是说,武藤和他的副官江州一夫弄了一车档案,江州一夫在屋子里研究了好几天,然后就按照武藤的吩咐,带他去了青岛。”仇越说道。

“嗯,我知道了,还有别的吗?”耿朝忠微微蹙眉。

岛城可是自己始发站,那里也有自己的许多秘密,特高课去那里,不能不引起他的警惕。

“还有件事,”仇越的表情有点犹豫,“南京发来了电报,我刚翻译出来,六哥您自己看吧!”

“阅后即焚,不准留底,你疯了吗?!”耿朝忠狠狠的瞪了仇越一眼,然后伸出手道:“拿来!”

仇越递过一张纸,耿朝忠接过一看,上面写着:

“王已到北平,处理完事之后,可即回南京,另有任命。”

耿朝忠摸了摸鼻子。

看样子,自己这个北平站的代站长是做到头了哦!

也是,如果不能确定王天木死亡,处座是绝不可能把北平站交到自己手里的。原因很简单,万一王天木回来了,发现鹊巢鸠占,势必非常尴尬,也不利于同僚之间的团结。

安排个代站长的职位,那可就主动的多了,本来就是临时职位,也不需要多派人,这样王天木回来的时候事情就不会太复杂。

想通了这一切,耿朝忠也不再在意,笑了笑,看了仇越一眼,又问道:

“特高课那边呢?有没有什么动静?”

仇越一直在旁边看着耿朝忠——辛辛苦苦忙了两个月,到头来却要把成果拱手让人,换做一般人肯定无法接受,哪知道六哥却是如此的云淡风轻,心底下也不由的有几分佩服,低声回答道:

“没什么动静,特高课安静的很,都是一些往通州,丰台和河北各地的正常情报往来。”

“嗯,看来这武藤最近挺清闲啊,”耿朝忠呵呵一笑,吩咐道:“你去通知一下,明天晚上0点,在王剑秋的货栈开会,任何人不得缺席!”

“明白!”仇越答应了一声,然后又看了耿朝忠一眼,低声问道:

“六哥,如果您回南京,我们要不要也跟回去?”

“哦?”耿朝忠笑眯眯的瞄了仇越一眼,“你是想回去呢还是留在北平?”

“六哥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仇越坚定回答。

“废话,当然是我去哪儿你们去哪儿,这还用你说?!”耿朝忠横了仇越一眼,“我问的是,你想去哪儿?”

“这个,”仇越有点想不清里面的区别,但还是犹豫着说道:“我也不知道了,在北平比较刺激,跟着六哥杀鬼子也痛快,可是要说舒服,还是南京舒服,这北平夏天还好,到了冬天怕不是要把人冻死。”

“冻死?”耿朝忠冷笑一声,“你以为回南京就是回南京?说不定刚到南京,就把你派到东北,奉天还好,怕就怕把你派到长春哈尔滨,到时候,你就知道北平有多暖和了!”

“那算了,”仇越呵呵干笑,“我也就是说说,一切都还是听处座和六哥安排。”

“行了,别想东想西了,我的资历远远比不上天木大哥,再加上刚从牢里放出来,不会那么快的。”耿朝忠拍了拍仇越的肩膀。

“六哥,已经很快了,”仇越摇摇头,“跟了您,我刚毕业一年,都已经是上尉了,我那一届,现在中尉都是凤毛麟角!”

第一百零五章 肥差

从仇越的住处出来已经是晚上0点多了,耿朝忠从燕大后山绕回到学校内部,这是这段时间以来他的常用路线,否则经常大晚上的回校,是个人都怀疑有鬼。

进了学校,耿朝忠回到宿舍拿了几本书,又悄悄的溜了出来,来到了学校东面的物理实验室,这里有他的一个“备用电台”,是燕京大学物理实验室的试验用电台。

自从仇越从南京带了电台以后,耿朝忠就很少来这里了。

不过今天不同,今天要发的东西,是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

四顾无人,耿朝忠悄悄溜进了实验室里面,迅速的打开电台,调试好了天线,然后开始熟练的向外发射着信号。

一连发了三组电报,休息片刻,再发三组,每组一个轮次,足足发了六个轮次后,电台的绿灯终于开始闪动了起来。

耿朝忠精神一振,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迅速拿起收报机,一边接听,一边仔细记录。

对方的电波同样是连发三次,耿朝忠再三复核后,这才拿出刚刚从宿舍里带出来的一本“今古奇观”,开始逐字逐句的翻译。

足足耗费了大半个小时,一行字终于出现在了记录纸上:

“我已脱离脱离情报工作,如无特殊情况,请勿联系。如有紧急情况,可联系“荔枝”。接头方法:二类暗号。暗语:山顶千门次第开,天光云影共徘徊。”

耿朝忠扫了记录纸一眼,眼里露出几分无奈,然后将纸揉成一团,塞进了嘴巴。

事实上,这两个月来,他已经数度来这里发电,想要和自己的上线南飞取得联系,但却一直都杳无音讯,今天好不容易收到了回复,却是这几个字。

算了,苏区的情况现在很复杂,自己其实心里也有数。

至于这个“荔枝”,到底是何许人也,耿朝忠却没什么头绪,会否是赵可桢?可能是,也可能不是,不过现在还不时联系他的时候。

耿朝忠沉默了一会儿,关好了电台。

回宿舍好好睡了一觉,第二天一大早,耿朝忠就来到了图书馆,刚一进门,就看到黄馆长坐在前面,低着头,戴着眼镜,正研究一本古书。

黄馆长感到面前多了个人,一抬头,发现是耿朝忠,不由得惊喜道:“回来了?家里情况可好?”

“托馆长的福,家严一切安好,”耿朝忠笑眯眯的向黄馆长鞠了个躬,“这里面馆里没什么事儿吧?”

“事儿还是那些事儿,下半年要开学了嘛!教材,参考资料,还有美国那边也来了一批新书,都需要整理,这几天大家都挺忙,不过,你回来就好了嘛!”黄馆长笑眯眯的说道。

“没事就好,”耿朝忠点点头,看着洪馆长说道:“对了馆长,我有个事,想跟您谈一谈。”

“哎巧了,我也正好有个事要跟你谈一谈,是你先说还是我先说?”洪馆长笑眯眯的拉住耿朝忠往办公室走。

“还是我先说吧!”耿朝忠微笑道。

洪馆长微微一愣,指了指办公室道:“走,进去说。”

两人进了办公室坐下,洪馆长用狐疑的目光打量了耿朝忠一眼,问道:“你有什么事?我感觉你有点不对劲。”

“馆长,对不起,”耿朝忠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想”

“你别说!先听我说!”洪馆长伸手堵住了耿朝忠接下来的话,开口道:

“我已经向校长请辞,校长也已经同意了,以后由你来接任这个图书馆馆长的职位,月俸200大洋,翻译和讲学津贴另算!”

洪馆长像放炮一样说出了一段话。

“这?”耿朝忠愣住了。

“这什么这?这么好的职位,这么好的待遇,还犹豫什么?别谦虚了,燕大聘请的年轻教授多了去了,你这个年龄不算小!”

洪馆长口里滔滔不绝,手里已经拿出一张聘任书,变戏法一样交到了耿朝忠手里,低声道:“你看,聘任书都准备好了,名字是空白的,只要你一签字,这事就办了!”

“这”耿朝忠无言以对。

“哎呀,我一看你的神态,就知道你想要加薪,这还用你说吗?!我早就跟校长说了,以你的功劳和做的工作,加薪算什么?这不,在我据理力争之下,不仅加薪,还有升职!怎么样,开心不开心?”洪馆长笑嘻嘻的说道。

“这”耿朝忠彻底无语了。

他刚才本来是想辞职的,哪知道这洪馆长看着像是个书呆子,脑子反应倒快,三下五除二就堵住了自己的嘴。

“好了,来,把这个委任状签上,”洪馆长手脚麻利的拿出一支钢笔塞到耿朝忠手里,然后把聘任书推了过去,催促道:“快点,你签了,我就轻松了!”

“好,我签!”

耿朝忠咬咬牙,大笔一挥,聘任书上立刻多了“周宣合”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这还差不多,”洪馆长站起来,笑哈哈的拍了拍耿朝忠的肩膀,“好了,以后我就是无官一身轻喽!小周,好好干,再见!”

看着洪馆长轻松自在离去的背影,耿朝忠有点欲哭无泪。

不过他能怎么办?每月200大洋对一个只是协理的穷酸文人来说,那可是毫无疑问的天文数字,只要是正常人,是绝对不会拒绝这个任命的,耿朝忠当然也不会。

算了,先干着,反正没多久就要回南京了,大不了到时候来个“挂冠而去”,谁还能拦得住自己?

在图书馆忙活了一天,处理了一下这几天积累的事务,等到晚上0点钟的时候,耿朝忠再次溜出了校门,来到了王剑秋他们租的货栈。

货栈里面,仇越,王剑秋,谢炎,还有赵利君手底下投靠过来的那几个伙计,五个人早已坐在屋里等候,耿朝忠推开门走进去,众人马上站起来,齐声道:

“六哥!”

“好,都坐下,”耿朝忠挥了挥手,“今天让大家来,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打秋风!”

“打秋风?”众人面面相觑。

“不错,”耿朝忠从怀里拿出一份名单,这都是和王天木陈恭树商量好的自己负责的汉奸名单,把名单放在桌子上,耿朝忠开口道:

“名单上这些人,都是不折不扣的汉奸,他们在前几个月里,收受了由张敬尧提供的大量资金,我们的目的,就是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登门拜访,让他们吐出赃款,诚心悔过,明白了吗?!”

“明白!”众人都是精神一振。

雁过拨毛水过地皮湿,哪有猪肉过手不留油的道理,这是一个肥差啊!

第一百零六章 不义之财

翌日,北平市财政局局长孟惠安刚刚从被窝里爬起来,一柄枪就指住了他的脑袋,紧接着,不到十分钟,前门看门的老头,后屋做饭的厨子,门口开车的司机,自己的一妻两妾就都被五花大绑的推到了正厅,孟惠安赤裸着上身,欲哭无泪的看着满屋子的家眷,盯着面前几个身穿蓝衣,手拿驳壳枪的精壮汉子,颤抖着说出了一句话:

“各位好汉,你们是谁?”

“是谁?”

坐在客厅孟惠安常坐的太师椅里的,是一个戴礼帽的墨镜男子,只见他晃了晃手中的驳壳枪,厉声道:

“我等乃是河北抗日锄奸团的义士,听闻你在三个月之前,收受了日本鬼子的十万块大洋,彻底的沦为了民族的罪人,无耻的汉奸!今天我们来这里,就是替天行道,为国除奸!说罢,你想怎么个死法?!”

孟惠安眼皮一抖,三个月前,张敬尧受日本人委托来面见自己,力邀自己担任未来可能成立的华北自治政府财政司长,还给了三万块大洋的礼金,不过这件事做的十分隐蔽,自己就连老婆孩子都没告诉,面前这个蓝衣人是怎么知道的?

看到孟惠安目光闪动,墨镜男人嘴角一瞥,不屑道:

“老实跟你说,三个月前六国饭店死掉的张敬尧,就是我们动的手,他拿了多少钱,送了哪些人,我们是一清二楚,你想蒙混过关,告诉你,门都没有!”

“好汉,张敬尧确实来找过我,可我不是汉奸啊!他想让我投靠日本人,可我也没同意啊!”孟惠安哭丧着脸说道。

“呵呵,不见棺材不掉泪是吧?”那黑衣人迈着嚣张无比的步子,走到孟惠安面前,手一抖,枪口就顶在了孟惠安的脑门,他把保险机一扣,冷声道:

“我数三下,你如果不把不义之财吐出来,我现在就要你的狗命!”

噗通!

孟惠安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他双手抱着头,一张脸早就白的惨无人色,凄楚道:“好汉,张敬尧确实给了我一笔钱,可我也知道这是不义之财,所以动都不敢动,一直放在床头底下。您要不信,可以自己去拿!”

那黑衣人听到这句话,给旁边的手下使了个眼色,那手下迅速走进了孟惠安的卧室,不一会儿,就提着一个小黑皮箱走了出来,回复道:

“大哥,床头下面是有钱,不过只有不到三万!”

“好汉,张敬尧是给了我一笔钱,不过真的只有三万,要是多出了一个子儿,我孟惠安不得好死!”孟惠安赶紧解释道。

“行,”黑衣人点了点头,“看你孟局长也不像是个贪得无厌之辈,我今天就放你一马,不过,你得把这个签了!”

话音刚落,又有一个人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张纸一支笔,喝道:“照着这张纸抄一遍,写好了,我们就放你走,写不好,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孟惠安哪敢拒绝,接过纸一扫,上面写的都是些自认有罪,诚心悔过之类的词句,孟惠安咬咬牙,照着上面重新抄了一遍,然后把纸递了过去。

黑衣人接过纸看了一遍,满意的点了点头,紧接着刀光一闪,孟惠安胳膊上就多了道血口子,旁边早有人按住他的手,也不管孟惠安疼得哇哇直叫,蘸上血,在那张纸上摁了个手印。

黑衣人收起悔过书,点了点头,几个手下立刻放开了孟惠安和他的家眷,黑衣人挥挥手,满面笑容的说道:

“好了,孟局长既然诚心悔过,那我们也既往不咎,不过话说好了,以后你要是敢给日本人办事,小心着你的项上人头!”

“不敢,不敢,小人绝不敢助纣为虐,出卖国家民族!”孟惠安看到过了关,心头也是一松。

“好,我们走!”

那黑衣人手一挥,和进来的五个人一溜烟的走了出去,转眼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看到这帮凶徒离开了屋子,孟惠安终于松了口气,旁边一个小妾走过来,撕下一角衣服,一边给孟惠安包扎伤口,一边怯生生的问道:“老爷,要不要报警?”

“报个屁警!”孟惠安摇了摇头,“什么抗日锄奸团,还不是蓝衣社那帮土匪!”

“报告!”

北平特高课驻地,一名宪兵急匆匆的抛进了武藤的办公室。

“什么事?”武藤抬起头来,桌子上还放着一幅未完成的书法。

“报告大佐,土地规划局周局长打来电话,说有一帮人闯进了他的卧室,将他的所有家财洗劫一空!”卫兵报告道。

“有这种事?”武藤也是一愣。

“报告!”说话间,又有一个宪兵冲进了屋子,“大佐,坛庙管理所的吴所长打来电话,说是有一伙歹徒光天化日之下冲进了他的屋子,抢走了他多年积蓄!”

“放屁!北平警察局长呢?!这种事也要报到特高课来,要他们这些废物干什么!”武藤勃然大怒。

“报告”那名卫兵低声道:“警察局王局长刚刚也打来了电话,说是他也被抢了!”

“嗯?”武藤的眼睛睁的溜圆,这是一伙什么歹徒,竟然连北平警察局长都敢抢!

“王局长还说,看那些人的动作,好像是蓝衣社的人。”卫兵补充道。

“蓝衣社?”

武藤眯起了眼睛,蓝衣社就是复兴社特务处的外围组织,一般人不知道特务处的真实名称,因为复兴社特务处的人常常身穿蓝衣,所以也把他们叫蓝衣社。

“特务处又回来了?”

武藤喃喃自语,他前后消灭了连续两任特务处头目,没想到南京这么快就又派人来了北平。

思忖了片刻,武藤走到办公桌前面,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吩咐道:“按照纸上的名单,没有被抢的,都要派人严加保护!”

“嗨依!”几名卫兵答应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就在特高课紧急出动的同时,宪兵队驻地外的一间杂货铺里,耿老头也在密切的关注着宪兵队的动向,然后不停的把宪兵队的行进路线用电话报告给正在四处劫掠的耿朝忠。

一连几日,十几名日本人收买的市政官员都受到了蓝衣社的恫吓和报复,不久后,天津也有消息传来,天津的众多官员,也都受到了威吓,显然,这次特务处的行动,绝不是临时起意,而是一场经过周密布置的报复行动。

“发财了!”

王剑秋的货栈里,耿朝忠一行人看着眼前一堆堆花花绿绿的钞票和金条,无不欢呼雀跃,短短几日,他们缴获的钱物已经达到了三十万大洋,除去上缴给南京的部分,在座的几位兄弟都可以得到大量的好处。



第一零七章 分赃(求订阅)

北平特高课。

“报告大佐,根据情报显示,北平的通州,顺义,还有天津各地,相继发生了劫持县长,保安队长等各类事件,他们的手段极为野蛮,往往是在光天化日之下闯入县府民居勒索钱物,毫无忌惮之意,并且全部在同一时间发生,显然对方是早有预谋。大佐,请问这件事该如何处理?”

一名下属正站在办公室向武藤汇报。

武藤挥挥手,让报信者退了下去。

“难道王天木又回来了?”

武藤拿着手里刚刚接到的情报,满面犹疑——连续四天,华北各地发生了多起恐吓劫掠事件,这种野蛮如土匪的行径,让武藤很快就联想到了王天木身上。

没错,这种强蛮的手段,自己在过去的两年里已经见识过数次了,当然那时还是在热河,王天木就是用这种手段对付投靠大日本帝国的达官显贵,武藤对此早已是极为熟悉。

只是自己的副官江州一夫已经去了青岛,身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想了想,武藤又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一名报务员走了进来。

“江州一夫去青岛多久了?有没有发回什么电报?”武藤问道。

“报告大佐,已经走了快一个星期了,刚去的时候还发回一些消息,不过这几天已经很久没有消息发回来了!“报务员回答道。

“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武藤又问。

“没有,江州少佐说,他发现一些很可疑的地方,可能需要一些时间来调查,暂时无法确定归期!”报务员回答。

“好,你回去吧!”武藤挥了挥手。

江州一夫暂时回不来,现在华北各地又闹得很凶,自己这几天真是有心力交瘁之感,想了想,武藤又朝外高喊一声:

“来人!”

“嗨依!”

一名黑脸男子大声答应,快步走了进来,正是久未谋面的田中秀树。

一段时间不见,田中秀树黢黑的脸上多了几分干练,整个人的气质也有了明显的进步,举手投足之间,也多了一些类似“上位者”的东西。

这两个月来,他时常被武藤委派到华北各地,指挥当地的宪兵民团执行任务,也就是江州一夫走后,武藤才把在他和其余几位在外地工作的特工召了回来。

“田中,这几天北平的治安案件可有所减少?”武藤问道。

“有所减少,我们根据您的名单,对名单上其余的人进行了保护,他们暂时还没有受到什么滋扰。”田中秀树回答。

“嗯,多派便衣,多利用当地的帮会势力,严密监视所有街道的动静,我怀疑,王天木又回到了北平!”武藤吩咐道。

“嗨依,属下明白!”田中答应了一声,眼睛一转,请示道:

“大佐,我们抓获的那三个复兴社特务死了一个,剩下的两个有一个已经开了口,正在录口供,您要不要去看一下?”

“招了?”武藤露出几分惊诧之色。

跟随“方途(赵利君)”一起被抓获的,还有三个复兴社的特务,“方途”死后,那三个人一直在经受严刑逼供,但那三个人也算硬气,竟然撑了好几天都没招供,武藤都几乎要放弃希望了,没想到今天竟然得到了这么一个好消息!

“走,带我去看看!”武藤来了兴趣,飞快的走出了屋门。

特高课审讯室里,一名衣衫褴褛浑身血污的男子正有气无力的坐在椅子里面,连续快一周的刑讯,早已让他疲惫不堪,一名日本特务正扳开他的嘴巴,往他嘴里面灌糖水,而他的对面,则是一名正在提笔记录的审讯人员。

“大佐,您请看!”

审讯官看到武藤进来,连忙把笔录递了上去。

武藤满意的点点头,翻开笔录开始仔细察看,不过刚看了没多久,他的脸色就猛地一变,再继续往下看,武藤的脸已经快要阴沉的滴下水来。

啪!

武藤把笔录摔在了桌子上,指着面前那个复兴社特务,厉声道:“给我继续审,所有的一切,任何细节,都要给我详详细细的问出来!”

“嗨依!”

审讯官被武藤的神色吓了一跳,赶紧指挥手下把犯人弄醒。

武藤快步走出了审讯室,心里乱糟糟的一片糊。

没想到,这个死去的“方站长”竟然不是方途,而是赵利君!还有,那个北平教育公署的赵可桢,竟然是红党!

这么说来,最近鸡飞狗跳的一系列行动不是王天木干的,根本就还是那个“方途”在作怪!

方途,你这个混蛋,八嘎!

武藤的心里,一万头***奔涌而过

与此同时,王剑秋的货栈里,一堆堆花花绿绿的钞票和大大小小的金条铺满了整个八仙桌,仇越,王剑秋,谢炎,还有赵利君留下的那两个特务“小况”和“小刘”,正用绿油油的眼光看着面前的一切。

“发财了!”众人齐声呼喊。

耿朝忠正一只脚踏在屋角的椅子上,一边抽烟一边欣赏着众人兴奋的表情,看到众人的表情,不由得笑了一下,吩咐道:

“仇越,点点,看看有多少。”

仇越低下头,开始仔细算计,十几分钟后,他终于兴奋的抬起头:

“六哥,一共是十万大洋还多!”

“啧啧,还是日本人有钱,我跟了六哥这么久,最多也就是在镇江抢那个日本老鬼子的缴获,满打满算也就三万大洋,哪像这回,一出手就是十万!”谢炎在旁边兴奋的说道。

“不少是不少,不过张敬尧送出去的钱可足足有三百多万呢,咱这才多少?”王剑秋撇了撇嘴。

“话不能那么说,张敬尧是军阀出身,以前还是湖南总督,他收买的大部分都是军人,文官其实分不了多少。”谢炎对王剑秋的话显然很不认同。

“不少了!”耿朝忠捻灭了烟头,走了过来。

“老规矩,上缴七成留三成,这样我们到手的就是三万大洋,一万大洋留作弟兄们的安家抚恤费用,剩下的两万大洋分成十份,一人一份!”

仇越答应了一声,数出八万大洋包了起来,然后把剩下的两万大洋分成了十份,每份大约2000大洋,摆在了桌面上。

赵利君剩下的那两个兄弟眼中露出惊异之色,以前赵利君分钱,都是长官拿大头,其余弟兄分小头,像这么一人一份的分法,他们还是第一次见。

不过仇越几个老人却好像没什么意外之色,各自伸手,每人拿了一份,只有他们两个眼睛动了动,却没敢伸手。

“小况,小刘,拿呀,六组规矩一向如此,民主决策,集体平分。”王剑秋笑道。

“拿!”耿朝忠瞪了他们一眼。

小况和小刘看耿朝忠点了头,赶紧美滋滋的把钱收了起来。

“剩下的四份,也都是有主的,别看动手的是我们,幕后的兄弟们也出了大力,这点,你们都明白吧?”

“明白!”众人齐声答应。

大家都是搞情报的,岂能不知?一项任务,行动队只是站在台前,幕后提供情报,掩护,收尾的兄弟同样危险,当然没有白干活的道理。

“仇越,再拿出一千五,发回上海,给进去的那三个兄弟家属发过去!”耿朝忠想了想,又开口吩咐道。

“好!”仇越答应了一声,转头问小况和小刘道:

“你们谁知道落在特高课手里那三个弟兄的家属?”

小况和小刘正要回答,耿朝忠突然挥手道:“等等!”

“等什么?”仇越诧异的抬起头。

耿朝忠没有说话,摆摆手道:“没什么,你们先分着,我出去一趟。”

他突然意识到,那三个兄弟是跟随赵利君去刺杀赵可桢的,他们很可能都知道赵可桢的真实身份,如果他们叛变,那赵可桢就危险了!



第一零八章 雄辩滔滔(求月票!)

这件事情,自己并不是没想到,之前也一直安排了云蔚负责这件事情,但云蔚好巧不巧的去了外地,再加上最近一直在和王天木商议追回赃款的事情,疏忽之下,竟然把这件事情丢在了脑后。

不可原谅!

耿朝忠自责了一句,说到底,自己还是对赵可桢太信任了,一个潜伏如此之久的资深地下党,决策之前肯定是经过多种考虑的,自己也只是恰逢其会,存了个能帮就帮的态度,并没有真正把心思用在保护赵可桢的身份上。

说到底,人的本性还是自私的,只要不牵扯到自身的安危,总是会有意无意的忽略一些事情。

好在,赵可桢那边直到现在还没有动静,这就说明,日本人并没有发现他红党的身份,不过还是尽快找个机会通知一下他,让他对此事有所准备也好。

耿朝忠沉下心来,正要抬脚往屋里迈,突然之间灵光一闪。

不对!

赵可桢投靠日本人,怎么会考虑不到南京可能向日本人指出他红党的身份,借刀杀人的可能?

要知道,复兴社当时可是把赵可桢列为刺杀目标的,只要顺水推舟的把赵可桢的身份向日本人一说,岂不是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干掉赵可桢?

难道这赵可桢就这么神,能提前想到复兴社会放他一马?

不会,赵可桢一定有着他自己的把握,这种老地下,怎么可能想不到这一点?

正沉思间,王剑秋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开口道:“六哥,有什么事?”

“哦,”耿朝忠笑了一下,“我突然想到,赵利君的那三个手下,是知道赵可桢是红党的,万一他们叛变投敌,那赵可桢的身份不就暴露了?”

王剑秋的脸色一变,皱起了眉头道:“是啊,这倒确实是个问题,不过我们也没办法,特高课那边的情况,我们可控制不了。”

“是啊,所以这事想想也就算了,”耿朝忠呵呵一笑,“处座虽然吩咐我们,等时机成熟的时候控制一下赵可桢,不过这个事情可不是我们控制范围之内,如果赵可桢真的被日本人发现了,那也只能怨他命歹。”

“六哥说的是,那我们就静观其变好了。”王剑秋笑道。

北平教育公署,武藤正大马金刀的坐在赵可桢办公室的沙发上。

赵可桢对武藤的拜访略显意外,不过他的脸色依然很镇定,他笑眯眯的为武藤斟了一杯茶,开口道:

“武藤先生,今天怎么有空光临鄙处?这几天北平可不太平啊!”

“几个土匪打家劫舍而已,不足为奇,”武藤摆了摆手,一脸无所谓的表情,然后看了赵可桢一眼,笑问道:

“我听说赵先生2年的时候就在北平工作了,想必对这北平的风土人情很了解吧?”

“了解,当然了解,不过武藤先生记错了,我23年才来的北平,那时我还只是一个刚毕业的学生,在教育署当个普通的干事,做些打杂的营生,不值一提,不值一提。”赵可桢笑道。

“23年?我听说,那个时候北平的红党闹得很厉害啊!”武藤似乎对那个年代蛮有兴趣。

“当然了,满大街的撒传单,四处拉人入伙,当时还有一个叫李xx的,是红党北方的领袖,就在北大,那可是啧啧”赵可桢笑道。

“是,‘南陈北李’嘛!我在日本都听说过,那时候日本闹红党也闹得厉害,我们京都帝国大学的很多教授和学生也都加入了红党,厉害的很呐!”武藤也露出回忆往事的表情。

“咳,都是少年意气罢了,学生们懂什么?”赵可桢摇了摇头。

“是啊,他们都太幼稚了,”武藤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然后看了赵可桢一眼,笑道:“所以,赵先生就在那时候加入了红党?”

话音刚落,武藤就满脸冷笑的盯住了赵可桢的面孔。

“我?加入红党?哈哈,武藤先生可真会开玩笑。”赵可桢的表情没有任何异样,更没有任何惊慌,他张嘴哈哈大笑起来,脸上露出嘲讽的表情:

“这么多年,我被人说成是保皇派,改良派,假洋鬼子,就是从没人说过我是红党,武藤先生是从哪里听到的传言,这可太荒谬了!”

赵可桢一边说话,一边连连摇头,显然对武藤的话感到无比荒唐。

“哦?”武藤被赵可桢的表情弄得有点摸不着头脑,狠狠的瞪住了赵可桢的眼睛,厉声道:

“赵先生,事到如今,你再抵赖也没用了,我有确切的证据,证明你就是红党,复兴社特务处为此,还对你下了绝杀令,整件事情清清楚楚,人证俱在,你没有任何抵赖的余地!”

“笑话,笑话,”赵可桢连连摇头,“武藤先生今天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事情?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您恐怕不知道吧?南京那边想要杀任何一个文化界和政界的人士,都会给他们扣上一个红党的罪名,这么多年来,这样的事情还少吗?要不要我给您举几个例子?”

“这”

武藤顿时哑口无言,确实,党调处和特务处抓人的时候找不到罪名,往往就会给人扣上个“红党”的帽子,从27年四一二清共以来,这种事情,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很多人都被扣上了莫须有的罪名,落得个家破人亡的结局。

看武藤言辞踌躇,赵可桢更是理直气壮,雄辩滔滔的说道:

“武藤先生啊,您可千万不要听风就是雨,我的背景您很清楚,汪填海副总裁是左派,他的手下有多少人被扣上了‘红党’的帽子死于非命,这种事情,随便到大街上拉一个人一问就知道,您居然会相信如此流言,这让我对武藤先生的智慧感到无比的失望呐!”

“这这”武藤被赵可桢夹枪带棒的一番话弄得无言以对,过了好半晌才开口道:“赵先生真的不是红党?”

“笑话!”赵可桢拂袖而立,“赵某一向醉心教育事业,从不过问政治,更不会牵扯进什么党派之争,正因为如此,才会被别人扣上了红党的帽子,前段时间刚刚被特务处刺杀的杨杏佛杨先生,不也被人诬称红党?如果武藤先生不相信我的话,我大可辞官归去,从此不过问政事,这下武藤先生总该满意了吧!”

武藤被赵可桢一番讥刺,张口结舌的说不出话来,心里暗暗后悔,不该贸然来此自讨没趣,其实赵可桢说的还真都是实情,这几年南京刺杀的进步人士,谁不是被扣个“红党“的帽子,真要按南京的“甄别标准”来抓人,那恐怕全国的人都要被抓一大半!

站在原地愣了半晌,武藤终于一揖到地,给赵可桢来了个弯腰九十度鞠躬,嘴里诚恳的说道:

“赵先生,这回是武藤多事了!武藤在此向赵先生表示万分的歉意,赵先生,斯米马赛!”

第一零九章 名侦探江州

“大佐,为什么不动手?”

门外的田中秀树看到武藤空着手从办公室走出来,不由得大为惊诧。

“暂时先别动手。”武藤挥了挥手,心里还是有点郁闷。

“那两个复兴社的特务怎么办?”田中秀树又问道。

“杀了!”武藤恨恨的开口,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摇头道:“先别杀,等江州一夫回来再说。”

“嗨依!”田中连忙点头答应。

武藤不再说话,走向了停在教育公署前面的轿车,田中秀树连忙走过去,帮武藤拉开了车么。

一行人走到车里坐好,武藤看了田中秀树一眼,突然开口问道:

“田中,你这几个月在河北各地执行任务,你感觉,跟我们日本相比,中国有什么不同?”

“大佐,我没感觉什么不同,唯一的感觉,就是支那虽然人多,但一个个都面带菜色,双眼无光,远不如我大日本帝国民众精神之蓬勃向上。”田中秀树回答道。

“你说的不错,观察的也很仔细,”武藤略带惊异的看了田中一眼,“对了,你在日本是什么学历?”

“高中,可惜考了数次都没有考上专科学校。”田中满脸惭愧的低下了头。

“呵呵,已经不错了,”武藤笑了笑,“你可知道,中国民众识字者有多少?”

“不知道,”田中摇了摇头,“根据我所见,识字者十不存一。”

“我日本帝国,江户时代识字者已经有七到八成,”武藤点了点头,“这正是我大日本帝国能称雄东亚,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根本。”

“嗨依,大佐见识英明,属下就没有想到这一点。”田中恍然大悟。

武藤笑了笑,开口道:“其实这些话都是土肥原机关长跟我说的,他说,以中国之人力物力,一旦教育普及,所焕发之战争能力必将十倍百倍于我日本,到那时,我大日本帝国不说经据河北,恐怕就连朝鲜都保不住。

尤其是南京政府成立以来,大力发展教育,如此下去,不用二十年,中日两国实力对比必然逆转,可笑国内一帮文官还寄希望用三十年的时间,稳步蚕食中国,他们不知道,时间不在我们这边啊!

我们必须赶在中国建立一个统一的政权之前,彻底吞并整个中国,否则,我大日本帝国必将困守本土,永不能踏足大陆半步!”

武藤一席话说的田中瞠目结舌,这些东西,作为一个日本陆军的底层军官,是无论如何不能了解的,这种道理,也只有帝国陆军大学那些高材生才会考虑的吧!

“好了,”武藤挥了挥手,“这些道理,说了你也不明白,你只需要知道,这个赵可桢身为北平教育署长,对我们非常之重要,你回去以后带两个人,化装成中国人,对赵可桢进行严密的监视和保护,他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你必须全部记录下来,定时向我汇报,明白了吗?”

“嗨依,属下遵命!”田中连忙点头答应。

“嗯,”武藤点了点头,视线却飘向了遥远的东方,他喃喃自语道:“这个江州,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遥远的东海之滨,美丽的岛城,正是一年之中最繁花似锦的季节,不过江州一夫却没空欣赏这个,他已经在岛城聊城路附近的日本侨民区住了快一个星期了。

卧室的墙上,贴满了数不清的资料,耿朝忠的工作履历,接触对象,行为,风格,所有可以查询的一切,都堆满了这个简易的二层日式房间。

而这个房间,也正是耿朝忠曾经住过的地方。

江州一夫正盘膝坐在榻榻米上,盯着眼前的一张画像发呆。

这是一张用炭笔画成的素描,非常的简陋,非常的粗糙,但寥寥几笔,却将画像里的人画的惟妙惟肖——棱角分明的脸,平顺修长的眉,斜斜上翘的嘴巴,眼睛里似乎还透出一丝嘲弄,似乎在嘲弄着眼前人。

“少佐,您为什么对这个死人有这么大兴趣?”

云蔚坐在旁边打着哈欠,好几天了,除了出去查资料或者买资料,江州一夫几乎足不出户的呆在这个房间里,害的他都没发出去,彻底变成了江州一夫的使唤佣人。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可是,我不能不好奇啊!”

江州一夫的眼光丝毫没有离开眼前的这张素描。

“这个人,29年上半年的时候突然出现在岛城,起初,他只是在一个鞋店做伙计,转眼间,不到两个月,他就成了岛城四方路派出所的巡警,而那个鞋店,不久后就被拆除,而那个派出所的所长,也在不久后离开了岛城。紧接着,他加入了党调处,一跃成为了岛城党调科的行动队长,又仅仅过了一年多的时间,他就成为了岛城党调科的科长,主管着南京在岛城的整个情报工作,但是,转瞬之间,他死了!死在了一场离奇的爆炸案中,而这一切,仅仅发生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你说,我能不好奇吗?”

江州一夫滔滔不绝的诉说着,他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这个“耿朝忠”的经历当中,这个人,像彗星一样崛起,又像流星一样坠落,整个人的经历,完全称得上一个传奇!

“少佐,我在上海的时候,已经听说过很多这样的例子了,比如上海三大亨,比如青帮的杨虎,他们的崛起速度之快,比这个耿朝忠可快得多了!”云蔚开口道。

“哦,对了,你在上海待了不短的时间。”江州一夫终于把视线从耿朝忠的画像上移开,转移到了云蔚的身上,“你说,这个人的经历,还不够传奇?”

“当然也算传奇,”云蔚赶紧点头,“不过吧,在这乱世,这样的人不在少数,就拿我刚才说的杨虎,那可是上海滩家喻户晓的人物,26年的时候他还只是青帮的一个小混混,现在,已经是上海警备司令了!”

云蔚说的很是随意,看来这段时间,他跟江州一夫的关系处的不错。

“嗯,那倒也是,”江州一夫点了点头,“不过,我还是很好奇,这个人怎么就会死了呢?还有,他在岛城呆了那么长时间,竟然没有留下过一张照片,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不奇怪,他是一个特务,做了党调科科长以后,肯定把自己的履历销毁了。”云蔚耸了耸肩。

“好吧,就算你说得对,但我还是不相信,这么一个人,就会这么死了,海棠阁的那场爆炸,你难道不觉得很蹊跷吗?”江州一夫说道。

第一一零章 不可能三角

有什么蹊跷?”云蔚挠了挠脑袋。

说实话,虽然表面上显得毫不在意,但云蔚对这个耿朝忠同样好奇——从江州一夫口中,他已经得知,这个耿朝忠很可能就是刺杀赵利君救自己一命的“救命恩人”。

“很蹊跷,”江州一夫皱了皱眉头,“我们知道,海棠阁死去的三个人中,刘一班是党调处的副处长,是搞报出;耿朝忠是党调处的科长,同样也是报精英;而那个死去商人张好古,我们同样调查清楚了,他是岛城当地的地头蛇,可以说也是一个搞报的好手,三个报精英,竟然被一颗炸弹同时炸死在了他们自己的地盘,在我看来,没有比这更荒谬的事了!更何况,我几乎可以确定,这个耿朝忠一定是个红党,还是个拥有着极为危险武器的红党!”

“您的意思是,这个爆炸,很可能是一个金蝉脱壳的计划,而这个耿朝忠,现在还活着?!”云蔚睁大了眼睛。

“不错,”江州一夫点点头,“我怀疑,这个耿朝忠因为某种原因,无法在党调处呆下去了,所以他选择制造了这起爆炸案,脱离了党调处。”

云蔚的表有点惊愕。

这个江州一夫的猜想不是没有道理,结合这个耿朝忠的能力,确实不会也不应该就这么死掉,更何况,作为一个红党,他消灭党调处的人也绝不会有任何的手软。

“还有一点,”江州一夫拿起了桌上的一叠资料,“根据我们的报,这个死去的党调处副处长刘一班,此前曾经是岛城党调科的科长,而这个耿朝忠,正是那时候他的属下,我觉得,一定是刘一班知道了什么,所以这个耿朝忠才选择杀他灭口。”

“可是,我们还是缺乏有效的证据,单凭猜测,恐怕”云蔚摇了摇头。

很多事,虽然推测的很有逻辑,但往往只要一个有效证据就可以推翻,所以江州一夫现在的判断实在是有点为时过早。

“是不是这样,我们很快就知道了。”江州一夫站了起来。

“少佐,您什么意思?”云蔚问道。

“这个耿朝忠,死的时候可是受到党调处的表彰的,党调处的档案上说,他是死于本人的谋杀。”江州一夫的脸上露出冷笑。

“是我们特高课?”云蔚突然间灵光一闪。

“这是唯一的可能!”江州一夫冷笑道。

“我们可以问一下我们特高课在当地的报机构!”云蔚也站了起来。

“不行,岛城的特高课是一年前才派驻过来的,他们知道的东西可能还不如我们知道的多,这件事,只有直接向特高课总部询问!”江州一夫摇了摇头。

“那,我们去大连?”云蔚问道。

特高课的总部在旅顺口和大连,但随着本侵华进程的深入,重心已经逐步转移到了奉天、北平和上海,但特高课总部依然掌握着胶东半岛,从旅顺到岛城的报力量。

“不用了,我们直接回北平,”江州一夫一把将挂在墙壁上耿朝忠的画像撕了下来,“我的权限太低,旅顺口总部不会理我的,我们回去禀告武藤大佐,由他向旅顺方面申请!”

“好!”云蔚答应了一声,开始收拾东西。

不用半小时,云蔚把所有的资料装箱拎了下去,而江州一夫则早已等候在门口,看到云蔚拎着箱子走过来,江州一夫立刻推开了房门,但是,他马上就愣在了门口。

门外,站着一队荷枪实弹的警察,领头的一人古铜色面庞,戴着一顶白边大檐帽,只是眼睛却出奇的小,他用冷厉的目光看着江州一夫和云蔚,冷笑道:

“两位?这是要去哪儿啊?”

此人,正是耿朝忠岛城时候的好同僚,现在官至岛城警察局副局长兼报科长的——吴泽成!

耿朝忠并不知道岛城发生的一切,现在的他,正站在北平教育公署外面的一条小胡同里,看着武藤驱车离去。

看样子,武藤并没有把赵可桢怎么样,但这件事,却给他提了个醒。

他面对的,是整个亚洲大陆上最凶残和最狡猾的报机构,自己不能再有任何的疏漏和错失,必须把每件事都想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还有,武藤派那个江州一夫去岛城,一定有着他的目的,结合自己开的那一枪,耿朝忠有理由相信,这个目的可能与自己有关!

耿朝忠心里很清楚,自己能把份掩护至今,最大的原因就在于信息不对称——党调处,特高课以及复兴社特务处是互不隶属的三个系统,他们之间的报是无法共享的,所以即使是自己的行动留下了什么蛛丝马迹,也很难被察觉,更不会惹起怀疑。

不过,一旦其中一方能够得到另一方的信息,那么就很容易推测出一些况,如果机缘巧合之下,一方甚至综合了其余两方的信息,那么自己的份就可以说呼之出了。

但这种况在常理下是不可能的,党调处无法得知特务处和特高课的报,特务处也无法得知特高课和党调处的报,特高课也无法同时得知党调处和特务处的报,这就构成了一个三角循环。

耿朝忠把这个三角循环命名为“报不可能三角”,这是耿朝忠在军校报学时候学过的概念,所谓的多重间谍,正是利用这种“不可能”游刃于不同的势力之间。

但现在,这个不可能三角,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隐患,特高课,很可能利用潜伏在党调处的间谍,综合了两方面的报,这对自己,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不能再等云蔚那边的况了,自己必须及早行动,确定江州一夫到底在岛城干些什么,到底是不是跟自己有关,尽可能的把所有危险消灭在萌芽状态之中!

耿朝忠皱了皱眉头,迅速的走了回去,他需要利用一下岛城的老关系,来确定一下江州一夫的况。

记住手机版网址:

第一一二章 纠结的云蔚

吩咐手下押走了这两个化名“江州”和“边勇”的所谓商人,吴泽成终于可以静下心来,仔细的盯着眼前的这张耿朝忠的画像。

“好久不见了啊,兄弟!”吴泽成喃喃自语。

刚才那个江州所言,有真有假,吴泽成这点路数还分得出来,问题是,这个江州所言,到底哪些是假,哪些是真?

不过,吴泽成现在至少可以肯定一点,耿朝忠一定没有死,很可能还在执行一个更加秘密的任务,而这个任务,必定还是:

潜伏!

否则,绝不会有人大老远的跑到岛城来调查他的过去。

吴泽成有点束头,这两个人怀不怀好意另说,关键是,自己根本不知道耿朝忠在哪里,也不知道他现在的身份,所以也不可能通知耿朝忠岛城发生了什么,难道还能在全国的各大报纸上登个消息:

“耿朝忠,有人在岛城查你!?”

吴泽成苦笑了一声,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只能先把这两个人关起来,能拖一天是一天,实在不行,找机会,杀人灭口!

吴泽成的嘴角,突然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

警察局的牢房里,江州和云蔚正在席地而坐。

“老板,我们怎么办,就这么拖下去?”云蔚小心翼翼的问江州。

“不用,最迟明天我们就能出去。”江州开口道。

“为什么?”云蔚故作不解。

“很明显,那个警察是想敲诈我们,”江州的表情很冷静,“之所以把我们关起来,是想索要更高的价码。”

“这些该死的黑皮狗,就知道贪污!”云蔚嘴角露出一丝不屑。

“贪污是好事啊!”江州却笑了笑,“如果中国人个个都清正廉洁,那我们大日本帝国又怎能如此轻易的占据满洲?”

“那倒也是。”云蔚挠了挠脑袋。

“好了,这几天我也挺累的,脑袋一直都没有停下来,这回关进监狱正好,还可以好好休息一下。”江州一夫微微一笑,靠着墙闭上了眼睛。

“您休息,我就不打扰了。”云蔚连忙点头。

很快,江州一夫就打起了鼾声,看来这家伙还真有点随遇而安的精神。

不过,云蔚的心却平静不下来。

方途,就是耿朝忠;耿朝忠,就是方途。

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实,就这样出现在了云蔚面前。

这点上,他知道的甚至比江州一夫还要多。

江州一夫只能肯定耿朝忠是红党,手里还有一把极为精准的远距离步枪,但他却并不能真正肯定耿朝忠没有死,更不知道耿朝忠就是一直在北平和特高课斗的你死我活的“方途”。

而云蔚则不同,云蔚清楚的知道,耿朝忠并没有死,反而转身就变成了复兴社特务处声名鹊起的后起之秀,变成了自己平生最敬佩和最尊重的——六哥。

云蔚狠狠的眨了一下眼睛,直到现在,他仍然无法相信,六哥竟然是红党!

他仔细的回想着六哥和自己的点点滴滴。

两人是同班同学,都是黄埔第九期宪兵科学生,甚至还在一个大通铺里躺了半年多的时间,虽然自己称他为六哥,但两人之间,更多的是兄弟,是手足,是生死相交的同僚。

而他竟然不知道,六哥在来特务处之前,早已在党调处做到了一科之长的高位,掌管着岛城这个全国闻名大城市的情报工作!

怪不得,他的身手那么好,他的特务理论那么丰富,他的组织能力和带队能力也是那么的强——这些东西,恐怕对他早就是轻车熟路了吧!

可是,他是红党啊!

红党,是党调处和特务处精英心中永远的梦魇,他们阴险狡诈,他们无孔不入,他们活跃在党国各个阶层的各个角落,他们打土豪,分田地,甚至在江西占据了自己的一块地盘,成立了自己的政府。

这些,云蔚都知道。

他也知道,那些红党,同样也是有理想的人,他们的理想很纯粹,他们的意志很坚定,他们也都非常爱国。

甚至,在加入黄埔军校之前,他还曾经被热河的共产主义青年团选中,参加过一段时间的学生运动。

只是,他的父亲告诉他,如果想抗日,最好的方法就是加入南京政府,加入黄埔军校。

正是由于父亲的坚持,他才最终选择了加入黄埔军校,成为了国民党的一员。

只是,自己曾经寄予厚望的张少帅,南京政府的海陆空副元帅,却不发一枪一弹,拱手把东北的大好河山让给了日本人!

这也直接导致了自己的家乡热河,现在也沦丧在了日本人的铁蹄下!

而现在在东北活跃着的抗日义勇军,却绝大部分都是在红党的领导下,与日本人作着完全不成比例的抗争

云蔚摇了摇头,努力将这些感性的东西驱逐出了脑海。

特务,不需要感性。

这是六哥在特务培训班上说过的话。

那么,一个理性的特务,是否应该把“六哥”,不,是耿朝忠,是一个红党的情况,报告给处座?

云蔚的内心无比纠结

耿朝忠正坐在开往岛城的火车上

这几天,他实在是有点心惊肉跳——云蔚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也没有发来任何的消息,耿朝忠从不相信什么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在间谍的世界里,没有消息,那意味着一定是坏消息。

看来,自己必须去一趟岛城了。

但他最怕的是,岛城到北平足足有三天车程,如果自己去了岛城,而云蔚却正在赶回北平,两人一旦擦肩而过,那一来一去就是接近一周的时间,万一出了什么意外,那自己可就玩儿完了!

要是有长途电话就好了。

耿朝忠心中突然产生了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

可惜的是,现在中国的电话,绝大部分都只能在同一个城市之间交流,远一点的,可以在本省之间交流——但那样的电话只限于政府机关之间。

而跨省,比如说从北平到南京的电话,那就只有政府最高层的领袖级人物才能独享了。

希望我的运气不错。

耿朝忠看了看车窗外黑漆漆的夜空。

第一一三章 聪明人的下场

“不是钱的问题?!”

江州一夫愤怒的摇晃着监狱的栏杆。

三天了,足足有三天了,每回江州一夫试图说动狱警见那个吴科长一面,却都被婉言谢绝。

并且回复江州的永远只有六个字:“不是钱的问题。”

“不是钱的问题,那还能是什么问题?”江州无比愤怒。

这三天时间,自己的价码由十块大洋开到了五十块大洋,刚刚甚至开出了一百大洋的“天价”,但那个吴科长依然不为所动。

这个吴科长的心,也太黑了吧!

只是贿赂员警,又不是杀人放火,哪里需要那么多的罚金?!

“老板,要不,我们出二百大洋?”旁边的云蔚小心翼翼的说道。

“不行!”江州一夫瞪了云蔚一眼,“对方不是傻子,为了提前几天出狱,就花上二百大洋,就是傻子都知道有问题!”

云蔚默不作声。

其实一百大洋就已经很有问题了,换做一般的小案子,50块大洋就足以把人从监狱里捞出来,100块大洋,只要不是出人命,大部分案子都可以从轻发落了。

不过他当然不会提醒江州一夫,他甚至愿意在牢里多呆几天。

因为云蔚知道,一旦江州一夫出去,很快就会查清楚六哥的真正身份,到那时,不仅是六哥会遭劫,连带着整个北平站都会遭劫,甚至自己也难逃厄运。

“不对,不对,”旁边的江州一夫在摇头,眼睛里流露出警惕的神色,“这个吴科长一定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什么问题?”云蔚很敷衍的问了一句。

“就算是这个吴科长是万年难得一遇的清官,也不该把我们关在这里不闻不问,这算什么案子?说难听点,连案子都算不上!他不可能就这样把我们关在这里,三天都不提审一下,这根本不符合常理!”江州一夫说道。

“是不符合常理。”云蔚也皱起了眉头。

其实,这点他早就想到了。

这个案子,一开始就很有问题,这江州一夫现在才发觉,是因为他根本不熟悉中国国情。

贿赂警员的案子,根本就不需要科长亲自出马,随便派几个员警将人一抓,随便一审,当天就交罚款放人,这才是常态,哪有科长亲自出马将人关到监狱里的?

更不用说,外面的那几个员警,一看就是警队里的精干人物,腰间甚至还配着一把驳壳枪!

要知道,此时的绝大部分巡警,腰里配一把铁棒就不错了!

这个江州一夫,怪不得只能做武藤的幕僚,他虽然足够聪明,逻辑判断也很缜密,但最大的缺点就是不接地气,对社会的了解远远比不上武藤——说穿了,他就是一个异常聪明的书呆子而已。

“渡边,你怎么了?”江州突然看了云蔚一眼。

自从进来以后,江州就发现云蔚有点心不在焉,尤其是从昨天开始,自己问什么话都爱搭不理,敷衍的态度非常明显。

“没什么,”云蔚笑了一下,“老板,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太着急了,越着急越惹人怀疑,反正也没什么危险,多呆几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行!”江州摇了摇头,“我这几天仔细考虑了一下,这个耿朝忠的身份很有问题,我们先假设,这个耿朝忠根本没有死,那就意味着,那天在特高课驻地开枪的那个人,很大可能就是他。

但他为什么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在我们的大本营开枪杀死赵利君?是什么原因,让他甘愿冒险,在那种情况下开枪?“

“是什么原因?”云蔚的心头突然一跳。

“很简单,他害怕赵利君说出什么东西,”江州一夫冷笑着开口,“这就可以做出另一个推论,这个耿朝忠,必然和那个赵利君有着某种关系,他深怕赵利君泄露什么秘密,所以才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去刺杀赵利君。我们可以想想,这个秘密是什么呢?”

“他和赵利君认识?”云蔚一愣。

“只有这个可能!”江州一夫笑了,“他不仅和赵利君认识,恐怕关系还不一般,这种互相认识,但又能狠下心杀赵利君的情况,只能说明,这个耿朝忠,和赵利君是同僚关系,也就是说,这个耿朝忠必定在假死之后,投入了复兴社特务处的怀抱!”

“您是说,这个耿朝忠,现在就在复兴社特务处?!”云蔚脸上露出万分惊讶的表情。

他不是惊讶这个事实,这个事实他已经知道了,他惊讶的是,这个江州一夫的智商!

这个人,实在是有点可怕!

“不错,我们甚至可以合理猜测一下,这个耿朝忠既然在党调处都能做到一科之长,那么他的才华必定是惊人的,这种人,在复兴社特务处也必定不会籍籍无名,那么我们的范围就缩小了。”江州一夫缓缓的分析着,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叫做“智慧”的东西。

“少佐所言甚是,”云蔚脸上露出无比敬佩的表情,“那么您猜,这个耿朝忠在复兴社特务处里,到底是什么身份呢?”

“需要猜吗?”江州一夫得意的看了云蔚一眼,“我想,以你的头脑,应该也已经猜到了吧?”

“方途,复兴社特务处北平站站长,方途!”云蔚缓缓说道。

“不错!”江州一夫点点头,“就是他!而我们现在甚至已经得到了他的画像,只要拿着他的画像回到北平,一定可以很快找到这个隐藏在我们周围的家伙,到那时”

江州一夫开心的笑了起来,他笑的是那么的开心,就像一个聪明的小孩破解了一道极为难解的题目一般。

“少佐,您真是太聪明了!”

云蔚钦佩的看了江州一夫一眼,余光却扫向了监牢外面。

时至黄昏,监狱里只剩下了一个看守,而那个看守也正坐在外面打瞌睡——没人会在意两个人畜无害的“商人”的。

“不是我聪明,关键还是我们得到了足够多的资料,这其中,党调处提供的那份材料起了关键作用!”江州一夫难得的谦虚了一下。

“老板,外面好像有人来了!”云蔚突然指了指牢门外。

“真的?”江州一夫顿时兴奋起来,他有点迫不及待的想出去,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公诸于众,所以他很快站了起来,趴到了栏杆上往外望。

“真的,”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捂住了江州一夫的嘴巴,而另一只手,则有力的扼住了他的咽喉,紧接着,身后传来了云蔚冰冷的声音:

“你真的很聪明,不过,聪明的人,往往死的很快”

江州一夫松开了握在栏杆上的手,死死的抠住了横在自己脖颈上的胳膊,但那个胳膊太有力了,文官出身的江州一夫根本不能撼动他丝毫。

他的眼睛开始布满血丝,渐渐的往外凸出,他的双脚不停的摆动,但身后的人早已把他拖向了牢房深处,甚至用双腿夹住了他的双腿,确保他不发出任何的声音。

他的力气越来越小,扣在云蔚手臂上的指头也慢慢的松动下来,就在弥留之际,他的耳边又传来了云蔚低低的声音:

“你知道吗?那一枪,是为我开的”

第一一四章 吴泽成

江州一夫呼出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耿朝忠刚好从北平到岛城的火车上跳下来。

潮湿的海风吹过,一股略带着咸味的空气涌入耳鼻,耿朝忠精神顿时为之一振,他紧了紧头顶的礼帽,一招手,一辆黄包车就停在了火车站门口。

“先生,要坐车吗?”黄包车夫殷勤的问道。

耿朝忠鼻子里哼出一个“嗯”字,指了指四方路的方向,出口就是地道的胶澳官话:“去四方路。”

坐在黄包车上的耿朝忠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北平的黄包车夫,出口的第一句是:“这位爷,您去哪儿?”

上海的则是:“阿拉老板,何处去?”

只有岛城的黄包车夫比较特殊,往往口称“先生”。

这不奇怪,北平的文化偏狗腿,上海的文化偏商业,而岛城的文化,则比较偏向中立的“先生“。

黄包车跑的又快又稳,不用半小时,就停在了熟悉的四方路十字路口,耿朝忠笑眯眯的甩给车夫一块大洋,在车夫千恩万谢的惊喜声中,跳下了车子。

耿朝忠站在十字路口中央,左边是以前的新盛泰鞋店,现在的新盛洗浴会所,右边一直走,就是熟悉的四方路派出所,耿朝忠略微犹豫了一下,迈步向右边走去。

走了大约三五百米,一座低矮的欧式建筑出现在面前——四方路派出所。

耿朝忠没有进去,而是走到旁边的一座公用电话亭里面,开始拨打电话。

“喂,给我接岛城警察局对,我找你们吴副局长,对对对,吴泽成,现在不在龙口路?那好,我打到四方路试试,谢谢!”

接着,对面四方路派出所里的电话铃响了起来,耿朝忠一边打电话,一边关注着二楼办公室的人影。

“对,我找你们吴所长,我是他老朋友了,对对对,我姓白,你叫我白老板就行,好好好,谢谢。”

话筒里出现了短暂的平静,片刻后,话筒里出现了一个略带颤抖的声音:“白老板吗?”

“吴兄,是我,白展堂。”耿朝忠回答道。

“果然是白兄啊!”话筒里传来爽朗的笑声,“听说你去了南洋,什么时候回来的?有空,一起吃个饭?”

“择日不如撞日,我看,不如就今日吧!”耿朝忠也笑了。

“好,那就老地方,百花居,海棠阁,怎么样?”吴泽成说道。

“没问题,一会儿见。”耿朝忠挂断了电话。

片刻之间,一个人穿着便衣走出了对面的四方路派出所,正是吴泽成。耿朝忠也没多话,远远的跟在后面。

吴泽成出了派出所,一路不紧不慢,没多久就来到了不远处的百花居,时值傍晚,百花居正是最热绕的时候,大门外熙熙攘攘,门里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一派热闹景象。

看着吴泽成走进百花居,耿朝忠却没有进去,站在门外等了半个小时后,这才慢慢的走了进去,径直来到了二楼海棠阁的门外。

“吴兄?”耿朝忠敲了敲门。

门拉开了,吴泽成笑容满面的出现在耿朝忠面前,两人先是握了个手,然后又是紧紧的一个拥抱,这才扶着手走到了里面。

“耿兄弟啊,这地方还熟悉吧?”吴泽成指了指房间。

“熟悉。”耿朝忠环顾四周,不由得笑道。

就在这海棠阁里,自己亲手击毙了张好古和刘一班,然后把他们炸成了碎片,没想到现在竟然恢复如初。

“你不知道,这地方被炸了以后,老板请来和尚道士连做了三个星期法事才重新开张,又加上死了三个人,晦气的很,搞得百花居一直门开罗雀,前年换了老板才好了不少,耿兄弟,你有罪啊!”吴泽成笑道。

“哈哈,法官才管判案,你也就是个狗腿子,给我定不了罪。”耿朝忠也笑了。

两人对视一笑,这才分头坐下。

“来,喝喝这德国人酿的啤酒,”吴泽成随手给耿朝忠倒了一杯,这才开口道:“消失了三年多,是哪阵妖风邪气把你吹回来了?”

“实不相瞒,有事相求。”耿朝忠端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哦?让我猜猜?”吴泽成小眼睛眨了一下。

“好啊!”耿朝忠突然来了兴趣。

“身份出了问题,有人在调查你?”吴泽成看了耿朝忠一眼。

“聪明!这都能被你猜到,看来你这几年没少下功夫。”耿朝忠眼睛里微微露出惊异之色。

没想到,吴泽成竟然一口道破自己的来意,看这意思,说不定已经知道了什么。

“这岛城的一亩三分地上,我吴泽成还是有几分份量的,”吴泽成得意的笑了笑,“放心,调查你的人已经被我搞定了。”

“哦?这么快?都杀了?!”耿朝忠两眼一瞪,又喜又怕。

喜的是没出什么大乱子,怕的是,这吴泽成心狠手辣,不会连云蔚也一起干掉了吧?!

“咳,那倒没有,不过你再来迟一步,我说不定就真动手了!”吴泽成笑道。

“嗯,那就好,具体是怎么回事?”耿朝忠这才放下心来。

“其实也是巧了,我在局里偶然听到,有个人在四处打听你的消息,还从档案科买了有关你的内部文件,我当时就留了个心眼,赶紧调查,这才发现有两个号称是北平来的商人,在这边查你已经有段时间了。后来我就抽了个空,带了一帮兄弟把这两人给逮喽!现在就关在一处僻静地方,正愁不知道怎么处理呢!”

“先别处理,”耿朝忠赶紧摆了摆手,“找个由头,把他们放了。”

“放了?”吴泽成一愣,不过马上他就反应了过来,笑道:“你小子,又在搞鬼了是不是?”

耿朝忠一笑,也不回答。

云蔚是他安排在日本人里面的内线,如果这江州一夫没查到什么,倒也不好贸然灭口,否则自己的一番苦心可就白费了。

“算了,我不问了,”吴泽成摇摇手,“不过这两个家伙鬼话连篇,说你在河北还有个堂兄叫耿朝辉,来岛城认亲来了,我一听就不对劲,赶紧关了起来,具体怎么处理,你说个章程,我这就吩咐下去。”

“关在哪里?”耿朝忠问道。

“就在东边海滩附近,那里有个小监狱,平时弄点私活啥的,除了我的几个兄弟,没人知道,你放心。”吴泽成说道。

“嗯。”耿朝忠点了点头,这吴泽成办事还是比较谨慎靠谱的,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敲响了,吴泽成拉开门,一个精干汉子满脸焦急之色,趴在吴泽成耳边说了几句话,吴泽成脸色顿时一变,简单吩咐了几句后,快步走回了耿朝忠身边,低声道:

“耿兄弟不好意思,那两个人,出事了!”



第一一五章 何去何从

“什么意思?”耿朝忠站了起来。

“越狱!一死一伤!”

吴泽成也站了起来,脸上还带着几分不自然——刚刚和耿朝忠夸下了海口,哪知道片刻之间竟然发生了这种意外。

“谁死谁伤?”耿朝忠有点紧张,不会是云蔚暴露了吧!

“不知道,去了就知道了!”

说话间,吴泽成已经走出了房间,发生了这种事,两人根本无心吃饭,一前一后跑出了百花居。

前面报信的警察带路,耿朝忠和吴泽成跟在后面,东南方向有一片海滩,较为荒僻,吴泽成所说的“小监狱”就在那里。

“对了,”吴泽成一边走一边说,“你不是要放他们吗?跑了也好,省的我麻烦。”

“没那么简单!”耿朝忠摇摇头,脸早已经变成了苦瓜色。

如果两人什么都不知道,那当然是跑了就跑了,最怕的是,江州查出了什么东西!

两人趁夜疾行,不到半个小时,就来到了目的地——靠海的一处避风台,上面建了一个几十平的小屋子,孤零零的矗立在海边。

推门进去,一个人伏在潮湿的地面上,显然是死者,还有一个便衣打扮的警察坐在旁边摸着脑袋,看样子也不是很清醒。

耿朝忠没说话,快步走过去,将那个面朝地面的死者翻了起来。

面容扭曲,双眼凸出,舌头伸出半截,死状极为恐怖,耿朝忠也是愣了片刻才认出这个不成人形的家伙。

江州一夫!

耿朝忠松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旁边发呆的警察,问道:“怎么回事?!”

那警察被耿朝忠喝的一个愣怔,也没想自己根本不认识耿朝忠,就下意识的开了口:

“今天晚上刘兄弟出去买饭,我听到里面有人喊,说是这个姓江的中风了,我也没多想,就打开门进去看看,没想到那高个子的小子暗算老子,从背后打晕了我,后来发生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是,我买饭回来,就看到王兄弟倒在地上,我看他没事,就赶紧找您报告了!”带路的那个伙计也说道。

“废物!连个人都看不住!”吴泽成大怒。

“不用责怪两位兄弟了。”耿朝忠摇了摇头。

吴泽成没说话,其实看到这个江州的死状他就已经明白,这两个人,必定都是极为专业的特务,就凭自己手下的这些巡警,想看住对方可以说难如登天——对方没下手杀人,就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二楼。

只是,这两个特务之间,怎么就起了内讧?

吴泽成有点想不明白,而那边的耿朝忠却已经阴着脸站走出了屋子,吴泽成想了想,也跟着来到了外面。

“吴兄,你抓他们的时候,他们是不是找到了什么东西。”耿朝忠望着远处幽黑深远大海,问道。

“一堆有关你的资料,我已经一把火烧了,”吴泽成开口,接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了耿朝忠,“还有这副画。”

“这副画从哪里找到的?”耿朝忠就着月光,看着纸上惟妙惟肖的自己。

“那个江州一夫说,从方志同那里搞到的。”吴泽成回答。

“他呀”耿朝忠叹了口气,“他没事吧?”

“没事,那个姓江的骗说要你的遗像,方志同也没多想,就给他画了一幅。”吴泽成开口道。

“跑了的那个看到了这副画像?”耿朝忠幽幽的问。

“看到了。”吴泽成有点忐忑的回答,他意识到,自己好像无意中犯下了一个错误。

那就是说,云蔚已经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了

耿朝忠没再说话,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东西,过了一小会儿,才又开口道:”晚上有没有去南京的火车?”

“半小时前有一班,”吴泽成抬腕看了看表,“怎么,需要我派人去火车站吗?”

“不用,走了这么长时间,追不上了”耿朝忠摇摇头。

“嗯。”吴泽成点头。

“去北平的呢?”耿朝忠又问。

“去北平的明天早上九点钟才有一班。”吴泽成说道。

“嗯,”耿朝忠点了点头,转头看了看屋里,又看了看大海,低声道:“吴兄,帮我个小忙。”

吴泽成会意,走进屋子里命令道:“把这死鬼抛海里,今天的事情,谁都不准说出去!”

那两个警察点点头——只是查个小案子,却闹出了人命,谁闲着没事找不自在?不用科长提醒,他们也不会说出去。

两人将江州一夫的尸体抛向了大海,耿朝忠却仍然站在原地发呆。

云蔚,你到底是要去南京呢?还是北平?

南京还是北平?

云蔚的心里也在纠结——半小时前,他几乎就踏上了那辆开往南京的列车,但在火车启动的一瞬间,他还是跳下了站台,离开了火车站。

六哥是红党,按照家规,自己要第一时间回到南京,把这个天大的秘密报告给处座——但报告给了处座,六哥哪里还能有命在?

用上司和伯乐的血,来染红自己头上的顶戴花翎,如此不仁不义,简直就是枉自为人!

自己从小所受的教育,也绝不允许做出这样的禽兽之行!

可是,六哥啊六哥,你怎么会是红党呢?

云蔚沿着海岸线不停的向前走,其实,在这三天的时间里,所有的利弊得失他都早已经想清楚了,江州,是必须要杀的,这个人太危险了,一旦让他回了北平,那整个北平站和自己的安全都会受到威胁。

问题是,杀了江州以后怎么办?

六哥在北平,根本不知道岛城发生了什么,只要自己现在去南京,把这件事亲自报告给处座,加官进爵飞黄腾达可以说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更不用说,自己还是特务处第一个成功打入特高课内部的鼹鼠,这么多的功劳,这么大的功劳,换一个少校副站长的位子,不难吧?

相反,如果把这件事瞒了下来,以六哥的智慧,迟早会发现自己发现了他的秘密,到那时,难道六哥就不会杀人灭口?

云蔚突然打了一个寒噤。

六哥,会杀死自己吗?

第一一六章 无故发笑

漫漫星空,海风猎猎,耿朝忠和吴泽成行走在一眼望不到头的沙滩,身后留下的是一串串清晰的足印。

云蔚跑了,并且很难抓到。

耿朝忠不是不相信自己,他是相信云蔚——云蔚,一直都是六组里面最出色的那个,无论是枪法,日语,还是潜形匿迹的能力。

况且,人早已跑了一个多钟头,不说他已经登上了半个小时前的火车,就算没上火车,岛城人口一百多万,道路四通八达,随便找个地方藏起来,就凭现在的科技条件,怎么找?

“耿,跑掉的那个人很重要?”吴泽成有点担心。

数年不见,这个老友明显和以前不一样了。

现在的耿朝忠,多了一些沉稳,少了一些跳脱,比以前可谓是成熟了不少,尤其那双眼睛,深邃如潭,吴泽成现在也摸不清楚他在想些什么。

“重要,也不重要,关键是他怎么想。”耿朝忠笑了一下。

“那怎么办?”吴泽成还是有点担心——耿朝忠越如此说,他越觉得事态严重,因为他还从没见过耿朝忠如此沉默。

“很多事情,我需要好好理一理”耿朝忠又笑了一下,“对了老吴,你现在在警察局负责哪一方面?”

“我是挂职副局长,同时兼任四方路警所所长,还有,”吴泽成顿了一下,“我还是党调处青岛站情报科长。”

“哦?那你在南京能不能调动一些人手,可靠的人手?”耿朝忠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盯住了吴泽成的眼睛。

“南京?”吴泽成犹豫了一下,“可以,不过都是党调处情报科的,他们搜集情报还行,行动起来恐怕就”

“那算了。”耿朝忠摇了摇头。

如果能在南京火车站堵住云蔚,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毕竟人心难测,万一云蔚跑到南京告发自己,那自己这几年的辛苦可就白费了!

红党的身份,特务处的身份,甚至日本高级间谍“红叶”的身份,都会暴露!

可以说,这次遇到的局面,是自己迄今为止遇到的最大危机,一旦所有身份暴露,除了跑回苏区,中国之大,更无半分容身之处!

看到耿朝忠时不时的发笑,吴泽成知道,这个老朋友一定是遇到了天大的麻烦,因为,这家伙只有遇到难解的事情的时候,才会神经质的发笑!

“要不?我帮你联系上面?”吴泽成终于迟疑着开了口。

按照纪律,他不应该问东问西,所以自从耿朝忠来了这里,他除了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对耿朝忠现在何处,什么身份,几乎是绝口不问,但现在这种情况,显然不是耿朝忠自己能解决得了的了。

“不行!”耿朝忠摇了摇头。

吴泽成隶属华东局,和耿朝忠根本是两个系统,按照组织纪律,两者之间根本就不应该发生任何横向联系,这次自己来见吴泽成,已经算是破了规矩,再要利用华东局的力量,那自己的身份在组织内部就不再是秘密,这种潜在的风险,不比利用党调处的人动手小多少。

场面再次陷入了沉默。

吴泽成明白耿朝忠的想法,事实上,除了报告上级,他现在能帮耿朝忠的并不多,冥思苦想了片刻,吴泽成突然眼睛一亮,再次开口道:

“要不,我用岛城警察局的身份发一个海捕公文,就说有逃犯乘坐列车开往南京,逼停列车,将人抓住!”

“不行的”耿朝忠摇了摇头,“常规的方法我早就想过了,可这个人是我一手培养起来的,你想用几个火车站的乘警抓住他,根本毫无可能。再说了,万一他没上火车怎么办?你搞这么大动静,一旦日后追究起来,你自己的身份都有暴露的可能!”

吴泽成顿时哑口无言。

耿朝忠说的没错,如此大张旗鼓,如果抓到人还好说,如果抓不到,那一定是会遭到反噬的!

“算了,”耿朝忠摇了摇头,脸上忽然露出几分微笑,“这行当就这样,即使千算万算,也不可能算到全部,有时候,真的就是在碰运气了!”

“嗯。”吴泽成点了点头,显然深有同感,其实很多同志暴露,根本不是出了什么纪律问题,只是一个小小的偶然,就能让所有心血毁于一旦。

若非如此,情报工作也不会称之为最危险的工作了。

“对了,你刚才说你是党调处青岛站的情报科长,这党调处的手伸的挺长啊?都把人员安插到警察局了!”耿朝忠呵呵一笑,换了个话题。

“不,特务处的手才长,”吴泽成摇了摇头,“现在警察学校其实都是为复兴社培养人才的,优秀分子第一时间就会选拔到特务处,党调处也是没有办法,只能往警察局上层安插一点人手,这才能稍微平衡一下。”

“嗯,这样。”耿朝忠点了点头。

其实特务处早就开始从警察学校网罗人才了,因为黄埔学生人数毕竟有限,每年毕业人数最多也只有一千多人,大部分还都去了军队,能分到特务处的,也就寥寥数十人。所以特务处想要扩大规模,就非得从警察学校着手不可。

当然,黄埔毕业的还是有很大优势的,最起码一出来就是少尉,起点就比别的杂牌特务高很多。

“唉,你也别瞎扯了,还是想想你的问题吧!”吴泽成知道耿朝忠在转换话题,无奈的摇了摇头。

“我这边没什么问题,”耿朝忠脸上的已经恢复了以往的镇定自若,“走吧,我们回百花居,刚才的酒还没喝完呢!”

“真拿你没办法!”

吴泽成无语,不过心里也多少有点佩服,发生这么大的事,这家伙竟然还能想到喝酒,这心,也太大了吧!

“其实也不用想的那么严重,”耿朝忠抬腿往回走,“这行有个说法,叫永远都不要考验人性,但话说回来,如果人性得不到考验,又怎么能知道这个人是可靠的呢?我还是决定,相信自己的眼光。”

“行,希望你没有看错。”吴泽成也笑了。

第一一七章 对饮

与吴泽成的酒一直喝到11点,两人谈谈说说,除了工作绝口不谈,这三年来岛城的事情也摸了个大概。

方志同做了《平民报》的主编,这小子编故事的能力极强,在《平民报》开的专栏几乎成了报社的金牌栏目,现在也是岛城小有名气的“文化人”。

至于老赵,依然是年复一年的做着蛋糕店掌柜,看似平平淡淡的身份下,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惊涛骇浪。

还有相隔不远的“新盛洗浴会所”,生意一直都不错,耿朝忠在里面还有至少五成的股份,主要也是交给了吴泽成来打理,不过赚的钱大部分交了党费,耿朝忠倒也毫不在意。

还有叶菲菲,这个小姑娘,依然细心经营着自己的事业,也成了岛城有名的名媛,追求者更是如过江之鲫,不过这么多年来,她仍然是一个人,也不知道在看什么,等什么

“耿啊,你有点醉了。”吴泽成看了耿朝忠一眼。

“醉了吗?”耿朝忠眨了眨眼睛,眼睛里升腾的雾气瞬间消失无踪。

“没有,我看错了,”吴泽成无奈的摇摇头,“你有什么打算?还是留在岛城住几天,看看风头?”

“不了,我明天早上就走,回北平。”耿朝忠说道。

事到如今,自己在北平的事情也瞒不了吴泽成,耿朝忠索性直言不讳的说了出来。

“你确定?”吴泽成愣住了。

虽然耿朝忠没说,吴泽成也能猜个大概,逃掉的那个人,必然掌握了耿朝忠的秘密,如果那人选择了告密,耿朝忠回北平完全就是自投罗网,吴泽成原本以为,耿朝忠即使阻止不了事情的发生,安然脱身还是没问题的,没想到,他竟然还敢深入虎穴!

“去南京三天,派人去北平抓我还得三天,所以说,从现在开始,我至少还有六天的时间,在这六天内,我还是安全的,”耿朝忠笑了笑,“再说了,我还是觉得,我能在北平见到他。”

他,指的是云蔚,如果云蔚选择了保守秘密,那他一定会第一时间回到北平。

“那倒也是,”吴泽成摸了摸脑袋,“就像翻牌,不翻到最后一张,怎么能知道是豹子还是瘪三?”

“嗯,”耿朝忠神秘的笑了笑,“如果最后这张牌不是小瘪三,说不定我还能屠掉一条大龙。”

“好!”看耿朝忠信心十足的样子,吴泽成也开心起来,顿了顿,他又说道:

“对了,我得到消息,常凯申又在调兵遣将了,我估计不用多久,他们又要对苏区开始围剿了。”

“我也听到了不少风声,”耿朝忠点了点头,“这回不同以往,老常找英美德意四国借款,军火买了一大堆,兵力据说是有一百万之多,我听人说,常校长隔三差五就往南昌行营跑,看样子是想毕其功于一役。”

“想得美,前四次还不是碰了个头破血流,这回也不意外。”吴泽成哂道。

“不好说,”耿朝忠摇了摇头,“现在苏区那边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

“你知道不少啊?”吴泽成的脸上露出几分惊讶,“我也听说了,老家那边”

“停!”耿朝忠摆了摆手,打断了吴泽成,开口道: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做好我们自己的就可以了,我对我们党有着十万分的信心,即使暂时遇到点挫折,我也不改初心。”

“嗯,你说的有道理,大革命的时候多困难?那时候都熬过来了,现在根据地兵强马壮,还有什么好怕的?”吴泽成连连点头。

“说的是,来,干一杯!”耿朝忠举起了酒杯。

叮!

清脆的撞击声响起,两人同时一饮而尽。

吴泽成打了个饱嗝,抹了一把嘴巴,说道:

“对了,你在北平可得小心,这半年,从岛城过去的日本侨民足足有几千人,很多人都来往两地从事些贩卖人口和鸦片的勾当,很多日本浪人还兼着收集情报的活,我们警察局已经查了好多起案子了,棘手的很,前脚抓人,后脚日本领事馆就来要人,难缠的要命。”

“嗯,你说的是,北平城里的日本人确实越来越多了,”耿朝忠微微颔首表示赞同,突然间却话锋一转,开口道:“还有一件事,我想拜托你一下。”

“说,我们之间不需要客气。”也许是酒喝多了,吴泽成一脸的豪气干云。

“是这样,”耿朝忠沉吟着,“其实,我和党组织已经失去了联系,如果这次我出了什么事情,希望你能证明我的身份。”

“什么?!”吴泽成一惊。

“真的,我只有一个单线联系人,现在他在那边也很麻烦。”耿朝忠指了指南面。

“这”吴泽成的表情有点犹豫,“你这种情况,还是要尽快和上面联系上,时间久了,恐怕很麻烦。”

“我知道,所以告诉你一声。”耿朝忠摇了摇手里的酒杯。

“告诉我也没用,你知道的,失去了上线的情工,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谁都不知道会飘到哪里,就算以后联系上了,也不再被组织信任,说不定还要甄别审查什么的,我觉得你还是找机会尽快去趟苏区。”吴泽成诚恳的说道。

“去苏区是不可能的。”耿朝忠摇了摇头。

“唔”吴泽成顿了顿,显然也明白了耿朝忠的意思,想了片刻后,才又开口道:

“要不这样,你把组织关系加入我们华东局,我和老赵都能证明你的身份,以后你如果和你的直线上级接上了头,再把组织关系转过去也不迟。你这样飘在外面,到时候定你个自动脱党就麻烦了。”

“再看吧!”耿朝忠摇了摇头,“还有,我的事情,你也不要告诉老赵,你自己知道就可以了。”

“这你放心,”吴泽成点了点头,“你来岛城的事情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行,那我先走了。”耿朝忠站了起来。

“嗯,一路顺风,我就不送你了。”吴泽成伸出了手。

第一一八章 斩情丝

三天后,北平。

耿朝忠坐在图书馆里,安静的写着辞呈——如果云蔚在明天日落前还不能回来的话,那自己就必须抛弃所有,离开北平。

至于去哪里,暂时还没有想好,也许是香港,也许,是南洋?

叹了口气,耿朝忠继续落笔:

“周某一介酸丁,承蒙司徒校长和黄馆长厚爱,担任燕大图书馆馆长一职,幸何如之。怎奈家母病重,不得不回乡以尽孝道,念及校长和馆长之厚爱,怎不深感无内之中。但恩孝终归不能两全,万望校长和黄馆长海涵,原宥鄙人不告而别之情。学生周宣合,敬上。”

提笔在“上”字的最后一横上画上句点,耿朝忠长出了口气,看着这一幅行云流水的钢笔字,满意的点了点头。

“周协理,你回来了啊?在忙什么呢?这几天都没见到你。”耳边传来了一个清脆的声音,耿朝忠嘴角一翘,抬头微笑道:

“尔笙,你回来了啊?”

赵可桢一个月前行险投日,把妻子和女儿提前安排到了上海旅游,这几天刚刚回来,看来她之前来图书馆已经不是第一回了。

耿朝忠抬眼仔细打量,一个月不见,尔笙的变化不小——烫了个“汤唯”式卷发,穿了一身质地极佳的旗袍,可惜身材尚显单薄,有点撑不起架子的感觉。

“是啊,都好几天了,”赵尔笙看到耿朝忠的目光,脸微微一红,“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耿朝忠早瞄到了她背在身后的手,但还是故作惊讶道:“什么?”

“城隍庙的五香豆!”

一只纤细的手掌出现在耿朝忠面前,上面还托着个古铜色的牛纸包,耿朝忠脸上露出惊喜之色,一把抢过,三下五除二拆开,里面果然是一捧喷香酥脆的五香豆。

耿朝忠抬手拈了几颗豆子,麻利丢进嘴里,咬的豆子嘎嘣作响,咧嘴笑道:“不错不错,正宗的城隍庙五香豆,尔笙,多谢啦!”

“其实我带了不少呢,”赵尔笙扁了扁嘴,“可惜路上坐火车太无聊,都和我妈吃完了!”

“那正好,你也几天没吃了,咱俩一块吃!”耿朝忠把牛皮纸摊在了桌面上。

“不吃了,不好吃,早就皮了。”赵尔笙说着不吃,但还是翘起手指,用细细的指甲盖捻了一个放到嘴里。

“你这几天估计没少偷吃,我记得一包没有这么少的。”耿朝忠笑道。

“哪有,”赵尔笙脸一红,“就吃了那么一丢丢。”

“就剩了一丢丢才对。”耿朝忠哈哈大笑。

“讨厌!”

“厚脸皮!”

知道自己很可能要离开,耿朝忠也放开了心怀,恢复了几分以前的性子,两人一边吃豆子一边逗乐打趣,倒也十分轻松自在。

“对了周协理,你这段时间去哪儿了?我问了别人,他们都说你回老家了,你老家在哪儿啊?”赵尔笙问道。

“河北啊,离得也不算远,正好家里有事,我就回去了一趟。”耿朝忠笑道。

“回去干啥了?”赵尔笙很好奇。

“干啥了?”耿朝忠眼睛微微一凝,“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也老大不小了,家里给说了份亲事,年底就回去完婚。”

“哦,”赵尔笙面容明显一愣,紧跟着眼眶微微一红,低声道:“你都要结婚了啊!”

“对啊,我都快三十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家里已经催了我很久了,我也想着,找个机会赶紧把事情办了,省的家里操心。”耿朝忠狠狠心说道。

“哦,那样也好。”赵尔笙呢喃了一句,低下头,不停的把豆子往嘴里塞,不一会儿两个腮帮子就鼓了起来,整个脸涨的通红。

“你慢点,我又不跟你抢。”耿朝忠怜惜的说了一句。

“我要走了,我还有功课要做。”

赵尔笙没有抬头,低低的说了一句,然后快步走出了门外。

临到出门的时候,突然一个趔趄,耿朝忠起身要扶,赵尔笙却早已扶住了地面,像一头受惊的小鹿一样,跑远了

“呃”

耿朝忠低下头,看了一眼桌子上剩余的豆子,一把抓起来,全部塞到了嘴里,不等咀嚼完毕,就一口咽了下去。

“咳咳。”

豆子太干又太涩,耿朝忠被呛得连连咳嗽,连忙端起旁边的茶缸,狠狠的灌了一口,这才舒服了不少。

“周馆长,有人找。”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一个声音,耿朝忠抬头一看,却是图书馆里的一个学生,他指着东面说道:

“馆长,校门口有一个人,说是商务书馆的,姓刘,让您回来以后去找他。”

“嗯。”耿朝忠点了点头,整理了一下衣服就往外走。

到了校门口,仇越正站在那里,耿朝忠也不多话,领着仇越走到一个树荫下,问道:“什么事?”

“南京来电报了,处座让您回去,说有要事相商。”仇越开口道。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耿朝忠点了点头。

南京来电报?

耿朝忠的心顿时一凛。

这个时候,这个电报,让自己回南京,耿朝忠不由得想到了云蔚身上。

算算时间,如果是三天前的火车,云蔚应该已经到了南京,难道?

耿朝忠低着头,快步往回走。

之前自己已经想过了无数种可能,当然也包括这一种。

云蔚并不知道自己也去过岛城,也不会猜到自己已经发现了身份的暴露,如果他告诉处座,处座的第一选择就是:

把毫不知情的自己召回南京,来个就地正法!

耿朝忠抿了抿嘴唇,脑海里继续推演着处座的想法:

自己身为北平站代站长,手下还是有不少人的,如果自己是红党,那难保自己的手下也有红党,甚至自己的手下全是红党也说不定——这在党调处可是有过先例的,染红就像贪腐,一红就是一窝。

这种情况下,召回自己,来个擒贼先擒王,确实是上上之策。

不行,不能回去,回去一定是自投罗网!

但,自己真的看错了云蔚了吗?

耿朝忠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云蔚那张坚毅沉稳的脸庞。

第一一九章 选择

不,耿朝忠摇了摇头。

他从不轻易相信一个人,但也从不会轻易怀疑一个人,处座来电报召自己回去,并不一定就代表云蔚告密。

处座之前已经发来一封电报,让自己协同王天木和陈恭树惩治汉奸后回南京复命,算算时间,距离行动完成也有一个多星期了,处座发电报催自己回去并不奇怪,这不能说明一定是云蔚告密。

不急,不急。

收到电报,并不代表要立刻回南京,回南京至少需要三天时间,如果这是一份正常电报,晚回几天,处座绝不会见怪,况且,处座既然召自己回去,那说明短时间内也不会派人来北平,这无形中又为自己争取了时间。

就算云蔚真的告密了,处座发电报通知王天木或者陈恭树来抓自己,他们赶到北平也至少得到明天晚上,耿朝忠并不急。

等,继续等。

云蔚现在没回来,说不定他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或者还在犹豫,在没有完全确定云蔚告密之前,自己绝不能自乱阵脚,否则,没有破绽也会变成破绽!

重新考虑了一遍所有的细节,耿朝忠的心再次安定下来。

无论如何,是走是留,现在的主动权还在自己手里,这个时候,一定要保持极致的冷静——这么多年,在日本人的老巢都混过来了,自己岂能被眼前这点困难吓破胆?

耿朝忠再次回到了图书馆,像往常一样开始了工作,但一直等到日落,依然没有见到云蔚的身影。

当天晚上,耿朝忠没有回宿舍睡觉,而是另外找了一个地方。

现在睡觉太不安全了,更何况,耿朝忠也睡不着。

在外面胡混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耿朝忠又回到了图书馆。

他不能离开这个地方,如果云蔚回来找不到自己,难免心理上会产生波动,自己绝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

然而,耿朝忠还是失望了

一直等到下午三点,云蔚依然没有出现。

再不紧张,耿朝忠的心也开始揪了起来。

这是耿朝忠确定的最后时间线——今天下午四点钟,有从岛城到北平的最后一班火车,如果日落前云蔚还不来燕京大学找自己,那无论如何,自己也得走,再呆下去,那就不是等待,而是赌博了!

时钟一分一秒的过去,四点,五点,五点半,六点,眼看着日头的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天边,耿朝忠终于站起身,将留给司徒校长的辞职信压在了办公桌下面。

他拎起了早已放在办公桌下面的公文包,开始往外走。

耿朝忠一面走,一面叹气。

人性,真的经不起考验吗?

云蔚,是自己六组里最看好的一个人,也是自己最悉心培养的一个人,并且,耿朝忠对他的信任也并不是无的放矢。

因为,云蔚在加入黄埔军校之前,还参加了红党设在热河的共青团组织,对共产主义有着一定的接触和了解。

这么一个人,如果说对红党,对共产主义没有一丁点的好感,那是完全不可能的,这也正是耿朝忠选择他的原因之一。

至少,这能保证自己在万一出什么纰漏的时候,云蔚能有一点犹豫,这一点犹豫,很多时候能救自己一命。

可是,千算万算,人性永远无法计算。

渐渐的,耿朝忠走到了燕大的东门,就在耿朝忠踏出燕大校门,消失在街角的一瞬间,耳边突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六哥!”

耿朝忠霍然回头,一个人影出现在狭窄的胡同口,昏黄的灯光下,那个人影甚至在微微颤抖。

耿朝忠笑了。

“回来就好。”

耿朝忠缓步走了过去,右手搭在了云蔚的肩头。

云蔚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看得出来,他这几天一直都没有休息好。

“六哥,我有话对你说。”

云蔚的声音微微颤抖,但他的眼神却分外坚定。

“走吧,我们找个地方,你刚回来,一定饿了吧!”

耿朝忠掉转身,走向了街边的一座小酒馆。

一盘花生米,几个凉菜,再加上一瓶老白干,两人像多年的老友一般坐在了酒馆的一个角落。

“说吧,你有什么想问的?”耿朝忠抬起手腕,给云蔚倒了一杯酒。

“六哥,您,真的是红党吗?”云蔚紧紧的盯住了耿朝忠眼睛。

“是,我是红党。”耿朝忠端起酒杯,平静的说道。

“好!”云蔚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您为什么要加入红党?”这是云蔚的第二个问题。

耿朝忠没有回答,反而从桌子上拿起一碟醋,倒在了酒杯里,眨眼之间,黑色的老陈醋将清冽的白酒染成了灰色,看着这黑乎乎的液体,耿朝忠反问道:

“你觉得,这杯酒还能喝吗?”

“不能。”云蔚摇了摇头,眼睛里若有所思。

耿朝忠手一挥,将酒倒在了地下,摇头道:

“这杯酒,本来是清的,可是里面加了醋,就变得又酸又苦,我们曾经想过办法,想把酒和醋分开,可是最终我们发现,做不到。你在特务处里呆了这么久,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我明白。”云蔚点了点头。

“你参加过共青团,”耿朝忠继续说道,“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这个道理你应该懂。”

“我懂,”云蔚的眼睛还盯着桌上的那瓶醋,“可是,现在我们只有醋,没有酒。”

“不,我们有酒,”耿朝忠摇了摇头,“酒是粮食造的,只要有粮食,我们就有酒,可惜的是,有的人只盯着眼前的醋,却从来不把目光看向粮食。而粮食,才是这个世界的希望。”

云蔚沉默,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

“六哥,坦白讲,当我知道你是红党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告发你,我当时已经踏上了开往南京的列车,可最后,我又跳了下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耿朝忠笑了。

“因为,你实在不算是一个坏人,”云蔚也笑了,“其实,你因为贪污被抓进老虎桥的时候,我很震惊,我实在不相信你会是一个贪污犯,因为,我从来没见过你喜欢什么声色犬马,更没见你买房置业,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所以,我用了一年的时间去调查你。”

“你调查我?”耿朝忠真的有点吃惊。

“不错,”云蔚似乎很乐意看到耿朝忠吃惊的表情,“你还记得我们解救的那批孤儿吧?”

“记得。”耿朝忠回答。

在南京的时候,他曾经率领弟兄们捣毁了一个日本间谍组织的,以慈善为名的福利机构。

“我调查了那批孤儿的生活来源,后来我才知道,经常有一个人来给他们捐助,我仔细的追查下去才发现,那个人,就是你”

云蔚的眼睛里露出几分真正的敬佩。

记住手机版网址:

</br>

</br>

第一二零章 定计

“说说岛城的事吧!”耿朝忠避开了这个话题。

“江州一夫死了,是我杀了他。”云蔚开口,“不得不承认,这个鬼子聪明的可怕,他用了几天时间就查清楚了你的一切,我实在不能任由他查下去了。”

“他查到了什么?”耿朝忠问道。

“他查到了你曾经是党调科科长,查到了你是红党,甚至还拿到了你的一副画像,我也是从那副画像里才知道,他查的那个人就是你。还有,他还要回北平,从旅顺口特高课总部调查你的资料,我不知道他还想到了什么,但我以为,他再活下去,对所有人都是个威胁。”云蔚说道。

“不错,当断则断,你做的不错。”耿朝忠点了点头。

“不过,这样也带来了一个问题,”云蔚的表情有点苦恼,“杀了他,我就没法回特高课了。”

“不,你要回去。”耿朝忠很肯定的说道。

“可是,江州一夫身死,我却安然无恙,武藤恐怕不会再信任我,并且,江州是主,我是从,主死从逃,这在特高课内是大忌,我回去,少不了要被关押起来仔细审问。”云蔚皱着眉头说道。

“不用怕,这点不难解决,甚至我可以说,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耿朝忠脸上露出微笑。

“解决?机会?”云蔚脸上露出犹疑,这个问题,他在回来的路上想了好久,但根本想不到什么解决办法,这几乎是无解的,更不用说会变成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了!

“我们可以双管齐下,”耿朝忠眼睛里闪烁着成竹在胸的光芒,“第一,江州死的时候,你不在现场,我会找人在岛城做一场追捕,你可以告诉武藤,江州经常撇下你一个人外出,你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久等不见江州回来,又找不到他的下落,这才回到北平复命。”

“江州确实经常撇下我一个人外出。”云蔚点了点头。

“第二点,”耿朝忠的手指头轻轻的敲击着桌面,“你回去告诉武藤,江州死前,已经查清楚了我的身份,不,是方途的身份,他就是曾任党调处岛城科长的耿朝忠,还有,这个耿朝忠更是一个潜伏在复兴社特务处的红党。”

“啊?都告诉武藤?这太危险了!”云蔚睁大了眼睛。

“不,一点都不危险,”耿朝忠笑着摇了摇头,“你要学会站在一个情报主官的角度思考问题。你想想,武藤知道了这件事,他的第一选择是什么?”

“第一选择?”云蔚眼睛里露出思索的表情,“知道了你是潜伏在复兴社内部的地下党,那就可以,可以”

云蔚的眼睛蓦地一亮,讶然道:“可以利用这个,要挟你为特高课做事!”

“不错,”耿朝忠赞许的看了云蔚一眼,“你要记住,做情报工作,目的就在于搞情报,而不是杀人,杀了我,或者揭穿我的身份,对特高课能有什么好处?我死了,代老板还会再派一个北平站站长,与其如此,倒不如要挟我为特高课做事,一来可以打探到更多特务处的秘密,二来可以直接的将北平站掌握在武藤的手中,这种天赐良机,武藤怎么可能错过?”

“不错,不错,”云蔚的眼睛越来越亮,“如果是这样,我们在北平的安全就得到了充分的保障,还能进一步刺探道特高课的目的和动向,这简直就是一个天才的想法!六哥,你真是“

“哈哈,你要学着拍马屁,你应该这样说,你对我的崇拜就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长江泛滥一发不可收拾。”耿朝忠开了个玩笑。

“哈哈,”云蔚也咧嘴笑了起来,“那好,我就回特高课复命!”

“别急,”耿朝忠摆了摆手,“这个计划是可行的,但也不是没有漏洞,你曾经跟我说过,江州一夫搜集了很多有关我的资料,现在就放在特高课内部,这些东西,要尽早处理掉。”

既然江州一夫能从那些资料里找到线索,不排除别人也能,留着那些东西,始终是个隐患。

“很难,”云蔚摇了摇头,“江州一夫是武藤的智囊兼大脑,他一死,武藤对他留下的东西肯定会更加重视,说不定,他还会详细追查下去。”

“那就先别轻举妄动,”耿朝忠沉思着,“那些东西虽然重要,但最终的着力点还是要落在岛城,我会让人把岛城的所有漏洞处理干净,这也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嗯。”云蔚点了点头,心下却对耿朝忠更是佩服,自从潜入特高课以来,云蔚对这项工作可以说有了非常深的认识,但像耿朝忠这样,无论从大局和细节上都面面俱到的能力,还是第一次见识到。

“来,喝杯酒,”耿朝忠举起杯,和云蔚碰了一下后说道:

“对了,我接到命令,要回南京一趟,这回去南京,我会把你潜伏进特高课的情况上报给处座,我想,处座一定会满意你的表现。”

“多谢六哥,看来我要升官发财喽。”云蔚笑道。

“嗯,一个上尉特派员是少不了你的。”耿朝忠也笑了。

两人举起杯,又喝了几口酒,继续低声商议了几个细节,云蔚这才开口道:“六哥,有一件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问吧!”耿朝忠很爽快的回答。

“您在特务处打算做什么?”云蔚开口道。

“简单的说,什么都不做,”耿朝忠呵呵一笑,“对付红党是党调处的事,特务处主要还是针对日本人,这个大方向上,我们和南京没什么冲突,甚至可以说是一致的。总的来说,帮助特务处对付日本人,也是为了国家和民族出力,我当然会尽心尽力。当然了,如果地下党这边出了什么危险,我也会在不损害自己的情况下帮一下,比如,赵可桢。”

“明白。”

云蔚恍然大悟,到了如今,以前的很多事情豁然开朗,耿朝忠让自己向日本人报告赵可桢可能遇刺的事情,一来对自己潜入特高课有利,二来还能利用日本人的手营救赵可桢,这是一个一石二鸟之计。

“好了,你先回去吧,”耿朝忠挥了挥手,“在特高课,一定要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更要从心理上把自己转化成一个日本人,在平时的表现上,你甚至可以暴戾一点,残忍一点,这都是可以接受的。当然,这些东西我以前都跟你说过,不过多提提没坏处,总要时时紧记才对。”

云蔚点了点头,很快离开了。

第一二二章 见处座

不错,既然想要和平,总得体现出一点诚意,不是吗?”武藤愉快的看了云蔚一眼。

“嗨依,属下明白,我这就去办!”云蔚连忙答应道。

“别急,”武藤摇了摇手,“既然是诚意,那不妨做的漂亮一点,你去报纸上登个报,就说警察局发现了一名伤者,已经昏迷数日,把名字相貌都说一下,就说找人认领。”

“嗨依,属下明白了。”云蔚用崇拜的目光看了武藤一眼,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方途啊方途,你居然是红党!这件事情,可变的越来越有意思了。”武藤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三日后,南京。

“方站长,处座在里面等你。”一名工作人员热情的把耿朝忠领到了代江山办公室的门前。

屋子里传出了袅袅女声,正是胡蝶那首风靡上海滩的《最后一曲》,耿朝忠站在门前一动不动的等候,直到最后一个音节落幕,才轻轻的敲响了屋门。

伴随着关掉留声机的啪嗒声,屋子里传来了带着浓厚江山口音的“进来”,耿朝忠推开门,走了进去。

“来了?”

代江山正站在窗前看着远方,听到耿朝忠进来,才会过头看了一眼。

“卑职见过处座!”耿朝忠敬了个礼。

“辛苦你了,”处座用长如利剑的丹凤眼看了耿朝忠一眼,坐回沙发,翘起腿,指了指对面道:“坐。”

耿朝忠放下手,坐在了处座对面。

“北平这几个月,感觉怎么样?”

处座的脸上挂着一丝似有似无的微笑,现在的代江山,早已摆脱了“十人团”时期的冷厉,变得更加的圆滑通润,但也更加的深不可测。

“还好,人手虽然不多,但特高课最近也比较安静。”耿朝忠回答道。

“王天木逃亡,赵利君身死,特高课当然是高枕无忧,幸好这段时间,北平有你照应,否则,我还真不知道怎么跟校长交待。”处座感叹了一声。

“职责所在,卑职不敢居功。”耿朝忠连忙谦逊。

随着岁月的流逝,处座身上威严日盛,以前和老兄弟们把酒谈天兄弟互称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你,还是有功的,否则我也不会把你从老虎桥放出来,”处座微微点了点头,“不过,现在的你,似乎多了点怨气?”

“卑职没有怨言,处座赏罚分明,卑职心悦诚服。”耿朝忠赶紧低头。

今天处座的态度,好像有点不太正常啊!他说自己有怨气,到底是所为何来?

“不,你有怨言,”处座依然在静静的诉说,“如果你没有怨言,怎么会把我让你刺杀赵可桢的任务泄露给赵利君,让他枉送了性命?”

惊雷乍起,耿朝忠的脸上却依然不动如山,他抬起头,迷惑的看了处座一眼道:“处座何出此言?”

“方途啊方途,我太了解你了,”处座没有回答,脚尖却微微翘起,指了指耿朝忠,“你对赵利君早就不满,这是特务处上下都知道的事情,我没说错吧!”

“卑职不明白您什么意思,赵科长与卑职交情不深是事实,但卑职还不至于因私废公,陷害同僚。”耿朝忠满脸恳切。

“是吗?”处座的眼睛有若实质,耿朝忠甚至感到了一种灼热感。

“是,属下也是后来才知道,赵科长派几个和我手下交好的兄弟喝酒,套出了这个消息,事情发生后,我已经对他们进行了责罚。”耿朝忠说道。

处座摇摇头,没有理会耿朝忠的托辞,继续说道:

“利君这人太过憨直,为人又有点尖刻,上海斗不过余乐醒,天津斗不过陈恭树,回了南京,还被沈醉压的死死的,我一直以为,你在这几个人里面算是有容人之量的,没想到,利君去了北平,竟然把命丢在了那里!”

“处座!”耿朝忠有点着急,这处座明显是要把赵利君身死的黑锅往自己身上扣,虽然扣上去也没什么错,但自己可绝不能接着!

“算了,”处座看耿朝忠不承认,似乎也不愿多谈,摆摆手道:“死者已矣,过去就让他过去吧,方途,上回走的急,我有些事情没有问你,现在你说说,你从上海把云蔚调到北平是什么意思?我记得你说过,要在上海布几个闲棋冷子,怎么,这么快就动用了?”

“报告处座,卑职这次回来,正要向您禀报此事,云蔚,已经成功打入了北平特高课!”耿朝忠昂然说道。

“真的?”处座的眼睛亮了起来。

派人打入特高课,一直以来都是代江山心中的梦想,为此,他让特务处的几个元老想尽了奇招,但始终未能奏效,没想到,方途竟然给他带来了这个好消息!

耿朝忠精神一振,脸上露出几分得色,回答道:

“报告处座,卑职在入狱前,提前安排了云蔚打入上海虹口区的日本侨民聚集处,在那里足足潜伏了一年半,两个月前,我得知北平特高课手下人才匮乏,就利用这个有利条件,派云蔚从上海赶到北平,利用黑龙会的身份作掩护,成功打入了特高课!”

“好,好,好!”

这个突如其来的喜讯刺激的处座声音都有点颤抖,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稳住了心神,低声道:“这个消息,没有人知道吧?”

“除了属下的两个联络员,没有任何人知道!”耿朝忠回答道。

“注意保密,所有与云蔚接触的人员一律不准从事其他任务,更不能和别的小组发生横向联系,要保证完全隔离的状态,”处座满脸兴奋的交待了几句,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现在他是什么身份?”

“特高课上士,武藤的亲随卫队,还有,他已经搜集了不少特高课的内部信息,卑职一会儿就将详细资料交给情报科!”耿朝忠回答。

“嗯,”处座点了点头,“你这次做的很好,至于具体怎么潜入的,我现在就不过问了,你下去以后写个详细资料交上来。”

“好,卑职下去以后立即就办。”耿朝忠赶紧应下来。

“嗯,”处座点了点头,“还有,这回召你回来,是要把北平站交回到王天木手里,这个决定,是处里综合各方面考虑,按照大局做出的决定,你能理解吧?”

“卑职理解,天木大哥是我敬佩的人,他主持河北事务,我完全拥护和赞成。”耿朝忠连忙点头。

他可不想跟王天木争什么,一来关系很好,二来王天木也是处里除代江山外的二号实权人物,自己要在特务处混下去,少不得王天木做自己的后盾。

再说了,北平是大站,又是抗日第一线,王天木除任北平站站长之外,还兼任郑季民走后留下的华北区区长职衔,负有统筹华北区整个情冶系统的重任,这需要的不仅仅是情报能力,还需要的是和华北各界折冲樽俎的能力,这种政治能力,可是自己暂时所不具备的。

记住手机版网址:

</br>

</br>

第一二三章 南京轶事

你能理解就好。”

处座很满意耿朝忠的表现,换做一般人,把北平站交出去,那多少会有点怨怼之情,但方途的表现却很淡然。

又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处座再次抬头道:“方途,你在北平呆了这么久,对北平的情况也很熟悉,你觉得,北平的工作该怎么开展?”

“这个”耿朝忠有点摸不准处座的意思,想了想才开口道:

“政治保卫工作,最主要的是服从大局,中央现在的重点是攘外必先安内,我们是否应该”

“你想的不错,”处座微微颔首,“下个月,最迟九月底,中央军就会进入南昌,校长已经下令,这次一定要毕其功于一役,将红党消灭在穷山僻壤之中,彻底剿灭红党之患!”

“那处座的意思,我们在北平的工作,是否还是应该以平稳为主?”耿朝忠问道。

“当然,简单来说,就是‘镇之以静’四个字。”处座点点头。

“卑职明白了,一切从大局出发,是我们情报人员的最高原则!”耿朝忠肃然回答。

“所以,你这次回到北平以后,多在暗处下功夫,少在明处惹事生非,如果王天木那边还想报复什么的,你要多劝劝他,明白了吗?”处座开口道。

“您的意思是,还让我回北平?”耿朝忠有点意外。

“当然,”处座微笑,“最早我是想安排你去香港,你的英文不错,去了那边和美国人英国人打交道也方便些,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了,你还留在北平,辅助王天木的工作。凭借你俩的交情,一定可以相得益彰。”

“是,处座!”

耿朝忠答应了一句,心头却有点失落,原来,处座最早的意思是想把自己调到香港,其实这对个人来说,倒是一个美差,只是想不到,事到临头,处座却改了主意。

“知道我为什么改变注意吗?”处座似乎看出了耿朝忠的想法。

“因为云蔚?”耿朝忠意识到了什么。

“是的,”处座点了点头,“云蔚这个身份,对我们特务处来讲,可谓是一个重大突破,你一定要做好他的保护工作,万万不可出任何错失!还有,你在南京多留一天,我会让人准备些东西,你回去以后带给云蔚。”

“卑职明白!”耿朝忠连忙点头答应。

“好了,你下去吧!”处座挥了挥手。

耿朝忠向处座敬礼致意后,迅速离开了办公室。

等到耿朝忠离开,处座紧绷的脸一下子松弛开来,他的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快速拨通了桌上的电话:

“校长侍从室吗?我有一个重大情况向校长汇报,有关日本人的,对!”

耿朝忠走出办公室,刚要拐弯下楼梯,却发现有一个人早已经守在了那里,耿朝忠抬眼一看,脸上顿时露出几分微笑,开口道:

“好巧啊,沈老弟居然也在这里。”

来人正是沈醉,看到耿朝忠出来,沈醉脸露出惊喜的表情,他快走几步,一把攀住了耿朝忠的手臂,笑道:

“方科长,知道你从老虎桥出来,我还专门设了宴席,想请你好好喝一杯,哪知道左等右等不见人,后来才知道你去了北平,可把我遗憾了好久。今天可真不容易,总算把你给逮着了,走,咱们去喝一杯!”

“好,一起喝一杯!”耿朝忠看沈醉的样子,就知道今天躲不过这顿,也不推辞,两人手挽着手,相携出了大门。

门外早有一辆车等候,沈醉快步走过去拉开车门,把耿朝忠迎了进去,低声道:“六哥,说来惭愧的很,你不在的时候,处座让我接管六组,当时我再三推辞,可处座下了命令,我推辞不得,只能先答应了下来,心里想着,等六哥出来以后,再把人马原封不动的交还到六哥手里,刚才我在外面,就是等着向处座提出辞呈,没想到,却正好碰到了六哥!”

耿朝忠听他一口一个六哥说的亲热,当然不会伸手打笑脸人,搂住了沈醉的肩膀道:“兄弟哪里话,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你我同为党国效力,又分什么六组八组?如果这样的话,沈兄弟你在上海也有一班老兄弟,难不成也要带到南京?我们特务处可不是军阀,可不搞只认上司不认党国那一套。”

“哈哈,六哥说的是,说到底,我们都是处座的兵,刚才我说的确实是有点小家子气了,封建旧思想,确实要不得啊!”沈醉也是哈哈一笑。

耿朝忠也是一乐,这沈醉的心思他很明白,无非是以退为进将自己的军,可他哪里知道,六组的精华早就被自己安排在了暗处,留给沈醉的本来也不是什么精英,自己当然不会在乎了。

“对了,沈兄弟打算带我去哪儿?”耿朝忠看了看窗外。

“去使馆街吧,那里有个意大利西餐厅,清净!”沈醉说完,吩咐了司机一声。

“意大利西餐厅?是不是可以点八分熟牛排的那个?”耿朝忠问道。

“八分熟?没听说过,要不我们去了试试?”沈醉有点摸不着头脑。

“王站长说的。”

耿朝忠把王天木的“典故”说了一遍,两人都是哈哈大笑。

不一会儿,车子停在了这家名叫“奥兰多西餐馆”的”意大利餐厅门口,两人互相谦让着走进去,找了一个包厢坐下。

点了几道西餐,要了一瓶红酒,两人附庸风雅的喝了几杯,沈醉谈起了南京官场的轶事,比如路政处某处长有短袖之癖啦,比如某个科长大房抓小三啦,某位议员家中失窃不敢声张啦,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常人所认为的阴私之事,在特务处眼里根本毫无秘密可言,更成了特务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

两人说笑了一阵,配上红酒牛排,倒也其乐融融,酒过三巡之后,面酣耳热之际,沈醉低头诡秘笑道:

“这回回南京,处座有没有给你安排个秘书?”

“秘书?”耿朝忠一愣。

“你不知道?”沈醉的表情比耿朝忠还惊讶,“最近几期特务速成班,培训的可都清一色的美女啊!”

“有这种事?”耿朝忠讶然。

出了老虎桥一直呆在北平,这个事,他还真不知道。

“咳!”沈醉叹了口气,一脸的无奈,“现在外派的组长站长,谁不从站里挑几个女报务员当秘书?这叫有事秘书干,没事……”

“……”

记住手机版网址:

</br>

</br>

第一二四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沈兄弟也打算捞一个?”耿朝忠脸上露出几分促狭之意。

“那肯定啊!”沈醉的态度毫不遮掩,“别人捞钱找女人,你不找,那不就是崖案自高,看不起大家?”

“那倒也是,那倒也是。”耿朝忠不由的笑了起来。

“咳,其实这种事情,特务处跟谁学的?还不是南京那帮老爷和军头?”沈醉满不在乎的说着,“现在南京的官员,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好一点的,讲究一点的,也要把乡下的夫人休了换个新的。就这,还被人骂遗弃糟糠之妻,外界说起来,这些人还比不上那些三妻四妾的,至少人家有了新人不忘旧人,多少还算是有情有义。不过你还别说,这话其实蛮有道理的,想那乡下的夫人,一旦被休,再嫁也嫁不出去,那不是耽误了人家?还不如好好养着,起码也算是不忘旧情。”

“哈哈,三妻四妾倒算是高过停妻再娶了,这世道有点意思。”耿朝忠哈哈一笑。

“当然,说起来,现在的男女之事,停妻再娶算是最后一等,三妻四妾是第二等,真正第一等的,是家里停妻不娶,外面沾花惹草,这才算是既得了面子又得了里子的高招!”沈醉总结了一句。

“说的是,这叫做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哈哈!”耿朝忠乐了。

“咳六哥,你很懂啊!”沈醉诧异的看了耿朝忠一眼。

“随口一乐罢了,”耿朝忠一笑,“不过,处座还是洁身自好,堪为我辈表率。”

“你”沈醉无奈的看了耿朝忠一眼,“那不叫洁身自好,那叫眼光太高!”

“你这贼胆子不小,什么话都敢说!”耿朝忠面色一变。

处座单恋上海滩电影皇后“胡蝶”,几个亲密的人其实都知道,但大家却都只是意会不会言传,没想到这沈醉胆子恁大,竟然就这么说了出来!

沈醉却摇了摇头,举起酒杯,诚恳的说道:

“六哥啊,你是真看不出来还是假看不出来,我刚才那话,是说给你听的啊!”

“说给我听?”耿朝忠一愣。

“当然,”沈醉晃了晃杯中的红酒,“处座说过,没有欲望的人是可怕的,人有欲望是好事,你知道吗?所有外派出去当组长站长的,几乎都有家眷在南京。我这意思,六哥应该明白。以我俩的交情,算不上交浅言深吧!”

耿朝忠的面色突然有点复杂,沈醉能说出这番话来,算得上是推心置腹了,此人倒是可交。

“六哥,”沈醉看了耿朝忠一眼,知道他有所意动,继续说道:“你在处里功勋卓著,论功绩,至少不比赵利君差吧!可他死前都做过重庆站站长,挂中校军衔,您呢,那么大功劳,也不过是少校,北平站站长还是个“代”的,您就没想过为什么?”

“想过,”耿朝忠的脸上露出苦恼之色,“不过呢,我刚从老虎桥出来,所以不得不收敛几分。再说了,我对男女之事确实也不太热衷,这也算是有错?”

“有错,当然有错,还是大错!”沈醉一脸严肃,“明朝戚少保官居二品,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算不算是英雄?可他也是三妻四妾,还腆着脸给胡宗南行贿,奴颜卑色何其无耻。这里面的道理,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耿朝忠当然懂,为官之道,讲究和光同尘,大家都贪污受贿,你不贪污受贿找女人,那就对别人是一个威胁,只有主动下水,把把柄交到对方手中,大家互相掌握互相忌惮,这才能其乐融融。

不过,懂是一回事,真做起来其实也没什么难度。

只是早期的特务处,还是比较清廉的,也就是这几年,校长地位越发稳固,下面的人没了顾忌,自然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看来,自己从老虎桥出来,已经有点跟不上形势了啊!

耿朝忠叹息,这沈醉他很了解,不过是高中毕业,在黄埔生遍布的特务处里算的上是小字辈,可论心思聪慧,看事情之通透,这特务处里面,还真没有几个比得上的!

“好了,兄弟的意思,我都明白,”耿朝忠点了点头,举杯和沈醉碰了一碰,“感谢兄弟的一番良苦用心,这特务处里,能和我交心的,沈兄弟还算是头一个了!”

“哪里哪里,我说的话,天木大哥一定也对六哥说过,咱们几个,算是特务处的老人了,我们不互相照应,还能指望别人?现在的特务处啊,杂的很,警察学校的,老保定的教官,甚至还有铁路部门的,多得很,咱们可得小心着点。”沈醉说道。

“好,沈兄弟这一番体己话,为兄我可受用的很,来!咱们再喝几杯!”耿朝忠再次举杯。

两人这场酒一直喝了足足三个小时,对耿朝忠来说,跟沈醉一番交谈,也算是获益良多,毕竟自己在特务处不是孤家寡人,该交的朋友还是要多多益善,更不用说沈醉这种人精了。

沈醉的意思他很明白,是看中了自己的能力,提前做个投资,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出了奥兰多西餐馆,耿朝忠自行离去,而沈醉却绕了个弯,驱车回到了特务处,来到了处座的办公室。

“沈醉啊,你觉得这方途,怎么样?”

时值深夜9点,处座依然坐在办公室里翻阅着文件,要论工作热情,处座确实是夙兴夜寐尽心尽力,堪为表率。

“我试探了几下,觉得方科长倒没什么问题,只是在老虎桥呆了一段时间,有点畏手畏脚罢了!”沈醉说道。

“没问题就好,”处座点了点头,“一年前上海那件案子,你还得小心着点,我始终觉得,单枪匹马救出红党这件事,不是瞎猫碰死耗做得了的,无论是身手还是情报,都是缺一不可,红党,必然在我们特务处里面有内应,这点,绝无可疑!”

“卑职也是如此认为,不过方科长的怀疑倒可以暂时放下,身手这种事情,如果不是刻意显露,别人也看不出来,所以反过来想,方科长倒显得坦诚无私。要不,我再查查其余的几个怀疑对象?”沈醉说道。

“好,”处座点了点头,“保卫内部政治安全,这是我们特务处的重中之重,尤其是第五次围剿迫在眉睫,我们绝不能像党调处一样,被红党渗透的千疮百孔,沈醉,任何你怀疑的对象,都可以放胆调查!”

第一二五章 黑木的扶持

沈醉回特务处向处座汇报工作,耿朝忠也没闲着,他回到自己南京的住处,换了一身装扮以后,又偷偷摸摸的来到了使馆街。

还是那所熟悉的日式建筑,还是那个熟悉的日本老头,见到耿朝忠进来,他脸上露出几分微笑,低声道:“红叶,你终于来了。”

“见过前辈。”耿朝忠用日语低声问候道。

“这段时间,你去了哪里?”老头的语气里透出一丝不满。

“南昌行营调查科,南京对红党动手已经迫在眉睫,特务处的绝大部分力量,现在都已经汇集南昌,保卫常凯申的安全。这次我回南京也待不了太久,明天我就会再次离开。”耿朝忠低声道。

“嗯,”日本老人点了点头,拍了拍椅子道:

“红叶啊,帝国对你打入特务处抱有很大的期望,可是,作为帝国的高级间谍,你在特务处内的升迁速度,也太让人失望了!”

“嗨依!”耿朝忠低头。

他无话可说,实际上,自从潜入特务处以来,耿朝忠对特高课的指令一直是以阳奉阴违为主,特高课对此震怒,实在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你难道没有什么想说的?”老头的语气有点严厉起来。

“报告前辈,我不认为我的升迁速度太慢,”耿朝忠抬起头来,“您知道的,在特高课内部,若非帝国陆军大学的高材生,升迁极为不容易。特务处里同样如此,非黄埔毕业生,只能充当下级行动队员,担当一些侦缉抓捕任务,我现在作为一个行动队的小队长,已经是现在特务处里非黄埔生的极限了!”

“这不是借口,中国有句俗话,一把锋利的锥子,总会破囊而出,以你的能力,在特务处里脱颖而出不该如此艰难!接近三年了,距离我们大日本帝国全面占领中国的时间不会太久,这样拖下去,恐怕到了战争开始,你也接触不到特务处的核心机密和核心人员!”老头厉声斥责道。

“嗨依!”耿朝忠低下头,不过依然出声辩解道:“前辈,我也一直在努力,可是,我的运气不太好,特务处几次执行重大任务,都没有我出手的机会,我也一直在想办法!据我所知,特务处代老板已经亲自掌握了南京和杭州警察学校,会从中大量的补充特务人员,我认为,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你想怎么办?”老头混浊的眼睛突然冒出一丝光亮。

“我想,您是否可以派遣几个帝国精英,加入到杭州警校,杭州警校是速成班,不用两年就会毕业,我会利用我现在的权力将他们选拔进我的小组,这样执行任务,我会更加得心应手!”耿朝忠说道。

“两年我等不了这么久,帝国也等不了这么久!”老头眼睛里浮出怒色,狠狠的瞪了耿朝忠一眼,不过片刻后,他又喘了一口气,低声说道:

“你的计划,我会命人配合,但现在,我有一个更好的机会,会帮助你快速上位!”

“什么计划?”耿朝忠的脸上露出兴奋之色。

“呵呵,”老头仔细的看了耿朝忠一眼,对“红叶”迫不及待的表现表示满意,“你不是说,你一直无法立功吗?现在,我就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

“请前辈指教!”耿朝忠低头鞠了一躬。

“我们在上海,发现了一个红党的巢穴,你可以带人将他们一网打尽,这样,你就有了提拔的晋身之资,你觉得如何?”老头淡淡的说道。

“多谢前辈指点!”耿朝忠兴奋的抬起头。

“以后,你可以叫我黑木先生,”老头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个消息,来自于党调处,他们在上海发现了一个红党的训练基地,就在崇明岛外围,每个星期三,红党在上海的行动队‘红队’,都会带人去那里训练,党调处已经盯了一个多月了,你抓紧时机,提前下手,将他们一网打尽!”

“明白,我会派人去上海,制造获取情报机会,多谢黑木前辈指点!”耿朝忠心头顿时一凛。

“好,具体的情报都在这张纸上。”黑木递过一张地图,上面表明了崇明岛附近的一座无名小岛的位置,还有几个具体的人数和行动规律,看来,特高课在党调处内部的棋子神通广大,对情报的掌握非常严密和具体。

耿朝忠低下头,开始仔细研究地图,心里却开始默默思考。

去年3月份,我党在上海的地下党被特务处上海站站长沈醉破获,负责人“喜鹊”叛变投敌,看来时隔一年,我党又在上海建立了党组织,并且重组了自大革命开始就威震四海的中央特科红队。

但这一切,竟然又被党调处发现了!

万幸,自己竟然从日本人手中得到了这个消息,真是天助我也!

不过如何行动,却是煞费思量,自己现在长期在北平,是绝对没有时间去上海做事的,具体通知上海“红队”撤离的任务,看来还得交给在南京的地下党同志了。

仔细思考了一番,耿朝忠定下心,抬起头看着黑木说道:

“黑木前辈,您的这个情报非常重要,有了他,我不仅可以抓捕到红党,还能对党调处的行动予以破坏,只要行动成功,我一定会得到上面的赏识。红叶在这里,多谢黑木前辈了!”

说完,耿朝忠低下头,给黑木鞠了一躬。

“都是为了帝国的事业,红叶君无须如此,”黑木满意的点了点头,“这回的机会,是我从安排在党调处内部的鼹鼠中得到的,也就是说,你欠了党调处的同僚一个人情,所以,你绝对不能将事情搞砸了!如果行动失败,不仅会伤害到你自身,还会连累到我们布置在党调处的棋子,你明白了吗?!”

说到最后几句话,黑木已经是声色俱厉。

“嗨依,红叶必定不负帝国所托!”耿朝忠满脸坚定。

“好,你回去吧!一定要审时度势,把这件事情办好,如果办不好,你就可以自裁谢罪了!”黑木挥了挥手。

这回扶持红叶的行动,可是他和土肥原商定的,其中耗费了不少帝国的人力,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红叶是特高课打入南京特务处的独苗,黑木绝不会将另一个系统的情报交到红叶手里。况且,一旦失败,恐怕特高课布置在特务处和党调处的潜伏人员都会受到牵连,他绝对承受不起失败的风险!

记住手机版网址:



第一二六章 化解危机

从黑木的屋子里走出来,耿朝忠嘴角不由的微微上翘。

黑木把这个消息告诉自己,和与虎谋皮无异——他当然不会知道,自己就是南京地下党组织的隐形守护者——游无魂!

不过,真要通知地下党,还是有许多问题,因为,过去的两年,发生了太多事情。

第一任“游无魂”曹光远和第二任“游无魂”沐幼安结成两口子,跑到南洋去了,而第三任“游无魂”林木森则是身负重伤回到了苏区,只剩下了自己这个挂羊头卖狗肉的第四任“游无魂”被关进了老虎桥。

闹到现在,自己也不知道南京地下党现在是谁来负责。

皱了皱眉头,耿朝忠沿着使馆街往外走,这里是南京最繁华的地区之一,紧邻扬子江,周围全部是各国驻华大使馆,也是事实上的租界,只要不明目张胆的作奸犯科,几乎不会有任何人来查问什么。

走了几步,耿朝忠突然想到,通知地下党是不可能的,如果通知了地下党让上海的同志撤离,那就意味着“红叶”执行的捕杀红党的任务完全失败,刚才黑木说的很明确,如果任务完不成,那是要让自己自杀谢罪的。

但如果不通知地下党,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上海的地下党被党调处一网打尽?

这根本是一个互相冲突的任务!

好像事情有点复杂了啊

既要保住红叶的身份,又要保证上海红队的安全,这是一个多重间谍最害怕遇到的问题——在同一时间下需要完成多个身份赋予的不同任务,除非放弃其中的一个身份或者任务,否则必然会顾此失彼。

黑木这老头无意之中,居然给自己出了一个巨大的难题!

另外,自己刚刚在北平那边给武藤下了鱼饵,还正等着他上钩呢,哪有时间留在南京和上海执行“红叶”的任务?

耿朝忠的脑袋突然有点疼——特高课的“红叶”要去上海,特务处的“方站长”要去北平,而我党的“游无魂”则要留在南京,除非自己是孙猴子,可以拔下一根毫毛变出无数个猴子,否则根本不可能将事情圆满解决!

除非,除非自己能真的变出另外一个自己!

要是有分身术就好了

耿朝忠沿着夜幕下的使馆街慢慢行走,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扬子江边。

江边波涛汹涌,浪声阵阵,耿朝忠找了块石头坐下,心也渐渐的平静下来。

随着自己身份的逐步提高,每个身份赋予的任务都会越来越重大和频繁,眼前的这种局面,或迟或早都会发生,这是自己早已预料到的事情,只是,这个情况来的太快了一点。

解决的办法,耿朝忠不是没想过,云蔚,就是他精心培养的另一个自己——两人从身材和长相上都有相似之处,耿朝忠最初的想法,是把他用作“红叶”的替身,去完成一些自己来不及出面的任务,但现在,云蔚根本无法离开北平,自己必须迅速找出另外一个替身来完成这个任务。

谁比较好呢?

耿朝忠盘点着手里的资源。

朱胖子倒是个好人选,不过他现在还关在牢里,短时间想把他捞出来还有一定难度;还有一个王有山,也是契卡在南京安排的人,现在在南京的报社工作,不过这件事他恐怕无法胜任。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想办法让党调处那边提前动手,如果党调处提前动手了,那自己的责任不就没有了?

这样一来,黑木那边也好交代,因为根本就不是自己的问题嘛!

一阵凉风吹来,耿朝忠顿时胸怀大畅,日本人在党调处有“鼹鼠”,自己在党调处就没有“鼹鼠”吗?

耿朝忠迅速站起身,沿着扬子江快步向西走去,片刻后,来到了紫金山附近,穿过使馆街的尽头继续向南走,是一片平民区,没多久,耿朝忠就来到了一处小型四合院门前。

此时已经是晚上十点钟,平民区的民众为了省电,往往都睡得很早,四周早已是漆黑一片。耿朝忠看了看四周,翻墙跳入了四合院,不过他并没有掩饰声音,所以屋子里马上亮起了灯光,紧接着就是一声警惕的喝声:

“谁?!”

“是我。”耿朝忠站在窗前回答。

“哦,等等,我出去。”屋子里传来了“小易”的声音,同时又有另外一个娇媚的女声响起“易哥,谁呀?”

耿朝忠面色一僵,这小易,什么时候勾搭了一个女人?!

“一个江湖上的朋友,你在里面呆着就好,我一会儿就回来。”屋子里传来了小易的嘱咐声。

耿朝忠无语,背转身站在了墙角。

不一会儿,小易赤着上半身走了出来,看到耿朝忠,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迎上来道:“哥,你什么时候出来的?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嗯,穿上衣服,跟我来。”耿朝忠面无表情的吩咐道。

小易连忙往回走,不一会儿,小易穿戴好衣服,跟着耿朝忠走出了院门,两人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了下来。

“里面那女的是谁?”耿朝忠脸一板。

“哦,我的一个同事,也是电讯科的。”小易看着耿朝忠的脸色,不由得有点忐忑。

“女特务?”耿朝忠微微动容。

“做内勤的,跟我一个科,”小易脸色微微有点发红,“老大,我现在是电讯科的中共股股长,手下有几个女话务员,她们挺崇拜我的,时间一长,就”

“没事,”耿朝忠摆了摆手,“男欢女爱人之常情,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她们崇拜的是你的职位,可不是你的人。”

“这个我知道,女人嘛,不就那么回事!”小易脸上露出满不在乎的表情。

“嗯?”

耿朝忠的眼睛一咪,目中寒光一闪,小易被吓得打了个寒噤,连忙开口道:“老大,我知道错了,我回去就把那女的给踢了!”

“那倒不用,”耿朝忠摇了摇头,“我只是提醒你一句,色字头上一把刀,小心着点。能进党调处的,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老大,我知道了。”小易赶紧回答。

“嗯,该成家成家,我不会耽误你,但最好找个良家女子,”耿朝忠的语气舒缓了下来,拍了拍小易的肩膀,低声道:

“你去帮我办个事,你不是监听红党电台吗?你做个手脚,就说监听到红党在上海的红队就要转移训练地点”

低低吩咐了几句,小易连连点头,耿朝忠才终于放下心来



第一二七章 武藤的邀约

从小易的住处出来,耿朝忠的心情却有点沉重。

果然,人都是会变的。

特务处是一个大染缸,党调处同样也是,小易在里面呆了这么久,还能保有多少正义感?

现在小易有的,恐怕只是对自己的那份兄弟义气了吧!

耿朝忠摇摇头,这世界就是如此,能一直坚持信仰不改初心的,恐怕是万中无一,自己无法强求小易什么,只要他能记得这份兄弟情义就好。

耿朝忠在南京呆了两日,在处座面授机宜后,很快离开南京,返回了北平。

“六哥,你终于回来了!”

王剑秋一行人看到耿朝忠走进货栈,一下子都围了上来。

“什么事?”耿朝忠看众人的神色,知道必定发生了些什么。

“《东亚日报》连登三天头版,说是警察局发现一名伤者,名字叫孙越,上面还有照片,您看一下!”王剑秋一边说话,一边递上一份报纸。

耿朝忠接过报纸,仔细一看,上面一个头缠白布绷带的年轻人正满脸愤恨的看着镜头,脸上更是浮肿一片,显然是受过毒打,下面还写着一行小字:

伤者情绪激动,现被控制于北平市西交民巷警察总署,有相识者可来西交民巷认领。

耿朝忠有点摸不着头脑,转头看向王剑秋问道:“怎么回事?”

“六哥,这是和我们一起来北平的兄弟啊!他是和赵利君赵大哥一起被日本人抓走的,现在怎么跑到了警察局?”王剑秋没说话,他身后跟着赵利君来北平的小况却开了口。

“哦?”

耿朝忠眼睛一亮,马上意识到了什么。

“我们想把他接回来,可又怕是日本人的诡计,六哥,您说怎么办?”小况接着开口问道。

“少废话,当然是接回来!”耿朝忠手一摆道。

“怎么接?”王剑秋接口,“如果日本人用他钓鱼怎么办?”

“简单!”耿朝忠挥了挥手,“打电话给警察局,让他把人放到东交民巷十字路口,兄弟们派人盯住了,然后小况给他偷偷带个话,让他自己走,我们在旁边盯着,确定没危险了,再找一辆车子把他接走!”

“明白!”王剑秋马上醒悟过来,这个方法稳妥,既可以顺利把人接走,又可以保护己方人员不被发现,不过,他想了想,还是有点疑惑的问道:

“六哥,你说日本人是什么意思?我们特务处以前被抓获的兄弟,可从来没有被放回来的,不会是有什么阴谋诡计吧?”

“不用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把人接回来再说!”耿朝忠斩钉截铁的说道。

“好!我们这就布置行动!”几个人都点头答应。

特高课里,云蔚也正向武藤报告着什么。

“大佐,已经放风好几天了,不过还是没人去接人,特务处不会是放弃了吧!”云蔚小心翼翼的问道。

“放弃?不会!”武藤摇了摇头,“那个方途只是还没搞清楚我们的用意,多想几天,他会明白的!”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武藤接起电话,片刻后就露出微笑,开口道:“他们动手了!”

“大佐果然神机妙算!”云蔚在一旁恭维道。

“不急,这只是第一步,”武藤的脸上露出几分微笑,“只要这个方途接上了线,我不信他不受我们的摆布,除非,他愿意抛弃他所有的一切!”

“六哥,人带回来了,出奇的顺利,根本没遇到任何问题!”

半小时后,王剑秋等人扶着灰头土脸的孙越走了进来。

“没问题就好,你们出去,我跟这位兄弟谈谈。”耿朝忠挥了挥手。

众人走了出去,只留下了满身伤痕的孙越,他看了看耿朝忠,犹豫了一下才低声说道:“方站长,赵科长已经牺牲了!”

“我知道,”耿朝忠满脸沉痛的摇了摇头,“赵科长为国尽忠,死得其所,特务处上下已经开了追思会,他的家人也得到了妥善安置。”

“还有一件事,”孙越的脸上有点犹豫,“我这回被放出来,是有问题的!日本人一定有什么阴谋,那个武藤,他还让我带话给您!您可千万不要上当!”

“哦?带什么话?”耿朝忠露出好奇之色。

“这”孙越有点犹疑,他不知道武藤葫芦里卖什么药,也不知道该不该把武藤的话带到。

“说,我方途跟他斗了这么久,武藤有什么阴谋诡计,我都接着!”耿朝忠沉声道。

“他说,”孙越咬了咬牙,终于开口道:“他让您给北平教育署署长赵可桢打电话!”

“给赵可桢打电话?”耿朝忠皱了皱眉头。

“不错,武藤就是这么说,本来我已经是垂死之身,可不知道为什么,武藤突然把我放了,还给我好医好药的养着,他还让我告诉您,我是他送给您的礼物,请您务必笑纳。”孙越满脸不解的开口道。

“嗯,”耿朝忠沉吟片刻,拍了拍孙越的肩膀道:“这件事,你不用多想,你在那边受了不少苦,算得上坚贞不屈,我会把事情上报给南京,为你请功!你先呆在这里好好养伤,伤好了再做打算,如何?”

“好,多谢方科长救命之恩!”孙越连忙低头称谢。

“来人!”耿朝忠点点头,吩咐几个兄弟进来,把孙越扶了出去。

等孙越出去,耿朝忠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了笑容,他走到隔壁,拨通了北平教育公署的电话。

片刻后,电话接通了,话筒里传来了赵可桢清晰的声音:“你好,我是赵可桢,请问您是?”

“我姓方,打电话过来,是要多谢武藤先生的礼物。”耿朝忠话说的很客气。

“原来是方先生!”对面的赵可桢一副恍然大悟的语气,“我等您这个电话好久了,武藤先生说,希望这个礼物您能满意。”

“满意,当然满意,”耿朝忠微微笑着,“看样子,武藤先生是想和我交个朋友?”

“不错,武藤先生说了,他和方先生神交已久,愿意找个机会和方先生把酒言欢,他还说,时间地点由你定,他一定准时赴约!”赵可桢的声音传来。

“那还是不必了,方某人感谢武藤先生高义,只不过,道不同不相为谋,此事还是就此作罢比较好。”耿朝忠冷笑道。

“方先生不必着急,”赵可桢的声音徐徐传来,“武藤先生说了,他要跟您讲的事,关系到您的身家性命,还关系到您在南京的前途,请务必不要铿吝一面,否则,您恐怕会后悔。”

“哦?这是在威胁我?”耿朝忠的声音里多出几分冷意。

“并非威胁,而是”赵可桢的声音突然低沉了下来,“武藤先生知道方先生的一些小秘密,有关岛城的一些往事,想必方先生会很有兴趣。”

第一二八章 威胁

来了,果然还是来了!

耿朝忠的脸上浮现着冷冷的笑意,嘴里的语气却格外的温暖:

“这么说,赵先生,你是武藤派来的说客了?”

“算不上什么说课,充其量只是一个中间人罢了!”赵可桢的声音也分外温暖,“还有,我觉得方先生的声音特别熟悉,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哈哈,赵先生对我来说同样如此,”耿朝忠笑了,“既然武藤先生盛情相约,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这样吧,我来北平的时间不长,具体的地点,就交给赵先生安排,三天后,我会再打电话过来,如何?”

“那好,我会把方先生的意思转达给武藤先生,祝您一切顺利!”赵可桢笑呵呵的说道。

“一言为定,赵先生,再见!”耿朝忠放下了电话。

武藤找自己不意外,意外的是,他居然找了赵可桢当中间人,这倒有点意思了。

北平教育公署里,赵可桢也放下了电话。

“赵先生,那边怎么说?”旁边的一个黑脸汉子开了口,正是被武藤吩咐监视赵可桢的田中秀树。

“对方本来不同意,但我说出岛城的事情后,他很快就答应了下来。”赵可桢看了眼前的田中秀树一眼,回答道。

自从和武藤的那次会面以后,武藤就派了这个家伙守在了自己身边,美其名曰保护,但实际上还是对自己不放心。

不过赵可桢倒并不在意,他现在的任务就是长期潜伏在日本人周围,短时间内也不会有什么行动,这个田中秀树想跟,就让他跟着好了。

只是,武藤让自己联系这个北平站的方站长是什么意思?

化干戈为玉帛?

低头想了想,赵可桢拨通了武藤的电话。

8月7日下午5点半,北平东交民巷六国饭店门口,一名西装革履、头戴墨镜的绅士从黑色轿车上走了下来,他潇洒的扔给了司机一块大洋,走进了六国饭店一楼的宴会厅。

宴会厅里正举行着一场别开生面的晚宴,来自北平各国使馆的名流淑女们正跳着热情洋溢的圆舞曲,一位位身着西装的洋人和中国人举着红酒杯,穿梭在大厅中间,偶尔遇到熟识的人,就停下来啜饮几口,一派热烈景象。

墨镜绅士没有停留,穿过匆匆的人流,来到了宴会厅的西南角。

坐在那里的,是一位着花格衬衫戴领结的四十岁左右男士,他脚尖微翘靠在椅背,夹着香烟的手指头懒散的搭在桌上,偶尔扫一扫四周的景物,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看到墨镜男士走过来,中年人微微欠身问道:“您好,请问您是?”

“赵先生,别来无恙。”

墨镜男士摘下了眼镜,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了赵可桢面前——赫然是燕京大学图书馆的那位周协理!

“居然是你!”赵可桢指尖的烟头一抖,差点掉在地上。

“赵先生,何必明知故问。”耿朝忠朝他眨了眨眼睛。

“呵呵,”赵可桢笑了,接着端起桌边的红酒,喝了一口,笑道:“你知道我知道?”

“从赵先生把女儿安排到我身边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不仅如此,我还可以确信,你不仅知道我知道你知道,还知道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耿朝忠笑着坐了下来。

赵可桢也眨了一下眼睛。

说话间,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又有一个身量不高,穿着马甲西裤的背头男士走了过来,笑眯眯的坐在了两人中间。

“这位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方站长了。”来人望着耿朝忠,友好的伸出了手。

“武藤先生,幸会!”耿朝忠也伸出了手。

两人简单一握,旁边的赵可桢却则站了起来,摊手道:“你们聊,我先出去一下。”

武藤点点头,任由赵可桢走了出去,这才看着耿朝忠笑道:

“方站长,赵先生安排的这个地方,你还满意吧!”

“满意,当然满意,美国驻北平领事的晚宴,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场所了!”耿朝忠淡然一笑。

这个赵可桢,选择了美国领事的晚宴作为他和武藤的会面地点,可谓用心良苦。

此时的美国,既是日本的资源供应国,又是中国的军火供应国,也是两国最不能得罪的中立国,在这个地方会面,完全可以杜绝双方产生一些不良的想法,更可以确保双方的安全。

“方站长,提到岛城,你应该明白我邀请您的来意了吧?”武藤举起刚才赵可桢留下的酒杯,举了一举。

“不是很明白,”耿朝忠摇了摇头,“但是这里的环境不错,我倒很有兴趣见一见传说中的武藤大佐。”

“呵呵,”武藤笑了一声,“既然方站长不明白,那我不妨坦然相告,方站长在岛城做的那些事情,我都知道了。”

“哦?”耿朝忠一愣,“我毕生从未到过岛城,武藤大佐也许搞错了什么吧!”

“事到如今,方站长何必掩饰?”武藤依然是笑眯眯的表情,“您从党调处转投复兴社的时候,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上司作为投名状,这种魄力这种手段,就连我都不由得佩服三分。”

“呵呵,”虽然发出笑声,但耿朝忠的脸上却毫无表情,他看着武藤,一字一顿的说道:“武藤先生,就算如此,您以为就可以凭这件事要挟得了我?”

“当然不会,”武藤哈哈大笑,“您既然敢这样做,想必早已泯灭了各种证据,就算我把您告到党调处,又有谁能指认您就是那个三年前死在岛城的耿朝忠呢?!”

“看来武藤先生还没有傻到家,”耿朝忠顿了顿,“那么,您到底想要什么?我可以给您一个机会,但只有这一个机会。要知道,我反出党调处这件事,虽然会给我带来一些麻烦,但还不至于动得了我。”

“不不不,方站长您想错了,”武藤摆了摆手,“您是党调处或者特务处的人,对我来说有什么区别?”

他顿了顿,继续盯住了耿朝忠的眼睛,低声道:“我看中的,是您不仅是党调处的叛徒,特务处的红人,还是赤党的精英啊!”

耿朝忠的瞳孔猛地一缩,手掌不由自主的伸向了腰间,武藤却恍若未觉的继续说道:

“方站长,您真的不必紧张,我要真的想让您死,只要把这个消息传扬出去,您就必死无疑!”



第一二九章 最失败的谈判

“那可不一定,”耿朝忠冷笑,“你一个特高课的日本人说我是红党,你以为会有人信吗?”

“也许代老板不会完全相信,”武藤笑了笑,“不过,我多少还是有一点证据的,只要代老板有一点点相信,那么,您在特务处里前途也就完了。我想,您不会乐意看到这个局面吧?”

耿朝忠没再说话,举起杯中红酒,慢慢的饮了一口,这才开口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没什么,只求合作而已。”武藤看着耿朝忠的表情,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怎么合作?”耿朝忠开口道。

“方站长果然快人快语,这份随机应变的本事,我们特高课里,恐怕找不到第二个,”武藤笑着说,“很简单,特务处里的情报和机密,您除了交给红党以外,也交给我一份。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你又能给我什么?”耿朝忠的表情依然冷静。

“哈哈,”武藤不由得失笑,“方站长啊方站长,您的这句话可太让我失望了,这种情况下,您还能向我提什么要求?现实很明显,是我抓住了您的把柄,而不是您抓住了我的!”

“不能吗?”耿朝忠在冷笑,“你抓住了我什么把柄,我是红党?告诉你,大不了一拍两散我离开特务处,我就不信,你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笑话,别以为抓住了我几个把柄就可以要挟于我,我耿朝忠不吃这套!”

“这”武藤的表情顿时一滞。

耿朝忠说的好像挺对,如果他铁了心离开特务处,自己还真是什么都得不到。

迟疑了好久,武藤才犹豫着开了口:“你们红党交给你的任务,你不做了吗?要知道,你已经潜伏到了如此之高的地位,我不相信贵方会让你半途而废,前功尽弃!”

“当然做,”耿朝忠冷笑,“不过你也不想想,我在特务处里呆了这么久,真的就没半点后手?”

“这”武藤的表情再次僵住。

确实,如果耿朝忠早已在特务处里埋伏下了别的暗子,那他离不离开特务处,似乎已经没那么重要了!也就是说,自己很可能要挟不到对方!

武藤的额头有冷汗滴下。

他从没想到,在这种极端不利的情况下,在这种生死操之于别人之手的情况下,对方竟然还能反击!

低头思考了半晌,武藤终于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钦佩之色,低声道;“方站长,佩服,佩服!您能在党调处和特务处都坐到如此高位,果然并非侥幸!”

“这种废话就不用说了,”耿朝忠不屑的笑了一笑,“在逆境中把握对方的心理,本来就是特务应该具备的能力。我猜,武藤先生做到特高课北平站站长,恐怕靠的不是自身能力,而是手下的帮衬吧?”

“八嘎!”武藤勃然变色。

这句话,不止眼前这个人说过,特高课的一些同僚也在酒后对他说过,但被朋友轻视他可以忍受,被敌人轻视还是头一回!

“不不不,武藤大佐不必动怒,”耿朝忠哈哈一笑,“其实,我不是在侮辱您,我是在对您进行赞美。试想,如果不是您特别知人善任,又怎么能坐到现在的位置?要知道,没有人是完美无瑕的,您的用人能力,其实也是一种非常强大的能力!”

“你!”

武藤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他长这么大,还从没受过这种侮辱!

但仔细一想,对方说的好像还蛮有道理!

出谋划策自己靠的是江州一夫,执行任务靠的是自己从满洲带来的一些老兄弟,老实说,自己还真是靠着用人坐到现在的位置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武藤终于让自己镇定了下来,缓缓的开口道:“方站长,徒呈口舌之利有什么意思?我们完全可以坐下来,慢慢的谈出一个双方都可以接受的结果。”

“这就对了嘛!”耿朝忠笑眯眯的说道。

武藤心里有点憋气——本以为是占尽上风的一次谈话,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鬼样子?

搞到现在,不像是自己抓到了对方的把柄,倒像是自己有求于对方一样!

“方站长,”武藤努力的让自己保持冷静,“说到刚才的事情,即使您在特务处安排了后手,想必也绝对达不到您现在的效果,这点,您不能否认吧?”

“不好说,”耿朝忠摇摇头,“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十年,我培育的几个苗子都很不错,说不定将来的成就远超于我。”

“方站长,你到底谈不谈!”武藤是真的怒了。

“谈,怎么不谈?”耿朝忠无奈的摊了摊手,“说吧,您那边到底能提供什么,才能让我心甘情愿的为你服务?”

“我可以给您提供一定的经费,另外,我还可以为你在北平的活动提供安全,我们甚至可以在北平友好相处,互相制造一些方便,如何?”武藤急切的开口道。

这些都是他原本想施舍给对方的“恩赐”,现在却只能急吼吼的抛出来作为谈判条件,谈到这份上,武藤已经没有什么太多的耐心了!

“行!武藤大佐果然快人快语,我们一言为定!”耿朝忠爽快的答应下来。

“好,一言为定!”武藤几乎是咬着牙说出了这几个字。

到现在他哪还不明白,对方根本是有备而来,自始自终都掌握着谈判的节奏,从开始的示弱到后来的奇峰突起,完全将整个环节把控在手中,自己根本像是一条被牵着走的狗,完全没有还手的余地!

太大意了!

来的时候,自己以为胜券在握,根本就没做太多的准备,这才导致了局面的被动,不过

武藤再次长出了一口气。

利益方面,该得到的还是得到了,自己需要的,就是一个能够潜伏在特务处内部的内线,虽然谈判过程尴尬,但目的还是达成了。

为了帝国的大业,自己受点屈辱又算的了什么?

“大佐,我建议,我们设一个热线电话,万一有什么行动,我们可以互相配合,如何?”耳边又传来了耿朝忠热情的建议。

“可以,以后有什么事情,你可以直接联系赵可桢,由他来负责我们之间的联络,这对你来说也是一个保障。”武藤点了点头。

“嗯,这是我的银行账号,您刚才答应的经费”耿朝忠又适时的递过一张小纸条。

“放心,我会打给你的!”武藤咬牙切齿的说道。

第一三零章 云蔚授勋

耿朝忠一笑,翩然而起,转眼就消失在了舞池中央

片刻后,赵可桢走了回来,武藤示意他坐下,然后脸上露出几分犹豫之色,低头问道:“赵桑,你有没有觉得这个人似曾相识?”

刚才这个方站长一直戴着墨镜,武藤虽然觉得两人好像见过,但却始终无法肯定。

“大佐,不是似曾相识,这个人我认识。”赵可桢回答。

“你认识?”武藤一愣。

“不错,此人就是燕京大学图书馆的协理,周宣合!”赵可桢斩钉截铁的回答。

“周协理?燕京大学?”武藤眼中露出思索之色,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猛地一拍桌子道:“不错,是他!我去燕京大学的时候他曾经接待过我,言语间还颇多讥刺,没想到竟然是他!”

武藤看着窗外的人流,脸上露出感慨之色,叹息道:“是啊,我早该想到的,以前发生的几次案子都在燕大周边,我也曾经派人去探查过,只是一时半会儿还没找到结果,没想到,此人竟然混入了燕京大学内部,这倒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

“不错,要不是我去燕京大学的次数不少,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是他。”赵可桢叹息道。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你不告诉我他的真实身份,我一时也不会想到的。”武藤盯着赵可桢的眼睛说道。

“既然选择了为帝国效力,赵某人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赵可桢的表情很镇定。

“不错,不错,赵桑,我越来越欣赏你的识时务了。”武藤微微颔首,脸上露出满意之色。

“情势逼迫,不得不为。”赵可桢回答道。

其实耿朝忠刚才对他显露面目的时候,他也是吃了一惊,虽然两人都互相知晓对方的身份,但这个方站长对他表现出的信任和坦诚还是让他有点意外。

难道,他就真的不知道自己会把身份泄露给武藤?

不过,刚才他就已经想明白了,这个方站长摘下墨镜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要让自己把这个信息泄露给武藤!

很明显,他是在帮自己!

武藤点了点头,这个赵可桢的表现很坦诚,也并没有否认是迫于复兴社特务处的压力才为帝国做事的。正因为如此,武藤反而对赵可桢又多了几分信任,他想了想,抬起头看着赵可桢说道:

“赵桑,你我合作也这么久了,我一直都没请你帮我做什么事,不过最近刚刚到任的小泉领事刚好有一件事委托给我,您能否帮我办一下?”

“大佐请讲,赵某必定尽力。”赵可桢抱了抱拳。

“是这样,我们从满洲调来了一批老师,想要安排在北平的各所中小学,负责教授历史和政治课程,名为通识教育课,这件事在赵先生的职权范围之内,您是否可以帮忙安排一下?”武藤笑眯眯的说道。

“这个”赵可桢的表情有点犹豫。

所谓满洲来的老师,就是经过日本人奴化教育的汉奸老师,他们教授的所谓所谓通识教育课,就是宣扬大东亚gr一类殖民思想的奴化课程。这种老师和课程初看好像并没有什么,但中小学是一个人世界观和国民身份认同培育的关键时期,一旦被日本人灌输了奴化思想,那后果可以说极为深远,说是贻害百年也不为过。

比如朝鲜被日本殖民五十年后,新一代的朝鲜人已经完全认同了日本人的身份,甚至积极参加到了侵略中国的所谓“圣战”当中,这种事情,自己怎么可能答应?

这已经完全超脱了一个中国人的底线!

旁边的武藤看着赵可桢的神色,嘴角不由的露出一丝冷笑,缓缓说道:

“赵先生,看来,你对我们大日本帝国还是不够信任啊!现在北平的中小学老师文化水平很低,普遍都是小学甚至高中学历,而我推荐给您的这批老师,最低的都有大专学历,由他们来负责对北平中小学生的教育,一定能极大的促进北平教育事业的发展,这种利国利民的大好事,赵先生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滚你妈的蛋!

赵可桢的心里破口大骂,确实是利国利民,利的却不是中国,而是日本!

虽然心里百般不愿,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沉思了半晌,赵可桢终于迟疑着开口道:“大佐,并非赵某人不愿照办,而是北平各个中小学的老师名额早已满编,再往里插人,恐怕”

“无妨,”武藤摆了摆手,“这点小泉领事早已想到了,他会为北平的各大中小学提供一笔资金,为他们扩大生源,多多招收学生,这样一来,既能提高北平的教育普及率,又能提高北平的教育水平,简直是功在千秋的大好事,这下,赵先生应该没有疑虑了吧!”

“没有了!”赵可桢咬着牙回答。

“那好,既然如此,你就抓紧去办吧!明天上午,你去一趟北平日本领事馆,小泉领事会和你详细谈一下,如何?”武藤笑眯眯的说道。

“好,明天我就过去。”赵可桢点头答应了下来。

等赵可桢离去后,武藤的嘴角不由得浮起一丝冷笑。

我管你是不是红党,只要你能为帝国办事,时间久了,你不是汉奸,也是汉奸!

与此同时,西交民巷附近的一处不起眼的四合院中,耿朝忠正和云蔚相对而立。

简短握手后,耿朝忠从怀里拿出一张委任状,站起来对着云蔚敬了个军礼,肃容道:

“特务处北平站少尉情报员云蔚,接令!”

“云蔚听令!”云蔚回敬。

“云蔚自加入复兴社特务处以来,机智果敢,忠勇勤勉,成功打入日本特高课内部,功勋卓著,特授予九等宝鼎勋章一枚,职升两级,提升为上尉军衔,此致,敬礼,常凯申!”耿朝忠义正辞严的说道。

“感谢党国栽培,感谢处座栽培,感谢六哥栽培!”云蔚严肃的脸上不由露出一丝笑意。

“严肃点,”耿朝忠也笑了,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勋章,别在了云蔚的衣领上,微笑道:

“就为这个,处座专门让我在南京留了两天,向校长申请了这枚勋章,虽然只是个九等,但你一个少尉,不容易了。”

记住手机版网址:

</br>

</br>

第一三一章 千古罪人

“我记得,六哥在党调处的时候,可是得过一个六等的宝鼎勋章。”云蔚笑道。

“你知道的不少,”耿朝忠笑了笑,“多少也算个荣誉,值得纪念,留着吧!”

云蔚摇摇头,将勋章从衣领上解了下来,还了回去。

“好,我先帮你收着,你现在是上尉军衔,等完成任务回来,估计中校也不在话下。”耿朝忠笑道。

“索然无味。”云蔚摇了摇头。

“为什么?”耿朝忠目光闪动。

“六哥你连六等宝鼎勋章都不在乎,党调处的科长都不愿做,我拿这个东西还有什么意思?”云蔚的眼睛里似乎闪烁着什么东西。

“那不一样,毕竟是对日作战立下的功勋,不能说就毫无价值。”耿朝忠诚恳的摇了摇头。

“六哥说话还是那么公道,但既然您认同特务处的价值,为什么还要加入红党?”云蔚问道。

“我认同所有反日活动的价值,也绝不排除和任何抗日组织的合作,但这不代表我认同特务处,这完全不一样,”耿朝忠耸了耸肩膀,“起码,杀害杨杏佛先生这种事,我们是不会做的。”

“嗯”云蔚点了点头,又问道:“六哥,红党的地工有没有什么要求?”

“哈哈,”耿朝忠笑了,“也没什么特殊的,还是不纵不横,不泄密,不留文字,及时应变及时疏散这些,跟我以前教你们的没什么太大区别。”

“就这些?”云蔚很怀疑。

“当然,”耿朝忠摊了摊手,“都是特务,哪里有什么区别。如果非要说有,就是我们不准利用女色,不准搞暗杀。”

顿了顿,耿朝忠的脸色认真了起来:“如果说要有不同,那最大的不同就是,信仰。”

“信仰?”云蔚的脸色也认真了起来。

“不错,信仰。”耿朝忠点了点头,拍了拍云蔚的肩膀,走出了屋门。

屋子里,云蔚喃喃自语着,似乎在慢慢咂摸着这两个字。

“老赵,回来了?”

赵公馆门口,赵夫人雍婕正体贴的将赵可桢的外套脱下来。

“嗯。”赵可桢的表情有点沉闷。

“发生了什么事?”雍婕很敏锐的问道。

“武藤今天下令,让我安排一些老师到北平的各个中小学。”赵可桢眉头紧锁的走进了客厅,然后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

“他想搞什么?”雍婕警惕的问道。

“殖民教育。”赵可桢咬牙切齿的说出了四个字。

“他们想把北平变成东北,想把中国变成朝鲜?”雍婕马上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不错,”赵可桢的脸阴沉的像要滴出水来,“日本人已经准备对华北地区进行奴化教育,很明显,他们对中国的企图已经完全不再掩饰,恐怕用不了多久,日本人的铁骑就要占领整个华北了!”

“那你怎么办?阳奉阴违?”雍婕秀眉一蹙。

“只能先答应下来了”赵可桢叹了口气,“不过,我绝不能让日本人的阴谋得逞!如果他们的阴谋得逞了,我赵可桢就是千古罪人!”

“不能让他们得逞!这件事情,我们要向组织上汇报,哪怕离开北平,我们也不能做这种祸国殃民的事情!”雍婕的态度也很坚决。

“不行,一有问题就找组织,这是在推卸责任!”赵可桢摇了摇头,沉声道:、

“回来的路上我已经想过了,这件事情,我走不走,日本人都会推动,与其如此,我们不如给他来个釜底抽薪!”

“你打算怎么做?”雍婕的眼睛亮了起来,她知道,赵可桢一定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

“从两方面入手,一方面通知南京,这种事情,南京政府绝不会坐视不理,这个恶人就由他们来做,另一方面,我会暗地里引入我们自己的老师,冲淡那些奴化教育的影响!”赵可桢说道。

“好办法!”雍婕的脸上露出几分喜色。

“我本来想通过这个方站长通知南京,不过,现在的问题很严重,”赵可桢却突然摇了摇头,低声道:“你知道,我今天见到了谁吗?”

“谁?”雍婕问道。

“就是那个燕大图书馆的周协理,也就是现在复兴社特务处北平站的站长,今天,武藤和他见面了!两人足足聊了快一个钟头,也不知道聊了些什么。”赵可桢的脸色有点发青。

“你是说,这个周协理投靠了日本人?”雍婕吃了一惊。

“现在还不好说,”赵可桢摇了摇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看着雍婕问道:“最近女儿怎么样?”

“女儿?”雍婕有点诧异,怎么说着说着就到了女儿头上,顿了顿,才回答道:“女儿这几天心情好像不是很好,不知道怎么了,可能过几天就好了吧!”

“让他以后少跟那个周协理接触,实在不行,我们就转学!”赵可桢斩钉截铁的说道。

“转学?尔笙就剩下一年就毕业了!”雍婕吃了一惊。

“我们不得不考虑这件事了,北平站的站长居然和特高课课长见面,我想了几天也想不清楚里面的路数。难道是南京打算和日本人全面停战?”赵可桢眉头紧锁。

“有可能,”雍婕突然想到了什么,“南京正在调兵遣将进攻苏区,这个节骨眼上,说不定他们就是这么想的!”

“不过,今天的事情有点诡异,”赵可桢又摇了摇头,“今天见面时,这个方站长分明对我显示出了几分善意,但我是红党,这点他肯定是知道的,我有点搞不懂其中的意思。”

“你不是说过了吗?南京也想利用你,从日本人身上获取情报。”雍婕说道。

“对,是这个道理,”赵可桢拍了一下脑袋,微笑着看了夫人一眼,“现在的情况太复杂了,我倒有点忘了!”

“你呀!”雍婕亲昵的点了一下赵可桢的额头,“你不是说过了吗?日本人想利用你,南京也想利用你,你正好利用其中的关系左右逢源。”

“是,这是没错,”赵可桢的心逐渐平静了下来,“看今天这方站长的意思,是要帮我一把。这么说来,我倒可以和他见个面,好好谈一谈了!”

第一三二章 你们都是特务

“嗯,不过见面的事情也不容易,那个日本特务一直跟着你,恐怕你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雍婕说道。

“说的也是,”赵可桢点了点头,低头思索了片刻,才开口道:“要不,我让女儿传个消息?”

“这不好吧!”雍婕脸上出现犹豫之色。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响动,赵可桢面色一变,雍婕也快速站了起来,向着门外走去。

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雍婕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脸上露出苦恼的神情,回头道:“老赵,是尔笙,她应该听到了。”

“不知道她听到了多少。”赵可桢愁眉苦脸的说道。

“时间应该不短了,”雍婕的表情同样苦闷,“她是穿着袜子上来的,我听的出来。”

夫妻两人满脸无奈的对望着,长期以来,他们夫妻间的谈话都会谨慎的避开女儿,没想到,今天竟然被女儿发现了!

“我去跟她谈谈吧!”雍婕站了起来。

“不,我去谈。”赵可桢按了按妻子的手臂,走向了门外。

走到女儿的闺房门外,赵可桢轻轻的敲了一下门,低声道:“尔笙,睡了没?”

“我睡了。”房间里传出赵尔笙慌张的声音。

“尔笙,爸爸想跟你谈谈。”赵尔笙轻轻的说道。

“不,我想睡觉。”赵尔笙的声音很坚决。

“尔笙,我知道你听到了,”赵可桢叹息着,“你长这么大了,很多事情,我也该告诉你了。”

屋子里一片沉默,过了好久,终于传出了女儿的声音:“爸爸,你进来吧!”

赵可桢推开门,走了进去。

昏暗的台灯下,身穿睡衣的女儿正抱着膝盖靠在墙角,她的眼睛有点茫然,似乎完全失去了方向。

赵可桢轻轻的走到女儿的床边,伸出一只手,温柔的抚摸着女儿的头发,许久许久,赵尔笙突然“哇”的一声,扑进了父亲的怀里,痛哭起来。

“女儿啊!”赵可桢轻轻的抚慰着女儿娇弱的脊背,“之前你还小,我本来打算,等你大学毕业了,我就告诉你,没想到,我的女儿很聪明,这么快就知道了。”

“你骗人,你根本就不想告诉我!”赵尔笙一抽一抽的哭泣着。

“没有,我真的是想等你长大一点了才告诉你。”赵可桢辩解道。

“瞎说!”赵尔笙突然抬起头来,一下子跳到了墙角,脸上的泪痕却掩饰不住眼睛里的聪慧,“我知道,你们有纪律,就算是亲生女儿也不能告诉!还有,等我大学毕业了,你就要把我送到国外,你们就是想瞒我一辈子!”

赵可桢的表情一滞,女儿说的对,他们夫妻俩还就是这么想的。

“从小到大,你们都在骗我,每个周末,你都会开车带我和妈妈出去玩儿,但一出去,你就丢下我们不知道去了哪里,我现在知道了,你一定是出去做自己的事情了!”赵尔笙毛茸茸的眼睛瞪的像一头小老虎,“还有,经常有人三更半夜的来找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这”赵可桢无言以对。

“我早就发现你有问题!”赵尔笙叉着腰站在床上,指着赵可桢义正辞严的说道。

“好,好,好,女儿真聪明,像我。”赵可桢无奈的说道。

“不,我不像你,你一点都不聪明!”赵尔笙咬牙切齿的看着赵可桢,接着又看了看屋外,“妈妈才聪明!我一直都觉得你有问题,但从来没觉得妈妈有问题,今天我才知道,你们两个都在骗我!”

“”

“女儿,”屋门被推开了,雍婕也走了进来,她的脸上既温柔又骄傲,“我的宝贝女儿,你最像妈妈了,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说,是不是?”

赵尔笙没有理她,突然抓起床上的枕头,被子,所有能抓的东西都被她抓了起来,一股脑儿的扔向了雍婕,满脸愤怒的吼道:

“你是特务,我妈是特务,周协理也是特务,我认识的人都是特务,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是真的!”

“闭嘴!”“你小声点!”

夫妻两人同时怒斥。

赵尔笙被两个人严肃的表情吓了一跳,嘴一扁,看样子又要哭起来。

“乖女儿,别闹了,”雍婕轻轻的拨开了赵尔笙扔过来的枕头,走到了床边,低声道:“至少,我们对你的爱是真的。”

“哼!”赵尔笙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女儿,”赵可桢一把揪住女儿露在被子外面的小脚丫,连拖带拉的把她揪了过来,“你也别生气了,你这不已经知道了吗?”

“知道有什么用,你们以后还会一直骗我,这个家里,只有我像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赵尔笙闭上了眼睛。

赵可桢和雍婕对视了一眼,两人缓缓的点了点头,雍婕这才坐到床边,搂住了女儿的肩膀,低声说道:

“女儿,现在我告诉你,我们两个,都是红党。”

“我已经知道了!”赵尔笙气鼓鼓的说道。

“尔笙啊,你既然知道了,你就应该理解我们,我们的工作有特殊性,很多事情是不能告诉家人的。这不只是出于保密,也是为了你的安全。”赵可桢也在旁边说道。

赵尔笙没有说话,先是看了看赵可桢,又看了看雍婕,然后很严肃的问了一个问题:

“你们会不会杀我灭口?”

“”

“你们不回答,就是默认了?”赵尔笙愤怒的盯着眼前的两个大人。

“怎么可能!”夫妻两人异口同声的回答。

“那还好,算了,我原谅你们了!”赵尔笙挥了挥手。

“你”赵可桢无言以对。

“乖女儿,”雍婕却笑了,她捏了捏女儿的脸,低声道:“女儿,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这件事泄露出去该有多危险,以后千万不要在外人面前提起这件事。”

“我不会。”赵尔笙挤出三个字。

“对了,”赵可桢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满脸严肃的盯着女儿的眼睛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周协理是特务的?”

“他告诉我的呀!”赵尔笙满不在乎的说着,“我已经发现他不对劲,他知道骗不了我,就告诉我了。”

第一三三章 面见赵可桢

“你这么厉害?”赵可桢很怀疑。

“当然了。”赵尔笙歪着头看着父亲。

“那好,我交给你一个任务。”赵可桢严肃道。

“知道了,不就是要见面嘛,明天放学的时候你来接我,然后我让他跟着我上车,你们在车上谈好了。”赵尔笙不以为然的说道。

“你很懂啊!”赵可桢脸上露出惊异之色。

“能有多难,”赵尔笙撇了撇嘴,“就这么说定了,你们回去吧!我要休息了。”

赵尔笙挥了挥手。

夫妻两人又对视了一眼,然后无奈的走了出去。

“这孩子,很聪明,一点都不像你。”刚出门,雍婕就突然说道。

“什么话!”赵可桢怒了,狠狠的瞪了雍婕一眼。

“不过也不像我,”雍婕紧跟着摇了摇头,“她的心理素质真的很不错,一点都不像我。”

“那咱们这女儿,到底像谁啊!”赵可桢哀叹着。

“周协理,早啊!”

第二天一大早,赵尔笙就蹦蹦跳跳的来到了图书馆。

“早啊,赵小姐”耿朝忠百无聊赖的回答。

耿朝忠有点头疼。

显然,自己的拒绝并没有让赵尔笙放在心上,也许,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跟你说个事。”赵尔笙却没有在乎耿朝忠想什么,直接来到了耿朝忠的办公桌面前,托着下巴专注的看着他。

“说吧,借什么书?茶花女还是呼啸山庄?”耿朝忠头也不抬的说道。

“都不是,我爸要见你。”赵尔笙严肃的说道。

“你爸?”耿朝忠抬起头。

难道赵可桢把事情全都告诉他女儿了?

“对,我爸,”赵尔笙稚嫩的脸上依然严肃,“今天晚上我不住校,我爸会开车来接我,你跟着我上车,我爸有事跟你谈。”

“谈什么?我跟你爸又不熟?”耿朝忠无言。

“但我跟你熟,我爸跟我也很熟,我就是你们俩的中间人,”赵尔笙一本正经的说着,“还有,谈的是国家大事,很重要,有关日本人对我们中国人进行殖民教育的事。”

“你”耿朝忠惊异的抬起了头。

很明显,这个小姑娘知道很多,但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都知道了,”赵尔笙神秘的朝耿朝忠眨了眨眼睛,“我告诉你,最好不要得罪我,你的所有秘密都被我藏在了一个秘密的地方,如果你不听我的话,我就会把你的秘密发给报社,到时候,你一定会被开除!”

“你”耿朝忠的脸色有点发青。

“还有,从此以后,我就是你和我爸之间的单线联络人,你可以完全的信任我,好了,注意保密,再见!”

说完,赵尔笙挥了挥手,蹦蹦跳跳的离开了,只剩下耿朝忠呆若木鸡的坐在那里。

耿朝忠使劲的眨了眨眼睛,然后又拧了自己一把。

他怀疑自己做了一个噩梦。

这太荒谬了!

荒谬到自己根本无法相信,他怀疑,即使把这件事告诉所有人都没人相信!

我特么!

下午五点半,赵尔笙果然准时来到了图书馆外面,远远的就开始向耿朝忠眨眼睛,耿朝忠无奈的站起来,跟着赵尔笙往外走。

到了校门外面,果然有一辆黑色小轿车停在那里,耿朝忠示意赵尔笙先进去,自己单独往外走了一里地后,才钻进了等在一旁的轿车。

轿车里,赵可桢坐在前排开车,后排坐的是赵尔笙。

“怎么?有盯梢?”赵可桢问道。

“嗯,燕大门口那个特别警所,里面的所长罗永乾,我怀疑是武藤的人。”耿朝忠说道。

“嗯,方站长果然谨慎,”赵可桢点了点头,“相信方站长知道我是红党的人了吧!”

“知道,上面刚开始派人刺杀你,任务的接收人就是我。”耿朝忠说道。

“你要杀我爸?”身旁的赵尔笙瞪大了眼睛。

“别插嘴,”赵可桢吩咐了赵尔笙一句,也不理会女儿气恼的表情,继续说道:“你既然能登门入户,取我的性命应该不难,但你一直没动手,我想知道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看在尔笙的面子上,我不想亲自动手,所以交给了赵利君,就是被特高课抓住的那个。”耿朝忠淡淡的说道。

“哦,我女儿的面子挺大啊!”赵可桢似笑非笑的说道。

“如非必要,我不会杀中国人。”耿朝忠依然是那副冷冰冰的神情。

“就连代老板的命令你都敢拒绝?”赵可桢呵呵一笑。

“代老板并没有让我亲自动手,”耿朝忠撇了撇嘴,“杀人,并不一定要亲自动手。”

“那我还是感谢你,”赵可桢笑了,“不过,我想,你恐怕是早就想到,代老板并不是真的想杀我吧?”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耿朝忠也笑了,“代老板吩咐了,只要你不损害党国的利益的同时,还能给我们提供一些有关日本人的情报,杀不杀你无关紧要。”

“那好,情报来了,”赵可桢熟练的驾车绕北平兜着圈子,“日本人给了我一个任务,要我在北平的中小学安插一些东北来的教室,对北平的学生进行殖民教育,这件事,你最好问问代老板的看法。”

“我会禀报给代老板,但什么时候会有行动,我不能确定。”耿朝忠说道。

“我只是跟你说一声,动不动手,选择权在你们。”赵可桢淡淡的说。

“还有别的事吗?”耿朝忠似乎想要结束这场谈话。

“有,”赵可桢目视前方,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我想请你保护好我的女儿,万一我出了什么事,我想要你帮我把她送到安全的地方。”

“爸!”旁边的赵尔笙说话了。

“我答应你,”耿朝忠点头,“我们特务处的宗旨是驱除日寇,复兴中华,保护民众,你的女儿不是红党,也并非叛逆,自然在我的保护范围之内。”

“好,方站长,我有点喜欢你了,”赵可桢的表情有点复杂,“同室操戈,相煎何急,我有的时候也在想,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们是叛逆,”耿朝忠的表情也有点复杂,“攘外必先安内,内部不靖,谈何抗日。”

“叛逆吗?”赵可桢苦笑,“我记得,曾经我们的关系很好。”

“那是曾经。”耿朝忠只说了四个字。

“方站长也是黄埔毕业吧?”赵可桢似乎换了个轻松的话题。

“是。”耿朝忠的回答依然很简洁。

“黄埔前四期的教官,绝大部分是共产党人,”赵可桢似乎在回忆着什么,“我记得,当年从北平去黄埔的学生,我还是面试官之一。”

“北伐的时候,你们有功劳。”耿朝忠叹了口气。

“是有功劳那么简单吗?”赵可桢呵呵一笑,笑容里有点悲色,“丁泗桥,贺胜桥,北伐的哪一场关键战役,不是我们共产党人敢死队冲锋在前,华阳道不是我们共产党人,你们那个委员长,能活到现在吗?”

耿朝忠沉默不语,赵尔笙也在静静的倾听,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看到父亲说起往事。

“委员长也没有难为救他的人。”耿朝忠又叹了口气。

“算了,不说这些了,”赵可桢摇了摇头,“我想你清楚,是谁对不起谁。”

“赵先生如果没事的话,我们今天就聊到这里。”耿朝忠岔开了话题。

“嗯。”赵可桢找了个胡同,停下了车。

“再见。”耿朝忠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爸爸,周协理是黄埔军校毕业的?”看着耿朝忠的背影,赵尔笙问道。

“是啊,黄埔军校,呵呵,黄埔军校。”赵可桢苦笑了一声。

“我听说,黄埔军校里的学生,都是能文能武的高材生。我去上海的时候,听人说,很多女学生都想嫁给黄埔军人。”赵尔笙眨着眼睛说道。

“你听谁说的?”赵可桢回头看了女儿一眼。

“报纸上说的啊!”赵尔笙回答。

“你长大了,嫁谁都好,就是别嫁军人。”赵可桢面容有点严肃。

“为什么?现在都说,嫁给军人是荣誉。”赵尔笙有点不以为然。

“因为,军人”赵可桢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耿朝忠在路边切了两斤杂碎,用油纸包了,拎着慢慢走。

赵可桢显然是想争取自己,否则根本不会对自己说这些。

但自己当然不能告诉他,两人都是同路人,甚至,王剑秋都是在自己的保护下才得以生存。

还有那个小姑娘

耿朝忠不知道赵可桢为什么还把她留在这里,按照纪律,一旦身份泄露给家人,那是一定要酌情转移的,还把这个小姑娘留在这里干什么?

赵可桢不头疼,自己头疼啊!

走了几步,来到了王剑秋的货栈,一帮人刚刚歇工,正坐在院子里吃饭,看到耿朝忠进来,不由得都站起身来。

“坐,坐,”耿朝忠笑眯眯的走到桌子上,把油纸包放到桌面上,“切了几斤杂碎,熟的,大家都倒着吃了!”

“谢谢六哥!”几个人齐声答应。

“孙越,你的伤怎么样了?”耿朝忠看向刚刚从日本人那里放回来的孙越。

“好多了,这狗日的日本人治伤还真有一套。”孙越被打得猪头一样的脸消肿了不少,看上去清秀了很多。

“哈哈!“众人一阵大笑。

“六哥,有事?”王剑秋看耿朝忠进来,早就加快了速度,几下扒拉完碗里的饭,跟着耿朝忠进了屋子。

“大事没有,小事有几桩,”耿朝忠看了看屋外的兄弟们一眼,低声问道:“呆了这几个月,有没有人注意这里?”

“没有,大家都是真枪实弹的干活,应该没什么问题。”王剑秋说道。

“嗯,”耿朝忠点点头,从怀里拿出一张存款单,低声道:“这是三千大洋,你多物色几个屋子,买下来让弟兄们变换身份搬进去。”

“搬家?为什么?”王剑秋有点诧异。

“这日子待久了,怕不安全,早做点准备。再说了,以弟兄们的能力,老做苦力也不是个办法。”耿朝忠说道。

“那好,我去做。”王剑秋点头答应。

“不过,房子买好了,人要慢慢走,这边不能一次都走尽,明白吗?”耿朝忠嘱咐道。

“这个我明白。”王剑秋答应道。

“还有,等会儿吃完了,让兄弟们进来,我有话要说。”耿朝忠说道。

王剑秋答应了一声,走了出去。

耿朝忠摸着怀里的几张美金,暗自沉思。

武藤这小子动作倒是很快,昨天说要打款,今天上午就到了账上,整整六千大洋,算得上一笔巨款了,看来,他对自己倒很重视。

过了一会儿,几个兄弟都走进了屋子,耿朝忠拿出剩余的价值三千大洋的美金,往桌子上一拍,朗声道:

“最近从日本人那里发了笔小财,今天过来,正好让大家分了,不多,每人300美金!”

众人都是一阵发呆,这六哥前段时间刚分钱,怎么现在又要分?

“别愣,都拿着了!”耿朝忠下令道。

几个人这才走到桌子前,把钱都分了,只不过,上面还多留了一份。

“好了,你们先走,孙越留下。”等众人拿了钱,耿朝忠摆了摆手。

等众人离开,耿朝忠讲桌上的钱推过去道:

“孙越,这份你拿着,给还在日本人手里的那个兄弟老家打回去。”

“大哥,他,他叛变了!”孙越脸上露出几分不自然。

“我知道,听我的,打回去。”耿朝忠冷冷的说道。

孙越有点发懵,特务处家法,叛变者一律制裁,不株连就不错了,还要给他分钱?

“他已经叛变投敌了,这样也要分钱?!”孙越忍不住质疑。

“投降了的,在我眼里也就是死了,怎么,你有意见?”耿朝忠冷冷的看了孙越一眼。

“没意见”孙越低下了头。

“孙越,投降过去的兄弟,只要没对我们造成实质损害,那我只当他是殉国,不当他是叛变!以后见了面,那就是各为其主,绝没有手下留情的道理,你明白吗?!”

“明白!”孙越连忙低头答应。

“还有,从今天起,你乔装了在外面,这家伙投靠日本人,一定就在附近,你找出来,告诉他这件事情,让他来跟我见一面。”耿朝忠说道。

“明白!”孙越眼睛一亮,他有点明白耿朝忠的意思了。

第一三四章 礼物

“六哥,王站长来了。”

这边耿朝忠在吩咐孙越,那边王剑秋走了进来。

“王站长来了?快请进!”耿朝忠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

片刻后,王天木头戴礼帽,背着双手走了进来,看到耿朝忠,脸上马上露出笑容,朗声道:“方兄弟,久违了!”

耿朝忠挥手把孙越打发了出去,两人坐到一起,王天木脸上露出几分惭愧之色,低声道:“不好意思了兄弟,我也不知道处座会这么安排。”

王天木说的是处座安排耿朝忠卸任北平站代站长的事。

不过耿朝忠显然不以为意,他摆摆手失笑道:“天木大哥,你这就没意思了,上海北平天津南京的站长,哪个不是中校?我一个少校衔,能当代站长,已经是抬举我了!”

王天木也是一笑,复兴社特务处对全国各地的站长职级都有不成文的规定,北上青天,武汉南京这类城市都必须是中校以上军衔,极少有可能是少校衔的。

不过这种主政一方的经历,对日后提拔一定是加分项这点倒是肯定的。

“对了大哥,这个点我要慢慢撤了,这几个人手您要用,随便挑。”耿朝忠指了指外面的几个兄弟。

“你就这几个人,我再挑,你不成光杆司令了?!”王天木失笑,“你放心,我这回从南京带来了不少精兵强将,不把武藤整倒绝不善罢甘休!”

“那就好,”耿朝忠也点了点头,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拍了拍脑袋道:“差点忘了,7月份又有特训班毕业,您这回应该是挑了不少好苗子吧!不行,我也得回去一趟!”

“哈哈,”王天木哈哈大笑,拍了拍耿朝忠的肩膀道:“迟了,好苗子早就被沈醉他们挑完了,你现在去,只能找一些杭州警校的学生了!”

“沈醉这混蛋,上回回南京跟他喝酒,这事他一口都没提,简直混账!”耿朝忠想起前段时间在南京见沈醉的情况,不由得脸露愠色。

“你骂他没用,这几年谁不是拼命的往手底下搂人,”王天木笑笑,“杭州警校,武汉警校,上海警校,这几年几个警校的毕业生都快被抢空了,以前还能从处座手底下划拉几个黄埔毕业生,现在呀,处座手攥的死死地,根本弄不到人。”

说起特务来源,两人不由得都唏嘘不已。

早几年的特务处人员,几乎是一水的黄埔生,不过这几年不同了,全国各地都在建分站,单就江苏一省,镇江,无锡,哪个地方不都得设点,黄埔生又能有多少?

好的黄埔生早都被派到各地独当一面,现在能分到警校生就不错了,像一些小城市,有时候就连巡警和退伍军人也都招一些。

谈了一阵子,耿朝忠突然感叹道:

“大哥,这么招人,内部安全恐怕是个隐患啊!”

“是啊,日本人和红党不用说,就连cc系也得防着,尤其是cc,他们也从警校招人,我们的人和他们的人好多都还是同学。”

王天木的表情也凝重起来,特务机构,最怕的就是被敌人潜伏渗透,这么大规模招人,确实是个隐患。

“大哥有没有和处座提起?”耿朝忠目光闪动。

“提了,现在缺人手,暂时没什么办法。”王天木叹了口气。

“那大哥有没有想过,我们在扩大规模,日本人也在扩大规模?”耿朝忠突然开口道。

“什么意思?!”王天木眼睛一亮。

“大哥和武藤斗了这么久,相信武藤那边的人员也不是毫无损失,您就没想过打入到特高课内部?”耿朝忠慢条斯理的说道。

“谁说没想过!”王天木恼恨道,“可远水解不了近渴,懂日语,懂隐蔽的人才可不好找。我曾经在东北物色过一些人员,合用是合用,不过政治上不可靠,我怕到时候弄巧成拙。”

“我有一个人,想要推荐给王大哥。”耿朝忠慢吞吞的说道。

“谁?”王天木眼神一凝。

“他叫云蔚,九期的,就最早跟我的那批。”耿朝忠说道。

“哦,那几个人啊!你刚进黄埔的时候经常跟他们一块,后来一直没见着他们,我还以为他们牺牲了!”王天木眼神微微一沉。

“没有,云蔚现在就在北平特高课,就在武藤的身边。”耿朝忠说道。

“什么?!”王天木一下子跳了起来。

“王大哥您别激动,他是在您离开北平后进的特高课,也没多久。”耿朝忠淡淡的说道。

“你训练他多久了?”王天木双目紧紧的盯住了耿朝忠。

“接近两年,一二八事变一结束,我就让他混入了虹口区的日本人侨民区。”耿朝忠回答。

“你,你,你……”

王天木瞪着耿朝忠,连说了三个“你”字,这才感叹道:

“小耿,你可真是深谋远虑啊!”

“谈不上,胡宗南长官说过,中日必有一战,早做准备不是坏事。”耿朝忠一笑。

王天木突然站起来,走到耿朝忠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兄弟,你不是推荐人才给我,你是给我送礼啊!”

“人才,就是拿来用的,我用和王大哥用,都一样。”耿朝忠笑了。

“够意思,”王天木的表情分明有点感动,他注视了耿朝忠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兄弟啊,我怎么有点看不透你了!”

“有什么看不透的?五谷杂粮,逃不开人间烟火。”耿朝忠呵呵一乐。

“不不不,”王天木摇摇头,“我是真的有点看不懂你。”

“实不相瞒,是处座让我配合大哥你行动的。”耿朝忠说道。

“那也不容易了,”王天木摇摇头,“兄弟,我记你这份情。”

王天木很清楚,这种内线都是由上线直接掌握,共享情报可以,但绝不会轻易移交给别人,这可真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

“大哥您见外了,”耿朝忠的目光里露出几分狠厉,“大哥,我知道世维兄弟死在武藤手中,您对此一直耿耿于怀,今天送您这件礼物,是想帮您了结一个心愿。”

“什么心愿?”王天木凝神问道。

“干掉武藤!”耿朝忠回答。

第一三五章 武藤必须死

“干掉武藤?”王天木一愣,但马上摇头道:“武藤不好杀,再说,江西那边委员长指挥五路兵马已经包围了红匪,处座也绝不会同意在这节骨眼时候惹恼日本人。”

“如果武藤不是我们杀的呢?”耿朝忠问道。

“你什么意思?下毒?暗杀?”王天木眉头一皱,紧接着摇头道:“不行,这么一来,我们打进特高课的棋子就废了,你培养这么一个人不容易,不能就这么浪费掉。”

“这两点肯定不行,”耿朝忠表示赞同,“但我们是否可以制造一个机会,让武藤

死的明明白白?”

“你是不是已经有什么鬼主意了?”王天木看了耿朝忠一眼。

“有就好了,”耿朝忠摊了摊手,“这武藤胆子很小,只要出去,总有人在周围保护,杀了人也很难逃的掉,要不得话,我前段时间就动手了。正因为好几天都想不到办法,这才拿出来和王大哥商量一下。”

“车祸?”王天木嘴里蹦出两个字,“让云蔚破坏武藤轿车的制动装置。”

“不行,这种对付一般人还可以,对付不了武藤。”耿朝忠摇头。

王天木问缓缓点头,确实,一般的手段只能对付一般人,对身经百战而又训练有素的特务,恐怕很难成功。

“算了,等等吧!”王天木摆了摆手,“大局为重,等灭了红党,我们再和日本人撕破脸不迟。”

“王大哥,等灭了红党,恐怕我们就再也杀不了武藤了!”耿朝忠突然站了起来,在地上走了几步后,才继续说道:

“王大哥,实不相瞒,我杀武藤,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武藤恐怕很快就会离开北平!”

“他要离开北平?”王天木惊道。

“不错,云蔚告诉我,武藤已经受到了日本特高课上面的嘉奖,估计很快就会调往上海。”耿朝忠正色道。

“有这种事?”王天木皱了一下眉头。

“不错,”耿朝忠看了看窗外,“消息不会有假,一旦武藤调动,再想杀他恐怕很难。大哥你也知道,上海特高课的力量该有多强大。”

“嗯……”王天木陷入了沉思。

武藤,几乎让王天木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上次的失败,令王天木在特务处的威望也受到一定冲击,如果能一雪前耻,他不介意干掉武藤,关键是,能否在不影响大局的情况下完成此时。

过了好久后,他才双目直视耿朝忠问道:“你想怎么办?”

“十面埋伏。”耿朝忠胸有成竹的说道。

……

两人足足商量了两个多小时,王天木才心满意足的离开,而耿朝忠的脸上不由得也露出微笑。

杀武藤,是他在岛城的时候就定下的策略。

原因很简单,江州一夫的死,必然会给武藤敲响警钟,尤其是云蔚提供的消息表明,武藤有极大可能已经怀疑自己是红党,况且,江州一夫留下的资料还在武藤手里,只要武藤肯下功夫,再次查出自己的真实身份根本不是难事,这种情况下,惟有置之死地而后生!

所以,自己才索性让云蔚把自己的身份告诉武藤,这样一来,至少可以暂时把武藤稳住。

说穿了,这是一个骄敌之计,目的就是让武藤对自己放下心来。

但即便如此,自己也绝不可能容忍武藤继续活下去,谁也不知道武藤什么时候会把这个秘密告诉土肥原,一旦告诉土肥原,那自己的身份必将暴露!

换句话说,现在的自己,其实一直都在于时间赛跑!

所以,武藤必须死,越快越好!

这是一步险棋,但也是耿朝忠能想到的最快的办法……

其实,在六国饭店与武藤见面的时候,耿朝忠就已经忍不住杀心,但武藤非常谨慎,选择的地点非常安全,况且在自己不出面的情况下,武藤也根本不会露面,这才有了之前的那次见面。

低头继续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计划,耿朝忠这才站起身来,他需要利用所有的有利因素完成这次绝杀!

……

“还没有先生的消息?我有重要情况需要禀报!好,先生回来的时候,请务必第一时间通知我!”

北平特高课里,武藤放下了手中的电话——可惜,土肥原先生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如果能见到他就好了。

自己策反利用方途的计划,一直都没来得及汇报给土肥原先生,关键就是,土肥原先生太忙了,并且也决不允许任何人探查他的下落。

武藤叹了口气……

没有了江州一夫的第九天,武藤仍然无法适应。

耿朝忠说的没错,自己确实是个因人成事之徒,但武藤并不认为这是一种耻辱,相反,他还很自豪。

熟读三国演义的他很明白,刘备之所以能成就大业,不是因为他有什么大本事,而是因为他善于用人,武藤对自己这方面的能力一向很自信。

所以,他叫来了自己现阶段最信任的人。

“渡边,你觉得,这个方站长,能否真正的为我所用?”武藤的手指头有节奏的敲打着桌面,看着面前的云蔚。

“大佐,属下的内心深处,其实一直不赞成您这么做,”云蔚谨慎的开口了,“此人极度危险,我必须提醒您,如果他狗急跳墙想要杀人灭口,我不排除他向您动手的可能。这种人,是绝不允许有把柄落在别人手上的!”

“你说的没错,我何尝不知道这点,”武藤点了点头,“只是,他所处的位置太诱人了,他活着能提供给我们的东西,远远要超过他死去所能提供的。”

“但我还是担心您的安全…”云蔚担忧的说道。

“我不会给他机会,”武藤冷笑了一声,“如无必要,我不会跟他见面,还有,只要他接受了我抛去的诱饵,那他只会越陷越深!”

“嗨依,属下明白。”云蔚低声答应道。

武藤点点头,站起身来,背着手在房间里踱了几步,抬头道:

“渡边,你安排几个人,安插到燕大警所的罗永乾那边,做好监视方途的工作,方途如有异动,格杀勿论!”

旅行蛤蟆说

私事较多,13号开始正常更新。



第一三六章 算计

等到云蔚离开办公室,武藤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眼睛里却隐隐有精光闪烁。

是的,自己需要让方途为自己服务,但却绝不可能容忍他在自己的掌控外,因为这个人太危险了!

换句话说,如果杀掉自己能确保安全的话,他相信那个方途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动手,与其如此,倒不去给他吃个定心丸,只要抓到了他,那要杀要用,还不是任自己拿捏?

更何况,方途手里那把高精度武器的秘密,才是自己真正想得到的东西!

……

从武藤的办公室出来,云蔚的心还有点跳的厉害。

武藤给自己的不仅仅是一次安排任务的机会,更给了自己数名宪兵的指挥权,这意味着,自己已经初步得到了武藤的信任——这对一个潜伏者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成就。

这表明,自己潜伏的工作已经步入了正轨,从此以后,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打听一些东西而不会受到任何怀疑了。

能做到这点,还得归功于和江州的那次岛城之行,岛城之行,不仅仅改变了自己和六哥之间的关系,还改变了武藤和自己的关系——很显然,方途的真实身份,让自己和武藤之间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这个秘密,立刻让两人之间的关系变得亲密起来。

比如今天。

换作以前,扮演和武藤对话角色的应该是江州,现在却变成了自己。

云蔚带着兴奋之情,快速走到一队宪兵面前,大声而又严肃的安排着武藤交给自己的任务:

“诸位,大佐有令,即刻换上便装,跟我外出执行任务!全体注意,三分钟后,回原地集合!”

“嗨依!”面前的几个宪兵大声答应。

皇军军纪十分严明,片刻后,五个身穿便装的日本宪兵回到了云蔚面前。

“不错,”云蔚满意的点点头,“这次的任务,是隐蔽在燕大附近的警所,大家不能外出,不能见任何人,自行解决伙食,一切活动都在警所后院内进行,严禁在院内讲话,有沟通不必报告,直接回屋说话,明白了吗?!”

“嗨依!”众人齐声答应。

宪兵都接受过基本的特务训练,这些情况大家都了解。

安排完工作,云蔚板着的脸上马上松弛了下来,低声吩咐了几个宪兵几句,就背转身向外走去。

几个宪兵的脸上立刻露出微笑。

军营的生活很清苦,除了训练和每月一封的家书,几乎没有了任何娱乐活动——当然,除了香烟和小人书。

任何一个宪兵都知道,云蔚每回出去,都会给大家带来好东西。

比如,“正阳门”香烟和“三国演义”小人书。

这些可都是宪兵队里的硬通货,受欢迎的程度甚至要超过陆军配发的大正肉罐头。

“老头,开门!”

云蔚用力的拍打着杂货铺的大门,不一会儿,耿老头慢吞吞的走了出来,看着云蔚点头哈腰的恭维道:“这位爷,您要什么?”

“告诉六哥,宪兵队在燕大警所后院安排了一个小队的兵力。”云蔚一边拿香烟和小人书,一边低声对耿老头交待情报。

“好嘞客官!”耿老头一边点头,一边把情报记录了下来。

云蔚把几张钞票放在桌上,然后离开了。

耿老头收起钞票,转头就回到了杂货店后院,打开一间小屋子,耿朝忠的脸赫然出现在面前。

耿老头走过去,把云蔚提供的消息说了一遍,耿朝忠一边听一边点头。

早就知道燕大警所有猫腻,但这回武藤居然准备在警所后院里藏五个宪兵,那显然是对自己不是很放心。另外,极端情况下,这几个突然出现的宪兵甚至可以左右局势,破坏掉自己早已准备好的计划。

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耿朝忠抬头道:

“对了老耿,你有没有发现武藤最近有什么别的异常?”

”有,”耿老头混浊的眼睛里闪出一缕精光,“最近宪兵队活动的很厉害,我算过,这三天时间,一共有八个小队的宪兵外出执行任务,而回来的却只有一两个,当然我肯定有些遗漏,不过大致的数目是不会差的。”

“嗯……”

耿朝忠闭上了眼睛,如果所料不错的话,云蔚安排在警所的小队恐怕只是武藤派出人马的一小部分。

他的真实目的,就是抓到自己,拷问出自己所有的秘密!



第一三七章 布置

看来,双方谁都没有对谁抱有什么信任,自己的故作大方,武藤的委曲求全,都只不过是迷惑对方的手段罢了!

而武藤送给自己的六千大洋,更是其心可诛,目的显然是为了让自己放下所有警惕,让自己以为他短时间内不会对自己动手,然后趁机给自己致命一击!

沉思了片刻,隔墙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耿朝忠顺着墙缝看过去,云蔚正领着一个小队大约5个便衣宪兵向外走去。

看来,这就是前往罗永乾警所潜伏的那几个人了。

等到几个人过去,耿朝忠也站起来准备往回走,耳边传来了耿老头的声音:“站长,武藤这龟孙子是打算图穷匕见了?”

耿朝忠抬头看了面前的耿老头一眼,发现这老头不但毫无惧色,面上甚至还隐隐露出几分兴奋之情,不由得讶然问道:“阿叔,你看出来了?”

“不要小看老头子,”耿老头手一挥,“我当年也在江湖上走镖,行兵之事多少也懂一些,这武藤每天昼伏夜出,派这么多小队分批出去布置,明显是要用一个‘十面埋伏’之计,不是对付你,又是对付谁?”

“哈哈,”耿朝忠爽朗一笑,“阿叔说的没错,这日本人是吃了定心丸,非要拿下我不可了。我估计这些人,都是布置在燕大周围的。”

“要包围燕大,这些人恐怕还不够。”耿老头连连摇头。

燕京大学占地极广,日军驻扎在北平的也就一个宪兵团五百多人,除去留守驻地的,看守领事馆的,能动用的最多也就200多人,就算倾巢而出,恐怕也围不住燕京大学。

再说了,以燕大的地位,武藤恐怕也不敢轻举妄动。

“明着抓肯定是不行的,我估计,武藤还是想来阴的,”耿朝忠微微颔首,接着开口道:“阿叔,你这几天辛苦点,如果武藤有什么轻举妄动,你第一时间打电话联系我。”

“放心,我会盯着武藤。”耿老头连声答应。

耿朝忠点了点头,迅速消失在了夜幕中。

耿老头说的不错,图穷匕见的时候快到了,自己将王剑秋等兄弟疏散,就是为了应付这种最后的情况。

武藤在动用他所有的力量,而自己当然也不能闲着!

耿朝忠顺着大街一路行走,很快来到了王剑秋几个人所在的货栈,守门兄弟看到耿朝忠过来,连忙通告给了王剑秋。

“六哥,这么晚了,有什么事?”王剑秋披着衣服走出卧室。

“武藤已经查清楚了我的真实身份,估计这几天就会动手。”耿朝忠沉声道。

“什么?!”王剑秋大吃一惊,几乎要跳起来。

“事情不会有假,”耿朝忠的表情看上去还是很镇定,“我已经得到情报,宪兵队已经派出了至少八个小队,潜伏在燕京大学周边,我估计,用不了多久,武藤就会对我动手!”

“所以,您让我们这几天抓紧撤离?”王剑秋像是明白了什么。

“不错,”耿朝忠点了点头,“还有,我让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罗永乾的家已经打探清楚了,他是老北平,全家都住在西城骆马胡同,老父老母,妻子儿女一大家子人,一问都知道。”王剑秋回答道。

“具体有几口人?”耿朝忠皱了皱眉头。

“全家一共十二口。”王剑秋回答。

“这么多?!”耿朝忠嘴一张。

十二口人,在北平也算得上中户人家了,怪不得这罗永乾乖乖受武藤指使,看来,还真的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啊!

“是啊,六哥您是想绑他的家人?”王剑秋猜测道。

“不是绑,是转移,”耿朝忠笑了一笑,“罗永乾给武藤办事,无非是怕自己的家人受到连累,只要我们把他的家人转移走,我不信罗永乾会心甘情愿受武藤摆布!”

“六哥,我知道您的意思,不过那么一大口子人失踪,特高课不会不知道。”王剑秋皱了皱眉头。

“放心,只要能瞒半天就好,你派三个兄弟过去,听我的指示,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把这些人移出北平!”耿朝忠命令道。

“好,我这就去办!”王剑秋连忙点头。

“还有,把孙越给我叫来。”耿朝忠吩咐道。

王剑秋走进了屋子,不一会儿,孙越走了出来。

“投靠日本人的那个兄弟,你这几天联系上了没有。”耿朝忠开门见山的问道。

“联系上了!”孙越的表情有点兴奋,“我跟他说了,六哥您安顿他家人的事,他很感激,让我带话给您,他那边实在是迫不得已,还请六哥体谅。”

“嗯,”耿朝忠点了点头,目视孙越说道:“他现在是什么身份?”

“现在在北平警察局做事,日本人对所谓反正人员都是如此处理。还有,他说过,日本人让他多注意北平街头,目的是查探我们的行踪。”孙越回答道。

“那么,”耿朝忠斟酌着言辞,“你觉得,他可以信任吗?”

“可以,”孙越连连点头,脸上微微有点发红,“龚盛其实还算条汉子,足足撑了两个多星期,他也是实在没办法了。”

其实,日本人再审下去,他也快要撑不住了,这点,他倒有点理解这个叫龚盛的手足。

“我明白,大家都有苦衷,”耿朝忠微微一笑,“以前在上海,也有兄弟给日本人做事的,其实大家都係为了打一份工,捞点钱,并不是真的为日本人卖命。”

顿了顿,耿朝忠继续说道:

“这样,你告诉他,他的事我没有跟组织汇报,南京只知道他是牺牲成仁。只要他愿意继续为我们做事,我做主,既往不咎!完成任务后,可以回到我手下做事!”耿朝忠开口道。

“明白了,”孙越脸上露出喜色,连连点头,“我明天就联系他。”

“速度要快,还要注意安全,”耿朝忠拍了拍孙越的肩膀,掏出几张纸币递了过去,“这些钱你拿好,明天见了他分一半,另外,如果他愿意反正,你就让他做这件事。。。。。”

孙越连忙把头凑了过来,耿朝忠低低说话,孙越则连连点头称是。

完成了这一切,耿朝忠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尽人事,听天命,这次事了,自己的身份问题将不会再有任何隐患!



第一三八章 指教

翌日下午3点钟,北平特高课,一个便衣打扮的男子急匆匆的来到了特高课门外,经过一番通传后,快步走进了特高课驻地。

“王天木?真的?”武藤瞪大眼睛,紧紧的盯着眼前这个名叫“龚盛”的前复兴社叛徒。

“太君,绝不会有假,我在南京的时候见过王天木好几次,那个光头,那个凶狠的眼睛,绝不会认错!”龚盛虽然有点害怕,但还是硬着头皮说出了这句话。

“你滴,不会骗我?”武藤仔细的打量着龚盛。

“大佐,我哪敢骗您?复兴社的家规您清楚,像我这种人,一旦被发现,那是一定会被锄奸的!我只有一个请求,您抓到王天木后,让我离开北平,让我去满洲,北平我是真的不敢再呆下去了!”龚盛一脸的畏惧之色。

他倒不是畏惧特务处,他是畏惧被武藤看出破绽,不过,这种七情上面的表现,倒让武藤完全没有怀疑。

沉思了片刻,武藤开口道:“你跟到王天木去了哪里?”

“大佐,我只知道他去了东城,那里人烟稀少,我没敢再跟!”龚盛低着头回答。

“嗯。。。。。。。。”

武藤沉吟着,燕大就是在东城,看来,王天木是去找方途的概率大。更何况,这个龚盛并不知道方途在燕大,所以他这个情报应该十分可靠。

又看了眼前的龚盛一眼,武藤开口道:“龚盛,你现在就带着几个人去东城燕京大学特别警所,告诉那里的罗永乾警长现在王天木的形貌特征,让他密切注意,明白了吗?”

“这。。。。。。”龚盛脸上露出畏惧之色,但看到武藤严厉的眼神,连忙答应道:“是,大佐,卑职这就去办!”

武藤点点头,叫来几个人,低声吩咐了几句,让他们陪着龚盛一起走了出去,这才站起身来,脸上忍不住露出几分兴奋之色,没想到,这回不仅能抓到方途,还能将王天木擒到手中,真可谓是天助我也!

。。。。。。。。。。

燕大图书馆。

耿朝忠放下了手中的电话。

这是图书馆专用电话,以前自己不是馆长,用起来诸多不便,再说也怕留下什么蛛丝马迹——不过现在自己和武藤已经是在打“半明牌”,所以根本就不需要顾忌这么多。

耿老头已经传来消息,武藤已经乘车离开了特高课驻地,前进方向正是东城,看样子,是冲着自己来了。

想了想,耿朝忠再次拨通了电话,片刻后,话筒里传来了王剑秋的声音,耿朝忠低声道:“吩咐西城的兄弟们,动手!”

下令完毕,耿朝忠立即站起身来,从桌上提了一个公文包,然后走出图书馆门外,骑上那辆自行车,一溜烟的来到了燕大门口。

停下车子,耿朝忠径直走向了燕大门口的警所,警所里,罗永乾正和几个警员抽烟聊天,看到耿朝忠走过来,心下不由得一惊,连忙不动声色的站起身来,满脸堆笑的迎了上去,笑道:

“周馆长,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罗所长,馆里刚到了几本新小说,鄙人知道罗所长喜欢看书,所以来通知一声,有空过去看看。”耿朝忠笑道。

“这种小事,让人捎句话就好了,哪用得着周馆长亲自过来,鄙人真是不甚惭愧,不甚惭愧!”罗永乾文绉绉的说道。

“咳,罗所长有所不知,鄙人刚刚辞去了馆长的职位,打算回老家休息几日,恐怕以后不能和罗所长喝茶聊天了!今天过来,也是和罗所长告个别。”耿朝忠拱了拱手。

“什么?!周馆长要走?”罗永乾心中一惊,满脸的讶色完全不用假装。

这周宣合竟然要离开燕大,事前自己竟然没有看出任何端倪!

难道,他看出了什么风色?

“不错,其实我的辞呈早就递了上去,只不过今天司徒校长刚刚批准罢了,好了,鄙人现在就去火车站,希望和罗所长后会有期!”耿朝忠再次拱了拱手,抬脚就要往外走。

“等等,”罗永乾快步跟上,“周馆长,相交一场,我送送你吧!”

“不必不必,”耿朝忠连连摆手,“罗所长公务在身,岂敢打扰?您请留步,请留步。”

“什么公务,就是帮闲罢了!”罗永乾满面堆笑的扶住了耿朝忠的手臂,“左右无事,我正好也要回家,顺路送周馆长一程,如何?”

“既然顺路,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耿朝忠一笑,任由罗永乾扶着自己的胳膊,两人肩并肩的往外走。

罗永乾一边走,一边暗地里寻思。

这几天,武藤给自己打过几次电话,让自己盯紧这个周协理,虽然没说这个周协理是什么人,但罗永乾不傻,知道武藤已经开始怀疑这个周协理,自己岂能就这么让他走了?

只是不知道,这个周协理是不是真的是那个人,如果真的是,自己一个人,恐怕留不住他!

想了想,罗永乾的手不由得摸了摸腰间的枪柄。

“罗所长,您好像有点紧张?”耳边传来了周协理的声音。

“没有,只是周先生走的太突然,一时有点激动罢了!”罗永乾连忙回答。

“罗所长是个人才啊,我在南京的几个警察厅的同僚,顶多看个三国演义就了不起了,罗所长居然能看懂洋人写的小说,听说最近还借了几本《霍尔莫斯探案集》,真可谓是木秀于林,鄙人实在佩服。”耿朝忠微笑着看了罗永乾一眼。

“哪里哪里,只是好奇,其实不太看得懂,”罗永乾连连谦逊,一抬头,这才发现两人拐进了一个小胡同,再一看,周围的人影越来越稀少,不由得一惊,干笑道:“周协理,好像走错路了吧?”

“没走错,坐火车之前,总得吃点饭垫垫肚子,要不大半夜的熬不过去。”耿朝忠一边微笑,一边牵着罗永乾,几步拐进了路边的一个小食肆。

罗永乾的心通通直跳,刚才这个周协理好像说了“南京”“警察厅”几个字,只是,这个周协理似乎是河北人?

好像有点不对劲!

“坐吧,罗所长!”耿朝忠指了指眼前的小木桌,向着小店的掌柜喊了声“臊子面两碗!”,然后坐了下来。

罗永乾身不由己的坐下去,看着这个周协理脸上神秘莫测的笑容,不由得战栗了一下,强挤出几分笑容,勉强笑道:

“周先生有何指教?”

“指教倒确实有一些,”耿朝忠笑眯眯的看着罗永乾,“我想问一下罗所长,想不想加入复兴社?”



第一三九章 收服

彭!

罗永乾一下子站了起来,身后的椅子轰然倒地。

“坐下,坐下哎!”耿朝忠单手虚压,“罗所长不必这么激动,既然我请你过来,自然是要好好跟你谈谈,否则,你真的以为一个警所所长能坐在我面前说话?”

罗永乾脸上神情变幻,迟疑了好半天,才慢慢的坐了下来。

耿朝忠不以为意,顺手给罗永乾倒了一杯茶,语带诚恳的说道:

“罗所长,我知道你是老北平了,西城胡同一大家子人,有根有叶,在北平算得上有头有脸,不过,你在日本人手底下,恐怕干的也不太舒心吧?”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罗永乾神情复杂的说道。

“是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耿朝忠也感叹了一句,接着目视罗永乾:“可是罗所长你想过没有,这人啊,跪的久了,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罗永乾神色一动,沉默不语。

“现在日本人占据北平,你为日本人做事,确实保得了一时平安,可是你想过没有,我们复兴社难道就会眼睁睁的看着你投靠日本人?”耿朝忠低声说道。

罗永乾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

这三年间,复兴社在热河北平和日本人明争暗斗,光是锄奸就不下几十起,不久前六国饭店张敬尧遇刺,自己还曾经前往现场,张敬尧圆睁双眼血迹斑斑的现场,自己现在还历历在目。如果自己今天真的动了眼前的这位“周协理”,难道就能平安无事的活下去?

“罗所长,你要想清楚了,日本人来了还会走,可北平,终究是中国人的”耿朝忠趁热打铁。

“我,我,我”罗永乾支吾了几句,终于语无伦次的开口道:“周先生,我是绝不敢跟政府作对的,可您也知道我的难处,您放心,我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一定不会跟您作对的。”

“可是,你已经在作对了”

耿朝忠的手指头轻轻敲击着桌面,他的话,却仿佛重锤一样重重敲击着罗永乾的心脏。

“周先生,我会想办法离开北平,请您网开一面!”罗永乾咬着牙说出了一句话。

“离开北平?去哪里?”耿朝忠嘴角浮出一丝冷笑。

“这”罗永乾犹豫了。

自己全家世居北平,这拖家带口的怎么走?

“罗所长,”耿朝忠又开口了,“我知道日本人胁迫了你的家属,还在警所后院埋伏了不少人手,你恐怕心里也明白,动手就是在顷刻之间,这当口,绝对容不下三心二意!还是回到最早那句话,你愿不愿意加入复兴社?!”

说完,耿朝忠目光炯炯,直视罗永乾。

“愿意!”罗永乾脱口而出,“我也是中国人,我也不愿意做汉奸!”

“可我的家人”罗永乾说完这句话,马上又委顿了下来。

“你的家是住在骆马胡同吧?”耿朝忠微微一笑。

“是,”罗永乾答应了一句,马上反应过来,颤声问道:“周先生?难道?”

“你放心,”耿朝忠淡然点头,“就在刚才,你一家大小十二口,已经被我们转移出了北平,他们的安危,你尽可放心!”

“他们已经离开了北平?”罗永乾面色一变。

“不错。”耿朝忠微笑点头。

罗永乾脸上阴晴不定,自己家的住址,人丁数目都被说的一清二楚,此事应该不会有假,再说了,名为保护,实际上根本就是人质,自己现在,根本就无路可退!

再说了,给政府做事,又是给南京政府的核心机构做事,地位可是要远远高于现在的这个所谓警所所长,退一万步讲,至少要比给日本人当狗要好的多!

自己以前担心的也只是家人的安全,现在没了后顾之忧,还犹豫什么?

想清楚了一切,罗永乾面容当即一肃,双眼直视耿朝忠,沉声道:

“卑职愿意加入复兴社,唯周先生之命是从!”

“好!”耿朝忠点了点头,“我现在委任你为复兴社特务处北平站第三行动组组长,这是你的委任状和证件,接着!”

说完,耿朝忠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硬纸片,里面还夹着一个青天白日满地红的蓝皮小本,递给了罗永乾。

罗永乾接过一看,里面自己的名字,职务,特务处的印章和“方途”两字签名一应俱全,看字迹颜色,绝非是刚刚写就——罗永乾心里哪还不明白,这方站长早就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恐怕连自己的祖宗十八代都摸清楚了!

耿朝忠微微一笑,身为北平站代站长,自己早就随身携带了空白委任状数十,可以即时委任少尉以下军衔职位,作为收揽人手之用,现在可算是派上了用场。

顿了顿,耿朝忠继续说道:

“我们复兴社的宗旨是‘驱除倭寇,复兴中华’八个字,从此以后,你就是我们复兴社的兄弟,也是我方途的手足,你的父母家人,也就是我的父母家人,我会派人把他们接到南京安居,所有的一切,你都可以完全放心!”

“卑职明白!”罗永乾连连点头,接着像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袋说道:“周先生,警所后院还有六个鬼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呆了一天了,我不知道如何处理,请您示下!”

“简单,他们呆在那里,总要吃喝拉撒吧?”耿朝忠冷冷一笑。

“明白,卑职知道怎么做了!”罗永乾恍然大悟,不过马上又露出几分难色,低声道:“周先生,那几个鬼子的伙食都是自己动手,我们根本进不了后院,这个”

“别急,”耿朝忠挥了挥手,“听着,你回去以后,把这个纸条递给领头的那个叫渡边的鬼子,他看到就会明白一切,懂了吗?”

说完,一个纸条递了过来,罗永乾接过纸条,后背顿时起了一阵白毛汗——没想到,这个周先生竟然如此神通广大,居然在日本人内部都安插了人手!

再往深处一想,如果自己今天没做出这个明智选择,恐怕,早就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罗永乾抬头,用钦佩的目光看了耿朝忠一眼,拱手道:“周先生料事如神,卑职钦佩万分!”

“好了,”耿朝忠诡秘的笑了笑,“武藤应该快到了,你快点回去,不要耽误了给弟兄们做晚饭!”

记住手机版网址:



第一四零章 最后的晚餐(一)

“田中,布置的怎么样了?”

武藤坐在开往燕大的轿车上,慢条斯理的问坐在旁边的田中秀树——为了这次的任务,他几乎动用了手头所有可以动用的力量,就连一直在赵可桢身边监视的田中都被他带了出来。

“按照您的吩咐,燕京大学周边要道,都有我们的人埋伏,三轮摩托车也都已经准备好,就算负责在燕大内部抓捕的同僚失手,他两条腿也跑不了多远。只要大佐您一声令下,他插翅难逃!”田中回答道。

“别把事情想的太简单,”武藤却摇了摇头,“上回抓王天木就是个教训,对方一定在燕大周围有暗哨,我们宪兵队的人,军队气质太浓,那是掩盖都掩盖不住的,所以除非目标已经明确,绝不能轻举妄动!”

“嗨依!大佐英明!”田中回答道。

武藤没有再说话,透过被遮蔽的严严实实的车窗向外望。

现在是下午五点多钟,天色已经开始逐渐变黑,屋外的景色也越来越模糊,武藤心里突然有点不舒服的感觉。

整件事,好像进行的有点太顺利了?

这方途身兼红党和特务处科长的双重身份,潜伏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暴露,难道会意识不到自己在麻痹他?

武藤的眉头微微抖动了一下,他闭上眼睛,开始仔细的回想着前因后果,揣摩着每一个可能的疑点。

一切都很正常,除了江州的死有点蹊跷。

可是江州去岛城调查的事情,除了自己和渡边以外,根本就没人知道,这个方站长就是再神通广大,也绝不会意识到自己在调查他。

更何况,江州的死因自己也已经让岛城方面进行了查询,江州死的当晚,确实当地的警察局进行了一次缉查走私贩毒的行动。

应该是自己多心了。

武藤摇了摇头,哑然失笑——常年的特务生涯,难免有时候让人有点疑神疑鬼。

“大佐,距离警所不远了。”前面的司机提示。

“下车,从警所后门进去。”武藤下令。

汽车停在了路边,几个人鱼贯走下,快步向着特别警所走去。

燕大特别警所正面对着的是燕京大学正门,后面还有一个小院子,武藤安排的一小队宪兵就住在这里。

几个人来到后门,田中走上前敲了敲门,不一会儿,化名“渡边太郎”的云蔚端着一个碗走了出来,看到门口的武藤众人,不由得面露喜色,开口道:

“大佐,请进,我们正在吃饭,为一会儿的行动做准备。”

武藤“嗯”了一声,迈步走进了院子。

小小的四合院里空无一人,云蔚一边走一边把武藤迎进了屋子,武藤走进去,里面五个便衣打扮的宪兵正端着碗吃饭,看到武藤进来,纷纷放下碗站起来行礼。

“免了,”武藤挥了挥手,“大家抓紧时间吃饭,一会儿说不定就有行动!”

几个人不敢多话,一个个都抓起碗使劲往肚子里刨食。

“渡边,今天下午有没有查到王天木的行踪?”武藤打量着这个小小的四合院问道。

“报告大佐,罗永乾已经把所有警察都放了出去,不过没什么发现。”云蔚回答道。

“那个龚盛呢?”武藤看了看东面的一扇窄门,通过这个窄门,可以走到前面的警所。

“他不敢露面,很早就回去了。”云蔚答道。

“你怎么不吃饭?”武藤突然看了云蔚手里的碗一眼。

“我已经吃过一碗了,这是第二碗,有点吃不动了。”云蔚放下碗笑道。

“嗯,平时你的肚子不小啊,今天是怎么了,才吃了一碗就吃不动了。”武藤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快要行动了,有点紧张,吃不下。”云蔚羞赧的笑了笑。

“嗯,你把罗永乾给我叫过来,我有话问他。”武藤挥了挥手。

云蔚答应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戴着大檐帽的罗永乾搓着手走了进来,看到武藤连忙立正行礼,大声道:“卑职罗永乾见过大佐!”

“嗯,你辛苦了,有没有看到王天木的下落?”武藤扫了罗永乾一眼。

“报告大佐,我已经派人四处查看了,不过一直都没有找到。”罗永乾满脸忐忑的回答。

“罢了,”武藤不置可否的挥了挥手,“那个周协理呢?今天有没有看到他的踪迹。”

“看到了,”罗永乾精神一振,“刚才他还进来跟我打招呼,说是要出去吃饭,刚才已经回去了。”

“回燕大了?”武藤眼睛一亮。

“是的,不过按您的吩咐,我没敢动手。”罗永乾回答。

“不需要你动手,你只要能大概掌握他的行踪就行。”

武藤看了看窗外,天色已经渐渐擦黑,再有半个小时,天差不多就该完全黑了,屋子里同样是一片黑暗,除了几名宪兵叽里咕噜吃饭的声音,几乎没了别的动静。

“大佐,要不要动手?这方途每天晚上都会呆在图书馆,燕大后山我们也看住了,只要领几个人过去,抓住他的机会一定很大!”云蔚满脸兴奋的说道。

“不急,燕大动手不太方便,学生很多,弄出事来很麻烦,”武藤摇了摇头,又看向了罗永乾,低声道:“罗所长,你有没有办法把这个周协理骗出来?”

“刚刚他吃饭倒是个好机会,不过现在”罗永乾为难的摇了摇头。

“那算了,还是按照原计划,等他睡觉以后,我们摸进去,来个瓮中捉鳖!”武藤挥了挥手。

不知怎么的,他今天总有点心绪不宁的感觉,他的内心深处,似乎有一个声音,驱使他尽快行动,抓住这个自己梦寐以求的对手。

冷静,一定要冷静。

武藤摸了摸下巴,今天这个功劳实在是太大,只要将这个方途抓住,那么身在北平的王天木一定也会落在自己手中,一石二鸟,一网成擒,一劳永逸无数个中国成语出现在武藤的脑海,只要这一次的计划成功,不啻将代江山的左膀右臂全部斩断,从此以后,华北地区,就是特高课一家的天下!

当啷!

突然之间,一阵清脆的声音传来,屋子里的众人都是一惊,抬眼一看,却是一名日本宪兵手持的碗掉在了地下。

“怎么搞的?!吃个饭都拿不住碗!”云蔚厉声斥责。

“算了,可能我今天太严厉了,搞得大家有点紧张。”

武藤脸上挤出几分笑容——刚才这当啷一声,着实也把自己吓了一跳,不过身为主官,自然要显得镇定自若一些。

当啷!

武藤话音刚落,又是一声脆响,另一名宪兵手持的碗竟然也掉在了地上!

“什么情况?!”武藤一下子站了起来。

虽然天色已经很晚,但他还是清晰的看到,这名宪兵满面乌黑,嘴角正渗出一缕缕鲜血,这个症状他很清楚,中毒,剧毒!

</br>

</br>

第一四一章 最后的晚餐(二)

注意,快把胃里的东西都吐出来!”武藤大声疾呼。

但已经迟了,只听“当啷”“当啷”,接二连三的饭碗掉地的声音传来,片刻之间,五名宪兵全部面孔乌黑的倒在地上,他们的嘴角都有一丝鲜血流出,甚至连呼喊声都发不出来!

“怎么回事?!”

武藤的心中突然涌起大恐怖——当着自己的面,这几名宪兵竟然在转瞬间尸横就地,这种场面实在是太惊悚,完完全全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就算是武藤做过的最恐怖的噩梦,也梦不到这样的场面!

漆黑一片的房间里,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渡边,田中,罗永乾三个人也都是大惊失色,他们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忍不住都向后退了几步,尤其是渡边和罗永乾二人,慌乱之中,竟然和田中挤在了一起!

“别慌!”

武藤使劲咬了咬嘴唇,勉力镇定下来,他蹲下身子,摸了摸离他最近的一具尸体,然后掐了掐死者的脉搏,片刻之后,嘴里终于挤出三个字:

“氰化物!”

“是谁,把这种东西放进了他们的碗里!”

武藤猛地站了起来,狠狠的盯着眼前的三个人,他的目光不断的在三人之间游移,从云蔚的脸上移到田中的脸上,接着又从田中的脸上移到罗永乾的脸上,最终,他死死的盯住了罗永乾,厉声喝问:

“罗永乾,说,是不是你!”

罗永乾脸上的肌肉猛地一抖,举起双手辩解道:“大佐,我刚进来,什么都不知道啊!”

“那么,是你了?”武藤又把目光转向了云蔚,他的眼光想利剑一样,似乎要射入到云蔚的内心深处。

云蔚的表情却很是镇定,嘴角甚至露出几分嘲讽的笑意。

“真的是你?!”

武藤看出了云蔚的不对劲,他的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紧接着胳膊一动,手中多了一把手枪,指在了云蔚的脑门上。

“说,谁指使你干的?!”

武藤的声音有些嘶哑,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现在最信任的属下,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情!

云蔚只是冷笑,似乎根本没有把武藤手里的枪放在心上。

“是我!”

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紧接着“嘎吱”一声,屋门被推开了,一个人施施然的走了进来,拉开了屋里的电灯。

刺眼的灯光晃的武藤的眼睛都有点睁不开,他眯着眼睛,努力的辨别着这个不速之客的面容。

“是你!”

屋里同时传来两个声音,一个是武藤,另一个却是田中秀树!

“方途,居然是你,果然是你!”

武藤掉转枪口,死死的对准了面前之人,他的眼里像要喷出火焰,到现在,他哪还不知道,眼前的这一切,都是这个方途布下的陷阱!

“前辈,这,这是怎么回事?”

田中秀树也认出了耿朝忠,他的心里一片迷茫——这不是对自己一直悉心呵护,照顾有加的特高课前辈吗?怎么现在又成了大佐口中的“方途”,这个北平特高课一直都欲除之而后快的北平站站长?!

“田中,实在不好意思,我失言了,”灯光下,耿朝忠的脸上露出几分遗憾,他丝毫没有在意武藤手中的手枪,而是用诚恳的目光看着田中秀树,“我本来打算,把你培养成特高课的精英,甚至计划让你掌管北平特高课的权柄,可惜的是,事情瞬息万变,我也不能完全掌握,所以只能对不起了。”

“你,你,前辈,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搞不懂啊!”田中秀树的脸上露出迷茫到极点的表情,眼前的一切,直接摧毁了他的思考能力,他完全搞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不需要搞懂,以你的智商,这太难了。”耿朝忠嘲讽而又怜悯的笑了笑。

“田中,动手,他是骗你的!”武藤大喝道,同时扣动了手中的扳机。

彭!

武藤的手枪没响,耿朝忠安然无恙,田中秀树反而一头栽倒在了地上,他的身后,罗永乾放下拿着枪托的手臂,微笑着像耿朝忠敬了一个礼。

看到这一切,武藤脸上的肌肉不由得抽搐了一下,他死死的盯住了罗永乾,举枪问道:

“你也是特务处的人?!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加入的特务处?”

罗永乾害怕的往后缩了一步,干笑道:“大佐误会了,我只是刚刚加入特务处,与您没太大的过节,您不要这样。”

“八嘎!你这个卑鄙小人!”武藤怒火中烧的对准罗永乾,再次扣动了扳机。

咔!咔!咔!

空枪的“咔咔”声传来,武藤的手枪依然没有击发!

“八嘎!”

武藤几近疯狂,为什么,自己的手枪就是打不响!

“不好意思,”耿朝忠走过去,轻轻的拨开了武藤的枪口,“早在你来之前,云蔚已经对你的手枪动了手脚。”

“云蔚?”武藤的眼神有点迷茫,失神的在所有人身上绕了一圈。

“六哥说的是我,”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云蔚终于开口了,他怜悯的看了武藤一眼,“大佐,实不相瞒,我是中国人,‘渡边太郎’只是我的化名罢了。早在两年前,我就潜入了上海的日本侨民区,加入黑龙会,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可以潜伏到你们身边。”

“哈哈哈哈!”武藤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仰天狂笑道:

“云蔚?你的本名叫云蔚?可笑,真可笑,我居然把你当成是我最信任的下属!”

“不,大佐,您最信任的下属应该是江州,可惜,他已经死了,在岛城,我亲手扭断了他的脖子。”云蔚淡定的说道。

“江州是你杀的”武藤的眼睛似乎在看着云蔚,又似乎什么都没看到。

过了好久,他才终于冷静下来,啪嗒一声把枪扔在了地上,一下子靠在了墙壁上,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耿朝忠,微笑道:

“方站长,看来,这场局,是你赢了。”

“我一向都是大赢家,”耿朝忠同样微笑,“其实,如果你没有那么快发现我的身份,你不会死这么早。”

“那又有什么用?”武藤自嘲的笑了笑,“早死和晚死,对我来说有什么区别,可惜的是,如果江州在的话,我不会这么一败涂地。”

“不过,”武藤口风一转,“就算我落在了你的手里,你敢杀我吗?贵国政府现在正在全力对付红党,如果你杀了我,就不怕影响到贵国政府和我大日本帝国之间的关系?”

记住手机版网址:

</br>

</br>

第一四三章 救人

纳尼?!

田中是红党?!

耿朝忠的心里几乎有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初见田中时候的一幕幕出现在他的眼前。

猥琐,贪生怕死,愚蠢不堪,这个一点都没有日本武士道精神的前日本陆军上士,竟然是一个红党?!

如果他真的是红党,那么之前那些贱贱的表现,似乎就有了顺理成章的解释,因为他根本就不愿意为日本****卖命,那自然就不会有什么为帝国殉葬的觉悟了!

耿朝忠呆呆的看着火光熊熊的屋子,听着里面壮怀激烈的歌声,这种濒临死亡时所发出的呐喊,绝不可能有假!

他抬了抬手,嘴唇略微动了动,想要命令救火。

可接着,他又犹豫了。

虽然田中是红党,但他是日共的人,救他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但这个念头只是微微一刹那在脑海闪过,很快,耿朝忠就下了决定,他单手猛地一挥,厉声道:

“听我命令,救火!”

“救火?”云蔚和罗永乾面面相觑,犹豫不决。

费了这么大劲毁尸灭迹,现在又要救火,六哥不是吃错药了吧?

再说了,火势越来越大,虽然暂时还没有烧透,但此时的屋子都是木制结构,一旦房梁被烧塌,进去毫无疑问是在送死!

扑通一声,旁边的耿朝忠跳进了院子里接雨水的水瓮,紧接着,浑身湿透的他一跃而起,像一头猎豹一样冲入了火场——已经不可能再拖了!

浓烟滚滚,目不视物,但屋子里的歌声依然在继续,虽然越来越低,还伴随着不间断的咳嗽,但毫无疑问的为耿朝忠指明了方向,他穿过浓烟,迎着炙热的火焰,敏捷的躲过几个从天而降的砖瓦,一把揪住了缩在角落里的田中。

“干什么?!”

田中下意识的低吼了一声——此时的田中早已失去了听觉和嗅觉,浓烈的烟雾已经让他五感皆无。

“别动!”

耿朝忠将他揪起——田中的裤腿和衣角已经开始冒火,但耿朝忠根本不管不顾,一把将田中背在了身上,几个箭步就冲出了屋子。

一盆冷水迎面扑来,瞬间将满身是火的耿朝忠和田中浇了个透心凉,耿朝忠抖了抖湿漉漉的头发,这才把田中放了下来。

“六哥,您救他干什么?”云蔚端着手里的水盆,有点发愣。

耿朝忠回头看了看屋子,只见屋顶已经被烧的通红,紧接着一声巨响,整个屋顶轰然落地。

“一会儿再说,火这么大,很快就有人过来,咱们赶紧走!”耿朝忠命令道。

“好!”

三人不敢迟疑,耿朝忠力气大,背着田中率先跑出了屋子。

远处,传来了零零星星的呐喊声和枪声,埋伏在附近的王天木开始对特高课进行阻击,为耿朝忠的出逃提供方便,三人沿着早已计划好的路线,转眼间消失在了夜色中。

“六哥,武藤一死,估计整个北平城都要乱了,我们要不先撤吧!”附近的一处民居里,云蔚劝解着旁边的耿朝忠。

“不急。”耿朝忠摇摇头,看着躺在床上的田中,田中被烟熏了不短时间,有点一氧化碳中毒和窒息的症状,不过经过简单的治疗,已经有了苏醒的迹象。

“你先和罗永乾出去,一会儿我叫你再进来。”耿朝忠吩咐道。

云蔚答应了一声,和罗永乾走了出去。

田中的眼皮在微微颤动,紧跟着,手指头也开始下意识的抓挠,耿朝忠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脸,低声呼唤:“田中,醒醒!”

终于,田中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无神的看着屋顶,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眼前还有一个人,过了好久,他的视线终于开始聚焦,意识也终于恢复,接着,他把目光投射到了耿朝忠的脸上。

“你”

田中有些迷茫,他有点搞不清楚自己现在是死了还是活着。

“别急,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是不是红党?”耿朝忠开口道。

田中闭口不言,眼睛却骨碌碌的转了几圈,脸上再也没有了以往那种呆滞憨厚的神态,气质上仿佛换了一个人。

“我听到你在唱国际歌。”耿朝忠注视着田中的眼睛。

“我随便唱的,根本不知道那首歌的名字。”田中否认道。

“临死前唱一首不知道名字的歌,你还真有闲情雅致,”耿朝忠微笑着摇了摇头,“田中,我知道你是日共的人,别否认了。”

田中的眼睛里露出几分疑惑,他看了耿朝忠一眼,低声道:“你为什么救我?”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大村卓一的人,他是奉天满铁株式会社的副总经理,以前曾经救过我一命。”耿朝忠开口道。

田中看着耿朝忠的神态,似乎在辨别他说的是真是假,片刻后,田中终于低沉着声音开口道:

“大村是我们满洲分部的书记,你怎么认识他的?”

“我在满洲执行任务的时候,承蒙他照顾,这才逃过一劫,”耿朝忠微笑着看着田中,“所以,我听到你唱那首歌的时候,决定救你一命。”

“你破坏了我的计划。”田中瞪了耿朝忠一眼。

“不是我,你根本很难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加入特高课,更不用说得到武藤的信任了,你应该感谢我才对。”耿朝忠笑道。

“你根本不懂潜伏,升级太快很容易惹人怀疑。”田中摇了摇头,神色很是执拗。

“我们为什么要谈这些?”耿朝忠无语道。

“你救我的原因不是这么单纯,”田中的脸上透着从所未见的精明,“说罢,你有什么条件。”

“好,确实有条件。”

耿朝忠点了点头,其实他救田中的原因还就是这么单纯,但明显田中不信,他也乐的如此。

“本来,我以为云蔚——就是渡边太郎,”耿朝忠斟酌着言辞,“的任务已经失败了,但既然你是日共,那我们就有了合作空间。”

“你想让我掩护渡边,让他继续潜伏下去?”田中挣扎着坐了起来。

经过这么一会儿的休息,他的气色已经好了很多。

“不错,你的目的是潜伏,我的目的也是潜伏,你们完全可以互相配合一下。”耿朝忠说道。

“嗯”田中沉吟,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片刻后,他好像下定了决心,开口道:

“可以,不过我不会帮你们杀日本人,他们也是这场不人道战争的受害者,我可以提供帮助,但绝不会杀死自己的同胞。”

“当然,我不会勉强你做任何事情,我们只是合作,一切都是等价交换。”耿朝忠微笑道。

第一四四章 共谋

“那好,成交。”田中伸出了手。

“其实我很佩服你,”耿朝忠伸出手和田中握了一下,“这么久了,你还是第一个瞒过我眼睛的人。”

“我也很佩服你,”田中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这么久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只凭一个人就能把特高课搅得天翻地覆的。”

“哈哈!”耿朝忠笑了,“其实我挺好奇的,我听说,你们日共都是高材生,绝大部分都在高层工作,怎么就你跑到了陆军当小兵?”

“不,我们日共来自日本的各个阶层,当然,早期的创始人绝大部分都是京都帝国大学的教授,这点和你们是一样的。”田中摇头道。

“哦。”耿朝忠点了点头。

其实,日共成立的时间不比红党晚多少,红党2年,日共22年,两个党派成立时间可以说是前脚赶后脚。更不用说,‘南陈北李’中的李,就是在日本接触的共产主义。

“外面怎么有枪响?”田中突然侧起了耳朵。

“那是我的人,特高课在各个要道埋伏了人手,我需要把他们引开。”耿朝忠解释道。

“嗯,”田中点了点头,低头思索了片刻,问道:“如果我和渡边回特高课,那就需要一个非常好的解释,否则,我们俩即使回去也不会有好结果。”

“这正是我们要商量的,不过说不定还要加一个人。”耿朝忠说道。

“那个警察?”田中很快明白了过来。

“不错,如果只是你一个人活了下来,那就很可疑,但如果渡边也活了下来,你们两个人就可以互相证明,但这点也不是最保险,再加上一个罗永乾,那就万无一失了。”耿朝忠胸有陈竹的说道。

“你们两个,进来!”说完,耿朝忠朝外面打了声招呼。

不一会儿,云蔚和罗永乾走了进来。

“两位,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耿朝忠指着田中,“这是我们特务处埋伏在特高课的另一个内线,田中先生,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

云蔚和罗永乾瞪大了眼睛。

今天晚上,出乎意料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先是云蔚变成了中国人,接着罗永乾也变成了特务处的,现在,这个身材矮小的日本人,竟然也成了六哥的内线!

“别发呆,”耿朝忠瞪了两人一眼,“这回武藤失踪,你们三个需要商量一个合适的理由,否则回了特高课以后无法交代,具体怎么编,大家集思广益商量一下。”

“我先说几句。”田中开了口,中文竟然比之前要流利很多,看来,他以前那结结巴巴的日式中文也是假装的。

“武藤来燕大警所的知情者几乎都死了,不过还有一个漏网之鱼,就是武藤的司机中野,不过他把武藤送到后就回去了,以后发生了什么他并不知道,所以我们只要瞒过他,这件事就不是问题。”田中目光闪烁,显然心中早有定计。

云蔚和罗永乾都点了点头,田中是跟随武藤一起来的燕大,这件事他最有发言权。

“具体情况是这样,”田中继续说道,“武藤来到警所后,罗所长报告,发现了王天木的踪迹,然后武藤大佐命令渡边君外出追击,而我和武藤大佐守在派出所等候,哪知道,罗所长心怀鬼胎,暗地里下毒毒害了武藤大佐和数名宪兵,我因为在门口执勤,这才幸免于难,我发现情况后,开始追击罗所长,这才逃过一劫。”

“意思是,武藤死的时候,我和田中先生都不在现场?”云蔚眨了眨眼睛。

“我是叛徒?”罗永乾也眨了眨眼睛。

“不错,整件事情里,如果没有叛徒,想要在宪兵荷枪实弹的保卫下杀死武藤几乎不可能,所以这个叛徒必须存在,我和渡边都是日本人,我们的怀疑应该是最小的,把叛徒的身份安在罗所长身上,是最保险的说法。更何况,罗所长之前还曾将所有警察遣散出去,这点本身就很惹人怀疑。”田中回答道。

耿朝忠,云蔚,罗永乾三人对视了一眼,不由得都微微颔首。

这田中思维极为敏捷,这么短的时间里,竟然能把每个人的情况,所有细节都梳理的一清二楚,想出这么一个完全合理的解释,实在是个人才!

“有道理,”耿朝忠插口,“那么,罗所长明天露一下面,然后逃跑,应该更能坐实这个情况。”

“不错,”田中点了点头,以前脸上那种憨直的神态一扫而空,“不过这里面有个问题,这场大火到底是谁放的?”

“这个简单,”云蔚开口了,“既然罗所长和王天木有勾结,那么武藤来警所的情况一定已经落在了王天木的眼里,他派人放火应该就是最合理的解释。”

“不错,王天木和武藤仇深似海,他派人放火烧尸毫不奇怪,推给王天木是个好办法。”耿朝忠点头道。

“不过,”耿朝忠话锋一转,“武藤死的时候,田中你是在现场的,所有人都死了,只有你逃过一劫,这点,恐怕很难解释。”

“不,留人警戒是常态,我作为武藤的贴身护卫,在外面警戒是应该的,绝不会惹人怀疑。”田中斩钉截铁的说道。

云蔚看着耿朝忠,缓缓点了点头,显然是认可田中的说法。

罗永乾则没有异议,反正黑锅就是他背了,说什么都无所谓,一起接着就是了。

“那好,既然大家都没意见,那就这么办!”耿朝忠一锤定音,“不过,你们见面时候的谈话,具体的一些细节都得考虑好,千万不能露出什么破绽,要知道,武藤一死,来查案的很可能就是土肥原本人,这个老狐狸,想要瞒过他可不容易!”

“不会,土肥原现在位高权重,不会处理这种细务的,我觉得,我们瞒过去把握很大。”田中说道。

“行,你们再商量商量,不过要快,”耿朝忠侧耳听了听外面的枪声,“王天木的人拖不了太久,你们差不多就该走了!回去太晚,凭空惹人怀疑!”

“我们这就走!”

云蔚和田中两人马上站了起来。

第一四五章 夜谈

等云蔚和田中两人离开,耿朝忠也走出了院子,负手看向远方。

远处的燕大警所火光冲天而起,将半个夜空都染成了红色,外面还夹杂着各种枪响和呐喊声,北平的这个夜,分外的不平静。

“站长,您在燕大的工作还能继续吗?”身后传来了罗永乾的声音。

“能不能,还得看那两个人的消息,按照常理,武藤不是大嘴巴,应该不会把我的掩护身份随便告诉别人,但话说回来,难保有些和武藤比较亲近的人知道,比如说,他的那个司机。”耿朝忠没有回头,自顾自的说着。

“如果身份泄露了,您是不是得另找掩护身份?”罗永乾问道。

“那是必须的,不过这次武藤一死,我能不能继续呆在北平都不一定,说不定上面下了命令,我就得回南京了,”耿朝忠回过头,看了罗永乾一眼,“至于你,明天事情一了,立即动身回南京,北平认识你的人太多了,你呆不住。再说,你毕竟是半路出家,一些該掌握的秘密工作技能,你也得回南京学习。”

“卑职明白!”罗永乾赶紧答应。

其实他最担心的就是耿朝忠还把他留在北平,他是北平土生土长的,认识他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真要呆在北平,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暴露了。

远处的枪声渐渐平息,耿朝忠没再说话,依然在静静的等待,半小时后,院子外终于传来了有节奏的敲门声。

“开门。”耿朝忠开口。

罗永乾点点头,走过去先从门缝里往外看了看,然后才打开了房门。

人影一闪,王天木领着两个保镖走了进来,看到耿朝忠站在院子里,脸上露出笑容,走过来低声问道:

“事情成了?”

“成了,”耿朝忠微笑着扶住了王天木的肩膀,“弟兄们没事吧!”

“没事,打几个冷枪,作作戏而已,”王天木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那死鬼怎么死的?”

“活活烧死。”耿朝忠露出冷酷的笑容。

“呵呵,这家伙,该死!”王天木也露出残忍的笑容,“世维,小吴,刘忍,好多兄弟都死在他的手下,今天让他死这么痛快,便宜他了!”

“这家伙现在就是拔了牙的老虎,杀他不难,只是如何善后,还得天木大哥多操心。”耿朝忠说道。

“没事,就说义勇军干的,我已经给东北的兄弟发了电报,让他们登报对此事负责。”王天木满不在乎的说道。

“哈哈,大哥英明!”耿朝忠赞道。

东北现在烽烟四起,抗日纵队,义勇军,游击队,民族自卫队层出不穷,有的是南京领导,有的是红党领导,还有的纯粹就是地方豪强和土匪流民,拉几个人找几杆枪就开始抗日,根本无从追查。

“也就骗骗外界罢了,反正我们这活,只要自己不认,谁都找不到证据。日本人能怎样?可惜的是,没能亲眼看到武藤死在我面前。”王天木惋惜道。

“铁打的特高课,流水的武藤,死了一个还得再来一个,天木大哥放心,还有的是机会。”耿朝忠笑道。

“是有机会,就是不知道下回死的是鬼子还是我了。”王天木自嘲一笑。

“大哥又开始说丧气话了!”耿朝忠亲昵的搂了一下王天木宽厚的肩膀。

“不是丧气话,淹死的都是会水的,这行,有几个好下场?”王天木走到床边,靠着墙壁躺下,摇头叹道。

“大哥,你这话要是让处座知道了,少不得治你一个惑乱军心的罪名。”耿朝忠哈哈一笑。

“屁,这话我也就是对你说说,”王天木满不在乎的摇摇头,“现在外面很多人削尖了脑袋想往特务处钻,军队的,警察学校的,一个个都眼巴巴的盯着特务处,都想进来谋个三瓜两枣,我看呀,都是些不知死活之辈!”

耿朝忠摇摇头,也学着王天木的样子躺下来,语调低沉:“这世道,别的活儿也好不到哪儿去,都是在挣命罢了。”

“也不是,”王天木摇摇头,目视耿朝忠说道:“兄弟,大哥今天跟你说个交心话,以后别干这行了,回南京,从政,从商都可以。我这几年积累些家当,交给你,我捞钱,你打理生意,咱俩兄弟同心,不信做不大!”

“处座能愿意?”耿朝忠扁扁嘴。

特务处可不是自家大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那是有家规约束的,如果看到危险就打退堂鼓,特务处早没人了。

“我帮你说说,说不定可以。”王天木的表情很认真。

“大哥,做买卖的事,交给嫂子不就行了?”耿朝忠岔开了话题。

“咳,你嫂子不是那块料,肚子也不争气,闹到现在也就两个闺女,再这么下去我老王家就要绝后了!不怕兄弟你笑话,你大哥我这几年找了不少小的,可以说日夜操劳,可不知道怎么回事,不用说带把的,就连不带把的都生不下来了!我在想,是不是这几年杀人太多损了阴德,老天爷要让我绝后!”王天木满脸苦恼的说道。

“不会,大哥您还是努力的不够,校长说过,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您再努把力,说不定明年就能抱个大胖小子。”耿朝忠哈哈笑道。

“滚蛋!”王天木没好气的看了耿朝忠一眼,“对了,早跟你说让你找个女人留个后,别一不小心死了,连个种都没留下,那就亏大了!”

耿朝忠无语。

这王天木每回见自己都说这事,他不烦,可自己烦啊!

“算了,”看耿朝忠不应承,王天木也不再多话,“我知道你眼光高,一般女人看不上眼,不像我,只要**大屁股大就行。”

“也不是,实在是没时间,也不想拖累人。”耿朝忠摇了摇头。

“唉,”王天木摇摇头,不再提及此事,话锋一转道:“我刚才让你从特务处退下来的事,你好好考虑考虑。现在大家都这么干,兄弟两个,一个当官捞钱,一个经商发达,我没什么兄弟,就指望你了!~”

“我可没什么本事,真要经商,说不定把大哥您那点辛苦家当给赔个底掉!”耿朝忠连连摇头。

“没本事?”王天木连连冷笑,“你在老虎桥给那个典狱长搞什么期货股票什么的,没少赚吧?你给别人赚钱可以,轮到老哥我就不愿意了?”

记住手机版网址:



第一四六章 二把手

耿朝忠一愣,这才恍然大悟,闹了半天王天木是想搞这个!

“大哥啊,那玩意儿是碰运气,蒙对一次,还能次次蒙对?您忘了校长的教训了?”耿朝忠无奈的说道。

校长年轻时在上海滩搞期货股票赔到破产,这是众人都知道却不敢说的事,看王天木有点鬼迷心窍的意思,耿朝忠索性提提这茬,好让他清醒点。

果然,此言一出,王天木顿时沉默不语,过了好半天,才开口道:

“算了,不提这茬,说正经事,今天这事过后,你在燕大也待不下去了吧!要不我给你安排个使馆参赞的工作?我觉得,你挺适合干这种文化人工作的。”

“不急,等等看吧”耿朝忠眼睛看向了窗外。

“报告川崎中佐!武藤大佐疑似疑似殉国,请您指示!”

北平宪兵队特高课总部,浑身漆黑的田中正满脸惶恐的向宪兵队二把手,川崎中佐汇报情况。

“大佐殉国了?怎么回事?!”

川崎中佐脸上露出震惊之色,但只要有心人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川崎看似震惊的脸上,隐隐竟有一丝喜色浮现。

川崎中佐是武藤名义上的副手,也是北平宪兵队的副联队长和参谋长,但实质上,中佐这个职位非常尴尬,如果在日本本土,中佐连开会的资格都没有。

因为按照日本军制,部队一把手掌握绝对的权威,除非联队长阵亡,否则副手几乎没有任何实权,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备胎。武藤平时也根本不理睬这位川崎中佐,川崎也从不过问宪兵队的事情,几乎可以说是一个隐形人。

现在,这个“备胎”兼“隐形人”正强压住内心震惊、喜悦、迷惑的各种情绪,耐心的询问着田中经过。

田中低着头,战战兢兢的叙述着刚刚发生的“经过”,川崎则眉头紧皱的思考着田中的叙述,过了好一会儿,才发问道:

“你的意思是,你看到大佐和五名宪兵口吐鲜血倒在地上,当时你为什么不赶快打电话请求支援?!”

“报告中佐,我进去的时候,大佐等人已经气绝身亡,对方下的是剧毒氰化物,根本无法医治。我冲到前门,发现燕大派出所的所长罗永乾正在往外跑,所以赶紧追了出去,但那家伙太狡猾了,天又黑,被他跑掉了。等我回去的时候,屋子已经烧了起来,我连忙冲进去救火,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没能保护好大佐的遗体,属下罪该万死!”田中一脸的悲痛欲绝。

看着浑身漆黑,被烧的皮开肉绽,甚至隐隐有一股烤肉味道的田中,川崎不由得也有点同情,顿了顿,才再次开口道:

“你确定,你看到大佐的时候,大佐已经死了?”

“嗨依,大佐在着火前已经身亡,我可以确定!还有,火已经被扑灭了,遗体马上就运回来!”田中回答。

“八嘎!谁让你动现场的?!”川崎突然大发雷霆。

“联队长,屋子已经被烧成了灰烬,很难找到什么线索,再加上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我怕中国民众看到引发谣言,所以才指挥赶到的宪兵封锁了事发地点,还请联队长赎罪!”田中惶恐回答。

“哼,就算如此,你奉命保护大佐,竟然贸然离开大佐身边,致使大佐发生意外,难道就没有过失吗?”

一声联队长让川崎的心情舒服了不少,他冷哼了一声,语气缓和了不少。

“报告联队长,当时屋子里还有五名宪兵保护大佐,再加上大佐命令我在屋外警戒,我根本没想到会发生意外,现在我才明白,那个罗永乾就是奸细,是他在大佐和宪兵们的饮食中下了毒,谋害了大佐!”田中满脸愤恨。

“立即下令抓捕罗永乾,还有,他家在哪里?”川崎突然想到了什么。

“报告联队长,我已经吩咐人去罗永乾家中了,应该很快就会有人回来。”田中回答道。

“不错,你很精干。”川崎微微颔首,对面前这个烧的满脸漆黑的上士似乎有点能力,这么重大的事情能保持心神不乱,已经算是难能可贵了。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一阵喧闹,紧接着,一名宪兵领着云蔚走了进来,云蔚看了田中一眼,两人交换了个眼色后,云蔚才向川崎敬了一个礼,大声道:

“报告中佐,大佐的遗体已经运回来了,请您指示!”

“出去看看。”川崎微微颔首。

几个人来到院子里,只见一排六具尸体被放置在白布上,一个个都被烧的几乎成了焦炭,而站立的众多宪兵也都面色苍白,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川崎走到六具尸体面前,开始仔细辨别,可这些尸体早就被烧的面目全非,根本无法辨别身份,川崎耐着性子看了半天,终于放弃,扫了一眼在场的众人问道:

“你们有谁知道,今天大佐的任务是什么?”

“不知道,大佐只命令我等封锁路口,不准任何人出去,别的我们也不知道。”其中一名宪兵少尉回答。

“我们也不知道。”几个人纷纷摇头。

“你呢?”川崎看了看刚才进来的云蔚。

“报告中佐,大佐在昨天中午得到线报,说是王天木在燕京大学附近活动,所以才布置了这次行动,想要一举抓获王天木。我们下午一直呆在警所里,直到警所所长罗永乾告诉我发现了王天木的踪迹,我才出去查探,没想到”云蔚低声说道。

“哪里来的线报?”川崎问道。

“前段时间抓获的一个复兴社特务提供的,大佐一直命令他在北平四处查探,寻找王天木的下落。”田中插嘴道。

“他人呢?”川崎厉声问道。

“不知道。”众人齐齐摇头。

川崎无奈的叹了口气——武藤大佐信任的人本来就不多,前段时间又死了个干净,导致现在所有人都不明所以。

不过现在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个警所所长罗永乾是大佐布置的线人,但他背叛了大佐,这才导致这次行动失败,武藤大佐以身殉国。

顿了顿,川崎终于下了决断,手一挥,厉声命令道:

“连夜查探,那个复兴社的叛徒,还有罗永乾,动用所有力量抓捕他们!”

第一四七章官上任

“报告中佐,那名给武藤大佐提供王天木情报的复兴社叛徒已经失踪!”

“报告中佐,燕京大学警所所长罗永乾全家十二口人,已经在事发前被人接走,现在下落不明!”

“报告中佐,燕大警所的所有巡警已经被押回特高课,他们招供说,罗永乾事前安排他们去查找一个形貌和王天木一模一样的人,但是他们并不知道要抓的人具体是谁!”

已经是凌晨3点钟了,特高课依然是灯火通明,川崎满面疲惫的坐在原本武藤坐的位置上,耐着性子听着众多下属收集回来的消息。

以前总觉得武藤平时也不是很忙,也就是开开会,骂骂人,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回当家做主才知道,特高课课长这个职位真的不轻松,尤其是各种情报和线索千头万绪,要从中抽丝剥茧的分析出真实的有价值的东西,可真不是件容易事。

当然,以前武藤也不是一个人做,绝大部分脑力活动都交给了副官武藤,可自己现在却没有一个得力助手,所有的事情都得自己动手,如果真的这么干下去,累死半条命也不够看。

“报告中佐,大佐生前的遗物和所有资料已经全部整理完毕,正在等待您查阅!”

川崎正在沉思,耳边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川崎疲惫的挥了挥手,下意识的示意对方离去。

不过马上,他就又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浑身被火烧的破破烂烂,但眼神依然倔强的黑脸汉子,饶有兴趣的问道:

“你叫田中秀树?”

“是的,属下特高课上士行动队员,田中秀树。”田中连忙敬了个礼。

“你只是上士军衔?”川崎诧异道。

“是的,属下几个月前刚刚从冈田联队调进宪兵科,以前是冈田联队的情报细作。”田中秀树回答。

“哦?”川崎又看了田中两眼,“宪兵队里还有两个少佐和不少尉级军官,怎么我看都是你在忙活?”

“报告联队长,诸位长官都在北平的各个片区负责,这几天恰好都是我在大佐身边,对今天的事情比较熟悉一点,所以今天我做的比较多一些。”

“嗯,你很不错,”川崎若有所思的看着田中,“今天你也辛苦了,早点下去休息吧!”

“多谢联队长!不过卑职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今天晚上恐怕是不能休息了,如果联队长没什么事的话,卑职先行告退了。”田中勤勤恳恳的回答。

“你要去忙什么?”川崎饶有兴味的开口。

“去抓那两个逃跑的内线,如果不是他们,大佐也不会遇害,还有,他们的行动明显是经过周密布置,我怀疑,王天木就在附近,我打算到各个可疑的地点排查一下。”田中回答。

“嗯,你去吧。”川崎挥了挥手。

他对这个任劳任怨,看上去非常忠厚耿直的上士很有兴趣。

自己刚刚接手特高课,能不能坐稳这个位置还很不好说,自己有必要从低阶军官中提拔一些人,巩固自己的势力。

接下来的大半夜,川崎几乎彻夜未眠,一方面他把武藤的所有权力迅速接管过来,另一方把这边发生的所有事情报告给了关东厅特高课总部。忙到后半夜凌晨五点多钟,终于算是把所有事情理出了一个眉目。

事情很明显,前段时间抓获的那个复兴社叛徒和燕大警所的罗永乾两人提供了虚假的情报,利用武藤大佐急于抓住王天木的心理,诱使武藤做出了错误判断,最终导致了武藤身中剧毒,命丧火场。

这其中,王天木应该起了关键作用,或者,那个姓方的也有功劳。

“东西都销毁了?”

秘密据点里,耿朝忠正在和云蔚会面。

“有田中帮忙,关键的几份材料都销毁了,仅凭剩下的那几份材料,是查不出什么东西来的。”云蔚回答。

耿朝忠问的是武藤和江州之前搜集的有关自己身份的情报,这些东西落在别人手里,难保还会让人查出什么东西,所以趁着这个时机,销毁掉关键材料才是耿朝忠的最终目的。

“那就好,新任的那个川崎怎么样?他知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耿朝忠又问道。

“暂时应该不知道,武藤知道您身份也才几天,再说,武藤嘴严的很,就连田中都是任务开始前才知道的,还有就是警所里那五个宪兵,不过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云蔚回答道。

“那就好。”耿朝忠满意的点了点头。

“对了,武藤那个司机怎么回事?他知不知道?”耿朝忠突然想到了什么。

“田中已经探过他的口风了,他只是负责驾车到警所附近,根本不清楚具体任务。”云蔚摇头道。

耿朝忠微微颔首——如果没什么意外情况,他还不想舍弃燕大图书馆长这个职位,毕竟在燕大呆了那么久,认识自己的人不少,再找个掩护身份也很麻烦。

“对了六哥,那个田中是怎么回事?我敢保证,您之前是真的要杀死他,怎么一眨眼他就成了您安排的内线了?”云蔚终于提出了一个他早就想问的问题。

在警所放火的时候,六哥明显就是要把田中和武藤烧死在里面,但自从田中在里面唱了那首歌以后,六哥就改变了主意,这点确实有点奇怪。

“他是日共的人。”耿朝忠回答。

“日共?”云蔚诧异。

“对,日共,”耿朝忠点了点头,“他临死前唱的那首歌,就是日语版的国际歌。”

“原来如此。”云蔚恍然大悟。

“日共以推翻天皇,建立无产阶级政权为奋斗目标,这点,和我们是一致的,实际上,我们红党的成立和在日留学生有着很大的关系,我们早期的很多党员,都有日本留学经历。”

“没想到,没想到,”云蔚连连感叹,“那日共人数多不多,有没有自己的军队?”

“军队是没有,不过人可不少,日共是22年成立,不比中共晚多少。日本的各个阶层都有他们的人,只不过现在受天皇压制,基本都处在地下活动。”耿朝忠笑道。

“那我们岂不是可以和他们联合起来?”云蔚突发奇想。

第一四八章 云蔚的决定

我们一直在联合,你以为,‘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是一句空话吗?”耿朝忠哈哈大笑。

“没想到,走到哪里都有自己人”云蔚感慨道。

“红旗插遍全球,这不是理想,是现实,”耿朝忠的表情突然肃穆起来,“你要相信,全国各地,乃至全世界,我们都有着广泛的战友和同志。在德国,如果不是希特拉,西欧就将诞生一个无产阶级专政的国家了。”

云蔚默不作声,遥望远处,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问题。

过了片刻,他才开口问道:“六哥,您说,我们中国会成为一个人民当家做主的国家吗?”

“会的,我们正走在这条路上,常凯申依靠的只是占中国少数人的地主乡绅买办财阀,而我们依靠的全中国三万万人民群众,总有一天,旧势力和落后势力所占有的一切都会被烧成灰烬,总有一天,红旗会插遍整个中国!”耿朝忠用力的挥了挥手。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云蔚喃喃自语道。

“不错,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耿朝忠点了点头。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我们生在这个混乱的时代,生在这个混乱的国家,到底要追求什么?”云蔚突然抬起头,紧紧的盯住了耿朝忠的眼睛。

“你觉得,我们要追求什么?”耿朝忠看着云蔚的眼睛,静静的问道。

“参加黄埔军校之前,我想的是,只要能把日本人赶出热河,赶出东北,我就心满意足了。参加黄埔之后,我终于明白了民主、民权、民生的道理,我愿意为这个国家的统一奋斗,直至流尽最后一滴血。可是,进了特务处之后,我看到的却是什么?”云蔚的声音慢慢的变大。

“贪污,腐化,为求一己私利,不惜出卖自己的战友同袍,整个特务处,不用两年的时间,已经变得腐化不堪,周围的同僚,都在盘算着心中的小九九,又有几个人还记得我们最初的志向?!”云蔚的语调激动起来。

“不忘初心,本来就很难。”耿朝忠感慨道。

“我想了三天三夜,终于想清楚了,”云蔚看着耿朝忠,眼睛里似乎有一团火,“六哥,我想加入红党。”

耿朝忠笑了,那是欣慰的笑。

“我不想再过这种浑浑噩噩的日子了,我在热河的时候,国文课老师教过我一句话: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只要能为理想牺牲,就算粉身碎骨,我亦在所不惜!”云蔚的声音激昂起来。

“很好,你有这个想法我很高兴,”耿朝忠用力的拍了拍云蔚的肩膀,“不过,这件事情我不能做主,组织考察很严格,需要一个长期的过程,还需要两个介绍人,你需要有耐心。”

“我有耐心,”云蔚的脸上有着深思熟虑后的沉静,“六哥您知道,我在热河的时候就加入过共青团,我对组织还是熟悉的,您可以把我的情况向上汇报一下,我愿意接受组织的考验。”

“好,”耿朝忠满意的点点头,“不过你在特高课,可以多和田中接触,你们两个应该会有不少共同语言。”

“那倒是。”云蔚笑了。

两人都是心怀鬼胎的潜伏在特高课,但外表上看,却都是加入特高课不久的新人,两人交好可以说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绝不会惹人怀疑,反而会很好的掩护身份。

“田中是个老手了,”耿朝忠的脸上有几分赞赏,“他很懂的隐藏自己,也很善于利用自身的条件,还有,他绝不是孤身一人,背后必然有着自己的组织,你要知道,日共绝大部分人潜伏在文化界和商界,这种能够潜伏在军队内部的,必定是百里挑一的人才,你要多向他学习。当然,你也不能完全信任他,必要的警惕还是应该有的。”

“我知道了,不过六哥您也得小心,武藤毕竟派罗永乾在燕大蹲点,这多少还是能说明一些问题的,我怕这个川崎会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云蔚说道。

“我会在这段时间经营别的身份,这点你不用担心,好了,你回去吧,虽然这段时间特高课很混乱,但你也得小心从事。”耿朝忠吩咐道。

云蔚答应了一声,很快离开了院子。

南京。

“处座,北平急电!”

收报员急匆匆的走进了代江山的办公室,将一份早已译好的密电交给了代江山。

代江山接过电文一扫而过,嘴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武藤死了!

刚刚还吩咐王天木和方途不要轻举妄动,哪知道转眼间,他们就搞出这么大事来,这两人凑在一块,果然搞不出什么好事情!

“处座,怎么了?”看处座面色有异,旁边的唐纵问道。

“武藤死了,被王天木和方途弄死的,下毒,放火,烧成了一块黑炭”处座的神情有点复杂。

“这”唐纵的表情也开始复杂起来。

按道理,杀死敌酋,应该是祝贺加论功行赏,可之前处座早已吩咐过,暂时不要和特高课交锋,这两人不是公然抗命吗?!

呆了好一会儿,唐纵才开口道:“处座,武藤之前对王站长下狠手,很多得力弟兄都死于他手,王站长报复他也是情理之中。”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这是我们特务处的斗争手段,天木行霹雳手段,为弟兄们报仇雪恨,没什么好说的!”处座猛力的一挥手,“通知下去,特务处全体通电嘉奖,为王站长请功!”

唐纵暗叹一声,如果换了别人不听命令行事,恐怕早就被处座家法从事了,也只有王天木,做了先斩后奏的事情,居然还能换来处座的褒奖,这份信任,这份护犊,特务处里恐怕没一个人比得上。

“只是,处座,如果日本人那边提出抗议怎么办?”唐纵面露为难之色。

根据中日两国最新签订的《塘沽协定》,南京是不准在北平设立任何特务机构的,发生了这种事,日本外务部一定会借题发挥给南京施压。

“怕什么!”处座满脸阴鸷,“日本人侵占东三省的时候,找的什么鬼借口?他们要问,就说不知道!再说,天木已经安排好了,这件事会有人站出来负责的!”

记住手机版网址:

</br>

</br>

第一四九章 穷根究底

处座说的是,对日本人不用太客气,”唐纵连忙附和,“只是,通电嘉奖的事情是不是可以稍微延后?”

“唔。”

处座微微沉吟——唐纵说的是,一旦通电嘉奖,这事情可就算闹大了,风声传出去,恐怕还真的会给外交部带来很大压力。

“算了,”处座挥了挥手,“嘉奖的事情暂且押后,过段时间再说。”

“卑职遵命。”唐纵连忙点头。

“对了,上海那边党调处查获红党的案子怎么样了?”处座突然话锋一转。

前几天在上海发生了一件大案,红党十几个人在上海滩外崇明岛附近训练,不知道怎么的被党调处听到了风声,不过派人抓捕的时候却出了岔子,闹到最后只抓了两个人,派去的党调处特工却被炸死了十几个,搞了个鸡飞蛋打得不偿失,在南京的特工系统里已经传为笑谈。

“十几个人就抓了两个,自己倒死了十几个,抓到的那两个也抵死不认,徐恩曾一怒之下,直接就地枪决了。”唐纵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

“不错,不错,”处座的脸上也挂着微笑,“我还以为能审出什么东西,没想到这回抓到的几个红党倒挺硬气。”

“确实硬气,”唐纵的脸上有点严肃起来,“听说这回是红队的武装分子,不是以前那些书生,被抓的时候当场拉响炸弹,这是抱了必死的决心的。我听说党调处的人现在都申请去外地,不敢留在上海了。现在这些红党,都是亡命徒啊!”

“嗯,看来上海的红队又要重建了。。”处座沉吟起来。

红队,是四一二之后,红党成立的锄奸队,主要是处置叛徒为主,也是当时整个中国最早的特工行动队,领头者正是大名鼎鼎的古顺章,不过古顺章叛变之后,红队就有点销声匿迹的意思。

不过看现在这几个人的胆魄,这红队又死灰复燃了。

“对了,发电报让王天木回来呆几天,就说我有急事问他。”处座目光闪动。

“好,我这就去办。”唐纵点点头,走了出去。

等唐纵走出去,处座不由得摸了摸下巴——王天木的性格他很了解,为人粗中有细,也足够精明,但有个缺点,就是容易“得志便猖狂”,这次干掉武藤,别让他兴奋之下弄出什么岔子,那就得不偿失了。

与其如此,不如让他回上海呆两天,一方面查查红党,一方面自己也能看着他点。

至于北平,就留方途先看着就好了,他做事头尾处理的比较好,应该能解决后续事宜。

。。

“报告中佐,《益世报》刊登声明,有满洲的所谓抗日义勇军司令‘老北风’发了声明,说是武藤是他们派人干掉的,声称对此事负完全之责任,这是报纸。”

北平宪兵队驻地里,一名特高课的情报人员正在向新任北平特高课代理课长川崎报告情况,同时把一张报纸递给了武藤。

“放屁!”川崎看都不看,一把将报纸扔在了一边。

“老北风”是东北悍匪,“九一八”之后就拉了一杆人马在满洲抗日,声势闹得挺大,不过这是哪里?这是北平!

与满洲相隔千里,这臭胡子倒是什么账都敢认!

“还有,南京复兴社特务处否认了此事是他们所为,声称王天木一直在上海,并未来到北平,建议我们详加调查,不要血口喷人。”情报官又拿过一份电报。

“屁话,又是屁话。”川崎无奈摇了摇头。

这件事如果不是王天木干的,他川崎两个字倒过来写!

“对了,土肥原机关长已经联系上了,他说‘知道了’。”情报官又说道。

“知道了?就这三个字?”川崎皱了皱眉头。

土肥原机关长总领满洲和华北的情报大局,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任何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自己虽然现在总领宪兵队和特高课大权,但能不能扶正还要看土肥原机关长的意思,自己满以为北平发生了这么大事,土肥原机关长一定会很快过来,哪知道等了一个星期,等来的却是“知道了”这三个字。

“好了,你下去吧!”川崎挥了挥手。

那名情报官“嗨”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不过他前脚刚出去,后脚就退了回来,满脸紧张的汇报道:

“中佐,快点准备一下,土肥原机关长来了!”

“什么?!机关长来了?!你没有认错?!”川崎一下站了起来。

“已经进院门了,前段时间我跟随武藤大佐接待过机关长,绝不会认错!”那名情报官语气很是坚定。

川崎没时间再回答,赶紧开始整理军容军姿,手忙脚乱之际,办公室的门已经被推开了,一名身穿便装的五十岁老年男子迈着八字步走进了屋里,打量了川崎和情报官一眼,斜着三角眼问道:

“你就是川崎近卫?”

“嗨依,卑职见过机关长!”川崎早就如木桩一样站直了身体,笔直的敬了一个军礼。

“武藤怎么死的?!”土肥原厉声问道。

“报告机关长!”川崎额头上冷汗直冒,“武藤大佐是在抓捕王天木的时候中伏身亡的!王天木利用投降我们的一个复兴社特务和一个中国警所所长设计了圈套,谋害了武藤大佐!”

“材料呢?拿来我看!”

土肥原圆滚滚的脸上肌肉颤动——很少有人知道,武藤是自己军部一位恩师的儿子,若非如此,武藤也不会在不到四十岁年纪就做到北平特高课课长的高位,现在他死了,自己回京都后,根本无面目面对自己的恩师!

一旁的川崎早已把这几天搜集的所有材料都递了过去,土肥原没有坐下,而是就那么站在原地查阅,看完一份,就往地上仍一份,不到半个小时,地上就七零八乱的洒满了各种文件。

“这么说,武藤是因为中了王天木的反间计和苦肉计,这才殒命?”土肥原终于抬起头来,用阴鸷的目光盯着川崎。

“现有的情报显示确实如此,那个警所所长罗永乾事发前半天紧急转移了他在北平的家属,显然早有预谋,还有那个报信的前复兴社叛徒,事发后也已经不知所踪。”川崎硬着头皮回答。

“听起来很简单,”土肥原阴冷的笑了笑,“不过,武藤不是一般的小兵,他是特高课的情报主官!在这之前,他曾经潜伏西伯利亚和海参崴多年,情报工作经验极为丰富,能这么轻松的中计?他连基本的情报甄别能力都没有了嘛?!如此轻易的信任两个中国人,他难道连一个情报人员最基本的警惕心理都没有吗?!”

“这”

川崎张口结舌,不过这话应该问的是武藤,他可没法回答啊!

记住手机版网址:



第一五零章 抽丝剥茧

“机关长,之前我和武藤大佐聊天的时候,也劝过他不要太信任中国人,尤其是那些‘反正’过来的反日分子,不过武藤大佐不听,还是跟那个北平教育署的赵可桢打得火热,还有”

过了好半晌,川崎终于支吾着开口了。

“闭嘴!”土肥原勃然大怒,他冷笑着看着川崎,“我是来找你解决问题的,不是听你来推卸责任!”

“机关长,卑职一直在努力!”川崎一个激灵,脑袋里顿时快速转动起来。

“说说吧,这几天你都查到了什么?”土肥原睨着眼前的川崎,“我对武藤怎么死的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他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不要告诉我,你这几天就忙着推卸责任,别的事情一点都没干!”

“有,卑职刚刚查到,事发前几天,大佐曾经在六国饭店见过一个人,可具体是谁,大佐跟谁都没说,不过,大佐和那个人的会面就是那个赵可桢介绍的!

还有,见那个人的第二天,大佐还曾经往金城银行的一个账户打了六千大洋,户头名字是霍云风。”川崎语调快速的回答着。

这些东西,原本是他打算用来表功的,也好为自己能顺利继任特功课课长提供筹码,但这当儿,再藏着掩着已经没必要了。再不说,恐怕现在这个代理课长也快坐不下去了!

“呵呵,还是查到了不少东西嘛!”土肥原的脸上终于挤出一丝微笑,“为什么不提审那个赵可桢?!”

“卑职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不过卑职后来一想,如果这赵可桢是同谋,恐怕事发当天早就跑了,他到现在还没跑,说明他对此事根本不知情,所以卑职决定,先派人把他跟住,从长计议。”川崎回答道。

“嗯,有点意思了,”土肥原的语气稍稍舒缓,然后走到川崎原先的座位上坐了下来,指了指对面说道:“你也坐吧,咱们慢慢来。”

川崎赶紧诚惶诚恐的坐下。

不过他现在也明白了,机关长说要慢慢来,那说明他对此事极为重视,绝不是自己之前想的那样漫不经心。

“我是从哈尔滨赶过来的,整整一周的火车啊!”土肥原突然说起了闲话,“苏联人打算把中东铁路卖给大日本帝国,哦,不对,是满洲国,这几个月一直在忙这个事情,都没来得及顾得上这里”

说完,土肥原看了看四周,似乎在缅怀北平特高课的过往,停了半晌,他才又开口道:

“武藤君是我的学生,虽然不是最好的那个,但他为人很宽厚,对朋友和下属都很好,也一直比较容易相信人——也许这跟他的家世有关吧!他的生长环境里,恐怕很少有人骗他。我曾经劝过他,不如从事文职工作,或者从政也比较适合他,可他不听”

顿了顿,土肥原才又感叹道:

“也许,这就是命运吧!”

川崎不敢打断土肥原机关长的思绪,只能频频点头附和。

“所以,”土肥原回过头看着川崎,“你要多下功夫,一定要把整件事情搞得清清楚楚,有谁参与整件事,谁又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你都要搞得清清楚楚。”

“嗨依,”川崎连忙点头答应,“机关长,武藤君是一个很好的人,平时也很喜欢提携下级,卑职对他也很钦佩,卑职保证,一定会把整件事搞得清清楚楚,参与谋害武藤大佐的人,卑职一个都不会放过。”

“不要说大话,”土肥原摇了摇头,翻阅着案头的资料,“这种事情,一网打尽是很难的,不过,我可以提醒你一句,武藤君并不傻,他走到这一步,一定有一种力量在推着他一步步往前走,我建议,你把眼光看的远一点,这件事的诱因恐怕不单单是眼前的东西。中国有句俗话:清萍必起与狂风之末,你要好好体会一下。”

“嗨依!卑职一定谨遵机关长教诲!”川崎连忙点头答应。

“对了,这件事情,你要多问问武藤君以前的副手,比如那个叫江,江什么的,他是武藤君的得力助手,一定会给你提供很大的帮助。”土肥原补充道。

“报告机关长,江州已经死了,武藤君没跟您说过吗?”川崎诧异的问道。

“江州也死了?”土肥原眼睛里蓦的寒光一闪。

“是的,江州一夫少佐已经在一个月前死在了岛城,听说是大佐让他去岛城查点东西,在岛城遇到了意外。”川崎回答道。

“什么意外?!”土肥原的眉头一下拧了起来,他本能的感觉到了危险。

“说是遇到了岛城当地警局查烟土,误伤致死的,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跟他一起去的还有一个叫渡边的下士,要不我把他叫过来问问?”川崎看到机关长神色不对,赶紧回答道。

“先别急,”土肥原挥了挥手,“武藤君以前的那几个下属呢?就是以前跟他去过海参崴的那几个?”

“大河间一和宫久健?死了,两个月前死在了燕京大学后山,据说是王天木的副手方途下的手。”川崎低头回答。

他突然也意识到了不妥——这段时间,武藤的亲密属下死的也太多了吧?

否则,自己也不会这么两眼一抹黑,找不到任何线索。

“有意思,有意思”土肥原的嘴角露出一丝狞笑,“武藤这小子,太好面子了,死了两个最亲近的属下都一声不吭,看来,这就是武藤的死因了”

“您说什么?”川崎有点不理解。

两个月前死掉的那两个下属,也跟武藤的死有关?

“武藤君的朋友死的太多了”土肥原感叹着,“两个月前,他最依赖的两个行动高手死在了燕大,一个月前,他最依赖的大脑江州又死在了岛城,这才是导致他这回轻易中计的真正原因!因为,他身边既没有了保护他的得力人手,又失去了能为他出谋划策的智囊!”

“嗨依,卑职明白了!”川崎眼睛一亮,“所以,有人在费尽心思的剪除武藤君的羽翼,这才一步步的把他推进了绝境!”

机关长果然高屋建瓴,旁人都是从外因分析事情的走向,而机关长是从内因分析,这其中的一条线,现在就连傻子都看得出来!

“是啊!”土肥原点了点头,“不管是巧合还是有意,客观上,事情最后就是这个结果——我现在在想,如果是有意的话,那我们这回面对的这个对手,就实在太可怕了!我们必须对他抱有十万分的重视!”

第一五一章 真正的对手

与此同时,土肥原心中这个可怕的对手正躲在图书馆的一处阴凉的角落打着哈欠——虽然八月底的北平,天气已经不再像七月份一样酷暑难当,但能稍微找个地方凉快一下,耿朝忠是仍然不会介意的。

不过,他可不像是土肥原分析的那样深谋远虑,心思缜密,谈笑间洞察先机,实在是因为武藤逼得太紧,不得不为——如果武藤不绑架赵尔笙,那两个武藤的亲密战友也不会死;如果不是云蔚有危险,他也不会开枪;如果不是江州一夫聪明到要到岛城查他的底,他也根本没想着干掉江州。

都是你们逼我的

耿朝忠又打了个哈欠,突然之间,身上竟然打了一个寒噤。

秋天要到了?

耿朝忠看了看天。

太阳还是很大,热浪依然滚滚。

算了,再咪一会儿。

耿朝忠刚闭上眼睛,不远处又传来一阵脚步声——是赵尔笙,这小姑娘这几天经常来做客,说是要请教什么特工技巧——耿朝忠的眼睛闭的更紧了,甚至开始打起了鼾声

“机关长,您觉得,我们从哪里着手比较好?”

特高课课长办公室,土肥原和川崎的谈话还在继续。

“燕大!”土肥原嘴里蹦出两个字。

“大河和宫久死在燕大后山,武藤君也死在燕大附近,似乎这个燕京大学有着特别的吸引力,总能吸引着人飞蛾扑火一样扑向这里,所以,这个燕京大学一定有着我们感兴趣的人!”土肥原继续说道。

“不错,机关长说的不错!”川崎眼睛一亮。

“赵可桢这边,可以慢慢查,但暂时还不要动他——他现在所处的地位对我们经略北平有重大意义,你现在的做法是正确的,”土肥原沉吟着,逐字逐句的分析着,“另外,江州一夫的死同样疑点重重,我会联系岛城的相关人员进行调查,但北平这边,就需要川崎君你来努力了!”

“嗨依,卑职一定竭尽全力!”川崎肃容敬礼。

“嗯,”土肥原点了点头,“其实,线索还是不少的,只要用心查,一定会有收获——可惜我身有要务,无法花费太多精力来亲自调查,这件事只能由川崎君你来负责,但我可以告诉你,只要你能将这件事完美解决,那你的大佐军衔就可唾手可得,其余的东西也都会水到渠成,我说的话,你滴明白?!”

“明白,多谢机关长栽培!”川崎欣喜若狂。

帝国情冶系统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哈尔滨、北平、天津、岛城这类大城市的特高课课长都必须由大佐来担任,奉天、南京、上海等城市更是需要少将军衔,只有在一些中小城市才轮得到中佐当家作主。

事实上,川崎之前就是在热河首府承德担任特高课课长,帝国进驻河北后才来到北平给武藤担任副手,而中佐到大佐,可以说是升级为将军级别的关键一步,很多人甚至一辈子都卡在中佐这个位置,临近退役才能勉强当个大佐,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得到了这个机会!

川崎紧握着的双手都有点微微颤抖,作为一个平民出身的特高课军官,自己从未奢望在四十岁之前成为大佐,但这次可是自己千载难逢的机遇,绝对不能错过!

更何况,机关长已经给出了解决问题的突破口,剩下的就看自己执行任务的能力了!

川崎极力压抑的情绪自然瞒不过土肥原——他当然明白,军功和军衔是刺激一个军人最好的动力,现在自己已经给出了承诺,希望这个川崎不会让他失望吧!

至少,作为一个平民阶层出身的军官,川崎能达到现在这个地位,毫无疑问是一定有着常人不具备的能力的,这点,土肥原对他还是具有一定的信心。

“好了,”土肥原挥了挥手,站起身来,“满洲国刚刚成立,可以说是百废待兴,新京那边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处理,你这边好自为之,记住,一定要谨慎再谨慎,千万不要重蹈武藤的覆辙!”

“卑职一定小心从事,绝不辜负机关长的期望!”川崎看到土肥原站起身,也连忙起身恭送。

“有时间,多看看孙子兵法,”土肥原一边往门外走,一边说着,“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这十六字真眼,你要牢牢记住,细心体会!”

“卑职感谢机关长谆谆教诲!卑职恭送机关长!”

川崎殷勤的恭送土肥原出门——只是他的心里,却再也压抑不住激动的情绪,甚至刚刚袖口上的扣子被门廊刮掉都没有发觉,同时,他的心里也在暗暗发狠:

王天木,你真正的对手来了!

“终于走了”

耿朝忠也在目送赵尔笙离开,这小姑娘最近难缠的很,再这样下去,就算没什么破绽也全都是破绽——最近学校里已经有一些风言风语,还有不少人对自己和赵尔笙指指点点,那眼光,酸甜苦辣都有,也不知这赵可桢是怎么想的,难道就不会想办法阻止一下,或者是把赵尔笙调走?

看来,这燕大是不能久待了,否则用不了多久,自己就会成为学校里的“大明星”——一个特务做到这份上,比起诸多“魔术师”,“电影明星”等前辈特工怕也是不遑多让了!

正摇头苦笑的时候,叮铃铃!办公室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耿朝忠接起电话,里面传来了仇越的声音:

“六哥,王先生找您,说有急事,见面地点在使馆街路易餐厅。”

路易餐厅?

那可是使馆街著名的法式餐厅,自己也只是久仰大名但不得其门而入,没想到,今天也有沾王天木的光了!

耿朝忠放下电话,暗自沉思——这段时间和王天木一直没有见面,也不知道他最近干些什么,不过也不用多想,八成还是成天逛八大胡同,做些寻花问柳的勾当。

耿朝忠其实也想提醒提醒这位“好大哥”,不过这种事在特务系统实在太普遍,家法也就管管底层,到了王天木这个层次,根本不受任何拘束,自己说了也白说。

无语声中,耿朝忠快步走出了图书馆

第一五二章 忠告(一)

“来了啊兄弟!”

路易餐厅奢华的金色台桌上已经堆满了各种美食,王天木前围着一块洁白的餐巾,正笑容满面的向刚刚走进来的耿朝忠打招呼。

“王大哥,最近气色不错呢。”耿朝忠半是调侃半是认真的坐了下来。

“还好,还好,”王天木笑得合不拢嘴,“最近找人相了相面,说是我半年之内会有一件大喜事,所以我今天请你吃饭提前庆祝一下。”

“大喜事?我猜猜?”耿朝忠笑道。

“你猜吧!”王天木也乐了。

“所谓喜事,无非是升官发财死老婆,天木大哥已经官居中校军衔,我估摸着这回回去升个上校不成问题,我觉得,应该就是这件喜事了!”耿朝忠笑道。

王天木猛地一拍脑袋,讶然道:“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这回沾你的光,也算有点功劳,这个升官嘛倒确实有可能,不过我有一种直觉,我这回碰到的喜事应该不是这一桩。”

“不是这一桩?”耿朝忠眼神一凝,“那应该就是第二项发财了,不过最近天下太平,好像没什么财可发,要么是第三项?”

“呸!”

耿朝忠话没说完,王天木就啐了一口,佯怒道:“你嫂子贤惠持家,宽容大度,你怎么能这么咒她?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岂敢岂敢,”耿朝忠连忙否认,“我哪敢得罪嫂子,不过呢,我觉得我也没猜的太离谱,八成是王大哥又找了个相好,这个相好说不定能为王大哥生下个一字半女,所谓喜事,应该就是王家有后这个大事了!”

啪!

王天木猛地一拍桌子,对着耿朝忠竖了个大拇哥,大笑道:“你说的没错,我那相好的,好像确实有点动静!”

“那就对了,”耿朝忠连忙举起酒杯,对着王天木敬了一敬,“那小弟就提前恭喜王大哥喜得贵子!”

“但愿如此吧!”王天木笑容背后,依然有掩饰不住的愁容——这么多年了,他就盼着能有个儿子,好给王家留个后,哪知道人到中年,却还是没能得偿心愿,眼看着年龄一天天增大,说不愁那都是假的。

至于官位,升再高有什么用?连个后人都没有,岂不是为人作嫁?

“好了王大哥,您正当壮年,着什么急?我看呀,不出半年,必定有结果!”耿朝忠看出王天木的心思,连忙宽慰道。

“算了,不提这个,”王天木摇了摇头,“这回找你来,还是有正经事的。”

“哦?”耿朝忠的表也认真起来。

“处座发电报了,让我回上海一段时间,听说最近那边红党闹得凶,据说红队也重新搞起来了,还在崇明岛训练,党调处去查了一趟,搞了个损兵折将灰头土脸,处座的意思,是让我回去查查看,争取趁着校长进剿江西之前,弄出点什么成果。”王天木说道。

“哦?红队又起来了?”耿朝忠目光闪烁。

前段时间特高课想让自己立功,故意把红队的详细报卖给了自己,不过自己想了个法子对付了过去,让小易撺掇党调处提前动了手,看来王天木说的就是这件事了。

“是啊!现在是山雨来,红党知道这回校长动了真格的,看样子也是着急了!”王天木皱了皱眉头。

“大哥,我听说,校长在江西汇集了接近一百万人马,光嫡系的中央军就三十多万,我看这回红党是在劫难逃了!”耿朝忠试探着说道。

“难说,难说”王天木连连摇头,“外界都说红党这次在劫难逃,不过咱兄弟两个私底下说一句,这红党哪有那么好灭的?每次看着剿灭干净,过不了多久就又死灰复燃,这里面不是没原因的。”

“哦?愿听大哥高见。”耿朝忠凑过了脑袋。

“有什么高见!”王天木摇了摇头,“真要剿灭了红党,下一个会轮到谁?广东的陈炯明还是广西的李宗仁?这些人啊,一个个都巴不得校长剿匪失利呢!

再说了,剿红党这件事,那些老辛亥也不见得同意,只是看着校长势大,见风使舵罢了!”

“大哥不也是老辛亥,东北讲武堂毕业?”耿朝忠呵呵一笑。

“不一样,不一样,”王天木连连摇头,“他们是武汉讲武堂,我是东北讲武堂,他们是南方人,我是北方人,我们尿不到一壶,要不是这样,我能进得了特务处?你也不看看,特务处里都是哪里人多?全特么是江山县处座的老乡!”

“大哥,你喝多了。”耿朝忠无语。

“我没喝多,”王天木摆了摆手,“这话我也就跟你说说,这特务处里,满打满算就咱两个北方人,我信不过你还信得过谁?再说了,处座也不怕别人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还不是明摆着的事嘛!”

特务处里绝大部分是浙江人,这是众所周知的秘密,像王天木这个东北人能坐到实质上的二把手,那简直就是异数,根本是可遇而不可求,至于耿朝忠这个河北人就更不用说,到现在还是个少校——其实,要按耿朝忠的功劳,这时候早就该提拔成中校了!

不过耿朝忠对此也心知肚明,他和王天木的交如此深厚,那绝不是因为单纯的脾气相投,里面各种综合的原因很多,比如地域也是很重要的一条。

“算了大哥,”耿朝忠摇了摇头,“回去也好,北平虽然也不错,比起上海可就差了一大截,不过抓红党一直都是党调处的活,王大哥回去还是多休息几天,意思一下得了!”

“我也是这个意思,”王天木诡秘的眨了眨眼睛,“抓红党,哪有那么容易?都是中国人,你不说我不说,谁特么知道谁是红党?”

耿朝忠的心突然一跳——王天木这话里有话啊!

“兄弟,”那边王天木又开口了,“咱们相处这么多年,说句诛心的话,我还没见你正儿八经弄死一个红党,兄弟,你老实跟哥哥讲,你是不是同红党?”

“王大哥,这话可不能乱讲!”耿朝忠的脸一下子煞白。

“我没乱讲,”王天木笑了笑,眼睛里似乎多了点什么别的意思,他看着耿朝忠,一字一顿的说道:“兄弟,你在特务处,不piáo)不赌不敲诈勒索,清白的就像个黄花大闺女,你真以为大家都看不出来?”

第一五三章 忠告(二)

大哥,你这逻辑不合理啊,我不嫖不赌怎么就成了同情红党了!”耿朝忠满脸委屈。

“怎么不合理?”王天木满脸的不以为然,“这年头,除了红党,党国的官员哪个不嫖不赌?党调处姓徐的说过一句话很有道理:不嫖不赌的,不是红党,也是潜在的红党!”

“噗!”耿朝忠无语,无奈的摊了摊手道:“大哥,我那是没有机会,有机会捞谁不捞啊!再说了,我就捞了一次还被抓了个现行,搞得我现在胆战心惊的,这我有什么办法!”

“哈哈!”王天木大笑了数声,“刚才只是开玩笑,不过话说回来,就算同情红党,那也不是事儿,都是黄埔出来的,多少也有点香火情。不过我看的出来,你是真的不爱嫖赌这口,这事可做不了假。像咱们几个特务处的老人,大家谁不知根知底?我好色,恭树好杀,赵利君好权,沈醉好财,但无论是谁,逢场做戏的事情都是有的,只有你,连个女人都不碰,处里前段时间分配一些女报务员,大家都抢疯了,也不见你动手,你说,你是不是有毛病?!”

“我天阉行了吧!”耿朝忠满脸苦涩。

“真的?”

王天木却当了真——在好色的人眼里,任何不好色的男人都是不正常的,在王天木眼中耿朝忠就是如此。

“真的。”耿朝忠只能无奈承认。

“有病要早治,”王天木狐疑的看来耿朝忠一眼,“我认识一个老中医,专治各种不孕不育的疑难杂症,等你回南京我介绍你看看?”

“谢了大哥您呐!”耿朝忠举手投降。

“算了,”看耿朝忠一副惫懒模样,王天木也无可奈何,“兄弟,听人劝吃饱饭,大哥也是为了你好,赶紧的,麻利点找个女人,也让处座对你放心。”

女人?

耿朝忠茫然的看了看窗外,几个倩影走马灯似的在脑海中掠过,最终却都幻化成了一个明眸皓齿的麻花辫姑娘,耿朝忠使劲眨了眨眼睛,窗外却真的走过来一个明眸皓齿的小姑娘,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耿朝忠微笑。

纯子!

“小泉来了!你快点走吧,别露了像!”耿朝忠低下头,一边对付着口中的牛排,一边按时王天木。

“哪个小泉?”王天木一惊,神色却丝毫不露痕迹,只是用余光扫着窗外。

“北平日本领事小泉还有,他女儿小泉纯子认出我了。。“耿朝忠无奈的瞟了一眼窗外。

窗外,一辆黑色小轿车上正鱼贯走下几个人,先是小泉纯子,接着是一名中年彪悍男子,然后是日本领事小泉敬二,三个人正迈着步子向路易餐厅走来。

“我先走了,你看着办。”王天木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拉起餐巾擦了擦嘴,起身离开了。

“周协理,你怎么也在这?”

不一会儿,小泉纯子掂着小碎步走了过来。

“和一个朋友吃饭,这不刚吃完。”耿朝忠指了指杯盘狼藉的桌面。

“我也和”纯子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正在门口点菜的父亲,“几个朋友吃饭。”

“那你们吃,我就不打扰了,”耿朝忠站起来向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失陪了。”

“纯子,那个人是谁?”跟随小泉进来的那个中年人满脸警惕,走到了纯子身边。

“学校图书馆的协理,哦,我差点忘了,现在是馆长了。”纯子拂了拂额头的刘海。

“叫周宣合,我去燕大的时候见过,”身后传来了小泉领事的声音,“不过也是巧了,竟然在这里遇见他,不知道刚才他认出我没有。”

小泉领事微微皱了皱眉头。

他把自己女儿安排在燕大可是个秘密,就连使馆里都没几个人知道,现在被这个周宣合看到,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领事,要不我去警告他一下。”中年彪悍男子请示道。

“不用了,他要识趣的话,应该不会乱说的,”小泉摇摇头,然后指了指对面的一张桌子,“来,我们吃饭,难得陪我的宝贝纯子出来一趟。”

。。

耿朝忠在洗手间里呆了片刻,然后从另一侧走出了路易餐厅。

在这里居然遇到小泉敬二和他的女儿,这倒有点小麻烦,还有跟在他身边的那个中年人,一看就是“特勤”高手,希望他们不会在意自己。

从路易餐厅出来,耿朝忠迈步向西交民巷走去——有段时间没见赵可桢了,不知道他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和他谈谈他女儿的问题。

赵尔笙现在老缠着自己,这可是个大麻烦,必须尽早处理。但赵可桢这边的态度却很是暧昧,既不赞同也不反对,这让耿朝忠的心里有点摸不着头脑。

来到西交民巷北平教育公署门外,耿朝忠找了个电话亭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赵可桢拎着一把折扇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田中秀树,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对门的“商务书馆”。

耿朝忠顿了顿,然后也慢吞吞的跟了过去。

商务书馆是北平首屈一指的大书馆,燕京大学的很多教学材料都是从这里订购,耿朝忠来这里的次数也不少,熟门熟路的和几个相识打了招呼后,耿朝忠径直来到了里屋一间标着“新书展览”的展间。

田中正站在门口守护,看到耿朝忠过来,不动声色的使了个眼色,耿朝忠微微点头,走进了展间。

“周馆长,你来啦?”赵可桢坐在椅子里向耿朝忠打招呼。

“呦,这不是赵署长吗?”耿朝忠脸上露出惊喜之色,赶紧走了过去。

两人半真半假的寒暄几句,然后坐了下来,开始对着案头上的书研究,一副文人治学的模样。

“方站长,找我有什么事?你放心,你的事我不会泄露的。”赵可桢说道。

赵可桢指的是特高课调查武藤在六国饭店见耿朝忠的事,两人之前商议过,已经达成了默契,互不泄漏,互相照顾。

“不是这个,”耿朝忠摇头,“是你女儿的事,你把她粘在我身边是什么意思?我明白告诉你,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记住手机版网址:



第一五四章 田中的礼物

我没别的意思,”赵可桢似乎对耿朝忠的愤怒有点意外,“我只是觉得这孩子有点天赋,想让她跟你学习学习。”

“学习?”耿朝忠怒极反笑,“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的父母,居然把孩子往火坑里推!”

“你以为我愿意?”赵可桢满脸苦笑,“从小到大,我都隐瞒着自己的份,不想将女儿牵涉进这种危险的漩涡,但问题是,现在她已经知道了,我难道能假装不知道?与其如此,倒不如让她多学点东西,至少也能多一些自保的手段。”

“滚蛋!”耿朝忠勃然大怒,“你他妈的也是地工,你不教,让老子教,老子发起狠来可是六亲不认!”

“哎呀别生气,我觉得你不是那种人,你还是有人的,”赵可桢的语气里带着点调笑,“再说了,在你边,她肯定安全不少。至少你在暗处,我在明处,真要出了什么事,她留在我边只会更危险。”

耿朝忠有点无语,但不得不承认赵可桢说的还有点道理,不过耿朝忠很不能接受赵可桢的这种吃定自己的语气——这是典型的“君子可欺之以方”——虽然耿朝忠自认也不算什么君子。

“你可以把她调离北平,”想了想,耿朝忠语调和缓了不少,“这里很危险,武藤虽然死了,但事只会越来越复杂,华北是本人现在最重视的报战线,也是中对决的最前沿,我可以断定,武藤的死,必然会让特高课对华北势更加警惕,往后的路势必更加难走,我觉得,你应该有这种政治敏感。”

“我有,”赵可桢坦言,“这个特高课新任的川崎课长,自从上任以来都没见过我一面,甚至就连我和武藤在六国饭店见你的事都没问一下。我觉得,这恰恰说明他对我更加重视。我有一种感觉,现在的北平,不仅没有因为武藤死了更加安全,反而更危险了。”

说完,赵可桢顿了顿,再次目视耿朝忠说道:

“其实,我直到现在都搞不明白,为什么你一定要杀死武藤,就大局来说,让武藤活着比让他死了对我们更有利,至少,武藤已经表明了一定的合作态度。只要你委与虚蛇,相信可以维持一段较长时间的和平,这对南京现阶段的策略来说是有利的。”

耿朝忠默然。

他何尝不知道如此,处座之前已经再三嘱咐过,让北平保持暂时的和平,目的自然是为了集中精力剿红,但武藤已经掌握了自己的把柄,并且在逐步的接近真相,自己岂能容他活下去?

让云蔚主动的泄露自己红党的份,正是这么一步不得不做的险棋,因为耿朝忠知道,一旦武藤和土肥原见了面,以土肥原的智慧和掌握的资料,那自己“红叶”的份势必要暴露,甚至就连红党和特务处都待不下去,这种况下,正是“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先下狠手杀死武藤,才能让自己的安全得到保障。

本来,这件事是完全可以不必牵扯到王天木的,但利用王天木有一个好处,就是:自己杀武藤处座会大发雷霆,但王天木杀武藤,处座只会长叹一声。

“人无伏虎意,虎有害人心,不是我要杀武藤,是武藤想要杀我,”耿朝忠斟酌这言辞,“很多事我们都是见招拆招,如果真的能算尽一切,那就是圣人了,我们又何必站在这个地方?”

“你说的没错,没人能算尽一切,”赵可桢难得的点了点头,“就像我不知道这个川崎下一步要做什么一样,所以,我不得不把女儿交给你。”

尼玛!

绕了半天又回到了这个话题,耿朝忠算是看清楚了,这赵可桢根本就没打算把女儿调离北平!

“你也别急,我女儿在燕京大学还有一年学业,明年7月份她一毕业,我就让她出国,从此再也不麻烦你,如何?”赵可桢好像看穿了耿朝忠的心思。

一年?

我都不知道能不能在北平待一年,说不定明天我就跑路!

“行,一言为定。”耿朝忠爽快答应了下来。

“那就多谢了,”赵可桢拱了拱手,脸上笑意盈盈,然后指了指门外,低声道:“还有,门外那个田中,到底是什么份?”

“你是不是觉得他很配合你?”耿朝忠也笑了。

“我是有点奇怪,”赵可桢若有所思,“他跟了我这么久,虽然看上去盯我盯的很严实,但实际上是外紧内松,我想问问你,你方站长这么神通广大,他是不是你们的人?”

“不是我神通广大,是你们神通广大啊!”耿朝忠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

“我们?”赵可桢有点摸不着头脑。

两人又简单聊了几句,耿朝忠告辞出了展间,回头看了一眼守在门口的田中,正要转离开,田中突然开口道:

“等等。”

“这位朋友,什么事?”耿朝忠拱了拱手。

“燕儿胡同德隆典当行,我有一样东西送给你,就说是田先生留下的东西,这是收据。”田中突然递过来一张纸条。

耿朝忠接过纸条,狐疑的转离开。

走出“商务书馆”,找个人一问,这“燕儿胡同”在东直门一带,距离故宫也并不远,耿朝忠左右无事,索迈着步子走了过去。

不多久,耿朝忠来到了燕儿胡同,沿街走了没几步,就看到一个挂着烫金大牌匾的当铺,正是“德隆典当行”。

进了门,试探着拿出田中给的收据,老板很快就拿出一个蓝布包扎的长条形包裹,低头打着算盘算了半天,才抬头道:

“放了两个月,连本带利算是三十块大洋,您要手头趁钱,现在就可以拿走。”

耿朝忠从怀里掏出几张纸币递了过去,很快银货两讫。

解开包袱,打开卷轴,一副字画出现在耿朝忠面前:

黑白双马,奚官虬髻戴头巾,手执缰缓行。线条纤细遒劲,马体健壮;衣纹疏密有致,神采生动。

正是那副韩干的《牧马图》!

记住手机版网址:

第一五六章 大嘴巴

“日本人?”王天木满脸讶色。

党调处抓红党,消息竟然是日本人泄露——这两个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组织是怎么勾扯到一块的?

“不错,日本人,”处座对王天木的表情似乎很得意,“你还记不记得两年前,方途在南京查过一个伪装成慈善机构的日本敌特组织?”

“记得,”王天木点点头,“案子闹得很大,方途还因为这事上了报纸,他私底下还抱怨了您很久。”

“就是那个案子,”处座脸上尴尬一笑——当时他为了在校长面前表功,同时也为了和党调处的徐恩曾抢风头,把方途小小的出卖了一把,现在想起来脸上还微微有点发烧,顿了顿,才又继续说道:

“当时方途审出了两个潜伏在党国内部的间谍,其中一人就潜伏在党调处名叫史集美,日本名字叫史宏集美,当然了,这家伙现在对外用的名字是马绍武,这人,你认识吧!”

“马大麻子,怎么不认识!”王天木脱口而出。

马绍武,是党调处的得力干将,青帮出身,从26年开始就在上海活动,27年“四一二”政变的时候被党调处的徐恩曾收编,数年来积功升为党调处在上海的行动科长,绝对算是党调处位高权重的一员干将,此人身量不高,满脸麻子,以心狠手辣闻名上海滩,只是王天木怎么也想不到,此人竟然是日本人!

“就是他!”处座接过话头,“我当时掌握他的情况后,没有声张,这两年一直派人盯住了他,不过此人很狡猾,一直都没露出任何破绽,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就在三个月前,他终于露出了马脚,在上海秘密会见了另一名日本人,而他会见的这名日本人,现在就在南京!”

“有这种事?”

王天木兴奋起来——原来处座把自己叫回南京,确实有着一个天大的任务等着自己完成,不过这案子查到这里,已经算是唾手可得,处座把这份功劳给自己,那根本就是把煮熟了的鸭子递到了自己嘴边,万万没有吃不到的道理!

不过王天木也明白,就算万无一失的机会,那也得万分谨慎,这是一个资深特务人员的自觉——低头思忖了片刻之后,王天木才又抬起头,小心翼翼的问道:

“处座,您两年前就知道了这个马绍武的身份,却一直等到现在才动手,恐怕还有别的用意吧?”

“当然,”处座得意的摸了摸下巴,“查到就抓,那是莽夫之所为,我之所以当时不揭穿马绍武的身份,原因有二:第一,这马绍武是徐恩曾的得力干将,出了事徐恩曾一定会死保,我们只有口供的情况下,根本动不了他,倒不如放长线慢慢查,将证据做实做密,到时候就可以给徐恩曾和党调处来一个致命一击。至于这第二点呢,”处座顿了顿,看向王天木:“天木你猜猜?”

“当然是因为校长,”王天木也笑了,“校长最不乐意看到的是我们和党调处内斗,就算我们知道马绍武是日本间谍,但只要我们把手伸到党调处,校长也绝不会同意,倒不如从外线着手,由外而内的查到党调处,这样校长和徐恩曾都无话可说。”

“哈哈!”处座仰天大笑,“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天木,我这点心思,也就你能看的明白了!当时方途还问过我,为什么不直接抓人,让徐恩曾出个大丑,他哪里知道我的心思?!”

“处座英明!”王天木拜了一拜,笑道:“那我这就动手?”

处座却摇摇头,面色凝重的说道:

“不急,这个和马绍武接头的日本人住在使馆街,名字叫黑木庆清,年纪已经五十多岁了,对外的身份是日本三菱株式会社的商人,和日本大使馆的往来密切,我们想要抓他,恐怕得有切实证据,否则容易闹出外交纠纷。”

“这倒有点麻烦,”王天木的表情也凝重起来,“要不,暗地里动手?”

“不太好办,我已经托人在日本对他进行了调查,此人身份履历清晰,用的也是他真实姓名,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不太好动手“处座抿了抿嘴唇。

“嗯”王天木也沉吟起来。

其实,暗地里潜伏的特务好处理,无非就是抓和杀,并且事后不会有太大纠纷,毕竟化名潜伏本身就代表心里有鬼,双方谁都不会闹到台面上来。

但另一种间谍就比较难处理,比如大使馆的武官,敌国的新闻记者,这种人就不太好在明面上动手,抓了也很难处理,往往就是驱逐出境了事。但相应的,这种人行迹相对透明,也比较好管控。

这个黑木庆清就是这类特务,要抓他,必须人赃并获证据确凿,否则很容易酿成国际纠纷。

看王天木沉吟不决,处座也不催促,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天木,此事棘手,之所以叫你回来,是因为你老成持重,换成别人,弄不好就能引起国际纠纷,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筹谋,既要顾全大局,又要行事缜密,多考虑一段时间没有关系,反正此人就住在使馆街,短时间内也没有逃跑迹象。”

“嗯。”

王天木点了点头,这件事确实需要从长计议。

“对了,北平新上任的这个特高课课长,详细资料你调查清楚了没有?”处座话锋一转,换了话题。

“川崎近卫,武藤以前的下属,平民出身,”王天木思索着搜集来的信息,“不过日本军队内部的情况您也很清楚,一把手独掌大权,他以前没什么权利,武藤的事情参与的也不多。至于性格嘛,现在还看不出来,至少这半个月没什么动静,我寻思着,他应该是在忙于巩固权力。”

“会咬人的狗不叫,”处座撇了撇嘴,“越没动静,越说明有大动静,你发个电报给方途,让他小心着点,千万不要阴沟里翻船。”

“嗯,我会提醒方途,”王天木赶紧点头,“还有,方途最近好像勾搭上了一个小姑娘,平日里打得火热。”

“真的?”处座眼睛一亮,面带笑意,“千年老树开花了啊!特务处里那么多如花似玉的美娇娘他都看不上眼,怎么一去北平就动了花心?”

“处座,”王天木赔着笑,说话却更加小心了,“那个小姑娘,是赵可桢的女儿。”

“啊?”处座张大了嘴巴。

第一五七章 美男计

其实只是个偶然,方途在燕大找了个掩护身份,没想到这赵可桢的女儿也在燕大念书,一来二去就勾搭上了。”王天木解释道。

“方途知道这小姑娘的身份吧!”处座皱了皱眉头。

“应该知道,之前和赵可桢达成合作的事情,就是方途出面的,两人之间肯定是认识的。”王天木说道。

“赵可桢知不知道这件事?”处座眉头舒展开来,似乎想到了什么。

“不好说,不过我觉得,知道的可能性比较大。”王天木目光闪动。

“天木,你就不要卖关子了,你告诉我这个消息,应该是有自己的用意吧?”处座笑了笑。

“什么都瞒不过处座,”王天木也笑了,“我的意思,是撮合两人,如果可能的话,由您下个命令,让方途把这个小姑娘搞到手,这事一旦成了,我看这赵可桢”

说完,王天木诡秘一笑,笑容中还带着点猥琐。

“你呀你,真够损的,”处座呵呵笑着,“不过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想想,这赵可桢的女儿成了我们特务处得力干将的女人,以后他还怎么为红党工作?这消息一传出去,我怕这赵可桢不投降也得投降!”

“天木正是这个意思,”王天木笑嘻嘻的说着,“我早就想撺掇方途这么干了,可是后来一想,觉得还是您出面比较好。”

“让我出面做坏人?”处座板了脸,瞪了王天木一眼,不过马上就破颜笑道:“好,这个坏人我就做了!既能解决方途的终生大事,又能捉着赵可桢的把柄,这种好事,何乐而不为?”

“处座英明!”王天木拱了拱手。

“不过,反过来想,这会不会是红党的美人计?”处座突然话锋一转,“我们想着用美男计,说不定红党也这么想呢?”

“啊?”王天木嘴一张,这点他还真没想到。

不过他马上就反应了过来,嬉笑道:“处座,不可能,红党要用美人计,也不会派这个小孩子,他才20刚出头,大学都还没念完呢!就这种小姑娘,能拿得下方途这种老油条?”

“哎那可不一定,”处座摆了摆手,“老油条还就喜欢小白菜,这种事可说不好,万一两人相处久了,赵可桢没控制住,方途反而染了红,这可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处座过虑了,由我在旁边看着,能出什么岔子?”王天木不以为然的摇摇头,“再说了,这种事情,哪有男人吃亏的道理?!”

“说的是,我这就让人给方途发电报!”处座一边拿起电话,一边摇头失笑,“天木啊天木,这种馊主意,也就你能想的出来!”

北平,燕大图书馆。

耿朝忠面色严峻的看着窗外,桌面上则放着几份《大公报》、《益世报》之类的报纸,不过数份报纸的头版头条只有同一个主题:围剿苏区。

《黑云压城城欲摧,战事一触即发!》

《北顾南陈,匪区已如掌中之物!》

已经九月初了,江西那边的情势也越发紧张起来,常凯申亲率五十万中央军,同时征集五十万地方军,分别由顾祝同和陈济棠指挥,一北一南向苏区进发,这战火,恐怕就在顷刻之间。

至于北平,倒可以说波澜不惊,武藤死后,特高课新任课长川崎似乎信奉的是中国传统的“黄老之学”,讲究一个无为而治,除了偶尔打几个电话,处理一些文件,基本是足不出户,这倒让耿朝忠完全摸不准这个新任特高课课长的脉。

不过耿朝忠也明白“咬人的狗不叫”这道理,但向云蔚打听了几次消息,却根本没有任何有价值的消息——这川崎似乎真的是无欲无求,打算在北平和自己“和平共处”下去了。

皱了皱眉头,耿朝忠站起身向外走去。

图书馆的事情倒好说,身为馆长自己也有一定特权,只要把事情安排妥当,出入学校几乎是无人理会,不过刚走出图书馆没多远,就看到仇越大老远的跑了过来,见到耿朝忠,连忙满脸堆笑的迎上前来,将手里的一本厚厚的字典递了过来,笑道:

“馆长要出去啊?来了本新的俄中字典,刚要给您送过来,这可真是赶巧了!”

耿朝忠“嗯”了一声,接过字典,挥手道:“辛苦了,多谢!”

接了字典,耿朝忠没再出去,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先从书架上拿出一本《古文观止》,然后又从字典里抽出一张纸条——这是仇越收到南京的电报。

上回王天木来的时候,带来了南京最新的密码本,所以现在仇越那里只负责收电报,不负责破译,破译都由自己亲自完成。

忙活了一阵子,耿朝忠终于把译好的的一张纸条放在了桌面上,只是他的表情却有点奇怪,眼睛里更有一丝恚怒。

纸条上只有短短一行字:

迎娶赵尔笙。

妈的,是谁跟处座漏的口风!

耿朝忠骂骂咧咧的吐了一口唾沫,然后点起一根火柴将纸条燃成灰烬,接着又顺手点起一根烟,叼在了嘴里。

王剑秋?仇越?还是云蔚?

不可能!

谅他们也没这个胆子在处座面前嚼自己的舌根!

更何况,这几个人一直呆在北平哪儿都没去,跟处座联系更是不得其门而入,绝对不是他们。

那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王天木!



耿朝忠吐出一个烟圈,脑袋里一转念,马上明白了处座的意思。

让自己迎娶赵可桢,明显是冲着赵可桢来的——就算赵可桢不怕死,也绝不会让自己的女儿落入特务处手中,更何况,如果自己娶了赵尔笙,赵可桢更是投鼠忌器,很可能会一步一步落入特务处的泥沼中不可自拔。

这是要通过控制赵尔笙来控制赵可桢!

这个计策可以说既毒辣又阴损,如此下作的手段,倒很符合特务处的一贯作风,也很符合王天木的一贯作风。

也许,在王天木眼里,这是在帮自己呢!

噗!

耿朝忠猛吹一口气,将眼前袅袅升腾的青雾吹开,然后站起身,快步向门外走去。

他要通知赵可桢,必须用最短的时间把赵尔笙弄走!

记住手机版网址:

</br>

</br>

第一五八章 赵可桢的迷魂药

一小时后,耿朝忠和赵可桢出现在了商务书馆的那间展室里。

“你说的是真的?”赵可桢惊讶的张大了嘴。

“屁话,当然是真的,”耿朝忠的表情很无奈,“我建议你赶快把你女儿送走,送到日本,美国,或者弄到香港上海都可以,我们前几天的承诺就此作废。”

“这”赵可桢一时哑口无言。

过了好半晌,赵可桢终于缓过劲来,盯着耿朝忠问道:“你不喜欢我女儿?”

“噗!”

耿朝忠差点被一口唾沫呛到,都这时候了,赵可桢脑袋里居然想的是这种事情,他的脑子是进水了吧?

缓了缓神,耿朝忠无奈摇头道:“实话告诉你,令爱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但在我眼里,她就是个未成年的小孩子,我实在没兴趣和你讨论这个问题。”

“唉,那可惜了,”赵可桢也摇了摇头,“本来,我很看好你的。”

“看好我什么?”耿朝忠皱了皱眉头。

“看好你成为我的上门女婿。”赵可桢坦然说道。

“噗!”

耿朝忠再次呛了一口,他用看疯子一样的表情打量着赵可桢,过了好久才问出三个字:

“你疯了?”

“我没疯,”赵可桢的表情很严肃,“我观察你有一段时间了,你虽然是个特务,但不是那种没底线的狗腿子,相反,你比较有人性,能力也够强,平时也从不作奸犯科,闲暇时间就是呆在图书馆看书——我看的出来,你是真的喜欢看书,我想,一个喜欢看书的人,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你真的有毛病。”耿朝忠站了起来——他不想和一个疯子谈下去了,如果赵可桢不同意,他就用自己的方法处理这件事情。

“咳,”赵可桢一把拉住了耿朝忠,“跟你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

“以后不要开这种玩笑。”耿朝忠摇摇头,又坐了下来。

“不会了,我们谈正事,”赵可桢连连点头,“不过话说回来,我赵可桢的女儿当然不能嫁那种庸碌之徒,我仔细考虑过,你算是个好选择。”

“你是真疯了,”耿朝忠盯着赵可桢那张老脸,强忍着一巴掌把他扇倒的冲动,开口道:“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很简单,既然你的上级命令你追求我女儿,你追求就是了,只要我女儿不答应,你的任务就完不成——俗话说,男追女,隔层山,北平教育公署署长的千金,哪是你一个图书馆的破馆长就这么容易追得到的?”赵可桢撇了撇嘴。

耿朝忠一愣,这赵可桢话糙理不糙,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儿。

赵可桢看耿朝忠无话可说,得意的挥了挥手道:

“好了,你们特务处这种鸡鸣狗盗的勾当我见得多了,绑家人,强买强卖,抓人阴私,无非就是这些,你也别当回事,该怎么样怎么样,撑过这一年,我女儿就走了,到时候事情自然无疾而终。”

“行,”耿朝忠点点头,“那今天这事就算了,不过话说回来,你多少准备点情报,我好拿回去交差。”

“这个我有数,”赵可桢微微颔首,然后伸出手道:“方站长,我们现在多少算是朋友了吧?”

耿朝忠没有伸手,也没有回答,站起身道:“朋友谈不上,但至少现阶段,我们还不算是敌人。”

“那就足够了,”赵可桢面露微笑,“其实,我在党调处也有不少朋友,大家都是为了混口饭吃,只要没什么利益冲突,大可以互相合作一下,日子长着呢,谁知道什么时候,我们两党之间就化干戈为玉帛了呢?”

“你真的这么想?”耿朝忠突然有点好奇。

自己当然知道两党之间有斗争有合作,但这时候的红党里,有这种思维的人可不多。

“我们只反蒋,不反国,”赵可桢脸上笑眯眯,“国民党左派里,有我们很多的老朋友,就算是各地的军阀,也有很多爱国志士,大家完全可以求同存异嘛!”

耿朝忠皱了皱眉头,今天这赵可桢的态度实在是有点诡异,这话术,像极了自己后世学过的“统战”技巧。

“我听说,察哈尔抗日同盟军已经收复多伦了?”耿朝忠突然开口道。

“哦,”赵可桢看了耿朝忠一眼,“没错,吉将军已经占领了多伦,你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

“没什么,随便问问。”耿朝忠摇头往外走。

“那你真的没考虑过我女儿?”赵可桢在身后开口了。

嘭!

门被重重的关上了。

耿朝忠出了商务书馆开始往回走,心里却不停的嘀咕。

这赵可桢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只要自己愿意,他甚至愿意将赵尔笙许配给他,只是不知道他这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但赵可桢的态度还是很清晰的——就是要与自己建立更密切的关系。

刚才自己之所以问察哈尔抗日同盟军的事情,就是隐隐约约感觉到了赵可桢的用意。

今年五月份,吉将军同冯上帝、方振武等将领依靠苏联的武器支援,集合东北义勇军、败退的热河军,蒙古族武装,察哈尔当地民团和一些当地的土匪武装建立了“察哈尔民众抗日同盟军”,声势闹得很大,占领了察哈尔省的多个地盘,这背后很明显有红党的影子。

尤其是最近,“抗日同盟军”在占领多伦以后,开始向南进发,直指北平方向,难道,“抗日同盟军”要进占北平?

这段历史耿朝忠并不是很熟悉,但特务工作一般都服从大局,既然“察哈尔抗日义勇军”已经向北平方向活动,那赵可桢今天给自己大灌迷魂药的目的也就呼之欲出了。

也就是说,赵可桢受了指示,要积极联络可以联络的所有力量,配合“察哈尔抗日同盟军”行动,当然,这“所有力量”里面,自然也包括自己。

很显然,赵可桢的“统战”工作,已经做到自己头上来了。

“有意思”

耿朝忠嘀咕一声,加快了脚步。

</br>

</br>

第一五九章 万万想不到

“你疯了!”

当晚,当赵可桢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妻子的时候,一向宁静如水的妻子竟然跳了起来,接着就冲过去死死的拧住了赵可桢的耳朵,咬牙切齿的在他的耳边威胁到:“你敢用我们女儿的幸福做赌注,我死都饶不了你!”

“啊哎唉,你听我说!”

赵可桢抱着耳朵直喊疼——夫人这回是真的下了狠手,他已经感觉到耳朵马上就要脱头而去了!

“说什么?你不给我一个好的解释,我现在就带着我女儿离家出走!”雍婕恶狠狠的说着,手里却丝毫没有放松。

“计策,一切都是计策!”赵可桢连忙喊道。

“什么计策?什么计策都不能利用女儿!”雍婕快要疯了。

“我要弄死这个方途!”赵可桢咬牙切齿的说道——不知道是因为疼,还是真的对方途恨之入骨。

“弄死他?”雍婕的手松了开来。

“你听我说,”赵可桢终于松了一口气,揉了揉红的发紫的耳朵,低声道:“老婆,吉将军要进攻北平,你知不知道?”

“吉将军要来北平?”雍婕神情一顿。

“不错,日本人和南京的军队都在撵他,他在多伦已经呆不住了,三天前我刚刚收到情报,吉将军要联合方振武方将军攻打北平!”赵可桢开口道。

“打北平?这不太可能吧?”雍婕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没有什么不可能,”赵可桢摇了摇手,“日本人在宛平附近,国民军在丰台,北平城里现在都是警察,没什么军队,吉将军说了,要趁着这个机会直捣黄龙,最起码也要在北平城里呆几天!”

“这为的是什么?”雍婕百思不得其解。

吉将军在多伦组织的“察哈尔抗日同盟军”看着声势浩大,其实绝大部分都是土匪和民团,正规军根本没多少,就这点人就想进攻北平,简直是以卵击石!这是任何一个正常人都明白的道理。

“具体情况我不知道,这是中央的指示,”赵可桢也摇了摇头,“南京现在准备进攻苏区,中央指示要‘御敌于国门之外’,意思就是要主动出击,吉将军打北平应该也是出于牵制敌人的考虑。”

“这”雍婕无语。

用北平的红党抗日武装牵制江西的国民党军队,这种馊主意是怎么想出来的!

“唉,没办法,命令总要执行。上面通知了,让我配合吉将军入城,先提前对北平城内的复兴社组织进行清洗。”赵可桢愁眉苦脸的说道。

“最近苏区传来的命令真的是”雍婕话说了半句,突然住了口。

其实两人都明白,现在苏区的情况十分复杂,军令也经常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他们搞情报工作的总要服从大局,不过这种明显不符合现实的命令,实在是让人

“我也没办法,”赵可桢摇了摇头,“上级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消灭在北平的复兴社特务组织,但我们在北平才有多少人?迫不得已,我只能出此下策。”

“这个方站长,其实跟我们合作的还不错,就这么杀了他,以后再换个人过来,我们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雍婕忧心忡忡的说道。

“谁说不是呢,不过话说回来,杀他也容易,现在他对我们没有警惕之心,我今天跟他见面的时候已经说了,愿意把女儿嫁给他,我估计他现在还偷着乐呢!再说了,方途今天告诉我,南京那边命令他诱惑尔笙,想要通过尔笙来控制我,要说不对,也是他们不仁不义在先。”赵尔笙咬着牙说道。

“他连这件事都告诉了你?”雍婕诧异道。

“对,他对我还算比较信任。”赵可桢点点头。

“你就没想过,他为什么这么信任你?”雍婕目光一闪。

“想过,连他是我们的人都想过,”赵可桢的眼睛里也流露出思索之色,“其实,我早就怀疑他了,可我问了上面,上面说在北平,除了‘04’以外,没有其他人潜伏,所以他肯定不是我们的人。”

“我觉得,还是不要轻举妄动,”雍婕连连摇头,“这个人还算良心未泯,并且可以说还救过你,这么做,实在不是什么厚道的事情。”

“没办法,纪律是铁打的,命令总要执行。”赵可桢脸上肌肉一抖。

雍婕看了丈夫一眼——这已经是丈夫第三次说“命令总要执行”这句话了,

但如果不是他心存犹豫,他又何必反复强调这句话?

“老赵,我知道你也不愿意,”雍婕犹豫着开了口,“要不,我们再等等?或者,想想别的办法?要知道,你用女儿引诱敌人这件事,也是纪律不允许的。”

“我知道纪律不允许,可吉将军后天就要入城了,任务实在紧急,要不我也不会出此下策。”赵可桢摇头道。

“再等等,再等等,一定有更好的办法的。”雍婕似乎下定了决心,再次出言反对。

“不行,任务是这样,即使错了,也得不打折扣的执行!”赵可桢斩钉截铁的说道。

“唉”

雍婕叹了口气。

他知道丈夫的性格,虽然外表看上去和蔼可亲,但骨子里是个十分执拗的人,在执行内部纪律的时候也从不手软,想要说服他违抗上级命令,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明天吧,就在明天,我让女儿约他吃饭,我安排几个枪手,等女儿出去的时候,干掉他!”赵可桢开口道。

“唉”

雍婕再次长叹一声。

两个人相顾无言,但情报工作就是这样,执行任务的时候,是绝对容不下什么感情存在的!

过了好久,雍婕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问道:

“你有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女儿?”

“当然没有,告诉她,她肯定沉不住气,一定会被那个方途看出破绽,再说了,她也不会让我们杀死方途。”赵可桢说道。

“那你想过没有,当着她的面杀死方途,她以后会怎么看我们?”雍婕说道。

“她不会知道是我们动的手。”赵可桢摆摆手。

“有没有策反这个方途的可能?如果我们能策反他,那就不需要杀他了,这样对上面也能有个交代。”雍婕突然眼睛一亮。

“难,”赵可桢摇了摇头,“越是这种看着好说话的,越难说动,再说了,策反是需要时间的,就这么仓促行动,恐怕不可能成功。”

“试试,明天你找个机会试试,万一成功了呢?”雍婕坚持道。

“好,听你的,明天我试一次,”赵可桢抬起头,眼睛里显出几分亮色,“如果他真的执迷不悟,那我们也就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第一六零章 战略特工

耿朝忠回去以后也一直在嘀咕。

事出反常必为妖。

这赵可桢跟自己见面的对话着实有点奇怪——就算他知道赵尔笙与自己过从甚密,甚至对两人的关系也乐见其成,但作为一个父亲,该有的矜持总该有的吧?

难道自己就那么优秀,优秀到赵可桢迫不及待,情不自禁,不由自主的要把女儿上赶着嫁给自己?

不过也不对啊!赵可桢自己都说了,他堂堂北平教育公署家的千金,只要一放出话,登门求婚的估计得从西交民巷排到东直门,难道还怕女儿嫁不出去?

不对,不对,有鬼,有鬼。

耿朝忠皱了皱眉头,再次确定了自己的判断——有鬼是肯定的,但具体是什么鬼不清楚,不过像赵可桢这种老奸巨猾的资深情报人员,他的行为必然有着他自己的逻辑,如果自己觉得奇怪,那一定是没有找到其中的关键。

关键是什么?

利益,情感,还是政治因素?

任何一个人的任何动机都逃不过以上三点,这是耿朝忠所完全明了的。

利益方面,是因为自己杀死了武藤?

有一定可能性,赵可桢在北平的威胁有两个,一个是日本人,一个是复兴社特务处,武藤一死,威胁就只剩下了自己,那他的意思是想干掉自己?

不对,耿朝忠很快否认了这个判断,武藤死了还有川崎,自己死了还有王天木,杀死自己并没有什么利益上的必要性。

那就是情感了?也许因为赵可桢不满自己勾搭他女儿,索性来个将计就计,干掉自己这个会毁掉女儿一生的复兴社狗特务?

有可能!

耿朝忠的脊背一阵发凉,没错了,肯定是情杀!

等等——耿朝忠突然想到,自己在跟赵可桢谈话的时候,提到过“察哈尔抗日同盟军”的事情,当时赵可桢的表情好像有一点细微的变化——耿朝忠不能确定,因为一个训练有素的特务在跟人谈话的时候,任凭脑袋里翻江倒海,面部表情都几乎不会有任何变化——但耿朝忠就是觉得,当时赵可桢的表情似乎有点异常。

“唔”

耿朝忠沉吟了一下,如果是政治因素的话,那可能就是出于大局考虑或者上司指示了——这种行为是最难判断的,很多情况下也是无法预测的——因为庙堂之上任何风吹草动,折射到底层,却都不啻轩然大波,而底层因为信息受限,很多情况下并不能预测到危机来临。

比如,一个精明强干的特工,可以洞悉人心,精妙设计行动,但却并不代表他可以洞悉政治局势和台面人物的想法,这也是很多特工折戟沉沙的原因之一,因为这种特工只是战术特工,并不是战略特工。

但这不包括自己。

自己知道未来会怎样发展——虽然个人的命运在世间洪流中如一粒微不足道的尘沙,但无论如何,知道大势所趋的人必定是具有优势的。

耿朝忠闭上了眼睛,南京,苏区,东北,热河,察哈尔,北平——全国各地正在发生或者将要发生的事情都在他脑海中运转,各种大逻辑背后隐藏的小逻辑在逐步的组合,推演



耿朝忠长出了一口气——第五次反围剿,是苏区面临的最严重,最凶险的一次围剿,说是危急存亡之秋也并不为过,在这种严峻的局势下,身在苏区的人会怎么想,怎么做?

当然是利用全国任何可能的棋子来延缓南京的进攻,无论能起到多大效果,甚至是否有效,都会试一试,只要能保存苏区的火种,那对整个大局来说,就都是值得的。

是啊,耿朝忠突然笑了。

道理其实很简单——为了尽可能的吸引南京布置在北平附近的兵力,不让他们有机会进入苏区参与围剿,那么在北平搞一件大事出来就是必要的,进一步说,就算消灭掉自己也同样是必要的。

赵可桢要干掉自己?

这个推理出来的想法让耿朝忠的心瞬间警惕起来。

会吗?

也许很快就会有答案。

“周馆长,有辆轿车停在我们门口了!”

翌日一大早,就有一个学生助理提醒耿朝忠。

无需提醒,耿朝忠早已看到一辆车牌号为“35279”的小轿车停在了图书馆门口,正是赵可桢教育公署的座驾。

“周老弟,好久不见,恭喜荣升!”

说话间,赵可桢已经笑容满面的走了进来,对着耿朝忠抱拳恭贺。

“赵署长光临本馆,鄙人正是受宠若惊,请进请进!”耿朝忠也熟练的客套着,将赵可桢迎了进来。

“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来是找几本关于介绍教育体制改革的书,以作北平教育改革参考之用,周馆长,叨扰了!”赵可桢微笑着说明来意。

“原来如此,”耿朝忠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赵署长里面请,鄙人一孔之见,我国进行教育改革,最重要的还是要参考德国17世纪以来之教育改革,德皇可以说乃是全世界第一个采用义务制学校教育的国家,这也是德国从18世纪开始一跃而成欧陆强国的最重要因素,我这有几本书,请您跟我来!”

一边说话,耿朝忠一边将赵可桢带上了图书馆二楼,赵可桢听着耿朝忠的介绍,面上不由露出几分敬佩之色——自己只是随意找个借口,没想到这方站长竟然真的对教育制度如此了解,这绝对已经超脱了一般特务的范畴,说是学者型特务也不为过了!

在耿朝忠指引下,赵可桢挑选了几本译著,两人一边探讨,一边走进了耿朝忠的办公室。

“赵署长,今天来找我,不会就是为了找书这件小事吧?”刚一进门,耿朝忠就双目直视赵可桢问道。

“还真是这件事,日本人要求的,说要参考德国日本的教育制度对北平进行改革,虽说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不过多少也有几分道理。”赵可桢说道。

“哦,德式教育和日式教育确实值得借鉴,”耿朝忠点点头,“对了赵先生,最近政府集合百万之众围剿匪区,未知赵先生看胜负如何?”

耿朝忠这一先声夺人,倒让赵可桢表情一愣,心中准备好的话顿时不知从何说起,他顿了顿道:“同室操戈,吾不忍言。”

“不忍言也得言啊,现实如此,我今天想听听赵先生的高见。”耿朝忠笑道。



第一六一章 反客为主

“高见没有,浅见倒有几条,”赵可桢笑了,“贵党纠集百万之众,人数虽多,但岂不闻‘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我党在苏区深受人民群众拥护,恰如龙游大海鱼入深潭,国军虽有百万之众,但具体到一时一地,真正能与红军对垒者又有几多?贵党所恃者,无非是军队数量,确实,从军队人数上看,贵军是红军十倍之多,但从整个苏区来看,苏区千万父老皆诚心拥护我军,论其数量,却又是贵军十倍之多,若非如此,贵军前后四次围剿,又怎会落得个铩羽而归?”

“哦?听赵先生的意思,苏区千万群众父老,皆是贵党可用之兵?那么照先生所说,军队又有何用?此谬论也!须知军队披坚执锐,训练有素,又岂是区区手无寸铁之乡民可比?按照赵先生的理论,日本人只有区区数千万人口,而我国则有三万万人口,然则日本人却为何能长驱直入,掳掠中华?以我看来,只要军队训练有素,战略执行得法,无论你苏区有多少人力,对国军来说,也只是虎入羊群而已!”耿朝忠笑呵呵的说道。

“虎入羊群?怕是羊入虎口吧?”赵可桢不由冷笑,“国军自北伐开始东征西讨,大小也算数十战,更有德式美式装备武装,洋人教官充作参谋,如此算不上的上训练有素战略得法?为何连续到苏区四次,却次次铩羽而归?恐怕这不能用‘虎入羊群’来解释吧?”

“此一时彼一时也,”耿朝忠也连连摇头,“前四次并非中央军精锐,再加上战略上确有瑕疵,所以才容贵军猖狂一时,但此次校长已做完全准备,更在庐山进行‘军官培训团’,无论人力物力都已准备完全,在‘三分军事,七分政治’方针指导下,相信必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我记得,贵党每回开战前都这么说。”赵可桢出言嘲讽道。

“哈哈,”耿朝忠洒然一笑,“口号总是要喊喊的,但这次确实与以往不同。再者说,赵先生声称贵党在苏区广获民意,但你可知,中国绝大部分地区都在南京政府控制之下,从全国范围来看,贵党所占据之江西一省却又算不得什么了。在此借用赵先生‘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之言,可知胜利必在我方。”

“笑话!”赵可桢微微一哂,“须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现时虽然贵党占据中国绝大部分地区,但贵党依靠者,无非江浙财阀及英美外援,而我党所依靠者,乃是全中国亿万民众,假以时日,群众的力量沸腾起来,所有压迫者和剥削者必将在人民的怒火中化为灰烬!”

“以后的事谁能说的准呢?”耿朝忠哈哈大笑,“就说现在,贵党能不能扛过这个秋天都是未知之数,还奢谈什么未来?”

“能不能扛过去,咱们可以走着瞧,不过我告诉你,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贵党倒行逆施,民怨沸腾,朝堂诸公更是腐朽不堪,一朝大厦倾颓,你等皆死无葬身之地!”赵可桢激奋道。

不过话音刚落,赵可桢心中突然一阵警惕——这家伙今天一进来就先声夺人,自己还没来得及说出想说的话,竟然被对方冷言冷语刺激的有点动气!

莫非,对方已经有了警觉?

“赵先生此言差矣,”旁边耿朝忠的声音继续传来,“所谓树大有枯枝,一二贪腐之徒不足为患,校长励精图治,相信必可改革吏治整顿政坛,我们复兴社正是因此而生,贵党所图谋者,终究只是镜花水月而已!我看赵先生不如趁早弃暗投明,或许还能保全一家老小,否则恐怕还真落个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耿朝忠坐在那里,看着赵可桢呵呵发笑,赵可桢突然明白,今天来这里,不是自己策反对方,而是对方策反自己!

心中暗自冷笑,赵可桢冷语道:“你在威胁我?”

“非也非也,只是跟赵先生交流一二,毕竟你我认识这么久了,虽然一直合作愉快,但多少还是有些隔膜,今天深谈一次,说不定还能求同存异,获得一点启发,毕竟贵党的情报工作成效卓著,方某还是很佩服的。”耿朝忠摇头道。

“呵呵,想要取经也不难,只要弃暗投明,我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赵可桢也笑了。

“赵先生,”耿朝忠扫了一眼赵可桢的眼睛,“咱们不用绕圈子了,你说句老实话,昨天你跟我谈婚论嫁,是不是想策反我?”

“只是开玩笑罢了,方站长何必当真?”赵可桢面色如古井不波。

“如果是开玩笑就好了,”耿朝忠微微一笑,“你我都是聪明人,咱们这个层次,谈钱太俗,恐怕也都不是金钱能收买得了的,所以今天我就和赵先生谈谈理念,不过看样子,我们恐怕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了。”

赵可桢默然。

没错,今天他来此处,确实是想策反这个方站长,但显然,这个方站长看着圆润,但其实意志极为坚定,心思也极为缜密,从他刚才的话语来看,他根本是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图谋,今天这场尚未开始的“策反”,其实已经不必开始了。

“赵先生,你我有分歧很正常,”耿朝忠的语气十分诚恳,“不过,在当前形势下,我们还是有着不少合作空间的,我不希望赵先生因小失大,毕竟国难当头,对付日本人在我看来是第一位的。”

“方站长,你多虑了。”赵可桢微微一笑,心里却很是后悔,今天这趟真不该来,这方途明显已经有所察觉,这么一搞,说不定会影响到自己的计划。

“希望我是多虑了,没办法,干这行的,总是疑神疑鬼,”耿朝忠自嘲一笑,“赵先生,时候不早了,恕我不留客了?”

“好,叨扰多时,告辞!”赵可桢站起身来。

“告辞!”耿朝忠拱了拱手。

看着赵可桢走出去,耿朝忠微微吐出一口气。

现在可以肯定,赵可桢确实对自己有想法,只是不知道是真的想要干掉自己,还是想要搞策反?抑或,两者兼而有之?

第一六二章 决心已下

“失败了,对方已经有所警觉,今天这趟我不该去,恐怕是打草惊蛇了!”赵可桢语带懊悔的向夫人交待着今天去燕大发生的一切。

“老赵,这不是你的错,是这个命令下的太仓促了,我们的准备根本不充分,策反这种事是讲究时机的,这么硬生生的策反,成功的概率确实不高。”雍婕安慰丈夫道。

“是啊,本来我是想水到渠成,但时间不允许啊!”赵可桢懊恼的摇了摇头。

“那怎么办?明天的行动还要不要进行?我们要不要通知女儿?”雍婕问道。

“通知,他只是有点怀疑,应该还想不到我们要动手干掉他,”赵可桢微微思索了一下,接着说道:“女儿呢?你有没有通知她回来?”

“刚打了电话,应该快了。”雍婕看了看窗外。

片刻后,楼梯传来脚步声,赵尔笙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进了卧室。

“爸,妈,今天怎么让我回家了?”赵尔笙好奇的打量着父母。

这段时间她一直住在学校,除了周末很少回家,今天父母打电话让她回来还是第一次。

“哦,没什么,有段时间家里没聚餐了,正好我今天没什么事,全家人一起出去吃顿大餐。”赵可桢打量着女儿。

“好呀,东来顺还是西来顺?要不去天兴居?”

女儿穿着一身藏青色的中式罗裙,还是一副素面朝天的模样,她歪着脑袋,似乎在思索哪里的菜馆最好吃。

“就东来顺吧!天气凉了,趁着入冬先补一顿火锅!”赵可桢看着女儿娇憨的模样,不由笑道。

“好,现在就走吗?”赵尔笙看了看窗外。

下午6点多钟,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

“走,就差你了,我们早就准备好了。”雍婕笑着拿起了旁边的外套。

“那楼下那个日本人呢?我们家宴他也要跟着?”赵尔笙指指楼下,撇了撇嘴。

田中秀树现在就住在赵家,和一帮厨子伙夫佣人一块,几乎和赵可桢形影不离。

“没办法,有他在也是好事。”赵可桢摊了摊手。

一家三口收拾停当,田中秀树早就在下面准备好了汽车,没过多久,三人就出现在了“东来顺”二楼的包厢里。

“东来顺”是北平著名的回民餐馆,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永乐年间,尤其是一道经典的“涮羊肉”加“酸梅汤”,再配合上古色古香的老建筑,可以说是京城“老饕”们解馋消渴的必去之地。

三人对着黄铜火锅,吃着手切羊肉,赵可桢还开了一瓶老酒,给母女两个一人倒了一杯,一家三口吃的是其乐融融,而田中则依然是尽职尽责的守在外面。

饭过五堂,酒过三巡,夫妻两人对视一眼,赵可桢开了口:

“女儿,我今天见了周馆长,他说你最近老缠着他,是有这回事?”

“也没有老缠着啦,”赵尔笙脸一红,低下头喝了一口酸梅汤,心里思忖着喝了酒老头应该看不出来,这才笑道:“他人很有意思,知道的东西也多,你知道吗?他说有一种显影药水,写完字除非撒上碘酒,根本看不出来!我去学校化学实验室试了一下,真的很好玩。”

“好玩是好玩,可你也不能老缠着人家,他是有正经事要做的,再说了,你爹和他不是一路人,现在虽然有合作,但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会翻脸,到时候你恐怕会有危险。”赵可桢板了脸说道。

“好啦好啦,您都说过无数次啦,我知道。再说了,你们之间的事,扯上我干什么?”赵尔笙不耐烦的说道。

“这件事情不是儿戏,”赵可桢脸一板,正要继续劝说,旁边雍婕打断了他的话,从旁笑道:“好好的吃个饭,说这些干什么?”

“好,不说不说,”赵可桢摆摆手,岔开了话题道:“女儿,你在学校,看这周馆长平时都干什么?”

“我又不是天天在图书馆,我怎么知道?”赵尔笙白了父亲一眼,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问道:“爸,您今天去找他干什么?”

“去找几本书,就多聊了几句,没想到这周馆长年纪不大,对教育制度倒颇有研究,尤其是出言发人深思,比之我这搞教育的都要看的透彻,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用南京的背景在燕大谋了这个职位,现在看来是我小人之心了。”

“周馆长是真的有才华”赵尔笙眼睛里隐隐闪烁着几分喜悦。

“嗯。”赵可桢点了点头,又看了旁边的妻子一眼,妻子的眼睛里也颇有忧色,显然也很担心女儿和方途之间的关系。

顿了顿,赵可桢继续说道:“女儿啊,我和你妈有个想法,想请这位周先生一起吃个饭,不过我们立场不同,又不好开口,你能不能帮我们这个忙?”

“让我帮忙?”赵尔笙愣了一下,“你们自己找他不就好了呀?”

“是这样,”一旁的雍婕接过了话,“你父亲请他,他未必肯来,不过你请他,他应该不会拒绝。”

“那倒也是,”赵尔笙点了点头,大包大揽的说道:“那好,明天我出面请他,谅他也不敢不来。”

“那就多谢女儿了,”赵可桢呵呵一笑,“不过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请,要是说我请,估计他就不来了。”

“放心,我又不是白痴!”赵尔笙又白了赵可桢一眼。

“好,那就说定了!”赵可桢哈哈一笑。

家宴过后,夫妇两人又凑到了一块,两人互相对望了一眼,却都欲言又止。

“我觉得,尔笙好像对这个方站长有好感。”

过了好久,还是雍婕先开了口。

“我也这么觉得,”赵可桢脸色也很不好看,“这才几个月!你看我刚才夸了方途几句,女儿有多高兴!”

“还是尽早动手吧!”雍婕的表情多了几分坚定。

“无论是公事还是私事,我们都必须尽早动手,事情拖久了,恐怕就麻烦了!”赵可桢也狠狠的点了点头。

其实如果不是上级的命令,他根本不愿意在这时候杀方途,但刚才女儿的表现,却莫名的让他坚定了决心。

“不过最好不要在席上动手,小心误伤了女儿!”雍婕补充道。

“当然不会,我都已经想好了,”谈到计划,赵可桢的脸上多了几分信心,“计划的事情你不用担心,这方途厉害就厉害在行踪不定,一旦被我们掌握了行迹,也就是一颗子弹的事儿,再说了,我们还有一个最大的杀手锏,这是方途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第一六三章 鸿门宴(一)

是夜,距离西交民巷不远处的一座宅子里,王剑秋正独坐在黑暗中,手里把玩着一串圆润如玉的珠子。

这是一串从从南京大报恩寺求高僧开过光的佛珠——自从潜入特务处以来,每一天都走在悬崖边上,这种无法对人言说的痛苦和压抑,让王剑秋迷上了佛珠,只有寄于物的时候,他才能获得片刻的安宁。

抬眼看了看窗外,院子外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自从六哥通知大家分散撤离以后,王剑秋就选择了距离西交民巷不远的这处宅子作为落脚点,一是因为安全独立,私密高;二是因为和赵可桢联络方便,因为赵可桢边现在有个本人跟着,自己不方便去找他,最近的几次联络,都是赵可桢来找自己。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王剑秋没有动,一直等到敲门声有节奏的响了三个轮回以后,才站起来,走到了院门前,低声向外问道:“是谁?”

“是我。”

声音低沉而又有力,正是赵可桢的声音,王剑秋将念珠收回到怀里,然后打开了门。

“还没睡啊?”一黑色长衫的赵可桢走了进来。

“没到十二点睡不着,”王剑秋随口回答了一声,将赵可桢迎入了房间,不等赵可桢坐下,就开口询问道:“老赵,这么晚来找我,有什么急事?”

“确实有事,有个任务,需要你做个预备,如果预定计划没有成功,就由你来执行备用计划。”赵可桢说道。

“好,具体是什么况。”王剑秋的表很沉稳。

终于有任务,他甚至都有点兴奋,在北平的这几个月,除了跟着六哥捞外快,说实在的已经很久没动过枪了,他甚至有点怀念以前在南京的子。

“是这样,我们计划在明天除掉方途,也就是你在北平的上司。”赵可桢慢慢的说明了来意,同时打量着王剑秋的表。

“杀方站长,为什么?!”剑秋丝毫不加掩饰的表现出了自己的震惊。

“没有为什么,上级命令,无条件执行。”赵可桢的话语很简短——并且他对王剑秋的态度也很不满。

杀一个特务,至于这么大惊小怪?

“不行,我不同意!”王剑秋旗帜鲜明的表达着自己的观点,“方站长现在正在跟我们合作,这个时候杀他,对大局不利!”

“你的问题应该是,什么时候杀,怎么杀。”赵可桢冷冷的看了王剑秋一眼,这个王剑秋的反应有点超出了他的预料,显然,“104”号同志对执行这个任务很抵触。

“好吧!”王剑秋深吸了一口气——他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失态。

他从来没想过在赵可桢的面前隐瞒什么,但,这个突如其来的任务,怎能不让自己举止失措?

就这么突然之间,自己就要向这个既是同学,又是战友,既是上司,又是老师的“六哥”动手?

“做潜伏,最忌讳的就是和敌人朝夕相处之下,产生感,包括友和,‘104’同志,你犯忌讳了。”赵可桢拍了拍王剑秋的肩膀。

“是,我承认我对方途有点类似兄弟义气的感,”王剑秋点了点头,努力压抑着自己,“但另一方面,我也是真的不理解为什么要杀他,如果杀了他,我现在的份也会暴露,这根本得不偿失。再说了,我们的工作也不提倡暗杀,我觉得,老赵你才是有点犯忌讳。”

“任务就是任务,没得选择,”赵可桢摇摇头,继续说道:“具体任务是这样,明天小女会在一家法式餐厅请方途吃饭,我们的人会提前埋伏在周围,等他出来的时候开枪将其击毙,时间大约在中午十二点左右,你的任务就是做备用计划,一旦我们的人没有得手,你可以装作恰好出现在此地,护送方途离开,然后伺机动手。”

“你的意思是,开黑枪?”王剑秋明白了过来。

赵可桢的计划很明确,如果可以的话,当场乱枪击毙,如果出了意外,就利用六哥对自己的信任,背后开枪。

“不错,他很信任你,你护送他离开后,找个隐蔽的地方结果了他,至于他的死因,你可以推在我们上,就说你接到他的时候他已经中枪了,这样可以最大程度的保护你的安全。”赵可桢开口道。

“任务本不难”王剑秋斟酌着言辞,就凭六哥对自己的信任,自己要是暗下杀手,恐怕至少有八成的把握可以得手,但最大的问题是,为什么要杀六哥?

“说吧,不把心里话说出来,执行任务的时候难免会产生动摇,你放心说,我在这听着。”赵可桢看透了王剑秋的顾虑。

“好!”王剑秋重重点了下头,“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不是什么黑道买凶杀人,也不是复兴社那样六亲不认,我们是有着崇高理想的红色报人员,我反对滥杀无辜,我需要一个解释。”

“解释就是,苏区现在很危险,我们需要配合吉将军占领北平,吸引敌人的火力,这是来自最高层的命令。”赵可桢说道。

“你确定?我不相信上面会这么做,这不理智也不符合常理,作为一个党员,我有权提出自己的看法,老赵,你能否再向上面反应一下。我认为,杀死方途,我们就在北平少了一个合作对象,也在南京少了一个可以长期争取利用的关键人物,如果只是为了吸引南京的火力,那派军队就可以了,何必要用这种极端的手段?这完全得不偿失,这是乱命!”王剑秋态度坚决的说道。

“我明白你的看法,事实上我也考虑过这些问题,不过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吉将军后天就要入城,我们必须在明天完成任务!”赵可桢斩钉截铁的说道。

“好,”王剑秋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我无条件的执行命令,但我也必须重申,我对这个决定持保留意见。”

“你的意见我会向上面反应,现在,我们商讨一下具体流程,这是地图和具体行动路线,你看看,欢迎提出意见。”赵可桢一边说话,一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简易地形图,上面已经详细的画出了伏杀地形和逃跑路线。

“方案没问题,”王剑秋简单扫了一下就移开了眼睛,“不过要杀方站长恐怕还不现实。”

“不现实猝不及防之下赌在门口,三个人品字形开枪,我不信他能逃得出去!”赵可桢开口道。

记住手机版网址:

第一六四章 鸿门宴(二)

“你们不了解他,”王剑秋摇摇头,“他对危险有一种近乎野兽般的直觉,我跟了他这么久,已经见识过无数回了。其实,这也是我反对这次行动的原因之一,万一惹恼了他,那我们恐怕承受不起这种损失。老赵,我劝你还是再好好想想。”

赵可桢闻言,狠狠的瞪了王剑秋一眼,怒道:

“计划要周密,行动要坚决,我们地工的培训口诀你忘了吗?!都这时候了,还三心二意,这是大忌!”

王剑秋摇摇头,不再说话。

赵可桢一拂袖,冷颜道:“事情就这么定了,地点就在法国‘路易餐厅’,你提前潜伏在附近,等到枪响再出来,明白了吗?”

“明白!”王剑秋回答的倒很是痛快。

赵可桢点点头,站起身向外走——其实他何尝不知道王剑秋说的有道理,但还是那句老话:开弓没有回头箭!

看到赵可桢要走,王剑秋连忙站起来送了几步,想了想,又停下了脚步,目送赵可桢推门离开。

“杀六哥?”

王剑秋看着赵可桢的背影,喃喃自语。

“丫头,你怎么想起请我吃饭?怎么,你老爸‘又’给你零花钱了?”耿朝忠悠悠哉哉的看着面前的赵尔笙,特意强调着那个“又”字。

今天一大早,这小丫头就蹦蹦跳跳的来到了图书馆,先是说看书,看了一会儿就溜进了自己的办公室,说是要中午请自己吃饭。

“你少管,”赵尔笙白了耿朝忠一眼,“西交民巷的法国路易餐厅,你去不去?”

“哦?法国大餐?”耿朝忠眼睛一亮。

“对啊,法国大餐,火腿、奶酪,沙拉、起司,还有白兰地和葡萄酒,你想不想去?”赵尔笙弯着月牙一般的眼睛,蛊惑着耿朝忠。

“去!错过金错过银也不能错过吃白食的机会啊!”耿朝忠哈哈一笑,站了起来。

这段时间在图书馆里呆的也确实够闷的,如果不是尔笙隔三差五的来陪自己说话,这日子还真不知道怎么过下去,今天陪她出去吃吃饭也好。

两个人出了校门,各自叫了一辆黄包车,没多久就来到了“路易餐厅”门前。

这个路易餐厅就是前些天自己和王天木去的那个餐厅,没想到赵尔笙也要在这个地方吃饭,看来这地方是跟自己有缘了。

时值中午,路易餐厅里已经稀稀拉拉有了不少客人,绝大部分是在北平经商或者从事外事活动的使馆工作人员,还有一些是各个大学的外籍老师,耿朝忠和赵尔笙两人找了个座位坐下,一个法国侍应生走了过来,操着半生不熟的中文致意道:“尊贵的绅士和美丽的小姐,我能为您做点什么吗?”

“hors-d‘oeuvrefroid用水果沙拉,汤要洋葱汤,主菜要法式烩土豆和煎鹅肝,各来四份,牛排也各来一份,白兰地和甜酒各来一份,其余的不用了,谢谢。”耿朝忠熟练的点着菜。

“你很懂啊?”坐在对面的赵尔笙眨了眨眼睛。

“一般吧,这法国菜种类不少,不过适合我们中国人吃的也就这几样,至少那几个海鲜做法很不符合我的口味。比如说,他们的龙虾都喜欢配上红酒什么的,搞个十几道工序,麻烦的很。要我说,不如直接倒进锅里炒,然后倒点醋和白糖一搅,那滋味,啧啧。”耿朝忠滔滔不绝的说道。

“嘻嘻,你这叫牛嚼牡丹,焚琴煮鹤。”赵尔笙娇笑道。

“屁,洋鬼子都喜欢这套,总把自己搞的很有仪式感,但骨子里还不是海盗劫匪那点东西,穿个紧身裤戴个假发套就真当自己是绅士了?”耿朝忠哈哈一笑。

“这些话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说,虽然很粗俗但是好像很有道理,”赵尔笙好奇的看了耿朝忠一眼,“有时候我也不知道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不过我想你刚才说的应该是真的。”

耿朝忠没说话,只是“呵呵”笑了一声,他在外人面前从来不谈论什么时事,平时和赵尔笙交谈,也主要是一些风土人情和奇技淫巧之类的小玩意,评价外国人,还是第一次。

“喂,周协理,你以前是在哪里上学?我听你刚才的法语说的很标准,你应该留过洋吧?”赵尔笙又问。

“没有,在上海洋人很多,无论什么东西总得学一点。”耿朝忠摇摇头,看了一眼赵尔笙。

他发现这赵尔笙目光似乎有点若有若无的看着窗外,似乎在等什么人。

“还有人要来?”耿朝忠开口道。

“没有,我只是随便看看。”赵尔笙很快若无其事的转过了眼睛——父亲说好要过来,怎么还不见踪影?

片刻后,各类美食源源不断的端了上来,赵尔笙心下嘀咕了一句“爱来不来”,注意力马上就转移到了刚刚端上来的沙拉上。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谈谈说说,转眼间已经是一个小时过去,赵可桢始终没有出现,桌上的菜却早已如风卷残云般消失了大半。

“饱了!”

耿朝忠一摸肚皮,靠在了椅背上。

“我早就饱了。”赵尔笙早已托着腮看了耿朝忠好久,看到耿朝忠放下碗筷,这才眨了眨眼睛说道。

“我们回去吧!”耿朝忠伸手打了个响指,服务生走了过来。

“先生,一共17美元,您也可支付同等价值的大洋,法币,英镑。”服务生恭恭敬敬的说道。

“我来!”对面的赵尔笙连忙从怀里拿出一个绣花钱包。

但那服务生只是看了赵尔笙一眼,却没有理会,依然站在耿朝忠面前。

“诺,拿去,”耿朝忠早已从皮夹子里数好钱递了过去,接着又递过一张一元的美钞说道:“这是你的小费。”

“谢谢先生,祝您好运!”服务生躬身答谢,然后转身离开了。

“说好是我请的,怎么成你请客了”赵尔笙不好意思的看了耿朝忠一眼,埋怨道:“这服务生怎么不收我钱!”

“法国文化,让女人付钱是很无礼的,你看茶花女里面,男主角阿芒即使穷的叮当响,也要硬撑着付账。”耿朝忠笑嘻嘻的站了起来。

“那好,下次我再请你吧!”赵尔笙摸了摸滚烫的脸颊。

“希望有下次吧!”耿朝忠看了看窗外。

第一六五章 鸿门宴(三)

一个身穿灰蓝色工作服的男人正从窗外路过。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从窗外走过了——第一次他穿的是一身格子西服,第二次他戴上了鸭舌帽,只剩下了衬衫马甲;而这次,他的衬衫马甲外面又套了现在这身灰蓝色工人装。

但这并不是唯一的盯梢者——就在刚刚吃饭的一个小时里,至少有三个人换了九套装束,扮作路人经过窗前。

耿朝忠又打量了一下餐厅里剩余的人——只有两三对男男女女在耳鬓斯磨——即使是法式大餐,也很少有人能耐心的吃一个多小时的,留下的大多是处在热恋中的情侣了。

看了赵尔笙一眼,发现小姑娘的脸颊红彤彤的,显然也是发现了这一点。

耿朝忠有点犹豫,要不要和赵尔笙一起出去,他不确定这几组人针对的是自己,从刚才那几个人的身高和气质判断,不太像是日本人,看他们的盯梢套路,倒有点像是党调处的勾当。

但党调处来北平针对自己?这不像是党调处的风格,起码概率低到不足一成。

除了日本人、党调处,还会有谁来针对自己?

难道是?

耿朝忠微微沉吟

他有点犹豫,如果是赵可桢动手,那必然不会将赵尔笙当作目标,只要自己和赵尔笙在一起,那应该不虞有任何危险。

但,如果不是呢?

如果对手是日本人或者党调处,他们可不会在乎跟自己在一起的是谁。

转瞬间,耿朝忠就做出了决定。

他必须让赵尔笙先走——这个人畜无害的小姑娘不会是目标,即使出于不打草惊蛇的目的,外面的人也不会动她。

“周先生,我们走吧!”旁边的赵尔笙已经在提醒耿朝忠。

“哎呦!”耿朝忠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一拍脑门,“你看我这脑筋,我下午3点约了商务书馆的朱经理,现在两点钟,我要回去再赶回来,还不如在这等等呢!要不我就先不回去了,在这坐一会儿再走。”

“我可以跟你一起啊?”赵尔笙歪着脑袋。

“不用了,我去书馆不知道要待到什么时候,你还是先回学校吧。”耿朝忠挥手道。

“那好吧!”

赵尔笙无奈,失望的拿起了桌上的绣花钱包,走出了门外。

“女儿出来了,现在正站在门口,好像是要叫黄包车,不过方途还没有出来。”

路口的一辆汽车里窗帘低垂,赵可桢正和妻子交谈。

“那正好,省了我们很多事,先别管,让女儿自己走。”赵可桢开口道。

原本以为还得派人手区隔女儿,不过现在倒省事很多——赵可桢对行动的成功突然多了不少信心。

很快,赵尔笙叫到了一辆黄包车,离开了现场。

“可以动手了。”

看到女儿离开,赵可桢定下了神,将手伸出窗外做了一个手势。

不远处,三名路人装扮的行动队成员心领神会,慢慢的从各个方向走向了路易餐厅的门口。

耿朝忠依然静静的坐在餐厅里,手中轻轻的摇晃着高脚杯里所剩无几的白兰地。

气氛突然陷入了诡异的宁静,他知道,敌人快要动手了。

可惜啊,今天没有带枪——北平临检的警察很多,除非执行任务,白天上街原则上是不带枪的。

但即使带枪,自己就真的能动手吗?

亲手杀死红党的成员?

他并不愿意这样做。

余光扫了一眼餐厅的后门,那里有一个闲汉拄着电线杆在抽烟,耿朝忠明白,从这里冲出去也不会太容易。

破窗而出?

外面不知道有多少把枪对着自己。

耿朝忠笑了笑,站起身来,然后向着餐厅的后厨走去。

“洪先生,目标去了后厨,我已经派兄弟去餐厅后门堵着了!”一名行动成员走到了赵可桢的窗前。

“早知道他有这一招,派我们的人进去吃饭,从餐厅内部堵住他,其余的人去后门!”赵可桢吩咐道。

片刻后,几名队员走进了餐厅,各自点了一杯咖啡坐下。

餐厅的后厨里,耿朝忠正和一位大腹便便的法国大厨打得火热。

“尊敬的先生,没想到您对法国文化了解这么多,你是否留去过法国?”那名戴着白色厨师帽的法国厨师似乎对耿朝忠很欣赏。

“不不不,虽然我一直很向往贵国的文化,但其实并没有去过,不过我在上海有个法国朋友,我们经常在一起聊天,到现在我还能背诵包法利夫人中的一段:

她爱大海,只是为了海上的汹涌波涛;她爱草地,只是因为青草点缀了断壁残垣。”

“好吧先生,我承认,您懂的比我都多,我猜,您的这位朋友一定是一位美丽的小姐。”法国厨师脸上露出暧昧的笑容。

“哦,这是个秘密”耿朝忠神秘的笑了笑,“不过我可以稍微的透露一下,她是一位外交官的女儿。”

“哈哈,我不会刨根问底的,”厨师豪爽的笑了起来,“对了,您是这家餐厅的常客吧?我怎么以前没有见过您?”

“来过一次,不过只是那一次,就已经让我深深的爱上了这里的饭菜,您做的饭菜是那么的地道,甚至不必上海的法国餐厅逊色——但那时我有要事在身,所以,当我再次来到北平,当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出自您手的时候,我已经按耐不住心中的仰慕之情,迫切的想要和您见上一面了!”耿朝忠用夸张的语气恭维道。

“哈哈,谢谢您的恭维,当然,我对自己的手艺同样很自信。”厨师得意的笑道。

“对了,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做一位法国厨师,不知道您能不能满足一下我这个小小的愿望?”耿朝忠适时的提出了要求。



“怎么还没动静?”门口的赵可桢有点按耐不住了。

已经过去了十多分钟,餐厅内外竟然毫无声响,这方途不会溜了吧?

就在此时,在餐厅里乔装打扮的几名行动队员也意识到了不妥,他们交换了个眼色,其中一人站起来走向了后厨。

而就在此时,餐厅的后门处,一位大腹便便,戴着白色厨师帽的胖子走了出来,他的手里还拿着一个硕大无比的泔水桶,泔水桶里传来阵阵恶臭,让人“一见忘俗”,避之唯恐不及。

守在门口的两名行动队员同样如此——他们注意到了这名厨师,但来往餐厅后厨的厨房工作人员太多了,他们对这位鼻梁高耸身形极为肥胖的洋人并没有太多的注意。

那名胖子拎着泔水桶逐渐走向了胡同口,那里有一个地下水道,看样子是要把泔水倒在那里。

两名行动队员打了个哈欠,就在这时,餐厅里突然传来了咚咚咚的脚步声,紧接着,两个人冲了出来,大声喝问道:

“刚才有没有人出去?!”

“有啊,一个洋人大胖子,就在那边!”其中一人指了指胡同口。

“就是他!快追!”领头者大喊。



第一六六章 考验

不远处,耿朝忠已经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他笑眯眯的拐过弯,然后将泔水桶里黑光荡漾的地沟油往地上一倒,然后将大腹便便的裤腰带一松,各种七零八落的西红柿黄瓜胡萝卜滴溜溜的落在了地上,他一边走一边笑一边肆意挥洒,不一会儿,干净的柏油马路就成了“旱冰场”。

“缺德鬼!”

一名路过的老太太骂了耿朝忠一声,耿朝忠呵呵一笑,一把摘掉了鼻梁上黏着的黄油奶酪——这个东西太粘了,并且很容易化,并不是理想的化妆道具——不过对付这么几分钟还是足够了。

接着,衣服,帽子,外套等各种厨师装七零八落的掉在地上,耿朝忠很快就消失在了街角,而他的身后,则传来了“哎呦”“哎呦”各种“屁股向后平沙落雁”的声音。



“洪先生,不好意思,让他跑了”

一个浑身黑油,满是恶臭的行动队员正灰头土脸的向赵可桢报告。

“额。”

赵可桢透过窗帘,打量着这名行动队的首领。

这是代号“荔枝”的李青山留给自己的人马,绝大部分都是“荔枝”在东北军中发展的我党地下情报人员,他们几乎都是原东北陆军讲武堂的学生,既有进步思想,又在军队受过专业训练,绝对算得上是我党布置在北平的一支精干队伍,接手后,赵可桢还曾经赴郊外观察过他们的训练,对这些精英也颇为认可——只是没想到,头一次出手,就搞了个灰头土脸!

“此人化妆技术很是了得,几个兄弟看着他出去竟然没认出来!看来,他早就发现我们埋伏了!”那名首领解释着事情经过。

“不怪你们,杀他本来就不容易,这厮太狡猾了!”赵可桢故作镇定的点了点头。

看来王剑秋说的没错,这方途确实不容易干掉。

不过,事情可还没有完呢!

赵可桢的目光投向了远方。



王剑秋就埋伏在附近,不过他并没有听到枪声——他马上知道发生了完全在意料之中的“意外。”

是的,从接受这个任务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这个所谓的“备用计划”一定会派上用场——所以他很快就发现了餐厅后门胡同口的一摊黑油和遍地的黄瓜萝卜。

“六哥的套路总是让人意想不到”

王剑秋呢喃了一声,放弃了追踪,反而从原路返回了自己名义上的住处。

推开门走进屋子,房子里不出所料的传出一个声音:

“去哪儿了?”

“出去买了几个菜。”王剑秋指了指手里提的菜篮子。

“这回警惕性不错,”耿朝忠扭了扭脖子——好久没活动,刚才走的有点急,似乎扭着了脖子,他看了王剑秋一眼,随口问道:“弟兄们呢?”

“大家都按照六哥的吩咐,落地生根,在北平各处找了工作。”王剑秋放下了手里的篮子。

“嗯,做的不错,处座对我们前段时间的表现很满意,估计嘉奖令很快就会下来了”顿了顿,耿朝忠突然开口道:“刚才有人想杀我。”

“是谁?”王剑秋脸上露出关切之色。

“不知道,不是日本人就是党调处那帮狗崽子,要么,是红党?”耿朝忠似笑非笑的看了王剑秋一眼。

“我觉得是党调处那帮狗崽子的可能性大。”王剑秋分析道。

“何以见得?”

“这。。”王剑秋表情一凝,“我觉得,要是日本人的话,不会这么不声不响,封锁几个街区可以说是一定的。”

“有道理,不过党调处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难道,我们特务处里有党调处的内线?”耿朝忠皱了皱眉头。

“这个。要么是红党?”王剑秋开口道。

“不是要么,就是红党,赵可桢那老东西要杀我。”耿朝忠撇了撇嘴。

“我们不是暂时合作吗?这老东西疯了?!他自己在日本人那里都自身难保!”王剑秋面露惊诧之色。

“谁知道,估计匪区那边情势紧张,狗急跳墙了呗!”耿朝忠不屑一笑。

“他为什么不借刀杀人,告诉特高课,让日本人动手岂不更好?”王剑秋似乎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剑秋,今天你脑子有点不清楚啊!”耿朝忠感叹了一声,“日本人抓了我,他赵可桢红党的身份不也暴露了?”

“是的,还是六哥想的全面。”王剑秋恍然大悟。

耿朝忠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向窗外望了望,自言自语道:“就是不知道这里安不安全,这燕大我估计是回不去了,赵可桢这老小子对我的底很清楚,恐怕回去的路上还有埋伏。”

“不会,红党一般都很爱惜羽毛,很少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王剑秋说道。

“那倒也是,红党一向假仁假义。”耿朝忠哈哈一笑,又坐了回去。

“六哥,喝杯茶压压惊。”王剑秋赶紧倒了一杯茶奉上。

耿朝忠端起茶杯,放到嘴边似乎要一饮而尽,王剑秋额头的青筋跳了一跳,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噗!

耿朝忠一口把茶水吐在了地上。

“你这茶放了多久,这么涩!”耿朝忠皱着眉头说道。

“我这就再倒一杯。”王剑秋的心蓦的一松,赶紧接过茶碗又倒了一杯。

“这杯还差不多,”耿朝忠将茶水一饮而尽,“咚”的一声把茶碗砸在了桌子上,“剑秋,我在你这里住几天,你出去吩咐兄弟们都小心着点,这北平世道乱,人脸不如狗脸,翻脸比翻书还快!”

“好,六哥您小心,我去了。”王剑秋连忙站起身。

他是一刻都不想在这个屋子呆下去了——下毒失败,开枪就更别提了,六哥在给他们培训枪法的时候曾经演示过,只要近距离机簧一响,六哥马上就能避过要害。

除非,除非是一个密闭的屋子,三四个人对着毫无准备的六哥扫射,说不定才有那么一点机会。

虽然不知道自己想的对不对,但王剑秋的脚步却不敢停留,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很快就走出了院子。

看着王剑秋走出院门,耿朝忠面皮抖了一抖,走到厨房捏了一把糖,沿着地上的茶渍洒了一条细线,不久后,一串黑红色的蚂蚁沿着糖粒勤勤恳恳的爬了过来,片刻后,又一个个翻过肚皮四脚朝天的躺在了地上

“剑秋,你是一个合格的特情了”

耿朝忠叹了口气。



第一六七章 山雨欲来

他在你的住处?”赵可桢看着面前的王剑秋。

“是的,我在茶碗里下了毒,不过他说茶太涩,倒掉了。”王剑秋的表情很复杂。

“他怀疑你了?”赵可桢霍然站立。

如果王剑秋暴露了,那这次的行动可就亏大了!

“我不知道”王剑秋摇了摇头,“六哥,不,方途说话经常云山雾罩的,有点类似代江山的风格,大家真的摸不清他的意思。。还有,如果他怀疑我,我恐怕走不出那间屋子说实在的,我摸不透他。。”

“安全起见,你还是别回去了,如果方途真的怀疑你,恐怕你会有危险,”赵可桢单手用力一划,做了决定,“还有,你觉得我们现在派人去你的住处杀他,成功的可能性高不高?”

“很难,如此周密的计划都失败了,这样仓促行动,恐怕成功的可能不足一成,还有,即使成功了,我怕弟兄们”王剑秋摇头道。

“嗯”赵可桢低头沉思。

王剑秋说的有道理,方途这种老奸巨猾的特务,是绝对不可能再给他们第二次机会的。

“剑秋,你是不是不想杀方途?”过了许久,赵可桢抬起头问道。

“从利益的角度看,不该杀,但任务我还是不折不扣的执行了。”王剑秋冷静的回答。

“那么,从感情的角度呢?”赵可桢继续追问。

“我也不想杀”王剑秋长叹一声。

赵可桢摇摇头,闭目沉思片刻,终于开口道:

“此事就此作罢!这次任务失败的责任由我来负,我会向上级提出检讨。”

“老赵,上面到底怎么了?最近的指令怎么莫名其妙的,我们是特务,不是杀手,我们的目的是潜伏,不是给潜伏制造困难!有些意见,你该提就要提,这么干下去,我们的事业是会蒙受损失的!”王剑秋激奋道。

“好了,这件事我有分寸,”赵可桢点了点头,“最近你还是小心点,多找几个熟识的人从侧面打听打听,确定没事了再回去。”

“这我明白,我还有事,先走了。”王剑秋答应了一句,快速离开了。

送走了王剑秋,赵可桢刚才看着还镇定自若的表情顿时起了变化,变得阴晴不定起来,他的身后,夫人雍婕缓步走出,柔声道:

“老赵,你在担心方途的报复?”

“是啊,104刚才说了,方途已经猜到是我动的手,我估计,他要么不动手,要么就是疾风暴雨一样的报复,看他对付日本人的手段,我们在北平的日子恐怕难过了。”赵可桢眉头紧锁。

“要不,把他的身份告诉日本人,让日本人来对付他?”雍婕提示道。

“不行,他不可能对此没有防备,再说了,这会破坏我们之间仅存的默契。”赵可桢苦笑一声,“如果我们之间还有默契可言的话。。”

雍婕秀眉一簇,他明白赵可桢的意思——赵可桢和方途之间,一直是相互利用的关系,他们表面上温情脉脉的面纱,只不过是这种赤裸裸利益关系的掩护,一旦真的撕开了,那恐怕不见血是收不了场的。

“老赵,要不,我们离开北平吧!这段时间真的是步步惊心,还有我们的女儿,我实在不敢让她再留在这里了,最起码,你也要把她送走。”雍婕无奈道。

“好吧!”赵可桢重重的点了点头。

翌日,北平特务处的一处秘密据点。

“报复,一定要报复!”

“红党这群杂碎,我们不找他们麻烦就不错了,他们竟然还敢太岁爷头上动土!六哥,您要是忍了这口气,以后处里面我们都没脸见人!”

“对啊六哥,这回不是我们不仁,是他们不义!就算处座有命令,我们也有话说!”

“对,我们是被迫自卫!”

耿朝忠手底下包括王剑秋在内的六个人,个个义愤填膺的鼓噪——这红党实在太离谱,竟然把黑手动到了六哥头上!

“好了!”

耿朝忠猛地一挥手,环顾了一下众位兄弟,朗声道:

“这件事,报不报复,具体怎么报复,我心中自有章法,叫大家来,是要让大家小心,最近红党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竟然连我们都敢得罪,这里面恐怕有点道道,大家都注意着点,操心北平发生什么大事!”

“能有什么大事?”众人面面相觑。

“这几天大家都不要回家,自己找地方先猫起来,相信不日就有分晓!”耿朝忠随口吩咐了一句,然后目视仇越道:“把整件事情电报发给处座,请他定夺!”

“明白!”仇越连忙答应。

“还有,剑秋,你领几个兄弟,把赵可桢盯好了,等处座有了指示,我们立即动手,把赵可桢全家老小都给我绑了,押回南京候命!”耿朝忠目光又投向了王剑秋。

“遵命,六哥您放心,我昨天还联系了马贺图,他说了,六哥的事就是王站长的事,王站长的事就是他的事,他会领手底下的兄弟们来助阵,这回,一定要让红党这帮杂碎们知道,‘残忍’两个字怎么写!”

王剑秋凶狠无比的应承着,还残忍的舔了舔嘴唇。

“马贺图这小子倒够义气,”耿朝忠哈哈一笑,“代我跟他说一句,就说六哥承他的情!”

马贺图,是王天木这回带到北平的心腹大将,王天木回南京后,这里的很多事情都交给他负责,当然,他也在名义上受耿朝忠这个北平站的副站长节制。

只不过,依耿朝忠和王天木的关系,也不会真让他做什么事,这段时间只是相敬如宾罢了。

“明白!”

王剑秋答应着,正要往外走,突然“轰”的一声,地面微微颤动起来。

“有人打炮!”众人都是一惊。

自从塘沽协定签订以来,北平城已经好久不见硝烟战火,但刚才那一声,却必定是炮弹的声音无疑!

“出去打探一下!”王剑秋命令道。

一个弟兄快步跑了出去,众人没了声音,也都暗暗揣测,到底是谁向北平城开火。

约莫过了半小时,刚才出去的那名弟兄急匆匆的跑了回来,低声道:“我给宛平二十八旅打了电话,对方说,好像是‘察哈尔抗日同盟军’!”

“唔。”

耿朝忠微微颔首,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

记住手机版网址:



第一六八章 危机潜伏

“这察哈尔抗日同盟军不是在多伦吗?怎么跑到北平来了?!”一个兄弟诧异道。

“你那是老黄历了!同盟军在多伦早就呆不下去了,日本人调集大量军队围追堵截,他们就几万人,能撑多久?”另外一个兄弟说道。

“这是公然造反!以前在热河打日本人还能算是抗日,现在攻打北平算怎么回事?”又有人说。

北平现在相当于中日两国共管,但名义上还是南京政府的地盘,抗日同盟军这一打北平,摆明了是要和南京政府作对,这确实和造反无异了,众人一时之间都是议论纷纷。

“好了!”耿朝忠挥了挥手,沉吟道:

“军事未动,情报先行,同盟军占领北平之前,必定要对北平城内的情报机构进行清洗,很明显,这次红党对我动手的原因就在这里了!”

“没错,这是提前剪除耳目的手段,六哥,我们现在该怎么做?”王剑秋看着耿朝忠问道。

“怎么做?什么都不做!”耿朝忠满脸冷笑,“同盟军攻打北平,日本人比我们还急,看看吧,我就不信,这个川崎近卫还能稳坐钓鱼台!”

“八嘎,狗胆包天!”川崎猛地一拍桌子。

身在特高课的川崎也收到了消息——“察哈尔抗日同盟军”离开多伦的消息他是知道的,可是谁都没想到,这帮残兵败将竟然没有逃亡腹地,反而直奔北平而来!

就凭那三五万人,就想攻下有中日两国共同驻守的北平城,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课长,驻军刚刚发来电报,让我们提前对北平城内的国民党情报机构和红党情报机构进行监控,防止他们趁机捣乱。”一名收报员走了进来。

“嗯,知道了,你下去吧!”川崎挥了挥手。

等所有人走出去,川崎的脸上露出一丝阴郁的笑容,紧接着,他拿起电话,拨通了号码:“龟田君,你查的那件事,怎么样了?”

“川崎桑,我刚想给您打电话!事情已经有眉目了,我们初步确定了怀疑对象,我需要当面向您汇报!”话筒里的声音明显有点兴奋。

“好,老地方,一会儿见。”川崎放下了话筒。

半小时后,化妆成一个普通职员打扮的川崎出现在了北平一座名叫“岩井株式会社”的日本商社前面,川崎敲开门走了进去,里面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西服职员迎上前来,躬身问候道:“川崎桑,您来了!”

“嗯,龟田君你幸苦了,”川崎点了点头,脸上带着一丝希冀道:“有眉目了?”

“有了,”名叫龟田的职员脸上露出几分笑容,“已经查明,有日共分子潜伏在陆军内部,经过一段时间的跟踪,我们发现有人通过冈田军团的途径加入了北平特高课,这是此人的照片。”

说完,递过一张两寸的黑白照片,川崎接过照片仔细一看,脸上顿时露出几分疑惑之色。

“是他?”

川崎看着照片里的人——二十多岁,带着日本国内常见的黑色学生帽,眼睛不大,肤色在黑白照片上竟然也显出深色,显然此人皮肤颜色较深。

“是的,川崎桑,此人名叫田中秀树,在日本国内的时候就参加过反战团体,他的老师是著名的日共分子德田,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加入了帝国陆军,在满洲哈尔滨附近驻扎了三年,怀疑期间与苏俄人有过接触,32年跟随关东军冈田部南下,我们追踪到冈田部才发现,他竟然在半年前加入了北平特高课!”龟田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笑容。

“呵呵”川崎也笑了起来,“这些赤色分子真是无孔不入,竟然能潜入特高课内部,好在天皇护佑,这些叛国分子总归有暴露的一天!”

“川崎桑,这次的案子是大案,事情不仅牵涉到外务省、陆军,特高课,就连满铁株式会社里也有赤色分子潜伏——鉴于此,我建议您不要轻举妄动,等我们‘赤色分子调查科’完全调查清楚后,再统一行动,希望您这边能配合。”龟田开口道。

“没问题,”川崎爽快的答应下来,“此人在特高课潜伏已有数月,不知道是否在特高课内部发展有别的下线,还有,他的详细情况你给我一份,审讯的时候我用得着。”

“可以,”龟田点了点头,“资料我稍后就会给您,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嗯”川崎略微沉吟了片刻,“这个田中秀树,是否和今年3月份在满洲发生的赤色分子通共案有关?”

“您猜的没错,正是这个案子让他们露了蛛丝马迹。”龟田点点头。

今年3月份,身在满洲关东军后勤部的一名陆军上尉私自驾驶一辆载有大量武器弹药的卡车外出,最后不知所终。事后查明,此人将一车军火赠予了东北抗日联军,并且在事发后自杀身亡,此事在关东军内引起了轩然大波,也让军部震怒,这才成立了由关东厅直接负责的“赤色分子调查科“。

“哦,龟田君你辛苦了!我代表北平特高课向您表示由衷的感谢!”川崎向龟田鞠了一躬。

“您太客气了!为帝国服务,是我们最崇高的义务!”龟田回答道。

“来了”

身在北平教育公署的赵可桢站在窗口,倾听着城外隆隆的炮声,喃喃自语。

“赵同志,您对‘同盟军’的这次行动怎么看?他们可是只有区区三万多人,而北平城附近驻扎的中日两国军队合计就有八万多人,况且,他们还没有重武器,难道真的能攻下北平吗?”一旁的田中也在侧耳倾听。

“攻不下,”赵可桢摇了摇头,“但是攻不下也要攻,起码要让他们知道,不是所有人都会屈服。”

“我明白了,”田中点了点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这些****分子残暴不仁,不仅在国内欺压日本民众,甚至把手伸到了善良的中国人民头上,他们简直是罪恶滔天!”

“是啊!”赵可桢也感叹了一声,“可惜的是,贵国像您这样的人太少了!”

“不,我们的事业也在蓬勃发展,”田中摇头,“29年后,资本主义经济危机越来越严重,我们日本国内的民众生活已经非常艰苦,关东地区甚至出现了人吃人的现象,据我们国内的同志讲,现在很多人都对我们的思想和理念感兴趣,我们的队伍也在不断壮大,相信假以时日一定可以推翻天皇的统治,实现我们的理想!”

“田中同志,我相信,我们的事业一定会成功!”赵可桢掉转头,用热情的目光看向田中秀树。

第一六九章 处座的谋划

察哈尔抗日同盟军进攻北平的事震惊朝野,9月24日,方、吉改部队为“救国队”,兵分五路,开始进攻京津,先后攻克昌平和小汤山,直逼北平远郊,朝野大哗。

整个北平城的形势突然变得紧张起来,这是自塘沽协定开始后,河北地区首次重燃战火,与此同时,雪片一样的电报也纷纷发往北平,几乎每隔几个钟头,仇越那里都会收到处座的最新指示。

不过即便如此,也不能动摇委员长围剿苏区的决心,几乎就在“察哈尔抗日同盟军”占领昌平的同时,第五次围剿苏区的战斗,也开始了。

整个中华大地再次陷入了战乱之中。

南京。

“处座,方站长又发来电报了,他说“抗日同盟军”的攻势很猛,问要不要对赵可桢展开报复?”唐纵又拿着一份电报走进了处座办公室。

这已经是方途第四次发来同样的电报了。

“不要,你让方途忍着,赵可桢对我们还有用!他又没死,急什么急?”处座撇了撇嘴。

“不过这赵可桢也太嚣张了点,他的小命捏在我们手里,居然敢向方站长动手!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以为我们特务处是后娘养的!”唐纵脸上露出几分愤怒之色。

这也难怪,向来只有特务处抓红党,哪有红党主动对特务处出手的?

这种行为,换了任何一个特务处的主官都忍耐不住,方途能忍到现在,已经算是一个奇迹了!

“你们呀你们,搞政治,不能意气用事。。”处座伸出一根手指头,点了点唐纵的额头。

“处座是什么意思?”唐纵故作不解。

“军事是政治的延续,情报也是政治的延续,换句话说,军事和情报都是为政治服务的,这点,在古顺章写给我们的培训教材里说的很清楚,红党对情报的认识,确实比我们要深刻啊!”

处座感叹了一句,然后把目光投向了唐纵,语重心长的继续说道:

“你想想,委员长现在在围剿苏区,哪有精力管北平的事?这个所谓的‘抗日同盟军’进攻北平,既牵制了红党的力量,又牵制了日本人的力量,岂不是大好事?让他们两家好好斗去!再说了,河北那边的西北军一向不服中央,让他们和红党日本人搞成一锅粥,对我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现在杀了赵可桢,那不是凭白为敌人消除了隐患?此时杀赵可桢,智者所不为哪!”处座侃侃而谈道。

“原来如此!”唐纵恍然大悟。

现在在北平附近驻扎的,名义上虽然是国军,但实际上是西北军宋哲元部,对南京中央政府一向都是听调不听宣,中央军巴不得他们乱起来消耗实力,又怎会让事件提前结束?

“所以哪,红党这一步走的是一步臭棋,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哈哈!”处座仰天大笑。

“处座高见,这回红党昏招连出,看来委员长的这次围剿必能克复全功,一举消灭江西匪患!”唐纵笑道。

“嗯,话是这么说,不过粤系那帮人,恐怕也不会坐看委员长剿灭红党,我已经派了萧洒去广东,密切监视粤系陈炯明部,万不能让他们放跑了红军!”处座眼睛里目光闪烁。

“嗯,这帮军阀尾大不掉,确实是党国毒瘤!”唐纵恨恨的说道。

“不错,党国之患,不在外而在内,只有真正消灭了各地军阀,才能将全国号令一统,那时候对付日本人才能事半而功倍。世人无知,以为前面四次围剿无法剿灭红党是国军无能,岂不知,这是同时消耗红党和军阀的驱虎吞狼之计罢了!”处座笑道。

“委座果然深谋远虑,卑职直到现在才明白委座的用意!”唐纵不由得赞叹连连。

“这些话,以前是不好说,这些事,以前也是只能做不能说,不过现在无所谓了,”处座再次感叹一声,看了唐纵一眼道:

“至于这个赵可桢,现在不杀,不代表以后不杀,没人能得罪我们特务处还安然无恙!你告诉方途,稍稍忍耐一段时间,等时机成熟了,我会给他一个交待!”

说到最后几个字,处座的表情已经是狰狞毕露。

没错,他代江山从来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也绝不会任人欺辱而不还手,在特务处的权威面前,控制赵可桢的那点利益,是完全可以牺牲掉的!

因为,赵可桢现在能做的事,潜伏在特高课内部的云蔚也能做到,他赵可桢,不要把自己想的太重要!

“处座来电报了,他说让您忍耐,到时候会有一个交待给您!”仇越把一封电报送到了耿朝忠手里。

“嗯,知道了”耿朝忠点了点头。

这几天,他每天只用半天时间呆在图书馆,去了也只是打个转——因为他实在还不能确定赵可桢是否放弃了杀死他的想法。

“王剑秋这几天在忙什么?”耿朝忠沉吟片刻后,发问道。

这几天他尽量避免和王剑秋见面,一是为了避免给王剑秋机会,二是怕王剑秋做的太过,自己不杀他都演不下去

“王队长这几天一直在盯着赵可桢,只要您一声令下,他就会带弟兄们把赵可桢全家老小杀的干干净净!”仇越冷声道。

“嗯,不错,”耿朝忠点点头,“云蔚那边呢,有没有什么动静?”

“没有,这川崎一直都很稳,不过最近外出的时间多了一些,据说是调查城外抗日义勇军的敌情。”仇越回答道。

“唔”耿朝忠皱了皱眉头。

“对了,还有一件事,”仇越想起了什么似的,“云蔚还说了一个情况,他说最近特高课里多了一些生面孔,一个个都神神秘秘的,据说是川崎原先在热河当情报主官时候的手下。”

“热河来的?”耿朝忠凝神思索。

这川崎原先是热河特高课的课长,他此次继任北平特高课课长,用的还是以前武藤留下的人,调自己原先的一些属下过来,似乎不足为怪——一朝天子一朝臣嘛!

不过,他总感觉有一点点不对劲,日本军部的情况和中国不同,并非是兵随将走,而是异地任命,这是为了避免形成地方势力,这种情况其实挺罕见的。

这川崎,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第一七零章 见血封喉

“都调查清楚了?”

特高课办公室,川崎看着眼前的几个老部下,面色严峻的问道。

“调查清楚了,我们查阅了这半年的报档案,发现有数份档案离奇失踪,具体为两份从关东厅发到北平的有关苏联枪手的档案,还有一份从南京发到北平的绝密报,共计三份报,还有,江州一夫的调查笔记也已经离奇失踪,报失窃之事绝无可疑!”一名戴着圆框眼镜的本军人回答道。

“也就是说,江州的死和武藤大佐的死应该是同一件事?”川崎眉头一皱。

“不错,属下也是如此判断!”眼镜军官回答。

“你呢?仓库内部调查的怎么样了?”川崎又把视线转向了另一名军官。

“报告中佐,经过我的暗地排查,发现仓库里遗失了一份文物,是之前田中从故宫得到的那份《牧马图》,库房保管人员声称,武藤大佐殉国前三天,他清点物资时,还见到过那份文物。但武藤大佐死的当晚,田中曾经受您的命令进入过仓库,还拿走了一些东西,他以为是您的意思,所以就没有过问!”另一名军人回答。

“这个田中,胆子不小啊!”川崎冷笑一声。

“你呢?”川崎再次看向一名特务。

“中佐,我在岛城详细调查了江州一夫的死因,经过大半个月的搜寻,尸体已经找到,是被抛尸入海后冲到岸边,早已全腐烂。但经过我们鉴别,尸体颈骨折断,显然是被人用重手扼死,绝非一般岛城军警所为!”又有一名面容精干的特务回答。

“呵呵,有意思,有意思”川崎止不住的冷笑起来。

“中佐,根据我们的综合分析,北平特高课内部,必然有两到三名内鬼,除了田中可以确定以外,跟随江州一夫去岛城的渡边太郎也有重大嫌疑!”那名戴眼镜的军官开口道。

“这个渡边的份查清楚了吗?”川崎的嘴角露出一丝狞笑。

“查清楚了,此人在大正年间跟随‘拓荒团’来到满洲,后去上海,参加了一二八侨民暴动,后加入黑龙会,来北平后因为调查赵可桢份立功,被武藤大佐特招入特高课。份应无可疑,重点是,他是否和田中有联系,两人是否是同党!”眼镜军官回答。

“看来,武藤君的死果然另有蹊跷!”川崎猛的拍了一下桌子。

特高课混入了这么多内鬼,那武藤的死就根本不是大意,完全就是一场处心积虑的谋杀!

“中佐,要不要抓人?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我们发现田中和渡边两人过从甚密,还曾经数次前往同一家居酒屋喝酒,我觉得,两人是同党的可能极高!”眼镜军官薄薄的镜片后闪着寒光。

“还有没有别的嫌疑人?”川崎沉思了一下,开口问道。

“还有几个人,一个是田中以前的上司松野,还有渡边在特高课内部的几位好友。不过这个渡边为人活泼,在特高课内部人缘很好,和他关系好的人不在少数,很难确定有多少人牵连在内!”眼镜军官回答。

“嗯,”川崎点点头,“白目,事关我们特高课的内部稳定,一定要调查清楚再动手,绝不能引起太大的混乱,一旦牵连太广,对我们北平特高课的力量也是一个巨大的损失,这点,你能明白吗?”

“嗨依,属下明白!属下已经制定好了计划,请您参详!”

叫白目的眼镜军官呈上一份文件,递交给了川崎。

川崎接过行动计划,仔细观看,而站在他前的几名军官则不发一言的静静等待,整个办公室陷入了一片沉默。

半小时后,川崎终于抬起头来,看上去温和的眼睛蓦然出一道精光,低声道:“白目,对报失窃的况,你怎么看?”

“事很明显,”白目显然早已成竹在,“偷窃报,显然是为了隐藏一个真相,而江州一夫前往岛城也正是为了查明这个真相,所以无论是江州的死,还是武藤大佐的死,应该都跟这个真相有关,这是绝无疑问的!”

“那你能否查清楚,武藤君和江州一直在调查的真相是什么?”川崎追问道。

“查不清楚,关键的报早已被销毁,剩余的几分报杂乱无章,很难找到有指向的线索。并且我已经联系了南京和关东厅,对方声称,由于调查对象已经是死人,所以档案只有一份并无备案。”白目摇摇头。

“那你的意思,我们只有抓人审讯bi)供,才能得到真相了?”川崎问道。

“是的,暂时只能有这一个办法,”白目点头道,“不过,我们还可以继续跟踪那个渡边太郎和田中,看看具体有什么人和他们联系,这也是一个比较有效的方法,不过耗时可能会很长。”

川崎点点头。

这种潜伏在内部的鼹鼠,如果不是上级命令,几年不进行任何行动也不出奇,想要找到他们的接头对象,恐怕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并且,这么漫长的跟踪,难保不会引起对方怀疑,到时候恐怕还得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但如果抓了人,却不能肯定田中一定会交待,万一审不下来,那这个田中和渡边极力隐藏的真相很可能依然无法得到。

这真是一个两难的选择啊!

“不抓人的况下,能否通过别的途径查明真相?比如,从关东厅找一下档案的原始记录人?”川崎突然开口问道。

“有可能,”白目眼睛也是一亮,“不过,就算关东厅那边的报可以复原,但从南京来的那份报是我们的内线从党调处偷窃所得,恐怕无法另行复制一份。”

“哦”川崎再次陷入了沉思。

又思索了半个多小时,川崎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手一挥,命令道:

“好了,此事不宜再拖,时间越久,变数越大,白目,我给你手令,从今天开始,特高课内部的一切人员调动暂时由你节制,务必将潜伏在我们内部的赤色分子一网打尽!”

“嗨依,属下得令!”白目大声回答。

第一七一章 计

ps:有关江州一夫尸体的描述考虑不周,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不够准确也过于绝对,已更改。谢谢各位热心书友指出。

9月2日下午三点半,特高课大院里突然响起了凄厉的集结哨,无论是执勤的,休息的,哪怕是正在上厕所的日本士兵,全都停下了正在进行的工作,整理仪容,收拾武器,快步走向了大院。

这是川崎中佐就任北平特高课课长以来的第一次紧急集结令,无人敢怠慢,不到五分钟,所有特高课成员,包括一些直属特高课控制指挥的宪兵共计一百多人,全部面色严峻的列队站在了大院里。

“各位。”一个严厉的声音传来,川崎中佐身穿日军制式军长,领口上还难得的佩戴了几枚小小的勋章,一脸严肃的从屋子里走出来,来到了全体特务的面前。

他用严厉的目光扫过站的整整齐齐的宪兵,微微点了点头,对大家的集合速度表示满意,然后继续开口道:

“各位,前线战况紧急,察哈尔匪军已经占领了昌平和小汤山,距离我军驻地已是一步之遥,并且已经率先向我军开火,鉴于战况紧急,北平帝国驻军要求,宪兵队和特高课要即刻前往北平郊区侦察敌情,现在,由白目野少佐分配具体任务,诸君听令后即刻出发!”

顿了一顿,川崎身后走出了一位戴眼镜的军官,正是川崎从热河调来的老部下白目野少佐,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开始传达指令:

“野战侦察,由宪兵负责警戒,特高课特务人员负责化妆侦查,大家须密切配合,确保情报准确无误!现在我下达具体指令:宪兵队第一小队,前往小汤山附近侦查敌情!第二小队前往昌平附近侦察敌情”

随着一声声命令,众多宪兵和特务在各自长官的带领下,鱼贯走出了特高课大院,转瞬之间,大院里稀稀拉拉的已经剩不下几个人。

云蔚就在剩余在场的几个人中间——他用余光扫了一下剩余的几个人,绝大部分也都是自己在驻地的老相识,不由得也松了一口气。

执行外勤任务,多少还是有些风险,要是被“抗日同盟军”打死,那可就太冤了!

等到众人出去,川崎咳嗽了一声,开口道:“剩余人员留守驻地,负责驻地的安全和警戒,现在驻地人手比较少,诸君务必提高警惕,严防不轨之事,解散!”

交待了几句场面话,川崎背着手,掉转身走进了办公室,一如往常不管闲事的样子。

院子里几个人看到川崎进去,当即在职衔最高的官佐带领下分成了几个小队,开始布置驻地的防守工作,带领云蔚的是刚从热河到北平的冈田少尉,之前还给他买过一些小玩意儿,算得上认识,那冈田也注意到了云蔚,看了他一眼,微笑道:

“渡边,跟我去外面巡逻!”

“嗨依!”云蔚答应了一声,赶紧跟着冈田走了出去。

两人背着三八大盖,迈着整齐的步子走出了院门,过了一个拐角后,两人的表情都松弛了下来,冈田目光直视前方,头也不动的开口道:

“渡边啊,特高课的生活还习惯吧?这里和黑龙会那些浪人的环境可不太一样呢!”

“是的,冈田前辈,特高课确实更严格一些,在上海的时候,我还经常能和手足一起饮酒作乐,可到了特高课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云蔚乖巧的回答。

“渡边君,你嘴里可没一句老实话啊!”冈本突然板起了脸,“我前些天还听松野说,他和你还有田中三人,到附近的一家居酒屋饮酒呢!松野至今还对那里的艺妓念念不忘呢!”

“冈本前辈,不好意思!”云蔚赶紧低下头,“我们只是趁着休班小酌,没敢喝醉,请冈本前辈不要见怪!啊里噶多喜以马斯!”

“嘿嘿,”冈本嘴角突然露出微笑,“渡边君,大家都说你是特高课的“鬼怪桃太郎”,你的口齿还真是伶俐呢!你放心吧,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在这异国他乡,谁又能免得了怀念故乡的美酒美人呢?就连川崎课长,都时不时的哼几句家乡的小调呢!”

“前辈,您和川崎课长一定很熟吧!我听说川崎课长以前是热河的总领呢!”云蔚乖巧的说道。

“是的,川崎课长是我的老上司,他也是平民出身,和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可不太一样,”冈本随口说了一句,接着微微侧头看了云蔚一眼,“渡边,你也是平民出身吧?”

“是的前辈,如果不是平民,谁又会来到遥远的满洲垦荒呢?我还记得小时候我在满洲的日子,实在是太辛苦啦!不过比起国内,多少总是能吃饱,也能吃上香甜的大米了!”云蔚侧着头,一副沉湎往事的日子。

“是啊,昭和四年后,国内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了,对了,你的父母都过世了吧!”冈本感叹着问道。

“是的前辈,大正四年就过世了,那时我还小。”云蔚脸上露出几分痛楚。

两人一边走,一边闲聊,云蔚对这个川崎在热河的老部下也很上心,言语之间颇多恭维,再加上口齿伶俐,没多久两人就熟络了起来。

“渡边,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下?”走了好一会儿,冈田突然开口道。

“这个”云蔚看了看四周,“如果被课长看到了,恐怕会惩罚我们的。”

“没事,课长不会出来的,再说他们都出去了,不会有人看到的。”冈田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四周。

“哎呦,总算可以歇歇了!”

两人找了个隐蔽一点的胡同口,坐了下来——绕着驻地转了好几圈,两人都有些累了。

“前辈,您抽烟。”云蔚麻利的从帽檐的夹缝里抽出一根烟,递了上去。

“哈哈,我就知道你偷藏了香烟!”冈本笑嘻嘻的接过烟,云蔚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赶紧给他点上,然后自己也点起一根。

两人一边抽烟,一边闲聊,抽完一根烟后,冈本站了起来,走向对面的墙角,看样子是要小解,云蔚则老老实实的待在原地。

就在这时,隔墙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是一声压低了嗓门的训斥:

“老实点!”

云蔚一个激灵,这声音居然是日语!

爬到墙角偷偷一看,隔壁胡同有三个人走了过来,中间那人双手反绑,嘴里塞着布条,赫然竟是田中!

三个人越走越近,云蔚赶紧缩回了身子,隔墙又传来了一阵日语的训斥声:

“田中,你一向老实,真没想到,你竟然是赤色分子!我劝你老老实实的,别再挣扎,去了川崎课长那里好好交待一下,说不定只是回国坐几年牢就能出来,否则,特高课的军法你是知道的!”

云蔚的头皮突然有点发麻,没想到,田中竟然暴露了!

第一七二章 互相试探

两个人押着田中慢慢走远,身后则传来了冈本的脚步声,云蔚连忙矮下身子回过头,看到冈本正提着裤子走过来,连忙笑道:

“冈本前辈,咱们继续?”

“继续,再走一圈咱们就换班!”冈本拿起了靠在墙边的三八大盖。

两人起身继续巡逻,冈本依然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云蔚闲聊,云蔚嘴上敷衍,但心思却早就不在冈本上面——田中居然暴露了!

这个消息实在是有点震撼,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原因,但后果却是显而易见的,只要田中交待,那自己一定插翅难逃!

云蔚余光微微扫了冈本一眼——现在干掉冈本逃跑还来得及,如果回去,能不能再走出特高课的大门就不一定了!

冈本却显然没有意识到云蔚的心思,依然笑眯眯回味着刚才那根烟,笑着说道:“渡边啊,你脑子好,中国话也好,在特高课里升迁一定很快,虽然现在只是个下士,但估计用不了多少年你的职位就比我高啦!”

“前辈您过奖了,我只是平民出身,到退役能达到您现在的职位就很满足啦!”云蔚谦逊着,慢慢打量着地形。

前面有一个小土坡,现在是五点多钟,天色昏暗,那里又是个视觉盲点,到那里搞死冈本逃跑,应该有不小的把握。

“渡边,你太谦逊了,干宪兵特务这行,不怕死是没用的,关键还是头脑灵活,我们宪兵科的成员都是由陆军选拔,虽然勇敢,但行事往往太僵硬,比如我,到现在也不能执行特种任务,只能带带新兵,你就不一样,我很看好你。”冈本说着话,逐渐走到了土坡背后。

“渡边感谢前辈赏识。”

云蔚一面笑着回答,一面和冈本错开了半个身位,同时手慢慢的伸进了皮带——那里有一把步枪适配的刺刀,用来干掉冈本真是再合适没有了。

余光打量着四周,右手捏紧了刀柄,云蔚的目光落在了冈本脖颈的要害上,但就在他抽出军刺的一刹那,冈本太阳穴附近的青筋突然轻轻一抖——云蔚的心一沉,刚要掏出军刺的手瞬间松开,接着就顺势蹲了下去。

“渡边,怎么啦?”冈本回过头。

“绑腿有点松,我紧紧。”云蔚抬头笑道。

“哦。”冈本哦了一声,站在一旁等候。

云蔚低下头,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六哥在南京培训自己时候的话语仿佛又回响在耳边:

“高明的特务,可以将神态和语言掩饰的天衣无缝,但有一点他是掩饰不了的,那就是生理反应——汗珠,体温,脉搏,这些细微的变化,往往更能反映一个人的心理活动。”

刚才冈本太阳穴附近那一抖,让他突然意识到,冈本绝非一个普通的宪兵队长!

陷阱?阴谋?

云蔚的脑海如电光火石一般运转,他飞快的推测着冈本的用意,揣摩着刚刚看到的一切。

钓鱼?

云蔚突然明白了冈本的意图

对方一定还不能完全确定自己的身份,所以通过这个方式来求证,更有可能,对方还会通过这个方式来跟踪自己,从而找到自己可能的上线!

“前辈,我没当过兵,绑腿打得不好,让您见笑了。”云蔚笑着站起身来。

“哈哈,没关系,都有一个过程,”冈本呵呵笑着,“其实如果你身上的军人气息要是太浓,当时武藤大佐可能就不让你加入特高课啦!”

“前辈金玉良言,渡边受教了。”

云蔚面容一肃,快步向前走了几步,继续和冈本并肩而行,顿了顿,才又开口道:“前辈,我看到一件事,心里很不安,想请您指点一下。”

“什么事?”冈本侧头看了云蔚一眼。

“我刚才看到两个宪兵押着田中,我还听到,他们说田中是赤色分子,当时我心里就有点慌,您说这是真的吗?”云蔚的脸上露出几分惶恐。

“什么?!田中是赤色分子?!你从哪里看到的?!”冈本也是一惊,那七情上面的表情,让云蔚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就刚才,您小解的时候我看到的,”云蔚忐忑的说着,声音都有点颤抖,“我平时和田中一起的时候不少,会不会受到牵连?”

“这”

冈本满脸惊色,似乎还在消化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过了好久才开口道:“没想到,没想到,这古板木讷的田中竟然是赤色分子!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大家都知道你朋友多,不会因为这个就怀疑你的。”

“希望如此吧!”云蔚忧心忡忡的说道。

这个消息让气氛顿时沉默起来,两人都不再说话,各怀心事的走回了特高课院里,院子里众人的面色似乎也都有点严肃,云蔚敏锐的观察到,田中平时几个关系较近的同僚的表情似乎都有点不自然。

“好了,回去休息吧!”冈本挥了挥手,显然也不想跟云蔚多说话。

云蔚连忙走回了自己宿舍。

躺在床上,云蔚的表情一下子松弛下来——刚才那一刀没有刺下,到现在还不知道是对是错,因为冈本后来的表现实在是太正常了——从得知田中是赤色分子的惊异,到后来对自己这个田中好友的嫌弃,都表现的恰如其分,自己实在不能肯定,当初那个通过细节的判断是否准确。

如果判断错误,那自己这次回来,就和羊入虎口没什么两样了!

这边云蔚心事重重,那边的冈本也面带异色的走进了川崎的办公室。

“中佐,具体就是这么个情况,这个渡边没有动手也没有逃跑,还把他看到的一切告诉了我,这似乎?”冈本的脸上露出困惑之意。

“哦?”川崎的脸上也有点惊异之色。

难道白目的判断错了,这个渡边根本没有问题,那个江州一夫也不是他杀的?

说实在的,江州一夫是否是渡边所杀根本没有什么确切证据,甚至就连找到的那具尸体是否是江州本人也不能肯定,整件事上,确实也存在误会渡边的可能性。

沉思片刻,川崎挥挥手道:

“这个渡边先不要管他,最近几天不要放他外出就可以了,还有,在外面准备跟踪渡边的人也撤回来吧!”

“嗨依,”冈本答应了一声,“中佐的意思是,这个渡边的怀疑暂时可以解除了?”

“我也希望他不是,”川崎笑笑,“说实在的,我还挺喜欢这小子的,但,如果他是的话,那说明他的能力更强,也更难对付!”

说到最后几个字,川崎的脸色突然变得更加阴沉起来。

第一七三章 沉默的石头

报告中佐,田中秀树已经被押入审讯室,是否需要您亲自审讯?”一名满脸横肉的日本审讯官走了进来。

“走,去看看。”

田中站起来——渡边就在特高课,要抓他比抓一只小鸡还容易,只要审下田中,一切都可迎刃而解。

灯光昏暗,空气中隐隐传来一丝血腥气,川崎缓步走进了这所关押过不少复兴社特务和爱国群众的特高课监狱,打量着坐在囚室正中央椅子里的田中秀树。

昏暗的灯光下,田中的脸色有一种认命似的平静,对川崎的“拜访”似乎根本没有任何反应,眼睛只是直勾勾的看着地面。直到川崎轻轻咳嗽了一声,他才抬起头来,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了川崎一眼。

“田中,真想不到,居然是你啊!”川崎感叹了一声,脸上露出一丝惋惜。

田中没有回答,也根本没有任何开口的意思,窗外的秋风呼呼掠过,整个囚室中显得异常宁静。

“中佐,自从抓到他以后,他就没开口说过一句话”旁边一名特务低声道。

川崎皱了皱眉头,直觉告诉他,这是一个难缠的对手。

“田中,你对特高课的刑罚很熟悉,恐怕也不畏惧帝国的法律,但你总归是日本人,我们也都是天照大神的后代,我想,你没必要拒人千里之外吧?思想和意识形态的不同,不应该成为我们之间的障碍。事实上,我出身于关西农家,对国内贫苦的农民也抱有深深的同情,在这一点上,我想我们应该是一致的。”

川崎试探着说了一句,试图勾起田中倾诉的欲望。

田中没有回话,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你是怎么暴露的吗?”川崎又换了个话题。

田中依然没有作声,他的表情如岩石一般僵硬,或者说,他黢黑的面庞根本就是一块岩石,一块又臭又硬的岩石。

“你或许已经猜到了,”川崎没有气馁,开始自言自语,“你的上级,你在陆军指挥部,外交部,乃至满铁株式会社的赤色分子,都已经被我们一网打尽,你在这个网络里,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我感兴趣的,只是你如何出卖了武藤大佐,致使他身死在异国他乡。你能满足我的这个小小的好奇心吗?”

等待川崎的,依然是沉默。

“中佐,动刑吧?”旁边的审讯官说了一句。

川崎没有回答,似乎在斟酌着什么,整个囚室再次陷入了沉静。

“田中,”川崎再次开口了,“你在特高课里还是有几个朋友的,松野,河本,渡边,你不想他们因为你的沉默而受到牵连吧?”

还是没有任何回应,同族的慰藉,朋友的安危,思想的同一性,还有刻意的蔑视,似乎在田中身上都没能激起半点涟漪。

站在川崎身后的审讯官有点焦躁,中佐已经换了好几个突破口,但始终未能让田中回应哪怕是一个字,这种情况,似乎已经没了对话的必要性。

“动刑!”

川崎感觉到了身后审讯官的不耐,同时他也失去了耐心,终于挥挥手下了命令。

噼里啪啦的皮鞭声传来,混着盐水和血水的液体四溅,川崎退了几步,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看着这个犹如死物一块的赤色分子——十几皮鞭落下,这个田中居然没有任何的生理反应,几乎连正常的躲闪都没有,这似乎已经超脱了一个人的本能。

“烙铁!”审讯官换了一种刑罚。

但依然没有任何回应,审讯官开始不停的更换刑罚,但任何刑罚到了田中身上仿佛都失去了效果,这让审讯官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专业性”。

半个小时过去了,一个小时过去了,三个小时过去了,田中依然没有开口。

审讯室里的几个人对望了一眼,目光中都有一丝不耐,更有几个人微微摇头,显然是不看好田中能开口。

事实上,这是他们见过最顽固的对手。

“继续。”

川崎下了一个简短的指令后,走出了囚室。

“中佐,好像很难处理,”一旁的白目走了过来,“这个田中比我们想象的要死硬的多。”

“是的。”川崎有一种挫败感,也许白目的这个计划是冒险了一点。

“他在日本还有什么家属?”

沉默片刻后,川崎开口问了一句。

“没有了,他没有父亲,是由他母亲带大的,但他的母亲已经在五年前死于饥荒,别的亲戚朋友就更少了,恐怕也没什么感情。”白目开口道。

“那你还制定抓捕计划?你不知道这样的人很难开口吗?”川崎有点恚怒。

这种六亲不认的赤色分子,根本就无所顾忌,早知如此,还不如养着他长期跟踪,不像现在骑虎难下的情况。

“中佐,不行的,他的上级也是今天被抓的,用不了多久他就会知道这件事,到时候他或者自杀,或者逃跑,我们都很难控制。”白目低头道。

川崎摇摇头,白目说得对,其实他也并不是不知道这些,只是刚才田中的沉默让他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他审讯过很多中国人,这些人无论投不投降,总会有语言上交流,或辱骂,或不屑,或直斥其非,像田中这样的情况还真是比较少见。

“中佐,要不从渡边,松野他们身上试试?这几个人总不会也像田中这么顽固吧?”白目又开口建议道。

“好,那就先从渡边开始吧!具体的审讯你来负责。”川崎摆了摆手。

“嗨依!”

白目答应了一声,然后使了个眼色,身边的几个宪兵立刻走了出去。

云蔚正在思考着田中被捕后的对策——事实上,虽然平时和田中接触不少,但他并不知道这个田中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个人的沉默寡言和表面上的憨直似乎构成了一种保护色,外人很难看清楚他的真实想法。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自己必须尽快把这个消息传给六哥,因为田中毕竟是知道“六哥”现在的掩护身份的。

看了看窗外,但好像看不到什么——现在已经是接近七点钟,天色早已完全漆黑,云蔚根本不知道外面具体是什么情况。更何况,自己身上的怀疑显然还没有完全消除,想要把情报传递到外面恐怕根本不可能。

正进退两难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就是几个宪兵推门而入,领头的那个冷冰冰的看着云蔚说道:

“渡边,跟我们走一趟吧!”

记住手机版网址:

</br>

</br>

第一七四章 疾风暴雨

蔚咬了咬嘴唇,看了领头的宪兵队长一眼,顺从的站了起来。

这是早已预料到的事——即使对方没有真正确定自己的身份,必要的甄别那也是一定会有的。

几个人押着云蔚走出宿舍,穿过走廊,来到了后院的监狱,路过田中关押的牢房时候,云蔚朝里面瞟了一眼——里面传来了极为浓烈的血腥气,令人几欲作呕——不过并没有任何声音。

“别看了,田中已经招了,识时务的,早点交待吧!”宪兵队长瞥了云蔚一眼,把他带进了另一件囚室。

囚室里站着一个人,身量不高,薄嘴唇戴眼镜,细细的眼睛后面闪着寒光,正是刚才替川崎下达指令的“白目少佐”。

“渡边,你来了啊,坐吧!”白目看到云蔚进来,指了指前面的椅子。

“少佐,我不是田中的同党。”云蔚没有坐下去,看着白目诚恳的说道。

“不是同党?看来你已经知道田中的事情了?”白目冷笑道。

“在外面巡逻的时候看到了,”云蔚的表情有点无奈,“少佐,我实在不知道田中是赤色分子,只是因为武藤大佐死的时候我们两个都在附近,所以才有了一点交情,平时也走的近一点。”

“呵呵,这我知道,不着急,坐下慢慢说。”白目再次指了指椅子。

云蔚无奈的走到椅子旁,坐了下去——他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是白目的诱供,身为特高课成员,这再清楚也没有了。

果然,白目开口了。

“田中已经交待了,”白目笑眯眯的看着云蔚,“你的辩解毫无意义,但我知道,你只是个从犯,也只是受了田中的利用,只要你老实一点,川崎课长不会难为你,我也不会难为你。”

“少佐,我不知道田中说了什么,但他一定是在污蔑!我是跟田中喝过几次酒,但跟我喝过酒的同僚不在少数,我承认我违反了特高课纪律,不该在外饮酒,但我绝不是叛徒,更不是赤色分子!”云蔚满脸激奋的说道。

“渡边,你是个聪明人,”白目走到云蔚身边,按着云蔚的肩膀,凑到他的耳边低声说道,“我知道你已经想好了要说的话,但我告诉你,不论你说什么,这件事过后,你都不会再受到重用,甚至可能会被派往西伯利亚执行必死的任务,除非你能说出一点有用的东西。”

“我不是叛徒,更不知道田中做了什么,我对天皇的忠心,日月可鉴!如有必要,我可自裁以证清白!”云蔚大声疾呼。

“清白?渡边,你别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白目突然站起身,背着手绕椅子转了一圈,厉声喝道:

“在岛城,你亲手扼毙了江州一夫少佐,别以为我们不知道!刚才只是给你一个机会,给机会你不要,那等你的就是死亡!”

“没有,我根本没见过江州少佐是如何死亡,你血口喷人!”云蔚霍然站立,两个士兵一拥而上,再次把他按回了椅子里。

“血口喷人?江州少佐是特高课精英,为人精明谨慎,怎么可能在岛城被区区几个查验鸦片的中国军警擒杀?更何况,江州死因并非枪杀,而是被人勒毙,手法极为专业,如果不是特务人员,又是谁?这里面,你起的作用不少吧?即使不是你亲自动手,也必是你通风报信!”白目厉声喝问。

“白目少佐!特高课执勤条例第十七条:凡执行普通任务时,不应携带枪支等引人怀疑之特殊武器。我和江州少佐去的时候都是商人身份,猝不及防之下,江州少佐又不欲暴露身份,这才被人所乘,这怎么会是我通风报信?本人毕生从未去过岛城,又怎会认识那里的军警人员?!白目少佐,你这是欲加之罪!”云蔚奋力辩驳。

“哦?就算是欲加之罪又如何?你可知道,上级身死,只身逃亡,就凭这点,你就可被判囚禁十年以上徒刑!”白目冷厉开口。

“卑职去岛城一事,早已由武藤大佐调查清楚,卑职已经被禁闭一周,罚俸三月,你无权再次给我定罪!”云蔚激辩道。

“少佐,按条例确实如此”旁边一个宪兵低声劝解道。

“八嘎!”白目勃然大怒,紧接着就是一记重重的耳光,扇在了劝解他的宪兵脸上,“我在执行军务,由不得你插嘴!”

云蔚喘着粗气,死死的瞪着白目,白目同样用斗鸡眼死盯着云蔚,这个小小的下士,竟然敢这么忤逆上官,简直就是无法五天!

愣了片刻,白目看了看被自己扇倒在地的宪兵一眼,挥手道:

“不用管他,既然渡边执迷不悟,那我也不再废话了!渡边谋杀上级,罪无可恕,即日即时枪决,拖出去,枪毙!”白目的眼睛里闪出寒光,猛力挥手下令。

“嗨依!”

两个士兵一把揪起云蔚,将他双手反绑就往外拖,云蔚心中大骇,帝国陆军军纪极为严明,可以说说一不二,就算是枉杀,也往往是先杀了再说,这种事情在帝国陆军中发生可不止一起,难道,自己真的要命丧于此?

几个宪兵把云蔚脱向了院子后面的刑场,其中一个宪兵和云蔚平日里还算相熟,低声在云蔚耳边道:“渡边,你别犟了,先认错,活下来再说”

云蔚摇摇头,一言不发的走到了场地中央。

“跪下!”

枪托重重砸下,云蔚身不由己的跪倒在地,他努力抬起头,黑漆漆的夜空中,几粒星点闪烁,云蔚不由的叹了一口气。

自己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对方根本就没打算跟自己讲理——是的,为了肃清内部,即使没有证据,枉杀几个嫌疑人又算得了什么?

“预备!”

耳边传来了白目的命令声,云蔚的身子不由的一抖,就这么死了吗?

“住手!”

一个声音传来,云蔚和白目都把目光投向门口,刑场外,川崎正快步走过来,他像一阵风似的冲到白目面前,抬腿就是一脚,将白目揣的飞出两米远,然后恶狠狠的呵斥道:

“谁让你擅自处决士兵?谁给你的权力?!”

第一七五章 田中去哪儿了

“课长!”

云蔚的腿一软,一下子瘫倒在地——这可真不是假装的,他看的出来,那白目是真的要干掉自己!

“起来吧!”川崎看了云蔚一眼。

云蔚抖抖擞擞的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川崎颤声道:“课长,卑职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卑职是冤枉的啊!”

“我知道,”川崎拍了拍云蔚的肩膀,“你先回去休息,过会儿再说。”

云蔚赶紧敬了一个礼,快步跑开了。

看着云蔚离去的影,川崎微微点了点头,回头道:

“白目,刚才他的表现有没有什么异常?”

“没有,自始至终他的表现都很正常,还有刚才冈本对他的考验也没出现异常,我觉得,他可能并没有什么问题。”白目回答道。

“希望如此吧,我也不想看到,我们内部有这么多的内鬼。”川崎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的履历中,很难接触到赤色分子,”白目陈述着,“虽然他平常善于交际,接触人也很多,但考虑到他之前在黑龙会都是和一些江湖浪人在一起,这一点也不足为怪了。”

“嗯,不过这么一来,江州一夫的死,也许永远都是一个疑团了。”川崎皱了皱眉头。

“课长,我觉得,我们把武藤大佐的死和田中联系在一起,是不是有点草率了?”白目脸色似乎有点犹豫。

“你什么意思?”川崎看了白目一眼。

“课长,田中来特高课的目的是潜伏,杀死武藤大佐似乎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处。更何况,田中是武藤大佐一手提拔,如果我是田中,我恐怕不仅不希望武藤大佐死,还希望他能好好的活着。只有这样,田中才能在特高课里得到进一步的发展,甚至获得更多的秘密。”白目开口道。

“你说的对,”川崎点了点头,“田中并没有害死武藤大佐的动机,而田中的地位也很难对武藤的决策起到什么影响,更何况,动手的是王天木,让田中和王天木勾结,恐怕很有难度。他们一个是赤色分子,一个是南京的特务头领,这两人能搭上线,实在是让我有点无法想象。”

“那,武藤大佐的死,纯粹是因为大意?”白目眨了眨眼睛,“但您之前告诉我,要从田中出卖武藤大佐这个方向调查,但如果武藤大佐的死只是意外的话,我们的调查似乎没有必要再进行下去了。”

“是啊,这也是困扰我的一个因素,其实,我也倾向于武藤之死是他自己的问题。但一个月前,土肥原机关长跟我谈话的时候曾经指出,特务处对武藤的动向了如指掌,他怀疑我们内部有问题,所以我才让你从这个思路着手”川崎无奈的摇了摇头。

“那现在怎么办?”白目挠了挠头皮。

他和川崎倾向于除了田中这个赤党,内部没有问题,但土肥原机关长的观点却又不容忽视,如果就这么结案,恐怕在土肥原机关长那里无法交代。

川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其实,如果他是武藤,完全可以快刀斩乱麻,将特高课好好整肃一下,哪怕是杀几个人也无所谓。

但可惜,他不是。

同一件事,换两个不同的人来做,后果可能完全不同——如果武藤在证据不足的况下杀人,军队内部会认为他做事果断,雷厉风行。但如果自己杀人,那军队内部会认为他滥杀无辜,草菅人命。

如果他真的这么做,那他这个北平特高课的代课长就做到头了

道理很简单,武藤是贵族出,又是土肥原机关长的学生,在帝国冶系统里根深蒂固,而自己,只是一个平民而已。

苦笑了一声,川崎无奈的摆摆手道:

“这样吧,把渡边,松野,山田这几个人先监视居住,暂时不要让他们离开驻地半步,另外,抓紧时间审讯田中,争取拿下口供!”

“云蔚还没有消息?”

耿朝忠放下电话,皱了皱眉头。

已经三天了,自己仍然没有收到云蔚的任何消息,按照常理,即使外出执行任务,云蔚也会在耿老头的杂货铺留下讯息,但耿老头表示,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云蔚了。

发生了什么事?

暴露了?

轰!

城外又隐隐约约传来了炮声,这几天,“察哈尔抗同盟军”在占领丰台以后,已经开始对北平进行火力试探,看来距离正式进攻北平也不会太远。

与此同时,苏区红军和中央军也正激战正酣,双方在广昌附近开始了激烈的争夺,这次红军一反常态,开始与中央军进行阵地战,双方在广昌附近建造了密集的堡垒,进行了惨烈的拉锯战,但显然,缺乏重炮火力支援,又没有制空权的红军,比中央军要承受着更大的压力。

耿朝忠心头思绪万千,但他很快收敛心神站了起来。

他的心头有些不安,他需要尽快知道特高课内部的况,云蔚去哪儿了,到底在干什么。

但没有了云蔚,自己根本无从得知特高课内部的信息,当然,除了另外一个人。

耿朝忠出了门,迅速来到了北平教育公署附近,一般来说,田中都会守候在附近,但这次耿朝忠足足守候了两个多钟头,也没有看到田中的影。

什么况?

耿朝忠透过窗口,看着对面教育公署二楼,那里,他甚至能看到赵可桢时坐时站的影,但就是找不到田中的下落。

想了想,耿朝忠压低了帽檐,走到一旁的公用电话亭,打了个电话。

片刻后,赵可桢慢悠悠的下了楼,像往常一样走进了对门的“商务书馆”,不过他后跟着的,却是另外一个生面孔。

许久后,两人再次在“商务书馆”的展室见面了。

“田中呢?怎么换了人?”耿朝忠警惕的看了看门口,那个生面孔不熟,自己不能掉以轻心。

“不知道,三天前被召回去了。”赵可桢在旁边翻着一本书,心中百感交集。

他没想到,这个方站长竟然还敢来见他——从王剑秋口中,他早已知道耿朝忠知道了自己对他痛下杀手的事,但方途竟然还敢来这里和自己会面,这份胆魄,由不得赵可桢不佩服。

“你有没有感觉到不对劲?”耿朝忠又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什么不对劲?”赵可桢愣了一下。

他以为耿朝忠问的是最近被刺杀的事。

“我是说,跟你的人换了,你有没有感到不对劲。”耿朝忠解释道。

“有不对劲吗?”赵可桢瞟了门外那个新面孔一眼,“换个人监视我,应该很常见吧!”

耿朝忠摇摇头,低声道:“帮我个忙。”

“什么?”赵可桢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愧疚,如果事不是太复杂,他愿意帮耿朝忠一把,算是修补一下两人之间的关系。

“帮我查查,田中去哪儿了。”耿朝忠开口道。

第一七六章 田中的身世

“你好像很关心他?”赵可桢眨了眨眼睛。

“实不相瞒,他是我在特高课发展的内线。”耿朝忠微微一笑。

“猜到了,”赵可桢点点头,“武藤之死,他也有参与吧?”

“没有,具体的况无可奉告,现在的关键问题是,我联系不上他,而你跟本人有接触,可不可以想想办法,打探一下特高课内部的况。”耿朝忠说道。

“他是三天前不见的,”赵可桢沉吟着,“具体什么时候走的,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可以想办法见见这个川崎,但能打探到多少况,那就完全是碰运气了。”

“好,我相信你。”耿朝忠动向外走。

“等等,”赵可桢叫住了耿朝忠,顿了一下,终于开口道:“对不起。”

“呵呵。”

耿朝忠笑了,脸上却看不出喜怒,他摇摇头,很快离开了商务书馆。

赵可桢的神色有点复杂,有一种叫做“佩服”的绪在心里蔓延,随后,他也快步走出了商务书馆。

“田中,我都有点佩服你了。”

川崎看着眼前已经不成人形的田中,由衷的说了一句。

从事特务工作以来,川崎也曾审讯过无数人犯,但像田中这样,审讯三天三夜都没发出一个字的硬汉,还真是头一次见。

“唔嗯”

田中发出一声暗哑的闷哼,但依旧没说出一个字。

“唉,”川崎突然叹了一口气,“田中,如果你不是叛徒该有多好,以你的智力,以你的才华,以你比钢铁还要坚强的意志力,你一定会成为我们特高课有史以来最强大的特工。我会提拔你,我会派你打入到南京内部,我会让你立下不朽的功勋,我会让你成为特高课的传奇!”

“可是!”川崎突然向前走了一步,一把揪住了田中的脖子,“你居然是个赤色分子!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加入赤党?难道我们大本帝国还不够强大吗?难道我们大本帝国对军人还不够好吗?你为什么要舍下大东亚gr的无上荣耀,去做一个被人嫌弃,被人像狗一样捕杀的赤色分子?!你能不能告诉我是为什么?!我现在不想听你交待任何事,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川崎的脸上分外狰狞,那张脸,有迷惑,又不解,有愤怒,还有彻彻底底的无法相信——在一个****分子眼里,没有什么比为天皇献最荣耀的事了,而这些赤色分子,竟然要推翻天皇的统治!他完全搞不清楚也无法理解,这些赤色分子是什么想法,又是什么能为他们提供这样无与伦比的意志力!

“呵呵呵呵呵”田中终于笑了。

两道血泪从他的眼眶流下,他紧闭的、如沟壑一般纵横的嘴唇也在缓缓裂开,每一道沟壑里都在向外渗着血珠。

“你笑什么?很好笑吗?”川崎有一种被羞辱的感觉。

“哈哈哈哈哈哈!”

田中大笑起来,那滚滚的喉结在颤动,那硕大的嘴巴似乎像一张红色的洞,震颤着的气呼呼的喷在川崎的脸上,让川崎甚至产生了一种窒息感。

刷!

川崎突然抽出了边的佩刀——他有一种强烈的**,想要阻止眼前这个人的笑——这种笑容太让人讨厌!

“哈哈哈哈!”

田中依然在笑,谁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也许是在笑川崎,也许是在笑自己,也许是在笑这个世界。

“八嘎,闭嘴!”

咆哮声中,一道寒光闪过,田中早已扭曲成麻花状的手臂突然从体上脱落,紧接着,一道血色喷泉激而出,甚至喷到了审讯室的屋顶上!

但田中依然没有停止他的狂笑,仿佛那条胳膊根本不属于自己

川崎手拄长刀,喘着粗气——这场战斗已经持续了三天三夜,被审讯的人没有屈服,但审讯的人反而率先崩溃了

“课长要不要止血”旁边的审讯人员怯懦的问道。

胳膊被砍,大动脉喷血,用不了多久田中就会失血过多而死,他实在不能不开口。

“闭嘴!”川崎狠狠的瞪了审讯官一眼。

他已经决定放弃了。

吱呀!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被推开了,白目拿着一份文件走了进来。

“课长,满铁那边已经有别的赤色分子招供了,这个田中的世没有履历上写的那么简单。”白目面色深沉的说道。

“哦?”川崎疲惫的抬起头。

就算有什么新况,但他已经不对让田中开口抱有任何希望了。

“课长,您还是先让田中止血比较好。”

白目看了眼前垂死的田中一眼——田中现在已经昏死了过去

“止血!”川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挥手下了命令。

几个审讯人员一窝蜂的冲了上去,再迟片刻,这田中恐怕就救不回来了。

“什么况?”川崎扭了扭脖子,走到了门口。

“最新的消息表明,田中并不像履历上写的那样,父亲失踪,母亲病死,事实上,他的父亲还活着。”白目说道。

“哦?他父亲在哪儿?”川崎眼睛里发出一丝亮光。

任何有价值的信息,都有助于打破犯人的心理防线,从而为审讯带来突破,更何况是如此重大的信息——难道,有希望了?

“他的父亲是”白目凑到川崎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什么?!”川崎一下子跳了起来。

不过他很快抑制住了自己的失态——他发现,自己最近很难控制住绪,不过,即使是平时听到了这个消息,他也很难确保自己不失态。

“你的消息属实?”川崎愣了好一会儿,才再次追问道。

“满铁那边招供的是大村卓一,他是满铁在奉天的副社长,跟皇室关系很近,他的话,应该不会有假。”白目说道。

“那雍仁亲王,他知道吗?”川崎吞吞吐吐的问出了一句话,接着用异样的眼神看了昏迷的田中一眼。

“不知道,”白目回答,不过他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语病,继续道,“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亲王知不知道,现在也不能确定真假”

“这”川崎的脸变得万分纠结,他的目光,不由得又看向了田中。

“课长,我建议,这件事到此为止吧!”白目突然开口道。

第一七七章 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

川崎呆呆的站在那里,似乎有点出神,过了片刻,他身子突然一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

自己,竟然亲手审讯了皇室血脉,更离谱的是,自己竟然亲手砍下了这个皇室子弟的一只胳膊!

谁都知道,皇室血脉零丁,皇子更是少的离谱,谁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如果这件事被人知道了,那种种不可测的后果,会不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想到这里,川崎的脸色突然有点发白,嘴里不由的重复道:

“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一旁的白目加重了语气,“事关宫闱秘事,虽然不能判定真假,但无论真假,我们都不宜再插手,把犯人交给‘赤色分子调查科’,由他们来处理比较好。”

“会不会是这个大村卓一为了保住田中,故意撒的弥天大谎?”川崎皱了皱眉头,“你知道,这些赤色分子从来都不尊敬天皇陛下,他们编出一些可耻的谣言也不是不可能。”

他不是不相信,而是不愿意承认如果被人知道这位皇子竟然是一个赤色分子,那毫无疑问是一个惊天丑闻。

但另一方面,无论这件事是不是丑闻,自己一定是处在风口浪尖的那个人!

“课长”

白目无奈的回答,很显然,他不想讨论这个问题。

川崎皱了皱眉头,再次看了田中一眼毫无疑问,田中确实有很多异于常人的地方,难道这就是皇室血脉?

此时的田中双目紧闭,浑身浴血,但在川崎的眼光中,田中的身上似乎都散发着神圣的光辉。

“不愧是皇室血统啊!”

川崎暗暗感叹了一句,但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沉思了片刻,川崎终于再次开口了。

“情报是奉天那边发过来的,发信人是‘赤色分子调查科’的坂田少佐,我亲自翻译的电文,没有别人知道,还有,他让您调查清楚后将情况上报,但”白目的表情也很纠结。

他是川崎最信任的人,自从川崎到任后,因为怀疑北平特高课内部有问题,就对电讯密码进行了更改,同时把翻译密电的权力交给了自己,但他完全没料到,第一次翻译情报,就碰上了这个烫手山芋。

说实话,他现在都在后悔接了这个工作!

“你觉得,坂田少佐有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川崎沉吟片刻后,再次问出了一句话。

“我觉得应该不会,如果我是坂田少佐,根本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他发电报的目的,其实就是为了让您保住田中,以免承担责任。这件事,川崎君你真的不能再管了!”白目换了一个称呼,他现在不是用下属的名义提建议,而是用朋友的身份做诤言。

“好!”川崎很快也下了决心。

白目说的没错,别说田中不开口,就算田中开口,自己也不能再问下去了,问多错多,不如直接把田中运到奉天交给“赤色分子调查科”处理,至于以后发生了什么,自己不想管也不敢管。

“川崎君,赶紧把田中送医院吧!真要死在我们这里”

白目的目光投向了田中此时那几个审讯人员已经给田中止住了血,但地上那一大滩鲜红依然触目惊心,失血这么多,再加上连受三天酷刑,这田中能不能挺过去还不一定。

“对。”川崎摸了摸脑门,这田中这三天受了什么刑罚自己再清楚没有了,再加上刚才自己那一刀,恐怕半条命都没有了,不找专业的医生救治,恐怕还真有生命危险。

“把田中送到协和医院!请最好的大夫!一定要把他救过来,你们几个,快去!”白目越俎代庖的下令。

众人面面相觑,刚才川崎课长还要杀田中而后快,现在白目竟然命令他们将田中送往“协和医院“,这北平协和医院可是美国石油大亨“洛克菲勒”在北平出资建立的,无论是医疗水平还是医疗费用都是第一档,这么对待一个犯人,是不是太离谱了?

那几个审讯人员看了川崎一眼,川崎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听从白目的吩咐。很快,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把田中抬上了担架,紧接着院子外面响起了汽车发动的马达声田中很快离开了特高课驻地。

两人目送田中离开,但谁都没有开口,久久无言。

“对了,渡边那几个人怎么办?”过了好久,白目终于开口了。

“他们”

川崎又挠了挠头,今天发生的一切实在是让人无法置信,直到现在川崎都有点转不过脑子。

不过毫无疑问,这件事必须就此中止。

“要不,把他们遣送回国?”白目提议道。

其实在来之前,白目早就想好了事情的处理办法,之所以一步步的提出,只是照顾川崎的面子罢了不过他能理解川崎,换了自己恐怕一时之间也会六神无主。

“好,遣送回国,虽然暂时没找到他们的问题,但始终是一个隐患,更何况”川崎突然住了口。

“更何况什么?”白目问道。

“没什么,”川崎摆了摆手,“你明天安排一下,把这几个人发回原籍,东京警视厅正好需要一些退役的侦查人才,他们的原木厅长已经提过好几次了!我们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把他们派回国,我们特高课的人,胜任警察工作那是绰绰有余!”

“嗨依,属下明白!”白目连忙点头。

“嗯”

川崎点点头,他心里想的是,这几个人都是武藤大佐留下的原班人马,既然自己不信任他们,倒不如趁此机会将他们驱逐,也可以为自己从热河带过来的人马留出空位。

换句话说,人事安排也是自己考虑的重点之一。

但这个心思,却不需要对白目明说了

云蔚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就在这瞬间发生了改变,直到第二天早上他醒来,懵懵懂懂的被卡车运往火车站,坐上了开往朝鲜的火车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的最终目的地是:

日本。

</br>

</br>

第一七八章 无言的结局

耿朝忠得到云蔚去本的消息,已经是一周以后了。

消息是赵可桢带来的,来源是现在跟着赵可桢的那个本人——赵可桢用了各种手段旁敲侧击,通过各种线索零敲碎打,终于得知:一周前,包括田中在内的数名特高课人员都被遣送回国,具体原因未知。

耿朝忠完全可以肯定,云蔚就在其中。

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恐怕对现在的耿朝忠来说,只能是一个永远的或者暂时的秘密了

至少,到现在他还能坐在这里,就说明无论是田中还是云蔚,都没有出卖自己。

人生的不可测就是如此——你可以确保没有任何漏洞,但你不能确保别人没有漏洞,太阳永远都会在第二天早上升起,但一个特务却永远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看到第二天早上的太阳。

“你说,他们去本会干什么?”耿朝忠问坐在对面的赵可桢。

“不知道,也许,成了一个默默无闻的平民?也许,会成为一个大人物?只要能活着,就总是好的。”赵可桢回答。

“我会祝福他的”耿朝忠不由苦笑一声。

“彼此彼此”赵可桢也苦笑着,提出了一个他早就想问的问题:

“你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不是你神通广大,是我们神通广大。我回去咂摸了好久,现在才算品出点意思,你恐怕已经知道田中是我们的人了吧?”

“其实我知道的时间并不长,”耿朝忠笑了,“这件事现在已经不算是秘密了,其实我策反田中的时候,并不知道他是红党,事实上,我本来是要将他和武藤一起烧死的,不过他临死前突然唱起了一首歌,于是我改变了主意。”

“什么歌可以让精明过人的方站长改变主意?”赵可桢感到很好奇。

“国际歌,还是文版的。”耿朝忠呵呵一笑。

“哦,”赵可桢面色一变,接着又疑惑的问道:“你知道他是我们的人,为什么还要选择救他?”

“因为我想用他来要挟你,”耿朝忠的回答很坦诚,“关键时刻,这是我拿捏你的一个把柄。”

“方站长倒是很坦诚”赵可桢无奈的笑了。

“我一向很坦诚,当然我也在同时交给了你一个把柄,但你并没有珍惜我们之间的友谊。”耿朝忠撇了撇嘴。

耿朝忠说的是云蔚,田中不死,云蔚的份自然也落在了田中眼里,这对赵可桢来说自然也不是什么秘密。

“需要我再次说声对不起吗?”赵可桢的脸色有点难看。

他知道耿朝忠还在提那件有关刺杀耿朝忠的事。

“我还想再听一遍。”耿朝忠的表很坚定。

“好吧,对不起”赵可桢无奈的回答。

“不够诚恳。”耿朝忠显然对赵可桢的回答不够满意。

“对不起,我错了。不过请你相信,这不是我的本意。”赵可桢的表很认真。

“我当然知道这不是你的本意,”耿朝忠耸耸肩膀,“但亲耳听一个红党的高级特工对我说对不起,这可实在是一个难得一见的事。”

“对不起,够了吗?”赵可桢有点恚怒。

“够了”耿朝忠哈哈一笑。

“我们最近的损失很大,”赵可桢的表很苦涩,“共那边在中国的组织近乎全军覆没,苏区的战斗也不是很理想。”

“北平的战况也很不理想。”耿朝忠补充了一句。

确实,10月9开始,国民党部队在军飞机配合下,大举进攻“察哈尔抗联军”驻地,联军在中两国夹击下,损失惨重,已经退到了牛栏山附近,恐怕在北平呆不久了。

“那你,还要坚持你的理想吗?你还记不记得半个月前你劝说过我的话,事实表明,你们不会胜利。”耿朝忠的辞锋突然锐利起来。

“我们走过很多弯路,”赵可桢的表却依然坚定,“但我坚信一句话: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

“回头吧!”耿朝忠的子微微前倾,靠近了赵可桢,“只要你愿意回头,我可以为你在代老板面前美言,以你的资历和地位,在特务处内一个中校站长的位置是绝对跑不了的。”

“方站长,多谢你的美意了,”赵可桢瞥了耿朝忠一眼,“如果你愿意弃暗投明,我也愿意向组织推荐你,我们党不讲究什么官位资历,只要你有一颗红心,愿意接受改造,进步的大门始终向你敞开。”

“哈哈,”耿朝忠笑了,“我知道赵先生意志坚定,那我也就不白费唇舌了,不过赵先生,代老板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我劝你还是好自为之吧!”

“多谢,我自然会小心。”赵可桢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不再开口。

耿朝忠也不再说话,他和赵可桢坐在一起,相顾无言

他失去了自己最亲密的战友,而赵可桢也失去了田中这个亲密的战友,恍惚之间,两人似乎都有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南京。

“什么,云蔚失踪了?”代老板的眼睛睁的老大。

“是的,方站长发回电报,说云蔚不知去向,根据他多方打探的消息,云蔚好像被特高课遣送回了本,短期内恐怕很难再回到中国”唐纵的脸色也很难看。

“事怎么会这样”

代老板就像吞了一个苍蝇一样恶心,好不容易派人打入了特高课内部,没想到还没来得及传回什么有价值的消息,竟然就被遣送回了本!

这潜伏者被驱离了核心位置,那跟废了有什么区别?

“老板,如果是这样,那个赵可桢还要不要杀?”唐纵皱着眉头问道。

处座原本的计划是,有了云蔚在特高课做内应,那赵可桢的作用可就算是可有可无,正好杀了他祭旗,也算是为方途出口恶气,但现在云蔚不知去向,再杀赵可桢好像就有点不太合适了。

“嗯”处座略微沉吟了一下,手臂猛地一挥道:

“杀!”

“还杀?”唐纵呆住了。

原本以为处座会改变主意,没想到处座还是没打算放赵可桢一条生路。

第一七九章 鸡肋

“当然要杀,现在红党既然派兵进攻北平,还提前对我们特务处北平站动手,我们自然要以牙还牙!现在的事,已经不是窃取报这么简单,这是我们和红党之间你死我活的斗争!委员长在江西剿匪,我们也要在后方做一点成绩给大家看,这个赵可桢既然养不熟,留着他也没什么用了!”戴老板面目沉的说道。

“好,我这就通知方途,让他动手!”唐纵也是精神一振。

“嗯,估计方途早就等的不耐烦了,这次就给他个机会,你告诉他,这次不仅要杀了赵可桢,还要趁此机会,把红党在平津河一带的残余势力一网打尽!”处座厉声道。

“好!”唐纵敬了个礼,转就往外走。

“等等,”处座叫住了唐纵,“抗同盟军的事,也让方途小心在意,方振武和吉hc撑不了太久,事败之后,他们一定会逃窜,你通知方途,密切注意抗联军的动向,一旦贼寇有潜逃迹象,立即将他们一体擒拿,押回南京受审!”

“明白了!”唐纵连连点头。

看来处座这回的目的不仅仅是赵可桢,而是连抗同盟军都算计在内,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大手笔!

唐纵急匆匆的走了出去,处座却似乎意犹未尽,他拿起电话,很快拨了出去,不久后,电话里传来了王天木的声音:

“处座,什么事?”

“那个黑木庆清的案子,跟的怎么样了?”处座不紧不慢的问道。

“一直在跟,此人跟本驻南京大使馆往来频繁,一直不太好下手,不过我们的人今天得到一个消息,他的佣人去了火车站,看样子好像是要出门。”王天木的声音传来。

“查一下,他要去哪里。”处座吩咐道。

“正在查,等等,有消息了处座,”电话暂时没了声音,过了一会儿,电话再次响起,“处座,查到了,他的佣人买了两张去上海的火车票!就在今天晚上!”

“去上海?”处座的眼睛一亮。

“对,是去上海!”话筒里王天木的声音也很兴奋,“处座,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我建议,我们趁着他去上海的路上动手!”

“好!”处座很快也下定了决心,这个黑木庆清王天木已经跟了半个月,但一直没找到机会,这次的机会可谓是千载难逢,绝对不容错过。

“处座,我去安排了,您等着我的好消息吧!”那边王天木挂了电话。

深夜辆黑色轿车驶出了南京使馆街的一家本商社,车上坐的正是耿朝忠在南京的本上线,黑木庆清。

跟他一起的,还有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也是他一直以来都带在边的仆人仲下直人。

“义父大人,这回我们去上海待几天?”仲下直人小心翼翼的问道。

两人名虽主仆,但实际上,仲下直人从小跟随黑木,早已经拜了黑木为义父,两人之间的关系绝非是寻常主仆那么简单。

“说不好,可能是三天,也可能是三年。”黑木笑着回答,看样子心不错。

“义父,怎么能差这么多?”仲下直人张大了嘴。

“事办不成,那就最多呆三天,如果办成了,那就是三年。谁让南京这边生意不好做呢?三年了,一点钱都没赚到,再呆下去,怕是要蚀本了!还不如把南京这边的生意出清,专攻上海!”

黑木笑笑,眼睛里闪烁着莫名的光芒,似乎意有所指。

“您的意思,商社要放弃‘红参’买卖了?”仲下直人兴趣也是大增。

“放不放弃不好说,总之商路不畅,运气也不佳,先把货存仓库,说不定风水轮流转,过段时间销路又好了呢?”黑木庆清冷笑一声。

“义父高见。”

仲下直人看义父心似乎有点不佳,回了一句后就不再说话,车厢里顿时陷入了沉默。

黑木轻轻的咳嗽了一声。

刚才两人之间似乎谈的是一桩买卖,但其实谈的是一个人。

红叶!

这个家伙,在南京潜伏了三年,送回来的却总是一些不痛不痒的报,不仅如此,为了让“红叶”能够在特务处和代江山那里受到赏识,帝国甚至动用了各种资源,目地就是为了让“红叶”的潜伏之路更顺畅,哪知道,连续数次,不仅没有帮助到红叶,反而搞得鸡飞狗跳,还差点暴露了潜伏在党调处内部的内线。

如果不是红叶以前曾经在对苏报工作中立下大功,帝国又在他上倾注了不少资源,黑木恐怕早就忍不住上报土肥原机关长,将这个红叶召回特高课了!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鸡肋啊!”

车厢里的黑木突然叹了一口气。

“王站长,目标已经抵达火车站!”南京火车站值班室里,一个打扮成车站工作人员的特务正在给王天木打电话。

“盯好了,一定要确定他上车的车次,防止这家伙搞鬼!”话筒里传来了王天木的声音。

“不会,他们已经向第4号列车走过去了,不用半小时列车就要启程!”值班人员盯着黑木和仲下直人的背影回答。

“别掉以轻心,这老小子狡猾的很,之前我们的人就跟丢了很多次!”话筒里王天木的声音分外严厉。

“站长放心,小的明白!”值班人员回答。

笛~~~~

汽笛声响起,火车车头的烟囱里开始冒起黑烟,紧接着,黑木和仲下直人两人走入了列车,那个盯梢的值班人员终于松了一口气,汇报道:

“上车了!”

“苏州那边的火车票买好了吗?”

车厢里,黑木庆清看了自己的仆人一眼——半夜坐车,两人又是坐的包厢,现在谈话终于可以放心点。

“买好了,到苏州我们就下车,然后直接换乘去北平的火车。”仲下直人回答。

“嗯,后面那帮鬼是真的烦,跟了我们快半个月了,也不知道嗅到了什么味道!”黑木抽了抽鼻子。

“不应该吧?我们在南京几乎什么事都没做,这都能被他们盯上?”仲下直人怀疑的摇了摇头。

“不知道,也许是别的事。”黑木看了看窗外,陷入了沉思。

第一八零章 抓捕

ps:本章没写完,暂时不用看,12点半以后补足。

黑木庆清有一种危机感。

他是明治十六年出生,现在已经五十多岁了,在上海也呆了足足有十几年,算得上是一个“中国通”,迄今为止,还从来没被中国的情报机关注意过。

说实在的,上海的日本侨民太多了,光是经商的就足足有几万人,中国政府没有精力也根本不可能对这些人一一甄别,再说,自己这么多年来搜集的也主要是经济情报为主,而经济情报和商业活动紧密相连,也很难惹起别人的注意。

但这回,似乎确实是被盯上了。

什么原因?是因为“红叶”的缘故吗?

黑木皱了皱眉头——从一年前自己接手“红叶”的联络工作以来,从始至终,两人会面的次数最多只有四五次,算得上是屈指可数,并且也从没有被人注意过,按道理不会是这方面出的问题。

到底是哪方面出了问题?

“有人来了。”一旁的仲下直人提醒了一句。

过道里传来了皮鞋的踏踏声,包厢的门被敲响了,门口传来乘务员的声音:“要热水吗?”

“不要,谢谢。”仲下直人回答道。

脚步声逐渐远去了。

“义父,他们会不会在这里动手?”仲下直人有点担心。

“不会,火车上很安全,”黑木摇了摇头,“他们不敢在火车上抓人的,我已经跟领事馆提前打了招呼,只要我凌晨3点半没给领事馆打电话,他们就会派人追究。放心,中国人没这个胆子。我们所要担心的,是下了车以后。”

“义父,我明白了。”仲下直人答道。

黑木没有再说话,他和衣躺在了卧铺上,开始闭目假寐——距离3点钟到苏州还有六个多小时时间,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一下也不错。

笛~~~

凌晨3点左右,随着列车的减速,黑木一下子警醒过来,看了看窗外,已经有站台的灯火在闪烁,旁边的仲下直人提醒道:

“义父,苏州到了。”

“收拾一下,准备下车。”黑木挺直了身子。

车停了,陆陆续续有乘客下车,不过黑木却依然不动声色的呆在车厢里,侧耳倾听着窗外的动静。

列车在苏州大约驻站5分钟,两人并没有立即下车,直到过了4分半钟,汽笛声再次响起,乘务员提醒未下车的旅客抓紧下车的时候,黑木才站起来,猛地推开包厢,沉声道:

“走!”

两人站起身,快步走到了车门口,列车员正要关门,看到两人提着箱子走过来,一把伸出手臂挡住了车门道:

“干什么?!要关门了!”

“忘带东西了,我们要回南京,不好意思。”仲下直人陪着笑脸,轻轻的推搡着列车员。

“不行,到点了,下一站再下!”列车员作势要关上车门。

“车门不是还没关吗?你看,别处还有人在下。”仲下直人指了指别处的车门。

那列车员无言,一愣神间,仲下直人肩膀用力一挤,跳下了火车,紧接着,黑木也跟着跳了下去。

两人提着手提箱,一路往下走,很快就出了站台,那列车员心急如焚,拉过旁边一个人,快速吩咐了几句,咬咬牙,也跟着跳了下去。

叮铃铃!

上海站值班室的电话响了,守在旁边的值班人员一把拿起电话,问道:“什么情况?”

“目标从苏州站下了车!刘醒在跟着他们!”话筒里传来焦急的声音。

“日!果然有鬼!”那值班人员骂骂咧咧的放下电话,连跑带跳的跑出了值班室。

ps:今天写不完了,后半夜补足,以下是废稿,不用看。

“从苏州站下车了?”王天木

1934年春,王天木同天津行动队队员胡大虎,在北平前门逛八大胡同。不想在妓院与人发生了冲突。胡大虎是黑道出身,将人打死。尸体放在一个装衣服的箱子里,从妓院后门带出街外,用黄包车拉走。不知是什么原因事态暴露了,一时“箱尸案“轰动北平,大报小报均刊登了消息,最后这件事竟传到蒋介石耳中。蒋介石大怒,下令严办。结果,胡大虎被捕正法,王天木被判处无期徒刑,关在南京老虎桥陆军监狱中。后军统天津站进行大规模改组,改由王子襄担任站长。王天木实际上只服刑两年,到了抗战开始,军统急于用人,才放了王天木,这与王天木与戴笠交情有关。

傅作义偷袭西柏坡1、傅作义的女儿傅冬菊系统,得到傅作义已经下达了这个命令。傅冬菊系统在35军被歼灭后不久就成功策反傅作义的近身卫队。那时的傅作义,连手枪都是没子弹的。2、北平铁路局系统,执行此次任务的国民党军部队和所需补给大部分是通过铁路集结运输的,而北平铁路局调度室的十几个人中只有一个不是中共系统的,再加上另外一些铁路员工的协助,国民党军集结部队的大致番号、人数装备和到达日期就搞清楚了。3、北平联勤总部的一个早已是中共党员的少校参谋,由于联勤总部负责对参与此次任务的部队的补给,此公为了工作不辞辛劳,在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里跑遍了预定参战部队团一级以上的单位,掌握了所有部队的人数装备和补给情况,详细上报。鉴于他的出色工作,此公在国共双方的上级都加以表扬。4、傅作义司令部里面有个刻蜡板的人叫甘霖,凡是不发电报的文件都由他刻印下发。他刻完偷袭石家庄的命令后,就搭车到徐水县政府,直接打电话到华北军区,接电话的是作战部长唐永健。然后他改名换姓去了天津。解放后,甘霖曾任国际关系学院院长。5、北平《益世报》采访部主任刘时平从鄂友三那里听说到这个消息,然后和《平明日报》采编部主任李炳泉共同向崔月犁报告。

第一八一章 王站长的审讯风格

“黑木桑,睡得可好?”

等黑木庆清悠悠醒转的时候,耳边传来了一个声音。

黑木努力睁开干涩的眼睛,窗外阳光明亮,但更亮的是眼前这个亮晶晶的光头。

“我这是到哪儿了”黑木挣扎着坐起来,费力的打量着四周。

松软的床铺,华贵的灯饰,还有随处可见的流苏——显然,这是一间豪华客房。

“苏州大饭店,”面前的光头壮汉坐在椅子里,用玩味的眼神看着黑木,“知道黑木先生地位尊贵,又是上海名流,所以我特地准备了这个豪华套间,您还满意吧?”

“你你这是何意?”黑木脸上露出几分惶恐。

“我开门见山,黑木先生您也别藏着掩着,到了这一步,装模作样还有什么意思?说说吧,你去北平要见什么人?”

面前的光头正是王天木,昨晚半夜三点多钟,他就从上海赶到了苏州,为的就是在第一时间见到这个老鬼子。

黑木眨了眨眼睛,快速想清楚了昨夜发生的一切——显然,这光头早就料到了自己的确切路线,提前安排下了陷阱,目地就是让自己自投罗网。

这份功力,必定是特务处的大人物无疑了。

“还没请教您尊姓大名?”黑木定了定神,开口道。

“特务处华北区区长兼北平站站长,王天木。”王天木笑了一笑。

“久仰,久仰!”黑木连声陈赞,“鄙人在上海南京两地从商已有十余年,与各国使馆也算有几分交情,在上海警备区的王司令那里也有几分薄面,不知道王站长这回请我到这里是什么意思?”

啪!

黑木话音刚落,一记响亮的耳光响起,黑木的右脸上顿时多了一个手掌印,王天木冷笑着收回手掌,哂然道:“告诉你别装模作样,你tm不听!告诉你,别说王司令,就是天皇来了,老子也不当回事!”

黑木靠在床头,脸色阴沉的像要滴出水来——自从三十年前帝国陆军大学毕业后,还从来没有人扇过自己的耳光!

“怎么,不服气?你是囚,老子是官,别tm搞不清自己的身份!”王天木恶狠狠的瞪着黑木。

“王站长,你过份了我是”

黑木刚刚张口,只听又是“啪”的一声,又一记耳光扇在了黑木的左脸,黑木刚要出口的话一下子被塞回了喉咙,再也作声不得。

“说吧,你去北平干什么?老子没空跟你兜圈子,就半个钟头,交待不清楚,你见不到今天中午的太阳!”王天木身子向后一仰,靠在了椅背里。

黑木的眼神有点呆滞——这两巴掌完全打断了他的思路,他从没想到,特务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天木,竟然会是这种德行!

这种拷问的手段,充其量也就是街头地痞的水平,但黑木早就准备好的说辞,现在是一句都说不出口。

“不说?”王天木冷冷一笑,嘴一张,“来人!”

话音刚落,门被推开了,仲下直人嘴里塞着一条破袜子,被两个特务一把推进了屋里。

“打断他一只胳膊!”王天木下令。

彭!

旁边的罗永乾举起早就准备好的铁棒,狠狠的砸在了仲下直人的肩头,仲下直人脸色霎间变白,口中的袜子差点一口咽进去。

“王站长,你的手段太下作了!鄙人是正当商人,绝不接受贵国特务机构的无礼威胁,鄙人要求打电话到日本领事馆!”黑木脸色铁青的说道。

“看来你是不见黄河心不死,真的以为我不敢动你了!”王天木呵呵冷笑,手一挥,两个如狼似虎的特务冲过去,一把按住了黑木的手。

“给他见点血!”

王天木一声令下,一名特务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菜刀狠狠一剁,惨叫声中,黑木的一只手应声落地!

“现在想清楚了吗?告诉你,所有人都以为你去了上海,至于你在哪里失踪的,没人知道,杀了你往黄浦江一丢,就说是江洋大盗作案,老子找个替罪羊还不简单?真以为你日本人的身份护得住你?”

王天木毫不理会黑木的惨呼,自顾自的说道。

黑木脸色大变,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吓的,现在他明白了,这王天木说到做到,根本就没顾忌到他的身份!

“说罢,你去北平去见什么人?别浪费我的时间!”王天木冷冰冰的看着黑木。

黑木死死咬住了牙,一言不发的将只剩手腕的右手按在枕头上,霎那间,枕头就被喷涌而出的鲜血染成了红色。

“再来一只手,看他能撑多久!”王天木手再次一挥。

“唔,,唔,,”一旁被捆得严严实实的仲下直人发出沉闷的嘶吼。

“看来你有话要说了?”

王天木瞟了一眼仲下直人,仲下直人则拼命的点起头来,王天木使了个眼色,旁边一人把仲下直人嘴里的袜子揪了出来。

“义父,告诉他吧!反正那个人也没用了!您都说了,他是个鸡肋!”仲下直人言辞恳切的看着黑木。

“闭嘴”黑木虽然剧痛万分,但依然咬着牙吐出两个字。

“杀!”王天木手再次一挥。

寒光一闪,站在黑木身边的特务手起刀落,黑木喉咙上顿时出现一条细线,眼看着血要喷出来,那特务眼疾手快,拿起早已准备好的棉被,一下子捂在了黑木的头上。

黑木苍老的身躯在棉被下不停的挣扎,但他的挣扎力度越来越小,显而易见是不活了。

“啊!”

旁边的仲下直人张大了嘴,发出一声怒吼,但他身边的罗永乾早有准备,不等他扑上去,脚尖用力一踢,仲下直人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

“说吧,我的行事风格你现在应该很清楚,只要有半点犹豫就是个死!”王天木看着仲下直人,脸上露出残酷的笑意。

“义父不是去北平,他是去上海,他要见一个人,这个人是我们刚刚潜伏进上海的内线!”仲下直人迫不及待的说道。

他根本不敢有丝毫的停顿,也不敢有任何的讨价还价,这个王天木实在是太凶残了,根本不会给他任何犹豫的机会!

第一八二章 股掌之间

“上海?”王天木微微一愣。

他早已查清楚,这黑木在买去往上海的车票之前,已经提前在苏州站买好了去北平的车票,但王天木却不敢大意——因为王天木本也经常在上海,南京和北平三地奔波,对线路十分熟悉,早就提前做好了各种预案。

“不错,我们的目的地本来就是上海,在苏州下车买北平的车票,目的就是故布疑阵,出了上海我们还会返回去!”仲下直人不住口的回答。

“见谁?”王天木定下神问道。

“不知道,我只是个小保镖,很多事根本不清楚,求王站长放我一条生路!”仲下直人跪在地上恳求道。

“你刚才说的鸡肋是怎么回事?”王天木目露思索之色。

“那是一个早已潜伏进特务处的内应,不过他这么多年来都没立下什么功劳,上面已经对他失去耐心了,所以才重新安插了一个内应进去,那个人就在上海!我们这回去上海,就是和他见面的!”仲下直人一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态度。

“知道的,都详细说说。”王天木眼睛一亮。

竟然真的有大鱼!本人不仅在特务处里安插了鼹鼠,并且不是一个,而是两个,这可是一件大功劳!

“王站长,我都说了”仲下直人的眼神一下黯淡下来,“我只是个保镖,只是因为跟黑木跟的久了才知道这些,具体的况我真的不知道。”

“不急,你知道的要比你想象的多,”王天木微微一笑,“比如,那个‘鸡肋’叫什么名字,他长什么样子,黑木具体在哪里见过他,我想你一定知道这些。”

“那个人名叫‘红叶’,小半年前黑木在南京见过他,后来又见了两次,至于长什么样子”仲下直人的眼睛露出思索的神色,“每回他去都是晚上,戴着墨镜,面目遮得很严实,实在看不清,不过他个子不低,大约有这么高。”

仲下直人伸出手比划了一下。

“哦,跟我差不多,”王天木一笑,“你们本人长这么高还真是少见,还有别的特征吗?”

王天木是河北人闯关东过去,个子算高的,能跟他高相若的本人,确实难得一见。

“这”

仲下直人凝神思索,过了好久才说道:“有一回,我听那个‘红叶’说,他之前被派往江西调查过红党,大约去了大半年时间。”

“放!”王天木勃然大怒,“我们特务处怎么会派人去江西?老子怎么不知道?!”

代老板的特务处主管对报工作,红党那边主要是党调处负责,后来也就多了个庐山别动队,但那是康泽和邓文仪负责,和代老板的特务处根本是两条线——换句话说,特务处根本就不会有人去江西!

“真的,那个人自己说的!”仲下直人大急,生怕这王天木一言不合就下狠手。

“哦”王天木略一沉吟,看向被棉被压着的黑木庆清的“尸体”,“黑木,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棉被掀开了,黑木庆清的脑袋露了出来,居然还在大口的喘着粗气,他的脖子上有一条细线还留着血,但仔细一看就发现,那道伤痕甚浅,根本就无法致命!

仲下直人瞪大眼睛,死死的看着这个“死而复活”的义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来,王天木所谓的杀死黑木根本就是一个障眼法,目地就是杀鸡给猴看,用黑木来吓唬仲下直人!

“八嘎!”黑木终于缓过气来,恶狠狠的盯着仲下直人,怒喝道:“仲下,你这个叛徒!”

“看到没,他说你是叛徒,”王天木无奈的耸了耸肩,看了仲下直人一眼,“就算我放你回去,恐怕你也难逃一死。”

“王站长,我真心投诚!”仲下直人哭丧着脸说道。

王天木说的没错,现在的他是真的回不去了!

“王天木,你这个险小人!”黑木怒极反笑,活到这把年纪,他还是第一次在沟里翻船!

到现在他哪还不明白,这王天木简直就是狡猾到了极点,完全将两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彼此彼此,”王天木哈哈大笑,状甚得意,“只是一些小手段罢了,比不上你们特高课花样繁多,不过很有效,不是吗?”

“杀了我吧!”黑木庆清颓丧着脸。

今天可谓是一败涂地,从出行路线到审讯,完全被这个王天木拿捏的死死的,可笑自己之前还以为这个光头恶汉只会地痞手段,却没想到,“盛名之下,必无虚士”这八个字!

“急什么,黑木先生如此重要,我怎么舍得让你死呢?”王天木笑笑,“刚才这位仲下仁兄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正好需要黑木先生做个详细解答,我想您一定不会反对吧?”

“王天木,到此为止了,你别再枉费心机了!”黑木冷静下来,冷冷的看着王天木。

“不错,不错,”王天木啧啧赞叹,“这个仲下仁兄我之前调查过,平里喜欢留恋花街柳巷,还在中国娶妻生子,这种人,恐怕不会甘心为帝国卖命。不过你黑木先生就不同了,到中国十五年,依然是孓然一,当然是不怕死也不怕威胁。不过你想过没有,如果我把你们两个剥光了,挂在上海闹市街头,就说你俩是龙阳之好,被人捉羞愤自尽,会不会很有新闻效果?”

“人死如灯灭,我死之后,随便你王先生怎么做了。”黑木丝毫不为所动。

“啧啧,”王天木对着黑木竖起了大拇指,“黑木先生果然无耻,算得上只顾前事,不留后名,看来我是拿你没有办法的了,这样吧,我把你放回去,咱们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如何?”

“呵呵。”黑木冷笑一声,显然并不相信。

“黑木先生,等下你就知道了,”王天木示意手下放开黑木,同时挥手道:“放人!送黑木先生回家!”

“站长,真要放他回去?”罗永乾一愣,这王站长该不会是说真的吧?

“废话,我王天木一向言必行,行必果,当然是真的!”王天木一脸正色,再次猛地一挥手,“放人!”

第一八三章 手段

“王站长,不行啊!”几个特务没急,仲下直人先急了。

这要是黑木回去,哪有自己的活路?

“少废话!”王天木没有理会仲下直人,几个手下见状,乖乖的将黑木送到了门口,在踏出门口的一瞬间,黑木庆清不由得回头看了王天木一眼。

这王天木,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怎么完全摸不准他的套路?

“王站长!”仲下直人看着逐渐走远的黑木庆清,不由得哀求道。

“别急嘛!”王天木笑着看了仲下直人一眼,“我说我不杀他,可没说你不杀他啊?”

“您的意思是?”仲下直人眼睛一亮。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去吧,有我保你!”王天木瞪了仲下直人一眼。

仲下直人大喜,那边王天木又指了指床上的一把刀,仲下直人恍然大悟,一把捡起刀,快步冲了出去。

真要是被黑木跑了,他可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王天木看着仲下直人跑出去的身影,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阴险的笑容,然后叫过罗永乾,低头吩咐了几句,罗永乾顿时恍然大悟,满脸喜色的冲了出去。

大街上,黑木拖着受伤的手臂快步疾行,虽然不知道王天木什么用意,但是人皆有求生本能,哪怕有一丝机会也要争取。

走了几十米,身后并没有传来枪声,黑木的心略略放松了一下,也不顾路人惊诧的眼光——毕竟一个断了一只手的老人在大街上狂奔,这场面实在有点惊悚。

但黑木却不以为意,只要回去,就有机会,到时候

正盘算着回去以后怎么报复王天木,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黑木回头一看,仲下直人正满脸戾气的从背后冲了过来,黑木大惊失色,迈开老迈的双腿奋力前冲,可他的速度又怎么能赶上正当壮年的仲下直人?

三两步间,仲下直人已经冲到了黑木背后,黑木知道末日来临,不由得绝望的疾呼:

“仲下,不要!”

噗嗤!

仲下直人手起刀落,利刃直入黑木后心,黑木身子向前冲了几步,轰然倒地——在临死的一瞬间,黑木心中如电光火石一般,刹那间就明白了王天木的用意。

王天木,你好狠!

仲下直人杀出了性子,生怕黑木不死,蹲下身子接连又是几刀,眼看着黑木断了气,这才站起身来。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了一声怒喝:

“凶徒住手!”

仲下直人抬起头,却见一个身穿持枪男子迎面冲来,正是刚才羁押自己的那个复兴社特务,仲下直人心下顿时一松,举手道:

“误会,误会!”

砰!

枪响了,仲下直人满脸不可置信的倒了下去,对面罗永乾冷笑着开口道:

“对不起,这不是误会”

“办妥了?”

附近的一处民居,王天木翘着二郎腿看着回来报信的罗永乾。

“办妥了。”罗永乾低头恭敬的回答。

“好!”王天木一拍大腿,“案情很简单,沪上日商黑木庆清被仆人谋财害命,在苏州大饭店拷问财物不果,当街追杀主人,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幸遇来苏州公干之警务人员罗永乾,果断开枪将凶徒击毙,有力维持了法制正义,实乃民国警探佳话,妙哉,妙哉!”

“噗”

罗永乾差点喷出一口老血——他从来没想到,一个人可以这样无耻,无耻到一套接一套的连环套让人目不暇接,这,就是复兴社特务处大佬的手段吗?

“哈哈!”王天木大笑了数声,看罗永乾脸上有几分疑惑之色,不由得笑问:

“你一定在想,审讯还没出什么结果,为什么就要这么快杀死这个老鬼子?”

“是的,卑职觉得,抓到人犯应该细细审问,确保掌握每一个细节才对。”罗永乾直言不讳的说道。

“我知道,你以前在北平警所,也算是个干才,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你是只知其一不知二了”王天木感叹一声。

“请站长指教,卑职洗耳恭听。”罗永乾一副求知若渴的样子。

他出身警队,对破案审讯一向有些心得,王天木设计的审讯虽然精妙,但仔细一想还是能摸着点套路,但最后为什么非要杀死黑木,却是他一时想不明白的了。

“没办法,你也听这老鬼子说了,他在上海呆了十几年,三教九流和政府的高层人物认识不少,跟日本使馆的关系也很密切,这种人,哪能随便拘捕?你想想,要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一早就把他抓起来了,还用费这么大精神?!”王天木冷笑。

“原来如此,您是怕后果不好收拾?”罗永乾恍然大悟。

“是啊,”王天木叹了口气,“我国正和日本休战,这种情况下拘捕审讯日本商人,弄不好是要搞出外交事件的!处座之前就吩咐过,这件事一定要小心处理,更何况,就算我抓了他,只要他抵死不认,过不了多久日本领事馆就会过问,闹到最后还是得放人。与其如此,倒不如快刀斩乱麻,先搞一点线索出来再说。”

“卑职明白了,不过,就凭仲下直人说的那点东西,能抓到内鬼吗?”罗永乾满脸遗憾的说道。

“你以为,就算仔细审,就能审的出什么结果?”王天木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实话告诉你,以前我们不是没抓到过日本特务,但开口的,一个都没有!”

“一个都没有?”罗永乾张大了嘴。

“是啊,一个都没有,”王天木叹了口气,“这些日本特务深受武士道熏陶,意志极为坚定,想要让他们开口,几乎是不可能。”

顿了顿,王天木像是想起了什么,继续说道:

“但要说完全没办法也不对,至少,你们方站长就成功过一次,不过也跟我这次一样是用骗的,不用骗,很难”

“兵不厌诈,对付日本人,没什么不能用的手段。”罗永乾笑道。

“嗯,”王天木点了点头,目露思索之色,“说到线索,日本人竟然在我们特务处里安插了内线,这倒是个大事。看来,处座的担心是有道理的。不过怎么甄别,却有点费脑筋了。”

第一八四章 开胃菜

潜行1933正文卷第一八四章开胃菜罗永乾低头不语,单凭仲下直人说的那几句话就想找到内奸,谈何容易?

“呵呵,”王天木冷冷一笑,“其实仲下直人给的线索已经不少了,身高与我相若的,特务处里没几个,6月份在南京的,特务处范围也有限,再往前算,一年前不在南京的,更是没有几个,综合这几点,其实范围已经很小了。”

“站长说的是!”罗永乾精神一振。

“还有,仲下直人说,这个‘红叶’在日本特高课眼里是个鸡肋,也就是说,此人在我们内部有一定地位,多少算是个小头目,但又接触不到什么太机密的消息,这又是一个线索,我看,此人不难找出来。”王天木眼睛里精光闪烁。

“嗯,”罗永乾连连点头,“综合这么多特征,这个人应该不难找。”

“这个‘红叶’暂时放一边,黑木一死,他就是断了线的风筝,日本人迟早还会派人跟他联络,只要我们锁定了怀疑对象,找到他不难。关键是,这回黑木去上海要见的是谁”王天木陷入了沉思。

“会不会是另外一个潜伏在我们内部的奸细?那个仲下直人说过,这个‘红叶’已经没用了。”罗永乾想到了什么。

“别急,处座那边还有布置,我们今天的这次行动,只是开胃菜罢了!”王天木呵呵一笑,站起身来。

“走,跟我回上海!”

上海,方浜中路,城隍庙。

车水马龙,人流如织,红墙泥瓦下,不时有众多信众焚香礼拜——这城隍庙自三国时吴主孙皓兴建,距今已有1700多年历史,民国十六年再次翻修,更是香火鼎盛。

大殿正门上悬“城隍庙”匾额,一副对联高挂门前:

做个好人心正身安魂梦稳,行些善事天知地鉴鬼神钦。

日落时分,一辆黑色小轿车穿过人潮,停在了庙前广场的大殿门口,一名头戴墨镜,身穿灰色中山装的中年人在几名侍从的护卫下,从轿车后座走下来,殿门口早有一名同样身穿中山装的汉子迎上前来,恭敬的向那墨镜中年人微微鞠躬:

“代老板,您来了!”

中年人摘下墨镜,露出一张略显狭长的脸庞,他看了看殿上的牌匾,随意道:

“你们吴副站长呢,到了没?”

“还没有,刚刚知道您要来的消息,我们立即打电话通知了他,应该快了。”那名汉子躬身回答。

“看到没,做个好人。”代老板指了指牌匾,在那汉子错愕的眼神中,走入了大殿。

上海城隍庙殿堂建筑属南方大式建筑,红墙泥瓦,现在庙内主体建筑由庙前广场、大殿、元辰殿,财神殿、慈航殿、城隍殿、娘娘殿组成。

代江山在几个人的簇拥下,走入大殿后的方丈室,旁边早有几人殷勤的端上了茶水,恭谨的侍立一旁。

代老板端起茶碗,轻轻的磕了嗑茶盖,却没有饮下,端详着茶碗里漂浮着的茶叶,似乎陷入了沉思,而旁边侍立的几个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口,诚惶诚恐的等待着什么。

片刻后,大殿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不一会儿,一个背头一丝不苟,身穿黑色中山装的三十余岁男子快步走了进来,嘴里还问着:

“老板呢?来了没?”

“来了,吴副站长,贵人事忙啊?”代江山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

“老板!”

那名叫做吴副站长的男子这才看到坐在侧面的代江山,脸色顿时一变,几个箭步走到代江山跟前,猛地一低头道:

“上海站副站长吴侃见过代老板!”

“吴侃,我让你在上海主掌情报密查,政治安全,这一年来,你做的怎么样啊?”代老板凤目一咪,瞟了这名吴副站长一眼。

“卑职敬忠职守,不敢有误党国大业,校长重托!”吴侃脸色再次一变,额头不由得滴下一滴冷汗。

他听的清清楚楚,这代老板语气不善,不像是正常的询问站内事务,更不用说,今天代老板来上海,根本就没有通知自己,而是在来到据点后才召唤自己前来,这不信任的态度,可以说一览无余了!

“好一个敬忠职守!”代老板微微冷笑,“我让你在上海负责情报工作,不是让你寻花问柳,逛夜总会嫖烂窑子!说说吧,你最近跟哪些歌女舞女打得火热啊?”

“老板!”

只听噗通一声,吴侃一下跪在了地上,口中大呼“卑职有罪!”

“回答我的问题,你最近跟谁打的火热?”代老板根本不为所动,依然不阴不阳的问出了那句话。

“是大世界夜总会的袁丽香小姐,卑职卑职”吴侃面色苍白,怯懦的回答。

“是啊,袁丽香小姐,人美歌甜,人人都爱,你吴副站长又岂能免俗?”代江山呵呵一笑,指了指身后,冷然道:

“唐秘书,你告诉吴副站长,这袁丽香袁小姐是什么人。”

“什么人?”吴侃的心中一下子闪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不由自主的问道。

“袁丽香,日本间谍,原名不详,民国二十一年来上海,利用大世界夜总会头牌歌女的身份,结交各界人士,意图刺探我国政情军情。在上海三年间,利用美色,与数位军政要员保持暧昧关系,其中包括:复兴社特务处上海站副站长,吴侃!”耳边传来了唐纵冰冷的声音。

“老板饶命,卑职不知啊!卑职绝不敢背叛党国!”吴侃一下子瘫倒在地,他从来没想到,这个所谓“人美歌甜”的甜歌皇后,竟然是日本间谍!

“知不知道暂且不说,你身为特务处高级官员,竟然见色忘义,置党国大业与不顾,轻易就中了别人的美人计!你简直枉为情报官员,简直愚蠢!”

噗!

代江山手一抖,杯中茶水一下子泼在了吴侃脸上,茶叶沫子粘的吴侃满头满脸,将他那打理的整整齐齐的发型搞得一片狼藉。

“卑职知道错了,请老板网开一面,允许卑职戴罪立功,卑职这就亲自出马,把那个贱人抓回来千刀万剐!”吴侃匍匐在地,头磕个不停。

“等你?等你,黄花菜早凉了!”

代江山抬起一脚,将吴侃踹出两米远,然后将杯子往地上一摔,只听一声脆响,屋外突然涌入十几个人,将方丈室围得水泄不通,当先一人,正是王天木!

“全部带走,隔离审查!”王天木厉声下令。

记住手机版网址:

第一八五章 深谋远虑

众人一拥而上,没几下就将吴侃的手下缴了械,全部控制了起来。

“等等,吴侃先别动他,一会儿我亲自审讯。”处座挥了挥手。

吴侃脸上露出几分惊喜之色,听处座这意思,好像自己没什么大问题,不过转念一想,接着又变成了惊吓处座这几年越来越喜怒无常,谁也摸不准这个亲自审讯是什么意思。

“好!”

王天木答应了一声,吩咐几个手下各自准备,几个人一阵忙活,没多久,方丈室里再次恢复了平静。

“天木,消息放出去了吧?”代老板坐回了原位,自己倒了一杯茶,悠闲的品起来。

“放出去了,黑木一死,这个袁丽香必然有所动作,只要盯住了她,不愁将日本人在我们内部安排的眼线连根拔起!”王天木眼里露出几分厉色。

“报刊媒体有什么看法?日本领事馆那边呢?”处座眉头微微一凝。

他所担心的,还是黑木之死引发的后果毕竟黑木在南京上海两地也算知名商人,如果留下什么破绽,一旦日本人追查起来,麻烦可不小。

“处座放心,我做的天衣无缝,凶仆弑主,人证物证俱在,再加上又是他们日本人狗咬狗,相信日本领事馆无话可说。”王天木得意一笑。

“嗯,很好,这件事情你处理的很妥当。”处座微微颔首,甚为满意。

这件事也就是王天木,换个人处理,闹不好就搞出一场轩然大波,王天木的处理方式可谓是深得代江山心意。

“属下有一事不明,还请处座解惑。”王天木开口道。

“说罢!”处座摆了摆手,不以为意。

“那个袁丽香,在上海声名鹊起已经好几年,权贵豪绅趋之如骛,裙下之臣也不少,从没有人发现问题,处座是如何知道她是日本间谍的?”王天木脸上露出好奇之色。

“呵呵,这件事说到底,还是方途那小子的功劳了。”处座嘴唇微微一翘。

“方途?他什么时候做的这件事?”王天木挠了挠光头。

“还记得两年前那个日本谍案吧!”处座看了王天木一眼。

“记得,有个老鬼子利用慈济院搞特务活动,方途费了不少功夫才将他们一网打尽。”王天木想起了往事。

“就是那个案子得到的线索,党调处情报科科长马大麻子,你认识吧?”处座开口道。

“认识。”王天木点了点头。

党调处情报科长马绍武,真名史集美,是党调处在上海的主要话事人,党调处和特务处明争暗斗,王天木又岂能不知?

“他是日本人。”处座嘴角一歪。

“马大麻子是日本人?!”王天木一惊。

这马大麻子青帮出身,混迹上海滩多年,四一二后因屠杀红党有功,加入了党调处,一路扶摇直上,做到了党调处的情报科长,但没想到竟然是日本人!

这个消息,王天木还从未听处座提起过,方途那边也是守口如瓶,保密工作做到这份上,也算是到家了!

“知道他的身份后,我没有声张,一直派人暗地里注意他,最近这一年我发现,他与这个袁丽香过从甚密,开始的时候我以为是他狂嫖滥赌,没当回事,一个偶然的机会才知道,他与这个袁丽香早在三年前就有过交往,再仔细一查,这袁丽香在上海滩从一个籍籍无名的普通舞女成为著名的‘甜歌皇后’,竟然就是马大麻子一手捧红!”处座冷冷的陈述着事情经过。

“明白了,这马大麻子也算心机深沉,竟然想到利用舞女来搜集情报,也算煞费苦心了!”王天木恍然大悟。

“再后来事情就简单了,我让沈醉扮成一个花花公子,追求这个袁丽香,发现这袁丽香数次轻装便服去南京,与这个黑木庆清过从甚密,如此一来,马大麻子袁丽香黑木庆清,这个盘踞在上海和南京的日本间谍组织自然就呼之欲出了。”处座得意的笑道。

“原来如此,处座让我跟踪这个黑木竟然有这番情由,此案绵延三年之久,现在终于真相大白,处座深谋远虑,天木佩服。”王天木满脸赞叹之色。

“不容易啊!”代江山感叹一声,“对了,那个‘红叶’呢?日本人也算神通广大,我们特务处成立才多久?这么快就在我们内部安插了奸细,如果不是发现了这个黑木的异动,我们内部恐怕早就被渗透成筛子了!”

“这个红叶十分神秘,不过从现有的线索可以了解到,日本人对他的工作很不满意,这说明他现阶段对我们的损害比较有限,如此倒可以从长计议。我已经吩咐下面根据他的行动规律和体态特征做了一些排查,相信不日就可以有结果。”王天木躬身回答。

“嗯,‘红叶’,这个代号倒挺有意思”处座微微一笑。

“处座有目标了?”王天木目光一闪。

“没有,不过他跑不掉,”处座凝神思索,似乎在考虑什么事情,片刻后,才开口道:

“袁丽香那边,暂时有沈醉负责,现在吴侃落马,上海这边又不知道被那个日本女人渗透了多少,这一摊子就暂时交给你,务必做好内部保密工作,有关袁丽香的事情,任何人都不准提起,明白了吗?”

“明白,”王天木点了点头,“刘站长呢,这件事要不要通知他?”

刘站长名叫刘健一,是上海站的现任站长,但因为是一个月前空降,具体事物一直都是这个吴侃来负责。

“先不用了,”处座摇摇头,“刘健一在上海呆不久,只是过渡一下,他岳父那边”

“属下明白,我先做事,完事后再通知刘站长。”王天木答应道。

这刘健一后台甚硬,来特务处只是镀金,迟早是要调入国防部的,代江山的意思很明显,就是做个顺水人情,给刘健一个功劳,让他风光走人。

这里面牵涉到很多利益勾兑和权力交换,王天木心知肚明,也不愿意多过问。

“好了,跟我去见见这个吴侃,跟他好好聊聊,说不定,袁丽香的事情还得着落在他身上。”

处座站了起来。

</br>

</br>

第一八六章 以身为饵

潜行1933正文卷第一八六章以身为饵城隍庙的一座偏殿里,吴侃低着头静静的坐在蒲团上,旁边站着几位处座的亲信,几个人一言不发,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殿外响起了皮鞋的踏踏声,吴侃听到声音,身子不由得一抖。

上海站的实际负责人被日本间谍渗透,出了这么大的事,轻则家法,重则交由军事法庭,他这一生,可算是毁了。

“吴侃,你是上海站副站长,家法应该很清楚,站长通谍,罪加一等,你说说,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

耳边传来了代江山的声音。

“处座,”吴侃抬起头,看着缓步走进来的处座,满面哀容,“卑职处事不密,犯下如此大错,甘愿受家法处置,只求处座能看在卑职多年汗马功劳的份上,照顾好卑职的妻儿家小。卑职这几年目迷五色,不仅仅愧对党国,对家庭也愧疚良多,如今思之,实在是汗颜无地,卑职请求处座,准许卑职自裁谢罪。”

“现在想起妻儿老小来了?”处座冷哼一声,面容却缓和了下来。

这吴侃也是十人团时期的老人了,跟随自己多年,一向忠心,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处座心中说不惋惜,那也是假的。

其实,他要是只是贪财,处座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他现在是通谍,这个性质可就严重了。

“处座,卑职卑职”吴侃眼睛一眨,竟然留下几滴泪来。

他察颜观色,看处座有几分软和,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侥幸。

“吴侃啊,你也是老人了,‘缜密自省’这四个字,怎么就记不住呢?”处座走到手下搬来的椅子前面,坐了下来。

“卑职无言以对,但求一死!”吴侃猛地一低头。

“算了,做给谁看呢”处座摇摇头。

“处座,吴侃也是‘十人团’时候的老兄弟了,这次也是一时不察才犯下大错,还请处座给个机会。”王天木在旁适时说道。

“我给他机会,谁给我机会呢?”处座摇了摇头,脸上也是一片愁云惨淡,“校长把这摊子交到我手里,就是指望着大家精诚团结,为党国开辟一个新局面,没想到,这才三年不到四年时间,大家的心思都不在工作上了。搞钱的搞钱,搞女人的搞女人,这几个月,光是因为纪律审查,就有不少人落马,这里面,有几个不是老兄弟呢?我的心痛啊!痛彻心扉!”

“处座啊!兄弟错了!兄弟错了啊!”吴侃的头重重在地上磕了一下,号啕大哭起来。

“处座,给吴副站长个机会吧!”王天木脸有不忍之色。

“对啊,处座,吴副站长还是忠心的,给个机会吧!”旁边代江山的几个亲信也发声道。

处座冷哼了一声,没再说过,似是长考不休,大殿里鸦雀无声,吴侃更是泪如雨下,他知道,处座一旦再次开口,那就是最终的决定,再也没有了转寰的余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处座终于叹了口气,开口道:

“吴侃,你认识这个袁丽香多久了?”

“卑职认识她快一年了!”吴侃猛地抬起头,他感觉到了一丝转机,“开始的时候,卑职只是在大世界歌舞厅安插几个舞女当内线,因为这个才认识了这个婊子,当时这婊子还假清高,老子赏了她几次,她对我理都不理,现在想起来,这狗日的烂x婊子是在跟老子玩儿欲擒故纵!”

“现在想明白了?”处座嘴角微微一翘,“继续,整理下思路,这袁丽香不是一般人,很可能是这起日谍案中的一个核心人物,你要是能想出个三瓜两枣,那你这个脑袋说不定还能寄在脖子上几天!”

接着又转头看向王天木,吩咐道:“王站长,你把案情都跟他详细说说,日本人想要什么,我们想要什么,都跟吴侃交待清楚了,看看他这个蠢的像猪一样的脑袋能不能聪明一把!”

王天木点点头,把案情详细的跟吴侃说了一遍,包括黑木之死,马绍武这个党调处的日本特务都细细交待一遍。

吴侃精神一振,他是老特务,各种阴谋技俩一样都不缺,现在又是生死关头,脑袋可以说开发到了极限,他歪着头仔细倾听,接着又低头思索,只用了片刻时间,就再次抬起头,沉声道:

“卑职愿意以身为饵,和这个婊子好好玩一玩儿!”

“怎么个以身为饵?”处座饶有兴味的看着吴侃。

“这婊子勾引我,目的无非就是想得到我们特务处的一些情报,如果有可能,还想抓了我的把柄,拉我下水,既然她这么想,老子就给他一些把柄!”吴侃满脸阴狠的说道。

“说说,说说,只要你做得好,死罪可免!”处座呵呵一笑。

“是这样”吴侃凑过脑袋,低声说了起来。

“我爱这夜色茫茫,

也爱这夜莺歌唱;

更爱那花一般的梦,

拥抱着夜来香,夜来香”

上海大世界夜总会,袁丽香满脸轻歌曼舞,身姿摇曳,那华丽的拖地长裙,那一笑一颦的风情,让台下所有的观众宛如夏夜沉醉,个个摇头晃脑的随着节拍起舞。

“好!”

一曲唱罢,台下采声大作,数不清的大洋美钞,丝绸金银飞舞半空,袁丽香巧笑嫣然,娇声躲避:

“谢谢各位老板捧场,小女子幸何如之,接下来再为大家演唱一首《天涯歌女》,谢谢大家!”

说罢,朝台下嫣然一笑,白纱素手轻轻打了一个响指,音乐再起,袁丽香刚要开口,台下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别唱了!以后只能给老子一个人唱!”

这声音粗豪蛮横,众人一时之间都是一惊,紧接着就是破口大骂,这袁小姐的歌会,岂是这等粗俗之徒能打扰的?

“闭嘴!”

只听啪的一声,粗豪之声再次响起,众人这才定睛一看,发现说话那人手里拿着一把驳壳枪,正凶狠的拍在桌子上,紧接着,几个头戴礼帽的黑衫汉子站起身来,对着刚才口出喝骂之人大声呵斥,眼见得对方如此凶恶,刚才还破口大骂的众人立时变得鸦雀无声。

因为大家都看清楚了,刚才说话的那人,正是上海滩的一霸,以前的流氓混混,现在的党调处干将,马绍武马大麻子!

记住手机版网址:

第一八七章 黑木小组

台上的袁丽香被马大麻子的蛮横也是吓得一呆,紧跟着眼一红,像是要掉下泪来,她素手遮面,一副泫然欲涕的模样,惹得在场众人个个怜意大起,但眼见马大麻子如此凶恶,又个个踌躇不前。

“我不唱了!”

台上丽人眼见无人说话,猛地一跺脚,转身奔向了后台,报幕主持无法可想,只好站出来圆场道:

“袁小姐身体不适,今晚的演出暂时取消,还请大家谅解,待袁小姐身体好转后,剧院会另行通知,谢谢大家!”

“唉”

一阵长叹声中,众人用愤愤的眼光瞪了马大麻子一眼,然后陆续离开了现场。

而马大麻子却丝毫不觉得尴尬,哈哈一笑,领着一帮人,趾高气扬的出了剧院。

片刻后,大世界夜总会后门,马绍武马大麻子独自一人钻进了停靠在旁边的汽车,轿车的后排里,一个头戴面纱的女子正静静的坐在那里,正是刚才登台献唱的“甜歌皇后”袁丽香。

“史宏君,你这是什么意思?”袁丽香面带愠色,出口的却是流利的日语。

“出事了,提前给你做个准备。”马绍武看似粗豪的脸上精光闪烁,说的却也是日语,只是略显凝滞,并不是那么流利。

“什么情况?”袁丽香微微直起了脊背。

“我刚从警察厅得到消息,黑木死了。”马绍武脸上多了几分沉痛。

“什么?!”袁丽香面纱下的脸微微变色。

“死了,被乱刀捅死,据说是他的仆人谋财害命,但我怀疑,事情没那么简单。”马绍武皱了皱眉头。

“怎么可能?就是那个仲下直人?他怎么可能杀死黑木?这老头养了他那么多年!”袁丽香还是有点无法相信。

“现场很多目击者,事情不会有假,但无论如何,黑木死的蹊跷,他是我们两个共同的联络人,我们必须早做打算。你这次被我搅了场子,正好借故外出几天,对外就说是散心,等我调查清楚你再回来。”马绍武解释了一句,发动了汽车。

“嗯,”袁丽香微微点头,“你呢,你的身份不是已经暴露了吗?红叶之前传来消息,说代江山早已知道了你的身份。”

“我没事,代江山他没证据,”马绍武不屑的一笑,“说我是日本人,谁信?代江山不是傻子,他特务处和我们党调处一向水火不容,他说我是日本人,就连傻子都不会相信。”

“那也得小心,这么长时间没动静,一旦动了,我怀疑会有什么阴谋。”袁丽香忧心忡忡的回答。

“香子,我从十三岁就来到了上海,没人查得出我的真实身份的,这几年我更是为党调处立下了汗马功劳,徐恩曾一定会保我,你不用担心。”马绍武脸上露出几分感动,显然对袁丽香的提醒也颇为受落。

“只是,你说的那个‘红叶’,自始自终都这么神秘,除了提供这个消息以后,也一直没什么动静,你觉得,他还可不可靠?”顿了顿,马绍武再次开口道。

“我完全相信‘红叶’的忠诚,”袁丽香的表情很坚决,“他所在的那个环境很艰难,他又不是代江山的嫡系,能做到这点已经很不容易了。上面对他的要求太高了,缺乏耐心,这不是一个领导者的深谋远虑。”

“你总是为他辩白,可他都不愿意见你,”马绍武无奈的笑了笑,“香子,你不是爱上他了吧?”

“开什么玩笑!我们都没见过几面!”袁丽香有点愤怒。

“我想也是,”马绍武开着车,来到了一处隐蔽的小院落,“你先在这里呆几天,换民装,别引人注意,你做明星做久了,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和普通女人不同,一定要深居简出,等我确定安全了再来接你。”

“嗯,”袁丽香点了点头,准备下车,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开口道:

“你刚才问起红叶,是不是怀疑黑木出事和他有关?”

“呵呵”马绍武突然笑了起来,“你说呢?黑木是明线,我们三个是暗线,明线死了,又绝不可能是我们两个出卖,我不怀疑他,怀疑谁?”

“史宏集美!”袁丽香的表情有点愤怒,“是红叶指出了你的处境!如果不是红叶,你能活到现在?!”

“别闹了,”马绍武嘴角一歪,“我的身份毫无可疑,根本不害怕任何人的任何指控。红叶指不指出,又有什么不同?”

“也许是你跟黑木见面,导致他暴露了呢?”袁丽香冷冷的说。

“黑木见过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就凭这个?要说这个,你跟黑木会面的次数也不少吧?”马绍武的态度也冷淡起来。

袁丽香没再说话,可也没下车,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道:

“史宏君,你在上海工作了十几年,资历比我们都深,我相信你。可黑木死了,就剩下了我们三个,也请你不要怀疑剩下的两个同仁,到这个时候,同舟共济比什么都重要。”

“这些我都懂,”马绍武的脸上露出几分倨傲,“现在黑木死了,论军衔我是少佐,现在“黑木”小组该由我负责,你想办法通知‘红叶’,就说我想见他。”

“不行,红叶的身份与你我不同,你不能见他!”袁丽香脸上勃然变色。

“怎么不行?他在特务处,我在党调处,我可以见人,他就见不得人?事到如今,你也该告诉我他的真实身份了吧?”马绍武的措辞也越发严厉。

“原来你的目的是这个”袁丽香苦笑。

黑木一死,这个特务小组群龙无首,这马绍武显然是想把这个小组的“权力”抓到自己手里。

“别废话了,香子,蛇无头不行,军令如山,现在这个小组我说了算,我现在问你‘红叶’的真实身份,希望你告诉我。”马绍武狠狠的瞪了袁丽香一眼。

袁丽香嘴唇微抿,闭口不言,而马绍武也不再说话,扭头看着袁丽香,微微冷笑。

过了许久,袁丽香终于挣扎着开了口:

“‘红叶’的真实身份是,特务处六组少尉干事,云蔚。”

第一八八章 另一个日谍

云蔚?”

马绍武皱了皱眉头。

这个名字很陌生——事实上,复兴社特务处除了那几个在台面上的人物,绝大部分中层干将的名字并不为人所知,马绍武思索了好一阵子,也想不起这个名字,过了好一会儿,只能无奈的摇摇头,开口道:

“他的具体联系方式?”

“我也不知道,”袁丽香摇了摇头,“原本我是他的联系人,可黑木前辈来了之后接管一切,以前的联系方式都已经中断,我也不知道怎么和他联系。”

“嗯,我会向上级请示,你先呆在这里,好好的休息几天,等我调查清楚黑木的具体死因,再来接你。”马绍武指了指院子。

“好。”袁丽香点点头,推开车门就要往下走。

“等等,”马绍武突然叫住了袁丽香,眼睛里隐隐闪烁着几分贪婪,“你不请我进去坐坐?”

“不了,这几天有点不舒服。”袁丽香摇摇头。

“那好,我先走了,你一切小心。”马绍武失望的点点头,然后驱车离开了。

袁丽香微微一哂,拎着小包,袅袅婷婷的走进了马绍武给她安排的临时居所。

这是一处小型洋房,面积不大,但五脏俱全,梳妆台,卧室,独立的洗手间厨房一应俱全,袁丽香打量着房间,叹了一口气,坐到了梳妆台前。

“伊达君,你现在干什么呢?你知不知道,现在的我有多美”

看着镜子里妆容精致的面容,袁丽香不由得有点发痴,过了好半晌,才从坤包里掏出剪刀,将烫的十分时髦的波浪卷一刀剪下,修理一番后,变成了市面上最常见的剪发头。

卸掉眼影,擦掉粉底,换上一身天蓝色学生装,又从包里拿出一个圆框金丝眼镜戴上,很快,袁丽香就恢复了素面朝天的模样,成为了一个年方二八左右的年轻学生。

打扮好了一切,袁丽香这才站起身,推开了屋门,走出了院子。

与此同时,城隍庙特务处上海总指挥部里也是灯火通明,方丈室里四个人,三坐一站,正聚在一起讨论问题。

坐着的,是代江山,王天木和一个身穿花格子西装,油头粉面,一副纨绔子弟打扮的年轻人,而站着的,就是“待罪立功”的上海站原副站长吴侃了。

“沈醉,你确定,马绍武刚刚接走了袁丽香?”处座看着那个纨绔子弟。

“是的,两人演了一出戏,看样子马绍武已经知道了黑木死去的消息,现在已经有所警惕。”

“就是让他们动起来,如果他们不动,这个‘红叶’还真不好找。”旁边的王天木笑道。

“去哪里,有没有跟到?”处座顿了顿神。

“没敢跟太久,不过马绍武的车子是从小普陀桥街出来的,袁丽香应该就在那一带。”沈醉回答。

“嗯”处座点了点头,“快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了,很多事情我也可以挑明跟大家讲。整件事情要从三年前开始,最初知道马绍武身份的时候,我并没有打算直接动手,而是想来个放长线钓大鱼,果然,最近一年,日本人侵占北平开始,这个马绍武开始活跃起来。

经过这段时间的侦查,我们可以初步做出判断,黑木这个日本谍报小组一共有四个人,黑木在明处,利用商人身份掩护自己,通过与日本使馆和社会各界的关系网来确保安全,同时作为一个情报中转中心。而他的手下一共有三个人,其中马绍武和袁丽香的身份已经可以确定,现在只剩下了这个‘红叶“,我们的目的,就是通过黑木之死,敲出这个红叶的身份。”

这是处座第一次说出整个计划的详情,在座的几个人虽然都知道一些事情的只鳞片角,但完整计划,还是首次听闻,几个人听处座介绍,不由得都频频点头,心中对处座的敬佩不由得也多了几分。

这种放长线养大鱼的本事,可不是一般特务的手笔,耐心,细节,运气,缺一不可。

“处座为什么不直接审讯黑木?他是这个日本间谍小组的核心人物,只要拿下他,应该就能迎刃而解。”沈醉思索片刻,提出了一个问题。

“之所以不审讯黑木,一是因为他身份敏感,动不得;二是因为,从他那里得到红叶身份的可能性不大,综合考虑后,这才做出这个打草寻蛇的计划。”处座略微解释了一句,继续说道:

“现在的问题,就是这个‘红叶’,日本人在外围搜集情报,就算破获了这批,还会再来下一批,但潜伏在我们内部的奸细,却务必要拔除,这才是重中之重。”

“卑职明白。”几人一起点头答应。

内部安全,是校长和处座一直都在强调的事情,外部的间谍是抓不完的,但内部的间谍,人数可能很少,但破坏力却十分巨大,这是每个组织都必须重视的事情。

“黑木一死,这三个下线群龙无首,势必会产生一些问题,他们或者互相联系,或者寻求上级帮助,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刚刚沈醉已经探查到,马绍武和袁丽香已经进行了接触,那下一步,估计就是和这个‘红叶’进行联系了,处座的意思,是在我们内部放出风去,看看能不能钓出这个红叶。”王天木补充道。

“怎么钓?”沈醉眼睛一亮,兴趣大增。

“这就看他了,”处座微微一笑,指了指一直站在旁边,沉默不语的吴侃,“吴副站长甘愿以身为饵,钓出潜伏在我们内部的奸细,这件事,就看你们怎么配合了!”

“卑职已经立下重誓,虽死无憾!”吴侃面目凝重的抬头表态。

“黑木之前来上海,是要见一个人,这个人,据说是用来取代红叶的地位,也就是说,我们内部,很可能不只有‘红叶’一个日谍,很可能还有一个,而这个人,恐怕就在上海站,吴副站长的手下。”处座微笑着看了吴侃一眼。

“还有一个?!”沈醉大吃一惊。

“对,还有一个,”处座的眼睛里闪着精光,“能受到黑木的重视,这个人在组织内的地位一定不算低,恐怕是上海站三个小组长其中的一个,吴侃,你考虑了这么久,心中应该有点成算了吧?”

记住手机版网址:

</br>

</br>

第一八九章 狠角色

潜行1933正文卷第一八九章狠角色“上海站行动二组组长,黎智英!”

吴侃缓缓的说出了一个名字。

“黎智英?”处座咂摸着这个名字,“他不在我们隔离审查的这几个人里面?”

“不在,他是外线任务,一般不回站里。”吴侃回答。

“你既然怀疑他,一定有怀疑他的理由,说说吧!”处座微笑着看了吴侃一眼。

“袁丽香那个婊子,就是他介绍我认识的!”吴侃恨恨的说着,“当时我来上海不久,黎智英是本地人,在黑道帮会比较吃得开,所以我平时比较倚重他,就是他建议我可以在舞女中安插外线情报人员,因为这层关系,我才认识了袁丽香,才栽了这个大跟头!”

“武断点了吧!黎智英是青帮混混,青帮在妓女里面安插内线不是什么稀奇手段,换个人也会建议你这么做。”王天木缓缓的说道。

“当然不是只有这一个理由。”

吴侃看了王天木一眼,眼里并无畏惧之色——其实作为上海站实权副站长,他的地位并不比王天木这个华北区区长低太多,复兴社内部他也是有后台的——即使现在帮不上什么忙。

更何况,王天木曾经多次被派往上海主持工作,两人之间隐隐还有着一层竞争关系,吴侃心里甚至怀疑,这次自己被搞就是王天木搞的鬼。

“天木,吴侃这次虽然犯了错,但他在上海的工作还是卓有成效的,你不用急,听他说。”处座打了个圆场。

王天木一笑,不再说话。

吴侃脸不变色,继续说道:

“还有一点,这个黎智英之前混青帮,但在半年前加入了上海警察学校,专门渡了一层金,我怀疑,他就是冲着我们特务处来的。谁都知道,我们特务处从一年前开始从各地警察学校大规模招收学生,他一定是得到了消息,也动用了一些手段,仅仅用了半年就从警察特务速成班毕业,加入了我们特务处,现在想起来,这一切都是处心积虑!”

“想加入我们特务处的人不少,很多青帮的小头头都想从江湖上官场,这种人不在少数,走这个关系说明不了什么问题。”沈醉开口了。

沈醉在上海跟着余乐醒,也曾短暂主持过上海特务处的工作,对上海情报网搭建和地方人情再熟悉也没有了,他这一开口,处座的脸色也不由微微一动,他看了吴侃一眼,半软半硬的说道:

“吴侃,你想好再说话,谨慎一点,不要冤枉了好人。”

“处座!”吴侃的脖子上青筋毕露,“大家都是干这行的,我怀疑的理由当然不止这两条,很多细节都可以说明问题,难道要我一一都说出来吗?!”

“好了好了,你继续,说说你的计划。”处座一笑,也不想过分紧逼。

其实处座心里也清楚,上海这个花花世界,沈醉王天木都曾经染指,说不留恋都是假的,这点大家都心知肚明,吴侃刚才也是话里有话。

“借我一把枪,无声的。”吴侃没有多言,看着处座说道。

“给他。”处座看了王天木一眼。

无声手枪,是德国造的最新产品,处里统共也没有几把,王天木顿了顿,才拿出手枪,递给了吴侃。

吴侃从旁边拿过一条棉被铺在右胳膊上,左手持枪,抬手就是一枪,只听一声闷响,吴侃的脸色顿时一白,但他狠狠一咬嘴唇,居然愣是一声不吭。

“好汉子,不愧是黄埔六期生,我王天木不难为你了!”王天木开口赞道。

“不错,吴站长真好汉!”沈醉也竖起了大拇指。

吴侃面色苍白的一笑,这一枪,不仅是苦肉计,也是让处座消气,有这一枪,就算这次计划不成功,估计处座也不会太难为他。

“不错,有几分狠劲,”处座也点了点头,“还要我们怎么配合你?”

“这一枪,隔着棉被,入弹不会太深,不像近距离开枪,应该能瞒过黎智英,他现在在法租界刺探情报,我这就前去找他!”吴侃咬着牙开口道。

“你要怎么说?”处座微微一笑。

“叛逃,我是红党!”吴侃漠然开口。

“你特么真敢想!”

王天木和沈醉异口同声的开口。

“怎么,不妥吗?”吴侃冷冷的看了两人一眼。

“妥,太妥了,”王天木乐了,“堂堂上海站副站长中枪跑路,黎智英他不信也得信,但我怕的是,他直接崩了你拿你的脑袋领赏!”

“不会,我知道很多东西,他一时半会儿不会杀我,一定会套出我口中的事情再动手!”吴侃眼睛里精光闪烁。

“有意思,有意思,”处座也笑了,“不过你这和送死没什么区别,如果你判断错了,他不是那个日本间谍,那你”

“不会,如果他是自己人,也不会杀我,一定会亲自抓了我交给处座!”吴侃艰难的一笑。

在场诸人对望了一眼——这吴侃想的倒通透,如果黎智英真的是日本间谍,恐怕还真的不会立即杀他,说不定还会想办法把他送到日本人那里。就算黎智英不是日本间谍,那更不会杀他,作为特务处干将,抓住了潜伏在特务处上海站内部的红党,还是个副站长红党,那交还给处座领功才是最大可能。

“厉害,厉害,”王天木拍了拍吴侃受伤的右肩,拍的吴侃呲牙咧嘴,“吴副站长,只要你活着回来,我老王以后让你三分!”

“不用你让,事不宜迟,我走了!”吴侃挣扎着站起身来,看了代江山一眼,“处座,下令通缉我的事情,就由您来操心了!”

“这个你放心,”处座的表情有点复杂,“不过,我派人抓你可是真的,也不会吩咐别人手下留情,你要真运气不好,被弟兄们当成红党给毙了,也不要怪我心狠。”

“卑职永不会对处座心怀怨怼!”

吴侃抬起左手给代江山敬了一个礼,挣扎着推开房门而去。

代江山看着吴侃远去的背影,默然不语,直到十分钟过去,才轻轻的挥了挥手:

“发令下去,吴侃是红党卧底,责令南京上海全体同僚,通缉吴侃,如有捕获,格杀勿论!”

第一九零章 鱼和饵

夜。

吴侃捂着受伤的右臂,深一脚浅一脚的奔波在福开森路的大街上,街边的路灯忽明忽暗,将吴侃的影子照的忽长忽短。

足足行了半个小时,吴侃终于走到一处闪着“乐而返歌舞厅”的红色霓虹灯下,他微微迟疑了片刻,似乎要敲响屋门,但又把手放了下来,显然还是无法下定决心。

而这一切,早已被旁边蹲在角落里的一个小瘪三看到,他打量了吴侃片刻,迅速起,快步绕到了胡同后面的一处小屋子里。

“你看清了?是吴先生?”一个二十余岁的七分汉头男子正躺在躺椅里听收音机,听到小瘪三的介绍,一下子立起了子。

“小的不会看错,一定是吴先生,不过他好像受了伤,一副想进去又不敢进去的样子,很是奇怪。我没敢过去招呼,直接就来找了您。”那小瘪三低着头回答。

“受伤?想进又不敢进?”

男子三角眼中精光一闪,随手扔给小厮几个铜板,吩咐道:

“小子机灵,赏你的!你出去给我打探打探,街面上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

“好嘞黎老板!”那小厮答应了一声,飞快的离去了。

“吴站长,他找我还用这么犹豫?”

黎智英嘀咕着,悄摸摸的出了门,来到了正街。

路灯下,角落里,一个男子正捂着肩膀在那抽烟,似乎依然犹豫不决,黎智英觑的真切,那人正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吴侃吴副站长无疑,只是他胳膊上似乎受了点伤,打扮也颇为狼狈,这怎么可能?

吴站长,可是少校军衔的特务处大佬,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观察了吴侃好一会儿,黎智英摸了摸后腰带的枪,终于下定决心走了过去。

“吴先生,吴先生,怎么不进去?发生什么事了?”

黎智英小心的招呼着吴侃。

“志英!”吴侃显然是吓了一跳,看到黎智英,脸色变化一番后,马上恢复了正常,笑道:“执行任务,被本人埋伏了,正想找你避避。”

“弟兄们呢?怎么就您一个?快请进,我那边还有个住处,先去那里躲躲!”黎智英殷勤的搀扶着吴侃,将他领进了旁边的一处屋子。

“别提了,”吴侃垂头丧气的说着,“派几个弟兄们抓本特务,没想到是个陷阱,差点沟里翻船,看着离你住的地方不远,过来避一下。”

“哦?有这种事?站长您怎么不告诉我一声?我这边消息还算灵通,您要提前说一声,说不定就不会出事。”黎智英满脸遗憾。

“上面交代的,让我亲自带队执行。”吴侃摆了摆手,突然又“哎呦”一声,显然是触碰到了伤处。

“我看看,我看看。”黎智英殷勤的扶着吴侃坐下,然后仔细查看他的伤口。

“短枪伤,入不深,问题不大,我帮您找个医生过来弄下。”黎智英一边看一边开口。

“不用,今天你就陪着我,哪儿都别去。”吴侃摆摆手,恢复了几分长官的威严。

“好,哪儿都不去。”黎智英连忙点头。

两个人安顿着坐下,黎智英给吴侃倒了一杯水,看吴侃疼得直哼哼,赶紧从兜里拿出一块黑色的鸦片,关切的开口道:

“吴站长,兄弟这没什么药,先用这洋货给您对付对付,您看还行吧?”

“行,先用吧!”吴侃随口说了一句,躺在上哼哼唧唧不作声。

黎智英把鸦片磨碎用开水泡了,敷在了吴侃的伤口上,这鸦片有镇痛麻醉效果,外敷也有奇效,不用多久,吴侃就停止了呻吟,沉沉睡去了。

黎智英这才站起来,打量了吴侃几眼,不由得满腹疑窦——吴站长在上海人脉很广,眼线众多,就算避难,也轮不到自己头上。

看吴侃一时半会儿醒不来,黎智英想了想,走出了门外,找了个电话亭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他满脸沉的走了回来。

吴站长竟然是红党!

刚才已经从弟兄们那里得到了消息,这吴站长趁着代老板来上海,盗窃**围剿苏区的军事机密,被发现后落荒而逃,竟然跑到了这里。

怪不得,他不让自己出去,原来是这么回事!

黎智英看着面前睡得沉沉的吴侃,脸色变幻不定,先是摸了摸后腰的手枪,接着又放下来,绕着屋子转了几圈。

如果把吴站长交回站里,自己势必能立下大功,就算不能跳升一级,入代老板的法眼也不在话下,但

黎智英脑海里突然浮起了另外一个人的面孔。

一个黑色的,拄着拐杖的老人。

八年前,自己还是十四五岁的小孩,跟随家人从安徽逃荒到上海,没多久,父母得了疟疾接连病死,只留下了自己浪dàng)在上海街头。

送报,帮工,包打听;偷窃,行骗,拉皮条。

短短三四年时间,自己就成了闸北区一带有名的孩子王,那里聚集的本侨民很多,就是在那时候,他认识了一个人,本人。

黑木庆清,住在距离闸北区不远的虹口区的本侨民。

他看上了他,他说他像他已经死去的儿子。

于是,他就成了他的义子,一个本人的义子。

他送他上学,粗通文字,接着又出钱帮他在青帮出头,还让他认识了巡捕房的几位大哥,几年过去,他已经成了青帮“悟”字辈的“红棍”。

可是,这件事他从来不敢跟任何人讲——给一个本人当儿子,那和那帮“四川佬”口中的“龟儿子”没什么分别——尤其是在“一二八”事变之后。

但这并不耽误他继续飞黄腾达。

大半年前,义父说当流氓头子不是个出路,出钱让他在上海警校念了半年书,还给他买出了毕业证,凭着机灵的头脑和广泛的人脉,他竟然加入了上海警察厅二厅。

后来他才知道,这个二厅的真正名字叫:

复兴社特务处。

从此,他就成了复兴社特务处上海站的一名特务——这里面,义父帮忙不少,大量有关本人的报源源不断的被他提供给了躺在前面的这位吴侃吴副站长,他也顺理成章的成为了上海站的一个报小组组长。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义父,可失去了义父,他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在特务处立足。

更何况,如果这件事败露,那特务处的家规

想到这里,黎智英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要是没有义父就好了”

黎智英的脑袋里突然出现一个念头,如果没有义父,自己现在就可以把这个吴侃,这个红党,直接交给代老板。

到那时

可是,黎智英又摇了摇头,义父不会同意这样做的。

怎么办?

黎智英又看了一眼正打着鼾,睡得香甜的吴侃。

第一九二章 上海见

果然是你!正愁无法确定你的身份,没想到你这么快就露出了马脚!

吴侃眼睛顿时一亮,“大喜”道:

“这是个好主意,智英,真有你的!袁小姐广受欢迎,她出入上海一定不会受到检查!”

“好,小弟这就去找袁小姐!”黎智英心头也是一喜。

义父曾经吩咐过,一旦出了事情可以找袁小姐帮忙,这正是个机会。

两人低声商量了一阵,黎智英很快拨通了大世界夜总会的电话,不过片刻后,他就满脸失望之色的放下了话筒。

“怎么了?”吴侃察颜观色的问道。

“袁小姐不在,夜总会说是袁小姐心情不好,出去了,谁都不知道她去了哪儿。”黎智英满脸失望之色。

“唉,”吴侃也叹了口气,“你在上海地头熟,就不能想想别的办法?”

黎智英眼神一动,他突然想起,义父曾经告诉一个联络袁小姐的办法,他马上站起来,低声道:“小弟出去想想办法,但不确定需要多长时间,一天到好几天都有可能,吴大哥你先在这里安心养伤,我去去就来。”

吴侃站到窗边,看着黎智英离去的身影,拿起了旁边的电话

与此同时,袁丽香正呆在自己准备的安全屋里——她不信任马绍武,马绍武的刚愎自用让她产生了警惕,在黑木身死的具体原因未查明之前,她绝不会轻易将自己和马绍武绑定在一起。

从来到这处住所到现在,她已经发了很长时间的电报,一是向关东厅汇报这边发生的一切,另外,她也通过自己的方式向‘红叶’发出危险警告——利用大公报的寻人启示,在全国范围内通知“红叶”。

但她同样不确定,红叶能不能看到这份寻人启示,或者什么时候能看到。

。。

两日后,北平。

仇越急匆匆的走进耿朝忠的办公室,将手里的一份译电交到了耿朝忠的手里。

“电报你看了?”耿朝忠放下手中的电报,看了仇越一眼。

“看了,没想到。吴副站长竟然是。。”仇越的表情很复杂。

上海站的副站长吴侃通共,代老板亲自发的内部通缉令!

这怎么可能?

上海是全国首屈一指的大站,而他的负责人竟然是红党,这种天方夜谭的事情怎么可能发生?!红党就神通广大到了这种地步,竟然在代老板的眼皮底下安插了红党?!

旁边的耿朝忠却面色如常,他熟练的将手中的电报烧为灰烬,吩咐道:

“你通知一下其余的弟兄,让他们也注意着点,虽然我们在北平,但弟兄们也都是从南京和上海过来,如果知道什么可疑的情况,立即汇报给我。”

“好!”仇越答应了一声,匆匆离去了。

吴侃是红党!

这个消息让耿朝忠蓦然一惊,他一向以为,我党在特务处内部安插的潜伏人员现在只有自己和王剑秋,没想到上海站的吴副站长竟然也是自己的同志!

“藏得可真深啊!”

耿朝忠呢喃了一句,脑袋里回忆着这个吴侃的事情——他与吴侃不熟,只是在一年一度的“四一大会”上见过几面,这个人是黄埔六期生,精明干练,带着军统老牌特务特有的气质,平时逢人三分笑,待人也很是客气,没想到。。

耿朝忠一边沉思,一边随手翻阅着案头上的报纸——这是他的职业习惯,当前的社会环境,报纸是最主要的传媒手段,很多联络消息也都隐藏在报纸中间,尤其是一些涉及到全国范围内的消息传递,一些全国大报的版中缝更是重中之重,也是耿朝忠每期必看的。

突然,一份寻人启示吸引了耿朝忠的目光。

“寻人启示:孟达君,离别三月有余,为伊消得人憔悴,如见此启示,请即联系。”

耿朝忠快速翻过报纸的标头,赫然写着“大公报”三个大字。

没错了,是北原多香子,现在的上海滩著名歌星袁丽香发给自己的消息。

“孟达君”里面带个“达”字,“为伊消得人憔悴”里面带个“伊”字,合起来正是自己日文名字“伊达之助”的前两个字。

出事了?

这是袁丽香和自己之间特殊的联络暗号,两人一在南京,一在上海,电报不能即时通讯的情况下,报纸就成了最好的联络手段,这个暗号的意思,意味着袁丽香那边出了紧急状况。

耿朝忠看了看窗外,上海站吴副站长通共,袁丽香发出示警,这两个消息几乎同时到达,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一个是红党,一个是日本人,按道理不应该有任何的交集,但如此巧合,让耿朝忠不得不产生了几分警惕。

耿朝忠背着手站起身来,绕着屋子转了两圈。

这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会有联系吗?

袁丽香发来紧急暗号,一定是她在上海的潜伏出现了意外,并且说不定还跟自己有关,这件事绝不能掉以轻心!

按照袁丽香和自己约定的暗语,今晚十点钟,两人应该有一个电报联系,那时应该就会得到一些详细情报。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耿朝忠来到了仇越的住处,让他在外面守候,亲手打开了电台。

“滴滴滴!滴滴滴!”

随着电台红绿灯闪烁,十点钟,耿朝忠准时收到了上海发来的电报。

“黑木已死,怀疑有诈,做好撤退准备。另:你的身份我已告诉马绍武。”这是第一份电报。

耿朝忠沉了一口气,开始回电:“是否有危险?我有无必要去上海?”

“无必要,若我死,请为我的坟前放上一朵樱花。”第二份电报发了回来。

耿朝忠嘴角微微上翘,脑海中浮现出了袁丽香娇媚的面容。

无可否认,这个与自己有过肌肤之亲,代号“八重樱”的日本女间谍有着一种特殊的魅惑力,但自己并不认为她对自己有特殊的感情。

也许,这只是特务之间的同病相怜罢了!

短短两份电报,就已经耗去了大半个小时的时间,耿朝忠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埋头发出了第三份电报:

“三日后,上海见。”

记住手机版网址:



第一九三章 渐渐收网

他要来了!

袁丽香的心微微的跳了一下,脸上甚至出现了一丝潮红。

有一丝期待,有一丝忐忑,更有一丝惶恐。

他是为了自己吗?

袁丽香很快摇了摇头,自失的一笑,她知道,自己想多了也许,根本就不该想。

叮铃铃!

旁边的电话突然响起,定了定神,袁丽香拿起了电话这是自己安置的私人电话,除了有限的几个人,根本没人知道。

“袁小姐吗?”话筒里传出一个带着上海腔的声音。

声音有点熟悉,似乎听过。

“你是?”袁丽香警惕的问道。

“我是黎智英,义父曾经说过,有重要事情可以联系您。我已经打了好几个电话了,这次终于打通!”话筒里的声音带着几分兴奋。

“说吧!”袁丽香听出了来人的身份。

黑木的义子,一个中国人,现在在复兴社特务处做事,不过黑木应该还没有跟他完全挑明身份。

“我手头有一个人,特务处上海站副站长吴侃。”话筒里传来声音。

“吴侃?!”袁丽香的声音带着惊讶,“他怎么在你手里?你抓住他了?”

“不是,您听我说,吴侃是红党,他犯了事,从特务处跑出来了,整个上海都在抓他,我想,他是不是对义父有用?可惜义父在南京,我一直联系不到他。”黎智英的声音传来。

“黑木已经死了。”袁丽香冷冷的说道。

“”

话筒那边沉默了,显然这个消息让黎智英非常吃惊,过了好久,话筒里才传来干涩的声音:

“义父死了怎么死的?”

“据说是被他的另外一个义子谋财害命,具体的情况还在查,这段时间你最好不要跟我联系。”袁丽香挂断了电话。

吴侃是红党?这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这种危险的局面,任何意外情况都是可疑的,她绝不会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

叮铃铃!

电话又执着的响了起来,袁丽香啐了一口,想了想,还是拿起了电话。

“都告诉你了,这段时间不要跟我联系,你听不明白?”袁丽香的语气很不善。

“袁小姐,您等等,听我说,”话筒里的声音很急促,“义父死了,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个吴侃怎么处理,您能不能给我个建议?”

“你自己决定,如果可以,就先控制住他,实在不行,你知道该怎么办。”袁丽香不耐烦的说道。

“袁小姐,我要把他交回特务处,一定可以立下大功,但这个人知道很多东西,我想先问问您有没有兴趣,如果没有,我就把他送回特务处。”话筒里如是说。

“嗯”袁丽香沉吟。

黎智英说的没错,这倒是个机会。黑木已死,如果自己能把这个黎智英控制在手里,倒也不失为一个重大收获。

不过,现在的情况

袁丽香秀眉微蹙,红党?这个时候,这个特务处的上海站实权人物,怎么会出现这种变故?

会不会有诈?

袁丽香心中难下决断,过了好久,她才语调缓慢的开口道:

“别急,你只要保护好他就行,风头一过,我再去见你,你先把你的地址告诉我。”

“虹口区,义父的老宅,我和吴侃都在这里。”

“处座,查到了!亚尔培路43号!”

城隍庙特务处据点,一名特务满面兴奋的走进代江山的临时办公室。

“好!”处座猛地一拍桌子,“给我把王天木和沈醉叫过来!”

没多久,王天木和沈醉急匆匆的走进了方丈室。

“查到了,这个黎智英几次三番往一个地址打电话,我们电话局的内线已经查明,地址在亚尔培路43号!”处座介绍着刚刚发生的情况。

“我立刻派人盯住那里!”沈醉连忙走了出去。

“这个黎智英找的是谁?”王天木目光闪烁。

“不是马绍武就是袁丽香,他们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处座微微一笑,顿了顿才说道:“给我接校长侍从室,把这件事情汇报给校长。我不信,这次还扳不倒徐恩曾这个老东西!”

“处座,既然已经确定黎智英是潜伏在我们内部的第二个日谍,要不我们干脆动手抓人,还有,马绍武那边要不要动手?”王天木说道。

“不急,三个人都露了头,就剩下最后这个‘红叶’了,我们再等等,说不定,能将这个‘红叶’也抓到手!还有,马绍武是党调处的人,我们现在动手不合适,等校长侍从室那边定下来,我们再动手抓人。”处座脸上露出阴狠的笑容。

“处座高明!我们特务处抓了党调处内部的间谍,我看徐恩曾这张老脸还往哪里搁!”王天木也爽朗的笑了起来。

这次的任务,绝不只是肃清内部,处座的另一个更重要的目的,是通过这件事打击政敌,将党调处徐处长这个老对手拉下马来,到那时,南京的特务系统,就是处座一家独大了!

一个小时后,沈醉从门外走了进来,低声道:

“处座,已经查清楚了,亚尔培路43号是一处民宅,房东说租房的是一个年轻女学生,不经常回来。我已经找街面上的青帮兄弟问过了,这屋子一直空着,不过昨天起,有个学生打扮的女子住了进去。我看,必是袁丽香无疑!”

“好,盯住她,千万不要打草惊蛇!我倒要看看,这个‘红叶’,到底是谁?!”处座冷笑着开口道。

三人的脸上都带着兴奋,也都有点忐忑。

事情进行到了这一步,除了“红叶”这条最后的大鱼,可以说一切尽在掌控中,现在需要的,只是耐心了!

叮铃铃!

又有电话响起,处座接过电话听了几句,放下话筒道:

“北平那边来电报了,方途说最近北平风平浪静,他想回南京述职,顺便研究一下下一步的工作计划,我已经同意了。”

“哦,方站长要回来?”王天木和沈醉脸上都露出喜色。

“对,回来也好,”处座笑了笑,“方振武和吉xx已经通电下野,暂时北平那边也没什么事,正好我们抓了几条大鱼,等方途回来,说不定用得着他。”

“是,方站长是审讯高手,尤其是对付日本人很有一套,他回来真是太好了!”沈醉笑道。

“是啊,方途这家伙,对付日本人确实有一套”

处座目光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br>

</br>

第一九四章 叹息

火车轰鸣,汽笛声声。

耿朝忠坐在北平开往上海的火车上。

他跟代老板说的是五日后,也就是10月24日到南京,但实际上他提前两天出发,目的就是打个时间差,争取在10月22号先赶到上海和袁丽香见面,等了解详细情况后再赶往南京。

不过从袁丽香提供的情况来看,吴侃是在上海逃跑,那么处座很大可能也在上海,包括王天木,沈醉这一干人八成也在上海。

熟人不少。

耿朝忠躺在略显逼仄的车厢,静静的思量。

黑木的死,让日本人压在自己身上的担子瞬间减轻了不少,但随之而来的,就是不可测的风险——谁知道黑木是怎么死的?

身在特务处几年,耿朝忠对自己周围的同事再了解不过了——虽然平时相处个个脸上带笑相敬如宾,但能从黄埔军校和警察系统数以万计的精英中爬到现在这个位子的,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比如,平民出身的沈醉。

能从一介平民做到精英云集的特务处科长,这种人,往往比一般科班出身的人更精明,更油滑,更有手腕。

还有自己的“王天木王大哥”,更是一个弥勒脸上坐,阎王心底留的狠角色。

至于代老板就更不用说,从来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做什么,更不知道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上,代老板,就像是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始终悬挂在每个人的头顶。

希望这摊浑水,不会沾染到自己吧!

。。

两天后,上海,亚尔培路。

“两天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亚尔培路天主教堂的穹顶上,一名拿着望远镜的男子正看着几百米外的一处民居。

“沈科长,你说这袁丽香平时看着漂亮,但卸了妆也很一般嘛!”旁边一个随从打扮的男子搭讪道。

“你懂个屁,都是两个眼睛一个嘴巴,能差多少,关键是风情,风情你懂吗?就算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但化了妆,穿上旗袍,内味儿就是不一样!”拿望远镜的人撇撇嘴,放下了望远镜,正是沈醉。

“科长,您跟了袁小姐这么久,有没有体会过人家的风情?”那特务猥琐的一笑。

“哪有那么容易啊!喝杯酒得最好的白兰地,要单独见面,没个几百大洋的礼物,怎么拿的出手?我这身家,哪有资格一亲芳泽?说实在的,我跟了她这么久,到现在也只摸过两次手!”沈醉自嘲的一笑。

“哎呦,那沈科长你这手可不能洗了!来来,我摸一下,也沾点香气!”那特务猥琐的伸出手,想要摸沈醉一把。

啪!

沈醉一翻手打在那人手上,斥道:

“滚蛋!没大没小!”

那特务呵呵一笑,也不害怕,腆着脸笑道:“再漂亮的妞,脱了衣服也都一个样,我现在哪,就想看看这袁小姐穿囚服是什么样子。”

“嘿嘿,到时候抓住她,换衣服的时候让你瞧个够。”沈醉也笑了,脸上也带了几分猥琐,不过他的眼睛,却始终清明。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笑,这沈醉年纪不大,平时和弟兄们玩得很开,毫无长官架子,不过说也奇怪,大家对他却依然是言听计从,也颇为服气,这本事,却不是一般人都有的了。

两人又轮流监视了一阵子,突然,那特务手一指,猛然开口道:

“科长,有人过去了!”

“嗯?”沈醉脸色一沉,拿起了望远镜。

视线里,一名身穿黑色长风衣,身材高挑,戴礼帽的男子正走向了袁丽香所在的亚尔培路43号。

“盯紧了,打电话通知附近的兄弟们注意!”沈醉嘴唇一抖,命令道。

“好!”旁边那人迅速跑到了楼下。

那名风衣男子一步步的走向了亚尔培43号的门口,沈醉的表情也逐步凝重起来,这次的监视,为了防止被“红叶”发觉,附近几乎没有安排人盯梢,所有的行动都是通过几百米外教堂的高点,用望远镜指挥,这样好处是很难被发觉,但坏处是行动起来有时间差,不能即时行动。

那名风衣男子走到了门口,却没有敲门,而是拿出一张纸开始核对门牌号,看了片刻后,这才按响了房屋的门铃。

沈醉的眼睛里微微透出一丝疑惑——这不太像是特务的接头,倒像是一个陌生人的拜访。

门开了,那名风衣男子彬彬有礼的向门口鞠了一躬,然后走了进去。

“科长,要不要动手,弟兄们已经过去了!”楼下传来了刚才那个特务的声音。

“再等等,等那个人出来再说。”沈醉向楼下喊了一句。

“好!”楼下传来答应的声音。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那名男子进去后好像就没了动静,足足过了十几分钟,屋门才再次打开,那名男子戴上礼帽,慢吞吞的往外走,嘴里面还嘀嘀咕咕的不知道说些什么。

“跟住他,等他走远后再动手!最好不要惊动屋里人!”沈醉下令。

周围一阵响动,沈醉调整了一下视野,亚尔培路两头已经有弟兄们包抄了过去,周围的几个小胡同里也有身穿黑色西装的人若有若无的走动。

片刻后,那名风衣男子走到了亚尔培路的尽头,就在他拐弯的一瞬间,旁边几个看似擦肩而过的路人突然一拥而上,那名男子瞬间被制服在了街头。

“抓住了,沈科长,要不要一起把那个袁丽香也端了!”楼下又传来了声音。

“不急,先把人弄回去确认身份,袁丽香这里再等等看。”沈醉沉声道。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的有点不妥。

过了好一会儿,那名在楼下看电话的特务又急匆匆的跑了上来,脸上带着几分尴尬的说道:

“沈科长,搞错了,那个人是看报纸来租房的!那袁丽香把屋子在报纸上挂出去了!”

话音刚落,沈醉的脸蓦地一沉,手一挥道:

“动手!现在就抓捕袁丽香!”

就在沈醉挥手下令的瞬间,亚尔培路外不远处,一名同样身穿黑色风衣的男子,摇头叹息着,坐上了一辆黄包车,转眼消失在了远处。

记住手机版网址:



第一九五章 一网成擒

亚尔培43号里,袁丽香也放下了手里的电话。

自己被包围了。

刚才“他”打来了电话——红叶毕竟是红叶,竟然提前安排好了人投石问路,可笑的是,自己竟然一直认为自己很安全。

也许,自己不该离开马绍武安排的住所,也许,待在那里才是更好的选择。

可惜现在已经迟了。

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但袁丽香的表情却很平静,她款款起身,坐在了梳妆台前,开始整理妆容。

彭!

屋门被一脚踹开,几名如狼似虎的特务冲了进来,袁丽香则满脸惊诧的回过头,看着众人呵斥道: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擅闯民居?!”

“什么人”当先一名特务满脸的冷笑,“袁小姐,别来无恙啊!”

“你们是记者?”袁丽香的脸上却毫无惧色,更无半分惊慌,她用不屑的眼神看着几名闯进来的特务,“你们出息了啊,以前还只是跟踪,现在竟然敢破门而入!告诉你,这里是法租界!我要打电话给巡捕房!”

“别废话,抓她走!”当先一人面色一变,马上明白了袁丽香的想法。

没错,这里是法租界,任何抓捕行动都必须得到巡捕房和华人总探长黄金荣黄总探长同意,就算日本政府和南京国民政府也不能在这里随意抓人,这也正是租界寸土寸金的价值所在。

不过,鉴于代老板和黄金荣的关系,这次行动是一定得到黄探长默许的,不过如果事情真的闹大了,恐怕黄探长也不一定会一直帮忙到底。

眼看着袁丽香拿起了电话,几个特务更不敢迟疑,一拥而上将袁丽香塞入了一个大麻袋,三个人通力合作,抬着麻袋就往外走。

哪知道,刚刚抬出门外,只听“咔擦卡擦”几声响,一名记者跑上来,对着众人就是一顿猛拍,领头的特务勃然大怒,手一挥,一名特务冲上去,一把抢过相机踩了个稀烂,接着车辆发动,几个人钻入汽车,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记者怎么会在这里?”

远处高楼,沈醉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

从那个风衣男人进去到袁丽香被抓不过二十分钟,这么短的时间,竟然有记者赶到了现场,只是巧合还是处心积虑的安排?

不过无论如何,抓捕“红叶”的行动已经算是失败了,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审下袁丽香!

“什么?跑了?!”处座面色铁青看着前来汇报情况的沈醉。

准备了这么久,没想到到了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处座,袁丽香应该是早有察觉,我们进去的时候,她根本是早有准备,还提前安排了记者,显然是想把事情闹大!”沈醉也很沮丧。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袁丽香显然是成功了。

袁丽香是上海滩知名歌星,事发地又是在租界,一旦被媒体曝光,在没有确凿证据指认袁丽香是日本间谍的情况下,事情恐怕会变得很棘手。

“那个记者呢?”处座的脸色很难看。

“已经派人去警告他了,他不会乱说话。”沈醉连忙回答。

“希望如此吧!走,我们去看看这个袁丽香!”处座脸色一沉,快步走出了门外。

袁丽香被关在城隍庙的一间静室,她依旧穿着那身学生装,脸色清瑶粉黛,看上去很是镇定。

“沈醉,你进去审审她。”处座犹豫了一下,指了指里面。

沈醉答应了一声,快步走了进去。

“袁小姐,您还认识我吧?”沈醉笑眯眯的看着袁丽香。

“是你!沈纶!”袁丽香瞪大了眼睛。

“好了袁小姐,明人不说暗话,我是特务处的,今天请您来,是想跟您谈谈您的身份以及您为之效力的组织,希望您能合作。”沈醉微笑着说道。

“我的身份?组织?”袁丽香满脸的错愕。

“日本人,黑木庆清,马绍武,红叶,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沈醉的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们这是赤裸裸的绑架,我要告你们!”袁丽香不甘示弱的说道。

“呵呵,如果您什么都不知道,怎么会化妆成一个女学生,一个人躲在亚尔培路的一处小小的公寓?袁小姐,如果你识时务的话,最好还是老实交代,免得受苦。”沈醉面色一变。

“你无权审讯我,我要见律师!”袁丽香根本不吃这套。

“律师?我看您是在租界待久了,脑子也呆傻了吧?我给你看看,这是什么?!”沈醉嘴角一歪,掏出了一张逮捕令,上面写着“南京国民政府”几个大字,还有警察厅的公章。

“别吓唬我,南京警察厅无权在租界抓人!”袁丽香态度很强硬。

“这里不是租界,”沈醉呵呵一笑,“说我们在租界抓人,谁见到了?”

“无耻!”袁丽香花容失色。

“是你无耻!别以为挂着个明星的幌子,藏在租界我们就动不了你,告诉你,马绍武也逃不了!”沈醉厉声道。

窗外的处座直摇头,这种审讯恐怕对这个女特务没什么用,她现在就是仗着公开身份死撑,只有完全打消她的所有希望,她才有可能就范。

“处座,马绍武已经落网。”王天木走了过来。

“他没有反抗吧?”处座回过头。

“没有,我们拿了党调处徐处长的手令,他束手就擒的。”王天木开口道。

这次行动,校长责令特务处负责,党调处提供协助,徐恩曾还为此亲笔写了调查令,配合王天木抓人,可谓是颜面大失。

“嗯,”处座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亲自下令让外人抓自己人,我看徐恩曾这张老脸以后往哪儿搁!”

两个人正交谈间,门外又传来了喧闹声,未久,吴侃领着一帮兄弟走了进来,旁边还押着一个人,正是黎智英,只见他满脸的惊惶,头上还有血迹,显然吴侃的反水让他始料不及。

“处座,幸不辱命!”吴侃满脸喜色的过来报告。

“好,除了没抓到这个红叶,别的还算顺利,”处座看着吴侃微微颔首,“你这次将功赎罪,表现不错,先在上海呆着吧,以后怎么处理等通知。”

“多谢处座!”吴侃大喜。

看处座的态度,这次自己应该算是平安落地了!

“正好,既然人已经全部到齐,那就尽快收拾一下,全部押回南京,”处座顿了顿,看了看手下几个人,“这上海,待久了很麻烦”

记住手机版网址:

</br>

</br>

第一九六章 参与审讯

城隍庙不远的一处酒馆,乔装打扮的耿朝忠正看着处座的车队浩浩荡荡的远去。

果然还是出事了!

幸亏自己早有准备,否则今天被抓的人里面,恐怕就多了一个自己——虽然自己并不是真的日本间谍,但到那时候,恐怕几张嘴也说不清了!

只是现在的问题同样很严峻,袁丽香也不必说,马绍武那边可是知道“红叶”的真实身份。

当然,这个真实身份是“特务处六组云蔚”,而“云蔚”现在却已经去了日本——虽然很诡异,但日本人事实上帮了自己一个大忙,代江山就算查出“红叶”是谁,同样抓不到他,因为“红叶”是一个双料间谍,并且已经回日本了!

但隐患同样有,那就是袁丽香。

袁丽香是认识自己的,只要两人一见面,必定会认出自己的身份——想到这里,耿朝忠突然有点后悔,自己或许不应该回南京。

但如果不回来,万一这边出了事,自己远在北平一无所知,那样更危险。

有些事,没得选择。

耿朝忠很快定下神来,他有把握,袁丽香不会出卖自己。

。。

两天后,南京,钟山附近,警察厅特别看守所。

所谓特别看守所,其实就是特务处专用的独立监狱,面积不大,只有不到两千平方米,牢房也很少,只有大约五十几间,但这个监狱,却是特务处在南京设施最完善,戒备也最森严的所在。

穿过密密麻麻的铁丝网,在几名身穿警服的工作人员的带领下,耿朝忠走进了看守所院内的一座三层小楼,经过一系列复杂的搜身后,耿朝忠终于走进了二楼的一间向南的办公室。

“来了?”

办公室里如小山一样高的文件档案袋后面,处座抬起了头。

“卑职见过处座!”耿朝忠连忙敬礼。

代江山的神态很是疲惫,两个硕大的眼袋挂在眼睛下面,一看就是劳累过度所致,他摆了摆手,示意耿朝忠坐下,又吩咐工作人员给他倒了一杯茶,这才开口道:

“你怎么突然想到回南京述职了?”

“武藤已死,新任的特高课课长川崎忙于稳固权力,在加上日本人前段时间和我们合作比较愉快,共同驱逐了方振武的抗日同盟军,我想短时间内他们也无意寻衅,就想回南京看看处座,也看看处里的几位兄弟。”耿朝忠坦诚开口。

“嗯,回来一趟也好,最近上海的案子你听说了吧?”处座抬起头,疲惫的靠在了椅子上。

“听说了,处座深谋远虑,不声不响就破获了盘踞南京上海数年之久的日本间谍组织,卑职佩服之至。”耿朝忠恭维道。

“这个案子,还是肇始于你两年前破获的那间公案,说起来,你也是有功劳的。”处座微微一笑。

“卑职不敢居功,谁能想到,一个小小的马绍武,竟然能牵出这么一起大案。”耿朝忠感叹道。

“嗯,这万事万物之间总有联系,关键是看能不能抓到线头,”处座点了点头,“不过话说回来,人是抓了,能不能审下来还是另一回事。”

“怎么,人犯不肯交待?”耿朝忠微微一凝神。

“也不全是,”处座摇了摇头,“那个黎智英已经交代了,不过他所知有限,其余两个关键人物,马绍武和袁丽香直到现在还不肯开口。两人一个咬定自己是冤枉的,另外一个仗着一点卖弄风情得来的小名气,也是丝毫不肯松口,这几天我正为这件事头疼呢!”

“处座,动刑了吗?”耿朝忠好奇的问。

“马绍武动了,不过袁丽香还没有,说起这件事还真是头疼,”处座皱了皱眉头,“你回来的正好,你去找王天木和沈醉了解一下案情,看看能不能帮什么忙,我这里还有别的事情,就不留你了。你的述职报告交给唐纵就可以,我抽空会看。”

“我参与进去,弟兄们会不会。”耿朝忠微微一皱眉。

他担心的是,抓人的时候自己没参与,这时候参与进去,似乎有抢功之嫌,容易惹得别人不快。

“想什么呢?”处座白了耿朝忠一眼,“这个马绍武的身份是你最早发现,这案子本来就有你的一份,你参与其中天经地义理所应当,谁敢说闲话?”

“是,多谢处座体谅!”耿朝忠点了点头。

“唐纵,带方途去找王天木他们!”处座高喊了一声,然后又低下了头。

唐纵走进来,热情的和耿朝忠握了握手,笑道:“方站长回来,审讯的事情估计就有指望了!这日本人,一个比一个难缠,说不定这回还得看方站长的手段。”

“哪里哪里,以前都是侥幸。”耿朝忠满口谦词,跟着唐纵走出了办公室。

“处座最近在忙什么?这个案子,用得着看那么一大摞卷宗?”两人随口闲聊了几句,耿朝忠问了一个问题。

“咳,那不是卷宗,那是人事档案!我跟你说,这次的案子还留了一个尾巴,好像还有一个日本间谍潜伏在我们内部,处座现在忙的就是这件事。”唐纵神神秘秘的说道。

“还有?不是都抓了吗?”耿朝忠一惊。

“咳,要不是还有尾巴,谁耐烦跟那几个鬼子耗着,早就枪毙他们完事了!你说,他们长期潜伏在中国,对日本人的事情也不了解,一落网就没了价值,谁还养着他们?”唐纵撇撇嘴。

“唐秘书说的是。”耿朝忠一笑。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出了三层小楼,来到了看守所北面的一串平房附近,这平房都是用红砖砌成,墙面和地皮又做了硬化,基本杜绝了犯人挖地道潜逃的可能性。

唐纵领着耿朝忠走到南面最靠北的一处略大一些的平房,敲了敲门道:“王站长,诸葛亮来了!你自己招呼着!”

说罢,朝耿朝忠眨了眨眼睛,径自离开了。

耿朝忠推门进去,见屋子里王天木和沈醉正坐在一起闲聊,桌子上瓜子皮堆得老高,一副闲得发慌的模样。王天木看耿朝忠进来,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笑道:

“兄弟啊,你来了就好,这几天可愁死我们两个臭皮匠了!”

记住手机版网址:



第一九七章 神秘日谍

“再加上我这个臭皮匠,正好凑个诸葛亮,这不就不愁了?”耿朝忠哈哈一笑,走到桌子旁边坐下来,瞅了一眼沈醉道:

“沈兄弟,恭喜啊,这次又立了大功!”

“咳,都是处座指挥有方,我就是打个下手抓个人,有什么功劳?”沈醉笑道。

“我上午去了趟处里,听说吴侃吴副站长的指控取消了,跟这事有关吧?”耿朝忠笑问。

“苦计呗!”王天木接过话头,“吴侃怎么可能是红党?他是六期生,跟处座一批的,他要是红党,我们三个全特么是红党!”

“哈哈!”耿朝忠和沈醉都哈哈大笑。

笑了一阵,王天木从桌上抽出一份案卷递给了耿朝忠,撇嘴道:“喏,就是这些,你先看看,看完我们三个再商量。”

耿朝忠微微一笑,接过厚厚的案卷,开始仔细查阅——这案卷密密麻麻,全部用钢笔字写成,字迹清秀飘逸,一看就是唐纵的手笔。

案卷很详细,从马绍武,黎智英,袁丽香的来龙去脉都写的清清楚楚,还附了一份黎智英的口供,只是里面却绝口不提“红叶”这两个字。

看了足足一个小时,耿朝忠终于抬起头,揉了揉眼睛道:“过程很清楚啊?人也都抓了,也没什么疑点,就算他们不招,直接处理了不就完事了?”

“啊,这个是给上面看的,很多东西都没写!”王天木吐出一颗瓜子皮。

“没写?”耿朝忠一愣。

“对啊,还有一个人没抓到,这个才是大鱼!”王天木凑过头来,神神秘秘的说道。

“怎么回事?”耿朝忠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还有一个家伙,就藏在我们特务处内部,代号‘红叶’!”沈醉接口道。

“什么?!还有一个?”耿朝忠“大惊”。

“看到案卷上抓袁丽香的经过了吗?我们早就掌握了袁丽香的动向,一直没抓,就是为了钓鱼,没想到这袁丽香狡猾的很,提前在报纸上登了租房广告,有个家伙来看房,一来二去,就露陷了。”沈醉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原来如此,”耿朝忠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那不写这个‘红叶’,是怕上面知道?”

“谁说不是呢!”沈醉连连点头,“党调处里不仅有共谍,现在又查出了谍,徐恩曾那老小子现在是灰头土脸,被校长骂的狗血淋头,说他的党调处是前篱笆栓门后篱笆走狗,趁早解散算了!你不知道那场面,处座一看这风头,哪敢说我们处里也有谍,案卷上自然就没写喽!”

“原来如此,”耿朝忠恍然大悟,“我说大家怎么神神叨叨的,不过这个‘红叶’就没半点线索?”

“有是有,”王天木开了口,“个子一百七十六公分,跟我差不多,呃,”王天木看了耿朝忠一眼,“跟你也差不多。形瘦长,这点不像我,倒有点像你。还有就是,去年六月份不在南京,今年五月份在南京”

说到这里,王天木的语气突然停了一下,看了耿朝忠一眼,突然哈哈笑道:“这点不像你,你从前年开始一直都在南京。”

“可不是,老六这两年一直都呆在老虎桥享清福呢!”沈醉插了一句嘴。

耿朝忠也是哈哈一笑,他当然在南京,就在老虎桥监狱呆着,哪儿都没去。

“还有就是,”王天木斟酌着言辞,“此人在党调处的份应该不高,但也不算低,能接触到一些机密,但知道的却不详细,所以必然不是我们这个层级的人,应该是我们的下一级。”

“意思是,尉级军官,都有可能?”耿朝忠面容一肃。

特务处除了几个校级的组长和元老,下面还有大批尉级的中层,更有从警察队伍和学校里招收的一些外勤,总人数估计得有几百人上下,这个范围可不小。

“是啊,不过这范围可就广了,处座最近就在忙这个事。”王天木点了点头。

“嗯”耿朝忠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要不要去见见那几个人犯?”沉默了一会儿,王天木提议道。

“不急,我先把事理理清楚。”耿朝忠摇了摇头。

“我说一下吧,”沈醉插口道,“最先招供的是那个黎智英,他是黑木的义子,也受黑木控制,不过他所知有限,只是清楚自己在为本人做事,但对黑木和袁丽香的真正份根本一无所知,并且完全不认识马绍武。这个人现在基本已经没了价值。”

“你说,黑木去上海要见的那个人是不是他?”耿朝忠突然开口道。

“应该就是,黑木声称‘红叶’是个鸡肋,打算在特务处另行发展一个内线,根据黎智英的份,大概率就是他。”王天木说道。

“我觉得不是,这个黎智英的能力有限,黑木专程从南京跑到上海去见他,应该不是早就认识的人,我觉得黎智英不是。”沈醉开口道。

“如果按照沈兄弟的看法,那潜伏在我们内部的本间谍,不是一个,而是两个了,除了‘红叶’,应该上海还有一个。”耿朝忠若有所思的开口。

这是他第一次得知此事,并且他有一种直觉,这个黎智英是除自己以外第二名谍的可能不大。

“我觉得上海站没问题,吴副站长已经做了排查,他说除了这个黎智英,别的兄弟们都没问题。我还是认为所谓的第二名谍已经落网,就是黎智英。我们的精力还是应该放在这个‘红叶’上。”王天木摇头道。

“我觉得不是,这个黎智英落网太轻易,我觉得他不是,应该只是黑木培养的一个后备人选。试想,如果这个神秘谍是黎智英,黑木早就控制了他,何必大老远的从南京跑到上海跟他见面?”沈醉连连摇头。

“沈醉,不能因为黎智英抓得简单,就认为他不是那个谍。你也不要把本人想的太神通广大,要知道,我们可是让吴站长反水成‘红党’,又挨了一枪子儿才诓了这个黎智英的,他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王天木撇撇嘴。

“不,我还是觉得不是黎智英。”沈醉的态度很坚决。

耿朝忠没有说话,他倾向于不是黎智英。因为他很清楚,自己这个‘红叶’的份,可是经受过本人的重重考验的,而黎智英这家伙,显然没有经过类似的考验。沈醉说的对,黑木绝不会如此郑重其事的对待一个早就已经在他掌控之中的所谓义子。

这个“神秘谍”一定另有其人!

x

(番外)血战闸北路

感谢啪啪兔同学,写的很好,对原文也是一个重大补充。

正文:

正当耿朝忠拿着刚刚从闸北路战场上缴获的军刀准备带着特务科的同仁们离开的时候。

天空忽然一声巨响~~~!!!

“不好,这是舰炮!!!大家趴下。”萧洒一声大吼。陈恭澍拉着耿朝忠就扑向了旁边的弹坑。特务科的众人就像跌落地面水滴一样四散开来。

但是等了许久,耿朝忠都没有盼来舰炮落地爆炸后的轰鸣声。

“这是怎么回事儿?”耿朝忠有点奇怪。

他试探性的从弹坑中探出了头,眼前的一幕倒是把他吓了一个跟头。

这这这~~~!!!

耿朝忠忽然口不能言……第六组的同仁们也奇怪耿朝忠的举动,六哥在特务科可是以老道和有胆识著称的,什么景象能把六哥吓成这样,尸山血海六哥也应该不眨眼吧。

只是~~~当他们把头从弹坑里探出来之后,眼前的一幕也让他们满眼迷惑起来。

这……不太像是鬼子兵吧~~~~

众人都从弹坑里直立起了身,所有人都忘记是身在战场上,甚至也忘记了“六哥”的失态。

只见到半空中,一堵半透明的墙在战场前方不到两百米的距离那么忽忽悠悠的飘动,视野范围内的枪炮和子弹在这堵墙面前不断的被挡住。而在墙的前面,一个深邃不见底的黑洞就那么凭空在半空中冒出头来,从黑洞里面,不时的涌出来一辆辆的……59式坦克、装甲车、还有一队队的方阵齐整的迷彩服绿军装。阵前的红色旗帜上面的“八一军徽”刺得众人眼睛都睁不开。

耿朝忠愣愣的瞪着那面“八一军旗”,眼中的泪水开始蓄满……多少次了……耿朝忠在梦中梦见自己在穿越前的家人和战友,但是醒来时候眼前漆黑的一片和鼻中嗅到的劣质民国香烟的味道还是告诉他,你还在民国时代。

如今在128的战场上,耿朝忠竟然看到了自己曾经最熟悉的队伍。

就在耿朝忠满含热泪的看着自己的老队伍从“黑洞”里面一堆堆的出来的时候,他身边特务科的同事们都握紧了手中的汉阳造,枪口对向了这些不知道是敌是友穿着花花绿绿衣服的奇怪的人。

“别开枪,他们不是敌人。”耿朝忠赶忙稳定了一下情绪,压下了陈恭澍他们的枪口。

“这些不是鬼子吗?”刘占雄还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不是!刘旅长,我可以向你保证,他们肯定不是鬼子,另外,我也可以向大家宣布,从今天开始,中华复兴的愿景将成为现实,中国雄踞东亚的时代来临了?”耿朝忠的声音有些颤抖,但是话语里的激动能让每个人感受到。

特务科的众人从没见过他们的“六哥”用这样的语气讲话。

萧洒皱着眉头盯着眼前的奇怪队伍:“老方,你为什么这么讲呢?难道你知道他们是谁?”

耿朝忠深沉的语气回答道:“我当然知道了,我不止知道,我还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不,其实我一直都是他们中的一员。”

就在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讲话的时候,一部装甲车上面的大喇叭忽然传来了一阵耿朝忠最为熟悉的声音;“原中国人民解放军上尉耿朝忠听令!!!立即到阵前列队集合,虫洞还有五分钟就关闭,马上前来报到!”

曾经令耿朝忠曾经深恶痛绝的教官的声音现在听在耿朝忠的耳朵里是辣么的动听。没错!比他当年在军校里谈过的女朋友还要亲切。这就是当年被他背地里诅咒多少次的魔鬼教官。

众特务科的黄埔军人,只见到耿朝忠扔下了手中刚刚缴获的日本军刀,用一种干净利落的战术动作翻越了阵前的瓦砾堆,冲过了两百米的距离,离在那群人人戴着“厚实头盔”的绿军装的军人前面,用最标准的军姿立正。

耿朝忠吼出了憋在心里很久的这句话:“人民解放军石家庄陆军学院上尉学员耿朝忠向首长报告!请首长检阅!”

那辆装甲车缓缓的从车阵里开出来缓步停在耿朝忠面前,从装甲车里面钻出来的是耿朝忠最熟悉的身影,他的教官!只是……教官的头发有点发白了!

教官缓步走到了耿朝忠的面前,沉稳着语气命令道:“稍息!”。这时候耿朝忠再也忍不住了,伸手抱向了他的教官!教官那岩石一样的面容终于闭着眼睛拍了拍耿朝忠的肩膀。

“小耿啊!辛苦你了!我们真的很久没见了。快十年了啊!”教官的声音带着一点颤音。

“不过现在你的苦日子过去了,不过我还得以你的长官的身份要求你在这边继续为国家工作,因为你在这边待得太久了,所以要回去还得需要一段时间才成。”

“大概多久呢?”“没多久,差不多让你再待同样的时间就成了,只是你要不停滴吃这种药片,不然你的体质没法改造到能跨越虫洞的程度,我们那边已经过去十年了,你才没过几年,所以你还能等。另外,国家需要这个时代,需要这个时代的一切,这一点你作为党员应该能理解。”

“我知道,我已经给我现在的同事们讲了,中华复兴的时代就要来临了……无论是……过去的……还是现在的。”

“好了,时间就要到了,赶紧叫你的手下隐蔽好,我们的大部队会在几个地方同时登陆,虽然有点感觉无聊,但是杀鬼子,我们解放军责无旁贷,对待那个时代的鬼子现在没啥借口,就拿这个时代的鬼子先祭祭旗吧~而且是现行犯,正在杀中国人呢,要给他们来个狠的。

而且之后,老蒋他们都要接受改编……至于……还是等上面的决定吧。”教官收拾了一下情绪马上就进入了长官的角色。

这时候,耿朝忠也恢复了自己“六哥”的本色。

“恭澍!萧洒!刘旅长,赶紧让自己的队伍隐蔽好,一会儿就要开战了。”耿朝忠走回了自己的黄埔战友身边。

“我知道现在大家有很多话想问我,但是等打完了这仗再说,现在大家没有危险了,危险的反倒是鬼子们。”耿朝忠只能长话短说。

“难道我们不需要打了,就靠他们这些花绿绿的人来赶走鬼子?”刘占雄好像还没进入到状态。

“不需要了。鬼子对他们来讲就是来送菜的,刘旅长,马上让你的部队全部集结,大家不需要跟鬼子拼刺刀了,让他们玩玩吧。”

“玩玩?”刘旅长差点被噎得翻白眼。他甚至怀疑耿朝忠已经疯了。

正在他们不断的打嘴仗的时候,半空中的“虫洞”忽然就消失了,耿朝忠从教官那里算是知道了这东西的名字叫“虫洞”,自己好歹也是石家庄陆军学院的高材生,霍金的《时间简史》好歹也看过,更别说穿越前看过一个叫大刘的人写得科幻小说。

战场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只是这时候整个事态都不同了,耿朝忠知道,从现在开始他的黄埔战友们不需要流血了。

只听的耳中一阵轰鸣的声音传来歼二十的呼啸,同时头上的直九坠着硕大的巡航导弹恶狠狠的冲着黄浦江边上开去……

==耿朝忠一阵无语……这帮牲口,打二战时期的日本军舰都用上四代机了,一架飞机就能灭了日本,上级们是当演习了吧。

虽然教官没有明说,但是耿朝忠已经能想到自己的职责,他想带着黄浦战友们往后走。只有刘占雄还站在原地。其他人都有点不知道是应该跟着耿朝忠还是跟着刘占雄。

耿朝忠笑了笑,光用嘴说是说服不了这些汉子的。

“也罢!我们看看鬼子们的惨状吧。”耿朝忠掉换了方向领着大家走回了装甲车的方向。教官已经走了,应该是有任务,同时从队伍里走出来一名身着黑警服的人,走到耿朝忠面前敬礼致敬!

“你好!耿上尉!我是安全局的联络人林阳上尉,从现在开始,你的战友们由我们陪同保护。”联络人温和的跟耿朝忠握手。

只是一旁的刘占雄有点不领情:“你们也说中国话你们是哪国的到中国来做啥子”刘占雄的话语里已经带上了粤语。

”林阳笑了笑,也用粤语回了他一句:“琅个外国人劳资是广东人,荡荡正正滴中国人,不讲中国话,冇话”

刘占雄一阵子错愕。对面的人一开始是标准的北平官话,这下就是正宗的粤语,而且听口音是正儿八经的广州方言,这个绝对错不了。

“你们是哪只队伍哪个老总滴手下”萧洒也会点粤语。

林上尉平静的看了看他意味深长的回答:“我们是中国军人,这就足够了吧!”林上尉的话让萧洒一阵无语,好像没什么问题,但是又觉得哪里不对。

“林上尉,我们想去前线看看,你也看到了,他们是军人,就没办法随便离开前线,让他们看看应该也对以后的工作有好处。”耿朝忠干脆不解释什么了,直接提出要求。

“嗯,我也觉得,不过去的人有人数限制,几位长官去看看吧,其他兄弟先吃点东西,我们来日方长。”

说完拿给了耿朝忠一把车钥匙,后面开出来一辆猛士,上面的重型机枪让众人眼前一亮。耿朝忠取出了一个耳机,这是刚刚林上尉交给他的。

“大家伙都别多问,我们先看看鬼子们的现状再说吧。晚上我慢慢跟大家讲,他们没有恶意,是我们的同胞,只是现在我们才刚刚认识。”耿朝忠示意正在猛士上到处摸着看着的陈恭澍,示意还是他来开车。

陈恭澍有点觉得不好意思,自己在特务科也是学过驾驶的,但是这种外形威猛的大车让他摸不着头脑。

耿朝忠拿过车钥匙一发动整个车就动了起来,萧洒背着汉阳造,看了看座位。“这座位好宽敞,造的也精致,不知道是哪国造的”

“中国造的。”耿朝忠随口回答。

“不可能”刘占雄根本就不信。“咱们能造出来我刘占雄也是见过洋落的,这东西只能是花旗国的东西。”

耿朝忠不吭声,要让这些古人们理解这些还是需要很多时间的。

车辆马上就开过了闸北区的瓦砾堆,猛士强大的马力从瓦砾上爬过来根本不打磕巴。一个急转弯,萧洒被甩到了旁边的窗玻璃上,汉阳造的金属枪口重重的撞在玻璃上毫发无损。“这玻璃真结实啊!”萧洒还担心自己的枪弄坏车玻璃。

“防子弹的!”耿朝忠又回答道。

正说着,一队鬼子兵杀给给的冲了过来,子弹打在窗玻璃上无力的溅开。

“老天爷啊!”陈恭澍无语的摸着刚刚溅开子弹的玻璃处,他没见过这么结实的玻璃,刚刚听了耿朝忠的话还想反驳,结果马上就被打脸了。

“有鬼子,谁想过过瘾。这车上的机关枪你们也看到了。”耿朝忠就那么停在路边。

刘占雄当仁不让的就掀开后面的车盖,但是没过几分钟他就回来了,同时一脸尴尬的问向耿朝忠:“这机枪怎么跟我用过的不一样,保险是哪个?”

耿朝忠正在给陈恭澍指油门和刹车离合器的区别,这种左舵车陈恭澍觉得很不习惯,他学车的时候右舵的居多。

耿朝忠也掀开车顶,同时打开了保险,顿时沉重而有节奏的清脆机枪就响起来了,三八式步枪的子弹打在防弹板上砰砰作响。

开了没两枪,前面的日军就被打成了两截,后面的日军赶紧撤退,同时掷弹筒飞了过来,耿朝忠赶紧回到了车厢里,只听得砰的巨响,好死不死的掷弹筒就那么击中了车身前板,一阵巨响过去,车里的人吓了一跳后发现,居然一点事儿都没有。

“娘呦!这哪是车啊!这分明比坦克都结实,刘占雄终于服气了。”耿朝忠示意刘占雄接过了机枪,然后就座在副驾驶指挥陈恭澍继续开车。

不远处的鬼子看到掷弹筒打过来就像挠痒痒一样,怪叫着后退了,只是不远处的瓦砾堆被缓缓地推开,一辆日军豆战坦克开了过来,耿朝忠大笑着帮着刘占雄把机枪的枪口调转过来,酸牙的金属摩擦声在机枪几枪过去,整个坦克就像没了魂一样撞向了另外的瓦砾堆,里面的人应该是被整车点名了。

正在他们原地转圈磨合车,陈恭澍正在大声喊爽的用机枪招呼“杀给给”的鬼子的时候,黄浦江边忽然升起了蘑菇云,整个上海似乎都震动了一下。

快往江边开,应该是我们得手了,鬼子的军舰完蛋了!

耿朝忠似乎都忘了这是在战场上,示意四处乱撞的陈恭澍把撞得灰头土脸的猛士拉进了正常的街区,一辆21世纪生产的全新猛士就那么霸气的行驶在1932年的上海大街上,怎么看怎么觉得违和。

“你们的人……难道还有海军?”陈恭澍有点不知道怎么讲话,只能这么含糊的问道。

实话讲,这几个小时,他们脑子里有点乱,好像是身处梦境,上车的时候,陈恭澍让萧洒给了自己一耳光以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后来,他们离开了那群人的时候,陈恭澍觉得老方真的跟那些“怪人”是一伙的,而且,这些怪人看起来都是中国人,陈恭澍唯一能确定并安心跟大家待在一起的最大原因就是这点。

反正事情再坏又能坏到哪里?上战场打鬼子,他起码知道这些人不是自己的敌人就足够了。

另外,这辆堪比坦克的车也深深的折服了陈恭澍,对老方的话也有所相信了。

车头上的刘占雄已经完全进入了癫狂状态,按照他的说法,他从没用过这么好用的机枪,有挡板不说,打得又远又狠,他甚至觉得自己抱着一把步枪在用机枪的火力玩一场打鬼子的游戏一样。

闸北区的瓦砾堆就此逐渐落在了他们后面,一路上他们发现越来越多的那种“花绿军装”的怪人,耿朝忠在车里面换下来自己的黑色民国军装,穿上了林上尉给他的解放军军装,他还在不时的联络各处。

“当然有海军了,不过就是路途有点太远了,现在肯定不能过来,不过你们只要知道江边的鬼子军舰都见阎王去了就成了。”

耿朝忠正说着,前面的路口就出现了一个路障,红白相间的拒马加上圈装铁丝网让耿朝忠心里不住的吐槽着。

无他!太特么破坏气氛了~1932年的旧上海非要搞出来一个海湾战争模样的路障,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但他来不及吐槽什么,就跟窗外的路障士兵交接~喂喂!我们到闸北了,到江边看看就行,我们不跑远。

路障边的执勤士兵应该是接到了命令,敬了个礼就打开路障让他们过去了。

“他们也不打个电话,老方你讲话这么管用,你别告诉我这些都是你自己的兵吧。”萧洒有点暗暗咂舌。

“打过了!刚刚他们接到上级的命令了。”耿朝忠从后座找到了几个箱子,从里面拿出几个耳机,让萧洒和陈恭澍戴上。

“喂喂!能听到吗?”耿朝忠喊着。

“能听到!嘿呦!这东西这么点儿就能听这么清楚。老方我听出来是你的声音了。”

陈恭澍不断的跟萧洒在耳机里聊着天,车子正好驶到了江边,出云舰的舰体已经断裂,岸边上的解放军战士正手握81-1指着一堆堆的鬼子收拢残兵,不时有解放军战士大声呵斥着要这些前日军海军陆战队的鬼子把身上的衣服都脱掉,一旦有鬼子敢随便乱动就是一梭子过去。子弹打在鬼子身上,鲜血不断的在江边喷涂着,不时有解放军战士正在指挥着19路军的战士把鬼子尸体往挖好的大坑里面扔。

几台重型徐工机械喷涂字样的铲车正在挖坑,整个江边仿佛成了一个大工地,看得耿朝忠一阵子无语,这越来越不像话了,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抗战时期的上海。

车子停在了江边,萧洒和陈恭澍、刘占雄下了车愕然的看着正在冒着黑烟在江边变成碎片的出云舰。耿朝忠走到旁边正在指挥现场的上校军官交涉着。

不到一会儿,耿朝忠拎着几把81-1走了过来扔给了他们。

“汉阳造都扔了吧,这东西不好使,用用我们中国自己造的枪。”

刘占雄接过81-1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种外形威猛的枪“这到底是步枪还是机关枪。”

“甭管这么多了,好使就成了。”萧洒看了看旁边的解放军战士,眼睛里都快伸出手了,这会儿拿到新枪,就是一阵爱不释手。

“鬼子们很顽抗,我们原来都是武警部队的,谁知道这些鬼子比我们遇到过的那些**分子可死硬多了,反正劳资接到了命令可以随便开枪,战士们看到活鬼子都像在过年。俘虏都没抓几个。”那个上校正在跟耿朝忠在不远处聊着。

他们一边讲着话,旁边的战士一边的用枪把那些打算给天皇尽忠的日军提前进送回了地狱。

耿朝忠怕了拍他的肩膀。

当年是一个锅里吃饭的战友,这会儿都是上校了,让他有点感慨万千。

“无所谓了,问问民国时期的中国人对鬼子是什么态度,算了,反正现在没人在乎这些死人。”

正说着,张君嵩正在跟朱培德边走边说,就是戴笠好像有些神色不渝。

“戴大哥!”耿朝忠众人赶忙迎了上去。现在陪同戴笠的正是自己的教官。

“小耿啊~”戴笠看到了耿朝忠有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末了,还是带着一丝疑惑的问向耿朝忠“小耿啊!他们怎么看待委员长啊!”

这句话让耿朝忠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反正现在遇到这样的问题多了,耿朝忠干脆就都不理会了,以后的决策有上级操心了。

算了,戴大哥,我们先吃饭去吧。

耿朝忠看着炊事班开着战时保障车过来了,一队队的战士过来吃饭。

“大家都排好队啊!谁不排队我就枪毙谁!”张君嵩看到乱糟糟的自己的部下脸上一阵子挂不住。但就是他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闻到了这些人的饭菜香味,他的肚子当着人家的面竟然咕咕作响,这让他大失颜面,不过这些人的伙食也太好了点。

不过这些花军装好像也没什么笑话他们什么的,炊事班过来给每个19路军战士发了个搪瓷碗。(耿朝忠吐槽,部队仓库里的陈旧货色拿过来,枪也是的,非要用81-1)

然后就看到炊事班的厨师用大勺子舀着午餐肉之类的乱炖给每个士兵满满滴乘上一大碗,顿时周围是一片的吃饭声音。

“不好意思啊!现在条件简陋,只能请大家吃部队乱炖了,等到胜利了,我请大家吃席。”

就这样还不算吃得好,这些人真有钱啊!(张君嵩一边腹诽一边继续吃饭。)

负责看守日军战俘的都是19路军的战士,当看到这些人打算给鬼子吃一样的伙食的时候,19路军那边爆发了不小的一阵骚动。

张君嵩也有些不理解:“为什么给鬼子吃这些,他们打死我们不少弟兄,你们不是也来打鬼子的吗?”上校军官那边倒是有点不太好回答。

耿朝忠接上了话。

“:算了,还是按照19路军的兄弟们的意思处理这些人吧!他们怎么乐意就怎么来。”

耿朝忠没有心思用什么现代的人道主义精神对待这些牲畜不如的鬼子,既然是民国,那么就按照民国的规矩来。

上校军官接到了耳麦里的上级命令,要求他全面配合耿朝忠,所以也就挥了挥手把战俘交给了19路军。

“咱们来得晚,还是入乡随俗吧。”其他的解放军战士如是这么说。

于是,两军马上开始勾肩搭背的成了好兄弟。

耿朝忠的心里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安定。

来到民国以来,他一直都是谨小慎微的规避各种风险,因为他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千万别小看民国的中国人的智慧。

因为民国时期的中国不像后世那样可以通过贸易获取更多的资源,那时候的旧中国,制度不合理,资源分配也是非常紧张,所以旧中国的中国人的日子才过得这么惨。

不过现在战友们都过来了,耿朝忠也逐步恢复了自己的底气,那个军统六哥又回来了。

那么潇洒哥和恭澍你们就知道了吧。我们的来历其实也简单——就是我们其实是来自未来的中国。

耿朝忠花了大概两三个小时给身边的这些战友们解释了一下自己们的来历~

萧洒和陈恭澍面面相觑~刚刚耿朝忠给他们介绍的事情,让他们一时间难以接受,不过后来耿朝忠快刀斩乱麻就讲了一件事情:你们只要知道,现在咱们再也不用在洋人面前充孙子了。

好吧,其实萧洒和陈恭澍对六哥的话还是有所保留的,毕竟太匪夷所思的。

不过上海滩的局势随着虫洞的出现,也逐步发生了很不一样的态势。

首先,受到冲击的自然是那些日军。本来天皇陛下八纮一宇征服大陆的愿望就在眼前,但是现在……好像中国人请来了帮手。

八嘎!!!为什么停止进攻,我们陆军的弟兄们还在岸上跟支那人血拼,你们海军难道怕了吗?海军!你们要知耻!

八嘎!你们陆军的眼睛难道是出气的吗?龙田号已经断成两截了!!!大日本帝国的的海军可是帝国的命脉,都被支那人炸光了我们拿什么给天皇陛下交代。

也许是对于导弹这种新生事物的未知让这些日军忘记了恐惧,陆军和海军的怒吼声黄浦江边都能听得到,当然也能让解放军总部的参谋们盯着大屏幕看了个一清二楚。

这并非是中国军队忽然掌握了千里眼和顺风耳的神通,而是解放军驻民国上海参谋本部的参谋们靠着从旧时空放出来的微型无人机传来的实时消息。

在座的当然不会缺了耿朝忠这位解放军上尉学员列席,当然了,座在他身后的还有他的上级戴笠、张君嵩、同事刘占雄、萧洒和陈恭澍等一行人。

而戴笠很是烦躁的翻看着一本《戴笠传》,有些手作无措的在想些什么。眼前的大屏幕上,日军海陆军军官的怒吼和神态惟妙惟肖的显示在大屏幕上,连这些鬼子的衣着神态都纤毫毕现的呈现在众人面前。

对了,列席的除了解放军军官,还有首都大学历史系的近代研究学者,那本《戴笠传》就是其中一名学者拿给戴老板的,后者现在正搬着把马扎座在戴老板身后不远处,一边像研究人员观察动物一样观察着戴笠,一边不时的在纸上写着什么。

戴笠看了半天自己的传记,又看了看身后不远处的那个“怪人”,有些烦躁的拍了拍耿朝忠。

“小耿,能不能把那个人带到一边去,这么老盯着我看我实在是感觉太怪了,这人是有毛病还是怎么着?”

耿朝忠有点哑然失笑的看了看身后的历史系教授。

“戴大哥,你就没事儿跟他随便唠唠嗑吧,人家后世就是靠研究你吃饭的,现在见了你真人怎么能不失态~”

“研究我干嘛?他研究委员长也轮不到我吧。按照你们书里面写的,我不过是个特务头子,研究我能研究出什么来?”

“您别着急,委员长那边应该已经见到我们的人了,研究他的肯定不止一个,到时候身后非得跟着一串的教授。”耿朝忠的语态已经非常的轻松了。

“其实你们根本就不用打了,你看看,连日军军舰上发生什么事儿都能窥见,你们的手段早就比我这个狗特务头子要好多了。”戴笠语气里面愤愤不平。

“两回事儿,戴大哥难道感受不出来吗?拿给您看的书,肯定是告诉您一种可能,如果您和解放军合作,那么事情肯定就不一样了,先总理的遗训,解放军在后世都做到了啊。”耿朝忠恢复了他的精明。

“书上说的确实没错。如果是真的话,我们中国人之间干嘛非要打来打去的?以后我可不想被摔死在黛山上。”戴笠的语气里还是带着三分不忿。

参谋们在不断的讨论着,旁边京城大学的教授也在不断的点着头,只是其中一名教授走了过来,他貌似是憋了一肚子的气。

“耿上尉,我这么叫没错吧。”那位教授年过六旬,花白的头发,典着凸起的肚子,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像老板多过像教授。(陈恭澍视角)

“没错!没请教……”耿朝忠不自觉拱手做礼。

“别给我来这一套,你就不是民国时期的中国人,你跟我们是一个时代的,别给我装民国人,最多差了十年的时差,十年,在我们历史学家眼里什么都不算。我感兴趣的不是你,而是这个时代,我们要看的是活生生的历史人物,还有当时旧中国的风土人情,这才是我们关心的,可是你们现在干了什么?把我们的研究对象都搞乱了。”老教授忽然爆发了。

“你看看你们做了什么?民国时期的上海滩怎么能有‘徐工机械’,又怎么会有火箭弹和直升机,你们这么搞,我们的研究对象都不准确了。”老教授侃侃而谈。

耿朝忠一时间有些语塞,好像道理没错啊!就是好像哪里不太对。另外,自己也没装啊,好像在民国待久了,不自觉的习惯也跟着学会了。

“何教授~实在不好意思。不过你也看到了,这里毕竟是要开发的,如果我们的部队不过来,估计民国的环境,您就算想研究也是很危险的一件事情,要不然您等我们肃清了日军后再过来研究吧。”安全局的林上尉这时候走上前来。

何教授一听不让他研究的话,刚刚的话马上就咽了回去。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毕竟我也是党员啊,怎么可能会对军队的同志有意见,只是我们希望能看到自己的研究对象,你看看你们上战场打仗是工作需要,可我们现在只能对着几个民国时期的人问话这么研究,这有点不够客观啊,要知道他们都是人,是人就会有主观想法,那么历史上的很多东西就不准了。我们要一些东西肯定要去现场才是好的。”何教授的语气马上就换了个方向。

“就拿我们京城大学的学术圈来说,我们的研究方向是不同的,那位戴教授的研究对象是戴笠先生,现在戴笠已经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了,但是我研究的是民国的法律发展史和当时的社会技术发展史,所以我希望能去老上海的工厂和街道看看。你们的阵地在战场上,我们的阵地就在研究的场地啊!”何教授的话语里面带着三分的请求。

林上尉点了点头,这是个问题,毕竟是京城大学的大牛,既然上级派了这些学者过来,自己代表中央肯定也是要满足的。

耿朝忠马上就心下了然了,自己肯定不会一直待在后方,毕竟现在这个时空最熟悉旧中国的也就是自己了,新旧时空虽然时代不同,不过中国官场的规矩都差不多。

“何教授是吧~!要不然你们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我们一起陪着你研究,这也是我分内的事情。”耿朝忠马上请求道。

“耿上尉,你倒是把民国察言观色的本事学了一个溜啊”林阳上尉有些哭笑不得。

“本来我也是要告诉你的,不过你有信心跟你的民国同事们做好这件事情吗?何教授可是院士级别的人物,还有他的两个学生”林上尉话语隐晦的问了一下。

“没问题,我们的事情也给他们解释了,起码我现在这些党国那边的特务同事们都还没有当汉奸的想法。”耿朝忠拍着胸脯说。

六组的兄弟们座在耿朝忠身后的马扎上沉默着,这种感觉让他们很奇怪。

陈恭澍翻看着“自己”写得回忆录,有些若有所思:“好了,大家都别憋着了,还是听六哥的吧。如果以后中国的天下是红党的,那么起码现在大家还能有反正的机会,最起码鬼子没有解放军厉害。那么跟着六哥混是最好的。”

耿朝忠带着何教授来到六组的兄弟们面前。

“好了,既然大家不想窝着,也知道了这么多,大家还是动弹动弹吧,我们都是你们后世子孙的那辈的,既然现在还在抗战,那么大家都出份力吧。保护一下何教授,如果大家手痒痒了,可以杀日寇出出气吧。”

何教授自从来到六组的跟前,金丝边眼镜后的眼神就跟俩灯泡似得,从众人穿什么到他们发声的口音和神态,都是一丝不苟的观察着。

好了,那么大家就出发吧~闸北一带已经没有日军了,公共租界那边可能还有残敌,大家拿好枪去走一遭吧~另外,把这个防弹衣都穿好,当然脑袋就得保护好了,不然子弹一样会打死人。

众人带好了81-1开着车就往市区驶去。

路旁的瓦砾堆引起了何教授的兴趣“这片的房子实在是破啊!”“当然破,鬼子的舰炮轰的。”赵丽君在一旁回复到。

“四川人”何教授马上换上了一口四川话。

“浦江的”“成都的”“幸会幸会!”何教授作为历史系教授自然知道赵理君了。只是他想了想,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怎么了”赵理君有点不解。

“没什么,我本来想问你点事儿,不过现在想想,很多事情还没发生,我也就无从问起了。”何教授的话语里透着点惋惜。

闸北终于路过了最后一个关口,前方是解放军的路障,耿朝忠走下车,就招呼众人带着武器下了车。

“前方就是橙色地带了,离开了安全区,我们就得全副武装,另外,建议我们步行,因为会引起路人围观,我们还是步行比较好。”耿朝忠建议道。

“好吧,众人给我当当导游吧,我们后世的中国人来到旧中国参观,你们给引引路吧。”何教授带着刚刚路上聊熟了的陈恭澍和萧洒边走边说。

众人都是军统里面的精英,保护一个教授逛上海,虽然是战时,不过看起来也没什么难度。

城乡结合部的那种水泥建筑,最高不过两三层,路灯和电线杆都是烧炭木头做成的,何教授同行的两个学生边看边拍照。

“大上海看起来也就那么回事儿,不是毕业论文,感觉也没什么逛的。”其中一个学生这么唠叨着。

“好了,知道你喜欢研究戴笠,不过你能不能看看实物,戴笠反正还活着,你就不能别那么天天令人发毛的盯着人家看吗?看得我都有点发毛了。”另外一个女学生也许是跟他很熟,这么肆无忌惮的回答者。

“你们能不能客气点,戴老板是让你们随便直呼其名的?什么研究,我们都是人,你这么讲让我们觉得太没礼貌了!”萧洒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这也许是六组兄弟们共同的感觉,虽然大家都是中国人,但是这些人看待他们的眼光让他们觉得非常的……别扭,好像自己成了一个物件一样的让人看来看去。

何教授过来训斥了他们两句:“几位军统的弟兄们不好意思了,学生不懂事,以后的人倒是把中国的很多传统给丢掉。”

萧洒倒是看出来,自己这一行人以后的荣华富贵肯定是维系在这些人身上了,摇了摇头就不再作声。

但是,不远处马上就传来了一阵嘈杂声。从路旁马上就跌跌撞撞的过来了一群人。几个身着和服的日本浪人正在抢劫一家店铺,老板已经被杀掉了,老板娘正在护着自己的孩子,孩子的哭声是一阵接着一阵,浪人们倒是肆无忌惮的正在砸着什么东西。

耿朝忠看得真切,眼睛马上一瞬间就红了。

“还等什么还用我说吗?”耿朝忠马上就端枪冲了出去,这回他选的是一把92式手枪,他当年用起来最趁手的手枪。

几个浪人看到身后有动静,回身就冲着耿朝忠他们走了过来,也许在他们的印象里面,中国人都没有反抗他们的意志。

但是这回他们错了。

耿朝忠直接把枪插回了身上,一个欺身就迎了过去,八极拳的撑锤直接砸向其中一个浪人的脖子,夺过一个人的武士刀,顺势就给另外一个鬼子斩了首。

两个呼吸下,两个浪人就见了天照大神。

老板娘一看到有人过来上场就斩了鬼子,忙不迭的过来领着两个孩子给耿朝忠磕头。

何教授看到这一幕,默然无语,他看了看老板娘的穿戴,补丁打着补丁,这个破旧的棚户也就是刚刚能遮风挡雨的水平,两个孩子满脸的皴裂,脏兮兮的小脸,身上也是瘦弱的很。

“这就是民国时期普通的中国人啊!”何教授看了看旁边被浪人用武士刀砍死的浪人,摘下眼镜擦了擦眼泪。

两个学生忙不迭的过去安慰这个刚刚当了寡妇没了父亲的母亲和孩子。耿朝忠对着话筒讲了两句话,就派人把他们带到后方了。

“也许今天真的可以学到很多的东西。”耿朝忠也这么对着身边六组的弟兄们随口讲道。

再往前走,就可以听到枪炮声和更嘈杂的人声。

路面上逐渐开始出现水泥硬化的地面了,这里马上就进四马路了,公共租界附近,路边的水泥建筑开始躲起来,只是棚户区依旧是很多。

在棚户区里面逐渐能看到一些像样的建筑物,不过表面依旧是灰突突的水泥建筑,河沙掺着洋灰砌成的砖墙,有些是红砖,有些是青砖,整栋房子沿街盖着,形成了一条条的小巷。巷口里面临街可以做做小生意。

两条横幅上面写着“林记茶铺”、“瑞安公司新开业”等繁体字标牌之类的东西,何教授收拾收拾情绪,手拿一部数码单反相机沿途拍摄着。

两个学生,赵文青跟刘杰,手拿着录像设备在不停滴拍摄着什么。

“这里才是大上海啊~”

第一九九章 纠结的处座

王天木和沈醉一直在门外守着,看到耿朝忠出来,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连忙走上前来,低声问道:“怎么,有收获?”

“有一点,他说黑木今年四月份的时候在上海警察学校见过一个人,他怀疑这个人有问题。”耿朝忠点头道。

“哈哈,老六,你这一出手,果然有收获!那王八蛋也真是的,老子审了他好几个来回,他怎么就想不出来?”门口的王天木满脸懊恼。

“也不是,他这几天估计一直在想,就像吃馒头,他正好吃到最后一个,就被我碰上了!”耿朝忠笑着说道。

“咳,这话说的,”王天木叹了口气,“他说那个人的相貌了吗?”

“没有,他只看到了背影,凭印象判断年纪不大,”耿朝忠皱了皱眉头,“对了,今年5月份我们从上海警察学校招了多少人?”

“不少,大约有六十多个,”一旁的沈醉接口道,“并且也不是全部分配在上海,其中比较优秀的,处座还亲自挑了几个。”

“咱们有名单?”耿朝忠看了沈醉一眼。

“没有,不过处座那里肯定有。”沈醉回答。

“走,去找处座!”王天木精神一振。

三个人来到处座的办公室,处座依然埋头忙碌,看到几人进来,头也不抬的说道:“怎么,方途一回来就审出线索了?”

“黎智英又交待了一点况,我们怀疑上海警察学校5月份加入特务处的这批人中间,有黑木安插的内应。”王天木抢先答道。

“哦?”处座抬起头,“你们是来找我要名单和档案的?”

“是,我们想查查,看看能不能找出一点线索。”耿朝忠也开口道。

“都在那里了,”处座指了指东南角的一摞档案,“东西不能带出去,你们三个就在这里排查。”

“处座,您已经想到了?”耿朝忠一愣。

“想到谈不上,只不过,既然黎智英能从警察学校潜入我们内部,那我不能不怀疑,还有别的人通过这个途径潜入,所以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查一查。”处座揉了揉眼睛。

“处座果然思虑周全,不过这么多档案,让底下人帮帮忙多好,您一个人从早忙到晚,这也太累了吧!”沈醉开口道。

处座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耿朝忠和王天木却没多问,他们心里清楚,人员档案是特务处最大的秘密,很多人的况,就连秘书唐纵都不知道,只有处座一人才能掌握。

按照处座的格,这些人里,不少都被派往了苏区,东北,甚至国民政府内部,这些秘密,是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就算以王天木和处座的关系也不得而知,别人就更不用说了。

三个人各有心思,手脚却不停,坐到东南角开始仔细排查,没多久,就挑出了几分可疑的名单,不过,又过了一会儿,档案却越挑越多,仔细一看,十份里倒有八份可疑,这还怎么查?

“我说老六,这么查不是个办法啊!现在就有个高的线索,可比黑木高半头,这算什么条件?绝大部分人都是这个高!”王天木在旁边埋怨道。

“我有个想法,”耿朝忠微微凝眉,“按照黑木的重视程度,这个人应该不是警察学校的普通学生,否则谁能担保他一定加入特务处?再说,就算加入特务处,开始的时候充其量也只是个小角色,黑木怎么能肯定这个人未来的发展一定比‘红叶’要好?”

“对,你说的有道理,这个人,必定出类拔萃,只有这样,才有投注的价值!”王天木连连点头。

“不一定是出类拔萃,”旁边的沈醉也开了口,“警察学校有好几个特训班,比如,行动班,电讯班,交通班,其中行动班的人数最多,伤亡率也最大,黑木就能保证他选的人一定活到最后?”

“你的意思?”耿朝忠和王天木眼睛都是一亮。

“我觉得,八成是电讯班的人!”沈醉沉声道。

“没错,电讯班!”旁边的处座也一直在听着三人的对话,“电讯班对人才要求高,不仅记忆力要好,手速还要快,人也要机灵,这种人很难培养。另外,他们一般都做内勤,很少外出,也基本不会有什么伤亡,如果我是黑木,一定会从电讯班入手!”

三人有了眉目,没多久就从一堆档案里挑出六七份可疑人选,然后再筛除了高明显不符合的,最后只剩下了三份。

“打电话给吴侃,让他去查吧!”处座看三人核对完毕,吩咐了一声。

“处座,如果能查出来,这黎智英怎么处理?”耿朝忠突然开口。

“怎么处理?当然是”旁边的王天木手一挥,做了个刀劈的手势。

“你什么意思?”处座却没表态,看了耿朝忠一眼。

“我想,是不是可以把这个黎智英弄回上海,协助吴副站长调查,”耿朝忠看着处座,“我觉得,光凭履历,恐怕查不出什么来,这黎智英和这个本间谍同在一所学校上过学,我看倒不如让黎智英去诈一下,说不定能有效果。”

“是个办法,”处座点了点头,“我会安排,这块骨头算是啃了一半,还有两块硬骨头,你们抓紧,尤其是那个袁丽香,务必要让她尽快认罪。”

“好,”三人齐声答应,王天木率先站起来,拍了拍耿朝忠的肩膀,笑道:

“走吧,去看看这位袁小姐,这可是上海滩闻名的大歌星,你可千万不能错过了!”

耿朝忠呵呵一笑,和沈醉一起,跟着王天木走了出去。

等他们出去,处座这才拿起背放在桌上的几份档案——经过两天的甄别,他也确定了几份疑似“红叶”的怀疑对象。

他拿起几份档案,来回比对,反复思考,想了一阵子以后,又从旁边的另一堆档案里拿出一份,放到了背对着桌面的几份档案里,不过片刻后,他又把那份档案捡了出来,单独放在了一边,嘴里面还喃喃自语:

“不可能,他是共谍还能理解,他是谍就实在无法理解了。不过,他在南京的时间,又确实和黑木见面的时间重合,这点”

第二零零章 你是中国人

“这个袁丽香不比黎智英,不好处理啊!”

前往关押袁丽香囚室的路上,王天木一直在感叹。

“是,这女人神通广大,我们进去之前她已经把消息传了出去,上海华商理事会,英国总商会,日本总商会都派人打来了电话,还有报纸也得到了消息,很多人都在关注此事,搞得大家都不敢动刑,这事,难办。。难办。”沈醉也在哀叹。

“这算什么?”王天木接口,“何止是这些商会,市政府和国防部也有人过问此事,或明或暗的暗示过处座,说知名人物不宜乱动,恐引起外交风波。这骚货,背地里不知道勾搭了多少姘头,妈了个巴子的!”

“市政府和国防部也知道了?”耿朝忠满脸惊讶。

报纸和商会是他通知的,但没想到市政府和国防部竟然也有人知道,看来袁丽香这几年勾搭的人确实不少。

“谁说不是呢?”王天木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指了指前面,“喏,到了。”

几个人走到囚室面前——说是囚室,其实倒不如说是一个包厢,沙发,梳妆台,豪华床铺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天金色的留声机。

屋子里的床上,一名身段纤细,凹凸有致的背影蜷曲躺在上面,光看背影,都让人有一种莫名奇妙的冲动。

三个人盯着这背影愣了片刻,耿朝忠咳嗽了一声,岔开话题道:

“啧啧,这环境,是坐牢吗?比处座住的地方都好。”

“妈的,还不是那帮媒体闹的,沈醉这几天都成了老妈子了,成天在摆弄这个,”王天木看了沈醉一眼,“我说沈老弟,你忙活了这么久,摸过手没有啊?!”

“摸过一回。”沈醉尴尬的笑笑。

“这么厉害?”耿朝忠呵呵直笑,“怕不是送东西的时候碰了一下?”

“就是递毛巾的时候碰了一下,”沈醉老老实实的承认,“我都两天没洗手了。”

“哈哈!”

三个人一阵大笑,走廊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笑了一阵,王天木的眉头又锁了起来,指了指房间道:“要不要进去看看?记得,先敲门。”

耿朝忠没说话,只是盯着屋子里窈窕的背影——袁丽香肯定已经听到了走廊的笑声,不过她显然没有回头的意思,应该早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算了,先去见马绍武,柿子先捡软的捏嘛!”耿朝忠自嘲的一笑。

“这还是方站长第一次畏难,”沈醉呵呵一笑,“也行,咱们先去搞马绍武那个龟孙子。”

耿朝忠跟着两人继续往里走。

说实在,他不想和袁丽香见面,可又无法避免。

很多事情,他还得好好想一想——当初,为了避免多重身份暴露,他把“红叶”的身份安在了云蔚身上,并且提前培养云蔚装成日本人,袁丽香和黑木所知道的自己在特务处的身份,只是一个小小的六组干事“云蔚”。

现在自己以方站长的身份和袁丽香见面,不知道她心里会怎么想。

要知道,自己这个方站长的身份,可是查获过多起日谍大案,这里面是有一些仅仅通过“苦肉计”难以解释的问题的。

“进去吧,对这个党调处和日本人的狗东西不用客气。”

沉思间,三人已经来到了一座半敞着门的囚室,王天木指着囚室里面被倒吊着的一个人说道。

耿朝忠点点头,迈步走了进去。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传来,头下脚上的马绍武根本没有睡着,血液倒灌的压力让他的脸一片涨红,他睁开血肉模糊的眼睛,看了耿朝忠一眼,没有作声。

“翻过来吧!别让马科长这么难受。”耿朝忠吩咐了一声。

几个审讯人员跑过来,七手八脚的把马绍武放了下来。

“马先生,不,史宏君,我是特务处六组组长方途,幸会。”耿朝忠伸出一只手。

“呵呵呵原来是六哥,幸会幸会,”马绍武抬起头,伸出血肉模糊的手与耿朝忠握了一握,“更正一下,我不是什么史宏,我是党调处情报科长马绍武。”

此人脸上虽然有几颗麻子,平时也以凶狠桀骜著称,但此刻看来,竟然颇有几分风度。

“史宏君,你也许不知道,两年前你的身份泄露,就是我提供的消息,”耿朝忠突然笑了,“你的真名叫史宏集美,自小在日本人童野开办的济善堂长大,受童野和乐善堂指使混迹南京,后加入党调处,因功升为党调处情报科长。”

“对了,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你的义父童野是我杀的,你的身份,也是他告诉我的。”耿朝忠又补充了一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和袁小姐是有几分交情,可上海滩又有几个人不认识袁小姐?你们搞我,不过是复兴社残杀励进社的变种罢了!”马绍武不屑的摇摇头。

“你也许还指望徐处长救你,”耿朝忠同样不屑的一笑,“可是你恐怕不知道,早在两年前,你的信息我们就已经告诉了徐处长,徐处长之所以还用你,就是希望你能把狐狸尾巴好好的露出来。实话告诉你,你从党调处偷盗人事档案发往北平的事情,徐处长早就调查的一清二楚,这件事,我们特务处无论如何是不会知道的,你现在应该死心了吧?”

“你!”马绍武的脸色蓦然一变。

自己曾经在党调处人事档案里拿了一份名字叫做“耿朝忠”的档案发往北平特高课,这件事可以说天衣无缝,不用说作为党调处死敌的复兴社特务处,就连党调处内部也绝不可能有任何人知晓,但眼前这个方站长怎么可能知道?

“看看,看看,”耿朝忠微笑着看着马绍武,“我知道你盼着徐处长保你,可你也不想想,徐处长如果不知道这件事,又怎么会亲自下手令抓你,他之所以不见你,就是因为不想见你,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马绍武面色沉了下来,他之所以撑到现在,就是因为心底还存了一丝指望——只要自己不承认,一口咬定是特务处诬告党调处,在当前两大特务机构内斗的背景下,徐处长为了党调处的人心士气,必然会力保自己,这才是自己身份泄露却一直高枕无忧的原因所在。

但现在,真的如这个方站长所说,徐处长要放弃自己了?

“对了,我还忘了告诉你一件事,”耿朝忠看马绍武脸色阴晴不定,又笑了,“你恐怕一直以为自己是日本人,但还有一件事你恐怕不知道,你只是从小被童野收养在福利院,他才一直灌输你是日本人的事情。而你,一直都是一个如假包换的中国人!”

“胡说!我是帝国子民!”马绍武终于忍不住叫出声来。

他潜伏到现在,支撑他信念的一直都是自己是高贵的帝国臣民,为了一个伟大的理想才潜入南京政府内部,而现在,这个方途竟然说自己不是日本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



第二零一章 杀人诛心

“啧啧,你看,这么快又搞定一个!”

门外,王天木和沈醉也一直在关注着这场审讯。

“妈的,方站长真乃神人也!”沈醉也震惊了!

谁都知道,审犯人最怕油盐不进的那种,一旦开了口,动了怒,其实就离招供不远了。

“你是中国人,如假包换,”囚室里,耿朝忠像催眠一样的语气还在继续,“童野办慈善堂的目的,就是收养孤儿,从小占领他们的心智引为己用,你就不想想,如果是日本人,有谁愿意跋山涉水的跑到中国来孤儿院生存?日本没有孤儿院吗?其实你心里也一直明白,童野的孤儿院里那么多孩子,哪个不是从民间掳掠而来?你只是一直不肯接受这个现实罢了!”

马绍武的脸开始变得狰狞,耿朝忠的每一个字,都击中了他内心的软肋,其实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在怀疑自己的身份。尤其是出任特务这个工作以后,逻辑分析能力告诉他,自己是日本人的可能基本为零,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只能用这个理由来麻醉自己,直到这个理由成为了一种信仰,成为了对大日本帝国和天皇的崇拜,只有这样,他才能说服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

“看看吧,你的脸,你的身高,你的一切,哪个不是中国人?还有,你去过日本吗?你有没有仔细调查过你的身世?正好,我们在日本国内也安排了内线,他们查过了,根本就没有史宏集美这个人!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捏造的!”耿朝忠的声音还在继续。

“混蛋,别说了!”马绍武怒吼起来,脖子上青筋毕露。

“你看,就连骂人都不像日本人,我审讯过很多日本人,他们这时候只会说‘八嘎’。”耿朝忠呵呵一笑。

“你给我去死!”马绍武双眼一下子红了,他一跃而起,疯狂的扑向了耿朝忠,想要用手掐住耿朝忠的脖子。

啪!

一个漂亮的回旋踢,马绍武瞬间弹回到了墙上,耿朝忠拍了拍手,笑道:

“马绍武,我在童野身上得到了你的档案,你的真实身份是汉口一个渔民家庭,父亲马远山,母亲马李氏,这就是童野给你起名马绍武的由来,对了,你想不想临死前祭拜一下你的父母,给他们上一炷香?他们可都是童野亲手杀死的。”

噗!

马绍武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像烂泥一样瘫了下来,他不知道耿朝忠说的是真是假,可现在的他,已经丧失了辨别真假的能力。

“你要是不信,我可以带你去汉口,你还有一个妹妹在那里,你们长的很像,你去了就明白了。”耿朝忠的语调突然深沉下来。

“真的?”马绍武的眼睛突然一亮。

作为一个孤儿,最想要的就是一个真正的亲人,耿朝忠的这句话突然让他内心产生了一种叫做“希望”的东西。

“真的?”囚室外面,沈醉也用诧异的目光看着王天木。

“他满嘴鬼话,谁知道真的假的,你不会也被骗了吧?”王天木撇撇嘴,不怀好意的看了沈醉一眼。

“没有没有,我随口一问罢了。”沈醉的脸有点发烧。

囚室的门被推开了,耿朝忠施施然的走了出来。

“招了?”王天木和沈醉异口同声的问道。

“差不多了,”耿朝忠满脸平静的点点头,“不过得麻烦沈兄弟,去找个长的和马绍武差不多的小姑娘,拍张照片回来。”

“这怎么找?”沈醉马上明白,刚才耿朝忠确实实在说鬼话。

“眼睛像一点,鼻子像一点不就得了,这能有多难?”耿朝忠无奈的看了沈醉一眼,“哦,对了,别忘了把照片找琉璃街做假古董的那些人弄旧一点,速度快点,这边急着用。”

“好。”沈醉答应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嘴里面还不知道在嘟囔着什么。

“杀人,还要诛心,”王天木也在喃喃自语,“你特么真是个混蛋。”

“大哥,你错了,我是在给他希望,这是人道主义,你土匪作风又怎么会懂?”耿朝忠瞥了王天木一眼。

“滚蛋!”王天木破口大骂。

“处座,审下来了。”

代江山的办公室里,王天木正在向处座汇报。

“这么快?”处座的眼皮一跳。

“那家伙骗死人不偿命,”王天木无奈的摇了摇头,“马绍武现在就指着他‘妹妹’活着了。”

“妹妹?马绍武哪来妹妹?”处座诧异道。

“您自己看。”王天木把审讯记录递了过去。

处座接过审讯记录看了一遍,不由得失笑道:“上回他也是这么骗那个童野的,不过话说回来,倒也不算骗,除了妹妹是假的,别的很可能还都是真的。要不马绍武也不会这么容易相信。”

“管他呢,审下来就好,”王天木摇摇头,“唉,老六这张嘴啊!~”

处座又笑了一声,然后从桌子上拿出几份档案,递给了王天木,开口道:

“这几个人,你查一下,他们的身高,活动轨迹,都和你说的‘红叶’比较吻合,不过你得仔细着点,这几个人都是我们特务处在南京和上海的中层干将,你不要搞得动静太大,让下面人知道了不好。”

“明白。”王天木点了点头。

内部甄别这种事情,万一搞得太大,很容易伤到军心士气,这件事还真不能大张旗鼓,必须小心翼翼的做。

“对了,方途呢?他怎么没过来?”处座突然问道。

“他去研究袁丽香的档案了,他说女人一向都很难搞,更不用说是名女人,需要好好准备一下。”王天木说道。

“行,那就让他准备吧!这家伙,我还真是舍不得让他回北平啊!”处座突然感叹了一句。

“实在不行就调回来,反正北平那边现在也没什么大事。”王天木小心翼翼的说道。

“再说吧!”处座挥了挥手,示意王天木离开。

王天木接了档案,往外走了几步,突然又回过头来,迟疑了片刻,才低声说道:

“刚才我跟老六聊天的时候,突然想到,黑木在南京见那个‘红叶’的时候,老六正好也在南京。”

“你什么意思?”处座眉毛一挑。

“没什么,就是跟处座说一下,我走了。”王天木夹起档案,快步走出了门外。

处座脸上阴晴不定的看着王天木的背影,嘴里面呢喃道:

“天木啊天木,连你也开始觉得不妥了吗?”

第二零二章 好久不见

“不妥,不妥,我刚才做的事情很不妥。”王天木刚走出门,心中就有点后悔。

他实在想不通是哪种心理驱使他说出了刚才那句话——是对处座的忠心,是作为下属的本能,还是自己内心深处那若有若无的,对耿朝忠才华的嫉妒?

也许是,也许都不是,可是话都已经说出了口,再后悔也没有用了。

王天木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很快把这件事抛之脑后。

“不妥,如果我见了袁丽香,所造成的后果恐怕不是我能预料。”耿朝忠翻看着眼前袁丽香的履历和资料,推演着他和袁丽香见面的后果。

其实他并不需要这些资料,他所知道的,要远远多于眼前这些资料所呈现的。

可是正因为他知道很多,所以才担心。

袁丽香知道是特务处六组的方组长破获了童野的济善堂大案;她还知道并且协助自己营救过红党——虽然名义上是为了更好的打入红党内部;另外,她一直以为自己在特务处内的身份是“云蔚”。

当这一切综合在一起的时候,自己这个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方组长”,可想而知会给他造成多大的震动。

耿朝忠不能确保她知道自己就是“红叶”以后的反应,即使自己想好了很多种和她解释的方法。

咚咚咚。

住所的门被敲响了,王天木走了进来。

“怎么,想好怎么审了吗?”王天木略显期待的问道。

“没有,”耿朝忠摇了摇头,“审讯的本质是突破犯人的心理防线,可从现有的资料来看,我们对这个袁丽香了解的太少了。我们只知道她是大连人,孤儿,14岁的时候就去了奉天,九一八之后逃难来到上海。并且这些资料八成还是假的,可以说,我们对她一无所知,这和马绍武的情形完全不同。”

“是啊,更棘手的是,外面还有很多人想保她,动刑也不合适,软的不行,硬的也不行,这件事实在难办。”王天木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耿朝忠突然抬头问道。

“时间?”王天木愣了一愣,马上明白了耿朝忠的意思,“我们对外宣称是找袁丽香了解一些情况,但这个理由恐怕不能持续太久,因为租界那边洋人反应很大,他们已经给我们发了照会,要求我们立即放人,或者交给租界法庭审理,并且还为袁丽香指定了个律师,还tm是个洋人,晦气!”

耿朝忠挠了挠头皮,民国现状就是如此,治外法权大于天,人只要是在租界抓到,就要受租界管辖,不仅要派律师,还要有陪审团公开审讯,到时候万一袁丽香在法庭上说出点什么,丢脸的还是特务处。

这才是特务处现在好吃好喝把她伺候着的原因。

“处座呢,他什么意思?不让动刑,只能劝说,鬼才会招供,这不摆明了无功而返吗?”耿朝忠轻轻拍了一下桌子。

“处座的意思,客客气气审一下,不行就放人。”王天木开口道。

“那我还研究什么?拉倒,我先走了。回趟南京,连家门都还没进过呢!”耿朝忠衣袖一拂,站了起来。

“别别别,”王天木一把拉住了耿朝忠,“虽说不好审,但也总得意思一下不是?要说这事就怨沈醉,谁让他抓人的时候事机不秘,走漏了风声。现在闹得满城风雨,处座心里不知道有多火大。”

“那王大哥你就意思一下,我就不掺和了。”耿朝忠连连摇头。

“该问的我早就问了,这不是没辙吗?”王天木双手一摊。

“你没辙,我也没辙啊!这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能做,这还叫审讯吗?摆龙门阵还差不多!”耿朝忠同样双手一摊。

“老六,来都来了,你就帮大哥个忙,审一下,说不定能有点收获呢!”王天木搂住了耿朝忠的肩膀,一脸殷勤。

“好,我审!”耿朝忠一咬牙,答应了下来。

不能再推搪了,再推搪下去,恐怕王天木会起疑心。

“好,走,我们去会会这个袁丽香!”王天木精神一振。

“等等,审讯的时候,你就说我是法律界的一个朋友,跟她随便聊几句,争取保释,这样她比较不会有抵触心理。”耿朝忠伸手阻止道。

“有道理,”王天木连连点头,“还是你的鬼主意多。”

耿朝忠点点头,两人站起来联袂而行,没多久就来到了袁丽香的囚室外面。

朝里瞅了一瞅,袁丽香依然背着身子躺在那里,似乎根本没有起来的打算。

“袁小姐,我有个律师朋友想跟你聊几句,你没意见吧?”王天木对着牢门大声喊道。

“不见,除了杰弗逊律师,我谁都不见。”袁丽香头也不回的说道。

“还是见一面吧,这个律师是我们特务处的指定律师,按程序,你们有必要见一面。”王天木开口道。

里面没了声音,看来袁丽香知道无法阻止,索性来了个默认。

王天木掏出钥匙,打开房门,朝耿朝忠眨了眨眼睛,示意他进去。

耿朝忠却不着急,整了整衣衫,轻轻的敲了一下门,温文有礼的问道:“袁小姐,我是特务处的律师,姓尹,我们聊几句有关您保释的事情,可以吗?”

袁丽香的背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片刻后,终于传来了她清脆的声音:

“可以,你进来吧!”

王天木又眨了一下眼睛,脸上露出几分喜色,耿朝忠点点头,推门走了进去。

袁丽香已经站了起来,她的面孔似乎有点苍白,眼睛轻飘飘的在耿朝忠脸上一掠而过,随即对着门口说道:

“我和律师说话,不希望外人在场。”

“好,我走。”王天木答应了一声,离开了门口。

王天木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袁丽香的脸立即变得生动起来,刚才还毫无神采的眼睛似乎都在闪着光,她怔怔的看了耿朝忠一眼,脸上露出几分微笑,指了指床边的椅子,轻声道:

“坐。”

耿朝忠坐了下来,眼睛里似乎也有点别样的神采。

“好久不见。”耿朝忠轻轻的伸出了手。

“好久不见。”袁丽香同样伸出了手。

第二零三章 轻易过关

两人的手紧紧相握,过了许久,袁丽香的手一翻,握住了耿朝忠的手背,在上面轻轻摩挲。

“谢谢你救了我。要不是你的那个电话,恐怕我现在没这么好过。”袁丽香微笑道。

“举手之劳,不过这并不代表你脱离了危险。租界工部局虽然为你说了话,但如果南京援引戡乱救国法,指认你为红党,那你还是逃不出去。”耿朝忠微笑着,任由袁丽香的手在自己手背上活动。

“看来你真的研究了一段时间法律。”袁丽香笑了。

“嗯,我在特务处内部考了律师执照,现在算是兼任警察厅二厅的法务,这样才能有机会接触到上层的一些东西,”耿朝忠顿了顿,“你知道,非黄埔嫡系在特务处内部很难升迁,我只能出此下策。”

“你有心了,黑木对你要求太高了,特务处毕竟是一个严密的情报部门,想要一步登天哪有这么容易?”袁丽香想起黑木,依然有点惋惜,顿了顿,才用关切的目光看着耿朝忠道:

“这段时间,你还好吧?”

“我没事,不过代老板已经知道了‘红叶’的事情,现在正在内部调查,我也是怀疑对象之一。”耿朝忠抿了抿嘴唇。

“真的?”袁丽香面容一紧,看了看四周。

“放心,来之前我已经看过了,无人监听。”耿朝忠一笑。

“哦。”袁丽香点了点头,此时虽然有窃听设备,但主要是物理监听为主,以两人现在谈话的音量,一般不会有什么问题。

“现在我跟你说一些话,希望你记住,”耿朝忠目光闪烁,“第一,你承认自己为一些左翼人士送过一些书信,这样可以让南京有个台阶下,让他们不至于恼羞成怒;第二,黎智英已经认罪,他肯定会指认你,你一口否认就行,因为你当时并没有承诺他什么,这里面有疑点,但没证据;第三,黑木已死,马绍武招供也只在片刻之间,如果他指认你,就是一个极为有力证据。总之,你想要脱罪,只能求助于租界,力争审判在租界进行,否则,按照南京的法律,你必死无疑,最低也是无期徒刑。”

袁丽香一边听,一边默默点头,伊达君带来了很多关键信息,包括马绍武已经认罪的消息,这个消息非常重要,一旦马绍武出庭指认,那自己猝不及防之下,很可能会非常被动。

思考了好一阵子,袁丽香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抬头道:

“如果马绍武招供了,你岂不是很危险?我已经把你在特务处内的身份告诉了他。”

耿朝忠的眼睛微微一凝——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按照袁丽香的智商,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那自己,要不要把云蔚不是自己的情况告诉她?

看到耿朝忠沉默,袁丽香以为他是在担心自己的安全,歉意道:“对不起,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我不该把你的身份告诉马绍武的。”

“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耿朝忠斟酌着言辞,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决心赌一把,赌袁丽香会相信自己,“我在特务处内的真实身份并不是云蔚,云蔚只是我安排的一个替死鬼。”

“什么?!”袁丽香的嘴巴张成了o型。

“云蔚是一个幌子,他是我在特务处内部安排的一个替身,用来保护真正的‘红叶’。”耿朝忠加重语气。

“那就好,”袁丽香轻轻的拍了拍胸脯,“我还以为,这回你也要遇到危险了呢!”

袁丽香竟然如此轻易的就接受了这个说辞,这让耿朝忠的心里居然有一丝微微的感动,如果不是毫无保留的信任,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轻轻呼出一口气,将心底的丝丝内疚驱赶出去,耿朝忠紧紧的抓住了袁丽香的手,诚恳的说道:“你不会怪我骗你?”

“不会,你能告诉我我已经很高兴了,这个消息应该只有黑木知道吧?幸好他死了,否则你还真的有危险。”袁丽香嫣然一笑。

耿朝忠的心蓦地一松,看来是自己多心了,袁丽香根本没有意识到这有什么问题,以为只是掩护自己身份的常规操作而已。

“我这边,你就不用担心了,主要是你,”耿朝忠看向袁丽香的目光中蕴含着情意,“如果马绍武指认你,你一定不能承认,就说马绍武垂涎你的女色,一直骚扰你,死到临头乱咬人,明白吗?”

“这我知道,”袁丽香的眼睛里透出几分狡黠,“这我早就想好了,马绍武骚扰我不是一天两天了,上海人都知道,没人会相信他的。”

“行,那就先这样,时间差不多了,我先走了,你自己小心。”耿朝忠站了起来。

“等等,”袁丽香叫住了耿朝忠,一伸手,一杯水泼到了耿朝忠的脸上,在耿朝忠目瞪口呆表情中,娇声怒斥道:

“滚!”

耿朝忠无奈的抹了一把脸上的清水,走出了门外。

“怎么样?”王天木又满怀期待的迎上前来。

“王大哥,你看不到我脸上的水吗?”耿朝忠没好气的说。

“嘿嘿,”王天木干笑了几声,“连你都搞不定,看来这女人确实难缠。”

“关键是没法搞,”耿朝忠摇摇头,“不过马绍武那边应该快招了,对了,沈醉的照片搞好没有?”

“搞好了,就等着你过去呢!”王天木呵呵一笑。

两个人走到了马绍武的囚室前,沈醉正拿着一个信封等在那里,看到耿朝忠过来,连忙把信封递了过来,奸笑道:“方站长,好了,你看一下。”

耿朝忠接过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两寸大的相片,相片上一个方脸姑娘正咧着大嘴,露着门牙笑,果然和马绍武有几分相似,不过最离谱的是,那姑娘脸上竟然也有几颗麻子。

“沈兄弟,你怎么也找了个麻子过来?这不是画蛇添足嘛!”耿朝忠无奈的说道。

“这不更像嘛!我费了好大功夫才找到这么一个极品,实在不容易呢!”沈醉有点委屈。

“我真”耿朝忠实在无言,顿了顿才说道:“算了,凑合用吧,我进去和马绍武说几句。”

“行,祝马到功成!”沈醉抱了抱拳。

第二零四章 万万没想到

囚室里,马绍武已经被放了下来,狱卒给他冲洗了身体,还换了一身衣服,看上去精神很多。

“怎么样,想好了吗?”耿朝忠微笑着走到马绍武面前。

“我真的还有一个妹妹?”马绍武抬起头。

“真,这我没必要骗你,你妹妹名字叫马爱爱,处座两年前就已经调查的清清楚楚,这是照片。”耿朝忠将怀里的信封递了过去。

马绍武眼睛猛地一亮,颤抖着手接过信封,将照片抽了出来。

照片里的女孩乐呵呵的笑,神情虽然略显局促,但一看就知道很开心。马绍武怔怔的看着照片里的女孩,渐渐的,两行眼泪从腮间落下。

“我妹妹现在做什么?”过了好久,马绍武终于开口问道。

“在汉口村里给人当佣工,不算好也不算坏。”耿朝忠叹道。

“有我父母的照片吗?”马绍武面带希冀。

“没有,那个年代,他们没条件照照片,连你妹妹都是第一次照。”耿朝忠的脸上有几分怜悯。

“哦,”马绍武点了点头,“没有就没有吧!”

“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你妹妹说?我可以负责捎话给她。”耿朝忠轻轻的说道。

马绍武沉默了,似乎在想跟妹妹说什么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满脸恳求之色的说道:

“我可以见见她吗?”

“这个我得问处座,”耿朝忠面露为难之色,“你知道,处座最恨的就是汉奸,他恐怕很难同意。”

“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些东西,党调处的,日本人的。”马绍武说道。

“马兄,没必要讨价还价,咱们都是干这行的,到了这一步,把秘密带到棺材里又有什么意思?日本人可不会为你的忠贞掉半点眼泪。”耿朝忠说道。

“我知道,”马绍武点了点头,“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乐善堂那么多孩子,哪里可能是日本人?跟我一起在南京混帮会的,死了的不下十几个,谁又为他们掉过半点眼泪?”

“马兄看的透彻,其实我心里也很清楚,马兄只是身不由己罢了,到了这一步,哪里还能回头?”耿朝忠长叹一声。

“我曾经想过自首,告诉徐处长我的身世,”马绍武的眼睛里露出回忆之色,“可我试探后发现,徐处长根本不可能接受这种身份的人在他身边。后来,我就绝了这个念头。可我也不敢要孩子,我生怕日本人把我的孩子掳了去,像对待我一样对待他们。所以,我就在上海吃喝嫖赌,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马绍武静静的诉说着,耿朝忠没有搭话,任由马绍武倾诉。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马绍武也是搞情报出身,他很清楚自己的结局,现在他的倾吐,其实和遗言已经没什么两样了。

“陈芝麻烂谷子的,两人还聊上了”

门外的王天木和沈醉相顾无言,马绍武已经足足说了半个多钟头,看样子还没有停下来的打算,王天木两人听的都有点厌倦。

“快看,要说了!”沈醉突然一指屋里。

屋子里,马绍武已经停止了诉说,他端起桌上的茶缸喝了一口水,突然开口道:

“你们特务处里是不是有个叫云蔚的?”

“是,”耿朝忠的脸上惊疑不定,同时吩咐了一下旁边的书记员,“记好了,别漏掉任何东西。”

“他就是‘红叶’。”马绍武开口道。

“什么?!”耿朝忠的脸色顿时一变。

“他就是‘红叶’,”马绍武又重复了一遍,然后打量了一下耿朝忠的脸色,疑惑道:“怎么,他很重要?”

“他是我的属下。”耿朝忠满脸颓唐。

“哈哈!”马绍武仰天大笑。

显然,耿朝忠的神情让他很受用,他在耿朝忠脸上找到了一点胜利感。

“云蔚?!”

门外的王天木也是一愣,耿朝忠曾经告诉过自己,云蔚是他派往特高课潜伏的内线,怎么现在又成了日本间谍“红叶”?

这怎么可能?!

王天木揉了揉耳朵,一时之间,他甚至怀疑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

“怎么了,云蔚是谁?”旁边的沈醉问道。

他并不知道云蔚是谁,不过看耿朝忠的脸色,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好像是老六的手下,”王天木尴尬的笑了笑,“待会儿再说。”

“这下有意思了,审了半天,审出个自己的手下,我看老六这回怎么搞。”沈醉幸灾乐祸的说道。

屋子里的谈话还在继续,马绍武还说了一些东西,不过大都是黑木的一些情况,意义并不大,还有党调处的一些内情,无非是贪污受贿搞女人之类,两人同样兴趣缺缺,又过了大半个小时,谈话终于结束,耿朝忠满脸复杂的走了出来。

“老六,恭喜恭喜,成功找出内鬼!”王天木笑盈盈的走上前。

“你”耿朝忠没好气的看了王天木和旁边憋着笑的沈醉一眼。

“走,咱们去见处座。”

耿朝忠不欲多言,胳膊里夹着审讯记录,快步向处座办公室走去。

处座看三人一同走进来,个个面色诡异,不由的诧异问道:“怎么了?”

“马绍武招了,”耿朝忠的面色十分复杂,“红叶是云蔚。”

“什么?!”

“啪嗒”一声,处座手中的笔掉落桌面。

“是云蔚,我也没想到会是他,”耿朝忠满脸惭愧之色,“卑职识人不明,酿成如此大错,恳请处座责罚。”

“云蔚云蔚万万没想到啊,万万没想到,云蔚竟然是”处座根本没理会耿朝忠的自责,双目出神,怔怔的发呆。

“这个云蔚到底是谁?怎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旁边的沈醉急了。

很明显这个人不一般,否则处座和王天木的神情不会这么不正常。

“云蔚,是我们几个月前打入到特高课的内线,也是老六的属下。”王天木终于开口了。

“怪不得,这家伙这么轻易的就打入了特高课,感情他根本就是日本人,闹了半天,他是回老家去了!”处座大怒,猛地一拍桌子。

第二零五章 红叶?红叶!

在场的几个人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首次成功打入特高课内部的复兴社精英特工竟然是日本人,这个结果,是所有人都预料不到的,事情的吊诡,几乎让大家都失去了思考能力。

“那个,老六,你就一直没发现问题?”王天木犹豫着开了口。

“云蔚是黄埔八期生!能有什么问题?换了是你,你会怀疑他是日本人?”耿朝忠的脸色有点难看,说话也很不客气。

这也难怪,出了这种事情,作为云蔚的直接上司,耿朝忠绝对是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能憋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王天木摇摇头,不再说话——老六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任何一个黄埔学生,都要历经地方、中央、学校、党部层层审查,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都不会被选进黄埔军校。耿朝忠说得对,谁能想到根正苗蓝的黄埔生竟然会是日谍?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不派别人,非要派他去特高课卧底?”一旁的处座开口了。

“处座,云蔚是热河人,那边和东北挨得近,对日本人也比较熟悉,所以我就起了心思,想把他培养成一个合格的卧底,还把他送到虹口区学习日本人的语态动作,目的就是有朝一日能用得上。谁能想到,他根本就是日本人!怪不得他在这方面表现的这么优秀!”耿朝忠委屈的看着处座。

“算了,”处座摆了摆手,“你虑事长远,提前布局,不能算错,怪就怪日本人太狡猾,竟然提前下手。还有我们的审查系统也出了问题,以后一定要加强监管!”

“对,一定要加强监管!”在场的几个人连连点头。

“怪不得我跟踪袁丽香,没有钓到这个红叶,原来他根本就不在上海”一旁的沈醉若有所思的说。

“对,他不仅不在上海,而且”

处座的眼睛蓦地一亮,抬头看了耿朝忠一眼,耿朝忠的心猛地一颤——处座眼神十分诡异,似乎有点

说完这句话后,处座突然闭了口,开始翻动桌上的档案,不一会儿,他从里面抽出一份档案开始仔细观看,片刻后,又换了一份。

耿朝忠几个人不敢说话,也不知道处座是什么意思,只能静静的等待。

耳边传来了处座不停翻阅档案的哗啦声,过了好久好久,处座终于抬起头,手一摆道:

“算了,红叶的身份既然已经查明,这件事也就算告一段落了。你们都回去吧!这段时间大家也都辛苦了,都放个假,好好休息一下。”

“卑职遵命!”三人齐声答应。

“处座,袁丽香那边怎么办?”沈醉开口问道。

“交给租界,让他们审!”处座阴沉的一笑。

“就这么放虎归山?”沈醉脸上露出几分不自在。

辛苦了这么久抓到了人,现在就这么交给租界,那还能有什么结果?

按照租界洋人的法律,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这袁丽香的身份又如此特殊,恐怕根本不会有什么结果,顶多判个几年就会放出去,这也实在是

“呵呵,”处座的表情阴森森,“就算放了这个袁丽香又如何?我就不信她敢呆在上海!如果三个月内她没有离开上海,你知道怎么做。”

“明白!”沈醉恍然大悟。

“好了,都回去吧,”处座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等三个人走到门口,却又突然开口道:“方途,你留一下。”

门关上了,耿朝忠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

“耿朝忠,”处座的称呼换成了耿朝忠的本名,他后背靠在椅子上,死死的盯着耿朝忠的眼睛,嘴里慢条斯理的吐出几个字:

“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处座想听什么?”耿朝忠表情很平静,甚至平静的有点可怕。

“我想听听,云蔚既然是日本人,那他怎么会协助你在北平干掉武藤?这里面,到底有什么隐情?还有,前年审讯那个童野的时候,你是怎么让他开的口?”处座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如果你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你应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耿朝忠沉默了。

但他的眼睛里没有畏怯,仍然直直的注视着处座的眼睛,处座同样一言不发的看着耿朝忠,两人就这么互相注视着,视线之间,似乎有丝丝缕缕的火花闪过。

“我是红叶。”耿朝忠终于开口了。

处座的面孔一片冰寒,似乎冷的要滴出水来,他沉默了好久,才又开口道:

“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杀死这么多日本人?在东北,在南京,在北平,死在你手上的日本人没有一百个,也有八十个,就算是投名状,一个也就够了。更何况,你还杀死了奉天特高课课长,现在又杀死了北平特高课课长,除非你疯了,我实在想不到你疯狂屠杀自己同胞的原因。”

处座的表情带着丝丝困惑,这是他一直以来想不明白的事情,也是整件事情最大的逻辑漏洞,因为这根本完全不合情理!

“我是红叶,但我又不是真的红叶,确切的说,我是一个潜伏在日本人内部的中国人。”耿朝忠继续说道。

处座冰冷的面孔如花一样绽放,他竟然笑了。

“我一直觉得你有鬼,但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大胆,居然在我眼皮底下混了这么长时间!哈哈哈哈!耿朝忠啊耿朝忠,你骗的我好苦!”

处座哈哈大笑,脸上却再也没有半分笑意,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耿朝忠,连连点了好几下,这才开口道:

“说说吧,你变成红叶的前因后果,如果说的好,我可以给你一条生路。”

“这事还要从我在党调处的时候说起,那时候我在岛城,接受了一个党调处安排的任务,潜伏到东北,因为某种机缘巧合的原因,我杀死了苏联人安排在岛城的特务,从而赢得了日本人的信任,成为了他们所信任的“红叶”,但当时我的主要任务并不是针对中国人,主要针对的是红党和苏联人——因为苏联人当时正在跟日本人争夺北满铁路的控制权,所以我还曾被派往哈尔滨刺杀苏联人的情报首脑马卡洛夫少将。”

“等等,马卡洛夫是你杀的?”处座突然打断了耿朝忠的诉说,”我怎么听说,他是死于酗酒?“

”我给他灌了过量的甲醇。“

“”

第二零六章 “严肃”的谈话

“以前我说你胆大,心细,手不黑,现在我承认我说错了,你不仅黑,而且黑的发亮。”处座愣了好一阵子,才说出一句话。

“处座谬赞了。”耿朝忠谦逊道。

“你以为我在夸你?”处座白了耿朝忠一眼。

“哦,”耿朝忠低下了头,“我以为,一个不黑的特务不是一个好特务。”

“好了,”处座摆摆手,哭笑不得,“你继续。”

“说起来,这都是九一八之前的事了也是因为这件事,我才认识的天木大哥。当时我们在东北干掉了奉天特高课课长,但同时党调处准备把我牺牲掉,从那时候起,我就起了反出党调处的心思。再后来,我就回到了岛城,成了党调处岛城科长,后面的事情,您都知道了。”耿朝忠简略的说道。

“原来如此。”处座点了点头,陷入了沉思。

其实,对耿朝忠从党调处来特务处,处座一直抱着几分怀疑,他甚至不能排除耿朝忠是徐恩曾安排到自己身边的卧底,这也是他一直对耿朝忠抱有戒心的原因之一。

不过现在耿朝忠的说法可以完美的解释这一切,另外,杀死苏军少将,这是一个沉得不能再沉的投名状,也间接排除了耿朝忠是红党的嫌疑。

似乎,除了隐瞒“红叶”的身份,此时的耿朝忠已经在自己面前完全透明,处座的心,第一次放下了八分——全部放下,那是不可能的,怀疑一切,几乎已经成了处座的本能。

“最后一个问题,”沉吟良久后,处座终于开口,“你为什么要向我隐瞒‘红叶’的身份?”

“因为我怕。”耿朝忠回答。

“怕?你怕什么?只要你告诉我,你是一定会得到重用的。”处座大惑不解。

“因为我怕死,”耿朝忠解释道,“只要我告诉您我‘红叶’的身份,有朝一日,您一定会把我派回到日本人身边,到那时,我的生死恐怕就时刻站在悬崖边上了。”

“哈哈哈!”处座愣了一下,然后再次大笑,“耿朝忠,我一直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原来你也怕死!”

“卑职当然怕死,尤其害怕不明不白的死。”耿朝忠的表情很严肃。

“所以,你就对日本人敷衍塞责,直到你成了黑木口中的‘鸡肋’?”处座笑道。

“不错,其实,我当初成为红叶根本是逼不得已,如果我不那样做,恐怕早就死在日本人手里了,但您如果让我再来一次,我是绝不会愿意的。”耿朝忠坦然回答。

“你倒很坦诚。”处座眨了眨眼睛,打量着耿朝忠。

“我敢担保,您现在就起了这样的心思。”耿朝忠无奈道。

“哈哈!”

处座又笑了,今天他一天笑的次数,甚至比以往一个月都多,因为耿朝忠解开了一直困扰他的一个谜题,更何况,他还收获了一个完全对自己毫无保留的,忠诚的部下。

伸手摸了摸肚子,处座终于止住了笑,他站起身,拍了拍耿朝忠的肩膀,示意耿朝忠坐到对面的椅子上,然后才又开口道:

“那么,你培养云蔚,把‘红叶’的身份安在云蔚身上,目的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让他替你去死?”

“卑职不敢,卑职从未那样想过。”耿朝忠连忙否认。

“你这句话说的很像是真的,”处座点了点头,“现在看来,你擅于审讯日本人,并不是因为你审讯技巧有多高明,只是因为你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东西,我说的对吗?”

“不完全对,”耿朝忠再次摇头,“我的审讯技巧确实很高明。”

处座的嘴角抽了抽——他今天不想再笑了,因为他的脸部肌肉已经开始酸痛。

处座决定谈一些严肃一点的话题——但转念一想,今天的话题其实都很严肃,问题是,是谁让这些话题不再严肃的?

处座恨恨的瞪了耿朝忠一眼,耿朝忠有点不明所以。

应该过关了啊?

“你,”处座用手指头敲了敲桌子,“老六,你今天很老实,我很满意,但你说话还有不尽不实的地方,我也懒得追究。我就想问你一句,如果我真的把你派到日本人那里,你会不会像对付日本人那样阳奉阴违?”

“我该回答会还是不会呢?”耿朝忠苦着脸说道。

会,那代老板肯定不高兴,代老板不高兴,后果一定很严重,就算把自己再关进老虎桥也是一句话的事。

但如果回答不会,那代老板几乎一定会在某个时间段把自己派到日本人那里。

处座又有点想笑,但他马上咳嗽了一声,控制住了表情,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后,处座再次开口道:“严肃点,我们这谈论正经事呢!老实回答,会还是不会?”

“不会,如果您把我派到日本人那里,卑职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绝不敢有负代大哥知遇之恩!”耿朝忠站起来,敬了一个礼。

“姑且当你说的是真的吧!”处座百无聊赖的挥挥手。

“卑职说的是真心话。”耿朝忠再次肯定。

处座撇了撇嘴,懒得搭理他。

场面一时陷入了沉默。

“对了,那个袁丽香和马绍武,都认不认识你?”过了一会儿,处座又说话了。

“袁丽香认识,马绍武不认识。”耿朝忠老实回答。

事到如今,他没有必要隐瞒什么,只要自己的底色不被发现,别的事情没必要撒谎。

“你跟袁丽香什么关系?”处座突然警惕的问道。

“同事关系。”耿朝忠突然有点头疼,他想不到处座竟然这么八卦。

“色字头上一把刀,这点你要紧记。”处座提醒道。

“放心,卑职不好女色。”耿朝忠无奈了。

“嗯,很多好苗子,就是管不住裤裆下面那二两,这才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比如红党那个古不就是这样?”处座的表情很严肃。

“处座的金玉良言,卑职一定铭记在心。”耿朝忠保证道。

“那个赵尔笙,和你处的怎么样了?”处座突然又来了一句。

“还好,卑职听从您的吩咐,给她送了几次花,她对我还算有好感。”耿朝忠的眼里露出几分迷惑。

处座这是怎么了,有一搭没一搭的在问些什么?

“好了,没事了,你走吧!”处座摆了摆手,“有关你身份的任何事情,不准向任何人泄露,包括王天木。”

“卑职明白,卑职告辞。”耿朝忠连忙站起来。

他有一种预感,处座一定在自己身上打什么主意

第二零七章 一人饮酒醉

出了门,耿朝忠看似平静的表情突然松弛了下来。

一阵穿堂风吹过,背后有点凉飕飕——耿朝忠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这个场景,从加入特务处,来到代江山身边开始,就一直在他的梦境中萦绕,有的时候,是处座用枪指着他的头;有的时候,是睡梦中突然被捂住了嘴巴;还有的时候,是背后突然一声枪响。

但今天的这个场面,是耿朝忠从来没有预料到的。

很和平,很诚恳,甚至有点搞笑。

这只能说明,处座对自己从来就没有真正放心过,自己想过的一些东西,处座也都想到过。

但是,这并不是说处座就把自己当成了头号怀疑对象,事实上,处座不只怀疑自己,处座怀疑所有人。

这种疑心,造就了处座,但同时,这种疑心,也一定会让处座永远不可能得到一些东西,比如:真正的忠心。

“老六,出来了?处座没难为你吧?”王天木的声音打断了耿朝忠的思绪。

“哦,没有,只是谈了一些北平的事情。”耿朝忠笑了笑。

“处座还是很宽宏大量的。”王天木意味深长的拍了拍耿朝忠的肩膀。

“大哥说的是。”耿朝忠的心里突然一跳。

他知道,王天木对自己也有疑心,至少,在云蔚帮助王天木杀死武藤这件事上,实在是有太多的疑点。

不过,依王天木的城府,恐怕不会说什么。

至少,自己和王天木在东北并肩作战的经历,足以让他打消任何自己是日本间谍的怀疑。

“走吧,我们去看看。租界工部局来人了,恐怕袁丽香很快就会离开。”王天木指了指囚室的方位。

“沈醉呢?”耿朝忠朝四周看了看。

“出去喝酒去了。”王天木一笑。

“这也难怪,好不容易抓到人,就这么放了,换谁都不好受。”耿朝忠无奈一笑。

“谁让他自己不小心漏了风声?”王天木撇撇嘴,“沈醉这小子,打探情报还有一套,搞行动,他差的远!就说抓袁丽香那次,他就看不出那个探路的有问题?真正的接头人,谁会拿着一张路条找房子?这也就是红叶去了日本,否则,就算是红叶来了,他也抓不到!”

“是,沈兄弟有点立功心切了。”耿朝忠随口附和道。

外面传来一阵响动,两个人走到门廊口一看,袁丽香在一个人高马大的洋人陪同下,正走向停在院子里的汽车。

“手续都办妥了?”耿朝忠看着袁丽香的背影。

“妥了,处座早就打算放人,为这么个已经暴露了的日谍得罪上海滩的各路大佬,不值当。”王天木舔了舔嘴唇。

“是,估计她也不敢在上海呆下去了,再待下去,她知道什么后果。”耿朝忠看着袁丽香钻进汽车。

车窗打开了,两截青葱般的手指从车窗里伸出来,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这婊子!”

王天木和耿朝忠异口同声的骂道。

钟山路附近,一家豪华却又破旧的小酒铺里,沈醉在独自一人喝着闷酒。

他有烦闷的理由。

袁丽香跑了,并且是光明正大的从自己手中跑了。

这次没能抓到红叶不是自己的错,可放跑了袁丽香,那就完全是他的责任了——袁丽香能逃脱,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自己打草惊蛇,提前走漏了风声,这才导致消息被报社知道,也间接导致了袁丽香现在被释放。

处座虽然没说什么,但沈醉清楚处座的性格,无论是提拔还是贬黜,都绝不会事前透出半点风声,更关键的是,这么重要的任务败在自己手里,那以后处座还怎么信任自己?

“该死!”沈醉猛灌了一口酒,重重的放下酒杯。

当时就察觉到那个看房子的人不对劲,都怪自己太心急了!

“一人饮酒易醉,沈醉,你再喝下去,可就真的醉了!”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沈醉抬起头,发现来人穿中山装戴眼镜,面容清秀,却是处座的机要秘书唐纵。

“唐秘书,你怎么来了?”沈醉打量着唐纵。

“怎么,我不能来?”

唐纵走到沈醉面前,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随手跟沈醉的杯子碰了碰,仰头一饮而尽。

沈醉一笑,略带惊异的说道:“唐秘书也喝酒?这可是天下奇闻。”

“也喝酒?”唐纵不屑的一笑,“我不仅喝酒,还很能喝!就是做了这个机要秘书,已经好长时间滴酒不沾了!”

“失敬失敬,”沈醉抱了抱拳,接着又看了看天色,问道:“是处座让你来找我的吧?”

“不急,处座让我找你回去,可没规定什么时候回去,”唐纵却不急,反而坐了下来,又拿起酒瓶,给沈醉和自己分别倒了一杯,砸了砸嘴说道:

“这酒滋味不错,这么个小酒铺居然能有正宗的美国朗姆酒,不容易。”

“唐兄有所不知,这地方是原来的南京航校,前两年航校搬到了杭州,这酒铺没办法兑了出去,还剩下几瓶朗姆酒,所以我才过来喝几杯。”沈醉介绍道。

“原来是沧海遗珠,怪不得,怪不得。”

唐纵戴着眼镜,说话也文文雅雅,看着实在不像是一个特务,倒像是个机关工作人员,他顿了顿,叹息道:

“航校生好啊,见习期就每月75块大洋,顶得上大学老师,要是正式录取,那每个月就得150大洋,比得上国民政府的处长了!”

“谁说不是呢,要是我早知道航校生这么吃香,我就去考航校了!”沈醉哈哈一笑。

“你真醉了,”唐纵摇摇头,“这么点小事,你何至于此?”

“小事?你知道这件事处座策划了多久吗?两年半,整整两年半!处座没骂我,但我现在比骂我还难受!”沈醉的语气有点激烈。

“哎呀,红叶不是找到了吗?袁丽香死不死又有什么要紧?暴露了的特务就是一个废物,你别把事情看的太严重。”

“你说的倒轻巧,”沈醉撇了撇嘴,“唐秘书,说说吧,处座这回叫我回去,是不是要把我弄到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

“你多虑了,鸟不拉屎倒不至于,不过天上飞的海鸟掉几滴屎下来,你还真得接着。”唐纵哈哈大笑。

“海鸟?什么意思?”沈醉一愣。

“走吧,去了你就知道了。”唐纵站起身来。

第二零八章 一张照片

“来了?”

处座坐在办公桌后面,抬眼看了看进来的沈醉——这家伙满脸通红,显然是喝了不少。

“嗯,处座您找我有事?”沈醉小心翼翼的回答。

“坐吧!”处座指了指面前耿朝忠刚刚做过不久的椅子。

沈醉侧着身子用半拉屁股坐下,一副小妾侍主的委屈样。

“做这个样,给谁看呢?”处座哭笑不得。

“卑职犯下大错,放跑了袁丽香,也没有抓到红叶,恳请处座责罚。”沈醉低着头说道。

“算了吧,别人犯了更大的错,我也放过了,何况你这点小事?这袁丽香就由她去吧,一个暴露的特务就是一个废人,是不是真的死了又有什么差别?”处座摆了摆手。

“您真的不怪我?”沈醉坐直了身子。

“滚蛋,少在这讨巧卖乖!”处座脸露愠色。

沈醉嘿嘿一笑,终于放下心来。

“这次叫你来,是给你安排个新任务,岛城那边缺个副站长,你去吧!”处座低下头,从一堆档案袋里抽出一份资料,推了过去。

“您让我去岛城?这和发配三千里有什么区别?您刚才还说不怪我来着。”沈醉脸一下变成了苦瓜。

“上青天上青天,岛城是全国有数的大都市,比天津都差不了太多,你还有什么不满足?听你这意思,是要我把你安排到新疆和甘肃?”处座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

“岛城好,岛城好,冬暖夏凉,疗养胜地。”沈醉连连点头。

他算是看出来了,处座看似不悦,但其实心情不错,否则根本不会跟他扯这么多。

“处座,我去了岛城,您有没有什么吩咐?”沈醉问道。

“有,几个事,”处座点了点头,“第一,岛城是满清遗老遗少云集之所,还有不少左派份子聚集,文化上的影响很大,你去了第一步要做的,就是监控好这些人的动静,别让他们搞出什么事来。第二,岛城的日本和俄国间谍都很活跃,你也要多上点心。现在郑副处长去德国考察,发回很多电报,说契卡现在在国际上很活跃,你也要多加注意。”

“针对俄国人?”沈醉眼睛一缩。

俄国人可不好对付,这是当今世界上最庞大的间谍组织,无论是人员,器材,训练,都堪称首屈一指的存在,现在的红党地工系统,就是俄国人一手培训。

“郑季民不是搞了个远东战略研究所嘛!你去了多研究研究,顺便给他提供点资料,这个事你多上上心,未来我们特务处也有可能在海外设点。”处座看了沈醉一眼。

“哦。”沈醉这下明白了,只是搜集资料,没有那么严重。

“事情很严重,”处座却话锋一转,“现在我们在围剿苏区,俄国人活动的也随之频繁,几天前,我们在南京抓获一个记者,据他招供,说有外国人出钱让他搜集我们运往江西的军备物资动向,我怀疑有俄国人在为红党提供情报援助。”

“记者?”沈醉目光一凝。

“对,记者,”处座点点头,“可惜他所知不多,对方是通过信封发钱雇佣他做事,根本无法追查到上线,不过这里有一个线索你要注意一下。”

处座低下头,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推了过去,口中道:“拆开看看。”

沈醉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一寸大小的黑白照片,上面印着一个中年男子,浓眉大眼,仪表堂堂,面貌甚有福相。

“这是?”沈醉打量着相片里的人。

“这个记者交代的,他受命在南京找一个人,就是照片上这个。此人是岛城人,操胶澳官话,三年前在南京失踪,身高180公分以上,体态肥胖。线索就这些,你这回去岛城,也可以留意一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卑职明白!”沈醉心头一凛。

“我怀疑,这个人跟苏联情报机构契卡有关,同时也可能是红党的重要人物,不过可惜的是,线索太少,此人也已经失踪,南京这边,我会另行让人调查,岛城那边就交给你负责。不过你也不用太在意,这种早已经失踪的人,找到了固然可喜,找不到也就如此,不用太耗费精力。”处座说道。

“卑职懂了,”沈醉点了点头,“那没有别的事,卑职就告辞了?”

“等等,还有最后一件事,”处座的目光微微一凝,似乎有一点犹豫,顿了顿,才开口道:“你这回去岛城,还有一个小任务,就是查一下方途在岛城干过些什么。”

“方站长?”沈醉脸露诧异之色。

“哦,我忘了,你不知道这件事,”处座摸了摸头颅,“方途真名叫耿朝忠,以前在岛城做到党调处科长,你去了一查就知道。”

“什么?!方站长以前是党调处的人?!”沈醉满脸震惊。

“是啊,处里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寥寥数人,本来嘛,他从党调处过来这件事是一个秘密,如果让徐恩曾知道了,恐怕会带来什么危险。不过现在无所谓了,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年多,我估计党调处里恐怕也不会再有人关注此事。”

“原来如此,我说方科长怎么来特务处才几年就做到这个位置,我以前一直以为这世界上有天才,感情是个老手啊!”沈醉感叹道。

他从来都以为方途是黄埔生,被处座一手提拔,没想到竟然还有这层来头,这个秘密,顿时让沈醉以前所有的疑窦都迎刃而解。

“他确实是个情报天才,不过你也是,”处座笑着指了指沈醉,“好了,去吧,不过查方途这件事,你也不用多想,只是内部完善履历。以前因为考虑到方途的安危,所以一直没有派人过去,这回你去岛城,正好顺便查一查。”

“卑职明白,卑职一定办好此事。”沈醉连忙点头答应。

他心里明白,处座越是强调没事,越是说明此事重要。相比起前几件事,恐怕这件才是最重要的任务。

等到沈醉出去,处座这才微微呼了口气。

虽然耿朝忠今天交待了一切,但作为长官,耿朝忠在岛城的过往他依然要完全掌握,至少要和耿朝忠所说的东西都完全对的上。

事无巨细,一手掌握,这从来都是他代江山的座右铭!

第二零九章 故人

沈醉出了办公室,脚步轻快的往外走。

这次处座不仅没责罚,还放了一个外站的副站长给自己,并且不是一般的小站——岛城站是北方除奉天以外最大的城市,经济发达,人口众多,绝对是肥缺中的肥缺。在这地方当几年副站长,那根本就是镀金,等自己年岁再大点,弄个实缺站长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自己才多大啊,20岁!

20岁的少校副站长,这在整个南京的情报系统里也是头一个!

他方途够厉害了吧,现在也才是北平站的副站长,可方途都已经快26了!

想到这里,沈醉嘴角不由得咧出一丝微笑。

不过话说回来,这情报系统的军衔跟部队又没法比,部队的少校,少说也管着一个营几百号人,特务处的少校,充其量也就百十号人。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沈醉暗地里下了决心,一定要在30岁前做到少将!

正得意间,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沈老弟,什么事这么开心?”

沈醉面色一凛,暗地里骂了自己一句——怎么今天喝了点酒,这表情怎么都控制不住了?

抬起头,看着迎面走来的耿朝忠,沈醉笑道:

“原来是六哥,喜事倒确实有一桩,小弟要外放了!”

“外放,到哪里?无锡,镇江?”耿朝忠走过来,亲热的攀住了沈醉的手臂。

“岛城,怎么样?”沈醉笑嘻嘻的说道。

他并不避讳这件事,也不怕耿朝忠知道,反正自己调任的事迟早都会通报,耿朝忠迟早都会听到风声,现在说出来,倒显得两人关系亲密。

“这么远!”耿朝忠一愣,“处座倒真舍得!”

“咳,六哥这是哪里话,岛城已经不错了,再说了,估计我在那边也待不了多久。”沈醉笑呵呵的说道。

“不错,不错,”耿朝忠仔细打量着沈醉,看他胳膊肘里夹着一个档案单,手里还拿着一个信封,看样子是要回处里交差,想了想,才又开口道:

“老弟是要回处里吧?正好我也要回去,咱们一块?”

“好,一块!”沈醉爽朗答应。

沈醉找了个公文包,将档案塞里面,然后两人结伴走出了门外找了辆车,一溜烟的开出了监狱。

钟山特别监狱远在郊区,距离老虎桥不算近,两人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钟,沈醉开着车,摸黑走了七八里路,眼看着到了市区,那车“噗噜”一声,熄火了。

“这”

沈醉无奈的看了副驾驶位置上的耿朝忠一眼。

“算了,离老虎桥也就五六里地,咱们走回去算逑。到了附近打个电话,让处里派人来拖车。”耿朝忠推了推车门。

“好,走回去。”沈醉倒也干脆。

两人都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当下下了车,南京十月底的天气,倒也不算太冷,两人沿着公路一直走,没多久就来到了使馆街附近。

沿途几间洋人的酒吧灯红酒绿,耿朝忠走了几步,突然开口道:

“老弟,我在南京也呆不了多久,估计下周就得回北平,趁着没事,我们去喝两杯?”

“呃,”沈醉犹豫了一下,终于点头道:“好,喝两杯!”

他和耿朝忠的交情算不错,不好拒人千里之外,再说,他也想好好了解一下这个前“党调处岛城科长“。

走进一家挂着“里瑟酒吧”招牌的洋酒吧,进去一看没几个人,只有一个洋人坐在舞台里吹萨克斯风,一个洋人侍应生走过来,用蹩脚的中文问道:

“两位,要什么?”

“tbeers,please”耿朝忠挥挥手。

侍应生点点头,走了回去。

“怎么想起喝啤酒了?”沈醉眨了眨眼睛。

此时南京盛行喝白酒,喝啤酒的可谓少之又少,所以沈醉才有此问。

“提前给你适应一下,去了岛城,少不得要喝德国人酿的啤酒。”耿朝忠微微一笑。

“六哥对岛城很了解啊!”沈醉不动声色的看了耿朝忠一眼。

“何止是了解,”耿朝忠眉目含笑,“根本就是在岛城出道。”

“我记得六哥是河北人?”沈醉故做不知。

“是,不过我在岛城呆了好几年,也是在岛城入的行,”耿朝忠眯了眯眼睛,“还有,我的真名也不叫方途。”

“六哥的真名是?”沈醉问道。

“我的真名很土,不想告诉你,”耿朝忠呵呵一笑,“不过你去了岛城,说不定还能听到我的大名。”

沈醉笑了。

他知道,耿朝忠怀疑处座告诉了自己他的事情。

“算了,我也不问,再说了,咱们特务处有几个人用的是真名?恐怕一个都没有吧!”沈醉岔开了话题。

“那倒是,”耿朝忠一本正经的点点头,“不过你这个名字起的好,讨喜。”

“我姐夫给起的,他说处座一定会喜欢。”沈醉笑着说。

“余处长是聪明人啊!”

耿朝忠叹了一句,沈醉的姐夫余乐醒,是上海站前任站长,也是特务处的元老,不过自知代江山容不下他,明哲保身去了政界。

旁边侍应生已经端来两瓶啤酒,“嘎嘣”一声,耿朝忠轻车熟路的打开瓶盖,一人倒了一杯。

“来,喝!”

酒杯轻撞,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大半个钟头。

“我去趟厕所。”

沈醉终于挨不住了,之前在钟山那边他就喝了不少,现在又跟耿朝忠喝了两瓶,膀胱早就涨的厉害。

“去吧,我等你。”耿朝忠晃了晃酒杯。

沈醉站起身,刚要走,又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公文包。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转身走向了厕所——包里是自己去岛城的档案和调令,算不上什么秘密。还有张照片,也没啥大不了的——要是上厕所还带着,显然是生疏了耿朝忠,没意思。

看到沈醉的身影拐进了隔间,耿朝忠脸上终于露出微笑,放下了酒杯。

沈醉去岛城,是不是和自己有关,无所谓,自己也不怕他查,但近在咫尺的情报,如果还不顺手看一下,那就不是耿朝忠了!

伸手到公文包里捏了捏,熟悉的档案纸,继续往下,摸到了那个信封,硬硬的,不大,像是邮票或者相片——越小的东西越重要,这是常识。

耿朝忠拿出信封扫了一眼,很平常,没什么暗记,快速拆开,一个两寸的照片出现在了耿朝忠的眼里,昏暗的灯光下,照片里的人似乎在对着耿朝忠笑。

朱胖子!

耿朝忠不由得呻吟了一声

第二一零章 摸清原委

“哎呦,这啤酒就是这样不好,一喝多了就想上厕所。”沈醉摸着肚子,从走廊里拐了出来。

“哈哈,才这点酒你就撑不住,去了岛城很难打开局面啊!真是可惜了你这好名字了!”耿朝忠大笑。

“得练,得练。”沈醉尴尬一笑。

“走吧,时间也差不多了!”耿朝忠看了看手表。

“好。”沈醉提起了公文包,走向吧台,看样子是要结账。

“已经结了,今天算是你的送行酒。”耿朝忠笑道。

“那就多谢六哥了!”

沈醉停下来,两人挽着胳膊出了门。

“叫辆黄包车吧,喝多了走不动。”耿朝忠打量着街道。

“好。”沈醉点头,他知道耿朝忠是在照顾自己。

两人各叫了辆黄包车,回处里交差,不过耿朝忠打了个逛,很快就走出了鸡鹅巷。

朱木运!

路灯下,耿朝忠的脸色有点阴沉。

沈醉怎么会有朱胖子的照片?

难道他在牢里犯什么事儿了?还是已经出狱,被沈醉盯上了?

算算时间,朱胖子在老虎桥已经关了快两年时间,不过距离刑满释放还差的远,按道理,不该有任何人关注他的身份啊?

处座在试探自己?

不会!

耿朝忠很快排除了这个可能,如果处座知道了朱木运的身份,那还有什么试探的必要?恐怕早就把自己关进小黑屋了!

看沈醉的调令和朱木运的相片放在一起,八成是处座命令沈醉去岛城,顺便调查相片中这个人的身份,也就是说,处座绝不知道朱胖子的真正身份,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对朱胖子的身份感兴趣。

耿朝忠皱了皱眉头,南京一定发生了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否则,已经消失长达两年之久的朱胖子,怎么会落入特务处的视线!

迈开脚步,耿朝忠很快回到了自己在南京的住处——这地方长时间不住,早就落了尘,耿朝忠拿起鸡毛掸子抖了抖,清理了一下床铺,和衣卧在了上面。

不过他没呆多久,马上就站起身来,快步走出了屋外。

要想知道南京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一个人是必须要找的。

王有山!

他和朱胖子一样,是契卡和红党双料间谍,现在就在南京一家报社任职。

趁夜疾行,耿朝忠很快就来到了王有山的住处,秦淮河畔的一处民宅——隔了这么久,不知道王有山是不是还住在这里。

屋子里灯火灼灼,现在八点多钟,里面的人显然还没有睡,耿朝忠站在门口侧耳倾听,没听出什么对话声,看来住客是独居。

又等了片刻,屋子里传来一阵锅碗瓢盆的声音,然后就是“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端着一盆水走了出来,“哗啦”一声泼在了地上——看样子是刚洗完脸。

耿朝忠觑的真切,确实是王有山不假。

咚咚咚!

门被敲响了,端着水盆的王有山朝外看了一眼,警惕的问道:

“谁?”

“一个故人。”

耿朝忠一边说话,一边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黑布捂在脸上,王有山见过自己,但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自己也不想让他知道。

王有山一个愣怔,呆了好久才问道:“你到底是谁?”

“救你的人。”耿朝忠瓮声瓮气的回答。

迟疑了好长时间,王有山终于走到门前,慢慢的打开了门。

“别紧张,”耿朝忠第一时间开口,“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认不认识一个姓朱的胖子?”

“进来说话,”王有山目光一闪,伸出头,机警的看了看四周,把耿朝忠让进了门里,开口问道:“您指的是哪位姓朱的胖子,我认识好几个胖子,都姓朱。”

“我没空跟你打哑迷,”耿朝忠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我知道你是契卡的人,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认不认识朱木运?”

“认识。”

王有山深吸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来人的身份,但他直截了当的指出了自己最大的秘密,看样子是敌人的可能性不高,否则根本不会跟自己这么客气。

“现在特务处在找他,手里还有他的照片。”耿朝忠开口道。

“这?”王有山表情有点纠结。

按道理他不该跟陌生人讲这些,但眼前这个人明显是友非敌,似乎又有什么紧急的事情,他不知道该不该完全信任他。

“我是南京特委的游无魂,你应该听说过。”耿朝忠开口道。

“游无魂同志?您来怎么也不提前通知一声?”王有山脸色放松了几分。

共产国际和红党一直有联系,但毕竟是两个系统,双方所知不多,不过现在至少可以确定是自己人。

“回答我的问题,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耿朝忠无奈道。

这王有山的反应也在情理之中,任谁都不会贸然相信一个不速之客,但耿朝忠别无选择,他实在不知道处座到底知道了多少。

“我有一个线人失踪了,”王有山终于开口,“我根据上级指示,委托他找朱木运。”

“什么时候的事?”耿朝忠问道。

“半个月前,南京围剿苏区,共产国际指示我们在上海和南京建立情报网络,同时还给了我一个任务,让我寻找两年前失踪的朱木运。”王有山回答。

“你委托的人应该已经被特务处抓到了,我问你,他知道多少?”耿朝忠的语速很快。

“他是一个记者,我找了一个洋人出面,给了他三十块大洋,让他负责此事,你放心,交易很隐秘,就算他被抓了,也牵扯不到我身上。”王有山回答。

耿朝忠无语,是牵扯不到王有山身上,但很可能牵扯到自己身上啊!

“别找了,人我已经找到了。”耿朝忠开口道。

“找到了?”王有山脸露惊喜之色,“两年前他来过南京,我们还见过一面,后来不知怎么地,他就没了踪影。我还以为他回了苏联,没想到后来共产国际来信,说他根本没回去,开始的时候还以为他叛变投敌,我还躲了一段时间,后来什么事都没发生,我才又回到南京。他还好吧?”

“好,好得很,”耿朝忠咬牙切齿的说道,“不过被你这么一闹,就不好了!”

“不好了?”王有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算了,你别管了,此事由我负责,人我会交到你手上,你呆在这里保护好自己就行。”耿朝忠挥了挥手就往外走。

“哎,哎,同志,您别走啊!先把话说清楚!”王有山追了过来。

“听我的吩咐就行,别闹!”

耿朝忠推开门,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第二一一章 重回老虎桥

现在事情很清楚了,共产国际不知道突然操的哪门子闲心,找起了朱木运,而王有山对这个早已失踪的人也没投入太多精力,直接雇佣了一个记者找人,但好巧不巧的,这个记者落到了特务处手里。

当然,里面肯定还有一些别的事情,不过耿朝忠无意过问,现在很明显的事情就是,特务处如果找人,一定要比那个记者有效率的多。

或许用不了多久,处座就会查到朱胖子的下落,到时候麻烦事可就大了!

耿朝忠皱了皱眉头,当务之急,最好的办法是赶快通知一下朱胖子,最好让他尽快出狱。

其实,营救朱胖子出狱并不难,自己和老虎桥的典狱长甚为熟稔,给朱胖子搞个保外就医甚至提前释放,一点难度都没有。

不过

水过必留痕,如果自己操作朱胖子提前出狱,必然要经过医院鉴定、司法复核、法院批准等若干道程序,这里面经手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一旦被人知道了,那岂不欲盖弥彰?

看来,必须要跟朱胖子见一面了。。。。。

/////

翌日,南京老虎桥监狱狱政大楼。

典狱长娄嵩翘着二郎腿坐在自己的办公室,手里翻动着一份报纸,耳朵里听着收音机里上海和天津的期货广播行情这是娄嵩狱长生涯中最大的私人爱好了。

在娄狱长看来,既能消遣,又能赚钱,炒期货简直是世界上最好的业余活动了,可惜的是,最近行情似乎不太好,闹腾了三四个月都没赚多少,不免让人郁郁。

叮铃铃!

就在这时,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响了。

娄狱长拿起电话,懒洋洋的说了一声“喂,哪位啊?”

“楼狱长啊?最近可好?行情这么好,一定赚了不少吧?”一个年轻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

“托福,还好,您是?”娄狱长坐了起来。

锣鼓听声,说话听音,娄狱长可是老江湖,这个声音,矜持中带着几分热情,语调缓慢又带着几分倨傲,给人留了充足的思考空间,明显是机关同行的腔调,只是似乎有点耳熟?

“方途啊!以前在您手下当兵,这么快就忘了?”话筒里的声音带着丝丝埋怨。

“哦,方老弟啊!”娄狱长一边答应,一边想着方途是何许人也,只是过了一瞬间,娄狱长眼睛一亮,语气立刻恭敬起来,开口道:

“方科长,您贵人事忙,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来了?有什么事尽管说,我一准给您办妥!”

方途!

这个曾经在老虎桥里关过一年的神秘人物,虽然当时自己并不知道他真正的身份背景,但现在岂能不明白?

当日接他出狱的那辆车,娄嵩到现在还记忆犹新警察厅二厅,那是特务处的车!

“也没啥大事,我最近查个案子,发现有个逃犯被你们抓进了老虎桥,娄狱长能否给个面子,让兄弟我审审?”话筒里的声音在继续。

“可以,可以,您随便审,叫什么名字,我亲自去办!”娄嵩忙不迭的答应。

南京的情报机构从牢房里提审犯人,这种事在所多有,娄嵩一向都大开方便之门废话,不开方便之门,无论是特务处还是党调处,随便派几个人查一查自己,估计连自己老婆**上有几颗痣都能查的一清二楚!

“名字不好说,这样吧,我这就过去,您那边方便吧?”

“方便,方便,您随时来都可以,就是半夜都方便!”

简短几句话,两人谈好了时间,娄嵩放下电话,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梳子,梳了梳自己的地中海发型,然后快步站了起来,推门往外走去。

特务处距离老虎桥并不远,开车十几分钟就到,更何况,从狱政大楼到监狱门口距离可不短,步行过去也得十几分钟,娄嵩一刻也不敢耽搁,没用十分钟就赶到了监狱的大铁门附近。

果然,仅仅过了三四分钟,监狱大门外就传来了小汽车的马达声,娄狱长一听声音,就像听到起床号的士兵一样,立刻站起来,快步走向了门外,把看门的卫兵都搞得一阵愣神有啥大人物要来?

嘟嘟!

门外的黑色小轿车按了几声喇叭,然后停了下来,片刻后,车里走出一个穿中山装的年轻人,正是以前老虎桥的住客,方途。

“方老弟,幸会幸会,好久不见,老哥哥这边还怪想你的。”娄嵩快步迎了上去,热情的打着招呼。

耿朝忠微笑着和娄狱长握了握手,笑道:“娄狱长,幸会幸会,重新介绍一下,我是警察厅二厅少校科长方途,以前犯了点事,承蒙您照顾,在狱里还算舒坦,谢谢了!”

“哪里哪里,方科长客气,我第一眼看到方科长,就知道方科长非池中物,岂敢怠慢,里边请!”

两人一阵寒暄,娄嵩吩咐卫兵打开铁门,两人一同走进了老虎桥,到娄嵩的办公室坐下。

“方科长,提审犯人您派个手下来就是了,还亲自来一趟,实在太客气了!”

三聊两聊,娄嵩把话题转到了方途的来意上。

耿朝忠呵呵一笑,开口道:

“实不相瞒,此人之前是江洋大盗,偷了点不该偷的东西,现在才东窗事发,不过具体是什么东西,我这边不好多说,还希望您理解。”

“理解理解,保密条例嘛!”娄嵩连连点头,“是谁,我现在就让下面人去办!”

“不知道。”耿朝忠回答。

“不知道?”娄嵩一愣。

“对,现在的线索,只知道他在老虎桥,名字里有个‘恒’字,别的一概不知,您可否给我一份犯人名单,让我研究研究?”耿朝忠开口道。

“这”娄嵩脸现犹豫之色。

这犯人名单算是国家机密,就算是特务处来人,也得得到处长和高等法院的手令才能查阅。

“就在这看,不带走,”耿朝忠指了指办公室,“您放心,规矩我懂,我只是为了查案方便,再说,我要犯人名单干什么?”

“好。”

娄嵩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从兜里拿出一把钥匙,起身打开了档案柜的门只是在办公室看一下,影响不到什么,再说了,为这种小事得罪特务处的人,得不偿失。

耿朝忠低下头,开始翻看起来,一边看一边用笔记下几个名字,不到半小时,就拟好了一份名单,交给娄狱长道:

”娄狱长,请给我准备一间静室,然后把纸上的这些人挨个叫进来,我要亲自审问。“

第二一二章 初步计划

静室很快准备好,娄狱长很贴心,还给耿朝忠准备了一壶茶和几个点心,看来这狱长的生活倒挺滋润。

耿朝忠坐在那里,一边喝茶,一边装模作样的审讯着提上来的犯人——无非是问问履历籍贯,干了些什么,有无余罪在身,目的就是混混时间,凑够半小时就放人。

一直审了足足两三个钟头,走廊里突然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耿朝忠的眼一眯,嘴一乐,知道正主到了。

“报告,犯人钟守正前来报到!”

门口传来了浑厚的报告声,耿朝忠咳嗽了一声,直起腰,板起脸,一本正经的喊道:

“进来!”

门推开了,一个人迈着“稳健”的步伐走了进来——为了耿朝忠的人身安全,娄狱长特意给每个囚犯都戴上了手铐脚镣。

刚一推开门,来人就看到了耿朝忠的面容,他的表情猛地一滞,紧接着脸上就是一红,死死的瞪住了耿朝忠,片刻后,他的嘴角才露出一丝怒容,冷哼道:

“人犯钟守正见过长官!”

“好,好,不错,老虎桥不愧是模范监狱,改造的不错!”耿朝忠哈哈大笑。

这朱胖子,不,现在已经不能叫朱胖子,因为他已经没有以前那么胖了,顶多只能说是健硕,并且他的面容已经恢复了几分年轻时的样子,看上去“英俊”了很多。

“说罢,找我来干什么?良心发现了?”朱木运不愿搭理他,自顾自的走到耿朝忠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老师果然是老师,一猜就中!”耿朝忠伸出大拇指。

“哼。”朱胖子冷哼一声,没说话。

“老师,咱们时间不多,我也就不开玩笑了,”耿朝忠正了正色,“实不相瞒,这次来,我是打算放您离开老虎桥。”

“真的?外面出事了?”朱木运用疑惑的目光看了耿朝忠一眼。

他知道这个学生的性格,虽然有时候滑了一点,但决定的事情从不更改,除非发生了什么不可控制的事情——看耿朝忠这模样,好像确实有这个意思。

“出事了,契卡那边派人找您,结果被抓了,代老板拿到了您的相片,现在正在派人四处找您。”耿朝忠的面容严肃起来。

“怎么这么不小心?!”朱胖子面色一变。

“本来契卡以为你死了,这回来也只是尽个人事,哪想到就出了这岔子,不过好在,代老板除了有你的相片,别的所知有限,不过我们不能赌,所以我琢磨着,找个由头把你放出来。”耿朝忠说道。

“这样啊!”朱木运下意识的想摸摸下巴,却发现手抬不起来,这才醒悟自己还带着手铐,瞪了耿朝忠一眼,才说道:

“你打算怎么办?是不是想让我越狱?”

“您想哪儿去了,”耿朝忠哑然失笑,“我报复心没那么强,哪能我越一次,也让您越一次呢?我是想把您弄出去,拷问一番,就说是死了,然后让监狱这边开个证明了事。”

“不妥,”朱胖子很快摇头,“我在监狱这么多年,认识我的人很多,就算我跑了,难保不查到我头上,到时候一旦追查起来,很容易牵连到你。”

“是啊,”耿朝忠点点头,“监狱里那么多人,都知道你和我是死对头,这种事情落在代老板眼里,怎么能不怀疑咱俩的关系?”耿朝忠挠了挠头。

“滚蛋,不是你故意惹我,怎么能弄出那么多事?”朱木运勃然大怒。

耿朝忠呵呵干笑,自己在老虎桥坐监的时候,为了和朱胖子联系,两人故意搞成敌对关系,没事就在一起假装“死磕”,闹出了很多事,这事在一些老囚犯眼里根本就不是秘密。

现在,也成了证据。

两人一阵沉默,谁都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代老板是什么人,这种小把戏怎么可能瞒过他的眼睛?

“总不能,把这些人都杀了吧?”耿朝忠无奈的摊了摊手。

“别想那些没用的,”朱胖子瞪了耿朝忠一眼,“这件事掩饰是掩饰不住的,除非没发现,只要发现了,根本就是欲盖弥彰!”

“干脆赌一把,我先把你弄出去,中国这么大,代老板不一定能找到你头上。再说了,他绝对想不到一个特务会被关进监狱!”耿朝忠咬牙道。

朱胖子摇了摇头,低头不语,过了好半天,才又开口问道:“你把我弄进监狱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吧?”

“不多,除了我,只有我的三个兄弟知道,栽赃的事也是我找青帮的混混做的,日子过了这么久,谁还记得?至于警察局那边,一直以为你是真的罪犯,这就更没问题了。”耿朝忠回答。

“那特务处手里的相片,我是什么样?”朱木运又问。

“比现在胖,不过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耿朝忠说道。

“如果我剃了光头,留起大胡子呢?”朱胖子慢吞吞的说。

“那肯定认不出来,”耿朝忠撇撇嘴,“不过你的照片在监狱和法院都有存底的,这点很难办。”

“我要一走,无论是你弄我出去,还是我逃出去,势必都会引起注意,最后难保不会牵扯到你头上,最好的办法,是让别人认为老虎桥里的我不再是我!”朱木运的眼睛里闪烁着思索的光芒。

“这样,我从明天开始留胡须剃光头,日子一长,没人会想起我以前长啥样。然后,你把监狱和法院的存底相片都换了!”朱木运的手猛地一挥。

“说的简单,怎么换?你以为老子是常校长,大手一挥,说啥是啥?”耿朝忠怒了。

“监狱的你总有办法吧?”朱木运笑笑。

“有办法。”耿朝忠思索了一下,从娄狱长手里弄到朱胖子的档案并不难,随便改下照片,估计没人会注意。

“那就好,你也别把问题想的太复杂了,我估摸着特务处一时半会儿查不到这里,我准备一下,让别人适应适应我的新形象,然后好好表现一下,不用半年,我就出去!”朱木运说道。

“这么快?”耿朝忠有点诧异。

朱胖子的刑期四年多,按自己的估算,还有至少两年半,自己不帮他,他哪能这么快出去?

“你有办法,我就没办法?”朱木运瞪了耿朝忠一眼。

“好好好,祝您早日成功,”耿朝忠笑着拜了一拜,然后顺势看了下表,开口道:“时间差不多了,就这样,照片的事我负责,你尽快出去。”

第二一三章 郑伯克段于鄢

从老虎桥出来,耿朝忠的心里还在盘算朱胖子的事情。

其实事情并不像朱胖子说的那么简单

南京的事情,只是第一步,还有岛城,如果沈醉去岛城查到了自己和朱胖子的关系,还是要玩儿完。

不过这事暂时顾不上了,因为处座给自己下了新的任务——去上海,见袁丽香。

三天后,上海。

法租界审判庭门外,可谓是人山人海,各路报社、歌迷、好事者云集门外,还有几个人高马大的印度“阿三”拎着警棍走来走去,众人个个翘首以待,等候着“袁丽香涉谍案”的最后结果。

鉴于涉密,法庭采取的是不公开审理的形式,足足三个小时后,法庭门口终于传来一阵骚动,在众人的簇拥下,遮着白色面纱的袁丽香款款走出,十几名记者像见了血的苍蝇一样,瞬间围了上去,七嘴八舌的提问声随即传来:

“袁小姐,结果如何?”

“请问您是否会控告南京或者租界当局?”

“各位,”袁丽香轻轻站定,身着紫色风衣的她,无论从任何角度看,都是那么的风姿绰约,她轻轻掀起额头的面纱,清脆的声音传来:

“租界法庭已经作出判决,本人与上述指控一概无关,当庭无罪释放。不过鉴于南京当局莫须有的职责,本人保留向南京法院提出上诉的权力。同时,即日起,本人将无限期退出上海歌坛,复出时间另行通知,谢谢大家!”

“退出歌坛?”

“为什么?”

一片哗然。

在所有人争先恐后的提问中,袁丽香却不再做出任何回应,她在几名保镖的护送下,很快钻入了停在路边的黑色小轿车。

“袁小姐,去哪儿?”坐在前排的司机回头问道。

袁丽香没有立即回答,她正透过窗帘的缝隙,看着人群中正在远去的一个背影,这才吩咐司机道:

“去火车站。”

南京开往哈尔滨的火车上,袁丽香正坐在包厢里,翻阅着手头的一份杂志,片刻后,门被推开了,一名戴着礼帽,绅士打扮的男子钻进了车厢,坐在了袁丽香的对面。

“我知道你会来。”袁丽香笑了。

“认识这么多年,临别之际,不能不送送你,”对面的男人笑了,“回去有什么打算?”

“暴露了,以后只能从事一些内务和文职工作,恐怕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会很少”袁丽香美目流转,看着耿朝忠的眼睛。

“那样也好,能全身而退就已经是一个最好的结局。”耿朝忠脸上也露出几分惋惜。

“不必惋惜,”袁丽香微笑着看着耿朝忠,“对我来说,这是一种解脱,其实我还是更怀念在岛城的日子。在你手底下做一个小小的职员,平时除了打扮就是逛街,要不就是揣测你的心思,单纯而又快乐。”

“我也怀念那段日子,”耿朝忠眼睛里流露出神往的表情,“可是,上海对帝国太重要了,用不了多久,恐怕就会有新人过来。”

“不过那已经与我无关,而我也从此与你无关,”袁丽香的嘴角露出一丝痛楚的微笑,“你恐怕会很快忘了我吧?”

“不会,”耿朝忠伸手握住了袁丽香的手,“我永远都会记得你的微笑。”

袁丽香笑了,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展示给伊达君的东西

“袁丽香走了?”处座看着回来禀报的耿朝忠。

“走了,卑职亲眼看到他坐上了前往哈尔滨的火车。”耿朝忠回答。

“算她识时务,”处座冷哼了一声,接着似笑非笑的看了耿朝忠一眼,“没有跟她聊聊?”

“没有,该聊的那天已经聊过了。”耿朝忠说道。

“日本人那边有没有什么指示?”处座开口道。

“我已经给关东厅发了电报,对方表示,很快就会派人过来。我一直在等对方的接头暗号。”耿朝忠回答。

“嗯,”处座略微沉吟了片刻,双目直视耿朝忠道:“方途,你想没想过怎么利用这条线?”

“卑职可以把电报和通讯密码全部交处座,由处座全权负责,”耿朝忠说道,“只是如何利用这条线,卑职却没有太好的办法。您知道,我现在的身份,很难获得日本那边的太多情报,除了为对方提供一些假情报。”

“对日联系还是由你来搞,否则容易出问题,”处座摆了摆手,“至于给对方提供假情报的事情,暂时不必要,现在并非战时,日本人需要什么,我们就给什么。”

“要什么给什么?”耿朝忠睁大了眼睛。

“不错,要什么给什么,”处座点点头,“比如军需,战备,防守地形图,战略要塞图,还有一些情冶系统的内部情况,所有日本人感兴趣的,我们都给!”

“这,那我们的内部情况,不就完全不设防了吗?”耿朝忠满脸惊讶。

“政治的问题,你不懂,”处座摇了摇头,“即使我们不给,日本人也能通过别的途径拿到,你自己瞅瞅,汪系那边有多少亲日分子?我们特务处,充其量只是日本人的一个情报来源罢了!”

“明白了,”耿朝忠若有所思,“郑伯克段于鄢,处座您是这个意思吗?”

“你的嗅觉很敏锐,”处座脸上首次露出讶色,仔细的打量了耿朝忠一眼,“不错,汪系既然想出卖情报,那就让他们卖。我们要做的,只是默默的搜集他们通日的证据,等到有朝一日中日两国战事再起,这些东西,就是拔除汪系势力的最好武器!”

“原来如此,”耿朝忠满脸恍然大悟,“如果是这样,那我的工作就好做了,日本人之前对我不满,就是因为我这几年提供的东西乏善可陈,有了您的帮助,我的潜伏必然更加顺畅!”

“时势如此,不得不为,”处座脸上露出几分阴狠,“校长说过,攘外必先安内,很多人以为,这个内指的就是红党,他们错了!”

“处座高明,校长高明!”耿朝忠叹服。

“对了,上海那边我让吴侃查了,电讯处那边也做了调查,不过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处座皱了皱眉头。

处座说的是黎智英的事情,当时判断,特务处内除红叶外,还有一个隐藏的日谍,但王天木却认为那个人就是黎智英,特务处在这件事情的看法上产生了分歧。

“我觉得,我们可以抛一些假情报出去,测试一下日本人的反应,相信可以找出内鬼。”耿朝忠说道。

“嗯,有你的帮忙,这件事不难,”处座点了点头,“不过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到时候,我会让日本人吃个大亏!”

第二一四章 转移视线

两人正商讨着怎么坑日本人一把,门口传来了敲门声,处座听出声音,随口答应了一声,唐纵胳膊里夹着一摞文件,推门走了进来。

“呀,方站长也在,那我一会儿再来。”

唐纵看到耿朝忠也在场,连忙停住了脚步,不过他的眼睛却看向了处座,显然是想征询处座的意见。

处座像是想起了什么,正要挥手让唐纵离开,接着一转念,又改变了主意,看着唐纵问道:

“是找人的事儿吧?”

“是。”唐纵点了点头。

“那正好,方站长在岛城呆过,你把照片拿出来,让他看看,说不定恰好认识呢?”处座说道。

“什么人?”耿朝忠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好奇,心里却暗叫不好。

不会这么巧吧?

那边唐纵已经拿出一个信封,递到了耿朝忠面前,处座同时开口道:“前段时间抓到一个记者,这家伙招供,说是有个洋人托他找一个人,就是信封里这张,我想着,最近苏俄红党活动猖獗,所以就派唐纵查一下。”

耿朝忠拿起信封,正作势要拆开,实则心里拿不定主意——如果看到相片,是说里面的人认识呢,还是不认识?

说不认识,万一查到了朱胖子,必定是欲盖弥彰;可说认识,是只说监狱认识的,还是说在岛城就认识?

如果说是在监狱认识的,万一沈醉在岛城查到了什么,那岂不还是要歇菜?!

“犹豫什么?拆开看看啊?对付苏俄人,你可是拿手好戏。”处座看耿朝忠拿着信封却不拆开,不由得笑道。

“我不想拆,”耿朝忠把信封推了回去,同样满脸笑容的看着处座,“这一拆,说不定拆出什么事儿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万一我真认识,那岂不是给自己找事儿干?再说了,我马上就回北平了,南京这边的事能省则省吧!”

“你倒不粘锅!”处座嗔怪的看了耿朝忠一眼,“别想偷懒,赶紧拆开看看,认识最好,不认识,我还能吃了你?”

“好吧!”耿朝忠无奈一笑,从信封里抽出照片。

不过这一抽,耿朝忠的眼睛就粘在相片上,再也离不开了。

“怎么,你认识?”处座看耿朝忠神色有异,不由得也好奇起来。

“确实有点面熟,只是一时有点想不起来了,”耿朝忠皱着眉头,死死的盯着相片,过了一会儿又抬起头问道:

“刚才处座说他是哪里人?”

“岛城的啊?那个记者交待,此人操胶东官话,是岛城人。”处座开口道。

“名字呢?”耿朝忠又问。

“没名字,”处座摇头,“那个记者是在打探军需物资调动情况的时候被抓的,当时搜到这个照片,我也没太在意,让底下人去办,随手就扔到了一边。后来一想不对劲,一个洋人找中国人干什么,并且还没名没姓的,所以才起心动念,想要查一查。”

原来如此!

耿朝忠顿时醒悟,原来处座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疑心病作祟,这tmd,耿朝忠真想破口大骂,你这随便一查不要紧,把老子吓得够呛!

“处座,那个记者还说什么了?”耿朝忠开口,想把情况打探清楚一点。

“他就说是个洋人雇佣他做事,每个月还给他30块大洋,至于找这个人只是顺便,洋人也没细说。”处座回答道。

“处座怎么肯定一定是苏俄人在刺探情报?日本人应该也有可能吧!”耿朝忠摸了摸下巴。

“日本人一般很少雇佣细作,他们在中国深耕多年,用不着这么麻烦。这种雇人刺探军情的手段,一般是西洋人用的比较多,苏俄在东北就雇佣了很多流民土匪刺探日本人的军情,现在又恰逢我们剿红的特殊时期,所以我才这么想。”处座解释道。

“处座说的是,这确实是苏俄人的手段。”耿朝忠点了点头。

“这个人我一定见过,但我这脑子,怎么一下就想不起来了呢!”耿朝忠拍着脑袋,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

“不急,慢慢想,估计也不是什么大事,真要是什么大事,苏联人也不会随便雇佣一个人去找。”处座安慰道。

耿朝忠点点头,依旧冥思苦想,心中却在快速思考着对策。

处座不知道苏俄人找朱胖子干什么,而沈醉又去了岛城,朱胖子在当地知名,沈醉查到他的真实身份并不难,但既然处座不知道苏俄人找朱胖子的目的,那这里面就大有文章可做了!

啪!

耿朝忠突然猛的一拍大腿,高喊道:“想起来了,是他!”

“是谁?”处座脸上露出几分好奇。

“这个人叫朱木运,是我在岛城当巡警时候的顶头上司!”耿朝忠大声说道。

“什么?”处座愣住了。

“没错,就是他,这个人长的很胖,可这个照片上的人却很瘦,应该是他年轻时候的照片,所以我一时半会儿才没认出来!”耿朝忠懊恼的说道。

“哦?”处座眼神一咪,“苏俄人找他干什么?”

“不知道,”耿朝忠摇了摇头,“我们相处的时间很短,只有短短几个月,后来我就去了党调处。再后来,我听说他离开警所去了东北,以后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有意思,有意思,这个人很神秘啊!”处座同样摸了摸下巴。

“对了,沈醉不是要去岛城上任吗?让他在那边调查一下得了。”耿朝忠说道。

“也对,沈醉走了有两天了,等他到了我就给他打电话。”处座开口道。

“其实,”耿朝忠用手指摩挲着手中朱木运的相片,“我觉得,苏俄人找这个朱木运,倒不一定是因为他在苏联那边有什么身份,更大的可能,是他得罪了苏联人,所以苏联人才想杀之而后快!”

“为什么这么说?”处座看耿朝忠一副言之凿凿的样子,不由得起了好奇之心。

“因为我想起一件事,”耿朝忠沉吟着,“我在岛城的时候听说,这个朱警长和日本人联系密切,尤其是在岛城日据时期,他利用日本人的庇护,做了很多天怒人怨的事情,这才升到了警长的位置。所以我怀疑,苏联人找他,不一定是什么好事。”

“还有这个情由?”处座问道。

“对,处座您知道,岛城被日本人占领了十年,而这个朱木运就是在日据期间才飞黄腾达的,当地很多人都说他是日本人的走狗。再说了,如果他是苏俄自己人,契卡肯定对他的情况完全掌握,又怎么会派人找他?就算要找,也一定亲自动手,又怎会假手外人?”耿朝忠分析道。

“不错,你说的没错,是我想岔了,”处座连连点头,“不过这么一来,再找他就没什么必要,一个汉奸而已,不值得我们费这么大心思。就让苏联人和日本人狗咬狗去吧!”

第二一五章 变故再生

处座此言一出,耿朝忠不由心头暗喜。

这件事竟然如此轻松解决,实在是意外之至!

究其根源,还是处座知道的太少,抱着可有可无的心态,如果真要认真起来,那事情还真不好办。

耿朝忠心头一阵轻松,拱手道:“处座,如果没什么事情,我就准备一下,先回北平了。”

“等等,”旁边的唐纵突然插话,“处座,这件事轻忽不得,此人虽然是苏联间谍的可能性不大,但处座您想,既然苏联人处心积虑的要找他,那说明他身上一定有着苏联人急于得到的东西,否则,就这么一个汉奸,跑了也就跑了,契卡何苦动用资源,不远万里的到南京来找他?”

“对啊,唐纵说的也有道理,”处座摸了摸下巴,接着看向了耿朝忠,问道:“方途,你怎么看?”

耿朝忠心中早已把唐纵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这家伙好好写他的文案就算,真特么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可现在又不得不回应,顿了顿,耿朝忠才又开口道:

“处座,也许这家伙偷取了苏联什么重大秘密?或者杀了苏联什么了不得的重要人物?”

“都有可能,”处座打了个哈欠,显然是意兴阑珊,不过为了照顾唐纵的面子,还是耐着性子说道:

“这样吧,唐秘书左右无事,这件事就继续由你负责,说不定真能找出什么线索,事情就这么定了,好了,你们都各自忙去吧!”

“处座!卑职已经查到了线索,那个洋人我已经找到了!”看处座不感兴趣的样子,唐纵一下急了,一句话脱口而出。

“什么?”处座一下子来了精神,狠狠的瞪了唐纵一眼,“你怎么不早说?!”

“这”

唐纵支吾看了耿朝忠一眼,满腹委屈无从诉说——按照专事专办,保密第一的原则,既然自己接了这个任务,按道理是不该让外人知道的,哪怕是特务处的同事也不行,可处座刚才非要让他说,他又不能不说,现在说出来,岂不是既惹得处座厌烦,又让方站长不高兴?

处座一眨眼,已经明白了唐纵的心思,心底不由暗骂,这干内勤的就是沉不住气,不会先混过去,一会儿再进来?

“处座,你和唐秘书先聊,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了!”

那边耿朝忠已经起身告辞,显然是要避嫌。

“没事,方站长又不是外人。”处座摆了摆手,示意耿朝忠坐下。

到这份上,再撵人就太不合适了,处座何等油滑,当然不会在这种小事计较。耿朝忠一看处座说话,答了一声“是”,又坐了下来。

“是这样,”唐纵看耿朝忠参与此事已不可避免,索性也不再掩饰,朗声说道:“这个记者是个软骨头,又是南京本地人,卑职想了个主意,让他放出风声,就说是人已经找到了,看能不能钓出那个洋人。卑职今天过来,就是要请示处座,如果那个洋人上钩,我们可否先把这个记者放了,跟踪他找到那个洋人。”

“不错,看来你是动脑筋了,”处座赞许的看了唐纵一眼,“放他可以,不过你没干过外勤,正好让方站长帮帮你,否则人钓到了,就像沈醉一样没抓住,那还是没用。”

“好,”唐纵连忙答应下来,“那我就和方站长合作,争取把这个洋人抓到!”

耿朝忠看着唐纵满面热衷的神态,心中顿时明白了几分。

代老板御下甚严,对身边人尤其看得紧,这唐纵干了几年秘书,看来是什么都没捞着,这才动了心思,想要往外勤方面发展。历练一段时间,说不定能外放个站长,那油水可就大大的了。

“那个记者叫宫,宫什么来着?”代老板又问唐纵。

“宫树成。”唐纵赶紧回答。

“对,宫树成,你和方站长出去,现在就开始办,争取把事情办漂亮了,如果做得好,以后你也可以适当的参与一些外勤任务,这对你以后也有好处。”处座用勉励的眼光看着唐纵。

底下人那点心思,处座清楚的很,压了唐纵这么久,也是时候给他点甜头了。

“处座放心,卑职一定把事情办的漂漂亮亮!”

唐纵大喜,连声答应,然后又把目光投向了耿朝忠,笑道:“还得请方站长带带我这个生手,为兄感激不尽!”

“唐兄客气,唐兄客气。”耿朝忠随口应付几句。

“去吧!”处座显然已经不耐烦,吩咐两人出去。

唐纵和耿朝忠赶紧答应,一前一后走出了办公室。

“唐秘书,你做外勤,是想着外放吧?”

一出门,耿朝忠就笑着瞟了唐纵一眼。

“瞒不过方老弟的眼睛。”唐纵略微尴尬的一笑。

“人之常情,男子汉大丈夫,谁不想建功立业投笔从戎?我知道唐秘书也是黄埔出身,一直干这个秘书,实在是有点大材小用了!”耿朝忠笑道。

“咳,秘书这工作,说好干也好干,说难干也难干,最关键的是,光动嘴皮子,手底下没人,平日里大家对我客气,不过是看着处座的面子,背地里谁不骂我几声?好听的说声‘狐假虎威’,难听点就是‘狗仗人势’,这些话,我听到了也只能当没听到。”唐纵满脸苦笑的说道。

“哈哈,唐秘书待人一向诚恳,处事又公道,谁敢这么说,我方途第一个跟他过不去!”耿朝忠徉怒道。

“方老弟,那我还真承你的情,”唐纵呵呵一笑,“不过呢,他们说的也不算错,我就是个狗仗人势的狗东西,这个工作再干下去,我恐怕连狗东西都算不上,根本就不是东西了!”

唐纵这一番自嘲,倒让耿朝忠起了几分好感——这勇于自嘲的人,心眼一般都不会太小,耿朝忠打量了唐纵几眼,倒真起了几分结交的心思。

“走吧,方站长,我领你去看看这个宫树成。”唐纵指了指囚室方向。

“好,那我们就去看看,弄不好,还真能钓上一条大鱼!”耿朝忠哈哈笑道。

第二一六章 文化人

一间干净整洁的囚室,里面除了床铺等生活必需品之外,甚至还放了一张桌子和几本书,角落里,甚至还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一盆吊兰。

一个戴着眼镜,身穿长衫的男子正坐在椅子上看书,正是唐纵口中的记者宫树成。他看到唐纵领着一个人进来,连忙站起身,殷勤迎上来,谄笑道:

“唐长官,您来啦?这位是?”

“这是方科长,”唐纵指了指耿朝忠,“今天来呢,是想告诉你,你立功的机会到了!”

“多谢,多谢!多谢唐长官,多谢方科长,多谢党国给我这次机会!”

宫树成清秀文雅的脸上满是媚色,让耿朝忠不由得想到一个词:

犬儒。

“不用客气,”唐纵轻微的咳嗽了一声,显然还不是很适应这种审讯者的角色,他瞅了瞅耿朝忠道:“方科长,您有什么要问的吗?”

“案卷我已经看了,很清晰,”耿朝忠微笑着摇摇头,看着宫树成道:“宫先生,我听说您是益世报在南京的记者?”

“是的,是的,鄙人确实在报社做一点杂务,偶尔接一些小小的活补贴家用,没想到竟然违反了国法,现在很是惭愧,鄙人愿意与政府合作,戴罪立功!”宫树成满脸诚恳的说道。

“不错,龚先生很识时务,”耿朝忠点点头,“您还能再次描述一下您见到的那个外国人的长相吗?”

“能,清瘦,戴眼镜,鹰钩鼻蓝眼睛,个子挺高,对了,跟您差不多,”宫树成描绘着那个外国人的长相,“他跟我说,如果我找到了照片中的人,就可以在申报上发一份声明,他会来我的住处找我。”

“你之前跟他有过联系?”耿朝忠问道。

“有,之前他委托我搜集一些军情资料,我是记者嘛,接触的人多,当时以为只是一些不太重要的东西,所以就替他做了,但我实在不知道这些都是国家机密啊!”宫树成满脸沮丧的说道。

“收起你那点小心思,是不是机密你心里清楚,”耿朝忠冷笑一声,“看唐科长对你还算客气,我也不难为你,从明天起,你就登报发声明,然后我们放你回家,你能做到吧?”

“能,一定能,”宫树成连声答应,“只是人抓到之后,我会不会还回到这里?”

“那就看你的表现了。”耿朝忠板着脸说了一句。

“鄙人一定合作,一定合作。”宫树成连声答应,眼睛里闪过几分喜色。

“宫树成,我对你很够意思,希望你也对我够意思,”旁边的唐纵插口了,“抓到人之后,按照承诺的,我会为你申请减刑,甚至监外就医都有可能。不过如果你不够意思,也不要怪我丑话不说在前头。”

“明白,明白,鄙人对唐科长一向非常尊敬。”宫树成恭敬的回答。

耿朝忠不置可否,接着又问了这个宫树成几个问题,这宫树成不愧是记者,口齿便给,对答如流,耿朝忠听的是连连点头,不一会儿就看向唐纵,示意没什么问题了。

“方科长,你看?”唐秘书看了耿朝忠一眼。

“出去说。”耿朝忠摆摆手。

两人走到屋外,耿朝忠微微一沉吟,开口道:“唐秘书,这个人你没动过刑?”

“没有,这个人很老实,还没上刑,就一股脑的全招了,所以处座才把这个人交给我。”唐纵说道。

“他交待可以联系到那个洋人,是什么时候的事?”耿朝忠问道。

“就是刚刚,上午刚交代的。”唐纵回答。

“唐秘书,你想过没有,他这么老实,为什么一开始不交代?”耿朝忠脸上浮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个”唐纵犹豫了一下,“按他说,刚开始进来太害怕,忘了。”

“你信吗?”耿朝忠追问。

“不太信,不过我想总有个过程,他是在我劝说后才想通的,可以理解。”唐纵说道。

“非也,”耿朝忠连连摇头,“我刚才看了,此人神态虽然畏惧,但眼神说话却丝毫不乱,尤其是交待以前搜集机密的事情,根本没有任何犹豫,一篇话说的行云流水,一看就是早有腹稿。更何况,此人之前曾经多次前往军事驻地,以采访为名搜集情报,必定是胆大心细之辈,怎么可能一到特务处就慌了手脚,一五一十交待个清清楚楚?”

“你是说,他还有东西瞒着我们?”唐纵讶然道。

“唐秘书,你有所不知,”耿朝忠诚恳道,“记者这个行业与老师和其他文人墨客不同,虽然也写东西,但更多的是接触社会,这些人油滑起来,比那些江湖混混还要厉害三分!有句话说的好,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这句话你听说过吗?”

“今天还是第一次听说,不过好像挺有道理,”唐纵尴尬一笑,“那您的意思,这家伙怎么处理。”

“简单,先打断他一条腿。”耿朝忠淡淡道。

“什么?”唐纵一愣。

“打断他一条腿,”耿朝忠再次强调,“他表现出如此合作的态度,最大的可能就是想逃跑。特务处是什么地方?进来不死也得掉层皮,他搞记者的,岂能不知?我看呀,你把他送回去,他第一时间就得逃跑!”

“真的?”唐纵明显不太相信。

“不管真的假的,先打断他一条腿,随便他怎么想都无所谓了。”耿朝忠冷笑道。

“这个”唐纵有点犹豫。

“唐秘书呀,我看你是秘书做久了,忘了自己是干什么的了,”耿朝忠皮笑肉不笑的说着,“我刚才说的那句话还有后一句,唐兄您想不想听?”

“什么?”唐纵被耿朝忠搞得有点发懵。

“不怕流氓有文化,就怕文化人耍流氓!”

耿朝忠哈哈一笑,从旁边捡起一根刑讯用的木棒,推门走了进去。

不一会儿,屋内传来了宫树成的一声凄厉之极的惨叫,接着,耿朝忠提着木棒走了出来,放下棒子拍拍手道:

“妥了,这下可以放心的钓鱼了!”

唐纵不由得打了个寒噤,现在他才明白,自己和这些搞刑讯的同事之间的区别

第二一七章 抓人

翌日,宫树成如约在申报上发出了信号,然后被特务处送到了自己的住所安置,耿朝忠则和唐纵率领几个特务守在了附近。

申报刊登消息是在上午7点左右,几个人从早上开始守了大半天,一直到下午4点多钟,宫树成的住宅依然不见动静,耿朝忠还好说,拿着一本传奇小说看的津津有味,唐纵却有点坐不住了。

“会不会那个洋人今天根本没看申报?”不久后,唐纵问了第一个问题。

“不会,你想想可能吗?”耿朝忠头也不抬的翻了个白眼。

“难道他选择晚上接头?”又过了一会儿,唐纵又问了第二个问题。

“不会,他和这个记者非亲非故,犯不着晚上来,被人发现更惹人怀疑。再说,晚上过来,也不利于观察周围环境。”耿朝忠回答。

“哦。”唐纵将信将疑的点点头。

“怎么还不来?”过了半个时辰,眼看着天色就要擦黑,唐纵按耐不住了。

“唐秘书啊,守株待兔这种事情,最需要的就是耐心了,别说一天,几天几夜我们都守过,不信你问问跟前的几个弟兄。”耿朝忠说道。

“对啊唐秘书,我们出去盯人,经常几天几夜不合眼,这真不算什么。”旁边一个特务说道。

“好吧,是我着急了。”唐纵不好意思的笑笑。

“快了,我觉得就要来了。”耿朝忠合上书本,抬起头看了看窗外。

“真的?”唐纵也学着耿朝忠的样子,看了看窗外。

“真的!”唐纵很快喊出声来。

马路上,一个穿着风衣礼帽的人正向着宫树成的住宅走过去,唐纵一把拿起手头的望远镜,瞄了一眼后,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不错,是个洋人!跟宫树成描述的完全一致!”

“准备动手!”耿朝忠没理会唐纵激动的心情,快速吩咐几个手下。

那个洋人没有丝毫警觉,手里拿着一份报纸,缓步走到了宫树成的房子前面,开始敲门。

“等他进去,只要他一进去就动手,无需犹豫!”耿朝忠看了一眼周围的几个弟兄。

这几个弟兄都是处座的亲信,个个都是特务处精挑细选的好手,不用耿朝忠吩咐,早已站起身来,快步向外走去。

屋子里的宫树成早已听到了敲门声,可惜他的右腿被耿朝忠打成了骨折,根本无法行动,只能对着门外喊道:

“进来吧,门没插!”

那洋人推开门走了进去,看宫树成躺在床上,下半身盖着个被子,手里正拿着一本书,不由问道:

“宫先生,你是刚睡呢,还是没起?”

“昨天出门崴了脚,不大愿动弹,东西就放在桌子上,你自己拿吧!”宫树成指了指桌面。

桌面上放着一个信封,那洋人走过去捡起信封,正要拆开,只听门外一阵响动,刚要回头,只听喀喇一声,东边的窗户先被人踹开了,紧接着,门后几个人一拥而上,霎时间将他扑倒在地。

“你们是谁?我是德国人,你们不能这样!”洋人拼命挣扎,这家伙力气奇大,几个特务一时之间,竟然有点按捺不住他。

“老实点,否则一枪崩了你!”

说话间,门口传来一个声音,那洋人抬头一看,又有两个穿着黑衣的男子出现在门口,领头那人手里还拿着一把手枪,冷冷的看着自己。

“你们是谁?我是德国人,我要找领事馆!”那洋人毫不畏惧,大声抗议,不过眼看着对方人多势众,身子也消停下来,不再反抗。

“我们是政府的人,还有,这里不是租界,无论国人洋人,我们都有权抓捕,”来人正是耿朝忠,他看了这个洋人一眼,形貌描述与宫树成所说完全一致,微微点头道:

“这位先生,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施密特,我是来和一个朋友谈点事情,你们凭什么抓我?”这位施密特先生义愤填膺的说道。

“哦,亲爱的施密特先生,您和这位宫先生谈的是这个吧?”耿朝忠从他手里拿过信封,将里面的东西抽了出来,正是朱木运的照片。

“不错,我委托宫先生帮我找一个人,难道这也有问题?”施密特操着相当流利的南京官话说道。

“没问题,我们来,正是要帮助您找人,”耿朝忠微笑着看了施密特一眼,“对了,人已经找到了。”

“找到了?他在哪里?”施密特开口问道。

唐纵愕然,不由得看了耿朝忠一眼,这洋人不先问自己的安危,却仍然惦记着照片里的人,这实在有点不合情理。

“我们可以告诉你,不过你得先回答我们,为什么要找这个人。”耿朝忠挥了挥手里的照片。

“是别人委托我找的,我只管找人,别的一概不过问!”那洋人理直气壮的回答。

“你也是受人委托?”唐纵不由插口道。

“是的,我和这位宫先生一样,也是记者,我们之间经常互通消息,这是行业正常现象,我敢保证,绝没有违反任何贵国的法律。”洋人已经安静了下来,知道对方不是劫匪后,他显然不再担心自己的安全。

“这”唐纵又看了耿朝忠一眼。

宫树成是受这个洋人委托,而这个洋人却说他也是受人委托,这怎么还成了上家吃下家的掮客生意了?

耿朝忠脸色却很平静,他早已知道,这个洋人也是契卡雇佣,根本毫不知情,所以他才放心大胆的和唐纵来抓人,否则万一此人是契卡,那岂不被特务处来个一窝端?

“放了他,”耿朝忠点点头,示意几个手下松开对方,然后微笑着看向施密特,和蔼可亲的问道:

“施密特先生,您也许不知道,照片里的这个人牵涉到一项要案,职责所在,我们不得不追查清楚。说说吧,你是受何人委托,知道的都告诉我,我们不会难为你。”

施密特从几个特务的手里挣脱出来,捏了捏被掰的生疼的手臂,开口道:

“我们驻南京的各国记者有个记者协会,大家经常会通过协会交换一些新闻,有的时候,协会也会发放一些任务让大家完成,我接的就是这个任务。具体是谁发放的,我一概不知。”

“任务怎么说?”耿朝忠追问。

“只给了一张照片还有100大洋,简单说了一些情况,别的我真的不知道。”施密特满面委屈的回答。

“通过记者协会可以查到谁是任务发放者吗?”唐纵插口道。

“不能,我们记者协会门口有一个信箱,大家都是通过这个来匿名交流,我搜集到消息后,就会把信封再投回去,这样可以确保大家的**。”施密特说道。

“记者协会有多少人?”唐纵又问。

“很多,大概有八十多个人吧!”施密特说道。

“这”唐纵犹豫了。

人这么多,一个一个查根本不现实,更不用说还涉及到外国人,一个不好,闹出国际争端都有可能!

“不好意思,刚才多有得罪,还请施密特先生谅解,请您留个地址,改日我登门向您赔罪!”耿朝忠突然弯腰向施密特先生鞠了一躬。

“这”施密特有点发愣,此人前倨后恭,到底所为何事?

“鄙人是诚心向您道歉,还请先生原谅,”耿朝忠抬起头,诚恳的看着施密特,然后从怀里拿出一张十美元的纸币递了过去,开口道:“这是鄙人的一点小小心意,用来补偿对您的打扰,请您收下。”

施密特愣了愣,摆摆手道:“不用了,你们也是执行公务,我也没受什么损害,算了。”

“感谢施密特先生的宽宏大量,”耿朝忠再次鞠了一躬,“今天多有得罪,现在您可以走了。”

那洋人又是一愣,诧异的问道:“我现在就可以走?”

“当然可以,您请。”耿朝忠手一摊,指向了门外。

施密特这才相信耿朝忠是真心放他走,连忙点点头,快步向门外走去。

“跟着他,查清楚他的住址,然后打探一下他说的那个记者协会。”

看到施密特走出去,耿朝忠连忙吩咐一个手下。

那特务答应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方科长,他走了,我呢?”一旁的宫树成哭丧着脸插话道。

“你,”耿朝忠斜睨了宫树成一眼,“你非法搜集军事情报,侵害国家机密,条条罪状证据确凿,怎么,你还想脱罪?”

“这,”宫树成脸一下红了,“可我做的这些,都是那个施密特唆使的啊!我只是从犯,不是主犯!您怎么把主犯放了,反而把我这个从犯扣下,这不公平!”

“不公平,你说搜集军事情报都是施密特指示,证据呢?”耿朝忠冷笑。

“方科长,您不要玩儿我了!”宫树成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今天这件事,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就不能网开一面?我可是您的同胞啊!”

“嗯,你说的也是,我们毕竟是同胞,打断骨头还连着筋。”耿朝忠沉吟着,似乎有些意动。

“是,是,我们都是中国人!”宫树成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

“这样吧,刚才那个施密特不是说有个什么记者协会,以后你就做我们特务处的线人,负责接触这个协会,如果做得好,就算你戴罪立功!”耿朝忠开口道。

“好,好,鄙人一定尽力,多谢方科长宽宏大量!”宫树成终于松了一口气,赶紧忙不迭的保证。

“唐秘书,我们走吧!”耿朝忠看了看旁边的唐纵。

“方科长,您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放走那个洋人?”唐纵总算回过神来,开口问道。

“走吧,出去说,”耿朝忠抬脚,拉着唐纵走到了门外,这才开口解释道:“这个洋人说的是真话,没必要难为他,算了吧!”

“这,那我们回去怎么跟处座交待?”唐纵问道。

“处座会理解的,”耿朝忠解释着,“您大概没听说过这个记者协会吧?”

“应该就跟‘生丝行会’、‘盐铁行会’一个道理吧?”唐纵撇嘴道。

不就是行会吗?这有谁不知道?

“是,但也不完全一样,”耿朝忠笑了,“这记者协会在国外势力很大,他们中的很多人,都跟各国政府和驻外机构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里面的很多人,甚至会在以后加入到各国政府机构做事,成为有实权和影响力的政府官员,甚至能影响一个国家的外交决策,这些人得罪不得。”

“明白了,”唐纵恍然大悟,但马上又愁眉苦脸的问道:“那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能算了,”耿朝忠哈哈大笑,“既然这个消息是从记者协会发出,那我们就要从记者协会着手,唐秘书,您想想,这个记者协会名为交流消息,但实际上是一个什么组织?这是一个情报组织啊!这么重要的东西,您告诉处座,那是有过还是有功?”

“我明白了,你是让我加入到这个记者协会!”唐纵终于明白过来。

“不错,这案子只是小事,就算你把这个案子破了,又能有多大份量,但您如果加入到这个记者协会,那情报可不就是源源不绝?在处座眼里,是源源不绝的情报重要,还是一个案子重要?”耿朝忠循循善诱的说道。

“当然是情报来源重要了!”唐纵满眼放光,“有了这个协会,那我们的情报就可以说多了一个渠道,这对处座来说,可是大功啊!”

“不止如此,”耿朝忠笑笑,“我的建议是,您向处座申请,派人加入这个记者协会,即可以从中搜集情报,又能掌握一定的人事力量,这对您以后的工作才是有好处的。”

“明白了,”唐纵感激的看了耿朝忠一眼,“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天我才算明白这个道理!方老弟,多谢了!”

“自家兄弟,客气什么,以后我还指望着唐兄在处座面前多为我美言几句,别像上次那样,又把我抓老虎桥去了呢!”耿朝忠哈哈一笑。

唐纵也尴尬的笑了笑。

上回抓耿朝忠去老虎桥的时候,是他亲自带队,算起来,两人还是有一点小小的过节,不过这方途还真是地道,不仅不计前嫌,还未自己的未来出谋划策,这朋友,可交!

第二一八章 君臣相得

“涉外案件不好做啊!”

处座听了耿朝忠和唐纵的汇报,不由得感叹了一句,接着站起身,拍了拍唐纵的肩膀,勉励道:“现在你知道行动队做事的难处了吧!”

唐纵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开口道:“处座说的是,这回我跟方站长出去办案,感触很深,我们做办公室的,总以为一道命令下去,下面就得不折不扣的完成了,哪想到有这么多难处?别人说我是书呆子,并没有说错。要不是这回跟着方站长亲自历练,我到死估计也就是一个书呆子。”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处座吟诵了一句诗,然后才开口道:

“所以呢,我的意思,就是所有文职人员,以后也要定期参加外勤任务。你看你们郑副处长就做的很好,他平时以精通外文,博学多才著称,但前段时间刺杀张敬尧,郑副处长不也亲临一线,亲自执行任务?这才是允文允武的干才!唐纵,你以后要学的地方还多着呢!”

“卑职受教了!”唐纵诚恳点头。

“对了,以后这个渗透记者协会的任务就交给你,你身上文人气息重,做这个任务再合适没有,争取在半年或者一年的时间里,成为这个记者协会的核心人员。至于情报交流,你可以拿我们特务处一些不重要的情报作为交换,相信很快就能取得这些洋人的信任。”处座吩咐道。

“多谢处座,卑职有信心完成任务!”唐纵大喜过望,用处里的情报做交换,相信用不了太久,自己就可以成为记者协会的知名人物。

“好了,你出去吧,我跟方站长还有话要谈。”

给了唐纵一点甜头,处座挥挥手,将他打发了出去,屋子里就剩下了处座和耿朝忠两个人。

耿朝忠心中微感忐忑,不知道

“处座果然深谋远虑,”看到唐纵出去,耿朝忠连忙接上话,“俄国人获取情报的渠道与我们不同,他们往往是通过这类驻外机构来做事,走的也是上层路线。我们想要破获契卡在中国的机构,提前布下闲棋冷子是必要的。”

“不错,”处座点了点头,“我们特务处主导对外情报工作,这个对外,不止是日本人,当然也包括俄国人,甚至友邦也不例外。当然,对友邦的工作,那就要和蔼一点,温柔一点,讲究一个润物细无声,主要还是以交朋友为主。不过可惜的是,我们特务处里除了郑副处长,这样的人才并不多。”

“郑副处长既精通粤语,又通晓德文英文,这种人才实在难得。吾等让处座失望了。”耿朝忠惭愧道。

“不不不,不失望,”处座微笑着看了耿朝忠一眼,“这样的人才,我们鸡鹅巷除了郑副处长,也不是没有。”

“有吗?王大哥东北话倒说的挺溜,日文除了‘八格牙路’基本不会别的了。”耿朝忠装傻。

“哈哈,你这小子,又来取乐,”处座一笑,看着耿朝忠说道:“听说你的英文和日文都不错?”

“一般,比不上郑副处长。”耿朝忠谦虚道。

“自谦也要有个限度,”处座伸出指头,点了耿朝忠两下,“英文我不知道,你日本话要是不好,恐怕活不到现在吧?”

“勉勉强强,口语可以,写字就一般了。”耿朝忠笑道。

“嗯,这回回北平,我打算让你成立一个对外友好协会,你觉得如何?”处座突然抛出一句话。

“什么?”耿朝忠一愣。

“对外友好协会,”处座呵呵一笑,“这个协会的目的就是联络外部力量,为我们的情报工作做帮助。简而言之,就是和洋人交朋友。”

“这”耿朝忠面现犹豫之色,“处座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不是突然,此事我早有谋划,我们复兴社特务处作为对外情报机构,怎么可能没有下级组织?这个组织不是成立的太早,而是太晚了。这回让你去北平办这个事,目的就是先让你试试水,如果做得好,南京、上海、岛城这些沿海城市,我们都要成立这样的机构。”处座郑重其事的说道。

“可卑职在北平还有职务在身。”耿朝忠皱眉道。

“辞了,”处座很干脆的一挥手,“那个图书馆馆长只是权宜之计,行事也多有不便,以后你就专门负责友好协会事宜。还有,迎娶赵可桢女儿的事也要提上日程,绝不能再拖!”

“处座,您让我迎娶赵可桢的女儿,还有这个用意?”耿朝忠眼睛里精光闪烁。

“当时只是有这个想法,现在才确定下来,”处座微笑着,眼睛如深潭一样深邃,“本来我是想干掉赵可桢,给你出口气,不过云蔚既然已经离开了特高课,那么留这个赵可桢就还有点用,我们索性一并利用起来。你这个友好协会会长,成了北平教育公署署长的乘龙快婿,对你打入上流社会,应该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吧?”

“是,卑职遵命。”耿朝忠无奈,只得点头答应。

他明白,此事不能再拖了,可问题是,自己对赵尔笙并无男女之情,这里面的事情,想想都让人头大。

“嗯,好好做,我不会亏待有功之臣。”处座用勉励的目光看着耿朝忠。

“多谢处座栽培,卑职过去对处座有所隐瞒,处座能既往不咎,卑职铭感五内。”耿朝忠眼里似乎有泪花闪过。

“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处座挥了挥手。

“卑职这些年,其实一直都睡不好,明知道不该瞒着,可又担心我说明了这个情况,又得不到处座的信任。有段时间我很后悔,后悔没有早早把这件事告诉处座。”耿朝忠声音低沉的说道。

“不用自责,潜伏本来就很危险,做过一次就不愿意再做,我可以理解。再说,你也没对党国造成什么损失,相反,你还为党国培养了云蔚这个出色的特工,虽然他现在杳无音讯,但我相信,有朝一日他一定会和我们取得联系。”处座开口安慰道。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不知不觉之间,倒有了点君臣相得的意思,耿朝忠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处座为人深不可测,今天这番谈话,总算是让自己心底的大石头落了地——虽然,耿朝忠明白,这是因为自己还有不小的利用价值。

又聊了半个多小时,耿朝忠看着时间差不多,终于站起身来告辞道:

“处座,渗透记者协会并非一朝一夕之功,这么看,这个案子恐怕还得持续很久,既然唐秘书已经上了手,我也就不多掺和了。毕竟北平那边王站长不在,长期没人也不太好,我这就准备回去?”

第二一九章 红叶小组

“不用,”处座摇了摇手,“你去上海的那几天,天木已经回北平了,那里有他照看着,你尽可放心。”

“那我还留在南京?”耿朝忠试探着问道。

“当然,别忘了,黑木小组全军覆没,你还得等着和新来的日本间谍接头呢?你怎么走?!”处座没好气的说了一句。

“哦,这么重要的事情,我差点给忘了!”耿朝忠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你不是忘,你就是想躲,”处座一针见血的指出了耿朝忠的小心思,“还有,你是不是还惦记着北平赵家的黄花大闺女?”

“没有没有,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卑职这点觉悟还是有的。”耿朝忠连忙解释道。

“口号还是等到四一大会的时候喊吧!”处座无奈一笑,“这段时间,你就老老实实在南京和上海呆着,等日本人和你接头。如果没事,就多往记者协会那边跑跑。唐纵是生手,没个人看着,我怕他惹出什么事来。”

“好,卑职遵命。”耿朝忠连忙回答。

“嗯,”处座点点头,“过段时间,我要去趟南昌行营,南京这边无人坐镇,如果有什么事情,你也帮忙操办一下,注意,所有事务,没有我的允许,切忌轻举妄动,明白吗?”

“卑职明白,怎么,江西战事吃紧?”耿朝忠问道。

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份,**在苏区和红军激战正酣,校长也亲自坐镇南昌指挥作战,看来代老板也坐不住了。

“战事还算顺利,这帮红匪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然敢跟**打阵地战,以堡垒对堡垒,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谈到战事,处座的心情一下愉快起来,从桌上拿出一份地图,指着广昌,宁都附近道:

“现在匪军第一方面军正在死守广昌,我军已经调集了数十万人马,跟他们在前线对耗。你想,匪军以区区一省之力,妄图与全国物资和人力正面对抗,恐怕他们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依我看,战局很快就会有所突破!”

耿朝忠低头看向地图,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头,处座说的没错,与占有绝对优势的**打阵地战,毫无疑问是一个重大战略错误,但耿朝忠能说什么,唯有一声叹息而已。

“这回校长亲自指挥,必能毕其功于一役,我看,这匪军撑不过一年半载了!”耿朝忠违心的赞叹了一句。

从处座的办公室出来,耿朝忠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自己离开北平已经两个多星期,图书馆那边的工作也放下太久,现在还不知道何时能回去,这么下去,恐怕司徒校长再宽宏大量,也不能一直纵容自己。看来,是时候辞掉这个工作了。

至于朱胖子那边,现在倒有了充裕的时间,自己大可以细细打磨,把朱胖子在老虎桥的手尾处理的干干净净。

想到这里,耿朝忠脚下不由的加快了几分,写辞职信,营救王天木,没事还要陪唐纵去什么记者协会转转,自己未来这段时间的生活可算不上清闲。

好在,做外勤有个好处,就是没大有人管,处座要的是成绩,只要做出成绩,哪怕你天天花天酒地,处座也照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倒是做特务最大的好处了!

就在耿朝忠忙于手头各项事务的时候,远在东北的旅顺口,袁丽香也已经回到了关东厅总部。

虽然失败而归,但袁丽香——不,这时候应该叫北原香子,她的心情还是相对轻松的,她的脸上也一直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直到走进关东厅特高课总部,换上一身掩盖了性别的日本制式军装,袁丽香的表情才再度变得严肃。

“请在此稍候,佐藤将军正在开会。”

一个哨兵将袁丽香领到了与会议室一墙之隔的办公室。

“搜打死内。”袁丽香点点头,坐在那里静静的等待。

这次任务失败,主要责任不在自己,能够全身而退已属不幸中之大幸,袁丽香并不担心会受到上级的苛责,她现在想的是,自己暴露后,未来的路会如何走?

是留在满洲,还是回日本?

如果留在满洲,那以后还会有机会见到伊达君,但是如果回日本的话

咚咚咚!

敲门声打断了袁丽香的思绪,不等袁丽香答应,门已经被推开,佐藤少将迈着如标尺一般精确的步伐走了进来。

“北原上尉,您辛苦了!”

刚进门,佐藤的身子立即如直尺般弯曲,给袁丽香来了个九十度鞠躬,袁丽香受宠若惊,连忙还礼。

“这次任务失败,并非是您的过错,我们绝不会苛责与你,北原上尉可以完全放心。”佐藤开宗明义,先给袁丽香吃了个定心丸。

“多谢佐藤桑关心,任务失败,香子实在有愧于心。”袁丽香心中松了一口气,但脸上依然露出几分愧疚。

“不必,那边的情况我都已经知道了,‘红叶’也向我做了简单汇报,是我们低估了代江山。果然,能做到这个位子的中国人,绝非是等闲之辈!”佐藤叹了一口气,感叹道。

“是的,谁都没想到会是黑木前辈出了问题,”袁丽香的脸上也露出几分唏嘘,“好在,红叶那边还算安全,这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是的,事实证明,红叶的谨慎是有道理的,之前我们还责怪他不够尽力,传回来的情报也差强人意,但是现在看来,如果不是他的这份谨慎,恐怕‘黑木小组’早就全军覆没了!”

“红叶君是我一直都佩服的人,这次我能成功逃脱,也多亏了红叶君的帮助。”袁丽香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

“哦?这他倒没提,对了,他现在还安全吧?”佐藤好奇道。

“安全,红叶君说,因为特务处非黄埔生不可提拔,所以他现在学习了一些法律常识,已经成为了特务处的法律顾问,试图通过这个渠道在特务处体制内获得升迁。”袁丽香回答道。

“嗯,事实证明,红叶君是执行这个任务的最佳人选,正如他所说,做潜伏工作,一定要守得住繁华,耐得住寂寞,我相信红叶君的所有决策。”佐藤重重的点了点头,接着说道:

“对了,这次我们特高课在南京和上海的核心情报机构被摧毁,我们有必要在上海重新建立情报机构,这回我打算让红叶君作为核心人物,由他来主导整个情报工作,你怎么看?”

“那太好了!”袁丽香脸上露出开心的表情,“红叶君少年老成,处事稳重,由他来做领袖,实在是再合适也没有了!”

“香子,你对红叶评价很高啊!”佐藤也笑了,“那么,我手头正好有几个人选,你帮我参详一下,看看谁比较合适加入这个新成立的小组。对了,这个新成立的小组,就命名为:红叶小组!”

第二二零章 脱困

潜行1933正文卷第二二零章脱困南京,老虎桥监狱。

“娄狱长,又见面了啊!”耿朝忠笑容满面的走进了典狱长娄嵩的办公室。

“幸会幸会,方科长,上回调查的事情有眉目了?”娄嵩得知耿朝忠过来,早早就等候在了这里。

“嗯,有点眉目,这几个人,需要提出去审一下,娄狱长可以行个方便吧?”耿朝忠递过一份名单。

“这”娄狱长接过耿朝忠递过来的纸片,脸上却露出犹豫之色,“按照规定,人犯是绝不能带出监狱的,方科长,可不可以在监狱审?我们这里所有设施一应俱全,方便的很。”

“不行,事涉国家机密,如果这里审了,人犯万一将消息泄露,这个责任,我们谁都承担不起。”耿朝忠面色严肃的摇头道。

“方科长,”娄嵩的表情也严肃起来,“如果要审讯犯人,我这边一定会尽力配合,但如果要把犯人带出去,我一个人可说了不算。”

“哦?”耿朝忠眼睛一眯,似有寒光闪过。

看到耿朝忠的表情,娄嵩不由心底一寒,可运送犯人出狱的事,干系十分重大,他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定了定神,他才终于开口道:

“方老弟啊,不是老哥我不帮忙,提一个犯人出狱,这里面的程序可就复杂了。我一个签字可不行,还得管带签字,惩教签字,还要三位副狱长签字,这才能把人提出去。还有,您那边检察院的提审令带来了吗?”

此言一出,耿朝忠的脸一下子阴沉起来,他看着娄狱长,阴恻恻的说道:

“娄狱长,事情的起因我已经跟你讲的很清楚了,现在你跟我要提审令?你搞出这么多名堂,无非就是觉得我方某在你这里做过监下囚,看不起方某,是不是?!”

“不是不是,方老弟你误会了!”娄嵩一看耿朝忠的神色,心中更是惊惧,连忙摇手否认。

“呵呵呵,”耿朝忠满脸冷笑,“不是?我听说,警备司令部龙副司令的亲侄子进了老虎桥,不用三个月就出去逍遥,路政处王处长的亲舅子,更是打了个逛就出来,现在,你跟我说,需要签字,提审令?”

“这个,这个,”娄嵩的脸色更加难看,支吾着说不出话来,眼看着耿朝忠的表情越来越阴寒,他的心猛地一横,低声道:

“方老弟,如果您能搞到代处长的电话和条子,我说不定有办法。”

“哦,这样啊,”耿朝忠的脸色一下子缓和过来,“这好办,本来就是为代老板办事,他给你打个电话倒也无妨,至于条子嘛,我可做不了主。”

“电话也行,电话也行,”娄嵩一看耿朝忠松口,连忙点头,“只要代处长亲自打电话,我会负责劝说其余的几个副狱长!”

说罢,又委屈的看了耿朝忠一眼道:“方老弟,实不相瞒,这三个副狱长跟我不是一条心,并且他们每个人上面都有人,别看我是个狱长,但很多事情还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您得体谅我啊!”

“哦”耿朝忠点点头,脸色阴晴不定起来。

他其实也知道这件事不容易——毕竟是民国第一大监狱,也是江苏省模范监狱,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没有手眼通天的本事,想要凌驾于规则之上,那还是不太容易的。

只是真没想到这么复杂——代老板的电话,找人冒充就得了,但三个副狱长那边,难保不会把消息泄露出去,到时候万一在处座那边提起,那自己恐怕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耿朝忠正在沉思,那边娄嵩看耿朝忠神情阴沉,连忙开口道:

“方老弟,这回主要是你提的人太多,您看这名单上,足足有五个人,这要是出了什么问题,那谁都担待不起。要是一个人的话,我倒可以想想办法。要不,您先在监狱里审审,尽量确定下疑犯,到时候“

“哦?愿闻其详。”

耿朝忠眼睛一亮,他之所以提五个人,也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如果这娄狱长有更好的办法,他当然乐的顺水推舟。

“是这样,您确定了人以后,我们可以买通狱卒,找个由头把他弄死,然后把尸体悄悄弄出来,神不知鬼不觉,如何?”娄嵩小心翼翼的开口道。

“弄死?我要个死人干嘛?”耿朝忠撇撇嘴。

“咳,我跟您说,不是真死,这里面”娄嵩凑过头来,窃窃私语的说了一番话。

“好,那就这么办,”耿朝忠听完娄嵩的话,猛地一拍桌子,“这回多谢娄老哥帮忙了,这件事情,我也不亏待底下的弟兄,这样吧,我这里有二百块,您帮我打点打点,事情就这么定了!”

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摞纸币,递了过去。

“不用不用,方老弟这你就见外了。”娄嵩连忙伸手推拒。

“哎,”耿朝忠按住娄嵩的手,“娄老哥,这钱你必须得收,如果是动动嘴的事,凭咱俩的交情,我也不会见外。可这回要劳动许多人,那这钱您得拿着。否则,哪有既让您帮忙,又让您破费的道理?”

两人推拒一番,娄嵩耐不过耿朝忠,终于还是把钱收下了。

“好,那我就先提审这五个人,争取今天把人定下来,剩下的事情,就麻烦娄老哥您了!”耿朝忠哈哈一笑。

一周后,一辆装着咸鱼的运尸车从老虎桥的后门推了出来,车子一直推到城外的乱葬岗才停下,几个运尸的苦力将裹着席子的尸体往坑里一倒,随便盖了几层浮土就扬长而去。

片刻后,一辆汽车开到了乱葬岗附近,耿朝忠从车上跳下来,从后备箱里拿出一把铲子,对着土坑就是一阵猛挖,直到下面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哎呦,轻点,你要铲死我!”

这才哈哈大笑,将裹在席子里面的人拉了出来。

朱胖子一边抖着满头满脸的尘土,一边抱怨道:

“你再晚来一点,老子就被你活埋了!”

“哈哈,”耿朝忠一边笑,一边看着灰头土脸的朱胖子,“老朱,兄弟这手段怎么样?”

“不怎么样,”朱胖子走到汽车后备箱,拿出一身衣衫,脱下囚服,迎着风换上,然后看着耿朝忠说道:

“这回把我弄出来,你小子打算怎么办?”

记住手机版网址:

第二二一章 同志仍需努力

“走吧,上车再说。”

耿朝忠挥挥手,两人坐上轿车,汽车嘟嘟嘟冒起一阵黑烟,迅速离开了乱葬岗。

“那个监狱长没问题吧?”朱木运整了整刚换上的衣衫问。

“没问题,处座那边已经停止追查了,我这边只是例行公事,先把你放出来再说。”耿朝忠随意的说道。

“处座?”朱木运愣了一下,马上就反应过来,“代江山啊!”

“习惯了,改不过来。”耿朝忠自嘲的一笑。

“他对你怎么样?”朱木运问。

“还行吧!”耿朝忠不置可否。

“没怀疑过你?”

“你这个问题问错了,”耿朝忠呵呵一笑,“应该问,代老板没怀疑过谁。”

“看得出,你对代江山挺尊敬。”朱木运说。

“我尊敬所有人,包括我的对手,尤其是如此强大的对手。”耿朝忠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

“嗯,你说的没错,对朋友要尊敬,对敌人更要尊敬。对朋友偶尔不尊敬,他也不会真的生气,但是如果对敌人不尊敬,那他很可能会要你的命。”朱木运充满哲理的说了一句。

“哈哈,你还在对我把你关进监狱耿耿于怀?”耿朝忠笑道。

“不是耿耿于怀,是百思不得其解,”朱木运无奈摇了摇头,“你怎么就这么确定,我回了苏联就回不来了呢?说不定我回去是要升官发财也说不定。”

“别闹了,我就你这么一个知根知底的朋友,你要死了,我会寂寞的。”耿朝忠半真半假的说到。

“好,事情已经过去,不提也罢,回到刚才那个问题,你要把我弄到哪里?”朱木运问道。

“你认识王有山?”耿朝忠突然反问道。

“认识,他是老契卡了,怎么,你们见过面?”朱木运诧异道。

“见过,就是他托人找你,”耿朝忠操纵着方向盘,拐进来南京市区,“我跟他承诺过,要把你带过去。不过你最好想好怎么解释你失踪两年这回事,否则引起契卡的内部追杀,我可概不负责。”

“失联两年,你让我怎么解释?!”说到这个,朱木运气就不打一处来。

契卡的规矩比国内还严,长时间不请示不汇报,形同脱离组织,那是要发配西伯利亚的!

更不用说,自己一失踪就是两年之久,对契卡来说,恐怕早就把自己定性为叛徒了!

“我就知道你会生气,”耿朝忠微微扭头看了朱胖子一眼,“不过我觉得呢,你暂时应该没事了,俄国人一定舍不得杀你。”

“为什么?”朱木运诧异道。

“因为国内的情况,你恐怕不知道,这些年是谁在负责远东地区的情报工作。”耿朝忠说道。

“是谁?”朱胖子眼睛一亮。

“我们的老朋友佐尔格。”耿朝忠呵呵一笑。

“什么?!”朱木运脸色一变。

“佐尔格,咱们在岛城一起吃过饭,忘了?”耿朝忠笑道。

“他一直在南京?”朱木运脸上露出深思的表情。

佐尔格在岛城的时候和自己是同一条战线,有他在,自己脱离契卡这么长时间的因果英国能得到比较好的处理。

“是的,我也是刚刚查到的,他在南京和上海搞了个国际记者协会,我最近调查了一下这个协会,发现了他的一张照片。”耿朝忠说道。

“原来如此”朱木运点了点头,“不过他怎么敢留下照片,这好像太草率了,也不符合组织规定。”

“他现在在南京是一个公开身份,不公开照片是不可能的,我当时见到他的照片也吃了一惊,真没想到他居然一直在这边,我居然都不知道他的存在。”耿朝忠也感叹道。

“嗯,你脱离契卡的时间也不短了吧?”朱木运问道。

“离开岛城后就没再联系,”耿朝忠回答,“你知道的,我分身乏术,再说了,他们内部的一些动作,我并不喜欢。”

“你是个投机分子。”朱木运撇了撇嘴。

“不,现在党内都认为中苏一家亲,不过我不这么认为,丁是丁,卯是卯,两者永远不会是一回事。我觉得,你以后也跟他们保持距离才好。”耿朝忠说道。

“这才是你跟我说这些的真正目的?”朱木运看了耿朝忠一眼。

“没错,”耿朝忠重重的点了点头,“在我眼里,他们和日本人也并没有什么不同,虽然我们意识形态上比较接近,但这永远不能凌驾于民族利益之上,我相信,我们内部也一定有清醒的人。”

朱胖子没说话,他的脸上露出了深思的表情,显然,耿朝忠的这番话对他触动不小。

车厢里一阵沉默,过了好半天,朱木运才微微点了点头,开口道:

“你说的话我会考虑,不过”

“你要郑重考虑,”耿朝忠打断了朱木运的话头,“我在这世界上信任的人不多,你算一个,我不想你死。”

“好,我会尽量和他们保持距离。”朱胖子终于点了点头。

事实上,作为契卡中的红党分子,他早已经感觉到了两者之间利益的不一致,在以往的岁月中,他也曾万分为难过,有的时候,甚至很难抉择。

不过耿朝忠说得对,丁是丁,卯是卯,一个人恐怕很难一直骑墙。

“到了,下车吧!”

耿朝忠停下车,指了指前面的一所民居。

“你不去?”朱胖子看了看外面。

“不去,我不想见他,维持现在这种局面就挺好。”耿朝忠说道。

“嗯,”朱胖子点了点头,却没下车,他双目直视耿朝忠,眼睛里透出一种深切的关怀,顿了顿,才说道:

“苏区战事不利,这个时候,一定会有很多投机分子浮出水面,这种人,我们平时无法察觉,但关键时刻,很容易给我们背后一刀。你可能不信,但我在大革命的时候见得多了,一旦形势不利,前天还是亲密的同志,转眼间就能领着党调处将你全家老小一网打尽。所以,越是这种时候,你越要保持谨慎。尤其是要提防来自后背的暗箭!”

“老师,谢谢!”

耿朝忠的眼睛里也露出一丝温情,这番话,可是彻头彻尾的诛心之论,如果不是关系亲近到一定程度,恐怕就算是再亲密的同志都不会提起。耿朝忠顿了顿,终于伸出手,与朱胖子肥厚的双手相握,然后松开。

“再见吧,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任需努力!”

朱木运挥了挥手,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第二二二章 箱尸案

特高课安排的接头人一直没来,耿朝忠在南京一呆就是一个多月,直到临近过年,一月十几号的时候,一份从东北发来的密电才珊珊来迟:

“1月17日,上海,松江会馆。”

“终于来了!这特高课的办事效率也不怎样嘛!”处座翻看着手里的译电,哈哈大笑。

“恭喜处座,这回日本人在上海的情报机构,从此就完全落入了我们的掌控之中!”耿朝忠在旁边附和的一笑。

“这件事,值得上一枚二等云麾勋章,不过你以前对如此重大的机密隐瞒不报,所以只能算得上功过相抵,你不会怪我吧?”处座翻过手里的电报,半真半假的看了耿朝忠一眼。

“不会,卑职只求报效处座的知遇之恩,区区虚名绝不放在心上。”耿朝忠连忙回答。

“虚名,云麾勋章可不是虚名,有了这个,你就有资格在北平,上海这些大城市独当一面了!”处座重重的拍了拍桌子,然后站起身,拿起挂在墙壁上的月份牌翻了几页,这才满脸遗憾的说道:

“本来想留你在南京过年,不过看样子,你这个年是要在上海过了,怎么样,想好怎么和这些日本人周旋没有?”

“特高课的具体指示,还得有这个新的接头人带来,在未看到指令之前,一切都不好说。”耿朝忠回答道。

“嗯,这也是老成之谈,好了,具体怎么跟日本人周旋,由你来全权处理,不过我再次警告你,有什么重大情况,一定要随时向我汇报,明白了嘛?”处座面色严肃的说道。

“卑职绝不敢有所隐瞒!”耿朝忠连忙点头。

铃铃铃!

就在这时,处座办公桌上的电话响起,处座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拿起电话,刚接了不到半分钟,突然面色一阵剧变,紧接着猛地一拍桌子,大吼道:

“你再说一遍?!”

话筒里又传来一阵声音,处座握着话筒的手都有点发白,过了好一会儿,才把话筒重重的扣下,看了耿朝忠一眼,粗声粗气的说道:

“你那个好大哥出事了!”

“哪个大哥?出什么事?”耿朝忠一头雾水。

“还能是谁?王天木!”处座嘴里恨恨的吐出几个字,“他在北平杀了人,被登报了!”

“什么情况?”耿朝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处座没理会耿朝忠的问题,接着又打了个电话,示意传达室送几份北平当地的报纸过来,不一会儿,一个特务捧着一大摞当天的报纸走了进来。

处座随手捡起一份《益世报》,简单看了几眼,就把报纸甩给了耿朝忠道:

“你自己看!”

耿朝忠拿起报纸,看到头版头条写着几个大字:

箱尸案震惊北平,疑与南京特务有关!

接着往下看,原来是1月16号清晨,八大胡同附近发现一辆黄包车边跑边往外渗血,那黄包车司机浑若未觉,拉着黄包车一直跑到了城外,那条血线也跟着蔓了好几里路。最后众人将黄包车夫团团为主,将车厢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放着一团碎肉!

更让人恐怖的是,这碎肉竟然是人的肢体,手、脚、胳膊不一而足,被包在一个麻袋装着的大油纸包里,没想到包装不严,竟然露了出来,这才引发了轩然大波!

报纸后面还写着,当地警察局已经将一干人犯抓获,没想到人犯竟然大闹警局,然后有风声传出,说分尸者是南京方面的大特务,而死者也已经查明,是北平的一个富家子弟——林林总总,写的是一团乱麻,总之,王天木好像是摊上事了!

耿朝忠放下报纸,满脸犹疑的抬起头,看着处座问道:

“处座,刚才那个电话是?”

“校长侍从室打来的电话,据说校长已经知道了!”处座双手捧着脑袋,满脸铁青的回答。

“校长都知道了?!”耿朝忠面色也是大变,接着问道:“这么大的事,天木大哥怎么不汇报?”

“他怎么敢汇报?没看报纸吗?他还领人大闹警察局,我看这王天木,是疯了!如果不是邓侍卫长打电话过来,我都还被蒙在鼓里!”处座猛地又一拍桌子。

“这”

耿朝忠瞠目结舌,他对许多重大历史事件还略知一二,但这件事,自己说什么也不知道,没想到王天木竟然弄出这么大祸事,如果里面不是另有别情,连耿朝忠都怀疑王天木是不是疯了!

“处座,南京不是刚和北平通了直线电话吗?要不打电话给王站长问问?”耿朝忠提示道。

随着日本殖民华北日深,国府为了加强控制华北,已经在这段时间在北平和南京之间搭建了长途电话,最近刚刚开通,耿朝忠指的就是这个。

“算了,打这电话还得去国防部,我丢不起这个人,我就在这等着,等王天木亲自来给我汇报!”处座身子向后一仰,靠在椅背里,气鼓鼓的不再说话。

这个王天木,杀人就杀了,怎么不把手脚处理干净?特务干的事见了报,这还是特务吗?

再说了,校长夫人最痛恨这种蝇营狗苟的勾当,一旦因为这件事动了怒,万一吹点枕边风给校长,那自己特务处扩充的大计都会受到影响。

就在处座评估后果的同时,电话再次响起,处座烦躁的拿起电话,紧接着就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然后对着空气敬了一个礼,肃容道:

“校长好!学生听候指示!”

旁边的耿朝忠一看是校长亲自打来电话,赶紧后退了几步,蹑手蹑脚的离开了办公室。身后,处座恭谨到极点的应答声不断传来,听口气,校长那边也是大发雷霆,恐怕处座的日子也难过了!

一直等到第二天早上,耿朝忠才被处座再次叫进办公室,处座眼睛布满血丝,满脸的疲惫,一看就是一宿未眠。他疲惫的靠在沙发上,看着进来的耿朝忠,有气无力的说道:

“这个不省心的王八蛋,这回把我给害惨了!校长发话了,从指使者到执行者,一定要从严从重发落,一个星期内就要看到结果。我看哪,你这个天木大哥,好日子到头了!”

第二二三章 东京来人

看处座一脸惨状,耿朝忠也是心有戚戚然。

昨天回去看了报纸,听了广播,这才越发觉得事情严重。小到街头小报,大到《大公报》、《申报》等大型报纸,全都对此事进行了报导,“满城风雨”四个字已经不足以形容事态严重,这已经堪称是“声闻全国”,“臭名昭著”了!

“看着吧,这件事的臭味儿,没多久就会飘满全国的大街小巷,我这特务处处长的职位,怕也是坐到头了!”那边处座突然又感叹了一句。

“不会吧?底下人的事底下人负责,怎么会牵涉到处座您?”耿朝忠吓了一大跳,连忙问道。

“你懂个屁,”处座口中虽然骂人,但依然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这事搞到现在,已经不是一起简单的谋杀案件,已经是一个政治事件了!我们特务处从组建到兴起不过短短三年时间,这期间,不知得罪了多少人!上到楼台公卿,下到贩夫走卒,对我们看不过眼的人太多了!有了这个由头,这些人哪个不想推波助澜,搞倒我代江山?!”

“只要校长支持处座,一定可以稳坐钓鱼台!”耿朝忠给处座打气。

处座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校长支持?

校长支持的人多了去了!

党调处徐处长,南昌行营调查科邓侍卫长,校长哪个不支持?

自从围剿苏区以来,身在南昌的行营调查科趁势崛起,民国的特务机构已经不再是党调处和特务处两个,而是成了三足鼎立之势,校长可供选择的机构一多,对特务处也就不再像以前那么上心。他代江山,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啊!

“处座啊,会不会是党调处搞的鬼?前段时间我们抓了马绍武,狠狠的落了徐处长的台面,以徐处长的性子,他能不指使党调处报复?我觉得,很有可能!要不,以王大哥那么谨慎的性子,怎么会出这么大纰漏?”

“你以为我没想过?”处座抬头看了耿朝忠一眼,“问题是,现在是谁指使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何让这件事化大为小,销声匿迹!”

“是,处座说的是。”耿朝忠连忙点头。

处座说的确实没错,这个时候,真相是真的不重要,因为这个所谓真相在整件事情中所占的比重已经是微乎其微,甚至连一查的必要性都没有,最重要的,是如何让校长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千万不要对特务处来个伤筋动骨!

“处座,要不我抓紧时间回北平?”耿朝忠又来了一句。

“算了,你和日本人联系的事情也很重要,你先去上海,办完事后不用回南京,直接从上海赶往北平,北平站的事情,临时由你负责,这是‘代站长’的委任状。”处座说着话,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了耿朝忠,看样子是早有准备。

怎么还是个“代站长”?

耿朝忠心里默默嘀咕,可这当儿哪敢作声,连忙接过委任状,感谢处座“隆恩”。

“去吧去吧,没事别来烦我。”处座有气无力的挥了挥手。

耿朝忠将委任状一卷,放入中山装的右下方口袋,躬身退出了办公室,刚出门,就看到唐纵胳膊肘下面夹着一大摞文件,急匆匆的走了过来,看到耿朝忠,连忙打招呼道:

“怎么样?处座有没有心情好一点?”

“已经从狂风骤雨变成暗流涌动了,”耿朝忠摇摇头,扫了一眼唐纵拿的东西,“你这都拿的些什么?”

按道理他不该多问,但今时不同往日,耿朝忠与唐纵经过这一个多月的相处,早已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好兄弟,唐纵也不介意,苦着脸开口道:

“咳,刑事材料,南京法院已经在搜集罪证,准备给王站长议定罪名了!”

“这么快?什么罪名?!”耿朝忠表情一凝。

“一个星期定罪,你说呢?!”唐纵无奈的摇了摇头,“至于罪名,按上面的意思,好像是极刑!”

“极刑?!”耿朝忠的脸一下子有点发白,“真有这么严重?”

“唉,”唐纵伸出一只手拍了拍耿朝忠的肩膀,“老六啊,我知道你跟王站长交情不错,这回一定得见他一面,说不定见了这回,就没有下次了!”

说完,摇着头走了过去。

耿朝忠有点无语,没想到法院想定的罪名竟然是死刑,这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难道王天木真的要死?

不过整件事情,自己能帮上忙的地方实在是不多,事实上,就连真相都不清楚,更何况,自己的事情都还没处理干净呢!

想到这里,耿朝忠也不敢怠慢,赶紧迈开步子往外走去,今天晚上前自己必须赶往上海,和特高课来人接头呢,这可怠慢不得!

上海。

耿朝忠从火车站提着皮箱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这次接头,并没有预订具体的接头时间,而是用传统中转接头法——意思就是,先给上海日本领事馆打一个没有任何特殊含义的公开电话,表示在即到了,然后再由日本上海领事馆负责通知另一位接头人。

这是情报系统中一种最常用的联络手段,因为领事馆是公开机构,利用这个身份,只要不直接参与某些情报活动,根本无需担心被调查。

松江会馆是一座坐落在虹口区的日式会馆,里面往来的绝大部分是日本商人和侨民,当然,驻上海领事馆的工作人员也经常会来这里喝酒取乐。

耿朝忠在上唇粘了一点小胡子,打扮成一个满脸精明的日本三十余岁中年人,拎着手提箱走到了前台,然后淡定的打了一个电话,开始坐在大厅前面的沙发里等待。

“里边请。”

半小时后,一名身着和服的女子凑着小碎步走了过来。

“阿里噶多!”

耿朝忠点了点头,跟着和服女子来到了一间雅室——刚走到雅室的竹帘门口,一阵特殊的香味就从屋内传来,耿朝忠顿时精神一振。

这种香味,自己曾经在袁丽香——也就是北原香子的身上闻到过,这是日本特务一种常用的识别身份手段,用特殊气味的香水来作为接头暗号,是刚刚在欧洲流行的最新接头方式。

不过,香水?

耿朝忠的心一阵悸动,难道这回来的,还是个

第二二四章 熟悉的陌生人

“小姐,您等的人到了。”

沉思间,侍女开始对着竹帘说话,谜底显然也已经揭穿,耿朝忠的接头对象果然是一位女子。

“先生,请进来吧。”

竹帘里传来一个清脆好听的日语女声,声音颇为年轻,更有一种熟悉之感,耿朝忠微微顿了顿,掀开了竹帘。

映入耿朝忠视线的是一位身段纤细的和服女郎,此人云鬓高耸,颇具古风,正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来客,但她的脸很快就由好奇变成了迷惑,迷惑变成了惊讶,惊讶接着又转化为惊恐,她吃惊的掩住嘴巴,指着耿朝忠的脸惊讶道:

“你,你,你”

直到耿朝忠苦笑着摘下礼帽,顺手将黏在唇边的胡须也一并抹走,一张让女郎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再次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伊达哥哥!”

最后,在一声惊叫中,小泉纯子的脸再次变成了好奇:“你怎么在这里?”

“这也正是我想问你的问题。”耿朝忠摇着头走到了小泉纯子的面前,然后盘膝坐下。

“你,到底是伊达哥哥,还是周馆长?”纯子歪着脑袋,用极度迷惑的眼神打量着耿朝忠,看耿朝忠暂时没有回答,纯子眼睛一眨,快速说道:

“伊达哥哥,我三年多没见你了,直到一个月前我在北平上学,发现学校的一位图书股馆长,很像你,他姓周,叫周宣合,我试探了他好几次,他很厌烦我,最后我觉得一定是我认错了。我想,中国太大了,又有这么多人,有两个长的很相似的人应该不算奇怪吧?”

“不奇怪,中国确实很大,我就见过一些面貌颇为相似的人,不过,如果你在三个月内连续看见不同身份的相貌相似的人出现在你面前,而你还这样想的话,那只能说明,不是你疯了,就是这个世界疯了。”耿朝忠哀叹了一声,专注的看着纯子那如一汪清泉般的眼睛,点了点头:

“不错,我就是你所认识的周馆长,也是你所认识的伊达哥哥,抱歉我以不同的面目出现在了你的面前,也抱歉我这样闯入了你的生活,但我依然想问你一句话: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纯子又眨了眨眼睛,似乎是无意识的复述着耿朝忠的问题,又似乎是在消化耿朝忠告诉他的一切,直到过了好几秒钟,才开口道:“上级派我来的呀!”

耿朝忠很想说一句:areukiddingme?不过他张张嘴,还是忍住了,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才又开口道:

“你的意思是,你已经做了一个特务?”

“是,也不全是,”纯子重重的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自从在岛城你跟我玩过特务接头游戏的时候,我就对这个职业产生了好奇,正好我爸爸有一些相关的资料,我也问了天野叔叔,后来,我就回国进修了两年,学的也是外交,其中也有情报分析这门课,然后,我就被派到了这里。”

耿朝忠的内心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轻轻碎掉了——虽然事实已近在眼前,他还是不敢相信,这么一个曾经单纯的日本小女孩,竟然也加入了这个残酷的行业。

“伊达哥哥,你怎么了?”一阵幽香传来,手臂上传来轻柔的触感,纯子在摇晃着自己的手臂。

“没什么,你为什么要加入这一行?难道你父亲不会阻止你吗?”耿朝忠终于反应过来。

“为什么要阻止我?外交专业本来就需要学习情报知识啊!哦对了,伊达哥哥你自小就来了中国,不知道这些也不奇怪。”纯子说道。

耿朝忠有点小小的挫败感,他当然知道,任何国家的外交专业和新闻记者专业,同样也是精英特工的摇篮,并且,任何一个外交官,同时也是一个训练有素的情报人员。但这种对纯子来说根本习以为常的事情,却让耿朝忠有一点点不舒服。

“嗯,我知道了,”耿朝忠努力的将不良情绪驱除出脑海,然后才用专注的目光看着纯子说道:“重新介绍一下,我就是‘红叶’。”

“我就是‘纯子’”。纯子用同样专注的眼神看着耿朝忠。

“你应该说你的代号,我没有跟你在开玩笑。”耿朝忠哭笑不得的说道。

“我也没有开玩笑,我的代号就叫‘纯子’。”纯子的脸上弥漫着滑稽的严肃感。

“好,好名字,好代号。”耿朝忠的表情有点僵硬,他不知道这回特高课到底是发了什么疯,给自己派了这样一个接头对象。

难道是因为上回的接头人“黑木”太老,不吉利,所以这回换了个年轻的?

“红叶君,”纯子的声音很清脆但也很严肃,“上级交待,因为我的身份特殊,所以不能从事任何与外勤有关的任务,我的职责和上一个接头人‘黑木’相同,只搜集情报,不传递情报,也不负责任何行动,我将以驻北平外交官的女儿这样一个公开身份活动,这样既有利于我的安全,也有利于情报的安全。”

“明白,黑木也是用公开身份活动,但这并不代表你没有危险。事实上,黑木直到死后,帝国都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是南京方面动的手。我希望,你能充分认识到这个工作的危险性和严重性。”耿朝忠提示纯子。

“不需要您提示我工作的性质,我学的已经够多了。”纯子一本正经的回答,虽然看上去依然很好笑。

“好,我知道,与我们这些隐在暗处干脏活的人相比,你确实够安全,所以我也不再提示,还有,你以后要在上海活动吗?”耿朝忠问道。

“是的,我在北平是以进修生的身份上学,明年七月份,我就会正式毕业,然后视情况安排行程,”纯子耐心的回答,然后似乎想起了什么,轻轻的一拍额头,歉意道:

“伊达哥哥,不好意思,见到你太吃惊,我差点忘了,上级指示,最新的情报小组一共有四个人,以你为首,名字就叫‘红叶小组’,还有两个人,他们的身份由我口述给你,你可以选择与他们见面或者遥控指挥。”

“你怎么不早说?!”耿朝忠怒了。

“对不起!”纯子连忙低下头。

“算了,”耿朝忠摆摆手,“四个人不够,我会再往里面加两个,凑成六个,这样更好一点。”

“为什么要凑成六个?”纯子好奇问。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耿朝忠反问。

他能解释,六个人比四个人吉利吗?那个黑木不明不白死掉,还不是因为他的“黑木小组”只有四个人?

第二二五章 抵达北平

“您是我们的首领,您不需要向我解释。”纯子委屈的扁了扁嘴。

“纯子,”耿朝忠的语气柔和起来,“原谅我的无礼,我真的不愿意见到你走入这一行,今天在这里见到你,我的心情一直都很压抑,甚至有点自责,我总觉得,是我把你引入了这一行,我对此深表歉疚。”

“伊达哥哥,”纯子柔软的身躯轻轻的靠了过来,“您不必自责,我是外交官世家,我的祖父,曾祖父也都是外交官,他们都会接受这样的训练,这跟您并没有什么关系。”

“你不必安慰我,我曾经跟特高课提起过你的存在,如果不是这样,他们这回就绝不会派你过来。”耿朝忠摇头道。

“那又有什么不同呢?”纯子的目光清澈而又纯净,“如果注定要踏入这条河流,那我宁愿陪在我身边的人是你,伊达哥哥。”

耿朝忠有点痴了,纯子的可爱让他的内心有了丝丝触动,也许,这是这场注定无法解脱的任务中,唯一能让自己感到欣慰的东西了吧!

“伊达哥哥,来的时候,上级曾经告诉过我,一切事情都要听从您的指挥,我说的是一切”

纯子柔柔的倒在了耿朝忠的怀中,少女的体香混合着奇异的香水味道,挑动着耿朝忠敏感的神经,直到这时候,他才突然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已经不再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小姑娘了。

“纯子,现在你该告诉我其余那两个人的身份了。”耿朝忠的眼神异常清澈,丝毫不涉任何男女之情。

“哦,”纯子坐了起来,看来与北原香子相比,她对这方面的认识也很有限,她理了理鬓边的发丝,专注的回忆道:

“一个是满铁株式会社驻上海分社的职员,名字叫赤目明川,还有一个是大东亚株式会社的副总经理,名字叫横久云在,这两人都是帝国埋伏在上海的暗棋,之前也一直没有启用,您可以放心的动用他们。”

“好,我知道了,不过我暂时没有启用他们的打算,”耿朝忠点了点头,站了起来,“过段时间我会回到北平,特务处打算在北平成立一个‘友好协会’,主要负责对在北平洋人的沟通交好,我由于在特务处内部显露了一定的法律和外文才能,已经被任命为这个协会的会长,你可以把这件事向上面汇报一下。”

“好,我会向上面汇报,还有,我学过报务,以后发送电报的事情,您都可以交给我。”纯子回答道。

“对了,之前我在北平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耿朝忠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提了一句。

“对啊,您之前在燕大做图书馆馆长是为什么呢?”纯子这才反应过来。

按道理,伊达哥哥一直都在北平,那之前北平发生了包括武藤身死在内的若干重要事情,伊达哥哥有没有参与?

“我在燕大只是负责掩护王天木,只是一个备用联络点,当时并没有意识到后来会发生那么多的事情,等我想要汇报的时候,已经晚了,”耿朝忠似乎看穿了纯子的想法,“所以呢,一旦你把这件事报上去,可能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误会,所以不提为好。”

“明白了,我不会提。”纯子连连点头。

“嗯,我的身份,你父亲不知道吧?”耿朝忠又问。

“不知道,父亲不愿意参与这些事情,他只向上面要求,一定要保证我的安全。”纯子回答道。

“那就好,那以后我们之间的相处才会更自然,好了,我要走了,咱们北平再见。”耿朝忠从兜里掏出假须,重新贴在了唇上。

“好的,想起以后能和伊达哥哥一起共事,我都有一点小小的兴奋呢!”纯子巧笑嫣然。

“哈哈,我也一样。”

耿朝忠提起公文包,缓步走出了门外。

只是,他的脸上却多了几分唏嘘。

纯子,你很可爱,不过我对你的记忆,已经永远的停留在了在岛城的那段日子

三天后,北平。

当耿朝忠再次见到王天木的时候,他已经有点不敢认面前的这位王大哥,他一度怀疑,王天木是化了妆来见自己的,但后来发现,显然不是。

王天木的脸上胡子拉碴,人也瘦了一圈,从以前的堂皇气派彻底变成了一个略显沧桑的中年人,看到耿朝忠诧异的表情,他嘴里挤出几分苦笑道:

“怎么?现在我的相貌是不是很安全?恐怕走在大街上都没人认得出我。”

“王大哥,这个‘箱尸案’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绝不相信这是您的手笔,这也太离谱了!整件事情,更像是有人故意做给外界看的!”耿朝忠脸上露出疑怒交集的神情。

“你猜对了,”事情过了好久,王天木显然已经接受了现实,“党调处做的,事情跟我们抓马绍武有关,不过我怎么也想不到,他们竟然没有选择在南京动手,而是选择了北平!”

“果然,处座也怀疑是党调处动的手,不过接下来该怎么办?南京那边您打点好了没有?”耿朝忠关切的问道。

“打点?”王天木继续苦笑,“我打了几个电话回去,大家都避瘟神一样躲着我,通了天的案子,谁又敢出头说半个字?”

“处座呢?只要处座开口,说不定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耿朝忠开口道。

“不知道。”

王天木回答的很干脆,只是他的眼睛里却流露出几分不甘,显然,他不是没找过处座,不过看样子效果不是很好。

耿朝忠看着王天木的样子也有点难受,其实处座的为人大家都清楚,护犊子是事情没少做,但像这次一样一言不发,却实在是有点凉了大家的心。

“大哥,要不您跑吧!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您回东北,过几年闲云野鹤的日子算逑!”耿朝忠愤怒道。

“跑?党调处那帮狗杂碎就盼着我跑呢!”王天木的目光突然凶狠起来,一副择人而噬的样子,“我跑了,那就是逃犯!党调处有一万种方法把我炮制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信不信,我一跑,他们就会给我安上个通日的罪名!”

“大哥,”耿朝忠突然泄了一口气,“我也是说气话,跑是不能跑的,只要不死,总有东山再起的时候,再说了,我不相信处座会不为您说话,可您也要知道,校长现在正在气头上,这时候劝说,恐怕是火上浇油。”

“我何尝不知啊!”王天木仰天长叹,“你来了就好了,我先回去亲自认罪,看看能不能有什么转机,北平的事情,以后就交给你了!”

第二二六章 原委

“北平的事大哥不用担心,您走后,我不会惹事的。处座这回给我安排了个任务,叫什么‘对外友好协会’,并且严禁我打打杀杀,不过王大哥您放心,党调处这个仇,我一定会报!”耿朝忠信誓旦旦的保证。

“报不报也就算了,闹大了也让日本人笑话。”王天木摇了摇头。

“这案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您能不能跟我说说?”耿朝忠见缝插针。

其实他早想问了,只是王天木心思不在这上边,所以才一直没有开口,现在王天木心情平复了不少,这才提出。

“这不快过年了嘛,我就带几个弟兄去八大胡同开开荤,不过不知道怎么地,被党调处那帮狗崽子给盯上了,期间饮酒作乐,一个叫胡大虎的兄弟和那个赵公子起了冲突,我当时也是护犊子,没管,任由弟兄们把那赵公子打了一顿。后来那家伙走的时候说要找人,我也没当回事,哪知道第二天早上起来,那个胡大虎跑过来报信,说他错手把那‘赵公子’给杀了!”王天木诉说着事情经过。

“杀了?这么没轻没重?”耿朝忠脸上露出几分怀疑。

胡大虎,就是此案的直接疑凶,早就被关押在了北平警察局,不过特务毕竟不是一般江湖子弟,不至于这么不知轻重。

“咳,兄弟们平常是跋扈了点,不过哪能这么离谱?事情是这样,那赵公子凌晨3点多钟,拿着一把手枪闯进了胡大虎的房间,指手画脚的让胡大虎跪下来认错,那胡大虎一看对面有枪,情急之下一刀捅死了那赵公子,后来我一看,枪里面根本就没有子弹!这下知道事情闹大了,不过妓院里人多不好运尸体,所以没得法,只好让胡大虎将那小子肢解了运出去,没想到,半路就被人动了手脚!”王天木唉声叹气的说道。

“明白了,那枪是有心人给那个赵公子的,运尸的过程中,也是那人将麻袋和油纸包捅破的。”耿朝忠一听,就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兄弟高,一语中的!”王天木给耿朝忠竖了个大拇指,“后来我也想到不对,一查,那赵公子出去后和几个人喝了点酒,回来的时候手里就有了那把枪,再一查,那帮龟孙子跟党调处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我这才知道被人算计了!妈的,成天打雁,今天却被雁子啄了眼!”

王天木说着说着,突然冒出了一段北平天桥说书人的贯口,看来这几个月没少干这纨绔子弟的营生。

耿朝忠哭笑不得,愣了好一会儿,想想也确实很难处理,死无对证,这帮人当然不会承认枪是他们给的,更不会承认运尸袋是他们弄破的,这有心算无心之下,这口黑锅还真就结结实实的扣在了王天木头上。

“妈蛋,下三滥!”王天木越想越气,又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算了算了,这账以后再算,当务之急是避免牢狱之灾,”耿朝忠搂住王天木的肩膀,耐心安慰,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了过去,“天木大哥,兄弟做了几年牢,朝中无人,话是说不上了,不过这黄白之物倒有不少,大哥去了那边拿来打点打点,多少算点帮助。”

“干什么?我差这点钱?!”

王天木将耿朝忠递过来的信封一把推开,接着说道:“兄弟,这回根本就不是钱的事儿,校长都过问了,哪个敢收钱?我看呀,你老哥我这回少不了得进趟老虎桥!”

“没事,老虎桥里挺好的,里面人我都熟,我提前帮您打点好!”耿朝忠拍拍胸脯。

“滚蛋,你这是在安慰我吗?!”王天木笑骂了一句,接着马上又丧下了脸,垂头丧气的说道:“怕就怕,我都没机会进这老虎桥了!”

“他们还能要你的命?人又不是你杀的,大不了处座执行家法。”耿朝忠说道。

“唉,兄弟,你就别安慰我了,”王天木苦笑着摇了摇头,“纵容下属行凶,依家法我也得死啊!再说了,党调处那边肯定会推波助澜,把事情越闹越大!”

“唉,我们跟党调处的梁子,是越结越深了!”耿朝忠叹道,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其实大哥你也是代人受过,这明显是盯了你不知道多久,这处心积虑的,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啊!”“对,就是马绍武这件事,”王天木点点头,“徐老王八因为这件事被校长骂的狗血淋头,但他又抓不到处座的把柄,所以就把主意打到了我头上,不过说到底,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啊!要不是我平时,唉,不提了不提了。”

耿朝忠暗暗好笑,王天木对自身认识倒很清晰,其实,要不是他平时好酒好色把柄太多,党调处又怎么会把他当目标?

两个人谈谈说说,一聊就是一下午,直到说的口干舌燥,耿朝忠这才站起身来告辞道:

“天木大哥,我先走了,现在北平南京通了电话,你有事就招呼兄弟我,只要能帮上忙,倾家荡产,兄弟在所不辞!”

“好兄弟!”王天木目露感动之色。

“走了!”耿朝忠抱了抱拳,走出了门外。

王天木看着耿朝忠的背影,叹了口气,然后拿起桌上耿朝忠留下的信封,拆卡一看,里面整整齐齐一摞美金,足足有几千美元,更关键的是,里面还有一张支票,上面写着“横滨正金银行两万美元整“几个大字。

看到这张支票,王天木的脸色一下子凝重了起来——两万美金,这是足足五六万大洋啊,自己混特务处这么久,不算房产,也就这么大身家了,这老六倾家荡产的话,还真不是说说而已!

特务处里都是人精,平时场面话都说的漂亮,不过像耿朝忠这么掏心窝子对人的,他王天木还是头一回见,看着这薄薄的一张支票,王天木的眼睛突然有点发热。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兄弟啊,你老哥我这条命,以后就是你的了!”王天木涩声长叹。

第二二七章 北平的冬天

北平的冬天,飘着白雪。

耿朝忠到北平的第二天,天空就下起了大雪,2月份的隆冬天气,寒风刺骨,即使隔着一层棉袄加一层皮衣,仍能感受到彻骨的寒意。这样的天气,几乎没有人愿意出门,街上稀稀拉拉的几个人,也都把手拢在袖筒里,匆匆忙忙的往家赶。

不过在燕京大学的校园里,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数十个留校的男女大学生,趁着银装素裹,在未名湖畔打起了雪仗,虽然一个个脸蛋冻的通红,羊毛手套也早都被雪水浸透,可他们脸上洋溢着的表情,却像是这冬天里的一把火。

“年轻人最怕的不是冷,是寂寞。”

站在图书馆门口笼着袖子的,是图书馆的老馆长洪仁远,自从接任的周馆长辞任,他不得已又当起了这个馆长,好在馆务被那个才干出众的年轻人整理的井井有条,现在的他,倒真是清闲了不少。

“你这句话当浮一大白,”旁边的另一个人说话了,正是燕京大学的司徒校长,他望着远处嬉戏的学生们,脸上露出几分欣慰的笑容,“大好年华,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换了我们两个老头子,就是想扑腾也扑腾不动啦!”

“是啊,年轻人就是坐不住,你看那个周宣合,图书馆长这么好的职位却不珍惜,还说是浪费生命,真是岂有此理!”洪馆长不知道怎么地,突然想起了那个挂冠离去的年轻人,嘴里也多了几分恨恨之意。

“换我也坐不住,”司徒馆长却笑了,“天天就是收书发书,就那么点破活,年轻人能遭得住一年都算好的,你也别埋怨了,人各有志,你不好阻着年轻人的前程!”

“前程?这世道,到哪里找每个月70块大洋的营生?我看呀,他这是不知天高地厚!”洪馆长连连摇头。

就在洪馆长摇头的时候,白茫茫的远处突然出现了一个小黑点,黑点渐渐扩大,没多久就变成了一个身材高挑的人影,再往前看,人影的面容又逐步清晰,洪馆长初时并不在意,不过那人影越看越是熟悉,他连忙摘下眼镜哈了口气,随手在衣服上一抹,再戴上一看,马上叫出了声:

“周宣合!”

“洪馆长,司徒校长,别来无恙啊!我想死你们啦!”远处的年轻人已经冲着两位老头大喊大叫起来。

“哼!”

洪馆长冷哼一声,转身就走,司徒校长笑着拉住了他,开始跟耿朝忠打招呼:“周先生,既然不辞而别,又为何别来无恙?”

人影渐渐走近,没多久,耿朝忠脸上的笑容都被两人看的清清楚楚,只见他穿着一身貂绒大衣,头上还戴着一顶大棉帽,一手提着一个瓦罐,一手提着一个油纸包,正健步如飞的赶过来。

“两位老师,我买了好酒好菜,馆里有火盆,左右无事,咱们一起喝老白干品猪头肉如何?”耿朝忠笑着走到两人身前。

“不去,回家陪老婆!”洪馆长哼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耿朝忠失笑,一把拉住,笑道:“洪馆长还在生我的气?今天我就是专程来赔罪的,要不这样,您喝一杯,我喝两杯,如何?”

说到罚酒,洪馆长终于回过头来,橘皮似的老脸上终于挤出一丝微笑,“两杯不行,得四杯!”

“四杯太多,学生哪有这酒量,恐怕不用几杯就醉倒了!”耿朝忠脸露为难之色。

“不行,必须四杯,否则以后不要来见我!”洪馆长板起脸。

“好,四杯就四杯,学生今天舍命陪君子!”耿朝忠一口答应下来。

洪馆长也是一愣,他原本预估着讨价还价,最后三杯成交,没想到这年轻人倒豪气,不过转念一想,马上冷笑道:

“别以为就这一坛子酒,学校库房里有的是,今天不把你搞成一摊烂泥,我就不信洪!”

“老师想哪里去了,罚酒,自然是罚到其中一个人不能喝为止,司徒校长,您说是不是?”耿朝忠转头看向司徒校长。

“当然,不醉不归!不过不包括我,今天中午我还有事,不能喝多。”司徒校长笑了。

三人笑闹了一阵,这才转身钻入图书馆内,不过出乎耿朝忠意料的,馆里学生还不少,转念一想才明白,这民国交通不便外加兵荒马乱,很多外地学生过年都往往不回家,所以才看得到这么多人。

不过耿朝忠也没想太多,进了馆长办公室,撬开酒坛子,铺开下酒菜,三个人你一杯我一杯开始拼酒,过不多时,一坛酒已经见底,算算份量,倒是耿朝忠一个人干了大半。

司徒校长打量了耿朝忠两眼,发现这家伙竟然毫无醉意,不由得也有点吃惊,连连感叹了两声“厉害”,然后告辞而去,办公室里就只剩下了耿朝忠和洪馆长两个人。

“馆长,怎么样,还拼不拼?”耿朝忠微笑看着洪馆长。

洪馆长脸上已经潮红一片,虽然他只喝了二两,但难在喝的急,这时候已经有了点醉意,而对面的年轻人显然还没有任何酒醉的迹象,想起刚才夸得海口,不由得羞怒道:

“喝,怎么不喝?!”

“牛栏山虽好,可不要贪杯哦!”

耿朝忠一笑,将最后一杯酒一饮而尽,目视洪馆长,诚恳的说道:

“馆长,学生不辞而别,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这里正式向您道个歉,以后没事,学生还是会来经常看望您的。”

“意思是,你以后还在北平?”洪馆长不置可否,算是接受了耿朝忠的道歉。

“对,我有个同学在北平搞了个‘对外友好协会’,我打算在那里做点事。”耿朝忠说道。

“‘对外友好协会’?这是什么东西?”洪馆长表情一愣。

“和外国人打交道的,算是半个政府机构,最主要的,是不用天天呆在那里,我这人自由惯了,不太受拘束,所以才辞了图书馆的工作。”耿朝忠简单解释了几句。

“随便,人各有志,这些年,我手底下也走了不少学生,哪能真跟你们计较?”洪馆长喟叹了一声,接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口道:

“对了,那个赵署长家的千金来找过你几回,你不去找找人家?”

第二二八章 洪馆长

“找,当然要去找,”耿朝忠点了点头,脸上显出几分不自然,“馆长,您怎么也管起这种闲事来了?”

“管闲事?这可不算是闲事,这燕大十几年来,我已经看着不少学生喜结连理了,我这月老做的好不开心,怎么能算是闲事?”洪馆长眼一瞪。

“好好好,您是月老,专门给学生牵红线的月老!”耿朝忠呵呵一笑。

“咳,说正经的,”洪馆长脸色严肃起来,“尔笙是个好姑娘,你可不要辜负人家。还有,不要存着什么靠丈人的想法,以你的能力,用不着寄人篱下,如果你是为了这个接近尔笙,那我劝你最好打消这个想法。”

“您想哪儿去了,八字都没一撇的事,您怎么都考虑到这儿去了!”耿朝忠无奈道。

“不是就好,学校里也有不少学生打赵家小姑娘的主意,真情假意我不管,不过我不希望你是这样。”洪馆长的眼睛里似乎有着几分洞察世情的幽深。

“不会,我向您保证。”耿朝忠的脸色也严肃起来。

“你之前跟我说,你现在这个‘对外友好协会’是个半政府机构,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打算往政界发展?”洪馆长慢条斯理的问道。

“学生无意从政,只是挂个闲职,可以一心向学。”耿朝忠说道。

“那就好,政客无情,我不希望你是那样,比如咱们现在那个委员长,为了讨美国人的欢心,停妻再娶,实在是私德有亏。”洪馆长说道。

“不会,馆长您放心。”耿朝忠苦笑回答。

他实在是有点无语,怎么话题突然转到了这个上面,他本来的意思,是勾起洪馆长的好奇心,趁机也把这个‘对外友好协会’介绍一下——这里面是有着目地的。

所谓对外友好协会,自然是联系外国人,但北平哪里外国人最多?

恐怕除了使馆机构,就是本身就是美国教会学校的燕京大学外国人最多了,所以耿朝忠的想法,是先从燕京大学拉几个外国老师进去凑人头,以后再慢慢想办法扩充。

正寻思着把话题拉回来,那边洪馆长已经开口了:

“那就好,你这个对外友好协会,是不是开始的时候需要拉几个人凑数?”

“馆长,您”耿朝忠哑口无言了。

没想到,这洪馆长竟然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来意!

“知道你小子鬼心眼多,”洪馆长笑了,“从你一来图书馆搞得那些鬼花样,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安生的主儿。不过你也不用觉得惭愧,已经毕业的学生回来打学校的主意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只要不伤天害理有违公义,学校一般也都是支持的,这点你倒可以放心。”

“多谢馆长理解,学生惭愧。”耿朝忠不好意思的说道。

“没什么不好意思,大学不是世外桃源,家事国事天下事,也都是要关心关心的,更何况,现在情况特殊,争取外援很重要。”洪馆长的话锋突然一转。

嗯?

耿朝忠的心突然一提,像是突然发现新大陆一样看了洪馆长一眼。

“不用以这样的眼神看我,”洪馆长哈哈一笑,老脸上的皱纹全都舒展开来,“我年轻的时候也是热血青年,什么洋务运动,什么东南互保,正是我年轻时候的事,二十多年前,我还在四川老家也参加过‘保路运动’,你可别小瞧我。”

“馆长,没想到”耿朝忠满脸惊讶之色。

“那个时候,几乎所有老师和学生都动员起来了,我又岂能独善其身?有时候,争取外援是必要的,没有洋人帮忙,很多事情根本都办不成。他顾维钧凭什么厉害,还不是靠着洋人?”洪馆长叹了口气,接着又意味深长的看了耿朝忠一眼,继续说道:

“现在的年轻人,醉心政治的很多,北大,燕大里面的学生团体,十个有八个都有政治背景,有的是南京的,有的是红党的,我们老师也不是不知道,周宣合,你跟我交个底,你搞这个‘对外友好协会’,是不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耿朝忠脊背一挺,仔细打量了洪馆长一眼,低声道:

“老师慧眼如炬,学生也不隐瞒,没错,日本人打算策动华北自治,我们这个对外友好协会的目的,就是争取洋人的支持,在国联为我国政府发声,阻止日本人对我国土的进一步侵蚀。”

“嗯,跟我想的一样,”洪馆长点了点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们老师也不是桃花源中人,你想想,以后万一中国真成了日本人的,那我们这些教书育人的家伙,又有何脸面登上这三尺讲台?”

“多谢馆长高义!”耿朝忠脸现激动之色。

他其实清楚,燕大老师的爱国之心极为强烈,在七七事变以后,更有很多老师直接参与了抗日救亡运动,甚至有不少老师受到过日本宪兵的酷刑折磨,但他没想到的是,自己身边的洪馆长就是一位!

“无妨,还是那句话,匹夫有责,我对你也有过一番了解,你在燕大的这半年,经常有事外出,具体是忙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肯定不是一般的学生或者老师这么简单,不过你放心,你的事我不会过问,因为我相信你,相信你所做的一切都绝不是出于私心。”洪馆长继续说道。

耿朝忠有点沉默,世界上从来没有笨蛋,很多人选择沉默,只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并不代表他们就真的一无所知。

“好了,你想怎么做,跟我说就行。很多事情,司徒校长不方便出面,但每回司徒校长回国,都会向美国人介绍中国人民受到日本侵掠之苦的惨状,并且还为很多美国的报社提供了一手的照片,现在美国民间对我国的同情之心很强烈,假以时日,这会成为我们最大的支援。”洪馆长娓娓道来。

耿朝忠连连点头,看来,在事关国家生死存亡的时候,每个人都在默默的出着自己的一份力,自己曾经以为这个社会是死水一潭,但显然,自己错了!

第二二九章 提亲

耿朝忠和洪馆长的“青梅煮酒论英雄”足足持续了一上午,一直喝到正中午,两人才尽欢而散。

从图书馆出来,耿朝忠的心情有点复杂。

洪馆长的深明大义让他感动,可也更让他感到责任重大,但更让他感到头疼的,是和赵尔笙之间的关系。

处座的命令是不可违抗的,但关键还是尔笙那边,如果自己向她求婚,她会答应吗?或者说,赵可桢会同意吗?

耿朝忠对此并不乐观。

与此同时,赵公馆的客厅里,赵可桢一家三口也在围炉而坐,佣人端上香喷喷的饭菜后自觉离去,把空间留给了老爷一家人。

“尔笙,多吃点,今天是大年初三,按以前的规矩,是媳妇回娘家的时候,你可得多吃点。”雍婕用筷子指着桌上的饭菜,笑眯眯的说道。

“我才20岁哦,您这么快就想把我嫁出去了?”赵尔笙扁了扁嘴。

“过了年是21了,不小了,换以前,我孙子都抱了好几个了!”旁边的赵可桢打趣道。

“爸,您可是教育署长啊,怎么满脑子都是这些封建陈旧思想,现在的新青年,三十多岁四十岁不结婚的都大有人在。”赵尔笙嘟了嘟嘴。

“那是嫁不出去,能嫁,谁不嫁?”雍婕白了赵尔笙一眼。

“我记得,妈妈嫁给爸爸的时候,也是三十多岁哦!”赵尔笙讥笑的看了母亲一眼。

“怎么说话呢,小孩子家口没遮拦的!”赵可桢看妻子面色有点尴尬,板起了脸。

“让我做事的时候,就是不小了,成年了,说我的时候呢,就是小孩子家,爸,您可不愧是教育署长,官字两张口,随您怎么说!”赵尔笙嬉笑看着父亲。

“这孩子,小时候还挺纯良的,越大越不老实!”雍婕伸出指头,在赵尔笙额头上狠狠的点了一下。

“嘻嘻,我这叫潜伏,是遗传你们的习性!”赵尔笙捂嘴笑起来。

“说什么呢!吃饭!”

说到这件事,赵可桢的脸一下子严肃起来,他狠狠的瞪了女儿一眼,示意她住口。

赵尔笙被父亲如刀般的眼神一瞪,心不由自主的猛跳了一下,赶紧低下头不再作声。

“老赵,又没有外人,弄这么把细干嘛,看把孩子吓得。”雍婕用嗔怪的目光看了赵可桢一眼,伸出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安慰道:

“尔笙,别害怕,你爸是为你好,这件事可不能乱说,小心隔墙有耳,万一露了风声,那咱们恐怕就再没有机会坐在一起吃饭了。”

虽然语气是安慰,但意思和赵可桢还是一样,赵尔笙听了,心里却更不是滋味,她把筷子往桌上一放,赌气道:

“不吃了,爸的眼神好吓人,被他瞪着吃不下饭!”

“唉女儿,爸爸向你道歉还不行?”赵可桢一看女儿耍小性子,脾气立马软化下来。

“不接受,除非你告诉我,你们最近在忙什么,否则以后几天我都不吃饭!”赵尔笙却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

父母最近又开始神神秘秘的不知道搞什么,赵尔笙看在眼里,好奇在心里,索性趁着这个机会提了出来。

那边赵可桢哑口无言,一脸尴尬的神色。

“孩子,别闹了,你爸最近心情不好,你得体谅体谅他。”雍婕插口道。

母亲一说话,赵尔笙也知道自己刚才过份了,连忙挨过去,轻轻的摇着父亲的手臂,低声道:“爸您别生气,女儿知道啦!”

女儿的几句软语,让赵可桢的心马上融化了下来,他用爱怜的目光看了女儿一眼,低声道:“女儿啊,不是爸不告诉你,有些事情,你知道了没好处。”

“嗯,我不问了,咱们吃菜。”赵尔笙指了指桌上的饭菜。

三人转移了话题,气氛又显得再次融洽起来,不过被赵尔笙这么一打岔,赵可桢的心情明显不在吃饭上,接连愣怔了好几回,显然是没听到家人在说些什么。母女两个人看在眼里,却假装不知,只是一个劲的劝赵可桢喝酒。

过了好一会儿,赵可桢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异常,他叹了口气,这才开口道:”现在江西的情势很严峻啊!我们在这里好酒好菜的享受,可苏区的同志们,恐怕就是连一顿热饭都吃不上了!”

雍婕诧异的看了赵可桢一眼,说好不提这茬,怎么赵可桢又提了起来?

“女儿大了,老瞒着也不是个办法,”赵可桢的脸上显出几分通透,显然刚才他已经下了决心,他看了看赵可桢,低声道:

“尔笙啊,苏区的事情,你知道吧?”

“知道,我看报纸上说,**节节胜利,红军节节败退,还说什么要毕其功于一役什么的。不过我听学校的同学们说,上几次报纸上也都这么说,不过到头来苏区还不是越来越大。”赵尔笙小心翼翼的说道。

“这回不一样,”赵可桢打断了女儿的话语,“这回的情势,是真的很严峻,对我们情报战线也是如此,为了向苏区运送急需的物资,我们隐蔽战线上的同志,这几个月已经损失了至少几十人,长此下去,恐怕后果不堪设想啊!”

“爸,会不会牵涉到您?”赵尔笙的脸色也认真起来。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赵可桢回答了八个字。

场面再次沉默下来,雍婕看丈夫跟女儿谈话,一直没有插口,直到这时候才看了赵可桢一眼,发现赵可桢在微微点头,这才开口道:

“尔笙啊,我们夫妻俩决定,送你离开北平,过完十五就走。”

“什么?我还有半年才毕业呢?”赵尔笙一惊。

“来不及了,学业的事以后再说,”赵可桢挥了挥手,“现在北平太危险,我和你母亲实在没精力在照顾你,你先去香港躲几天,等事情安定了再回来。”

“香港,怎么跑那么远?”赵尔笙更是惊讶。

“那里最安全。”雍婕插口道。

赵尔笙没有再说话,这么长时间的耳濡目染,她已经不再是那个一无所知的小丫头了,父母既然这么说,那肯定是有着不得已的苦衷。

“好了,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学校那边我会打招呼,就说你得了病,需要休学半年。”赵可桢说道。

“爸,妈,你们会不会有危险?”赵尔笙抬起头。

“不会,”赵可桢摇了摇头,“过几天,会有人来接你,你跟他走,去了香港以后,安心等待,等我和你母亲的事一结束,我们就去香港找你。”

赵尔笙明白了。

父母不仅有危险,而且有很大的危险。之前数次,父母都曾起心思把自己送到外地,但每一次都没有这回这么坚决,这么郑重其事。

“爸,妈,我不走,我要和你们在一起。”赵尔笙坚定的摇了摇头。

“傻孩子”

赵可桢伸出手,正要抚摸女儿的头,突然外面响起了门铃声,接着,佣人走了进来,开口道:“老爷,有个年轻人来拜年。说是燕大的,您的故旧。”

“周馆长!”赵尔笙脱口而出。

赵可桢和雍婕对视了一眼,显然也猜出了来人的身份,想了想,赵可桢示意仆人道:“请他进来。”

仆人点点头,走了出去。赵可桢站起身来,对母女两人说道:

“我出去见客,你们先去里屋回避一下。”

雍婕点点头,拉起恋恋不舍的女儿,走到了内室。

门开了,耿朝忠微笑的脸出现在赵可桢面前,手里还提着几件年货,正站在门口跺脚,看到赵可桢出来,连忙抱起双拳,恭贺道:

“赵署长过年好!祝您万事顺意!”

赵可桢打量了他几眼,寒暄道:

“原来是周馆长,稀客稀客,快请进!”

耿朝忠先给赵可桢拜了个年,目光随即往屋里一扫,看到里面桌椅碗筷俱全,显然是在吃饭,这才歉意的笑道:“赵署长不好意思,来的不是时候。”

“无妨,请进。”赵可桢摊开手,示意耿朝忠进屋。

“里屋谈,”赵可桢领着耿朝忠走到一间客房,关上门,这才面色严肃的问道:“你怎么来我家了?”

以前两人接头,都是在商务书馆,像这回直接登门可以说绝无仅有,由不得赵可桢不起警惕之心。

“实不相瞒,我的身份要公开了,所以用不着像以前那么偷偷摸摸,”耿朝忠微笑着放下手中提的东西,“再说了,我们以前也见过好几次,登门拜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行,那以后就光明正大,”赵可桢点了点头,看耿朝忠脸上似乎有点尴尬,不由的好奇道:“什么事?”

“实不相瞒,”耿朝忠脸上尴尬之色更浓,“这回来,是向赵署长您提亲的。”

“提亲?”赵可桢嘴边的胡子抖了一抖,“你没开玩笑吧?”

“没开玩笑,这事以前我跟您说过,您不是也同意了吗?”耿朝忠笑呵呵的说道。

“谁说我同意了,我说你人不错,可没同意把女儿嫁给你!”赵可桢狠狠的瞪了耿朝忠一眼。

当时说考虑把女儿许配给耿朝忠的事,是为了杀他,可不是安了什么好心,现在耿朝忠却又提起这件事,岂不是打蛇随棍上,蹬鼻子上脸?

“处座的任务,”耿朝忠一脸苦相的坐了下来,“这回是死任务,必须迎娶您女儿,如果娶不了,我倒没什么事儿,恐怕您这边就”

“你不是在威胁我吧?”赵可桢眼睛一瞪。

“没有,实话实说,”耿朝忠满脸无奈,“其实这任务年前就说了,我一直都拖着不办,不过现在看来,不办是不行了,赵署长,不行您就将就一下,把女儿嫁过来,我们演场戏就得?”

“演戏,你说的轻松!”赵可桢脸上怒色更显,“你得了便宜,我女儿以后还怎么嫁人?”

“不是假的嘛!再说结了婚还可以再离,新时代了,不要那么封建好不好。”耿朝忠看赵可桢一脸怒气,忍不住调侃几句。

“滚蛋,我不同意!”

赵可桢猛地站起,伸手就把耿朝忠往外推。

“您别急,咱们再商量商量,彩礼什么的都好说。”耿朝忠堵在了门口,显然没有要走的意思。

“不行,没得谈,这不是儿戏!”赵可桢的态度很坚决,“我赵可桢还没到那份上!”

两人堵在门口,开始推搡起来,耿朝忠力大,像个门神一样站在了门口,赵可桢用尽力气,都不能推动分毫,气的脸红脖子粗,可又不好意思大喊大叫,两人一时之间僵持在了那里。

“我同意!”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旁边屋子的门被推开了,雍婕快步走了出来。

ps:字数不够,临时凑一下,一会儿补上。

自从1876年贝尔发明有线电话以来,利用电路信号制造窃/听器就成为了可能。初级窃/听装置早在一战时就已经出现,并在二战期间开始逐渐成为间谍们获取情报的选择之一。

电话窃/听在技术上很简单,一般由电话窃/听头和录音机两部分组成。只要选择好电话线的适当位置,把电话窃/听头上的带两根细针的导线,分别插入两根电话线内,便与电话线接通,微型录音机就能录下电话声。由于电话窃/听头和录音机的电源都是电话线上的电源供给的,所以,只有在有人打电话时,电话窃/听头和录音机才开始工作,其他时间则不工作。

1934年春,王天木同天津行动队队员胡大虎,在北平前门逛八大胡同。不想在妓院与人发生了冲突。胡大虎是黑道出身,将人打死。尸体放在一个装衣服的箱子里,从妓院后门带出街外,用黄包车拉走。不知是什么原因事态暴露了,一时“箱尸案“轰动北平,大报小报均刊登了消息,最后这件事竟传到蒋介石耳中。蒋介石大怒,下令严办。结果,胡大虎被捕正法,王天木被判处无期徒刑,关在南京老虎桥陆军监狱中。后军统天津站进行大规模改组,改由王子襄担任站长。王天木实际上只服刑两年,到了抗战开始,军统急于用人,才放了王天木,这与王天木与戴笠交情有关。

第二三零章 情非得已

潜行1933正文卷第二三零章情非得已这是一个母亲该说的话!”

雍婕毫无惧色,理直气壮的冲着赵可桢大吼。

“你不只是一个母亲,你还是一个”顿了顿,赵可桢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走到门口把门关好,这才低声道:“党员。”

“但我首先是一个母亲,我得为自己的儿女着想,何况,这也并不违反纪律,”看到丈夫的语气有所缓和,雍婕也控制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

“没有哪条纪律说,党员的女儿就不可以嫁给民国的公务员。何况,这也只是权宜之计,女儿在这周宣合手里,可以确保无虞,代江山再狠毒,恐怕也会对下属的妻子网开一面。”

“不要把敌人想的太善良”赵可桢叹道。

“最关键的是,女儿喜欢他,”雍婕瞅了一眼隔壁屋子,“刚才姓周的提亲的时候,女儿的表情我全看到了。”

“这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是我们不能把把柄交到代江山手里,如果他们控制了我们的女儿,难免不会用这个来要挟我俩。”赵可桢说道。

“代江山早已知道我们的身份,抓不抓我们女儿只在一线之间,说不定,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当中。你觉得,我们女儿落在他手里,会有什么好下场?”雍婕反问。

“这”赵可桢无言以对。

他突然明白了,对女儿的安全,妻子考虑的要比自己多得多。

沉默了片刻,赵可桢还是有点不甘心,耐心的解释道:

“我们完全可以有别的办法,比如把女儿送到外地,这我早已计划好了,这样,我们先假装答应麻痹那个姓周的,到了时候,我们就偷偷送女儿走,你看这样可好?”

“你说的”

雍婕眉头一皱,丈夫说的倒也有道理,其实现在她最担心的,就是自己一家人的所有举动都已经落在了特务处的监视当中,到时候万一跑不了,激怒了对方,那恐怕全家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我们还有‘104’同志,”赵可桢循循善诱,“只要有他配合,到时候女儿逃掉不再话下。”

“你就不怕暴露了‘104’?”雍婕用怀疑的目光看了丈夫一眼。

“只是侧面协助一下,应该没问题。”赵可桢说道。

“你想没想过一件事,”雍婕低头沉思了片刻,抬头道:“我们一直想着,特务处可能会拿我们的女儿来要挟我们,但反过来,他们也可以用我俩来要挟女儿,你真的觉得,女儿走了就一定没问题吗?”

赵可桢闭上了眼睛

这是他一直在回避的问题,但妻子现在捅破了这层窗花纸。

“同志们会看好尔笙,她不会有事的。”赵可桢叹了口气。

“好吧,我相信你,”雍婕点了点头,“那么,我们现在就假意让女儿嫁过去,然后再伺机逃跑。等女儿一跑,我们也撤退!”

“撤的了吗?”赵可桢苦笑一声,“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新来的那个佣人,就是特务处的人。至于别的佣人有没有被收买,那是谁都不知道的事情。”

“什么时候的事?”雍婕警惕的看了一眼窗外。

“我前段时间见过王天木,”赵可桢解释道,“他提醒我,不要乱跑,还对我说,尔笙已经是他兄弟的人了,叫我看好女儿,千万别打什么鬼主意,所以我才准备让女儿逃掉。”

“你早知道了?”雍婕有点吃惊的看着丈夫。

“是的,”赵可桢继续苦笑,“姓周的之前也跟我说过这件事,不过他这人还算逼得不紧,不过王天木来了之后就不一样了,这家伙有多狠毒,我们都清楚,所以”

“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雍婕双目无神,喃喃自语道。

“我们这家里,除了我们三个,估计剩下的不是特高课的人就是特务处的人,这个潜伏任务做到这份上,我也算是头一份了!”赵可桢自嘲道。

“先这样吧,反正女儿要先嫁过去,我先去跟女儿谈谈。”思忖了片刻,雍婕终于站起身来。

“好,这件事瞒不过女儿,你去跟她谈谈吧,最好不要让她太担心。”赵可桢说道。

雍婕点了点头,推开门走出了屋外。

隔壁屋子里,赵尔笙的心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都有。

他来提亲了,这是自己没想到的。

有一丝甜蜜,有一丝慌张,甚至还有一丝受宠若惊之下的感动。

他甚至都没说过喜欢自己,也没对自己有过什么亲昵的举动,就这么莽莽撞撞的冲进了自己的家,跟爸爸说要娶她。

赵尔笙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这样,但她觉得有点快,她甚至想要拒绝——就在刚才,听着父亲和周先生争吵的时候,她就想冲出去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却总是迈不开步子。

她心里期盼着父亲不要答应,这样就不需要自己出现在那个尴尬的环境下,可后来母亲的举动却让她彻底没了主意。

母亲居然同意了!

为什么?

就在赵尔笙慌乱不知所措的时候,门敲响了,母亲走了进来。

“尔笙,刚才的事情,你听见了吧?”雍婕走过来,轻轻的搂住了女儿。

尔笙点了点头。

“周先生来提亲,你父亲有点想不开,不过现在好了,他也已经同意了,我现在就想问问你的想法,你,愿不愿意嫁给周先生?”雍婕直截了当的说道。

“这有点快,这太快了。”尔笙不敢抬头,喃喃自语道。

“我决定嫁给你父亲的时候,也很快,”雍婕脸上露出微笑,“我所知道的是,现在的年轻人呢,比我们那时候更快。没关系,只要你愿意,我们不会阻拦你。”

“我得好好想想,好好想想”尔笙的眼睛有点无神。

“其实呢,每个女儿家要出嫁前都会犹豫,这不奇怪,”雍婕温柔的抚摸着女儿柔软的发丝,脸上带着母亲特有的微笑,“不过你只要想想,以后的岁月里,你还会不会,能不能遇到这样一个人,你也许就不再犹豫了。”

“我”赵尔笙揉了揉滚烫的面颊,抬起头看着母亲:“妈,你能不能给我讲讲你和爸爸过去的事情?”

门外的雪地里,耿朝忠在百无聊赖的踩着脚印。

来北平的第二天,他就从王天木的口中得知了过去一段时间发生的一切。

北平的红党疯了。

他们疯狂的从北平——张家口——哈尔滨的铁路沿线上盗运物资,用来支援苏区的战斗,有的时候,甚至是半公开的进行物资运输,因为这些,他们甚至付出了若干条人命的代价。

有的是日本人杀的,有的是王天木杀的,甚至还有一些沿线的土匪。

即使是赵可桢的动作也变得频繁起来,为此,王天木不得不警告了赵可桢好几回,甚至在赵可桢的公馆买通了几个佣人,用来监视赵可桢的一举一动。

其实耿朝忠明白,如果不是因为赵尔笙的关系,恐怕王天木早就上报处座,将赵可桢全家正法了——正是因为王天木早就知道老六要迎娶赵家女儿,这才网开了一面。

但这件事不能再拖了,所以耿朝忠才第一时间来赵府提亲。

不为别的,只要能尽快迎娶赵尔笙,那么赵可桢一家人的性命就有可能保住——处座这个人,只要不太涉及到重大利益问题,对几个亲近下属一向是“宽厚仁慈”的。

赵可桢的拒绝在意料之中,只是,他夫人雍婕的举动,却让耿朝忠有点摸不着头脑。

真心实意,还是缓兵之计?

不论那种,如果自己让他俩跑了,那估计闭着眼睛也能知道处座会有什么想法。

但如果不让他们跑,就让赵可桢在自己眼皮底下搞事情,那时间一长被处座知道了,还不是要找自己的毛病?

难,真难,做男人真难。

耿朝忠摇了摇头,不过心底却有了一丝明悟,也许,破局的手段,就在另外一个人身上

想到这里,耿朝忠加快了脚步。

“六哥,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王剑秋用惊喜交加的表情欢迎着耿朝忠的到来。

“有几天了,一直在跟你们王站长谈事情,今天才有空过来。”耿朝忠摆了摆手,在王剑秋殷勤的服侍下坐了下来。

“对了,兄弟们都还好吧?”耿朝忠问道。

“都还好,最近没什么事,王站长抓了几个红党,直接就杀了,也没用我们的人。”王剑秋说道。

“哦,那还好,少杀点人总是好的。”耿朝忠闲闲的说了一句。

“六哥怎么改吃斋念佛了。”王剑秋呵呵一笑。

“红党气数已尽,这时候多造杀孽也没什么意思,再说了,都是中国人,多少也给个自新之路不是?”耿朝忠微笑着看了王剑秋一眼。

“六哥仁慈,”王剑秋连连点头,“对了,王站长还好吧?”

“好不好的,去了南京才知道,”耿朝忠皱了皱眉头,“箱尸案这件事,是谁捣鬼,你们查清楚了吧?”

“清楚了,是党调处的几个外线,策划人是党调处在北平办事处的袁俊平。”王剑秋说道。

“得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耿朝忠站了起来,绕地上走了几圈,面容里也有了几分煞气,仿佛一下子从佛陀变成了金刚。

“弟兄们早就忍不了了,只要六哥一声令下,我们立刻动手,立马端了党调处的老巢!”王剑秋也露出几分狠厉之色。

“他们在北平有几个人?”耿朝忠沉吟道。

“不多,大猫小猫两三只,都是原来北平党部的人,基本都是文职。”王剑秋说道。

“文人杀人才厉害,用笔不用刀,你看这回,四两拨千斤,王站长都着了道,对党调处这帮阴人,还真不能掉以轻心。”耿朝忠恨恨说道。

“就是一群躲在阴暗角落里的臭虫!”王剑秋猛地砸了一下桌子。

“地址在哪里?捡个日子,给他们点眼色瞧瞧!”耿朝忠嘴一抿,问道。

“就在东野胡同,有个长城通讯社,里面六七个人,不过那个袁俊平一般都不在那里,不过我们已经查清楚了,他一般都住在八大胡同附近。这人平时也都喜欢那调调,不过最近收敛了不少。”王剑秋回答。

“狗改不了吃屎的东西!”耿朝忠啐了一口,也不理王剑秋面皮发红,继续说道:“我写几味药,等他忍不住再去的时候,我们给他来个马上风!”

“好!”

王剑秋眉飞色舞,论起阴人,六哥比起党调处的那帮混蛋也不遑多让了!

“嗯,”耿朝忠阴阴一笑,“对了,赵可桢那边现在是谁在盯?”

“王站长手下的人,不过我也一直在盯着,怎么了六哥?”王剑秋好奇道。

“我想和赵可桢结门亲事,不过他好像有点不太情愿。”耿朝忠呵呵一笑。

“听说了,”王剑秋也笑了,“兄弟们都在说这个事,都说处座给六哥找了门好亲事。”

“你听谁说的?!”耿朝忠两眼一瞪。

“这”看耿朝忠面色一冷,王剑秋也慌了手脚,“都是王站长那边弟兄们说的,说是王站长喝多了酒,说给老六,不六哥您找了门亲事,就是赵可桢他家女儿。”

“算了,”耿朝忠无奈的摇摇头,“你们王站长人豪爽,也够义气,但就这点不好,一喝多就嘴上不把门,尤其是再叫上几个娘们!这回出这事,也跟这个有关,你们以后都给我警醒点,谁要是敢喝酒误事,老子打断他三条腿!”

“三条腿?”王剑秋一愣,顿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不由的干笑道:“不敢不敢,卑职回去以后就通知弟兄们。”

“嗯”

耿朝忠点了点头,不再说话,眼睛看着窗外出神,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六哥,六哥?”

王剑秋在旁边足足等了十几分钟,看耿朝忠一直不说话,只好小心翼翼的从旁问道。

“哦,怎么了?”耿朝忠这才一怔,看了王剑秋一眼。

“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还在担心王站长的安危?”王剑秋满脸钦佩之色。

“哦,是,我在想,你们王站长这回能不能逃过一劫,”耿朝忠随口说了一句,然后打量了王剑秋几眼,这才问道:

“哎,没结过婚没经验,你说要结亲了,该给女方送什么礼物好?”

记住手机版网址:

第二三一章 堕落

王剑秋一愣,自己还以为六哥在担心王站长的事情,没想到,原来六哥想的是这个!顿了好半天,王剑秋这才反应过来,凝神思索了一下,开口问道:

“礼物,您说的是聘礼吗?”

“算是吧,你说说,我该出点什么聘礼?或者说,我要花多少钱?”耿朝忠摸了摸下巴。

既然雍婕已经同意,那么这个婚事自然是要提上日程,那如何操办婚礼也已经到了需要考虑的时候,趁这个机会,跟王剑秋聊几句也不错?

“看是大聘还是小聘了,要是小门小户的话,一般也得五六百块大洋,不过像赵署长这门第,估计没有几千下不来,或许,得上万?”王剑秋认了真,开始仔细思索。

“你挺懂啊?”耿朝忠好奇的看了王剑秋一眼。

“咳,小时候村里办喜事,我多少知道一些。”王剑秋脸一红。

“上万块大洋”耿朝忠沉吟自语,“肯定不能是一万块,一万块太寒酸,两三万块又太小气,四万五万不好听,七八万就太多了,六万,还是六万好。”

“噗!”

王剑秋再也憋不住了,处里谁都知道六哥迷信,干什么都要凑个六字,没想到连彩礼钱都要凑成六万!

“怎么,六万不好吗?”耿朝忠瞪了王剑秋一眼。

“好,很好,非常好!”王剑秋忙不迭的点头。

“我觉得也不错,不过除了大洋,就没点别的?”耿朝忠又问。

“我看小户人家结婚,都是猪肉鲜果芹饼什么的,大户人家的东西都放在盒子里,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不过六哥您要办喜事,弟兄们找北平最好的‘掌席’给你操办,包您这喜事办的热热闹闹。”王剑秋又说道。

“你说我一个特务,把喜事办的热热闹闹?!”耿朝忠双眼一瞪。

“这”王剑秋支吾起来。

“其实吧,如果是南京也没什么,不过这里是北平,大操大办不合适,要不我们干脆学那些新青年,办个新式婚礼算了?”耿朝忠又自言自语道。

“新式婚礼太简单了吧,现在那些革命青年,都是摆两桌酒照一张相就算完,一点都不隆重,人赵家大门大户,能愿意?”王剑秋小心翼翼的问道。

“肯定不愿意啊,嫁过来都不愿意,办婚宴就能愿意了?”耿朝忠嘴一扁。

“呃。”

王剑秋恩了一声,本来就是强娶,还谈什么愿意不愿意,不过好像听王站长说过,小姑娘倒是愿意的,只是赵可桢夫妇不愿意。

不过这也难怪,他俩怎么可能愿意?!

“算了,就搞新式婚礼,简单大方,办完了事,反正也没打算入洞房。”耿朝忠手一挥,定下了主意。

“不入洞房,那您这婚还结他干嘛?”王剑秋一听愣住了。

“咳,你不知道,这是处座的意思,我对那小姑娘没什么想法,太小了,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的,先养个几年再说吧!”耿朝忠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站起身看了看窗外,看样子是要走。

“六哥,我送送您?”王剑秋连忙站起身来。

“送什么送,对了,虽说那小姑娘没什么意思,不过结了婚,自然也就是你们嫂子,你们可得保护好了,要是出个三长两短,我没面子事小,耽误了处座的事情是大,你明白?”耿朝忠盯着王剑秋说道。

“明白,您是怕”王剑秋目光闪烁。

“一是别让那小姑娘自杀,二是防止她逃跑,不过我不动她,估计她也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举动,总之,万事小心为妙。你先定个章程,把结婚的事情准备一下。”耿朝忠边说边迈出了房门。

“好嘞,我办事您放心!”王剑秋连声答应,赶紧把耿朝忠送出了门外。

“等等,”耿朝忠脚刚跨出门槛,又停下了脚步,回头又看了王剑秋一眼,接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关切道:“剑秋,这回见你,感觉你脸色有点发黑,是不是这几个月有点操劳过度了?你可得注意身体,不行的话找个大夫开几味药,我看你这脸色实在不太好。”

“哦,天气冷,感了点风寒,养几天就好了。”听到耿朝忠的关心,王剑秋脸上露出几分感动,不过似乎还夹杂着点尴尬。

“行,你自己多注意,我走了。”耿朝忠也没多想,快步走出了门外。

等耿朝忠一走,王剑秋的眉头不由一皱,接着却又舒展开来,站在原地思考了半天以后,这才关上房门向外走去。

耿朝忠出去之后,也没有走太远,从燕大辞职以后,他这几天一直暂居在仇越这里,因为仇越掌管着电台,一向都是独自一人居住,相对也安全一些。

回到住处,仇越已经做好了晚饭,正等着耿朝忠回来,看到耿朝忠进来,连忙生起火热菜,耿朝忠看着他哈哈大笑:

“仇越,你这管家婆倒做的像模像样!”

“让六哥见笑了,一个人习惯了,慢慢的什么就都会一点。”仇越呵呵笑着回答。

耿朝忠坐下来,仇越赶紧端上饭菜,还配了一壶老酒,满满的给耿朝忠斟了一盅。

“回来这么久了,还没问过北平的几个弟兄,他们有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耿朝忠“滋”的一声喝完酒,双目注视仇越道。

“六哥,有倒有一些,不过问题不是很大。”仇越犹豫了一下,开口道。

“说说看。”耿朝忠指了指酒杯,示意仇越也喝。

仇越端起酒盅一饮而尽,砸吧了砸吧嘴,这才说道:

“六哥,这两个月,弟兄们也有出入八大胡同,不过都很低调,也没闹出什么事,就是王组长他”

“王剑秋怎么了?”耿朝忠双目一闪。

“他找了个当地姑娘,两人搞得火热,经常不回去,站里弟兄们都知道,只是不太好跟六哥您说。”仇越开口道。

“王剑秋找对象了?”耿朝忠一愣。

“对,是一所小学的老师,人长的挺俊俏的,还有,王组长他他还从我这里拿了一些钱,说是办事,不过”仇越支吾着说道。

“这你怎么不早说?!”耿朝忠的语气严厉起来。

“钱不多,也就三百多块大洋,”仇越的脸色有点畏惧,“他说过几天几还上,所以我也一直没跟您提。”

“借了多久了?”耿朝忠瞪了仇越一眼。

“半个多月快一个月了。”仇越回答。

“这叫几天?”耿朝忠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仇越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其实弟兄们借用公款的事时有发生,只要数目不大,能按时归还,耿朝忠一般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这回似乎有点异常,这王剑秋的动静好像有点不同寻常。

“搞个对象,买个表,再下几顿馆子,二百块大洋也打住了吧!”耿朝忠看着仇越,“还有,前段时间我给你们可是分了足足两千大洋,按道理王剑秋手头不该缺钱,你说说,他借这三百大洋到底干什么了?”

“这”仇越脸现难堪之色,看样子还有别情。

耿朝忠不说话,只是瞪着仇越。

“王组长他,他迷上了赌钱。”

过了好久,仇越终于支吾着开了口。

“赌钱,到哪儿赌,跟谁赌?”耿朝忠的脸色更加难看。

“就是那些烂窑子,连赌带嫖的,自从您走了,他跟着王站长出去几回,就染上了这毛病,听说,他还”仇越看着耿朝忠,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有什么话,一气说完”耿朝忠冷冷的看着仇越,慢条斯理的说道。

“他还去过几趟烟馆,“仇越终于开了口,不过他马上摇手道:“六哥,我也是听弟兄们说的,不过我没亲眼见过王组长抽大烟。”

抽大烟?!

耿朝忠的脸色一寒,怪不得刚才看到王剑秋的时候,他的脸色有点发黑,气色也不是很好,没想到,这家伙不仅仅是酒色过度,甚至还染上了大烟瘾!

可笑自己还担心他的身体,没想到,这王剑秋竟然这么不自爱!

如果他是个特务也就算了,堕落了就堕落了,耿朝忠最多也就随口说几句,可王剑秋是什么身份?

想到这里,耿朝忠脸上不由的浮现出一股煞气,接着又冷冷一笑,问如坐针毡一样坐在对面的仇越道:

“那别的几件事情,你是见过的了?”

“去窑子的事见过,他还请我去,不过我没去。”仇越无可奈何的说道。

“嗯,”耿朝忠呵呵冷笑,“我就回了南京不到两个月,你们就换了种活法!不错,不错,厉害,厉害,看来平日里我是委屈你们了!以后我得向王站长学着点,多带你们去八大胡同逛逛,是不是?!”

“六哥!”

仇越噗通一声踢开凳子站了起来,话说到这份上,他还哪敢坐在六哥面前好整以暇的吃饭?

“你自己吃吧,我出去走走!”

耿朝忠也无心再吃饭,踢开凳子,准备起身出去。

“六哥,天这么黑,外面又这么冷,您去哪儿?”仇越连忙拦住。

“冷点好,总算能让我清醒清醒!”

耿朝忠把门一嗑,拂袖而去。

出了门,寒风一激,耿朝忠的脑子倒真是清醒了不少,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沿着马路漫无目的的往外走。

没想到,自己手下这干精兵强将,在王天木下面呆了不到两个月,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现在,耿朝忠算是明白了那句话:

人学好要一辈子,但要学坏,只要几个月甚至几天!

怪不得,这回回来,这些弟兄们一个个都闪烁其词,原来是这么回事!

特务处是个大染缸,耿朝忠早已预感到会有这么一天,对这个,他也不是没有心理准备,但最让他意外的,竟然是王剑秋!

一个潜伏者,一旦意志放松,染上了各种恶习,那接下来整个人就会像溃坝一样,迅速变得不可收拾。这个时候,一旦有人引诱或者受到什么威胁,就会迅速变节至少,存在着严重的变节可能!

因为,自我放纵,意味着理想信念的丧失,一旦心中少了那根弦,走向那一步就是迟早的事情!

这个问题很严重,自己必须尽快处理!至少,也要让王剑秋迅速悬崖勒马,停止堕向深渊!

但一想到如何处理这件事的时候,耿朝忠澎湃的心却迅速就冷却下来。

自己没资格处理王剑秋,也不可能处理王剑秋,难道自己能利用北平站副站长的身份组织王剑秋的堕落?

可以训斥,但耿朝忠知道,这种训斥不仅是无效的,甚至是可疑的有这个权力的,只能是王剑秋的直属上级赵可桢。

可自己能通知赵可桢吗?

即使自己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秘密通知赵可桢,但赵可桢是何等精明的人,一旦他猜到这个同志对王剑秋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用屁股都可以想出特务处内部一定还有一个我党的同志,到时候怀疑到自己身上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不行,不能通知赵可桢。

耿朝忠很快否决了这个决定,他走在漆黑的雪夜,脚下是嘎吱作响的皑皑白雪,一直走到双脚传来的丝丝寒意快要将腿冻僵,这才停下了脚步。

是的,自己不能联系赵可桢,但自己可以联系赵可桢的上级!

荔枝!

半亩方塘一鉴开,无人知是荔枝来。

天津站,还有一个潜伏在敌人内部的同志,耿朝忠不知道他的身份,但知道和他的联系方式,看来,自己有必要和这个荔枝同志见上一面了。

自从1876年贝尔发明有线电话以来,利用电路信号制造窃/听器就成为了可能。初级窃/听装置早在一战时就已经出现,并在二战期间开始逐渐成为间谍们获取情报的选择之一。

电话窃/听在技术上很简单,一般由电话窃/听头和录音机两部分组成。只要选择好电话线的适当位置,把电话窃/听头上的带两根细针的导线,分别插入两根电话线内,便与电话线接通,微型录音机就能录下电话声。由于电话窃/听头和录音机的电源都是电话线上的电源供给的,所以,只有在有人打电话时,电话窃/听头和录音机才开始工作,其他时间则不工作。

</br>

</br>

第二三二章 疯狂

同样的夜,同样白雪皑皑的户外,两个身穿大棉衣,将自己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正在一个隐蔽的角落密谈。

“104,你怎么来了?”说话的人是赵可桢,他的胡子上落满了白雪,一说话,就噗噗簌簌的往下掉。

“刚才我见方途了,他跟我说,过几天就要迎娶您女儿,是真的吗?”另一个人,正是王剑秋。

跟耿朝忠见完面,他就利用自己的有利身份,支开了监视赵可桢的特务,约了赵可桢出来。

“是,有话直说,我借口跟雍婕吵了一架出来散心,时间不会太久,你抓紧点。”赵可桢回答道。

“嗯,”王剑秋点了点头,似乎在斟酌着言辞,“刚才方途跟我说了,把操办婚事的任务交给了我。不过还有一件事,方途说,他不打算动您女儿。”

“不打算,动我女儿?”赵可桢一愣,有点不太明白王剑秋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王剑秋尴尬的笑了笑,“他会迎娶您女儿过门,但并不打算跟您女儿洞房花烛,据他的说法,是尔笙太小了,没劲,他也只是为了应付处座的任务,走个形式就成。”

“什么叫太小了,没劲?”赵可桢吹胡子瞪眼睛,不知道是好气还是好笑。

“您确定要听原话?”王剑秋调侃的看了赵可桢一眼,耿朝忠那句“没胸没屁股”的话又浮现在他耳边。

“不用了,”赵可桢摆摆手,“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就是尔笙过去,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危险?”

“是,他还嘱咐我保护好尔笙,看样子,是要把您女儿供起来,这个意思应该是很明显了。”王剑秋说道。

“哦”赵可桢沉吟着。

王剑秋带来的这个消息很重要,并且给自己提供了另外一种选择——首先,逃跑的话,王剑秋提供方便会更加容易;第二,就算是真嫁过去,似乎短时间内也可确保无虞。

“好了,我知道了,还有没有别的事?”沉吟片刻后,赵可桢再次发问。

“没了,”王剑秋摇摇头,“还有就是,有一批物资,我已经用个人名义予以放行,不过您知道,这种事可一不可再,次数多了,一定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我知道了,谢谢你,104同志,”赵可桢拍了拍王剑秋的肩膀,“你知道的,苏区现在很困难,南京从各个方面对我们进行封锁,里面的战士缺医少药,生活极度困难,这还是在南方,山野间可吃可用的东西不少,这要是到了北方,真不知道怎么熬得下去。”

“明白,”王剑秋的脸上也露出感同身受的表情,“只是,交通线上的同志们这几个月伤亡也很惨重,再这么下去,就算有物资,以后也恐怕无人可运。”

“困难都是暂时的,先忍忍吧!”赵可桢叹了口气。

“好,我会继续想办法,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了。”王剑秋迈开步子,迅速离去。

赵可桢点点头,也快步离开了现场。

两人之间的谈话一向如此,见缝插针,往往只有短短几分钟的会面时间,太长了,恐怕就会引起特务处和特高课监视人员的警觉。

王剑秋没有回自己刚刚出来的住址,而是拐了个弯,走向了北平的东城,那里有一处临时租住的房屋,他和那个小学老师就住在那里。

走了大约半个多小时,眼看着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王剑秋的气息却开始粗重起来,又勉强挪动了几步,他再也走不动了,低下头,弯下腰,开始用力喘气,他知道,鸦片瘾又犯了

他停下脚步,哆哆嗦嗦的从怀里捏出一小块黑色的膏状物,然后迅速的塞进嘴里嚼了起来,片刻后,他的脸上多出一片不正常的红晕,终于又可以站起身向前走。

五分钟后,他来到了一处简陋的四合院里,里面的狗叫了几声,闻到他的气味就不再作声,王剑秋来到东首的一间厢房门外,敲门道:

“云香,我回来了!”

门栓打开了,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出现在门前,看到王剑秋,脸上露出甜蜜的微笑,赶紧把王剑秋迎进屋子,口里还嗔怪道:

“雪这么大,就别来了,摸黑赶路,小心摔着。”

“没事,这点雪不算什么,我不是想你了嘛!”王剑秋呵呵笑着,脸上洋溢着和煦的笑容,看得出来,他对这个女子很是上心。

“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刚进屋,王剑秋就从怀里掏出一方装饰的十分精致的小木匣,递给了名叫云香的女子。

云香接过木匣,小心翼翼的打开看了一眼,马上就惊喜的喊出声来:“流云斋的香料!”

“呵呵,送给你的,知道你喜欢,我一早上就去排队,总算是买到了。”王剑秋笑眯眯的看着云香,将她轻轻的搂入怀中。

“你对我真好”

女人顺从的偎依进王剑秋的怀抱,两人不再说话,似乎在享受这温馨的时刻。

亲热了一会儿,女人像是想起了什么,抬起头看着王剑秋,低声道:“剑秋,你不是说要辞职吗?辞了没有?”

“没有,”王剑秋搂了搂怀中的软玉温香,“公司那边业务正忙,老板对我也很器重,不好在这时候走,过段时间,等不忙的时候再说吧!”

“你们老板也真是的,”云香口里却多了几分埋怨,“成天让你加班加点的干活,这数九寒天的,刚过年就得过去,有什么事不会等着过了十五再说?”

“咳,大家都这样,没办法,”王剑秋笑着摇了摇头,“放心,用不了多久,我就辞去那份工作换个清闲的,然后咱们就结婚。”

“好,以后你不用这么累,我在学校虽然工资不算很高,但每个月也有十七八块大洋,加上你的,两个人的工资够花了,攒上两年钱,我们就在西城胡同那边买串院子”

女人开始唠唠叨叨的憧憬未来,但他却看不到,男人的眼睛里却充满了各种复杂的情绪,有不舍,有依恋,还有恐惧

“就是那个屋子?”

王剑秋和云香的屋子外面,耿朝忠正和仇越站在一起。

回去以后,耿朝忠思前想后,还是有点不放心,王剑秋的堕落实在是有点快,他总感觉里面是不是别有隐情,所以才叫了仇越来到了这里。

“对,我听那个女人叫他剑秋,好像王组长把真名都告诉了她。”仇越神情复杂的说道。

“那个女人,你觉得怎么样?”耿朝忠若有所思的看着屋子里的灯火。

“挺好的,别的没细问,但看着是个良家女子,应该没问题,”仇越小心翼翼的说着,“对了,最近这几个星期,王组长很少去那些烂窑子了,应该是玩够了,想要踏踏实实的过日子。”

“你能给王剑秋说这几句话,人还不错,”耿朝忠看了仇越一眼,“其实找女人我不反对,现在风声不紧,过几年万一跟日本人打起来,处里恐怕不会像现在一样睁只眼闭只眼。不过呢,抽大烟,这可是大忌,我曾经说过,但凡发现抽大烟的,左手抽剁左手,右手抽剁右手,王剑秋跟了我这么久,不会不知道这些。”

“六哥,我知道,”仇越看着耿朝忠眼中闪烁的寒光,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连忙岔开话题道:“现在我们怎么办?”

“现在?”耿朝忠盯住了王剑秋的屋子,目不转睛的说道:“他不是说他在水务公司上班吗?你过去敲门,就说公司找他有急事,等他出来,你告诉他,我就在外面,让他半个小时之内,动手杀掉那个女人。”

“这”

耿朝忠此言一出,仇越的脸一下子崩了。

让王剑秋亲手杀死自己心爱的女人?

这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六哥吗?

六哥虽然对敌人非常冷酷,但最自己人,一向都是关爱有加的,甚至对每个兄弟的家属姊妹也都照顾有加,但这回对王剑秋,竟然下如此狠手?

“愣什么,快去!”

耿朝忠的脸如外面的天气一样寒冷,仇越不敢再说什么,顿了顿步子,快步向屋外走去。

“王组长,王组长,公司有急事,您出来一下!”仇越在门外喊。

“什么事不能等明天再说”

门开了,王剑秋披着一件棉袄从屋子里钻出来,看到是仇越,不由得一惊,拉着他走到一旁,低声问道:

“到底什么事?”

“六哥说了,让你半个小时内,杀死屋里那个女人。”仇越说着话,脸上却显出不忍之色。

“真的?!”

王剑秋的脸一下子变成了青色,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吓得,他僵在寒风中,足足矗立了一分多钟,这才反应过来,猛地拉住仇越的手,急切的问道:

“你没有听错?这怎么可能?!”

“六哥就在那边,”仇越指了指对面,满脸的无奈之色,“话我已经带到了,办不办,就看你怎么做了。”

王剑秋看了一眼仇越手指的方向,月色下,那里影影绰绰的一个身影,王剑秋想走过去,问问六哥到底是为什么,但他很快明白,这都是徒劳的。

这个一向都待下属和暖如春的六哥,竟然在这时候露出了锋利而又阴狠的屠刀,这一切,让王剑秋的心像掉进了深渊,他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用来证明自己不是堕在一个可怕的梦魇之中。

他很快清醒了,眼前的仇越是真的,远处那冷酷的身影也是真的

“我去”

王剑秋木然的点了点头,慢吞吞的走回了屋里。

仇越走回到耿朝忠的身边,低声汇报道:

“六哥,他同意了。”

他甚至不敢抬头看耿朝忠的眼睛,这是他第一次见识到六哥的阴狠,但他发誓,自己不想再见一次。

“我这么做,你怎么想?”耿朝忠平静的问出一句话。

“这”仇越顿了顿,鼓足勇气抬起头来,壮着胆子说道:

“六哥,这是不是太狠了?”

“狠?我看他还是不够狠。”耿朝忠嘴唇抖了一抖。

“您什么意思?”仇越不明所以的问。

“走吧,过去看看。”耿朝忠没回答,慢吞吞的往屋外走去。

两个人顺着被打扫过的小径,静悄悄的走到了屋子外面,屋子里面一片沉默,似乎两人都没有说话,过了片刻,终于有人开口了,是那个女子的声音:

“剑秋,你怎么不说话?发生了什么事,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没什么,公司有点事,我得好好想想。”王剑秋的声音很干涩。

耿朝忠伸出指甲盖,沾了点唾沫,将窗户纸轻轻的捅开了一条小缝,屋子里,一男一女正躺在床上,只是,那名女子面朝着王剑秋,而王剑秋却背对着对方——很显然,王剑秋现在的内心很是挣扎。

“别想了,有什么事明天再想吧,今天先睡觉,我去关灯。”那女子低声安慰着王剑秋。

“嗯,关了吧。”王剑秋短短的说了四个字。

那女子悉悉索索的开始起床,窗外的耿朝忠和仇越连忙蹲下了身子。

灯关了,女人又回到了床上,王剑秋翻过身,低声对女子说了几句话,声音很低,几乎让人听不清楚。

紧接着,屋子里传来了男欢女爱的声音,一旁的仇越脸现尴尬之色,不过看了看耿朝忠,发现六哥的神色却很是平静,似乎已经预判到了什么。

又过了大约十几分钟,屋子里的动静停止了,那女子娇媚的声音传来:“剑秋,今天怎么这么”

“没什么,今天心情不好,不过现在好多了。”王剑秋的声音很平静,似乎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我总觉得你有心事,要不你告诉我,虽然我不懂,但也能帮你分担一些。”女子关切的说道。

“对不起。”王剑秋低声说了三个字。

然后,那女子似乎有一点动静,不过紧接着,那些动静就变成了一声沉闷的声音,屋子里传来了轻微的脚踢被子的声音,耿朝忠明白,王剑秋已经捂住了女子的头,看样子是想让对方窒息而死。

但是,仅仅过了几秒钟,耿朝忠突然抬起手,猛地在窗棂上敲了一下。

“谁?!”

屋子里传来了王剑秋的声音。

第二三三章 警告

“王组长,你再出来一下,刚才有事忘了说。”耿朝忠的声音响起。

“剑秋,刚才你干什么?”女子略带惊惶的声音传来,刚才她被蒙在被子里,却没听到窗外的声音。

“跟你玩个钻山洞的游戏,哈哈!”王剑秋呵呵干笑了一声。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闷死我呢!”女人嗔怪的声音传来。

“哈哈,刚才又有同事叫我,你在被子里没听见,等等,我先去开下门,一会儿回来再‘闷——’死你!”王剑秋的声音中带着几分调笑。

“讨厌!”女子撒娇的声音传来,不过她马上反应过来,低声道:“怎么,刚才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我哪知道,真是烦躁。”

王剑秋一边说话,一边爬起来,然后嘱咐道:“你躲在被窝里,我去开门。”

紧接着,灯光再次亮起,王剑秋又披着衣服走了出来,看到耿朝忠正和仇越站在一起,连忙快步跑过来。

“六哥,我我刚才正要动手”王剑秋低声说道,月色下的脸惨白惨白。

“不用了,我改变主意了,”耿朝忠满脸冷峻,拍了拍王剑秋的肩膀,“这只是一个考验,你通过了考验。”

“考验?”王剑秋抬起头。

“考验你,也是考验她。”耿朝忠指了指屋子里。

“您在怀疑她?”王剑秋似乎明白了什么。

“不得不防,万一你暴露了,红党或者日本人使美人计呢?”耿朝忠看着王剑秋说道。

“不会,肯定不会,我和云香是偶然认识的,不可能是别人安排!”王剑秋斩钉截铁的说道。

“不是就好,换了是我,还真舍不得对这如花似玉的美娇娘动手,剑秋,你的心比我想象的要狠啊!”耿朝忠打量了王剑秋一眼。

“卑职只知唯六哥之命是从!”听到耿朝忠开玩笑,王剑秋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一点。

“这个女人,你打算怎么办?”耿朝忠眼睛瞄了瞄屋里。

“六哥既然不喜欢她,那我以后就和她断绝关系。”王剑秋很干脆的说道。

看来,刚才的那一番心理斗争,已经让他做出了选择。

“算了,君子有成人之美,我虽然不算什么君子,但也不想做棒打鸳鸯的事,”耿朝忠摇了摇头,脸色变得和善了不少,“这样吧,你告诉你那相好一声,就说今晚要加班,然后跟我走一趟。”

“好!”王剑秋点头答应了一声,赶紧跑了回去。

不一会儿,王剑秋披着大衣跑了出来,耿朝忠也没有多话,三个人一言不发的往回赶,半个小时后,再次来到了仇越的住所。

耿朝忠示意仇越在外面守着,然后将王剑秋留在了屋里。

“六哥,我错了!”

一看仇越出去,王剑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你错了?哪里错了?”耿朝忠冷冷的看着眼前这个人,现在的王剑秋,就好像是一条狗。

“我不该在外面找女人,我不该抽大烟,我不该瞒着您挪用公款!”王剑秋一股脑的把所有事情都交待了出来。

刚才在路上,他就已经想的清清楚楚,六哥必定是已经查清楚了自己的一切,这才带仇越过来给自己警告,与其抵赖,倒不如和盘托出,说不定下场会好一点。

“女人的事不必再提,不过抽大烟的事,咱们还真得说道说道,”耿朝忠点点头,看着王剑秋,“按照我们六组的家规,抽大烟该怎么处理?”

“左手抽断左手,右手抽断右手!”王剑秋咬着牙说道。

咣啷一声,一把菜刀摆在了桌上,耿朝忠指着菜刀说道:“刀在这里,你自己处理吧!”

王剑秋打了个寒颤,盯着菜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怎么,不敢?”耿朝忠咧着嘴,冷瘆瘆的看着王剑秋笑。

“卑职,卑职”

王剑秋支吾着,不敢看耿朝忠的眼睛——那是一只手啊,可不是什么汽车的零部件,卸了还可以再装,一旦没了,以后那种悲惨的生活,想想都让人绝望!

“你不敢的话,我来帮你。”

耿朝忠一把拿起菜刀,指着王剑秋说道:“我让一步,左手还是右手任你选,说罢!”

“左手!”

王剑秋咬咬牙,说出两个字来——留个右手总比左手方便点。

“还有点小聪明,”耿朝忠笑了,“手拿来。”

王剑秋颤抖着伸出左手,闭上了眼睛。

“准备好了吗?”耳边传来了耿朝忠的声音。

“准备,准备,准备好了。”王剑秋说话都结巴了,说是准备好,手却不停的往回缩,如果不是耿朝忠摁住他的胳膊,他恐怕早就拔腿逃跑了。

“嗯放松,手指摊开,别像个娘们似的,既然敢做,就不怕有这么一刀,你说是不?”

耿朝忠微微点着头,语调柔和的说着,王剑秋的大脑一片空白,似乎被催眠了一样,身不由己的按照耿朝忠的指示,摊开了双手。

咣!

一阵脆响,王剑秋浑身一抖,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离自己而去了,紧接着,一阵剧痛侵染了他的整个身心,只听一声惨呼,王剑秋突然跳了起来,闭眼抱着自己的左手,发出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嚎。

“啊!啊!”

“大晚上的,叫春呢!”

耿朝忠“啪”的一耳光扇过去,王剑秋整个人被扇的飞了出去,一下子委顿在了地上,就在这时,耳边却传来了耿朝忠的声音:

“睁开眼看看,出息!”

王剑秋这才感觉,虽然很痛,但似乎左手还能活动,这才颤抖着睁开眼睛,定睛一看,左手血流如注,却只是少了一截小指。

“还敢不敢了?”耿朝忠冷冷的问。

“不敢了,不敢了。”王剑秋连声回答,如蒙大赦。

“不敢就好,”耿朝忠微微颔首,“你这个左手,先记在账上,那根小指头是利息,不过,你这鸦片必须得戒,戒不了,连本带利都得还!”

“卑职一定戒掉!”王剑秋强忍着疼痛,厉声回答。

“好,这还像个爷们。”

耿朝忠点了点头,看着王剑秋血流如注的左手,不知道在想什么问题,王剑秋一动也不敢动,就当那截手指不是自己的,静静的候在一旁。

“算了,念你也是初犯,过几天又是我的大喜之日,这回我就不多计较了,”耿朝忠拍了拍王剑秋的肩膀,从怀里掏出一张支票,“这是500大洋,你拿去把赌债和亏空都还了,剩下的,留作你们结婚用,不过,结了婚之后,你把你媳妇送回南京,可办得到?”

“办得到。”王剑秋连忙点头。

“你呀你,心里的弦可不能松,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别学党调处那些鸡鸣狗盗的勾当,眼光放长远点,你可是正宗的陆军大学高材生,换古代那也是武状元的身份了,做什么不好?”耿朝忠语重心长的说道。

“卑职明白了。”王剑秋使劲应承。

“好了,去包扎下吧!”耿朝忠挥挥手,走出了屋外。

门外,仇越看到耿朝忠出来,连忙迎上前去,满脸惶恐的问道:“六哥,王组长他怎么样了?”

刚才他在外面听着王剑秋的惨嚎,整个人都毛骨悚然,不过后来又没了动静,他实在有点害怕,生怕六哥真的把王剑秋给干掉了。

“他没事,给了他个教训,这事你告诉底下的兄弟们一声,引以为戒。”耿朝忠说道。

“好。”仇越终于长出了口气。

“好了,我明天会去趟天津,找陈站长聊聊,这几天你们警醒点,别再惹出什么事来。”耿朝忠吩咐道。

“知道了。”仇越赶紧答应。

耿朝忠没再说话,摇了摇头,走出了屋外。

这屋里一片血腥气,他是不愿意再待了,出去找个临时地方也凑合一晚再说。

不过这王剑秋

现在自己的手段,只能在特务处的职权范围内吓住他,但他整个人的信仰已经出了问题,留在特务处,只会越来越不可靠,给上面警告,想办法把他调离的事情,必须提上日程了。

第二三四章 天津卫

潜行1933正文卷第二三四章天津卫两日后,天津。

一座三进三出的大院里,一张酒桌当堂摆开,陈恭树和几个亲信正大摆筵席,为“远道而来”的耿朝忠接风洗尘。

“老六,王站长刚走,你怎么就抛下北平那摊子,跑到这天津卫来了?”陈恭树一边殷切的把一块红烧肉夹进耿朝忠碗里,一边满脸堆笑的问道。

耿朝忠看着碗里这块肥腻腻的红烧肉,有点恶心——倒不是因为不喜欢吃肉,而是因为陈恭树的筷子上沾满了口水,又混着口水把肉夹到自己碗里,自己实在是有点无福消受。

不过这时候的民俗就是如此,别人给你夹菜是对你关心,绝对不好拒绝,至于卫不卫生倒在其次了。

强忍着不适,耿朝忠将这块肉放入嘴里,嚼也不嚼的一口吞下,还装出美滋美味的模样,笑着回答道:

“咳,正是因为王大哥出了事,我才跑到这天津卫,想求求陈站长这尊大菩萨,看看能不能想想办法,搭救搭救王大哥。”

“搭救?能救兄弟们谁不救?就这几个老兄弟,没一个少一个,还能不讲点香火情?”陈恭树咂巴着嘴,慢条斯理的说着。

“唉,就是知道为难。这帮党调处的狗崽子够狠,硬是把事情捅破了天,这校长知道的事情,小事也成了大事,大事更成了国家要事,难啊!”耿朝忠也叹了口气。

“能保住条命就不错了!”陈恭树摇了摇头,“你没听外面报纸上说吗?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个狗特务,能有什么特权?这么一炒糊,我看呀,命都难。”

“老四,你就别说风凉话了,赶紧想想主意吧,再迟几天,王大哥的坟头草都三尺高了!”耿朝忠无奈的说道。

“想了,我找国防处和检察院打听了,也托了几个关系,银子也没少花,不过人家不敢收啊!那个刘院长都跟我摆明了讲,这案子,谁惹上都一身骚,钱没了可以再挣,命没了那就是真没了!我估摸着,就今明两天,判决书就得下来。”陈恭树同样满脸无奈。

调侃归调侃,特务处这帮人从来都不把人命当回事,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但交情总归是有,陈恭树也不是没想过办法。

不过看样子,是真没办法了!

“六哥,你在北平,能不能想点外道,比如说,给那个死了的赵公子栽点赃,就说他和日本人勾结,弄几个什么逼死寡妇强抢民女的案子搞他头上去,把这死人搞臭了,说不定大家觉得王站长是为民除害,罪责还能轻一点。”旁边一个陈恭树的亲信说道。

“你以为我没想?问题是报社都盯着呢!要能做,王站长自己就做了,还轮得到我?”耿朝忠没好气的回答了一句。

“就是,你赶紧闭嘴吧!你能想到的,老六他想不到?”陈恭树也啐了那个手下一口。

两人长吁短叹,但口中菜杯中酒却不停,夹杂也说些两地发生的趣事,不消十几分钟,桌上的十几样肉菜就被风卷残云的消灭了个干净。

正谈谈说说的时候,外面一个黑衣黑帽的特务走了进来,附到陈恭树耳边说了几句话,只见陈恭树听完话,面皮陡然一松,手一抬,拍开了一坛子酒,笑道:

“好消息,王大哥的命保住了!”

“有消息了?”耿朝忠又惊又喜。

“判决下来了,那个直接肇事人胡大虎死刑,王大哥只判了个纵容,不过罪也不轻,无期徒刑!好在,命是保住了!”陈恭树笑着给耿朝忠斟了一杯酒说道。

“无期徒刑?”耿朝忠先是一咪眼,接着就哈哈一笑,端起酒和陈恭树碰了一碰。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谁都知道,民国的司法体系对某些人来说,就是可以四处揉捏的玩意儿,只要不死,以后有的是办法捞出来,两人对此自然心知肚明。

“好了,总算是有个结果,下回回南京,咱兄弟去老虎桥看看王大哥,”陈恭树呵呵一笑,接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指着耿朝忠乐了,“老六,老虎桥不是你老家吗?里面环境怎么样?”

“去你的,”耿朝忠笑骂了一声,“不过里面倒还不错,模范文明监狱嘛!做给外国人看的,倒不至于像别的监狱,进去就丢半条命。”

“那就好,”陈恭树点点头,眨巴了眨巴眼睛,“我还听说,老六你要结婚了?”

“这你听谁说的?”耿朝忠面色一变。

“哈哈,我自然也有我的消息,说说,是哪家闺秀?”陈恭树神秘一笑。

“说是结婚,其实是绑票,不提也罢。”耿朝忠也不多说,心里明白,八成是唐纵露出的风声,不过这种事,说实在的真没什么保密的必要,大家迟早都会知道。

“总归是小登科,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老六你这回可得好好开开荤,”陈恭树哈哈大笑,接着又端起酒杯,“兄弟,我敬你一杯,祝你花开并蒂,早生贵子!”

与陈恭树的酒喝到下午两点多钟才散,耿朝忠离了大院,找了一家报摊买了份《申报》,开始仔细查看——这回来天津,找陈恭树只是幌子,关键是要和潜伏在天津的“荔枝”接头,而与这个“荔枝”接头的暗号,就藏在这几天的《申报》里。

仔细查看一番,耿朝忠的目光落在了一处股票交易的信息上,心中微微一动,确认就是自己要找的东西后,这才折起报纸,快步向外走去。

三时许,耿朝忠手里拿着一份报纸,走进了宫北街附近的一处名字叫“福乐会”的证券号子——所谓证券号子,就是后来的股票和商品交易所,此时的证券和商品交易在中国已经相当普及,并且拥有了一只规模较为庞大的经纪人队伍,所谓“红马甲黄马甲”的称呼,就是从此时开始的。

耿朝忠走进号子,坐在那里开始翻看打印好的商品信息,此时刚刚收盘不久,好多投机者还没有走,正一个个眉飞色舞的讨论着行情,耿朝忠也不多话,只是静静的等待。

过了大约半小时,一个穿着西装的微胖中年男子走进了号子,刚进门,就冲着柜台大喊道:“老规矩,三百股远东货运,定金一百大洋,分红三七开,明天一早就买!”

所谓定金,其实就是杠杆,耿朝忠听到这人说话,将报纸往桌上一拍,也高声道:“给我也来三百股‘远东货运’,分红按刚才那位老板说的!”

“哎,这年轻人,”那中年男人打量了耿朝忠一眼,“我买什么,你跟什么,要是赚钱了,你分我啊?!”

“赔钱了也不找你要,你管我?”耿朝忠白眼一翻。

“你怎么说话的?!年轻人火气不要太旺!”那中年男子怒了,恶狠狠的瞪了耿朝忠一眼。

“火气不旺,那还叫年轻人嘛!”耿朝忠不甘示弱。

“好好好,”那中年男人脸上现出一丝潮红,“这场子,还有人敢不卖我李某人的面子,今天我就让你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小子,你敢不敢跟我出去?!”

说话间,已经隐隐带了威胁的意思。

“出去就出去,谁怕谁?你这老憋孙,吓唬谁呢!”耿朝忠猛地站起来,还以颜色。

“算了,今天爷心情好,不跟你计较。”那中年人一看耿朝忠站起来,一副人高马大的样子,立马怂了。

“走走走,不是要出去吗?走,出去!”耿朝忠却不依不饶的拽住了中年人的领口。

“两位,要吵出去吵,这号子可是天津卫苟三爷的地盘!”旁边一个伙计说话了。

“李大爷,快出去啊!让这年轻人见识一下你的面子!”旁边有人起哄。

“出去就出去!”

中年人扛不住脸皮,拽着耿朝忠,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号子。

“切,装蒜!”屋子里传来一片嘲讽声。

号子外面,耿朝忠和中年人一边拉扯,一边拐向了拐角处,看着四顾无人,那中年人这才呵呵一笑,开口道:

“天光云影共徘徊,我是荔枝。”

记住手机版网址:

第二三五章 不算愉快的见面

“无人知是荔枝来,我是锦鲤。”耿朝忠伸出了手。

握罢手,互相打量了对方几眼,这荔枝留着一撇八字胡,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中年发福男人;而耿朝忠则打扮的略带点流里流气,脸上还带着一个墨镜,锋芒不显。

“走吧,换个地方谈。”荔枝指了指巷口的一辆汽车,说道。

“你的?”

耿朝忠有点惊讶,看来这荔枝地位不低,单从接头地点来看,就不是普通的茶坊酒楼货栈这种地方,而是证券号子——这个旧中国相对最高端的人流密集场所。

“你话挺多啊!”荔枝略带嘲讽的看了耿朝忠一眼。

“呵呵。”耿朝忠随口一笑。

这个人有点怪,并不是那么讨人喜欢——这是耿朝忠的第一印象。

荔枝领着耿朝忠走到车旁,指了指后座道:“我开车,你去后座。”

耿朝忠扫了一眼车牌,假的,看样子,这荔枝并没有打算把自己的真实身份泄露给自己。

钻进车里,荔枝不露声色的扫视了一下四周,发动了汽车,直到驶出这条闹巷,才开口道:

“锦鲤同志,你这回来天津找我,有什么紧急事情?”

虽然故示亲切,但这荔枝的口气中总带着点习惯成自然的颐指气使的味道,耿朝忠心中有了一些判断,此人在党国中所处的位置一定不低,并且绝不是特务系统——特务系统的潜伏人员习惯了便换身份,无论从口气和语态上都会更自然一些。

此人,应该属于政务或者军事系统。

“特务处有一个潜伏的同志,姓王,现在在北平,对吧?”心里略微做着评判,耿朝忠沉吟着说明了来意。

“特务处?姓王?没听说过。”荔枝开着车的身子微微一震,显然耿朝忠的话让他吃惊不小。

“同志,事到如今,瞒自己人也没什么意思,我既然能说出来,就证明我有把握确认。”耿朝忠无奈的说道。

事实上,荔枝是华北局的,而自己严格意义上,则直属于“南飞系统”,而“南飞系统”是一个直属于伍豪先生的情报小组,与华北局互不统属,情报也只在最高层面有交流,他们这个级别,相互不知道身份是很正常的事情。

沉默,车厢里只有沉默,荔枝似乎在思考和判断着耿朝忠的来意,过了片刻后,他才头也不回的开口道:

“是的,他是我们学运系统安插进军校的,怎么,他暴露了?”

“没有,如果说暴露,也只是我察觉了他的身份,”耿朝忠随口解释了一句,“但这个人现在遇到了问题。”

“什么问题?”荔枝问道。

“信仰问题,他现在迷上了抽大烟,还有其他一些不良的生活习俗,另外,我在他的住处还发现了佛龛念珠。”耿朝忠说道。

“也许只是保护色。”荔枝说道。

“不是。”耿朝忠的回答很简短。

“那你的意思?”荔枝慢吞吞的问。

“调离特务处,他已经不再适合从事这项工作。”耿朝忠开口道。

不知道为什么,跟此人说话,他总是客气不起来。他见过很多接头人,有极度圆滑的朱胖子,有风风火火的老赵,还有沉稳多智的林木森,含蓄亲切的曹光远,但这个荔枝的做派,他还是首次遇到。

“不行,我们学运在潜伏进陆军军官学校的人不多,进入特务处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如此珍贵的资源,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舍弃?”荔枝一口拒绝。

“他已经处在滑落的边缘,”耿朝忠心中微微有点动气,“我看得出来,他已经对前途产生了动摇,也许也与最近苏区的局势有关,总的来说,我希望暂时不要让他呆在那种环境下,如果可能的话,让他脱离一段特务处,回去学习一段时间会比较好。”

“呵呵,你是他的什么人?”荔枝略带嘲讽的笑了一声,“如果我们的潜伏人员这么简单就被看穿手脚,他还怎么潜伏?我刚才已经说了,都是保护色。”

“你们之前并没有告诉我他的身份,但我还是认出了是他的身份,事实证明,他的潜伏并不成功,我在想,如果我能看出来,迟早也会有其他人看出来,我认为,你们并没有对他进行过严格的训练。”耿朝忠不客气的指出。

事实上,如果王剑秋不是一直在自己手下,他还真是怀疑他潜伏不到现在。

“我承认,他在潜入特务处之前,一直都是一个学生,经验可能略有不足,”荔枝开口了,“不过,你不能单凭此,就认定他不可靠。”

“佐证很多,如果不是情况很严重,我不会专程赶来天津。”耿朝忠无奈的说道。

“我会警告他,谢谢你的提示,同志你辛苦了。”荔枝略带敷衍的回答。

“同志,这件事你必须严肃,”耿朝忠努力压抑住了内心的不快,“因为他牵涉到的不止是自己,还有北平赵可桢同志的安危。”

“看来,你知道的很多啊!”荔枝感叹了一句,头颅微微掉转,用余光扫了耿朝忠一眼,“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也在特务处。”

“我建议,我们还是回到正题,”耿朝忠打断了荔枝的猜测,“我的建议是慎重的,希望您认真考虑。”

“好,我会考虑,按你说的,我会给他警告,”荔枝终于难得的点了点头,“不过,他在北平负责着物资转运,这对苏区很重要,要将他撤离,暂时恐怕是做不到的。”

“嗯,理解。”耿朝忠心中微微一叹,确实,荔枝说的也有道理,很多事情,并不是拍脑袋就可以做到,方方面面牵扯到的东西很多。

“锦鲤同志,还有别的事情吗?”

看来,荔枝已经想要结束这场谈话了。

“没有了,主要就是这件事,我认为这已经足够重要。”耿朝忠回答。

“好,那就先到这里,我把你放在哪里?”荔枝问道。

“随便。”

耿朝忠不想再生枝节,他已经意识到,接下来两个人之间的相处会很尴尬,与其如此,倒不如趁早下车。

“好,前面有个路口,转过去离火车站不远,我就在那里把你放下去。”荔枝回答。

车到了,耿朝忠道了声“再见”,快步走下了轿车。

今天和荔枝的见面不是很愉快,这是耿朝忠没有预料到的,不过现在想想,可以理解——对方地位不低,被一个不属于自己系统的“外人”指出失误,恐怕心情不会太好。

但,工作是工作,更何况,自己和这个“荔枝”也谈不上什么感情,只希望他能采取一定的防范措施吧!

心中思忖,脚下不停,十几分钟后,耿朝忠走进了天津火车站——是该回去了,北平,还有一场奇怪的“婚礼”在等着他。

第二三六章 张灯结彩

潜行1933正文卷第二三六章张灯结彩看着耿朝忠快步走进火车站的背影,车里的“荔枝”点起了一根烟——看来,他并不像刚才表面上所显示的那样不重视。

他所生气的,是这个“锦鲤”竟然违反了组织纪律,贸然来天津和自己见面——像这种深潜与敌人内部的极为重要的棋子,就算是周围的某个同志出了问题,也不应该贸然和外线联络,尤其是并不和他处于同一个系统的外线。

如果要提示,电话,信件等等各种途径都有可能,但就是不能见面——因为万一自己出了问题,那不在同一个系统的“锦鲤”是绝对不可能知道的,这是一种潜在的风险。

算了。

“锦鲤”李青山摇了摇头,按照潜伏级别,锦鲤和自己都是同一层次,自己没资格说他什么,还是考虑一下“104”的事情吧!

按照这个“锦鲤”所言,“104”存在变节的可能,如果真的是这样,那造成的后果无疑是极为严重的——王剑秋不仅知道赵可桢的身份,还知道北平连接东北和苏区的一条交通线,这条交通线对现在的苏区来讲,不啻是一条生命线,一旦王剑秋出了问题,他影响不仅仅是自己,还有苏区成千上万战士的生命。

这不是一个小问题。

但是拿掉“104”呢?

同样不可取,“104”在特务处有一定权力,在缉查物资方面可以为交通线提供方便,这个作用,是短时间内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这个时候,不仅不能拿下他,还得安抚他,至少,在苏区的战斗没有结束之前,这个人一定不能出问题。

必须通知赵可桢,让他对“104”做一些思想工作。

但是,如果苏区的情况持续恶化呢?

李青山是从大革命走过来的老革命,他对这种特殊时期某些不成熟党员的心理波动太了解了,悲观,绝望,看不到前路的负面情绪,会促使某些人产生一种幻灭感,如果苏区的战斗不顺利,将会进一步加强这些人的负面情绪,恐怕这就不是区区一场谈话所能解决的问题了。

也许,自己该亲自去一趟北平,表达一下组织对他的关心和重视?

左思右想,直到手头的烟头烫手,李青山才发现,一根烟点完,自己却没有抽一口,他再次看了看“锦鲤”刚刚走进的火车站,终于拿定了主意。

两日后,北平。

“挂上去,快点,等六哥回来的时候还没弄好,咱们还有什么脸见他!”

耿朝忠走进为自己置办的新房的时候,院子里已经贴上了各种红色的“喜”字,王剑秋正指挥着一干兄弟,七手八脚的将几个灯笼挂上去,而他则将左手缩进袖筒,面上丝毫没有异样。

“六哥,您来啦!”

看到耿朝忠走进来,王剑秋脸上露出一丝欣喜和尴尬外加畏惧混杂的表情,热情的打着招呼。

“嗯,弄得不错啊!辛苦诸位了!”耿朝忠打量着张灯结彩的院落,脸上露出开心的表情。

他必须开心,至少要让弟兄们觉得自己开心。

“六哥来啦!您看看,我布置的这个床铺怎么样?”

弟兄们果然很开心,一个伙计拉住耿朝忠,让他进屋里看看布置的床榻。

耿朝忠笑着走进去,里面几床红被子趁的整个屋子喜气洋洋,外加果盘冻肉,各种金银首饰,看上去确实很是场面,耿朝忠呵呵直笑,拍着几位兄弟的肩膀,连声感谢。

忙活了好一会儿,仇越瞅准时机,凑过来低声道:“六哥,您不在的时候,赵可桢打过电话,想约您再见一面。”

“好,我知道了。”

耿朝忠点点头,和弟兄们打了个招呼,快步走出了屋外。

见面?

确实应该见面,至少也应该修补一下两人之间的关系,因为毕竟以后,他和赵可桢就是翁婿的关系了,总不至于闹得太僵不是?

出了门,叫了辆黄包车,耿朝忠很快来到了赵公馆门外,向门口的佣人说明了来意,那佣人走进去,很快就出来说道:

“姑爷,老爷请您进去。”

这一声“姑爷”,叫的耿朝忠心花怒放,虽然这女婿不是那么地道,但毕竟是第一次做女婿,耿朝忠心里其实还是蛮开心的。

走进去,赵可桢正和夫人坐在大堂,看到耿朝忠进来,雍婕率先站起来,笑容满面的欢迎道:

“宣和来啦?我正和你爸商量着怎么操办婚事,你来的正好,咱们一起张罗张罗。”

“对,你看看我这个对联写的怎么样?”赵可桢竟然抬起头来,难得的露出一张笑脸。

耿朝忠看了赵可桢一眼,心中略微有点不适应——事实上,赵可桢还从来没有亲口同意这么婚事,更没有说过要认自己这个女婿,但现在的情况,让耿朝忠像突然堕入幻梦之中。

“赵署长是京都大学高材生,这对联肯定是写的极好的。“

自从1876年贝尔发明有线电话以来,利用电路信号制造窃/听器就成为了可能。初级窃/听装置早在一战时就已经出现,并在二战期间开始逐渐成为间谍们获取情报的选择之一。

电话窃/听在技术上很简单,一般由电话窃/听头和录音机两部分组成。只要选择好电话线的适当位置,把电话窃/听头上的带两根细针的导线,分别插入两根电话线内,便与电话线接通,微型录音机就能录下电话声。由于电话窃/听头和录音机的电源都是电话线上的电源供给的,所以,只有在有人打电话时,电话窃/听头和录音机才开始工作,其他时间则不工作。

1934年春,王天木同天津行动队队员胡大虎,在北平前门逛八大胡同。不想在妓院与人发生了冲突。胡大虎是黑道出身,将人打死。尸体放在一个装衣服的箱子里,从妓院后门带出街外,用黄包车拉走。不知是什么原因事态暴露了,一时“箱尸案“轰动北平,大报小报均刊登了消息,最后这件事竟传到蒋介石耳中。蒋介石大怒,下令严办。结果,胡大虎被捕正法,王天木被判处无期徒刑,关在南京老虎桥陆军监狱中。后军统天津站进行大规模改组,改由王子襄担任站长。王天木实际上只服刑两年,到了抗战开始,军统急于用人,才放了王天木,这与王天木与戴笠交情有关。

记住手机版网址:

第二三七章 屏风背后

“是,是该跟尔笙见见面,这段时间,我们都有些忽略她的感受了。”耿朝忠连连点头,起身快步走向了楼上。

雍婕欣慰的点点头,等到耿朝忠走上去,这才和赵可桢对视一眼,然后赵可桢也一撩长衫,站了起来,对雍婕说道:“我去去就来。”

赵可桢走到了大堂屏风后的一间小型茶室,里面茶雾袅袅,居然还有一个人坐在里面,正慢条斯理的品着杯中茶。

“老李,这个就是复兴社特务处北平站现任站长方途。”赵可桢对来人说道。

喝茶的人正是“荔枝”李青山,他和耿朝忠几乎是前后脚到达的北平,不过,他来北平之后是立即和赵可桢见面,而耿朝忠则耽搁了一些时间。

“很年轻,也很谨慎,刚才我感觉到,他不止一次的看向屏风后面。”李青山评价道。

“是的,这个人很难对付,我曾经刺杀过他一次,没有得手。”赵可桢回答道。

“我们党对内是不搞刺杀的,你上回的行动有些鲁莽,”李青山的脸上露出不愉之色,“这种事,不准有下一次。”

“我知道,上回的事情确实是有点”赵可桢惭愧道。

“常凯申是刺杀陶成章起家,他们国民党有这个传统,一旦事情不顺利,就希望通过杀人来解决,我们党不是这样,这也正是我们和他们不同的地方。你这是好的不学坏的学,告诉你一个标准,很多事情,只要我们和国民党反着做,那就是正确的。”李青山满脸严肃的说道。

“老李你说的是。”赵可桢笑了,这老李其实挺有说相声的潜质,即使开玩笑,也总是板着一张脸。

“嗯”

李青山点了点头,心中却是一阵庆幸,刚才他已经认出了那个所谓的北平站站长方途,没错,身材声音都和自己两天前见过面的“锦鲤”很像,基本可以确保是同一个人。

在他严肃的表情下面,心底其实也很震惊,自己曾经以为,王剑秋已经是我党安插在特务处的独苗了,没想到,竟然还有一个己方的同志,早已经潜伏到了特务处内部,甚至坐到了北平站站长的高位!

幸好,幸好赵可桢的那次刺杀没有得手,否则的话,一定会酿成千古奇冤!

不过话说回来,那些深谋远虑的上级不主张搞暗杀,是不是也有这层考虑?毕竟我党很多人的身份都没有暴露,如果贸然暗杀一个看上去极端反红的人,是不是就会杀错了人?

想到这里,李青山的心里似乎多了一层明悟。

“老李,你在想什么?”赵可桢的声音打断了李青山的思考。

“哦,没什么,”李青山转过神来,看了赵可桢一眼,“对了,嫁女儿的事情,你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事前不通知我?”

“我负责北平事务,这件事只是小事,我想没什么必要通知你。”赵可桢回答道。

“小事?自己的女儿都要入虎口了,还说是小事?在你眼里,什么才是大事?我们党,可不是一个不通人情的党,哪能要求同志的家属做这种牺牲?”李青山的脸上浮现出几分怒色。

“你的意思,不同意?”赵可桢脸上露出几分不快。

其实他并不是很害怕这个上线,说到底,两人在北平几乎是同时起家,资历相若,虽然李青山现在是上级身份,但一个在天津,一个在北平,平时也并没有太多交集,刚才李青山以上级对下级的口气对他说话,他嘴上不说,心里也有几分不舒服。

但转念一想,老李在南京内部官位不小,看来是积习所致,倒也不好跟他计较。

“我不是不同意,只是不赞成,”李青山苦恼着摇了摇头,“你这样付出的牺牲太大了。”

“104同志已经说了,这个方途不会对我女儿怎么样,他也是为了应付代老板的压力,”赵可桢解释道,“公平的讲,这个方站长虽然站在我们对立面的人,但论私德,还算正派。”

“当然,白党内部,也不全都是十恶不赦的人物,这部分人,也正是我们争取的对象,”李青山笑了,“所以呢,你在你女儿那边下下功夫,看能不能让这个方途的态度有所转变。”

“我跟他聊过,他是黄埔生,看他的意思,是不想中国人打中国人,但让他背叛国党,那也很难。”赵可桢说道。

“很多事,只要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帮助了。”李青山一笑,“再说,事情可以慢慢来,现在他对我们不反感,以后说不定就有好感了呢?”

“嗯,”赵可桢点了点头,“既然你没意见,我这个便宜老丈人看来是坐定了,现在的关键,就是稳住这个方途,为我们的交通运输线争取时间,你知道的,我们这条线现在实在是太重要了。”

“我来这里也是为了此事,”李青山点了点头,话锋一转,“那个‘104’同志,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赵可桢有点发愣,“104同志一向兢兢业业,这几个月来为了保护我们的交通线可以说呕心沥血,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我不是说他的作用,这我知道,我是说,这个人,你怎么看?”李青山摇了摇头。

“还好吧,人挺稳重踏实的,不过我们的环境,私底下接触很少,再详细的情况,说实话我也不是很了解。”赵可桢脸露犹疑之色。

几天李青山来这里,怎么突然提起了“104”,难道有什么事情发生?

“我想约104同志谈一下,请你安排个时间。”李青山坦诚道。

“与104见面?”赵可桢微微一愣,旋即点头道:“好,我安排一下。”

“上级对下级,不只要谈工作的事情,生活上也有多关心关心,老赵,你觉得,我说的有没有道理?”李青山旁敲侧击的说道。

“有道理,只是我们情况特殊,我这公馆里不是特务处的就是特高课的,行动不便,所以对104同志的关心是少了点,这个以后我会注意。”

赵可桢回答,不过心里疑惑更甚,自己是老党员了,这个李青山今天怎么跟自己谈起了工作的方式方法问题?

“好,那你尽快安排,我在天津那边也很忙,在北平待不了多久,还有,那个方途,未经我的命令,不准对他轻举妄动。”李青山站起身来。

“好,这个你放心,怎么说,他现在也是我的女婿了。”赵可桢呵呵一笑。

第二三八章 情话

楼上房间里,耿朝忠正和赵尔笙相对而坐。

他们已经沉默了很久,耿朝忠进去之后,赵尔笙只是简单的说了个“坐”字,就此一言不发,既不看耿朝忠的眼睛,也没有什么肢体上的表示。

耿朝忠不知道说什么,这一切,对这个二十出头的姑娘来说无疑是不公平的,更何况,自己求婚之前,也并没有先和她商量过——不是不想说,只是不知该怎么说,虚情假意的哄骗她吗?耿朝忠并不愿意那样。

又过了好长时间,尔笙终于抬起头,脸上带着几分恚怒的问道:“我在等你道歉呢!”

耿朝忠笑了。

小姑娘就是小姑娘,终归还是沉不住气,于是耿朝忠长叹一声道:“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但‘对不起’这三个字终归还是要说的,尔笙,对不起。”

“这就完了?”赵尔笙眨了眨眼睛,显然并不满足。

“完了,”耿朝忠点点头,“我拙于言辞,实在没法像鸳鸯蝴蝶派小说里面写的那样,说一大堆肉麻的台词,所以,还请你理解我的沉默。”

赵尔笙有点失望,她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耿朝忠,最后看了看自己,这才开口道:“其实你不必道歉的,虽然你娶我是上司的命令,但我嫁给你又何尝不是父母的意思呢?所以咱们谁都不欠谁的,用不着道歉。”

“你生气了?”耿朝忠开口。

“不生气,我只是在想,如果我们结了婚之后,一直都是这个样子,那我们的生活该有多枯燥。”尔笙平静的说道。

“你和我想的不一样,”耿朝忠看着赵尔笙的眼神里,多了一些尊重,“我以为你会哭,会闹,会把我抓成一个大花脸,进来之前,我一直在等着你发作,可是我错了,你比我想象的要成熟的多。”

“我不是小孩子,”尔笙突然笑了,笑得依然像个单纯的孩子,“很小的时候,我有好多次见到我爸爸半夜起来,站在窗口上抽烟,他的烟头一明一暗,就像漆黑里的萤火虫,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他有很多很多的心事。”

“你很早就知道他们的身份了?”耿朝忠突然有点好奇。

“对呀,他们以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只是假装不知道,直到遇见了你,”尔笙脸上带着一种恶作剧似的趣味,“当我揭穿他们身份的时候,你知道他们有多惊讶吗?”

“哈哈,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耿朝忠笑了。

和尔笙在一起,虽然有的时候有点厌烦,但还是快乐的时候比较多。

“其实吧,虽然我长着小,但你知道的,如果我太老气的,我的爸爸妈妈会不开心的,”尔笙的表情开始认真起来,“我是他们生活中唯一的乐趣了,如果我变得和学校里的同学们一样,那么苦大仇深,那么忧国忧民,那我爸爸妈妈的生活除了惊心动魄之外,就没有了别的东西,你知道吗?每当我傻乎乎的问他们一些问题的时候,他们有多开心吗?我不想他们失去这些。所以呢,我就一直努力把自己维持在我小时候的样子。”

耿朝忠有点惊异,他没想到,这个小小的躯壳里面,竟然藏着如此复杂的心思,这个小姑娘单纯如孩童的外表下面,居然有着如此体贴的,温暖的关怀。

“你和我想的不一样,”耿朝忠重复了刚才的那句话,“我收起对你一贯以来的轻视,从此以后,你进入我尊重的人的行列了。”

“谢谢!”

尔笙笑靥如花,显然,能够进入耿朝忠口中所尊重的人的行列,对她来说是一种极大的荣耀。

“对了,你尊重的人都有谁呢?”她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

“很多,比如我们代老板,校长,还有一些别的人。”耿朝忠思索着说道。

“你为什么把代老板放在校长前面?好像校长的官要大一些啊?”尔笙眨了眨眼睛。

“这个,”耿朝忠被尔笙问住了,“也许是因为校长离我太远,而代老板离我太近的缘故。”

“不,你说的不对,”尔笙却摇了摇头,“比如学校里教国文的邓先生,虽然我经常见他,但我一点都不尊重他,因为他经常骂我喜爱的胡适之先生。而司徒校长,虽然我不经常见到他,但我对他却很尊重。我想,这应该跟距离无关。”

“你说得对,跟距离无关。”耿朝忠心底默默的说了一句。

“你怎么不作声了?”看耿朝忠沉默,尔笙不由的追问道。

“没什么,我想起了一些别的事情。”

耿朝忠这才反应过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在尔笙面前总是很容易走神——也许是因为,他在别的谈话中都太专注了,都太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了,而对这个小姑娘,则没有那么多想要防范的东西。

“见到你这样真好,”尔笙却笑了,“我爸也经常在我面前出神,可他在别人面前却总是一副八面玲珑精明强干的样子,我想,他在面对我的时候,应该是在休息吧!”

“你说对了。”耿朝忠呵呵一笑。

“唉”尔笙突然叹了口气。

“你为什么叹气?”好奇的变成了耿朝忠。

“因为我要结婚了,我听说,别人谈恋爱的时候,男的都会跟女的说好多好多的情话,可是我的未婚夫却没有跟我说过一句情话”尔笙的脸上充满了失望之情。

“这”耿朝忠犹豫了,脑海里开始搜肠刮肚,“等等,我想想。”

“好!”尔笙兴奋起来,托腮凝视着耿朝忠。

“先说一句,”耿朝忠清了清喉咙,“我知道你的委屈,知道你要压制自己的自尊还有骄傲来迁就我是多么难能可贵的事,你的感觉我都明白,我都了解,这次你对我盲从,下次我对你盲从,好不好?两个人要维系一份爱情,可能是需要彼此妥协跟迁就的。”

“说的真好,说的好有道理,你从哪里听到的?”尔笙用好奇的目光看着耿朝忠。

“一部电”耿朝忠卡了一下,赶紧补救道:“一部小说里看的,哪部我忘了。”

“还有没有,我还想听。”尔笙来了兴致。

“好,我再想想。”耿朝忠硬着头皮答应,再次挖掘自己脑袋里所剩不多的那几分存货,过了好半晌,才又开口道:

“这是一段男女的对话,有点长,我给你念念:

男:对,你无情你残酷你无理取闹!

女:那你就不无情!?不残酷!?不无理取闹!?

男:我哪里无情!?哪里残酷!?哪里无理取闹!?

女:你哪里不无情!?哪里不残酷!?哪里不无理取闹!?



耿朝忠像绕口令一样说着耳熟能详的一段台词,尔笙听的先是一愣,接着是一呆,最后是一惊,然后突然捂住了嘴巴,哈哈大笑起来,一直笑得连肚子都捂住,这才上气不接下气的开口道:

“这个你从哪里看到的,实在是太好笑了!”

“我自己编的。”

耿朝忠硬着头皮回答——他不敢说是一本小说里的,万一尔笙非要看呢?

尔笙捂着肚子,又笑了好一阵子,嘴里还不停重复着刚才“残酷无理取闹”的台词,过了好久才渐渐平静下来,渐渐的,她的眼睛里似乎有泪花闪过,她怔怔的看着耿朝忠,过了好久才说道:

“你跟我说了这么多,我也跟你说一句情话吧!”

“好,你说吧。”耿朝忠认真的凑过脸来。

尔笙趴在耿朝忠的耳边,吐气如兰,轻轻的说道: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是我喜欢你呀!”

第二三九章 接亲

“听听,上面两人聊的多开心,又说又笑的。”雍婕笑眯眯的听着楼上的动静,看着正在埋头写字的赵可桢说道。

“怎么,你还当真了?”赵可桢头也不抬的说道。

“唉,”雍婕这才叹了口气,“要是这周宣合不是特务该有多好,年轻,学问好,又是燕大图书馆馆长,平时来往的也都是耆宿鸿儒,这种人要是放在外面,恐怕不出半年就有很多人来说亲。我听尔笙说,很多女学生没事都喜欢去图书馆呢!”

“闺女痴,娘也呆了?”赵可桢终于抬起头来,脸上带着隐隐的嫉妒,“你们女人哪,就是容易感情用事,你说说,你是不是心里早就默认这桩婚事了?”

“那倒没有,我是想到尔笙的将来,这么一结婚,万一风头过去,她以后该怎么办啊!”雍婕的脸上露出一丝愁苦。

“你想多了,你女儿比你想的要坚强得多,”赵可桢放下手中笔,认真的看了雍婕一眼,“这孩子,可聪明着呢!”

“但愿你说的是真的吧!”雍婕又叹了口气,向楼上看了一眼,起身道:“时间不短了,我上去看看,别年轻人闹出什么事来。”

“闹出什么事,以后都要过去住了,你看得着吗?”赵可桢看着雍婕离去的背影,嘴里嘀咕着什么,可也并没有阻止。

不过,雍婕刚走了几步,就听到上面开门的声音,紧接着,耿朝忠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下来,雍婕停住了脚步,坐回了原处。

“聊完了?”

她翻起眼皮,看了耿朝忠一眼,语气中似乎带着丝丝不满。

“跟尔笙讲了几个笑话,”耿朝忠有点摸不准雍婕的意思,看了一眼赵可桢,却发现赵可桢的头都没有抬,顿了顿,才说道:“两位长辈,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告辞回去了。”

“这就回去?什么时候娶,什么时候嫁,媒人呢,彩礼呢?什么都没有,来这么一趟就算了?”雍婕翻了个白眼道。

耿朝忠有点无语,说好走过场,还这么认真干嘛。

不过想了想,过场也确实得认认真真走,这倒是自己疏忽了,当下开口道:“彩礼我已经准备好了,房子就在西四胡同附近,刚从洋人手里买的洋房,结婚典礼也已经找了人操办,至于日期,还请两位长辈定夺。”

“日期不用选了,就定在上元节,”一直低着头的赵可桢突然抬起头来,“这在古时候就是个两情相悦的好日子,用来结婚再合适不过了。再说了,你刚才不是说要办新式婚礼吗?还闹那么多讲究干嘛?”

“中西合璧,中西合璧。”耿朝忠干笑数声。

“还中美结合呢!你有常校长那么大排面吗?”赵可桢也学着雍婕的样子翻了个白眼。

耿朝忠突然明白,这才是他们真正的态度了。

不甘心,但又没办法,女儿既然没意见,他们装也要装下去。

“好了,你走吧,正月十五过来结亲,不用动静太大,这事我不想太多人知道,派个车,扎个红绸,响几个炮仗——反正正月里放炮也没人注意,就这样吧!”赵可桢挥了挥手,下了逐客令。

“好,那小婿告退了。”

耿朝忠作了个揖——这就是纯粹的恶趣味了。

出了赵家门,耿朝忠是一身轻松,这回来赵家,早就做好了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准备,没想到这两口子倒没刁难,尔笙更是

想起尔笙,一种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滋味突然涌出心头,似苦,似甜,似酸,又似辣,这让耿朝忠原本轻松的心又变得患得患失起来,他很不常见的走了神,也没有观察周围的什么动静,就这么如行尸走肉一样的走回了自己的住处。

日子过的很快,转眼就是正月十五了,早上5点钟,天还漆黑的时候,就有两辆扎着红绸的黑色小轿车开到了赵家门口,紧接着,第二辆车上下来几个穿着一身一看就是刚刚做好西装,同样扎着红绸的年轻人,他们从后座搬出几个大箱子放在门前的空地上,然后就一言不发的站在原地,似乎在等待什么命令。

“干什么呢?怎么一个个都一声不吭?今天是六哥的大喜日子,别都死板着个臭脸,当这是执行任务呢?都给老子笑起来!”

就在这时,旁边突然走过来一个穿长袍戴礼帽的年轻人,左手还绑着一团白纱,似乎是这些人的头领,他对着众人一顿训斥,西装男子们这才醒悟过来,一个个都眉开眼笑的露出笑容。

那男子看了看天色,又不时的看看手腕上的手表,过了足足有大半个钟头,不远处又有一帮拿着长号手风琴黑管等各类西洋乐器,穿着金丝绣边标准制服的乐队走了过来,领头的赫然竟是个金发碧眼的洋人!

那洋人指挥向男子点了点头,示意已经准备好,那男子也点了点头,蓦地里一声爆喝:

“吉时已到,放烟花,爆竹!乐队演奏!”

话音刚落,身旁站着的那群西装男子立刻行动起来,点火的点火,警戒的警戒,转眼间,鞭炮齐响,锣鼓喧天,赵公馆门前立刻变成了烟火的海洋,再加上旁边卖力演奏的西洋乐队,整条大街小巷一时都开始躁动起来,很快,就有数不尽的人流和看客围过来看热闹。

“动静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门口第一辆车里,穿着一身长袍,腰扎大红绸,胸挂大红花的耿朝忠在暗自嘀咕。

来之前,王剑秋说要给他个惊喜,没想到是这个惊喜——这王剑秋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帮西洋乐队,居然在结亲的时候搞出了一场管弦乐表演!

动静一闹大,赵公馆的二层楼马上也亮了起来,紧接着,一楼房门大开,几个赵家的佣人跑了出来,一个个都面带疑惑之色,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用多久,赵可桢穿着一身宝蓝色的马褂走了出来,向着四周团团作揖道:

“各位亲朋友好,今天是小女大喜的日子,因为本人身份特殊,为了响应校长诸事从简的主张,不愿大操大办,所以之前也没有通知四邻,抱歉,打扰各位了,请各位多多海涵,多多海涵!”

说了几声场面话,众人这才明白过来,赵署长要嫁女儿了,怎么之前一点动静都没有听说?

就在这时,门口又有两人出现,雍婕穿着一身紫色旗袍,牵着身穿红色中式绣服,头盖大红布的女儿走了出来,耿朝忠想了想,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墨镜戴上,然后才推开车门,捧着一束鲜花,在一个媒婆的带领下走到了赵公馆门口。

“爸,妈,小婿来接尔笙了!”

耿朝忠向站在门口的赵可桢夫妇鞠了一躬。

“好,走吧!”赵可桢点了点头,看了看四周,低声道:“快点走,你这动静闹得太大了,估计用不了多久日本人就得过来!”

耿朝忠点点头,赵可桢现在和日本人关系良好,这种嫁女的大喜事,像日本领事小泉敬二和北平特高课课长川崎是很可能到场的,正因如此,赵可桢在瞒住了包括府上佣人在内的所有人。

赵可桢看向雍婕,示意她把女儿交给耿朝忠,雍婕犹豫了一下,似乎还有话要对尔笙说,看样子,她是真的有点把这场婚礼当真了!

“快点,别耽搁时间。”看雍婕还在犹豫,赵可桢又提示了一下。

“嗯,女儿,去吧,以后乖一点,得学着自己照顾自己。”雍婕轻轻抚摸着女儿的脊背,眼里竟然闪出几朵泪花。

赵可桢哭笑不得,催促道:“再不走,日本人就来了!”

雍婕这才醒悟过来,赶紧把女儿交到了耿朝忠手上,耿朝忠牵起尔笙的手,心中不由得也是微微一动。

“走吧,尔笙!”

耿朝忠牵起尔笙的手,两人缓步走向了轿车。

第二四零章 喋血婚纱

就在这时,旁边围观人群中突然闪出一人,耿朝忠心中警兆大作,定睛一看时——此人身着黑衣黑裤,手里还拿着一团黑布包裹的东西,只见那人手臂猛地一弯,手中东西已经抛向了赵公馆门前。

“快卧倒!”

耿朝忠情不自禁的大喊一声,电光石火之间,他已经听到了一种熟悉的“刺啦”声——这是引线燃烧的声音!

“轰!”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耿朝忠刚刚将尔笙按在身下的一瞬间,一声剧烈的爆炸响彻整个黎明的夜空,这声音是如此的巨大,霎时间就掩盖住了鞭炮的爆炸声和乐队的演奏声,耿朝忠伏在地上,甚至感到地面都在微微震动!

这不是普通炸药,这是军用烈性炸药!

爆炸近在咫尺,耿朝忠陷入了短暂的失聪之中,他只看到,时间仿佛凝固,周围的人都像呆滞了一样站在原地,但迅疾,这些人都张大了嘴,开始呼号,开始奔逃,可耿朝忠依然听不到任何声音,他努力的看向爆炸的中心点,刚才赵可桢和雍婕所站立的地方——那里现在已经没有了任何站立着的东西,只有天上还在飞舞的断肢残骸在节节落下。

完了!

耿朝忠的心中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但他很快看向了那个扔炸弹的人——那人在扔出炸弹的一瞬间,就已经推开人群往外跑,耿朝忠只看到,旁边王剑秋正领着几个弟兄奋力追赶。

“走!”

耿朝忠一把抱起尔笙——尔笙已经呆住了,她好看的大眼睛似乎陷入了一种迷惘,她呆呆的看着赵公馆门口的一片狼藉,整个人已经进入了完全无意识的状态。

耿朝忠心中暗暗叹气,他拦腰抱起尔笙,快步的冲向了轿车,他不知道是谁干的,也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他只知道,自己必须快速逃离这个地方。

“保护六哥!”

声音开始隐约的传入耳中,几个兄弟快步跑到了耿朝忠的身前,一人迅速拉开车门,耿朝忠抱着尔笙一跃跳入,紧接着,车辆发动,一溜烟的冲开人群,转眼间消失在了街角。

“看清楚了吗?谁干的?”耿朝忠警惕的打量着窗外。

窗外很平静,除了这一声爆炸和奔逃的人群,似乎没有别的动静。

“一个穿黑衣服的人,王组长已经领人在追了,我们先离开这里。”

开车的是仇越,他神色相对还比较平静——只要死的人不是六哥,他才不会在乎那么多。

耿朝忠没有说话,低头看了看倒在旁边的尔笙——自从被耿朝忠抱进座椅,尔笙就一直维持着刚才的那个姿态,她蜷缩在车窗的一角,双眼依然无神的凝视着一个方向——赵公馆的那个方向。

“尔笙,你醒醒,放心,一切有我。”耿朝忠轻轻的抱住了这个无助的小姑娘,双目凝视着她的眼睛。

长长的睫毛动了一下,接着又动了一下,尔笙迷茫如晨雾的瞳孔在慢慢聚焦,紧跟着,一声撕心裂肺到极点的声音在耿朝忠耳边响起:

“爸爸,妈妈啊!”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耿朝忠松了一口气,紧紧的将尔笙拥入怀中。

“妈的,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干的!”前面的仇越恨恨的骂了一句。

“拐回去,看看剑秋他们抓到人没有。”耿朝忠定了定神,吩咐道。

“回去?我怕还有危险。”仇越迟疑道。

“不是冲着我来的,他们要杀的人是赵可桢。”耿朝忠说道。

刚才那个黑衣人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赵可桢,因为自己在接近赵可桢的时候,周围的兄弟们一定是最警戒的时候,那个时候他根本无从动手,只有当自己离开赵公馆门口的一刹那,才是他对赵可桢下手的最好时机。

更何况,军用炸药!

耿朝忠突然想起了一二八事变时发生在上海虹口公园的刺杀事件,当时自己的故友尹相吉就是用这种手段刺杀了日本海军大将白川义则。

肩膀突然传来一阵剧痛,耿朝忠低下头,发现尔笙正用牙狠狠的咬住了自己的肩膀,耿朝忠叹了口气,就当肩膀不是自己的,任由尔笙狠狠的噬咬。

“丫头,别伤心了,你父亲恐怕早就有所预感,他这么着急的将你送出来,肯定有他自己的原因。”耿朝忠低声道。

尔笙没有说话,但她松开了耿朝忠的肩膀,开始低声抽泣起来——刚才那一阵撕心裂肺的号哭,似乎已经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车子在拐弯,向着刚才王剑秋等人追赶的方向开去,没多久,就看到了王剑秋等人的背影,不过他们的步伐显然已经慢了下来。

耿朝忠示意仇越将车开到几个人跟前,他摇开车窗,问王剑秋道:

“跑了?”

“跑了,”王剑秋沮丧的喘着粗气,“那家伙跑的太快了,几个兄弟围追堵截,愣是追不到他屁股后面,我想开枪来着,可又怕惊动了日本人。”

“我怀疑,他就是日本人。”耿朝忠冷冷的看了一眼前方。

“嗯,”王剑秋也在思索,“肯定不是我们动的手,也绝对不可能是红党,党调处更没有这个必要,最大的疑凶,就是日本人!”

“不会是一些爱国学生吧!”坐在前面的仇越回过头来,“赵尔笙跟日本人勾勾搭搭,现在在市民中口碑很差,说不定就有一些人想杀他明志。”

“不会。”

耿朝忠和王剑秋异口同声的回答。

事情很明显,炸药不是一般炸药,扔炸药的人也不是一般人——一般学生刺杀重要人物之前,都会喊几声口号,表明来意,制造影响,可这个人,默不作声的扔了炸药就跑,显然不是为了某种诉求。

“六哥,对不起,婚礼搞成这个样子,我都想一枪崩了自己!”车窗外的王剑秋眼睛通红,满面愤恨的说道。

“恐怕跟你无关,这件事应该是早有预谋,问题应该出在赵府的那几个佣人那里。”耿朝忠眼睛里闪烁着思索的光芒。

“佣人?”王剑秋一愣。

“进来说话吧!”耿朝忠指了指副驾驶位。

王剑秋点点头,坐到了前面。

“对方是不知道我们的身份的,恐怕也没兴趣了解,否则,今天我们就是个被一网打尽的结局。”耿朝忠先说了第一句话。

“是,如果目标是我们,恐怕不会这么简单,周围宪兵,枪手什么的不会少。”王剑秋点了点头。

“所以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耿朝忠怜惜的看了怀中的尔笙一眼,尔笙苦累了,早已经沉沉睡去。

“日本人,应该是知道了赵可桢红党的身份。”

第二零五章 幕后黑手

“日本人,日本人怎么可能知道?”仇越在旁边问道。

“这段时间,赵可桢做了什么?”耿朝忠没有回答仇越的问题,转头问王剑秋。

“这段时间赵可桢很忙碌,”王剑秋的脸上露出回忆的表情,“川崎上任后,对他的监视减少了不少,所以他经常开着车出去,说是去拜访好友,但具体做了什么,谁都不知道。”

“赵可桢估计就是这段时间暴露的,热河那边死了好几个红党的交通员,大部分都是死在来北平的路上,这件事你知道吧?”耿朝忠目视王剑秋。

王剑秋心一颤,回答道:“知道。”

“估计赵可桢的死跟这些有关,”耿朝忠若有所思,“我们在与苏区相交的几个省份查获了不少物资,怀疑是红党从外界调进苏区的军需物资,这件事,赵可桢一定知情,既然我们知道,那日本人应该也知道,猜到他是红党身份并不难,所以,这应该是一次报复。”

“既然日本人已经知道了,为什么不把赵可桢抓起来?”王剑秋问道。

“两个原因,赵可桢在帮日本人做事,事情没做完之前,不方便动手,另外,赵可桢的身份,一旦消失了,对日本人来说麻烦也不小,倒不如制造一场意外,一了百了。这也解释了赵可桢为什么这么着急的想把女儿嫁出去,看来他应该是有所预感。”耿朝忠说道。

“那,这件事后续怎么处理?”王剑秋犹豫着问道。

“这件事一会儿再说,”耿朝忠低头看了一眼还在昏睡的赵尔笙,“先把你们嫂子送回去,雇个老妈子好好照料着。”

“好!”王剑秋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车辆疾行,没多久就来到了王剑秋给耿朝忠布置的新房,耿朝忠看了看张灯结彩的新居,皱了皱眉头,吩咐道:

“把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都给撤了!”

王剑秋一愣,马上醒悟过来,这喜事变成了丧事,赵尔笙醒来之后难免会触景生情,这些家伙事确实是留不得。

车停在院子里,耿朝忠抱着赵尔笙走下车,把她送进屋子里,盖上被子安顿好,这才走到院子里,双手抱臂,看着王剑秋指挥着几个兄弟撤掉布置。

兄弟们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忙碌了这么长时间,没想到却是这么一个结局,大家都埋头干活,场面很是沉闷。

耿朝忠的心里也很不痛快,甚至可以说有点悲伤愤懑,赵可桢这个人,虽然有时候有点固执,但还算得上是一个有趣的人,两人之间的关系,也早已经从纯粹的敌我关系变成了亦敌亦友。

可惜的是,直到他死,自己也没来得及告诉他,自己也是他的同志

如果他知道这件事,一定会非常欣慰,也一定会放心的把女儿交给自己——只是,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如果。如果有如果的话,又哪里会有“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七八”这句话?

正在沉思间,王剑秋缓步走到耿朝忠面前,低声道:“六哥,您刚才说,后续这件事该怎么处理?”

“处理?关我们什么事?日本人杀红党,对我们是大好事,赵可桢死了也就死了,用不着多费心思。我们要考虑的是,别让日本人把注意力集中到我们头上。”耿朝忠回答道。

“好。”王剑秋听到耿朝忠如此回答,心中也松了一口气。

他害怕的是,六哥继续深究此事,尤其是有关红党交通线的事情,自己在其中参与不少,真要查起来,恐怕逃不过六哥的法眼。

“嗯,”耿朝忠还在沉吟,“这个小姑娘,不,你们嫂子,既然嫁过来了,那就是我耿家的人,以后你们要以礼相待。我们特务处做一些事是不得已,并不是嗜杀成性,大家多少也要有点“老人之老”的意思。“

“明白,那嫂子以后该怎么办?还是留在北平吗?”王剑秋问道。

“暂时留在北平吧!估计日本人也不会那么绝,过段时间,我再把她送回南京。”耿朝忠回答道。

“嗯”王剑秋点了点头,也不再说话。

耿朝忠看着天边刚刚升起的朝阳,双眼却渐渐的眯了起来——川崎,这个自己一直没有多加关注的家伙,竟然趁着所有人不注意,给了赵可桢,不,也是给了自己狠狠的一刀!

是的,作为特务处北平的负责人,自己确实不应该多管闲事,毕竟,红党和日本人都是自己的敌人,但,自己的另一个身份,却不允许自己这么做!

“处理干净了?”

北平特高课驻地,久未露面的川崎一边吃着早点,一边不时的扫一眼正在进行禀报的属下。

“报告课长,人已经处理干净,任何人都查不到我们头上。”那名属下毕恭毕敬的回答。

“嗯,那就好,还有赵府的那几个佣人,给笔钱让他们回老家。”川崎吩咐道。

“课长,要不要把他们也”那名属下做了个刀切的手势。

“不用,我们打探点赵府的情况不足为奇,杀了他们反而显得作贼心虚,只要把扔炸弹的人处理干净就足矣。”川崎微笑着回答。

那人点点头,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他的副官白目抱着一摞文件走了进来,向川崎敬了个礼以后,回答道:

“课长,我打听清楚了,新郎官是以前燕京大学的图书馆馆长周宣合,此人因为在学校管理图书的缘故,近水楼台先得月,得到了赵可桢女儿的欢心,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赵可桢一直没有声张此事,我们也是今天才知道。不过,今天的机会,当然是不容错过的。”

“嗯,这个不重要,赵可桢的死是一个警告,所有跟我们合作的这些人,必须一心一意,不要妄图脚踏两只船,更别想着心怀一些不可告人的心思,打探帝国的秘密!”川崎冷冷的说道。

“不过,小泉领事那里,恐怕会有所不满。”白目说道。

“他不知道是谁干的,哪来的不满?”川崎嘲讽的一笑,“还有,赵可桢虽然死了,但我估计,红党对苏区的支援却不会停止。南京实行的是坚壁清野的政策,对苏区的封锁非常严,红党想要获得支援,只有想办法从满洲动手,尤其是哈尔滨靠近苏联人沿线,所以以后我们对这方面的监控依然不能掉以轻心,明白了吗?!”

“嗨依,属下明白!”白目回答道。

“嗯,最近特务处那面有没有什么动静?”川崎又问道。

“王天木被判刑,北平群龙无首,属下估计短时间内特务处掀不起什么风浪,不过,有任何情况,属下都会第一时间通知阁下!”白目斩钉截铁的回答。

“好,”川崎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几分得意的笑容,“正所谓天助我也,我都没有动手,党调处和特务处自己狗咬狗,把王天木给干掉了!”

“不错,中国人素喜内斗,如果不是这样,我大日本帝国也不会如此轻易的占据满洲,更有一统中国之可能!”白目也呵呵笑起来。

“嗯,不过也不能太掉以轻心,密切关注,看看特务处这回,又能给我派个什么样的对手过来?”川崎的眼睛看向了窗外。

第二零六章 亲戚或余悲

“少爷,夫人醒了!”

一直等到黄昏时分,一个老妈子终于踩着小脚噔噔噔的跑过来,急吼吼的通知耿朝忠。

“醒了?我去看看。”耿朝忠站起身,快步向尔笙的卧室走去。

“醒是醒了,不过就是呆坐在床上,给她吃的喝的她也不回”老妈子跟在后面说道。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耿朝忠挥了挥手,打发走了这个王剑秋请来的老妈子。

走进卧室,尔笙已经坐了起来,缩在墙角,背靠着床头,正怔怔的看着窗外的一株柳树,耿朝忠没有说话,轻叹了口气,坐到了床边,伸出一只手,握住了尔笙柔软的小手。

尔笙身子微微一颤,眼睛木然的转过来,看了耿朝忠一眼,全然不见往日的活泼灵动。

“我已经派人去查了,初步确定,是日本人动的手。”耿朝忠低声道。

他需要让尔笙醒转过来——现在的尔笙,人虽然醒了,但心却没醒,而仇恨,是唤醒一个人最直接的力量。

果然,尔笙的眼睛里出现了一种神采,虽然这神采看上去让人心悸,但显然,她已经开始恢复认知,她掉转头,仔细的看了耿朝忠一眼,因为焦虑而干裂的嘴唇发出木然的声音:

“日本人为什么要杀害我的父亲?”

“因为前段时间,你父亲的活动有点过于显眼了,日本人应该是发现了他红党的身份,你仔细想想,前段时间你父亲的外出是不是很频繁。”耿朝忠低声道。

尔笙的表情有了一丝微微的变化,她开始回忆父亲前段时间的举动,尤其是一个星期前一家人吃饭时,父亲那掩饰不住的,忧心忡忡的表情——那时候,父亲已经起了念头,想要把自己送往香港。

“为什么就不能是你们动的手?你们特务处一直都用我来要挟我父亲。”过了好一会儿,尔笙突然开口道。

耿朝忠哑然。

是的,在尔笙的视角,似乎特务处确实也有嫌疑,并且这个嫌疑还不是太小,因为在代江山的眼里,赵可桢死不死本来就在一念之间。

“是不是?是不是你跟日本人告的密,你们是想借刀杀人对不对?”尔笙的眼睛里突然显出疯狂的神色,一把揪住了耿朝忠的衣襟,死死的盯住了耿朝忠的眼睛,“不然,为什么日本人扔炸弹的时候,不连你和我都一块炸死?!”

耿朝忠突然觉得有点不妙,人在这时候特别容易偏执,会本能的仇恨一切和这件事有关的人,他意识到,绝不能任由尔笙这么思考下去。

“是的,是我告的密,”耿朝忠凝视着尔笙的眼睛,开口了,“我早就看你父亲不顺眼了,但毕竟交往了这么久,实在不太好意思杀他,所以就派了个人,偷偷把你父亲的身份告诉了日本人,然后日本人就趁着我和你结亲的时候,炸死了你的父母,不过考虑到我和日本人是好朋友,所以他们就放了我一马。”

“你这个混蛋,你骗了我爸爸,你还骗了我,你禽兽不如!”

耿朝忠此言一出,尔笙的眼睛顿时红了,她疯狂的扑了上来,开始撕咬耿朝忠的脸庞,耿朝忠不好阻挡,刹那之间,竟然被她的指甲抓了几条血丝,尔笙一边抓,一边泪流满面,她的脸上泛着死灰般的绝望,这种绝望让耿朝忠的心突然感到一阵阵的抽痛。

突然之间,耿朝忠一把抓住了尔笙的双手:

“是啊,我骗了你,为什么还要告诉你一切?你就没想过,我杀了那么多日本人,日本人怎么会和我是好朋友?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在未名湖畔,你突然昏睡了过去?我现在告诉你,有两个日本特务给你下了迷药,是我把他们杀了,塞到了河底!”

“是吗”尔笙的眼睛突然露出思索的神色,“我以为那次我做了个噩梦,父亲也告诉我那是个噩梦,我后来虽然觉得不对劲,可也想不出什么道理。”

“你终于肯动脑筋了,”耿朝忠长出了一口气,“还有,你父亲几次遇到危险,都是我提前通知他逃离,你开动你聪明的大脑想一想,我有什么理由要害死你父亲?如果要杀死他,我有一万种方法,为什么要在你家大门口制造这场意外?!”

尔笙突然闭上了眼睛,猛烈的摇了摇头,她的脑子有点混乱,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刚才自己想的好像有点问题。

思索,是理智的开端,很快,尔笙再次睁开了眼睛,她的神情终于开始平静,四处抓挠的手也渐渐失去了力气,耿朝忠长出了一口气,松开了抓住她的双手。

“对不起,”尔笙开口了,她歉意的打量着耿朝忠脸上刚才被她抓挠的血丝,“我刚才有点失去理智了,你不疼吧?”

“不疼,”耿朝忠摇了摇头,““我想起一首陶潜的诗: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我想,死者已矣,生者却须要振作前行,你现在这样不吃不喝,只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我想喝水,我想吃饭。”

说到吃喝,尔笙突然觉得很饿,她的肚子已经开始咕咕的叫了起来——从早到晚,她几乎滴水未喝,粒米未沾,身体早就熬不住了。

“这里有,”耿朝忠笑着从旁边端起一碗粥,舀起一小勺,温柔的说道:”我来喂你。”

“我,”尔笙想说自己来,但突然之间,她改变了注意,靠在了耿朝忠身上,低声道:“好,你喂我。”

耿朝忠摸了摸碗——老妈子刚才做好,还有点烫,说了一会子话,温度倒是刚刚好了,他轻轻的搂住了尔笙的肩膀,开始一口一口的喂她喝粥,尔笙整个人似乎没了力气,闭着眼睛,紧紧的靠在耿朝忠身上。

这顿饭一直吃了半个小时才吃完,两人都没有说话,似乎都在享受这难得的亲昵时光,又过了好久,耿朝忠终于听到,怀里的尔笙传来了轻微而又绵长的呼吸声,他知道,这次尔笙终于可以好好的休息了。

轻轻的将尔笙扶躺下,为她盖好被子,耿朝忠慢慢的走出了户外,抬头仰望满天星斗,他知道,从此以后,自己的人生,就将和这个不期而遇的女子,联系在一起了

</br>

</br>

第二零七章 上线下线

赵可桢身死的消息,很快被耿朝忠发到了南京,处座的回复只有四个字:

静观其变。

这和耿朝忠想的一样,一个红党的死,尤其是一个已经基本失去利用价值的红党的死,在处座眼里无足轻重,但是对另一方面来说,就不是如此了。

2月27日,也就是赵可桢夫妇身亡后的第三天,当耿朝忠像往常一样走进自己在北平新的办公地点,位于东交民巷使馆街六国饭店对面的一座豪华套房。

套房的门口,挂着一个“伊尔乐交际会所”的牌子,这里,就是所谓的“对外友好协会”了。

办这个会所,目的就是接触六国饭店对面的洋人,里面提供一些洋人感兴趣的棋牌服务,还有一台放映机,主要放一些欧洲电影,从而为特务处提供一个对外交流的渠道。

自从处座吩咐以来,耿朝忠就已经开始操办这件事情,好在六国饭店对面的套房都是现成的,挂个牌子,买几套洋人喜欢的**之类的玩意儿就可以开工,当然现在还是门可罗雀——不过耿朝忠并不着急,燕大那边有洪馆长牵线搭桥,不愁找不到客人。

刚打开门,前台的侍应生就对着他眨了眨眼睛,使了个眼色。

耿朝忠点点头,走进套房里的一间单独的办公室,不一会儿,那名侍应生恭谨的走了进来,点头哈腰的说道:

“方经理,有个南方的水果商来过一趟,说有新鲜的荔枝,问您要不要,还说以后的南方水果可以批量供应,期待和我们长期合作。”

“荔枝?”耿朝忠的表情有点诧异,“荔枝可以保存到现在?”

“这您就有所不知了,”侍应生略带得意的笑了笑,“对面的六国饭店一直给洋人定制鲜果,四时水果都有供应,只是价格贵了点。再说了,这荔枝有早熟品种,二三月份就能上市。”

“原来如此,”耿朝忠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接着又微微思索了一下,问道:“有没有这个水果商的联系方式?”

“有,在这里。”那小厮恭敬的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了耿朝忠。

“你出去吧!”

耿朝忠接过名片,随口打发走了小厮,目光在这份制作的十分精美的烫金名片上一扫: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四时鲜果供应,请惠联青山鲜果行李老板。

再下面是一串联系方式,写明了这个李老板的联系地址。

“青山鲜果行,李老板?”

耿朝忠若有所思的看着这张名片,这让他联想到了一个人。

半个小时后,耿朝忠出现在了名片所写的地址门外,这是一串临近北平西郊的院落,院子不大,但是很杂乱,里面一帮脚夫正忙着搬运成堆的木箱,耿朝忠找了个看上去领头模样的脚夫,问道:

“你们老板在吗?”

“在,”那脚夫打量了耿朝忠一眼,看耿朝忠西装革履衣冠楚楚,恭敬的回答道:“先生走正屋,穿长衫戴眼镜的先生就是。”

耿朝忠点点头,走到正屋门口,敲了敲门,门里传出一个略带几分熟悉的声音:“请进。”

推门进去,“荔枝”那微胖的圆脸出现在了耿朝忠面前。

“没想到吧?”荔枝打量了耿朝忠几眼。

“果然是你,”耿朝忠走过去,和荔枝握了握手,“我上回去赵家的时候,猜到屏风后躲着一个人,现在见到你,我就明白了。只是不知道,以后该怎么称呼您?”

“你很警觉,”荔枝赞许的点了点头,“至于我的名字,以后你就叫我李青山罢!”

耿朝忠点点头,看了看外面正在忙碌的工人,问道:“怎么,以后要在北平讨生活了?”

“这个青山鲜果行我已经开了有一段日子了,”李青山指了指外面,“以前是为了跟老赵联络方便,不过现在看来不需要了。”

“老赵可惜了,”耿朝忠脸上露出几分悲色,“直到死,他都不知道我是他的同志。”

“可惜,也不可惜,”李青山脸上的戚容同样一闪即逝,“他在北平这几个月做的工作,抵得上过去几年,我想,就算是死,他的心里也必然是满足的。”

“这时候说这种话,有点不合时宜。”耿朝忠冷冷的看了李青山一眼。

此人的冷酷让他感到颇不舒服,他并不愿意隐藏自己的感受。

“我和他认识十几年了,十几年前,我们就是知己,”李青山接下来的话让耿朝忠有点惊讶,“所以,你没资格说我冷酷。”

“对不起。”耿朝忠歉意道。

“没必要,干这行,什么死法没想过?”李青山自嘲的一笑,“噩梦做惯了,就不再是噩梦,我甚至还能饶有趣味的回忆梦中发生的一切,并且还能在闲暇的时候,想想下一次梦到的会是什么。”

“感同身受,”耿朝忠伸出手,再次和李青山握了一握,“看来,我以前对你有点误解。”

“这不重要,”李青山摆了摆手,“重要的是,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单线联系人了。”

“你确定?”耿朝忠脸上亦喜亦忧。

喜的是,自己总算是和组织接上了关系,忧的是,这个李青山并不像以前的林木森那么看上去好相处。

“确定,”李青山用力的点了点头,“既然上级互相通知了你我的身份,那显然早就有了这个意思,现在只是瓜熟蒂落罢了。”

“你没有请示过?”耿朝忠问道。

“没有,也无需请示,更没有办法请示,”李青山的目光投向了遥远的南方,“你知道的,最近中央驻地频繁变动,联系已经成了一个问题,更何况,兵荒马乱之下,暴露的风险也实在太大。也许,我们要进入一个较长时间的无线电静默期了。”

“我接受你的说法,”耿朝忠明白李青山所指,现在苏区的局势确实很糟糕,“只是,我们之间,谁是上级,谁是下级?”

“平级,”李青山言简意赅,“我们以前并不互相隶属,但我们现在却必须取得联系,因为,从北面到南面的物资运输,不能停。”

“同意,但总要有个主次之分,我建议,你为主,我为次。”耿朝忠开口。

“坐下说,”李青山看了看对面的椅子,示意耿朝忠坐下,“我在天津另有身份,不可能经常在北平,大的方面,我可以做一些交待,但具体在北平怎么做,还是由你来做主,另外“

李青山突然停顿了一下,“以后,104就是你的直属下线。”

</br>

</br>

第二零八章 再起争执

“我不同意。”

耿朝忠直截了当的否决了这个提议。

“为什么?”李青山睁大了眼睛,“你们应该是工作在一起吧,公开身份后,联络方便,甚至可以在特务处内部发展我们自己的党小组,有百利而无一害啊!”

“不为什么,我习惯了一个人工作,”耿朝忠看了李青山一眼,“还有,你上回有没有找他谈过话。”

“谈了,他的态度很诚恳,也承认了错误,我觉得,我们没必要苛责太过,毕竟在敌营工作,很多事情都得从权,我觉得你是太敏感了,还有,他说”

“我也在敌营工作,”耿朝忠打断了李青山的叙述,“从权可以,但很多事情是可以找到解决办法的,关键是看愿不愿意去做,还有,”耿朝忠停顿了一下,“我发现,他这段时间确实没有去做一些堕落的事情,但他的住处,经常可以闻到焚香点蜡的声音,我看了一下,找到了几尊菩萨像。”

“他说过,这是掩饰,南京那边信这个的太多了,他这是和光同尘的做法。”李青山看耿朝忠态度不是很好,语气也变得不善起来。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耿朝忠笑了,“是不是和光同尘,我还看得出来,我还是建议,你趁早把他调回老家。”

李青山也笑了,他是被气笑的,这个“锦鲤”简直是冥顽不灵,自己已经苦口婆心的跟他说了这么多,难道他就没有半点听进去?

沉默了一小会儿,李青山勉强压制住了心中的怒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温和起来,开口道: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矛盾?或者,他威胁到了你的地位?”

“你想多了,”耿朝忠有点哭笑不得,“我的地位,是自己争的,是代老板给的,不是哪个人威胁得了,我们就事论事好不好?我们现在讨论的是104的信仰和作风问题。”

“谈到信仰,你现在还不是党员吧?”李青山失去了耐心。

“我是,”耿朝忠愤怒了,“不信你可以问我的上线南飞同志。”

“我问了,他说他原则上愿意介绍你入党,还有从南京退到苏区的一位同志也愿意做你的入党介绍人,但毕竟,你还没履行完所有程序。”李青山的语气严峻起来。

“这么说,我现在还是党外人士了?”

耿朝忠无奈的一笑——他知道李青山说的是南京受伤后退到苏区的前“游无魂”林木森。

“那也不是,只是组织的批准书还没下来,简单的讲,还没宣誓,”李青山意识到了自己有点过火,“不过至少算是预备党员。”

“算了,不说这个,还是那个问题,104的事情,”耿朝忠也无意和他纠结此事,“让他做我的直属下线可以,但我不会跟他公开我的身份,这点,不算影响工作吧?”

“不算。”

李青山点了点头,只要能正常工作,就算相见不相识也不是不可以接受,再说了,各退一步,也是个解决办法,毕竟两人之前都互不统属,关系闹得太僵并不是好事。

“那好,以后就这么办,您可以吩咐任务了。”耿朝忠看到李青山终于点头,心里也是松了口气,这个家伙实在是有点难以沟通。

“最大的任务,”李青山的眼睛转向了南方,“就是接过赵可桢之前的工作,将从北满运送来的物资运往江西,这是我们这一段时间的重中之重。”

“这是赵可桢之前的联络人,你记一下,”李青山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了耿朝忠,继续说道:“这些物资,从北满哈尔滨经通辽,热河来到北平,整理转运后,再从北平发往江西,途经十几个省,路途远,风险大,我们之前采用的是货栈的方式来转运,类似这些。”

李青山用嘴努了努外面。

耿朝忠顿时明白过来,原来这个所谓的青山鲜果行,就是一个转运中心,外面搬运的那些箱子,恐怕就是苏区急需的物资了。

“这些人都可靠吧?”耿朝忠看向外面搬货的脚夫。

“他们不知道在做什么,”李青山笑了一下,“一些棉纱,烧酒,米面粮油之类的,都是东北特产,很普通,每时每刻都有这样的东西运往南方,没人会在意,但是去了苏区,他们就会变成药用纱布,酒精等战士们急需的物资。”

“原来如此,那这个任务相对还不是很难。”耿朝忠恍然大悟。

“这个当然不难,”李青山呵呵一笑,“知道红军缺这个东西,不止我们在运,那些军阀土匪达官显贵也在运,白花花的大洋,谁不爱?”

李青山脸上带着几分嘲讽的神色,耿朝忠也附和的一笑,南京的官商才不会管什么委员长“攘外必先安内”的大计,只要有钱赚,恐怕就是把南京军火库搬空他们都不会在乎。

想到军火库,耿朝忠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自己以前还有一批从苏联进口的老式“水连珠”寄存在香港,不知道还能不能用得着,想到这里,耿朝忠连忙开口道:

“我有一批军火,都是些步枪和弹药,不知道苏区用不用的着?”

“暂时不用,”李青山的脸色有些暗淡,“最近部队减员很大,枪支暂时用不着,至于弹药,我们有别的办法。”

“好,”耿朝忠点了点头,既然不需要,那自己也不必多此一举,不过他紧接着就又想到一件事,连忙开口问道:“既然老赵一直以来运送的都是这些东西,那怎么还会被日本人发现身份?”

“你也猜到了,”谈到赵可桢,李青山的脸色更加黯淡,“当然不只是这些,还有些药品,比如说:磺胺。这种新式药品,一般途径搞不到,是老赵通过他教育公署的关系,从北平的各大高校,通过外国人搞了一批。我想,他是因为这件事才被发现的。”

“有这种事!”

耿朝忠的脸色一变,自己去南京的这两个月里,赵可桢不声不响,竟然办下了这等大事!

要知道,这磺胺才刚刚发明没多久,可谓是价值连城,赵可桢能搞到这东西,也算是神通广大了!

“嗯,”李青山点了点头,“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了,药品,我知道,你以特务处的名义开了一家‘伊尔乐友谊会所’,好像瞄准的是对面六国饭店的洋人吧?”

“是‘伊尔乐交际会所’,”耿朝忠纠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我通过这个途径着手?”

“如果有可能的话,”李青山微微颔首,“上个渠道,已经受到了日本人的封锁,老赵的死,就是对这些人的警告,我们必须另辟蹊径了。”

“好,我会想办法。”耿朝忠连忙同意。

“第三件事,”李青山沉吟着,似乎在考虑该不该说,“老赵的女儿,我们要接走,这你没意见吧?”

第二零九章 参不透

“要接走?”耿朝忠一愣。

“对啊,怎么,你有别的考虑?”李青山看了耿朝忠一眼。

“没有,接走挺好的,北平毕竟是她的伤心地。”耿朝忠连忙摆摆手。

尔笙的双亲已死,日本人对她不感兴趣,代江山也根本不会在乎这么一个人,接走倒确实是一个办法,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耿朝忠的心里突然有一点点不舒服。

“对啊,毕竟是烈士遗孤,我怕她遭到日本人还有特务处的滋扰,由我出面,把他接到天津,或者广州也可以,”李青山的言语还在继续,“如果她愿意为我们工作,我可以把她安排到苏区保育院,如果不愿意,她是燕大的学生,找个安稳点的工作也不难。”

“苏区保育院,不妥吧?”耿朝忠突然插口道。

“也对,苏区现在兵荒马乱的,”李青山也点了点头,“要不,你安排我和她见个面?放心,我和他父亲是故交,名正言顺。”

“这个”耿朝忠有点犹豫,不过一想到组织迟早会派人来见尔笙,也没什么可以阻拦的,想了想,还是点头说了声“好”。

“那行,咱们定一下联系方式,你先回去,留个地址,我一会儿过去。”李青山满意的点了点头。

片刻后,耿朝忠满怀心事的走出了这个小院。

组织会派人来接走尔笙,这是自己早已想到过的,可是没想到这么快,可自己和尔笙

尔笙那柔弱而又苍白的脸庞又出现在了耿朝忠面前,这几天以来,他几乎是足不出户的陪着这个可怜的小丫头,虽然赵可桢的死是日本人动的手,可他总觉得自己或多或少也有这么一份责任——如果,如果自己不是那么着急的去催婚,也许赵可桢能逃过这一劫也说不定。

可他马上摇了摇头,抛去了这不切实际的幻想。

是的,自己这份工作最忌讳的就是心存幻想,一切都是冰冷冰冷的算计,可这几天,自己已经短暂的脱离了这种算计,也短暂的变成了一个“正常人”。

正常人

耿朝忠苦笑了一声,快步走回了自己和尔笙住的小院。

这是一处极为简朴幽静的四合院,柴垛,梅花,还有几只散养的母鸡——这是耿朝忠从一个老农手里租下来的,目的就是躲避可能迎来的骚扰,比如日本人假惺惺的关心,还有,任何和赵公馆相类似的环境和设施,也都成了耿朝忠不想让尔笙触景生情的东西。

所以,这个小院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院子里,母鸡“叽叽咕咕”,尔笙正坐在门槛上,像一个小农妇一样,将手里的几把糠米洒出去,然后目不转睛的盯着一拥而上抢食吃的母鸡,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

听到耿朝忠熟悉的脚步声,她抬起头,微笑着,露出苍白而又动人心魄的脸庞——那是一种凄楚的美,也是让耿朝忠心旌动摇的东西。

“周先生,你看,这些鸡公鸡仔多有趣,只要一把米,它们就那么开心。”尔笙笑眯眯的指着眼前众鸡啄食的景象。

“是,人之最低**也并没有什么不同,第一层是生理需求,譬如吃喝拉撒,第二层就高一点,那就是安全需要,再往后,就是归属与爱的需要,到了这第二层和第三层,才能算得上一个真正的人。”耿朝忠娓娓道来。

“你说的真好,真不愧是周先生,”尔笙用崇拜的目光看了耿朝忠一眼,眼睛中却又多了几分好奇,“那您能说说,除了这三层,还有更高的层次吗?”

“有,当然有,”耿朝忠对尔笙崇拜的目光欣然笑纳,“还有一层,是人的自我实现,简单讲,就是为了理想而奋斗,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听着好崇高啊!”尔笙站了起来,拍拍沾满米粒的手掌。

“不,一点都不崇高,即使是坏人,也有很多站在最高层次的人,你能说他们没有理想吗?所以,所谓的自我实现,是一个中性词。”耿朝忠回答。

尔笙眨了眨眼睛,明白了耿朝忠的意思。

片刻后,她才又张口问道:“那你的意思,那些日本人,也都是自我实现者吗?”

“是,当然是,”耿朝忠点了点头,“只不过我和他们自我实现的目标不同。”

“那也就是说,无所谓崇高不崇高,只要有理想,就算是进入了第四个层次?”尔笙追问。

“不,谁都有理想,但是否能为理想付出实践行动,并在一定层次上佐证了这个理想,那才叫自我实现,否则,那就只是自我,而没有实现了。”耿朝忠笑道。

“明白了,”尔笙走过来,轻轻的挽住了耿朝忠的手臂,“周先生,这几天听你讲很多事情,都觉得特别有道理,我一直觉得,你应该不只能成为一个特务,应该还能成为一个很有地位的学者。”

“你觉得这冲突吗?”耿朝忠看了尔笙一眼,微笑道。

“不冲突吗?”尔笙很不理解。

“冲突吗?”

“好了打住。”尔笙无奈了,这几天,耿朝忠经常跟她说类似的机锋并且乐此不疲,可她显然不太明白耿朝忠的意思。

“你不知道,特务处不少人称我为学者型特务,”耿朝忠呵呵一笑,“其实我们特务忙的时候很忙,但闲的时候也很闲,没有任务的时候,很多人会选择外出娱乐,但像我,还有我们的郑副处长,就选择了看一些东西。还有,党调处的徐处长,你听说过吧?”

“没听说过。”尔笙很坦诚的回答。

“没关系,”耿朝忠略微有点尴尬,尔笙显然不是一个合格的捧哏,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很少有人知道,徐处长可以说是我们中国最早的一批心理学家之一。”

“这么厉害!”尔笙惊讶了。

“嗯,很惊讶吧,”耿朝忠很满意尔笙现在的表情,但转眼间,他的表情就又严肃起来,“可是,即使是一个心理学家,也只能参透别人,参透不了自己,如果真的能参透一切,那他就不是某个‘家’,而是圣人了。”

尔笙的眼睛里露出思索的神色,显然,耿朝忠的话让她有所触动,过了好久,她才面露感动之色的开口道:

“周先生,我知道,你一直在开导我,这几天,也谢谢你一直陪着我,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为什么不能一直这样呢?”耿朝忠沉默了一下,才开口道。

“可以一直这样吗?”尔笙惊喜的睁大了眼睛。

“只要你愿意,可以。”耿朝忠很郑重的回答。

第二一零章 说客

尔笙的笑靥如花一样绽放,这是她这几天来听到的唯一的好消息。

“等会儿,会有个人来找你,如果他说要带你走,你告诉他,你不想去。”耿朝忠开口道。

“有人来接我?”尔笙露出诧异的神色。

“是你父亲的一位故交,他在天津工作,和你父亲是二十年前的老朋友。”耿朝忠解释道。

“他不会是?”尔笙脸上露出怀疑的神色。

“不是,”耿朝忠摇摇头,“你父亲还是有几个朋友的,这位李先生是通过报纸看到你父亲身亡的消息,这才找到了这里,他愿意带你到天津工作和生活。”

“哦,明白了。”尔笙的眼睛里露出黯然之色,她又想起了父亲。

“其实,如果你愿意,去天津散散心也好,那里评书的,相声的,都比北平正宗,还有泥人张这些玩意儿,去几天,散散心也好。”耿朝忠说道。

“是啊,天津挺好玩的,小时候我跟爸爸去过一次,”尔笙露出回忆的表情,不过马上她又摇了摇头道:“还是不去了,我就在北平,哪儿都不去。”

耿朝忠心里不能不有所触动,正要开口说话,门外响起了敲门声,算算时间,应该是李青山到了。

打开门,一个微胖中年男人拿着一蓝鲜果站在门外,手上还捧了一束白花,满脸沉痛的站在门前,正是李青山。

“来了,请进请进!”耿朝忠赶紧把他迎进门来,看了尔笙一眼,简单介绍了一下,然后告辞道:“既然是故旧,那你们先聊几句,我有事先出去了。”

这是早就和李青山商量好的,有些话,自己在场,他不方便说。

等耿朝忠出了门,李青山这才放下了手中素花,打量了尔笙几眼,这才感叹道:“几十年不见,连可桢的女儿都这么大了!”

“我见过你,我的父亲也见过你,就在不久之前。”尔笙突然打断了李青山的话。

“你见过我?”李青山满脸狐疑的抬起头。

“三周前,你去过我家,就是我先生提亲的那一日,2月7号。”尔笙很肯定的回答。

李青山惊讶的看了赵尔笙一眼,自己那天去赵公馆,以老友的名义做客,只是走的时候远远的看到二楼窗口好像有人,没想到,竟然被赵尔笙注意到了,也怪,怪自己的体型太过特殊,任何人扫一眼都能留下点印象。

“你为什么要撒谎?”赵尔笙清澈的目光怔怔的看住了李青山,“是不是,你和我父亲是同一类人?”

李青山的表情已经不再惊讶——这个姑娘具有敏锐的观察力,自己是小看了他,他顿了顿,坦诚开口:

“不错,你很聪明,不愧是可桢的女儿。不过,我除了在见你父亲一面的这件事上撒谎以外,别的事情并没有撒谎,我可以给你看样东西。”

李青山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到了赵尔笙的手里,尔笙迟疑着,迟疑要不要打开。

“看看,只是一张照片,没什么大不了的。”李青山示意道。

尔笙还是打开了信封——她之所以犹豫,是怕给耿朝忠惹上麻烦,不过转念一想,恐怕耿朝忠身上的麻烦事已经够多了,也不在乎这一件两件的。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发黄的老照片,照片的边角甚至都已经有点发脆,相片上也隐隐有了裂纹,似乎一碰就要粉碎掉,而照片里的,则是七八个手拿各式乐器的年轻人。

“中间的那个是我,最左边的那个是你父亲。”李青山指了指照片。

无需指出,尔笙已经认出了照片上的人,那时的父亲,风华正茂,大约只是二十出头年纪,眉眼俊朗,一股子锐气仿佛要从纸面上跃出,而其余几个人,一看也都是傲气逼人之辈。

只不过,最中间那个人

尔笙抬起头,看了看对面这个矮胖男人,又看了看照片上那个虽然个子不高,但长相却颇为精神的年轻人,仔细寻找着两人之间的共同点。

“岁月是把杀猪刀啊!”李青山呵呵感叹了一句,“我现在老了也胖了,也不招人待见了,以前的我,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可是很受学校里女同学欢迎的”

就他?

尔笙有用怀疑的目光看了李青山一眼,她严重认为,李青山的女同学们不是眼睛近视就是索性瞎了。

不过,她总算是相信眼前这个人是父亲的同窗了——因为,她在李青山右眼角找到了一颗痣,这几乎是两个人唯一能对上号的地方。

“呵呵,”李青山显然也发现了这点,他看了看尔笙,笑道:“现在相信我不是假的了吧!这回我来,一是为公,一是为私。为公,是必须照料好烈士的遗属;为私,可桢也是我的老朋友,我无论如何也得尽一份力。所以呢,我想请尔笙你做个决断。”

“什么决断?”

虽然早就知道李青山的问题,但尔笙仍然不由得张口问道。

眼前这个人,显然习惯了掌控一切,他无时无刻不在控制着整个谈话的走向,即使是一个礼物和一个笑话,那也是他早就准备好的。

“跟我去天津,或者,去广州、香港也可以,现在那边,有很多我们的人。”李青山回答。

“我不想去,我在北平挺好的,我也不想加入你们组织。”尔笙一口回绝。

“你在北平,会引起国民党特务的骚扰,甚至日本人的跟踪,你在这里依然很危险。如果不是因为你是一个尚未毕业的学生,恐怕早就有日本人找过来了。”李青山似乎早有预料,劝谏道。

“你指的是我先生?”尔笙指了指外面。

“不是,你父亲生前跟我说过,你先生,姑且他算是你先生吧!他虽然是个特务,但还算有良心,但你要知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如果他的上司命令他做什么,他是无法拒绝的,你明白吗?”李青山说道。

“首先,他确实是我先生,不是什么姑且算是,”尔笙纠正了一下李青山的“语病”,“第二,我的父亲虽然是你们的人,但我并不是,你们无权干涉我的自由。”

“你说的都对,”李青山忽的笑了,“所以我也只是建议,更重要的,是如果你呆在这里,会给你的先生带来危险,你明白吗?”

“危险?”尔笙睁大了眼睛。

第二一一章 王剑秋的心思

一个钟头后,耿朝忠从外面溜达回了小院,他看到尔笙正站在院子里,将一枝梅花上的花瓣一片片的揪落在地面上,她揪的很专心,即使是耿朝忠走进院子,都没有抬头看一下。

耿朝忠也没说话,安静的看着她将梅花一片片揪完,将梅枝抛落地上,这才开口道: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我不是在赏梅,”尔笙抬起头笑了,甜甜的笑,“我只是在算奇数偶数。”

“奇数偶数?”耿朝忠一愣。

“对,奇数偶数,我想看看,这一枝梅花上的花瓣有多少,到底是奇数还是偶数。”尔笙微笑着说道。

耿朝忠哭笑不得,无言以对。

“走吧!陪我去坐坐。”

尔笙跳起来,挽住了耿朝忠的手臂,将他牵入了屋中。

“刚才那个李先生把事情跟你说了?”

刚进屋,耿朝忠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说了。”尔笙凝目注视耿朝忠,那眼中的感情,似乎能将铁人融化。

“你跟他说不需要了吗?”耿朝忠问道。

“说了。”尔笙回答。

“那就好。”耿朝忠松了口气,点了点头。

“他还说了,他是红党。”尔笙突然又开口道。

“他是红党?!”耿朝忠一愣,差点跳起来。

尔笙不由得摇了摇头,看着耿朝忠无奈道:“周先生,你以前装什么像什么,可你现在装什么都不像什么。”

“什么像不像的。”耿朝忠装傻。

“你早就知道他是红党了吧?”尔笙无奈开口。

“不知道,如果我知道他是红党,我刚才就把他抓起来了。”耿朝忠一口否认。

“行,”尔笙点了点头,“我就当你说的是反话,毕竟一旦谈到你的工作,你说的话就几乎没有任何可信度了。”

耿朝忠只能苦笑。

不过转念一想,尔笙似乎说的没有错,自己确实很少说真话,要说,也只会有保留的说真话,甚至,是一层真话包裹着的谎话,或者一层谎话包裹着的真话,总而言之,这些话无论如何都不能算是真话了。

尔笙却饶有兴味的打量着耿朝忠,过了好久才眨了眨眼睛道:

“算你的了,我也不跟你说这些,这些天,你陪我好好走走吧,我们去北平四处玩玩。其实呢,我虽然在北平长大,可没去过的地方却很多,我要你这些天多陪我转转,把我没去过的地方都逛一遍。”

“好!”耿朝忠很痛快的答应下来。

尔笙这几天几乎是足不出户,虽然她嘴上不说,脸上甚至开始有笑颜,但耿朝忠知道,她心中的痛苦和对父母的思念却不曾稍减。

如果能陪着她四处逛逛,散散心,其实倒是一件好事。

“对了,我虽然没有答应那位李先生,但他说的好像也挺有道理,你说,我呆在北平,会不会影响到你的工作?”尔笙歪着头问道。

“不会,我现在的工作是半公开的,我跟你说过,没有夫人,也有很多不便,比如说,如果有人来说媒,或者是一些交际花粘上来,其实也很麻烦。这也是处座想让我找个夫人的原因之一。”耿朝忠说道。

“那意思是,我不仅没坏,而且有用了?”尔笙问道。

“当然,我怎么会骗你。”耿朝忠郑重的说道。

“但是,我是红党的女儿,万一因为这件事,影响到你在特务处的前程呢?”尔笙又问。

“你的问题怎么这么多,”耿朝忠嗔怪的看了尔笙一眼,“我都跟你说了,处座根本不会在乎属下娶了什么老婆,在他眼里,我这算是露水姻缘,当不得真的!”

“好吧,”尔笙似乎勉强同意了,“那么,我们现在就去玉泉山?”

“现在?”耿朝忠看了一眼窗外。

“对啊,天刚中午,外面还暖和,我们出去吃个饭,然后去游玩游玩,岂不是很好?”尔笙循循善诱道。

“好,就现在!”耿朝忠呵呵笑着,拿起了外套。

同一时间,北平龙眼胡同一处普通的四合院。

院子里有几个脚夫打扮的苦力正在干活,不过只有懂行的人才可以看出,这几个苦力所处的位置,视线恰好可以将院子四周的情况完全掌握。

院子正中的堂屋,身材矮胖的李青山身体前倾,正和坐在旁边的一个年轻人对话。

“剑秋,我这次来找你,是对你有新的工作安排。”

“您说,我完全服从组织安排。”王剑秋的面色很诚恳。

李青山看着站在眼前的年轻人,心中其实颇为满意——虽然有人说他有一些毛病,但这毕竟是自己通过学联系统安插进黄埔的内线,并且,已经是特务处北平站的准二号人物了。

只是,他还太年轻,贸然让他担任主要负责人,恐怕他还不能胜任,过渡几年,锻炼一下,以后可堪大用。

想了想,李青山终于下了决定,开口道:

“剑秋啊,北平特委现在有了新的负责人,代号‘锦鲤’,从此以后,他也就是你的上级和直接联系人,以后你所有的工作都要向他请示。”

“好。”

王剑秋愣了一下,还是很快答应下来,只是,眼中的失望之色一闪即逝。

李青山却没注意到王剑秋眼中这隐秘的心思,他顿了顿,继续开口道:

“这个锦鲤同志,工作很有经验,也做出了一定成绩,不过他的身份特殊,暂时不能公开露面,所以,他在和你联系的时候,可能会有所保留,或者说,他不会以真面目见你,我在这提前说一下,希望你能理解。”

“没问题。”王剑秋爽快的答应下来,秘密工作的情况很复杂,他不会计较这些。

李青山满意的点了点头,开口道:“还有,老赵身亡,北平的工作受到了一定冲击,好在日本人目的在于杀鸡儆猴,对我们并没有赶尽杀绝,所以,我们暂时还是忍耐一下,不宜和日本人发生过多冲突。”

“老赵的仇,不报了?”王剑秋表情有点愤愤。

虽然和赵可桢接触不算太多,但这半年来,也算同生死在一条战线上工作过,王剑秋并非草木,岂能无情?

“我们不是江湖兄弟会,不搞什么快意恩仇,”李青山埋怨的看了王剑秋一眼,“一切工作都要服从大局,你想想,我们南边正和国民党斗的不可开交,北平又和日本人斗起来,我们有那么多的力量吗?”

“好,我明白。”王剑秋咽了口气。

大局,一切都是为了大局,为了大局,只能隐忍——力量不足的时候,打落门牙和血吞,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你也别有怨言,我和老赵二十多年的交情了,论报仇,其实我比你更想报仇,”李青山看出了王剑秋的心思,“只是,还是要讲究策略,这个任务,我已经交给了‘荔枝’,争取在不让日本人察觉的情况下,完成报复行动。”

“行,既然有人执行这个任务,那我也就没什么好说的,我现在,还是主要做物资运输这一块?”王剑秋说道。

“对,物资运输。”李青山点了点头。

“可是,老李,苏区的情况,好像”王剑秋察颜观色的提了一句。

“现在是有困难,根据地是在缩小,可一切都是暂时的,‘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你没看过吗?别灰心,胜利必将属于我们,属于人民。”李青山开口道。

王剑秋有点失望,他本来以为,李青山会跟他透露一些苏区的具体情况,可看样子,李青山根本没往这方面想。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时机成熟了,‘锦鲤’同志会跟你联系,具体接头方式,还是我以前跟你接头的方式,就这样,时候不早了,我得走了。天津那边还有很多事要忙。”李青山站了起来。

“好,一切小心。”王剑秋连忙起身。

等李青山走了出去,王剑秋再也不愿掩饰自己心中的情绪,他“砰”的一声,将手中茶碗,重重的砸落在了桌面上。

赵可桢身亡,按道理自己就是北平我党的二号人物了,但没想到上级竟然又派了一个顶头上司过来,难道,还有人比自己更熟悉北平的情况?

更何况,外面那几个弟兄,都已经跟了自己这么久,新来的人,何德何能服众?

王剑秋搞不懂上面是怎么想的,前段时间,李青山就从天津跑到上海,莫名其妙的敲打了自己一番,让自己注意生活方面的一些错误,谁知道他们从哪里听到了风声,难道是赵可桢?

可惜赵可桢已经死了,自己当然也不能和一个死人计较。

更何况,老赵那个人,也许也是真的为自己好

想到老赵,紧接着又想到了六哥——这两个人其实很像,有时候很好说话,有时候又很严厉,说到严厉,王剑秋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左手。

那里,已经永远的少了一截小指。

可他不恨六哥,真的不恨,他知道六哥是为了他好,更何况,自己还刚刚搞砸了六哥的婚礼,六哥都没说什么,还给自己填补了亏空,又送了一笔钱,让自己和云香回南京的时候筹备婚礼——这些东西,比起李青山那些虚无缥缈的承诺,可都实际的多了!

想到这里,王剑秋又叹了口气。

对兄弟们,六哥真的是够意思了,都怪自己不争气!

长吁短叹了一会儿,王剑秋又摸了摸隐蔽的藏在怀中的佛珠,然后睁眼看了看外面。

外面,都是自己红党这边的兄弟,这些兄弟其实都不错,作风也正派,比起特务处那些人实在是好的太多,可是,自己怎么就觉得,还是和特务处那些兄弟处的舒服呢?

呵呵。

不知所谓的笑了一声,王剑秋终于站起身来,他得去完成任务了,今天晚上,还有一批重要物资运到南方,通关过卡,这些还都需要自己的面子

第二一二章 情不知所往

年后的第一场雪来的有点不期而遇,正当耿朝忠和尔笙在玉泉山玩的尽兴的时候,鹅毛般的雪花突然纷纷扬扬的落下,这让两人的这次游玩更是平添一番情趣。

两人一直呆到夕阳西下,尔笙看着红阳落雪的美景犹自不肯离去,直到磨蹭到天都有点擦黑,这才被耿朝忠拽着往回走。

“好想一直呆在这里啊,我长这么大,都没在下雪的时候来过玉泉山。”尔笙嘟着嘴,慢吞吞的坐上了副驾驶位。

“回去以后,我给你买个相机,以后你就可以把美景留下来了。”

耿朝忠笑眯眯的看了尔笙一眼,小丫头大衣上全是雪花,配上白里透红的脸庞,仿佛是一个瓷做的洋娃娃一般。

“真的?”尔笙惊喜道。

“当然是真的,这有什么难。”耿朝忠撇了撇嘴。

“可惜我不会照相。”尔笙露出遗憾之色。

“学学就会了,都没什么难的,再说了,日子长着呢,何必着急。”耿朝忠一边说话,一边发动了汽车。

听到“日子还长着”这几个字,尔笙更是开心,想了想,才又说道:“周先生,你知道今天早上我数花瓣做什么吗?”

“不是数奇数偶数嘛!”耿朝忠随意道。

“不是,我在做一个决定。”尔笙面色有点严肃。

“决定?什么决定?”耿朝忠疑惑的看了尔笙一眼。

“我在想,要不要跟李老板离开北平,”尔笙没有看耿朝忠,自顾自的说着,“我想了好久,始终拿不定主意,所以就折了一枝梅花,如果花瓣是奇数,我就离开,如果是偶数,我就留下。”

“然后呢,是奇数还是偶数?”耿朝忠的心跳突然有点快。

“忘了,”尔笙展颜一笑,“你进来的那一刻,我就忘了我数到奇数还是偶数了,就在那时,我才下了决定,不管是奇数还是偶数,也不管是危险还是不危险,也不管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我就是要跟你在一起。”

“。”

耿朝忠沉默了,他尘封已久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触动了,这种不顾一切的感情,距离自己好像已经是一个遥远的回忆,而就在这一刻,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冲动。

这种冲动,不是权衡利弊下的算计,也不是对尔笙身世的怜悯,更不是因为长久以来的孤独——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一个男人对喜欢的女人的冲动。

一声刺耳的刹车声,耿朝忠把车停了下来,然后,把尔笙紧紧的拥入了怀中。

“我直到现在才确定,你是真的喜欢我。”怀抱中传来了尔笙温柔而又坚定的声音。

“是的,我也是刚刚确定。”耿朝忠将尔笙抱的更紧了。

窗外,雪下的好大。

。。

北平的冬天,在某些人眼里温暖如春,但在遥远的南京,不算寒冷的气候下,另一些人却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不知所谓!”

远在南京的代江山将一份情报重重的摔在了地上,面色铁青的看着站在面前的情报科长,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继续查!”

情报科长低着头,灰头土脸的从办公室往外钻——最近这段时间,处座的心情实在不算太好,原因大家也都清楚:最信任的干将王天木被捕入狱,箱尸案引发的朝野攻讦,还有就是,那个潜伏在特务处内部的日谍,却始终没查清楚。

是的,大家都认为那个日谍早已落网,就是原上海情报股长黎智英,但处座却坚信,日谍另有其人。

大家不知道处座是不是还掌握了别的什么情况,但也不敢问,更不敢说,只能继续追查,而处座则借着这股“箱尸案”,“查日谍”的机会,对特务处这两年来的一些积弊进行了严厉的追究,搞掉了一大批他看着不顺眼的山头,闹得整个特务处都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唉!

情报科长叹了口气,这一个月,已经换了三任情报科长,自己这个情报科长,不知道还能做多久。。

他的身后,代江山正狠狠的瞪着属下的背影,想了想,又将地上的那份情报捡了起来。

这是一份用牛皮信封包裹的情报,看上去十分严密,显然,里面的东西在传递者的眼里非常重要,可代江山却不这么认为。

又想了想,代江山终于再次打开了这个信封,看着信封里一张薄薄稿纸上的字迹:

据查,有人通过美国驻沪总商会的关系,向国外走私黄金,疑与国府某些上层人物有关。

上层人物?

处座冷笑了一声,还不是孔氏父子下面那些狗腿子?

查,怎么查,虽然校长申明要严查,但手下这几个狗腿子真的是不知所谓,这是可以查下去的吗?

一月份美国罗斯福新政,宣布美元贬值40%,一时之间,本就因为欧洲局势紧张导致上涨的黄金价格更是飞上了天,现在很多人,包括自己,都在争先恐后的把美元换成黄金,这种事,全国皆有,有什么可查的?

代江山恨恨的叹了口气,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该查的不查,不该查的乱查,自从郑季民出国,王天木入狱,手下这帮人办事,是越来越不合自己心意了!

不过,唐纵这小子,最近倒干的不错,和那个所谓的“记者协会”打得火热,也确实搞到了一些东西,比如,各种蛛丝马迹表明,在南京和上海,存在着一个以苏联人势力为首的情报组织,并且已经存在多年,但由于这个组织行踪隐秘,又有自己独特的小圈子,所以一直不太好差,不过唐纵的这番调查,倒似乎确实找到了一些东西。

这倒是个好的突破口?

还有红党那边,开春以来,国军攻势严密,不仅将苏区进一步压缩,还借机进驻广东,逼降了十九路军,国府内部的山头,终于又被校长削掉了一块——但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因为南昌行营调查科的势力,也越发庞大了,这个部门,现在已经成为了和特务处,党调处三足鼎立的特务组织,更重要的是,这个部门的首脑是校长侍从室前侍卫长邓文仪,自己实在没法也没胆量和邓文仪交手。

麻烦啊麻烦!

代江山心中千头万绪,坐在办公桌后默默的思量了好一会儿,这才拿起电话,拨通了楼下传达室的号码,片刻后,话筒里传来一个声音:

“处座,他已经到了,就在楼下等候。”

记住手机版网址:



第二一三章 日本来信

“凤和兄啊,你能从警察厅过来助我,实在是我的荣幸啊!”

处座满面笑容的将一个年约三十出头,面部横肉虬结的精干男子迎进了鸡鹅巷的三层小楼,此人,正是现任浙省警官学校校长的仇凤和,也是代江山一直以来极力拉拢的对象。

“处座,您让楼下的人说一声,我自己上去就行了,哪还用您亲自下来,当不得,当不得啊!”

仇凤和看代江山亲自出门迎接,不由得也是受宠若惊,这代江山这几年随着威权日重,已经很少亲自迎客,绝大多数时候,都是由秘书代为迎接,送入走廊了事,今天能亲自下楼,那也算是“屈尊降贵”,对自己可算是极为重视了。

“凤和兄,你是整个浙省警察的座师,你们警察学校,又是我们复兴社特务处精英的摇篮,换句话说,可是我代某的衣食父母啊!这有什么当不得的,来来来,里面请!里面请!”

代江山亲热的扶着仇凤和的手臂,两人一路谈笑风生,笑盈盈的走进了二楼的处座办公室,两人坐定,代江山又给仇凤和亲自端了一杯茶过来,仇凤和诚惶诚恐的接过茶,面带惭愧之色的说道:

“处座啊,今天见你实在是惭愧啊,您吩咐的事情,我有负所托啊!这一期生源不太理想,以高中生居多,还有不少是高小生,学历太低,恐怕入不了您代老板的法眼啊!”

“没事,没事,”代江山连连摇手,“不要紧,量才使用,文化水平高去学情报,学历低的可以搞行动,再说了,搞地工,或者说干潜伏,首先讲究的就是个沉稳,脑子里翻江倒海,外表还在跟你聊着,丝毫不带走神的。这种素质,文化水平高的反而不一定具有,倒是那些低一些的,说不定还有些人才。”

看代江山满面宽容,仇凤和的脸色也不由得松弛下来,南京政府以特务治国,自从成立以后,特务来源就成了大问题。像以前党调处,根本没有专门的特务学校,大部分是从青帮洪帮这些江湖帮派招人,人员良莠不齐,后续作风能力都很差,复兴社特务处成立以后,专从黄埔在校生招人,素质是够了,但数量可就差了很多,所以这些年,现在的三大特务机构,都把目光投到了各地的警察学校上。

原因很简单,警察学校的毕业生,虽然素质比不上黄埔,但比起一般的流氓地痞,那还是强了太多,胜任个行动任务还是绰绰有余的。

“对了,这回毕业的600毕业生,党调处和行营调查科有没有派人去?”代江山凑过头问。

“哪能没有呢?”仇凤和精神一振,“不过处座放心,好苗子先经我们特务处,他们都是搞挑剩下的,都是些歪瓜裂枣,成不了气候!”

“也不能那么说。”代江山呵呵笑了,其实离毕业还有三个月,不过下手可得趁早,晚了,恐怕就被别人抢光了。

想到此处,代江山眼睛里顿时精光一闪,从抽屉里拿出一张信封递了过去,看着仇凤和笑道:

“仇兄,这是我们特务处为警察学校在南京特批的办事处,您可以抽空看一下,合适的话,今天晚上就可以住在那里,也方便代某随时拜访。”

仇凤和面容一动,扫了一眼代老板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连忙心领神会的接过信封,不动声色的说道:“我们警察学校经常往来南京,没个办事处还真不方便,这回有了这个办事处,那以后可就公私两便了——还是代处长想得周全啊!”

代江山笑了笑,没再说话,转移了话题,开始聊起南京的一些官场轶事,一时之间,倒也宾主尽欢。

就在两人聊的正酣的时候,“咚咚”几声,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代江山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他早就吩咐过了,今天见仇凤和,谁都不准打扰,这秘书唐纵怎么这么不晓事?

敲门声停止了片刻,代江山刚要继续说话,哪知道,那门又咚咚响了起来,代江山脸上怒意一显,正要站起身来,仇凤和早就察颜观色,见势告辞道:

“今天和处座相谈甚欢,不过时候也不早了,鄙人先告辞,还盼处座他日有空,光临敝处,鄙人不甚欢迎!”

代江山脸现歉意,不过一看谈的时间也确实不短,索性顺水推舟,寒暄了几句,将仇凤和送了出去。

门外,唐纵正神情紧张的站在外面,代江山送走了仇凤和,瞪了他一眼,才说道:“进来吧!”

唐纵却毫不在意,他快步走进办公室,第一句话就是:“处座,日本有个消息,我怀疑,怀疑”

“怀疑什么?”代江山疑惑道。

日本虽然也有特务处安插的据点,可主要是做一些联络工作,能出什么大事?难道是日本人又要侵华?想到这里,代江山的脸色立刻变得严峻起来,正要开口,那边唐纵已经开口了。

“我怀疑,云蔚好像找到了!”唐纵神情激动的说道。

“什么?!云蔚?找到就找到,什么叫好像找到!”

代江山张大了嘴,有点反应不过来——这个云蔚由耿朝忠培养,原计划打入到特高课长期潜伏,哪想到,潜伏进特高课没多久,机缘巧合之下,竟然被特高课调回了国内,代江山曾经命令驻日本据点调查此人下落,不过一直都没有消息,没想到,现在竟然有了消息!

“这里有一件信物,您看!”唐纵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怀表,递了过来。

代江山一把抢过怀表,同时开口道:“具体怎么找到的,都说一下!”

“处座,我们在日本东京的情报据点受到怀疑,几个警视厅的日本警察前去搜查,没想到,这些日本警察走后,一名兄弟突然发现包裹里多了一封信和一个怀表,他看了信,不敢怠慢,赶紧派人把怀表送回了南京!就是这个表!”唐纵开口道。

“信呢?”代江山仔细观察着这个怀表。

这怀表是日本富士精工所制,模样挺新,看上去好像没什么异常。

“信烧了,内容我也是听回来的人复述的,他说,上面只有柳宗元《永州八记》里的一句话,‘山皆美石,上生青云,冬夏常蔚然’,落款是我们特务处的通用暗语,我就是看到这句话,才想到是云蔚的!”唐纵说道。

“山皆美石,上生青云,冬夏常蔚然”代江山念着这诗句,有点不明所以。

“原话是:山皆美石,上生青丛,冬夏常蔚然。那个‘丛’字被改成了‘云’字。”唐纵提示道。

“国学学的不错,”代江山笑了,抬起头看了唐纵一眼,“找工具,把这表拆了,这个送情报的方法,我见过!”

第二一四章 老板来访

“见过?”唐纵一愣。

几年前,耿朝忠在东北搞情报的时候,就开了一家钟表行,利用钟表来运输情报,既隐蔽又安全,当时代江山是见过的,现在一看到这个钟表,马上就想了起来——看来,这云蔚有样学样,也把这一招学到了手。

回忆了片刻,代江山这才想起唐纵,笑着开口道:

“对,那时候你还没到特务处,当时我们特务处也不叫特务处,叫密查组,这个用钟表送情报的方法,就是老六最先开始用的。”

唐纵也是一喜,笑道:“估计云蔚为了跟我们取得联系,费了不少心思,不过现在好了,以后联系上,我们就在日本也算有了根基了!”

处座却不置可否,如果云蔚还在特高课潜伏,那还算的上是价值颇高,不过现在看样子只是个日本警察机构的小警察,就算联系上了,又能有什么作为?

底下人办事神速,不一会儿,一个面容清秀的小伙子带着一套拆表的工具跑了过来,这是特务处专门培养的特殊人才——为了潜伏,很多人都另外培训了职业,这小伙子的编外工作就是钟表匠。

“动手吧,小心点,别把零件弄坏了!”唐纵吩咐道。

小伙子好一阵忙活,看得出业务不太熟练,不过用了半个多小时,终于还是把表拆开了,他打开怀表表盘和机簧的夹层,小心翼翼的从里面用镊子夹出一张薄薄的草纸,草纸很薄,被叠成了小小的四方块,他将草纸取出来,递到了处座面前,殷勤的说道:

“处座,东西取出来了!”

代江山微微颔首表示满意,小伙离开后,他拿起这张叠成四方块的小纸,小心翼翼的展开一看,果然是一封密函,上面布满了蝇头小字,看来写信者确实下了一番功夫。

唐纵一看字小,早就从旁边拿来了放大镜,处座点点头,对着阳光开始仔细观看,唐纵却不敢看,只在一旁侯着,不时的瞅瞅处座的脸色。

处座面无表情,看了足足有五六分钟后,才放下放大镜,点头道:

“你猜的没错,确实是云蔚,他现在日本东京警视厅里做实习探长,上任没多久就破了几个案子,现在已经转正了!云蔚这小子,倒是有点手段!”

“那,这条线,以后我们该怎么利用?”唐纵问道。

“密信里还有一个消息,”处座抬起头,看了唐纵一眼,似乎在思考要不要说,片刻后,才终于开口道:

“云蔚调查到,日本特高课要在东京周边郊县,建立一个秘密的特务学校,专门批量培训专业的特务人才,应该是要为进一步侵华做准备。云蔚作为特高课在中国的原退役人员,被选中了。”

“什么?!”唐纵一惊,凝神片刻后,口齿激动的说道:“处座,这个消息太重要了!一旦我们潜入到这个特务学校中,恐怕日本这批特务未来的动向将会被我们全盘掌握!”

“嗯,”处座微微颔首,“这才是云蔚不顾一切,冒风险将消息传回来的原因,他害怕,一旦被选进特务机构,恐怕会有较长时间不能和我们联系。”

“处座,我看,我们有必要派专人去日本,和云蔚取得单线联系,这是一件大事,我们必须想好万全之策!”唐纵皱着眉头说道。

“不错,还有,上回在日本受到怀疑的那批人,全撤回来,尤其是见过云蔚的那几个人,直接调回南京本部工作,十年内不准外调!”处座开口道。

“明白,”唐纵连连点头,“卑职这就去办!”

“嗯。”处座点了点头,眼睛沉的像一口深潭,一个完备的计划正在他脑海中慢慢成型,他挥了挥手,打发走了唐纵,然后开始趴在桌子上,详细琢磨着这件事的进一步操作方案——他要想一个办法,让这个消息所能获得的利益最大化!

进入34年,也就是民国二十三年的春天,日子过的非常快,在这个春寒料峭的季节,各方势力似乎都蛰伏了起来,筹划着春暖花开后的动向,耿朝忠的“对外友好协会”也不例外。

这家更名为“伊尔乐友谊沙龙”的会所,经过近两个月的张罗,终于算是初具规模,在洪馆长和燕大同仁的帮助下,会所很快进入了正式运营阶段。

每个周末,都有北平各界的洋人慕名而来,在这里喝红酒,看电影,谈论文学和艺术——当然,燕大的洋人教授,在这方面毫无疑问的起着“提升文化格调”的作用,另外,一些“美人名媛”自然也抱着各种各样的目的参与其中,深悉“上流人士”心理的耿朝忠自然不会拒绝。

很快,伊尔乐友谊沙龙,就成为了一个集文化交流,生意合作,寻婿猎艳等多种功能与一体的知名场所,而会馆的经理,兼前燕大图书馆馆长“周宣合”先生,自然也就成了北平闻名遐迩的“上流人士”。

不过,身处这种环境,周先生的夫人赵小姐,自然不会太满意——她对自己新婚燕尔的丈夫看的很紧,时不时的过来查岗,这也成了沙龙的一桩笑谈。

4月1日,恰逢西方“愚人节”,耿朝忠正像往常一样,和几个北平的纨绔子弟,香艳美人喝酒笑谈:

“别看现在洋楼流行,大家都嫌弃这老北平的四合院又老又土,但照我说啊,过个七八十年,这四合院一定比洋楼更值钱!”

“我不信,四合院能赶上洋楼?又丑又不方便,一到冬天,冷风嗖嗖往里钻,谁受得了?”一个穿着西装高脚裤,打扮颇有美国三十年代风情的年轻人插口道。

“咳,你这就不知道了!”耿朝忠斜睨了这年轻人一眼,“我这四合院,可和别家的不一样,这位置,一定得选最好的黄金地段,雇法国设计师搞室内装潢,柏油路直接入户,面积最小也得四百平米,什么最新式的浴缸啦,抽水马桶啦,电灯啦,能给他接的全给他接上,边上有花园儿,屋子里边有游泳池,门口站一个英国管家,戴假发,特绅士的那种,客人一进门儿,甭管有事儿没事儿都得跟人家声:mayihelpyousir?一口地道的英国伦敦腔儿,倍儿有面子!”

耿朝忠一顿贫嘴,惹得周围人哄堂大笑,不过仔细一想,似乎又有几分道理,那年轻人嘴一直,正要反驳,前台的领班突然走过来,提示耿朝忠道:

“老周,您的电话。”

老周,是耿朝忠特意吩咐别人叫的,主要就是突出个与众不同,耿朝忠答应了一声,撇开闹哄哄的众人,快步来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接起电话,里面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周先生,我姓唐,老板要见你,就在楼下。”

耿朝忠一听有点耳熟,再一想,这不是唐纵的声音吗?连忙低头往窗外一看,一个穿着大衣的年轻人正站在一辆黑色轿车前面,不是唐纵又是谁?

看来,那黑色轿车里的,就是处座无疑了,耿朝忠心下微微一惊,处座竟然从南京来了北平,事前竟然也没通知一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想到这里,耿朝忠不敢怠慢,连忙走出去,跟前台打了声招呼,快步走向了楼下。

第二一五章 老板的“建议”

潜行1933正文卷第二一五章老板的“建议”楼下,唐纵已经拉开了轿车后门,耿朝忠赶紧钻进去,处座果然坐在后排,面沉似水,目视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耿朝忠看了看周围环境,除了唐纵当司机,处座竟然连个保镖都没带,这可实在够托大的,连忙开口道:

“处座,您怎么来北平啦?也不多带几个人,这多不安全。”

“无妨,北平又没人认识我。”处座摆了摆手,转头看向耿朝忠,几个月不见,耿朝忠倒没大变,再加上穿着一身西装和花格子衬衫,倒颇有了几分北平浪荡子弟的模样。

“还是要小心,”耿朝忠收起刚才浮滑的面色,看了看四周,“处座,我知道一个安全的地方,我们去那儿谈?”

“哪儿都不去,就在这车里,”处座毫无表情的回答,然后吩咐前面开车的唐纵:“唐纵,开车绕北平转几圈!”

唐纵答应了一声,驾着车,快速出了市中心。

“前段时间,我听说北平发生了一起命案,很离奇,据说是‘马上风’,死者是党调处在北平办事处的负责人,这事你听说了吧?”处座突然开口问道。

“是我做的,”耿朝忠很坦然,“此人是策划阴谋陷害天木大哥的元凶,我自然不会让他好过,这事我已经策划了好久,执行者是王剑秋,一个星期前刚动的手。”

“做的不错,”处座赞许的点点头,脸上狠厉之色一闪即逝,“我们特务处,没有吃哑巴亏的道理,谁敢在我们头上动土,那就得付出应有的代价,即使是党国内部,也不例外!”

“卑职明白,以牙还牙,以直报怨,这是我们行事的宗旨。”耿朝忠点头道。

“嗯,”处座扫了一眼窗外,“还有一件事,你这个对外友好协会,搞得怎么样了?我想听你当面讲讲。”

“还好,我利用原来燕大的关系,牵线搭桥,这半个月来,洋人是越来越多”

耿朝忠开始介绍自己这个沙龙的详细情况,处座则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倾听,偶尔点点头,表示赞同,过了半个小时,耿朝忠才算是汇报完,结尾道:

“如果没什么大问题,下半年我打算扩大规模,争取把影响力做大,不知道处座您这边有没有什么指示?”

“很好,没想到你不仅精通特务工作,还对商业实务有所了解,不错,不错,特务处如果多几个你这样的人就好了。”处座脸上露出几分微笑,显然对耿朝忠刚才的汇报很是满意。

其实早在他来接耿朝忠之前,已经趁耿朝忠不在,派唐纵乔装打扮去看过了,这小耿说的还算实事求是,并没有添油加醋。

“卑职以前在东北开过钟表店,处座忘了?”耿朝忠笑道。

“说到钟表店,”处座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他扫了一眼耿朝忠,微笑道:“一个多月前,有人通过一只怀表捎来一份情报,你猜猜,情报来源地是哪里?”

“这恐怕不太好猜。”耿朝忠皱了皱眉头。

什么线索都没有,这怎么猜?

“呵呵,不跟你卖关子了,”处座似乎很喜欢看到耿朝忠的这种表情,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告诉你,这份情报,来自日本东京,发送人是”

“云蔚!”

不等处座开口,耿朝忠已经提前喊了出来,一说到日本,又与自己有关,那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云蔚。

“不错,”处座呵呵笑了几声,显然心情很是愉快,“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云蔚现在在东京警视厅工作,已经是探长,不过呢,最近他又接受了一个新的任务,就是参与一些教育事业。”

“教育事业?”耿朝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云蔚当老师了?摸了摸脑门,耿朝忠苦笑着说道:“处座今天怎么这么爱开玩笑。”

“不是开玩笑,”处座呵呵笑着,“日本人在东京周边打算建立几个警察学校,对内的称呼是‘情报勤务要员培养所’,目的就是为日本人培养专业的特务人才,云蔚作为前特高课退役人员,已经被选中,做一些基本的培训工作。”

“恭喜处座,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可实在是意外之喜啊!”耿朝忠很快意识到了这个情报的珍贵,不由得兴奋起来。

“我们特务处不相信意外,归根结底,还是跟你的精心准备有关,”处座笑了,“如果不是你培养了云蔚,恐怕这种好事也落不到我们头上。”

“无心之得,无心之得。”耿朝忠连忙谦逊了几句。

“呵呵,最近谦虚了不少,”处座打趣了几句,脸色一变,马上严肃起来,咳嗽了一声,继续道:

“这个所谓的‘特务培养所’还在筹备之中,距离正式成立还有一定的时间,前期的工作,一是物色教员,二是物色学员,我的计划,是利用云蔚的部分职权,看能不能安插一些我们的人进去。”

“这个”耿朝忠犹豫了一下,“处座,恐怕这个比较难,单单籍贯这一点就很难伪造,恐怕”

“我知道很难,但并不是没有办法,对不对?”处座凝目看着耿朝忠。

“办法是有,”耿朝忠皱起了眉头,“日本国内现在经济危机,很多失地农民四处流浪,来中国的垦荒团就有百万人之多,这里面失去父母的人应该不在少数,我们可以从这里着手。不过这是个慢功夫,又是广撒网,恐怕成功率会很低很低。”

“嗯,”处座也点了点头,“你说的情况,我也有一些了解,我担心的反而不是这个,因为我们中国最不缺的就是人。我怕的是,如果这个特务学校只从本土招募,那我们就很难有机可乘了!”

“是的,很难,尤其是这种性质的招生,审查一定更为严格,我怕”耿朝忠连连摇头。

日本不是中国,已经提前进入了工业化社会,户籍的管理和统计早已领先于中国一个时代,绝不会像中国的籍贯这样容易伪造,像中国这样换个身份就跑到别的城市改头换面生活的事情,在日本发生的难度可要大不少。

再说了,这特务学校选人可都是不招庸才,就算伪造成功,又到哪里去找这么多精通日语,能力卓越的年轻人?

看耿朝忠犯愁,处座也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他伸出一只手,拍了拍耿朝忠的肩膀道:

“这事确实不容易,要是容易我也不会找你,我专程来北平,就想问你一句话,你愿不愿意去日本?”

记住手机版网址:

第二一六章 特务处第四人

“去日本?”耿朝忠愣住了。

处座专程从南京跑到北平,原来是跟自己谈这件事情!

毫无疑问,这是一件大事,说严重点,人生由此改变都是很有可能,即使对耿朝忠这种出差如家常便饭的人来说,也绝不是可以等闲视之的事情。

正因为如此,处座才破天荒的亲自来面见一个下属,而不是召他回南京直接下命令——并且,处座用的是“建议”两个字。

这两个字很重要,这说明,自己在处座眼里,不是一般的下属,不能用一般的命令来拘束,甚至具有某种平等的地位——命令,耿朝忠甚至都可以想办法拒绝,而信任和尊重,这是无法拒绝的

轿车依然在疾行,车厢里却是一片沉默,耿朝忠在思索,处座在等待,就连开车的唐纵,都有点忐忑起来,不知道耿朝忠会做出怎样的回答。

“我去。”

过了很久,耿朝忠终于抬起头来,凝目看向处座,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深刻的感情,似乎可以用“士为知己者死”来描述。

“我没看错你,”处座欣慰的点了点头,“其实,你新婚燕尔,我并不想派你抛家舍业的去日本那个鬼地方,但我在南京想了一个多月,却始终想不到比你更合适的人选。”

“你是红叶,你精通日语,你是正宗的日本人,你和云蔚还是亲密的上下级关系,”处座继续描述着,双手握住了耿朝忠的手,“更何况,你还有一个别人不具备的优势——你是特务处里除郑副处长以外,另一个可以称之为半个学者的特务,这在日本组建特务学校的时候,必将成为一个最大的优势,我甚至可以憧憬,你能在这个特务学校里谋取一个很重要的职位——你想,我能舍弃你而另外选择别人吗?”

“处座,不需要多说了,我自己也知道,似乎除了我,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耿朝忠苦笑道。

“不,我得说说,”处座松开紧握着耿朝忠的双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他们谋求外放,都是希望在外面获得一些在我身边不方便获得的东西,而你不同,你立下了很多的功劳,却没有得到过相应的回报,这点我很清楚,但我现在不谈回报,因为,我们的整个人生,从加入复兴社,加入特务处那一刻起,就已经献给了党国。”

说完这番话,处座突然看了看远处的天空,悠然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加入复兴社时候的誓词?”

“记得,”耿朝忠激动的点点头,“驱逐倭寇,复兴中华,平均地权,完成革命!”

“不错,”处座收回了看向远处的目光,用力的点了点头,神情也带了几分激动,“复兴社纲领是校长亲笔撰写,上承先总理‘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任需努力’的遗志,更是我们特务处的最高宗旨!我们,和那些蝇营狗苟的蛀虫不同,我们是真正有信仰的人!这点,你自始自终都要记清楚!”

“卑职始终牢记在心!”耿朝忠的表情异常肃穆,“卑职加入复兴社,就是被王大哥告诉我的这四个字和那些牺牲了的兄弟们喊出的口号所感动,这一点,从未改变!”

“好!”

处座大力的猛拍了耿朝忠几下,沉声道:“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们特务处的第一个中校站长了!”

中校站长?

耿朝忠的表情虽然依然严肃,可嘴角却仍然不由自主的显出了一抹弧度——特务处现在除了处座是上校,郑副处长和王天木是中校,其余人等从没有高过“少校”这个级别,这个天花板,处里人人都清楚,而现在自己,竟然一跃而起,成了除了上述三人之外,第四位中校以上级别的高级特务!

耿朝忠的表情,处座自然看在眼里,“恩威并施,信仰第一”,这一向是处座用人的准则,看样子,这个自己一直以来想用而又不敢用的“卓越人才”,也逃不过这八个字!

短暂的沉默后,耿朝忠似乎终于反应了过来,连忙挺直身子,给处座敬了一个军礼,沉声道:

“多谢党国栽培,多谢校长栽培,多谢处座栽培!”

连续三个栽培,让处座也“呵呵”笑了起来,他低下头,从怀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勋章,郑重的戴在了耿朝忠的胸前,就在这个奔行着的汽车中,完成了这场别开生面的授勋仪式。

他满意的看着耿朝忠,等耿朝忠再次敬礼,自己再次回礼后,这才微笑道:

“这个勋章,是我颁过最特殊的一个,人特殊,环境也特殊,我相信,一定会在你的记忆力留下深刻的印象。不过,这不是你获得的唯一一枚勋章,等你从日本回来,会有校长为你亲自颁发的“忠勇勋章”!”

耿朝忠激动的连连点头,仅有三个人的车厢,气氛竟然有些热烈起来,就连前面开车的唐纵,也不由得出言恭贺道:

“耿科长,恭喜恭喜!以后,您就是我的上级了,还请多多指教!”

“这新官还没上任,你这马屁就拍上了,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旁边处座难得的开了个玩笑。

三个哈哈笑了几声,谈笑了好一会儿,处座这才表情一肃,挥了挥手,显然是要谈正事了。

“处座,那我什么时候动身”耿朝忠闻弦歌而知雅意,连忙开口问道。

“不急,派你去日本,牺牲其实并不小,第一个要牺牲的,就是你‘红叶’的身份!”处座的脸上露出一丝不舍。

“什么?”耿朝忠再次张大了嘴。

今天这场车厢里的谈话,霹雳可谓是一个接着一个,他都有点反应不过来,在这短短的两个多月中,处座到底考虑了多少问题!

“你去日本,首先要解决的就是,你去日本干什么的问题,”处座看了一眼耿朝忠,“特务处派你去日本,总得有个理由吧?更何况,是一个长期的理由,否则,你怎么可能长期的呆在日本,而不受到日本人的任何怀疑?”

“处座,”耿朝忠的表情也严肃起来,“您确定这样做?万一我在日本没有任何收获,这岂不是舍了媳妇,又没套住狼?”

“你说对了,舍不得媳妇,根本就套不住狼,”处座嘴角露出一丝纠结,“既想保留红叶的身份,又想在日本长期呆下去,你想想,怎么可能?我要你去日本,是要你在他们的特务学校里谋取高位的,时间不设限,任务不设限,是一个长期的任务,你既不在中国,自然就探听不到特务处的什么内幕情报,这个身份,对日本人来说也形同鸡肋,既然如此,你留着这个红叶的身份,还有什么用?”

“不妥,不妥,”耿朝忠连连摇头,“红叶这个身份,同样是一个长线任务,为了一个长线任务,而舍弃另一个长线任务,这里面的变数太多,恐怕会得不偿失。”

“哦?那你说说,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处座用欣赏的目光看着耿朝忠。

这也是他最欣赏耿朝忠的一个地方——耿朝忠跟自己谈事情,从来都不会唯命是从,经常都有自己的观点,往往也会给自己一些别开生面的启发。

“我还没想好,请您容我多思考几天,我觉得,一定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耿朝忠的目光看向了窗外,似乎也陷入了沉思。

“那好,我给你两个星期的时间,”处座点了点头,“还有,趁着这段时间,你也做一些必要的准备——日本,是一个危机四伏的地方,即使你拥有一些别人不具备的优势,也不代表你可以高枕无忧,我希望你谨记。”

“卑职明白!”耿朝忠点了点头。

祝大家新年快乐!

嘿嘿,先给大家拜个晚年,同时告诉大家一个喜讯,以后更新要正常辣!

说实话,成绩不理想,有时候很难提得起精神,更重要的是经济上也是一落千丈——上本书写到150万字的时候,基本的稿酬应付生活还是没问题的,一个404,搞得几乎断了粮,如果不是强迫症不想太监,早就扔下笔不写了!

算了,苦水倒倒就好,日子还得过下去

”太监非我愿,缺字不缺德!”

我一向认为,写书完本是一个作者的职业道德所在,所以大家这点还是要放心。

另外,感谢一下一直以来给我鼓励,订阅,打赏支持的朋友们,正是由于你们的支持,才让我能一直坚持到现在,以下是这两个月以来打赏的朋友们,排名不分先后:

生魂大佬、大头狗子朋友,扶惜雪朋友,曾经的夕阳下朋友,尾号622的朋友,笨笨露比朋友,识字岭的小钻风朋友,还有至圣日月光明教教主朋友,陌路凡人朋友,左松空叶朋友,还有仰天含啸,虬髯客,江雨江雨等老朋友,同时感谢本书的另一位舵主,卡隆八万朋友!

还有糖果果,风飞雪,小雅等老朋友,我就不一一列举了,最近都不敢看群,怕被大家打死,嘿嘿

新年拜晚了,不过大年可得趁早,提前祝大家鼠年吉祥,万事如意吧!

第二一七章 两全之策

汽车停在了一个偏僻的地方。

耿朝忠走下车,背着双手,像个老头一样慢吞吞的往回走——他需要步行,需要步行的时间来思考,思考一下处座的所谓“建议“。

刚才那场表演,可以说是自己在处座面前的又一次完美演出,事实上,他连自己都骗过了——在那一刻,他几乎真的以为自己就是那个为了三民主义奋斗终身的复兴社狂热分子。

他不得不这样做,可是去日本?

他以前从未想过。

现在的日本,也并不是皇民口中描述的,是一个国泰民安的王道乐土,29年的经济危机,已经使得以劳动密集型产业和对外出口为主的日本蒙受了巨大的冲击,国内的失业和失地人口众多,已经到了日本国内无法承受的地步——这也是****分子力主对外开战的一个重大因素之一。

只有占领了东北,乃至进一步侵占整个中国,才可以把日本国内无法外销的工业品进一步倾销到中国这个尚未被完全开发的半殖民地农业社会,同时可以通过军队来消化那些无事可做的年轻人——是的,那些白皮西洋人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欧美列强毕竟批了一层文明的外衣,他们尚且无法像日本和俄国这样**裸的掠夺鲸吞。

皱了皱眉头,耿朝忠哑然一笑,自己想到哪里去了,还是先考虑一下自己的事情吧!

尔笙要不要带去?

这是自己要考虑的第一个问题。

不舍,是肯定的,但最主要的还是安全问题。

留在中国自己可不放心,所以刚才才对处座使了那个缓兵之计,他可不希望红叶的身份完全暴露,这不仅仅影响的是自己,还会影响到自己的身边人——一旦红叶的身份暴露,从此以后,尔笙就会成为一个日本人或者是汉奸的妻子,这是耿朝忠所无法接受的。

但,如果不暴露,自己可是日本人安插在特务处内部的间谍,在没有暴露的情况下,自己根本没有任何理由回到日本,相反,从“红叶”的角度来看,还要想方设法的留在中国,这才是“红叶”这个身份的最大意义所在。

处座所提出“取舍”问题的关键,也就在此,这是一看即明的道理,所以处座才忍痛割爱,让耿朝忠主动暴露,借机回到日本——但处座显然也不想如此,所以才给自己一段时间,希望自己能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

耿朝忠皱了皱眉头——不知不觉,他已经走了快一个钟头了,抬头一看,自己的老巢“伊尔乐友谊沙龙”已经近在咫尺。

“老周,刚才去哪儿了啊?!馆子里新来了一个俄国姑娘,皮肤白的跟亮银似的,你最好这调调了,不来看看?”

就在这时,二楼的窗户突然被推开,一个纨绔子弟从窗口露出头来,嬉皮笑脸的跟耿朝忠打招呼。

俄国姑娘?

耿朝忠的眼睛突然一亮,俄国人,对,俄国人,日本人和南京的共同敌人,就是俄国人!

“哈哈!”

耿朝忠突然笑了起来,他狂狷的神态让窗口那个年轻人都有点目瞪口呆,这俄国美女的力量真的有这么大?

晚上八点钟,耿朝忠带着一身酒气,回到了自己在北平的住所。

“又这么晚”

尔笙嘟囔着嘴,一边埋怨,一边给耿朝忠脱下外套,然后扶着他走进了客厅。

“这活就是这样,其实今天不算晚了,那帮洋人,白天根本不出来活动,只有晚上才像吃了药一样,要不怎么叫他们洋鬼子呢!”

耿朝忠一边说话,一边捏了尔笙略带着婴儿肥的脸一把,心中不由得升起温馨的感觉——家的感觉,是任何感觉都无法割舍也无法替代的。

“有个事,想要跟你说一下,”耿朝忠瘫在客厅的沙发里,抿了一口尔笙递过来的解酒茶,“很重要,我给你提个醒,不要太惊讶。”

“什么事?”尔笙好奇的睁大了眼睛。

虽然两人结婚已经有几个月了,但尔笙脸上的稚气仍未脱去,或者说,永远都脱不去,有的人,即使老了,也总带着那种孩子的天真模样。耿朝忠很喜欢尔笙的稚气,这让他觉得更年轻——虽然他现在也并不老。

“说呀”

看耿朝忠盯着自己发呆,尔笙的脸上不由得浮起一朵红晕,伸手轻轻的摇了摇耿朝忠的胳膊。

“没什么,”耿朝忠清醒了一点,“事情还没有万全确定,我先给你放个风,我们可能要去国外一段时间。”

“国外?法国还是英国?要不是美国?我都还没出过国呢!听说巴黎很美的,要不我们就去巴黎吧!”尔笙眼睛里露出憧憬之色。

耿朝忠无语凝噎,啼笑皆非,看来任何时候,巴黎都对所有女人有着非凡的吸引力。

“这个,”耿朝忠结巴了一下,他不想让尔笙失望,顿了顿,才又说道:“一切都还没有确定,哪里都有可能,这要看上面的安排。”

“不会是德国吧?”尔笙突然警惕起来,她看了耿朝忠一眼,“我听你说过,你们的副处长就去了德国学习,说要学什么冲锋队的组织架构和先进理念,你不会也是去那里吧?”

“不会,不是德国,你放心。”耿朝忠连忙否认。

最近德国的局势很乱,自从国会纵火案,红党被认定非法以后,小胡子已经上台做了总理,正在四处抓捕红党,北平这种政治气息浓厚的城市,了解的人可不在少数。

“不是德国就好,那里太乱了,”尔笙拍了拍胸脯,接着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继续问道:“那么是奥地利?”

“也不是奥地利。”耿朝忠的头有点疼。

“那么,肯定是英国了!英国还是不错的,我们可以去伦敦看大笨钟!”尔笙又开心起来。

“喏,那边有个地球仪,你拿过来挨个说一遍,肯定有猜对的。”耿朝忠无奈的努了努嘴巴,指了指柜子上的一个地球仪。

地球仪上,面对着他们的,正好是亚洲区域。

“不会是日本吧?”尔笙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

她不傻,只是把所有需要担心的事情都交给了自己的丈夫,但从耿朝忠欲言又止的神态中,她很快猜出了什么。

“是日本。”耿朝忠并不想隐瞒什么,只是想给尔笙一个心理缓冲。

尔笙沉默了。

第二一八章 你在想什么

“会不会很危险?”

沉默了一会儿,尔笙终于开口问道。

“危险倒谈不上,”耿朝忠的表情很淡然,“你看我这么久了,可曾遇到过什么危险?”

“你骗我的表情,跟我爸一模一样,”尔笙的嘴角露出一丝苦涩,“你们的工作,看着从不危险,但碰到危险的时候,就迟了。”

耿朝忠无言以对。

“算了,去就去吧,去日本也可以看樱花和富士山的,”尔笙突然展颜一笑,“虽然日本人很坏,但日本的风景还是不错的。”

“那倒是,”耿朝忠精神一振,“日本还是有很多好地方的,再说了,危险虽然有一点,但大部分时间还是很闲适的。”

“嗯,好,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尔笙点了点头,语气温柔而又坚定。

“我其实想拒绝的,”耿朝忠轻轻的将尔笙搂入怀中,“不过上面的意思,很难拒绝,一旦拒绝了,那下次的任务恐怕会更危险。”

“我知道,”尔笙的发丝轻轻挠着耿朝忠的耳朵,“我没什么可怕的,跟着你,我什么都不怕。”

“嗯,”耿朝忠感受着耳鬓斯磨的温馨,“临走之前,我会送你一个礼物。”

“礼物?”尔笙仰起头,看着耿朝忠的眼睛。

“对,礼物。”耿朝忠的语气很肯定,温柔的眼睛里,似乎有一道寒光闪过。

“你说,老六会不会带他的新婚妻子一起去?”

同一时间,处座正将脚伸进热腾腾的木盆里面,舒服的呻吟了一声以后,随口问站在旁边服侍的唐纵。

“我觉得应该不会,”唐纵绕到处座身后,熟练的给处座揉着肩膀,“执行任务不准带家属,老六应该明白规矩。”

“呵呵,那是以前的老六,”处座笑了,“人这一结了婚啊,就跟以前不一样了,干什么事情,都会考虑后果,有句话怎么讲的来着?叫多了一份牵挂。”

“处座说的有道理,”唐纵点了点头,“不过我还是觉的,老六会一个人去。”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处座摇了摇头,“其实,我是赞成老六带着那个女人去日本的。”

“为什么?”唐纵惊讶的抬起头。

“残酷,那是对敌人,”处座意味深长的说着,“日本人一向很重视家庭,他们的部队里面,设有专门的内务部门,主要负责的就是给日本寄家书,这点非常重要,这是日本人保持军队战斗力的一种方式。”

“卑职明白了。”唐纵点点头。

“不,你不明白,”处座摇了摇头,“人的情感,有时候是需要一些具体的事物或者行动来维系的,寄家书,意味着有人牵挂你,而写家书,则会强化这种认同,这是一种力量,类似信仰的力量,你懂吗?”

“我,好像有点懂了。”唐纵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

“你说,那个代老板,会同意你带我去日本吗?”

周公馆里,耿朝忠和赵尔笙的谈话也在继续。

“以后要叫老板,语气要亲热,”耿朝忠纠正了一下尔笙的说辞,“他会同意的,因为他知道,日本人不希望一个属下赤条条的回到日本,多少总要带些东西,或者是情报,或者是人。”

“为什么?”尔笙有点不懂。

“处座跟我说过一句话:残酷,那都是对外的。”耿朝忠笑了,接着顿了顿,“总得留点念想。”

“唔,”尔笙乖巧的住口,没有再问,片刻后,才又开口道:“我听说,军队里是不准结婚的,为什么老板会同意你们结婚?”

“不准结婚,那是对下层,”耿朝忠呵呵笑着,“你几时见过,部队里的军官不准结婚了?”

“原来上下有别啊!”尔笙恍然大悟。

“不止于此,”耿朝忠摇了摇头,“处座希望自己的几个亲近的手下早点结婚,那自然是有着自己的目的,因为这些人有用,那就需要一些东西绑住他,或者是金钱,或者是亲情,或者是女人。而下层的那些人,在这些大人物眼睛里,只是炮灰而已,一个炮灰,哪需要费那么多心思?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原来如此,”尔笙点了点头,“你们这些人的心思,很可怕。”

“可怕吗?一向如此,你知道,我们的常校长自从出道以来,结拜了多少把兄弟?”耿朝忠略带嘲讽的笑了笑,“恐怕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了吧!”

尔笙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道:“可是我父亲他们,好像不是这样的。”

“他们是有一点不同。”耿朝忠的目光投向了远方。

“父亲也跟我说过一句话:信仰,是一种力量。”尔笙的目光随着耿朝忠的目光走远,“我以前不大清楚这句话的意思,不过我现在有点明白了。”

“好了,睡吧。”耿朝忠似乎不太愿意谈论这个话题。

“不,我很想跟你聊这些,”尔笙拒绝了耿朝忠的提议,“我一直在想,你跟我父亲他们有什么不同。”

“有什么不同?”轮到耿朝忠好奇了。

“我一直感觉,你们是同一类人,”尔笙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你们都很有学问,待人也都很友善,说话做事也总是滴水不漏,还有,你们笑起来的时候,都一模一样。还有,你们的眼睛里似乎总是隐藏着一点东西,让人看不懂,猜不透。还有很多很多,总之,我觉得,你们就是同一种人。”

“有这么多相似吗?”

耿朝忠惊讶了,他开始回忆赵可桢的音容笑貌——貌似是有那么点点相似。

“但父亲告诉我,你和他不是同一类人,但我总觉得他说的是错的。”尔笙继续开口道。

耿朝忠的心跳有点快——女人的第六感真的十分惊人,他现在有点怀疑,自己的秘密是否能瞒过眼前这个枕边人。

“你的心跳有点快,”尔笙的头微微动了动,“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耿朝忠突然翻身,满脸坏笑的抱住了尔笙,“马上你就知道我在想什么了。”

第二一九章 水太凉

“报告大佐,这是这周的简报。”

4月14日早上,川崎的副官白目将一份整理好的文件递到了川崎手上。

每周简报,是特高课惯有的程序性文件,一般由副官搜集整理,主要内容是监控整个北平的所有人文地理和社会环境情报,任何值得关注的消息都会列入到这份简报当中,以供主官参考。

川崎接过简报,随手翻阅起来,片刻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了简报的某处,忽然抬起头道:“这个伊尔乐友谊沙龙,已经是第二次出现了吧!”

“是的,”白目毕恭毕敬的回答,“这个沙龙很有意思,往来的都是北平上层的洋人和一些与洋人有来往的中国人,哦,当地人叫他们买办狗腿子,总之,这是一个那种租界和使馆附近很常见的交际场所。”

“哦?听你的意思,有点看不起这种沙龙?”川崎抬了抬眼皮。

“不是,卑职只是觉得,这个沙龙有意思,”白目脸上露出几分微笑,“去这个沙龙的,很多都是驻北平各国外交官的家属,仆从,副官,甚至有时候,会有外交官本人乔装前往,总之,这个沙龙很是热闹。而热闹的地方,就总会有一些新鲜的,私密的消息传出来。”

“那么,这地方,最近有没有什么新鲜的消息?”川崎又低下了头,继续一目十行的浏览,“还有,你刚才说的,有外交官本人乔装前往,哪国外交官?”

“德国驻北平领事,阿莫尔·德·科莱恩。”白目说出了一长串冗长的姓名。

“哦。”

川崎点了点头,某些洋人外交官作风豪放,经常出入一些高级风月场所,甚至去八大胡同的也有,尤其以法国外交官最为热衷此事,所以他也并不在意。

“他去干什么?”川崎还是随口问了一句。

“听说那个沙龙传出一个消息,说是德国总统兴登堡病重,恐怕不久人世。”白目开口。

“有这种事?!”川崎悚然一惊,站了起来。

“流言罢了,我看了报纸,兴登堡总统前几天还刚刚接见了法国外交使团。”

白目好奇的看着川崎,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流言而已,值得这么大惊小怪吗?

“你不知道,”川崎一眼看出了白目所想,“流言确实很多,但如果德国驻北平领事亲自前往的话,那就证明不是流言了。”

“嗨依!”

白目马上明白过来,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如果兴登堡总统病重的消息是真的,那么这就意味着德国的局势就将发生巨大变化,一年前那个通过“琉璃之夜”和“国会纵火案”上台的小胡子,很可能就将主宰整个德国的命运!

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影响的不仅仅是欧洲的局势,甚至对远东的局势也有影响——至少,德国现阶段对南京的友好政策,是否会发生改变?

大意了!

白目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极为愚蠢而又巨大的错误,他立即起身,用力弯腰九十度,给川崎鞠了一躬,满脸惭愧的说道:“卑职失职了!竟然丧失了该有的警惕性!卑职恳请自降一级!”

“你是该自责,”川崎微微颔首,“简报这种东西,因为信息太多太杂,很多又都是没用的东西,很容易让人一眼带过,看的时间久了,确实容易让人产生厌倦——不过,你得知道,这是你的工作。”

“是的,卑职知错了。”白目诚恳的说道。

“此事暂且不停,不过这个所谓的友谊沙龙,倒确实有点意思。”川崎脸上露出几分好奇,神色略微带了几分思索,“我读过一本书,托克维尔的《旧制度与大革命》,我听说,欧洲很多著名的大事件,最早传出来的地方,都是这类街头的音乐或者美发沙龙,难道,这个沙龙也这么神奇?”

“不知道,不过我已经派人去了,是我们大日本帝国驻北平的领事参赞竹内先生,他是那里的常客,很多消息都是由他告诉我的。”白目回答。

“竹内?就是那个因为酗酒被从法国到中国的竹内?”川崎的嘴角突然露出一丝笑意。

“对,是他。”白目也笑了。

这个竹内君,原先是帝国驻法国大使,不过此人生**漫——也许是受法语和法国文化影响吧,竟然在巴黎不务正业,流连于酒吧夜场等风月之所,甚至耽误了和法国总统的会面,这才被发配到了北平,做了一个小小的参赞。

不过他到了北平,依然是死性不改,尤其热衷于和一些欧洲人打交道,碍于他以前的身份和贵族出身,现任北平领事小泉也不好过多拘束,索性任由他在北平继续浪荡——好在这么久了,倒也没惹出什么大事。

川崎和白目微笑相对,但又不好多说什么,至少,竹内在友谊会馆还是干了点正事的,顿了顿,川崎才又开口道:

“安排个时间,我想和竹内君聚会一下。也许,我也该向竹内君学习学习,偶尔放松一下?”

“嗨依,卑职这就去和竹内君见面,不过,恐怕得您亲自去找竹内君,您知道的,竹内君在北平,谁的账都不买。”白目尴尬的回答道。

“我知道,你只要约时间就好,竹内君是个很有趣的人,我自然不会和他计较。”川崎笑了。

同一时间,北平东湖。

4月中旬的天气,春光正好,一叶小舟泛舟湖上,舟中一男一女,男的手拿一根钓竿,似乎在垂钓,而女的则坐在船沿上,白嫩的脚丫扑腾着湖水,一个人玩的好像很开心。

“你别闹了天气这么冷,你也不怕水凉。”

男的正是耿朝忠,他钓鱼,尔笙戏水,这鱼又不傻,自然是不肯上钩,钓了一上午,就连河蟹都没钓着一只。

尔笙嘻嘻笑着,脚丫子却扑腾的更厉害了,耿朝忠无奈,只好收起鱼竿,伸手摸了一把河水,开口道:

“说起水凉,我突然想起一个故事,南明时候,清军兵临城下,重臣钱谦益的爱妾柳如是劝他跳水自尽,那钱谦益走到河边,试了试水温,说了一句话”

“水太凉!”

两人异口同声的说出了三个字,然后相视一笑,颇有心有灵犀之感。

“这故事邓先生跟我讲过,他说,现在呢,日寇兵临城下,恐怕这北平城里,嫌这东湖水太冷的,也不是一个两个吧!”尔笙看着湖水,发呆道。

“是啊,”耿朝忠又伸手抄了一把湖水,叹道:“不过这湖水确实很凉。”

“你是怕去了日本,别人说你是汉奸吧!”尔笙看了耿朝忠一眼,收起了笑容。

“你看着痴傻,实则聪明的过分,”耿朝忠无奈的摇了摇头,反问道:“你知不知道,我今天怎么突然想起来钓鱼了?”

“为什么?”

尔笙有点纳闷,确实,这春寒料峭的四月时分,耿朝忠也不是什么文人骚客,怎么突然想起来东湖钓鱼?

“因为,我有一种感觉,鱼儿,要上钩了“

耿朝忠说了这一句,洒然一笑,手一挥,再次把鱼钩抛向了湖中。

第二二零章 上钩

回到“伊尔乐”沙龙的时候,已经是下午4点多钟,不过对沙龙来讲,热闹才刚刚开始,耿朝忠笑着和一堆金发碧眼的洋人用各式语言打了招呼,然后快步走进了自己隔间的办公室。

不一会儿,王剑秋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低声道:“老板,今天那个竹内还没来,以往这个时候,他早就坐在二楼的包厢开始喝酒唱歌了。”

“没来?”耿朝忠眼睛眯了一眯。

“对,没来,可能今天是有点事,”王剑秋又瞅了一眼楼下,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六哥,我一直搞不明白,你盯着这个废物干什么?”

“不该问的别问。”耿朝忠随口敷衍了一句。

“好。”王剑秋低下了头。

“来了。”耿朝忠眼睛突然一亮,往下看时,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楼下,看车牌,正是日本领事馆那辆熟悉的轿车。

“呵呵,我就说呢,每周三下午4点半,这竹内可以说雷打不动。”王剑秋也笑了。

“等等,今天他不是一个人。”耿朝忠突然开口。

他看到,竹内今天不是从驾驶位上下车,而是从后座,这意味着,开车的另有其人——而在往常,都是竹内一个人驾车前来。

轿车的车门打开了,穿着燕尾服,戴着黑色礼帽的竹内走下了车,不过很快,又有三个人走了下来,耿朝忠凝起眉头仔细观察,这三个人,两个人穿着黑西服,只有一个人穿着灰色西装,再仔细一看,耿朝忠马上认出了其中的一个。

看到耿朝忠专注的眼神,王剑秋也意识到了什么,低声道:“六哥,这就是您要等的人吧?”

“不错,是我等的人,”耿朝忠点了点头,“我现在告诉你那个穿灰色西装男子的身份,他就是北平特高课的现任课长,川崎!”

“六哥,您要干什么?”王剑秋紧张起来。

六哥处心积虑的谋划,还派人盯住了竹内,该不会是要干掉川崎吧?可处座那边?

处座可绝不愿意北平再多生事端的,在红党尚未剿灭之前,处座已经严令各个分站,严禁挑衅日本人,这是纪律,绝不容许违抗!

“干什么你别管,”耿朝忠冷冷的看了王剑秋一眼,“只要这个人死的和我们毫无关系,那就怪不到我们头上,你说对不对?”

“这”

王剑秋犹豫起来,说实在的,处里的条条框框不少,但有哪个人真能全部执行?山高皇帝远的,就算你干了什么,处座也不会知道,但今天这事不同,一旦川崎死了,处座是一定会过问的!

“别担心了,”耿朝忠拍了怕王剑秋的肩膀,“这件事,只有你和我知道,只要你不说,处座怎么可能知道?”

“好,我一切听六哥吩咐!”王剑秋赶紧答应下来。

六哥的意思很明显,这事情除了六哥只有自己知道,那一旦泄露了,还不是找自己的毛病?眼下,只有横下心跟着六哥干了!

“嗯”耿朝忠沉吟着。

杀川崎,这是荔枝吩咐给自己的任务,不过荔枝曾经叮嘱过自己,切不可鲁莽从事,能做则做,不能做,留川崎一命也无妨,不过耿朝忠却有自己的算盘。

川崎,是一定要死的,是为赵可桢,也为尔笙,这在耿朝忠看来,已经不是单纯的公事了——是的,赵尔笙的父亲死在川崎手中,而自己却一直置若罔闻,每天回去以后,看到尔笙都觉得惭愧。

说到底,这是一个心结,不做好,自己干事情都不爽利!

至于王剑秋,是配合自己执行这个任务的最可靠人选,这不仅是因为他是自己特务处的亲信,还是自己在红党的亲信,双重保险,不虞他会泄露。

王剑秋看耿朝忠沉吟,还以为他在想怎么下手,眼珠一转,问道:“六哥,您是打算明杀还是暗杀?”

“当然是暗杀,”耿朝忠从沉思中惊醒,“时间还早的很,不必着急,只要这川崎露了相,他就跑不了!”

顿了顿,又细细盘算了一回,耿朝忠这才微微虚了一口气,快步走向了楼下。

楼下,竹内已经领着川崎和白目两人走进了一个单独的包厢,竹内身穿燕尾服,梳着一缕八字胡,望之不似东亚人,倒颇有西欧风情,他笑嘻嘻的将川崎和白目带进隔间,然后吩咐川崎的司机兼保镖守在外面,这才坐了下来,笑眯眯的说道:

“川崎君,你这个武人,怎么也想起来这种风雅地方?是不是杀人杀的太多,想要换种活法?这我倒是可以为你指路。”

川崎哈哈大笑,眼神看向身边的白目,示意他出去,然后才开口道:

“竹内君,我倒是想和你一样游戏风尘,可是我怕回去以后,就被土肥原将军发配到俄国。不过呢,偶尔放松一下,倒也无妨。”

“偶尔放松,那应该去八大胡同,那里吹拉弹唱挺有意思,可比咱们的清酒艺妓有趣多了,来这地方,都是说洋话,听歌剧,我怕你不习惯。”竹内笑道。

“无妨无妨,西风东渐,我也总得赶赶潮流。”川崎笑道。

竹内不置可否,抬手从橱窗里拿出一瓶洋酒,熟练的给自己和川崎各倒了一杯,不等川崎举杯,率先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这才斜着眼睛打量了川崎一眼,笑道:

“川崎君,不跟你开玩笑了,我知道你不是什么附庸风雅的人,说说吧,和我见面,是有什么算盘?还是你那些鸡鸣狗盗的勾当吧?”

“竹内君果然智慧深沉,”川崎恭维了一句,彬彬有礼的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竹内是贵族,他只是平民出身,竹内可以放浪形骸,自己可不行,耐心的尽到礼数,川崎这才沉稳的开口道:

“竹内君,我听说,兴登堡总统病重的消息,是从这个‘伊尔乐沙龙’传出来的?”

“是,是一个洋人说的,德国人,他的一个老朋友是兴登堡将军的私人医生,他觉得在中国说了也不会有人在意,所以一不小心就说漏了口,怎么,你也知道了?”竹内随口道。

“竹内君啊,这可是大事啊,您有没有汇报小泉领事?”川崎郑重道。

“汇报?茶余闲谈,汇报给他干什么。我不管他的事,他也别管我的事,”竹内脸一板,“我跟白目说这些,是我俩都喜欢雨果,跟你可没什么交情,你别想套我的话。”

“不敢,”川崎干笑着,“只是,我想让您帮忙引荐一下,我想见见这里的老板。”

第二二一章 好奇的川崎

“老板就在楼上第二间,自己上去就行,哪需要我做什么引荐。再说了,我在那老周眼里也不见得有什么份量。”竹内撇了撇嘴。

“老周?”川崎表情一愣。

“老周就是这里的老板,周立人,这人有怪癖,不喜欢别人叫他周经理,说他只是交朋友,不是做买卖,倒是个有趣的家伙。”竹内脸上露出几分笑意。

“哦。”川崎点了点头,犹豫要不要亲自上去。

这年头,引荐人其实非常重要,一是自抬身价,让对方重视,二也是可以避免一些陌生感,更快的搭上关系,不过看样子,这个周经理倒很是“儒雅随和”,应该不是个难说话的人。

“怎么,非要我亲自走一趟?”竹内看川崎犹豫,似笑非笑的扫了他一眼。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响动,紧接着,白目推开门走了进来,低声道:“川崎君,门外有人求见,说他是这里的老板,姓周。”

“说曹操曹操就到,”川崎还没说话,旁边的竹内先笑了起来,他端起高脚杯,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笑道:“那感情好,你们先聊,我出去逛逛。”

川崎无奈,只好起身把竹内送了出去,门外则站着一个年轻人,看样子也就三十岁左右年纪,实在不像是竹内口中“老周”。

那年轻人正是耿朝忠,他先和竹内打了声招呼,寒暄几句,马上把目光转向了川崎,然后恭恭敬敬的鞠了个躬,按照日本人的礼节和川崎打了声招呼,这才用日语流利的问候道:

“我听领班说竹内君带了几个新客人,所以特地过来拜访一下,鄙人周立人,是这里的经理,非常欢迎您来伊尔乐喝酒消遣,按照惯例,第一次来的朋友,可以免单,也就是说,酒水饮食,一切开销都算在沙龙账上,请您尽情享受!”

川崎还了个礼,脸上也露出笑容,他打量着这个年轻的经理,暗暗揣测着对方的性格习惯,口中却不停的客气着,说的却是中文:

“多谢盛情,鄙人一直听竹内君说此地环境优雅,开一时风气之先,所以今天特地过来见识。一见之下,果然名不虚传,周经理更是人中龙凤,年少有为啊!”

“客气了,”耿朝忠看川崎说中文,也马上切换回了中文,“来这里的客人都叫我‘老周’,以后您也可以这么叫我。我这个人随和的很,什么都不讲究,您可以随意指点,只要能做到的,我一定照办!”

两人在旁边客套,竹内却听的好不耐烦,他撇了撇嘴,随便交待了一声就扬长而去,川崎看竹内一走,正合心意,连忙将手一摆,笑道:

“哈哈,‘老周’这个名字好,少了几分客气,多了一些亲切,周先生,里面请,鄙人正好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一下。”

耿朝忠自然不会拒绝,他点点头,正要迈步往里面走,门口站岗的那个司机突然手一伸,拦在了前面,面色冷峻的说道:

“不好意思,需要先检查一下!”

耿朝忠表情一愣,正要说话,“无妨,”川崎伸手,阻止了那个司机的无礼举动,“我这个仆人做事太刻板了,希望周先生不要介意。”

耿朝忠呵呵一笑,连称“无妨”,然后跟随川崎走进了内室,分宾主坐下,川崎坐下来,给耿朝忠倒了一杯茶,开口道:

“周先生,刚才听您日语如此流利,以前可是曾去过日本?”

“哈哈!”耿朝忠笑了,“没有没有,干这行,提前下了点功夫而已,英语、德语、法语鄙人都会来几句,不过也只限于这几句,说多了那是一定要露陷的,哈哈!”

“原来如此,”川崎也笑了,又打量了耿朝忠一眼,这才自我介绍道:“鄙人名叫川崎,现在是日本驻北平宪兵队特殊科目组课长,不知周先生是否听过这个组织?”

说罢,川崎眼睛微微一凝,开始观察耿朝忠的反应。

“特殊课目组?”耿朝忠先是一愣,紧接着马上反应过来,讶然道:“您是北平特高课课长?”

“看来周先生是听说过这个组织了,”川崎微微一笑,似乎对耿朝忠的表情略有惊讶,顿了顿,才说道:“别人听到我的这个名号,多少都有些畏惧之色,不过周先生却不同,只有惊讶而无畏惧,看来周先生并非凡人哪!”

“不敢不敢,”耿朝忠抱了抱拳,“鄙人平凡的很,只是朋友多一些,知道的多一些,有劳川崎课长关注了。”

“呵呵,”川崎笑了一下,“鄙人这次来到贵处,说实话,饮酒作乐是假,想和周先生合作是真,只是不知道,周先生愿不愿意和鄙人合作?”

“愿意,当然愿意,周某求之不得啊!只是,不知道川崎课长想怎么合作?”耿朝忠面不改色的说道。

“有意思,有意思,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川崎看着眼前这个神情镇定自若的周经理,脸上不由得显出几分郑重,他端起茶盏,轻轻的抿了一口,这才说道:

“鄙人忝为大日本帝国驻北平的情报机构,负有搜集信息情报之责,知道周先生这里消息灵通,鄙人愿意每个月为周先生的沙龙提供200大洋,而周先生呢,只要得到什么消息,提前通知鄙人即可。不知道,周先生可否愿意?”

“呵呵,”耿朝忠笑了,没有回答川崎的问题,反而反问道:“川崎先生,您可知道,我这个沙龙,每月有多少进账?”

“多少?”川崎的脸色有点难看。

很显然,这个周立人是嫌钱少。

“这个数。”耿朝忠却不在意川崎的脸色,举起手,伸出了四根手指头。

“两千大洋?”川崎笑了,“我知道,周先生的沙龙生意兴隆,不过毕竟刚刚开业没几个月,我想不会拒绝这笔外快吧!”

“两万大洋。”耿朝忠平静的说道。

“有这么多?”川崎有点惊讶了。

这东交民巷六国饭店附近,是北平著名的销金窟,接待的都是富豪权贵和洋人,但就算如此,一般的买卖人,每个月有两千大洋的纯利润已经很不错了,他绝不相信,这个刚刚开业没多久的沙龙,居然会有这么多的收入!

第二二二章 迷魂药

“您可以不信,不过这是事实,”耿朝忠笑了笑,“别人以为我做的是喝酒饮茶的生意,可您应该知道,我做的是消息生意,而消息这个东西,是无价的。”

“您的消息,恐怕都是这些客人带来的吧?要是有朝一日,这些客人忽然都不来这里了,您的消息,还能卖这么多钱吗?”川崎冷笑起来。

这是威胁,**裸的威胁。

“我跟您说一件事,”耿朝忠却不为所动,“前段时间,伊尔乐沙龙传出一个消息,兴登堡总统病重的消息,我想您来之前,一定已经听说过吧?”

“听说过,”听耿朝忠主动说起这个话题,川崎也提起了兴趣,他低声道:“我听说,有个德国人的朋友,是兴登堡总统的私人医生,消息就是由他传出来的。”

“错了,”耿朝忠摇了摇手指,“这个消息,是我告诉那个洋人的。”

“这”

川崎表情一凝,惊疑不定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略微停顿了一下后才摇头道:“我不相信。”

“您可以不相信,但我现在在告诉您一个消息,您可以等待验证一下,”耿朝忠注视着川崎的眼睛,“这个消息是,德国总理希特拉,已经开始对他手下的冲锋队不满,估计用不了多久,罗姆就会下台。”

“真的?”川崎睁大了眼睛。

罗姆是德国总理的亲信和铁杆,一直都是冲锋队的掌舵者,深受希特拉的信任,他怎么可能下台?

“我可以给您时间验证,如果那个时候,您觉得我说的是真话,再来找我也不迟。”耿朝忠平静的说道。

“看样子,您对德国那边的消息很灵通。”川崎望着耿朝忠的眼睛。

“我有一个朋友,他服务于一家洋行,从事债券买卖的洋行,每一个消息,都会对债券波动产生影响,”耿朝忠难得的解释了一句,“提前得知这些消息,会给洋行带来丰厚的收益——可是显然,这个消息并不能给我的朋友带来太大的利益。”

“所以,你的朋友就通过出卖这些消息来赚钱?”川崎似乎明白了什么。

“对的,通过债券赚钱需要的资本太大,并且,这也是不被他的老板允许的,所以,他唯有通过这种渠道,来获取一点额外的收益。”耿朝忠笑了。

“我能问下,您的朋友供职于哪家洋行吗?汇丰,还是德意志?”川崎“好奇”的问道。

“川崎先生,您的问题似乎太多了,”耿朝忠摊了摊手,“更何况,今天只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好吧,我可以考虑将价码提高一些。”川崎说道。

“不,我不会收您的钱,一个子儿都不收,”耿朝忠却摆了摆手,微笑的看着川崎,“对您来说,消息只能用消息来换,而不是用钱。”

“呵呵,周先生果然是个好买卖人,算盘居然打到了我的头上,”川崎明白了耿朝忠的意思,“可是,我的消息不像您朋友的消息,无法换成钱。”

“您何必那么固执,”耿朝忠笑了,“事实上,过期的消息就是一张废纸,捏在手里也没有用,您只要愿意为我提供一些我所不知道的消息,那我愿意用我知道的来跟您交换——当然,具体什么消息可以由您来选择。”

“你在怀疑我对帝国的忠诚。”川崎的脸色有点不好看。

“不不,我绝不怀疑您对帝国的忠诚,可是,有些消息对帝国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相反,这些消息可以换来一些对帝国比较重要的消息,比如说,红党的消息?”耿朝忠笑道。

“你很可怕,”川崎给眼前的这个人下了定义,“我实在没想到,区区一个沙龙的老板,竟然有这样的见识,我有点怀疑你的身份和背景了。”

“哈哈,”耿朝忠大笑起来,“川崎先生,这是您第二次威胁我了,不过我也提示您,北平并不是您一手遮天的地方,尤其东交民巷更是如此,我建议,您在动手之前,最好考虑一下后果。”

川崎沉默了。

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这条东交民巷,和事实上的租界并无太大分别,在这里的任何行动,都要考虑那些欧洲人和美国人的脸色,其实,若非如此,自己又何必亲自来这里?

“原谅我的鲁莽,”川崎略带僵硬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周先生的提议,我会仔细考虑一下,很荣幸能和周先生有这次谈话,我想,我们会很快再次见面的。”

川崎下了逐客令,显然,他不想继续这场谈话了。

“好,那我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耿朝忠站起身来,“事实上,来找我谈话的,可不限于您,而他们,都做出了让我们双方都满意的选择,我相信川崎先生也不例外。”

“好。”川崎点了点头,将耿朝忠送到了门外。

临近出门的时候,耿朝忠突然回过头,看着川崎笑道:

“川崎先生,今天晚上有一场盛大的歌舞晚会,如果您有时间的话,可以留下来欣赏一下。还有,晚点时候,我会送您一件礼物,一件您一定感兴趣的礼物。”

“礼物?”川崎看着耿朝忠。

“对,礼物,”耿朝忠笑着回答,“晚会后,我会亲自把礼物送给您,您一定不会失望的。”

“看情况吧!”川崎笑了笑,不置可否。

耿朝忠迈步离去没多久,白目走了进来,川崎瞪了白目一眼,开口道:

“白目,你来之前,到底有没有调查过这个人的详细背景?”

“这”白目有点不明所以,“课长,您知道的,这类消息非常多,我不可能一一详查,我以为,您今天来只是和竹内君谈事情,没想到您和这个周老板接触。”

“仔细调查一下这个人的身份背景,北平不可能凭空冒出这么一个人,”川崎的眼睛里露出几分怀疑,“还有,我总觉得,他今天像是有备而来”

“有备而来?”白目愣住了。

“嗯”川崎皱了皱眉头。

“六哥,您和川崎见面了?”

二楼耿朝忠的办公室里,王剑秋也在询问耿朝忠。

“对,”耿朝忠点了点头,“聊了几句,给他下了点**药,对了,那个竹内呢?”

“竹内还在喝酒,他看上了一个法国贵妇,正在疯狂的追求她。”王剑秋回答。

“现在几点了。”耿朝忠似乎又随意的问道。

“五点半,已经到了晚餐时间。”王剑秋回答。

“通知一下,今天全场免费,欢迎一下刚刚加入沙龙的朋友。”耿朝忠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第二二三章 沉醉不知归路

“老周发话了,为了欢迎刚刚加入沙龙的几位朋友,老规矩,今天晚上12点前,全场免费!”

领班的话音刚落,楼下的舞场立即发起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楼上的几个包厢门也被推开,几个洋人也都伸出头来,探头探脑的向外看。

“唱起来吧!跳起来吧!今夜,是欢乐的海洋!下面有请,来自法国巴黎的女中音歌唱家艾玛小姐,为大家演唱经典曲目:图~兰朵!”

领班略带着弹舌的声音响起,又是一阵响亮的欢呼,就连一样矜持的几个英国人,也都举起了手中的酒杯,低低说了声:“cheers“

“周经理,效果不错啊!”领班兴奋的走进耿朝忠的办公室,向他汇报。

“免费的,效果自然不错,”耿朝忠看了这位从上海高薪聘请的领班一眼,“记着了,12点后,照常收费,掐准了,再要像上次一样少了费用,你就滚回上海去吧!”

“放心,老板!”

那领班单臂横腰,给耿朝忠来了个西式鞠躬礼,然后退了出去。

“六哥,下一步怎么办?”王剑秋从后面走了出来。

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六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动手的时间,必定就是今天晚上宴会结束前了!

“别急,鱼咬了钩,就不怕他跑了”耿朝忠阴沉一笑,从抽屉下面拿出两瓶洋酒,递了过去,“把这两瓶酒,换到那个竹内的房间里,注意了,别着急,等到10点钟以后,他喝多了再换过去,明白了吗?”

“明白,”王剑秋接过酒瓶,略微思考了一下,犹疑道:“六哥,您的目标不是川崎吗?怎么又要对竹内下手?”

“不,我的目标不是川崎,竹内的才是。”耿朝忠神秘一笑。

王剑秋不好再问,拿了酒瓶,快步走了下去。

二楼的包间里,川崎正和白目站在包厢的窗前,聆听着女中音歌唱家那激情而又富有穿透力的声音,那声音是如此的美妙,让一向对西洋歌剧有研究的白目显得如痴如醉,就连川崎这个外行,也能听出这位歌唱家显然并非凡凡俗,只有那个川崎带来的司机,依然充耳不闻的守在门口。

一曲唱罢,白目依旧闭着眼睛,似乎在回味着歌声的美妙,过了良久,他才从歌声中醒过来,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川崎,惭愧道:

“课长,属下失态了。”

“白目,没想到你对歌剧居然有兴趣。”川崎倒丝毫不以为意。

“课长,属下年轻时候,曾经参加过学校里的一个歌剧俱乐部,对歌剧也有一定了解。”白目说道。

“可惜,上学的时候,无人邀请我加入。”川崎却叹了口气。

“课长,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提起这个。”白目连忙道歉。

他知道,课长平民出身,虽然凭借自己出众的能力,做到了北平的特高课课长,但他年轻的时候却并不起眼,上的也是最普通的军校——自己刚才那番话,显然损伤了课长的自尊心。

想到这里,白目更是惭愧,正要张口继续道歉,川崎却挥了挥手,阻止了白目,开口道:

“自从明治陛下制定了脱亚入欧的国策之后,我们的很多军人和外交官都深受欧洲影响,即使是我们帝国陆军最杰出的‘三羽乌’,也是在欧洲的俱乐部成立,可惜的是,我上的只是最普通的军校,却无缘和帝国陆军大学的高材生们共事了。”

“丰臣秀吉同样出身寒微。”白目连忙补充道。

“是,你说的很对,”川崎笑了,“中国有句老话,叫‘英雄不问出处’,我们看三国演义,刘备也只是个织席贩履之徒,所以白目,你不必觉得可惜,其实,我很感谢我以前的经历,这能让我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嗨依,多谢课长教诲,”白目弯了弯腰,看了一眼楼下还在继续表演的圆桌舞步,提示道:“课长,我们要在这里呆多久?”

“呃”川崎沉吟着,看了看楼下巨大的座钟,时钟已经指向了七点钟,但距离刚才周经理所说的宴会结束,还有不短的时间,他在犹豫,要不要等那么久。

不过,转眼看到白目热切的表情,他马上下定了主意——驻地的生活太枯燥了,难得有这个机会,自己和白目,都需要放松一下,还有,那个周经理所说的自己一定感兴趣的“礼物”。

“待到宴会结束吧,难得出来一趟,”川崎笑着看了白目一眼,“今天,并不算是执行什么任务,你可以好好放松一下,只要不喝醉就好。”

“那我们,要不要和竹内先生一起?”白目又问。

“算了,竹内君恐怕不喜欢和我一起喝酒。”川崎看了看对面竹内的房间,里面正传出一阵笑声,显然,竹内正忙着猎艳,无暇顾及这里。

ps:今天回来晚了,等会儿补上。

“是,你说的很对,”川崎笑了,“中国有句老话,叫‘英雄不问出处’,我们看三国演义,刘备也只是个织席贩履之徒,所以白目,你不必觉得可惜,其实,我很感谢我以前的经历,这能让我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嗨依,多谢课长教诲,”白目弯了弯腰,看了一眼楼下还在继续表演的圆桌舞步,提示道:“课长,我们要在这里呆多久?”

“呃”川崎沉吟着,看了看楼下巨大的座钟,时钟已经指向了七点钟,但距离刚才周经理所说的宴会结束,还有不短的时间,他在犹豫,要不要等那么久。

不过,转眼看到白目热切的表情,他马上下定了主意——驻地的生活太枯燥了,难得有这个机会,自己和白目,都需要放松一下,还有,那个周经理所说的自己一定感兴趣的“礼物”。

“待到宴会结束吧,难得出来一趟,”川崎笑着看了白目一眼,“今天,并不算是执行什么任务,你可以好好放松一下,只要不喝醉就好。”

“那我们,要不要和竹内先生一起?”白目又问。

“算了,竹内君恐怕不喜欢和我一起喝酒。”川崎看了看对面竹内的房间,里面正传出一阵笑声,显然,竹内正忙着猎艳,无暇顾及这里。

第二二四章 沉醉不知归路(二)

川崎笑着答应,跟随耿朝忠走进了办公室,而那个忠心的司机,依然尽职尽责的守在了门外。

“川崎先生,我觉得门外那个人是多此一举,”耿朝忠指了指门口的司机,“一般的闲杂人等,根本就进不了我们沙龙的大门,而处心积虑的人,又怎么能是这么一个人就看得住的呢?您派一个人守在门口,岂不恰好证明里面的人很重要?”

“哈哈,周先生说的有道理,是我小气了!”川崎哈哈一笑,看了门口的司机一眼,似乎想要张口让他离开,不过一眨眼之间,他却又回过头来,双目沉沉的看了耿朝忠一眼道:

“周先生话里的意思,是想让门口这个人离开?”

“不不不,您误会了,”耿朝忠连连摆手,“我只是随口一说,您也就随便一听,千万别往心里去,更别多想。”

“哈哈,职业病,职业病。”川崎又笑了几声,但却并仍然没有让司机离开。

耿朝忠心里暗暗叹气,这家伙倒谨慎的很。

自己这伊尔乐沙龙,进场就得十块大洋,根本不是一般人进的起的,再加上往来的都是名流,无形中就震慑了很多人,再加上特务处背后使力,平时几乎没有人敢来捣乱,但这川崎依然如此谨慎,倒让自己的行动麻烦了不少。

“对了周先生,”那边川崎却又开口了,“刚才跟您聊的时间不长,还不知道您祖居何方,以前又是从事什么职业呢?”

“鄙人就是河北人,至于以前从事的职业嘛,也不是什么秘密,”耿朝忠深深的看了川崎一眼,“实不相瞒,鄙人以前就在燕京大学上班。”

“哦?”川崎表情微微一愣。

“鄙人之前的名字叫周宣合,是燕京大学图书馆的馆长。”耿朝忠解释道。

“周宣合?”川崎慢慢的念出了这三个字,然后猛地一拍大腿,笑道:“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原来是周馆长,可惜以前一直悭吝一面,没想到周馆长竟然辞去这图书馆长的清高职位不做,反而踏入商界,佩服佩服。”

“呵呵,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罢了!”耿朝忠一笑。

两人继续闲聊,只是川崎的心里却打了个突突,周宣合——这个名字自己好像听过,似乎白目以前提过一嘴,但是急切之间,却有点想不起来——到底是哪里提过呢?

“周先生过于自谦了,燕京大学的薪俸应该不算低,北平也不是上海,就是养活十几口人也够了,周先生做这个沙龙,恐怕还有别的用意吧?”川崎一边说话,一边默默思索着,到底从哪里听到过“周宣合”这个名字。

“没有没有,就是单纯为钱而已,”耿朝忠摆摆手,“鄙人的目标,是将来出国生活,您知道的,见惯了外国的花花世界,北平这地方,就真不算什么了。”

“哦,原来如此,要是出国的话,倒确实需要一大笔开支。”川崎点了点头,端起茶杯,低头喝了一口。

“咳,咳,”川崎突然咳嗽起来,似乎是被茶呛着了喉咙,耿朝忠连忙凑近,关切的问道:“川崎先生,您喝的太急了,这茶可能有点烫。”

“没事没事。”川崎低着头,掏出手绢假意擦拭,心中却不由得吃惊,刚才喝茶的时候,他想起来了,这个周宣合,就是那个赵可桢女儿要嫁的人,换句话说,此人,也就是赵家的女婿!

当时赵可桢已死,至于他的女儿女婿是谁,川崎却没太关注——那种小人物,就算是喊破天,又能有什么办法?

没想到,眼前这个周立人,竟然就是那个周宣合!

这个白目,到底是怎么搞的,这么重要的事情,竟然没有提前查清楚!

“唉,”那边的耿朝忠关切了川崎一番,又坐回了原处,叹了口气道:“其实说心里话,鄙人也不愿意出国,可拙荆心情不好,不愿意呆在中国,所以鄙人只好出此下策。”

“您夫人,为什么心情不好?”川崎语气有点干涩。

“她父亲被人炸死了,到现在都没查清楚是谁干的,”耿朝忠苦恼的挠了挠头,“对了,川崎课长是行家,您觉得,到底是谁干的?”

“周先生还没说您夫人的父亲是谁。”川崎冷冷的问道。

“哦,你看我这糊涂的,”耿朝忠又挠了挠头,“我妻子的父亲是前北平教育公署署长赵可桢,那起爆炸案,就两个月前,很出名的,当时我就在现场,要不是运气好,连我都炸死了!”

“呵呵,周先生的运气是不错,”川崎看了耿朝忠一眼,“至于是谁干的,恐怕是那些反日分子吧!您知道,您的岳父一直和我们日本人交好,难免会受到一些无知之辈的仇恨。”

“对,那些混蛋,竟然敢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简直是人神共愤,要是被我抓到凶手,我一定抽他的皮,剥他的筋,将他下油锅,千刀万剐!”耿朝忠开始滔滔不绝的怒骂起来,各种污言秽语不绝于耳,听的川崎眉头直皱。

这家伙,以前好歹也在图书馆工作,怎么竟然如此粗俗?

再说了,赵可桢是自己下令杀的,这家伙当着自己的面骂凶手,这不是当着和尚骂秃驴吗?

“好了好了,周先生节哀顺变,这件事,我们大日本帝国也一直在查,一旦查清楚真相,我一定会给周先生个交待。”川崎的心里不是滋味,但也只能出言安慰。

“多谢多谢,”耿朝忠终于闭上了嘴,眼睛在川崎脸上一转,皱眉道:“川崎先生,要是那个凶手在我面前,我一口唾沫就吐到他脸上!”

说到最后一个字,居然真的有几粒唾沫星子溅出,喷到了川崎脸上,川崎再也忍耐不住,猛地一拍桌子,厉声道:

“周君,你失态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被川崎这一怒喝,耿朝忠连忙坐回了原处,赔笑道:“川崎先生,实在不好意思,实在是当时那个炸弹吓得我够呛,对不住,对不住,我敬您一杯。”

说完,拿起旁边的茶壶,又给川崎斟了一杯茶,川崎强忍着心头的不快,摇头道:“周君,还请您克制自己的情绪,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跟您谈。”

“好好好,”耿朝忠连声答应,“您说的是情报的事情吧,您放心,您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您!”

第二二五章 沉醉不知归路(三)

说到情报,川崎突然警醒了一下——这周先生刚才的话,到底是无意还是有意?他本人就是一个情报贩子,怎么会向自己求教?

莫不是他已经知道了是自己杀死的赵可桢,这才当面侮辱自己?

想到这里,川崎的脸色突然有点难看,他狐疑的看了耿朝忠一眼,却发现耿朝忠的表情一脸无辜,不仅无辜,还带着几分诚恳。

“周先生,时候不早了,我想,您该把您的礼物亮出来了吧?”川崎勉强压抑住心头的怀疑,开口问道。

“这才不到九点,您何必着急?”耿朝忠看了看表。

“鄙人工作繁忙,回去还有事要做。”川崎的脸上带了几分严肃。

“别急,再等等,再等一个钟头,那时候,我送您的礼物就到了。”耿朝忠言辞恳切的解释道。

“好,那我就再等一个钟头。”川崎点了点头。

坐下来,耐着性子,两人又开始闲聊,不过这回周先生没再扫兴,开始说一些奇闻异事,偶尔还透露出一些欧洲的秘闻,时间倒过的很快,不知不觉之间,时钟已经指向了十点钟。

“周先生,这回时间差不多了吧!”川崎指了指手表。

“差不多了,差不多了,您稍候,我去去就来。”耿朝忠一笑,站起身往外走。

川崎点点头,不由的打了个哈欠——今天这是怎么了,不到十点钟就开始犯困,要知道,自己平日里连续工作到晚上一点钟都不会觉得困倦,看来,这种地方实在是太消磨人的意志了!

看耿朝忠走出去,川崎也站了起来,看了看窗外——舞场里的人依然疯狂,甚至有不少人已经醉倒在了舞场边,但场上跳舞的那些洋人却依然兴奋,似乎永远不会感到疲倦。看来,不到12点免费时间结束之前,这种狂热的气氛不会有任何改变的了。

川崎嘴角露出一丝不屑之意,这种醉生梦死的生活,有什么好?

正寻思间,走廊里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川崎向外望去,看到自己的司机扶着一个人走了进来,正是竹内。

竹内双眼痴痴呆呆,满脸酒气,一看就是喝了很多酒,司机扶着他走进屋子,还没等川崎说话,竹内就一头栽倒在沙发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川崎无奈,看了看外面,那周先生还没有来,川崎有点不耐烦,一般都说客随主便,主从客意,可这周先生今天,似乎处处都对自己透着怠慢——如果这是欲擒故纵招徕客人的手段也就算了,可要是不是,那

川崎越想越不对头,再次向外面张望了一下,问司机道:“白目呢?让他过来见我。”

“报告课长,白目回去了。”司机答道。

“回去了,什么时候回去的,我怎么不知道?”川崎面色一变。

“他喝醉了,被这里的看场送回去的,我看到您和周先生聊的正开心,不敢打扰,就任由他走了。”司机脸色忐忑的回答。

“八嘎,你为什么不早说?!”川崎狠狠的瞪了保镖一眼。

“这”

司机低下头,不敢再回答。课长让白目自由活动,他是听到了的,但白目喝醉却是始料未及,自己和白目关系不错,所以当时就想顺水推舟的为白目遮掩一下,没想到

“走,我们走。”

川崎越来越觉得不妥,虽然这几件事情单独看都没什么问题,舞场里醉倒在地的醉汉也不少,可自己身边,白目喝醉,竹内也喝醉,就剩下了自己和司机,还是让他感到了不安。

“不等那位周先生了?”司机问道。

“不等了,我们立即回去。”川崎当机立断,起身往外走。

司机答应了一声,开始搬动竹内的身体,川崎厌恶的看了如死猪一般的竹内一眼,冷声道:

“别管他,我们自己走!”

“好!”司机答应了一声,跟着川崎走出了门外。

两人正要下楼,旁边一位领班打扮的人走了过来,恭敬道:“两位,屋里还有一位客人,请您带走,我们这里不过夜的。”

川崎无奈的看了屋子里的竹内一眼,只好命令司机把竹内又架了出来,三个人开始踉踉跄跄的往外走。

看到三人两个竖的一个横的走出去,那领班打扮的年轻人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冷笑,快步走回到旁边的一处屋子里,低声道:

“六哥,他们走了。”

“好,”旁边屋子里坐着的,正是耿朝忠,他笑眯眯的看了一眼外面,然后将对着金色喇叭的一台留声机打开,那留声机里面顿时响起了自己的声音:

“先生们,女士们,我是伊尔乐沙龙的‘老周’,现在,由我为大家演唱一首歌曲,名字叫今夜无人入睡,谢谢大家!”

留声机发出的声音通过喇叭传遍了整个舞场,舞场里立刻沸腾起来——老周亲自演唱,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场面。

耿朝忠微笑着点了点头,任由喇叭里的歌声开始回荡,然后指了指王剑秋说道:

“你守在这里,扮成我的样子,注意,一定要让窗户外的人看到我的身影,还有,我没回来,谁都不准进这个屋子,明白了吗?”

“明白!”王剑秋快速答应下来。

“呵呵呵,”耿朝忠冷笑着,走到屋子里一处圆形地板上面,轻轻一推,下面立刻出现了一根钢管,耿朝忠顺着钢管一滑而下。

司机答应了一声,开始搬动竹内的身体,川崎厌恶的看了如死猪一般的竹内一眼,冷声道:

“别管他,我们自己走!”

“好!”司机答应了一声,跟着川崎走出了门外。

两人正要下楼,旁边一位领班打扮的人走了过来,恭敬道:“两位,屋里还有一位客人,请您带走,我们这里不过夜的。”

川崎无奈的看了屋子里的竹内一眼,只好命令司机把竹内又架了出来,三个人开始踉踉跄跄的往外走。

看到三人两个竖的一个横的走出去,那领班打扮的年轻人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冷笑,快步走回到旁边的一处屋子里,低声道:

“六哥,他们走了。”

“好,”旁边屋子里坐着的,正是耿朝忠,他笑眯眯的看了一眼外面,然后将对着金色喇叭的一台留声机打开,那留声机里面顿时响起了自己的声音:

“先生们,女士们,我是伊尔乐沙龙的‘老周’,现在,由我为大家演唱一首歌曲,名字叫今夜无人入睡,谢谢大家!”

留声机发出的声音通过喇叭传遍了整个舞场,舞场里立刻沸腾起来——老周亲自演唱,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场面。

耿朝忠微笑着点了点头,任由喇叭里的歌声开始回荡,然后指了指王剑秋说道:

“你守在这里,扮成我的样子,注意,一定要让窗户外的人看到我的身影,还有,我没回来,谁都不准进这个屋子,明白了吗?”

“明白!”王剑秋快速答应下来。

“呵呵呵,”耿朝忠冷笑着,走到屋子里一处圆形地板上面,轻轻一推,下面立刻出现了一根钢管,耿朝忠顺着钢管一滑而下。

第二二六章 沉醉不知归路(四)

潜行1933正文卷第二二六章沉醉不知归路另一边,川崎和司机柳川正扶着死猪一样的竹内走向了轿车,不知道是竹内太重,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川崎总觉得浑身乏力,好不容易挨到了车前,柳川刚拉开车门,川崎就一头栽进了后座,气喘吁吁的靠在了座椅上,脸上豆大的汗珠掉落下来。

“课长,您怎么了?”柳川发现了异常,关切的问道。

“没什么,今天不知道怎么了,我的头有点晕。”川崎使劲的摇了摇头。

“您稍微忍耐一下,我马上开回驻地。”柳川将竹内安顿好,快速发动了汽车。

“嗯。”川崎闭着眼睛,只感觉困倦欲死,甚至连意识都有点模糊,他努力挣扎着,从后排拿出一个军用水壶,倒出一捧凉水,往脸上抹了一把,这才清醒了不少。

“柳川,你今天有没有喝沙龙里的东西。”川崎长出了口气,问前面开车的柳川。

“没有,属下执行任务时,滴水不沾。”柳川回答。

“那还好,”川崎松了一口气,“快点开,感觉有点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柳川警惕起来。

“我喝的茶里好像有问题,”川崎又使劲掐了自己一把,努力维持着清醒的意识,“还有,白目平时这么谨慎,怎么可能喝醉?”

“那周老板在酒里下药?”柳川睁大了眼睛,“他怎么敢?!”

“这个周老板有问题。”川崎使劲的掐着自己的手臂,他就算是傻子,也能感觉到出了问题——自己怎么可能在这种情况下犯困,更何况,自己今晚除了刚开始和竹内喝了一点酒,后来喝的根本都是茶水,除非别人在自己的茶里下了药,否则绝不会有任何可能!

柳川没有回答,车子开的更加快了——虽然不知道这个周老板有什么阴谋,但只要回到驻地,那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但只是片刻后,柳川的表情就凝固了,他感觉到,车子正在逐渐减速。

“课长,车子好像没油了!”柳川神情有点紧张。

“我知道。”川崎也感觉到了异常,他回头看了看窗外,四处林木森森,黑漆漆的一片,根本没有半个人影。

车子越来越慢,又走了几步,“嗤”的一声,索性熄了火。

柳川再也忍耐不住,从怀里摸出一把手枪,就要推门出去。

“别出去,也别下车,就在车里,我们哪儿都不去!”川崎强忍着困意,命令道。

“课长,我们待在这里是等死,敌人既然布下了圈套,肯定是要把我们围歼在这里!”柳川回过头,焦急的看着川崎说道。

“小心!”

川崎却没有回答,因为,他看到一个巨大的黑影,像蝙蝠一样笼罩了轿车的整个前窗!

哗啦!

前窗碎成粉末,听到动静的柳川刚回过头,手枪就被击落,紧接着,一记冲拳狠狠的砸在了他的太阳穴上,柳川瞬间失去了所有意识,一声不吭的倒在了驾驶位上。

“周老板,果然是你!”

强烈的恐惧下,川崎的大脑终于清醒,他死死的盯着眼前这个熟悉的面孔,不由得惊呼出声。

“呵呵,是我,”耿朝忠阴阴的笑着,扳开柳川的嘴巴,熟练的喂柳川喝下了一些东西,然后才目不转睛的看着川崎,笑道:

“川崎君,我早就告诉过你,只带一个人是不够的。”

“为什么,你到底是谁?”川崎狠狠注视着耿朝忠,右手却不动声色的摸向了腰间。

“你是在找这个吧?”

耿朝忠拿出一样东西,在川崎面前晃了晃。

“你”

川崎已经摸到腰间空无一物,再看看耿朝忠手里的,正是自己那把心爱的袖珍南部手枪。

“在我们喝茶的时候,你的手枪就已经到了我的手里,怎么样,我的茶滋味还不错吧?”耿朝忠呵呵笑着。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川崎色厉内荏的看着耿朝忠。

“当然知道,我刚才已经告诉你了,我要把杀死赵可桢的凶手千刀万剐,难道川崎君你没听到吗?”耿朝忠冷笑。

“赵可桢的死和我无关!”川崎脸上满是被冤枉的愤怒。

“我认为和你有关,刚才你的表现也已经说明了一切,”耿朝忠冷冷的看着川崎,“再说了,我也不认为,杀死一个日本人,需要什么理由。”

川崎沉默了,他已经明白,对方根本不需要什么证据,也不需要自己的承认,他必须想办法,尽快逃离这里!

川崎的眼睛滴溜溜的转着,打量着四周的环境——如果,对方是一个人的话,自己是否可以跳车离开?

“你准备今天的事情,应该不是一天两天了吧!”川崎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试图拖延时间。

耿朝忠却没说话,他将柳川推到一边,脚底一踩,发动了汽车。

“这”川崎愣住了。

刚才汽车明明已经熄火,这耿朝忠是怎么发动的?现在,还怎么跳车离开?自己跑步,无论如何也快不过四个轮子!

“很简单,”耿朝忠一边用余光打量着川崎的动静,一边熟练的驾驶着汽车,显示出极为娴熟的驾驶技巧,“我只是在汽车的排气管动了点小小的手脚而已,在我上车之前,故障已经排除。“

说完,耿朝忠拧了拧脖颈,惋惜道:“好久不动手,身子都生疏了,爬了一阵车底,居然有点不舒服。”

“你要带我去哪儿?”

川崎看到耿朝忠驾着车,正驶向偏僻的郊区,心里不由得恐惧更甚,再看了一眼旁边死猪一样的竹内,更是愤恨不已。

要不是这个家伙,今天自己怎么可能落到这种险境!

“东湖,”耿朝忠笑眯眯的回头看了川崎一眼,“那是我为你安排的墓地。”

“周先生,我们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再说了,赵可桢先生真的不是我杀的,他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朋友,我杀他干什么?周先生,您想要什么,现在都可以说,要钱,要权,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满足!“川崎飞快的说着。

“我是复兴社的人,现在北平站的站长。”

耿朝忠的一句话,迅速让川崎闭上了嘴。

但是转眼间,川崎又开口了,“周先生,如果您是复兴社的人,那就更不应该杀我,要知道,我们和贵国现在正处于和平时期,您在这时候杀了我,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我不相信,您这次的行动出于代老板的命令。”

“武藤也是我杀的。”

耿朝忠嘴里又蹦出几个字,川崎再次哑口无言。

“武藤是武藤,当时的情况和现在不一样,当时贵我两国正在交战,各为其主,互相刺杀实属平常。”川崎嘴唇干涩,又说出一句话。

“我还有一个身份,我是红党。”耿朝忠又开口了。

“你!”

川崎张大了嘴,他已经穷尽了自己的所有思维和想象,没想到,对面这个人的回答,却一次又一次的出乎了自己的意料之外!

“继续说,我对你还能说出什么话来,很感兴趣。”耿朝忠笑了,饶有兴味的打量着川崎的脸色。

川崎不再说话,他口中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显然,耿朝忠的言辞让他失去了方寸,又过了很久,在耿朝忠玩味的目光中,川崎终于忍不住了,他猛地张大嘴,怒喝道:

“这不可能!你在骗我!”

“哦?为什么不可能?”耿朝忠停下了车。

东湖已经到了。

“这,这,这”

川崎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是的,没有什么不可能,红党无孔不入,派遣人手潜入南京内部,这是再司空见惯没有的事情了!

“川崎君,你说,我有什么必要骗一个已经要死的人?”耿朝忠笑了,然后快步走下了轿车。

“出来吧,这里山清水秀,风景秀丽,是个葬身的好地方,你应该感谢我。”耿朝忠轿车的后排,提示道。

“我,我不出去。”

川崎的嘴唇在打颤,他知道,一旦出去,会有什么样的结果等着自己。

ps:

稍后更改替换,还有2000字。

川崎已经摸到腰间空无一物,再看看耿朝忠手里的,正是自己那把心爱的袖珍南部手枪。

“在我们喝茶的时候,你的手枪就已经到了我的手里,怎么样,我的茶滋味还不错吧?”耿朝忠呵呵笑着。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川崎色厉内荏的看着耿朝忠。

“当然知道,我刚才已经告诉你了,我要把杀死赵可桢的凶手千刀万剐,难道川崎君你没听到吗?”耿朝忠冷笑。

“赵可桢的死和我无关!”川崎脸上满是被冤枉的愤怒。

“我认为和你有关,刚才你的表现也已经说明了一切,”耿朝忠冷冷的看着川崎,“再说了,我也不认为,杀死一个日本人,需要什么理由。”

川崎沉默了,他已经明白,对方根本不需要什么证据,也不需要自己的承认,他必须想办法,尽快逃离这里!

川崎的眼睛滴溜溜的转着,打量着四周的环境——如果,对方是一个人的话,自己是否可以跳车离开?

“你准备今天的事情,应该不是一天两天了吧!”川崎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试图拖延时间。

耿朝忠却没说话,他将柳川推到一边,脚底一踩,发动了汽车。

“这”川崎愣住了。

刚才汽车明明已经熄火,这耿朝忠是怎么发动的?现在,还怎么跳车离开?自己跑步,无论如何也快不过四个轮子!

“很简单,”耿朝忠一边用余光打量着川崎的动静,一边熟练的驾驶着汽车,显示出极为娴熟的驾驶技巧,“我只是在汽车的排气管动了点小小的手脚而已,在我上车之前,故障已经排除。“

说完,耿朝忠拧了拧脖颈,惋惜道:“好久不动手,身子都生疏了,爬了一阵车底,居然有点不舒服。”

“你要带我去哪儿?”

川崎看到耿朝忠驾着车,正驶向偏僻的郊区,心里不由得恐惧更甚,再看了一眼旁边死猪一样的竹内,更是愤恨不已。

要不是这个家伙,今天自己怎么可能落到这种险境!

“东湖,”耿朝忠笑眯眯的回头看了川崎一眼,“那是我为你安排的墓地。”

“周先生,我们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再说了,赵可桢先生真的不是我杀的,他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朋友,我杀他干什么?周先生,您想要什么,现在都可以说,要钱,要权,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满足!“川崎飞快的说着。

“我是复兴社的人,现在北平站的站长。”

耿朝忠的一句话,迅速让川崎闭上了嘴。

但是转眼间,川崎又开口了,“周先生,如果您是复兴社的人,那就更不应该杀我,要知道,我们和贵国现在正处于和平时期,您在这时候杀了我,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我不相信,您这次的行动出于代老板的命令。”

“武藤也是我杀的。”

耿朝忠嘴里又蹦出几个字,川崎再次哑口无言。

“武藤是武藤,当时的情况和现在不一样,当时贵我两国正在交战,各为其主,互相刺杀实属平常。”川崎嘴唇干涩,又说出一句话。

“我还有一个身份,我是红党。”耿朝忠又开口了。

“你!”

川崎张大了嘴,他已经穷尽了自己的所有思维和想象,没想到,对面这个人的回答,却一次又一次的出乎了自己的意料之外!

“继续说,我对你还能说出什么话来,很感兴趣。”耿朝忠笑了,饶有兴味的打量着川崎的脸色。

川崎不再说话,他口中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显然,耿朝忠的言辞让他失去了方寸,又过了很久,在耿朝忠玩味的目光中,川崎终于忍不住了,他猛地张大嘴,怒喝道:

“这不可能!你在骗我!”

“哦?为什么不可能?”耿朝忠停下了车。

东湖已经到了。

“这,这,这”

川崎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是的,没有什么不可能,红党无孔不入,派遣人手潜入南京内部,这是再司空见惯没有的事情了!

“川崎君,你说,我有什么必要骗一个已经要死的人?”耿朝忠笑了,然后快步走下了轿车。

“出来吧,这里山清水秀,风景秀丽,是个葬身的好地方,你应该感谢我。”耿朝忠站在轿车的后排,提示道。

“我,我不出去。”

川崎的嘴唇在打颤,他知道,一旦出去,会有什么样的结果等着自己。

记住手机版网址:

第二二七章 今夜无人入眠

耿朝忠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并没有转身离去——因为,还有最后一步没有完成。

是的,川崎要死,但一定要死的合情合理,还要经得起检验——他可不想因为这件事,为自己和特务处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从某种意义上讲,川崎说的是对的,处座并不希望看到川崎死,至少不希望川崎死在特务处手下,另外,荔枝也交待过,不能让川崎的死,影响到我党的整个大局。

所以,川崎的死,必须是个意外,这个意外,不仅自己要有不在场证明,还要有完全经得起检验的目击证人。

又等了大约三分钟,耿朝忠突然纵身一跃,一头扎进了湖水中。

月色下,冰冷的湖水幽深又透明——东湖并不是很深,尤其是距离岸边不远的地方,只有大约三四米的水深而已,耿朝忠像游鱼一样游到了轿车附近,明亮的月光下,他清晰的看到,川崎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而那个司机,也一直趴在前排座椅上,显然没有醒来的意思。

而后排的情况则要好一些,因为车身的重心集中在前面,加上惯性的作用,整个车身是向上翘起的,后排的竹内虽然也在昏睡,但至少还没有完全陷入水中,耿朝忠游到车的后排,轻轻的拉开车门,来到了竹内的身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小瓶,扳开竹内的嘴巴,将里面的东西喂到了竹内的口中。

竹内喝下这瓶药水以后,似乎变得清醒了一点,他的手指开始微微的颤动,身体也有了活动的迹象,耿朝忠又仔细观察了片刻,确定竹内可以醒来,这才转过身,快速游到了岸边。

几分钟后,沉车处突然传来一声惊恐之极的喊叫:

“救命!”

是竹内的声音,他醒了!

耿朝忠湿漉漉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所有的一切,几乎都按照自己预想的进行,有目击证人,有不在场证明,这是一场完美的谋杀!

不过,还有一个变数——就是,耿朝忠不知道竹内到底会不会游泳,如果竹内不会游泳,在这仅仅只有三四米深的地方淹死了,那自己的一切辛苦可就白费了!

耿朝忠隐藏在岸边,紧紧的注视着湖里的动静——按照常理,这个竹内是日本人,又曾经在外国混迹多年,游泳对他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才对。

“救命啊!”

湖里又传来了竹内的求救声,耿朝忠目光所及,只见竹内已经从车里爬了出来,那娴熟的动作,显然,竹内是会游泳的。

耿朝忠松了口气,正要转身离开,却发现竹内突然停止了往岸边游的动作,反而折回了沉车附近,紧接着,沉车处传来了竹内的喊叫声:

“川崎君,快醒醒!”

他要救人!

妈的,耿朝忠怒骂了一声,又转过身来——这竹内虽然玩世不恭,但特么倒是个品德高尚的人!

但是,这个品德高尚的人,就要坏了耿朝忠的大事!

耿朝忠的脸色一片阴沉,如果竹内把川崎救出来,那不得已,自己只好痛下杀手,将这几个人都溺死在附近了。

只是,这样一来,醉酒溺毙就成了被谋杀,那自己可就免不了受到特高课的调查了!

耿朝忠看了看月色,他可不能等太久,他还要回去制造不在场证明呢!

不远处,竹内已经潜到了轿车的前排,正在奋力的拉着车门,想要把川崎救出来,可此时汽车早已完全陷入了湖水之中,任凭竹内如何用力,都不能将车门拉开,竹内咬了咬牙,又回到了已经打开的后排车门前面,一头钻了进去。

冰冷的湖水中,川崎依然昏迷不醒的趴在方向盘上,旁边是东倒西歪的司机柳川,竹内用力的拍打了川崎几下,可是川崎根本毫无反应,只是他嘴里的气泡已经越来越少,看来已经撑不了太久。

竹内使劲的揪住了川崎,想要把他从前排拉到后排,可是川崎太重了,竹内根本拉不动他,而竹内口中的氧气却已经消耗殆尽,他又再次拉了川崎一把,终于放弃了希望,转身游出了车门。

看到竹内的脑袋再次从湖水里升起,耿朝忠终于松了口气——已经过去了至少十几分钟,川崎必然无救!

耿朝忠低下头,猫着腰,转身快步的离开了湖边。

虽然有些波折,但结果总归是圆满的,不是吗?

快步行走了一里多地,耿朝忠来到一处隐蔽的树林边,那里,正停着一辆早已准备好的汽车,耿朝忠钻入汽车,换上一身干燥的衣服,马达发动声中,汽车尾部冒着黑烟,迅速扬长而去。

回到伊尔乐沙龙的时候,已经是晚上11点钟,耿朝忠从暗道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看到王剑秋依然坐在那里一本正经的假唱,这才松了口气。

“六哥,您终于回来了!”

王剑秋看着耿朝忠头发湿漉漉的回来,脸上终于露出轻松的表情,他看了耿朝忠一眼,小心翼翼的问道:

“那个人,死了?”

“死了,”耿朝忠轻松的点了点头,看了看四周,“没有人进来过吧?”

“没有,我一直在唱歌,没人敢来打扰,”王剑秋指了指还在播放着歌曲的留声机,“不过,”王剑秋皱起了眉头,“六哥,我都唱了一个多小时了,难道外面的人不会怀疑?”

“不会,我喝醉了,情绪亢奋,他们怎么会怀疑?”

说完,耿朝忠又从旁边拿出一瓶酒,咕嘟咕嘟的灌了下去。

“这”王剑秋目瞪口呆。

“妈的,不够,”耿朝忠无奈的叹了口气,自己的神志依然清醒,头脑依然清明,“酒量太好也不是什么好事。”

“这里还有。”王剑秋又从旁边递了几瓶酒过来。

“嗯,”耿朝忠接过酒瓶,一边喝酒,一边交待道:“明天如果有人来调查,你就说我和川崎一直在喝酒,外面那个保镖也喝了不少,他们喝多了,就自己回去了,我就在里面唱歌,明白吗?”

“明白。”王剑秋点点头,他早已想清楚了六哥的计划。

“还有,你从暗道下去,外面有辆车,你把车开走,把里面的湿衣服找个地方烧掉。”

“好。”王剑秋答应道。

“去吧,”耿朝忠挥了挥手,关掉了留声机,对着喇叭大声道:“各位嘉宾,各位朋友,今天是个愉快的夜晚,我很开心能和大家共度良宵,现在,我还有一个超级巨大的惊喜献给大家!”

外面的人对耿朝忠的歌声早已是不胜其烦,听到喇叭里说还有巨大的惊喜,一个个都皱起了眉头。

就在这时,二楼办公室的门打开了,耿朝忠手里提着一个酒瓶,从办公室里踉踉跄跄的走了出来,他站在栏杆上,俯视着下面狂欢的人群,如同一个君临天下的帝王,高喊道:

“各位,现在是狂欢时间,上帝,佛祖,诸天神佛,为大家下钱了!”

话音刚落,耿朝忠的手中突然出现了一叠花花绿绿的纸币,紧接着,他的手一抖,那些纸币就像雪片一样漫天飞舞的飘落下来。

“天女散花喽!”

“老天爷下钱喽!人人都有份,快抢啊!”

伴随着周老板癫狂的声音,整个舞场沸腾了——任何人都看得出,周老板喝醉了,竟然把花花绿绿的美钞扔下了会场!

整个舞场一片混乱,气氛瞬间达到了**,所有人都疯狂的唱着,跳着,撕抢着那些从天而降的金钱,今夜——无人入眠!

半夜三点钟,耿朝忠办公室的门被一群如狼似虎的人踹开了,领头的正是川崎的副官白目。

“周老板,你有没有见过我们川崎课长?”

白目脸色铁青的看着睡眼惺忪的耿朝忠。

“川崎课长早就回去了啊!”

耿朝忠满脸的惊讶——白目的身后,跟着一群荷枪实弹的宪兵,他们每个人的脸色都像罩了灰一样的阴沉。

“什么时候回去的?”白目的眼睛有点发红,显然,他也是宿醉未消。

“我想想,”耿朝忠摸着脑袋,“回去的很早,大约十点钟吧,可能还不到十点钟。”

白目狠狠的瞪着耿朝忠,似乎在判断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不过耿朝忠的脸一片迷茫,根本看不出什么不妥。

“这个人,你认识吗?”白目又从一堆宪兵的身后拉过一个人。

“竹内君,您怎么也来了?您是没走还是刚来?”耿朝忠惊讶的看着眼前的人。

竹内的脸色无比苍白,浑身上下既湿漉又皱巴,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他看着耿朝忠,嘴唇微微颤抖着说道:

“老周,川崎君,他,死了!”

“死了?!”

耿朝忠一下子跳了起来,丝毫不顾睡衣掉落胸襟大开,他用充满疑惑而又惊恐的眼神看着眼前的几个人,语无伦次的说道:

“不会,不会,怎么可能会死?刚刚川崎君还和我喝酒来着,我们言谈甚欢,已经达成了合作意向,他怎么可能会死,是谁害了他?”

“少废话,”白目的脸已经青的有点发紫,“跟我们走一趟吧,我有事要问你。”

“好好好,等我穿上衣服,”耿朝忠赶紧拿起旁边的衣服,嘴里还在嘀咕着,“怎么会呢,这怎么可能?”

“刚才服侍你和川崎课长喝酒的,还有谁?你指一下,都跟我走!”白目的语气十分严厉。

ps:还有一千字,一会儿补上。

就在这时,二楼办公室的门打开了,耿朝忠手里提着一个酒瓶,从办公室里踉踉跄跄的走了出来,他站在栏杆上,俯视着下面狂欢的人群,如同一个君临天下的帝王,高喊道:

“各位,现在是狂欢时间,上帝,佛祖,诸天神佛,为大家下钱了!”

话音刚落,耿朝忠的手中突然出现了一叠花花绿绿的纸币,紧接着,他的手一抖,那些纸币就像雪片一样漫天飞舞的飘落下来。

“天女散花喽!”

“老天爷下钱喽!人人都有份,快抢啊!”

伴随着周老板癫狂的声音,整个舞场沸腾了——任何人都看得出,周老板喝醉了,竟然把花花绿绿的美钞扔下了会场!

整个舞场一片混乱,气氛瞬间达到了**,所有人都疯狂的唱着,跳着,撕抢着那些从天而降的金钱,今夜——无人入眠!

半夜三点钟,耿朝忠办公室的门被一群如狼似虎的人踹开了,领头的正是川崎的副官白目。

“周老板,你有没有见过我们川崎课长?”

白目脸色铁青的看着睡眼惺忪的耿朝忠。

“川崎课长早就回去了啊!”

耿朝忠满脸的惊讶——白目的身后,跟着一群荷枪实弹的宪兵,他们每个人的脸色都像罩了灰一样的阴沉。

“什么时候回去的?”白目的眼睛有点发红,显然,他也是宿醉未消。

“我想想,”耿朝忠摸着脑袋,“回去的很早,大约十点钟吧,可能还不到十点钟。”

白目狠狠的瞪着耿朝忠,似乎在判断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不过耿朝忠的脸一片迷茫,根本看不出什么不妥。

“这个人,你认识吗?”白目又从一堆宪兵的身后拉过一个人。

“竹内君,您怎么也来了?您是没走还是刚来?”耿朝忠惊讶的看着眼前的人。

竹内的脸色无比苍白,浑身上下既湿漉又皱巴,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他看着耿朝忠,嘴唇微微颤抖着说道:

“老周,川崎君,他,死了!”

“死了?!”

耿朝忠一下子跳了起来,丝毫不顾睡衣掉落胸襟大开,他用充满疑惑而又惊恐的眼神看着眼前的几个人,语无伦次的说道:

“不会,不会,怎么可能会死?刚刚川崎君还和我喝酒来着,我们言谈甚欢,已经达成了合作意向,他怎么可能会死,是谁害了他?”

“少废话,”白目的脸已经青的有点发紫,“跟我们走一趟吧,我有事要问你。”

“好好好,等我穿上衣服,”耿朝忠赶紧拿起旁边的衣服,嘴里还在嘀咕着,“怎么会呢,这怎么可能?”

“刚才服侍你和川崎课长喝酒的,还有谁?你指一下,都跟我走!”白目的语气十分严厉。

第二二八章 攻守同盟

凌晨3点的北平很寂静,车里的人同样一言不发,在沉默的空气中,很快,白目一行人到达了特高课驻地。

看着这个自己曾经数次光顾,却从来没有进去过的地方,耿朝忠不由得有些唏嘘——没想到,自己第一次来这里,竟然是以现在这种身份。

“周先生,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吧?”竹内看到耿朝忠在四处打量驻地,不由得开口问道。

“是的,传说这里是个很阴森恐怖的地方。”耿朝忠紧绷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

“恐怖不恐怖,就看有没有罪,对有罪的人来说,这里就是人间地狱。”一旁的白目说话了。

“所以我没什么可怕的。”耿朝忠摊了摊手。

“走吧!”

白目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走进戒备森严的大门,穿过一条阴风习习的走廊,几个人终于走到了一件看上去很平常的房子面前,只是,还没有走进去,三人就闻到了空气中那刺鼻的福尔马林气味。

“到了,”白目的话语一如既往的简短,“我们先见见课长。”

“川崎君?”

耿朝忠愣了一下,但马上就明白过来,脸上顿时浮现出一片青色,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吓的。

“不错。”

白目推开门,率先走了进去,竹内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硬着头皮,拉着耿朝忠一起走进了房间。

房间阴暗幽冷,里面一盏昏黄的电灯,为所有景物都涂上了一层灰黄色,屋子里有几张并排的手术床,每张床上都盖着一层白布,白目走到其中一张床前面,掀开了盖在上面的东西。

川崎!

他苍白的脸略有肿胀,双目紧闭,嘴角还带着一丝看上去十分诡异的笑容,三个人看到他的脸,身体不由得都抖了一下。

“这川崎君到底是怎么死的?”

愣了一会儿,耿朝忠终于开口问道。

“周先生的胆子很大,一般人半夜三更走到这种地方,恐怕站都站不稳了,而周先生居然还能定下心来问问题。”白目略带嘲讽的声音传来。

正如白目所看到的,耿朝忠的脸虽然苍白,但仍然维持了相当的镇定,他微微的摇了摇头,开口道:

“中国人从出生开始就祭祀鬼神,祠堂里供奉的祖先,不也都是死人吗?”

“好,周先生不是一般人,看的够透彻,”白目冷笑了一声,“不过,我还是想知道,我刚才问你的那个问题,他,为什么也喝了酒?”

话音刚落,白目手一扬,将另一具尸体上的白布掀了开来,那句尸体,正是川崎的司机柳川。

柳川的表情很平静,几乎就像是睡着了一般,似乎没有任何异常。

“我刚才已经回答了,”耿朝忠扫了一眼这具尸体,就不再看他,“我也不知道,总之,川崎君和这位先生都喝了酒,他们出去的时候,相信很多人都看到了。”

“来人!”

白目突然开口了,一个宪兵走了进来,白目挥手道:“带几个当天晚上值班的服务生过来!”

那宪兵答应了一声,很快,几个沙龙里的服务生在宪兵的押送下,畏畏缩缩的走了进来,他们看到耿朝忠,先是一喜,但是看清了屋子里的状况,脸色马上露出惊恐的神色,有几个胆小的,索性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你们看看这两个人,他们出去的时候,喝酒了吗?”白目冷冰冰的问道。

“你们看一看,老实告诉太君。”耿朝忠也吩咐了一句。

白目看了耿朝忠一眼,示意他闭嘴,然后宪兵拉起几个人,过去辨认了一下尸体,其中一个胆子大看了一眼耿朝忠,开口道:

“报告长官,都喝了。我看到他们走路都踉踉跄跄的,满身的酒气,显然是喝了不少酒。”

“你确定?”白目死死的瞪住了这个人。

“确定,那么大的酒气,谁闻不到啊!”那人回答。

“对,我们也闻到了!”剩下的几个人也七嘴八舌的插嘴道。

白目阴沉着脸,又问了几个问题,但这些人似乎都很肯定,川崎和柳川都喝了酒。

耿朝忠暗自好笑,两个人搀扶着一个喝醉了的走出去,就算没喝酒,别人也会认为他喝酒,这根本就是思维惯性。再说,喝没喝,一眼怎么看的出来?

白目的表情很难看,可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诡异,他不得不问清楚,顿了顿,他又再次开口道:

“我再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周老板,也就是他,”白目指了指耿朝忠,“今天晚上在哪里?”

“一直都在沙龙啊,老板还给大家唱歌,最后还洒了好多好多钱。”一帮人又七嘴八舌的说起来,脸上还带了几分兴奋之色。

“一直在唱?”白目看着众人。

“对,一直在唱,可能唱了一个钟头吧,后来唱累了,就开始撒钱,全场人都看到了!”几个人说道。

白目闭上眼睛,简单思索了一会儿,又问了几个问题,可得到的回答都是老板在唱歌,始终没离开沙龙。

“带出去!”白目终于失去了耐性。

宪兵带着几个人走了出去,停尸房里又恢复了平静。

“白目君,您能否说说事情经过,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耿朝忠开口了。

“竹内先生,你跟他说说。”

白目累了,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是的,一切迹象都表明这是一场意外,自己这么努力的查,根本就是毫无意义。

竹内开始讲述事情的经过,耿朝忠一边听,一边点头,偶尔还问几个问题,半个小时候,竹内终于讲到了事情的尾声:

“我醒了以后,发现自己在水里,川崎君在驾驶位上昏迷不醒,那个司机也是,我想救他们,可是太迟了,最后我只能自己游回岸边,通知白目君来接人。”

“周围没有别的人吗?”耿朝忠问道。

“没有,就我们三个,我觉得,应该是川崎君喝醉了,把车开到了河里,幸亏我醒的早”白目一脸后怕的说道。

“别说了!”

旁边的白目突然打断了竹内的话,“要不是你,课长怎么可能会死?课长平时都不喝酒的,如果不是今天见你,根本就不会喝酒!还有,要不是你劝我喝酒,我怎么可能喝醉?!八嘎,你这个混蛋!”

白目越说越气,猛地跳起来,一把掐住了竹内的脖子。

竹内无言以对,又不比白目力气大,只能拼命挣扎,可白目的手越掐越紧,几乎就要把他掐死了,竹内用求助的目光看向耿朝忠,耿朝忠只好无奈的叹了口气,开口道:

“白目君,请冷静,是该想想怎么善后了!”

“善后?”白目扭过头,死死的瞪着耿朝忠,“对了,还有你,如果不是你,课长怎么会死?!”

说罢,松开了竹内,又向着耿朝忠猛扑过来。

“白目君,如果我们不再想个办法,不只我要遭殃,你们两个也一样!”耿朝忠略微躲闪了一下,口中说道。

“我们遭殃,也要先把你碎尸万段!”白目冲上来,紧紧的揪住了耿朝忠的衣领,不过,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几分平静,显然,耿朝忠的话提醒了他。

“白目君,课长的死讯你还没有通知上面吧?”耿朝忠注视着白目,平静的说道。

“没有,怎么了?”白目不由自主的问道。

“没有就好,如果上面知道川崎君是醉酒驾车溺毙的,恐怕你们都脱不了干系!”耿朝忠的语速又急又快,接着看向了竹内:

“还有竹内君,上面追查起来,你的责任也小不了!”

“是该想个办法,”竹内走过来,轻轻的拍了拍白目的肩膀,“白目,咱们还是先想个办法吧!”

白目松开了耿朝忠的衣领。

“我觉得,川崎课长不能是醉酒溺毙的,我们得给他想个另外的死因。”耿朝忠又开口了。

“我们日本人的事,不用你操心!”白目狠狠的瞪了耿朝忠一眼。

“白目君,我们都是当事人,还是听听周先生的意见吧,周先生平时打交道的都是各国领事,他肯定有办法。”竹内劝慰道。

“坐下来,我们三个慢慢谈,如果川崎君是这么死的,你们两个不好受,我的沙龙也开不下去了。”耿朝忠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三个人目光闪烁,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好一阵子,几个人都恢复了几分平静,又沉默了一阵子,竹内率先开口了:

“白目,我是因为酗酒才被发配到北平的,如果这次再被发现酗酒,恐怕我就只能回国了,说不定,我的职务也会丢掉。”

“课长死了,我有保护不利的责任,恐怕,我也很难在军中服役了。”白目满脸苦涩,一屁股坐了下来。

“我的沙龙——出了命案,以后还怎么开下去?”耿朝忠也坐到了地上。

“那怎么办?”竹内问道。

三个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谁都不开口说话。

“算了,还是我说吧,”耿朝忠摇着头,叹着气,“川崎君不能是醉酒溺毙的,只是深夜开车迷失了方向,误入湖中,这是一起意外。”

“对,是意外。”竹内点头。

白目没有说话。

ps:一会儿替换。

“别说了!”

旁边的白目突然打断了竹内的话,“要不是你,课长怎么可能会死?课长平时都不喝酒的,如果不是今天见你,根本就不会喝酒!还有,要不是你劝我喝酒,我怎么可能喝醉?!八嘎,你这个混蛋!”

白目越说越气,猛地跳起来,一把掐住了竹内的脖子。

竹内无言以对,又不比白目力气大,只能拼命挣扎,可白目的手越掐越紧,几乎就要把他掐死了,竹内用求助的目光看向耿朝忠,耿朝忠只好无奈的叹了口气,开口道:

“白目君,请冷静,是该想想怎么善后了!”

“善后?”白目扭过头,死死的瞪着耿朝忠,“对了,还有你,如果不是你,课长怎么会死?!”

说罢,松开了竹内,又向着耿朝忠猛扑过来。

“白目君,如果我们不再想个办法,不只我要遭殃,你们两个也一样!”耿朝忠略微躲闪了一下,口中说道。

“我们遭殃,也要先把你碎尸万段!”白目冲上来,紧紧的揪住了耿朝忠的衣领,不过,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几分平静,显然,耿朝忠的话提醒了他。

“白目君,课长的死讯你还没有通知上面吧?”耿朝忠注视着白目,平静的说道。

“没有,怎么了?”白目不由自主的问道。

“没有就好,如果上面知道川崎君是醉酒驾车溺毙的,恐怕你们都脱不了干系!”耿朝忠的语速又急又快,接着看向了竹内:

“还有竹内君,上面追查起来,你的责任也小不了!”

“是该想个办法,”竹内走过来,轻轻的拍了拍白目的肩膀,“白目,咱们还是先想个办法吧!”

白目松开了耿朝忠的衣领。

“我觉得,川崎课长不能是醉酒溺毙的,我们得给他想个另外的死因。”耿朝忠又开口了。

“我们日本人的事,不用你操心!”白目狠狠的瞪了耿朝忠一眼。

“白目君,我们都是当事人,还是听听周先生的意见吧,周先生平时打交道的都是各国领事,他肯定有办法。”竹内劝慰道。

“坐下来,我们三个慢慢谈,如果川崎君是这么死的,你们两个不好受,我的沙龙也开不下去了。”耿朝忠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三个人目光闪烁,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好一阵子,几个人都恢复了几分平静,又沉默了一阵子,竹内率先开口了:

“白目,我是因为酗酒才被发配到北平的,如果这次再被发现酗酒,恐怕我就只能回国了,说不定,我的职务也会丢掉。”

“课长死了,我有保护不利的责任,恐怕,我也很难在军中服役了。”白目满脸苦涩,一屁股坐了下来。

“我的沙龙——出了命案,以后还怎么开下去?”耿朝忠也坐到了地上。

“那怎么办?”竹内问道。

三个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谁都不开口说话。

“算了,还是我说吧,”耿朝忠摇着头,叹着气,“川崎君不能是醉酒溺毙的,只是深夜开车迷失了方向,误入湖中,这是一起意外。”

“对,是意外。”竹内点头。

白目没有说话。

第二二九章 “真相”

黑色小轿车鸣了一声笛,看样子是在催促赵尔笙过去了。

不过赵尔笙还在犹豫,显然,自行车的魔力要比小轿车大得多。

“还是坐你爸的车回去吧!”耿朝忠无奈开口道。

“扫兴!”

赵尔笙扁了扁嘴巴,拿起书包向后跑去。

“记得有空教我骑车啊!”

打开车门的时候,赵尔笙突然朝着耿朝忠挥了挥手。

“你又缠着别人教你骑车了啊?”

轿车里,坐在后排的赵可桢脸上露出微笑。

只有见到女儿的时候,他才会卸下那副沉默寡言的面具。

“是啊,这个人很有趣的!”赵尔笙满脸天真。

“我看他年龄比你大一点啊!”

轿车已经掉转过来,赵可桢盯住了前面那个骑自行车年轻人的背影。

“不知道,我没问过,不过他是个老古板,就像爸爸你一样。”赵尔笙娇笑。

轿车已经逐步的追了上去,不过还没等车子超过那个年轻人,年轻人就骑着车拐弯了,赵可桢不由得有点小小的遗憾。

“你们怎么认识的。”赵可桢看似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上课时候认识的,他是图书馆的协理。”赵尔笙说道。

她也在看着前面那个已经消失不见的身影。

赵可桢注意到了女儿的神色,这才是是他打探消息的原因——女儿虽然少不经事,但自己可不是什么圣母白莲花,也许是出于一个父亲的本能,对任何一个接近自己女儿的人,赵可桢都会报以十二万分的警惕。

“嗯,”赵可桢沉吟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怎么措辞,“尔笙啊,大学不比中学,你也知道爸爸的身份,很多人可能,可能出于某种目的接近你,你能明白吗?”

“爸!”

赵尔笙捂着耳朵,显然赵可桢不是第一次说这句话了。

“女儿又不是傻子,这个人平时都不愿理我的,也就是今天,您不是打电话过来让我捎话嘛!这才”

说到这里,赵尔笙突然想起,刚才耿朝忠不让自己告诉父亲他认识他。

“哦,对了,你把我的话告诉你学校的人了吗?”赵可桢也想起了这档子事。

“告诉了,”赵尔笙似乎有点心事,睁大眼睛看着赵可桢问道:“对了爸爸,您是怎么知道我们学校的人去了日本领事馆后巷的,他们身上又没有记号。”

“哈,你们学校那么多人,我怎么可能认得出来。”赵可桢哈哈大笑。

“那你怎么认出来的?”赵尔笙突然好奇起来。

“你猜。”

“讨厌,你告诉我嘛!”

父女两个闹腾了一会儿,赵可桢这才开口道:

“我不是认出了人,是认出了车。”

“车?”赵尔笙有点纳闷。

“对啊,燕大的自行车是独一份,你忘了?”赵可桢哈哈笑着,在女儿面前,他总是那么容易开心。

“哦,想起来了,是有点不一样。”赵尔笙恍然大悟般的摸着脑袋。

“是吧,”赵可桢笑眯眯的看着女儿,“全北平的自行车都差不多样式,高度很矮,轮毂又稀疏,一眼就能认出来。只有燕大的自行车是你们司徒校长从美国进口的,横梁很高,轮毂又密,推起车来就像风车在转,所以我们都叫它花轮自行车。”

“对啊对啊,我们燕大的自行车就是好看!就像骑高头大马一样!”赵尔笙眼睛里露出回忆的神情。

“你猜猜,为什么美国自行车要比北平的自行车要高?”赵可桢笑眯眯的问。

“因为洋人个子高嘛!所以他们的自行车也高一点,我说的对不对?”赵尔笙拍着手说道。

“不错,北平的自行车很多还都是日本富士自走轮厂生产的,就算是国产的,也都是仿制日本车子,只有美国车子才长这个样子,所以我才一眼就认了出来。”赵可桢笑道。

其实,如果当初在小巷子里看到别的自行车,他还真不一定会让司机让路,就是因为知道那个中年人是燕大的,和女儿是一个学校,这才示好——此所谓爱屋及乌罢了。

如果耿朝忠知道自己是这么被认出来的,恐怕得用脑袋撞墙,亏他想的那么复杂!

“对了,你们燕大的老师骑自行车去那里干什么?那个地方可不安全,我亲眼见过有人从那里走过,只是朝里面看了一眼,就被日本特务拖进去一顿拷打。”赵可桢似乎想起了什么。

“老师?您说骑车的人是老师?”赵尔笙眼睛一亮。

“对啊,四十多岁留着胡子,不是老师就是教职员工,”赵可桢随口回答,突然发现女儿的表情有点奇怪,关切的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赵尔笙赶紧摇头,“我在想是哪一位老师。”

“不知道,挺面生的,你们学校的老师我大都认识,这个人没见过,应该是新来的,所以我才让你通知一声,免得被领事馆抓了,到时候惹麻烦。”赵可桢没多想,摇了摇头。

“您确定那个人四十多岁还留着胡子?”赵尔笙眼睛里流出几分不解。

“对啊,怎么了?”赵可桢疑惑的看了女儿一眼。

“没什么,我也没找到那个人。”赵尔笙若有所思的低下了头。

耿朝忠并不知道这一切,他现在正忙着跟物理实验室的吴教授套近乎。

刚才出去一趟并没有走远,从市集上买了几个印泥,耿朝忠就很快回到了学校。

这吴教授是从美国留学回来,负责燕大的整个物理系的教学和实验工作,平日里几乎是足不出校,就是在宿舍和实验室里两点一线,看书,吃饭,都是让学生代劳,耿朝忠赶到的时候,吴教授依然还在实验室里,一手拿着馒头,一手盯着眼前的分光仪。

“吴教授,我是图书馆的周宣合协理,馆里新到了几本李庆贤博士的科研论文,您要不要看一下?”

耿朝忠站在实验室外面问道。

“李博士的论文?!”

吴教授也只是三十多岁,蓬头发戴眼镜,典型的书呆子打扮,听到耿朝忠说出李庆贤三个字,一下子就跳了起来。

李庆贤,可是美国伊利诺里大学的知名博士,专门从事低温下磁铁矿晶体磁性的研究,是首先观察到磁冷却效应的人,并且还是一个中国人,33年学成归国后,现在在东吴大学物理系当主任,是名闻全国的知名科学家。

“对,刚到,我怕打扰您研究,就没带过来,刚刚路过实验室,就跟您说一声。”耿朝忠微笑着说道。

“咳,你带过来不就完了,我这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吴教授一脸无语。

“这,”耿朝忠犹豫了一下,迟疑着说道:“其实您这边已经借了五本书,按照规定,除非再还几本书,这几本才能拿出馆。”

图书馆里有规定,学生借书,一次只可借阅两本,老师好一点,可以借到五本,想要多借,就只有借一本还一本。

“咳,那你拐什么弯子,直接说不就好了!”吴教授瞪了耿朝忠一眼,从桌子上拿起几本书站了起来,“李博士的论文,那可比什么都重要,我这研究算什么?!在哪里,快带我去!”

说完,抛下分光仪就往外走,耿朝忠连忙让开了门口,眼睛却死死盯住了实验台上的一串钥匙。

“走呀!你还愣着干什么。”吴教授看耿朝忠还待着不走,催促道。

“您走了,实验室就没人看了。”耿朝忠无奈道。

“也对。”吴教授马上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到实验台,拿起钥匙锁上了门,然后把钥匙往腰间的钥匙扣上一挂。

只是,火急火燎的他一点也没有觉察到,钥匙根本没有挂到自己腰上,而是来到了耿朝忠的手里。

“书呆子就是好骗”

耿朝忠喃喃自语了一句,然后把钥匙放进了裤兜里。

吴教授在前,耿朝忠在后,两人一前一后向着图书馆走去,而耿朝忠则早就在裤兜里做了手脚,把钥匙一个个都压在了兜里的印泥上。

等到进图书馆门口的时候,耿朝忠觑一个机会,又轻松的把钥匙挂回到了吴教授的腰间

吴教授这一看书,就足足看到了晚上十点,图书馆里几个值班的学生早已哈欠连天,但耿朝忠看了吴教授一眼,发现这家伙厚厚的玻璃镜片后面,依旧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样子。

耿朝忠很无奈,但在图书馆这么几天,对这些教授的行为早已是见怪不怪了,说实话,不单是老师,就是有些学生也经常在图书馆里熬夜,这就是图书馆不得不招人的原因。

“各位同学,你们先回去吧,我在这里守着,明天再按安排好的轮值表值班。”耿朝忠吩咐道。

“好!”几个同学收拾起书本,离开了图书馆。

偌大的图书馆里,剩不下几个人,耿朝忠看着吴教授废寝忘食的样子,心中也有微微感动。

中国,就是有这么一批人,才支撑着国家屹立不倒啊!

一直等到深夜十二点钟的时候,吴教授才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手表,这才如梦初醒的发现周围早已空无一人,看到耿朝忠还坐在哪里打哈欠,不由抱歉的说道:

“周协理,实在不好意思,耽误你休息了。”

“没关系,我回去也没事干,其实,这几本书您完全可以拿回去看的。”

“刚才我忘了。”吴教授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蓬松的头发。

耿朝忠哈哈一笑,也不介意,等吴教授走了,这才上楼挨个通知还在苦读的学生离开。

燕大就是这样,只要学生不走,图书馆管理人员也不会主动通知他们离开,除非到了晚上十二点以后才清馆。

耿朝忠关上门出去,发现物理实验室那边居然又亮起了灯,不由得长叹一声——这吴教授实在是太勤奋了,现在看来,偷钥匙容易,进实验室难啊!

翌日一大早,趁着图书馆这个时间人不多,耿朝忠正要抽个空出去配钥匙,却看到赵尔笙抱着几本书走了进来。

不过,今天这小姑娘有点奇怪,看了耿朝忠一眼后,也没打招呼,一声不吭的把书放到了桌子上转身就走,耿朝忠心中更是奇怪,这小姑娘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赵小姐,先别走。”耿朝忠开口叫住了她。

“怎么了,有事吗?”赵尔笙的声音低如蚊呐,都不敢抬头看耿朝忠的眼睛。

“不是我有事,是你有事。”耿朝忠开口道。

“我没事,我就是来还书的,还了书就走。”赵尔笙的语气里透出几分慌张。

耿朝忠暗叹一声,这小姑娘一定是知道了什么,否则不会是这种神态。

“上午没什么人,我陪你出去走走吧,”耿朝忠指了指窗外,“昨天我不让你告诉你父亲的原因,我今天就告诉你。”

“算了,我不听了。”

赵尔笙花容失色,摆摆手,慌里慌张转身就跑。

耿朝忠看看周围,等没人注意的时候,这才快步追了出去,只见前面赵尔笙跑的飞快,像是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这个富家娇女,看来是真的被吓到了

不过燕园太大,耿朝忠身高腿长,几个箭步就追到了她的身后,一把拉住了她柔弱的肩膀。

“你,你别过来。”赵尔笙回过头,怯生生的看着耿朝忠。

“你爸一定跟你说了什么,”耿朝忠双目直视着赵尔笙怯弱的目光,“没错,你爸昨天见到的那个中年男人,就是我。”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小姑娘拨浪鼓一样的摇头。

“你知道,不过这不是什么坏事,我也不是什么坏人。”耿朝忠目光坚定。

“我爸说过,好人坏人看脸是看不出来的。”赵尔笙颤抖着嘴唇挤出几个字。

耿朝忠一时有点哭笑不得,他明白赵尔笙的心理,既害怕又好奇,这真是个单纯又可爱的小姑娘。

“但你知道我不是坏人,否则,你今天就不会来了。”耿朝忠脸上露出微笑,轻轻的拖着赵尔笙来到了湖边。

“你说吧,我听着呢。”

赵尔笙突然镇定了下来,也许是意识到在校园里耿朝忠也不敢对她怎么样。

“坐吧!”

耿朝忠指了指湖边的石头,率先坐了下来。

第二三零章 引导大师

“这个,”耿朝忠的眉头也是一皱,突然间眼睛一亮,接着意味深长的看了白目一眼,低声道:“不知道川崎课长是统制派呢,还是皇道派?”

“这”

耿朝忠此言一出,白目的神色顿时一变,变得出奇的凝重,他用审慎的目光看了耿朝忠一眼,低声道:

“周先生对我们日本的情况很了解啊?”

“这不是什么新闻了,”耿朝忠的目光里也有着别样的意味,“我听说,在日本国内,皇道派年轻军人刺杀统制派的事情已经有好几起了,我想,这件事情”

耿朝忠此言一出,白目顿时沉默起来,他低下头,将碗里的饭团子夹起,塞进嘴里开始咀嚼,心底则在默默思索。

皇道派,以日本中下层青年军官为主,目标是天皇亲政,利益诉求也很简单——军功,只有天皇亲政了,才能摆脱那些军部大佬们对下层军官的压制,创造更多的晋升机会。

而统制派,则希望维持现状,因为统制派的绝大部分人都是既得利益者,贵族也不在少数,他们希望的是保持现有格局,甚至由军部主导一切。

而日本现在发生的一系列“下克上”事件,其实都是由皇道派下级军官,对统制派发起的斗争,类似这样的事情,在国内早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而川崎课长,就是皇道派!

难道,这是统制派对皇道派的报复?

白目的嚼着嘴里的饭团,神色越发的凝重起来,他一直觉得事情不对劲,竹内的举动也很怪异,但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这里面恐怕还有更深的内情。

“我听说,竹内先生是贵族身份吧?”旁边的耿朝忠又开口了。

“是,竹内君是长洲出身,官宦世家。”白目抬起头说道,他的思路已经不知不觉被耿朝忠所吸引。

“不知道,他和统制派的关系”耿朝忠又说了半截话。

对,竹内君是官宦世家,和以上层为主的统制派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难道,真的是统制派对皇道派的报复?

更何况,杀人的是竹内,这个浪荡不堪的前外交官,恐怕别人做梦也想不到,川崎课长是死于谋杀!

但,这件事真的要继续追查下去吗?

要知道,自己可也是皇道派!

但竹内为什么不杀死自己?

“竹内君和您的关系不错,再说您的职位也并不是太高,时机也不是很合适,所以竹内君放过了您,选择了更加位高权重的川崎君,再说了,如果两个人都死了,恐怕关东厅就不得不派人来善后,到时候,很可能就会发现整件事情的阴谋,倒不如,把事情留给和自己关系不错的白目君您来处理,他还可以从旁施加影响,引导事情的走向。”旁边的耿朝忠继续说道。

白目不由的暗暗点头。

是的,他说的不错,在停尸间的那一场谈话中,竹内很明显的是想把整件事情消弭于无形,这很符合他的犯罪心理。

“周先生,您很可怕,似乎能猜到别人心中在想什么。”过了好久,白目终于抬起头来,看着耿朝忠说道。

“不是我可怕,是竹内君可怕,”耿朝忠无奈的看着白目,“您昨天晚上去沙龙找我的时候,问我川崎课长和他的司机有没有喝酒,我还没有回答,您身后的竹内君就已经在向我点头示意,我也是不明真相,当时竟然选择了听从竹内君的暗示,后来发现情况不对,可已经上了贼船,下不来了!”

“搜打死内”白目恍然大悟。

怪不得昨天晚上这个竹内和周先生配合默契,努力劝说自己大事化小,原来一切早都在竹内的掌握之中!

“竹内君真的很可怕,他知道我不愿参与此事,所以故意提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想要诱使您放弃追查,我没办法,并且这样也符合我的利益,所以我只能配合,白目君,对不起!”耿朝忠突然站起来,向白目鞠了一躬。

“算了。”

白目摆了摆手,他现在有点犹豫,不知道要不要继续追查下去,而耿朝忠,则还是笔直的竖立在那里,似乎在等待着他的回复。

“好了周先生,今天和您的见面很愉快,”白目将最后一口饭团子咽进了喉咙,“今天就到这里吧,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会去拜访您的。”

“好,那就告辞了。”

耿朝忠又鞠了一躬,转身走出了门外。

看着耿朝忠留在桌面上丝毫未动的早餐,白目突然一笑,接着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

到底,要不要揭穿竹内?

耿朝忠回到自己的住所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九点多钟,彻夜未归,尔笙早已等的心急如焚,看到耿朝忠一身酒气,双眼红肿的回来,不由得也是一惊。

“别担心,我去给你准备礼物了。”耿朝忠虽然气色不太好,但精神看上去倒挺亢奋。

“你成天说礼物礼物,说了快有两个月了吧,到底是什么礼物?”尔笙看耿朝忠言语轻松,知道他没什么大碍,至于耿朝忠具体干啥去了,她是从不过问。

这是一个极为聪明的女子,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耿朝忠笑了笑,凑到尔笙的耳边,低声说了几个字。

“什么?!”

尔笙的脸色一下子煞白,她惊疑不定的看着耿朝忠,半晌后,才嘀咕道:

“川崎死了,我们要不要离开北平?”

“不用,”耿朝忠摆摆手,“后续事情我已处理妥当,这件事不会有人知道的,我办事,你放心。”

“谢谢,”尔笙的眼睛里流出几分感激和后怕交织的神色,“其实你不必这么做的,鬼子进中国这么久,杀死的国人成千上万,我们真的不必把仇恨记在单独的某个人身上。”

“那不一样,”耿朝忠摇摇头,“国仇是国仇,私仇是私仇,不可混为一谈。我一向认为,如果私仇都解决不了的人,还能报什么国仇?这件事,无论如何,我是一定要做的。”

“谢谢,”这是尔笙第二次说谢谢了,她认真的看着耿朝忠的眼睛,“不过,从此以后,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我不会答应,”耿朝忠知道尔笙要说什么,“我说过了,私仇是私仇,只要有仇,我一定会报。至于危险,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傻到去逞匹夫之勇,这点你可以放心。”

“好吧,”尔笙只能无奈的点头,“我知道我说服不了你,也改变不了你,不过我还是想说,以后干任何事情之前,都要先想想自己。”

“嗯,放心,”耿朝忠的目光看向了窗外,“这件事情,马上就会有一个极为圆满的结局了。”

第二三一章 你们是谁

白目刚刚安顿好了几个属下。

其实在特高课的系统里,让属下保密极为简单,只要吩咐这是上面的意思,那特高课这些纪律严明到几点的精锐宪兵,恐怕到死都不会吐露半个字。

所以白目并不担心这个,他担心的是,国内这种愈演愈烈的内斗和刺杀,会不会波及到自己身上。

从十年前开始的这场“下克上”风潮,在九一八满洲事变后得到了一个短暂的宣泄,但任何日本军人都知道,满洲事变不是一个结束,而是一个开始——原因很简单,满洲事变中,挑起柳条营事件,杀死张大帅的这些军人,不仅没有得到任何实质性的惩罚,反而在天皇那里受到了青睐,这无疑鼓舞着更多的中下层军官采取无视军部命令,挑衅立功的行为。

白目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但在川崎课长的影响下,至少自己心里都动过这种心思,那么,自己也是皇道派了?

是的,自己是皇道派。

白目很快肯定了这个想法——川崎课长是皇道派,那不论自己是不是,在别人眼里,自己就是皇道派!

至于为什么不杀自己,那个姓周的已经说的很明白了,需要留个人来清理现场和善后——想到这里,白目对那位周先生突然有点佩服起来了,此人居然十分了解日本国内的政治情况,知道一般此类刺杀事件之后,无人会穷根究底,相反,绝大部分都会选择息事宁人。

是的,息事宁人。

白目的嘴角突然现出一丝冷笑。

那个竹内盼望着息事宁人,周先生也盼望着息事宁人,可他们想过没有,并不是每个人都是完全基于利益准则来考虑事情的,至少,他白目不是!

白目的嘴角浮起一丝痛楚,他想起了川崎君。

这是自己从满洲开始就跟随的老上司,老同僚,他们一起越过冰天雪地的鸭绿江,到朝鲜追查抗日分子,又一起越过白雪皑皑的松花江,去北满刺探苏联人的情报,在通辽,在热河,他们一起度过了很多难忘的岁月,寒冷的时候,两人甚至需要彼此依偎,用体温来温暖对方。

所以,竹内必须死!

白目的嘴角浮着冷笑,眼角闪着冷光,伸出手,从怀中掏出一粒小小的胶囊——这是一枚氰化物胶囊,自从发明伊始,就开始用于某些负有绝密任务的死士或者特务身上。

“备车!”

白目站了起来。

叮铃铃~!

周公馆的电话响起,正在吃饭的尔笙正要起身接电话,坐在一旁的耿朝忠已经站了起来,挥手道:“我来!”

尔笙甜蜜一笑,低下了头。

耿朝忠没多久就走了回来,脸上还带着几分笑容,尔笙有点好奇,问道:

“谁的电话?”

“老耿的。”耿朝忠说道。

“老耿,还有一个老耿?那你是什么?”尔笙无语了。

“老耿是我本家,按道理我该叫他爷爷,”耿朝忠笑了,“他刚才打来电话,说白目独自开车出去了。”

“他去干什么,”尔笙的表情一下子紧张起来,“你不是说”

“别担心,”耿朝忠的脸上浮现着莫测的笑意,“赶紧收拾一下,带好你的相机,我们去拍几张照片。”

白目的车停在了竹内公馆门口。

这是北平典型的富人区,洋房林立,设施完善,可以说是北平最早配备了电灯,电话和抽水马桶的居民区。

白目走下车,缓步走进了竹内的居所门口——竹内一向是独居,此人有怪癖,除了带女人回来过夜,从来不会和任何人居住在一起,这地方,白目来过好多次,每回都是竹内一个人在。

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任何回答的声音。

不意外,白目微微点了点头,“忙碌”了一整夜,这竹内怎么可能起得来?

白目的嘴角露出冷笑,从口袋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工具,开始在门前忙活起来,没多久,门开了。

白目推开门,屋子里面很暗,也很静,看样子,竹内睡觉的时候早就把所有窗帘都拉上了。

白目轻轻的把门关上,蹑手蹑脚的往里走,同时侧耳倾听着屋子里的动静。

有点不对劲。

怎么没有鼾声,难道竹内没有回家?

白目胸中有些疑惑,但还是蹑着脚,穿过了窄短的门后走廊,来到了客厅中间。

略微适应了一下屋中的光线,白目终于可以看清楚整个客厅的情况了——杂乱无章,鞋子,袜子,义父和各种零碎物件堆的满地都是,符合竹内一直以来的生活习惯。

白目点了点头,把目光投向了东面的卧室,里面仍然没有任何声音,白目心中疑窦更甚,轻轻的走过去,推开了卧室的门。

人在。

白目松了一口气,床上一个人和衣而卧,甚至连被子都没盖,正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一副睡得香甜的样子,白目心中微微冷笑,轻轻走到了床前,端详着眼前这个杀死川崎君的凶手。

噔噔噔!

白目猛地后退了几步!

他看清楚了,眼前的这个人是竹内没错,可竹内的脸上惨白一片,嘴边更有一丝血迹流出,最重要的,他的胸脯根本纹丝不动,丝毫没有任何呼吸的样子!

定了定心神,白目强行压下了心中的震撼,再次走到了竹内面前,这次,他没有任何掩饰,直接将手放到了竹内唇边。

呼吸全无,但尚有余温。

死了!真的死了!

白目猛地抬起头,快速的打量着四周的环境,乱,一如既往的乱,只有床前的床头柜比较整洁,上面放着一个透明的玻璃杯,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也没有留下任何字条之类的东西。

白目站在原地,有点发愣——没有什么,比自己正准备要杀死的对象提前死在对面更让人无语了。

自杀,还是他杀?

但他马上意识到,无论这个竹内是自杀还是他杀,自己都不能留在这个地方了,如果一旦被人发现,那可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想到这里,白目再也不敢犹豫,身子不动,脚步快速倒退,沿着进来的路线快步往外走,他必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竹内的死是好事,但自己在现场可就不一样了!

刚刚退到门口,白目抬手推开门,正要举步走出去,突然,一阵强烈的闪光将白目笼罩,紧接着,一堆人蜂拥而至,将白目团团围住,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各式各样的相机,正对着白目猛拍。

“住手,你们是谁?!”

白目疯狂了

第二三二章 你满意吗?

“你又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群人不甘示弱的反问道。

“我是”白目刚要张口回答,可一想到现在的情况,话说了半截,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别理他,我们进去看看!”几个人就要一拥而入。

“不行!”

白目一下子拦在了门口——刚出门的时候,看到这么多记者,他下意识的想要夺路而逃,但现在他意识到,绝不能让这些人看到死了的竹内!

“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我是华声日报的记者,刚才接到竹内先生的电话,说他有危险,请问,竹内先生在里面吗?!”一名记者警觉的看着白目。

记者?

白目打量着眼前的七八个人,个个穿着西服马甲,油头粉面,手里或长或短的拿着各种相机,不是记者,还能是谁?

“我是‘快报’的记者!也接到了电话!”

“我是东亚日报的!”

“这位先生,你到底是谁?竹内先生到底在不在里面!”

“在不在!”

白目一边硬着头皮否认,一边努力的整理着思路,事情如此突然,他平时从事的又是半文职的工作,一时之间还真是慌了手脚。

“到底在不在?你到底是谁?!”

“你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难道对竹内先生产生威胁的人就是你?”

一看白目言语闪烁,说话吞吞吐吐,所有人都看出了异常,大家围住白目,七嘴八舌的质问起来——眼前这个人一看就鬼鬼祟祟,不是心里有鬼,还能是什么?

眼看着自己成了凶手,白目也急了,他猛地掏出手枪,大吼一声道:

“都给我闭嘴,听我说!”

看到白目掏出了手枪,几名记者顿时一惊,噔噔噔后退了好几步,场面一下安静起来。

白目终于定下了心神,脸上挤出一丝微笑,开口道:

“我是北平宪兵队白目少佐,也是竹内君的朋友,他,他没事,正在睡觉,大家千万不要打扰他,等他醒来,自然会出来和大家见面,还有,我也是刚刚听说竹内君有危险,所以才过来探望他的。大家难道不相信我吗?”

“只要我们见到竹内先生,自然就会相信你。”

一名记者盯着白目手里的手枪,怯生生的说道。

“这个”白目皱了皱眉头,思路逐渐清晰,“竹内先生生了重病,确实有点危险,短时间内不宜外出,更不宜见客,我刚才看了一下,他得的好像是‘天花’,我劝大家最好也不要进去。”

“天花?”

几个人一听,又往后退了几步,个个用谨慎的眼神打量着白目,似乎这个人身上也带了某种危险性。

“是的,天花,”白目福至心灵,自己都有点佩服自己的机智,他板了板脸,故作严肃的说道:“所以我刚才才劝大家不要进去,毕竟这个病会传染,所以大家最好不要以身犯险,等医生来了,我们再”

“竹内死了!”

正当白目侃侃而谈的时候,人群中突然传出一声大吼,紧接着,洋房的后窗处又传出一个声音:

“窗户打开了,竹内死了,大家快过来看啊!”

场面一下子炸开了,白目一愣神之间,再也控制不住场面,领头的一个记者一把推开他,快步冲进了房中,紧接着,所有人一拥而上,竹内的公寓顿时被挤的水泄不通。

“完了”

看着眼前这一切,白目的脑袋顿时一阵晕眩。

“这就是白目?”

不远处的一辆轿车里,尔笙好奇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是,他是来杀竹内的。”耿朝忠冷冷的看着狼狈不堪的白目。

“白目为什么要杀竹内?”尔笙有点迷惑。

“原因很复杂,事实上,我也不确定他一定会杀竹内,”耿朝忠静静的注视着远处的白目,“不过他来不来都无所谓,如果他不来,我自然还有别的办法把锅扣在他的头上,但他既然来了,那当然是抓个现行最好。”

“这些人是你叫来的?”尔笙终于有点明白了。

“嗯,”耿朝忠点了点头,“刚才我接电话的时候,顺便让人打了个电话,冒充竹内的名义,通知报社记者过去。”

“竹内真的死了吗?”尔笙又问道。

“死了。”耿朝忠回答。

“这,竹内好像很无辜,他什么坏事也没做。”尔笙的眉头皱了起来。

“也许吧,”耿朝忠掉转头,认真的看着尔笙清澈的眼睛,“这个世界上无辜的人太多了,不过,暂时不包括现在为日本政府服务的这些日本人。”

“那,接下来我们要干什么?”尔笙低下头,算是勉强接受了耿朝忠这个说法。

“干什么,当然是去把白目接走,你没看,他现在很尴尬吗?”耿朝忠指了指正站在门口,手足无措的白目。

“我就不去了,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尔笙看着耿朝忠,“我总觉得,你不是一个好人。”

耿朝忠啼笑皆非,不过想了想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还是推开了车门,示意尔笙下去。

等尔笙走下车,耿朝忠快速把车开到了竹内公寓的门口,摇开半个车窗,漏出半边脸,向着正在发愣的白目打招呼道:

“白目君,快走啊,你还呆在这里干什么?!一会儿警察来了就说不清了!”

白目顿时恍然大悟,赶紧跑到耿朝忠的车前,拉开副驾驶的位子坐了进去,耿朝忠摇上车窗,快速发动了汽车,一边往僻静的地方开,一边从车座位旁边顺手拿起一瓶水递了过去,满脸关切的说道:

“白目君,你的脸色太难看了,赶紧喝点水压压惊。”

“好!”

白目正感到口干舌燥,看到耿朝忠递水过来,赶紧端起瓶口喝了一口,一口还不满足,索性仰起脖子,将一瓶水喝了个一干二净。

“好喝吗?”耿朝忠突然停下车,似笑非笑的看着白目。

“搜打”

白目下意识的答应着,抬头看了耿朝忠一眼,只一眼,他就感觉到了一种深深的恶意,因为耿朝忠的眼睛里,再也没有关切,反而是一种很奇怪的眼神,这种眼神

怜悯!

对,是怜悯,就像一个人无意中踩死一堆蚂蚁的那种眼神。

“你,你,你”

白目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瞪住了耿朝忠。

“你还算没有笨到家,不过你想到的也太迟了,”耿朝忠呵呵笑着,“不,不算太迟,不早不晚,刚刚好。”

白目的脑袋已经开始昏沉,他不知道,这个魔鬼一样的家伙到底在刚才那瓶水里下了多少药,他勉强睁着眼睛,死死的盯着耿朝忠,似乎要记住他的面容。

“别看了,都是我干的,杀死川崎的人是我,杀死竹内的人也是我,当然,最后杀死你的人,还是我,”耿朝忠微笑着看着白目那已经咪成一条缝的眼睛,“不过,你们死的都很合理,不是吗?”

“八嘎!”

白目愤怒了,愤怒让他的脑袋变得清醒了一点,他奋力扑上来,想要将耿朝忠压住,但早有准备的耿朝忠一把抓住了他的双手,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白目杀死竹内事发,畏罪自尽,白目君,我为您安排的这个结局,您还满意不满意?”

第二三三章 王剑秋的担忧

“你这个混蛋,你这个阴谋家,你到底是谁?”白目呢喃着,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只是凭本能问出了这一句话。

“中国人。”

耿朝忠说出了三个字。

“你,你,你”

白目不再说话,他高举的手开始慢慢放松下来,耿朝忠不敢怠慢,迅速搜索着白目的全身,没多久,就从他的身上搜出一粒胶囊,微微一笑后,塞入了白目的口中。

没用几秒钟,白目的沉睡的脸庞突然一僵,嘴角流出一丝鲜血,耿朝忠打量着四周的环境,开着车又走了几步,趁着四周没人,一把将白目推下车,只听噗通一声,后面传来了重物坠地的声音。

用不了多久,白目的尸体就会被发现——耿朝忠的眼睛里精光闪烁,又仔细回想了一遍整个行动的所有细节,这才加快了速度,迅速扬长而去

数分钟后,耿朝忠的车出现在了耿老头的杂货铺边,王剑秋正站在里面,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耿老头闲聊,听到外面鸣笛,连忙走了出来,拉开车门,坐到了副驾驶座位上。

“白目死了?”王剑秋刚上车,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死了。”耿朝忠点点头,“刚才做的不错。”

“六哥,您实在是”

王剑秋看着耿朝忠的侧脸,脸上交织着钦佩和畏惧的表情。

“怎么?你是觉这次的任务有什么瑕疵吗?”耿朝忠斜眼看了王剑秋一眼。

“没有没有,很完美,”王剑秋赶紧摇头,“我是由衷的钦佩六哥,我实在想不出来,这么完美的计划,您是如何想出来的。”

“完美吗?不完美,”耿朝忠自问自答,“如果川崎不上钩,或者根本不愿意出现在伊尔乐沙龙,那这个计划根本就无从执行。”

“但是您一定会有另外一个计划。”王剑秋补充道。

“说的不错,”耿朝忠笑了,“但总之,这个世界上从没有完美的计划,因为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比如说,这次的计划里,竹内曾经有机会救出川崎,如果他真的救出了川崎,那虽然他们最终还是会死,但计划就失败了。”

“嗯”王剑秋在低头沉思,川崎如何死的,耿朝忠曾经说过,确实,竹内在水中的时候,确实有机会救出川崎,这也是整个计划中唯一不好掌握的一点,万一竹内天赋异禀水性惊人,那还确实有这个可能性。

“那,白目呢?如果白目并没有打算杀死竹内,我们怎么办?”王剑秋突然又想到了一点。

“没关系,即使白目不去,我也会打电话约他去竹内的寓所,”耿朝忠笑了,“竹内在沙龙那么久,我简单模仿几句他的口音并不难,当然,这就又多了一层变数,成功的几率又会再次降低。”

“属下佩服的五体投地。”王剑秋终于心悦诚服。

计划周密,凡行动皆有预案,这在六哥的这次行动中可以说体现的淋漓尽致,而六哥的深谋远虑,却更让王剑秋的内心悸动不已。

在这么一个机警无比,心思细密的人身边呆了这么久,自己红党的身份,是否已经被发现了?

王剑秋的心,突然变得忐忑起来。

“好了,此事已了,我在北平的日子也屈指可数了。”耿朝忠却似乎没有察觉王剑秋的所思所想,自顾自的说道。

“去哪里?”王剑秋从沉思中惊醒。

“你问多了,”耿朝忠一笑,“总之,我走之后,北平的这一摊子就会交到你手里,以后你可得多上点心,千万不要做出让弟兄们心寒,无法服众的事情来,到时候,即使是有人帮你,这个位置你也呆不久。”

“上面应该会再派人来的。”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耿朝忠说要走,王剑秋竟然松了一口气。

“不会,处座现在没有合适的人选,”耿朝忠的眼睛投向了南边,“更何况,你是黄埔出身,根子不差的,这几年资历上也有积累,处里比你合适的人并不多。”

“难,我只是个上尉。”王剑秋摇了摇头。

“对,我忘了,”耿朝忠摸了摸脑袋,“我会向处座推荐你,你是处里的老人了,这回升衔应该有你。”

“卑职的一切都是六哥给的,是不是升官,卑职不在乎,”王剑秋摇了摇头,认真的看着耿朝忠,“六哥,你真的要走?”

“处座的安排,具体还没定,我提前给你打个预防针,”耿朝忠也看着王剑秋,眼神里透着上级对下级的关怀,“还有,前期可能是陈恭树统管华北大局,你可能临时受他节制,你注意着,不要太示弱,你是我的人,对陈恭树尊重即可,犯不着委屈求全。”

“卑职明白。”王剑秋连忙点头。

“陈恭树此人,外热内冷,表面热络,但原则和尊卑分得很清楚,同时呢,他骨子里有一股傲气,你如果一味顺着他,他反而看不起你,到时候少不了给你小鞋穿,这里面的度,你要把握好。”耿朝忠斟酌着言辞。

“卑职明白,感谢六哥提点,我知道怎么做。”王剑秋面露感激,六哥交待这么细密,那是真的把自己当成心腹来看待,王剑秋不能不有感于心。

“好了,”耿朝忠找到个地方,把车停了下来,“你下去吧,万一有什么事,你知道怎么联系我。如果联系不上,那就只有忍耐。”

王剑秋点点头,迈步往下走,刚走了一步,又停下了脚步,似乎想起了什么,回过头,看着耿朝忠,犹豫道:

“六哥,如果我做了什么错事,你能否对我网开一面?”

“我会给你三次机会,不过你已经用过两次了。”耿朝忠看着王剑秋道。

“两次?”

王剑秋有点迷茫,他想来想去,只有前段时间吃喝嫖赌那一次,不过他马上醒悟过来,也许还有婚礼那一次。

“对,两次,我没记错,”耿朝忠看着王剑秋的眼睛,挥挥手道:

“好自为之吧!”

王剑秋终于回过头,消失在了路边。

耿朝忠叹了口气,点起一根烟,看着王剑秋离去的背影,心里不由得有点踌躇。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他对王剑秋,是有同胞之谊和同志之情的,但,万一真的到了那一刻,自己是否能再给王剑秋一次机会?

耿朝忠不知道。

第二三四章 余波

“连环自杀案?”

大日本帝国驻北平领事小泉先生正看着自己得力属下天野宽递上来的最新情报,脸上的震惊之色已经到了掩盖不住的地步。

“是的,宪兵队和特高课群龙无首,整个驻地现在最高的长官只剩下了几个少尉和军曹,仅有的几个两个大尉也在宛平那边执勤,他们已经完全没有了章法,恳请领事协助管理!”领事馆第一武官天野宽低头回答。

“这么严重?!”小泉翻看着眼前的简报,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凝重。

自从武藤大佐死后,特高课在川崎中佐的带领下,渡过了一段难得的平静时光,但是没想到,刚刚进入4月份,川崎中佐连同他的副官白目少佐竟然相继自杀,就连自己领事馆的那名闲散的参赞竹内也死于非命,这北平,到底有什么鬼?!

“天野,你怎么看这件事?”

半小时后,小泉终于看完了简报,但是却依然摸不着头脑——川崎醉酒溺毙,竹内死于非命,而唯一的知情者白目却又横死街头,而根据现在所有的证据判断,三个人竟然都是死于自杀!

这怎么可能,难道大日本帝国的这几个精英武人,都被鬼上身了吗?!

“这个,”天野宽也是满头雾水,“川崎中佐死的时候,竹内在场,他是见证人,并且白目经过调查,好像也确定了川崎中佐是死于意外,但紧接着,竹内君竟然也死了,而白目恰好也在现场,然后就是白目横死街头。但经过尸检,白目也是服用了自己随身携带的氰化物而死,并且目击者很多,有证据表明,竹内死前求救过,凶手好像就是白目。这么说,白目是畏罪自尽?”

“嗯”

小泉低头沉吟,刚刚发生的一切,似乎都掩盖在了重重迷雾之中,每个人都死的蹊跷,但却都有死的理由,并且还不缺乏证人,似乎就这么上报上去应该也没有问题。

但最大的问题就在这里,这怎么可能?!

好端端的,三个人为什么就莫名其妙的死了?

小泉正在沉思,突然之间,办公室的门又被推开,一个穿着宪兵军装,头戴四角帽的军官又走了进来,他飞快的走到小泉面前,将手里拿着的一封档案袋递了过去,开口道:

“领事,又有新发现,竹内的公寓里,找到了这个!”

小泉接过档案袋,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些文稿和书籍,小泉瞅了一眼,马上提起了兴趣,接着又仔细的翻看了一遍,这才把东西往前面一推,对天野宽说道:

“你也看看。”

天野宽接过文稿,仔细翻看,片刻后,才抬起头,脸上露出震惊之色道:

“竹内是统制派?”

“不错,这都是国内统制派的一些宣传文稿和指示,而竹内家族又是统制派的上层,似乎,这几起蹊跷的事件,都跟这个有关了。”小泉的脸色有点悲痛。

“那,是否上报?”天野宽的表情在震惊之后,渐渐平静下来。

“上报,具体的情况已经不好追查,但究其大略,应该还是跟政争有关,再追查下去,恐怕会很麻烦。”小泉眼睛里露出思索之色。

“是的,这件事恐怕很难追究。”天野宽点了点头。

国内的形势,两人都很清楚,两党的斗争已经渐趋白热化,真要是闹大了,恐怕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天野,你通知电讯室,帮我拟几份电报,分别发往国内和关东厅,具体怎么处理,就交给那些上层来操心吧!我只是北平的领事,负责的也是外务,只要尽职上报,别的事情就不要担心。”小泉说道。

“嗨依。”天野宽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小泉吩咐下几件事,屏退了众人,办公室顿时陷入了宁静。

“唉,国内经济形势如此恶劣,这些上层人物却依然内斗不休,难道,最终真的要走到那一步吗?”

小泉的眉头紧锁起来

一周后,南京,鸡鹅巷。

“什么?!”

代老板也在看着刚刚从北平发来的消息,而他身旁站立着的,正是秘书唐纵。

“看来,日本人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啊!”旁边的唐纵脸上,却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当然不是铁板一块,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这世界,并没有什么不同,”代江山放下了手中的文件,脸上也有几分唏嘘,“刚刚党调处还在阴谋陷害我们特务处,没想到接着日本人也闹了这么一出,多事之秋,多事之秋啊!”

“不过日本人内斗也是好事,起码他们无暇顾及中国,这也能为我们争取时间,您知道,校长那边的德械师,已经有三个整编师整训完毕了,假以时日,我们未必就不能跟日本人有一战之力!”唐纵的脸上露出几分兴奋之情。

“不好说,不好说啊!”代江山的脸上却没有唐纵那么乐观。

日本国内的斗争,如果两房势均力敌延绵不休,那对中国倒确实是一件好事,但怕就怕,在矛盾无法压制后,一旦天皇出手,日本人反而会很快形成共识,到了那时候,日本这场针对我国的战争,那就再也无法避免了!

“对了,老六呢?他到了没有?”代江山沉思片刻后,抬起了头。

“老六他不是还在北平吗?”唐纵诧异道。

“哦,他三天前发电报的时候,就已经同时动身回南京了,算算时间,应该也该到了吧?”耿朝忠看了看墙上的日历。

“我去看看。”唐纵连忙往外走。

叮铃铃!

就在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处座接起电话,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对唐纵开口道:

“到了,老六现在就在火车站,是搭十八军的军列过来的,你亲自去接一下,对了,不要接回处里,柳泉路有个华元商社,你把他接到那里。”

“明白!”唐纵点头,转身就要出去。

“等等,”处座叫住了唐纵,“注意保密,这回老六回南京,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明白吗?”

“卑职明白!”唐纵用力点了点头,这才推开门,走了出去。

他知道,这回老六回南京,一定跟日本的事情有关,而处座这边的准备,应该也已经差不多了!

第三三六章 卢洪波

ps:感谢书友指正,上章的叛徒应该是“喜鹊”卢洪波,并非罗艺,已更正。

“这个人是谁?”耿朝忠注视着照片。

“施瓦茨,德国人,我们怀疑他是赤色分子,”处座的目光也注视着照片,“此人精通多国语言,已知的有英语、德语、俄语、法语和日语,这也是我们这半年以来最大的成果。”

“怎么查出来的?”耿朝忠问道。

“说起来也和你有关,”处座笑了,“你还记得我让唐纵追查的那个记者协会吧!这个人的对外身份就是南京国际记者协会秘书长,很神秘,整个记者协会里见过的人不多,但数条我们针对苏区的兵力部署和人员安排的情报泄露案件,最终指向都与他有间接的关系。不过,就在我们准备动手的时候,他失踪了。”

“去了日本?”耿朝忠问道。

“根据我们的追查,他的目的地最大可能是日本,但也有可能是南洋,但我判断,日本的可能性更大。”处座说道。

“好,我明白了。”耿朝忠点头,心头也微微一松。

佐尔格在南京的事情,自己是知道的,更重要的,是朱木运很可能也在佐尔格身边,刚才处座拿出佐尔格的照片,还真是让他心里一紧。

“这个任务,你告诉特高课,一方面,可以让特高课对你此行的目的不产生任何怀疑,另一方面,也可以利用日本人的力量,追查此人的真实身份。我怀疑,此人在共产国际中的地位非常高。”处座又开口了。

“好,”耿朝忠点头,“那,何时动身?”

“事不宜迟,就在明天,卢洪波已经约了那个俄国商人明天见面。”处座说道。

“好。”耿朝忠站了起来。

“等等,”处座突然叫住了耿朝忠,“这个卢洪波,很不老实,这次行动,他做诱饵,这可是九死一生的任务,难保他心里不会起别的心思,你可得小心在意,别阴沟里翻了船——这家伙,可是去过莫斯科的。”

“明白,”耿朝忠回过头微微一笑,“他要是那条阴沟,我就是填平那阴沟的土方,处座放心好了。”

另一间屋子,卢洪波正靠在床上,翻阅着一本《西游记》,他一边看,一边微笑,似乎已经完全被书中的内容所吸引,但只要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的视线根本是在漫无目的的晃动,显然,他的心思并不在小说上。

“卢先生啊,蛰伏南京这么久,想必卢先生早已是不甘寂寞了吧?这次正好有个任务,不知道卢先生愿不愿意屈尊走一趟?”

初次见面时,代江山那阴沉的脸庞似乎又在卢洪波眼前晃动,卢洪波的手不由的一抖,手里的书差点掉落在地上。

这趟旅途都不会太平——这是卢洪波早已预料到的。

最大的危险,不是来自日本人,而是来自背后——代江山这个阴狠的特务头子,是绝对不会把自己这个叛徒的性命放在眼里的,自己之所以痛快的答应这个任务,更大的原因是,如果自己再在南京蹉跎下去,恐怕等不到南京剿灭红党,自己就成了代江山的枪下游魂!

咚咚咚!

走廊里突然响起了脚步声,卢洪波立刻警觉起来,目光看向了门口。

脚步声停下了,紧接着,门口传来了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卢先生,我可以进来吗?”

卢洪波一个挺身,快步走下床,打开了房门,看着门口如春风一般和煦的面孔,笑道:

“原来是方科长,快请进,卑职正好有事想要请教。”

“卢先生客气了,”耿朝忠微笑着走进屋子,目光随意一扫,接着就落在了床头那本西游记上,不由得笑道:“每逢大事有静气,卢先生果然不同凡人,任务当前,竟然还能优游自得,方某实在佩服。”

“方科长取笑了,”卢洪波呵呵笑着,将耿朝忠迎到屋子里坐下,“在此地日子久了,实在是有点无聊,聊以解闷罢了!”

“卢先生看的是西游记,不过方某知道还有一本东游记,不知道卢先生比较喜欢看哪一本?”耿朝忠捡起了床头的书,随意翻看着。

“这个,那本没看过,鄙人还是比较喜欢这一本。”卢洪波察颜观色,小心翼翼的回答。

“那本也不错,您看,我们这回的任务就是去东边,旅途寂寞,不如找一本东游记看看。”耿朝忠笑道。

向东,是日本,向西,则是莫斯科,而此行的目的地,正是东面的日本。

卢洪波的心突然一紧,难道,方途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思?

“方科长说的是,鄙人倒没想到那么多,只是随意翻看罢了,一会儿有空就去找一本看看。”卢洪波定了定神,勉力笑道。

“嗯,说起来,两本书讲的都是一个‘缘’字,”耿朝忠翻动着手里的书,“正好,方某和卢先生有缘,说起来,还是我把卢先生带到这里来的呢,哈哈!”

“对对对,方科长说的是,”卢洪波连连点头,“如果不是方科长给我指了一条明路,那我恐怕早就成了冢中之骨了,方科长对鄙人实在是有再造之恩,就如同佛祖指点孙悟空一样,看似严厉,实则佛心仁骨,鄙人感激不尽。”

“真的?”耿朝忠看了卢洪波一眼,“卢先生真的不会埋怨我?”

“鄙人之言发自至诚,”卢洪波被耿朝忠的眼神喵的一个冷战,“当初,鄙人误入歧途,要不是方科长劝解,我现在恐怕就是苏区的那一堆堆白骨了,鄙人又怎会埋怨方科长?”

“不错不错,自去年校长围剿匪区以来,红匪可以说节节败退,我看,用不了半年,江西匪区就将重回我南京治下,卢先生弃暗投明,正可谓是恰逢其时啊!”耿朝忠笑道。

看耿朝忠言笑晏晏,卢洪波的心思微微放宽了一点,再次向耿朝忠表达感谢之后,才话题一转,开口问道:

“方科长,这次的任务,您有没有什么吩咐的?”

第三三七章 各怀鬼胎

“没有,处座算无遗策,就按原计划执行即可,”耿朝忠微微一笑,“再说了,卢先生以前是红党的高级特工,又留学苏联,我又哪有什么本事指教卢先生?”

“方科长,以前学的那点东西,这几年都快忘光了,还请方科长多多指教。”卢洪波连忙谦逊。

“嗯,”耿朝忠点了点头,“别的倒也没什么,我只是想请教一下,卢先生是怎么认识那个俄罗斯商人的。”

“哦,是这样,”卢洪波目光一闪,“我联系的这个安德烈,名义上是一个珠宝商人,但实际上苏俄和德法等国不太一样,珠宝生意是由政府专营的,只要透个口风给他,很快就能和苏联方面取得联系。”

“哦,”耿朝忠点了点头,口风一转道:“但是卢先生想过没有,联系这个安德烈,恐怕并不能真正接触到苏联方面,只要这个安德烈出面,应该就足以将卢先生送到俄国了。”

“方科长过虑了,反正日本人是要来截胡的,他是不是真的能将我送到俄国其实没那么要紧。”卢洪波笑道。

“那倒也是,确实是我想多了,”耿朝忠面露恍然之色,看了看窗外道:“天色不早了,那卢先生就早点休息,明天我们依计行事。”

卢洪波心底松了一口气,寒暄一阵,将耿朝忠送出了门外。

看着耿朝忠离去的背影,卢洪波的眉头不由得皱了一皱——这家伙,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另一边,耿朝忠再次走进了处座的办公室,处座正在翻着几份报纸,看耿朝忠进来,抬头问道:“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异常?”

“看表面没什么异常,”耿朝忠面沉似水,“不过,我从这个卢洪波的身上,闻到了一些不好的味道。”

“我相信你的直觉,你打算怎么办?”处座身子向后一仰。

“恐怕有变故,不过无所谓,这个卢洪波是个死棋,但也是个活棋,具体怎么用,就看情况怎么变化了”耿朝忠沉吟着,接着突然抬起头道:“处座,那份情报原件还在吗?”

“呵呵,你果然谨慎,”处座笑了,从抽屉里抽出一份文件,递给了耿朝忠,“这是备用件,如果卢洪波出了什么意外,你可以拿着这份文件直接去找日本人,但明显还是不如原先的计划效果好。”

“无妨,日本人对我很信任,有时候做的太细,反而不好。”耿朝忠点点头,接过了文件。

“嗯,既然你有把握,现在就通知日本人吧!”处座摊手道。

耿朝忠点点头,快步走出了屋外——他需要在今天晚上,将这个消息通知到日本人,这也是处座为他创造的一个绝佳的立功机会。

叮铃铃!

上海大东亚株式会社副总经理办公室的电话铃响了,副总经理横久云在一把接起了电话,刚说了一声“嗨”,话筒里就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仔细听,我是‘红叶’,明天中午十二点半,南京钟楼巷‘联华珠宝行’,一个人会进去和那里的俄国老板安德烈见面,等他出来的时候,你们派人把他控制住,此人的相貌特征是”

接下来是一长串的特征描述,横久云在眼光闪烁,凝神默记,片刻后,话筒里又传来几个字:

“你们搭乘今晚的火车去上海,注意,此人训练有素,千万不可轻敌,将人控制住以后,连夜运往上海,记着,不要在南京有任何停留,明白了吗?”

“嗨依!红叶桑,属下明白!”横久云在用力的点了点头,放下了电话。

紧接着,横久云在又拿起笔,抽出一张纸,将刚才默记下的内容复写了一遍,反复背诵,确保记忆后,这才点起火柴,将纸张一燃而尽。

与此同时,他的脸上也露出兴奋和紧张交织的表情——半年了,红叶桑终于给自己打了第一个电话,这个以‘红叶小组’命名的谍报小组,终于要开始启动了!

默默沉思了片刻,横久云在终于站了起来,快步走向了门外,他需要立即调动人手,前往南京!

翌日。

中午时分,鼓楼巷“联华珠宝行”的外面,正是车水马龙的繁忙时刻,一个提着手提箱的墨镜长衫男子快步走进了商店,与人高马大的洋人店员交谈片刻后,立即走上了珠宝店的二楼。

二楼的经理办公室里,一名戴着单架眼睛的红发男子正聚精会神的钻研着双指间的一粒钻石,听到门铃声,脸上顿时露出笑意,将伙计带来的长衫墨镜男子迎进了屋内。

“皮特卢,我们又见面了!欢迎,欢迎!”

红发男子敞开怀抱,将迎面而来的墨镜男子拥入怀中,来了一个热情至极的贴面礼。

“安德烈,我也很高兴再见到你,”墨镜男子正是卢洪波,他操着流利的俄语,与红发男子安德烈寒暄着,“怎么样,我跟你说的事情,你有眉目了?”

“有了,你知道,珠宝商的鼻子总是比狗还灵,”安德烈笑着开了个玩笑,“上面保证,只要你带的东西没问题,他们愿意将你接回俄国并为你入籍,到那时候,我们就是同胞了!你可以加入鞑靼共和国,那里多的是你这样黄皮肤黑眼睛的人,没有人会找到你,你可以完全放心!”

“多谢,多谢,”卢洪波听到安德烈的保证,顿时眉开眼笑,“那么,盯着我的那些狗,您能否帮我处理干净?”

“请不要侮辱狗,狗是人类的朋友,而日本人,只是贪婪的柴犬罢了。”安德烈不屑的撇了撇嘴,顺势扫了一眼窗外。

窗外的几个隐蔽的角落,横久云在带着的几个便衣日本间谍,正密切的关注着这家珠宝行,他们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已落在了别人的眼里。

“那么,”卢洪波会意的一笑,“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不不不,您别着急,我想先验证一下您说的东西。”安德烈摊了摊手。

卢洪波一笑,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份文件,交给了安德烈,而文件的第一页,则清晰的印着“国防部”字样的几个大字和青天白日的徽章。

“怎么只有第一页和最后一页?”安德烈翻动着手里的东西,皱了皱眉头。

“其余的东西,都在这里。”卢洪波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皮特,你不愧是契卡培训的精英,”安德烈笑了,“好,那事不宜迟,现在我们就出发,你跟着刚才那个店员,直接从秦淮河坐船走,至于楼下的人嘛,我会帮你解决问题的!”

第三三八章 红叶大人

“怎么还不出来?”

横久云在盯着珠宝店的大门,皱了皱眉头。

目标已经进入珠宝店半小时了,但却仍然没有任何动静,横久云在不由得有点焦躁,是否,里面发生了什么变故?

“后门呢?有没有动静?”横久云在扭头问旁边的手下。

“没有。”那名手下摇了摇头。

横久云在感觉到了不对,可红叶吩咐过了,没有命令,不准轻举妄动,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派人进去看看情况,那名手下突然指着远处说道:

“首领,有人来了!”

横久云在抬眼一看,远处,一名洋人正拉着一名巡警,指着这边指指点点,显然是在告发他们的情况。

“八嘎走!”

横久云在当机立断,立刻快步向远处走去,显然,珠宝店已经通知了巡警,虽然抓不到什么把柄,但要是被巡警缠上了,必定会影响任务的完成——为今之计,只有先躲一躲,至少,先避过风头再说!

与此同时,珠宝店隔壁的一家商铺里,卢洪波正和那名洋人伙计从一个地窖里钻了出来,后院停着一辆马车,卢洪波在伙计的指点下,躺倒了马车的平板上,那伙计将一堆稻草盖上马车,遮掩住了卢洪波的身形,然后低声吩咐道:

“在这等等,过一会儿会有人出来将你送出去。”

说完,那名洋人又从地窖里怕了回去。

果然,片刻后,一名头戴蓑笠,身穿汗衫的农夫走了过来,他跳上马车,口中“得儿”一声,熟练的将马车赶出了门外。

藏在稻草堆里的卢洪波心情一松,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那农夫赶着马车一路走,足足走了大半个钟头,终于来到了钟山脚下,马车一停,卢洪波顿时从假寐中惊醒——按照安德烈的安排,这里应该停着一辆汽车,那农夫放下马车后,自然会步行回去,然后,自己再搭乘汽车赶往秦淮河,然后顺着水路一直南下,最后在上海吴淞口出海。

卢洪波仔细倾听,外面传来一个倨傲的声音:

“好了,就停在这里,这是工钱,你回去吧!”

一阵脚步声传来,那农夫跳下了马车,想必是拿钱去了,卢洪波一动不动,静静的等待,突然,耳边传来一声闷哼,接着是有人倒地的声音,卢洪波神色微微一动,这俄国人下手倒狠,看来是把那农夫杀人灭口了!

紧接着,又有脚步声接近了马车,然后是一个声音传来:

“卢先生,没事了,出来吧!”

声音有点熟悉,但卢洪波也没有多想,他掀开稻草,坐了起来,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头戴蓑笠,身着汗衫,农夫打扮的人,但仔细一看,此人的面孔却颇为熟悉,卢洪波一愣,不由得惊叫出声:

“方科长!”

“哈哈,”农夫打扮的人正是耿朝忠,他看着卢洪波,呵呵冷笑,“卢先生,看来,你还是喜欢西游记多一点啊!”

“不不不,方科长您误会了!”看到耿朝忠,卢洪波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他疯狂的摇动着双手,口齿不清的解释道:

“方科长,那个俄国商人临时改变计划,让我先到这里,我只是将计就计,方科长千万不要误会!”

“是吗?”耿朝忠的笑容如春风一样动人,“那更好,咱们就将计就计,卢先生,走吧,坐上车,我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好好好,”卢洪波忙不迭的答应,不过他马上就明白了过来,又疯狂的摇起头,颤声道:“不不不,方科长,你还是带我去日本人那里吧!卑职保证完成任务!”

“就是去日本人那里啊!卢先生你想到哪里去了。”耿朝忠满脸好奇的看着卢洪波。

卢洪波不敢再说话,战战兢兢的爬了起来,随着耿朝忠手指的方向,一步步的向着轿车挪动。

“别怕,卢先生,只要你忠心党国,不用担心我们杀人灭口。”身后耿朝忠的声音传来。

听到“杀人灭口”四个字,卢洪波又岂能不怕,他双腿战战几欲倒地,耐着性子走了几步,腿一软,终于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废物!”

耿朝忠快走了几步,迎着卢洪波仓皇的面孔,抬手就是一枪托,卢洪波顿时一声不吭的倒了下去,耿朝忠抬起手,将卢洪波拎入汽车,片刻后,小轿车的尾部冒起一阵黑烟,迅速消失在了远处。

南城的一所民居,横久云在正和几个属下围在一张四方桌前面焦急的等待,其中一人犹豫了好久,这才看着横久云在开口道:

“头目,我们为什么要撤退?那几个警察很好打发,再说了“

“八嘎,你给我闭嘴!”横久云在狠狠的瞪了对方一眼,“你能想到的,红叶大人会想不到?你应该好好想想,我们的小组,为什么叫做‘红叶小组’!”

那名手下“嗨依”了一声,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横久目光环绕四周,看到几个人的脸上还有一丝怀疑,显然对自己的话不是很信服,不由得冷哼一声,低声道:

“红叶大人在中国执行任务已有八年之久,他比中国人还像中国人,比中国人还懂中国人,也是我们帝国特务系统的绝代人杰!你们居然敢质疑他的决定,简直是不知死活!”

横久云在这一顿疾言厉色的训斥,顿时让所有人都哑口无言,没错,红叶大人在帝国情报系统久负盛名,这里虽然没有一个人见过他,但每个人却都听说过他的传说,尤其是,刺杀苏军少将并全身而退的战绩,更是在情报系统内部流传已久。

一时之间,场面顿时安静下来,每个人都凝神闭目,耐心的等待着红叶大人的消息——他们并没有等太久,刚刚过了五分钟,屋子外突然传来了汽车的马达声,然后就是一阵颇有规律的敲门声,横久的脸上顿时一喜,开口道:

“来了,快出去迎接!”

门打开了,一名穿蓑衣,戴墨镜,打扮极为古怪的人扶着一个长衫男子走了进来,他将长衫男子交给几个手下,随意扫视了四周一眼,目光落在了横久云在的身上,开口就是流利的日语:

“这位,就是横久君吧?”

第三三九章 喜鹊的结局

“嗨依,阁下是?”橫久小心翼翼的弯了弯腰。

“红叶。”来人抛下两个字。

“见过红叶大人!”屋子里的四个人齐刷刷的弯下了腰。

看到耿朝忠带来的人,他们哪还不明白,追踪的目标已经落到了红叶大人手里,橫久说的果然没错,红叶大人是绝对不会犯错的!

“不必客气,各位同仁也辛苦了,”耿朝忠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开口道:“目标很狡猾,好在大家封锁得当,现在已经落到了我手里,好了,大家都出去吧,橫久君留下!”

众人敬畏的看了眼前的红叶大人一眼,又点头哈腰的鞠了一个躬,这才快步走了出去。

等到几个人出去,耿朝忠看了橫久一眼,问道:“这次的任务,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有几个中国警察纠缠,已经被我们摆脱了,不过,卑职无能,没有亲手抓住目标,如果不是大人亲自出手,恐怕目标已经逃脱了!”橫久面露惭愧之色。

“无妨,做行动,最重要的是协同一致,令行禁止,我能抓到此人,也有你们的一份功劳在内,你不必自责。”耿朝忠和颜悦色的说道。

橫久松了一口气,但却依然不敢掉以轻心,特务系统的长官和军部不同,说起话来往往都是轻声细语慢条斯理,也很少撂“狠话”——但不代表不做“狠事”,橫久曾经就见过一个上级,谈笑风生之间,将一个手下一枪击毙。

想到这里,橫久更加不敢掉以轻心,小心翼翼的看了旁边昏迷不醒的卢洪波一眼,轻声问道:

“那么,红叶大人,这个人,该怎么处理?”

耿朝忠笑了一下,声音还是那样的轻柔:

“你是我的副手,说话不必拐弯抹角,这个人名叫卢洪波,原先是红党的叛徒,两年前投诚到南京,不过他对现在的处境很不满,伺机偷窃了一份机密情报,想要投奔到苏联,我是在跟踪苏联间谍的时候发现他的,不过,我分身乏术,行事多有不便,所以才通知你们赶来南京。”

“搜打死内,”橫久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那么,大人是否需要我将他运回上海?”

“原计划是这样,”耿朝忠点了点头,“不过今天的行动出了一些小麻烦,恐怕不能拖这么久,现在的计划是,就地审讯,你来配合我,明白了吗?”

“嗨依,属下明白!”橫久精神抖擞的点了点头。

让他配合审讯,那就是给他一份功劳,这点,橫久岂能不知?

“弄点冷水来,把他弄醒!”耿朝忠指了指委顿在地的卢洪波。

橫久答应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耿朝忠看橫久出去,走到卢洪波面前,蹲了下来,低声道:“老卢,等会儿审讯的时候,你按照计划行事,否则,我现在就结果了你!”

卢洪波脸皮一抖,睁开了眼睛,惊恐万分的看着耿朝忠,嘴里面嗫喏着说道:“方科长,你,你是日本人?”

“少废话!”

耿朝忠站了起来,因为他已经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

橫久端着一盆冷水走了进来,二话不说就兜头浇到了卢洪波脸上,卢洪波一个寒颤,“醒”了过来。

“你,你们是谁?为什么要绑架我?”卢洪波打量着眼前这两个人,色厉内荏的问道。

“别废话,你从国防部盗取的那份文件,藏在哪里了?”耿朝忠死死的瞪住了卢洪波,眼神里,有威吓,也有警告。

“什么文件,我只是买珠宝的普通人,不知道什么国防部啊?!”卢洪波硬着头皮演戏。

耿朝忠微微点了点头,以示对卢洪波的表现满意,接着又看了旁边的橫久一眼,橫久脸上露出狞笑,从旁边拿起一支笔,一下子钉到了卢洪波的手腕上。

“啊!”

卢洪波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嘶吼,接着又把目光投向了耿朝忠,似乎在问:“我是现在就招呢,还是等会儿再说?”

耿朝忠摇了摇头,卢洪波铁青着脸,强忍着手腕的剧痛,高喊道:“你杀了我吧,我是不会背叛组织的!”

耿朝忠眉头一皱,再次看向橫久,橫久会意,拔出铅笔,再次狠狠的一笔戳下。

“啊!”

卢洪波再次发出惨叫,不过耿朝忠的头依然在微微摇动,卢洪波欲哭无泪,只能抵死不从,继续“坚贞不屈”。

屋子里的惨叫一浪高过一浪,听的屋外的几个特务都有点毛骨悚然,惨叫声足足维持了半个多小时,屋子里终于传来了卢洪波声嘶力竭的吼声:

“我招,我都招!”

又过了一会儿,橫久端着盆子走了出来,看样子是要给里面的罪犯清理血迹,而屋子里,耿朝忠正坐在椅子上,微笑着看着眼前双手血肉模糊的卢洪波:

“老卢,有点意思了,想不到安逸了这么久,你还能撑这么长时间,不容易啊!”

“方科长,你交待我的,我都说了,还请方科长放我一马!”卢洪波丝毫不顾及手上的伤势,用哀求的目光看着耿朝忠。

“老卢,”耿朝忠斜睨着眼睛,嘲讽的看着地上的卢洪波,“到这时候,你还想不明白?从你投靠苏联人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没了回头的可能,你想想,代老板会放过吃里扒外的人吗?”

“方科长,你说过会为我保密的!”卢洪波连滚带爬的爬过来,抱住了耿朝忠的小腿。

耿朝忠轻轻抬腿,一脚将他踢开,无语道:

“一个特务的话,你也能信?老卢,我说,你是天真呢?还是天真?你能活到现在,还真tm是个奇迹啊!”

“早知道,老子就跟你拼了!”

卢洪波的眼神里露出彻骨的绝望,两年多的南京生涯,已经彻底磨灭了他身体里仅存的那点血性,他嘴里喊着狠话,手脚却依然颤抖个不停,似乎连爬过来和耿朝忠决一死战的勇气都失去了。

耿朝忠站起身来,慢吞吞的走到了卢洪波的面前,卢洪波盯着眼前的那双皮鞋,心底不由的万分悔恨,早知如此,不如死在上海同志们的面前,至少,那时的自己,还是别人眼中的英雄!

“呃,”耿朝忠已经蹲了下来,扼住了卢洪波的喉咙,“老卢,上海和苏区的同志们,给你带好了!”

卢洪波惊讶的抬起了头,眼光里有不解,有迷惑,接着是恍然大悟般的释然,紧接着就是“喀喇”一声,卢洪波的头一歪,软趴趴的倒在了地上

第三四零章 你离开了南京

门开了,端着脸盆的橫久看着歪头倒在地上的卢洪波,满脸诧异。

“收拾一下,派个人,去南街找一家名字叫‘恒诚远’的当铺,”耿朝忠站起来,走到橫久面前,开始洗手,“东西就在那里,至于当票,在恒通旅社人字二号房。”

“嗨依,属下明白!”橫久面露喜色,看来红叶大人已经得到口供。

“我还有事,不能呆太久,你拿了东西,直接通知上面,让他们来取。”耿朝忠一边说话,一边洗完了手,开始往外走。

“嗨依,红叶大人!”橫久连忙跟上去相送。

“不必啰嗦了。”

耿朝忠挥了挥手,制止了橫久的殷勤,快步走出了门外。

“红叶大人的行动实在是太迅捷了,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真的是只有最高等级的精英才能做出的举动啊!”旁边的一位行动人员由衷的赞叹道。

“当然,”橫久骄傲的抬起了头,“永远相信上级的命令,正是我们红叶小组存在的意义!”

耿朝忠驾着车,飞快的回到了华元商社。

“办妥了?”

桌子上摆着三菜一汤,处座正拿着筷子夹着几粒花生米往嘴里扔,更难得的是,上面居然摆着一坛子酒,看样子是绍兴特产女儿红。

“妥了。”耿朝忠略微有点惊讶,处座平时几乎滴酒不沾,自己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喝酒。

“这个卢洪波,死了也好,其实如果这几年他踏实一点,我还是要重用他的。毕竟,从苏联回来的红党干才可不多。”处座感叹道。

“自作虐,不可活。”耿朝忠也叹息道。

“嗯,那你是打算现在走,还是等日本人回信?”处座夹起一粒花生米,慢吞吞的塞进口里。

“现在就走,越突然越好,不过走之前我会通知日本人。”耿朝忠看着处座。

其实处座以前根本是不会吃花生米这种东西的,但因为跟王天木交好,王天木喜欢吃花生米,又经常跟处座吃饭,吃着吃着,处座也喜欢上了这调调。

“你离开了南京,从此就没有人和我说话了。”处座指了指对面的座位,示意耿朝忠坐下。

“处座何必伤怀,处里那么多人,只要处座无聊了,谁还能不陪处座解个闷呢!”耿朝忠笑着回应,但却没有坐下。

“不急,吃了这顿饭吧!”处座再次指了指座位,“朋友易求,知己难寻,别看处里这么多人,能跟我说上话的,也只有王天木和你了。”

耿朝忠颇有点受宠若惊,王天木和处座多年知交,那关系自不用说,可自己只是半路加入特务处,“知己”这么高的评价,他还真有点承受不起。

“拿双筷子进来!”处座看耿朝忠坐下,朝外高喊了一声,等唐纵放下筷子出去,这才指着唐纵的背影道:

“你看唐纵,也跟我这么多年了,但除了工作上的事情,我还真跟他没什么好说的,别的人,就更不用说了!”

接着,给耿朝忠倒了一杯酒,目视耿朝忠的双眼道:

“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耿朝忠反问。

“因为你不怕我,”处座突然笑了,他指着耿朝忠手里握着的酒杯,“别人见了我,无不是战战兢兢,我要是给他们倒杯酒,他们那膝盖软的呀,恨不得跪下来,可你不同,你看你,虽然接酒的时候也很恭谨,可喝酒呢,单手持杯,随意自在,可见你内心深处,根本就不畏惧我,我说的对吗?”

“呵呵,”耿朝忠干笑一声,“处座言重了,我这人就这性格,不知天高地厚,以后我一定改。”

“别别别,”处座连连摆手,端起酒杯,和耿朝忠轻轻一碰,笑道:“你要是改了,处里就又少了一个能和我说话的人了。”

“好,那我听处座的。”

耿朝忠端起酒,一饮而尽。

“哈哈,这还差不多,”处座用欣赏的目光看着耿朝忠,“你这性格,倒有些像那些红党,他们也像你这样,天不怕地不怕,27年北伐的时候,我见过那个陈x,那人啊,就是你这副样子,就算见了校长,也是那副除了天王老子他最大的横模样,可校长还就吃他这套,你说奇怪不奇怪?”

“处座,您说错了,”耿朝忠哈哈一笑,“红党不信老天爷,在他们眼里,就是自己最大!”

“没错没错,”处座也笑了,“这帮人就是野,不敬天地,不拜尊长,当时我抓了个红党,把他老爹弄过来劝降,你知道他说什么?”

“说什么?”耿朝忠捧哏道。

“他说,老爹算什么东西,就是把他家祖坟刨了,请出十八代祖宗,他眉头也不会皱一皱!”处座正容道。

“哈哈,这帮人还真是野人。”耿朝忠微笑道。

“不是野,他们是真的什么都不怕,”处座的脸色很严肃,他看了耿朝忠一眼,又说道:“所以我说,你像他们。”

“处座,这话可不敢乱说啊,换了别人,现在早就尿裤子了!”耿朝忠哈哈大笑。

“哈哈,玩笑罢了,”处座也呵呵一笑,“其实我看史书,有才之人大多恃才傲物,只有没本事的人才唯唯诺诺,你说是吗?”

“也有那种没本事脾气也很大的人。”耿朝忠笑道。

“你好像意有所指啊!”处座眨了眨眼睛。

“没有没有,随口一句,处座千万别多想。”耿朝忠连忙摆手。

“哈哈,干特务的通病,就喜欢多想,”处座笑了,“怎么样,你要走了,有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没有,”耿朝忠摇摇头,接着又点点头,看着处座的眼睛道:“有,我有一个请求。”

“你说。”处座脸色郑重起来。

“处座,得饶人处且饶人。”耿朝忠开口了。

“哈哈,”处座笑了,“也就你敢跟我说这句话,好了,放心,以后我对下面会好一点,你放心吧!”

“那好,卑职告辞!”耿朝忠站了起来。

“去吧!”

处座没有起身,继续低下头,仔仔细细的对付着盘子里仅剩的几颗花生米。

第三四一章 从此没有人和我说话

耿朝忠出了处座的房间,径直往一楼走——这里有一间特务处给尔笙安排的房间,按照计划,自己要带着尔笙,搭乘今天晚上的火车去上海。

刚下楼梯,耿朝忠就看到唐纵在一楼徘徊,耿朝忠随口打了声招呼,抬腿就要往尔笙的房间走,哪知道唐纵手一伸,突然拦住了自己。

“唐秘书,有事?”耿朝忠抬眼看向唐纵。

“方科长,不好意思,处座吩咐了,您夫人得留下。”唐纵满脸歉意的笑容。

“哦?”耿朝忠打量了唐纵一眼。

“是这样,处座让我跟您说,他思前想后,让您带着夫人远渡重洋实在是有违人道,万一出个什么闪失,恐怕会成为终身之憾,所以处座说了,夫人这趟就不用去了,给您留个念想也好。”唐纵貌似诚恳的说道。

“哦。”

耿朝忠脸上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唐纵说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他稍微停了停,继续往前走去。

“老六,您等等,”唐纵看耿朝忠还要继续走,赶紧一个纵身拦在了前面,满脸苦涩的说道:“这真是处座的意思,别让兄弟为难。”

“唐兄误会了,”耿朝忠展颜一笑,“只是告个别,不为难吧?”

唐纵犹豫了一下,眼睛有意无意的看了看上面,再一打量耿朝忠,却见老六的笑容已经带了点冷意,只好让开了身子,开口道:“不为难,只是时间最好不要太长。”

“放心,就见面打个招呼,多谢唐兄了。”耿朝忠拱了拱手。

走到尔笙的卧室门口,还没有敲门,尔笙略显苍白的脸就出现在了耿朝忠面前,显然,她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

“处座的意思,没办法。”

耿朝忠的脸上多了几分无奈,同时手指微微一动,做了个手势,尔笙会意,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耿朝忠伸出手臂,轻轻的搂住了尔笙,一边轻抚着她的脊背,一边在她的耳边低声道:

“别担心,处座这个人疑心太重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改变了主意,不过你放心,只要你平平常常过日子,不会有人难为你。”

“我知道,”尔笙抬起头,明亮的眼睛在耿朝忠面上一转,那幽黑的瞳仁里,仿佛有数不尽的柔情,她端详着耿朝忠的脸,似乎要将眼前的这个人牢牢刻在心底——直到耿朝忠轻轻咳嗽了一声,她才咬了咬嘴唇,低声道:“你去吧,这段时间,是我最开心的日子,你放心去,我会等你回来。”

“嗯。”

耿朝忠点了点头,看着眼前这个聪慧而又善解人意的女子,不由得张了张口。但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耿朝忠终于转身向外走去。

“走吧,走了就不要回来!”

身后传来了尔笙的哭诉,耿朝忠摇摇头,满脸苦笑的看着迎面走过来的唐纵,无奈道:“女人,实在是麻烦。”

“是啊,”唐纵会意的点点头,“走吧,我送送你,东西已经放在外面车里了。”

“嗯。”

耿朝忠点点头,跟着唐纵往外走,拐过楼梯角的一刹那,耿朝忠看到了刚刚冲出走廊的尔笙,她的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容,仿佛两人第一次见面时那般

走出门外,抬腕看看表,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了,耿朝忠抬起头,看看这尚未被工业化污染的满天繁星,突然感叹道:

“真是如此星辰如此夜啊!就是不知道,那边的星星,是不是也和南京的一样漂亮!”

“漂亮,一样漂亮,那边不仅星星漂亮,女人也别有风味,”唐纵猥琐的笑了笑,“老六你去了那边,可不要委屈了自己。”

“唐秘书,你有心了,”耿朝忠转过头,看着唐纵,“你放心,离愁别绪在所难免,但我还不至于伤风悲秋。”

唐纵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的原意,也是想冲淡一下这略显尴尬的气氛,他轻轻咳嗽了一下,才又开口道:

“老六,弟妹一看就很喜欢你,我告诉她你要自己走的消息,她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唉,这件事,真是不知从何说起。不过你也别怪处座,别人外出执勤都是要把家属放在南京的,这是惯例,老六你也不会不懂。”

“我知道,”耿朝忠笑了笑,“不过我还以为自己会是个例外呢,看来和别人也没什么不同。”

“不一样不一样,”唐纵走到轿车前,从兜里摸索着车钥匙,“站里谁不知道处座对你另眼相看?这回处座本来是想让你带夫人去的,只是昨天看了一份《朝日新闻》,上面说日本现在很乱,这才改变了注意。”

“原来如此。”耿朝忠回头看了一眼楼上,二楼处座的房间里灯火通明,上面还有一个人影在晃动,显然,处座也在看着楼下。

唐纵打开车门,回过头,顺着耿朝忠的视线往上看了看,笑道:

“你看,处座对你不一样吧,你什么时候见过处座这样对别人?”

“嗯。”耿朝忠点了点头,向这楼上挥了挥手,也不管处座有没有看到,转身钻进了后座。

唐纵也坐在了驾驶位上,轻轻的鸣了一下笛,然后发动了汽车。

一小时后,华元商社的二层小楼下,传来了汽车的马达声。

片刻后,唐纵敲开了处座的房间,处座没有睡,正就着昏暗的台灯看书,看到唐纵进来,头也不抬的问道:

“送走了?”

“走了,坐十点的军列去上海,到了站直接去码头,明天早上八点的货轮,那边有人接应。”唐纵恭敬的回答。

“他有没有抱怨?”处座抬起头。

“没有,我说处座是看了日本的报纸,觉得不安全,才临时改变主意的。”唐纵回答。

“自作聪明!”

处座啪的一声,将书倒扣了过来。

唐纵被吓得一个愣怔,连声致歉道:“处座,卑职错了!请处座责罚!”

处座冷冷的看着唐纵,唐纵低着头,后背似乎有汗迹丝丝缕缕流下,片刻后,却听到处座“哈哈”大笑的声音。

“你们这些人啊,真是无趣!”

ps:第五卷《北平无战事》完,请看下一卷《东瀛启示录》。

第一章 昭和九年

“呕”

昭和九年的初夏,一艘中国上海开往日本本州的客轮上,空气中正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味道,甲板上,全是各种惨不忍睹的呕吐物,一名黑色制服打扮的年轻学生正吐完了自己最后的那点汤汤水水,而他的身后,还有更多的人前赴后继的向着船舷冲过来,不过,大部分人还没等冲到船舷旁边,就“哇”的一口,为色剂斑斓的甲板装点了新的图画。

年轻学生清空了肚子,终于感觉舒服了不少,但随之而来的就是汹涌的饥饿感,他无奈的摇了摇头,迎着潮湿的海风,大力吞咽了两口咸湿的空气,似乎这样就能让自己的肚子变饱一点——反正吃了也要吐掉,倒不如喝点海风,聊以解饿。

“哈哈,我原本以为,穷到喝西北风只是个笑话,原来是真的。”

年轻学生自嘲的叹了一口气,正要转身往回走,却发现旁边一个人正扶着栏杆,泰然自若的眺望着远方——年轻学生不由得有点好奇,这几天正碰上阵风季节,就算坐过几次船的熟客,也都吐的七荤八素,可这人看上去却十分闲适,比甲板上大多数人要“安详”的多。

“你不晕船吗?”

犹豫了一下,年轻学生终于还是开了口。

“哦,”那名男子听到年轻学生的搭话,掉转头,棱角分明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摇头开口道:“第一次坐船也晕,不过有一次坐了几个月,吐啊吐啊的就习惯了。”

“哈哈,”听男子说的风趣,学生不由得哈哈一笑,身体的不适感顿时消减不少,但心中马上就又起了好奇之心,开口问道:

“几个月?这是去哪儿?”

男子微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学生脸微微一红,这才醒悟,萍水相逢,哪能交浅言深?

“是去南洋,”那男子却适时的化解了学生的尴尬,“这长途坐船,最怕的就是窝在船舱里,万一出个什么疫病,船上缺医少药的,有时候熬不到地头就死了。所以呢,我一般都不喜欢呆在船舱里,外面至少空气清新点。”

“那倒也是,不过呆在外面挺危险的,万一碰到什么风浪,卷进海里可不是闹着玩的。”学生略有后怕的提醒道,显然是想起了昨天晚上那恐怖的台风。

“哈哈,说的也是,”男子笑着点了点头,却丝毫没有回船舱的意思,他看着远处趁着风暴过后出来觅食的海燕,笑笑道:“要不,你先回去吧?”

“我是在提醒你,我当然不怕了。”学生的脸又是一红,显然不想让对方看出自己的胆怯。

“哈哈。”男子看着学生窘迫的表情,不由得有点失笑。

“笑什么,我既然敢东渡日本,当然考虑过了葬身鱼腹的可能,你凭什么嘲笑我?”学生有点生气。

“没有没有,”男子笑着摇了摇头,“我是在想,死在台风里还算比较壮烈,至少还能经历一段与天地同飞日月齐光的奇景,要是死在船舱里,那就憋屈了。到头来,还不是被人扔进大海?”

“那倒也是,”学生看着一望无垠的天际线,心中幻想着刚才男子说的天地同飞的场景,过了好半晌才开口道:“要是真能飞一趟,那也确实不枉了。”

“哈哈,要真飞一趟,说不定还能碰上蓬莱仙岛呢!”男子哈哈大笑。

年轻学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接着转过头看向男子,问道:

“先生贵姓?”

他听这男子说话风趣,言谈之间颇有气概,不由得起了结交之心。

“我姓周,比你大着几岁,你叫我周大哥好了。”男子笑道。

周姓男子正是耿朝忠,三天前,他连夜离开南京,从上海登船,踏上了前往日本的货轮,不过似乎时运不济,刚刚上船没两天,就碰上了小型台风,好在船长颇有经验,总算是化险为夷,有惊无险的渡过了风暴。

“我姓柳,柳宗元的柳,广西人,是去日本求学的,”那边年轻学生也在做着自我介绍,“您呢,您去日本干啥?”

“做点小买卖,”耿朝忠呵呵一笑,“怎么,我看这船上学生不少啊,难道最近又兴留日了?”

“是啊,本来我是打算在上海念书的,可后来听人说,二三年前,日币100元须以中国国币200—300元方能兑换,最近则可以70—80元兑日币100元。其差甚远,故在上海攻读,反不如东渡留学为合算。”柳同学认真的说道。

“原来如此。”耿朝忠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近两三年间,日本经济危机加重,为了刺激出口,日本政府主动引导日元贬值,如此一来,导致同样数额的银元,在东京生活反倒比在上海生活来的更轻松,其差距更是大到了三倍之多,如此一来,很多原本打算去上海求学的年轻学生,索性选择了东渡日本。

“你就不怕别人说你卖国?”耿朝忠想了一想,似笑非笑的看着柳同学。

“咳,都在去日本的船上了,还怕什么?”柳同学满不在乎的撇撇嘴,“再说了,师夷长技以制夷,日本这么强,我们不向它学习,以后还怎么跟他斗?”

“那倒也是,”耿朝忠笑着点头,“看不出,你还挺爱国。”

“咳,谁能不爱国呢,”柳同学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过话说回来,我们国家比起日本差的太远了,现在趁着停战,抓紧时间去日本学点东西,说不定哪天又打起来,到时候想去都去不成了。”

“可以去欧美啊?”耿朝忠存心逗他。

“说的容易,”柳同学翻了个白眼,“欧美物价多贵啊,我打听过,买了船票就剩不下什么钱了,还是去日本划算!”

“哈哈,说到底还是钱的问题,正所谓人穷志短啊!”耿朝忠笑叹道。

轮船疾驰,两人谈谈说说,倒也不觉得旅途寂寞,转眼间两天时间已过,沿途遇到的船只也越来越多,看样子,距离陆地已经不远了。

三日后,轮船终于到达了距离中国最近的“九州”,看到海岸线,船上所有人都不由得欢呼起来——此时坐船可不是什么美差,不用说沿途风暴的恶劣,单是船舱里那恶劣的环境,就不是一般人所能忍受。

船舶靠岸,停在了九州的最大城市“长崎”附近,不过距离耿朝忠此行的目的地“东京”还有着不远的距离,修整半日后,轮船终于再次起航,再有一天一夜,就会到达东京所在的大岛,也是日本本土四岛中最大的“本州”岛了!

第二章 满地红

转眼又是一个日出日落,临近当地时间傍晚时分,货轮终于抵达了本州岛的第三大城市大阪,大阪是本州客流和物流的集散地,十分繁华,船只刚一进港,鼎沸的人声就将整个货轮淹没,船舷上,耿朝忠正提着手提箱,和那位姓柳的同学站在一起,眺望着港口的风景。

“一个多星期不沾地,我都有点迫不及待了!”柳同学兴奋的喊道。

“学俊,船只到岸,也该到了我们说再见的时候了。”耿朝忠微微一笑。

柳同学官名叫柳学俊,来日本是去东京铁道教习所学铁路技术的,不过耿朝忠却没有告诉柳学俊自己的真实目的地,对他宣称是在大阪下船逗留。

柳学俊这一路上和耿朝忠厮混,关系倒是处的颇为不错,此时听到耿朝忠告别的话,也不由得有点恍然若失,不过他毕竟是少年心性,转眼间就又快活起来,笑道:

“周大哥,大阪离东京不算远,你有空的话,可以去东京找我玩儿,你要到了,我请客!船上你可请我吃了不少东西。”

“哈哈,那感情好,不过我在日本也呆不了多久,今天一别,以后恐怕很难见面,所以还是提前告个别比较好。”耿朝忠看着远方说道。

“也是,”柳学俊难得的点了点头,诚恳的看着耿朝忠道:“那么周大哥,你真的不跟我留个联系方式?独在异乡为异客,有个照料总是好的。”

“不必了,若是有缘,自会再见。”耿朝忠一笑,张眼望了望下面。

船,已经靠岸了。

顺着人流走下船,与柳同学挥手告别,耿朝忠很快消失在了人群中。

这次来日本,自己的公开身份是“金陵女子大学”的访问学者,目的地是在东京的“东京师范大学”,恰好与柳学俊同路,不过到了本州,耿朝忠就不再愿意和那个小伙子同行了——毕竟,自己来日本是有任务在身,下船后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至少,要见一下“特务处”安排在大阪的联络人。

大阪是本州最大的港口城市,也是通往奈良和东京的客流集散地,任何情报机构,都会在这种重要的交通节点设有分支机构,特务处自然也不例外。

出了港口,踏上有轨电车,耿朝忠很快来到了大阪中心的繁华地带——大阪城。

大阪城位于大阪的中心,是大阪的象征,与名古屋城、熊本城并列为日本历史上的三大名城。气势恢宏的城门、高大陡峭的城墙及内外两道宽阔的护城河,十分壮观,但进了内城,却又是耳目一新——素枋插拱,灰旗坠地,各种寺庙民居不施重彩,素雅朴素,让耿朝忠有一种梦回唐宋的的恍如隔世之感。

进城的时候下了一阵小雨,踏着青石板铺就的街道,穿过滴滴答答的屋檐头,耿朝忠终于来到了一处挂着“雑貨售卖”旗帜的小屋面前,犹豫着走了进去。

“欢迎光临,请问您需要什么?”

店里只有一个身穿和服的四十多岁中年人,看到耿朝忠进来,双手抚腰,殷勤的鞠着躬。

“我想买一套衣服,领子比较软和的那种。”耿朝忠试探着问道。

“抱歉先生,我这里是杂货铺,虽然什么都有,可就是没有衣服,先生还是到前面的成衣店看看吧!”中年男子满脸遗憾的点着头,眼睛里闪过一道精光。

“我去过成衣店了,可他们说我要的衣服只有你这里才有。”耿朝忠盯住了男子的眼睛。

“这样啊,”中年男子唏嘘着,然后扭头东张西望了一番,这才拉了拉自己衣领,露出和服内部鲜红的内衬,回头道:

“您看我身上穿的这件怎么样?”

中年男子穿的是一件日式和服,不过却与平常的和服略微有点不同,虽然也是青白搭配,但里面的内衬,却是鲜艳的红色,这在讲究素雅的和服里面可是非常少见的。

看到中年男子拉开衣领,耿朝忠眼睛顿时一亮,开口道:“不错,就是您身上这件!”

那男子笑了,他仔细打量了耿朝忠几眼,面色蓦然一肃,开口道:

“里边请!”

耿朝忠点点头,快步走向了里间,那中年男子却走向了店外,在门口挂了一个“盘点”的牌子,这才关住门,快步走回了屋里。

“青天白日满地红,我从南京来。”耿朝忠微笑着向男子伸出了手,口中的日语也切换成了汉语。

“一路辛苦了,老板早就说你要来,我等了好几个月,还以为任务取消了呢!”那名男子微微欠着身,言行举止还带着明显的日式风格,显然,他在大阪呆的时间已经不短了。

“家里出了点小事,耽误了一段时间,实在不好意思了。”耿朝忠也微微欠身——入乡随俗,从现在开始适应日本生活也不错。

那男子看着耿朝忠的举动,不由得呵呵一笑,直起了身子,舒了舒懒腰,笑道:“成天装日本人,比他妈孙子还累,今天见了家里人,终于又可以做中国人了,对了,我就是刘洪波。”

“果然是刘站长,对了,您是东北人?”耿朝忠听出了男子的口音。

“是啊,”中年男子刘洪波叹了口气,眼里悲色一闪即逝,“山河破碎,故土沦陷,家中妻小死于日人之手,可惜我又手无缚鸡之力,只能呆在日本,做个假东洋鬼子了!”

“会过去的,”耿朝忠同情的点了点头,然后向周围打量了一下,诧异道:“这里就你一个人?”

“对,就我一个,”男子笑了笑,“怎么,你以为我们特务处的大阪分站很大?或者,以为我这个刘站长手底下还管着百十号人?”

“哈哈!”耿朝忠笑了。

代老板这些年,在南洋、日本、苏联都设置了一些分站,原以为,就算特务处成立时间不久,但毕竟是中国数一数二的特务机构,大阪这么重要的城市,多少也该有个三四个人,没想到竟然这么小,小到竟然只有一个人!

“经费有限,哪能浪费在我这种不着四六的闲地方,如果不是为了方便联络和安排一些后路,这一个人都嫌多了,”刘洪波哈哈一笑,看上去很是豁达,他抬起手,给耿朝忠沏了一杯茶,正容道:

“您这次来,要呆多久?

第三章 一个故事

“具体时间不确定,”耿朝忠摇着头,“不过老板说了,你是我最后的避风港,只要我没有离开日本,随时都会来找你。”

“嗯,放心,我在日本三年多了,之前在东北也给日本人做事,关系还是有一些的。”刘洪波面色严肃的点了点头。

“那以后说不定就得麻烦刘站长了,”耿朝忠面带感激之色的点点头,微微沉吟了一下,才又开口道:“刘站长,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只要不违反纪律,随便问。”刘洪波很是爽快。

“不违反,只是想讨教几句,”耿朝忠呵呵一笑,“我能问下,您是怎么混入日本国内的吗?”

“这个”刘洪波的表情变得有点凝重。

“不方便就算了,我也是想取取经,毕竟以后说不定还有人过来,能像您这么潜伏的天衣无缝可不太容易。”耿朝忠连忙摆手。

“我养父是日本人,”刘洪波却再犹豫,很快就开了口,“他是日本满洲垦荒团的日本侨民,来中国的时候,妻儿都在船上生病死了,到了中国,就收养了我,我那时才十二岁,家里穷,看养父有钱,就把我卖给了他。”

耿朝忠微微一愣,他没想到,这个刘洪波竟然是日本人扶养长大,怪不得谈吐气质根本和日本人无异,一凝神间,耿朝忠马上又想到了什么,开口道:

“日俄战争时候的事?”

“对,”刘洪波点了点头,“明治三十六年时候的事。”

“原来如此”

耿朝忠点着头——明治三十六年是1904年,那时候民国还没建立,日本人战胜俄国后,曾经派了第一批垦荒团到东北,看来,刘洪波的日本养父就是那时候来的东北。

“我养父去东北的时候,没把妻儿已死的事情泄露,当时第一批垦荒团组织也很松散,他收养我以后,就把我的身份报成了他的儿子言木太郎,从此以后,我就成了日本人”刘洪波的双眼望着窗外,显然陷入了久远的回忆,耿朝忠不好打断他,只好静静的等待。

“后来,我就在养父的关照下念书,可他不知道,我私底下还和生父生母有来往,不对,”刘洪波突然摇了摇头,“也许他知道,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我那时才十三四岁,又怎么能瞒得过他这么精明的人?”

“看样子,您的养父是个好人。”耿朝忠适时的插了句口。

“是的,他是个好人,”刘洪波看着耿朝忠,感激的点了点头,“他供我读书,把我养大,等我十八岁的时候,又花钱找关系把我安排去了满铁当扳道工,慢慢的,我也不再当自己是中国人,我从身体和心灵上,已经是一个日本人了。”

“那?”耿朝忠脸上露出疑惑之色。

按道理,这种被日本人养大的孩子,很难再变回中国人,甚至有些人,比日本人还像日本人,比日本人还要瞧不起中国人,而刘洪波显然不是如此。

“你很好奇啊?”刘洪波突然收回了望向远方的目光,奇怪的打量了耿朝忠一眼。

“不好意思,我失礼了。”耿朝忠连忙致歉。

其实从刘洪波说出他的养父是日本人开始,自己就不应该再问了,毕竟,这种冒充日本人的机遇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绝无可能在特务处大规模复制,而刺探别人的**,实在是一件不够礼貌的事情。

“没什么,”那边刘洪波却又开口了,“我一个人在日本居住了三年多,平时跟人也没什么来往,你能来听我的故事,我真的很高兴。”

说罢,他严肃古板的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这个笑容,与刚才那种日式假笑截然不同,看得出,他真的是很高兴,顿了顿,他的脸又变得严肃起来,恢复了那种沉湎的表情,开口道:

“大正三年的时候,又一件事发生了。我的生父死了。”

“哦?”耿朝忠一愣,心中换算着公元纪年——大正三年,是1914年,那年,发生了什么?

“那年,日本人占领了青岛,”刘洪波说出了答案,“而那时,我的生父已经举家迁回了青岛,他本就是闯关东而来,回家也只是落叶归根而已。只是他没想到,躲来躲去,还是躲不过日本人。”

“您的父母也是死于日本人之手?”耿朝忠无语道。

刚才听刘洪波说他的妻小死于日本人之手,没想到,他的父母也是死于日本人之手,而他本人却被日本人扶养长大,这可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是啊,我的父亲那时才四十多岁,在码头做点小买卖,没想到,一发炮弹过来,他就死了。”刘洪波苦笑了一声,“其实,那时我与父亲已经多年未见,感情也淡漠了很多,父亲的死讯,还是我养父告诉我的。”

“也许,你父亲一家去青岛,也是你养父的安排。”耿朝忠突然开口道。

“也许吧,”刘洪波满脸苦涩的摇了摇头,“至于是不是,已经不重要了,再说,我也相信我的养父是出于好心。”

“是的,这不是谁的错。”耿朝忠点头。

“总之,我父亲死了之后,我又想起了小时候他对我的好,有段时间,我又换上了中国人的衣服,又开始学习汉语,也就是那时候,我认识了我的妻子,她是奉天女校的学生,人很漂亮,说话也很大方,我好喜欢她,我热烈的追求她,直到她成了我的妻子,我们还有了一个孩子,我教他读书认字,日子过得可真是”

说到这里,刘洪波的脸上突然焕发出了一种夺目的神采,整个人也变得精神很多,但紧接着,他的眉头又纠缠起来,整个脸也变得特别狰狞可怖,双手更是握紧了拳头,那种择人而噬的样子,实在令人生畏——耿朝忠见状,赶紧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

“刘兄,后面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不用再说了。”

“呼”

刘洪波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脸色终于恢复了平静,他伸出左手,拍了拍耿朝忠的手,看着耿朝忠的眼睛,低声道:

“昭和的事情,不说也罢。”

“是的,昭和是个不太好的年号。至少,昭和天皇所做的事情,和他的年号完全牛头不对马嘴。”耿朝忠附和道。

“呵呵,”刘洪波被耿朝忠逗笑了,大声道:“何止是牛头不对马嘴,简直是狗屁不通!x他妈的昭和!”

第四章 小田切次郎

与刘洪波的交谈持续了大约几个小时,刘洪波做了几个寿司,弄了几个东北小菜,搞了个中日结合的“晚宴”,两人酌酒对饮,耿朝忠说一些中国的政情轶事,刘洪波谈一点日本的风土人情,倒也颇为相得。

只是关于自身任务,耿朝忠却绝口不提,刘洪波也知趣,丝毫不提起这茬——对他来说,耿朝忠执行什么任务并不重要,他要做的,就是扮演好日本人,为耿朝忠留好退路。

一直喝到傍晚时分,刘洪波早已醉的不省人事,耿朝忠趁着夜色溜了出来,快步走向大阪火车站的方向。

夜色中的大阪分外幽静,除了远处港口传来的汽笛轰鸣声,几乎没有了任何动静,柏油马路上,偶尔有几个穿着黑色制服的警员走过,但这些警员有说有笑,看上去与中国的巡警也并无不同。

与此时的中国相比,日本的国内治安其实算是极好,少有恶**件发生,日本的警察也就显得清闲许多,至于居民,由于经济危机工厂停业,或者早早回到居所,或者去了“居酒屋”,“歌舞町”一类的场所取乐,更是无人注意到耿朝忠这个“假东洋鬼子”。

耿朝忠一边往火车站的方向赶,一边想着刚才和刘洪波见面的情景——这个特务处大阪分站的光杆站长,其实并不是一个十分专业的特务,估计代老板对他的训练也很有限,但刘洪波本身无妻无子,又有十几年做“日本人”的经验,只要他不做什么特别出格的事情,那是绝对没有任何人会怀疑,这也许也是代老板看上他的原因。

算了,不用考虑那么多了。

耿朝忠默默的摇了摇头,只要不出意外,应该用不上刘洪波这个闲棋冷子,当务之急,还是先到东京,和阔别半年已久的云蔚接上头吧!

经过一夜的火车,第二天早上9点钟,伴随着汽笛的轰鸣声,提着手提箱的耿朝忠随着滚滚人流,走出了东京火车北站。

身穿西装,手提文明棍,上唇却“贴”着一字胡的日本“绅士”;脚着高跟鞋,身穿长风衣,头上却扎着传统日式发簪的“时髦女郎”;还有就是众多身穿黑色学生制服,头戴工人帽的年轻人,这些,构成了东京火车站的独特风景,这一切,与耿朝忠在上海见到的并无太大不同,唯一有点不同的,是这里人走路的速度要比在上海的中国人快的多,表情也普遍很严肃,这也是工业化社会带来的一个显著变化——所有人的生活节奏都被加快了。

不过对耿朝忠来说,这一切都还比较容易被接受,因为他见过走路更快和表情更严肃的。

出了火车站,耿朝忠轻车熟路的向外面走去,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土生土长的日本人,这并不是因为耿朝忠来过东京,而只是习惯使然——他不会像一个陌生的游客一样翻出地图东找西找,也不会像初到某地的陌生人一样四处纹路,他更喜欢淡定的研究道路和路牌,这会为他减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至少,几个面容凶狠,穿着敞胸和服,一看就是黑道人士的人就没有麻烦自己。

上了电车,找了一个邻座的老太太,在对方略带嫌弃的眼神中,耿朝忠问清楚了东京师范学校的位置,直到起身离开的时候,才听到对方一句低声的吐槽:

“北海道的养牛汉!”

原来是自己的北海道口音惹的错——耿朝忠苦笑着走下电车,看来所谓的地域歧视,在哪里都不会例外。

半小时后,东京师范学校。

东京师范学校,也就是后来的日本筑波大学,此时还只是一所全日制专科学校,校舍也很简陋,除了两间一眼就可以看到的四层“高楼”,剩下的就全都是低矮的平房了,不用说和上海的几所大学相比,就是与南京的几所学校比,也是相去甚远。

“上海来的访问学者?”

传达室的看门人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了耿朝忠几眼,直到从耿朝忠微笑可亲的脸上发现了几分“教书育人”的影子后,才拿起桌上的电话,开始向上级汇报情况,耿朝忠则在一旁静静的等候。

没过几分钟,一个穿着西装的眼镜男子迈着急促的步伐来到了学校门口,一眼瞄准了耿朝忠,飞快的走过来弯腰九十度,开口道:

“尊敬的阁下,我是学校的教育次长助理小田切次郎,欢迎来到日本,欢迎来到鄙校,您就是周宣合,周桑吧?!”

“是的前辈,谢谢您的亲自迎接,您太客气了!”耿朝忠同样报以鞠躬。

教育次长助理,应该是教育处长秘书一类的角色,看来,这个小田切次郎应该处于学校管理机构的下层,不过,应该也是自己了解学校最方便也是最快捷的渠道。

“请跟我来,我也是刚刚收到消息,说有从中国来的学者要到我们学校访问,如果有什么怠慢的地方,还请您原谅。”小田切次郎一边殷勤的走在前面带路,一边跟耿朝忠寒暄着。

“没有关系,这是我们的原因,你懂的,那些愚蠢而又效率低下的教育部官僚。”耿朝忠耸了耸肩。

“呵呵,我懂,我懂。”

小田切次郎古板的脸上露出几分微笑,对教育部官僚的吐槽,可以说是两国教育界人士最大共同点了,小田切次郎对这个从遥远的西方来的中国人,顿时产生了几分好感。

“前辈,如果不算冒昧的话,我以后可以称你为小田切兄吗?您知道的,在中国,我们会把尊敬的同辈称之为兄长,所以,我这样称呼您,没问题吧?”耿朝忠笑道。

“当然,荣幸之至,您当然可以这样称呼,如果一直叫前辈的话,那也太生疏了。”小田切次郎笑着回答。

“那就谢谢了,严格的说,您是我在日本正式认识的第一个人,我很想为我的日本之旅开一个好头,也能更好的学习贵国先进的教育制度。”耿朝忠一边走路,一边微微欠身。

“那是当然的,我也十分仰慕博大精深,源远流长的中华文化,以后,还请您多多指教了!”小田切次郎连忙点头。

一阵热情而又不失恭敬的交流后,小田切次郎把耿朝忠带到了一间办公室,处在学校四层办公楼三楼的一间屋子,招呼耿朝忠坐下,小田切次郎再次鞠了一躬,开口道:

“周桑,您和我见过的中国人不同,您很有风度,也很有魅力,我希望我们以后可以成为朋友,用中国人的话来讲,多个朋友多条路,我希望,我成为您在日本的第一条路。不过,现在请您捎待一下,我们次长铃木先生去教育部开会了,估计半小时后就能回来。”

第五章 铃木次长

<r/>

“没关系,如果小田切兄有事情的话,可以先出去忙,我自己在这里等就可以了。”耿朝忠连忙欠身道。<r/>

<r/>

“那我就不好意思了,我手头确实还有一点别的事情,请您稍待。”小田切次郎向耿朝忠鞠了一躬,走出了屋外。<r/>

<r/>

耿朝忠也不多话,随手拿起旁边摊着的一张《朝日新闻》,看了起来<r/>

<r/>

与此同时,隔壁屋子里,小田切次郎正走向一名头发花白的男子,同时恭敬的称呼道<r/>

<r/>

“铃木次长,人我已经安顿在隔壁了。”<r/>

<r/>

此人,赫然竟是小田切次郎口中的铃木次长,显然,他并没有到教育部开会。<r/>

<r/>

铃木次长五十多岁,虽然头发花白,但脊背笔直,线条硬朗,一看就是精力过人之辈,他一边听着铃木的汇报,一边放下了手中的文件,开口道<r/>

<r/>

“小田切,这个新来的交流学者,你看怎么样?”<r/>

<r/>

“报告铃木桑,此人的日语非常流利,带有明显的北海道地方口音,显然学习日语的时间已经不短,而且,他的言谈举止也非常自如,甚至带着一点潇洒,看得出,他对自己也十分自信,总之,这是一个比较有魅力的男人。”小田切次郎回答道。<r/>

<r/>

“比较有魅力?”铃木次长的唇边露出一丝微笑,“小田切君,你看人的角度还真是与众不同,那么,以你的意思,我们是否要将他放入待观察名单?”<r/>

<r/>

“这个”小田切脸上露出一丝犹豫。<r/>

<r/>

“你知道的,军部已经给教育部下了名额,每个学校,都要在来访的中国留学生和教师中划定可疑人选,我们的名额还差三个,但下半年来我们学校的留学生最多只有八人,要在加上这位周宣合的九个人中选三个,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铃木次长开口道。<r/>

<r/>

“也不知道那些头脑里全是肌肉的军人都是怎么想的,我们只是师范学校,就算中国人想要刺探情报,也该派人到帝国工业大学,陆军士官学校,后方勤务养成所这些地方,为什么要在我们教育学校里划分嫌疑分子?难道,我们师范学校里,还有着帝国的重大机密?还有教育部那些官僚,他们难道就没有一点自己的主张,任由那些蛮横的家伙骑在头上作威作福?!”小田切次郎忍不住抱怨道。<r/>

<r/>

“噤声!”<r/>

<r/>

小田切次郎此言一出,铃木次长立即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他用手指用力的敲了敲桌子,低声道<r/>

<r/>

“小田切,这种话,你跟我说说也就算了,但千万不要跟任何人提起!公安警视厅的饭团子,可没有你妈妈做的那么甜!”<r/>

<r/>

“嗨依!”小田切次郎连忙低头认错。<r/>

<r/>

铃木次长的话虽然严厉,但小田切也知道是为了他好,但军部的手实在是伸的太长了,尤其这几年,上到帝国的内政外交,下到庶民白姓的衣食住行,军部都要插一手,现在居然又把手伸到了教育系统,简直是不知所谓!<r/>

<r/>

“小田切啊,你的政治意识太差了”铃木次长叹息着,“对内肃清,严防间谍,这是日俄战争前才有的经历啊,你还小,没经历过这些,我不怪你,不过以后你可得管好自己这张嘴,我可不想动用我的那几个老朋友,只是为了从警视厅里救出一个多嘴多舌的次长助理。”<r/>

<r/>

“小田切知道了,铃木先生,实在抱歉!”小田切满面羞惭的低下了头。<r/>

<r/>

“算了,”铃木次长摆了摆手,“走吧,跟我去见见这个周先生。”<r/>

<r/>

<r/>

<r/>

隔壁屋子,耿朝忠正在扭着脖子活动筋骨——说实话,日本人的动作举止都比较刻板紧绷,长时间模仿日本人,身体的肌肉居然有点酸痛,估计得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才能适应过来。<r/>

<r/>

正做着舒展运动,门突然被敲响,耿朝忠连忙走过去,亲自打开了屋门,迎面的却是一名五十多岁的老者,他看到耿朝忠,嘴角荡漾出一道波纹,笑道<r/>

<r/>

“这位就是周先生吧,我是东京师范学校的教育次长铃木一男,请多指教!”<r/>

<r/>

“铃木桑,很高兴认识您!”耿朝忠连忙鞠躬。<r/>

<r/>

一番寒暄后,铃木领着身后的小田切,来到屋子里坐下,简单问了几个耿朝忠来日本的情况和感受,耿朝忠无不对答如流,铃木微微颔首,显然对耿朝忠敏捷的思维和言语很满意,端起茶喝了一口,铃木终于转换了话题,问道<r/>

<r/>

“周先生,您是怎么想到来我们东京师范学校访问的,要知道,贵国的绝大部分留学生,都喜欢道工科院校就读,来学教育学的,真可谓是少之又少,即使对教育学感兴趣的,绝大部分也会选择欧美而不是日本,我很好奇您的想法,请您不吝赐教。”<r/>

<r/>

“铃木次长,”耿朝忠一听此言,嘴角不由的露出几分笑容,“实不相瞒,鄙人以前曾游学欧洲,深感我东亚人种与欧洲人种差异巨大,身体成熟和心智发育也不尽相同,盲目照搬西方学制和教学方式,恐怕有南橘北枳之惑,而贵国则与我国极为相似,国情也极为相似,可供借鉴之处甚多,更何况,文字相通,学习甚易,交流也极为方便,优点实在是数不胜数。所以鄙人才决意来贵校访问学习,还请铃木先生多多指教。”<r/>

<r/>

“原来如此,”铃木在一旁微微点头,“周先生所言甚是,我听说,周先生之前在南京的一所女子学校任教?”<r/>

<r/>

“不错,教授的是西洋通史,学识浅薄,实在惭愧。”耿朝忠谦逊道。<r/>

<r/>

“不不不,我听说,周先生学识通达,发前人未有之洞见,还曾经前往上海交流,更何况,”铃木微微一顿,“周先生的日语竟然也如此流利,这实在是难能可贵,如周先生无意见,我可以为周先生安排几堂课,请周君不吝指点,如何?如果觉得日语有所不便,用英文也可,周先生觉得如何?”<r/>

<r/>

“这”<r/>

<r/>

耿朝忠一愣,初次见面,这铃木次长竟然对自己提出了授课要求,并且言谈之间,显然也对自己有所了解,这倒是出乎自己意料之外了。<r/>

<r/>

铃木却哈哈一笑,他打量了耿朝忠一眼,笑道“周先生,您是不是觉得我对您还比较了解?”<r/>

<r/>

“正是,”耿朝忠连忙点头,“鄙人在金陵女子大学只任教半年,其余时间几乎都在家闭门治学,没想到铃木先生竟然对鄙人如此了解,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r/>

<r/>

“哈哈,”铃木大笑起来,看着耿朝忠的眼睛道<r/>

<r/>

“周先生,你可曾听说过南京同文书院?”<r/>

<r/>

<r/>

第六章 铃木次长的警告

<r/>

“同文书院?上海倒有个同文书院,南京却没听过。”耿朝忠眉头微微一皱。<r/>

<r/>

“哈哈,周君有所不知,这上海同文书院,正是从南京迁过去的,这同文书院,可是我们日本最早在中国设立的学校之一了!有关您的情况,也正是上海同文书院的同事提供给我的,否则,我怎么可能对周先生您了解的这么清楚呢?”铃木哈哈一笑。<r/>

<r/>

“原来如此,这倒是鄙人孤陋寡闻了,”耿朝忠恍然大悟,不过紧接着脸色就是一变,恚怒道“贵校居然怀疑我是间谍,竟然暗中调查我?!”<r/>

<r/>

“周君,您多虑了!”<r/>

<r/>

看耿朝忠脸色不好,铃木连忙摇了摇手,诚恳道<r/>

<r/>

“您知道的,自从沪松协定签署以来,贵国到我国留学人数大为增长,尤其以今年为多,除开公派和选拔的留学生和学者,来我国进学者可达万人之多,这么多人,又恰逢贵我两国产生了一些小摩擦,我国有所甄别也是情理之中。刚才我去开会,教育部说的就是这事。”<r/>

<r/>

“哦。”耿朝忠脸色稍微舒缓了点,不过显然余怒未消。<r/>

<r/>

铃木摇摇头,叹了口气,亲自为耿朝忠斟了一杯茶,苦笑道<r/>

<r/>

“周君,您想想,我既然把这件事告诉您,显然证明我铃木光明磊落,其实,对军部和教育部的命令,我们也很无奈,我们一个教育院校,又有什么秘密?但您想想,军部的命令,我们又怎么能不遵守呢?”<r/>

<r/>

“那,”耿朝忠沉吟着,“既然是军部的命令,周某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不过铃木先生告诉我这件事,是不是意味着对我有一些特别的关照?”<r/>

<r/>

“是的,”铃木点了点头,“教育部关照过,对贵国来我校修学交流的人员,要提前告知,最好只在校园附近活动,最好不要到一些敏感的地方活动,否则,一旦有什么不便,恐怕会被驱逐出境,这点,还请周先生体谅。”<r/>

<r/>

“难道,就连富士山也不能去吗?”耿朝忠不忿道。<r/>

<r/>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铃木次长连忙点头,“只不过,您外出的时候,最好还是找本校学生陪同,这样的话,可以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不过您千万别介意,这绝非我铃木本意,实在是无可奈何之举。要知道,军部和教育部的这个命令,不仅是给周先生带来麻烦,给我们带来的麻烦更多。铃木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还请周君多多担待了!”<r/>

<r/>

说完,铃木站起来,居然给耿朝忠深深鞠了一躬。<r/>

<r/>

铃木身为学校教务主官,又年仅六十,无论官职和辈分都远比耿朝忠为高,竟然行此大礼,耿朝忠也不由的有点感动,连忙站起来回礼道<r/>

<r/>

“铃木先生言重了,周某光明磊落,来贵国也只为求学,绝不会做出任何有损贵我两国邦交的事,铃木先生完全可以放心!”<r/>

<r/>

铃木看耿朝忠脸色郑重,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恳切道<r/>

<r/>

“我当然信任周君,更何况,周君是闻名上海南京两地的学者,又怎么会是那些蝇营狗苟之辈呢!今天我之所以开诚布公的跟周先生讲明,也是害怕日后万一有什么误解,容易引起周君对我们东京师范学校的误会。鄙人可以保证,我校一向醉心教育,绝无任何参与政治之举动,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应付军部的命令,以后,还请周君多多体谅了!”<r/>

<r/>

说完,又是一个九十度鞠躬。<r/>

<r/>

耿朝忠有点疲累,日本人的繁文缛节实在是让人头疼,但入乡随俗,也只得再次鞠躬还礼,好一阵客套后,两人才终于落座,安定了下来。<r/>

<r/>

又闲聊几句,铃木终于摆茶送客道<r/>

<r/>

“周君,既然你我彼此心意通达,那我也就不留先生了,周先生刚到东京,想必也很疲累了,我现在就让小田切君给你安排住宿,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尽可以跟小田切君交待,他定会为您准备妥当。”<r/>

<r/>

“那就多谢铃木次长了,鄙人告退。”耿朝忠连忙起身告辞。<r/>

<r/>

<r/>

<r/>

在小田切次郎的殷勤照顾下,没多久,耿朝忠就被安排到了学校东面的一栋二层宿舍楼里面,住进了一间大约十几平米的单人宿舍——这也是因为耿朝忠的学者身份,换做其他留学生,那都是四人一间,可没有这么优越了。<r/>

<r/>

不过,这宿舍有一个不好,就是男女混住,楼道里来来往往,身穿日式小摆裙的青春女郎尤其是多,这让耿朝忠面色多少有点尴尬。<r/>

<r/>

等小田切告辞离去,耿朝忠终于可以躺在床上,安静的思考今天发生的一切。<r/>

<r/>

同文书院!<r/>

<r/>

耿朝忠当然知道,这是日本人在中国设立的第一所专科学校,最早在南京,但因为义和团起事才迁到上海,更名为“东亚同文书院”。不过这所学校可不单单是一所大学那么简单,这是日本在华的人才培养机构,重点就是培养一批“知华亲日”的中国知识分子,为日本在中国的利益摇旗呐喊,而这个学校里面的学生,很多都成了日本在华的高级间谍,可谓是日本人设立在中国的一个间谍大本营了!<r/>

<r/>

好在,自己早就经营了“周宣合”这个金陵女子大学教授的身份,也不怕同文书院调查,这也是代老板选定自己来日本的原因之一,换做别的特务来日本,恐怕根本通不过日本方面严密的审查。<r/>

<r/>

不过,日本毕竟是工业社会,社会管理和人口治理程度要高出中国不知多少,现在两国又因为华北自治的事情产生“摩擦”,对自己这个所谓的“学者“,必然抱有戒心,刚才那个铃木次长的态度就已经说明一切。<r/>

<r/>

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和云蔚取得联系,同时,自己到达日本的消息,代老板也应该已经传给特高课了吧!<r/>

<r/>

略微沉默了片刻,耿朝忠和衣躺在了床上,打算小憩一会儿——现在距离中午还有两个钟头,正好补一觉,等会儿小田切次郎会安排一个学生过来陪同自己吃午饭。<r/>

<r/>

<r/>

第七章 春日小姐

<r/>

咚咚咚!<r/>

<r/>

不到两小时,宿舍的门就被敲响了,耿朝忠翻身而起,迅速打开了门,站在门口的,却是一个梳着日式剪发头的年轻女郎,这女郎二十岁左右,明眸皓齿,圆圆的脸上还带着几分婴儿肥,一见到耿朝忠,就是一个大鞠躬,清脆的声音从口中传来,居然是十分流利的南京官话<r/>

<r/>

“周先生,小田切助理让我来陪您吃饭,我的名字叫春日江美子,请多多指教!”<r/>

<r/>

春日江美子?<r/>

<r/>

名字似乎挺好听,虽然长的不算太好看,但也称得上可爱,耿朝忠略微打量了这位春日小姐一眼,鞠躬道<r/>

<r/>

“原来是春日小姐,我的肚子刚刚提醒我要吃饭,您就到了,我想,我来东京的第一天,运气很不错。”<r/>

<r/>

春日抿嘴一笑,身子一侧道“周先生,如果您有什么要准备的,我可以在外面等一下。”<r/>

<r/>

“没有,”耿朝忠迈步走出了门外,边走边耸了耸肩,“我除了这张嘴和这个肚子,恐怕没带来什么别的东西。”<r/>

<r/>

春日听耿朝忠说的有趣,再次抿嘴一笑,低声道“周先生,小田切助理吩咐了,让我这几天带您四处走走,他有空也会过来。还有,我就住在一楼105房间,您可以随时去找我。”<r/>

<r/>

“小田切君实在是太客气了,还有春日小姐您,您的名字让我想起了春日的暖阳,既温暖又亲切,能有您陪着我,那实在是太荣幸了!”耿朝忠笑道。<r/>

<r/>

春日连忙谦逊,心底也暗暗松了口气,这名周先生,看上去并不像别的中国人一样粗鲁。<r/>

<r/>

“春日小姐,您的中国话很流利,您去过中国吗?”两人一边往楼下走,一边聊天。<r/>

<r/>

“没有,不过我选修的外国语是中文,也许,以后我会到中国去工作呢。”春日笑着回答。<r/>

<r/>

“哦?原来如此。不过,中国的条件可比不上日本啊,您去了那里,恐怕会吃一些苦头呢。”耿朝忠脸色一板。<r/>

<r/>

“是吗?”春日仰头看着耿朝忠的脸庞,“我听说,现在中国人对我们不太友好,这是真的吗?”<r/>

<r/>

为什么对你们不友好,难道你心里没数吗?<r/>

<r/>

耿朝忠腹诽着,嘴上却开口道“确实是有一些摩擦,不过只要您的心是友善的,大部分人还是很友好的。不过,我所指的苦头却不是这些,我是指,中国的饮食,住宿可能都赶不上日本。”<r/>

<r/>

“那没关系,我是从北海道来的,那里的条件比起东京也很差,我早就习惯了。”春日脸上的笑容很淡然。<r/>

<r/>

北海道?<r/>

<r/>

耿朝忠微微一笑,看来,这春日似乎还是自己的“老乡”,略微顿了顿,耿朝忠略带好奇的问道<r/>

<r/>

“听您这么说,你难道真的要去中国?”<r/>

<r/>

“是的,”春日的眼睛里的忧郁一闪即逝,显然,她对自己的未来也并不是那么看得开,顿了顿,才又说道“我是东师从北海道特招的,学校已经负担了我大部分的学费,我当然也要服从学校的安排。”<r/>

<r/>

“这么说,你学中文,也是学校安排的了?”耿朝忠问道。<r/>

<r/>

“是的,我以后可能去满洲,也可能去别的地方,谁知道呢。”春日微微的叹了口气。<r/>

<r/>

“哦,”耿朝忠沉默了一下,“那也很好,满洲的条件也是很不错的。”<r/>

<r/>

“我怎么跟您说起这些了呢,”春日突然醒悟过来,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礼堂模样的建筑物说道“这就是我们的食堂了。”<r/>

<r/>

“哦,难道我们不能出去吃吗?这是我第一次来东京,我还很想品尝一下东京的美食呢。”耿朝忠眨了眨眼睛。<r/>

<r/>

“这”春日有点犹豫。<r/>

<r/>

来之前,小田切助理就吩咐过,不要领这位周先生外出,但周先生已经提了出来,她又怎么好拒绝?<r/>

<r/>

“不过呢,现在我太饿了,恐怕走不了那么远,我们还是在食堂吃吧!”耿朝忠看出了春日的犹豫。<r/>

<r/>

“嗯,其实食堂的饭也很好吃呢,尤其是平林大叔做的寿司,非常的美味,即使比起帝国大学附近的寿司店,也毫不逊色呢!”春日松了口气。<r/>

<r/>

“那好,我们就去尝尝平林大叔的寿司。”耿朝忠爽朗一笑。<r/>

<r/>

恰逢中午时分,已经有非常多的学生从教学楼里走了出来,成群结队的向食堂走去,很多人看到春日,都笑眯眯的向她打招呼,显然,这位春日小姐在学校里认知度很高。<r/>

<r/>

春日江美子一边活泼的向众人打着招呼,一边领着耿朝忠,顺着人流一路走进食堂,来到了一处排队比较少的窗口。<r/>

<r/>

窗口里的大师傅穿着传统的和服,露着胳膊,头上还戴着一定灰布帽子,看到春日领着一个人过来,爽朗的大笑道“春日小丫头,你又领着人来吃我做的寿司啦!”<r/>

<r/>

“是啊平林大叔,”春日眼睛笑成了月牙儿,“每回认识新朋友,我都会带他们过来,因为我知道,没有人会不喜欢平林大叔的寿司的。”<r/>

<r/>

“哈哈,春日说话还是那么讨人喜欢!”平林大叔笑呵呵的说道。<r/>

<r/>

“这位就是平林大叔。”春日低声向耿朝忠介绍着。<r/>

<r/>

这日本的饭堂和后世的学校食堂并无太大不同,区别在于饭食似乎是定量的,一份寿司,一份汤,还有一小碗类似小咸菜的东西,吃完一份才能再打一份。没多久,两人就打好了饭食,那平林大叔似乎对春日另眼相看,还在寿司外面多撒了一点佐料。<r/>

<r/>

两人端着食盘找了个角落,刚要坐下,春日突然娇呼道<r/>

<r/>

“哎呦我忘了,平林大叔的佐料有点辣味呢,周先生,您不会不吃辣吧?”<r/>

<r/>

“哦?这个,我还真不能太吃辣。”耿朝忠愕然,连忙摇头。<r/>

<r/>

“那实在对不起了!”春日连忙鞠躬,满脸歉意的说道“我这就给您换一份!”<r/>

<r/>

“不用了不用了,也许从今天开始,我就能吃辣了呢!”耿朝忠摆摆手,一把抓起一个寿司塞进嘴里,但紧接着,就是一声剧烈的咳嗽,刚刚吃进嘴里的寿司被一口喷了出去。<r/>

<r/>

“哎呦,实在是抱歉!”<r/>

<r/>

春日慌了手脚,赶紧冲上前,替耿朝忠擦拭身上的米粒,两人顿时乱成了一锅粥。<r/>

<r/>

不过他们都没发现,不远处,铃木次长正和一名穿着黑色保安制服的人,正专注的看着眼前的一切。<r/>

<r/>

“铃木次长,我之前看履历,这个周先生是中国浙江人,对吧?”<r/>

<r/>

黑色保安制服的人问道。<r/>

<r/>

<r/>

第八章 警视町的关注

“是的。”铃木次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我听说,中国南方的人个子好像不太高,并且也不喜欢吃辣,铃木次长,您是中国通,有这回事吗?”黑衣保安制服男问道。

“这个,”铃木次长不由得苦笑起来,“谷田君,您这个问题难倒我了,事实上,中国很大,任何地方都有个子很高或者很矮的人,而南中国也不是所有人都不吃辣,比如与浙江相邻的江西人,就特别能吃辣。”

被铃木称之为谷田君的黑衣人点了点头,严肃的脸上丝毫也没有被铃木否定后的尴尬,他又看了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吃饭的春日和耿朝忠一眼,低声道

“铃木次长,可我总觉得,这个人似乎很有问题,您知道,从中国来我国学习教育学的人可真的不多,更何况,此人在学校里教的又是西洋通史,这就更让人难以理解了。”

“谷田君,您对本职工作的认真让我钦佩,可是,”铃木次长无奈的摇了摇头,“如果他真的是中国人派来的奸细,完全可以把这些身份都掩饰的天衣无缝的,在我看来,您所看到的疑点,恰恰证明他毫无可疑之处。”

“搜打死乃”黑衣人谷田竟然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不过呢,您也知道,最近来我们日本的中国人实在太多了,职责所限,我必须确保我们国内的安全,这点,还希望您理解。”

“可是,东京师范学校只是一所普通大学,里面根本没有任何涉及到帝国机密的地方!”铃木终于忍耐不住了,他死死的盯着眼前的这个黑衣人,“您不会以为,我们东京师范,在研究什么可以毁灭整个世界的武器吧!”

“哈哈,铃木先生请不要激动,”黑衣人伸出手,轻轻的按住了铃木的肩膀,“有些话,我想我应该告诉您了。”

“什么?”铃木的表情一愣。

“前段时间,您是否得到命令,提交了一批主修中文或者中文比较好的学生名单?”黑衣人慢条斯理的说道。

“是的,这跟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铃木心中涌起一种不详的预感。

“因为,我们军部,要在这批人里选拔一些精英,去中国执行一个秘密任务。”谷田的嘴里低低的说出一句话,眼睛也死死的盯住了铃木。

“为什么?”

派自己的学生去中国执行任务,至于什么样的任务,对知道谷田身份的铃木来讲,几乎就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了!而这种任务,不啻与将自己的学生推向一个完全不可测的境地!

铃木又想跳起来,可谷田严厉的眼神制止了他。

“您只能知道这么多了,事实上,您知道的,比野口校长知道的都要多,”谷田的表情很是凝重,“我给您一个建议,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另外,上次您递交的名单里,我们已经划定了七个人选,这是名单。”谷田递过一份名单。

“你就在这里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我?”铃木张大了嘴。

这可是人来人往的食堂,这个看上去如此刻板精细的特务,竟然会在这种场合把名单交给自己!

“名单没你想象的那么重要,”谷田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事实上,这些人也并不一定能通过最终的考核,至于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在明面上给这些学生安排一些实习任务,让他们不露痕迹的在学校消失,这对您来说,应该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吧?”

铃木的面庞一阵扭曲,作为一个热爱学生,热爱教育事业的老教育工作者,铃木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把自己的学生亲手推向一条不可测,甚至有可能死亡的道路。可面前的这位谷田,代表的是军部的意志,自己又怎么能违抗?

“这是军部的意志,也是天皇陛下赋予我们的使命。”谷田看出了铃木的犹豫,再次强调道。

“为什么不从帝国陆军大学这些学校里物色人选?他们都只是未来的老师,不是”铃木无力的挣扎着。

“这不是你要考虑的事,”谷田一句话就击碎了铃木的挣扎,“更何况,你又怎么知道,我们没有从别的地方招人呢?”

“好吧!”铃木终于艰难的答应了下来。

他只能祈祷,被选中的这些学生,能够好运的活下来了

“好了,我现在就去见一见这位周先生,希望他不是一个麻烦的人。”谷田站了起来。

和春日的午餐进行的很愉快。

不得不说,春日是一位非常可爱而又有亲和力的姑娘,虽然她长的并不是那么漂亮,但她圆圆的脸庞,善良的笑容,还有那如同百灵鸟一样动听的声音,都让耿朝忠的心情不自主的愉快起来。

当然,吃饭之余,耿朝忠也看到了旁边铃木次长和那名黑衣人的动静,黑衣人的言行举止,马上让他嗅到了熟悉的同行气味,毫无疑问,这是东京警视厅派来调查自己的人。

但耿朝忠并不在乎——事实上,只要特高课知道了自己来日本的消息并和自己联系上,那自己就成了货真价实的日本人,当然不会在乎什么东京本土特务机构的监视。

但现在的问题是,特高课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和自己取得联系?

就在耿朝忠咽下最后一个寿司的时候,那名黑衣人也走到了耿朝忠的面前,他微笑着向耿朝忠略微欠了欠身,开口道

“请问,您就是从中国来的周先生吧?”

“是的,”耿朝忠用茫然的眼光看了谷田一眼,“请问您是?”

“我是东京民政町的办事人员,您来东京的手续似乎出了一些问题,我想请您到我们的办事处走一趟,您没有意见吧?”

谷田的话彬彬有礼,但显然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

“好好好,”耿朝忠站了起来,“不过我的手续似乎已经交给学校了,这个”

“例行程序,还请您配合,放心,只是去打个转,很快就会回来。”谷田的笑容还是那么客气。

“好吧,”耿朝忠看了旁边的春日一眼,“那春日小姐,我先走了。”

春日只能和耿朝忠道别,耿朝忠站起身,刚要跟着谷田离开,却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手忙脚乱的端起桌上仅剩的那一口清汤,然后一口喝完,这才抹了抹嘴,不好意思的看着满脸愕然的谷田笑道

“对不起,现在可以走了。”



第九章 审讯

校门口停着一辆黑色三菱轿车,谷田吩咐耿朝忠坐到自己旁边,然后发动了汽车。

车厢的气氛有点沉闷,除了刚开始上车的时候说了几句话,谷田一路上再没有说过一句话,而耿朝忠斜看了几眼谷田刻板的面庞,终于也闭上了嘴。一直等到轿车驾驶到了一栋三层楼的建筑面前,谷田才停下车,开口道

“到了。”

“哦。”耿朝忠答应了一声,脸上带着那种普通人进警局的局促不安向前走去,不过等他看清楚了大门口的牌子后,却不由自主的发出了一声质疑“这好像不是民政町?”

牌子上写着几个日文大字东京地方警视町。

“就是这里。”

谷田的目光没有丝毫停留,自顾自的下了车,耿朝忠只能跟在谷田的后面走了进去。

楼里几乎没有任何人,除了门口站岗的黑衣警察,空荡荡的走廊里似乎只剩下了两人脚步声的回响,而谷田短促有力的脚步声,更加重了气氛的凝重。

“进来吧!”

谷田来到了一处挂着“审讯室”标牌的房间面前,示意耿朝忠进去。

“我不是犯人,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耿朝忠突然停住了脚步,脸色苍白的看着这扇青色的铁门,铁门的后面,有一种刺鼻的福尔马林味道飘出。

“只是例行询问,怎么,你是要耽误我的时间吗?”谷田站在一旁,冷冷的开口道。

耿朝忠怯懦的目光在谷田的脸上轻飘飘的掠过,终于还是迈步走进了这座看上去十分阴森的屋子。

“坐在这里。”

谷田指了指屋子最中央的一把椅子,事实上,除了椅子对面的办公桌,房间里几乎没有了任何别的东西。

耿朝忠听话的坐在了椅子上面,目光却游移不定的打量着四周,始终不敢跟谷田的目光接触。

“呵呵。”谷田笑了,他拉开办公桌后面的椅子坐了下去,一言不发的盯住了耿朝忠。

“您有什么要问的?”耿朝忠被谷田的目光瞪的有点发毛。

“说说吧,你跟‘蓝衣社’的关系。”谷田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蓝衣社?”耿朝忠似乎有点迷茫,不过他马上醒悟了过来,身子猛地一抖,嘴唇颤抖着发出声音道“我不认识蓝衣社的人。”

“这么说,你知道蓝衣社了?”谷田的眼睛死死的盯住了耿朝忠的脸,不放过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节。

“知道,不,不知道。”耿朝忠结结巴巴的回答。

“那我就当你是蓝衣社的人了。”

谷田慢条斯理的说出一句话,然后站起身来,似乎要转身离去。

“知道!”身后传来了耿朝忠的声音。

“哦?那你告诉我,蓝衣社派你来日本干什么?”谷田回过头。

“我知道蓝衣社,可我跟蓝衣社没关系啊!我只是个教书的。”耿朝忠满脸的惶恐。

“那你告诉我,蓝衣社是干什么的。”谷田走到了耿朝忠面前,弯下腰,紧紧的盯住了耿朝忠的眼睛。

“是个特务组织,他们,他们很可怕”耿朝忠战战兢兢的回答。

“你说你不认识蓝衣社的人,可是,”谷田转过身,再次走回了办公桌面前,从桌子上拿起一叠资料,随手翻了翻道

“我们查到,你在金陵女子大学的授课时间只有半年,从年月份开始,你就离开了学校,这两年时间,你去了哪里?”

“我去了香港,那里有个商人聘请了我,因为我的英文比较好,他跟英国人做生意,需要我为他翻译。”耿朝忠回答。

“是吗?那个香港商人叫什么名字?”谷田饶有兴味的看着耿朝忠。

“名字叫罗兴,他给我一个月00大洋,所以我就在女子大学办了停薪留职,去了他那里工作。”耿朝忠的语气流利了不少。

“哦?大学教授的薪水不错,并且地位也很高,你为什么放弃了这么优越的职位,反而去了香港做翻译?”谷田问道。

“不为什么,我只是想多赚点钱,南京的房子太贵了,何况我还年轻,在香港赚一笔钱后,再回南京安家也不迟。”耿朝忠诚恳的看着谷田。

“你在撒谎!”谷田站了起来,狠狠的瞪住了耿朝忠,“大学教授一个月足足有七十大洋,在香港有什么工作,能让你一个月领到00大洋?!更让你抛弃了这么优越而又受人尊重的工作?”

“是真的,”耿朝忠哭丧着脸,“那个罗老板,是做烟土生意的,我真的没有骗你。”

“鸦片?”谷田愣了。

“是,他表面上是个丝绸商人,但实际上是从印度进口烟土,然后卖到广东,华南,您要不信,可以到香港去查。”耿朝忠浑身发抖,似乎都要从椅子上掉下来了。

“你撒谎的本领不错,”谷田再次走到了耿朝忠面前,硕大的头颅贴近了耿朝忠的脸,“不过我们早已经调查清楚,你根本没去香港,而是一直留在南京,并且加入了南京的特务组织蓝衣社!”

“冤枉啊,”耿朝忠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您要不信,可以去查啊,我真的去了香港,我手无缚鸡之力,哪里能做得了特务啊!”

“哦?手无缚鸡之力?我怎们看你手上,有持过枪的老茧?”谷田一把抓起了耿朝忠的手。

“这是我写字磨出来的,我根本不会开枪啊!”耿朝忠看着手上食指和拇指间的老茧,哀嚎道。

“写字能磨出这么厚的老茧?”谷田满脸怀疑。

“真的啊,不信您看看别人的手,只要常年写钢笔字,是一定会磨出老茧的啊!”耿朝忠满脸无奈的回答。

“呵呵,死到临头了还在撒谎,”谷田的手中突然多了一把手枪,狠狠的顶在了耿朝忠的脑门上,“说,你来日本到底有什么任务?!不说,现在就毙了你。”

但是谷田没有得到任何回答,只听咕噜一声,耿朝忠两眼翻白,咽了口唾沫,晕了过去。

“废物!”

谷田伸出手,在耿朝忠唇上一摸,无奈的站起来,刚要转身出去,门口传来一阵鼓掌声,一个人走了进来,朗声道

“谷田君,你的审讯能力,越来越有进步了!”

“嗨依,渡边桑,您怎么也来了?”

谷田收起枪,恭敬的看着面前这个刚刚走进门的年轻人。

记住

qianxg



第十章 意外的意外

你出去,这个人交给我。”被称作渡边桑的男子没有回答谷田的问题,只是轻描淡写的挥了挥手,浑身上下充满了“上位者”的威严。

“嗨依!”谷田恭敬的鞠了一躬,退了出去。

铁门关上了,渡边慢吞吞的走到了耿朝忠的面前,蹲下身子,似乎要查看耿朝忠的状况,但紧接着,他就“哎呦”一声,抱着肚子坐在了地上。

“娘希匹,这馊主意是你想出来的?!”

不知什么时候,耿朝忠已经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蹲在地上满脸苦相的“渡边桑”,而这个刚才还满身威严的气息的渡边桑,脸上却挂着一种激动和讨好交杂的表情,像个兔子一样蹦了起来,嬉皮笑脸的挽住了耿朝忠的手臂

“六哥,我这个接头的方法怎么样?是不是万无一失?不过别说,我还从没见过六哥你这种怂样。”

“滚你丫的,”耿朝忠徉怒着抬起脚,轻轻的踢了这个装扮成日本人“渡边太郎”的老下属云蔚一脚,直到云蔚嬉皮笑脸的站起来,这才轻轻的咳嗽了一声道

“你是什么时候得到的消息?”

“一周前,”云蔚亲热的扶住了耿朝忠的肩膀,“收到代老板的电报,我就跟东京师范学校打了招呼,今天刚接到学校的通告,就派谷田过去接你。”

“嗯,你现在是什么职位?”耿朝忠点了点头,打量着阔别近一年的云蔚,这家伙穿着一身灰黑色的呢料西装,整个人显得特别的成熟干练,只是脸上带了不少风霜之色,显然这一年来没少历练。

“警视町外务情报部上尉副股长,负责情报甄别和一些小规模的行动任务。”云蔚微笑着回答。

“不错啊,这么快就副股长了,什么时候的事?”耿朝忠拍了拍云蔚的肩膀。

“也就上个月的事,以前只是‘练马区’的探长,这半年立了点功劳,再加上最近来日本的中国人不少,我中文不错,又有在华经历,就把我调到了这里。”云蔚回答。

“那也不容易了。”耿朝忠点了点头,正要开口说话,走廊里突然又传来一阵脚步声,耿朝忠一个机灵,再次躺在了地上。

云蔚已经吩咐了谷田不让人过来,那现在过来的人,一定是谷田无法拦住的人!

云蔚的反应也很快,一把揪住了耿朝忠的领口,奋力的摇晃着,嘴里同时怒喝道“八嘎,浪费老子的时间!”

皮鞋塔塔声中,门被推开了,一个中年人背着双手走了进来,看到蹲在地上的云蔚,微微一笑道

“渡边君,刚来警视町就这么尽责,真不愧是‘练马区第一探长’啊!”

“吉田次长,卑职只是做份内之事,不值得次长褒奖!”那边云蔚已经站了起来,恭敬的向被称为吉田次长的中年人行礼。

“能尽职,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啊!”

吉田次长四十余岁,身上带着这个年龄官僚特有的沉稳,圆圆的脸上始终挂着一丝微笑,他先勉励了云蔚一番,然后才把目光投向了耿朝忠身上,问道

“怎么,这个人有问题?”

“报告次长,暂时没发现问题!”云蔚的脸上还带着几分没来得及收敛的狰狞。

“没问题就放了吧,”吉田次长很随意的挥了挥手,“最近来东京的华人不少,如果一个个都用这种手段审查,恐怕会引起不太好的影响,也有损天皇仁爱的英名。”

“嗨依,属下明白!”云蔚用力的低下了头。

“这位先生,你叫什么名字,来东京的目的是?”吉田的目光再次投向了耿朝忠,不过与云蔚相比,他的目光要和善的多。

耿朝忠的脑袋被云蔚摇的发晕,即使不用掐紧脖子上的血管,面色也已经变得苍白,而他挂在鼻梁上那摇摇欲坠的眼镜,似乎更让这个正在经受询问的可怜人显得狼狈。

但吉田次长的平和,似乎让他从极端的恐惧中恢复了不少,他感激的看着眼前这个看上去和善可亲的中年人,怯懦的开口道

“长官,我只是个教师,是去东京师范学校学习教育学的,我现在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哦?教育学?你是中国哪里人?”吉田次长对耿朝忠似乎很有兴趣。

“浙江,但我在南京工作。”耿朝忠小心翼翼的回答。

“南京啊,这是个美丽的城市,”吉田的笑容更加和蔼,他扫了站在旁边的云蔚一眼,挥手道“渡边君,你可以出去了,我想通过这位先生了解一点南京的事情。”

“嗨依!”云蔚答应了一声,眼睛里却露出一丝迷惑之色。

铛!

铁门再次关上了,吉田微笑的脸变得严肃,而耿朝忠看似茫然的面孔下面,也不禁有了一点多余的猜测。

先是云蔚打发走了谷田,接着又是这个吉田次长打发走了云蔚,难道?

“啪嗒!”

耳边传来了皮鞋敲击地板的声音,吉田次长的身子突然像钢笔一样笔直,他干脆利落的伸出手,向耿朝忠来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肃容低喝道

“尊敬的红叶阁下,东京警视町外务情报部次长吉田正男,向您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啪!

耿朝忠摇摇欲坠的眼镜掉在了地上。

特高课的效率,显然并不比特务处慢多少

“红叶阁下,我完全可以确认您的身份,这是来自东京警视町最高层和关东厅特高课双重关照!”吉田依然肃立在哪里,丝毫不因为耿朝忠的狼狈形象而产生任何的轻忽怠慢。

“搜达”

耿朝忠突然叹了口气,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眼镜,缓缓的爬了起来。

“阁下,”看到耿朝忠站起来,吉田脸上的肌肉终于有所松弛,他微笑着看着耿朝忠,圆圆的眼睛里透出由衷的崇拜

“您精湛的技巧和赫赫的威名,都让吉田无比的钦佩,尤其在我更进一步的了解了您的档案之后。虽然我的官职可能比您要高,但这并不能妨碍我对您所做出崇高事业的由衷敬佩,请允许我,代表我个人,再次向您致以崇高的敬意!”

啪!

又是一个干脆利落的敬礼。

记住

qianxg



第十一章 初步接洽

<r/>

“可惜啊,我还没有好好品尝故乡的美食,甚至连故乡的清酒都没来得及喝一口”耿朝忠唏嘘着,向吉田回礼。<r/>

<r/>

“我很抱歉,打扰了您游子还乡之情,”吉田心中莫名涌起一股愧疚,“如果不是关东厅再三催促,我也不会这么早就来找您,吉田心中实在抱歉。”<r/>

<r/>

“没什么,”耿朝忠摇了摇头,重新将眼镜戴了上去,“麻烦吉田次长说说,上面对我有什么指示?”<r/>

<r/>

“嗨依!”吉田连忙点头,表情重新变得严肃,“您回日本的消息,只有警视町桥本总长和我知道,其余人一概不知情。桥本总长吩咐了,除了必须在第一时间找到您并确认身份,剩下的安排,完全由您自己做主。这是桥本总长的密线电话,您随时可以和他联系!”<r/>

<r/>

说罢,吉田从怀里掏出一张公文纸,递给了耿朝忠。<r/>

<r/>

耿朝忠随意扫了一眼纸上的电话号码,默记心中后,将纸还给了吉田,开口道<r/>

<r/>

“请问吉田桑,桥本总长现在在哪里?”<r/>

<r/>

“回禀红叶大人,桥本总长现在在外务町开会,如果您要见他,可以在这里等候片刻,我来安排。”吉田回答道。<r/>

<r/>

“暂时不必了,”耿朝忠摇了摇头,看了看外面,“我出来的时间不短了,回去的太迟,恐怕不太合适,更何况,警视町人多眼杂,等时机合适了,我再和桥本总长联系。”<r/>

<r/>

“嗨,悉听红叶大人吩咐,如果您有什么要求,我这边可以尽量满足,您在中国呆了那么久,恐怕很想念故乡的山山水水吧?如果您愿意,我可以安排您回北海道走一趟。”吉田诚恳的说道。<r/>

<r/>

“嗯,是该回去一趟了,”耿朝忠的眼睛里似乎有一抹薄雾,“中国有一首诗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不知道,北海道的天,是否还是那么的蓝,北海道的水,是否还是那么的清澈甘甜;北海道的乡亲们,是否还是那么的热情好客”<r/>

<r/>

“红叶阁下,您辛苦了!”吉田再次低下了头。<r/>

<r/>

今天的红叶阁下,似乎有点多愁善感,但吉田能理解——这位从十几岁就远赴中国执行任务的帝国精英,回乡后出现这种离愁别绪实在是太正常了,这从很多回日本的老兵身上都可以看到,看来即使是红叶阁下这样精英也不例外。<r/>

<r/>

“唉,人虽然没老,心却老了,实在是让吉田桑您见笑了,”耿朝忠突然展颜一笑,摇头道“那么,您现在可以安排我离开了。”<r/>

<r/>

吉田点了点头,再次向耿朝忠鞠了一躬,然后推开铁门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云蔚又满脸诡秘的走了进来。<r/>

<r/>

“六哥,吉田次长是您的联络人?”云蔚刚进门就开口问道。<r/>

<r/>

“你猜出来了?”耿朝忠一笑。<r/>

<r/>

“嗯,吉田次长吩咐我,没什么事就把您送回去,六哥,您有什么打算?”云蔚转口问道。<r/>

<r/>

“暂时先呆在学校,我想,日本人不会让我闲太久的。”耿朝忠的眼睛里露出思索之色。<r/>

<r/>

这次来日本的首要任务,是参与到“特务养成所”的筹建工作中去,但这个目的,却不能对日本人明说,只能诱使,或者暗示日本人启用自己,这里面,还是有不少的工作要做。<r/>

<r/>

“嗯,代老板也吩咐了,静观其变。我这边,已经向日本人提议,这个特务养成所,不仅要培养日本人,也要培养一些中国人,有的时候,受过训练的中国人比日本人要更好使,也更容易在南京政府内部升到高位。”云蔚低声道。<r/>

<r/>

“嗯,这个办法不错,”耿朝忠微微颔首,“这个‘特务养成所’,到哪一步了?”<r/>

<r/>

“校舍已经修建好,就在东京郊外,教材也准备的差不多了,除了人员问题,可以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云蔚回答。<r/>

<r/>

“那好,”耿朝忠开始整理衣衫,“先回去,今天不是详谈的时候。”<r/>

<r/>

云蔚点点头,确实,既然吉田发话了,自己和耿朝忠呆的太久也不合适,他伸出手,再次和耿朝忠握了一握,然后走了出去。<r/>

<r/>

<r/>

<r/>

“周先生,让您受惊了!刚才只是一个误会,还请您不要见怪!”谷田走进来,“诚挚”的向耿朝忠道歉。<r/>

<r/>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渡边副股长和吉田次长先后进来和这个周先生见面,还是让谷田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但特务工作严格的纪律,让他没有生起任何询问的念头。<r/>

<r/>

“没事没事,我也没受什么伤,长官您不用道歉。”那边耿朝忠依然是那副畏畏缩缩的模样,这让谷田刚刚升起的一丝疑心又消散了不少——也许,吉田次长刚才进来只是见一下渡边副股长?<r/>

<r/>

“走吧,我送您回去。”谷田的脸上挂着笑,即使没什么异常,暂时改变一下对这个周先生的态度,对自己也没有任何损失。<r/>

<r/>

“不用了不用了,”耿朝忠连连摆手,“我自己回去就行了。”<r/>

<r/>

“哎周桑,既然是我接您来的,那自然也是我送您回去,”谷田伸出手,一把扶住了耿朝忠的胳膊,“走吧,反正我也要出去,顺路把您送回去也不错,东京这么大,万一您迷路了怎么办?”<r/>

<r/>

“那好吧”耿朝忠一副想拒绝又不敢拒绝的模样。<r/>

<r/>

出了门,进入轿车,耿朝忠再次坐到了谷田的旁边,谷田一边发动汽车,一边看似随意的问道<r/>

<r/>

“刚才渡边桑问了您什么?”<r/>

<r/>

“没什么,就是一些中国的风土人情和时事,其实我从香港回来的时间也不长,说不了太多。”耿朝忠回答。<r/>

<r/>

“没有问别的?比如说,您在中国有没有妻室家小?我们在中国也有很多机构,完全可以帮您往家里捎点消息什么的。”谷田呵呵一笑,话语里隐隐含着一丝威胁之意。<r/>

<r/>

“没有没有,只问了几句,另一位长官就进来了。”耿朝忠忐忑回答。<r/>

<r/>

“哦?那位长官也对您有兴趣?”谷田斜眼看了耿朝忠一眼。<r/>

<r/>

“没,他只跟那位渡边桑说话。”耿朝忠赶紧回答。<r/>

<r/>

“哦”谷田没有再说话。<r/>

<r/>

谷田开着车,一路把耿朝忠送回了东京师范学校的校门口,临到下车的时候,低声道<r/>

<r/>

“今天的事情,我想周先生您不会和别人讲吧?”<r/>

<r/>

“不会不会,我只是去填了个表格,没有发生任何别的事情。”耿朝忠连忙否认。<r/>

<r/>

“那就好。”谷田点了点头,驾着车扬长而去。<r/>

<r/>

<r/>

第十二章 桥本总长的兴趣

半小时后,东京警视町。

“吉田次长,桥本总长让您过去。”一名勤务警察推开门,走进了吉田的办公室。

“我这就过去。”吉田连忙站了起来。

吉田走进桥本总长的办公室的时候,满头银发的桥本总长正站在办公室的窗户面前,俯瞰着整个东京中央区的风景——警视町的办公楼虽然只有四层,但限于皇宫的高度,其余民居绝大部分都没有超过两层,站在这里,稍微抬抬头,甚至都可以看到皇宫的铉顶。

“什么事,直接说。”桥本没有回头。

“桥本桑,联系上红叶了。”吉田看着桥本笔直的背影恭敬的回答。

“哦?”

桥本回头看向吉田,长方形的脸上的鹰钩鼻和八字眉,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现任东京警视町总长桥本毅太郎,五十八岁,帝国陆军出身,他从一个小小的警员做起,一直到负责整个东京警察特务系统的最高长官,早年间那些娶了帝国内政大臣女儿的风言风语也早已随着他雷厉风行的手段烟消云散。

“是的,我见到红叶了,就在您回来半小时前。”吉田再次强调。

“他现在在哪里?”桥本总长显然对红叶很感兴趣。

“回去了,他说,如果有需要的时候,会联系您。”吉田略有忐忑的回答。

“呵呵,”桥本笑了,满头银丝随着说话微微颤动,“你的意思,他并不愿意见我?”

这个红叶,充其量只是一个少佐,居然敢拒绝自己这个军衔达到少将的帝都的警察总长,这似乎有点不合情理,或者,这就是军部那些怪胎的一贯作风?

“卑职不敢这么说,但红叶君显然是一个意志极为坚定的人。”吉田委婉的表达着自己的看法。

“那还是不愿意见我了,”桥本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也对,他的工作跟我们没什么交集,不愿见国内的人也算正常。”

“是的,”吉田也在点头,“这种正在执行任务的特情,按道理不应该与任何与自己任务无关的人接触。”

“但有人跟我说,这个人可能对我们正在进行的工作有益。”桥本总长皱了皱眉头。

“那件事?”吉田顿时警觉起来。

“对,我们的‘特务养成所’,”桥本总长点了点头,“校舍资源都好说,关键是老师和学生,其实学生也好办,帝国的大学和专科学生多如牛毛,选拔一些合适的人并不难,只是需要一些时间罢了!难的是老师——有着丰富现代情报经验的特殊人才并不多,即使有,绝大部分也在各地执行任务。你知道的,帝国正在扩张期,从欧洲到美国甚至南洋,情报人员的缺口可不小。”

“是的,这也正是我们建立‘特务养成所’的初衷。”吉田喟叹道。

“因为人才不够,所以要培养人才,但正因为人才不足,培养人才的人才更不敷使用,这好像成了一个鸡生蛋和蛋生鸡的问题。”桥本不由得笑了。

“那,我还是联系一下这个红叶?”吉田试探着问了一句。

他已经明白了桥本总长的意思——能够有时间培养特殊人才的老师并不多,而这个‘红叶’恰恰是合适的人选——没有比既能在执行任务的同时还能兼职授课的老师更合适了!

“联系一下吧!”桥本对吉田的理解能力很满意,“大量的情报人才,不仅军队需要,我们警察部门也需要,你看看,现在在东京的外国人有多少?我想这些人里面,苏俄派来的赤色分子恐怕不少吧!”

“嗨依!属下明白!”吉田连忙点头答应。

自从帝国首都从京都迁到大阪以来,在东京居住的外国人可是越来越多,保守估计也有十万人以上,这么多人,里面没有外国派来的间谍那就奇怪了。友邦不用多说,就算那些来自东欧的洋人,恐怕很多人都受赤色主义影响,这对皇权可是一个致命的威胁!

“帝国可以和资本主义者共存,但却绝不能和者共存,大英帝国和法兰西的不同选择,应该已经可以说明问题了吧!”桥本总长眼睛眯起来,一针见血的指出了问题的严重性。

“嗨依,您教诲属下的话,属下时刻铭记在心!属下这就去联系红叶,安排一个合适的时间!”吉田满脸的严肃。

“等等,”桥本止住了吉田外出的脚步,“既然红叶君对此事并不热衷,我们也不好过于着急,毕竟他和我们并不是一个系统。”

顿了顿,桥本总长脸上突然露出“神秘”的微笑,张口就是“流利”的汉语

“这样吧,红叶君刚刚回国,想必早已经思念故乡的山山水水了吧!你地,找个机会地,亲自送他去北海道走一趟,让他重温一下童年的——快乐生活!记住,一定要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宾至如归,其乐融融!”

吉田一阵汗颜,桥本总长最后那几个成语,听着实在是万分古怪,不过吉田知道桥本总长最近在恶补中文,当然不好意思说什么,连忙违心的赞叹了几句,快步走出了房间。

“周桑,您回来了?刚才那个人没有难为您吧?您这么长时间没回来,我都以为您迷路了呢?!”

校门口,春日江美子正焦急的等在外面,看到耿朝忠从车上下来,赶紧快步迎了上去。

“没有,这位长官对我很和善”耿朝忠无奈的苦笑了一声。

“和善?”

春日狐疑的打量着耿朝忠,看他头发有点凌乱,脸色似乎也有点苍白,怎么都不像安然无恙的样子——她可是知道,很多来日本的中国留学生,都受到过民政和户籍管理部的非难。

“是的,很和善,”耿朝忠着重点了点头,“春日小姐,多谢您对我的关心,能有您这样的朋友,实在是周某的荣幸,对了,我们之间,现在算是朋友了吧?”

说罢,用忐忑而又期待的目光看着春日的眼睛。

“我们当然是朋友了,”春日的眼睛眯成了月牙儿,“用中国话来讲,我们是一见如故!”



第十三章 春日的心事

<r/>

东京师范学校教师宿舍区的一间单人宿舍里,耿朝忠正百无聊赖的看着案头的一堆日语报纸发呆。<r/>

<r/>

三天了,“一见如故”的春日小姐并没有和自己联系,即使两人住在同一栋楼的一层和三层,春日小姐也没有来过哪怕一趟——不过今天上午吃早饭的时候,耿朝忠似乎是在食堂的外面看到了春日,但他很快发现,春日远远的就绕了个弯,避开了自己的视线。<r/>

<r/>

她在躲着自己!<r/>

<r/>

这是一个耿朝忠的基本判断。<r/>

<r/>

也许是第一天那两场简短而又仓促的“接头”的作用<r/>

<r/>

不过如果春日肩负了某种监视自己的任务,她大可不必这样躲藏——光明正大的交往同样可以很好的完成监视任务。<r/>

<r/>

可如果不是监视,那是因为什么?<r/>

<r/>

也许是同学们的议论?<r/>

<r/>

耿朝忠很快释然——和一个中国人来往,在当前的日本校园里还是比较奇怪另类的,迫于同学们的压力避开自己,也算是情理之中的事情。<r/>

<r/>

不过耿朝忠的思绪很快被打断了,因为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同时响起的,还有春日小姐那清脆的声音<r/>

<r/>

“周先生,周先生,请开门!”<r/>

<r/>

耿朝忠拉开房门,春日小姐清爽的脸庞出现在耿朝忠面前,不过她的脸色似乎有一点苍白,眼神也在不自觉的躲闪着自己,似乎有什么心事。<r/>

<r/>

“春日小姐,你生病了吗?你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看。”耿朝忠开口了。<r/>

<r/>

“哦没事,不,确实是有点不太舒服,”在耿朝忠关切问候中,春日小姐结结巴巴的回应着,然后抬起头看了耿朝忠一眼,眼神中还带着一丝慌乱,“周先生,对不起,这几天我有点事,所以没来找您。我们去吃中午饭吧?”<r/>

<r/>

“哦,中午了啊?”耿朝忠抬起手腕看了看表。<r/>

<r/>

“是啊,已经中午了。”春日茫然的回应着。<r/>

<r/>

耿朝忠暗暗叹了口气,春日的情绪明显不太正常,但两人结识时间不长,自己贸然开口似乎冒昧了点,并且,耿朝忠直觉,春日的情绪好像和自己有关。<r/>

<r/>

“走吧,我们一起去吃饭。”耿朝忠挥手带上了门。<r/>

<r/>

一路上,春日始终保持着沉默,直到走到食堂门口的时候,她才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仓促开口道<r/>

<r/>

“周先生,南京好玩吗?”<r/>

<r/>

“好玩,有钟楼巷,有曲艺评弹,有盐水鸭,还有叫花鸡——不过,日本人喜欢去的城市,大抵还是天津。”耿朝忠开口道。<r/>

<r/>

“为什么?”春日下意识的追问。<r/>

<r/>

“因为天津好玩的小玩意更多,比如捏泥人的泥人张,说相声的德玉龙,很多日本人也去听,虽然什么都听不懂,但看着就热闹啊!”耿朝忠笑道。<r/>

<r/>

“似乎很好玩的样子。”春日的眼睛亮了一下,又用奇怪的眼神看了耿朝忠一眼,张口刚要说话,突然又闭了口。<r/>

<r/>

这小姑娘,到底怎么了?<r/>

<r/>

耿朝忠有点疑惑,这春日一路上都是这副吞吞吐吐的怪模样,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心事,等到两人进了食堂打了饭坐下,耿朝忠终于开口问道<r/>

<r/>

“春日小姐,你刚才好像要问什么?”<r/>

<r/>

“没什么。”春日低头吃饭,只留给耿朝忠一个头顶。<r/>

<r/>

“你不说,我就不吃。”耿朝忠孩子气的往后一仰,靠在了椅子上。<r/>

<r/>

“您别问了。”春日哀求的抬起头,眼睛里露出恳求的神色。<r/>

<r/>

“跟我有关?”耿朝忠不依不饶。<r/>

<r/>

依旧还是沉默——春日根本不敢看耿朝忠的眼睛,很快又低下了头。<r/>

<r/>

“我猜一定跟我有关,要是跟我没关系,你没必要这样。”耿朝忠紧紧的盯着低头吃饭的春日。<r/>

<r/>

“您别问了,到时候您就知道了。”春日低着头,嘴里嚼着饭团,含糊不清的回答。<r/>

<r/>

“我猜,是有人找你了吧?”耿朝忠抱起了双臂。<r/>

<r/>

“您怎么知道?”春日惊讶了,终于停止了咀嚼。<r/>

<r/>

“猜的,是不是那些黑衣人?”耿朝忠的眼睛有点冰冷。<r/>

<r/>

“您是大人物,我不敢问,”春日抬起头,鼓鼓囊囊的腮帮子上还粘着几颗米粒,语气还带着几分忿忿之意,“我说了,到时候您就知道了!”<r/>

<r/>

“我算什么大人物你们恐怕搞错了吧”耿朝忠无奈的一笑,伸手拿起了筷子,似乎不打算再追问。<r/>

<r/>

看到耿朝忠开始吃饭,春日才气鼓鼓的低下了头,看来是不打算搭理耿朝忠了。<r/>

<r/>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耿朝忠将一个寿司优雅的放进嘴里,“但我必须告诉春日小姐您一件事。”<r/>

<r/>

“什么事?”春日茫然。<r/>

<r/>

“你的脸上全是米粒。”耿朝忠伸出筷子,指了指春日的脸。<r/>

<r/>

“啊,羞死了!”<r/>

<r/>

春日一下子跳起来,掩着脸飞快的跑了出去。<r/>

<r/>

<r/>

<r/>

和春日的这顿午饭吃的十分古怪,直到吃完饭,春日也没有泄露什么,不过在春日擦掉米粒出来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倒是融洽了很多。<r/>

<r/>

“妈的,这个吉田到底在搞什么鬼!”<r/>

<r/>

回到宿舍后,耿朝忠再次一头栽倒在了床上,看着天花板寻思——直到现在,耿朝忠都没有收到吉田的任何回复,也没有得到任何校方的安排,不知道是因为自己这个访问学者并不受到学校的重视呢,还是吉田的授意。<r/>

<r/>

还有春日小姐,很明显,吉田或者校方找她谈话了,话题必然与自己有关,但具体是什么,耿朝忠却有点猜不透,难道,是想搞美人计?<r/>

<r/>

似乎没必要,对知道自己身份的吉田次长来说,自己又不是“外人”,用不着这么巴结,真要解决生理问题,到街头找个风俗馆就可以,这在日本实在是太寻常了。<r/>

<r/>

在宿舍发呆一直发到下午两点半,门再次被敲响了,听脚步声似乎是两个人。打开门,警视町的吉田次长笑容可掬的站在那里,不过却穿着一身工人装,头上更戴着一顶鸭舌帽,像极了街上开出租汽车的司机。他身后的春日则怯生生的低着头。<r/>

<r/>

“您是?”耿朝忠装傻。<r/>

<r/>

“周先生,我是来接您的,请吧。”吉田一边说话,一边向耿朝忠眨了眨眼睛。<r/>

<r/>

“哦,哦,”耿朝忠连哦了两下,却摸不准吉田的意思,可看样子又不能拒绝,顿了顿,才模棱两可的问道“都准备好了?”<r/>

<r/>

“是的,都准备好了,”吉田心领神会的点头哈腰,“去北海道的火车票也已经买好了,您有什么东西要拿的?车子就在下面。”<r/>

<r/>

“去北海道?”<r/>

<r/>

耿朝忠有点发愣。<r/>

<r/>

<r/>

第十四章 不期之行

对啊,您忘了?快走吧,四点的火车,晚了可就来不及了,”吉田一边朝耿朝忠眨眼睛,一边走进了屋子四处张望,口中询问道“您的行李呢?”

“没什么行李,又不是去长住。”耿朝忠随口应答着,猜测着吉田的用意。

“春日小姐,您先去车里坐着吧,我帮周先生收拾下东西就下去。”吉田看耿朝忠还在犹豫,回头吩咐站在门口的春日。

春日站在门口早就觉得尴尬了,闻言连忙转头走到了楼下,吉田这才关上了门,笑眯眯的看着耿朝忠说道

“红叶大人,桥本总长吩咐了,您难得回日本,这故乡的山山水水总要看看的,趁着这几天没事,让我带您回北海道探亲,您觉得如何?”

“桥本总长吩咐的?”耿朝忠心里明白了几分。

“对,桥本总长体念您的思乡之情,特地派我给您做司机,陪您一起回去。他还特地吩咐了,务必要让您有宾至如归,其乐融融的感觉。”吉田郑重回答。

“这个”耿朝忠皱了皱眉头,“似乎我的管辖权还是军部,恐怕不宜擅自离开东京。”

去北海道,这可不是一件太轻松的事情,万一

“哦,”吉田拍了拍脑门,“上次您走的急,没来得及给您看调令,土肥原桑说了,您在日本的所有行动,均由桥本总长来安排。再说,毕竟是本土嘛!没有那么多可担心的,您放心,去北海道玩几天就回来,不会耽误您的任务。”

“调令呢?没有调令,我哪儿都不去,即使是回家探亲,也必须有军部的调令。”耿朝忠面色一板。

“这,”吉田无奈的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手表,“红叶君啊,您非要看调令那也可以,时间还来得及,我带您先去警视町走一趟,让桥本总长给您看看调令,这样可好?”

“嗯,”耿朝忠的脸一下子松弛下来,“吉田阁下,并非我不相信您,只是密线任务有密线任务的规矩,口头传达是不算数的,还请您理解。”

“好,没问题,那我们这就走?”吉田指了指门外。

“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要带上春日小姐?”耿朝忠却不为所动。

“她是北海道人,学校正好也要放假了,”吉田察颜观色的看着耿朝忠,“再说了,您回北海道,没个照顾的人怎么行?我是个男人,照顾人可不在行,有春日陪着你,那就方便很多。”

“哦。”耿朝忠犹豫着点了点头。

看耿朝忠没有太拒绝的意思,吉田心里立刻了然,笑道“这几天您和春日聊的很愉快吧!再说了,她会中国话,也不至于暴露您的身份,您完全可以用现在的身份和她接触,如果能发生点什么,想必您也不会介意的吧?”

说完,吉田哈哈笑了起来,满脸都是那种“你懂的”的笑容。

“吉田阁下说笑了,”耿朝忠摆摆手,似乎有点不好意思,“那,我们现在就走?”

楼下停着一辆黑色小轿车,春日正安静的坐在后车厢里等待,她今天薄施粉黛,头上还戴了一顶白纱礼帽,从外表看,不再像是一个学生,更像是一个上流社会的淑女了。

吉田像个称职的司机一样,拎着包,放好行李,拉开车门让耿朝忠坐进去,这才熟练的发动了汽车。

“直接去火车站吧!”耿朝忠坐上车,随意的吩咐了一句。

“嗨,您放心,马上就到。”

吉田答应了一声,明白了耿朝忠的意思——看样子,是不需要去警视町看调令了。

“春日小姐,能跟您一起回北海道,实在是周某的荣幸,”耿朝忠微笑的看着坐在旁边的春日,“对了,今天您的打扮很特别,让我想起了电影《蝴蝶夫人》里面的周周。”

听到耿朝忠的恭维,春日的脸微微一红,虽然她并不知道《蝴蝶夫人》里面的周周是谁。

“哦,周周啊,确实是有点像呢!”前面开车的吉田插话道。

“可惜《蝴蝶夫人》我没有看过。”春日小声的开口。

“那是一部美国电影,年上映的,我以为您看过的,周周是电影里一个美丽的日本女孩,她嫁给了一个美国人。”耿朝忠随口解释道。

“哦,听起来似乎很好看。”春日眼睛里露出一丝憧憬。

虽然东京的各大电影院都会放一些最新的国内外电影,可春日却并没有看过——因为电影票太贵了,而春日的所有积蓄都被她寄回了家乡。

“本来想给您讲讲这个电影故事,但我想,还是以后您自己看比较好,只是不知道北海道的电影院是否还有这部片子。”耿朝忠遗憾的说道。

“有的,肯定有的,”吉田又插话了,“这部片子很受欢迎,东京的电影院现在都还在播,等到了札幌,可以让周先生带你去看。”

“总有机会的,其实回东京看也可以。”耿朝忠笑道。

“嗯。”春日轻轻点了点头,似乎还是有很多心事。

“春日小姐,您家乡是在北海道哪里?”耿朝忠岔开了话题。

“沙流郡日高町。”春日回答。

“哦,我看地图了,在北海道的南面,听说是个风景优美的好地方。”耿朝忠开口道。

“是的,风景很美。”春日的目光飘向了远方。

“可惜我只能到室兰郡,恐怕到了札幌就得跟春日小姐您说分手了,以后有机会的话,我还真想去您的家乡看看。”耿朝忠遗憾道。

“您不去日高国?”春日诧异的抬起了脸庞,眼睛里闪耀着一丝惊喜——原来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这位周先生似乎并没有很过分的想法。

“哦,不去了,我打算去室兰郡,还有伊达市看看,对了,我昨天看地图的时候,还给自己起了个日本名字,叫伊达之助,春日小姐,您觉得怎么样?”耿朝忠呵呵笑着。

“您把伊达市当成了自己的名字了啊!”春日忍不住笑起来,圆圆的脸像花儿一样绽放,刚才的心事似乎顿时烟消云散。她顿了顿,又开口道“不过叫伊达的人确实也不少。”

“对啊,我觉得这个姓就挺好的,再说了,之助这个字也很好,中国有句话叫自助者天助,我把这句话当成座右铭,所以我的日本名字就叫做伊达之助。”耿朝忠耐心的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现在连我都觉得这个名字好了。”春日的轻笑着掩住了嘴。

记住

qianxg



第十五章 北海道之旅(一)

其实日本用“之助”做名字的不要太多,根本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不过春日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用中国话给“之助”这个名字做解释,不由得觉得十分好玩,她抿住嘴笑了笑,才又开口问道

“那么周先生,我的名字又有什么含义呢?”

“哦,你的名字”耿朝忠沉吟着,“春日代表着春天的暖阳,和小姐您阳光温暖的个性很契合,而江美则给人以一种流动柔美的韵味,又恰好符合了小姐您的性别,而两个名字加在一起呢,又让我想起了中国的一首古诗“春江花月夜”,更仿佛在我眼前画了一副幽美迷离的春江月夜图,不得不说,小姐您的名字实在是妙手天成,我实在是想不到比这更好的名字了!”

“啊?我的名字居然这么好!”春日眨了眨眼睛,圆圆的脸上露出欢快的表情。

“当然了,这绝对是个好名字。”耿朝忠一本正经的说道。

“那我的名字呢,在中国文化里有什么含义?”前排的吉田听耿朝忠说的有趣,也凑趣的插嘴道。

“吉田,是良田的意思,意味着您祖先对丰收的渴望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耿朝忠一笑,随口解释起来。

在耿朝忠的妙语调剂下,行程变得飞快,没多久,三人就来到了东京火车北站,吉田把车停好,又找地方打了个电话,然后领着耿朝忠和春日登上了开往札幌的长途火车。

吉田领着耿朝忠和春日来到了列车尾部的一节豪华车厢,车厢里人不多,零零散散也就七八个乘客,吉田忙前忙后的安置好行李,才指着封闭性和舒适性相当良好的一间包间道

“这里就是周先生和春日小姐的临时居所了,我平时上下车比较频繁,就不在这节车厢了,周先生如果有什么事,可以去隔壁车厢找我。”

“哦?”

耿朝忠看了一眼包间,这包间类似后世的火车软卧包间,只不过是双人制式的,似乎只有情侣和夫妻,或者同性别的游客才会选择两人同住。而春日在听到吉田的安排后,却只是红着脸低下了头,并没有过多的表示。

“周先生,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去那边了!”吉田弯了弯腰,开始往外走。

“等等!”耿朝忠跟了出去,来到了两列车厢的结合处,开口道“吉田前辈,你这是什么意思?”

“哦,是这样,”吉田带着一丝含有特殊意味的微笑,“春日擅长中文,又恰好回北海道,正好可以做红叶君你的伴游,我已经吩咐她了,让她全程陪着你,等你离开北海道的时候再回乡探亲。这是桥本总长的安排,请红叶君你务必不要推辞。”

“桥本总长的美意我很感激,可回乡探亲始终是一件私人的事情,我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耿朝忠表情诚恳的看着吉田,“所以我恳求吉田前辈,您和春日小姐到了札幌就可以自行安排日程了,请不要在我身上浪费太多时间,尤其是春日小姐。难道,您在质疑我保护自身的能力吗?要知道,这可是国内,是我的家乡!

“不不不,我当然不是质疑您的能力,”吉田连忙摆手否认,“不过桥本总长的吩咐,吉田也不敢违背,其实您不用想太多,只要安心享受就可以了。至于春日,她不会违背阁下的意思的,您不需要顾虑太多。”

耿朝忠有点哭笑不得,看来吉田是以为自己喜欢春日,但又顾忌春日不合作,恐怕还对春日做了一些威逼利诱之类的事情,怪不得春日这几天的情绪不太正常。

“你告诉春日我的身份了?”耿朝忠沉吟着,他需要知道一些情况。

“没有,这个当然不可能,我只是告诉春日,您是中国一位大人物的子侄,对我们大日本帝国具有重大意义,仅此而已。当然啦,她如果做出一些让您不高兴的事情,自然也会受到一些惩罚。”吉田满不在乎的说道。

“意思是,如果春日没有陪着我,她就会受到这些所谓的‘惩罚’?”耿朝忠脸色有点发冷。

“也没那么严重,顶多就是一些刁难罢了,您知道,我怎么会和一个年轻女学生计较,不过下面的人就不一定了,”吉田嘴角微微一撇,“不过呢,桥本总长的意见也是很重要的。”

“吉田前辈,您是警视町的次长,为我一个小小的少佐劳心劳力,实在是太客气了,”耿朝忠朝吉田深深的鞠了一躬,“我向您表示万分的感谢,还有,您的安排我很满意甚至受宠若惊,以后见了桥本总长,我也会向他表达对您的感激之情。不过现在,我还是想一个人回乡下,渡过一段安静的时光,还请前辈您理解。”

“搜达”吉田看耿朝忠说的诚恳,终于明白耿朝忠不是说笑,他摸着下巴,略微沉吟后才开口道“如此的话,我会在札幌等你,至于春日小姐那边,就随您自己安排吧!”

“多谢前辈!”耿朝忠连忙又是一个鞠躬。

就在这时,汽笛响了,车厢底部也传来微微的震颤,火车马上就要启动了,耿朝忠再次对吉田表达了感激之情后,才快步走回了自己的包间。

春日已经收拾好了两人的床铺,正安静的坐在窗边的小桌旁,以手支颐,望着远方。

“春日小姐,辛苦你啦!”

耿朝忠刚走进屋,就给春日鞠了一躬,吓得春日手忙脚乱的站起来还礼,脸上还带着几分羞涩的红晕。

“您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耿朝忠坐到了春日的对面,“抱歉我提前并不知情,给您带来了不少麻烦,但请您相信,这不是我的本意。”

“是的,周先生您说到去札幌和我们分开的时候,我就知道周先生您也不知道啦!”春日微笑着,似乎并不是很介意。

“这样,还是按照原计划,到了札幌以后,春日小姐您就可以回去了,我并不是一个喜欢繁文缛节的人,您完全可以随着自己的心意办事,只需要把我当成一个可以偶尔聊几句的朋友罢了!”耿朝忠诚恳的说道。

“周先生,难道我们之前不是朋友吗?”春日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

“是,当然是,一直都是。”耿朝忠哈哈大笑起来。



第十六章 北海道之旅(二)

火车出了车站,开始一路向北,期间停了几个小站,空荡的车厢也陆陆续续充实起来,耿朝忠和春日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不过主要还是春日在讲,耿朝忠在听——作为一个对日本充满好奇的旅人,耿朝忠自然不吝惜向春日问一些日本的风土人情,也好弥补可能出现的人文漏洞,而春日也正好借机磨练一下自己的中文,两人各取所需,倒也聊的不亦乐乎。

直到落日的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天际,列车终于开出了东京市区,到达了距离东京最近的中型城市浦和,又上了一批人之后,两人所在的车厢也终于宣告满员。这些乘坐卧铺的乘客绝大部分都是到本州最北端的青森和陆奥一段——通过这两个港口城市,可以最快的渡海到达北海道。

“列车上应该有饭吃吧?”

在肚子叽里咕噜响了好几遍之后,耿朝忠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不知道呢,不过我带了饭团,”春日笑眯眯的看着耿朝忠,“您要不要吃一个。”

“看来是没有了,”耿朝忠无奈的摊了摊手,“我以为,这么豪华的列车,总该有吃饭的地方才对。”

“我也没坐过这趟车,所以我并不知道,”春日学着耿朝忠的样子摊了摊手,“事实上,我从北海道来东京,一直都是坐船。”

“坐船?难道火车不更快吗?”耿朝忠诧异道。

“但是票价也很贵,”春日补充道,“如果不是托您的福,我现在应该是在东京到鹉川的轮船上。”

鹉川,是北海道靠南的一个港口城市,从那里到春日的家乡日高国会非常近,事实上,从鹉川到耿朝忠名义上的家乡室兰郡也很近。

“哦,”耿朝忠哑然失笑,自己刚才的问话显然有点何不食肉糜的意思,春日只是个普通的学生,出行自然是越便宜越好,他若有所思的摸着下巴开口道“这么说,我们去札幌是不必要的了?”

“是的,完全可以从青森下火车,坐船去隔海的鹉川或者小牧,从哪里到日高国和室兰郡都不远。”春日眨着眼睛回答。

“你并不想去札幌?”耿朝忠迅速明白了春日的意思。

“不,札幌也是很好玩的,我都没去过几次呢,”春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再说了,吉田先生恐怕不愿意临时更改路线。”

“嗯。”耿朝忠点了点头,陷入了沉思。

自己在吉田的面前表现出了思乡之情,目的只是为自己回乡探亲做个铺垫——在这个安土重迁的时代,没有一个人不思乡,也没有一个人在回本土后不想回家看看,这是人之常情,如果自己没有任何思乡的意思,那才奇怪。

但警视町桥本总长的回应太快了!

这次的探亲之旅,很明显就是吉田在桥本总长授意下的示好行为,这也意味着,桥本总长对自己这个来自军部的特务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兴趣,看来,自己赋闲的日子不会太久了。

不过,回室兰郡的事情,却也是一把双刃剑,毕竟,室兰郡室兰町北炭轮西制铁厂——自己这个名义上的故乡,可是自己从未去过的地方。

在那里,自己还有两个表姐,一个姑妈,还有好几个侄子,这也是自己千方百计不想让吉田和春日跟着去的原因——鬼知道那个真正的伊达之助的童年发生了什么!

这些人,只要有一个对自己的身份产生怀疑,那就会酿成轩然大波!

“周先生,给你个饭团,我亲手做的。”春日从一个竹盒里取出饭团,递了过来。

耿朝忠嗯了一声,随手接过饭团,塞入了嘴里。

“周先生,你有心事?”春日好奇的看着耿朝忠。

“哦,没什么,”耿朝忠从沉思中惊醒,“看到你回乡的心情这么好,我也不由得想起了我的故乡。”

“您的故乡是在浙江?听说南京的最高长官蒋校长的故乡也是南京。”春日开口道。

“是啊,浙江的一个小县城,”耿朝忠的目光似乎飘向了远方,接着又岔开话题道“春日,你觉得你的家乡怎么样?”

“很好啊,很安静,钓鱼,捉鸟,画画,那就是我小时候的生活,”谈到自己的家乡,春日的眼睛开始闪着亮光,“不过后来人就越来越少,年轻人不是去了大城市就是应征入伍,村子里的老人越来越多,不过还好啦,里面的小孩子也不少呢,跟他们一起也蛮开心的。”

“他们的父母都进城了?”耿朝忠好奇道。

“对啊,城里的生活要更好一些,”春日眨着眼睛,“中国也是这样吧!”

“嗯,也是这样,进城的也很多。”耿朝忠回答。

不过比起日本来说就少了不少,耿朝忠默默的补了一句。

与现在半殖民地的中国相比,日本已经提前进入了工业社会,而大规模的城市化早在明治时代就已经开始,每年都有数十万的农民从农村迁往城市,情况十分类似后世的农民工进城。

当然,随之而来的就是留守儿童的问题——英国发生“羊吃人”的圈地运动的时候同样如此,这是工业化和城市化所带来的不可避免的后遗症。

咚咚咚!

包厢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接着传来了吉田的声音“周先生,我可以进来吗?”

“吉田前辈请进。”耿朝忠拉开了包厢的门。

吉田满脸堆笑的走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大食盒,看到耿朝忠和春日正在吞饭团,连忙将食盒放到桌子上赔笑道“周先生,我去为您准备饭食了,不过火车上新鲜的蔬菜不多,用的时间久了点,实在抱歉!怎么样,旅途还愉快吧?”

“春日小姐对我照顾的很周到,鄙人真的万分感激,吉田前辈,您也饿了吧,坐下来一起吃吧!”耿朝忠指了指食盒。

“不用不用,我在外面已经准备好了。”吉田连忙摆手,走出了门外。

“周先生,您在中国一定是个大人物。”春日看着吉田出去的背影。

“大人物?我这么年轻,能是什么大人物?”耿朝忠似笑非笑的说道。

“不,您一定是个大人物,”春日认真的看着耿朝忠,“吉田桑告诉我,只要把您照顾好,就可以让我在毕业后留在东京,如果您不是大人物,他们又怎么会这么做呢?”

记住

qianxg0



第十七章 北海道之旅(三)

耿朝忠对春日的问题不置可否,其实否认也没必要,吉田的态度已经很说明一切了,再否认也是欲盖弥彰,顿了顿,耿朝忠才又开口问道“除了留在东京,他们还对你许诺了什么?”

春日的脸上露出几分尴尬,但耿朝忠的眼睛让她无法拒绝,最终,她还是犹犹豫豫的开了口“还有就是把我弟弟接到札幌,他们会给他安排铁路局的工作,我弟弟的成绩不太好。”

“所以你就答应了?”耿朝忠笑道。

“我想留在东京,家乡虽然很好,可还是太穷了,更何况”春日说着说着,突然低下了头。

“更何况什么?”耿朝忠追问。

“我的母亲病情很严重,我需要很大一笔钱,只有留在东京,我才能负担起她的医药费。”春日低头道。

“这样啊!”耿朝忠唏嘘着,“春日小姐,我对发生在您身上的事表示遗憾,不过,”耿朝忠口气一转,“留在东京,并不需要别人的帮助,你的中文很好,完全可以自谋生路。”

“不行的,周先生,”春日摇了摇头,满脸苦涩,“我现在在东师的学费都是帝国负责的,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一定会被派到朝鲜或者满洲的,如果拒绝,东师就会取消我的学籍,没了学籍,我就很难找到好工作,没有好工作,就赚不到足够的钱,赚不到足够的钱”

“好了春日,我明白了,”耿朝忠打断了春日的啰嗦,笑道“如果我陪春日小姐几天,能让小姐您的生活得到一定改善,那也可真是我的荣幸了。”

“周先生,您真好,”春日感激的看着耿朝忠,“您和我以前见过的中国人不太一样。”

“不太一样?有什么不一样?”耿朝忠好奇道。

“这个”春日犹豫了,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才开口道“我也说不上来,总之你跟别的中国人不一样,你更像我们日本人。”

耿朝忠啼笑皆非,他实在搞不清楚,春日这句话对自己来说到底是褒是贬,不过在这时候的普通日本人眼里,中国人的形象大抵就是东亚病夫,这么想来,春日的话,应该还是赞扬?

看耿朝忠脸色有点尴尬,春日连忙开口道“周先生,要不您跟我去日高国吧,其实村里真的挺好的,有山有水,空气也好,不像东京,空气里都淹着一股汽油味。去了村里,我会钓鱼给你吃,要知道,河里的鱼和海里的鱼滋味可是不一样的。”

“现在你不觉得我不怀好意了?”耿朝忠哈哈一笑。

隔壁车厢里,吉田已经换上了一身黑色的风衣,头上也顶了一顶黑色的礼帽,坐在他对面的还有一个人,同样也是黑风衣黑礼帽,实质上,这就是日本国内警察便衣出巡的常见打扮,也是全世界特务警察的通用装束。

两人闭着眼睛,靠着椅背假寐,直到列车咯噔一声停了下来,才同时睁开了眼睛。

“到琦玉了?”吉田睁开眼睛,望了望窗外。

车窗外一片漆黑,也没有站台常见的红绿指示灯,似乎不像是到站停车,坐在吉田对面的是一个面相稚嫩的青年人,他也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开口道“应该没到琦玉,恐怕又是给军列让路。”

“应该是仙台的第二师团吧!最近帝国的征兵越来越频繁了,恐怕又有什么大动作。”吉田的脸色很是严肃。

“第二师团?不是去年刚从满洲调回来,又要走?”年轻人面露诧异之色。

“也有可能是演习,这回补充了不少新人,总得练个几年才能走。”吉田冷淡的说道。

“不知道这回是去华北还是去满洲,去华北还好点,去满洲的话”年轻人意犹未尽的住了口。

“听你的意思,也想去华北立功?”吉田不由得噗嗤一笑。

“对啊,支那人太好对付了,只要去华北,用不了几年,说不定就能升到少佐。”年轻人的脸上露出几分热切。

“呵呵,就怕对付的不是支那人”吉田冷笑道。

“不是支那人?现在帝国的敌人,除了支那人,还能有谁?”年轻人诧异道。

“自己想。”吉田闭上了眼睛。

年轻人闭住了嘴,黑暗中,只留下星光映射中的眼睛在闪烁,过了好半晌,年轻人似乎想到了什么,蓦然开口道

“难道您说的是苏俄人?”

“呵呵,警视町现在忙着查苏俄间谍,你觉得是为什么?”吉田闭着眼睛冷笑。

“原来是这样,”年轻人恍然大悟,“苏俄人确实太嚣张了,满蒙一体,帝国已经占据了满洲,苏俄人竟然还敢死占着蒙古不放,这一役,帝国一定可以抢占蒙古,将苏联人逐出远东!”

“呵呵,”吉田继续冷笑,“打苏俄,哪有那么容易?”

“明治三十八年,帝神乃木希典大破俄军,占领旅顺,俄国海军全军覆没,俄国人根本不堪一击!”年轻人不服气的抗辩道。

“沙俄是沙俄,苏俄是苏俄,再说,你知道,乃木希典占领旅顺口的时候,死了多少人吗?他父子三人带了三口棺材冲锋,只有他自己活着回来,你说,主将的两个儿子都战死了,你竟然说敌人不堪一击?”吉田的脸上露出嘲讽之意。

“父亲,您又在长敌人志气!”年轻人勃然而起。

此人,竟然是吉田的儿子!

“小俊介啊,打仗可不是闹着玩的,”吉田的脸上露出深深的疲惫,“爸爸把你安排在警视町,就是希望你能在国内安稳的生活,就算不能建功立业,平安到头就是最大的幸运了!”

“父亲,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可男子汉志在四方,这么大好的时机,您为什么非要让我在国内浪费青春呢?!”吉田俊介满脸沮丧的说道。

“军神的王座下面堆积着的都是累累白骨,”吉田站起来,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再说了,在警视町也未必不能建功立业,只要跟着我多抓几个苏俄间谍,那也是立了大功,到时候,别人照样对你刮目相看,也会说我吉田养了一个好儿子!”

吉田俊介沉默不语,虽然父亲的很多观点他不认同,但父亲对自己的爱是毫无疑问的,沉默了一会儿,吉田俊介决定转换话题,他指了指隔壁车厢,低声道“父亲,隔壁的那个人,到底是什么身份?您是警视町的外务情报次长,而他只是一个支那人,为何要对他如此恭敬?”



第十八章 北海道之旅(四)

吉田没有回答,而是从风衣的内衬里掏出一根烟点了起来,黑暗中,烟头一明一暗,照的吉田的脸同样明暗交替。

“父亲?”吉田俊介试探着问道。

“是你的贵人,”吉田吐出一口烟圈,终于开口了,“也是特高课和宪兵队的重要人物。”

“一个支那人,又是特高课的重要人物?”吉田俊介睁大了眼睛。

“慢慢你就知道了。”吉田似乎不想多谈那个人的身份。

吉田俊介没有再问,他知道父亲的脾气,不想说的话,再问也问不出来,又停了片刻,吉田俊介才又开口道“父亲,特高课隶属于军部,为什么要和我们警视町合作办学校?还有,这个新成立的‘特务养成所’是怎么回事?”

“全日本所有的地方警察机构都叫警察本署,只有东京的警察机构叫做警视町,你知道为什么吗?”吉田没有回答,反而反问道。

“东京是帝国的首都,当然有所不同,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吉田俊介撇了撇嘴。

“那我问你,别的地方机构,有外务情报部这个部门吗?”吉田又问。

“呃,没有,”吉田俊介似乎明白了父亲的意思,“您的意思是说,东京警视町除了地方治安事务,还负责情报搜集?”

“是的,警视町最早成立的时候,其实叫做警事町,后来,大正陛下亲自把‘事’字改成了‘视’,意思是,警视町不仅是警察事务的管理机构,还是天皇陛下的眼睛和耳朵。”吉田满脸严肃的说道。

“您的意思?”吉田俊介有点想不明白这个改动的含义。

“军部的权力太大了,”吉田感叹了一句,看儿子还有点迷糊,反问道“俊介,我问你一个问题,明治维新后,幕府倒台,天皇归政,以前的反幕势力去了哪里?”

“您说的是长州藩、萨摩藩、肥前藩、土佐藩四强藩?他们不是已经成为了天皇陛下忠实的臣下了吗?”吉田俊介疑惑道。

“没错,但更确切的说,四强藩几乎都去了军部,”吉田语重心长的看着儿子,“四强藩靠着英国人的帮助,武力倒幕成功,他们的军队,也成了帝国陆军和帝国海军的基础,这六十年来,军部里面四强藩的势力盘根错节,即使是天皇陛下,也无法完全掌控军部!”

“明白了,”吉田俊介恍然大悟,“您的意思,是天皇陛下不放心军部?”

“陛下的心意,可不是我们所能揣测的,但我所知道的,军部的很多行动,即使是天皇陛下也并不知情。”吉田回答道。

“哦,”吉田俊介似乎明白了一些,他冥思苦想了好一阵子,总算是把握住了一点脉搏,迟疑着开口道“所以,天皇陛下就把警事町改成了警视町?”

“你”吉田无奈了,儿子空有一腔热血,可分析问题和领悟问题的能力实在是太差,他突然有点后悔,早知如此,还不如让儿子去参军,至少军队里的关系要比警视町单纯的多。

吉田俊介则是满脸的迷惑——今天父亲告诉他的这些东西,都是之前从来没有跟他提起过的,什么幕府,天皇,四强藩,说起来都知道,可连在一起就不知道怎么回事了。

“俊介啊,既然你不明白,我就说的直白一点,”吉田深吸了一口气,肚子里暗暗摇头,“幕府,就是将军府,“幕”意指军队的帐幕;“府”指王室等收放财宝和文件的地方。合起来的意思,就是军人干政。”

“所以呢?”吉田俊介歪着脑袋问。

“所以,陛下不愿意看到现在的军部发展成以前的幕府,而陛下坐视军队里的‘下克上’,其实就是对军部高层的一个警告。”吉田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哦,我明白了,但这和我们警视町有什么关系?”吉田俊介终于“明白了”,但他马上有了新的问题。

“算了,”吉田无奈的摇了摇手,站起身来,“走吧,跟我去看看那位周先生。”

“好。”吉田俊介立马站了起来,父亲讲的这些东西实在太复杂了,他一点也不感兴趣,再说了,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

“车怎么停了这么久?”春日趴在床铺上,看着窗外的星空,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在跟耿朝忠说话。

“不算很久吧,我在中国的时候,那里的火车停几个钟头是家常便饭。”耿朝忠倚在包厢的板壁上,注视着天上弯弯的月牙,瞳孔里似乎有光芒在闪烁。

他想起了南京的那个她。

“周先生,你说中国的月亮圆呢,还是日本的月亮圆?”春日回过头来,皎洁的月光泼洒在她光洁的额头,闪着亮晶晶的光。

“我还没看过日本的满月呢,恐怕得过几个星期才知道。”耿朝忠嘴角微微翘起。

“要是这次吉田先生满意,我就不用去中国了,可现在我又觉得,去中国看看其实也挺好的”春日小声说道。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耿朝忠随口道。

“周先生说的好像很有哲理,”春日思索着耿朝忠的话,突然又没来由的说了一句“周先生刚才看月亮的表情很温柔。”

“是吗?”耿朝忠板了板脸。

“你一定想起了自己的爱人。”春日认真的补充道。

耿朝忠微微一愣,刚要答话,走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板壁被敲响,传来了吉田的声音

“周先生,你睡了吗?”

“没有。”

耿朝忠披上外套,从包厢里走了出来,扫了吉田身后的年轻人一眼,低声道“吉田前辈,有事?”

“没有,只是来看看周先生,”吉田微笑着,指了指身后的年轻人,“这是我的儿子,吉田俊介,下午刚从浦和上的车。”

“周先生好。”吉田俊介简单的打了个招呼,马上又低下了头,眼睛里的轻蔑一闪即逝。

“原来是贵公子,英姿勃发,气宇轩昂,和吉田先生很像。”耿朝忠微笑道,似乎根本没在意吉田俊介的表情。

“周先生,我有一事相求,请您去那边说话。”吉田突然鞠了一躬。

记住

qianxg00



第十九章 北海道之旅(五)

“俊介去年刚刚从警校毕业,现在在浦和当警员,我的打算呢,是让他子承父业,也在警视町发展,这次陪周先生出来,就是打算让他见见世面,吉田这个孩子呢,很热情,也有冲劲,可惜不够谨慎,莽莽撞撞的”

吉田和耿朝忠并肩而行,同时随口介绍着儿子的情况,看上去就像和多年老友闲话家常,身后的吉田俊介则是满脸不忿,这个支那人年龄明显也不大,他搞不清楚父亲和这个支那人说这些干什么,这不是揭自己的短吗?!

“俊介一看就是勇猛果决的精英,锻炼个几年,一定可以出人头地,吉田前辈实在是过虑了。”

耿朝忠则一边微笑一边客套,他心里清楚,吉田刚才这番话绝非无的放矢——亲自把儿子介绍给自己,那是必然有所托付。

果然,到隔壁车厢坐下,吉田吩咐儿子坐到另一边,这才面色诚恳的开口道“红叶君想必也猜到了,我的请求跟我儿子有关。”

“吉田前辈不必客气,只要能帮到的,我一定尽力。不过我常年在外,在国内根基浅薄,恐怕对俊介的帮助有限。”耿朝忠滴水不漏的回答。

其实从吉田亲自护送自己到北海道开始,耿朝忠就已经怀疑吉田的用心了——堂堂警视町外务次长,对自己像个佣人一样精心照料,这完全不合常理。

要知道,自己是少佐,吉田也是少佐,犯不着这么礼下于人,并且两人分属警署和军队不同系统,论实权,吉田还要强于自己。这么殷勤,那必然是有所求的,现在看来,这个儿子,似乎就是吉田的所求了。

“我打算让俊介子承父业,”吉田长出了一口气,“只是警视町里关系太复杂,想要出人头地实在太难,何况我只是外务情报部的一个次长,俊介又不是什么干才,恐怕做到最后也只能是个小小的干事了”

“父母之为子,则为之计深远。”耿朝忠说了一句古语,同时叹了一口气。

“这句话,俊介恐怕到六十岁也说不出来,”吉田苦笑了一声,“不过呢,做父亲的总是不甘心,所以我想拜托红叶君,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可以照顾一下俊介,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让红叶君多教教他一些做人做事的道理。”

“这个”耿朝忠沉吟着,“我在日本待多久还是未知数,恐怕和俊介不会有太多交集。”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吉田突然笑了,“红叶君,其实桥本总长对您这么重视,您应该也有所猜测吧?”

“说实话,我到现在还毫不知情。”耿朝忠摇头道。

“警视町要和军部特高课合作,打算成立一个‘特务养成所’,这个事情,红叶君可有耳闻?”吉田用试探的目光看着耿朝忠。

“特务养成所?”耿朝忠眉眼微动,似乎是头回听说,“没有,我在支那,消息闭塞,国内的情况一概不知。”

“就是培养情报和反间谍人才的学校,最近几年,帝国的情报泄露的太厉害了,就连大臣呈递给天皇陛下的御批,都能被敌人渗透窃取,想必昭和二年的‘田中奏折’事件,红叶君也应该有所耳闻吧?”吉田面色沉痛的说到。

耿朝忠面色一沉,点了点头。

田中奏折最先提出了“欲先取支那,必先取满蒙”的日本国策,据说是爱国志士蔡智堪利用日本政党的关系,和他在日本经商多年的朋友关系,冒着生命危险潜入日本皇宫内的皇室书库,用了两个夜晚抄录完成的,虽然事后证明另有玄机,但情报失窃的事情却是绝无可疑。

“这只是比较知名的一起,您想想,天皇的奏折都能泄露,别的军事情报和国家机密,那就更不用说了,尤其是这几年,帝国的数次经济和外交行动,都被苏俄提前掌握,这里面如果没有敌方的间谍兴风作浪,那就奇了怪了!”吉田痛心疾首的说道。

“所以,警视町也要成立间谍学校,目的就是应付国内层出不穷的情报泄露事件?”耿朝忠目光闪动道。

“对,”吉田用力点了点头,“但这个事情已经筹备了半年多了,但一直难产,您知道为什么吗?”

“恐怕是没有人才,又或者人才都去了军部。”耿朝忠微笑道。

“对啊,红叶君果然一点就透,”吉田用力的拍了拍大腿,双眼盯住了耿朝忠“所以天皇御批,责令特高课提供人手,协助警视町成立学校,而您,就是特高课推荐给警视町的人选!”

“原来如此,”耿朝忠摸了摸下巴,“我说土肥原先生怎么会把我的消息通知警视町,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所以呢,红叶君未来很可能在这个学校里任职,以红叶君的地位和能力,恐怕职位也不会太低,所以我才拜托红叶君,照料我的儿子俊介。”吉田满脸坦诚的说道。

“俊介也要去特务养成所?”耿朝忠略微有点惊讶。

“是的,从特务学校毕业后,他就可以加入警视町新成立的情报部门,以后的路也就宽了。”吉田点头道。

“吉田前辈真是用心良苦啊!”耿朝忠感叹道。

“让红叶君见笑了,”吉田脸上露出几分萧索,“实不相瞒,我在警视町干了半辈子,也就这么点念想了。”

耿朝忠沉默不语,凝神思索片刻后,面容一肃开口道“前辈放心,只要有机会,我一定对俊介照料一二。”

既然吉田求到自己身上,又是照顾后辈的小事,自己没理由不答应,要知道,自己在日本国内可是根基全无,如果和警视町攀上了关系,那对以后的工作可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多谢红叶君成全,”吉田看到耿朝忠答应,脸色顿时舒缓了下来,他感激的看了耿朝忠一眼,微笑道“这件事,本来是不该我说的,但桥本总长见了阁下也会说,我提前告诉红叶君,就是为了让红叶君有个准备。”

吉田补充了一句,接着面现犹豫之色,顿了顿才开口道“红叶君,其实您有没有想过回国发展?”

“回国发展?”耿朝忠的表情一动。



第二十章 北海道之旅(六)

“是的,在外执行任务危险重重,能平安回来的更是少之又少,红叶君难道就没有考虑过未来吗?”吉田言辞恳切的看着耿朝忠。

“唔我还年轻,暂时没有考虑。”耿朝忠想了想回答道。

“26岁,不小了,您应该考虑了,”吉田猛地挥了一下手,似乎恢复了平日次长那颐指气使的风度,“很多退役的军部特情人员,都会回到地方工作,警视町现在就在大力接纳军部的退役人员充实到情报部,只要红叶君您愿意,回到警视町起码也是一个次长的职位,难道您就不考虑一下?”

“嗯?”耿朝忠目光一闪。

吉田的话,似乎另有玄机?

在国外执行外勤的特工,一旦暴露或者犯了错误,都会被送返国内,去向一般都是地方警察总署的探长一类职务,比如云蔚就是如此,但也有级别较高的特工,会被安排到警视町做情报分析工作。

不过未暴露和正在执行任务的特工则显然不在此列,但看吉田刚才的意思,明显是在招揽自己——这是对自己答应帮助他儿子的回报呢,还是桥本总长的意见?

吉田也在观察着耿朝忠的神色,看耿朝忠沉吟,吉田不由笑了起来,开口道“红叶君,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尤其是特务工作,更是变幻莫测,多为自己留条后路总是好的。只要您愿意,在‘特务养成所’工作一段时间后,我们警视町可以做工作,让您留在国内,这样也不失为一条好的出路,您觉得如何呢?”

此言一出,耿朝忠顿时明白,刚才吉田的提议,必定是桥本总长的意思——原因很简单,吉田的职位和能力,还不足以决定自己的去留。

“多谢吉田前辈为我着想,红叶实在感激不尽!”耿朝忠微微欠身致谢,顿了顿才又说道“只是我的任务极为重要,恐怕需要特高课点头才能成行,吉田前辈,恐怕要让您失望了。”

“红叶君先别忙着拒绝,也许以后会有什么变化呢,对了,您在东京见到的那个渡边君,其实就是从中国回来的特高课精英,恐怕您没有想到吧?”吉田呵呵笑着,不动声色的岔开了话题。

“呵呵,他的审讯手段我很熟悉。”提起渡边,也就是云蔚,耿朝忠不由得也笑了。

“如果那天审讯的时候,渡边君对您有所得罪,还请红叶君不要介意,”吉田歉意的看了耿朝忠一眼,“渡边回国不到一年,已经从练马区的警署探长做到了外务情报部的行动副股长,不愧是特高课培养出来的精英,警视町上下对他也很看重,也是我们警视町的明星人物,我最得力的下属。”

“哦,吉田前辈多虑了,审讯,是我们特高课的训练课程,渡边君对我已经和客气了,我怎么会介意呢!”耿朝忠呵呵一笑,对吉田多了几分好感。

很显然,吉田提起渡边的重要,又亲自向自己解释,显然是对渡边很看重,耿朝忠对此当然喜闻乐见,这证明,渡边,也就是云蔚的潜伏很成功,也说明了自己目光如炬。

“红叶君宽宏大量,我为渡边感到高兴,”吉田看耿朝忠毫不在意的样子,不由得也开心起来,就在这时,列车“咯噔”一声,重新启动了,吉田连忙站起来指了指隔壁道“时间也不早了,还请红叶君回去早点休息吧,我们的旅途还长着呢!”

旅途确实不短,但也不算太长,五天后,列车终于抵达了本州岛的最北端青奥,距离北海道也就隔着一条短短的海峡了。

与从南京到北平都需要三天三夜时间来看,日本的铁路线速度已经可以称得上是神速了——经过明治维新后几十年的大规模建设,日本的铁路早已遍布本土四岛,北起北海道,南到九州,均被数条干线连接,中间则以轮船作为连接工具,可以说相当的便捷快速。

有人统计过,从日本最北面的北海道到最南面的冲绳,仅仅需要大约一周时间——要知道,日本本土虽然面积不大,但地形狭长,从北到南的直线距离都赶得上从中国东北到西藏的距离了!

一路上,耿朝忠也在观察沿途风景,除了工业化带来的繁荣城市景象,日本的乡村还是保留了比较原始的风貌,但“铁路”这个怪物的出现,已经将整个日本牢牢的整合在了一起,成为了一个庞大无比的工业怪兽,与日本相比,中国的基础建设还只是刚刚起步而已,而这一切,需要等到几十年后才能有所改观,这也让耿朝忠更加的唏嘘于两国之间的差距。

7月3日,耿朝忠一行人从青奥火车站下车,提着行李来到了距离火车站一步之遥的港口——与岛城类似,此时的火车站和港口距离一般都很近,就是为了方便客货转运。

半个小时后,耿朝忠、春日、吉田和他的儿子俊介,一行四人登上了从青奥开往北海道“鹉川”的客轮,几个人不约而同的站在甲板上,享受着夏日午后的清风,连日来在车厢中的窒密感顿时一扫而空。

“周先生,您真的不打算去日高了吗?”春日看着远处起起落落的海鸥,眼神中似乎带了一点惆怅。

“不了,我想独自去室兰,体验一个国家的风土人情,一个人的感觉要更客观,更准确一些。”耿朝忠也在远眺着对岸。

“那札幌呢,您什么时候去札幌?”

春日似乎有点不甘心——这个周先生的气量和风度,让春日不由得燃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拒绝一个青春活力的年轻女郎的,而周先生,这个报纸上的“支那人”却做到了。

“可能很快,也可能很慢。”耿朝忠看了春日一眼,常年的历练,让他一眼看出了春日的心思。只是小女孩的小心思罢了,他心里感叹着开口道。

“那好,那我们东京再见吧!”春日失望的开口道。

“看来春日已经迷上周先生了,”旁边的吉田笑着开口,丝毫也不顾及旁边儿子不快的眼神,“不过呢,还是给周先生一些独处的时间吧!”

“吉田前辈您不要说话了。”春日狠狠的剜了吉田一眼,她对这个油腻的中年大叔没有丝毫好感,而耿朝忠也给了她发一些小脾气的勇气。

“哈哈,春日真是越来越可爱了呢,”吉田却不以为忤,哈哈笑着说。

“到了。”耿朝忠突然开口。

远处,绵延的海岸线在若隐若现,北海道,近了



第二十一章 北海道之旅(七)

穿过本州岛和北海道之间窄窄的津轻海峡,客轮很快到达了北海道南端的港口城市函馆,从这里,一行四人就将“分道扬镳”,耿朝忠将继续乘坐火车沿海岸线前往室兰,而春日将独自乘坐小型轮船回自己的家乡日高郡,吉田则会在休息片刻后前往札幌——吉田说那里有他的老友。

告别了依依不舍的春日,握别了笑容可掬的老吉田,耿朝忠不得不收下了老吉田留给他的一个礼物——他的儿子小吉田。

不过无论如何,耿朝忠的心还是倍感舒适。

这些天,吉田的陪伴对自己构成了一种不可名状的压力——离室兰郡这个自己名义上的故乡越近,自己暴露的可能性就越大,在吉田这个精明的老特务面前,自己这个并非正宗的“日本人”,谁知道会露出什么样的马脚?

好在他的儿子吉田俊介,只是个一眼就可以从喉咙看到菊花的年轻人罢了!

踏上前往室兰的火车,坐在吉田精心安排的靠窗位置,耿朝忠的眼睛眺望着远处绵延起伏的山脉和近处绿野遍地的农田,对坐在身边,满脸桀骜的吉田俊介却仿佛视而不见。

吉田俊介一直在等着耿朝忠跟他说话,但这个支那人似乎并不将自己放在眼里,远处那样绿油油的稻田和弓身插秧的农夫似乎更能引起他的兴趣。

“哎,支那人,你似乎很傲慢啊!”半个小时后,吉田俊介终于忍耐不住了。

“抱歉你说错了,”耿朝忠掉转头,脸上挂着一丝似有似无的微笑,“请把似乎去掉,事实上,我就是很傲慢,尤其是对毫无价值的人。”

“八嘎”吉田俊介咬着牙,对一个威风凛凛的新科警察来说,被一个支那人鄙视是毫无疑问的奇耻大辱,但父亲的叮嘱还回响在耳边,他觉得,还是先摸清楚这个支那人的底细比较好。

“支那人,别想轻易激怒我,”吉田俊介字斟句酌的开口了,“我提醒你,要想让你吃苦头,对我来说非常容易。”

“你的苦头,是把我当做流民抓到教养所训诫呢,还是关在密不透风的小黑屋里不给水喝?又或者是把我身上所有的钱物都偷掉,让我成为流落在东京街头的浪人?”耿朝忠的脸上依然带着那种欠揍的傲慢,“要知道,只有没长大的小狗才会对着老虎亮起他那可笑的**。”

“你说,我是幼犬,你是老虎?”吉田的眼睛犹如喷火,虽然竭力按耐着自己的脾气,但年轻人的荷尔蒙并不是那么容易压制的。

“那只是你自己的理解。”耿朝忠耸了耸肩,目光继续投到了窗外。

吉田俊介踹了几口粗气,抑制住了一拳砸在这个可恶的支那人脸上的冲动——他似乎故意激怒我,但既然如此,那被他激怒也不错,至少愤怒下的一些恶作剧是可以得到原谅的。

下定了决心,吉田看了看周围的乘客,顿时有了主意,他不再刺激耿朝忠,冷笑着掉转头,开始打量车厢里的环境。

但他很快就被一只脚吸引了。

那是一只穿着白色高跟鞋的小脚,白丝袜包裹的纤细小脚和黑色的鞋跟相映成趣,那光滑修长的小腿正随着列车的前进有节奏的上下晃动,似乎迎合了某种奇怪的节奏,让所有看到的人都不由得浑身燥热。

吉田同样如此,那只脚似乎有一种魔力,让吉田不由自主的决定,等会儿会故意去对面的卫生间走一趟,正好也可以看一看那只漂亮小脚的主人。

耿朝忠有点好笑,但他的目光同样停留在了这个拥有着一只魔力小脚,背对着自己,坐在离自己三四米远座位上女士的身上。

这个女士穿着白色西洋裙,头上戴着这个年代常见的那种白色插花礼帽,身形娇小,似乎有点莫名的熟悉感。但弯曲的黑色烫发掩盖住了她的脸庞,再加上她一直低着头,更让人难以一睹真颜。

但最引人注意的,还是她那背着身子微微露出的脚尖。

“周先生,您想上卫生间吗?到了下一站,卫生间恐怕就会关掉了。”列车又开了一阵子,吉田俊介突然提示耿朝忠。

“哦,也对,那我去一趟。”耿朝忠站了起来。

看到耿朝忠起身而去的背影,吉田俊介嘴角不由浮起一丝冷笑,等到耿朝忠走到列车交接处,推门走进卫生间的时候,吉田终于拍了拍衣服,站了起来。

他逐渐走近了卫生间的门外,手里则捏着一把小小的螺丝刀,等走到卫生间门外的时候,才隐蔽的看了一下四周,掏出了螺丝刀——他可以从外面把卫生间的门锁上,虽然不会造成什么太大的损失,但让这个看上去风度翩翩的支那人出丑也是好的。

螺丝刀伸进了门锁的小孔,吉田俊介正要用力搅动,突然喀喇一声,门被拉开了,吉田身不由主的被插进门锁的螺丝刀带进了门里,接着下巴就受到了一记部位极其精确,力道又恰到好处的重击。

短暂的眩晕后,吉田俊介发现,自己已经被锁在了卫生间里面。

这个人好专业

这是吉田俊介清醒后的第一反应。

门外,耿朝忠正悠哉悠哉的洗手,洗完手,则悠哉悠哉的往回走——卫生间里的动静太小了,小到根本不会有任何人注意,所以,耿朝忠可以放心的走回到自己的座位。

顺着走廊走了几步,快要走回到自己座位的时候,耿朝忠把目光投到了那个刚才自己和吉田一直关注的女士身上。

这个女士依然低垂着头,压的很低的帽沿遮住了她的正脸,下垂的刘海又遮住了她的侧脸,这简直是一个完美而又毫不惹人注意的掩饰。

但,似乎是听到了耿朝忠的脚步声,她的头突然抬了起来,掩映在刘海下的脸庞蓦地露出了真容,对着耿朝忠嫣然一笑。

耿朝忠有点发呆。

发呆不是因为这名女士很漂亮,而是因为这名女士很熟悉。

北原香子。

记住

第二十二章 北海道之旅(八)

刹那间的交错,耿朝忠心里虽有波澜,却仍是毫无表情的走回了自己的座位,没过多久,一阵幽香传来,一道倩影出现在了耿朝忠面前。

“你又在欺负后辈了。”北原香子嫣然笑着,坐在了耿朝忠的对面。

“是偶然,还是?”耿朝忠看着北原香子的眼睛。

“你猜?”北原香子歪着头。

“显然你等了我很久,”耿朝忠苦笑着摊手,“说罢,有什么任务。”

“真无趣,”香子嘟了嘟红唇,略带慵懒的舒展了一下手臂,“土肥原先生让我告诉你,配合他们,加入他们,这对我们特高课也有好处。”

“特务养成所?”耿朝忠反问。

“对,”北原香子身子前倾,仔细的端详着耿朝忠,似乎在端详着一件古董,片刻后才开口道“我们特高课现在有点树大招风,我们要让天皇陛下放心。”

“哦。”耿朝忠点点头。

特高课成立以后,整合了原有的黑龙会、乐善堂等情报势力,已经成了尾大不掉的存在。所以天皇授意警视町加强情报力量,这是对特高课的一个制衡,而特高课也乐得如此——他们并不想让天皇疑忌。

“你是什么时候回的国?”耿朝忠岔开了话题。

“和你前脚赶后脚,接到你的电报不久,土肥原先生就问我愿不愿意回国,反正我现在也无聊的很,所以就回来喽!”香子笑嘻嘻的回答。

“其实呆在奉天也不错的,至少很安全,特务科在那里不敢随便动手,你得知道,代老板不会轻易放过你。”耿朝忠语带关切。

“我一直都在长春,哦,现在叫新京,”香子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似乎对耿朝忠的关心很是受落,“我在给婉容皇帝做女官,成天和一帮太监宫女打交道,都快闷死了!”

“你,做女官?”耿朝忠睁大眼睛看着香子,“宫里的礼仪你学会了多少?”

“还行吧,”香子把手放在腰间,做了个矮身做了个标准的宫礼,笑道“万岁爷万福金安。”

“免礼平身。”耿朝忠肃容道。

两人都笑了起来,空气中充满着久别重逢的快乐。

“听说你结婚了?”笑了几声,北原香子的脸突然沉了下来,变化之快让耿朝忠有点猝不及防。

“是,”耿朝忠观察着香子的神色,“代老板指定的,我无法拒绝。”

“和我有什么关系?”香子的神情突然松弛了下来,“你不会以为我会在意吧?”

“哦,”耿朝忠的脸色有点尴尬,“我以为你多少会有点在意。”

“你想多了,”香子的笑容重新绽放,“我只是试试你。”

“有什么好试的。”耿朝忠无语。

“因为这很好玩,”香子的神情有点无法捉摸,“她漂亮不漂亮?”

“还行吧,一般般。”耿朝忠小心翼翼的回答。

“那应该是很好看了,”香子郑重的点了点头,似乎得到了确定的答案,“要是不漂亮,你肯定会直接告诉我不漂亮。”

“漂亮不漂亮只是一个主观看法,每个人对漂亮的定义都不一样。”耿朝忠认真的“解释”道。

“你绕开话题的手段实在不太高明,”香子略带不屑的撇了撇嘴,“不过话说回来,你现在蓄了一点胡须,倒有点成熟的味道了。”香子突然伸出手,抚摸着耿朝忠唇上的胡须。

“忘带刮胡刀了,”耿朝忠尴尬的笑着,任由香子的指尖摩挲着自己的胡茬子,“你是怎么知道我来北海道的?”

“警视町有个叫渡边的,原来是特高课北平站的退役特情。”香子回答道。

原来是云蔚,看来特高课并没有完全放弃他。

耿朝忠心里默默思量着,那边北原香子却又开口了“伊达,你这回是想回家乡看看吧?”

“嗯,好久没回去了。”耿朝忠心中突然涌起一阵不详的预感。

“正好我陪你去,碰到熟悉的人就可以说是你的夫人,这样也比较有面子。你看,我装扮的还可以吧?像不像一个贵妇人?”香子说完,还俏皮的撑了一下裙摆。

“不用了,”耿朝忠连忙摆手拒绝,“我这回打算一个人回去,不好太招摇,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你在担心什么?”香子似乎发现了什么,“你家乡的人又不知道你的身份,用不着那么小心翼翼。”

“还是小心为妙,谁知道特务处会不会在日本安插一些奸细。”耿朝忠的表情很严肃。

“算了吧,就特务处那帮人?倒是苏联人需要小心点。”香子撇了撇嘴。

“你这回回来还和苏联人有关?”耿朝忠问道。

“算是吧,我的身份暴露,南京和上海是不能待了,不过跟苏联人打交道还是可以的,”香子漫无目的的聊着,“你呢,特务处交给你的具体任务是什么?电报里有点语焉不详。”

“对外的身份是金陵女子大学的访问学者,暗地里的任务是搜集情报,同时调查一个人。”耿朝忠开口道。

“什么人这么重要,非要把你派到日本?”香子的表情好奇起来。

“这个人,”耿朝忠从旁边的手提箱里拿出一个笔记本,从页缝里取出一张黑白照片,“在中国的名字叫施瓦茨,是南京国际通讯社的记者,代江山查出他和南京的一些情报失窃有关,怀疑他是共产国际的人。不过正要动手抓他的时候,他跑了,据信是跑到了日本。”

“所以代江山派你来日本?”香子接过照片,打量着照片里的人——一个圆脸外国人,留着络腮胡子,挂着笑,看上去很普通。

“对,任务给的很突然,拿到照片就立即打发我出海了,所以来不及跟上线交待,仓促之间只能发了个电报。”耿朝忠的表情很淡然。

“有没有时间限制?”香子看了几眼照片后,又还给了耿朝忠。

“找到人就回去,倒没说什么时间限制。”耿朝忠摇头。

“那就好,我现在的身份是镶黄旗满人,婉容皇后的女官和闺中密友,你以后可以叫我纳兰若。”香子俏皮的笑了笑。

“名字不错,”耿朝忠随口道,“你在哪里下车?”

“你在哪里下车,我就在哪里下车咯!”香子伸了个懒腰。

第二十三章 北海道之旅(九)

耿朝忠无奈的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香子的要求,他不好拒绝,香子可不比那个愣头青吉田俊介,如果推三阻四,恐怕会引起她的警觉。

不过刚才给北原香子的那张照片,却不是“佐尔格”的本尊,那张印有“佐尔格”真容的照片早已被耿朝忠烧掉了——虽然耿朝忠并不排斥杀几个苏联人,但佐尔格却不同,两人之间毕竟有所交情,更何况,佐尔格还救过他的性命。

更重要的,佐尔格很可能还和朱胖子在一起,一旦被特务处或者日本人找到佐尔格的下落,那意味着朱胖子也同时有危险,这个风险,耿朝忠可是万万不愿意冒的。

“你在想什么?”香子看着耿朝忠。

“没什么,”耿朝忠扫了一眼卫生间的方向,“我得把那个小家伙放出来了。”

“放他干什么,让他吃个教训,咱们正好多聊会儿。”香子明显不愿意。

“他父亲跟我有点交情,意思一下就可以了,不好太过分。”耿朝忠一边解释,一边站起身来。

“那好吧,下车我们再联系。”香子只好无奈点头。

卫生间里,吉田俊介正看着窗外发呆。

他没想破门而出,也没想着大喊大叫,倒不是怕丢人,而是突然明白了父亲的用意。

这个所谓的周先生,显然不是平常人,刚才兔起鹘落的那几下,绝对不是一般人做的出来的,即使是警察本署刑事课的老警察也不见得做得出来,联系到父亲说的特高课,吉田俊介已经猜出了几分。

相反,现在的他竟然有点兴奋和期待,这个周先生,到底会带给自己些什么?

正沉思间,门锁突然响了,紧接着,一个声音传来“不错,挺能沉得住气,出来吧!”

“周先生,刚才是俊介无礼了!”

吉田俊介猛地一鞠躬,却不防卫生间狭小,一头砸在了刚刚打开的门上面,顿时“哎呦”一声,捂着脑袋蹲了下去。

“呵呵,不用客气。”耿朝忠笑了。

吉田捂着额头不好意思的走了出来,耿朝忠一瞅,已经青了一大块,隐隐鼓起一个小包,不由得暗自好笑,两人一个在前,一个在后,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或许你也猜到了,我并非你口中的支那人,”耿朝忠注视着面色忐忑的吉田,“你父亲把你托付给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嗨依,周桑,父亲是想让我跟您学点东西!”吉田俊介诚恳的点头。

“嗯,学东西,以后多的是机会,我先交待给你一件事。”耿朝忠看了看窗外。

“您说。”吉田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

“下车以后,你就不用跟着我了,找个地方住下,买一些当地的土特产,然后每天下午3点到5点,就在火车站门口等我,能做到吗?”耿朝忠开口道。

“能,这太简单了。”吉田露出失望之色,接着又开口问道“您打算在室兰呆几天?”

“可能一天,也可能几天,这你不用过问。”耿朝忠面色淡然。

“嗯,周桑您放心,我一定照办。”吉田连连答应。

耿朝忠没有再说话,看了一眼几米外香子的背影。

打发走了春日,却又来了个更难缠的香子,耿朝忠突然有点后悔之前的决定了。

下午四时许,列车终于来到了耿朝忠此行的目的地,室兰郡室兰町。

室兰郡是一个小型城市,大约只有十几万人口,很多人还都是从本州过来的移民——北海道本来就是虾夷故地,明治之后才开始大规模开发,换句话说,这里的人绝大部分都不算土著。

耿朝忠下了车,提着自己的小行李箱,随口嘱咐了吉田几句,然后快步走出了火车站,没多久,香子也提着一个白色的行李箱走到了耿朝忠的身边。

“你把那个后辈打发走了?”香子的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

“嗯,带着他不方便。”耿朝忠说道。

“确实不方便。”香子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你在想些什么,”耿朝忠对香子的表情很是无奈,“我是结过婚的人了,你最好不要老用那种表情看我。”

“哪种表情?”香子眨了眨眼睛,挽住了耿朝忠的手臂,“正如你所说,夫妻二人结婚后回乡探亲,难道不是很正常的吗?”

耿朝忠有点头疼,但却实在不好说什么,问题是,自己对室兰町并不熟悉,尤其是那个自己“从小长大”的,所谓的“北炭轮西制铁厂”更是一无所知,即使是街边的街道也很陌生。

但至少方向还是知道的——两人沿着街道一路向北,香子像个小女孩一样,指着沿途的各种建筑物问动问西,耿朝忠只好根据建筑物的成色判断年份,然后随口胡诌一些往事——好在香子对北海道也很陌生,耿朝忠聋子糊弄瞎子,倒也说的有模有样。

“我记得这里有个车站的,那时候还是马车,一次就能载几个人,车费好贵的,一次就要一厘钱。”耿朝忠站在一个印有很深车辙的站台面前,信誓旦旦的向香子介绍。

“是吗?虾夷还真是落后,我小时候已经有了电车啦!”香子东张西望的看着四周穿着和服,头上还顶着各式各样筐子的日本妇女。

“呃,我们北海道是很落后,不过你以后能不能不要说‘虾夷’这两个字。”耿朝忠汗颜。

“那好,怎么车还不来?”香子用手搭起凉棚,向着远处张望。

“估计一个小时才有一班,说不定快来了。”耿朝忠有点忐忑。

“来了来了!”

耿朝忠话音刚落,远处已经传来了马车的踏踏声,没多久,一辆由两匹马拉着的平板车停在了附近,上面还拉着几个男男女女,衣着古朴,显然是乡下人进城的模样。

“哈伊,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呢?”一个满脸皱纹的农妇好奇的打量着两人。

两人一个穿着西装,一个穿着洋裙,一看就是从外面回来的外乡人。

“我们在等车,”耿朝忠解释,“我好久没回来了。”

“哈伊,这里没有车,车站在那边,”那名农妇指着南面,“从明治时候就没变过啦?年轻人,你是有多久没回来了?”

记住手机版网址

第二十四章 北海道之旅 (十)

这个,确实很久了,”耿朝忠努力的捕捉着农妇口中的信息,“我记得,这里原先也有一个车站啊!”

“哪有什么车站,你不是本地人吧?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农妇狐疑的打量着耿朝忠,脸上带着农民特有的古朴倔犟,“这里有个骡马站,还是九年前刚建的,最早的车站在那边啊!昭和元年陛下继位,市政厅说人和骡马不能再混在一块,所以把骡马站都迁到了这里,你不知道?”

老子怎么知道?!

“记混了,记混了,”耿朝忠心底汗如雨下,连忙给农妇鞠了一躬,拉着香子快步往回走,边走边说“我们那个时候还不太正规,车子都是随便停的,谁知道现在发展这么快。”

“嘻嘻,骡马站,原来你小时候都是跟骡马一块进城的。”香子捂着嘴窃笑。

“是啊,那时候还很穷,能搭个车就不错了,哪能挑三拣四。”耿朝忠松了口气。

“我看你就像一头大骡子。”香子风情万种的横了耿朝忠一眼。

“嘿嘿”耿朝忠只能干笑。

“其实这几年帝国发展确实很快,我没来过北海道,不过也听说,北海道这几年变化很大。”香子点了点头,假装没看到耿朝忠的尴尬。

“多谢,不过那个车站应该也不远。”耿朝忠汗颜,也为香子的“善解人意”松了口气。

是的,北海道变化很大,从明治时期,日本人口开始爆炸,大量移民来到北海道开垦土地建立城市,这里的城市面貌可以说年年都有变化,这倒是个好借口。

不过最关键的是,香子对自己还是很信任的,但如果再出什么岔子,恐怕神仙都救不了自己。

那时候

耿朝忠侧头看了香子一眼,香子正踮着脚尖走路,不停的打量着四周的景物,脸上还挂着清纯的微笑——此时的她,不再像是一个精明毒辣的女特务,反倒更像是一个回家寻找父母的小女孩。

希望你不会发现什么

耿朝忠的心里暗暗叹气。

两人又往回走了十几分钟,终于看到一个挂着“车町”木牌的站台,零零散散有几个人站在那里等车,看来这就是所谓的站台了。

耿朝忠松了口气,连忙拉着香子站到了站牌下,不过此时的站牌很简陋,也没什么站点提示,当着几个本地人的面,耿朝忠也不敢询问太多,生怕言多必失,再搞出什么纰漏。

等了小半个钟头,远处终于传来了汽车马达声,旁边一阵躁动,显然是班车到了,不过等车开到近前,耿朝忠才发现,所谓的班车竟然是一辆三菱大卡车!

大卡车卷着滚滚灰尘,一个急刹车停在众人面前,一个满脸胡子的粗豪司机从前面探出头来,嘴里还叼着一根烟,大喊道

“一人一厘钱,都放到箱子里,不给钱的,揪送警察局!”

“上车喽!”

欢呼声中,众人一拥而上,轻车熟路的爬上了卡车的后车厢,车头的顶部钉着一个木箱,每个人上了车,都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币,丢到那个木箱里。

“你看,还是一厘钱,十多年都没涨价。”耿朝忠指着车顶的木箱说道。

“好有趣,”香子却浑不在意耿朝忠补救的言辞,她双目放光的看着卡车,揪着裙摆,掂着高跟鞋,三步两步爬上了车。接着又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纸币扔进木箱,然后伸手“通通通”的拍着车头,大声提示前面的司机“人都齐了,开车,开车!”

“疯了?”

耿朝忠对香子疯狂的行为有点无法理解,不过眼看着司机发动了汽车,连忙一个箭步赶了上去。

香子学着众人的样子,一屁股坐在了车厢底板上,任由黑色的污渍弄脏了洁白的裙摆。耿朝忠看了一眼油花花的底板,犹豫了一下,还是和香子并肩坐在了一起。

“北海道真好玩,现在还用卡车拉人。”香子低声在耿朝忠耳边说。

“很奇怪吗?你又不是没见过军人坐卡车的样子。”耿朝忠无语的看着香子。

“我见过,但是没坐过啊?我只坐过火车和电车,还没坐过卡车。”香子认真的说道。

“好吧,”耿朝忠只能表示认可,顿了顿才意识到了什么,问道“你是哪里人?”

“你终于想到问我这个问题了,”香子幽怨的看着耿朝忠,“我是伊豆人,离东京不算太远。这回回国,我还没回自己的家乡看看呢。”

“哦,我们明天就动身去伊豆。”耿朝忠说道。

“真的?”香子的眼睛里闪耀着喜悦的光芒。

“真的。”耿朝忠的眼神很认真。

他可不敢在北海道再呆下去了,时间长了,谁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

“太好了,我樱井姑妈一定很高兴见到你,”香子兴奋的诉说着,“她一直说,我长大了一定可以找一个很好的男人,还有,我的重田表弟也应该长大了,他小时候可胖了,现在应该已经是个大胖子了吧?”

卡车在轰隆隆的向前开着,耿朝忠微笑看着兴奋的香子,从香子的诉说中,他没有听到任何有关她父母的讯息,有的只是姑妈,表弟,和一些似乎是失足女子的故事

耿朝忠的心突然抖了一下。

无论立场如何,在每个人的家乡,他们或者她们,也只是别人眼中普通的那个他们或者她们啊!

“铁厂到了,下车的赶快!”

经历了数次停车后,司机口中终于喊出了铁厂的名字,而室兰郡只有一个铁厂,那就是北炭轮西铁厂。

“到了,这么快。”香子似乎还没有从倾诉中清醒过来,她使劲的摇了摇头,歉意的看了一眼耿朝忠——刚才她只顾着自己说话,一直没注意到耿朝忠都没有开口过。

“没关系,我喜欢听你说过去的故事。”耿朝忠微笑道。

“快下车吧!”香子掠了掠额前的刘海。

两人提着行李箱走下车,耿朝忠迈着“轻车熟路”实则“漫无目的”的步伐往里走,香子则好奇的东张西望着周围的环境。

轮西制铁厂,顾名思义是一座大铁厂,前面是高高的高炉,还在冒着滚滚黑烟,中间则是一大片倒满铁砂和矿石的场地,耿朝忠瞄准了高炉后面的一条小径,按照常识,铁厂后面应该就是员工宿舍,也是“伊达之助”小时候的家。

对这个自己亲手结果了性命的日本特务,耿朝忠的心里早已没有了仇恨,有的只是对他那善良而又执着母亲的唏嘘,那个善良的日本老太太,也永远不会知道,是自己这个中国人结束了她儿子的性命,却又成了她名义上的儿子。

这种复杂的感受,一直萦绕在耿朝忠的整个旅途,不知为何,他的心底有一种隐隐的愧疚感——无关对错,只是出于人性的本能。

“你似乎很伤感。”香子轻轻的摇了摇耿朝忠的臂膀。

“是啊,好久没回来过了。”耿朝忠感叹道。

“如果你觉得不开心,我们今晚就离开。”香子小心翼翼的说道。

“走吧!”耿朝忠没有多说,继续向前走去。

这回耿朝忠的判断没有错,穿过这条狭长而又布满煤砟子的小径,果然是一排破旧的平房,平房的前面,还有数名裸露着半身的强壮男人,他们正蹲在平房的前面吃饭,偶尔抬起头,也对面前这两个西装革履的男女没有丝毫的在意——繁重的体力活动,早已磨灭了他们仅存的好奇心。

“这就是你小时候住的地方?”香子看着这些粗犷的男人和充满着原始工业化气息的环境。

“嗯,中间的那座屋子就是我小时候的家,自从我父亲矿上出了事,我就没有再回来过。”耿朝忠点了点头,停住了脚步。

“伊达君,要不要进去看看?”此时的香子特别的温柔。

“不了,”耿朝忠摇了摇头,“我站在这里看一会儿就好。”

两个人沉默的注视着眼前低矮的平房,火红的夕阳下,**着上身的矿工,西装革履的男女,还有不远处高耸的高炉和像小山一样高的煤渣,构成了一副奇特的风景。

“走吧!”

良久后,耿朝忠突然转过了身。

“不再看看了?”香子轻轻的问。

“不了,”耿朝忠迈步往外走,“去我母亲的坟前祭拜一下就好。”

伊达老太太的坟墓在矿场的后面,那里有一座小山,耿朝忠几年前看过佐藤拍的照片。

天已经逐渐黑了下来,耿朝忠从手提箱里拿出一个手电筒,两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往里走。

“伊达君,你这里没有别的亲人了吗?”香子打破了沉默的气氛。

“也有几个亲戚,可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了中国,和他们并不是很熟。”耿朝忠回答。

“哦。”香子答应了一声。

一直走了大半个钟头,沿途经过了无数的土冢,大部分都没有墓碑,只是草草的堆了一个土堆了事。

日本沿袭中华文化,大规模的火葬已经是二战以后的事情了,此时绝大部分人还是采用的土葬。与中国的风俗相同,有钱人会立墓碑,而绝大部分平民,则连立墓碑的能力都没有,而这些矿工就更是如此了。

鉴于耿朝忠现在的地位,特高课督办当地民政厅给伊达老太太立了墓碑,所以没有费多大力气,耿朝忠就找到了伊达老太太的坟墓。

青灰色的石板上面,刻着伊达夫妇的名讳,后面则是伊达之助的名字,耿朝忠默默的注视着墓碑,然后从手提箱里拿出一瓶清酒,又点上几根烟插在坟头,然后把清酒泼洒在了坟前。

一阵阴风吹过,耿朝忠的目光有点凝滞。

人死为大。

耿朝忠默念着,跪下来,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风停了,月亮升了上来,清冷的月辉泼洒在坟前,香子站在旁边,静静的看着耿朝忠的举动——耿朝忠的举止很奇怪,有点不符合日本的传统丧葬礼仪,但,似乎又可以理解。

“伊达老太太,我向您致歉,但,我并不后悔。”

耿朝忠低着头,心里默念着。

“您的儿子做出了无数的罪恶,虽然这可能并不是他的本意,也不是您的本意,但中国有句话,做人做事,论迹不论心,犯了错误,总要付出代价,无论是否身不由己。”

“作为最后的回报,我会在战争结束后,将您儿子的骨灰带回来,与您合葬,作为我最后的歉意。”

“当然,如果我能活到那一天的话。”

良久良久,耿朝忠站了起来。

“伊达君,我们走吧!”香子走到了耿朝忠的身边。

“好,我们走。”

耿朝忠重重点了一下头,转过身,又回头看了一眼伊达老太太的坟墓,然后快步的向前走去。

“伊达君,我们去哪儿?”

不知怎么的,香子有点害怕,紧紧的靠在了耿朝忠身边。

“回去。”耿朝忠的回答很简短。

“不去看望那几个亲戚了?”香子问。

“不了。”耿朝忠回答。

耿朝忠重重点了一下头,转过身,又回头看了一眼伊达老太太的坟墓,然后快步的向前走去。

“伊达君,我们去哪儿?”

不知怎么的,香子有点害怕,紧紧的靠在了耿朝忠身边。

“回去。”耿朝忠的回答很简短。

“不去看望那几个亲戚了?”香子问。

“不了。”耿朝忠回答。

“哦。”

又是一阵沉默。

“其实我没有父亲,也不知道母亲是谁,”香子开口了,“我是我的姑妈捡来的,她是伊豆的舞女。”

“你的歌唱的很好听,我在南京的时候,还专门买了一张你的唱片。”耿朝忠搂住了香子的肩膀。

“真的吗?我从小就在歌舞町长大,所以我很会跳舞,也很会唱歌,其实我日本歌唱的更好。”香子将头依偎在了耿朝忠的肩膀上。

“那你唱一首日文歌给我听吧!”耿朝忠开口道。

“好,”香子微微点了点头,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唱了起来

泣かせてください

その胸で

涙の泉も

枯れるほど

流れる云よ

山鸠よ

运命さだめ悲しく引き裂かれ

死んでゆきます

一足先に

つないでください

この指を

心がひとつに

溶けるまで

せせらぐ水よ

记住手机版网址

第二十五章 三井制铁厂

七月中旬的一个下午,一辆黑色三菱小轿车拐过一条扭曲的陡坡,停在了东京浅草寺附近的一处民宿旁边,车上走下两个人,领头的中年人敲响了民宿的木门,不一会儿,一个身穿黑色制服的人打开了院门,将两人迎了进去。

那名中年人将身后的年轻人留在院子,敲响了院子中间的木屋,片刻后走出来对年轻人说道:“红叶君,桥本总长让你进去。”

“嗨。”耿朝忠微微欠身,向木屋走去。

从北海道回来已经是昨天晚上的事情了。

除了在室兰町祭拜了伊达老太太的坟墓,耿朝忠还伴着香子去了一趟伊豆半岛,在那里拜会了香子的姑妈和表弟——一个四十多岁的舞女和她二十多岁的儿子。

舞女的热情让耿朝忠的心灵得到了极大的释放,连续几个晚上的宿醉和回荡在耳边那光怪陆离的歌声,让耿朝忠的面色依然有些苍白,可是当他推开屋门的瞬间,脸上就又恢复了那种冷峻严肃的表情。

“红叶君,北海道之旅还愉快吧!”

屋里盘膝坐着一名和服老年男子,正将滚烫的热茶专注的倒进面前的茶碗,银色的细线冒着白色的热气,雾气氤氲。

“多谢桥本总长的照顾,非常愉快。”耿朝忠彬彬有礼的鞠了一躬。

“之前就想见您一面,可耽误游子回乡的时间,那就显得太不人道了,”桥本总长抬起头,审视着眼前的年轻人,“那么,红叶君,今天来是想和你谈谈‘特务养成所’的事情,吉田都跟您说了吧?”

“是的,已经有所了解,”耿朝忠对桥本总长单刀直入的风格略显惊讶,“但我还需要土肥原先生或者佐藤先生的同意,您知道,我现在还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

“这都不是问题,”桥本摆了摆手,示意耿朝忠坐在自己宽大办公桌的对面,“土肥原先生的意思,你可以遵从自己内心的意愿。或者说,你愿不愿意帮我们警视町这个忙。”

“当然愿意,”耿朝忠的回答很干脆,“这并不需要太多的考虑,为帝国培养更多的精英,是我们的义务。”

“很好,”桥本总长满意的拊掌,“您真是干脆的让我惊讶。”

“从看到前辈的第一眼开始,我就知道前辈是个行事果决而又绝不拖泥带水的人,”耿朝忠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维,“那么,具体该怎么办,还请桥本总长指示。”

“唔.......怎么办........”桥本的眼神有点迷茫,似乎是陷入了某种奇怪的情绪之中,过了好半天,才恍然回过神来,歉意的看了耿朝忠一眼道:“不好意思,我走神了,刚才说到哪里了?”

“说到我去特务养成所,具体做哪些事情。”耿朝忠提示。

“哦,这个特务养成所,是为了应付国内的治安问题,具体来说,主要是东京的国际间谍问题。”桥本总长努力清理着思绪,“从昭和六年,也就是帝国占据满洲开始,东京每年都会发生数十起情报泄露事件,尤其是今年,夏天还没过,此类事件已经达到了八十余起,警视町的警力绝大部分都是针对地方治安,对这种手段和技巧都极为高明的间谍手段根本无力抵御,所以天皇陛下责成我们培养一批精干的人选,来应付日益严重的情报泄露事件。”

“那么,我主要是负责一些教学任务?”耿朝忠问道。

“当然,但不全是这样,如果发生了什么情报泄露事件,是需要你们带着学生去调查的。这样一来,即可以减轻我们警视町的压力,又可以培养人才。”桥本总长回答。

“晚辈明白了。”耿朝忠若有所思的点头。

“学校的教官主要来自军队,很多都是特高课的退役人员,”桥本意味深长的看了耿朝忠一眼,“也许你会遇到一些之前的同僚,去了学校之后,校方会根据你的特长安排教学任务.......“

桥本简单的介绍了一些学校的情况,耿朝忠则是满脸严肃的聆听,不过耿朝忠总觉得,桥本总长今天的情绪似乎有点不对劲。

“学校地址在月岛,我会让吉田带你过去,”谈了几分钟后,桥本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抽出两张文件,递给了耿朝忠:“这是学校的通行证,一事一办,不能重复使用。”

“嗨依,以后还请多多指教。”耿朝忠鞠了一躬,接过了通行证。

“不必客气,那么,”桥本总长指了指面前的茶盏,“谈完了正事,就请喝杯茶再走吧!”

两人开始喝茶,桥本总长似乎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而耿朝忠也知趣的选择了沉默寡言,片刻后,耿朝忠站起身来向桥本总长告辞:

“前辈,我好了,告辞。”

“告辞。”桥本总长没有抬头。

耿朝忠走出屋子,旁边的老吉田连忙跟了过来,低声道:“去哪里?”

“去松户,”耿朝忠将手里的通行证递给了老吉田,“对了,桥本总长似乎不爱说话。”

“他的母亲刚刚过世了。”老吉田低声道。

“哦,”耿朝忠惊讶的看了老吉田一眼,“我还以为,桥本总长已经很老了呢。”

“总长其实还不到六十,但他的母亲已经快八十了,去年冬天就生过一场大病,但开春以后已经好了,桥本总长还很高兴,前段时间兴致也很高,没想到,老人家过了冬天,却过不了夏天。”老吉田摇头叹息道。

“真是遗憾,”耿朝忠也同情的叹了口气,“那么,俊介应该也已经去学校了吧?”

“嗯,三天前已经去报道了,以后还请红叶君多多指教。”老吉田脸上露出微笑。

两人一边说着吉田俊介的一些情况,一边坐到了车里,很快,汽车尾部冒起了黑烟,向着特务养成所所在的“月岛”开了过去。

月岛是一座人工岛,乃是1892年(明治25年)以“东京湾澪浚(みおさらい)计划”为基础,在东京湾利用浚渫的土方进行填海完成,是帝国有名的军工重地,就在东京的南边,距离皇宫和市区并不远,但因为有海洋阻隔,所以能保持较好的隐蔽性,并且不耽误平时执行一些任务。看得出,这个选址,上层是花了一些心思的。

汽车开了大约一个多小时,终于来到了港口边,在军管的港口查验过通行证之后,两人乘坐快艇,又用了大约十几分钟,才来到了一座高炉林立的工厂前面。

看着工厂前面挂着的“三井制铁厂”的牌子,耿朝忠不由的看向老吉田,吉田笑了笑,开口道:

“特务养成所就在这里。”

第二十六章 熟人见面

三井制铁厂看上去和别的制铁厂并没有什么不同,一眼望去,空旷而又萧索,偶尔有几个麻雀飞过,也很快被厂子深处传来的机器轰鸣声吓走。

门口的警卫室里坐着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矮小瘦弱,脸上又布满皱纹,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随意查验了两人的通行证一眼,立刻就挥手放行。

“我先带你去报道,”吉田领着耿朝忠拐进了门口的一片小树林,走了大约200米,眼前豁然开朗,一个标准足球场出现在两人面前,球场尽头有数栋二层小楼,吉田指着最前面的一栋二层楼说道:“这里就是办公楼了。”

“位置选的真不错,闹中取静,曲径通幽。”耿朝忠打量着绿色掩映下的小楼。

“铁厂是五年前修建的,刚建好就碰上了经济危机,只能暂时闲置,警视町就把地方租了下来,这里其实是铁厂的员工宿舍楼。”吉田边走边说,领着耿朝忠走进了这座二层小楼,楼里面同样非常空旷,偶尔有几个人走过,也都一副目不斜视的冷峻模样。

“到了,你自己进去吧!”吉田走到二楼的一间办公室门前,门里面隐隐传来几个人交谈的声音。

耿朝忠点点头,敲响了屋门,吉田则转身离开。

“进来。”办公室内传出一个沉稳的声音。

推门进去,屋子里坐着两男一女三个人,坐在宽大办公桌后面的一个中年男子正看着耿朝忠微笑:

“伊达君,你终于来了。”

“卑职见过佐藤大佐!”耿朝忠一个激灵,双脚一并,不自由自主的向着面前的中年男子敬了一个礼。

“哈哈哈,伊达君,你恐怕没有想到吧?”

办公桌后面的人正是耿朝忠的上线,原日本关东厅特高课大佐,佐藤正男!

而其余的一男一女,耿朝忠居然也都熟识!

刚刚从伊豆分别不久的北原香子和化名渡边太郎的云蔚!

香子似笑非笑的看着耿朝忠,而云蔚则不露声色,只是微不可查的向耿朝忠眨了下眼睛。

“卑职确实没有想到,佐藤大佐,您怎么到了这里?”耿朝忠扫了云蔚和香子一眼,快步走到了佐藤面前。

“我回国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佐藤站起身来,背着手走到耿朝忠面前,打量着耿朝忠,“几年不见,你倒没有什么大变化。”

“佐藤大佐也没有什么变化,龙马精神一如往日。”耿朝忠微微欠身道。

“我给你重新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特高课原北平站的渡边太郎上尉,现在已经调到东京警视町工作,至于香子,我就不用多介绍了吧?”佐藤笑眯眯的看着耿朝忠。

“卑职见过伊达前辈,上次见面多有得罪,还请伊达前辈见谅!”云蔚深深的向耿朝忠鞠了一躬。

“渡边君,不知者不罪,幸会!”耿朝忠也向云蔚鞠了一躬。

“好了,不用客气了,所谓不打不相识,大家也都算是熟人了,坐吧!”佐藤指了指面前的沙发,耿朝忠犹豫了一下,坐到了云蔚一旁。

“我是去年回的日本,也就是香子从上海回满洲后不久,”佐藤笑眯眯的看着耿朝忠,显然心情甚佳,“陛下有令,从特高课选拔一些得力人手,负责京畿要地的情报安全保卫工作,至于筹建‘特务养成所’的计划,也是我向天皇陛下建议的。”

“原来如此!”耿朝忠恍然大悟。

渡边、香子和自己,都是特高课退役或者在职人员,这些人不约而同的接触到了这个计划,显然是有深悉特高课最高机密的人负责此事,但自己万万没想到,总负责人竟然是佐藤!

想到这里,耿朝忠不由得斜眼看了旁边的香子一眼。

“香子也不知道我的去向,所以你也不用埋怨她,”佐藤猜测到了耿朝忠的用意,“事实上,我和你们三个人,也是头一次见面,香子也是刚刚知道这个任务。”

“嗨依,我也是昨天刚到的东京。”香子清脆的声音传来。

“大佐果然深谋远虑。”耿朝忠满脸钦佩之色。

“佐藤桑已经在去年晋升为少将军衔。”香子又在旁边补充道。

“恭喜佐藤桑高迁!”耿朝忠再次起身敬礼。

“哈哈,都是蒙陛下厚爱,惭愧惭愧,”佐藤略微谦逊几句,面色一肃道:“好了,现在说正事。”

“嗨依!”耿朝忠等三人齐声答应。

“特务养成所名义上的校长是警视町的桥本总长,但实际事务由我来负责,”佐藤手指敲着桌面,目光深沉的扫视了三人一眼,点出了这件事情的一个关键,“而具体的教学模式,是课务加任务的教学模式。”

“课务加任务?”耿朝忠三人互相对视一眼。

“是的,”佐藤点了点头,“我们选拔的学生来自东京的各大高校,文化程度都在大专以上,掌握特务所需的药剂学,化妆学和语言等文化类课程不会太难,主要是侦查,枪械等实践方面的问题。所以,课程之余,我会给你们安排一些任务,让学员在实战中成长,这点,你们能理解吧?”

“嗨依,卑职理解!”三人答应。

这个时代培训特务,难点不在文化,实际上,特务所需要的文化知识非常有限,主要是一些常用的化学药剂知识和一些逻辑学、情报学常识,如果要到国外执勤,则需要掌握当地的语言,除此之外,就是实践了。

比如表情管理,行动管理,而这些课程,则需要在实践中磨练,另外就是坚定的意志和处变不惊的心理素质,这同样需要在实践中磨练,纸上谈兵是没有用的,佐藤所说的,正是一个老牌特务的经验之谈。

“嗯,”佐藤满意的点点头,“文化课程,由帝国陆军大学和帝国士官学校的教授负责,而你们要做的,则是带队完成任务,磨练学员的意志,锻炼他们的实战能力。至于任务的方向,我想大家也都清楚,苏俄赤色分子,南京分子,还有就是帝国内部的一些反叛分子.......”

佐藤侃侃而谈,耿朝忠三人则拿起桌子上早已准备好的笔记本开始记录,四个人足足交谈了两个多小时,佐藤才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水,咳嗽了一声说道:

“好了,今天就交待到这里,中午大家留在这里吃饭,渡边君先出去,香子和伊达君留一下。”

第二十七章 隐忧

佐藤一直注视着云蔚的背影,直到他走出去后,突然冷哼了一声。

伴随着佐藤的冷哼,耿朝忠的心也咯噔了一下——佐藤的神色不太正常,似乎对云蔚有些意见。

“伊达君,渡边这个人,你怎么看?”佐藤的目光投向了耿朝忠。

“这个,属下不好说,我只是在警视町见过他一面,还被他审讯了一番,此人有点头脑,审讯技巧还算出色,至于别的倒看不出来。”耿朝忠谨慎的回答。

“这个人,有问题。”佐藤突然开口了。

“问题,有什么问题?”耿朝忠心底不由一惊。

“我看了他的履历,他是从北平被遣返回东京的,”佐藤神色阴冷的看着窗外,“他这个年纪,除非任务失败或者暴露,一般绝不会被遣送回国,一定是北平那边出了什么问题或者他犯了什么错误。”

“哦。”耿朝忠和香子再次对视一眼。

“我派人调查过他,他是在北平特高课长武藤大佐被杀后被遣送回国的,长官身死而从属安然无恙,按照军律,遣送回国已经是从轻发落了。”香子开口道。

耿朝忠低头沉思,香子调查云蔚,显然是得到了上级的授意,可佐藤刚刚才说见到香子也只是今日,难道,早在中国的时候,佐藤就已经派香子调查过云蔚了?

“伊达君,你怎么看?”佐藤看了耿朝忠一眼。

“具体的情况我不太了解,据我所知,是时任特务处北平站站长的王天木杀害了武藤大佐,此人护卫长官不利,被遣送回国应该是正常的。”耿朝忠揣摩着佐藤的意图,很谨慎的回答道。

“伊达君啊,我既然说这个人有问题,那肯定是有理由的,”佐藤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档案袋,递给了耿朝忠,“这是他的档案,你看一下,看仔细点。”

耿朝忠接过档案,开始一页页仔细翻看——其实根本不必,云蔚的档案室自己亲手做的,可以说倒背如流,他现在想的,是云蔚到底什么地方露了马脚,这佐藤又到底知道多少?

房间里一片沉默,佐藤耐心的等待着耿朝忠看完档案,才又开口问道“伊达君,你从档案里看出什么没有?”

“佐藤桑恕罪,卑职什么都没看出来。此人是大正时候去的中国,幼年是跟随父母在热河长大,后来才去的上海,从履历看,似乎没什么异常。”耿朝忠抬头看着佐藤,缓缓的说道。

“确实没什么异常,自从大正年间帝国占领旅顺以后,去中国定居的帝国国民多如牛毛,伊达君你也是在大正年间去的中国,这些确实算不上什么问题,”佐藤微微颔首,“不过,你有没有觉得,此人加入北平特高课的过程,似乎快了点?”

“档案上说,渡边是因功被破格提拔进特高课的,这种事情虽然不常见,但也不能说没有先例,这个似乎“耿朝忠犹豫着回答。

“好,渡边在东京的表现也不错,确实是个人才,这点咱们暂时放在一边,”佐藤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不过,此人在北平特高课的行动却有点可疑。”

“他在北平做了什么?这个档案上却没有详述。”耿朝忠心中松了一口气,不是履历被查出问题就好,北平做的事情,特高课根本没有抓到什么证据,要不也不会只是把云蔚遣送回国了。

“这是武藤之死的调查报告,你看一下。”佐藤又递给了耿朝忠一份文件,接着又吩咐香子“香子,你把北平发生的事情,详细跟伊达说一下。”

香子点了点头,一五一十的把北平发生的所有事情详述了一遍,从北平特高课第一任课长武藤的死到第二任课长川崎的死,全都事无巨细的交待了一番。

耿朝忠一边听,一边点头,心里却波澜起伏——香子对北平发生的事情了解的这么详细,显然是下了一番功夫的,而这个功夫,必然不是到日本后下的,也就是说,佐藤和香子在中国的时候,已经开始调查北平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了!

不过这也难怪,北平站连续两任课长死于非命,这种事情,特高课不调查才奇怪了,但自己自问手脚还算干净,佐藤是怎么怀疑到云蔚身上的?

沉思片刻后,耿朝忠计议已定,这才看着佐藤开口道“佐藤桑,从香子的调查来看,前后两任课长的死似乎没什么关系,尤其是川崎死亡的时候,王天木早已入狱,渡边也早已回到日本,卑职实在想不到这两件事和渡边有什么关系。”

“意思是,你觉得渡边没什么问题?”佐藤看了耿朝忠一眼。

“这么短的时间,卑职确实看不出什么来,”耿朝忠无奈的摇摇头,“要不,我把渡边的档案和调查报告拿回去,仔细研究几天?”

“好,拿去吧!”佐藤随意的挥挥手,顿了顿,才又开口道“伊达君啊,这件事情,是我在中国的时候,土肥原桑委托给我的任务,香子也为这件事出了大力,可后来我回国,就暂时把这件事放在了一边,不过现在,我把这个任务交给你,希望你能查个水落石出。”

“嗨依!”耿朝忠重重点头。

佐藤沉吟着,片刻后又开口道

“土肥原桑说过,北平这一年多来,连续两任课长死于非命,可一查,却又查不出什么东西,很多事情看似无关,可仔细一琢磨,处处都透着诡异,这里面,一定有鬼!”

“嗨依,卑职一定不辜负土肥原桑和佐藤桑您的期望,努力把这个事情调查清楚!”耿朝忠信誓旦旦的保证。

“嗯,那就好,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以伊达君你的才华,我相信一定可以查个水落石出。”佐藤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似乎卸下了一副重担,接着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对着香子开口道

“对了香子,这批学员里有不少女生,对于她们,你有没有什么好的想法?”

香子正要开口,耿朝忠知趣的站起身来,告辞道“佐藤桑,您和香子先聊,我就先出去了。”

“好,”佐藤点了点头,亲自站起身,将耿朝忠送出了门外,接着回过头看向香子,意味深长的问道

“香子,你觉得,伊达君能不能查出什么东西?”

第二十八章 潜流

“时间已经很久了,单凭几份档案,恐怕”香子犹豫着回答。

“呵呵,”佐藤瞳孔幽深,闪烁着某种神采,“帝国控制北平这一年多来,死了两位课长,一位外交官,损失的精干特务更是不计其数,如果说武藤的死亡是王天木动的手,还不值得怀疑的话,川崎的死,那就非常耐人寻味了。这后面,一定有个黑手在操控这一切,但如果这个幕后黑手真的觉得可以一手遮天的话,那他就太小觑我们特高课的力量了。”

“佐藤桑,您是否查到了什么?”香子眼睛一亮。

佐藤桑的话显然是意有所指,他必定是发现了一些什么!

“没有,暂时还停留在怀疑阶段。”佐藤却矢口否认,顿了顿,才又接着说道“听说你这几天回乡探亲了?对了,你家乡是在伊豆吧?”

“是的,我回去住了几天。”香子的面色微微有点发红。

她想起了,这次回伊豆是跟耿朝忠一起回去的,但特高课有纪律,不允许执行任务期间发生男女私情,所以这件事还是不谈为妙。

佐藤看着香子的神情,微微有点奇怪——八重樱八面玲珑,善于逢场作戏,但似乎没必要在自己面前做作,难道?

略微想了想,佐藤突然呵呵一笑,开口道“香子,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在伊豆做了一些风花雪月的事情?是不是向川端康成先生小说里写的那样,勾引了一个年轻的高中生?”

“佐藤桑,您就别取笑我了!”香子跺了一下脚跟,半真半假的嗔怪道。

“哈哈,”佐藤促狭一笑,意味深长的看了香子一眼,微笑道“香子啊,你现在其实也算是半退役的身份,逢场作戏,找个男人放松一下都不算什么,但我要给你提个醒,我们特务的职责是怀疑一切,包括身边的长官,下属,父母亲人,甚至自己的爱人,都不能完全放松警惕,你明白吗?”

香子面孔都有点发烧,但还是郑重的点了点头,回答道“属下明白!”

“嗯,这次你回来,是在哪里见的伊达君?”佐藤随口问道。

“火车上,警视町安排他回室兰郡探亲,我跟他接头后,就回来了。”香子小心翼翼的回答。

“伊达君也回去探亲了啊?”佐藤若有所思的看了看窗外。

“是的,我和伊达君接头后,他去了室兰,我回了伊豆。”香子连忙回答。

“好了,说正事,”佐藤微微一笑,岔开了话题,“这个渡边,我主要对他有三点怀疑,一是武藤的副官江州死的时候,渡边就在他身边;二是武藤死的时候,这个渡边也在武藤身边;三是,这个渡边体现出来的能力。一个刚刚加入特高课没多久的新丁,居然能屡立大功,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竟然做到了警视町的副股长!你好好想想,这代表了什么?”

“这说明,若非他是天生的特务材料,那就是他在加入特高课之前就已经接受过某种训练。”香子微微沉吟了一下,回答道。

“对,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从这两种可能总排除一个,”佐藤赞许的点了点头,“所以,我现在交给你一个任务。”

“嗨依,请佐藤桑指示!”香子肃容道。

“盯着渡边的一举一动,或者,可以跟他适当的‘亲密’一点,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异常,这点对你来说,不难吧!”佐藤笑道。

“佐藤桑,不难。”香子的面色再次一红。

“香子,你今天有点奇怪啊,”佐藤盯着香子的面孔,满脸迷惑,“以前执行这种任务,可从来没见你脸红过。”

“属下一定完成任务!”香子再次保证。

“好了,去吧!”佐藤挥了挥手。

等香子走出办公室,佐藤立刻拿起电话,片刻后,一个穿着工装,口罩蒙脸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佐藤冷冷的扫了他一眼,低声问道“你看清楚了?确实是他?”

“确实是他!卑职亲自押送过他,绝对不会认错!”那名工装口罩男子斩钉截铁的汇报。

“好,”佐藤咬了咬牙,看了眼前的口罩男子一眼,低声道“你今天晚上,趁着夜色离开三井制铁厂,在东京找个地方住下,安顿好以后,给我打电话。记住,不要接触任何人,明白吗?!”

“嗨依,属下明白!”口罩男子答应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等到口罩男子离开,佐藤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脸部的肌肉开始抖动,紧接着,他的表情渐渐变得狰狞可怖,他重重的喘了几口粗气,一把端起旁边的茶杯,咕咚喝了一口茶水,然后挥起拳头,猛地向桌面一砸。

咚的一声,桌上的茶盏和文件被震的七上八下,佐藤的身体同时也松弛下来,一下子靠在了椅背上,他闭上眼睛,似乎陷入了沉睡

耿朝忠提着档案袋,到一楼的勤务室,办好了住宿一类的杂事,然后住进了一间单独的房间。

抽出佐藤提供的文件,随意翻阅了几页,耿朝忠很快将文件放在了一边。

档案上的内容不可以说不详尽,但就凭这些流于表面的东西,还真查不到自己身上。但问题的关键是,怀疑,是不需要证据的。

证据可以抹去,但自己在北平做的一系列事情,很难不引起特高课的注意,至少,现在佐藤的疑心已经到了云蔚的身上。

耿朝忠皱了皱眉头。

从佐藤的表现看,应该是土肥原命令他调查北平发生的一系列事件,而佐藤又把这件事情委托给了香子,这些都不奇怪,奇怪的是,为什么佐藤又把这件调查任务交给了自己,让香子继续追查岂不是更好?

也许是想集思广益吧!

耿朝忠很快把佐藤的心思抛在了一边,现在问题的关键是,必须尽快和云蔚商量一下,至少也得给他提个醒,万一这家伙露了什么马脚,那麻烦可就大了!

想了想,耿朝忠将文件收好,立刻站起身,推门走了出去。

刚才办理住宿的时候,已经问明了云蔚的住处,就在自己房间隔壁的隔壁,耿朝忠走到云蔚的居所外面,敲响了屋门,口中同时喊道“渡边君,我是伊达,请开门!”

门打开了,云蔚的面孔出现在耿朝忠面前,他朝耿朝忠眨了三下眼睛,口中“诚惶诚恐”的说道

“原来是伊达前辈,快请进!先前的事情,抱歉了!”

第二十九章 猜测

“渡边君不必在意,只是任务需要罢了,”耿朝忠毫不在意的摆摆手,使了个眼色道“渡边君,我初来乍到,认识的人也不多,你我倒算是老相识了,要不,你带我出去逛逛,熟悉一下学校环境如何?”

“荣幸之至!”云蔚鞠了一躬,随手拿起旁边的外套,走出了屋门,和耿朝忠并肩而行。

“渡边君啊,听说你以前在北平做事?”耿朝忠随口问道。

“是的,我以前在北平特高课,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不得不返回国内。”云蔚略显尴尬的回答。

“是不是武藤大佐身亡这件事?”耿朝忠问道。

“是的,武藤大佐被复兴社杀害,我们小队护卫不力,全部引咎遣送回国了。”云蔚脸色有点沉重。

“那真是太遗憾了”耿朝忠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样。

说话间,两人走出了办公楼,来到了楼前的足球场上,耿朝忠四顾无人,这才低声道“有紧急情况,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六哥,怎么了?”云蔚眼神一凝,瞟了一眼对面楼上佐藤的办公室——从那里,可以清晰的看到足球场上的情况。

“佐藤开始怀疑你了,”耿朝忠脸上挂着笑,说的却是另一码事,“他给了我你的档案,让我调查你。你好好想想,来日本后,有没有什么显露行迹的地方。”

“没有,”云蔚很快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我来日本后,除了跟你,连半个汉字都没说过,平时也是单人独居,不可能暴露!”

“那看来还是北平的事情了,”耿朝忠略带歉意的看了云蔚一眼,“这件事,我得向你道歉。”

“什么意思?”云蔚有点摸不着头脑。

“看来你是不知道北平的事情了,”耿朝忠叹息着,“你走后,接任武藤课长职位的川崎,也被我干掉了。”

“你把接任的特高课课长也杀了?”云蔚再也掩饰不住吃惊的神情。

“嗯,三个月前的事情,具体的情况我就不多说了,总之,连续死了两任课长,日本人已经抓狂了,所以,土肥原派佐藤详细调查这件事情,不知怎么的怀疑到了你的头上。”耿朝忠苦笑道。

“六哥,您也太生猛了。”云蔚忍不住摇了摇头。

“是,我知道这件事做的略有点不妥,不过还是因为你嫂子的事情,对了,我结婚了,你也不知道吧?”耿朝忠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这个我倒知道,处座给我的密信里提过一句,”云蔚也笑了,“听说是赵可桢的女儿?”

“嗯,”耿朝忠点了点头,“继任的特高课课长川崎炸死了赵可桢,当时我就在现场,后来组织命令我寻机报复,再加上你嫂子的原因,于公于私,我都不能放过那个川崎,所以我策划了几个月,杀死了他。”

“赵可桢也死了?”云蔚被这个消息弄得又是一愣,不过他很快反映了过来,低声道“六哥,那这件事也怪不了你,日本人杀了我们的人,报复也是应该的。”

“是,不过两件事连在一起,难免让人生疑,日本人调查也不奇怪,”耿朝忠无奈一笑,“总之,虽然日本人开始怀疑你,但武藤的事情他们是查不出什么来的,再加上调查你的人是我,那你就更不用担心了。”

“嗯,我会更加小心,”云蔚沉吟着,“对了六哥,你杀死那个川崎的事情,会不会引起日本人注意?”

“应该不会,那件事,我是栽赃到了他们自己人身上,不过任何事情都没有百分百的周密,我当时扮成了一个沙龙的老板,北平特高课里是有人见过我的,我也一直在担心,万一北平特高课有人回到日本,见到了我,事情可就麻烦了。”

“没那么巧吧?”云蔚摇摇头,“见过你的人就那几个,哪能正好碰到?”

“不好说,世界很大,也很小。”耿朝忠皱了皱眉头。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云蔚再次瞟了一眼佐藤的办公室,“佐藤好像在看我们。”

“没事,我奉命调查你,不接触怎么调查?”耿朝忠却看都不看一眼,“以后的事情,不好说,我们现在不知道佐藤到底知道多少,但你要做好撤离的准备。”

“嗯。”云蔚的表情有点沉重。

撤离,谈何容易,东京可不是南京北平,这里是日本人的天下!更不用说,三井制铁厂还在一个四面是海的孤岛上,一旦事败,逃都没地方逃!

“算了,这件事先不提,你在日本这大半年,有没有什么新情况?”耿朝忠换了话题。

“在练马区做探长的时候,都是一些破案子的杂事,来了警视町,还没干什么正经事,不过最近给我安排了个任务,调查日本赤色分子,暂时还没什么发现。”云蔚答道。

“对了,那个田中秀树,你有没有消息?”耿朝忠突然想起一事。

“田中秀树?回日本的时候,我们在同一条船上,不过回了日本,就没再见过他。”云蔚说道。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佐藤还约了我们中午吃饭,”耿朝忠迈步往回走,“这几天,我会想个办法,把你摘出来,咱们走一步看一步。”

“好。”云蔚点头答应。

楼道里响起刺耳的电铃声,耿朝忠连忙站起身,从自己的宿舍走了出来——“特务养成所”实行的是准军事化管理,每天早上晚各有电铃响起,提示在校人员起床,吃饭,睡觉,任何人都不能例外。

出了房门,发现云蔚早已经站在了门外,耿朝忠正要开口搭话,隔壁房间也传来了开门的声音,回头一看,香子也出现在了门口。

“真巧啊,伊达君,渡边君,”香子微笑着向两人点头致意,“咱们一起去?”

“去哪里吃饭,香子小姐你知道吗?”云蔚微笑着询问道。

“甲二楼,”香子指了指北边第二栋楼的方向,“佐藤桑刚刚给我打电话了。”

“你屋子里有电话?我怎么没有”云蔚满脸艳羡的看着香子。

“女士的优待,”香子耸了耸肩,扫了耿朝忠一眼,对云蔚说道“渡边君,你看我今天这身打扮怎么样?”

香子今天传了一身黑色西装,发簪高高挽起,露出了光洁的额头,打扮的颇为潇洒中性。

“很漂亮,有种简洁干练的美感。”云蔚恭维道。

“像个男人。”耿朝忠简短说了四个字,快步走了出去。

第三十章 又一个熟人

甲二楼二楼,原本是三井制铁厂厂务管理人员的会议室,现在被改成了学生餐厅,耿朝忠一行三人走进去的时候,会议室里已经稀稀拉拉坐了几个人,耿朝忠目视过去,在座的诸位有的健壮彪悍,一目一行都带着明显的军人作风;有的则是银发稀疏,年逾花甲,一看就是儒雅随和的学者。至于像香子这样的女性则非常罕见,除了一位看上去已经接近四十岁的中年女性之外,整个会场就几乎再也没有雌性的气息了——尤其是像香子这样年轻靓丽的女性。

香子的出现,让在座所有男士的眼睛都不由一亮,她略带中性的打扮不仅没有损害自己的柔媚气质,反而在这个男性丛林中增添了一种奇异的亲近感,就连耿朝忠也不由得佩服香子对服饰衣帽的把握,不过香子似乎没有意识到别人的目光,很快找到了自己的目标,坐到了那位戴眼镜中年女性跟前,两人很快熟识,言笑宴宴起来。

耿朝忠则和云蔚一起,坐在了会议桌拐角处一个相对隐蔽的角落,环顾四周,十几个座位已经差不多坐满,看来“特务养成所”的教学管理层,大概也就是这么多人了。

“伊达君,看来那些老年人就是京都那些大学的教授了,那些身板笔直的应该就是枪械一类的行动教官。”云蔚小声嘀咕道。

“那可不一定。”耿朝忠一笑。

在座的诸位,虽然看上去大部分都互不相识,但显然也隐隐的分了几个小圈子,从那几个老年人的眼神来看,相互之间显然是认识的,而几个青壮年之间,也有两三人有眼神交流。

不过,耿朝忠的目光却停留在一位身着西装,戴着蛤蟆镜的老年男子身上,而那位老年男子却晃若未觉,只是低头翻看着面前的一个厚皮本。

“你居然也来了,熟人好像有点多啊”耿朝忠默默感叹。

话不过三巡,整个会场很快坐满了人,这时候,又有一个勤务兵走进来,在每人的座位前面放了一个座位牌,不过上面却不是每个人的名字,而是一些“甲一”,“乙四”之类的代号。

“这个座位号似乎有点奇怪。”云蔚又小声嘀咕道。

“嗯。”

耿朝忠不置可否,看了看自己面前座位牌——“癸五”,听起来有点诡异。

座位牌刚放完,门口就传来一声咳嗽,佐藤少将笑容满面的走了进来,他走到会议桌的上首,先环顾四周向众人致意,待到场面安静后,这才清了清喉咙开口道

“各位同仁,欢迎来到‘特务养成’,我是养成所的教务主官,大家可以叫我‘天干’。“

“天干?”众人都互相对视了一眼。

“不错,”佐藤呵呵一笑,“鉴于大家的身份不同,又来自五湖四海,很多人还有保密需要,所以我们教学队伍的名字一律不使用真名,而是使用天干+数字的搭配方式,现在,请大家看一下自己座位前面的牌号,以后我们就以此互相称呼。注意,座位牌是打乱的,没有任何意义,大家没有必要胡乱猜测。”

“看来我以后就是癸五了,”耿朝忠默念,然后看了一眼四周人的代号,云蔚是“壬六”,香子则是“辛一”。

“用餐之前,我先给大家开个简短的小会,”佐藤看众人适应了四周的情况,继续开口道“帝国建立特务养成所的初衷,想必大家已经有所了解,我本人就不再赘述,我今天只说一下基本纪律,纪律也很简单——一切行动按照学校章务二十七条执行,稍后纪律条文会发给大家。”

众人点了点头,这个佐藤少将的发言倒很简洁,丝毫没有官僚的那种拖泥带水。

“另外,养成所所有发生的一切,各位回到自身的单位后,必须完全忘掉,就当这一段经历完全没有发生过,以后碰到自己的同僚,学生,也只能当做毫不相识,大家明白了吗?”那边佐藤继续说道。

“嗨依!”

在场众人齐声答应,只有几个银发老年人脸上露出一丝不以为然的神色。

“各位,”佐藤敏锐的察觉到了几位银发老人的神色,脸上的笑容却愈发可掬,“在座的诸位中,有很多是明治或者大正时期就已经加入特务工作的前辈,很多人更有在支那乃至欧洲工作多年的经历,而后起之秀中,也有很多近几年立下卓越功勋的精英人才,所以我希望各位阁下互相之间保持尊重,这是养成所成败的关键,希望大家多多理解!”

说完,佐藤再次鞠了一躬,目光投向了耿朝忠刚才注意的那位头发花白的老年蛤蟆镜男子身上。

那名老年男子六十多岁,眼神似乎都已经有点混浊,他踟蹰的抬起头,看了佐藤一眼,嘴角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佐藤微微颔首,满脸尊敬的看着老年蛤蟆镜男子说道“各位,现在有请明治时期的前辈,‘天七’大人说几句。”

“嘿嘿,看来维护团结方面,老头子还是有用的啊!”老年男子颤巍巍站起身来,向众人鞠了一躬道“各位,我就是天干大人说的,明治时期就加入特务工作的前辈,我稀疏的毛发就可以证明这一点,”说完,老年人颇为自嘲的一笑,引发在场众人也都会心一笑,老年人顿了顿,继续说道

“甲午的时候,我还是个年轻人,也参加过那场对支那满清的圣战,不过时事轮转,现在满请皇帝又成了我们的朋友,所以就我个人来说,绝不会不尊重任何人,因为头山满先生说过敌人和朋友是会随时转化的,有的很快,有的很慢,但只要你活的够久,总会看到这一点。所以,我这个老头子的一句金玉良言是即使立场不同,保持尊重也是必须的态度,只有这样,我们转变立场的时候才不会显得那么尴尬。”

众人又是一笑,但对这个老头子提到的头山满,却都是心中一凛——头山满,是日本早期特务组织黑龙会的创始人,这个老头提到他的话,显然是在暗示,他是黑龙会的重要成员,也是参加过对中国甲午战争的老资格!

这么一想,众人投向这个老年人的目光,不由得都带了几分尊敬——明治时期的老前辈啊,这谈吐风度确实非同一般!

“各位,”蛤蟆镜老头继续慢吞吞的开口了,“明治年间,帝国通过甲午战争,确定了亚洲第一强国的地位;大正年间,帝国通过日俄战争,确立了远东地区的主导权;而现在,帝国的目光将不再是亚洲一隅之地,而是放眼全世界,承担起对这个世界负责的重任。”

说到这里,蛤蟆镜老头突然抬起头,混浊的老眼射出骇人的精光,他猛的挥舞了一下手臂,整个人变得极为亢奋而又富有感染力,厉声道

“而这,正要需要各位竭诚同力,也许,大家很快就能看到圣战旗帜查遍全世界的那一天!”

“帝国万岁!”

这个老头情绪激昂,须发皆张的一幕感染了在座的所有人,即使是心冷似铁的特务们也不例外,大家纷纷站起身,热情的鼓起掌来。

“明治的老前辈果然不一般啊!”

耿朝忠听到旁边的一个人在感叹。

第三十一章 香子的拜托

谷狄华雄

耿朝忠一边用力的拍掌,一边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岛城时候的老熟人了,当时盐田公馆的会首,与自己关系匪浅,自己在上海安插云蔚到黑龙会,乃至北平的一系列行动,谷狄华雄介绍的黑龙会关系都起了重要作用。

此人退休后返国,看样子,是又被警视町启用,来“特务养成所”发挥余热了。

此时,谷狄华雄正谦逊的向大家鞠躬,同时环顾四周,眼睛落到耿朝忠身上的时候,有那么不到一秒的停留——显然这家伙已经认出了耿朝忠。

“谢谢老前辈的慰勉,”掌声方歇,佐藤适时的接过了话头,“我们特务养成所的教学人员基本就是这些,人员不多,但都是精英。同样,我们的学员也没有很多,第一期更只有200多人,但我可以保证,这些学生,全都是我们从帝国各个高校搜罗的优等生,大家完全可以放心生源质量!”

“请问,学生什么时候到?”在座的一人问道。

“一周后,也就是下周一,学生正式开学,从这周五开始,就会有学生陆陆续续到校了。”佐藤微笑着回答。

“那么,女生有多少?”

这时,坐在香子旁边那位中年妇女开口了。

“不多,大概只有不到两成是女生,也就是40多位女同学。”佐藤再次回答。

旁边又有几个人陆陆续续问了几个问题,佐藤也都一一微笑应对,等到众人再无问题可问,佐藤这才按了一下桌旁的电铃,将门外执勤的卫兵唤了进来。

“吩咐下面,可以上菜了!”

伴随着佐藤一声吩咐,穿着白色厨师服的工作人员鱼贯而入,将早已准备好的饭菜端了进来,每人都是单人独份,寿司和凉菜之外,还配了甜点和红酒,在这种偏僻的地方,可算得上丰盛了。

“各位,为了帝国的未来,干杯!”

佐藤高举酒杯,与众人虚碰庆贺,伴随着一声声“かんぱい”(满饮此杯)的祝贺,众人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

宴席进行的短促而又冷清,佐藤和谷狄华雄刚才掀起的些微气氛,似乎很快就在众人的大声咀嚼中烟消云散——大家除了偶尔和自己相熟的老朋友聊几句,几乎没有任何的交流。

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种培训学校里不可能有正常的学校生活,一旦毕业,学生们个个都会变成冷血的情报机器,他们不用说对老师感恩,恐怕不对老师产生强烈的怨恨就已经算好的了。

而老师们之间,更难称得上有什么同僚之意,即使有,彼此之间恐怕也不会真的相信那是真的吧?

与之相比,耿朝忠倒很怀念特务处的培训班,在那里,大家倒还真的存着几分同僚之意,师生之情。

很快,佐藤率先退出了会场,紧接着,几个年轻人也迅速的离开,只剩下包括谷狄华雄在内的几个银发老头坐在那里自得其乐——他们已经老了,可不需要在乎那么多。

“伊达君,你还不走?”云蔚擦了擦嘴巴,提示道。

“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再待一会儿。”耿朝忠摇晃着杯中的红酒。

云蔚顿时明白过来,知趣的走了出去。

等到众人散去,耿朝忠端起一杯红酒,走到了正趴在桌上假寐的谷狄华雄面前,低头恭谨的问候道“谷狄桑,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您,实在是我的福分啊!”

“伊达君,好久不见了。”

谷狄华雄抬起头,棕色的蛤蟆镜后面,一双小眼睛在闪着精光,他打量了耿朝忠几眼,突然感叹道“伊达君,你没有什么大变化,可我却老的不成样子了。”

“谷狄桑,您言重了,我看您的精神很好。刚才那番话,让我想起了您在支那的峥嵘岁月。”耿朝忠诚恳的回答。

“哈哈,看到你们年轻人这么出色,我就算死了也没什么遗憾了,”谷狄华雄笑眯眯的举起杯,和耿朝忠碰了一碰,脸上露出一丝坏笑,低声道“刚才那个小姑娘,你有没有勾搭上?”

“您指的是香子?”耿朝忠尴尬的瞟了一眼外面,香子也认识谷狄华雄,自己倒差点忘了。

“是啊,搞情报工作很寂寞的,偶尔放松一下,也是生活的必须啊!”谷狄华雄哈哈大笑。

“多谢前辈指点,下次我可以试试,不过香子就好比富士山顶上的樱花,可不太容易采摘哦。”耿朝忠半真半假的否认了谷狄华雄的猜测。

“你呀,一句真话都没有。”谷狄华雄眯起眼睛,慢慢的啜饮了一口杯中酒,这才换上了一副正经脸,低声道“怎么样,我们黑龙会在支那这些年发展的怎么样?”

“这个问题,相信谷狄桑您更清楚。”耿朝忠笑着岔开了话题。

“是啊,黑龙会已经是历史了,”谷狄华雄微微叹了口气,“现在也只是苟延残喘罢了,不用说打探情报,也就只能干点鸡鸣狗盗和挑衅滋事的勾当罢了!”

“但特高课已经成长起来了,谷狄桑您曾经跟我讲过,红日必将从东方升起,而黑龙会,就是孕育那红日的朝霞。”耿朝忠微笑道。

“你说话一直都这么动听,”谷狄华雄笑了,“那么,你有没有什么要送给我老头子的礼物?”

“当然,您托付给我的产业,我一直都照料的很好,希望您有机会可以去支那看看。”耿朝忠笑道。

谷狄华雄回国之前,曾经托付给耿朝忠一些产业,而这些产业则被耿朝忠交给了在岛城的吴泽成代管,吴泽成脚踏红党和南京两条船,又靠上了日本人,做的不好就奇怪了,只是谷狄华雄恐怕不知道,黑龙会的产业已经变成红色了。

“那就好,”谷狄华雄满意的点点头,“只是去支那的事情,恐怕我有生之年是不会再有机会了,不过,如果你有空,可以到六本木道73号找我,我们可以好好聊聊。”

耿朝忠点了点头,微微欠身后,缓步走开。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看来这谷狄华雄还有事要交待自己。

出了门,耿朝忠却发现香子正趴在窗外的栏杆上远眺,显然是在等着自己,耿朝忠走过去,看香子脸颊微微有点酡红,不由笑道

“怎么,喝多了?”

“没有,”香子头也没回的回答,“那个老头子跟你说了什么?”

“什么也没说啊,寒暄几句罢了。”耿朝忠有点诧异香子的态度。

“伊达君,我想拜托你一件事。”香子突然回过头,认真的盯住了耿朝忠的眼睛。

第三十二章 全华班

“什么事,你说。”耿朝忠有点奇怪的看着香子——香子的表情有点奇特。

“里面那个人,帮我干掉他。”香子突然开口了。

“里面那个,谁?”耿朝忠一惊。

“谷狄华雄。”香子的表情很认真,耿朝忠几乎没见过香子出现过这种表情。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耿朝忠扫了一眼四周——他有点搞不清楚状况,香子为什么要杀谷狄华雄?

“你帮我杀了他,我会给你一个回报,性命攸关的回报,”香子不依不饶的强调,“如果你不做,那我自己会做。”

“好,我会找机会。”耿朝忠深吸了一口气,答应了下来。

“你就不想问问原因?”香子看了耿朝忠一眼。

“你在伊豆的时候曾经跟我说过,你痛恨某些人,也许,这个谷狄华雄就是你痛恨的人之一吧!”耿朝忠平静的回答。

“谢谢。”香子目光中露出感激之色,转身离开了。

耿朝忠摸了摸下巴。

香子为什么要杀谷狄华雄,他已经猜到了几分,但他答应香子的愿意却不是因为这个,而是香子的许诺。

性命攸关的回报?

到底是什么?

门口,几个老头子也在互相搀扶着离开,耿朝忠扫了一眼谷狄华雄蹒跚的背影,眯起了眼睛。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特务养成所在日本全国各地选拔的学员都陆陆续续的来到了“月岛”这个偏僻的世外桃源,而佐藤一手主导的校务工作也在有条不紊的推进教材,是特高课现成的;老师,也已经齐备;现在学生们到齐,距离预订的8月1日开学,也就剩下不到三天的时间了。

“伊达君,最近准备的怎么样了?”

这天,佐藤把耿朝忠叫进了办公室——这几天,佐藤似乎很忙,一直没顾得上和耿朝忠聊天,平时见面也只是点头而过而已。

“佐藤桑准备的很充分,属下其实并没有太多事要做。”耿朝忠微笑看着佐藤。

“嗯,开学了,以后的日子会很忙,我已经给你在京都师范大学报了游学申请,你抽个时间回去交待一下,”佐藤伸手用力揉搓着脸庞,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略微缓了缓,才又打起精神问道“特务处那边,有没有派人跟你接头?”

“暂时还没有,”耿朝忠同样打起了精神,“按照特务处的安排,我在日本的行程没有期限,但是如果有急事,也可以紧急联络特务处在日本的联络人。”

“把联络方式给我一下,还有,你所知道的,特务处在日本的所有据点。”佐藤打着哈欠开口道。

耿朝忠心中蓦的警钟大作,佐藤要自己的单线联系人不奇怪,自己也早有准备,但还要特务处在日本的所有据点,这可不符合常理啊?

虽然心中犹疑,但耿朝忠的反应却丝毫不慢,他快速回答道“单线联系人的联络方式我这里有,可是特务处在日本的据点,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你想个办法,利用单线联系人,把特务处在日本的据点调查清楚,我有大用。”佐藤依然是那副懒散的表情,似乎只是随**代而已,但耿朝忠却越想越不对劲。

“佐藤桑,您就不怕打草惊蛇,暴露了我的身份?一旦特务处在东京的据点全部暴露,代江山一定会怀疑到我身上去的!”耿朝忠有点着急的说道。

“哈,”佐藤突然笑了起来,扫了耿朝忠一眼,开口道“伊达君,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要名单,只是为了提前掌握,又不会拿他们怎么样,更不会贸然试探,要动手,我也会等你回国之后再动手,你怕什么?”

顿了顿,佐藤又用狐疑的目光看了耿朝忠一眼,问道“伊达君,你不会是同情那些支那人吧?”

“当然不是,”耿朝忠连忙否认,“我只是想到自己的隐藏身份,有点关心则乱。”

“那就好,”佐藤用力点了点头,“这种顺藤摸瓜的小任务,伊达君你完成起来一定很轻松吧,这样吧,等开学安排了学员,我交给你和你带队的学员们的任务,就是这个,你觉得如何?”

“嗨依,属下遵命!”耿朝忠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这佐藤的吩咐虽然有点蹊跷,但从情报掌握的角度来讲,只浅层控制,不打草惊蛇,这也是常用的手段,耿朝忠还真说不出什么来,但这样,恐怕特务处在日本这几年的经营恐怕就会面临很大损失了,即使自己通知他们逃跑,但这是在日本,又是岛国,特务处的兄弟们又能逃得出几个?

更何况,万一他们逃了,那自己岂不是也很有嫌疑?

耿朝忠面色平静的看着佐藤,心中却不由的波澜起伏,这佐藤,随便搞一手,却给自己带来多大麻烦!

“对了伊达君,你知道我让你带的学生是哪些人嘛?”佐藤又开口道。

“还请佐藤桑示下。”耿朝忠恭谨的回答。

“中国人,”佐藤微笑着回答,“我让你负责带的小队,全部都是我们精心挑选的中国人,怎么样,没想到吧?”

“中国人?特务养成所里怎么会有中国学员?”耿朝忠大惊失色,但心里却欣喜若狂。

看样子,云蔚的建议起作用了!

代老板制定的计划里,就有通过往特务养成所里安插中国人的计划,其做法就是通过某些环节,立陈培养中国籍特工的好处,这样就可以从中安插自己的人手,给日本人的特务养成所来个釜底抽薪!

“我们也是综合各方面的考虑,”那边佐藤又开口了,“你想想,帝国管理的不仅是本土,还有朝鲜、台湾和满洲,其中精通中国文化的特工是少不了的,但从头培养日本人,时间太长,起效太慢,倒不如直接从中国人里面选拔,这样以后派他们回去,工作会更加得力一些。”

“搜达,佐藤桑考虑的是,”耿朝忠深以为然的点头,“毕竟,掌握汉语的日本人也不是随处可找的,并且他们也都是帝国需要的人才。”

“不错,”佐藤微笑着回答,“但也不能让这部分人的数量太多,人一多,就难免有杂质,所以,这次我们挑选的人才,绝大部分都是从台湾选拔的,极度认同我们大日本帝国的优质熟番,所以这点你可完全放心。再一个,之所以选你,也是因为你在中国待的时间久,又精通中文,培训起来可以说能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伊达君,你觉得怎么样?”

熟番,是日本人用来称呼归化比较好的台湾和朝鲜土著,生番则是相反——看来,佐藤操心这个事情已经时间不短了,怪不得耽搁这么久!

“属下保证完成任务,为天皇陛下尽忠!”耿朝忠面色凛然的回答。

“好,那就这么办,”佐藤满意的点点头,“当然,我也会给你安排一个助手,那个渡边就不错,也是从中国回来的,我把他配给你,如何?再说了,他的身份存疑,你也可以就近观察,查清楚他的真实身份,或者为他洗清嫌疑,这也算得上是两全其美了吧!”

说完,佐藤哈哈大笑起来,显然是对自己天才的策划很是满意。

“嗨依,卑职一定完成任务!”耿朝忠再次保证。

“嗯,这批台湾人明天就到,当然里,还有几个满洲来的,你也一同带着,不过为了不让这些人产生不必要的想法,这批人里面,我也会安排几个日本人,以视一视同仁,具体人选,你到时候就知道了!”佐藤挥了挥手,下了逐客令。

第三十三章 樱树下

从佐藤的办公室出来,耿朝忠的心情喜忧参半。

喜的是,代老板的计划成功了一大半,里面确实有不少中国人;但忧的是,现在的台湾人算中国人吗?

此时,距离日本统治台湾已经过去了接近40年,老一辈抵抗意志强烈的同胞已经死去了不少,而新成长起来的年轻人,绝大部分都是受日本国民教育长大的,这些人里,又能有几个心怀故国的忠贞之士?

耿朝忠不能确定,不过他想起了自己的老朋友北川仓介。

没关系,只要会说中国话就算,至少还有改造空间。

耿朝忠心里盘算着,快步走回了自己的宿舍——自己得回东京一趟,京都师范大学的一些琐事还需要处理,另外,顺路去看看“谷狄华雄”这个老头子也不错。

换了一身衣服,去教务处办了一张通行证,耿朝忠很快离开了学校,此时东京的交通已经相当便捷,耿朝忠离开月岛,乘坐电车,一个小时后已经出现在了京都师范大学的门外。

守门人看到耿朝忠,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他是谁,挥了挥手很快放行,耿朝忠笑眯眯的来到学校办公大楼,敲响了铃木次长的办公室。

铃木次长还是那副笑容可掬的模样,看到耿朝忠进来,脸上更是热情,笑眯眯的问道“周君,听说你去北海道游学,怎么样,北海道的风景还不错吧?”

“非常漂亮,”耿朝忠大力夸赞,“不愧是日本的粮仓,人民也很好客质朴,能在贵国游历,实在是鄙人的荣幸啊!”

“哈哈,没事那就多逛逛,我们日本的文化和贵国虽然同源,可还是有很多不同的,喏,这是你的游学申请书,你签个字就好了。”说话间,铃木次长递过一页纸。

游学申请书,漂亮的中文小楷钢笔字,看样子铃木早已在警视町的交待下安排好了一切,耿朝忠接过纸片,随手签了个“周宣合”的名字,交还了回去“多谢铃木次长关照,鄙人实在感激不尽。”

“都是应该的,周君是我们日本的贵客,用中国话讲,叫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铃木笑哈哈的说道。

与铃木寒暄了一会儿,耿朝忠起身告辞,铃木也不蔚留,与耿朝忠握手告别。

出了校门,耿朝忠问清楚了地址,大约在中午时分的时候,来到了谷狄华雄的住处,一座坐落在六本木道的二层日式小楼。

表明来意,在一个和服老仆的带领下,耿朝忠走进了一楼的一间静室,屋里香火缭绕,陈设极为古朴,最中间的墙壁上还挂着一副文殊菩萨像,谷狄华雄正跪坐在屋子中央,似乎是在礼佛。

耿朝忠微微一哂——你这种人,也会礼佛么?

但他却没有说话,只是站在一旁,静静的等待仪式结束。眼前缭绕的香火却逐渐幻化成伊豆的那个夜晚,香子在伊豆那雾霭氤氲的温泉里诉说

“伊达君,我是一个舞女和客人的孩子,是我姑妈从街上捡回来的,在伊豆,这样的情况太多了,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我也没想着去寻找他们,我只想和我的姑妈一样,在伊豆的大街小巷渡过自己的岁月,等老了的时候,静悄悄的走进大海深处——这是很多舞女最终的归宿。“

“伊达君啊,我没有爱,也没有恨,只是昏昏噩噩却又简单快乐的活着,直到13岁的时候,我被人贩子带到了中国,见到了我的义父。”

“在义父那里,我知道了什么叫做仇恨,我第一个仇恨的人,就是那个将我带到中国的人,可我却不能做什么,因为他是我义父的朋友。”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但我还是好怀念伊豆的山,伊豆的海,还有大泷的温泉河谷和瀑布,我好想回到故乡,就像现在这样”

“义父说过,一个间谍是不该有感情的,我一直以为,仇恨就是我唯一的感情,直到遇见了你”

“不过,我们的感情只会在伊豆,也只能停留在伊豆,停留在这个地方伊达君啊,你不会笑我吧?”

“伊达君,你在想什么?”谷狄华雄苍老的声音打断了耿朝忠的思绪。

“哦,”耿朝忠向背对着自己的谷狄华雄微微鞠躬,“您这间静室似乎很容易让人想起一些往事。”

“一个间谍最需要的是心灵的平静,”谷狄华雄步履蹒跚的从地上爬起来,慢慢的走到了门口,“不过这却不是谈话的好地方,我们出去再说。”

耿朝忠点头,跟随者谷狄华雄来到了屋外,屋外的小院落里,栽种着几棵樱树,谷狄华雄站在树下,仰头望着这几株不逢季的樱树,开口吟诵道

“白乐天诗云小园新种红樱树,闲绕花枝便当游。伊达君,从我去中国后,这几株樱树我已经几十年没有见过了,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等到明年樱花再次盛开的时候。”

“谷狄桑,您似乎有点多愁善感了。”耿朝忠面色刚毅。

“每个日本人都是诗人,”谷狄华雄没有回头,“樱花和菊花,是我们日本人的两种性格,樱花生而烂漫,菊花却刚冷清高,伊达君,你还年轻,恐怕现在只能体会到菊花的刚冷。”

“是的,谷狄桑,我更相信手中的刀。”耿朝忠低头道。

“谈到刀,我想问问你,你觉得,我们大日本帝国的下一场战争,会在什么时候开始?”谷狄华雄话锋一转。

“恐怕不是今年就是明年了。”耿朝忠冷静回答。

“为什么?”谷狄华雄问。

“昭和四年,关东大饥荒,帝国出兵满洲,我前几天游历北海道,听说今年的收成并不好,北海道是帝国粮仓尚且如此,其余地方更不必说。”耿朝忠回答。

“伊达君,你的观察力还真是敏锐啊,”谷狄华雄忍不住感叹道,“没错,军部已经有很多人在策划另一场战争了。”

“对苏俄?”耿朝忠试探道。

“没错,是对苏俄,”谷狄华雄点了点头,“帝国欲要进一步经略支那,消除苏俄在远东的影响力是必不可少的一步,否则,苏俄在远东的存在,就像是一根芒刺插在帝国的后背,帝国绝不可能心无旁骛的并吞中国。”

“大蛰龙方泽,中原鹿正肥。”耿朝忠引用了袁世凯的一句名言,“支那这块肥肉,帝国是不会放弃的,所以,对苏一战迫在眉睫,至少,也要让苏俄在帝国经略支那的时候,不至于在背后捅刀子。”

“而且,现在是个好时机。”耿朝忠微笑补充道。

“伊达君,你很有战略思想,”谷狄华雄用惊异的目光再次看了耿朝忠一眼,“我觉得,你应该去军部发展。”

“我也在期盼着那一天。”耿朝忠笑道。

“等你结束了在支那的任务,我还活着的话,我会向军部推荐你。”谷狄华雄笑了,“不过,现在我想说的是,你愿不愿意加入一个组织?”

第三十四章 血盟会

什么组织?”耿朝忠心中一动,看来,终于到正题了。

“血盟团,你应该听说过吧?”谷狄华雄嘴角露出一丝残酷的笑意。

“哦?”耿朝忠不置可否的回应。

血盟团,是日本右翼团体,主张天皇亲政、废除议会制度等激进的“国家改造”构想,惯用手段是恐怖暗杀,他们的口号是“一人一刀”,“一人杀一人”,目的就是通过暗杀高层政治人物来促使其改变政制,曾经制造过东京火车站枪击滨口雄幸首相事件,枪杀井上准之助事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恐怖组织。

这个组织,和黑龙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就在前不久,血盟团盟主井上日召在组织暗杀活动时暴露,已经投案自首,耿朝忠从日文报纸上了解过。

“井上君现在被关押在警视町,虽然我们多方努力,但他被判无期徒刑已经是十有**的事情了,”谷狄华雄平静的开口,“整个团体,现在也已经受到了警视町的密切监察,所以,我们急需一个人,一个与这个组织毫无关系的外人,来继续我们的行动。”

“谷狄桑,您恐怕找错对象了吧?”耿朝忠忍不住开口。

这种恐怖组织,加入其中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伊达君,你是我们黑龙会的人,一直都是,”谷狄华雄凝目直视耿朝忠双眼,“你的义父小野次郎,虽然名为海军在岛城的代言人,但他真实的身份是‘老状会犹存社系’的魁首之一,和我们玄洋社有着非常友好的合作关系,从这点上来看,我们一直都是同路人,我想,你不会否认吧?”

“嗨依,伊达对黑龙会和玄洋社一直心存好感,否则也不会和谷狄桑您合作。”耿朝忠冷静的回答。

他需要搞清楚谷狄华雄的用意——日本的右翼团体有四大派系,分别是“玄洋社黑龙会系”、“老壮会犹存社系”、“经纶学盟系”和“农本主义系”,各个派系的主张虽然有细微差别,但无一不是以“天皇亲政”为主要诉求。

他们与日本上层的原“四强藩”势力,是有着根本的利益冲突的,本质上看,其实就是下层农民和军队阶层与原贵族统治阶层的矛盾。

耿朝忠在北平刺杀川崎,也正是利用了他们之间的这种矛盾,这才得以不受进一步追查。

“我就要死了,”谷狄华雄再次强调这一点,“而我们黑龙会却后继无人,你是我看好的人之一。”

“我只是一个纯粹的军人,我不想参与任何政治事件。”耿朝忠回答。

“你已经在参与了,”谷狄华雄语言冰冷,毫不留情的指出这一点,“从你一出生,就已经在参与帝国的政治,只是参与的程度不同罢了,等你赶赴中国,加入岛城青山公馆,就已经是我们黑龙会大陆计划的一份子了,你以为,你在特高课得到的重用,就没有我们黑龙会在后面的背书吗?”

“您是说?”耿朝忠眼神微动。

“你是上海‘红叶小组’的负责人吧?”谷狄华雄微微一笑。

“您怎么知道?”耿朝忠面色一变。

“红叶小组”是特高课在上海布置的秘密情报小组,按道理除了特高课的高层,不该有任何外人知道,但谷狄华雄又是怎么知道的?

“你在红叶小组里面的下属,就有我们黑龙会的人,”谷狄华雄微笑看着耿朝忠,“更何况,你密切接触的人之中,难道就没有我们黑龙会的人吗?比如说,香子?”

“香子?!”耿朝忠眼神一冷。

“别误会,香子只是提供了一些我们需要的信息而已,并没有人要故意出卖你,”谷狄华雄笑得像个老狐狸,“你知道的,我们黑龙会的成员多达0万人,军中,无论是海军,陆军还是特高课,很多人都是我们的门生故旧,就连你的上线佐藤君,他的老师松岩君,不也是我在黑龙会的好朋友吗?”

耿朝忠沉默了。

黑龙会这个庞然大物,显然已经把触角伸到了日本的方方面面,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军部就是黑龙会,黑龙会就是军部,两者根本已经无法分开。

而谷狄华雄刚才的那番话,既是显露实力,也是一种现实的威胁——想想,只要谷狄华雄暗地里把自己的身份透露给南京,那迎接自己的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不过,他可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底色!

“谷狄桑,谢谢您的指教。”沉默良久后,耿朝忠终于开口了。

“好了,”谷狄华雄精明的小眼睛在闪烁,“伊达君,你在中国的任务虽然出色,但对我们黑龙会来说,还是远远不够的,你需要在商业才华之外,展露别的能力,比如说,你刚才所说的,刀。”

“我要怎么做?”耿朝忠迅速冷静下来。

其实加入这个所谓的“血盟会”,对自己来说并无任何损失,自己只是想从谷狄华雄口中知道更多的东西,现在,已经没有拒绝的必要了。

“我听说,佐藤让你带一个小队,大约有三五十人?”谷狄华雄抿了抿干瘪的嘴唇,问道。

“不错,绝大部分是台湾人。”耿朝忠回答,对谷狄华雄信息的灵通已经见怪不顾了。

“嗯,这是一股全新的人马,他们,就是我们‘血盟会’的新班底。有了他们,我们就可以在东京继续做一些事情了!”谷狄华雄微笑道。

耿朝忠心底冷笑一声。

这谷狄华雄的算盘可打得太高了,不费一兵一卒,就将警视町全力打造的班底掌控了六分之一,不,恐怕还不止六分之一,焉知道,谷狄华雄没有在特务养成别的教官里面下功夫?

“警视町恐怕不会坐视我们打着学员的名义干别的事情。”耿朝忠想了想,既是担忧又是试探的问道。

“听说桥本总长的母亲死了?”谷狄华雄却答非所问的说道。

“哦?”耿朝忠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桥本总长会默认这点的,你在东京干的所有事情,桥本总长都会视而不见,否则的话,他恐怕在丧母之痛之外,还要经历点别的忧伤了。”谷狄华雄哈哈大笑道。

第三十五章 狂热的谷狄华雄

“谷狄桑,以前我是个纯粹的军人,不过从现在开始,恐怕不是了。”耿朝忠略显苦涩的说道。

“这个大时代,任何人都不能置身事外,”谷狄华雄遥望着天边的一朵云彩,语气也极为沉重,“明治天皇开创了一个伟大的时代,大正天皇很好的维持了这种优势,而昭和陛下,则是帝国将这种优势扩大的最好,也是最后的机会。”

谷狄华雄回过头,目光里透出的深邃让人心悸,“伊达君,我们黑龙会自创始以来,就一直把目光投向东方,开始的时候,我们资助同盟会孙逸仙,后来又支撑各路军阀,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耿朝忠下意识的问道。

“大陆均衡。”谷狄华雄说出四个字,“英国为了维持其欧洲霸主地位,凭借自己的经济及军事实力,制定了维持欧洲各国之间相互牵制和争斗、防止一国称霸的外交政策即大陆均衡政策。我们对中国的策略,也正是如此。我们援助孙逸仙,是为了牵扯满清朝廷,阻止立宪成功;我们援助各路军阀,是为了让中国保持四分五裂的状态;我们现在扶持满洲国和华北自治,同样是为了这个基本政策,而这一切,都是在为我们帝国争取时间。”

“争取时间?”耿朝忠诧异道,“帝国如日中天,需要争取时间吗?”

“帝国贫瘠的腹地,已经不足以支撑工业的发展,更可虑的是,一旦中国出现一个强有力的中央政府,那么帝国整合亚洲的宿愿必将成为镜花水月,趁着那个庞大的帝国衰败的时候,我们必须尽快的完成这项历史赋予我们的任务,一旦错过了这次机会,那恐怕明治以后百年的励精图治,最终也只是一场过眼云烟而已!伊达君,你明白吗?!”

说到最后几个字,谷狄华雄已经是声色俱厉,他老朽如风中暗烛的身子,也随着这几个在微微颤抖。

“谷狄桑忧心国事,伊达拜服!”耿朝忠肃然起敬。

“所以,我们不能再等了,南京的蒋中正已经着手消除军阀割据,江西的红色势力也已经式微,你恐怕不知道,苏区的灭亡已经是迫在眉睫,现在掌控在红军手里的,只剩下了宁化、瑞金这几个重要城市,据我估计,不用两个月,支那的红色势力就将被连根拔起了!”谷狄华雄神色严重的说道。

“据我所知,国民党内派系众多,恐怕统一尚需时日”耿朝忠插口道。

“你错了!”谷狄华雄打断了耿朝忠话语,“一旦苏区覆灭,国民党内部派系整合必将加速,三年,最多只有三年,中国必将出现一个统一的中央政府,到那时,帝国的大陆计划必将受到严重挫折!”

“谷狄桑深谋远虑,伊达佩服!”耿朝忠大力点头。

这次不是虚应客套,耿朝忠是真的对这个老头子有些佩服了——现在是34年7月底,谷狄华雄对未来的判断可算的上精准,当然,这也不是他一个人的判断,恐怕是整个黑龙会和军部所有精英的共识。

“可现在,国内还有很多安于现状的高官贵族,鼓吹什么中日和平,他们哪里知道,历史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谷狄华雄不屑的一笑,继续说道

“所以,我们必须在这三年之内,将国内所有反对大陆政策的政治势力清扫干净,最大限度的凝聚共识,这就是我们黑龙会的任务,而血盟会,就是执行这个任务的一把尖刀,所以,统一思想的任务,绝不能停!伊达君,你现在能明白你的使命了吧?”

谷狄华雄用热切的目光看着耿朝忠。

“嗨依,伊达明白!”耿朝忠眼睛里冒出精光,面孔涨红,额头青筋毕露,一副热血沸腾的模样。

可惜啊,我不是日本人,如果我是日本人,恐怕很可能会被你这番言辞说动的,不,不是可能,是一定!

耿朝忠的心里默默的思量着。

“我们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自己,但前进的道路,唯有铁与血而已!”谷狄华雄猛的一挥手,戟指远方

“伊达君,吾辈奋起,就在此时!”

“誓为陛下效死!”耿朝忠大声回应。

樱树下枝叶闪动,一老一少仿佛两尊塑像,颇有一种风萧萧易水寒的感觉。

从谷狄华雄的住处出来,耿朝忠踏上了回“月岛”的返途,不过谷狄华雄这个糟老头子壮怀激烈的钟鼓之声似乎还回荡在耳边——无可否认,谷狄华雄的言辞是十分具有煽动力的,恐怕在某种程度上,也有着他自身的逻辑。

但可惜,立场不同,你的话只是对牛弹琴罢了!

耿朝忠的嘴角浮出一丝冷笑,这个狂热的右翼分子,总有一天会面临他的末日,至于香子给他的托付

不急,现阶段的谷狄华雄,可是自己最重要的靠山和盟友了,杀他,还真有点舍不得。

回到月岛三井制铁厂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沿途看到,已经有不少面容青涩的年轻人在校园里走来走去,整个三井制铁厂也终于有了一点学校的气氛。

刚回到宿舍门口,就看到云蔚正站在门口走廊里游荡,明显是在等人,见到耿朝忠,连忙凑过去道“伊达君,你回来了?”

“佐藤桑跟你说了?”耿朝忠扫了云蔚一眼。

“对啊伊达桑,以后我们就是搭档了,”云蔚热情的走上前,跟着耿朝忠走进了宿舍,这才低声道“佐藤在搞什么鬼?”

“方便我就近监视你,”耿朝忠笑了笑,“当然给你的理由是你也在中国待过,适合这批学生,我说的没错吧!”

“居然搞了一批台湾人,佐藤还真是就不怕我给他策反几个过去?”云蔚的心很大,居然还能笑出来。

“你想多了,这批台湾人恐怕比日本人还像日本人。你在热河,就没见过这些汉奸假日本鬼子?”耿朝忠撇了撇嘴。

“是啊,这件事还真是头疼。”云蔚苦笑着摇了摇头,神色一动又道“你猜佐藤是不是故意的?”

“当然是故意的,恐怕以后还会让咱们执行一些难搞的任务。”耿朝忠的脸色沉了下来。

“你说,让我带着这些人去抓自己人?”云蔚顿时明白过来。

第三十六章 开学大典

“恐怕不止于此。”耿朝忠目光深沉的摇了摇头。

佐藤的表现有点奇怪,但要说完全不符合逻辑那也不对,相反,作为甄别手段,他的一切安排都是合理的。

但职业的敏感性和身处敌营的警惕,还是让耿朝忠产生了丝丝疑心,但这种疑心并不能让他做出更多有效的推测。

合理的怀疑和无端的臆测,有时候只是一线之隔罢了,对一个潜伏者来说,这是一个无法解决的悖论。

耿朝忠摇了摇头,看了看云蔚道“还是那句话,走一步看一步。”

“嗯。”云蔚点了点头,神色如常。

耿朝忠有一些欣慰,云蔚,每逢大事有静气,现在的处境下,他居然还能维持这种程度的镇定,看来这几年来的锻炼,已经让他成为了一个十分优秀的特工,这让耿朝忠的心倍感欣慰。

“苏区的情况好像不太好?”云蔚转变了话题。

“是的,红军现在只剩下宁都和瑞金等几个城市了,战况很惨烈,恐怕战略转移只是时间问题。”耿朝忠的表情也有些沉重。

“东进,还是西进?”云蔚的目光在闪动。

“不知道,我的判断,还是西进的概率大,广东有陈济棠,四川有李宗仁,这都是呆不住了,倒是云贵,还有一定的空间。”耿朝忠分析道。

“我也是这样想的,”云蔚叹了口气,“革命之途唯艰啊!”

“怎么,有畏难情绪?”耿朝忠笑了。

“不,革命之路永远如此,孙先生革命数十年,起义十几次,直到十几年后武昌起义才得以全功,后面还有二次护法等诸多磨难,此种小小挫折,又何值一提?”云蔚神色很是淡然。

“云蔚,你真的成熟了。”耿朝忠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在练马区做探长的时候,查封了很多赤色书籍,都被我看了个遍。”云蔚哈哈一笑。

“假公济私啊你这是。”耿朝忠也笑了。

“算是吧,不过日共在东京的活动已经进入了低潮期,几名领导人或者被软禁,或者已经逃到了国外,我们在东京的活动,恐怕靠不上他们了。”云蔚摇了摇头。

“那苏联人呢?”耿朝忠目光一闪。

“警视町一直派人在调查,但苏联人可不好对付,”云蔚的眼睛里露出一丝凝重,“日本人骨子里,对洋人还是有所畏惧的,他们不敢对苏联人大动干戈,生怕引起国际事件。再说了,苏联人的国籍太复杂了,东欧的很多国家都有他们的人,德国也是,日本人根本无法辨认谁更可疑一点。”

“不急,慢慢来。”耿朝忠抬眼看了看窗外。

云蔚立时会意,起身告辞。

耿朝忠的目光有点凝重——苏联人,日本人,特务处,警视町,特高课,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盘错综复杂的迷雾,将未来的前路团团笼罩,耿朝忠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这也是自己有生以来,所面临的最复杂的局面。

八月一日,伴随着最后一批台湾籍学生的归位,特务养成所的开学大典终于正式召开,大约二十几人的教学队伍和三百余人的学生,全部聚集在甲一楼前面的足球场,临时搭建的主席台上,则坐着包括桥本总长,佐藤少将以及谷狄华雄等几个元老耆宿。

“欢迎各位同学来到三井制铁厂,”佐藤率先站上了讲台,“各位来之前,恐怕已经知道这是一个准军事组织,但我现在告诉大家,用准军事组织来形容这家学校,是远远不够的!”

台下传来微微的骚动,但是在教官的呵斥下,场面马上又安静了下来。

佐藤嘴角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举起手中的大喇叭,继续开口道

“你们所要面临的,是最残酷的训练和最真实的实战任务,这期间,有人可能会死,也有人可能会伤残,但这不是全部,我可以保证,你们得到的,会你比们失去的要更多!”

“哗”的一声,台下顿时炸开了锅。

“我们难道不是来学无线电技术的吗?”

“你们之前告诉我的是东京最好的机械制造学院!”

台下群情激愤,众人的声音再也压制不住,但只听“砰”的一声,一名值守的军官朝天就是一枪!

现场立刻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意识到,这绝不是在开玩笑!

“这正是我们告诉你的第一课,永远不要相信别人说的,”佐藤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球场,“但正如我刚才所说,你们的家人会得到优厚的待遇,你们的未来会得到全面的保障,你们知道,现在东京的米价是多少钱吗?一等米60钱每升,三等米也要40钱!一个帝国一等兵的月俸是9日元,这已经是帝国少有的高工资了。但你们知道,你们一旦毕业,薪水能达到多少吗?”

台下安静了下来,每个人都被佐藤勾起了好奇心。

“每个月100日元!”佐藤猛地挥舞了一下手臂。

台下再次传来“哗”的声音,不过这次的声音就不是惊吓而是惊喜了。

耿朝忠微微一笑。

此时日本军人的地位很高,一等兵9日元的月俸已经算当时社会的高工资了,折合成人民币大约是1800元,而每个月100日元,那就是大约2万人民币,无论在哪个时代,都算是不折不扣的高薪了。

佐藤的演讲还在继续“但是,你们要想达到这一切的前提是,你们愿意用最坚韧不拔的意志,来完成一个武士最后的救赎!这是意志的救赎,这也是信念的救赎!帝国2600年来从未战败,正是因为这种必胜的信念!”

与特务处的四一大会类似,特务养成所的八一大会同样也是先由负责实务的佐藤致辞,然后是名义上的正式校长桥本讲话,不过桥本的表情全程都僵硬无比,显然母亲的离世让他很难有心情执行校务,但在耿朝忠的眼里,桥本的态度那就耐人寻味了。

“てんのうへいか,ばんざい!”

伴随着“腾喏黑卡”的天皇万岁声,开学仪式终于落下了帷幕,接下来的,就是传统的分班。

没有名字,没有叫号,所有学生的编码早已被提前拟定,几个带队教官分别将安排好的一队学生领走,多的大约有五十人,少的则只有二十几人,最少的,则是香子领走的女学员队伍——堪堪只满二十人。

但在这些梳着齐耳短发的女生队伍里,耿朝忠竟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春日江美子!

第三十七章 伊达君的魔鬼训练

春日显然有些紧张,她的眼神透着木讷,丝毫没有发现耿朝忠的存在,只是茫然的看着远方,很明显,她对自己的未来毫无预料。

耿朝忠皱了皱眉头,春日的出现虽然意外,但也还算情理之中,这次特务养成所的人员选拔,本来就是熟悉中文者优先,结合春日陪伴自己的经历,把她挑选进来就更不奇怪了——在特高课看来,这样至少可以消除一个泄露自己身份的可能途径。

放下一点心思,耿朝忠和云蔚领走了属于自己的队伍——一共有三十七人的全华班,当然全华班也并不准确,里面还有几个佐藤安插进来的“纯正日本人”。

领着众人走进早已安排好的教室——其实就是工厂的车间,耿朝忠负手而立,站在队伍的最前面,云蔚则背着手站在队尾。

“各位,刚才佐藤校务长的话,大家不要太当真了,情况并没有那么严重。”耿朝忠微笑的看着眼前的队伍,语调平稳而舒缓。

这是一只平均年龄只有21岁的年轻队伍,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人都来自台湾,很多都是台湾皇协军的后代——这是耿朝忠在他们的履历上了解过的。

耿朝忠的话,让大家凝重的脸色有了丝丝松动,对眼前这位看上去和蔼可亲的教官产生了几分信赖。

耿朝忠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我是大家的教官,大家以后可以称我为癸五教官,站在队伍末尾的,是你们的壬六副教官,从此以后,我们就是你们在学校的全权负责人,其他的老师也都以代号相称,以后你们就慢慢知道了。”

“我知道,大家绝大部分都来自台湾,”耿朝忠突然改口成了南京官话,这让人群产生了一阵轻微的骚动,“事实上,我在支那也呆过很长时间,不过台湾的闽南语福佬话我是不会讲的,如果非要说会也只有这一句,塞你老母,靠北啦!”

人群中传来一阵笑声,大家的表情更加放松了。

事实上,在台湾是禁止说闽南语的,耿朝忠的这句粗口,顿时让大家好感大增。

耿朝忠却笑而不语,刚才说到“支那”两个字的时候,他快速的扫过了在场的所有人,大部分人都恍若无感,只有站在后排的两个男生,脸上露出几分不自然的表情。

“各位,”耿朝忠顿了顿,换成日语继续开口道“学校的文化课,由东京各个大学的知名教授负责,学制为两年,视具体情况会有延长或者缩短。你们所要学的无线电和机械类知识,也会包含其中,不过更偏向军事应用方面。还有,你们未来的角色,叫做特殊情务人员,简称特务。”

特务这两个字一出口,在场的所有人面色又是一变,来之前,从来没有人告诉他们这些,只说要安排大家到日本本土深造,但现在看来,所谓的深造,就是把他们培养成帝国的“特务”了!

“实不相瞒,现在大家想要退出,已经来不及了,”耿朝忠的脸色渐渐严肃,“一旦中途退出,你们将会被流放到远东甚至朝鲜的矿山里,过着惨无人道的生活,所以,我劝你们趁早绝了退出或者逃跑的心思,要知道,就算你们跑了,你们的家人也是跑不掉的,我想,大家都不愿意看到自己的亲人因为自己而受到牵连吧?”

众人的脸色渐渐惨白,但漂泊到日本的经历和三井制铁厂的所见所闻,早已让他们逐步接受了现实,大家只是咬了咬牙,却再也没有任何反对的声音出现。

“遇到我,是你们的幸运,”耿朝忠的脸上再次挂上了微笑,“我是一个仁慈的教官,一般不会体罚学生,也从不打人,对于我不满意的学生,我一向只有一种处理方式禁止吃喝,睡觉,甚至大小便也都不可以,如果你愿意,可以自行解决,包括自行解决自己的性命——大家听明白了吗?!”

说到最后几个字,耿朝忠微笑的脸突然变得有些狰狞,长久以来的杀戮之气突然在耿朝忠的身上涌现,所有人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纷纷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好了,现在,换上旁边的衣服!”耿朝忠指了指旁边早已准备好的白衫短裤。

“快点!”队伍最后面的云蔚大声催促道。

片刻后,所有人都换上了统一的白色长衫和黑色短裤,头上也都扎了一条红太阳膏药束带。

“全体都有,听我指令,列队出发,绕操场跑十圈!”耿朝忠厉声喝道。

枯燥的军事训练开始了,从八月一日到十月一日,为期两个月的时间,是这批学生转化为军人的一个关键阶段,与普通的入伍训练相比,这些人的训练更残酷也更快速,即使这些人绝大部分都受过一定的军事训练,也很快出现了伤亡,从第三周开始,每天都有人浑身抽搐的倒在路边,但这并不是结束。

从第四周开始,耐力训练由三井制铁厂的球场换到了整个月岛的海岸线,每天天不亮,所有人就会从学校出发,一直到晚上回来,精疲力尽的他们,已经再也没有余力去计算身边同学的数量,他们只是从直觉上感到,人数一直在减少,减少。

但是这并不是课程的结束,每天晚上,还有大约一个小时的国民性教育,主要内容大致包括天长节,皇国历史,大东亚圣战等读本,这些则是由谷狄华雄等老头子负责;课后,则是半个小时的广播时间,主要节目都有“日之丸”、“日本万岁”、“士兵们,谢谢”、“新兵器”等,基本上着重于教育。

当收听完这些节目,老师还会引导大家一同思考。尤其是在“满洲消息”“台湾消息”“朝鲜见闻”一类的播送海外消息的节目中,学生们大都会发出“当地居民从衣不蔽体到有衣服穿,过上幸福生活”之类的感叹,从而对天皇陛下感激涕零。

十月一日,为期两个月的基础军事训练,终于结束了。

第三十八章 猝死者

“‘大东亚战争’的目的是什么?”

学员松田敬一郎疲惫不堪的躺在公用浴室冰冷的瓷砖上,任凭同样冰冷的水流冲击着古铜色的灼热身躯。

“对于这个问题,你的回答应当是‘大日本帝国为了自我生存而自我防卫,进而为了亚洲各族,将英美势力赶出亚洲,同时谋求在是世界和东亚建立永远的和平’。”旁边同样赤身露体的学员齐藤浩二略带嘲讽的回答,只不过他的嘲讽之色已经被疲惫到极点的脸庞所掩盖。

“顾松明,周友庭,又有两位同学死掉了,应该差不多了吧!”松田敬一郎喘了几口粗气说道。

“谁知道呢,变态的日本鬼子!”齐藤浩二突然恨恨的骂了一句。

“你不要命了!”松田紧张的看了看四周,不远处,还有数个同学正躺在地上,有几人甚至已经发出轻微的鼾声。

“放心,都要累死了,谁会来偷听我们说话。”齐藤浩二眼睛都不转一下,“我说,接下来的日子,该轻松点了吧!”

“嗯,应该会轻松点了,”松田谨慎的回过头来,低声道“齐腾远,你以后少发几句牢骚,咱们这个班里面,可是有两个日本人的,再说了,别的人也不一定可靠。”

“都是一帮混蛋,祖宗的牌位都要冒青烟了!”被称作齐腾远的年轻人回答。

“算了,不跟你说了,你这样迟早要引火烧身。”松田闭上了嘴巴。

“嘿嘿,松田君,日本人当上瘾了吧?”齐腾远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跟你没什么好说的!”松田没好气的回了一句。

“我说孙大,我们以后不会被派回台湾杀自己人吧?”齐腾远的脸色突然有点忧伤。

“应该不会吧,再说那些反抗分子已经很长时间不出现了,要杀也轮不到我们。”真名叫做孙大郎的松田敬一郎回答。

“唉,可惜父亲鬼迷心窍了,我的话他根本一句都听不进去。”齐腾远叹了口气。

“你父亲也是为了你好,跟日本人作对,没有好下场的。”松田小声回答。

齐腾远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那两个小子,有点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教官专用的浴室里,云蔚和耿朝忠两个人同样赤身露体的在交谈——和学员一样,长达一昼夜的长途急行军,就算是久经训练的两人也有点吃不消。

“那个叫宫本的家伙已经几次向我们报告这俩人的可疑了,如果我们再不阻止他们,恐怕会酿出大乱子!”云蔚同样忧心忡忡。

两个月以来,松田和高腾两个人的异常举动,早已被安插在班里的另一位“纯洁”的日本人宫本所察觉,宫本已经数次向耿朝忠报告来两人有异常言辞,但耿朝忠却以无关痛痒的理由搪塞了过去,但再这么下去,恐怕耿朝忠也遮掩不了太久。

“看来,有必要找他们谈谈了。”耿朝忠叹了口气。

“怎么谈?告诉他们我们也是中国人?”云蔚恼怒的薅了一把**的头发,“开始的时候我们盼着他们中有我们需要的人,但现在,我发现我还是太天真了。”

“你出面,吓唬一下他们,还有那个宫本,找个机会把他给”耿朝忠的下巴突然向上一扬。

“不太好吧,人死了,佐藤难道不会怀疑?”云蔚有点犹豫。

“学校是有死亡指标的,我们班死亡的人数到现在只有4个,还不算多,起码再死三个才达标。”耿朝忠的脸上露出冷酷的笑意。

“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云蔚无奈的摇了摇头,“毕竟死的也算是我们的同胞。”

“有些人,是救不过来的,他们从头到脚,每一根毛发都不再当自己是中国人了,你还是收起你的怜悯之心吧!”耿朝忠的嘴角露出一丝不屑和惋惜交杂的笑容。

“嗯,那明天进行最后一次拉练。”云蔚的脸上露出一丝狠意。

“氯化钾还够吗?”耿朝忠懒洋洋的问道。

“够,每天拿一点,这两个月也有一小瓶了,明天就都给宫本倒上。”云蔚阴笑道。

“好,明天手脚干净点。”耿朝忠笑道。

“哎六哥,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云蔚的脸上露出几分崇拜之意,“你怎么知道长途跋涉后灌入大剂量的氯化钾会导致猝死?我以前上药物课的时候怎么没听说过?”

耿朝忠却没有回答,反而闭上了眼睛,似乎已经睡了过去。

翌日,基础军事训练的最后一次长途拉练开始了。

这次的拉练比之前的轻松了不少,天黑前出发,绕月岛环行负重跑一圈,天亮就回来,比之前24小时的长途急行军要轻松了一倍,当耿朝忠把任务交待下去的时候,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现在,出发!”

耿朝忠猛的一挥手,所有人都迈开了脚步,飞快的向着三井制铁厂的大门跑去,队尾的云蔚连忙大喊“注意节奏,保存体力!”

伴随着逐渐下沉的夕阳,特训班里仅剩的33人齐刷刷的跑出了大门,向着海岸线冲去,耿朝忠则和云蔚一个在队前,一个在队尾,紧紧的跟了上去。

时间在粗重的喘息声中缓缓流逝,十个小时后,已经环行接近一圈的队伍在最后一次补充水分后,向着仅仅只剩六公里的三井制铁厂冲去,而天边逐渐浮现的鱼肚白,似乎也在宣告着这次拉练即将胜利结束。

“这回还好,大家应该都能顺利抵达了。”

队伍中,齐腾远和孙大两人低声的聊着,齐腾远还捎带用厌恶的目光瞟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宫本——这个鬼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又黏到两人的背后来了!

不过今天的宫本似乎有点奇怪,他的脸色苍白的可怕,手也一直在捂着胸口,似乎有点体力不支的样子。

“宫本今天是怎么了?”周围的人都发现了宫本的异常,因为他明显已经体力不支,正慢慢的落在了队伍最后面。

“宫本,就差最后一公里了,坚持住!”身后传来云蔚的“鼓励声”。

宫本咬了咬牙,再次跟了上去,渐渐的,队伍距离三井制铁厂的大门越来越近,每个人的步伐也越来越沉重,但看到希望的他们,仍然奋起最后的余力向前冲刺而去。

近了,三米,两米,距离校门口的灯柱越来越近了,就在这时,队伍的末尾突然传来一声沉重的“噗通”声,紧接着,云蔚关切的声音传来

“宫本,宫本,你怎么了?!”

第三十九章 接头人

比别的队伍的死亡率要高一点。”

佐藤拿着手中的人员汇报名单,目光缓缓的下移,当他的目光落在“宫本久健”的名字上时,突然凝固住了,抬起头问道

“宫本也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今天上午的最后一次拉练,很不幸,就差十几米了,倒在了铁厂门口。”耿朝忠的脸上露出遗憾之情。

“他是我重点跟你关照过的,你怎么能让他也死了?”佐藤的脸上浮现出恚怒之色。

“例行拉练,没办法照顾,”耿朝忠很无奈的摊了摊手,“再说了,昨晚开始的训练已经把强度减半了,哪知道这样都能出意外!”

“算了,”佐藤无奈的挥了挥手,“这些人里,没发现有什么有反日倾向的坏分子吧?”

“没有,队伍很精干,对天皇陛下也很忠心,我个人认为,这些都是帝国的可造之材。”耿朝忠满脸严肃的回答。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佐藤的脸色柔和了一点,似乎意识到刚才的态度略有不妥。

毕竟,帝国陆军是非常重视长途越野能力的,急行军死亡这种事,在帝国陆军里也时有发生,有时候,根本和身体健壮与否没有关系,拿这个指责伊达,确实也过分了点。

“大家都一样,都是为了帝国的未来,”耿朝忠的脸色却很淡然,“再说,只是疲乏一点,已经很安逸了。”

“嗯,伊达君不愧是帝国的精英,”佐藤满意的点了点头,话题一转道”那个渡边呢,有没有什么异常,私下有没有跟学生有一些过分的接触?”

“这个倒没有,”耿朝忠皱了皱眉头,“我看不出此人有什么异常,可能还需要长期观察。但,佐藤桑,您的情报来源是否有误?此人从哪方面看,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帝**人。”

“我也只是怀疑而已,没有什么确凿证据,不是就好,我相信伊达君你的判断。”佐藤咧嘴笑了,“既然你说没问题,那就是没问题了,以后你可以放松一点。”

“佐藤桑最近也很辛苦,接下来应该是一段比较长的文化课时间,我想佐藤桑您也可以休息休息了,看样子,您最近的皱纹似乎多了一点。”耿朝忠满脸关切的说道。

“无妨,”佐藤挥了挥手,“正如你所说,接下来你的任务也会减轻一点,那么,跟特务处联络的事情,你也应该放上日程了,那个接头人,你最好联络一下,一周后,将详细情况汇报给我。”

“嗨依,”耿朝忠连忙点头答应,“我这几天就外出,和特务处取得联络。”

“那就好,记住,尽快!”佐藤挥了挥手。

耿朝忠回到宿舍的时候,云蔚也刚刚走进门,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趴到了一楼走廊的窗户上开始闲聊。

“我跟那两个小家伙谈了,我把松本提供的消息一说,两人脸都吓白了,以后他们应该不会再乱说话了。”云蔚开口道。

“那就好,这两个小家伙,要重点关注,利用好特务养成所的条件,正好为我们培养人才,以后打入特务处也会对我们很有帮助。”耿朝忠的脸上露出笑容,接着说道“对了,佐藤今天又问起你,我搪塞了过去,不过佐藤这个人的疑心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以后还是要小心。”

“嗯,”云蔚点了点头,眼睛里有着一往无前的坚定,“这件事担心也没有用,真到了那一天,我不会连累任何人。”

耿朝忠抬起头,两人双目对视了一下,旋即分开。

“不会出事的,”耿朝忠轻轻的拍了拍云蔚的手臂,“对了,我这几天要出去一趟,那些小家伙就交给你了。”

“放心,我会把他们照顾妥当的。”云蔚点头。

“两位,最近有点如胶似漆啊!”耳边传来一个娇俏的女声,香子从走廊的尽头走了过来,眼睛里闪烁着调侃的光芒。

“原来是香子小姐。”两人同时起身。

“怎么样,有三天假期,两位打算去哪儿?”香子笑吟吟的看着两人。

“香子小姐似乎变黑了。”耿朝忠打量着香子,岔开了话题。

“伊达君说话还是那么无味,”香子横了耿朝忠一眼,目光看向了云蔚,“渡边君,我今天下午去东京,你有没有空呢?”

“当然,当然有空!”云蔚的脸上闪耀着喜悦的光芒,“香子小姐有什么吩咐?”

“如果渡边君有空的话,那就陪我去逛一逛百货公司,我想为我的学生们买一点女儿家的东西,如何?”香子笑道。

“乐意奉陪!”云蔚整个人都似乎要飘起来了。

“那我就不打扰两位了,”耿朝忠适时的往后退了几步,“祝两位逛街愉快!”

收拾了一下,耿朝忠换上便装,很快离开了月岛。

佐藤交待的任务,那是必须要办的,并且这件事也并不为难——来之前,代老板就已经想到了这一点,早已提前安排好了接头人。

但耿朝忠的心情却有点沉重。

原因无它,这个明面上的接头人,目的就是为了保护云蔚这个真正的接头人,实际上,这个明面上的接头人根本就是一个死士,耿朝忠不愿意和他联络的最大原因就是,一旦联络,此人就几乎注定要死亡!

出了月岛,乘上有轨电车,耿朝忠辗转来到了东京新宿区的一间日式茶楼,预订好房间,在掌柜处拨打了一个电话后,才换上了一身宽松的和服,走进了一间早已准备好的雅室。

日式茶楼其实和中式茶楼并无太大区别,但茶道文化上,日本人却更加繁琐细致,点炭火、煮开水、冲茶、抹茶,在茶师殷勤如舞蹈般飘逸的服侍下,耿朝忠双手接茶,先致谢,尔后三转茶碗,轻品、慢饮、奉还。

如是者三,已经过去了大半个钟头的时间,耿朝忠手一挥,茶师恭敬的退了出去,不一会儿,一名身穿和服的年轻男子低头走了进来,恭敬的向耿朝忠鞠了一躬,低声道

“尊贵的客人,余下的时间,由我来侍奉您,我只是学徒,还请您多多指教。”

“怎么会是你,”耿朝忠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位容颜稚嫩的年轻人,“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来人,正是耿朝忠东渡扶桑时候,在客轮上有过数面之缘的年轻中国留学生,柳学俊!

时隔数月,耿朝忠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在一间小小的茶楼里遇到此人!

“周先生,是代老板吩咐我跟着您的,”柳学俊抬起头,单纯的脸上露出好看的笑容,“我就是您在东京的接头人。”

第四十章 任务

“有意思,”耿朝忠抬起头,又仔细打量了柳学俊几眼,皱眉道“你到底多大?”

“十九岁,周先生您没看错。”柳学俊微笑回答。

“你回去报告上面,就说我对你不满意,让上面换个老成持重的人过来。”耿朝忠将茶碗一扣,示意柳学俊离开。

“卑职虽然年轻,但已经跟着沈醉沈科长两年多了,并且我是洪公祠二期的,日语和情报分析都是第一名。”柳学俊也不生气,依然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

“有意思,”耿朝忠笑了,指了指面前的榻榻米,“坐。”

柳学俊坐了下来,静静的看着耿朝忠,等待他的指示。

“沈醉知不知道你来日本?”耿朝忠开口问道。

“沈科长不知道,处座亲自下的命令,让我跟您坐同一艘船,除了处座和您,没人知道我的身份。”柳学俊沉静回答。

“你太年轻了”耿朝忠再次感叹了一句,顺手给柳学俊倒了一杯茶。

“周先生您客气了,”柳学俊恭敬的接过茶碗,“我觉得,周先生您入行的时候,年龄也不大,沈科长就更不用说了。”

“我不是觉得你年轻没有经验,”耿朝忠唏嘘着,“这行,看天份,有的人在处里混一辈子,也只能是个记笔录的干事,而你不同。能瞒过我眼睛的人,不多。”

柳学俊微微一愣,很快明白了耿朝忠的用意,他眼睛里闪出一丝感动之色,低声道“周先生,我知道这件事危险,但我不怕。”

“恐怕比你想象的还要危险,”耿朝忠抿了抿嘴唇,“你知道吗?我是要把接头人的身份报告给日本人的,一旦我报告给日本人,你的生死就操纵在日本人的一念之间了。”

柳学俊的眼珠动了动,显然,这件事情他事先并不知情。

“换句话说,你的身份就是一个死士。”耿朝忠用指头敲了敲桌面,似乎在重点提醒柳学俊。

柳学俊沉默了,但仅仅过了半分钟,他就坚定的再次开口道“周先生,我不怕。”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耿朝忠双目灼灼,看着柳学俊的眼睛,“换个结了婚有孩子的过来,你太小了,女人的滋味还没尝过吧?”

“卑职只愿为国尽忠,其余不做他想。”柳学俊的眼睛越来越亮。

“好!”耿朝忠轻轻的拍了一下桌子,“你很对我的胃口,如果这次你不死,我会亲自向处座保举你。”

“多谢周先生看重!”柳学俊沉声答道。

“我交待一下接下来的事情,”耿朝忠的眼神有那么一刻恍惚,“你跟我见面后,不要有任何异动,该外出就外出,该发电报就发电报,但是暂时不要联络任何人,等时机成熟后,我会通知你怎么做。注意,如果有日本人跟踪你,你不要有任何犹豫,立即想办法跑回国内,懂了吗?”

“懂了。”柳学俊点点头,“但是我跑了,您怎么办?”

“我的安全你不用担心,”耿朝忠的眼神有点冷厉,“一切按我的吩咐去做。”

“属下明白!”柳学俊再次点头。

三井制铁厂甲一楼,佐藤正坐在办公桌旁沉思,旁边是一个容貌彪悍的健壮年轻人。

“伊达出去多久了?”佐藤恍如从睡梦中惊醒,突然开口问道。

“伊达?”那个年轻人一愣。

“哦,是癸五教官。”佐藤这才念到,三井制铁厂里所有人的名字都是代号。

“中午就出去了,现在是下午4点钟,”年轻人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不知道今晚还能不能回来。”

“嗯,你回去吧,如果他回来,你告诉我一声。”佐藤懒洋洋的抬了抬手。

“嗨依!”年轻人答应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关门的声音响起,佐藤的神色突然变得复杂,他看着窗外,喃喃自语道“时间啊,你走的太慢了,我都有点等不急了”

耿朝忠正在回三井制铁厂的路上。

他再三确认,并没有人跟踪自己,看来,佐藤还是对自己很放心,这倒让耿朝忠觉得,之前些微的一点疑惑有点疑神疑鬼了。

大约四点半的时候,耿朝忠终于回到了三井制铁厂,刚走到甲一楼,一个身材精干的年轻人就迎面走了过来,招呼道“癸五教官,癸五教官!”

“原来是丁五教官。”耿朝忠停下了脚步。

“我刚从校务长那里出来,”丁五开口了,“校务长刚才问起你,让你回来后上去见他。”

“我正要上去,多谢丁五教官。”耿朝忠点头致谢。

“不必客气。”丁五挥挥手走开了。

耿朝忠点点头,开始往楼上走——特务养成所的正副教官大约有十几个,这个丁五带着一个大约四十余人的小队,平日里也算点头之交。

更重要的,是这个丁五似乎和佐藤的关系比较接近,耿朝忠揣摩,这特务养成所里面,除了自己,这个丁五恐怕也是佐藤的嫡系之一了。

上楼推门进去,佐藤正趴在案头写东西,看到耿朝忠进来,抬头道

“今天我看你出去了?”

“是的,已经和特务处接上了头,地址在新宿区藤野茶楼,联络人名字叫柳学俊,在茶楼做学徒,化名藤野次郎。”耿朝忠如实回答。

“办的不错,”佐藤赞许的点点头,顺手将耿朝忠说的名字记了下来,然后又开口道“特务处有没有什么指示?”

“还是那个调查苏联人的事情,还有就是刺探一些帝国的人文经济情报,这些我都已经做了一份详细记录,明天就拿上来让您看一下。”耿朝忠回答。

“嗯,如实写,帝国的实力无需隐瞒。”佐藤自矜的一笑,顿了顿才又说道

“今天找你来有两件事,第一件,警视町从警察队伍中选拔了一批人,也要加入特务养成所,本来我是不同意的,但上面有人发话了,不收也不行。总共十几个人,都是从各地挑选的年轻警官,分在你这边大概有三个,其中一个叫吉田俊介的,说认识你,你自己斟酌,要不要。”

“要,他的父亲老吉田拜托过我,我当时也答应了的。”耿朝忠回答。

“嗯,这是小事,你自己做主,第二件很重要。”佐藤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个档案袋,递了过来,“最近警视町有个案子,外交部的一份待销毁档案失踪了,怀疑是俄国人干的,警视町查了一个多月没什么头绪,交到了我这里,你看一下。”

耿朝忠接过档案袋,抽出里面厚厚的一摞卷宗,快速扫了几眼后抬头道“帝国派到俄国的外交官和记者名单?里面有我们的人?”

第四十一章 一个女人

“猜对了,”佐藤点点头,“按照惯例,我们特高课会在驻各国的使馆里安插一些特工,当然,名单分两份,一份简版,一份详版,简版通告给苏联官方,详版我们自己掌握,丢失的是详版。”

耿朝忠点头,所谓的简版详版,其实就是明面上的使馆工作人员和暗地里安插的间谍,详版的名单要比简版多一些。只要对方拿到详版,很容易就可以通过简版里缺少的人员确定帝国安插的间谍。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耿朝忠的眉头皱了起来。

“发现这件事情纯属偶然,”佐藤简单介绍着情况,“按照惯例,外务部每天都有大量的文件需要销毁,其中包括各国往来的公文,人员名单,过期的外事策略档案等等,数量相当庞大。每隔一段时间,外务部后勤管理处都会用卡车将过期的文件拉到郊外烧掉,但警视町发现,许多本该销毁的文件,却出现在了新宿区一家法国人开的咖啡馆里面。后来警视町调查发现,这个咖啡馆的老板暗中从事情报交易的事情,我们把他请到了警视町,他交待,这些文件是一个女人卖给他的。”

“女人?”耿朝忠自言自语道。

“对,一个身材高挑的日本女人,”佐藤缓缓点头,“此时,警视町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因为那些文件虽然也算重要,但大多具有时效性,其实价值并不算太大。”

“但后来,”佐藤的脸上也露出凝重之色,“警视町把这件事通告给外务部,督促他们注意保密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件事,外务部后勤管理处的一位工作人员,自杀了。”

“自杀了?”耿朝忠一惊。

“对,自杀,在他的办公室里,发现了一些本该早已销毁的文件,其中就包括我们丢失的那份。”佐藤长出了一口气道。

“这种名单,不应该是就地销毁吗?”耿朝忠脸上露出不解之色。

就算是机密档案,那也是分级别的,这种涉及到情报搜集人员的机密档案,按道理不应该像别的文件一样集中统一销毁,而应该是就地存档或者销毁。

“事实上,确实应该就地销毁,但外务部的某些长官,并没有那么强的保密意识,”佐藤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这个名单,是派遣安插人手的时候需要外务部协作,按道理用完之后就该立即销毁,但外务部的某些长官却嫌麻烦,随手交给了后勤处的人统一处理,然后意外就发生了。”

“有没有顺着这条线查下去?”耿朝忠凝目问道。

“有,查明,这个死掉的后勤处人员,也和一个女人有过来往,他的同僚曾经见过这个女人,开着一辆福特轿车,根据描述,应该和卖给酒吧老板文件的那个女人是同一个。”

“这就有意思了,”耿朝忠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很像是苏联人的风格。”

“对,欧洲的情报流派,喜欢通过咖啡馆,酒吧一类的场所来交流情报,并且也喜欢利用女色来获取情报,再加上丢失的那份名单和莫斯科有关,所以我们第一时间怀疑就是苏联人。”佐藤点头道,“事情到了这一步,警视町自觉无法处理,就把这件事交到了我们特高课手里。”

“莫斯科那边有没有什么动作?”耿朝忠斟酌着言辞。

“没有,所以我们还不能肯定是苏联人干的,但即使是苏联人干的,他们也不会现在动手,毕竟把我们的人直接干掉对他们也没什么好处,倒不如暗中监控掌握。”佐藤回答。

耿朝忠点头,这是惯例,像这种敌方派来的间谍,就算掌握情况一般也不会动他们,毕竟杀了一批对方还会再派一批。

“派往莫斯科的人员,我们会逐步调换,现在你的任务是,尽快查出泄密原因,”佐藤晃了晃手指,“档案袋里有一些资料和怀疑对象的名单,你着手调查一下,人手方面,可以从你的学生们中间挑几个得力的,选好了来我这里办通行证。”

“嗨依。”耿朝忠点头答应,不过神色间却有些犹豫。

“怎么,有问题?”佐藤看出了耿朝忠的迟疑。

“学生们只是刚刚进行完基础军事训练,恐怕短时间内不能胜任。”耿朝忠如实回答。

“胜任不胜任没那么重要,”佐藤一笑,“关键是,苏联人在帝国潜伏的时间不短了,谁都不知道他们是否在警视町里安插了眼线,用三井制铁厂的新人,保密性要更好一些。”

“好,”耿朝忠的表情一松,“那属下下去了。”

“别,”佐藤摇了摇手,阻止耿朝忠离去,“档案不要带走,就在这里看,需要查的时候你可以随时出去。”

“好。”耿朝忠答应了一声,开始低头仔细翻阅卷宗。

卷宗里的内容还算详细,看来警视町已经做了大量的工作,其中就包含那个女人的一些蛛丝马迹和福特轿车的一些线索,但很快,那辆轿车被发现坠毁在东京郊外的一处山崖,线索就此中断。

案卷的末尾附着一张素描图,是那间酒吧的法国老板画的,画的正是那位卖给他文件的女人——素描图上是一个戴着白色礼帽,脸庞被白色流纱遮盖的女子,仅仅露出了尖尖的下巴。

单凭这个,实在是很难看出什么东西。

“这个,恐怕有点难。”耿朝忠看完了整个案卷,不由得挠了挠头发。

“正是因为难,所以才找你,”佐藤笑了,“总之,还是要尽快,时间拉的越长,这件事就越难查清楚,还希望伊达君你多多尽力。”

“嗨,属下一定尽力!”耿朝忠站了起来。

“学校的事情,你让渡边负责一下,具体的课程,比如《支那情报详述》这门课,你可以和别的老师调换一下,尽量不要耽误课程。但主要精力,暂时还是放在这个案子上——警视町把这个案子交给我们,你应该明白什么意思。”

“嗨依,属下明白!一定不会让警视町小看了我们特高课!”耿朝忠再次点头。

第四十二章 年轻人的心思

“任务,一桩泄密事件,怀疑是苏联人干的。”

宿舍里,耿朝忠躺在床上和云蔚闲聊。

“要查吗?或者,通知苏联人一声?”云蔚眨了眨眼睛。

“我对苏联人没什么好感,”耿朝忠歪了歪嘴巴,“即使信仰相同,但在我眼里,信仰不能凌驾于民族利益之上。”

“六哥,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云蔚笑了,“不过话说回来,苏联人和我们的利益还是一致的。我觉得,能帮还是要帮。”

“那是当然,我明天就带几个人去调查一下,”耿朝忠翻了个身,坐了起来,“你说,带谁去比较合适?”

“齐腾远和孙敬庭,这俩人还算可造之材。”云蔚开口道。

齐腾远和孙敬亭,就是那两个日本名为齐藤浩二和松田敬一郎的日籍台湾让你,也是耿朝忠这个队伍里反日倾向最明显的两个。

“嗯,我也这么想,还有,不是新来几个日本警察吗?你今天晚上顺便通知里面一个叫吉田俊介的,让他明天一早来见我。”耿朝忠点头道。

“就是老吉田的儿子?”云蔚之前在警视町工作,多少了解一些情况。

“对,带着他,也算是给老吉田个面子,让他知道我对他儿子还是另眼相看的。”耿朝忠呵呵一笑。

“好,我晚上就挨个通知一下。”云蔚点头。

“一会儿先让那个齐腾远和孙大虎去办公室见我。”耿朝忠交待了一句。

晚上一般有一节思想课,平时都是每个小队的副官带队,等云蔚出去,耿朝忠就来到了自己的小办公室静静等待。

这两个台湾人,处理起来其实比较棘手,耿朝忠的想法,是在培训的过程中,慢慢的灌输一些反日的思想,避免他们在长期的密闭集训中被jg主义洗脑,但这里面有个度,一旦事情做的太明显,万一对方的思想产生波动,反而可能带来危险。

沉思了一会儿,门被敲响了,齐腾远和孙敬亭走了进来。

“癸五教官,您找我们两个?”齐腾远比较活泼,率先敬了个礼,开口问道。

“对,坐下说话,”耿朝忠指了指面前的椅子,示意两人坐下,接着微笑开口道“这两个月的军事训练,觉得怎么样?”

“学生深受锻炼,受益匪浅!”那个孙敬亭抢先开口道。

“是,受益匪浅。”齐腾远稍微一愣,接着附和了一句。

“呵呵,”耿朝忠笑了,“不觉得残酷?37个人的队伍,最后只剩下了32个人,很多都是你们从台湾过来的乡亲,你们心里就没点哀痛?”

“为帝国尽忠,学生没有任何个人感情考虑!”孙敬亭肃容回答。

“是没有呢,还是不敢有?”耿朝忠的眼睛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

“没有!”两人齐声回答。

“假话,”耿朝忠站了起来,绕着两人转了一圈,“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是中国人的俗话,我在中国呆了很久,对这两句话理解很深,该有的同乡之谊,同学之情,还是要有的。否则,以后上了战场,你们怎么能放心的把后背交给战友?”

“嗨依,属下知错了!”孙敬亭连忙低头认错。

齐腾远的脸色却变了一变,似乎柔和了不少。

“好了,”耿朝忠伸手拍了拍两人的肩膀,“明天有一个任务,你们的壬六副教官向我推荐了你俩,说你俩聪明机警,算个可造之材。那么,明天一早,换上便装,跟我离开月岛办事。”

“嗨依!”两人齐声答应。

他们都知道,不该问的别问,执行命令即可。

“好了,回去吧,”耿朝忠指了指门口,“我要你们记得,特务养成所的日子虽然艰苦而又残酷,但千万不要让自己变成完全的铁石心肠,人嘛,之所以为人,还是要讲点同袍之谊,故土之情的。”

“学生受教了!”两人答应了一声,起身又行了个礼,快步走了出去。

“刚才癸五教官,好像说的是中国,不是支那?”

出了门,齐腾远皱了皱眉头,低声问旁边的孙敬亭。

“是,可能他在中国呆的时间比较久吧,好像和其他教官有点不一样。”孙敬亭脸上却不以为然,“再说了,他总归是个日本人。”

“嗯。”齐腾远点了点头,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

“你说,壬六副教官为什么向癸五教官推荐我俩?我们两个在班里的成绩不算突出吧?”停了一会儿,齐腾远再次开口道。

“不算,”孙敬亭也皱起了眉头,接着想到了和云蔚之前的一场谈话,突然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道“不会是壬六副教官觉得我俩有对天皇陛下的不敬之言,想要杀我们灭口吧?”

“有可能,”齐腾远的脸色变得有点发青,“宫本那该死的家伙!”

“不过壬六副教官既然把宫本告发我们的事告诉了我们,他应该不会这样做吧?”孙敬亭又犹豫了。

“谁知道呢,我们明天出去,一看情况不妙,就想办法逃跑!”齐腾远咬了咬牙,一字一句的说道。

“逃得了吗?”孙敬亭的脸上露出绝望之色。

屋子里,耿朝忠的表情也有点复杂。

他知道,今天的话,似乎说的过了一点,但年轻人毕竟是年轻人,自己话说的太浅,反而可能毫无效果,再一个

他总有一种预感,自己在日本的日子似乎不会太久,他有种迫不及待做事情的紧迫感——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是怎么来的,也可能是,闲下来的时间太久了吧!

耿朝忠摇了摇头,不再念及此事。

翌日一大早,耿朝忠的办公室里就站了一位年轻学生,不过两人都是面带微笑,显然相谈甚欢。

“吉田君,你能来我这里,我很高兴,怎么样,学校还算习惯吧?”耿朝忠笑眯眯的看着吉田俊介。

“伊达桑,很荣幸能再次见到您!”吉田的眼睛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父亲已经跟我说了,让我以后跟着您专心学习,他还说,有机会见到您,一定会请您一起喝一杯!”

“哈哈,令尊大人太客气了,”耿朝忠呵呵笑着,“不过今天有任务,我想来想去,还是带着吉田你比较合适。”

“多谢伊达桑您的照顾!”吉田连忙鞠躬。

“好了,闲话以后再说。你回去通知一下齐藤浩二和松田敬一郎,9点半到校门口集合,我们一起出发!”耿朝忠命令道。

第四十三章 追查

9时许,一行四人离开了月岛,径直奔向了东京都港区附近的外务部附近。

外务部所在的港区是东京著名的外事大街,各国的使馆基本都在附近,包括苏联使馆,中国使馆和英美各国的使馆都在左近,耿朝忠领着三人走进了外务部对面的一家日式料理店。

这所料理店名义上是民间人士开办,但实际上却是外务部出资筹建,重点接待的也都是日本外务部的相关人员,耿朝忠出示了证件后,很快就被安排到了一间私密性极好的隔间,耿朝忠外出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对面外务部就走出一名戴着眼镜,风度翩翩的西装男子,向着料理店走来。

“这就是我们今天的任务了。”耿朝忠指了指对面正在往过走的男子,“外务部发生一起情报泄露事件,似乎和苏联人有关。警视町把案子交到了我们手里,一会儿那个人进来,你们都不要开口,在旁边静听即可。”

高腾远和孙敬亭两人的表情登时一松——看来是自己会错意了,居然想到了杀人灭口上面。

耿朝忠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两人一眼,今天这一路上,高腾远和孙敬亭两人的表现都有点诡异,似乎是带了严重的紧张感,耿朝忠初开始以为是第一次出任务的缘故,但现在看来似乎又不是。

“跟契卡有关吗?”吉田俊介却没这两人的小心思,早就把注意力专注在了任务上面。

“对,不过最好也不要先预设立场,哪一方面的人都有可能,”耿朝忠点了点头,侧耳倾听着外面的脚步声,开口道“他来了。”

那名眼镜西装男子走了进来,耿朝忠率先起身向他见礼,那名男子很客气,向耿朝忠几人都鞠了一躬,自我介绍道“我是外务部后勤司的次长岩里光南,今天由我来向您介绍情况。”

“您可以称呼我为癸五探长,还请您多多指教,案卷我已经看过了,”耿朝忠随口介绍着自己的情况,”我想问一下,最近外务部有没有发生什么别的事情?”

“自从高桥君死掉以后,一切都很平静,没有发生什么别的事情。外务部也已经重新制定了保密守则,以后绝不会发生类似事件,让各位费心了!”岩里彬彬有礼的背后,隐藏着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

高桥,就是那个自杀的后勤司人员。

“我们并不关心外务部内部的事情,”耿朝忠微微一笑,意识到了岩里的戒备,“事实上,我们只对案情本身感兴趣,我听说,高桥君是大正十一年加入的外务部,在外务部工作已经超过十二年了?”

“是的,高桥君是外务部的老资格了,虽然职位不高,但一直尽心职守,只不过,他为人比较孤僻,和大家来往比较少,这次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也很意外。”岩里还是那副微笑却保持距离的态度。

“我想问一下,高桥君家里还有什么人。”耿朝忠问道。

“他和他的母亲同住在涉谷区,没有结婚,也没有子女,”岩里顿了一下,“这些事情,警视町已经调查的很清楚了。”

“我只是想再次确认一下,”耿朝忠从公文包里拿出了那张素描图,“这个女人,您见过吗?”

“见过,不过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岩里随意瞟了一眼那张素描图,显然之前已经接受过警视町的备询,“那个女人个子蛮高的,又以面纱遮面,我也只知道这些。”

“你觉得,她有没有可能是外国人?我相信,以您在外务部多年的经历,对亚洲女子和西洋女子之间的不同之处,一定有着相当的了解。”耿朝忠一边说,一边眨了眨眼睛。

“哈哈,”岩里忍不住笑了,在外务部工作,经常会接触各式各样的美女,其中自然免不了逢场作戏,这个癸五探长倒有点意思,但他马上意识到,同僚刚刚死亡,似乎不敢如此,凝神回想了片刻,这才正容道“虽然个子比较高,但应该还是亚洲女人。”

“日本女子里面,这样的身高应该比较少见了。”耿朝忠沉吟着。

“是的,这个女子大概有16寸那么高。”岩里回答。

一寸,在日本的长度单位里大概是3,耿朝忠点了点头,170,在这个时代,实在算得上高个子了。

“那,我请问,高桥君他除了和母亲同住,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来往对象?”耿朝忠又问道。

“没有,我说过了,他很孤僻,即使是和同僚的来往也不多,更不用说别人了。所以,当他和那个女子出入的时候,我们还都吃了一惊,以为高桥君年过三十,终于要找到自己的伴侣了呢!谁知道”岩里的眼神里露出一丝惋惜。

“好,那我没有什么别的要问的了,”耿朝忠点了点头,“谢谢岩里君您的协助。”

“那好,告辞了。”岩里站起来,很客气的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

“各位,唯一的线索就是这个女人,你们怎么看?”耿朝忠目光投向了旁边一直耐心倾听的三人,“吉田,你先说。”

“教官,我觉得,还是得利用警视町大量排查这个身高的年轻女子,然后逐渐的缩小范围。还有,既然高桥能被这个女子所迷惑,那她的容貌应该也是很不错的。结合这两点,只要肯花时间,还是有希望找到结果的。”吉田沉声道。

“你们呢?”耿朝忠又把目光投向了齐腾远和孙敬亭。

“我觉得,这个案子短期内恐怕很难有结果,说不定那个女子早已经逃掉了。”齐腾远摇了摇头。

“契卡,我们前几天上情报学的时候听教官讲过,但刚才岩里所说,这个人似乎是亚洲人,会不会并非契卡所为?”孙敬亭小心的说道。

“高桥死的时候,办公室里有他留下的我们派往莫斯科的特工名单,”耿朝忠说道,“再说,苏联人里有鞑靼人,他们也是亚洲面孔。”

“哦,那契卡的概率就很大了,”孙敬亭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接着又摇头道“不过,如果是契卡杀人,恐怕不会给我们留下那么多线索。”

“是啊,常规的法子,警视町估计已经试过了,”耿朝忠微微摇了摇头,“所以这个案子,还是要想点别的办法。”

“什么办法?”三人都看向了耿朝忠。

“把这张素描图补全。”耿朝忠将手中的素描图摊在了地上。

第四十四章 意外的发现

高桥的家在涉谷区的一处平民聚集地。

外务部的职位虽然不错,但吉田的职位却不高,想要在东京换房子那可不太容易。几个人走进这座仅仅只有不到一町的小院落的时候,发现院子里一片凌乱,似乎根本无人居住。

“高桥和他的母亲就住在这里,高桥的母亲还不知道他已经死了,外务部的同僚只是说高桥外出公干,你们千万不要说漏了嘴。”耿朝忠嘱咐道。

“教官,好像有点不对。”吉田突然指向了屋门。

从半掩着的屋门往里看,似乎有一支凳子倒在地上。

“不好!”

耿朝忠一个激灵,快步走进了屋子里,抬眼一看,一个矮瘦的身影悬挂在半空,似乎还在微微的晃动,让整个屋子陷入一种诡异的气氛中。

耿朝忠深吸了一口气,纵身一跃,只见寒光一闪,吊着那具身体的身子戛然而断,落地的瞬间,耿朝忠将那具矮瘦的身体抱在了怀中。

这是一个年约六十的老妇人,花白的头发,削瘦的面容,双眼紧闭,脸上毫无血色。耿朝忠伸手一摸鼻息,再一摸脖颈,叹道

“来迟一步,死了!”

屋子里几个人的脸色都有点发白,没想到刚刚开始查案,就发生了死亡事件!

“自杀的,”耿朝忠仔细观察了老人片刻,“看来她已经知道儿子身亡的消息了。”

“这”几个人面面相觑。

耿朝忠没有说话,将老人轻轻的放在床上,然后绕着屋子转了几圈,目光落在了衣柜上的一副照片上面。

照片上,三十多岁的高桥母亲正和七八岁的高桥站在一株樱花下面,两人的笑容很是灿烂。

“高桥的父亲是外务部的一名外交官,”耿朝忠的眼睛盯着照片,眉毛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但是在前往满洲的时候因病去世了,所以只剩下高桥母亲抚养他长大。”

吉田和齐腾远三人都满脸疑惑的看着耿朝忠,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意思。

“资料上说,高桥为人孤僻,外务部曾经有同僚给他介绍过几个对象,但他却总是无法和对方好好相处,但他本身却并没有什么怪癖,曾经有人见过他招妓,说明他对女人还是感兴趣的。”耿朝忠伸手取下了照片,然后走出了屋门。

屋子里的气氛太压抑了,他需要呼吸一点新鲜空气。

“这能说明什么?说明他对女人要求很高?”孙敬亭有点无语。

“你说对了,他对女人要求很高,”耿朝忠笑了,“这种要求,要么体现在外貌方面,要么体现在性格方面,所以,我想来见见他的母亲。”

“可他母亲已经死了。”孙敬亭开口道。

“可我还是见过了他的母亲,那么,刚才那个女人的素描图,应该也可以补全了。”耿朝忠意味深长的说道。

“您是说,那个女人和她母亲很像?”吉田最先明白了过来。

“是的,正常男子寻求配偶,都会潜意识的寻找和自己的母亲有相似之处的地方,而高桥有一定的恋母情结,这个特点应该会更加突出。所以我怀疑,和他接近的那个女子,应该跟他母亲有相似之处。”耿朝忠脸色很镇定的说道。

“原来如此。”三个人恍然大悟。

“当然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只能算是一种猜测。”

耿朝忠将素描图拿出来,铺在院子里的石板上,接着将高桥母亲的照片拿出来放在旁边,然后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支炭笔,开始在那张素描图上写写画画。

不一会儿,笼罩在那个女子脸上的轻纱消失了,出现了一副姣好的面容,仔细看,果然和照片里高桥母亲的容貌有几分相似,但更像是二十余岁时的高桥母亲。

“这就是那个女人?”三个人不约而同的问出一句话。

耿朝忠却没有回话,而是死死盯住了眼前这副素描图,眼睛里有一种难言的神采,似乎是惊叹于这个女人的容貌,又似乎是在回忆什么往事。

“教官?”吉田看耿朝忠出神,不由得提醒了一句。

“哦,”耿朝忠反应了过来,“对,我猜是这个女人。”

“这,可靠吗?”吉田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短短的这么一上午时间,教官就找到了“线索”,如果最终真的凭借这副猜想的素描图找到那个女人,那教官可就太神了!

“吉田,你跟警视町比较熟,到附近找个警所通知一下,让他们来收尸。”耿朝忠吩咐了吉田一声,领着几人走出了院子外面。

“现在我们去哪里?”齐腾远问道。

对教官找到的线索,他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因为这个猜测实在是没有任何的现实证据支持,全部来自于对高桥本人的性格分析,这种东西,真的可靠吗?

“我交给你们一个任务,”耿朝忠开口了,“这几天,就在东京四处活动,寻找这个女人。”

“这”两人对视了一眼,面露难色。

东京这么大,想在短时间内找这样一个女人,和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更何况,高桥一死,这女人恐怕早就跑了,这怎么可能找的着?

“自己想办法,”耿朝忠的表情却很严肃,接着从口袋里掏出四五张钞票,递了过去,“这是四十日元,应该够你们的开销了。”

“嗨依,学生遵命!”两人对视了一眼,接过了钞票。

四十日元,这可算是一笔巨款了,要知道,此时日元和美元的兑换比例接近一比一,换成银元的话,这就是一百大洋,足够一个普通人正常生活好几个月了!

“好了,你们在这里等着吉田,他回来之后,告诉他一起寻找,他很有经验,你们多听听他的建议。”耿朝忠交待了一声,转身向远处走去。

“教官,您去哪儿?”齐腾远不由问道。

“我还有一些别的事情,你们两没事的时候,晚上回月岛补课,不要耽误了学习,明白了吗?”耿朝忠回头说道。

“嗨。”两人只能点头答应。

耿朝忠打发了两人,快步向外面走去,直到走到一个街道的拐角处,才停了下来,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眼睛里露出激动而又忐忑的神情,嘴角喃喃自语道

“玉真,真的是你吗”

第四十五章 不如不见

“警视町已经注意到了我们的存在,玉真,你最好出去避一避。”东京都远郊板桥区的一处民居里,梳着大背头的朱木运正和面前一位风姿绰约的女郎交谈。

“警视町查不出什么来的,我没有留下任何可供追查的线索,朱大哥您完全可以放心。”玉真的眼睛里闪烁着自信的光芒。

“保险起见,还是出去避几个月,等风头过来再回来。”朱木运摇了摇头。

他的身材,比之以前消瘦了不少,脸色也不像几年前那么富有神采,东北的重伤和一段时间的牢狱之灾,还是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影响,但他宽厚的肩膀和富有感情的大眼,还是能给人一种十分可靠和值得信赖的感觉。

“没关系的,我这种情况,难道还会有人怀疑吗?”玉真自嘲的指了指自己的双腿。

玉真坐在一个宽大的轮椅里面,双腿僵直,俨然是一副残障人士的打扮。

“好,不走就不走,不过你也是的,残疾人一扮就是两年多,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和别的同志假扮夫妻不好吗?非要搞得这么不方便。”朱木运无奈的撇了撇嘴。

“我觉得这样更好,你看,这两年多我不是一直都很安全吗?再说,又有谁会猜的出,一个瘫痪在床,深居简出的残疾女子,会是东京一系列情报失窃案的主角呢?”玉真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你呀,”朱木运无奈的摇了摇头,“对了,有一件事,我需要告诉你,喜鹊卢洪波,死了。”

“死了?谁干掉的?”玉真眼睛一亮。

卢洪波,可是出卖上海党组织的元凶巨恶,他的投降叛变,直接导致了很多同志不得不远避他乡,玉真来日本,在很大程度上也是拜卢洪波所赐。

“红队锄奸,”朱木运简单交代了一句,脸上也露出微笑,“总之,他一死,我们很多同志就又可以回上海工作了。”

“朱大哥,来日本已经两年多了,有时候,我真的想回去看看。”玉真轻拂了一把额前的刘海,眼神里透出一丝希冀之色。

“现在的时机不成熟,这你清楚的,等局势安定下来,组织需要的话,一定会让你回到中国。”朱木运叹了口气。

“嗯,不知道他怎么样了?”玉真微微叹了一口气。

“他很好,你完全可以放心,”朱木运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再说了,时间那么久了,你也该放下过去,重新开展自己的生活了。东京也有很多同志非常出色,尤其是安德烈,他对你一直都.......”

“朱大哥,您别说了,”玉真打断了朱木运的话语,“我是个残疾人。”

“好好好,”朱木运只能举手投降,“你想怎样就怎样吧,不过最近‘双头鹰’传来消息,说月岛的特务养成所已经正式开学,正在进行封闭军事化训练,这个组织内部的教官,全部都是特高课从各地抽调的精英,对我们未来的冲击会非常大,我们必须早作准备。”

“嗯,知道了,”玉真微微点了点头,“如果有什么行动,您一定要通知我。”

..........

夜。

三井制铁厂的整个厂区一片寂静,宛如无人存在的鬼区,只有远处几间小楼里闪动的灯光,证明此地仍属人间世。

耿朝忠独自走在空旷的水泥大道上,低着头,步履一如既往的迅速,只是他的眉宇之间,却似有着淡淡的忧愁。

距离调查神秘女子已经过去了三周的时间,这段时间,他一直比较纠结,他一方面派吉田、齐腾远、孙敬亭三人追查那个神秘女子的下落,但一方面又害怕他们真的找到这个人。

其实从画像上看,这个女子和玉真最多也只有七成相似,但最重要的是身高——玉真是北方女子,有着迥异于日本女子的高挑身材,这是一个极为显著的特征。

况且,从常理判断,玉真来东京的可能性并不是没有,自从卢洪波叛变后,原上海地下党的同志,一部分去了江西苏区,一部分去了豫鄂皖苏区,玉真留过苏,去日本也并不算奇怪。

“会不会,老朱也来了东京?”

耿朝忠突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佐尔格来东京他是知道的,老朱和佐尔格一直有联系,也认识玉真,三人都是留苏派,说不定,他们现在都在东京!

耿朝忠的心一阵跳动,但他很快冷静下来。

相见,不如不见......

耿朝忠苦笑着,快步走到了三井制铁厂的教室附近,今天晚上,还有一节自己主讲的《支那情报概论》。

与南京特务处的洪公祠特务培训班不同,三井制铁厂的教学资源显然更加丰富,除了东京的各大教授讲述一些物理化学常识,实用的特务技能也有数人分担,耿朝忠的任务其实并非繁重。

他夹着讲义,快步走进了教室,二百多人的大型车间里,瞬间鸦雀无声,而坐在前排的,则是清一色的娘子兵,这些女学员,可算是特务养成所里的香饽饽了,每个男学员都用艳羡的目光看着这些方当妙玲的女郎,默默的期盼着第二学期所谓的《社会交往技巧》课程。

据说,在那个课程里,教官会鼓励女学员和男同学交往,想到这里,所有人的眼睛都不由得有点绿油油。

“咳,现在开始讲课。”耿朝忠轻轻的咳嗽了一声,目光从坐在前排的春日江美子脸上扫过,这个小姑娘,早已经接受了耿朝忠是日本人的现实,并且已经很好的把之前的崇慕之情掩盖在了心底。

“众所周知,支那地域广阔,仅仅江浙两省,就与帝国本土面积相当,而南方和北方风俗又极之不同,而我们日本人,则与南方汉人的身高体型较为相似,这也是我们首选的乔装对象。更兼江浙方言繁杂,更易于掩盖口音之不同........”

耿朝忠出口的是流利的汉语,这也是一种强迫在座所有人学习中文的手段,而这一点,自己带队的那三十几个台湾人则显然有着巨大的优势。

在座的所有学生都低下头,认真的记录着笔记,而耿朝忠则把自己熟悉的一些江浙地区的方言用日文注音做了解释,课堂上一片教学相长的融洽氛围。

就在耿朝忠耐心教学的时候,安静的走廊外突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接着门口传来尖锐的哨声,耿朝忠熟识的教官丁五铿锵有力的声音传来:

“课业暂停,全体学员到甲一楼前集合,有紧急任务!”

第四十六章 夜

耿朝忠夹起讲义,快步走出了教室,丁五正在门口维持秩序,看到耿朝忠出来,连忙一把拉住他道:“癸五教官,到甲一楼前面开会。”

耿朝忠小声问道:“什么事?”

“外务省情报部一位阁员被杀,重要文件遗失!”丁五满脸的严峻。

“哦。”耿朝忠答应了一声,顺着人流快步走向了甲一楼前面的训练场,刚走到甲一楼附近,就看到几个宪兵全副武装的站在楼门前面,佐藤则站在人群中间,昏暗的灯光下下表情特别严肃,旁边还站着几位处于休息期的教官,各个面色严峻,云蔚也在其中。

“遗失的是什么文件?”耿朝忠走到云蔚旁边轻声问道。

“恐怕跟上个星期外务省的对苏声明有关。”云蔚低声道。

进入十一月份,满洲满蒙边境的情势越来越严峻,苏联控制的蒙古和日本控制的伪满洲国之间,已经发生了数次军事摩擦,并且已经有了向着军事冲突发展的迹象,两国的情报部门也都非常紧张,生怕对手先下手为强,纷纷加强了情报活动。这几个星期,东京和莫斯科都已经发生了数次神秘死亡事件,对象都与驻扎在当地的苏联和日本特工有关。

“嗯。”耿朝忠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楼前渐渐的站满了人,佐藤的身边的卫兵清点着人数,看样子,要开口说话了。

“各位,”佐藤凝重的声音在深秋的夜空回荡,“晚8时左右,外务省门前发生一起抢劫事件,一位阁员被刺身亡,身上携带的重要文件遗失。凶手中枪后驾车逃离,警视町已经第一时间封锁了通往涉谷和千代田区的陆路通道,但港区东边的海岸线非常漫长,警力严重不足,所以,需要我们特务养成所配合警视町和海岸警卫队,封锁东边的整个海岸线!”

耿朝忠和云蔚对视一眼——港区三面都是陆地,只有东面靠海,而东边海岸线的对面,就是月岛,平日都是以船只作为运输工具,只要封锁住了海岸线,这几个刺客必定插翅难逃!

佐藤的声音再次响起:“具体安排如下,各个中队由副教官带队,步行前往港口巡逻封锁渡口,搜查一切可疑人员,各队的主教官留下待命。现在,出发!”

佐藤手一挥,早已整装待发的各个中队,在副教官的带领下,快步跑出了训练场,消失在了苍茫夜色中,而耿朝忠和其余七位教官则留在了原地。

“我们几个坐车走,你们三个跟我坐同一辆车,其余人坐下一辆车。”佐藤吩咐了一句,快步钻入了停在旁边的一辆轿车,耿朝忠和香子、丁五对视一眼,也跟着钻入了轿车——他们这几个,几乎就是佐藤在特务养成所的所有亲信了。

“凶手已经抓住了。”疾驰的轿车里,佐藤的第一句话就让所有人大吃一惊,只有丁五面色如常,看样子是早就知情。

“凶手蓄谋已久,不过他没想到,外务省情报部早就对最近的情势有所警惕,提前加强了警戒,凶手刚得手,就被赶到的外务省宪兵发现,一阵交火后驾车逃离,但仓促之间轿车一头撞到了一棵树上,车里两人全部被擒。”佐藤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运气不错。”车里几个人都笑了。

“没有其他接应者?”耿朝忠问道。

“应该有,但当时轿车已经驶离了一段距离,接应者并不一定知道同伙已经被擒,情报部的葵裕部长很有经验,当即制定了这个计划,派人驾驶那辆汽车继续逃离,佯装凶手依然在逃,暗地里已经将人转移到秘密地点审讯了。”佐藤笑道。

“那我们的任务是?”香子也开口了。

“养成所的学员只是进行了一些基础训练,连枪都没怎么摸过,暂时也只能执行一些搜索的任务,这次拉他们出来,也只是让他们熟悉一下实战任务。至于具体的抓捕,还是要靠你们几个,”佐藤抬起头看了看窗外,“当然,最关键的,还是外务省能将人审的下来。”

“嗯,希望这次能抓到几条大鱼。”香子点了点头。

“癸五,那个女人,你查的怎么样了?”佐藤突然开口。

“属下无能,还没找到。”耿朝忠的脸微微一红。

“这个无头案,确实不太容易,”佐藤却没有什么苛责的意思,“更何况,你对东京也不太熟悉,毕竟,你呆在中国的时间比日本还长,哈哈!”

耿朝忠只能沉默,旁边的香子开口道:“不过这次是个好机会。”

“没错,这次是个好机会。”佐藤的眼睛在闪烁。

..........

十几分钟后,轿车来到了月岛的港口边,海边星火闪烁,已经有海岸警卫队在布防搜索。

“我们去对岸,那里有警视町的人。”佐藤指着对岸说道。

一行人踏上早已准备好的快艇,仅仅用了半小时,就来到了对岸港区码头,一个头发花白,穿着黑色皮衣的中年消瘦男子正站在码头的甲板上,正是外务省情报部的葵裕部长。他的身后,还停着一辆车头被撞扁的汽车。

“佐藤君,有个新情况,跟你说一下,”葵裕部长直接略去了寒暄的环节,“抓到的两个人,一个已经失血过多而死,剩下的那个人异常顽固,恐怕一时半会儿审不下来。”

“葵裕部长,需要我们做什么,请尽管吩咐,养成所的八个教官,都在这里了。”佐藤指了指身后耿朝忠一行人。

“嗯,”葵裕部长的目光扫过耿朝忠等人,“现在驾车扮演凶手的是外务省的两个宪兵,”葵裕部长顺手指了指身后那辆车头被撞扁的汽车,继续说道:“我的意思,是让养成所派两个有经验的教官,代替那两个宪兵,等审讯完成,直接由你们实施抓捕。”

香子看了耿朝忠一眼,耿朝忠心里明白,这两个人选,就在自己,丁五,和香子三个人中间产生了。

“这次的任务,就由你和丁五来执行吧!”佐藤的目光很快落在了耿朝忠和丁五的身上,“记住,一切行动,都要服从葵裕部长的指挥!”

“嗨依!”耿朝忠和丁五齐声答应。

“丁五,你过来,你经验不如癸五,我嘱咐你几句。”佐藤挥手招呼了丁五一下。

丁五迈步走到佐藤的跟前,佐藤低声嘱咐了丁五几句,丁五答应了几声,快步走了回来,阴冷的目光在耿朝忠身上一扫而过。

就在这时,远处一个人急匆匆的跑了过来,在葵裕部长耳边说了几句话,葵裕部长眼睛一亮,抬头看着佐藤道:

“招了!”

第四十七章 剧斗

耿朝忠心中一凛,赶紧凑了过来,葵裕走到佐藤近前,等四个人围在一起后,才低声开口道:

“我们抓获的这两个俘虏,都是蒙古人,活着的这个叫鲍里斯,还有两个人,一个鞑靼人,一个俄罗斯人,四人是一个行动小组,平时都以俄语交谈。他们约好这次行动后,在八丁细路109号会合。注意,109号隔壁是一家旅社,挂着一个‘溪村居’条幅!还有,务必要抓活的,他们的上线,只有那个叫‘帕柳卡’的俄罗斯人知道!”

耿朝忠和丁五点点头,葵裕又从旁边拿过一幅高精度军用地图,找到八丁细路,指着一个区域说道:“109号应该就在这附近。”

四个人对视一眼,再次点了点头,佐藤手一挥,耿朝忠和丁五快步走向了那辆破损严重的轿车,路过香子身边的时候,香子朝耿朝忠眨了眨眼睛,低声道:“一切小心。”

耿朝忠点了点头,没有回话,和丁五走到了轿车前面,丁五指着驾驶位道:“你来还是我来?”

“佐藤桑说了,你对东京比我熟,还是你来。”耿朝忠微笑道。

“好!”丁五也不推辞,一个箭步跳上了驾驶位,耿朝忠也迅速坐在了他身边。

丁五熟练的发动汽车,汽车一阵震颤后,向着远处疾驰而去,丁五一边驾车,一边随意的开口道:“癸五教官,我的真名叫远藤宝宏,你呢?”

“伊达之助。”耿朝忠微微一顿,回答道。

“我是佐藤桑在关东厅的副官,在满洲跟了他三年多了,伊达君,你跟佐藤桑应该也很熟吧!”丁五的笑容很热情。

“嗯,认识很久了。”耿朝忠很谨慎的回答。

“伊达君,其实没必要这么谨慎,我们都是佐藤桑的旧部,完全没必要这么生分。”丁五,或者应该叫远藤,笑眯眯的看了耿朝忠一眼。

“远藤君执行过的任务应该不少了吧,”耿朝忠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我就做不到远藤君这样,执行任务前还能这么谈笑风生。”

“咳,也就那么一回事,习惯了,”远藤自矜一笑,“伊达君,等会儿你叫门还是我叫门?我俄语不太好。”

“那就我吧!”耿朝忠也没有推辞。

“嗯,我们把车停到门口,趁他们犹豫的时候,来到门前敲门,只要有人到门口,就直接破门而入!”远藤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同意。”耿朝忠点点头。

这个时候,没必要耍什么花枪,只要能接近屋门,那就直接强攻,如果被发现了,后面还有大队人马,不过那样一来,抓活的就很难了。

漆黑的街道旁边,昏黄的路灯在闪烁,轿车一路疾行,十几分钟后,就来到了八丁细路附近,远藤放缓了速度,耿朝忠则拿出一个手电筒,开始辨认门牌号。

“南向,大约再走四十户人家。”耿朝忠关掉手电筒,低声道。

“好,”远藤稍稍加快了速度,又向前走了几百米,前面出现了一拍红灯酒绿的歌舞町和旅社,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横排竖幅,耿朝忠仔细辨认后,指着一处红白相间的条幅说道:“就是那里了。”

远藤也看到了条幅上面的“溪村居”三字,他点了点头,将车停在了门口,耿朝忠则摸了摸怀里的手枪,将手枪上了膛。

两人对视一眼,耿朝忠扶着远藤走下车,装作受伤颇重的样子,来到挂着109号门牌的屋子前,重重的拍了几下。

“谁?”门口很快传来了声音。

“帕柳卡,我是安德烈,我们都受伤了,快开门。”耿朝忠用压的极低而又极为粗重的俄语喊道。

门口出现了短暂的停顿,耿朝忠立刻知道不妙,他抬起一脚,狠狠的砸在了木门上,只听“喀喇”一声,竹木制成的木门顿时被砸成了数块,而旁边的远藤在耿朝忠抬腿的瞬间,就已经像豹子一样蹲伏了下去,在破门的一瞬间,恰到好处的翻着滚冲进了屋子。

木条横飞,里面传来肉体碰撞的“噗噗”声,耿朝忠紧跟着也冲了进去,视线所及,远藤矮小而又健壮的身躯和一个极为粗犷庞大的身躯纠缠在了一起,耿朝忠更不停留,继续向前,因为他已经看到,门口的过道里,还有一个人正惊愕的把手伸进怀中。

啪!

来人尚未来得及掏出的手枪被耿朝忠击落在地,那人的反应也很快,空闲的左手一个摆拳,硕大的拳头带着滚滚拳风砸向耿朝忠的面庞,让耿朝忠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唔......”

耿朝忠伸掌包住了迎面而来的拳头,顺势一攀一折,那人根本没想到耿朝忠的力量毫不逊色与他,整个人都被带的一个趔趄,向着耿朝忠的身体前倾过来,只听“彭”的一声闷响,一个拳头恰到好处的出现在他高挺的鼻梁中间,那人顿时满眼金星,鼻涕泪水喷涌而出。

但现在的痛楚,比起之后的,显然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因为,他的双腿之间遭到了更严重的重击,整个下半身在瞬间空洞的麻木之后,立刻变成了一种他从未感受过的痛楚。

“啊!”

凄厉的惨叫从他的喉咙中释放,最脆弱的部位被击中,他已经失去了任何反抗的能力.......

“呼........”

耿朝忠的嘴里吐出一股灼热的浊气,喷涌的荷尔蒙和久疏战阵的身体,似乎在这一刻得到了完全的释放,他回过头,看向身后——远藤的战斗已经落入了彻底的下风。

那个壮汉拥有典型的蒙古人体格,宽大而又壮硕,远藤的拳头对他根本构不成致命威胁,只能缩成一团在地下打滚。但蒙古人的拳打脚踢虽然沉重,但对这个远藤这种护住周身要害的家伙来讲,一时之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皮斯塔,安乌达!”

低沉的声音从耿朝忠口中传出,这是蒙语“兄弟,来吧”的意思,那个壮汉回过头,嘴角咧出一个夸张的笑容,身子微微一蹲,接着像一座肉山一样滚了过来。

这是蒙古摔跤最常用的技巧,非常传统的“撞倒山”,有点类似日本的相扑,传统的防守技巧,要么躲开,要么身子前倾,用肩膀顶住对手——但在这狭窄的门廊里,显然是不可能的。

但耿朝忠的身子并没有前倾,也没有后退躲开,他只是皱了皱眉头,手里突然多了一把手枪。

“砰”的一声,枪口冒起了青烟,奔跑着的巨兽顿时出现了一个肉眼可见的停顿,他的额头出现了一个血洞,眼神也随之茫然,接着,在惯性向前冲了半米之后,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第四十八章 从未令人失望的伊达君

“咳咳咳,伊达君,你真是既凶残又狡猾。”远藤从地上爬起来,像个虾米一样挨了过来,看着耿朝忠将身后还在惨叫的那个俄罗斯人用枪口击昏。

“俄罗斯人必须活着,蒙古人则没有必要。”耿朝忠将枪收进了怀中,目光注视着缓慢移动着的远藤,“你怎么样?”

“皮肉伤,”远藤走到了耿朝忠的面前,身子慢慢的直立起来,眼睛里闪烁着痛楚和某种不知名的光彩,“伊达君,警视町的人应该很快就到,这次,我们算是立下大功了。”

“对,是大功劳,不过还要看后面。”耿朝忠点点头。

“当然,伊达君你是首功,要不是你,恐怕我今天就要交待在这里了,”远藤半边身子微微倚着墙壁,嘴角露出苦笑,“没想到,伊达君你的搏击能力如此强悍,说实话,这里的两个人,我恐怕一个人也制服不了。”

“只是幸运而已。”耿朝忠对远藤的恭维无动于衷,他回过头,又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那个俄罗斯人,然后开始在俄罗斯人的嘴巴和怀中摸索。

“伊达君,有没有找到什么?”背后传来了远藤的声音。

“没有,对方并没有准备自杀,看来葵裕部长的计策起了一定的效果。”耿朝忠开口道。

“这个人的喉咙,似乎有一点问题。”远藤的声音又近了一些。

“是吗?”耿朝忠伸手抬起了俄罗斯人的下巴。

就在这时,耿朝忠的后背突然寒毛直竖,与此同时,一阵风轻轻的飘过,耿朝忠的脖子不由自主的一缩,同时感到一阵凉意。

“滚!”

耿朝忠向前一个纵跃,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那把刺向自己脖颈的利刃,饶是如此,依然有一串细细的血珠在空中飘过,在地上撒成了一条细线!

呼!

劲风传来,耿朝忠甚至来不及回头,就知道远藤再次扑向了自己的后背,但紧跟着,双手撑地的耿朝忠后腿诡异的一蹬,身后远藤矮小的身影立刻倒飞出去。

“远藤君,为什么?”耿朝忠回过头,看着正从地上快速爬起的远藤。

远藤沉默的脸上狰狞毕露,他没有丝毫的停顿,再次揉身而上,手中的利刃不停挥舞,看样子,根本不想和耿朝忠有任何对话。

“你疯了!”

耿朝忠的嘴角在冷笑,眼睛里闪出疑惑和冷酷并存的光芒,同时,他的手脚也没有闲着,几次快速到极点的闪避和格挡,避开了远藤的数次致命袭击。

远藤的动作越来越疯狂,也越来越绝望,显然他也知道,按照刚才耿朝忠的身手,暗算失败后,逃脱的几率几乎为零!

“滚吧!”耿朝忠飞起一脚,将远藤踢飞了开去。

“不成功,就成仁!”远藤再次疯狂的冲了上来。

耿朝忠的心中有太多的疑惑,否则,他早已开枪将远藤击毙,但门口的街道已经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再不做决定,就来不及了!

“嗯......”

耿朝忠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突然揉身而上,手中的枪支连续摆动,宛如一只小型铁锤,金铁交鸣的声音传来,未几,只听当啷一声,远藤手中匕首落地!

“说!谁指使你的!我数三下!”耿朝忠将远藤压在了墙角。

“八嘎!”

远藤发出疯狂如野兽般的怒吼,左脚猛地一抬,撩向了耿朝忠的下阴!

“班门弄斧!”

耿朝忠嘴里冒出四个字,眼中寒光一闪,轻轻一跃,避开了远藤的困兽之斗,双手猛地一合,形意拳“铁门闩”随心而动,远藤双鬓顿时遭到暴击,紧接着,耿朝忠手一抖,只听“喀喇”一声,远藤的脖颈应声而断!

就在远藤闭气的同时,门外传来了警视町警员的声音:

“里面的人注意,你们已被包围了!”

耿朝忠呵呵一笑,任由远藤的尸体随着墙壁慢慢滑落,转过头,向着门口走了过去,低声道:“我是警视町特派员,奉命捉拿暴徒,歹徒已经被制服!”

“举起双手,缓步走出门外,等候搜检!”门外的声音有些颤抖。

“如你所愿。”耿朝忠推开门,举起双手,慢慢的走了出来。

一队巡警已经将八丁细路109号包围的水泄不通,远处,还有数辆轿车疾驰而来,耿朝忠安静的接受了巡警的搜检,片刻后,佐藤领着特务处的几个教官,随同葵裕部长走了过来。

“暴徒已被制服,丁五教官殉国。”耿朝忠看着迎面走来的葵裕和佐藤说道。

“自己人,”葵裕挥了挥手,警察放开了耿朝忠,“那个俄罗斯人还活着?”

“活着。”耿朝忠点点头。

佐藤却没有说话,他用诡异的眼神看了耿朝忠一眼,快步走入了屋子里面,而香子则站到了耿朝忠的身边,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对手很强硬,”耿朝忠看出了香子眼中的关切,心中居然微微有些发暖,“不过任务算是完成了,只是丁五教官.......”

“你没事就好。”香子的胳膊轻轻的触碰了耿朝忠一下,转身跟着佐藤一行人走了进去。

耿朝忠微微摇了摇头,也跟着走了进去。

........

屋子里,葵裕部长已经命人将俄罗斯人架了起来,还有几个人则细致的检查着地上其他的死者。

“癸五教官,跟大家说下事情的经过吧?”佐藤的目光已经恢复了平静,投向了耿朝忠。

“是这样,我们来到门口,我负责叫门踹门,丁五教官第一个冲入,我随后进入房间,丁五教官与这个蒙古人纠缠,”耿朝忠指了指躺在地上圆睁双眼,额头一个血洞的蒙古人,“我则上前制服了那个俄罗斯人,等我回过头的时候,蒙古人已经杀死了丁五教官,我眼看情况危急,这个蒙古人又不可力敌,只能开枪将他击毙,整件事情就是这样。”

“可惜了丁五教官,这个蒙古人......”葵裕部长的目光投向了地面。

蒙古人身躯庞大,给人以极为强悍的视觉冲击力,每个人都不由得微微叹息,碰上这种巨汉,恐怕是谁都很难全身而退。

“好了,俄罗斯人就交给佐藤君您来审讯,后续的抓捕也由您来负责,还请多多指教!”葵裕部长向旁边的佐藤鞠了一躬。

“职责所在,”佐藤微笑着回礼,接着吩咐手下,“将人带走!”

接着,佐藤转过身,来到耿朝忠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

“伊达君,你从未令我失望过!”

第四十九章 到底是谁?

佐藤桑,我一直都是您最忠诚的属下。”耿朝忠微微欠身。

“哦,没错,”佐藤微微一愣,眼睛在耿朝忠脸上打了一个转,“伊达君,你也是我最信任的人。”

“不过,”说完这句话,佐藤转头看了一眼其余的几个教官,脸上露出几分笑意,然后关切看了看耿朝忠,大声笑道:“接下来的任务,你就不要参与了,功劳,也要分给别人一些嘛!”

周围传来一阵附和的笑声,耿朝忠也笑呵呵的点头道:“您说的对,很长时间没有战斗,刚才那一阵子差点撑不下来,我是该回去休息休息了!”

“我让香子送你回去。”佐藤凑到耿朝忠耳边低声说道。

“好,多谢佐藤桑关心。”耿朝忠感激的回答。

佐藤叫过香子,吩咐了几句,然后领着众人走远了,香子嫣然一笑,扶住了耿朝忠的手臂,开心道:“功臣,走吧?”

耿朝忠点了点头,矮身就要钻入旁边的一辆汽车,香子突然拉住他,指着他的脖子问道:“你脖子怎么了?”

“哦,”耿朝忠摸了一把后颈,手上仍有些湿漉漉的感觉,“刚才不知道哪里划了一下,小事。”

“还是包一下吧!”香子关切的说道。

“不用,回去我自己弄。”耿朝忠竖起了衣领,钻入了轿车,香子则走到前排,亲自驾车。

车子发动,向着月岛方向驶过去,耿朝忠后背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假寐,香子正要说话,回头看了耿朝忠一眼,闭上了嘴巴。

半夜12点钟,两人终于回到了月岛,此时,偌大的三井制铁厂显得更为空荡,香子扶着耿朝忠走进宿舍,看着四周说道:“看来学生们还没回来。”

“没回来也快了,”耿朝忠笑了,“我又没受什么重伤,你一直扶着我干什么?”

“嗯,”香子停下了脚步,似乎有话要说,但听到走廊里传来的脚步声后,立刻转身向外走去,低声道:“你休息吧!明天再说。”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云蔚的声音响起:“癸五教官,你回来了?”

香子推开门,冷冰冰的开口道:“壬六教官,你照顾好癸五教官,我先走了。”

“好好。”云蔚满脸堆笑的点头,然后一低头,钻进了耿朝忠的卧室。

“把门关好,”耿朝忠靠在床上吩咐云蔚,等云蔚关好门走到近前,才低声道:“我可能暴露了。”

“不是我暴露了吗?怎么又成了你?”云蔚的表情严肃,语气却不失轻松。

“你听我说,”耿朝忠示意云蔚坐下,开始低声诉说今天发生的一切,云蔚皱着眉头仔细倾听,片刻后才开口道:“你说,那个丁五要杀你?”

“是。”耿朝忠点了点头。

“会不会是苏联方面的人,或者是日共?”云蔚皱了皱眉头道。

“不会,逻辑不通。”耿朝忠摇了摇头,“如果是苏联方面的人,我在叫门的时候,他就完全可以在我背后动手,门里还有苏联方面的人,前后夹击,我万难有幸理。没必要等到进了屋,制服了对方之后跟我单打独斗,那根本毫无必要。”

“是,你说的没错,”云蔚点点头,接着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丁五奉了佐藤的命令杀你?”

“没错,”耿朝忠点了点头,“我想了一路,只有这一个可能,你想想,如果丁五不是苏联方面的人,那时杀了我会有什么后果?”

“他会被屋子里的两个人联合绞杀。”云蔚的眼睛越来越亮。

“所以,他必须等我事态稳定后再动手,从这里就可以反证,他绝不是苏联方面的人!”耿朝忠斩钉截铁的说道。

“所以,你当时就痛下杀手,干掉了丁五?”云蔚问道。

“不错,”耿朝忠点点头,“当时我还没有万全想清楚,但已经有很大的把握丁五不是苏方的人。”

“佐藤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你的?”云蔚想了想又问道。

“从怀疑你的时候开始,”耿朝忠慢条斯理的说道,“也许,他根本不是在怀疑你,根本是在怀疑我,不,不是怀疑,是确定!”

“这........”云蔚犹豫了一下,“如果他确定你是奸细,完全可以下令诛杀你,没必要这么费劲吧?”

“这就是我没想通的一点.......”耿朝忠点了点头,“所以我出门的时候,试探了佐藤一下,但佐藤这个老狐狸完全没露出马脚,我现在也有点无法确定了,也许,不是佐藤怀疑我,也许另有原因?”

云蔚没再说话,他的眉头皱的像一把铁锁,显然,这里面迷雾重重,很多事情无法索解。

“如果是佐藤要杀你,”片刻后,云蔚终于开口,“那为什么不让我动手,我动手应该更方便一些,或者让香子动手。”

“你和香子都不是最佳人选,”耿朝忠顺着刚才的思路说下去,“他怀疑的是我,并不一定代表不怀疑你和香子,毕竟,我们之间都是有共犯可能的。你知道,我和香子是最亲密的单线联络人,我们之间相处的时间,要远远超过佐藤和香子相处的时间,我们之间的关系到底到了哪一步,佐藤根本没有万全的把握。”

“不好说,不好说。”云蔚摇了摇头。

“暂时只能推测到这一步,”耿朝忠突然笑了,“不过,只要佐藤不是明目张胆的杀我,那就还有转寰的空间。”

“也是,只要小心一点,暂时我们还是安全的。”云蔚点头道。

“从今以后,睡觉,出行,饮食,我们都要万分小心,不要给别人留有任何的机会,”耿朝忠的语气开始严肃,“虽然现在还不能肯定是佐藤动的手脚,但小心无大错,另外,另外.......”

耿朝忠的神情又开始犹豫起来,似乎在面临什么重要的抉择。

“这么耗着,也不是个办法,”耿朝忠明亮的眼睛盯着黑漆漆的夜空,似乎要在这沉沉的黑幕上划出一道裂痕,“我们必须找到一个破局的手段,至少,也要确定这件事背后的原因!”

第五十章 重要吗?

“六哥,难道您就没想过,也许佐藤根本就没有发现任何东西,这一切,都是这个丁五自作主张?也许丁五的背后,还有不为我们所知的秘密?”云蔚低声开口道。

“不,丁五事前根本不知情,他在执行今天的任务之前,根本就不知道任何东西,”耿朝忠坚定的摇了摇头,“很多细节,我没来得及告诉你。”

耿朝忠的眼睛看着窗外,仔细的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今天发生的事情,真可谓是险之又险,如果不是佐藤在临走之前叫住丁五吩咐了几句话,或许自己根本就不会产生丝毫的警惕之心。

当时自己就觉得奇怪,自己和丁五都是行动人员,有什么事情是需要单独嘱咐丁五而不嘱咐自己的?还有一个细节,丁五回来时看自己的眼光,明显和平时不同,现在想起来,或许他就是那时知道自己的身份秘密了。

还有一路上的一番对话,难道不是丁五对自己的试探么?

那么,佐藤是什么时候知晓自己的秘密的?

耿朝忠闭着眼睛,继续往前追溯佐藤急切的命令自己将特务处在东京联络人员的名单上报,佐藤让自己调查云蔚的真实身份,佐藤安排自己追查那个疑似玉真的神秘女人,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在耿朝忠的脑海里搅个不停。

如果真的是佐藤,那么上述所有事情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让自己将特务处东京人员名单上报,是想榨取自己最后的利用价值;安排自己调查云蔚,其实就是为了稳住自己;至于安排自己外出追踪神秘女人,应该就已经在寻找干掉自己的机会了。

答案很简单,自己死在三井制铁厂,佐藤恐怕很难向所有人交待,只有自己死在外面,佐藤才能完全的撇开他自己。

就在这时,耿朝忠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闪电,他猛地一拍桌子,但手掌快要接触到桌面时,又狠狠的压抑住了自己。

“六哥,您想到了什么?”云蔚一直在旁边静静的等待,不敢打扰耿朝忠的思路,现在看到耿朝忠的异状,不由得开口问道。

“我知道佐藤为什么不愿将我的身份揭发了,”耿朝忠双目灼灼的盯住了云蔚的眼睛,“因为,他没法向上面交待。”

“交待?”云蔚一愣。

“是的,交待。”耿朝忠重重的点了点头,“我是他一手提拔的,直接导致了两任北平特高课课长的损失,更何况,上海黑木小组被一网打尽的事情,他恐怕也会算在我头上,这么大的损失,全部是因为他识人不明,提拔了一个南京的鼬鼠所致,你想想,一旦这事捅出去,我固然要被处以极刑,他佐藤又能有什么好下场?恐怕,一个长短刀剖腹自尽的下场是逃不掉的吧?”

“我明白了,我们是特务工作干久了,完全没想到佐藤不仅是个特务,更是个官僚!而官僚最大的动机,往往不是解决问题,而是掩盖问题!”云蔚疾声说道。

“嗯,”耿朝忠站起来,舒展了一下手臂,“知道了佐藤的动机,那以后的事情就有了解决的办法了,我似乎已经看到了一条光明大道。”

“光明大道?”云蔚苦笑了一声,“六哥,您恐怕太乐观了吧?”

“总比什么都不知道强的多,”耿朝忠微微一笑,“还是那句话,我们要想办法破局。”

“六哥,最好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云蔚摇了摇头,“破局的话,弄不好会刺激到佐藤,如果他要跟我们拼个鱼死网破,那就是玉石俱焚的下场!”

“如果不破局,那主动权永远在佐藤手里,那样会更加麻烦,”耿朝忠猛地挥了一下手,“你想想,他这次暗杀我失败,难道就不会寻找下一次机会?他是主官,我是下级,只要肯找,机会总是有的!”

云蔚沉默不语,六哥说的没错,佐藤一次不成功,必定还会再来一次,难道就这么一直被动的逃避暗杀?

“六哥,您打算怎么办?”云蔚沉思良久,终于抬起了头。

“还没想好,不过我们还有时间,”耿朝忠的手指轻轻的敲击着桌面,“佐藤现在还不能确定丁五是我杀的,所以他不会那么着急动手,恐怕还要观察我一段时间让我好好想想,让我好好想想”

港区一处民居,佐藤摒退了众人,独自坐在审讯室,单独面对着眼前这位名字叫做“帕柳卡”的俄罗斯人。

“帕柳卡先生,您知道我要问什么,只要您肯合作,我们会确保您的安全。甚至,您可以自由选择重新开始的地方。欧洲,东京,上海,甚至纽约,您想去哪里都可以。”

帕柳卡表情木然,被耿朝忠打塌的鼻梁和黑色的眼圈让他看上去分外滑稽,当然,除了这些,他的身上还增添了很多新的伤口,但他执着的眼睛说明,这些刑罚并没有奏效。

“我的耐心是有限的,我甚至没时间给您太多的刑罚,因为我知道,一旦天亮前您没有和您的上线联系,恐怕您到时候说什么都晚了。现在距离天亮还有一个小时,我给您十分钟的时间,如果您还不说点什么的话,那就只有去跟上帝去说了。”佐藤的脸色诚恳而又严肃。

帕柳卡依然没有说话,佐藤脸上露出一丝失望之色,但他并没有气馁,看了看窗外后,低声道“这样吧,我问您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您愿意回答的话就回答,不回答的话就算了。当然,如果您回答的话,作为回报,我会把出卖您的那个蒙古人交给您。”

帕柳卡的眼皮微微动了一动,佐藤知道他意动,低声道“我想问您,今天您被捕的时候,第一个冲进屋子的那个日本人,是谁杀的?”

帕柳卡抬起了眼皮,迷惑的看了佐藤一眼,他完全搞不清楚佐藤问这个问题的目的,这个问题,重要吗?

“很简单的问题,只要您回答,我就跟您一个亲手了解叛徒的机会。”佐藤循循善诱道。

帕柳卡的眼睛又眨了几下,终于张开干涸的嘴唇,低声道“这个问题,重要吗?”

“对我来说很重要。”佐藤回答。

“这个问题重要还是我重要。”帕柳卡继续问道。

“还是你重要一点。”佐藤想了想后回答。

“那我不告诉你。”帕柳卡咧开嘴角,笑了。

砰!

枪声响起,佐藤走出了审讯室,嘴里喃喃自语“现在,没有你对我更重要。”

第五十一章 低垂的头

云蔚并没有在耿朝忠的卧室久待,很快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耿朝忠和衣卧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虽然刚才和云蔚说的很乐观,但耿朝忠自己知道,事情远远没有刚才自己说的那么简单。

佐藤不想光明正大的杀自己,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自己是特高课潜伏在南京特务处的头号间谍,杀了自己,上到土肥原,下到红叶小组,他需要善后的事情太多了,综合各种考虑,让自己死于一个谁都无法指摘的意外是最好选择。

但,一旦确认自己有逃跑的风险,那佐藤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杀死自己,哪怕直接命令宪兵逮捕自己就地枪杀,他也不会有丝毫的顾忌——因为,自己一旦逃走,那所有事情就都将败露,这种情况下,哪怕事后会受到诸多指责,佐藤也绝不会放虎归山!

耿朝忠再次翻了个身,天边已经出现了鱼肚白,他长长的吐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至少,每天的太阳都是崭新的......

..........

临近第二天中午时分,外出执勤的学员陆陆续续的回到了三井制铁厂,一晚上的奔波,所有人都已疲乏不堪,佐藤给所有人都放了半天假,很快,整个三井制铁厂进入了难得宁静之中,一直等到临近晚饭时分,才有人陆陆续续的起床,以填饱早已饥肠辘辘的肚皮。

佐藤站在甲一楼的窗口向外望,丁五的死状还在他眼前闪现。

破碎的颅骨,断折的脖颈,无不证明丁五是被一个力大无穷的对手击毙,而那个蒙古人毫无疑问的符合所有特征,佐藤直觉耿朝忠似乎并没有说谎,他也不相信耿朝忠也有如此巨大的臂力。

也许,丁五根本没来得及和伊达动手,就死在了那个蒙古人手下,如果是这样的话,和伊达君的这场戏,似乎还能继续演下去。

就算情况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丁五是伊达杀死的,难道伊达这家伙还敢跟自己翻脸?

佐藤的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可惜的是,养成所里自己信任的人又少了一个,至于香子.........

佐藤眯起了眼睛,自己能信任她吗?

如果香子也不能信任,难道只能自己动手?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了,一名宪兵走了进来,汇报道:“报告校务长,我们已经调查了帕柳卡生前接触过的人和拨打过的电话,查到了一个可疑的地址,位置在千代田大手町附近,应该是一个公用电话,还有,根据周围邻居的交代,三天前,他们见过一个身材高跳的女子来找过帕柳卡。”

“哦?”佐藤来了兴趣。

十几分钟后,耿朝忠走进了佐藤的办公室,他的神色一如往常,淡然而又不卑不亢,向佐藤鞠了一躬后,沉声道:“属下向佐藤桑问好!”

“伊达君啊,很遗憾,帕柳卡死了,没有留下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佐藤的脸上也一如平常,只是带着些许惋惜,他虚压手掌,示意耿朝忠坐下,然后言简意赅的说道:“我查了他的人员来往和电话记录,据他的邻居交待,三天前,一个高个女子找过她,根据形貌描述,和你调查的那个女子很像。”

“哦?”耿朝忠的眼睛也是一亮。

“虽然没有达到我们预期的目的,但各个线索总算是凑到一起来了,这多少也算是一种收获,”佐藤抿了抿紧绷的嘴唇,“还有,苏联人对我们军事情报的刺探绝不会因此消失,未来一段时间里,他们的活动恐怕会更加频繁。”

“更加频繁?”耿朝忠微微一顿,想了想后才开口问道:“佐藤桑,我能问一下,昨天契卡意欲窃取的文件,到底是什么?”

“是军部对关东军和满洲国边防部队的策略文书,里面涉及到我们对海拉尔一线苏军部队的下一步作战方略。”佐藤回答。

“苏联人非常着急得到它?”耿朝忠追问道。

“是的,苏联的军力在满蒙只有大概三万人,一旦和帝国开战,他们需要从欧洲大量输送兵员到远东,这需要至少一个星期的缓冲期,所以,他们必须提前确定帝国开战的决心和战争的烈度,这对他们至关重要。”佐藤开口道。

耿朝忠点点头,确实如此,苏联的补给线相比日本来讲太长了,如果不能确知日本的战争规模,频繁的从欧洲调动兵员到远东,会造成极大的浪费,长此以往,恐怕不战而败。

所以,对苏联的情报人员来讲,提前确定日本的战争决心是十分重要的事情。

“丁五死了,以后调查的重任恐怕要落在你身上了,”佐藤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耿朝忠,“外务省位于港区,各国使馆林立,情形异常复杂,保密的任务也异常繁重,未来像这样的事情难免还会再次发生。所以我的意思,由你在学生里抽调一些精干人选,配合警视町行动。”

“嗨依,属下一定尽力而为,为远藤教官报仇!”耿朝忠义愤填膺的回答。

“丁五告诉了你他的真名?看来你们的关系不错,”佐藤微微颔首,“总之,以后的任务会越来越繁重,丁五兼任学校的搏击教官,他的课程你以后也要负责起来,辛苦你了!”

说完,佐藤站起身,居然向耿朝忠鞠了一躬。

耿朝忠连忙还礼,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但心中却冷笑不已——如果不是自己心中早存定见,恐怕佐藤这番惺惺作态,还真能迷惑自己一段时间!

“好了,你去吧,还有南京特务处联络人的问题,你也下下功夫,争取尽早掌握。”佐藤挥手道。

“佐藤桑,特务处的案子,我想交给渡边君负责。”耿朝忠突然开口道。

“哦?”佐藤一愣,“交给别人,不好吧?”

“佐藤桑,实不相瞒,调查契卡,查抄特务处,还要兼任丁五教官留下的课程,属下实在是分身乏术,”耿朝忠满脸苦涩,“再说,渡边曾经在练马区做探长,对东京非常熟悉,由他来调查,恐怕比我要合适的多。”

“你说的也有道理,”佐藤目光闪烁,摸着下巴长考不休,片刻后终于点了点头,“好,就按你说的办!”

“多谢佐藤桑体恤下情!”耿朝忠连忙弯腰致谢,只是,他低垂的头下面,却不由得露出一丝微笑。

第五十二章 等待和忍耐

什么,你要让我离开?!”云蔚满脸震惊的看着耿朝忠。

“是的,”耿朝忠重重的点了点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趁着佐藤还没有和我撕破脸,能走一个算一个!”

“佐藤并不一定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云蔚摇头道。

“别傻了,你我在北平呆了那么长时间,还一起办了‘伊尔乐沙龙’,只要佐藤有心,迟早会查到你的真实身份!”耿朝忠撇嘴道。

云蔚没有回话,却只是摇头,事情如此凶险,自己怎能抛下六哥独自逃生?

“特务处的联络人叫柳学俊,化名藤野次郎,在新宿区藤野茶楼做学徒,”耿朝忠却没有在乎云蔚的表情,自顾自的述说,“你领几个人去那里,和柳学俊接头后,立刻逃亡去大阪城一家叫‘言木杂货铺’的地方,找到一个叫刘洪波的人,他会安排你们逃离日本,具体的接头暗号是”

云蔚再也忍不住了,猛地抓住了耿朝忠的手,涩声道“六哥,我走了,佐藤一定会对你不利的!”

“不会,我昨天告诉过你,要找个破局的手段,这就是我的手段!”耿朝忠厉声说道。

“这算什么手段?我一逃跑,傻子也知道是你安排的,佐藤恐怕即刻就会对你动手!”云蔚怒道。

“不,佐藤不敢动手,我会告诉他,我是南京鼬鼠的事情,已经告诉了你,只要我没事,你就不会泄露这件事,如果我死了,你就会把这件事公之于众,让佐藤身败名裂!”耿朝忠沉声道。

“不行,太冒险了,佐藤不会在乎这些的。”云蔚喃喃自语。

“会的,他直到现在都不敢明目张胆的杀我,恰恰证明他很在乎他的权力和地位,这是一个政治动物的本能!”耿朝忠轻轻的拍了拍云蔚的肩膀,“只要你走了,我就没事,如果你被抓住了,那我必定完蛋,你能明白我说的吗?”

“我明白了”云蔚沉重的低下了头。

只有自己把消息带出去,佐藤才会投鼠忌器,如果自己也死了,那就少了一个最后制约佐藤的手段!

“佐藤现在还没想清楚这点,他甚至都不能肯定是否是我杀死了丁五,但时间一长,佐藤恐怕就会改变主意,所以,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耿朝忠握着云蔚的手,痛陈利弊,“你走了,就算他知道了,也绝不敢轻举妄动!到那时候,我和佐藤就是在打明牌!我知道他知道,他也知道我知道,但他不能在特务养成所动手,而我更不敢轻举妄动,所以,一切还都有机会,你先走,不要管我!”

“六哥,可还是太危险了!佐藤随时会翻脸不认人!”云蔚依然摇头。

“他都忍了我这么久了,会在乎这么几天?他想要的,无非是想让我死的不明不白,但我就是不死,他能奈我何?或者,我们之间,还可以达成一些交易!”耿朝忠的眼睛精光四射。

“你是说,你要和佐藤谈判?”云蔚不由得张大了嘴巴。

“没错,我离开特高课,从此消失,他也不用再担心东窗事发,安稳的做他的帝国少将,这是佐藤的最佳选择!”耿朝忠的眼睛很亮,声音却一如既往的稳定。

“佐藤不会同意的,他也绝不会容忍你活着回去,你回去之后,一旦揭发他,他能有好果子吃?六哥,你这是在与虎谋皮!”云蔚厉声道。

“我觉得,佐藤应该能想清楚,揭发他,对我有什么好处?倒不如留一线,以后说不定还有互相利用的空间!”耿朝忠淡定的说。

“太危险了,六哥,你这是赌命,我不同意!”云蔚依然在摇头。

“你不同意算个屁,无论是特务处还是红党,你都得听我的,你给我滚,就这么说定了!”耿朝忠大手一挥。

“六哥!”

“走不走,你要不走,我直接自杀!”

“”

两人双目圆睁,互相瞪视,足足过了三分钟,云蔚的脸终于跨了下来,叹气道“好,我走!”

“这就对了,”耿朝忠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相信我,你六哥我已经混了这么多年了,还不是一直完好无损?”

夜已深,佐藤却还没有睡。

大正十一年,他就加入了帝国陆军,二十年的风风雨雨,才坐到如今帝国少将的位置——可以说,自己已经是同年龄中,年纪最轻的一批少将之一了。

但现在,自己努力奋斗得来的一切,却面临着一个生死攸关的挑战。

而这一切,都要从四年前满洲旅顺口和伊达君的那次见面开始——不,当然不是伊达君,但他的真实姓名,佐藤已经不在乎了。

如果不是因为那次会面,自己不会这么快的晋升成少将,但如果不是因为那次会面,自己也不会面临如此痛苦的抉择。

是的,自己可以直接逮捕伊达,并且用最残酷的刑罚将伊达杀死——但那样一来,二十年辛苦得来的一切就将全部付诸东流。

0年在满洲,奉天特高课课长早川少佐身亡;年在南京,潜伏多年的乐善堂覆灭;年夏,北平特高课大佐武藤身亡;年秋,黑木小组覆灭,土肥原先生的老友黑木先生死于非命;而到了年,也就是今年春天,北平特高课的继任课长川崎中佐又死于谋杀——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情,佐藤不知道有多少与这个伊达君有关,但佐藤可以肯定,伊达在其中绝对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佐藤狠狠的咬着牙,眼前又浮现出了伊达那张人畜无害的笑脸,但现在,他只想把这个可恶的家伙食肉寝皮!

但他不能

这是土肥原先生看重的人物,也是帝国最功勋卓著的精英,甚至在特高课的内部,“红叶”这两个字已经成为了传奇的代名词,但如果大家知道,这个帝国威名素著的传奇间谍,竟然是南京派来的“鼬鼠”的话

佐藤不敢想这一切的后果,他甚至已经预判到,一旦东窗事发,自己这个一手将“红叶”引入特高课的“伯乐”,将面临怎样残酷的结局!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丑闻!

佐藤的手无力的垂了下去,他还有远大的理想,未来的大东亚sz,还等着自己建立无数的功勋,他不甘心就这么身败名裂,但任由这个“红叶”继续在自己的眼前蹦哒

他也做不到!

“快了,快了,只要再忍耐一段时间”

佐藤看着窗外的月亮,喃喃自语。

qianxg

第五十三章 逃亡(一)

佐藤忧思难解,同样的夜,云蔚也在辗转反侧。

对这个亦师亦友的“六哥”,云蔚自有一份难以割舍的感情,他所拥有的一切,他现在所走的路,同样拜六哥所赐,虽然这样的生活危险重重,但他从来没有后悔过。

“也许,骨子里,我就是一个爱冒险的人吧!”

云蔚低声的感慨了一句,看了看窗外已经西斜的月亮,天边的启明星也正在冉冉升起,再有一个小时,天就要亮了。

“不睡了。”云蔚从床上爬起来,换上了一身便装,将手枪插在腰间,然后把耿朝忠今天从佐藤那里要来的通行证放入怀中,收拾停当后,轻轻的推开门,走了出去。

路过耿朝忠房间的时候,云蔚停住了脚步,他想和六哥做一个告别,但他很快改变了主意,只是对着门口轻轻的说了一声:“六哥,我走了,多保重。”

耿朝忠在屋里静静的倾听着云蔚远去的脚步声,轻轻的叹了口气。

..........

“壬六教官走了没?”

早晨六时许,佐藤一边吃早点,一边问旁边服侍自己的助手。

“天不亮就离开了,走的时候急匆匆的。”助手给佐藤倒了一杯牛奶。

“哦?有没有带人?”佐藤吞咽下最后一口寿司,随意的问道。

“带了三四个人。”助手回答。

“哦。”佐藤低下头,开始喝牛奶。

“等等,”佐藤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向了助手,面上似乎带了一点紧张的情绪:“你说,壬六天不亮就出发了?”

“是的,他说是有紧急任务。”助手有点摸不着头脑——外出执行任务,难道不是越早越好吗?

“太急了,太急了........”佐藤的眼睛有点发直,呆呆的望着窗外,昨日耿朝忠和自己谈话时的一言一行在脑海回荡,突然,他的脑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点亮了,端着牛奶的手也不由得一抖,“哗啦”一声,牛奶被打翻在地。

“你,立即去渡口,看看壬六有没有走远,如果没有,让他回来,就说有紧急任务!”佐藤一把撕下胸口的餐巾,盯着助手说道。

“嗨依!”看佐藤表情严肃,助手也紧张起来,连忙转身往外走。

“等等,”佐藤叫住了正要迈出屋门的助手,“开我的车去,记着多带几个人,小心防范!”

助手点了点头,心里一边思索着“小心防范”的意思,一边快步跑了出去。

“天不亮就出发,那就是五点多钟,现在是六点钟,恐怕壬六已经快到对岸了,不行!”

佐藤喃喃自语着,手掌伸向了桌边的电话,没多久,电话接通,佐藤严厉的交待道:“有特殊情况,今天港区到新宿的电车停运半天!”

.........

“吉田啊,我和你父亲是警视町的同僚,你和我之间用不着这么生分。”

月岛开往港区的渡轮上,云蔚满脸亲切的笑容,看着坐在自己旁边的吉田说道。

“哦?前辈之前也在警视町工作?”吉田看着眼前这位壬六副教官问道。

“是的,”云蔚扫了一眼坐在另一边的齐腾远和孙敬亭,两人正好奇的倾听着他和吉田之间的对话,“我之前在练马区做探长,渡边探长,吉田你听说过吧?”

“原来您就是渡边探长!”吉田脸上露出夸张加崇敬的表情。

“哈哈,吉田君,你父亲对你可是用心良苦啊,亲自把你交待在癸五教官和我手下,你可不要辜负了他的一片苦心啊!”云蔚笑道。

“嗨依,晚辈一定努力!”吉田连忙点头。

月岛到对岸的港区很近,没多久,船只就靠了岸,云蔚领着一行三人验看了通行证,快步向着电车站走去。

“今天的任务,是抓捕一个南京方面潜伏在东京的特工,”云蔚边走边说着,“等会儿到了地点,如果你们听到屋子里有茶碗倒地的声音,就立即冲进去协助我抓捕犯人,能明白吗?”

“嗨依!”三个人齐声答应。

四人来到了电车站旁边,静静的等候,过了半刻钟,云蔚焦躁的抬起了手表——港区的电车都是定点发车,现在已经过点了十分钟,这在追求精细的日本社会可不常见。

云蔚回头看了看港口,远处隐隐传来马达声,似乎有快艇要从对岸过来。

“不等了,”云蔚意识到有些不妥,“我们直接去那边,找辆车过去!”

云蔚领着三人来到一家屋外停着轿车的商社,没费多大功夫,就征用了那辆轿车,云蔚亲自驾车,一溜烟的向着新宿区藤野茶楼开过去。

“前辈,是不是有紧急情况?”齐腾远看出有些不妥。

“废话,要是情况不紧急,我会带你们天不亮就出发吗?”云蔚恶声道。

齐腾远打了个寒噤,不敢再问。

云蔚把车开的飞快,一路横冲直撞,大约半小时后就来到了新宿区,到了藤野茶楼外面,云蔚将车停下,皱了皱眉头道:“吉田,你在车里等,你们两人跟我上去。”

“前辈........”吉田不由得开口,看样子,渡边前辈是想让他望风。

“别废话,呆着别动,没有我的指令,绝不可离开此地!”云蔚严厉的命令道。

吉田不敢再出声,今天渡边前辈似乎十分的急躁........

云蔚领着齐腾远和孙敬亭走上茶楼,要了一间茶室,不一会儿,掌柜领着穿着和服的柳学俊走了进来。

“哈伊,请问您是?”柳学俊讨巧的看着云蔚。

云蔚走到柳学俊面前,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柳学俊的面色蓦地一变,接着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齐腾远和孙敬亭二人一眼。

云蔚从怀里掏出一把手枪,指着孙敬亭说道:“齐腾远,你把孙敬亭绑起来。”

齐腾远面色一变,孙敬亭也是满脸惶恐——不是要抓捕和摔杯为号吗?怎么和计划的不太一样?

“别废话,一切听从我的指令!”云蔚的表情很严肃,一点也不像开玩笑。

齐腾远无奈,从兜里掏出一把绳子,将孙敬亭捆了起来,紧接着,云蔚又掏出一把绳子,将齐腾远也捆了起来。

两人面面相觑,看着眼前这位壬六副教官,实在搞不清楚他在玩什么花样。

“你们知道,我为什么把宫本杀了,将你们有反日情绪的事情掩盖下来吗?”

“宫本不是猝死.......”齐腾远话说了半截,旁边的孙敬亭靠了他一下,他马上意识到了什么,忍不住睁大眼睛,惊恐的看着云蔚。

“因为我和你们一样,都是中国人,”云蔚笑了,然后指了指旁边的柳学俊,“这位,也是,我们都是特务处派到东京的潜伏特工。”

第五十四章 摊牌

“教官,你是要杀死我们吗?”孙敬亭还比较冷静,虽然脸色煞白,但依然维持了相当的镇定。

“只要你们配合我,就不会有生命危险。”云蔚平静的像是一块岩石,但齐腾远和孙敬亭毫不怀疑,万一他们有什么异动的话,云蔚会毫不犹豫的开枪。

“教官,你要我们怎么做?”齐腾远也忍不住开口了。

“什么都不用做,就在这里呆着。”云蔚朝旁边点了点头,柳学俊走过去,塞住了两人的嘴巴。

“我要回中国了,希望有朝一日,我们见面的时候,不会是敌人,”云蔚深深的看着眼前的两位年轻人,“我本来以为,会有机会将你们培养成真正的中国人,可惜没机会了。”

齐腾远和孙敬亭的眼睛里露出复杂的情绪。

“回去以后,你们知道怎么说,”云蔚将手枪插入了腰间,转头对柳学俊说道:“我们走。”

两人离开了茶室,很快从后门消失,不远处,一辆汽车正向着藤野茶楼的方向疾驰而来........

...........

“你们的教官失踪了?”佐藤看着眼前的两位年轻学员。

“是的,他让我俩互相绑住对方,就离开了。”孙敬亭忐忑不安的看着佐藤。

“他有没有跟你们说什么?”佐藤直视着两人的眼睛。

“没有,他走的很匆忙,什么都没说。”旁边的齐腾远也在摇头。

“下去吧!”佐藤挥了挥手。

“校务长,这件事该怎么向上面汇报?”两人离开后,一旁的助手问道。

“汇报什么?”佐藤转头看着助手,目光似乎要择人而噬。

“没什么。”助手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刚才佐藤的目光实在是太可怕了。

“壬六副教官只是正常执行任务,有什么好汇报的?”佐藤的目光柔和了一点,“不过,如果他出了什么意外,那时候再汇报也不迟,对吧?”

“嗨依,属下明白!”助手点了点头。

“嗯,给我把癸五教官叫来,我有话要问他。”佐藤吩咐道。

助手答应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耿朝忠迈着平稳的步伐走进了佐藤的办公室。

“渡边失踪了,和那个南京的联络人一起,”佐藤看着耿朝忠,目光冷的如同一座冰山,“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失踪了?怎么会?!”耿朝忠一惊一乍的跳了起来。

“伊达君,请注意你的言行。”佐藤的眼睛里带了一丝嘲讽。

“看来,他真的是南京的人了........”耿朝忠垂头丧气的低下头去,接着又神经质的抬起来,厉声道:“属下请求,即刻带人将渡边抓捕归案!”

“怎么抓?”佐藤的嘴角在抖动。

“封锁各个港口,要道,在所有出入境的咽喉地带严查!佐藤桑,只要行动够快,一定可以在他潜逃出境前抓到他!”耿朝忠疾言厉色的说道。

“哦?你就这么想抓到他?”佐藤脸上的嘲讽之意再也掩饰不住,他伸出手,拿起了旁边的电话,“好,我这就打电话给警视町。”

“慢,”耿朝忠突然开口,阻止了佐藤的举动,“佐藤桑,如果打电话给警视町,会不会牵连到您?我的意思是,会不会让警视町产生一些不好的联想?”

“哈哈哈哈!”

佐藤仰天长笑,他伸出一根手指头,指着耿朝忠,似乎觉得耿朝忠十分好笑,但他的脸上却殊无笑意,开口的话语更是冰冷:

“伊达君啊伊达君,聪明过了头,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属下听不懂您的话,”耿朝忠脸上笑容可掬,“属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佐藤桑您着想。”

“呵呵,”佐藤止住了狂笑,死鱼一般的眼睛盯住了耿朝忠,“伊达君,我想问你,你真的不怕吗?”

“属下为帝国尽心竭力,不知道有什么害怕的。”耿朝忠很平静的回答。

佐藤闭上了眼睛,他的整个脸部的肌肉都在颤抖,过了好久,才终于长出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伊达君,你很自信,”佐藤再次开口了,“说实话,我很欣赏你,我现在终于明白,你为什么是帝国最杰出的特工了。”

说到“杰出”两个字,佐藤特意加重了语气。

“佐藤桑谬赞了,”耿朝忠的笑容消失了,“我同样很钦佩佐藤桑您的胸怀,您是一个理智到极点的人物,在南京,我尚未见到像您这么优秀的人物。”

“多谢,伊达君你的一句赞美,要胜过别人一百句,”佐藤再次深吸了一口气,指了指旁边的座位道:“看来,我们需要好好谈谈了。”

“是的,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耿朝忠向佐藤鞠了一躬,坐在了他的对面。

“丁五是你杀的?”佐藤为耿朝忠倒了一杯茶。

“是的,”耿朝忠却没有喝茶的意思,“您知道,我这人从不束手待毙。”

“丁五的搏击技巧很完美,我没想到他会失手,”佐藤的脸上露出惋惜,“可惜他依然不是你的对手,我想问,你是怎么察觉到的?我觉得,我已经做的足够好了。”

“我没察觉到,如果非要说察觉的话,您那天临走之前单独叫住丁五,让我有了那么一丝丝的疑惑。”耿朝忠很坦诚的回答。

“唉,”佐藤叹了口气,“我还是太急了,但那天的机会实在太好,我实在不忍心错过。”

“鱼越是要上钩的时候,手越是要稳。”耿朝忠说了一句日本的民间谚语。

“确实,你做的比我好,”佐藤居然很诚恳的点了点头,“你前天晚上开始怀疑我,昨天晚上就做了让渡边逃跑的决定,我实在没想到,你下决断这么快,我以为,你还会观察一段时间。”

“机会稍纵即逝,容不得半点犹豫,”耿朝忠摇了摇头,“我断定,您为了稳住我,一定会同意我这个小小的要求的。”

“你把事情告诉了渡边?”佐藤问道。

“嗯,如果说这是一个劫,那渡边就是我唯一的气。”耿朝忠说了一句围棋里的术语。

“是啊,可惜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太迟了.........”佐藤叹了口气,满脸遗憾的看着耿朝忠,“不过,只要你还在这里,那我就还有屠龙的机会。”

第五十五章 交锋

我让渡边给谷狄华雄前辈留了一封信,里面坦白了我的身份。”耿朝忠说道,“如果我没死,这封信就不会发出。”

“你觉得,谷狄华雄会帮你?尤其是,在知道你是一个中国人之后?”佐藤笑了起来。

“当然不会,但他虽然不会帮我,却拿到了一个制约您的把柄,”耿朝忠也笑了,“实不相瞒,谷狄桑找过我,让我担任血盟会的会长,利用现在掌握的力量,帮他刺杀帝国和军部的上层人士。如果我死了,他又掌握了您的把柄,您猜他会怎样做?”

佐藤的瞳孔猛的一缩,他知道谷狄华雄的黑龙会和血盟会之间的关系,并且也一直刻意的和谷狄华雄保持距离,但如果是那样的话

谷狄华雄一定会要挟自己,让自己利用特务养成所的力量帮他做事,而谁又能保证,谷狄华雄不会得寸进尺?

“你想的很周全,”佐藤的眼睛瞬间明亮又黯淡了下来,“不过,如果我不惜自己的身份地位,也非要把你杀死呢?”

“您不会的,”耿朝忠摇摇头,“如果您想那样做,早就可以动手了。换做是我,也不会把这件事情上报——事情太大了,恐怕就连土肥原桑都承担不起,更不用说您这个第一手的直接责任人了。如果您非要上报,”耿朝忠的话音停顿了一下,“那么您剖腹自尽的时候,土肥原桑会很乐意做您的介错人。”

佐藤的眼睛闪了一闪——耿朝忠的话,说到了他内心最大的隐忧。

“中国有个成语,叫‘骑虎难下’,”佐藤自嘲的笑了一笑,“我现在就好像是那个骑在老虎背上的人。”

“不,佐藤桑,一个政治家,永远不会考虑什么所谓的骑虎难下,只要有利益,只要利益可以交换,那什么事情都可以做。”耿朝忠轻轻说道。

“我只是一个军人,但说到政治,这是一门妥协的艺术,但这种妥协需要互相制约的手段,”佐藤看着耿朝忠,“现在的问题是,你有制约我的手段,而我却没有。”

“我的性命,就是您制约我的手段,难道这还不够吗?”耿朝忠诚恳的说道。

“不,并不是,”佐藤摇了摇头,“你死了,这个消息还会传给别人,那么制约我的因素永远存在,而制约你的因素却已经没有了。”

“那您可以放我回去。”耿朝忠突然笑了起来,显然他自己都觉得这个提议很好笑。

“你觉得我会相信吗?”佐藤也笑了。

“您应该相信,退一万步讲,我就算回了南京,揭发您又有什么好处,我说句诛心的话,我还想着,以后我们说不定还能再次合作。”耿朝忠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说道。

“你还想继续要挟我?”佐藤怒极反笑。

“不是要挟,是合作,我可以把特务处的内部情报,选择性的告诉您,让您有立功机会,而您,也可以提供一些不重要的情报给我。我们完全可以和谐相处。”耿朝忠似乎找到了一条中间路线。

“哈哈哈哈!”佐藤狂笑起来,似乎耿朝忠的话语十分滑稽,但他的眼睛却始终在闪烁,显然,耿朝忠的提议,并非完全没有说动他。

“我怎么确保你不会做有损我利益的事情?”佐藤突然止住了笑,紧紧的盯住了耿朝忠。

“我想说用我的人格担保,但您显然对我的人格嗤之以鼻,”耿朝忠耸了耸肩膀,“说实话,除了自己的性命,我也想不到可以用什么东西来担保。”

“也许,杀死你,才是最好的选择。”佐藤的眼睛死死的盯住了耿朝忠,“杀了你,我还可以派人搜索渡边的下落,同时派人看管住邮局的邮路,防止那封信落到谷狄华雄的手里,你觉得,我这个想法怎么样?”

“佐藤桑,您无需试探我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后手,即使有,我也不会告诉您的,但是您可以赌一下,就在这里杀死我。”耿朝忠的眼睛同样一眨也不眨的盯住了佐藤。

两人互相凝视,气氛陷入了难言的沉默。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耿朝忠知道,现在就是自己的关键时刻,生,或者死,就在佐藤的一念之间。

但即使是死,自己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教官的职位,你不能再做了,”漫长的凝视后,佐藤终于开口了,“你以后只负责教学,除了甲一楼和甲二楼,最好哪里都不要去。”

“一切都如您所愿,佐藤桑。”耿朝忠静静的回答。

他知道,自己已经暂时过关了。

但可以预想,今天的事情后,自己再想走出三井制铁厂半步,恐怕都难如登天,而一旦佐藤同意自己外出,那就意味着,外面早已经是龙潭虎穴!

“伊达君啊,我多么盼望,你真的是帝国的人,”佐藤叹息着,“像你这样的杰出之士,怎么会出现在支那这样一个日薄西山的地方?”

“我算不上什么杰出之士,而真正的杰出之士,在日本真正侵华的那一天,您就会看到。”耿朝忠的眼里有火焰在燃烧。

“国力的差距,不是一二杰出之士可以弥补的,”佐藤摇了摇头,“我们大日本帝国是天命所归,而你们只是在逆势而行。”

“我们拭目以待。”耿朝忠不屑一笑。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佐藤没有纠结于此,“31年在满洲,苏军的马卡洛夫少将,真的是你杀的?”

“是,”耿朝忠郑重的点了点头,“从这点上讲,我也是为帝国做过贡献的人。”

佐藤乐了,他弯着腰,一副笑不可支的样子,过了好一阵子,才勉强止住了笑意,抿嘴道“伊达君,有时候,我真的很佩服你这种冰冷的幽默感。”

耿朝忠咧开嘴,配合着佐藤笑了几声,然后道“佐藤桑,我也想问您一个问题,我的身份,到底是怎么暴露的?”

“哦,”佐藤止住了笑,“说实话,你做的天衣无缝,你的暴露,其实只是一个偶然。”

第五十六章 谜底

“偶然?”耿朝忠身子前倾,像和老友探讨问题一样,专注的看着佐藤。

“今年3月份你在北平开了一家叫做‘伊尔乐沙龙’的联谊机构,对吧?”佐藤微笑道。

“是的,”耿朝忠点了点头,“有人在日本认出了我?”

耿朝忠有点明白,问题是出在哪里了——“伊尔乐沙龙”是个需要抛头露面的环境,虽然自己尽量避免这种情况,但在“伊尔乐沙龙”见过自己的人,着实不少。

“嗯,川崎死之前,你曾经被押往北平特高课驻地,那里有不少宪兵见过你,你恐怕没有料到,那里会有人回到日本,并且在日本恰好再次见到了你。”佐藤用同情的目光看着耿朝忠。

“唉,”耿朝忠摇了摇头,“我曾经以为,中国很大,日本也很大,在茫茫亿万人口中再次见面,应该是个概率很小的事情。没想到,这么偶然的事情,居然还是发生了。”

“世界很大,也很小,”佐藤也像老朋友一样感慨,“其实,就算是有人在日本见到了你,也不会当做一回事。想想吧,你有很多理由来日本,不是吗?”

“是的,作为一个商人,我来日本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没有人会因此怀疑我的身份。”耿朝忠叹息道。

“问题是,这个人又在三井制铁厂看到了你,”佐藤的脸上露出纠结之色,“有时候,我也在后悔,如果那个人没有见到你该有多好。那样,你还是我最优秀的下线,我依然是你最尊敬的上司,依你的才华,也许我们可以一直这样维持下去,甚至一直到死都不知道你的身份。”

“听上去,像是一段婚姻。”耿朝忠笑了。

“哈哈,伊达君,我很喜欢和你聊天的感觉,如果你不是中国人,我想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佐藤的表情有点复杂。

“那个人是谁?”耿朝忠笑笑。

“名叫中村北野望,你恐怕不会记得这种小人物,”佐藤轻轻的端起茶水,喝了一口,“他是北平特高课的一位宪兵队长,川崎死的那天,是他带人押送你到特高课驻地的。”

“哦,有点印象。”耿朝忠回忆着那天的情景,当时是有一个领头的宪兵队长跟在自己身后,容貌很普通,自己当时并没有太在意。

“川崎和他的副官白目死后,关东厅勃然大怒,把案子交给了我,我让香子查了一段时间,没什么线索,土肥原桑盛怒之下,将北平特高课全体宪兵都调回了满洲,这个中村北野望,是当时北平特高课仅剩的上尉队长,也被撤了职,遣送回了国内。”佐藤细细的说着事情的来龙去脉。

“后来,警视町筹措特务养成所,您就想到了他。”耿朝忠补充道。

“不错,他本来也是特务养成所的教官之一,那天你来的时候,他一眼就认出了你。”佐藤开口道。

“多谢佐藤桑解惑,”耿朝忠站起来,向佐藤鞠了一躬,“我本来以为,我的计划足够完美,可现在我才发现,人力有时而穷,人可以算计到计划本身,却算计不到计划激起的波澜,而这缓缓蔓延的波澜,却会在某一刻激起滔天巨浪。”

“其实我有一件事想不通,你为什么要杀死川崎?敌我相争,杀死对方的主官有时候并不一定那么重要。”佐藤面上露出些微疑惑。

“佐藤桑,请喝茶。”耿朝忠给佐藤倒了一杯茶,回避了这个问题。

他当然不能告诉佐藤,杀死川崎是我党的命令——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李青山的这个命令让自己陷入了现在这种险境。

“呵呵,”佐藤似笑非笑的看着耿朝忠,“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必要?”

“川崎杀死了我妻子的父亲。”耿朝忠停了停,开口道。

“这不像是一个特务该做的事。”佐藤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人不会永远正确,况且,是我太自信了。”耿朝忠满脸遗憾。

“算了,追究这些没意义了,”佐藤端起茶,一饮而尽,“伊达君,这些日子,你应该好好祈祷,祈祷渡边能逃出日本,如果渡边被我抓到了,你我之间的故事也就结束了。”

“您抓不到他,他是我的学生。”耿朝忠很自信的回答。

“你刚才还说,人不会永远正确。”佐藤笑了。

“那就把这件事交给命运吧!”耿朝忠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茶末,转身离去。

............

“人的命运,既要看自身的奋斗,也要看历史的进程。”

耿朝忠心里默念着这句话,走出了佐藤的办公室。

如果不是苏联人在东京的猖獗活动,警视町不会想到成立“特务养成所”,那自己也就不会被派到日本,更不会被发现。

同样,如果自己没有杀川崎,即使自己被派到了日本,也不会有什么暴露的风险。

历史的进程和自己的“奋斗”巧妙的耦合到了一点,造成了自己的暴露,这也是很多前辈仰天长叹的原因之一。

现在的自己,陷入了一个难解的死局当中,自己不会幼稚到认为佐藤会这么轻松的放过自己,但总归,自己已经在绝境中觅得了一线生机,而这个阴森恐怖的三井制铁厂,就成了压在自己身上的五指山。

自己能像孙行者一样,跳出这个牢笼吗?

“癸五教官,”身边传来一个声音,打断了耿朝忠的思绪,“您要去吃午饭吗?”

耿朝忠抬头看了看眼前怯生生的面孔,笑了。

“春日,你终于敢跟我讲话了。”耿朝忠亲切的看着眼前的女子,几个月的军事锻炼,已经让这个风华正茂的女郎,逐渐的蜕变成了一个强悍的军人,“没有人的时候,你依然可以叫我周先生。”

“周先生,”春日脸上的紧张感逐渐消退,“我有一件事想要拜托您。”

“哦?”耿朝忠看了看四周,正值吃饭时间,学生们已经陆陆续续的走向了餐厅。

“那好,咱们边吃边谈,就像在东京师范学校时那样。”耿朝忠指了指旁边的餐厅。

第五十七章 君心似铁

两人并肩走进餐厅,打好了饭,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

“说吧,你有什么事想要我帮忙?”耿朝忠饶有兴味的看着春日。

“周先生,只是一件小事,”春日被耿朝忠看的有点心慌,说话也吞吞吐吐起来,“是这样的,我以前跟您讲过,我的母亲病情很严重,我想了解一下她的详细情况。我知道您经常出去,我想拜托您打听一下我妈妈的情况,不知道.......”

“这件事啊!”耿朝忠摸了摸下巴。

特务养成所的所有学员都不准对外通信,每隔半年,才会集中通报一下家人的情况,看来春日是坚持不了那么久了。

本来这是小事,但现在的自己,出得去吗?

“周先生,如果您不方便,春日向您表示歉意,是我冒昧了。”春日看耿朝忠犹豫,连忙低声致歉。

“哦,你想多了,”耿朝忠想了想,有了主意,“你的教官是辛一吧?”

辛一,是香子的代号,三井的所有女学生,都是由香子负责。

“是的,可是辛一教官她看上去很严厉.......”春日又吞吞吐吐起来。

耿朝忠有点好笑,看来香子在学生们眼中的形象并不是太好,他呵呵一笑,开口道:“放心,你的事我跟她说说,她会给我这个面子的。”

“多谢周先生,您真是个好人!”春日惊喜交集,一下子跳了起来。

“不必客气,小事一桩而已。”耿朝忠呵呵一笑。

“周先生,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选中我,我一点都不想来这里,可是我又不能不来,您不知道,香子教官......”

春日正要继续开口,却看到耿朝忠朝她打了个眼色,香子一愣,旁边传来一个声音:

“春日,你的魅力不浅啊,主意都打到男教官身上了!”

春日抬头一看,香子已经站到了两人跟前,她被香子这么一吓,整个人都差点缩到桌子底下,赶紧跳起来向香子敬了个礼,大声道:

“春日向教官敬礼!”

“滚一边去!”香子狠狠的瞪了春日一眼,春日看都不敢看耿朝忠一眼,一溜烟的跑没影了。

“呵呵,香子,你挺有威信啊!”耿朝忠打趣道。

“发生了什么事?”香子却没接耿朝忠的茬,面色严肃的问道。

“什么什么事?”耿朝忠装傻。

“渡边一大早就领着几个人出去了,回来的时候却不见他的踪影,还有,今天佐藤桑都跟你说了些什么?”香子看着耿朝忠的眼睛。

“香子,你的问题太多了,”耿朝忠的脸色也难看起来,“如果你有什么问题,你可以去问佐藤桑。”

“我要问了佐藤桑,你恐怕早就不在这里了。”香子秀眉一竖,脸上如同罩了一层寒霜。

“你什么意思?”耿朝忠面色一变。

“没什么,”香子似乎意识到不该说这些,顿了顿,才又开口道:“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吧?”

“记得。”耿朝忠点了点头。

他答应过香子,帮她除掉谷狄华雄,但现阶段,谷狄华雄可不能死,要是谷狄华雄死了,那自己就又少了一个制约佐藤的手段。

“这件事,你打不打算办?”香子追问。

“我答应过你的事,一定会办到,但我需要时间。”耿朝忠回答。

“你最好记着,还有,我说过,只要你办成了这件事,我会告诉你一件性命攸关的事情,我不是在开玩笑。”香子的语气很郑重。

“这件性命攸关的事,能告诉我吗?”耿朝忠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

“你不会愿意知道的,最好你永远都不知道。”香子站起身,摇了摇头,离开了。

耿朝忠的面色沉了下来,但接着又浮起一层亮色,他想起了佐藤说过的话——佐藤曾经派香子去北平调查过川崎死亡**,是否,香子已经发现了什么?

如果她早已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那为什么一直不说?

难道,她........

耿朝忠哑然失笑,他不相信一个特务的感情,就像不相信自己对大日本帝国的忠诚一样。

...........

“帕柳卡应该已经回不来了。”

涉谷区的一座洋房里,一位高鼻深目,带有典型高加索人特征的男子正在和朱木运对坐而谈,而他们的一旁,傅玉真也在满脸关注的倾听。

“这次的任务,太冒险了,在外务省前面抢夺文件,安德烈,你把日本人当成什么了?”朱木运满脸严厉。

“朱可夫同志,您知道情报的重要性,从今年7月份开始,日本已经在满蒙边界数次挑衅我方,这意味着什么,我想您应该清楚!”安德烈毫无惧色的反驳,丝毫不顾及朱木运这个契卡老前辈的面子。

“情报我们会想办法,但不是用冒险牺牲同志们生命的方式!”朱木运的面色越来越严厉,“你这样做,不仅得不到情报,反而会威胁到我们整个东京情报系统的安全,你有没有重视过我的看法,有没有重视过双头鹰同志的看法?!”

“朱可夫同志,我也想提醒您,您无权干涉红军情报四局的事务,格别乌(契卡)只应该负责非军事情报的获取!”安德烈不甘示弱的反驳。

“好,那我会把这件事情向双头鹰同志汇报,他是你们情报四局的人,应该有权力对你提出建议吧?我亲爱的安德烈同志?”朱木运冷笑道。

“你们不会在乎红军战士的生命的,你们只是一些寄生虫!”安德烈猛的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安德烈,你最好冷静一下。”玉真终于开口了。

“傅立叶小姐,虽然您拒绝了我的追求,但我并不生气,”安德烈转头看向了玉真,蓝灰色的眼睛里带了一丝热切的光芒,“但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事情,你最好还是不要插嘴。”

“安德烈,你这个可耻的歧视者!”玉真也愤怒了。

“好吧,”安德烈摊了摊手,“我们情报四局的事情,你们最好不要过问,否则,很可能会损害我们之间的友谊。”

说罢,安德烈推开凳子,扬长而去。

“这个安德烈,他根本不适合从事这项工作!”朱木运看着安德烈的背影说道。

“朱大哥,我们联系一下双头鹰吧?”玉真建议道。

“嗯,”朱木运点了点头,“不过,在这之前,我们最好搬家。我们不知道,日本人是否从帕柳卡他们那里得到了什么。”

第五十八章 擦肩而过

三井制铁厂。

“帕柳卡虽死,但那个蒙古人还在,他叫什么名字来着?”佐藤问旁边的助手。

“谢尔盖-雅科夫。”助手回答。

“把这副画像拿过去让他看看,问问他有没有见过这个人。”佐藤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画像,正是耿朝忠一直在寻找的那个神秘女人。

助手接过画像,走了出去。

佐藤则望着窗外沉思——虽然伊达是南京的鼬鼠,但这并不能否认他的才华,事实上,在对苏的情报和刺杀工作方面,伊达君一直都是特高课内部的翘楚。尤其是刺杀马卡洛夫少将一役,更是特高课为人称道的大手笔。

沉思片刻后,佐藤拿起了电话,不久,电话里有声音传来,佐藤顿了顿,开口道:“中村北野望,你回来一趟!”

中村北野望,就是那个和耿朝忠在北平有过一面之缘,担任过北平特高课宪兵队长的男子,也正是他,泄露了耿朝忠的真正身份。

现在已经和伊达君摊牌,留他在外面也没有用,现在佐藤也不敢让耿朝忠掌管更多学校事务,倒不如让中村回来,一方面可以承担起一定的教学任务——比如丁五死后的搏击课,另一方面,也可以让他看住耿朝忠。

至于逃走的渡边,佐藤根本没抱什么太大希望,按照伊达的城府,恐怕早就安排好了退路,怎么可能抓得到?

更何况,自己手头也没有可以动用的力量,如果大张旗鼓的抓捕渡边,反而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

佐藤的头突然有点疼。

现在把伊达君留在这里,杀也不是,留着也不放心,真真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怎么处理他,还真是煞费思量。

“校务长,”助手兴奋的声音打断了佐藤的沉思,他快步走到佐藤面前,将那一纸画像递了过来,“那个蒙古人见过这个女人!他说,这个女人前段时间也在外务省附近活动,还见过帕柳卡几次。”

佐藤闻言,立刻站了起来,快步向外走去:“走,跟我去见见他!”

这个名为谢尔盖的蒙古人被擒后,为了防止苏联人发觉,由外务省移交给了佐藤,佐藤就把他关在三井制铁厂入口处的一座仓库里严密看管,两人步履飞快,没多久就来到了关押他的地方。

“你见过她?”佐藤一进门,就再次把画像摊在了谢尔盖的面前。

“是,”谢尔盖是一个身材矮壮的三十岁男子,络腮胡,形貌粗犷,和日本本土的虾夷人有几分相似,此刻正躺在仓库的地上睡觉,看到佐藤进来,连忙爬起来,指着画像道:“没错,就是她,不过她的眼睛比画像上要大一些,呃,还有,她的脸也比画像上稍长一点。”

佐藤掏出随身携带的炭笔,在画像上随意勾勒几笔,问道:“是不是这样?”

“是,已经很像了!”谢尔盖连连点头,“我还知道,她应该就住在涉谷区附近。”

“你怎么不早说!”佐藤大怒。

“呃,帕柳卡平时经常带女人回来,我也没注意那么多。”谢尔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发。

“你怎么知道她住在涉谷区?”佐藤定了定神,对这个蒙古人也很无奈。

“有一回,我去涉谷区办事,看到这个女人从三丁目道附近走出来,因为她个子比较高嘛,所以我一直有点印象。”

“走,跟我去三丁目道!”佐藤站起来,迅速向外走去。

三丁目道,是涉谷区著名的商业街区,交通便利,非常繁华,附近还有数个东京的高端住宅区,各国游人众多,确实是一个藏身的好地方。

佐藤领着一队人马,乘车出了月岛,没过半小时,就来到了三丁目道附近,佐藤让司机把轿车停在一个路口,问坐在他旁边的谢尔盖道:“你来涉谷干什么?”

“我们蒙古人在这里有一个聚集点,我有时会来这里见一些朋友。”谢尔盖回答。

“嗯,”佐藤点了点头,“你见到她的时候,她从哪个方向出来?”

“那里。”谢尔盖指着一处住宅区。

“通知警视町,严密监视这一带,同时派人在那个住宅区里打探,看看最近有没有什么人搬家,一旦发现那个女人,立即通知我们!”佐藤命令道。

助手快步跑下车,佐藤则眯着眼睛,仔细的观察着车窗外的动静。

此时是下午1点多钟,附近公司有不少下班的人往外走,还有一些外国人在附近观光游览,佐藤的目光来回逡巡,关注着所有个子较高的男男女女——就日本的环境来讲,这种高度的男子都不多见,女子那就更少了,只要仔细查找,迟早能找到这个神秘的女人!

不一会儿,警视町的便衣也出现在了附近,还有几个提着警棍的巡警开始围着三丁目道打转,佐藤皱了皱眉头,但也不好说什么。

这正是警视町寻人的不便之处——对付一般蟊贼,如此排查还算得上有效,但是对契卡这种经过特别训练的专业特工来讲,警视町的一些手段就难堪大用了,更关键的是,这样还很容易打草惊蛇。

不过现在暂时也没什么别的好办法,佐藤心里清楚,帕柳卡失踪已经过了一天一夜,如果那个女人够警觉的话,恐怕早已经逃跑了,现在自己来这里,也只是碰碰运气罢了!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但四周却并无什么异常,警视町的人偶尔抓到几个可疑的人物,但也很快证明是一场误会,佐藤的心渐渐的沉了下去,看来,这样大海捞针的搜寻,恐怕最后还是一场空了。

又有几个人从街道旁走过,不远处,还有数个洋人领着小孩嬉笑着走开,佐藤焦躁的摇了摇头,有点不耐烦起来——他已经很少亲自做这些一线的搜寻工作了,再说,现在自己身边,得力的人手也不够多。

就在这时,助手领着一个巡警急匆匆的赶了过来,趴到车窗上低声汇报道:“这个警察见过那个女人,但他说,那个女人好像是个残疾人,平时都是推着轮椅出现在附近,外出的次数也很少。”

“残疾人?”佐藤皱了皱眉头,看着助手身后的那个巡警道:“你是不是搞错了?”

“这个.........”那巡警脸上也露出几分犹豫,“看画像是有点像,不过我也不确定。”

“残疾人........”佐藤呢喃着,突然一个愣神,一下子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指着身后道:“给我追!”

就在刚才,一个胖子推着轮椅从车前走过,但他只顾盯着高个子的男人和女人,却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装扮成了残疾人!

第五十九章 双头鹰

与此同时,距离佐藤身后一百米的拐角处,几个经常在附近街区散步的老街坊,突然目睹了一出有生以来罕见的奇景

那个偶尔出现在八丁目街头,被一个中年胖男人推着散步的残疾女子,竟然从轮椅上一跃而起,迈开两条大长腿,风一般的从小巷里掠过,刹那间就不见了踪影,速度之快,就算是那个跟在她身后的胖男人也都瞠乎其后!

一个穿着和服提着菜篮的老妇人看着留在地上还在微微颤动的轮椅,不由得揉了揉眼睛,呢喃道“我已经老眼昏花到这种程度了吗?”

不过还没等她醒过神来,几个如狼似虎的男人冲到了巷口,凶神恶煞的问道“刚才是有个残疾女人从这里路过吗?”

和服妇人正要回答,那几个人已经看到了巷口还在滚动的轮椅,不等回话,就迈开步子疯狂的追了出去,只留下那个老妇人呆呆的站在那里,百思不得其解

“好险,”玉真和朱木运钻入了附近早已准备好的一辆轿车里面,“没想到日本人来的这么快,幸亏朱大哥见机得早,否则的话”

旁边的朱木运已经发动了汽车,扫了一眼惊魂未定的玉真,笑道“这回运气不错,不过下回可能就没这么好运了,这个安德烈,迟早还会给我们捅下大漏子,走,我们去见‘双头鹰’同志!”

朱木运驾着车飞速而行,这辆轿车挂着一张德国大使馆的通行证,一路上是畅通无阻,没多久就来到了千代田区的德国大使馆附近。

玉真早已在车上换了一身宽大的男士工作服,头发也剪成了齐颈短发,塞在了头上的一顶鸭舌帽里面,两人提着工人常用的工具箱,走近了德国大使馆对面的一栋洋房,然后按响了门铃。

“理查德先生通知我们疏通电话线路,”朱木运用流利的日语向开门的管家说明来意,“请您告知他一下,就说我们来了。”

那名身材高挺的德国管家疑惑的看了两人一眼,关上门走了上去,不一会儿又推开门,示意道“你们可以进去了,但请不要损害到屋子里任何的东西。”

朱木运和玉真点点头,快步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典型的德式建筑,屋里所有的陈设奢华庄重,带有鲜明的德皇威廉二世时期风格,两人走上二楼,一名拿着烟斗的中年男子已经站在门口,他穿着一身金边睡衣,头上油亮的背发梳的一丝不苟,狭长的双眼和高耸的鼻梁配合着英俊的五官,散发出一种略带邪异的魅力,一看到朱木运,脸上就露出热情的笑容

“哦,朱可夫同志,你们终于来啦!”

“理查德,”朱木运伸出手和他相握,“我们需要在这里暂避几日。”

“发生了什么事?”理查德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朱木运,将两人带进了屋子,“是否出了意外?”

“日本人找到了我们,”朱木运走进屋子,随手拉上了窗帘,“应该是帕柳卡那边出了问题。”

“我很遗憾,安德烈已经告诉了我事情的经过,”理查德的脸上露出几分歉意,“他做事太草率了,我已经命令他尽快离开东京。”

“理查德-佐尔格,你早该做出这个决定了,”朱木运叹了口气,“在东京潜伏和在远东搜集军事情报不同,情报四局应该派更合适的人选。”

“是的,可是这很难,”佐尔格耸了耸肩,“别尔津同志已经命令我在东京建立一个隐蔽的情报小组,但前期,安德烈他们给我们的帮助也是必须的。“

“那么,您打算怎么办?”朱木运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和南京一样,我们会建立一个国际通讯社,”佐尔格指了指桌面上堆积如山的书籍和稿件,“我正在撰写一些地缘政治方面的通讯报告,希望能在东京的学术圈里建立一定的声望。”

“嗯,这是你所擅长的,在东京,并不适合搞太多的谋杀,这里毕竟是日本的心脏,”朱木运点了点头,“不过,我恐怕不能帮助你了。”

“为什么?日本人知道多少?”佐尔格用专注而充满感情的双眼看着朱木运,同时扫了避开一旁的玉真一眼。

“我认为,他们已经初步掌握了我俩的形貌特征,我们以后呆在东京会很困难,”朱木运露出失落的表情,“所以,一段时间后,我们恐怕不得不离开东京。”

“这里很安全,你们可以暂时呆在这里,另外,”佐尔格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你们打算去哪里,苏联还是中国?”

“这个”朱木运犹豫了一下,“我们还没有决定。”

“我建议你们回苏联,我们的中国同志遇到了困难,中国的形势对你们来说很严峻,我这里可以发电报,你们可以联络一下上级,由他们做决定。”佐尔格说道。

“好吧,”朱木运点了点头,“那这段时间就麻烦你了。”

“朱可夫同志,我们是老相识了,不必说这些客气话,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随时跟我说,这段时间我都会在这里。”佐尔格微笑道。

“说到帮助,确实有一个,”朱木运眼睛瞥了玉真一下,“我有个朋友,现在就在日本,我需要你打探一下他的情况。”

“谁,在哪里?我可以请领事馆的朋友帮忙。”佐尔格很随意的回答。

“你也认识他,”朱木运的表情有点古怪,“耿朝忠,他现在就在日本。”

“他?”佐尔格抬起了头,眼睛里闪过一丝亮色,“他不是一直在南京吗?”

“他被派往了东京,任务是调查你,南京已经获取了你的照片,但他已经把你的照片毁掉了,”朱木运的神情严肃起来,“来之前,他给我发了电报,告诉了我这件事。”

“哦?”佐尔格眉头微微一皱,“这件事,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没有必要,他也不想和我们发生联系,这里面的原因,你应该知道一些”朱木运摇头道。

佐尔格站起身,绕着沙发走了几圈——是耿朝忠杀死了“马卡洛夫”少将,这件事他可以猜的到,虽然他并没有什么证据。

但这显然造成了耿朝忠和他之间的隔阂,耿并不能确定自己对他有没有威胁,他的做法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朱可夫,”佐尔格开口了,“他在这件事上,又帮了我一次,我不会计较以前的事情,那么,你告诉我,他现在在哪里?”

“就在特务养成所,他已经打入了日本人内部。”朱木运回答。

第六十章 多方营救

特务养成所?你说,他打入了特务养成所?”佐尔格的语气激动起来。

“是的,”朱木运点了点头,“他早在满洲的时候,已经接触了日本特高课,并且取得了他们的信任。”

“太好了,太好了,”佐尔格听到这个令人振奋的消息,不由得喃喃自语起来,不过,片刻后,他突然猛地抬起头:“南京的命令?还是,你和他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个耿,是在朱木运的介绍下加入契卡的,后来却因故脱离了契卡组织,说实在的,佐尔格现在并不知道耿朝忠真正的底色。

“没什么关系,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不过如果不涉及什么大是大非的问题,他还是偶尔会帮帮我们。”朱木运狡黠的眨了眨眼睛。

“朱可夫同志,我不喜欢你现在的表情,”佐尔格皱眉看着朱木运,“请你老实告诉我,他到底是南京的人,还是已经加入了.......你们.......”

“佐尔格你这么聪明,一定猜的到,”朱木运笑了,“我之所以拜托你这件事的原因,是因为,我们一旦离开东京,他就成了彻底的孤军奋战,我希望,你能成为他在东京的后盾。当然,你完全可以在不泄露自己身份的前提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当然,我已经说过了,我不会计较以前的事情,”佐尔格也笑了,“况且,他现在这个身份,对我们也很重要,说吧,怎么能联系到他?”

“没有办法联系,”朱木运摊了摊手,“除了电报,他没有告诉我任何可能的联系方式,我只知道,他现在应该已经打入了特务养成所内部。”

“应该?也就是说,你甚至不能确定他现在是否在特务养成所?”佐尔格皱了皱眉头。

“我相信他的能力,这点毫无疑问,”朱木运却很自信,“但接下来的事情,就需要你自己想办法了。”

“我甚至都不知道这个特务养成所的具体地址,”佐尔格无奈的摇着头,“好吧,我会想办法的,但这恐怕需要时间。”

...........

三周后,南京。

十一月的深秋,鸡鹅巷53号门口的梧桐树已经开始落叶,金黄色的树叶铺满了巷口,为特务处这座阴冷肃杀的小楼增添了几分暖色。就在二楼一间南向的办公室里,处座正接待着两位远道而来的游子。

“你说,方途他已经暴露了?!”处座的表情很震惊,仔细的打量着面前两位风尘仆仆的旅人。

“是的,”云蔚的脸色有点疲惫,几周的逃亡之旅和海上奔波,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消瘦了几分,他看了一眼身旁同样消瘦的柳学俊,低声道:“六哥吩咐我,将这个消息带回南京,还有柳老弟,他也已经暴露了,所以我们不得不.........”

“方途死了,你们还回来干什么?”处座阴鸷的眼睛盯住了云蔚,“家法第四条是怎么说的?”

“主辱臣死,”云蔚的脸色有点苍白,“处座请容卑职说完事情的经过,说完后,卑职愿意自裁以谢党国!”

“卑职也愿自裁以谢党国!”旁边的柳学俊也敬了一个礼。

“先交代事情。”处座脸色稍微和缓了一点,摆了摆手。

云蔚点点头,开始缓慢的讲述着整件事情的经过,从方途加入到东京特务养成所,到开始执行调查苏联情报机构的任务,以致最后逃亡的事情,事无巨细,都讲的清清楚楚。处座低着头仔细倾听,食指中指捏着的笔,偶尔在空中神经质的划动一下。

“明白了,方途暴露了,但又没有完全暴露,知道他身份的,只有佐藤一个人,或许还有几个,但事情还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

“佐藤本来有机会消灭这一切的,但他太优柔寡断了,如果是我,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内杀死耿朝忠,即使上面追问,也可以将事件控制在有效范围之内,只要给他安上一个罪名,即使是追责,大不了就是引咎辞职,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这个佐藤,太在乎他现在得到的这一切了,而忘记了,如果耿朝忠活着,还会带来更多不可测的风险,与这种风险相比,立即杀死耿朝忠所面临的失去权力地位的风险其实不值一提。不过我理解他,这是一个政治动物的本能,换做了是我,是不是在当时能做出更好的选择,也不一定。”

“耿朝忠是个人才,他比佐藤先想到了这一点,云蔚一逃走,满盘接活,即使现在杀死耿朝忠,如果云蔚这个前特高课人员出来指证,佐藤依然难逃一死。”

处座的心里闪动着各种想法,面上的表情也变幻不定,过了好久,才抬起头来,看着云蔚说道:

“好了,这件事情有可原,家法就暂时免了,不过,你知不知道,方途到底是怎么暴露的?”

“卑职不知,”云蔚摇头,“可能是北平出了岔子,也可能是岛城,甚至在上海和南京都有可能,六哥告诉过我,他在岛城的时候,曾经杀死了不少日本人。”

“具体是什么原因,已经不重要了,”处座放下了手中的笔,“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把你们方科长救回来,云蔚,你怎么看?”

“六哥还让卑职带回来一样东西,请处座过目。”云蔚从兜里拿出一张字条,递了过来。

“上海满铁株式会社,橫久云间......东亚商社,小村卓四郎........”

字条上是几个人的名字,处座手指捻动着字条,片刻后才抬起头来,“这是方途在上海领导的日方情报小组‘红叶小组’的名单,方途的意思我懂,是想让我先把这几个人抓起来。”

“那,处座您的意思?”云蔚眼睛里露出希冀的神色。

“抓了他们要挟佐藤,让佐藤投鼠忌器,同时也是警告佐藤,事情已经瞒不住了,现在杀死方途毫无意义,”处座眯着眼睛,推测着耿朝忠的用意,“但,这是一步险棋,既然事情瞒不住了,那方途的性命似乎也就没有留着的必要,这是鱼死网破的做法,不到万不得已,做不得。”

处座摇了摇头,将纸条放在了一边,“云蔚,你们六哥还说过什么?”

“他说,想要和佐藤达成交易,但如果交易达不成,他死了,还请您照顾好他的家人。”

“尽忠报国,其志可嘉。”处座站起身,背着手在地上绕了几圈,“你们先下去吧,这件事,我会想办法。”

第六十一章 佐藤的选择

有什么办法?”

耿朝忠躺在宿舍里,嘴里嚼着一块从香子的咖啡边顺来的方糖。

被佐藤“软禁”了已经快一个月了,耿朝忠依然没想到什么好主意,每日里除了完成仅有的那一堂《支那情报概论》,就是在宿舍里看书发呆。

香子偶尔会过来,但更多的时候,是那个叫中村北野望的前北平宪兵队长。现在,他又来了。

“伊达君,在干什么?”中村北野望像往常一样不告而入,门都不敲一下,就自顾自的闯了进来。

“中村君,你知道,你为什么只能做个宪兵队长吗?”耿朝忠厌恶的看了他一眼,“因为,你就连最基本的礼仪都不懂。”

“哈哈,伊达君你说的对,”中村却丝毫不以为意,对耿朝忠的鄙视和嘲讽更是如清风拂面,恍若未觉,他指了指耿朝忠手里的书本,笑道:“远东情报学?似乎是苏联人的著作。我们在莫斯科搞到不少好东西啊!”

耿朝忠根本懒得搭理他,将书扣在了脸上,只是从纸缝里,偶尔觑一下中村的动静。

中村这个蠢货,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早在中村接触自己的第一天起,耿朝忠就已经判断出了这一点。很显然,佐藤告诉他的是,自己在北平执行的是一项秘密任务,而中村则坚决的相信了这一说辞。

但这并不妨碍耿朝忠对他的厌恶。

算算时间,云蔚应该也已经回到南京,见到了处座。只是不知道处座对自己的暴露有什么看法,或者,会不会想办法营救自己——虽然耿朝忠对此并不抱有希望。

咚咚咚!

屋门被敲响了,香子也走了进来,他看都没看坐在一旁的中村一眼,径直对着耿朝忠说道:“校务长让你过去。”

耿朝忠一跃而起。

和佐藤见面,也要比和这个中村呆在一起要有趣的多,至少,和佐藤说话要刺激的多了。

来到甲一楼,敲响佐藤办公室的门,耿朝忠不等屋子里传出任何声音,就推开门走了进去。佐藤正低头写文件,听到动静,瞄了一眼耿朝忠,开口道:

“伊达君,你的风纪扣又没有系好。”

“哦,”耿朝忠随手将胸前的纽扣系住了几颗,“亲爱的佐藤桑,今天找我有什么事情?”

自从和佐藤摊牌以后,他就不再像以前那样在乎自身的形象和言行举止了——都不知道能活多久,还在乎那个干嘛?

“伊达君,请不要做这种失礼的事情,我们日本人,对待死亡的态度是很严肃的。”佐藤用无奈的眼神看着耿朝忠。

“嗯,”耿朝忠故作正经的点了点头,“佐藤桑,上回讲到我在南京营救香子小姐的事情了,您还想接着往下听吗?”

这一个月,佐藤经常把耿朝忠叫到办公室,询问一些过去的事情,而耿朝忠则有选择的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两人之间似乎建立了一种忠实的说书人和听众的关系。

“今天就算了,”佐藤苦笑道,“谷狄华雄刚刚向我打听过你,伊达君,你是否真的给他写了那封信?”

“当然,”耿朝忠郑重的点了点头,面上又露出几分疑惑,“难道那封信出了什么意外,我还没死,就提前送到了?”

“伊达君,我无意跟你开玩笑,”佐藤的脸色变得郑重起来,“今天让你过来,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认真的考虑了你之前提过的建议,愿意和你达成一些合作。”

“明智的选择,”耿朝忠的语气微微颤抖,“佐藤桑,您终于想通了。”

“是的,”佐藤“诚恳”的看着耿朝忠,“既然渡边已经逃了出去,我就算杀了你,也难以约束渡边的行为,那么,合作已经成了唯一的选择。”

“但是,”佐藤继续强调道,“我怎么能确定,你离开后,不会用这个事情来要挟我呢?这点对我非常重要,在别人的要挟下生存,是大日本帝国武士无法接受的耻辱,如果是这样,我宁愿接受帝国的制裁。”

“佐藤桑,”突如其来的惊喜让耿朝忠的声音略微有点兴奋,“我知道,我的保证没有任何意义,我也一直在思考,如何能让您接受我的诚意。好在这几天我想通了,我可以为您写一份保证书,您看如何?”

“保证书?”佐藤嗤笑起来,“你觉得,这种东西有用吗?”

“当然有用,”耿朝忠的表情却很严肃,“我会在保证书里承认,苏联的马卡洛夫少将是我所杀,您知道的,南京政府现在正在和苏方签订中苏互不侵犯条约,而如果一旦苏方知道了我是杀死马卡洛夫少将的凶手,一定会敦促南京将我交出,这,算得上是一个性命攸关的保证了吧?”

这是耿朝忠早已想好的杀手锏,自觉有两到三成的把握,但具体结果如何,还得看佐藤的选择。

佐藤摸着下巴,思考着耿朝忠的保证,片刻后才摇了摇头道:“不,还不够,如果你回到中国后,并没有回到南京呢?那时候,南京到哪里去找你,我又到哪里去找你?”

说完这句话,佐藤眯着的眼睛里冒出一丝精光:“说实在的,耿先生,我对你真正的身份一直无法确定,我甚至怀疑,你并不是南京的人。”

“哦,那我是哪里的人?”耿朝忠笑了。

“我不确定,”佐藤摇着头,“很显然,你杀死马卡洛夫,证明你不是苏联人乃至红党,但我依然觉得,你身份有问题,你可能是来自某个中国的军阀?或者,是武汉汪副总裁那边的人?“

“佐藤桑,您的想象力太丰富了,但我还是建议您不要联想太多,这与当前的事情毫无关系,”耿朝忠对佐藤的想象力也很无语,但似乎正是自己的欺骗才导致了佐藤陷入这样自我怀疑的境地,顿了顿,耿朝忠才又开口道:“佐藤桑,如果您觉得我对马卡洛夫的自供书不够的话,我实在想不起什么别的东西可以让您信任了,要不,您自己提一件我可以满足您的事情?”

“很简单,”佐藤终于开了口,“你亲自带人,杀死特务处在东京的所有接头点和联络点,然后,告诉我特务处在中国设置的一些秘密据点,证明你完全背叛了特务处,只有这样,我才会真正的信任你。”

第六十二章 离岛

耿朝忠默然。

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佐藤的这条绝户计,确实是自己和佐藤之间唯一的选择——从囚徒困境的角度来讲,两个互相怀疑的囚徒,只有联手杀死关押他们的监狱官,才是唯一的办法,更何况,通过这种手段,佐藤不仅可以掩盖自己识人不明的失误,还能将耿朝忠真正的收归己用,这才是佐藤最大的算计!

“怎么样?”佐藤看着耿朝忠冷笑,“只有最彻底的背叛,才是取得我信任的唯一方式!伊达君,如果你在这件事情上犹豫的话,那就证明之前你所说的所有言辞都是欺骗,你想的,只是用一个缓兵之计逃出这里,我说的对吗,伊达君?”

“能容我考虑几天吗?”令人窒息的沉默后,耿朝忠终于开口了。

“不,现在就做决定,我等不了太久,”佐藤的神态十分坚定,“我不会给你太多的思考时间,如果这样的话,我就是犯下了没有第一时间杀死你之后的第二个错误!伊达君,这一个月的时间,我已经彻彻底底的想明白了,这是你唯一的出路,也是我唯一的出路!”

“我不知道特务处在东京的任何据点,渡边和柳学俊已经逃跑了。”耿朝忠摊了摊手,“我就算想要背叛特务处,也找不到任何投名状。”

“不不不,你知道,”佐藤摇了摇手指,“你来东京之前,必定已经安排好了退路,你只要领着我们去,亲手截断了这条退路,我才会放心。”

“佐藤桑,您有您的信仰,我也有我的信仰,恕我不能从命。”耿朝忠摇头。

“那么,你去死,我来接受帝国的惩罚。”佐藤坐在办公桌后面,冷冷的注视着耿朝忠,伸出左手指了指门外。

耿朝忠没有动,他知道,办公桌的后面,佐藤的右手里,捏着一把手枪,只要自己一转身,佐藤必定会开枪。

两人互相凝视着,空气都仿佛凝固住了,佐藤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的动摇,而耿朝忠的眼神,同样坚决。

“我数三下,三”佐藤开始最后的计数。

“我去。”耿朝忠站了起来,他已经察觉到佐藤的肌肉在颤动,佐藤恐怕根本不会数到第三个数字,也许下一刻就会开枪。

“好,我很高兴听到这句话,”佐藤笑了,“不过不需要那么复杂。”

“来人!”佐藤突然高喊一声,门外走进一队荷枪实弹的宪兵,领头的正是中村北野望,他脸上还是带着一如既往的谦卑和微笑。

“中村,你带着伊达君出去完成任务,记着,一切都按我的吩咐做,明白吗?”佐藤微笑着嘱咐中村。

“嗨依,伊达君,跟我来吧!”中村看着耿朝忠。

耿朝忠回头看了佐藤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伊达君,我们走吧!”中村和几个宪兵,将耿朝忠团团围住,像保护什么重要人物一般,将耿朝忠“送”上了停在楼下的一辆轿车。

汽车发动了,耿朝忠一路无言,对中村,他没有什么好讲的,中村根本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任务机器,没有丝毫说服的可能。

汽车来到月岛码头,换乘了一艘快艇,中村在船上将耿朝忠全身上下再次搜索了一遍,然后掏出一个手铐,将耿朝忠和自己锁在一起,这才放心。

“伊达君,我们去哪儿?”登上对岸码头的时候,中村开口问道。

“去新宿区。”耿朝忠低声道。

“好,准备一辆轿车,去新宿区!”中村吩咐手下。

耿朝忠坐在码头上,静静的等待。时至正午时分,刺目的阳光照着头顶,他感觉到一股暖流,正顺着自己的天灵盖往下流淌,耿朝忠眯着眼睛,似乎在享受着日光的沐浴。

“伊达君,您在想什么?”旁边的中村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耿朝忠。

“没什么,好久没晒太阳了。”耿朝忠的眼睛闪了一闪,投向了码头边宪兵走去的方向,那里似乎起了一些争执。

码头边是一排商铺,但由于对岸月岛尚未完全开发,平时人烟极为稀少,偶然有人过来,也都是附近散步或者拍照的一些市民——月岛经常有海鸥起落,这吸引了不少摄影爱好者。

此时此刻,宪兵正从码头边的一辆轿车里拉出两个人,看样子是要征用这辆轿车,不过里面的车主显然不愿意,一番纠缠后,直到两名宪兵举起了手中的枪,两人才不情不愿的站在了一旁。

“确实,阳光很好,”中村笑了笑,对刚刚发生的争执丝毫不以为意,“东京的阳光,比北平的要更温暖。”

宪兵把车开了过来,停在了距离耿朝忠不到三米远的地方,中村站起身,和耿朝忠一起坐进了汽车的后排。

“出发!”中村下了命令。

汽车发动了,当车窗经过刚才被撵下车的那两个人的时候,其中一个人突然冲了上来,拉住了车窗,双眼瞪住了耿朝忠,诡异的眨了一眨,高喊道“你们要去哪儿?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取回车子?!”

“去新宿,用不了多久就回来,你们不用担心。”耿朝忠心思蓦然一动,微笑着回答。

“八嘎,滚!”旁边的中村却没什么耐心的呵斥道。

车子很快远去,耿朝忠的眉目间微微一闪,就在刚才,那个拉住车窗的男子,似乎是向自己暗示着什么。

看错了吗?

耿朝忠皱了皱眉头。

不远处,刚才那名趴住车窗的男子正凝神望着远去的汽车,低声问旁边的另一位男子“你看清了吗?确定是那个人?”

“是,就是那个人,和理查德先生交给我们的画像一模一样!”另一个人斩钉截铁的回答。

“好,等了二十几天,终于等到了!”那名男子脸上露出兴奋的笑容。

“尾崎君,您发没发现,刚才那个人和一个宪兵的手似乎是连在一起的。”另一个人提示道。

“嗯?”名字叫尾崎君的日本男子皱着眉头回想着刚才的情景,突然间,他身子猛地动了起来,快步向前走去,低声道“没错,那个人有危险,我们必须立即通知理查德先生!”

第六十三章 需要的变数

千代田区佐尔格的住宅,佐尔格依然像往常一样伏案奋笔疾书,而旁边的朱木运则百无聊赖的翻阅着桌上的一些德文书籍。

与佐尔格这个德国汉堡大学的政治学博士相比,朱木运的学术水平也就是仅仅能认识书桌上这些书籍的文字,但连在一起,就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了。

书桌上的电话响起,佐尔格用一只手飞快的接起电话,另一只手依然写个不停——显然,他不想被任何琐事耽误自己的时间,但与往常不同,这回他接通电话后,马山就放下了手中的笔。

“去了新宿区?你确定他看懂了你的暗示?”佐尔格面色严肃的问道。

“嗯嗯,我知道了,”片刻后,佐尔格放下了手中的电话,看着略带好奇的朱木运说道“耿,找到了,不过他现在好像有危险。”

“什么意思?!”朱木运一个激灵,跳了过来,宽大的身躯丝毫无碍与他灵动的身手。

“我说,我们已经找到了耿,但他好像被控制了。”佐尔格回答。

“特高课吗?”朱木运的眉头锁成了一团。

“具体的情况不知道,”佐尔格脱下睡衣换上正装,“我要去一趟,看能不能找到他,你在这里等我消息。”

“我跟你一起去。”朱木运也站了起来。

“不不不,你不能去,”佐尔格按下了朱木运的肩膀,“你和玉真都呆在这里,我借德国大使馆的车去,你放心,我会找到他的。”

说完,佐尔格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快速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不久后,话筒里传来声音,佐尔格面上浮出充满魅力的微笑,开口道

“尤金-奥特先生,我的一位朋友被抢劫了,我需要您的帮助。”

“哦,东京是法制社会,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话筒里传出一个带有浓重德国口音的声音,“说吧,非常乐意为您效劳。”

“是这样,我在《朝日新闻》的记者朋友尾崎秀实,他在月岛附近采访的时候,被一些声称是军部宪兵的人抢走了汽车,现在他在月岛孤立无援,我想请您询问一下,他的汽车到底被什么人抢走了。”

“好的,我会帮你问一下,这是小事,请您等待我的消息。”话筒里的人很愉快的答应下来。

“德国大使馆武官尤金-奥特,”佐尔格放下了手中的电话,“有他帮忙,我想我们很快就会找到汽车的下落。”

“多谢。”朱木运神情放松不少,佐尔格是一个天才的交际家,无论是在东京、南京、还是哈尔滨,似乎没什么事情可以难得倒他。

“别急,等找到了车子,我会过去,想办法和耿取得联络。”佐尔格坐了下来,点起一根雪茄。

“佐尔格先生,请您一会儿带我过去。”

门被推开了,玉真像一阵风一样飘到了书桌前,重重的放下手中的咖啡,她盯着佐尔格的眼睛,然后又扫了朱木运一眼,“两位绅士,我想,你们不应该再继续瞒着我了吧?”

佐尔格微笑着耸了耸肩,看了朱木运一眼,端起玉真送来的咖啡,嘴里叼着雪茄走到了落地窗前面,显然不想掺合这件事情。

“你知道了?”朱木运苦笑着看着玉真,“你不该偷听我们的对话。”

“我只是给佐尔格先生送一杯咖啡,”玉真明亮的眼睛忧郁而又执着,“朱大哥,他现在怎么了?”

“好像出了一点状况,但不太好判断。”朱木运摇头。

“我一会儿会跟佐尔格先生一起过去。”玉真再次重申。

“不行,你我还在特高课和警视町的通缉名单上。”朱木运摇了摇头。

“我可以装成佐尔格先生的情人,没人敢掀开我的面纱。”玉真态度很坚决。

“我要赞美伟大的爱情,它能让最坚强的战士也变得柔软,”佐尔格端着咖啡又走了回来,脸上还带着暧昧至极的笑容,“朱胖子,你怎么看?”

“好吧,既然你都答应了,我也没意见。”朱木运无奈的耸了耸肩。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佐尔格的笑容温暖而又自信。

电话再次响起。

佐尔格拿起电话,一番交谈后,转过头微笑道“车找到了,不过不在新宿区,而是一直在中央区周围兜圈子,奥特先生说了,他会让交通警将车拦在千代田区附近,我们得赶快过去。”

“伊达君,请不要浪费你的时间。”中村看着旁边正在闭着眼睛假寐的耿朝忠,语气十分严厉。

已经过去了半个钟头,耿朝忠将车带到了新宿区,查找了一处住宅后,却又绕了回来,到现在为止,已经绕着中央区转了两圈了,中村就是再傻,也知道耿朝忠根本是在拖延时间。

“哦,”耿朝忠睁开眼,“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我们需要耐心。”

“但是您根本没有任何的指向性!”中村愤怒道。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耿朝忠撇了撇嘴,“实话告诉你,那人早就转移了住处,我在附近兜圈子的目的,就是判断他可能选择的落脚点,如果你不相信,完全可以把我带回去。”

“伊达君,”中村压低了声音,阴恻恻的看着耿朝忠说道“佐藤桑吩咐了,这回带您出去,如果没有什么收获的话,就不用回来了。”

“你真傻,真的,”耿朝忠也压低了声音,“你什么都不知道,恐怕到时候回不去的人是你,而不是我。”

中村表情微微一滞,耿朝忠说中了他心里最担忧的事情。

到现在为止,佐藤桑也没有告诉自己,这个伊达君到底是什么身份,到底干过什么让佐藤桑愤怒的事情——但从所有的迹象来看,这个伊达君无疑是一个打入到特高课内部的鼬鼠。

但中村不敢问,更不敢说,他只能机械的执行佐藤桑的命令。

“中村君,要不,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耿朝忠看着中村,神秘的笑了笑。

“不,我什么都不想知道,”中村摇了摇头,“但我再次奉劝伊达君,你的时间不多了,日落之前,如果你还没有找到该找的东西的话,那我只好执行我该执行的命令。”

“别急,别急,我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耿朝忠目光投向了车窗外。

码头的那个人,到底在暗示什么,他又是哪方面的人?

自己,能等来需要的变数吗?

第六十四章 谢谢你

“中村队长,前面有警察封路。”前排开车的宪兵回头提示道。

“哦,没事。”中村不以为意。

开车的宪兵点了点头,继续向前开去——他也只是提示一声,只要出示了相关证件,通行根本不是问题。

汽车停下了,一个交通巡警走了过来,查验了一番证件后,却并没有马上放行,他走到车窗前,低声问道“各位,有点麻烦,请出来说话。”

中村皱了皱眉头,开口道“出去就不必了,有什么事赶紧说,我这边有任务在身,不能久留。”

那名交警确定了主事者,赶紧走到中村面前敬了一个礼,低声道“长官,您这辆车是德国大使馆的车,大使馆出面了,让您立即归还车辆,否则的话就要告到法庭,说要告一个拦路抢劫的罪名,您看?”

“什么?!”中村脸色一变,盯住了那名巡警,低声问道“你确定?”

“是的,听说大使馆的人马上就过来,还请长官做个决定。”巡警的态度很是客气,证件上显示车里的人特高课的特务人员,他是万万得罪不起的,但上司也有命令,让车务必留下,他其实是左右为难。

中村皱了皱眉头,随便征用一辆轿车,居然还踢到了铁板!

别的大使馆倒也罢了,就算告到法庭,自己也不怕,问题是,这是德国大使馆的公车,而帝国现在和德国的关系极为良好,因为这件小事闹出了外事纠纷,佐藤桑那里必定会斥责自己不识大体。

中村思忖片刻,自觉还是没必要把事情闹大,需要用车,让交警帮忙再征用一辆就是了,顿了顿,中村推开了车门,吩咐道“好,既然是大使馆的车,我也不会为难你,你帮我再找一辆车,我把这辆车留下。”

“好,多谢长官通达下情!”巡警脸上一喜,连忙叫几个手下过来,吩咐了几句。

就在这时,远处又有一辆轿车突突突的驶了过来,那车一停,走下来一个高鼻深目的西洋人,手臂还挽着一个戴着薄纱的女郎,那西洋人看到中村的车,立刻快步走了过来,大声用日语说道

“这是我们使馆的车,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巡警见状,连忙走过去解释,中村微微有点懊恼,看了看坐在旁边的耿朝忠,一把抓住两人连在一起的手,推门走了出去。

“就是你吗?为什么要抢我们大使馆的车?”那名西洋人正是佐尔格,看到中村走出车门,立刻走了过来,趾高气扬的看着中村。

“抱歉,我们正在执行公务,并不知道这是大使馆的轿车,请您原谅!”中村就像吃了个苍蝇一样难受,可还是不得不委曲求全。

“只是一句原谅就算了吗?如果我们德国人抢走了贵国的东西,事后只是说一声道歉,事情就算解决了吗?”佐尔格扫了一眼中村旁边的耿朝忠,同时也感到玉真挽着自己手臂的手在微微颤抖。

“请问您是?”中村耐着性子周旋。

“你没资格知道我的名字,”佐尔格一脸的倨傲,同时微不可查的向耿朝忠眨了眨眼睛,“叫你们上司跟我说话,如果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的话,那咱们就只有到外务省去解决问题了!”

“先生!”中村愤怒了,“本人只是无心之失,先生何必咄咄逼人?!抱歉,我现在有任务在身,答复的事情,以后再说,告辞!”

说罢,中村转身就走,他可没功夫在这里纠缠,尤其是旁边还拴着一个炸弹的情况下!

“别走,”佐尔格走上前,一把拉住了中村,中村再也压抑不住,使劲一甩手,只听“哎呦”一声,佐尔格被拽的一个趔趄,而发出声音的,却是佐尔格手里挽着的女郎。

那女郎猝不及防,被佐尔格一带,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佐尔格顿时大怒,指着中村骂道“你这个野蛮的禽兽,低下的四足爬虫!”

“小姐,对不起!”中村见状更是头大,想要把地上的女郎扶起来,哪知道佐尔格却一下子冲上前,一头撞在了中村的头上,中村眼前金星乱冒,脑袋一阵眩晕,几个手下的宪兵见长官被撞,立即蜂拥而上,围住了佐尔格。

一时之间,场面乱成一团,耿朝忠微微弯腰,伸出一只手,扶起了倒在地上的女郎,两人的手臂稍一接触,都禁不住微微颤抖。

“小姐,您没有受伤吧?”耿朝忠开口了。

“不,我伤的很重,”女郎头上的轻纱在微微颤动,“恐怕很长时间都不会好了。”

“对不起。”耿朝忠轻声说道。

女郎没有再说话,松开了耿朝忠的手臂,低声对佐尔格说道“理查德先生,我没事,我们还是走吧!”

“停!”佐尔格在人群中舞动着手臂,“你们仗着人多,居然敢欺压外国公使,这件事不会就这么完了的!傅立叶小姐,我们走!”

说罢,拉住了身边的女郎,怒气冲冲的冲出了人群。

“呸!”

中村往地下吐了一口口水,刚才被这个西洋人一闹,实在是有点头昏脑胀,伸手摸了摸额头,已经肿起了一个小包,这个西洋人还真是可恶!

“长官,您的车已经准备好了!”刚才那名巡警恰到好处的凑了过来,准备息事宁人。

“我们走!”中村再也不想呆在这个是非之地,快步向巡警临时征用的那辆轿车走去。

“玉真小姐,他认出你了吗?”佐尔格看着坐在自己旁边的玉真。

“嗯。”玉真点了点头,薄纱下的脸庞看不出是喜是怒。

“别担心,安德烈会跟上他们的,耿一定会没事。”佐尔格安慰道。

“我已经不担心他了。”玉真轻轻的看了看窗外。

不远处,耿朝忠正和中村坐进了另一辆轿车。

“可恶的德国人,他们从来就没有把我们大日本帝国看在眼里!真希望再来一次胶澳战争!”中村坐在车里,愤愤的说道。

“中村君,这句话我是否要告诉佐藤桑?”旁边的耿朝忠微笑道。

“闭嘴,你应该抱怨那个德国人,他让你的时间又少了几分钟!”中村愤怒的回了一句,然后吩咐前面的司机“开车!”

“不,我得感谢他们,”耿朝忠默默的说了一句,“谢谢你,玉真。”

第六十五章 绝路

“伊达君,还没有想好去哪儿吗?”汽车缓缓开动,中村问旁边的耿朝忠。

“想好了,”耿朝忠这回答应的异常爽快,“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地方,那里应该有特务处的一个联络点。”

“哦?”中村扭头看着耿朝忠,脸上多了一点嘲讽,“原来伊达君也有着急的时候。”

“是的,太阳快落山了。”耿朝忠看了看窗外日渐西沉的太阳。

“哪里?”中村不愿再废话。

“浅草寺。”耿朝忠回答。

汽车飞快的开向了东京近郊,走了约莫半个小时,汽车爬上了山路,速度也逐渐缓慢下来,又缓缓前行了十几分钟,眼前出现一个巨大的山门,门前悬挂着一个巨大的灯笼,两侧还站着两尊威风凛凛的神像,极为壮观,开车的宪兵回头道:

“队长,风雷神门到了。”

风雷神门,是浅草寺的外门,三个月前,耿朝忠曾在这附近见过桥本总长,对门口的两尊风雷神像印象极为深刻,此地清雅幽静,人烟稀少,实在是一个静心养性的好地方。

“联络点不会在寺庙里吧?”中村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耿朝忠。

“不,顺着这条小路向左拐,走大约一里地左右,有一片小竹林,联络人就住在那里。”耿朝忠说道。

“队长,后面有辆车,一直在跟着我们。”坐在后排的一名宪兵开口了。

“嗯?怎么不早说?!”中村一边回头看,一边斥责道。

后面大约五十米处,果然有一辆轿车缓缓的开了上来。

“队长,上山前那辆车在我们后面走了一段时间,可上山后不见了,我以为是巧合,现在才看到,他们也跟上来了!”宪兵一脸忐忑。

“蠢货,上山只有一条路,对方当然不用跟的太近,你的脑袋里面全是木头吗?!”中村恶狠狠的瞪了那名宪兵一眼,挥手道:“继续往前开,看前面有没有竹林!”

说完话,中村又把目光投向了耿朝忠,眼神警惕又凶狠,“伊达君,后面这辆车不会跟你有关吧?”

“不知道,但我什么都没有做。”耿朝忠摇摇头。

中村不再说话,命令汽车加速前行,又走了没几分钟,前面果然出现了一片竹林,中村命令道:“把车开进竹林,看他们敢不敢进来!”

前面的宪兵一点头,车子一阵颠簸,踩着松软的泥土驶了进去,竹林掩映,光线顿时阴暗起来,再往前驶了十几米,前面的竹子越来越密,已经是寸步难行。

“队长,开不动了!”司机提示。

“下车!两个人守在车里,其余人跟我走!”中村命令道。

中村此行一共带了四个人,留下两个,剩下的两个则跟着中村和耿朝忠,快步向竹林深处走去。

远处,那辆跟踪的轿车也停了下来,它不敢驶入竹林,只能在外面观望,中村的这个安排确实精明。

“中村君,有点头脑,我以前小看你了。”耿朝忠赞道。

“人在哪里?”中村脸上得意之色一闪即逝,“如果还没有找到人,那这片竹林就是伊达君你的葬身之处了!”

“如果能葬身在这里,那也是一种福气。”耿朝忠笑着往前走,“中村君别着急,穿过这片竹林就是。”

前段时间下了一阵秋雨,地面还比较泥泞,四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往里走,但这竹林似乎不小,一直走了十几分钟,还没有走到尽头,中村的脸色越来越阴沉,看着耿朝忠的表情也越来越不善,突然之间,他停住了脚步,指着前面的一处山崖道:

“伊达君,人不会就住在这里吧?”

“走过去就知道了,那里有个拐角,非常隐蔽。”耿朝忠却面色如常。

四个人又向前走了几步,果然看到一个拐角,中村拉着耿朝忠正要往前走,心思却突的一动,指着山崖吩咐道:

“你们两个,去那边看看!”

“嗨依!”两名宪兵端起枪,迈着螃蟹步,缓缓的走了过去。

眼看着两人消失在了角落,中村突然觉得有点不妥自己怎么能命令两个宪兵都过去?现在这里可就只剩下了自己和伊达两个人了!

“回来!”

中村猛然开口,同时用警惕的眼神瞪住了耿朝忠,身子也做出戒备的姿态,但只是这么一刹那间,耿朝忠身子突然一矮,中村眼睛一花,身不由己的被拽向了地面,就在他倒地的一瞬间,耿朝忠却又站了起来,胳膊一弯一绕,胳膊变戏法一样缠在了中村的喉咙上。

前面查看的两名宪兵听到动静,端着枪飞快的冲了过来,却看到耿朝忠已经狠狠的扼住了中村的脖子,中村面色青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拼命的向后摆腿,但却哪里能动得了对手分毫?

“八嘎,快放了队长!”一名宪兵大喊。

“不放,你们敢开枪吗?”耿朝忠瞪视对方。

“ピストル.......ピストル........”中村拼命张嘴,想要发出声音,但那个“を撃つ”字却怎么也发不出来,耿朝忠一边控制住中村,一边在中村身上摸索两人被手铐绑在了一起,没有钥匙,自己拖着这么一个玩意儿可跑不了太远!

“钥匙在这里!”另一名宪兵拿出一串钥匙晃了晃,“快放了队长!”

“果然........”耿朝忠不再摸索,拽着中村一边后退,一边命令道:“把钥匙给我扔过来!”

“放开队长!”领头的宪兵显然不会上当僵持下去,其余的两名宪兵迟早会过来,他根本不怕等!

“不放吗?”耿朝忠的表情有点狰狞,之所以不立即杀死中村,就是因为中村一旦死亡,那两名宪兵必然会无所顾忌的开枪,但这么僵持下去,局势显然对自己不利!

两名宪兵端着枪,在一步步逼近,耿朝忠则缓缓的后退,观察着周围的环境,直到退到一处竹子前面,耿朝忠才停下来脚步,脸上狠厉之色一闪即逝,藏在中村背后的右手突然银光闪烁!

刀光划过,中村一声惨呼,一柄利刃从他的右手小臂臂弯划过,将他的小臂直接割裂了大半!

“给我开!”

耿朝忠猛地一吼,双手发力,只听“咔擦”一声,已经断裂了一半的小臂关节突然裂开,红白血肉漫天而起,洒遍了整个竹林!

第六十六章 杀戮

啊..........”

惨烈的呼声响彻竹林,中村的半截手臂,竟然被耿朝忠撕成了两半!

“砰!砰!”

枪身响起,如此惨烈的景象,让两名宪兵不约而同的扣动了扳机,与此同时,耿朝忠一把将中村推到了身前,然后一个侧翻,迅速向竹林深处跑去。

“唔........”

中村的惨叫声戛然而止,两枚子弹同时击中了他的胸口,也解脱了他的痛苦..........

“追!”

两名宪兵只是略微犹豫了一下,就继续向前追去——他们是奉佐藤的命令而来,即使中村死了,也不会对他们的行动产生任何的影响。

枪声再次响起,耿朝忠身子蛇形机动,躲避着身后不时响起的子弹,与此同时,竹林外,突然也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

竹林外部,安德烈率领的四个苏联情报四局的特工,正在和留守在竹林内的两名宪兵交火,双方都藏在自己的汽车后面,一来一往打得很是热闹,但暂时却无人伤亡。

“安德烈同志,我们只有短枪,这样不行!”一名戴着鸭舌帽的男子一边向掩蔽在轿车后面的两名日本宪兵开火,一边提示身边的安德烈。

“你们两个,缠住他们,你,跟我走!”安德烈手一摆,一名特工点点头,脱离了战团,猫着腰和安德烈从侧面向竹林里绕了进去。

竹林里,耿朝忠依然在亡命奔逃,他的身子犹如敏捷的猿猴,巧妙的利用着竹林的掩护,不时地窜上窜下窜左窜右,有时伏地不动,有时又快速的向外奔逃,两名宪兵见识过耿朝忠刚才的身手,又深知耿朝忠乃是特务养成所的行动教官,也不敢过分逼近,三个人两追一逃,在竹林里玩起了躲猫猫的游戏。

“人呢?”

十分钟后,追踪的两个宪兵失去了耿朝忠的踪影。

“就在附近,不可能跑这么快!”领头的宪兵仔细侧耳倾听着周围的动静。

这竹林静谧异常,但凡有跑动声,一定会被听到,但如果慢慢的走,又跑不了太远,所有他并不是太担心。

“小心他上树。”另一名宪兵小心的打量着头顶的环境,虽然竹林不比大树,爬上去并不容易,并且竹竿弯曲也很容易看得出来,但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得抓紧了,天快黑了,天一黑,就不能再找了。!”天色越来越昏暗,领头的宪兵看了看日渐西沉的太阳,皱着眉头说道。

“要不,我们还是回去集合,多找几个人搜寻这一带,”另一名宪兵提议,“这样下去,人一定会跑丢的,我们回去根本无法跟佐藤桑交待!”

“不行,等回去再找人,恐怕他早就跑远了!”领头的宪兵摇头。

“那我们分开?”另一人犹豫着提议。

“也不行,分开太危险了。”领头的宪兵否决了这个提议。

分开找,找到的几率大一点,但危险性显然也会更高,刚才中村的下场他们也都看到了,分开找,那是死路一条!

合在一起也不行,分开也不行,两名宪兵不由的进退两难起来,两人顺着竹林又搜寻了片刻,领头的宪兵终于下定了决心,咬牙道:

“分开,不过千万不要离太远,一定要保持在双方的视线之内!”

“好!”另一名宪兵点了点头,只要离得不是太远,支援应该来得及。

两人慢慢的分开,距离大约有十米左右,开始呈扇形向外搜索,但耿朝忠仿佛从原地消失了一般,再也看不到任何的痕迹。

天色越来越黑,竹林的气氛也越来越压抑,除了竹林外偶尔传来的枪声,几乎再没有了任何动静,两名宪兵不时的大声招呼,以确定对方的安全,突然间,“啊”的一声惨叫传来,一名宪兵陡然失去了身影!

“麻生,麻生!”一名宪兵飞快的向事发地冲了过去,刚才麻生还在自己的视线之中,怎么一眨眼就没了动静?

他刚跑了几步,“松岛,我在这!你怎么了?!”,麻生的声音突然传来,松岛松了口气,开口道:“我也没事!”

话音刚落,他突然意识到,如果麻生没事,那惨叫是谁发出的?

“啊!”

又是一声惨叫,这回发出声音的,却是刚刚说“没事”的松岛本人,竹叶四溅,一个黑影从他身后的一块凹地里闪出,不等松岛反应,一道亮光已经划破了他的侧后颈!

伤口虽深,却不致命,松岛奋力扭头,手中长枪也随之后砸,但这迅猛的一击却砸到了空出,与此同时,他的膝盖弯再次传来一阵剧痛,松岛腿一软,身不由己的跪在了地上。

“松岛,松岛,你怎么了?”接二连三的惨叫声传来,麻生奋力的赶回了声音的发出点,但映入他眼帘的,却是松岛那绝望的眼神——松岛双膝跪地,双手紧握喉咙,但暗红的血液依然透过他的指缝向外疯狂的喷射,红色的血液早已经染透了三米外的地面!

而他的背后,一个手持利刃的男子正冷酷的看着自己,那把短小的匕首灵活的在男子指尖游动,刀尖上还有最后一滴鲜血掉落......

“杀个滴滴!”麻生一声怒吼,举枪怒射,但不等他扣动扳机,对方手中亮光再次一闪,那柄短小的匕首夺目而出,瞬间插入了他的嘴巴!

“呃........”麻生扣动了一半的手指无力的垂下,双眼燃烧的火焰瞬间黯淡,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耿朝忠抿着嘴唇走到麻生的面前,弯腰拔起了匕首——这把匕首,正是玉真送给他的礼物.......

“嗯?”

耿朝忠蓦然回头,不远处,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声音传来:“是玉真的朋友吗?”

声音用中文发出,但语调古怪奇特,显然并不是对方母语。

“是,英特纳雄耐尔万岁!”耿朝忠微笑着回答,但眼中警惕之色没有丝毫减弱。

“我也是玉真的朋友!”那声音渐渐逼近,“我来自情报四局!您认识双头鹰先生吗?”

“或许认识,但他是不是双头鹰我就不知道了,但我直到他很胖。”耿朝忠回答。

“哦,那也是我们的朋友,朱可夫,您认识吗?”声音放松了不少。

“当然认识,请过来吧!”耿朝忠笑道。

双方互相试探,互相接近,片刻后,一个高大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耿朝忠的面前。

第六十七章 香子的临别赠言

“安德烈。”金发碧眼的高大男子伸出了手。

“周宣合。”耿朝忠想了想,回答道。

两人脸上洋溢着同志相逢的热情,但眼底深处的戒备却丝毫不曾稍减,短暂而有力的握手后,安德烈试探着开口道:“跟我走?”

“感谢,但并不需要,”耿朝忠微笑着拒绝,“还有,请把这把匕首还给他的主人。”

耿朝忠刀柄向外,递过一把匕首,正是玉真送给他的那把。

“希望您好好考虑一下我们的建议,还有,贵我两国最近正在谈判,官方层面的气氛也非常好,您可以信任我们。”安德烈低声道,“还有,我会想办法把您送回南京。”

“嗯,我了解,可我还有别的任务,但还是感谢您的好意。”耿朝忠回答。

从33年开始,中苏两国就在密约互不侵犯条约,其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两国在远东的共同敌人——日本。

但因为中国国内苏区的原因,谈判一直不太顺利,但现在苏区消失,两国的谈判反而加速,日本的各大政论报纸,都已经在刊登中苏两国可能缔结跳跃的担忧,而满蒙边境苏联和日本的军事摩擦,也正是源自这种不信任。

安德烈沉默了片刻,似乎放弃了劝说,他搓了搓手,看样子想要离开,不过在转身之际,他又回过头来:“听说您是玉真的朋友,难道您就不想见见她?”

“暂时不了,有缘自会相见。”耿朝忠摇了摇头。

“好,那有缘再见。”安德烈把有缘的对象安在了自己头上,转身离开。

片刻后,远处传来几声枪响,竹林陷入了沉寂。

耿朝忠并没有离去,他站在原处,离开三井制铁厂之前,香子和自己的对话又浮现在自己眼前:

“伊达君,我知道你不是日本人,开始回北海道的时候,你的举动只是让我疑惑,但回到东京,佐藤桑让我调查渡边的时候,我已经想明白了一切。”

“伊达君,我不想杀你,可如果你回去告发了佐藤桑,即使是我也会受到牵连,佐藤桑为了脱罪,必定会把部分罪责推到我头上,所以我别无选择。”

“伊达君,我已经向佐藤桑坦白了一切,他近期就会动手,我没有办法,只能祝你好运,但我曾经承诺过,告诉你一个性命攸关的秘密,现在已经告诉你了。”

“再见.......”

耿朝忠摇摇头,快步走到了中村押送自己来竹林停车的地方,那里,两个留守的宪兵已经尸横就地。他走到汽车尾部,打开后备箱,里面还有一箱备用汽油,不由得安下了心,随即快步坐上了驾驶位。不久后,汽车尾部冒起黑烟,顺着山路消失而去。

..........

一小时后,佐尔格公寓。

“人呢?”朱木运看着回来的安德烈,面上带着几分焦急。

“他不愿回来,”安德烈摇了摇头,“还有,”安德烈把目光投向了一旁低着头的玉真,“他让我把这把刀还给你,说有缘再见。”

玉真的脸色有点苍白,她接过刀,看都没看,就扔到了一边。

“玉真,请不要这样,”安德烈碧蓝的眼睛带着几分怜悯,“我们都看得出来,但不得不说,结束一段感情对两个人都是一种解脱。”

“你闭嘴。”玉真狠狠的瞪了安德烈一眼,转身走开了。

“朱可夫前辈,”安德烈无奈的耸了耸肩膀,“您看?”

“你应该把他劝说回来,”朱木运扫了一眼玉真离去的背影,“他应该知道一些秘密,还有,他的身份对我们来说也很重要。”

“很显然,他已经暴露了,”安德烈摇头,“所以,我不认为有这个必要。”

“做决定的是理查德先生,而不是你。”朱木运严肃的提示。

“那我告诉你,他是个意志非常坚定的人,我无法劝说他。”安德烈毫不掩饰自己的固执。

“好,等他回来,你就这样告诉他吧!”朱木运对这个家伙毫无办法,摇头走进了内室。

..........

落地窗前,玉真正双眸凝视着窗外星点闪烁的夜空,一滴泪珠从腮边落下。

在朱木运面前,她没有必要再掩饰自己的情绪。

“玉真,对不起,我之前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朱木运走到玉真的身边。

“没什么,我已经猜出来了,他的妻子是谁?”玉真深处一根手指,抹掉了正在掉落的泪珠。

“特务处安排的,是我们一位老同志的女儿,他无法拒绝,也不能拒绝。”朱木运叹息。

“他也不想拒绝,对吧?”玉真扭过头,嗔怒的面孔苍白而美丽。

“这种事情,”朱木运苦笑,“你知道,我都离过两次婚了,你这是问道于盲。”

“噗,”玉真笑了,眼泪却依然止不住的扑簌簌落下,“朱大哥,你曾经告诉过我,我们这种人很难有稳定的感情,对吧?”

“是的,很难,不过也不一定,他不是说了吗,有缘再见。”朱木运轻抚着玉真的肩膀。

“我们有缘吗?”玉真的眼睛迷茫了。

.........

“看来中村是回不来了........”

三井制铁厂,佐藤也在窗前遥望星空。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但中村和伊达还没有消息,与英国谚语“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不同,情报世界里,没有消息,那一定是坏消息。

“佐藤桑,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办?”一旁还站着一人,秀眉微蹙,薄施粉黛,正是香子。

“香子,你说呢?”佐藤似笑非笑的看着香子,“现在这件事的知情者只有你我两人了,我们没必要互相猜忌。”

“按照原计划,向上面汇报,同时实行抓捕!”香子的脸色如同罩了一层寒霜。

“来人!”佐藤开口。

一名宪兵走了进来,“校务长,请吩咐。”

“调查一下,中村他们去了什么地方,然后派........”话音未落,电话铃突然响起,佐藤接起电话,一番通话后,放下电话道:

“不用了,人已经找到了,中村一行人在浅草寺附近遭到伏击,留下了四具尸体,你去把我们养成所的几个教官,全都叫来!”

“嗨依!”宪兵答应了一声,快步跑了出去。

“跑了,跑了也好,”佐藤坐回了办公桌后面,喃喃自语:“伊达,我从来没有低估过你,而你也从来没让我失望过。不过现在,你不会再威胁到我了,至少,你对我的威胁已经降低到了最低。”

不到十分钟,特务养成所除香子外的七名教官,全部聚集在了佐藤的办公室里。

“各位,”佐藤犀利的眼神扫过在场的所有人,“中村和伊达外出执行任务遇袭,四人身亡,伊达逃离,但他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复命,还有,我刚刚收到消息,伊达来日本后,已经被苏联情报人员收买,此次的伏击,就是他串通苏联人所为,这是我刚刚收到的口供!”

说完,佐藤将一份薄薄的口供纸甩在了大家面前。

“纳尼?!”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伊达君竟然是苏方派来的鼹鼠,这.......

“香子,口供是你送来的,你告诉大家详细情况。”佐藤把目光投向了香子。

第六十八章 佐藤的后手

今天下午,我在新宿区抓到了一名苏联潜伏人员中的重要人物,经过逼供,他交待,伊达君来东京后,已被苏方策反,现在已经加入了苏方在东京的情报小组‘拉姆扎’。”

“我得到消息,立即赶回特务养成所报告,可惜我来迟一步,一同出去和伊达这个叛徒执行任务的中村君遇害。”

“恐怕伊达现在已经知道了他暴露的消息,苏联人的这次行动正是为了解救他,他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香子面色严肃的说明着情况,既有对中村身亡的惋惜,又有自己未能先行一步发现伊达真实身份的痛悔,在场的众人面面相觑,实在不敢相信。可香子言之凿凿,又不得不信。

“伊达,是帝国最危险的叛徒和最危险的敌人,从现在开始,特务养成所全体人员立即出动,捉拿此人!”佐藤手一挥,打断了香子的述说。

“嗨依!”全体点头。

众人快步离开,佐藤脸上露出微笑,看了香子一眼,赞许道“香子,做的不错,现在的他,无论说什么,别人都不会相信了,毕竟他是一个证据确凿的叛徒,任何的说辞,都会被当成是对我们无耻的污蔑!”

“那土肥原将军那里?”香子面色还是有点犹豫,“土肥原将军是知道伊达杀死过苏联少将马卡洛夫的,现在说他和苏联人勾结,恐怕”

“这件事,我会亲自向土肥原将军解释,你完全不用担心,”佐藤摆摆手,打断了香子的担忧,“香子,事情到了这一步,绝不能有任何的妇人之仁,现在我们已经坐实了伊达的叛徒身份,完全可以大张旗鼓的捉拿他,这件事,就不要再三心二意了!”

“嗨依!”香子用力点头,眼里却依然带着一丝纠结。

“好了,东京的事情,你就不要再管了,”佐藤挥了挥手,“现在我有一项重要任务交给你。”

“重要任务?”香子有点发愣,现在最重要的任务,不就是在东京捉拿伊达君吗?

“对,很重要,”佐藤从桌上签了一张调令,递给了香子,“你连夜出发,去大阪警察本署,到了那里后,会有人告诉你任务是什么,去吧!”

香子点头,快步走出了佐藤的办公室。

“呵呵”看着香子出去的背影,佐藤嘴角突然露出诡秘的笑意,“伊达啊伊达,现在应该是你最得意的时候了,不过用不了多久,你就会知道,你得意的太早了!”

佐藤再次拿起了桌上的电话,几分钟后,电话接通,佐藤微笑着开口道“大阪警察本署吗?我是特高课东京情报课佐藤少将嗯,有重要情报大阪城有一家言木杂货铺,店主言木太郎有些问题抓捕?暂时不用!从明天开始,你们在他附近布置监控人员,但千万不要轻举妄动,等我们的人过去!对,千万不要妄动!”

耿朝忠并没有得意。

从被“软禁”在三井制铁厂开始,耿朝忠就明白,一旦再次踏出三井制铁厂,迎接他的必然是龙潭虎穴,佐藤绝不会轻易放任自己离开,也绝不会轻易的相信自己——这是他早就有的觉悟。

更何况,现在只是暂时逃离了佐藤的掌控,距离自己真正安全,还有一段距离,只有当自己真正回到故土的时候,才是可以高枕无忧的时候。

一小时后,耿朝忠将车开到了新宿区八丁目街。

这里是东京都最繁华的商业街区,商社众多,人流密集,此时又是晚上六七点钟的人流高峰期,更是显得熙熙攘攘。耿朝忠将车停在一家挂着“藤野输送”招牌的商社门口,按了几下喇叭,店里马上走出一个伙计,点头哈腰的问道

“先生,请问有什么事?”

“有一件上百日元的生意,你让你们掌柜出来说话。”耿朝忠从车窗里探出头。

那伙计看耿朝忠驱车前来,不敢怠慢,快步走了进去,不一会儿,一个身材矮胖的和服男子走了出来,向耿朝忠鞠躬道“尊敬的客人,请到里面详谈。”

“不用了,”耿朝忠挥挥手,“生意很简单,你找个司机,把这辆车开到静冈,那里有我的朋友接车,到时候他会把费用给你,三百日元,这件事,不难吧?”

“不难。”矮胖男子点头,眼睛里却闪烁着精明的光芒,他早已看到,这辆车上有不少孔洞,似乎是弹痕,否则送一辆车过去,最多也就七八十日元,哪里需要三百日元这么多?

“好,车我留在这里,你现在就出发,明天早上必须到静冈,后车厢里有汽油,还有,我需要你给我一千日元押金。”耿朝忠推开车门走了下来。

“最多,您这辆车有点破损。”矮胖男子点头哈腰,满脸歉意。

“行,现钱交割。”耿朝忠伸出手。

“你,从店里拿日元出来。”矮胖男子示意伙计,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微笑。

那名伙计飞快的跑进店里,不一会儿就拿了几张钞票出来,耿朝忠接过钱,微微一笑,凑到老板耳边,随口说了个地址,然后扬长而去。

“把车停到后院,换个牌子,好好整修一下,明白了吗?”矮胖老板看耿朝忠离去,立即吩咐伙计。

“不是要开到静冈吗?”伙计有点不明所以。

“笨蛋,照我说的做!”老板怒斥道,只是他的脸色虽然严厉,嘴角却不由得微微翘起。

精明如他,岂能看不出,这个人不会再回来取车了?

耿朝忠拿着日元,走进了附近的一家成衣店,片刻后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上了一身燕尾西装,手里还拄了一支文明棍——这是世纪以来,各国外交官的常见打扮。

接着他又走走进了一家女士用品店,当他再次出现在街头的时候,脸颊已经高高鼓起,鼻梁上也架了一支金丝眼镜,现在的他,已经与之前判若两人。

伴随着文明棍拄地的塔塔声,耿朝忠踏上了附近的电车——在离开东京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做。

第六十九章 误会

八丁目道,谷狄华雄刚刚放下手中的电话。

只是他的表情却有点奇怪,准确的说,是困惑。

伊达,叛变了?还是叛逃到苏联?

“不可置信,不可置信......”

谷狄华雄摇着头,苍老的脸庞显得更加苍老——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好不容易物色了一个各方面都颇为满意的接班人,竟然就这么成了镜花水月,这让谷狄华雄的心底涌起一阵无可言说的沮丧感。

“会首,外面有人求见,说是外务省的芥川次长。”一名仆人走了进来。

“芥川?”谷狄华雄眉头微微皱起,外务省似乎是有个叫芥川的次长,但与自己并无交集,想了想,谷狄华雄又开口问道:“他有没有说明来意?”

“说了,说是跟黑龙会在海参崴的利益有关。”仆人低头答道。

“让他进来。”谷狄华雄点头首肯。

海参崴,是远东货运的一个重要集散中心,黑龙会雇佣的朝鲜流民在当地势力不小,难道,是朝鲜人捅出了什么篓子?

伴随着文明棍的哒哒声,一名身穿燕尾服的男子走了进来,他摘下帽子,单手抚胸,向谷狄华雄鞠了一躬,微笑道:“谷狄会首,别来无恙?”

声音有些熟悉,谷狄华雄睁开昏花的老眼,仔细盯着眼前这位芥川次长,突然间,他面色一变,刚要开口,却看到男子抚胸的右手里,突然多了一把手枪。

“好了,你下去吧,我和芥川先生有事相谈。”谷狄华雄吩咐站在一旁的仆人。

仆人躬身离开,耿朝忠则走到谷狄华雄面前,坐了下去。

“伊达君,你这是何意?”谷狄华雄三角眼中精光一闪。

“我想,您应该已经知道了吧?”耿朝忠微笑开口。

“知道什么?”谷狄华雄故作不解。

“我也不知道佐藤会怎么污蔑我,大概是我勾结苏联人吧!”耿朝忠笑道。

“哦,”谷狄华雄的眼珠转了一转,“是的,我刚接到佐藤的电话,但我绝不相信他的言辞。伊达君的意志和人品,以及对帝国的忠诚,我不会有丝毫的怀疑。”

“谢谢,”耿朝忠再次鞠躬,将手枪放到了桌上,然后一推,将枪柄推向了谷狄华雄,“谷狄桑,如果您不相信我的话,完全可以将我当场击毙,或者将我押回佐藤那里。”

谷狄华雄看都没看眼前的手枪一眼,“伊达,我老了,老到不再需要任何的功勋添加在我的胸前和袖口,”谷狄华雄脸上浮现出豁达的微笑,“所以呢,伊达君大可不必试探我,还是请说明事情的真相吧!”

“感谢谷狄桑的信任,”耿朝忠脸上露出感激之色,“真正勾结苏联人,出卖帝国利益的,不是我,是佐藤。”

“嗯?”谷狄华雄面色一变,沉吟道:“伊达君,恕我直言,我不相信你会背叛天皇陛下,但我也不太相信佐藤那小子会出卖帝国利益。”

“相不相信我,在您自己,”耿朝忠的眼睛露出悲愤之意,“以您的消息渠道,恐怕应该知道,我在满洲的时候,曾经杀死过苏联情报四局的马卡洛夫少将,我又怎么可能叛逃到苏联?”

“是的,所以我信任伊达君,”谷狄华雄点头,“但你恐怕没有什么辩白的机会了,刚刚在浅草寺,中村一行人是你杀的吧?”

“是的,我别无选择,因为佐藤命令他杀我灭口,如果您派人仔细调查一下就会知道,我是被中村他们押送到浅草寺的。”耿朝忠低语。

“所以,探讨是谁背叛已经没有意义了,你杀死同僚,无论如何都逃不过严惩,”谷狄华雄的脸上多了几分冷酷,“当务之急,是要离开东京,离开日本,如果,”顿了顿,谷狄华雄又开口道: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会安排你逃出东京,等事情平息了,你再想办法洗清冤屈,如何?”

“这正是我来找谷狄桑您的目的,”耿朝忠点头,“伊达请求您的帮助。”

“这样,”谷狄华雄沉吟着,“涉谷有一个朝鲜人聚集地,黑龙会在那里有一些势力,我会安排你跟着那批朝鲜人,从横滨出海去海参崴,你可愿意?”

“多谢谷狄桑,事不宜迟,现在就请您帮我安排。”耿朝忠站起身来。

“来人,”谷狄华雄看向门外,那名仆人走了进来,“带这位先生去涉谷区朴翔泷那里,让他安排一下,今夜就出海。”

“好。”仆人恭敬的答应了一声,示意耿朝忠往外走。

耿朝忠点头,再次向谷狄华雄致意,谷狄华雄指着面前的手枪道:“把枪带走。”

“不需要了,多谢谷狄桑!”耿朝忠微微鞠了一躬,转身向外走去。

啪嗒!

背后响起扳机扣动的声音,耿朝忠没有回头,昏暗的方寸静室中突然亮起一道闪电,身前的仆人脑袋一歪,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耿朝忠这才回过头,看着正握枪对着自己的谷狄华雄。

“谷狄桑,您好像并不相信我。”耿朝忠紧紧的盯着谷狄华雄的眼睛。

谷狄华雄的面色有点苍白,握着枪的手也有些颤抖,他强自镇定,颤声道:“伊达君,这是一个误会.......”

他实在没有想到,耿朝忠刚才递给他的那把枪里,竟然没有子弹!

“没关系,我表示理解。”耿朝忠诚恳的回答。

亮光再次一闪,耿朝忠转身向外,身后,谷狄华雄手中的短枪咣当落地,他的胸口,一柄匕首已经只剩下了刀柄.........

门外,是寂静的夜,耿朝忠再不回头,顺着眼前的羊肠小道向外走去——谷狄华雄是否真的相信他?这已经不重要了。

对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来说,自己已经没有了任何利用价值,而没有利用价值的人,死是最好的归宿。

但与此同时,自己逃离日本的可能路径,又少了一个。

大阪,刘洪波.......

代老板安排的这条后路,并不是一条最好的逃生路线,从东京到大阪,还有很长的距离,而这段距离,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但现在的自己,别无选择。

第七十章 梦醒时分

同一时间,三井制铁厂甲一楼前的操场,佐藤正满脸严肃的看着黑压压的人群。

“各位,我们特务养成所,出了一个帝国的叛徒,他,就是前第五中队教官,癸五!”

此言一出,人群哗然,绝大部分人的脸上都露出迷茫之色,而耿朝忠之前率领的第五中队中,更是人人面色大变——教官是叛徒,那他们?

而其中春日、吉田俊介和孙敬亭等几个和耿朝忠有交集的学生,更是满脸的震惊。

他们实在没有想到,他们心中慈爱中不失严厉的教官,竟然是帝国的叛徒!

“此人来东京后,已被敌方特务机构收买,背叛了帝国,背叛了天皇陛下,从今天起,在场的所有人,都要和他划清界限,尤其是,他曾经直接训导过的第五中队!”

第五中队的所有人都低下了头。

“现在,我布置抓捕任务,所有人听令!”佐藤的声音短促而又高昂:

“第一中队,寻找号码为TK9237的黑色三菱轿车,轿车应该有弹痕,并不难找,我已经通知警视町,密切监控了从东京外出的所有列车,他逃不出去!”

“第二中队,严控各个码头,不准有任何船只在今晚出海!”

“第三中队,在苏联大使馆附近化妆巡逻,防止他逃入大使馆!”

“第四中队,在中华民国大使馆附近化妆巡逻,以防万一!”

“其余的四位教官留下,另有安排!中村教官殉国,他所训导的第五中队,留在三井制铁厂待命!”

中村训导的中队,正是耿朝忠和云蔚之前带领的全华班,很显然,佐藤并不信任他们,而是把他们留在了三井制铁厂。

...........

佐藤显然经过了深思熟虑,对耿朝忠可能逃亡的各条路线都做了严密布置,不到十分钟,安排完毕,佐藤手一挥,厉声道:

“现在,出发!”

黑色的人流穿过操场,快速向外走去,佐藤满意的点点头,转过身,看着留在身旁的几个教官,低声道:“你们几个,准备汽车,燃油,做好长途远行的准备,我们今晚,去大阪!”

“大阪?”几个教官面面相觑。

“对,大阪。”佐藤用力的点头。

虽然香子已经提前赶往了大阪,但佐藤却并不安心,只有耿朝忠亲自死在自己面前,他才会真正放心!

刚要转身离去,一名宪兵急匆匆的跑了过来,凑到佐藤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什么,谷狄华雄死了?!”

佐藤面色大变,盯住了那名宪兵的眼睛。

“嗨依,就是刚刚的事情,谷狄前辈的家人打来电话,说刚刚来了一位客人和谷狄前辈密谈,不到半小时后就离开了,但一个佣人进去奉茶的时候却发现,谷狄前辈和他的管家死在了静室里!”宪兵快速回答。

“是伊达,他竟然没有立即逃走,还跑去杀了谷狄华雄!”佐藤喃喃自语,脸上难掩震惊之色。

只是,伊达为什么要杀谷狄华雄?

佐藤想不明白,也来不及再想,他稍微顿了顿,手一挥,叫住了刚要出去的几名教官,低声道:“你们带上剩下的人,立即赶往八丁目道,伊达刚刚在那里杀了人离开,快,一定要快!”

“嗨依!”剩下的几个教官连忙答应。

“等等,”佐藤又想了想,“通知其余人,堵住八丁目道附近的所有出路!”

几个教官依言离开,佐藤站在原地,脸上却露出困惑之色。

伊达难道不知道,这样会让他的行迹暴露的更明显,也更方便特高课缩小包围圈吗?

“大阪.......看来他暂时不会去大阪了........”佐藤伸手抚摸着短寸到扎手的头皮,“伊达啊伊达,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

夜,越来越深沉,时间也在一分一秒的流逝,佐藤坐在办公室里,静静的等待着消息。

三井制铁厂的三百余号教官和学员,大部分已经派了出去,留在学校的,只有耿朝忠曾经训导过的第五中队,但也绝大部分都被控制在了宿舍区——在耿朝忠被抓到之前,他们都是需要严格监控的对象。

偌大的甲一楼,空旷而又冷清,佐藤看了看表,已经过去了两个钟头,时间已经是深夜十点钟,但前线依然未传来任何的消息,看来,抓捕伊达的行动,并不是想象的那么容易。

佐藤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咬咬牙,又拨通了一个电话:

“是苏联大使馆吗?我有一个重要消息........你不用管我是谁,听好了:31年,在哈尔滨杀死贵国马卡洛夫少将的,是日本特高课的伊达之助,现在他已经勾结了南京政府,叛逃出特高课。现在特高课正在东京搜捕他!”

“消息准确吗?当然准确,此人刚刚在浅草寺附近杀死数位同僚,你们查探一下自然知道,或者,你们的人也在现场?为什么要告诉你们?哈哈,幼稚的问题!”

啪嗒一声,佐藤挂掉了电话。

东京太大了,如果伊达决意潜伏在东京而不逃走,那想要抓住他恐怕会很不容易,但只要将他杀死苏联人的消息捅出去,恐怕他在东京面临的将不止是特高课和警视町的追捕,还有苏联人的搜寻!

“呵呵呵,”佐藤的脸上露出阴险的笑容,“伊达君,你恐怕没想过四面皆敌的滋味吧?这种压力下,你要么死在特高课和警视町手里,要么死在苏联人手里,要么.......就只能潜往大阪逃回中国.......”

“但大阪,我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伊达君,这局,最终的胜利者,一定是我!”

砰的一声,佐藤的拳头狠狠的砸在了办公桌上,他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推开窗,眺望着漆黑的夜空,脸上露出狰狞的微笑。

伊达,我看你往哪里跑?!

咚咚咚!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进来!”佐藤略带兴奋的喊道。

吱呀,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灰色宪兵制服的人走了进来,微笑着看着佐藤:

“佐藤桑,梦该醒了。”

第七十一章 逆行者

你........你........你怎么还没走?”佐藤盯着眼前的人,像见了鬼一样。

“我倒是想走,可佐藤桑您盛情难却,我想走也走不了啊!”来人施施然的走到佐藤的对面,坐了下来。

“好,好,好,”佐藤又接连说了三个好字,脸上的震惊一闪即逝,“伊达君,你不愧是帝国最优秀的间谍!”

来人正是耿朝忠,他刚走出谷狄华雄家没多久,就发现大量人手在向这边聚集,心一横,索性重新潜回了三井制铁厂!

“不,不是帝国,是中国,”耿朝忠纠正了佐藤的错误,“当然,我还得感谢您,要不是您把所有人都派了出去,我要走进这甲一楼,还真不容易!”耿朝忠呵呵一笑,锐利的眼神却丝毫没有放过佐藤的一举一动。

“我错了,我又错了,”佐藤感叹着,“你永远行走在思维的死角,我摸不准你。”

“没关系,以后您恐怕就不用这么费脑筋了。”耿朝忠笑了,笑得有点讽刺。

“伊达君,你是我的下线,我一直知道你的身手很不错,但却从来没有真正见识过,看来今天有机会了。”佐藤嘴角同样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哦?”耿朝忠打量着佐藤,佐藤已经松开了领口的钮扣,嘎巴嘎巴的扭着脖子。

“我没听到枪声,恐怕你也不敢开枪,”佐藤缓缓的将外套脱下,露出身上虬结的肌肉,“那么,今天我们就来一场男人间的决斗吧!”

当啷!

一把短刀被耿朝忠扔在了地上,他的脸上多了几分尊敬,“原来佐藤桑也是高手,只不过您精通的是合气道呢?还是柔术?”

“大正十一年,我拜植芝盛平先生为师,是灵言合气道的初代弟子,”佐藤的表情庄重而又自豪,“昭和七年,我是东京皇武馆道场的八位授艺师之一。”

“幸会,原来是植芝盛平大师的弟子。”耿朝忠的表情也严肃起来。

植芝盛平,是日本合气道开山宗师,于1922年,也就是大正十一年正式成立,这门功夫,深受日本军人喜爱,可以说是当时日本军队内部最受欢迎的功夫流派了,只是耿朝忠没想到,这佐藤竟然也浸淫于此,还是植芝盛平的初代弟子!

“那,伊达君你呢?”佐藤紧了紧腰带,“直到现在,我甚至都不知道你的名字。”

“耿朝忠,师从八极宗师霍殿阁。”耿朝忠脱下了外面的宪兵装,露出里面的白色背心,他看似瘦削的躯干紧致密实,似乎蕴含着一种爆炸性的力量。

“大同皇帝的国术教官,霍殿阁?”佐藤一愣,“我在满洲的时候,见过他。”

“不错,”耿朝忠将衣服扔在一边,向佐藤抱拳道:“佐藤桑,谢谢你一直以来的信任。”

“我能在四十岁前做到帝国少将,也要多谢耿先生你的帮助。”佐藤微微躬身。

两人的目光交错而过,嘴角都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

“嘿!”

佐藤出脚了,不过却不是踢向耿朝忠,而是一脚反撩身后的办公桌,办公桌被佐藤一记重击,粗厚的木板立时撕裂,同时刺啦啦的向后滑动,直到撞到墙壁才停了下来。

“这样空间会大一点。”佐藤收脚冷笑。

耿朝忠的瞳孔微微一缩,佐藤的力量出乎意料的强大,看来他这合气道初代弟子的身份并非浪得虚名。

“脚疼吗?”耿朝忠吸了一口气,好奇的看着佐藤的右脚。

“八嘎........”佐藤眼中凶光一闪,左脚猛的一顿,身躯猛地前压——他,终于动手了!

“哈伊!噻来!”佐藤弓步出拳,接连打出两记重击,拳风凶猛而又迅捷,直接砸向了耿朝忠的下颌和太阳穴位置。

虽然合气道也讲究后发制人,但它的先手攻击同样迅猛刚烈!

扑面而来的气浪让人窒息,但耿朝忠却并没有后退半步,他伸出手掌轻轻拍落,佐藤的两记重拳瞬间改变了方向,变得无足轻重。

“嘿!”又是一记鞭腿,耿朝忠手掌轻扫,再次挡住了佐藤的致命一击。

佐藤连续三击不中,身子快速的后退,想要避免耿朝忠的反击,但耿朝忠的却并没有动手,只是静静的观察着佐藤的一举一动。

“我听说,八极拳是一门刚猛的拳术。”佐藤对耿朝忠的反应有点意外。

“嗯,”耿朝忠点点头,搓了搓拳头,“我只是想看看,这个年代的合气道和我了解的有什么区别。”

“这个年代,区别?”佐藤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迷茫,但他马上意识到,这很可能是耿朝忠故意扰乱自己心志的话术。

“着!”就在佐藤愣怔的一瞬间,耿朝忠出手了。

一只拳头向奔雷一样冲向佐藤的面颊,速度奇快到完全超出佐藤的想象,佐藤浑身寒毛直竖,身子一缩,头猛的一歪,拳头堪堪砸到了佐藤眼前一寸——但这已经是这记拳力的极限所在!

佐藤微微一笑,刚要出手反击,但那只本来已经是强弩之末的拳头,突然化拳为掌,屈突向前,狠狠的啄向了佐藤的眼睛,佐藤大骇,再次向后一缩,那手掌却轻轻一扬,只听“啪”的一声轻响,在佐藤的面颊上一拂而过。

“八嘎!”佐藤大怒。

这记攻击毫无力道,但这轻轻的一声脆响,却像在佐藤脸上扇了一记耳光,佐藤再也忍耐不住,喝骂一声,一把抓向了耿朝忠正在收回的右手。

他很轻易的抓住了。

因为耿朝忠的右手根本没有继续缩回.........

佐藤微微一愣,但他来不及细想,单臂猛地发力,将耿朝忠拉向了自己的怀抱——这是一个合气道武者的本能,因为合气道本身就脱胎于柔术,摔技是他的基本功!

接下来,他会将耿朝忠的手臂背到自己的肩膀,然后轻轻一拗,对手的手臂就会折断,最后,就是一个大背跨决胜——佐藤的脸上已经露出了狰狞的微笑。

呼!

事情并不像佐藤想的那样,就在他拉动对方手臂的一瞬间,耿朝忠突然一跃而起,两只脚像章鱼一样缠住了佐藤的手臂,佐藤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招式,他猛的抖手,想要甩脱耿朝忠的纠缠,但,太迟了!

耿朝忠整个人在空中神奇的一翻,顺势骑上了佐藤的肩膀,佐藤身不由己的坐倒在地,而覆盖在他脸上的,却是对方那硕大的臀部!

“喀喇!”

失去了全部视线的佐藤,感觉到一阵彻骨的疼痛,他那被耿朝忠双腿绞杀的右臂,已经完全的脱离了身体的控制!

紧接着,又是几声骨节断裂的脆响传来,佐藤的眼前一片黑暗,他想要惨叫,可脸庞被对方的臀部完全覆盖,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要挣扎,但只能用左手维持勉力的平衡;他想要反击,但能打中的,似乎只有对方的臀部。

强烈的屈辱和挫败让佐藤的心仿佛陷入了无底深渊,他怎么也没想到,对方根本没有使用什么传统的中国武术,而是采用了一种类似日本柔术,但又绝不是日本柔术的摔技!

光明忽现,佐藤终于看到了耿朝忠回望的眼神,但此时的他,已经失去了任何反抗的力量,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耿朝忠已经将他右臂的所有关节拆的粉碎,甚至就连手掌的指关节都没有放过。

“这不是八极拳,你在骗我........“

佐藤躺在地上,绝望的看着耿朝忠。

“嗯,对不起,我又骗了你。”耿朝忠认真的点了点头。

“呵呵,”佐藤嘴角露出一丝惨笑,虽然他还有一条左臂可以使用,但他已经失去了决胜的勇气,他盯着耿朝忠的眼睛,气若游丝的问道:“能告诉我,你这个柔术是什么流派吗?”

“巴西柔术,脱胎于日本柔术,”耿朝忠认真的解释,“想学吗?我可以教你。”

第七十二章 耿朝忠的请求

“谢谢,”佐藤摇了摇头,“不需要了,这局,最终是你胜了。”

“你我之间的胜负,无关轻重,”耿朝忠摇了摇头,“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你说。”佐藤的语气十分“和蔼“。

“我想让你写一份自白书,承认是你勾结苏联人陷害我,这样,我就可以洗清身上的不白之冤。”耿朝忠说道。

“可笑至极!”巨大的惊讶甚至掩盖了的痛苦,佐藤张大了嘴,完全没想到耿朝忠居然会提出这么离谱的要求,“你疯了吗?到这种时候,你还想继续潜伏下去?”

“是啊,这个身份太重要了,我不想失去它,”耿朝忠的表情居然很“痛苦”,“现在,能帮我忙的,只有佐藤桑您了。”

“哈哈哈哈哈!”佐藤忍不住狂笑,他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耿朝忠,”你觉得,我会答应吗?我能答应吗?”

“我也觉得不太现实,”耿朝忠摸了摸鼻子,“不过,总归要试一下才知道,你说呢,佐藤桑?”

“你做梦,”佐藤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耿朝忠,“我已经没有什么害怕失去的了”

“别急,”耿朝忠摆了摆手,“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放你一条生路呢?”

“不可能,你让我身败名裂,不如直接杀了我更痛快。”佐藤嗤之以鼻。

“唉”耿朝忠长长的叹了口气,“那我就没什么办法了”

“你想干什么?”佐藤突然满脸警惕的问。

“你也想到了,我会伪造一份你的自白书,”耿朝忠眼睛里闪烁着狡狯的光芒,“然后呢,再营造一个自杀现场,这样不知道是否可行。”

“你不能这么做!”佐藤脱口而出,“你也不会成功!”

“还是那句话,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耿朝忠诡异一笑,“佐藤桑,您知道吗?自从来到三井,我就一直在模仿您的笔迹,现在应该也算小有成就了。再加上,如果我用血书的话,字迹辨认的难度应该更大,说不定有蒙混过去的可能。”

“不,不,不,”佐藤的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伊达君,看在你我相交一场的份上,你千万不要这么做,你可以提出别的要求,我都会考虑。”

耿朝忠微微一笑,对某些人来说,名誉和地位甚至要高于生命,佐藤正是这样的人——现在的佐藤,怕的不是死亡,而是身败名裂,可怕的是,死了以后,还被永远的订在帝国的耻辱柱上,永远的受万人唾骂!

“我知道,帝人最大的荣誉是马革裹尸,死后能将英灵送入靖国神社,”耿朝忠轻轻扶起佐藤,将他安放在椅子上,“不过佐藤桑您恐怕就没有这个福分了,对了,您有儿子吗?”

佐藤嘴唇抖了一下,他有儿子,不仅有,还有两个。

“看来是有了,您死之后,您的子孙后代恐怕也会受到牵连,啧啧,”耿朝忠惋惜的撇撇嘴唇,“从此以后,您的儿孙就会成为别人眼中的异类,一个叛徒的儿子,在这种环境下,您儿子将来恐怕会有一番成就,毕竟天降大任于某人,必先苦其心志,劳”

“你别说了!”佐藤闭着的眼皮在不停的颤抖,他的思维也完全跟不上耿朝忠诡异的思路。他猛地睁开眼,打断了耿朝忠的调侃,“总之,你想让我自承其罪,那是绝不可能!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不相信你可以骗过土肥原机关长的眼睛!”

“佐藤君,”耿朝忠摇摇头,“既然你执迷不悟,那我也不再客气了。”

耿朝忠弯下腰,从地下捡起那把短刀,举到佐藤的面前,“佐藤君,本来说好要做你的介错人,可现在没有长刀,您就用短刀将就一下算了。”

佐藤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算了,”耿朝忠突然拿下了刀子,“佐藤君,我再退一步,我不杀你,你写一份留给土肥原桑的报告,就说我已经被南京政府发现,红叶的潜伏任务已经失败,此次的所有行动,都是苦肉计,目的是将我派到苏联潜伏,怎么样?”

“真的?”佐藤睁开了眼睛,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真的,”耿朝忠点点头,“有了这份证明,以后说不定可以救我一命。另外,这份证明也对您有利,只要您发了这份证明,我们的关系就将回到从前,我没有理由将能证明我清白的上线杀死。”

佐藤用狐疑的眼睛盯着耿朝忠,片刻之后,终于开口道“好,我写!”

耿朝忠脸上终于露出微笑,他从佐藤踢到墙角的办公桌里拿来纸笔,放在了佐藤面前。

“怎么写?”佐藤看着面前的纸笔。

“佐藤君,这对您来说很简单,之前的所有行动都是您的安排,您甚至可以写的十分详细。”耿朝忠说道。

“好。”佐藤略微沉吟了一下,开始动笔。

十分钟后,耿朝忠接过佐藤递过来的绝密证明文件,开始阅读

“绝密级任务,红叶在南京的身份已暴露,为确保安全,同时有效利用伊达君的才华,特制定以下计划”

“不错,不错,”耿朝忠看着佐藤制定的证明文件,不由得频频点头,“在哪里存档?”

“一楼档案室第四个柜子,”佐藤接着指了指办公桌,“钥匙在我抽屉里。”

“好,”耿朝忠点点头,将佐藤的证明文件塞入怀中,然后拍了拍手道“好了,万事大吉!”

佐藤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耿朝忠的眼睛。

“佐藤桑,”耿朝忠搬过一把椅子,坐在了佐藤的对面,“为什么?”

“我想看看你的结局,”佐藤的笑容有点诡异,“刚才我写这封证明文件的时候,就已经想明白了,你绝不会放过我。”

“多谢!”耿朝忠诚恳的说道。

“人都会死,但你的胆子太大了,大到即使是旁观者都觉得胆战心惊。我很想看看,一个如此胆大妄为的人,他的最终结局到底会是如何?”佐藤的笑容愈发的诡异,“还有,临死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请讲。”耿朝忠的态度更加客气。

“你到底是哪方面的人?”佐藤开口了。

“井冈山。”耿朝忠吐出三个字。

“呃,”佐藤的表情微微有点诧异,“就是那个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井冈山?”

“是的,就是那个井冈山。”耿朝忠回答,同时手中亮光一闪。

“你果然是zg的人”佐藤的脖颈在喷血,眼睛里却露出释然,“北平发生的一切,我思来想去,最终的得益者既不是帝国,也不是南京,我早就怀疑可惜,权力和蒙蔽了我的智慧”

第七十三章 潜行

耿朝忠静静的看着缓缓闭上眼睛的佐藤,微微叹了口气,站起身,透过窗口向外看——放眼望去,偌大的三井制铁厂已是寂灭无声,不远处的学生宿舍区也是一片漆黑,只有第五中队,也就是耿朝忠曾经训导过的以台湾人为主的“全华班”还亮着微微灯火。

耿朝忠转身坐到了佐藤原来的座位上,他靠在椅背上,闭目沉思片刻后,清了清喉咙,拿起了桌旁的电话:

“池内军曹,把第五中队的松田和高腾给我叫来。”

耿朝忠的语调简短而有力,声音极为低沉,像极了佐藤平日颐指气使的声音。

“嗨依!”电话那头答应了一声。

打完电话,耿朝忠推开办公室的门,穿过空旷的走廊,来到了一楼的档案室,将这份绝密证明文件放在第四个柜子后,再次回到了佐藤的办公室。

片刻后,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敲门声响起,日文名叫做“松田”和“高腾”的孙敬亭和齐腾远走了进来,两人甫一进门,就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佐藤背靠椅子,脖颈血流如注,而坐在办公桌后面的,赫然是应该在外潜逃的“癸五”教官!

“别动,也别走,”坐在办公桌后面的耿朝忠语调冰冷而严肃,“关上门。”

齐腾远和孙敬亭面色一片苍白,眼前的景象完全震慑了他们的心神,而“癸五”这个前教官那不容置疑的语气,更让他们生不起丝毫反抗的心思,齐腾远顿了顿,关住了屋门。

“我是南京特务处少校科长方途,”耿朝忠指了指面前的两把椅子,示意两人坐下,“我有话跟你们谈。”

齐腾远和孙敬亭木然的坐了下来,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听到的一切,无不震慑着两人的心智:癸五教官,怎么会是中国人?而他又是怎么潜回三井制铁厂,杀死了高高在上的“校务长”?!

从走上甲一楼的时候,他们就发现,偌大的甲一楼竟然空无一人,当时就觉得有点不对劲,现在看来,整个甲一楼恐怕早就没了任何的活口!

耿朝忠深邃的眼睛看着两人,直到两人的脸庞恢复了几分血色,这才再次开口道:“你们的‘壬六’副教官,是我的下属,真名云蔚,之前宫本告发你们心存异志,也是我命令‘壬六’将宫本灭口。”

“多谢........癸五教官.......”齐腾远颤抖着嘴唇回答。

“不用客气,”耿朝忠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的微笑,“我看好你们。”

“癸五教官.......不,方科长,请问您有什么指示?”孙敬亭壮着胆子问道。

“先不谈指示,”耿朝忠摆了摆手,“你们身在寇区,心系故国,我很欣赏,党国需要这样的忠贞之士。你们在台湾的家属,我会通知,你们两人,以后就是特务处的人,代老板的人,我的人。”

三言两语之间,耿朝忠就已经决定了两人的命运,但两人却丝毫不敢有任何异议。

“至于指示,”耿朝忠指了指佐藤的尸体,“你们看到,佐藤已经死了,我需要你们背起这个黑锅。”

“我们?”两人面面相觑。

“不错,”耿朝忠点点头,“出于某种原因,我的身份还不能暴露,但佐藤又必须死,所以,这个黑锅得由你们来背。”

“我们........怎么背?”齐腾远开口。

积威之下,他根本没有丝毫反抗的心思,更何况,眼前这位方科长,竟然在如此凶险的处境之下,潜回三井制铁厂,反杀佐藤校务长,这样如神魔鬼魅一样的心智和身手,又岂是他们两个菜鸟所能抗衡?

“很简单,”耿朝忠站起身,“你们两个,跟着我,冲出三井制铁厂,当然,出去之前,还要闹出一点动静。”

“好!”齐腾远和孙敬亭齐声答应,眼前这位方科长淡定的语气,从容的表情,让他们不由自主的产生了巨大的信赖。

“齐腾远,你下去,从一楼库房里拿两桶汽油上来。”耿朝忠吩咐道。

齐腾远答应了一声,快步走了下去,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脑海里全都是耿朝忠那深邃黝黑的眼睛,他用最快的速度冲下二楼,接着又拎着两桶汽油跑了回来。

“不错,”耿朝忠点点头,“给屋子浇满。”

两人依言行事,很快,整个办公室就充满了浓烈刺鼻的汽油味。

“走吧!”

耿朝忠站起身,率先推开了办公室的门,顺手将一张点燃的火折扔在了身后。

轰!

身后烈火爆燃,耿朝忠迈开步子,大步走出了佐藤的办公室,齐腾远和孙敬亭两人赶紧手忙脚乱的跟上来。

“我要你们,将整个三井制铁厂闹个天翻地覆,”耿朝忠边走边说,“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是你们两个杀死了佐藤,叛逃出了特务养成所。”

“就我们两个?”齐腾远颤声道。

“怎么,不敢?我教你们的东西,都白教了吗?”耿朝忠斜睨一眼。

“敢!教官您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孙敬亭抢答道。

“很简单,先跟我去甲三楼。”耿朝忠淡然道。

甲三楼,是特务养成所的军械处,里面安置了大小各种武器,以供学生练习,平时有大约三四个宪兵执勤,须臾不离此地。

两人跟着耿朝忠,快步走到了甲三楼门口,门口站着两名士兵,正在窃窃私语,似乎是在讨论今晚的状况,耿朝忠压了压额头的军帽,快步走了过去。

“谁?”两人长枪一挺。

“我,坂田,佐藤桑有事吩咐。”耿朝忠脚步丝毫不停,施施然走到了两人面前——对特务养成所的一切,耿朝忠早已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坂田,正是佐藤的亲信宪兵之一。

“坂田啊,怎么,有什么事?”两人垂下了长枪。

“佐藤桑吩咐,让你们去死。”耿朝忠抬起了头。

“你不是坂田!”其中一人大骇!

“啊!癸五教官!”另一人认出了耿朝忠。

两人刚要再次拿起枪,那边耿朝忠岂容他们再次反应,手起刀落,两人瞬间倒地。

“什么情况?”

门口的响动引起了屋里人的注意,耿朝忠却根本没有什么掩饰的意思,快步迈进了军械处,一眼望去,楼道里当值的宪兵曹长正披着衣服走出门,看到耿朝忠迈步走来,一个愣怔之后,顿时亡魂大冒,转身就往屋里跑,但他一步都没有迈开,后心就被一柄尖刀刺入。

耿朝忠缓步走过去,从军曹的身上摸出一把钥匙,推开了军械处的大门。

“怎么样,是不是很简单?”耿朝忠回头问一直跟在身后的两人。

第七十四章 人证

简单吗?”齐腾远和孙敬亭两人面面相觑。

看上去似乎确实好像很简单,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一件事情简单与否,不在于这里,而在于这里。”耿朝忠先指了指自己的手,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接着推开了军械仓库的大门。

仓库里,是琳琅满目的武器弹药,从短枪到长枪,从地雷到炸弹,可以说应有尽有,角落里,甚至还有几台德国进口的加农炮,在闪着幽幽的黑光。

“随便挑几把,不用太多,反正带不走。”耿朝忠吩咐道。

两人满眼放光,就像饿了几个月的饕餮,又像憋了几年的和尚,绕着货架转了好几圈,终于各自挑选了一把武器。

“把百式放下,用大正十一式。”看齐腾远挑了一把百式冲锋枪,耿朝忠吩咐道。

“宿舍区楼道很窄,大正十一式好像有点长。”齐腾远皱眉道。

“不用进去,你用大正十一式守楼道即可,”耿朝忠说道,“你没看,孙敬亭已经拿了一把百式冲锋枪了吗?他选择了冲锋,你就选择掩护,基本的配合,不需要我多讲吧?”

“哦。”齐腾远答应了一声,捡起了旁边的大正十一式轻机枪,也就是俗称的歪把子。

“战斗,重要的是出其不意,武器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重要,”耿朝忠随手捡起了旁边的一把三八大盖,“尤其是特务工作,如果时机恰当,完全可以一人杀多人,但如果让对方有了准备,恐怕就是杀一个人都难。”

“教官,我明白了,您潜回三井制铁厂,就是出其不意。”孙敬亭在旁边说道。

“对,任何人都想不到我会回来,这种情况下杀人,就像杀鸡一样简单。不,比杀鸡还简单,鸡的警惕心很强,还没办法沟通,但人就不同了,随便几句话,就可以很轻易的麻痹对方。”耿朝忠笑道。

两人点了点头,回想着耿朝忠刚才的一系列动作,都有所体会。

“现在,你俩回去,把监视我们第五中队的那两个教官杀了,”耿朝忠想了想,“接着,齐腾远把轻机枪摆在宿舍东头,孙敬亭从西头进去,把所有人叫出来,在楼道列队。”

“教官,您要把班里的同学全杀了?!”孙敬亭亡魂大冒。

楼道极为狭窄,在出口处摆一挺歪把子,那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倾刻之间,全华班所有人都会倒在枪火之下!

“想什么呢,”耿朝忠瞪了孙敬亭一眼,“他们是人证,怎么能死?”

“人证?”两人有点迷惑。

“过来,”耿朝忠把两人叫到身前,详细交待了一番,然后转身走出了军械库,吩咐道“走吧。”

天空星斗闪烁,月光将三人的身影拉成了长线,不用几分钟,几人就走到了舍区门口,门口有星火一明一暗的闪烁,两个监守的教官正靠在墙壁上抽烟聊天。

“谁?!”其中一人看到齐腾远和孙敬亭两人大踏步的走过来,手里还拎着一挺轻机枪,疑惑之余,连忙开口质询。

哒哒哒!

回答他的是喷涌的枪火,两人身体瞬间被打成了马蜂窝。

齐腾远和孙敬亭是第一次杀人,两名教官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两人还生怕没有击中,又神经质的开了几枪,这才互相尴尬的对视一眼。

“你去那边,我在这边掩护。”齐腾远开口道。

“好!”孙敬亭拿起冲锋枪,快步走到了楼道口,迎面又走来两人,孙敬亭更不多言,抬手又是一梭子。

“第五中队的所有弟兄们听好了,”孙敬亭站在楼道口大声呼喝,“我是孙敬亭,有重要事情通知!”

枪声早已惊动了第五中队的二十多名学生,但大家不明就里,谁都不敢出来,孙敬亭又喊了好几遍,终于有几个人探头探脑的露出脑袋。

“各位,不出来也可以,今天我有一言,留给大家!”孙敬亭站在空旷的楼道,用闽南话大声疾呼

“我孙敬亭不叫什么松田,齐腾远兄弟也不姓高腾,我们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都是堂堂正正的中国人!日寇占我台湾,屠我同胞,视我等如奴隶,凡我有志青年,无不切齿痛恨!”

“就在刚刚,我们两人已经击毙了佐藤校务长,看守大家的两名教官和宪兵也都已经被我们击毙!这次回来,就是跟大家告别,如果有谁愿意跟我们一起离开这个鬼地方,那就出来跟我们走,如果不愿意,我孙敬亭也不勉强,大家山水有相逢!”

楼道里一阵骚动,佐藤校务长已死的消息,让所有人都惊骇莫名,谁能想到,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孙敬亭和齐腾远二人,竟然做出如此大事!

孙敬亭顿了顿,再次开口道“我数三下,如果有愿意跟我走的,就站出来,现在开始数数一!”

孙敬亭话音刚落,一间宿舍里突然有一人冲出,大喊道“八嘎,你们竟敢背叛帝国,必将碎尸万段!大家千万不要相信他!”

孙敬亭睁眼一看,却是全华班里唯一的日本人吉田俊介,他双目赤红,目呲欲裂,显然是对孙敬亭刚才的话痛恨无比,眼看着这家伙赤手空拳张牙舞爪,的冲上来,孙敬亭抬手就是一梭子,吉田俊介的身躯猛然一顿,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眼看着吉田倒在地上,走廊里顿时一片寂静,静的仿佛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孙敬亭清了清嗓子,接着喊

“二!”

“我们家人都在台湾,实在不敢离开!”就在这时,走廊里又传来一个声音。

“我说过,绝不勉强!”孙敬亭大喊。

“我跟你们走!”这时,有一个人走出了楼道,正是刚才喊话那人。

孙敬亭又等待了半分钟,再也无人站出,脸上不由得露出失望之色,咬咬牙,喊出了最后一个数字

“三!”

“林兄弟,走吧!”孙敬亭招呼这位站出来的同学,此人姓林,名字叫林顺利,是台湾新竹人,平日里和孙敬亭齐腾远关系也算不错。

林顺利答应了一声,眼睛一闪,快步走了过来,孙敬亭转身,刚要和他并肩而行,却看到对面楼道里的齐腾远突然张口道“小心!”

孙敬亭连忙回头,那林顺利已经扑了上来,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只听“砰”的一声,林顺利后脑中弹,双目瞬间呆滞,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走廊对面人影一闪,孙敬亭看出是耿朝忠的身影,不由得擦了一把汗。

“各位,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准出来,否则,别怪我下手无情!”孙敬亭怒吼一声,所有房间里的脑袋都缩了回去。

走廊对面出口,齐腾远打了个手势,孙敬亭点点头,快步走下了楼。

两人来到楼下,却看到楼下已经停了一辆轿车,耿朝忠打开车窗,吩咐道“走吧!”

第七十五章 养不熟

孙敬亭和齐腾远跳上车,耿朝忠启动汽车,向着三井制铁厂的大门驶去,齐腾远突然想起一事,问道“守门的哨兵?”

“死了,”耿朝忠平静回答,“不过一会儿你们得下车,在他们伤口上补几枪。”

“嗯。”齐腾远答应了一声。

教官潜进来的时候没有任何动静,杀人用的当然不可能是枪,而自己几个冲出去显然没必要用刀,这是一个漏洞。

到了门口,耿朝忠将车停下,齐腾远和孙敬亭跳下车,果然看到哨所里躺着两名哨兵,两人瞧好伤口,分别补了一枪,就听到耿朝忠在外面喊“快点!”

两人连忙跳回车子,耿朝忠加速向前,低声道“没有佐藤的命令,出去搜捕我的人不敢回来,但不能担保学校里没人向外打电话,所以我们得快点。”

“嗯。”两人点了点头。

耿朝忠斜着眼,看了孙敬亭一眼,发现他情绪并不是很好,微微一笑,安慰道“怎么,没人跟你走,是不是很失望?”

“教官,大家家眷都在台湾,不敢走我也想到了,可是没想到”黑暗中,孙敬亭的脸色很是沉闷。

“没想到,朝夕相处的同学,居然想欺骗你,对吧?”耿朝忠笑了笑。

“是,林顺利平时跟我们关系不错,不跟我们走也就算了,他居然想杀死我立功!”齐腾远也愤愤的插了一句嘴。

“我给你们上的第一节课就说过,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你们的同学,亲人,甚至教官,看来你们听是听了,却没记到脑子里。”耿朝忠将停下,警觉的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好了,下车!”

汽车停在了一个偏避的港口,旁边还停着一艘快艇,耿朝忠跳下车,率先跳上船,齐腾远和孙敬亭连忙跟了上去。

“教官,我们去哪儿?”齐腾远问道。

“出不去了,暂时只能留在东京,”耿朝忠熟练的操纵着快艇,向着外海驶去,“特务处在东京还有一个备用的安全屋,我们先在那里躲几天。”

“好!”两人脸上露出振奋之意。

半小时后,一阵急促的电话惊醒了正在安睡的东京警视町的最高首脑高桥总长,他拿起电话,扫了一眼旁边嘟囔抱怨中的妻子,慵懒的问道“什么事?那个逃走的伊达抓住了?”

“哦?三井制铁厂发生哗变?哗变学生刺杀了佐藤校务长?!有这种事?!”高桥总长接着电话的手颤抖起来,身子也逐渐挺的笔直,他一把掀开被子,站了起来。

“好,我即刻过去!”继续接听了片刻后,高桥放下电话,开始穿衣服。

“高桥,你又要出去啊?”被子里的夫人缩着脑袋问。

已经是十一月份的天气,东京的气温已经很低,高桥总长一边哆哆嗦嗦的穿着衣服,一边掏出一把小梳子,打理着头上几根稀疏的毛发,安慰妻子道“智子,三井那边出了点事,我得过去一趟。”

“哦,去吧!”夫人将头缩回了被子。

高桥整装完毕,按铃叫醒了服侍自己的内务警察,坐上了停在屋外的轿车。

汽车疾驰,高桥的心情有点复杂。

三个小时前,他听到了“谷狄华雄”身死的消息,当时心中还颇感快意,毕竟这个谷狄华雄和他背后的黑龙会势力,疑似暗杀了自己的母亲,但鉴于当前东京的政治形势,自己只能暂时隐忍。没想到,那个与自己有着一面之缘的“伊达”,竟然为自己报了仇!

至于抓捕伊达的事情,高桥总长却并不在意,他只是“特务养成所”的挂名校长,具体事务一向由佐藤负责,但是没想到,今天发生的大事一件接着一件,佐藤,竟然也死了!还是死于两个学生之手!

虽然自己不管事,但出了这种大事,似乎也不能完全撇开关系,这个情况

高桥的眉头皱了起来。

四十分钟后,思绪难平的高桥总长终于来到了高炉林立的三井制铁厂,半夜一点钟的制铁厂,像是一个欲择人而噬的巨大钢铁怪兽,高桥刚踏进大门,就闻到了一阵浓烈的血腥味,几名学生正抬着两具尸体从门口的哨所走出来。

“高桥校长,”一名穿着黑色风衣的男子迎了上来,“我是养成所第四中队教官野原洋平,我也是刚刚从外面执行任务回来,情况了解的不是很充分。”

“到底怎么回事?”高桥皱了皱眉头,捂了一下鼻子。

“两名学生哗变,枪杀了数人,逃离了养成所。”野原教官面色忐忑的回答。

“就两个人?”高桥脸色有点困惑。

“对,就两个,”野原脸上也很尴尬,“他们有枪,再加上绝大部分教官和学员都已外出执行任务,就留下了不到三十个人在养成所,所以”

“好了,先带我去看看佐藤。”高桥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甲一楼,佐藤办公室的大火已被扑灭,只剩下烧的漆黑的断壁残垣,看着地上烧的漆黑的一具尸体,高桥皱着眉头问“这是佐藤?”

“是,”野原苦笑着回答,“尸体身上没有枪伤,应该是被徒手杀死。根据第五中队的学生们汇报,晚上十时许,佐藤校务长打电话给池内军曹,通知第五中队的高腾和松田去他的办公室,他们应该就是趁着和佐藤校务长见面的时候杀死了佐藤桑。”

“他们枪哪来的?你不是说他们有枪吗?为什么不用?”高桥敏锐的察觉到了问题。

“他们那时候还没有枪,杀死佐藤桑之后,他们又前去枪械处,用刀杀死了三名执勤的宪兵,这才拿到了枪械。”野原教官回答。

“哦,徒手杀宪兵?”高桥点了点头,又瞅了一眼佐藤的尸体,“学校的教学质量不错啊,这两名学生应该属于优等生了吧?对了,他们叫什么名字?”

“高腾和松田。”野原只能苦笑。

“然后呢?”高桥又问。

“然后,高腾和松田拿了枪,返回宿舍区,枪杀了监守的教官和宪兵四人,接着又杀死了意图反抗的第五中队学生吉田和小林,然后驾车逃离。”野原教官回答。

“拿了枪,他们为什么不跑?回宿舍做什么?”高桥又问。

“好像是劝说学生跟他们一起跑,可学生不肯听,所以”野原支吾着回答。

“跑,跑去哪里?”高桥双目一瞪。

“这个,他们是台湾籍学员,整个第五中队除了吉田以外,都是台湾籍。”野原犹豫着回答。

“哦”高桥意味深长的长叹一声,扫了一眼四周后,才低声道

“养不熟的生番!”

第七十六章 并未解除的危机

翌日清晨,佐尔格公寓。

“外面太乱了,特高课,警视町,治安部队都动了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名身材矮小的日本人正坐在佐尔格的对面,满脸都是焦虑之色。

“尾崎君,你不必担心,警视町不是冲着我们来的。”佐尔格嘴里叼着一个烟斗,宽松的睡衣露出半截胸膛,神情很是闲适放松。

“理查德,会不会跟你让我盯着的那个人有关?”尾崎盯着佐尔格的眼睛。

“不知道,”佐尔格很干脆的摇了摇头,“总之,尾崎君你这段时间小心一点,暂时停止一切情报活动,同时发动报社的关系打探一下,看看是不是有什么.........”

话没说完,旁边的电话铃突然响起,佐尔格拿起电话开始接听,渐渐的,他的面色开始严肃,起初只是频频点头,后来开始简短的回答几个字,最后,则是重重的用俄语回答了几个“是”字,而当他放下话筒的时候,已经是面沉如水。

“尾崎君,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可以电话联系。”佐尔格放下电话,目视尾崎道。

“好!”尾崎答应了一声,退出了屋子。

佐尔格拿起桌上抽了半截的烟斗,狠狠的吸了一口,嘴一张,吐出几个硕大的烟圈,佐尔格盯着袅袅升腾的烟雾,喃喃自语道:

“耿,你又给我出了一个大难题啊!”

低头沉思了片刻,佐尔格似乎拿定了主意,快步走向了屋外,敲响了隔壁的一间屋子。

屋子里,朱木运和玉真两人还在交谈,显然,东京都异常的局势,让两人都忧心忡忡,看到佐尔格推门进来,朱木运率先开口道:“理查德,有消息了吗?”

“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佐尔格呵呵笑道。

“理查德,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朱木运苦笑,旁边的玉真神色更是急迫。

“好消息是,他们没抓到人,”佐尔格看到朱木运和玉真的表情都是一松,接着脸一拉,开口道:“坏消息是,耿杀死马卡洛夫的事情,被上面知道了。”

朱木运的表情一僵,玉真却是不明就里的问:“马卡洛夫,他是谁?”

“是红军情报四局在哈尔滨的负责人,也是我之前的上司,”佐尔格苦笑着回答,“四年前,耿潜入特高课的时候,杀死了他,从而获取了日本人的完全信任。而就在昨天晚上,有人打电话给大使馆,告发了此事,上面让我详细调查一下。”

“这........”玉真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日本人的围捕尚未逃脱,现在耿朝忠又面临着苏联人的恶意,他的形势,可以说危险的无以复加!

“事情已经过去了四年,怎么调查?”那边朱木运却不以为然的撇撇嘴,“再说了,这是东京,就算调查清楚了,我们又能怎么办?”

“不,事情比你想象的要严重的多,”佐尔格摇了摇头,“最初的情报来源里,并没有说耿是中国人,依然称他为特高课的叛变特工伊达之助,但是上面收到大使馆的汇报后,派人联系了安德烈,安德烈把他协助耿朝忠脱逃的事情说了出去,也就是说,上面已经知道了我们和耿之间的关系。”

“这........”朱木运的表情变得严峻起来。

如果上面已经知道了佐尔格和耿朝忠之间早就认识,那事情就变得复杂了,换句话说,上面完全有理由让佐尔格通过某种诱捕的手段,将耿朝忠抓获!

“上面怎么说的?”朱木运心思转了几圈后,终于开口问道。

“上面质问我,是否早就知道耿杀死了马卡洛夫,我回答我并不知情,只是早年在满洲和耿有过一些简单的合作,接着他们就下命令,让我利用和耿之间的关系,将他诱捕回苏联审讯!”佐尔格脸色透出几分沉重。

“理查德,你打算怎么办?”朱木运盯着佐尔格的眼睛,一旁的玉真同样神色不善。

“哦我的朋友,请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佐尔格苦笑着耸肩摇头,“我很欣赏耿,如果有任何可能,我都不会去破坏我们之间的友谊,但我害怕的是,耿一旦被日本人抓住了,那他.........“

“他不会被抓住的。”朱木运和玉真同时开口。

“哈哈,我也这么认为,”佐尔格笑了,“不过如果能联系到他,我必须得告诉他,最好不要回南京。”

“为什么?”两人又异口同声的问。

“因为,一旦他逃回了南京,苏维埃联盟一定会照会南京,让南京交出杀害马卡洛夫的凶手,按照现在的形势,南京恐怕不会拒绝联盟的要求。”佐尔格耸了耸肩。

朱木运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玉真则更是踌躇无策。

佐尔格说的没错,南京政府现在面临着日本空前强大的压力,急需要和苏联签订互助条约来抗衡日本人在满洲和华北的侵蚀,两国之间的谈判已经进行了好几年,并且还刚刚取得了一定进展,这种情况下,为了达成两国的战略合作,牺牲一个小小的,已经暴露的特务,又算的了什么?

“我的老朋友,还有这位美丽的女士,请你们不要过分担心,”佐尔格摆了摆手,“耿是个聪明人,从他绝不愿和我们发生接触就可以看出,他一直对杀死马卡洛夫这件事情抱有相当的警惕,所以,他恐怕是不会和我们联系的。”

“但,安德烈也知道这件事,现在,安德烈恐怕已经去抓捕他了!”玉真脱口而出。

“我会通知安德烈,让他不要轻举妄动,”佐尔格用他那蔚蓝而富有感情的双眼看着玉真,“所以,您可以不必那么紧张。”

“那么,我恳求您,现在就通知安德烈。”玉真依然不敢放松。

“好的,我会去做这件事,”佐尔格点了点头,刚要起身,门外传来了管家的声音:“理查德先生,楼下有人要见您。”

佐尔格答应了一声,走到了窗前,接着又转过头来,看着玉真说道:

“不必了,安德烈已经来了。”

第七十七章 接头

客厅里,佐尔格,安德烈,朱木运,傅玉真四人坐在了一起。

“理查德先生,耿杀死马卡洛夫少将的事情,是真的吗?”安德烈的神色里,透出明显的不信任。

“我也是刚刚知道,”佐尔格耸了耸肩,“事实上,我和耿是在满洲里认识的,也曾经有过短暂的合作,但他具体干了些什么,我却并不知道。”

“那就好办了,”安德烈面色一缓,“理查德先生,我想,您是否可以通过某种途径联系上他?”

一旁的朱木运和玉真对视一眼。

“我明白你的意思,”佐尔格点了点头,“不过你心里也清楚,如果他愿意和我们见面,恐怕上回就跟着你回来了。”

“是啊”安德烈不安的点点头,神经质的搓着手掌,片刻后,他又把目光投向了朱木运“朱可夫同志,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和耿应该是早就认识吧?”

“是的,”朱木运点点头,“但我现在并不知道他在哪里。”

“我想,您是否有某种可以联系到他的方式?”安德烈说完这句话,马上摆了摆手,“我不是怀疑您对苏维埃的忠诚,我表达的意思是,您对耿很熟悉,也许能找到某种与他取得联系的方法。”

“抱歉安德烈,我和耿已经四年多没有见面了,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巡警。”朱木运耸了耸肩膀。

“那么,”安德烈无奈了,又把目光投向了玉真,“傅小姐,我想,您应该没有什么理由说和耿不熟了吧,你们之间的关系,哦,我指的是曾经,就是傻子都看得出来。”

“可我们已经分开了,”玉真的脸色冷漠而又坦诚,“说实话,他这几年变成了什么样,我也不清楚。说到这里,”玉真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你刚刚跟他接触不久,应该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列位,”安德烈的表情有点恼怒,“你们出奇一致的态度,更加表明你们和耿之间的关系绝对没有那么简单,这让我显得像个傻子一样。但我告诉你们,我并没有致耿于死地的意思,那个马卡洛夫,谁都知道,他是一个自大而又愚蠢的蠢货,我也无意为一个已经死去四年的人去做什么,这是我最坦诚的看法,无论你们相信与否!”

“那么,别尔津同志到底跟你说了什么?”佐尔格笑了。

“红军的纪律是铁做的!”安德烈的表情很严肃。

“我当然知道,”佐尔格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但支部的团结也很重要。”

“所以我才来找大家商量,”安德烈诚恳的说,“事实上,别尔津同志只是吩咐我找到耿,并将他送回苏联,并没有说要将他杀死或者别的什么。”

“哦哦,”朱木运点了点头,“我们会向着这个目标努力。”

安德烈无奈的一笑,朱木运的表情说明,他所说的努力到底有多敷衍。

“好了,”安德烈站起身,“既然大家都没有什么办法,我只有通过我自己的途径来寻找耿了,但我的途径可能比较激烈,如果造成了什么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结果,还请诸位不要介意。”

“请便。”朱木运摊了摊手。

安德烈把目光投向了佐尔格,但佐尔格同样只是耸了耸肩。

“再回!”

安德烈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了房间。

“认真的说,”佐尔格转过头看着朱木运,“老朱,你是否真的有某种联系到耿的方法?”

“没有,”朱木运摇头,“真的没有。”

“哦,那我们只能静观其变了。”佐尔格微微一笑,也转身离开了房间。

“朱大哥,”佐尔格走后,玉真漂亮的眼睛也开始在朱木运身上打转,“你能联系到耿朝忠吗?”

“怎么你也不相信我!”朱木运愤怒了,“如果我能联系到他,我早就联系了!难道还需要佐尔格派人在特务养成所附近蹲守吗?”

“对不起,”玉真歉意的点了点头,“我没什么别的意思。”

“哼!”朱木运胖脸鼓起,冷哼一声。

“朱大哥,那我先出去了。”看朱木运神色不愉,玉真连忙逃出了房间。

房间里只剩下了朱木运一个人,他呆呆的坐在沙发上,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问题,片刻后,他终于拿起了旁边的电话

“取引所吗?我的500股黑羽商业银行的股票,成交了吗?”

“尊敬的客户,已经成交,成交价032日元每股,恭喜先生,居然能以高出市价八个点的价格成交,这实在让人叹为观止!对了,您稍等!”话筒里传来一个热情洋溢的声音。

“好的,谢谢。”朱木运的眼睛蓦然一亮。

“客户,请稍等,买方留下电话,声明如果您还有大量黑羽的股票,请联系这个电话,电话号码是632571。”话筒里又传来声音。

“嗖嘎,谢谢,有需要我会联系。”朱木运挂断了电话,脸上露出几分笑意,他站起身,从旁边取过外套,看样子是要出去一趟。

隔壁房间里,佐尔格也正将头上的监听耳机摘下,他的脸上同时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低语道“通过证券取引所来接头?这倒是个好方法,学到了”

“教官,您是在买卖股票?”东京新宿区的一处豪华公寓,齐腾远用好奇的目光看着耿朝忠。

“呃,”耿朝忠扫了齐腾远一眼,“我问你,现在世界上最快的联系方式是什么?”

“电话,电报?”孙敬亭在一旁插嘴。

“对,也不对,”耿朝忠笑着摇头,“最快的联系方式,是把这两者结合在一起,而证券交易,正是最先把两者结合在一起的联系手段。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甚至比军事情报的传递还要迅捷。”

“哦。”两人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对资本来说,时间就是金钱,时间的价值,在金融波动里面表现的更为淋漓尽致。所以,最有效的通信手段,一定是最先利用在资本交易上面,而金融交易,正是资本交易的最高层次。”

“好了,”耿朝忠站起身,披上了外套,“你们在这里呆着,哪儿都不要去,我出去一趟就回来。”

第七十八章 香子的心思

两小时后,耿朝忠出现在了东京证券取引所的交易大厅。

这是亚洲最早成立的证券交易所,从1887年开始,距今已经有四十多年的历史,也是亚洲最大的证券交易所,放眼望去,四百多平方米的大厅里一片繁忙,黄马褂和红马褂不停穿梭,手拿话筒的登记员不时的高喊着“五千”、“一万”的大额数字,在这里,所有人关心的,只是那不停变动着的价格。

耿朝忠很快找了一个方格,开始专心的抄录股票代码和价格,不一会儿,一个身穿灰色风衣的中年男子站到了他的隔壁,低声道:“为什么一直不联系我?”

“没时间,我被软禁了两个月,出来的时候又忙着逃跑,”耿朝忠头也不抬的回答,“不过危机暂时已经解除,我杀了佐藤。”

“你把佐藤杀了?”朱木运脸色一变,“这件事以后再说,我先告诉你一件事,苏联人已经知道是你杀死了马卡洛夫,他们打算诱捕你。”

“佐尔格知道这件事吗?”耿朝忠眼睛微微一凝,反问道。

“知道,但他的态度很暧昧,关键是,安德烈恐怕要对你不利。”朱木运低声回答。

“苏方的意图很难判断,即使是佐尔格,我也不能完全信任他,”耿朝忠语调缓慢而又坚定,“另外,我也不会在东京呆太久。”

“你打算去哪儿,回南京?”朱木运问道。

“是的,回南京。”耿朝忠点头道。

“你不能回去,苏联如果向南京发出照会,你必死无疑。”朱木运说道。

耿朝忠一愣,事发突然,他确实没想到这一点。

但东京不能呆,南京也回不去,自己又能去哪里?要不,去遵义?

“你也不能找组织,”朱木运似乎看出了耿朝忠的心思,“其中的原因,你自己清楚。”

“是,我清楚。”耿朝忠苦笑,“看来,我现在真成了一个无主游魂了。”

“要不,你先去国外避一避?”朱木运开口道。

“我需要好好想想。”耿朝忠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早点做决定,东京对你来说太危险了。”朱木运的眼睛里露出深刻的担忧。

“玉真呢,他还好吗?”耿朝忠微微叹了口气。

“你结婚的事情,她已经知道了,”朱木运也在叹气,“她很担心你的安全。”

“就这样吧,”耿朝忠放下了手中的价格抄录本,“我先走了。”

“好,一切小心。”朱木运低下了头。

耿朝忠微微颔首,转身走向了交易大厅的旋转门——这是东京取引所模仿伦敦证券交易所设置的大门,在这个年代,可谓是最新潮的存在了。

顺着人流穿过旋转门,刚要踏下长长的台阶,一个背对着门口抽烟的风衣男子突然回过头,向耿朝忠展颜一笑。

佐尔格!

耿朝忠的表情微微有点凝滞,而他的身后,同时已经顶上了一把手枪,佐尔格微笑着走过来,低声道:“耿,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走吧!”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耿朝忠身不由主的坐进了轿车的后面,而他的旁边,一左一右挤上来两个人,将耿朝忠牢牢的夹在了后车厢的中间。

前排副驾驶位上,佐尔格回过头看着耿朝忠笑,而两旁的手下早已将耿朝忠身上搜刮一空,佐尔格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耿,我很抱歉,用这种方式和你见面,但请你不要错怪朱可夫同志,他并没有出卖你。”

耿朝忠没有回答,他已经看到朱木运从高高的阶梯上冲下来,显然看到了刚才的一切。

“开车。”佐尔格轻声下令。

轿车启动了,后面,是朱木运无力而沮丧的身影........

...........

同一时间,大阪警察本署。

“教官,东京的电话!”春日江美子急匆匆的走向香子。

香子点点头,快步走向了大阪警察本署为她准备的临时办公室——经过一个晚上的奔波,她刚刚来到大阪,,甚至还没来得及和这边的警察本署交接任务,东京的电话就到了。

“有什么紧急情况?”香子有点嘀咕,按照常例,应该是自己先向佐藤桑报告行程,没想到反倒是东京的电话先到了。

走进办公室,接起电话,话筒里传来一个浑厚严肃的声音:“辛一教官,我是高桥,东京发生了巨大的变故........”

十分钟后,香子放下了手中的电话,她有些恍惚。

佐藤死了,谷狄华雄也死了,特务养成所发生哗变,这一件件事情,让刚刚过去的一整晚,像是一个醒不来的梦靥一般。

香子狠狠的掐了自己的手臂一把,再次确认这不是昨晚长途奔波后疲劳过度的幻觉,这才缓缓的坐下来,她需要时间,来梳理发生的这一切。

“伊达君,应该是你杀死了谷狄华雄吧!”一刻钟后,香子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红晕,她本来严肃的脸上,竟然有了一点娇羞的姿态。

“教官,请喝茶,您的脸色有点不太好。”春日端着一杯茶走了进来。

“哦。”香子抬起头,看了春日一眼,对这个和伊达君有交集的女弟子,香子的态度一直都很奇怪,虽然她经常疾言厉色的训斥春日,但无论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却总是把她带在身边。

“春日,你跟伊达相处了不短的时间,你说说,伊达君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香子端起茶杯,浅浅的喝了一口。

“这......”春日的表情有点尴尬,从教官的措辞来看,似乎并没有称周先生是帝国的叛徒,这让她不得不揣测教官的态度,稍微停了停后,才略带犹豫的开口道:“周先生对所有人都很和蔼,也从没有像别的男人那样藐视我们这些女子。”

“嗯,你很喜欢他,对不对?”香子抬起头,盯着春日的眼睛。

“不,没有,这不是事实!”春日脸色一下变得煞白。

“别害怕,我没有别的意思,”香子笑了,笑得很大声,“除开伊达背叛帝国的事实,他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不要说你,就连我,都有些喜欢他呢!”

“教官........”春日完全摸不透香子的用意了。

“算了,我们先好好的休息一下,”香子伸手捂住了打着哈欠的嘴,“任务这种事情,着急也没有用,你说对吧?”

第七十九章 失踪

“你说,方科长带我们去南京,会给我们安排什么工作?我觉得,起码也得给个少尉吧?”安全屋里,齐腾远正满脸兴奋的和孙敬亭聊天。

“你想多了吧,先逃出日本再说。”孙敬亭的表情却不像齐腾远那么轻松。

“怕什么,教官一个人就把特务养成所连锅端了,不过就是逃出东京,这对教官来说有什么难度?”齐腾远撇撇嘴。

“是,本来是没什么难度,但是带了我们两个,难度就变大了。”孙敬亭嘲笑道。

“胡说八道!”齐腾远的脸一红,想要驳斥,可似乎又觉得孙敬亭说的有些道理,闭住嘴巴想了半天,才又开口道:“教官出去多久了?”

“一上午了吧。”孙敬亭皱了皱眉头,拉开窗帘,从缝隙里向楼下看了一眼。

“教官走的时候说过,一会儿就回来,这都这么长时间了........会不会......”刚才对耿朝忠还蛮有信心的齐腾远,现在也变得不淡定起来。

“可能有什么事耽搁了吧?”孙敬亭看了看表,“再等等吧,说不定教官马上就回来了。”

“呃。”齐腾远点了点头。

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一个下午,一直等到晚上七点多钟,仍然没有见到耿朝忠回来的迹象,这下子两人都坐不住了,齐腾远背着手绕地上抓来转去,孙敬亭则不停的从窗帘的缝隙里向外张望。

“别转了,转的心烦!”孙敬亭终于忍耐不住,瞪了还在地上转圈的齐腾远一眼。

“一定出事了,”齐腾远喃喃自语,“否则教官不会一句话都不交待,就算不回来,打个电话回来也是很简单的事啊!”

“能有什么事?”孙敬亭没好气的摆摆手。

咚咚咚!

就在这时,屋门被敲响了,齐腾远脸上露出喜色,就要走过去开门。

“等等,”孙敬亭叫住了他,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前问:“谁?”

“村上先生,您从徽州订的文房四宝到了。”门外传出一个声音。

“文房四宝,什么意思?”孙敬亭和齐腾远对视一眼。

“我不认识什么村上先生,你找错地方了吧?”愣了一下后,孙敬亭反应比较快,开口答道。

“哦,不好意思,看错门牌号了。”外面传来一个歉意的声音,接着脚步声逐步远去。

两人都松了一口气,突然,齐腾远脸上露出异色,低声道:

“声音好像有点熟悉。”

“对,是有点熟悉。”孙敬亭也反应过来。

两人对视一眼,突然间,“壬六教官”四个字,从两人口中同时脱口而出!

“等等!”孙敬亭拉开了门。

走廊里,那个送文房四宝的人回过头,四目相对,果然是云蔚!

云蔚看到孙敬亭,只是微微一愣,马上就掏出了手枪,孙敬亭大骇,举起双手高喊道:“慢!”

云蔚犹豫了一下,举着手枪,小心翼翼的走了过来,孙敬亭面色稍缓,低声道:“云蔚云教官,我们跟方科长在一起。”

听到方科长三个字,云蔚的脸色也不再紧绷,但他仍然没有放下手枪,一直走到门前,看到孙敬亭毫无抵抗的意思,这才低声问道:“什么情况?几句话说明白!”

“我们配合方科长,杀死了佐藤,从三井逃到了这里!”齐腾远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原来是你们俩,”云蔚警惕的张望着四周,“你们方科长呢?”

“出去了,还没有回来。”孙敬亭回答。

“你们先进去坐好。”云蔚点了点手枪。

齐腾远和孙敬亭两人连忙退回屋子里,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云蔚再三确认毫无危险,这才收起手枪,走进屋子,关上门问道:“到底怎么回事,说仔细点!”

片刻后,云蔚终于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沉吟半晌后,才抬头道:

“我奉处座的命令,来这里营救方科长,不过现在情况有点奇怪,你们方科长是个仔细人,他说一会儿回来,绝不会拖到天黑,起码也会跟你们交待一声。事不宜迟,我们先离开这里!”

“那方科长呢?”齐腾远焦急的问道。

“先别管这些,你们跟我走!”云蔚站起身。

..........

荒野四顾,灯黄如豆。

练马区一座偏僻的废弃工厂,耿朝忠五花大绑的坐在一个椅子上,旁边站着的,则是数名人高马大的苏联情报四局特工。

“你们准备一下电台,我和他谈谈。”佐尔格吩咐几名手下。

众人无声的退开,从角落里挖出一个用油纸包裹的密密实实的箱子,从里面拿出一台绿色的军用电台,开始摆弄,佐尔格则站在那里,若有所思的看着耿朝忠,却一直没有开口。

“理查德先生,有什么话就尽管问吧,在您这里,我没有什么值得保密的东西。”耿朝忠平静的看着佐尔格。

“抱歉,”佐尔格再次向耿朝忠致以歉意,“这并不是我的本意。”

“理解,有些事情,是你我都无法拒绝的。”耿朝忠平静的像一口深潭。

“嗯。”佐尔格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场面陷入了沉寂,只剩下了几名特工摆弄电台,发射信号的声音,两人静静的对视,过了好一会儿,佐尔格终于再次开口了:“其实我没有什么要问的,如果有的话,就是,你现在到底为谁工作?”

“为我自己,”耿朝忠活动了一下头颅,“您认识我很久了,最早的时候,我只是岛城的一个小巡警,没什么理想,也没什么抱负,成日在中山路上游手好闲,偶尔喝杯水酒,撩拨几个风尘女子,如果不是老朱骗我入行,我恐怕现在还在岛城过着这样的生活。”

“哦?”佐尔格看着耿朝忠,笑了,“你不像是这么随遇而安的人。”

“在您眼里,我应该是什么样的人?”耿朝忠扁扁嘴,“其实就算入了行,我也没什么大变化,只是手上沾了点血腥,偶尔搞点小小的阴谋诡计,也只是为了自保而已。”

“我不信,”佐尔格摇了摇头,“我见过很多这样的人,但你一定不是。”

“我是。”耿朝忠表情很严肃。

“你不是,”佐尔格再次摇头,接着哑然失笑,“是不是也不重要,总之,接下来的事情,只能看你自己了。”

“双头鹰先生,上面的指示到了。”一名特工拿着一份译电稿走了过来。

“哦,”佐尔格接过电稿,扫了一眼后,将电稿在蜡烛上一引而烬,命令道:“按电稿吩咐的办,立即出发!”

第八十章 处座的疑虑

一个月后。

南京,鸡鹅巷。

早上六点半钟,天刚蒙蒙亮,那座青灰色洋楼的二层走廊里,就传来了如钟表一般间隔精确的脚步声,伴随着屋门被打开的声音,一个背头梳的一丝不苟的中年人迈进了办公室,他走进门,随手撕下墙边一张写着“公元1935年1月4日,民国二十四年”的月份牌,然后拉开了电灯。

随着灯光的亮起,整个小楼上下,突然传来了隐约可闻的嘈切声,所有人都知道,灯光的亮起,意味着复兴社特务处这个日趋庞大复杂的机构,再次开始了它日复一日的运转。

“哗啦”一声,办公室的窗帘被拉开,刺目的阳光泼洒在窗前,将代江山发际线日渐上移的额头照的闪闪发亮,他对着朝阳,伸臂舒展,一连做了好几个黄埔军校传统的早操动作,这才回过头,走向了自己的办公桌。

办公桌上放着一份秘书刚刚准备好的早餐:一碗鸭血粉丝汤,三个鸡汁汤包。

代江山坐下来,低头用餐的同时,伸手按了一下桌旁的电铃。

门被推开了,秘书唐纵走了进来,他站在办公桌前,拿出胳膊肘下夹着的文件夹,开始朗读每日简报:

“昨日凌晨,红匪再次强渡乌江,目的地不明......”

“国联对意大利入侵阿尔巴尼亚一事态度暧昧.......”

“关东军与察哈尔省宋哲元部军事摩擦日渐激烈........”

.........

唐纵汇报的大部分是国内的一些消息,偶尔也会掺杂一些国际上的重大事件,代江山边吃边听,简报念完的同时,三个鸡汤包和一碗鸭血粉丝汤也下了肚。

“那几个人,回来了吗?”代江山咽下最后一口鸭血粉丝汤,拿出一块蓝白色的手帕,开始擦嘴。

“昨天晚上就到了,我把他们安顿在了华通旅社。”唐纵小心翼翼的回答。

“让他们过来。”代江山将面前吃完的碗筷一推,身子向后一仰,开始闭目养神。

片刻后,办公室的门被敲响,唐纵领着一行四人走了进来,简单介绍几句后,立刻退出了房间。

“卑职云蔚,见过处座!”领头的一人走到处座的办公桌面前,立正敬礼。

“这两位,就是从台湾来的有志青年?”处座站起身,走到了四人面前,打量着跟在云蔚和柳学俊后面的两名年轻人。

“卑职齐腾远/孙敬亭,见过处座!”齐腾远和孙敬亭双腿一并,大声回答。

“不错,不错,”处座用赞赏的目光打量着眼前英姿勃发的两名年轻人,伸出手和两人相握,“我听云蔚在电报里说过你们,果然是智勇双全的情报精英。”

“卑职惭愧,比起方科长.......”齐腾远眼睛一红。

“先不要说他,”处座摇了摇手,坐回了椅子,“小齐,小孙,回到故土,有何打算哪?”

“此番回国,耳闻故国风貌,让卑职两人心生孺慕亲近之意,只要能为国家出力,一切听从处座安排!”孙敬亭肃容回答。

“好,赤子之心拳拳,本人深感欣慰!”处座面露满意之色,顿了顿才又开口道:“李友邦将军,听说过吧?”

“听说过,李友邦、林木顺、林添进三位将军,都是我们台湾福佬人,也是黄埔军校二期生,卑职两人一直心向往之!”孙敬亭连忙回答。

“好,好,好!”处座连说了三个好字,又起身拍了拍两人的肩膀,接着说道:

“李友邦将军民国十三年夜袭台北警察署,痛击日人,归国后加入黄埔军校,现在是国家陆军少将,也是你们的榜样!当然,你们两位,反出日方特务学校,比之前辈也不遑多让,我看,按照前辈的路子,你们也去黄埔高级培训班学习深造一下,如何?”

齐孙二人对视一眼后,沉声开口道:“听从处座安排!”

“好,今天就先到这里,等你们学习完成,国家会按照你们的能力授予相应军衔待遇,当然了,你们是功臣,自然一切从优!”处座开口道。

齐孙二人脸上露出感激之色,连连称谢,处座笑呵呵的挥挥手,让两人退了出去。

等两人退出办公室,处座脸色突然一变,阴沉的像要滴出水来,他用狠厉的目光瞪着云蔚和柳学俊二人,厉声道:

“云蔚,我让你营救方途,你就是这么营救的?!”

“卑职罪该万死!请处座就地枪决!”云蔚满面羞惭,一旁的柳学俊也低下了头。

“方途冒死将你营救回国,没想到你回去一趟,却告诉我方途失踪了!好好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失踪?!”处座的眼睛恍若喷火,死死的瞪着云蔚,“你就没好好的调查一下?居然就敢这么回来?你这是弃友不顾,临阵脱逃!”

“没找到方科长,卑职本来就不想活了,可刘洪波刘站长在大阪殉国,卑职为了顾全大局,只能暂时撤退,现在人已经带回,卑职申请重回日本,不找到方科长,绝不独活!”云蔚脸色涨的通红。

“还算有点志气,”处座冷笑了一声,“说说吧,刘站长怎么死的?”

“处座,”一旁的柳学俊赶紧接过口来,“我们去的时候,刘站长的杂货铺已经烧成了一片白地,听邻居说,前些天那个杂货铺突然冒起大火,接着有很多人去救火,但还是没救过来。卑职揣测,应该是刘站长发现被人监视,所以决意已死殉国!”

“忠勇可嘉,忠勇可嘉啊!”处座感叹了一声,接着又把鄙夷的目光投向了云蔚两人,“可惜,可惜,该回来的没回来,不该回来的却回来了!”

这句话一说,云蔚两人更是羞惭,脑袋垂的像是要砸到地里面。

“算了,你们调查了半天,有没有什么猜测,方途到底去哪儿了?”处座摇摇头,坐回到了椅子里。

“他只说有事出去一趟,就把齐孙二人留在了安全屋,别的什么没说。”云蔚无奈道。

“处座,我觉得方科长不一定有事,以方科长的本事,应该不会出什么漏子,您想想,方科长在已经暴露的情况下,都能从特务养成所虎口脱险,怎么可能重蹈覆辙呢?所以我觉得,方科长一定是遇到了什么意外,说不定过不久就能回来。”柳学俊在一旁说道。

“这样最好,但事情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了,电报、信件,什么都没有,你怎么让我相信他安然无恙?!还有,刘洪波在大阪,是怎么暴露的,你们想过没有?!”处座疾言厉色的说道。

云蔚二人心头一凛——处座的意思,是方科长出卖了刘洪波?

第八十一章 风雪海参崴

你们想多了,”处座一眼就猜透了两人的心思,“方途是我一手提拔,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很清楚。我告诉你们一句话:只有战死的方科长,没有叛变的方途!另外,动动你们的脑筋,刘站长在大阪殉国是一个月前的事情,如果是方途告诉日本人的,那这段时间,我们该有多少据点被一网打尽?”

“卑职惭愧!”云蔚二人连忙低头。

“好了,”处座摆摆手,看着云蔚的眼光柔和了不少,他走到云蔚面前,轻轻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这趟你虽然没接回方科长,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党国也不会亏待每个立过功的战士。再说了,你这几年一直在外执行任务,也吃了不少苦,一会儿你去财务处领这几年的津贴,这几天也好好休息一下,去吧!”

处座此言一出,云蔚脸上顿时露出感激之色,虽然知道这是处座又打又拉的御下之术,可难免还是有几分虚情假意的感动。

“还有學俊,”处座又把目光投向了柳学俊,“你以前是跟着沈醉的,从今以后就不用回去了,直接来我的保密处,先做个干事吧!”

“多谢处座栽培!”柳学俊大喜,白皙的脸上露出几分潮红。

保密处,是特务处内部受处座一手控制的组织,号称是“特务处中的特务处”,所有人员,都是处座亲自选拔,模仿的是常校长的“校长侍从室”,一旦加入其中,那就意味着成了处座的心腹,这可是求之不得的美差!

处座挥挥手,将两人打发了出去,但他脸上的疑虑之色却不曾稍减——耿朝忠是自己的得力干将,掌握着不少特务处的秘密,一旦投敌,那特务处恐怕就面临着伤筋动骨的危险。别的不说,北平、上海、南京的很多据点,耿朝忠可都是知道的,自己的活动规律,鸡鹅巷的内幕情况,耿朝忠也都了如指掌,他要真的投靠了日本人........

事实上,这半个月来,处座已经撤除了一些方途知道的据点,也改变了自己的一些活动规律,但事情却出奇的平静,除了刘洪波阵亡,耿朝忠失踪这件事,就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这就更让人耐人寻味了。

“死了?”

处座喃喃自语,接着又摇了摇头,他缓步走到窗前,望着窗外萧索的冬日街景,长叹了一口气,低声道:

“如果没死的话,你又是去了哪里?”

.........

遥远的西伯利亚风雪漫天,欧亚大陆的东端,阿穆尔半岛的最南端,这座旧名海参崴,新名符拉迪沃斯托克的城市,正面临着入冬以来最寒冷的一天。

滴水成冰,恐怕已经不足以形容这样残酷的冬天,因为管子里的水,恐怕根本来不及滴出,就已经和铁管融为一体,海参崴那布满巴洛克建筑的大街上,更是人迹罕至,当然,除了金角湾附近那座庞然大物。

符拉迪沃斯托克军事要塞。

全钢筋混凝土结构,由沙皇俄国尼古拉工程兵学院的教授K·I·维利奇科上校设计,号称是海参崴永不陷落的城堡,经历了日俄战争的摧残后,依然傲立金角湾军港前,而就在这战争堡垒的最深处,一间铁门紧闭的密室外面,一名赤露着上身,身材魁梧到极点的壮汉,正费力的擦拭着额头滚滚而下的汗水。

“古维尔科夫,将军还没有出来吗?”壮汉用滚圆的蓝褐色眼睛瞪着旁边一位穿着整齐苏志军服的军官。

“没有,察可夫斯基,如果你觉得热的话,可以到外面凉快一下。”那名面容英俊的蓝眼睛年轻军官表情木然的回答。

“嘿嘿嘿,我还是更喜欢呆在里面。”叫做察可夫斯基的壮汉干笑一声,“我说,将军已经和那个黄皮猴子呆了一上午了,难道还要继续呆一下午?”

“你的问题太多了。”年轻军官闭着眼睛回答。

察可夫斯基无趣的闭上了嘴巴,眼睛瞟向了密室窄小的窗口,从这里,只能看到将军那穿着灰色军装的后背。

“耿,你坚强的意志让人心生钦佩,但我不得不指出,你对国家毫无意义的忠诚将葬送你的生命。”背对着窗口的将军在说话,而他旁边站着的翻译正将俄语一字不漏的翻译给那个听话的人。

“将军,您对我的审讯毫无意义,我国和贵国政府并不是敌人,在过去的现在和遥远的将来都会如此。这点,你我心知肚明。”一个平静的声音传来。

“审讯本身确实没有意义,你所知道的,我们都知道,你所不知道的,我们也都知道一些。但审讯你的意义不在于此。”将军说。

“那我请问,审讯的意义是什么?”受审人说。

“审讯的意义在于,证明你是一个无法被征服的人。”将军的表情严肃而又认真。

“那您已经证明了。”受审人说。

“是的,有勇气主宰自己命运的人才是真正的英雄,”将军脱口而出一句古老的谚语,“但,逆命运的洪流而行动,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蠢货。”

“英雄都是蠢货,但蠢货却不一定是英雄。”受审人如是说。

“绝妙的回答,”将军笑了,“那么,如果我给你一个你可以接受的选择,你会拒绝吗?”

沉默,受审人拒绝回答。

“我知道,双头鹰同志麾下有一位美丽的女士,是你曾经的爱人,当然,你可能说你不会在乎这些,但我觉得不是,如果你真的不在乎她,完全可以坦然的和她见面,但你并不坦然。”

受审人沉默.........

“我知道,这是可耻的威胁,但如果这种威胁,并不会给您带来任何的损失,也不会对您祖国造成任何的危害,您可以答应吗?”

受审人一言不发.....

“我将沉默看做是您的默认,”将军笑了,“我会尊重您的所有利益,无论是尊严还是现实,但作为回报,您要为我们工作一段时间......”

“在哪里?”受审人终于开口了。

“西欧,或者北非,但绝不会在中国。”

“多久........”

“时间不确定,一直到我们不再需要您为止。当然,我知道这并不公平,但这本来就不是一场公平的游戏。”

“成交.........”

PS:第五卷《东瀛往事》完,请看下一卷《欧陆谍影》。

PS:正好九九八十一章,非常完美的数字........

第1章

让我们泰然若素,与自己的时代狭路相逢。

——莎士比亚《辛白林》

1935年4月31日,一艘从罗马尼亚加拉茨港出发的客轮在圣·斯蒂安港靠岸了。作为马赛最大的港口,圣·斯蒂安港口每天都会接待数千名从欧洲各地来到法国的游客,尤其在最近两年,为了躲避国内日趋严峻的形势,从西班牙、意大利转道罗马尼亚来法国的游客尤其多。

在领港员熟练的指挥下,这艘名叫“韦思法诺领主”号的客轮成功的将接船板搭在了客轮和码头之间,随着两三名水手跳上码头,更多的客人顺着颤巍巍的船板走了下来,他们大多有着褐色或者灰蓝色的眼睛,肤色甚至比马赛人被海风吹得红褐色的皮肤更深一些——这些大概是来自加泰罗尼亚的西班牙人。

但这些人中间,却夹杂着一个相貌甚为特殊的年轻人——他的瞳孔是更加幽暗的黑色,鼻梁也并没有其他人那么高挺,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头梳的一丝不苟的黑发,这与部分法国人的黑发相比,显得更加光亮,配合上年轻人镇定自若的表情和剪裁的极为合身的燕尾服,很快就引起了码头边几位有心人的注意。

他们是马赛港口的常客——行李搬运工、酒店中介、以及一些从事皮肉生意的风尘女郎,当然,如果碰到一些愚蠢的家伙,那这些搬运工和中介也不介意临时转换一下职业,偶尔做一些抢劫和诈骗的勾当。

“肉鸡?”几个身高体壮的“搬运工”开始窃窃私语起来——马赛的亚洲面孔可是非常少见,这种生性怯懦的亚洲人,实在是难得“客户”。

“日本人?”一名额前带着刘海,脸上还有几粒雀斑的金发女郎盯着这名亚洲面孔的乘客。

“他让我想起了于连,他们同样有一头漆黑的长发。”另一位身材丰满的女郎眼光放肆的在这个亚洲人身上游荡——她穿着一身前襟压的极低的百褶裙,胸口夸张的露出大片白腻,偶尔一探身,就会让人联想起地中海波涛汹涌的海浪。

“是的,很有异域风情。”刘海女郎一本正经的评价道。

“让开,你们两个发花痴的婊子!”

两名女郎被粗暴的推开了,一名身高接近一米九的壮汉从两人背后挤了过来,顺带着用手臂摩擦过丰满女子的胸膛,引发女郎阵阵白眼。

壮汉嘴角露出一丝猥琐的笑容,径直走向了那名亚洲人,他的脸上努力挤出一副自认为和善的笑容,向亚洲人致意道

“阁下,请问您需要搬运行李吗?”

“哦,谢谢您的好意,暂时不需要,我带的东西很少。”年轻人微笑摇头,法语不算流利,但勉强能让人听懂。

“哦,如果您需要的话,可以随时找我。”壮汉脸上露出一丝失望之色,走到了一边,但他的眼神却依然留恋的在年轻人身上徘徊,显然并不想错过这只“肥羊”。

年轻人却只是笑了一笑从手边的雨伞里抽出一份报纸,露出版面上《费加罗报》几个法文字母,站到码头的边角处低头看了起来——只不过很少有人注意到,他手里拿着的报纸是反着的。

“哦?”那名额前带着刘海的金发女郎眼睛一亮。

“是他吗?”丰满女郎有点犹疑。

“过去看看。”金发女郎走了过去。

“先生,您的报纸拿反了。”金发女郎走到年轻人的面前,笑眯眯的提示。

“哦,”年轻人抬起头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其实我根本看不懂,只是为了遮住我这张容易引起注意的脸。”

“我可以理解成对容貌的自负吗?”金发女郎笑了。

“如果我拥有您这样容貌的话,确实如此,”男子摊了摊手,“可我遮住脸只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就像刚才那名愿意为我搬行李的绅士一样。”

听到男子把刚才那个五大三粗的壮汉称为“绅士”,金发女郎不由得抿嘴一笑,低声道“您的恭维让我万分荣幸,那么,您愿意邀请我喝几杯吗?”

“可以,”男子放下报纸,向金发女郎鞠了一躬,“但我必须向您说明,我身上所有的钱都用来置换这套衣服了,恐怕只能请您喝最廉价的威士忌。”

“哦,”金发女郎碧蓝色的眼珠在耿朝忠脸上转了几圈,终于试探着开口道“您喜欢莎士比亚吗?”

“当然,”男子的眼睛骤然一亮,盯住了女郎的一片蔚蓝,“你向往的林荫小道,其实每个清晨和夜晚都挂满了白露。”

“那么,跟我来吧!”金发女郎眨了眨眼睛,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两人并肩而行,来到了那名丰满女子的面前,金发女郎低声对丰满女郎说了几句话,三人随即向着远处的一辆小型马车走去。

就在三人踏上马车远去的时候,刚才那名“搬运工”壮汉也飞快的跟了上去,同时给等在一旁的两名男子使了个眼色,三人迅速钻入了旁边一辆破旧的“雷诺”轿车,飞快的赶了上去。

“我真的没想到,欢迎我的居然是两名如此美丽的女士,这实在是我来马赛遇到的最美好的事情。”

亚裔男子正是耿朝忠,此时的他,正坐在马车后车厢的中间,用蹩脚的法语向两名女士恭维,只是那名金发女郎此时却显得有些羞涩,相反,有着丰满身材的女士却用饱满的胸膛摩擦着男子的手臂。

三人一阵调笑,身后却传来一阵汽车的马达声,紧接着,一辆雷诺轿车一个急停,拦在了马车前面,马车夫猛地一拉缰绳,不等三人反应过来,就丢下马车一溜烟的跑掉了。

“我亲爱的小羊羔,”刚才那个搬运工从汽车上走了下来,身后还跟着两名穿灰色马甲,满脸奸诈的男子,壮汉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盯着耿朝忠说道“你刚才不该拒绝我的好意的。”

“哦。”耿朝忠若有所思的摸了摸鼻子。

三名男子越走越近,眼看着走进了耿朝忠身前一米处,耿朝忠放下摸鼻子的手,刚要有所动作,只听“哎呦”一声,那名壮汉已经捂着裤裆蹲了下去,紧接着,其余两名男子也几乎在同时发出惨叫,屁滚尿流的倒在了地上。

两名女郎动手了

她们出手迅捷而又准确,只是眨眼间,三名流氓就毫无反抗能力的倒在了地上,那名丰满女子直接走向了三名流氓开来的汽车,示意耿朝忠跟上来。

“您应该给男士一点表现机会的。”耿朝忠坐在后排无奈的说。

“停止你的油嘴滑舌,”那名丰满女子原本浪荡的脸庞是如此的严肃,“契卡北方区欢迎您,‘啄木鸟’先生。”

第 2 章

“为敬爱的sdl同志干杯,”耿朝忠微微一笑,“那么,您就是亲爱的‘燕子’同志了?”

“不,她才是燕子,”丰满女郎指了指旁边那位羞涩的金发女郎,“我是‘布莱索’。”

布莱索,是法国酒馆里一种常见的烈性鸡尾酒,而燕子,则是法国最常见的一种鸟类,在契卡的代号体系里,鸟类代号已经是仅次于最高级别情报主官的代号了,比如佐尔格的代号就是“双头鹰”。

耿朝忠把目光投向了金发女郎,而这位代号“燕子”的女郎,脸上依然带着小女孩一般的羞涩的笑容,这几乎让耿朝忠无法将她和北方区最重要的特工“燕子”联系到一起。

“恕我有眼无珠,”耿朝忠微微欠身,“我一直以为,燕子应该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同志。”

“她确实只有18岁,”旁边的布莱索开口了,“但燕子的经验却是整个北方区最丰富的。”

耿朝忠点了点头,心里却依然有着止不住的压抑——这是他迄今为止见过的年纪最小的间谍,并且还是一个女间谍。

“啄木鸟先生,我还很年轻,别尔津同志提起过,您是一位经验十分丰富的同志,以后还请您多多指教。”燕子的态度很谦逊,而她略显幼稚的容貌更容易给人值得信任的感觉。

“哈!”旁边的布莱索冷笑了一声,笑声中显然带着不屑之意。

“布莱索,请保持基本的尊重。”燕子小巧的脸庞微微一板,但即使这样,她故作严肃的表情也更像是一个模仿成年人的小孩。

“好啦,我的小燕子,我不会再说话啦!”布莱索扁了扁嘴巴,专心的驾驶起汽车。

“啄木鸟同志,您之前是在东方区工作吧?”燕子用纯净的宛如一汪湖水的蓝眼睛看着耿朝忠,这让耿朝忠产生了一种倾诉的冲动。

耿朝忠收摄着心神,微笑着回答道“是的。”

契卡国外处情报站的触角遍及各国,分为6个区,即北方区、波兰区、中欧区、南欧与巴尔干区、东方区与美洲区,耿朝忠的面孔,很自然的让人联想到了东方区。

“那么,您打算以何种方式展开工作?要知道,这里是巴黎,而我觉得,您的法语似乎并不是太好。”燕子歪着脑袋打量着耿朝忠。

“他可以打扮成一个女人,和我们一起工作。”正在开车的布莱索又插嘴了。

“布莱索!”燕子生气了。

“呃呃,我不会再讲话了。”布莱索嘟了嘟嘴,接着又嘟囔道“不过他即使打扮成女人,恐怕效果也不会太好。”

燕子不再说话,只是狠狠的瞪住了布莱索的背影,布莱索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专心致志的开起车来。

“这个,”耿朝忠苦笑,“布莱索说的没错,我好像确实不太适合巴黎。不过,我打算以记者的身份展开工作。”

“记者?”燕子眨了眨眼睛。

“是的,”耿朝忠点了点头,“我将以采访和发表新闻的途径,进入巴黎报界。”

“你确定吗?”燕子用怀疑的目光看着耿朝忠。

“是的,我的法语是不太好,”耿朝忠耸了耸肩膀,“但我的政论文章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前面的布莱索咳嗽了几声,燕子用不满的眼光看了布莱索一眼,继续看着耿朝忠说道“那么,我可以怎么帮您?”

“听说您在巴黎的上流社会有一些关系,是否可以帮我在报社谋取一个小小的职位。”耿朝忠试探道。

“我会想办法,但能否在报社站稳脚跟,就需要您自己的努力了。”燕子回答的很轻松,但她的表情显示,她对耿朝忠的记者前途并不是太看好。

“谢谢,”耿朝忠感激的点了点头,“除此之外,我就没有什么麻烦您的了。”

“好的,你到了巴黎之后,可以打这个名片上的电话,告诉我你的住址,如果我安排好您的工作,会及时通知您。”燕子从高跟鞋里抽出一张镶着金丝的名片,递给了耿朝忠。

这是一张淡紫色的名片,上面用流畅的法语手写体写着几个字

奥黛儿·索菲亚。

“谢谢。”耿朝忠看了看窗外,布莱索将车开到了一个风车小镇旁边,距离小镇不远的地方,则是一条狭长的铁路线。

“前面有一个站点,您可以从这里搭乘前往巴黎的火车,”燕子梳拢了一下额前的刘海,“如果遇到什么困难,也可以到巴黎贝当路一家名叫黑猫的小酒馆,找那里一位叫做埃德蒙顿的调酒师,就说是燕子让你来找他的。”

“好,”耿朝忠推开车门走下车,向燕子彬彬有礼的鞠了一躬,“很高兴认识您。”

燕子脸上露出微笑,前排的布莱索也掉转头,用不满的眼光看着耿朝忠。

“对了,还有美丽优雅迷人的布莱索小姐,您是我见过的气质最为特别的女性。”耿朝忠笑道。

“谢谢。”布莱索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耿朝忠,似乎很怀疑耿朝忠恭维的诚意。

“再见。”耿朝忠挥挥手,提着手提箱走向了远处。

“布莱索姐姐,您说,组织派一个东方人来到巴黎,到底是为了什么?”燕子看着耿朝忠的背影,蓝色的眼睛里有着少许疑惑。

“也许是觉得我们北方区的女子太多了?”布莱索笑道。

“布莱索姐姐,您又在开玩笑了,”燕子不满的看着布莱索,“联盟想要和法国达成同盟互助条约,但法国人的态度却一直很暧昧。而德国abwehr(盖世太保)却一直在找机会破坏我们的和谈,派他来,也许有别的用意?”

“谁知道呢,他连法语都说不利索,”布莱索无奈的撇撇嘴,“我们需要做的工作太多了,这时候派一个连法语都说不清楚的家伙到这里,毫无疑问是增加我们工作的难度。”

“好吧布莱索姐姐,希望他能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吧!”燕子收回了注视着耿朝忠背影的目光。

第3章

5月4日,巴黎,第八区,LaBoetie大街。

“赖法尔这个愚蠢的家伙,竟然就这么将萨尔交给了德国人!如果他现在在我的面前,我会把靴子塞到他的屁Y里!”

“混蛋,不可饶恕!”

“杀了他!”

一家名为波旁餐厅的路边酒馆里,数名穿着破旧军服的老兵正端着手中的朗姆酒,大声讨论着最近刚刚发生的萨尔区移交德国的事件。

旁边的一个角落里,耿朝忠正端着酒杯,默默的倾听着这些老退役士兵的讨论——萨尔区,是德法交界处的一块争议之地,两百年来,在德法两国之间八易其手,可以说是两国国民心中的一根刺。

现在,阿道夫的第三帝国,再次将萨尔区收回了德国,这不能不引起法国国内强硬派的愤怒,认为现任总理赖法尔完全侮辱了拿破仑故乡的威名。

“哈哈,赖法尔又在和俄国人密约了,说不定以后那些野蛮的东正教奴隶,也会成为我们的好朋友呢!”耳边又传来一个粗豪的笑声。

耿朝忠微微一笑,站起身就要往外走去——来巴黎已经两天了,也就是在最近,他才在附近找到了一家合适的公寓,暂时租住了下来。不过唯一让人忧虑的是,公寓附近是一批法国老兵的地盘,所以他一直都小心翼翼,以免触怒到这批易怒而又潦倒的法国人。

“站住!”

耿朝忠刚要迈出酒馆的步子停了下来,一名端着朗姆酒的法国人走了过来,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耿朝忠:“你,不会就是德国人派来奸细吧?!”

“不,我是中国人派来的奸细,”耿朝忠无奈的掉转头,“因为我们想要吞并衰弱无比的法兰西,所以中国皇帝派我来到了这里。”

“哈哈哈哈!”酒馆里一阵哄堂大笑,所有人都用愉快的眼神看着这个黑头发的年轻人。

“你是个幽默的家伙,但为什么你最近总是一个人喝闷酒,怎么,是巴黎街头的姑娘无法让你满意吗?”面前端着朗姆酒的法国人伸出手,他有着一头灰褐色的头发,身材消瘦但并不缺乏力量,他用蓝色的眼珠打量着耿朝忠,接着开口道:“我叫布朗尼。”

“不,是我无法令她们满意,”耿朝忠轻轻的伸出手,和法国人拍了一下,“我叫途——耿。”

“哦,耿,来吧,过来和大家一起聊聊,说说你在东方的见闻。”布朗尼指了指旁边围成一圈的几个战友。

“来吧小伙子,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来巴黎!”吧台边一个下巴被刮胡刀剃的发青的中年男子也开口了。

“好,可是我法语词汇量实在有限,虽然我已经努力了好几个月了。”耿朝忠耸耸肩,但还是走到了人群中。

“没关系。”那个中年人豪爽的笑着,看样子是这群人中的首领,耿朝忠听过别人叫他的名字,好像是叫施罗德。

“对了年轻人,我听说,在遥远的东方,你们好像和日本人产生了一些摩擦?”施罗德摸着下巴问道。

“恐怕不止是摩擦,”耿朝忠摇了摇头,“因为已经有一个法国那么大的地方被日本人抢走了。”

“喔!”众人齐声发出惊叹。

“当然,不包括北非,我指的是欧洲大陆的法国。”耿朝忠解释道。

此时的法国,在非洲也拥有大量的殖民地,论起面积,实在不算太小。

“那也很大了,”施罗德接口道,“那,你们一定很痛苦吧!”

“是的,很痛苦,可我们没有办法,”耿朝忠的脸上露出沮丧,“日本人太强大了,我们中国人的痛苦,也许是你们失去萨尔区的一百倍。”

“可以理解,”施罗德同情的点点头,周围绝大部分的法国老兵也投以同情的目光,“那么,耿,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来到法国的吗?”

“哦,那倒不是,”耿朝忠摇头,“我来法国,是因为仰慕伟大的法兰西文化,我想,是否可以从拿破仑那里汲取一些力量。”

“是吗?”施罗德似笑非笑的看着耿朝忠,“要知道,我是去过越南的。”

“好吧,我坦白,”耿朝忠无奈的耸了耸肩膀,“我来法国,是想赚一点法郎,来补贴我日渐贫瘠的钱包。当然,如果能找到一位愿意和我发生一些浪漫关系的寡妇,那就更好了。”

酒馆里又是一阵哄笑,所有人都对这个黑头发的中国人产生了好感。

“耿,你是个有趣的家伙,我想,你以后可以常来这里做客,”施罗德伸出了手,“如果有什么困难的话,也许我会帮到你。”

“多谢,尊敬的施罗德先生,不过我得走了,马勒塞儿大剧院有一场演出,我必须在下午3点半之前赶过去。”

“哦,我好像听说过一些,那么,再见!”施罗德挥了挥手。

耿朝忠和剩下几个老兵一一握手后,离开了波旁餐厅,对他来说,取得这些老兵的好感,实在是太过简单的事情了。

不过,耿朝忠并没有撒谎,他确实是要去剧院看演出,因为,马勒塞尔大剧院里,有着一场耿朝忠不得不去的演出。

半小时后,耿朝忠出现在了马勒塞大剧院的门口,这里已经挤满了观众,并且还有非常多的东方面孔,似乎整个巴黎的亚洲人都来到了这里,他们不时的用来自家乡的方言低语,耿朝忠生出由衷的亲切感,拿出早已买好的票据,走进了剧场。

舞台上,帷幕缓缓拉开,一名东方面孔的报幕员走到麦克风前,开始报幕:

“下面,欢迎来自遥远东方的公主,上海滩的电影皇后,深受大家喜爱的胡蝶女士,登场!”

一名身穿高叉旗袍,风姿绰约的女士走了上来,她眉毛如画,笑意盈盈的走到话筒前,向着所有观众鞠了一躬,全场立即爆发了雷鸣般的掌声。

没错,是胡蝶,也是处座心目中女神,35年2月份开始,胡蝶作为唯一的演员代表入选了苏联举行莫斯科国际电影展,接着又于4月15日离开莫斯科,经波兰换乘火车,再分别访问欧洲各国,而巴黎,正是胡蝶访问柏林后的第二站。

耿朝忠静静的欣赏着表演,等待着和蝴蝶见面的机会。

第 4 章

一曲《火烧红莲寺》的插曲过后,荧幕上开始播放胡蝶在莫斯科电影节上的获奖电影《渔光曲》,胡蝶则缓步走向了后台,将跟在身边的几名工作人员打发走以后,走进了后台的化妆间。

舞台妆和生活妆毕竟有所不同,胡蝶坐下来,开始卸去脸上的浓妆,她拆下头上的金钗,又用纱纸擦拭掉脸上的红妆,素手轻拂下,一张宜喜宜嗔也更为自然的面孔出现在了镜中,突然,胡蝶正在活动的手停了下来,镜子里面,竟然出现了一个男子微笑的面孔!

胡蝶用力眨了眨眼睛,以为是多日奔波的旅途产生的幻觉,但显然不是,因为身后那个微笑的男子已经发出了声音:

“胡蝶女士,请不要紧张,我对您没有恶意。”

一口地道的南京官话传来,声音舒缓而又自然,似乎有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胡蝶止住了最初的惊讶,回过头打量着眼前这位风度翩翩的年轻人,开口道:

“你是谁?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是中国人,今天来找胡蝶女士,是想拜托您一件事,”男子微笑这回答,“至于我的真实身份,并不重要。”

“你想让我做什么事?”胡蝶好奇的看着耿朝忠,似乎并不害怕这个不速之客。

“帮我把一封信送回南京,”耿朝忠从西装的口袋里掏出一封信,放在了化妆桌上,“送给南京鼓楼巷华通旅社一位姓代的先生。”

“外面有很多人,你为什么找我?”胡蝶对眼前这个神秘人的身份越发好奇了。

“因为我无法相信别人。”耿朝忠诚恳的看着胡蝶那天然具有魅惑感的眼睛,这种纯真中蕴含的风情,是足以令任何男人沉沦其中的东西。

“可以,我到了上海,会派人送过去。”胡蝶扫了一眼信封。

“不,必须您亲自送过去,并且指名代先生亲自来取。”耿朝忠说道。

“这又是为什么呢?”胡蝶很自然的舒展了一下身体,“我送和别人送有什么不同。”

“因为收信的人谁都不相信,只相信您。”耿朝忠说道。

“他认识我?”胡蝶愈发好奇了。

“是,只要见了面,您就知道了。”耿朝忠嘴角露出神秘的微笑。

“哦,”胡蝶眨了眨眼睛,“那这封信我可以看吗?”

这是一个无礼的要求,但耿朝忠并不觉得突兀,他笑着摇摇头:“最好别看,这会给您带来麻烦的。但我可以保证,您做的事,绝对会对我们的国家带来帮助。”

“哦?那么,您是一位孤身海外的侠客?或者说,义士?”胡蝶笑眯眯的看着耿朝忠。

“您可以这么认为,”耿朝忠笑了,“好了,我得走了,胡蝶女士,请带我向代先生问好,告诉他: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说完,耿朝忠纵身一跃,从化妆间临街的窗口跳了下去。

胡蝶站起身,从窗口向外望——一个身影轻盈的落在地上,瞬间消失在了街角深处。

..........

迈着轻盈的脚步,耿朝忠很快回到了自己在LaBoetie街的公寓,这是一间只有十几平米的单身公寓,最适合的就是无家可归的单身汉。

不过,当耿朝忠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下了脚步。

门口那条用灰尘洒落的土线,似乎有稍许凌乱。

“有人来过?”

耿朝忠心底低语,打量着那支破旧不堪的旧铜锁,想了想后,还是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你去哪儿了?”黑暗中传来一个声音。

“燕子?”耿朝忠试探着问道。

“是我,”床上一个慵懒的身影坐起,美好的线条展露无遗,“我太累了,在你床上睡了一觉,你不会介意吧?”

“不会,没人会介意床上突然多了一位美丽的小姐。”耿朝忠笑着拉开了电灯,灯光下,燕子纤细的手指正捂着嘴打哈欠,她穿着一身紧致的束身连衣裙,将本来就纤细的腰部勾勒的更加苗条,本来不大的上身,也显得有了几分波澜起伏。床边还搭着一身宽大的黑色罩袍,应该是她来的时候罩在外面的。

“怎么,我的工作已经有眉目了?”耿朝忠坐到了床边的椅子上,注视着燕子的眼睛。

“嗯,费加罗报。”燕子轻轻的拍了拍小嘴。

“费加罗报?”耿朝忠有点发呆。

费加罗报是法国数一数二的大报,短短两天时间,燕子就为自己在那里谋了一份差事,这可实在算是神通广大了!

“报社的菲尔洛副总编需要一个助理,我推荐了你。”燕子轻描淡写的回答。

“可是我的法文单词都认识不了几个,我想要的只是一份记者的工作,可以让我有时间来润色稿件和学习语言,或者,我口述,找个枪手代为写作也可以。”耿朝忠脱口而出。

“是你没有说清楚,”燕子认真的看着耿朝忠的眼睛,“我以为你是一个天才。”

“就算是一个天才,也不可能几个月的时间精通一门语言啊!”耿朝忠无奈。

“马克思导师就可以。”燕子反驳道。

“这,抱歉,我不是马克思。”耿朝忠苦笑不得。

是的,马克思可以在轮船上就学会一门语言,但那种人又岂是自己可以相提并论的?

“随你便,反正工作我已经帮你找到了,”燕子拿起罩袍披在身上,“抱歉,请你让开一点。”

单身公寓实在太狭小了,床边放了一把椅子,就再也没有了出入的空间.......

“好的,”耿朝忠艰难的站起身,给燕子让开一条通道,“但是我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随你便。”燕子纤细的身躯从耿朝忠身前掠过,飘飘的发丝将擦的耿朝忠鼻子有点发痒,他捂了捂嘴巴,止住了想打喷嚏的冲动。

“燕子,”耿朝忠叫住了正要跨门而出的女孩,“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建议您还是再为我找一份合适的工作。”

“我没有那么多时间,”燕子回过头,“我明天就要离开巴黎前往柏林,如果你不愿意去费加罗报,那可以等我回来。”

“你什么时候回来?”耿朝忠问道。

“也许很快,也许永远都回不来。”

啪嗒一声,门被关上了。

第 5 章

奥斯曼街67号,费加罗报报社所在地。

“菲尔洛副主编,洛丽塔夫人推荐的人来了。”一名瘦高个男子走进报社副主编菲尔洛先生的办公室。

“好,你让他进来。”菲尔洛先生头也不抬的回答。

片刻后,一名黑发男子走进了菲尔洛办公室,恭恭敬敬的向菲尔洛鞠了一躬道:“尊敬的菲尔洛先生,很高兴见到您,请容许我做一个自我介绍,我的名字叫查尔斯·耿。”

“呃,坐下吧!”菲尔洛副主编回过头,这是一名五十多岁的中年人,面容清癯,花白的头发被整整齐齐的梳在脑后,露出宽广的前额。

“耿,很高兴认识你,洛丽塔夫人推荐你,说你具有非凡的新闻才华,那么我想问你,新闻有什么具体的要素?”

“时间、地点、事件,其次是及时性、准确性和真实性,”耿朝忠回答,“当然,这是传统的看法,但在我看来,用三要素来描述更为简洁一下,我称之为NTC要素。”

“呃?”菲尔洛用惊奇的目光看了耿朝忠一眼,“什么是NTC?”

“即新(New)、事实(Truth)和报道(Communication)。”耿朝忠泰然自若的回答,为应聘这项工作,他早已经提前做了足够的准备。

“新奇的说法,但很有概括性,”菲尔洛先生点了点头,把这当成了一个应聘者哗众取众的小花招,“但我想了解,你为什么来巴黎工作?”

“事实上,我在中国有着自己的职业,但我很喜欢国际记者的工作,因为这可以见识不同的文化,也能让我的报道更有深度。”耿朝忠回答道。

“不错的回答,”菲尔洛先生脸上露出满意之色,“但我听得出,你的法语似乎并不是很流畅。”

“我只学习了四个月法语,”耿朝忠耸了耸肩,“但我可以保证,这不会成为我当您助手的阻碍。”

“哈哈,”菲尔洛笑了,“你很坦率,同时,你的自信也让我惊讶,从另一方面来讲,如果四个月就可以把法语掌握到这种水平,那么我对你产生信心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多谢菲尔洛先生赞赏。”耿朝忠微笑道。

“一周的试用期,周薪为40法郎,”菲尔洛先生轻轻的敲了敲桌面,“如果没有什么要准备的,那么现在就可以开始工作了。”

“多谢!”耿朝忠大喜过望。

本以为会遇到什么麻烦,但没想到这个菲尔洛先生非常好说话,不知道是自己的表现足够优秀呢?还是那个所谓的“洛丽塔夫人”的推荐起了关键作用。

“你就坐在那边吧!”菲尔洛先生指了指对面的一个空位,“如果有人进来,你负责接待,但是请注意,费加罗是一家大报,请务必注意你的言行举止,还有,平时会有一些我不想见的人过来,你要有技巧的拒绝他们。”

“是的先生。”耿朝忠恭敬的点头。

“对了,你对现在欧洲的局势有什么看法。”菲尔洛先生翻阅着手头的一些资料,看似随意的问道。

“我认为,德国人的野心是无法被遏制的,法国将萨尔区交给德国人,不仅不会消除德国人的野心,反而会助涨他们气焰,国防军进入莱茵区就是明证。”耿朝忠回答。

“这是大家公认的看法,”菲尔洛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但阿道夫上台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两年,他无力在未来的几年内展开更进一步的扩张。”

“同意您的看法,但这也意味着,他对国内的整肃会更加剧烈。”耿朝忠点头道。

“哦?你指的是GC党?”菲尔洛先生扫了耿朝忠一眼。

“不,”耿朝忠摇了摇头,“是犹太人。”

“犹太人?”菲尔洛先生的表情有点疑惑,“是的,德国国内是有一些针对犹太人的游行,但大多不了了之了。”

“那些游行只是事情的开始,而不是结束,”耿朝忠强调道,“根据我的观察,德国恐怕很快会出台一部针对犹太人的法律。”

“哈哈哈哈,”菲尔洛先生笑了,“这不可能,这种严重违反人权和国际法的条例绝不可能被推行,更何况,明年夏天,柏林将举行奥运会,德国人绝不会在这种时候推出这样明显违背奥运精神的政策的。”

“恕我直言,第三帝国都已经成立了,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耿朝忠摇摇头。

“小伙子,你对政治的看法还太幼稚,”菲尔洛先生用一个过来人的眼光看着耿朝忠,“但是没有关系,费加罗报的政论版在欧洲闻名,你以后会从这里学到很多东西的,当然,前提是你在这里呆的时间足够长。”

“菲尔洛先生,”耿朝忠并不甘示弱,“您所说的一切,都建立在一个前提,就是阿道夫会尊重现行的欧洲体系,但在我看来,现有的欧洲集体安全体系已经在崩塌,道义将不会成为制约强权的因素,现在的状况,更类似欧战前夕的强权政治。”

“哦哦哦,有趣的小伙子,”菲尔洛笑了,“你似乎是在说,仅仅二十年后,欧洲就又要爆发一场世界大战了。”

“这正是我的看法,”耿朝忠也笑了,“因为欧战爆发的那些原因,在这二十年间并没有得到真正的解决。”

“有趣的观点,”菲尔洛先生低下了头,不再和耿朝忠对话,但他的嘴唇却在低语:“傲慢无礼的家伙,如果不是洛丽塔夫人的关系,刚才我就已经把你撵出办公室了........”

“菲尔洛先生,您在说什么?”耿朝忠好奇的看着菲尔洛。

“呃,我想到了一件别的事情,”菲尔洛先生摸了摸额顶的头发,“你现在出去一下,帮我从法贝尔夫人的办公室拿一份3号的柏林时报过来,对了,法贝尔夫人在二楼203房间。”

耿朝忠答应了一声,起身走了出去。

菲尔洛先生的表情,他还是看出几分的,但耿朝忠并不介意这些,他不是一名真正的记者,也无意按部就班的在报社体系内升迁,他需要做的,就是用最短的时间内引起菲尔洛先生的注意,从而在报社获得最大的权限和自由——这样才能不妨碍他接下来的工作。

第 6 章

法贝尔夫人是报社档案室的分类编辑,负责的就是把全欧洲各式各样的报纸收集、分类、归纳,耿朝忠很快拿到了菲尔洛先生需要的那份《柏林时报》,将他带回了菲尔洛先生的办公室。

“先生,您要的《柏林时报》。”耿朝忠恭恭敬敬的把报纸递了过去。

“嗯,”菲尔洛先生接过报纸,低头扫了一眼,就在这时,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菲尔洛先生目视耿朝忠,低声道:“接。”

耿朝忠接起了电话:“您好,费加罗时报。”

“我找菲尔洛副主编,我有一条消息告诉他。”话筒里传来一个急促的男声。

“请报上您的名字。”耿朝忠注意着菲尔洛先生的反应。

“加里·古斯塔沃。”话筒里传来声音。

“稍等,”耿朝忠捂住话筒,目视菲尔洛先生道:“一个叫加里·古斯塔沃的人,要给您提供一条消息。”

菲尔洛先生点点头,接过了电话。

“加里,柏林的天气还好吗?”菲尔洛先生脸上露出笑容。

“乌云密布,很少见的暴雨天气,”话筒里的声音在诉说,“我听一个朋友说,最近好像有一条针对犹太人的法律要出台,国会的几个议员正在四处串联寻求帮助。”

“呃?”菲尔洛先生眼睛猛地一亮,抬头看了耿朝忠一眼,“有关哪方面的?”

“情况不详,但应该不会是什么好事。”话筒里说道。

“多谢,请您多多费心,5月份的津贴很快就到。”菲尔洛先生放下了话筒。

耿朝忠低着头,整理着桌上的文件,似乎对话筒里的声音充耳不闻,但他知道,菲尔洛先生一定在注视着自己。

“耿,我还没有问过你和洛丽塔夫人的关系。”菲尔洛先生终于开口了。

“哦,”耿朝忠一脸茫然的抬起头,“我只是拜托一个朋友寻找工作,事实上,我也不知道洛丽塔夫人是谁。”

“洛丽塔夫人是前任国会参议员弗洛伦蒂诺先生的遗孀,”菲尔洛的眼睛里充满着暧昧的光芒,“她从来不推荐无关紧要的人。”

“实在抱歉,我的朋友并没有对我说起这些。”耿朝忠耸了耸肩。

“随便,”菲尔洛先生笑了笑,“洛丽塔夫人是我们费加罗报社的大股东之一,她的要求,我们不会拒绝,但我好奇的是,你怎么知道,德国人会针对犹太人制定一部崭新的法律?”

“哦,刚才的电话?”耿朝忠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是的,”菲尔洛先生肯定的点头,“从德国到法国,比我们费加罗报信息更灵通的机构屈指可数,耿,请告诉我你来我们报社的目的。”

“不不不,您多想了,我确实是根据自己的判断得出了这个结论。”耿朝忠满脸严肃。

“哈哈哈,耿,如果不是你的身份,我甚至都要怀疑,你是来自东方古老国度的预言家了,那么,我能问你你在中国的身份吗?”菲尔洛先生哈哈大笑起来。

“同样是一名记者,在上海,但您要知道,即使我从上海得到消息,也绝不会比您从柏林得到消息更快。”耿朝忠无奈的摊摊手。

“好吧,我姑且认为,你是一个偶尔看到了上帝水晶球的人,”菲尔洛先生微微一笑,“如果没什么别的事情的话,您可以走了。”

“走?”耿朝忠微微一愣,从菲尔洛突然启用的敬词中,他嗅到了一丝异样的气味。

“是的,可能助理这个工作对您来说有点大材小用了,”菲尔洛先生站起来鞠了一躬,同时伸出了手,“您应该能谋取到更合适的职业。”

“这.......”耿朝忠突然有点无奈。

“有些事情,应该没必要点破吧!”菲尔洛先生的嘴角在冷笑。

“菲尔洛先生,我可以走,但我必须指出,您对我的判断有点太草率了,”耿朝忠明白,菲尔洛先生已经把他当成了从别的报社潜入到这里的商业间谍,“如果我心怀不轨,绝不会这么快的暴露自己的目的,做出这样愚蠢的事情。”

“看看,你已经想到了所有的后果,”菲尔洛先生走到了办公室的门口,拉开了屋门,“不过,作为一个绅士,我愿意为您保留最后的尊严。”

“好吧!”耿朝忠无奈的叹了口气,提起桌上的公文包,走出了门口,“菲尔洛先生,再见!”

“再见!”

门被重重的关上了。

耿朝忠摇头苦笑,也许有时候,锋芒太露并不是一件好事........

出师不利,耿朝忠突然有点迷茫,他提着公文包,漫无目的的走在奥斯曼大街上,远处巴黎圣母院的塔尖在闪闪发光,耿朝忠略微犹豫了一下,决定去参观一下这座著名的建筑。

“呵呵,我们的绅士好像遇到了一些麻烦。”身边传来一个声音。

回过头,一个戴着面纱的女士站在身后,从她丰满的身形,耿朝忠很快判断出了她的身份:

“布莱索小姐?”

“是的,”薄纱下的声音有些讥诮,“请跟我来。”

布莱索将耿朝忠带到了一家咖啡馆的角落,各点了一杯咖啡后,布莱索掀起面纱,像猫一样的碧绿眼珠看定了耿朝忠:

“知道燕子为什么推荐你接近菲尔洛先生吗?”

“为什么?”耿朝忠问。

“因为他与法国上层的很多官员都有着良好的关系,从他那里,可以得到非常多的我们在别的渠道得不到的消息。更重要的,是不容易暴露——只需要掌握一个人,我们就相当于掌握了法国的整个情报界。”布莱索回答。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可以早做一些准备。”耿朝忠有点恚怒。

“布莱索是个很谨慎的人,我们曾经数次派人接近他,但都失败了,这也是他的助手一直空缺的原因。”布莱索回答。

“有准备总比没有准备好。”耿朝忠说了一句法国谚语。

“不,我们认为,适当的冒昧也许更能得到他的信任,”布莱索轻轻的撕扯着指尖的白手套,“但是很显然,又失败了。”

“布莱索,也许你可以亲自动手?以你的魅力......”耿朝忠似笑非笑的看着布莱索。

“不,我和燕子都曾经接近过他,但这个菲尔洛先生好像对女人并不感兴趣,无论是纯真的少女还是........像我这样的........所以,也许男人才是对付他最有力的武器。”布莱索笑道。

“你想让我去引诱他?”耿朝忠突然有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

“哈哈,”布莱索掩面一笑,“别担心,事实上,我们找了一位英俊的男士,不过,我们依然失败了,菲尔洛先生好像也并不喜欢男人。”

“也许他只是老了,单纯的丧失了那种能力。”耿朝忠松了一口气。

“也许吧,”布莱索摊了摊手,“我们现在一筹莫展,但既然组织是如此的信任你,那么我们就把这个重任交到你的手里。”

“那我该怎么做?”耿朝忠问道。

“很简单,无论采取何种手段,只要能让他为我们服务就行,但要注意,最好不要采用暴力手段,他可是巴黎的知名人士。”布莱索认真道。

第 7 章

“无论采取何种手段........”耿朝忠沉吟。

“是的,无论何种手段,”布莱索强调,“菲尔洛是我们在法国的重要目标,他是整个法国情报界资格最老的情报掮客,在柏林和伦敦都有着自己的线人,只要控制了他,相当于我们发展了数十条情报渠道。”

“好,我会想办法,”耿朝忠点点头,“燕子去了柏林?”

“只要你相信她去了柏林,她就是去了柏林。”布莱索笑道。

“好吧,”耿朝忠站起身来,“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情,那我先走了。”

“祝你顺利,对了,千万不要试图寻找我们,更不要被巴黎情报机构抓住,虽然那都是一群废物。”布莱索低下了头,开始品尝杯子里的咖啡。

“多谢。”耿朝忠迅速离开了咖啡馆。

与此同时,奥斯曼大街不远处,巴黎犹太大教堂的屋顶处,一名淡金色头发的中年法国人正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而他身边,则站着一位头戴八角帽的年轻士兵,这是巴黎国防情报局内务警察的通用装束。

“派人跟住那个年轻人,调查清楚他的情况,”淡金色头发中年人吩咐,“还有,注意那个女性鼹鼠,她们最近的活动太频繁了。”

“洛克探长,您已经跟踪了她们两年之久,为什么不抓捕她们?”年轻的士兵问。

“内阁正和俄国人谈判,并且在未来遥远的一段时间里,俄国都不会是我们的敌人,内阁默许她们在巴黎的存在,但是,最近她们做的有点过分了,我想,有必要给她们一些警告。”金发探长洛克回答。

“是的,我这就去。”年轻士兵快速走下了楼顶。

“俄国人,希望你们不要把我们的宽容当成放纵的理由。”洛克探长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

漫步在巴黎街头,耿朝忠思索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这个菲尔洛先生竟然在法国情报界如此重要,这倒有点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但仔细一想,倒也可以理解。

国外的制度和民国党政一体的制度有所不同,每一届政府的人员构成变动都非常大,也就是说,官员和社会各阶层的流动相对非常频繁,很多政府官员一下马,摇身一变就成为了为各大知名报社供稿的执笔人,再加上政治和资本的紧密结合,导致报社的编辑在情报界天然具有巨大的优势。

像菲尔洛先生这样的资深媒体人,那就更不用说了,这也是为什么契卡会如此重视一个报社的主编——从信息聚合的角度来讲,这个菲尔洛先生,正是法国情报流通的一个聚合点。

对,聚合点!

耿朝忠的目光一闪,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尘封已久的另一个身份,也许可以在巴黎派上用场。

但是,紧接着,耿朝忠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他突然有种感觉,被人盯住的感觉。

耿朝忠缓步向前走,一直走到一排漂亮的女装橱窗面前,这才停下了脚步。

倒映着的橱窗后面,有几个人影在闪动。

“被跟踪了?”

耿朝忠有点纳闷,自己来巴黎以后,似乎一切都不是很顺利,这才不到一周的功夫,竟然连连发生状况,难道,自己东方人的面孔,就这么引人注意?

略微驻足片刻后,耿朝忠再次前行,身后的人影消失了,直到穿过三个街口后,耿朝忠才再次出现了被注视的感觉。

“我刚刚来巴黎,不应该引起别人的注意,而知道我身份的,只有燕子和布莱索两个人,燕子去了柏林,布莱索刚刚见面,排除各种可能,应该是布莱索刚刚被人盯上了。”耿朝忠的心里默默的推测着各种可能。

身影一晃,耿朝忠拐进了街头的一家衣帽行,但他很快从衣帽行走了出来,走进了旁边的一条小巷,身后的人暂时失去了踪影,沿着小巷走了十几米以后,耿朝忠又猛然回头,向着来路走去。

两个戴着礼帽的年轻人迎面走来,修长的身材,偶尔又说又笑的调侃几句,和普通的路人并没有什么两样。

但是擦肩而过的一瞬间,耿朝忠却看到他们手背上不自然凸现的血管。

耿朝忠再次回到了衣帽行。

那两名年轻人停在了街口,显然,他们在犹豫是否返回衣帽行跟踪,或是继续在街口等待。

耿朝忠微微一笑,从兜里掏出一块法郎,递到了衣帽行殷勤侍立的服务生面前:“看到街头那两位绅士了吗?他们是我的朋友,我们正在玩一个捉迷藏的游戏,麻烦你过去,告诉他们,游戏结束了。”

侍应生答应了一声,接过法郎向着两人走去,耿朝忠则悠然的走向衣帽间的北侧,那是一扇隐蔽的侧门,刚刚第一次走进衣帽行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这个侧门。

“两位先生,有位客人让我告诉你们,游戏结束了。”

街角的两名跟踪者茫然的和面前的侍应生对话,同时盯住了对面的衣帽行,但很快,他们就意识到了不妥。

未几,他们疯狂的冲进了衣帽行,但空无一人的衣帽行里,只剩下了那扇还在微微晃动的侧门........

“不知道是什么人发现了布莱索,”走在巴黎街头,耿朝忠的大脑在急速转动,“如果是刚刚发现也就算了,但如果是蓄谋已久的跟踪和监视,那恐怕布莱索的情况不太妙。”

“不对,”耿朝忠接着摇了摇头,“如果是法国人,那还不至于太危险,顶多是驱逐出境,但如果是德国人的话,恐怕布莱索就真的危险了!”

“必须想办法尽快找到布莱索!”

耿朝忠很快下了决断,但他和燕子、布莱索都是单向联系,只有她们能找到自己,自己却无法找到她们。

...........

“如果遇到什么困难,也可以到巴黎贝当路一家名叫黑猫的小酒馆,找那里一位叫做埃德蒙顿的调酒师,就说是燕子让你来找他的。”

燕子之前跟自己说过的话开始在耳边飘荡,耿朝忠停下了脚步,转身向着贝当路走去。

第 8 章

“人跑了?”

金发中年男洛克探长望着眼前两个垂头丧气的手下:“这回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们已经很小心了,”一名手下回答,“但对手很警觉,是个老手。”

“一个亚洲面孔,还是个老手?”洛克抚摸着胡子拉碴的下巴,“难道有别的情报机构的参与,日本人?”

两名手下面面相觑,虽然说日本人在当地也有情报机构,但规模很小,大部分都是通过间接手段搜集一些商业和政治情报,少有什么出格举动。

“去日本人在巴黎开的那几个株式会社查查,看看有没有什么情况,”洛克探长命令道,不过很快,他就摇了摇手,“算了,没必要那么麻烦,只要抓到那个交际花,这个人一定逃不掉。”

“现在,就动手?”两名手下问道。

“立即动手,迟了,恐怕这个叫玛丽恩的交际花就跑掉了,”洛克探长挥了挥手,“她的住处知道吧?多派几个人过去,这次一定不能失败!”

“遵命,阁下!”两名手下点了点头,快步走了出去。

“亚洲人?”

看着两名手下出去的背影,洛克探长迷惘的向后梳理了一下散乱的头发。

.........

贝当路黑猫酒馆。

作为黑猫酒馆最优秀的鸡尾酒调酒师,埃德蒙多有着非同一般的技巧,他把这种刚刚诞生于18世纪,很快在整个美洲和欧洲大陆流行的技艺,成功的转化成为了一种艺术,这也成为了黑猫酒馆最引人注目的节目之一。

但是,只有在每晚6点55分的时候,埃德蒙多才会走进黑猫酒馆,他留着潇洒的棕色长发,双排扣上微微敞开的领口配合上他那不羁的笑容,让所有酒吧的女顾客乃至女侍应都露出迷醉的目光。

“埃德蒙多!请开始你的表演!”一个粗豪的流浪汉大声鼓噪。

“你要的,都给你!”几个退伍军人将口袋里仅剩的便士抛洒过来。

“开始,开始!”工人阶级也在躁动,晃动着手里的朗姆酒。

像往常一样,今天的黑猫酒馆照样挤满了各式各样的身无分文的流浪汉、穷困潦倒的退伍军人和偶尔能在发了工资后挥霍一下的工人阶级。

“如您所愿。”

埃德蒙多潇洒的一鞠躬,手中的朗姆酒、金酒、龙舌兰和各式各样颜色的红白葡萄酒开始在指尖变幻,随着手臂的挥舞和身体有节奏的摆动,五彩斑斓的液体逐渐的融合,甚至偶尔会有炫技般的杂耍式表演,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静静的观看着这场对平民阶层来讲难得一见的视觉盛宴。

终于,所有的液体融合在了一起,那是鲜艳的红色、琥珀般的黄色和靛青的紫黑色,伴随着一阵粗重的呼吸声,埃德蒙多手一挥,旁边女侍应耳边的白玫瑰蓦然落入高脚杯,酒杯里本来略显暗沉的配色顿时变得无比生动,就在这一瞬间,人群中同时爆发出剧烈的欢呼:

“万岁!”

“无与伦比~!”

埃德蒙多微微一笑,对这种场面显然早已习以为常,他一伸手,揽过旁边娇羞的女侍应,直到热情如火的陪酒女郎在脸上盖上印章,这才举起手中刚刚新鲜出炉的鸡尾酒,高喊道:

“今天这杯酒,名为巴士底狱!喜欢的朋友,可以出价了!”

“三十个生丁!”人群中有人出价了。

三十个生丁相当于不到三分之一个法郎,不算多,但对于一杯酒来说,也不算少了。

“五十!”

“七十!”

“两个法郎!”

竞价开始了,这是埃德蒙多鸡尾酒的传统项目,当然,最底层的喊价往往都只是衬托,事实上,埃德蒙多的鸡尾酒,曾经最多卖到过一百法郎——这已经相当于普通巴黎工人六个月的工资了。

“一百零一法郎!”

一个声音传来,黑猫酒吧顿时鸦雀无声,谁都没想到,这个尘封了一年多的记录,竟然会在今晚被打破!

众人看着声音的来源地,一个身穿黑色罩袍的男子手中举着一张百元大钞,缓缓的向着埃德蒙多走来,他的脸部被一层黑纱所掩盖,显然是不想让人看到他的面容。

“还有人出价吗?”埃德蒙多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这种豪爽的客人,对他来说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应该没有了.........”

黑色罩袍男人低沉的声音传来,然后将手中的一百法郎纸币和一个硬币砸在了吧台上,接着从埃德蒙多的手中接过“巴士底狱”,仰头一饮而尽。

“呃,”埃德蒙多有点错愕,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微微欠身道:“谢谢您的慷慨。”

“不用谢,”黑袍男子扶住了埃德蒙多的肩膀,“我有话跟您谈。”

“呃,我暂时不考虑去别的酒吧。”埃德蒙多以为这个客人和上一个一样,也是想把他挖到别的酒吧。

“你认识燕子吗?”黑袍男子没有回答埃德蒙多的问题,自顾自的的问道。

“燕子?”埃德蒙多的声音警惕起来,他打量了黑袍男子一眼,指着酒吧后面的一间小型包厢道:“请去那边。”

“燕子让你来的?发生什么事了吗?”刚刚坐下,埃德蒙多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你和燕子是什么关系?”黑袍男子很谨慎。

“哦,”埃德蒙多摸了摸脑袋,“坦白讲,我应该是她的追求者。”

黑袍男子一阵沉默,埃德蒙多好奇的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你认识一个叫布莱索的女士吗?”黑袍男子终于开口问道。

“哦,”埃德蒙多更加不好意思了,“她是我的女朋友。”

“..........”

“请不要误会,我很喜欢燕子,但她似乎并不喜欢我,日子久了,我觉得布莱索好像也不错,就和她在一起了。怎么,发生什么事了吗?”埃德蒙多关切的问道。

“她有点麻烦,请你带我到她的住处,”黑袍男子回答,“对了,刚才那100法郎呢?”

“在这里,怎么了?”埃德蒙多下意识的掏出刚才收起的纸币。

“嗖”的一声,纸币被黑袍人抢了回去,埃德蒙多急切的站起身,刚想把纸币抢回去,耳边就传来了黑袍人冰冷的声音:

“这是我告诉你这个消息的代价,还有,你那杯鸡尾酒真难喝........”

第 9 章

埃德蒙多无言以对的跟在黑袍男子后面,事实上,那杯鸡尾酒确实难喝,但从来没有人指出过这一点——在那种疯狂的气氛下,即使是一杯醋,也会变成最难得的佳酿。

“走啊,去的迟了,恐怕就来不及了。”黑袍男子带着埃德蒙多走出了酒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埃德蒙多继续追问。

“去了就知道了,希望没事,但依我看,现在已经迟了。”黑袍男子的声音很低沉。

黑袍男子正是耿朝忠,他今天下午就找到了黑猫酒馆,但黑猫酒馆只在晚上营业,他又询问了几个流浪汉——但人人都认识黑猫酒馆的调酒师埃德蒙多,却没有人知道他平时在那里。

距离事情发生已经过去了至少一个下午的时间,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布莱索恐怕早已经遭到了意外。鉴于此,耿朝忠只好不得已的戴上了黑纱——谁都不知道,那帮人会不会通过布莱索找到自己。

“布莱索住在若·皮埃尔大街,”埃德蒙多跟在耿朝忠的身后快步疾行,满脸忐忑,“不过她平时不一定在那里,偶尔,他也会来我的住处找我。”

“那还有点希望。”耿朝忠稍稍松了一口气。

“对了,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埃德蒙多这才想起询问耿朝忠的身份。

“我是布莱索的追求者,”耿朝忠突然涌起一阵恶趣味,“不过坦率的告诉你,燕子是我的女朋友。”

“什么?!”埃德蒙多一脸惊讶。

“正如你所预料的,布莱索并不喜欢我,后来,我觉得燕子也不错,所以我们就在一起了。”耿朝忠的语调里带着控制不住的戏谑。

“这真是一个悲剧。”埃德蒙多显然没有听出耿朝忠语气里的嘲讽。

耿朝忠没有回答,这个埃德蒙多的身份有点奇怪,他明显不是一个特务,一个特务,不会这么轻易的就相信自己,更不会如此简单的将自身的感情状况和盘托出——但这个埃德蒙多却能得到燕子的信任,这里面似乎有着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东西。

“燕子知道你和布莱索之间的事吗?”耿朝忠想起了什么。

“她当然不知道,”埃德蒙多不好意思的摇头,“这种事,怎么可能让燕子知道。对了,你和燕子的关系,我也不会告诉布莱索的。”

耿朝忠啼笑皆非。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布莱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埃德蒙多这才想起耿朝忠找自己的目的。

“好像是一帮人蓄谋绑架布莱索,我怀疑是法国警察。”耿朝忠试探了一句。

“哦。”埃德蒙多的表情有点奇怪,似乎又有点悲伤,他低下头,不再说话,快步领着耿朝忠往前走去。

“快到了,”半小时后,埃德蒙多带着耿朝忠来到了皮埃尔大街的路口,他指着远处的一排公寓道:“那边,363号,那栋红色屋顶的房子。”

“我自己过去,你在这里呆着别动。”耿朝忠回头看了埃德蒙多一眼,他看出埃德蒙多有些犹豫。

“不,恐怕这件事跟我有关,”埃德蒙多摇了摇头,好像下定了决心,“虽然我更喜欢燕子,但布莱索我也不能放弃。”

对埃德蒙多的多情,耿朝忠有点无奈,但他没有拒绝,两人一前一后,就像无意走过的路人一般,慢吞吞的接近了布莱索的公寓。

“别着急进去,如果有人等在那里,我们就麻烦了。”耿朝忠低声提示。

埃德蒙多点了点头,看得出,他很紧张。

渐渐的,两人走到了公寓的外面,耿朝忠突然停下来,大声道:“等我一下,我去解个手。”

埃德蒙多马上会意,大声回答道:“你的气球漏气了吗?快点!”

耿朝忠走到公寓外面的一个角落,开始小便,片刻后,才提起裤子回过头,示意里面没人。

两人缓步走到了公寓门口。

“有人来过,”耿朝忠很快发现了公寓的异常,“房门虽然关着,但却是被踹开的,恐怕布莱索已经出事了。”

埃德蒙多脸色猛地一变,飞快的走到了门前,果然,门锁已被破坏,只是轻轻一推,屋门就被打开了。

电灯亮起,屋子里看上去还算整洁,不过,耿朝忠很快发现,地面上的沙发有挪动的迹象,接着,又在地板上发现了几滴血迹。

“出事了.......”埃德蒙多一下子瘫软在了沙发上。

“别急,”耿朝忠继续仔细观察,很快,他就在屋子里发现了几粒遗落的弹壳,耿朝忠弯下腰,将弹壳一一收集,片刻后才抬起头:“埃德蒙多,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

“什么意思?”埃德蒙多靠在沙发上,一副心丧欲死的表情。

“战斗的是三方人,”耿朝忠继续在屋里搜寻,“弹壳有三种,并且击发方向各不相同。还有,其中两方至少各有四人以上。”

“一切都太迟了,一定是他们干的.........”埃德蒙多似乎根本没有听到耿朝忠的分析,只是瘫软在沙发上喃喃自语。

他并不关心这些,无论是几方人,布莱索一个人逃脱的希望都很小。

“埃德蒙多,你必须告诉我实情,”耿朝忠注视着埃德蒙多的眼睛,“这件事,到底和你有什么关系。”

“快走!”

埃德蒙多突然跳了起来,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飞快的向外面跑去。

耿朝忠随手关掉了电灯,一言不发的跟了出去,他并不认为会有什么埋伏,里面的战斗如此激烈,恐怕早已在周边传扬了出去,敌方设伏的可能性非常小。

埃德蒙多一直走到街角的拐角处,才停了下来,但他依旧很恐惧,不停的向四处张望,似乎害怕附近会有人突然出现。

“埃德蒙多,冷静点,请告诉你知道的事情。”耿朝忠抓住了埃德蒙多的肩膀。

“卢比扬卡的地下室,”埃德蒙多的嘴唇在颤抖,“契卡,一定是他们干的!”

“什么?”耿朝忠简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卢比扬卡的地下室,契卡,这不就是自己和布莱索所服务的情报机构吗?自己人杀自己人?

“埃德蒙多,你到底是不是法国人?!”耿朝忠顿了一顿,满脸严肃的问道。

“当然不是,”四周的宁静,让埃德蒙多短暂的摆脱了恐惧,他静静的看着耿朝忠,胸膛渐渐挺起,眼睛里流露出一种莫名的光辉:

“我是俄罗斯真正的君主,伟大的沙皇陛下的子孙,尼古拉·亚历山德罗维奇·罗曼诺夫的孙辈,罗萨尔·埃德蒙多·罗曼诺夫!”

第 10 章

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的孙辈,流亡在外的白俄贵族?!

耿朝忠黑纱下的嘴唇不由得抖了一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身为契卡北方区高级特工的燕子和布莱索,竟然和苏维埃政权最坚定的反对者,十月革命后流亡在外的白俄贵族,沙皇尼古拉二世的孙辈搞在一起!

难道,自己接错头了吗?

还是,这本来就是一个罗生门?

一刹那间,耿朝忠竟然有点恍惚,而旁边,埃德蒙多依然保持着那种尊贵而又自负的神态,这让耿朝忠一时之间,竟然有点无从说起的尴尬。

“怎么了?我的朋友?”埃德蒙多觉察到了耿朝忠的异样。

“呃,没什么,”耿朝忠很快反应过来,一个计划迅速在他的脑海里成型,他顿了顿,终于开口道:

“尊敬的埃德蒙多阁下,您竟然是尊贵的沙皇陛下尼古拉二世的后人,这让我感到万分的讶异,但同时,请允许我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因为,本人,正是来自沙皇陛下远东哥萨克军团的后裔。”

说完,耿朝忠一把扯下了自己的面纱,露出了自己东方人的面孔。

哥萨克人本身具有突厥血统,虽然经过多年的混血,已经具有了某些白种人的特征,但少数后代,尤其是驻扎在远东的哥萨克军团,依然有着特别明显的东亚人种的形貌。

埃德蒙多看着耿朝忠的面容,过了好半天后才叹了一口气,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好吧,勇敢的哥萨克后裔,很高兴你能来找我,现在,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会看到很多我们的同道,如果足够幸运的话,布莱索说不定也在那里。”

“多谢,尊贵的埃德蒙多.......”耿朝忠声音停顿下来。

“子爵。”埃德蒙多提示道。

“好的,尊贵的埃德蒙多子爵,我愿意追随您的麾下,为光复伟大的俄罗斯帝国而奋斗。”耿朝忠微微欠身。

“跟我来吧!”

埃德蒙多矜持的点点头,缓步向远处走去。

..........

“YD的婊子、无耻的盗贼,疯狂的党卫军恶棍,他们把巴黎当成什么了?!皇后区那些烂货的屁股吗?!”

巴黎国防部秘密警察厅的走廊里,回荡着洛克探长疯狂的吼叫声,一间狭窄的办公室里,数名满身伤痕,被各种纱布包裹的探员正狼狈不堪的看着怒火盈沸的洛克探长。

“阁下,请您务必不要生气,我们可以选择上报当局,对德国人的猖狂举动表示抗议。”一名探员低声建议道。

“放屁,萨尔区都丢失了,抗议又有什么用?!你想把我们内务警察局的无能表演给所有人吗?!蠢货,废物!”洛克探长的疯狂依然没有止歇的意思。

“阁下,阁下,请息怒,也许,我们可以对巴黎的德国犹太人移民团体进行一些调查,您知道,他们都是反对阿道夫暴政的流亡者,或许他们能给我们提供一些有用的东西。”又有一位探员建议。

“去吧,抓紧,我再也不能容忍德国人的嚣张,这是法国人的巴黎,不是德国人的,也不是俄国人的!”洛克探长咬牙切齿的说道。

“遵命,阁下!”几名手下鱼贯退了出去。

洛克探长看着手下狼狈退出的背影,端起桌旁的白兰地,猛灌了一口,在潮红涌上脸庞之前,他起伏的胸膛终于平静下来。

就在两个小时前,负责抓捕布莱索的内务警察,被一帮操着奇怪法语的德国佬袭击了,布莱索也被那帮德国佬劫走,至于为什么知道那帮人是德国佬——很简单,那刻板到极点的动作和行为规范,还有临死前都不发一言的决绝冷酷,绝不是自己手底下这些“浪漫”的属下可以做到的。

是的,该死的“浪漫!”

洛克探长狠狠的咒骂着,他对这个民族有着深深的绝望,拿破仑的光辉还没有散去多久,这些本该被荣耀笼罩的人民,就已经变成了一群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蠢货,他们除了留恋在巴黎的各大剧院和豪华沙龙中,就只知道偶尔用白手绢擦拭一下那早已生锈的左轮手枪了。

“洛克探长,”一名手下推开门,怯懦的走了进来,“菲尔洛先生的车停在外面,他想要见您。”

“好吧好吧,也只有他能带给我一丝安慰了。”洛克探长虽然依然在嘲讽,但他的语气里已经多了一些名叫“希望”的东西。

秘密警察厅那座破旧的二层小楼外面,正停着一辆雪佛兰轿车,穿着宽大风衣的洛克探长很快出现在门口,钻进了轿车的后排。

“洛克探长,听说您最近的心情不是太好。”旁边传来了菲尔洛先生的声音。

“还可以,严格的说,我的心情从来就没有好过。”此时洛克探长的声音十分淡漠。

“您的愤怒正是我尊重您的理由,当然,这次我来,是想给您提供一些帮助。”菲尔洛先生地中海一样的头顶在月色下散发着光辉,宛如一位纯洁的圣徒。

“多谢,您又得到什么消息了?”洛克探长似乎有了点兴趣。

“关于今天下午的事情,”菲尔洛先生开口了,“根据我的资料,您抓捕的那名叫做玛丽恩的交际花,其实是跟一个叫做‘最高保皇党’的沙俄激进组织有关。”

“最高保皇党?”洛克探长愣了一下,“您是说,他们是沙皇的拥趸?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菲尔洛先生反问道。

“根据我们的调查,他们是确凿无疑的苏俄肃反委员会成员,我曾经观察到他们,和苏联大使馆的某些人员有过密切接触。”洛克探长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他所掌握的情况。

“呃?”菲尔洛先生愣住了,他同样有确凿的证据,证明这个“玛丽恩”和反苏维埃组织“最高保皇党”有密切关系。

“这........”

两人都愣住了,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突然同时想到了一个可能。

“钓鱼?”两人几乎是同时说出了一个法语单词。

第 11 章

“这就是我们保皇党人的欢乐地。”

穿过四条大街,五条小巷,埃德蒙多领着耿朝忠来到了一处挂着“斯特鲁曼棋牌俱乐部”招牌的棋牌俱乐部外面,这俱乐部离巴黎最繁华的第八区仅有一线之隔,看样子成立的年代很久了,霓虹灯的招牌架上面,甚至已经布满了暗红色的铁锈。

“埃德蒙多阁下,谢谢您的信任。”耿朝忠感激的说道。

“呵呵,没什么信任不信任的,我们只是一群被遗弃的废物而已,”埃德蒙多推开了那扇贴着各种花里胡哨海报的双开门,“这地方至少开了有十几年了,我们年轻一代几乎都是在这里长大。”

一楼是一间昏暗的大厅,有几个长发青年坐在绿色的牌桌旁边,百无聊赖的挥动着手里的纸牌,看到埃德蒙多进来,纷纷抬手打招呼,埃德蒙多笑了一下,反问道“布莱索来过吗?”

“没有,埃德蒙多,”一个红发青年在笑,“埃德蒙多,你最好看紧点,布莱索可不是什么良家妇女。”

埃德蒙多摇了摇头,眼睛里是一种结果确认后的淡漠。

穿过一条狭窄的楼梯,埃德蒙多把耿朝忠领进了二楼的一间包厢,然后缩进了屋角的老式沙发,嘴里喃喃自语道“看来,布莱索是回不来了“接着随手指了指墙角的酒柜“柜里有酒,你自己倒吧!”

耿朝忠走到酒柜前面,为埃德蒙多和自己各倒了一杯酒,坐到了他的对面,低声道“埃德蒙多,你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埃德蒙多无谓一笑,“当然是继续打打牌,跳跳舞,偶尔去黑猫酒馆找找乐子。”

“可布莱索死了,你不想逃走吗?”耿朝忠追问。

“逃走?逃到哪里?”埃德蒙多似乎已经看开了一切。“我们可以潜回莫斯科,伺机推翻那些残暴的家伙!”耿朝忠试探着建议。

“哈哈,”埃德蒙多脸上露出嘲弄的笑意,唱道“嘿,小苹果,你往哪儿滚,滚到肃反委员会的院子里可就出不来啦!”

耳熟能详的歌曲

耿朝忠曾经在海参崴听一些被捕获的白俄军官唱过

“算了,查尔斯,”埃德蒙多沮丧的摇了摇头,“你知道吗?从我的父辈开始,已经有数不清的人回到了莫斯科,但他们一个人都没有回来。我不想让大家的性命浪费在这毫无意义的目标上,无论这目标有多么高尚和正义。”

“埃德蒙多阁下,您不必颓废,也许我们可以依靠外国人的力量,比如说,法国人、德国人”耿朝忠说道。

“查尔斯,不要再提这个问题了好吗?所有能想到的方法,我们都已经想到了,但是支持我们的人却越来越少,法国人?你知道,苏俄和法国就要签订合约了吗?德国人?他们恐怕都过不了波兰那一关!拜托,查尔斯,酒精和女人才是我们最终的归宿!”埃德蒙多突然举起酒杯,随意和耿朝忠一碰,然后一饮而尽。

“好吧,埃德蒙多阁下,那我以后可以经常来找您吗?”耿朝忠问道。

“当然可以,你是燕子的朋友,也是布莱索的朋友”埃德蒙多的声音开始低沉起来。

咣!

突然之间,楼下传来撞门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伴随着大声的呼喝

“巴黎内务警察!全体起立,靠墙站好!”

耿朝忠眼皮猛的一抖,起身就要往外走,但面前的埃德蒙多却很淡然,指了指一旁的酒柜道“移开,从那里走。”

“嗯?”

耿朝忠把目光投向了酒柜,这酒柜高达两米,里面放满了各式各样的美酒,一望可知就十分沉重,正要站起,那边埃德蒙多摇摇头,亲自走了过去,手伸到了酒柜侧边的一个把手,轻轻一扳一拉,酒柜瞬间移开,地面上一条幽深的暗道顿时出现在眼前。

“走吧,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来过。”埃德蒙多指了指暗道。

“你?”耿朝忠迈步走进暗道,回头看着埃德蒙多。

“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埃德蒙多摇摇头。

耿朝忠不再说话,迅速冲下了暗道,身后传来酒柜关合的轰隆声,最后一丝光亮也慢慢消失。

漆黑的暗道毫无光亮,耿朝忠用手扶着墙壁缓缓下行,没走几步,前面就有一阵冷风迎面而来,暗道也逐渐平缓,再往前走两三米,眼前顿时一片色彩斑斓。

原来是刚才见到的棋牌俱乐部的霓虹灯招牌。

耿朝忠站在招牌后面向下望,地面上四五名便衣警察守在门口,远处人影闪烁,应该是看住了棋牌室的后门。

看来只能暂时等待了。

耿朝忠把身子慢慢缩回去,再次回到了暗道的入口。

埃德蒙多的豪华包厢里,传来一个急促而又严厉的声音

“埃德蒙多,布莱索是你的什么人?”

“情人。”

“你知道她的下落吗?”

“不知道。”

“刚才你带了谁过来?”

“一个刚认识的朋友,早就走了。”

“埃德蒙多,”那个严厉的声音开始舒缓,“你们在巴黎生活了二十多年,从你们的父辈开始,巴黎警察就对你们了保护,我们之前的合作也很愉快,你不会有什么隐瞒我们的地方吧?”

“尊敬的洛克探长,我们只是一群无家可归的流浪人,所有的钱财也早已在一次次的复辟中耗尽,如果您看中了这片地方,那就拿走吧!”埃德蒙多淡漠的声音传来。

“埃德蒙多,请不要侮辱我的人格,”洛克探长叹了口气,似乎对埃德蒙多的处境也很同情,“但你想过没有,这十几年来,你的父辈和兄弟们前赴后继的返回莫斯科,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回来?”

“契卡,捷尔任斯基,别尔津,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恶魔!”埃德蒙多的情绪变得激动。

“是的,他们是恶魔,但我要告诉你,也许你们的保皇党,自始自终就在契卡的控制之中,这点,恐怕你没有想到吧?”洛克探长的声音传来。

钓鱼?

耿朝忠的心中突然涌起一个荒谬的想法。

第 12 章

包厢里的埃德蒙多一阵沉默,耿朝忠也开始缓慢的向后移动。

如果这个洛克探长说的是真的,那么埃德蒙多还会为自己保守秘密吗?

毕竟,自己也是燕子介绍过来的。

“埃德蒙多,”洛克探长的声音继续响起,“你好好想想,从1912年俄国革命以来,你的祖辈和父辈,有数不清的人回到了那片土地上,无可否认,你们有一段时间已经接近成功了,你们甚至刺杀了他们的领袖。但是,自从契卡成立以后,你们可曾有过一次成功的刺杀?你想想,这里面就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吗?”

“有什么原因,现在俄国已经是他们的了。”埃德蒙多的声音再次传来。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洛克探长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显然对埃德蒙多的愚蠢无可奈何,“布莱索,是契卡的人。”

当啷!

包厢里传来酒杯倒地的声音,紧接着是埃德蒙多惊慌失措的声音

“你撒谎!”

“我有什么撒谎的必要?!”洛克探长的声音愈发严峻,“我们有着确凿的证据,证明布莱索兼具契卡和保皇党人双重的身份,她通过控制你,来控制整个最高保皇党!”

“这不可能,布莱索是个好人!”埃德蒙多大声反驳。

“埃德蒙多,你错了,”洛克探长冷峻的声音传来,“我怀疑,你们最高保皇党,自从成立以后,里面就已经有了潜伏的契卡间谍,他们鼓动你们的领袖一次次的潜回俄国,然后再将你们一次次的消灭,这才是你们复辟活动一次又一次失败的真正原因,起码,也是原因之一!”

“不可能不可能”包厢里传来埃德蒙多绝望的呢喃声。

“埃德蒙多,我想问问,之前你们的父辈,还有活着的人吗?或者,你们父辈的朋友们,还有活着的人吗?”洛克探长在追问。

“活着的人?”埃德蒙多呢喃着,但他马上开口了“老伊万?”

“老伊万,就是那个你父亲最亲密的仆人?”洛克探长显然也知道此人。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埃德蒙多在摇头。

“他住在哪里?埃德蒙多,你现在需要清醒!我们不是你的敌人,也没有任何害你的理由!”洛克探长趁热打铁。

“li大街,178号。”埃德蒙多开口了。

“各位,我们走!”包厢里传来洛克探长离开的脚步声。

“等等。”埃德蒙多突然叫住了洛克探长,密道里的耿朝忠也屏住了呼吸。

“什么事,埃德蒙多?你还知道什么?”洛克探长回过头。

“呃,没什么。”埃德蒙多又坐了回去。

脚步声逐渐远去,耿朝忠也松了口气,开始向着暗道外移动。

刚才,埃德蒙多可能是想交待燕子的身份,也可能是想交待自己的身份,不过最终,他还是没有开口

站在霓虹灯招牌后面向后望,耿朝忠看到那个褐色长发的洛克探长正领着手下远去。

“li大街,178号。”

耿朝忠想了想,也跳下了招牌。

巴黎第十区的li大街上,一辆黑色轿车在疯狂向前疾驰,街道两旁散步的巴黎民众无不惊慌失措的让开,同时咒骂着这个疯狂的司机。

驾车的正是耿朝忠,从“棋牌俱乐部”附近掠夺了一辆轿车以后,耿朝忠就用最快的速度赶向了那个被埃德蒙多称作“老伊万”的住址,他必须赶在洛克探长赶到之前,见到这个所谓的“老伊万”,也许,一切的谜底就将在这个“老伊万”口中揭开。

咣咣咣!

178号公寓的门被重重敲响,耿朝忠一边敲门,一边回头看——虽然自己驾车已经极尽疯狂,但洛克探长他们的车速同样不慢,自己估计最多也就只能争取5到8分钟的时间。

咣咣咣!

又是一轮狠敲,屋子里终于传来脚步声,耿朝忠松了一口气。

“你是谁?”门被打开了,一个穿着花格睡袍,头发花白的中年人出现在面前,形貌举止带有鲜明的高加索人种特征。

“请问是老伊万吗?”耿朝忠问道。

“我是,你是谁?”老伊万用疑惑的语气看着这个面容被罩袍笼罩的人。

“布莱索被抓,巴黎内务警察正赶向您这里!”耿朝忠语调急促的说道。

老伊万的身子明显的一晃,他死死的瞪着耿朝忠的眼睛,似乎还在怀疑着什么。

“燕子,燕子,燕子去了柏林!”耿朝忠再次说出一个重要的信息。

呼!

耿朝忠被猛地推开,身穿睡衣拖鞋的老伊万疯狂的冲了出去,睡衣的系带在风中飘荡,两条毛茸茸的大腿大步冲向了不远处耿朝忠开来的汽车。

“妈的!”耿朝忠低声咒骂了一句,迅速跟了上去。

汽车被隆隆发动,老伊万坐在驾驶位上,不等耿朝忠的身子完全进入副驾驶位,就发动了汽车。

“为捷尔任斯基同志干杯,为sdl同志干杯,”老伊万的口音中带着明显的俄式弹舌,“请问,您是谁?”

不远处,已经有几辆汽车开来。

“啄木鸟。”耿朝忠回答,汽车已经飞快的越过了街角,显然,老伊万对附近的地势非常熟悉。

“我听说过你,”老伊万侧头看了耿朝忠一眼,敞开的睡衣里,浓密的胸毛在随风摇摆,“布莱索呢,她什么时候被抓的?”

“今天下午,但现场有两拨人,我不确定布莱索到底落在了谁的手里。”耿朝忠回答。

“谢谢,您来的恰到好处,”老伊万驾着车,开向了巴黎郊外,“不过,我恐怕不得不离开巴黎了,要知道,我在巴黎已经呆了快20年,认识我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还有那些保皇党的小崽子们,他们会吃了我的。”

“也就是说,保皇党确实一直控制在我们手里?”耿朝忠问道。

“哈哈,这是我们契卡成立以来,做过的最得意的事情!”老伊万突然疯狂的大笑起来,“我们凭空编造了一个所谓的‘俄罗斯保皇组织’,用以对流亡国外的白匪团体进行钓鱼执法,行动代号‘托拉斯’!这个组织成立了二十年之久,可以说我的一生,都在为这个伟大的计划而奋斗,这实在是太疯狂了,我不得不佩服捷尔任斯基同志,他简直就是一个天才!”

s并非杜撰,内容全部来自史实。大家甚至可以联想一下现在国外的dl,嘿嘿。

第 13 章

耿朝忠瞠目,果然如此!这个所谓的保皇党,竟然就是契卡一手建立,这恐怕是自己在这个时代所见识到的最伟大的“钓鱼执法”了!

“啄木鸟同志,很高兴见到你,我的真名是亚历山大·库舍夫,代号乌鸦,”巴黎夜风中的老伊万显得格外兴奋,他用一只手掌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搂住了耿朝忠的肩膀,朗声道:

“巴黎的这个‘最高保皇党’,只是我们在欧洲众多保皇组织中的一员,在英国,在德国,在波兰,在欧洲的所有国家,都有类似‘最高保皇协会’、‘俄罗斯军人联合会’等组织,这些组织受到了欧洲所有仇恨苏维埃国家的保护,但他们不知道,他们保护的不是那些白匪分子,而是我们这些来自卢比扬卡的同志们!”

“以此为媒介,我们不仅渗透并掌握了这些国外白匪组织,诓骗这些组织成员回国自投罗网,顺便还捎带引诱一下芬兰、波兰等国的情报间谍,让他们为我所用,哈哈,我每天都生活在兴奋之中,每当想到又有多少敌特被我们送到卢比扬卡,我的心中就无比畅慰!”

老伊万,不,应该叫亚历山大·库舍夫滔滔不绝的诉说着自己这二十年的经历,这让旁边的耿朝忠只能无言倾听,一直等到轿车开到巴黎郊外塞纳河畔的十三区的时候,库舍夫才停下了轿车。

“乌鸦同志,那现在您已经暴露了,这是否意味着,我们潜伏进欧洲的各个保皇党组织的成员,需要进一步的准备?”耿朝忠终于有空问出了自己的第一个问题。

“不需要,”库舍夫走下车,面对着奔涌的塞纳河,裹紧了自己的睡衣,不过他那两条毛茸茸的腿,在此时此刻显得分外滑稽,“得益与你的及时通知,我算不上暴露,另外,法国的情报组织,不会将这件事通知给其他的国家,现在欧洲的各个国家之间,最缺乏的就是信任了。”

“更何况,”库舍夫掉转头看着耿朝忠,“即使他们知道了,又如何分辨?我们的人至少已在当地的保皇党组织中潜伏了十年之久,有的甚至足足有二十年,他们根本没有什么分辨的能力。”

“好吧,库舍夫同志,算是我多虑了,但,布莱索怎么办?”耿朝忠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布莱索不会背叛我们,”库舍夫摇了摇头,“再说,她除了燕子,谁都不知道。”

“那?”耿朝忠看着库舍夫。

“西班牙左翼右翼的斗争越来越激烈,我会经图卢兹前往西班牙,参与筹划组织新的左翼联盟,”库舍夫看着耿朝忠的眼睛,“同志,欧洲未来斗争的中心在西班牙,那里才是最需要我们地方,怎么样?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跟我去西班牙,我们一起为国际主义而战斗。”

“抱歉,库舍夫同志,我来欧洲有更重要的任务,法国只是我的第一站,”耿朝忠摇了摇头,“还有,您走之后,我该如何联系燕子。布莱索失踪以后,我已经完全失去了和组织的联系。”

“我也不知道如何联系燕子,”库舍夫遗憾的摇头,“事实上,燕子有着许许多多不同的身份,我所知道的,只是出现在埃德蒙多棋牌俱乐部的燕子,其余的情况,我一无所知。”

“好吧库舍夫同志,那我只能祝您一路顺风了。”耿朝忠无奈的回答。

库舍夫点点头,走到河畔的一处水草中间,未几,他从里面摇出一艘小舟,身上也已经换上了一身渔夫的装扮,显然,这里是他早已布置好的一个逃生点。

“啄木鸟同志,回去吧,燕子会去找你的!”

库舍夫摇动船桨,小舟顺流而下,渐渐消失在了耿朝忠的视线中........

耿朝忠有点犹豫,不知道是否该回到自己在LaBoetie街的公寓,除了燕子,布莱索应该并不知道那里,但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冒险的举动。

仔细思索了半天,耿朝忠终于下定了决心,回公寓附近,进行三天的监视居住,如果没问题的话,再搬回去也不迟。另外,“罗斯福”的身份,也应该在巴黎拥有属于他自己的舞台。

.........

“布莱索小姐,请不要再承受无谓的痛苦,告诉我,前往柏林的那个人,是谁?!”

巴黎第九区一处秘密地下室里,数名身高马大的德国人围站在一名衣衫破碎,遍体伤痕的女子面前,那女子赤身露体,显然之前曾经经历过惨无人道的酷刑和侵犯。

“来吧,”布莱索脸上是木然而无所谓的笑容,“再多来几个,姐姐我还从来没有这么享受过呢!”

啪!

一个耳光狠狠的打在布莱索的脸颊,但布莱索只是微微一笑,马上又转过头来,用比那名为首的德国人更冷酷,更凶狠的目光回瞪着对方:

“布尔什维克的意志,是上帝都无法逾越的高墙!”

“科尔曼先生,不如......”身后一名德国人走上前来,做了一个下劈的动作。

“不,”名叫科尔曼的德国人摇了摇头,“别着急,你去通知‘斯特鲁曼棋牌俱乐部’的那个叫埃德蒙多的家伙,如果他愿意为这个女人付出点什么的话,也就不枉费我们这次行动了。”

“好的,我这就去通知。”那名德国人转身就走。

“注意,别被巴黎警察盯上了,”科尔曼回过头嘱咐对方,“还有,再找一个人,租下布莱索住的那间屋子,我想看看,还会不会有人来找她。”

“呵呵呵......”

布莱索听着科尔曼的一道道命令,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容。

“布莱索小姐,”科尔曼回过头,“我很钦佩您坚韧不拔的意志,也对之前对您的冒犯表示歉意,但请不要怀疑我们的决心。”

接着,科尔曼又把目光投向了肃立两旁的众多隶属于德国国家安全部6局、帝国保安部国外谍报局(SD-Ausland)的成员,沉声喊道:

“吾之荣誉即忠诚!”

“HI!HIT...LER!”

所有人都举起了右臂。

第 14 章

HI,耿,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三天后的一个傍晚,LaBoetie街的路边酒馆,退役军人领袖施罗德热情的向耿朝忠打着招呼。

“施罗德,你好,”耿朝忠笑眯眯的与对方握手,顺势要了一杯酒,“看来今天是个好日子,大家又聚在一起了。”

像往常一样,酒馆里聚集了LaBoetie街几乎所有的退伍军人,从上次赢得施罗德的友谊之后,耿朝忠还是第一次回到这里。

当然,最大的原因是,现在的公寓并不安全,经过耿朝忠的观察,这几天自己的公寓附近不时有不明人物在附近游荡。

“耿,我必须告诉你一个消息,”施罗德碧蓝色的眼珠注视着耿朝忠,“有人向我们打听过你。”

“哦?”耿朝忠立即提升了注意力。

“他们询问是否有一个亚洲面孔出现在附近,但我告诉他,附近出没的亚洲人太多了,要知道,这里是法国。”施罗德耸了耸肩膀。

“多谢,耿,你不会是惹了什么麻烦了吧?”施罗德面露关切之色。

“只是一件小事,有人说我是越南猴子,所以.......”耿朝忠摊了摊手,“我教训了他。”

作为法国殖民地,在巴黎的越南移民足有近万人之多,这是一个完美的理由。

“好吧,总有一些喜欢歧视的家伙,这与我们国旗上的三种颜色可不太相符,也许他们是受了德国人的影响,谁知道呢?”施罗德无奈的说道,很显然,他是法国人中的左翼分子。

“不过,”施罗德突然笑了,“那些人给我留了一句话。”

“什么?”耿朝忠有些意外。

“他们说,如果见到一个高个子的亚洲人,请让他到费加罗报社去一趟,那里的菲尔洛先生有事问他。”施罗德开口道。

“菲尔洛先生?”耿朝忠想起了那个谢顶的报社副主编。

“没错,所以我想,他们应该对你没有什么恶意,”施罗德看着耿朝忠神秘一笑,“所以你大可不必撒谎,我从来没有出卖朋友的习惯。”

“对不起,”耿朝忠略微有些尴尬的向施罗德鞠了一躬,“我只是不想给朋友们惹麻烦。”

“没关系的,我们不怕麻烦。”施罗德摆摆手,“如果你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就去做吧,我们LaBoetie街的兄弟们,从来不会吝惜伸出自己的援手。”

“多谢,”耿朝忠感激的点了点头,从兜里掏出一把硬币,向着酒保扬了过去,“祝所有人都拥有一个愉快的夜晚!”

“朗姆酒万岁!”所有人都向耿朝忠举杯致意。

耿朝忠离开酒馆,向着自己的公寓走去。

寻找自己的竟然不是巴黎警察厅的人,而是菲儿波先生的人,这倒让他有点意外,难道,菲儿波先生重新认识了自己的价值?

走到公寓门口,耿朝忠低头观察着门前的灰线——凌乱不堪,不过这几天登门拜访的人不少,这并不足为奇。

顿了顿,耿朝忠掏出钥匙,推门走了进去。

“你去哪儿了?”

黑暗中,一如既往的慵懒声音传来,略带甜味的嗓音有一种奇异的魅惑。

“燕子,难道你从来都不知道敲门吗?”耿朝忠无奈的看向自己的床铺。

“我好累........”燕子屈膝靠在床头,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所以我在你的床上睡了一天。”

“我的荣幸。”耿朝忠缓步走向床边,月色下,燕子长长的睫毛在抖动,她今天并没有穿长裙,而是雪纺衬衫扎在蓝色背带裤里,典型的工人打扮。

“柏林的事情并不顺利,我们的接头人不见了。”燕子幽幽的说道。

“巴黎同样很麻烦,布莱索也失踪了,”耿朝忠摇头,坐到了床边,看着燕子的眼睛道:“请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两人双目对视,燕子似乎无法忍受耿朝忠略带侵略性的目光,别过头道:“我们参与了犹太人团结会的串联。”

“所以,盖世太保在调查这件事?”耿朝忠追问。

“是的。”燕子侧了侧身子,耿朝忠这才发现,她的动作有些变形,应该是肩部受了点伤。

“从教堂三楼跳下来的时候摔伤的,”燕子轻轻挪动着自己的身体,”SS-VT(党卫队特别机动部队)早已埋伏在附近。”

“那么,我知道布莱索是被谁抓走了,”耿朝忠关切的看着燕子,“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将肩骨复位。”

“多谢,”燕子很爽利的将衬衫拉到一边,露出了洁白如玉的肩头,“我并不能确保安全,所以暂时只能呆在你这里。”

“呃,想呆多久就呆多久........”说话间,耿朝忠已经扶住了燕子的肩头,还好,并没有粉碎,只是普通的肩骨错位——耿朝忠双手一错,喀喇声中,燕子发出一声痛哼。

“活动一下,试试看。”耿朝忠轻声说道。

燕子轻轻的抬起手臂,但她很快发现,那种错位的痛苦竟然完全消失,余下的皮肉之痛可以说微不足道了。

“神奇,”燕子惊喜的看着耿朝忠,“你在中国是医生吗?”

“骨骼复位,很传统的一项手艺,”耿朝忠难得的谦虚了一下,“好了,你再活动几下,应该会好的更快。”

“好,”燕子调皮的把手臂搭在了耿朝忠的肩膀上,“那么,我的东方情人,接下来该怎么办?”

“菲尔洛将我开除了,但现在他又让我回去,我摸不清楚他的意思,”耿朝忠任由燕子的手臂搭在肩上,面色不变的述说着:“还有,法国人发现了保皇党的秘密,老伊万逃到了西班牙。”

“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办?我现在受了伤,恐怕无力做些什么,”燕子楚楚可怜的看着耿朝忠,语调里似乎已经有了哭腔,“我很担忧布莱索的安慰,作为一个绅士,你应该想出办法,至少,想出营救布莱索的办法。”

说话间,燕子把另一只手也搭在了耿朝忠的肩头,两人双目对视,呼吸可闻。

“这是你的任务,不是我的,”耿朝忠突然站起,将燕子抛落在床上,“我会帮助你,但这件事,我已经牵扯的太多了。”

“还有,微笑是一种武器,眼泪也是,但永远不该用在自己的同志身上。”

第 15 章

“你来欧洲的任务是什么?”燕子叫住了即将转身离去的耿朝忠。

“燕子,你似乎忘了卢比扬卡的条例”耿朝忠开口,却没有回头。

“我没有忘,相反,我现在是你在欧洲的唯一联络人了,我们应该并肩作战。”燕子开口道。

“我的战场不在法国,我只能这样告诉你。”耿朝忠的手放到了门把上。

“你去哪里?”燕子的声音有些不平静。

“这里留给你比较好。”耿朝忠拉开了门。

“等等!”燕子从床上一跃而起,挡在了耿朝忠面前,确切的说,是钻入了耿朝忠的身体和门把手之间,这让两人之间的距离显得十分暧昧。

“燕子,我承认你有无与伦比的资本,”耿朝忠笑了,“不过这对我没用,我更喜欢亚洲女人。”

“不,你听我说,”燕子背转手,将门缓缓拉上,“我承认低估了你,也承认对你不自觉的使用了一些手段,但请你相信我,我并没有恶意。”

“好,有什么话,请继续。”耿朝忠松开了手,退回了屋内。

“北方区是一个大区,”燕子幽蓝色的眼睛在月光下熠熠生辉,“从柏林、巴黎到伦敦乃至哥本哈根,到处都有我们的组织,这次巴黎的挫折,也绝不会影响到我们的根本,但我必须告诉你,如果你的最终目标是德国的话,那你一定少不了我的帮助。我想,这也是上级安排我和你接头的原因之一。”

“为什么?”耿朝忠问道。

“因为,我是德国人。”燕子笑了。

“哦?”耿朝忠突然有了兴趣,他看着燕子靠在门被上窈窕的身躯,不由得摸了摸下巴。

“水晶之夜后,我们德共的工作就转入了地下,还有很多人不得不流亡到欧洲各地,但相信我,我们依然在德国有着巨大的影响力。”燕子认真的说道。

“谢谢,但我有自己的办法,事实上,我只是需要法国的一个过渡身份。”耿朝忠站了起来。

燕子的热情让他警惕,事实上,来欧洲的任务,他早已有详细的计划,完全不需要任何人的协助。

“我恳求您,帮我救出布莱索,”燕子平静的脸色下,似乎蕴藏着火一样的热情,“这是我唯一的请求,我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布莱索恐怕已经死了,”耿朝忠从燕子平静的表情中看到了真诚,“距离她失踪已经有三天的时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不,在没有找到我之前,他们不会杀死布莱索,”燕子的声音终于有了几分急迫,“我愿意出现在布莱索的居所外面,只要你肯帮我!”

“我们只有两个人,我不可能因为这件事冒这么大的风险,”耿朝忠耸了耸肩,“坦率的说,除了任务,我也有自己需要守护的东西。”

他想起了远在东方的某些人

燕子沉默了,她静静的看着耿朝忠,但耿朝忠的眼睛告诉她,这件事没有任何的商量的余地。

“还是谢谢您的帮助,至少您治好了我的肩膀。”燕子的神情终于绝望,她转过身,拉开了屋门。

身后还是没有任何挽留的声音

彭!

门被关上了,只留下独坐屋中的耿朝忠。

啪嗒!

耿朝忠点起了一根烟,火星在黑暗的屋子里一明一暗的闪烁。

燕子营救布莱索的心情,他可以理解,但

在特务的世界中,从来都只有放弃,而没有解救,每个进入卢比扬卡的人,都早已有了这样的觉悟——因为,在这个黑暗而冷酷的决斗场,并不容许任何同情心的存在。



耿朝忠吐出一个硕大的烟圈,摇了摇头。

奔行在夜色深沉的巴黎街头,燕子的心在深渊中跳,——她没有埋怨任何人,包括刚才那个心硬似铁的亚洲人,这本来就是一个特务的宿命,每个人,都只是为了自己的任务而活。

但我不是

燕子在心里告诉自己——殉道者的热情让她的脚步更加义无反顾,没过多久,她就出现在了布莱索的公寓外面。

公寓里亮着灯火,但没人知道,迎接她的会是什么。

咚咚咚!

门被敲响了,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出现在了燕子的面前,用迷惑的眼神打量着这个面容清秀,穿着背带裤的工人。

“请问您找谁?”男子审视着燕子。

“这所公寓原来的主人,”燕子的表情很镇定,“我是她的朋友。”

“哦,前些天这里出了一些状况,看来您并不知道,”年轻男子脸上露出同情的目光,“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以进来坐坐,我会告诉您详细的情况。”

“多谢!”燕子笑了,顺手摘下了头上的工人帽,金色的秀发披散在肩头,那一刹那的风姿,让男子的眼神有些呆滞。

公寓里的陈设没有任何改变,年轻男子走到窗前,将半闭的窗帘拉上。

而就在同时,不远处的一座二层小楼里,坐在窗口前的一名望风的德国人马上注意到了此事,迅速回头向屋子里打牌的几个人发出警告

“有情况!”

几个打牌的男子立刻站起身,领头的正是德国国家安全部6局国外谍报处的金发男子科尔曼,他扫了一眼布莱索公寓紧闭的窗帘,下令道“立刻行动!”

布莱索公寓,年轻男子为燕子端来一杯茶。

“请喝点东西吧,”男子的笑容很温暖,“我会为您详细的描述一下之前发生的事情。”

“多谢,”燕子温柔的笑着,将茶举到了嘴边轻轻的喝了一口,随口问道“您是德国人吧?”

男子的笑容瞬间呆滞,就在这刹那间,只听噗的一声,一道水柱从燕子口中吐出,男子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睛,但紧接着,他的腹部就传来一阵剧痛,当他睁开眼睛时,已经再也没有了站起来的力气。

噗通!

男子头一歪,倒在了地上。

燕子微微松了一口气,走到窗前,从窗帘的细缝里往外看,远处,已经隐隐约约的传来了脚步声。

第 16 章

燕子动作非常迅速,她先从倒在地上的男子身上摸出一把手枪,然后又把男子拖到了墙脚,接着又从怀里掏出一颗美制手雷放在腰间,然后手持双枪,站到了门口背角处。

咚咚咚,脚步声越来越近了,燕子的神色也略微有点紧张她虽然是契卡的高级特工,但大部分情况都是利用美色和计谋来获取情报,实际进行行动任务,这还是第一次。

又过了三分钟,脚步声终于从街对面来到了门口,燕子握紧了枪把,屏住了呼吸。

门外,科尔曼正指挥几名手下守住了各个窗口,然后走到门前,刚要举手敲门,但科尔曼举在半空的手突然停了下来屋子里太静了,静谧的让人担忧,科尔曼脸色变幻了一下,然后把耳朵附到门上,开始侧耳倾听。

毫无声息

科尔曼面色再次一变,举手给周围的几个手下打了个手势,然后从胸前掏出一把手枪。

门背后的燕子脸上露出惨然之色,本以为这群人会直接推门进来,但现在的情况,很明显,对方已经觉察到了异常。

门外的科尔曼很快拟订了行动计划,他举起了右手,只等一声令下,几个人就会从不同的方向冲入屋内。

二、一

科尔曼右手的指头在逐步减少,随着单手成拳,只听喀喇一声,公寓的门和窗户同时破裂,三路人马迅速破门或破窗而入。

轰!

一声巨响,门口顿时硝烟弥漫,与此同时,刚刚跃入窗口的两名德国特工胸口瞬间中弹,燕子一个箭步冲到屋内,躲在了沙发后面。

这只是第一波,很快,就会有人再次冲进,但这一次,燕子可没了第二颗手雷!

s!s!s!

门外传来了德语“冲锋”的嚎叫声,燕子举起枪,对准了门口

砰砰砰!

门口和窗前同时响起火花,一阵密集的火力,压的燕子根本无法抬头,与此同时,硝烟弥漫中,一名金发男子率先冲入了门口,但就在同时,只听“砰”的一声,屋子的灯泡被击碎了,屋内顿时一片黑暗。

燕子竭尽所能的争取着最后一丝生机。

“r!”

黑暗中的科尔曼下达了开火的命令。

枪声杂乱无章的响起,一轮集火之后,在月色的掩映下,所有人都适应了屋子的黑暗。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几名德国人在缩小包围圈。

燕子的心中一阵冰凉,她举起手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砰!

就在这时,枪声又响了,黑暗中传来了闷哼声,科尔曼大喊:“谁在乱开枪!”

砰!

又是一声枪响,再次有一名德国人倒下。

燕子正要扣动扳机的手停了下来。

砰!砰!砰!

这次是一记三连击,枪声清晰无误的从门口传来,仅剩的两名德国人中,传来了科尔曼的怒吼:

“陷阱!冲出去!”

喀喇啦的声音传来,刚刚从窗口跃进的德国人又从窗口跳了回去。

砰!

又是一声枪响,那名刚跳出去的德国人也没了声音

“你是谁?!”科尔曼缩在角落,发出极度恐惧的怒喝。

“ns德语:死神来了”黑暗中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

屋子里一片静谧。

“吾之荣誉即忠诚!”

砰的一声,再次有枪声响起,但这一次,枪声不是射向屋外。

科尔曼将最后的子弹射向了自己

“燕子?”黑暗中令人恐惧的声音变得柔和。

“我在这里。”燕子从沙发背后站了起来。

“小心,”耿朝忠从门口迈进步子,顺手打死了屋内还在挣扎着举枪的一名残存者,“你没事吧?”

“没事。”燕子身子在微微颤抖。

刚才那场战斗的后遗症,现在才在她身上显现。

“除了骨骼复位,打黑枪也是我的传统艺能。”黑暗中的耿朝忠微笑着,走到了燕子的身边。

“你的幽默很不合时宜。”燕子将枪扔到了地下。

“好吧,”耿朝忠摸了摸鼻子,“我们需要找到布莱索。”

燕子点点头,她没有忘记来这里的目的,很快,他从死掉的科尔曼身上,找出了一把钥匙,还有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包括房卡之类的玩意儿。

“他住在圣劳伦斯旅馆,这把似乎是地下室的钥匙。”燕子低头专心辨别着钥匙的分类。

“先走,警察不会来的太晚。”耿朝忠提示道。

燕子点了点头,率先迈出了屋门。

“谢谢你改变了主意。”夜色中,燕子的脚步格外轻盈,此时的她,更像是一只轻巧的夜莺。

“不必,人总有心软的时候。”耿朝忠微笑道。

燕子笑了,她突然停住了脚步,然后踮起脚尖,在耿朝忠的脸上轻轻一吻:“谢谢你。”

“这时候我是不是该做点别的?”耿朝忠呵呵一笑,“按照某些电影情节。”

燕子白了耿朝忠一眼,不再理会他。

圣劳伦斯旅馆离这里并不是太远,三刻钟后,两人就来到了这间名字十分高大,但实则十分简陋的路边旅馆。

“他们应该包下了这间旅馆。”耿朝忠看了看旅馆门口紧锁的大门。

“从那边进去。”燕子指了指一旁开着的窗户。

咣!

耿朝忠已经踢开了大门。

燕子耸耸肩,从大门走了进去,然后顺手捡起了放在门口桌子上的手电筒。

穿过阴暗的走廊,是一条潮湿窄小的地下通道,踏着不知道留存了多久的肮脏积水,两人来到了一处铁门面前。

“应该就是这里了。”燕子的肩膀在颤抖。

耿朝忠没有说话,而是从燕子的手里拿过了钥匙。

伴随着铁皮摩擦地面的牙酸噪音,耿朝忠推开了地下室的门。

手电筒的光柱在狭小的陋室移动,最终定格在了墙角。

“布莱索!”燕子的惊叫声响起。

没错,是布莱索,她倒在一片血腥污浊之中,似乎早已停止了气息

“还没死,”耿朝忠摸了摸布莱索的鼻息,然后一把将布莱索背到了后背上,“我们先把她弄上去,吃点东西。”

布莱索的眼皮在微微颤动,但并没有睁开眼睛,然后,她张开嘴,一下子咬在了耿朝忠的肩头。

“啊!”

地下室传来一声惨呼

第 17 章

半个小时后,在外面望风的耿朝忠走回了旅馆,燕子正坐在床边,陪伴着受尽折磨的布莱索。

“布莱索,你好点了吗?”燕子忧心忡忡的看着布莱索。

“我没事。”布莱索坚强的令人绝望,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这个女人竟然很快恢复了正常,这让一旁的耿朝忠也不由得心生钦佩之意。

“是你救了我?”布莱索又把目光投向了耿朝忠,“刚才我听燕子说,你非常神勇。”

“不,是燕子救了你,我只是做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工作。”耿朝忠回答——他的肩膀还在隐隐作痛。

“这就是你们东方人谦逊的态度吗?真迷人........”布莱索眯着眼睛看着耿朝忠,语气里听不出是嘲讽还是赞美。

“呃,布莱索,你还是多休息几天,我这里就不打扰了。”耿朝忠想要离开。

安慰一个女人,还是另一个女人更合适一些。

“我是战士,不需要安慰,”布莱索站了起来,“更何况,是我自己出了问题。”

“我在柏林也受到了袭击,”燕子开口了,“布莱索,你不要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是我的责任,如果不是我来到法国,布莱索就不会和我见面,布莱索如果不和我接头,也就不会被德国人发现,更不会被德国人抓住,所以,一切都是我的责任。”耿朝忠耸了耸肩说道。

“好像有点道理。”燕子若有所思。

“推断很有逻辑性。”布莱索点了点头。

“喂,你们不会当真吧!”耿朝忠举起双手做投降状。

“所以,你该怎么补偿我们?”燕子一本正经的看着耿朝忠。

耿朝忠无语,他想要落荒而逃。

“咯咯咯,”燕子娇笑起来,“算啦,我们还是讨论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德国人对我们的动作绝非偶然,我想,一定是我们出了什么问题。”

“德国人拷问我谁去了柏林,也就是说,他们已经知道了我们在和柏林那边的犹太人联合会接触,所以,问题应该是出在德国。”布莱索也恢复了严肃。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在法国暂时还是安全的,但德国那边就得更加小心了,”耿朝忠点点头,“燕子,你有没有和德国那边的同志取得联系。”

“已经发了警告讯息,但德国到底出现什么情况,我现在并不清楚,但鉴于现在的情况,我恐怕很难回到德国。”燕子沮丧的说道。

“你先陪布莱索休息几天,我会找机会解决这个问题。”耿朝忠说道。

“谢谢。”燕子报以感激的目光。

“不过,我想知道巴黎有没有什么情报交流的场所,类似......类似咖啡厅或者酒馆一类......”耿朝忠看着燕子的眼睛。

“有,贝当路,圣卡罗兰沙龙,”燕子眼睛一亮,“那里是巴黎最著名的社交场所,各国的外交官和情报人员经常会在那里聚会,我们通常会在那里交换一些不太重要的情报。”

“带我去,”耿朝忠目光一亮,“我需要一个引荐人。”

........

圣卡罗兰沙龙位于贝当路的中心区,这里也是巴黎夜生活的中心,耿朝忠和燕子赶去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但这座三层巴洛克式建筑依然充满了音乐的躁动感。

“戴上这个,”燕子从门口的侍者那里取过一个黑色三角形面具,“这是圣卡罗兰的传统。”

“哦。”耿朝忠微微一笑。

原来是一个假面舞会,这是从十七世纪开始就弥漫在欧洲上流社会的风尚,当然,原本的目的是为了一些浪漫的邂逅,但用来交流情报的话,同样完美无缺。

燕子也戴上了一个紫色镶钻面具,在缴纳了四百法郎的巨款之后,耿朝忠得到了一张圣卡罗兰沙龙的贵宾卡,然后,燕子将手搭在耿朝忠的手掌,一同进入了舞池中心。

“跳舞是交流情报的最直接方式。”燕子指着幽暗的舞池,那里有数对男女在翩翩起舞,他们偶尔会亲密的交头接耳,宛如一对对甜蜜的恋人。

“那么,如何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耿朝忠问道。

“托盘,将自己想要的情报放在托盘上,如果有人知道,就会来邀请你共舞。”燕子说道。

“如果对方是男士呢?”耿朝忠问的很仔细。

“那边有桌球厅和酒吧。”燕子无奈的指了指舞池周边的一些包厢。

“奈斯,”耿朝忠满意的点了点头,“最后一个问题,如何发布情报。”

“同样用托盘交给侍者,当然了,如果你在圈内有一定的名望的话,自然会有人来询问你。”燕子耸耸肩。

“呃,”耿朝忠眯了眯眼睛,“罗斯福,这个人你听过吗?”

“你指的是刚刚就任的美国总统罗斯福,还是?”燕子的眼睛在黑暗中像星光一样闪烁。

“当然是情报圈里的罗斯福,请问你有没有听过这个人?”耿朝忠微笑道。

“我当然知道,他成功预言了阿道夫和罗斯福上台的大致时间,同时还给出了日本占领满洲的确切日期,我们在圈内称他为天启者,曾经有数不清的人在寻找他的真实身份,可惜,他已经消失了很久。”燕子说道。

“呃,天启者,好听的名字。”耿朝忠点了点头,然后从旁边拿过纸笔,开始写些什么。

“你想干什么?”燕子有点好奇,把目光投向了耿朝忠的纸张。

“没什么,”耿朝忠摇摇头,“我想试试自己的一些情报。”

片刻后,一名侍者走过来,接过了耿朝忠递过的纸条,然后躬身问道:“请问,这条消息的发布者是?”

“罗斯福。”耿朝忠微笑道。

“祝您好运。”侍者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亮色。

“走吧。”随着侍者的离开,耿朝忠也站起身来。

“就这么离开?”燕子的声音有点惊讶。

“不然呢,我只是第一次来。”耿朝忠摊手。

“一位绅士不会吝惜他的邀请,”燕子一动不动,“至少,也要庆祝一下今天的胜利。”

“好吧,”耿朝忠站起身,微微欠身,“我可以请您跳支舞吗?”

“可以。”燕子嫣然一笑。

第 18 章

“我听说,罗斯福之前的几个消息,都是从亚洲发出的。”耳鬓厮磨之间,燕子在轻声低语。

“也许他是个亚洲人也说不定。”耿朝忠微笑。

“也许他正在跟我跳舞。”燕子轻盈的转了一圈。

“也许只是一个玩笑。”耿朝忠接住了燕子回旋的身体。

“也许.......”

耿朝忠正要说话,就看到一名侍者走到了自己刚才的座位前面,应该是在等待自己回来。

“有人感兴趣,看来你刚才发的消息很重要。”燕子也看到了那名侍者。

耿朝忠点点头。

一曲跳罢,耿朝忠和燕子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先生,那位先生对您提供的消息感兴趣。”侍者指了指旁边的桌球室。

“我去一下。”耿朝忠朝燕子点点头。

侍者将耿朝忠带入包厢后,就走了出去。

包厢里,一名戴着面具的金发男子正挥杆撞击着绿色桌面上五颜六色的桌球,即使是耿朝忠进来,他也依然没有抬头,只是随意的问道:

“罗斯福?”

“是,您呢?”耿朝忠捡起一根撞杆,站在一旁观看。

“你黑我花,先净为胜。”金发男子没有回答,指了指桌面。

咣!

耿朝忠狠狠的撞了一杆,黑球花球同时入袋,桌上只剩下了一个花球。

“大力出奇迹,我赢了。”耿朝忠耸了耸肩。

“你犯规了。”金发男子抬起头,但看不出是喜是怒。

“无所谓,不管黑球花球,打进去就是好球。”耿朝忠无所谓的摇头。

“好吧,你赢了,”金发男子站起身,坐到了球桌旁边的椅子上,“你可以叫我波拿巴。”

“哈,”耿朝忠哈哈一笑,也坐到了男子的旁边,“您有什么想问的?”

“你说你知道德英之间将有密约达成,请问,是有关哪方面的密约?”金发男子问道。

“有关军事的。”耿朝忠低声道。

“海军还是陆军?”金发男子又问。

“海军。”耿朝忠回答。

金发男子坐直了身体,双眼直视耿朝忠,目光锐利的似乎要穿透耿朝忠的面具。

“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沉默了片刻后,男子终于涩声开口。

“这不合规矩。”耿朝忠扁扁嘴。

“我买了,”金发男子手猛地一挥,“不过有一个条件,不能把这个消息泄露给任何人。”

“那价钱就要更高。”耿朝忠嘴角露出一丝得逞的微笑。

“开价吧!”金发男子似乎下定了决心。

“10000法郎。”耿朝忠毫不犹豫的开口。

“离谱!”男子愤怒了。

“我可以卖十次,一千法郎一次,并不算贵,甚至比巴黎的某些交际花还便宜。”耿朝忠耸耸肩。

“8000。”男子深吸了一口气。

“9000,不能再少了。”耿朝忠还价。

“8500。”男子颓丧的往后一仰。

“承蒙惠顾。”耿朝忠微微欠身。

金发男子无奈的从兜里掏出一张支票,随手一签,递给了耿朝忠。

“还需要我告诉您消息吗?”耿朝忠微笑道。

“不用了,你可以离开了,”金发男子靠在椅背上,直勾勾的看着耿朝忠,“不过,如果让我知道这个消息泄露了,那你必将为此负责。”

“我是罗斯福,我为自己的信誉负责,”耿朝忠微笑回答,“但,如果是别的地方出了问题,请恕我无能为力。”

“你真的是那个罗斯福?天启者?”金发男子盯住了耿朝忠的眼睛。

“可以是,也可以不是。”耿朝忠站起身,走出了桌球室。

“快走!”耿朝忠刚出桌球室,就快步走到了燕子身旁。

“哦。”燕子连忙起身。

两人一前一后,快步走出了圣卡罗兰沙龙,耿朝忠拦住一辆出租车,瞬间就消失在了街角。

........

半个小时,巴黎一处僻静的林荫小道。

“消息卖掉了?”燕子低声问。

“这是8500法郎的支票,你想办法兑换一下。”耿朝忠将手头的支票递给了燕子。

“这么多!”燕子的嘴巴几乎张成了O型,“有人要刺杀阿道夫?”

“啊?”这回轮到耿朝忠长大了嘴巴,“你怎么知道的?”

“我是在开玩笑,我不相信什么情报能卖到这样的价格。”燕子没好气的说,接着她马上醒悟过来,惊讶道:“真的?”

“真的倒是真的,不过不是现在,”耿朝忠耸耸肩,“我的意思是,迟早会有人刺杀他。”

“那是什么情报?”燕子的好奇心很浓厚。

“没什么,确切的说,是对方花钱让我保守秘密。”耿朝忠回答。

“你是个天才,”燕子用一种不可名状的眼光注视着耿朝忠,“组织需要你这样的情报天才,这会让我们的经费更加充裕。”

“等等,”耿朝忠打断了燕子的话,“这笔钱是我自己赚的,和组织无关。”

“你.......”燕子的表情有点愤怒,“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燕子,”耿朝忠语重心长的看着燕子的眼睛,“我是你们雇佣的,但并不属于你们,这点我有必要告诉你。”

“从没有人告诉我这些,”燕子惊讶的摇头,“你说,你并不是我们组织的人?”

“是的,我是被雇佣者,你可以向上面求证。”耿朝忠再次强调。

“但是我将你带到了这里,”燕子扁了扁嘴巴,“你必须为此支付一定的费用,另外,你必须告诉我你出卖的是什么消息。”

“我可以付给你1000法郎,但消息不能告诉你,这关系到我的性命。”耿朝忠摇头。

“那我会将你是罗斯福的消息泄露出去。”燕子低声威胁。

耿朝忠看了看四周,燕子警惕的后退了两步。

“好吧燕子,是有关德国人和英国人签订海军密约的事情,英国人将允许德国人扩充海军的数量,尤其是潜艇的数量,并且还会提供一定的帮助。”耿朝忠无奈的说道。

燕子的眼睛亮了起来。

这是一个十分重大的消息,这意味着英国人完全松开了捆绑在德国人身上的绳索,第三帝国的重新武装已经成了现实,而这直接针对的,就是法国人!

这也意味着,整个欧洲大陆的局势,已经迈向了更不可控的明天!

“你是怎么知道的?”燕子更加警惕的向后退了一步,如此重大的消息,她完全不怀疑耿朝忠有杀人灭口的动机。

“燕子........”耿朝忠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向远处走去。

“记得明天把钱还给我.......”

第 19 章

翌日,费加罗报报社。

“耿,很高兴你能回来。”菲尔洛先生背靠椅子,满面笑容。

“菲尔洛先生,我有点搞不清楚您的意思。”耿朝忠站在菲尔洛的对面,满脸疑惑。

“是的,是的,我们之前是有一些误会,但我已经调查过了,你在一周前才刚刚来到巴黎,况且,对一个亚洲人,我本来也不必担心太多。所以,请原谅我的冒昧。”菲尔洛先生笑着回答。

“那么?”耿朝忠试探着问道。

“当然,你还是我的助理,”菲尔洛先生笑了,“另外,我还会发给你一份特殊津贴,每周15法郎,如何?”

“呃,谢谢菲尔洛先生,您的慷慨让我惊讶,”耿朝忠恰到好处的恭维了一句,“但是,您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我确认了,那份德国针对犹太人的法规不是你所能接触到的,你应该是通过别的途径推测出了这个消息,”菲尔洛满脸的遗憾,“事实上,你说的逻辑是正确的,德国人既然要对犹太人下手,那推出这种法律是迟早的事情。”

“多谢,如果有什么需要,请随时吩咐。”耿朝忠点点头,坐到了自己原来的座位上。

“耿,我很好奇你在中国的职业,”菲尔洛先生今天的态度很热情,“按照你敏锐的观察力,你在中国的职位应该不低吧?”

“菲尔洛先生,”耿朝忠向菲尔洛笑了笑,“事实上,我在中国也是一家报社的副主编,但因为一些其他的原因,我才不得不来到欧洲,所以,我依然很感激您的收留。”

“让我猜猜,”菲尔洛先生眯起了眼睛,“是因为南京对文化人士的迫害?”

“是的,您猜对了一半,”耿朝忠笑了,“但更重要的原因是,我和某位政府高官的妻子产生了一段无法割舍的感情,所以.......”

耿朝忠无奈的摊了摊手。

“哈哈,”菲尔洛大笑起来,“耿,这种事情在我们法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在我们这里,那名高官只会把白手绢扔到你的头上,来进行一场男人间的决斗。”

“是的,我也认为通过权势来压迫别人是可耻的,”耿朝忠耸耸肩,“所以我来到了法国。”

“好吧耿,你完全可以在这里尽情的施展你的才华,”菲尔洛笑了笑,“我是指,你可以撰写一些你想写的东西,只要具有相当的前瞻性,我甚至可以给你开一个专栏。”

“多谢,我最不缺乏的就是前瞻性了。”耿朝忠自负的一笑。

“菲尔洛先生,请我这里有一位叫做查尔斯·耿的先生吗?”报社看门的小厮探进头来。

“有,我就是。”耿朝忠站起身。

“有一位洛丽塔夫人找您。”那名小厮说道。

“哦?”耿朝忠和菲尔洛先生的脸色都认真起来。

.........

报社门口停着一辆豪华马车,这在早已普及了轿车的巴黎街头可谓是相当罕见,要知道,现在养一辆最贵的雪佛兰轿车的费用,也比不上豢养两匹名马。只有那些最有钱和最讲究复古风尚的上流贵族,才会依旧维持这样的出行方式。

“请上车。”执鞭的车夫瓮声瓮气的说。

耿朝忠跳上车,钻进了车厢——这是一辆十分宽大的豪华马车,车厢足足可以容纳四个人相对而坐,车内陈设极为豪华,除了来自法国宫廷的刺绣,甚至还能看到一颗绿色的夜明珠。

而车厢的最深处,坐着的自然是久闻其名却不得一见的洛丽塔夫人了。

只是,这名头戴面纱的贵妇,看上去似乎有几分熟悉。

“查尔斯先生,报社的日子还愉快吧?”贵妇开口了。

“燕子?”耿朝忠张大了嘴巴。

这声音,这身形,不是燕子还能有谁?

“咯咯”的笑声传来,面前的“洛丽塔夫人”掀开了面纱,果然是燕子。

“你就是洛丽塔夫人?”耿朝忠无奈的看着面前雍容华贵端庄无比的燕子。

“当然,难道我不像吗?”燕子拉了拉自己的裙摆,做出一个妩媚动人的姿态。

“那么,你之前的丈夫.......”耿朝忠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已经很老了,并且心脏也有问题,只需要一些小小的手段.......”燕子微微一笑。

耿朝忠的瞳孔一缩,有点不寒而栗——这名只有18岁的,拥有着可爱如”燕子”代号的契卡特工,毫无疑问是一条不折不扣的美女蛇!

“你好像有点害怕。”燕子的笑容依然纯真。

“没有。”耿朝忠摇头否认。

“跟我在一起,你是不是有种怀里抱着一条冰冷的毒舌一样的感觉?”燕子笑眯眯的看着耿朝忠,准确的说出了耿朝忠现在的感受。

“没有,我很‘享受’那种感觉。”耿朝忠自嘲的一笑,也许这才是真正的特工,与之相比,香子简直就是一个人畜无害的宠物而已。

“耿,你不需要担心,”燕子似乎洞穿了耿朝忠心中所想,“我的獠牙只会面对敌人,而你,是我最亲爱的战友。”

“这是你的7500法郎。”接着,燕子递过来一张支票,“之前的支票,我已经做了处理,这是法国巴黎银行的债券,你可以在欧洲的任何地方兑换它。”

“多谢。”耿朝忠将债券收回了怀里。

“布莱索去找埃德蒙多了。”燕子接着说道。

“呃,我明白。”耿朝忠抿了抿嘴唇。

埃德蒙多已经知道了布莱索的身份,恐怕也会接着怀疑到燕子的身上,从这点来看,埃德蒙多已经是一个必须死去的人。

耿朝忠的心里有点不舒服的感觉——白俄是苏俄的敌人,但却并不是自己的敌人,相反,埃德蒙多是一个很有趣的朋友。

“耿,这就是我们的生活........”燕子指了指车厢门口:

“你该离开了,祝你在菲尔洛先生那里好运。另外别忘了,菲尔洛先生才是我们最重要的猎物。”

“是的,菲尔洛先生才是我们最重要的猎物。”耿朝忠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车厢。

第 20 章

一个半月后,中国,南京。

华元旅社是特务处自复兴社时期就建立的老剧点了,也是如今规模庞大的复兴社接待各地往来分站的重要机关,但7月25号这天,旅社却迎来一个不速之客——一名身姿婀娜的贵妇带着一个丫鬟走进了华元旅社,声称要见一位姓代的先生,并且指名必须亲自见面。

把门的老吴本来不打算搭理她,但旁边的小郑却认出了这位风姿绰约的女士——这不是上海滩著名的“电影皇后”胡蝶吗?!

自从莫斯科获奖以后,胡蝶的美名遍及中外,老吴不敢怠慢,赶紧一层层的汇报上去,而当代江山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手里的钢笔竟然啪嗒一声掉在了桌面上。

“胡蝶小姐?你们没看错?”代江山手忙脚乱的捡起掉在桌上的钢笔,想要插上笔帽,却插了几回都没插进去,反而把手上弄得一片墨汁。

“是的,绝对没看错,现在就在华元旅社的大堂。”进来汇报的唐纵斩钉截铁的说道。

“带我去。”代江山很快压抑下了心中的激动之情,但他闪烁的眼神表明,他的心情绝非表现的那么平静。

唐纵连忙出去备车,处座如此失态的情况,他还是第一次见,即使是31年“九一八”爆发,他也没见处座这么失态过。

不到半小时,一辆黑色小轿车就停到了华元旅社门口,车上一名中年男子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大堂,目光一扫间,已经看到了坐在藤椅上看杂志的胡蝶。

果然是胡蝶小姐!

代江山压抑住心中的激动之情,轻轻咳嗽了一声,努力让自己的脸显得更和蔼可亲,然后才稳住步伐,慢慢的走过去,彬彬有礼的问道:

“小姐您好,请问芳名贵姓?我姓代,就是您要找的人。”

“哦,您就是代先生?”

胡蝶将手头杂志放下,高叉旗袍下交叠的双腿款款合拢,站了起来。

“是的,鄙人确实姓代,小姐您找我有事?”代江山露出温文尔雅的笑容。

“哦,代先生,有人托我给您捎一封信......”胡蝶一边说话,一边要从坤包里掏什么东西,代江山眼疾手快,赶紧拦住,低声道:

“小姐莫急,事涉机密,我们进屋详谈。”

“哦?”胡蝶打量着眼前的中年人。

此时代江山也只三十余岁不到四十,正是一个男人最成熟和富有魅力的时期,再加上长期身居高位颐指气使,更有一种逼人的威严,即使代江山极力掩饰,也并不能完全隐藏。

“好,那我们进屋详谈。”胡蝶放下心来。

眼前这个中年人看上去仪表堂堂一身正气,再加上自己还有司机在外面等候,应该没什么问题。

两人进屋坐下,代江山言笑晏晏,请胡蝶坐到主座,然后亲手沏了一杯香茶奉上,这才低语问道:

“请问小姐尊姓大名?”

“何必明知故问呢。”胡蝶笑了,她久经名利场,此种套路岂能不知?

“是代某着相了,”代江山看着眼前风雅聪慧的佳人,心中更是喜爱,“实不相瞒,一听下面人汇报说是胡蝶小姐来访,代某立刻抛下手头一切,从憩庐直奔而来,为的就是能一睹小姐芳容。”

胡蝶微微一笑,“下面人”指的是自己身居高位,“憩庐”则是校长在南京下榻之地,更是侧面暗示自己位高权重,这代先生,还是脱不了权贵的骄娇二气。

不过对此种人,胡蝶倒也见过不少,所以也只是微微一笑道:“代先生能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见我,真是幸何如之啊!”

代江山老脸一红,听出胡蝶语带嘲讽,只好自嘲一笑道:“鄙人久在宦场,说话做事难免带了些官气,倒惹得小姐不快了。代某在此向胡小姐谢罪,还请胡小姐原谅。”

胡蝶微微一笑,面前这人倒拿得起放得下,与她在上海见过那些蠢笨如猪却又骄横自傲的高官名流,倒还有些高下之别。

“胡小姐,您刚才说有人托您捎一份东西,还请见示。”代江山看气氛有些尴尬,连忙转向了正题。

胡蝶这才从坤包里拿出耿朝忠的那封信,递了过去,温声道:

“我在巴黎演出的时候,在自己的化妆室里碰到一个年轻人,此人来去无踪,倒像是剑仙里的侠客,人长的不错,并且说话也讨喜,所以我就答应他,给您捎一封信过来。”

“巴黎?”代江山微微一愣。

特务处在巴黎并无据点,只有在大使馆安排了一个工作人员,还是兼职,是什么人,居然对特务处在南京的情况了如指掌?

“对,巴黎,是中国人,他还托我给您捎一句话: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胡蝶又说。

“哦?”

此时此刻,代江山终于把心思从胡蝶身上转移到了信上。

春风,是他的别号,这首诗明显有言外之意。

代江山满心疑惑,连忙拆开信封,熟悉的字体顿时出现在眼前:

“处座,别来无恙。一别一载,甚是想念,奈何远隔重洋,不能耳闻目睹处座之音容笑貌,每思处座之教诲,卑职能不感怀?

然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卑职受人所迫,不得不聊尽人事,安抚其中。

如今西欧风起云涌,局势诡谲莫测。彼德意志阿道夫者,鹰视狼顾,胸怀丘壑,其志绝不在小,恐有并吞宇内之志。之于意大利者,则并随其后,以图一饕。而英吉利帝国,则隔海相望,意欲坐山观虎斗,以收渔翁之利。

唯独法兰西,文恬武嬉,马放南山,自恃二十年经营之马奇诺防线,疏于战事,卑职窃以为,此乃自招败亡之相。

..........

卑职以为,欧陆已有山雨欲来之前奏,日后恐有不测之大变。而祸起之首,一在西班牙,二在波兰,卑职身处此地,但一片丹心,唯天日可表。

..........

卑职如今身在异乡,举目无亲之下,不免彷徨,唯盼处座能照顾好鄙人家小,以待归期。

耳火顿首。

另:卑职知悉郑季民副处长现在德国考察,欲与之相见,又恐冒昧,还请处座代为通告,以全卑职忠义之心。

..........

第 21 章

看信良久,处座神色变幻不停,失联已久的耿朝忠竟然来信了,还是托胡蝶送来,这倒是大大出乎自己意料之外。

原本以为耿朝忠早已经凶多吉少,没想到他还活着,居然还能从巴黎给自己寄信过来,也就是说,现在耿朝忠应该还是自由的。

另外,字里行间也可以看出,耿朝忠对自己,对特务处还是表达了忠诚的意思,只是受到了某种挟制,这才暂时呆在欧洲。

日本人?

处座摇了摇头。

恐怕不是,犯下那种大案,即使耿朝忠愿意投降,恐怕日本人也不会放过他。

处座拿起信纸,再次翻阅了一遍——这封【零零看书00kxs】信所涉极广,对欧洲各个国家的情况都发表了看法,大到德法英吉利,小道波兰立陶宛,几乎每个国家都有所阐述,并且用语精到,不乏真知灼见。但,似乎少了一个很重要的国家!

苏联!

这是欧洲数一数二的大国,耿朝忠竟然没在信里提及,很显然,耿朝忠必然是落到了苏联手里,还有,胡蝶小姐正是从莫斯科启程前往欧洲,这似乎也佐证了这一点。

苏联人抓耿朝忠干什么?

仅仅是利用他办事吗?

处座皱起了眉头。

胡蝶在一旁看代江山久久不语,心里也颇为好奇——事实上,如果不是好奇,她也不会答应为耿朝忠送这封信,又停留了片刻,蝴蝶终于开口,低声问道:

“代先生,这位年轻人是您的属下?”

“是,也不是,”处座从沉思中惊醒过来,“还是要多谢胡蝶小姐仗义相助,小姐古道热肠,有古名仕之风。”

“代先生客气了,我只是个戏子罢了。”胡蝶掩面一笑,不过这古名仕之风的夸赞,还是让她颇为受用。

“鄙人所言发自至诚,胡小姐巾帼不让须眉,请受鄙人一拜!”

处座将信收起,站起来郑重其事的给胡蝶鞠了一躬。

“当不起,当不起,”胡蝶被处座弄得倒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代先生不必客气。”

“来人!”处座却不再多言,手一挥,唐纵毕恭毕敬的走了进来,低声道:“老板!”

“把我珍藏的那个翠玉手镯拿来!”处座面色凛然的吩咐。

“遵命!”唐纵赶紧答应。

处座这几年,似乎是动了几分春心,对几个特务培训班的女学员都颇为关照,此事唐纵也是轻车熟路,不用半分钟,就端了一个镶金绣银的锦盒走了进来。

“胡小姐,一点薄礼,不成敬意。”处座接过锦盒,双手奉上。

“既然我都是巾帼了,又岂能贪图财货?”胡蝶微微一笑,伸手推拒。

“胡小姐蜚名中外,当然不会在乎这点薄礼,但这份薄礼可不是代某人送的,而是国家对胡小姐拳拳爱国之心的表彰,推辞不得!”处座脸猛地一板。

一下子上升到了国家层面,胡蝶也不好拒绝,再加上这代先生面色一板,竟然有几分煞气,胡蝶敬畏之下,只好伸手接了过去。

交接之间,两人指尖轻触,处座只感触之滑腻如玉,不由心中一荡。

“胡小姐,鄙人闲暇,也常看一些电影,尤其对蝴小姐主演之角色,更是心向往之。别人都觉得《姊妹花》是胡小姐代表之作,但代某却以为,《啼笑因缘》才是胡小姐演艺生涯中塑造最为成功的影片.......”

处座满面春风,开始侃侃而谈,一旁的唐纵心领神会,静悄悄的退了出去。

.........

两人一直交谈了足足半个小时,处座施展平身解数,逗的佳人娇笑连连,更是约定了改日亲自前往上海捧场,这才将胡蝶意犹未尽的恭送出门,回来时候不注意,竟然被门槛拌了一跤!

“处座,您没事吧?”唐纵连忙上前扶住处座。

“没事,没事。”处座摇摇手,快步走进了屋子。

他走到刚才胡蝶坐的椅子面前,徘徊良久,回想起刚才胡蝶的音容笑貌,更是目眩神迷,似乎空气中还留有佳人余香。

过了好一会儿,处座才从迷醉之中醒来,这才想到正事,赶紧坐回了椅子,拿出耿朝忠的那封信,又看了一遍。

“耿朝忠这小子,无意之中倒给我办了个大事。”

处座微微一笑,心情甚是畅慰,想了想,开口向门外呼道:

“唐纵,进来!”

“处座,您有什么吩咐?”唐纵连忙推门走进。

“你给郑季民副处长发个电报,就说耿朝忠不日就去德国见他,让他好生劝慰,摸清楚耿朝忠现在的情况。”处座吩咐道。

“卑职遵命!”唐纵点头。

“还有,耿朝忠不是在南京还留下个老婆吗,好好照料着,严禁任何人骚扰,有谁敢动一根手指头,动左手的砍左手,动右手的砍右手!两手全动的,直接枪毙!”处座语气一片肃杀。

“处座放心,没有您的命令,谁都不敢造次。”唐纵战战兢兢的回答。

“还有,让郑季民给耿朝忠带四个字。”处座继续吩咐。

“哪四个字?”唐纵问道。

“既往不咎。”

.........

遥远的欧洲,耿朝忠正坐在菲尔洛先生的对面,拿着一份报纸专心研读,一副兢兢业业的模样,不过他心里想的却是胡蝶归国的事情。

按照报纸上胡蝶的行程,最迟7月15日,胡蝶已经抵达香港,今天是7月25日,如无意外,胡蝶也早已经回到了上海。

只是不知道自己的那封信,胡蝶小姐有没有送到。

用蝴蝶小姐送信,耿朝忠当然是有自己的考虑。

特务处家法极为严酷,按照规定,一旦被擒,必须保守秘密,杀身成仁。如果有幸逃脱,也必须第一时间回报组织,接受审查。但自己脱离特务处已达半年之久,不仅没回报组织,还莫名其妙的出现在欧洲,这种情况下,不被特务处追杀已算幸事,遑论继续受到信任了!

更重要的是,一旦自己被发现活着而不回报,那远在南京的赵尔笙势必会受到一些不必要的骚扰,这也是耿朝忠最担心的事情。

所以,用蝴蝶小姐送信,说不定能让处座心怀大慰,网开一面。

“蝴蝶小姐,就看您的魅力如何了!”

耿朝忠心中默默祈祷。

第 22 章

“耿,我想了解一下你对我们法兰西民族的看法。”

耿朝忠正默默祈祷的时候,对面传来了菲尔洛先生的声音。

“法兰西民族是一个伟大的民族,他们第一次推翻了封建专治,首创共和,这是人类亘古未有的奇迹,开创了人类文明的先河........”耿朝忠照本宣科的讲道。

“不不不,耿,我想听的不是历史,而是现在。”菲尔洛先生打断了耿朝忠的敷衍。

“现在,现在也还可以。”耿朝忠眨了眨眼睛说道。

“还可以是什么意思?”菲尔洛先生眼珠一瞪。

耿朝忠哈哈一笑。

最近这段时间,他一直和菲尔洛先生共事,也尝试着掌握菲尔洛先生的一些弱点,但这个菲尔洛先生除了有些傲慢之外,竟然是一个十足的绅士,自己与他相处良久,也跟踪过数次,竟然没有找到他的任何缺点,还发现此人十分有善心,曾经数次前往巴黎的孤儿院和救济所赈济贫民,实在是一个难得的好人。

到现在,两人倒成了难得的忘年之交。

菲尔洛先生看耿朝忠发笑,嘴角也不禁露出微笑,开口道:“耿,我这些天听你谈起我们法兰西,却只说辉煌的历史,对现实绝口不提,你恐怕对现在的法国有很多看法吧?”

“是的菲尔洛先生,既然您问起,我也就直言不讳了,”耿朝忠正了正颜色,认真说道:

“法国虽然首创共和,但近年来已有衰败腐朽之像,用我们中国人的话来讲,叫文恬武嬉,呃,就是文人只顾着享乐,军队却只是傲慢自大,如此下去,恐怕........”

“哦,怎么讲?”菲尔洛凑过头来。

“就拿这个马奇诺防线来讲,”耿朝忠从桌上抽出一张纸,用笔在上面画了一道防线,又在西线画了两个小方块,这才开口道:

“这条防线建设了二十年,要论坚固程度,可以说世界上没有任何军队可以攻破,我们法国人也对他很自信,但是您想过没有,如果是德国人进攻的话,为什么非要从这里进入法国呢?”

“我们和德国相邻的地界,已经全部被马奇诺防线覆盖了啊!”菲尔洛先生回答。

“那这里呢?”耿朝忠指了指西面的两个方块。

“你是指比利时和卢森堡?”菲尔洛先生明白过来。

“对,德国人如果要进攻,完全可以绕开马奇诺防线,从比利时和卢森堡进攻,这样,马奇诺防线岂不是就成了一道毫无意义的水泥墙?”耿朝忠说道。

“不,如果德国人进攻比利时和卢森堡,就会给法**队充足的反应时间,所以我们并不害怕这点。更何况,德国人又有什么理由攻击比利时和卢森堡呢,他们一直都是中立和平的国家。”菲尔洛先生微笑道。

“菲尔洛先生,这又回到了我们很早以前谈论的那个问题,这就是,您始终认为欧洲的集体安全体系依然稳固,但我认为,这个体系早在德国进入莱茵区的时候,就已经破坏掉了。”耿朝忠耸了耸肩。

“还有一点,英国人不会允许德国人攻击卢森堡和比利时的。”菲尔洛先生又说道。

“把命运寄托在英国人身上是可笑的,”耿朝忠耸了耸肩,“英国的张伯伦首相和法国的赖尔夫总统,又有什么本质不同呢?他们只会互相观望,期盼着盟友能够先站出来,而最终,谁都不会站出来。所以,我为你们对德国的退让拟订了一个词:绥靖。”

“绥靖........”

菲尔洛先生咀嚼着这个词语。

“是的,你们对德国人妥协的太多了,而这会助长他们的野心,就像日本人在东北做的那样,一旦冒险得逞,那就意味着冒险不再是一种冒险,而是成为了一种常规手段。”耿朝忠说道。

“德国人不会那么疯狂。”菲尔洛先生摇头。

“是啊,我们也认为日本人不会那么疯狂,但人类的疯狂超过你的想象。”耿朝忠无语道。

菲尔洛先生陷入了沉思。

“还有,按照德国和比利时的军事力量对比,一旦德国人入侵比利时,又能为法国带来多少缓冲的时间呢?”耿朝忠再次指出了一个关键点。

“好吧,耿,虽然感情上我无法接受你的观点,但理智告诉我,你说的很有道理,欧洲确实正在迈向强权时代,”菲尔洛先生抬起了头,看着耿朝忠的眼睛。

接着,菲尔洛先生从抽屉里拿出一摞稿件,递给了耿朝忠:

“还有,您最近跟我探讨的很多观点,都不能不引起我的重视,并且,我已经把它们编撰成了数篇政论文章,不日就将在费加罗报上发表,现在,我诚挚的邀请您,在撰稿人的名字上签名。”

“签名?”耿朝忠一愣。

“是的,虽然执笔人是我,但其中的绝大部分思想,都来自于您和我的交谈,所以,您是当之无愧的撰稿人。”菲尔洛先生开口道。

“您是一个当之无愧的绅士,我必须向您脱帽致敬。”耿朝忠站起来,向菲尔洛先生鞠了一躬。

不是每个人都拥有菲尔洛先生这样的胸怀,从这一刻起,耿朝忠对眼前的这个老人产生了一种真正的尊敬。

“耿,请坐下,”菲尔洛先生指了指面前的座位,“毫无疑问,您来我这里有着相当的目的,”菲尔洛先生同时挥了挥手,阻止了耿朝忠的辩解,“但我从和您的谈话中,可以深切的了解到,您是一个正直的,关爱整个人类生存的人,这点上,我们具有巨大的共同点,所以,您取得了我的信任,您不是一直希望去德国采访吗?”

“是的。”耿朝忠用诚恳的目光看着菲尔洛先生,这是一个睿智的老人。

“我满足您的愿望,从明天起,您就不必待在这里了,您可以去您任何想去的地方,我会为您开具费加罗报的介绍信,同时,我的所有信息也会和您分享。”菲尔洛先生微笑道。

“谢谢,我最尊敬的菲尔洛先生。”耿朝忠的脸上露出激动的神情。

没想到,自己一直以来孜孜寻求的东西,竟然这么简单就得到了!

“不必道谢,”菲尔洛先生微笑看着耿朝忠:

“因为,爱和正义是更伟大的力量。”

第 23 章

1935年8月7日,德国柏林。

站在帝国大厦广场前路的中央,伴随着随处可见的红白***,耿朝忠仿佛置身于历史的洪流之中。天上的乌云掩盖着落日,地下的人群就像被雨水驱赶出洞穴的蚂蚁,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斥着一种叫“疯狂”的东西。

这是一次针对犹太人的大游行,从七月份开始,第三帝国针对犹太人的攻击已经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在这种情况下,一部真正反犹的法律已经成了不可避免的选择。

穿过拥挤的人流,耿朝忠时不时的举起右臂,高呼着那耳熟能详的口号,顺便扫一眼那站在高台上声嘶力竭的元首——在这一刻,保持理智已经成了世界上最难的事情。

但耿朝忠依然保持了理智,他逐步的越过人群,来到了十里开外的一处公寓。

敲开屋门,一张年轻的东方面孔出现在耿朝忠眼前,他乡遇故知的喜悦浮现在耿朝忠的脸上,他彬彬有礼的鞠了一躬,低声道:

“我找郑先生。”

“请进。”

来人并没有什么警惕之心,将耿朝忠引入到客厅坐下后,才微笑着问道:“请问您是?”

“我姓耿,曾经和郑先生在北平六国饭店见过面。”耿朝忠回答。

“哦。”来人答应了一声,走进了旁边的一间卧室。

“老六!”

亲切的声音传来,一名学者风度十足的中年人从卧室里走出来,他的头发被梳成了典型的德式背头,脸上的笑容甚至都有了几分德国人的影子,这,就是寓居德国两年之久的复兴社特务处副处长郑季民。

“郑老师!”耿朝忠一下子站了起来。

这是郑季民最喜欢的称呼——作为一个学者型特务,郑季民最讨厌的就是别人称他为处长了,而老师,才是郑季民最喜欢的职业。

两人飞快的走到一起,来了一个热切的拥抱,旁边的年轻人则知趣的退了下去。

“能在德国遇见旧日的朋友,实在是人生的一件幸事,”郑季民熟练的给耿朝忠倒了一杯咖啡,“处座已经跟我说了你的事情,我当时就很惊讶,你怎么现在才来。”

“郑老师,我一直都在莫斯科,去巴黎也是两个月前的事情。”耿朝忠微笑着回答。

“我们本以为你已经殉国了,”郑季民的声音有些低沉,不过他马上就变得振奋起来,“幸好,方途永远是方途,老六也永远是老六。”

“郑老师也永远是郑老师。”耿朝忠微微一笑。

“哈哈!”

两人相视而笑。

“东京发生了什么?我们曾经派了云蔚和柳学俊过去营救你,也找到了你留下的那两个台湾人,可你却失踪了。后来,处座还为你办了追悼会,追授你为中校军衔,对了,还有一枚二等云麾勋章。”郑季民摊了摊手,“可惜,勋章不在我这里。”

“学生受之有愧,”耿朝忠惭愧的笑了笑,“其实我是被苏联人在东京的特务机构抓住了。”

“苏联人?他们为什么抓你?”郑季民眼中精光一闪。

“也许是欣赏我的才华吧!”耿朝忠学着郑季民的样子摊了摊手。

“哈哈,并不奇怪,他们派你到欧洲,应该也是基于同样的原因吧?”郑季民一笑。

“是的,这是苏联人留给我的礼物。”

耿朝忠站了起来,脱下了身上的外套,解开衬衫,将自己的上半身袒露在郑季民面前。

伤痕,密密麻麻的伤痕,还有数不清的黑灰色印记。

“老六,你受苦了......”郑季民叹了口气。

“没什么,”耿朝忠将衣服扣上,“苏联人的目的并不是逼供我,事实上,他们对德国人的兴趣要远远大于中国人。”

“没错,对苏俄来说,西方战线才是最重要的事情。”郑季民点点头。

“嗯,这正是我来德国的原因。”耿朝忠回答。

“他们想要什么?”郑季民皱起了眉头。

“军事技术,工业专利,内部战略动向,比如:最新式的坦克技术、飞弹技术。简单点说,全都要。”耿朝忠笑了笑。

“你有办法搞到?”郑季民用疑惑的眼睛看着耿朝忠,“德国人现在太狂热了,他们怀疑一切非日耳曼人种,看到了吧,我现在都不敢上街,否则的话,很容易遭到那些疯子的袭击。”

“没有,但有能搞到的人。”耿朝忠回答。

“呃.......可不可以给我们留一份?”郑季民想了想问道。

“不是你们,是我们,”耿朝忠一笑,“不过,我们恐怕并没有消化技术的能力。”

“你说的没错,”郑季民也笑了,笑的有点凄惨,“我们甚至连钉子都需要进口。”

两人对视无语,对一个爱国者来讲,不是有东西拿不到,而是拿到了却吃不下。

“算了,”郑季民摇了摇头,“我们吃不下,一旦被人抓到了,还承受不起后果,这件事不做也罢。”

“我们欠缺的是人才,能消化技术的人才。”耿朝忠感叹道。

“是啊,我们已经派出了很多人来学习,但这需要时间,我估计,这批人至少要等到二十年后才有可能具备这种能力,但等到那时候,这批技术很可能依旧落后了。”郑季民摇头道。

他来德国,研究的可不只是德国的意识形态,对德国的工业能力,教育能力,郑季民都有非常深刻的认识。

“不过,”郑季民又开口了,“你得小心,我们国家恐怕承受不住德国人的压力,我们现在很多物资还需要从德国人进口,如果你被抓住了.......”郑季民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我不会亲自动手,另外,我也不会承认自己是中国人。”耿朝忠回答。

“你,能否直接跟我回国?我打算明年六月份回国。”郑季民试探着问道。

“这是我的理想,但我需要一个机会,摆脱苏联人的控制。”耿朝忠回答。

“你有把柄被他们抓到了?不应该啊?”郑季民疑惑道。

“是的,为了潜伏进特高课,我曾经杀死过一个苏联少将,这件事,处座是知道的,恐怕,在我们和苏联建交之前,我都不能回去,”耿朝忠点点头,“事实上,建交之后也很难,我必须想办法摆脱这种困境。”

“嗯.......”郑季民面色阴沉的点了点头。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要苏联人发出照会,南京政府很难不照办。

“你付出了太多,老六,”郑季民站了起来,“云麾勋章,你当之无愧。”

啪!

郑季民向耿朝忠致以一个标准的军礼。

第 24 章

与郑季民约定好了联系方式,耿朝忠很快离开了寓所。

街上的人流已经开始散去,不过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耿朝忠走了没多远,就看到有好几个疑似犹太人的商铺被砸毁,还有数名犹太老人被几个看上去只有十几岁的年轻孩子揪出来,当街痛殴。

耿朝忠皱了皱眉头,赶紧走开。

沿着广场前街一直走到尽头,拐了几个弯之后,耿朝忠来到了一所挂着《费加罗报社柏林》牌子的的公寓门前,敲响了屋门。

“耿,你怎么还敢出去?快点进来!”

门里伸出一只手,一把将耿朝忠拉了进去。

这是一个下巴刮的发青的中年男子,正是《费加罗报》柏林分社的社长胡安·让。

他将耿朝忠拉进屋子里之后,顺手递过一杯咖啡,面带紧张的问道:“外面怎么样了?”

“到处都有犹太人被打,太乱了。”耿朝忠摊了摊手。

“记着,每天都要刮胡子,明白了吗?”胡安警告耿朝忠,然后抬起自己的下巴给耿朝忠做示范。

“明白,不过,恐怕没人让会认为我是犹太人。”耿朝忠呵呵一笑。

“那倒也是。”胡安摸了摸下巴。

犹太人有留大胡子的宗教习惯,所以任何留大胡子的人都会被愤怒的市民抓起来,所以现在市面上最紧俏的东西是刮胡刀片。

“对了,胡安先生,您帮我打听的人,打听到了吗?”耿朝忠问道。

“哦,那个人啊,”胡安翻了翻手头的报纸,低着头道:“《柏林日报》,《德国青年报》,《德国通讯日报》,几个大点的报纸我都登了,咱们自己的费加罗就更不用说......”

“有人打电话吗?”耿朝忠有点不耐烦的问。

这个胡安主编虽然心肠不错,但说话总是啰哩啰嗦,他实在有点耐不住性子。

“电话,有啊,”胡安抬起了头,“有好几个叫舒尔茨的打电话过来,也都去过青岛,不过一听你姓耿,就都说不认识了。”

“呃......”耿朝忠失望的坐下来,开始喝刚才胡安递过来的咖啡。

来柏林已经三天了,利用菲尔洛先生提供的法国《费加罗报》报社记者的身份,耿朝忠可以很轻易的在同行之间发送寻人启示。但

岛城曾经是德国人的殖民地,去过那里的德国人可以说不计其数,而舒尔茨又是十分普通的姓氏,想要找到自己想要的那个舒尔茨,看来并不容易。

最糟糕的情况,是那个舒尔茨已经死了,这就意味着,自己在德国的情报线可能需要重新发展。

一杯咖啡很快见底,耿朝忠看了看胡安,准备打个招呼离开,就在这时,旁边的电话突然响起。

“你好,费加罗柏林分社。”胡安条件反射般的拿起了电话。

“你好,我叫舒尔茨,我找一个姓耿的中国人。”

话筒里传来清晰的声音。

“哦,您认识他吗?”胡安抬起头看了耿朝忠一眼。

“当然,我曾经在监狱工作,那个家伙,是个十足的混蛋,他是我见过最难缠的犯人。”话筒里又有声音传来。

“是的,但比起你还差的远,你是我见过最恶心的监狱长。”刷的一声,耿朝忠一把抢过了胡安手中的电话。

“耿?”

话筒那边一下子没了声音,过了片刻,才传出迟疑的一声。

“舒尔茨,来舒尔路费加罗报社对面的蒙太尔咖啡馆找我。”耿朝忠对着话筒大声说道。

“哦,耿,真的是你吗?我看了报纸,甚至都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你居然来了德国,天啊,我的上帝!”话筒里的声音很兴奋。

“舒尔茨,你是想跟我见面聊天呢,还是就这么聊下去?”耿朝忠微笑着回答。

“哦哦哦,当然,不过现在喝咖啡可能不方便,我可能晚上7点半才有时间。”舒尔茨说道。

“好吧,晚上我在那里等你。”耿朝忠回答。

“啊!!!!”

突然,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从话筒里传来,那声音是如此的响亮,耿朝忠一个哆嗦,手中的话筒差点掉落在地,而旁边的胡安,则把嘴里含着的钢笔帽“咕咚”一声咽进了肚子里。

“抱歉,让你听到了一些不好的声音,不过,你是熟悉我的,对吧?”话筒里的舒尔茨在道歉。

“是的,我很熟悉你的风格,我亲爱的舒尔茨老兄。”耿朝忠苦笑着回答。

放下电话,转头看了一眼正在抠喉咙的胡安,耿朝忠露出遗憾的神情,歉声道:“对不起,胡安先生,不过我觉得,指头应该伸不了那么长,您最好去医院。”

“混蛋!”胡安先生目瞪口呆的看着耿朝忠。

“对不起,”耿朝忠从口袋里掏出10法郎,“这是我私人对您表示的一点歉意。”

“你必须陪我去医院,必须!”胡安先生开始嘶吼。

“好吧!”耿朝忠耸了耸肩。

毕竟,距离晚上还有不短的时间。

........

胡安先生肚子里的钢笔帽直到下午6点多钟才取出来,还是以一种很恶心的方式,所以,当耿朝忠赶到蒙太尔咖啡馆的时候,已经是晚上7点一刻了。

不过还好,舒尔茨并没有到。

耿朝忠要了两杯咖啡,开始静静的等待,不过咖啡冒出的热气消散无踪的时候,舒尔茨依然没有出现,耿朝忠不得不站起来,走到店门外向远处望。

谢天谢地,还有半刻钟就九点的时候,舒尔茨终于出现了。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风衣,但透过风衣的缝隙,依然可以清楚的看到他黑灰色制服上的金色纽扣。

“舒尔茨,我听说德国人都很准时。”耿朝忠走上前,和舒尔茨来了一个热情的拥抱。

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冲击着耿朝忠的味蕾.......

“对不起,对不起。”舒尔茨紧紧的拥抱了耿朝忠一下,他向前凸起的下颌现在显得更陡峭了,不过眼睛依然是那么的漂亮。

“来吧,”耿朝忠将舒尔茨领到了自己的座位,“说说看,你为什么重操旧业了。”

“哈哈,狡猾的家伙,”舒尔茨脱下风衣挂在旁边的帽勾上,“但是你知道的,我除了审讯犯人,没有什么别的技能。”

“那笔钱呢?”耿朝忠低声问。

“哦,这是个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舒尔茨的脸一下子沮丧起来。

“说说看?”耿朝忠突然好奇起来。

“回来后,欧洲的股指已经跌到了一个相当的低位,我觉得,我可能再捞一笔大的,结果.......”舒尔茨摊了摊手。

“.........”

第 25 章

“确实是一个悲伤的故事。”耿朝忠点点头。

舒尔茨原本是岛城老德国监狱的监狱长,与自己合谋盗取了一笔财富,不过看样子,他就像那些中了彩票的大奖得主,手头的钱财只是在手里打了个转就化为流水。

“所以,我不得不重操旧业,”舒尔茨点了点头,“当然,这也得感谢你,如果不是你告诉我提前加入党卫军,我也没有这么容易成为特别管教中心的狱长。”

“特别管教中心?”耿朝忠眼睛一亮。

“是的,就是关押那些犹太人的临时监狱。”舒尔茨摊了摊手,“对了,耿,你怎么来了德国?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你了。”

舒尔茨好奇的看着耿朝忠。

“那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耿朝忠的脸同样沮丧起来,“有一天,我从岛城的山东路走过,突然,有一盆水浇到了我的头上,我大怒之下,刚要抬头骂人,却发现倒水的是一位小姐。那小姐十分的美丽动人,从那时起,我就决定追求她。”

“然后呢?”舒尔茨来了兴趣。

“我们互相欣赏,没多久就共沐爱河,我们渡过了无数个美好的夜晚,可是有一天,正当我和她亲热的时候.......”耿朝忠的声音低沉下来,表情也变得难过。

“怎么了?”舒尔茨急切的问。

“她的老公回来了。”耿朝忠摊摊手。

“哦........”舒尔茨长叹一声,用同情的目光看着耿朝忠,“然后呢?”

“然后,我就冲出了屋门。”耿朝忠无奈的回答。

“那这件事,也不足以让你来到德国啊?”舒尔茨摇摇头。

“呃,忘了告诉你了,我出去的时候,顺便揣了那个男人一脚,然后,他就死了。”耿朝忠回答。

“原来如此。”舒尔茨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更悲惨的是,那个男人是岛城一位高官的儿子。”耿朝忠的表情更加无奈。

“不错,”舒尔茨点点头,“确实是个不错的故事,不过耿,你以为我会相信吗?不要以为我读书少,你就可以骗我,这是《强盗们》那部书里的情节,对吧?”

“强盗们?”耿朝忠一愣,马上明白舒尔茨指的是《水浒传》,连忙摇了摇头道:“不不不,这是真实的一件事情,你知道,很多故事都来源于生活。”

“好吧,你们中国人,最喜欢骗人了。”舒尔茨耸了耸肩,懒得跟耿朝忠计较什么。

“舒尔茨,实不相瞒,我来找你,是有一间重要的事。”耿朝忠正色道。

“说吧耿,以你的才华,不需要编造这样的谎言,你需要什么?我可以尽量帮你。”舒尔茨用看穿一切的目光看着耿朝忠。

“我现在在为苏联人做事。”耿朝忠低下头,凑了过去。

“什么?!”

舒尔茨突然向后退了半步,椅子被他摩擦的咔咔作响,他用警惕的目光瞪着耿朝忠,手已经放到了胸前。

“舒尔茨,你过来,”耿朝忠向舒尔茨招招手,“你别这么看我,我是无害的,否则,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你。”

舒尔茨没有回话,依然警惕的看着耿朝忠,他裂开的风衣里,领口红色的“万”字图标在闪闪发光。

耿朝忠摊了摊手,将上衣解开,示意自己并无武器。

舒尔茨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回到了桌前。

“听着,我的朋友,”耿朝忠用真诚的目光看着舒尔茨,“我是被苏联人抓到的,他们想要利用我,刺探贵国的机密,我并不想这么做,但我不得不同意。”

“你拿什么来证明?”舒尔茨盯着耿朝忠的眼睛,“我的朋友,不是我不相信你,但,这件事很重要。”

“我不需要什么东西证明,你只要听过我请你做的事,你就会相信我了。”耿朝忠认真的说道。

“你想要我做什么?”舒尔茨问道。

“我想让你把我关进监狱。”耿朝忠低声回答。

“........”

舒尔茨用滑稽的目光瞪着耿朝忠,过了好久才开口道:

“耿,你,就那么喜欢监狱吗?”

“朋友,你听我说,”耿朝忠摇了摇头,“我不想再受苏联人的控制了,我想回到我的祖国,从我被苏联人控制的那一天开始,我就谋划着这个计划了,你一定得帮我。如果你不帮我,总有一天,我会被关进卢比扬卡的地下室,从来没有人能从那里逃脱,你懂吗?我的朋友!”

耿朝忠的语气有点激动,他突然伸出手臂,一下子撸起了袖筒:“舒尔茨,我给你看看,我遭遇了什么!”

舒尔茨的眼睛盯在了耿朝忠的手臂上,那是一条布满了各种伤痕的手臂,从舒尔茨专业的角度来看,仅仅是这么一条手臂,就至少遭遇了七八种残酷的刑罚!

“我的兄弟,你受苦了,”过了好久,舒尔茨才感同身受的点点头,“这是不人道的,虽然我现在也在做这样的事情,但你懂,这件事发生在朋友和敌人的身上,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说吧,你要我怎么做?”

“很简单,你将我关入监狱,然后再把我的照片贴出去,最后就说我在狱中死亡,对你来说,不难吧?”耿朝忠盯着舒尔茨的眼睛说道。

“不难,”舒尔茨点头,“我愿意帮助你,但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什么解释?”耿朝忠问道。

“你为什么现在不跑?”舒尔茨看了看外面。

“这里面,有一些.......”耿朝忠无奈的叹了口气,舒尔茨并不是个笨蛋,很快看到了这件事的要害之处——既然自己现在是自由的,那为什么不立即逃跑?躲到舒尔茨的监狱里,岂不是多此一举?

“说吧,耿,我们没有什么利益冲突,你完全可以告诉我事情的真相,否则,我没法帮你。”舒尔茨真诚的说。

耿朝忠的脸色有点沉闷,犹豫了一下,他终于开口了:

“那好,第一点,我确实有个情人,她现在落到了苏联人的手里,如果我跑了,她会受到伤害。第二点,我之前在东京被抓的时候,是因为我在日本人那里潜伏.......”

耿朝忠开始叙述在自己身上发生的故事,虽然删除了一些并不是太重要的情节。

第 26 章

“你杀死了一名苏联少将?”

听完耿朝忠的叙述,舒尔茨不由张大了嘴。

“没错,所以我不能回国。”耿朝忠点头。

“我明白了,”舒尔茨用同情的目光看了耿朝忠一眼,“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以帮你,不过,你就不怕,我将你抓进去以后,然后向上司请功吗?”

耿朝忠笑了笑,没有回答。

“你就这么信任我?要知道,我们已经好多年没有见面了。”舒尔茨追问道。

“舒尔茨,你今年多少岁了?”耿朝忠问道。

“四十三岁。”舒尔茨不由得摸了摸脸上的皱纹。

“像你这个年龄,就算递交了一名俄国间谍,有希望做到党卫军的高层吗?”耿朝忠笑道。

“没有,”舒尔茨的脸色变得沮丧,“说实在,即使是现在这个职位,都有很多年轻人虎视眈眈的想要取代我。”

“是的,舒尔茨,你老了,你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耿朝忠点点头,“与其追求那些看不到的东西,你不如追求一些更实际的东西。”

“耿,你很坦率。”舒尔茨微笑道。

“是的,我会给你想要的东西,你看,你的裤脚已经磨成了一条细碎的破布,”耿朝忠低头看着舒尔茨的裤子,“我想,你恐怕现在都没有结婚吧?”

“你这个怪诞的家伙!”舒尔茨惊叫起来,“我是你的朋友,你不能这样窥探我的隐私!”

“我亲爱的朋友,”耿朝忠用充满感情的眼睛看着舒尔茨,“您记得,四年前临走的时候,我告诉你,要追随阿道夫,并且及早加入党卫军的话吧?”

“记得,多谢你的指点,可惜我没有立即照办,我以为,那笔钱可以让我活的很好,然而等我破产后,阿道夫身边已经有了很多的追随者,我变得微不足道。”舒尔茨郁闷的说道。

“那我现在给你一个新的建议,你愿意听从吗?”耿朝忠说道。

“你说。”舒尔茨的眼睛里再次焕发光彩。

事实上,他现在的生活很枯燥,很乏味,并且看不到任何未来。

“我建议,你离开德国,去美国生活,还有,不要再杀戮了,尤其是针对那些犹太人。”耿朝忠低声道。

舒尔茨沉默了。

他在认真的考虑着耿朝忠的建议。

“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舒尔茨凝视着耿朝忠。

“杀戮并不能使你获得快乐,并且,这是有代价的,也许是五年后,也许是十年后,请相信一个朋友的建议。”耿朝忠说道。

“可我没有钱,哪儿都不能去。”舒尔茨的嘴角露出一丝落魄的笑意。

“这是5000法郎,足够你在美国开始一段新的生活。”耿朝忠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支票,推了过去。

“谢谢。”舒尔茨感激的接过支票。

“这并不是全部,我逃离后,还会向你提供一笔资金,不过,你得保证,不能花掉这笔钱。”耿朝忠低声道。

舒尔茨的眼睛越来越亮,有一种叫做希望的东西在他眼睛里闪现。

“走吧,”舒尔茨站起身,“跟我去我那里,我会想办法帮助你。”

..........

舒尔茨带着耿朝忠,来到了柏林近郊的一座庄园,庄园里灯火通明,门口是巨大而锈迹斑斑的铁门,显然已经存在了很长的时间。

“这就是我工作的地点,犹太人特别管教中心,”舒尔茨指着铁门,“等会儿,我会命令手下把你带进去,不过你得注意了,不要和任何其他人说起这件事。”

“放心。”耿朝忠笑了。

舒尔茨的谨慎,正说明他对这件事抱有极大的希望。

“抱歉,”舒尔茨接着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根绳子,把耿朝忠牢牢绑住,然后指着地面说道:“麻烦你先躺一会儿。”

噗通一声,耿朝忠倒在了地上。

舒尔茨走进了铁门里面,不一会儿,两个身穿黑色制服的年轻人在舒尔茨的带领下走了出来。

“把他拖进去!”舒尔茨大声下令。

两个狱警低下头,抬起耿朝忠,向着铁门走去。

庄园内部十分宽阔,里面是一座二层楼的钟楼式建筑,进了内部,则是一排长长的走廊,不时有惨呼声和威吓声从走廊里传出,偶尔还有令人肉酸的皮鞭声响起。

两名狱警将耿朝忠抬入了其中一个房间,随手往地下一抛,然后砰的一声关住了铁门。

耿朝忠扭了扭脖子,爬了起来。

还是熟悉的环境,这已经是自己第三次,不,也许是第四次入狱了吧?

耿朝忠自嘲的一笑。

房间阴森恐怖,地下还有着斑斑血迹,虽然经过了大量清水的冲刷,依然能闻到一股刺鼻的消毒水混合的血腥味。

然而这已经是德国人对犹太人比较仁慈的一个阶段了,等9月份的《反犹太人法案》通过之后,秘密乃至公开的屠杀会变得越来越普遍,即使是其它国家的外交人员也不再安全。

耿朝忠是一刻都不想在这个即将变的无比血腥的国度待下去了,即使要冒一定的风险。

即使要牺牲,也应该牺牲在更有价值的地方。

比如说,自己的国家。

咚,咚,咚。

走廊里传来皮靴敲击地面的声音,一个人正向着这边走来,耿朝忠迅速躺倒在地。

刺啦........

伴随着铁皮摩擦地面的声音,门被推开了,手电筒的光柱在耿朝忠脸上晃了两下,接着就是一盆冷水泼了上来。

“呃。”耿朝忠眯着眼睛抬起了头,眼前是刚才那一名将自己抬进牢房的年轻人。

“我听说,你是苏联间谍?”那名德国年轻狱警开口了,蓝色的眼睛在耿朝忠的身上打转。

“不,我是中国人,你们搞错了!”耿朝忠大喊。

“典狱长要见你,跟我走。”年轻狱警没有理会,只是挥舞了一下手中的警棍。

耿朝忠没有再喊叫,乖乖的站了起来。

“不要妄想逃跑,大门和铁门都是关着的,一旦被我们抓住了,你会生不如死。”年轻狱警冰冷的陈述着早已陈述过无数次的话语。

“是,先生,我是冤枉的,你们很快就能查清楚。”耿朝忠走出了屋门。

两人很快来到了一间明亮的办公室,舒尔茨正翘着二郎腿坐在那里,看到耿朝忠进来,嘴角微微抿了抿,翘起下巴道:

“史塔西,你先出去吧。”

第 27 章

那名叫做史塔西的青年狱警向舒尔茨敬了个礼,退了出去。

“我已经给党卫军特别机动部队(SS)的康德拉·阿登纳少校打了电话,他们已经知道我抓住了苏联间谍的事情,明天一早就会过来。”舒尔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另外,我会亲自审讯你,当然一点刑罚是免不了的,不过你放心,你原来身上的刑罚已经足够明显,我只要轻轻的在上面做点手脚,任何人都看不出来。”

“好,我相信你的专业。”耿朝忠点头道。

“不过,这里面有个问题,”舒尔茨皱起了眉头,“明天康德拉少校来的时候,可能会亲自提审你,那个时候,我会让你昏迷过去,以躲避他的亲自审讯,但我最担心的是,他会直接命令我枪毙你,或者是亲手枪毙你。”

“你们以前对苏联间谍,都是这么处理的?”耿朝忠问道。

“很大一部分,”舒尔茨点了点头,“一般的审讯,很难撬开契卡特工的嘴巴,并且现在两国之间的关系还比较友好,为了避免后患,都会直接枪毙或者塞在下水道里。很少有人知道他们死了,查清楚往往也需要很长时间,或者根本查不清楚。但你的情况不同,你必须很清楚的让苏联人知道你死了,最好还要找到尸体,你知道这很难。

耿朝忠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舒尔茨问道:“你有什么打算?我的朋友。”

“我暂时没有什么好办法,”舒尔茨摇摇头,“所以,我来征求一下你的意见,如果你觉得太冒险,那么我可以直接让你在今晚死掉,但那样,你死亡的消息就不太可能传的出去。”

“不用担心,我的朋友,”耿朝忠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我现在是费加罗报的记者,那个胡安先生先生知道我和你见面,如果我失踪了,契卡一定会知道。”

“那就好。”舒尔茨点了点头,不过他很快意识到了什么,看着耿朝忠苦笑道:“所以,这就是你让我离开德国的理由?如果我真的杀了你,恐怕很快就会有契卡找上门来,那我的生命也会受到威胁。你是这么想的吧?耿?”

“舒尔茨,你很了解我,”耿朝忠目光平静的看着舒尔茨,“我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情,另外,即使我真的死了,也不会毫无代价的死掉。”

“你这样很让我伤心,耿。”舒尔茨无奈的看着耿朝忠。

“抱歉,”耿朝忠满脸歉意的看着舒尔茨,“你知道,我别无选择。”

“好吧,我能理解,”舒尔茨耸了耸肩,“但我并不担心,因为,我是真诚的想要帮助你,同时也帮助自己,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我还是直接在今晚干掉你?”

“不,”耿朝忠摇了摇头,“那位党卫队的康德拉少校必须见到我,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人证,你听我说。”

耿朝忠走到舒尔茨面前,低语起来,舒尔茨一边听,一边微微点头,片刻后,将耿朝忠一拳打倒在地,然后高喊:

“来人!”

那位叫做史塔西的年轻军官走了进来,舒尔茨指着地上的耿朝忠道:“把他带到刑讯室,我要亲自审讯。”

..........

刑讯室里的灯光彻夜未灭,里面的惨叫声持续了几乎一个整晚,直到第二天早晨天已完全放亮,舒尔茨仍然不肯罢休,所有看守的狱警都惊诧于狱长先生旺盛的精力——大家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舒尔茨先生如此卖力的亲自审讯一个犯人了。

一直打到早上九点钟,直到走廊里传来沉重的皮靴声,身穿一身整齐NAZI制服的康德拉少校走进刑讯室,舒尔茨才疲惫的放下手中的皮鞭,转身向少校敬礼汇报。

“这就是那个你抓到的苏联间谍?”康德拉少校看着眼前血肉模糊的耿朝忠。

“是的,尊敬的康德拉少校。”舒尔茨向少校敬礼。

“舒尔茨,你这个老家伙,竟然能抓到契卡的人,我都有点对你刮目相看了。”康德拉少校用略带嘲讽的目光看着舒尔茨,“不过,你最好不要抓错了人。”

“尊敬的少校,绝不会抓错,他已经亲口向我承认了他的苏联特工身份。”舒尔茨毕恭毕敬的回答。

“哦?他招了?”康德拉少校走到耿朝忠的面前。

“不,没有,不过他是我的【朋友】,我之前在电话里跟您讲过的,他是苏联人在远东征召的中国间谍,此次前来,就是想要诱惑我踏入魔鬼的深渊。”舒尔茨回答。

“舒尔茨,你对帝国的忠心让人赞赏,”康德拉少校朝舒尔茨点点头,以示勉励,“不过,你最好还是撬开他的嘴,要知道,两个月前,刚刚有几名契卡特工从德国逃走。”

“是,阁下,我必将竭尽全力!”舒尔茨又举起了手中的皮鞭。

“等等,我问他几个问题。”

康德拉少校挥手阻止了舒尔茨的动作,走到了囚犯的面前——面前的囚犯被绳子倒吊在屋梁上,似乎早已失去了活动的能力。

“看看,我可怜的孩子,你难道真的没什么想说的吗?我.......”康德拉少校的话刚说了半句,就被打断了。

“英特纳雄耐尔必将胜利!你无法从我口中得到任何东西!”耿朝忠嘶哑着向康德拉少校怒吼,眼睛里射出的光芒堪称恐怖,嘴里的血迹更几乎喷到了康德拉少校的脸上。

“算了,”康德拉少校后退了几步,从口袋了掏出一方洁白的手绢,轻轻的擦拭着脸上的血污,“这是个非常顽固的家伙,如果没什么结果,就照以前的方法,处理了吧!”

“是,尊敬的阁下!”舒尔茨连忙立正。

康德拉少校点点头,刚转身离开,只听刺啦一声,身后传来绳索断裂的声音,紧接着,一个人影腾空而起,向着康德拉少校的后背扑去。

“少校,小心!”

身后传来舒尔茨急切的声音,康德拉少校急忙回头,已经看到刚才那个囚徒疯狂而又狰狞的脸庞。

砰!砰!

两声枪响,那名囚徒的眼睛瞬间失神,一头栽倒在了地上,他的背后,是两个硕大的血洞。

“阁下,您没事吧?”舒尔茨连忙放下手枪,急切的站到了康德拉少校的面前,同时,也挡住了少校的视线。

“舒尔茨,囚室里的绳子该换了[]。”

康德拉少校拍了拍舒尔茨的肩膀,转头离开了囚室。

多余的话

说点心里话

累了.......

不是手累,是心累。

大家其实都清楚,这本书已经写了150万字了,加上现在的80多万字,已经接近240万字了。当初被404的时候,我想,很多新朋友上本书看了盗版,这本书我又写了25万字免费章节,应该会支持一下正版吧!

可后来发现,我还是太天真了。

这本书,上架的时候首订是330,写到现在,均定是650,追订大概是200多,也就是说,正版读者最多也就700出头吧,每个月的订阅钱,大概是,800?恐怕连生活开销都凑不够.......说彻底点,连烟钱都不够........

每天两包烟,还要熬夜,熬坏了身体,什么都得不到........

想想,觉得真的不值。

很多书友抱怨更新少,没错,我承认。

但大家有没有想过,其实写书是一个良性循环的过程,订阅越好,作者写起来就越有劲,更新就越好。反之,就越来越差,越来越没心气。

比如上本书,我经常是三更的,偶尔也会四更五更爆发一下,但这本........

其实我打字速度不算太慢的,但就是提不起精神,感觉写了也没几个人看,更没几个人订阅,真的是在浪费生命,一想到这里,就更不想写,如果不是那些长久伴随我的书友们,我早就撑不下去了。

那么多上架就太监的书,不是偶然的,人总要吃饭,为爱发电,发的再久,也挡不住现实。

我没有埋怨盗版读者的意思,毕竟,谁都有苦衷,说不定,有的朋友还在上学,每个月10块的订阅钱就是一顿饭,订阅了,可能就饿肚子。谁都上过学,这个我理解。

算了,不发牢骚了,说说书的事情吧。

欧洲的情节不会写太久,主要是为了埋坑,把之前所有的坑都填上,让大家心里别有疙瘩,也尽我的责任。

最终,还是要回国的,八年抗战,这是一直想写的一个大情节,也是本书的一个高潮,不过,鉴于目前的成绩和状态,恐怕很难写好了。

所以,欧洲情节完成后,我会暂停一段时间,为本书做个结尾,算是《潜行》系列的第二部吧!

至于第三部,我可能会再开一两本新书,赚点钱之后续写,不过那时候,可能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如果大家以后还记得我的话.......

还有,感谢一直支持正版订阅和打赏的朋友们,如果不是你们,本书也不可能写这么久,你们的名字,我一直都记在小本本上:笨笨露比、风飞雪,仰天、生魂、临江仙,午夜潮,江雨、寒鸦堡、竹林.........

太多了,太多了,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小结局

康德拉少校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舒尔茨弯下腰,轻轻拍了拍地上的尸体,低声道:

“耿,没事吧?”

手枪用的是空包弹,可距离这么近,打上去伤害也不小,运气不好,打断肋骨都有可能。

地上的“尸体”颤抖了一下,过了好久才伸出一只手,使劲的按了按身上的肋条,这才倒吸着凉气说道:“应该没事。”

“好,你趴下别动,”舒尔茨安抚了耿朝忠一下,接着抬起头喊道:“史塔西,进来”

那名年轻军官走了进来,看了地上的尸体一眼。

“史塔西,把人处理一下。”舒尔茨吩咐道。

“是,长官。”

史塔西答应了一声,走了出去,不一会儿,手里提着一个铁桶走了进来,桶里面装满了消毒液,散发出一股浓烈的福尔马林气味。

哗啦

一桶消毒液浇在了尸体身上,史塔西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叠得整整齐齐的麻袋,将耿朝忠套了进去,然后麻利的将麻袋封口,然后再封口处栓了一条绳子。

“扔到处理间,晚上一起运走。”舒尔茨随口吩咐道。

“是”

史塔西将绳子拖在背上,使劲一拉,麻袋就跟着他滑出了刑讯室,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看就是老手了。

耿朝忠蜷曲着身子,随着地面滑动,按照舒尔茨告诉自己的尸体处理流程,应该是先把自己送到处理间,和那些尚未运走的尸体呆在一起,等到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用卡车一起运走。

没用几分钟,耿朝忠就感到自己被运进一个屋子,接着听到屋门关闭的声音,屋子里陷入了宁静。

周边传来阵阵消毒液刺鼻的味道,耿朝忠缓缓睁开了眼睛,从嘴角取出一个刀片,划开一条小缝向外看。

触目所及,是遍地的麻袋,且有数个麻袋捆绑不严,露出了一个个灰白色的头颅,放眼望去,苍白的面孔,诡异的眼神,宛如置身恐怖世界。

耿朝忠皱了皱眉头,仔细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大约过了好几个钟头,天色逐步接近黄昏,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哨响,接着是舒尔茨大声命令的声音:

“将货物抬到卡车上”

紧跟着,门外响起了脚步声,还有几个人谈话的声音,应该是舒尔茨手下的几个狱警到了。几个狱警打开房门,开始将一个个装满尸首的麻袋运往门外,丢放在卡车上,大约过了半小时,所有尸首终于放置完毕。

然后就是卡车启动的声音,耿朝忠透过麻袋,看到远处站着的舒尔茨,似乎向自己招了招手。

汽车一路驶向了郊外,没过多久,装满尸首的车厢后面,突然站起了一个人,很快,这个人跳下卡车,消失在了旷野深处。

一个月后。

巴黎费加罗报报社外面,缓缓驶来了一辆豪华马车,一名身材窈窕的贵妇从马车上走下来,走向了报社门口。

“洛丽塔夫人,您来了。”报社门口站着一位花甲老人,正是费加罗报的报社副主编菲尔洛先生,他的手里捧着一个黑色的盒子,脸上也有着一丝悲伤和惋惜:“抱歉告诉您这个不幸的消息,但我是否能冒昧的问一下,您和耿先生,究竟是什么关系?”

“朋友,也许是情人呢?”洛丽塔夫人轻轻掀开了面纱,露出面纱下面那纯净的脸庞。

“很抱歉,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也许,我不该派他前往德国,耿,是个才华横溢的小伙子,我甚至想着,有一天他能成为名闻欧洲的记者。”菲尔洛先生沉痛的说道。

“他已经是了,”洛丽塔夫人从菲尔洛先生手中接过黑色的骨灰盒,“还是向往常那样感谢您,菲尔洛先生。”

“请代我向耿的家人致以最深切的哀悼。”菲尔洛先生鞠了一躬。

“谢谢,我会的。”

洛丽塔夫人弯腰致意,然后转身走回了自己的车厢。

车厢里,布莱索正托着下巴,目不转睛的看着洛丽塔夫人手里的骨灰盒,若有所思的问道:

“燕子,你真的认为他死了吗?”

“当然,他甚至已经为我们准备了骨灰盒。”燕子撇撇嘴,看了看手中黑色的物件。

“你好像并不伤心?”布莱索好奇的打量着燕子。

“不,当然不会,他只是一个神秘的过客而已。”

燕子的神情很平静,平静的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原本以为,你会和他发生些什么,”布莱索托着下巴的脸很执着的盯着燕子的脸庞,“我有一种奇特的直觉,觉得他并没有死,我甚至想过,以后你们会成为一对恋人。”

“也许吧”

随着马车的开动,燕子打开了手中的骨灰盒,车辙碾过宽阔的贝当路,一抹细碎的粉末从车窗飘落下来。一阵风吹过,粉末像银沙般飘散在了空中,渐渐袅无踪影

1936年4月,南京。

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南京琵琶巷街口却飘来了一阵毛毛细雨,巷口一个靠在墙上晒太阳的老妇人很自然的从背后撑开纸伞,继续着手里的活计。

旧时琵琶巷路中间有一水沟,上覆青石,石质有松有密,且厚薄不一。雨天行人着木屐踏走其上,叮咚作响,如奏琵琶,就有了琵琶巷的美称。

不过,现在巷口传来的却是一阵皮鞋的塔塔声,老妇人摆弄着手里正在制作的木屐,摇头自语道:“现在哦,穿鞋都兴皮鞋,我这木屐,一年都卖不出两双,恐怕是要失传喽”

“请问,这里是琵琶巷吗?”

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老人抬起头,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年轻人,这年轻人身穿长衫,手提皮箱,一双皮鞋上覆满了灰尘,一看就是从外地归来的旅人。

“原先是叫琵琶巷的,不过现在改叫皮鞋巷了。”老人摇摇头说道。

男子笑了一下,脱下了脚下的皮鞋,一下子扔到了一旁的水沟里,然后弯下腰,将老妇手里的那双木屐套在了脚上。

木屐有些小,但那年轻男子却毫不在意,放下一张法币后,趿拉着木屐向巷口第三户人家走了过去。

那是一座很小的院子,里面长着一株杏树,向外散发着阵阵清香,而杏树的下面,一个面容恬静的女子,正轻轻的将茶壶里的水浇到刚刚结了花蕾的栀子花上。

她的动作是那样的轻柔,似乎生怕打扰了正在含苞待放的花朵,直到门口传来木屐的叮咚声,才诧异的转过头。



茶壶掉在了地上,女子的笑容,像栀子花一样绽放开来

ps:《潜行1933》完,《潜行1937》有缘再见。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