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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农在田》


说说庄小蝶,也随便聊聊

感谢各位书友,对念响新书《潜农在田》的鼎力支持!

这两天,小说里写到齐磊结婚,我注意到了书友们的一些书评。

有书友认为,齐磊会有麻烦,毕竟在工地上打伤了两个人。

也有书友觉得,庄小蝶这么容易就跟着齐磊回家乡结婚,会不会是骗子?

我解释一下。

首先,齐磊和庄小蝶结婚,时间背景是一九八八年。

在那个时候,说实话,治安不太好,打架是常有的事,不能和现在相比。

当时的技术手段和侦查手段,抓捕难度,更不能和现在比。现在谁敢打架闹事?打了以后,你无处可逃,只有乖乖自首。

再看看我的原文,齐磊的砖头,是拍下去的,扣下去的。

拍,平面打击,一砖头是打不死人的,通常只能把人震晕。有时候拍下去,砖碎了,被打者安然无恙。

如果我这么写:齐磊用砖头的棱角,对准叶飞的脑袋砸去……

那么,叶飞不死也得重伤了。

这篇小说,我写得很用心,遣词造句,每一处细节都有考虑,都有合理解释。

所以,齐磊打晕了两个人,却都是轻伤。在那个时候,这样的小案件,一般是不会跨区域抓捕的,除非对方特别有背景,死磕。

叶飞和庄武,都是打工的,哪里有背景?他们只能找包工头王耀岩算账,要一笔医疗费和营养费,就此拉到。

——我这样说,可以解释过去吧?

再说说庄小蝶。

我在书里已经写了,写明了,还不止一次,说庄小蝶单纯。传统文学里面,这样写小说是错误的。文中人物的性格,都是通过人物的语言和行为来展示,让读者自己判断。如果传统文学界的人,看见我对文中人物的性格进行直接定位,是要批评我的。

在网络发表小说,我考虑到读者的阅读习惯,往往会多说几句,写明白一点。

对庄小蝶的语言行为刻画上,我也偏重于“单纯”的描述。大家回头看看,庄小蝶说的话,做的事,哪里不单纯吗?有心机吗?

可是还有读者,觉得这事不简单,庄小蝶不简单,可能是骗子。

会是骗子吗?再看看我对庄小蝶的前男友的描述,脾气暴躁,动辄打骂庄小蝶。如果你是庄小蝶,你会喜欢叶飞吗?你也会抛弃叶飞,跟齐磊跑路的。

故而,我不觉得庄小蝶是骗子,她和齐磊的结合,也有充足的理由,一点也不荒诞。

当然了,大家看网络小说,可能都养成了一目十行的习惯,忽略我前文的铺垫和伏笔,觉得庄小蝶和齐磊的结合有些突兀。

对于我这篇小说,我想说,大家最好不要当成爽文来看,看慢一点,也许你们会找到另一种乐趣。

第001章 闹喜(1)

说起东湾村,四乡八里的人都知道一句话:

东湾村有四大,蚊子比苍蝇大,黄蜂比麻雀大,女人的屁股比磨盘大,女婿的年纪比老丈人大。

赵振华以前听见这句话,总觉得是扯蛋,是别人埋汰东湾村的。

别的不说吧,关于屁股这一点,赵振华就仔细观察过。

村子里的女人当中,只有杀猪匠王响的老婆秀贞,长了一个不袖珍的屁股,大而饱满,裂裤欲出,可以和磨盘一较高下。那也是人家命好,嫁给了杀猪匠,天天有肉吃,猪肉换人肉,长年累月堆起来的。

可是,鲁秀莲出嫁那一天,赵振华才忽然发现,东湾村的“四大”都是存在的,真真切切,令人无法忽视。

那是三十三年前的事。

鲁秀莲和赵振华是高中同学,还有村里的齐磊。

上半年,他们三人还在五十里外的县城二中苦读,指望着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大约是那一届的考官不行,一朝揭榜,赵振华和齐磊鲁秀莲同时名落孙山,像是折了翅膀的飞鸟,跌落在故乡的土地上。

现在,夏天刚刚过去,才上秋的时候,鲁秀莲却要嫁人了。

迎亲的车队是三辆面包车和一辆大四轮拖拉机,面包车用来拉人,拖拉机用来拉嫁妆。

嫁妆上了车,新娘鲁秀莲也上了车。

接亲的队伍点起花炮,噼啪声中,车队缓缓出发。

赵振华站在自家屋后的土马路中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冷冷地注视着迎面驶来的婚车。

脚下的土马路将东湾村劈开,分为南北两个自然庄。鲁秀莲家住东湾村北庄的最东头,这里是她出嫁的必经之路。

土马路一直向西,延伸到五里地之外的街镇,从街镇上转车,便可以通向灯红酒绿的繁华都市。

赵振华曾经无数次想过,自己一定要挣钱,发财,然后再把这条路铺上黑亮黑亮的柏油,两旁安上路灯,和城里的大马路一样宽敞漂亮。那时候,这条路将会有个名字,叫做振华路。

但是赵振华没想到,同学三人之中,鲁秀莲是第一个从这条路上离开的人,直达都市,将东湾村的一切彻底抛弃。

高考成绩放榜的那天,就在齐磊家的屋后,在栀子花树下,赵振华和齐磊鲁秀莲效仿桃园三结义,摆酒点香,对着栀子花树发誓,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走了就不回来,除非驷马高车衣锦还乡;留下,就跟这片黄土地较劲,来个天翻地覆慨而慷,敢教日月换新天。

齐磊那晚喝多了,大着舌头说:“咱们先留下吧,干两年再说;如果两年过后还是这么穷,就出去闯荡!”

鲁秀莲也喝多了,摇头说:

“勾践卧薪尝胆,也是三年的吧?两年之内想翻身,不可能。所以,我打算一辈子留在东湾村。振华你说对不对?”说着,秀莲就拿眼往赵振华身上瞟,秋波荡漾。

赵振华明白秀莲的那个眼神,一辈子留在这里,就是说,要嫁在本村了。

嫁给谁呢?齐磊那模样,三寸丁谷树皮,跟人站一起像个猴子,跟猴子站在一起才像个人,秀莲是看不上的。

所以,赵振华知道秀莲的意思,她要跟自己在一起,永永远远在一起。

话还在耳边,那个发誓要一辈子留下来的人,却要出嫁了。

赵振华拦在鲁秀莲出嫁的路上,就是想问个明白,是不是身为女人,就可以说话不算数!?

载着新娘的婚车在靠近,炮竹还在震天价地响,硝烟扑鼻。

赵振华觉得自己是一个败兵,悲壮的败兵,此刻就站在硝烟弥漫炮火连天的战场上。那一声声炮竹,就是敌人密集发射的机关枪,每一枪,都打在他赵振华的心窝里。

在这条土马路上看热闹的,不止赵振华一个人。

七长八短的乡亲们,都站在土马路两边,伸着脖子,看着驶来的车队,也看着马路中间的赵振华。

大家都觉得赵振华有些古怪,看热闹,也不知道站在一边,怎么把路给拦上了?莫不是想学瓦岗寨的山大王,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

村里的老光棍、麻老爹宋仁贵蹲在路边,抽着烟,眯着眼,冲着赵振华喊道:“小华子,你站在路当中干什么?不怕车子撞死你?”

赵振华似乎没听见,一动不动,也不应声。这反应,更加让村里人觉得有古怪。

麻老爹的侄子,小光棍宋家财走上来,拍着赵振华的肩膀,咧嘴笑道:“华子,你站在这里一动不动,装强盗打劫吗?不过你这细皮嫩肉的小白脸,装强盗也不像啊!要不,我给你弄点锅底灰,抹在脸上?”

四周哄堂大笑,七嘴八舌,都冲着赵振华指指点点。鲁秀莲作为今天的新娘子,风头却被赵振华抢了。

“一边去!”赵振华瞪了宋家财一眼。

宋家财闹了个没趣,耸耸肩,悻悻地退回路边。

婚车颠簸而来,缓缓靠近,在赵振华的身前停下。

新娘鲁秀莲坐在第一辆车的副驾驶位上,和赵振华之间就隔着一道玻璃。

赵振华可以看清楚鲁秀莲的每一根发丝,看见她头上粉红的发夹,看见她低垂的眼帘和弯弯的睫毛,看见她红色嫁衣上面的每一个花纹。

但是赵振华看不清鲁秀莲的表情,因为鲁秀莲的脸上,根本就没有任何表情,像是一具木偶。

媒婆郝国兰走上来,鼻梁上贴着一块烂疮膏药,陪笑道:“振华让一让,今天好年好月好日子,别耽误了秀莲的时间。”

男方接亲的队伍里,一个四十多岁、戴着眼镜的斯文男子,也走过来递上香烟,笑道:“兄弟抽根喜烟,借过一下……”

赵振华根本就不看郝国兰,不看敬烟的男人,也不接香烟,却隔着车玻璃,死死盯住鲁秀莲的脸,说道:

“东湾村的规矩,好事成双。新娘子出嫁,大家都来欢送一下,庆祝庆祝。所以呢,喜烟喜糖都是双份的。不信,你们问问新娘子。”

斯文男子一愣,随即笑道:“对对对,好事成双,应该的!”说着,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来,两根烟并排,递在赵振华的面前。

赵振华还是不接香烟,淡淡地说道:“我说的好事成双,是两包烟,不是两根烟。”

斯文男子一呆,皱眉道:“两包香烟?哪有这规矩?”

赵振华扯起嘴角一笑,又提高声音说道:“我说的是在场的人,凡是男的,每人两包烟;凡是女的,每人两包糖。好事成双,东湾村的规矩就是这样。”

斯文男子变色,脖子长了一截,高声道:“什么?每人两包香烟?你这不是讹人吗?”

赵振华依旧盯着鲁秀莲的脸,冷冷地说道:“我没有讹人,东湾村就这规矩,你可以问问新娘子。”

一边看热闹的宋家财来了劲,扯着嗓子喊道:“对对对,东湾村就这规矩,好事成双,每人两包香烟!”

现在宋家财才明白,原来赵振华拦路,是闹喜讨香烟的。既然如此,自己何不跟着闹一闹,讨两包香烟来抽?讨不到两包,一包也行啊!

宋家财是这样的心思,乡亲们也大多是这样的心思,于是,嘻嘻哈哈地乱嚷起来:“没错,东湾村的规矩,就是每人两包香烟!东家娶媳妇,大方点吧,让大家都沾沾喜气!”

看见乡亲们的阵仗,斯文男子立刻怂了,急忙掏出香烟,团团发了一圈,拱手赔笑:

“各位大爷大妈大哥大嫂大姐小妹,今天来接亲,香烟带的不多,实在是对不住!大家高抬贵手,让个道吧。再耽误下去,赶不上拜堂的时间了!两天以后,新娘子回门,我让新郎官多带喜烟喜糖,给大家补上,好不好?”

媒婆郝国兰也帮着说话,团团作揖,低声下气,肥嘟嘟的脸,笑得菊花一样灿烂。

乡亲们都觉得差不多了,于是有人说道:“振华,让他们过去吧,开玩笑的事,不能当真。这么多人,每人两包烟,谁家能有这么大气!”

郝国兰和斯文男子听见这话,都如逢大赦,冲着说好话的人连连作揖。

赵振华却岿然不动,说道:“你们说回门那天补上,也行。就是白嘴说白话,空口无凭,让新娘子下车,给我打个欠条。”

宋家财又跟着起哄:“对对对,让新娘子下车打个欠条!”

斯文男子双眼冒火,攥起拳头,想对赵振华动粗,却又不敢,气得胸膛起伏,鼻子里呼呼喷风。如果像红孩儿一样鼻子会喷火,斯文男子一定会祭出三昧真火,把赵振华烤死在这里,烤成一团灰烬,再狠狠地踏上几脚。

新娘子嫁出娘家的门,路上是不能下车的,必须到婆家门前,由丈夫背进婚房。哪怕是憋到大小便失禁,新娘子也得坐在车里。这叫做从一而终,一路顺风。让新娘子半路下车,这不是诅咒人家是半路上的夫妻吗?

郝国兰也是耐心耗尽,收起笑脸,窜到赵振华的面前,拿出三姑六婆的泼辣本性和舌战功夫,双手叉腰,开足马力吼道:

“我看你娃是穷疯了!抢钱哪!土匪啊!这条路是你家的呀!你凭什么不让人走?凭什么要人两包烟?人家欠你的呀!东湾村有这个规矩吗?扯你媽的蛋!老娘做了一辈子的媒婆,嫁了你娘嫁了你姐,从来就没听说过!你他媽屁股丑,还有裤子遮挡着,脸这么丑,也不脱了裤子遮上?不要脸了是吧!?”

郝国兰的骂词倒也罢了,虽然字字如刀,但是在农村司空见惯,并没有多少杀伤力。可是郝国兰一开骂,那唾沫口水和口臭,磅礴汹涌,排山倒海,威力绝大,势不可当。

赵振华站在原地,面对郝国兰海啸一般的唾沫口水和口臭,坚强得就像海边的望夫石,寸步不让,眼神刚毅,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今天还就是发疯了,就是不要脸了!不给香烟,不打欠条,就让车子从我身上轧过去!”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郝国兰,战斗瞬间升级,从动口发展到了动手。

郝国兰嗷地一嗓子扑了过来,大骂:

“老娘今天非让大家都看看你是不是男人!老娘是个妇女,也比你这个站着撒尿的男人有骨气!穷疯了,就来讹人钱?!”

第002章 闹喜(2)

赵振华见招拆招,抓住郝国兰的两手,一扭腰,将她向一边摔去。

“唉呀妈呀,打死人了!赵成海你个老扒灰,怎么养出来的小野种,打死老娘了!”郝国兰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干脆往地上一躺,就地打起滚来。

打滚放赖,本就是三姑六婆的基本功,必备的生存伎俩。

郝国兰更是此道高手,得了祖师婆婆的真传,深谙打滚放赖之精髓。她左一滚右一滚,石磙子打场一般,嘴里破口大骂,将赵振华的十八代祖宗挨个问候了一遍。她骂的老扒灰赵成海,就是赵振华的老爹。实际上,赵振华是家中长子,还没结婚。他老爹赵成海,还没有扒灰的条件和资格。

郝国兰的表演太过于投入,忘了路边就是一条水沟。

众人正要上前拉一把,却见郝国兰小短腿在地上一蹬,圆润的身躯非常利索地向北一滚,扑通一声,掉进了路边的水沟里。

这段水沟在赵振华家的猪圈后面,属于赵振华家的。

多年前规划村庄的时候,顺便规划了这条路,路两边都留有水沟,一者用来排水,二者用来灌溉。

赵振华的老爹赵成海是个勤奋的人,将这条水沟挖深、加宽,用来养鱼。所以整个东湾村,也就赵振华家屋后的水沟最深最宽,蓄水最多。

郝国兰掉了水沟里,溅起几尺高的水花,随后连声大骂,手脚并用地向上爬。

偏偏这段路基比较高,水沟又深,郝国兰短手短脚的,像个大乌龟,一爬一滑,扑通一声,又掉进了水里。

乡亲们也不忙着打捞,却一起大笑起来。大家也知道,这水沟淹不死人,现在上秋的天气,也冻不死人。郝国兰掉进水沟里,无非就是洗个澡。

小光棍宋家财笑道:“媽蛋,华子亏大了,没要来喜烟,家里水沟的水,倒是被郝国兰喝了不少!”

众人又是大笑。

赵振华却不笑,也不看郝国兰,只是盯着鲁秀莲的脸,目不转睛。

男方接亲的斯文男子气得脸色铁青,搭把手,将郝国兰扯了上来。

“赵成海你个老扒灰,断子绝孙没尾巴的东西,养出来这没教养的小野种,老娘今天跟你拼了!”郝国兰一上岸,立刻转身向村口冲去。她要绕到村前,去找赵成海大骂一场。儿子不要脸,老爹总得要脸吧?

赵振华依旧面无表情,盯着鲁秀莲。

第二辆面包车上,走下来一个戴帽子的中年男人,长着一张油腻的圆脸,胸前挂着一朵小红花,上面写着新郎两个字。

红花油腻男走到赵振华的身前,往他的口袋里塞了两包过滤嘴香烟,皱眉挥手道:“烟给了你,走吧!”

赵振华哼了一声,掏出香烟丢在地上,说道:“不是给我两包烟就行了,是在场的人,每人两包烟!”

红花油腻男大怒,摘了帽子吼道:“你小子别不识抬举,在家不打人,出门没人打!你今天拦着我的路,以后别在县城让我见到你!”

当红花油腻男摘了帽子的时候,四周的乡亲们,同时一声嘀咕:“哇,原来是个秃顶……”

宋家财更是大笑:“卧槽,秃子头上冒火星了!”

红花油腻男脸色一红,急忙又把帽子扣上,回身瞪了宋家财一眼。

“哈哈哈哈——!”

这时候,赵振华笑了,哈哈大笑,笑得声震长空,气势惊人。

红花油腻男瞪眼,骂道:“你小子笑什么?滚开,别逼着我动手!”

“哈哈哈哈……”赵振华笑得忍不住,看着红花油腻男,说道:

“东湾村有四大,蚊子比苍蝇大,黄蜂比麻雀大,女人的屁股比磨盘大,女婿的年纪……比老丈人大!大爷,你今年多大岁数了?什么时候做六十大寿?”

“你——!”红花油腻男的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脖子,和胸前的红花颜色毫无二致,来了个人面桃花相映红。

乡亲们噗嗤噗嗤地笑了起来,又迅速忍住。大家可以取笑秃头新郎,但是要顾及新娘鲁秀莲一家人的面子,毕竟都在一个村里住着。

“给你香烟。”不知何时,新娘子鲁秀莲下了车,怀里抱着一条香烟和几包散烟,走到赵振华的身前,塞在他的怀里,低声说道:“我爹肺癌要死了,等着钱看病。”

说完,鲁秀莲转身走向面包车。

赵振华一呆,盯着鲁秀莲的背影看,眼神恍惚起来。

今天的鲁秀莲穿着一套紧身的旗袍,杨柳细腰下面,屁股突兀地鼓了起来,似乎,真的比磨盘还大……

“哦,烟来了,每人两包!”宋家财一声欢呼,冲到赵振华的身前,抢过香烟,向着四周的乡亲们扔去。

赵振华看了一眼已经上车的鲁秀莲,呆呆地退到了一边。

郝国兰气喘吁吁跑来,骂骂咧咧地上了车。迎亲的车队再次启动,鲁秀莲低着头坐在副驾上,依旧是毫无表情。

红花油腻男坐在第二辆面包车上,从赵振华的身边开过去的时候,扭头吐了一口浓痰,咬牙切齿地骂道:“媽的,穷山恶水出刁民!小子,以后别在县城让我碰见你!”

赵振华没说话。他觉得,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鲁秀莲已经给了回答,她的老爹得了肺癌,要钱看病,只能把她嫁出去,换一笔彩礼钱。用彩礼钱给老爹看病的话,鲁秀莲没有说出来,但是赵振华能猜到。这不是什么心有灵犀一点通,而是东湾村这一带,甚至是全县的老规矩,嫁女儿收彩礼,天经地义。

宋家财散了几包烟,又私吞了几包,将剩下的一包烟丢给赵振华,咧嘴笑道:“华子,这是你的!”

赵振华没有接香烟,任它掉落在地,转身走向自家后院,神经病一般大笑:“哈哈哈,东湾村有四大,女人的屁股比磨盘大,女婿的年纪比老丈人大……原来都他媽是真的!”

麻子老爹宋仁贵很困惑,盯着赵振华的背影,皱眉嘀咕:“这娃是因为没考上大学,脑子急坏了吧?看起来,活脱脱就像个神经病。”

……

赵振华从后门回到家里,正遇上他老爹赵成海从前门回来。

赵成海的脸上挂着几条血痕,眼神杀气腾腾的,一看见儿子,立马就抡起巴掌挥了过来。

赵振华没有躲,反倒扬起脸,迎着老爹的巴掌。

巴掌终于没有打下来,赵成海在最后关头忍住了,骂道:

“你个现世包,怎么不让车子撞死?白白供你念了十几年的书,大学没考上,倒是学会拦路打劫了?你要两包烟,抽了能成仙?!郝国兰撵到田上,把我好一顿骂,还抓破了我的脸!我、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个混球!!”

赵振华哼了一声,转身进了自己的屋,甩手关门,嘭地一声响!

关门的力道太大了,震得这四间土坯瓦顶的小屋微微颤动,灰尘扑簌簌地落下。

赵成海看看屋顶,又骂了几句,在门槛上坐下,掏出不带过滤嘴的土造烟点上,一口气吸了大半根,重重地呼出烟雾来,带着一声叹息。

振华的母亲柯翠红,也扛着锄头从田上回来了。

她也知道了儿子闹喜要烟的事,眉头不展,看了看丈夫赵成海,问道:“振华呢?”

“死了!”赵成海将烟屁股丢在地上,狠狠地踏上一脚。

翠红摇摇头,将锄头放在门后,走到儿子的卧房门前,抬手敲门。

赵振华开了门,一言不发,侧身从母亲身边走过,又从父亲的身边经过,出了大门,站在门前的空地上晒太阳。

翠红欲言又止,想了想,把赵成海扯进了后院,低声地商量着什么。

……

中午吃饭的时候,赵振华盛了一碗饭,从桌子上夹了两筷子腌辣椒,转身走向门外。

“振华就在这里吃,有事跟你说。”母亲翠红说道。

“你说,我能听见。”赵振华端着碗,在门槛上坐下,靠着一边的门框,背对着门外,脸冲着堂屋里的八仙桌。

赵成海面对大门,坐在八仙桌上方,竖起筷子,在桌上杵了杵,骂道:“吃家里的饭,还向外扒,难怪越来越穷!”

赵振华也不说话,端着碗换了个方向,依旧坐在门槛上,脸冲外,屁股对着老爹,继续吃饭,心里想,这回可是往家里扒拉了,我看能不能扒拉出钱来!

“混球!”赵成海对儿子的非暴力不合作无可奈何,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继续吃饭。

他的本意,是想让儿子坐在桌边吃饭的,谁知道这混球,竟然给了自己一个屁股。

翠红坐在八仙桌东侧,端着碗,轻轻叹气,说道:“振华呀,秀莲……已经嫁人了,你也就放下吧。人家门槛高啊,我们家穷,攀不上……”

赵振华也不回头,没好气地顶嘴:“别提鲁秀莲,谁想攀她家了?”

赵成海大怒,又用筷子在桌面上乱杵,瞪眼如牛:“你不攀人家,上午干嘛去出丑!?”

赵振华又哼了一声,代表自己的回答。

翠红急忙给丈夫使眼色,摆手又摇头,然后叹气道:“行了,我们不提秀莲……振华呀,你也老大不小了,你的婚事,你爹和我也早都商量过。现在呢,有两条路,要跟你商量一下。”

“商量什么?我的事不用你们管,打光棍我快活!”赵振华说道。

啪地一声,赵成海把手里的筷子拍在桌上,冲妻子瞪眼:“跟这混球说什么都没用,他的书,全部念到狗肚子去了!这全都怪你,整天叫他念书念书,现在好了吧,念出一个没爹没娘的愣头青来!”

第003章 汉子(1)

翠红苦笑了一下,接过丈夫的空碗,转身去灶台上盛饭,几颗泪珠,跌落在白花花的米饭里。

抬起衣袖在眼角上擦了擦,转过身来,翠红还是先前的模样,不气不恼,把饭碗递给丈夫,说道:“年轻人嘛,谁还没个一时脾气?都像你一板一眼的,那不是小老头了?吃饭,这事过两天再说。”

赵成海终于没再说什么,低头扒饭。

赵振华在学校养成的习惯,吃饭很快,三下五除二将一碗米饭扒拉进肚子里,起身把空碗送回灶台上,一抹嘴,又走向自己的卧房。

赵成海说道:“带着扁担绳子,去把东岗头上的‘六谷’秸秆挑回来!”

东湾村一带,玉米不叫玉米,也不叫苞谷,叫‘陆谷’,写出来的话,就是‘六谷’,四五六的六。将玉米与五谷并列,排名紧随五谷,也算是对它的重视吧。

赵振华曾经和鲁秀莲讨论过,觉得六谷是个很有文化的叫法。琵琶行里有句诗,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这里的“六”字,也读作“陆”。六谷和六幺,两个六字读法一样,让六谷也有了些文气和雅韵。

可是现在,振华却对这六谷和六谷秸秆恨之入骨。不仅仅是对六谷,对其他五谷,是对家乡的一切,他都恨之入骨。甚至,他现在对琵琶行和白居易,也一起恨之入骨!

他对老爹的话听而不闻,直接进了自己的房间,倒在床上发呆。

“四肢不勤,五谷不分,老子死了以后,你喝西北风!”赵成海气得吭哧有声,又对着儿子的房门骂了一句。

翠红心痛儿子,连连给丈夫使眼色,说道:“孩子刚刚吃过饭,让他歇一会再去干活。大热天的,别热出毛病来。”

“笑话,吃饭还吃累了,要歇一会儿?立秋过去都一个月了,还能热出毛病?我不也天天下地干活,怎么没热出毛病来?慈母多败儿!”赵成海瞪眼。受了儿子的气,他把火气撒在妻子身上。

翠红给了丈夫一个白眼,起身收拾碗筷,在灶台上洗刷。

赵成海点了一根烟,一吸一呼,带着一声叹气。

翠红手脚麻利,收拾了锅碗灶台,在围裙上擦着手,低声说道:“振华今天这么一闹,秀莲的爹妈,肯定心里不痛快。家里还有二十个鸡蛋,我拿过去,给人家赔个礼吧。听说秀莲的爹……强文得了肺癌,活不久了,就算是我们去看看……”

赵成海忽然一笑,说道:“鲁强文肺癌?我看不是他肺癌,是你脑癌了!”

翠红皱眉,斜眼道:“老东西你怎么说话哩,盼我脑癌死了,你去找个小十八?”

赵成海又掏出一根烟,接上抽剩下的烟头,说道:“假的!鲁强文肺癌是假的,从县医院里找人,瞎开的治疗单子,为的是骗他女儿相信,好把他女儿嫁出去!听说,他女婿的什么亲戚,就在县医院里。”

翠红有些不大相信,嘀咕道:“不会吧,鲁强文……这么狠,自己咒自己死?”

赵成海呵呵呵地冷笑:“真的假的,以后总能看到。他要是越活越精神,就是假的;他要是越活越怂,一年半载死了,那才是真的!”

翠红想了想,拿了淘米篮子走进西头的卧房,说道:“不管怎么样,我先去给人家赔个礼吧。”

赵成海心痛这二十个鸡蛋,看着儿子的房门,又想张口骂几句,却到底忍住了。女大不由娘,儿大不由爹,万一把这愣头青骂得急了,他跟自己干起来,可要被全村人看笑话。

不多会儿,翠红提着淘米篮子,用红色枕巾盖着那二十个鸡蛋,出后门,向鲁强文家里去了。

振华在房里发呆,将父母的话,清清楚楚地听在耳里。

可是听见了又怎么样?秀莲已经嫁出去了,一切都结束了。

这时候的鲁秀莲,应该在红花油腻男的家里,等待着今晚的洞房花烛吧?

或许鲁秀莲原本就知道,她老爹的肺癌是假的。毕竟鲁秀莲高中毕业,识文断字,她老爹却目不识丁,扁担倒在地上,也认不得是个‘一’字。鲁强文想骗过鲁秀莲,不容易。

这么分析起来,赵振华觉得,鲁秀莲今天还是骗了自己。她就是不想呆在东湾村了,就是想嫁到县城去。她就是贱,就是喜欢红花油腻男的油腻味!

蹲着撒尿的女人,说话果然不可信!还点香摆酒,栀子花树下三结义,结义你媽蛋,结义你个红花油腻男!

胡思乱想中,赵振华更加烦躁,抓起枕头砸在床头的墙上,然后一跃而起,走出卧房,从灶台上摸了一盒火柴,直出大门,向村前的东岗头走去。

门外秋阳耀眼,阳光照在皮肤上,还有隐隐的刺痛。

赵振华大步流星,一口气奔到东岗头自家的责任田里,划了一根火柴,点燃了晒得枯干的玉米秸秆,然后拾起一根正在燃烧的秸秆,一路引火,将整个大田的秸秆全部点燃。

烈焰腾空,火舌摇摆,恰似周郎赤壁,樯橹灰飞烟灭。

赵振华坐在上风口的田埂上,看着眼前的猎猎火势,这才觉得心里舒畅了一点。

“华子,你烧了六谷秸秆,当心你老爹收拾你哦!”田埂那头,村里的刘志高扛着扁担走了过来。

赵振华笑了笑,没说话。

刘志高走过来,放下扁担,坐在赵振华的旁边,掏出烟,给赵振华递了一根。

“高三爷,我不抽烟。”赵振华摇摇头。

刘志高排行老三,三十出头,和振华的老爹算是远房表兄弟,村子里的小一辈,都叫他高三爷,也有直接叫他高三的。

“扯蛋!种田的汉子不抽烟,一辈子怎么过下去!”刘志高不由分说,将烟屁股塞进赵振华的嘴里,又给他点上火,自己也点了一根,说道:“抽吧,等你学会抽烟了,这农村的日子,也就过习惯了。”

赵振华吸了一口烟,无所谓地笑道:“我已经习惯了。”

刘志高嘿嘿一笑:“你习惯个屁!你要是习惯了,就不会放火把六谷秸秆烧了。你要知道,农村人活着就两个字,勤和俭。你现在不想干活,把这些秸秆烧了。来年春天,烧锅草不够的时候,你就得去买碳球烧。咱们村子里,放火烧草的人,你是第一个。都说杀猪匠王响有钱,也没见他像你这样大气!”

赵振华觉得高三爷说的有道理,自己不挑秸秆,是懒;烧了秸秆,是浪费。和祖祖辈辈的勤俭精神,恰好背道而驰。想到这里,赵振华隐隐有些后悔,可是眼前的大火已经是燎原之势,无可补救。

刘志高抽完了手里的烟,拍了拍赵振华的肩膀:“好好干吧!才从学校下来,肯定有些不习惯。一年过后你就知道,种田人也有种田人的快活,比念书轻巧!”

赵振华点点头,嗯了一声,觉得心里又舒坦了一些。

刘志高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土和草屑,准备去自家的地里挑玉米秸秆。

然而刘志高还没走,就看见村子前的机耕路上,赵成海手里横着扁担,旋风一样,向着这边冲来。

赵振华也看见老爹冲过来了,心里发毛,站起来呆呆地看着。

“小畜生,今天我一扁担劈死你!”赵成海吼叫连连,逢田过田,遇埂爬坡,就像赵子龙战长坂一般,披坚执锐,杀气腾腾而来。

“振华,你爹不是来救火的,是来揍你的,赶紧走!”刘志高看出了苗头,回头说道。

“我不走!”赵振华摇摇头,做好了被打断腿的准备。

第004章 汉子(2)

“你不走也行,站在这里别动!”刘志高撇下自己的扁担,迎着赵成海小跑过去。

“赵振华你个小畜生,今天我要不打死你,就不是你爹!我让你挑秸秆,你一把火烧了。没了烧锅草,我看你以后是不是吃生米磕生稻!”赵成海的扁担挥舞起来,冲着迎面而来的刘志高吼道:“你走开,别管我家里的事!”

刘志高张开双手拦在赵成海的身前,劝道:“大表兄消消火,华子年轻不懂事,刚才我已经说过他了。孩子也不错,意识到错误了,你别冲动……”

“你滚开,我今天非打死这败家子不可!”赵成海势如疯虎,跳进了一边的花生地里,准备绕过刘志高的堵截。

刘志高见势不妙,从高埂头上猛地窜起来,居高临下,将赵成海扑到在花生地里,就势一滚,双手死死地扣住了他的腰。

赵成海被紧紧抱住,挣扎不出,血红着眼睛大吼:“放开我,志高你放开我,再不放,我翻脸了!”

刘志高是村子里公认的一条壮汉,虽然个头不是太高,但是身板结实,手脚利索。赵成海被他搂腰抱住,很难挣脱。

“你翻屁’股我也不能放!”刘志高双臂加力,将赵成海箍住不放,又冲着赵振华大叫:“华子你还不跑,等着你爹打断你的腿呀!”

赵振华看见老爹那要吃人的凶相,终究还是害怕了,略一犹豫,转身就跑!

赵成海看见儿子一溜烟跑了,似乎也有了面子和尊严,装模作样地挣了几下,终于不再吼叫和扭动。

刘志高松开手,擦了擦头上的汗,扯着赵成海在田埂上坐下,劝慰道:“大表兄,华子刚刚从学校下来,就像牛犊一样,你还得悠着点,捋着他的毛,慢慢调教才行。动不动就要打要杀的,别把孩子逼急了,弄出事来。”

赵成海气喘吁吁,胸膛起伏,半天说不出话。

刘志高掏出香烟,点上以后,递给了赵成海。

赵成海接过烟,连抽了好几口,胸膛的起伏才渐渐平复,摇摇头,叹气道:“兄弟,我也是前世不修,养了这个犟种,丢人现眼啊!”

刘志高噗地一笑,说道:“管他将种还是帅种,是我大表兄的种就好!再说了,年轻时候都没一点犟脾气,那不是孬种吗,以后还能是个汉子?你歇着,我再去找华子聊聊!”

正在生闷气的赵成海也忍不住一笑,点头道:“谢谢你了,兄弟!”

消了气,赵成海自然也能理解过来。幸好刘志高在这儿,要不,他肯定要和儿子干起来,说不定一个失手,真把儿子打个伤筋动骨的。又或者儿子一时想不开,寻死觅活,弄出什么悲剧来。

……

赵振华跑了两条田埂,就不跑了。他觉得天大地大,自己没地方可去。

现在跑开了,晚上回家怎么办?还不是要面对老爹的一对牛眼?

今天跑开了,明天怎么办?后天怎么办?

没考上大学,自己这辈子,活到地老天荒,都别想跑出这个穷山村了!

这辈子,只能像老爹一样,守着自家的几亩地,春种秋收,土里刨食。

唉,早知道跑不出去,又何必当初的十年寒窗?

站在田野上,赵振华举目四望,颇有些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感慨,一时间,不知道何去何从。

刘志高从后面走来,拍了拍振华的肩膀,说道:“跟我走吧,华子。”

“去哪?”赵振华问道。

“嘿嘿,你家里的六谷秸秆烧了,我家地里的还在。你三婶还带了一副扁担绳子在地里,走吧,去帮我挑秸秆,听说明后天要下雨了,不能让秸秆烂在地里呀。”刘志高说道。

“行,走吧。”赵振华点了点头。反正现在也没地方去,混着时间吧。

刘志高也有一亩多的玉米地,都是春天种下的早玉米,玉米棒子早已经采摘干净,秸秆铺在地上晾晒。

志高的老婆夏连凤,正拿着草叉子,将玉米秸秆拢成一小捆一小捆的,再用“草绕子”捆起来。

看见赵振华走过来,连凤停下手里的活,笑道:“华子,你爹脾气不好,骂你几句,你别顶嘴。俗话说,不下雨也是青天,不讲理也是父母。他是你爹,你就是挨两巴掌,也不丢人。”

刚才赵成海发疯的一幕,连凤也远远地看见了,所以劝解赵振华。

“知道了三婶。”赵振华点了点头。

刘志高在地上铺直了绳子,将一捆一捆的玉米秸秆放在上面,捆了一担,等着赵振华。

赵振华也收拾了一担秸秆,和刘志高同时起肩,向着村子走去。

已经枯干的玉米秸秆不算很重,可是堆头大,张风。

赵振华迎着风前进,被吹得东倒西歪,脚步漂浮,腰杆扭得像麻花。

刘志高挑的更多,走在赵振华的前面,一步一踏,落脚咚咚有声,像电视里的少林和尚蹲桩一样,稳如泰山。

似乎是屁股后面长了眼睛,刘志高一边走一边说道:“华子,担子是挑出来的,稳着点,跟上!”

“高三爷,我也没落下呀!”赵振华人怂嘴不怂,说道。

“行,种田汉子,就要有这口气!走喽!”刘志高嘿嘿一笑,甩开膀子,加快脚步而去。

赵振华一咬牙,跌跌撞撞地跟上,一步不落。

一担秸秆挑回门前,两人抽了绳子,扛着扁担,并肩再向地里走去,开始又一个循环。

……

下午四点半的时候,刘志高那块地里的玉米秸秆,终于被全部挑回了家。

赵振华虽然每担挑得少一些,但是一趟一趟的,都算是跟上了,全程倒也没落下。只是他这细皮嫩肉的,第一次干这样的重活,难免有些吃不消,两腿酸痛,双肩火辣辣的痛。

刘志高喝了一口凉开水,和连凤一起,将秸秆垒在自家打谷场的下方,用稻草盖了头,这才算大功告成。

赵振华无所事事,就在一边帮忙。完工以后,才五点半,距离天黑还早。

赵振华犹豫了一下,对刘志高说道:“高三爷,我……回去了。”

“回去干什么?真想挨揍啊!”刘志高一笑,扯着赵振华在门前的石墩子上坐下,说道:“别走了,晚上咱爷俩喝一杯,呱啦呱啦。”

连凤也收拾农具走回屋里,笑道:“我来烧菜,华子今天帮我们干活,我们应该管饭。”

赵振华索性厚着脸皮坐了下来,也不客气。

刘志高又掏出香烟来,给赵振华扔了一根。

赵振华接过香烟,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高三爷说得对,种田的汉子,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连烟都不抽,还有什么乐趣?

一根烟抽到一半,门前走来一个慢腾腾的家伙,是前村的兰玉树。虽然不在一个自然村里,但是兰玉树也属于东湾大队的。

在那时候的东湾大队,兰玉树也算知识分子,和刘志高一样,初中毕业生。兰玉树是个白脸汉子,没有刘志高的好身板,为人也不是很勤快,做事慢悠悠的,却能说会道,嘴皮子厉害。

农村人喜欢给别人起绰号,结合兰玉树的水蛇腰和动嘴不动手的特性,给了他一个雅号:土公蛇。土公蛇剧毒无比,乡下常见,但是攻击性不强,特征就是“嘴勤身子懒”,你不惹它,它也懒得咬你。

乡下七拐八弯的,都是亲戚,按辈分,赵振华也得管兰玉树叫表叔。

看见兰玉树走过来,赵振华点点头,打招呼道:“兰表叔这是从哪来?”

“哦,我就是随便转转。”兰玉树笑道。

刘志高斜了兰玉树一眼,对赵振华说道:“这怂汉子,你理他干什么?”

赵振华讪笑,不能接茬。

兰玉树也斜眼看着刘志高,说道:“我说高三你怎么说话的?谁是怂汉子?”

刘志高呵呵冷笑:“我就说你怂汉子,怎么?不服啊!”

兰玉树抬手指着刘志高,瞪眼道:“我今天就是不服了,高三,你有本事叫我服一个?”

“好,今天我就把你收拾服帖了。你别走,我回屋里拿家伙!”刘志高站起身来,瞪了兰玉树一眼,转身回屋。

“高三,你真以为我怕你呀,尽管拿家伙来!”兰玉树卷起了袖子。

赵振华站在一边看着,有些转不过来弯。这两人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言不合就要打架,还动家伙?

第005章 汉子(3)

一转眼,赵振华却看见高三爷抱着一张小方桌出来了,桌子上放着一盒象棋……

“来来来,今天华子作证明,我要不把你个土公蛇收拾成蛐蟮,我就不是高三!”刘志高放下桌子,抖开棋盘,啪啪啪地将象棋摆了上去,杀气腾腾。

兰玉树从墙边提了一块磨刀砖垫在屁股下,与刘志高对面而坐,一边摆棋一边慢条斯理地说道:“知道我是土公蛇,你还要来送死,唉,世上怎么就有你这种呆鸟呢?”

赵振华忍不住一笑,原来不是打架,是斗棋。下棋这么风雅的事,这俩人却摆出一副你死我活不共戴天的架势来,真是一对活宝。

在学校的时候,赵振华也是象棋爱好者,而且棋艺不错。

他同学张成的老爹,是城关粮站的职工,因为车祸截了一条腿,早早退休了,无所事事,便长年累月地玩象棋打发时光,后来成了国家三级棋手,县内个人赛前六名的水准。

赵振华和张成五年同学,初中高中都在一起,关系很好,经常去他家里玩,和张老爷子熟了,也得到了一些棋法指点。

于是,赵振华就把目光放在棋盘上,看高三爷和兰玉树厮杀。

高三爷棋如其人,勇猛刚毅,杀伐果断,以当头炮开局,再下沉二路炮,转到九宫正中,与当头炮相叠,双炮瞄准对方中线。然后左右马交互出动,绕着中路盘旋而上,掩护中兵强行渡河,气势汹汹。

兰玉树很稳重,跃马飞象,挺出一士,挂上士角炮,双车齐出,紧守河岸线,攻守兼备。

噼噼啪啪的落子声中,高三爷一不小心,折了一马。

兰玉树得意洋洋,摇头说道:“第五次反围剿,是怎么失败的?伟大领袖教导我们,左倾教条主义和冒进主义害死人啊!”

“小人得志!让你一匹马,照样杀你片甲不留!”高三爷开始强攻,以炮兑炮,强取对方中路。

赵振华看到这里,微微摇头。高三爷这是臭棋了,兵力不如对方的情况下,拼子兑棋,是必败之路。

果然,一番拼杀之后,胜负已定。棋盘上,高三爷只剩下一车一马;兰玉树一车双马,还有三个过河卒子。

“这把算你赢,再来!”高三爷重新摆棋。

“华子会下棋不?看到了吧?高三就这水平。跟他下棋,我都懒得收拾他,等着他送上来门来被我收拾就行了。”兰玉树看了赵振华一眼,悠悠地说道。

赵振华只是一笑,不作评价。

“你就吹吧。我这是君子不赢第一把,刘皇叔仁义滔天。再来,看我怎么收拾你!”高三爷摆好了阵势,掏出香烟,给赵振华发了一根,却不给兰玉树。

“你还刘皇叔仁义滔天?就算你关云长义薄云天也不行,我吕子蒙白衣渡江,叫你失荆州走麦城,垓下自刎!”兰玉树也掏出自己的香烟,点了一根。

“垓下自刎的是项羽,不是关羽,你个文盲!”高三爷不改套路,还是当头炮开局。

“管你是项羽还是关羽,我都杀你个落花流水!”兰玉树跳起左马,兵来将挡。

转眼间,第二局进入尾声,又是高三爷输了。

“不玩了,改天再收拾你!”高三爷觉得无趣,将棋盘一推。

兰玉树掏出香烟发了一圈,嘿嘿地笑:“高三,到底谁是怂汉子?输了两盘,就不敢再战了?”

赵振华一时技痒,说道:“兰表叔,不如我陪你下一盘吧!”

“你会下棋?”高三爷和兰玉树都很意外,也有些惊喜。

“会一点点。”赵振华说道。

“好好好,我的宝座让给你,给我好好地收拾这条土公蛇!”高三爷大喜,起身让座。

赵振华坐到兰玉树的对面,列成阵势,让兰玉树先手。

兰玉树却说道:“你小我大,按说该你先走棋。”

赵振华说道:“长者为尊,表叔先走吧。”

以前学棋的时候,张老爷子说过,跟长辈下棋,先手的话,第一着不能进攻,只能防守,正常都是飞象局开始,以示尊重。

赵振华不喜欢飞象开局,所以让兰玉树先手。

兰玉树点点头,不再客气,以仙人指路开局,先进七路兵。

赵振华想都没想,迎着对方的七路兵,将自家的三路卒子挺了上去。只是一招,双方便短兵相接,骑河而战。

“咦,你这是什么棋路子?”兰玉树和高三爷都吃了一惊,觉得新奇。

这招有个名堂,叫做“一卒换三先”,又叫“瞎眼狗”,是张老爷子传给赵振华的。看起来是送一个卒子给对方吃,实际上颇为高明,专门对付仙人指路局,可以打乱对方的阵脚,出奇取胜。

兰玉树和高三爷都没见过这一招,所以觉得惊奇。

“各师父各传教,师父教的,我也不知道什么路子。”赵振华笑了笑。

“吆呵,你还有师父啊!好,我就看你师父的路子,是蛇路还是虾路!”兰玉树来了精神,七路兵跨过河,干掉了赵振华的卒子。

赵振华飞象迎击对方的过河兵,兰玉树不知是计,顺势向前再进一步。

赵振华跃马而出,继续追击。兰玉树的小兵横摆,避开一步。

赵振华趁势出车,对准了对方的象位。

兰玉树有些慌了,急忙飞起一象,双象互保。

赵振华的大车长驱直入,接下来一个横摆,攻其不备,一招“槽头牵马”,定住了兰玉树的半边棋子。

半壁江山失落敌手,兰玉树大吃一惊,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奋起应战。

只是赵振华的棋力本就胜过兰玉树,又偷手成功,自然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棋盘上的赵振华,没有了年轻人的青涩,没有了高考落榜的失意,没有了秀莲出嫁带来的沮丧落寞,也没有了面对老爹扁担时的懦弱。

他运筹帷幄,大刀阔斧,未雨绸缪且预防,得志纵横任冲击,将兰玉树杀得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高三爷在一边看着,喜得抓耳挠腮,拍着大腿叫道:“好好好,古有汉高祖斩蛇定天下,今有我东湾三组赵振华,一脚踩死土公蛇!哈哈!”

棋近残局,胜负已分,兰玉树也不认输,皱眉苦思冥想。

赵振华说道:“兰表叔,要不再来一盘吧?”

“行,这盘我输了,再来!”兰玉树终于认输,重新摆子。

这时,连凤走出来,拍手说道:“别下了别下了,吃饭吧。”

“吃饭吃饭,吃饱了再战!”兰玉树将棋子一推。

“我们吃饭跟你有个屁关系!”高三爷瞟了兰玉树一眼,扯着赵振华回屋,说道:“喝酒喝酒,华子我们关门喝酒!”

然而高三爷还没来得及关门,兰玉树却笑嘻嘻地跟了进来,毫不客气,坐在了八仙桌边。

十五瓦的白炽灯,悬在八仙桌上方,照出一片昏黄的光。

连凤端菜过来,一盘炒花生米,一盘韭菜炒鸡蛋,一碟咸豆角,一盘红烧兔肉。

高三爷闲时打猎,是附近为数不多的几个火枪手之一。前天打了一只兔子,没舍得吃,放在盐水里泡着,准备腌制起来,过几天割稻子的时候加餐。

今晚上招待赵振华,连凤将兔子捞起来,剁了一半红烧。

赵振华坐在下首,抱着酒瓶斟酒。酒是散装酒,五十多度,入口如枪药一般呛人。兰玉树和高三爷喝得很畅快,赵振华一开始不习惯,两杯酒下肚,也就渐渐放开了量。

一瓶白酒见底,连凤提来五斤装的塑料酒桶,又灌了一瓶。

兰玉树喝到了七八分的量,脸色通红,和赵振华碰了一杯,笑着问道:“华子,表叔问你一句话,你可别生气啊。”

赵振华不知道兰玉树要说什么,只是点头道:“不会的,表叔说吧。”

兰玉树嘿嘿一笑,说道:“听说你和齐磊,还有强文家的丫头秀莲,搞了个桃园三结义,要建设咱们东湾村?”

“那、那都是……闹着玩,谁、谁跟你说这事的?”赵振华的脸刷地红了,只觉得面皮发烫,结巴着回了一句,在心里大骂齐磊!

这话,一定是齐磊传出去的!

第006章 活法(1)

“哈哈哈,别害羞,别害羞,想法是好的。年轻人有想法,我赞成!”兰玉树咧嘴大笑,又老气横秋地挥手说道:“但是,你们的想法是不切实际的,理想,也是不会实现的。”

赵振华讪讪一笑:“那就是闹着玩的,我连自家的几亩地都种不好,有什么本事建设东湾村?”

“哎,话也不能这么说!只要思想不滑坡,方法总比困难多。”兰玉树又是一笑,说道:“古话说得好啊,穷则思变,变则通,通则久……”

高三爷忍不住,打断了兰玉树的滔滔不绝,说道:“去去去,土公蛇你别扯蛋了,你变了这么久,还不是跟我一样,黄鼠狼变猫,变死不高?种田汉子,把自家的几亩地种好就行了!喝酒喝酒,华子,来一个!”

兰玉树连连摇头,说道:“高三,我在培养农村新一代接班人呐,这是功德无量的事,你别跟我顶蛋行不行?”

高三爷噗地一笑,干了杯中酒,挥手道:“行行行,你说吧,我就看你怎么培养农村新一代接班人!”

兰玉树也抿了一口酒,掏出香烟发了一圈,看着赵振华说道:“华子,想改变东湾村,不大可能。但是我们可以改变自己,换一种活法,在这东湾村里,有滋有味地活下去!你高中毕业,有前途啊。我呢,给你指明几个方向,你自己参考。”

赵振华这时候正迷糊着,不知道未来的路该怎么走,听了兰玉树的话,眼前似乎出现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忙点头,洗耳恭听。

高三爷嘿嘿冷笑:“自己盲人骑瞎马,还给别人指路,嘿嘿。”

“你别捣蛋!”兰玉树白了高三爷一眼,又对赵振华说道:“华子你听我说,这第一条路,就是学医,当一个赤脚医生……”

“东湾村已经有赤脚医生了,除非人家周国明被土公蛇咬死,否则别人当不了。”高三爷立刻否定。

赵振华想了想,觉得高三爷说的也对。村里的赤脚医生周国明,已经干了十来年了,谁能将他挤下去?

兰玉树摇摇头,继续说道:“第二条路呢,就是做民办教师。”

“这就更扯蛋了,哈哈!”赵振华还没说话,高三爷就大笑起来,冲着赵振华摇手,说道:“华子你听我说,饿死都别去做民办教师。你要是做了民办教师,白天要上课,晚上回家,还得摸黑带晚,连夜去做农活!那一个月几十块钱的工资,买糖不甜买盐不咸的,能干什么?”

“高三,你这就是老鼠眼睛三寸光,一叶障目不见森林!”

兰玉树对高三爷的捣蛋很不满意,叹气道:“行行行,我再说第三条路,那就是当个村干部。华子有文化,在农村,也就这三条路,适合他走!不走这三条路,那就和别的老农民没区别,读这么年的书,不是白费了?”

高三爷继续摇头,说道:“当官不当小,当小不如老爷鸟。要当干部,就当大队书记。可是华子能当上书记吗?当然了,当个跑腿的小干部也行,弄点吃吃喝喝的,嘴巴经常扎在别人家的锅里,倒是可以给自家省点口粮。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要耽误多少时间?而且,乡政府的干部和大队书记,也会把嘴扎在你家锅里吃!一年干部干下来,算算帐,你能赚到一分钱,就算你本事!”

赵振华听在耳中,沉默不语。

兰玉树和高三爷说的,都有些道理。可是谁更加有道理一些呢?赵振华也搞不清楚。

兰玉树对高三爷无可奈何,斜着眼睛说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高三你说说,华子这样的高中生,在农村应该怎么个活法?是不是就像你这样土里抠食,整天撅着腚,埋着脑袋干活?”

“像我这样哪里不好了?乡里锣鼓乡里打,种田汉子,有吃有喝就行了!”高三爷嗤之以鼻,又对赵振华说道:

“华子你别听土公蛇扯西游记,他就是天鹅屁飞着放,没有一个屁是能落在实地上的!你不要胡思乱想,想多了,人就累。已经从学校下来种田了,就面对现实,脚踏实地地干活,才是正经的活法。”

赵振华默默点头。

今天上午闹喜拦车,下午火烧玉米秸秆,都是不愿意面对现实,胡思乱想惹的祸。以后的日子,是该认清现实,脚踏实地了。

“高三,我在培养新一代农村接班人,你是在培养旧社会老农民啊!改革开放已经好几年了,现在要全面改革,你怎么还是老眼光呢?唉!”

兰玉树叹了一口气,又对赵振华说道:“华子,人的一生,很长又很短,二十年三十年,也就是一眨眼。等几十年以后,你再回头想想我今天的话,看我和高三,谁说对了,谁说错了。”

高三爷嘿嘿一笑:“一百年后也是我对,还用说吗?”

赵振华点了点头,端起酒杯说道:“高三爷和兰表叔的话,我都记着。不管谁对谁错,都是为我好,我敬你们。”

高三爷和兰玉树一起点头,同时举杯。

第二瓶酒喝到一半的时候,大家都喝得差不多了,红光满面。

连凤说道:“大家都别喝了,吃口饭压压酒。”

高三爷还想再喝,兰玉树却拱手认输,说什么也不喝了。

“怂汉子!”高三爷只得就此罢休,又挖苦了兰玉树一句,各自吃饭。

连凤也挨着高三爷,在同一条长凳上坐下,一起吃饭。

高三爷身体壮,饭量也大,吃了一碗,起身去加饭。

只是赵振华没想到,高三爷童心未泯,起身的时候,脚后跟在长凳一端的凳腿横梁上一勾。

长凳一端掀起,连凤坐在长凳那一头,扑通一声跌坐在地,手里的白瓷碗也摔在地上,滴溜溜地打转。

兰玉树和赵振华忍不住,各自一笑。

连凤急忙拾起饭碗,从地上爬起来,举着碗作势欲砸,笑骂道:“你个砍头鬼,要不是舍不得这个碗,我就把你脑袋砸成尿壶!”

“咦,你自己没坐好,摔了还怪我?”高三爷回头咧嘴一笑。

“死猴子,一辈子不成人!”连凤又骂。

高三爷的一对小儿女,洪俊和洪敏,也各自哈哈大笑。

一时间,这矮小的农家屋子里,笑声不断,其乐融融。

赵振华看在眼里,难免有些感触。高三爷也不比谁富裕,但是人家的日子,却过得踏踏实实欢声笑语。为什么自家的老爹,就整天板着脸瞪着眼,唉声叹气的呢?

都在一个村子,都是一样的穷,但是活法不一样啊。

高三爷是一种活法,简单,踏实,快乐;兰玉树也是一种活法,淡定,随意,无所谓。老爹却是另一种活法,活得辛苦,郁闷,累!

这三种活法放在眼前,赵振华觉得,还是高三爷活得快活一些。

如果可以选择,赵振华希望,自己以后也活成高三爷的样子,有一把力气,顶起一个门头撑起一个家,娶一个连凤这样的妻子,养一双活泼的儿女……

饭后,兰玉树还要下棋,斗志昂昂。

高三爷却挥手,说道:“今晚就不下棋了,给我省点电费吧。土公蛇,你喝了我一顿酒,也算是吃人嘴短。给你一个任务,把华子送回家。顺便,跟华子老爹聊聊。”

“还是为了下午,华子烧了六谷秸秆的事?行行行,山东济南府犁铧,二十四个包,包管来回,全部包在我身上!”兰玉树问道。

都在前后村住着,谁的秘密也瞒不住。更何况,赵振华下午的那一把火,弄得狼烟滚滚,几乎是半个乡都知道了。

赵振华心里感激高三爷的周到考虑,却摆手说道:“不不不,我自己回去,没事的。”

第007章 活法(2)

兰玉树哈哈一笑,搂着赵振华的肩膀:“走吧华子,表叔送你回去。这几天没看见你爹,我正想着他哩!”

赵振华没奈何,只得向高三爷夫妻告别,和兰玉树一起,走向家门。

东湾村一共分为四组,路前是南庄,路后是北庄。南北庄又各自分为东西两组,每组二三十户人家不等。

赵振华和高三爷,都在南庄,属于东湾三组。三组也分前后两排,高三爷住前面一排的东头,振华住在后面的一排的中间。

两家之间的距离,也就是三分钟的路。

……

振华家的大门还敞着,堂屋里点着十五瓦的灯泡。

赵成海还在为下午的事生闷气,吃过晚饭,早早地睡了。

振华的母亲翠红,正蹲在地上,剁萝卜叶子和老南瓜,准备煮明天早上的猪食。

“嘿嘿,我成海大表兄呢?我兰玉树啊,来找你呱啦呱啦!”兰玉树大笑着,搂着赵振华进了门。

翠红急忙放下手里的菜刀,站起来笑道:“吆,他表叔玉树啊,这大晚上的,怎么想起串门来了?”

“哈哈哈,我就是想我大表兄了,来找他呱啦几句!”兰玉树松开了赵振华,左看右看,问道:“我大表兄呢?还躲着不见我呀!”

翠红向西头卧房指了指,说道:“振华他爹已经睡了。玉树,你找他爹,不是有什么事吧?”

兰玉树一拍大腿,叫道:“嘿呀,这事可就大了,我要是不见我大表兄,今晚上一夜都睡不着!”

说着,兰玉树抬脚就走向西头的卧房,推开了虚掩的房门。

赵成海根本就没睡着,就算睡着也被吵醒了,从床上坐起来,拉开电灯,问道:“玉树吗?这么晚了,什么事?”

兰玉树已经跨过了房门,两步走到床前,在床沿上坐下,掏出香烟来,笑道:“哎呀,总算是见到我大表兄了!”

“我睡觉了,不抽烟,玉树你有什么事,直说吧。”赵成海有些不耐烦。

兰玉树收起嬉皮笑脸,一本正经地说道:“大表兄,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明天中午,你让翠红大表嫂烧几个菜,打二斤酒,我来吃饭。”

赵成海是个地地道道的老农民,说话不会转弯,瞪眼问道:“到底是什么事,我为什么要请你吃饭?”

“呃……”兰玉树打了个酒嗝,说道:“为了华子的事,你说是不是大事!”

赵成海皱眉想了想,问道:“为了振华的事?你要给他说亲事?”

兰玉树嘿嘿一笑,拍着赵成海的肩膀:“华子的亲事不着急,慢慢来,我先说说你和华子之间的事。听说,大表兄下午拿着扁担要揍华子,是不是?”

赵成海这才知道兰玉树的意思,瞪眼道:“兰玉树,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哎,我大表兄这是怎么说话的呢?”兰玉树连连摇头,拉着赵成海的手,又摇又晃:

“俗话说,不是亲不挂心啊。你不是我大表兄嘛,华子不是我亲表侄嘛!你们爷俩闹矛盾了,我能不关心嘛?万一华子被你揍急了,拍拍屁股跑出去,一辈子不回来,以后谁给你和大表嫂养老送终啊?万一你被气出病来,一睡不起,以后谁给华子娶亲完配啊?所以,这是个大事,我一定要调解好。明天,让我大表嫂烧几个菜,买好酒,我来讲道理给华子听!”

“行了行了,玉树兄弟,你酒喝多了,回去睡吧。”赵成海为人厚道,但是不傻呀。好酒好菜一顿饭,不用花钱吗?

兰玉树笑道:“大表兄要我回去也行,不过,你得给我一个保证,别再收拾华子了!”

赵成海连连点头:“行行行,我听你的。”

其实,赵成海也没有再揍儿子的打算了。就算把儿子打死,已经烧掉的玉米秸秆,也回不来。

兰玉树这才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说道:“好,我这就走了。不过……我会在门外墙根下面,偷听半个小时。如果我听见大表兄吼孩子,我、我明天中午就来吃饭,帮你们调解调解……”

赵成海被兰玉树弄得哭笑不得,连连挥手:“行行行,你去吧兄弟,我保证不吼孩子,我这就睡觉!”

兰玉树这才满意,笑着走出赵成海的卧房,来到堂屋。

翠红知道兰玉树的好心,感激地一笑:“他表叔,谢谢你了。”

“不谢不谢。”兰玉树摆摆手,又冲振华挤眼,故意大声说道:“华子也早点睡,以后再跟你老爹顶嘴,我都要揍你,知道不?”

“知道了兰表叔。”赵振华点了点头,送兰玉树出门。

等兰玉树走远,赵振华这才回身关门。

振华十六岁的妹妹春兰,从自己的小房间钻出来,看了看哥哥又看看母亲,想说话,却又没说出口。

春兰在乡里的中学读初二,早出晚归,中午在学校吃。

“春兰你去写作业,写完了早点睡。”翠红看了女儿一眼,继续剁菜。

春兰嗯了一声,又缩回了自己的房间。

振华蹲下来,用篮子将母亲剁碎的菜装起来,倒进大锅里,加上水,坐到灶膛前烧火。

翠红将剩下的菜全部剁碎,一股脑地丢进锅里,对儿子说道:“你起来,我来烧。”

“妈,我会烧。”振华说道。

“男子汉无料,烧锅捣灶,这不是你干的活。”翠红不由分说,将儿子扯起来,又说道:“你别走,陪我说说话。”

振华点点头,就靠在灶台边上,看着母亲。灶膛里的火光映出来,将母亲苍白的脸色,照得红晕晕的,鬓边的几根白发,在火光映照下,格外显眼。

翠红想了想,终于开口说道:“振华呀,妈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是下午的事,真是你不对。种田人过日子,和‘大鼓书’里面说的行军打仗一样,粮草很重要。有了粮食没有草,煮不熟饭,也一样饿死人的……”

“妈,下午是我不对,以后不会了。”赵振华说道。

翠红很意外,看了儿子一眼,点头笑道:“知道不对就好,看来,是志高和兰玉树,今天把你说明白了。”

振华点了点头,想了想,说道:“妈,你放心吧,我已经想好了,以后安心干活,不会……再让你们生气了。有手有脚的,别人能做好的事,我也能。”

翠红更是欣喜,甚至,眼中还有了激动的泪花,连连点头:“好,你想明白了就好!种田是个粗生活,有把力气就行,比念书简单!”

母亲欣喜若狂的神色,让振华愧疚,心里暗自发誓,没考上大学,让父母很失望,以后做种田汉子,可不能再让父母失望了。

翠红抬起衣袖擦了擦眼角,又说道:“我和你爹商量过,这一季稻子收下来,就去买砖,买木头,买瓦。明年春天,把这四间屋子盖起来,盖成一丈八的宽度,给你做结婚的新房。”

振华吃了一惊,问道:“四间大房子,要不少钱,家里……有这么多钱吗?”

“那个你就别管了,会盖起来的。”翠红一笑,又说道:“等秋后把红砖买回来,就能给你说亲事了。现在不行,家里一无所有,给你说亲事,只怕人家看不上。”

振华急忙说道:“妈,这事不着急。”

“还不急啊?村西头的几个小伙子,跟你同年,人家都生男养女了!”翠红笑着看了儿子一眼,又说道:“对了振华,你爹比我还急,他说……让计三宝给你带一个外地的姑娘,你愿意吗?那样的话,省钱也省事。”

振华一愣,急忙挥手:“妈,那不就是花钱买个外地的小蛮子吗?那是买卖人口,犯法呀!不行,我就算打一辈子光棍,也不会买外地人做老婆的!”

第008章 活法(3)

计三宝住在五里外的镇上,是附近的一个名人,三十多岁,常年在外面跑。

每年,他都能带来好几个外地姑娘,介绍给当地人,收费千儿八百的不等。

带来的姑娘,也不知道南方哪个省的,说话完全听不懂,被当地人叫做小蛮子。

那些外来的媳妇中,有的留了下来,有的跑了。还有许多想跑没跑掉的,被自家男人打得皮开肉绽,鬼哭狼嚎。

翠红白了儿子一眼,说道:“那不是买卖人口,是正儿八经的婚姻介绍。外面的山区,听说比我们这里更穷,吃不饱穿不暖,所以,那些姑娘也愿意嫁过来……”

振华再次重申自己的立场,说道:“妈你别说了,我就是一辈子不结婚,也不会去买外地老婆的!”

翠红叹了一口气,点头说道:“妈就知道你念了几年书,心气高,看不上那些带来的外地姑娘,所以也跟你爹说了,还是盖房子,一板一眼地来,在家乡给你说一门亲事吧。”

振华这才放了心,微微点头。

翠红看了看女儿春兰的房门,低声说道:“你爹说,先给你说说看吧,实在说不着,等两年,春兰也大了……”

振华皱眉,说道:“妈,这个话你也打住,以后提都别提。我打十八辈光棍,也不会拿妹妹去换亲!”

母亲的意思,振华自然明白。

乡下换亲的很多,但是赵振华无法接受。

妹妹也是人,婚姻大事,她有选择的权利。不能用妹妹的一辈子,来换取自己的婚姻!

再说了,《人生》里面的高加林,还被刘巧珍深爱着。自己也是高中毕业,论模样也算一表人才,难道就不能在当地找一个马巧珍、牛巧珍、熊巧珍?

“你小声点……”翠红急忙喝止振华的大呼小叫,又说道:“先不提这事,秋天把红砖买回来再说。也不早了,振华你去睡吧。”

振华也觉得心里烦躁,便点点头,走进了自己的房间,随手拉开了电灯。

可是,电灯打开以后,振华却发现,房间里空了许多,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搬出去了。

是什么东西被搬走了?

振华愣了三秒钟,忽然反应过来,是书没了!

自己原来放在条桌上的两摞书,一本都没有了!

拉开条桌的柜子来看,里面放着的几十本书,也不翼而飞。

那些书,有高中的课本,也有课外书籍,唐诗宋词,明清小说,还有武侠小说和一些故事杂志。

振华呆了片刻,扭身冲出来,冲着母亲叫道:“妈,我的书呢?!”

“哦,忘了告诉你,你的书……被你爹卖了,下午的时候,来了一个收破烂的……华子,卖了就卖了吧,别闹,啊。”翠红站起来,局促不安地看着儿子,眼神里带着卑微的央求之意。

“卖了?他把我的书卖了?”赵振华心中剧痛,悲愤无比,冲着老爹的卧房吼道:“他有什么资格,把我的书卖了?!”

那些书,几乎就是振华的全部精神支柱,是他几年中学生活里,好不容易积攒下来。有些书是同学送的,有些书,是自己省吃俭用购买的。尤其是落榜之后的两个月,振华觉得自己不是靠吃饭活下来的,是靠着那些书活下来的!

可是现在,那些书却被老爹当成废品卖了!

“你小声点!”翠红吓了一跳,将儿子向房间里推,又说道:“你们爷俩,真是前世的对头,我夹在当中,迟早被你们逼死……”

这时候,西头的卧房里,传来赵成海的吼声:“我没资格卖你的书?那你有资格,烧了老子的六谷秸秆!?那些书,都是用老子的钱买来的,老子没有资格卖?都不念书了,还留着干什么!?”

赵振华跌坐在自己的床上,明白了。

这是老爹的报复,对自己烧了玉米秸秆的报复!

翠红生怕儿子和丈夫再打起来,急忙将儿子关在房间里,又匆匆跑进西头的卧房,央求道:“成海!求求你们爷俩了,别闹了,行不行?你们再闹下去,真想逼着我去死呀!”

“谁逼着你去死了?是我在闹吗?!”赵成海吼道。

这时候,正在写作业的春兰也从自己的房间里跑出来,冲进哥哥的房间,惊慌地看着哥哥,不知所措。

振华反倒冷静下来了,抬头对妹妹说道:“春兰你去睡吧,哥没事。”

“我不睡。”春兰弱弱地摇了摇头。

父亲和哥哥起了矛盾,春兰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知道自己在家庭里的分量,谁也劝不住。但是她知道担心,更怕哥哥和老爹打起来,所以在这里盯着哥哥。

“我是真的没事了!”振华叹了一口气,坐在床上,冲着外间大声说道:

“妈,没事了!那些书卖了也好,卖几毛钱,多买几块砖。我已经不念书了,种田汉子了,还要那些书干什么?妈你歇着吧,别求谁了!”

翠红听了儿子这话,急忙又奔过来,问道:“振华,你说什么?你……真的没事?”

振华忽然笑了,拉着母亲的手,说道:“我真的没事了妈,我烧了六谷秸秆,老爹卖了我的书,扯平了,谁也不欠谁的。他要是不卖我的书,我还觉得对不起他。现在好了,我也安心了。明天开始,做一个种田汉子,再也不看书不摸书了。”

“孩子,你真的……这样想,妈也就……也就……”翠红眼圈一红,将儿子搂在怀里,眼泪扑簌簌地往下直掉。

振华坐在床沿上,比母亲矮了半个头,被母亲搂在怀里,竟似回到了童年一般,温暖,亲切,安然。

唉,还是小时候好啊,振华心里又叹了一口气。

春兰凑了上来,低声说道:“哥,你也别难过了,我还有几本琼瑶小说,拿给你看。”

振华抬头一笑,随即板起脸说道:“不好好读书,看小说,想跟我一样,以后回家种田?还不快去睡觉!”

春兰吐了吐舌头,却不走。

西头的卧房里,赵成海轻手轻脚地走出来,走到儿子的房门前,侧耳偷听了一会儿,确认儿子没有寻死觅活地闹脾气,急忙又悄悄地溜回了自己的房间……

翠红擦擦眼泪,又和一对儿女聊了好几句,这才转回灶下,继续煮猪食。

振华打水洗了澡,跟母亲打声招呼,先睡下了。

躺在床上,振华在黑暗里默默出神,回想着这一天的经历,忽然想起来,已经一天半没看见齐磊了。

齐磊这家伙,几乎每天都要来找自己聊几句的,今天怎么没见影子?

莫不是因为鲁秀莲出嫁,齐磊心里难过,跳河自尽了?

还有鲁秀莲,这时候应该躺在红花油腻男的怀里,享受她的洞房花烛之夜吧?

第009章 齐磊(1)

齐磊这时候,已经在乡卫生院的床上,躺了一天一夜了,此刻刚刚醒来,头痛欲裂,浑身软绵绵的。

让他躺在医院里的,是一瓶白酒。

让他喝下一瓶白酒的,是鲁秀莲出嫁的消息。

齐磊是昨天晚上得到消息的,比赵振华早了一夜。那时候,齐磊正在家里,跟姐夫周大勇喝酒。

齐磊的父亲早逝,家里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田地分得多,吃饭的嘴巴多,劳动力却严重不足。姐姐齐红云和姐夫大勇,是来帮齐磊掰玉米的。齐磊也跟着干了一天的活,累得腰酸背痛,晚上坐上桌子,端起酒杯就和姐夫对饮,三下五除二,各自三四两白酒下肚。

这时候,村前传来结结巴巴的一段炮竹声。

齐磊伸着脖子,从窗口向外张了一眼,随口说道:“不年不节的,谁家这时候放炮仗?”

“你不知道吗?前头强文家的秀莲结婚了,明天是正日子,现在放炮仗,应该是男方来送‘门缝大帖’。”母亲兰玉芝说道。

这一带的习俗如此,成亲前一晚,男方要向女方父母递上拜帖。这个拜帖,一般都从门缝里塞进来,故而叫做门缝大帖。大帖里面写着男女双方的生辰八字,还夹着现金,如果女方对大帖里面的金额满意,就会开门。如果不满意,就会磨蹭半天不开门。

“秀莲结婚?”齐磊蹭地一下跳起来,瞪眼问道:“不可能吧,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姐姐红云笑道:“你是人家什么人,人家结婚,为什么要让你知道?难不成鲁秀莲结婚,还要请示你,下帖子请你去喝酒?”

“是啊,秀莲结婚是很快的,前两天都还没听说……今天上午才听说的,嫁在县城里,听说男家很有钱。”母亲玉芝也说道。

齐磊一口干了杯中酒,想了想,忽然起身向外走,说道:“你们吃饭,我去小店买包烟。”

“齐磊,我这里有烟啊!”姐夫周大勇急忙叫道。

可是齐磊已经出了大门,大步而去。

齐磊家住北庄东组的后面一排,西头第三家。鲁秀莲住在东组前面一排,东头第一家。两家同属于东湾一组,相隔一百五十米左右。

出了家门,齐磊大步流星,奔着鲁秀莲家的方向而去。

路过开代销店的堂叔齐良柱门前,齐磊忽然回身,钻进齐良柱的家里,叫道:“三叔,三婶,拿瓶一级白给我!”

所谓的一级白,就是‘一级白酒’,一块五一瓶。在散装酒一统天下的乡村,一级白这样的瓶装酒,是土豪的奢侈品。

“哎,来了!”齐良柱的老婆正在灶下烧火,急忙擦擦手跑了过来,从货架上拿酒,一边笑道:“齐磊,怎么这大晚上的,来买酒啊?发财了呀,买瓶装酒?”

“我姐夫来帮我掰六谷,家里酒喝没了。”齐磊说道。

“行,拿着吧。”三婶将白酒递了过去。

“记个账吧三婶,我没带钱。”齐磊接过酒瓶转身就走。

“哦……知道了。”三婶半天才回过神来,答了一句。

齐磊提着酒瓶,来到黑暗处,牙齿咬开铁盖子,猛地灌了几大口。

然后,齐磊又把白酒倒在掌心,满头满脸地抹了起来,把自己弄得酒气冲天。

他要去鲁秀莲家里闹事。

栀子花树下三结义,过去才几天?她鲁秀莲居然要嫁人了,这还了得!?

是可忍,孰不可忍?必须闹事!

根据齐磊在县城读书几年的经验来看,凡是闹事的人,首先要有气势,对方才会怕你。

气势上压到对方,后面的事就好办了。

齐磊只有一米六出头的身高,上秤也就一百斤的分量。他知道自己气势不足,所以借着酒气来弥补。

齐磊也想过,拉上赵振华,一起杀去鲁秀莲家里,兴师问罪。可是齐磊又觉得,振华这个小白脸,一定没胆量,找他也是白找,只会耽误自己的时间。

还是单刀赴会,显得更有气势。

于是,浑身酒气的齐磊,提着酒瓶子,边走边喝,踉踉跄跄地来到了鲁秀莲家的门前。

秀莲家的门紧闭着,屋里亮着灯。

门前场地上停着一辆面包车,两男两女四个人,提着竹篮,挑着稻箩,门神一样站在鲁家大门两边。

齐磊只认识其中一个妇女,就是前村的职业媒婆郝国兰。

“什么人在这里,干什么的?”齐磊横冲直撞而来,粗着嗓子问道。

“吆,这谁呀,喝了这么多的酒?”郝国兰凑过来,盯着齐磊的脸看,随后咧嘴笑道:“哦,齐磊啊!”

齐磊一瞪眼,故作不认识,问道:“你们干什么的?哪、哪来的?在我们、我们……村子里干什么!?”

郝国兰咧嘴笑道:“齐磊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小葛庄郝国兰呀,和你妈妈是表姐妹,你得叫我一声表姨娘。”

“表、表……表,那个……你们在这里干什么?”齐磊踉跄了一下,又竖起酒瓶,灌了一大口白酒。

“你娃喝多了,别喝了。”郝国兰拉了齐磊一把,又说道:“秀莲明天结婚,我们是来下门缝大帖的。门缝帖子塞进去了,等着开门呢。”

“等着开门?行,我来帮你!”

齐磊又灌了一口酒,忽然抬起脚,在鲁家的大门上砰砰砰地猛踹,使出吃奶的劲,扯着嗓子吼道:“鲁秀莲——!你快活了,人家来接你做新娘子了!开门啊!早开门早做新娘子,嫁到县城去,吃香的喝辣的,吃金的屙银的,天天踩着小皮鞋,脚底板都不沾一滴东湾村的土,你快活了,还不赶紧开门?!”

郝国兰吓了一跳,急忙从身后抱住齐磊,拼命地向后拉扯,叫道:“齐磊你酒喝多了,别闹,快回去睡觉!”

“拉我干什么?放开我,我帮你们叫门,让鲁秀莲早早跟你们一起去结婚!”齐磊大吼大叫,奋力挣扎。

可是齐磊这一百斤的汉子,沦陷在郝国兰肉嘟嘟的温暖怀抱里,竟然挣扎不出!

与郝国兰同行的三人,也急忙上来拉扯。

“放开我!”齐磊酒气上涌,脑袋猛地向后一撞,嘭地一声,正中郝国兰的鼻子。

“哎呀——!”郝国兰惨叫一声,捂着鼻子蹲了下来,两手立刻被鼻血染红。

齐磊终于挣脱出来,再次冲向鲁家的大门,拍着门大吼:“鲁秀莲你出来,上花轿了,做新娘了!人家大老远来了,你把人家关在外面,像话吗!?我们东湾村人,有你这样的吗!?”

第010章 齐磊(2)

吱呀一声响,鲁家的大门打开了。

鲁强文黑着脸,挡住大门,瞪眼看着齐磊,问道:“齐磊,你干什么?跟你有什么相干?”

“哈哈哈……强文叔、强文叔呀!”齐磊大笑,脚步踉跄,目光散乱,举着手里的酒瓶乱晃,大着舌头说道:“我和秀莲同学,我知道、知道秀莲要出嫁了,心里特别高兴!我、我要跟她喝一杯,我……祝她嫁、嫁出东湾村,祝她以后的日子,白头偕老,那个……早生贵、贵子!”

鲁强文忍无可忍,双手猛地一推:“滚回去!”

齐磊这时候,已经一斤白酒下肚了,站都站不稳,被鲁强文一推,立刻向后倒去。

郝国兰还蹲在地上,捂着鼻子,强行止血。

齐磊砰地倒过来,正摔在郝国兰的身上。

“哎哟你这娃,上辈子没喝过酒呀!”郝国兰从地上爬起来,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来拉扯齐磊,抱怨道:“你看你你看你……”

“嘿嘿嘿……秀莲,秀莲呢?出来跟我喝一杯!我祝你、祝你……”齐磊摇摇晃晃地站起,还要去找秀莲。

郝国兰急忙拦住,将齐磊向外推:“去去去,回家睡觉去,别在这里胡闹!”

“呃……噗哇!”

这一番撕扯,加剧了齐磊腹内的酒精发挥,他终于顶不住,张口喷出一道成分复杂的洪流,吐了郝国兰满头满脸。

“哎呀,你个混球东西要死啊,吐我一脸!你爹妈怎么养出来你个现世货,你的死鬼老爹都要被你气活了!”郝国兰避之不及,猛地推开齐磊,两手在自己脸上乱抹,破口大骂。

齐磊晃了两晃,终于摔倒在地,嘴里含混不清、无力地说道:“秀莲,我、我就想陪你喝一杯,送送你……麻痹的,一级白……好大的劲……”

这的确是齐磊的失策,高估了自己的酒量,低估了一级白的力道。

他本想借着酒劲壮胆助威,把气势搞起来。谁知道,一级白的气势太大了,功高震主,太阿倒持,自己硬是没压住。

齐红云和丈夫大勇,一直等不到齐磊回来,又听见村前吵吵嚷嚷的,急忙过去查看。

她们夫妻俩来到这里的时候,齐磊已经倒下了,酒瓶还攥在手里,只剩下了一个瓶底,一两酒不到。

而且,齐磊的身上,沾了不少郝国兰的鼻血,看起来格外吓人。

“齐磊——!”齐红云抱着弟弟的身子,嚎啕大哭起来。

“快送医院,快送医院!”周大勇也慌了神。

鲁家门前的那辆面包车,做了急救车,将齐磊送去了乡卫生院。红云抱着齐磊,一路哭到医院,心里怎么也想不明白,弟弟为什么喝了这么多酒,还在鲁家门前,大闹了这么一场?

……

昏迷了一天一夜之后,齐磊这才醒来。

他瞪眼看着卫生院的屋顶,头痛欲裂,脑海里有许多画面在晃动,却都模模糊糊,飘来荡去,始终无法定格。

似乎做了一个梦,梦见鲁秀莲出嫁了,自己去闹了一场,然后酒喝多了……

“齐磊,你可醒过来了!”齐红云看见弟弟睁开眼,惊喜过望,急忙俯身问道:“齐磊,看到我吗?听到我说话吗?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齐磊愣了片刻,撑着要坐起来。

齐红云急忙扶着弟弟,让他靠坐在床头,又端来半茶缸温开水。

齐磊喝了两口水,终于渐渐清醒,看着姐姐问道:“姐,这里是医院吗?我在这里……睡了多久?”

齐红云终于松了一口气,却瞪眼道:“你昏迷了一个星期,差点没有抢救过来!”

“一个星期?”齐磊吃了一惊,随后神色落寞,叹气道:“这么说,秀莲已经嫁出去了,也回过门了……”

齐红云噗地一笑,伸手在齐磊的额头上一戳,嗔道:“人家结婚回门,跟你有个屁关系啊?你以酒装疯的,去胡闹什么?说,你们以前在一起念书,是不是谈过恋爱?”

齐磊闭上了眼睛,拒绝回答。

红云叹了一口气,说道:“真没看出来,闷头驴子偷吃麸,看你长得挺老实,原来这么坏,念书的时候就谈恋爱!唉,也怪不得你和秀莲都没考上大学,谈恋爱了,还有什么心思念书?”

齐磊睁开眼,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忍住了。

红云盯着弟弟的脸,又皱眉问道:“可是振华……又怎么回事?”

“什么振华怎么回事?”齐磊一愣,问道。

红云想了想,说道:“你睡了一天一夜,不知道。今天上午,秀莲出嫁的时候,振华在路上拦车,闹喜要香烟,几乎都打起来了。媒婆郝国兰,被振华塞进了水沟里。最后,振华硬是逼着秀莲下了车,给了两条香烟……”

“啊?振华这小白脸,这么有种?”齐磊惊愕不已,觉得自己以前小看了赵振华。

红云皱着眉头,继续说道:“后来,下午的时候,振华又发了疯,把自家地里的六谷秸秆,一把火烧了。他老爹气不过,举着扁担,追着他打,幸好被人拉开了。”

齐磊愣了半晌,哈哈大笑:“我知道了,这小白脸因为秀莲结婚,心里不痛快,所以拿六谷秸秆出气!”

“还说人家,你自己呢?还不是跟人家一样,出了一场大丑?”红云瞪了弟弟一眼,又叹气道:“我就不明白了,难道振华……也和秀莲谈过恋爱?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啊,太乱了。秀莲也是,跟谁都扯不清,这头拴着你,那头钓着振华,她到底……”

其实红云也就二十四五岁,但是嫁出去好几年了,在她的眼里,弟弟和振华鲁秀莲,都属于年轻一辈。

齐磊挥手,说道:“姐,你别胡说了,就振华那个小白脸,比女人还水嫩,秀莲能看上吗?如果秀莲要在东湾村找对象,我肯定比振华优先。”

“你就吹吧!”红云摇摇头,又叹气道:“秀莲已经嫁出去了,你呀,也就别想着人家了,以后安心干活,带着全家人过日子吧,啊。”

齐磊也叹了一口气,闭着眼,靠在床头,脑海里却总是有秀莲的模样在闪现,挥之不去,那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和同学读书时一模一样……

第011章 秀莲(1)

县城为民巷,三间小平房里点着红灯,喜气洋洋。

客人都已经告辞了,一天的喧闹终于结束。

新娘鲁秀莲坐在床沿上,保持着固定的姿势,从中午到现在,动都没动过,就像一具木偶,一具风干的坐尸。

鲁秀莲也觉得,自己就是一具尸体,死在了十天前。

红花油腻男关了房门,又关了大灯,开了床头的粉红色小灯,走了过来,摘了帽子和身上的红花,伸手按在秀莲的肩头上,喷着酒臭问道:“都一天了,你一句话不说,也不吃饭不喝水,什么意思?”

尸体当然是不说话不吃饭不喝水的了!秀莲心里讥笑红花油腻男的浅薄愚蠢,自然还是沉默以对。

红花油腻男盯着秀莲的脸看了半天,猛地将她往床上一推:“睡觉!”

秀莲力薄,被一把推倒。

算了吧,尸体是不会反抗的,秀莲把脑袋扭向一边,看着翠绿色的窗帘,自顾自地出神,忽略了一切。

窗帘上面的花纹是竹子,一丛一丛的。

其中一丛竹子,只有三根,仿佛是振华、齐磊和自己站在一起。

最高的那根应该是振华,中间那根瘦瘦的,应该是自己,齐磊靠后一点,是又矮又壮的那一根。

这些竹子长在深山里,最后会被分开吗?分开以后,这三根竹子还会见面吗?

红花油腻男看见秀莲转过头去,非常不满,骂道:“鲁秀莲你什么意思?我他媽是讨老婆,不是娶个死人回来!”

秀莲根本就没听见红花油腻男在说什么,继续看着窗帘上竹子发呆。

良久,秀莲才坐起来,找到自己的衣服穿上,背过身睡觉。

红花油腻男也起来了,随手开了大灯,揭开薄被,在仔细地找着什么……

“媽的,果然没有,果然没有!”红花油腻男忽然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将秀莲的肩头扳过来,红着眼睛问道:“贱货,你到底跟过多少人!”

秀莲目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秃顶男人,还是一言不发。

她不知道这人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骂自己贱货。

红花油腻男一巴掌抽在秀莲的脸上,双眼喷火,低声吼道:“贱货你说,以前跟过多少人?昨晚砸你家门的小子,还有今天拦车要烟的小子,跟你什么关系?!”

这一巴掌不算太重,但是秀莲的半边脸还是红了起来。

她坐了起来,扯过被单盖住自己,还是一言不发,却死死地盯着红花油腻男。

红花油腻男左手抓着秀莲的胳膊,右手再次举起,咬牙道:“贱货,你再不说话,信不信老子打死你!?”

秀莲看了看床头上方的壁灯,忽然一伸手,抓住了小辣椒一般的灯泡,说道:“你再动我,我就捏碎灯泡,电死我自己!”

红花油腻男吓了一跳,担心自己被电死,急忙松开秀莲的胳膊,骂道:

“贱货,你终于会说话了?老子问你呐,你到底跟过多少人?昨晚那个小子,还有今天的什么赵振华,跟你什么关系?!媽的,老子还没把你娶进门,头上就多了两顶绿帽子!说不定还更多!”

秀莲盯着红花油腻男油亮反光的秃头,忽然笑了,说道:“绿帽子不好吗?我看很好,刚好盖着你恶心的秃头!”

这句话,彻底刺激红花油腻男,他挥起巴掌抽向秀莲的脸:“臭不要脸的贱货!”

啪!

那一巴掌落在秀莲脸上的时候,秀莲刚好掰碎了床头的电灯泡。

嘭地一声响,火星迸出,房顶上的大灯也随即熄灭。

电流袭来,秀莲和红花油腻男的身子,都是剧烈一震!

“贱货,你真想死啊!”红花油腻男惊恐地从床上跳下来,手忙脚乱地摸出火柴,点上了备用的煤油灯。

秀莲的左手被灯泡玻璃划出了好几道伤口,鲜血直淋。

但是秀莲也无所谓,任凭伤口血流如注,坐在床上不动,两眼盯着红花油腻男,一脸冷漠。

红花油腻男也看着秀莲,眼神中终于露出一片恐惧。

这种冷血又不要命的女人,谁不害怕?

呆立半晌,红花油腻男叹气道:“算了算了,老子认命了……你起来,把伤口包好,把床上的碎玻璃抖干净,睡吧!”

秀莲没答话,起身上厕所。

红花油腻男看了看秀莲,急忙抓住机会,将床上的碎玻璃渣子抖干净,换了一块床单。

秀莲上过厕所,回到床上就睡。

红花油腻男又找来一块毛巾,裹在秀莲的手上,叹气道:“麻痹,算我倒霉……花了大几千块,要了个二手货。”

秀莲一声不吭,又恢复了死尸的特征。

第012章 秀莲(2)

十天前,秀莲就觉得自己已经死了,灵魂沦落在地狱中,永世不得翻身,人世间,只是徒留一具无知无觉、等待掩埋的肢体。

那晚,父亲鲁强文手里拿着农药瓶子要寻死,母亲童家芬跪在自己面前泣不成声,逼着自己答应这门亲事的时候,秀莲就觉得生无可恋,心如死灰。

她很想自杀。

但是转念一想,自己自杀了,爹娘恐怕要恨自己一辈子吧?

反正是个死,就当自己已经死了,用这具尸体,报了父母的养育之恩好了,以后谁也不欠谁的。

这么想着,秀莲就点了头,说:“我嫁,你们也别寻死觅活的,不过我有个条件。”

母亲急忙点头,连声道:“孩子你说,妈一定答应你!”

秀莲想了想,说道:“反正要嫁人,就早点吧。十天时间,我就要嫁出去。”

“十天?”童家芬愣了一下,急忙摇头说道:“不行,时间太匆忙了,来不及办嫁妆。”

“家里这么穷,你们有什么嫁妆陪给我?要是有嫁妆陪我,你们也不会把我卖了!”

秀莲惨然一笑,又说道:“你们把我养大,又让我读到高中毕业,已经够了,我不要嫁妆。家里的一根草枝叶,一滴土,我都不带走。让男方接亲那天,带一套衣服带一双鞋子给我就行了。如果男方不带衣服来,我就光着这个身子出门。”

童家芬听着女儿的话,不由得心里凄凉,哭道:“孩子,要不是你爹得了这种死病,我们也、也舍不得你这样走啊!”

“不哭不哭,我嫁出去以后,爹的病就好了!”

秀莲又是一笑,转身走向自己和妹妹的共有房间,又说道:“我结婚的消息,你们瞒着点,跟谁都不要说。到了临门日子,说走就走。要不然,村里人知道了,问我男方是什么人,我可不能回答说,找了一个城里的老头子!”

鲁强文叹了一口气,咬牙道:“行,爹都答应你!孩子,爹这辈子对不起你,下辈子,变成、变成……”

秀莲已经嘭地一声关了房门,堵上了耳朵。

秀莲知道,爹没病。要说有病,那也是心病。

爹的心病,就是他唯一的儿子、秀莲唯一的哥哥鲁盛松。

哥哥鲁盛松二十八岁了,还没讨到老婆,这才是老爹的心头大病!

秀莲还在读初中的时候,父母就成天琢磨着,用她来给哥哥换一门亲事。

奈何鲁盛松先天不足,脑子不好使,只有常人七八成的智商。即使是用秀莲去换亲,在附近三乡五里,也找不到合适的。

鲁强文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只好去找计三宝,请计三宝从外地,给儿子带一个老婆回来。

计三宝不是慈善家,当然不能免费送给鲁强文一个儿媳妇,便开口要钱,要来回的路费,要女方的抚养费,要自己的介绍费。

这些事,秀莲都隐隐约约地听说过一些。

现在,父母逼着自己出嫁,不用说,是要用自己的彩礼钱,来给哥哥买老婆了!

哥哥是家中独子啊,如果他没有老婆,将来,鲁家的皇位不是没人继承了吗?

要求十天之内出嫁,那是因为,秀莲觉得没脸面对赵振华和齐磊。

栀子花树下三结义,才几天?

赵振华和齐磊得到消息,会怎么看待自己?

言而无信,就算自己是一具尸体,人家也会来鞭尸的!

所以鲁秀莲决定,长痛不如短痛,快刀斩乱麻,说走就走,让赵振华和齐磊措手不及,连鞭尸的机会都没有。

可是鲁秀莲没想到,消息终于还是瞒不住。

齐磊打上门来,赵振华拦路堵截,差点让鲁秀莲这具尸体诈尸了。

或者说,齐磊和赵振华的胡闹,就是一场叫魂,差点把秀莲的魂魄给叫回来了。

昨晚上齐磊砸门的时候,鲁秀莲就开始后悔了。

上午被赵振华拦在路上,鲁秀莲的心里更加后悔。

她后悔自己赌气之下的草率决定。

如果当时找赵振华和齐磊商量商量,或许自己还能留在东湾村;如果自己当时抗争一下,和爹妈闹一场,爹妈还能把自己捆起来,送去男方的家里?

但是现在已经上了婚车,秀莲还能怎么办?

上了婚车又反悔,爹娘是肯定是没脸活下去了。乡下从来没有发生过逃婚的事,爹娘承受不住那种要命的打击。自己逼死爹娘,也一样活不下去,会被唾沫淹死的。

总之,半路逃婚是个死,嫁出去也无非是个死,没有区别。

所以秀莲就在车上装死,任凭赵振华怎么刁难,她就是不吭声。我鲁秀莲已经死了,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最后,在倒车镜里,秀莲看见老爹拿着菜刀过来了,这才下车,将车上仅有的那些香烟,一股脑地丢给了赵振华。

婚车重新开动以后,秀莲坐在车上,忽然想笑。

自己在爹娘的眼里,和卖钱的牛马畜生一样。但是在齐磊和赵振华的眼里,却是宝贝,是值得用生命来守护的宝贝。

这么一想,秀莲觉得自己这辈子也值得了。古人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自己却有两个知己,还不满足吗?

……

此刻,秀莲躺在红花油腻男的身边,回想着齐磊踢门和振华拦车的模样,觉得他俩太帅太酷了,比电影电视里那些英雄主角,更有男子汉气概。

这么想着,秀莲这具尸体似乎还阳了,心窝里渐渐暖和起来,脸上也浮起了一丝笑意。

第013章 白露(1)

赵振华和齐磊,很快又见了面。

秀莲出嫁的第二天午后,振华牵着自家的老水牛去河里饮水的时候,恰好遇上齐磊。

齐磊快步跑来,挥手道:“振华!”

振华站住脚步,用高三爷看兰玉树的眼神看着齐磊,说道:“怂汉子!昨天躲在家里干什么?”

关于齐磊醉酒的事,振华不知道,因为振华所在的三组和一组隔得远,三四百米的路程,没听见当时的动静。齐磊晕倒之后,直接送去了乡卫生院。齐家和鲁家的人,都对这事绝口不提,只当齐磊是真的喝多了,无意识地发酒疯。

“谁怂汉子了!”齐磊瞪了振华一眼,叹气说道:“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你昨天拦车的事,我听说了。可是我前天晚上,提着酒瓶去秀莲家里大骂的事,你知道吗?”

振华一愣。

齐磊扯着振华在田埂上坐下,说道:“我没吹牛,这事你以后会知道。要不,你去问问郝国兰。她当时拉着我,我一拳打过去,把她打得鼻血哗哗冒出来,就像王响杀猪一样。后来,鲁强文也出来,跟我干了起来。我双拳不敌四手,最后……晕倒了,被送在医院里,躺了整整一天一夜!”

这段话,明显是有虚构的成分了。但是齐磊向来如此,喜欢将自己描述成英雄好汉。这么稍微虚构一下,听起来就大不一样。

振华想了想,恍然大悟:“怪不得昨天看到郝国兰,她的鼻子上贴着一块烂疮膏药,原来是你打的……对了,你当时怎么不叫我去?”

“我去都不行,你去管个屁用!”齐磊不屑地摇头,又说道:“秀莲这死丫头言而无信,耍了我们,这事儿也不能就这么算了。振华,秀莲应该是明天回门吧?这次我带上你,我们明天杀到她家里,再闹一场,我非得让鲁秀莲给我们一个解释!”

“有意思吗?要去你去,我是不想再看见鲁秀莲了。”振华摇头。

对于振华来说,鲁秀莲已经给了解释了,他爹肺癌。所以,振华没有再去要解释的任何理由。

“怂汉子啊!”齐磊叹气,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这死丫头出嫁了,我们的三结义算是解散了。振华,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以后别再提三结义的话了,丢人还丢牲口!”振华也叹气,从身边扯了一根草,在手里闲玩着,说道:“还能怎么办?当个种田汉子呗。”

“种田?种田只能养活人,发不了财。听我说,等稻子割完以后,我们一起去外面闯荡吧。只要我们兄弟齐心,还怕混不到一口饭吃?”齐磊说道。

“出去也要有路子才行,我们什么路子都没有,出去干什么?站在城里的大马路上,数汽车?”振华摇头。

“路就在脚下,只要你走,脚下就有路!我们年纪轻轻的,从瓦匠小工做起,可以吧?或者,做木匠学徒工也行啊,总比呆在家里强。”齐磊却很有信心。

“我不学木匠瓦匠,我就种田。我也不想发财,饿不死就行。”振华摇摇头,站起身,牵着牛走向河湾。

高中毕业生啊,回乡学木匠瓦匠,振华放不下这个脸。

齐磊愣了一下,站起来叫道:“赵振华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不就是因为高中毕业,不好意思学手艺嘛!你就当你是文盲好了,从头开始啊!”

“你去学吧,学会了带上我,我做你徒弟。”振华头也不回,摇手说道。

“你大爷!”齐磊顿感没趣,低声骂了一句,转身而回。

本来,他是兴冲冲地跑来,找振华研究人生的。没想到,赵振华已经变成了老农民,三榔头都没打出一个闷屁来。

……

新婚的第三天,秀莲回门,那天恰好是白露。

看见台历上的白露两个字,秀莲就一阵心痛。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振华曾经说,蒹葭就是河滩上的芦苇,伊人就是鲁秀莲,水一方,就是家乡的东湾水库。白露时节,鲁秀莲站在水库边上,就可以生动完美地演绎这首诗,任何文字解释,都是多余的。

想到河滩上大片的芦苇,秀莲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取名蒹葭。

不是吗?乡下的芦苇是很低贱的,毫无用处,鹅不吃,牛不啃,只能用来做烧锅草。而且,芦苇飘零,最终还是离根而去,随风逐浪。这太像自己的命运了。

秀莲不想回家吃回门饭,已经飘出来的芦苇飞絮,还飞回去干什么?

但是妹妹和表弟来接,一脸的喜气洋洋。接姑娘第一趟回门,娘家来的金童玉女是有红包的。妹妹和表弟的喜悦,应该源自于此。

红花油腻男也低声下气,说道:“秀莲,你过去……那些事,我都不计较了,你还计较什么?”

“我过去有什么事?”秀莲冷冷地问道。

“哦,没事没事。”红花油腻男心里骂了一句,又陪笑道:“我无所谓,你娘家人大老远的来了,要是不回去,你自己去说。”

秀莲看了看妹妹和表弟,拢了拢头发,叹气道:“走吧,去车站。”

有些路必须要走,有些事必须要做,好比今天的回门。秀莲如果不回去,妹妹和表弟,恐怕也是不回去了,会在这里哭到晚。

在车站上了车,两个小时以后,秀莲再一次踏上了通向东湾村的那条土马路。

下车以后,秀莲走得飞快,像是去救火一样。

红花油腻男提着两瓶酒一条烟和两盒麦乳精,跟在后面一溜小跑,气喘吁吁。

土马路即将走到头,快到振华家屋后的时候,秀莲的脚步却忽然放慢了。今天,振华会不会像前天一样,冒出来拦住自己?

振华家的后门紧关着,土马路上,也没有振华的身影。

秀莲有些失望,脚步放得更慢。

妹妹和表弟得了红包,即将完成任务,早已经兴奋地跑在前面,回家里送信去了。

红花油腻男和秀莲并肩而行,似乎明白了什么,黑着脸说道:“下车的时候,你不是跑得很快吗?怎么到这里,却走不动了?等谁呀?”

第014章 白露(2)

秀莲听而不闻,继续慢节奏地走着,一步一步,生怕踩死了地上的蚂蚁。

红花油腻男看着振华家的后门,咬牙切齿,恶狠狠地骂道:“那个孙子以后如果去县城,被我碰上了,我就找几个人将他砍成残废,狗——日——的!”

秀莲看了红花油腻男一眼,还是没说话,还是慢慢走。

三组的村西头,宋家财正在和几个老汉闲扯。

看见秀莲和红花油腻男走来,宋家财忽然一笑,提高声音说道:“嘿嘿,我来出个题目考考大家。大家都知道,东湾村有四大。但是——大家可知道,什么是四样香,四样脏?”

几个老汉知道宋家财不是好话,笑而不答。

宋家财龇着满嘴黄牙大笑,说道:“四样香,说的是四个菜——头刀韭,雪花藕,香椿头,黄瓜纽。这个四样脏嘛,嘿嘿,叫做杀猪水,瓦匠嘴,小秃头,烂疮腿!”

红花油腻男刚刚走到这里,猛地听见‘四大’‘小秃头’什么的,脸皮唰地红了,急忙压了压帽檐,低头快步而去。

身后,是宋家财得意而又嚣张的大笑声。

秀莲一点也不生气,甚至还扭头看了宋家财一眼,报之一笑。

快到门前的时候,母亲童家芬快步迎来,拉着秀莲的手,眼泪涟涟。

秀莲却毫无表情,只是问道:“爹的病好了吧。”

“哪有这么快呢……孩子,进屋里,回家再说吧。”童家芬心中有愧,急忙岔开话题。

秀莲进了家门,也不和满屋子的亲戚长辈打招呼,一扭头,进了自己以前的房间。

童家芬顾不上招待新姑爷,追进房里来,关了门,拿起女儿贴满胶布的手,哭道:“孩子,你的手怎么了?怎么贴了这么多胶布?你要是心里委屈,就在妈身上打几下,别跟自己过不去,啊。”

秀莲也想哭,却终于忍住了,抽回手,扭脸说道:“走路摔了一跤,破了一点皮,没事。”

童家芬伏在女儿肩上,抽泣不止:“孩子,都怪你爹妈,家里的日子……实在是太穷了啊!你宽宽心,好好过日子吧。庆春虽然……比你大了十来岁,但是我看他那人不坏……以后,让庆春在城里给你找个工,怎么也比在乡下种地强,人也舒服……”

“谁是庆春?”秀莲茫然地问道。

“啊?”童家芬吃了一惊,抬起头来打量着女儿,半晌才说道:“孩子,你到现在还……记不得高庆春的名字?”

秀莲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的秃头丈夫,名叫高庆春。

童家芬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秀莲却转过身,一言不发地收拾自己的东西。

童家芬看见女儿的冷漠模样,叹口气,转身而出,招待新姑爷和客人去了。

其实,秀莲能收拾的东西不多。

那些衣服和鞋子,是全部不要了,生活用品也不要了,唯有几十本书,让秀莲费踌躇。

那些书,有齐磊和振华买给自己的,也有自己买的。

这些书如果丢在家里,肯定是没人珍惜,最后被送去茅房里做手纸。带去高庆春家里吗?也没必要,自己已经是一具死尸了,还看什么书?

一时间,秀莲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些书,怔怔出神。

这时候,外面的堂屋很热闹。

鲁家的亲戚们,都在陪着新女婿高庆春寒暄,一张张笑脸盛开。不管高庆春多大岁数,秃子还是麻子,既然已经和秀莲结婚了,那就是鲁家的门中娇客,东床快婿。所以,亲戚们倒是没有失礼,都把高庆春看作上宾。

高庆春的心情也舒畅起来,挨个敬烟,笑脸周旋,把鲁家的亲戚们,都认识了一遍。

姑娘第一次回门,是要吃两顿酒的,又叫做上下餐。

上餐吃的是小碟子菜,猪耳朵,咸鸭蛋,鸭肫,热炒,外加油炸的糯米面小元宵。

下餐才是大餐,红烧肉,红烧鸡,排骨,牛肉,大油大荤,应有尽有。

这时候,上餐已经准备好了,外面的堂屋里开了三桌。

高庆春在众人的拉扯推让之下,在正中间主桌的东边上首坐了下来,开始吃菜饮酒。

秀莲却依旧在卧房里,整理那些书,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童家芬喊了几次,让秀莲出去吃饭,秀莲却微微摇头,连一声回答都不愿意。

高庆春的酒量明显不行,上餐还没吃完,他就已经满头大汗满脸通红了。

虽然是满头大汗,又是初秋的炎热天气,但是高庆春还是带着帽子,不敢取下来。

秀莲的表嫂端菜过来,转身而回的时候,忽然一伸手,将高庆春的帽子抓了下来,笑道:“庆春啊,这帽子是租来的吗,大热天的也舍不得拿下来?亮顶就亮顶呗,结了婚就是老女婿了,怕什么!”

高庆春措手不及,闹了个赤头红脸,讪笑无语。

鲁家的老一辈亲戚,不好当面取笑,各自低头吃菜,或者顾左右而言他。

但是小一辈的亲戚们可不管,纷纷笑道:“新姑爷取了帽子,家里都亮堂许多了!”

结婚当天,男方亲戚闹新娘;回门这天,女方亲戚玩新郎,到处都是一样的规矩。高庆春在这里被鲁家的亲戚们调侃,也不能生气,只有讪笑。

好在还有几个老辈亲戚,在这里遮掩着,高庆春才不至于钻桌底。

上餐酒结束,众人继续喝茶闲聊,等待午后一点左右的正餐。

秀莲却用细绳捆着一摞书提在手上,穿过堂屋,走出了门外。

亲戚们一愣,纷纷问道:“秀莲,你去哪里?”

“有几本书,我给三组的春兰送过去,马上回来。”秀莲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这时候,鲁强文和童家芬,都在后院里忙碌,竟然不知道女儿已经出了门。

高庆春看见了,张了张口,想说话,却又忍住了。这里是秀莲的娘家,高庆春可不敢动粗。

秀莲提着手里的十几本书,从村头绕过,直奔赵振华的家。

这时候上午十一点左右,振华还在地里起花生,挥汗如雨。

振华的母亲翠红在家里做饭,看见门前人影一闪,急忙从灶下探头来看。

秀莲已经进了屋子,大大方方地说道:“婶子,振华在家里吗?”

“哦哦,秀莲啊。”翠红一愣,随后笑道:“他在地里起花生,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这几本书,留给振华看看,我用不上了。”秀莲将书放在桌子上,转身向外走,口中说道:“我这就回去了,婶子你忙着吧。”

“哎哎,慢走啊!”翠红还没反应过来,秀莲已经出门去了。

翠红追出门外,看了看秀莲的背影,摇摇头走回屋子里,又看着那些书,一脸茫然。

呆立半晌,翠红提起那些书,送进了儿子的卧房。既然是秀莲给振华的,就让振华自己处理吧。

……

秀莲回到娘家,又捆了一摞书,提在手上,准备给齐磊送过去。

这次,鲁强文拦住了女儿,低声说道:“头一趟回门,就到处跑,像什么样子!?”

“我已经嫁了出去,不归你管了,你还是好好养病吧。”秀莲一侧身,从老爹的身边走了过去。

鲁强文想阻拦,最终却忍住了。满屋子的亲戚都在场,假如强拦着女儿,吵闹起来,恐怕不好看。

秀莲快步来到齐磊家的门前,正遇上齐磊。

齐磊刚刚挑了一担玉米棒槌回家,倒在门前的地上,一转身,却看见秀莲走过来,不由得愣住了。

秀莲勉强一笑,将手里的书放在齐磊家的门前,说道:“我以后……不回来了,还有几本书,留给你看看吧。”

齐磊这才知道不是做梦,皱眉斜眼,问道:“你什么意思?送书给我干什么?”

秀莲看着齐磊,沉默片刻,说道:“我以后不回来了,这些书……我带不走,留在家里也不放心,所以送给你。振华那里,我也送去了几本。齐磊,你不喜欢看书,就帮我保管着吧。或者你把它烧了扔了,随便。”

说完,秀莲一转身,顺着来路而去。

齐磊百思不得其解,目送着秀莲的背影去远,这才一屁股坐在地上,解开绳子,翻看秀莲送来的那些书。

本来,齐磊以为秀莲一定是写了信,夹在书里,解释自己忽然结婚的事。可是所有的书都翻了一遍,齐磊也没找到什么信件。

秀莲这到底什么意思呢?齐磊实在想不明白,将那些书全部丢进自己的房间里,打算午后去找振华问一问。

……

下午三点,秀莲和高庆春一起返回县城。

秀莲什么都没带,只带了一支口琴和一本《诗经》。口琴是齐磊送给她的,《诗经》是振华送的。

出了娘家的门,秀莲觉得格外轻松,似乎一辈子的事都已经完成了,心上再没有任何牵挂。

走出村头的时候,秀莲回头看了一眼,村庄向东的河滩上,大片大片的芦苇都已经开花,茫茫如雪。远远的,秀莲看不到芦苇花飞的场景,但是她知道,芦花轻薄,最终还是会被大风刮走的……

高庆春还以为秀莲舍不得离开娘家,便说道:“走吧,过两天再回来就是了。”

不回来了!秀莲心里一声笑,转过头,踏着那条熟悉的土马路,向镇上的车站走去。

第015章 白露(3)

振华吃了午饭以后,才听母亲说起秀莲送书过来的事。

一开始他不信,看到了房间里的那些书,还恍惚了半天。

他也不知道秀莲什么意思,嫁都嫁了,又何必跑来撩拨自己?莫非是可怜自己,将几本破书留下来,给自己打发时光,免得自己在家里种地,因为没有娱乐活动而急出神经病来?

想到这里,振华心头火起,也不看那些书,直接提到灶下,对母亲说道:“明天做饭的时候,把这些书烧了。”

门口人影一闪,却是齐磊来了。

“婶子,我找振华说话。”齐磊跟振华母亲打声招呼,扯着振华来到门外,站在树荫下,说道:“秀莲来过你家吗?是不是给你送了几本书?”

振华皱眉:“你怎么知道?”

齐磊摇头一笑:“她自己跟我说的,也给我送了十几本书。”

振华沉默无语。

齐磊又道:“她还跟我说,以后不回来了,用不上那些书了,让我给她保管着。还说随便我处理,烧了扔了,都行。你说说,鲁秀莲这是什么意思?”

振华摇摇头:“我怎么知道?”

齐磊问道:“她送给你的书里,有没有写信说什么?”

振华摇头:“没有吧,我没看。”

“那赶紧看看呀!”齐磊不由分说,扯着振华又回到屋里。

振华无奈,只得从灶下将那一摞书提到自己房间里,解开了绳子,和齐磊一本一本地翻看。

所有的书翻找完毕,也没找出什么信件来。

齐磊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我明白了,鲁秀莲……这是决断的意思,就是说,以后不跟我们打交道了,让我们忘了她。”

“差不多。”振华点点头,把齐磊向外推,说道:“我要去挑花生秧了,你回家慢慢琢磨吧。以后,别在我面前提起鲁秀莲,我不认识她。”

齐磊看着那些书,说道:“你都不认识鲁秀莲了,把她的书也给我吧。”

“那些书我留着卖废品,干嘛给你?你也回去吧,我干活去了。”振华将齐磊一路推出门外,顺手摸起了门边的扁担绳子,向着东岗头而去。

“有病!”齐磊骂了赵振华一句,也悻悻地回去了。

……

正如刘志高所说,人的心安定了,日子也就简单了,活着不累。

自从振华下决心做个种田汉子以后,生活果然简单了许多,每天啥也不想,爹娘让自己干什么,就干什么。

赵成海对儿子的一切都看在眼里,非常满意。虽然父子俩平时没有交流,但是赵成海对儿子的态度,明显地宽和了许多,很少有拍桌子瞪眼的时候。

甚至,在别人面前,赵成海还对自家儿子称赞几句,说儿子能文能武,种田像模像样。

白露十日满田枯,一转眼,到了割稻子的时候,秋收工作正式拉开大幕。

割稻子之前,家家户户都要平整门前的打谷场。

赵成海带着妻子和儿子,将门前接近一亩地面积的打谷场浅浅地锄了一遍,然后驾上老水牛,拖着木耙将锄上来的土皮耙平,再用石磙子碾碎压实,再耙起来,再碾碎压实……

完成地面初步平整以后,泼上水,洇透土皮,再撒上草木灰,轻轻扫一遍,以人力扯动石磙子,将地面压平压实。

如此,就有了一块非常平整光洁的打谷场,就像城里的水泥地一样。

这个过程说起来简单,实际上很费工夫。

赵成海也不着急,一步一步慢慢来,顺便教儿子使牛。

古代人读书,要学习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练武的人,要学习刀枪棍棒等十八般兵器。

种田的汉子,也有必修课,大致包括以下几个方面:砍砍削削,绳绳索索,大挑大抬,抛粮撒种,犁田耙地,打场扬场,堆草囤粮。

砍砍削削,就是制作维修简单的农具,比如换个锹把锄把;

绳绳索索,是绳索制作。比如驾牛的颈索,有小儿胳膊那么粗,市场上没得卖,必须自家制作。还有使牛的鞭索,要用纳鞋底线拧起来才好使,挥动起来,风声嗖嗖的,轻轻一鞭子,就能把慢吞吞的老水牛抽得四蹄飞奔,赛过千里马。

抛粮撒种就是播种,要均匀,不能厚此薄彼有一块冇一块的。

挑抬之类的体力活,有把力气就行,其他的技术活,振华是一窍不通,完全黑门,只能一步一步地学习。

犁田耙地和打场,都是使牛的活。

赵成海先从使牛开始,慢慢调教儿子。

好在家养的老水牛很温和,套路纯熟,振华也没费事,在门前的打谷场上,学会了耙地和打场的套路。

赵成海抽着烟,蹲在门前看儿子使牛,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但是翠红却不太高兴,她在担心儿子的婚事。

上次赵振华拦车闹喜,让郝国兰怀恨在心。这个吃百家饭的职业媒婆,从那天以后到处宣扬,说东湾三组赵成海的儿子赵振华是个精神病,没考上大学,急坏了脑子。又说东湾一组的齐磊是酒疯子,经常喝醉酒,经常大小便失禁,屎尿一裤裆……

经过郝国兰坚持不懈的宣传和散播,赵振华和齐磊,快变成三乡五里的名人了,走到哪里,脊梁骨都凉飕飕的。

翠红担心的就是这个,郝国兰这样宣传下去,振华的名声坏了,还能在家乡找到对象吗?

赵成海不怎么担心,对妻子说道:“别管郝国兰怎么说,等秋后卖了稻子,就买材料盖房。房子盖起来就好办,有了塘泥灰,还愁没有驴打滚?”

打谷场平整完毕之后,秋收工作正式开始。

振华家里十亩田的稻子,全都是用镰刀,一把一把割下来的。

连草带稻割下来的一把一把水稻秸秆,乡下叫做‘稻把’。这些稻把,要用扁担绳子,一担担地挑回门前的打谷场上,均匀抖开,驾上老牛,拖着石磙子,将稻谷碾压下来。

好在振华的父母还能干,今年又多了振华这个整劳力,所以秋收相对轻松。

在割稻子的过程里,偶尔遇上下雨天,振华还能跑去高三爷家里,跟他杀上两盘。

而且,振华还抽了两天时间,给齐磊帮忙挑稻把。

齐磊家里劳动力不足,田地多。齐磊自己也瘦小,干活还不如振华。

那天,两人挑了一上午的稻把,中午喝酒的时候,齐磊唉声叹气,说道:“振华,咱们家乡的劳动方式,要改进,老是这样靠着人力种田,累死人!我挑了几天担子,腰都快断了!”

“省省吧!”振华摇头,说道:“还记得高一地理课上,老师说过的话?我们这里是丘陵地区,主要的运输方式,就是肩挑!”

齐磊撇撇嘴,没话了。

那天在课堂上的情景,齐磊也记得。

地理老师分析家乡的地形地势特点和运输方式,还特意提问同学们,家乡的运输方式是什么?

同学们的回答五花八门,有说是拖拉机,有说是平板车,有说是毛驴拉车。

结果,老师很无情地说了两个字:肩挑!

当场,全班同学一片唏嘘,这才深刻理解了家乡的贫穷和落后。

振华看着门外打谷场上的稻把,又说道:“听说北方的大平原,都用拖拉机运输,耕种。可是我们这里的情况,是没路也没车,除了肩挑,还有什么办法?”

“主要是没钱,有钱买拖拉机,自然可以修路。”齐磊说道。

“以前是有路的,有机耕路,可是后来,都被挖了。村里的那些老一辈农民,觉悟不够啊!”振华叹了一口气。

振华家里就有一块水稻田,挨着机耕路。可是老爹赵成海,每年都在路基上挖一点,扩大自家的田地面积。路那边的人家也是,慢慢地侵吞路基,几年下来,原来五尺宽的机耕路,现在只有一尺多宽了……

齐磊想了想,说道:“振华,家乡是看不到希望了,想想别的办法,出去找工吧。”

振华一笑:“你闯劲大,可以先出去闯一闯,有路子了,再带上我。”

齐磊叹气,纠结道:“我也想出去啊,可是我妈说,让我先结婚,结了婚以后,就不管我了。”

“结婚?你说好对象了吗?”振华有些意外。

“讨老婆还不容易?到处都是女人,随便讨一个就是了。”齐磊无所谓地说道。

振华呵呵一笑,摇头道:“你以为讨老婆是讨饭啊?讨饭很容易,人家吃剩下的给你一口。讨老婆就难了,谁家还有多余的老婆,看你可怜,送你一个?如果讨老婆像讨饭一样容易,老麻子宋仁贵,现在都讨过十八个老婆了!”

齐磊也噗地一笑,挥手说道:“你讨老婆不容易,那是你的事,不代表我!我告诉你,如果我愿意,年底就能结婚。”

振华压根就不相信,冷笑道:“吆,原来你还藏着一个现成的对象啊?小时候定的娃娃亲吗?”

齐磊翻白眼,又发狠说道:“其实看上我的姑娘很多,只是我看不上人家。你放心,我一定要找一个比鲁秀莲还漂亮的老婆,文化程度,至少也得是高中毕业!”

听到鲁秀莲三个字,振华立刻不说话了,默默地喝干了杯中酒。

齐磊还在喋喋不休,又说道:“对了,听说秀莲她哥鲁盛松,就要讨老婆了,是计三宝带回来的南方人。”

“人家结婚,跟你有个屁关系啊?吃饭吃饭!”振华没好气地说道。

“嘿嘿,看来你还没有忘掉秀莲。一说起秀莲,你就瞪眼。”齐磊一笑,说道:“秀莲那次回门之后,真的没有回来过了,一次也没有回来过……”

振华瞪了齐磊一眼,转身去灶台盛饭。关于秀莲的一切消息,振华都不想知道,因为秀莲和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第016章 寒露(1)

寒露左右,秋收工作全部结束。

旱地里的棉花和山芋,也全都收了回来。

一季的劳碌,让振华黑了许多,糙了许多,但是腰板直了,脚步也有力了。挑起担子来,他也能像刘志高一样,稳稳当当,不疾不徐。

而且振华也在这劳碌之中,找到了收获感和成就感,心里更加踏实起来。他发现自己也可以做一个合格的种田汉子,就不再茫然了。

秋种工作很快,几亩地的麦子和油菜,随便应付了十来天,全部搞定。

那些水稻田,收割以后大多空着,蓄养田力,等待来年夏季插秧。

忙完了农活,振华的老爹赵成海立刻联系镇上的稻贩子,卖了五千多斤稻谷,换了千把块钱,开始着手自己的伟大事业了。

他的伟大事业,自然就是给儿子盖房。

乡下人一辈子,只要盖起几间大屋,给儿子讨了老婆,就算功德圆满。

赵成海先买做屋椽的大竹竿子,再买房梁和门窗的木料,再去买小红砖……

整个过程中,振华都陪着老爹,讨价还价,开票算账,找车辆运输。

小红砖一共订了两万一千块。前面的十几车红砖,都顺利地送进了村子,码在振华家的打谷场上。

可是最后的三车砖,拉到镇上的时候,却忽然遇上了一阵暴雨。

大四轮车不敢再往下面送,担心土路淋雨以后开不回来,司机就问押车的赵成海怎么办,要不要拉回轮窑厂去?

赵成海当然不愿意送回去了。送回轮窑厂,自己又要支付运费和装运费。而且那一年的红砖很紧张,需要提前交钱开票才能买到。

于是,赵成海一挥手:“就卸在路边吧,等天晴以后,我自己拉回去。”

四轮车师傅点点头,让随车的工人卸砖。

工人们冒着大雨,将这三千块红砖卸在县道边的空地上,码成了一条长龙。

赵成海当时没想到,这三千块红砖,差点要了自己的老命。

那一场雨,下了十几天不停歇。

这十几天里,赵成海和儿子振华,就轮班值转,呆在离家五里路的镇上,看守着这堆砖头。

如果没人看守的话,这些砖肯定会被人偷走的,到最后,三千块砖,能剩下三百块,就算是奇迹了!

好在有现成的砖头,振华和老爹就在路边的宽敞地带,搭建了一个窝棚,一人高,四平米左右,上面用油布盖着,里面放了一张蔑笆床,以作安身之地。

眼看快要入冬了,老天还是不放日头出来,阴沉沉的,隔三差五下一场雨。

通向东湾村的土马路,浸泡在连绵的秋雨中,又经过无数路人的踩踏,已经变成了泥浆路。一脚踩下去,胶鞋就能陷进去半尺,费尽吃奶的力气,才能拔腿而出。

振华每天吃了早饭,就带着自己的午饭,从家里出发,踩过五里长的泥浆路,来替换老爹,让老爹回家吃饭。

赵成海回家以后,做一些庄稼事和其他杂事,晚上再回到镇上,替换儿子,让儿子回家睡觉。

振华无所谓,白天就猫在窝棚里,摆开象棋,自己跟自己玩,或者带一本书,漫不经心地翻看,消磨时光。

那些书,也就是秀莲上次送去的,没想到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那天午后,又是哗哗大雨。

振华正在窝棚里,盘腿坐在床上研究象棋,门前人影一闪,一个瘦瘦高高的中年人,手里提着皮包,弯腰钻了进来,浑身湿漉漉的。

那中年人看见振华,点头一笑:“刚刚下车,借你的地方躲个雨。”

振华也点头一笑,身子向里面挪了挪。

那中年人看着棋盘,掏出过滤嘴香烟来,给振华丢了一根,问道:“喜欢下棋?不如我陪你下一盘吧?”

振华正闷着慌,求之不得,立刻点头,招呼来人就坐。

那人掀起被子一角,侧身坐在光板床上,和振华对战。

很快,双方完成布局,进入厮杀状态。

振华发现,这人的象棋竟然不弱,远胜于高三爷和兰玉树的手段。

瘦高个也对振华的棋艺很吃惊,一边下棋,一边连连点头,似乎是对振华的夸赞。

半小时之后,第一盘见了胜负,赵振华险胜。

这时候,外面的大雨已经停歇,但是瘦高个杀得兴起,摆开象棋又来,和振华进行第二局。

第二盘是个和棋,双方谁也没赢。

第三盘又开始,一番厮杀之后,还是个和棋。

瘦高个看看腕表,很不舍地站起来,说道:“你的象棋很厉害啊,明天还在这里吗?我吃了饭来找你下棋!”

“行啊,我在这里看砖,白天都在这里。晚上我不在,我老爹值班。”振华点头说道。

“好,一言为定,明天再来找你厮杀!”瘦高个点点头,将剩下的半包烟丢给振华,转身走出了窝棚。

“我等你。”振华一笑。

傍晚时分,赵成海过来换班,看见地上的过滤嘴烟头,不由得一愣,随后弯腰捡了一个烟头,在手里查看,瞪眼问儿子:“这烟是你买的?一块多钱一包烟,一根烟一块砖啊!”

振华转身而出,口中道:“是一个人在这里躲雨抽的烟,不是我买的。”

赵成海还是不大相信,盯着儿子渐渐走远的背影,低声骂了一句:“败家子!”

第二天一早,振华又来给老爹换班,猫在窝棚里看书,百无聊赖。

上午十点左右,齐磊用化肥袋装着一床被子,又带着一个包,来到了振华的窝棚里。

振华很意外,打量着齐磊的模样,问道:“真要出去做工啊?”

齐磊将被子丢在床上,坐下来歇口气,点头道:“是啊,家里的农活都忙完了,从现在到年底,都是农闲,我刚好出去闯一闯。”

振华沉默片刻,问道:“去哪里?去干什么?”

“去淮南,做瓦匠。”齐磊说道。

“你会瓦匠吗?”振华问道。

“嘿嘿,学过三四天,差不多会了。出门以后,再磨练磨练,过了年就是大师傅了。”齐磊笑道。

振华也笑了,摇头道:“你就扯蛋吧,三四天就学会瓦匠了?我听人说,至少要学三年,才能出师。”

齐磊哼了一声,又把被子背上身,准备去路边搭车,口中说道:“我不一样,我高中毕业,知识分子,学起来比别人快嘛!你呀,就在家里好好呆着吧,等我出头了,以后带着你一起混!”

振华点点头,将昨天瘦高个棋友给自己的半包烟,递给齐磊,说道:“就冲着你这句话,我送半包好烟给你装面子吧,出门在外,不能太寒酸了。我就在家里,有空给我写信。”

齐磊接过烟,很有些感动,拍着振华的肩头:“等我赚了钱,回来的时候,这样的烟给你带一条!”

振华一笑,提起齐磊的破包,一起走出窝棚,陪着他在路边等车。

大客车来了,齐磊上了车,从车窗里挥手:“华子,加油干,都加油干啊!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振华最怕齐磊煽情了,急忙挥手:“知道了,去吧去吧去吧……”

都回家种地了,做瓦匠了,还这么文乎文乎的,振华觉得特别丢人。

“天生我材必有用!落榜不落志,加油!”大客车在齐磊煽情的吼叫声中远去。

振华只觉得脸皮发烫,做贼被捉了现形一般,嗖地窜过马路,低头钻进了自己的窝棚里。

第017章 寒露(2)

午后,瘦高个准时而来,还提着一个暖水瓶和一个布包。

打开布包,瘦高个从里面拿出两个带盖子的玻璃杯,杯子里放着茶叶,笑道:“下棋是个文雅的事,不能不喝茶,我特意给你带了一个杯子……”

振华急忙接过杯子,拿出棋盘和象棋,道谢:“太感谢了,我这里什么都没有,实在……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就住在镇上,很近,带一瓶开水过来也方便。”瘦高个点头一笑,倒上茶,又掏出一包烟来,拆封以后丢在床上,开始摆棋,又说道:“香烟随便抽,拿出昨天的劲头来,可千万不要让着我!”

振华点头一笑:“好,今天争取让你连输三盘!”

“来吧!”瘦高个架起当头炮,全神贯注。

振华兵来将挡,见招拆招,和瘦高个战在一起。

瘦高个一边下棋,一边问道:“你是哪个村子的?”

“东湾三组的,我叫赵振华。”

“赵振华……”瘦高个点点头,又摇头道:“不认识。”

“我爹叫赵成海。”振华又说道。

“也不认识。”瘦高个又摇头,继续下棋。

振华想问问对方叫什么,又忍住了。只是棋友而已,没必要问太多。

三盘棋下完,却是个平手。第一盘和棋,第二盘瘦高个赢了,第三盘振华赢了。

瘦高个又看看腕表,起身道:“我要回去了,明天……你还在这里吗?”

“在啊。”振华点头。

“那好,明天吃了午饭,我再来找你下棋。”瘦高个点点头,提起了自己的水瓶和茶杯,却把剩下的大半包烟,又丢在了窝棚里的床上。

振华急忙拿起香烟递了过去,说道:“你的烟……”

“留给你抽吧,一个人在这里看砖,肯定着急。要是我一个人在这里,三天就急成神经病了。”瘦高个连连摇头,已经走远。

振华看着手里的烟,又看看瘦高个的背影,心里想,这家伙一定是镇上的万元户了,一般人,恐怕没这样大气。

……

一连七八天,瘦高个都来窝棚里下棋,每次都带着香烟、开水和茶叶,每次离开的时候,都把剩下的香烟丢给振华。

那天午后,瘦高个又来下棋,摆开阵列以后,说道:“赵振华,我有半个月不能陪你下棋了,要去外地学习。”

振华这才有些醒悟,问道:“你是……乡政府的干部啊?”

“差不多吧。”瘦高个点头,又说道:“你住东湾三组是吧?等我回来以后,有时间再找你下棋。”

“行,到三组问赵振华,就能找到我了。”振华点头。

这天临走的时候,瘦高个丢了两包烟给振华,又说道:“回来找你下棋,这两包烟算是定钱!”

“谢谢了,等你以后去我家里下棋,我请你喝酒。”振华盛情难却,索性也不客气,收了香烟。

看着瘦高个渐渐去远的背影,振华忽然觉得有些落寞。齐磊走了,这个棋友也走了,自己以后在这里看砖,又像孤魂野鬼一样了……

但是振华没想到,瘦高个刚走没多久,窝棚门前人影一闪,齐磊背着被子提着行李钻了进来!

“齐磊?”振华倍觉亲切,急忙站起来,接过齐磊的被子,兴奋地问道:“这么快就回来了?没活干吗?”

齐磊一脸疲惫,将行李放下,翻白眼道:“不是没活干,是那个工头……没钱给,干活的人都说他不靠谱,全都跑了。他们去了淮北,我没去,先回家看看……”

振华点点头,打量着齐磊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也干了……十来天吧?干了多少钱?”

“干了一百块左右吧,不过还没结算,说是年底给钱。工头就是小葛庄的,跑不掉!”齐磊说道。

振华叹了一口气,说道:“那就是一分钱没有,自己还倒贴了来回路费喽,对不对?”

“还有这十天的生活费啊,也是自己的。”齐磊干脆在床上躺了下来,仰面叹气道:“本想着出去捞一把,谁知道,把口袋里的钱花光了,唉,我都无颜见江东父老了!”

振华摇头一笑,又将瘦高个刚才给的两包香烟丢给齐磊,说道:“还好我这个父老不嫌弃你,拿去装门面吧,自己不说,别人也不知道你赚钱不赚钱,还以为你是衣锦还乡。”

齐磊接过香烟,很是纳闷吃惊,问道:“振华你发财了?怎么每次都是好烟?这种香烟,村里的杀猪匠王响和大队书记,都抽不起啊!”

振华也不好解释这件事,说出来齐磊也未必相信,便说道:“这是我捡来的,上次……有个家伙下车,丢了一条烟在路边,我看见了,就捡了起来。对了,你不要跟别人说这事。”

“我靠,真是好运气!那我就不客气了,等我以后发财了,给你买两条!”齐磊信以为真,羡慕不已,拆开香烟,递了一根给振华,问道:“对了,我走了这十来天,秀莲回来过吗?”

振华一瞪眼:“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她的什么人!”

齐磊咧嘴一笑:“你呀,还是没忘掉秀莲,提起她你就生气。算了算了,不说她了……说说我这次的事吧,虽然我没有挣到钱,但是工地上有个姑娘,非要嫁给我,缠着我把她带回来。那姑娘长得不错,比秀莲好看,就是不识字,所以我没答应……”

振华点点头:“你接着吹,我听着。”

“没有跟你吹,是真的!你总是不相信我,没劲!”齐磊叹气。

“相信相信,老光棍宋仁贵还说,他年轻的时候,屁股后面跟着一排的女人,我也相信。”振华随口说道。

“去你大爷的,我和宋仁贵一样吗?”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扯着,不知不觉,已经是傍晚时分。

赵成海来替班,换儿子回家。

齐磊掏出香烟,给赵成海递了一根,笑着打招呼。

赵成海接过香烟,在鼻子下闻了闻,笑道:“哎呀,齐磊出门挣大钱了啊,这么好的烟都抽上了……”

“也没挣大钱,马马虎虎吧。”齐磊咧嘴一笑,背着自己的被子,和振华一起返回东湾村。

道路太泥泞了,五里路,两人走了一个小时。

振华家住前面,就说道:“齐磊,在我家吃饭不?”

“算了吧,我都回来了,先回家看看。明天逢集,我去买些菜,中午请你吃饭。”齐磊说道。

振华摇头:“我中午在镇上看砖,你请不到。”

“那就明天晚上好了,我们喝两杯。”齐磊挥挥手,继续向前走去。

一转眼,又是三四天过去,天气还是阴雨绵绵。

赵成海终于耐心耗尽,那天晚上来替班的时候,带了一担箩筐,对儿子说道:“明天开始,我们把这些砖,挑回去!”

“挑回去?”振华觉得老爹疯了。

从镇上到东湾村,整整五里路,一来一回就是十里路,怎么挑?

每块红砖大约五斤重,在这烂泥路上,每次最多挑三十块砖,一百五十斤左右。

这里是三千块砖啊,至少要挑一百担!

赵成海却一瞪眼:“闲着不也是闲着吗?我算过了,每天可以挑四担,加起来一百块砖左右。真的挑起来,一个月也就挑完了。如果我们一开始就挑,现在至少挑了一半!”

振华摇头:“这路上的烂泥有半尺深,空着手走路都费劲,怎么挑?我是挑不动,要挑你挑!”

“老子没说让你挑,滚回家睡觉去!”赵成海瞪眼。

振华摇摇头,用网兜提着中午带饭的茶缸,转身而去。

回到家里,振华找母亲商量,说了老爹要挑砖的事,叹气道:“妈,老爹这么迂拙,会被人笑死的!三千块砖,是能挑回来的吗?”

翠红也叹气,摊手道:“你爹的犟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也劝过他,劝不住啊!你也随他吧,等他挑两趟,累了,挑不动了,也就不挑了……”

振华苦笑无语。

第018章 寒露(3)

第二天一早,振华去换班,他老爹真的用柳条筐,挑了二十多块红砖往家里赶。

二十多块砖,也有一百多斤的分量。

如果道路情况好,庄稼汉子挑这点分量也不算什么。

可是在这烂泥路上,穿着胶鞋走路,这一百多斤的分量,真的能要人命。

困难不仅仅是肩头上的压力,还有来自脚下烂泥巴的牵扯纠缠。

振华看着老爹艰难而去的背影,又心酸又无奈,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几乎每一个少年,都曾经天真地以为,自己会比父辈更强,等自己长大了,就会改变家庭的状况,让父母安享晚年。

然而现在,振华却发现自己什么也不能改变。

在现实面前,自己是这样的渺小无能。

甚至,自己仍然活在父母的庇护之下。父母仍然在用自己骨瘦嶙峋的身躯,给自己撑起一片天空……

……

赵成海只挑了一担红砖,就被迫中止计划。

那一担红砖挑回家里,他的里外衣服,全被汗水湿透了。

他仗着身子骨结实,喝了一大瓢凉水,也不换衣服,就在家里等着午饭,打算午饭过后再去挑一担回来。

然而午饭之后,赵成海就觉得浑身发烫头重脚轻,身不由己地躺了下来。

翠红吓傻了,急忙跑去大队部,将赤脚医生周国明找过来。

周国明给赵成海打了两针,又开了一些药,吩咐道:“敞风了,受凉了,等发汗以后才能好。这几天什么事都别干了,在家里养着吧。没事干去挑砖,这回好了,挑回来三十块砖,医药费花了一百块砖!”

翠红在一边撇嘴,说道:“还把一双胶鞋扯坏了,裂得就像破瓢一样。”

赵成海本来就心痛医药费,又被周国明和妻子说了两句,心里更不痛快,干脆扯过被子,蒙头大睡。

……

振华还在镇上守着那些红砖,对老爹生病的事,一无所知。

傍晚时分,齐磊提着一个大竹篮子,从烂泥路上挣扎而来,老远就大叫:“振华,振华!”

振华急忙从窝棚里钻出去,接住齐磊,问道:“你怎么来了?”

“你老爹病了,今晚不能来替你。你妈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里,让我给你送饭来,顺便陪你过夜。”齐磊将竹篮子递给振华。

“我爹病了?什么病?要紧吗?”振华急忙问道。

“不要紧不要紧,就是上午挑砖,出汗受凉了,过两天就好。你赶紧吃饭吧,要不饭菜凉了。”齐磊说道。

振华这才点点头,进了窝棚里,点起蜡烛,准备吃饭。

饭菜装在一个大号茶缸里,外面裹着旧棉衣,这时候还是温热的。

齐磊已经在家里吃过了,但是,他还带了一斤多连壳花生,带了一瓶白酒,和振华对饮。

振华有些不过意,从口袋里摸出三块钱,说道:“齐磊,镇上饭店里卖卤菜,要不,我去买点卤菜吧。让你陪我看砖,这样喝酒也太……”

齐磊急忙挥手,说道:“我前一段时间在外面干活,卤菜都吃腻了,闻见卤菜味就想吐!又不是山珍海味,有什么好吃的?就这样,就着花生喝酒,很好!你那几块钱留着吧,攒着讨老婆!”

振华点点头:“行,就这样喝吧,我吃不了这么多菜,你也吃!”

齐磊却不吃菜,只是喝酒吃花生,一边指手画脚胡吹乱侃。

振华吃了晚饭,蜡烛也燃尽了,窝棚里一片漆黑。只有马路上有车经过的时候,车灯的光芒照进来,窝棚里才有一丝光明。

“唉,天都被我们吹黑了,睡吧睡吧!”齐磊也吹得累了,打了个哈欠,钻进被窝里睡觉。

振华从枕头下摸出手电筒,装模作样地在窝棚外面巡查一番,也钻进了被窝里。

实际上,赵振华和齐磊在这里看砖,根本就是个摆设。

年轻人瞌睡大,别说人家把砖偷了,就算人家把他们两个大活人偷走,他们也未必能醒过来。

还好,振华第二天早上醒来,检查了一遍,发现砖垛还是整整齐齐的,一块砖没少,这才放心。

齐磊打个哈欠,就在路边的水沟里,鞠水洗脸,又扯了几片野菜叶子,在嘴里一通猛嚼,含一口水反复漱了漱,吐出去,就算是刷牙了。

振华没奈何,也学着齐磊的样子洗脸刷牙。嚼了好几片野菜叶子,嘴里果然清爽了许多,还留着一股清香。

“我去买早饭。”齐磊整了整衣服,向镇上走去。

“我给你钱!”振华急忙叫道。

“不用,我有钱。”齐磊头也不回,只是摇手。

没多久,齐磊提着早点过来了,五根油条,五块糍粑糕,却没有喝的。

两人将早点干噎下去,都渴得受不了。

振华四处看看,拿着自己的大茶缸子,奔到稍远的池塘里,鞠水喝了两口,又把饭缸洗干净,带了半缸子水回来给齐磊解渴。

那年头的乡下,没有环境污染的说法,农药化肥的使用也很少,即便是池塘里的水,也干干净净,清澈见底。

振华说道:“齐磊你在这里帮我值班,我回家里吃饭,再带饭给你吃。”

“不用不用,你不用回去,我们中午就在这里吃。镇上两三家饭店,我们随便炒两个菜就行了……这泥烂路滑的,来回走一趟,比日牛还累!”齐磊说道。

“你日过牛?”振华忍不住一笑,又为难地说道:“我口袋里就三块钱,中午吃饭……恐怕不够。”

“瞧你这出息!”齐磊猛地一挥手,说道:“跟我在一起,哪次吃饭让你给钱了?我有钱,吃饭的事我来解决!”

振华耸耸肩,不说话了。

他知道齐磊喜欢吹牛,老毛病了。实际上,齐磊父亲早逝,家里弟弟妹妹众多,更加艰难。说起经济条件,齐磊的家庭,属于东湾村的中下水平,还低于平均线。

两人闲着没事做,在窝棚里下棋。

齐磊却是个臭棋篓子,振华让他车马炮,他还是只输不赢。

眼看快要到中午了,振华正要去镇上买饭,窝棚门前人影一闪,却是老妈翠红提着竹篮子来了。

“吃饭了吃饭了,齐磊给我们看砖,今天我宰了一只鸡,给你们带了酒。”翠红进了窝棚,笑吟吟地揭开竹篮子,拿出两只装满饭菜的大号茶缸和一瓶酒来,摆在蔑笆床上。

顿时,窝棚里面菜香四溢。

振华急忙问道:“妈,我爹好点了吗?”

在老爹面前,振华一般是沉默的,很少有交流。但是见了老妈,他还是第一句就问起老爹的情况。

“没事了,他的老骨头硬得很,死不了,躺两天就好。”翠红一笑,又说道:“我听了广播,天气预报说,今天下午就小雨转晴,用不了几天,就可以把这些砖拉回去了。”

“放心吧大婶,天晴以后,我帮你们拉砖!”齐磊已经摆开了酒杯,斟满了酒。

“那就谢谢齐磊了,我先回去,你们慢慢吃吧。”翠红点头一笑,转身而去。

第019章 相亲(1)

一夜过后,天气果然晴朗起来。

北风带着寒流,刮得人遍体生寒。

但是赵成海却热火朝天,投身于自己的伟大事业。

他扛着铁锹,在通往东湾村的泥巴路上,平整那些坑坑洼洼的脚印,清理低洼路段上的积水。

这样的话,路面就会早一天干硬起来,也更加平整。

村里的人赶集,在路上见到赵成海,都不忘调侃两句:“吆,老赵把这土马路整得这么平坦,是不是要买轿车回来呀?”

赵成海总是掏出香烟相敬,笑眯眯满脸自豪地说道:“盖房子,放材料回家!”

“盖多大的房子?盖几间?”

“四间,一丈八!”赵成海的回答更加爽朗。

儿子大了要说亲事,这不能偷偷摸摸的,必须光明正大,必须广而告之!

俗话说,说媳妇的时候夸富贵,娶媳妇的时候哭清寒。

赵成海现在要给儿子说亲事,正是夸富贵的时候。

所以,不管什么人问起,他都笑呵呵的,有问必答,恨不得全乡全县全国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有钱,明年就要给儿子起四间大屋……

又过了三四天,路面终于彻底硬化了,而且很平整。

这条土马路,自规划以来的几十年,从来没有这么平整过。

赵成海带着儿子,用老水牛拖着平板车,将路边的红砖运回家里。

齐磊闲着没事,一直在这里帮忙。

刘志高也带着自家的平板车和耕牛,帮着赵成海运砖。

赵振华被老爹的干劲和情绪感染,也两脚生风浑身是劲,似乎有很多天,他都没有想起鲁秀莲了。

他觉得,鲁秀莲已经彻底走出了自己的生活。这样挺好的,桥是桥路是路,彼此相忘于江湖。

然而齐磊总是时不时地提起鲁秀莲,在和振华单独相处的时候。

“振华,我都打听过了,秀莲这丫头……不,现在不是丫头了,是妇女……她自从回门以后,真的一直没有回来过。唉,真是最毒妇人心啊,她连爹娘都不要了,一去不回。”

运砖结束那天晚上,齐磊在振华家里吃晚饭。酒足饭饱之后,两人在打谷场上聊天,齐磊又提起了鲁秀莲。

振华呵呵冷笑:“你想她了?去县城看看她呀,没人拦着你!”

齐磊叹气:“你看你看,一说起秀莲你就来气。这样不好,你都快要说对象结婚了,还是忘不掉秀莲,以后不会幸福的!”

振华哭笑不得,翻了一个白眼:“我早就忘掉鲁秀莲了,是你这张破嘴又提起来的!”

齐磊摇摇头,丢了一根烟过来:“算了算了,我以后也不提她了,免得乱了你的心思。你呀,也赶紧忘掉秀莲吧,以后娶个老婆,好好过日子……”

赵振华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赵成海和翠红,这时候也在商量家事。

算来算去,盖房子还欠缺两千块,只好去找信用社贷款了。可是贷款也不容易,能不能批下来,赵成海心里没谱。

翠红更操心儿子的婚事,说道:

“转眼就过年了,跨过这个年,振华又加了一岁,怕是说媳妇更难。现在,盖房子的材料都买回来了,他爹,要不我们年底就托人,给振华说个亲事吧?”

赵成海想了想,点头道:“也行,可是这附近村子里,你看谁家的姑娘合适?”

翠红苦笑:“看人家合适有什么用?我看这三乡五里的,有一大半姑娘都合适,可是,要人家看上你儿子才行啊!郝国兰天天散播振华和齐磊的名声,说振华是个神经病,齐磊是个酒疯子。上下村子的姑娘,恐怕都说不成了。就算说成了,郝国兰这张嘴,明着一句暗着一句,也能把事情给搅黄了!”

赵成海抓抓脑袋,说道:

“你去找杀猪匠王响他老婆秀贞,让她给我们打听打听。他们家赶集做生意,人缘广,一定可以帮上忙!”

秀贞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刚好今晚没事,我去找秀贞讨个鞋样,顺便说说。”

赵成海挥手:“赶紧去赶紧去,跟人家说话客气点!”

“大萝卜要屎浇?我这么大的人,连说话都不会?”翠红笑着白了丈夫一眼,整了整衣服,轻轻巧巧地出门去了。

杀猪匠王响,和振华家住在一条边上,中间隔着三户人家,也就一百米不到的距离。

翠红从屋檐下走过来,隔着窗子,就被秀贞发现了。

“翠红嫂子,这么晚了去哪里啊?”秀贞从屋里出来,两手在围裙上擦着,问道。

做生意的人讲究和气生财,见了人都很客气,不笑也笑一个,不问也问一声。王响是村子里第一个个体户,秀贞帮着丈夫打点生意,也磨出了一个好性子,一副笑脸。

“他大婶,我就是来找你的,看见你家还亮着灯,知道你没睡。”翠红还没开口就堆起了满脸的笑,又说道:“我给振华他爹做棉鞋,找不到以前的鞋样了。整个村子里,也就你家杀猪匠和赵成海,是四十五码的大脚,所以只好来找你了!”

“来屋里坐,我给你找找。”秀贞拉着翠红进了屋。

翠红也不坐,就在门里等着。

秀贞进了卧室,翻箱倒柜地一番摸索,找到了白纸鞋样,拿在手里走出来,笑道:“脚大真害人,做一双鞋子,都要浪费一尺布!”

“谁说不是呢?只看见高个子多穿布,没看见矮子少走路!”翠红笑着接过鞋样,连连道谢。

秀贞将长凳扯了过来,招呼道:“坐一会儿吧翠红嫂子,不收你板凳钱!”

翠红还是不坐,说道:“明天是逢集的日子,你们还要赶早杀猪上街吧?”

“不急,现在才八点多,睡觉还早着。”秀贞扯着翠红坐了下来,又问道:“盖房子的材料都齐备了吧,什么时候动工?”

“打算年后动工……”翠红忽然叹了一口气,说道:“儿子大了,也等不得了,只好先把房子盖起来再说。”

秀贞连连点头:“早一天盖起来好!对了翠红嫂子,振华的亲事,说好了吗?”

翠红正等着这一句呢,笑道:“我们这穷家,说媳妇哪有这么容易哦。她大婶,我今晚来借鞋样,也想顺便央求你们两口子,给我家振华听着一点,有合适的姑娘,帮我们介绍介绍啊!”

卧室里,忽然传来杀猪匠王响的声音:“翠红嫂子,你不说我还忘了!前几天,还真的有人托我,给他女儿介绍对象!”

翠红大喜过望,激动地站起来,朝着卧室门的方向说道:“他大爷还没睡呢?真的是耽误你们瞌睡了。你说的那姑娘,是哪个村子的?人家……看得上我们这穷家吗?”

王响披着上衣,踢踏着鞋子从卧室里走出来,说道:“我刚刚躺床上,还没睡着……那姑娘,就是宋祠堂宋疤眼家的。宋疤眼认识吧?就是经常下乡收鹅鸭毛的!”

“宋疤眼?”翠红回想了一下,笑道:“认得认得,去年我家宰的几只鸭子,鸭毛就是卖给他的。对了他大爷,你见过他家的姑娘吗?有多高?什么样子?多大岁数了?”

王响点头笑道:“那姑娘我见过,二十三四岁吧?模样没得说……不胖不瘦,人面也好看,水色又好。就是不识字,没有念过书,不知道振华这个高中生,能不能看得上。”

翠红笑得满脸皱纹都舒展开了,拍着手说道:“看得上看得上,种田又不是考大学,不识字要什么紧?只要人家能看得上我家振华,我就阿弥陀佛向西磕头了!”

王响很豪爽地一挥手:“那好办,明天逢集,我看见宋疤眼就跟他说一声,让她女儿和振华对个象,相个亲!”

“哎呀,那可就指望他大爷大婶了,我回家说一声,让成海请你们喝酒!”翠红心花怒放,激动得直搓手。

又说了几句客气话,翠红这才告辞。

赵成海正等着妻子,看见翠红回来,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怎么样?王响夫妻,愿意帮忙吗?”

第020章 相亲(2)

翠红喜笑颜开,扯着丈夫的手进了卧室,笑道:“怎么不愿意帮忙啊?刚好有人托王响,给他女儿开亲呢!是宋祠堂宋疤眼的女儿,听说长得好看……”

赵成海也和妻子一样,激动得直搓手,问道:“是吗?那真的太好了,什么时候安排相亲?”

“急什么?王响明天赶集回来,就有信了!”

“哦哦……拿几十块钱,让振华明天去镇上,做一身新衣服。相亲,还是要穿得光鲜一点。”赵成海急忙说道。

“我有数,我来跟振华说。”翠红说道。

赵振华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正要休息。

母亲翠红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百块钱,笑道:“振华,给你说了亲事,过两天恐怕要相亲了。这钱你拿着,明天去镇上做一套西服……再买一双皮鞋。还有……头发也理一理,打扮得精神点!”

“相亲?哪个村子的?”振华有些意外。

他知道会有这一天,但是没想到这么快。

“宋祠堂的,一个很好看的姑娘,是你王响大爷介绍的!”

“哦……”振华不知所谓地应了一声。

翠红又说了几句闲话,转身而出,让儿子休息。

振华关了门,却听见妹妹春兰,在木板墙那边轻轻敲击。

振华和妹妹的房间,本是一间房子隔开的,中间用杂木板拦着,上面贴了一些报纸画字。

妹妹敲木板,肯定有事情找自己了。

振华凑在木板的缝隙里,问道:“春兰你还不睡,在干什么?”

“哥,我跟你商量个事……”春兰在那边小声说道。

“什么事?”

“我想跟你借五块钱……做一条新裤子,以前的裤子都打了补丁,同学们笑话我……我自己存了五块钱,你再借我五块,就够了。”春兰说道。

“小丫头也知道存私房钱了,都是在学校,每天中午不吃饭省下来的吧?饿出病来没人管你!”振华板压低声音教训了妹妹一句,又说道:“明天星期天,你跟我一起上街,我给你做衣服。你那五块钱,留着在学校吃饭。”

“谢谢哥,我知道哥对我最好了!”春兰连声道谢,想必在那边已经雀跃起来了。

第二天早上七点多,赵振华带着妹妹春兰,一起去镇上。

河东镇是个小地方,没有买成衣的服装店,只有两三家裁缝店。

春兰显然早就打听过,甚至是图谋已久,给了建议,说道:“哥,镇上有一家新开的爱尚服装店,做的衣服新潮好看,我们就去那里吧!”

振华又拿出长兄如父的威严来,瞪眼道:“你整天就打听这些,哪里还有心思念书!?”

春兰吐了吐舌头。

振华还是接受了妹妹的建议,沿街两边看,寻找那家爱尚裁缝店。

春兰却是熟道,拉着哥哥快步而行,直接钻了一家裁缝店里。

店里只有一个女老板,低着头,坐在缝纫机后面操作。

看见顾客上门,裁缝女师傅抬起头来,一愣,随后站了起来,笑道:“赵振华!?”

“你是……”赵振华也是一愣,盯着那张精致的脸,忽地想了起来,笑道:“你是章克香?”

章克香,是赵振华的初中同学,也是河东镇的人,当年一起在县城二中读书。只是初三那年,章克香辍学了。

一晃三年不见,当年青涩的初中小女生,现在变成了摩登女郎,落落大方,明眸生辉。

而且,赵振华发现章克香长高了许多,仔细一看,才看见她脚下三寸高的高跟鞋。

章克香已经从缝纫机后面绕了出来,笑道:“三年不见了,我差点没认出你来!”

赵振华讪笑:“我不还是老样子吗,倒是你,变了很多。”

“变丑了,是吧?”章克香笑着问道。

“没有没有,和以前一样……漂亮。”赵振华有些慌乱。

长这么大,他还从来没有和女孩子这样说话,当面讨论对方的丑和美。

章克香指着凳子,说道:“坐坐坐,我给你倒茶!”

“不喝茶不喝茶,我是来……做衣服的,还给我妹妹做一条裤子……”赵振华指了指妹妹春兰。

章克香上下审视春兰,点头道:“行,没问题。”

春兰很惊喜,吐舌头笑道:“哥,原来你们是同学啊?那我做衣服可以打折了。”

“必须打折啊!”章克香笑靥如花,拿着卷尺给春兰量尺寸,又问道:“妹妹还在读书吗?做什么裤子?西裤,直筒裤?”

振华接话:“她还在读书,随便给她做一条裤子就行了。”

“什么话?做衣服怎么能随便?”章克香笑着看了振华一眼,又说道:“既然还在读书,那就做一条直筒裤吧,修身一点的。又好看,在学校里运动又方便。”

春兰接受建议,去那边选布料去了。

章克香看着振华,笑道:“你要做什么衣服?结婚穿的西服吗?”

振华又讪笑:“十八代老贫农,结什么婚?谁看得上我?我就是……随便做一套衣服,穿着不冷就行了。”

章克香捂着嘴笑:“那好,给你做一件老大爷穿的厚棉袄,保证你穿着暖和,三九天都能捂出一身汗来。”

赵振华觉得很吃力,不是对手,讨饶道:“那还是做一套西服吧。”

章克香点点头,又问:“选什么布料?”

振华对布料什么的没有概念,只得说道:“你是师父,我听你的。”

章克香围着振华走了一圈,上上下下前前后后一番审视,说道:“用纯棉布料吧,氰纶面料虽然便宜一些,但是容易起球,不耐穿。”

振华点头:“对对对,我一个老农民,就要耐穿的。”

“我可没说你是老农民,而且,你还不一定有我老。”章克香笑着,蹲下来,用卷尺给振华量腿长。

春兰正在选布料,回头说道:“哥,我觉得还是氰纶布料好,穿起来很笔挺……纯棉的,容易起皱。”

“这……”赵振华有些拿不定主意。

“起皱怕什么?等你哥哥以后娶了老婆,每次洗衣服以后,熨斗烫一下就行了。”章克香说道。

“说的也是,不过等我娶老婆的时候,估计这一身衣服也穿烂了……”赵振华说道。

“那就送到我这里,我给你烫!唉,没老婆的人,真可怜。”章克香量好了腿长和臀围腰围,又给振华量胸围。

她就站在振华的对面,呼吸可闻。

振华嗅着章克香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心头忽然乱跳起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吹气如兰?

章克香量举起尺子,踮着脚,准备给赵振华量肩长和臂长。

赵振华就像木头人一样杵在那里。

“唉,你倒是坐下来呀,长这么高,难道要我爬梯子给你量?”章克香缩回手来,将凳子端在赵振华的身后,翻白眼说道。

“不好意思……”振华脸色一红,急忙坐了下来。

第021章 相亲(3)

章克香这才一笑,继续给赵振华量尺寸。

量完了,章克香拉着赵振华选布料。

赵振华还是一窍不通,看着眼前的布匹傻笑。

“别傻笑呀,喜欢什么颜色的?”章克香问道。

“你是师父,我听你的。”

“真听话!”章克香笑着,指着那些布匹,说道:

“要想俏一身皂,选个深颜色的吧。不过纯黑色也不亮眼,容易和别人撞上。这个藏青蓝的不错,布料也合适。看起来也显得深沉,符合你的个性。”

“我这不叫深沉,叫……呆。”赵振华不好意思地一笑,觉得章克香说话很有学问。

唉,自己一个高中生,在人家面前,就像傻子一样。

人果然是会变的,章克香变得越来越时尚,越来越会说话。而自己,却变得越来越老土。

那边,春兰也选好了布料。

章克香一一记了下来,又问:“不着急拿衣服吧?”

振华急忙点头:“不着急……”

“怎么不着急啊,我哥要相亲,等着新衣服。”赵春兰抢着说道。

“就你话多!”振华脸色一红,冲着妹妹直瞪眼。

“呵呵,果然是相亲!”章克香却笑得花枝乱颤,说道:

“行,我连夜赶工,两三天吧,给你把西服做出来,可不能耽误了老同学的终生幸福!对了,相的是哪个村子的姑娘啊?相成了,可要带过来给我看看!”

“八字还没一撇,我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妖魔鬼怪。”

赵振华耸耸肩,打算逃离,将口袋里的一百块钱掏出来,说道:“那我这就走了,你忙着。做衣服的钱,先给你吧?”

“急着走干嘛,聊会儿呗?钱也不用给我,等下个集,拿衣服的时候再算吧。”章克香说道。

“哦,我还要去街上买点东西,不耽误你做生意了。”振华说道。

刚好有顾客进门,章克香也不挽留,点头道:“那好,你逛街去吧,以后有时间常来。”

振华点头,带着妹妹告辞而去。

走出爱尚服装店,北风吹来,振华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刚才和章克香聊了几句,竟然出了一身汗!

春兰却很高兴,扯着哥哥的胳膊:“哥,真没想到,爱尚服装店的老板,也是你同学啊!真好!”

“什么真好?”赵振华又瞪眼。

春兰歪着脑袋,说道:

“哥,你跟爹妈说说吧,我不读书了,给你同学做徒弟,以后也做个裁缝,开个裁缝店,好不好?反正我成绩不行,也考不上高中。就算考上了,我爹也不会让我去县城读书的。”

振华屈起手指,在妹妹的脑袋上敲了一下:“安心读书,不要胡思乱想!”

春兰直撇嘴,一脸的不高兴。

赵振华的心里,也是一声叹息。他知道妹妹说的都是实话,成绩不好,读下去也没有前途。

可是振华作为哥哥,还是希望妹妹坚持读完初中。

兄妹二人在镇上兜了一圈。

振华买了一双皮鞋,花去三十五块,又去理发店理了头发,顺便让理发师傅给妹妹修了一下刘海。

想了想,振华又去王响的肉摊上割了二斤肉,打算回家改善一下伙食。

回家的时候,路过章克香的裁缝店门前,振华下意识地扭头看,却刚好对上章克香的目光。

“哎,就在我这里吃饭吧,老同学!”章克香站在门前挥手,笑吟吟地说道。

“不了不了,家里……来了客人,等着我的猪肉……”振华慌乱,抖了抖手里提着的肉,随口扯了一个谎。

“瞧你吓得,生怕我吃了你手里的肉。”章克香笑道。

赵振华更加不好意思了,后背又有了汗意,提着肉走过去,说道:“这两斤肉送给你,我再去买。”

章克香笑得眉眼飞飞,摇手道:“算了算了,以后有时间,去你家里吃。对了,你住哪个村子?好像是东湾的吧?”

“东湾三组,改天请你吃饭。”振华说道。

“好,这顿饭我记住了,没饭吃的时候,我就去东湾村找你。”章克香笑道。

“一定欢迎!”振华点头讪笑,挥手告辞。

出了街道,走在回家的土马路上,振华才觉得浑身上下轻松起来。

奇怪,以前和秀莲聊天,都很随意的,怎么和章克香说话,这么累?

春兰打量着哥哥的脸色,说道:“哥,我看你的同学,对你有意思啊。你问问呗,如果她没有对象,你可以……”

“闭嘴,小丫头哪来这么多的废话!?”振华急忙瞪眼,打断了妹妹的话。

春兰很委屈,嘴里嘟囔了一句,抬头看天,大步向前。

午饭后。

振华的母亲正要去王响家里问信,秀贞却扭着屁股来了。

“他大婶吃饭了没有?快进屋里坐。”翠红急忙接住秀贞,满脸堆笑。

“吃了吃了,刚吃过。”

秀贞也是满脸的笑,进了屋子,说道:“今天刚好宋疤眼赶集,都已经说好了。就明天下午吧,让振华和那姑娘见个面,相个亲。”

“明天?这么快吗?”翠红又惊又喜,又有些踌躇。

儿子还没有相亲的新衣服,看起来,是不是有些寒酸了?

“怎么,明天不行吗?不得空?”秀贞问道。

“得空得空!”翠红急忙点头,又问:“明天在哪里见面?”

“南马村马业权家里,马业权和宋疤眼是连襟,脊梁靠脊梁。明天下午,我陪着你们去,我认识路。”秀贞说道。

“好好好,实在是麻烦他大婶了!”翠红拉着秀贞的手,又摇又晃。

第022章 相亲(4)

振华此刻就呆在自己的房间里。

他听见了母亲和秀贞的对话,却没好意思出来。

相亲这种事,表现太积极了,难免被别人笑话。

送走秀贞以后,翠红推开了儿子的房门,说道:“振华,你躲在房里干什么?刚才也不知道出来,跟你秀贞大婶打个招呼?”

老爹赵成海也走了过来,在房门外说道:“明天去相亲,这样不出头可不行!见了人要打招呼,要笑,要有眼色!人家不说话,你要找着话说;人家问你话,你要问一答十!”

振华头大,瞥了爹娘一眼:“行了行了,我知道!”

按照老爹的意见操作,明天去相亲,对方肯定把自己当成话痨!

“你知道个屁!”赵成海冲着儿子瞪眼,又说道:

“你得罪了郝国兰,被她到处散播名声,上下村子里都说你是神经病。这回让王响给你介绍对象,不容易,你别吊儿郎当的,不当一回事!”

振华被老爹话激怒了,霍地站起来,梗着脖子说道:“那就当我是神经病好了,明天不去相亲了,我就做一辈子和尚!”

“你个臭小子说什么?王响都和人家说好了,你不去?你做一辈子和尚,讹死你老子喽!”赵成海更是大怒,用手指着儿子,就要冲进来。

“我去跟王响说,回了这件事!”振华也不甘示弱,从房里就要出来。

翠红慌忙拦住儿子,又把丈夫关在门外,说道:“他爹你一边歇着去,我来跟儿子说。”

赵成海气得吭哧有声,在门外直瞪眼,最后一跺脚,在后门槛上坐了下来,点了一根烟。

房间里,翠红对儿子说道:“明天必须去相亲,王响夫妻都安排得五通六通了,你不去,让人家挨骂?”

“行行行,我都听你们的,行了吧!”振华没好气地说道。

翠红放缓了语气,又劝了儿子几句,这才出了房门,来劝丈夫。

赵成海只是叹气,连连摇头。

春兰忽然走了出来,欲言又止,抿嘴一笑。

翠红捕捉到了女儿的诡异表情,皱眉问道:“你个死丫头还在笑,笑什么?”

春兰吐了吐舌头,招呼母亲来到堂屋西山墙边,低声说道:“我哥明天不想去相亲,说不定……他已经有对象了。”

“啊?!”

翠红大吃一惊,脸上表情瞬息万变,就像万花筒一样。

赵成海也轻手轻脚地走来,低声问道:“说什么,你们在说什么?”

翠红想了想,左手扯着丈夫,右手拖着女儿,一口气奔到后院里。

“到底什么事,你们在说什么?”赵成海瞪眼。

翠红则盯着女儿,说道:“死丫头不要乱说话,你哥……真的有对象了吗?”

春兰本是随口一说,现在却被父母严肃郑重的神色吓傻了,嚅嗫道:

“我、我也不知道……我和我哥今天去镇上的裁缝铺,我哥……和爱尚服装店的章克香,是同学……他们拉着手说话,好像、好像……”

翠红和赵成海对视了一眼,各自吃惊,眼神里都有些笑意,却又没有笑出来。

“反正我觉得,章克香对我哥挺好的,中午还要留我哥在她那里吃饭……”春兰补充了一句。

翠红想了想,瞪眼道:“他们是同学,说几句客气话,算什么谈对象?以后别胡说!”

“知道了。”春兰低着头,一溜小跑而去。

翠红和丈夫站在后院里,大眼瞪小眼。

“不行,不行。”

半晌,赵成海才摇了摇头,连说了两个不行。

翠红斜眼看着丈夫,说道:“为什么不行啊?就咱们这穷家,能把媳妇娶进门,就算是你老赵家的祖坟冒青烟了!人家姑娘还是个裁缝,有吃饭的手艺,哪里配不上你儿子,你嫌弃人家什么?”

“浮华!”

赵成海瞪眼说了两个字。

“浮华?”翠红皱眉。

“对,浮华!”赵成海将烟屁股丢在地上,说道:

“在街上开店做生意的姑娘,整天迎来送往,接触的都是五形六色的人,没有不浮华的。还有镇上的闲汉,有事没事,都喜欢找裁缝店和理发店的小姑娘说话。我们种田人家,粗茶淡饭,养不住那样的媳妇。”

翠红不说话了,眉头拧得更紧。

“让他明天去相亲,还有,叫他和裁缝店的姑娘,以后少来往!”赵成海丢下当家人的指示,去屋前干活去了。

翠红叹了一口气,又摇头苦笑。

……

赵振华的第一次相亲,在秀贞的张罗下,终于正式开始了。

午后两点,赵振华提着两盒麦乳精,跟着母亲和秀贞,来到南马村马业权的家里。

对方阵容强大,父母都来了。

马业权夫妻俩,是姑娘的姨父和姨妈,也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赵振华。

四个人八只眼睛,目光交织在一起,给赵振华来来回回地扫描了十几遍。

赵振华倒也不怯场,点头,微笑,打招呼,彬彬有礼。

对方父母,对赵振华的第一印象似乎不错。

姑娘的姨妈指引着,说道:“红菊在这边房间里,你们年轻人在一起聊聊吧。”

赵振华点头,推开虚掩的门,进了西头的卧房。

床上端坐着一个姑娘,五官端正,梳着马尾辫,上面穿着白色的滑雪衫,下面穿着深蓝色的大脚喇叭裤,配上一双铮亮的尖头皮鞋。

振华的新衣服还没做好,身上就一件半旧不新的灰色夹克衫,一条直筒裤,一双白球鞋——还是读书时候的衣服和打扮。

和对方的鲜衣怒马相比,振华难免有些相形见绌了。

宋红菊看见赵振华进来,也抬头打量。

“你好。”赵振华点头一笑。

“哦哦,你好。”宋红菊这才站起来,指着窗边的椅子:“那边有椅子,坐吧。”

赵振华点点头,坐了下来,眼光四处游离,看看屋顶,又看看窗外,掩饰自己的尴尬。

宋红菊又在床沿上坐了下来,大大方方地看着赵振华,开口说道:“听说你高中毕业?”

赵振华转过目光,点头道:“是啊,在县城二中念的书。”

宋红菊也点头,又问:“没考上大学,是吧?”

“……是的。”

赵振华脸色微红,心里有些不痛快。真特么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要是考上大学了,还跟你在这儿相亲!?

第023章 相亲(5)

宋红菊打量着赵振华的脸色,说道:“其实种田人,念不念书都不要紧。有时候,念书念多了反而不好,干活下不了身子,吃不得苦。”

我擦,这是鄙视读书人啊!

赵振华更加不痛快,知道这姑娘没有读过书,便故意问道:“你以前,在哪里念书的?”

宋红菊一点也不为难,直接说道:“我没念过书。”

“哦。”赵振华面无表情地答了一句。

宋红菊有些不悦,眼皮微微一沉:“不过,我也会算账。”

“是吗?那二分之一加三分之一,等于多少?”振华脱口而出。

天地良心,振华没有侮辱人的意思,也没有故意取笑宋红菊的心,只是话不投机,不假思索地就蹦出了这一句!

宋红菊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会出题考自己,神色一愣,张口道:“二加三,那不是……五、五分之一?”

赵振华当然想笑,却拼死忍住,点头道:“嗯,你算得不错……”

宋红菊瞪了赵振华一眼,沉默片刻,忽然问道:“你们东湾村,有几个高中生?”

“三个。”赵振华说道。

“那你……叫什么名字?”宋红菊迟疑着问道。

“我叫赵振华。”

“什么?你就是……赵振华?!”宋红菊吃惊不小,霍地站了起来。

“怎么,你认识我?”赵振华很茫然。

“你就是在东湾村拦着婚车……要香烟,跟媒婆打架的赵振华?”宋红菊紧盯着振华的脸。

赵振华脸皮发烫,索性站起来,一字一顿地说道:“对,我就是那个赵振华!”

反正这场相亲是吹了,赵振华干脆豁出去。针锋相对,还能保持一点尊严。卑躬屈膝地解释,只会更加丢脸!

“果然是个神经病!这该死的王响,事先也不说清楚!”宋红菊瞪了赵振华一眼,拉开房门就走!

赵振华也瞪了宋红菊一眼,懒洋洋地走出了房间,对母亲和秀贞说道:“妈,大婶,我们回去吧!”

秀贞看见两个年轻人的神色,知道已经告吹了,便和宋疤眼、马业权夫妇嘻嘻哈哈地客套了几句,拉着翠红就走。

振华大步流星走在前面,心里也在大骂。

这该死的王响,事先怎么不跟对方说清楚?人家早知道自己是神经病赵振华,不就免了今天的相亲吗?害得自己白跑一趟,还被宋红菊鄙视了!

还有,没想到自己的大名,竟然传播得这么远!

宋祠堂距离东湾村,隔着五六里路,宋红菊居然也知道了自己的光荣历史?

……

赵成海很郁闷,郁闷得想发疯!

儿子的第一次相亲失败,他才知道郝国兰这张破嘴的威力!

而且,赵振华第一次相亲才过去三天,关于他的神经病表现和具体故事,三乡五里,又有了新的版本和续集,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流传最广的版本,是这样的:

赵振华相亲,出题目考人家姑娘,问天上有多少颗星,大牯牛身上有多少根毛,一担大粪,可以分成多少粪勺,一碗饭里有多少粒米?!把人家相亲的姑娘,都问疯了!

赵成海自然知道自己儿子不是神经病,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这故事,显然是经过了郝国兰高超的艺术加工。

只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如此有趣的故事自然流传飞快,赵成海浑身是嘴,也没法解释!

更让赵成海郁闷的是,这个犟种儿子振华,居然一句话也不解释。别人当面问他是不是这样,他居然点头说是!

日子,就在赵成海夫妻俩的叹息声中,一天一天向前熬着。

一转眼到了冬月。

这天午后,赵成海提了一壶十斤装的香油,提了一百鸡蛋,做贼一样去了镇上。

振华看见老爹鬼鬼祟祟地出了门,就来问母亲:“妈,我爹这是去哪里?带着香油和鸡蛋干什么?”

“去镇上,找信用社的施主任搞贷款。”母亲说道。

“盖房子钱不够吗?”

“嗯,算来算去,还差两千块。高利息拿不起,先问问贷款吧。”母亲翠红说道。

赵振华沉默,这种事,自己帮不上忙。

傍晚的时候,赵成海回来了,香油和鸡蛋,全部带了回来。

翠红接过丈夫手里的鸡蛋,小心翼翼地问:“怎么,施主任不放贷款吗?”

赵振华接过老爹手里的香油,一句话也没问。人家没收礼物,肯定没希望。

赵成海却盯着儿子,皱眉道:

“施主任……也没说不放贷款,他问我有没有成年的子女,我说有……他就让我明天上午,和儿子一起,带着身份证和户口本去找他……真不明白,他是怕我害病死了,还不上贷款,让儿子担保?”

翠红闻言作喜,说道:“看来是你人老不值钱了,人家不相信你,只相信年轻人!那就让振华明天和你一起去吧。振华,明天穿上那套新西服,打扮精神点!”

赵振华为了相亲做的西装,还一直没穿过,没派上用场。

第二天早上七点,赵成海父子吃了早饭,就往镇上赶。

赵振华穿上西装和皮鞋,果然是人模狗样,有些玉树临风的味道。

可是走在路上,遇到的乡亲们,总是盯着振华的一身新衣服,问道:“振华,今个又去相亲啊?”

赵振华郁闷,抬头看天:“是啊是啊,相亲,相亲!”

个别话多而且好心的乡亲,更是关切地说道:“今个相亲,别再问人家那些傻问题了……”

赵成海气得牛眼乱瞪:“我儿子从来没有那样问过,都是郝国兰那破嘴乱说的!”

八点半,赵成海带着儿子,来到了信用社主任施杰的办公室里。

办公室就一间屋子,连着一间卧房。

赵振华一进门,看见坐在条桌边的施主任,立刻愣住了,脱口说道:“怎么是、是……你?”

这个施主任,正是赵振华的棋友,以前在窝棚里下棋的那个人!

施杰抬头一笑:“是我啊,怎么,不行吗?”

“行行行,我没想到……你就是……施主任。”赵振华结巴起来。

赵成海也愣住了,弯着腰,堆起一脸的笑,上前敬烟,小心翼翼地问:“施主任,你认识我儿子呀?”

“嗯,我和赵振华,老朋友了!”

施杰接过香烟,指着角落里的水瓶,对赵振华说道:“那里有开水,茶叶茶杯在这里,赵振华你自己泡茶。我今天休息,跟你好好杀几盘!”

“下棋?”赵振华有些恍惚。

“不下棋,我叫你来干什么?”施杰已经打开抽屉,拿出了象棋盒。

赵成海被晾在一边,硬着头皮,上前问道:“施主任,那贷款的事……”

施杰扭头看了赵成海一眼,慢条斯理地摆棋,说道:“老赵,你的贷款我不能批。我们信用社里现在是有钱,不过,是春耕生产的专项贷款资金,支持农户购买生产资料的。这个贷款,不能给你盖房子。”

“这……”赵成海的心一沉,满腔希望瞬间熄灭。

赵振华也是一呆,脸色暗淡下来。

既然不放贷款,施主任把自己爷俩叫来干嘛,耍猴呢?

施杰继续摆棋,说道:“不过呢,我可以和赵振华赌一把。我走个后门,给你们准备了五千块贷款,但是,赵振华要赢了我才行!”

赵振华来了精神,说道:“赢你问题不大吧?怎么赌,施主任你说!”

施杰摆好了象棋,说道:“我们今天下五盘,你输了不算,每赢我一盘,就算一千块贷款。赢三盘,给你批三千;五盘全部赢了,我给你批五千!”

“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赵振华就像斗鸡一样,脱了西装褂子,搭在椅背上,坐在了施杰的对面!

老爹只要两千块的贷款,也就是说,自己在五盘棋中,赢得两盘,就能解决问题了!

“风物长宜放眼量,慢慢来,别着急。”施杰慢条斯理的,拆开香烟,丢了一根给赵成海:“老赵就在一边歇着吧,抽烟喝茶,别客气。你要是着急,就去镇上转转再来。”

赵成海受宠若惊,急忙弯腰接过香烟:“我不着急我不着急,我就在这里等着……”

赵振华已经先手架上了当头炮,在棋盘上厮杀起来。

施杰点上烟,沉着应对,波澜不惊。

赵成海看着眼前的场景,心里很高兴,又有些失落。

高兴的是,儿子竟然和银行主任是好友,还如此熟悉,这可以让自己在乡亲们面前吹上三五年了!

失落的是,自己在这个场合里,竟然不如儿子的分量,傻子一样站在一边……

第024章 浮华(1)

赵振华这时候,全部精力都放在棋盘上,绞尽脑汁,奋力厮杀,跟施杰争一个楚弱秦强。

施杰也拿出来全身解数,全神贯注全力以对。

赵成海不懂象棋,更看不懂棋局,继续在一边傻站着。他不明白这些读书人为什么犯傻,把大好的时光浪费在这小玩意上。

对于赵成海来说,下棋看书看电视等等不能赚钱的行为,都是耽误瞌睡的闲事,不务正业,玩物丧志的把戏!

眨眼间,第一盘尘埃落定,赵振华惨败。

可能是赵振华太紧张了,反倒没有发挥出正常的水平。

施杰呵呵冷笑:“只有四千块了!”

赵成海心里咯噔一下,问道:“输了一盘吗?”

“没事,我会赢的!”赵振华看了看老爹,说道:“爹,你去街上转转吧,等会儿再过来!”

老爹在这里,其实也有些耽误赵振华的发挥。

“你们下,我就在这里看着。”赵成海却不走。

赵振华也不能把老爹赶出去,只得摆上象棋:“再来!”

施杰喝了一口茶,这才开始摆棋,说道:“下棋不仅仅是比拼棋艺,也看气度和涵养。振华,得稳住,慢慢来呀!”

“放心吧施主任,这盘我一定稳住。”赵振华说道。

施杰点点头,先手飞起了中心象。

赵振华三步虎开局,稳打稳扎,攻守兼备。

半个小时以后,第二盘结束,施杰看着赵成海,笑道:“老赵,你儿子赢了一盘,一千块贷款是稳了。”

赵成海激动得直点头:“振华还是个孩子,他哪里懂得下棋?都是施主任让他的……”

“棋场如战场,战场无父子,我才不会让他呢!”施杰摇头,又开始了第三局。

直到中午十一点,五盘棋全部结束。

赵振华赢了三局,输了两局。

不过赵振华觉得,最后两局赢得很轻松,似乎是施杰手下留情了。

“行,还是年轻人厉害!”施杰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说道:“赵振华,我给你们父子俩,批三千块贷款。不过,贷款申请书重写一下,就说是……买耕牛买种子农药化肥吧。”

赵振华说道:“施主任,我只要两千就够了。”

“三千,就要三千块才够!”赵成海激动得快要哆嗦起来,冲着施杰连连拱手:“施主任,真的是太感谢你了,没有这个贷款,我的房子一辈子也盖不起来!”

施杰点头:“不客气,时间也不早了,你们爷俩就在我这里吃饭吧,我让饭店送两个菜过来。”

赵成海急忙说道:“那哪能呢?施主任,我请你吃饭,去镇上的饭店随便吃一点。你都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我陪你喝杯酒……”

“那就算了吧老赵,我们各吃各的。时间也不早了,你们爷俩快回去吧!”施杰说道。

看架势,施杰刚才说的也是客气话,没真的打算留饭。

赵成海却一再相请,要在饭店里请客。

施杰谢绝:“我这两天肠胃不好,中午也就一碗面条。你们回去吧,明天来拿贷款!”

“那我们回去了,施主任忙着吧。”振华点点头,扯着老爹走了。

出了信用社,走在河东镇的街道上,赵成海还在兴奋之中,时不时地露出压抑不住的傻笑,跟孩子似的。

他的眼前,似乎看见了自家的四间大瓦房矗立在东湾村的模样,像皇宫一样雄伟大气,金碧辉煌,引来无数羡慕的目光;他的耳边,似乎听见了乡亲们对他儿子振华的夸赞和恭维:乖乖,振华真有本事,和银行主任是朋友!

振华知道老爹的喜悦,自己也心里得意,谁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如果不是自己,老爹能办下来这三千块的贷款?

不知不觉间,走到爱尚服装店的门前。

振华还没注意,却被章克香的火眼金睛发现了。

“振华!”

章克香大声招呼着,从店里走出来,迎住了赵振华,上下打量着,笑道:“你这是从哪来啊?”

振华一笑:“哦,我从信用社来的,刚才找施主任……”

“我儿子和信用社施主任是朋友,刚才和施主任下棋!”赵成海急忙说道。

“呃……振华,这位是……你父亲吧?”章克香冲着赵成海一笑,微微弯腰:“大叔您好。”

“哦哦,好,好。”赵成海点头,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来,偷偷打量眼前的姑娘。

他知道这姑娘和儿子同学,疑似和儿子谈对象的那个。

“她是我同学章克香。”振华介绍了一下,又看着章克香,没话找话地说道:“你……还没吃饭吧?”

章克香点头微笑:“还没呢,振华,你和大叔就在我这里吃饭吧?”

“不了不了,回家吃饭来得及。”振华急忙谢绝。

“那好吧。”章克香一笑,又打量着振华身上的衣服,问道:“衣服还合身吧?”

“很好,很合身。”振华说道。

“吆,后面有个线头,你来我店里,我给你剪一下。”章克香忽然指着赵振华的身后说道。

振华点头,跟着章克香进了裁缝店。

章克香拿着大剪刀,剪去了那个线头,又替赵振华整了整衣服,笑道:“我的手艺真好,这套西服你穿起来,就跟电影明星一样。”

“哪有明星长成我这样的?还不把观众都吓跑了?”振华讪笑。

赵成海站在门外,看着店里的儿子和章克香,心思也活泛起来。

这姑娘长得好看,穿衣得体,会说话懂礼貌,又能开店挣钱,的确很不错。而且,她和振华是同学,两人这么亲密……要不,就让儿子下点功夫,和这个姑娘处一处?

正在这时候,街面上走来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男子,手里提着茶杯,进了裁缝店,嚷嚷道:“克香吃饭了吗?我今天刚好没饭吃,要不我们搭伙吃饭吧,我去饭店点个火锅……”

赵成海的脑袋里嗡地一下,刚才的念头被彻底打断,立刻拉下脸来,冲着儿子说道:“振华,回家了!”

“来了!”振华看见刚才进店的年轻人,也心里一沉,莫名其妙地有些不开心,冲着章克香点点头:“那我回去了,不耽误你做生意。”

“好,慢走吧,有时间来玩。”章克香白了进店的年轻人一眼,将赵振华父子送出了门外。

等到振华走远了,章克香才回过头来。

那个年轻男子笑着问道:“克香,刚才的小白脸是谁啊?”

章克香翻白眼:“是我对象。程哥,你自己去吃火锅吧,我已经吃过了,还要加班干活,给顾客做衣服。”

“吆,那真不好意思,改天我再请你吃火锅!”年轻男子嘻嘻一笑,倒了一杯开水,提着茶杯走了。

章克香摇摇头,关了店门,在后门外的煤炉上做饭。

……

赵成海和儿子一起,走在回家的土马路上,想起刚才的一幕,连连摇头。

浮华!

开店做生意的姑娘,果然浮华。

这样的姑娘,哪怕是天仙一样,哪怕是带着万贯嫁妆,赵成海也不能答应她做自家的儿媳妇。

赵振华也不说话,悒悒不欢地回了家。

翠红早已经做好了午饭,在门前张望了几回,看见丈夫和儿子回来,急忙揭锅盛饭。

一进家门,赵成海就咧嘴大笑起来,叫道:“他妈,中午有菜吗?我要喝一杯!”

“吆,瞧你这高兴样子,看来事情办好了呀!”翠红笑着,拿了酒瓶酒盅过来,说道:“中午有炒花生米,还有一个咸鸭头,你们爷俩喝一盅吧!”

赵成海在八仙桌上首坐了下来,指着儿子振华,对妻子笑着说道:“这狗*的吃了我二十年的饭,就今天给我长脸了。信用社施主任,跟他熟得很,给我批了三千块贷款!”

“啊?振华认得施主任?!”翠红又惊又喜,拍着巴掌,对丈夫笑道:“原来你还没有儿子脸大,真是越老越没用。我看,以后这个家,该是儿子当家作主了!”

“我巴不得他能撑起门头,我也好享享清福!”赵成海脱了外罩,搭在长凳一头,已经自斟自饮起来。

第025章 浮华(2)

赵振华脱下西装,换了平常的衣服,去后面上个厕所,洗了手,坐在桌子边,端起碗来吃饭。

赵成海却很难得地说道:“陪你老子喝一杯!”

振华放下饭碗,给老爹斟酒,也给自己斟了一杯,一饮而尽。

翠红坐在儿子对面,看着这和谐的一幕,打心眼里露出笑意来。

赵成海喝了几杯酒,问儿子:“你和施主任,怎么认识的?”

“前些日子,我在路边的窝棚里看砖,他来躲雨,就认识了,经常找我下棋。”

“哦哦,难怪……”赵成海连连点头,又说道:“施主任是个好人,有身份,没架子,这次又帮了我们的大忙。你以后,一定要敬重人家。”

“我知道。”赵振华点头。

赵成海想了想,忽然又说道:“你那个……开裁缝店的同学,虽然人不错,但是太浮华了,不适合咱们的家庭。你以后,也少跟她来往吧。咱们家,养不住那样的媳妇。”

赵振华将酒杯往桌子上一搁,皱眉道:“你想什么呢?她只是我同学,浮华不浮华,跟我有什么关系?人家什么时候,答应做你家媳妇了?真是自作……”

多情两个字,振华还是忍住了,觉得用在这里不合适。

“什么,你说我作?!”赵成海闻言大怒,瞪起牛眼。

“老爹,我没说你作,我说你……想多了,我和章克香,没那回事!就咱们这穷家,人家也看不上!”振华认怂,不想再和老爹针锋相对,大吵大闹。

“看不上刚好,咱家也不稀罕那样浮华的姑娘!”赵成海哼了一声。

振华也没心思喝酒了,端着饭碗离开桌子,说道:“还有,以后别说人家浮华不浮华的,人家跟你没仇,你也不用坏人家一个小姑娘的名声!”

“我就是在家里说说,难道和郝国兰一样,到处大喇叭散人名声?”赵成海被儿子教训,难免生气,用筷子在桌子上乱杵!

翠红急忙打岔:“你们爷俩都少说两句,吃饭吃饭!”

振华已经端着饭碗,在门外晒太阳了。

本来高高兴兴的一顿饭,又弄了一个不欢而散。

翠红叹气,低声对丈夫说道:“那个裁缝,以后就别提了吧,咱再托人,给振华说亲事。”

赵成海嘿嘿一笑,说道:“现在不着急,要先把这犟种的名声赎回来,然后说亲事,水到渠成。”

翠红皱眉:“怎么赎回来呀?难不成你去找郝国兰,求求她?”

“我求她个屁!”赵成海重重地哼了一声,说道:“这些事你别担心,我保证,不出十天半个月,振华的名声就能赎回来,那时候,就没人说他是神经病书呆子了!”

翠红半信半疑:“你还有这本事?”

赵成海高深莫测地一笑,打起了哑谜。

振华蹲在墙檐下吃饭,享受着冬日暖阳照在身上的惬意。

但是他的心里并不惬意,也在想着老爹的话。

浮华。

章克香真的很浮华吗?假如自己追求她,有没有几分可能性?如果成了,结婚以后,又会是什么样的生活?

“振华!”

村东头,齐磊的嘴里叼着一根野草,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振华也不起身,拿眼看着,等齐磊走到近前了,才问道:“吃了没有?”

“早吃过了。”

齐磊将口中的野草吐了出去,在振华身边坐下,问道:“听说你今天又去相亲了?谁家的姑娘,怎么样,成了没有?”

振华点头:“成了成了,按辈分算起来是你小姨妈,你以后该叫我姨父了!”

“扯蛋吧你!”齐磊瞪眼,说道:

“女人有什么辈分?嫁给爷爷叫奶奶,嫁给孙子叫乖乖!就算是我小姨妈,真的嫁给你了,那也就是我弟媳妇!”

振华噗地一笑:“你这张破嘴,扯起莲花落来,赶得上郝国兰了!”

齐磊嘿嘿一笑,忽然一本正经,说道:

“对了振华,郝国兰这老东西,到处说我俩坏话,我们必须收拾她一顿!我都无所谓,没打算在农村找对象。你不行啊,被郝国兰这么到处乱说,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振华端着空碗晒着太阳,斜眼道:“怎么收拾她?好男不跟女斗,难道我们去找她打一架?”

“呸,什么好男不跟女斗?她也算女的?”齐磊呸了一口,恶狠狠地说道:

“不要怂,就是干,今晚上我们哥俩,就去砸了郝国兰家的窗玻璃,保管她明天就老实了!再不老实,就一把火烧了她家的狗窝!”

“拉倒吧你,要去你去,我没这心思。”振华摇头。

“真怂!”齐磊一脸鄙视,连连摇头。

可是齐磊的脑袋摇着摇着,忽然定住了,以一个很古怪的姿势,斜着肩膀歪着脖子,定睛看向村子西头,眼睛都不眨一个!

振华郁闷,顺着齐磊的目光看过去。

只见一辆小巧的二六自行车正从村子西头轻快而来,闪亮的钢丝和钢圈,映着阳光,撒出一道道刺眼的光芒。

自行车上,坐着一个娇小的女孩子,一身黑色的西装,混在阳光下,看起来恍如春天里一只轻巧的飞燕……

齐磊看傻了,喃喃地说道:“卧槽,这是谁家的……丫头,怎么没见过?”

“瞧你这德行,别把眼珠子掉地上去了!”振华将碗筷丢在地上,推了齐磊一把,起身看着迎面而来的自行车,笑道:“章克香,你……这是去哪里啊?”

章克香捏住刹车把手,偏腿下了车,笑道:“哪都不去,我就是来找你的。怎么,不欢迎吗?”

“欢迎欢迎,当然欢迎了,那个……快请屋里坐!”振华慌乱起来。

“卧槽,振华这是谁呀,你也不给我介绍介绍?”齐磊却一把扯住了振华,老气横秋地问着,一边肆无忌惮地打量着章克香。

“这是我初中同学章克香。”振华甩开齐磊的手,又对章克香介绍了一下:“这家伙是我们村里的二傻子……齐磊,以前也在二中读书,初中的时候,和我们不在一个班。”

章克香点头微笑:“你好。”

“好好好,原来我们也是同学,屋里坐屋里坐!”齐磊嬉皮笑脸的,又偷偷给了振华一脚:“你特么才二傻子!”

赵成海已经吃过了午饭,这时候还坐在八仙桌上首,脱了鞋,在那里搓脚丫子。

一眼看见章克香在门前下了车,赵成海慌乱将双脚塞进鞋子里,嗖地钻进自己卧房去了。

翠红正在洗碗,看见丈夫顾头不顾腚地冲进了卧房,又听见门前说说笑笑闹哄哄的,心里纳闷,便出门来看。

“这是我妈。”振华对章克香介绍道。

“大婶您好。”章克香很有礼貌,两手交叉在腹前,笑吟吟的,向振华母亲鞠躬问好。

“哎呀你好你好,呵呵,呵呵。”翠红反倒很局促,两手在围裙上擦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是我同学章克香,在镇上开裁缝店。”振华说道。

“哦哦,原来这姑娘,就是你开店的……同学啊,真好,这姑娘长得真好看,又有手艺,真好,真好!”

翠红连连点头,想和章克香拉拉手以示亲切,却又觉得自己满手油污不太合适,担心弄脏了人家的衣服。

一时间,翠红的两手竟然无处安放,以一种古怪的姿势,抓挠着身前的空气……

章克香果然善解人意,主动拉住了振华母亲的手,微笑道:“大婶,我来得急匆了,空着两手,也没给你和大叔带点礼物,实在不好意思,你们二老别见怪。”

“什么话呀姑娘?你们同学,能来玩就好了,要带什么礼物啊?”

翠红的一颗心,几乎掉进蜜罐里了,握着章克香的手不放,连声问道:“还没吃饭吧姑娘?快坐,大婶给你做饭!”

“这时候早吃过了,大婶您别费心。”章克香的手被紧紧攥住,一时间抽不出来,也只好笑着,继续陪说话。

翠红忽然想到一个话题,说道:“姑娘,上次振华做衣服,你就收了五十块钱,实在太便宜了,怕是亏本了吧?”

“不亏本不亏本,我和振华是同学,送他一套衣服也没什么。大婶这么说,反倒见外了。”章克香笑吟吟的。

“哎,多懂事的一个孩子啊!真好!”翠红对章克香赞不绝口,又白了儿子一眼,说道:

“你看我家振华,和你是同学,又是个男娃子,却整天像个木头人,三榔头都打不出一个闷屁来,唉……真是……和他老子一样,闷葫芦一个!”

章克香笑着说道:“也不是这样的,大婶,我看振华很好,和我在一起很聊得来,话很多啊!”

一时间,翠红和章克香亲热得就像失散多年一朝重逢的母女俩似的,你一言我一语,说了个没完没了。

振华和齐磊,被彻底晾在一边了。

齐磊捅了振华一下,阴阳怪气地低声说道:“完了振华,你老妈看上人家小裁缝了,正在心里打鬼主意呢!”

振华踩了齐磊一脚:“嘀咕什么呢?闭嘴!”

第026章 浮华(3)

振华母亲正在和章克香寒暄,回头看了一眼儿子,说道:“振华别傻站着,快给你同学倒茶!”

齐磊这小子咧嘴一笑,说道:“大婶不用客气,我和振华同学好多年了,我自己来。”

“这孩子,我没说你,我说克香的。你是耗子上锅台,熟门熟路了,要喝茶自己倒。”翠红也忍不住一笑,拉着章克香进了屋子,将长凳擦了又擦,说道:“姑娘快坐,让振华给你倒茶。”

“不坐了大婶,我在店里做衣服,整天也就是坐着,不累。”章克香说道。

翠红连声吩咐儿子倒茶,然后走进了西头的卧房里。

章克香如释重负,冲着赵振华一笑,又来到门前,左右打量着东湾村的全局。振华的母亲太客气了,让章克香觉得有压力。

振华提了一条长凳过来,放在屋檐下,说道:“坐吧章克香。”

章克香点点头,这才坐下来。

齐磊瞪眼看着振华,说道:“喂,我也是你同学,为什么不叫我坐?狗眼看人低是吧?明天我也去做个裁缝!”

振华指了指大门右侧的磨刀石:“坐!”

“你大爷!”齐磊骂了一句,真的在磨刀石坐了下来,斜眼看着振华和章克香。

章克香笑得很灿烂,说道:“你们俩关系很好啊,住在一个村子里吗?”

齐磊点头一笑:“是啊是啊,我就住在后面,要不要去我家里参观一下?”

章克香想了想:“嗯……改天吧,改天和振华一起去。”

振华反倒很拘谨,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齐磊斗嘴,掩饰自己的尴尬。

西头的卧房里,赵成海正侧耳听着门外的动静。

翠红推门进来,眉花眼笑,低声说道:“你个老东西还知道害臊,躲起来不敢见人啊?你看你这出息,儿子同学来了,也不出去打个招呼!?”

赵成海傻笑,低声问道:“你看……这姑娘怎么样?”

“我看很好,烧高香都求不来的!”翠红收起笑容,很庄重地说道:“这回我当家,就这姑娘了!我看这姑娘,比我们东湾村所有的姑娘和新媳妇加在一起都好!”

第一眼看见章克香,翠红就死心塌地的喜欢上了。人家姑娘模样好看,说话又贴心,又是主动找上门来的,自己这穷家,哪里有拒绝的道理?!

而且,翠红也在心里做过对比。

村子里,这两年嫁过来的新媳妇,都一个个骄傲得像公主,从没有正眼看公公婆婆。还有刚过门就吵架,闹着要分家的。甚至,还有摔碗砸锅,打公公骂婆婆的!

而章克香刚才,笑吟吟地主动打招呼,又拉着自己的手说话,还说自己没带礼物……就这一点,足可以把东湾村这几年所有的新媳妇,全部比下去!

翠红不知道什么叫做朝闻道夕死可矣,但是心里有个类似的比喻。

她觉得,今天把章克香娶进门,明天,她这个老婆妈就去死,也能死而瞑目!

赵成海却抓头皮,皱眉道:“好是好,就是……”

“就是什么?!”翠红从来没有如此强悍和强势,瞪着眼,低声说道:

“就是这姑娘了,我就认定人家了!她以后打公骂婆,把我赶出去要饭,我都认命!你赶紧出去,跟人家打个招呼!”

赵成海为难,咧嘴傻笑,眉头微皱,带着讨饶的神色:“你看行就行吧,要我出去干什么?就说我在睡觉,喊不醒不就得了?”

翠红瞪眼:“你出不出去!?”

赵成海退后一步,就像个赌气的孩子:“我不出去!”

“好,我看你出不出去!”

翠红忽然咳咳两声,脸冲着前窗,大声嚷嚷道:“他爹——,儿子同学来了,你还没睡着,倒是出去打个招呼啊!”

赵成海没想到妻子还有这招杀手锏,老脸一红,低声骂道:“疯婆子,算你狠!”

“出不出来,随你吧。”翠红得意地一笑,自己先出了卧房。

赵成海没辙,整了整衣服,磨磨唧唧地出了卧房,走过堂屋来到门外,看着章克香,点头笑道:“来了啊姑娘,呵呵,呵呵……”

章克香刚才听见振华母亲的那一嗓子,就已经站了起来,看见振华老爹,急忙微微鞠躬:“大叔好,吵着你休息了。”

“没事没事,姑娘……你坐,你坐。”赵成海也局促,不知道该怎么表示欢迎。

“咳咳,大叔,我也来了。”齐磊又来搅和。

“哦,你来了……怎么了?”赵成海一愣,没理解齐磊的幽默和插科打诨。

“我也来了,你老人家怎么没看见我?”齐磊又说道。

“我这不是看见你了吗?你这么大一个人站在这里,我怎么会看不见?”赵成海还是皱眉,还是没理解。

振华忍不住了,瞪了齐磊一眼,又对老爹说道:“爹,你别搭理这小子,回屋休息去!”

“哦,我不睡了,去……地里看看,你们年轻人聊着吧。”赵成海从门后拿了一把铁锹,扛在肩上,向着村前的庄稼地而去。

赵成海的心里,还是不中意章克香。

浮华!

在赵成海的眼里,这姑娘会说话懂礼貌,能把振华母亲哄得死心塌地,其实也是一种浮华的表现。

乡下本本分分的姑娘,哪有这样会说话会哄人的?

而且这姑娘穿着光鲜,自行车,小手表,鬼知道都是从哪来的?

赵成海走了,门前的三个年轻人,反倒更加自在。

振华也渐渐放开了,气氛活跃起来。

大家聊着广播剧,聊着小说,聊着最新出来的流行歌曲,不知不觉的,已经过去了一两个小时。

章克香看了看腕上的手表,站起来笑道:“哟,一眨眼都三点了,振华,齐磊,我要回服装店干活了。你们俩以后有时间,一起去玩呀,反正又不远。”

振华也站了起来:“再坐一会儿呗,店里很忙吗?”

章克香点头:“嗯,有个顾客说好了,下午四点来拿衣服。”

翠红从屋里走来,拉住了章克香的手,笑着说道:“克香你要回去做生意,大婶也不留你,可是你总得喝口热茶再走,来屋里坐。齐磊也来!”

“大婶,你真的太客气了。”章克香拗不过,跟着振华母亲进了屋子。

八仙桌上,摆着三个白瓷大碗,每只碗里都是满满的红糖水,泡着四个水煮鸡蛋。

“快坐快坐,把这口热茶喝完就走!”翠红不由分说,将章克香按坐在八仙桌东边的贵宾位置上。

这是茶吗?章克香心里叫苦,讨饶似地笑道:“大婶,我刚刚吃过饭,哪里还能吃得下这么多的鸡蛋?还是你们吃吧,我是真的……一个也吃不了。”

齐磊已经拿起了筷子,不怀好意地看着章克香,奸笑道:“我们东湾村就是这规矩,客人第一次上门,要吃四个鸡蛋。吃不了,连汤带水,装兜里带回去!”

“吃不了兜着走吗?”章克香可怜兮兮的,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赵振华,求助道:“振华,你可要帮帮我……否则,我以后再不敢找你玩了。”

第027章 浮华(4)

赵振华憨笑:“你先吃着吧,实在吃不完……就放这儿。”

“那怎么好意思?还是请你代劳,帮我吃两个吧。”章克香央求着,端起碗来,用筷子拨了两个鸡蛋在振华的碗里。

在乡下,吃东西是不能剩碗底的,那是浪费,是做作,是贪多吃不完的恶俗馋相!

章克香也是乡下人,知道乡下的规矩。

而且她是个讲究人,绝不允许自己吃一半剩一半,弄得满碗狼藉,被人诟病。

振华明白这四个鸡蛋对章克香的压力,当下也就半推半就,接了两个鸡蛋。

齐磊嘿嘿地笑:“你们两个果然是……亲同学,亲得很啊,怎么不给我两个?”

章克香干脆将自己的碗送在齐磊的面前,笑道:“这两个给你吃吧,我刚好求之不得!”

翠红就在一边看着,慌忙将章克香的碗端回去,对齐磊笑道:“齐磊别闹,人家克香第一次来,你这样闹,叫人家怎么好意思?”

齐磊嘿嘿一笑,低头对付碗里的鸡蛋。

章克香也拿起筷子,在振华和齐磊的陪同下,将两个鸡蛋吃进了肚子里。

振华一口气吃了六个鸡蛋,撑得直翻白眼,笑道:“为客煮一斗,自家吃了九升九,果然没错。”

章克香起身,准备将手里的碗筷送去灶台上。

“空碗给我。”翠红急忙来接。

“大婶,我送去锅台上吧,顺便洗碗……”

“什么话,哪有让客人洗碗的?”翠红不由分说,夺过了章克香手里的碗筷。

章克香也不好展开争夺,只好说道:“大婶,我和振华是同学,不是客人,你把我当成自家闺女就好。你这么客气,我以后真的不好意思来了,太麻烦你们……”

翠红听这话说得暖心,就像喝了一大碗滚烫的红糖水,急忙在锅台上放下空碗,转身拉着章克香的手,笑道:“好孩子,大婶以后就把你当成亲闺女了!你要是不嫌弃我们家穷,以后一定要常来,啊!”

章克香点头:“那我就回去了大婶,有时间再来看你。”

“好,下次过来,一定要赶在上午,到这里吃午饭!”翠红拉着章克香的手,送出门外。

振华耸了耸肩,这场景,似乎没自己什么事吧?

“振华,你送送克香,村子里好多狗,别吓着克香!”翠红回头说道。

“哦,我来送。”振华点头,扶住了章克香的车把手。

“我也送送,我找根棍子,负责打狗。”齐磊一本正经的,从门前的柴火堆里,抽了一根枯枝出来。

翠红一把抓住了齐磊的胳膊:“齐磊别走,大婶有件事让你帮忙。”

齐磊自然知道振华母亲的意思,不好再闹,冲着振华和章克香一笑,学着振华母亲刚才的口气:“那我就不送了,振华你送送克香,村子里好多狗,别吓着克香!”

“闭嘴,只要你不吓着人家就行了!”振华翻了个白眼。

章克香却不好开玩笑,向振华母亲挥手告辞:“大婶我走了,以后再来看你。”

“好好好,大婶就不送你了,以后常来,常来啊!”

翠红笑得满脸甜蜜,还是送到了村子中间的巷口,又吩咐振华:“振华多送一段路,陪着克香说说话。”

振华点头,推着自行车,和章克香并肩而行。

出了巷口,来到土马路上,章克香缓步而行,说道:“振华,你妈妈真是好人。”

振华憨笑:“乡下人不都这样嘛。”

章克香点点头,又问:“你上次……相亲,成了吗?”

振华脸色一红,摇头苦笑:“没有,这穷地方穷人家,哪个姑娘瞎了眼,愿意来吃苦受罪啊。”

章克香一笑:“万一有人瞎了眼呢?再说了,我看你家也不穷啊。屋里屋外都是盖房子的材料,要盖房子了吧?”

“嗯,盖四间瓦房,就等着年后开工了。”振华说道。

章克香迟疑了一下,问道:“那……有没有考虑过,在镇上盖两间房子?”

“在镇上盖房子?哪有那个钱啊!”振华吃了一惊。

在镇上盖房子,这可是从来没有想过的事。

章克香拢了拢耳边的长发,缓缓说道:

“其实在乡下盖四间瓦房,和在镇上盖两间平房,花钱差不多。如果镇上有了房子,以后就可以做点生意,还是很好的,总比种田强。”

振华摇头苦笑:“我不会做生意,而且我老爹也不会同意在镇上盖房子的。”

章克香点头:“嗯,我只是随口一说,盖房子是大事嘛,当然要考虑好。”

振华推着自行车,继续向前送,又问了问章克香的家庭情况和日常生活什么的。

他想问问章克香有没有对象,却终究没好意思问出口。

两人就像散步一样,走了二里多路。

章克香笑道:“你别送啦,再送我就到镇上了。”

“那就把你送去镇上好了,我回家也没事。”振华说道。

就这一下午的相处,振华对章克香的好感,直线上升。

他喜欢这样,和章克香一起走在路上,聊聊天,说说家常。

这种淡淡的、朦朦胧胧的甜蜜,和当初暗恋秀莲的感觉一样……却又似乎,超过了对秀莲的感觉。

“真不会说话!”章克香白了振华一眼,笑道:“这话说的,如果你有事,就不送我了,是吧?”

振华脸皮微烫,结巴道:“不好意思,我真的……不太会说话。”

“那我给一个机会,你重说一遍。”章克香笑道。

“好……我重说,我就把你送到镇上好了,就算家里有天大的事,也要送你!”振华笑道。

章克香捂着嘴,咯咯地笑:“既然你说得这么热情,我怎么好意思拒绝?走吧,骑车带我!”

“好,我带你!”

振华也开心,偏腿上了自行车,叉在地上,招呼章克香上车。

章克香侧身坐在后座上,右手很自然地环住了振华的腰。

振华就是再愚钝,也能读懂章克香这个亲昵的动作,不由得满心甜蜜,踩着脚踏板,载着章克香悠然而去。

冬月小阳春。

振华骑着自行车,带着章克香,飞驰在乡村的土马路上,果然觉得春风拂面,桃李如锦,十里花香……

这时候,振华的老爹赵成海,在南岗头上遥遥看见儿子和章克香在一起,却心惊肉跳。

浮华!

这姑娘太浮华了!

怎么能这么浮华,这么随便呢?八字都没一撇,她怎么就敢搂着振华的腰,明目张胆地招摇过市?

看她不羞不臊,这么熟道这么会说话,不知道在振华之前,有过多少个男朋友了!

想到这里,赵成海扛着铁锹就往家里赶。

不能让儿子和这个浮华的姑娘在一起,必须棒打鸳鸯,彻底断绝他们的关系!

第028章 浮华(5)

振华踩着自行车,心情愉快,一口气将章克香送到了裁缝店的门前。

一直在心里痛恨这条土马路太长,导致东湾村人出行不方便。

而今天,振华却觉得这条马路太短了,怎么一眨眼就到头了呢?

下了车,章克香拿钥匙开门,请振华进去坐。

振华又参观了一下裁缝铺子,聊了几句闲话,说道:“那我先回去了吧,不耽误你干活了。”

章克香点头,指着门前的自行车:“你就骑我的自行车回去吧,这么远的路。”

“不用不用,我走习惯了。”振华说道。

章克香翻白眼,嗔道:“跟我还客气啊?我今天用不上自行车,你明天赶集的时候,再把车子骑过来就行。”

“那好,我借用一下。”振华一笑,恭敬不如从命。

章克香又点头,淡淡说道:“回家跟你父母商量一下呗,如果能在镇上盖房子,最好了。不会做生意,到时候我教你啊。你高中毕业,又不傻又不呆,还有什么学不会的?”

振华一愣,下意识地点头:“好,我回家……问问看。”

“那赶紧回去吧,我不留你了,手上还有几件衣服要做。”章克香又露出了好看的笑容和两个甜甜的酒窝。

振华挥挥手,上了自行车,赶回东湾村。

一路上,振华都在琢磨章克香的话。

她建议自己在镇上盖房子,什么意思?算是对自己提出的条件和要求吗?

这个条件太高了,高入云天,飘渺而不可及。振华不用问父母,都知道没戏!

拒绝了章克香的要求,她以后,还会和自己来往吗?

……

振华家的门前,这时候正热闹着。

东湾三组,几乎有一半的人家,都派出代表和侦查精兵,在这里嘻嘻哈哈地打听消息,询问刚才那姑娘是谁,是不是振华的对象,哪个村子的姑娘……

翠红把攒了四十多年的笑容,一起释放出来,脸上笑开了花,忙着给乡亲们端凳子倒茶,又点头又摇头:

“是儿子的同学,不是对象,不是对象,大家不要乱说。我们这穷家,要是真的娶到那样的媳妇,我睡到半夜都能笑醒!”

齐磊可不管,上下嘴皮子一磕,挥动麻秸一样瘦长的胳膊,长篇大论就出来了:

“那姑娘叫章克香,镇上开裁缝店的,跟我们是同学!读初中的时候,就和振华谈恋爱,别人不知道,我最清楚了!他们俩现在,叫做破镜重圆!知道章克香为什么要在我们河东镇开裁缝店吗?就是奔着振华来的!”

围观的人们恍然大悟,各自点头:“怪不得!怪不得!”

有人笑道:“我们以后做衣服,挂着振华的名,可以打个折喽!”

赵成海扛着铁锹回来了,笑眯眯的,掏出香烟发了一圈,然后听齐磊演讲。

齐磊演讲得太逼真了,吐沫横飞情文并茂,时而曲折生动,时而慷慨激昂。

赵成海听着,也信以为真!

齐磊演讲到最后,干脆跳在了振华家门前的砖垛上,挥着手大声说道:

“大家都以为振华是傻子,相亲的时候,傻头傻脑地考人家姑娘,是吧?告诉你们,把振华当成傻子的人,自己才是傻子!这家伙精神着呢,他就是心里放不下章克香,所以才故意装傻的!要不,就凭振华这模样,四乡八里,谁家的姑娘他娶不来?”

“哦——!”乡亲们都明白过来了,各自一声唏嘘,在心中为赵振华和章克香的爱情而感动。

赵成海听到这里,更是大喜过望!

他正要给儿子赎名声,却不料,齐磊这么能说会道,抢着把这活给干了!

齐磊过足了演讲的瘾,这才跳下砖垛,冲着赵成海嘻嘻一笑:

“大叔我说的对吧?我和振华是同学,从小玩到大,穿开裆裤就在一起,我最了解他!”

赵成海连连点头:“你和振华最好,当然最清楚他了。这狗*的,平时跟我什么都不说!”

乡亲们也纷纷向赵成海和翠红道喜:“还是振华有出息,说亲事都不用父母操心!”

“有什么出息啊?四肢不勤五谷不分,整天就知道玩!”

赵成海嘴里骂着,脸上笑着,又掏出香烟发了一圈,说道:“不过,这狗*的还算会玩,下棋下得不错,今天上午在信用社,他和信用社施主任下棋,三盘棋,赢了施主任三千块!”

“啊!?三千块!?”

所有的人都震惊了,包括齐磊在内。

三千块,这数字太大了,几乎是两间大瓦房的钱!

甚至,是村子里许多小康之家一辈子的积蓄!

都说杀猪匠王响有钱,可是,他恐怕也不能一下子拿出三千块来!

赵成海笑着点头:“对,三盘棋赢了三千块,不过是贷款,是三千块贷款。施主任和我家振华,关系好的很,就像左右隔壁一样……中午的时候,施主任还要去饭店点菜,留振华吃饭……”

儿子和信用社主任的关系,赵成海必须大肆宣扬!

施主任有身份啊,儿子和他是朋友,自然水涨船高,连带着就有了些身份,不是吗?

只要把这一点宣扬开了,就能把儿子的名声赎回来!

如果儿子是神经病,施主任能跟他做朋友吗?

所以,赵成海刚才的一番话,可都是经过千思万想深思熟虑以后才说出来的。

乡亲们更是惊叹羡慕,连连称赞:“啧啧,真没看出来,振华平时不言不语的,还有这个本事……”

王响提着黑糊糊油腻腻的茶杯走过来,皱眉道:

“振华和信用社施主任是朋友?不会吧?那个馿日的施主任,整天板着一张死人脸,特别难缠,我去年跟他申请两千块贷款,他就是不批!请他吃饭他都不来,他大爷!”

乡亲们笑道:“瘦猪在哼,胖猪也在哼,你杀一头猪,都抵得上我们种一年的地,家里的钱都上霉了,要贷款干什么?”

王响咧嘴笑:“我有钱,穿钱褂子被你们看见了?还不都是大皮蒙大鼓,混个肚子圆!做生意周转不开,要贷款不很正常吗?”

乡亲们又笑道:“下次拿贷款,请振华吃饭吧!让振华再去下几盘象棋,几千块贷款就来了!”

赵成海更是得意,掏出香烟,给王响发了一根。

王响也算是河东镇境内的大户了,知名度很高,交结又广,下至三乡五里的种田汉子贩夫走卒,上至乡政府和学校粮站食品站的头头脑脑,他都能搭上话。

然而他也弄不到贷款,没有自己儿子赵振华的本事!

正热闹的时候,巷口处车铃铛叮铃铃地乱响,振华骑着章克香的自行车,衣襟带风,悠悠地驶了过来。

乡亲们都把目光对准了赵振华,各自带笑。

赵成海将乡亲们的神色看在眼里,一颗心,就像被电熨斗熨过了一样,无比的舒畅、妥帖!

在他看来,乡亲们对儿子的笑,都有三分巴结三分羡慕三分嫉妒的意思在里面。

儿子出息了,和信用社主任是朋友,还有人家姑娘找上门来!

这一切,对赵成海来说,都是无上的荣光,都是老赵家祖坟里冒出来的滚滚青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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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9章 小康(1)

振华骑车到了门前,偏腿下车,冲着乡亲们一笑,心里却纳闷,半个村子的人都在这里,开会吗?

王响一把揪住了振华,问道:“臭小子,你和信用社施主任是朋友?”

振华扯起嘴角一笑:“哦哦,也就是认识,经常在一起下棋……”

王响连连点头:“下次再去下棋,问问他还有贷款不,给我搞两千块贷款,我请他喝酒。”

振华咧嘴笑:“王大爷,这个……我怕不行啊,不过我可以帮你问问。”

“问问看吧,行就行,不行拉倒!”王响挥手。

振华点头,表示记在心上了。

齐磊却接过了振华的自行车,骑上去,在门前溜起了圈子,问道:“振华,章克香把自行车送给你,算是嫁妆啊?”

振华瞪眼:“你这张破嘴胡说什么呢?滚下来,别把人家车撞坏了,我赔不起!”

齐磊对振华的话听而不闻,我行我素,继续在门前表演车技。

乡亲们也都盯着那辆崭新的自行车,议论纷纷:“这是凤凰牌的吧?好像一百八一辆!”“这种车也就是好看,不能驼东西,再加三十块,买个永久的二八杠,多好啊!”

正说话间,村西头车铃铛大作,村支书郑怀亮,推着一辆二八杠自行车走了过来。

他一边敲铃铛一边挨家挨户地大叫:“开会了开会了,大家都出来开个会,一家一个,多几个也行,最好是年轻人!”

振华家门前的乡亲们,立刻将目光看向了郑怀亮。

郑怀亮四十多岁,人长得消瘦,留着长发,看起来也像个书生。

他住在东湾村向西二里外的大姚庄,同属于东湾大队。

王响皱眉看着远远而来的郑怀亮,嘀咕道:“真见鬼,书记找我们老百姓,开什么鸟会?”

刘志高龇牙笑道:“响大哥,估计一开会就要搞运动了,当心收拾你这个土豪!”

王响咧嘴笑:“扯蛋,土豪都有十八个小老婆,我家里就一个秀贞,也算土豪?”

老麻子宋仁贵蹲在地上,奸笑道:“你家秀贞好大一个屁股,肥嘟嘟的像个小菩萨,一个顶人家十八个!”

王响见不得宋仁贵,瞪眼道:“你也顶人家十八个,上下村子的麻点,都长你的屁股上去了!”

小光棍宋家财也在这里,听见王响挖苦自己老叔,不由得大怒,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起来:“杀猪匠你说什么?会说人话吗!?”

王响轻蔑地瞟了宋家财一眼,冷笑道:“就你这熊样,跳起来都碰不着牛尾巴,蹦达什么呀?”

众人忍不住一笑。

的确,宋家财和齐磊的身板差不多,一米六的个头,一百斤的分量,在膀大腰圆身如铁塔的王响面前,就像一个大猴子。

杀猪打铁,从来都是莽夫壮汉的专利。

王响就是个天生的杀猪匠,继承了上下五千年所有著名杀猪匠的气质和特点,孔武有力,粗鲁、强壮、大嗓门直来直去,有些仗义,有些嚣张,又有些势利。仿佛三国演义里的张飞、水浒里面的镇关西、范进中举里的胡老爹……

振华曾经和齐磊秀莲专门研究过王响,一致认为,王响就是古往今来杀猪匠的集大成者,必然会将杀猪行业发扬光大,冲出亚洲走向世界引领全球杀猪风潮。天不生此人,杀猪界万古如长夜!

宋家财被王响讽刺,更是火星乱冒,甩了身上的夹克衫,卷袖子向着王响冲去:“我今天就碰一碰你这个牛尾巴!”

宋仁贵也站了起来,骂骂咧咧地要上前助拳。

王响呵呵冷笑,手指宋家两叔侄:“来来来,你们叔侄俩一起上,我一手插裤腰,一手吃锅巴,都能对付你们两个!”

乡亲们慌忙上前拉扯。

振华抱住了宋家财,刘志高扯住了老麻子。

齐磊唯恐天下不乱,跳在砖垛上,抢了一个观战的好位置,挥手大叫:“打打打,打一场我看看,我当裁判,我就看好响大爷!”

村支书郑怀亮,已经推车来到了门前,皱眉叫道:“怎么还打起来了?拉开,快拉开!”

王响摇头,似乎有些失望:“没打,真的打起来,他俩已经变成死猪了!”

宋家财叔侄俩知道自己不是对手,挣扎着骂了几句,也就借坡下驴地闭了嘴,瞪眼看着王响。

郑怀亮仰头看着砖垛上的齐磊,皱眉道:“你是一组的齐磊是吧?高中毕业生一点都不懂事,不劝着一点,还在这里起哄,滚下来,以后多学学人家赵振华!”

赵成海心里一喜,没想到振华又得了一分,被大队书记表扬了。

齐磊咧嘴一笑,从砖垛上跳下来:“我也是好心,村里没有娱乐活动,怕大家闷出病来!对了郑书记,今天开什么会呀?”

刘志高嘿嘿一笑,慢慢吞吞地说道:“大队开会两个事,一个是春耕生产,一个是计划生育。今年计划生育不抓好,明年苍蝇蚊子不得了!”

郑怀亮也忍不住噗地一笑,随后挥挥手,正色说道:

“志高别闹,大家都别开玩笑,今天我们就在成海大哥的门前,借着这个地方,开个简单的会。嗯……不是计划生育,也不是春耕生产,更不是搞什么运动,是关于致富奔小康的一次讲座……也就是,和大家随便谈谈心吧!”

乡亲们渐渐地围聚过来,有七八十号人。

翠红招呼儿子,将家里所有的长凳矮凳,都搬了出来。

凳子还是不够,赵成海招呼大家:“大家从砖垛上搬砖坐吧!”

其实不用招呼,也没谁跟赵成海客气,大家都已经自己动手,从砖垛上提了红砖,垫在了自己的屁股下面。

齐磊霸着章克香的自行车,坐在后座上,两手捧着坐垫,两脚着地,晃晃悠悠地看热闹。

杀猪匠王响最霸气,从家里搬出了藤木太师椅,稍稍离开人群,往上面一坐,面南背北,睥睨天下,雄视六合八荒……

振华靠在自家门槛上,看看油光满面的王响,又看看干瘪枯瘦的郑怀亮,忽然忍不住一笑。

或许,让王响做领导,开会讲话,让郑怀亮缩在人群里做个群众,更加合适。

第030章 小康(2)

郑怀亮看看身边的乡亲们,说道:“这个会议,主要是传达上面的政策和精神。本来,是打算把全村的人集中在一起开会的,但是担心凑不齐,所以我就下来了,一个组一个组的开会。”

振华还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会议’,听得很仔细。

郑怀亮说道:“我们家乡是丘陵地区,自然条件不好,一直很穷。外面的人提起我们东湾村,都说蚊子比苍蝇大,黄蜂比麻雀大,女婿比老丈人大……”

众人咧嘴大笑。

赵振华脸上一烫,自然又想起了秀莲出嫁那天的事。

郑怀亮也笑了笑,又说道:“我们家乡的贫穷,有历史原因,也有自然条件造成的限制。但是,这种贫穷不是不能改变!今天请大家来开会,就是谈一谈政策和形势,怎么致富脱贫,怎么让大家都富裕起来!”

宋家财点上一根烟,斜眼说道:“这还不简单?每家每户发一万块,都富裕起来了,都万元户了!”

乡亲们又是嘻嘻哈哈一番嬉笑。

“宋家财你别捣蛋。”郑怀亮很不满,瞪了宋家财一眼,看着大家继续说道:

“我们农村老话说得好,要儿亲生,要财自挣,致富脱贫,主要还是得靠自己的辛勤劳动啊。只有劳动,只有改变思想,只有学习先进的经验和技术,才能够摆脱贫困……”

振华默默地听着,觉得郑怀亮说的不错,有水平。家乡的确要改变,不改变,没有前途。

刘志高却斜眼看天,一脸的木然。

王响打了个哈欠,干脆闭上了眼睛。

这些东湾村的老油条都知道,穷就是穷,你得认命。什么改变思想脱贫致富,全是扯淡!

郑怀亮的眼神扫了一圈,看了看赵振华和齐磊,说道:

“我们村子里,今年多了振华和齐磊两个高中生,我很高兴。我希望改变思想改变观念,从年轻人开始。年轻人没有老思想,容易接受新的技术,有知识有文化又有闯劲,以后一定是我们家乡的顶梁柱,脱贫致富的带头人!”

振华心里有些激动,果然天生我材必有用,村支书居然看好自己,实在是没想到!

赵成海更觉得脸上有光,觉得自家祖坟上的青烟,冒得更高更浓了。

齐磊哈哈大笑,说道:“原来我和振华,还有这个本事!好好好,以后脱贫致富的事,就交给我们了!”

宋仁贵蹲在人群里,阴阳怪调地冷笑:“选年轻娃子是对的,小孩子信哄,捡着红枣就能当火吹!”

郑怀亮看了看老麻子,没搭理他,又看着齐磊,问道:“齐磊刚才说的不错,可是你和振华打算怎么干,怎么带着大家脱贫致富?光说嘴不行,要有实际行动啊!”

齐磊咧嘴笑道:“这也简单,大家都收拾收拾,出门做工,绝对比在家里赚钱容易!”

郑怀亮点了点头,说道:

“做工挣钱,是一条路,但不是大路。我们说的是脱贫致富建设家乡,不是卷起铺盖背井离乡。再说了,故土难离,不是没饭吃,谁愿意出门做工?而且做工也要有路子,不是说出门就可以做工的!”

振华觉得很有道理,瞪了齐磊一眼:“齐磊你别插嘴,让郑书记说。”

郑怀亮点点头,继续说道:

“我们先说第一点,要改变观念,挣钱光荣,贫穷可耻。现在提倡大胆致富,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大家放心大胆地去挣钱,去致富,不要有什么担心和顾忌,这一点,大家要向王响学习,他是我们村子里,第一个个体户,现在富裕起来了,生活条件得到了改善,这就是本事,这就是改变观念敢于致富的结果。”

宋家财噗地一口痰吐在地上:“他富裕个屁,刚才还在托人搞贷款!”

郑怀亮皱眉看着宋家财:“这么说,你比王响钱多?王响不富裕,他老婆秀贞白白胖胖的,是吃你家饭吃出来的?”

众人嘻嘻哈哈大笑。

王响坐在太师椅上,挥手道:“开会开会,别扯我,东湾村七十二穷,我就是第一穷!”

郑怀亮点了一根烟,接着说道:

“第二点,我们要学习先进的技术,科学种田。我们东湾村,秋收过后,有一大半的田地都空着,等待明年插秧。这是老方法蓄养田力,其实早已经过时了!”

众人都不吭声,各自面无表情,对郑怀亮的话根本不感兴趣。

几百年来,东湾村的耕作方式就这样,从没改变过。

前些年大集体的时候,也曾经尝试过,冬季在水田里种麦子和油菜。结果,收上来的麦子,还没有撒下去的麦种多……

郑怀亮看着大家,继续说道:“我去年在南方地区参观的时候,看到人家的田地,冬天里没有一块是空着的!一眼看去,全部都是绿油油的麦子和乌青乌青的油菜。”

刘志高忍不住了,故意说反话:“我们东湾村没有小麦和油菜吗?它就是惯子不孝,肥田收瘪稻,田太肥了种不出庄稼,你说怎么办?”

乡亲们纷纷附和:“就是,有那个闲工夫,还不如在家里歇着。费力不讨巧,浪费种子肥料干什么?”

王响又开始打哈欠了,将身子向后靠了靠。

郑怀亮点点头,说道:

“这就是耕种方式的不一样。我们东湾村,还是过去的老方法,粗放式耕种,远远没有达到精耕细作的要求。粮食作物,用的又是老品种,怎么会有产量?我在南方参观的时候,人家的麦子,每亩产量八百斤以上,油菜产量四百多斤!午季的收成,比我们秋季的还多。”

刘志高哈哈大笑,说道:“那是吹牛的吧?”

郑怀亮急得叹气,说道:“那不是吹牛!人家是实实在在的产量!我在南方……”

“别提你参观了!”

宋家财忽然站了起来,斜眼说道:“你拿村里的钱,给我去参观几天,吃喝玩乐几天,这些屁话,我回来以后也会说!”

“你……”郑怀亮气得双手发抖脸色发白,却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031章 小康(3)

宋家财却更加得意,在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转身慢悠悠地走了,口中说道:“开会开会,开个鸟会,回家吃晚饭喽!有空听你扯蛋,还不如回家听广播!”

宋仁贵也起了身,跟在侄儿的身后走了。

郑怀亮脸色铁黑,想要发作,最终却又忍住了。

他不是王响,没有王响的身体和力量,在这里可打不过宋家财叔侄俩。

而且郑怀亮一向属于温吞水,没有什么急脾气,也不是那种一言不合就打架的人。

王响知道郑怀亮的尴尬,挥手道:“书记接着说,别搭理宋家财就行了,这东西就是属狗的,见了谁都要咬一口!”

乡亲们也附和:“是啊是啊,接着开会吧!”

其实大家都没心思听郑怀亮在这里长篇大论,让他接着开会,纯属安慰,给个面子。

郑怀亮摇摇头,挥手道:“今天的会就到这里,不耽误大家的时间了,都散了吧。”

他也看出来乡亲们的态度了,大家都很固执,根本就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自己说的再好,都是对牛弹琴。

既然这样,还说个鬼?

穷就穷吧,反正都是各吃各的,谁也不敢去他郑怀亮家里抢饭吃!

而且郑怀亮要传达的会议精神,也就是上面两点,已经说完了。

本来,郑怀亮很想发挥一下,结合东湾村的现状,给大家说一些具体的建议。

可是被宋家财当面羞辱,郑怀亮哪里还有这个心思?

乡亲们嘻嘻哈哈地散去了。

这时候已经是黄昏,天色将黑。

郑怀亮去振华家的屋后上厕所。

赵成海扯了妻子翠红一把,低声说道:“他妈,你烧点菜,留郑怀亮吃个晚饭吧。”

“啥?留郑书记吃晚饭?”翠红怀疑自己听错了。

要知道,赵成海向来小气,是出了名的抠,每一个铜板都串在肋巴骨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留人吃饭的时候!

赵成海点点头,说道:“顺便叫一下王响和刘志高,还有……齐磊,杀只鸡,再随便烧几个菜就行了,喝杯酒聊聊天。”

对于王响和刘志高,赵成海都还欠着一份人情,今晚刚好还了。

“哦。”翠红点头,让齐磊捉鸡宰杀,又吩咐振华去请王响和刘志高。

恰好郑怀亮从屋后走来,听见了翠红的话,急忙挥手道:“翠红嫂子,我这就走了,不在这儿吃饭,你们别操心!”

郑怀亮上任村支书,也就一两年的时间,为人还算正派,并不是那种贪吃好喝的人。

他也知道农村人的艰辛,不愿意让赵成海破费。

赵成海扯住郑怀亮的胳膊:“书记别走,今晚上我们好好喝一杯!”

翠红也笑着说道:“怎么,我们这小庙,还留不住书记这尊大菩萨了?没菜,也就是喝杯孬酒,你们说说话!”

振华也说道:“是啊郑书记,你刚才说的话很有道理,我还想听听。”

这句话,振华可没骗人。

刚才郑怀亮的话被宋家财打断,振华没听出头绪来,心里对宋家财很不爽。

郑怀亮两眼放光,仿佛遇见了知音,点头道:“好,就冲着振华这句话,我今晚留下来吃饭,单独给你和齐磊开个会,好好说一说脱贫致富建设东湾村的事!”

振华点头,出门去请王响和刘志高。

不大工夫,王响和刘志高都来了,乐呵呵地道谢。

翠红手脚麻利,先送上一盘花生米和一盘炒菜,切了三个咸鸭蛋,让大家先喝着。

酒过三巡,齐磊没大没小的,拿郑怀亮开涮:“书记,我们一边喝一边聊,你给我们说说脱贫致富建设东湾村的事。我们家乡也是太穷了,你看我和振华这样的人才,连老婆都讨不来!要是生在苏南地区,现在孩子都有了!”

王响和刘志高都大笑,骂道:“你小子还真不害臊!”

郑怀亮却信以为真,来了精神,挥手说道:“好,我们接着刚才开会的事,继续说。”

振华放下筷子,聚精会神地听着。

“首先,还是解放思想改变观念的事。我们东湾村,甚至是整个县都一样,思想太保守了!”郑怀亮看着大家,开始了又一轮的演讲:

“改革开放嘛,我们的胆子还要再大一点,步子还要再快一点!我们以王响兄弟为例子,杀猪做生意,有亏有赚,对不对?如果担心亏本,那是不是就不做生意了?改革开放,我们要尝试一些新的东西,摸着石头过河,肯定会有失败。如果担心失败而不敢尝试,那就是穷困一辈子了!”

王响和刘志高都点头,赵成海也点头。

只不过,他们还是出于礼貌给个面子,心里未必认同郑怀亮的话。

振华看着郑怀亮,问道:“郑书记,你说苏南地区的小麦和油菜产量,都是真的?土壤和我们这边不一样吧?”

郑怀亮挥手道:“土壤都是一样的,我看过。人家的产量,也是真实的,没有水分!”

振华皱眉:“那就是品种不一样了,我们家乡的油菜,亩产也就一百多斤。”

“对,品种不一样,耕种技术也不一样!所以我们要学习,要把人家的先进技术和优良品种引进来!”郑怀亮点头,又说道:

“我这次,从南方带来了杂交油菜移栽技术,今天跟大家开会,也想好好说说这个事。我们这边的油菜,是老品种,是直接将菜籽种子撒进土里,然后就靠天收了。南方不一样,人家是先育苗,然后将油菜苗,栽种移植到田地里……”

听到这里,王响和刘志高都哈哈大笑,一起摇手:“这种精细的事,我们做不来,做不来!”

赵成海也笑了,摇头说道:“都说种田如绣花,这样种田,真的是绣花功夫了。我也做不来,打死也做不来!”

郑怀亮叹气,说道:

“所以我说,我们家乡是粗放式耕种,人家南方是精耕细作。为什么南方富裕,我们家乡很穷?这就是差别的根源。你们还是老思想,不学习人家的经验,这种差别就一辈子存在!我们整天想着找门路,去外面打工挣钱,却不愿意给自己打工,把自家的田地空在那里,唉……这是捧着金饭碗,出门去要饭呐!”

王响笑道:“你是书记,当然细一点了,我们种田汉子都是大老粗,细不起来!”

郑怀亮很失望,看着振华和齐磊,问道:“你们两个高中生,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书记你讲的太对了,每一句都讲到我心里头去了!”齐磊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看着赵振华,一本正经慷慨激昂,指手画脚地说道:

“振华你可听见了?郑书记指示我们,胆子还要大一点,步子还要快一点。你要牢记郑书记的最高指示,积极谈恋爱,胆子再大一点,步子再快一点,争取年底结婚,把小裁缝娶进门来,明年就生个双胞胎!”

“噗——”

王响没憋住,刚刚喝下去的一口酒喷了出来,喷得刘志高满头满脸。

刘志高抹着脸,也笑得乱颤乱抖,指着齐磊骂道:“你个小王八蛋,这张破嘴,比郝国兰还厉害!”

第032章 村花(1)

赵成海也忍不住一笑,随即瞪眼道:“齐磊别胡说八道,振华和小裁缝只是同学!”

唯独振华没有笑,只是恶狠狠地瞪着齐磊,恨不得一口吞了他。

郑怀亮很无奈,摇头苦笑,指着齐磊说道:“我说齐磊,你刚刚从学校下来,怎么也学得油嘴滑舌?我在说正经话,你小子呢,东扯葫芦西扯瓜,真能耐!”

齐磊很不服,挑眉说道:“我说的也是正经话啊,我在关心振华的终身大事。年轻人嘛,没结婚之前都胡思乱想,结了婚才能定下心来建设家乡。而且,结了婚以后,他家里就多了一个人挣钱,脱贫致富不是更快吗?”

郑怀亮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竟然说不过齐磊这个毛孩子!

振华忍无可忍,手指门外说道:“齐磊,你要吃饭就吃饭,不吃饭就给我滚出去!”

齐磊坐了下来:“我先吃饭,吃饱了再滚。”

他俩同学如兄弟,彼此之间开玩笑惯了。就算赵振华拿棍子撵,也未必能把齐磊撵出去。

王响端起酒杯,对郑怀亮说道:“郑书记,我看齐磊和振华都不简单,是我们东湾村的好苗子。你培养培养,让他们在村里做个跑腿的小干部算了!”

赵成海一听这话,眉头一跳,眼巴巴地看着郑怀亮。

如果振华可以做个村干部,那么家里就会多一分进账,蚊子腿也是肉,对生活总是个补贴。

然而郑怀亮却摇头,说道:

“齐磊刚才的话说得不错,年轻人没结婚,做干部不大合适,不够稳重,威信也不够,难以服众。就说村子里的宋仁贵宋家财,振华和齐磊,能镇住他们叔侄俩吗?镇不住他们叔侄俩,什么工作都做不下去!我今天把话撂在这里,谁能镇住宋仁贵叔侄俩,我立马安排他做干部!”

王响大笑:“我能镇住他俩,你安排我做干部吧!”

郑怀亮也笑了:“王响兄弟,你还是安心做杀猪匠吧。除了杀猪匠,你做什么都不像!”

振华也笑了。

英雄所见略同,郑怀亮对王响的看法,和自己一模一样啊!

赵成海自然失望,却装出无所谓的样子来,说道:“是啊是啊,振华一个毛孩子,哪能做村干部?”

郑怀亮想了想,说道:“村小学的民办教师还有一个名额,倒是可以考虑一下。不过话说清楚,现在的民办教师已经不吃香了,很难转正,工资也很少。就是轻巧一点,补贴补贴生活。”

齐磊咧嘴大笑,拍着振华的肩膀:“这个名额我让给你了,不跟你争!”

“轻巧?轻巧个屁!”刘志高连连摇头,说道:“民办教师最累了,白天上课,晚上回家连夜摸黑地做农活,不累死人就怪了!”

振华一时没了主意,沉吟不语。

郑怀亮笑了笑:“今年还安排不了,最快也要到明年秋季,到时候再说吧!”

王响碰了赵成海一下,半真半假地笑道:“成海大哥听见了吧?书记说到时候再安排,这意思,就是让你多请他喝几顿酒!”

郑怀亮脸色一红,求饶道:“王响兄弟别胡说,我没这个意思!”

赵成海咧嘴笑:“请请请,我一定请!”

对于赵成海来说,家里的农活并不是很紧张,儿子做个民办教师也好,每个月五十块钱,每年也有六七百,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大家继续喝酒。

赵成海又将今天上午,振华三盘棋赢了信用社施主任三千块的事,大肆宣扬一番。

刘志高和郑怀亮都很吃惊,觉得小看了振华的能量。

齐磊已经扯着振华出去了,坐在门前的砖垛上聊天。

“振华你老实交代,和小裁缝有没有拉过手,亲过嘴,睡过觉?”齐磊问道。

“扯你大爷的,我和章克香什么都没有,就是纯洁的同学友谊,你这一肚子男盗女娼的,整天都在想什么东西!”振华好气又好笑,指着齐磊的脑门说道:“要做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低级趣味的人,知道不!?”

齐磊嘿嘿地笑:“纯洁的同学友谊,再向上升华一点点,就是爱情了。潘金莲和西门庆,一开始也是纯洁的邻居友谊。郑书记说得对,胆子还要大一点,步子还要快……”

“打住打住!”振华瞪眼,掏出香烟点上,问道:“齐磊,我们说正经话,你觉得章克香这个人,怎么样?”

“我觉得吧,章克香就像是……一朵花。”齐磊收起了嬉笑的神色,抽着烟,烟火明明灭灭,将他的脸色照得一片深沉。

“一朵花?”振华皱眉。

“对,一朵花,一朵……野菊花。”齐磊说道。

“为什么是野菊花?”振华不解,不知道齐磊的比喻从何而来。

“她是从外面来的,所以是野的。菊花……是对比出来的。我们村子里最常见的花,是栀子花……”齐磊似乎很感概,岔开五指梳了梳头发,看着夜空,出神地说道:

“栀子花很香,很大,很白,很纯洁……章克香也是花,但是只算野菊花,虽然野菊花也有香气,但是比不了我们村里的栀子花。比不了,比不了。”

振华忍不住一笑,脱口问道:“那谁是栀子花?”

齐磊瞪了振华一眼:“当然是秀莲了!”

振华一呆,心里咚的一声,似乎被大锤撞了一下!

齐磊又叹气,说道:“栀子花多好啊,花树四季常青,花开时节,老远就能闻到香气,比红烧排骨还香,比一级白还醉人……”

“你坐着,我回去睡觉了!”振华从砖垛上跳下来,拍拍屁股进了屋子。

他不想听到关于鲁秀莲的一切话题!

栀子花?你把人家当成栀子花,人家把你当成狗尾巴草,有意思吗?

“你个无情无义的白眼狼,有了野菊花,连栀子花都忘了!”齐磊恶狠狠地摁灭了烟头,也跳下砖垛,向自己家里走去。

第033章 村花(2)

振华回到屋里的时候,老爹和郑怀亮等人还在喝酒。

大家谈论的话题,也从脱贫致富上转移开来,说起了振华的终身大事,主要是八卦振华和小裁缝章克香的事。

王响嘻嘻哈哈的,见到振华进屋,就问道:

“振华,你真的和镇上的小裁缝谈恋爱了?那丫头不错,好看,懂事。她爹是个秃子,外号章和尚,跟我也熟。你要是和小裁缝谈恋爱,我可以让你大婶,做一个现成的媒人!”

振华皱着眉头,正色说道:“响大爷,我和章克香就是同学,不是谈恋爱,真不是。这些话,大家以后不要说了,对人家名誉不好。”

王响嘿嘿一笑,点头道:“不说不说,喝酒喝酒!”

振华觉得无趣,躲自己房间里去了,随手拿起一本书,漫不经心地翻着。

堂屋里在喝酒猜拳,大声喧哗,尤其是王响的大嗓门,震得人耳膜嗡嗡响。

振华看书也看不进去,想想齐磊刚才关于野菊花和栀子花的比喻,又想想章克香下午说的话,不由得微微摇头。

看来自己和章克香也没戏,她让自己在镇上盖房子,家里哪有这个钱?

一直到九点多,王响和郑怀亮等人才离去。

振华终于耳根清净了,出来帮着母亲收拾桌子和锅碗。

赵成海喝得满脸通红,盯着儿子,问道:“振华,你下午把你同学,送去镇上了?”

振华点头。

赵成海又问:“你同学,有没有说什么?”

振华迟疑了一下,说道:“没说什么……不过她说,在乡下盖房子没前途,不如在镇上盖两间平房。”

翠红一愣,吃惊地看着儿子:“是克香……对你说的?”

振华又点点头。

赵成海大笑起来,用手指敲着桌子说道:

“你看你看,来了吧!我就知道这丫头不简单,果然心不小,让我们在镇上盖房子。没指望了振华,咱家没钱在镇上盖房子,有钱也不会盖在镇上的。你呀,赶紧和小裁缝断了吧,省的……”

“我跟人家就是同学,什么断不断的?”振华皱眉,对父亲说道:“人家只是建议我在镇上盖房子,没说盖了房子就跟我结婚。你整天胡思乱想什么呢?”

赵成海这次居然没发火,点头说道:

“好好好,是老子胡思乱想,行了吧?不过我要跟你说清楚,你和小裁缝扯不清,以后说对象更难。人嘴两张皮,翻过来调过去,什么话都能说出来。你和小裁缝骑着一辆自行车,别人看见了怎么想,怎么说?黄泥掉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我晓得了!”

振华更加不高兴,进了自己的房间。

母亲翠红跟了进来,拉着儿子的手,眼泪汪汪的,问道:

“儿子,克香真的……让咱家在镇上盖房子?你跟人家好好说说,就盖在家里,不行么?妈是打心里喜欢那丫头,懂事,会说话。你和她要是成不了,妈这辈子……死了都不闭眼。”

说着,两颗泪珠就从翠红的脸上滑落下来。

她是真的中意章克香,也在心里认定这个儿媳了。现在忽然听见章克香提出的条件,吓得魂飞天外。

振华看见母亲的样子,急忙说道:

“老妈你干什么呢?唉,人家只是以同学的身份,给我提个建议。就算我们在镇上盖了房子,人家也不是你家儿媳妇呀!你不知道,章克香她……已经有对象了!”

不想让母亲伤心,所以,振华干脆一狠心,撒了一个谎,断了母亲的念想!

“什么?!克香已经……有了对象!?”翠红就像当头挨了一闷棍,跌坐在椅子上。

第034章 耕读(1)

振华被母亲的反应吓到了,急忙扶住母亲的肩膀,问道:“妈,你怎么了?”

翠红扑簌簌地落泪,半晌才抹着眼泪说道:“多好的一个姑娘啊,唉……可惜咱家没有这个福气……”

振华勉强一笑,安慰母亲道:“妈,好姑娘多的是。我又不是三十四十,还怕以后讨不到老婆吗?你放心,我以后就找一个章克香那样的,孝敬你到老!”

翠红看了儿子一眼,欲言又止,摇摇头走了出去。

门外,赵成海正在偷听。

看见妻子翠红出来,赵成海一把拉住她的手,就往自己的卧房里扯。

翠红正伤心着,用力甩开了丈夫的手,瞪眼道:“拉拉扯扯的干什么?不成个人样!”

赵成海却借着酒兴,将妻子推进了卧房里,关上房门,笑嘻嘻地说道:

“怎么样怎么样,我没说错吧?浮华!开店做生意的姑娘,就是浮华。她明明都有对象了,却又和振华这样不干不净的……她下次再来,你呀,别这样客气了!”

翠红擦了擦眼角,瞪眼道:“你又心疼今天下午那几个鸡蛋了是吧?以后人家来了,我更客气!她做不了我们家的媳妇,我就认她做干女儿!”

赵成海叹气摇头:“我是心疼那几个鸡蛋吗?头发长见识短!鸡蛋都是小事,振华的名声是大事啊!他和小裁缝这样藕断丝连的,只怕名声更坏,以后去哪里说媳妇?”

翠红不说话了,气呼呼地坐在床边。

赵成海厚着脸皮,又拉起翠红的手,小声说道:

“振华的亲事你别担心,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年后,我们的房子盖起来,振华也做了民办教师,又和信用社施主任是朋友,还担心没人上门提亲?就怕那时候,门槛都被人家踩破了!”

翠红甩开手,没好气地说道:“那你赶紧把门槛加高一点,要不四乡八里的姑娘都来给你做儿媳,咱家里养不起!”

赵成海嘿嘿一笑,去灶上打水洗脚。

对于今天所发生的的事,赵成海非常满意。

首先,贷款批下来了,而且儿子和施主任还是好友,这是最大的喜事;

然后,小裁缝找上门来,也让赵成海觉得面上有光——谁说我儿子是神经病书呆子?臭猪头还有馋菩萨,书呆子也一样有姑娘看上!

最后,小裁缝和振华成不了,更让赵成海得意。以后见了邻里乡亲,他就可以说,是儿子看不上小裁缝!

这样的话,儿子的身份,又抬高了几分。

……

振华躺在床上,睡不着,也在回想这一天发生的事。

贷款的事算是妥了,不用多想。

章克香的事算是吹了,也不用多想,幸好刚刚开始,感情上没有陷得太深。

当民办教师的事,却让振华有些向往。

一辈子做农民,和老爹的人生一样,的确是太无聊了。

当个民办教师,怎么也算个文化人,比身边纯粹的老农民,总要高出半个头吧?

苦点累点,和父辈有个不一样的活法就行!

次日。

赵成海一大早就来敲儿子的房门,说道:“振华利索点,起来洗脸刷牙,跟我一起去镇上找施主任!”

振华不大乐意,在卧房里说道:“昨天不都说好了吗?你自己去拿钱就是了。”

赵成海提高嗓门:“什么话?你和施主任是朋友,不是更好说话?起来起来,快点快点!”

其实,赵成海见到施主任,总有些局促。带上儿子,那就不一样了。

翠红也在房门外说道:“三千块钱,你爹一个人去拿,我也不放心。而且,你同学的自行车还在家里,你要给人家送去吧?”

振华这才想起自行车的事,只好起床洗漱。

早饭后,振华推着自行车,和老爹一起赶向河东镇。

出村口走了十分钟,到了大姚庄的村前。

大姚庄的姚老夫子,也拄着拐棍赶集,刚刚从家里出来,上了土马路。

“老夫子早啊,赶集吗?”赵成海急忙大声打招呼,一边掏出了香烟。

“哦,成海啊,你也带着儿子赶集?”姚老夫子接过香烟,上下打量着赵振华,微微点头。

赵振华也点头打招呼:“姚夫子好。”

姚老夫子年近七十,旧社会长大的,读过私塾,还教过私塾,写的一手好毛笔字,为人古道热肠,又性烈如火,是附近为数不多的老夫子之一,地方上很受尊敬。

“好好好。”姚老夫子点头回礼,抬脚向前走,又说道:“那就一起走吧,也顺便说说话。”

赵成海满脸堆笑,大声说道:“老夫子,我正有事求你哩。准备过了年盖房子,请你老人家给我算算,什么日子开工,什么日子架梁才好啊?”

老先生年纪大了,稍微有点耳背,跟他说话必须大声。

老夫子一笑:“好,这事容易,等我赶集回来,给你推算推算,找一个黄道吉日。”

赵成海连声道谢。

老夫子却看了赵振华一眼,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小华子,是不是?”

赵振华点头一笑:“我叫赵振华,振兴的振,中华的华……”

“嗯,振华,振兴中华……这名字不错。”老夫子理了理胡子,又问道:“你从学校下来了,平时在家里,还看书吧?”

振华有些脸红,讪笑道:“现在回家种田,已经……不看书了。”

老夫子皱眉:“一个字都不看了吗?”

振华无奈,只好应付道:“有时候也看看……”

赵成海大声说道:“他在家里,看的是闲书!”

“看的圣贤书?”老夫子耳背,听错了一个字,满心欢喜地看着振华,说道:

“那好啊,能看圣贤书就好!古人云,读书好耕田好学好就好,创业难守成难知难不难。读书人,就要读一辈子的书。”

振华哭笑不得,讪笑道:“姚夫子说的对。不过,我现在不是读书人了,是……种田的人。”

老夫子站住了脚步,看着振华说道:

“振华你这话说的不对。种田人,就不要读书了?诸葛亮有云,乐躬耕于陇亩兮,吾爱吾庐;聊寄傲于琴书兮,以待天时……古人白天耕种,晚上读书,晴天耕种,雨天读书。既耕且读,耕读不废,耕以养生,读以明道……”

振华只觉得头大如斗,急忙说道:“姚夫子说得对,说得对,我以后一定多读书,我、我……先骑车走了,去镇上还有些事。”

说着,赵振华一偏腿上了自行车,飞驰而去。

姚老夫子拿诸葛亮做比方,让振华受宠若惊羞惭满面。自己连个臭皮匠都不如,拿什么比人家诸葛亮?

第035章 耕读(2)

赵振华落荒而逃,骑着自行车,一口气奔到了章克香的裁缝店门前。

今天是赶集的日子,爱尚服装店里有好几个顾客,章克香正在忙着接待。

振华将自行车停好,走进店里说道:“章克香,自行车我骑过来了,放哪里呀?”

“哦哦,麻烦你给我推到后院吧。”章克香正忙着向一个姑娘推销布料。

振华觉得那姑娘的侧脸有些面熟,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那姑娘恰好也扭过头来打量赵振华。

两人目光相接,都是一愣。

冤家路窄啊,居然是前些天相亲的宋红菊!

振华出于礼貌,冲着宋红菊点头一笑,算是打招呼了。

谁知道宋红菊一瞪眼,嘀咕道:“我又不认识你,笑什么笑?神经病啊?”

振华脸上发烫,随即睁大眼睛,故意大声说道:“怎么不认识我了?你不是前几天跟我相亲的宋红菊吗?宋祠堂的对吧,你爹是收鹅鸭毛的……”

“神经病!”宋红菊大囧,一张脸涨得通红,将手里的布料丢在裁剪操作台上,夺门而出。

店里的几个顾客,还有章克香,都大眼瞪小眼,一时间没有回过味来,想笑又不好笑。

振华自嘲地一笑,对章克香说道:“前天跟我相亲的姑娘,就是她……”

章克香翻白眼,摇头道:“你把我的顾客都吓跑了,真是的。”

“改天我再做一套衣服,补偿你的损失。你先忙着,我去镇上办事。”振华将自行车推到后院里,靠墙停好,挥手出了爱尚服装店。

“急吼吼的,赶着去找刚才的相亲对象吗?果然神经病!”章克香又冲着赵振华的背影翻白眼。

振华大步流星,穿过街心,来到信用社。

施杰正在办公室里,问道:“你爹没来,就你一个人来的吗?”

“来了,在后面,过一会儿才能到。”振华敬烟。

施杰点点头,指着条桌对面的椅子:“坐吧,别拘束,和以前一样就好。”

振华点点头,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想说点什么,却又找不到话题。

自己和施主任是两个世界的人,身份悬殊太大,岁数也差了一大截,除了下棋之外,几乎没什么好聊的。

施杰主动开了口,问道:“你以后打算怎么办?这三千块贷款,打算怎么还呀?”

振华讪笑:“种田呗,还能怎么办?贷款……慢慢还吧,我爹说,两三年就可以还清了……”

“像你爹一样,一辈子种田,然后慢慢变成一个老农民?”施杰又问。

“还能怎么办?我又没有别的路子。”振华有些情绪低落,忽然壮着胆子说道:“施主任有门路,要不,给我……介绍一个临时工?”

施杰摇摇头,说道:“我没本事给你安排工作,你呀,还是在家乡想想办法吧。高中毕业,做个村干部或者民办教师,不都很好吗?”

振华点点头:“我们村郑书记已经说了,明年安排我做民办教师。”

“郑怀亮说的吗?很好。”施杰点了点头。

然后又是沉默,两人都不说话。

振华忽然王响昨晚的委托,便笑了笑说道:“对了施主任,我们村子里的杀猪匠王响,托我问问你,他能不能搞两千块贷款?”

施杰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击,淡淡说道:“王屠夫是吧?行啊,让他来跟我下棋,赢我一盘,我就批一千,赢我五盘,我就批五千。”

振华讪笑无语。

王响连车马炮都不认识,怎么下棋?施杰这是摆明了态度,就是不贷款给他!

正在无话可说的时候,赵成海到了。

施杰也不寒暄,直接说道:“贷款申请书填好了吗?拿来我盖章。”

赵成海急忙递上贷款单。

施杰扫了一眼,问道:“老赵,你要贷三年?我看,还是贷一年吧。”

赵成海急忙赔笑:“施主任,一年的时间,我怕还不上这些贷款,三年的话,一定可以还上的!”

施杰看着振华,说道:“三年的贷款,和一年的贷款,利息不一样。只贷款一年的话,利息低很多,一年要给你们省下两百多块钱……”

“可是一年的时间,没钱还你啊!”振华急忙说道。

“怕什么?”施杰瞪了振华一眼,说道:

“一年以后还不上,我给你转个单据,等于重新贷款,还是一年期的利息。三年下来,给你们省七八百块。农村人都不容易,省一点是一点吧。”

赵成海心花怒放,就像捡了个金元宝,连声说道:“施主任为我们着想,真是我们家烧了高香了,太感谢了,太感谢了……你就是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啊,救苦救难……”

七八百块,可以买好几千块小红砖了!

“我可不是什么菩萨。”施杰摇摇头,从抽屉里取出公章,盖章签字,将贷款表还给振华:“去柜台上拿钱吧。年底了,街上人多,拿了钱以后就回家,当心扒手。”

“谢谢施主任。”振华双手接过单据,点头道谢。

“刚才我说的,都不是正常操作,是我利用职权,给你的便利,你可别到处嚷嚷。”施杰又叮嘱了一句。

“知道了施主任。”振华急忙点头。

赵成海又是一番千恩万谢,和儿子出了施杰的办公室,来到营业部的柜台上。

很顺利,三千块贷款到手。

赵成海将三千块揣在怀中,装在贴身的衬衣口袋里,用手紧紧按住,和儿子振华一起回家。

路过爱尚服装店,振华忍不住扭头看了看。

然而,这次却没看见章克香,想必正在店里接待顾客……

走过人来人往的大街,走上了回乡的土马路,赵成海这才放心,松开了捂在胸前的手,点上一根烟,惬意地抽了一大口。

看看前后无人,赵成海说道:“振华,施主任这回,对我们可真的仁至义尽了。我看,改天请他来家里吃顿饭吧,给他东西他又不要,实在是对不住人家。”

振华说道:“就算叫他吃饭,他也不一定来。”

赵成海说道:“就算他不来,我们也要说到,要不太缺礼了。”

振华无所谓,点头道:“行,你安排吧,到时候我去说。”

回到家里,赵成海眉飞色舞,对妻子翠红炫耀手里崭新的三千块钱,又说起今天施主任格外关照的事。

翠红更是高兴,将儿子好一顿夸奖,又问:“克香今天在服装店里吧?你去还自行车,克香有没有说什么?”

振华摇头:“没有啊,今天逢集,人家很忙,都没跟我说话。”

“哦哦……”翠红很失落。

午饭后,振华从妹妹春兰的房间里,找了一本琼瑶小说翻看着。

冬日里的农村,男子汉都是无所事事的,吹牛打牌,喝酒打架,或者捞鱼摸虾,又或者提着火铳,去山上寻点野味下酒。

妇女们则是一样的忙碌,除了烧煮做饭洗衣喂猪等家务活,还要趁着农闲缝缝补补,做千层底的布鞋。

新媳妇和大姑娘们,不做这样的老式布鞋了,一般都忙着织毛衣。

赵成海今天却有兴致,取下挂在屋梁上的撒网,对儿子说道:“振华别看闲书了,今天天气好,我们去大河湾里撒几网,看看能否弄点鲜货!”

振华放下小说,皱眉道:“大冬天的,能撒到鱼?”

赵成海指着鱼篓:“这两天暖和,说不定运气好,还能弄几条大鱼!”

振华没奈何,只得提起鱼篓,和老爹一起出门。

刚刚出门,赵成海父子俩却看见姚老夫子拄着拐棍来了,左手里还拿着一个纸卷。

“哈哈,捞鱼摸虾,耽误庄稼呀!”老夫子老远就笑了起来。

“是啊老夫子,庄稼不做,搞把鲜货!”赵成海急忙站住脚步,笑着问道:“老夫子吃饭了吗,从家里来的?”

姚老夫子走了过来,说道:“我吃过了,也没事,就是给振华送一幅字。”

给我送一幅字?

振华有些受宠若惊,接过老夫子手里的纸卷,说道:“真的多谢老夫子了。”

老夫子笑了笑,指着纸卷说道:“你打开看看。”

振华点头,就手里展开了纸卷。

这是一张素白的宣纸,三尺长,一尺多宽,上面是竖排的、板板正正一丝不苟的四个正楷大字:

晴耕雨读。

第036章 耕读(3)

振华端详着这四个字,一时间百感交集。

纸香混合着墨香一起传来,竟然有在学校读书时候的感觉,质朴,亲切。

而且振华觉得,这四个字,一下子就把东湾村的格调和品味都拉起来了!

平凡的乡村,大多都是目不识丁的乡亲,有这么一个底蕴深厚的老夫子,贫穷的东湾村就有了一点藏龙卧虎、古朴风雅的味道。

赵成海只会写自己名字,加起来也认不得一百个字,但是知道恭维人,连连点头:“好字好字,姚老夫子真是写得一笔好字!”

老夫子也点头一笑,对振华说道:“别抱怨家乡的穷,要安下心来,读书,耕田!”

振华捧着那幅字,冲着老夫子鞠躬:“我记住了,多谢姚夫子!”

赵成海要挽留老夫子喝茶,老夫子却摆摆手,往一组转悠去了。

振华正要将老夫子的字送回自己房间,却又被老爹叫住。

赵成海看着儿子,问道:“老夫子写的是什么字?”

振华故意拿老爹开玩笑,指着那四个字说道:“天天读书!”

赵成海盯着那幅字看了半天,皱眉道:“天字是这么写的吗?两个天字,怎么不一样?”

振华一笑:“这意思就是天天读书,四个字念出来,叫做晴耕雨读。”

“哦哦……”赵成海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又说道:“把老夫子的字放起来,跟我去撒鱼。”

振华却指着这幅字,说道:“老爹你自己去撒鱼吧,老夫子让我读书,我现在……奉旨读书!”

“你个狗*日的!”赵成海笑骂了一句,自己背上鱼篓,提着撒网向河边去了。

儿子抬出了老夫子的圣旨,赵成海无力反驳。甚至,想起秋天的时候,自己把儿子的书当成废品处理了的事,赵成海心里还有些愧疚。

振华得意地一笑,回到屋里四处看,准备找个合适的地方,将老夫子的字悬挂起来。

翠红从后院里回屋,看着儿子手里的字,询问原委之后说道:“这是白纸,贴在堂屋里太难看了,不喜庆。还是贴在你的房间里好了,或者先留着,等明年盖了新房子,再贴上。”

“那还是先放着吧,明年再挂。”振华觉得母亲说的有道理,先把这幅字放了起来。

三点多的时候,振华看书看累了,在门前劈柴。

兰玉树靸着鞋子,晃悠悠地走来,打招呼道:“华子,你爹在家里吗?”

振华站起来:“我爹撒鱼去了,兰表叔找他有事吗?”

“没事,我是来找你的。”兰玉树掏出香烟,给振华递了一根。

振华心里狐疑,问道:“表叔找我什么事?”

兰玉树踌躇了一下,问道:“华子,听说你和信用社施主任是朋友,关系很好?”

“也算不上朋友吧,在一起下过几盘棋,不过……施主任对我很关照。”振华心里咯噔一下,唉,又来了一个找关系的!

兰玉树一笑,说道:“只要认得就好办。是这样,我想搞一千块贷款……华子,后天逢集的时候,你陪我一起去找施主任,行不行?”

振华很为难,苦笑道:“兰表叔,不是我不帮忙,只是我分量轻了,说话不管用啊。隔壁响大爷也托我去问施主任搞贷款,结果……施主任根本不给面子。”

“是吗?”兰玉树自然失望,皱起了眉头。

振华想了想,说道:

“这样吧兰表叔,我爹说,过几天请施主任来吃饭。如果人家给面子,来我家里了,我就请表叔来陪客,介绍你们认识。然后,贷款的事……你自己跟他说。如果人家不来,那我就没办法了。”

兰玉树点头,摸着下巴说道:“你说的办法自然是好……可是我怕等不及,要钱急用哩。”

振华没奈何,说道:

“那就后天吧,刚好逢集,我和表叔一起去找施主任。不过,贷款的事,还是表叔自己说。今天我给响大爷问了一下贷款的事,施主任就给了我一个黑脸,我再开口,他肯定不高兴。”

兰玉树沉吟一番,挥手道:“既然这样,那就算了吧,我再想想别的路子。”

振华求之不得,刚好顺水推舟,憨笑道:“也行。”

兰玉树也笑了笑,又说道:“我去找高三下棋,华子你去不?”

“我就不去了,表叔去玩吧,我还要劈柴……”振华说道。

兰玉树点点头,靸着鞋子向刘志高家的方向走去。

振华这才松了一口气,又觉得有些对不住兰玉树。

可是有什么办法?自己又不是信用社主任,帮不了乡亲们啊!

没多久,赵成海背着鱼篓提着撒网回来了。

振华迎上去,接过老爹手里的撒网,问道:“撒到鱼了吗?”

“嘿嘿,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撒不到鱼,老子出门干什么?”赵成海很得意,卸下鱼篓丢在了地上。

振华探头一看,好家伙,鱼篓里面真有七八条鲤鱼和草鱼,比筷子短一点,还活蹦乱跳的。

这大冬天的还能撒到鲤鱼,老爹的撒鱼技术也是独步天下了。

“让你跟我一起,你不去,狗*的,你读书读出晚饭来了吗?”赵成海笑着骂道。

振华嘿嘿一笑,提着鱼篓进了屋,叫道:“妈,老爹撒了好多鱼!”

“放着放着,等我纳完这几针来收拾。”翠红正在纳鞋底,过来张了一眼。

“晚上煮两条小的喝酒,几条大的腌起来,晒干了,留着开春盖房子招待匠人。”赵成海说道。

振华也不等老妈动手,自己找来剪刀,将几条鱼收拾干净。

晚饭的时候,翠红煮了一锅的豆腐鱼汤,一家人吃得热火朝天,其乐融融。

饭后,赵成海和翠红在后院里嘀咕了几句,然后,回到房里翻箱倒柜一番折腾,打着手电筒,出门往前村去了。

振华纳闷,来问母亲:“妈,我爹大晚上的,去哪里?”

“哦,他去找匠人,商量盖房子的事。”母亲说道。

振华沉吟不语,他觉得老爹表情诡异,不像是去做什么光明正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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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7章 年猪(1)

然而振华没有确切证据,也不好过分胡思乱想,打水洗脚睡觉去了。

日子不急不慢地向前过着,就像东河湾里的水,长流不息。

自从上次送自行车去裁缝店,见过章克香一面之后,振华便很少赶集。

偶尔赶集,路过章克香的门前,振华也是加快脚步走过去,不敢扭头看。他没法满足章克香提出的要求,也放下了对章克香的幻想。

章克香也没再来东湾村,似乎,她也把振华给忘记了。

冬月十五那天,齐磊又背着行李出门去了,说是做瓦匠。

寂寥的冬日里,振华更觉得孤单,每天帮着母亲做家务,或者在田地里转悠,打发时间。

田野里也是一片枯黄,萧瑟落寞,像是振华的古井无波的心情。

日历一张张翻过去,翻到尽头,换上了新日历,也就到了腊月。

村子里的气氛,忽然变得欢快起来。

在外地做工的乡亲们陆陆续续回来了,串门的时候,就会从口袋里掏出好烟,说起外面世界的精彩和热闹,吹嘘自己的经历和见识。

富裕的人家,开始杀年猪了。王响作为职业杀猪匠,上午站街做生意,下午便奔波在三乡五里,替老主顾杀年猪,忙得四脚朝天。

穷人家也开始做豆腐,熬糖稀做炒米糖团,做花生切糖。

妇女们还要准备全家老小过年的新衣服,该添置的添置,能将就的便将就。

年味,一天比一天重。

振华也在期待新年,期待新年之后的春天,期待春天来临的时候,自己的生活会有一点变化。

赵成海却在纠结,家里养了两头猪,要不要杀一个过年?

按理说,他这并不富裕的四口之家,是没有必要杀年猪的,因为吃不完。

但是明年盖房子,要招待匠人,又少不了荤菜,自家杀年猪,将猪肉猪骨和杂碎内脏都利用起来,的确可以省一笔钱。

和妻子翠红盘算了好几天,赵成海还是决定杀一头猪。

反正过了年,就要开工盖房子,再多的猪肉,也不会浪费。

近水楼台先得月,和王响住在一个村子里,吃肉很方便,杀年猪也方便。

赵成海和王响说了一声,将杀年猪的日子,定在腊月十五的下午。

一转眼就到了这一天。

赵成海带着儿子振华,午饭后就从王响家里,将烫猪毛的大盆抬了过来。

翠红早早地烧了一大锅开水,等着王响来杀猪。

王响这时候最风光最抢手了,比媒婆郝国兰还要吃香,比村支书郑怀亮还尊贵。

午后两点,王响还在家里午睡。

赵成海有些急了,吩咐儿子振华:“去把你响大爷叫来,早点杀猪,要不天黑了以后,猪毛收拾不干净!”

振华点点头,来到王响家里相请。

王响刚刚起来,提着裤子走出房门,忽然说道:“哦,看到振华我想起来了,那个鸟日的施主任,让我给你带信,叫你去镇上找他!”

“施主任找我?”振华有些意外。

“是的,他让你一定要去!”王响说道。

振华想了想,说道:“那好吧,响大爷,把你家的自行车,借给我用一下,我快去快回。”

家里杀猪,振华不能耽误太久,还要赶回来帮忙。

“去吧去吧,我等你回来杀猪。”王响指了指屋角的自行车。

振华推着自行车出了门,路过自家门前的时候,对老爹说了一声,跳上车飞驰而去。

赵成海跟在后面大叫:“振华,叫施主任来吃杀猪饭!”

“知道了!”振华头也不回地答应了一声。

五里路转眼就到。

振华一阵风冲进信用社,直接来到了施主任的办公室。

王响口中“鸟日的施主任”正坐在办公室里发呆,一眼看见振华,他蹭地一下子站起来,黑着脸说道:“赵振华,你可把我给害惨了!”

振华一呆,迟疑着问道:“施主任,发生了……什么事?”

施杰在桌子上拍了一下,说道:“你老爹到处瞎嚷嚷,说你三盘棋赢了我三千块,是不是?”

振华头皮一炸,结巴道:“我老爹……跟别人开玩笑说的,我回去以后……说说他。”

施杰摇摇头,说道:“这个问题都不大,大问题是,你老爹拿着信用社的贷款,去放高利贷!”

“什么?我爹放高利贷!?”振华大吃一惊,后背冒出了冷汗。

放高利贷也不犯法,只要在一定的利息范围内就行。

可是老爹拿着银行贷款去放高利贷,反过来赚了银行的钱,这就不地道了。

施杰哼了一声,又说道:“现在上面在调查我,调查这一笔贷款的下落,你说怎么办吧?”

第038章 年猪(2)

振华心中慌乱,手足无措,张口结舌地问道:“那怎么办?要不……我把这三千块贷款凑齐了,先还上?”

施主任帮了自己这么大的忙,自己却连累了人家,这让振华很愧疚很自责。

施主任叹了一口气,问道:“还给我,你明年盖房子又怎么办?”

振华咬咬牙:“那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实在不行,盖房子的事就缓一缓吧,总不能为了这事,连累了施主任。”

施主任想了想,放缓语气说道:

“你回去问你老爹,高利贷放给谁了,让对方把欠条重新写一下,按照银行的利息就可以了。借钱给乡亲,也不犯法,只要没有通过银行贷款来赚钱就行。”

“这样行吗?”振华还是不大放心。

“你按照我的吩咐去做,其他的事,我顶着。”施主任说道。

“好,那就多谢施主任了,我回家跟我爹说,让他以后不要乱说话。”振华松了一口气。

施主任点头。

振华告辞,忽然又想起老爹的话,说道:“施主任,我家里今晚杀猪,我爹说,请你去吃杀猪饭。”

施杰苦笑:“杀牛饭,我现在也没心思吃了,你赶紧回去吧!等你办好了这件事,明年盖房架梁的时候,我去你家喝酒。”

“好,那我这就回去了。”振华转身而出。

施杰又追了出来,说道:“回家跟你老爹好好说,不用急,别搞得父子之间不痛快!”

“知道了施主任。”振华又宽心不少,回头道谢。

出了信用社,振华还在心里抱怨老爹。吹牛就吹牛吧,你还去放高利贷,弄得满城风雨,真是害死人!

怪不得那天拿贷款,本来两千就够了,老爹却坚持贷三千,恐怕早就有了放高利贷的鬼心思!

“赵振华——!”

耳边,忽然传来怒气冲天的一声吼。

振华一愣,急忙扭头看,却发现已经到了爱尚服装店的门前,章克香正瞪着眼,气呼呼地看着自己!

“章克香?”振华停着车,点头笑道:“不好意思,我刚才在想事情,没看见……”

“你当然看不见了,我的裁缝店缩在旮旯里,就像芝麻粒一样,就算你长了一双牛眼,打着灯笼也看不到的!”章克香怒气冲天,瞪了振华一眼,转身进了自己的裁缝店。

这话就有些狠了。

振华脸上发烫,看看左右,又看看章克香的裁缝店,还是推车走了过去。

店里只有章克香一人。

章克香已经坐在了裁剪台后面,自顾自地干活了。

振华挠了挠后脑勺,赔礼道:“真不好意思啊老同学,我这段时间,家里很多事,所以没怎么来……”

“什么事?和尚道士!”章克香抬起眼帘,瞪了振华一眼,又说道:“我都能去你家看你,你每次赶集,都不能过来看看我?你忙,比我还忙?又忙着相亲,是吧?”

我擦,我既不是你丈夫,又不是你老弟;你不是我老婆,也不是我老妈,凭什么这么教训我?

振华也来了气,斜眼道:“谢谢关心,我不相亲了,这辈子不讨老婆了!”

“吆吆吆,不讨老婆讹死人了!”章克香却又一笑,站起身问道:“生气了?”

振华耸耸肩:“没有啊。”

“拉倒吧,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生气了,真小气,经不起一句玩笑话。”章克香叹了一口气,从自己的卧房里拿出一个包袱,说道:

“这里面是几副护袖和两件围裙,我用碎布头拼起来的,本来打算给你妈妈送去。看你这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我还是不去了,免得自讨没趣。麻烦你带回去,送给你妈妈吧。”

“这……”振华有些惭愧,又有些感动,接过包袱说道:“章克香,那还是我们一起吧。我家里今晚杀猪,我请你吃饭,算是赔礼了。”

“专门杀一头猪,请我吃饭?真的假的?”章克香又开心起来。

“当然是真的,如果不够你吃,我再杀一头!”振华笑道。

“那好,你等我几分钟,我换件衣服!”章克香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答应了,进了自己的卧房。

振华提着包袱,等在门前。

几分钟以后,章克香收拾利索了,又提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出来,锁了店门,跳上了振华的自行车后座。

振华把着车龙头,悠悠地向前行驶,一边和章克香聊天。

走到半路上的时候,振华决定亮一下自己的底线,说道:

“对了老同学,你上次的建议,我回家和爹妈商量了。我爹说,实在没钱在镇上盖房子。也不瞒你,我家条件不好,就明年盖房子的钱,也不够,还从信用社拿了三千块的贷款。”

第039章 年猪(3)

振华亮出底线,也是快刀斩乱麻的意思。

他不想和章克香之间,来一场琼瑶小说式的恋爱,情深深雨蒙蒙,烟锁重楼,心有千千结,死去活来爱一场,最后还是悲剧大结局。

是死是活,来个痛快的。

章克香坐在后座,笑道:“跟我哭穷干什么?我又不向你借钱。”

振华没词了。

他没想到章克香是这样的回答,自己亮出了底线,却没得到对方的底线。

回到家中,后院里正热闹着。

在赵成海的催促下,杀年猪已经开始了。猪毛已经被褪干净,正准备开肠破肚。

振华在门前下车,带着章克香进了门。

堂屋里空荡荡的,大家都在后院里看杀猪。

振华的母亲在灶下烧火,准备晚上的杀猪饭。

听见脚步声,翠红从灶下探头张了一眼,只看见儿子振华,却没看见振华身后的章克香,便问道:“振华,施主任找你干什么?”

振华还没来得及回答,章克香已经走到了灶膛前,笑吟吟地弯腰打招呼:“大婶,我又来了。”

“哎呀!”翠红吃了一惊,触电般的跳起来,一把拉着章克香的手,脸上笑开了花:“来了呀孩子,真好,好多天没看见你了,大婶正想你哩!”

“大婶,这可不能怪我,是振华不让我来。”章克香瞟了振华一眼,向振华母亲告状。

“我没有吧?”振华叫屈。

“我家振华就是个闷头驴,丫头你也别怪他,他不请你来,大婶请你来!”翠红笑着,又开始手足无措了,说道:“大婶端椅子给你坐,振华,快给克香倒茶!”

“大婶你忙着吧,别管我。”章克香抽开手,接过振华手里的两个包袱,说道:

“大婶,我用店里没用的下脚料,给你做了几副护袖和两件围裙,明年盖房子,你最忙最累,应该用得上。这个包里,是我给你买的一条围巾,冬天戴上,也能挡挡风。还有一斤纯羊毛的毛线,我又不会织毛衣,送给大婶织一件衣服穿吧。哦,这里面还有一瓶香脂,送给你擦手擦脸的,上次我来,看见大婶的手都皴了……”

刷地一下,翠红的眼泪就下来了,情不由己地将章克香搂在怀里,哽咽道:

“我的好闺女呀,你来就来吧,还带了……这么多东西,你叫大婶这辈子、这辈子……怎么还你的情?”

作为一个普通的乡下妇女,一个卑微平凡的妻子和母亲,在这个重男轻女夫为妻纲的农村社会里,可以说,翠红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关心过!

就连翠红自己养大的三个孩子,也从来没有对她说过这样贴心的话。农村长大的孩子都木讷,打死也说不出“爸爸我爱你”“妈妈我爱你”之类煽情的话。

丈夫赵成海就更别提了,整天只知道瞪眼,扯着嗓子乱吼,几乎就没有一句温情的话。

章克香这么懂事这么体贴,叫翠红如何不感动?

振华也被章克香感动了,却不好表达什么,傻乎乎地站在一边,看着这场真情大戏。

章克香被翠红的反应弄得不自在,急忙安慰道:“大婶别这么说,我和振华是同学,你是振华的妈妈,也就是我的妈妈。一点小礼物,也不值钱,就当是闺女孝敬你了。”

翠红这才擦擦眼泪,连连点头道:“好好好,大婶都收下了……孩子你先坐吧,振华倒茶,倒茶!”

“哦。”振华答应一声,装模作样地去找茶杯茶叶。

“我不渴,振华你别管我了,忙你自己的吧。”章克香已经戴上了护袖,坐在了灶膛前的矮凳上,说道:“我帮大婶烧锅,不会做饭做菜,烧火没问题。”

这时候,赵成海在后院里大吼:“他妈,快拿一个脸盆来,快点!”

翠红虎着脸,站在后门口大声说道:“吼什么呢?你自己没长腿,不能回屋里拿?克香来了,我在和克香说话,走不开!”

后院里立刻没声音了。

赵成海没想到小裁缝又来造访,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才好。

章克香倒是大方,站起来,从水缸盖子上拿起脸盆,对翠红说道:“大婶,我把脸盆送去吧,顺便跟大叔打个招呼。”

翠红急忙点头,招呼儿子:“振华杵在那里干什么?陪克香一起去!”

振华接过章克香手里的脸盆,带着章克香走向后院。

后院里有五六个人,一片狼藉,一片忙碌,除了王响之外,还有来帮忙的几个村里邻居,刘志高也在。

章克香走进后院,立刻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只不过,王响等人都是振华的长辈,也不好猛打量章克香,只是看了两眼,便各忙各的了。

赵成海手里提着血淋淋的一副猪心肺,冲着章克香讪笑:“来了啊,姑娘。”

“大叔好,你们忙着哩。”章克香微微一笑,站在一边。

振华端着脸盆,将老爹手里的猪心肺接了过来。

王响正在对付猪肠子,将小肠理开,把上面的猪油一点一点撕下来。

他手艺精熟,一边干活,一边抬头看着章克香,笑道:“丫头,你是镇上开裁缝店的吧?我认得你。你家是章拐岗的是不?我也认得你爹妈,还跟你老爹喝过酒!”

章克香点头笑:“是啊大叔,我家是章拐岗的。”

振华搭不上话,只是在心里鄙薄王响:你跟谁都认识,跟谁都喝过酒,孙悟空跟你拜把子,嫦娥是你小姨子,真能耐!

刘志高看着王响,笑道:“响大哥别忙着说话,看着点,别扯破了猪肠子,杀猪杀出屎来。”

“杀猪杀出屎来,那是瞎眼屠夫干的事,我这手艺也能失手?!”王响斜了刘志高一眼。

赵成海没话找话,说道:“他响大爷,听说你们杀猪匠,可以生吃猪油,刚刚开膛的热猪油,扯一块就能吃下去,可是真的?”

“是唻!你可要看紧点,要不你一转身,我就把你家的猪油全部生吃了!”王响笑道。

众人大笑。

章克香也笑了笑,对振华说道:“振华,我去前面帮大婶做饭了。”

振华点点头,和章克香一起回到了屋里。

章克香一走,后院里更加热闹了。

王响大嗓门嚷嚷起来,说道:“成海大哥好福气啊,房子还没盖起来,儿媳妇就上门了!”

第040章 年猪(4)

赵成海慌忙摇手:“他响大爷可别瞎说,这姑娘和振华是同学,不是儿媳妇!”

刘志高一笑,小声说道:“过了年就是儿媳了!”

“不能瞎说,真不能瞎说,坏了人家同学的名声。”赵成海急忙掏出香烟,讨饶似的发了一圈。

对于这个小裁缝,赵成海是九十九分的满意,可就是有一分不满——浮华!

这一分,却又占了百分之九十九的分量,让赵成海在心里将小裁缝一票否决了。

眼前的形势,也让赵成海非常紧张。

他觉得,自己应该先下手为强,趁着儿子和小裁缝还没有挑明白,赶紧拆散他们!

……

章克香回到前屋,大大方方地帮着振华母亲做饭,有说有笑。

翠红的心里就像灌了密一样,干起活来两脚生风,浑身都是力气。

一边干活,翠红一边留意章克香的举止。

她发现,章克香不仅懂事,而且对农村的家务活也很拿手,做起事来不慌不忙,很有条理,绝对是个持家有道的样子!

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准婆婆看准儿媳,也是一样的心思。

翠红将章克香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更是越看越称心,不断地给章克香加分。

一直加分一直加分,加到最后,翠红发现,天上地下古往今来,就眼前的章克香最好了!哪怕是天女仙女,月亮里的嫦娥,也赶不上章克香一个手指头!

可是想到章克香已经有了对象,翠红的心,又像被猫抓了一般的难受……

春兰已经放寒假了,看见章克香来做客,更是开心得不得了,跟在章克香的身边,克香姐克香姐的叫个不停。

赵振华这里转转,那里看看,闲狗一样,基本上是无所事事。

施主任说的那件事,振华现在还不能处理,必须等到杀猪饭吃了以后,客人们都散去了,才能去了解情况,着手解决。

转眼就到四点半了,后院里的事,也基本上结束。

赵成海从后院走来,大声说道:“振华,你去大姚庄,请郑书记和老夫子来吃晚饭。让他们就来,马上吃饭了!对了,施主任晚上来不来?”

“不来!”

说起施主任,振华就想起老爹惹下的麻烦,没好气地答了一句,依旧骑着王响家的自行车,往大姚庄去了。

郑怀亮不在家。

老夫子却很欣喜,毫不客气地答应了。

振华先一步回到家里,收拾桌子板凳,摆上酒杯筷子,准备招待客人们。

翠红走过来,冷不防在儿子肩头上抽了一巴掌,咬牙笑骂道:“小王八蛋,晚上我再收拾你!”

“妈,你收拾我什么?”振华不解。

“吃了饭再说!”翠红又笑又怒,脸上的表情很古怪。

振华很郁闷,瞅了个空子,走到灶膛前,问正在烧火的章克香:“喂,老同学,我妈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啊,就说一些家长里短的。”章克香扬起脸来说道。

“那我老妈……怎么莫名其妙的要收拾我?”振华更觉得古怪。

又问春兰,也没问出头绪来。

天还没黑,杀猪饭就已经准备妥当。

两大盆米粉蒸肉,两大盆豆腐烧血旺,热腾腾地端了上来,加上其他的荤菜素菜,热菜凉菜,满满地摆了一桌子。

可是如何坐席,却让翠红费了大心思。

按理说,将章克香当成准儿媳对待,就应该安排在八仙桌东侧第一位才对。毕竟人家第一次来吃饭,只有这样安排,才能显示出对她的看重。

但是章克香一个姑娘家,独自在那里肯定坐不住,必须得振华在身边陪着。

如此一来,席位就不好处理了,必然有些长辈亲邻,被挤到了八仙桌的下方。

下方是小辈坐的,让长辈坐那里,太不像话。

一番犹豫,翠红决定,让丈夫坐下方斟酒得了!

刘志高年轻几岁,也可以在下方委屈一下。

然而,赵成海似乎根本没想到这档子事,直接安排客人就坐了。

老夫子和村里的两个老头,坐在了上首。

王响和刘志高,坐在了东首。

还有两个乡亲坐在了西侧,下方空着,留给振华上来斟酒。

翠红急忙将丈夫扯到后门外,低声问道:“你这么安排,让克香坐哪里?”

赵成海皱眉,说道:“让她和振华坐在下横好了。”

“越老越糊涂,活回去了你,人家第一次来,你让人家坐下横?”翠红瞪了丈夫一眼,却又没法处理眼前的局面。

赵成海也瞪眼:“那怎么办?难道让老夫子下来,让她坐到上首?”

翠红一时无语,急得直跺脚。

赵成海走回屋里,对振华说道:“振华,让你同学坐过来吃饭,你们俩……就坐一起好了。”

章克香站在灶台边,摇手笑道:“我不坐席,大叔,你们长辈们喝酒吧,别管我。”

王响扭头笑道:“丫头,在镇上开门做生意,难道还怯场怕生?过来坐吧,和振华一起来!”

章克香只是摇手笑:“我是真的不坐席,你们长辈们赶紧喝酒吧,菜都凉了。”

翠红走过来,拥着章克香的肩膀,连推带搡地说道:“孩子,无论如何,你今晚都要上桌吃饭。要不,大婶这辈子,心里都过不去!你又不比别人少桩鼻子少桩眼,怕什么?”

章克香慌了,急忙招架,说道:“大婶,你一定要我坐席,我这就回去了!”

一时间,两人拉拉扯扯的,你来我往,就像比武一样。

振华苦笑,对母亲说道:“妈,你就别勉强了,我也不坐席,我们就在下面吃一点。”

章克香却推了振华一把:“你去坐你去坐,你们男子汉喝酒,别管我们。”

振华冲着章克香歉意地一笑,坐在下首的长凳上,给众人斟酒。

章克香终究还是没有坐席,在春兰的小房间里,和春兰说话。

王响等人也胡吃海喝起来,推杯换盏,吵吵闹闹,声势浩大。

一直闹到八点多,杀猪宴结束,众人这才散去。

章克香躲在春兰的房间里,和春兰一起吃饭,看见客人走了,便走过来,帮着振华母亲收拾桌子和锅碗灶台。

振华说道:“老同学,时间也不早了,我还是送你回去吧。”

“不着急,等我把碗洗了再走。”章克香说道。

翠红拦住了章克香,说道:“孩子,既然你要回去,大婶也不留你,还是让振华早点送你吧。”

章克香客气了两句,终于点头,褪下护袖,准备回镇上。

振华看着老爹,说道:“老爹你别睡,等会儿我回来,有事情跟你说。”

赵成海皱眉:“什么事?”

“等我回来再说。”振华推上了王响的自行车。

章克香跟振华的父母打招呼告别,和振华一起出了门。

翠红送出门外,又一直送到村口,这才转身回来。

回到家里,翠红立刻瞪眼数落丈夫:“你晚上怎么安排的座位?就算克香不坐席,你至少也得说声客气话吧!?你看今晚这事闹的,人家孩子多委屈啊!”

赵成海瞪眼:“我就是不会说话,小裁缝怎么委屈了?我看她不是笑嘻嘻的?”

翠红更加不高兴,提高声音说道:“俗话说,抬头嫁女儿,低头娶媳妇,人家克香第一次来吃饭,你们老赵家就是这个礼啊!”

赵成海转脸看着山墙,冷冷地说道:“我老赵家就是这个礼,当年不也把你娶进门了吗?”

“你——!”翠红瞪了丈夫一眼,气呼呼地收拾锅台去了。

第041章 欠条(1)

赵成海惦记着儿子刚才的话,也心里忐忑,懒得跟妻子多说,点了一根烟,在门外蹲着,等儿子回来。

振华骑着自行车,送章克香回镇上。

一路上,章克香不怎么说话。

振华说道:“老同学,今天真是怠慢你了,第一次来我家里吃饭,连桌子都没上。”

章克香淡淡一笑:“没事,你妈妈对我很好,我都看到的。而且,我本来就不喜欢坐桌子和那些人一起吃饭。”

振华迟疑了一下,说道:“我妈还好吧,不过……我老爹就那样,不识字,也不会说什么客气话,你别见怪。”

老爹的态度,振华自然也看出来了,所以有此一说。

“没事没事,我又不是什么贵客,要什么客气话?”章克香说道。

振华一笑,加快了蹬车的节奏。他觉得章克香的语气有些不高兴,但是也不敢确定。

来到裁缝店门前,章克香拿钥匙开门,回头对振华说道:“振华我不留你喝茶了,大晚上的,被人误会不好。你也早点回去吧,天气冷,你路上骑慢点。”

“那你也早点歇着,谢谢你今天给我老妈的东西,还帮我妈做饭招待客人。”振华点头告辞。

章克香一笑,忽然又说道:“回去和你妈妈说一声,年底了,我做衣服很忙,恐怕不能去看她了,年后再说吧。”

“行,我会跟我妈说的。”振华点头。

章克香进了店门,挥挥手,又把门关上了。

振华这才转身,骑车往家里赶。

刚好是腊月半,明晃晃的月亮吊在天空,照得大地一片素白。

振华骑车骑得飞快,赶着回家处理老爹高利贷的事。

一口气奔回东湾村,振华先把自行车还给王响,立刻转身回家。

赵成海还蹲在门外抽烟,脚下扔了三四个烟头,看见儿子回来,便站起来问道:“振华,施主任今天找你,是为了什么事?你是不是要跟我说这个?”

“你老人家还知道施主任找我有事?看来不糊涂!”振华没好气回了一句,扯着老爹进屋,反手关上了大门。

“你干什么?关上门,还想揍你老子啊!”赵成海甩开手,瞪眼问道。

“我哪敢揍你老人家呀,你老人家不打我,我就谢天谢地了!”振华也瞪眼看着老爹,伸手道:“拿来!”

赵成海莫名其妙:“什么拿来?”

振华正要说话,却不料,母亲翠红从一边杀了过来,手里举着一根芝麻秸,劈头盖脸就打!

“妈,你干什么呢!?我和老爹说正事,你别打,别打——!”

振华被打得抱头鼠窜,躲到了墙角,一脸郁闷和不解。

翠红用芝麻秸指着儿子振华,笑骂道:“你个小王八蛋,我今天打你还是少的!你说,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骗你什么了?”振华还是不明白。

翠红追过来,举着芝麻秸又打:“你个兔崽子,你不是说克香有对象了吗?我晚上亲自问了,克香说她没有开亲,没有许人家!你个兔崽子,骗得老妈好苦!”

振华一愣,随后讪笑道:“老妈你瞎问什么呢?你问人家这个干什么?你还、还问人家什么了?”

翠红笑得合不拢嘴,说道:“我问的多了,我问克香是不是和你谈对象,她说是!我问克香愿不愿意嫁到我们家,她说愿意!”

“啊?这话你也问!?”振华更是被雷得里焦外黄。

这老妈,想儿媳妇想疯了,走火入魔了。

不过,振华的心里,更多的却是惊喜和甜蜜。如此看来,章克香可能就是自己的另一半,一辈子的枕边人了。

再一想,振华又觉得自己没出息。这种事,不应该是自己问的吗?怎么却让老妈出马,替自己开口?

翠红丢了手里的芝麻秸,拍手笑道:“幸好克香今天来了,要不,我这辈子都被你个王八蛋蒙在鼓里,错过了这个好媳妇!”

赵成海却皱眉看着妻子,问道:“你真的这样问了,小裁缝真的这样说了?”

“什么小裁缝?是咱家的儿媳妇!”

翠红瞪了丈夫一眼,又笑着说道:“我只问克香有没有许婆家,人家说没有。这不就行了吗?她还没有开亲,又和振华这么好,还不是明摆的事,等着咱家开口吗?”

振华松了一口气,原来老妈没有乱问。

“小裁缝的事以后再说!”赵成海却不耐烦,转脸看着儿子,问道:“你刚才要说什么事,要我给你拿什么?”

振华定了定神,再次伸出手:“高利贷放给谁了?放了多少?把人家的欠条给我。”

第042章 欠条(2)

赵成海愣住了,直勾勾地看着儿子,半晌不说话。

振华依旧伸着手:“拿来。”

赵成海嘴角扯了扯,牵动脸皮,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小声问道:“这事,你听谁说的?”

振华叹气:“施主任说的。老爹,你给人家惹下大麻烦了!”

“不会吧?贷款贷到我手里了,那不就是我自己的钱了?我怎么处理,跟银行还有关系?”赵成海哭丧着脸。

“是你的钱没错,可是贷款申请表上,我们写的是购买农资!人家银行放款给你,是支持你农业生产,不是让你放高利贷赚钱的!”振华摇摇头,又说道:

“上面已经在调查施主任了,说他串通我们骗贷赚钱,这件事处理不好,施主任就要被开除,我们的三千块贷款,就要立刻还上。你放高利贷,说不定还要坐牢!”

“这么严重!?”赵成海吓了一跳,杀猪饭喝下去的酒,都变成冷汗冒出来了。

“欠条拿来,我看看!”振华说道。

刚才的话,自然是振华吓唬老爹的。

他知道老爹固执贪财,不吓唬他,他不会放弃到手的小便宜。

赵成海没奈何,叹口气,回到卧房里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一张纸条来。

振华接过纸条看了看,皱眉道:“兰玉树?”

欠条是兰玉树打的,借了一千块,利息按月计算,五分利,用一个月算一个月。

借钱的日子是一个月前,也就是老夫子送字、兰玉树来求帮忙的那一天。

振华想起来了,那天晚上吃的鱼,老爹晚饭以后出门去了,说是找匠人商量盖房子的事。原来,他是去了兰玉树的家。

还五分利?真狠,一千块用一年,就得六百块的利息!

赵成海坐在门边的矮凳上抽烟,低头叹气:“我也没想到是这样……我觉得三千块都放在家里,不大安全,反正年底也用不上,刚好兰玉树要钱急用,就借给他了……”

“你这是借钱给人家吗?黄世仁借钱给杨白劳,根本就没安好心。”振华嘀咕了一句,又问:“还有别的吗?”

“没了,我就放了一千块给兰玉树,剩下的两千块还在家里,你不信,我拿给你看看!”赵成海抬头说道。

振华还真的对老爹不放心,点头道:“好啊,你把剩下的两千块拿给我看看!”

振华母亲接话说道:“振华,那两千块的确在家里,是我亲手放起来的,不会有错。”

“那就算了,不用给我看了。”振华收好欠条,说道:“我去找一下兰玉树,把这件事处理好。”

赵成海急忙拦住儿子,问道:“是不是现在跟他要钱?”

“不要钱,也不要利息了,这一千块给他白用,否则施主任就要倒霉!”振华说道。

赵成海就像被人在心里戳了一刀似的,打了一哆嗦,结巴道:“可是……我们从银行借来,也要给利息的啊!”

“老爹,这时候你就别想着钱了,先对付对付,让施主任过了这一关吧!”振华摇摇头,打开大门,带着欠条向前村走去。

夜色渐深,赵成海不放心儿子一个人走夜路,急忙追出来:“振华,我跟你一起去!”

振华回头看着老爹:“一起去也行,但是这事我处理,老爹你别插手。”

“行,你当家吧!我不说话,也不进兰玉树的家,就在门外等你。”赵成海深深地叹气。

兰玉树住在小葛庄,和职业媒婆郝国兰一个村子,距离振华的家,也就二里地的直线距离。

父子二人也不打电筒,踩着月色,走在乡间小路上。

腊月天不冷也是冷,这时候已经是晚九点了,满地白霜。

赵成海裹紧了身上的老棉袄,叹气道:“偷鸡不成蚀把米,唉……放高利贷的事,我跟谁都没说呀,怎么就让施主任知道了!?”

“你没说,那就是兰玉树说的了。”振华说道。

“这王八蛋,我看他是故意害我的!我好心帮他,他还反咬我一口,真不是人!”赵成海愤愤地说道。

“现在就别说这个了,把事情解决了最要紧。”振华说道。

就算是兰玉树存心害人,你现在也没辙。

但是,振华根据自己对兰玉树的印象来看,他应该不是这样阴险的人,想必是无意中说起的。

来到小葛庄兰玉树的门前,振华抬手敲门。

东头的卧房里电灯亮起,兰玉树的声音传来:“谁呀?”

振华走到卧房的窗前,说道:“兰表叔,我是东湾三组的振华,来找你有点事,你开一下门。”

“这大晚上的,什么事?你等着,我起来开门。”

很快,兰玉树起来了,打开了大门。

赵成海躲在屋檐下,也不吭声。

振华进了兰玉树的家,将大门虚掩一下,笑道:“真不好意思啊兰表叔,大晚上的,耽误你瞌睡了。”

兰玉树打量着振华的脸色,问道:“你一个人来的吗?又和你爹吵架了,找我去劝架?”

“不是,是为了这一千块钱的事。”振华将欠条拿了出来,递在兰玉树的手上。

兰玉树接过来看了看,问道:“现在要钱?”

振华摇摇头,说道:“也不要钱。这个欠条,兰表叔重新写一张吧,利息不要了,一分钱都不要了。”

兰玉树皱着眉头,掏出香烟点上:“这是干什么?说好的利息,怎么又不要了?”

振华实话实说:“不瞒你说,这事儿被上面知道了,在找信用社施主任的麻烦,说他违规放贷,串通我老爹骗贷,二道贩子赚钱。所以,这个利息就不要了,表叔重新打一张欠条,无利息,证明我爹不是二道贩子,没有通过银行贷款赚钱……”

“原来是这样……”

兰玉树沉吟着,找来纸笔,刷刷刷地重新打了一张欠条,还是按以前的日期。

振华收好了欠条,笑道:“原来的欠条,表叔你撕了吧,这就行了,这钱你安心用着,也别着急。”

“那就多谢了,振华!”兰玉树捡了个便宜,心情很好,将振华送出门外,又说道:

“对了振华,这事我可没有跟别人说起啊,难道是你老爹自己说的,被别人知道了?”

振华摇摇头:“我老爹说,他也没有跟谁提起过。”

兰玉树挠挠后脑勺:“我知道了,一定是你表婶那张嘴,和村子里妇女们闲聊的时候说起来的!”

“是郝国兰,问我振华三盘棋赢了三千块的事,我才说起来的……”卧房里,兰玉树的老婆说道。

兰玉树冲着卧房窗户瞪眼:“你看你这破嘴,瞎嚷嚷什么呢?给人家带来多大麻烦?借钱是什么光荣的事,还到处说!?”

卧房里反唇相讥:“借钱怪我?你要是有本事挣钱,就别找人家借钱!”

“没事了表婶,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们休息吧,我这就走了。”振华急忙说道。

兰玉树披着衣服,拉着振华的手往前送:

“华子,真的是对不住,回家跟你爹说,你们不要利息了,我也不能亏待他,到时候还钱,买些好烟好酒送过去。做人嘛,总要讲道理,你们的钱也是银行贷款,也有利息的!”

赵成海从山墙拐角转出来,窜到兰玉树的身前,低声说道:“兰玉树,你知道就好!”

“哎哟——!”兰玉树吓了一大跳,叫道:“大表兄你怎么鬼一样的缩在这里?吓死我了!”

第043章 欠条(3)

赵成海却没有一点歉意,斜眼说道:“什么吓死你了?是便宜你了!我请客送礼求爹爹告奶奶,从银行里拿来贷款,背着银行的利息,却白白送给你花……”

兰玉树咧嘴一笑:“大表兄,不是我不给利息,是你自己不要啊!”

赵成海更郁闷:“还不是你老婆乱说话,把这事情捅了出去?”

兰玉树摇摇头,掏出香烟来,给赵成海点上:“大表兄,我老婆只是和郝国兰随口一说,是谁宣扬出去的,你们自己知道。”

赵成海叹气,骂道:“一定是郝国兰那破嘴,故意到处嚷嚷陷害我!”

“你明白就好。”兰玉树也叹气,又说道:

“我说大表兄,华子得罪了郝国兰,也算是倒了霉了,不知道被她背下说了多少!老是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华子的名声要紧,对吧?我有个主意,大表兄你看行不行?”

“什么主意?”赵成海信以为真,急忙问道。

兰玉树想了想,说道:“我看这样吧大表兄,你让翠红大表嫂明天烧几个菜,打二斤酒,我带着郝国兰去你家吃饭,帮你们调解调解……”

“去去去!”

赵成海这才知道兰玉树拿自己寻开心,气不打一处来,扯着儿子就走:“振华,我们走!”

兰玉树咧嘴笑,挥手道:“大表哥带着儿子慢慢走吧,我就不送了啊!”

赵成海走在路上,越想越郁闷。

走出村子的时候,他忽然站住脚步,回头看着月色下的小葛庄。

振华说道:“老爹还在看什么?走吧。”

赵成海想了想,说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回去把郝国兰家的窗玻璃砸了!”

“得了吧老爹,赶紧回家睡觉,别耽误了明天的事!”振华急忙扯着老爹向前走。

赵成海还是愤愤不平,忽然又抱怨起儿子来:“小王八蛋,这件事不怪我,归根到底,问题还是出在你身上。如果不是你那天得罪了郝国兰,就不会有今天的事!”

振华也郁闷,回嘴道:“如果不是你整天唱洋歌一样到处喊,说我三盘棋赢了施主任三千块,也不会有这事!”

赵成海瞪眼:“那还是因为你得罪了郝国兰,被她四处说坏话。我到处喊,是为了给你赎名声!”

“行,老爹说得对,你赢了!”振华不想抬杠,又说道:“这件事过去了,你以后就别再提那三盘棋的事了,行吗?”

“还提个屁!全河东乡的人都知道了,我还提这事干什么!”赵成海没好气地说道。

父子俩各自心情不痛快,辩着吵着,回到了家。

翠红还没睡,急忙问道:“都办好了吗?要不要紧啊这事?”

“兰玉树重新打了欠条,没事了妈,我明天去信用社,把欠条拿给施主任看一下就行。你也早点睡吧,不早了。”振华安慰母亲。

“明天我跟你一起去镇上。”翠红说道。

“妈,你去镇上干什么?”振华随口一问。

“我去看克香。”

“哦……”振华应了一声,随后反应过来:“啊?老妈你要去……看章克香?”

“怎么,我不能去吗?”翠红瞪眼问道。

“妈,章克香让我跟你说,她年底很忙,不能来看你了,年后才有时间。”振华想起了章克香的话。

“我知道她忙,没时间来看我,所以我才去看她呀!”翠红振振有词。

“这……”振华想了想,说道:“就怕人家生意忙,你去了,耽误人家做事。”

翠红瞪眼:“我看一眼就走,不行吗?是不是说你老妈乡下人没见识,去丢了你的脸?”

“行行行,你老人家说的,哪有不行的道理?你去看章克香,我的脸就大了,比脸盆都大!”振华实在找不到阻止母亲的理由,只得摇摇头,回自己卧房里睡觉去了。

翠红赢了一场,神采奕奕,冲着儿子的房门笑骂:“小王八蛋,克香都不嫌弃我,你还嫌弃我!?”

赵成海黑着脸,看着妻子说道:“睡觉睡觉,明天你别去了,我陪着儿子去!”

“你陪着儿子去银行,我去看克香,跟你有什么关系?”翠红瞪眼。

“你最好别去看,马上过年了,振华和小裁缝的事,过了年再说!”赵成海也瞪眼。

“我偏要去看!”翠红强硬起来,提高声音说道:

“过年怎么了?过年是个大节,赶在过年之前,把振华和克香的事定下来,年初二,振华就能光明正大地去克香家里拜年!”

“就你能!”赵成海沉下脸来,用手指杵着桌子,说道:

“你以为去拜个年容易?一条烟四瓶酒,少不了的吧?小裁缝再有爷爷奶奶叔伯母舅,每家都去一下,要多少钱花?就算真的要说小裁缝做媳妇,也得开了春再说。这样的话,后年春节去拜个年,年底也就娶进门来了,少花一次拜年的钱。”

翠红针锋相对,反问道:“钱钱钱,你整天就是钱!你挣钱不给儿子讨老婆,要钱干什么?留着带进棺材里去啊?”

赵成海说不过妻子,剑走偏锋,故意找茬,两个眼睛瞪得像牛蛋一眼:“这腊月黄天的,马上过年了,你咒我进棺材?把我咒死了你快活?”

乡下规矩多,一般来说,进入腊月就不能乱说话了,要图吉利。

如果是小孩子说了不吉利的话,就会被大人瞪眼怒骂:再胡说就拖进茅厕里,用草圪蹴把你嘴擦擦!

翠红被揪住了小辫子,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讪讪一笑,摇手道:“我打水给你洗脚,刚才这句话,当我没说。”

振华刚好推门而出,看着父母,问道:“你们吵够了吗?我等着你们吵完了好睡觉。”

“没吵没吵,你爹现在脾气最好了,你快去睡吧。”翠红将儿子推进了房里,又回头冲着丈夫讨好地一笑。

赵成海翻白眼:“笑个屁,头发长见识短!”

第044章 欠条(4)

每到逢集的日子,王响就会杀猪赶集,而且很准时,冬日里都是每天凌晨三点起来。

一旦王响开始杀猪了,乡村深夜的宁静,就会被打破。

猪叫声,狗叫声,王响大嗓门的吼声,能把整个村子的人都吵醒。

村里的公鸡们,往往会慢上半拍,等王响不叫了,它们才开始叫。

刘志高曾经和王响开玩笑:东湾村养不养公鸡都无所谓,公鸡打鸣的活,都让响大哥你提前干了!

王响也不是好人,回了一句:不养公鸡也行,我以后负责打鸣的事,你负责让村里的母鸡下蛋,都能孵出小鸡来!

腊月十六。

隔壁王响三点钟开始杀猪的时候,翠红也“闻猪起舞”,一激灵起来了。

她昨天晚上就留了发面酵头,起床以后和面揉面、剁肉馅包包子,放在大锅里蒸着,一边的小锅里,还炖着猪肘子。

这四间破旧的农家小屋里,热气腾腾,香气一阵阵地从窗户里飘出去,引来村子里的无数馋狗,在门前汪汪汪地大叫。

振华被吵醒了,披衣而起,打开房门问道:“妈,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翠红指了指热气腾腾的大锅:“我在蒸包子,就快好了!”

“怎么想起蒸包子了?”振华还是没反应过来。

“我去镇上看克香,难道还能空着手?”翠红很得意,说道:“她做衣服很忙,每天都不一定有空做早饭,我刚好给她带点吃的,也算是我这个老婆妈的心意!”

振华一笑:“这么快,你就升级做了老婆妈?”

翠红指着儿子,笑骂:“你个小王八蛋再积极一点,我明年就升级做奶奶了!”

振华摇头苦笑:“老妈想的真好,几个肉包子,就能升级做奶奶,人家答应了吗?”

“就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赵成海忽然从西头卧房里走了出来,冷冷地说道。

翠红勃然大怒,揭开大锅,也不顾烫手,从里面抓起一个半生不熟的肉包子,冲着丈夫砸去:“先打你这个老狗,怎么说话的!?”

赵成海看见肉包子飞来,非常紧张,电光雷火之间,居然生出急智来,非常利索地后退一步,扯起衣服的前襟,向前一兜,稳稳地接住了肉包子!

振华看傻眼了,老妈是投篮高手,老爹更是大侠风范!

“嘿嘿,我先尝尝。”赵成海一笑,拿起肉包子啃了一口,被烫得嘴角直哆嗦,却又舍不得吐出来,含混不清地大叫:“哎呀……好烫好烫!”

翠红忍不住一笑:“真被你个老狗说中了,有去无回!”

振华也摇头一笑,洗漱去了。

天色蒙蒙亮,翠红就收拾利索了,催着振华和自己一起动身。

振华也不好忤逆母亲,只得提起竹篮子,和母亲一起出门。

“我就不去了,你们娘俩去吧!”赵成海心痛那一千块高利贷的利息,又对小裁缝不满意,心里不痛快,本来打算赶集的,却又临时改变了主意。

“不去刚好,不稀罕你去!”

翠红也提着一个竹篮子,和儿子一起赶集。

两个竹篮子里,各有一个搪瓷大茶缸,一个放着肉包子,一个放着肘子汤,都用老棉袄紧紧地捂着。

翠红打扮得很喜庆,拿出了过年时候才舍得穿的新衣服,戴着章克香昨天送来的围巾,喜气洋洋。

“振华走快点,要不到了镇上,包子和肉汤都凉了!”一路上,翠红不断地催促。

“不着急,这时候人家还没起来。”振华看着手里的竹篮子,觉得特别尴尬。

晨雾中,前方影影绰绰的,看见王响正拉着一板车猪肉赶集。

秀贞在板车一侧,弯腰撅屁股地推车,吭哧吭哧的。

听见身后的说话声,王响回头大叫:“振华走快点,给我拉车!”

“来了响大爷!”振华加快脚步走过去,将竹篮挂在车把上,背绳往肩上一搭,给王响拉车。

人家昨晚上还给自家杀年猪,今天路上遇见了,振华也推辞不得,只好辛苦一下,给王响做车夫。

只是可怜振华身上这套崭新的西装,今天做了杀猪大褂。

“翠红嫂子,你们娘俩,怎么也这么早赶集啊?”王响取下头上的皮帽子,擦了擦汗。

“我去镇上看看克香,顺便给她带点早饭,所以赶早一点。”翠红笑着说道。

“哦……怪不得看你打扮得就跟十八岁大姑娘似地,原来是去看媳妇。”王响点头。

秀贞也上下打量着翠红,笑道:“这围巾什么时候买的?颜色好看,怪鲜亮的。”

翠红更高兴了,昂首大声说道:“是克香昨晚上送给我的,还有一斤纯羊毛的毛线,还有香脂,还有好多护袖和两件围裙,是克香用碎布头拼起来的……”

准儿媳送来的大礼,翠红必须要说出来,好让村里人羡慕羡慕。

她此刻的心思,和赵成海到处嚷嚷儿子的三盘棋一样,恨不得用村里的大喇叭广而告之。

秀贞果然有些羡慕了,说道:“嫂子,你以后做了老婆婆,可就享福了。儿媳妇是裁缝,家里缝缝补补的事,不用你动手。”

翠红却又谦虚起来,摇头笑道:“八字还没一撇呢,也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嫁到我们这穷家来。”

振华接不上话,也懒得解释,只是闷头拉车。

王响看着振华,说道:“振华,叫小裁缝用碎布头,给你大婶也做几副护袖,冬天里杀猪,还真离不开这个。”

“大爷,人家哪有那么多的碎布头啊?”振华苦笑,心里想,你还真会搭顺风车!

“裁缝不偷布,三天一条裤;木匠不偷钉,五谷都不生!”王响嘿嘿一笑,说道:“她给人家做衣服的时候,随便扣一点布料不就得了!”

翠红急忙接过话来:“他大爷可别这么说,克香不是那种人。好比你卖猪肉,还能随便扣人家的秤?”

王响哈哈大笑:“还没过门,嫂子就护上了,好好好,我以后不说了!”

四个人说着话,走过了五里长的土马路,来到镇上。

“振华,辛苦你拉车了。”王响这才接过板车,和秀贞一起去集市。

振华站在裁缝店门前,整了整身上的西装,发现衬衣都已经汗透了。

“你响大爷夫妻俩挣两个钱也不容易,常年累月的,鸡不叫狗不咬就起来杀猪,还要拉猪肉到镇上……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啊。”翠红看着王响夫妻远去的背影说道。

“是不容易。”振华点了点头。

这时候天色刚亮,裁缝店还没有开门。

振华歇了一口气,准备敲门。

翠红急忙拦住儿子:“别敲门,让克香多睡一会儿,年底做衣服忙,她肯定也辛苦。”

“不敲门,我们站在这里做门神吗?”振华看了母亲一眼,抬手敲门。

第045章 欠条(5)

章克香大约睡得很熟。

“老同学,我是赵振华,你起来了吗?”振华一遍遍地敲门,一声重似一声。

“振华?你等一下。”章克香这才被吵醒,起身穿好衣服,拢了拢头发,一边开门一边说道:“怎么大清早就来了?有事吗?”

门一打开,章克香看见振华的模样,不由得一愣,随后笑道:“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一夜之间,头发眉毛全白了!”

“应该是下霜了……”振华用手在脑袋上摸了一把,果然头发硬刺刺的,就像打了定型发胶一样。

刚才在路上拉车,头上冒出来的汗气和清晨的露气,在头发上凝结成了霜花。

章克香正要说话,忽然看见了振华母亲,不由得惊叫一声:

“哎呀,大婶怎么来了?振华你真是的,大婶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你看我这邋遢样子,还没有洗脸刷牙梳头,被大婶看见了,像什么话?”

翠红走上前,笑道:“不要紧的孩子,大婶来早了,耽误了你睡觉……”

“大婶快进屋里坐!”章克香已经接过了翠红手里的竹篮,将她们母子俩让了进来。

裁缝店里很温暖,因为外间放着煤炉。

“大婶你先坐着,我洗个脸……”章克香端来凳子,让翠红坐下,然后钻进卧房里,匆匆整理一下被褥,又出门来,在后门外洗脸刷牙。

翠红坐在那儿,左看看右看看,满心欢喜。

裁缝店一共是两间房子,外间是营业的地方,里间是章克香的卧房。

屋子不大,但是收拾得很整齐,成衣挂在一边,布料挂在另一边,缝纫机和裁剪台上,都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章克香匆匆洗漱完毕,简单梳了一下头发,瞪着振华:

“大婶来了,你也不跟我提前说,看我手忙脚乱的,这回开心了吧?”

作为一个讲究人,这披头散发的样子被振华母亲看见了,章克香的确有些不好意思,因而恼怒振华。

振华耸耸肩,讪笑无语。

其实他真有些开心,刚才看见章克香刚刚起床还没梳洗的模样,带着几分慵懒和本真,很美!

“克香,这不怪振华,都怪大婶!”翠红笑着,将竹篮里的两个搪瓷茶缸拿了出来,说道:

“我和振华赶集打年货,顺便给你带点早饭。恐怕都要凉了,赶紧来吃。”

“啊?还辛苦大婶给我做早饭,这么大老远的给我送来?”章克香很吃惊,又抱怨振华:

“振华你也不拦着大婶,这叫我多不好意思?”

“我能拦得住?”振华笑了笑,说道:“这里面是肉包子和猪肘子汤,我老妈半夜三点起来准备的,你趁热吃吧。”

“真是太辛苦大婶了,可是我哪里吃得了这么多?”章克香苦笑,将店门虚掩了一下,回身说道:“那就一起吃吧。大婶这么早,肯定也没吃。”

翠红急忙说道:“我们都吃过了,克香你吃。”

“吃过了也得吃一点,要不你们看着我,我怎么吃得下去?大婶不吃,就让振华陪着我吃!”章克香笑着,从后面的小厨房里拿来碗筷,不由分说地塞在振华的手里。

振华没办法,只好陪着章克香一起吃。

章克香只吃了一个肉包子,喝了两口肘子汤,便说道:“我吃饱了,剩下的都让振华解决吧。”

“我也吃不了,你留着中午吃吧。”振华一笑,将剩下的肘子汤和肉包子,送去了后面的小厨房里。

章克香又去洗脸洗手,在手上擦着雪花膏,看着振华母亲说道:“大婶,打年货还早吧,你就在我店里歇一会儿,我们说说话。”

翠红怕耽误了章克香的生意,起身说道:“我就不坐了,去镇上看看,做生意摆摊的应该都来了,克香你忙着吧。”

“那好吧,大婶你先去打年货。”章克香点点头,将振华和他母亲送出店门。

这时候天色大亮,镇上很热闹。

振华陪着母亲,在集市上转了一圈,买了一些零零碎碎的年货。

看看七点多了,振华这才去找施主任。

施主任就住在信用社里,这时候刚刚起床,正蹲在檐下刷牙。

看见振华,施主任点了点头。

振华在一边等着。

施主任慢条斯理地洗漱完毕,这才问道:“欠条处理好了吗?”

“处理好了,我爹借了一千块给小葛庄的兰玉树,我昨晚找去,让兰玉树重新打了条子,免了他的利息。”振华将兰玉树的欠条拿了出来。

施主任接过条子看了看,点头道:“这人的钢笔字很不错嘛,看来也是个知识分子!”

振华点头:“他三十多岁,初中毕业,也喜欢下棋。”

“是吗?有没有你下的好?”施主任走回房间,随口问道。

“差不多吧,施主任如果有兴趣,我让他来陪你下两棋。”

“算了算了,以后再说。”施主任坐了下来,打量着振华说道:“是这样的,有了这个欠条还不行,你恐怕还得陪我去县城,跟信用社领导解释一下。”

“要去县城?”振华微微皱眉,看来事情的确挺严重的。

第046章 混战(1)

“是的,去一下最好,你有时间吧?”施主任问。

“行,有时间。”振华点头。

“那好,你现在就骑着我的自行车回家,换一套旧衣服,看起来朴素一点。你身上的西服虽然好看,但是像个公子爷,今天的场合不适合。”施主任说道。

“我明白。”振华点头,准备去推车。

这时候人影一闪,振华的老爹赵成海进来了。

赵成海在家里纠结半天,决定还是来镇上见见施主任,了解一下情况,看儿子有没有骗他。

所以,他在家里收拾了几十鸡蛋和一壶香油,又急忙忙地赶来了。

一看见施主任,赵成海立刻点头赔笑:“施主任,我给你道歉来了,这个事儿,我……”

“老赵啊,我俩就这一锤子买卖了!以后,你别再想跟我拿贷款。”施主任看见赵成海,难免有些郁闷,挥手说道:

“我现在已经跟你撇不清了,你还给我送鸡蛋香油,想害死我?赶紧拿回去,我也不缺这些东西。”

赵成海哭丧着脸:“施主任,我也没想到会闹成这样,是不是……很严重啊?”

“非常严重,我还要带振华去县里解释,说明情况。”施主任也不看赵成海,将那张欠条在手里揉了揉,然后展平,放在地上轻轻踩了两脚,说道:

“条子是昨晚上重写的,字迹很新,我做旧一下。振华,你也赶紧回去换衣服吧!”

振华点点头,骑上施主任的自行车,飞一般赶回家里。

赵成海唉声叹气,一再赔礼道歉,提着鸡蛋和香油退出了信用社。

振华回到家里,脱了西服,换了一套旧衣服和白球鞋,吩咐妹妹春兰好好看门,自己又飞一般地回到信用社。

施主任已经准备好了,带着振华一起在路边等车去县城。

上车以后,又没个座位,振华和施主任一路站到了县城,各自腰酸腿疼。

下了车,施主任叫了一辆人力黄包车,和振华一起去县城的农业银行。那时候的信用社,属于农业银行管理。

坐在车上,施主任向振华交代了几句。

振华一一记在心中。

到了农业银行,施主任带着振华,直接来到了一间办公室。

办公室里,坐着三个人,两个老者,一个中年女子。

进了这间办公室以后,施主任一反平常的温和,怒发冲冠,直接就拍起了桌子。

“我知道有人要搞我,我也知道是谁打的小报告。我没有吃喝卡拿,没有贪污受贿,你们尽管去查,查出来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把我开除了就是,抓我坐牢我也认!”施主任气呼呼的,盯着两个长者,说道:

“河东镇信用社,有人把我看成眼中钉,恨不得把我赶走,我还不稀罕那鬼地方呢!那个主任我不当了,你们领导商量商量,把我调回县城来吧,做个信贷员都行,做个扫地看门的也行!”

办公室里,两个长者面面相觑,各自皱眉。

振华更意外,他本以为施主任到了这里,会赔着小心慢慢解释,道歉认错什么的,没想到施主任还有这一面,先发制人,杀气腾腾。

那个中年女子过来劝解:“施主任别闹情绪,有话慢慢说。”

“是我闹情绪吗?分明是有人要陷害我,领导们都看不见!?”施杰余怒未消,高声吼道。

对面的秃头领导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皱眉说道:“我们就是了解一下情况,你别激动。既然有来信反应问题,我们总得了解吧?”

“了解完了吗?我现在把当事人带过来了,你们慢慢了解吧!”施杰气呼呼的,从办公桌上摸起烟盒,拿了一根烟点上。

振华上场了,鞠躬,捧着兰玉树的欠条说道:

“领导们好,这笔贷款是我家里贷的,打算年后换一条耕牛,添一些农用物资……钱拿回来暂时没用上,周转了一千块,给了小葛庄的乡亲兰玉树,也不是高利贷,一分钱利息都没要。兰玉树的欠条在这里,领导们看看。”

两个领导传阅了一下欠条,各自微微点头。

施杰还是得理不饶人,说道:“兰玉树就在小葛庄,还没死。你们两个领导,这就跟我一起,我们再去小葛庄了解一下。不管怎么说,这个事,你们要还我一个清白!”

那个戴眼镜的领导站起来,挥手笑道:“行了行了,这事就此打住,事情搞清楚了就好。年底了,信用社也得盘点,你回去安心工作,安心做你的主任。”

施杰反倒坐了下来,摆出赖着不走的架势:“你们要么给我一个处分,要么还我一个清白,否则我不走。”

另一个领导叹气,说道:“施杰你这是什么态度啊?无则加勉有则改之,没有问题,本身也就代表了你的清白,还要我们怎么还你清白?”

施杰也叹了一口气,说道:

“你们还是把我调回来吧,农村情况复杂,我应付不过来。而且我也一把年纪了,全家老小都在县城,自己作为顶梁柱,却被发配在河东镇,每次回家探个亲吃个饭,挤车都挤成了人肉粑粑。你们可怜可怜我,让我回来看门扫地,我都没意见。”

秃子领导苦笑:“你还是在闹情绪。这样吧,知道你委屈了,年底评奖的时候,系统里先进个人名单,全县一共有五个,算你一个。”

施杰皱眉:“先进个人有个屁用?有没有奖金?”

领导点头:“有,两三百块吧。”

“算了,看在这奖金的份上,我继续发配边疆吧。”施主任这才站起来,又把桌子上的大半包香烟摸在口袋里,对振华挥手:“走了赵振华,赖在这里也没饭吃。”

秃子领导在后面说道:“带着这个小伙子去吃饭吧,记得要发票,今天你们的来回路费和吃饭钱,给你们报销。”

“那就多谢了。”施杰回身道谢,带着振华扬长而去。

出了信用社的大门,振华这才放下了悬着的心。

走了十几步,振华低声说道:“施主任,没想到你的脾气这么厉害!”

“兵不厌诈嘛,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虚虚实实,叫他们束手就擒!”施主任嘿嘿一笑,又看看时间,说道:“走了,今天辛苦你一趟,我请你去我家吃饭。我老婆是一中的老师,我们都住在一中宿舍。”

振华急忙摇手:“不了不了,施主任你回家吃饭吧,我刚好去看看城关粮站的同学。”

已经给人家惹来大麻烦了,再去人家家里吃饭,实在不合适,也打扰了人家的家庭团聚。

振华虽然年轻,但是这一层还能考虑到。

“你真有同学在县城?”施主任问道。

“我在县城二中读了五年的书,很多同学,城关粮站里都有好几个,关系很好。”振华说道。

施主任从口袋里掏出二十块钱:“这是我们中午可以报销的吃饭钱,你拿着去找同学吧。”

“不不不,我口袋里有钱!”振华急忙咧嘴一笑,转身跑开。

施主任也摇头一笑,往自己家里去了。

县城并不大,振华脚步快,跑过两条街,前面就是城关粮站。

他同学张成就住在这里,他的棋艺,也就是和张成老爹学的。

张成年后就从学校退学了,凭着老爹的关系,顶职进了粮站混日子。

正要进入粮站,振华却又忍住了,决定先去对面的公用电话亭里,给张成打个电话。如果张成不方便见面,或者不在家,那就算了,自己就在外面随便吃点。

电话是粮站办公室的,打通以后,振华说:“我找张成,请问他在不在?”

却没想到,接电话的正是张成,而且听出了振华的声音,大叫道:“振华?你小子在哪里?还知道给我打电话!?”

振华也很兴奋,叫道:“我就在你们粮站大门对面的公用电话亭里!”

“你站着那里别动,我来找你,几分钟就到!”那边啪地挂了电话。

振华也挂了电话,激动地站在电话亭前,看着粮站的大门,等着张成。

冷不防,振华的肩膀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

“谁?”振华急忙回头。

砰!

一个硕大的拳头劈面打来,正中振华的左脸颊。

“卧槽……”振华就觉得脸上一烫,急忙捂着脸后退,叫道:“干什么!?”

“干什么?老子今天废了你!”

又是一声怒喝,振华肚子上挨了一脚。

“别打人!凭什么打人!”振华继续后退,一边大叫,一边打量着眼前的突袭者。

对方是两个人,一个圆脸中年人,戴着帽子。另一个是个小伙子,养着长头发。

“臭小子,你还认识我吗!”那个中年人一把揭开自己的帽子,狞笑着逼上来。

振华一愣,终于想起来了。

红花油腻男!

这家伙,就是秀莲的老公,红花油腻男!

他取下帽子,亮出自己的秃头,就是让自己辨认的!

真是冤家路窄,自己几个月没出门,这次刚来县城,却遇上了他!

“在家不打人,出门没人打,东湾村的事,你小子还记得吧!”红花油腻男走上前,挥起手里的帽子向振华脸上抽来,一边骂道:“你那天不是很牛逼吗?今天怎么怂了,装孙子了!?”

“我去你大爷!”振华不再退让,飞腿踹在红花油腻男的肚子上,然后跟那个长毛混战起来。

“给我打,按住了往死里打!”红花油腻男扑上来,双战赵振华。

振华终究不是大侠,双拳难敌四手,混战中又挨了几下拳脚,有些顶不住了。

嗖!

砰!

一辆重磅自行车骑得飞快,连人带车冲了过去,正撞在红花油腻男的胸前。

“哎哟……卧槽!”

红花油腻男被撞得飞了出去,仰面倒地,直翻白眼。

“尼玛作死呢,敢来我们城关粮站闹事,敢打我兄弟!”张成从自行车上跳下来,扑过去骑在红花油腻男的身上,一手掐着他的脖子,另一手挥拳猛打。

一边打,张成一边大叫:“粮站的都出来,打架了打架了!”

粮站门前,本就有几个看热闹的小伙子,一看见张成动手了,立刻呼啦啦奔过来,一番拳打脚踢,将红花油腻男的帮手放倒在地,死死按住。

振华终于脱险了,松了一口气,一摸鼻子,却摸了一手的血。

红花油腻男被张成打得鼻青脸肿满脸是血,也不敢还手,只是叫道:“别打了别打了,我是本地人,我是县城的,我是机械厂的……”

“你大爷,还敢拿机械厂来吓唬我!老子城关粮站的,打的就是你们机械厂的孙子!”

张成更是大怒,将红花油腻男扯起来,抵在电话亭的柱子上,骂道:“认得你城关粮站的大爷们吗?今年春天,杀到你们宿舍大院,打得你们机械厂人仰马翻,一个个躲在家里做缩头乌龟,还记得不?!”

说着,张成又是提膝一顶,正撞在红花油腻男的裆下。

“嗷——!”

红花油腻男痛得五官错位浑身抽搐,鬼叫一声蹲了下来,豆大的汗珠,从秃顶的脑袋上冒了出来,滚滚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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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7章 混战(2)

这时候,粮站里又有十几个人冲了出来,各自抄着家伙,口中喊打喊杀,一个个都像吃人魔王似的。

和红花油腻男一起的长毛,吓得直接跪下来,抱头大叫:“别打了别打了,我给你们跪下了!”

他知道城关粮站的威名。

那年头刚刚改革开放,港府的古惑仔电影录像非常流行,年轻人受到古惑仔文化的影响,都想混江湖做老大,一个个拉帮结派,喝酒闹事。

城关粮站的小子们,人数众多,打架又心齐,在县城里最是臭名远扬,没少干欺行霸市欺男霸女的事。

振华还在县城读书的时候,就听说城关粮站的赫赫战功。

最出名的一次,粮站的小子们追砍对手,冲进了女澡堂,吓得十几个女浴客没穿衣服躲进了男浴池。男浴客也被吓得哇哇大叫,来不及穿衣服就冲上了大街……

张成放开红花油腻男,一脚踢翻了长毛,骂道:“你个孙子现在知道跪了?刚才的英雄气哪去了?说,家住哪里,叫什么!?老子今晚上就给你来个满门抄斩!”

“张成别啰嗦,直接废了他们就是!”粮站的小伙子们都恶狠狠地说道。

振华捂着鼻子上前,说道:“张成别打了,够了。”

“什么够了?今天弄死他们为止!”张成从伙伴的手里夺了一根钢管,递在振华的手里,说道:“你亲自动手,给我打,打死了我就把他们埋在粮站大仓的稻囤里!”

张成这话当然是在吹牛了,他没有胆量敢打死人。

但是成王败寇,我为刀俎人为鱼肉,他现在想怎么吹牛就怎么吹牛,反正对方不敢回嘴。

振华摇摇头,说道:“别打了,他是鲁秀莲的……老公。”

张成一愣,不可思议地翻着三角眼:“什么?这秃子是鲁秀莲的……老公?是她老爹吧?”

“是鲁秀莲的丈夫。”振华看着红花油腻男,挥手道:“你们走吧。”

红花油腻男如逢大赦,急忙从地上扶起长毛,转身就要走。

“等等!”张成一声大喝。

红花油腻男吓得一哆嗦,站住了脚步,可怜兮兮地看着张成。

张成上前,反复打量着红花油腻男,问道:“你真是鲁秀莲的男人?”

“对对对,我是鲁秀莲的丈夫,求求你……算了吧,让我走吧。”红花油腻男哀求。

“卧槽,你特么真是糟蹋了鲁秀莲!”张成连连摇头,叹气道:“鲁秀莲和我同班同学,看在鲁秀莲的面子上,今天饶了你,去吧去吧去吧!”

“谢谢,谢谢!”

红花油腻男和长毛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了,洒下一路鲜血。

“我特么打你,你还谢谢我,鲁秀莲怎么就嫁了你这个傻叉?”张成摇头叹气,又转脸看着振华,问道:“振华你要不要紧?要不要去医院?”

“没事,找个地方洗把脸就行了。”振华捂着脸说道。

“这边的小饭馆,跟我来。”张成扯着振华就走,又回头对粮站的同事们说道:“弟兄们都散了吧,中午我陪同学,晚上我再请你们吃饭,感谢大家捧场!”

“好,一言为定,晚上喝酒!”粮站的年轻人嘻嘻哈哈地散了。

“唉,给你添麻烦了张成。”振华叹气。

早知道如此,自己就不来粮站了,随便买点吃的就行。

现在被人揍了一顿,惹来张成助拳,虽然打赢了,面子大大地有了,可是欠下了张成一个人情。张成又欠下了粮站同事的人情,晚上还得请人家喝酒。

“屁话,你来县城,不麻烦我还能麻烦谁?”张成扯着振华,进了路边的小饭馆里。

饭馆不大,外间有几个条桌,里面应该有两三个包厢。

“老板娘,还有包厢吗?”进了门,张成就大声问道。

“张成啊?还有个小包厢,你们几个人?”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从后面的厨房里跑了出来。

“就两个,你来一份牛肉火锅,十瓶啤酒!”张成熟门熟路,带着振华进了小包厢。

然后,张成又打来一盆热水,让振华洗脸。

振华洗了脸,借了饭馆的镜子来看,发现左脸颊肿了,下巴上也一片乌青,额头上还破了皮。

靠,这样子,回家怎么见人?

张成看了看振华的伤势,挥手道:“没事,吃了饭以后我带你去药房,抹点红药水,贴一张创可贴就行了。这样的小伤,我每个月都会有两三次。”

火锅和啤酒送上来了。

张成举杯:“喝!”

振华灌了一口啤酒,只觉得凉意由内而外袭遍全身,牙关打颤,说道:“大冷天的,怎么喝啤酒?”

“现在流行这样,冬天里吃火锅喝啤酒,一冷一热,冰火两重天,图一个刺激。”张成说道。

振华默默摇头,城里人真会玩。

一瓶啤酒下肚,酒精的麻醉作用,让振华觉得脸上不痛了,也渐渐放开了酒量。

张成点了一根烟,说道:“我以为你和鲁秀莲会是一对,还准备问你们什么时候结婚的,没想到她竟然嫁到县城来了,还跟了一个秃老头,唉……”

“婚姻自主,这也是人家的选择。”振华摇了摇头,不想再提鲁秀莲。

张成也没多管秀莲的事,看着振华问道:“那你今天来县城,干什么的?”

振华将贷款的事,大致说了一下。

张成也叹气,说道:“老同学,我现在也没能力帮你,你在乡下慢慢熬着吧,等我以后有了发展,再带你一起混!”

振华举起酒杯:“苟富贵,勿相忘!”

张成点点头,喝干了杯中酒,又问:“齐磊还跟你一起玩吗?那小子嘴巴太缺德,我不喜欢跟他玩。如果不是看你面子,同学的时候,我就要收拾他。”

振华笑了笑:“齐磊就是嘴巴臭,人很好,很仗义的,骨子里和你一样,为朋友两肋插刀。”

“嗯,也是。”张成对这句话很满意,又点头说道:“以后在县城,遇上个什么事,直接报城关粮站的招牌,别傻乎乎的站在那儿挨揍。”

振华苦笑:“今天就算报了城关粮站的名也不行啊,那个秃大爷知道我是乡下的!”

张成大笑摇头。

两人边喝边聊,一直到两点钟,这才结束。

饭馆老板娘过来结账,陪着笑脸。

“记在账上吧。”张成说道。

老板娘哭丧着脸:“张成啊,你都欠了我四百多了,还记账?年底了,我们小本生意真的很紧张,今天的帐还是结了吧,算你帮我了。”

“结账结账,我拿脸跟你结账?我们粮站半年没发工资了,结个毛!?”张成吊起三角眼说道。

第048章 混战(3)

“可是我们买菜要钱,房租要钱啊。”老板娘真的要哭了。

振华急忙掏出钱来:“我来结账。”

“别扯淡,打我脸是吧?你的钱留着讨老婆,我吃饭的钱,我会解决!”张成一把按住振华的手,又瞪眼看着老板娘,说道:

“我兄弟在这儿,老板娘你给我留点面子吧。咱城关大粮站正式工,不会少你钱的,实在不行,我晚上从大仓里偷两麻袋大米,从围墙里面甩出来给你!”

老板娘哭笑不得:“行行行,以后一起算吧!”

“老板娘够意思!等我以后做了站长,天天带着职工来你家吃饭,让会计带着钱,吃了饭就结账!”张成一笑,很亲热地拍了拍老板娘的肩头,带着振华出了门。

出了饭馆,振华说道:“张成你回去上班吧,今天真是多谢你了,让你帮我打架,还得破费。”

“兄弟之间,说这些屁话干什么?”张成想了想,忽然说道:

“对了,我记得你会写毛笔字是吧?我家里有一套毛笔,泾县一个亲戚带给我的,送给你吧,我又不会写字,放在家里浪费了。”

“我的字不行,也就过年的时候写个门对。”振华说道。

“那刚好,马上过年了,你带回去写门对吧。你在这里等我,我骑车回去拿。”

“我们一道吧,我也顺便去看看你老爹。”振华说道。

“你千万别去,你这鼻青脸肿的样子,被我老爹看见了,肯定又说我们在外面打架,会骂死我的!”张成不由分说,已经骑上了自行车,飞驰而去。

振华蹲在路边,默默等候。

也就二十分钟,张成回来了,带来一套毛笔,大中小号一共四支,用很精致的盒子装着。

振华接过毛笔,道谢:“那我就不客气了,只是没有东西给你。下次再来,我带点花生什么的,去看老爷子。”

“带个屁,县城农贸市场什么都有。你赶紧回去吧,我上班!”张成挥挥手,又骑车钻进了粮站。

振华一笑,也前往汽车站乘车回家。

上了车,振华溜到最后一排,抢了一个靠窗的位置,扭脸看着窗外,默默发呆。

自己这鼻青脸肿的样子,回家怎么解释?

还有……鲁秀莲,她的丈夫被打了,会不会痛恨自己和张成?

当时那一场闹喜,后遗症太多了,代价沉重啊!

……

振华只考虑到秀莲会不会怨恨自己,却没想到,秀莲这时候,正在经历一场生死,和阎王爷争命。

高庆春从城关粮站离开,就和那个长毛上了一辆人力黄包车,赶回为民巷的家中。

那个长毛年轻人,是高庆春的外甥。

舅甥俩都被打得浑身酸痛惨无人形,坐在车上一言不发,各自耷拉着脑袋。

高庆春明白,自己今天的亏是白吃了,没法报仇,一辈子也没法报仇。城关粮站的小太岁们,他高庆春惹不起。

越想,高庆春越是窝火,把所有的账都记在赵振华的头上,恨不得提一把刀带二斤汽油,去东湾村把赵振华给灭门了!

到了巷口,高庆春下车,和外甥一起回家,都一瘸一拐的,行走艰难。

秀莲这时候还没吃饭,和高庆春的父母,一起等着。

高庆春的父亲,也是机械厂的老职工,提前退休让高庆春顶了职。他母亲是纺织厂的工人,也已经退休。

看见儿子和外孙满头是包浑身是血,高庆春的父母大吃一惊,急忙接住,问道:“怎么回事?跟谁打架了?谁把你们打成这样,还有没有王法了!?”

秀莲则一脸平淡,漠不关心。

她和高庆春没有任何感情,结婚几个月了,加起来也没说过十句话。

高庆春推开父母,冲到秀莲的面前,重重一脚踹在秀莲的小腹上,怒骂道:“你个不要脸的臭*子,野男人都打上门来了!”

受了赵振华的气,高庆春全部泄在秀莲的身上。

而事实上,他今天还真的沾了鲁秀莲的光,否则,张成没那么容易放过他!

“呃……”秀莲挨了一脚,脸色骤然变得惨白,一声轻哼,旋即倒在了地上。

“庆春你疯了,干嘛打秀莲!?”高父急忙喝止儿子。

高母抢过来看秀莲,却发现秀莲已经晕了过去。

高庆春也吓得愣住了,站在原地发呆。

高父蹲下来看看儿媳,紧张地大叫:“快送医院,送医院!”

一家人手忙脚乱,从巷口找来一辆人力车,将秀莲抬上去,送往县医院。

进了医院,秀莲还在昏迷中,身下,已经是一滩的血迹……

医生看了一眼,立刻紧张起来:“怕是流产了,快送抢救室急救!”

高母又气又怒,顾不上心痛儿子,抡起巴掌,在他本就青肿的脸上猛抽:“你个畜生,把你老婆打小产了!她怀孕了你都不知道,还踢她肚子!?”

高父急忙拉着妻子,压低声音说道:“这事不能嚷嚷,弄不好庆春会坐牢的!”

高庆春跪在抢救室外面,泪流满面:“我也不知道她怀孕啊,她从来不跟我说话……”

高母也跌坐在地,压抑地大哭:“我也不知道上辈子作了什么孽,一个家,就弄成了这样!”

高父唉声叹气,又抱怨老妻:“儿媳妇怀孕了,你怎么也不知道,怎么做的婆婆!?”

高母更是愤怒,撕扯丈夫,骂道:

“这又怪我?我当时就说,给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要个半路上的人算了,残疾人也行,凑合凑合过一辈子。你偏要从乡下找人家黄花大闺女做儿媳,人家心里委屈,不乐意跟我说话,我怎么知道她怀孕了!?”

抢救室外乱成了一团。

医生都看不下去了,开门瞪眼说道:“要吵回家吵,我们现在抢救病人,你们能不能安静点!?”

第049章 匹夫(1)

振华对于秀莲的事,自然一无所知,此刻正在大客车上昏昏欲睡。

下午四点的时候,客车到了河东镇范围。

振华选了一个偏僻的地段,提前下了车,从乡间小路赶回家。

这鼻青脸肿的样子太难看了,从大路回家的话,遇上了熟人,可要被看笑话的。对方再问几句,自己怎么解释?

虽然这场架自己打赢了,还赢得非常彻底,但是乡亲们没看见打架的场景,只看见自己这张脸肿得像猪头!

冬日的田野上,基本上不见人。

远远的看见人,振华也岔上小路绕行,阡陌纵横广阔天地,尽可以周旋避让。

兜兜转转地来到东湾三组的村前,已经是接近黄昏。

振华看看村前没人,低着头,从南岗头上起步,加快脚步回家。

真是怕鬼有鬼,快要到门前的时候,遇上了王响。

“哎呀,振华你的脸怎么回事,跟人干架了?谁把你打成这样的?!”王响吃惊地问道。

“没有没有……骑车跌、跌了一跤……”振华脸上发烫,嗖地钻进了家门。

如果是齐磊,他肯定会站住脚步,指手画脚地吹嘘一番,编造出自己大战十八壮汉力压群雄血战街头的故事来,将脸上的青肿印记变成荣耀,变成炫耀的资本。

振华不是齐磊,不善于吹牛。

赵成海和妻子,都在家里等着儿子。

看见儿子进门,立刻迎上来。

“振华,你跟人打架了?你的脸怎么回事?”翠红看见儿子这模样,又气又怒又心疼,急忙拉住了儿子的手,连声询问。

赵成海瞪着眼睛,羞愧内疚,惊恐地问道:“是不是为了高利贷的事,抓你进了派出所?天呐,早知道这样,我就跟施主任一起去了!”

振华哭笑不得,挥手说道:“跟贷款的事不相干,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皮外伤。在县城,遇上了两个喝醉酒的小混子,挨了两拳头,没事了。”

“真的没事吗?除了脸上的伤,身上有没有事?”翠红自然是不放心,恨不得给儿子检查全身。

“真没事了,我这不是好手好脚的吗。”

无论父母如何追问,振华都守口如瓶,只说是无意之中遇见了两个小混子,绝口不提红花油腻男。

如果说出真相来,父母肯定又要抱怨自己。

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

振华也在心里抱怨自己,对那天拦婚车闹喜的事,后悔不已。

自己闹了一场,什么都没有改变,却惹下这无穷无尽的麻烦!

赵成海夫妻俩问不出头绪来,只得作罢,口中千刀万剐地隔空大骂那两个不知道长什么样子的小混子。

振华洗个澡,换身衣服,这才觉得浑身自在了一点。

赵成海问起高利贷的事,得知已经没事了,也轻松不少。

翠红早早地关了大门,对儿子说道:“这两天你就别出门了,在家里养伤吧,等脸上消了肿再出去,这样子,被村里人看见不太好。”

振华点了点头。

赵成海从后门而出,去大队部的医疗室,找周国明开了些红药水和创可贴消炎药,给儿子处理伤口。

振华休息了一夜,脸上的淤青已经褪了,只有一些淡淡的痕迹。

额头上的伤口,用创可贴贴着,将头发往下梳一梳,遮挡遮挡,也并不是很显眼。

午饭过后,振华的父母带着妹妹春兰,去镇上榨油,顺便加工一下糯米面。

“振华,振华!”

振华闲着无事,拿出写春联的大红纸,准备试一试张成送给自己的毛笔,却听见齐磊在窗外大叫。

“齐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振华大喜过望。

有一个多月没见齐磊了,还真是怪想念的!

齐磊已经进了屋,将手里的两瓶酒放在桌子上,又从口袋里掏出两包好烟扔给振华,嘿嘿笑道:“我刚刚回来,板凳还没坐热就来找你,够意思吧?”

振华接住香烟,问道:“干嘛带烟酒给我?这回出去,挣到大钱了?”

“再不挣钱,也比你在家里强啊!”齐磊又掏出香烟,给振华发了一根,说道:“这酒是买给你老爹的,算是我提前拜年了。对了,你这段时间,都在家里干什么呀?和小裁缝怎么样了?”

振华耸耸肩:“还不是那样吗?”

“还是那样可不行啊,郑书记说得对,胆子还要大一点,步子……咦,振华你的脸怎么回事?我靠,我不在家里,竟然有人欺负你!?谁把你打成这样的,跟我说,我今晚去抄了他的家!”

齐磊忽然发现了振华脸上的伤,“虎躯”一震,两手轮番卷着袖子,怒发冲冠。

“别瞎咋呼!”振华瞪了齐磊一眼,将他拉进自己的卧房里,把这件事大致说了一遍。

对齐磊,他并无保留。

说完了,振华又说道:“我没吃亏,吃亏的是秀莲的丈夫。这件事,你就烂在肚子里吧,跟谁都不要说,否则我跟你绝交!”

“我靠,拿绝交来吓唬我。算了,我不说。”齐磊叹了一口气,说道:“秀莲……也真是可怜,她不会幸福的,虽然嫁在县城。”

振华斜眼看着齐磊,没好气地说道:“你怎么知道人家不幸福?有什么资格可怜人家?人家现在是城里人,你还是管管你自己的事吧!”

齐磊也瞪眼,回道:“你是猪脑子呀?秀莲的婚事,肯定是她父母逼迫的,不是她自己的意思!她回门那天送书过来,绝对有难言之隐,只是没机会跟我们说……”

振华沉默不语。

秀莲走了这么久,其实,并没有走出他的心。

门口人影一闪,姚老夫子的声音传来:“振华在家里吗?”

振华愣了一下,急忙走出门外,打招呼道:“姚夫子来了?是找我爹的吗?”

姚老夫子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提着毛笔,笑道:“我是来找你的,不找你爹。”

“哦哦,姚夫子屋里坐吧。”振华将老夫子让了进来。

“老夫子真是稀客啊,怎么想起来串门了?”齐磊笑嘻嘻地问道。

“什么稀客啊,我在这里给大家写春联,顺便来找振华聊聊。齐磊你也在这里,正好,我有话跟你们俩说。”老夫子就在门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将拐杖放在一边。

“还找我有事?真是荣幸。”齐磊哈哈一笑。

振华给姚夫子倒了一杯茶,放在一边的矮凳上。

老夫子坐在门边,晒着太阳理着胡子,看着振华和齐磊,问道:“古人有句话,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你俩听说过吧?”

振华和齐磊对视一眼,心里各自觉得搞笑,不知道老夫子的开场白是什么意思,却只得一起点头:“听说过!”

姚夫子也点头,说道:“知道我说这句话,什么意思吗?”

振华和齐磊一起摇头:“不知道!”

老夫子哈哈一笑,指着振华和齐磊,说道:“我的意思是,你们俩,就是我们东湾村的匹夫!”

“匹夫?”

振华和齐磊再次对视,想笑又不能笑,一头雾水。

第050章 匹夫(2)

“对,匹夫!”老夫子再一次点头,又说道:“我也是匹夫,东湾村的匹夫!”

齐磊咧嘴笑道:“老夫子说笑了,我们哪能和你比呀?”

老夫子摆摆手,说道:

“我没有说笑,我是来说正经事的。这些年,你们东湾大村四个组,大多数人家过年的对联,都是我写的。我读书人嘛,能做的事,就绝不推辞。可是我现在老了,渐渐写不动了。以后,你们东湾四个组,过年写门对的事,就交给你们两个。乡亲们请你们写门对,你们也不得推辞。你们是高中毕业生,是读书人,要有这点担当。”

振华一愣,这屁大的事,老夫子也当个事,还说得如此郑重?

齐磊叫了起来:“不行不行,我的字就像鳖爬出来的,见不得人。这件事,老夫子还是交给振华吧!他会写毛笔字,写得特别好看!”

老夫子看着振华,用目光询问。

振华笑了笑:“我的毛笔字也不行,给自己家里写,倒是可以。给别人写,怕是要被笑话……”

“谁笑话你?能写就行,写得不好可以慢慢练。你先写两个字,我看看。”老夫子将手里的毛笔递给振华。

“好吧,我写俩个字,老夫子多指点。毛笔不用了,刚好我同学送我一套宣笔。”

桌子上,就放着毛笔和红纸,先前就拿出来的。

振华选了大号毛笔,开始试写。

那支特大号的毛笔,振华担心驾驭不了,没敢用。

老夫子也撑着拐杖站起来,在桌边看着。

振华写了八个字: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是行书字体。

老夫子很满意,点头道:“这不是写的很好吗?行,今年东湾村的门对,就交给你写了!”

齐磊学着老夫子的口气,在一边说道:“这不是写的很好吗?振华,东湾村今年的门对,就交给你这个匹夫了!”

振华瞪了齐磊一眼,真没大没小的,老夫子在这里,他也敢耍嘴皮子。

齐磊不以为意,又看着老夫子,说道:“老夫子,你也写两个字,让我们学习学习吧。”

“好,我试试这宣笔。”老夫子点点头,提起了振华的那支特大羊毫,饱蘸浓墨一挥而就,写下一副正楷字对联:一岁良辰千古节,百年正朔万家春。

齐磊哈哈大笑,调侃道:“好字好字,力透纸背,入木三分,颜筋柳骨,那个……赶上王羲之了!”

“我这是正楷字,和颜筋柳骨王羲之,有什么关系?”老夫子瞪了齐磊一眼,又来打量手里的羊毫,点头道:“这是地道的宣城羊毫啊,果然好用,比我的毛笔好多了……”

振华感谢老夫子上次赠字之情,便说道:“刚好这支特大毛笔我用不习惯,就送给老夫子了。”

老夫子大喜过望,眼神发亮:“振华,你真的送给我吗?”

“这还有假吗?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齐磊抢着说道。

振华点头一笑:“齐磊说得对,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支笔送给老夫子了。反正我用不了,放在我手里也是浪费。”

“那我就不客气了。”老夫子点点头,再一次打量着手里的羊毫,欣喜地说道:

“有人说善书者不择纸笔,其实不然,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没有好的毛笔,很难写出好字来。”

齐磊一本正经连连点头:“子曰的对,子曰的对!”

振华忍不住,在桌子下面踢了齐磊一脚。

老夫子也知道齐磊在拿自己开涮,瞪了他一眼,又对振华说道:

“那好,我这就跟乡亲们打声招呼,让他们需要写门对的,都送到你家里来。这以后,就辛苦你了。你不要推辞,这是乡风问题,每个地方每个村子,读书人必须有担当。”

“就怕写得不好,让你老人家失望。”振华说道。

“只要你好好写,我就不会失望。”老夫子挥挥手,走向门外。

振华送出门外。

回到屋里,振华摇头一笑:“这老夫子还真有意思,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齐磊也咧嘴大笑,看着振华,问道:“匹夫,老夫子刚才说的话,你都记住了吗?有没有一种神圣的责任感和使命感,盘旋在你幼稚的心头?”

“去你大爷,你才是匹夫!”振华翻白眼。

“是老夫子说的嘛,你以后就是小匹夫,他是老匹夫!”齐磊说道。

“齐磊,你以后管着点你这张破嘴,老匹夫是骂人的话,如果被老夫子知道了,当心你的狗头!”振华叹气。

“行了行了,你把自己也当成老夫子了,还教训我?”齐磊点了一根烟,说道:

“明天我赶集打年货,顺便买门对纸,明天下午,你先去我家里把门对写了。这是你一个匹夫的责任,不得推辞!”

振华瞪着齐磊,不知道该怎么说。

齐磊嘿嘿一笑,扬长而去。

振华将大红纸裁开,先把自家的春联写了,放在一边晾着。

红纸还有富余,振华想了想,顺便给章克香的裁缝店,也写了几幅对联。自己也不会做别的事,只能写两副春联,聊表心意了。

黄昏时分,赵成海夫妻俩带着春兰从镇上回来。

看见这满屋子的春联,赵成海很满意,点头道:“念了这么多年书,多少还管点用,写门对不求人了,省了一包烟。”

东湾村似乎有不成文的规矩,请别人写春联,要奉上一包香烟。红纸自备,笔墨由书写人提供。

振华将墨迹已干的春联收起来,顺便说道:“老夫子下午来过……”

赵成海点上烟,问道:“老夫子来干什么,是不是算出了明年开工的日子?”

振华摇摇头:“他没说日子,他说……东湾村今年的门对,他不写了,让我写。”

赵成海很意外很惊喜,笑道:“能给人家写门对,就不错了,一家一包烟呢。你行不行啊?”

“应该行吧。”振华耸了耸肩,又在心里鄙视老爹。

一包烟一包烟,他应该在盘算整个东湾村有多少户人家,要收入多少包香烟了。

第051章 匹夫(3)

因为有了老夫子的广告,第二天上午,振华的写春联业务就来了。

前前后后,有几户人家送来了门对纸,让振华写春联。

当然,人家也都知道规矩,各自带着一包烟。

振华自然要客气一下,说不要香烟。乡亲们更客气,直接就把香烟丢在桌子上,打死也不收回去。

一上午的时间,一小瓶墨汁用光。

午饭以后,振华去镇上买墨汁,顺便给章克香送春联。

裁缝店里,章克香正在忙碌。

振华进了门,说道:“忙着呢章克香?”

章克香抬头看了振华一眼,笑道:“大忙人,你怎么舍得来了?”

振华点头一笑:“我给你的裁缝店……写了几副门对,写的不太好,你看能不能贴上门板。如果觉得不行,就不要贴了。”

“是吗?我看看!”章克香有些兴奋,丢下手里的活,接过春联,展开来看。

一共三副春联,分别是裁缝店大门后门和卧房门的。

振华站在一边,等着章克香夸奖自己两句。

然而,章克香看完了,却摇头笑道:“字还不错,就是写得太俗了。什么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的,老掉牙……我不喜欢。”

振华面皮一烫,摸着脸说道:“那我回家给你重写吧。”

“行,春联就指望你了。”章克香将春联卷起来,忽然注意到了振华额头上的伤口,吃惊地问道:“振华,你的脸怎么回事?跟谁打架了?”

振华捂着额头,讪笑道:“没有打架,就是齐磊前天回来,我跟他喝酒喝醉了,摔了一跤……”

章克香想了想,忽然瞪眼道:“骗子,齐磊不是昨天回来的吗?他从我这里走,还跟我打招呼的!”

我擦,谎言被识破了?

振华更是尴尬,只得陪笑道:“刚才是骗你的……其实是我前天去县城,被两个小混子打的……算我倒霉吧,那两人喝醉了酒,故意找茬。被人打了,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所以刚才……就骗了你。”

“那你没有报警吗?他们凭什么打人?”章克香愤怒地说道。

“算了算了,也就是皮外伤,报警也不管用。”振华摇摇头,岔开话题说道:“对了,你的裁缝店,要营业到什么时候?年三十吗?”

“年三十还营业,我不过年?”章克香摇摇头,说道:“最多二十九下午,我就关门回家了。”

“哦。”振华点了点头。

章克香想了想,忽然说道:“振华,下次把门对送来,你年底的话……就不要来了。还有你妈妈,也跟她说一声,年底就别来了吧。”

振华有些意外,问道:“是不是生意很忙,怕我们耽误你生意?”

章克香摇摇头,说道:“我妈妈明天过来帮忙,给我烧饭什么的,一直到年底,都会在这里。你跑来跑去的,被我妈妈看见,不太好……”

“哦……”振华有些失落,不知所谓地点点头。

章克香打量着振华的脸色,勉强笑道: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父母,和你父母一样,都是老一辈的思想。我们现在……还是同学,走得太近了,父母肯定会抱怨我,说我没个姑娘家的样子。”

振华想了想,点头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真明白还是假明白?”章克香翻了翻白眼,坐到缝纫机后面干活,说道:“我要干活了,你回去吧,跟你妈妈说一下。”

“嗯,那我先走了,你忙着吧。”振华点点头,出了裁缝店,去集市上买墨汁。

章克香的话,振华隐约有些明白。

她的意思是,现在无名无分的,仅仅是同学的关系,不好走得太近,以免父母不高兴。如果振华希望更进一步,那么,就得正儿八经上纲上线地来说这件事。

要父母之命,要媒妁之言。

婚姻大事,振华也要请示父母,不敢擅自做主。而且振华本性腼腆,在章克香面前,也不好表达什么,只是含糊应对。

回到家里,振华看见好几个乡亲,正等着自己写门对。

老爹乐呵呵的守在一边,抽着乡亲们递上来的香烟,一脸幸福,好像占了天大便宜似的。

振华打起精神,把章克香的事放在一边,先应付写门对的任务。

谁知道这边写着,那边络绎不绝的,又有其他乡亲们送来了门对纸。

一时间,振华家门庭若市,盖过了隔壁王响的风头。

整个东湾大村,分为四个组,加起来百十户人家,写春联的任务,也的确算是繁重。

而且乡下人图喜庆,凡是有门有窗的地方,都要贴上春联。鸡笼上面要贴,猪圈要贴,门前的大树上要贴,牛角上面也要贴。

王响家里要写的春联最多,杀猪盆要贴‘黄金万两’,买猪的大杆秤上要贴‘一本万利’,自行车上要贴‘日行万里’,拉猪肉的板车上面要贴‘出入平安’……

赵成海在一边看热闹,对儿子说:“振华,多写一张,贴你响大爷屁股上!”

王响也嘿嘿地笑:“振华多写一张,贴你老爹嘴上,要不他整天对付我。”

振华一直忙碌到晚上,才完成任务,把乡亲们对付走。

晚饭以后,振华将母亲拉进了自己的卧房里,将今天下午和章克香的对话,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翠红很聪明,一听这话,立刻拍手笑了,说道:“这就成了!克香的意思很清楚,让咱家赶紧找红叶说这个事。振华,你个木头脑袋,难道你对克香,从来就没有过一句话吗?”

振华故意装糊涂,笑道:“什么话?”

“什么话,当然是你们小两口的话了!”翠红给了儿子一巴掌,笑道:“你明天就去镇上,找个空子,把你自己该说的话,先对克香说了。然后,我们立刻就找红叶,去跟克香父母提亲!”

东湾村这里,上了年纪的人,都把媒人叫做“红叶”。

因为媒人的媒,和倒霉的霉同音,叫起来不好听。

第052章 红叶(1)

振华点点头,琢磨自己的话应该怎么对章克香说。

振华的老爹在门外偷听,接着妻子的话,说道:“年底这么忙,去哪里找红叶?找谁做红叶?过了年再说!”

翠红恼怒,开门瞪眼说道:

“赵成海你什么意思?每次说到振华和克香的事,你就打拦头板!人家克香要模样有模样,要手艺有手艺,又懂事又乖巧,又能持家,哪一点配不上你儿子,哪一点配不上你这个穷家!?你老赵家祖坟上的青烟冒了八丈高,才遇上这么个好媳妇,你瞎了眼睛,看不见吗!?”

在这个家,翠红一向隐忍,大小事情都是丈夫做主,即使有什么不同意见,也是和颜悦色地劝说丈夫。

但是对于儿子和章克香之间的事,翠红却一反常态,强硬得要命,甚至摆出一副鱼死网破同归于尽的架势来,咄咄逼人。

赵成海被妻子的气势所震慑,向后退了一步,皱眉道:“咋呼什么呢?我说人家配不上振华了吗?”

翠红向前进一步:“既然配得上,还不找人提亲,你等什么?等着人家女方开口,找你提亲吗?”

赵成海又退一步:“我说年底了,家家都在忙着过年,不适合,也找不到红叶!”

翠红更进一步:“隔壁王响不是说了,认识克香的父母吗?我这就去找秀贞,让她做红叶,去跟人家说这个事!”

赵成海继续后退:“你拉倒吧,王响现在每天都杀好几头猪,忙得放屁工夫都没有,哪有时间给你家做红叶?”

翠红瞪眼:“不用你管,我去说!”

赵成海退到了堂屋的八仙桌边,皱眉说道:“过年也就十几天了,你急吼吼的干什么呢?人家都说年底了,是尽头日子,诸事不宜。孩子结亲是大事,过了年再说不是更好?”

“我就是等不及了,我就要年底把这事定下来!”翠红瞪了丈夫一眼,气呼呼地甩手出门,又回头说道:“你们先吃晚饭,我去找秀贞,请她做红叶!”

赵成海呵呵呵地冷笑:“我说人家没空,就是没空,你要是年底把这事说成了,我把脑袋割给你!”

振华看了看老爹,欲言又止。

他知道老爹对章克香不满意,却又不知道怎么解释,怎么才能消除老爹对章克香的成见。

赵成海却点了一根烟,对儿子笑道:

“我也知道你妈着急,我也不反对你和小裁缝的事。但是,年底真的找不到人做红叶。你等着看吧,老子就是诸葛亮,神机妙算,你老妈马上就要回来了!”

振华听见老爹松了口,也稍稍放心,点头道:“实在不行就年后吧,章克香那里……我跟她说。”

赵成海却又摇头:“我看,你还是年后再说吧,也就这十几天的时间,还能等急了?”

振华不好表现太积极,只得点头,心里却另有安排。

和章克香之间,要说什么话,振华可以先斩后奏,甚至斩而不奏,不需要通过老爹的批准。

刚才的点头,只是给老爹一个面子。

脚步声响,翠红板着脸回来了,进了屋子,就瞪着丈夫赵成海。

赵成海得意洋洋,咧嘴说道:“怎么样,王响夫妻俩,年底没时间吧?”

振华看见母亲的脸色,也就知道结果了,说道:“妈,干脆年后再说吧,也不急在这几天。”

翠红气呼呼地坐了下来,说道:“我去找老夫子,让老夫子做红叶!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在年底把这个事定下来!”

“你拉倒吧。”赵成海更是大笑,说道:“从来没听说过老夫子给人家说媒作保,你要是能请动老夫子做红叶,我给你磕三个响头!”

“我只要克香给咱家做媳妇,要你给我磕头干什么?你给我磕头,我就长生不老,成仙了?”翠红瞪眼,转身去灶下烧饭。

赵成海嘿嘿一笑,蹲门口抽烟去了。

齐磊从村东头走来,老远就大叫:“赵振华你个匹夫,不是说今天给我写门对的吗,怎么到现在不见你的影子!?”

振华走出门外,斜眼道:“鬼叫什么呢?我写了一天,都没时间出门。你把门对纸送来,我给你写!”

翠红听见齐磊的声音,大喜过望,从灶下小跑而出,迎着齐磊说道:“齐磊你来得刚好,吃了没有?陪我去大姚庄找老夫子!”

请人做红叶,翠红不好带着儿子,怕儿子不好意思。

齐磊不明白翠红的意思,问道:“大婶,这么晚了,找老夫子干什么?”

“请老夫子做红叶,去克香家里,给振华提亲!大婶担心说不动老夫子,你在一边帮我求求情!”翠红说道。

齐磊哈哈大笑:“行行行,振华的事我当然要操心了,他早一点结婚,我早一点心安!”

赵成海在一边听着,脸上一抽,心里特别不舒服——齐磊这话说的,好像他才是振华的老爹一样!

翠红解下围裙,扑打扑打身上的灰尘,提起齐磊昨天送来的两瓶酒,又拿了两包烟,风风火火的,带着齐磊就出了门。

赵成海气得直翻白眼,却又不好阻拦。

齐磊却笑嘻嘻的,回头冲着振华挥手:“振华别着急,安心等着我的好消息!”

翠红带着齐磊,来到大姚庄老夫子家里的时候,老夫子已经吃了晚饭,正坐在桌边喝茶。

“老夫子,你老人家吃过了吧。”翠红笑吟吟,将手里的两瓶酒放在了桌子上,说道:“这两瓶酒,是成海让我送给老夫子的。”

老夫子早已经站了起来,吃惊地说道:“无功不受禄,翠红啊,成海怎么让你给我送酒来了?”

齐磊直接说道:“老夫子,我翠红大婶请你做媒人,给他儿子振华提亲!你老人家做了媒人,就不是无功受禄了。”

第053章 红叶(2)

翠红在一边连连点头:“对对对,对对对!”

老夫子呵呵一笑,理着胡子说道:“原来是请我做红叶啊。”

齐磊急忙拍马屁:“是啊老夫子,您老人家德高望重,如果你做媒人,振华的面子就大了,比洗脚盆都大!”

老夫子似乎对媒人这两个字很忌讳,皱眉看着齐磊,说道:“是红叶,不是媒人。媒者,霉也,都过年了,不能说媒人。”

齐磊对老夫子的咬文嚼字之乎者也表示不服,笑道:

“红叶不就是媒人,媒人不就是红叶吗?而且,媒人是现代的话,红叶是我们当地的土话,我都不知道这两个字是怎么写的……”

老夫子瞪了齐磊一眼,说道:

“谁跟你说,红叶是我们当地的土话了?我告诉你,我们家乡话是江淮官话,不是土话,你能说出来的字,我都能给你写出来!”

说着,老夫子转身拿起书案上现成的毛笔和红纸,端端正正地写下了两个字:

红叶。

齐磊凑上去看了一眼,抓着头皮说道:“可是这也说不通啊,红叶和媒人,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说不通的?只怪你读书少了!”老夫子哼了一声,说道:

“唐代宫女韩采苹,在深宫里红叶题诗,顺水流出,被书生于佑捡去。于佑也在红叶上题诗,顺水飘进宫中。一番周折,二人终成眷属。新婚之夜,韩采苹写了一首诗,诗曰:一联佳句随流水,十载幽情满素怀。今日却成鸾凤友,方知红叶是良媒。所以,自从唐代以后,就有红叶这个说法了,谁敢说这是土话?”

齐磊眨巴眨巴眼,被老夫子彻底打败了。

他的确不知道家乡话里面,红叶两个字怎么写的怎么来的。

今天被老夫子上了一课,齐磊才知道,原来家乡话不土,是自己土了一点。

老夫子放下笔,语气缓和了一点:“所以我说,读书是一辈子的事。你和振华都是高中毕业生,都是读书人,就要读一辈子的书。”

齐磊败了一场,不敢再顶嘴,点头道:“老夫子说得对,读书读书,我以后一定多读书……”

翠红却在一边纳闷。

自己来找老夫子做红叶,老夫子怎么东扯葫芦西扯瓜,和齐磊说什么读书写字?

难道老夫子不愿意帮忙?

齐磊掏出香烟,给老夫子点上,笑道:“老夫子,振华这个红叶,还是要请你老人家出马……”

老夫子看着翠红,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振华说亲事了,可喜可贺,是谁家的姑娘啊?”

“就是振华的同学,杀猪饭那天晚上,老夫子也看到那个姑娘的,在镇上开裁缝店,家住章拐岗。”翠红急忙说道。

“哦哦……那姑娘不错,和振华般配!”老夫子连连点头,又说道:

“可是这都年底了呀,一年的日子过到了尽头,俗称尽头日子,诸事不宜。翠红,年后再说这个事,不行吗?”

翠红的心往下一沉,却陪笑道:“老夫子,我的意思就是,趁着年底这几天,把孩子的事定下来,过年的时候,才好让振华光明正大的去给人家父母拜年。”

老夫子点点头,沉吟片刻,说道:“说的有道理。按理说,你来找我,我是不能推辞的。但是从这里到章拐岗,十来里路,我这把老骨头,跑不动啊翠红。”

“这个……”翠红一时无语,只是局促地讪笑。

齐磊笑道:“老夫子别担心,明天我找个板车拉着你,你要是嫌路上颠簸,我就在板车上放两床被子,你躺在被窝里睡觉,我负责将你拉到章拐岗!”

谁知道,老夫子却忽然脸色一变,瞪眼看着齐磊,提高声音说道:

“齐磊,你这是什么话?我老头子要死了吗?躺板车上用被子盖着?大过年的,你竟然说这种话,真是口无遮拦!”

齐磊脸色尴尬,急忙赔笑解释:“老夫子,我不是那意思……”

老夫子挥手:“你回去吧齐磊,这事与你不相干。翠红也回去吧,把这酒带回去,过几天我去找成海,再商量商量这个事。”

“那好吧,我先回去,这两瓶酒是送给老夫子的,我肯定不能带回去。”

翠红心里失落无比,强忍着眼泪,点点头,和齐磊出门而去。

出了老夫子的门,上了大路,翠红难免抹眼泪,叹气道:“唉,怎么找个红叶,就这么难!?”

齐磊也心里不痛快,气呼呼地说道:“大婶不用担心,明天我给振华做红叶,我去章拐岗给振华提亲!”

翠红忍不住破涕为笑,摇头道:“算了吧齐磊,你还没结婚,给人做红叶不太像。”

此时此刻,赵成海正坐在家里吃晚饭,继续冒充诸葛亮,分析妻子翠红此行的成败结果。

赵成海对儿子说道:“你妈去找老夫子,肯定又是碰一鼻子灰,气呼呼地跑回来。”

振华心里不大相信,抬眼道:“那也不一定,老夫子古道热肠,说不定人家一口答应了。”

老夫子昨天还亲口说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作为东湾村的匹夫,乡亲们请他帮忙,他从来没有推辞过。

“哈哈哈,你根本就不懂农村的事!老夫子是旧思想,凡事都要照着农村规矩来。”赵成海哈哈大笑,对儿子解释道:

“农村的规矩是什么?是男子汉当家,不是妇女当家。你妈再怎么停当能干,也就是个戴首巾的妇女。你老子再怎么不顶用,牛桩上面盖个帽子,也是个男子汉。老夫子做事,一定要抓着当家人说话的。你老妈就是说得天花乱坠,人家老夫子都不会当真!她不是当家人,她说了不算!”

振华惊愕,农村还有这说法?

赵成海得意洋洋,继续说道:“不用说我都知道,老夫子肯定是东扯葫芦西扯瓜,把你老妈打发回来。”

振华想了想,笑道:“等我妈回来就知道了,你猜的不一定就对。”

正说话间,门前人影一闪,翠红带着齐磊回来了。

赵成海打量着妻子的脸色,故意对女儿春兰喊道:“春兰,快给你妈盛饭。你妈今天干成了这件大事,真不容易!”

“我不吃了!”翠红又委屈又愤怒,恶狠狠地瞪着丈夫,骂道:

“你个大男人躲在家里做缩头乌龟,让我一个妇道人家到处跑,还笑话我。赵成海,你这辈子就窝在家里吧,别出门!出门你也别戴帽子,戴个妇女的首巾就行了!”

第054章 红叶(3)

赵成海咧嘴笑,抖着手说道:“我什么时候笑话你了?对我发火干什么?”

他赢了,赢得干净漂亮,不战而屈人之兵,所以笑得很开心。

振华看着老爹满脸的奸笑,不由得想到了一个成语:小人得志。

同时振华也挺佩服老爹的,果然是神机妙算诸葛亮,其智如妖。

翠红心里委屈,坐在灶下生气,一言不发。

振华盛了一碗饭,夹了菜,连着筷子送在母亲的手里,说道:

“老妈也别着急,年后就年后吧,明天我去和章克香说。其实我和章克香同学,早就认识了,要不要媒人都无所谓。找个媒人,也就是做个样子,走走过场。”

翠红这才觉得心里暖和了一点,点点头,接过碗来吃饭。

齐磊扯着振华走到门外,说道:“振华,以后要说红叶,不能说媒人。”

振华一愣:“那还不是一样吗?”

“这怎么能一样呢?媒者霉也,大过年的,说起来不好听。”齐磊学着老夫子的模样,摇头晃脑地说道。

振华更是纳闷,问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讲究了?”

齐磊咧嘴一笑,又问道:“你知道红叶两个字,是怎么写的,怎么来的吗?”

振华想了想,摇头表示不知道。

他是的确不知道,谁有这闲工夫,来考证家乡的方言?

“就是红日初升的红,树叶的叶!”齐磊得意洋洋,指手画脚地说道:

“孩子没娘说起来话长,红叶代指媒人,从唐代就开始了。那个、那个……红叶题诗的故事,你知道吧?那个唐代的宫女叫崔什么来的,在红叶上面写情书,顺水飘出了宫外,最后嫁给了一个姓什么的书生。从那以后,红叶为媒的故事就流传开了,所以红叶就是媒人,媒人就叫红叶……”

齐磊记不得那个故事里的人名,也记不得那些诗词,但是他记住了故事梗概。

振华听得一愣一愣的,对齐磊大为敬佩,说道:“真没想到啊齐磊,原来你这么渊博?”

“我渊博个屁!”

齐磊却忽然变了脸色,手指大姚庄的方向,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今天被那个老匹夫打脸了!刚才我教训你的话,就是那个老匹夫教训我的!”

振华一愣,随后大笑起来:“靠,我说你怎么忽然变得这么有学问了,原来是从老夫子那里学来的!老夫子怎么教育你的,来来来,给我仔细说说。”

齐磊愤愤不平,将刚才的经历说了一遍。

振华沉默无语。老爹说的没错,他这个当家人不出面,老夫子是不会帮忙的。

齐磊指着大姚庄的方向,怒发冲冠:“我齐磊对天发誓,从今以后,和那个老匹夫不共戴天,势不两立!”

“喂,你够了没有?”振华瞪着齐磊,说道:

“人家老夫子给你免费上了一课,你怎么还不知好歹,破口大骂起来了?看你这架势,难道你还想去把老夫子打一顿?”

齐磊在黑暗里咧嘴,露出两排白牙:“嘿嘿,君子动口不动手,我有办法对付他!”

振华摇摇头:“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齐磊点了一根烟,说道:

“老夫子自己说的,我能说出来的家乡话,他就能写出来。我以后随身带支钢笔,带个小本子,我就跟着老夫子。只要他说一句家乡土话,我就让他写出来给我看,告诉我这话怎么来的!我就不信了,我们的家乡话,他每个字都会写!”

振华翻白眼:“我支持你,去把所有家乡话都搞清楚来历,以后可以出一本书,叫做……《东湾村乡音大全和来源考据》。”

齐磊想了想,抬脚就走,说道:“我这就去找宋仁贵和宋家财,请教一些家乡的顺口溜,明天去考老夫子,非把他考得头青蛋肿不可!”

振华看着齐磊的背影,摇头无语。

东湾村何时出现的,无可考证,但是振华知道,齐磊一定是东湾村有史以来最无聊的一个!

第二天,振华起床洗漱以后,就重新写了几幅对联,铺在自己的床上晾着,打算早饭后给章克香送去。

这几幅对联,振华下了心思,从对联书上精选出来的,比较文艺清新。

早饭后,原本阴沉的天空,渐渐飘起了雪花。

振华将对联卷起来夹在腋下,打着伞出了门,步行前往河东镇。

来到镇上的时候,地上已经是一片雪白。

裁缝店已经开了门,里面正忙活着,灯光明亮。

章克香坐在缝纫机后面。一边的裁剪台上,有个中年妇女正在烫衣服,想必就是章克香的母亲了。

店里还有两个顾客,在等着拿衣服。

振华走进店里,故作镇定,说道:“老同学,给你的裁缝店写了几副春联,顺便带给你。”

“哎呀,真是辛苦你了。”章克香急忙站起来,也假惺惺地说道:“你上次在我这里做的西服,穿起来还行吧?有没有不合身的地方?”

正在烫衣服的妇女抬起头来,上下打量着振华。

章克香笑了笑,对振华介绍:“这是我妈妈,来给我帮忙熨衣服的。”

振华急忙点头:“大婶您好。”

“你好。”克香的母亲也点头一笑。

章克香又对妈妈介绍振华:“他是我初中同学赵振华,东湾村的,经常给我介绍生意……”

“那真的谢谢同学了。”克香母亲又是一笑。

“大婶客气了,我和克香同学,应该的。”振华讪笑,然后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本来,他今天想对章克香表白心意的,却不料章克香的妈妈已经来了,让自己没有机会开口。

章克香也是做贼心虚,对联都没看,便说道:“谢谢老同学送来的对联,我年底很忙,就不留你喝茶了。过了年吧,我有时间请你吃饭,还请你帮我多介绍一些生意。”

“好的好的,你们忙着。”振华知道章克香的意思,冲着章克香母亲笑了笑:“大婶忙着吧,我还要去镇上办点事。”

“好,同学慢走吧。”克香母亲说道。

振华出了裁缝店,冒着大雪,装模作样地在镇上溜达了一圈。

想买点什么东西拿在手里做样子吧,却又不知道买什么好。想了半天,振华买了两张最便宜的年画,卷起来拿在手里,冒着大雪回家。

路过裁缝店的门口,振华扭头看了一眼。

章克香和她妈妈还在低头忙碌,也没发现赵振华。

振华难免有些失望,也不好再去打扰人家,只得默默赶路。

回到家中,是上午九点半。

又有一些乡亲们送来了门对纸,在这里等着振华写对联。

赵成海瞪着眼皱着眉,看着儿子说道:“你整天东跑西跑的忙什么?老夫子让你给大家写门对,你这几天就别到处乱跑了!”

“这不是回来了吗?”振华顶了一句,打热水洗了一把脸,开始给乡亲们写春联。

翠红眼巴巴地看着儿子,想问一声情况,却一直找不到机会。

午饭后,请振华写对联的乡亲更多。

因为今天下雪,大家都无所事事,就先解决门对的事。

振华改变了策略,将各家各户要写的对联数量记下来,门对纸标了记号,让大家明天来拿。

这样的话,乡亲们不用在这里等,振华写起来也不着急。

三点多的时候,宋家财嘴里叼着烟,腋下夹着一卷门对纸走进来,掏出一包烟扔在桌子上,说道:“华子,给我写门对!”

振华点点头:“行,写多少门对,你说一下,我记下来,然后你明天来拿吧。”

“不不不,我就要你现写,写好了我带回去。”宋家财说道。

“也行,我先给你写。”振华点点头,收起了桌子上别家的对联,先应付宋家财。

宋家财是东湾村第一穷,和他老叔宋仁贵在一起过日子。

叔侄俩所有的资产,也就是三间低矮的土坯茅草房,加上后面一个茅厕。

他家的茅厕,真的是茅厕,利用茅草加几根树桩围起来的。

振华觉得,宋家财请人写门对,最不划算了。因为他家里也就是三四道门吧,却同样要搭上一包烟……

宋家财展开门对纸,就像文学家一样指点江山,说道:“大门对一定要大气,要有气势,华子给我写个有气势的!”

振华想了想,说道:“那就写……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这个有气势。”

宋家财摸着下巴沉吟片刻,点头道:“行!”

振华写好了大门对,又写后门对,然后再问:“还有什么要写的?”

“写我的房门对啊!”宋家财咧嘴一笑,说道:“我的房门对,我自己想了一副门对,我说出来,你给我写!”

“家财,你还会自己做对联啊!?”振华很吃惊。

他知道宋家财是个文盲,和自己老爹一样,加起来也就认得百十个字。

这文化基础,居然还能想出对联来,真不简单!

宋家财斜眼笑:“别看不起人嘛,好歹我也念过五年的书!”

“啊?你念过五年书,那还是小学毕业?”振华更吃惊,没听说过宋家财是高小毕业啊!

宋家财又咧嘴笑:“我是念过五年的书,不过一直在一年级留级……没有念到小学毕业。如果念到小学毕业,我估计,要念到我老叔这么大的年纪,能把老师都念死光了!”

振华忍不住一笑,挥手道:“别开玩笑了,房门对怎么写,你说吧。”

宋家财点点头,用手指点着桌子:“你就这么写,上联是……今年已经二十五,下联是,裤子烂了没人补!”

第055章 年关(1)

我去,这么有个性的对联?

振华差点笑喷了,说道:“家财,过年写门对,都图个喜庆,你这样写是什么意思?”

宋家财不耐烦,挥手道:“你别管,反正我给你香烟了,我让你怎么写,你就怎么写!”

“行行行,我给你写,但是被人笑话,你可别怪我。”振华无奈,一边笑,一边给宋家财写好了春联。

自己现在承接写对联业务,就像是开店做生意,有义务有责任,满足顾客的合理要求。

宋家财等墨迹稍干,卷起春联,冒着大雪回去了。

振华摇摇头,继续给乡亲们写对联。

这一场大雪下了好几天,一直到腊月二十三的小年,老天才放出日头来。

这一天,家家户户都要用青竹叶扎成扫把,用来除尘,将家里彻底打扫一番。

晚饭以后,还要点起门灯,点香放炮竹,送灶王爷上天。

传说中,家家户户都有个灶王爷,就住在各家的烟囱膀子上。

灶王爷一年四季常住人间,在人家的烟囱膀子上烤火熏烟,感受人间烟火五谷香气,体察悲欢喜乐、炎凉冷暖。

但是到了腊月二十三这天,灶王爷就要上天了,去向玉皇大帝做工作汇报,说一说这户人家今年的情况如何,干了什么好事坏事,有没有添丁进口,有多少收成,喝粥还是吃肉……

七天之后的年三十,灶王爷才会回来。腊月二十三送灶,年三十晚上接灶,这是一个完整的流程。灶王爷的春节七天假,千百年来没有改变过。

在这段时间里,振华也冒雪赶了两次集,希望能和章克香单独聊几句,把该说的话说一说,该定下来的事定下来。

然而振华却得不到这个机会,每次去裁缝店,章克香的母亲都在,根本没有机会单独说话。

章克香似乎也知道振华的心意,却苦于母亲守在身边,不敢用语言交流,只能眨眨眼,给一个眼神,让振华自己领悟。

两人都是有口难言,颇有些“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的惆怅和忧伤……

过了送灶这一天,日子更是飞快,就像箭打的一般,嗖地一下就到春节。

东湾村和很多地方一样,把春节叫做年关。

过年如过关。

对于很多人来说,年,就是一个大关。

据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年,是一种吃人的凶兽,令人闻风丧胆。为了将凶猛吃人的“年兽”赶走,家家户户都会焚烧竹子。竹节在火中爆开,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帮助人们驱赶凶兽。

振华觉得年兽还是存在的,还在给人们带来恐惧和不安。

因为振华经常听见别人说:小孩盼过年,大人怕过年。

过年意味着喜庆,意味着大鱼大肉的吃喝,也意味着大笔的花费,意味着年后更多的节俭和辛苦;意味着成长,也意味着衰老。

腊月二十九午后,齐磊怒气冲冲地来找振华,进门就把振华扯到了一边,低声说道:“振华,走,跟我一起去收拾一个人!”

振华没当一回事,笑着问道:“不是去收拾老夫子吧?”

“收拾老夫子,还用你出马?”齐磊一挥胳膊,怒气冲天地说道:

“是小葛庄的包工头王耀岩,媽的,欠了我三百多块的工钱,天天跟我扯皮,就是不给。我今天杀上门去,他要是不给钱,我就让他别过这个年了!”

振华皱眉:“真的要打架?”

齐磊瞪眼:“不打架怎么办?那都是我血汗钱啊!而且,我家里一分钱都没有了,就指着这三百块钱过年!如果拿不到工钱,我这个年也过不去。”

振华吃惊,皱眉说道:“看你上次买的好烟好酒,我还以为你发财了。家里没钱,你还这么浪费?”

齐磊叹气:“再穷也不能丢面子,面子要撑起来,对不对?穷人嘛,本来就被人看不起了,再缩手缩脚的,岂不是更被人看不起?”

“你的歪理我听不懂!”振华瞪了齐磊一眼,说道:“行了,我陪你一起去小葛庄,找那个包工头讨工钱。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不信他敢赖账!”

齐磊点头一笑:“够意思,不过你要换上球鞋,万一打起来的时候才方便。”

振华想了想,真的脱了千层底的布鞋,换上球鞋,将鞋带系成了死疙瘩。

两人一起出了门,杀气腾腾,奔向小葛庄。

二里多路,眨眼就到。

小葛庄一共分为前后两排,王耀岩家住前面一排的西头。

齐磊和振华从村后小路而来,绕过村西头,就是王耀岩的家了。

“振华,万一打起来,就别手软。大不了这三百块我不要了,送给王耀岩做医药费!”齐磊恶狠狠的,已经卷起了袖子。

“行,不过这是为了你的事,你先动手。如果他敢还手,我就不客气!”振华说道。

“一言为定!”齐磊咳咳两声,甩开膀子,昂首挺胸,走向了王耀岩家的大门。

第056章 年关(2)

振华也板起脸,装出几分肃杀的神色来,跟在齐磊的身后。

可是一进门,齐磊和振华就愣住了。

王耀岩家里都是人,大约二三十个,都是附近的乡亲,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

这些人围住了王耀岩,各自脸色铁青怒容满面。不用说,他们也是来讨债的。

王耀岩三十岁左右,头发乱糟糟的黯淡无光,好像三年没洗头一样,穿着洗的发白的中式蓝褂子,坐在堂屋中间的长凳上,背靠着八仙桌,怀里拥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

那孩子也是浑身脏兮兮的,穿着一双破旧的老棉鞋,黑乎乎的脚指头露在外面。

看见齐磊进屋,王耀岩抬起头来一笑,说道:

“齐磊也是来要钱的吧?行,屋上有瓦,墙上有砖,你想拆哪里就拆哪里。实在不行,厨房里还有菜刀,你拿菜刀来砍我几下消消火吧。”

振华心里摇头,这是遇上滚刀肉了。

齐磊看看满屋子的人,又看看王耀岩,皱眉道:“王耀岩,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没钱了。”王耀岩叹口气,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点上,却不给这些债主们,继续说道:

“我昨天去工地上讨账,本来是结了几千块的,准备把你们工钱结清,可是被我老婆昨晚上偷走了。她说我家里穷,不跟我过了,带着我的钱跟人跑了,连儿子也不要了!你们现在杀了我,也杀不出钱来。你看我儿子,打早上到现在还没吃饭呢!”

那孩子抽着鼻子,在王耀岩的怀里哭了起来。

齐磊沉默不语,皱眉打量王耀岩的脸色。

一个中年债主窜出来,指着王耀岩的鼻子叫道:“王耀岩,我家里年货都还没着落,等着工钱过年。没有这个钱,我们的年也过不去。你不让我过年,你也别想过年!”

其他的债主们都跟着叫了起来:“对,不给钱,你也别想过年!当初带我们出去干活,你可是说过的,年底结账,欠一分钱,就掰一根肋巴骨抵账!现在说这些屁话,根本就是想赖账!”

王耀岩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来,用手指着屋顶说道:“不用多说,揭瓦拆屋抵账吧,我男子汉不说怂话,你们尽管拆屋,我要是皱一下眉头,就把王字倒过来写!”

振华摇摇头,你特么真会说话,王字倒过来写,还不是个王字?

债主们都气得鼻孔喷火,吵吵嚷嚷的,却又不敢真的拆屋。

齐磊左看右看,忽然一转身,钻进了后面的厨房里。

厨房的灶下,王耀岩六十岁的母亲,正坐在矮凳上掉眼泪。

齐磊左右看了看,一把抓住了菜刀,转身回到堂屋里。

王耀岩的母亲吓了一跳,急忙追出来,哭叫道:“别动刀,别动刀……有话慢慢说吧,求求你们了!”

满屋子的债主和王耀岩,都扭脸看着齐磊。

振华也吓了一跳,以为齐磊要玩命,身不由己地靠过去,准备夺刀。

为了三百块钱,动刀子杀人不划算。

“都滚开!”齐磊一挥菜刀,将振华逼退,用菜刀在八仙桌上哐哐哐地拍着,看着满屋子的债主,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说各位,人心都是肉长的,是吧?人人都有个困难的时候,对吧?王耀岩现在已经落难了,你们又何必一定要逼死人!都是前后村子的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这大过年的,难道你们一定要把王耀岩逼上死路!?”

债主们一呆,各自退后一步,傻傻地看着齐磊。

振华也愣住了,这家伙怎么临阵倒戈,反过来帮着王耀岩说话了?

齐磊将菜刀放在桌子上,挥手说道:

“王耀岩也欠我的钱,欠了我三百多,我今天也是来要钱的。可是我现在不要了,都是一个地方的乡亲,我不能把人往死里逼!”

债主们都不说话。

齐磊一笑,拍了拍王耀岩的肩膀:“好好活着吧,不死总会出头。我的钱,你以后有钱了再还!”

王耀岩眼圈一红,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来:“齐磊,我对不住你,对不住大家……”

齐磊挥挥手,向着门外走去。

走到门前,他又回过头来看着债主们,说道:“菜刀我给大家拿出来了,放在桌子上,你们要砍王耀岩,就赶紧点,砍完了回家过年吧!”

说罢,齐磊仰天大笑出门去。

振华急忙追出去,和齐磊一起,沿着原路返回。

两人走出小葛庄,顺着田埂往回走。

振华说道:“齐磊,我以后要是再相信你的话,就是你孙子!让我陪你讨债,咬牙切齿,说得就像日天光棍似的,可是到了这里,你却一个响屁放出来,钱不要了!你特么耍我是吧?”

齐磊摇摇头,扯着振华在田埂上蹲下来,掏出香烟点上,叹气道:

“我去王耀岩家的厨房看过,冰锅冷灶的,真的是什么都没有。再看看他老妈和他儿子,我也就心软了。你知道,我这人心肠软,从来都是与人为善……”

振华接过香烟,斜眼说道:“你心肠一软,三百块就不要了,我看你的年怎么过。”

齐磊抓抓脑袋,笑道:“只好你帮我了。你回去跟你老爹说,先借几百块给我对付一下,过了年,我再想办法还你。”

振华苦笑:“我也想帮你啊,可是我老爹那人你知道,每一个铜板都串在肋巴骨上,想从他那里拿钱,除非掰断他的肋巴骨。现在还是我老爹当家,不是我当家,我真的做不了主。”

振华说的也是实话,家里的经济支出,超过十块钱以上,都必须经过老爹批准才可以。

齐磊烦躁,将大半截香烟在地上揉碎,皱眉不语。

振华看着齐磊的模样,叹气道:“这样吧齐磊,我陪你一起,去镇上找章克香,如果她还没关门,你就跟她借三百块钱应付一下。她有钱,应该不会拒绝的。”

齐磊想了想,苦笑道:“也是个办法,就是……人家是女同学,我不好意思开口啊!我堂堂七尺男儿,找女人借钱,唉……”

第057章 年关(3)

“先把年过了吧,别管太多。我们先去试试看,如果不行,晚上我来求我老妈,让她从我老爹那里,偷三百块钱给你过年。我俩难兄难弟的,就算被我老爹揍一顿,也一定要帮你。”振华说道。

“好,我们先去镇上看看!”齐磊终于下了决心,站了起来。

振华也站起来,和齐磊一起,折而向西,向河东镇方向而去。

“齐磊,齐磊你先别走!”

就在这时候,小葛庄方向匆匆奔来一个身影,挥手大叫。

齐磊回头一看,却正是包工头王耀岩。

“我靠,我的钱都不要了,这孙子还撵过来干什么,想打架?”齐磊站住脚步,怒气冲天地卷起了袖子。

振华也站住了脚步,冷冷地看着王耀岩。

王耀岩小跑着来到齐磊的面前,拉着齐磊的手说道:“齐磊,今天幸亏你帮我说话,那些要账的这才走了。”

齐磊翻白眼:“你就跑过来跟我说这个?”

王耀岩看看四周,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钞票来,塞在齐磊的手里:“齐磊,以后我们就是兄弟了!这五百块钱你拿着过年,除了欠你的三百块,还有两百块算是定钱,开春以后,你还跟着我干,我带你一起发财!”

齐磊看着手里的钱,就像做梦一样,惊愕地问道:“卧槽,原来你有钱啊!”

振华也很错愕,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转折。

如此也好,不用去找章克香借钱了。

“嘘……别咋呼!”王耀岩急忙制止齐磊,又说道:“我就一千块钱,给你五百,剩下的五百自己过年。你跟谁都不要说,否则,债主们明天又要来我家堵门了!”

齐磊点点头,咧嘴笑道:“王耀岩,你说你老婆跑了,都是骗人的鬼话,故意搪塞工人的吧?”

王耀岩摇摇头:“一言难尽,以后再说吧。总之,你明年还跟着我,我不会亏待你的。”

“行,年后再说。”齐磊点头。

王耀岩挥挥手,转身而回。

振华和齐磊对视,各自沉默,好半天之后,两人才大笑起来!

齐磊在田埂上坐下来,笑道:“振华,我想到了一个发财的好路子!”

“什么路子?”振华问。

“我可以向王耀岩学习啊!”齐磊嘿嘿地笑,说道:

“我也可以做个包工头,带人出去干活。年底的时候,就把老婆藏起来,然后对工人说,老婆偷钱跑了……过了年,再把老婆接回来!”

“醒醒,醒醒,大白天的就不要做梦了啊。”振华拍了拍齐磊的肩膀,说道:“首先,你不是包工头;然后,你也没有老婆。”

“滚你大爷,跟你说话真没劲!”齐磊不说了,站起来拍拍屁股就走。

振华一笑,和齐磊一起返回东湾村。

第二天就是年三十。

齐磊一早又找了过来,让振华陪他一起去镇上打年货。

振华在家里也没什么事,便和父母打声招呼,陪着齐磊赶集。

年三十,是河东镇的最后一个集,俗称“光蛋集”。因为只有穷光蛋,才会赶到这一天来打年货。日子能过的人家,早已经将年货置办齐备,躲在家里过年了。

集市上的生意人,也大多收摊歇业了,还在营业的不多。

章克香的裁缝店已经关了门,春联都已经贴上了。

振华看了两眼,心里有些人去屋空的惆怅感。

齐磊也站住脚步,打量着裁缝店门前的春联:“振华,这门对也是你写的吧?几点雪花几点雨,半含冬景半含香……不错不错,章克香的香。”

“我随便写的,没想那么多。走吧,赶紧去打年货。”振华说道。

齐磊就像大款一样,昂首挺胸走在河东镇的街道上,买了一些炮竹烟酒,买了红糖和米糕,又去王响的肉摊上,添了七八斤瘦肉和一扇猪板油。

王响终究还是仗义的,也知道齐磊的家庭情况,笑道:“齐磊,怎么今天才来打年货?是不是手上不方便?这肉提回去吧,不用结账了,年后再说。”

“响大爷什么意思?看不起我齐磊?我今天才来买猪肉,是因为我只吃新鲜的,不是没钱!”齐磊斜眼看着王响,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钞票,抽了一张大钞来结账,挥手道:

“不用找了,剩下的钱放你这里,年后吃肉的时候,再慢慢扣!”

王响被噎得不轻,讪笑道:“还是年轻人有本事,出门就能挣到钱!不过这钱还是找给你吧,我记性不好,时间长了容易出差错。”

齐磊很霸气地一扬脑袋:“随便吧。”

振华在一边看着,好气又好笑。昨天还愁眉苦脸的借钱,今天他齐磊就显摆上了!

两人打了年货,离开河东镇向回赶。

王响恰好也收了肉摊子,和振华齐磊一路,边走边聊。

齐磊自然是搭个顺风车,将自己的年货都扔在王响的板车上。

王响笑骂道:“你媽蛋的,我已经够累了,你还给我增加负担,让我给你拉东西。”

齐磊不以为意,掏出香烟给王响发了一根:“响大爷这是老当益壮,拉车有经验,又快又稳当。我不会拉车,只好辛苦你老人家了。”

振华却觉得不过意,接过车把,给王响拉车。

“还是振华厚道!”王响点上香烟说道。

齐磊一笑:“响大爷看上振华了,不如收振华做个徒弟吧,教他杀猪卖肉,做个杀猪匠!”

王响笑着摇头:“振华是书生,哪能干这事?杀猪又脏又累,年轻人干不了的。”

齐磊哼了一声:“响大爷的意思我知道,不就是怕振华学会杀猪了,抢你生意嘛!”

王响摇摇头:“跟你小子说不清。”

其实齐磊说的是实话,点中了王响的穴道,但是王响不能承认。

几人说说笑笑,转眼到了东湾村,各回各家。

振华一进门,就看见老麻子宋仁贵坐在家里,正在和老爹闲聊。

宋仁贵看见振华,立刻站起来,说道:“小华子,赶紧给我写一副门对,我等着回家贴上!”

振华笑了笑,问道:“宋三伯,家财前几天就来找我写门对,所有门对都写好了,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啊,可是你原来写的不行,我的房门对不行,你给我重写一副!”宋仁贵说道。

赵成海也烦宋仁贵,想早点将他打发走,急忙对儿子使眼色:“快给你三伯写,别耽误人家过年!”

振华点点头,取来毛笔和墨汁,展开宋仁贵带来的门对纸,问道:“宋三伯,你要写什么样的门对?”

宋仁贵一脸阴森,冷笑道:“你就这样写……要想裤子有人补,请你再等二十五!”

第058章 年关(4)

振华一愣,忍不住又想笑。

这对联,好像跟宋家财的对联,针锋相对水火不容啊!

客户的要求,振华也不好拒绝,忍着笑,给宋仁贵写了对联,打发他回家去了。

宋仁贵走后,振华和妹妹春兰帮着母亲做家务,打扫门前屋后,杀鸡宰鹅,做糯米小元宵,做挂面肉圆子,忙得热火朝天。

煤炉早早地生起来了,上面炖着老母鸡和排骨,香气混合着热腾腾的蒸气,弥漫在这农家小屋里。

东湾村有个很奇怪的规矩,年三十这天,早上不吃饭,中午不吃饭,只吃肉。

振华问过老爹,为什么会有这个规矩?

老爹不是老夫子,不能引经据典地给予解释,只是连蒙带猜:“过去人都很穷,一年到头都吃不起肉,所以过年这一天,一次吃个够!”

振华点点头,觉得勉强可以解释过去。

中午时分,翠红盛了四大碗炖母鸡和排骨,招呼全家吃饭。

振华坐上桌子,狼吞虎咽,将自己碗里的吃得干干净净,又加了一碗。反正今天过年,可以放开肚子吃。家里炖了一只六斤重的老母鸡,还加上三斤排骨,怎么吃也吃不完。

第二碗刚刚端起来,振华却听见屋后的大路上,传来大呼小叫的吵架声。

老爹赵成海侧耳听了听,说道:“是宋仁贵的声音!”

老妈翠红也侧耳听着,皱眉道:“是宋家财的声音。”

春兰耳朵最好使,说道:“是宋仁贵和宋家财在吵架!”

振华将饭碗一推:“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振华从后门而出,来到屋后的马路上,发现宋仁贵家门前的打谷场正热闹着。

宋家财脱了褂子,大冬天的,竟然打着赤膊,手里端着一根扁担,恶狠狠地冲着他老叔大叫:“老东西,我今天就送你归西,让你去阎王爷那里过年!”

宋仁贵手里抄着一把铁锹,也瞪眼大叫:“你个小狗*的,老子今天把你送回你娘肚子里去。你娘当初生个癞蛤蟆,也比你强!”

二组的乡亲们,都在劝架,横在宋家叔侄俩中间,左遮右挡。

三组和一组的乡亲们,也来了不少,都围上去看热闹,顺便劝说两句。

振华也走过去,在人群里打探情况。

宋仁贵手里的大铁锹被乡亲们夺了,宋家财的扁担也被下了。

但是叔侄俩并不罢休,继续对骂,各自一蹦老高,就像斗鸡一样。

宋仁贵指着宋家财,跳着脚大叫:

“乡亲们给我评评理,这狗*的讨不到老婆就怪我,在房门上贴了一副门对,说今年已经二十五,裤子烂了没人补!我补你媽痹,你整天好吃懒做,一分钱都挣不到,谁家姑娘瞎了眼嫁给你!?”

宋家财针锋相对,冲着围观的乡亲们大叫:

“好,我就让大家评评理,这老东西一年到头都靠我养活,还喝酒打麻将,把一个家败成这样。要不是这老东西拖累我,我早就结婚了,孩子都打酱油了!我贴什么门对,是我自己的事,老东西笑话我,也在他房门上贴了门对,说我要想裤子有人补,还要再等二十五!我、我不用再等二十五了,我今天就要他的命!”

乡亲们这才知道宋家叔侄俩吵架的原因,一个个捧着肚子,笑得喘不过来气。

更有许多乡亲们不相信,排队进入宋家的小茅屋里参观。

振华这才知道是门对引起的风波,不由得脸上发烫,心里发虚,毕竟是门对是自己亲手写的!

刘志高也挤进了宋家的小屋里参观,果然,宋家财的房门上,贴着振华的书法:今年已经二十五,裤子烂了没人补。

宋仁贵的卧房却没有门,用破麻袋遮着,门对就贴在麻袋上,也是振华的书法:要想裤子有人补,请你再等二十五。

两副春联相对,中间隔着堂屋,越看越好笑。

刘志高笑得满脸通红,从参观的人群里挤出来,指着振华说道:“华子,门对是你写的吧,你个小王八蛋,你个小王八蛋……”

振华红着脸讪笑,摊开手说道:“高三爷,这不怪我呀,我也不想这么写,是宋三伯和家财,指定要我这么写的。”

冷不防,身后一根枣木拐杖劈来,砸在振华的肩头上。

“谁!?”振华吃了一惊,向前窜开两步,回头来看。

“你个臭小子,人家叫你写,你就写啊!”老夫子抡着枣木拐杖,追着振华打来:“我今天教教你怎么写字,让你知道东湾村的门对该怎么写!”

振华心里委屈,躲在高三爷的身后,大叫道:“老夫子你打我干什么?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第059章 乡风(1)

高三爷急忙拦住老夫子,笑道:“老夫子消消气,华子不懂事,等会儿我来揍他,你这一把年纪的,别气坏了身子。”

齐磊这时候也跑了过来,拦腰抱住老夫子,笑道:“老夫子把拐杖给我,我来帮你打!”

振华退后几步,一脸郁闷地看着眼前乱糟糟的一切。

“振华你个臭小子给我等着,等会儿我再收拾你!”老夫子的枣木拐杖在地上杵了杵,又走向宋家财叔侄俩,说道:

“这个门对不能贴,我马上给你们重写。你们叔侄俩也别吵,都是振华闹出来的笑话,我也教训他了,你们也都歇着吧,过年了!”

老夫子还是有威望的,话一出口,乡亲们都跟着劝说宋家叔侄俩。

宋家财和宋仁贵也给老夫子面子,果真不吵了,各自气呼呼地蹲在一边抽烟。

振华挨了一拐棍,自然心里不痛快,转身回家。

齐磊笑嘻嘻的,跟在振华的身后。

赵成海已经知道了儿子挨揍的事,不怒反笑,说道:“挨打了吧?打得好,老子打你,你还要瞪眼,老夫子打你,你没办法了吧?”

赵成海也知道,老夫子年老体衰,下手不会太重的。

振华更是郁闷,回到桌边继续对付那碗炖鸡,抬眼说道:“有你这样做爹的吗?儿子被人打了,你还笑?”

赵成海继续笑:“我不笑怎么办,难道我去把老夫子打一顿?”

翠红给齐磊盛了一大碗炖鸡,也安慰儿子:“振华,老夫子没有坏心,他故意打你一下,是给宋仁贵宋家财看的,让他们叔侄俩下台。”

齐磊也不客气,坐在桌边大快朵颐,一边幸灾乐祸地笑道:“这就叫做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是祸害。振华不懂事,不打不成人!”

振华更是恼怒,将筷子拍在桌子上,瞪眼道:“齐磊你给我滚回去,那碗炖鸡我留着喂狗!”

翠红在儿子肩头上抽了一巴掌,骂道:“大过年的,华子你怎么说话!”

齐磊根本无所谓,笑嘻嘻地,继续吃肉喝汤。

却不料,门前人影一闪,老夫子拄着拐棍追上了门。

振华吃了一惊,放下碗站了起来,这老顽固真厉害,还撵上门来了!

赵成海站起来,笑道:“老夫子来了,快坐快坐,翠红,给老夫子盛一碗炖鸡!”

老夫子一笑,冲着赵成海抱拳:“成海啊,我什么都不吃,这是给你赔礼来了。刚才打了振华一棍,估计振华心里委屈,所以来说道说道。”

赵成海慌忙拉住老夫子的手,说道:“小孩子不懂事,你老人家教训他是应该的。”

“不不不,振华已经很懂事了,只是还年轻,有些事考虑得不太周到。”老夫子一笑,在八仙桌边坐下,看着振华说道:

“振华,我没想打你。但是不打你一下,宋家叔侄俩也没法下台,只好委屈你了。你要是还生气,我就给你作个揖赔个礼。”

振华当然生气了!

宋家叔侄俩没法下台,你老夫子就打我,这是什么道理?把我当成出气筒了?我好欺负是吧?

但是老夫子已经道歉了,振华也不好再说,只得说道:“我没生气。不过明年的门对,还是老夫子写吧,我年轻,干不来这活。”

老夫子摇摇头,叹气道:“你生气也好,不生气也罢,我还是告诉你,门对真的不能这么写!”

振华心里不服,面无表情地看着屋顶:“是宋家叔侄俩让我写的,不是我非要这么写的。”

“人家让你写,你也不能乱写,这关系到乡风问题!”老夫子严肃起来。

乡风?和我有关系吗?振华沉默以对。

老夫子想了想,又说道:

“常言说,家住三五里,各处一乡风。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乡风。我们东湾村是穷了一点,但是不能以穷为乐。要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你写那样的对联,传扬出去,会给我们东湾村带来什么好名声?”

振华一愣,琢磨着老夫子的话,心里隐隐有些触动。

齐磊在一边贫嘴,摇头晃脑地接着说道:

“老夫子说得对,我们要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闻鸡起舞,枕戈待旦,匈奴未灭,何以为家!”

“你给我闭嘴!”振华和老夫子竟然不约而同地瞪了齐磊一眼,说出了同样的话!

“好,我闭嘴。”齐磊嘻嘻一笑。

老夫子叹了一口气,对振华说道:“拿毛笔和门对纸来,我给宋家叔侄俩,重新写两副门对。”

振华也叹了一口气,拿来了剩下的门对纸和毛笔墨汁。

老夫子在桌子上铺开门对纸,挥毫写了两副春联。

一副是五字短联: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

一副却是十一言的长联:不设樊篱,恐风月被他拘束;大开户牑,放江山入我襟怀。

写完了,老夫子搁下毛笔,对振华和齐磊说道:“你俩拿着门对,跟我一起,给人家贴上。”

“遵命遵命,振华,走了!”齐磊早已经吃光了一大碗炖鸡和排骨,笑嘻嘻地拿起对联,招呼振华。

振华无奈,只得跟着老夫子和齐磊,出后门,走向了宋仁贵的家。

宋家叔侄俩已经不吵了,但是振华写的那两副春联,还贴在门上。

看见老夫子过来,宋仁贵上前敬烟,摆手道:

“谢谢老夫子的好心,门对已经贴上了,就算了吧,撕下来重贴,也不吉利。过了年我就和这小子分家,各过各的,他以后爱写什么就写什么,我不管。”

宋家财斜眼看着他老叔:“不是怕你饿死,我早就跟你分家了!”

振华看了看宋仁贵的茅屋,家徒四壁,四处漏风,实在想不出他们叔侄俩有什么东西可以分的。

齐磊站在堂屋里,反复扭头看着振华写的两副对联,又忍不住吃吃地笑了起来。

老夫子瞪了齐磊一眼,拉着宋仁贵的手,说道:

“对联一定要换,不能这么写。分家嘛,我看也不用了,你们叔侄俩在一起过日子,就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古人说:有叔不为孤,有侄不为独。你们叔侄俩也是一个家,比别人家不差一些!一旦分家了,他是孤儿,你是独老,这成个什么样子?”

宋仁贵眼圈一红,眼泪下来了,看了看侄儿,欲言又止。

宋家财也眼泪模糊的,挥手对老夫子说道:“老夫子说的话,我记住了,他是我叔,我给他养老送终!”

老夫子欣慰地一笑,扭头对振华和齐磊说道:“还愣着干什么?贴门对!五字对联贴在家财的房门上,长对联,贴在老宋房门两边的墙上。”

振华和齐磊点头,将对联贴上。

宋家叔侄俩道谢,将老夫子和振华齐磊送出门外。

老夫子看了看振华和齐磊,点点头,拄着拐棍走了。

振华想了想,在老夫子身后喊了一声:“老夫子。”

老夫子回头,看着振华。

振华鞠了一躬:“老夫子,我以后知道怎么写门对了,谢谢你老人家。”

“好,好,我没看错你,是个好孩子。”老夫子连连点头,满脸笑容。

振华也点头一笑,和齐磊一起回家。

齐磊扭头看了看宋仁贵的小茅屋,呸了一口说道:“媽的,今天算我们倒霉,被老夫子抓壮丁,又给老麻子做了一回孝子贤孙,帮他贴门对。”

“鬼让你来看热闹的?你要是躲在家里不出来,不就没事了?”振华说道。

齐磊一笑,又回头看看老夫子远去的背影,说道:“这老匹夫,还有脸跟我们说乡风,我看整个东湾村,就他最调皮!”

“调皮?”振华一愣,齐磊还真会形容!

“不是调皮是什么?”齐磊咧嘴大笑,说道:

“老麻子穷得连房门都没有,老夫子故意拿他开涮,写的对联,说什么不设樊篱,大开户门,放江山风月进来……我呸,老麻子光杆一个,有个屁的风月江山?”

“我去,我还没想起来,你这么一说……老夫子果然调皮!”振华仔细品味了一下那副对联,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第060章 乡风(2)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四面八方,就有炮竹声次第响了起来。

振华也将自家的春联贴上,换了新衣服新鞋子,准备放炮竹吃年夜饭。

赵成海作为一家之主,很庄重地洗了脸洗了手,在八仙桌上方的书案上点起香烛,合掌跪拜,然后又捧着一炷香,对着大门拜了拜,这才挥手道:“放炮竹!”

振华点燃炮竹,除夕狂欢之夜,就此拉开序幕。

炮竹放完了,妹妹春兰已经和母亲一起,摆上了满桌子的菜。

振华将大门虚掩起来,开了一瓶六块钱的白酒,和老爹对饮,又开了一瓶葡萄酒,让母亲和春兰也喝一杯。

赵成海满面春风,端着酒杯笑道:“日子一年比一年好,明年这个时候,咱们就在大房子里吃年夜饭了。振华那时候,也是民办教师了,自己有个身份,家里也多一分进账。”

翠红笑道:“如果明年把克香娶进门来,添丁进口,那就更好了。”

振华也笑了笑,端起酒杯给老爹敬酒。

春兰也向父母敬了酒,期期艾艾地说道:“爹,妈,过了年……我不想读书了。”

振华皱眉。

老爹赵成海却不意外,点点头说道:“念不下去就不念了吧,正好年后盖房子,家里事情多,你帮着你妈烧饭,倒是减轻你妈的负担。”

振华却瞪眼,对妹妹说道:“不行,你必须念到初中毕业,拿到毕业证。”

春兰撇撇嘴:“我现在不念书,到时候也能拿到毕业证啊。我们老师都说了,毕业证到时候会发的。”

振华摇摇头:“那也不行,你必须继续念书,念到毕业为止。”

赵成海一笑:“要那个毕业证也没用,反正以后都是种田。”

振华仍然坚持己见:“就算是种田,多念一年书也不是坏事。”

翠红担心振华父子俩又吵起来,急忙打岔:“这事过了年再说,年夜饭不说这个。”

振华和老爹这才打住,继续喝酒吃菜。

四个人的小家庭,年夜饭多少还是有些清淡,想热闹也热闹不起来,有些醉不成欢的味道。

年夜饭过后,天色还没完全黑透。

振华给自己泡了一杯茶,提在手上,站在门前,欣赏四面八方的烟花。

那时候的烟花很单调,就是拿在手里的纸筒发射弹,嗖地一下窜上天空,啪地炸开了,放出一小簇火花。

即便是这样寒酸的烟花弹,村子里也不是家家都会买,毕竟都是要花钱的。

只有隔壁的王响财大气粗,又喜欢热闹,烟花弹买了一堆,让家里的小儿子和小女儿站在门前放个够。

村子里的人家,这时候几乎都吃过了年夜饭。

男子汉们开始活跃起来,各自穿着崭新的衣服,口袋里装着好烟,装着私房钱,呼朋唤友,准备找地方赌一把。

对于这些男子汉来说,除了赌钱,村子里也没有其他的娱乐活动。没有电视机,也看不了春晚。

赵成海有一个好处,不赌钱,从来不赌,也约束着儿子振华,让他远离这些场合。

因为自小家教严格,所振华到现在,都不知道牌九是怎么配牌的,点子大小什么的,一概不懂。

齐磊却恰恰相反,是此道高手,幼承庭训家学渊源,祖传的手艺。

齐磊的老爹,以前就是个赌鬼,尤其精通于牌九。从齐磊十来岁的时候开始,他老爹闲着没事干,就逗着儿子玩,教儿子认牌配牌,将这门手艺传了下来。逢年过节,赌钱的时候,他老爹甚至将齐磊带在身边,美其名曰“带子上朝”。

故而,虽然齐磊年轻,刚刚从学校下来,但是在赌场上,他一点也不输给老手。

赵成海知道齐磊的癖好,早早地给振华打预防针:“如果齐磊叫你去赌钱,你别去。”

振华还没开口,齐磊到了。

果然,齐磊的第一句话就是:“振华,我带你去玩一场!”

振华摇摇头:“我不会。”

齐磊挥手:“知道你不会,才带着你去学习啊!走走走,就在响大爷家里,已经推起来了!”

赵成海跳出来,对齐磊说道:“齐磊,你和振华喝酒我不管,但是你不能带着他去赌钱。他一窍不通,有输没赢的。”

齐磊嘿嘿地笑:“大叔,叫花子也有三天年,振华这么大的人,你还这样管着他,过年也不放假?他不赌钱,去看看热闹不要紧吧?”

翠红也抱怨丈夫,说道:“齐磊说得对,人家都玩,就振华窝在家里,难道是个傻子?让他玩小一点就是了,三块五块的,难道还输不起?”

赵成海冲着妻子瞪眼:“我就怕他沾上了戒不掉!”

“爹,我不赌钱,身上也没带钱,就是去看看热闹。”振华说道。

“看可以,不许赌!”赵成海终于点头。

振华嗯了一声,和齐磊一起,溜进了杀猪匠王响的家里。

齐磊说的不错,这里已经赌上了。

二三十个乡亲,围在八仙桌边,或坐或站,一个个红光满面,生龙活虎摩拳擦掌。

刘玉高坐庄,正在八仙桌上方洗牌。

“头条天门开,我来押一手!”齐磊如鱼得水,侧身挤进人圈,掏出二十块押在天门位置上。

天门的位置上,宋家财坐镇,扭头笑道:“齐磊有眼力,知道我这把要赢!”

振华很意外,就宋家财这样,还有钱拿来赌?

刘志高洗牌码牌,推出四墩牌,将骰子合在手里搓着,吆喝道:“来来来,大家都伸伸手捧捧场,赞助赞助,攥手里不赢,装腰里不赢,撂上桌子都赢喽——!”

众人各自掏腰包,将大钞小钞押了上去,五颜六色的摆满了一桌子。

刘志高掷出骰子,定睛看着。

两只骰子在桌面上滴溜溜地转动,半晌方停。

“九!”刘志高报点数,大喝道:“猴子打酒,天三手下四手,庄家领头手——!”

众人各自拿牌回家。

宋家财坐在板凳上,齐磊站在他身后。

不等宋家财拿牌,齐磊早已经一探手,将天门的牌抓了过来,在手里瞟一眼,熟练地拉开了,两两组合,分前后放在了桌子上。

宋家财不满,扭头瞪着齐磊:“我坐桌子正位,你怎么抢我的牌?”

齐磊按着宋家财的肩头:“叫什么?我配牌你还不放心?保你赢钱就是了!”

刘志高配牌完毕,翻过牌来,余下三家也各自翻牌。

天门果然赢了,齐磊开张大吉,二十块到手。其他两家有输有赢,刘志高不亏不赚。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振华对于赌术赌技一无所知,就站在这里看热闹,瞎子看戏,人家笑他也笑。

第061章 乡风(3)

不到半个小时,刘志高手里的钱输得精光,让出了庄家的宝座。

齐磊赢了五六十块钱,笑得满脸菊花开,眼神明亮,精光四射。

“我来推一把!”王响早就迫不及待了,卷起袖子上场。

“响大爷,我俩合伙!”齐磊绕过八仙桌,来到了上方。

“好,你说怎么赌吧。”王响坐了下来,问道。

“每人五十五,合计一百一,这叫做出头一,好彩头。”齐磊说道。

“行!”王响很爽快,从口袋里掏出钱来,和齐磊合伙做庄家。

齐磊手里夹着钱,嘴上叼着烟,很老道站在王响的身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纵观全局大势。

谁知道王响手气不好,三轮下来,早将这一百一十块钱输了个精光,还欠下了几十块的债。

“响大爷,你就只能杀猪,上了赌场,也就是被别人杀的份。你下来,看我三门通杀!”齐磊急了。

王响没办法,只得起身让出宝座,换齐磊上场。

两人又凑了一百多块钱,继续坐庄。

齐磊卷起袖子,洗牌码牌,吆五喝六,招呼大家押钱。

可是没想到,齐磊的手气还不如王响,抓的全部是小点数。又是三轮下来,手上的钱再一次被台下的乡亲们瓜分了!

王响斜眼看着齐磊:“这回不吹了吧?滚下来,让我来!”

齐磊却不动身子,抬眼看着对面的振华,说道:“牌发新手,振华你来做庄,给我们代劳一把!”

振华哪里见过这个阵仗?急忙挥手:“不行不行,我什么都不懂!”

“不懂才好,你坐上码牌掷骰子就行了!”王响也赞成齐磊“牌发新手”的说法,不由分说,将振华扯过来,按在八仙桌上方正中的位置上坐下。

振华被王响和齐磊左右夹住,分身无术,只得赶鸭子上架,战战兢兢地洗牌码牌。

齐磊和王响又各自凑了几十块,继续坐庄,指望振华能有好手气,翻身回本。

振华哆哆嗦嗦地推出了四方牌九,哆哆嗦嗦地掷出了骰子。

齐磊伸手接牌,死死捂在手里,等下方三家都配牌完毕,这才翻开自家的牌。

果然是牌发新手,振华这一把,竟然是九点加对虎头,通吃全场!

王响咧着嘴收钱,得意地大笑。

台下的赌客们纷纷嚷嚷起来:“振华会做牌吧,怎么抓这么大的点数!?”

振华昏头昏脑的,只管码牌、发牌、掷骰子,其他的事一概不管。

又是几轮下来,王响和齐磊基本上已经回本了。

赶来赌钱的人越来越多,气氛越来越浓,仿佛打仗一样,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

王响手里攥着的那一大把钞票,令人眼热。

振华扭头看了一眼齐磊,问道:“齐磊,差不多了吧?”

“差不多个屁啊,继续推,今晚杀得他们落花流水!”齐磊挥舞着麻秸一样的胳膊,豪气干云。

振华没奈何,继续给王响和齐磊做发牌官。

王响手里的钱越来越多,台下的赌注也越来越大。

振华看着满桌子的钞票,暗自心惊,不是说东湾村很穷吗?为什么赌桌上都是钱?

就连最穷的宋仁贵和宋家财,平时破衣烂衫的,一年四季很少吃肉,上了赌桌却也有一掷千金的豪情!

东湾村,究竟是有钱还是没钱?振华很困惑。

又一次将骰子掷出去,却是个八点。

齐磊拿牌回来,依旧捂在手里,等着下家配牌。

下家配牌完毕,齐磊将自家的四只牌反过来,全场哗然。

这四只牌里面,有一只天牌,一只地牌,还有一对红人。拆开红人,配上天地牌,就是天杠地杠,牌九里面很大的点数,仅次于对牌!

王响大喜过望,伸手就要揭开下家的牌,笑道:“天杠地杠,三门通杀喽!”

“响大爷等等——!”齐磊急忙挡住了王响的手,皱眉说道:“这是第二条牌九,要算牌,不能冲动。”

牌九一共三十二只,这时候已经下来十六只牌了,牌面翻开放在一边,供人推算。

王响瞪眼:“这么大的点数还算个屁啊,难道还能配成强盗四对红人?”

“你就只能杀猪!”齐磊也瞪了王响一眼,指着已经下来的十六只牌,又指了指自家的四只牌,分析道:

“看到还有什么牌没出来吗?还有铜锤一对,杂七一对,拐五一对,长三一对在里面。也就是说,下面这三家,一共瓜分这四个对牌。这就很有可能,每一家都有对牌在手里!碰上对牌,把你天杠地杠全部打残了,你去赢钱?”

王响一愣,皱眉不语。

齐磊的眼神扫了一圈,阴森森地冷笑道:“如果他们配不上对牌,嘿嘿,杂七配长三,拐五配铜锤,都是二三点、三四点开路,我一个天地强盗四,足够了!”

王响醒悟过来,冲着齐磊竖起大拇指:“齐磊,你小子简直就是大师啊!”

台下一片安静,有的人已经开始额头冒汗了。

可以说,齐磊这一番神算,正中台下三家的七寸,直算得他们毫无活路,六宫粉黛无颜色,五千貂锦丧胡尘!

“天地四,对红人,开牌!”齐磊算牌完毕,小手一挥。

王响一咬牙,揭开了下家三方的牌。

“靠,齐磊你小子看见我们的牌了吧!”

“日鬼,这也能被你算到!”

“齐磊就是个赌王,一辈子也不跟他赌钱了!”

台下一片哗然,各自认输,气咻咻地摔牌拍桌子!

“媽的,这可比杀猪来钱快多了!”王响咧嘴大笑,张开双手,将桌面上的钱一起卷了过来。

振华也很开心,扭头问齐磊:“赢了多少了,有好几百了吧?”

“我数数就知道了,振华你继续推!”王响笑着说道。

就在这时候,村支书郑怀亮走了进来,咳咳两声,看着大家说道:“乡亲们,怎么又赌上了?这样不好吧,都是辛苦钱,何必拿到赌桌上来糟蹋?”

赌客们抬头看了看郑怀亮,根本无动于衷。

郑怀亮摇摇头,皱眉看着振华和齐磊:“振华,齐磊,你们俩刚刚从学校下来,怎么也学会赌钱了?还在上面坐庄,胡闹!”

第062章 乡风(4)

振华脸色一红就要起身,却被齐磊一把按住了。

王响咧嘴笑道:“郑书记,年三十晚上娱乐一下,不犯法吧?”

刘志高也笑道:“三十晚上都不让赌钱,郑书记,你干脆派民兵把我们抓起来枪毙算了。”

宋家财今晚上也赢了几块钱,精神极好,说道:“小赌养心活血,大赌发家致富!”

齐磊更过分,隔着桌子给郑怀亮扔去了一根烟,笑道:“郑书记也来坐庄推一把?这叫做与民同乐!”

郑怀亮瞪了齐磊一眼,摇头叹气:“我知道,我一说话就讨人嫌,可是我也是为了大家好。乡亲们都想一想,只听说赌钱败家的,没有听说过赌钱致富的吧?”

王响说道:“书记说的有道理,可是我们纯粹娱乐,不赌输赢。东湾村的乡风就这样,过年不赌钱,这年不是白过了吗?”

郑怀亮苦笑:“王响兄弟,我们东湾村的乡风就是赌钱吗?我没听说过!明天我再去问问老夫子,看看老夫子怎么说。如果老夫子说我们的乡风就是赌钱,我以后再也不说你们了。”

王响今晚已经赢了钱,也过了赌钱的瘾,顺水推舟借坡下驴,挥手道:“行了行了,不赌了,大家都散了吧!郑书记说话了,大家好歹给个面子!”

郑怀亮抱拳,冲着大家作揖:“谢谢大家给我面子,祝大家来年发大财,早日致富奔小康!”

输钱的人各自心里不爽,站起身,嘴里嘀嘀咕咕发着牢骚,悻悻地散了。更有甚者,口中还骂骂咧咧,不干不净。

郑怀亮好涵养,只是装作听不见。

振华也下了桌子,在一边看着,觉得郑怀亮这个书记,其实……也蛮可怜的,没有什么威信,得不到应有的尊重。

齐磊也不管郑怀亮在场,就在桌子上和王响分赃。

盘点完毕,一共是八百多块。扣除王响和齐磊的本钱,还赢了五百有余!

郑怀亮摇摇头,抱怨王响:“兄弟,你还说不赌输赢?多大才叫输赢啊?你们这个属于赌额巨大,如果被派出所抓到,至少拘留半个月!”

王响赢了钱,心情愉快,只是嘿嘿地笑。

齐磊说道:“年三十,派出所的同志们也要过年的,说不定他们也在赌钱,赌的更大!”

郑怀亮瞪眼,指着齐磊说道:“齐磊你别耍嘴皮子,下次再看见你赌钱,我就报警抓你!”

对于王响,郑怀亮不好说重话,但是吓唬一下齐磊,还是没问题的。

谁知道齐磊根本不吃这一套,翻白眼说道:“郑书记,你怎么不抓响大爷呢?响大爷有钱又有肉,你把他抓起来,吊起来打,还能敲诈个千儿八百的。我穷光蛋一个,身上没有一两油水,你抓我干什么?”

郑怀亮脸都气黑了,一跺脚出了门,又扭头说道:“齐磊,明天我去问问你老妈,问问她,你这些歪理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齐磊哼了一声,低声嘀咕:“明天年初一,你去给我拜年?”

“齐磊别说了,再说就过分了。”振华和王响一起打岔。

齐磊这才闭嘴,抓起桌子上的钱,对王响说道:“响大爷,今晚幸亏振华帮我们,咱们也不能亏待他,我看,给他一百块辛苦费吧!”

“一百?”王响自然肉痛,但是也不好拒绝齐磊的提议,只得忍痛点头:“行,一百就一百吧。”

王响也知道,齐磊和振华好得就像亲兄弟一样,齐磊肯定是有心关照他!

齐磊早已经抽了一百块塞进了振华的手里。

振华推辞:“我不要我不要……”

齐磊急忙挤眼:“这是你应得的辛苦费,你扭捏什么?”

振华这才道谢,收下了一百块。

分赃完毕,齐磊和振华告辞。

齐磊还在兴奋中,不急着回家,又来到振华的家里闲聊。

进了门,齐磊就给了振华一脚,瞪眼道:“你傻呀,分你一百块你还不要不要的。你不要,就白白便宜了王响。”

振华一笑,说道:“那一百里面,也有你五十块,谢谢了。”

齐磊又瞪眼:“谢个屁,我俩是兄弟,我当然帮你了。如果让王响分账,他最多分你二十块,我提前把话说了,他没辙。”

振华叹口气:“赌场上的事,你是我老师,我不如你,也没打算去研究这个。”

赵成海得知儿子赢了一百块钱,激动得两眼冒光,伸手道:“钱拿来,刚好开春盖房子买材料。装在你口袋里,指不定哪天又输了。”

振华也不犹豫,将一百块钱给了老爹。

反正他又不打算赌钱,留在身边也没用。如果有正当开支,也可以跟老爹要钱的。

赵成海得了一百块,眉花眼笑,捧来瓜子糖果和炒花生,招待齐磊。

齐磊还在懊丧:“唉,今晚一场好赌,被郑怀亮搅和了。他要是不来,我今晚还能多赢一点!”

“赌钱也不是个正事,你也见好就收吧,赢了两三百,正好补贴补贴家用。”振华说道。

齐磊点点头:“也是,开春以后,我把你的房子盖起来,也该出门挣钱了。振华,你在家里好好干吧,等我以后有出路了,再带你出去发财。”

振华忍不住一笑:“你还是忙你自己的吧,该出门就出门,别管我了。多挣一点钱,早点讨老婆。”

齐磊点了一根烟,神情落寞:“讨老婆是世界上最容易的事,只要我愿意,随时都可以。不过,我不想结婚这么早。”

“吹,接着吹!”振华用小拇指捅了捅耳朵。

齐磊瞪眼:“振华你还是看不起我,是吧?打个赌,半年之内,我从外面带个姑娘回来结婚!”

振华笑了:“打赌就打赌,如果半年之内,你带不来姑娘,怎么办?”

齐磊想了想,说道:“半年之内,如果我结不了婚,我就……四脚着地,顺着你们三组,爬一圈!”

振华点头:“好,我记住了。”

齐磊翻白眼:“如果我做到了,你怎么办?”

振华冷笑:“如果你做到了,我就顺着你们一组,爬两圈!”

“一言为定,你先练习练习怎么爬的吧!”齐磊站起身,出门回家去了。

“你也练练,我们三组面积大,爬一圈过来不容易。”振华冲着齐磊的背影说道。

送走齐磊,振华回到屋里,洗脸接灶,然后关上了大门。

老爹赵成海摇摇头,说道:“齐磊这孩子,人不错,就是爱吹牛,一个屁都能放出八个谎来!他家那么穷,去哪里讨老婆?我看啊,他五年以后能讨到老婆,就算他本事了!”

振华对齐磊的看法,和老爹一样,但是却不愿意在老爹面前贬低齐磊,反而说道:“齐磊有齐磊的本事,以后肯定有前途,老爹,你就别替人家操心了。”

“我有什么本事替齐磊操心?我自家儿子的事,就够我操心的了!”赵成海摇摇头,睡觉去了。

振华又和妹妹春兰聊了几句,听了一会儿广播剧,过了十二点,完成了守岁的任务,这才休息。

第063章 乡风(5)

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

过了除夕夜,崭新的一年便来到眼前。

年初一开大门,形式依然隆重。赵成海如昨晚一般,对着中堂焚香跪拜,又拜了大门,点起门灯,这才开门放炮竹。

早饭是糖水鸡蛋,每人四个。

吃了早饭以后,赵成海对儿子说道:“以前村子里串年,都是我带着你去,你现在不念书了,今年就让你一个人去吧。家家户户都到一下,跟长辈们都打个招呼,拜个年。”

东湾村所说的串年,就是大年初一当日,村子里的互相拜年活动。

大家都不带礼物,空着手,挨家挨户地拜个年,道一声祝福。

因为不带礼物,只是口头上的问候,便由此诞生一个本土歇后语:年初一拜年——说到就行。

串年活动,一般都是小辈的事,长辈们自然是岸然道貌楚楚衣冠地坐在家里,带着满脸慈祥的笑容,作出几分长者之风,等着小辈们的问候。

以前都是赵成海带着儿子串年,在东湾三组,挨家挨户地跑一遍。

可是今年,赵成海觉得儿子已经大,自己也一把年纪,可以在家里做老太爷等着别人的问候了,便有了以上的话。

振华点点头,西装革履地出了门,从东向西,依次给各家各户拜年。

三组分为前后两排,振华住在后排的中间。

他每家每户都上门,一路走到村西头,再从前面一排向东依次拜年,然后又转回村东头,一家不漏地兜了一圈。

每一家都打了招呼送上问候和祝福,随便坐上几分钟,简单聊几句,也就花了一个多小时。

回到家里的时候,振华看见八仙桌边,端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清秀儒雅气度不凡,却是住在四组的本家长辈赵文乐。

振华急忙点头打招呼:“二爷爷新年好!”

赵文乐点点头:“新年好。”

赵文乐是东湾村官职最大的一个人,在邻县的响水乡做一把手书记。

平日里,东湾村的人很少见到赵文乐。但是每年春节,赵文乐都在老家过年,并且亲自串年,东湾四个组,每家每户都跑一遍。

他在家乡的辈分也高,振华该叫他一声叔爷爷。而他的年龄,却比赵成海年轻了好几岁。

振华的母亲过来给赵文乐倒茶,笑着对振华说道:“二爷爷还在问你呢,刚好你回来了,坐这儿,陪二爷爷说说话。”

赵成海也笑道:“你二爷爷太‘道学’了,本该我们去给他拜年的,没想到他老人家先来了。”

道学这个词,书面意思是形容一个人迂腐不化,拘泥于礼数。

但是在东湾村,‘道学’却是个褒义词,特以用来形容长辈对晚辈的过分热情和过分谦卑。

“不是我道学,只是我一年到头都难得回来几趟,趁着过年有点时间,来看看老侄哥和老侄嫂,也看看孩子们。”赵文乐对赵成海一笑,又盯着振华,说道:

“振华,我去年工作太忙,尤其是下半年,几乎就没怎么回来过。我听说,这小半年的时间里,你制造了不少新闻啊,是不是?”

振华脸皮一烫,结巴道:“二爷爷,我、我没有……”

“没有?”赵文乐一笑,说道:

“栀子花树下三结义,要建设家乡,是你干的吧?拦车闹喜,把郝国兰打进了水沟里,是你干的吧?放火烧了六谷秸秆,也是你干的吧?还有三盘棋赢了施主任三千块,对吧?还有昨晚上,听说你一场牌九,赢了一两千,对吧?对了……你还给宋仁贵叔侄俩,写了一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春联,是不是?”

“二爷爷,有些事……都是闹着玩的……昨晚上,我没赌钱,都是齐磊和隔壁响大爷……”

振华更是尴尬,如坐针毡,欲盖弥彰地解释着,心里郁闷不已。赵文乐远在百里之外,也就回来过个年,怎么就对自己的事这么清楚?

赵文乐笑了笑,又说道:“你闹出的这几桩新闻,有好事也有坏事。我今天没时间,等我抽个空子,跟你好好聊一聊。但是我先给你打个招呼,以后不许再赌钱。”

振华点头:“我知道了二爷爷。”

说话间,又有其他乡亲来串年。

振华正好解了围,丢下赵文乐,拿烟接待客人。

赵文乐起身,寒暄几句挥手告辞,继续串年去了。

振华心里不痛快,等家里的客人都走了,皱眉看着老爹,问道:“老爹,文乐二老头说的事,又是你说起的吧?”

赵成海喊冤,摊开手说道:“这个我真的没说,我也不明白这二老头是怎么知道的。”

东湾村的习惯,喜欢把本族长辈叫做老头,不管真老还是假老。像赵文乐这样的辈分,赵成海可以叫他二老头,赵振华也能叫他二老头。

振华摇摇头,提了一盒麦乳精和二斤红糖,去给齐磊母亲拜年。

齐磊年底的时候就给振华老爹送来了烟酒,振华必须去还礼。

齐磊也串年去了,不在家里。

齐磊母亲兰玉芝急忙接着振华,满脸笑开了花,说道:“振华,你今天就在我家里吃饭,跟齐磊喝杯酒,我来烧菜。”

“大妈不客气,我等齐磊回来,聊聊天就走,中午回家吃饭。”振华笑道。

兰玉芝急忙让小儿子去村里寻找齐磊,让他赶紧回来。

然而振华等了半天,也没见齐磊回来。

看看已经快到十一点了,振华只得起身告辞。

回到家里,振华发现齐磊正坐在自己家中,一条腿着地,一条腿蜷在凳子上,和老爹喝茶聊天!

振华哭笑不得,斜眼道:“原来你来我家了,怪不得我在你家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你。”

齐磊咧嘴一笑:“你去给我拜年,我来请你吃饭。走吧,去我家里喝两杯!”

第064章 乡风(6)

振华翻白眼:“我是给你老妈拜年,不是给你拜年。吃饭就算了吧,我懒得跑,你就在我家里吃饭是一样的。”

“叫你吃饭你就去,哪来这么多废话?”齐磊不由分说,扯着振华就走。

振华也觉得在家里无聊,半推半就地跟着齐磊走了。

赵成海追出门外,冲着儿子叫道:“少喝点酒,不要赌钱!”

“知道了。”振华回头应了一声。

再次来到齐磊家里,已经是吃饭的时间了。

齐磊的母亲兰玉芝急忙招呼振华就坐,开始准备菜肴。

过年期间,再穷的人家,也都能端出一桌子菜来。

兰玉芝准备了一盘盐水鸡和一盘咸鸭子,又盛来满满一大盆鱼冻,配上两个热炒,再加上挂面肉圆子,也就是一桌子菜了。

齐磊的两个弟弟和七八岁的妹妹也上了桌子,全家人一起,陪着振华吃饭。

振华端起酒杯,站起来给齐磊母亲敬酒。

兰玉芝抿了一口白酒,对振华说道:“振华,你和齐磊同学,却比齐磊有出息多了。你们俩就像亲兄弟一样好,以后,你可要多帮帮齐磊。”

振华谦虚地一笑:“大妈说笑话了,我还不如齐磊,哪有本事帮他?这以后,恐怕还是要齐磊帮着我。”

齐磊看着振华连连点头:“你还算有点自知之明。”

兰玉芝瞪了儿子一眼,又对振华叹气,说道:

“振华马上就盖房子了,对象也谈好了,还是镇上的裁缝,这以后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我家齐磊呢,一穷二白,我一个妇道人家,这辈子是没有本事给他盖房子了。唉……齐磊下面还有两个弟弟,我就怕他们弟兄三个,以后都要当和尚……”

说着,兰玉芝眼圈微红,几乎就要落泪。

兰玉芝也就四十五六岁,看起来却比六十岁的人还要苍老,而且瘦小干枯。似乎这四十几年的岁月,已经将她的精力耗尽,剩下的只有枯槁疲惫和绝望的眼神。

振华也觉得心酸,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在东湾村的乡亲们眼里,齐磊这样的家庭是没有希望的。

一个寡母带着四个孩子,能把日子过下去,让孩子们饿不着冻不着,就已经是天大的本事了。想给三个儿子都盖起大瓦房,给他们娶亲完配,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齐磊还有个二叔,带着齐磊的奶奶过日子。

二叔家里一样贫穷,也不可能帮衬齐磊的。

齐磊却对母亲非常不满,酒杯在桌子上重重一搁,皱眉道:

“大过年的,老妈你在说什么呢?我已经长大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盖房子讨老婆的事,用你操心吗?还有弟弟妹妹的事,都在我身上,你在家里好好过日子,该吃就吃该喝就喝。不出三五年,我让你做老太君,啥事都不用干,就是享清福!”

兰玉芝背过身去,偷偷擦了一把眼泪,回头对儿子笑道:“你呀,干活不扎实就算了,还喜欢吹牛!你奶奶还活着,我做什么老太君啊?”

齐磊摇摇头,又和振华干了一杯,对母亲说道:“我从来不吹牛,今年我就结婚,明年就让你带孙子做奶奶!”

兰玉芝笑得更加开心了,对儿子翻白眼:“说大话也不嫌脸红,你要是有振华的本事,自己谈个对象,我就向西磕头了!”

齐磊斜了振华一眼,说道:“就振华有对象,我就没有对象?世上的姑娘,都被他赵振华承包了?”

兰玉芝有些吃惊,看着儿子问道:“这么说,你也谈好对象了?哪地方的,谁家的姑娘?”

齐磊抬眼看着屋顶:“是城里的,跟你说了你也不认识。”

兰玉芝自然不相信,看着振华问道:“振华,齐磊说的是真的吗?”

振华也哄齐磊母亲开心,笑道:“是真的,齐磊在外面有对象了,说不定今年真的能结婚。”

兰玉芝自然欢喜,又有些半信半疑,皱眉道:“真的假的?我们这穷家,也有姑娘看得上?”

振华看了齐磊一眼,笑道:“人家看上了齐磊的人,就不在乎穷家富家了。”

齐磊一点也不脸红,甚至带着一脸傲气:“就是嘛,钱都是人挣来的,我现在穷,难道还要穷一辈子?”

兰玉芝想了想,摇头笑道:“反正我还是不相信,你把人家姑娘带回家,我就相信你了!”

齐磊不耐烦地挥手:“行行行,夏天的时候,我把人带回来给你看看。”

兰玉芝笑了笑,起身离席,让齐磊和振华继续喝酒聊天。

饭后,齐磊又要带着振华去赌钱。

振华坚决推辞,连连摆手:“我不去我不去,今天上午还被四组的二老头赵文乐熊了一顿,我老爹也不让我赌钱。”

齐磊没奈何,只好自己单溜,满村子里闲逛,寻找赌场。

振华回了家,躲进卧房里睡觉。

他很担心赵文乐又来找自己麻烦,还好,当晚平安无事,没看见赵文乐的人。

第二天是大年初二,振华要去给大舅二舅拜年。

母亲的娘家在水库对岸,隔着七八里路。

吃了早饭以后,振华就带着礼品,带着妹妹春兰出发了,来到渡口乘船渡河。

东湾村的渡船是公用的,不收费,也没有专门的驾驶员。

一条胳膊粗的缆绳,横在河面上,连接着大河两岸。要过河的人,自己上船,扯着缆绳牵动渡船,以最古老的方式渡河。

振华带着春兰上船的时候,船上已经有了七八个人,都是渡河拜年的。

大家一起拉动缆绳,渡船破浪而去,十几分钟到了对岸。

还没下船的时候,振华就看见大姐赵振霞和姐夫陈道刚,带着两个孩子等在河边。

大姐振霞比振华大了三岁,就嫁在河对岸,和母舅的村子,一前一后。他们夫妻俩,是来东湾村给爹娘拜年的。

“大姐,陈哥。”振华跳下渡船,跟姐姐姐夫打招呼。

“振华,春兰!”大姐自然开心,拉着春兰的手:“你们去大舅家里拜年?振华,今个年初二,你没去小裁缝家里给老丈人拜年吗?”

年底的时候,大姐也回过两次娘家,自然知道振华和章克香的事。

振华翻白眼:“什么老丈人小丈人?我跟人家是同学,怎么去拜年?”

振霞皱眉:“还没找红叶上门去说这个事吗?爹妈整天在家里忙什么?真是的!”

渡头有很多人,振华不想多说,挥手道:“行了行了,大姐你和陈哥赶紧上船吧,我带春兰去大舅家拜年。你们晚上不走吧?我吃了饭就回来,回来再说。”

姐夫陈道刚是个老实人,嘿嘿嘿地笑,抱着孩子上了船。

第065章 立春(1)

振华的外公外婆都已经去世,母亲的娘家还有两个舅舅,大舅二舅。

大舅比母亲大,今年已经五十出头。二舅比母亲小,今年才四十岁。

因为二舅妈是外来的媳妇,比较抠门,又不通人情世故,所以每年拜年,振华都是落在大舅家里吃饭的。

大舅也知道振华和春兰今天会来,早早地准备了午饭。恰好大舅家里还有别的客人,满满地坐了一大桌子。

午饭后,振华也无心流连,借口家中有事,带着妹妹回家。

大姐振霞和姐夫陈道刚还在家里,看见振华和春兰回来,自然开心欢喜。

当天下午,姐夫陈道刚回家去了,大姐带着两个孩子留在了娘家。

添了三口人,初二的晚饭,竟然比除夕年夜饭还要热闹。

大姐和母亲一样,第一关心的,就是振华的婚事,一口一个小裁缝,三句不离章克香,又抱怨爹妈行动太迟,年底没有把振华和章克香的关系定下来。

大女儿的话说到了翠红心里的痛处,不由得对丈夫瞪眼,说道:“还不都是你爹当的家?他总是说人家克香浮华,总是不情不愿的,一直拖拖拖,就拖过了这个年!”

赵成海低头喝酒,只当没听见。

振霞看着老爹,问道:“爹,是这样吗?章克香真的很浮华?”

赵成海抬起眼来:“街头上开店的姑娘,反正我就觉得……不如乡下人踏实。”

振霞摇头,抱怨道:“爹你这就是老眼光了,我还打算让春兰以后学个裁缝,照你的说法,春兰以后学了裁缝,也是浮华了?”

春兰也替章克香打抱不平,说道:“我看章克香很好啊,跟我妈妈说话都拉着手,好亲热,对我也客气,还找着我说话。”

振华说道:“反正在老爹的眼里,就齐磊二婶那样的人最踏实,不浮华。饿了知道吃饭,下雨知道收衣服,别的什么都不知道,齐磊二叔叫她干啥她就干啥……”

赵成海噗地一笑,瞪眼道:“放屁,老子这么说了吗?”

齐磊二婶是个半傻子,智商只有常人的七八成数,也能干活,但是需要人指挥。

比方说割稻子,齐磊二叔对她说,你把这个田割完了就回家。她就能坚决执行命令,不割完绝不回家,哪怕是下大雨下冰雹,她也能坚守岗位。

一家人就像斗地主一样,联手批判赵成海这个当家人。

赵成海众怒难犯,嘿嘿一笑岔开话题,说道:

“老夫子下午来过了,说月半里头不能动土。大屋开工,日子看在正月十六。不过,后面的厨房可以开工了。我打算初四就开始,让道刚来帮忙,争取在大屋开工前,把后面的厨房盖起来。”

翠红还是不放过丈夫,问道:“振华和克香的事,你打算什么时候找红叶去说?”

赵成海直皱眉:“总得过了月半再说吧?现在家家户户都过年,谁有时间给你家做红叶?就算找到红叶,这时候上门,小裁缝的爹妈也不高兴啊。人家还在过年,你就想着人家的姑娘!”

翠红瞪眼:“过年怎么了?一家养女百家求,不管谁家的姑娘大了,就肯定有红叶上门。真的没有红叶上门,她爹妈的面子也不好看!”

振霞和老妈是一条战线上的,也附和着说道:

“是啊老爹,这事真的不能再拖了。过年的时候,年轻人都在家里,也是相亲的高峰。你不上门,就会有别家上门,振华和小裁缝的关系还没定,万一别的小伙子和克香对象对上了,你就懊悔吧!”

翠红一听大女儿这话,更是紧张,说道:“我不管,明天初三,一定要把红叶找好,初四一大早,红叶就要去章拐岗提亲,把这事定下来!”

赵成海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儿子,说道:

“振华,你和小裁缝还没说吧?老子的意思是,你先跟小裁缝说一声,如果她愿意嫁到我们这穷家来,我就找红叶去提亲。她要是不愿意,咱就拉到,又何必费钱找红叶?红叶上门,被人家回绝了,碰一鼻子灰不说,对你名声也不好。”

振华真以为老爹是为自己着想,便点头道:“也行,等章克香的裁缝店开门了,我问问她的意思再说吧。”

赵成海闪电般的抓住了机会,大手一挥:“好,就这么定了!”

翠红和大女儿对视一眼,各自无语。

批斗了半天的老地主,却被老地主一个金蝉脱壳甩开了!

年初三恰好是立春,代表着节气上的春天来临。

振华两个舅舅家的儿子,来给姑妈和姑父拜年。赵成海也准备了一桌子菜,热情招待。

齐磊在家里闲着无聊,主动跑来陪客。

三天的时光,就在吃吃喝喝推杯换盏中混了过去。

老话说,过了三天年,还是原还原。

年初四一大早上,赵成海就把儿子振华叫了起来,收拾后院,准备干活。

东湾村很穷,但是有一点好,地方大。

振华家里,一共是四间屋子的宅基地,加上前面的打谷场和后院,有一千多平米。

除了前面现有的四间土墙瓦房之外,振华家的后院还有两间小房子,一间是厕所,一间是猪圈。

赵成海现在的规划是,在正屋后面的西侧盖两间小小的厢房,砖瓦结构,跨度一丈,檐口高八尺,用作厨房和杂物间。

一直以来,振华家里的厨房,就放在前屋里,错开明间,对着后门,也抵着振华的房门。

有个单独的房间做专用厨房,是赵成海全家梦寐以求的事。有了专用的厨房,前屋里就会变得干净整洁,不仅仅生活方便,也代表着档次,代表着格调。

因为这是家庭建设,关系到自己和全家人今后的幸福,振华也没有任何怨言,和老爹一起,年初四便投入到火热的劳动中来。

父子俩首先整理了地面,然后从屋前抬红砖到屋后。

早饭时分,振华的姐夫陈道刚带着瓦刀和两个泥灰桶来了。他是瓦工,而且手艺不错。

齐磊换了一套旧衣服,将瓦刀别在后腰上,也慢悠悠地赶了过来。昨天就说好的,盖房子请他帮忙。

早饭过后,赵振华带着女婿和齐磊先放石灰线,确定了地基,然后开挖。

小房子的地基不用多深,平地一尺五也就够了。

赵成海是庄稼汉,女婿干活也很踏实,使惯了铁锹,干活很利索。

振华和齐磊要差一些。

尤其是齐磊,干不了半个小时,就要坐下来休息,喝茶抽烟上厕所,正应了农村的一句老话:懒牛上场,屎尿忙忙。

到了午饭时分,地基刚好挖结束。

赵成海让儿子陪着齐磊和女婿喝酒,自己却不休息,将挖上来的碎土堆成堆,中间挖了一个坑,挑水灌了进去,制作砌墙用的泥浆。

用水泥砂浆就得花钱,这不在赵成海的预算之内。

制作泥浆是个辛苦事,需要用脚踩踏。

从后面水沟里挑来的水,还带着冰碴,赵成海也不畏严寒,卷起裤管赤着双脚,在泥浆上面踩踏。

脚下彻骨的寒冷,阻挡不了他建设家庭的热情。在家庭大建设面前,一切困难都是浮云。

振华吃了饭,来后院里看见了这一幕,不由得吃惊:“爹,你又不穿个胶鞋,这样不冷吗?”

“冷什么?昨天立春,天气已经暖和了。踩泥浆不能穿胶鞋,必须赤脚才能踩熟。”赵成海笑道。

振华皱了皱眉,忽然发现老爹刚刚提起的右脚上,似乎有血迹,急忙叫道:“爹,你的脚流血了,快停下!”

赵成海一愣,提起右脚来看,果然有鲜血流出,不由得皱眉:“估计是踩到瓦渣了,脚冻麻了,也不知道痛……”

振华急忙扶着老爹坐下,打来热水给他洗脚。

脚上的泥巴洗干净了,伤口看得很清楚,大约一公分长,血流不止。

“没事没事,都是小伤口,你回家拿白酒来。”赵成海对儿子说。

振华回家拿了白酒,给老爹清洗伤口。

白酒灌入伤口,赵成海痛得龇牙咧嘴,却笑道:“糟蹋了这过年的好酒,平时不舍得喝,今天给脚喝了。”

翠红拿来家里备用的红霉素软膏,挤在丈夫的伤口上,又用布条包裹起来,问道:“要不要去医疗室,给周国明看看?”

“看个屁,我没那么娇贵。”赵成海无所谓地摇头,放下裤管,穿上鞋子回家吃饭。

第066章 立春(2)

陈道刚也吃了午饭,抹抹嘴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把翻草用的铁叉子,在泥浆上面快速来回划动,示范了一遍,又对振华说道:“他大舅,这活儿交给你,横竖划几遍,再用铁锨拌一拌就行了。”

振华接过叉子,说道:“不用脚踩?”

“不用,砌墙用的泥浆,随便搞搞就行。”陈道刚说道。

振华点点头,接手搅拌泥浆,陈道刚和齐磊开始砌墙。

齐磊是个假师父,连二把刀也算不上,但是脸皮厚,对陈道刚笑道:“姐夫,我手艺稍微差了一点点,你先把四角架起来,我在中间砌墙。”

陈道刚为人忠厚,点头一笑开始干活。

齐磊在一边偷师,边干边学。

平地三尺都是实心墙,两头带上线,又有线坨纠偏,砌墙的活也不算难,只要错开砖缝就行。

陈道刚一边干活,一边注意齐磊,发现齐磊砌偏了歪了,就会纠正一下。

齐磊学得很用心,不懂就问,一点也不客气。

下午的时候,大姚庄的木匠来了,定下门窗的尺寸,让瓦工留下门豁和窗口。

到了初五晚上,小厨房的四面墙已经砌到了一米高。再往上,就是空心斗子墙,又有窗台需要留空,砌墙难度加大。

齐磊也不认怂,继续冒充大师傅,继续砌墙。

振华很担心齐磊的手艺,私下里问过姐夫。

陈道刚笑了笑:“没事,这小房子没高度,齐磊砌墙的时候,我都看着,不会出大问题的。”

赵成海也对齐磊无可奈何,背地里对妻子翠红说道:“齐磊这小子,哪里是来帮忙,分明是学手艺来了!”

翠红却很宽容,说道:“大过年的,人家免费给你干活,你还嫌弃上了?如果不是和振华关系好,恐怕你花钱也请不动齐磊。”

赵成海叹气:“我没嫌弃,就是担心他把墙砌歪了。”

翠红撇嘴:“道刚是瓦匠师傅,他都说没事,你担心什么?”

到了初八这天,翠红上街买菜,顺便打探章克香的裁缝店有没有开门。

爱尚服装店关着门,章克香不在。

问了隔壁的理发店,人家说章克香初六就来过,呆了一上午又回去了。

翠红心里忐忑,买了菜回家,一路上闷闷不乐。

正月十二这天,小厨房上梁铺瓦了。

前面房子的后门被拆了下来,用作厨房的门。窗户也拆了两扇,转移到厨房来。

因为前面的房子即将翻盖,规格扩大,原有的门窗都用不上了,用在厨房倒是刚好,物尽其用,省钱又方便。

接下来是在厨房里支锅。

这是个技术活,不是随便一个瓦工就能做好的。

支锅不仅仅讲究锅台和烟囱的造型,还要看好使不好使。

有些老师傅支锅,锅台和烟囱都很秀气,烧起来又快又省草,烟囱不倒烟。

二组的宋仁贵,恰恰就是一个支锅好手,理所当然地被请来了。

宋家财一个人在家里懒得烧火,就跟着老叔做小工混饭吃,还能混两包香烟。

宋仁贵除了会支锅,还会闲扯,会说故事,会喊打夯的号子,还知道各种家乡的顺口溜和歇后语。

他和老夫子都算是“上知天文地理下知鸡毛蒜皮”之人,只是一俗一雅,分处于两个极端。

齐磊口袋里揣着一个小本子,夹着一只圆珠笔,但凡听见宋仁贵说起什么家乡的土话,就赶紧记在本子上,脸上露出贼兮兮的笑容。

振华很不理解,问道:“齐磊,你整天带个小本子,记什么呢?”

齐磊掏出小本子,咧嘴嘿嘿地笑:

“我在记录我们家乡的土话,然后去考老夫子。你看,我已经考了老夫子几十个家乡的土话……虽然目前还没难倒老夫子,但是老夫子已经知道害怕了,这几天见到我,都绕着路走!”

振华接过本子看了看,哭笑不得。

有很多家乡的土话,都被齐磊记在本子上,后面加了注音和释义,还有来处。

什么“道学”“迂拙”“红叶”,还有很多古怪的地方歇后语和俗语,都被齐磊记录在案。

齐磊满脸奸笑,收起小本子,说道:“我把家乡的土话全部搞明白,以后老夫子死了,我就是东湾村的老夫子了!”

“你大爷,你到时候做个老猴子差不多!还老夫子,你会背三字经百家姓吗?”振华连连摇头,实在搞不懂齐磊整天琢磨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一转眼过了月半,到了正月十六。

前面的大房子正式开工了,木匠瓦匠全部到齐。

木匠还是大姚庄的那个,瓦工是小葛庄的兰玉良,带着村里的几个瓦匠师傅。

王耀岩是附近最大的一个包工头,但是人家只承接城里的大生意,看不上家乡的小工程。

木工瓦工,都是点工,就是按天计算工钱,东家也负责人家的三餐伙食。

瓦工小工,就是自家人和本组里请来的乡亲。东湾村乡情浓厚,但凡赵成海上门开口相求,乡亲们都不会拒绝,第二天便早早地赶来帮忙。

拆了旧房子以后,第一道程序就是挖地基。

大房子的地基,要挖到三尺深,很有些难度。因为这是老宅基地,土壤板结,就像生铁一样。

干农活时无往不利的大铁锹,在挖地基的时候,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有些地方是油亮油亮的黑土,干硬艰涩,再锋利的铁锹也吃不进去。

赵成海便充当了开路先锋,拿出了愚公移山的精神,穿着单衣,半蹲半跪蜷缩在地道里,举起开山镐,一点一点地将泥土凿碎。

三天后的正月十八,又是河东镇赶集的日子。

天还没亮,翠红带着振华赶集买菜,来回路过爱尚服装店的门前,却发现裁缝店一直关着门。

又向隔壁的理发店打听,人家说章克香这两天都来开门,就是来得迟,回家早。

翠红看看时间,这时候才七点不到,就对振华说:“振华,我先回家,你在这里等着克香,一定要等到她来。”

振华摇摇头:“家里今天打夯,还有十几个人的午饭要准备,忙的要死,我哪有时间在这里等?走吧,先回家再说。而且买了这么多的菜,你一个人也带不回去。”

翠红也知道家里实在太忙,叹口气,和儿子一起回家。

振华用箩筐挑着菜回家,家里已经开始打夯了。

打夯需要十个人配合,两个人面对面站在地基坑道里,处于石夯的两侧,扶住石夯,控制方向、重心和落点。其他八个人,站在地基坑道的两侧,居高临下,提绳子拉起石夯,一下下砸在地基坑道上。

因为是多人配合的活,就需要一个整齐的节奏。

负责掌控节奏的人,是老麻子宋仁贵。他喊出响亮的打夯号子,带着石夯起起落落,节奏精准得就像钟摆,丝毫不差。

宋仁贵喊出来的打夯号子,非常有意思,押韵,朗朗上口。而且他还会把一些有趣的故事,串入到号子里面去,听起来特别提神,让这十人打夯组越干越有劲。

宋仁贵喊一句,其他人就答一句,唱和往来,声震云霄。

“李鸿章呐——”

“嘿吆!”

“卖铜桩呐——”

“嘿吆!”

“五口铜桩——”

“嘿吆!”

“卖了十万两呐!”

“嘿吆!”

齐磊也是打夯队的一员,听着宋仁贵的号子,不由得大乐,一张嘴咧得就像老棉鞋开帮似的。

中场休息的时候,齐磊就问宋仁贵:“老宋啊,你刚才说的李鸿章卖铜桩是怎么回事?”

宋仁贵抽着烟,说道:

“你们年轻娃子不懂,知道八国联军是怎么打进来的吗?当年,我们国家有五口铜桩,埋在四面八方的入海口。外国人的大轮船开过来,砰,撞上铜桩就沉了船,任他千军万马,也别想进来。谁知道李鸿章这个卖国贼,偷偷地派人把五口铜桩挖了上来,卖给了外国人。后来,外国人才打了进来!”

振华在一边听得目瞪口呆,这回真的长见识了,原来历史是这样的!

齐磊笑得浑身乱抖,说道:“老宋,那是李鸿章五口通商,不是五口铜桩!要多大多粗的铜桩,才能埋在大海里,挡住外国人的轮船?”

宋仁贵瞪眼:“你懂个屁,以前的五口铜桩,就像定海神针铁如意金箍棒一样,可大可小,可长可短!别说是大轮船,就是什么航空母舰,也一样挡得住!”

第067章 立春(3)

振华自然不关心五口铜桩或者五口通商的事,心思都放在家庭建设上面,当然,偶尔也会有心思想到章克香。

盖房子的过程里,振华也长了不少见识,感觉自己成长了许多,对家乡的了解又加深了几分。

和振华一起成长的,自然还有齐磊。

大房子地基夯实以后,齐磊提刀上阵,砌墙有模有样的。

瓦工头子兰玉良,是齐磊的远房舅舅。

但是他不承认齐磊的大师傅身份,对赵成海说道:“大表兄,齐磊砌墙我没意见,可是这里的瓦匠以我为主,假如这墙被他砌歪了斜了,对你的房子质量有影响,对我的名声也有影响。所以我看,你还是跟齐磊说一声,让他做小工得了!”

赵成海也在纠结这个事!

用齐磊砌墙,就可以省下一份大工的工资,但是,他能保证房屋的质量吗?

赵成海拿不定主意,又来找女婿陈道刚商量。

陈道刚忠厚,这些天也和齐磊混得熟了,便向着齐磊,说道:“也没什么问题,让齐磊跟着我就行了,大不了我干慢一点,照顾着他。”

赵成海这才放了心,对兰玉良说道:“没事,就让齐磊练练手吧,如果偏差太大,你就跟我说一声,我让齐磊下来做小工。”

东家都这么说了,兰玉良也没办法,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正月二十一这天上午,翠红发现家里的散装酒喝光了,就让振华去镇上打酒,又吩咐他顺便去章克香的裁缝店看看。

振华借了王响家的自行车,带了两个十斤的塑料桶,去供销社打酒。

回来的时候,振华终于看见了章克香!

爱尚服装店开着门,章克香正在门前打扫卫生。

“新年好啊章克香!”振华心里激动,骑车靠近,偏腿下了车。

“哎哟,我刚刚开门,你就来了!”章克香抬头一笑,又说道:“新年好新年好,家里在盖房子吧,怎么还有空上街?”

振华扶着自行车,点头道:“是啊,年初四就开始了,一直很忙。今天是来打酒的,家里的酒喝光了。”

章克香点点头,上下打量着振华,说道:“看你是黑了一些糙了一些,很辛苦吧?”

“也不辛苦。”振华摇摇头,眼神向章克香的店里看,问道:“你怎么样,生意忙不忙?”

章克香耸耸肩:“春天里哪有生意?该做的衣服年底都做了。总要到二月半头,脱了棉衣,才会有些生意。对了,你要不要进屋里坐一会儿?”

振华求之不得,急忙停好自行车,点头道:“我也好多天没来了,刚好看看服装店的变化。”

“没变化,就是我变老了一岁。”章克香一笑,微微叹气。

振华进了服装店,前后看看,确认没有第三人在场,便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准备向章克香表白。

章克香给振华倒了一杯白开水,问道:“过年期间,有没有去相亲啊?”

振华心里一动,接着章克香的话,讪笑道:“老同学,我……”

“你什么?”章克香盯着振华的脸。

“我其实……”振华脸上发烫,咬咬牙,终于说道:“我就相过一次亲,后来……遇上了你,心里也就、也就……很喜欢你,再也没有相亲的心思了。”

章克香脸色一红,低头说道:“胡说八道,我问你正经话,你却跟我开玩笑。”

“克香,我没有开玩笑啊,真的,我希望……以后,可以和你在一起!”振华心情激荡,不由自主地握住了章克香的手。

章克香却轻轻抽开了手,转过身去看着墙壁上的布料,一言不发。

振华心里忐忑,又说道:“我妈也特别喜欢你,去年年底的时候,就急着要找媒人去你家提亲,就是年底时间紧,没有找到合适的媒人……年后,我也来过好多次了,每次都没遇到你……”

章克香这才慢慢转过身来,红着脸,笑着看着振华。

振华抓抓脑袋,讪笑道:“我不会说话,我就是……实话实说。”

章克香忽然伸出手来,笑道:“拿来。”

振华一愣,问道:“什么拿来?”

章克香翻白眼:“相亲对象,不给见面钱的吗?这么抠,你还想讨老婆?”

说完,章克香又捂着嘴,嗤嗤地笑。

当地的规矩是这样。

男女相亲,男方会准备一个红包,如果对女方满意,就会把红包奉上。如果女方收下红包,也就代表愿意和男方相处了。

上次振华和宋红菊相亲,就准备了八十八块半的现金,用红手帕包着。八十八块半,也有找个伴的的意思在其中。

那次准备的红包没用上,但是这次,振华却根本没准备红包!

不过振华已经知道了章克香的心意,大喜过望,说道:“见面钱好说,等我下次补上。”

“去去去,这还带赊账的啊?”章克香又笑,说道:“今天没带见面钱,说了不算,下次带钱来再说一遍。”

第068章 立春(4)

振华也被章克香逗笑了,说道:“不赊账不赊账,这样吧,你今天就跟我一起,去我家里吃饭,我把见面钱给你补上!”

章克香想了想,笑道:“这样不好吧?搞得我好像去你家讨账一样……”

“讨账就讨账呗,是你该得的钱,怕什么?”振华说道。

章克香纠结了一下,终于点头:“好吧,你等我一下,我换一件衣服。”

振华欣喜若狂,觉得全世界的花,瞬间就开了,一个妖娆旖旎、甜蜜芬芳的春天,将自己彻底包围!

章克香躲进卧房,换了一件浅红色的碎花对襟窄腰褂子,一条灰色的直筒裤,一双白色的运动鞋,扭扭捏捏地出来了,看着振华问道:“这衣服行吗?”

“好看,你穿什么衣服都好看。”振华由衷地点头赞叹。

“那就走吧。”章克香推出了自己的自行车。

振华急忙接过自行车,让章克香锁门。

章克香锁好了门,又从对面的小店里买了二斤红糖两条切糕和两盒麦乳精,放进了车篮里。

振华心里高兴,又觉得不过意,说道:“你买这么多东西干嘛?”

“大过年的,难道我能空着手去你家吃饭?”章克香白了振华一眼,偏腿上了车,向前骑去。

振华急忙跟上,和章克香并行。

年后的天气一直很好,多晴无雨,通往东湾村的土马路,也算平整。

两人不急不慢地向前骑行,边走边聊。

章克香说道:“你在谁家打的酒?好冲的酒味。”

振华说道:“供销社里打的酒,酒气就是冲一些,我爹说私人家小店里的酒喜欢兑水,喝起来没劲。”

章克香点点头,又问:“有多少工人在干活,喝酒很厉害吧?”

“十几个工人,中午喝得少,晚上至少要四五斤酒。”

两人一路聊着,来到了家门前。

墙头已经砌到了二尺多高,齐磊正在干活,扭头看见章克香,立刻咧着嘴,挥动瓦刀大叫起来:“章克香章克香,新年大发财啊老同学!”

章克香已经下了车,冲着齐磊挥手致意,笑道:“齐磊新年好!”

正在干活的瓦匠们,全部停下了手里的活,一个个目瞪口呆地看着章克香。

齐磊嘿嘿地笑,说道:“我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赵振华的亲同学,我的同届同学,在镇上做裁缝,爱尚服装店的老板,章克香章老师傅——!”

瓦匠们咧嘴大笑。

章克香脸色一红,翻白眼嘀咕道:“你才是老师傅好吧。”

振华也尴尬一笑,冲着齐磊叫道:“齐磊,赶紧砌你的墙!”

齐磊却眼尖,指着振华的自行车大叫:“我靠——!赵振华,你一路上就忙着和章克香说话吧?你看看你的酒,漏光了!”

振华和章克香都吃了一惊,急忙回头看。

果然,自行车后座右侧的一只塑料酒桶,不知何时被磨破了,已经漏了半桶的酒!

章克香红着脸,低声对振华说道:“怪不得在路上闻到好重的酒气……你还说供销社的酒就这样冲。”

振华也红了脸,急忙架好自行车,将酒桶取下来。

齐磊大笑,叫道:“振华你老实交代,是不是你和章克香在路上偷喝了?看你们俩都红着脸,一定是偷喝了!”

瓦匠们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就连振华的姐夫也没忍住,跟着笑了起来。

章克香怕了齐磊,把自行车丢在一边,提了礼物,低头就向后面的厨房里钻。

翠红正在后院里忙活,听见齐磊大呼小叫地喊着章克香的名字,慌忙奔了过来,正遇上章克香!

“克香,好姑娘,你可终于来了!”翠红一把拉住了章克香的手,笑得满脸春风满面,说道:“地上太乱了,你走慢点……哎呀,房子还没盖起来,这到处乱七八糟的,实在是不成样子,让你没地方下脚……”

章克香一笑:“大婶新年好,我给你和大叔拜年来了。”

翠红笑得合不拢嘴,连连表示歉意:“哎,这可真的委屈你了,振华还没去你家拜年呢,你就提前来了,这叫我们怎么当得起啊!”

章克香拉着翠红往后面走,说道:“没事的大婶,我和振华是同学,我先来拜年也是一样的。”

翠红更是高兴,一直以来悬着的一颗心,今天终于落到了实处。

进了厨房,章克香左右看了看,说道:“有了专门的厨房,大婶以后做饭也方便了。”

“是啊是啊,做梦都想有个单独的厨房,这回总算有了。”翠红笑道。

春兰正在灶下烧火,看见章克香,开心地站了起来:“克香姐!”

“新年好啊春兰,长高了嘛。”章克香一笑,拉着春兰的手:“你去做别的事吧,我新来乍到,摸不到锅灶,就只能烧火了。”

春兰却不走,看着章克香,呵呵呵地笑。

翠红吩咐春兰:“快去给你克香姐倒茶。”

“不用不用,春兰别管我,渴了我自己倒茶。”章克香已经坐了下来,开始烧火。

振华也提着两桶酒,来到了厨房。

却不料,齐磊也跟了进来,手里提着瓦刀,笑嘻嘻问章克香:“老同学,这厨房就是我盖的,你看怎么样?”

章克香抬头四处看看,说道:“很好啊,你手艺不错嘛。”

齐磊笑道:“满意吗?”

章克香不知是计,随口应答:“满意。”

齐磊挑起眉头,高声说道:“那你还不谢谢我!?”

章克香这才知道齐磊不是好话,笑道:“我干嘛要谢谢你?”

齐磊翻白眼:“我给你盖房子,你不谢谢我?”

“去去去,这是振华的房子,和我没关系。”章克香红着脸笑道。

翠红在齐磊的肩膀上打了一巴掌,笑骂道:“齐磊你就喜欢开玩笑,克香脸皮薄,你把她吓走了,大婶饶不了你。”

振华从一边案板上的菜盘里,捡起一块咸鸭脖子塞进齐磊的嘴里:“吃吃吃,少说话!”

“白眼狼,白眼狼,有了对象,连兄弟都不要了!”齐磊嘴里叼着鸭脖子,嘻嘻哈哈地出了厨房,继续砌墙。

章克香并不觉得难堪,更没有生气,笑道:“齐磊很有意思,还会瓦匠,真不简单……”

翠红连连点头:“是啊,这孩子不错,从年初四开始,几乎每天都在我们这里干活。他比振华机灵,做瓦匠像模像样的。”

振华过来凑热闹,说道:“章克香,你打听打听,以后帮齐磊说个对象呗?”

章克香一翻白眼:“省省吧,你自己的事都还没有下落,倒是替齐磊操起心来了!”

“哎哟,差点忘了!”振华在自己脑门上拍了一巴掌,伸手对母亲说道:“妈,拿钱给我。”

翠红一愣:“要钱干什么?”

“见面钱,给章克香的见面钱,她说不赊账。”振华笑道。

“赵振华你讨打是吧?”章克香害臊,从身边拿起一根黄豆秸,在振华的腿上抽了一下:“大婶在这里,你也胡说八道!”

第069章 立春(5)

翠红这才明白过来,知道儿子该说的话已经说了,更是激动幸福,不知今夕何夕,连声笑道:“有有有,不但有见面钱,还有压岁钱,我都准备着呢。”

章克香更是脸红,说道:“大婶你别听振华胡说,我才不要他的见面钱。”

振华嘿嘿地笑。

章克香瞪了振华一眼:“你不去前面干活,躲厨房里干什么?快走快走,我和大婶说话,这儿没你的事。”

振华点点头,提了两瓶热水,去前面伺候匠人们。

正在干活的瓦匠们,看见振华出来,立刻七嘴八舌地拿他开涮:

“振华,齐磊刚才说你和小裁缝路上偷喝酒了,怎么喝的?有没有划拳?有没有喝交杯酒?”

“喝醉了,有没有在路上打架打进田沟里?你骑着她打,还是她骑着你打?”

“华子,去问问你对象,我做一条裤头,需要几尺布?”

杀猪水,瓦匠嘴,瓦匠的嘴皮子,代表着地方上的最高闲扯水平。

振华是个白脸汉子,还没有完成从书生到老农民的蜕变,哪里见过这阵仗?又担心这些昏话被章克香听见了不妥,急忙讨饶,掏出香烟挨个敬了一遍,又提着水瓶给大家倒茶。

瓦匠们这才放过振华,继续砌墙。

宋家财提着一个茶杯晃过来,斜着眼睛到处看。

振华给他发了一根烟,抄起铁锨继续干活,拌砂浆提砂浆。

宋家财的目光落在齐磊身上,说道:“齐磊,你也会砌墙啊?”

齐磊将瓦刀在墙头上当当当地猛磕,瞪眼道:“我特么也是瓦匠大师傅,怎么不会砌墙?”

宋家财哈哈大笑:“靠,屁股*沟里抹点白灰,也算是瓦匠?我都没听说你投过师,怎么就变成大师傅了?”

兰玉良等一帮瓦匠,也哈哈大笑。

嘲笑,冷笑,讥笑。

宋家财说的也不算错,木匠瓦匠,都是需要拜师学艺的。木匠要学三年,瓦匠也得两三年才能出师。

而齐磊,从学校下来才大半年,又没有正式拜师,谁也不承认他是大师傅!

齐磊被宋家财讽刺,又被众人嘲笑,不由得大怒,用瓦刀指着宋家财,骂道:“你个王八孙子说什么呢?再说一个我看看,我特么一刀砸了你的狗牙!我不是大师傅,振华家后面的厨房不是我盖的?就你能,你去盖一个鸡笼给我看看!”

宋家财也是个吵架祖宗,三天不骂仗就浑身痒痒,当即摸了一块红砖在手,骂道:“来来来,我一砖头砸碎你的狗头!”

齐磊蹭地跳过来,就要和宋家财放对。

振华横着铁锨挡住齐磊,扭头对宋家财说道:“家财少说两句吧,齐磊早就能砌墙了,是我老爹请来的。”

在这里帮忙的刘志高,也一把扯住了宋家财,夺了他手里的砖头。

齐磊用瓦刀指着宋家财:“今天在振华家里干活,我懒得收拾你。过两天,等我有时间了,我叫你知道盐是咸的糖是甜的!”

宋家财跳着脚,大叫:“我怕你咬我鸟!”

正吵着,小葛庄的包工头王耀岩从村西头走来,梳着大背头,鲜衣怒马,皮鞋铮亮。

这排场,和二十九那天被人逼债的形象,简直天渊之别。

瓦匠们都停了手里的活,看着王耀岩,问道:“王老板这是从哪来?来工地视察吗?给我们指导指导啊!”

“我来找齐磊。”王耀岩一笑,从口袋掏出好烟发了一圈,将剩下的小半包烟一起扔给齐磊,说道:“齐磊,这几天,我就带工人去干活了,你跟我一起走吗?”

齐磊点上香烟,说道:“振华家的房子还没盖起来,我不大放心,想把他的房子盖好了再走。”

振华心里感动,就凭这句话,自己和齐磊就是一辈子的亲兄弟!

王耀岩点点头,说道:“也行,我先带第一批工人过去,到了工地,我再打电报给你,你把剩下的一些工人带去工地。”

“没问题!”齐磊很有气势地一挥手。

王耀岩点点头,转身走了。

齐磊冷笑,眼神扫过一圈,说道:

“都看到了吧?王耀岩在外面做那么大的工程,都离不开我齐磊!谁敢说我不是大师傅?我要不是大师傅,谁是大师傅?以为砌墙砌得快就很牛逼了?你们谁能看得懂施工图?谁知道工程的预算和决算?知道一平米二四墙,需要多少块红砖?知道混凝土在什么温度范围内,才能达到最高强度?知道楼梯的踢步和踏步怎么设计?”

兰玉良等人都傻了眼,面面相觑。

宋家财也闭嘴了,因为齐磊说的东西,他根本就听不懂!

振华也被齐磊震得不轻,真不知道,原来齐磊这么专业!

齐磊出尽了风头,这才得意地一笑,挥手道:“干活,上灰!”

振华给齐磊提了一桶砂浆过去,低声问道:“在哪学的本事,忽然变得这么厉害了?”

“我聪明,自学成才不行吗?”齐磊嘿嘿一笑。

“行,好好干吧齐师傅!”振华点头一笑。

他知道,从此以后,齐磊就是瓦匠大师傅了。再多的讽刺嘲笑,再多的艰难困苦,也改变不了齐磊是大师傅的事实。

赵成海在村子里借木梯和木板,用做搭跳板的材料,这时候刚刚回来。

老夫子也拄着拐棍,从村头走了过来。

赵成海还没来得及打招呼,齐磊却喧宾夺主,放下瓦刀,冲着老夫子一拱手,咧嘴笑道:“姚老夫子,你这是来‘扤’些什么呀?”

扤,读如雾,是一个很生僻的字,偏偏在这古风尚存的乡下,被老年人经常说起。

老年人见面打招呼,不问你搞什么干什么弄什么,而是问你“扤”什么!因为‘搞、干、弄’说起来不文雅,容易被人想歪,不符合老年人的身份。

齐磊一开始不知道这个字怎么写,便跑去刁难老夫子。

老夫子果然博学,对齐磊解释:扤,是赣省方言,万能动词,相当于现在说的‘搞、干、弄’。

齐磊又问:为什么赣省方言,会流传到我们皖中地区?

老夫子继续解释:皖中地区,大多人的先祖,是宋末元初从赣省移民而来的,所以就有部分赣西方言,保留了下来。

齐磊不相信,眨巴眨巴眼睛:这么说,我们老家还是赣省的?

老夫子打开自家的族谱,指着第二页上面的两行大字,让齐磊自己看。

那上面印着一副对联:江西分故土,皖北振家声。

齐磊自此学会了这个‘扤’字的用法,见人打招呼,就学着老年人的腔调,问人家‘扤’什么。

老夫子看见齐磊作揖打拱的,便点头一笑:“哦,我来找振华他爹。”

赵成海也迎了上来,给老夫子敬烟。

老夫子掏出十块钱份子钱,放在赵成海的手里,说道:“上梁的日子我算了一下,二月初二,或者初四初八都可以。这十块钱是我的心意,恭喜你华厦落成,就当我买二百头炮仗,给你添个热闹。”

赵成海连连道谢,挽留老夫子在这里吃午饭。

老夫子却连连摆手:“不了不了,等到架梁那天,我肯定来喝酒!”

齐磊这破嘴又忍不住,叫道:“老夫子真是太‘道学’了,就在这里吃饭不好吗?何必这么‘迂拙’?”

瓦匠们都知道齐磊在拿老夫子开涮,各自嘻嘻哈哈地大笑。

老夫子却不以为意,呵呵笑着,挥手而去。因为老年人被人说‘道学’和‘迂拙’,是一种荣耀。

赵成海也知道小裁缝来了,抓抓头皮,进厨房里和小裁缝打招呼。

章克香正在灶下烧火,急忙起身问好:“大叔,我给你拜年来了。”

“好好好,还辛苦你烧饭,真是怠慢你了。”赵成海呵呵一笑,打过招呼,又回到前面干活。

转眼就是吃饭时分。

两张桌子拼在一起,放在后院,匠人和帮忙的乡亲们洗了脸,就在这里露天用餐。

章克香和春兰穿梭不停,拿碗筷,拿酒杯,端菜送酒。

振华坐在桌子下横,给大家斟酒。

齐磊坐在桌子边,冲着章克香叫道:“章师傅,来喝一杯!”

章克香摇头一笑:“我是来跑堂端菜的,不喝酒。”

其他的匠人们也跟着起哄:“裁缝师傅来喝一杯,认识认识,以后我们去做衣服,也给我们打个折!”

齐磊更是咧嘴大笑:“叫你来你就来,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道学’这么‘迂拙’?”

章克香被众人说得起了火,真的从厨房里拿了一只白瓷酒杯,站在了振华的身边,倒满酒,大大方方地举杯,对匠人和帮忙的乡亲们说道:“各位师傅辛苦了,我敬大家。”

众人慌忙站起来,各自举杯。

章克香真的放开了,瓦匠们反倒有些局促。

翠红靠在厨房门边,看着眼前的一幕,欢喜得几乎要流泪。

房子有了,儿媳有了,以后的日子就是带孙子享清福,母慈子孝儿孙绕膝。农村人活到这个份上,还不什么不满足的?

第171章 当家(1)

庄稼人种地过日子,犁耙打场,从来都是男人的专利,也是男人们引以为自豪的地方。

每年的耕种季节,男人们会早早起床,天色还没亮,就扛着木犁或者木耙,牵着耕牛去翻地整地。到了太阳初升的时候,妇女们就会把早饭送去地里,给自家的男人享用。

早饭要么是香喷喷的油炒饭,要么是鸡蛋下面,都是平时舍不得吃的高级早餐。

如果谁家的妻子送饭迟了一点,丈夫必定是大发雷霆,瞪眼如牛,口中骂骂咧咧:“到现在才送早饭来,你想把我饿死!”

挨了骂的妻子,必定是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一个劲地道歉。男人嘛,家里的顶梁柱,不敢得罪啊。得罪了他,他不耕地了,一大家子吃什么?

整个东湾村,家家都是如此。哪怕女人高大如牛,男人瘦小如猴,也依旧是男人负责犁耙打场,没有女人的事。

振华听说宜兰居然会犁耙打场,真的是被震了一跟头!

和卓宜兰也拉着手聊过好几次了,可是振华从来没听卓宜兰说过这事。

老卓皱着眉头,说道:“振华你这么吃惊干什么?少见多怪!我告诉我,我家里都会开拖拉机。宜兰她妈,二十年前的大集体时代,就是生产队的女拖拉机手……”

“啊?!”振华更是张大了嘴巴。

真没想到,自己碰上一家子高手了!

老卓一笑,说道:“宜兰的大嫂,整天叫宜兰大当家的,你以为是瞎叫的吗?宜兰做起农活来,犁耙打场,比任何一个男子汉都不差。你小子遇上宜兰,算是好福气。假如以后出门打工什么的,家里完全不用担心。”

振华五体投地,心里已经跪得服服帖帖,说道:“原来宜兰还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可是,她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

正说着,卓宜兰赶集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包和一个袋子。

振华迎上去,接过宜兰手里的袋子,笑道:“大当家的回来了。”

卓宜兰白了振华一眼:“今天不教书,又来混饭吃?”

振华笑道:“不是不是,我今天是来拜师的,跟你学习柴油机维修技术和拖拉机耕种技术。”

“拜师要磕头,你磕头了吗?”卓宜兰将手里的包放回屋子里,卷起袖子对老爹说道:“爹你歇着吧,我来。”

“算了算了,我吃了饭再慢慢修,油泵已经装好了,再换一下活塞环,换一下缸头垫就行了。”老卓说道。

“你回屋里喝茶,我来修。”卓宜兰已经拉起老爹,自己动起手来。

振华在一边傻乎乎地看着,一脸崇拜!

“看着点,这种六马力柴油机结构最简单。记住它的气路,柴油路和机油路,别的就没什么了。气路和柴油路,负责燃烧;机油路负责润滑。水箱加水,负责冷却散热。基本知识就这么多。”卓宜兰手脚麻利地干活,一边向振华介绍。

振华来了精神,说道:“卓大师傅,大当家的,我来操作,你在一边给我指挥,行不行?”

“秀才zàofǎn,三年不成。让你操作,估计到半夜才能修好。”卓宜兰翻了个白眼。

卓宜兰换了活塞环,又换了缸头垫,开始组装。

组装缸头的时候,卓易兰将扳手递给了振华:“你力气大,给我把螺丝拧紧。”

“这个我肯定行!”振华大笑,接过扳手就来拧螺丝。

这种活,在振华眼里,是没有技术含量的,有把力气就行。

卓宜兰在一边看着,坏笑道:“做错了,中午你就别吃饭。”

“拧个螺丝还有对错吗?拧紧不就行了?”振华笑道。

“停!”卓宜兰翻白眼,指着振华的扳手,说道:

“你这样操作不对。扳手的咬口,要和螺丝完全咬合,否则扳手容易打滑,碰伤自己的手,还很容易将螺帽的六角给磨损掉。你看你的扳手,只咬住了一半,没有到位。”

振华一愣,急忙按照师傅的指点,将扳手往前送了送。

卓宜兰继续指点,说道:“缸头上面是四个螺丝,稍微拧紧之后,要对角拧螺丝,一遍遍用力,否则四个角的力度不一样,结合不牢,机器容易坏。”

振华仔细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不由得连连点头:“行行出状元,果然没错,拧螺丝都有这么大的学问。”

“过奖了,你是当老师的,我是种地的,说到学问,哪里是你的对手?”卓宜兰冷嘲热讽。

振华无所谓,笑嘻嘻地继续干活,拿出吃奶的力气,将缸头的四个螺丝,紧到无可再紧的程度。被讽刺不要紧,学到知识就行。再说了,女朋友讽刺自己,这不也是打情骂俏吗?

“还能紧一点吗?”卓宜兰问。

“到位了,紧不了了。”振华说道。

“滚一边去,看着点。”卓宜兰瞪了振华一眼,自己又将扳手卡住螺母,单脚踏在扳手尾巴上,缓缓用力往下踩。

果然,扳手继续下沉,螺母又被紧了半圈。

“这叫做胳膊拧不过大腿,知道了不?”卓宜兰将四个螺丝都踩紧了,笑着说道。

“你是大腿,我是胳膊。”振华竖起了大拇指。

“少贫嘴,柴油机修好了,拿摇把给我发动起来。”卓宜兰说道。

振华找来摇把,试了试,一张脸涨得通红,也没能摇过来一圈!也就是说,他根本摇不动。

他只知道摇,却不知道打开进气门,哪里能摇动!?

卓宜兰在一边看着,差点笑断气!

振华提着摇把,看着卓宜兰,骇然问道:“这么重的柴油机,你要多大的力气,才能把它摇起来?”

在振华看来,能摇动这柴油机的,恐怕要有上千斤的神力才可以!

卓宜兰可以摇动这柴油机,那肯定是千斤大力士了!自己以后跟她结了婚,这日子……想想就害怕!

“赵振华,我要去找你二爷爷退货,怎么就给我找了个书呆子……”卓宜兰笑得忍不住,用手臂捂住嘴,说道:

“我就从来没见过有你这么笨的人!你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别人发动柴油机的时候,你没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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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当家(2)

“退货你就别想了,赶紧想一想,怎么教教我这个货。”振华也不好意思地一笑,说道“高三爷摇柴油机,我当然看见过。不过,人家那是十二马力的,比这个大。”

“滚滚滚”卓易兰夺过了振华手里的摇把,一手打开气门阀,一手摇动摇把,柴油机通通通地响了起来

“厉害,厉害”振华心服口服,冲着卓宜兰作揖。

“这里有个气门阀,发动的时候,先打开气门阀,等摇把的速度摇起来,丢掉气门阀,继续摇一圈,就能发动。”卓宜兰关了柴油机,指点振华。

在卓宜兰的指导下,振华又试了一次,果然,柴油机毫不费力地被发动起来。

“嘿嘿,我也能摇响柴油机了”振华激动不已,像是完成了一次创世纪的壮举。

“赶紧洗手吃饭吧,书呆子。”卓宜兰一笑,关了柴油机,带着振华回屋里吃饭。

卓母早已经烧好了几个菜,老卓也拿出了一瓶好酒。

振华拿过酒瓶,给老丈人和岳母斟酒。

老卓笑道“感谢振华今天给我修柴油机,辛苦了,来,喝酒。”

振华很脸红,端着酒杯站起来“我敬老爹,我还真是书呆子,今天算是大开眼界了。跟宜兰比起来,我差得很多。”

卓母笑道“这也不能怪你,宜兰从学校下来好几年了,得到了锻炼。你刚刚从学校下来,很多事情还没经历过。农村的活都很简单,慢慢来,没有学不会的。”

老卓也说道“我家宜兰啊,可不是我夸口。如果她是个男孩子,以后一定大有作为。”

振华点头,由衷地说道“这个我相信。”

卓宜兰不喝酒,已经开始吃饭了,抬头说道“爹,妈,你们就别自抬自高了,让人家高中生笑话。”

振华端着酒杯,对卓宜兰说道“宜兰,我是真心佩服你,来,我陪你喝一杯,以后就是你徒弟了”

卓宜兰端起饭碗,笑道“你傻不傻,我都吃饭了,你还陪我喝酒”

“丫头把饭碗搁下,也喝一杯”老卓笑道。

卓母起身,夺了女儿的饭碗,拿了一只酒杯过来,放在女儿的面前。

振华给卓宜兰的杯子倒满酒,再次相陪。

卓宜兰这才端起酒杯,喝了一小口。

老卓喜欢说笑,没有架子,看着振华问道“振华呀,你和宜兰秋后就要结婚了,家里的彩礼有没有准备好啊”

振华以攻为守,试探老丈人的底线,咧嘴笑道“老爹,要多少彩礼,您可以先跟我说一下吗我好回家准备。”

“十万,回去准备吧。”卓宜兰说道。

“我还是做上门女婿好了,不要彩礼。”振华笑道。

“谁稀罕你做上门女婿”卓宜兰翻白眼。

“振华,你要是愿意当上门女婿,我给你老爹一万块彩礼”老卓笑道。

“好了好了,别吓着振华。”卓母一笑,说道“振华回家跟你老爹说,拿出你家手,就能进得我家门。多少彩礼,你爹妈说了算。”

“谢谢老爹老妈。”振华急忙敬酒。

说实话,这样开明爽快的岳父岳母,真没说的,在当时的农村,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几年前,振华姐姐振霞出嫁的时候,老爹硬是逼着姐夫家里拿了两千两百八的彩礼,分文不少,把陈道刚都逼哭了。就振华家里的四间瓦房,还有姐姐的部分彩礼钱在其中。

谁知道,卓宜兰却说道“这件事,我爹妈说了不算。现在的彩礼钱,我们卓半乡大多是三千八百八。我不比别人多要,但是也不能少。”

振华有些心慌,笑道“我倒是愿意给,就怕我爹妈拿不出。这个钱,我要教书教四年,才能凑齐。”

凭良心说,三千八的彩礼钱,现在也不算太多,目前的行情就是这样。

“别嬉皮笑脸的,我没跟你说笑。”卓宜兰翻白眼,说道“你家里拿三千八的彩礼钱出来,我让我爹妈加一点,买个手扶拖拉机,带过去算是我的嫁妆。”

“拖拉机”振华兴奋起来,点头道“这倒是个好主意,我回家找我父母商量”

卓宜兰又翻白眼,嘀咕道“知道这样赚钱了,就高兴起来了是吧真够奸诈的。”

振华讪笑,继续陪酒。

老卓笑道“一台崭新的拖拉机,加上犁耙防滑轮,要五千五。就算你家拿了三千八的彩礼,我还要贴出一千七。宜兰出嫁的时候,她的缝纫机肯定要带过去,我们再给她准备十床被子,还有其他的一些小东西,恐怕要贴上三千块。算起来,只怕我嫁女儿比人家娶媳妇,花的还要多。”

振华也觉得是这么回事,点头说道“老爹老妈,以后我会把你们当成亲爹妈来孝敬的。”

盛情无以回报,先来一张空头支票

老卓笑了笑,挥手道“回去问问你老爹吧,买拖拉机的事,还要他同意才行。我看你爹那个人啊,嘿嘿”

“行,我回去跟我爹说。”振华点头,在心里琢磨老丈人这一声嘿嘿的意思。

三千八娶个儿媳妇,还买了一台价值五千五的拖拉机,这么一本万利的事,老爹应该会同意的吧

老爹自称赛诸葛,这个账算不过来,岂不是毁了他的一世英名

“不同意,我坚决不同意”

当天下午,振华回到家里,就兴冲冲地跟老爹汇报。谁知道,老爹给了他当头一棒。

赵成海听了儿子的转述,毫不犹豫地挥手,说道“我坚决不上老卓的当我们种田人家,要拖拉机干什么我给三百万彩礼,老卓再加一百万,陪个飞机过来做嫁妆,我家还没有飞机场”

振华被老爹的当头一棒打懵了,皱眉说道“老爹,你还真是不会算账的老文盲。我们就不说别的吧,三千八买个拖拉机,全套崭新的设备,你还能亏本了”

“我不会算账我的小九九打得比你还熟,信不信”赵成海瞪眼,指着书案上的算盘。

11月7日,第四更。本章加更,感谢大家的支持希望大家的推荐票和月票、书评留言,可以再多一点,谢谢

第173章 当家(3)

“我信我信,我们现在就来算算。”振华站起来,将算盘拿了过来。

赵成海不识字,但是会使用算盘,进行加减法计算。

他噼里啪啦地拨动算盘珠,说道“拖拉机五千五,彩礼钱三千八八退一还二,三去三,是不是赚了一千七”

振华嘿嘿一笑“老爹你果然会算账,算得不错,接着算。为什么赚了一千七,你还是不答应”

赵成海也笑,说道“宜兰嫁过来,这五千五的拖拉机,那就是我们家里的财产,对不对”

振华觉得有戏,急忙顺着老爹话连连点头“对啊,是这么算的”

赵成海啪地一下,将盘算上的数字全部清空了,说道“年过后,拖拉机坏了,变成一堆废铁,我们是不是亏了五千五这个帐,你怎么就算不明白养牛就不一样了,牛养死了,还有一堆肉在,还是钱”

振华服了,心服口服,二话不说转身而去。

“你别跑”赵成海在儿子身后叫道。

“你都算得明明白白,我也听明白了,还要干什么”振华没好气地回过身来。

“说说彩礼的事。”赵成海将算盘放回去,说道

“你下次再去卓大郢,跟你老丈人说清楚,彩礼钱三千八百八,我给我赵成海虽然不富裕,但也是中等人家。我就你一个儿子,娶儿媳妇也就这一次。你和宜兰明媒正娶,又不是偷偷摸摸的,我也想风风光光,不想让亲家说我寒酸哪怕是砸锅卖铁,我都要把你的婚事,办得热热闹闹”

振华很意外,老爹这回怎么如此大方

赵成海一笑,又说道“就是买拖拉机不行,以后提都别提。”

振华想了想,试探老爹,说道“老爹,如果人家拿着这彩礼钱,直接把拖拉机买了,到时候算嫁妆带过来,你怎么办你把拖拉机退回去,还是把拖拉机砸烂了”

赵成海哼了一声“到时候,我会跟你老丈人商量的,老卓不是你,人家有头脑”

振华鼓掌“好好好,老爹,等到放暑假的时候,我把老丈人请来,你老人家跟他好好聊聊,他一定听你的”

赵成海瞪眼“行,我来跟他说道理摆在这里,我还怕说不过他”

“你们都是讲道理的人,好好讲一讲道理。”振华连连点头。

讲道理的话,老爹是说不过老卓的,所以振华满怀希望。

当南风送来麦香的时候,又是一年的午收开始。

村子里的栀子花,再一次开放,雪白雪白,日夜飘香。

庄小蝶和去年一样,经常给振华母亲和春兰送来栀子花,有时候抱着孩子来,有时候趁着孩子睡觉偷偷跑来。

小齐帅已经两个多月了,长得愈发可爱,知道哭知道笑,水汪汪的大眼睛,清澈明亮。

那天早上,庄小蝶又来送花,对春兰说道“春兰,栀子花可以插枝栽培,俺昨天剪了几十根枝条,插在俺家的旧水缸里,等那些枝条活了,给你送一些过来,你们找地方栽起来,明年就有栀子花了。”

振华在一边听见了,笑道“小蝶栽种那么多的栀子花,以后想做卖花姑娘吗”

小蝶叹气“只怕栀子花卖不掉,能卖掉就好了,俺家就不会这样穷了。”

振华说道“齐磊去年赚了那么多,怎么穷了”

小蝶摇摇头“管什么用齐磊今年一分钱也没给家里,说是工地上的钱还没结算。”

中途的时候,齐磊回来过两次,但是都没钱给家里。

振华安慰小蝶“别担心,到时候一结算,恐怕都是好几万。”

正说话间,振华的老爹起早赶集回来了,对振华说道“振华,我从镇上带回来一张汇款单,你看看,恐怕又是齐磊打来的,让你转交小蝶。”

小蝶闻言大喜,眼神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

“多少钱”振华问道。

“八千。”赵成海将汇款单拿出来,递给了振华。

“哈哈,被我说中了吧”振华替齐磊感到高兴,又冲小蝶说道“你看你看,我刚才还说了,一结算都是好几万。八千,差不多就是一万了”

汇款单上面有简短的留言转交我妈和小蝶。

小蝶高兴不已,说道“俺哥,每次都是麻烦你,这钱你拿了以后,扣下两百块钱买衣服吧。”

振华笑道“不用不用,等齐磊回来,我再找他算账”

“俺回家跟俺妈说一声,齐帅还在睡觉,也该醒了。”小蝶点头,带着一脸喜悦奔向家中。

振华看着汇款单,感叹不已。

齐磊也真是好本事,三个多月的时间,又挣了这么多

八千块,差不多可以盖三间平房或者四间大瓦房,庄小蝶和兰玉芝的好日子,真的来了。

赵成海看着儿子的脸色,迟疑着说道“振华,等你结婚以后,干脆不当民办教师了,和齐磊一起去做工程吧。齐磊对你很爽快,你俩合伙接工程。”

“嗯,快上课了,我赶紧去学校。”振华看看腕表,收拾收拾就走。

赵成海看着儿子的背影直叹气。齐磊寄回来的八千块,是振华教书一百个月的工资。一百个月,八年多啊

兰玉芝听说齐磊打回来八千块钱,又惊又喜,中午来找振华,说道“振华,现在不急着拿钱,汇款单先放你这里,等农忙完了,你再去拿钱。这时候把钱拿回来,放在家里反倒不安全。”

“行。”振华点头。

然而农忙还没结束,振华还没来得及去拿这笔汇款,端午节前,齐磊的第二笔汇款又到了,又是八千

这次,齐磊还寄来一封挂号信,信里对振华说,让振华拿着这些钱,去河源镇的轮窑厂,帮他预订十二万块小红砖,秋天的时候,他要回来盖十二间平房

这次,连振华都惊呆了。

十二间平房,恐怕需要四五万。地基差一点,也得三四万。

东湾村甚至河东镇,还没有谁,有这样的魄力和财力,一口气盖上十二间平房

11月7日,第五更。感谢书友“清风”的一万书币打赏以后就这样了,单笔打赏达到一万书币,加更一章。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174章 当家(4)

赵成海羡慕嫉妒恨,埋怨儿子道:“让你跟齐磊合伙,你不干,唉!”

振华说道:“人家工程做起来了,你去跟人家合伙,想的真好。干脆我报个嘴皮子跟齐磊合伙,他以后打回来的钱,分我一半好了,更省事。”

赵成海气得直翻白眼,转身走向后门,对翠红说道:“你看看人家齐磊,半年不到挣了一两万。你儿子教书几个月,才三四百!”

翠红皱眉:“你嚷嚷什么呢?被孩子听见了,肯定心里不舒服!齐磊有齐磊的本事,振华有振华的本事,你非要放在一起比?再说了,振华现在还没结婚,能出门做工吗?”

赵成海叹口气,不说话了。

其实振华也听见了老爹的话,却无所谓,也没有受伤的感觉,笑嘻嘻地带着汇款单,去找庄小蝶报喜。

作为兄弟,振华并不嫉妒齐磊发财,反倒为他高兴。苟富贵,勿相忘,只要齐磊没把自己忘记就行。

端午节前一天,振华带着兰玉芝和齐磊的两个弟弟,还有齐磊的二叔齐良峰,前往河源镇邮电局,取出了这一万六千块的汇款,然后直接去了轮窑厂,订购红砖。

兰玉芝和齐二叔商量过,就按照齐磊的意思办,先把红砖买回来。

将来盖上十二间房子,齐磊自己四间,另外两个弟弟,每人四间。

只要这房子盖起来,齐磊两个弟弟今后的婚事,就没大问题。兰玉芝作为母亲,也就完成了一辈子的任务。

兰玉芝琢磨着,趁着小蝶现在不反对,赶紧给两个小儿子盖房子。如果缓一缓,小蝶忽然反对这件事,那可就麻烦大了!

所以兰玉芝和齐二叔当机立断,先把红砖买回来再说。

庄小蝶傻乎乎的,也不问这些房子盖给谁,一切都听从安排,不吵不闹。换成别家的媳妇,恐怕不行。做大哥大嫂的,每个弟弟支持几千块,也就是仁至义尽了。

红砖涨价到了一毛二一块,十二万块红砖,总计一万四千四。

轮窑厂开票的会计都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哪个单位盖厂房。

这十二万块小红砖还没买回来,齐磊的名声,便已经传遍了河东镇。几乎大半个乡的人都知道,东湾村出了一个大老板!

鲁强文夫妻俩在家里后悔,早知道齐磊这么有出息,当初就应该把秀莲嫁给齐磊!

人们以讹传讹,说齐磊一年能挣几十万,马上还要捐款修路、翻盖小学校舍。

这话传到了小学校长徐进的耳朵里,就来问振华。

振华苦笑:“太夸张了,指望齐磊捐款帮我们翻盖校舍,恐怕还要等等。”

徐进也叹气,说道:“我也知道是谣传,没指望齐磊。不过我们的校舍,真的不能再拖下去了。我找了郑怀亮,郑怀亮和去年一样,说暑假期间再加固加固。”

振华也无可奈何,说道:“只有等到暑假再看看了。”

午季农忙过后,就是暑假。

振华终于闲了下来,准备享受这个暑假,和卓宜兰再发展发展。反正十月份就要结婚了,这时候,可以胆子再大一点,步子再快一点。

暑假的第三天,振华就去了卓宜兰家中。

卓宜兰问:“拖拉机的事,说好了没有?”

振华叹气:“我老爹太老古董了,说了半天,他就是不同意。我老爹说三千八的彩礼钱,他可以接受,就是不能接受买拖拉机。”

卓宜兰耸耸肩:“给彩礼就行,不让我买拖拉机,我刚好省点,多买几件衣服。”

振华不死心,说道:“宜兰,要不让你老爹,再劝劝我老爹?我真想要个拖拉机,养牛太麻烦了,我每天伺候老牛,比伺候我爹还多!”

宜兰哧地一笑:“不用劝,让你老爹继续用牛耕地吧,反正这是他的活。等他老了,使不动老牛了,你再把老牛卖了,换一个拖拉机。”

“好吧,只好慢慢来了。”振华泄气。

中午吃饭的时候,卓母说道:“宜兰也很久没去振华家里了,振华,你在这里歇一晚,明天和宜兰一起回去。”

“我就是这么想的,接宜兰去吃个饭。”振华急忙说道。

“谁说我很久没去?端午节不是才去过吗?”卓宜兰白了振华一眼,又说道:“我明天打算去河源镇,看看种子站推广的油菜种子。”

“那我陪你一起,然后回我家里吃饭,不耽误。”振华说道。

“好吧,狗皮膏药。”卓宜兰一笑。

振华也是一笑,狗皮膏药是贴在身上的,而自己,到现在还没贴上卓宜兰。

当天下午,振华就在卓宜兰家门前,学开拖拉机。

老卓手把手地教,又带着振华,去土马路上溜了一圈。

振华开着拖拉机兜风,就像开跑车一般兴奋,咧嘴傻笑,心中更是向往拥有一辆自己的拖拉机。

然而老卓也不愿意帮振华去劝说亲家。

老卓说道:“过两年再说吧,你老爹目前还能干,等他不能干了,你当家的时候,再买拖拉机也不迟。”

振华只得按住自己这颗躁动的心,默默等待。

晚上吃了晚饭,卓母就让振华去洗澡,拿了老卓的衣服给振华换上,又将振华的衣服连夜洗了,晾在屋檐下。

第二天一早,振华和卓宜兰去河源镇赶集。

卓半乡距离河源镇,就更远了一步。两人赶早,坐上了卓半乡首发的农用客车,七点多到了河源镇。

卓宜兰在集市上转了一圈,带着振华前往种子站。

虽然是河源镇大集,种子站里却没有多少人。

卓宜兰走过去,问道:“今年的杂交油菜种子,已经到了吧?有哪些品种?”

种子站的人很热情,将新品种子的宣传单,拿给卓宜兰看。

卓宜兰仔细地询问着,最后选了两个品种,一共是八小袋油菜种子,可以种八亩地。

振华吃惊,问道:“宜兰,你家里……秋季种这么多油菜吗?”

卓宜兰皱眉:“不是种油菜,是移栽。”

“移栽?”振华一愣,忽然想起前年年底,郑怀亮那天开会说的事,便问道:“杂交油菜移栽,你会?”

卓宜兰翻白眼:“这有什么不会的?就和栽白菜一样啊,很简单的事,又不是考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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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当家(5)

振华来了精神,将卓宜兰扯到一边,又问:“听说杂交油菜移栽,产量很高,是吗?”

卓宜兰想了想,说道:“我家去年试验过三亩地,亩产四百多斤吧。”

我擦,原来郑怀亮说得是真的!

振华更是兴奋,问道:“宜兰,你看我们东湾村的田地里,适合杂交油菜移栽吗?就是那些冲田,能栽油菜吗?”

卓宜兰笑道:“怎么不适合?你们东湾村是国外啊,难道气候不一样?我家去年的油菜,就栽在冲田里,只要管理好了,都是一样。”

“太好了,我也买几袋种子,回家跟你学习技术!”振华说道。

“买吧,到时候我教你,很简单。”卓宜兰说道。

振华算了算,买了五袋种子,可以栽种五亩地。因为秋季的耕种,还有小麦,家里冬季空着的水田,也就五亩地左右。

两人买好了种子,坐三轮车回河东镇。

走在通往东湾村的马路上,振华在盘算,说道:“宜兰,如果按你说的,每亩地油菜籽产量四百多斤,我们明年就要收入两千多斤菜籽,卖出去也有两三千块。”

卓宜兰说道:“理论上是可以的,但是也要管理跟得上。像以前的粗放式耕种,靠天收的那种,是绝对不行的。”

振华连连点头:“真没想到你还是科学种田专家,我以后,一定跟你多多学习。这个杂交油菜移栽技术,前年年底的时候,我们村书记就介绍过,但是大家都没当一回事。”

卓宜兰沉默了一下,说道:“这技术其实简单,我了解到这个,还是你二爷爷赵文乐的功劳。他和我爹是战友,经常给我老爹寄送一些农业生产的技术书籍和杂志。我看了那些书,才知道油菜也可以移栽。去年我在家里移栽油菜的时候,乡亲们都笑话我。今年油菜丰收了,大家都跑来问我经验……”

“厉害厉害!”振华连连点头。

他有预感,卓宜兰嫁过来以后,会给东湾村带来一场农业技术革命。

郑怀亮没有做到的事,看来要在卓宜兰手里完成!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转眼就到了学校门前。

振华向路南一看,皱眉道:“吆,大队办公室的房子,怎么倒塌了!?”

村办公室的六间房子,全部倒塌,一片狼藉。

卓宜兰也站住了脚步,打量着眼前的一堆废墟。

学校在路北,村办公室在路南,就隔着一条马路。

村办公室的废墟前,郑怀亮和几个村干部,还有村医周国明正在商量着什么。

振华走过去问道:“郑书记,办公室怎么倒塌了?没有人员伤亡吧?”

郑怀亮唉声叹气:“危房呗,说倒就倒了!人倒是都没事,就是把医疗室的东西砸烂了,周国明正在找我算账。”

周国明神色郁闷,说道:“我冷冻药品的小冰箱被砸烂了,药品也被砸烂了一半。这个损失怎么办?我也不找谁算账,但是我要整理清单报上去,让上面给我报销。还有,这医疗室得赶紧盖起来,村上没地方办公不要紧,我的医疗室一定要有!”

郑怀亮看看学校的危房,又看看已经倒塌的村办公室,叹气道:“唉,头都大了,学校的危房没钱盖,村办公室又倒塌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振华笑道:“郑书记,干脆把你们办公室的砖瓦整理整理,给我们盖教室算了。你看,如果我们学校正在上课的时候,校舍忽然倒塌了,孩子们有多危险?”

村办公室原本就是小砖瓦结构的房子,房子倒塌了,但是那些砖瓦,大多能用。

“去去去,你别给我施加压力了,学校的事,以后再说!”郑怀亮瞪了振华一眼。

振华耸耸肩,带着卓宜兰回家吃饭。

振华的父母看见儿媳妇来了,自然高兴,赶紧准备午饭。

吃饭的时候,振华对老爹说道:“爹,我今天在河源镇种子站,买了五斤的杂交油菜种子,打算秋季的时候,栽种在自家的冲田里。那些冲田每年都是空着,太可惜了。栽种杂交油菜,明年可以增加两千块的收入。”

赵成海脸色一黑,皱眉道:“你说什么?你买了杂交油菜种子?买了多少钱?”

“七块钱一斤,一共三十五。”振华报账。

“明天去河源镇,给我退了!”赵成海板起脸,说道:“谁让你买的?种杂交油菜,你问过你老子吗?”

振华也来了火,说道:“老爹,我这么大一个人,买三十多块钱的东西,一定要请示你?那些田,空着也是空着,我为什么不能试验一下?”

赵成海瞪眼:“你试验个屁,不是明摆着浪费钱吗?冲田的土壤,根本就不适合油菜和麦子!你这是白白浪费种子和肥料的钱!”

翠红瞪了丈夫一眼,说道:“宜兰在这里,他爹,你板着脸给谁看呢?就不能跟儿子好好说话,每次都像使牛一样大吼小叫的?”

赵成海这才想起没过门的儿媳在场,冲着宜兰一笑:“宜兰,我是说振华的,这小子,念了几年书,认得几个字……整天异想天开。”

卓宜兰忽然一笑,说道:“大叔,是我让振华买的杂交油菜种子。”

赵成海脸皮一僵,愕然道:“哦哦……原来是你叫买的……没事,没事,买了就买了吧。我就是担心我们的土壤……不大合适,没别的意思。”

卓宜兰淡淡说道:“杂交油菜移栽,我去年在家里试验过三亩地,亩产接近五百斤。冲田也一样的,田垄做小一点,保证排水就行。”

赵成海皱眉:“亩产四五百斤,不会吧?”

“只要后期管理跟得上,不遇上冰雹等天灾,这个产量我可以保证。”卓宜兰又给振华递眼色,接着说道:

“振华说了,明年油菜丰收的话,他想买个拖拉机。有了拖拉机,种田更方便,每年至少增收两千块钱。两三年的时间,拖拉机的本钱就回来了。”

赵成海在没过门的儿媳面前,啥也不好说,只是嘿嘿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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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当家(6)

振华自然明白卓宜兰的意思,急忙接过话来,说道:“对对对,是我说的。老爹我俩打个赌,明年我的油菜丰收了,就买拖拉机,你不能再阻拦我!”

赵成海想了想,说道:“打赌就打赌,只要你搞的杂交油菜,明年达到四百斤的亩产,我就给你买拖拉机!”

振华端起酒杯站起来:“一言为定,我敬老爹一杯!”

“一言为定。”赵成海有些郁闷,却不好再说,端杯喝酒。

卓宜兰一笑,对振华老爹说道:“大叔你输了,杂交油菜技术,前几年就成熟了,很多地区都在推广。”

赵成海嘿嘿地笑:“宜兰,如果你们种地比我种得好,我更加高兴。明年的杂交油菜如果丰收了,以后你们当家做主,我啥都不管。”

“大叔是家主,该管的还要管啊,我和振华都年轻,没有你老人家当家哪里行?”卓宜兰不急不慢地说道。

“宜兰真懂事,会说话。”赵成海讪笑。

“是啊,宜兰是念过书的人,懂事,比那些不识字的姑娘强多了,是咱们家的福气!”翠红也笑道。

其实,赵成海和翠红都是口中抬举卓宜兰,心中却未必这么想。在他们的眼里,振华和宜兰都还是孩子。指望孩子当家,可能吗?

饭后,振华和宜兰在卧房里聊天。

振华说道:“宜兰,我这次是骑虎难下了,跟老爹打赌的事,你要帮我。”

卓宜兰点头:“放心吧,我会帮你的。然后,明年就有拖拉机了,卖了家里的老牛,可以省下很多时间。现在提倡改革开放,技术更新,时代发展进步很快,你老爹挡不住的。”

振华连连点头,坏笑道:“对对对,小泥鳅翻不起大浪,小花蛇吞不了大象,在历史的车轮面前,我老爹这样的老顽固,就是不自量力的跳梁小丑,螳臂挡车,枉费力气!东风必然压到西风,这些老顽固,必然会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里!”

卓宜兰笑得忍不住,捂着嘴说道:“这话要是被你老爹听见,你看看谁是小丑,谁是螳臂……恐怕他要打得你跳梁,打得你钻垃圾堆。”

“嘿嘿,谁让他不让我买拖拉机?”振华也咧嘴一笑。

当天中午,卓宜兰将杂交油菜的移栽技术和过程,大致说了一遍。

振华用心学习,记在本子上。

本来,卓宜兰还想去振华家的田地里实地考察一下,但是被振华阻止了,因为天气太热。

下午三点半,振华送宜兰去镇上搭车。

路过学校的时候,振华看见郑怀亮带着小葛庄的瓦匠兰玉良和大姚庄的木匠姚天祥,正在村办公室的废墟上指指点点。

看来,郑怀亮打算重建村办公室了。

“振华,去镇上吗?”郑怀亮看见振华,主动走了过来,递上一根烟。

振华心里不爽郑怀亮上午凶自己的事,接过香烟,懒洋洋地说道:“是啊郑书记,你请来木匠和瓦匠师傅,是要给我们东湾村,盖办公大楼吗?”

“什么办公大楼啊,不漏就行了!”郑怀亮苦笑,说道:

“村办公室总要有一个吧,要不,大广播都没地方放,还有周国明的医疗室,也无处安排。所以,我打算还是按照原来的规格,再加一点材料,原样恢复。”

振华点头不语。

郑怀亮又说道:“对了振华,回家跟你老爹商量一下,让你老爹明天来做小工,有工钱的。”

“行,我回去跟我老爹说。”振华点点头,带着卓宜兰前往镇上。

在县道边,看着卓宜兰上了车,振华转身回家。

赵成海一听郑怀亮要自己去做小工,立刻就黑了脸,说道:“什么做小工,他这是抓壮丁呢!我不就是欠了他四百块的提留款嘛,这就叫我做工抵债?”

振华有些意外:“老爹,你怎么也欠提留款?”

这四间房子盖起来,振华以为自己是小康之家了,没想到,小康之家也欠村上的提留款。

赵成海瞪眼:“谁家不欠提留款?人家都欠,就我不能欠?我又不做生意,不能给村上记黑账,我就每年欠他一百块,怎么了?”

振华耸耸肩:“行吧老爹,你不去做工,我去做工,明天我有时间。”

赵成海又瞪眼,眼神里散发着赛诸葛的狡黠,说道:“谁说我不去做工?明天我就去做工,做几天工,欠的四百块提留款,一笔勾销,嘿嘿,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振华点头,对老爹的敬佩,又上了一层楼。

第二天一早,振华老爹真的戴上草帽,换上力士鞋,去村办公室做工了。

振华想替父从军,却被老爹坚决制止。

老爹说:“给公家干活,就是混日子领工钱,又不累。我老了,可以慢慢磨洋工,谁也不能说我;你去做工,大家都指使你干活。都是一样的工钱,你去了,划不来!”

振华点头,继续敬佩老爹的机智,也为机智的老爹感到无比“自豪”。

午后两点半,振华老爹又去干活。

振华闲着无聊,在门前的树荫下发呆,东张西望。

高三爷刚好转过来,让振华拿出象棋,两人就在树荫下展开厮杀。

第一盘棋结束,第二盘刚刚开始的时候,振华却听见村子西头传来齐磊的大叫声。

“齐磊回来了?!”振华又惊又喜,急忙站起身,回头来看。

“振华,打起来了打起来了!”齐磊狂奔而来,一边大笑:“赶紧去大姚庄看热闹,老夫子在揍你老爹!”

振华皱眉:“扯蛋吧你,老夫子干嘛打我老爹?”

“我真没扯蛋,村里在盖办公室,老夫子在那里大闹,举着拐棍见人就打,你快去看看!”齐磊笑道。

“卧槽,那是要去看看!”振华也不下棋了,从屋里推出自行车,跳上去,直奔大姚庄。

看老夫子打架,比下棋有意思!

齐磊利索,早已经窜上了自行车后架,两手轮番拍打着振华的屁股:“驾,驾!”

高三爷从王响家里抢了自行车,跟在后面大叫:“振华等等我,我也去看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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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拐杖(1)

王响也要去看热闹,自行车却被刘志高抢走了,在门前急得直蹦。

振华一边骑车向前冲,一边问道:“齐磊,你怎么回来了?”

齐磊说道:“我回来看看家里,走到大姚庄,看见正热闹,还没回家就过来叫你,够意思吧?”

“够意思,够意思!”

说话间,振华已经骑车冲到了大姚庄。

果然没错,村办公室的旧址上,老夫子正举着拐杖大发雷霆。

几十个瓦匠木匠和小工,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笑嘻嘻地看着老夫子。

张鑫和葛守道等几个村干部,各自皱眉站在一边,不敢面对老夫子的拐棍。

村支书郑怀亮却不见人影,不知道去了哪里。

老夫子这几天在省城的大儿子那里,今天下午才回家。他看见村里重建办公室,不由得火冒三丈,举着拐棍追打匠人们,不许施工。

施工也就刚开始,原址刚刚整理干净,就在原地基上砌墙,才砌了一尺高不到。

振华凑过去,偷偷问老爹:“怎么回事?”

老道笑道:“老夫子不许盖村办公室,让匠人们把这里的材料运到学校去,先盖学校。”

振huáwén言大喜,点头道:“老夫子做得好,学校的危房也要倒了,必须翻盖!”

老夫子一眼看见振华和齐磊,叫道:“振华,齐磊,你们过来!”

齐磊笑嘻嘻地走过去,问道:“老夫子,你不是要揍我们吧?”

“我揍你们干什么?把这墙给我拆了,然后找板车,把材料全部拉到学校去,我看看谁敢拦我!”老夫子怒道。

“老夫子,真拆啊?”振华也走过去,问道。

“拆!”老夫子怒吼。

齐磊嘿嘿一笑,抬脚就往砖墙上面踢:“拆了——!”

那砖墙是刚刚砌上的,水泥砂浆还没来劲,在齐磊的脚下兵败如山倒。

“拆就拆,先盖学校!”振华一咬牙,也学着齐磊的样子,用脚拆墙。

村出纳会计张鑫瞪眼,指着振华和齐磊叫道:“你们俩干什么呢?别添乱好不好?”

“是老夫子叫我们拆的,你找老夫子算账。”齐磊也不鸟他,继续拆墙。

张鑫还没找老夫子,老夫子已经举着拐棍找来了,骂道:“就是我叫拆的,你再敢说一声,我砸烂你的狗头!一帮狼心狗肺的东西,学校的房子要倒了,打死那些娃娃们,你们才高兴是吧!”

张鑫吓得抱头鼠窜,落荒而逃。

郑怀亮正在小葛庄催收提留款,这时候才风风火火跑来,叫道:“干什么呢,都在干什么呢?老夫子别动手,有话好好说!”

老夫子拄着拐棍,点头道:“你来,我跟你说!”

郑怀亮不知是计,走到老夫子的身前,掏出了香烟。

谁知道老夫子举起拐棍照头就打:“我用拐棍跟你说!”

砰地一声响,枣木拐棍打在了郑怀亮的脑袋上。

“哎呀……”郑怀亮一声惨叫,抱着脑袋蹲了下来,鲜血从指缝里流出。

老夫子也没用多大力气,但是枣木拐棍太结实了,钢铁一样。

乡下有句俗话,叫做“裁缝就怕貂皮袄,木匠就怕榆槐枣”。貂皮袄太贵重,裁缝做坏了,赔不起;榆树槐树枣树太硬了,木匠的斧子锯子凿子,也望之叹气。

可怜郑怀亮又没练过铁头功金钟罩,哪里挡得住这钢铁一样的枣木棍子?

乡亲们看见郑怀亮被打破了脑袋,急忙上前,拉开了老夫子。

更有人搀扶住郑怀亮,劝说道:“郑书记,你歇一会儿,赶紧把伤口包一下!”

郑怀亮不走,甩开众人的胳膊,手指老夫子大叫:“老夫子,你有本事打死我!我尊重你,你也别倚老卖老,我郑怀亮也四十好几的人,不是小娃娃,不是你的孝子贤孙,你凭什么打我!?”

鲜血从郑怀亮的脑袋上流下来,蚯蚓一般在脸上爬动,挺吓人的。

老夫子也红着眼睛,吼道:“我凭什么打你?你是大队书记,你不管学校孩子们的死活,就是该打!狼心狗肺,尸位素餐,你想想你上任这几年,都为东湾村做了什么!?好汉护三村,好狗护三邻,你们这帮王八蛋村干部,不管学生们死活,狗都不如!”

乡亲们各自沉默。

振华和齐磊对视一眼,也各自无语。

学校的危房,大家都知道。

很多家庭,都有孩子在东湾小学读书,乡亲们也是一样的担心。

老夫子两个儿子,孙子辈都已经长大,家中没有孙子孙女在东湾小学读书。按理说,老夫子可以袖手旁观,不管不问。然而,他却是最关心孩子们的人。

也只有老夫子,才敢不顾一切地冲在前面,为学校的孩子们说话。

这份情,东湾村的乡亲们都知道,都敬重。

老夫子还在咆哮:“郑怀亮,学校的危房,我跟你说了几年了,你天天跟我扯蛋,说村上没钱。你们开伙喝酒就有钱了?你们现在盖办公室,就有钱了?!只要我姚老头子不死,不把学校盖起来,你就别想盖办公室!”

齐磊在一边起哄,大叫:“老夫子说得好!”

郑怀亮捂着脑袋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刘志高和赵成海都上前劝解:“老夫子,你一把年纪了,别生气,慢慢来。”

大姚庄西头,唐姐骂骂咧咧地走来,手指自家丈夫郑怀亮:“郑怀亮你个现世的东西,早叫你不要做这个书记,你就是不听!做了三四年书记,有什么好处?贪污了多少钱?谁拔一根鸟毛给你掏牙缝?谁把你当成一个人物了?人家屁炎窝给你做门臼窝,你家里还没有二路屋!”

郑怀亮本就委屈郁闷,被自家老婆这么粗俗不堪地大骂,更是怒气攻心,站起来给了唐姐一个耳掴子:“你给我滚一边去!”

啪地一声,唐姐的脸上多了五个指印。

“郑怀亮你个怂货,你被别人打了,就来打老婆?!”唐姐大哭,扑上来就要撕扯郑怀亮。

乡亲们慌忙拦住唐姐,七嘴八舌地劝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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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拐杖(2)

唐姐哭得梨花带雨满脸大鼻涕,又手指老夫子大叫:

“姚老头子,你有本事打死郑怀亮好了,整个东湾大队,就你能!东湾大队一亩三分地,就出了你个大头蒜!你有本事去乡里打人啊,你有本事,去教委打人啊!你跟郑怀亮赌狠,还不是吃柿子捡软的捏!”

老夫子冲着唐姐鞠了一躬,说道:“唐姐,我打的是村支书,不是你丈夫。如果村支书死了,我这条老命赔给他。我姚老头子能死,村书记也能死,就是学校的娃娃们不能出事!”

唐姐哭兮兮的,站在一边抹眼泪。

老夫子又冲着在场的人团团作揖,说道:

“乡亲们呐,孩子才是每一家每一户的根本,对不对?我们东湾村是穷了一点,可是再穷的地方,都要有学校,有读书的声音。如果没有学校,孩子们都不读书,以后还有发展吗?我老头子要村里改造学校危房,没有一点私心,要是有一点私心,天打雷劈!”

乡亲们纷纷点头:“老夫子说得对。”

郑怀亮捂着脑袋站起来,冲着围观的乡亲们说道:“拆,拆,拆!拆了村办公室,去盖学校!明天就开工,把学校旧房子拉了,重盖!”

乡亲们不知如何是好,看着气急败坏的郑怀亮。

村医周国明跑过来,给郑怀亮就地包扎,一边叹气道:“我的医疗室,又怎么办?”

郑怀亮冲着周国明吼叫:“什么怎么办?以后你就在家里开医疗室,我就在家里办公!”

老夫子走过来,对着郑怀亮鞠了一躬:“郑书记,冲你这句话,我替孩子们谢谢你。”

“我不要你来谢我。”郑怀亮扭过了脑袋。

振华也走过去,对郑怀亮说道:“郑书记消消火,老夫子……也不是故意的。”

“屁话,照着我脑袋打,还说不是故意的?”郑怀亮瞪了振华一眼,又吼道:“你站着干什么?给我拆墙,把材料拉到学校里去,明天就开工盖教室!你是学校老师,教室出问题,打死了学生们,你也跑不掉!”

“是是是,我来拆墙,郑书记别发火。”振华一笑,转身拆墙。

“都上,都给我干活,把材料运到学校去,工资照开!”郑怀亮又冲着大家吼了一嗓子,捂着脑袋转身回家。

唐姐又瞪了老夫子一眼,哭哭啼啼地跟在丈夫身后走了。

老夫子喘了一口气,挥手对乡亲们说道:“大家都开始干活吧!”

兰玉良点点头,组织工人们干活,将材料整理出来。

齐磊扯了振华一把,说道:“走吧振华,没我们的事了,回家喝酒去。”

振华想了想,对兰玉良说道:“玉良表叔,我回家拿学校的大门钥匙,把门打开,让大家把材料运过去。”

兰玉良挥手:“你回去吧,明天一早过来,我们下午整理材料,明天上午拆学校的房子,然后再盖。”

振华点点头,又问老夫子:“老夫子,我现在可以回去吗?”

“别急着走,你去通知学校的几个老师,让大家明天一早都来学校,把办公室的东西整理整理。”老夫子说。

振华领命,骑车去通知校长徐进。

“振华,回来到我家里喝酒!”齐磊叫了一声,也回家去看老妈和小蝶母子。

乡亲们继续干活,懒洋洋的。

用振华老爹的话来说,基本上就是在磨洋工。

兰玉良是这里的监工,总负责人。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愿意得罪人。因为这是点工,大家每日点卯,干一天算一天的工钱。

振华给校长徐进和田开芳老师报了信,又去四组通知刘立银老爷子,转了一圈回来,已经是傍晚时分。

齐磊的二弟齐贵从王响家里买了猪肉和排骨,等在振华家的门前,见到振华就说:“华哥,我哥叫你去喝酒。”

齐贵今年初中毕业,也不读书了,留在家里务农,照顾着母亲和嫂子侄儿。

振华跟母亲说了一声,前往齐磊家中。

齐磊抱着儿子,正在门前溜达,笑道:“振华,快来看看你干儿子,又长帅了许多!”

“我看看。”振华接过齐帅,抱在手里看了一眼,笑道:“几天不见,小家伙的确变帅了,前几天还是单眼皮,现在右眼变成了双眼皮。”

哪知道齐帅认生,在振华怀里哇哇地哭了起来。

齐磊接过去哄着,也哄不好。

“孩子饿了,俺来给他喂奶。”庄小蝶扭着腰走来,也不避讳振华,撩起衣襟就给孩子喂奶。

振华急忙转身,非礼勿视。

齐磊看了看老婆,欲言又止。

庄小蝶率直单纯没心机,这是她的优点。但是,她也的确不是个讲究人。

经过一个月子的调养和大吃大喝,庄小蝶现在又高又胖,体型直接奔着大洋马的方向发展。而且,正在哺乳期的小蝶,也不穿小衣,胸前就像吊着两只臼锤一般,走路的时候来回乱晃,气势惊人。

振华看着小蝶现在的样子,感到恍惚,这是以前的庄小蝶吗?卓宜兰以后有了孩子,也会这样吗?

忽然间,振华又想到了章克香。章克香以后有了孩子,一定不会像小蝶这样不讲究的。

屋里酒菜飘香。

齐磊扯着振华进屋喝酒,齐贵坐在下方斟酒。

小蝶也抱着孩子,坐在齐磊身边。

振华问道:“小红砖已经买回来了,你真的打算秋后盖房子?”

“明年春天吧,秋后盖房子,怕是钱不够。明年开春再动工,天气也合适。长天大日的,匠人们干活容易出活。”齐磊说道。

“十二间大平房,齐磊,你要取代响大爷,成为东湾村首富了。”振华说道。

齐磊哈哈大笑:“东湾村首富,算个屁?你去大城市看一看,万儿八千的,也就是有钱人一顿晚饭。所以,东湾村首富不是我的目标,我的理想,至少要混成本县首富!你拿我跟杀猪匠王响作比较,简直就是侮辱了我。”

振华笑道:“别吹牛,你目前的财富,还没有超过王响,等你房子盖起来再吹。”

齐磊点头:“对对对,等我明年再吹!”

门前人影一闪,村支书郑怀亮走了进来,头上戴着个草帽,说道:“吹什么呢,带我一个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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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拐杖(3)

兰玉芝听见郑怀亮的声音,连忙从灶下站起来,笑道:“郑书记来了,赶紧坐下喝杯酒。”

齐磊也有些意外,笑嘻嘻地拉着郑怀亮坐下:“郑书记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

振华也起身打招呼。

“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大嫂子。”郑怀亮跟兰玉芝打声招呼,坐了下来。

兰玉芝添了酒杯和筷子,齐贵给郑怀亮斟满了酒。

齐磊端杯笑道:“郑书记今天是吃亏了,来,我和振华敬你一杯!”

郑怀亮脸色晦暗,也不说话,端杯就喝。

振华说道:“郑书记,你下午打了消炎针没有?打针的话,恐怕不能喝酒吧?”

“喝死了拉倒!”郑怀亮神情落寞,看着振华和齐磊,自嘲地说道:“今天下午,老夫子打破了我的脑袋,你们看过瘾了吧?”

齐磊故意贫嘴,说道:“没看过瘾,没看过瘾。”

郑怀亮噗地一笑,自饮了一杯,摇头道:“是不是老夫子再打我一顿,你们才看过瘾?”

振华讪笑:“郑书记的难处,我们都知道,可是老夫子……也的确没有私心,是为了东湾村的孩子们和……我们东湾村的未来。学校的房子的确不行了,再不翻盖,必然会出大事。”

郑怀亮叹气,说道:“所以我决定了,先给学校盖房子。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齐磊咧嘴笑道:“书记,不就是盖几间小房子吗?没有这么严重吧,要死要活的?”

振华也觉得郑怀亮夸大了,给学校盖几间房子而已,就把自己抬到文天祥的高度了?

“你们不懂,这房子盖了以后,我这个书记也就当到头了,唉。”郑怀亮端着酒杯,默默出神片刻,忽然一饮而尽。

“郑书记,房子盖了以后,你就要辞职吗?”振华问道。

“不是辞职,是免职。”郑怀亮摇摇头,又说道:“算了,不说这个了。振华,我是来找你的,吃了饭以后我们商量个事。”

齐磊说道:“郑书记,我们边喝边聊,不是刚好?”

“不好意思,振华是党员,我找他开党内会议,谢绝群众旁听。”郑怀亮说道。

齐磊大为恼火,反唇相讥:“哎哟,我今天竟然跟两个党员在一起喝酒,真是天大的脸面,老祖坟冒青烟了!”

郑怀亮也不生气,继续喝酒。

兰玉芝在齐磊的后背上打了一巴掌,斥道:“你这孩子,怎么跟郑书记说话的?郑书记一直照顾我们,你真是不识好歹。”

郑怀亮冲着兰玉芝摇手,苦笑道:“大嫂子别说了,说这个,我惭愧。不过呢,我郑怀亮做了几年村支书,对得起天地良心,也对得起东湾村的乡亲。学校的房子盖起来,我也就功德圆满,对得起老夫子和村里的孩子们了。”

振华端起酒杯:“郑书记,我替村里的孩子们,敬你。”

郑怀亮点头,和振华碰杯。

齐磊心里不爽,对二弟齐贵说道:“二弟去盛饭来,让两个党员赶紧吃饭,然后商量国家大事,别耽误了他们。”

振华在桌子下面踢了齐磊一脚,又连连挤眼,人家郑书记已经够惨的了,又何必冷嘲热讽?

郑怀亮一笑,起身说道:“振华我们也走吧,齐磊都下逐客令了。”

振华急忙拉着郑怀亮:“郑书记,齐磊也就是开个玩笑。”

“是啊,郑书记别生气,我来陪你喝两盅酒。”兰玉芝也拿了杯筷过来,一边冲着齐磊瞪眼。

齐磊嘿嘿一笑,给郑怀亮倒酒:“郑书记坐坐坐,慢慢喝,喝好了再商量国家大事。”

郑怀亮被振华扯住,只得再次坐下,又喝了几杯。

饭后,振华和郑怀亮一起告辞。

走到振华家的屋后,郑怀亮这才说道:“振华,学校盖房子的钱还是不够,你陪我去信用社,找施主任搞三千块贷款,以我们东湾村的名义贷款。”

振华点头:“我一定陪着郑书记去找施主任,但是我不能保证施主任放款。”

“尽力而为吧。还有,村干部们都在闹情绪,要辞职。主办会计葛守道和出纳会计张鑫,一起撂挑子了。”郑怀亮叹口气,又说道:

“你暂时代理一下出纳会计的职务,明天负责在工地上记工。这些来做工的乡亲,都是欠提留款比较多的。我明天给你一份名单,你每日点卯。然后,也算你一份工资。”

“出纳会计?”振华一愣,难不成,自己就这样混成了村干部?

“暂时代理一下张鑫的工作,不是正式委任。”郑怀亮说道。

“行。”振华点头。

“那我走了,你回家跟你老爹说一声。”郑怀亮挥手而去。

振华站在原地,看着郑怀亮瘦瘦的背影在夜色中走远,只觉得他很落寞、凄凉。

村里有些人觉得,郑怀亮当书记,可以捞到油水,振华却不这么认为。跟郑怀亮接触过好几次了,振华觉得,郑怀亮也是个有抱负的人,只是村子里太穷了,人们的思想又固执,让郑怀亮有志难伸。

振华回到家里,跟老爹汇报。

赵成海大喜过望,急忙问道:“郑怀亮说算你工资,多少钱一天?算大工的工资,还是小工的工资?”

振华摇摇头:“他没说,我也没问。”

赵成海嘿嘿地笑,又说道:“明天记工,你给我记个大工吧。反正村子里的公事,没有谁那么认真,也没谁核对你的账本。”

振华最怕老爹来这一套,故意撒谎说道:“我也想给你记个大工,可是郑书记说了,我算一份工,你就不用去了。这大热天的,你老人家在家里歇歇吧。”

赵成海一愣,张口无语,刚才打好的小算盘和满腹喜悦,烟消云散。

振华打水洗澡,上床休息。

第二天一早,振华带着钥匙去学校,准备先把办公室的东西搬出来,还有两个教室里的课桌椅,也得搬出来。

到了学校一看,振华发现有些不对,似乎有变化!

愣了好半天,振华这才反应过来,学校外墙上,用来加固的几根旧木料,忽然不见了!

这时候天亮不久,工人们都还没来,不可能是工人们挪开的。

振华愤怒,前后转了一圈,站在学校门前的马路上,吼道:“是谁这么缺德,把学校里撑墙的木料偷走了!?还像个人吗,连学校的东西也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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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拐杖(4)

这几根木料被偷,让振华离奇愤怒!

老夫子为了学生的安全,不惜和郑怀亮翻脸,拼死为学校说话,争取危房改造,是何等令人敬佩?然而却有小毛贼,连这几根木料也不放过,简直就是猪狗不如!

大姚庄的乡亲们陆续走来,询问情况。

振华情绪激动,指着学校的外墙介绍情况。

老夫子也拄着拐杖来了,在学校前后看了一番,叹气道:“偷了就偷了吧,反正学校也要重盖了,那些旧木料也用不上。想必偷木料的人,也是穷得不能过,否则不会干这样下贱的事。”

振华听见老夫子的话,也得到了提示,转眼看着二组宋家财家的方向。

能干出这事的,估计也就宋家财了。

郑怀亮也走过来,皱眉道:“谁偷的?顺着脚印找找,查出来我饶不了他!”

乡亲们笑道:“好多天没下雨了,地上会有脚印?”

郑怀亮脸色不善,也盯着宋家财家的方向。英雄所见略同,他和振华的怀疑对象是同一个人。

老夫子挥手道:“算了算了,准备干活吧。”

振华忍着这口怒气,回到学校里清理危房里的课桌椅。邓炜璘也赶了过来,和振华一起做苦力。

太阳初升的时候,兰玉良和姚天祥都来了,招呼工人们一哄而上,将危房里的东西清理干净,准备拆房子。

这六间危房,上面都是瓦顶,那些瓦块拿下来还可以用。现在说拆房,主要是拆上面的瓦片。

兰玉良提醒大家小心,说道:“墙体倾斜太厉害了,屋顶上的瓦片全部取下来,墙体估计会自动倒塌。有几个危险的地方,大家注意,尽量不要靠近。”

所幸有惊无险,一上午的时间,这六间房子被安全拆除。

那些土墙被就地推到,墙缝和地基里,爬出来许多赤红色的大蜈蚣,还有两条土公蛇。

“快抓住这些蜈蚣和土公蛇,放在酒里泡着,以后可以治疗蜈蚣蜇伤。”大姚庄的工人们大呼小叫,纷纷回家拿来空酒瓶子,忙着抓毒虫。

兰玉树刚好骑着嘉玲车来这里看热闹,凑上前问道:“你们在抓什么?”

兰玉良大笑:“他们在抓土公蛇,你赶紧跑,别被他们抓去泡酒!”

乡亲们都哈哈大笑,说道:“兰玉树,你个土公蛇送上门来了!”

“扯蛋,抓我去喝酒还差不多!”兰玉树也咧嘴笑。

振华给大家记了工,回家吃饭,饭后休息一下,又来到学校,继续监工。

下午三点半的时候,郑怀亮来找振华,和他一起去信用社找施主任。

然而施主任一点面子也不给,不管振华和郑怀亮怎么央求,他就是不答应贷款。因为东湾村已经欠了信用社五千多块的贷款,三年没还。老账还没清,又来借款,施主任担心有风险。

郑怀亮急了,说道:“我个人担保这笔贷款,行不行?再不行,我多找几个人来担保!”

施主任摇头:“这不是担保的问题,而是贷款方的主体问题。原有的贷款没还清,就不能再次贷款。我贷一分钱给你,都是违规,请郑书记理解。你要是以个人名义贷款,我可以帮忙。”

郑怀亮一声叹息,带着振华告辞。

以个人名义贷款,风险太大了,万一最后成了烂账,自己可要连本带利垫付的。

振华也垂头丧气的,问道:“郑书记,那现在怎么办?徐校长说,乡教委可以解决两千块钱,要不你再和徐校长说说?”

“你提都别提乡教委的两千块!”郑怀亮打断振华的话,说道:

“那两千块钱,要等工程结束通过验收以后才会给你,从申请到拿钱,至少需要一年的时间。而且,一旦申请了这个钱,乡教委就会介入监管,各种找茬挑刺,各种否定,各种麻烦事。我不求他们,他们就没有资格监督我!”

振华默默点头,和郑怀亮回学校。

校长徐进也在这里,正笑眯眯地给工人们敬烟。

看见郑怀亮和振华回来了,徐进急忙迎过来,合掌冲着郑怀亮乱拜,笑道:“郑书记,丰功伟业,丰功伟业啊!”

郑怀亮斜眼看天,冷笑道:“什么丰功伟业?我郑怀亮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被人打一顿就老实了。我要是再不给学校盖房子,估计你们要把我五马分尸,大卸八块,吃我的肉,喝我的血!”

徐进掏出香烟,笑道:“郑书记别说气话,这一切,不都是为了东湾村的孩子吗?我刚刚从教委过来,教委领导们说的不错,支援两千块钱,给我们建设学校!”

郑怀亮板着脸,伸手在徐进的面前:“两千块拿来,拿来再说!”

徐进拿了一根烟,递在郑怀亮的手里,笑道:“教委说了,让我俩联名写个报告,然后走程序……”

“拉倒吧你!”郑怀亮将香烟夹在耳朵上,挥手道:“麻烦徐校长告诉乡教委的那些老爷们,我东湾村盖学校,跟他们无关,我不要他的钱,两万,两十万,我都不要!”

徐进神色愕然,皱眉不语。

郑怀亮向前走,又说道:“徐校长回去吧,盖房子是我的事,秋季开学,我给你六间崭新明亮的教室。如果办不到,你以后见我一次骂我一次!”

“唉,这又是干什么呢?”徐进摇头又叹气。

“徐校长,郑书记说,不想让乡教委监管盖房子的事……”振华低声说道。

“哦哦,我明白了。”徐进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将手里的半包烟塞给振华,说道:

“郑书记排斥我,我呆在这里也没意思。辛苦你了振华,在这里看着点,质量第一,要确保建筑质量。学校方面,我给你批一百块钱办公经费,你买些普通的香烟,每天发两圈,和工人们搞好关系。”

“我明白。”振华点头。

老夫子也在这里义务监工,自掏腰包,买了两包香烟,一遍遍地发给工人们。

傍晚时分,工人们快要下班的时候,宋家财提个茶杯来了,左看右看嬉皮笑脸。

振华看见宋家财,就有些怒从心头起,脸色一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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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拐杖(5)

兰玉良瞥了宋家财一眼,说道:“宋家财,这是学校盖房子,没有东家,你来这里恐怕混不到香烟抽,也没人留你吃晚饭。”

宋家财翻白眼,回道:“兰玉良你说的什么屁话?我**就是来看看热闹,谁想混烟抽混饭吃了?我**这些年,抽了你兰玉良几根烟,喝过你几杯酒?”

兰玉良也懒得搭理宋家财,笑道:“看吧看吧,反正你白天就是白看,晚上就是瞎看!”

木匠姚天祥说道:“这房子有什么好看的?家财,回家看你老婆去。铁桥要是我老婆,我哪都不去,整天就在被窝里打着电筒看!”

工人们哈哈大笑。

宋家财也咧着嘴笑,得意地说道:“我老婆是好看嘛,不是我吹牛,这三乡五里,比我老婆漂亮的人,真的找不出几个来!”

老夫子在这里监工,给了宋家财一根烟,说道:“家财回去吧,你在这里说笑,影响匠人们干活。”

宋家财接过香烟,却不走,嚷嚷道:“我怎么影响他们干活了?我不说话行了吧?”

老夫子也拿宋家财没辙,摇摇头,继续看着大家挖地基。

学校原来的危房,是宽度一丈二的小房子,两间房子做一个教室,也就二十四平米,实在小了些。这次翻盖,宽度增加到了一丈八,所以要重新挖地基。

振华也没闲着,要不就倒茶倒水伺候匠人,要不就做小工。

晚六点,太阳还老高的时候,工人们就纷纷要求下班,各种理由,有的说回家喂猪,有的说回家伺候老牛,有的说回家煮晚饭,有的说回家打孩子……

老夫子说道:“今天开工第一天,大家早点歇着吧。明天定个时间,上午是早上六点半到十点半,下午是两点半到六点半,大家觉得行不行?”

振华也说道:“八小时工作制,没问题吧?”

“没问题没问题!”乡亲们都嘿嘿一笑,各自散去。

振华在工地上巡视一遍,将地上堆积的材料大致记在心里,最后才走。

但是振华依旧担心,这些砖瓦就放在这里,也没个围墙,今晚会不会有小偷?

宋家财也在土马路上闲逛,刚好和振华一起回去。

振华给了宋家财一根烟,说道:“家财,昨天夜里,学校外墙上打撑子的几根木料被人偷了,你知不知道谁干的?”

“我靠,赵振华你什么意思?!”宋家财立刻瞪起眼睛,吼道:“你给我说清楚,是不是怀疑我偷了那些木料?整个东湾村就我最穷,是不是就我最像贼!?”

振华皱眉:“我说了是你偷的吗?就是问问而已!”

宋家财黑着脸,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问?是你这么问话的吗?振华我告诉你,要不是看在你和齐磊是兄弟的份上,我饶不了你!今天看在齐磊的面子上,我饶了你这一回,下次再敢这么说,我俩没完!”

振华冷笑:“齐磊的面子,比你老婆铁桥的屁股还大,我今天还真的沾了他的光。”

对于宋家财,振华也不放在眼里。随便文的武的,量他宋家财都不是对手。

宋家财欲言又止,挥手道:“算了算了,看在齐磊的面子上,我不跟你计较!”

“那就多谢了。”振华冷冷地说道。

两人各自板着脸,一前一后向前走。

走到宋家财的家门前,振华忽然一转弯,冲着宋家财的屋子里走去。

“振华你干什么?”宋家财一愣,急忙跟了上来。

“渴了,来你家讨碗水喝。”振华说道。

宋家财皱眉,说道:“你不是要喝水,是来找贼赃的吧?行啊赵振华,你慢慢找,在我家里找出木料来,我给你磕头认错!”

“我就是喝水,怎么,一口水都舍不得吗?”振华回头问道。

铁桥挺着大肚子,摇着蒲扇站在门里,说道:“屋子里有凉茶,我给你倒一碗吧。”

“谢谢。”振华顺势进了屋子。

宋家的破屋子一览无余,的确没有贼赃。

宋家财得意洋洋,挥手道:“看吧看吧,随便看,妈的,我宋家财人穷志不短,能干那种事吗?”

铁桥提起茶壶,倒了一碗凉茶,背对着宋家财,走过来递给振华,忽然一挤眼,用手指向马路对面一指!

振华一愣,不大明白铁桥的意思!

难道是宋家财偷了木料,埋在门前的小鱼塘里?

小鱼塘在百米之外,隔着宋家门前的土马路。

振华一口气喝光了碗里的水,将瓷碗送回桌子上。

铁桥恰好又对宋家财说道:“家财,晚上没菜吃,你去鱼塘里抓两条鱼吧。”

宋家财瞪眼,骂道:“你他妈整天就要吃鱼,是馋猫投胎的吗!”

铁桥和宋家财对面而站,背对着振华,两手背在身后,手指向着门外乱指:“鱼塘里那么多鱼,不吃留着干什么?”

振华看见铁桥的手势,心里更狐疑。难道铁桥也见不得宋家财的卑鄙举动,不顾夫妻之情,大义灭亲?

宋家财冲着铁桥瞪眼:“别叫别叫,我等会去抓鱼!”

振华一笑,说道:“家财,你说抓鱼我倒是想起来了,齐磊晚上找我喝酒,我家里没菜,也从你家鱼塘里抓两条鱼吧!”

说着,振华转身就走,跨过马路,来到宋家财的小鱼塘边。

“喂喂喂,你没有渔网,拿什么抓鱼?你别动,我拿渔网帮你抓鱼!”宋家财慌了,提着撒网跑了过来。

振华已经在鱼塘边蹲了下来,仔细观察。

如果木料埋在水中,这时候还不到一天的时间,木料内部没有浸透,肯定会有小气泡产生的。

果然,在鱼塘的东北角深水区,有一片区域,正在泛着细小的水泡。

夕阳西下,微风不起,水面平展如镜,那些小气泡很容易发现。

“振华你别动了,我给你撒鱼……要不你先回去,我马上给你送两条鱼过去!”宋家财看见振华盯着鱼塘东北角看,更加手忙脚乱,开始抛网撒鱼。

“我看这里有大鱼!”振华忽然脱了褂子解下腕表,扑通一声跳进了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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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拐杖(6)

宋家财面如死灰,呆呆地站在那里。做贼被捉了现行,这种尴尬和羞臊,便是铁脸皮也承受不住。

小鱼塘并不深,只有二尺左右。

振华跳在水中,脚下恰好踩中了木料,简直就是神目如电,明察秋毫!

“嘿嘿,果然有大鱼!”振华冷笑着,弯腰摸索。

这几根木料,被并排捆在一起,两头都压着石头。

振华摸索到木料的一头,搬开那些石头,木料便浮了起来,正是学校里用来撑墙的几根旧木头。

宋家财呆呆地站在那里,忽然大叫起来:“谁他妈这么缺德,偷了学校的木料,偷偷埋在我家的鱼塘里!王八孙子,贱骨头,这他妈不是害我吗!?”

振华对宋家财的表演天赋和机智深感佩服,从水里爬上来,湿漉漉地站在鱼塘边:“是啊,这是够缺德的,宋家财你继续喊冤,把乡亲们都喊来,说不定还能查出来是谁在陷害你。”

这时候,已经有二组和大姚庄的乡亲们们走了过来。

大家看着鱼塘上漂浮的木料,各自摇头苦笑,一个个冷眼看着宋家财。

宋家财继续表演,跳着脚破口大骂:“是哪个鳖孙害我,把学校的木料偷来埋在我家鱼塘里了?敢做不敢当吗?给老子滚出来!”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齐磊骑着自行车溜了过来,瞪眼问道。

振华嘿嘿一笑,指着鱼塘里的木料说道:“学校加固危房的木料,昨夜里被人偷了。我无意中发现,这些木料居然被人埋在宋家财的鱼塘里。宋家财现在骂街,说是别人偷来陷害他的。”

宋家财看见齐磊,气焰就低了下来,哭丧着脸说道:“磊哥,这真不是我干的呀!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孙子陷害我,偷就偷吧,干嘛要埋在我家的鱼塘里……”

“去你大爷的,偷了就偷了吧,还不承认?”齐磊抬脚将宋家财揣进了鱼塘里,骂道:“学校的房子本来就要倒了,你还把撑墙的木料偷了,简直禽兽不如!”

宋家财站在鱼塘里,欲哭无泪地说道:“磊哥你听我说,真不是我……”

“闭嘴,再不承认,就把你老婆还给我!”齐磊瞪眼。

乡亲们大笑,纷纷回头看着铁桥。

铁桥这时候也挺着肚子过了马路,站在人群后面。

看见大家在笑,铁桥也笑,笑得非常纯洁天真,似乎宋家财的一切与她无关。

“是我偷的,是我偷的!”老麻子宋仁贵从三组方向奔过来,气喘吁吁地来到齐磊和振华的面前,连连鞠躬作揖:“对不住对不住,学校的木料是我偷的,我不是人,对不起大家,但是这事家财不知道,不怪家财……”

宋家财终于成功脱身,从水塘里爬上来,冲着老叔大骂:“你个老不死的东西,偷这些旧木料回来做棺材板呀!老子一辈子的脸,都被你个老东西丢光了!”

宋仁贵还在冲大家鞠躬:“我偷的,我偷的,我对不起大家……”

振华摇摇头,穿上衣服转身回家。这种双簧戏,不看也罢。

“宋家财我告诉你,赶紧把这木料给我送回学校。以后,学校里再少了一块砖,我就唯你是问!你个王八蛋,迟早一天,我要把你老婆收回来!”齐磊又给了宋家财一脚,追着振华而去。

振华回到家里,换了湿漉漉的衣服,发现齐磊也到了门前。

齐磊笑嘻嘻的,说道:“我说振华,那些旧木料也没用了,你又何必跟宋家财较真?宋家财的房子也要倒了,我估计,他也想盖两间小屋。看在铁桥的面子上,你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吧。”

“放屁,我和铁桥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看她面子?”振华瞪了齐磊一眼,说道:

“不是我跟穷人过不去,而是为了学校考虑。如果木料的事不追究,今天晚上,宋家财就会去学校偷砖偷瓦。他只要几夜的时间,就能把学校的瓦全部偷了。大瓦三毛多一块,被他偷了,学校盖房子怎么办?”

齐磊想了想,点头道:“你说的也对,如果不制止,宋家财蚂蚁搬家,真的能搬回来两间小砖瓦结构。”

振华叹了一口气,又想到了铁桥,便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宋家财把木料埋在鱼塘里,是……铁桥偷偷提示我的。从这里看,铁桥还是个正派人。”

“铁桥?”齐磊也意外。

振华点头,将铁桥刚才提示自己的事,跟齐磊说了一遍。

齐磊也叹息,说道:“可惜了铁桥,我当初也是冲动,要不,把铁桥送给豆腐匠邱厚军的二儿子,多好啊。现在是便宜了宋家财,糟践了铁桥。”

振华瞪眼:“你还有脸说?当时干嘛去了?脑袋被驴踢了!”

齐磊也瞪眼:“你还怪我?那天要不是你拿鱼叉追杀我,我会生那么大的气,把铁桥送给宋家财吗?你那天要是收了铁桥,铁桥现在不是很幸福吗?我告诉你,铁桥的悲惨命运,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你就是万恶之源!”

“你别走,我来找找鱼叉。”振华转身回屋。

齐磊嗖地溜开了,站在王响家的门前,咧嘴笑道:“别拿鱼叉,我是来叫你去喝酒的。明天一早,我就去工地了,晚上想跟你聊聊。”

振华又走出门外,挥手道:“滚回去陪你老婆孩子吧,我戒酒了!”

“你要是戒酒,我就能戒饭,走吧!”齐磊说道。

振华想了想,跟父母打声招呼,和齐磊并肩而去。

宋家财提着几条鱼,又从后面追来,大叫:“磊哥,振华,等等我!”

齐磊和振华回头,各自皱眉。

沈家财跑过来,笑道:“磊哥,振华,今天的事真不好意思,我老叔不是人,我代表他来赔礼。这四条鱼,你们俩一人两条……”

齐磊接过鱼提在手里,又给了宋家财一巴掌,老气横秋地说道:

“以后给我好好过日子,不要亏待了铁桥,不要辜负了我对你的希望。我都看过了,铁桥这是一胎得子,今后亿万家财,荣华富贵享受不尽。不要因为现在穷,就不把自己当人,要好好干,要有雄心壮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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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拐杖(7)

“磊哥说的是,磊哥说的是。”宋家财连连点头,弯腰告退。

“齐磊,你这话说的,真像宋家财他爹。”振华忍不住一笑。

“你见过宋家财的老爹吗?”齐磊问道。

“没有。”振华摇头。

“我见过,和宋家财一个鸟样。”王响从家里走出来,看着齐磊手里的鱼,两眼放光,问道:“齐磊振华,你们又去喝酒?四条鱼吃不完吧?不如送两条给我。”

齐磊干脆不走了,说道:“这样吧响大爷,这四条鱼就送给你了,我和振华,晚上就在你这里喝酒,行不行?你家里有猪肉,随便搞几个菜,我们陪你老人家喝两杯!”

“成!”王响大约是真想吃鱼了,夺过齐磊手里的鱼,转身回家招呼秀贞:“他妈,把这鱼收拾了,我和齐磊振华喝酒!”

东湾村的人都是鱼鹰,随便扯一个出来,都是捕鱼高手,唯有王响例外。

在捕鱼方面,王响是东湾村最笨的一个人。把活鱼放在打谷场上,让他去抓,他也笨手笨脚的,抓鱼比逮猪还吃力。

而且王响在这方面的笨,也遗传了下来,导致他的两个儿子也不会捕鱼。

偏偏他又喜欢吃鱼,天天吃猪肉吃腻了,看见鲜货就眼馋。

秀贞接过那四条鱼去收拾,当晚煮了两条,又烧了两盘排骨,炒了韭菜和花生米,拿出一个咸猪头煮了,将猪头肉剔了一大盆出来,招待振华和齐磊。

王响家中杀猪卖肉,经常剩一些零零碎碎的,吃不了就腌制起来,所以从不来缺荤菜。

齐磊吃得满嘴流油,羡慕道:“还是响大爷在家里快活呀,天天喝酒吃肉,听着庐剧,这小日子过的……”

“喝酒吃肉管屁用啊,像你这样挣大钱,才是真快活!”王响说道。

齐磊笑道:“说到挣钱,就更不如响大爷了,你是我们东湾村首富嘛!”

王响也笑:“首富个屁,马上就要被你一屁股顶下来了!”

几人边喝边聊,说着说着,又说起了宋家财和铁桥。

王响看着齐磊,说道:“你小子真是作孽,当时把铁桥送给谁不好,偏偏送给了宋家财!”

齐磊皱眉,强词夺理道:“响大爷你别这样说,狗尾巴也有春天,宋家财也有结婚生子的权利,对不对?而且宋家财现在也知道奋斗了,在家里养鱼致富。风水轮流转,说不定啊,人家以后还是我们东湾村甚至河东镇最有钱的!”

王响自饮了一杯,翻白眼道:“扯蛋。宋家财那叫养鱼?那是偷鱼!说实话,去年才结婚的时候,宋家财还有个过日子的样子。可是从年后开始,他又lǎomáo病犯了,好吃懒做,整天除了喝酒就是赌钱。就这样的人,这样的家庭,能养住老婆?”

齐磊抓抓脑袋:“我不怎么在家里,也不知道这些事……”

“你不知道的,多了!”王响叹口气,说道:“几天前,宋家财在河东镇大街上,褂子都给人剥了,东湾村的脸,全给他丢光了!”

振华和齐磊都吃惊,急忙询问怎么回事。

王响说道:“宋家财几年前,跟他老叔干架,两人一个砸锅,一个摔碗,把家里的锅碗瓢盆打得稀巴烂。第二天,宋家财又去镇上的砂货店里赊账,买了锅碗瓢盆。几年不给钱,这次人家不放过他,剥了他的衣服……”

“卧槽,这真的丢了我们东湾村的脸。”振华和齐磊面面相觑。

王响将酒杯重重一放,骂道:“妈蛋,最后还是我倒霉,帮宋家财垫了二十块钱,人家这才放他走。”

振华笑道:“响大爷仗义,我敬你一杯。”

王响摇摇头,端杯喝酒,又说道:

“宋家财叔侄俩,已经欠了我两百多的猪肉钱,也不知道哪年才有钱还我。这都不说,可恶的是,我现在不赊账给宋家财了。宋家财这王八蛋,口袋里有钱的时候,就去别的猪肉摊买肉,然后提到我面前得瑟,说什么有钱买不到肉啊,离了王屠夫连毛吃猪啊……他大爷的,就是一条喂不熟的狗!”

齐磊气得一拍桌子:“这王八蛋,等我喝了酒,就把他老婆收回来!”

王响笑道:“你收回来往哪里放?小蝶做大的,铁桥做小的?”

振华皱眉,说道:“宋家财这德行,真的是没救了。”

王响的儿子王松在下方斟酒,瞪眼道:“等今年稻子收上来,我去扒他家的稻子抵账!这种人,惯着他没用!”

王响瞪了儿子一眼:“都是一个村子的,这点钱,给就给,不给就算了。扒人家的稻谷就过分了,他不要脸,我还要脸。”

王松还是个大孩子,血气方刚,怒道:“这么说,那些肉就送给他白吃了?两百块钱,都能买一头猪!拿去喂狗,狗见了我还会摇尾巴!”

王响皱眉看着儿子,说道:“乡里乡亲的,和气最重要。他欠债不还,就说明不如你。如果比你强,就不会做这样无赖的事。”

齐磊也看着王松,说道:“王松别说了,到年底吧,宋家财的猪肉账,我来给他结。”

王松郁闷,也不喝酒了,起身离席而去。

“喝酒喝酒,不提宋家财了,扫兴。”王响嘿嘿一笑,举杯喝酒。

三人喝了一斤多酒,尽兴而散。

离开王响的家,齐磊对振华说道:“不行,我得去说说宋家财。铁桥是我捡来的,我要对人家负责。振华,我俩一起去吧。”

“我不去,要去你去。”振华摇头。

齐磊点点头,准备独自去找宋家财。

恰好,齐磊的二弟齐贵找了过来,说道:“哥,大嫂叫你回家。大嫂说你明天就要出去干活了,早点回家陪陪孩子,别到处闲逛。”

振华咧嘴笑道:“小蝶想你了,赶紧回去吧!”

齐磊叹气,点头道:“行,我先回去,下次回来再收拾宋家财。振华你在家里看着点,宋家财这王八蛋,再敢不上道,你就给我打,就说是我让你打的!还有铁桥,你多多关照。”

“去去去,铁桥又不是我捡来的,关我屁事?”振华瞪了齐磊一眼,转身回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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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拐杖(8)

三伏天的太阳,从大清早便开始逞凶撒野,晒得人汗如雨下。

振华戴着草帽,在学校里记工监工,得空就给匠人们打下手。因为自家去年才盖的房子,振华也得到了锻炼,做小工像模像样的。

老夫子从家里提来两个大号的热水瓶,又拿来茶碗茶叶和香烟,见缝插针,给匠人们做后勤服务。

匠人们看见振华和老夫子都这么热情努力,也不好偷懒,各自拿出干劲来。

早上八点的时候,齐磊来了,身上背着包,左手提着一块砖,右手拎着一块瓦。

正在干活的工人们,看见齐磊的样子,都停下了手里的活,一起看着他。

振华皱眉,问道:“齐磊,你不是今天去工地吗?带着砖瓦过来干什么,想找谁打架?”

“什么话?我齐磊也是老三届高中毕业生,东湾村知识分子,是那种打架的人?”齐磊瞪了振华一眼,又冲着老夫子嘻嘻一笑,说道:

“老夫子,我这是给学校建设,添砖加瓦来了!我现在太穷了,没有钱给学校捐款。但是,我对村里孩子的关心,和老夫子是一样的。我今天,从家里带来一块砖,一块瓦,作为我支持学校建设的一点心意。”

说着,齐磊很庄重地将砖瓦放下。

工人们大笑,说道:“原来这就叫添砖加瓦,齐磊,你真大方!”

老夫子却感动得热泪盈眶,冲着齐磊抱拳:“齐磊,多谢你,多谢你啊!东湾村人人都像你这样,一人一块砖,一块瓦,学校也早就盖起来了!虽然一砖一瓦不值钱,但是你有这份心意,就是我们东湾村的精神和乡风所在。所谓银钱如粪土,仁义值千金……”

齐磊慌忙还礼,又说道:“老夫子过奖了,我也是东湾村一匹夫,东湾村兴亡,我匹夫有责!”

老夫子连连点头:“对对对,说得好,说得好!”

振华知道齐磊是闲得蛋疼故意拿老夫子开涮,便瞪眼道:“齐磊,你的砖瓦我收了,等学校盖好以后,我就在学校大门前,给你立一个大大的牌坊,上面写清楚,学校建设,齐老板捐了一块砖一块瓦。”

齐磊正色说道:“现在盖学校,我没钱。等我以后有钱了,就捐款修这条通向河东镇的马路。那时候,给我立牌坊,我也当得起!”

振华挥手:“滚滚滚,赶紧干活去,等你挣了钱再说!”

齐磊却不走,咧嘴一笑,从口袋里掏出好烟发了一圈,学着老夫子的模样,冲着匠人们团团作揖:“大家辛苦了,我替东湾村的孩子们,谢谢大家,谢谢大家……”

工人们看齐磊的模样好笑,都嘻嘻哈哈地跟他开玩笑。

振华急了,推着齐磊就走。

再不走,大家都在这里看猴戏,听齐磊说相声,一上午就不用干活了。

齐磊被振华推着,走到大马路上,正遇上郝国兰。

郝国兰见到振华和齐磊,吓了一跳,脸上微微变色。

狭路相逢,正遇上两个小太岁,郝国兰自然慌张。

齐磊却退后两步闪在路边,啪地一个立正,满面笑容,向郝国兰鞠躬:“表姨娘早上好,您老这是去哪里啊?”

“我去下面办点事!”郝国兰担心齐磊刁难自己,加快脚步向东湾村方向而去。

“表姨娘慢走——!”齐磊鞠躬恭送。

如果给齐磊扎上大辫子,换上长袍马褂,那就活脱脱的一个小太监。

振华好气又好笑,给了齐磊一巴掌:“你小子今天又犯什么神经病?忽然变得这么尊老爱幼,唱的是哪一出?”

“什么哪一出啊?”齐磊翻白眼,指手画脚地说道:“振华,我现在是老板了,不是以前的武举!尊老爱幼,是一个老板的必然素养,对不对?我一个做老板的人,一定要有广阔的胸怀,对不对?”

“滚滚滚,我还要回去干活!”振华哭笑不得,回学校里继续监工。

胸怀?齐磊的胸怀振华没看见,只看见他老婆庄小蝶的“胸怀”长势喜人,越来越大。

齐磊带着老板的“必然素养”和“广阔胸怀”,挥手告辞振华,向镇上走去。

老夫子还在工地上盛赞齐磊和振华,说这两个年轻人,是东湾村的楷模,有古仁人之心,将来定非池中之物。

振华很脸红,自己干活也是拿工钱的,发给工人们的香烟,也是学校的公款,哪里有老夫子说的这么伟大?

学校开工三天之后,郑怀亮运来了一批小红砖和青瓦,又运来了木料和做屋椽的大竹竿。

这些材料放在这里,晚上就得有人看守。尤其是那些做屋梁的木料,很值钱。

郑怀亮亲自上阵,对振华说道:“振华,我俩晚上在这里看守。你白天一份工资,晚上守夜也算一份工资。”

振华笑道:“工资无所谓,把学校盖起来就行!”

当天晚上,振华和郑怀亮,各自从家里带了一张蔑芭凉床过来,就睡在学校的院子里。而且,郑怀亮还瞒着唐姐,从家里偷了一瓶酒和一斤麻花过来,和振华小饮。

振华觉得仅有麻花还不够,又跑回家里,偷了二斤花生过来。

两个党员,就像做贼一样,在这里偷偷喝酒。

郑怀亮今晚格外开心,一边喝酒一边说道:“我想起来一件往事……我十几岁的时候,我们东湾大队集体开伙,让我和赵文乐各自挑着一百斤的山芋干,去供销社换酒。两百斤山芋干,换了二十斤散装酒。我和赵文乐担心回到家里喝不够,在半路上就开始偷喝,寡酒无菜,一人喝了半斤酒!”

振华第一次听说这事,不由得哈哈大笑。

郑怀亮又说道:“还有一次,我们大姚庄生产队死了一头牛,大家在一起吃。老夫子的大哥姚鹏正饿了两天,见了牛肉不要命,结果……硬是把自己吃得撑断了肠子。”

振华又笑,说道:“今晚上没事,我俩不会撑断肠子的。”

郑怀亮也嘿嘿一笑,说道:“我们说正事。我明天再给你一份名单,上面写着工人们所欠的提留款数额。你注意,大工算三十块一天,小工算二十块一天。看他们的工钱够抵账了,就让他们不要来了,再换其他人。”

振华吃了一惊,皱眉道:“郑书记,这工钱是不是算得太高了?你这样……可以报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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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苦酒(1)

郑怀亮冷笑:“报销个屁!我就是趁着盖学校的机会,让这些乡亲们,把所欠的提留款,赖掉一部分!我郑怀亮只有这个本事,对乡亲们的关照,只能这样了!”

振华问道:“你这样做,农业税交不齐,怎么办?”

郑怀亮看看四周,低声说道:

“我告诉你,国家征收的农业税并不是很多,主要是县里和乡里,又加了许多地方性的收费项目!国税,我们东湾村都交齐了,所欠的,就是这些地方性的收费!”

振华似有所悟,又问道:“你这么做,乡里不会找你麻烦?”

郑怀亮喝了一口酒,抬头叹气:“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吧。学校盖起来,我也就下班了。乡里找我麻烦又如何?他们也不能取消我的农民身份!”

振华沉默不语,觉得郑怀亮很悲壮。

郑怀亮默默出神,又说道:“老夫子打我,说我这几年没有给东湾村做事,也对。所以,在我卸任之前,我要做两件事。第一,帮助困难乡亲,赖掉一部分提留款;第二,把学校盖起来。这几年村支书,我问心无愧。”

振华心生敬佩,举杯说道:“郑书记,你和老夫子一样,都是我们东湾村的……好人,有担当!不管你以后做不做书记,我都会敬重你一辈子。”

郑怀亮苦笑:“拉倒吧,喝酒喝酒!”

满天星光下,两人继续喝酒,蚊子就在身边嗡嗡地飞,趁人不注意就展开袭击。

郑怀亮喝了大约二两酒,叹气道:“这酒怎么越喝越苦?不喝了,睡觉睡觉!”

振华也不喝了,收拾收拾,各自休息。

蚊子太多,振华在凉床下点起蚊香,又在自己身上抹遍了花露水,这才勉强可以睡着。

第二天一早,振华起床,却发现郑怀亮不见了。

“我去,谁把郑书记偷走了?”振华嘀咕了一句,将自己的凉床送进空教室里,巡查一番,回家洗漱。

一周之后,这六间房子盖到了四檐齐。

又过两天,山墙尖也砌了起来,准备架梁。

学校的架梁,自然不会摆酒席,也没人来随礼。

郑怀亮来了,说道:“大家抓紧铺瓦,然后休息几天,再开始粉刷,因为水泥沙子不够了……什么时候继续开工,等我通知。”

工人们自然无所谓,各自点头,也刚好休息几天。

但是振华不能休息,每天都来巡视几遍。老夫子也是义务工,每天早晚都在这里转悠。

趁着暂时停工的几天,振华也抽空去了卓大郢一次,看看卓宜兰。

卓宜兰也来过一次,互相走动,和振华越来越亲昵,渐渐就有了些热恋的味道。

振华的妹妹春兰,在家里吵着要出去打工。

振华老爹不答应,施展“拖”字诀,哄骗春兰说:“等你哥哥结了婚,你嫂子过了门,家里多一个劳动力了,你再出去打工。”

卓宜兰那天来吃饭,也劝说小姑子:“明年春节以后,我妹妹宜萍要去浙江打工,你和她一起,互相有个照应。”

春兰这才点头,继续在家里熬着日子。

农历六月底,学校的房子继续开工,开始粉刷。

郑怀亮果然换了一批工人,让另外一批欠提留款的乡亲们来干活。乡亲们都知道郑怀亮有意关照,各自欢天喜地而来。在这里混几天,就可以抵账提留款,谁不愿意呢?

然而有人不愿意,是宋家财。

这家伙从来不交提留款,也不干活。工人们干活的时候,他就在一边蹭烟抽,看热闹,嘻嘻哈哈地说笑。

振华和老夫子郑怀亮,见了宋家财,都觉得头痛!

七月初八,学校的房子终于翻盖完毕,振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天晚上,铁桥生了,给宋家财带来一个儿子。

宋家财高兴得在门前大叫:“我宋家财有儿子了,我宋家财有儿子了!”

宋仁贵也乐呵呵的,满脸的麻点都舒展开来,逢人就说自家孙子长得帅气好看,将来必定大富大贵,做官做府。

然而铁桥坐月子,也是需要吃肉的。宋家财家里没有老母鸡,也没钱买肉,只好又来央求王响赊账。

王响给了他二斤肉,说道:“以后你老婆要吃的肉,拿你家的鱼来换。一斤鱼换一斤肉,便宜你了。不过,每天只能换一斤半,多了我不要!”

鱼价便宜,肉价贵。王响这么一笔生意,又得亏上几十块。

宋家财大喜过望,偷鱼偷得更加勤奋了。

翠红怜悯铁桥可怜,从家里偷偷收拾了三十鸡蛋,趁着丈夫赶集的时候,给宋家财送了过去。

村子里还有其他乡亲,也给宋家财送来了一些鸡蛋和挂面,还有送老母鸡和香油的。

可以说,铁桥的一个月子,是东湾村乡亲们撑起来的。

振华老爹在家里闲得无聊,整天和妻子翠红算计:“齐磊生儿子,鲁盛松生儿子,宋家财也生儿子……振华今年十月结婚,快的话,明年中秋节左右,宜兰也该坐月子了。就是不知道,咱家会不会添孙子……”

翠红也担心:“今年我们东湾村,生的大多数都是男孩,只怕明年,要改成女孩了。不过第一胎是女孩也好,还可以生第二胎。”

赵成海却摇头:“我还是希望振华一胎得子,这样的话,就不担心了。如果第一胎是女孩,第二胎又是女孩,这可怎么办?”

“呸呸呸,你个乌鸦嘴,偏偏宜兰就生不出儿子,要连生两个女儿?”翠红冲着丈夫瞪眼。

“还不是你个乌鸦嘴先说起来的?”赵成海也瞪眼。

七月十五,是中元节。

这时候还没有开学,振华在家里歇着,享受最后的暑假时光。

上午十点,村主任何乃平和妇女主任蔡兴美,忽然来找振华,说道:“乡里计生部门,来我们东湾村开展优生优育讲座,就在学校的院子里。你午后两点到学校,搬一些桌椅出来,借用一下。”

振华说道:“这大热天的,让我一个人干活吗?”

何乃平给振华塞了两包烟,笑道:“搬五张桌子,二十个凳子就行了,你辛苦一下吧。”

蔡兴美也笑道:“这样吧,我两点钟过来,给你搭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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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苦酒(2)

振华点头:“行,我两点钟准时到学校。”

“不能耽误了,三点钟正式开会。还有,你也是未婚青年,也要听讲座,可不能跑了!”何乃平又说道。

“这玩意,听不听不就那回事?谁还不会结婚不会生孩子啊?宋家财和齐磊,什么也没听过,不也会结婚生儿子吗?”振华笑道。

“他们俩早熟,乱来,不按照套路出牌。你是文人,不能像他俩那么粗鲁,要好好学习一下新婚知识,马上就派上用场了!新婚之夜,把这些知识实践实践,看看灵不灵。”蔡大姐笑道。

振华拱手认输,恭送蔡大姐。

村妇女主任,是一个惹不起的存在。她们能说会道,辣口无忌,风风火火,敢打敢杀,属于女子之中的强者,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

东湾村的妇女主任蔡兴美,也不是个简单人物。她曾经大战郝国兰,把郝国兰按在烂泥秧田里摩擦了半个小时,七八个大汉都拉不开。郝国兰骂一句,蔡兴美就往她嘴里喂一口烂泥,把郝国兰的肚子喂得就像牛肚子一样。

午饭后,振华休息一会儿,两点钟赶到学校,将桌椅搬出来,靠着新盖的校舍檐下。这里有墙体挡住了阳光,又有几棵高大的雪松遮阳,比较阴凉。

蔡兴美果然说话算话,骑着车前来帮忙。

寂静的午后时光,空旷的学校里只有振华和蔡兴美两人。

蔡兴美和振华抬桌子,一边说道:“振华,这里就我们俩,被别人看见了,会不会有闲话传出去?我还是回避一下吧,免得影响你的名声。”

振华自然不让蔡兴美偷懒,说道:“我是未婚青年,什么都不懂,来这里听讲座的。你回避我干什么?别走,把我当成三岁小孩就行。”

“三岁孩子尿床,这么说你还尿床?”蔡兴美问道。

“我一周岁就不尿床了!”振华扯不过蔡兴美,急忙转移话题,问道:“对了蔡大姐,这两天怎么没看见郑书记?”

蔡兴美将桌子放下,沉默片刻说道:“郑书记……已经被免职了,你不知道吗?”

振华吃了一惊:“什么,郑书记真的……不干了?什么时候的事?”

“不是不干,是被乡里免职了,还受到了留党察看处分。”蔡兴美苦笑了一下,又说道:

“有好几天了,那天,乡里召开各村财务会议,批评我们东湾村的提留款问题,要调查郑书记。郑书记当着乡里书记乡长们的面,拍了桌子。乡里当场决定,对郑书记就地免职,留党察看……”

振华心有戚戚,问道:“郑书记被调查,不会有事吧?”

蔡兴美想了想,摇头道:“不好说。学校的校舍建造,郑书记上报的费用太高了。六间瓦房,他报了三万八。如果查出来,这里面有一分钱进了他的口袋,他恐怕要坐牢。”

振华不由得冒冷汗:“郑书记不会贪污的吧?”

六间瓦房,用了三万八,这的确太夸张了。

根据振华的粗略计算,扣除工人工资的话,这六间房的建造费用,应该不超过一万两千块。

蔡兴美摇摇头:“贪污应该不会,我们都知道,郑书记是帮那些贫困家庭,跟乡里赖账。可是这次,他赖的数目太大,太多。乡里的领导也不是傻子,自然会算账。”

振华点头:“郑书记……还真是敢作敢当。”

蔡兴美笑了笑,说道:“那天很热闹,郑书记拍了桌子,其他村子的书记村长们,都趁机起哄,表示提留款难以收上来,把乡里的书记乡长们,一个个气得脸色铁青。这两天有消息了,河东镇因祸得福,被县里免去了二十多万的地方性收费。可以说,从乡里,到各个行政村,再到整个河东镇的群众,这次都沾了郑书记的光。”

振华也激动起来,说道:“这么说来,郑书记牺牲了自己,却造福了大家,就算被免职,也是死得其所,留取丹心照汗青了!”

蔡兴美点头:“是啊,只是可惜了郑怀亮。目前来说,他还是我们东湾村最好的一个书记。”

振华却笑道:“郑书记也算是求仁得仁,我估计,他现在很开心。”

蔡兴美一笑,看着振华说道:“你知道吗,郑怀亮非常看好你。本来,他是打算培养你,做他的接班人的。他都说了,明年就安排你做村干部,把你带几年,等你到了三十岁,就可以挑大梁。”

“不是吧?”振华有些意外。

村支书,振华可是从来没想过。但是听蔡兴美这么一说,振华感觉村书记这个职位,距离自己也不是很遥远。

假如郑怀亮不下班,说不定再过几年,自己真的……

“怎么不是?他去年就介绍你入党,首先解决你的组织问题,这就是在布局。”蔡兴美一笑,又说道:

“再跟你说个事吧,你不要跟别人提起。村主任何乃平,这几年申请入党,都被郑书记拒绝了。你想想,郑书记如果不想培养你,为什么急吼吼地帮你解决组织问题?你比何乃平的资格还老?为了你入党的事,郑书记和村主任,去年大吵了一场……”

“原来还有这么多事?”振华又惊愕,又觉得汗颜。

郑怀亮这么看重自己,自己以后,会不会辜负他的期望?

蔡兴美又说道:“振华,如果这几天,乡里有人来向你询问情况,你可要想好再说话,要帮着郑书记。”

振华点头:“我明白。”

正说话间,校门外传来车喇叭声。

蔡兴美探头张了一眼,笑道:“吆,乡里的宣传队已经来了,大家赶紧进学校吧,这里面凉快。”

振华也抬眼打量,看见三个中年男女,带着几个小青年,手里拿着扩音器,端着茶杯走了进来。

蔡兴美安排乡里的干部们坐下,又给大家介绍:“这是我们东湾小学的老师赵振华。振华,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赵德阶乡长,这位是乡里主管教育的秦委员,这位是计生所胡大姐胡所长,还有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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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苦酒(3)

振华一一点头微笑。

那个秦委员已经坐了下来,打量着振华,说道:“我听说过你,民办教师,是吧?”

教师就教师,你何必提我是民办教师?振华脸上微烫,心里骂了一句“你大爷”,点头道:“是啊,没手艺不会打工,当民办教师混日子。”

秦委员笑了笑,挥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赵老师不要误会。我听说过你,是因为你教书负责任,还经常给孩子们免费补课。如果是在城里啊,现在给人补课都是收钱的。”

蔡兴美在一边连连点头:“振华老师的确负责任,暑假期间,还监督孩子们写作业,是一个好老师。”

一个年轻干部笑道:“赵老师蛮帅的嘛!”

计生所的两个美女,也嘻嘻哈哈地看着振华,眼神肆无忌惮,在他身上扫来扫去。

帅你大爷!这么帅,还不是要伺候你们?振华又在心里骂了一句,继续搬凳子出来,整整齐齐放好。

计生所的胡大姐一挥手,对手下的人下令:“你们年轻人也去帮帮忙,别让振华老师一个人干活啊。”

那几个小青年这才起身,帮着振华搬桌椅。

两点半过后,东湾村的年轻人陆续来了,各自领了十片装的一小袋创可贴,在树荫下乘凉。这创可贴就是礼物,没有礼物,乡亲们可不捧场。除了创可贴,礼物还有免费的避孕产品,药和套子,基本上是无限量供应,要多少都可以自取。

来的人当中,大多是已婚妇女和未婚男子,未婚女子没看到一个。

乡下思想保守,生孩子养孩子,未婚女子是不好意思讨论的,即便是听到这样的话题,也会脸红。

宋家财也来了,笑嘻嘻的,贼眼放光,打量着台上的几个女干部。

两点五十,优生优育讲座正式开始。

主席台边侧还有空位子,蔡大姐扯着振华坐了下来。

振华还是第一次坐上主席台,面对着台下的上百个乡亲,难免有些战战兢兢,不知道手脚往哪里放。

乡亲们也看着振华,交头接耳地议论:“振华怎么坐在上面?也当干部了吗?没听说啊!”

更有消息灵通人士低声说道:“听说郑怀亮被撤职了,村里要重新选干部,振华恐怕不做民办教师,要做干部了。”

赵德阶乡长拿着大喇叭做了开场白,秦委员致辞,计生所胡大姐开始宣讲,先说了孕期的保养,又说起了“科学坐月子”,然后再说到新生儿护理和养育知识。

振华在一边听着,既来之则安之。

胡大姐说完了,将一份文件递给蔡兴美,说道:“我说得口干,喝杯水休息一下。这里还有一篇宣讲稿,蔡主任,麻烦你拿给振华老师,让振华老师给大家读一遍。”

蔡兴美点点头,将文稿递给振华。

振华接受委托,正要读稿子,却忽然脸色一红,结巴道:“这、这里面……有好多字,我不认识,我读不来!”

这篇稿子,是新婚卫生知识和避孕方法详解,里面有很多词语,都是乡下人不敢说出口的!还有绘图,打架打出肠子那种!

振华还是未婚青年,可不敢读这样的稿子!

胡大姐笑道:“吆,知识青年,学校老师也害羞?读书的时候,没上过生理卫生课啊?”

蔡兴美也拿过稿子看了一眼,笑道:“算了算了,这篇稿子,我以后和村里的育龄妇女们,单独普及好了。这里不用读,读了以后,估计会有一大半人要跑路。”

胡大姐点点头,接受了蔡兴美的建议,宣布进入下一个环节,互动采访。

计生所的几个年轻人走下主席台,深入群众当中,展开采访。

宋家财两眼放光,似乎在渴望那两个美女与自己展开“互动”。然而两个美女都对宋家财敬而远之,各自找了一个小媳妇拉家常。

有个男青年走过来,采访宋家财:“这位大哥,我问你一个问题——近亲之间不能结婚,你知道吗?”

宋家财大哥眉头一挑,大手一手:“老亲不能做亲嘛,这个谁不晓得?”

男青年很高兴,连连点头,就势展开普及:“近亲结婚的危害非常大,会导致胎儿流产、婴儿夭折,会造成下一代的先天性疾病,比如痴呆、瘫痪、残疾、心脏病……”

“我晓得我晓得,这个我都晓得。”宋家财不耐烦,避开了这个男青年,转到一边去,继续渴望和两个女干事互动。

两个女干事依旧对宋家财视而不见,满场寻找小媳妇们互动。

却不曾想,刚才和宋家财互动的男青年,转了一圈,又和宋家财遇上了。

这男青年眼力劲不行,忘了刚才的互动,又问宋家财:“这位老乡,有个问题我了解一下,近亲之间不能结婚,这个知识你知不知道?”

宋家财怒了,瞪眼如牛,挥手大吼大叫:“你是不是有毛病?是不是把我当成傻子!?我看你就是个近亲结婚生下来的傻鸟!刚才问过我的话,现在又来问一遍!”

噗地一声,正在主席台上喝水的蔡兴美,将一口茶喷在振华脸上。

振华抹着脸,非常郁闷地看着蔡兴美——我俩没有这么亲密吧,你把口水往我脸上喷?

乡亲们反应过来,都看着宋家财和那个男青年,集体大笑,东倒西歪。

胡所长和赵乡长也是噗地一笑,又强自忍住。

那个男青年赤头红脸站在当地,满脸尴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傻鸟,一个问题问了好几遍,比女人的嘴巴还啰嗦!”宋家财又瞪了那个男青年一眼,转身走开。

秦委员皱眉,站起来看着宋家财,提高声音说道:“那个小伙子怎么说话的?计生所的同志们给你们普及知识,你怎么还骂人了?”

宋家财回头翻白眼,说道:“我没骂人,傻鸟就是我们东湾村的口头禅。我们村子里,有个叫宋仁贵的老家伙,天天骂我傻鸟,我也没生气,不信你问问大家。”

乡亲们闻言,又是一阵大笑,东倒西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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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苦酒(4)

东湾村的乡亲们,都知道宋家财的意思。他不仅仅骂人家傻鸟,还顺带着冒充人家的老叔,在辈分上占人家的便宜。

乡里的干部们并不知道宋仁贵是谁,各自皱眉。

蔡兴美瞪了宋家财一眼,对赵乡长和秦委员说道:“领导们别搭理这个家伙,他小时候得过羊角风,吃过朱砂丸。”

吃过朱砂丸的人,据说情绪极不稳定,智力欠缺,更兼喜怒无常,说翻脸就翻脸。宋家财并没有吃过朱砂丸,但是他的言行举止,的确有严重的朱砂丸反应表现。

计生所的女所长也挥手,说道:“好了好了,进入下一个环节,现在请群众代表,上台说说自己参加本次宣讲活动的感受。一共选择三个群众,愿意上台发言的,有奖品。奖品是两块香肥皂,两大袋洗衣粉。谁愿意上台发言,请举手。”

宋家财本来已经打算要走了,听说有奖品,立刻回过头来,举手说道:“我,我愿意上台发言!”

胡大姐无奈,点点头,示意宋家财上前来。

宋家财走上前,屁股对着主席台,面对全场乡亲们嘻嘻一笑,说道:“我的发言很简单,这个……结婚嘛,就和犁田一样,只要舍得下力气,使劲地犁,就会有收成!”

台下又是一番哄笑。小媳妇们都红了脸,三十多岁的妇女们,则笑着大骂宋家财不要脸。

胡大姐忍着笑,也忍着怒气,皱眉说道:“小伙子,你这样说不行,你的发言,要和我们今天的科学宣讲内容结合起来,不能乱说!”

宋家财想了想,又说道:“今天乡里的干部们说,老亲不能做亲,要不就会生下来傻子,这个我非常同意。所以我讨老婆,家里的表姐表妹一个不要。我和我老婆,没有一点点亲戚关系,所以我儿子……长得特别漂亮!”

胡大姐带头鼓掌,乡里的干部们也懒洋洋地鼓掌,现场响起一片稀稀拉拉的掌声。

“穷显摆!”蔡兴美一边鼓掌,一边低声嘀咕。

宋家财得了一小袋创可贴,得了两块香肥皂和两袋洗衣粉,笑嘻嘻地满载而归。

胡所长看着台下群众,又问:“还有哪位乡亲,愿意上台来说两句?”

重赏之下,没有勇夫,洗衣粉和香肥皂,也打动不了腼腆、保守的东湾村人。

赵德阶乡长看着振华,笑道:“振华老师也是未婚青年,让振华老师说说吧!”

蔡兴美故意起哄,把奖品提到了振华身前的桌子上,笑道:“来,我先给你把奖品拿来。”

台上台下,所有人都看着振华。尤其是计生所的两个美女,目不转睛地盯着振华,还呵呵地笑,脸上挂着戏谑、揶揄之色。

振华只得站起来,想了想,开始发言:

“那我就说两句……乡里的干部们,今天说的很多知识,都是科学的。对比起来,我们家乡有些老规矩,是不科学,或者不太科学的。比如说坐月子,我以前听村医周国明说过,刚才计生所胡所长也重点说了,不要每天都吃老母鸡,都吃炖排骨炖猪肘子,吃得太多,到时候都是痔疮、高血压……”

毕竟是做老师的人,振华镇定下来,举一反三,结合家乡的一些不卫生不科学的生活习惯,展开对比,娓娓而谈,讲得通俗易懂,别出新意。

五分钟过后,振华发言完毕,主席台上响起热烈的掌声!

赵乡长秦委员和胡大姐等人,都满脸带笑,连连点头。

优生优育讲座完毕,乡亲们散去。

胡所长拍着振华的肩膀,笑道:“振华老师,你今天说得太好了。能结合家乡的生活习惯展开对比,指出具体的细节问题,这个非常了不起,也很有效果,值得我们以后学习推广。我看啊,你不但可以做老师,还可以做个妇女主任。”

这位胡所长也就三十左右的年纪,留着短发,看起来和蔡兴美差不多,爱说爱笑,没有架子。

振华笑道:“行啊,你们先提拔蔡大姐做大官,她的位置空出来,我才好接替。”

计生所的一个小姑娘笑道:“干脆把振华老师吸收到我们计生所算了,以后负责宣传工作。”

“不要吸收了,乡里人员太多,可没工资发给振华老师。”赵乡长摆手,又走过来拉着振华的胳膊,说道:“振华老师,我有几句话,要和你单独谈一下。”

乡长找自己单独谈话?振华有些意外,点点头,将赵乡长带进了空教室里。

赵乡长给振华发了一根香烟,抬头看着学校新盖的屋子,说道:“这新房盖得很好嘛,振华老师,听说盖这房子,你一直都在记工监工,是吗?”

原来是调查学校建设的事!振华心里咯噔一下,点头道:“是啊,我一直在。”

赵乡长点点头,又问:“这几间房子,一共花了多少钱?”

振华摇头:“不清楚,估计要好几万吧?”

赵乡长皱眉,问道:“你不是负责监工的吗?怎么不知道这几间房子的总造价?”

振华笑道:“是啊,我负责记工监工,但是并不负责任何财务支出,所以不知道。”

赵德阶想了想,又问道:“那你知道一共多少个工时吧?多少大工,多少小工?”

振华开始演戏,摊开手:“这个哪里记得?每天都好多人,我给他们点个名,就去做小工……账本也交给郑书记去了,我现在实在记不得。反正记得这地基特别难挖,好多人,挖了好多天……对了,拆房子也很难拆。盖房子还用了一些旧材料,不合手,施工很慢……”

赵德阶眉头拧成疙瘩,沉默不语。

振华故作糊涂:“赵乡长,你问这个干嘛?”

赵德阶叹了一口气,又板起脸说道:“学校盖的这几间房子,账目上有很大问题,耗费的资金非常夸张,乡里在调查郑怀亮。振华,你也是党员,受过党的教育,可不要包庇郑怀亮!如果被查出你们有串通合谋,严惩不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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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苦酒(5)

“没有没有,郑书记一向正直,绝对不会有问题的,我可以用人格来担保!”振华急忙说道。

“我不要你用人格担保,我要你用党性担保,敢不敢?”赵德阶瞪着振华。

“敢!”振华毫不犹豫地点头。

用党性来担保,振华也觉得郑怀亮没有大问题。他的确是违规了,但是本意没错。一心一意为人民,本来就是党的宗旨。从郑怀亮的出发点来说,他仍然是个优秀的党员。

赵德阶一言不发,盯着振华看了半天,转身而去。

振华心里有些紧张,却故作轻松,笑容满面地干活,将课桌椅搬huijiào室。

乡里的干部们,乘坐两辆面包车走了。

振华收拾了残局,将自己的奖品留在学校里,锁上大门,去找郑怀亮。

郑怀亮被免职,振华打算去安慰一下,顺便说说刚才赵乡长找自己调查的事。

郑怀亮家里铁将军把门,振华问了隔壁的人,才知道郑怀亮在地里干活。

大姚庄的田地,大多在村后。振华找了过去,看见郑怀亮正在挑大粪,给晚玉米追肥。

现在的郑怀亮,戴着一顶破草帽,穿着黄力士鞋,两只裤脚挽到膝盖,腿上青筋梗起,纯粹的一副老农民形象,和以前判若两人。

“郑书记!”振华走到田里,打了一声招呼。

郑怀亮指了指头上的破草帽,笑道:“别叫我郑书记,我现在不戴乌纱帽,换成了破草帽,还是什么书记啊?”

看得出来,郑怀亮的笑容很自在,不是装的。

振华笑道:“叫习惯了,对了郑书记,刚才乡里的赵德阶乡长找我谈话,说了一些关于学校的事……我想跟你说一声,不会耽误你的活吧?”

“回去说吧。”郑怀亮点点头,挑起空粪桶,和振华往回赶。

回到家里,郑怀亮洗了一把脸,换了衣服,推出自行车,说道:“振华,我俩一起去镇上,找个饭店喝一杯。”

“郑书记,干嘛要去镇上喝酒?”振华有些吃惊,难道被免职被处分了,郑怀亮还要庆祝一下?

“我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所以我请客,跟你喝一杯!”郑怀亮不由分说,锁了门,蹬着车子就走。

振华也是骑车来的,只好跟上。

镇上有两家饭店,一家是乡政府的食堂,被私人承包的,也对外经营。另一家是个体工商户,老板是郑怀亮的表哥。

然而郑怀亮却不去表哥的饭店,直奔乡里的食堂饭店。

振华对郑怀亮的行为很不理解,乡里正在调查他,他居然还敢来这里喝酒?一点也不担心影响?

停好车子进了饭店,郑怀亮就嚷嚷:“赵老板,还有没有小包厢?给我来一个!”

“吆,郑书记这是照顾我生意来了!包厢有的,郑书记你们几位?”一个小伙子走上前来敬烟,笑着问道。

振华接过香烟,总觉得这饭店老板有些面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就我们俩。”郑怀亮比划了一下手指,带着振华钻进了一个小包厢。

这里的包厢都是木板临时隔开的,隔音效果很差。隔壁的包厢正在喝酒吃饭,有七嘴八舌的嘈杂声。

郑怀亮侧耳听了听,忽然面露诡异的冷笑。

饭店老板跟了进来,给郑怀亮和振华倒茶,又问要什么菜什么酒。

郑怀亮笑道:“乡里的龚书记,在这里吃什么菜喝什么酒,就按照他的标准,给我准备吧。”

“行,那就四菜一汤吧,两个人,太多菜吃不完,也是浪费。”老板笑了笑,转身而去。

振华微微皱眉,对郑怀亮说道:“这个老板,看起来有些面熟……”

郑怀亮关了包厢门,笑道:“今天赵德阶是不是找你谈话了?你看这个老板像不像赵德阶?他就是赵德阶的儿子!”

“哦——!对对对,怪不得我看他面熟,原来是赵乡长的儿子!”振华恍然大悟。

用王响的话来说,这小赵,跟他老爹赵德阶长一个鸟样。

郑怀亮呵呵冷笑:“赵乡长调查我,说我违规。他有没有告诉你,他让自己儿子承包乡里的食堂,也是违规啊?”

“人家是大官,官大嘴也大,说出来的就是理。”振华笑了笑,将今天赵德阶找自己谈话的内容,低声说了一遍。

郑怀亮大笑,说道:“无非是个形式,走个过场而已,你不说我也知道。”

振华点点头,问道:“郑书记,这后面……你会不会有麻烦?会不会再受处分?”

郑怀亮一拍桌子,高声叫道:“我敢做就敢当,怕个屁的麻烦!乡里面明着调查我,暗地里,一个个都在感激我。我告诉你,乡里的书记乡长委员们,还有河东镇各村的村长书记,都欠我一顿酒!”

隔壁的房间原本很嘈杂,郑怀亮在这边拍桌子大吼,那边立刻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振华吃了一惊,低声说道:“郑书记小点声,别让人听见……”

郑怀亮却冲着振华挤眼,又指了指隔壁包厢,大声说道:

“这次开会,有县里的领导在场。我拍了桌子,刚好让乡里解了围。县里开会研究,免去了我们河东镇二十多万的地方性收费,乡里的压力大大减轻。怎么,我为河东镇减免了二十多万财政负担,难道不能找乡里换一顿酒!?”

振华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郑怀亮是在喊冤,于是也大声说道:“是啊,郑书记这次为民做主,虽然被撤职了,但是功不可没!”

小赵已经端菜上来了,低声说道:“郑书记,隔壁的包厢是乡里的书记和几个委员,在吃饭……便饭,书记一个人在这里上班,老婆孩子没来,自己不做饭……”

郑怀亮皱眉:“他吃他的,我吃我的,没问题吧?难道你的饭店,不招待我们平头老百姓?”

“没问题没问题……嘿嘿,我就是随口一说。”小赵笑着转身而出,带上了房门。

振华拿过酒瓶,开始斟酒。

郑怀亮喝了一杯酒,又砰砰砰地拍桌子:“不仅仅是乡里欠我一顿酒,还有全县的乡村小学,也都欠我一顿酒!”

振华不解其故,皱眉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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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苦酒(6)

郑怀亮接着说道:

“也同样因为我拍桌子,县里开始重视乡村小学危房问题。已经有消息了,就这几天,秋季开学之前,县教育局展开全县乡村小学危房排查和加固,所需费用,全部由县财政局支出。你说,全县的乡村小学,是不是都欠我一顿酒?”

振华有些惊喜有些感动,说道:“县里的领导们还是不错的嘛,能够重视基层的声音,及时解决群众困难,真的不错。”

砰地一声,郑怀亮又拍桌子,叫道:

“有什么不错的?一心一意为人民,本来就是党的宗旨和任务。解决群众困难,就是领导们的责任和工作目标,难道还要老百姓感谢他们,给他们立牌坊?我郑怀亮拼了乌纱帽不要,给村子里盖学校,要谁感谢了吗?!当官不为民做主,用老夫子的话来说,就是尸位素餐!”

隔壁包厢里,乡里的书记龚伟和几个乡长委员,都不吃不喝了,一个个拧着眉头竖着耳朵,听郑怀亮在这边发牢骚。

在酒精的刺激下,郑怀亮越说越带劲,情绪激动声音洪亮:“调查我?我不怕。我就是赖账了,但是没有一分钱进入我自己的口袋!让他们去查好了,查出来我贪污一分钱,拉我去qiāng毙,我也二话不说!”

振华点头:“郑书记的为人,村里乡亲们都知道。”

郑怀亮自说自话,滔滔不绝:

“我郑怀亮做了这几年的村支书,上对得起党,下对得起乡亲。每年的年三十晚上,我都骑着车,各个村子转悠,劝乡亲们不要赌钱,到处惹人嫌弃!我就问问,整个河东镇乃至整个县,有没有我这样负责任的村支书?”

“我郑怀亮主持东湾村工作这几年,有没有出过恶**件?有没有出现过群体**件?”

“为了学校的危房改造,我郑怀亮被老夫子打破了脑袋,我报警了吗?医药费都是我自己掏的!”

振华看着郑怀亮的模样,觉得他有点醉了,便说道:“郑书记,你不喝了吧?吃点菜。”

“我没醉!”郑怀亮一挥手,又说道:

“振华呀,如果你以后做了村干部,记住我的两句话。第一,不要贪污。贪污的念头一动,后面就忍不住了。第二,不要发生婚外男女关系。这两点坚持住了,你以后就是东湾村的栋梁。这两点要是把持不住,你就是我们东湾村的祸害!”

振华笑了笑:“我还是安心教书吧,省心。”

郑怀亮絮絮叨叨的,一边喝酒一边说。

振华侧耳听了听,隔壁还是没声音,不知到那边的书记乡长们,是不是已经走了。

正在振华狐疑的时候,吱呀一声响,包厢的门被推开了,一个四十左右的白脸男子走了进来。

“吆,这不是龚书记吗?”郑怀亮抬头看了来人一眼,故作吃惊,却并不起身。

振华很诧异,站了起来,打量着眼前的男子。

郑怀亮称他为龚书记,看来就是河东镇的一把手书记龚伟了。

龚伟笑了笑,说道:“怀亮书记,你的事情还在调查,目前没有定论,你也不用发脾气。也不早了,你少喝点酒,回去休息吧。”

“处分都下来了,还叫没有定论?谢谢龚书记关心,我现在不是干部了,无官一身轻,喝酒很痛快。所以,我还要喝几杯。”郑怀亮一边说话,一边拿起酒瓶,给自己斟了一杯。

龚伟摇摇头,冲着门外喊道:“小赵你过来一下。”

饭店老板跑了过来。

“郑书记晚上这顿饭,记在我个人头上吧,算我请他的。”龚伟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郑怀亮却忽然站起来,叫道:“等一下!”

龚伟回头,皱眉看着郑怀亮。

郑怀亮已经醉眼朦胧,笑道:“感谢龚书记替我结账,那我就不客气了。不过,我还有个事,向书记汇报。”

龚伟点头:“请说。”

郑怀亮想了想,说道:“我现在不是干部了,仅仅是个留党察看的党员,我打算创业经商,这不违规吧?”

龚伟点头笑道:“没有规定说党员不能经商,你创业是好事。”

郑怀亮站在那里,有些踉跄,又说道:“我创业的时候,还希望龚书记和乡领导们多多关照。”

龚伟再次点头:“只要不违规,而且是我们能力所及的地方,我们一定帮忙。不过我想知道,你的创业项目是什么?”

郑怀亮嘿嘿一笑:“我打算卖猪饲料,还请乡里的领导们多多关照……”

龚伟想了想,腾地一下,一张脸忽然涨成了猪肝色,眼中怒火喷发,手指郑怀亮叫道:“郑怀亮你什么意思?你卖猪饲料,让我们关照,把乡里的干部们都当成猪了吗?你的意思,就是讽刺我们大吃大喝是吧?你今天给我说清楚!”

脚步声乱响,饭店老板和隔壁包厢的乡长委员们一起跑了过来,惊愕地看着龚伟和郑怀亮。

下午在东湾村做宣讲的赵德阶和秦委员都在。

郑怀亮很郁闷,瞪眼说道:“怎么,我卖猪饲料不是创业啊?谁说你们是猪了?我说了吗?”

“郑怀亮你别狡辩,敢做不敢当!”龚伟怒发冲冠,吼道:

“我们今天下午,去南马村执行工作,调解两个生产队的纠纷。杜乡长被打了一拳,受了委屈。晚上我们吃个工作餐,安慰一下。八个人,也就六个菜,一人一瓶啤酒。你骂谁是猪?谁大吃大喝了?隔壁包厢,你们去看一眼,看我是不是大吃大喝了!”

乡里的干部们,都皱着眉头,脸上挂着怒色。

郑怀亮很冤枉,皱眉说道:“我说的是真话,我没有讽刺你们!”

振华急忙劝解,拉着郑怀亮向外走,一边说道:“郑书记酒喝多了,误会,都是误会……”

龚伟扯住了振华,叫道:“小伙子你别走,我带你去我们的包厢,看我有没有说假话!”

振华被龚伟扯着,只得来隔壁包厢看了一眼。

桌上的确只有几个菜,几瓶啤酒。

“小伙子你看到了啊,我们乡里的干部,没有大吃大喝!郑怀亮被撤职,心怀不满,骂我们是猪,我饶不了他!”龚伟更加愤怒,胸膛剧烈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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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苦酒(7)

“龚书记,郑书记喝多了,可能表达有问题……都是误会,他不是讽刺你们……”振华结结巴巴地解释。

饭店老板小赵,也上前劝说,护着郑怀亮撤退。

“我只说卖猪饲料,谁说你们是猪了?你自己对号入座,关我屁事!”郑怀亮也红了眼睛,大吼大叫。

振华和小赵合力,扯着郑怀亮就走。

龚伟在身后咆哮:“东湾小学的事情,给我彻查到底!只要查出来郑怀亮贪污一分钱,我就一定要法办他!”

郑怀亮也回头怒吼:“你尽管去查,查到我贪污,就qiāng毙我。我郑怀亮如果眨一下眼睛,就对不起我二十年的党龄!”

“郑书记别说了,赶紧走吧!”振华急忙推着郑怀亮出门。

龚伟追了出来,吼道:“只要有我龚伟在河东镇,你郑怀亮永远别想再做村干部!目无党纪,对抗上级命令,永不起用!”

“你用八抬大轿抬我,我也不会再做干部!谁稀罕这个村书记了?我郑怀亮不做村干部,也保证饿不死!”郑怀亮针锋相对,跳着脚大叫,一蹦老高。

振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郑怀亮扯到了大街上,又回头去推自行车。

龚伟也被乡里的干部们劝回了宿舍。

振华从饭店门外推车走回来,心里懊丧不已。本以为是来喝酒的,谁知道,闹出了这么大的风波。

不过振华也蛮佩服郑怀亮的,牛,竟敢和乡里的书记叫板!

振华和郑怀亮各自推着车,走在通向东湾村的土路上。

郑怀亮的确喝多了,唠唠叨叨,脚步踉跄。

振华担心郑怀亮摔倒,便说道:“郑书记,你的车也让我推着吧。”

“不用,我没醉……”郑怀亮摇摇头,继续向前走,口中骂道:“这个王八蛋龚伟,理解能力和理论水平,还不如杀猪匠王响。让王响做个乡一把手书记,都比他强!”

振华替无辜中qiāng的响大爷默哀三秒钟,笑着问道:“郑书记,你刚才真的没有讽刺龚伟?”

“没有啊,我说的都是真话,我本来就打算经营猪饲料的!”郑怀亮干脆不走了,说道:

“现在改革开放,百废待兴,赚钱其实很容易。乡亲们都在发展副业,加大养殖规模和力度,以后的猪饲料市场巨大。只要我做起来,一定可以赚钱!”

振华点点头:“这么说来,的确是龚伟误会你了。这个误会,也实在大了一点,唉……”

龚伟今晚的态度,振华看得出来。一开始,龚伟还是很不错的,过来安慰郑怀亮,替他结账。后来误会产生了,龚伟失去了风度,异常愤怒,要彻查郑怀亮。

如果没有这个误会,郑怀亮应该还有再次起用的机会。

现在,郑怀亮不仅仅是“仕途”被彻底终结,能否安全上岸,都是未知之数。乡一把手的权利还是很大的,真的要法办郑怀亮,估计也不难。

“本来我没有讽刺他,现在想想,就算我讽刺他好了。他的理解能力,也就是个猪!”郑怀亮骂了一句,点上烟,这才继续推车向前走。

走到大姚庄,振华先送郑怀亮回家。

郑怀亮家里黑灯瞎火的,似乎唐姐和孩子都不在。

振华帮着郑怀亮开门,一边问道:“郑书记,今天家里就你一个人吗?”

“是啊,唐姐跟我吵架,带着孩子回娘家去了,这泼妇!”郑怀亮骂了一句,进屋里打开电灯,给振华倒茶。

郑怀亮一男一女,女儿十七岁,在县城读高中,这时候已经在学校补课了。小儿子七八岁,去年才上一年级。

振华看看时间也不早了,便要告辞。

“振华别走,我心里不痛快,你陪我说说话!”郑怀亮却不放行。

振华没奈何,只得陪着郑怀亮说话。

郑怀亮真的喝醉了,话特别多,滔滔不绝地说起自己这几年的“政绩”。

说着说着,他竟然伏在桌上哭了起来,呜呜咽咽的,像是一条挨了揍的老狗。

振华心里凄惶,安慰道:“郑书记,村书记也不是好大的官,不做就不做了吧。你以后做生意,说不定还能发大财。”

“发财是一定的。我哭,也不是因为我丢了官,而且因为我的理想没有实现啊!”郑怀亮抹了一把眼泪,又哽咽道:

“你和齐磊鲁秀莲三结义,发誓要建设家乡。这个理想,我也有啊!我也是为了建设家乡,才当这个书记的,要不,我做书记干什么?我又不想贪污!可是现在呢,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我的满腔抱负,当年的壮志豪情,从今以后,全部化作泡影!”

振华继续安慰:“你已经为乡亲们做了许多事,问心无愧就行。”

郑怀亮摇摇头:“我做了几年书记,村里还是一样的穷。虽然我一直关照乡亲们,可是并没有改变什么……我也不知道,我们东湾村以后,还有没有希望。”

振华也不知道如何劝解,只是默默地听着。

看看已经到了晚九点,郑怀亮终于不说了,挥手道:“振华你回去吧,从明天开始,你再也不要叫我郑书记。还有……我今晚哭了的事情,你不要跟别人说,会被笑话的。”

“那好,郑书记早点休息。”振华点点头,起身告辞,从学校拿了自己的奖品,骑车回家。

赵成海正在门前溜达,等着儿子回来。他不知道儿子去了哪里,有些担心。

夜色中,看见振华骑车而来,赵成海终于松了一口气,却骂道:“你个狗东西干什么去了,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嚷嚷什么呢?我和郑书记在一起吃饭。”振华下了车,看着父亲问道:“不是等我有事吧?”

“没事,老子就是担心你!”赵成海瞪眼道。

“乡干部在学校搞活动,活动结束,刚好遇见郑书记,被他拉去镇上喝了两杯酒……”振华推车进屋,将今晚的事大致说了一下。

赵成海很吃惊:“郑怀亮……被免职了?还跟乡书记骂架?真没看出来,他竟然这么厉害!可惜了,郑怀亮还算是个好人……结果却混得这么惨。”

“老爹,这事你就不要跟别人说了。”振华点头,把“奖品”拿给老爹,转身打水洗澡。

赵成海看见那些奖品,立刻又开心起来,把郑怀亮的“悲惨遭遇”忘到了九霄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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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大节(1)

振华第二天去了卓大郢,看看卓宜兰,就要开学了,以后没有太多时间。

丈母娘还是一如既往的客气,老丈人也是一样的爽朗。

卓宜兰还是含蓄的模样,脸上带着淡淡的欢喜。

振华说:“现在农忙还没开始,不如趁这几天,我们把结婚照照了吧?”

卓宜兰却说道:“还早着哪,急什么?”

振华笑了笑:“马上农忙开始,我担心自己被晒黑了,照出的照片不帅。”

卓宜兰撇嘴:“怕什么?到时候,脸上多擦点粉就行了!”

振华一笑,只得曲线救国,先找老丈人商量,再让老丈人替自己说情。

老卓夫妻俩都喜欢这个女婿,自然劝着女儿去照相。

于是振华和卓宜兰约定,第二天去河源镇照相。

当天下午,振华回到东湾村。

赵成海见了儿子,立刻将他拉进了房里,神色紧张,说道:“不好了振华,今天乡里来了好几个干部,要找你调查情况。我说你不在家,他们让你明天上午去乡里谈话。是不是因为学校的事牵连到你了?你会不会坐牢?”

振华皱眉:“我只是负责记工,做什么牢?不管他,明天上午和宜兰去河源镇照结婚照,以后再说。”

赵成海还是担心,说道:“要不你去卓大郢躲两天吧?我看这次的事情很严重,乡里来了很多干部,调查每一个参加学校盖房子的人……”

“没事的,你放心吧。”振华心里替郑怀亮担心,却只能安慰老爹。

第二天一早,振华在县道边等着卓宜兰。

卓宜兰来得也早,六点半就到了河东镇,招呼振华上车。

两人在河源镇照了相,又溜达了一圈,买了一些小东西,这才回东湾村吃饭。

进了家门,振华意外地发现,赵文乐居然坐在家里。

振华和卓宜兰急忙打招呼。

赵文乐叹气,说道:“真没想到,郑怀亮搞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大清早接到唐姐的求助电话,这才风风火火地赶回来。振华,我俩先去找郑怀亮了解一下情况,然后再去乡里,替郑怀亮解释一下。”

“原来二爷爷是为了郑书记的事回来的。”振华心中一喜,急忙点头,和赵文乐一起去找郑怀亮。

赵文乐回来说情,应该管用。

都是乡书记的级别,龚伟还能一点面子不给?

“我和郑怀亮是同学,打小一起长大的。唐姐又给我打了电话,我自然不好袖手旁观。”赵文乐叹息着,和振华一起骑车出发。

郑怀亮正在家里,看见赵文乐,神色一怔。

赵文乐笑道:“郑书记厉害啊,连顶头上司也敢骂!”

“反正我就是个老百姓,怕他咬我?”郑怀亮一笑,拿烟倒茶。

赵文乐点点头,让振华回避,自己和郑怀亮单独交谈。

半晌过去,赵文乐招呼振华,说道:“振华,我教你几句话,到了乡里,有人问起,你也好有个准备。”

振华点头,洗耳恭听。

一切准备妥当了,赵文乐这才和振华一起,骑车前往乡政府大院。

这时候十一点,快要吃饭了。

但是龚伟却正在开会,继续调查讨论郑怀亮的事。

赵文乐轻轻敲了敲会议室的门,冲着大家微笑。

龚伟也认识赵文乐,点点头走出会议室,笑道:“怎么,郑怀亮从响水乡,搬来救兵了?”

“龚书记说笑了,我算什么救兵?在河东镇,你可是我的直辖领导,顶头上司啊!”赵文乐笑了笑,掏出香烟。

“我不抽烟,也没香烟给你抽。”龚伟摇手谢绝。

赵文乐点点头,收起香烟说道:“我今天回家看我老妈,听说了这件事,也问了郑怀亮和振华,大致了解了一下,大着胆子,来跟龚书记聊聊。”

“文乐书记来了,我们就谈谈吧。你听说了这件事也很正常,现在整个河东乡的群众都知道,郑怀亮说我们乡里的干部是大吃大喝的猪。大街小巷,每个村子,每个人,都在谈论这件事,影响极其恶劣!”龚伟叹气,将赵文乐和振华带进了一边的财政所办公室。

财政所的两个工作人员,很自觉地回避了。

赵文乐单刀直入,说道:“龚书记说的不错,我的确是给郑怀亮求情来了。我先说第一点,郑怀亮和我同学,又是一个村子的人。对于他,我非常了解。我个人以为,他是个比较优秀的党员,至少党性还在……大节不亏。”

“大节?”龚伟沉吟不语。

“对,大节不亏,这一点我可以用自己的党性担保。”赵文乐点头,又说道:

“东湾小学的事,郑怀亮也是没办法。老夫子把他脑袋都打破了,这可不是苦肉计。而且学生们的安全,是最重要的。如果换成你我在郑怀亮的位置上,也只能压到一切,先盖学校。唉,其实也幸好郑怀亮挡在前线,否则,老夫子的拐杖,恐怕要打到乡政府和乡教委了。”

龚伟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赵文乐打量着龚伟的脸色,又说道:“我再说第二点,关于猪饲料这句话,真是个天大的误会。郑怀亮的确要做饲料生意,春天就跟我说过,找我询问意见。以郑怀亮的为人来看,他也不是那种阴阳怪气的性格。他说让乡里领导们关照,指的是工商税务这方面。”

振华也在打边鼓,说道:“对对对,昨晚那句话,的确是误会。我们回去的路上,郑书记还在跟我解释,说没有讽刺谁的意思。不用多久,郑书记的饲料店就会开起来,到时候,龚书记自然明白。”

龚伟想了想,叹气挥手:“文乐书记来解释这件事,我也给个说法吧,也是我们乡里的统一意见。个人恩怨,我们可以不追究,是误会也好,是郑怀亮有意讽刺也好,都过去了。但是东湾小学的事,一定要调查。”

赵文乐笑道:“郑怀亮可能是照顾了某些困难群众,让他们做工抵偿提留款。虽然是违规违纪,但本质上,也是减轻农民负担的一个举动,遥相呼应国家政策,还请龚书记理解。

基层工作难做,情况复杂,各种艰难,我们作为基层干部,整天忙得焦头烂额,都有深切体会呀!在群众们看来,我们都是当官的。实际上,我们当书记的,也就是个人民公仆,还没有当农民自在,更没有经商创业来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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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章 大节(2)

这句话,似乎打动了龚伟。

他苦笑了一笑,说道:“这样吧,我们乡里再研究一下。我的意见是,如果郑怀亮没有贪污,虚报账目仅仅是为了给群众减轻负担,这件事我们可以不了了之。但是,如果郑怀亮借此贪污,我还是要坚持原则,党纪国法,都不会放过他!”

赵文乐松了一口气,握手说道:“龚书记刚才这句话,和郑怀亮一样,都是为了群众着想。我替东湾村的乡亲们,谢谢龚书记。”

“不客气。”龚伟和赵文乐握手,又说道:“马上就吃饭了,我们中午有工作餐,文乐书记要不要尝尝我们河东镇食堂的便饭?”

“多谢多谢,我今天在振华家里吃饭,他家里有鸡有鱼。要不,我请龚书记一起,尝一尝我们乡下的农家菜?”赵文乐笑道。

“还是算了吧,我们各吃各的。”龚伟笑了笑。

赵文乐点头,又指着振华,对龚伟说道:“龚书记,我们东湾村这个小伙子不错,高中毕业,已经入了党,今后必定是东湾村的栋梁之才。你看,以后能不能培养培养,让他挑点担子?”

龚伟打量着振华,微微点头:“赵振华是吧?我有所了解。不过他现在还年轻,让他再历练历练,我们也观察观察。”

“那就多谢了,龚书记再见。”赵文乐点头,带着振华告辞。

自始至终,振华都没怎么说话。

应该是级别不够,两个乡书记说话,没有振华的份。

回到家中,已经过了十二点。

振华和赵文乐都是满身大汗,热得张口喘气。

卓宜兰从压水井里打来凉水,让赵文乐和振华洗脸;赵成海夫妇,也赶忙端上酒菜。

洗把脸,坐在电风扇下喝酒,振华这才轻松起来。

赵文乐喝了两杯酒,对振华说道:“振华呀,我一直想跟你聊聊,却一直没时间,今天倒是个机会。”

振华点点头:“二爷爷请说。”

赵文乐想了想,说道:“民办教师,现在很难转正了,尤其是你这样的,属于村里聘用的代课教师,还不属于在编的民办教师。这两年师范生很多,再有两年,这些师范生毕业了,肯定要补充到乡村学校来。你还能教多久的书,不好说。”

振华点头:“徐校长前几天也跟我说了,今年,我们东湾小学就会有两个师范生分配过来。不教书就不教书吧,我也有心理准备。”

赵文乐喝了一杯酒,又问:“不教书了,以后又有什么打算?”

振华看了看卓宜兰,笑道:“宜兰说,可以科学种田、科学养猪,空闲的时候,我也可以出去打工挣钱。”

卓宜兰红了脸,白了振华一眼:“我没说,那都是你自己说的……”

赵文乐哈哈一笑,点头说道:“你们的规划还是很不错的,我赞成。不过我有个建议,如果振华不做教师了,也可以做个村干部。当然了,做村干部也不赚钱,只是稍微补贴一下生活。但是,村干部多了一个学习的机会,开阔眼界,有利于今后的人生发展,另外,也可以为家乡做点事。”

赵成海在一边叹气:“郑怀亮都被撤职了,只怕以后没人提拔振华。”

赵文乐一笑,挥手道:“这个多虑了,振华是高中毕业,又是东湾村最年轻的党员,做个村干部还不容易?实在不行,我去乡里给振华介绍介绍,也没大问题吧?”

赵成海又激动起来,连连点头:“朝中无人不做官,都靠二老头照顾振华。”

赵文乐摇头一笑:“村干部也不算官,只是锻炼、学习。能不能做村干部,主要还是靠振华自己,我最多就是把振华介绍给河东镇的乡领导们,也不算什么照顾。”

赵成海端杯敬酒:“二老头肯定是照顾振华和我们全家的,我们都明白!亲为亲,邻为邻,包老爷也维护庐州城!”

包老爷说的是包拯,庐州城说的是合淝。包拯的家乡,就在合淝北乡,出生地距离东湾村不过三十公里。

除了包拯之外,这里也是李鸿章的故乡。在东湾村向北三里路外,原来就有一座李鸿章享堂,后来因为扩建东湾水库,被拆除了。

包拯和李鸿章都是名人,所以经常被家乡人提起。

赵文乐呵呵地笑,继续喝酒。

话题,又转移到了郑怀亮的身上。

振华说道:“我觉得郑怀亮是个很好的干部和党员,乡里这样对待他,不公正。”

赵文乐说道:“关于郑怀亮的事,我等会和你单独聊聊。”

振华点头。

吃了饭以后,赵文乐走进了振华的卧房,打量着老夫子的那副书法作品。

“老夫子写给我的。”振华笑道。

“晴耕雨读,不错不错……”赵文乐点点头,又看着振华说道:“这四个字里面,除了耕与读之外,还有另一层意思,不知道振华有没有看出来?”

振华想了想,摇头表示不知。

赵文乐背着手,说道:“我觉得,这四个字之中,有韬光养晦的意思。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读书,是为了后来的发展做准备。你觉得呢?”

振华明白过来:“原来二爷爷说的是这个,没错,老夫子当时也拿诸葛亮做了比方,说‘寄傲于琴书以待天时’。”

赵文乐点头:“你明白就好,安下心,一步一步慢慢来吧。”

振华心里叹气,口中说道:“已经安心了,前年才从学校回来,还有些胡思乱想。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把家里的日子过好。”

“什么都不想,也不对,该想的还要想!”赵文乐笑了笑,正色说道:“我们说说郑怀亮吧。你说他是个好干部,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但是,郑怀亮在工作方面,也有显而易见的不足之处。”

振华点头,想听听赵文乐对郑怀亮的评价。

赵文乐说道:“郑怀亮这个人,大节不亏。但是他的工作不足,在于行动力不足。很多事情,他只能坐而论道,不能起而行之。比方说科学种田科学养猪,他自己是党员干部,为什么不能带头示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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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大节(3)

振华有些明白了,点头沉吟:“对对对,油菜移栽技术,郑书记前年就说过,却一直没有推广开。”

赵文乐点头,又说道:“第二,赵文乐没有妥善处理好家庭关系,也拖了工作的后腿。一个村干部,得不到家庭的支持,是很难有所作为的。”

振华更是点头,觉得赵文乐分析在理。郑怀亮怕老婆,村里人都知道。

赵文乐叹口气,又说道:“还有第三点,郑怀亮在某些地方,没有能够坚守原则,比方说……村里的财务管理。他的确没有贪污,但是,他有监管不力和责任缺失的嫌疑。”

振华又想到了豆腐匠邱厚军和响大爷记黑账的事,笑道:“二爷爷说得对,看得透彻。如果郑书记做好了这三点,那真是最好的干部。”

道理谁都明白,可是真正能做好的,又有几个人?振华赞成赵文乐的话,但也觉得赵文乐对郑怀亮的要求太高了。

尤其是夫妻家庭这方面,能不能讨一个贤惠的老婆,恐怕也得看运气。

“乡村工作,说容易也容易,说困难也困难,里面文章很大。等你以后做了村干部,我再指导指导你!我先回家看看老妈,你也休息一会吧。”

赵文乐拍了拍振华的肩膀,又对赵成海夫妇和卓宜兰打声招呼,告辞回家。

振华也放下了郑怀亮的事,和卓宜兰聊天谈恋爱。

对于振华来说,结婚,是目前的最重要的人生任务。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个次序不能错,先完成“齐家”的任务,再考虑其他的吧。

当天晚上,卓宜兰留了下来。

振华软磨硬泡,使出浑身解数,终于让宜兰从了自己。

然而振华发现,昨天的优生优育讲座,自己全部白听了。蔡大姐让自己利用那些知识来结婚,自己在紧要关头,却把讲座的知识忘得一干二净,最后还是像宋家财所说的那样,毫无技巧可言,只要有把力气就行!

齐磊曾经和振华说过,男女之间,爱情不可靠,只有睡觉最可靠。

振华深以为然。

因为第二天一早,振华发现宜兰变了,温柔了许多,看自己的眼神,也充满了幸福和甜蜜。没有突破雷池之前,宜兰一直是很腼腆、很矜持的。

一个暑假,就这样溜走了,又迎来了开学季。

东湾小学新来了两个老师,都是师范专业的本科生,而且都是女老师,青春靓丽,朝气活泼。

两个女老师一个叫王敏,小鸟依人;一个叫谢秋蓉,热烈奔放。听名字,就比乡下土里土气的‘翠、莲、珍、秀、萍、菊、梅、兰’高出了一个档次。

这两个女老师的到来,可以说惊艳了整个东湾小学,甚至惊艳了东湾村。

东湾小学原来的五位老师,都来了精神。

徐进校长变得更加和蔼可亲了,整天笑容可掬;

老爷子刘立银也时刻注意形象,绝不爆粗口,装扮出几分长者之风来。

平时最邋遢的邓炜璘,现在也打扮得鲜衣怒马,每天来学校,都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头发梳得服服帖帖,甚至还说起了普通话。当然了,邓炜璘的普通话和刘立银老爷子在一个水平线上,“六六三十陆”这样的话,经常从嘴里冒出来,惹得两个女老师咯咯地笑。

学生们也很新鲜,课下谈论的话题,基本上都离不开这两位女老师。

唯有振华还是老样子,保持本色,该干什么干什么,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新来的女老师再漂亮,和振华没关系。他已经是有妇之夫了,不敢胡思乱想。

然而两个女老师并不放过振华,总喜欢和振华开玩笑。

尤其是谢秋蓉,要搞什么感恩教育,开学第二个星期,就编了一个话剧,以农村父母的艰苦生活来教育学生们,她扮演妈妈,让振华扮演爸爸。

在话剧中,振华扮演老农民,类似于他老爹赵成海的形象;谢秋蓉扮演农村妇女,类似于振华母亲的形象。

当天话剧表演的时候,学生们丝毫没有受到感动,却觉得好笑,笑得人仰马翻。而且自此以后,学生们都在私下议论,说振华和谢秋蓉在谈恋爱!

这些闲话传扬开来,让赵成海很紧张。一方面,赵成海担心卓宜兰误会振华;另一方面,赵成海也胡思乱想,觉得儿子振华不走运——如果谢秋蓉早一年来到东湾村,振华岂不是娶了个公办教师做老婆?

隔壁王响家的录音机,偏偏又在刺激赵成海,整天放着:你到我身边,带着微笑,也带来了我的烦恼……哦,她比你先到……

其实振华并没有烦恼。倒是赵成海烦恼得不行,最后忍无可忍,警告儿子注意影响,不要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振华很冤枉,但还是听从了老爹的意见,和两个女老师保持距离。

……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白露一过,就是秋收季节,也是游子们思乡的的季节。

远在南京的齐磊,也开始思乡了。家里的十来亩水稻,是齐磊心头巨大的负担。母亲身体瘦弱,小蝶带着孩子,二弟还没有长成……家里缺少主劳力,种地简直就是受罪!

工人们也思乡,纷纷向齐磊请假,要回家农忙。

工地上活儿正紧,齐磊自然不愿意放人,一拖再拖,最后顶不住,才放走了几个工人。

振华的姐夫陈道刚也要请假,齐磊坚决不许,私下里约定,这一个月算两个月的工资。

偏偏这事被齐磊的姐夫周大勇知道了,让周大勇愤怒无比。周大勇觉得,自己是齐磊的亲姐夫,在工地上却得不到齐磊的重用,拿不到陈道刚那样的高工资,这简直忍无可忍!

于是,在某一天的晚上,周大勇喝了两杯酒之后,将怒气发泄在陈道刚的身上,指桑骂槐,含沙射影。

陈道刚是个忠厚人,不愿意和周大勇计较,便来找齐磊,再一次请假。

齐磊知道陈道刚请假的原因,想了想说道:“这样吧姐夫,你再给我干一天,后天早上,我就放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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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盲流(1)

“那行,我再干一天。”陈道刚只得点头。

第二天一早,齐磊将周大勇拉到一边,递上香烟,说道:“周哥,现在工人不好带,没点威信,镇不住工人啊。我想了一个苦肉计,你配合我演个戏,行不行?”

小舅子老板找自己商量大事,周大勇很激动,急忙问道:“怎么演戏?”

齐磊点点头,说道:“马上回到工地,你找个借口骂我。我轻轻拍你一砖,你就躺地上装死……这样的话,工人们以后肯定怕我。他们都会以为我下手狠,连亲姐夫也打,以后自然也就老实了。”

周大勇摸了摸脑袋,皱眉道:“可是砖头砸在头上,我怕……”

“怕什么?我轻轻地拍下去,也不痛。然后你躺下来装死就行了,别人又看不出来。你配合我一下,我给你五百块钱。咱们姐夫郎舅的,帮个忙没问题吧?”齐磊说道。

“好吧,那你可要轻一点,别真的把我打死了!”周大勇说道。

“放心放心,我就轻轻拍一下。”齐磊连连点头。

周大勇不知是计,带着被重视的自豪感,又回到工地上干活。

齐磊隔了片刻,这才笃悠悠地走过来。

这次的工程是给一家单位建造职工宿舍,一共十二间房子,楼上楼下二十四间,现在已经进入粉刷阶段了。

周大勇正在跳板上粉刷外墙,看见齐磊过来,便依计行事,故意回头吼道:“齐磊,你从哪里找的跳板?一点都不厚实,站上面颤悠悠的,想跌死我们?”

齐磊皱眉,说道:“这跳板怎么了?别人都能干活,就你不行?这么金贵,就别出来做瓦匠,有本事当官做老爷去!”

“你说什么?我是你姐夫,给你一个建议,也是为你好,你别不识好歹!”周大勇从跳板上跳下来,窜到齐磊的面前。

“是姐夫又怎么了?在这个工地上,我才是老板,不管是谁,都要听我的!”齐磊大怒,弯腰从地上拾起一块红砖,吼道:“你蹿下来干什么?想动手啊!?”

周大勇弯腰伸头,叫嚣道:“我就不信你敢打我!你有本事,照我头上砸呀!”

“你个白眼狼,老子今天要你的命!!”齐磊抡起板砖,冲着周大勇的头顶平拍了下去!

砰!

“哎呀……”周大勇抱着脑袋蹲了下来,鲜血从指缝里流出,大叫:“卧槽……你、你、你真的打我!?”

齐磊抬起一脚将周大勇踹翻在地,吼道:“给老子滚!你个吃里爬外的白眼狼,喂不饱的狗。老子的工地上,你一辈子别来了。我他妈从路边找两个傻子过来,干活都比你快!”

陈道刚和汤全等人,慌忙过来拉扯。

周大勇捂着脑袋,又哭又叫:“齐磊你个王八蛋,我饶不了你!”

齐磊红着眼睛,提着板砖冲上来:“老子今天就灭了你,然后给你报个意外死亡,两万块钱买了你的命!”

周大勇到底还是怕了,抱着脑袋转身逃跑。

齐磊丢下板砖,从口袋里掏出五百块钱丢给汤全和另一个乡亲,说道:“把这白眼狼送去医院,把他狗头包扎起来,再买一张车票,让他滚回去!”

汤全点点头,和另一个乡亲拉着周大勇就走。

齐磊站在工地上冷笑。

对于周大勇,齐磊早就想赶他走了,只是最近缺人,所以才一忍再忍。可是现在,周大勇竟然挑衅陈道刚,影响到了这个小建筑队的稳定,让齐磊忍无可忍。

陈道刚是这个建筑队的灵魂人物,中流砥柱,工人们干活,全部靠他带动。

如果陈道刚被逼走了,就动摇到了齐磊的根本。

陈道刚走过来,说道:“齐磊,这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这就打起来了?”

齐磊拍了拍陈道刚的肩膀:“姐夫,我打周大勇,是为了给你出一口气。这狗东西被我赶走了,你以后,可以安心留在这里干活了吧?以后还是一样,我不在的时候,你全权负责。赚了钱,我决不会亏待你。”

陈道刚来去不得,苦笑着点头。

齐磊看看工地,说道:“姐夫带着他们继续干活,打紧点。我去找几个工人来,再有半个月就要交工了,这内外粉刷加上做地坪,时间很紧。”

陈道刚点点头,也不多问,带着剩下的几个工人干活。

周大勇被打走了,这里目前只又四个大工,两个小工。这四个大工里面,还包括齐磊自己!

齐磊必须增加工人,否则不能如期交工。

可是去哪里找工人呢?齐磊头大。

现在是农忙季节,各个工地上都缺人,就算回家乡搬兵,也搬不来的。

漫步走在街头上,看着潮来潮往的人群,齐磊忽然眼神一亮!

这年头,大城市的“盲流”很多,自己何不贴一些招工启事,试一试运气?反正做小工的,也不需要什么技术,是个人就行!

改革开放,人心思变,许多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凭着一腔热血,背着被褥就出来闯荡。最后,有许多找不到工作的人都流落街头,没有回家的路费,只能四处浪荡。胆子大的,就抢劫偷盗;胆子小的,就沿街乞讨。运气好的,被遣返回乡;运气差的,说不定就要客死他乡。

这些人被城市管理者统一称之为“盲流”,挣扎在饥寒交迫之中,别说工资了,只要给他们一碗热饭,他们都能知恩图报拼死干活!

于是,齐磊走进了路边的打字复印店,打印了一百张招工启事,在附近的各个路口张贴。

招工启事上,齐磊没说找瓦匠小工,却说招收“高级技工助理”数名,男女不限,年龄不限,文化程度不限,工资日结,提供食宿!

齐磊没有电话,只能留下工地的地址,让应聘者上门“面试”。

一上午的时间,齐磊贴了几十份广告,回到工地上等消息。

午饭后,齐磊和工人们正在休息的时候,一个蓬头垢面满脸饥色的男青年,畏手畏脚地找了过来,问道:“请问,这里是不是招收……高级技工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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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盲流(2)

齐磊打量着那人,点头道“是啊,没错。”

年轻人激动得两眼泪花,急忙问道“老板,你们这里……真的食宿吗?”

齐磊点头“。”

扑通一声,那男青年跪了下来,叫道“老板,能不能先给我一口吃的?我整整一天没吃饭了!”

齐磊笑了,点点头,让工人去买了一份盒饭。

男青年接过盒饭,来不及道谢,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顷刻间风卷残云,把盒饭吃得干干净净。

齐磊这才问道“你是哪地方的,为什么来我公司应聘?”

男青年擦擦嘴,说道“我姓霍,江南某县人,是出来打工的,没找到老乡,流落在这里,也没有路费回家。老板,我给你打一个月的工,你给我吃的住的,再给我三十块钱回家的路费就行!”

齐磊心中大爽,点头道“成交,不过,我要把你身份证扣下来,一个月之后再还你。”

一天只要一块钱,这样的工人去哪里找!?

年轻人毫不犹豫,将身份证交给了齐磊。

身份证上,此人的名字叫霍甲元。

齐磊哈哈大笑,问道“霍元甲是你什么人?是你兄弟吗?”

霍甲元也咧着嘴笑“人家都说霍元甲是我兄弟。”

齐磊笑得忍不住,对陈道刚说道“姐夫,给霍大侠安排工作岗位!”

从此,齐磊的工地上,便多了一个霍大侠。

当天傍晚,又来了一个应聘的,和霍大侠的遭遇差不多,身无分文的盲流一个。

此人名叫陈光明,戴着个近视眼镜,养着长头发和大胡子,背着一个破包,三十岁左右。陈光明对工资要求高一些,要求食宿,每天三块钱加一包烟,七天之后,随时可以离开。

用人之际,齐磊自然满口答应。反正陈光明要的工资,也是极低极低的,齐磊只赚不亏。

至于住宿,就在施工的楼房里,齐磊也不需要另外付出成本。

三天的时间,齐磊招收了六个盲流,还有几个来应聘的,齐磊没要。

增加了六个人,已经够了。这六个人之中,有两人学过瓦匠手艺,更让齐磊心花怒放。

齐磊让家乡的小工们,也上墙粉刷。四个没手艺的盲流,专门做小工。

粉刷分为两遍,第一遍是拉毛,技术含量不高。家乡带来的小工,都可以勉强胜任。

第二遍才是精细活,需要真正的大师傅操作。所以,大师傅们就不管第一遍的拉毛,只负责第二遍的粉刷。

工人们被合理安排调度,工程进度很快。

每天晚上下班之后,吃了晚饭,工棚里聊天也很热闹。因为这些盲流来自天南地北五湖四海,说话口音各不相同,南腔北调应有尽有。

大家都喜欢聊天,唯有陈光明喜欢孤独。他总是一个人默默发呆抽烟,或者掏出一个本子,在上面写写画画。

齐磊好奇,就问他在写什么。

陈光明这才一笑,说道“我是个流浪诗人,在流浪中寻找灵感,在人来人往的都市里,寻找我失落的灵魂。”

齐磊差点被震了一跟头,惊愕夸张地大笑“卧槽,原来你是大诗人!久仰久仰,失敬失敬!”

工友们也齐刷刷地看着陈光明,仿佛遇到了一个外星人。

陈光明却对众人的惊愕非常不屑,转眼看着窗外的城市灯火,喃喃说道“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好诗好诗,这是顾城写的吧?”齐磊嘿嘿大笑。

“你也知道顾城?”陈光明很意外。

“当然知道,我也是文学青年嘛!”齐磊又开始吹牛逼,然后问道“大诗人还有什么作品,读两首给我们听听!”

工人们都开始起哄。

陈光明站了起来,沉思片刻,忽然猛地一昂头一挥手,张口道“啊——”

齐磊和陈道刚等人,都被陈光明夸张的动作吓了一跳。

陈光明缓缓转身,挥手吟哦“举起岁月的酒杯,让酒香涤荡异乡的风尘。今夜何不一醉?醉后,就可以放下相思盏,让梦思随风而去。跋山涉水,带着一襟月色和星光,奔赴有你的远方……”

齐磊等人目瞪口呆,各自一头雾水。

陈光明读完了,看着大家,说道“这是我写的诗,叫做,你们能听懂吗?”

齐磊连连点头“懂了懂了,相思情深……那个似海,陈大诗人果然厉害,厉害!”

七天之后,陈大诗人要求齐磊结账,每天三块钱,三七二十一。

齐磊给了钱,问道“你打算回家了吗?”

陈光明却摇头,说道“不回家,我要继续流浪,寻找创作灵感。”

齐磊也不挽留,挥手送别陈大诗人,并祝他前程似锦,早日找到自己失落的灵魂。

然而只过了一天,陈大诗人花光了口袋里的二十一块钱,又来到工地上做工。他没钱吃饭,没地方睡觉,只能投奔齐磊,在工地上一边干活,一边继续“寻找灵魂”。

距离中秋节还有五天的时候,这边的工程即将结束。

齐磊将工地上的事托付给陈道刚,自己回家看看。

八月初十,振华家里高朋满座,是振华和卓宜兰“过大礼”的日子。

过大礼,就是正式确定婚期,宴请家里的至亲,将婚期昭告天下。

婚期是老夫子选定出来的,俗称“看日子”,确定在本年农历十月十二。

赵成海对这个日子很满意,因为那时候刚好农闲,天气不冷不热,置办酒席很方便。

齐磊赶回东湾村,恰好赶上了振华“过大礼”的正餐!

“我在外地掐指一算,知道你今天过大礼,所以特意赶回来,够意思吧!”齐磊大笑。

“真的假的?感谢感谢!”振华也很开心,又说道“婚期定在十月十二,到时候,你可要赶回来喝喜酒!如果你不回来,这辈子,我们就别做兄弟了!”

“这还用说吗?就算打断我的腿,爬也爬回来!”齐磊拍着振华的肩膀,笑道“结婚想要什么礼物,尽管说!”

振华想了想“我就想要个小轿车,最好是奔驰……”22

第197章 等风(1)

齐磊哈哈大笑,拍着干瘪枯瘦的胸膛,说道:“奔驰是吧?没问题没问题!”

振华也是一笑,拉着齐磊入席喝酒。

齐磊的母亲和庄小蝶今天也在座,是赵成海夫妇特意邀请来的。庄小蝶又抱着孩子,再加上齐磊,就等于四口人在这里喝酒了。

兰玉芝对儿子说道:“齐磊你少喝一点酒,家里还在割稻子,下午还要干活。”

“我知道我知道。”齐磊点头答应着,却依旧大口喝酒,兴高采烈。

正餐过后,齐磊将振华拉进厨房,掏出五百块现金,说道:“振华,这是我一点心意,算是你结婚的礼金。等你儿子以后结婚,奔驰车包在我身上!”

振华有些为难,推辞道:“这太多了吧?你老妈已经随礼了……”

五百块,在这年头还是很值钱的,是振华教书半年的工资。

“我妈是我妈,我是我,你要是不收,以后就别做兄弟!”齐磊不由分说,将钱装在振华的口袋里。

盛情难却,振华只得收下。

齐磊走后,赵成海立刻来问振华:“振华,齐磊有没有给你随礼?多少钱?”

“他随礼太多了,五百块,我都不好意思要。”振华将刚才的五百块掏出来,递给父亲。

“嘿嘿,齐磊真大方,跟你真是好兄弟!”赵成海激动得心花怒放,接过钱数了数,笑道:“你们是亲兄弟,比人家亲兄弟还亲。他自己给你的,你干什么不好意思收?齐磊当了老板发了大财,这五百块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

振华淡淡一笑,也不想多说。

赵成海又说道:“你歇一会儿,去帮齐磊干活吧。我们家里没什么事了,这两天不着急。”

得了五百块的礼金,让赵成海兴奋不已,所以才主动让振华去帮忙。

赵成海家里劳力充足,只剩下三亩地的水稻,目前还没熟透,在地里养着。而齐磊家中,水稻收割还没完成一半。

“行。”振华点点头,回房里午睡片刻。

下午四点,太阳才稍微收敛一些,没有那么毒辣。

振华起了床,喝了一大壶凉茶,扛起扁担,带着担绳,去帮齐磊农忙。

齐磊家的打谷场上,铺着厚厚的一层稻把,是昨天刚刚从田地里挑回来的。

“喝,喝!”齐磊正戴着破草帽,在打谷场上赶着老牛打场,将谷粒从稻草上碾压下来。

老牛的屁股后面拖着石磙子,石磙子在木磙架之间转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兰玉芝带着二儿子齐贵下地里割稻去了,庄小蝶用布带背着儿子齐帅,拿着草叉子,在打谷场四周照应着,将边角收拾整齐。

振华走过来看了看,接过庄小蝶手里的草叉子,说道:“小蝶你带孩子歇一会儿,日头太烈了,晒着孩子不好。我下午没事,来帮你们干活。”

齐磊赶着老牛转过一圈,说道:“振华你帮我打场,我去撒泡尿!”

振华点点头,丢了草叉子,替齐磊赶牛打场。

懒牛上场,屎尿忙忙。齐磊家的老牛跟齐磊一个德性,没走几步,忽然停住脚步,两条后腿岔开,尾巴翘了起来。

“牛撒尿了,快拿粪勺!”振华大叫。

打场的时候,粪勺都会放在打谷场边上伺候着。齐磊端着粪勺狂奔而来,却终究迟了一步,一泡牛尿有大半都淋在稻草上。

“这畜生!”齐磊骂骂咧咧的,将那一块的稻草撤开,把尿湿的稻谷扫进簸箕里,倒在一边喂鸡。

振华瞅着庄小蝶不在门前,便坏笑道:“齐磊,你回来对你家的老水牛做了什么?我看你家老牛有些憋不住尿啊!”

齐磊翻白眼:“我还没问你呢,为什么我家老水牛见到你就翘尾巴?你俩什么时候勾搭上的,老实交代!”

两人不干不净地闲扯着,互相栽赃,一如少年时期的无聊。

一个小时以后,振华打场结束,将老牛拴在一边,又来翻场。所谓“翻场”,就是将打谷场的稻把翻过来。打场都是这样,一次打不干净,必须翻过来再打一遍。

第二遍打场完毕,已经天黑了。

稻谷基本上脱粒结束,现在要清理打谷场上的稻草,把稻谷堆积起来。

这一场有三亩多地的稻草,堆草的劳动量很大。

齐磊在门前拉了电灯,挑灯夜战。兰玉芝也带着二儿子齐贵从地里回来了,来不及吃晚饭,便在打谷场忙碌起来。

直到晚上九点多,打谷场上的稻草,才收拾完毕,留下了满地的稻谷和碎草。

庄小蝶把孩子哄睡了,给大家做晚饭。

齐磊让二弟去村里的小店买了几瓶啤酒,和振华对饮。

晚饭也没菜,就是一把花生米,几个咸鸭蛋,加上一碟咸豆角和一盆炒南瓜。

但是振华和齐磊又饿又累,吃起来很香。

齐磊累得腰酸背痛,叹气道:“振华,我都想让我老妈别种地了,太累人,又不赚几个钱,又耽误我的时间……可是我老妈不听啊,唉,真是辛苦她和小蝶了,还有我二弟。”

振华摇头:“庄稼人不种地,难道去买米吃?等到明年,你二弟长大一些,齐帅可以丢开手,你家种田也就轻松了。最艰难,也就这两年。再往长远看,你两个弟弟都长大了,娶了老婆,家里劳动力一大堆,这十来亩地,还不是跟闹着玩一样?”

齐磊噗地一笑,摇头道:“你想得太天真了。假如我们弟兄三个都成了家,每家四口人。加上我老妈,大家庭就有十三口人了。那时候种地是轻松,可是,这十来亩地的收入,能养活这一大家子?怕是每天揭不开锅,兄弟之间抢饭吃要打破脑袋!”

“也是这个道理。”振华想了想,笑道:“我无所谓,我就弟兄一个,家里十亩地,可以养活一家人。”

齐磊和振华碰杯,又说道:

“而且这种耕种方式,太落后太累人了。我们的耕种方式和所用的农具,还是几千年前的模样。这老牛,这石磙子,最多就算个新石器,这……他妈简直搞笑!卫星都上天了,人类都登上月球了,我们还他妈是山顶洞人!”

第198章 等风(2)

振华也叹息:“是啊,我老爹说,我家的青石磙子,传到我手里,已经是第八代了。想想就觉得悲哀,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当年用这个磙子打场,我现在还用这个磙子打场……”

齐磊哈哈大笑:“加油加油,争取将你家的石磙子,再往后传八代!”

振华苦笑:“我想买个手扶拖拉机,可是我老爹一直不答应。”

齐磊点点头:“等我明年有钱了,买一个送给你!”

“少扯蛋了,五千多块,你送给我我也不能要。吃饭吃饭,吃了饭把稻谷堆起来,扬干净!”振华摇头。

齐磊叹气,喝了杯中酒,端碗吃饭。

打谷场上的稻谷,还要堆积起来,利用自然风力进行清扬,这又是一个苦力活。

兰玉芝吃了一口晚饭,已经拿着农具在堆积稻谷了。齐贵也累得够呛,脚步沉重,哈欠连天,却在坚持劳作。

振华和齐磊吃了晚饭,一鼓作气,将稻谷堆积起来。

庄小蝶也趁着儿子睡觉,拿着大扫把在打谷场上忙碌。

然而,稻谷堆起来以后,却不能扬场,因为没有风。

齐磊看看时间,都快十点半了,便对振华说道:“你回去睡觉吧振华,今晚上没风,也不能扬场。”

“不急,抽根烟再等等看。等发财等不到,等风还等不到吗?”振华席地坐了下来,给齐磊扔了一根烟。

齐磊也坐了下来,和振华抽烟聊天。

一根烟抽完,真的有东风悠悠刮来。

振华起身,用木锨试了试,发现勉强可以扬场,就对齐磊说道:“干活吧,再坚持一个小时,差不多能把这些稻子扬干净!”

齐磊点点头,和振华一人一把木锨,开始扬场。

扬场是个技术活,用木锨将稻谷抛上天空,借助风力刮走灰尘、碎草和稻芒,得到干净的稻谷。

会扬场一条线,不会扬场一大片。

高手扬场,落下来的稻谷是一条线的,谷堆呈现出一个枣核形。

齐磊显然不是高手,只知道用力向上抛撒。振华比齐磊好一些,但也不算老把式。

两人乱七八糟地扬场,扬得非常不干净,时不时就要停下来,用大扫把轻轻掠去谷堆上的碎草。

夜风也是时断时续,有一阵没一阵。

这三千多斤稻谷,振华和齐磊折腾到夜里一点半,终于扬完了。

齐磊一屁股跌坐在地,捏着酸痛的胳膊,叹气道:“终于完事了,谢谢你了振华,你赶紧回去休息吧。幸好你来帮我,要不,我要折腾到明天中午,才能把打谷场收拾利索。”

“那我就不耽误你和小蝶睡觉了,嘿嘿,悠着点啊,别吵醒我干儿子!”振华点点头,转身回家。

“还睡个屁的觉,都上不了床了,累死了,没心思!”齐磊知道振华的意思,苦笑摇头。

看见振华走远,齐磊这才回屋里打水洗澡。

洗完澡,齐磊上了床,在熟睡的老婆和孩子脸上,各自亲了一口,这才关灯休息。

第二天一早,振华去学校上课,齐磊却留在家里,帮着母亲和兰玉芝割稻。

齐磊在家里呆了三天,配合母亲,又收割了三亩地的水稻,挑回来收拾干净,起早贪黑,真的累成了狗。而且,振华每天下午放学,都来帮着齐磊。

八月十三,齐磊辞别振华,再次前往工地,替换陈道刚回来过中秋节。

工人们几乎都要回家过中秋节,只有齐磊在工地上留守。

当然了,还有那几个来自五湖四海的盲流,霍大侠和陈大诗人等人,也在工地上陪着齐磊。

中秋节当天,工地上继续开工。

到了半下午的时候,齐磊才给这几个盲流放假,说道:“今天中秋节,晚上我请大家喝酒赏月。唉,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知道大家都想家了,再有几天,这里的工程结束,我给你们发工资,都回家去吧!”

陈大诗人点上一根烟,举目看着四方,摇头说道:“回家?故乡无法生存,城市里没有灵魂,我又可以回到哪里?我们从哪里来?哪里才是我们最终的归宿?”

齐磊想了想,笑道:“大诗人的问题太深奥,不能细想,一旦细想起来,人人都会变成神经病!都洗把脸歇着吧,霍大侠跟我一起去买卤菜和啤酒,今晚一醉方休!”

陈大诗人瞪了齐磊一样:“你才是神经病,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整天只会赚钱……”

“要不是我这个行尸走肉收留你,你他妈早就饿死街头了,中国文坛失去了你这个大诗人,那简直就是巨大损失!”齐磊骂了一句,带着霍大侠去买卤菜。

陈大诗人摇摇头,已经坐了下来,继续构思自己的新诗,寻找自己的灵魂。

在诗人的世界里,或许世人都是行尸走肉,包括诗人自己在内。只不过,诗人懂得去寻找自己的灵魂,还没死透;而齐磊这样的人,在诗人眼中已经死透了,完全忘记了灵魂为何物。

齐磊买了一些卤菜,买了两筐啤酒,就在工棚里,和盲流工人们欢度中秋。

有酒有肉,大家自然开心,互相举杯祝福。虽然来自五湖四海,在这一刻却都是兄弟。

酒酣耳热之际,陈大诗人诗兴大发,又给大家现场作了一首诗。

另一个兄弟却来自黄土高原,即景生情,引吭高歌,给大家唱了一段信天游:“上辈子那个打爹又骂娘,这辈子呀做个烂泥瓦匠,冬天里那个不能烤火,夏天里呀也不能乘凉……”

齐磊鼓掌大笑,叫道:“兄弟,你以后就叫信天游了!”

还有其他几个兄弟,都被齐磊逼着表演节目。

有一哥们是晋中的,奉献了一首民歌:“实心心不想离开你,一走千里没日期,莫怪哥哥扔下你,穷光景逼到这田地……”

齐磊听懂了这歌词,蓦然想到老妈和庄小蝶,不由得心里一酸眼圈一红。

工地中秋晚会正热闹的时候,外面有摩托车的轰鸣声传来。

齐磊侧耳听了听,便知道是王耀岩来了。

果然,王耀岩在工地大门外猛按喇叭,大叫:“齐磊,齐磊在吗?”

第199章 科学(1)

“麻痹,催命鬼一样叫什么呢!”齐磊骂了一句,走出工棚来到大门前,嘻嘻一笑:“吆,这不是王老板吗?稀客稀客!”

王耀岩也嘿嘿地笑,隔着门甩了一条好烟过来,说道:“齐磊,我找你帮忙来了。明天我的工地浇筑混凝土,人手不够,请你带几个人,给我打个突击!”

自从去年冬天,齐磊拉起队伍单干之后,王耀岩就对齐磊非常不爽,甚至咬牙切齿。但是都在建安公司张国宁手下拿项目工程,王耀岩知道齐磊和张国宁关系不错,也不敢翻脸,只得将这口气咽下来。

这一年,王耀岩和齐磊也经常见面,渐渐地也就淡化了仇怨。就算心里还有些不快,至少面子上还是和和气气的。

齐磊抓头皮,皱眉道:“王老板,我这边工期也很紧啊,马上就要交工了。而且,我的工人们也回家去了,工地上连我在内,也就七个鸟人。”

“七个鸟人够了!”王耀岩继续央求,说道:“好兄弟,无论如何,你都要给我帮帮忙。我们按照老规矩来,打突击算两倍工资,来回路费三顿吃喝,都是我的!”

浇筑混凝土必须一次成型,中途不能停顿,所以需要很多人手。这时候赶上农忙和中秋,王耀岩工地上的乡亲们也跑了许多。王耀岩实在是没办法了,只得来求齐磊。

齐磊沉吟半天,终于点头,叹气道:“好吧,明天我带着工人,过去支援一下。”

“那就太感谢了,明天早一点,六点就开工,记住了!”王耀岩大喜过望,骑车离去。

“孙子,你也有求我的时候!”齐磊低声骂了一句,回工棚里,继续参加中秋联欢晚会。

第二天一早,齐磊带着自己的杂牌军建筑队,去给王耀岩打突击。在工地上,浇筑混凝土是最肮最累的活,要穿胶鞋,带橡胶手套,中途还不让休息,撒尿都得打紧!

从早上六点开始,一口气干到十一点,工人们轮班吃饭,保证浇筑工作不停。直到晚上六点,整整十二个小时的奋战,终于完成了上千平米的浇筑封顶工作。

王耀岩给齐磊结账,八个小时算一个工日,这十二个小时算一个半的工日,每班双倍工资五十块,每人七十五。再加上车费和晚餐费,齐磊一共结了七百块。

晚上回到自己的工地,齐磊躺在工棚里算账,觉得帮人打突击,更赚钱!

城市盲流很多,几乎都是免费的,自己常年招工,将他们输送到各个建筑工地,还不是发了大财?

想到这里,齐磊兴奋不已。

八月十七,陈道刚又来上班了,还有家乡的几个瓦匠。

齐磊将工地扔给陈道刚,自己又出去张贴招工启事。

没几天的功夫,齐磊又招了十来个流浪者。经过简单培训之后,齐磊将这批工人,全部送给了王耀岩做小工,只要百分之九十的小工工资。而且,又让王耀岩和张国宁,帮自己推销工人。

经过一个多月的发展,齐磊和好几个河源镇在南京的建筑老板,都建立了互助关系,给他们输送小工。老板们也压价,只给百分之八十的工资。

但是齐磊招工的代价更低,仍然有巨大的利润空间!

只是又要做工程,又要招工又要培训,又要到处贩卖工人,这工作很繁琐。

齐磊又想到了振华,打算在振华结婚之后,找他谈谈。如果振华愿意和自己合伙,一起出门打拼就好了!兄弟俩联手,完全可以将这生意做大做强!

……

振华这时候也很忙。

秋收过后就是秋种,抢收抢种,俗称双抢。

今年也是振华“科学种田元年”,从这一季,开始试验油菜移栽技术。

水稻收割刚刚结束,老卓就开着拖拉机,带着女儿卓宜兰,带着配套的犁耙来支持振华。

老卓也知道振华和他老爹赵成海打赌的事,所以下定决心,帮振华打赢这一仗。

那天凌晨四点半,赵成海就牵着老牛下地犁田,天亮时分,已经完成了小半亩。老赵歇了一口气,点上烟,也让老牛啃一些稻茬上发出来的青苗,休息休息。

老卓来得也早,天亮时分便到达东湾村。

这天刚好是星期天,振华也在家里,看见老岳父和宜兰来了,自然欢喜,和老妈准备早饭。

老卓摇手说道:“先下地干活,今天我和你老爹比赛一下,看谁犁地犁得多!早饭嘛,等会儿让宜兰送去地里。”

振华也不客气,将老丈人带到了村前的自家冲田里。

老卓很利索,瞅了一眼田地的形状,确定如何开垄以后,便下地操作起来。

机械力和牛力,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老卓下地一小时不到,已经犁了将近一亩地。

振华心痒痒,自报奋勇,要给老丈人换换手。

老卓只好减小油门,挂上慢档,让振华实习操作,自己跟在身边指导。

卓宜兰送来了早饭。

老卓和振华回到田头吃早饭,卓宜兰却接过了拖拉机,继续犁田。

卓宜兰的举动,震惊了整个东湾村,甚至把小葛庄和大姚庄的人都惊动了。

这时候,田野上都是耕种犁田的汉子。大家看见有拖拉机耕地,本来就好奇,赶过来围观;现在看见卓宜兰操作拖拉机,更是觉得不可思议!

千百年来,在东湾村的历史上,没有女人会犁田耙地。卓宜兰今天的举动,堪称开天辟地,足可以在东湾村的村史上名垂千古!

而且卓宜兰的操作,比她老爹还利索,迈开两条大长腿,在田地里就像旋风一样,转弯抹角,游刃有余。

乡亲们都看呆了,啧啧赞叹:“振华的对象还会犁地,真没想到!”

“乖乖,这姑娘利索呀,看这速度,一天恐怕能翻三四亩地吧?”

“是啊,这比老牛耕地快多了!”

卓宜兰被众人围观,有些害羞,但是终究坚持下来,不管不问,只是继续干活。

丑媳妇也要见公婆,反正就要嫁到东湾村来了,没什么好害羞的。

这时候,赵成海还在半里外的另外一块稻茬田使牛,举着鞭杆,跟在老牛屁股后面吆喝:“喝,喝!”

刘志高从田上埂路过,笑道:“大表兄,你这大清早的,就跟在老水牛后面‘喝喝喝’,一直喝到现在,牛尿都被你喝光了,还没‘喝’饱呐?”

赵成海噗地一笑,用鞭杆指着刘志高:“你也不是好家伙,占我便宜长肉了吧?”

刘志高站住脚步,指着当家塘方向说道:“别喝了,快去看看吧,你儿媳妇开拖拉机帮你家犁地,这时候已经翻了二亩地了!”

“不是吧?!”赵成海大吃一惊,卸了牛颈索,丢下老水牛,就向自家的冲田跑去。

第200章 科学(2)

赵成海跑过来的时候,卓宜兰还在犁田。

那明亮的犁铧就像黄鳝一般向前钻动,畅游无阻,黑亮的泥土服服帖帖地翻了过来。翻地的速度,比耕牛快了两倍还不止!

赵成海呆住了,怔怔无语。

他以前听儿子说过宜兰会犁田的事,但是却不大相信,认为是小女孩图新鲜,偶尔显摆一把。看到眼前的一幕,赵成海才知道自家的儿媳是个老把式!

卓宜兰看见公爹走过来,终究有些不好意思,拿起制动闸,落档停机,不玩了。

振华走过去,接过拖拉机继续翻地。

老卓看着赵成海,笑道:“我这铁牛比你的老水牛怎么样?”

“机械嘛,当然是又快又好了!”赵成海嘿嘿地笑着,上前敬烟:“卓大哥,辛苦你来给我翻地,这叫我怎么当得起啊!”

老卓接过香烟,笑道:“我才不给你翻地!我是来教振华使用拖拉机的。”

“都一样,都一样。”赵成海也嘿嘿地笑,看着儿子用拖拉机翻地。

老卓抽了一根烟,又走进地里指点振华,转弯抹角的地方,便示范给他看。

振华并不笨,也有一副好身板,学起来很快,只是开垄和转弯掉头的时候,还有些生疏。

一上午的时间,振华和老丈人轮班合作,翻了四亩地的稻茬田。

中午喝酒的时候,赵成海终于认输,笑道:“一上午四亩地,真的太快了。使牛的话,就是四牙六齿的大牯牛,恐怕也得三驾才能完成,要一天半的时间。如果用我家的老水牛,就得两天了。”

老卓翻白眼,说道:“那你还不把老牛卖了,换个拖拉机?”

赵成海笑道:“可是换了拖拉机,我就不会用了啊,到时候犁耙翻地,还不都得振华去干?他教书,怕是没这个时间。”

老卓哈哈大笑,说道:“振华这么大了,你还心疼他,累死你个老骨头!”

赵成海也大笑,和亲家碰杯:“累死了拉倒嘛,我们这代人,还不是都是这样,心思全在孩子身上?”

午饭后,老卓喝了一杯茶,又和振华继续翻地。

赵成海使老牛,却没办法下地了,只能干瞪眼。因为午后温度高,老牛顶不住。庄稼人使牛,都是起早带晚的,趁着早晚温度低去干活。

而且牛力有限,不能像拖拉机这样无限使用。

当天下午,老卓和振华将上午翻过来的四亩地耙得细碎,整理了垄沟,又翻了一块旱地,耙碎,留作油菜育苗。

傍晚时分,老卓自己去河东镇乘车回家,卓宜兰留在了东湾村,打算明天和振华开始培育油菜秧苗。

宜兰留了下来,让振华心花怒放,又可以温存一番了。

第二天一早,振华去学校请假,让两个新来的师范生给自己代课。王敏和谢秋蓉二话不说,点头答应了。

振华也抽出了这一上午的时间,和宜兰实施“科学种田”。

油菜育苗,其实很简单,把菜籽中均匀地撒在碎土上面,盖上一层稀薄的稻草,上面泼点水,保持湿度即可。如果有一场小雨的话,连泼水都免了。

一上午的时间,育苗工作初步完成。

午饭后,宜兰和振华聊天,笑道:“我昨天被你们东湾村的人,当成猴子看了。”

“是我们东湾村,马上你嫁过来,也是东湾村的人,身份证户口本,都得改成东湾村的。”振华笑道。

“我就说你们东湾村!”宜兰翻白眼。

“爱说就说吧,随便,反正你是东湾村的人。”振华拉着宜兰的手,说道:“我老爹的态度,好像有所转变。看来,我们明年买拖拉机有希望。从小到大一直放牛,从明年起,我终于不用放牛了!”

卓宜兰想了想,说道:“买不买拖拉机,到时候再看吧。把钱省下来,先发展副业也不错。”

振华皱眉,问道:“发展副业?养猪吗?我家里已经养了三头猪。”

卓宜兰不屑地撇嘴:“三头猪只是养着玩,跟发展副业不沾边。而且你家的三头猪,已经养了半年了,才一百斤左右,简直就是……浪费时间!人家科学养猪,三四个月就出栏。有三间猪圈,一年可以养出三四十头肥猪。”

振华吃惊,抓住头皮说道:“三四十头肥猪,一年要吃掉多少粮食?养不起,养不起。”

宜兰说道:“没有猪饲料可以去买,也可以自家配饲料。科学养猪的话,四斤粮食转化成一斤猪重,这里面利润不小。你们家里养猪,把稻谷和麦子粉碎成饲料,其实很错误。玉米便宜喂猪也是最合适的,卖了稻谷,换成玉米做饲料,几乎可以节约一半的成本。”

振华想了想,沉吟道:“这个问题,我请示一下我老爹。发展副业,我估计他会支持。”

卓宜兰点头,又说道:“你家后院面积大,可以将原来的厕所猪圈拆了,翻盖一下。盖三间猪圈,加一个沼气池。有了沼气池,以后烧茶烧水,甚至煮饭炒菜都很方便。而且,猪粪经过沼气池的发酵,肥力很高,又能大幅度降低化肥使用量。这样的话,科学养猪和科学种田,就能循环起来,达到利益最大化。”

振华喜笑颜开:“宜兰,你真不愧是大当家的!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广阔农村大有作为,不用出门打工,也一样发家致富啊!”

宜兰叹了一口气,说道:“能不能致富我不知道,但是总比现在这样好,一年多赚几千块钱,应该没问题。”

“行,我找老爹商量!”

当天下午,振华将卓宜兰送上车,自己回学校上课,下午放学的时候,就找老爹商量这个事。

让振华没想到的是,老爹这次竟然一口答应了!

振华很高兴,笑道:“老爹,这次你怎么没反对?”

赵成海瞪眼:“我为什么要反对?家里的猪圈本来也就要倒了,我正要翻盖。而且,这猪圈是盖在我们东湾村,又不是盖在卓大郢,你说我为什么要反对?倒是沼气池这玩意,要一千块钱,我还要再想想……”

第201章 科学(3)

振华说道:“这个不用想了,老爹。姐夫跟着齐磊干了一年多,挣了不少钱,从他那里借两千块钱也就够了。还有,建造沼气池,国家补贴三百块,我们只要花七百块钱。郑怀亮家里有沼气池,确实好使,我看过。”

嫁出去的女儿,从来都是娘家的强大外援。借钱的事,振华第一个想到了姐姐和姐夫。

当然了,振华也想到了齐磊。

可是齐磊年后要盖房子干大事,让振华不好意思开口。

赵成海想了半天,终于点头:“行,这回给你们当家。你和宜兰养猪种田,这是好事,我必须支持。拖拉机嘛,再缓缓。等你们明年养猪种田赚了钱,我就不反对。”

振华大喜过望,笑道:“一言为定,不过我想在结婚之前,就把猪圈盖起来,这几天就动工!”

赵成海一挥手:“九月初开始动工,来得及!不用一个月就盖好了,到你结婚的时候,不耽误。”

“行,老爹准备买材料吧,我抽空去乡里报备一下沼气池,到时候跟他们要补贴。”

振华更是开心。

这么多年来,自己终于当了一回家!

因为要移栽油菜,又要盖猪圈和沼气池,所以,这是一个忙碌的九月。

卓宜兰在准备自己的嫁妆,也没什么时间来。

农历九月十三,宜兰来了,指导振华全家移栽油菜。

据说在每年的这一天,关二爷要在天上磨自己的青龙偃月刀。磨刀必须磨刀水,所以这天应该下雨。

果不其然,当天天色阴沉,飘着小雨。

卓宜兰穿着雨衣,在田里栽种油菜,却非常开心。这样的天气,可以省了浇水的活,油菜成活率也很高。

振华全家上阵,一天的时间,栽种了二亩地。

第二天,卓宜兰回家,剩下的油菜,让振华自己解决。

振华当然是不会解决的,全指望老妈和妹妹春兰。姐姐振霞也来帮了一天忙,顺便学习怎么移栽油菜。

移栽到地里的油菜苗,很快就焉巴下来。被太阳一晒,更是要死不活、垂头丧气的。

赵成海皱眉:“这玩意,能亩产四五百斤油菜?我看是糊弄人的!”

振华说道:“菜苗刚刚移栽,还没有成活。宜兰说,一个月之后,你就能看见效果了。”

“行,我等着看你们的效果!”赵成海连连点头。

九月底,振华家的后院,又建成了四间小砖瓦结构,其中三间猪圈,一间是沼气池。

有了沼气池,振华都觉得精神一振。

沼气池有上盖,比原本的茅坑卫生多了。而且,沼气池上面又可以堆放一些杂物,比如农具什么的。

只是沼气池刚刚建成,里面没有积蓄到一定的储粪量,还不能产气。

建造沼气池的时候,乡里派来了专员指导,非常负责。建成之后,三百块补贴款立刻到位,也没有拖欠。

赵成海得意于自己的家业在扩大,同时也非常想不通,建造沼气池,究竟对国家有什么好处?为什么国家要补贴自己三百块钱?

卓宜兰看见猪圈和沼气池建成,也非常高兴。

唯一有些不高兴的,是振华的母亲翠红。

翠红觉得,儿媳妇还没过门,就开始全面插手家里的大小事务了,这要是过了门,自己这个老婆婆,是不是就完全靠边了?

俗话说,千年媳妇熬成婆。熬成了婆婆,也就升级了,可以指手画脚地吩咐儿媳妇做事。

然而翠红看得出来,宜兰是不会听自己吩咐的。倒是自己这个老婆婆,恐怕要被儿媳妇吩咐!

这种失落感,时不时地冒出来,让翠红在背下叹气。于是,翠红又会想起章克香。她并没有觉得宜兰不好,但是总觉得宜兰不像章克香那般贴心……

在人前,翠红还是笑眯眯的,全力以赴,准备儿子的婚事。

一转眼到了十月初十,齐磊和振华的姐夫陈道刚,从南京专程赶回来了。

振华的脸上带着准新郎的喜悦,容光焕发,拉着齐磊的手笑道:“我就担心你没时间回来!”

“早说过了,就算打断腿,爬也得爬回来!你好不容易结一次婚,我不来,你还不恨我一辈子!”齐磊哈哈大笑。

“滚,说得你好像结婚很多次一样!”振华摇头一笑。

齐磊参观振华的婚房,又前后看了看,询问有什么要自己帮忙的。

“都安排差不多了,你等着喝喜酒就好。”振华说道。

毕竟有父母操持,所以振华的婚事从容不迫,该安排的,早已经安排到位。

十月十二,是振华大婚的日子,高朋满座,嘉宾如云。

赵文乐来了,施主任来了,老夫子来了,学校的老师们也都来了。

城关粮站的张成,也接到了振华的书信,带着几个要好的县城同学来恭贺。

振华在百忙之中,又想到了秀莲。她知道自己的婚讯吗?她会为自己祝福吗?

新娘子卓宜兰,上午九点就进了门,一头扎进了新房里。

今天的卓宜兰,穿着一套红色长裙,化妆打扮起来,也是容颜娇美,倾城倾国。

婚宴开了二十四桌,齐磊带着一帮小伙子们打下手,跑堂跑得腿软,端菜端得手酸。

晚上闹洞房也热闹,齐磊和张成各种折腾,古怪点子层出不穷,再加上宋家财那张破嘴,让振华难以招架,连连拱手求饶。卓宜兰只是低着头,不怎么说话。

晚上十点半,振华才把客人全部送走,和卓宜兰享受这新婚之夜。

粉红色的床头灯,洒下一片温暖甜蜜的光芒,也将宜兰的脸照得娇艳如花。

振华看着宜兰的脸,嘿嘿傻笑。

“傻笑什么?以前没见过我?”卓宜兰嗔道。

“见过,但是你今天真漂亮。”振华拉起宜兰的手,说道。

“那就是说我以前很丑了。”卓宜兰撇嘴。

“不是,你以前也漂亮,而且一天比一天漂亮。”振华说道。

“无事献殷勤,非……”卓宜兰吃吃地笑,脸色更加娇美可爱。

“这句话说对了,夫人,安歇吧。”振华嘿嘿地笑,伸手关了床头灯,钻进了被窝里。

然而,关灯不到五分钟,振华和宜兰正要“科学结婚”的时候,房间里却响起了滴滴滴的闹钟声。

“什么声音?”宜兰推开了振华,打开电灯侧耳来听。

第202章 科学(4)

“什么声音?”宜兰推开了振华,打开电灯侧耳来听。

振华也皱眉听了听,笑着骂道:“一定是齐磊这个王八蛋干的好事,要不就是张成干的!”

“赶紧穿衣服下去找找,要不夜里别想睡觉了!”卓宜兰也哭笑不得。

振华没办法,只得穿衣下床,寻找闹钟。

循着声音找了片刻,振华终于在梳妆台下面的柜子里,找到了这个闹钟。而且,振华还在床底子和壁橱顶上,各自找出了一个闹钟。

闹钟都是那种地摊货,茶杯盖大小,几块钱一个的。

卓宜兰说道:“一定还有,闹钟定时在不同时间。振华你别睡了,继续找吧。”

“应该没有了。”振华关了三个闹钟,再次钻进被窝里。

“滴滴滴,滴滴滴……”

闹钟再一次响起来,打断了振华的好事。

振华郁闷不已,只得再次下床寻找,十分钟之后,在鞋盒里发现了目标。

就这样,一夜之间,振华几乎就没有睡觉,全忙着找闹钟了!找到夜里三点半,一共找出了十个闹钟!

次日一早,齐磊笑嘻嘻地来了,打量着振华的脸色,问道:“新婚快乐啊振华,昨晚睡得好吗?”

“好你大爷!”振华顶着两个黑眼圈,骂道:“我房间里的十个闹钟,是不是你放的?每过半个小时,就有一个闹钟叫唤,吵得我一夜没睡!”

“闹钟?”齐磊急忙摇手,叫道:“这个可真不是我干的,你别冤枉我。你结婚,我怎么能给你送那玩意?”

振华皱眉:“靠,那一定是张成干的了!反正找出来,过两天带去学校,发给学生做奖品!”

齐磊点点头,又说道:“振华,我下午就要回工地了。你考虑考虑,明年要不要跟我合作,一起出去创业打江山?现在,我也算有点路子了,只要你愿意,我们就合伙。”

“出去创业?和你一起接工程吗?”振华很意外。

“是啊,你愿意的话,我们就可以渐渐做大,赚钱是水到渠成的事。”齐磊说道。

“这个……还是算了吧。”振华笑了笑,说道:“我刚刚结婚,不想出门,学校里也走不开。而且宜兰说……在家里科学种田科学养猪,也能发家致富。”

少年夫妻,新婚燕尔,振华真舍不得和宜兰分离。

而且这样走了,也是对学生们不负责任。学校目前五个班,七个老师,师资力量还是不够。

“科学种田,科学养猪?!”齐磊瞪大了眼睛,仿佛听见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

“是啊,难道不行吗?”振华斜眼皱眉。

“行行行,行行行……”齐磊笑得忍不住,连连点头。

“喂,你别这样一脸奸笑行不行?”振华瞪眼看着齐磊,说道:“宜兰什么都会,她学习过很多东西,科学种田科学养猪,一定会赚钱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振华,真有你的!”齐磊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振华,笑道:“那个庐剧怎么唱的?一等人家夸田地,二等人家夸村庄。只有你个赵振华不要脸,在兄弟面前夸婆娘!”

“去你大爷的,你不也夸你家小蝶奶水好,夸你家小蝶屁股大、会生养吗?”振华也忍不住笑了。

齐磊挥手:“别扯小蝶,小蝶是你弟媳妇,你这是禽兽不如的行为!我去找宜兰嫂子,叔嫂情深一会儿!”

说话间,卓宜兰恰好端着脸盆从屋里出来,准备泼洗脸水。

齐磊笑嘻嘻地看着卓宜兰,说道:“孩子他干妈起来了?你干儿子齐帅每天吃不饱,你是不是支援一下?”

卓宜兰一愣,随即明白了齐磊的意思,端着脸盆说道:“齐磊,信不信我把洗脸水泼你头上?”

齐磊躲在振华的身后,笑道:“别的不说,齐帅的干妈你是做定了,振华早就答应过我的。”

卓宜兰翻白眼:“人家认干爹干妈,都有有钱人,我们是穷人,攀不起。”

齐磊挥手:“我和振华是兄弟,嫂子要是这么说,就没意思了。我的钱就是他的钱,他的钱就是我的钱!”

“我不当家,你和振华说好了。”卓宜兰泼了洗脸水,转身回屋。

齐磊又看着振华,问道:“振华我考你一个问题。宜兰是齐帅的干妈,那么宜兰和我是什么亲戚关系?”

振华不解其意,问道:“什么关系?”

“笨!她是我儿子的干妈,和我就是干夫妻!”齐磊大笑,像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去你大爷的,像你这样说,我和小蝶也是干夫妻了!”振华哭笑不得。

振华的母亲已经做好了早饭,招呼振华和齐磊吃饭。

“科学吃早饭喽!”齐磊嘻嘻一笑,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早饭后,齐磊告辞,又把振华拉到门外,说道:“振华,所谓的科学种田科学养猪,都是不行的。最后肯定是白辛苦一场,还不赚钱!不过我俩是兄弟,随时随地,只要你愿意合作,就跟我说一声。”

振华点点头:“我先干两年再说,实在不行,就去投奔你。”

“那我就科学地告辞了,再见再见。再有一个多月就过年,等我回来的时候,我们哥俩再科学地喝酒过年!”齐磊咧嘴笑着,挥手而去。

振华瞪着齐磊的背影,郁闷到五脏纠结。

自己拿他当兄弟,跟他说了以后的规划,却被他整天讽刺!

齐磊走了以后,振华的耳根子清静下来,安然享受自己的新婚蜜月。在这人生最幸福的时期,振华每天都笑容满面。

不记得是哪个作家说的: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样的幸福;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振华和宜兰沉浸在新婚的幸福里,却有人在不幸中挣扎。

那天午后,振华从后门出发,去学校上课,刚刚来到屋后的土马路上,却听见吵吵嚷嚷鬼哭狼嚎的声音。

注目一看,却是宋家财被两个大汉押着,从水库方向,一路拳打脚踢推推搡搡而来。

宋家财鼻青脸肿,身上的衣服也被撕破了,脚步踉跄,狼狈不堪。

第203章 科学(5)

两个大汉的手里,则提着渔网和鱼篓,怒容满面。

乡亲们听见动静,都站到马路上来看,互相打听情况。

王响皱眉看了片刻,说道:“一定是宋家财偷水库的鱼,被水库巡逻队逮住了……这两个家伙,好像水库里看鱼的。”

水库前几年被外地人承包养鱼了,老板据说是江南人。

没有被承包之前,水库没人管理。东湾村的乡亲们也靠水吃水,闲来打渔度日。

现在不行了,水库变成了了东湾村人的禁地。

水库的承包方,买了一艘快艇,整天在河面上巡逻。那快艇飞驰起来,就像箭打一般,后面拖着一条白花花的水浪,眨眼间就能冲到你的面前。

水面巡逻人员,则是从水库对面村庄招募的几个闲散人员。

宋家财今天偷鱼,一时没防备,被水库巡逻队生擒活捉。

振华走上前,拦住了那两个大汉,问道:“喂,为什么打人?有话好好说。”

“说个屁!这孙子偷我们水库的鱼,屡教不改。今天我们送他回家,问问他老子怎么管教的!”一个大汉怒气冲冲,又给了宋家财一脚。

振华皱眉:“怎么还打?”

那大汉也瞪眼:“他是你什么人,跟你有什么关系?”

振华大怒,将手里的教材放在路边,卷袖子就要动手。

王响拦住了振华,看着那两个大汉冷笑,问道:“捉奸捉双,捉贼捉赃,人家偷了你多少鱼?”

巡逻队的大汉瞪眼:“他天天偷鱼,我们都用望远镜看见了!”

王响阴森森地一笑:“望远镜有什么用?有没有用照相机照下来?”

刘志高赵成海赵成全等人,还有其他的十几个乡亲们,各自围上来,一脸冷笑。

虽然宋家财在东湾村人见人烦,但是这件事,牵涉到东湾村的整体荣誉,乡亲们想都没想,全体站出来给宋家财撑腰。

而且,水库被承包以后,断了乡亲们的财路,大家本来就不爽!

巡逻队的两个大汉发现气氛有些不对,瞪眼看着四周:“你们想干什么?不讲道理啊!”

刘志高皮笑肉不笑:“谁他妈说我们不讲道理了?我现在就跟你讲道理,宋家财偷了你多少鱼,只要你有证据,我们按价赔偿。你把我们村里人打成这样,你也得给我一个道理!”

振华也手指两个巡逻队队员,叫道:“他偷鱼是一回事,你们打人又是一回事!他偷鱼,你们可以报警,自有国法处置!谁给你们的胆子,让你们私设*刑堂,滥用私*刑!?”

两个巡逻队员开始冒汗了,结巴道:“水库是……我们公司承包的,我们每年、每年几十万的承包费……”

王响瞪眼:“放屁!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大河里的鱼,我们都吃了十几代了!你几十万承包费,给我们了吗?哪个狗*日的拿你们一分钱了!?”

巡逻队员更是惶恐,叫道:“你们这是不讲道理啊,这又干什么呢?我也是本地人,我就住河那边。”

刘志高冷笑:“现在说自己是本地人,刚才打人的时候,怎么不说是本地人?拿了水库老板多少工资?走狗一样的东西!”

“你骂谁走狗!你叫什么名字!?”巡逻队员忍不住了。

“问我名字干什么?你个鳖孙还想秋后算账?”刘志高大怒,甩了外罩褂子,手指两个巡逻队员吼道:“老子东湾三组刘志高,你有种咬我!”

王响也瞪眼,叫道:“还有我,东湾村杀猪匠王响,你两个小子记好了!宋家财,刚才这两个孙子怎么打你的,给我打回去!”

“宋家财给我打!”乡亲们都纷纷起哄。

宋家财得到了乡亲们的撑腰,顿时黄飞鸿霍元甲附体,蹿起来一拳,打在一个大汉的鼻梁上!

“哎呀……”那大汉一声惨叫,鼻血长流,揪住宋家财就要还手。

“鳖孙作死呢!”王响和刘志高一声怒吼,左右扑上,将那人按倒在地。

赵成海赵成全等人,会合其他乡亲一哄而上,将另一个大汉掀翻在地。

宋家财施展出浑身武艺,马步冲拳、黑虎掏心、双雷灌耳、猴子摘桃、罗汉撞钟、十路谭腿、鹰爪功、铁砂掌……尽情地向着两个大汉身上招呼。

两个大汉已经被完全控制,又不敢还手,被宋家财当成活靶子,打得杀猪一样惨叫……

赵成海冲着一边看热闹的儿子挤眼:“上课去上课去!”

振华一笑,拿起课本上课去了。

东湾村的老家伙们,一个个都老当益壮,见了打架就兴奋,这场景,完全不用振华动手。

两个大汉的脸,被宋家财的铁砂掌打得肿起老高,全身衣服也被宋家财撕破了,乡亲们这才放手。

俗话说,好汉不打村。

农村这个江湖里,进人家村子打架,是最愚蠢最冒险的事。

这两个水库巡逻员,显然没读过孙子兵法,也没读过毛选和现代战争史,犯了“孤军深入”和“左倾冒进主义”的严重错误,被“好为人师”的东湾村人,热情免费地教育了一顿。

“你们等着,这事没完!”两个大汉鼻青脸肿,一边向河边撤退,一边丢下狠话。

“老子等着,你们要是不敢来,就是孙子!”刘志高大骂。

“我的杀猪刀也等着你们,让你们尝尝杀猪刀的味道!”王响也嘿嘿冷笑。

“乡亲们,今晚上都把鱼叉给我磨尖了,扁担锄头都放在大门后边,听见铜锣声,都抄家伙上,往死里打!”赵成海也发怒,现场动员乡亲们。

“只要他们敢来,保管叫他们来一个死一个,来两个死一双!”乡亲们同仇敌忾。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不是宋家财的事,而是整个东湾村的事了!

打群架,东湾村人没怕过。

当年鬼子侵略,东湾村就有自发的抗日游击队,用猎枪和长矛大刀,跟鬼子厮杀。振华的爷爷,就是游击队员,夜间偷袭鬼子驻地,乘船撤退的时候,被鬼子的机枪射中,葬身在大河里,尸骨无存。

鬼子都不怕,还怕水库巡逻队?就那几个人,难道比鬼子还厉害?

第204章 科学(6)

东湾村的乡亲们都熟读毛选,虽然在战略上轻视敌人,在战术上却重视敌人。

看见两个巡逻员走远了,乡亲们便就地开会,研究布防和反攻事宜,组建预警队、扁担队、柴刀队、鱼叉队、火枪队和敢死队。

赵成海拿着树枝在地上画地图,配置兵力,高三爷捡了一把小石子,做沙盘推演,煞有介事。

大家研究了半个小时,拿出了方案,人员也都分配到具体岗位上,这才露出“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笑容,各自散去。

宋家财反败为胜,得意洋洋,冲着乡亲们道谢,转身回家。

铁桥正在家门口皱眉看着,见到宋家财这模样,便问道:“你怎么又跟人打架?”

啪!

宋家财一个耳光甩在铁桥的脸上,骂道:“打架怎么了?老子是为了养家糊口,才跟人打架的!老子不打架,你天天喝西北风!”

铁桥皮肤白,挨了一巴掌,脸上立刻现出鲜红的指印。

然而铁桥并没有哭,只是冷笑:“养家糊口?东湾村最没用的,就是你!抽烟喝酒赌钱,没钱花就去偷鱼,你真会养家糊口!”

“贱货,你说什么!?”宋家财的自尊心受到了践踏,怒从心头起,揪住铁桥的头发拳打脚踢。

“畜生,打女人算什么本事!?”铁桥也愤怒,挥手在宋家财的脸上挠出几道血痕。

“贱货还敢还手?老子今天打死你!”宋家财更是疯了一般,拿出刚才大战巡逻员的余威,疯狂教训老婆。

村里人听见厮打吵闹声,又纷纷赶来围观。

于是,看热闹的地点,又从振华家屋后的马路上,转移到了宋家财的门前。

村里好心的妇女们,就上前拉扯。

可是铁桥和宋家财互相抓着头发,一时间也难以拉开。

宋仁贵今天在大姚庄帮工,给人家打夯喊号子,闻讯跑来,冲着宋家财肚子踢了一脚,骂道:“畜生东西,你又打铁桥!?”

宋家财被踢得哎呦一声,放开铁桥,一巴掌甩在他老叔的脸上,大骂:“我打老婆,关你个老东西屁事?她是你什么人,我打她,你凭什么护着?”

宋仁贵捂着脸,叫道:“你个王八孙子,好不容易要个老婆,却还是这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铁桥……是我干女儿,从今以后,你再敢打她,老子就跟你拼了!”

“放屁,铁桥什么时候变成你干女儿了!?”宋家财破口大骂。

“我、我、我……”老麻子一激动,忽然扑通一声,冲着铁桥跪下了,叫道:“我现在就认她做干女儿,从此以后,铁桥就是我女儿!”

霎时间,全场鸦雀无声。

宋家财呆住了,铁桥也呆住了,乡亲们更是目瞪口呆。

老麻子向铁桥跪着,这是认干女儿,还是认干妈?

这种操作,连古书和电视上也没有的吧?

宋家财愣了半天,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老东西疯了,疯了!中午喝了几杯猫尿,他疯了,哈哈哈!”

乡亲们也忍不住,嗤嗤地笑了起来。

宋仁贵这才知道程序弄反了,红着脸爬起来,从屋里摸出菜刀,挥舞着吼道:“不管怎么说,铁桥就是我女儿,宋家财你个狗东西,再敢打她试试!”

乡亲们慌忙夺了老麻子的菜刀,又来安抚铁桥,批评宋家财。

恰好,宋家财的儿子宋立鑫也被吵醒了,在屋里哇哇大哭。

铁桥抹了一把眼泪,回身抱起儿子,在怀里抖着、哄着……

振华刚好有一节课休息,走过来打听情况,看见铁桥的模样,不由得暗自叹息。挺好的一个女人,可惜了,落在了宋家财这王八蛋的手里。这该死的齐磊,造孽啊!

乡亲们也渐渐散去,却依旧在路上议论纷纷,说起宋仁贵认干女儿的事,都笑得忍不住。

晚饭后,振华和宜兰坐在床上看电视,说起了这件事。

振华说:“老麻子怎么就那么傻,认铁桥做干女儿,却向铁桥跪着?这……是不是老年痴呆症?”

宜兰沉默半晌,忽然说道:“也许,老麻子对铁桥,有一种说不清的感情吧。他看见铁桥被打得太惨,一激动,就糊涂起来……”

振华皱眉想了想,叹息道:“也有这种可能……毕竟宋仁贵一辈子都没有女人,对铁桥有一些不敢说的感情,也很难说。唉,说来说去,都是齐磊这王八蛋造的孽!”

宜兰忽然一笑,看着振华,问道:“当成齐磊把铁桥带给你,你为什么不要?如果铁桥跟了你,我看她会很幸福。”

“去去去,是姻缘雷打不散,我们俩是命中注定的,就算我当初要了铁桥,以后还是会离婚娶你!”振华笑道。

“离了婚还想娶我?娶个八十岁老太太还差不多!”宜兰翻白眼。

“对呀,我离了婚,等到八十岁,把你这个八十岁的老太太娶回来。总之,你还是逃不出我的魔掌!”振华嘿嘿一笑,关灯关电视,亮出了魔掌……

幸福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眨眼又是年关。

振华回想这一年的日子,感觉自己变化很大,村子里变化也不小。

越来越多的人,出门打工了。以前打工很困难,现在容易了许多。

不能出门打工的,基本上都发挥自己的优势,就地做个小生意。

比如隔壁的堂叔赵成全,就开始制作麦芽糖,逢集赶集,不逢集下乡,到处叫卖。村子里还有做挂面的,出门做早点的,买三轮车跑运输的……总之人心思变,除了宋家财之外,个个都开始琢磨着赚钱。

郑怀亮的饲料店,开起来已经一月有余,而且生意不错。

东湾村的村书记,由原来的主办会计葛守道担任。

葛守道上任的第一件事,便是整天泡在乡一把手龚伟的办公室,让龚伟给东湾村盖村办公室。没有办公室,葛守道说不能办公,所有工作都无法展开。

龚伟被葛守道缠得没办法,只得答应年后解决。

虽然说人人都在赚钱,但是最赚钱的,还是在外打拼的齐磊。

第205章 大富(1)

一个人,从赤贫到大富需要多久?

齐磊用自身的经历告诉大家,一年的时间足够!

冬天里,齐磊结算了好几处小工程的尾款,又加上剥削“盲流”工人们的工资,存款已经突破了五万。除此以外,大约还有一两万的尾款,在张国宁的手里,没有结算。

腊月二十二,齐磊就早早地回乡了。他直接从南京租了一辆中型客车,带着工人们衣锦还乡。还有几个盲流工人,齐磊也全部发给路费,就地解散。

对振华,齐磊还是一样的大方和豪爽,又送了两箱酒两条烟,比去年的档次更高,价格更贵。

欠信用社的三千块贷款,齐磊也还了,还给施主任送了一套文房四宝和一盘玉雕象棋。施主任很喜欢齐磊这次所送的礼物,半推半就地收了下来。

齐磊又开始杀年猪,置办年货,给小蝶和孩子买新衣服,花钱大手大脚,一掷千金。

腊月二十七的下午,振华正在家里给乡亲们写门对的时候,齐磊又来了,咧嘴笑道:“振华,手里的活放一下,陪我去看看铁桥。”

振华皱眉:“怎么,你想铁桥了?”

齐磊叹气:“铁桥是我捡来的,我要对她负责任啊!我听说,宋家财这个年,过不去了,家里什么都没有。铁桥带着孩子,这……”

振华笑道:“怎么办?你要去扶贫?”

齐磊点头,叹气道:“算我倒霉,送点慰问金给他们过年吧。”

振华想了想,问道:“你打算给多少钱?”

“五百块吧,差不多也够他们过年了,不够再加点。”齐磊说道。

振华摇摇头:“别给了,这五百块给到宋家财的手里,肯定被他花了。你要是可怜铁桥,就给她打些年货,买些生活必需品吧。”

齐磊思忖片刻:“你说的也对,走吧,我们去镇上,给铁桥买些东西。”

振华只好放下手中的活,陪齐磊一起去慰问贫困户。

齐磊首先从王响家里买了十五斤猪座子肉,和振华一起,给宋家财顺路送过去。

“磊哥!”宋家财看见齐磊来了,急忙上前敬烟。

齐磊一眼瞥见烟盒,不由得大怒,抬脚踹了过去,骂道:“你个王八孙子,居然抽上好烟了?两块钱一包的烟,是你抽的吗?整天不想过日子,有了钱就糟蹋,哪一年你才能翻身?”

宋家财不敢跟齐磊翻脸,陪笑道:“磊哥,这是别人给我……给我老叔的,我老叔在人家支锅……”

“听你鬼扯!”齐磊瞪眼,将手里的猪肉扔在宋家财的怀里,又骂道:“这十五斤猪肉,是我特意买来给你过年的。你小子给我少吃点,让铁桥和孩子多吃点!”

宋家财大喜过望,接过猪肉咧嘴笑道:“嘿嘿,我儿子还不能吃,只能吃一些碎肉末……谢谢磊哥,谢谢磊哥。”

铁桥从屋里走出来,目无表情地看着齐磊和振华,身形消瘦,眼神麻木而空洞。

以前看见乡亲们,铁桥都会点头微笑。

现在,铁桥似乎变了一个人。

从铁桥的脸色和眼神中,振华似乎读到了几个字:哀莫大于心死。

诚然,任何女人嫁给宋家财,都会心死的。宋家财又懒又馋又无赖,整天除了喝酒抽烟偷鱼打老婆,啥都不干。什么样的女人,能对他不死心?

齐磊心中愧疚,勉强笑道:“铁桥,好久不见了,你现在……还好吧?”

铁桥瞪了齐磊一眼,冷冷说道:“你是瞎子吗?好不好,你看不见?”

齐磊张口无语。

“妈的,磊哥送猪肉给我们过年,你怎么不知好歹?”宋家财大怒,冲到铁桥的身前,举手就要打。

“住手!”齐磊动作更快,冲上去踹开了宋家财,瞪眼骂道:“宋家财你想干什么?你敢动铁桥一下,我斩了你的爪子!”

“磊哥,我就是吓唬吓唬她……”宋家财急忙赔笑。

齐磊瞪着眼睛,手指宋家财说道:“我都听说了,你在家里经常打铁桥。我现在就警告你,再敢动铁桥一根头发,我就废了你!”

宋家财点头哈腰:“是是是,我听磊哥的。”

铁拳不打笑脸人,齐磊也不好再收拾宋家财,说道:

“本来想给个千儿八百,让你过年。但是你抽烟喝酒又赌钱,所以,还是给你买点年货吧。你等着,我和振华再去镇上,给你买些东西来。从今以后,你好好对待铁桥,我会继续拉你一把。如果你再不上道,殴打铁桥,我就把铁桥母子俩带走,让你他妈的做八辈子光棍!”

宋家财听说还有年货,更是低头弯腰,陪笑道:“谢谢磊哥,我保证从此以后好好干!”

齐磊又看了看铁桥,心里叹气,和振华一起转身而去。

铁桥一直冷冷地看着,一句感谢的话也没有。

齐磊和振华来到镇上,又买了一些糖果糕点瓜子,买了两箱便宜的白酒,买了二十斤挂面,给宋家财送了过去。

最后,齐磊还是给宋家财留下了三百块钱,让他给孩子和铁桥买件新衣服。

慈善活动结束,齐磊推着自行车,和振华走在回去的路上,叹气道:“振华你看出来了吧,铁桥在恨我,也恨你。”

“滚你大爷的,铁桥恨你是应该的,为什么要恨我?”

“如果你当初要了铁桥,铁桥现在,又怎么会如此凄凉?”齐磊翻白眼。

“非洲还有几百万凄凉的女子,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比铁桥更凄凉,我是不是要把那些人,全部讨回来做老婆?”振华瞪眼。

“不简单,已经换口味喜欢非洲女子了!”齐磊哈哈大笑。

当天晚上,振华在齐磊家中吃晚饭。

齐磊也没叫别人,只有振华。

喝酒的时候,齐磊说道:“振华,小蝶让我给她父母寄三千块钱,我今天上午去河源镇寄了五千。毕竟,我当初把小蝶带回来,什么也没给她父母。现在,我想给小蝶父母写封信,看他们能不能原谅我和小蝶。如果他们愿意原谅我们,小蝶也就有娘家了。你帮我参考参考,这信应该怎么写?”

第206章 大富(2)

庄小蝶在一边听着,立刻就红了眼圈。

嫁入东湾村快两年了,小蝶一直没有回娘家,和娘家完全隔绝,音讯全无,就算是铁石心肠,也会想家、想父母。

看见村里别的小媳妇带着孩子走娘家,庄小蝶嘴上不说,心里都是酸痛要命。

齐帅现在还小,再有一两年,长大一点,没有外婆家可去,也是可怜兮兮的。

所以庄小蝶时时刻刻都在想,如何才能取得父母的原谅,带着齐磊和儿子齐帅,回娘家看看?

今年齐磊赚了大钱,庄小蝶终于开口,让齐磊给自己父母汇款,算是报答一下养育之恩。

齐磊也大气。庄小蝶只说汇款三千,齐磊却给了五千。

振华看见庄小蝶的脸色,安慰道:“小蝶别伤心,事情过去了那么久,齐磊现在也有出息了,你父母一定会原谅你们的。这封信,我和齐磊商量商量怎么写吧。”

“谢谢俺哥,俺也是真想回家看看……”庄小蝶抹眼泪。

“不哭不哭,大不了不就是花钱嘛!”齐磊也安慰老婆,说道:“这五千块打动不了你父母,明年我再给五千块,一万块,总要叫他们原谅,让你把娘家这条路走通!”

庄小蝶哽咽着,连连点头。

振华也没心思喝酒了,匆匆吃了一口饭,和齐磊研究如何写信。

齐磊说道:“振华你帮我想想,怎么写,才显得诚恳,既能打动小蝶的父母,又能保持我的尊严和面子?”

振华给了齐磊一巴掌:“这时候,你就别想自己的尊严和面子了,小蝶的幸福最重要。娘家的路走不通,小蝶一辈子都心里酸苦,齐帅长大了,也会自卑。”

齐磊想了想,点头道:“你说的也是。你是我哥,我听你的。”

振华问道:“小蝶的父母识字吗?我们先确定一下对方的文化水平和理解能力,再决定怎么写。”

齐磊说道:“识字,小蝶的老爹是高小毕业,还做过村里的会计。”

“这样的话,写信就要讲究一点了,别让你老丈人鄙视。”振华嘿嘿一笑,思忖道:

“首先,你要诚恳地请罪认错,什么岳父母大人在上,小婿叩首百拜,泣血上书……然后解释原因,别指责小蝶的哥哥和表哥,只说你和小蝶真心相爱,一时冲动,就犯了大不孝之罪……接着就说感谢岳父母教导有方,小蝶贤良端庄秀外慧中相夫教子持家有道三从四德有口皆碑……再接着说你自己的伟大成就,当了老板挣了大钱……最后,请求老丈人原谅,并表达你和小蝶回家磕头赔罪的深切愿望!”

齐磊哈哈大笑,挥手道:“行行行,你回家帮我写,写好了,我抄写一遍!”

“润笔费一百块!”振华瞪了齐磊一眼,回家帮齐磊写信。

因为熟知齐磊和庄小蝶的一切情况,所以振华这封信写起来,非常顺手,情文并茂,感人涕下,可谓文思如尿崩,浩浩荡荡,一泻千里!

宜兰在一边看着,笑得满脸通红。

第二天一早,齐磊来拿稿子,又给振华带了一条烟,算是润笔费。

振华推辞不要,齐磊却皱眉,说道:“怎么,科学种田科学养猪赚钱了?看不上我的香烟?”

“好吧,既然你阴阳怪气的,那我就照收不误了!”振华瞪了齐磊一眼,收了香烟。

有了齐磊给的烟酒,振华去卓大郢拜年,刚好派上用场。

爆竹声中一岁除,新年再次来临,人间天上,进入了九十年代。

乡亲们似乎都富裕了一些,过年的礼物越来越好,烟酒越来越高档,烟花爆竹越放越多。

不变的是乡风,牌九场依旧热闹,大年初一的串年,依旧亲切。

牌九场上,百元大钞也越来越多。

葛守道没有像郑怀亮那样,到处溜达制止乡亲们赌博,反而与民同乐,在牌九场上发展群众关系。

振华有些怀念郑怀亮做书记的日子,觉得郑怀亮比葛守道,更像一个书记。

年初一,开了大门放了炮竹之后,振华和宜兰吃了一口早饭,就带着礼物去四组给赵文乐拜年。

赵文乐很开心,留振华和宜兰喝茶说话。

闲聊中说起了葛守道,赵文乐气得一拍桌子,说道:“这两天大过年,我不好找他麻烦,也没时间。如果葛守道下次赌钱被我遇上了,有他好看的!村支书带头赌钱,这不是祸害我们东湾村吗!?”

振华笑道:“二爷爷是响水乡的书记,怕是管不了葛守道。我看……还是算了吧,你也没必要得罪他。”

赵文乐瞪眼:“振华你这是什么话?党员干部,有互相监督的义务和责任!葛守道作为村书记,带头参与赌博,败坏乡风,就不配坐这个位置!得罪他怎么了?我今晚上就去警告他,他以后再敢目无党纪,我就去县纪委举报他,让他下班!”

振华没想到赵文乐原则性这么强,怕他越说越火,便不敢再说,和宜兰起身告辞。

走在路上,宜兰说道:“听我老爹说,你二爷爷原本可以做到区里的副书记或者一把手,就是因为太正直了,经常说话得罪人,所以在响水乡当了五年一把手书记,却一直没有提拔。他还年轻,如果圆滑一点,说不定以后会做到县领导。”

振华摇摇头:“二老头其实很圆滑,很有方式,处理乡亲们纠纷的时候,妙语连珠说说笑笑,就能解决问题。他就是在工作中原则性太强,党性太强,实话实说,喜欢得罪人。”

宜兰苦笑:“其实这样的人,并不多见。”

振华也点头:“二老头和郑怀亮,都是好党员,真正的党员。”

振华也是党员,也见过很多党员。

他偶尔也会想,一个党员应该是什么样的?像郑怀亮和赵文乐这样,还是像葛守道这样?

然而振华终究年轻,有些事,以他现在的阅历和目光,看不透,也想不通。

吃吃喝喝、来往拜年之中,时光飞速向前。

正月半一过,齐磊就开始了家庭大建设,买回了楼板和钢筋,放回了水泥和黄沙,先盖后院的厢房,拉起长长的院墙,接着开工建设前面的十二间平房,放线挖地基。

东湾村的宅基地都很多,前些年统一规划,按照一个男孩子一户,每户四间房子的宅基地,进行预留。每户宅基地,加上前场后院,一共是一亩二分地。丈量的时候,尺寸上再宽松一点,面积更大。

齐磊弟兄三人,十二间宅基地,加上屋前的打谷场和后院,记录在册是三亩六分地,实际总面积超过三千平米。

现在,这三千平米的土地上,都被堆满了建筑材料,声势惊人。

王响霸占东湾村财富排行榜第一的位置,已经接近十年,甚至十年以上了,却被齐磊一屁股撞了下来!

第207章 大富(3)

财大气粗,是有钱人的共性。

齐磊的嗓门也越来越大,渐渐超越了王响。

而且齐磊走路的姿势,现在也非常威武霸气。

乡亲们经常看见,在东湾村尘土飞扬的土马路上,齐磊甩开两只瘦瘦的膀子,昂首挺胸,龙行虎步,左摇右晃顾盼生威。

振华觉得这条路应该加宽了,要不,限制了齐磊的步伐和走路的雄姿。

如果这条土马路再宽一点,估计齐磊走路的姿势更加威武。

齐磊的房子,也是小葛庄瓦匠兰玉良承包建造的。齐磊要经常去南京接工程,没时间给自己盖房子。兰玉良的乡下建筑队,工资比较低,让他承包更合算。

振华忙着教书,只能在星期天,抽空给齐磊做小工。

因为工程量大,所以齐磊的房子盖得很慢,从正月一直拖到四月。

最开心的是齐磊的母亲和小蝶。

小蝶每天风风火火地,烧茶做饭招待匠人,有时间就去做小工,忙前忙后。她不是那种有条理的人,但是身体好,干活不怕苦不怕累,就像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盖房子的几个月里,高大魁梧的庄小蝶,竟然瘦了十几斤,看起来苗条了许多!

小齐帅也会走路会说话了,长得愈发可爱。

四月初二,是齐磊架梁的日子。

那天放的炮竹特别多,噼里啪啦,足足放了半个小时,弄得整个东湾村都硝烟弥漫乌烟瘴气。

架梁之后,施工速度忽然加快,内外粉刷、做地坪、上门窗,几乎就在十天之内一气呵成。

马上就要农忙了,兰玉良得赶紧结束这里的事,让工人们各自回家午收午种。

架梁之后,齐磊在家里呆了半个月,经常站在自家的平房顶上,居高临下,雄视四方。

果然是有了塘泥灰,便不愁没有驴打滚。齐磊盖起了十二间大平房之后,威震河东镇,便有人主动上门提亲。当然了,是给齐磊的二弟齐贵提亲。

齐磊哈哈大笑,挥手拒绝:“我二弟才十八岁,不急不急,过两年再说。”

就连赵成海也在家里暗自计较,要不要把振华的妹妹春兰,许配给齐磊的二弟?春兰比齐贵只大一岁,岁数上倒也合适。有齐磊这样会挣钱的大哥,还怕齐贵和春兰以后没有好日子?

不过春节以后,春兰就和宜兰的妹妹宜萍一起去南方打工了。赵成海不敢贸然做主,还要等春兰回来,问一问才敢决定。

振华没想到这么多,因为农忙已经开始了。

今年的科学种田取得了大丰收,冲田的几亩地移栽油菜,蓬勃无比,严严实实地挤在地里。

东湾村的乡亲们,看见这几亩地的杂交油菜,无不羡慕惊叹,观念被彻底扭转,都纷纷向卓宜兰取经,打算今年种植杂交油菜。

东湾村的田亩比较大,标准田亩是666平米,而东湾村的田亩,通常都有八百平米。

油菜收获以后,赵成海借来王响买猪的大杆秤称了一下,亩产足足六百斤。

五亩地,收获了三千斤油菜籽,几乎是以前十年的菜籽产量总和!

而且今年的菜籽价格特别高,达到一块二每市斤。算一算今年午季的收入,竟然比去年秋季收入还多。

赵成海和翠红整天都乐呵呵的,觉得好日子真正开始了,金光大道就在眼前。

与此同时,宜兰也怀孕了。

振华即将做父亲,自然也开心。

然而齐磊却鄙视振华:“搞了这么久,你和卓宜兰才搞出成果来,还科学结婚?你看宋家财不讲究科学,盲人骑瞎马地乱撞,当天结婚,第二天就有成果了!”

振华也鄙视齐磊:“谁能跟你比?你在工地上一边干活,一边就能和庄小蝶出成果。”

齐磊摇头:“我说宋家财和铁桥,你又扯上我。”

振华也叹气:“你就别提铁桥了,真可怜,宋家财还是老模样,经常偷偷打她。”

齐磊皱眉:“宋家财偷偷打老婆,你怎么知道了?难道你每天都在人家窗外偷听?”

“去你大爷!我是听人说的,二组有好几个学生,经常议论这事。有时候,孩子们的消息比大人还灵通。”振华瞪了齐磊一眼。

“我明天就要回工地了,没时间管这个事……等我下次回来吧。”齐磊叹了一口气,忽然又问:“对了振华,什么叫……产后抑郁症?是不是精神疾病?”

“谁抑郁症了?你老婆小蝶?”振华问道。

“小蝶才不会抑郁症!她娘家回信了,随时欢迎我们去探亲。小蝶这几天,开心得就像孩子一样。”齐磊说道。

“那是谁产后抑郁症?铁桥吗?”

“不是,是……秀莲。”齐磊低下了脑袋,低声说道。

“秀莲!?”振华愕然。

似乎已经很久,振华都没有想起秀莲了。没想到,今天再听到她的消息,却是……

“是啊,是秀莲,她妹妹秀梅,昨天下午偷偷跟我说的。”齐磊叹息着,说道:“我们现在都过得好了,可是秀莲却……得了抑郁症,我估计,这应该是心病吧?”

振华想了想,忽然说道:“你这次去工地,多久才能回来?到时候,我们去看看秀莲吧。你说得很对,我们现在都过得好了,不能不管秀莲。心病还须心药医,我们去看看她,也许她心里一高兴,就康复了。”

齐磊眼神一亮,说道:“我最多半个月就回来,到时候我们一起。不过……这事情你不要跟别人说,尤其不能让小蝶知道,否则她肯定跟我吵闹。”

“行,我也瞒着宜兰,到时候就说张成订婚,请我们去喝酒!”振华说道。

振华不是怕老婆的人,只是担心宜兰误会,所以决定瞒着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约定之后,齐磊第二天回工地安排事宜。

振华则在家中教书,也参与农忙,进行插秧工作。

半个月之后,农忙基本上结束,齐磊也准时回来了。

当天晚上,齐磊就来找振华商量,又激动又焦虑地说道:“振华,今天上午,我在县城已经看到秀莲了!”

振华震惊:“你已经看见秀莲了!?”

第208章 惊变(1)

“是的是的,我看见秀莲了!”齐磊连连点头,说道:“我上午十点就到了县城,找张成陪着我,去了为民巷,恰好看见秀莲在家里,还有她的女儿蒹葭……”

振华激动地抓住齐磊的胳膊,连声问道:“秀莲现在怎么样?好不好?有没有什么变化?她跟你说了什么?”

齐磊眼圈一红,低声说道:“秀莲现在很瘦,都皮包骨头了……看见我,她很高兴……她哭了。”

振华心里一痛,也眼眶发热,问道:“是不是高庆春又欺负她了?”

“我问了,她没说……”齐磊摇摇头,擦了擦眼泪,又说道:

“秀莲都知道我们的情况,她经常写信去乡中学,直接给她妹妹秀梅,询问我们的一切。秀梅也经常回信给她姐姐,说家乡的事。秀莲也问到你了,她说……希望我们都幸福。可是我看她的样子,很不幸福……”

说到最后,齐磊的眼泪滚落,止都止不住。

振华也鼻子发酸,问道:“那你有没有说,我要去看她?”

“我当然说了,可是秀莲说,让我们不要去了。她说,这两天会给我们写信来,有事情跟我们说……”齐磊说道。

“不行,大后天是星期天,我一定要去看看秀莲!”振华下了决定。

“那行,我也跟小蝶请假,就说后天星期天,张成请我们去喝酒,你也跟宜兰说一下吧。钱,我准备了一千块,到了县城再给秀莲买些东西,你不用操心。”

“好,我晚上就跟宜兰说。”振华点头,又问起今天的具体情况。

齐磊揉着眼睛,仔细说了一遍:“当时高庆春不在家中,秀莲和她的婆婆在家里带孩子……听她婆婆说,高庆春失业了,现在日子过得很难,全靠他老爹的退休金。秀莲的女儿很像秀莲,就是瘦,似乎营养不良……”

振华听着,心中更是酸痛。

东湾村最排场的姑娘,文化水平最高的姑娘,却因为贫穷,成了包办婚姻的牺牲品,落到了这样的境地……

当年栀子花树下三结义,秀莲发誓要改变家乡的贫穷;却没想到,最终是家乡的贫穷,改变了她的命运!

当天晚上,振华在齐磊家里吃饭。

两人都心里难过,又不知道秀莲要说的究竟是什么事,各自喝闷酒。

喝得大醉之后,两人就在齐磊家后院的栀子花树下对坐,继续沉默。

这棵栀子花树,在齐磊盖房子的时候,原本有些碍事,抵着厨房的前墙。齐磊为了保留这棵花树,硬是将力排众议,独断独行,将厨房放在了西侧。

栀子花正在开放,虽然花期已经过去了一大半,但是依旧芳香无比,沁人心脾。

直到晚十点,振华才默默地转身回家。

宜兰已经睡了,被惊醒,问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和齐磊喝酒聊天,忘了时间。”振华淡淡回了一句,洗澡睡觉。

宜兰却坐了起来,拉着振华的手,柔声问道:“振华,看你气色不好,心事重重的,是不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

振华本来打算瞒着宜兰,被宜兰这么一说,却不好再遮遮掩掩了,低声说道:“大后天,我想和齐磊一起,去县城看一个同学。”

宜兰微微皱眉,随即笑道:“要看同学就去看吧,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为什么这么闷闷不乐?”

振华沉默一会儿,说道:“是秀莲,一组鲁强文的女儿,鲁秀莲。”

“秀莲?”宜兰沉吟了片刻,微微点头:“我隐约听说过你们之间的事,据说,你和齐磊还有秀莲,当初感情很好?”

“是的,不过我们之间,是兄妹一样的感情,没有别的。”振华苦笑了一笑,说道:

“几年前,我们刚刚从学校回来,不知天高地厚,在齐磊家的栀子花树下三结义,要建设家乡,被许多人笑话……后来秀莲嫁去了县城,现在,却得了产后抑郁症,过得很不好。齐磊建议我和他一起去看看秀莲,开解开解她。”

宜兰点了点头:“那就去吧,我不反对你们同学之间的正常来往。”

振华心里感激宜兰的大度,握着她的手:“宜兰,你真贤惠大度。”

宜兰一笑:“我相信你的人品。夫妻之间过日子,还是要彼此信任才好。这件事你告诉我了,我不反对。如果不告诉我,以后被我知道了,我肯定很生气。看同学就看同学,君子坦荡荡,大明大白地去,不用遮遮掩掩。”

振华更是动情,轻拥着宜兰:“宜兰,我真是幸运,娶了你。齐磊可就不敢跟小蝶说起这件事了。小蝶很喜欢吃醋,从不让齐磊提起秀莲的名字。”

宜兰想了想,摇头道:“小蝶这不是傻吗?齐磊常年在外面做工程,如果真的花天酒地起来,她还能管得住?只怕齐磊在外面找女人生了孩子,小蝶也不知道。”

振华笑道:“齐磊也不是那种人。”

“所以说,小蝶整天防着齐磊,完全是多余的。睡吧。”宜兰关了电灯。

振华心里宽慰起来,安然入睡。

子孝父心宽,妻贤夫祸少。家里有个好妻子,真的很重要。宜兰的大度和贤惠,让振华没了后顾之忧,心里也对她更加敬重。

第二天一早,振华又去找齐磊,通报情况。

齐磊直叹气,说道:“如果小蝶像宜兰一样就好了!”

振华建议:“你也跟小蝶说说看吧,道理说明白了,小蝶自然可以理解。”

“打住打住,这事提都不要提,还是瞒着她好,免得最后鸡飞狗跳!”齐磊连连摇头。

振华耸耸肩:“好吧,你自己看着吧。”

“我已经跟小蝶请假了,说张成后天定亲,让我们去喝酒。小蝶也没怀疑,答应了。”齐磊笑嘻嘻地说道。

振华点点头,告辞回家。

中午时分,振华正在吃饭的时候,隔壁王响卖猪肉回来,拉着板车从门前经过,嚷嚷道:“振华,有你一封信,斗鸡眼让我带回来的,还有齐磊一封,你给他送去吧!”

第209章 惊变(2)

“信?”振华一愣,急忙蹿了出去。

自己和齐磊同时接到来信,莫非是秀莲寄来的?

接过信,看了一眼信封,振华的手就忍不住有些颤抖。

那是秀莲的字,清秀工整,和以前一模一样,振华一眼就能认出来。

两年多了,这还是振华和秀莲之间的第一次直接接触。

赵成海皱着眉头,问道:“是谁写来的?”

“一个同学。”振华应付了一句,就在门边随手撕开了信封。

宜兰看了振华一眼,没吭声,低头继续吃饭。

振华展开信纸来读信,只见秀莲开头写道:“振华,齐磊,你们好。这封信是我的遗书,此刻的我,应该躺在靠近一组的河滩芦苇丛里。我走了,请你们替我好好活着……”

“秀莲——!”

振华浑身剧震,一声悲怆的大吼,夺门而出,冲向了一组的方向!

赵成海和翠红宜兰都大吃一惊,急忙丢下饭碗追了出来。

振华已经拿着信纸狂奔而去,一路大叫:“秀莲,秀莲——”

“秀莲怎么了?振华这是怎么回事?”卓宜兰紧锁眉头,看着公爹问道。

“谁知道这小子又发什么疯?我去看看!”赵成海犹豫了半分钟,急忙追着儿子而去。

翠红不放心,也紧跟着追去。

振华一路狂奔到齐磊的家门前,大叫:“齐磊快出来,秀莲恐怕要自杀,快跟我去河滩上找找!”

“什么?秀莲要自杀!?”

齐磊正在吃午饭,吓得一哆嗦,随即抢了出来。

“你看信,是秀莲写来的信!”振华脸色惨白,哆嗦着,将信纸递给齐磊过目。

“秀莲——!”齐磊和振华一样,就扫了前面两行字,就大吼一声,向着东边的河滩跑去。

“秀莲!”振华也放声大吼,和齐磊并肩冲向河滩。

河滩距离齐磊所在的一组,只有一里多路。振华和齐磊一口气奔了过来,疯了一般大吼大叫,分头在芦苇丛中寻找。

赵成海和翠红,兰玉芝和小蝶,还有许多乡亲们都被惊动,蜂拥而来,询问怎么回事。

“秀莲要自杀,大家快帮忙找找!”齐磊和振华一起大吼。

乡亲们慌乱起来,各自钻入芦苇丛中,展开搜索。

“秀莲啊,秀莲……”鲁强文夫妻俩也哭叫着奔来,跌跌撞撞。

似乎是天意,第一个发现秀莲的,是振华。

在一组东北方的河滩上,秀莲躺在芦苇丛中,左鬓上簪着一朵栀子花,全身衣服穿得整整齐齐,两手抱在胸前,捂着一只口琴和一本书。

她早已经没有了动静,躺在浅水面上,脸上还带着一丝笑容,身边是一个空了的农药瓶。

她的脸色洁白,面容纯净,恰似一朵盛开的栀子花。

“秀莲——!”振华扑通一声,跪倒在浅水里,瘫坐在秀莲的身边,只觉得天昏地暗,山崩地裂,末日来临。

齐良柱跟着找了过来,颤抖着大叫:“秀莲在这里,秀莲在这里!”

脚步声乱成了一片,乡亲们蜂拥而来。

“秀莲——!”齐磊一眼看见秀莲的模样,身子一晃,竟然晕了过去,一头栽倒在芦苇丛中。

“秀莲,我的孩子啊……”童家芬夫妻俩也哭倒在地,一步一步爬了过来。

振华呆呆地坐在一寸深的浅水里,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秀莲,脑海里一片空白,似乎已经失去了神智和思维。

一组的几个老者上前,试了试秀莲的鼻息和脉搏,挥手道:“报警,先报警!把振华和齐磊拉开,把强文夫妻俩拉开……”

振华还在发呆。

乡亲们上前拉他的时候,振华才猛地吼了一嗓子:“都不要动我,谁都不要动我——!”

“先起来再说!”赵成海和妻子上前拉扯振华。

“滚,都给我滚开,不要动我!”振华推开老爹老妈,扑上前,颤抖着手,从秀莲的手里取下了那本书。

是,振华当年送给秀莲的诗经。

“秀莲,秀莲!”齐磊被众人救醒,此刻也疯子一样扑了过来。

刘志高等人拼死拦住,将齐磊向后拉扯。

“放开我,放开我!”齐磊被刘志高抱住,挣扎不出,情急之下,低头在刘志高的胳膊上咬了一口!

刘志高痛得一哆嗦,却依旧不放手,吼道:“齐磊,你给我冷静一点!”

兰玉芝和庄小蝶也赶了过来,哭着喊着,拉扯齐磊。

齐磊抡起巴掌抽在庄小蝶的脸上,怒骂道:“你给老子滚!”

庄小蝶被一巴掌打懵了,呆呆地看着齐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东湾四个组的乡亲们,被惊动了一大半。

众人齐心合力,将振华和齐磊带离现场,也将秀莲的家人隔离起来。

振华已经不吼不叫了,拿出秀莲写的信,哆嗦着,继续往下读。

齐磊的嗓子也吼哑了,被众人按在地上,朝着秀莲的方向大哭,泪如雨下。

派出所的所长孟庆泊带着几个乡干部,骑着车奔过来,拿着相机拍照,又向大家了解情况。

然而具体情况,乡亲们不知道,只有振华知道。

孟庆泊跟振华要信。

振华说道:“你可以照个相,不过,原件我不能给你……”

孟庆泊说道:“你先给我,处理完了这件事,我保证还给你。”

振华愣了半晌,这才将秀莲的信递了过去。

“自杀,是自杀,信上写得清清楚楚。”孟庆泊看完了信,对身边的小警员说道:“先联系殡仪馆来人来车,将死者遗体送去殡仪馆暂放,然后再做进一步调查……”

齐磊和振华疯狂挣扎,想再看一眼秀莲,却被乡亲们死死按在地上。

殡仪馆的车去远了,齐磊还在放声大哭,其声如牛。

振华终于站起来,扯了齐磊一把:“走,我有话跟你说。”

齐磊揉着红肿的眼睛,跟着振华离开河边。

乡亲们不放心振华和齐磊,远远地跟着。

卓宜兰也来了,和小蝶站在一起,默默地看着振华和齐磊。

振华走了十几步,从口袋里掏出秀莲给齐磊的信:“秀莲也给你写了一封信,都是王响带回来的。秀莲说,两封信都是一样的……”

第210章 惊变(3)

齐磊一呆,哆哆嗦嗦地撕开了信封,和振华一起看信。

果然没错,两封信一样,毫无二致。

“振华,齐磊,你们好。这封信是我的遗书,此刻的我,应该躺在靠近一组的河滩芦苇丛里。我走了,请你们替我好好活着……

昨天齐磊来看我,说和振华已经约好,后天再来。我心里很感动,觉得这辈子值了。谢谢你们,大哥,二哥。

医生说我有重度抑郁症,随时会自杀。现在,算是被医生说中了吧。我不知道抑郁症是什么病,但是我知道,我自己想死,和抑郁症没有关系。

有些城里人比乡下人更加顽固,更加重男轻女,比如高庆春。我生了女儿蒹葭之后,医生说我以前流过产,个人身体原因,以后不能再生了。高庆春很绝望,因为高家的皇位没人继承了。

后来又得了抑郁症,更是被高庆春当成了傻子,动辄打骂,还说要找我爹妈退货。其实我能打得过他,只是不想还手。从决定嫁给他开始,我就把自己当成了死人。

我觉得高庆春才是傻子。结婚第一晚,他说我没见红,说我以前跟你们不干净,打我。其实,第二天晚上我才有落红,只是高庆春不知道。现在想想,那是高庆春自己的原因,第一次没有成功而已。

高庆春不仅仅是傻子,还是神经病。他经常在打了我之后,又跪下来向我求原谅,扇自己的耳光,又哭又闹,很可笑。

家乡很穷,但是我喜欢家乡。只是作为女人,身不由己。

振华、齐磊,我很羡慕你们,至少你们可以留在贫穷的家乡……感谢你们一直对我的关心,我出嫁的时候,你们俩都去闹事,我真的很开心,很温暖。我知道,你们是舍不得我离开。

可我终究还是要离开你们,离开这个世界了。我舍不得你们,也舍不得女儿蒹葭。我想过,我迟早是要走这一条路,迟走不如早走。早一些离去,你们就早一些忘了我。蒹葭还小,以后也会忘了我,忘记丧母之痛。再过两年蒹葭就开始记事了,我那时再走,就不利于蒹葭一辈子的成长。

我用自己的彩礼钱,给我哥哥讨了老婆,也就报答了父母的养育之恩;我给高家留下蒹葭,也把清白之身给了高庆春,也算是还了他们家的彩礼。

这辈子我不欠谁的,只是亏欠了你们。读书的时候,你们那么照顾我,而我对你们,却没有一点点报答。

蒹葭是我的女儿,如果她以后来东湾村走亲戚,请大哥二哥多关照吧。

还有,或许你们俩都喜欢过我,其实,我也喜欢你们两个。喜欢谁更多一些,我就说不好了。正因为自己理不清,所以我才建议三结义,希望一辈子做兄妹的。现在,我这辈子到头了,只希望你们俩,做一辈子的兄弟。

最后还有一个愿望,如果有可能的话,请大哥二哥,将我的骨灰,撒一把在东湾水库里,或者是埋在家乡的土地里。我是东湾村的人,我希望魂归故里。振华送我的诗经,和齐磊送我的口琴,就作为我的陪葬。

蒹葭苍茫,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我又回到家乡了,真好。

振华,齐磊,两位哥哥多多保重。如果人有灵魂,我的在天之灵,一定会默默地关注你们,看到你们崛起腾飞的那一天,看到我们家乡富裕的那一天。

秀莲,一九九零年五月十七日。”

……

齐磊看着信,泣不成声。

振华回头看了看十几步之外的父母和宜兰,低声对齐磊说道:“秀莲虽然轻描淡写,但是我知道,没有高庆春的虐待,秀莲绝不会走到这一步。我要去县城,给秀莲报仇!”

齐磊忽然冷静下来,想了想,说道:“先料理秀莲的后事,完成她的心愿。现在我俩都不许哭,心里再难过,都要压住。等秀莲的后事处理好,我们就去县城杀了高庆春这畜生!”

“好,就这么办!”振华咬牙说道。

齐磊把信收好,和振华一起离开河边。

庄小蝶迎了过来,皱眉说道:“回家吧齐磊,这事轮不到你们处理。”

“滚开,我的事不用你多嘴!”齐磊瞪着庄小蝶。

庄小蝶不走,挡在齐磊的身前,大声叫道:“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就算跟你有关,现在人都死……”

啪!

齐磊又是一巴掌甩在庄小蝶的脸上,怒道:“我说过了,这件事不用你多嘴。你他妈再敢废话一句,老子就离了你,给我滚!”

庄小蝶一呆,捂着脸转身冲向家中,哭号震天:“齐磊,你个王八蛋打俺,离就离,俺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你!”

“小蝶,小蝶……”兰玉芝慌了,瞪了齐磊一眼,急忙追着庄小蝶而去。

振华默默地走到宜兰的身前,低声说道:“宜兰,我要去处理一下秀莲的后事……”

卓宜兰点点头,说道:“去吧,也别太伤心了,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谢谢。”振华冲着宜兰鞠了一躬。

赵成海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宜兰却对赵成海说道:“爹,振华和齐磊都很伤心,你陪着他们一起吧,照应一下,别让他们闹出事来。”

赵成海很意外,完全没想到儿媳会这么说,愣了片刻急忙点头:“好,好好。”

振华看了看齐磊,说道:“回家换衣服吧,然后去秀莲家里商量一下。”

齐磊点头,先回家换衣服。

振华也转身回家,和父母妻子一起,默默地走着。

回到家中,宜兰给振华拿了干净的衣服,又打来洗澡水,问道:“振华,秀莲为什么要自杀?信里写了什么,方便说吗?不方便说,你就不说,当我没问。”

振华沉默片刻,说道:“信里只是说,她希望死了以后,留一把骨灰在家乡。自杀,是因为生活不如意。齐磊那里还有一封信,和写给我的一模一样,以后我拿给你看。”

第211章 惊变(4)

宜兰叹气:“看不看都不要紧,唉,秀莲也是真可怜,一个高中毕业生,最后……走了这条路。振华,你要做什么事,我不拦着你。不过我希望你冷静,为我们的家和……我肚子里的孩子想一想,保重身体。”

振华点头:“宜兰,我和齐磊只是把秀莲当成妹妹,现在,首先处理她的后事,尽量满足她的遗愿。”

宜兰很大度,说道:“你和齐磊商量着来吧,千万不要冲动。”

“谢谢你,宜兰。”振华再次道谢。

来不及洗澡,振华只是换了衣服,便前往鲁强文家中。

齐磊已经到了,正在和秀莲的母亲说着什么。

鲁强文不在家,跟随孟庆泊和殡仪馆的车,去了县里的殡仪馆。

齐磊情绪激动,指手画脚地说个不停;童家芬却不说话,低着头捂着脸,只是哭。

秀莲的妹妹秀梅已经长大了,十七八岁,一脸伤心地站在一边抽泣。秀莲的哥哥鲁盛松和嫂子计华梅,都站在一边发呆。

振华走过去,扯了齐磊一把说道:“齐磊,有话慢慢说。”

齐磊看了振华一眼,说道:“秀莲的骨灰,我们一定要将她葬在家乡,葬在东湾村,这是秀莲最后的愿望。她活着,我们照顾不到。现在,这点事我们一点要办成!”

振华点头,说道:“这事也得慢慢说,不用急。”

计华梅看了看振华和齐磊,开口说道:“这件事,要孩子他爷爷点头才行,你们过两天,再找他爷爷商量吧。”

振华想了想,示意计华梅到后院里说话。

计华梅点点头,拄着拐棍,和振华齐磊来到后院。

虽然计华梅是个残疾人,但是有些文化,为人聪慧也有主见。而且,计华梅持家勤勉有道,也深得东湾村乡亲们的夸赞。

振华说道:“秀莲是真的舍不得离开家乡,要不,就不会死在家乡的河滩上。无论如何,我和齐磊都要安排好秀莲的后事。如果你们家庭为难,这事情交给我和齐磊就行。”

齐磊更是毫不犹豫,说道:“要钱,我有;要地,我也有。我家里十几亩地,我可以当家作主,给秀莲找一块风水宝地!”

计华梅皱着眉头:“我没意见,只怕盛松他爹不同意……在农村,嫁出去的姑娘,没有葬在老家的道理。还有高家,他们也未必同意。”

诚然如此,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

秀莲现在是高庆春的妻子,活着是高家的人,死了还是他高家的鬼。

高家有权利主张秀莲的后事安排,即便是打官司告状,法律也会支持高家的。

更何况,乡下人思想保守固执,决不允许已嫁的女儿葬在自己老茔地里。

别说是已经嫁出去的姑娘,就算是夭折的成年女儿,也没有资格葬入祖坟茔地,只能在偏远的地方,单独建一个小坟头。

秀莲的父亲,能答应让秀莲葬在家乡吗?

齐磊说道:“我可以给钱,只要你们家答应这件事,要多少钱,我给多少钱。至于高家,不用管他,我们把秀莲葬在家乡,他还敢来抢?”

计华梅微微摇头:“这怕不是钱的事……”

振华也觉得这件事有难度,皱眉思忖。

计华梅想了想,又说道:“刚才齐磊给我看了秀莲的信,我觉得……还是按照秀莲说的那样吧,留一把骨灰,偷偷埋在家乡,也算是完成她的心愿了。”

振华沉默半晌,叹气道:“实在不行,也只能这样。”

齐磊却说道:“以后再说,振华,我俩先去殡仪馆。”

振华点点头,和齐磊共骑一辆自行车,直奔镇上。

镇上有三轮车,齐磊直接包车前往县殡仪馆。殡仪馆在县城北部五公里之外,三轮车开过去,需要一个小时左右。

殡仪馆大门外,齐磊买了两条好烟提在手里,和振华直接去了办公室。

进了办公室之后,齐磊将香烟拆开,每个工作人员给了四包香烟,这才说道:“我妹妹鲁秀莲,刚刚送来殡仪馆,请大家多多关照……”

殡仪馆的负责人很意外,站起来说道:“这么客气干什么?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要求?只要我们能做到的,都可以配合。”

齐磊点头说道:“领导,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领导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带着振华和齐磊,来到楼上的宿舍里。

齐磊从口袋里掏出准备好的一叠钞票,整整一千块,塞进负责人的手里,说道:“我妹妹火化的时候,我们有两个人,要进火化间看着,她的骨灰,我们要全部带走。”

负责人沉吟了一下,说道:“按照规定,死者火化的时候,只能有一个家属陪伴,捡取骨灰。不过……我可以关照一下,满足你们的要求。等到火化那天,我会帮你们安排的。”

“多谢。”振华和齐磊一起鞠躬感谢。

只要可以进入火化间,剩下的事就好办了,齐磊有的是办法,将秀莲的骨灰完整带出来。

这个世界,很多事情都可以用钱来摆平,齐磊现在不差钱。

而振华,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仰仗齐磊的财力,来完成秀莲的遗愿。

两人在负责人的宿舍里逗留了片刻,询问高家有没有来人。

火葬场的负责人了解了一下,摇头道:“死者是你们乡派出所送来的,死者的父亲随行。办好手续以后就回去了,目前没有别人来。”

“多谢领导了,我们先回去,有时间再过来。”振华和负责人握手,和齐磊一起告辞。

两人依旧包了一辆三轮车,赶回东湾村。

回到村里,天色已经黑透。

振华和齐磊商量了一下,没有回家,先去找秀莲的父亲鲁强文。

鲁家灯火明亮,亲戚长辈们都聚在这里,商量秀莲的后事。

鲁强文两眼通红,胡子拉碴,神色呆滞。

看见振华和齐磊走进来,满屋子的人都站了起来。

振华冲着大家点头,然后单刀直入,直接说道:“强文叔,秀莲最后的愿望,想把自己的骨灰埋在家乡。你是做父亲的,这个可以做到吧?”

第212章 惊变(5)

齐磊接话道:“你做不到,没事,我和振华负责处理秀莲的后事,你们别反对就行!”

鲁家满屋子的人都看着齐磊和振华,却没有人说话。

这些人当中,有秀莲的两个堂叔、两个舅舅一个姨父一个姑父,还有舅妈姨妈和姑母。另外还有两个三十左右的男子,是秀莲舅舅家的表哥。

鲁强文也看着振华和齐磊,怔怔无语。

振华重申了一遍立场:“秀莲的骨灰,一定要葬在家乡。我和齐磊,都把秀莲当成亲妹妹的,一定要帮秀莲实现最后的愿望。”

鲁强文忽然站起来,泪流满面,冲着齐磊和振华作揖:“齐磊,振华,我谢谢你们了,我谢谢你们了……就按照你们说的办,秀莲埋在老家,不入高家的祖坟!”

“强文,这怕是不行吧?”秀莲的两个堂叔立刻反对。

嫁出去的姑娘,死后埋入祖坟,是农村的大禁忌,会坏了祖坟的风水!

“不入祖坟,我另找一块地埋我女儿还不行吗?”鲁强文怒目瞪着两个堂弟。

振华和齐磊都很意外,没想到秀莲老爹竟然答应了!

齐磊抢着说道:“不入鲁家的祖坟,可以,只要葬在家乡就行!你们家的地,我家的地,还有振华家的地,你们找先生来随便选,选中哪块地,就用哪块地!”

“是的,随便选!”振华点头。

其实振华做不了主,尤其是这样的大事。

如果振华答应将秀莲葬在自家的地里,他老爹一定会杀了他!

鲁强文连连作揖,说道:“用我自家的地,这个不麻烦你们。以后清明冬至,你们给秀莲烧一张纸,去坟上看看,秀莲也就闭眼了!不过,秀莲……是被我害死的,也是被高庆春害死的,她不能白死……等我埋了秀莲,就去找高庆春那个狗*日的拼命!”

振华一听这话,顿时热血向上冲,大声说道:“强文叔,秀莲的仇我和齐磊会给她报,你不用管了,专心安排秀莲的后事就好!”

齐磊也红了眼,说道:“振华说得对,秀莲的仇你们谁都不要管,全在我和振华身上!就算他高庆春是三头六臂,我也要叫他赔上秀莲一条命!”

秀莲的大舅是个忠厚人,叹息着,上前敬烟:“谢谢你们两个同学对秀莲的照顾,可是人死不能复生,活人还要过日子,还要活下去……你们年轻人仗义,可是也都有家庭。我看,随便出口气,也就算了吧。怪只怪……秀莲命苦,生在了我们这个穷家。”

齐磊点头:“先安排秀莲后事,其他事以后再说。”

秀梅上前,咬牙切齿地说道:“高家下午来人了,是高庆春的死妈和他的死舅舅!高庆春这个孬种不敢来,说是心里难过,躺在了医院里……”

齐磊冷笑:“没事,我和振华会去医院看他高庆春的!”

振华却问道:“高家来人怎么说?”

秀梅抹着眼泪说道:“高家的人说,姐姐的后事安排,尊重我们的意见,他们出丧葬费……”

“不要他高家一分钱丧葬费,秀莲的后事开支,我全部承担。”齐磊摇摇手,说道:“既然高家尊重我们意见,那就好。强文叔,我们明天办手续,后天就把秀莲后事处理好……”

童家芬大哭,叫道:“什么尊重我们意见?这狗东西高庆春,只要活人不要死人,现在我女儿死了,他就不管了……这个绝八代的畜生,我死了做了鬼,也不放过他!”

满屋子的亲戚们,都上前劝解。

振华和齐磊对视一眼,告辞而去。

两人出了门,又站在夜色中商量了半天,这才各自回家。

兰玉芝正满面愁容地坐在门边,看见儿子回来,急忙站起来,皱眉说道:“齐磊,你还要不要这个家了?整天东跑西跑的?”

齐磊没说话,皱着眉头。

庄小蝶抱着齐帅从房间里走出来,看着齐磊叫道:“齐磊,你不是要和俺离婚吗?俺等了你一下午,离吧,现在就去离!”

“小蝶别生气,是齐磊不对,我来骂他。”兰玉芝急忙回身安慰儿媳。

齐磊依旧不说话,却直楞楞地瞪着庄小蝶,怒气在眼神中聚集。

“还瞪眼?你还不给小蝶认错赔礼?”兰玉芝打了儿子一巴掌,又连连使眼色。

齐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冲着庄小蝶点头:“行,我赔礼,我认错。庄小蝶,今天下午打你,是我不对。不过我跟你说清楚,以后为了秀莲的事,我要做什么,你别拦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庄小蝶一愣,随即大哭大叫:“你这是认错赔礼吗!?齐磊,你要离婚就离婚。要不,俺是你老婆,俺就要管着你!秀莲的事,俺以后就是不许你管!”

齐磊靠在大门上,闭上眼睛仰面朝天,一句话也不说。

庄小蝶还在不依不饶喋喋不休地哭诉。

“行了!”齐磊忽然睁开眼睛一声吼,挥手道:“离吧,等我办完了秀莲的后事,我们就离婚。庄小蝶,你别后悔!”

“离婚就离婚,你不后悔,俺就不后悔!”庄小蝶哭叫。

齐磊冷冷一笑:“我们还没领结婚证,其实不用离婚。你想滚,随时可以滚!一直惯着你,还以为我怕你?”

说罢,齐磊砰地关上了大门,出了后门,走向西头的几间平房,去两个弟弟的房间睡觉。

家里十二间房子,前面的大屋,按照每户四间平房设计,后院则是相通的。

齐磊的四间屋子里,齐磊夫妻俩住东头的卧房,母亲兰玉芝住西头卧房。

中间的四间平房,是给二弟齐贵的,现在两个弟弟住一间卧房,妹妹住一间卧房。最西边的四间平房,则完全空着,目前用不上。

听见齐磊说得这么绝情,庄小蝶不由得悲从中来,抱着齐帅,坐在地上大哭。

兰玉芝急忙上前抱住孙子,搂着儿媳,也哭道:“小蝶不哭,不哭。要滚也是叫齐磊滚,我们娘俩在一起过日子。你是我的儿媳妇,就是我的女儿。就算把齐磊赶出去,妈也舍不得你走……”

第213章 惊变(6)

齐帅不懂事,但是看见妈妈和奶奶在哭,也放声大哭起来。

齐磊的二叔也闻声而来,一边劝着小蝶,一边隔空大骂齐磊。

庄小蝶看见婆母和叔公公都支持自己,更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嚎啕大哭,如丧考妣。

东湾村新首富齐磊的十二间大平房里,正在上演一地鸡毛的家庭闹剧。

而此时,振华的日子也不好过,正在接受老爹审讯特务一般的盘查。

赵成海将儿子堵在厨房里,黑着脸问道:“这日子你还过不过了?秀莲是你姐姐妹妹,还是你娘老子?别人家的事,你凭什么往前冲!?幸好宜兰大度,要不人家也像庄小蝶那样,跟你闹离婚!”

振华想了想,心平气和地说道:“秀莲临死之前给我写了信,让我和齐磊给她办后事。同学一场,又是一个村子的人,我和齐磊给她办点小事不要紧吧?”

赵成海咬牙切齿,怒道:“鲁家的事,用不着你管!”

翠红也在一边劝着振华:“是啊振华,还是过好自己的日子吧!”

振华点点头:“行,我不管了,你们放我走。”

赵成海还是堵着厨房的门,又唠唠叨叨说了半天,分析振华的错误以及可能引起的家庭矛盾。

振华也不顶嘴,只是点头。

赵成海说到没词了,又把刚才的话重新说了一遍,又把重点提炼出来,反复说了三四遍,这才放儿子离开厨房。

振华出了厨房,溜进自己的卧房里,心头一片悲怆。

似乎没有人在意秀莲的死活,除了自己和齐磊之外。自己不过是参与处理秀莲的后事,却引来父母如此坚强的反对!

宜兰打量着振华的脸色,问道:“你晚上没吃吧?我去给你煮一碗面。”

“不用,我吃不下去。”振华摇摇头,又拉着宜兰的手说道:“宜兰,谢谢你……这么大度。刚才我爹妈还在骂我,说我……多管闲事。”

宜兰苦笑了一下,沉吟着说道:“明天我打算回卓大郢过几天,你也能安心处理秀莲的事。处理好了,你再去卓大郢接我吧,我等你。”

“你生气了吗,宜兰?”振华有些意外。

“没有生气,不过这事闹的,我心里也有些不舒服,回家换换心情。处理好秀莲的事,你去接我就行。”卓宜兰说道。

振华点头,上床休息。

巨大的变故面前,振华哪里睡得着?然而振华又不敢长吁短叹,怕宜兰多想,只得默默地想着心思,躺在床上装睡。

第二天一早,宜兰果然打扮打扮,回娘家卓大郢去了。

振华拿着课本去学校,却向徐进请了假,丢下课本,又来找齐磊。

齐磊也起来了,两眼红肿,头发凌乱。

两人计较了一下,又去鲁强文家里商量。

然而振华和齐磊刚刚动身,却遇见秀梅迎面而来。

“振华哥,磊哥……”秀梅看见振华和齐磊,眼圈就是一红,低声说道:“事情有变化了,我爹让我跟你们说一声……”

“什么变化?”齐磊和振华同时问道。

秀梅擦着眼泪,说道:“乡亲们……都不同意我姐姐葬在家乡,说我姐姐是‘横死’,不吉利。我爹想了一夜,觉得还是行不通,所以……”

齐磊大怒:“是哪个王八蛋说的!?关他们什么事!”

秀梅弱弱地看着齐磊和振华,低声说道:“振华哥的老爹,还有你二叔齐良峰……都这么说的。他们昨晚上,就来找我爹了……还有村里的其他乡亲……”

振华和齐磊对视一眼,各自无语。

横死,在乡下人眼里,是非常不吉利的。如果秀莲葬在家乡,以后会导致家乡的不太平……

秀梅抽泣着,低声说道:“我知道你们俩对我姐姐最好,可是现在怎么办呢?”

振华就在路边蹲了下来,点了一根烟,喃喃道:“是的,没有人在意秀莲的死活,没有人……秀莲活着不能留在家乡,死了以后,还是不能魂归故里……”

“不担心,我有办法。”齐磊想了想,说道:

“从现在开始,这件事,我们就不用找谁商量了。秀莲火化的时候,我们直接动手,将她的骨灰带回来,找个地方偷偷埋了就行。不用风光大葬,也不用坟头。只要我们知道秀莲在哪里就行,其他人不用管,反正秀莲跟他们没关系。”

振华想了想,点头道:“你说得对,就这么办吧!”

秀梅急忙说道:“要我做什么,你们尽管说,我帮着你们,完成姐姐的心愿。”

振华点点头:“好,你姐姐火化的时候,你跟我们一起进入火化间,然后听我们吩咐就行。”

三人商量了半天,这才分别离去。

振华和齐磊,又去了镇上的派出所,打听情况。

派出所的孟庆泊说道:“事情已经全部查清楚了,非常简单。鲁秀莲昨天一大早,从县城乘车回来,下车去了丁之旺的邮政点,留下两封信,给了丁之旺十块钱,让丁之旺转交你们。然后,鲁秀莲应该是从村后小路,绕过东湾村,来到河滩上自杀的……”

振华问道:“孟所长,高家的人有没有来过?”

孟庆泊点头:“来过,当然来过。昨天下午,死者的婆母和婆家舅舅就来了,询问情况。我问她们有没有对死者实施家暴,她们说没有。死者送去殡仪馆之后,县局也派来法医检验尸体,的确没有发现皮外伤,确系自杀身亡。”

振华和齐磊各自沉默。

孟庆泊又说道:“如果你们有怀疑,可以让死者家属,申请尸体解剖,进一步检查。但是产生的费用,死者家属需要承担。”

振华摇摇头:“既然事实清楚,那就不必了。秀莲活着已经很苦,死了以后……又何必、又何必……”

孟庆泊点点头,又说道:“既然这样,你们让死者家属过来,在县局的尸检报告单上签个字,就可以去殡仪馆火化了。死者已矣,早一天火化,早一天入土为安吧。”

齐磊问道:“孟所长,死者父母直接签字,不用死者丈夫过来,可以吗?”

孟庆泊点点头:“应该是可以的,我查了一下,死者鲁秀莲的户口,还在我们河东镇,没有迁移去县城。不过,最好还是让死者丈夫也来签个字。”

第214章 回家(1)

“好的,多谢孟所长。”振华道谢,和齐磊一起离开。

齐磊从县道边,又包车去了县殡仪馆,继续活动打点;

振华则回到东湾村,通知鲁强文,询问鲁强文什么时候签字。

恰好,高庆春的父亲和舅舅也在鲁强文家里,商量秀莲的后事。

老高非常谦卑,任凭童家芬怎么辱骂,只是低着头赔罪。

振华看见高庆春的父亲,不由得怒气填胸,却终究忍住了,冷冷地说道:“高庆春不敢来,是吧?我看这孙子,能不能躲一辈子!”

老高急忙向振华道歉,哭丧着脸说道:“谁也没想到是这样啊……庆春也难过,这两天不吃不喝,躺在医院里吊盐水。他不是不来,是起不了身……”

“放你们全家的狗屁!”秀梅破口大骂,说道:“高庆春不是经常打我姐姐吗?那畜生不是要把我姐姐退货回来吗?他会伤心?你们全家人死绝了,那畜生也不会伤心的!”

老高被骂得冷汗淋漓,却不敢还口,只是捧着双手作揖赔礼:“是我教子无方,都怪我。你们要是气不过,打我骂我,我都认了……”

童家芬越骂越生气,扑上来撕扯老高,叫道:“高庆春那畜生不来,你个老畜生来了,就给我死鬼丫头披麻戴孝!”

老高连连点头:“行行行,我披麻戴孝,我给秀莲披麻戴孝!”

鲁家的亲戚们上前,拉开了童家芬。

振华转身看着鲁强文,说道:“强文叔,我刚刚从派出所回来,孟所长说可以签字了。你们去签字吧,先把秀莲的后事处理好。高庆春这个孙子,跑不了的!”

老高急忙点头:“是啊是啊,先把秀莲的后事处理好,火化了,入土为安吧。”

“老畜生你想得美!你们别想就这样把我女儿烧了!”童家芬大哭,又来撕扯老高,叫道:“我要把秀莲背去你家,扶着秀莲,从你家的墙上一寸一寸地摸一遍。让我丫头死了,做鬼也留在你家,闹到你家从上到下死精光!”

抬尸闹事,这事情也不是没有过。女儿在婆家受了委屈自尽身亡,娘家的人自然要为女儿出一口气。

不过秀莲的事又不一样。

她死在东湾村的河滩上,遗体又被送去了殡仪馆。想抬尸闹事,也是办不成的。如果秀莲死在高家,抬尸闹事这一幕,恐怕大概率要上演。

振华将秀梅拉到一边,低声说道:“秀梅,让你父母和老高一起去签字,早一点安排你姐姐的后事。找高庆春算账,我和齐磊会安排的。”

秀梅点点头,抹着眼泪,上前拉开了母亲。

午饭前,秀莲的父母和老高一起,在秀莲的尸检报告上签了字。

尘埃落定。

东湾村最排场的姑娘,第一个女高中毕业生,就这样走完了一生。

火化的时间,定在第二天上午。

振华和齐磊,随同秀莲的父母亲戚一起赶来。

高家只来了七八个人,除了高庆春的父母之外,还有高家几个苍老的亲戚。年轻人不敢来,担心和鲁家发生冲突打起来。

高庆春没来。

高母抱着两周岁多一点的小蒹葭,来给秀莲送终。

蒹葭似乎已经懂事了,哭着叫妈妈,鼻子都擦得通红。三尺白布,扎在小蒹葭的头上,看起来无比凄凉。

振华看见小蒹葭,更是心酸。这小女孩的五官眉眼,竟然和她母亲一模一样。

秀莲身上盖着白布,被推进了火化间。

“我可怜的儿呀……”童家芬大叫一声,晕倒在火化间的门前。

“老畜生,我要你给我女儿披麻戴孝!”鲁强文悲上心头,带着儿子鲁盛松,将高庆春的父亲按在火化间门前跪下,取出事先准备的三尺白布,蒙在老高的头上。

“我跪,我跪,我给秀莲披麻戴孝!”老高真的跪了下来,泪流满面,给儿媳戴孝。

高母也头顶白布,抱着蒹葭跪了下来,向秀莲和鲁家的人谢罪。

振华强忍着眼泪,趁着混乱,带着秀梅和高家准备的骨灰盒,进了火化间。

齐磊早已经混了进来,瘫坐在地,泪流满面。

振华擦干净眼泪,对秀梅说道:“火化间里,有很多多余的骨灰,到时候我们随便装一点,你捧出去交给高家。你姐姐的骨灰,齐磊都已经安排好了,暂时放在这里。等大家都走了,我和齐磊再带回去。这件事,你不要跟别人说,否则乡亲们又会反对。”

秀梅泣不成声,只是点头。

瞅瞅身边没人,振华打开骨灰盒,从角落里随便拾了几块已经烧枯的遗骨,放在了骨灰盒里。

正常来说,死者的骨灰,都不会完全带走。亲属们进了火化间,也只是随意拾取一些骨灰带回去,剩下的,便堆积在角落里。

四十分钟以后,操作间的门打开,操作工将秀莲的骨灰送了出来。

齐磊急忙接过来,放在早已经准备好的大号骨灰盒里,然后放在远处的角落里藏好。

火化间的大门打开,秀梅捧着骨灰盒,缓步而出。振华和齐磊都空着手,跟在秀梅的身后。

高家的人接过骨灰盒,乘车离去。他们不知道秀莲的骨灰已经被换了,就算知道,估计也会装作不知道。人都已经死了,对于高家的人来说,能把后事办好,不让秀莲娘家的人去闹事,就是万幸。

秀莲的父母哭嚎着,也上了车,准备回家。

振华说道:“大家先回去吧,我和齐磊要去县城办点事……”

鲁强文不好多问,点点头,向振华和齐磊道谢,带着自己亲戚走了。

振华和齐磊站在路边,看着鲁家的人乘车走远消失不见,这才转身回到殡仪馆。

因为齐磊早已经安排打点好了,所以很顺利,他们带出了秀莲的骨灰。

齐磊还提前准备了一个大号编织袋,把秀莲的骨灰盒放了进去,然后和振华一起,走向远处的农田。

他们要等到天黑,才能带着秀莲回家,再把秀莲的骨灰偷偷埋起来。

如果现在回家,就没办法安排。

第215章 回家(2)

离开县道一里多路,齐磊这才停下脚步,钻进一块春玉米地里坐了下来。

这时候的春玉米,已经长到了二尺高。齐磊坐在地上,完全不露脑袋。

齐磊抱着秀莲的骨灰盒,对振华说道:“大哥,你去买点吃的来吧,我在这里陪着秀莲……买点酒,我们三结义又在一起了,这么好的日子,必须庆祝一下……”

说到说着,齐磊的眼泪再一次决堤,奔流而下。

振华也被齐磊说得哭了,却努力挤出一点笑容,抽着鼻子说道:“既然是好日子,你也就别哭了。我去买酒买菜,今天我们陪着秀莲大醉一场!”

齐磊连连点头,哽咽道:“对对对,我不哭,我不哭。”

振华擦擦眼泪,转身走回县道,去买吃的喝的。

殡仪馆附近,就有一家小饭店,也兼营熟食卤菜。

振华买了两瓶白酒,买了几色卤菜,要了三双筷子和一次性酒杯,提了回来。

齐磊将秀莲的骨灰盒从编织袋里拿出来,端端正正放好。

振华将酒菜铺在编织袋上,然后打开酒瓶,给秀莲斟酒。

齐磊端起酒杯,看着骨灰盒说道:“秀莲啊,我们又在一起了,和以前一样。我不哭,你也别伤心,我们三结义在一起,好好地喝一场酒!”

振华也对着秀莲的骨灰盒举杯,说道:“秀莲,今晚上我们就带你回家,以后,我和齐磊照顾你一辈子,谁也别想再欺负你了!我们以后,每天都会去看你。你喜欢栀子花,我们会在你的身边,栽上许多花树,许多、许多……”

齐磊连连点头:“对,许多许多,就像我们家乡河滩上的芦苇丛一样,大片大片的!”

两人一边跟秀莲说话,一边喝酒,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他们喝一杯,就将骨灰盒前的一杯酒倾入地里,算是秀莲喝的。

酒入愁肠人易醉。

第二瓶酒刚刚打开,齐磊已经醉倒了,轻拍着秀莲的骨灰盒说道:“秀莲,我今天喝不过你了,我已经醉了,我想睡觉……”

其实齐磊的酒量,原本在半斤以上。但是这几天心力交瘁,吃不好睡不好,又悲伤过度,所以遇酒即醉。

振华也差不多,脑袋昏昏的,说道:“齐磊,我们还是别喝了,找地方休息一下,晚上带秀莲回家。”

齐磊点点头,将剩下的酒缓缓倒在酒杯里,再一杯一杯倒入地下,说道:“秀莲,我们不喝了,你放开量喝吧,喝醉了也没事,我和振华照顾你……”

齐磊的动作很慢很慢,似乎担心倒得太快,秀莲会喝呛着。

振华默默地看着,心里忽然想,如果秀莲要在自己和齐磊之间选一个人来结婚,似乎齐磊更合适。因为齐磊对秀莲更好,感情更深。

齐磊似乎也同时想到了这个问题,忽然看着振华,问道:“振华,如果当初秀莲留在家乡,如果……我说的是如果,如果秀莲留了下来,和我结了婚,你会不会生气?”

振华认真地想了想,说道:“如果秀莲真的选择了你,我应该不会生气。”

“我明白了,这么说,你没有爱过秀莲,是真的把秀莲当成妹妹。”齐磊点点头,叹气道:“可是我,当初真的喜欢秀莲。读书的时候,我私下里写了好多信,就是没敢给秀莲看。我怕秀莲笑话我,也怕秀莲拒绝我……”

振华叹气:“如果你当初跟秀莲说了,或许秀莲就真的留在家乡了。”

齐磊也叹息,却忽然说道:“对了,高庆春这畜生还活着,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振华沉默了片刻,说道:“先带秀莲回家,找个地方,让秀莲长眠下来。然后我们再找一些栀子花树,栽在秀莲的身边。再然后,我们就去找高庆春……栀子花树移栽,需要连续几天浇水。我看,总要等一个星期吧,那时候刚好放暑假。”

“行,就这么说。”齐磊将秀莲的骨灰盒放进编织袋里,站了起来。

田地里没法睡觉,蚂蚁虫子很多。

振华和齐磊回到县道边,带着秀莲的骨灰,乘车去了县城,找个小旅馆休息。

旅馆老板不知道编织袋里是骨灰盒,很热情地给了房间。

睡到下午六点多,齐磊起床,去农具店买了两把铁锹和手电筒,和振华一起赶回东湾村。

两人在镇上下车,从小路绕行,兜一个圈子,来到一组的村后。

齐磊带着振华来到一块坡地上,说道:“这块坡地是我家的,地势很高,可以看见整个东湾村,也能看见大水库。我们就让秀莲睡在这里吧,以后,我站在自家后门前,也能一眼看到她。”

振华看看四周:“很好,就这里吧。”

两人不懂什么风水知识,也没有那么多讲究,就在当地挖了一个深坑,将秀莲的骨灰盒,小心翼翼地葬了下去。

那只口琴和那本诗经,振华和齐磊也早都准备了,今天一早就带在身上,此刻用厚塑料里里外外包裹起来,放进了骨灰盒里。

这里也没有留下坟头,因为振华和齐磊都觉得不需要。

对于他们来说,只要自己记得秀莲葬在哪里就行了,其他人,也不在意秀莲的死活,没有知道的必要。

一直忙碌到晚上九点多,这才完毕。

齐磊在这里留下记号,说道:“明天我就去寻找合适的栀子花树,移栽过来。”

振华点头:“树不能太大,否则难以栽活。”

“我明白,现在回去休息吧。秀莲在这里,距离我家也就半里路,很近,她不会孤单的。”齐磊点点头,将铁锹藏在一边的花生地里,和振华一起回家。

走在路上,两人还时时回望。

在齐磊家的屋后,两人分手。

振华说道:“齐磊,回去以后哄着点小蝶吧,别闹得鸡飞狗跳。小蝶只是小气,并没有坏心。你多跟她说说道理,她应该会理解。”

齐磊摇摇头:“小蝶一根筋,和宜兰不一样。我也做好打算了,她要离婚就离婚,我不拦着。我现在要是软弱一点,以后就没办法照顾秀莲。以后我想去看看秀莲,她都会跟我大吵大闹,这日子怎么过?所以算了吧,离就离了,我以后一个人过,更自在!”

第216章 回家(3)

振华摇摇头:“别说傻话了,大人离了婚,都能过下去,可是齐帅怎么办?”

“齐帅是我儿子,当然是跟着我过,由我来养。”齐磊说道。

振华想了想,说道:“算了,等我们收拾了高庆春,再说这事吧。总之这几天,你别跟小蝶吵架,忍忍吧。”

齐磊没说话,向自己家里走去,在二弟的房子外敲门。

振华也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自己家里。

家中点着灯,振华的老爹正蹲在八仙桌边的长凳上抽烟。

看见振华回来,赵成海嗖地站起来,咬牙瞪眼骂道:“你个狗东西又跑哪里去了?整天不归家,是野种吗!?”

“老爹,你整天张口就骂,是不是还把我当成三岁孩子?我这么大的人,做什么事不用你管!”振华也来火,皱眉顶了一句,进了自己的卧房,甩手关门!

赵成海气得七窍生烟,拍着儿子的房门大叫:“赵振华你个小畜生,老子说你都是为你好!你这么大的人,做事还不如三岁孩子!从明天起,你别教书了,给老子呆在家里,哪都别去,省得到处丢人现眼!”

振华打开房门,冷冷地看着老爹:“我丢了你什么人?我知道你说我是为我好,可是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想法,我跟你想法不一样,你说也没用。”

“你还敢顶嘴!”赵成海急了,挥手给了儿子一巴掌。

振华也不躲避,挨了老爹一巴掌,却依旧冷笑。

翠红急忙扑过来拉开丈夫,埋怨道:“振华这么大了,你还打他?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好好说,他不听!”赵成海怒吼。

“打我我就听了,是吧?你干脆把我打死算了,然后叫我横着我就横着,叫我竖着我就竖着,彻底听你的。”振华反唇相讥。

“你……”赵成海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什么?”振华干脆从房里走了出来,瞪着老爹,问道:“秀莲是我和齐磊的同学,我们处理一下她的后事,怎么了?我哪里丢人现眼了?丢了你多大的脸?”

砰地一声,赵成海将桌上的茶壶扫落在地,骂道:“好,你个狗*日的长大了,翅膀硬了!行行行,你以后就当你老子死了,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动不动拍桌子摔碗,一点小事,就能弄得鸡飞狗跳,你这家主好大威风啊。”振华嘀咕了一句,又钻回卧房里。

翠红急得两头乱窜,先把丈夫推进西头卧房,又来劝解儿子。

振华叹气,说道:“妈,我也不想跟老爹吵架,可是秀莲死了,我心里不痛快,他却张口就骂举手就打……”

“你爹就是脾气不好,可他说的也没错。”翠红板起脸来教训儿子,说道:

“秀莲和你是同学,你就得有个分寸。你看你和齐磊,又哭又闹的,比秀莲家人还伤心,这成个什么样子?你自己不觉得,别人看着眼里,就是丢人现眼。还有宜兰,虽然说宜兰大度,但是你这样过分,就算是再没脾气的人,心里也不痛快……小蝶闹着要和齐磊离婚,你和宜兰可别闹到这一步,要不,就逼死你爹娘了!”

振华低头不语。

母亲的话有道理,振华也明白。可是三结义的时候都说了,这辈子就是亲兄妹。自己和齐磊站在秀莲亲哥哥的立场上,无论怎么表现,也不为过。

唉,可是这些难处,跟谁去解释呢?谁又能理解那天三结义时,自己和齐磊秀莲的心情?

翠红一边数落儿子,一边打量儿子的脸色,看见儿子不说话,又叹气道:“我们就你一个儿子,这个家,以后还得靠你顶起门头。振华,以后做事多想想吧,真的老大不小了!”

“我知道了妈,你去跟老爹说说吧,让他放心。秀莲的后事也过去了,以后该怎么就怎么样。明天过一天,后天我就去把宜兰接回来,好好过日子。”振华说道。

翠红这才稍稍宽心,点头出了卧房。

振华打水洗澡,然后躺在床上发呆,踌躇不已。

秀莲的事还没完,远远没完。因为振华和齐磊都还当秀莲活着,还要照顾她。

而且,振华和齐磊的计划里,还要去找高庆春,给秀莲报仇。如果这些事,被父母和宜兰知道了,自己的家也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

想来想去,振华觉得自己没有齐磊对秀莲那么深情。

齐磊为了秀莲,可以不顾一切,毫无顾忌;而自己,却畏首畏尾,踌躇不前。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振华情愿做个媒人,让齐磊和秀莲做一对夫妻。这个世上,只有齐磊才配做秀莲的丈夫!

……

第二天一早,振华吃了早饭以后,又带着课本去学校做样子,却偷偷请假,绕从村后去找齐磊。

齐磊也起来了,正在自家后院里挖栀子花的树苗。

去年的时候,小蝶插枝培育了几十棵栀子花树,集中栽种在后院一角,准备移植的,现在都已经成活,长到了二尺高左右。

看见振华来了,齐磊歇了一口气,将铁锹递给振华:“你挖吧,把这些树苗全部挖出来。”

“不用这么多吧?”振华问道。

“越多越好。”齐磊说道。

振华点点头,接过铁锹开始挖树。

庄小蝶黑着脸走过来,说道:“这些树是俺栽的,你们挖树干什么?”

振华讪讪一笑,解释道:“小蝶,我们……”

“这是我家的树,我想挖就挖!”齐磊冲着庄小蝶瞪眼,冷笑道:“你来认一认,这哪棵树,是你从娘家带来的?”

庄小蝶大怒,叫道:“俺妈说了,这个家以后没有你的份,齐磊,你给俺滚出去!赵振华你也滚,滚滚滚,有多远滚多远!”

自从跟着齐磊来到东湾村,小蝶一直称呼振华为“俺哥”,非常亲切。而现在,亲切的“俺哥”变成了冷冰冰的“赵振华”。

振华神色尴尬,苦笑无语。

兰玉芝小跑而来,冲着齐磊大骂:“齐磊,你是不是想把你妈气死?你再跟小蝶吵架,以后就别回来了,就当我没养过你!”

第217章 回家(4)

齐磊皱眉:“我就挖几棵树苗,怎么胡闹了?”

兰玉芝瞪眼:“好好的,你挖树干什么?”

“这些树在这里风水不好,我挖去别的地方栽!”齐磊说道。

“俺栽的树,俺就是不让挖,谁敢挖俺的树,俺就跟他拼命!”庄小蝶大叫,凶巴巴的样子似乎要吃人。

“不挖了齐磊,我去想办法!”振华将铁锹往地上一丢,转身就走。

这种情形之下,没办法继续挖树。

不过东湾村多的是栀子花树,去买一些过来,应该不难。

齐磊也怒气冲天,指着庄小蝶骂道:“庄小蝶你给我等着,老子要不离了你,就不是齐磊!这是你栽的树?等老子离了你,你有本事把这些树带走,才是你的!”

“你个混账东西在说什么!”兰玉芝又急又怒,转身摸了一个扫把来打齐磊。

然而齐磊早已经夺路而逃。

庄小蝶怒气未消,冲着齐磊的背影大叫:“离就离,不过不是你离俺,是俺离了你!这个家,你以后别回来了,俺就当你死了,被狗吃了!”

兰玉芝急忙安慰儿媳妇:“小蝶不生气,妈陪着你过,齐磊这狗东西不给你赔礼认错,以后就不让他进这个家门!”

庄小蝶哭泣,说道:“俺把齐帅养大了,让齐帅也不认他!”

兰玉芝搂着儿媳:“对对对,让齐帅也不认他!”

……

齐磊逃出家门,和振华先去看秀莲。

来到秀莲长眠的地方,振华和齐磊都是一愣——这里居然有些纸灰!

是谁知道秀莲葬在这里,给秀莲烧的纸?

齐磊看看四周,皱眉说道:“是不是鲁强文?可是他怎么知道秀莲葬在这里?”

振华点头:“要不就是秀莲的父母,要不就是秀梅。除了他们,还会有谁来给秀莲烧纸?可能是我们昨晚打着电筒干活,被秀莲父母偷偷发现了。”

“有可能……”齐磊点头。

“他们不问,我们也不说,就这样吧,大家心里明白就行。”振华又说道。

“村里人迟早会知道的,不过那时候,我相信没人敢把秀莲的骨灰挖出来。谁敢挖,就是我的仇人!”齐磊说道。

“已经葬下去了,应该没人敢动的。乡下人都迷信,也不敢碰骨灰盒。”振华也看看四周,问道:“现在怎么办,去哪里找栀子花树?”

“怕什么?村子里多的是栀子花树,我花钱买就是了。这点小事都办不成,我俩岂不是枉为男子汉?”齐磊很淡定。

振华想了想:“郑怀亮家的后院里,也有七八棵花树,花开的也好,我们就从他家里买吧。”

齐磊点头,和振华一起去大姚庄。

振华担心被老爹逮住,不敢走大路,继续从二组村后绕行。齐磊无所谓,大摇大摆地奔着郑怀亮家的大门而去。

郑怀亮不在家,在镇上经营自己的饲料店。

唐姐在家里,听说齐磊要买树,笑道:“你要栀子花树,挖去就行了,不要钱。我本来就打算挖了花树,明年重新栽几棵果树的。”

自从郑怀亮“弃官经商”,唐姐的气色好了许多,见了人都笑眯眯的,再不是以前母老虎的模样。

齐磊和振华选了四棵长势良好、亭干挺拔的花树,立即开挖。

花树都不大,二尺多高,挖起来也很快。

挖出了花树,齐磊执意留下一百块钱给唐姐,和振华各自扛着两棵花树,送去秀莲的“坟”前。

四棵花树,就栽在骨灰盒所在地的四周,以骨灰盒为中心,构成一个正方形,圈起了方圆一丈的面积。

齐磊歇了一口气,说道:“振华,我们先吃饭,下午再来给花树浇水。”

振华问道:“我看你回去也是没饭吃,干脆去我家吃饭吧。”

齐磊苦笑:“我俩难兄难弟,你在家里的日子也不好过吧?去你家吃饭,你老爹肯定瞪着牛眼,拍桌子掀板凳,打鸡骂狗,指桑骂槐!”

振华一笑:“那怎么办?难道咱们哥俩浪迹天涯?到处讨饭吃?被骂一顿就骂一顿吧,好歹吃饱再说!”

“我口袋里有钱,还不至于混到讨饭吃的地步。跟我走,保证你有吃有喝。”齐磊胸有成竹,嘻嘻一笑,拉着振华就走。

振华也不知道齐磊打什么主意,跟着齐磊而去。

齐磊照直来到二组宋家财的家里,大马金刀地坐下来,掏出五十块钱来,挥手道:“家财,去镇上给我买些卤菜和啤酒,我和振华今天在你家吃饭。”

“好好好,我这就去!”宋家财见了钱,不由得两眼发光,接过钱,借了一辆自行车飞驰而去。

老麻子宋仁贵看见齐磊来了,急忙说道:“你们坐着,我去鱼塘里弄两条鱼!”

齐磊可是老宋家的贵客,宋仁贵不敢怠慢。

“赶紧去赶紧去!”齐磊挥手。

宋仁贵屁颠颠的,提着撒网出了门,去门前的小鱼塘里撒鱼。

鱼塘面积不大,鲜鱼却不少,都是宋家财晚上偷来的。宋仁贵两网下去,撒上来七八条鲤鱼金鱼和杂鱼。

鲤鱼红烧,金鱼蒸鸡蛋,再加上买来的几样卤菜,果然是好吃好喝!

吃饭的时候,铁桥才抱着孩子从房里走出来。

不过,铁桥的左额上有一片乌青,似乎是被打的。

齐磊盯着铁桥的脸,皱眉说道:“铁桥的脸怎么有一片青肿?是不是宋家财这王八蛋打的?”

“不是不是,前天晚上……停电,铁桥走路没看见,撞了门框……”宋家财吓了一跳,急忙解释。

铁桥却不说话,抱住儿子坐下来喝酒。

面前的白瓷杯,满杯约有小半两酒,被铁桥一口喝干,似乎非常豪爽、非常馋!

齐磊更是皱眉,问道:“铁桥,你以前不喝酒吧?怎么现在……喝酒这么厉害?孩子还在吃奶,你这样喝酒,是不是……对孩子不好?”

铁桥似乎没听见齐磊的话,看也不看齐磊,自顾自地吃菜,旁若无人。

“少喝点酒,下奶,没事的。”宋家财嘻嘻地笑,又给铁桥斟了一杯。

铁桥又是滋溜一口,酒到杯干。

振华也眉头微皱,不知道铁桥性情大变的原因。

第218章 回家(5)

“你大爷,铁桥绝对是受委屈了,别以为我不知道!”齐磊瞪着宋家财,说道:“再警告你一次,以后如果敢亏待铁桥,我饶不了你!”

“是是是,磊哥放心,我对铁桥可好了。她喜欢吃鱼,我天天偷……不是,我天天养鱼给她吃!”宋家财笑着说道。

齐磊和振华干了一杯,又看着铁桥怀里的孩子,问道:“儿子取名了吗,叫什么?”

“老夫子说孩子五行缺金,所以取名宋立鑫,三个金字的鑫,小名金山。希望他以后发大财,家里有金山银山,别像他老子这样穷。”宋仁贵乐呵呵地说道。

齐磊点点头:“行,这名字不错。来,喝酒喝酒。”

老夫子取的名字,不行也行。

宋家财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给振华和齐磊斟酒、敬酒。

然而宋家财也是嗜酒如命,一开始还小心谨慎,半斤酒下肚,就原形毕露了,龇着牙笑道:“磊哥,秀莲死了,你和振华这么伤心……村里人都说,你们俩以前和秀莲谈过恋爱,是不是?”

“放你妈的屁,还带着你爹闻!”齐磊勃然大怒,一拍桌子,指着宋家财骂道:“你个鳖孙给我记住了,秀莲是我和振华的亲妹妹,你以后再敢乱嚼舌根,当心我掰了你的狗牙!”

振华也怒目相向,瞪着宋家财。

宋家财吓得酒都醒了,急忙点头:“是是是,我以后再也不敢瞎说了……”

老麻子也站起来敬酒,给齐磊和振华赔礼。

铁桥无动于衷,完全无视眼前的一幕,继续喝酒吃菜,风卷残云。

振华心里不痛快,匆匆吃了一碗饭,抹嘴不吃了。

齐磊也不喝酒了,吃了一碗饭,从宋家借了一担水桶,和振华一起去给花树浇水。

两人再次来到秀莲的长眠地,沉默半晌,去河边挑水浇树。

振华挑了两担水,齐磊也挑了两担。

汤全的老爹汤文德刚好路过这里,问道:“齐磊,你怎么在这里栽了树?这块地不要了吗?”

“不要了,每年都不收庄稼,干脆栽几棵树。”齐磊说道。

汤文德很不理解,皱眉道:“可是栽这几棵树有什么用?能卖钱吗?”

齐磊翻白眼:“干嘛要卖钱?我又不缺钱。我就是养些花树,图个好看。”

“那是,那是。”汤文德一笑,点点头走了。

他儿子汤全跟着齐磊干活,自然不敢得罪齐磊。再说了,齐磊栽树在自家的坡地里,和别人也没关系。每人都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栽树还是种庄稼,全凭自己的心意。

每棵树下浇了一担水,振华和齐磊默默离去。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振华和齐磊的奇怪举动,立刻引起了东湾村乡亲们的注意。大家想了想,也大概猜到了这四棵花树和秀莲有关。

当天下午,各种议论在东湾村传播开来。

有人说,振华和齐磊在那块坡地上,埋了秀莲的衣服,学着古人的样子,给秀莲做了衣冠冢;有人说,振华和齐磊埋了秀莲临死之时怀抱的口琴和一本书;有人说,齐磊偷了一把秀莲的骨灰,埋在栀子花树下,还偷偷请了和尚道士,给秀莲做了“招魂葬”。

更有人议论,说秀莲是横死,只怕阴魂不散,东湾村里以后肯定不太平。

然而大家只是议论,谁也不敢去挖开那块地看个究竟。

大家都知道齐磊不好惹,也害怕挖了那块地,秀莲会找自己麻烦。

赵成海气得五脏俱焚七窍生烟,当天晚上,再次质问儿子,问他究竟做了什么。

振华装糊涂,说道:“我做了什么?齐磊要栽几棵花树,我去帮忙而已。”

齐磊对母亲,也是这样应付:“怎么?振华给了我一千块钱,承包了我家那块地,栽了几棵花树图个好玩,不行吗?”

赵成海和兰玉芝各自对自家儿子没办法,一个在家里大骂,一个在家里大哭。

振华将老爹的怒骂当成耳边风,甚至直接将老爹当作透明人,视而不见,任他怎么咒骂,就是不吭声。

秀莲下葬的第三天,恰好是星期天,振华骑着自行车,去卓大郢接宜兰回来。

宜兰在娘家呆了两天,看见振华来了,神色如常,不愠不怒。

而且宜兰很稳重,这次回家,根本就没跟父母提起秀莲的事,只说是家里没事,回来过两天。

老卓和妻子也完全不知道宜兰回家的原因,对振华还是一样的客气,买肉杀鸡,烧了满满一桌子菜来招待他。

振华很感动,也很内疚,连连向老丈人和丈母娘敬酒。

午饭后,宜兰把振华叫进房间里,问道:“秀莲的事,都处理好了吗?”

振华点头:“都处理好了,前天火化的。”

宜兰打量着振华的神色,缓缓说道:“就这样完了吗?有没有其他的事?如果有其他的事,你可不要瞒着我。”

振华想了想,说道:“我说出来,不知道你会不会怪我……齐磊带出了秀莲的骨灰,偷埋在他家的地里。全程我都在,我们还在那块地里,栽了四棵栀子花树……这件事,只有我和齐磊知道。现在,你是第三个知道的人。”

宜兰吃了一惊,皱眉道:“你们好大的胆子……这样做,秀莲的父母,还有她的婆家,以后知道了,不会找你们麻烦?”

“他们不会找麻烦的,倒是村子里议论纷纷。虽然我们谁都没说,可是昨天在那块地里栽树,乡亲们也猜出来一个大概了。”振华说道。

宜兰叹了一口气,沉默无语。

振华向宜兰道歉:“我知道我和齐磊这么做,得不到所有人的理解。可是,我们和秀莲……磕头结义的时候就说了,以后就是一辈子的亲兄妹。秀莲临死,也把最后的心愿托付给了我和齐磊。如果我和齐磊不能帮助秀莲完成遗愿,只怕这辈子,都会心里不安。”

宜兰想了想,就埋葬秀莲骨灰的细节展开询问。

振华也不隐瞒,如实相告。

宜兰揉着太阳穴,苦笑道:“振华,我感觉这件事,你和齐磊做错了。”

第219章 回家(6)

振华沉吟:“你觉得我哪里做错了?”

宜兰沉默片刻,说道:“你们根据秀莲的遗愿去办就好,留一把骨灰撒在水库里,或者不用骨灰盒,偷偷埋在地里,不是很省事?你们这样做,留下了证据,只怕以后有麻烦。”

振华点头:“你说的也对,可是这都是齐磊的意思。为了秀莲的事,齐磊花了不少钱,很多时候,他直接做了主,我也不好说什么。”

在宜兰面前,振华也心虚,只好把责任推给齐磊。反正宜兰有涵养,绝不会去质问齐磊的。

宜兰点点头:“算了,处理好了就行,回去以后安心过日子吧。你和齐磊的心情,我能理解,也不怪你。”

振华感动不已,拉着宜兰的手,动情地说道:“宜兰,你真是太贤惠了,我能娶到你,是一辈子的福气……”

“行了,肉麻。”宜兰一笑,抽回了手,收拾东西,准备跟着振华回家。

下午四点多,暑气稍退的时候,夫妻俩骑车回家。

回去的路都是下坡路,振华悠悠骑行,衣襟带风。宜兰环着振华的腰,还是一样的恩爱。

回到家中,宜兰没事人一样,笑着和振华父母打招呼。

赵成海和翠红都担心宜兰因为秀莲的事吵闹,看见儿媳妇的脸色,这才稍稍放心。

更让赵成海没想到的是,宜兰非但没有和振华吵闹,反而帮着振华说话,反过来劝解自己,不要整天责骂振华。

赵成海只好叹口气,将一肚子怒火压住,默默地自我消化。

当天晚上,宜兰将从娘家带来的一只野兔,红烧了满满两盘,给公爹下酒。老卓也是个火枪手,昨夜里打了好几只兔子。

赵成海喝着酒,脸上在笑,心里却有些失落。

长江后浪推前浪,自己终究还是老了,再不能像以前那样,在家里金口玉言,一语定江山。儿子儿媳大了,自己终究会退居二线,离开家主的宝座。

振华的心情也不错,尤其是感谢妻子宜兰,晚饭过后,关了房门,和宜兰在房间里说悄悄话。

宜兰问道:“庄小蝶要找齐磊离婚,难道他们真的会离婚吗?”

振华苦笑:“我正为这事为难,宜兰你会说话,要不,你劝劝小蝶吧。”

宜兰摇摇头:“我和庄小蝶,也不是很熟。而且这件事牵涉到你,我去劝说也不合适。”

振华耸耸肩,说道:“那就算了吧,我估计他们离不了。庄小蝶的意思,是要把齐磊休了,把齐磊赶出去。只要庄小蝶不离开这个家,齐磊怎么离婚?”

正在这时候,窗外忽然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

仔细一听,却是庄小蝶来了。

振华头大,对宜兰说道:“糟了,庄小蝶恐怕找我吵架来了!”

“她找你吵什么架?她再厉害,也只能管着齐磊。我的男人,还轮不到她来管。”宜兰眉头一皱,和振华出门来看。

振华家的大门敞着,庄小蝶已经走了进来。

振华打量着庄小蝶脸色,问道:“这么晚了,小蝶你有事吗?”

庄小蝶气势汹汹,指着振华问道:“赵振华俺问你,俺家后面的那块地,是不是你承包下来栽树的?你给了齐磊多少钱,什么时候给的?有谁证明?”

“小蝶,这是我……和齐磊的事,我、这个……”振华有些心虚,期期艾艾。

卓宜兰却很冷静,默默地看着庄小蝶,不动声色。

翠红正在厨房里收拾锅碗,小跑而来,搓着手问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小蝶有话慢慢说,别吵,振华和齐磊是兄弟,你们吵架了,惹别人看笑话……”

赵成海正在卧房里洗澡,听见吵闹声,急忙穿上短裤披上汗衫开门走出来,皱眉看着庄小蝶。

小蝶很凶悍,指着振华的鼻子继续质问:“赵振华你说,你究竟多少钱承包了俺家的那块地?你为什么要在那里栽树!?”

振华叹气,把皮球踢回去,说道:“这是我和齐磊的事,小蝶,你回去问问齐磊就知道。”

“不行,俺就要问你!”庄小蝶不依不饶。

振华皱眉无语,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怎么扯谎。

冷不防,卓宜兰站了出来,看着庄小蝶说道:“小蝶,你家男人办的事,你不问你男人,来问我男人,这是什么意思?你和齐磊是夫妻,有什么话不好问,现在却要来问振华?难道振华和你,比齐磊和你的关系还亲热一些?”

“齐磊……”庄小蝶一呆,张口无语。

卓宜兰笑了笑,说道:“我听说东湾村的规矩,男人说了话就要算话。如果说话不算话,以后就没法做人。齐磊和振华商量过的事,我们还是别问了吧。你一定要问,也该回家问齐磊,又何必为难振华?”

“你们……俺……”庄小蝶张口结舌。

她本没有心机,只是“匹妇之勇”,哪里是卓宜兰的对手?

“庄小蝶你个泼妇,跑振华家里来干什么!?”门外脚步声响,齐磊冲了进来,抬手给了庄小蝶一个耳光,又骂道:“在家里耍横就算了,还来找振华,丢人丢到了姥姥家,我看你个泼妇就是欠打!”

“齐磊干什么?别打小蝶!”振华急忙上前推开齐磊。

“你个王八蛋,俺跟你拼了!”庄小蝶哭叫起来,扑上前就撕扯齐磊。

宜兰怀着身子,不敢上前拉扯,反倒向后退了两步。

赵成海气得鼻子都歪了,吼道:“你们夫妻俩要吵回家吵,别在我家闹事!”

隔壁的王响夫妻和赵成全夫妻闻声而来,拉开了齐磊和庄小蝶,又把庄小蝶送了回去。

齐磊的脸上被小蝶抓出了几道血痕,怒气冲天,追着庄小蝶骂道:“庄小蝶你个泼妇,老子现在就休了你!从此以后,你不是我老婆,我也不是你男人。妈的,老子也是前世不修,找了你这个不讲理的东西!”

却不料兰玉芝却从半道上杀来,迎着儿子,举起扫把就打。

齐磊不敢跟母亲动手,只得抱头鼠窜,向二组方向仓皇撤退……

振华很同情齐磊,但是爱莫能助。因为振华现在的状态,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第220章 回家(7)

果然没错,齐磊走了以后,赵成海又对儿子怒目相向,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逼问道:“你和齐磊在那块地里,究竟埋了什么?是不是把秀莲的骨灰埋在那里了?”

振华冷笑:“既然你都知道了,还问什么?没错,就是我干的,我把秀莲的骨灰埋在那块地里了!还好那是齐磊家的地,如果是我家的地,你恐怕要杀了我吧?”

“你个混账!”赵成海窜上来就要打。

好在翠红和宜兰左遮右挡,振华这才逃过一劫,没有再次挨揍。

翠红将丈夫推进了卧房,宜兰也把振华关在房里。

都说父子俩是前世的对头,从振华和他老爹的关系上来看,这话也有几分道理。

西头卧房里,翠红在数落丈夫:“你看你,一把年纪了,涵养还不如宜兰。宜兰都没闹,你倒是闹个没完没了,是不是一定要宜兰跟着闹,闹到儿子儿媳离婚,你才高兴?还嫌茅坑不臭,一定要搅起来?”

赵成海吭哧吭哧喘气,也明白翠红所言有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东头的卧房里,宜兰也在抱怨振华:“你看你们闹的事吧,一地鸡毛。当初按照秀莲说的,把骨灰偷偷撒到水库里,哪里会有这样的事?其实这次的事,也怪不得庄小蝶。女人心眼小,齐磊又一再刺激她……”

振华叹气,摇头道:“睡吧睡吧,明天我再和齐磊商量商量。”

齐磊这时候,已经变成了丧家之犬。虽然他盖了十二间大平房,但是却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思来想去,齐磊只得去宋家财家里,找老麻子宋仁贵收留自己。

第二天一早,齐磊又从宋家财家里借了水桶,大摇大摆地从自家门前路过,去挑水浇树。

庄小蝶看见齐磊,又破口大骂起来。

兰玉芝将小蝶推进家里,哭着说道:“小蝶,你也学学宜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齐磊和振华穿着连裆裤,这事儿,是他们俩合伙做的。你看宜兰,人家就没闹事,还是和振华有说有笑的。齐磊这东西一根筋,你把他逼急了,我怕他也会寻死……现在大家都说不怪你,怪齐磊。可是逼死了齐磊,人家就不这样说了!”

庄小蝶愣了半晌,终于停止了撒泼。

齐磊给栀子花树浇了水,坐在那里抽烟、发呆。到了十一点,又挑着水桶回宋家财家里吃饭。

振华知道齐磊在宋家财那里,上午放学以后,顺路去找他。

齐磊蓬头垢面的,见了振华就说道:“振华,以后给花树浇水的事,你别去了,我来负责。反正我豁出去了,是一定要和庄小蝶离婚的。你呢,安心过日子吧,别和宜兰闹到离婚的地步。现在我的日子难过,等我离了庄小蝶,就自在了。”

振华叹了一口气:“天气预报说明后天都有大雨,以后不用浇水了。”

齐磊想了想,冷笑道:“不用给花树浇水的时候,我就去找高庆春。我妈和庄小蝶不都恨我吗?我去杀了高庆春,然后赔上一条命,让我妈和庄小蝶眼不见心不烦!对了,我被枪毙之后,你把我的骨灰,也埋在秀莲旁边,我一辈子陪着她。”

振华扯着齐磊走到宋家的后院里,说道:“齐磊,这两天我想了很多。如果我们不顾家庭,去杀了高庆春,也是对自己的家庭不负责……”

“你什么意思?难道就这样放了高庆春!?”齐磊瞪眼。

“当然不是。”振华摇摇头,说道:“我的意思是,把高庆春教训一顿就算了,没必要杀人。”

“放屁,不把高庆春弄死,我们还是秀莲的哥哥吗?”齐磊愤怒,指着振华说道:“赵振华你变了……不对,你没变,你一直就是小白脸,没那个胆子!”

振华大怒,瞪眼道:“齐磊你别放屁!谁小白脸了?你真的要弄死高庆春,也行,我们抽生死签,派一个去报仇就行,不需要把两个人都搭上。我死了,你照顾我爹妈;你死了,我照顾你老妈和儿子。来吧,现在就抽签!谁抽到死签,谁就去砍了高庆春的狗头!”

齐磊盯着振华看了半天,忽然嘻嘻一笑:“不用抽签了,我就是说着玩的。秀莲说,要我俩做一辈子的亲兄弟,我们可不能吵架。”

振华瞪着齐磊,叹了一口气。

齐磊又说道:“你回去吃饭吧,这事过两天再说,反正高庆春又跑不掉。”

振华点点头,回家吃饭。

第二天果然是大雨倾盆,而起下起来止不住,断断续续地下了三天。

这三天里,齐磊一直泡在老麻子的家里,除了吃饭睡觉,便去秀莲的坟上溜达,默默发呆。

振华也偷偷去看过两次秀莲,匆匆地去,匆匆地回。

虽然秀莲接回来了,但是振华觉得,自己和秀莲之间,还是有一道天堑鸿沟。这道鸿沟阻挡着自己,让自己不能随心所欲、随时随地去看望秀莲。

农历五月二十七日,是秀莲去世后的第十天。

小学正式放暑假了,振华在学校里整理学生的成绩,填写成绩报告单。

齐磊忽然找来,将振华扯出办公室,说道:“我去县城找高庆春,振华,如果我出了事回不来,以后就只有你照顾秀莲了。”

“别扯蛋,我们一起去。你等一下,我把学生的报告单填完。”振华说道。

振华知道齐磊冲动,下手没分寸,说不定真的会弄出人命来。自己陪着他去,把高庆春打一顿,出口气就好。

齐磊想了想,点头道:“一起去也行,我动手,你在一边看着。”

“到了县城再说。”振华说道。

“那你赶紧填写通知单,我在外面抽烟等你。”齐磊挥手。

振华点点头,钻进办公室里,继续填写通知单。

然而,振华将四年级的成绩报告单填写完毕,出门一看,却已经不见了齐磊的踪影!

站在马路上眺望,也看不到齐磊的影子。

不用说,齐磊已经先走一步,决意单独行动了!

“糟了!”振华大吃一惊,骑上自行车飞奔河东镇,包了一辆三轮车,让车师傅全速前进,赶往县城。

第221章 回家(8)

柴油三轮车全力跑起来,速度也不慢。而且开车的师傅熟知县城的交通,根据振华的要求,直接开到了为民巷的巷口。

振华跳下车,大步走进巷子,一边左右搜索。

巷子里交通复杂,巷中有巷,房子挨着房子,杂乱无章。

振华第一次来这里,也不认识高庆春的家门,便询问一个在路边发呆的老大爷:“大爷,请问你知道高庆春家住哪里吗?”

“是老高的儿子吗?向前七八丈,迎面墙上贴红瓷砖的就是。”老大爷用手一指。

振华道谢,大步向前走去,一边侧耳来听。

没听见大呼小叫的声音,看来齐磊还没到,高庆春目前还活着。

眼前出现了三间小平房,前面上贴着红色的瓷砖,大门敞开着,里面没看见人。

振华没有犹豫,大步跨进屋里,左右看了看,沉声问道:“高庆春在家里吗?”

原本振华是要制止齐磊行凶的,却没想到,踏进巷口的一刻起,想到秀莲写给自己的信,顿时怒火中烧,恨不得将高庆春大卸八块!

现在齐磊没到,振华决定先动手,教训高庆春一顿再说。

“谁呀,谁找我?”后院脚步声响,一颗秃头从后门露了出来,正是高庆春!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振华一眼看见这颗秃头,立刻压抑不住胸中的怒气,抬手指着高庆春大骂:“龟孙子,你还没死呢!”

“是你!?”

高庆春也吃了一惊,头皮蓦然间变得通红。

愣了一秒钟,高庆春忽然低头弯腰,来抢地上的一只小板凳!

他知道来者不善,所以打算先发制人,抢个小板凳来砸振华。

然而高庆春显然对敌经验不足,他这么做,将整个后背卖给了振华。

振华早有准备,顺手抄起身边的一把木椅子,猛地砸了下去。

高庆春刚刚将矮凳抢到手,还没直起腰的时候,椅子已经带着一片风声砸下。

砰!

木椅四分五裂,高庆春也哎哟一声,被砸得趴在地上。

“龟孙子,今天我要你的命!”振华又是一脚踢在高庆春的脸上。

“哎呀——!救命,救命呀!”高庆春满脸冒血,从地上挣扎着爬起,一边大叫,一边就要逃跑。

“还想走!”振华狂怒之中,侧身一撞,将高庆春顶上了墙角,挥拳劈头盖脸地乱打。

“老子跟你拼了!”高庆春被抵在墙角难以脱身,知道这是生死存亡之际,双手抱着振华的腰,低头抵在振华的胸腹上,拼死将振华向后推。

高庆春正是壮年,也有把力气,和振华厮杀在一起,有些难分上下。

振华打架没什么经验,但是身高上占了优势,眼见高庆春的脑袋埋在自己怀里,忽然灵机一动,将高庆春硕大的脑袋往下按,然后猛地一提膝,撞在高庆春的脸上。

“咿呀……啊!”高庆春被振华的膝盖撞中了鼻梁,更是血溅遍地,却死不放手,大叫:“鳖孙你有本事打死我!”

“草拟大爷,以为老子不不敢打死你!”

忽然间一声怒吼,齐磊从门外扑来,抄起地上的矮凳,砸在高庆春的后脑勺上。

嘭地一声响,只听见高庆春哼了一声,然后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齐磊是乘坐客车来的,在车站下车,又找了一辆黄包车赶来为民巷。却没想到,被振华抢在了前面。

“草泥马,老子今天送你去见阎王!”齐磊看样子是真的要取高庆春的狗命,抡起板凳,又在高庆春的后脑勺上砸了一下。

这次,齐磊是用板凳的棱角砸下去的。

高庆春的脑袋上,顿时多了一个血窟窿,鲜血流了出来。

“狗*日的,你打秀莲的时候,没想到今天吧!”齐磊已经疯了,还不住手,再一次抡起了板凳。

振华知道这样会打死人,急忙侧身一撞,将齐磊顶开。

齐磊的板凳失去了准头,重重地砸在高庆春的后背中。

“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身后,忽然传来高母的惨叫声。

振华和齐磊回头,却看见高母抱着蒹葭跪在地上,泪流满面。

“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高母冲着振华和齐磊磕头。

“奶奶,我怕——”小蒹葭也吓得哇哇大叫,死死地抱住奶奶的脖子,却又忍不住回头来看振华和齐磊。

高母先前不在家,带着蒹葭在隔壁人家串门。听见家里乒乒乓乓地乱响,又听见儿子的惨叫,高母这才知道大事不妙,急忙抱着蒹葭冲回来。

振华和齐磊看见小蒹葭的惊惧的眼神,各自心中一痛,呆住了。

这孩子太像她母亲秀莲了,眉眼五官,几乎一模一样。

而且,蒹葭此刻的眼神,振华和齐磊在秀莲的眼里也见过,是那么的熟悉。那还是在县城读书的时候,秀莲得罪了班里的一个小太妹,小太妹带着镇上的两个混混来找秀莲的麻烦。振华和齐磊挺身而出,和对方混战了一场,后来张成加入,将对方二人打得头破血流。

当时,秀莲就是这样的眼神,害怕齐磊和振华为自己打死人。

短短的一瞬间,却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振华醒悟过来,一扯齐磊的胳膊:“走!”

“龟孙子,今天看在蒹葭的份上,饶你一条狗命!”齐磊又在高庆春的大脑袋上跺了一脚,和振华迅速撤离。

两人满手浑身都是血,从高庆春家里撤退,为民巷里的街坊们也不敢阻拦。

然而,振华和齐磊已经走不掉了。

他们还没走出巷口,就听见了刺耳的警笛。

“振华你回头跑,我掩护你!”齐磊大叫,慷慨赴死的精神,就像战场上悲壮的烈士。

“你走吧,我是大哥,一切由我来承担!”振华也吼道。

“啰嗦什么?再不走,我们一个都跑不了了!”齐磊瞪了振华一眼,忽然举起双手向着巷口跑去,口中大叫:“人是我杀的,抓我吧抓我吧!”

几个干警冲进了巷子,厉声喝道:“蹲下,抱头蹲下!”

齐磊双手抱头,老老实实地蹲了下来。

第222章 回家(9)

振华没跑,举起染满鲜血的双手,走到齐磊的身边蹲了下来。

三结义之中,自己是大哥,要有大哥的担当。

冰冷的手铐拷在手上的时候,振华的心里忽然一阵轻松,觉得自己活成了一条汉子,这辈子,也对起秀莲了。然而想到宜兰,振华却又一阵愧疚。多好的一个女人啊,这回恐怕要对自己失望透顶了。

齐磊瞪了振华一眼,说道:“叫你跑你不跑,这回全军覆没了!”

啪地一声,齐磊挨了一耳光,一个干警厉声喝道:“闭嘴,现在还没到你说话的时候!”

“人是我打的,不关他的事!”振华叫道。

“闭嘴,再敢串供,把你们的嘴也拷上!”啪地一声,振华也挨了一个耳刮子。

振华和齐磊各自闭嘴,被押上了警车。

警车还没走的时候,振华又听见了救护车的声音,接着看见一动不动的高庆春被抬了出来。

齐磊隔着车窗瞪着担架,双眼冒火,恨不得再扑下去厮杀一场。

几分钟以后,警车出发,将振华和齐磊带进了县局,分别关在两个拘留室里。

审讯随即开始。

振华带着手铐坐在椅子上,对面桌子上有两盏灯特别刺眼,照得他不敢直视,眼神躲躲闪闪。

两个干警坐在灯光后面,拍桌子喝道:“抬头,看着我!”

振华抬头,眯起眼睛防御刺眼的灯光。

“叫什么名字?”

“赵振华。赵钱孙李的赵,振兴中华的振华……”

“哪里人?”

“河东镇东湾村三组。”

“什么职业,什么身份?”

“农民,党员,东湾小学民办教师。”

“吆,还是党员,教师?”审讯的干警很意外,打量着振华的脸色,口气稍微缓和了一点:“党员教师,怎么也敢目无党纪国法,入室行凶?”

“因为高庆春打死了我妹妹……”振华抽了抽鼻子,眼眶发热。

两个干警对视一眼,随后问道:“你妹妹是谁?和高庆春什么关系?高庆春为什么打死你妹妹,仔细说,说慢点。”

振华点了点头,说道:“我妹妹叫鲁秀莲,和我还有齐磊一起长大,一起读小学,又一起在县城二中读初中高中……”

与此同时,齐磊也在另一个审讯室里,向两位干警陈述三结义的往事。

齐磊说得更煽情,把两个审讯官都说得眼圈微红,忘记了记笔录。

然而国法当前,齐磊和振华说得再煽情也没用。第一次笔录之后,他们又被关了起来。

牢中无甲子,寒岁不知年。

振华有些万念俱灰的心思,什么也不想,等待最后的审判。齐磊和振华的心思差不多,既来之则安之。事实上,已经被关进了局子,他也只能“安之”。

此后又提审了两次,振华和齐磊虽然没有串供,却都大包大揽,将责任揽在自己头上,坚称自己独自下的手,和同伴无关。

振华没想到的是,五天之后,有干警来提自己,笑道:“你小子面子不小啊,竟然有好几个大干部来保你,跟我走吧!”

大干部?振华愣了一下,难道自己这事,还惊动什么大人物了?

审讯室里,齐磊已经被提前一步带到了。

“签个字,滚回去吧,以后再敢违法乱纪,罪加一等!”干警将振华和齐磊的笔录推了过来。

振华和齐磊对视一眼,各自签字画押。

县局大院里阳光刺眼。

振华和齐磊走出大门,各自眯着眼睛看,享受这阔别已久的阳光。

有三个人打着雨伞,站在阳光下。

振华走上前,终于看清楚了,是赵文乐、龚伟和施杰。

赵文乐黑着脸,龚伟板着脸,施主任皱着眉头,三人都一言不发地看着振华和齐磊。

不用说,是这三个人发挥了作用,这才把振华和齐磊捞了出来。

“二爷爷,龚书记,施主任,对不起。”振华上前鞠躬,低声说道。

“谢谢你们把我们捞了出来。”齐磊也讪笑点头。

“臭小子,蹲号子过瘾吧!”施主任瞪了振华一眼。

“我没本事捞你们出来,这都是龚书记和施主任对你们的关怀和关心。你们回去以后,给我好好反省反省,别辜负了龚书记施主任对你们的关心和照顾!”赵文乐也瞪眼,眼神犀利,直刺振华的内心。

龚伟挥挥手:“我也没这个本事来县局里捞人,还是文乐书记下了功夫,拿到了高庆春的谅解书。否则,你们两个臭小子,至少三年起步!走吧赵振华,回去以后,还有党内处分等着你!”

振华和齐磊各自点头,跟着赵文乐三人出了大门。

走出县局大门,振华回头看了一眼。

施主任给了振华一巴掌,笑道:“臭小子你还回头看?还想再进来吗?”

“不想了,这辈子都不想了!”振华急忙摇头。

龚伟从乡里带来了一辆面包车和司机,招呼大家上车。

赵文乐说道:“龚书记,这大热天的,连累你和施主任跑过来。这样吧,中午我们就在县城吃饭,我来安排一下。吃了饭以后再回去。”

“心领了!”龚伟连连挥手,已经钻进了面包车,说道:“乡里工作任务很紧张,我午后还要去南章村抓计划生育工作。回去吧,吃饭的事不用考虑,我有糖尿病,不能吃不能喝。”

施主任也说道:“回去再吃饭吧,时间来得及。”

赵文乐点点头,这才带着振华和齐磊上车。

坐在车上,振华一言不发,在盘算回家的日子怎么过。老爹肯定已经被自己气疯了,还有宜兰,这次还能原谅自己吗?

齐磊却无所谓,笑嘻嘻地看着窗外,像是凯旋归来的勇士,带着一脸的荣耀。

“知道高庆春被你们打成什么样子了吗?”赵文乐坐在振华对面,板着脸说道:“鼻梁骨骨折,脑震荡,肋骨断了两根,左肩骨骨折,多处软组织损伤……在医院昏迷了一天一夜,差点没抢救过来!”

振华想了想,点头道:“鼻梁骨和左肩骨,应该是我打的,脑震荡是齐磊打的……肋骨怎么断的,我真不知道……”

第223章 大义(1)

齐磊咧嘴笑:“都是我打的,都是我打的……和振华无关。”

“看样子,你们还很得意啊!”赵文乐瞪眼,忽然又叹气道:“高庆春和高家的人,应该也是心里愧疚。所以我去做了工作,人家很爽快,给了谅解书,表示不追究你们的责任。”

振华默然不语。或许高庆春还算有点良心,也知道对不起秀莲吧?

赵文乐又说道:“不过,高庆春的医疗费,你们跑不了。目前已经用了三千多,需要你们承担。”

齐磊无所谓地一笑:“钱好说,这个不用振华负担,全部算我的。”

赵文乐看了齐磊一眼,欲言又止。振华是老赵家的人,赵文乐可以打骂批评。对于齐磊,赵文乐就不好太过批评了。

回到了河东镇,赵文乐拉着龚伟,一定要请客。

龚伟却坚决推辞,只说自己有糖尿病,目前正在服药,不敢吃不敢喝。实际上,自从去年和郑怀亮发生冲突之后,龚伟特意在河东镇开了党内会议,发起一场纪律整肃,禁止公款吃喝和无事应酬,以免又被讥讽为“猪”。

赵文乐请不动龚伟,只得听其自便,拉着施主任去饭店里吃饭。

龚伟走向乡政府大院,忽然又回头,指着振华说道:“赵振华,你别以为这事完了。等我们党委开会,研究一下给你的处分问题,然后还要向县局通报。你回去等着吧!”

振华点点头:“我知错,认错,愿意接受一切党纪处分。”

龚伟又瞪了振华一眼,转身而去。

……

赵文乐带着大家来到饭店,四个人坐在包厢里,关上门喝酒。

振华没心思喝酒,在想着回去以后怎么面对老爹和宜兰。齐磊却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该吃就吃该喝就喝。

赵文乐说道:“这次,施主任的功劳也很大,他在县局里有同学,所以手续办得很快。否则,你们俩恐怕还要多吃几天牢饭。”

振华和齐磊都敬酒道谢。

“不谢不谢,你们两位是东湾村的大英雄,有仇必报,千里追杀,匹夫一怒血溅五步,了不起!”施主任坏笑。

振华红着脸,不知道怎么回答。

齐磊说道:“施主任,不是我们喜欢闹事,而是那孙子欠揍!说实话,当时气头上,我是真打算要他狗命的,后来见到了秀莲的女儿蒹葭,我才放过了他……”

施主任点点头,问道:“秀莲,就是你们三结义中的那个姑娘吗?”

振华点头:“是的。”

反正现在三结义的事情人尽皆知,也无需隐瞒。

施主任端着酒杯,叹气道:“其实这件事,我还是非常为你们感动的。这年头,像你们这样够义气的人,真的是稀有动物。我和县局的同学说起你们的事,同学也很感动,只是觉得你们太狠了。”

赵文乐和施杰碰杯,笑道:“施主任你就别再夸他们了,当心他们以后再麻烦你。”

施主任一笑,和赵文乐干杯。

赵文乐又看着振华和齐磊,说道:“我和施主任的看法差不多,觉得你们本性不坏,内心出发点也没错,但是太冲动!你们也这么大了,回去以后好好想想,这一切的根源是什么?”

“是穷!”振华和齐磊异口同声。

如果不穷,秀莲就不会因为几千块的彩礼,被她老爹卖去县城!

赵文乐点头:“没错,造成这悲剧的一切原因,是家乡太穷了。如果家乡不穷,秀莲就不会成为包办婚姻的牺牲品,你们也就没有这么多遗憾,更不会闹出这些事。你们痛恨高庆春,但是仔细想想,高庆春真的是罪魁祸首吗?”

振华齐磊都叹气,各自点头。

秀莲的悲剧,是各方面原因造成的,秀莲的父母也有很大的责任,甚至比高庆春还要可恶!

然而振华和齐磊却只能把火气出在高庆春的身上,没办法将鲁强文和童家芬痛打一顿。

赵文乐的筷子停在空中,又说道:“家乡的贫穷不能改变,类似于秀莲的悲剧,就不会停止。刚才施主任夸你们有义气,但是我觉得,你们这是小义;如果你们俩能带动乡亲们致富,改变家乡的贫穷面貌,移风易俗,扭转乡亲们的观念,彻底杜绝秀莲这样的悲剧,那才是大义!”

振华点头表示认可,却在心里深深地叹气。

扭转乡亲们的观念,改变家乡的贫穷,谈何容易啊!

郑怀亮这样的人,都出师未捷身先死了,更何况自己和齐磊?

自己连老爹的观念都无法改变,想拖拉机比光棍想讨老婆的心情更加热切,却一直得不到老爹的批准。

指望自己和齐磊改变乡亲们的观念,恐怕要等老一辈全部老去才可以。村里的老一辈掌权,年轻人必定是寸步难行。

赵文乐又和施主任干了一杯,看着振华说道:“尤其是振华,你是党员,要有全局观念,着眼点不能放在自己身上,要向长远看。你们这么年轻,有精力有时间,只要拿出痛打高庆春的狠劲来,还有什么事干不成的?死都不怕,你们还怕什么?”

齐磊喝了二两酒,被赵文乐说得感动了,忽地站起来,说道:“我们当初和秀莲三结义,就是要建设家乡的。现在秀莲走了,还有我和振华。我保证,一定和振华并肩战斗,彻底改变家乡的贫穷!”

赵文乐一拍桌子:“好,少年壮志,我敬你一杯!齐磊,希望你一辈子都记住今天的话,等你们成功了,我站起来给你们敬酒!”

振华却很落寞悲观,觉得齐磊和赵文乐都太煽情了。

齐磊干了杯中酒,拍着振华的肩膀说道:“你留在家里,带着乡亲们科学种田科学养猪,我出门挣钱。等我以后发了财,第一件事,就要把河东镇通向我们东湾村的土马路铺上柏油。”

振华笑了笑,没接话。

修路?齐磊都说过一万次了,修起来再说吧!

午饭后,赵文乐顶着毒辣的阳光,把振华和齐磊送回东湾村。

英雄归来,却无人欢迎。

村子里静悄悄的,大多数人都在午睡避暑。

第224章 大义(2)

赵成海和翠红知道赵文乐今天去接振华,所以都没睡,在等着儿子归来。

宜兰却关着房门,躲在卧房里生闷气。

振华跟在赵文乐的身后进了家门,张口跟父母打招呼:“爹,妈。”

“别叫我爹,我没有你这个不孝子!”赵成海一见儿子,立刻红了眼睛,从门后摸出扁担,作势要打。

赵文乐急忙挡住,伸手抢夺赵成海的扁担,皱眉道:“老侄哥,你这是干什么?该批评的话,我都已经批评振华了。你没有这个儿子,那是谁给我打电话,让我帮忙求情的?”

赵成海自然不是真的想把儿子打死,只是做做样子,维护做老子的威严,听见赵文乐这么说,也就借坡下驴,放下了扁担。

翠红也在一边数落儿子:“二三十岁的人了,还是这么没头脑,幸好你二爷爷帮忙,要不你就吃一辈子牢饭吧!”

赵文乐等振华的父母说几句出了气,这才挥手道:“好了好了,过去的事情都算了吧,振华也跟我保证了,以后好好过日子,不让你们生气。”

赵成海夫妇又来感谢赵文乐,千恩万谢。

赵文乐扭头左右看,问道:“宜兰呢?还在生气吗?”

振华也看着自己的卧房门,心中愧疚。宜兰对自己这么宽容,自己却终究闹出事来,让她失望伤心,唉!

“宜兰在午睡,我来叫她。”翠红勉强一笑,来到宜兰的卧房门前敲门,说道:“宜兰,振华他二爷爷来了,你要是没睡着,就出来说句话吧。”

卓宜兰打开了房门,脸色平静,冲着赵文乐点头:“赵叔叔来了。”

赵文乐一笑,说道:“宜兰啊,振华这次是犯了大错误了,他自己也知错认错。我看,你就饶了他这一回吧,如果他以后再犯事,不用你说话,我打断他的腿!”

振华走到宜兰的身前,鞠躬道歉:“宜兰,对不起。”

宜兰闪身让开,看都不看振华,对赵文乐说道:“赵叔叔工作忙,先回去吧。这点事情也不算什么,我不会寻死觅活地哭闹的。”

赵文乐笑道:“宜兰这么说,我也就放心了。不过,我希望你说到做到,原谅振华这一次。如果你不原谅振华,我可就要穿上长大褂子,去卓大郢向你老爹赔罪了。”

长大褂子就是过去的长衫,属于正式场合下的穿着。穿着长大褂子去赔礼,代表着郑重、诚意和仪式感。

“赵叔叔放心,这点事我自己会处理,你也不用去麻烦我爹。”卓宜兰点头。

赵文乐也不好再说,点点头,和赵成海喝茶聊天。

宜兰转身去了厨房。

振华跟过去,再一次低声道歉:“宜兰,这次是真的对不起你,我很愧疚……我保证,再也没有下次了。”

宜兰还是不看振华,转身而出,又进了自己的卧房里,关上了房门。

赵文乐和赵成海夫妇都知道宜兰很生气,却也不好再劝。

夫妻俩嘛,床头打架床尾和,振华和宜兰的事,恐怕还得他们自己解决。

三点多,赵文乐顶着烈日告辞,临走之前,对赵成海父子低声说道:“如果宜兰实在不能原谅,我只好去求老卓了。宜兰和振华是我介绍的,我不能不管。”

赵成海连连点头,千恩万谢,将赵文乐送走。

振华也知道宜兰生气,不敢敲门,又没地方可去,只得钻进妹妹春兰的房间里闷坐着。

母亲翠红走进来,陪着振华说话,低声说道:“你真是太胡闹了!宜兰这次很伤心,好多天都不怎么说话。如果动了胎气,那都是你做的孽,惹的祸!”

振华更加愧疚,点头道:“是我不对,是我对不起宜兰,不管她怎么生气,打我骂我,我都能理解。”

翠红叹气:“现在知道错了,有什么用?你想想办法,看宜兰能不能原谅你吧。”

振华点头:“我会跟宜兰慢慢道歉的。”

翠红唉声叹气地离开了,去找丈夫商量,怎么才能哄得儿媳妇原谅儿子。

振华打水洗了个澡,躺在小床上睡觉,却又睡不着,担心齐磊回家会不会闹出事情来。毕竟齐磊和庄小蝶的脾气,都是直来直去的,如果爆发冲突,一定是天崩地裂。

然而这时候,振华自身难保,只能躲在家里做孙子,绝不敢再以大哥的身份,去关心一下齐磊,解决齐磊的家庭纠纷。再说了,振华去了也没用。齐磊认他这个大哥,庄小蝶可不认。

然而振华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齐磊这时候,已经在老麻子家里睡着了,睡得贼香!

他回家之后,立刻遭到了老妈和庄小蝶的怒骂。

齐磊对这一切,早已经预料到了,对庄小蝶冷笑:“我们已经离婚了,你还有什么资格管我?我妈骂我就算了,你再骂一句,我掰了你的牙!”

庄小蝶针锋相对,骂道:“既然跟俺没关系了,你跑俺家里干什么?给俺滚!”

齐磊瞪眼:“这是老子的家,不是你的家,要滚的是你!”

“小畜生,这是我和小蝶的家,没你的份!”兰玉芝气得大哭,拿着扁担就来打儿子。

“行行行,你们的家,我以后不回来了!”齐磊撤退,对着母亲挥手。

“有种你就一辈子别回来!”庄小蝶大骂。

齐磊冷笑,摇摇头,转身去看秀莲的坟地。

那些移栽的栀子花,似乎已经活了,枝叶上看不到枯萎的迹象。有几朵残花正在开放,拼尽力气,和即将远去的花期抗衡。

齐磊在栀子花树下坐了片刻,实在被太阳晒得顶不住,站起来拍拍屁股,去老麻子家里睡觉。

全世界的人都可以拒绝齐磊,唯有宋仁贵和宋家财叔侄俩不能拒绝,也不敢拒绝。

一觉睡到天黑,齐磊闻见了酒肉香气。

宋家财在门外招呼:“磊哥,起来吃饭了,我买了卤菜,还烧了鱼,起来我们喝两杯。”

齐磊懒洋洋地起床,伸着懒腰说道:“家财,我以后回来,就落在你家吃喝住了。你记个账吧,住一天一百块,我年底回来给你结账。”

第225章 精神(1)

一天一百块,这可比住城里的宾馆还要昂贵。

如果齐磊在这里住上三年五年,宋家财就能脱贫致富!

宋家财欢喜得两眼冒光,急忙笑道:“磊哥,我怎么能要你的钱?不过你赚了钱,随便给我一点,我也能过得快活一些。嘿嘿……我们是兄弟,反正你看着办就行。”

“放屁!你跟我算什么兄弟?振华才是我兄弟!”齐磊瞪了宋家财一眼,又挥手道:“去,把振华叫来,就说我让他来喝杯酒。这家伙可怜,回家以后,恐怕吃喝都到不了嘴里,唉……”

“行行行,我去叫。”

宋家财点头哈腰地答应着,转身而去,心里却大骂齐磊:要不是老子好心收留,你特么都无家可归了,还吹牛逼!

振华这时候正在吃晚饭,端着碗,独自坐在门外。

宜兰也端着碗,躲在自己卧房里吃。

赵成海夫妻俩坐在八仙桌边吃饭,各自闷声不语。

气氛很压抑。

宋家财快步走来,对振华笑道:“振华,齐磊在我家里吃饭,叫你去喝两杯。”

赵成海闻言,急忙放下饭碗走出门外,挥手道:“家财你去告诉齐磊,让他以后别找振华!”

振华本来也是要拒绝的,看见老爹独断专行的蛮横样子,便心中不爽,回头道:“老爹,我这么大的一个人,做什么事情,你别抢着给我做决定好吗?”

“老子就替你做决定了,怎么,你还敢翻天?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去找齐磊喝酒,我打断你的腿!”赵成海冲着儿子怒吼。

振华摇摇头,对宋家财挥手:“家财你回去吧,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如实告诉齐磊就行。”

若是以往,振华肯定和老爹较劲,撒腿就跑,偏偏要去找齐磊喝酒。可是现在,振华只得忍着,谁让自己犯了大错进了班房?而且,宜兰还没有原谅自己,这时候,诸事不宜啊!

“好好好,我回去和齐磊说。”宋家财笑嘻嘻,转身回家,走到村口,却又回头看了看振华家门前的灯光,摇头道:“唉,难怪齐磊说振华可怜,原来是真的可怜。三十岁不死老子,大不精神,大不精神啊!”

齐磊站在宋仁贵家的打谷场上,翘首以待,等着振华。

宋家财走过来,摇头道:“磊哥你说中了,振华真可怜,他老爹不让他来,他屁都不敢放一个!”

“不来就不来吧,我们喝酒。”齐磊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屋。

宋仁贵端上菜,又招呼铁桥出来吃饭。

铁桥整天躲在屋子里,很少出门,甚至很少来堂屋,只有吃饭的时候才出来。

看见齐磊,铁桥视而不见,只是自顾自地喝酒吃菜。

齐磊叹气,看着铁桥说道:“铁桥你别这样,开心点。最多两年之内,我出钱,给你们盖几间房子,让你们好好过日子……你每次板着脸不说话,我心里也不痛快啊。唉,其实你也不能怪我,那天我带你来见宋家财,是你自己点头的……”

铁桥瞪了齐磊一眼,又端杯喝酒。

宋家财急忙圆场:“磊哥你别管她,这东西就是欠揍,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你敢打铁桥,我剁了你的手!”齐磊瞪眼,喝了一杯酒。

“我就是说说。”宋家财嬉笑着,陪着齐磊喝酒。

老麻子也陪着齐磊,毕恭毕敬。

刚才齐磊说,要给他们盖房子,让老麻子很心动。他知道齐磊这人仗义,又对铁桥怀着一份愧疚,说不定以后挣了大钱,真的会拿钱给宋家财盖房子。

几杯酒下肚,宋家财又来打听齐磊这次的光荣之战。

齐磊来了精神,眉飞色舞,添油加醋,将痛打高庆春的事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

老麻子听得连连点头:“齐磊,你和振华真厉害,村里人都说,你们俩是东湾村真正的好汉!还有振华,那么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没想到也这么仗义,这么狠……”

宋家财接话,冷笑道:“可惜啊,振华他老爹更厉害,把振华管得服服帖帖。振华也是可怜,屁大点的事,都要他老爹点头。难怪人家说,三十岁不死老子大不精神。我看呀,只要赵成海活着,振华这辈子,都别想活得精神!”

齐磊皱眉:“三十岁不死老子……大不精神?这话谁说的?”

宋仁贵笑道:“这是我们当地的古话,可不是家财乱说。儿子大了就要当家,可是老子没死,总是压着儿子,儿子当然不精神了。如果到了三十岁,还是被老子压着,儿子凡事不能做主,可就更加委屈了。你听大鼓书里,那些太子都要造反夺位,为什么呀?还不是因为被老子压住了,做人不精神嘛!”

齐磊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振华的确是被他老子压住了,精神不起来。自己老爹死得早,做事反倒可以自作主张,不用管别人的意见。

可是这句话……咒着老爹去死,也实在有违孝道!

如果谁说这句话被老夫子听见了,估计要挨一顿拐杖。

宋家财咧嘴笑道:“振华想真正精神起来,要等他老子死了以后。”

齐磊冷笑:“难怪你这么精神,原来是你老爹死得早!”

“本来就是嘛,我连我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宋家财咧嘴大笑。

宋仁贵急忙打岔,端着酒杯陪酒。

齐磊坐了几天牢,又被母亲和庄小蝶大骂,更伤痛秀莲之死,心情特别不好,酒到杯干来者不拒,半小时不到,已经是六七两白酒下肚。

宋仁贵看见齐磊眼神不对,说话大舌头,便说道:“齐磊你别喝了,吃点饭压压酒,早点睡觉吧。”

齐磊看看时间,踉跄着站起来,说道:“我先去找振华,等会儿再回来睡觉,你们给我留着门。”

宋家财好心提醒:“磊哥,振华老爹正在发脾气,你当心他骂你。”

“不怕,振华老爹就是我老爹,骂我几句也不要紧!”齐磊挥挥手,醉醺醺地上了马路,向振华家中走去,一边走,一边嗷嗷地唱着庐剧:

“一把宝剑明光亮,出在银安宝殿上……孔明用计过大江,苏秦说通六国帮。六郎要斩杨宗保,宗保不离穆家庄……巧言令色四个字,此书出在上啊~~~~~万岁发兵去偷牛,文武百官翻墙头……公公拉着媳妇手,儿子打破老子头……君不君来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君臣父子四个字,此书出在上啊~~~~~”

第226章 精神(2)

不得不说,齐磊经过老麻子的指导,庐剧水平有了很大提升。

虽然他不懂戏台上步法,但是唱腔不错,已经有些专业范了。

王响正在自家门前的凉床上乘凉,听见齐磊踏歌而来,扭头笑道:“齐磊唱得不错,来,给我好好唱一个。”

“响大爷,我又不是卖唱的,什么给你唱一个?你喜欢听庐剧,让秀贞大婶唱给你听呗。要不,就让秀贞大婶唱个甜蜜蜜……”齐磊脚步踉跄,笑嘻嘻地走来,给王响丢了一根烟。

王响接过香烟,点点头,低声说道:“齐磊啊,你和振华是条汉子,不错,没给我们东湾村丢脸!不过这口气出了也就算了,以后好好过日子吧。”

齐磊知道王响的意思,叹气道:“我也想好好过日子啊,可是已经乱了,好不起来了!”

王响笑道:“傻话,夫妻俩没有隔夜的仇。你回去道个歉赔个礼,保管小老侉原谅你!不看你面子,她还要看儿子的面子,对不?”

“不是你说的这么简单……”齐磊摇摇头,去找振华。

振华家的大门已经关了,黑灯瞎火的。

齐磊也没敲门,直接来到振华的卧房窗前敲窗户,叫道:“振华,你睡了没有?”

卧房里没人应答。

齐磊靠着墙,又敲窗子:“振华,说句话吧,是不是宜兰还在生气?你开门,我帮你劝劝宜兰。宜兰这么贤惠,又知书达理的,一定会原谅你……”

窗户里忽然传来卓宜兰的声音:“振华已经睡了,有事明天再说。”

齐磊侧耳听了听,哈哈大笑:“嫂子别扯蛋,你都没睡着,振华还能睡着?嫂子,我知道你生气,所以特意来跟你解释解释,帮着振华向你道歉……”

卓宜兰的声音大了一点,说道:“我家的事不用你管,请你离开。”

“嫂子,我就几句话,说完就走……”齐磊点上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叹气道:

“嫂子你也别生气,这事情都是我闹的,振华倒霉,被我绑住了,都是我连累了他。其实振华很爱你,很喜欢你,很在意你。他跟我说,如果你不原谅他,他这辈子都不会开心了……他说,你就是他最爱的人,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齐磊喝了酒,嗓门大,这一番深情演讲,让左右隔壁乘凉的人全部听见了。

王响没忍住,噗地一笑。

振华当然没有在齐磊面前说过这些肉麻的话,这些话,都是齐磊编出来的。

当然了,振华在被窝里确实对宜兰如此说过,那是夫妻情深之时的表白,齐磊也不可能知道的。

卓宜兰在卧房里听着,不由得脸上发烫,隔窗说道:“齐磊你子啊胡说八道什么?给我滚,再不滚,别怪我把洗脚水泼你脸上!”

齐磊哈哈大笑,说道:“嫂子,只要你不见怪振华,我把你的洗脚水喝了都行!”

卓宜兰更加生气,猛地打开窗户,将一杯水泼了出来!

哗啦一声,齐磊被泼了一个满头满脸。

然而齐磊也不生气,却厚颜无耻地抹着脸,笑道:“嫂子,这不是洗脚水,是你喝的茶吧?我闻到香气了,是你经常擦的雪花膏味道……不对,这茶水里还有口红的味道,就是嫂子结婚那天涂的口红,我记得这味道!”

卓宜兰忍无可忍,打开卧室的房门,穿过堂屋,来敲春兰的房门,叫道:“赵振华,你给我把齐磊赶走,我就饶了你!”

家里一共四间大屋,东头一间是振华和宜兰的卧房;

西头一间从中间隔开了,做了一大一小两个房间,振华的父母住在朝阳的房间,妹妹春兰住在朝北的房间。

自从春兰出门打工,这个小房间也就空了下来。

振华今晚上又向宜兰道歉,却被宜兰赶了出来,只得暂居妹妹的小房间里。

哐地一声,振华从小房间里窜出来,打开大门,冲着齐磊叫道:“宜兰叫你滚,你赶紧给我滚远一点。再不滚,当心我用鱼叉收拾你!”

齐磊在外面听见了宜兰的话,哈哈大笑,冲着振华挥手:“好好好,我滚,我滚,不耽误你们夫妻俩科学睡觉了。只要宜兰原谅你就好,哈哈,哈哈哈……”

大笑声中,齐磊踏着月色向村西头撤退。

振华看着齐磊瘦弱的背影,很是心酸,齐磊的大笑声,听起来也很悲凉……

卓宜兰瞪着振华的背影,怒道:“还不关门,等什么?”

“哦哦,关门关门。”振华急忙转身回屋,关上了房门。

卓宜兰板着脸,走进了卧房。不过这次,卓宜兰没有关门。

振华见缝插针,跟着宜兰进了房,关上了房门。

赵成海和翠红夫妻俩都躲在自己的卧室门后面,趴在门缝上看着。见到儿子进了东头卧房,老夫妻俩这才松了一口气。

刚才齐磊在外面说话,赵成海和翠红都听见了。赵成海要出去把齐磊赶走,却被翠红制止。翠红觉得,齐磊来闹一闹,说不定有好处。果然没错,被齐磊胡搅蛮缠一场,宜兰得光下台,原谅了振华。

东头卧房里,振华拉着宜兰的手,再次赔礼道歉。

宜兰把脸扭在一边,就是不说话。

振华絮絮叨叨地解释自己当天的心情和动机,不断地道歉。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卓宜兰终于开了口:“行了,别婆婆妈妈的。我就问你,齐磊刚才在窗外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振华一愣:“他说了什么,我没听见啊!”

“他说,你亲口对他说过,我是你最爱的人、最重要的人,是不是?”

“是,是是是……我说过,我说过!”振华顺水推舟,急忙点头。

“傻呀你,什么话都跟齐磊说?肉麻不肉麻?”卓宜兰用手一戳振华的额头,翻白眼道:“睡觉!”

振华大喜过望,急忙宽衣上床。

可是卓宜兰又把振华推开了,板起脸说道:“赵振华,你想我原谅你,还要给我写一个保证书。以后,凡是牵涉到鲁秀莲的事,不管大事小事,你都必须先跟我打招呼!我不同意的事,你就不许自作主张!”

第227章 精神(3)

振华急忙点头:“没问题,我给你写保证书。以后只要是牵涉到鲁秀莲的事,我一定先跟你备案。”

写保证书太轻松了,就算写一百张也没问题!

“滚下去写,写好了拿给我看。”宜兰踹了振华一脚。

振华屁颠颠地滚下床来,在窗边的条桌上写保证书。

写了一个开头,振华回头问道:“对了宜兰,保证书要写多少字?”

卓宜兰噗地一笑,瞪眼道:“你当老师的时候,没教过学生写保证书,还来问我?”

振华咧嘴一笑,认认真真写写下了一份保证书。第一,保证自己和秀莲没有私情,只是把秀莲当成妹妹;第二,保证以后牵涉到秀莲的任何事,都和宜兰提前商量;第三,保证一辈子对宜兰好……

宜兰接过保证书看了两眼,叹气道:“不是我说你,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冒充大侠,月黑风高之夜,提三尺剑取仇人脑袋?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失手打死了人,我怎么办?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我把孩子打下来改嫁,还是一辈子给你守寡?”

振华愧疚不已,埋头在宜兰的胸前:“别说了宜兰,再说下去,我就要给你跪下了。我那天去县城,本来是要制止齐磊行凶的,却没想到,一看见高庆春,顿时控制不住自己……”

宜兰叹息着,伸手轻抚振华的后脑勺:“我就是个普通的女人,只希望有个家,平平安安过一辈子。我不希望我的丈夫是大侠,是大英雄,这也不现实。”

“宜兰,我保证以后都听你的,和你做一对平凡、恩爱的夫妻……”振华落泪,心中酸一阵甜一阵。

“睡吧。”宜兰拍了拍振华的后背,关了电灯。

宜兰的怀抱很温暖,就像母亲的怀抱。

振华贪念这种温暖的感觉,舍不得放手,低声呓语:“宜兰,你身上好暖和……”

“废话,都六月心了,三十几度的高温,什么地方不暖和?”

“宜兰,我可以叫你……一声妈吗?”

“……你傻了吧?还是在说梦话?赶紧睡。”

“好,我睡。”

振华这一夜睡得很安稳,很香甜,就像小时候躺在母亲的怀抱里一样。

这也是自从秀莲去世之后,振华睡得最香的一夜。

第二天一早,振华起了床,已经恢复了精神和往日的气色。

卓易兰也和平常一样,该干什么干什么,脸上看不到一丝怒气和怨气。

赵成海夫妇看看儿子又看看儿媳,终于彻底放了心。

早饭过后,卓宜兰洗了碗,看着振华说道:“振华你会撒鱼吗?我想吃鱼,今天没什么事,我们去大河里撒鱼吧,也顺便转转。”

“撒鱼?”振华愣了一下,急忙点头:“好啊,我们去撒鱼,不过……水库被承包了,不能下网。我们三组的当家塘,倒是可以碰碰运气……实在不行,我就去宋家财的鱼塘里借几条鱼,或者给钱买几条。”

东湾村不缺水,也有些鱼米之乡的模样,盛产各类杂鱼和泥鳅黄鳝螃蟹龙虾,特别是夏季,吃鱼基本上不用买。

“那就走吧。”卓宜兰说道。

振华急忙遵命,取了撒网和鱼篓,带着宜兰出门,走向三组村前的当家塘。

没走几步,宜兰却低声说道:“其实我想陪你去看看秀莲,才故意让你出来撒鱼的……你回来以后,还没有去看秀莲,心里一定放不下。”

“宜兰,原来你是这个意思……”振华感动得想哭。

“走吧,从村前转一圈,再去看秀莲,免得你老爹怀疑。”宜兰提着鱼篓,当先而去。

振华心中欢喜又感激,急忙跟上。

在当家塘里装模作样地撒了两网,振华只撒上来两个螺蛳。

宜兰将这两个螺蛳放生了,笑道:“还是去水库看看吧,你负责偷鱼,我给你把风,看见水库巡逻队来了,我们就撤。”

“来了我也不怕,上次的两个巡逻队员,被我们热情的东湾村人教育了一顿,现在好多了,基本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振华一笑,和宜兰走向河湾。

两人从三组的东头绕过,来到一组的村后,缓步走向秀莲的坟地。

远远地,振华就看见齐磊站在四棵栀子花中间,一动不动。

齐磊也看见了振华和宜兰,不由得皱眉凝视。他不明白,为什么卓易兰也会来这里。

振华带着宜兰走过去,看了看齐磊,挤眼笑道:“宜兰要来看看秀莲,我就带她来了……”

“不是,我只是想吃鱼,和振华来水库里撒鱼,刚好路过这里的。”宜兰端详着那四棵栀子花树,淡淡说道。

齐磊看见振华的眼神,有些明白了,眼圈微红,冲着卓宜兰鞠躬,说道:“谢谢你了宜兰,这辈子,你都是我嫂子,亲嫂子!小蝶要是能赶上你一根小指头,唉,我也能死而瞑目……”

卓宜兰在田埂上坐下来,随手扯了一个狗尾巴草在手里闲玩着,微笑不语。

齐磊给振华递了一根烟,说道:“振华,宜兰嫂子这么贤惠,我也就彻底放心了。下午我就回南京的工地,秀莲,就指望你们夫妻俩照顾了。高庆春的医疗费,你不用担心,我去了南京以后,立刻给你汇款。”

振华看了看宜兰,没敢表态。

宜兰也不说话,只是看着那四棵花树。

齐磊继续说道:“对了振华,我昨晚一夜没睡,觉得你二爷爷赵文乐说得对。我们还是要振作起来,好好建设家乡,只有东湾村富裕了,才不会再出现秀莲这样的悲剧。我们都好好干,一定要让家乡大变样,来安慰秀莲的在天之灵。”

振华又看看宜兰,还是不敢说话。

“你们哥俩聊天,别管我,我就是走累了歇一会儿,不听你们说话。要是嫌我在这里妨碍你们,我可以走开。”卓宜兰站起来,反手捶了捶后腰。

“不用不用……”振华急忙拉住了宜兰。

“对,嫂子是自己人,不用回避。”齐磊也咧嘴一笑,又说道:“嫂子,是不是我说得太煽情了,你听不下去?”

第228章 处分(1)

“我刚才在发呆,什么都没听到。”卓宜兰摇了摇头。

振华看看四周,对齐磊说道:“齐磊,我觉得你还是处理好和小蝶的事,然后再去工地吧。”

“处理?怎么处理啊?”齐磊摇摇头,说道:

“我研究了婚姻法,据说夫妻俩三年不在一起,就属于自动离婚。从现在起,我三年不碰庄小蝶。三年之后,我又变成了单身汉,那时候就自在了,再找一个老婆,就像宜兰嫂子这样贤惠的……”

卓宜兰立刻听见了,翻白眼道:“你们哥俩说话,别扯到我身上!”

齐磊咧嘴笑:“这不是夸你吗,又没说你坏话。”

振华打断了齐磊的话,说道:“齐磊,实话实说,小蝶也就是脾气不好,其实心地善良。你要是和她离婚了,对不起人家。还有齐帅……如果你们离婚了,齐帅多可怜?”

齐磊挥挥手,说道:“离不离婚,取决于庄小蝶。我今天就给她最后通牒,三年之内,她必须向我赔礼道歉,向秀莲道歉。否则,只有离婚这条路。”

说罢,齐磊转身走向自己的屋后。

振华和秀莲对视一眼,各自无语,也转了一圈,回家去了。

至于偷鱼,振华和宜兰都是说着玩的。振华是党员,是教师,怎么可能去偷鱼?

齐磊回到家门前,看见庄小蝶正在门前逗儿子玩。

“爸爸,爸爸!”齐帅看见齐磊,立刻张开小手跑来。

东湾村的老一辈,大多称呼父亲为爹,也有叫“大大”的;现在的小一辈,受到了电影电视的影响,已经抛弃这些老土的称呼了,清一色的,让自家的孩子称呼父母为“爸爸妈妈”。

“儿子乖,爸爸抱!”齐磊咧嘴一笑,急忙弯腰,张开双手来迎。

谁知道,庄小蝶脸色一黑,半道上将齐帅截了过去,冲着齐磊瞪眼:“这是俺家,你给俺滚!”

齐帅扑了一个空,在母亲的怀里大哭:“爸爸,我要爸爸……”

“齐帅不哭,妈拿糖给你吃。”庄小蝶抱着齐帅转身进屋。

齐帅手里拿着糖,却依旧眼巴巴地看着门外的爸爸。

齐磊心如死灰,指着庄小蝶说道:“庄小蝶,别以为我跟你开玩笑。我给你三年时间,你仔细想清楚。三年之内,你向我赔礼道歉,保证以后贤惠一点,我就马马虎虎算了。否则,三年之后,我就让你彻底滚出东湾村!”

庄小蝶手指齐磊:“不用三年,俺早就想清楚了。你现在就滚,一辈子别回来。指望俺向你赔礼,你这辈子死了,等着下辈子吧!”

“好,你有种!”齐磊点点头,一转身,决绝而去。

兰玉芝刚好从菜地里回来,冲着齐磊的背影大叫:“齐磊,你给我站住。”

齐磊犹豫了一下,站住脚步,回头看着母亲。

兰玉芝上前,说道:“你要是还想过日子,现在就给小蝶跪下磕头,妈帮你劝劝小蝶。你要是……”

“那就不用了!”齐磊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地说道:“你就当你儿子死了吧,以后不用等我回来!老婆不贤惠也就算了,老妈也这么狠心,我就没见过这一家人!”

兰玉芝一呆,看着儿子决绝而去的背影,怔然无语。

庄小蝶也抱着齐帅走了出来,对婆母说道:“俺妈别管他,离了他,俺也能养大齐帅。”

兰玉芝抹着眼泪,看了看小蝶,欲言又止。

作为一个母亲,兰玉芝已经感觉到了儿子的绝望和灰心。

齐磊带着一腔悲凉,再次离开东湾村,准备去南京的工地。为了秀莲的事,他已经耽误很久了,再不去干活,估计合伙人张国宁要骂娘。

走到大姚庄的西头,齐磊正遇上鲁强文夫妻俩赶集回来。

鲁强文看见齐磊,急忙快步走来,拉着齐磊的手,低声说道:“齐磊,让你和振华受苦了……我们全家,都非常感谢你们……就是担心你们家庭不和,没好去你们家说声谢谢……”

童家芬也在一边擦眼泪,抽泣道:“你和振华对秀莲这么好,秀莲死了也闭眼了。”

“有什么用?杀了高庆春,秀莲也回不来了。”齐磊叹气,想了想又说道:

“秀莲的骨灰,就埋在我家的那片坡地里,在四棵栀子花树的中间。你们还当秀莲是女儿,就早晚照应着吧。还有,以后有关于秀莲的事,你们找振华商量。他老婆宜兰很贤惠,和小蝶不一样。”

鲁强文连连点头:“我都知道,我和秀莲她妈,偷偷去烧过纸……”

“要看秀莲,就大明大白地去,不用偷偷摸摸的,反正全村人都知道秀莲的骨灰葬在那里。”齐磊挥挥手,向镇上走去。

鲁强文夫妻俩站在路边,目送齐磊走远,这才离开。

齐磊来到县道边等车,却又遇上了东湾村现任村支书葛守道。

葛守道笑道:“齐磊,你和振华牛逼,这次算是威震东湾村了,哈哈!”

齐磊翻白眼:“葛书记这是笑话我和振华愣头青?”

“没有没有。”葛守道摇摇头,笑道:“不过,你这次真的是走运,因为振华挡在前面。如果不是振华帮你顶着,你至少要在牢里呆上一两年。”

“振华帮我顶着?”齐磊不太明白。

葛守道一笑:“一个党员三年牢,听说过吗?你也就是个治安拘留,关几天放回来了。振华不一样,治安拘留之外,还有党纪处分。一般来说,受到了党纪处分,国法处分上,就会酌情宽松一些。振华把事情揽在自己头上,是主犯,你是从犯。振华这个主犯,又受到了党纪处分,所以你们这次才逃过一劫……”

“原来是这样!”齐磊恍然大悟,咧嘴笑道:“葛书记,那你也帮我弄个党员呗,以后犯了事,还能抵消三年牢!”

葛守道翻白眼:“做党员这么容易的吗?省省吧你!”

说话间,大客车来了,齐磊挥手上车,绝尘而去。

葛守道骑着自行车,直奔东湾村,来到振华的家门前。

振华和宜兰刚刚撒鱼回来,这时候正在门前晒网。鱼篓里只有两条一斤重左右的扁花,还是从宋家财的鱼塘里借来的。

葛守道将车铃拨得乱响,笑道:“振华,跟我去镇上领奖了!”

第229章 处分(2)

“领奖?”振华一愣。

“是啊,乡书记龚伟,让我叫你去领奖。”葛守道笑道。

“是接受处分吧?”振华明白过来。

“嘿嘿,说领奖不是好听一些吗?”葛守道耸肩。

振华苦笑,让葛守道稍等,自己去卧房里换衣服。对于党纪处分,振华早有心理准备,毕竟自己犯了错,接受处分也是应该的。

乡书记办公室里,龚伟和秦委员正在聊天。

振华敲门进去,向龚书记和秦委员点头打招呼。

龚书记也点点头,说道:“我们开门见山吧赵振华,今天叫你来,要宣布给你的处分。现在,让秦委员宣布一下。”

“我犯的错,愿意接受任何处分。”振华说道。

秦委员站了起来,说道:“赵振华同志罔顾党纪国法,寻衅滋事,致人伤残,影响极为恶劣。经我们乡党委开会讨论研究决定,特处以党内严重警告、留党察看一年的处分。这还念在你为东湾村教育事业发挥作用、带领乡亲们科学种田科学养猪的功劳上,酌情宽大处理,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振华低着头:“我认错知错,并且诚恳接受党组织的批评和处分。”

“回去多看看党史,多学学法律!”龚伟板着脸说道。

“知道了龚书记,谢谢你们的教育。”振华点头,转身告辞。

葛守道等着门外,和振华一起回村。

走在路上,葛守道打量着振华的脸色,笑道:“没事了振华,乡里会把给你的处分,向县局汇报,给社会做个交代。察看期也就一年,很快就过去了。”

振华却有些闷闷不乐,点头不语。党内严重警告,还加上留党察看,这距离开除党籍也就是一线之差。不过转念一想,这也是自己咎由自取。

葛守道又说道:“不用担心,一年过后,解除了观察,你还是个好同志嘛。到时候,要是愿意做村干部,跟我说一声。郑怀亮以前就看好你,我也觉得你有闯劲有胆气,随时欢迎你加入村干部的队伍。”

振华笑了笑:“我感觉还是教书适合我。”

“到时候再说吧。”葛守道一笑,岔上了通向双柳树村的土马路。

振华回到家里,情绪有些低落,总觉得这次受到严重批评和处分,有些愧对郑怀亮。往大了说,这是对不起党,给党的形象抹黑啊!

宜兰问清楚情况,安慰道:“一年时间很快短,你表现好一点,就没事了。”

振华点头,在琢磨这一年的时间里,自己可以做些什么好事,来个将功补过?

村子前排,忽然传来了炮竹声。

振华站在门前看了看,发现刘志高门前正腾起蓝色的炮竹硝烟。

“高三爷家里有什么喜事,怎么忽然放炮竹?”振华不解。

“高三爷买手扶拖拉机了,乡亲们都在放炮竹祝贺。”宜兰说道。

“啊,高三爷买了拖拉机!?”振华又惊又喜。

虽然这不是自家买的,但是振华依旧兴奋。高三爷买了拖拉机,这就代表着,东湾村的机耕时代,将正式拉开序幕。

只要有了这个带头吃螃蟹的人,后面的发展,就会顺理成章!

赵成海刚好从扛着铁锹从地里回来,对振华说道:“高三买拖拉机了,振华你也买挂炮竹,去热闹热闹。”

“好,我这就去买炮仗!”振华这次很听话。

从齐良柱的小店里买了一挂鞭炮,振华兴冲冲地奔向高三爷家中。

三组的乡亲们,都提着炮竹来了,噼噼啪啪地乱放一通,恭贺高三爷跑步进入机器化时代。

振华放了炮竹,接过了高三爷发的香烟,打量着门前崭新的拖拉机,心动不已。

这和宜兰家里的拖拉机一模一样,六马力的柴油机,两个老长的车大把,加一个简陋的拖斗。这套设备,也就是五千五百块钱左右,但是在此时的东湾村,拿出这笔钱、舍得这笔钱的人,实在不多。

高三爷这两年开加工厂,也赚了不少钱,又懒得养牛,终于咬牙买了一台拖拉机。

中午,高三爷摆酒招待前来贺喜的乡亲,满满地开了四桌,热闹非凡。

喝酒的时候,高三爷对振华说道:“振华,让你老爹也拿钱买个拖拉机,然后我们把村前的机耕路修起来,以后收庄稼就省事了,拖拉机直接开进地里,不用扁担挑。也不用养牛,要省下多少工夫!”

振华笑道:“我老爹这么聪明的人,现在肯定不会买。他要看看你买的拖拉机好不好使,好使了,他就买;不好使,他就在家里哈哈大笑。”

同桌的人都大笑起来,纷纷说道:“振华这话说的不错,把他老爹看透了!”

振华看着王响,笑道:“响大爷大大的有钱,你也买一个呗?”

王响摇头:“我这人笨得很,不会玩机械。我和你老爹一样,先看看高三买的拖拉机好不好使,好使了再说,不好使,我跟你老爹一起笑话高三!”

刘志高端着酒杯,笑道:“二十年前,我就是生产队拖拉机手,想看我笑话,你们看不到。”

午饭后,振华回到家里,还在想着高三爷那台崭新的拖拉机。

然而振华只能想一想,却不敢跟老爹提起。自己刚刚从局子里放回来,这时候提起买拖拉机的事,肯定是自找没趣。

宜兰知道振华的心思,说道:“今年买不了,明年一定会买。安心养猪种田吧,我跟你老爹说,再买十只小猪仔,分两圈养着,年底就能出栏,好歹也能挣个两三千。”

振华感激不已,笑道:“行,以后养猪喂猪,打扫猪圈的事,我来做!”

要想畜生钱,与它一头眠。

发展副业致富,也不是容易的事,你得细心耐心地伺候畜生。比方说养猪,每天喂三顿食,一顿也不能少。人可以停一顿不吃饭,猪不行。到了点不喂食,它们就会嗷嗷地抗议,吵得你三魂不安。

养猪的话,还要每天打扫猪栏,还要经常加工猪饲料。

猪养的多了,猪粪就多,沼气池存不下的时候,就要挑大粪去地里。这些事情都很繁琐,又脏又累,需要长期坚持。

第230章 斗智(1)

振华家里现在已经养了一圈猪,一共五头,即将出栏。

宜兰打算再买十头小猪,养到年底出栏,明年春天,也就有钱买拖拉机了。

吃晚饭的时候,宜兰将自己的打算跟公爹公婆汇报了一下。

“买,就按照宜兰说的办!”赵成海非常支持儿媳妇的计划。

儿子儿媳发奋向上勤劳致富,赵成海没理由不支持。

而且宜兰的科学养猪,的确很有效果,赵成海心里也服气。赵成海以前养猪,通常是一年出栏。宜兰采用科学养猪法,以玉米和豆粕为主饲料,养猪速度很快,半年时间足够。

春天的时候,家里的沼气池也开始产气了。现在点灯烧水,炒菜熬粥,都可以使用沼气,再不担心烧锅草不够的问题了。

振华建议道:“我看家里的五头猪,最小的也有两百斤了,先卖了吧?”

赵成海得意地一笑,说道:“卖猪的事,你们不用管了,我来跟王响斗一斗。他这人狡猾得很,你们斗不过他。”

振华皱眉:“他拿钱买猪,我卖猪得钱,公平交易,怎么还要斗?难道响大爷会在大杆秤上做手脚?”

赵成海阴森森地一笑:“你懂个屁!王响看起来老实,其实一套一套的。你去跟他说卖猪,他一定告诉你,说这两天不缺猪,过个七八天来买。然后,他第二天早上就来了,打你一个突然袭击,让你喂猪都来不及!”

乡下的肥猪出栏,分为两种价格。

一种是饱腹价,随便东家怎么喂,喂饱了过称;一种是空腹价格,大清早,还没喂猪之前过称。

饱腹价格低一些,空腹价格高一些。

但是人心不平,卖猪的人家,通常都会起早偷偷喂猪,喂个半饱。杀猪匠上门来,东家就会说这是饿肚子的猪,要按照空腹价格出售。

王响作为资深杀猪匠,自然也有自己的套路。他通常会放出烟雾弹,说这几天不行,买不了,让东家放松警惕。然后,第二天就突然袭击,大清早杀到你家门前,让你来不及作弊;

而且,王响上门之后,绝不会急着过称,而是和东家东扯葫芦西扯瓜,把栏里的猪打起来,让它们转悠转悠,排泄排泄。这样的话,过称的时候,又会少了一些斤两。

赵成海和王响隔壁多年,熟知王响的套路。

振华听了老爹的解释,哭笑不得。

卖个猪而已,怎么还得斗智斗勇,搞的就像宫斗戏一样?真是穷极无聊,苦中作乐!

赵成海却胸有成竹,对儿子说道:“你去跟你响大爷说卖猪的事,看他怎么回答你!”

“行,晚饭后我去说一声。”振华点头。

晚饭后,振华不忙着洗澡,先来找隔壁王响。

果然,王响直抓头皮,说道:“卖猪啊?我刚好答应了小葛庄的兰玉树,这两天去买他家的四头猪。振华,不着急的话就等等吧,大概过个七八天,我来买你家的猪……”

振华心里佩服老爹的神机妙算,忍着笑,点头道:“行,不急。”

回到家里,振华将王响的话对老爹说了一遍。

赵成海哈哈大笑,挥手说道:“他明天不来,后天一准来。你就不用管了,我来跟他斗。”

振华和鄙视老爹的行为,皱眉道:“怎么斗,你打算偷偷喂猪坑人家?”

“谁坑他了?他买我的猪,不赚钱?”赵成海瞪眼。

振华摇摇头,转身回卧房里洗澡。

赵成海立刻准备起来,用大号钢精锅在沼气炉上煮了一锅糯米饭,然后放在一边凉着。

第二天凌晨三点的时候,赵成海就偷偷起了床,来到厨房里,也不开灯,就着星光,将糯米饭和猪饲料进行搅拌,还添加了一斤红糖。

搅拌完毕之后,赵成海用手将饲料搓成团,都有拳头大小,提到猪圈边,一个个滚进猪圈里。

那五头猪闻见香气,立刻一声不吭地享受起来。饲料里面加了红糖,那些肥猪更是越吃越香,一口一个饭团。

半个小时不到,赵成海偷偷喂了七八十斤的混合饲料。

作弊完成,赵成海回房里睡回笼觉。那些猪吃了饭团,也睡了个香甜的回笼觉。

天色刚亮,王响在外面哐哐哐地敲门,叫道:“振华开门。”

振华被吵醒,穿着拖鞋开门,问道:“响大爷怎么这么早?”

“我来买你家的猪。”王响咧嘴一笑,挤了进来。

振华心里发笑,故意问道:“昨晚上,响大爷不是说过几天吗,怎么今天就来了?”

王响毫不为难,说道:“我昨晚上想了想,土公蛇家的猪都不大,还能再养养,所以先买你家的猪。”

振华点点头:“哦哦,原来是这样。”

赵成海提着裤子从卧房里走出来,皱眉道:“他响大爷,你这是搞突然袭击啊,早知道你今天就来买猪,我夜里就偷偷喂一点了!”

“哈哈哈,你现在喂也行啊,喂饱了就是喂饱的价。”王响得意地一笑,走到后院,来看这五头猪。

五头猪也在睡,鼾声震天。

赵成海陪着王响站在猪栏前,笑道:“这畜生,扯呼的声音都赶上他响大爷了!”

王响点头:“是啊,扯呼的声音赶上我了。不过成海大哥你也可怜,吃了几十年的饭,扯呼还不如这几头畜生。”

赵成海咧嘴笑:“别扯了,开个价吧!”

“开价慌什么?你和翠红嫂子结婚的时候,也要先相亲的吧?相中了才开价,对不对?”王响拿出自己的套路,先把五头猪全部打起来,一一审视。

看了半天,王响皱眉说道:“这猪肚子……有些大呀,是不是夜里喂猪了?”

赵成海瞪眼嚷嚷起来:“他响大爷说得什么屁话?我知道你今天来买猪,夜里偷偷喂一点?猪肚子大那是实诚,肚子里有货,都是板油!我这是科学养猪,跟别人不一样!”

王响想了想,这才开了个价:“两百零五一担吧,我们是隔壁,给你少了也不过意。前天去南马村买猪,我只给两百块钱一担。”

第231章 斗智(2)

赵成海笑道:“我这是科学养猪,出肉率高,你干脆凑个整数,两百一十块钱一担吧!”

“行行行,我们隔壁邻墙的,马马虎虎算了,逮猪过称吧。”王响挥手。

赵成海招呼儿子振华,又叫来堂弟赵成全,开始逮猪过称。

王响中了赵成海的瞒天过海之计,花高价买了这几头“科学猪”,第二天就宰杀了一个,看看出肉率。

结果出肉率只有百分之七十,比平常低了五个点!

“赵成海,你养的科学猪跟你一样,人瘦毛长,全是骨头,根本就不出肉!这五头猪,我算是给你帮忙了,别想挣一分钱。”中午赶集回来,王响忍不住对赵成海发牢骚。

“怎么可能?我养的猪,出肉率最少都百分之八十,你就是赚了我的钱,还故意瞎叫唤!”赵成海喊冤。

“我赚个屁钱!你现在把剩下的四头猪赶回去,我保证谢谢你!”王响郁闷不已,回家里喝闷酒。

从此之后,王响对所谓的科学养猪深恶痛绝,逢人就说科学猪长得太快,水分大,不出肉!

赵成海作弊成功,多赚了一百多块钱,其后的十来天,每到逢集的日子就去王响的猪肉摊割二斤猪肉改善生活,还对王响说:“你看我这科学养猪,猪肉吃起来就是香!”

卓宜兰不急不躁地推进自己的计划,又让公爹买了十头小猪,慢慢伺候。

那天,郑怀亮又找了过来,要和振华合作,在东湾村建立一个“科学养猪示范点”。整个东湾村,也就振华家里养的猪最多,出栏速度最快,因此,郑怀亮想借助振华,给自己的饲料店做一个宣传。

郑怀亮的计划是,让振华再买五头小猪,一共是十五头猪。他提供出厂价的“料精”和豆粕,和自家加工的猪饲料进行搅拌,可以让生猪成长更快。

振华和宜兰商量了一下,又获得了老爹的批准,便答应了郑怀亮。

其实振华不用付出什么,只是在自家的猪圈后墙上写几个大字:“郑怀亮饲料科学养猪示范点”。这么一来,养猪成本却又降低了一些,利润空间更大。

一下子养了十五头猪,积肥速度很快。

赵成海也就有事做了,每天赶早起来,趁着凉快挑几担大粪,泼在自家的水稻田里。所谓养猪不赚钱,回头看看田。农家肥属于有机肥,后劲绵长,对庄稼的生长也是必不可少。

养猪和种田结合起来,又有沼气池的便利,让赵成海过得很充实,每天都乐呵呵的。

翠红看看家里的三栏猪,又看看田地里绿得发乌的秧苗,再看看儿媳一天天鼓起来的肚子,也喜上眉梢。只是偶尔想到儿子打架坐牢的事,老夫妻俩还是不痛快。

振华在这个暑假里,也算是“洗心革面”了,放下了书生的架子,每天养猪喂猪打扫猪栏、加工猪饲料。晚上有空闲,振华还给一些成绩较差的学生补课,检查他们的暑期作业,顺便也跟家长们聊一聊科学种田和科学养猪的技巧。

当然了,振华也经常去看秀莲,有意无意地去转转。

秀莲坟地上,那四棵栀子花树都已经成活,青枝绿叶,一片蓬勃。

齐磊也经常写信给振华,几乎是每周一封;振华也及时回信,劝齐磊和小蝶和解。然而齐磊很坚决,一再声明,庄小蝶不道歉,就绝不原谅。

高庆春的医药费,一共赔了四千块,都是齐磊独自承担的。

齐磊在这个夏天里,比以往更赚钱。

他还是老套路,一边做工程,一边到处贴广告,招收城市里流浪的盲流,简单培训以后,贩卖去各个工地,赚取差价。

农历六月末的那天傍晚,齐磊正在工地上监督工人干活,正要收工的时候,却发现诗人陈光明又来了。

“嘿,大诗人又来了,真是有缘啊!”齐磊咧嘴大笑。

这位大诗人去年在齐磊这里干了一个月,后来又去流浪。没想到,今日再次遇见了。

陈大诗人蓄着胡子留着长发,眼眶深陷,两眼却炯炯有神:“是啊,有缘。我这大半年,流浪了很多地方,没想到自己又回到了这里,又看见你贴的招工启事。”

齐磊扔过去一根烟,笑道:“那你找到自己的灵魂了吗?”

“还没有,但是应该快了!”大诗人点上香烟,很自信地说道。

齐磊笑道:“是不是找灵魂找得没饭吃了,又来我这里做‘高级技工助理’?”

大诗人点头:“灵魂不需要吃饭,但是身体需要。”

齐磊哈哈大笑,让工人们下班,带着陈大诗人去吃晚饭。

久别重逢,齐磊对陈大诗人很有亲切感,点了几个菜,要了一瓶酒,边喝边聊。

陈大诗人举杯喝酒,说道:“齐老板,你别以为请我吃饭和我聊天,就能走近我的灵魂……我们是不一样的人,我们的灵魂有差距,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放屁,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灵魂!?”齐磊瞪眼,又说道:“我今晚上请你喝酒,是要你帮我写一首诗。”

“写诗?”大诗人很意外。

“对,写诗,纪念我……逝去的妹妹。”齐磊神情落寞,点上一根烟,将秀莲的故事说了一遍。

齐磊说得很慢,很细致,花了一个小时才说完。

大诗人默默地听着,眼神里燃起明亮的火光,点头道:“我看错人了,原来你也有灵魂。”

齐磊挥手:“别提灵魂了,我让你写诗,你能不能写出来?只要你写的诗,我以后养着你,不用你干活,每天提供你吃喝住。”

陈大诗人没说话,愣愣地看着窗外的城市夜色。

齐磊正要催促,却见陈大诗人忽然打开背包,取出钢笔和笔记本,刷刷刷地写了起来。

几乎没有停顿,一气呵成,三分钟之后,陈大诗人撕下那张纸,递给了齐磊。

齐磊接过这首诗,默默地在心里读完,顿时泪流满面。

诗歌不长,但是齐磊却看懂了,看懂了每一个字:

1,栀子花开了

时光在一片纯白中凝固

这一天

青青的芦苇,轻轻地摇荡

栀子花是你的笑容

和青色芦苇一起,构成了你的晚装

2,白色是端庄

青色是忧伤

你走的那一刻

每一个路口

都留下了端重和忧伤的模样

3,灵魂飞度的时刻,是圣洁的

虚空里的诸佛

为你指引,为你分开俗尘,祭出一道白色的圣光

天空不再黑暗

芦苇摇晃的水面上

是你留下的芬芳

4,我的世界,在叹息中暗淡下来

然而,却有彼岸的光渐渐亮起

你站在彼岸的云彩之中

仪态万方,向我遥望

……

齐磊一遍又一遍地读着,涕泗滂沱。他对秀莲的思念、痛惜和祝福,都被这个陈大诗人准确无误地表达了出来。

“你看懂了吗?”陈光明问道。

“看懂了,你写得很好……”齐磊抹了一把眼泪,说道:“你的意思就是说,秀莲是我们家乡的栀子花,是我们家乡河滩上的芦苇,已经被神仙接引到天上去了。她在天上活得很好,她在看着我……”

陈大诗人叹息,点头道:“所以我说,人是有灵魂的。秀莲有灵魂,在我们看不到的彼岸。”

第232章 翅膀(1)

齐磊擦了擦眼泪,和大诗人碰杯:“秀莲的灵魂可以看见我,是不是?”

大诗人点头:“当然了,灵魂无所不能。灵魂……长着翅膀,可以瞬间飞跃千里,也能瞬间穿透时空……”

齐磊叹了一口气,看着家乡的方向发呆。

如果真的有灵魂,秀莲一定会在某个地方关注着自己和振华。

晚饭过后,齐磊给振华写了一封信,将陈大诗人写的诗歌另行抄录在一张纸上,让振华拿去秀莲的坟上烧化。秀莲喜欢读诗,如果有灵魂,她也会感谢陈大诗人的。

齐磊感谢陈大诗人写出了自己无从表达的心情,所以给了他一份高工资,每日一结。

然而陈大诗人却说:“工资都存在你这里吧,给我饭吃就行。等我离开的时候,你再把工资结算给我。”

齐磊点头,答应了陈大诗人的要求。

进入农历八月的时候,齐磊的工地没活了,需要等下一个工程。

齐磊给家乡的工人们放假,愿意回去就回去,不愿意回去的,输送到王耀岩等人的工地上,暂时过渡一下。

家乡的工人们大多回家农忙去了,唯有振华的姐夫陈道刚作为副手留了下来,和齐磊一起,带着那些盲流工人们干活。改革开放初期,大城市里最不缺的就是这些盲流。

王耀岩的工程正紧,又来找齐磊打突击浇筑混凝土。

齐磊二话不说,带着十来个盲流工人转移战场。

这天,在八楼的楼顶上浇筑混凝土,陈大诗人也在。

浇灌混凝土的泵车伸出老长老长的管道,将混凝土源源不断地输送上来。

那管道最前方是一截橡胶软管,可以小范围移动。

陈大诗人站在楼顶的边缘发呆,看见软管猛然甩过来,不由得吃惊,向后一退,一脚踏空,毫无征兆地摔落下去。

“陈光明!”齐磊就站在陈大诗人身边,急忙伸手来扯,却迟了一步。

只见陈大诗人张开双臂,双手就像鸟儿的翅膀一样扇动,平躺在空气中,向下坠去。

“飞啦……”

齐磊恍惚之中,似乎听见了陈大诗人的一声呐喊。

然后,嘭地一声响。

“陈光明——!”齐磊趴在楼顶边缘,呆呆地看着地上的陈大诗人,脑海中一片空白。

陈大诗人躺在地上,脸上带着微笑,依旧张开双手,保持着飞翔的姿势,似乎要去飞越红尘,寻找自己的灵魂……

“不好,有人掉下去了!”陈道刚也脸色苍白,一声大叫。

工人们全部停了下来,呆呆地看着楼下的大诗人。

“齐磊,快下去看看!”陈道刚把满身泥水的齐磊扯了起来,踏着楼梯狂奔而下。

然而一切都迟了,陈大诗人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救护车开了过来,急救医生看了一眼,便摇头而去。

“妈的,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王耀岩急得乱窜,又来抱怨齐磊:“齐磊,你从哪里找来的工人,怎么站都站不住,就这样掉下来了?”

齐磊劈脸一拳砸了过去,吼道:“鳖孙,这是在你的工地上!你四周不扎安全网,现在摔死了我的工人,还敢怪我!?”

王耀岩被打得鼻血长流,捂着鼻子叫道:“别打别打,我们兄弟俩好说话……赶紧商量商量,怎么处理这件事吧!”

“商量你麻痹,你摔死了我的工人,你给他偿命!”齐磊大骂。

“齐磊,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赶紧想办法处理这件事!”陈道刚扯住了齐磊。

王耀岩对陈道刚感恩戴德,和陈道刚合力,将齐磊扯进了楼道里。

相关部门相关人员很快就会来调查,王耀岩要想好怎么说。工地上出事故,也是常有的事,对于王耀岩来说,现在考虑的是如何推卸责任,将自己的损失降到最低。

“他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怎么找来的?”王耀岩问。

“陈光明,身份证上是鲁人,没饭吃了,自己找来打零工的。”陈道刚说道。

“那就好办了,把他的身份证烧了,仅凭一个名字,警方也找不到他的家人,赔偿款随便给点就行!”王耀岩大喜过望。

只要没有死者家属来闹,这事儿也容易摆平。

工地上开个证明,相关部门开个证明,火化了就完事!

“放屁,活生生的一个人没了,你就这样对待他!?”齐磊破口大骂。

“兄弟,就算你帮个忙了!”王耀岩冲着齐磊抱拳,又低声说道:“我给你两万块,算是死者的赔偿款。其他的事情,我来处理,你不说话就行。”

“滚你大爷,你从八楼跳下来,我给你两万块!”齐磊瞪眼。

王耀岩急得一筹莫展,恨不得给齐磊跪下来!

张国宁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劈头盖脸,给了王耀岩和齐磊一顿大骂。

这也是张国宁所在公司承接的工程,张国宁是项目经理。工地上出现重大安全事故,张国宁也要担责任的。

当地派出所的人也随后赶到,配合劳动安全部门,对事件展开调查。

照了相之后,陈大诗人的遗体被送去了殡仪馆。陈大诗人的遗物,都在齐磊的工棚里,也被一并收走。

齐磊和王耀岩各自垂头丧气,等待处理结果。

十天之后,齐磊接到通知,和张国宁王耀岩一起,去当地派出所签字。

派出所里,相关人员说道:“死者的身份证是捡来的,真正的陈光明,此刻还在家里务农……死者冒用了陈光明的名字,真正的身份信息查不到,我们也无法确定他是哪里人,姓什么叫什么……”

张国宁和王耀岩对视一眼,各自心花怒放。

相关人员又说道:“你们签个字,先把死者火化了吧,骨灰暂存在殡仪馆里。死者的信息,我们慢慢再核实,你们如果有线索,就通知我们。”

张国宁刷刷地签了字。

齐磊也签了字,又说道:“死者的遗物,可以交给我保存吗?我是他朋友,关系很好的朋友……”

“死者的遗物,也就是一个破包几件衣服,还有两个笔记本,上面写了些看不懂的文字。”

第233章 翅膀(2)

“对对对,那是诗人的诗集!”齐磊急忙说道。

“那你签个字,把东西领回去吧。”

“多谢多谢!”齐磊急忙点头,签字领取陈大诗人的遗物。

走出派出所,张国宁和王耀岩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张国宁看着王耀岩说道:“这次算你小子走运,省了一大笔赔偿款。不过,这次安全事故的罚款,还是你自己解决!”

王耀岩连连点头:“张经理,这个不用说的,只求你活动活动,把事故责任推给死者,我少交一些罚款。”

张国宁哼了一声:“我当然会活动,能不能少交罚款,要看总公司的意思。”

齐磊瞪着王耀岩,问道:“陈光明的赔偿款,怎么办?”

王耀岩咧嘴一笑:“他无名无姓,又没有亲属过来,我赔给谁?赔给死者,然后一起火化了?”

“放屁!”齐磊手指王耀岩大叫:“你敢说人家无名无姓没有家人?只是人家亲属还没有找来!你先把赔偿款给我,放我这里,免得你到时候赖账!他是我带来的,我就是他的亲属!”

王耀岩叹气,点头道:“行行行,我给你一万块,你也就别吭声了。我是工地负责人,我有责任;你是带班干活的,你也有责任!只是我倒霉,要承担的责任多一些……”

齐磊冷笑:“王耀岩,一万块就想了结一条人命?你**想得真好!”

王耀岩皱眉:“我给一万五,最多了。”

“你们俩之间的破事,我管不着。”张国宁挥挥手,上车跑了。

齐磊不放过王耀岩,继续索要赔偿款。

王耀岩讨价还价,最后答应给两万块,暂时放在齐磊这里。

大诗人火化以后,事情告一段落。

王耀岩给了齐磊两万块,从此和齐磊老死不相往来。

齐磊痛定思痛,带着工人们干活的时候,更加小心翼翼,注意劳动安全培训。

每天晚上,齐磊都会打开大诗人的诗集,一个字一个字地读诗,希望从字里行间,找到大诗人的身份信息。然而一切都是徒劳,齐磊将两本诗集都背熟了,还是不知道大诗人到底叫什么,家乡在哪里。

大诗人的诗歌里面,出现最多的字词,就是‘翅膀’和‘灵魂’。

齐磊无数次回想大诗人坠楼的场景,觉得他已经找到自己的灵魂了,所以张开翅膀而去。

而自己的灵魂又在哪里?齐磊很迷茫。

……

就在齐磊为了灵魂的事而苦恼的时候,振华也在为灵魂焦头烂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东湾村的人们,会在夜间听见诡异、凄凉的哭声。

那哭声一声长一声短,一声重一声轻,随风飘来,似乎就来自一组的村后,来自秀莲的坟地附近!

诡异的夜哭,从中秋节之后就开始了,隔三差五就会出现,断断续续,一直到了十月份,还没有停止的迹象。

乡亲们都很害怕,议论纷纷,说那是秀莲的灵魂在夜里哭泣。

在这种恐惧的情绪中,乡亲们又开始抱怨振华和齐磊,认为是他们偷埋秀莲的骨灰,给村子里带来的不祥。

恐惧在蔓延,乡亲们都不敢单独走夜路了,每天晚上早早地关门。

东湾村胆子最大的,是杀猪匠王响。

据说杀猪匠常年宰杀大畜生,身上杀气很重,可以震慑那些孤魂野鬼。

于是,乡亲们就怂恿王响夜里去查看查看。

王响果然有胆气,夜里带着振华去河边巡视,却一无所见。

振华是党员,是无神论者。他不相信是秀莲的灵魂在哭诉,但是却也无法解释那诡异的夜哭。

乡亲们已经私下开会了,商量要不要将秀莲的骨灰挖出来,另行处理。

振华听到这个消息,心中焦急,赶紧给齐磊写信,让他回来商量一下。

齐磊接到振华的来信,也大吃一惊,将工地交给陈道刚,急匆匆地赶回了东湾村。

那天刚好是大雪前一天,距离冬至还有半个月。

当天晚上,齐磊在振华家里吃饭,饭后两人关门商量。

齐磊说道:“说实话,我情愿秀莲真的有灵魂。振华,我们今晚上就去河滩,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如果秀莲在天有灵,一定会来找我们的。”

振华摇头:“我是党员,坚定的无神论者,不相信那哭声和秀莲有任何关系。一定是有人在捣鬼,故意制造恐慌!”

齐磊皱眉问道:“那哭声,你听见过吗?”

“当然听见过,刮北风的时候,经常听到。不过那声音……不像是本地口音。”

“不是本地口音?这么说还是个外来的鬼?行,今晚咱哥俩去捉鬼,看她究竟是何方神圣!”齐磊摩拳擦掌。

“其实我很怀疑一个人,就是没有证据。”振华迟疑着说道。

“怀疑谁?”

“铁桥!”振华摸着下巴,沉吟道:“我听见过好几次夜哭之声,觉得那声音很像铁桥。但是我问过宋家财,这小子却坚决否认。我也问了铁桥,铁桥却一句话不说……”

齐磊也深感困惑,皱眉道:“如果是铁桥,那么她的动机又是什么?她为什么要装鬼制造恐慌?”

振华摇摇头,表示无解。

齐磊想了想,说道:“不管怎么样,我今晚都要去河滩边上转转!”

振华摇头:“没用的,我和响大爷有两次去查看,什么都没看到。”

齐磊却很固执,拉着振华就走。

两人趁着月色,来到秀莲的坟地上,坐下来抽烟聊天。

齐磊又说起了陈大诗人的事,还给秀莲读了几首大诗人的诗歌。

振华叹息:“可惜了一个大诗人,就这样没了。齐磊,这也是你做的孽,一心想着赚钱,招收盲流工人,结果让一个才华横溢的诗人客死他乡。”

齐磊神情落寞,仰天长叹道:“你说我作孽,我承认。马导师说得对,资本来到世间,每一个毛孔都是肮脏的、血淋淋的……我想把生意做大,就要积蓄资本,就避免不了这些肮脏的手段。当然了,我不是黑砖窑的老板,没有强迫任何人来干活。他们都是寻亲访友不遇,流落街头身无分文,自愿来我这里打零工的。”

振华沉默不语。

齐磊又说道:“等我以后有钱了,也可以做个慈善家,来弥补我对这些盲流工人的亏欠。”

第234章 翅膀(3)

振华沉默不语。

齐磊又说道:“等我以后有钱了,也可以做个慈善家,来弥补我对这些盲流工人的亏欠。”

振华淡淡一笑:“你要有多少钱才可以?别忘了,你还要修路的。”

齐磊正要说话,却忽然眉头一皱,眼神向西北方的芦苇丛中看去。

振华也忽地站起来,侧耳来听。

西北方半里地之外,又有断断续续的鬼哭之声,从芦苇丛中传来。

夜风很大,那声音飘飘忽忽的,的确阴森恐怖。

齐磊侧耳听了半晌,皱眉道:“这不是铁桥的声音吧?铁桥的声音很清脆,这声音……有些公鸭嗓子……”

“我也不能确定。但是我知道,这绝不是秀莲的声音!”振华摇头。

“过去看看再说!”齐磊拔腿向着鬼哭声传来的方向奔去。

“齐磊,偷偷地进村,打枪地不要,你这样会把鬼吓跑了!”振华急忙追去。

然而齐磊却不听振华的话,一个劲向前冲,口中大呼小叫:“天地无极,乾坤借法,何方孤魂野鬼,还不给我滚出来?急急如律令!”

果然没错,齐磊这么一吼,芦苇丛中的鬼哭声,立刻停止了。

齐磊和振华奔到芦苇丛边,看着大片大片的茫茫芦苇,无处寻找。

芦苇丛中还有浅浅的水,振华和齐磊也不能钻进去搜索。就算是进去了,这么大的面积,两个人也搜不过来。

这么大面积的芦苇丛,别说是藏一个鬼,就算是藏一个连的兵力,也没问题!

“他妈的,谁在这里装神弄鬼,给老子滚出来!”齐磊打着电筒乱照,破口大骂。

“滚出来!”振华也扬声大喝。

风声呼啸,芦苇飘摇,并没有人回答振华和齐磊。

“再不出来,老子要放火了!”齐磊威胁道。

“别扯淡,这是北风,一放火,首先把我们烧成烤猪了。”振华说道。

“这个龟孙子,老子今晚上就在这里等着,你有种一辈子别出来,或者你长翅膀飞天上去!”齐磊骂骂咧咧,点了一根烟。

振华也无计可施,只得陪着齐磊,守在河滩边。

其实振华知道,这样守株待兔是没用的。如果有十几个人,展开拉网式搜索,一定可以揪出这个小鬼。

两个人的话,难以实现全面封锁,小鬼肯定会从别处逃走。

等了一个多小时,看看就是凌晨了,齐磊又困又冷,终于顶不住了,气呼呼地说道:“走,先撤回去,明天再想办法捉鬼。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我有的是办法对付她!”

振华点头,和齐磊一起向回走,又问:“你晚上去哪里睡?我送你回家吧,跟小蝶说说好话。”

其实这段日子,振华也去找过齐磊的母亲和庄小蝶好几次,替齐磊说好话。

可是齐磊母亲好说话,庄小蝶却是油盐不进,坚持要让齐磊赔礼道歉,并且保证以后不管秀莲的事,将秀莲的骨灰迁移出自家的坡地。

甚至,庄小蝶痛恨齐磊,还恶其余胥,连带着也痛恨振华,从来没有好脸色。

振华渐渐心灰意冷,也就不再接触小蝶了,放下了替他们夫妻俩调解的心思。

“回家?我现在是无家可归!”齐磊冷笑,说道:“我还是去找老麻子收留我,反正冻不死。庄小蝶想让我赔礼,做梦!她必须向我道歉,并且保证以后不管我的事,我才能原谅她。否则,等着离婚吧,三年时间,过起来很快!”

振华叹气:“真没想到,你们俩会闹成这样。”

齐磊也叹气:“我和庄小蝶结婚,一开始就是个错误。没文化,蛮横不讲理,又是外地人,不懂我们当地的人情世故……”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宋仁贵的门前。

齐磊拍门大叫:“宋家财,给我开门!”

宋家财慌慌张张地开了门,问道:“磊哥,这么晚了,什么事?”

齐磊盯着宋家财的脸,阴森森地问道:“刚才河滩上的鬼哭声,是不是你和铁桥在装神弄鬼?别说不是你,我刚才都看见你的背影了!”

“磊哥,这怎么可能啊!”宋家财叫起撞天屈来,说道:“我和铁桥一早就睡觉了,不信你去摸摸被窝,里面热乎乎的!”

齐磊当然不能去摸铁桥的被窝,闪身挤进了门,说道:“不是你就算了,我也是随便问问。对了,我是来住宿的,和你老叔挤一挤。”

振华审视着宋家财的脸色,觉得也不像撒谎。

宋仁贵也起来了,披着棉袄笑道:“来来来,我还特意给你留了一床干净的被子。”

一天一百块,宋仁贵很乐意招待齐磊。

齐磊点头,挥手让振华回去。

振华转身回家,敲窗户,让宜兰开门。

然而,振华的母亲却在屋里说道:“振华你今晚别回来了,去找齐磊吧,明天早上再回来。”

振华一愣,难道老妈和宜兰又生气了?

不可能啊,自己今晚上行动之前,都和宜兰请过假的。

母亲在屋里又说道:“你刚刚从河滩那里回来,都半夜了,不能进家门。因为宜兰怀着身子,你身上不干净,不能进门。去找齐磊将就一下吧,明天再回来。”

振华老爹也说道:“要不你就在草垛的狗洞里睡一夜,反正现在不放你进门!”

家乡的确有这样的说法,认为孕妇是最敏感的体质,很容易招惹外邪。

振华刚刚从秀莲那里回来,现在又是半夜,阴气最重的时候,是孕妇的大忌。

“行行行,我去找齐磊。”振华哭笑不得,只得回身去找齐磊。

乡下人封建迷信思想严重,尤其是老一辈的人。跟他们说道理,说不通。

齐磊还没睡,正在和老麻子扯蛋。

振华敲窗户,说道:“齐磊开门,我也被赶出来了,来这里将就一下。”

齐磊开了门,惊诧地问道:“宜兰赶你出来的?晚上不都请假了吗?”

“封建迷信思想作怪,和宜兰不相干。”振华将父母的意思说了一遍。

齐磊哈哈大笑:“看来这个鬼,一定要抓住才可以,否则整个东湾村别想安宁!”

第235章 村戏(1)

振华没好气地翻白眼:“真不知道你笑什么!”

老麻子很穷,却有一张一米五的老式大床。老麻子裹着被子,往墙边挤了挤。

振华也上了床,和齐磊钻进一个被窝里。

三人也不睡觉了,继续聊天。对于老麻子来说,只要有香烟抽,他可以聊天聊上三天三夜。

老麻子说道:“你们也真是胆子大,半夜里去河边。如果真的遇上什么东西,恐怕不得了啊!想必是你们年轻人阳气重,不干净的东西也不敢惹你们。”

“别说这世界上没有鬼,就算有鬼我也不怕。大不了她弄死我,我也变成鬼,跟她干一架!”齐磊说道。

“那是人,不是鬼。”振华坚持己见。

“肯定是鬼!”老麻子却鬼鬼祟祟的,低声说道:“我们村子里,以前也闹过鬼,你们年轻人不知道罢了。”

“谁见过鬼了?说给我听听。”振华问道。

齐磊也来了精神,连连催问。

“四组的赵成来,你们知道吧?他老婆凤群,就是被鬼吓死的……”老麻子弹弹烟灰,说道: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凤群大中午的,在塘埂上摘南瓜。南瓜藤扭断之后,南瓜忽然顺坡滚了下去,落在了水里。凤群急忙走下塘埂去找,看见瓜蒂露在水面上。她拉着瓜蒂向上一扯,却扯出来一个水鬼!那水鬼龇牙咧嘴,叽哩哇啦地大叫,当场就把凤群的魂给吓跑了……”

振华摇摇头:“谁能证明,有谁看见了吗?”

老麻子瞪大眼睛:“凤群自己说的啊。从那以后,她的精神一天不如一天,没两个月就死了。”

齐磊也摇头:“不可信。”

振华说道:“听我老爹说,王响也见过鬼,比这个故事更夸张……有一次,王响在别的地方喝酒,连夜回家。当天刚刚下过大雨,王响就在大姚庄前面的土马路上跌了一跤,摔得满脸烂泥。他爬起来以后,看见路边水沟里自己的倒影,非说是鬼,站在那里大吼大叫,要打要杀,惊动了整个大姚庄的人……”

齐磊哈哈大笑。

三人扯着鬼故事,渐渐到了鸡叫时分。

振华和齐磊都扯累了,这才闭上眼睛眯一会儿。

振华在老麻子的床上睡不习惯,天一亮就醒了,跑步回家。齐磊继续睡懒觉,一脸的香甜。

早饭过后,振华正在和宜兰说昨夜里的事,却看见齐磊的母亲走了进来。

“大妈。”振华急忙打招呼。

“振华呀……”兰玉芝一开口眼圈就红了,说道:“齐磊昨夜里和你在一起吧?这狗东西回来了,也不回家,是不是真的不要这个家了?”

振华苦笑,说道:“大妈,齐磊每次回家,你和小蝶都又打又骂的,让他怎么回去?他是你儿子,是你养大的,他当然想回家看看,看看小蝶和齐帅。可是,你们不让他回家啊!”

兰玉芝叹气,说道:“振华,你帮大妈劝劝齐磊吧,让他向小蝶赔礼,我也给他说说好话。”

振华更加为难,沉默了片刻,说道:“我都劝过齐磊好多次了,每次见面都劝他。可是齐磊也很犟,一定要让小蝶向他赔礼……”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小蝶不会赔礼的……”兰玉芝连连摇头,一脸忧伤地走了。

振华也无计可施,只能默默叹息。

宜兰低声说道:“庄小蝶寸步不让,我看他们,恐怕真的要离婚了。齐磊有钱,在外面找个女人带回来,还不像吃饭喝水一样容易?”

振华点头:“是啊,我也担心这个。宜兰,要不你去说说小蝶吧。”

卓易兰翻白眼:“秋天的时候,你不是让我去说过?结果,差点被庄小蝶轰出来!”

上秋的时候,卓易兰经不住振华的软磨硬泡,找庄小蝶聊过一次,说一说女人的心里话。然而,庄小蝶还是无动于衷,却反过来笑话卓易兰怕男人,不敢和振华闹。

振华的母亲也去说过,同样无济于事。

“我去找找齐磊,问问他的意思,最后再帮他们调解一次。”振华放下了饭碗,准备去学校上课。

卓易兰把振华拉进了房里,出了主意,低声说道:“让他们互不赔礼,也都不提这事。然后齐磊回家,小蝶不反对就行。只要夫妻俩睡在一张床上,一夜过后,什么事情都没了。”

振华笑了,故意装糊涂:“为什么一夜过后就没事了?”

“滚去上课吧!”宜兰在振华的胳膊上掐了一把。

振华嘻嘻一笑,抱着宜兰亲了一口,这才前去上课。

上午放学回来,振华去宋仁贵家里找齐磊。

齐磊已经和宋仁贵叔侄俩喝上了,还有铁桥在座。铁桥的儿子快两周岁了,坐在铁桥的腿上。

“振华来做,喝一杯!”宋家财急忙热情相请。

“我不喝酒。”振华摇摇手,对齐磊说道:“齐磊,吃了饭以后你去找我,我有话对你说。”

“就在这里说,不用这么麻烦。”齐磊说道。

振华犹豫了一下,说道:“你老妈来找我了,让你回家。”

齐磊翻白眼:“庄小蝶不赔礼,我回家干什么?还没被她们娘俩骂够打够?我再回家送给她们打骂,那不是贱吗!”

振华把齐磊扯了出来,低声说道:“我去当说客,跟庄小蝶说。你回家,她接受,大家谁都不说这个事,就这样过去了,行不行?”

“不行,她必须向我赔礼,并且保证以后不干涉我的事!”齐磊瞪眼。

“男子汉大度一点,这回我当家,就这样决定了!你回去以后,搂着庄小蝶睡一觉,第二天还是恩爱夫妻!”

“滚滚滚,我自己的事,不用你当家!”齐磊一扭头,又钻回老麻子家里,继续喝酒。

振华摇摇头,回家吃饭。

午饭过后,振华去找齐磊老妈和庄小蝶。

振华说道:“小蝶啊,齐磊已经知道错了,就是大男人,不好意思赔礼。这样吧,我晚上把齐磊送回来,你也别说话。等你们夫妻俩休息的时候……关了灯,他才好意思向你赔礼……”

“滚滚滚!滚回去告诉齐磊,不赔礼,他就别想进这个家门!”庄小蝶就像河东狮一般怒吼。

第236章 村戏(2)

振华叹气,说道:“小蝶,我好心好意来给你们夫妻俩圆场,你别冲着我发火呀。”

兰玉芝也帮忙劝儿媳:“是啊小蝶,振华是好心。你和齐磊的事,也就振华在中间可以说两句……”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赵振华也不是好东西,滚滚滚!”庄小蝶咆哮。

“好吧,我滚。”振华耸耸肩,悻悻而退。

他实在不明白,庄小蝶为什么要骂自己不是好东西!偷看你洗澡了,还是偷看你上厕所了?

从齐磊家里离开,振华走到一组西头的时候,看见汤全的家门前,聚着七八个妇女,正在议论着什么。隐隐约约的,振华似乎听见了什么“唱戏”“草台班子”之类的字眼。

宋红菊春天里已经嫁过来了,现在也怀着六七个月的肚子,看起来比宜兰肚子还大。

妇女们看见振华走来,全部停止了议论。

振华和大家点头打招呼:“晒太阳聊天呢?”

冬闲时期,妇女们聚在一起享受冬日暖阳,说一些村里的八卦,聊一些针线手艺,也是一道风景。

“是啊,聊天。”汤全的母亲计桂芳也点头笑,又问:“振华从哪里来?”

“哦,我从齐磊家里来。大家聊着吧,我走了。”振华憨憨一笑,从汤家门前走过。

回到家里,振华苦笑着,对宜兰说起刚才被庄小蝶大骂的事。

“看来是彻底没希望了!”宜兰一拍手,叹气道:“庄小蝶一根筋,最后吃亏的,肯定是她自己。只是可怜了齐帅,今后……父母离婚,他肯定不快乐。”

“是啊,齐帅最可怜。”振华也叹气。

下午两点的时候,振华去学校上课,继续自己的生活。宜兰坐在墙根下的阳光里,给肚子里的孩子织毛衣。

这时候,汤全的母亲计桂芳和一组的另一个妇女走来,笑着问道:“宜兰,你老婆妈在家里吗?”

“在啊。”宜兰站起来,走回屋里招呼婆母。

翠红急忙走出来,询问什么事。

计桂芳笑道:“冬天里闲着没事,我们想请个草台班子来唱戏。跟大家商量一下,不知道大家同意不同意。”

“同意啊,怎么不同意?我们东湾村有四五年没唱戏了吧?唱几本戏也热闹热闹。你们放心吧,该我们家多少,我们出多少。戏班子的伙食,轮到我家我就安排。”翠红笑道。

“是啊是啊,整整五年没唱戏了!”计桂芳笑道。

东湾村唱戏,是四个组凑钱的,家家都有份。另外,还有戏班子的每日三餐,需要乡亲们轮流招待。

请戏班子过来搭台唱戏,开支不算小。一般来说,只有大村庄才能负担得起。

好在东湾村四个组挨在一起,加起来百十户人家,也算是大村了,偶尔请个戏班子,还能承担起。

戏班子唱戏,通常按天计算,每天下午和晚上唱戏,一天多少钱。

活跃在皖中一带的庐剧班子也有很多,有正规的大班,也有杂凑班子,俗称草台班子。草台班子的收费也不高,但是表演水平也不高。比方说老麻子宋仁贵,就可以在草台班子里客串一下,唱个戏份不多的老生,绝对没问题。

翠红又问:“不知道你们请的是哪个班子?”

计桂芳说道:“现在戏班子不忙,我们打算找个大班,是县城的李家班,他们也答应了,到时候请周武和丁兰来唱两场。”

“能请来周武和丁兰?!”翠红大吃一惊。

要知道,周武和丁兰是庐剧名家,绝对的大腕,在皖中四市四县家喻户晓。不管什么地方,这两人只要有一个登台,那都是万人空巷,场场爆棚!

尤其是丁兰,全国闻名,伟大领袖都在大会堂听过她的戏。

计桂芳很得意,说道:“都说好了,周武来唱,丁兰来唱。”

翠红笑道:“他们真的来了,那可不得了,我们东湾村怕是要被挤炸了!”

卓易兰对庐剧不太感兴趣,回到门外,继续织毛衣。

计桂芳说笑了几句,又去找王响老婆秀贞商量。

赵成海午睡被吵醒,提着裤子从卧房里钻出来,对妻子翠红笑道:“小小屁放出屎来!前几天就听说计桂芳她们要请人来唱戏,没想到还真的办成了,还能请动周武和丁兰。这回,东湾村要热闹了!”

“你不就喜欢听丁兰唱戏吗?大前年,跑了几十里路去看丁兰的戏,还偷钱去砸彩!”翠红瞪了丈夫一眼。

砸彩,就是打赏的意思,往戏台上扔钱。赵成海这样抠门的人,每一个铜板都串在肋骨上,却舍得偷钱去打赏,可见丁老师的舞台魅力不可阻挡!

赵成海嘿嘿地笑。

翠红又走出门来,对儿媳宜兰说道:“宜兰,等唱戏的日子定下来,就让振华去卓大郢一趟,请你爹妈来看戏。周武和丁兰的庐剧,现在真不容易看到了。”

宜兰点头:“好啊,等振华回来,我跟他说。”

傍晚时分,振华从学校回来,还是先去老麻子家里找齐磊。

齐磊也听说了家乡即将唱戏的事,正在兴奋中,和老麻子在门前试练!

“你还有心思唱戏?”振华摇摇头,将齐磊扯到一边,低声说道:“我中午去找你老婆了。你老婆说,让你给个面子,简单赔个礼就算了,晚上还是搂着你睡觉,还是夫妻……”

“少扯淡!庄小蝶会跟你这样说?杀了我我也不信!”齐磊火眼金睛,立马识破了振华的诡计。

“反正庄小蝶就是那意思。我看你也退一步吧,晚上我送你回去,把你送上床。”振华笑道。

“拉倒吧你,我这辈子,都不上庄小蝶的床了!”齐磊冷笑。

“可是齐帅怎么办,你们夫妻俩都这么任性,有没有替孩子考虑过?”振华叹气,继续劝说齐磊。

可是无论振华怎么说,齐磊就是不答应。

老麻子在远处偷瞄振华和齐磊,一脸的冷笑。

其实,村里人看见齐磊和振华,都在心里冷笑。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东湾村唱戏是为了什么,只有振华和齐磊不知道。

第237章 村戏(3)

振华和齐磊太年轻了,还不知道家乡的某些风俗。

老一辈的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都知道这次唱戏,是为了秀莲!

在皖中的民间风俗中,唱戏绝不仅仅是娱乐,它还有很多附加功能!

比如,可以用来驱鬼。

还可以用来聚赌,还可以用来让年轻人相亲谈恋爱……

秀莲是横死,就死在家乡河滩的芦苇丛里,这本就给乡亲们留下了心理阴影。现在又开始闹鬼了,更是平添恐惧气氛。

乡下找不到和尚道士来作法驱鬼捉鬼,这时候,就非常需要一场庐剧了!

唱戏可以带来人气,人气可以驱散鬼气——这才是东湾村唱戏的目的。

而且庐剧之中,还有一本戏,叫做,更是孤魂野鬼的克星。这本戏通常放在压轴,到时候,地府里的阎王判官黑白无常和牛头马面全部登场,会把附近的孤魂野鬼一网打尽,统统带走。

至于娱乐性,在这次唱戏中,反倒是次要的。

振华和齐磊并不了解这些道道,也不会有人告诉他们的。

齐磊把振华打发走,又兴冲冲地来找老麻子学戏,全神贯注,废寝忘食。而且,齐磊还很大气,独自赞助了两百块,用于请戏班子的开支。

村戏,在冬至前一周拉开了序幕。

戏台就搭在二组的村前,紧邻着马路,位于路南。

老天爷也给面子,来了个温暖的小阳春,连续好几天都是暖阳高照。

东湾村热闹起来,四面八方的人们,吃了午饭以后就蜂拥而来,黑压压地聚在戏台下面。

卖麻花的来了,卖麦芽糖的来了,卖糖葫芦的来了,挑担子的货郎一下子来了四五个,让东湾村变成了热闹的集镇。

东湾村四个组,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亲戚前来看戏。

振华的姐姐来了,舅妈来了,姨妈也来了。还有个七十岁的姑奶奶,也拄着拐棍,走了十几里路赶来了!

王响这几天,每天杀两头猪,根本不用赶集,就被村子里的乡亲们瓜分了。家家都邀请亲戚来看戏,家家都有客人,猪肉自然好卖。还有豆腐匠邱厚军,这几天也大赚了一把,连豆腐渣都卖了!

三乡五里,还有许多年轻的男女女女,接着看戏为借口,来到东湾村相亲。

在戏场相亲,有个很大的好处,可以对比。

河东镇有句俗话,牛怕上市,人怕看戏。

单独看自家的耕牛,几乎都是庞然大物。去牛市上看牛,你就会发现自家的耕牛并不大,比你家耕牛更威猛的,多的是!

人也是这样,一对比,就知道谁高谁矮,谁白谁黑,谁丑谁俊。

齐磊在感叹:“唉,东湾村天天这么热闹就好了,乡亲们都可以做点小生意,赚点小钱。”

第一天,戏班子唱的是和。这两本戏都很欢乐,通常作为开场白。

接下来唱的是、等传统剧目。

第三天的时候,唱的是。众人期盼已久的周武,终于登台献唱,深情演绎。

这天下午,东湾村的戏台下,大约聚集了三千多看戏的乡亲!

大幕拉开,锣鼓乱响。

周武粉面红唇,头戴银冠鬓簪金花,腰悬宝剑,脚蹬马靴,手持马鞭,穿着一套天蓝色的戏袍,在戏台上滴溜溜走了一圈,眉眼分明,春风得意,几个定式几个亮相,早已经赢得了满堂大彩!

亮相完毕,周武开唱:“一把宝剑明亮光,出在银安宝殿上。孔明用计过大江,苏秦说通六国帮。六郎要斩杨宗保,宗保不离穆家庄。巧言令色四个字,此书出在上论上……”

果然是名角大腕,这一开口,字正腔圆乡音绵长,不是老麻子的水平可以比拟的。

而且人家的步法身段,那种从容潇洒的台风,都已臻化境,无可挑剔。

齐磊在下面听得傻了!

王响和赵成海等人,一个个都如痴似醉,不知今夕何夕。

振华本来不喜欢庐剧,但是听说周武名头很大,忍不住看了一场。谁知道不看还好,一看,振华也和齐磊一样,忽然间迷上庐剧了。

的剧情非常简单:男主富家公子张万郎,受了干妹妹王妙香的蛊惑,回家休了贤惠的妻子郭丁香,另娶王妙香。郭丁香另嫁,结果大富;张万郎被一把大火烧光了家业,双目失明,沦为叫花子,乞讨到前妻的门前。前妻郭丁香见张万郎可怜,给了他一碗吃的。张万郎明白过来,羞愧自尽。

虽然剧情简单,但是唱词很好,一波三折,层层递进。又有周武的出色演绎,所以深入人心。

花旦的唱功也好,许多妇女们,看见郭丁香被休出门的独唱,都潸然泪下。

兰玉芝哭得最伤心,因为联想到了齐磊和小蝶的事。

翠红一边看戏,一边抹眼泪,对身边的儿子展开教育:“戏文都是劝世的,你看这张万郎糊涂,休了郭丁香,最后成了叫花子……”

振华被那些哭得稀里哗啦的大妈着包围着,情绪受到感染,也有些感动,点头道:“是啊,张万郎休了郭丁香,后面的落难都是报应啊!”

翠红又低声说道:“你有时间再劝劝齐磊吧,结发夫妻,哪能说离就离了呢?”

“嗯,我这就去找齐磊!”振华点点头,满场去找齐磊,打算阻止齐磊休妻,以免他以后变成无家可归、瞎眼讨饭的张万郎!

齐磊个子矮,挤在最前排看戏,踮着脚伸着脖子,看得正入迷。

戏台上,这本戏已经到了尾声。

周武扮演瞎了眼变成叫花子的张万郎,穿着一身破衣,拄着讨饭棍,怀抱破碗,正在声声泪字字血地独唱:张万郎,我当初住的是五马好楼房,吃的是山珍海味喷鼻子香;我在张家又好风光,只受荣华不受饥荒……

振华走过来,搂着齐磊的脖子,低声说道:“看到了吧?你看张万郎休了妻子,最后有多惨!臭小子,赶紧给庄小蝶赔个礼,老老实实过日子吧!”

齐磊揉了揉眼睛,瞪眼道:“你别扯淡,我现在是被休出门的郭丁香,庄小蝶才是无情无义的张万郎!”

第238章 村戏(4)

振华苦笑:“行行行,你是郭丁香,你说你是窦娥都行。我现在找你,是传达我老妈对你和庄小蝶的关心。她老人家说,结发夫妻嘛,哪能说离就离了?你呀,再想想吧!”

“滚滚滚,别妨碍我看戏。”齐磊瞪了振华一眼,溜到戏台另一侧继续看戏,顺便跟名角后面偷学两招。

振华无可奈何,也渐渐冷了心肠。

自己这么热心,却夹在中间两头受气,何必呢?

东湾村的大戏,一连唱了十天。正如赵成海所说,小小屁放出屎来,谁也没想到,计桂芳等几个妇女,竟然有如此能量,弄出了这么大的阵仗。

从这件事上,的确可以印证“妇女可顶半边天”的说法。

庐剧第一名家丁兰,就是本县人,名气更在周武之上。而且丁兰老师很热心,为了推广庐剧不遗余力,凡是十本以上的大戏场,她都乐意捧场。

村戏进行到第七天的时候,丁兰老师前来捧场,给大家出演,饰演秦雪梅。

梨园行当里有一句俗话:男怕夜奔,女怕思凡。

就相当于和,是庐剧中最考验功力的一出戏,唱法包含了九腔十八调。能在九腔十八调之中转换自如,将每个腔调展现得淋漓尽致的,庐剧界中,其时只有丁兰一人。

丁老师粉墨登台盛装出场,一亮嗓子,台下便沸腾起来。

王响赵成海等老农民看见了自己的偶像,一个个都激动得满脸通红,眼里充满了猫尿……

疯狂的乡亲们,都用纸币包着硬币,向着台上砸彩。霎时间,一阵钱雨落下,铺满了戏台。

丁老师一边献唱,一边连连后退,几乎被大家的热情和疯狂打断了演出。戏台上的小丫鬟更是左遮右挡,替丁老师阻挡暗器,被钱雨砸得满头大包……

振华对眼前的场景非常惊愕,谁说老农民不会追星?就看他老爹和王响等人的表现,比现在的年轻人追星,只怕更加疯狂、更加热烈!

第八天的时候,因为没有大角镇场子,看戏的人稍微少了一些。

唱戏的这些天里,东湾村的人再也没听见夜里有鬼哭之声了。

第十天是最后一天,下午唱了一本戏,晚上又唱一本。过了十二点之后,还有一出压轴大戏。

振华正在家里吃晚饭,打算饭后去戏场上逛逛,继续领略地方戏的文化和魅力。

“振华,振华!”齐磊气急败坏地冲了进来,一把将振华扯出了门外。

“怎么了?”振华很意外,皱眉看着齐磊。

“太毒了,这人心太毒了!”齐磊咬牙切齿鼻孔喷火,手指戏台的方向:“振华你知道村子里为什么唱戏吗?这帮王八蛋,太毒了!”

振华更是不解:“谁太毒了?唱戏怎么了?”

“你还被蒙在鼓里呢!”齐磊一跺脚,怒道:“这些王八蛋们请人来唱戏,是为了对付秀莲的!”

振华吃惊:“和秀莲有什么关系!?”

齐磊哭了,抹着眼泪说道:“他们今晚上要唱,要把秀莲的魂魄带走……人心太毒了,秀莲死了,他们还是不让秀莲留在家乡……秀莲得罪谁了?为什么活着不能留在家乡,死了以后,魂归故里都不行吗!?”

振华心中惨然,扯着齐磊走开几步,问道:“游地府和秀莲有什么关系,你别急,慢慢说,我们一起想办法!”

齐磊擦擦眼泪,说道:“宋家财告诉我的,村子里唱戏,一开始就是为了对付秀莲!她们说秀莲在村子里闹鬼,需要唱戏,借助人气驱散鬼气。今晚上的游地府,阎王判官黑白无常牛头马面都会登台,然后,附近的孤魂野鬼,都会被一网打尽,全部带走……”

振华缓缓地坐了下来,怔怔无语。

原来村子里唱戏,是为了赶走秀莲的魂魄。可怜自己和齐磊,都还傻乎乎地跑去看戏,完全不知道其中的奥秘。

卓易兰走了出来,低声说道:“齐磊振华,你们冷静一点。这件事,也怨不得乡亲们。河滩边经常传来鬼哭,谁不害怕?大家请人来唱戏,也是图个心理安慰。”

振华沉默不语。

宜兰又说道:“振华是党员,无神论者。既然不相信鬼神,又何必在乎乡亲们的折腾?他们要唱游地府,让他们唱呗。”

“不行,我在感情上接受不了!”齐磊断然挥手。

“我也是,明知道乡亲们这样做没有意义,心里却也非常不高兴……”振华低头说道。

都知道这世间没有鬼魂,但是振华和齐磊,却一厢情愿地觉得,秀莲是有灵魂的。她的灵魂希望留在家乡,振华和齐磊的任务,就是完成秀莲的遗愿。

宜兰叹气:“那你们打算怎么办?难道又要去闹事?”

齐磊想了想,说道:“这回我来处理吧,振华不必参与。他们要唱游地府,我先送他们下地府!”

振华皱眉:“你想去玩命?”

齐磊冷笑:“不用玩命,到时候,我略施小计,叫他们屁滚尿流!”

说罢,齐磊一蹬自行车跑了,消失在夜色中。

振华不放心,急忙换了一双球鞋,准备去戏场上等着齐磊。

宜兰低声说道:“你就别和齐磊一起胡闹了,看着点齐磊,别让他吃亏就行。”

振华点头:“我明白。”

的演出,都在夜里十二点开始。

这是一出很恐怖的戏,shǎoérbuyi。但是越恐怖,就越是吸引人。所以,东湾村的戏台下,还有两千多名观众,在眼巴巴地等着游地府的开演。

锣鼓声响,游地府正式拉开序幕。

振华满场乱窜,却找不到齐磊的影子,更是心急似焚。

戏台上,孤魂野鬼乱窜,无头鬼吊死鬼淹死鬼来回穿梭,发出一声声惨叫和惊叫。

阎罗王登台,一拍震山河,喝令黑白无常和牛头马面开始捉鬼!

“捉你大爷的个鬼——!”

一声怒吼,齐磊不知道从何处钻了出来,点燃了一大卷鞭炮,扔在了戏台上。

硝烟弥漫,火星乱窜,噼噼啪啪的炮竹声震耳欲聋。

满台的戏子们,吓得屁滚尿流。

阎罗王战战惶惶汗出如浆,崔判官战战粟粟汗不能出;黑白无常抱头鼠窜,牛头马面哭爹叫娘;吊死鬼吓得缩回了舌头,无头鬼吓得长出了脑袋……

霎时间,满台的戏子们跑得不见鬼影,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齐磊又从怀里掏出一挂一一挂的小鞭炮,往戏台上乱扔,口中哈哈大笑:“唱戏唱戏,我唱你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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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章 村戏(5)

那些小鞭炮扔上戏台,更是烈火浇油,将台布也点燃了,火光冲天。

台下的观众们也引发了骚乱,大呼小叫,向着四周撤离。好在这是露天戏场,如果是封闭式剧院,恐怕要踩死几百人!

戏班里一个打鼓的老头,慌乱之中跌下戏台,一声惨叫:“哎呀……我的胳膊断了!”

另有一个武生冲到齐磊的身前,揪住他的衣领,瞪眼大喝:“你小子是谁,想炸死人吗?”

“干嘛,想打架!?”振华斜刺里杀出去,推开那个武生,扯着齐磊就跑!

这么一闹,唱戏肯定无法继续了,目的已经达到,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救火,快救火!”武生也来不及追赶振华和齐磊,急忙冲到幕后救火,将戏班子的道具撤离火场。

东湾村的乡亲们也七手八脚地上前救火,一边大骂齐磊胡闹。

谁也没想到,一场声势浩大的村戏,却以这样滑稽的方式落幕。

振华和齐磊一口气冲到一组村后,来到秀莲的坟地上,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良久,齐磊才停止大笑,说道:“本来我想在戏台上浇点汽油的,妈蛋,时间太紧,没弄到汽油!”

振华摇摇手:“幸好你没浇汽油,否则真的会烧死人。而且,这件事也闹得不小,戏班子肯定要找你赔偿损失。”

“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是个事!”齐磊无所谓,挥手说道:“等会儿你回去处理,算算多少损失,直接给钱,不用啰嗦。有个戏班子的老头,说跌断了胳膊,我也赔钱!”

齐磊这次回来,带了六千块的现金放在振华那里,不差钱。

振华点头:“你先躲起来,这两天不要露面,当心派出所抓你。”

“抓我?不会的吧?”齐磊皱眉。

“你先躲起来,我回去看看敌情。”振华说道。

齐磊点点头,和振华一起离开,趁着夜色混进了村子里。

振华整整衣服,向着戏场走去。

戏场上,戏班子全体成员正义愤填膺,摩拳擦掌,要捉拿凶手。

村里的乡亲们,也议论纷纷,谴责齐磊的胡闹。

俗话说,跑了和尚跑不了庙,齐磊跑了,他老妈跑不了,正在向戏班子和乡亲们作揖道歉。

振华瞅着王响还在一边看热闹,急忙将他扯到一边,低声问道:“响大爷,现在情况怎么样?”

王响皱眉:“振华,这事你也有份吧?”

“没有没有,没有我的份,如果我也有份,现在还敢回来吗?”振华说道。

“戏班子已经派人去镇上报警了,人家被烧了一些东西,还有个打鼓的老头摔断了胳膊……”王响说道。

振华紧张起来,急忙说道:“响大爷你去说个情吧,让他们别报警了。他们的损失算清楚,按价赔偿就是。那个跌断胳膊的,也给医疗费和疗养费!”

王响直抓头皮,沉吟不语。

振华央求:“响大爷,帮齐磊一把吧,如果齐磊再被抓进去,可就是二进宫了!”

“好,我们一起去说说看!”王响终于点头。

戏班子的班主是个老头,还算和善,听了王响的意思,叹气道:“我们跑江湖吃百家饭的,不惹事也不怕事。齐磊这小子,今天砸了我们的场子,踢了我们的台子,这口气叫我们怎么忍下去?”

王响咧嘴一笑:“那孩子头脑有问题,也不是故意的。肯定是你们唱戏唱得太吓人了,刺激了他。现在,他愿意承担你们的所有损失,班主啊,我看你们就高抬贵手吧!”

班主想了想,点头道:“行,我们戏班子商量一下。”

振华点头道谢。

十几分钟以后,班主走了过来,说道:“戏班子也就是烧了几块布,没多大损失,就是面子过不去。这样吧,戏班子十二个人,每人一条二十块钱的香烟,合计两百四十块,台布赔偿八十块,一共三百。打鼓老头断了胳膊,让齐磊拿一千块出来,多退少补。”

振华松了一口气,立刻点头答应,飞奔回家拿钱。一千三百块的赔偿,对齐磊来说是毛毛雨。

班主收了振华一千三百块,带着班子悻悻而去。

乡亲们也一哄而散,各自对齐磊咬牙切齿。

但是,谁也不敢对齐磊怎么样,只能在背地里骂几句。齐磊和振华杀到县城痛打高庆春的事,东湾村人尽皆知,人人都说他俩是飞天大盗亡命之徒,又有谁,敢得罪齐磊和振华?

振华处理完了这事,却找不到齐磊了,想了想,只得去宋仁贵家里看看。

宋仁贵说:“齐磊刚才来我家里,抱着一床被子就走,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带着被子走了,难道睡在某个狗洞里?

可是东湾村的狗洞多得数不过来,振华也没办法寻找,只好回家睡觉,明天再说。

振华一辈子也想不到,齐磊这时候已经睡着了,而且就在自家的门前。

齐磊从老麻子家里要了被子,爬上了振华家打谷场上的稻草堆,在草堆顶上扒了一个洞,铺上被子就睡。

乡下饲养耕牛,就要收集储存稻草,以备耕牛过冬。

家家户户,都会有两个草垛,一个堆放烧锅草,一个堆放干稻草。

大户人家的稻草堆,通常都有一丈多宽三丈多长,一丈多高,几乎和屋脊齐平。

振华家里种了十来亩地,夏季都是水稻,这时候秋收不久,稻草堆又大又高。

齐磊爬了上去,睡在高高的草堆顶上,神不知鬼不觉!

第二天一早的时候,振华在门前刷牙,却无意中听见草堆顶上传来打呼噜的声音。

“奇怪,怎么有打呼噜的声音,从草堆上面传来?”振华很困惑,搬出了家里的竹梯,爬上去查看。

齐磊裹着被子睡得正香,口水从腮边流下来,亮晶晶的!

“你大爷,怎么想到的这个主意!?”振华哭笑不得,提醒了齐磊。

齐磊吃了一惊,猛地惊醒,瞪眼看着振华,好半天才清醒过来,挥手道:“别闹,让我再睡一会儿!”

振华摇摇头,顺着竹梯滑下去,准备吃早饭去上课。

然而,振华一碗炒饭刚刚端到手里,却看见庄小蝶气冲冲地来了。

第240章 村戏(6)

振华知道庄小蝶来者不善,却故意装糊涂,笑道:“小蝶怎么来了?吃早饭了没有?”

翠红也迎出门外,笑着说道:“小蝶大清早的,有事吗?”

“俺没事,俺就是来问问赵振华,有没有见到齐磊。”庄小蝶看着振华,问道:“齐磊昨夜里,是不是在你家睡觉?”

振华看了一眼草垛边的竹梯,摇头道:“不在,齐磊不在我家里。”

齐磊睡在草垛上,草垛堆在打谷场上,肯定不在家里。从咬文嚼字的角度上来说,振华没说假话。

翠红不知道齐磊近在眼前,也摇头说道:“齐磊不在这里,这个真不骗你。”

庄小蝶瞪着振华,说道:“派出所来抓齐磊了,振华见到他就跟他说,让他去投案自首,别连累我们!”

“派出所已经来人了?不会吧!”振华吃了一惊。

“还在俺家里没走呢!”庄小蝶说道。

“我去看看!”振华也不吃早饭了,急忙带上昨夜里班主给自己打的收条,直奔齐磊家中。

庄小蝶也转身回家,一路上大骂齐磊。

齐磊在草堆顶上听见了庄小蝶的话,吓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吭声。目前来说,躲在上面是最安全的,派出所的人除非出动直升飞机,否则不容易发现自己。

派出所的孟庆泊带着一个小兵,正从一组走来。

振华迎上去打招呼,笑道:“孟所长早啊,辛苦了辛苦了!”

孟所长皱眉,问道:“有没有看见齐磊?”

“没看见……”振华点头一笑,急忙说道:“孟所长找齐磊,是为了昨夜里戏班子报警的事吧?那个事啊,已经调解好了,齐磊委托我赔了钱,戏班子的班主也收了钱,表示不再追究……我们三组的杀猪匠王响,是调解人,可以作证。”

说着,振华掏出了班主的收条。

孟所长接过收条,反复看了两眼,嘀咕道:“妈的,已经调解了,也不跟我说一声,害得我大清早跑过来!”

振华点头讪笑:“是的是的,已经调解了。”

孟所长点点头:“行,我们去杀猪匠家里了解一下,如果确实调解了,那就算了,饶了齐磊这一次!”

“好好好,我带孟所长去找王响,今天不逢集,王响在家里。”振华说道。

三人来到王响家中,王响正在吃早饭。

孟所长展开调查,王响也实话实说。

于是就此结案,孟所长带着小兵离去。这样的民事纠纷,孟所长巴不得大家自行调解,这样的话都省事。

齐磊不清楚下面的情况,还是不敢下来。

振华爬梯子上去,笑道:“没事了,滚下来吧!”

齐磊问清楚了情况,咧嘴一笑,得意地说道:“孟所长想抓我,嘿嘿,出动直升飞机差不多!”

王响站在门前,看见齐磊从草堆顶上溜下来,忍不住大笑,说道:“齐磊,原来你小子也知道害怕,躲在草堆上面了?”

“什么躲呀?我就是图上面空气好,才在上面睡觉的!孟所长跟我是结拜兄弟,他能抓我吗?他刚才过来,是找我喝酒的!”齐磊翻个白眼,去宋仁贵家里洗漱。

那床被子,齐磊也丢在了草堆顶上。

他是老板,等会儿自然会让宋家财来把被子取回去的。

赵成海爬上草堆看了看,将齐磊的被子丢了下来,嘀咕道:“这王八蛋,把我的草堆顶弄出一个大坑来,我还得补上!”

乡下堆草垛是很讲究的,有套路,有艺术成分。如果不讲究,雨水就会从顶上漏进草垛里,导致稻草霉变枯朽。

振华无所谓,甚至巴不得这些稻草烂掉。那样的话,家里的耕牛没有稻草可吃,就会卖掉,换一台拖拉机回来。

然而振华知道,这些稻草是不会烂掉的,就像老爹的观念绝不会轻易改变一样。

……

下午三点多,振华正在上第二节课的时候,忽然听见宋仁贵的家门前传来争吵声。

侧耳一听,似乎是庄小蝶和齐磊的声音。

看样子,是庄小蝶追到宋仁贵家里来闹事了。

振华担心齐磊和小蝶打起来,便让学生们自习,自己跑出学校去看。

“庄小蝶,老子今天杀了你个贱货!”齐磊就像疯了一样,吼叫如雷,拼死扑向庄小蝶。

老麻子的家门前,已经围聚了不少乡亲,正在拼命地拉扯齐磊。

更有妇女们掩护庄小蝶后退。

庄小蝶一边后退,一边破口大骂:“齐磊你有种就杀了俺,没种就别说废话!”

振华吃惊,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闹到这样,急忙飞奔而去抱住齐磊,吼道:“齐磊你冷静一点,这到底怎么回事!?”

齐磊双眼血红,气喘吁吁,手指庄小蝶说道:“这疯婆娘,她、她、她……砍断了我们栽的四棵栀子花树!”

振华一呆,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

庄小蝶这么做,也太过分了!

她明知道那四棵树,是为了秀莲栽种下的!

一个大活人,为什么要和死人做对,连一个死人也不放过?

振华的心中也怒气沸腾,恨不得给庄小蝶两个耳光。然而,振华只能压抑住怒气,不能发作,毕竟这牵涉到齐磊和庄小蝶的婚姻,牵涉到他们的一生……

庄小蝶却振振有词:“那是俺家的地,俺要种小麦,你们要栽树,去别的地方栽去!”

齐磊一张脸气得苍白无血,咆哮道:“庄小蝶,老子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你给我趁早滚出东湾村,有多远滚多远——!”

“俺妈说了,要滚你滚,那是俺的家!齐帅是俺的儿子,俺要养他长大!”庄小蝶哼了一声,得意洋洋地回家去了。

振华连连摇头。

完了。

齐磊和小蝶的婚姻,彻底完了。

感情彻底破裂,就算是万能胶,也粘不到一起了!

庄小蝶如此任性蛮横,终于埋葬了自己的婚姻。

齐磊还在咆哮,嘶吼,怒骂,试图挣扎出去找庄小蝶拼命。

振华将齐磊抵在墙上,吼道:“齐磊你给我冷静点,我们商量商量怎么办!”

齐磊也挣扎得没力气了,瘫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气。

第241章 休妻(1)

振华陪着齐磊坐下,背靠老麻子家的山墙,心中一片凄凉,叹气道:

“算了齐磊,我们认输吧。秀莲的骨灰,我们取出来,撒进水库算了……每个人都见不得秀莲,每个人都要赶走秀莲。他们赢了……不过,只要我俩记住秀莲就行,不管是谁,不管他有多大的本事,都不能把秀莲从我们的心里赶出去……”

醋海扬波的女人,是没有理智的。庄小蝶今天砍了栀子花树,明天就有可能挖出秀莲的骨灰。

与其让秀莲受到别人的侮辱,还不如自己先动手,把秀莲的骨灰撒了。

“放屁!”齐磊瞪着振华,大叫道:“我们为什么要认输!?老子有钱,可以拿钱去买一块地!我就不信了,这么大的东湾村,找不到秀莲的葬身之地!”

“买地?”振华沉吟不语。

齐磊站起来,冲着宋仁贵说道:“你家那么多荒地,带我去找一块,我给钱!”

宋仁贵和宋家财叔侄俩,一共有六亩左右的田地。两人都很懒,有几块边角旱地,常年不种庄稼,就那样空着,长满了野草。

可是宋仁贵却摇头,皱眉说道:“齐磊,这不是钱的事,这是风水的问题啊。这样做,会坏了我家风水的……”

“王八蛋,白眼狼!”齐磊大怒,说道:“老子买你的地,那地就是老子的,怎么坏你家风水了!?”

宋家财担心齐磊要把铁桥收回去,又惦记着齐磊的钱,急忙说道:“磊哥,我老叔说话不算,我有地,带你们去选一块!”

“走!”齐磊扯着宋家财就走。

振华也不上课了,跟着他们二人就走。

二组和一组相邻,田地也都在土马路的北侧,基本上挨在一起。

振华和齐磊也不懂什么风水,选中了宋家财的一块荒地,大约三分地的样子,地势较高。

“就这里了。”齐磊点点头,对振华说道:“振华我们今晚加班,把秀莲的骨灰迁过来,再栽上几棵树。你回家拿两千块钱给宋家财,算是我买的。”

宋家财一听说有两千块钱,顿时激动得手脚直哆嗦,差点就要昏厥过去!

这时候的两千块,可以让宋家财躺着吃一年了!

振华没有急着回家拿钱,而是和齐磊一起,先把秀莲的骨灰取出来,移葬在新选的坟地上。

以前栽种的四棵栀子花树,果然被庄小蝶连根砍断了,横躺在一边。

这次,振华和齐磊一不做二不休,给秀莲垒起了坟头。既然大家都知道了,又何必偷偷摸摸的?

两个人忙到天黑,宋家财在一边帮忙,这才完工。坟头不大,只是有个样子。

齐磊说道:“明天继续加大坟头,再买几棵栀子花树栽上。我看谁还有胆子,再来这里砍树!?”

振华点头:“行,我放学以后就来帮忙。”

然后,振华带着宋家财和齐磊回家,从齐磊存放在这里的现金中,取了两千块给宋家财。

齐磊这次带回来的钱,又在秀莲身上花了一大半。

加上以前支付高庆春的医疗费,齐磊花了接近一万块。

这也是庄小蝶生气的原因。

一个当家的男人,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却全部花在一个不相干的死人身上,这让庄小蝶不能容忍!

当天晚上,振华向宜兰汇报情况。

宜兰苦笑摇头:“秀莲死了,身后事却没完没了。希望庄小蝶别闹了,就这样,让秀莲安息吧。秀莲安息了,你和齐磊才能稳定下来过日子。”

振华更是叹气:“小蝶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她很听话,对齐磊言从计听。可是现在……”

“其实这也不能怪庄小蝶,女人的正常反应罢了。她做的事,我都想过,只是没做出来。”宜兰说道。

振华吓了一跳,急忙讨好:“宜兰,谢谢你的大度,否则我可不像齐磊这样抗打击,恐怕要……一头撞死了。”

宜兰无奈地一笑:“我们卓大郢的人,都说我幸福,找了你这样的帅气的高中毕业生。可是帅气不能当饭吃,我情愿你像鲁盛松那样,整天只知道吃饭干活,得过且过。”

振华讪笑:“行行行,我明天就学习鲁盛松,做一个傻乎乎没心没肺的人。”

“乖。”宜兰噗地一笑,摸了摸振华的脑袋。

关灯以后躺在床上,振华还是睡不着,在分析庄小蝶的心理和性格。

或许宜兰说的有道理,这是女人的正常反应。

或许,是小蝶爱齐磊爱得太深了,不许齐磊对自己有任何的分心……她想死死地控制齐磊,死死地把握自己以后的幸福。

有个什么婚姻专家说过,爱情就像握沙。抓得越紧,手里的沙就越少,都从指缝里被挤走了。如果放松一点,将细沙捧在手里,反而得到的沙更多。

可惜庄小蝶不懂得这个道理。

第二天,振华早饭过后去上课,发现齐磊正带着宋家财在秀莲的坟地上干活,继续给坟头添土。

振华走过去打个招呼,先去上课。

上午的课程结束,振华绕路去看秀莲的坟地,发现坟头已经不小了,四周还栽上了栀子花树。

齐磊还在忙碌,说道:“振华,我明天去河源镇,给秀莲立个碑。这次我们就光明正大的,我看谁敢说闲话!”

“我没意见,光明正大得给秀莲立碑,我也不怕谁。只是我没钱,要我拿钱的话,我老爹肯定要杀我。”振华说道。

“钱的事不用你担心,想想碑上的字怎么写!”齐磊说道。

“就写……三妹鲁秀莲之墓,赵振华、齐磊所立。反正现在豁出去了,三结义的事人人都知道,我也不怕丑了。”振华说道。

宜兰大度,振华这才有了胆气。否则,他可不敢这么大明大白地给秀莲建坟立碑。

“行!”齐磊点头。

振华帮着添了几锹土,把秀莲的坟头拍平,回家吃饭。

齐磊依旧去宋家财家里吃饭,有酒有菜,好吃好喝。

赵成海对儿子的所作所为恨之入骨,却又碍于儿媳宜兰而不敢发作。宜兰都不吵,赵成海也不敢吵,担心搅起家庭纠纷而不可收拾。

有时候,赵成海都怀疑宜兰是不是被秀莲附体了,怎么就这么贤惠大度,对振华的胡闹一声不吭?

振华在家里吃了午饭,又在卧房里讨好宜兰,没话找话地聊天谈心。

却不料,老麻子宋仁贵找上门来,说道:“振华你快去看看,齐磊酒喝多了,在他家门前唱戏耍酒疯……”

“耍酒疯?还唱戏?”

“是啊,齐磊要休妻,在自家门前唱戏,唱张万郎休丁香!”老麻子说道。

“唱到哪里了?”振华急忙换鞋,一边问道。

“刚才在唱,估计现在唱到了!”宋仁贵说道。

“我去看看!”振华急忙出门,向着一组奔去。

第242章 休妻(2)

此刻,齐磊家的门前围满了乡亲,说夸张一点,那就是人山人海。

齐磊中午在宋仁贵家里喝多了,越想越愤怒,醉步踉跄回到家门前,拉开架势就唱。前几天刚刚看过庐剧名家周武的精彩表演,齐磊的唱功和台风长进不少。

兰玉芝今天刚好不在家,回娘家看望病重的嫂子。

庄小蝶正带着儿子在看电视,听见齐磊在门前唱戏,便怒气冲冲冲地走出来,叉腰站在门槛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喝令齐磊不得进门。

齐磊也不进门,在门前迈开步子大唱庐剧。

一组的乡亲们看见齐磊在唱戏,纷纷围了过来。

有了观众,齐磊越唱越带劲,手指庄小蝶,字正腔圆:

“庄小蝶你个贱婆娘,我千声万遍对你讲,前门口有事叫书童,后门口有事叫梅香……

谁叫你……抛头露面向外闯?你留着书童做你老子,留着丫鬟做你老娘?

我家门前三条路,上通湖广下通江,中间一条通洛阳,前门口不断光棍走,后门口不断浪子行……

庄小蝶你个贱婆娘,站在门前卖风光。你爱哪个长得好,你爱哪个长得漂亮,打一个包袱跟他去拜堂!”

这一段恶毒的谩骂和栽赃,本是里面张万郎休妻之时的唱词。齐磊直接借用,将戏文里的郭丁香换成了庄小蝶,唱起来也倒是朗朗上口,余韵悠长。

乡亲们都觉得齐磊骂得太难听了,担心庄小蝶承受不住,纷纷上前拉扯齐磊,说道:“齐磊你酒喝多了,快歇着!”

然而齐磊根本不给面子,甩开乡亲们的手,继续唱戏,把戏文里面的恶毒台词,全部加在庄小蝶头上。

让大家没想到的是,庄小蝶听不懂庐剧,完全听不懂!

她看着齐磊的丑态,笑道:“唱啊,使劲唱。今天不管你怎么唱,都别想进俺的门!”

齐磊酒精上头,更是抖擞精神,将这些天所学的庐剧功夫全部展示出来,淋漓尽致,物我两忘。

振华匆匆赶来的时候,齐磊恰好唱到。

“我一休你,偷我家大麦换烧酒;二休你,偷我家白米换洋糖;三休你,左手有个朱砂痣;四休你,右手有个腊梅疮!五休你,大门口不断小光棍;六休你,后门口不断老和尚……七休你,不孝敬高堂双父母;八休你,不尊敬结发原配你夫郎……”

庄小蝶哈哈大笑,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得意:“你使劲唱吧,反正俺听不懂!”

乡亲们看见这对活宝夫妻,也都忍不住偷笑。

小齐帅不懂事,看见他爸爸在门前手舞足蹈踉踉跄跄,觉得非常好玩,也跟着母亲一起咯咯地笑,笑得小脸通红……

村里的一些老太太们,却连连摇头,皱眉嘀咕:“戏文都是劝世的啊,怎么齐磊听了戏,没学好却学得更坏了?”

这本戏,本意的确是劝世的,希望世人吸取张万郎的教训,珍惜结发夫妻枕边人。谁知道齐磊非但没有从张万郎身上吸取教训,反倒学会了张万郎的胡搅蛮缠和歹毒心肠!

这个结果,让村里的老奶奶们大跌眼镜,并且表示不可理解!

振华冲进人群,一把抱住齐磊,喝道:“齐磊别闹了,满口胡言乱语,像什么话!?”

休妻就休妻呗,可是齐磊借用的台词,骂得也太难听了!

庄小蝶再不好,也没有戏文台词说的这般不堪。说人家偷大麦偷白米也就算了,还说什么老和尚小光棍,这不是污人清白毁人名节吗?

“你放开我,我还没唱完,我今天非休了这贱婆娘不可!”齐磊撒起酒疯来,拼命挣扎,对着振华又踢又打。

振华无可奈何,对围观者叫道:“乡亲们帮帮忙,先把齐磊弄走!”

“现世,现世!”齐良柱骂骂咧咧地走上来,和振华合力,各自架着齐磊的一只胳膊,拖着就走。

“庄小蝶,老子唱完了,你可以滚了!”齐磊还在回头大叫。

“你滚还差不多,俺就不滚!”庄小蝶冷笑。

“你给老子等着,三年,三年不在一起,就自动离婚,老子到时候找个比你漂亮八倍贤惠八倍的!你等着,你给我等着……”齐磊怒吼。

振华也懒得劝解,和齐良柱架着齐磊,加快了脚步。

一路来到宋仁贵的家里,振华将齐磊丢在宋仁贵的床上。

齐磊还要闹,却酒力发作,哇地一口喷了出来。

宋家财急忙伺候:“磊哥,喝茶喝茶……”

齐磊又吐了几口,喝茶簌簌口,终于睡去。

振华叹了一口气,回家换衣服,去学校上课。对于齐磊和小蝶的事,振华真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没办法帮忙。

这夫妻俩都是犟驴,非但寸步不让,反而进一步激化矛盾。看样子,他们的婚姻也是无可挽救了。

只是从目前来看,庄小蝶恐怕还没意识到这一点。

吃晚饭的时候,振华的老妈也在叹气:“唉,东湾村就不该唱,现在好了,张万郎那一套歪理,都被齐磊学了去!别看齐磊现在有钱,我看他呀,以后恐怕和张万郎一样惨!”

振华没敢接话,心里却不以为然。齐磊在外面很精明,以后只会更加有钱,绝不会像张万郎那样沦为乞丐的。

第二天一早,齐磊来找振华。

昨天醉得厉害,所以齐磊的脸色很不好,像是大病初愈。

“振华,我昨天出丑了吧?”一见面,齐磊就问道。

“还好吧,也就是唱了一个小时庐剧……”振华苦笑。

“唉,算了算了,我今天去给秀莲定一个碑,然后立起来,我就去南京了。秀莲在家里,以后还是要你照应。”齐磊有气无力地说道。

“安心做工程赚钱吧,我等你回来修路。”振华说道。

然而,齐磊沉默了片刻,却忽然说道:“我现在不想修路了,就算以后有钱,也不修路!”

振华很意外,笑道:“为什么?”

齐磊叹气:“村里人太坏了,见不得秀莲,还请人唱戏赶走秀莲,我干嘛要给他们修路?”

第243章 休妻(3)

振华一笑:“你现在还没有修路的钱,说什么都没用,等以后有了钱再说吧。那时候,修路不修路,是你自己的事,也没人敢抢你的钱。”

“也是。”

齐磊点点头,和振华敲定了墓碑上面文字和图案设计,去河源镇给秀莲定制墓碑。

墓碑需要提前预定,石匠在上面刻字也需要时间。

三天之后,墓碑运到了东湾村。

墓碑正面的文字设计,是振华和齐磊商定的图稿。两边的边框上,刻着诗经上面秀莲最喜欢的一句话:蒹葭苍茫,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墓碑的中间,是一行大字:三妹秀莲之墓。

落款是大哥赵振华、二哥齐磊。

墓碑上的刻字,也就等于将振华齐磊和秀莲的三结义,正式昭告天下了。

这次行动,振华和齐磊也非常欠考虑,给秀莲建坟立碑,根本就没有通知鲁强文夫妇!

好在鲁强文夫妇知道好歹,主动找来了,对振华和齐磊鞠躬感谢,并且参与商量给秀莲立碑的事。

让振华和齐磊没想到的是,秀莲立碑这天,东湾村来了很多乡亲,一组二组三组的,都有。四组稍远一步,没有乡亲过来。

王响和刘志高等人,都带着扁担绳子,还带着纸钱和炮竹。

鲁强文急忙拿出香烟招待。

齐磊怀疑乡亲们又有诡计,扯住王响,皱眉问道:“响大爷,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王响叹气:“秀莲命苦,就让她留在家乡吧。你们今天给秀莲立碑,我们商量一下,都来看看秀莲丫头。放心吧,村里人都说你和振华有情有义,不会反对你们的。”

刘志高也点头,感叹道:“像你和振华这样的年轻人,也就我们东湾村才有,不错,你们俩都是我们东湾村的汉子!你们和秀莲做结拜兄妹,这不丢人!”

三结义之事,已经传遍了整个河东镇。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乡亲们对振华和齐磊的不理解,也渐渐化作了感动。村里的男子汉们,暗地里夸奖敬佩振华和齐磊的,不在少数。

乡亲们今天来看秀莲,一者是感动于三结义的故事,一方面,也是希望秀莲安息——以后别再闹鬼了!

齐磊顿时眼圈一红,冲着乡亲们团团作揖。

振华也没想到乡亲们会来帮忙,会来看秀莲,心里感动,挨个上前敬烟道谢。

赵成海也来了,而且这次没发火,看儿子的眼神也有变化,和蔼了许多。村里人对振华的举动有好评,赵成海也就原谅了儿子。

大家一哄而上,将秀莲的墓碑从路边抬到坟地上,立在坟前,碑头上披了红布,各自鞠躬哀悼。

然后,炮竹响起,硝烟弥漫。

童家芬和秀梅哭成了泪人,双双瘫在坟前。

嫁出去的姑娘,死了以后带回娘家埋在家乡的,整个河东镇,甚至整个县域,恐怕只有秀莲一例。当然了,有些姑娘直接嫁在本村,那种情况是不算数的。

振华和齐磊用了半年时间的坚持,甚至打架坐牢,付出了无数代价,为秀莲在家乡争得了埋骨之地,完成了义妹的遗愿,总算不负当初的三结义之举。

而且,这次给秀莲建坟立碑,得到东湾村乡亲们的集体承认,振华和齐磊,以后也不担心秀莲再被赶走了。

看着秀莲的坟头和墓碑,振华含泪微笑。

而齐磊,又想到了陈大诗人为秀莲写的诗:“彼岸的光渐渐亮起/你站在彼岸的云彩之中/仪态万方,向我遥望。”

当天中午,齐磊邀请帮忙的乡亲们前往镇上的饭店吃饭,可是乡亲们都摇头微笑而去。

给秀莲立碑当晚,齐磊买了酒菜,在振华家里吃晚饭,举杯庆祝。

晚饭以后,齐磊却赖着不走,对卓宜兰说道:“嫂子,就你家的稻草堆顶上,睡觉可舒服了。你给我一床被子,我今晚还睡你家的草堆顶!”

卓宜兰笑道:“你就不怕睡着了翻身,从上面跌下来?”

齐磊大笑:“怎么会?我在上面扒一个坑,睡在坑里,就像婴儿睡摇篮一样,稳得很!”

振华挥手:“别闹别闹,你把草堆上面扒出坑来,我老爹明天又要上去填坑。还是去给老麻子暖脚吧,他还能陪你聊天。”

齐磊瞪眼:“什么屁话?就跟你要一床被子,你啰啰嗦嗦一大堆!赵振华,你要是不给我被子,我今晚就挤在你俩中间睡觉!”

宜兰无可奈何,摇摇头,从衣橱里抱出一床新棉被,丢给齐磊。

齐磊嘿嘿道谢,抱着被子,又去振华家的稻草堆顶上睡觉去了。

振华连连摇头,没想到,睡草堆还有睡上瘾的!

夜里十一点,振华忽然被敲窗声惊醒。

齐磊在窗外低声说道:“振华快起来,河边又有鬼哭声!”

因为齐磊睡在外面,所以清晰地听见了河边的鬼哭声。

“卧槽……”振华顿时瞌睡全无,低声说道:“你到我家后院外等我,我穿好衣服,从后门出去找你!”

齐磊点点头,绕到振华家的后院外等着。

振华换了衣服,轻手轻脚地出了后门,再打开院门,来会合齐磊。

站在土马路上侧耳一听,果然,那凄凉哀怨的鬼哭声,又飘飘忽忽地随风传来!

“是铁桥!”振华听了片刻,忽然说道。

“我听声音不像啊……”齐磊皱眉。

“一定是铁桥!”振华冷笑,说道:“齐磊你想想,你这几天睡在宋仁贵家里,有没有听见鬼哭之声?没有吧!因为铁桥被你看住了。今晚上你刚刚离开,鬼叫声又来。而且,我听这声音,就是铁桥的!”

齐磊皱眉想了想:“走,我们抓个活的。这次我们偷偷过去,一定要人赃并获!”

振华也抬脚向前走,说道:“没错,如果抓不到铁桥,我们就守在宋家财的门前屋后,一定会真相大白的!”

两人猫着腰,闭着嘴,一声不吭,在夜色里潜行。

家乡的土地,振华和齐磊都很熟悉。他们直接走在庄稼地里,借助着田埂的掩护,悄悄向河边靠近。

第244章 休妻(4)

十几分钟以后,两人来到二组村后的田野上,觉得鬼哭声就在耳边。

但是,绝不是从秀莲坟地上传来的。

振华扯着齐磊趴在田埂下,打了一个手势,咬耳朵说道:“包抄过去,我从左边,你从右边……”

齐磊点点头,悄悄爬上田埂,猫着腰向前逼近。

振华顺着田埂下匍匐前进,向着左侧包抄。

夜风吹来,茫茫芦苇起伏,像一片白色的海洋。那鬼哭声就在这片白色海洋上空飘荡,忽然激越,忽而宛转悠扬,忽而又哀怨缠绵、戚戚惨惨切切……

齐磊钻在芦苇丛中,踩着脚下的一条田埂前进。

东湾水库,建设于五十年代。当时,上游河面都是良田。修建水库之后,上游部分良田被淹没,长满了芦苇。但是某些宽大的田埂,现在还有迹可循。这些田埂稍微高出水面,走在上面,便没有湿鞋之忧。

前方的田埂上,站着两个人,背对着齐磊。

虽然夜色很深,但齐磊还是一眼认出来了!

没错,是宋家财和铁桥。

宋家财穿着宽大的破棉袄,带着一顶毡帽,缩着脖子左右观察。

铁桥站得笔直,看着眼前茫茫如海的芦苇,放声高歌,旁若无人……

这个场景很诡异很瘆人,虽然不是闹鬼,却也和闹鬼差不多!

齐磊好气又好笑,猛地窜上去,一脚踢在宋家财的屁股上,吼道:“狗*日的,原来是你在闹鬼!”

“哎呀我的妈呀!”宋家财吓得猛一哆嗦,急忙转过身来。

齐磊又是当胸一拳打去,骂道:“你个王八蛋宋家财,说,为什么要装鬼陷害秀莲!”

振华也从斜刺里杀了过来,挡在铁桥和宋家财的前方,冷笑不语。

然而铁桥波澜不惊,看也不看振华和齐磊,扭脸看向一边,继续放歌,唱着谁也听不懂的字词……

伴随着铁桥的歌声,还有冲人的酒气弥散开来。就这酒气来看,铁桥至少喝了半斤酒。

宋家财哆哆嗦嗦,冲着齐磊抱拳:“磊哥磊哥,你听我说……我们没有装鬼,真没有啊……”

“没有装鬼?你个王八蛋,被我抓住现行了还敢狡辩!?信不信我和振华将你们俩掐死,丢在大河湾里喂鱼!”齐磊揪着宋家财的衣领,破口大骂。

宋家财哭了,抹着眼泪说道:“磊哥,振华,你们听我解释……铁桥思念家乡,有时候太想家了,就会喝酒。喝醉了,她就要来大河边唱歌,唱她们家乡的山歌……”

齐磊皱眉:“山歌?这是什么鸟山歌,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在齐磊的心目中,只有家乡的庐剧才是人间仙乐。至于铁桥唱的山歌,简直太难听了!

振华上前扯开齐磊,看着齐磊和铁桥,问道:“唱歌就唱歌吧,为什么赶在半夜里唱歌,还来到大河边?”

“唱歌犯法吗?谁规定我不能半夜里在河边唱歌?”铁桥瞪了振华一眼,抬手推开齐磊,抬脚就走。

振华和齐磊一愣,各自无语。

宋家财急忙跟上铁桥,一边又回头对齐磊和振华解释:“铁桥说,她们家乡也有一条大河,河滩上也有大片大片的芦苇,所以她喜欢来这里唱歌。她说来到这里,就像来到家乡一样……”

齐磊瞪眼:“别跟老子解释,明天一早,你顺着东湾村挨家挨户解释吧!”

振华也说道:“没错,你们夫妻俩唱歌,不能让秀莲背锅!”

正说话间,前面忽然有几道光柱射到,七八个身影分布开来,步步逼近。

王响的声音在大叫:“齐磊振华,抓住鬼了没有?”

原来,王响和刘志高等人也听见了鬼哭声,组织了七八个男子汉,前来河边抓鬼。刚才听见振华和齐磊的声音,王响才开口询问。

“抓到了抓到了,哈哈!”齐磊大笑,押着宋家财迎上捉鬼大队,说道:“都是这王八蛋宋家财,半夜里带着他老婆在河边对山歌!”

七八道电筒的光柱,一起照在宋家财和铁桥的脸上。

“果然没错,我就说这声音像是小蛮子铁桥的,高三总说不是!”王响手里提着一把大号的斩骨刀,连连摇头。

“宋家财,你小子是不是有病,半夜里来河滩上装鬼?”乡亲们都破口大骂,义愤填膺。

“大家听我解释,听我解释……”宋家财急忙敬烟,点头哈腰地解释,将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乡亲们哭笑不得,虽然愤怒,却也无计可施,总不能把铁桥和宋家村打一顿吧?

用铁桥的话来说,半夜里在河边唱歌又不犯法,没有哪条法律规定,不让人半夜里在河边唱歌!

刘志高给了宋家财一巴掌,骂道:“唱歌就唱歌,你小子却瞒了我们几个月,弄得村子里人心惶惶!好几次来抓你们,你们却躲着溜着,装神弄鬼,没安好心!”

宋家财叫苦:“铁桥怕人笑话,所以你们每次来抓鬼,铁桥就躲起来了……”

“我看铁桥一点也不怕人笑话!”振华冷笑。

因为振华看到了,铁桥的神色很镇定,一点也不慌乱,也没有任何害羞的表情。

这其中,定然还有隐情,只是目前不知道。

铁桥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宋家财团团作揖,追着铁桥小跑而去。

乡亲们也各自回家,一路上骂娘。

至此,东湾村的闹鬼事件终于水落石出,再没人怀疑和秀莲有关系了。

而且从此以后,铁桥唱歌唱得更加欢快。

她不仅仅晚上唱,白天也唱;在河边唱,在家门前也唱。只不过,铁桥所唱的方言,东湾村人一句也听不懂。

捉鬼之后的第三天,齐磊离开家乡,去南京做工程。

临走之前,齐磊一再交代振华:“振华,要记得给秀莲坟前的栀子花树浇水啊!”

“我明白,冬天里,水不能浇太多。你好好干,年底回来再和小蝶……说说好话。乡亲们都能理解我们的三结义,小蝶应该也能理解。”振华点头。

“别提庄小蝶……”齐磊挥挥手,瞪眼就走。

振华很无奈,只能在心里希望庄小蝶自求多福。

第245章 休妻(5)

秀莲的新坟地,距离东湾小学很近。

振华站在办公室和教室的后窗前,可以看见秀莲的墓碑和坟头。

课间休息的时候,振华时常向着秀莲的坟头眺望,心里很温暖。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如果秀莲在天有灵,也会一样温暖坦然的吧?

过了冬至,年的脚步也就近了。

宜兰的肚子也一天天地变大,大约在年后即将瓜熟蒂落。

振华沉浸在将为人父的喜悦之中,期待着下一个新春的来临。

齐磊写信给振华,说他不回来过年了,让振华照看好秀莲的坟墓。

信写得很短,但是振华知道齐磊的心酸。平时回来,齐磊可以赖在老麻子家里,可是春节回来,他又能去哪里容身?

犹豫了两三天,振华又去找庄小蝶,希望她可以和齐磊和好如初。

庄小蝶收敛了许多,这次没有对振华瞪眼,只是淡淡说道:“让齐磊给俺道歉,俺就同意他回来。”

振华苦笑:“现在的情况是,齐磊不愿意回来。小蝶,如果你可以……说点好话,哪怕是我帮你转告一下也行,齐磊一定会回来过年的。”

庄小蝶摇头:“不可能,俺没有错,不可能向齐磊道歉。”

振华再一次无功而返。

腊月二十,齐磊手下的工人们都回来了。

振华的姐夫陈道刚,首先来到东湾村,给振华的老爹送来了两条烟两箱酒。这都是齐磊买的,委托陈道刚带回来。

赵成海看见烟酒,又想起齐磊的好来,叹息道:“唉,齐磊不回来过年,东湾村都冷清不少啊!”

陈道刚也叹气,问道:“齐磊和他老婆,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大过年的,齐磊一个人在外面,也真可怜。”

振华摇摇头,无法跟姐夫解释这事。

清官难断家务事。庄小蝶和齐磊的感情纠纷,说不好谁对谁错。

其实就目前来看,秀莲的事已经尘埃落定,庄小蝶和齐磊谁对谁错都已经无所谓了。难的就是双方都不肯让步,都不肯向对方低头!

腊月二十四,振华的妹妹春兰打工回来了。

从年头到年尾,整整一年没见到家人。春兰一进门,就扑在母亲怀里,哭得稀里哗啦!

翠红搂着女儿,也忍不住落泪,却笑道:“丫头不哭,不哭……要是舍不得家,明年就不出门打工了,妈养着你!”

赵成海自然也心痛自己的骨肉,却装出一副硬汉的样子来,骂道:“让你不出门做工,你吵死吵活,恨不得长翅膀飞出去一辈子不回来。出去做工了,回家就哭!”

“我就要哭……”春兰擦着眼泪,和母亲撒娇完毕,又拉着嫂子的手,说道:“嫂子,我给你和我哥买了皮鞋,也不知道合脚不合脚。”

“谢谢,谢谢,不过以后还是别给我买东西了,大老远的,带回来也受罪。”宜兰笑道。

“小丫头长高了,也懂事了!”振华也开心,摸了摸妹妹的脑袋。

春兰打工一年,积攒了两千八百多块钱,只留下三百多块钱做零花和年后的路费,剩下的全部交给了母亲。

家里多了这么一大笔收入,让赵成海非常开心。

夏天开始养的十五头猪,也全部出栏,算算账,赚了三千左右。

田地里的收成,今年也很好。还有振华那么一点点可怜的工资,零零碎碎的收入加在一起,赵成海觉得自己也是万元户了!

春兰归来,让这个家庭着实欢乐了好几天,每天欢声笑语不断。

宜兰的妹妹宜萍也来看姐姐,顺便找春兰玩。这两人在一个小厂子里打工,一年的时间,也结下了深厚的打工友情,亲如姐妹。

除夕来临,村子里还是一样的热闹。

年初一一大早,振华去给齐磊的母亲拜年。

兰玉芝和庄小蝶都眼圈微红,并没有过年的喜气。

齐磊的弟弟妹妹也各自不开心,无精打采。

大新年的,振华也不好说什么,放下礼物,给了齐帅十块钱的压岁钱,随便聊了几句就要告辞。

兰玉芝将振华送出门外,叹息道:“对不起你啊振华,齐磊又不在家,要不,今天怎么也得留你吃个饭!”

实际上,留饭也是没问题的,因为齐磊的二弟齐贵已经长大,完全可以待客。

兰玉芝不留客,主要是没心情。而且她也知道,就算自己留客,振华也不会在这里吃饭的,齐磊不在家,振华也没心情。

振华忍不住,问道:“大妈,吃饭不吃饭无所谓……小蝶这边,你一点都劝不下来吗?我看这样发展下去,齐磊和小蝶,恐怕真的……”

兰玉芝摇摇头,情绪低落:“这也怪我,一开始就帮着小蝶说话。如果一开始就压着一点小蝶,估计小蝶也不会这么刚强……年底的时候,我也经常劝说小蝶,可是小蝶说已经习惯了,以后就这么过。”

“好吧,您以后再说说小蝶,我再说说齐磊。”振华也是一筹莫展,只得告辞回家。

年初二,振华带着烟酒,独自去卓大郢拜年。

因为宜兰已经快到预产期了,这时候不敢回娘家吃饭,担心路上出状况。

宜兰的母亲想念女儿,年初五就带着小女儿宜萍,来东湾村吃饭,顺便看看宜兰的情况。

然而宜兰的肚子却按兵不动,直到正月十五这天,才有些生产的迹象。

振华不敢怠慢,急忙从镇上找来三轮车,将宜兰送到乡卫生院待产。

前年计华梅坐月子大出血的事,振华记忆犹新,不敢让宜兰在家里坐月子。去医院里要多花一些钱,但是母子安全都有保障。

赵成海对儿子的安排却很不满,认为宜兰娇贵,认为振华小题大做浪费钱。东湾村的妇女坐月子,大多都在家里找接生婆接生,没几个去医院的。

好在赵成海只是背地里和妻子说说,当着振华和宜兰的面,绝口不提。毕竟宜兰嫁过来的一年多,科学养猪科学种田,已经赚了很多钱。在医院坐月子的开支,相对于宜兰创造的价值来说,只是九年一毛。

第246章 机耕(1)

正月十七,振华正在学校教书的时候,接到了喜讯。

宜兰生了,生了一个六斤半的女孩。

振华大喜过望,跟校长徐进请了假,丢下课本,骑上自行车就往卫生院跑。

赵成海也得到了消息,就像被人打断了浑身的筋骨,扑通一声跌坐在家里的门槛上,满脸郁闷地嘀咕:“这么娇贵,花钱去医院生孩子,却又不争气,偏偏就生了个小丫头!我整天忙忙忙,还忙个屁!”

农村社会,重男轻女的思想由来已久。儿子可以延续香火,维持血脉不断。养女儿有什么用?养到大牯牛那么大,还不是人家的?

赵成海不知道什么是“卫子夫霸天下”,也不相信杨玉环六宫独宠、光彩生门户的故事。他只想要个孙子。如果政策允许,赵成海甚至希望振华和宜兰,可以为自己带来四五个孙子!

多子多福,儿孙绕膝,才是中国人最向往的幸福啊!

正月十九,宜兰从医院里接回家中。

翠红也不高兴,却把心思藏在心里,拿出奶奶的慈祥笑容,服侍儿媳,照顾孙女。

宜兰和振华都无所谓,将这个女儿看作了宝贝,每天有空闲,就盯着女儿看,眼珠子都不舍得转动一下。

这孩子才出生的时候,和齐帅一样,脸皮没有撑开,看起来很丑。

三五天过去,孩子渐渐有了变化,变白了,变胖了,越看越可爱。

赵成海郁闷了好几天,终于接受了现实,渐渐又露出笑脸来。

因为政策规定,农村户口的夫妇,第一胎是女儿,还可以再生一胎。振华和宜兰,还有希望生儿子!

正月二十二,春兰再一次背起行囊,去南方打工。

这一次,村里还有两个小姑娘,跟着春兰宜萍,一起去了南方。

家乡太穷了,留不住这些渴望挣钱的年轻人。而且,每一颗年轻的心都在驿动,都在渴望大城市的风景!

……

和振华的幸福相比,齐磊这个年过得戚戚惨惨切切。

齐磊在南京东郊,长租了三间民房,作为自己的落脚点和建筑队的大本营。有时候,上一个工程结束,下一个工程还没来,青黄不接的时候,齐磊就带着工人来到东郊的大本营里休整。

这个年,齐磊就在大本营里独自度过。

除夕夜,齐磊自己烧了菜,在桌上摆了三副杯筷,一副给振华,一副给秀莲。

然后,齐磊就端着酒杯,对着空气敬酒:“振华我俩喝一杯,秀莲我俩喝一杯,我们三兄妹一起喝一杯……”

房东就住在对面,看见齐磊的举动,吓得毛骨悚然,还以为齐磊被鬼附体了!

整个新春月半,齐磊就这样醉生梦死,晕乎乎地度过。

直到正月十六,陈道刚带着几个工人赶来,齐磊这才有了些精神。

正月二十五,齐磊接到了振华报喜的来信。

然而齐磊回不去了,因为新的工程已经开始。他只能给振华回信道贺,并且汇款一千,算是给振华女儿的贺礼。

这次是个大工程,负责一所小学的建造。

城里的小学可不像东湾村的小学,随随便便盖几间房子就行。

齐磊接下的这座学校,预计容纳一千名学生左右,教室和教职工宿舍加在一起,工程量很大。

工程量大,就需要大量招工。

新正月的,城市里也没有盲流供齐磊剥削。齐磊只好让陈道刚回家招工,顺便给振华带信,让振华替自己招工,有多少要多少,不限大工小工!

好在春天里闲人很多,振华在东湾村四个组转了一圈,又去附近村庄广而告之,替齐磊招了七八个大工和五六个小工。

陈道刚也从自己的村子里,替齐磊找了几个工人,一起奔赴南京。

振华老爹也跃跃欲试,要去齐磊工地上做小工。反正春天里没什么事,农忙要到三月底才能开始。

振华坚决不同意,苦苦相劝。老爹去了工地,叫人家怎么安排?还不是明摆着占人家的便宜?

以齐磊这样的义气,肯定会把老爹当成老太爷,好吃好喝地供奉着,最后还要给翻倍的工资。

事实上,振华老爹也就是这样的心思!齐磊和振华是兄弟,还能亏待自己?只要自己去了,挣钱就像捡钱一样容易!

振华反对,振华母亲也反对。

赵成海孤掌难鸣,只得作罢,气呼呼地在家里养猪挑大粪。

清明时节,齐磊匆匆回来一趟,和振华一起去给秀莲上坟。

这次,齐磊根本就没回家门。

庄小蝶心里失望,背地里又大骂起来,说齐磊不去自家祖坟上祭祖,却给秀莲上坟,简直就是不肖子孙云云……

春天过得很快。

农历三月底的时候,振华又找老爹商量买拖拉机的事。

赵成海板着脸:“买拖拉机干什么?又不是忙不开!使牛是要慢一点,但是耕地的活不用你们操心,我能干得过来。”

振华开始用计,笑道:“老爹,家里有了拖拉机,不养牛,时间就多了。到时候啊,农闲时节,你就去齐磊的工地上干活……其实不用干活,你给齐磊看看工地材料就行了,齐磊还能亏待你?说不定,你一年就能挣回来一个拖拉机的钱!”

赵成海听儿子这么一说,心思动了,皱眉道:“要不,午收过后买个拖拉机?”

振华急忙说道:“要买就是现在买,午收以后还买什么?现在买回来,打场耕地,马上就能派上用场!”

赵成海咬牙想了半天,终于点头:“行,去买拖拉机。买回来我看看,如果拖拉机好使,可以完全代替耕牛,就把耕牛卖了!”

振华大喜过望,对老爹千恩万谢。

第二天一早,振华就请了高三爷,一起去河源镇,开回来一辆崭新的六马力手扶拖拉机。

为了这台拖拉机,振华跟在老爹屁股后面商量了三年,今天终于美梦成真。

振华知道,自己的机耕时代,终于来临了!

该来的,一定会来。

老爹一直阻拦自己购买拖拉机,但是随着经济条件和环境的变化,他终究还是没有拦住。

第247章 机耕(2)

崭新的拖拉机,还有新生的女儿,让振华觉得生活是这样的美好,充满了希望。

可是拖拉机有了,并不代表一帆风顺,因为村子里以前的机耕路,都已经被振华老爹这样勤奋的人“啃”光了!

五十年代的时候,有过土地改革运动,大力发展农业,东湾村四个组都有机耕路和水渠水台。后来到了大集体时代,村里还有拖拉机和专业的拖拉机手。那时候的耕作条件,甚至比现在还好。

在大炼钢铁时期,农业一度被荒废,这些机耕路和水渠水台,就被毁去了一部分,渐渐失去了功能。

包产到户以后,农民的热情被空前激发,个个都觉得寸土寸金,纷纷抢占自家田地边的机耕路、水渠和水台,导致原有的机耕路和田间水脉彻底报废。

振华老爹抢占最多。机耕路的主干线,就在振华家一块冲田的下埂,当时有两米宽,可供拖拉机畅行无阻。然而振华老爹每年都挖一点路基,扩大自己的冲田。

相邻的人家也是,在路那边扩建,展开圈地运动。最后导致了这条机耕路,只剩下了一尺多宽,行人走路都难以错身!

高三爷第一个买了拖拉机,却无路可走。

耕地的时候,高三爷只能开着拖拉机头,从别人家的田地里通过,爬上田埂,进入自家的地里。如果别家的田地已经种上了庄稼,那么就得绕路,或者在一二尺宽的田埂上,战战兢兢地开车。

振华买了拖拉机的当晚,就去找高三爷商量修路,希望把田间的机耕路恢复起来。

要致富,先修路嘛。

然后高三爷一声冷笑,摇头道:“修路?振华你去年怎么不找我修路?”

振华不知道高三爷的火气从何而来,笑道:“怎么,难道高三爷反对修路?”

“我当然不反对修路,我比谁都想修路!”高三爷瞪了振华一眼,说道:

“我的意思是说,你以前没买拖拉机,就不会关心机耕路的问题。现在有了拖拉机,没路走,现实困难摆在眼前,这才知道商量修路。但是你觉得可以修起来吗?村里没有拖拉机的人家,和你去年的心思一样,不会关心机耕路问题的!”

振华点点头,听明白了。

高三爷的意思是说,板子打到自己屁股上,自己才知道痛!

那些使牛的人家,不会理解开拖拉机无路可走的痛苦!

高三爷点上烟,叹气道:“要想恢复机耕路,我看啊,要等村子里一大半人家都用拖拉机,才有希望。他们使牛的,看我们看拖拉机无路可走,还在心里笑话我们呢!你指望他们把已经霸占的机耕路让出来给我们开车?嘿嘿,就和老麻子想要别人把老婆让给他一样!”

振华抓头皮:“不会这么难吧?高三爷,我们挨家挨户问问看,跟大家商量一下。”

东湾三组,也就二十户人家。振华要修的机耕路,也是三组的机耕路,和其他生产组无关。

所以振华觉得,这个难度不大。不就二十户人家吗?大不了,自己挨家挨户地求一遍,还能修不通机耕路?

高三爷咧嘴坏笑:“华子,你要是有牛逼恢复机耕路,高三爷请你喝酒!”

“我试试!”振华起身告辞。

回到家里,振华先找老爹商量,看老爹怎么说。

老爹摇摇头,说道:“修什么机耕路?二十户人家,二十个心思,怎么搞到一起来?高三能开拖拉机头下地,你不行吗?就这样将就着呗!”

振华据理力争:“将就一季两季一年两年都可以,但绝不是一辈子的事。机耕路迟早要恢复,晚一天不如早一天。”

老爹瞪眼:“你有多大本事,能把机耕路恢复?你以为你是大队书记啊?安心教你的书!拖拉机能用就用,不能用,我就用耕牛!”

振华叹了一口气,心里有些悲哀。看来被高三爷说中了,恢复机耕路,很难做到。自家老爹都不同意,何况别人呢?

然而振华还是不死心,又去找隔壁的响大爷商量。

王响就像菩萨一样靠坐在躺椅上,眯着眼看着振华。

振华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王响的对面,就像前来求神拜佛的善男信女,可怜巴巴地仰望着王响这尊大菩萨。

王响终于开口了,说道:“行啊,修路我支持,我这人好说话,随方就圆。不过呢,振华你提议修路,就得把你老爹侵占的机耕路吐出来。你先带头,把自家冲田的下埂加宽,然后才能说服别人,对不对?你老爹吞下去的路基不还回来,再让我们挨家挨户拿出田地修路,这不是把人当成傻子了吗?”

事实上,王响以杀猪卖肉为主业,种地只是副业。对于修路,他的确不反对,但是也不肯吃亏,一定要让侵占路基的人先把路基还回来。

振华思量一番,点头道:“响大爷说的有道理,我先恢复自家冲田下埂的路,再来找大家商量。”

王响挥手:“只要你恢复了自家田边的机耕路,我绝对支持你!”

振华点点头,转身回家,寻思下一步的计划。

恢复自家田边的机耕路,老爹肯定是反对的,所以振华打算先斩后奏。

不过修路也不着急,因为庄稼都还长在地里,必须等到庄稼收割以后才能行动。

所以振华耐下性子,等着午收开始。

十几天过后,午收工作正式开始。

振华有了拖拉机,打场速度很快,提高了劳动效率。

比如说打麦场,以前用老牛带着石磙子,一场麦子需要接近一天的时间,还要分两天进行。现在用拖拉机,两三个小时的事。

午收期间,振华请了两天假,一鼓作气,将油菜小麦抢收回家。

宜兰这时候也满月许久了,不耽误干农活。

午收完毕,振华将拖拉机开进自家的冲田里,犁铧冲外,从田边翻土,堆在田埂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老爹这么多年辛辛苦苦啃下来的“江山”,拱手送了回去!

第248章 机耕(3)

赵成海在当天下午,才发现了儿子的举动,暴跳如雷,好像自家祖坟被挖了一样!

所谓发家犹如针挑土,败家好比浪淘沙!

这些土地,是他赵成海针头挑土一口一口啃下来的,现在却被儿子大浪淘沙弃之如敝履,叫他如何不心痛?

振华给老爹赔笑,解释道:“老爹,要修路嘛,总得有人吃亏。而且这段路,本来就是集体的机耕路,我只是原样恢复,并没有糟蹋家里的一寸土。”

“放屁,家家户户都占了集体的机耕路和水渠,为什么我要还回去?”赵成海瞪眼。

“我是党员,损公肥私的事我不能干,所以我带头恢复机耕路。”振华说道。

“村里就你一个党员吗?夏万松还是老党员呢,他挖地比我更厉害!”赵成海说道。

夏万松也是三组的人,今年已经六十岁了,住在三组前排的最西头。就挖地来说,这个老党员的确是最厉害的!

振华无可奈何,摇头问道:“爹,你和夏万松挖地挖出钱来了吗?挖了路基,多了这么半分地,发财了吗?是不是离开这几锹土,家里就要饿死人?”

赵成海瞪眼,沉默不语。

儿子的话,也算是问到他心里去了,让他难以回答。

以前的时候,东湾村的冲田,冬季里都空着,以便蓄养田力。宜兰和振华带头科学种地,推广油菜移栽技术,连续两年大获丰收,这可比挖地致富快多了!

刘志高恰好走了过来,鼓掌大笑:“好好好,振华不愧是党员,年轻人觉悟高!”

振华讪笑:“我先把自己侵占的路基退出来,再找大家商量修路。”

赵成海瞪了刘志高一眼,说道:“你家也占了村里以前的水渠,还有一块菜地,是生产队的……”

刘志高咧嘴笑:“有有有,我吐出来就是。修路的事,我绝对支持!”

赵成海还是不痛快,气呼呼地转身回家。

当天,乡亲们打此路过,看见振华家的田埂被加宽了二尺,都对振华赞赏有加。

这么一来,修路的倡议,乡亲们也都算知晓了。

很多事,都是需要有人带头的。生产组里修机耕路,本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没有振华带头,便永远提不上议程。

午收期间,振华和高三爷召集全组的乡亲,开了三次会议,商讨机耕路的恢复和延伸。

村里大多数人都同意,部分乡亲更是鼓掌赞成。

因为改革开放已经好几年了,打工潮渐渐出现,大家都希望务农工作更快一点,腾出时间来,去外面打工挣钱。

村里的大多数青壮年,都在外面打工。每逢农忙时节,就匆匆赶回来参加劳动,两头奔波。如果有了路,劳作相对方便了,在外打工的青壮年,也就不用这么火急火燎的。

可是老党员夏万松不同意。

不管振华和高三爷怎么劝说,他就是不答应将已经侵占的路基退回来!

偏偏他侵占的一段路,位于原机耕路的中间,扼住了交通咽喉。

高三爷按不住脾气,拍桌子叫道:“夏万松你什么意思?家家都把侵占的路基退回来,就你赖着不还?”

夏万松也瞪眼,吼道:“我根本就没有占路,还什么?”

“你这是睁眼说瞎话!”

“你才说瞎话!我挖路基被你看见了?你用照相机照下来了?”夏万松比刘志高还要凶,咆哮道:“村子里前几年分地不公平,我家老四还少分了半亩地,我还没找你们!”

王响连连摇头,一脸的鄙夷。

说实话,夏万松这个老党员的素质,低于东湾村普通村民。

你跟他说正事,他就跟你扯皮。总之,他一定要占便宜!

比如现在开会修路,他又扯出了几年前的事。你要是跟他扯,他就能扯到解放前,再扯到民国。唐宋元明清全部扯一遍,你还是跟他扯不清!

刘志高气得胸膛起伏,吼道:“你不退还路基,我开拖拉机就从你田里过,到时候,别说我压了你的庄稼!”

夏万松也大叫:“你敢!你有种试试看!”

振华制止了刘志高,看着大家说道:“修路对大家都有好处,为什么这么难呢?夏大伯不愿意退还路基,这样吧,我们大家吃点亏,各自拿出一些田亩来……”

“扯蛋!凭什么要让我们吃亏?我们是小妈养的?”

振华的话还没说话,就被王响打断了。

王响扫了夏万松一眼,冷笑道:“不修路就不修路呗,大家都不吃亏。”

振华苦笑,说道:“响大爷别发火,别为了修路的事,弄得村子里不团结。这样吧,大家都不肯吃亏,我拿出二分地来,补贴给夏大伯。我就少种二分地,大概也不会饿死人……”

啪!

赵成海一拍桌子,瞪眼道:“你老子还没死,轮不到你当家!我凭什么要出二分地?家里地多了,我留着养草养兔子!”

夏万松嘿嘿一笑,第一个离开了会场。

为了修路,开了三次会议,却还是无疾而终。

路没修起来,振华却受够了窝囊气!

高三爷说的不错,那些使牛的人家,对于修路并不积极。

没有路,振华的拖拉机也很难派上大用场,至少不能完全发挥作用。他没办法带着拖斗去地里拉庄稼,只能利用拖拉机头来耕地,或者在门前打场。

价值一千块的车斗,基本上处于闲置状态。

有时候,振华甚至咬牙切齿,恨不得挖个万人坑,把村里的老家伙们包括自家老爹在内全部都埋了!

改革开放难,改变观念难,难就难在这些老家伙们身上!

但是午季抗旱的时候,振华的柴油机水泵组合,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这一年大旱,当家塘里几乎没有水。

三组集体租用振华和高三爷的柴油机水泵,从水库里打水插秧。

两台水泵接力,日夜不休,整整工作了十二天,才解决三组的插秧用水。

振华和高三爷的水泵,都是收费的,每小时五块五。扣除燃油费用,每小时可以挣到四块钱。柴油机每天工作二十个小时,就能创收八十块,相当于振华一个月的教书工资!

第249章 扫盲(1)

十二天抗旱,振华和高三爷各自赚了一千块,还顺带解决了自家的用水问题。

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此话果然是真理。

振华也报了一箭之仇,这些老家伙们不让自己修路,自己也赚了他们一把!

让他们去慢慢挖路基好了,他们扩大的那一点可怜的耕地,多收了三五斗,还是被自己的柴油机赚了!

其实振华对赚多少钱无所谓,至少没有喜形于色。

他老爹却眉花眼笑,认为占了大便宜,心里巴不得天天抗旱。这钱来得多块啊,真是机器一响,黄金万两!

那些没有柴油机水泵的人家,也各自眼红,琢磨着攒钱购买机械。

插秧工作完成以后,没过多久便是暑假。

振华以为可以休息一下了,没想到村书记葛守道和乡里负责教育的秦委员一起找了过来,笑道:“振华,任务来了!”

“什么任务要我去做?”振华有些纳闷。

自己只是一个民办教师,又不是村干部,怎么还劳动乡里的委员给自己指派任务了?受宠若惊啊!

“扫盲。”秦委员掏出香烟来,给振华扔了一根,说道:

“这次是全国统一部署的扫盲工作,要求从上到下行动起来,全国农村行动起来。东湾村的扫盲老师,就是你了!那些师范生老师都回家过暑假了,不方便。你是座山雕,住得近,又有精力……”

赵成海闻言,急忙窜了出来,问道:“有工资吗?”

“当然有工资了!”秦委员一笑,说道:“不单是振华教书有工资,凡是去扫盲班念书学习的,也都有工资!”

“念书还有工资啊?”赵成海很意外。

“对,念书也有工资,一天一块钱。振华教扫盲班,工资是一天六块钱,一共三十天,每天下午上课两小时。”秦委员说道。

“老爹,我先给你报个名吧,反正夏天也没事,你去扫盲班念书,一天还能挣一块钱。”振华说道。

“我不去,我很忙!”赵成海落荒而逃。

秦委员笑道:“这次扫盲,重点是针对年轻人。上级要求,三十岁以下的文盲,必须参加扫盲班学习。三十岁以上的,可以自愿参加,不参加也不强求。”

葛守道也点头,说道:“我们现在要先做摸排工作,两天时间,将村里的所有文盲统计到位,后天正式开课。”

秦委员又掏出香烟发了一圈,说道:“我还要去别的村布置扫盲工作,这里就辛苦振华和葛书记了。”

振华点头,目送秦委员离去,便和葛守道一起,挨家挨户摸排登记。

村子里的情况,振华和葛守道都很熟悉,谁家孩子没有读过书,都清清楚楚,摸排登记工作很快。

重点摸排对象,是那些新嫁过来的小媳妇,有些不知根底。

摸排到一组汤全的家里,振华有些不好意思,让葛守道自己去问宋红菊。

葛守道并不知道振华和宋红菊之间的“恩怨情仇”,推着振华进了屋,笑道:“汤全家的在吗?今年有扫盲班,我们了解一下……”

宋红菊抱着六个月左右的孩子,从卧房里走出来,皱眉看着葛守道和振华。

振华笑而不语,转移目光看向一边。

葛守道问道:“你叫宋红菊是吧?我们了解一下,你有没有上过学念过书?”

宋红菊摇摇头:“没有。”

“哦哦,那就是文盲了。今年的话,上面有规定,三十岁以下的文盲,都要参加扫盲班学习。后天下午三点,你就去村小学,参加扫盲班学习。振华老师给你们上课,帮你们脱盲。”葛守道将宋红菊登记在册。

“我不去行吗?”宋红菊皱眉。

“不行,不去的话要罚款!去上课,每天一块钱的补助,还免费给你们发课本作业本和铅笔橡皮……”

“好吧,我后天去念书。”宋红菊轻轻叹了一口气。

“还叹气?念书不要钱,国家还贴钱给你们,多好啊!想当初我上学的时候,家里交不起学费,我哭了好多天,老爹才借钱给我上学的。”葛守道感叹了一番,又和振华摸排下一家。

一组摸排完毕,振华和葛守道来到二组宋家财的家里。

宋家财听说上课有钱,咧嘴笑道:“我家四口人全都是文盲,你们全部登记上吧,后天我们都去上课!”

振华翻白眼,说道:“你儿子才两三岁,也算是文盲?”

宋家财笑道:“没上过学的,不都是文盲吗?我儿子从来没有上过学,不是文盲是什么?”

振华将宋家财和铁桥登记在册,又瞪眼道:“得得得,没时间跟你扯淡。后天下午,你跟铁桥去上课,你老叔就不要去了,三十岁以上的,不要!”

一天的工夫,摸排工作全部完成。

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根据统计结果,东湾大队十七个自然村,三十岁以下的文盲,竟然有六十多人!

而且,还有许多半文盲,认识百十个字的,都没有登记上。

这些文盲当中,大都是小媳妇大姑娘。

男子只有两人,一个是鲁盛松,一个是宋家财。

乡下人重男轻女思想严重,生了儿子,总要让他读两年书,女儿就无所谓了,爱读不读。

鲁盛松其实读过书,就是一年级读了三四年,还不会写自己名字。这次他自己报名,振华和葛守道也不好拒绝。

宋家财没读书,是因为家里穷,当时交不起学费。

振华除了当扫盲老师之外,还有个任务,就是到处写扫盲宣传标语。

葛守道给了振华两小桶红漆和一只排笔,给了振华标语文稿,就彻底不管事了,让振华去写标语。

标语主要写在村小学和村办公室的墙上,还有各自然村的路口。

振华根据统一要求,用红漆在村小学的围墙上写了标语:娶妻不娶文盲女,嫁人不嫁文盲汉!

开课之前,振华写了一天的标语,累得腰酸背痛。

开课当天上午,振华去学校打扫卫生,整理课桌椅,却发现学校围墙上的标语被人篡改了,不由得火冒三丈,破口大骂!

那标语被人改得不像话,跟政策唱反调!

原本是“娶妻不娶文盲女,嫁人不嫁文盲汉”,现在,被人刮去了那个“不”字,变成了:娶妻娶文盲女,嫁人嫁文盲汉!

第250章 扫盲(2)

振华看着被人篡改的标语,又好笑又好气!

想了片刻,振华转身去找宋家财。整个东湾村,大概也就宋家财闲极无聊,能干出这事!

宋家财正在门前吃早饭,看见振华气冲冲地来了,咧嘴笑道“怎么了振华,大清早的就黑着个脸,谁借你麦子还你麦麸了?”

所谓邻人疑斧,越看就越怀疑。

振华一看见宋家财的嘴脸,就更加认定是宋家财做的坏事,瞪眼道“宋家财,我写在学校围墙上的标语,是不是你改的!?”

“什么标语?”宋家财一脸糊涂。

“你还装?你跟我一起来看看!”振华皱眉说道。

“走,去看看!”宋家财也来了火,将饭碗一丢,跟着振华就走。

来到学校围墙边,振华手指围墙上的标语,问道“娶妻不娶文盲女,嫁人不嫁文盲汉,中间的‘不’字,是不是你抹去了?”

宋家财盯着标语看了两眼,哈哈大笑起来!

振华郁闷,再一次追问“你鬼笑什么?这是不是你干的?”

“行行行,是我干的,什么都是我干的!”宋家财瞪眼,放声大叫“好事都是花大姐,坏事都是秃丫头,东湾村的坏事,找不到主的,都是我宋家财干的,行了吧!海湾战争都是我引起的,行了吧!”

别看宋家财是文盲,但是他每天听广播新闻,对海湾战争,对萨达姆和小布什父子的恩怨情仇,全都了如指掌。

宋家财这么一嚷嚷,立刻引来了路人的围观。

宋仁贵跑过来,扯了振华一把,低声说道“振华,这事可真的赖不上家财,我亲眼看见,是老夫子干的!”

“什么,是老夫子?!”振华懵了,打死也不敢相信。

德高望重的老夫子,能干出来这样调皮的事?

宋仁贵却指天誓日“我亲眼看见的,老夫子昨天下午,拿着砖头在墙上磨,磨掉了那个字!”

宋家财更是得理不饶人,扯着振华不放“赵振华你血口喷人,今天要给我一个交代!”

“我给个胶带封了你的嘴!”振华甩开宋家财的手,瞪眼说道“不是你就不是你呗,我道歉行了吧?难道还要我给你磕头?”

宋家财气哼哼的“要不是看在齐磊的面子上,我今天饶不了你!”

正说话间,老夫子拄着拐杖走了过来。

振华迎上去,笑道“老夫子早啊。”

老夫子点点头,问道“大清早的,在吵什么?”

振华手指学校围墙,说道“我昨天写的扫盲宣传标语,不知道谁把我改了,磨去了一个字……”

“是我改的。”老夫子冷冷说道。

“老夫子,不是吧?”振华讪笑。

在老夫子面前,振华不敢发火。因为老夫子手里的枣木拐杖就是尚方宝剑王命金锏,上打昏君下打谗臣。一个不小心,挨他一棍子可不划算。

老夫子的拐杖在地上一顿,瞪眼道“我还没有去找你,你倒是找我来了!我问你,你写的是什么标语,谁让你写的!?”

振华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陪笑道“老夫子别生气,我也是奉命办事,是葛书记和乡里的秦委员让我写的。这扫盲工作,也是……利国利民的事。你老人家不是一直提倡要读书吗?你看,现在的国家政策,和你老人家想的一样,补贴资金,展开扫盲工作……”

“读书扫盲当然是好事,我没说不是好事!”老夫子手指墙上的标语,说道

“但是标语不能这么写。什么娶妻不娶文盲女,嫁人不嫁文盲汉?这样写多么伤人啊!人家文盲,就不能结婚了?过去还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呢!你这标语写在墙上,让人家文盲女文盲汉心里怎么过?”

振华抓抓头皮,觉得老夫子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标语写得这么直白,的确带有对文盲的歧视,有些不近人情。

有些文盲,是当时的经济条件落后造成的,也怨不得文盲本身。现在如此歧视人家,的确不妥。

“给我改了!”老夫子口气冰冷,毫无商量的余地。

“行,我来改。”振华认怂,又看着老夫子,笑着问道“老夫子,你老人家觉得,改个什么标语好?”

“这个……”老夫子理着胡子,皱眉思索。

宋家财忍不住卖弄,叫道“三代不读书,不如一圈猪!就这个标语好!”

众人大笑。

老夫子抡起拐杖扫了过去“我一棍打断你的腿,叫你胡说八道!”

嗖地一下,宋家财已经咧着嘴跑远了。

墙上的宣传标语,最后根据老夫子的意见,写了一联通俗易懂的诗句发愤识遍天下字,立志读尽人间书。

一九九一年农历五月二十五,东湾村扫盲班正式开课,振华客串了一次扫盲班老师。

开课的第一天,教室里坐了五十多人。有些登记在册的文盲,因为害羞,拒绝上课。

面对这些学生,振华有些压力。

毕竟这都是成年的乡亲们,不是平时上课时的小屁孩。

“同学们好,上课了啊。”振华站在讲台上,冲着台下微笑。

台下的大姑娘小媳妇们也都笑嘻嘻地,或是害羞地低着头,对振华的话毫无反应。

宋家财带着铁桥坐在教室里,笑嘻嘻地叫道“振华,是不是要选个班长啊?我报名当班长,行不行?”

“别闹,成绩好的才能当班长。”振华哭笑不得,打开扫盲课本第一页,说道“大家都打开课本第一页,看看上面的字。第一个字很简单,日,就是天上的太阳,我们家乡叫日头……”

一边讲课,振华一边在黑板上写下了“日”字。

扫盲课本第一个生字,就是这个“日”字,让振华觉得尴尬,想起了书上看来的一个笑话一天就是一日,一日就是一天……

“这个日字,在我们的生活里,通常有三个意思。第一,指的是天上的太阳,比如说红日初升、日上三竿;第二,指的是日期,比如一月一日,三月五日;第三,指的是时间。一天就算是一日,一日,就算是一天的时间……”振华收起杂念,专心讲课,尽量结合家乡的方言用语,来给大家上课。

真是怕鬼有鬼,振华刚刚讲解到这里,宋家财就在台下狂笑起来,说道“一天一日差不多,一日就是一天嘛,嘿嘿,哪个男人能架得住?振华你行不行?”

这文盲,也不知道从哪里看到的这个笑话!

台下的老媳妇们嗤嗤地笑,新媳妇们都低着头,大姑娘更是纷纷脸红,起身欲逃!

当然,还有些听不懂这句话的淳朴乡亲,茫然地看着宋家财。

第251章 国法(1)

台下的学生们,有些人听得很用心,有些人则是无所谓。

尤其是宋家财,嘀嘀咕咕的,一刻也不得安稳。

振华敲了敲桌子:“宋家财,不要打扰别人听课,给我安安静静地坐着!”

“是!”宋家财咧着嘴笑。

“我们家乡说的磷肥,大名,就是学名叫过磷酸钙;我们说的化肥,大名叫碳酸氢铵……”

“莴苣,就是我们家乡说的莴笋;瓠子的瓠,应该这么写……”

扫盲班的课本,分为全国教材和本省教材。振华这次上课,先讲解本省编撰的教材,结合实际生活,效果不错。

如果能把这两本扫盲教材全部攻读完毕,识字量应该可以比肩小学毕业生。

甚至有些内容,有些生僻字,振华以前都不知道,看了教材以后才注意起来。教学教学,振华这也是一边教书一边学。

上课讲课都还好,让振华头痛的是这些扫盲班学生的作业。

每天很少的作业,大家却都无法完成。

尤其是庄小蝶宋红菊这样的小媳妇,她们可以坐在这里听课,却不敢写字,担心被笑话。

写作业最认真的,是铁桥,字迹工整,书写用心。

一眨眼,扫盲班开课已经半月有余。可是班里的学生却越来越少,坚持下来的学员,只剩下了三十多个。很多人都找借口不来了,正应了东湾村的一句歇后语:花篮张泥鳅,跑的跑,溜的溜!

那天晚上,振华在家里批改扫盲班的作业,却忽然发现铁桥的作业本上,每个字都加了拼音。

而且那拼音写得特别好看,用的是英语的连笔写法,潇洒俊秀。单看笔法,这绝不是一个文盲可以写出来的!

振华吃惊,仔细来拼这些拼音。

不拼还好,拼出来以后,振华吓出了一身冷汗!

那拼音写的是:赵振华老师,我是铁桥,我是杀人犯,从家乡逃出来的,请报警抓我!

杀人犯,东湾村竟然藏了一个杀人犯!?

冷静下来一想,振华记起来了。当年铁桥初到,自己就对齐磊分析过,铁桥一定是在家乡犯了事,所以才愿意嫁给宋家财的。否则,以铁桥的模样,怎么可能看得上宋家财?

事关重大,振华也不敢找人商量,只得独自思索。

就连妻子卓宜兰,振华也没敢说。

想了半天,振华决定先了解一下再说,暂时不报警。万一铁桥是骗自己的呢?自己贸然报警,只会造成一场闹剧。

于是,振华也用铅笔,在铁桥的作业本上,找个不起眼的位置,用拼音回了几句话:“你为什么自己不报警?你的真实身份和信息,请提供,为什么杀人,为什么跟着齐磊来到这里,请仔细说……”

写好了回信,振华几乎一夜没睡。

毕竟这事想起来,有些刺激!

第二天,振华不动声色,将作业本发下去,然后偷偷关注铁桥。

铁桥接过作业本,从头到尾翻看一遍,又开始写字。

振华装着课间巡视的样子,下去转了一圈,发现铁桥正在给自己写信。

宋家财是文盲,认得几个字,却搞不懂拼音,对于振华和铁桥之间的书信来往,一无所知。

为了掩人耳目,振华当天故意布置了许多作业,并且宣布,谁完成作业早,有五块钱奖金!

这五块钱,是振华自己掏腰包的,没地方报销。

铁桥第一个完成了作业,交上来,领取了五块钱的奖金。

宋家财接过这五块钱,高兴得龇牙咧嘴,恨不得奖励铁桥一个吻!

放学回家,振华迫不及待地打开铁桥的作业本,来看她写了什么。

铁桥这次写了很多,还是拼音写的。

“我叫颜春燕,湘南某县某地人。那年读高一,继父欺负我,我捅死了他,然后跑了出来,在南京遇上了齐磊……”

“我看齐磊邋遢矮小,傻乎乎的样子,是个没出息的穷人,觉得穷人不嫌弃我,就想跟他一起回家,一辈子躲起来。”

“谁知道齐磊还是个老板,又把我送给了宋家财……我心想,反正是逃命的,活下去就行,又何必在乎男人是谁?就答应了。”

“宋家财一开始还不错,对我很照顾。现在这一年多,却经常打骂我,还对我展开监视,不许我偷跑。”

“我带着宋立鑫偷跑过一次,被宋仁贵叔侄俩抓了回来,痛打了几天几夜。这些罪恶,你们没看见。或许你们看见了,却装作看不见……”

“我曾经向村里的几个老头,发过求救信号,可是没人理我……”

“后来,我借口想家,去河边唱歌,希望制造闹鬼事件,引起注意。可是依旧不行,你们都帮着宋家财,没人帮我。”

“那天晚上,你和齐磊去捉鬼,我真想向你们求救。可是我怕你们不帮我,然后宋家财又要毒打我……我们这样的外来媳妇,在你们的眼里,大约就像牲口一样的吧?宋家财跟我说,就算我叫破喉咙,乡亲们也不会帮我的……”

“现在我是杀人犯,赵老师你是党员,你看着办吧!你不报警,就是包庇罪,我以后一定会扯上你!”

振华看着那些拼音,心惊肉跳!

谁能想到,铁桥竟然经常被宋家财殴打虐待?

反复看了几遍,振华决定和宜兰商量。

宜兰看了那些拼音,也吓得变了脸色。

半天过去,宜兰才说道:“这事情很难处理,如果你报警,宋家财就没了老婆,他儿子就没了妈,以后肯定和你是死仇啊!如果不报警,这……铁桥可怜,也违法……”

振华也抉择艰难,说道:“的确如此,而且我也担心,会不会连累到齐磊。”

卓宜兰忽然眼神一亮:“对了,你二爷爷今天下午回来了,估计晚上还没走,你去请示一下他!”

“二老头回来了?好,我去找他商量!”振华大喜过望,急忙带上铁桥的求救信,去找赵文乐。

赵文乐果然在家里。他母亲生病了,他回来看望。

“二爷爷,我有话跟你说!”振华来不及寒暄,将赵文乐拉到一旁,低声将事情说了一遍。

赵文乐听完了,表情严肃起来,仔细翻看铁桥的求救信。

振华唉声叹气:“二爷爷,我现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为难死了,你帮我出个主意吧!”

“糊涂!这有什么为难的?”

赵文乐一瞪眼,说道:“国法当然大于乡情,你是党员,这点觉悟都没有吗!?铁桥……不是,是颜春燕,她现在面临两个问题,第一,她是逃犯;第二,她正在遭受宋家财的虐待和人身限制;于情于理于法,这事都该报警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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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2章 国法(2)

振华点头叹气:“好吧,我去报警。其实我来之前,就知道二爷爷会是这个意见。”

赵文乐是国家干部,党员,他也只能是这个意见。

“等一下……”赵文乐留住了振华,说道:“这个事你有难处,我明白。我们想一想,怎么处理这件事才比较合适。”

振华点头,将自己为难的地方说了出来。

赵文乐走了几步,说道:“这样吧,你先按兵不动。我这就去镇上,和龚书记沟通一下,再借一个照相机,把相关证据留下来。你继续上课,明天下午的时候,让乡里突然袭击,以检查扫盲课为名,直接带走铁桥。”

振华想了想,点头道:“这样也好,宋家财不会怀疑我举报的。留下证据,也能洗脱齐磊人贩子的嫌疑。”

两人又计较了许久,这才分头办事。

振华回家等待,赵文乐骑车去了镇上。

晚九点的时候,赵文乐这才回到东湾村,拿着借来的相机,给铁桥的求救信拍了照片。

第二天下午,振华装作没事人一样,继续上课。

第一节课进行到一半,乡书记龚伟、乡长赵德阶和秦委员,还有派出所的孟庆泊,带着几个年轻干事,忽然涌进了教室。

振华自然知道他们的来意,却故意笑道:“龚书记怎么来了?”

然后,振华又对台下说道:“乡亲们,这位是我们河东镇的乡书记龚伟,这位是赵乡长,这位是秦委员……”

铁桥闻言,眼神立刻一亮。

“哦,根据上级要求,我们来看看东湾村的扫盲成果,也看看振华老师有没有偷懒。”龚书记对振华微微一笑,又看着台下说道:“扫盲班的乡亲们都辛苦了,我表示感谢。对了,大家最近学得怎么样?有没有作业?”

宋家财这货不知道大家是为了他而来,以为又有奖励,将铁桥的作业本举在手上,叫道:“有作业,你看我写了好多作业。”

振华一笑,对龚伟等人介绍道:“他叫宋家财,坐他旁边的是她老婆铁桥。”

龚书记带着两个年轻干事缓步走过去,孟庆泊也绕行而去,完成了合围和包抄。

铁桥忽然站起来,放声大叫:“救命——!”

宋家财吓了一跳,扭脸吼道:“你鬼叫什么!?”

铁桥已经冲了出去,直接闪在龚伟的身后,大叫道:“我是杀人犯,我是被拐卖来的,快抓我,快救我!”

振华的脑袋嗡地一下!

你说你是被拐卖来的,这不是陷害齐磊吗!?

宋家财已经变了脸色,急忙伸手来抓铁桥,吼道:“你个疯婆子乱叫什么,神经病啊,快跟我回家!”

孟庆泊已经转到了宋家财的身后,大手钳住了宋家财的胳膊,喝道:“干什么?给我老实点!”

另有两个年轻干事上前,合力将宋家财挡住。

龚伟皱眉看看铁桥,故意问道:“这位乡亲别着急,你究竟是什么情况,怎么又是杀人犯,又是被拐卖?我都听糊涂了。你慢慢说,我们给你做主。”

“书记,她在乱说,她神经病!”宋家财大叫。

孟庆泊随手按住了宋家财,喝道:“没轮到你说话,给我闭嘴!”

赵德阶皱眉,说道:“看来这情况有些复杂啊,龚书记,要不把他们全部带回乡里,慢慢了解吧。”

“行,你们先把这夫妻俩带回去,仔细了解情况。我留在这里,检查扫盲班的工作。”龚书记点头。

铁桥和宋家财,被一起带了出去,分别押上了一辆面包车。

铁桥走出教室门的那一刻,忽然回头,眼神扫过一圈,最后落在振华的脸上,凝视不动。

她知道,是振华帮的忙。

她也知道,这一去,就再也回不到东湾村了,所有想看看这些曾经熟识的东湾村人。

振华却有些做贼心虚,不敢看铁桥,对台下的学员们说道:“大家不要紧张,我们继续上课……”

面包车带着铁桥和宋家财,呼啸而去。

振华继续上课,心情却难以平复。

龚伟留了下来,坐在铁桥的位置上,慢慢翻看铁桥的作业……

一节课上完,龚伟站起来,对振华说道:“振华老师,宋家财和铁桥的作业本,我要带回去,做个证据。你也跟我走一趟吧,有些事,可能要向你了解。”

振华故意苦笑:“龚书记,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住在三组,宋家财和铁桥住在二组……”

龚伟皱眉:“找你去了解情况,又不是抓你去坐牢,怕什么?这里还有哪位是二组的乡亲?再来两个,跟我们走一趟,我们了解一下宋家财的情况。”

振华想了想,点名叫了两个二组的学员。

乡里的面包车来接,直接带着振华等人去了县城。

振华很吃惊,怎么直接去了县城?

二组的两个学员也害怕,不知道这事会不会牵涉到自己。

其实,叫上二组的两个乡亲,纯粹是龚书记的安排,故意放出的烟雾弹,以免宋家财以后怀疑振华,找振华寻仇。

一个多小时以后,面包车直接开进了县局。

振华看见威严的国徽,又想起去年被抓进来的事,难免心有戚戚然。

三个证人,全部单独询问。

龚伟则陪着振华,对干警交代情况,并且委托干警,不要在宋家财面前,泄露振华的事。

铁桥和宋家财,也在另外的审讯室里接受调查。

……

晚八点,龚伟才带着振华和二组的两个乡亲返回河东镇。

宋家财和铁桥,则被留在了县局。

振华和龚伟一辆车,二组的两个扫盲班学员在另一辆车上。

回去的路上,龚伟说道:

“放心吧振华,县局已经打电话去了铁桥的老家,事情基本上查清楚了,铁桥原名颜春燕,在湘南老家捅了继父两刀。然后,颜春燕以为继父死了,因为害怕而逃出家门,糊里糊涂流浪到南京,遇上了齐磊……实际上,她继父没死,救过来了。那个老东西大概也知道自己违法在前,没敢报警。这事也过去几年了,所有,颜春燕应该没事,而且她当时是正当防卫,抵抗侵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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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3章 国法(3)

振华松了一口气,点头道:“那就好,如果铁桥真是杀人犯,被枪毙了,那真的很可惜,也很可怜。”

龚伟叹气:“铁桥也是糊涂啊,不懂法。以她当时的情况,就算真的杀了继父,去自首也不犯法的,只是正当防卫。她一糊涂,却鬼使神差地来到了东湾村,落在了宋家财的手里……”

说到这里的时候,龚伟的表情很痛惜,似乎他也有怜香惜玉的情怀?

振华也叹息:“铁桥说,宋家财经常打她,还把她看住了,不让她逃跑。我们不在一个组里,对这些情况,却一直不知道。铁桥也是被宋家财给吓住了,不敢向我们求救。否则,我也早就帮忙了。”

如果铁桥早一点在齐磊面前求救,齐磊绝不会不管的!

振华很费解这一点,宋家财究竟是怎么恐吓铁桥的,让铁桥守口如瓶,不敢求救?

铁桥有聪明的一方面,也有很笨的一方面。宋家财说的话,她居然也相信!

而且,她把东湾村人,看得太坏、太无情无义了!

龚伟看着振华,说道:“根据铁桥的供词,她曾经向村里的几个老汉求救过,但是老汉们都装作没听见。这是乡亲们的不是了,担心得罪人,不敢多管闲事。”

振华点头,在寻思这几个老头是谁。

龚伟又说道:“如果宋家财买卖婚姻和虐待罪名成立,可能要坐牢。这小子,文盲加法盲。”

振华想了想,问道:“铁桥会不会要求把她儿子带走?”

龚伟摇摇头:“这就不清楚了。”

振华又问:“这件事,会不会牵涉到齐磊?”

龚伟点头:“那是肯定的,县局已经派人去南京抓捕齐磊了。”

“啊!抓捕?”振华大吃一惊。

龚伟说道:“宋家财说了,铁桥是他从齐磊手里买来的,花了三千块。最近严打买卖婚姻,齐磊自然跑不掉,至少也要回来交代清楚。”

“那三千块是说着玩的,齐磊没要一分钱!”振华叫苦不迭,在心里寻思怎么替齐磊开解。

真没想到,自己帮了铁桥,却坑了齐磊!

回到河东镇,振华急忙给齐磊打电话。当然了,打的还是张国宁家里的电话。

可是很意外,电话居然没人接。

振华打了半个小时,都没有打通电话,只得作罢,打算第二天再说。

回到东湾村,振华又去找赵文乐商量,可是赵文乐已经回响水乡上班去了。

其实振华不知道,齐磊这时候,已经落在家乡干警们的手里了!

家乡距离南京很近,从县城专车过去的话,也就两个小时不到,翻过长江大桥就是。

齐磊那时候都已经下班了,也吃过了晚饭,就在工地的工棚里,和工人们吹牛聊天。

家乡的几个便衣干警,也不知道怎么找到齐磊工地的,先派一个瘦子上场,把齐磊叫出了工棚。

齐磊还以为这瘦子是前来打零工的盲流,笑得满脸菊花开,问道:“哥们,是不是来应聘上班的?我这里正在招聘高级技工助理,包吃包住,工资日结……”

瘦子干警点点头,问道:“齐老板,要不要女工人啊?”

“要啊要啊,不分男女,是个人就要!”工地上正缺人,齐磊急忙点头。

“那好,外面还有两个女工,你看看行不行。”瘦子握住了齐磊的手。

齐磊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可是已经迟了,一副闪亮的手铐铐住了他!

“喂,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什么人?”齐磊惊慌起来,大叫。

“闭嘴,我们是淝县县局的,专门来请齐老板回家乡一趟,了解一些问题!”躲在暗处的几个便衣一哄而上,亮出证件,将齐磊向外押去。

工棚里的工人们都跑了出来,茫然而又惊骇地看着这一幕。

齐磊回头,冲着陈道刚大叫:“姐夫,工地上的就委托你了,我没事,过两天就回来!”

陈道刚也吓傻了,不知道怎么回答。

齐磊被押上了家乡的警车,左看右看,陪笑道:“同志,我犯了什么事?去年打架的事,已经处理完了呀,我也赔了钱,也取得了对方的谅解……”

“犯了什么事,你自己不知道吗?过去都有什么违法犯罪行为,老实交代,否则罪加一等!”瘦子干警喝道。

这是干警的常用手段,首先震慑犯罪分子,然后瞎咋呼,希望可以咋呼出来一些别的犯罪线索。

齐磊喊冤:“同志,我一直是五讲四美三热爱的大好青年啊,除了去年一时冲动打了一架之外,从来没有做过犯法的事。不信,你们去我家乡调查调查。”

瘦子干警冷笑:“不用了,我们已经有同事,去你家里搜查了,相信这时候,已经找到了证据。”

“证据?什么证据?”齐磊可怜巴巴地问。

“拐卖人口的证据!”瘦子给了齐磊一巴掌,喝道:“臭小子,看你长得蛮老实,却没想到,竟然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别抱着幻想了,不老实交代,枪毙你!”

“拐卖人口?”齐磊猛地醒悟过来,也松了一口气,笑道:

“你们说的是铁桥啊!哈哈,同志们,我可真是冤枉了,那个铁桥是没有饭吃,自愿跟我回家,委托我给她介绍对象的。我把她介绍了本村的宋家财,没要一分钱,这两年还贴了几千块给他们,改善他们的生活。这个事情,你们可以去调查嘛。哪有我这样的人贩子慈善家,还贴钱给买主的?”

对于铁桥的事,齐磊只是愧疚,不应该将铁桥送给宋家财,却并不担心犯法。

他觉得自己没收钱,不够成拐卖人口罪。

“闭嘴!”瘦子干警又给了齐磊一个耳掴子,喝道:

“还敢狡辩,那三千块钱欠条,是怎么回事?就算你没收钱,人家打了欠条,也就构成事实上的财务来往关系了!人证物证齐全,你小子还喊冤,还说自己是慈善家!?”

卧槽,还有这个说法?

齐磊顿时一呆,汗如雨下。

自己当初怎么就那么糊涂,让宋家财打了欠条?这回完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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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4章 国法(4)

振华在第二天早上,才打通了张国宁的电话。

张国宁说道:“太迟了,齐磊已经被抓走了,昨晚上抓走的。”

振华大吃一惊,挂了电话,急忙来找施主任。施主任有同学在县局,振华希望可以找找关系,走走后门。

施主任默默听完,皱眉道:“齐磊也真能折腾,怎么就搞出这么多事?”

振华苦苦相求:“施主任,不管怎么样,你一定要帮帮齐磊。他就是个法盲,好心办了坏事。他不是人贩子,真不是啊!”

“等我打个电话再说。”施主任摇摇头,拿起了电话。

信用社的电话,是才装不久的,振华都还不知道信用社装了电话。

电话通了,施主任找同学沟通这件事。

半个小时以后,电话回了过来,施主任按下了免提键,让振华也听着。

那边说道:“这案子不归我管,我刚才了解一下,违规给你透露一点消息,给你一些建议。第一,买主宋家财是个法盲,这小子一口咬定老婆是买来的。他以为花了钱,国家会保护他的买卖婚姻……买主的说法很要命,害了自己,也害了介绍人;”

振华听到这里,脑袋又是嗡地一声!

“第二,那张欠条已经在介绍人家中找到了,这算是铁证如山,对那个什么齐磊,非常不利;第三,现在只有他人证明,买主宋家财的话是假的,齐磊才能洗脱嫌疑……”

“谢谢。”施主任挂了电话。

振华哭丧着脸:“完了,齐磊这回完了……”

施主任想了想,说道:“宋家财不是还有个老叔?你快去找他,让他去县局证明,否则齐磊坐牢坐定了!”

振华醒悟过来,急忙骑上自行车,狂奔回东湾村。

宋仁贵不在家,带着孙子宋立鑫躲在本组一个堂弟家里。

他担心铁桥走了,会顺便把这个孙子带走,所以躲了起来。这样的话,侄媳妇没了,自己至少还赚了个侄孙,保住了老宋家的香火。

振华找到了宋仁贵,急忙将他扯到一边,说道:“你侄儿胡说八道,这回完了,他要坐牢,齐磊也要坐牢!”

宋仁贵吃惊,急忙询问怎么回事。

振华将细节说了一遍,又说道:“你赶紧跟我一起去县局,对办案人员说清楚。你一定要说,那三千块的欠条是写着玩的,是齐磊开玩笑的。你还要说,齐磊这几年照顾你们的事,贴了你们很多钱……”

“宋家财这狗东西,平时很聪明,怎么到了县局却这么糊涂!?”老麻子急忙将宋立鑫托付给堂弟,自己和振华来到镇上。

振华又扯上施主任,一起前往县局捞人。

谁知道,齐磊没有捞出来,却把宋仁贵又给搭进去了!

振华要求见齐磊和铁桥,自然被拒绝。

施主任的同学说道:“办案期间,按照规定,你们不可以见当事人。不过我了解了一下,颜春燕应该很快会释放,她本身无罪。等颜春燕放出来,你们再想办法吧。”

“铁桥……不是,颜春燕什么时候会放出来?”振华问道。

“没有其他问题的话,大概今天下午。”

“那好,我在这里等。”振华急得直搓手。

施主任没时间在这里等,让振华有事找他同学,然后返回了河东镇。

振华又给赵文乐打了电话,寻求指点。

赵文乐在电话里说道:“铁桥的求救信,我都拍了照片,也是一个证据。从铁桥的信上来看,没说齐磊把她贩卖了啊。所谓拐卖人口,是指违背妇女意愿,将之贩卖。按理说,齐磊应该是没事的。你也别急,我再打听打听,托人跟县局解释解释……”

振华没奈何,只得慢慢等着。

下午四点多,施主任的同学通知振华,颜春燕放出来了。

振华急忙去找铁桥。

铁桥走了出来,满脸的阳光和喜气。

一看见振华,铁桥便展颜一笑:“振华老师,你是来接我的吗?”

振华苦笑,上前说道:“铁桥,恭喜你啊,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以后可以回家,可以安心过自己的日子。”

“回家?你让我回哪个家?回东湾村,还是回我自己的家乡?”铁桥问道。

振华扯着铁桥的胳膊向前走,来到大院一角,说道:“这当然看你自己的意愿了,你是自由之身,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过我想请你帮忙,替齐磊说两句话吧。齐磊已经被抓了,要定他拐卖妇女罪!”

“齐磊被抓了吗?活该!”铁桥翻白眼说道。

“铁桥,话可不能这么说啊。当初是你自己要求齐磊带你回来的,嫁给宋家财,也是你愿意的!齐磊对你不错,也是个正人君子,后来还一直照顾你,对外宣称是你哥哥……”

“呵呵,他那是内疚。”铁桥一笑,拉着振华在花坛边缘坐了下来,说道:

“当时齐磊跟我说,把我带回来嫁给你的,结果,却把我送给了宋家财。唉,你也是,如果你当时要了我,我哪能这样吃苦受罪,齐磊又怎么会有今天?”

振华求饶:“铁桥姑奶奶你饶了我吧,你天仙一样的人,我哪里敢高攀?”

“我叫颜春燕,铁桥从此以后不复存在了。当时齐磊问我名字,我身在铁路桥下面,就随口胡邹了铁桥这个名字。”

“行行行,春燕姑奶奶,你就大发慈悲,帮帮齐磊吧!”振华说道。

“我不帮。除非你答应我一个条件。”铁桥说道。

“什么条件,你说!”振华急忙说道。

铁桥盯着振华,半晌才说道:“你回家离婚,娶我做老婆,我就帮齐磊!齐磊把我带回来那天,你那么凶,拿着鱼叉要杀我,我咽不下这口气!难道我很丑吗,配不上你,侮辱了你?”

振华差点跪下了,拱手说道:“姑奶奶,咱说正经话好不好?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开玩笑!那天是我不对,我神经病犯了,我现在给你道歉,给你磕头都行!”

铁桥噗地一笑,然后眼神忧伤起来,叹气道:“我不会留在东湾村了,宋家财太不成器,我绝望了。我走了以后,请你和齐磊照顾我儿子,他是我最放心不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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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5章 国法(5)

振华自然不希望铁桥离开东湾村,便试探着说道:“既然舍不得儿子,何不留在我们东湾村?我们村子是穷了一点,但是会慢慢好起来的。只要努力,一定有好日子过。”

铁桥摇摇头:“你们当然有好日子过,可是宋家财不行。这人好吃懒做,除了偷鱼之外,只会赖账,打滚撒泼,什么事都不愿意做。除非天上掉钱下来,否则他怎么会有好日子过?”

振华讪笑无语。

铁桥已经把宋家财看透了,自己还能说什么?

铁桥又说道:“其实你们东湾村的条件,比我们家乡还好一点。我们家乡都是大山,一眼看过去,山连着山,茫茫无际。我们家乡也很穷,和你们东湾村差不多。人穷志不穷才有希望,可是宋家财毫无志气,永远都没有希望。”

振华点点头:“宋家财是不像话,但是……我们以后说说他,他也许会改变。”

“不必浪费精力了,我说过多少次,他只是当面答应,一转身就忘了。”铁桥摇摇头,叹气道。

振华沉默。

铁桥又说道:“要我怎么帮助齐磊,你说吧。”

振华想了想,说道:“实话实说就行了,至少,齐磊没有强迫你来东湾村,也没有强迫你嫁给宋家财,更没有在你的身上,赚过一分钱。”

铁桥微微皱眉:“这些话我都说过……”

振华央求道:“能不能当着办案人员的面,再说一遍,留下一份证词?”

“好吧,你安排。”铁桥点头。

振华大喜过望,带着铁桥去找施主任的同学郭伟豪。

郭伟豪听完了振华的叙述,点头道:“有没有违背颜春燕的意愿,有没有赚钱,这是齐磊案件的关键点。颜春燕愿意帮忙,最好不过了,也有利于查清楚案情。你们等着,我来安排你们和办案人员见面。”

没多久,振华和铁桥被带进了问讯室。

铁桥很有口才,直接说道:“我都交代清楚了,却担心你们误会齐磊,特意回来解释一下。当初是我自己要求齐磊把我带回东湾村,给我介绍婆家的。嫁给宋家财,也是我自己同意的。自始至终,齐磊没有强迫过我……”

办案人员一一记录。

振华补充,说道:“齐磊没有在颜春燕的身上,赚过一分钱,反倒同情宋家财生活艰难,补贴了他们许多钱。那张欠条,其实是齐磊开玩笑的,意图管教宋家财,让宋家财好好过日子,好好对待颜春燕。直到现在,宋家财也没有还过齐磊一分钱。”

铁桥点头:“对,是这样的,我可以证明。”

办案人员很严厉,说道:“证明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如果蓄意为犯罪嫌疑人开脱,你们就是犯法!”

振华和铁桥都点头:“我们保证没说假话,也愿意负责任。”

办案人员点头:“签字按手印吧。”

振华和铁桥各自签字按手印,然后离开了审讯室。

这时候已经是黄昏,夕阳西下。

振华看着铁桥,问道:“铁桥,你现在打算怎么办?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看看你儿子?你别害怕,我敢担保,东湾村没有任何人敢为难你。”

铁桥却答非所问,看着夕阳说道:“我的家乡,就在太阳落下去的地方……”

振华一愣,看架势,铁桥似乎想作诗啊!

铁桥扭过头来,说道:“我仔细想过了,如果我把小立鑫带走,目前可能也难以照顾周全。所以,先留在东湾村吧。等我以后日子好过一些了,再来接他。现在就不回去看他了,看一次,他伤心我更伤心。”

振华问道:“那你打算回家?”

铁桥摇头:“不回家,去打工挣钱。”

“去哪里打工?”

“不知道,走到哪里算哪里吧。”

“你有路费吗?”

“没有。”铁桥摇头。

振华翻了翻口袋,里面只有七十多块钱,便说道:“我身上只有这么多钱,你等我一下,我去找同学借点钱给你带上。孤身一人,身上断了钱可不好。”

铁桥却扯住了振华,说道:“你借我五十块钱就够了,我可以先去你们省城打工,攒一点路费再去南方。”

振华将所有的钱全部给了铁桥:“那就全部拿着吧。”

铁桥退回来十块钱,说道:“你还要回家的路费。”

振华推辞:“不用不用,回家的路费,我可以到了河东镇再给……”

铁桥叹气:“你真是个好人,可惜了。”

“可惜什么?”振华笑道。

“可惜当初没要我啊,耽误了我的一辈子。”铁桥翻了个白眼,拉着振华的胳膊:“走吧,送我去车站。”

振华又没词了,不敢接话。

走了一段路,振华建议道:“我看你晚上还是在县城住下来,明天一早再去省城。现在到省城就已经天黑了,住旅馆更贵一些。”

“那也行,你送我去找个小旅馆吧。”铁桥说道。

振华陪着铁桥向前走,边走边聊。

振华问了许多关于铁桥的事,铁桥也是有问必答,毫不隐瞒。

前方有快餐店,铁桥建议先吃个饭。

振华点点头,顺便在路边给同学张成打了个电话,向他借两百块钱。

刚刚吃过饭,张成赶来,给振华送了两百块钱。振华也没心思多说,简单聊了两句,把张成打发走了。

这两百块钱,振华又给了铁桥一百八,自己只留下二十块钱。

安排好铁桥的住宿,振华这才告辞,准备搭车回家。

铁桥很感动,送振华到路边,说道:“这钱我会还你的,你等我写信来。以后再有钱,我也会寄给你,你帮我照顾小立鑫。”

“这钱算是我的心意,不用还了,你在我们东湾村住了三年,我们也算是乡亲。希望你以后……能够过上你想要的生活,幸福,开心。”振华真诚地说道。

铁桥的眼圈一红,流下泪来,张开手说道:“乡亲,你可以抱我一下吗?我对东湾村也有感情,很多人都同情我,立鑫出生的时候,你妈妈和很多乡亲,都送油送米送鸡蛋和老母鸡给我,我没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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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章 国法(6)

振华也唏嘘不已,张开双手,轻轻拥抱了一下铁桥,说道:“东湾村是你永远的家乡,如果在外面不顺心,就回来歇一歇。我保证,绝不会有人为难你!谁敢给你一个白眼,就是我和齐磊的事!”

“我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东湾村是我的第二故乡,我儿子还在这里……”铁桥泪流满面。

客车来了。

振华挥手上车,冲着铁桥喊道:“铁桥保重,东湾村欢迎你随时回来!”

铁桥也流着泪挥手:“我一定会回去的!你们也保重,乡亲们都加油!”

客车开出老远,振华还在回望。

可是城市的灯光耀眼,车流不息,再也看不见铁桥的身影了。

在河东镇下车,振华返回东湾村,一路上还在想着铁桥。

铁桥也命苦,也是另一个秀莲。只不过,铁桥更加坚强,懂得和命运抗争。她这一去,也算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还会回来吗?

也许多年以后,铁桥还会回来吧?那时候,东湾村又会是什么样子?

回到家中,振华很疲惫,对父亲和宜兰交代了一下案件的进程,便洗澡睡觉。

好在这次,赵成海没有反对儿子的奔波,反倒关心儿子,让儿子别着急。

第二天一早,振华又去找施主任,请施主任打电话询问案情。

施主任说道:“昨晚上,我同学郭伟豪给我打电话了。齐磊的事,还在调查之中,目前不能决定是否立案。你也别急,再等几天吧。”

振华点头,又打电话给赵文乐。

赵文乐说道:“我今天就去县局,找关系了解一下,尽量帮齐磊开脱。你放心,我会尽力帮忙的,只要有一线希望,都不会让齐磊坐牢。”

振华这才稍稍宽慰,想了想,又给张国宁打了个电话。

张国宁在那边破口大骂,说道:“齐磊这王八蛋害死我了,他的工地上人心惶惶,工人们都闹着要回家。带班陈道刚压不住,正急得乱窜……”

振华大吃一惊,说道:“张经理,你先稳住工地上的工人,我立刻赶过去,跟家乡工人们解释一下。齐磊的问题不大,也是就配合调查,最多……一个星期就回来了,说不定两三天就行!”

张国宁很意外,说道:“你要是可以说服工人,最好来一下,帮了齐磊,也算是帮了我。”

“家乡的工人,我说服一下没问题。张经理,你把地址给我,我这就动身,吃饭前就到!”振华急忙说道。

要了工地的地址,振华又找施主任借了三百块钱,立马包车去县城,再购票去南京。

整个事件与振华无关,可是振华却最忙,就像救火队长一样,东奔西走,又关心铁桥,又关心齐磊,真是操碎了心!

齐磊的工地是根本,振华只得前去安慰那些工人们。否则,齐磊可能要遭受重大经济损失。

午饭前,振华风尘仆仆地来到齐磊的工地上。

陈道刚看见小舅子来了,非常意外:“振华你怎么来了?”

“是齐磊委托我来的!”振华强作欢颜,拿出好烟发了一圈,对家乡的工人们说道:

“各位乡亲,齐磊没事的,一点事都没有,很快就会回来!他担心大家胡思乱想,所以让我来跟大家说一声。大家在工地上安心干活,工钱不会少你们的!”

家乡的工人们,自然都认识振华,但是却并不完全相信振华的话。

振华又笑道:“我也住在东湾村,虽然穷,也有个家。大家安心干活吧,谁要是不放心,我可以给你们写下担保书。齐磊不给工钱,我给!我跑不掉的,对不对?”

陈道刚也力挺齐磊,说道:“我也算个担保人,谁不放心,我打条子!”

还真有乡亲们不放心的,走上前,要振华立下字据。

振华也不为难,刷刷刷地写下字据,为齐磊担保工钱。

家乡工人们拿到了振华的担保书,情绪立刻稳定下来。因为振华有家有业的,一大家子人,赖不掉这白纸黑字。有了振华的担保,就多了一层保险,大家不担心工钱的事,闭着眼睛干活就是。

振华自掏腰包,请工人们吃了一顿午饭,又安慰了大家一番,这才离开工地,乘车返乡。

第二天,老麻子宋仁贵放了回来;

又过两天,齐磊和宋家财一起放了出来,取保候审。

这个处理结果,有施主任同学的功劳,也有赵文乐的活动在里面。

最主要的,还是铁桥和振华的证词。否则,齐磊无法洗脱嫌疑,恐怕要三年起步。

刚刚走出县局大门,齐磊就把宋家财按在地上一顿暴打:“你个狗*的,连个女人都看不住,害得老子二进宫!我看铁桥跑了,你以后日子怎么过,找个老狗暖床吧!”

“磊哥别打,别打……”宋家财被打得哇哇大叫,说道:“打死了我,你就是三进宫了!”

“回去以后再收拾你!”齐磊又给了宋家财一脚,先打电话去南京通知张国宁,报个喜。

电话里,齐磊才知道振华赶赴南京工地上救火的事,感动不已。

然后,齐磊带着宋家财包车返回东湾村。

一路上,宋家财不知道被齐磊打了多少巴掌,骂了多少句。

宋家财就像孙子一样,抱着脑袋一言不发,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上午十点,齐磊和宋家财回到了家乡。

宋家财一进门就抱着儿子嚎啕大哭,如丧考妣。

齐磊则揪着宋家财不放,骂道:“狗*的,老子给你一个女人,你给我放跑了,还我一个女人来。还不出来,我拆了你的狗窝,卖了你的儿子!”

振华闻讯赶来,抱着齐磊大笑:“你小子终于回来了?走,去我家喝酒去,我给你接风洗尘!”

“哈哈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齐磊看见振华,立刻开心起来,抱着振华大笑,一张嘴咧得就像老棉鞋开了帮。

振华扯着齐磊离开二组,又说道:“你先回去,给你老妈和小蝶报个平安吧。”

“不回去,你跟我老妈说一下就行,庄小蝶不管她,我和她已经没关系了。”齐磊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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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7章 兄弟(1)

“你给我一个面子好不好?犟驴!”振华瞪眼,又说道:

“这几天,我整天来回窜,跑了好几趟县城,还跑了一趟南京,打了几百个电话,求了无数人。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听我这一回,行不行?”

齐磊翻白眼:“我们兄弟之间,你说这些干什么?你要是进去了,我还不是一样为你操心?”

“滚你大爷的,我才不会进去!”振华哭笑不得。

“人有旦夕祸福,难说,难说。”

“滚,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你捞出来,你却诅咒我,有你这样的兄弟吗?”振华给了齐磊一脚。

“不好意思,大哥我错了。”齐磊咧嘴笑。

“别说没用的,快回去报平安!”振华说道。

“行行行,我回去报个平安,你在家里等我。”齐磊点点头,向着自家所在的一组走去。

振华这才放心,回家里等着齐磊,顺便帮着母亲做菜。

齐磊回到二组转了一圈,根本就没去自己的门前,便溜到了三组,找振华喝酒。

振华问:“报过平安了?”

齐磊连连点头:“已经说过了,我老妈知道了。”

振华又问:“小蝶呢?”

齐磊又点头:“她也知道了,没说什么。”

振华欲言又止,招呼老爹上座,和齐磊开始喝酒。

卓易兰也抱着女儿,在振华身边坐着。

齐磊还是晕乎乎的,并不清楚整件事的始末,问道:“振华,铁桥为什么会举报我?我靠,这回差点栽在铁桥的手里!”

当着老爹的面,振华不好说实话,只得说道:“你先喝酒,等会儿我跟你说。”

齐磊知道振华的意思,专心喝酒,聊一些愉快的话题。

午饭过后,振华这才带着齐磊进了卧房,从头到尾,仔细地来说这件事。

对齐磊,振华也没有任何隐瞒。

齐磊默默地听完了,笑道:“我靠,原来是你害得我二进宫!”

振华摊开手:“我是党员,国法当头,我没有选择。就算我不是党员,铁桥向我求救,我也不能熟视无睹,做人要讲良心,对不对?”

齐磊点头:“这也怪铁桥,她被宋家财殴打欺负,却不跟我们说,然后又抱怨我们东湾村人冷血麻木。如果她早跟我说,我能不管她吗?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

振华笑道:“我都仔细问过铁桥了,一开始,她不敢说宋家财殴打她的事,担心她在老家犯的事被查出来,后来想说,没什么机会了。宋家财看得很紧,又恐吓她。她傻乎乎的,以为东湾村人都把她看成宋家财买来的牲口,唉……”

齐磊也叹气:“不知道铁桥现在在哪里,如果还能见到她,我给她道个歉。当年的确是对不起她,因为和你怄气,就把她送给了宋家财,实在是……作践了她。”

振华自我反省:“我也有责任,如果那天心平气和地跟你解释,商量商量,怎么也得给铁桥找个好人家。高中生啊,可惜了!”

两兄弟一边聊,一边叹息。

当天下午,齐磊返回了工地,先安抚人心。

振华也松了一口气,继续自己的扫盲班任务。

东湾村热闹了几天,都是关于铁桥的话题。几天之后,才渐渐平静下来。

宋家财最伤心了,每天借酒浇愁,而且还学会了他老叔宋仁贵的手艺,开始吹笛子。每天醉酒以后,他就坐在门前吹奏忧伤的曲调,什么等等。

小立鑫也哭嚎了几天,又是鼻涕又是眼泪,让人心酸。

宋仁贵便哄着侄孙子:“你妈妈做工去了,过两天就回来,买好东西给你吃……”

一转眼,扫盲班的课程进入了最后。

扫盲班学员们坚持下来的,只剩下七八个人。

让振华赶到意外的是,有三个小姑娘特别用心,一节课都没落下,有始有终,作业也能按时完成。这三个姑娘都十七八岁了,当时都是因为家里贫困没上学。

振华教得也很用心,还给这三个小姑娘加了课,教她们认识二十六个英语字母和一些简单的英语口语。春兰过年回家说过,在外面打工也需要文化。有的厂子,能认识二十六个英语字母的,就可以做质检。

这三个姑娘,后来也很争气。一个帮着丈夫在乡镇开店,出售化肥种子农药,能看懂所有的说明书,能开具发票,也会算账;第二个后来进城,考了驾照,做了出租车司机;第三个嫁在邻乡,后来做过妇女主任。

多年以后,这三个学员看见振华,都客客气气的,感谢当年的扫盲班和振华的辛苦。

扫盲班结束那天,东湾村传来了喜讯,普天同庆。

东湾四组有两兄弟,同一年考上了大学。东湾村,终于出现了真正的大学生!

这两兄弟也姓赵,都是振华的本家兄弟。老大在高中复读了两年,苦战不休,结果被兄弟追上来了,一起考中了大学。

一个家庭,忽然出来两个大学生,这可把他们的父母高兴坏了。

比他们父母更高兴的,是老夫子。农村的孩子能考上大学,那简直就是状元高中,范进中举啊!

东湾村四个组的乡亲们,都去恭贺,凑份子喝酒。

那天的对联,是老夫子亲笔写的,刚劲有力:

功到诚处神助矣,太行王屋两山移!

振华也去了,看着老夫子写的那副对联,心里感概万千。

这幅对联写得太好了,太贴切了,老夫子果然是老夫子,出手不凡。

对联借用了愚公移山的故事,来比喻“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苦读精神,更以“两山尽移”来向这兄弟俩表示祝贺。

的确,农村的孩子考上了大学,对于父母来说,那就是移走了一座大山啊!两个儿子一起考上大学,那不是两山尽移、通天大道就在眼前了吗?

当然了,振华也有些心酸和遗憾。

自己读书的时候,自己和秀莲的成绩都不错,落榜之后也想复读,却都被父母无情拒绝。如果再复读一年,或许也考上大学了吧?

当天中午,振华大醉而归。

傍晚时分,振华还晕乎乎地躺在床上,却听见齐磊的母亲在外面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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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8章 兄弟(2)

振华不知道齐磊老妈来干嘛,便起床来看。

兰玉芝见到振华,陪笑道:“振华,我有个事要跟你商量……”

振华急忙点头:“有什么事大妈就说吧,是不是为了齐磊和小蝶的事?”

“也算是吧。”兰玉芝苦笑,说道:“小蝶的父母早就写信来了,说明天来吃饭。我是妇道人家,不会说话,所以想请你和齐磊的二叔去陪客……齐磊不在家里,你和齐磊又是兄弟……”

振华一笑:“小蝶父母要来?这是好事啊。我去陪客没问题,就怕小蝶不高兴。这都一年多了,小蝶看见我都是板着脸,大妈你也知道。”

兰玉芝勉强笑道:“没事没事,我都和小蝶说好了……”

振华点头:“那我去陪客,有什么要注意的吗?小蝶父母问起齐磊,我怎么说?小蝶和齐磊闹矛盾,她父母知道吗?”

齐磊和小蝶现在水火不容,关系很敏感,这时候,陪客也是个技术活啊,振华必须将有关细节问清楚,一句话说错了,可能就会酿成大错。

“小蝶父母不知道齐磊和小蝶吵架的事,小蝶也不想让父母知道。你什么都不要提,就说齐磊在外面做工程挣钱就好。”兰玉芝说道。

“那行,我明白了。”振华连连点头。

兰玉芝又交代了几句,这才离去。

宜兰抱着女儿走过来,摇头道:“庄小蝶……也真可怜,不敢让父母知道她和齐磊闹矛盾的事,可是这又能瞒多久?”

振华一笑,说道:“说不定这是个机会,等我有时间再劝劝小蝶,也说说齐磊。只要双方各退一步,事情就好办。”

“我看不乐观。”宜兰摇摇头,抱着女儿去屋外乘凉。

第二天上午十点,齐贵跑来叫振华,说他嫂子的父母已经到了。

振华早就等着了,立刻整整衣服,去给齐磊待客。

庄小蝶的父母也是老实巴交的农村人,五十岁不到。

振华上前打招呼,自我介绍道:“我是齐磊的同学,在一起长大的,关系最好。听说你们两位老人家来了,特意来看看你们二老。齐磊不在家,我来给二老倒茶斟酒!”

庄小蝶也强作欢颜,对父母说道:“是啊,振华和俺家齐磊就像亲兄弟一般好,对俺也很照顾,就像对亲妹子一样。”

振华趁机和庄小蝶说笑两句:“俺妹可别这么说,俺做哥的,照顾你也应该。就是没把你照顾好,有时候觉得惭愧啊!”

庄小蝶的父母也很开心,和振华有说有笑。

中午喝酒的时候,振华更是厚着脸皮卖弄,学着皖北话,一口一个“俺叔俺婶”,站起来敬酒。

一来二去,振华终于成功地把自己灌醉了。

庄小蝶的父母在这里住了三天。

振华陪了三顿酒,鞍前马后地伺候着,比对自己的岳父岳母还要孝敬。

庄小蝶的父母走后,振华趁热打铁,又来劝说庄小蝶:“小蝶啊,你看你父母大老远地来了,还不是希望你和齐磊好好过日子吗?听我的话,和齐磊各让一步吧,以后夫妻俩带着齐帅回娘家,多有面子,多热闹啊?”

小蝶叹了一口气,说道:“那行,你让齐磊回来吧,俺啥也不说了。”

夫妻俩冷战热战,鸡飞狗跳,已经闹了一年多,庄小蝶似乎也累了。

振华大喜过望,急忙点头:“好好好,我这就给齐磊写信!”

当天晚上,振华给齐磊写了一封信,极尽煽情之能事,说庄小蝶是如何如何地思念丈夫,整日里以泪洗面,比祝英台化蝶、孟姜女哭长城还要感人云云……希望可以打动齐磊。

然而,齐磊很快回信了,只有简短的一句话:“再提庄小蝶,我们就别做兄弟!”

“我靠,这狗东西想造反啊,连大哥的话也不听!”振华火冒八丈,恨不得赶去南京,把齐磊掐死在工地上。

然而齐磊远在他乡,振华鞭长莫及,只能咬牙切齿地怒骂一番,然后气呼呼地撕了这封信。

再次看见庄小蝶的时候,振华只能讪笑,说齐磊可能很忙,还没有回信……

庄小蝶也不傻,从振华的表情中便猜到了齐磊的态度,叹口气转身而去。

新的学期开始。

校长徐进从东湾小学调离,去河东镇中心小学做了副校长。田开芳老师接替了校长的职务,邓炜璘也高升了,混成了东湾小学的副校长。

以前的两个师范生,也调回了城里,又分配过来三个师范毕业生,一男两女。

振华再一次走上讲台的时候,发现班里的学生少了好几个。

不仅仅是振华的班级,其他班级也是如此,学生越来越少。

三年前,振华才来教书的时候,东湾小学五个班,每班大约四十学生,全校加起来两百学生,还算热闹。

可是现在,全校加起来只有一百五十学生。

几天后,课间在办公室里闲聊,振华说道:“学生越来越少,教书都没劲啊!怎么才几年的时间,我们东湾小学就没学生了呢?”

新来的师范生黄超超阴阳怪气地说道:“那是因为教学质量不行,人往高处走,学生也一样,都转学去了中心校。”

振华心中不爽,却没有说话。

黄超超这小子,从来到东湾小学开始,就自以为师范生高人一等,处处自高自大,指点江山,背地里更是一杆子打翻一船人,说东湾小学的老师都是乌合之众,半路出家的和尚。

这些事,田开芳和邓炜璘等人都知道,只是不愿意和年轻人计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这些师范生都呆不久,混个一两年,就急不可耐地找关系调走了。

可是今天,黄超超的话却惹怒了邓炜璘。

老邓将手里的书本甩在桌子上,瞪眼看着黄超超,说道:“黄老师,你的意思就是讽刺我们不会教书了?上学期全乡十三个小学联考,我们东湾小学的成绩是第三名,你觉得我们整天都在混饭吃?”

黄超超还是阴森森的,冷笑道:“邓副校长,我可没有这么说。我只是说,你们东湾小学的教学质量不如中心小学,所以学生转走了,这也是人往高处走的一个体现。怎么,难道我说错了吗?”

第259章 兄弟(3)

田开芳已经做了校长,拿出校长的威严来,皱眉说道:

“小黄老师,你以为你说对了吗?你说我们东湾小学的学生变少了,是因为我们教学质量不行,所以学生转去了乡中心小学。请问,你调查过吗?你告诉我,具体都有哪些学生,是因为我们教学质量不好而转走的?”

黄超超哑口无言。

刘立银老爷子也生气,瞪眼道:“毛头孩子,你来学校才几天,就敢下这个定论?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懂不懂!?”

田开芳接着批评黄超超:“你刚刚才来我们学校,应该虚心学习,团结同事,教书育人务实苦干,做出成绩来,才能对得起老师的身份和所拿的工资,而不是吹牛说大话制造矛盾!”

黄超超不敢顶嘴,站起来赔礼:“田校长,我说话没考虑,对不起……”

刘立银老爷子的脸色才稍稍缓和,又说道:“别以为有学历就了不起,有本事,还要有态度,才能把事情做好。”

邓炜璘翻白眼:“以后多学学振华老师吧!人家拿着每月几十块钱的工资,平时负责学校的后勤和杂务,还带着四年级班主任。东湾村十几个自然村,他经常来回转,上门给差生免费补课。他上学期带的四年级语文,全乡成绩第一,连乡中心小学都压住了。”

田开芳也说道:“还有我们学校的新教室,建造的时候,振华老师从头到尾都在,炎炎夏日,挥汗如雨地做小工。要说到对学校、对家乡孩子们的感情,我们肯定比你深。在教学方面,我们全体老师都是战战兢兢、尽心尽力的。”

邓炜璘又补充一句:“你别为振华老师在乎这每月几十块钱,人家有亲兄弟在南京做大老板,好几次邀请振华出去合伙,坐地分钱,一个月收入,能赶上你一个师范生老师半年的工资,都被振华老师谢绝了。”

黄超超看了振华一眼,连连点头:“是是是,以后一定向大家学习。”

另外的两个师范女老师,更是被震住了,一脸崇拜地看着振华。

振华笑了笑,摇头道:“几位老师言过其实了,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只是做了一些该做的事。其实,对东湾村教育事业最关心的人,除了各位老师之外,还有不拿工资的老夫子,他老人家真的是长者之风,古道热肠。”

说起老夫子,众人又难免称赞一番。

田开芳说道:“我们接着刚才的话题往下聊,算是开个会吧。东湾小学生源减少,部分学生转学走了,其中原因,我做过调查。大多数转学的学生,都是随着父母打工而外出读书了。还有部分家庭,在镇上盖了房子,住址距离乡中心小学更近,所以选择了中心小学。”

邓炜璘也点头:“我们东湾村这条土路,限制我们的发展,下雨天交通太不方便。我担心今后,会有更多的乡亲们外出打工,更多的孩子被带走……”

刘立银老爷子摇头:“这是大势所趋,没办法的事。在外面挣钱比在家乡快,谁还愿意留在家乡?”

振华说道:“的确是没办法,不过,那些父母外出,平时跟着爷爷奶奶的学生,我们更要注意引导和教育,以弥补他们家庭教育的不足。”

田开芳点点头,笑道:“明天我们把这部分学生统计一下,让黄老师去做个家访吧,做一份关于乡村教育的调研表。这对黄老师来说,是一个任务,也是一个深入调查的锻炼机会。”

黄超超急忙站起来,点头道:“我接受这个任务。”

这个小型会议,还是非常有质量、有前瞻性的,讨论了一些深刻的话题。当时还没有留守儿童的说法,但是后来,留守儿童的问题,却困扰了中国乡村几十年。

自从那次开会以后,黄超超的态度端正了许多,不再埋怨彷徨,而是安心苦干,和大家一起努力,将东湾村的教学质量,又拔高了一个台阶。

但是新来的两个女老师,却有困扰。

两个老师一个叫高欢,一个叫袁以晴,平时租住在郑怀亮的家中。

郑怀亮现在的饲料生意越做越好,全家都搬去镇上住,家里的几间房子空了下来,廉价租给了几个师范生老师做宿舍。黄超超为了避嫌,独自住在学校办公室一角,不和两位女老师同住。

高欢和袁以晴每天晚上,总是听见后窗外有笛子声,哀怨缠绵,如泣如诉的。

偶尔听见笛子吹奏,是一种享受;可是天天听见这玩意,就有些受不了了。两个女生胆子小,又不敢出去查看,推开窗户看,也看不见吹笛子的人藏在哪里。

连续半个月下来,两个女老师差点被这笛子声弄得神经衰弱了!

那天在学校里,袁以晴老师偷偷问振华:“振华老师,你们村子里是不是有个文艺青年啊?”

振华开玩笑道:“我们东湾村乃是包公故里,李鸿章老家,位居中原天心,吴楚要冲,南抱巢湖,东接金陵,从三皇五帝到如今,出过很多文人雅士。文脉悠长,藏龙卧虎,耕读传世,有很多文艺青年,还有文艺老头和文艺大妈,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位?”

袁以晴咯咯一笑,说道:“最近一段时间,每到晚上,就有人在我们的后窗下吹笛子。笛子水平相当不错,我猜想,一定是你们村的某个大才子吧?”

振华笑了,问道:“是不是吹那种‘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和梁祝化蝶的曲调?”

袁以晴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有时候还吹一些我没听过的曲调,貌似很好听。对了,这……不是振华老师吹的吧?”

“我哪有这水平?”振华摇头大笑,说道:“吹笛子的,是我东湾村第一才子宋家财!”

“宋家财?不认识。”两个女老师一起摇头。

“不认识吧?改天我给你们介绍介绍。你们听不懂的曲调,应该是宋家财的家传古曲和,还有。”振华苦笑,说道:

“这位宋大才子可不简单,桀骜不驯洒脱不羁,不为五斗米而折腰,整天就是喝酒玩音乐,钓鱼赏花。好似唐伯虎写的诗,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在花下眠。花前花后日复日,酒醉酒醒年复年……别人笑他太疯癫,他笑别人看不穿……”

两位女老师听得痴了,各自喃喃:“哇,真想不到,穷乡僻壤之中,还有这样的高雅之人。”

邓炜璘实在忍不住,从后面走来,给了振华一巴掌,笑骂道:“臭小子又在忽悠两位女老师,还不滚去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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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0章 兄弟(4)

振华嘿嘿一笑,滚去上课。

两个女老师又缠着邓炜璘,打听宋家财的故事。

邓炜璘是个厚道人,原原本本地将宋家财的故事说了一遍。

两个女老师这才知道宋家财和铁桥之间的故事,摇头叹息。当然了,叹息只是为了铁桥。对于宋家财,两位女老师只有鄙视和厌恶。

下午放学以后,振华顺路去找宋家财。

宋家财中午喝了酒,这时候刚刚起来,坐在门前发呆。

振华走过去,说道:“家财,最近雅兴不小啊,听说你经常在两个女老师的后窗下吹笛子,是不是?”

宋家财脸色一红,却没说话。

振华继续说道:“两个女老师托我告诉你,以后别去深情献唱了,她们都不懂音乐,你吹得再好,也是对牛弹琴。”

宋家财狡辩:“我在野地上吹笛子,又不是吹给她们听的!”

“行行行,以后别去吹了,人家老师晚上还要改作业。”振华给宋家财扔了一根烟,又说道:“吹笛子吹不来老婆的,好好干吧,说不定铁桥以后还会回来。”

宋家财眼圈一红,摇头道:“她不会回来了,我对不起她……”

“知道对不起人家,就好好干,带着儿子好好过日子。立鑫是铁桥的儿子,我觉得铁桥还会回来。”振华说道。

宋家财看了看一边玩耍的儿子,摇头不语。

“你好好干,盖几间房子,铁桥以后回来,看见你发财了,也就不走了。”振华拍了拍宋家财的肩膀,转身而去。

然而铁桥一直没有回来,两个月过去,连一封信也没有。

振华觉得铁桥狠心,儿子还在这里,她怎么就一点也不关心?

又是秋收到来。

东湾村和往年一样,开始了一季的忙碌。

秋收过程中,振华再一次提议恢复机耕路,却再一次失败。最大的阻力,还是老党员夏万松。

连续几次协商无果,振华也冷了心肠,放弃了恢复机耕路的想法。大家都能将就,自己也将就吧。用高三爷的话来说,谁不是男人,谁不是汉子?挑吧!你一担能挑两百斤,我一担也挑两千两!

那天是星期天,振华挑着一担稻把跟在王响和刘志高的身后,三人喊着号子,鱼贯向前。

刘志高住在前排,在自家打谷场上卸了肩头的稻把,扭头看了振华一眼,笑道:“振华还要加油啊,你这一担稻把,跟响大爷比起来,还要差四十斤!”

“不会吧?我感觉这担有两百斤!”振华说道。

“不用吹,卸下来称一下就知道。”刘志高笑着跟了过来,准备给振华挑的稻把上称。

王响也在自家打谷场上卸了肩,把买猪的大杆秤拿了过来。

三个汉子也是闲的,真的将振华挑回来的担子过了秤。

结果出来了,振华的担子一百八十斤,王响的担子两百三十斤!

振华咋舌:“响大爷真是东湾村第一好汉,这两百多斤的担子,挑起来就像走着玩一样。”

王响嘿嘿一笑:“这算个屁!你问问你老爹就知道了,十几年前,生产队去粮站交粮,男子汉一人一担,每担两百八十斤,五里路只许歇肩一次。你们现在啊,嘿嘿……好狠好狠,就挑个斗粗的一捆,抬着上肩,还拉着上埂!”

振华噗地一笑,又是佩服,又是叹气:“怪不得你们不要机耕路,一个个都像牛一样,要是发起狠来,田里的土也能挑回来啊!”

王响说道:“也不是力气大就不要路,只不过挑担子挑习惯了,有没有机耕路无所谓。你要修路,用拖拉机拉稻把回家,估计你老爹还说你懒。”

振华点点头,深以为然。

老一辈农民,比这一代人更加吃苦耐劳,也习惯了这样吭哧吭哧挑担子。

可是年轻人哪里习惯这样的方式?两百多斤的担子,还有几个年轻人能挑动的?

懒,有什么不好?懒人才能推动科技进步。科技发展的目的,就是解放劳动力,为人类的偷懒创造条件嘛!

可是这个道理,跟东湾村的老家伙们是说不通的。

秋收过后就是秋种,东湾村甚至整个河东镇,都开始了油菜移栽,抛弃了以往的粗放式耕种。

郑怀亮看见这样的变化,感叹不已,经常对别人说道:“我当村支书时候没有做到的事,让赵振华和卓宜兰夫妻俩做到了。这夫妻俩不简单,不简单啊!”

秋种刚刚开始,却遭遇了严重的旱情。

三组那口二十多亩水面的当家塘,终于弄了个底朝天,乡亲们干脆了放弃了农活,来一场捉鱼比赛。

水塘里没有多少鱼,但是海虾特别多。这些海虾,又被叫做小龙虾。

村里人都在忙着捉鱼,宜兰却和振华一起,用拉网捕捉那些龙虾。半天的工夫,振华收获了五百斤龙虾,全部挑回了家里。

王响很不理解,说道:“振华你要这龙虾干什么?喜欢吃这个?这东西吃多了槽心啊。”

“谁吃这东西?捞回来喂猪的。”振华说道。

“喂猪?我看猪都不吃这玩意。”王响连连摇头。

的确,在鱼虾满地爬的乡下,龙虾螃蟹什么的没油水,真的没人吃。

整个东湾村,也就宋家财这样的穷人,青黄不接的时候,靠着虾蟹来充饥填肚子。小立鑫整日里的伙食,大多都是杂鱼和虾仁蟹黄泥鳅黄鳝之类。腥气的东西吃多了,小立鑫的身上,甚至都带着一股鱼腥味。

但是对于卓宜兰来说,这些没人要的龙虾,却是科学养猪的宝贝,可以用来制作鱼骨粉。

她把龙虾放在盐水里煮一滚,捞出来放在打谷场上暴晒。晒干以后,用饲料机粉碎,储存起来,以后配兑猪饲料。

——多年以后,小龙虾忽然风靡天下。振华对别人说:这玩意在几十年前,我们东湾村猪都不吃!闻者不信,认为振华在吹牛,振华也只能摇头苦笑。

但是振华自己还是保持了东湾村的习惯,很少吃虾蟹。他和小立鑫一样,小时候吃腻了,见了这玩意就饱了。

秋种工作结束以后,齐磊回来了一趟,专程找振华商量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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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1章 兄弟(5)

振华却板着脸,问道:“上次给我回信那么凶,说得那么绝,什么意思?”

齐磊摇摇头:“没意思,我说得很清楚,任何事情都可以商量,庄小蝶的事不行。”

振华叹气:“齐磊,你摸着良心说话,小蝶除了小气一点,还有哪里不好?秀莲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也放下吧。我们都能原谅秀莲的父母,你为什么不能原谅小蝶?”

齐磊继续摇头:“我没说不原谅她,我给了她机会,给她三年的时间。在这个时间里,只要她道歉,并且保证以后不干涉我为秀莲做任何事,我就原谅她。”

“你是男人,你就不能大度一点,先给小蝶道歉?”

“这个话题打住,免谈。”齐磊坚持自己的立场,又说道:“我这次回来,一是看看秀莲,二是找你商量一件事的,你别提这些扫兴的话题了!”

“你先把小蝶的问题解决了,否则,我不想跟你商量任何事!”振华瞪眼说道。

“你一定要拿小蝶的事来要挟我,那我们兄弟俩的情分,可就真的到头了。”齐磊忧伤地说道。

“你要是和小蝶离婚,我们兄弟俩的情分,那才是真的到头了!”振华说道。

齐磊沉默不语。

半晌,齐磊站起身就走:“行,算我没找过你!”

振华急忙扯住齐磊,苦笑道:“我们兄弟俩的情分,怎么到头啊?三结义还在那里,秀莲坟头和墓碑还在那里,我们这辈子都分不开了。我说你两句,也是为你好……”

齐磊叹气:“我当然知道你的意思,可是庄小蝶的事,我绝不能让步。”

振华想了想,问道:“我有个问题,你想好了再回答我。假如……我说的是假如,假如小蝶现在另嫁他人,你会不会生气,会不会觉得心酸、心痛?”

齐磊认真地想了想,说道:“我会心酸,但是不会生气。”

“那就说明你对小蝶还有感情!”

“感情是一回事,矛盾又是一回事。有感情的人,就一定要在一起吗?你当年和章克香……”

“闭嘴,扯到哪去了?”振华急忙瞪眼制止。

齐磊苦笑,耸了耸肩。

振也拿齐磊没办法,问道:“说吧,这次回来找我商量什么事?”

“这才是好兄弟嘛!”齐磊咧嘴一笑,搂着振华坐下,说道:“我要做大工程了,所以找你帮忙。大工程来钱快,但是投资也大,前期需要垫资,又需要很多工人。”

“借钱我可没有,我每年教书养猪种地,多收个三五斗,只够自己填肚子。”振华笑道。

“不借钱不借钱。”齐磊一笑,说道:“不过,我要你配合我,做一场戏,显得我好有钱的样子。这样的话,我才能招到工人。”

“做戏?”振华不解。

“我的构想是这样的。我这次去南京,隔三差五,就给你汇款万儿八千的。汇款单一到河东镇,全镇都知道了,都觉得我发大财了……你接到汇款以后,偷偷地去河源镇邮局,再汇给我……”

“卧槽,你真够奸诈的!”振华目瞪口呆。

也就是齐磊这样的奇才,才能想出这样的骚操作!

“这不都是为了我们的梦想吗?以后赚了钱,我回来修路,建设家乡,也就完成了我们当初三结义时的愿望!”齐磊说道。

“反正这手段,有些缺德。”振华说道。

“有什么缺德的?我没有损害谁。家乡工人们跟着我干活,我也没有亏待谁。只是做个广告,为明年开春以后的招兵买马做准备。”齐磊说道。

“行吧,我帮忙就是了。”振华点了点头。

齐磊道谢,又说道:“年底回来,我还要找施主任搞些贷款,到时候你陪我一起去说。”

振华想了想:“陪你一起没问题,人家愿不愿意放给你,就不好说了。”

“尽力而为呗。”齐磊站起身,说道:“走吧,我们去看看秀莲。”

齐磊来去匆匆,只在家乡呆了一夜,第二天就返回了南京。

几天过后,振华果然收到了齐磊的汇款单,金额一万,上面的留言很大气:“给你女儿盼盼买些奶粉!”

盼盼,是振华和宜兰的女儿。

孩子出生的时候,赵成海作为爷爷,给孩子取名“盼弟”,却被振华和宜兰否决了。这么老土的名字,很明显不适合九零后啊!

不过,振华和宜兰为了表示对老爹的尊敬,折中一下,给孩子取名盼盼。既不俗气,也保留了老爹的部分期盼。

卓宜兰生了盼盼以后,奶水不是很好。虽然她也“胸怀广大”,却难以支撑女儿的无尽索取,只能买一些奶粉,每日搭配育婴,确保盼盼的健康成长。

齐磊汇来一万块给盼盼买奶粉,估计可以让盼盼吃到十八岁了!

汇款单送到了河东镇丁之旺的家电维修铺里,立刻引起了轰动。因为汇款单就是一张纸,没有信封,上面的金额和留言,都能看到。

齐磊的老妈兰玉芝和二叔齐良峰,也被惊动了,来找振华询问究竟。他们要搞清楚齐磊究竟挣了多少钱,也担心齐磊真的昏了脑袋,将自己的钱白送给振华,毕竟这数目太大了。

振华很为难,但还是说了实话,并且邀请齐二叔和自己一起,将这钱汇给齐磊,以免齐磊的老妈和二叔对自己产生误会。自己没吃到羊肉还惹了一身骚,不值得。

问清楚了真相,齐磊的老妈和二叔这才放心。

进入农历十月的时候,齐磊又汇来一万块,留言更霸气:“天冷了,给你女儿买两双袜子!”

振华哭笑不得。

一万块买两双袜子,每双袜子五千块,这是黄金打造并且镶了钻石的吧?

这个冬天,就在齐磊和振华的来回汇款中混了过去。

齐磊算计得不错,通过这个游戏,他的知名度更高了,被家乡人誉为河东镇首富,建筑界大老板!

振华在这个游戏里,充当了默默无闻的绿叶,来衬托齐磊的灿烂绽放。

甚至,在东湾村乡亲们的私下议论中,振华只是个窝囊废,抱着齐磊的大腿过日子。

振华也郁闷,却有苦难言,默默地品尝着兄弟孝敬给自己的这杯苦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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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2章 传呼(1)

腊月二十二日,齐磊回来了,驷马高车,衣锦还乡,腰里还揣着一个传呼机。

看见齐磊那一辆崭新的鳖壳小轿车,东湾村的乡亲们,都惊羡不已。从开天辟地到如今,东湾村还没有购买私家车的!

至于齐磊腰间挂着的传呼机,乡亲们却都不认识,没见过这玩意!

齐磊开着鳖壳车,一路鸣笛来到振华家的门前,下车哈哈大笑:“振华,你兄弟回来了,哈哈!”

振华正在家里给乡亲们写门对,看见齐磊从车上下来,不由得目瞪口呆,惊叹道:“你小子真的发财了!什么时候学会开车的?”

齐磊凑上前,低声说道:“车是租来的,驾照是买来的,对外宣称是自己买的私家车,你别给我说漏了嘴。”

“靠!你小子悠着点,当心玩大了,收不起来摊子!”振华低声骂了一句。

“不会的,我有分寸!”齐磊胸有成竹,打开汽车后备箱,提下来两箱酒两条烟,孝敬振华的老爹,又拿了一些大礼包和奶粉,送给盼盼。

而且,齐磊还买了一套加起来只有二寸布的泳衣送给卓宜兰,笑道:“嫂子,这是我给你买的衣服,你穿起来,去东湾水库里游一圈,我欣赏欣赏!”

振华气得一脚把齐磊踹了出去,骂道:“滚滚滚,拿回去给你家小蝶穿,我让全村人都去欣赏!”

说起小蝶,齐磊立刻变了脸色,悻悻地说道:“你不要拉倒,我送给响大爷的老婆穿,秀贞大婶好身材,穿这个更加合适。”

振华笑骂道:“你要是敢送给秀贞大婶,保证响大爷用斩骨刀砍了你的狗头!”

王响刚好过来看热闹,笑道:“齐磊,什么东西送给我?”

“响大爷,齐磊说有一箱酒一条烟,要送给你。”振华抢了一句,故意陷害齐磊。

“哈哈哈,无功不受禄,这怎么好意思?”王响大笑,又看着齐磊问道:“烟酒在哪里?既然是你送的,我就收了吧,要不你心里也不痛快。”

齐磊被振华陷害,无可奈何,打开汽车后备箱,拿了一箱酒一条烟递给王响,笑道:“我这就是提前给响大爷拜年了,中午的话,响大爷也不要破费,让秀贞大婶随便烧几个菜,鸡血烧豆腐,就蛮好的。”

鸡血烧豆腐,是东湾村的一句促狭话,不杀鸡哪来的鸡血?

王响喜欢热闹,并不在意吃喝方面的破费,提着烟酒转身回家,对老婆秀贞叫道:“杀鸡杀鸡,齐磊来拜年,今天叫他和振华吃饭!”

当天中午,王响准备了一席酒,给齐磊接风,并且邀请刘志高和振华作陪。

席间,王响和刘志高都苦口婆心地劝说齐磊,让他和小蝶和好。

然而齐磊东扯葫芦西扯瓜,王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接茬。

王响急了,瞪眼说道:“齐磊,我告诉你小子,我们东湾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谁家夫妻离婚的。你小子要是离了庄小蝶,就要背上千古骂名!”

齐磊一笑:“东湾村买小轿车的,我是第一个;买传呼机的,我也是第一个。离婚,我为什么不能是第一个?”

振华叹气,说道:“齐磊啊,还记得当初,你把小蝶带回来的时候,大家是多么高兴吗?你结婚没钱,都是响大爷仗义,给你送来一扇猪肉,又给你担保赊了烟酒炮竹。看在响大爷面子上,好好跟小蝶过日子吧!”

王响又说道:“我也养儿子,以后也得娶儿媳妇,如果我家的儿媳妇,能像小蝶这样,我死了都闭眼。齐磊,响大爷今天说你一次,你要是不听,以后就当我不认识你。”

刘志高也劝说齐磊:“谁家过日子不吵架?一吵架就要离婚,当初结婚干什么?齐磊,别以为有钱了,就可以想到哪里做到哪里。东湾村的人,敬重人品不敬重钱。你响大爷说得对,你要是真的离了庄小蝶,你看以后谁抬举你!”

“我就吃个饭,你们就像斗地主一样。”齐磊叹气,端杯站了起来:“行行行,响大爷和高三爷的话,我都听着。过几天吧,我找小蝶聊聊,日子能过就过下去,慢慢熬。”

王响和刘志高以为齐磊说的是真话,各自开心起来,继续喝酒。

齐磊又说道:“响大爷,高三爷,年后我要做大工程了,需要很多工人,你们有机会帮我宣传宣传。”

王响点头:“没问题。我整天站街做生意,经常听说很多人做工没门路的,到时候,都让他们找你。”

事实证明,齐磊这一箱酒和一条烟没有白花。

王响做生意的时候,偶尔宣传宣传,也给齐磊带来了好几个工人。

然而齐磊并没有找庄小蝶聊聊,他在镇上租了两间屋子存身,白天开车到处闲逛装大款,晚上就像孤魂野鬼一样,躲在镇上睡大觉。

有几次在村子里见到庄小蝶,齐磊都形同陌路,装作不认识。

庄小蝶也心如死灰,把齐磊当成了透明人,对面相逢,也只当没看见。

兰玉芝也对儿子伤透了心,每次见面,都怒目相向。

振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有力无处使,只能暗自叹息。

大冷天的,齐磊却穿着西服,敞着扣子,将传呼机挂在肚脐眼的位置上,到处联系工人,招兵买马,见人就发烟,然后拍着腰间的传呼机,咋咋呼呼地大叫:“有事打我逼屁机,记着我的逼屁号!”

振华见不得齐磊的嚣张样子,皱眉说道:“你整天瞎逼逼什么呢?你这逼逼机是假的,我用施主任的办公室电话打过,它根本就不叫唤!”

齐磊翻白眼:“你个乡下老文盲懂个屁,咱们东湾村没有信号,我的逼屁机当然不叫唤了。你跟我去南京看看,只要过了长江大桥,我的逼屁机,保证逼逼逼逼地响个不停!”

振华挥手:“别在这里逼逼了,快滚回去过年吧,你老妈和小蝶,还有齐帅都等着你。”

齐磊已经初步联系了一批工人,果然滚回去过年了。不过,他是滚回了南京。

年三十的早上,齐磊开车走了,在浓郁而温暖的年味中,孤单单地离开了东湾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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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3章 传呼(2)

振华在年三十的中午,才发现齐磊失踪了,急忙到处寻找。

可是找了一圈,也没找到齐磊的踪影。问了许多人,都说没看见齐磊。

振华心里纳闷,试探着,用丁之旺的公用电话拨打齐磊的传呼,没想到这次回电很快。

齐磊已经到了南京了,回电话问道:“我是齐磊,谁打我的逼屁机?”

振华守在电话机旁边,急忙接过话机:“齐磊,是我啊。你去哪里了?怎么一天没看见你的人影?”

“我回到南京了,你不是让我滚回去过年吗?”

“卧槽,我是让你回家跟你老妈和小蝶一起过年!你一个人在外地,孤魂野鬼一样,过什么年啊?”

“我回来有事,建安公司的老板们找我喝酒。你就别管我了,过两天,我回去给你拜年!”齐磊啪地挂了电话。

振华握着话筒,心酸不已。

他知道齐磊在撒谎,除夕之夜,谁家不吃团圆饭?鬼才找他喝酒!

除夕年夜饭之后,振华站在门前看烟花。

村子里很热闹,人来人往,都是男子汉们在寻找赌场。王响家里人声鼎沸,已经赌了起来。

振华不赌钱,也不喜欢这样的场合,钻回屋里,陪着父母妻子和妹妹,一家子团团圆圆看春晚。妹妹春兰也是年底才回来的,于情于理,也得多陪陪她。

年初一,振华出去串年,和以前一样,顺着三组挨家挨户转一圈,道一声祝福。

串年回来以后,振华又去给齐磊老妈拜年,然后再带着妹妹春兰去河那边给两个舅舅拜年。以前,振华都是年初二去拜年的,但是现在不行了,年初二要去卓大郢拜年,所以给舅舅拜年的时间只能提前。

午饭后,振华继续躲在卧房里看电视。

对于不赌钱的人来说,过年其实也很无聊的。除了看电视,还能干什么?大家都在忙着赌钱,你想找人聊天都找不到!

年初二,振华和宜兰带着盼盼,带着烟酒礼物去卓大郢拜年。

午饭后,宜兰将振华扯到一边,低声说道:“春兰在外面打工,自己谈了一个对象,你知道吗?”

振华吃了一惊:“我怎么会知道?是你妹妹宜萍说的吗?这小丫头,如果被我老爹知道了,打断她的腿!”

宜兰点了点头。

振华急忙追问:“她谈的是什么人?谈到什么程度了?”

“应该是去年年底才谈的,那个小伙子,是我们卓半乡的,叫黄浩,和春兰她们在一个厂子里打工……”宜兰说道。

“这个事,我回家跟老妈商量一下,现在不能让我老爹知道,否则要出大乱子。”振华紧锁眉头。

乡下人思想保守,振华的老爹更是保守派中的佼佼者。如果他知道女儿自己在外面谈了男朋友,肯定要发冲天之怒,弄得鸡飞狗跳。

卓宜兰也知道这个事严重,连连点头。

夫妻俩也无心逗留,饭后匆匆赶回东湾村。

振华趁着老爹在午睡,先跟母亲通个气。

翠红一听说女儿谈恋爱了,顿时脸色一白,跺脚说道:“这死丫头,我就怕她在外面不听话,谁知道怕什么来什么!这可怎么办,让你老爹知道了,恐怕要杀人呢!”

振华压低声音,说道:“春兰也二十岁了,这个年纪谈恋爱也没什么。就怕她不懂事,不知道分寸,最后闹出事情来。老妈你也别着急,先问问春兰,了解了解那个男孩子的情况。”

“唉!”翠红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去找女儿春兰。

振华则监控着老爹,防止老爹忽然起来。

下午三点,赵成海起来了,看着儿子笑道:“怎么今天回来的这么早?”

“吃了饭,宜兰的堂哥们在赌钱,我不喜欢赌钱,也看不懂,就回来了。”振华说道。

“嗯,不赌钱是好事。”赵成海连连点头,洗把脸,去村子外散步闲逛。

振华看见老爹走远,便来看春兰。

春兰坐在哥嫂的卧室里,低着头,一句话不说,任凭母亲批评。

“老妈,你跟春兰慢慢说吧。”振华说道。

“怎么慢慢说?”翠红板着脸,说道:

“我刚才都问了,那个男孩子家里弟兄四个,他是老大。家里又穷,住的还是土坯瓦顶的小房子。这样的家庭,嫁过去以后喝西北风吗?这死丫头,闭着眼睛找,也不能找这样的人吧!?”

春兰看着哥哥,眼泪模糊地说道:“他对我好……”

“人家想哄你回家做老婆,当然对你好了!这种穷人家讨不到媳妇,对哪个姑娘不好?”翠红瞪眼说道。

春兰吓得不敢说话,坐在床上,低头捏着衣角。

“妈你别说了,我和春兰谈一谈。”振华拉着春兰的胳膊,说道:“擦擦眼泪,我们出去谈谈。”

春兰擦了擦眼泪,和哥哥一起出了门,来到了后院里。

振华问道:“春兰,我不反对你谈恋爱,只怕你掌握不住分寸,耽误了一生的幸福。所以,有些情况我必须问清楚。你不要害怕,也不要瞒我,我们心平气和地聊一聊,好吧。”

春兰使劲地点头。

振华打量着妹妹,笑道:“你的个人条件不差,要身高有身高,要模样有模样,又是初中毕业。我们家庭也不差,虽然不是大富之家,但也是根本人家,丰衣足食。这些情况,你都知道。”

“嗯。”春兰又点头。

振华问道:“你知道黄浩家里很穷,作为老大,以后的负担也很重。好比齐磊吧,他还给两个弟弟盖了房子。这黄浩是大哥,他以后也要照顾他的弟弟,对不对?你都了解这些情况,还和黄浩谈恋爱,心里是怎么想的?黄浩什么模样?什么文化程度,有什么优点?会不会手艺?这些情况你都了解吗?”

春兰抬头看着哥哥,低声说道:“他也是初中毕业,学过一年木匠,优点……就是对我好,长得帅。”

振华一笑,问道:“有多帅?”

春兰不好意思、又带着一些炫耀和幸福,低声说道:“他……长得有些像刘德华。”

振华又是一笑:“你喜欢刘德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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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4章 传呼(3)

春兰淡淡一笑:“算是吧。”

振华摇头:“这个理由很荒诞。你喜欢某个明星,又因为某人长得像某个明星,所有就和某人谈恋爱……你想想,是不是很搞笑?”

春兰撇嘴:“我没说因为喜欢刘德华,才喜欢黄浩的。”

振华笑了笑,又问:“我们这样的农村家庭,父母的思想,肯定是要明媒正娶的。结婚,人的一生也就一次,隆重一些,慎重一些,对你也有好处。如果你随随便便嫁过去,对方的家庭也不会抬举你。说说吧,你现在怎么想?黄浩又有什么打算?”

春兰咬了咬嘴唇,低声说道:“黄浩说,他想托人来提亲,又怕我们家里不答应……”

振华笑了:“所以呢,黄浩就想和你再发展发展,生米做成熟饭,然后来我家逼婚?”

振华不是阴谋论者,但是也不敢低估人性的阴暗面。

黄浩有没有这样的想法,姑且不论。但是,如果春兰今年还和黄浩在一起打工的话,肯定要出事,未婚先孕,是大概率的。

在外打工的年轻人,离开了父母的约束,离开了家乡的环境,很容易放纵自己。再加上打工生涯中的辛苦和孤单,有好感的两个人,更容易互相取暖,迅速结合在一起。

妹妹毕竟年轻,振华作为大哥,要把这些事情分析到。

春兰沉默了一下,说道:“黄浩也没这么说……他说,年底再看看情况……”

振华摇头,说道:“年底?这家伙是个孬种啊。既然喜欢你,为什么不赶紧来提亲?他抱着无所谓的态度,打算到年底再说,我看,他对你也未必是真心的。”

春兰低头:“我现在也不大……”

“知道不大,为什么又要谈恋爱?”振华叹了一口气,说道:“春兰,你今年别去打工了,否则一定会出事。到时候,会把老爹气死的,老爹的脾气和性格,你知道。”

春兰很纠结,皱眉说道:“不打工,怎么办?”

振华拍了拍妹妹的肩膀,说道:“如果黄浩真的在乎你,就会托人来提亲。如果没有行动,说明他对你无所谓。对方无所谓,这样的爱情就不牢靠,你就该想想怎么办。”

春兰叹气:“他现在来提亲,爹妈会答应吗?”

振华说道:“咱爹妈的意见是另一回事,他的态度,又是一回事。他作为男方,应该首先拿个态度出来。女方总不能给男方打包票,说我父母都同意,你赶紧来提亲,对不对?”

“哥,按照你的意思,我现在应该怎么办?”春兰问。

“留下来,今年别出去了。如果黄浩来提亲,我们和对方家长谈一谈,双方互相了解一下,看看是否合适。到时候,我们把了解到的情况分析给你听,你自己做主;如果对方不托人来提亲,就拉倒。”振华说道。

“然后呢?我一直呆在家里吗?”春兰又问。

“傻丫头,你这么大了,马上就有媒人上门的。你还想赖在家里一辈子吗?哪有这个好事。”振华摸了摸妹妹的后脑勺。

春兰一笑,眼神里有些酸楚。

振华又问:“不去打工行不行?离开那个黄浩,可以活下去吧?”

“当然可以了,你以为打工很享福吗?累死了,还经常被老板娘骂。”春兰噘着嘴,说道:

“不去就不去了,我也在家里歇一歇,陪陪你们,带着盼盼玩……至于黄浩,我和他也没什么,就是拉过两次手,什么离开他活不下去?哥你说话真难听!”

振华哈哈一笑:“乖,听话,比我年轻时候听话多了。”

“你现在很老吗?”春兰翻白眼。

一场家庭危机,被振华化解于无形。春兰短暂的初恋,也被振华悄无声息地扼杀在摇篮之中。

年后,春兰果然留在了家里,跟着老妈学做鞋,跟着嫂子学织毛衣,享受悠闲惬意的农家生活和全家团聚的天伦之乐。

人性大抵如此,困在家乡的时候,就渴望着外面的世界;在外面漂泊两年,终日碌碌,就会感到厌倦疲劳和心酸,开始怀念家乡,怀恋家庭的温情。

春兰打了两年工,其实也吃了很多苦,十个指头上都是老茧。

现在回到家乡,回到父母和哥嫂的溺爱关怀之中,忽然就不喜欢打工生活了。

从另一方面来说,一辈子没有出过门的人,会觉得憋屈,会羡慕别人。春兰已经有了两年的打工经历,也算是青春圆满,没什么遗憾了。

女孩子终究是要嫁人的,打工不是一辈子的事,春兰也明白这一点。

赵成海也不反对春兰的“罢工”行为,反倒有些欣慰。家里日子能过了,又何必让孩子出门受苦?

春兰自此便安心下来,听从哥哥的意见,等着黄浩的消息。

……

年初八这天,齐磊又回来了,开着那辆鳖壳车,腰里挂着逼屁机,意气风发。

年底定下了一批工人,但还是不够,齐磊要回家继续招工。

振华给齐磊出了个主意:“我们家乡人都淳朴忠厚,讲究信义,也讲究人情。你联系工人的时候,顺便买些礼物,给人家的父母拜年,让工人觉得有面子,说话就方便一些了。那些手艺好,干活扎实的人,你可以预付一点工钱定金。只要收了你的定金,那就是你的人,绝对不会有赖账的。”

“定金?你这个说法有意思。”齐磊沉吟。

乡下的泥瓦匠和木匠出门干活,通常都是年底结账,没有预付定金的说法。有时候,遇到奸诈的老板,甚至能把工钱拖上几年,最后不了了之。

如果预付定金,那么招工的确容易许多。工人们不怕苦不怕累,怕的就是老板不靠谱,干了活没钱拿。

然而想了半天,齐磊还是摇头:“不行,我资金周转不开。五十个大师傅,每人五百定金,也就是两万五,这也不是很多钱。但是工程那边,我还要部分垫资。工地的运转开支也很大,我很难玩得转。”

“我说的是部分工人,不是每个工人都给定金。”振华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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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5章 传呼(4)

“我再想想吧。”齐磊叹气,又说道:“施主任已经上班了,振华,你陪我去找施主任。如果施主任愿意帮忙,定金的事,或许可以考虑。”

振华点点头,坐上了齐磊的鳖壳车,又厚着脸皮去找施主任。

齐磊早就准备了礼物,是一套精装版的。

这么久了,齐磊也摸透了施主任的性格。他不喜欢别人送他烟酒金钱,却对琴棋书画之类的东西感兴趣。

施主任正在营业部里安排工作,看见振华和齐磊,便问道:“齐老板和振华老师怎么来了?来存钱,支持我们信用社的业务吗?”

振华讪笑无语。

齐磊却毫不为难,笑道:“施主任说的太对了,我们就是来存钱的。你先忙着,忙完了再说。”

施主任笑了笑,带着齐磊和振华回到办公室。

齐磊送上礼物:“施主任,我们来给你拜个年。这一套二十四史,是南京一个老板送给我的,我一个粗人,哪里看得懂这玩意?想来想去,整个河东镇,也就施主任有这个水平,可以通读二十四史。所以我就借花献佛,转送施主任了。”

“大新年的就给我送‘输’,幸好我不赌钱!”施主任斜眼看了看齐磊,又说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是不是又要搞贷款?”

齐磊咧嘴笑道:“施主任真是神目如电,一眼看穿了我的肚肠。”

施主任笑得很开心:“我就知道你要来搞贷款,早就给你留了一千块的额度。拿身份证来,填表吧,振华签字担保。”

齐磊笑道:“这一千块钱,你先帮我存上,算是我支持家乡信用社了。然后,再给我批五万块的贷款……”

“五万?你小子真敢开口!”施主任冷笑,挥手道:“我只有一千块的额度,你不要就拉倒。五万块,你想都别想。”

振华求情,说道:“施主任……”

“打住!”施主任一摆手,说道:“五万块钱,你赵振华还没有资格担保,所以免开尊口。另外,我们这是农村信用合作社,服务农民,不服务齐磊这样的老板。”

振华没词了,苦笑着站在一边。

齐磊面不改色,笑道:“施主任别生气,我们不提贷款的事了,中午吃个饭吧,去年前年的事,都是施主任帮忙,要不,我现在说不定还在坐牢。一直想请施主任吃个饭,表达一下感谢……”

“不吃饭,没时间。”施主任低头喝茶。

“没事,我在信用社门前等着,总能等到施主任有时间的时候。”齐磊笑道。

“那就去等着吧,我保证你会失望的。”施主任挥手。

振华和齐磊告辞。

出了门,振华摇头道:“我看没希望了,齐磊,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

“别的办法?”齐磊嘿嘿冷笑,说道:“整个河东镇,只有施主任是财神爷,其他人都是饿死鬼。放着财神爷不求,去求饿死鬼?”

“可是人家油盐不进,不给面子啊!”

“他油盐不进,我百折不挠。别着急,跟施主任慢慢磨,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齐磊很有自信。

“怎么磨?”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有的是办法。”

“我担心你磨不来钱,把时间给耽误了。”

“响大爷说得对,生意不成,只怪言语不到。如果磨不来钱,只怪我方法错误,工夫不到。”

“行行行,你慢慢磨着吧,我先回家。”振华说道。

“等等,我送你。”齐磊扯着振华上了车。

土路凹凸不平,轿车颠簸向前。

齐磊缓缓开车,一边说道:“我跟你说一个贷款的故事,对你以后的人生,有启发。”

振华噗地一笑:“靠,还冒充我的人生导师?”

齐磊一笑,说道:“某地有个穷人,像宋家财这样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就去乡里的信用社搞两千块贷款。信用社主任不批,穷人就砍了他一刀。然后,穷人做了三年牢。

三年之后,穷人出狱了,又带着一把刀去找信用社主任。这次,主任批了三千块贷款。

穷人把这三千块,送给了区里的信用社主任,换了两万块贷款。又把这两万块贷款,送给了县里的主任,换了二十万贷款,然后做了生意,发了大财,几年以后资产上亿……”

振华忍不住大笑:“你这个故事,应该说给宋家财听!让宋家财去砍施主任一刀,然后就发财了!”

齐磊摇摇头,说道:“这个故事,给我们的启发有三点。第一,银行里有的是钱,给不给你,在于主任一句话;第二,想发大财,一定要有启动资金,借鸡生蛋,是穷人的唯一道路。第三,人生要敢于拼搏,胆子要再大一点,步子要再快一点!”

“步子太快了,当心扯着蛋!”振华翻白眼。

齐磊的玩法,振华想都不敢想。就算施主任送给振华五万块贷款,振华也不敢要。

以振华的眼光来看,齐磊的每一步棋,都是在走钢丝,一个失手,说不定就是粉身碎骨。

振华觉得,还是自己的日子踏实,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挺好的!

齐磊把振华送回东湾村,又回头去信用社门前蹲守。

中午晚上,齐磊准时出现在施主任的面前,笑嘻嘻的:“施主任,有时间吃饭吗?”

“不吃饭了,我最近练气功,在辟谷!”施主任没好气地说道。

“没事没事,我等你辟谷结束。”齐磊也不着急,继续等。

第二天上午,施主任夹着包出门,又被齐磊逮住了。

齐磊问道:“施主任去哪里?”

“去县城。”

“我刚好也要去县城,顺路顺路,施主任上车吧。”齐磊打开车门,拉拉扯扯,将施主任塞进了副驾驶。

第二天,施主任从县城回来,又被齐磊“顺路”带回了河东镇。

连续几天,齐磊就像门神一样,守在信用社的门口,吓得施主任不敢出门。

五天之后,施主任终于认怂了,气呼呼地说道:“给你批三万块贷款,你给我仔细点,工程干砸了,我俩都要蹲大牢!”

齐磊奸计得逞,拿到了三万块贷款,这才消失在信用社的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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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6章 传呼(5)

齐磊自己有好几万的积蓄,再加上这三万块的贷款,也就是十万资本了。但是在大工程面前,这仍然是杯水车薪。

所以,齐磊只能利用自己的人脉,从家乡带工人,拖欠前期工资,来玩转自己的项目。

家乡有一部分工人,都相信齐磊有钱,愿意跟着齐磊去干。

可是也有部分精明的乡亲,对齐磊不大放心。

郝国兰对齐磊心里不痛快,时不时地散布一些谣言,说齐磊坑蒙拐骗,手里没钱,专门克扣工人工资;王耀岩不爽齐磊和自己争夺家乡的匠人资源,也和郝国兰一个鼻孔出气,遥相呼应。

齐磊本身,还有一个致命的缺陷——家庭关系不稳固。

都知道他在和庄小蝶闹离婚,所以大家很有顾虑,担心齐磊今后支付工资的能力。

当自身信誉度不够的时候,就需要别人来为自己担保。

于是,齐磊又来找振华商量,让振华担保部分工人的工资。

振华一笑“我没问题啊,就怕我老爹知道了,对外宣称说我担保无效,毕竟我现在还不是当家人。”

齐磊早就想好了操作方法,笑道“这个容易,明天晚上,我在镇上的饭店请客,你去陪客,在饭桌上就给我担保。第二天我就带着工人们去南京了,你老爹怎么会知道?”

振华点头“行。”

当天晚上,振华找宜兰商量了一下。

这也是大事,宜兰至少也有知情权。

宜兰并不反对,说道“你和齐磊是兄弟,他来找你,你肯定无法推辞。但是我建议你,担保一半。你给齐磊扛起了一半的担子,怎么说也算对得起他了。工人们对齐磊,也不是完全不放心。你担保了一半的工资,也能打消工人们的顾虑了。”

振华点头“有道理。不过这事,你可不能让我老爹知道,要不他肯定骂我傻。”

宜兰点头。

第二天,在镇上的饭店里,齐磊叫了七八个工人吃饭,都是那些不太信任自己的人。

振华说道“大家放心跟着齐磊干,到了年底,如果齐磊欠了你们的工资不还,我给一半。”

工人们笑着问道“为什么只担保一半?”

振华说道“因为我只有这么大的能力啊。我给你们担保一个亿,到时候没钱给,还不是扯蛋吗,对不对?你们几个人,跟着齐磊干一年,这一半的工资,就是我可以拿出来的最大数字。超过这个数字,我担保也没用,到时候还是没钱给你们。”

工人们点头称是“振华真是实在人,有一说一。”

当天晚上,振华在担保书上签了字,留下了自己的大名。

次日一早,齐磊带着工人们出发了,开始了新的征程。

赵成海对儿子和齐磊之间的勾当,竟然一无所知,完全被蒙在了鼓里。

日历一张张地翻过去,一转眼,正月结束了,进入二月。

春兰在等待黄浩来提亲,然而却迟迟没有动静。宜萍写了信来,说黄浩已经回到南方的工厂了,正在上班。

这封信,让春兰对黄浩彻底绝望,同时也佩服哥哥的分析,更庆幸自己没有在初恋中陷得太深。

振华安慰妹妹,说道“黄浩那样的家庭,其实也不适合你。就算他来提亲,老爹也不会答应的。你也别伤心,你有这个模样,还担心以后没有好日子过吗?”

春兰摇头“我没有伤心。”

没过几天,王响的老婆秀贞来了,对振华老妈笑道“翠红嫂子,你养的好姑娘,被人惦记上了。镇上开烟酒百货店的老吴,托我来说亲,想着你家春兰做儿媳妇。他儿子吴轩高中毕业,为人也扎实,虽然没有振华这么帅,但是也能看得过去……”

“吴大头家的儿子?是他家老几啊?”翠红笑着问道。

“老二。”

“哦哦,孩子会手艺吗?”

“他家里开百货店,生意好得很,比什么手艺不挣钱?还要学什么手艺?老吴说了,这烟酒店,以后就是老二的。”秀贞笑道。

“这怕是说着玩的吧?他家三个儿子,谁敢保证,这百货店就是老二的?”翠红笑道。

“人家是三个儿子,可是老大已经分家另过了,在镇上卖水泥黄砂,还做钢模板出租生意。老三读书成绩好,以后肯定是大学生。这烟酒百货店,不给老二还给谁?”

“行,我和成海商量商量,再问问孩子。”翠红点头。

赵成海听老妻这么一说,立刻就点了头,几乎是毫不犹豫!

能把春兰嫁在镇上,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老吴的烟酒百货店,生意的确不错,一共三间门面,商品齐全。如果这事能成,春兰以后在店里站柜台,可比种地舒服多了。

而且老吴家的老二,赵成海也见过。那孩子五短身材,忠厚老实,是个本分人的模样。

春兰也没犹豫,点头道“我要看看那人长什么样子。”

振华和宜兰也觉得这事可以谈一谈,见面看看再说。

在王响夫妻俩的张罗下,春兰和吴轩的相亲,很快就开始了。

乡下人相亲,都是偷偷摸摸的,担心相亲不成,传出去对儿女的名声不好。所以,这对河东镇的年轻人,选择了在河源镇相亲。

赵成海这个赛诸葛,早就在翠红来说亲之后,带着老妻明察暗访,借着赶集的机会,在老吴家的门前来来回回走过十几遍了!

当时是清明前两天,吴轩正在门前摆摊卖东西,纸钱、炮竹什么的。

赵成海夫妻俩反反复复地看了许多遍,确定人家不是傻子呆子,便在心里点了头。

相亲当天,赵成海夫妻就没去了,让振华和宜兰陪着春兰去。。

春兰见了吴轩,却对他的尊容有些不满,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该不该收见面钱,就来找哥嫂商量。

宜兰笑道“要说门当户对,人家的经济条件是超过我们家了。要说文化,人家高中毕业,和你也般配;要说长相,吴轩的确不够帅气。但是我看这小伙子对你很满意,如果你点头,嫁过去以后,他肯定心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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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7章 传呼(6)

春兰脸色一红“大嫂你就胡说!”

振华也笑道“我看这吴轩很老实,以后肯定是春兰当家。”

春兰翻白眼“我就问你们,这见面钱收不收,你们就胡说八道!”

振华想了想,说道“反正爹妈比较满意,我和你嫂子也没意见。如果你让我们参考,我们就建议你收了见面钱,以后相处相处,再了解了解。”

春兰叹气“我现在,头脑一片空白,这人……长得太普通了,跟我哥哥站在一起,没法比啊!”

振华和姐姐妹妹,都遗传了母亲的基因,皮肤好,五官好,长得排场。

春兰有一米六出头的身高,体重九十五左右,明眸皓齿亭亭玉立,的确算是村花级别的人物。再加上初中毕业的学历,和在外打工两年的经历,所以眼界较高,一般人不入她的法眼。

拿吴轩和振华作对比,更是没得比。振华一米八二的身高,白面书生不胖不瘦,猿臂蜂腰,身板挺拔,随便往哪里一站,都有些玉树临风的模样。

吴轩的身高只有一米六五,体重估计一百六十五,长着一对小眯眼,又喜欢憨笑。一笑起来,这小眯眼就变成了两条细缝……

振华噗地一笑“春兰你这就过分挑剔了啊,像你哥哥这样帅气的人,全世界又能找到几个?你嫂子的火眼金睛,都找了二十多年才找到的我。”

“嗯,像你这样不要脸的人,的确不容易找。”宜兰翻白眼。

春兰跺脚“你们俩别开玩笑好不好?我等着你们拿主意!”

振华笑道“通常来说,让哥哥嫂子拿主意,那就是自己心里已经同意了,就是不好意思点头。行,我拿主意,收了见面钱吧。你以后开烟酒百货店,我买东西就可以打折了。盼盼的零食,也不用我操心了!”

“人家常说,把小姑子卖了换果子吃,这回可变成真的了,吴轩家里最不缺的就是果子!”宜兰也笑道。

“就不给你们打折,就不给你们果子吃!都不是好人,一个个都巴不得我赶紧滚出去!”春兰瞪了哥嫂一眼,恶狠狠地说道。

所谓爱情,终究还是敌不过现实生活。

爱情不能当饭吃,开商店挣钱,却可以买饭吃。

男才女貌在小说里,男财女貌才是真实的生活。

春兰最终还是向往街头上开店的生活,向往今后的富裕,接下了吴轩的见面钱。

吴轩这小子激动得满脸通红,就像醉了酒一样,走路都踉跄起来。

三月是桃花月,诸事不宜,春兰的“看家”推迟到了四月初二,“小礼”放在了四月初八。

那时候已经开始农忙了,振华又要教书,又要养猪,又要午收,又要参加妹妹的“三礼六聘”诸多活动,忙得不可开交。

春兰很不客气,一个急急如律令,将吴轩拘了过来,在东湾村劳动改造,帮着父母哥嫂做农活,割油菜割麦子,挑麦把,拿着黄牛当马骑。

可怜的吴轩,一季麦收过后,晒脱了一层皮,却又不敢有任何怨言,还是一脸的憨笑。

赵成海很满意。女婿厚道,女儿以后不吃亏啊!

麦子油菜收割完毕,田地里开始上水,准备插秧。

田地里被灌上了水,泥鳅黄鳝便活跃起来,满地里乱窜。

勤劳的东湾村人,便祭出了十八般兵器,各显神通,在百忙中抽出时间来,展开捕捉黄鳝泥鳅大赛,尽情地抓捕这些鲜货,换一点零碎银子,买一些油盐酱醋。

这个季节,兰玉树很挣钱。

他每天骑着嘉玲车,走乡串户地收购鲜货,送去河源镇或者县城,兑给那些更大的鱼鲜贩子。

赵成海也捣鼓了七八斤黄鳝,自己却舍不得吃,放在水桶里养着,对振华说道“看见兰玉树下来,你把家里的黄鳝卖了。注意看称,当心他蒙你!”

振华笑道“老爹,大蒜炒黄鳝好吃,你留着下酒吧。”

赵成海扛着铁锹出了门,说道“还是卖了,给盼盼买一些零食吧。泥鳅黄鳝也不稀奇,想吃的时候,随便抓一点就是。”

午后,振华正在哄着盼盼午睡,却听见兰玉树的嘉玲车喇叭在村子里响起。

振华想起老爹的吩咐,急忙出了门,招手道“兰表叔,我家里还有几斤黄鳝。”

兰玉树骑车拐了过来,看了看黄鳝,过称付款。

振华接过钱,说道“天气预报说明天下雨,兰表叔这嘉玲车,恐怕不能骑了。”

“是啊,一下雨我就要命了,收来的东西,只能放家里养着,或者挑去镇上,累死人!”兰玉树叹气,给振华发了一根烟。

振华点上烟,笑道“兰表叔这两年也挣了钱,捐款十万八万的,给村子里修路呗?”

“扯蛋,十块八块我都捐不起。”兰玉树一笑,忽然又皱眉说道“振华,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振华一愣,随口问道“什么事?”

兰玉树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秀莲他男人,死了。”

振华吃惊“什么,高庆春死了?怎么死的?”

兰玉树点点头,又说道“你放心,和你当年打架没关系,不是你和齐磊打他引起的后遗症。他是出车祸,自己摔死的。”

“摔死的?”振华皱眉。

“是的,去年的时候,县机械厂就倒闭了。高庆春在今年年后,买了一辆大三轮车,做了鱼贩子,经常从我这里收购鲜货,贩卖去省城。我昨天在县城菜市场,听说了这件事。高庆春拉着满满一三轮车的泥鳅黄鳝,掉进了二十埠河。泥鳅黄鳝都活了,他死了……”

“卧槽,我一点都不知道。”振华沉吟良久,喃喃说道“完了,蒹葭变成了没爹没娘的孤儿,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兰玉树也叹气“估计鲁强文他们也不知道吧,自从秀莲去世以后,他们好像不来往了,唉……”

振华点头“谢谢兰表叔告诉我,要不我也不知道。”。

兰玉树一笑,骑车去了。

振华看看时间,也推出了自行车,直奔镇上,给齐磊打传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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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8章 传呼(7)

振华找齐磊,当然不是关心高庆春,而是为了关心蒹葭。

小女孩太可怜了,振华永远也忘不掉秀莲火化那天,蒹葭可怜兮兮的模样。还有那天,自己和齐磊痛打高庆春之时,小蒹葭惊惧的眼神。

齐磊很快回了电话,询问情况。

振华将高庆春的死讯转述了一下,然后沉默。振华只字不提蒹葭,看齐磊有没有什么说法。

齐磊也在那边沉默,半晌才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等我这两天回来,我们找鲁强文商量一下吧,让他们把秀莲的女儿接回来抚养,在东湾村长大……三结义嘛,我们总要对得起秀莲。”

振华说道“这样固然是好,可是一个孩子长大,十几年的时光,无论是金钱费用,还是监护的精力,都是非常巨大的。这个要有思想准备,慎重决定。”

“我出钱,让计华梅夫妻俩抚养蒹葭,你出力,负责蒹葭以后的学习管教和其他方面的照顾。”齐磊说道。

“行,等你回来再说。”振华挂了电话。

能把蒹葭接回来,当然最好。她母亲秀莲没有看见家乡的崛起,但是蒹葭一定可以见证家乡的发展和改变!

可是,鲁强文家里是否同意?高家是否同意?

振华心里没谱。

还有自己的老爹和宜兰,他们是否同意?

还有庄小蝶,得知这个消息,会不会再和齐磊大吵大闹?

宜兰说得对,秀莲走了,但是她的身后事,远远没有结束。

齐磊过了好几天,在午季农忙进入尾声的时候,才返回东湾村。

他还是开着鳖壳车,挂着传呼机,梳起了大背头,一举手一投足,都透露着大款的霸气。

齐磊当然是不回家的,直接开车到振华家的门前,打开后备箱,又给振华老爹孝敬了两箱酒。

赵成海拿人手软,急忙吩咐妻子翠红和女儿春兰准备晚饭。

晚饭后,齐磊和振华在门前的打谷场上喝茶,商量蒹葭的事。

齐磊说道“我考虑了好几天,已经有方案了。收养蒹葭,我们肯定是不行,不符合规定和政策。所以,只能是鲁强文夫妻和计华梅出面。钱的方面,你不用担心,全都是我的。蒹葭接回来以后,其他方面还要靠你照顾。”

振华点了点头,说道“这个事,我还要跟宜兰说一下。如果宜兰不同意,我只能慢慢做工作。”

齐磊叹气“唉,结了婚的人就是可怜,干什么事都不利索。你看我现在,嘿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振华正要说说庄小蝶的事,却看见鲁强文从夜色里走来。

齐磊也很意外,迎上去问道“强文叔,大晚上的,这是去哪里啊?”

“哦哦,我就是来找你和振华的。”鲁强文点头一笑,掏出香烟递上,问道“齐磊是刚刚回来吧?我也是才知道你回来。”

齐磊点点头。

振华有些意外,问道“强文叔找我们,有事吗?”

鲁强文叹气,说道“不知道你们听说了没有?高庆春出车祸死了……”

振华点头“我知道,前几天听小葛庄的兰玉树说的。”

齐磊冷笑“这畜生,死了就死了吧,没什么可惜的。”

鲁强文勉强笑了笑,又说道“就是秀莲留下的小丫头,太可怜。所以我想,把小丫头接回来抚养。我们做父母的,对不起秀莲,如果把她的孩子养大,也算是、算是……给秀莲赔罪了。”

振华心中一喜,连连点头“其实我叫齐磊回来,也就是商量这个事,没想到,强文叔和我们想到一起去了!”

鲁强文主动提出抚养蒹葭,剩下的事就好办了。

高家有丧子之痛,高父高母都一大把年纪,难以照顾蒹葭周全,估计会同意鲁家的要求。

齐磊也大喜过望,说道“振华说的没错,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蒹葭的。既然强文叔和我们想法一样,那你就和高家接触一下吧,把蒹葭带回来。我和振华也商量了,蒹葭的抚养费和读书的开支,我来给;蒹葭以后的学习管教,振华负责。你们照顾蒹葭的吃喝就可以了,不要你们花一分钱。”

鲁强文急忙挥手“不不不,小孩子吃口饭,能要多少钱?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不要你们出钱。你们以后,把蒹葭当成亲外甥女看待,多多照看,我们全家都感谢不尽了。”

齐磊笑着挥手“不用多说,你们明天就去县城,和高家商量商量。”

振华也说道“是啊,其他的事情都好说,先看看能否把蒹葭领回来。”

鲁强文点点头,千恩万谢转身而去。

振华和齐磊对视一眼,心里都松了一口气。

当天晚上,齐磊还在老麻子家里落脚,振华则向父母和妻子宜兰请示。

在父母妻子面前,振华撒了一个小小的谎“老爹老妈,宜兰,那个……鲁强文的女婿,就是秀莲的丈夫死了。今晚上,鲁强文找了我和齐磊,说要把秀莲的女儿蒹葭接回来抚养,让我和齐磊以后照看照看。”

赵成海吓了一跳,问道“强文女婿怎么死的?是不是和你们前年打他有关系?”

“没关系,他自己出车祸死的。”振华说道。

赵成海这才放心,皱眉不语。

宜兰淡淡地问道“鲁强文让你们照看,怎么照看?出抚养费吗?”

振华急忙摇头“不用抚养费,齐磊主动说给钱,鲁强文都不要。他的意思……大概让我们把蒹葭当成亲外甥女,关心关心,管教学习什么的。”

宜兰想了想,说道“那应该没问题啊,你平时都能给满村的孩子补课,还不能给秀莲女儿补课吗?”

赵成海皱眉“就怕时间耽误不起!”

振华向老爹赔笑“爹,也许那孩子聪明,根本不用补课。”

赵成海哼了一声“反正我是不大同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是秀莲她爹已经找来了……”

“找来了又怎么样?我家欠他的!?”赵成海瞪眼。

振华苦笑。

翠红不发表意见,却很紧张地看着丈夫和儿子儿媳,担心引起家庭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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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9章 信念(1)

宜兰忽然站起来,看着振华老爹说道

“爹,振华和齐磊秀莲三结义的事,全世界都知道了。背地里,有人笑话振华和齐磊,也有人佩服振华和齐磊。秀莲的坟头和墓碑在那里,振华和齐磊想缩头,也缩不掉了。如果他们现在缩头,反而被人看笑话。别人就会说他们当时年轻冲动不懂事,现在反应过来,做了有头无尾的孬种。”

赵成海很意外,皱眉看着宜兰“那你说……要怎么办?”

宜兰咬了咬牙,说道“依我看,就按照振华的意思去做,承担秀莲女儿以后的读书管教,把她当成亲外甥女看待。这样的话,不但没人敢笑话你儿子,反而,还会给振华挣来一辈子的好名声!”

“好名声?”赵成海沉吟。

好名声当然人人想要,但是这东西可以换来什么?能当饭吃吗?赵成海也纠结了!

宜兰看着振华,淡淡说道“种田人反正发不了财,死做死累到老,也别想留下多少钱。如果能留个好名声下来,一辈子也没白过。”

振华被妻子的话提醒,连连点头“没错,我和齐磊已经没有退路了,秀莲的女儿,就是我和齐磊的亲外甥女,我和齐磊必须要照顾她。”

翠红也看着丈夫,说道“那就这样吧,反正又不要我们花钱。大不了,也就是逢年过节给孩子买些零食,给几块钱压岁钱。”

赵成海苦笑“行吧,你们都这样说,我没意见。”

“谢谢老爹老妈,还有宜兰,你们……都是好人。”振华真诚地道谢。

家庭会议过后,振华便没有了后顾之忧,专等鲁强文的消息。

齐磊得知了振华的家庭会议情况,又是羡慕又是心酸。

在秀莲的坟前,齐磊说道“人和人之间,差距太大了。宜兰这么贤惠,庄小蝶怎么就这么蛮横不讲理?宜兰看得清楚,说得对啊。现在一不做二不休,我俩才能保住自己的名声。如果退一步,就要被人笑话。”

振华叹气“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们承诺照顾蒹葭,是为了当初的三结义,还是为了我们的名声……如果为了名声来做事,是不是也很虚伪?”

“这……”

这个问题很深奥,齐磊无法回答,一时语塞。

振华苦笑了一下,又说道“我感觉我被宜兰带歪了,说实话,我一开始,根本没想到名声的问题。”

齐磊反问振华“那你的初衷是什么?”

振华看着秀莲的墓碑“我只是觉得秀莲死得悲苦,爱屋及乌,不忍心她的女儿变成孤儿。你应该和我一样,内心深处,不自觉地将蒹葭看成了秀莲生命的延续,觉得照顾蒹葭,就是照顾秀莲,可以弥补我们没有照顾好秀莲的遗憾……”

齐磊恍然大悟,一拍大腿“你说的太对了,就是这样!去他媽的名声,名声好坏,老子不在乎!”

然后,齐磊又惆怅起来“可惜大诗人陈光明死了,否则,诗人一定会懂得我们的灵魂。”

振华一笑“灵魂这玩意我不懂,但是我心里还有一个信念,和我们的三结义有关,和蒹葭有关。”

“什么信念?”

“我们当初三结义,是发誓要改变家乡的。我的信念就是,秀莲没有看到这一天,蒹葭一定能看到!蒹葭以后接回东湾村,在东湾村成长,她一定会见证我们家乡的飞腾和崛起,实现她母亲没有实现的愿望!”振华动情地说道。

“对,这个信念一定要抱住,不能放松。大诗人说,秀莲虽然走了,但是并没有离开我们,而是在彼岸的云彩里看着我们。如果家乡有改变,秀莲也会看到的!”齐磊更是热血沸腾,激动得泪花闪烁。

振华拍着齐磊的肩膀“你加油,挣钱回来修路!”

齐磊点头“挣钱的事教给我,你在家里照顾蒹葭。如果蒹葭以后考不上大学,我饶不了你!”

“放心吧,不仅仅是蒹葭,还有齐帅,还有我家的盼盼,还有铁桥的儿子宋立鑫,我保证,他们以后都是大学生!”振华豪情万丈。

这几年变化很大,大学招生名额持续增加,考大学不再是遥不可及的事。

振华相信,东湾村以后会有很多大学生。蒹葭、齐帅、盼盼和宋立鑫等小一辈,都应该是大学生!

隔了一天,鲁强文夫妻俩从县城回来,又来找振华和齐磊商量。

鲁强文很开心,说道“高家同意了,让我们等到高庆春‘二七’过后,去把蒹葭领回来。高庆春的老爹,自从儿子车祸以后,就一病不起,高庆春的母亲也照顾不了蒹葭了,只好交给我们。”

齐磊更加开心“很好,很好,等蒹葭回来,我们给她改姓,以后叫鲁蒹葭。”

振华反对“不行,孩子已经四五岁了,现在改名,对孩子影响大,不利于她的成长。”

鲁强文也附和振华的意见,笑道“是啊,改姓就不用了,太麻烦。”

齐磊却很固执“不行,一定要改名,高蒹葭这个名字,就会让我想到高庆春,心里不痛快。”

振华也坚持己见“你心里不痛快也得忍着,一切以孩子的成长为重!等孩子十八岁以后,懂事了,你再和孩子说改姓的事,让她自己选择!”

齐磊想了半天,终于点头“行,你是孩子大舅,你当家。”

鲁强文又说道“等孩子接回来,振华就是大舅,齐磊就是二舅。我家的盛松,就是孩子的父亲,华梅就是孩子的母亲。你们看这样行不行?”

振华考虑了一下“我和齐磊这边,大舅二舅的称呼,肯定没问题。秀莲的大哥大嫂那里,要看蒹葭愿不愿意改口。蒹葭愿意叫爸爸妈妈更好,不愿意的话,还是舅舅和舅妈吧。”

“也行。”鲁强文点了点头。

几个人又在其他方面做了一些安排和构想,都高高兴兴的,等着把蒹葭领回来。

然而那天晚上,振华老爹却忽然把振华扯到一边,嘿嘿奸笑道“我想了好几天才想明白,振华,你和齐磊这一对大傻瓜,都被鲁强文这老狐狸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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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0章 信念(2)

振华不明白老爹的意思,皱眉问道“难道秀莲父母另有打算瞒着我们?”

赵成海冷笑“鲁强文这老东西啊,专门打小算盘。他不是要抚养秀莲的女儿,而是给孙子找个童养媳!你想想,他家的孙子和秀莲女儿差不多大,是不是很合适?”

振华一愣,随即摇头笑道“不可能,近亲不能结婚,这个道理经过国家的反复宣传,大家都明白了。秀莲父母也不是傻子,不会有这个想法的。”

“道理?乡下人不见得相信国家讲的道理,他们只说古理,要亲上加亲!”

“不会的,就算秀莲父母有这样的想法,计华梅也不会答应。别看计华梅有残疾,人家有文化懂知识,不是老一辈的思想。等到蒹葭长大了,秀莲父母也就老了,哪里还能当家作主?那时候,鲁家的事情,计华梅说了算。蒹葭的事,她自己说了算。”振华和老爹分析解释。

然而赵成海只是冷笑、摇头。

振华又说道“还有我和齐磊,也不会答应让蒹葭做童养媳的。”

东湾村的童养媳,在十年前还有,目前已经绝迹了。

亲上加亲的事,也在最近几年彻底杜绝。

对于老爹的分析,振华不以为意。无论是从时代观念和社会发展进程上面来看,鲁强文要把蒹葭当成家里的童养媳,以后和孙子亲上加亲,这都不可能!

再说了,有自己和齐磊在当中监督,鲁家估计也不敢吧?

齐磊听说了振华老爹的分析,却对振华说道“你老爹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不可不防!蒹葭领回来以后,你要密切关注鲁家的举动和思想动态!”

振华哭笑不得“你拉倒吧,我不相信人性这么阴暗!”

“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人性都存在阴暗面。”齐磊走了几步,说道“所以,蒹葭的抚养费,还是我来给。这样的话,蒹葭以后的婚姻问题,我们就有决定权,鲁强文不敢说什么。”

振华点头“你有钱给,我不反对,刚好鲁家也很穷,这是帮他们减轻负担。不过我要提醒你,你不能光顾着蒹葭,也要照顾你儿子和你老妈。”

“他们我都给钱,这两年都汇款给我二弟,隔三差五就给。”齐磊说道。

振华点头。

齐磊笑道“振华,我还要找你老爹,商量一件事。这件事,你就不要参与意见了。”

振华心里狐疑“什么事,这么神秘兮兮的?”

齐磊却挥挥手,一笑而去。

振华老爹正在挑大粪浇玉米,被齐磊在田头拦住了。

齐磊掏出香烟,拉着振华老爹在田埂上坐下,说道“大叔,我俩合伙做个生意,保证你赚钱,比挑大粪赚钱!”

听到“钱”字,振华老爹两眼冒光,急忙问道“什么生意,你说说看!”

齐磊一笑,说道“我手上有两万块闲钱,放你这里,你帮我放高利贷。收上来的利息,我们一人一半。你看怎么样?”

“两万!?”赵成海吃惊,差点从田埂上蹦起来。

齐磊按住他,笑道“没错,两万。我听说这两年,利息低了一点,但是月息三分还是有的,是不是?如果两万块放出去,每月还有六百块的利息,对不对?”

“对对对,你对行情很清楚!”

“那就行了,大叔帮我管理这两万块,每个月收入三百块,是不是比挑大粪挣钱?”

“话是这样说,可是……不见得都能放出去啊!”赵成海皱眉说道。

“那就算月息二分,可以放出去吧?每月四百块,你也分两百啊,对不对?这还不耽误你挑大粪。”齐磊笑道。

“那也是。”赵成海也笑。

放高利贷,通常都是背地里的勾当,一般在晚上进行。放出去以后,等着收利息就是了,不耽误任何事,更不耽误赵成海挑大粪。

齐磊点头,又说道“我也分一半利息钱,这个钱,你交给振华,让振华送给秀莲父母,算是蒹葭的抚养费。每月两百块,一个小孩子吃饭,应该够了吧?”

赵成海想都没想,说道“乡下生活费很低,每天五六块钱,足够了!”

齐磊拍着振华老爹的肩膀“这两万块,我放在大叔这里,大叔可不能对外说起,一定要瞒住。因为我做工程,还在到处借钱,被别人知道了可不好。”

“没问题!”赵成海连连点头,又问“那……振华知道吗?”

“振华那边,我自己跟他说。”齐磊说道。

第二天一早,齐磊开车去了南京,下午返回东湾村,带回来两万元现金。

赵成海拿到这两万块钱,激动得满脸通红,沾着唾沫数了好几遍。这是赵成海有生以来,手里拿过的最多的现金!

振华也在场,问道“这钱哪来的?”

齐磊指着这两万块,说道“这是大诗人陈光明的死亡赔偿费,我一直没敢动,怕他家人忽然找来。现在就放在大叔这里吧,算是蒹葭的抚养教育资金。诗人没死,他和我们一起,在抚养蒹葭。”

在外面做工程,所需的资金就是个无底洞。但是齐磊不敢动这笔钱,一直没动,存在银行里。

他知道大诗人有灵魂,如果这笔钱用在别的地方,诗人的灵魂恐怕不会放过自己。

用这笔钱产生的收益来抚养蒹葭,是一件很圣洁的事,这才能匹配上诗人圣洁的灵魂。

振华很惭愧,却又不好说老爹什么。

以老爹的角度来看,打理这笔资金也有风险,收取一些利益,也能理解。

同时振华也很佩服齐磊,如此长远的规划,可以确保蒹葭的抚养费用了。

暑假结束的第一天,齐磊开着车,又租了一辆面包车,带着振华和鲁强文夫妇,带着计华梅和秀梅,将蒹葭接了回来。

蒹葭上车的时候,眼泪汪汪地和奶奶挥手告别,哭道“奶奶,你要来看我……”

高母也哭得断肠,舍不得这个孙女,舍不得儿子留下的唯一一点骨血。

可是家中独子去世,老伴又一病不起,高母实在无力抚养蒹葭,只能委托给孩子的外婆家。

童家芬把外孙女抱在怀中哭成了泪人,说道“我也是你奶奶,孩子你放心吧,奶奶会陪着你一辈子的。”

秀梅和计华梅,都眼泪汪汪。

振华和齐磊也各自心酸,眼眶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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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1章 信念(3)

回到东湾村的时候,鲁强文在家里摆了一桌酒,招待振华和齐磊,也算是对蒹葭的欢迎。

宜兰也接受了邀请,以舅妈的身份,参加了这次简单而又隆重的酒宴。

齐磊和振华,给蒹葭买了一堆玩具。

蒹葭这时候四周岁不到,但是按照虚岁的说法,已经五岁了。

五岁的孩子,已经懂了很多事。忽然换了一个陌生的环境,面对着一群陌生人,蒹葭就像受惊的小兔一样,战战兢兢,东张西望,不敢说话。

秀梅将蒹葭抱在怀里,百般痛爱、呵护。

渐渐的,蒹葭的情绪才安定下来。

午饭过后,蒹葭在秀梅的引导下,终于对振华和齐磊叫了一声大舅二舅,也对宜兰叫了一声舅妈。

“蒹葭真乖。”振华和齐磊各自抱了抱蒹葭,心里悲喜莫名,百感交集。

宜兰也给了蒹葭二十块钱的见面礼,对计华梅和秀梅笑道“以后是真亲戚了,你们有时间,就带着孩子去我家里玩,让蒹葭和她表妹盼盼熟悉熟悉。”

计华梅笑道“我代表蒹葭,谢谢大舅妈。”

有了蒹葭这个纽带,有了名正言顺的亲戚关系,计华梅和宜兰从此以后,倒是成了一对好姐妹,几乎无话不聊。

齐磊建议带着蒹葭去给秀莲上坟。

振华却不赞成,说道“孩子刚回来,先让她熟悉熟悉环境,放松心情,上坟的事以后再说。”

齐磊觉得有道理,放弃了这个想法,第二天回南京做自己的工程。

蒹葭的回归,在东湾村又引起了很久的议论。

正如卓宜兰所料,振华和齐磊博得了一个好名声。三乡五里的人,提起这件事,都对振华和齐磊一声赞,说他们是有情有义有始有终的真汉子!

乡亲们感动于振华和齐磊的情义,又同情蒹葭的身世,每次见到小蒹葭,都笑容可掬,哄着她,逗着她。

刘志高和王响,还有赵文乐和许多乡亲们,都私下里对鲁强文说过好好抚养这孩子,有什么难处就说一声,一定帮忙!

可以说,蒹葭是父母双亡的孤儿,却也是整个东湾村的宠儿。

在这个事件里,唯一不高兴的人,还是庄小蝶。

庄小蝶在等着丈夫道歉,一直没等到,却等来了振华齐磊领回蒹葭的消息,更是心中郁闷、不平。自家的儿子不管,却对秀莲的女儿如此关心,这让庄小蝶愤怒不已。

“家种不养养野种,好,以后就让野种给你养老送终吧!”庄小蝶失望透顶,在心里咬牙切齿将齐磊大骂一顿,更是下定决心,当齐磊已经死了,自己带着儿子过日子!

暑假期间,振华和齐磊经常带着盼盼去看蒹葭。

振华还买了一些儿童识字书,每次教蒹葭认识两个字。

乡下没有托儿所幼儿园,没有学前班,也没有学前教育的观念和概念。

东湾小学的袁以晴老师提议过,建议东湾小学设立学前班,向城里看齐,别让农村孩子输在起跑线上。

但是田开芳校长和邓炜璘副校长都不同意,认为不具备条件。

开设学前班,要负责学生的安全,又牵涉到收费问题,容易被上面批评。所以大家都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黄超超老师更是笑道“乡下的孩子,不是输在起跑线上,而是,连赛场都无法进入。城里的小学三年级,就开设英语课了,我们的乡中心小学,高年级也没有英语课。这些乡下孩子,进入初中以后,很快就会被城里孩子丢下来。唉,乡村教育,不容易啊!”

振华更是深切体会到乡村教育的落后,所以抽空给蒹葭进行学前教育。

计华梅小学毕业,又是残疾人,做不了重体力活,有时间也在家里教蒹葭认字写字。

一个暑假过后,蒹葭已经认识了二三百个字,会背七八首唐诗,也可以从一数到一百,准确掌握五以内的加减法,被东湾村的乡亲们视作神童。

高母来看过孙女两次,很满意。

秋季开学不久,又是秋收工作开始。

赵成海终于一咬牙,卖掉了家里的老水牛。因为家里的拖拉机,已经可以完全取代老水牛的所有工作了,留着耕牛毫无用处。

也就在这一年,隔壁的王响和赵成全,都买了拖拉机。

东湾一二三四组,目前的拖拉机数量,已经超过了十台以上。

延续了几千年的牛耕技术,似乎即将被终结。

牛耕技术被淘汰,也打破了乡村几千年不变的生态。

卖了耕牛,自然就不需要稻草了。稻草是耕牛的粮食,现在没了耕牛,还要稻草干嘛?留着烧锅煮饭吗?

乡下人都知道,稻草不是烧锅煮饭的好材料。

因为稻草不耐烧,灰烬却很多。而且村子里许多家都有沼气池,了足够的燃料,根本就不需要这些稻草。

于是,这些稻草被就近付之一炬。

东湾村第一个焚烧秸秆的,是振华。那是几年前,振华的赌气行为;

第二个烧秸秆的,是刘志高。

高三爷将稻谷打干净以后,把场上的稻草全部送在路边的一块空田里,点起了熊熊大火!

振华去看高三爷放火,笑道“高三爷,古人说粮草粮草,陈草如陈粮,你怎么把稻草给烧了?这也太不会过日子了吧?”

高三爷大笑“我家去年的稻草,还在打谷场下面堆着,今年的稻草实在堆不了了,不烧了怎么办?你知道过日子,干脆把我家的稻草挑回去吧,我不要。”

振华笑道“我挑不动,回家让我老爹来挑,他老人家识宝,一定很高兴。”

高三爷知道振华的意思,大笑“当心你老爹又拿扁担揍你!”

振华嘿嘿一笑,真的回家找老爹去了。

赵成海正在打谷场上扬场,嘿吆嘿吆地喊着号子。

振华走过去,笑道“爹,我来扬场吧。”

赵成海继续扬场,说道“不多了,不用你换手。”

“不不不,我来扬场。”振华抢过老爹的木锨,指着村前冲天而起的火光,笑道“爹,高三爷在家里烧稻草,我看很可惜的。要不,你带着扁担绳子,去把高三爷家的稻草挑回来吧?”

赵成海缺乏幽幽默细胞,不知道儿子的意思,皱眉道“我家里有稻草,要他家的干嘛?”

振华一本正经地说道“几年前,老爹不是拿着扁担教育我,说我不该烧了六谷秸秆吗?现在我和高三爷说好了,用他家的稻草,来还你当年的六谷秸秆……”

“原来你个狗东西是来报仇的!”

赵成海这才明白儿子拿自己开涮,弯腰拾起地上的大扫把,追着儿子就打。。

振华丢了木锨,掉头就跑。

隔壁打谷场的王响和赵成全都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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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2章 彩电(1)

然而赵成海还是舍不得焚烧自家的稻草。虽然不养耕牛了,他还是习惯性地将稻草堆起来,周周正正地放在自家打谷场的下方。

振华私下里,将老爹的举动归纳总结为“顽固不化,小农意识的垂死挣扎,牛耕时代的回光返照”。

秋收过后,进入冬闲时期。

齐磊又回家招收工人,将鲁盛松也带了出去。

鲁家的经济条件一直很差,低于东湾村平均线。齐磊将鲁盛松带出去,自然也有照顾他的意思在内。鲁盛松先天智力不足,但是力大无穷,不会偷奸耍滑,在具体的指挥下,可以做一些体力活,甚至比常人做得更好。

齐磊等于明着送钱给鲁盛松,按照大工的工资支付他。

眨眼就是年底,齐磊手上的工程结束,拿到了大部分工程款,兑付了百分之八十的工人工资,余下的工资,来年再算。

扣下部分工资,是大多数老板的手段,以此牵制工人,让工人乖乖地跟着自己。

这一笔工程,让齐磊大赚一笔,纯利润超过了十五万。

振华的姐夫作为齐磊手下第一大将,今年也实现了小康,净赚了一万元。这让赵成海很得意,逢人就炫耀,说自己的女婿今年挣了一个早字头。草字头,是大写的“万”字。

腊月刚刚开始,工人们就陆续返乡了,齐磊没有回来,留在南京跑工程。

春兰和吴轩已经进入了热恋期,婚期被提上日程。

情人眼里出西施,春兰再也不嫌弃吴轩长得普通了,开开心心地和吴轩去买衣服,选家具,拍婚纱照。

振华的日子,则过得波澜不惊,平静而幸福,每天教书,空闲时候和宜兰一起逗逗女儿,也抽空给蒹葭进行学前教育。

腊月初十,振华接到一笔三百元的汇款,却没有落款,也没有任何留言。

这是谁打来的钱?振华想了想,觉得这应该是铁桥打来的。

因为齐磊现在是大老板了,如果给自己打钱,绝不会只打三百块。

果然,两天之后,振华又接到了一封挂号信,是铁桥写来的。

铁桥在信上说,自己在祖国南方改革开放的热土上打工,目前一切安好,只是很思念小立鑫。这三百块钱,是给小立鑫买衣服的,委托振华代为购买衣服和鞋子,并且对宋家财隐瞒真相,只说是振华自己的钱。

信上没有留下回信地址,并且说明,让振华不用回信。

振华和宜兰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按照铁桥的意思去办。

如果对宋家财说明真相,有两个不便。第一,宋家财肯定会把这三百块拿去喝酒赌钱,小立鑫又要受冻;第二,宋家财会怀疑振华和铁桥不干净,或者向振华索取铁桥的地址,引起不必要的纠纷。

腊月二十三,正是送灶小年这一天,振华和宜兰一起,在河源镇给宋立鑫买了衣服鞋子,也顺便给蒹葭和盼盼,各自选了一套新衣服和一双鞋子。

振华特意准备一个本子,记录了这三百块汇款的日期,也记录了给宋立鑫购买衣服鞋子的具体开支。如果铁桥以后回来,振华要向铁桥报账的。

刚刚赶集回到家中,振华又接到齐磊的汇款,整整一千元,是给蒹葭买衣服的。

振华和宜兰觉得,蒹葭的成长之路很长,还是细水长流比较好,于是将这笔钱送给了计华梅,让她留作蒹葭今后的抚养开支。

这个春节,齐磊没有回家。

振华给他打了几次传呼,齐磊都说在外面跑工程,回不来。

就在这个春节,振华发现找自己写对联的乡亲,似乎少了许多。

越来越多的家庭出了高中生初中生,他们开始自己学写门对了。

而且,街头上也出现了摆摊卖对联的民间书法家。乡亲们图省事,直接购买写好的对联。

还有个民间书法家,更是将生意做到了极致,从腊月初开始,就挑着担子,下乡兜售春联,挨家挨户地询问,也接受预定。

老夫子看见这一幕,连连摇头,暗地里将此行为称作“斯文扫地”。读书人嘛,哪能这么爱财,到处吆喝着卖春联,和王响卖猪肉一样?

振华却很敏锐地意识到,这是观念改变带来的结果,也算是改革开放继续深化的一个表现。读书人也有挣钱的权利,下乡卖春联,也不算丢人。

不仅仅有下乡推销春联的,下乡推销炮竹烟酒和各类商品的,也越来越多。

吴轩的老爹,也利用自己和赵成海的亲家关系,让赵成海带着自己抢占阵地,开着拖拉机,在东湾村兜售烟花爆竹和烟酒年货,一天营业额好几千。

九三年的春节,在振华眼里是繁华的,也是寂寞的。

繁华,是因为生活条件在进一步改善,乡亲们越活越精神;寂寞,是因为这个春节少了齐磊。

三结义之中,秀莲去世了,齐磊不回家,只有振华坚守在家乡的土地上。

这种落寞,和春节的繁华热闹对比,更是刻骨铭心。

好在振华还有父母妻女和妹妹春兰,加上吴轩三天两头地跑来吃饭,这个春节,家里倒也是欢笑不断。

春兰和吴轩的婚期,定在了四月初八。

过了月半,距离婚礼还有四个月的时候,春兰找哥哥商量电视机的事。

按照乡下的规矩,嫁女儿肯定都要有嫁妆的。春兰希望用吴家的彩礼钱,买一台彩色电视机。黑白电视机现在不稀罕了,几乎家家都有,彩色电视机,才是年轻人梦寐以求的高档电器。

春兰对彩色电视机的渴望,和振华当年对拖拉机的渴望一样,渴望到寝食难安,渴望到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

年底的时候,镇上有卖彩色透明塑料板的,五块钱一张,号称黑白电视机瞬间变彩电。

春兰买了一张彩色塑料板回来,贴在哥嫂的电视机上,却发现上当了。

那透明塑料板是三色的,上中下三种颜色,红的蓝的黄的,乍一看是彩电,仔细看却越看越别扭。潜农在田

第273章 彩电(2)

蒙上这塑料板之后,电视上的包青天,明明一张黑脸,却变成了花脸!

更不能接受的是,被无数少女视作偶像的白脸展昭也变成了花脸!还有瘦瘦的公孙策,两眼不是泛红光就是冒蓝光,阴森森的,像是从地狱里爬上来的冤死鬼。

春兰看了两天的“改装”彩电,实在受不了那种诡异的画面,气呼呼地将塑料板撕了,丢进垃圾堆里。

振华听了妹妹的意思,笑了笑说道:“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老爹肯定不同意。彩色电视机,两千块出头啊!”

春兰撇嘴:“爹都说了,将我的荷叶裹我的粽,不管吴家给多少彩礼,他都不会扣下一分钱,全部给我买嫁妆。反正是给我的,我就不能做主吗?”

振华问:“吴轩家里,打算给多少彩礼?”

“吴轩说,他老爹的意思,是两千六百八。”

“这也不多啊,我和你嫂子当年,都三千八百八了。不过也是,你嫂子带回来两千块现金,还陪嫁了缝纫机、沙发……”振华说道。

“我都算过,电视机两千块,剩下的再买一些小东西,够了。”春兰说道。

“我帮你问问老爹吧。”振华说道。

春兰开心起来,千恩万谢,抱着哥哥的胳膊撒娇,恨不得喊一句谢主隆恩。

晚饭过后,振华找老爹聊天,试探着说出了妹妹的意思。

“不行,绝对不行!”赵成海毫不犹豫,一口回绝。

振华赔笑,说道:“老爹,春兰也算听话,打工两年挣了好几千,这回也算是找了个好婆家,给你长脸了。她也没有别的要求,只要一台彩电,要不,就顺着她的心意吧?”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赵成海板起脸,算账给儿子听:

“吴家一共就两千多块的彩礼,怎么买彩电?我们要给春兰准备至少十床被子,每床被子,就是一百块了。还有缝纫机三百多,零零碎碎的东西几百块,这都是注定要陪的。家里还有几桌酒席,‘过大礼’和回门加起来,大概七八桌人客,这又要一两千。再买彩电,我不是要贴上两三千块?”

振华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

老爹这次没有克扣吴家的彩礼,就已经算是开明了。但是让他嫁女儿还贴钱,他肯定接受不了。就算是家里有钱,老爹也不会答应的!

赵成海又说道:“小孩子不懂事,买个彩电,看了可以成仙吗?”

振华苦笑:“只怕春兰心里不高兴。”

赵成海瞪眼:“不用管她!”

春兰果然是不高兴,而且非常不高兴,从此以后闷闷不乐,很少看见笑脸。尤其是面对老爹的时候,春兰要么匆匆躲开,要么低头不语,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振华担心春兰心情不好,会闹出事情来,便找母亲商量。

母亲也叹气:“唉,按理说,春兰要个彩电也不过分,可是你爹说的也有道理。到了春兰出嫁那天,我们这边的亲戚,也有好几十人去送亲、送嫁妆。那时候,几十个人,就带着一台电视机,我们也没面子。换成黑白电视机,就能省钱买一套沙发,再买个缝纫机,买几口皮箱,看起来嫁妆也多一些,也是我们父母对外面的交代……”

振华苦笑:“爹妈要面子,春兰也要面子。不过春兰觉得,买个彩电可以赶上新潮流,最有面子,和你们的想法完全不一样。”

母亲还是叹气:“你老爹我说不了,春兰这丫头又犟,昨晚上跟我说,不结婚了,让我去把婚事退了。如果结婚,就让她自己当家,用彩礼钱买彩电!”

“老妈别担心,我再劝劝老爹和春兰吧。”振华说道。

这是一场危机,振华担心老爹和妹妹都不让步,会造成意外。

然而,振华老爹寸步不让,春兰也是一口咬定要买彩电,否则就不嫁。

春兰整天不说话,老爹整天板着脸,家里的气氛很压抑。

振华头大如斗,和宜兰商量。

宜兰很有大将之风,拿得起放得下,说道:“这有什么好麻烦的?春兰既然坚持,就依着她好了。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老爹现在管着她,几个月以后还能管她吗?”

“你说的很对,宜兰,你去说说我老爹吧。”振华忽然想起了秀莲。

秀莲就是这样。她的婚事,被父母强行做主。但是结婚以后,秀莲就是不回娘家,他父母再也不能管她了。

老爹的坚持,其实也是毫无意义的。

卓宜兰却说道:“现在还是你爹妈当家,我不可敢去说,免得他们说我急不可待地想掌权。”

乡下做儿媳妇的人,也有很多难处。小姑子的婚事,做嫂子的,一般没有发言权。当然了,特别强势的嫂子除外。

振华没办法,只得将宜兰的意思对老爹说了一遍。

老爹还是摇头:“这不是春兰自己的事,是我们家里的大事。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我不能让春兰出嫁那天,家里一堆亲戚送嫁妆,就送一个电视机过去!”

振华默然无语,纠结了两天,在宜兰的建议下,去找吴轩的老爹。

家里的矛盾解决不了,振华试着从外面入手,看看能否化解危机。

老吴看见振华来了,自然客气,拿烟倒茶。

振华也不隐瞒,直接说道:“吴大叔,春兰想买个彩电作为陪嫁,我老爹却不同意。这两天,春兰这丫头在家里闹脾气。我就是过来商量一下,让吴轩跟春兰再说说,换个黑白电视机吧。”

老吴微微皱眉,笑道:“春兰……已经跟吴轩他妈说过了,到时候陪嫁一台彩电,不买别的东西。吴轩他妈也问她能不能做主,她说……她自己的事,自己当家。”

振华吃惊:“春兰这么说的?”

老吴点头:“是啊,春兰就这么说的。”

“我回家再问问吧。”振华苦笑,告辞回家。

一路上,振华就在想,春兰这丫头胆子也是大了一点,不知道老爹当家吗?自己当年和宜兰恋爱结婚,凡事都还得请示老爹。春兰这丫头,唉!

回到家里,振华找老爹商量:“爹,我看还是算了吧,春兰这么一根筋,咱也不管她了,给她买个彩电,嫁出去拉到!”

赵成海毫无商量的余地,瞪眼道:“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振华叹气:“可是春兰已经跟吴轩父母说了,她的事她当家,就买一台彩电!”

“什么?这死丫头竟然跟人家说了!?”赵成海勃然大怒,一挥手,将桌上的茶壶扫落在地!

振华慌忙张开手来拦,却迟了一步。

茶壶当啷一声落地,摔得粉碎。潜农在田

第274章 彩电(3)

这是被老爹摔碎的第几个茶壶?振华实在记不清了。

从小到大,振华见过了太多这样的场景。他知道,老爹一旦开始摔茶壶,那就代表着事态失控。

振华也很后悔,不该多嘴将妹妹自作主张的事说了出来;振华更懊丧,自己这么大的人,在这场家庭纠纷中,竟然无能为力,眼睁睁地看着老爹和妹妹的矛盾扩大!

“她娘老子死了吗?轮到她自作主张!?”赵成海在咆哮,冲着后面的厨房吼道:“他妈你出来,是不是你放了话,让春兰这丫头自作主张的?如果你答应了,也行,就当我死了,就当这丫头有娘生没爹管好了!”

振华急忙劝解:“爹,大新年的,你就消消气吧,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宜兰也从卧房里奔出来,皱眉看着眼前场景。

振华的老妈也慌忙从厨房里跑过来,抖着手叫苦:“唉,这又是闹得哪一出呀!”

春兰在自己的卧室里哭泣:“我打工两年也挣了几千块钱,全部给了家里,自己没留一分钱。现在是人家给的彩礼,我买一台彩电为什么不行?我不要别的陪嫁,就要一台彩电,为什么就不行?我也活到二十岁了,从来都是你们给我当家,现在要出门了,给自己当一回家……就不行吗?”

宜兰急忙进了小姑子的房间,安慰道:“春兰不哭,这不是什么大事,慢慢商量。”

“没得商量,除非我死了!”赵成海怒吼。

盼盼被吓到了,哭着扑过来找妈妈。

宜兰也难免生气,扭脸对着公爹,皱眉说道:“他爷爷,这还是新正月呢,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春兰要个彩色电视机,给她就是了。担心其他嫁妆不够,我给钱。怎么说春兰也要出嫁了,一辈子的大事,让她欢欢喜喜出门不好吗?”

赵成海气昏了脑袋,冲着儿媳瞪眼:“你出钱,你凭什么出钱?你出的钱不是我家里的?我嫁女儿还要贴钱?没这个道理!”

卓宜兰摇摇头,抱着盼盼,坐在床沿上继续安慰小姑子。

振华老妈叹气,对丈夫说道:“他爹,我看你也别闹了。彩电就彩电,把这小丫头送出门算了。女大不由娘,谁还能管她一辈子!”

振华也帮着老妈,劝说老爹。

“好好好,好好好!”赵成海一张脸气得漆黑,从椅子上拿起破棉袄,转身就向后门外走,一边挥手道:“你们就当我死了,你们当家吧!”

振华急忙拉住老爹:“爹,你要干什么去啊?”

“不用你管,这个家,老子不住了,让给你们!”赵成海甩开儿子的手,一猫腰,冲进了后面的一间空猪圈里。

家里三个猪圈,年前买了两栏猪,空了出来,堆放着一些柴草。

赵成海钻进猪栏里,躺在柴草上不起来了,将破棉袄盖在身上,嘴里嘀嘀咕咕骂骂咧咧:“就当老子死了,就当老子死了!”

振华跟进猪栏里,哭笑不得,弯腰拉扯:“老爹,你这一把年纪了,这个……也不怕左右隔壁笑话?”

“笑话什么?人家问起来,你就说你老爹死了!你老爹要是不死,怎么会轮到春兰这丫头自己当家的?”赵成海瞪眼,再一次打开儿子的手。

振华无可奈何,在一边的柴草上坐下,陪着老爹。

宜兰这时候也在苦劝春兰:“春兰啊,老爹一辈子就这脾气,你就退一步,嫁妆的事让他安排吧。买个黑白电视机,再买个缝纫机,买一组沙发,又好看又实用……”

“不买了,我什么都不买了,我不嫁了,明天剪了头发,去山上当尼姑去!”春兰哭得两眼通红,无论母亲和嫂子说什么,都是这句话。

翠红两头奔波,到后院看看丈夫,又到前屋看看女儿,一筹莫展,只能掉眼泪,哀叹自己命苦,遇上了这个一根筋的丈夫,养了这个一样倔强的春兰。

宜兰让婆母照顾小姑子,自己来找振华。

振华从猪栏里钻出来,摇头叹息。

“叹气管用吗?孙悟空大闹天宫了,赶紧找个如来佛镇一镇!”宜兰扯着振华走开几步,低声说道。

“谁是孙悟空?”振华问道。

“当然是你老爹了!”宜兰说道。

“那谁是如来佛?”

“你二爷爷赵文乐。我看啊,也只有把你二爷爷请来,才能处理好这事了!”宜兰说道。

一言点醒梦中人。

振华大喜过望,低声说道:“你守着春兰,让我老妈守着老爹,别让他们寻死觅活闹出事来。我这就去镇上,给二老头打电话!”

宜兰点头。

赵文乐是乡级一把手书记,自己的宿舍里也配备了电话。

振华借用施主任的办公室电话,向赵文乐求救。

赵文乐叹气:“我这边工作正忙,隔了这么远的路,你现在叫我怎么办?”

振华央求道:“二爷爷,你就辛苦一下,包个车,连夜回来吧。我就担心老爹和春兰各不让步,最后闹出事情来。”

赵文乐苦笑:“一百里路,我现在动身回去,到了东湾村也是半夜了。这样吧,明天一早,我请假回来。你先回家安抚好春兰,就说我答应了帮她劝说你爹。你爹那边,你也安慰安慰,就说春兰已经知错了。两头都瞒着,等我回来。”

振华也不好再说了,只得道谢。

回到家里,振华按照赵文乐的意见操作,两头欺瞒,先避免事态的进一步扩大。

春兰信以为真,渐渐止住了哭泣。

振华老爹也得光下台,半推半就地,跟着儿子出了猪栏,回卧房里睡觉。

振华和宜兰还是害怕,担心春兰夜里寻死。

夫妻俩商量一下,宜兰带着小姑子一起睡。振华则带着被子,睡在妹妹的小房间里。

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

振华早早地起了床,去学校请个假,回家里专等赵文乐。

赵文乐有身份,会说话,振华相信他有这个能力,将自己的这一场家庭危机顺利化解。

上午十点多,赵文乐终于来了。

赵成海看见赵文乐,非常意外,急忙站起来打招呼:“二老头怎么回来了?”潜农在田

第275章 彩电(4)

“还不是你闹的吗?”

赵文乐皱眉看着赵成海一眼,又说道:“振华昨夜里给我打电话,让我连夜回来。我就不明白了,女儿亲事是个大喜事啊,你怎么也能闹得鸡飞狗跳?”

赵成海恶狠狠地瞪了儿子振华一眼,拉着赵文乐坐下,仔细诉说缘由。

赵文乐耐心地听着,暂不表态。

赵成海说完了,又冲着儿子瞪眼:“狗东西,你把二老头请回来,想泰山压顶压死你老子?”

狗东西赵振华苦笑,说道:“老爹,我这不也是被你和春兰逼得?”

昨夜里的情况,的确很吓人。

老爹和春兰都走进了死胡同,再不回头,就有可能酿成一场家庭悲剧。振华和宜兰,也的确是逼上梁山,要不也不会轻易开口打扰赵文乐这样的大忙人。

赵文乐一笑,拍了拍赵成海的肩头:“老侄哥别生气,等我再找春兰了解一下,来给你们断一断家务事。谁对谁错,我能说得清。”

赵成海不敢在赵文乐面前发脾气,叹息一声,躲在后院里默默抽烟。

赵文乐来找春兰。

春兰两只眼红红的,泪水模糊:“二爷爷……”

赵文乐点点头,说道:“春兰,刚才你老爹都跟我说了,你就是想要一个彩色电视机,是吧?”

春兰点头。

赵文乐笑道:“想要个彩电也没错,自己的事,自己当家也没错。可是你想过没有,买了彩色电视机,就没钱买其他的东西了。”

春兰点头:“我都知道啊,我也不要其他的东西。比如缝纫机,我不会裁缝,要来也没用;被子也可以少一点,四床就够了。这样的话,买一台彩电,彩礼钱还多多有余……”

赵文乐不急不躁,等春兰说完了,缓缓问道:“按照我们家乡的规矩,你出嫁那一天,家里会有很多亲戚,送亲送嫁妆去男方家里的。这么多人,就送一台电视机过去,是不是太寒酸了?”

春兰回道:“别人知道我家陪嫁彩电,也不会说我们寒酸的。”

赵文乐呵呵一笑:“是啊,别人知道咱家陪嫁彩电,就不会说什么了。可是别人不知道,咋办?难道让送亲的队伍一边走一边吆喝,说咱家陪嫁了一台彩电?从东湾村送亲去镇上,要经过好几个村庄,还要穿过街心。不可能人人都知道咱家陪嫁了彩电吧?”

春兰沉默不语,在心里琢磨赵文乐的意思。

赵文乐接着说道:“四乡八里的人说起我们东湾村,都说蚊子比苍蝇大,黄蜂比麻雀大,女婿比老丈人大。春兰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说我们东湾村很穷,父母……为了钱,把女儿嫁给年纪很大的男人……”

“对呀,就是这个意思。”赵文乐叹口气,说道:

“蚊子和黄蜂比较大,是因为我们家乡的气候和环境。女婿比老丈人大,那是讽刺笑话我们东湾村,说东湾村的人为了彩礼,就不顾女儿的幸福。春兰啊,你老爹的意思很清楚,他就是怕人误会,说他克扣了你的彩礼啊!”

春兰微微皱眉,似乎有所触动。

赵文乐接着说道:“等你出嫁的时候,送亲送嫁妆的队伍好几十人,就带着一台电视机。河东镇的人看见了,肯定要议论,说你老爹卖女儿呢。你爹一辈子厚道耿直,苦做苦累,就要一张脸。被人这样议论,还能受得了?”

这番话,终于说得春兰口服心服,低头不语。

赵文乐知道自己的劝说已经起了成效,又说道:“当然了,这也怪咱们家里穷,要不,陪给你一台彩电又如何?做父母的,谁不巴望着孩子好?”

春兰眼泪汪汪,低声说道:“二爷爷,我让吴家多出一千块彩礼,让我买彩电,行不行?”

赵文乐摇手,笑道:“这个我不赞成。彩礼只能是个意思,是个形式,如果数目太大了,也就变了味,也带坏了我们地方上的乡风。你想要彩电的心情,二爷爷都知道。虽然现在没有彩电,但是你也要对以后的生活有信心。我们农民的生活条件越来越好,几年以后,彩电就会普及,人人都买得起。只要你们以后努力挣钱,还怕买不起一台彩电吗?”

春兰点头。

赵文乐又安慰道:“彩电属于技术产品,随着技术的不断普及,彩电会越来越便宜。我也相信你们,可以通过自己的劳动,很快看上彩电。彩礼的事,我看就到此为止,按照你爹的意思去办吧。再有几个月,你就是吴家的人了,你要好好珍惜家庭的亲情啊。”

“我知道了二爷爷。”春兰终于让步,接受了赵文乐的调解。

于是,春兰的彩电梦就此告破。

振华一直在门外听着,对二老头的说话艺术很佩服。一场危机,被他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赵文乐很忙,午饭都没吃,立刻返回响水乡。

临走之前,赵文乐将振华老爹批评了一顿:“多大年纪了,还跟小孩子一样闹脾气?还钻猪栏里,也不怕别人笑话?现在管教孩子,和以前不一样了,不能按照以前的老一套来。要和孩子谈心,做朋友讲道理……”

赵成海嘿嘿地笑,连连点头。

赵文乐走后,赵成海又来收拾振华:“狗东西,是你跟二老头说我钻猪栏的吗?”

振华慌忙否认:“子不言父过,我可没说这件事,你别赖我。”

“是我说的!谁叫你自己钻猪栏的?下次再钻猪栏,我把全村人都叫来看戏!”振华老妈挺身而出。

赵成海也觉得丢脸,瞪了妻子一眼,躲卧房里睡觉去了。

宜兰在自己的卧房里,对着振华笑道:“我说的没错吧,不请来如来佛,压不住孙大圣。”

“你小声点,老爹要是知道你说他是孙大圣,又要摔茶壶。”振华笑道。

“那不是摔茶壶,是孙大圣踢翻了八卦炉!”宜兰翻白眼。

春兰的彩电梦告破,终究还是有些不开心,却也只能认命。

振华和宜兰都知道春兰的委屈,尽量哄着她,每天抽空找她说话,聊一些开心的话题。

一周过后,春兰才渐渐放下了这件伤心事。

正月二十,齐磊终于回到了东湾村。他又跑下了一个大工程,回家乡招兵买马,带工人去干活。

潜农在田

第276章 担保(1)

齐磊从南京购买了一堆礼物,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拉着振华去看蒹葭。

蒹葭已经虚岁六岁了,被舅母计华梅打扮得像个小公主,梳着满头小辫子,活泼可爱。

“大舅。”蒹葭看见振华,扑闪着大眼睛打招呼。

“乖,你二舅回来了。”振华摸了摸蒹葭的小脑袋,指着齐磊说道。

“二舅。”蒹葭对齐磊不太熟悉,怯生生地叫了一声。

“蒹葭真乖。”齐磊嘿嘿地笑,从轿车的后备箱里拿出一堆花花绿绿的玩具,又给了蒹葭五百块压岁钱。

鲁强文夫妻俩都连声道谢,拿烟倒茶。

计华梅和小姑子秀梅烧了菜,留振华和齐磊在这里吃晚饭。

秀梅扎着围裙在灶台上忙碌,看背影,和当年的秀莲和接近。

齐磊忽然问道:“秀梅今年也不小了吧?找婆家了没有?”

“没呢,我今年刚好二十一,还没打算找婆家。”秀梅回头笑道。

“二十一也不小了,赶紧找一个,当心好的都被人家抢先挑走了。”振华笑道。

“不急不急,我舍不得蒹葭,还想把蒹葭多带几年。”秀梅笑道。

“你带蒹葭有功,等你出嫁的时候,我陪你一台彩电做嫁妆!”齐磊大笑说道。

振华吓了一跳,送一台彩电做嫁妆,齐磊真是豪气!这话要是被自己的妹妹春兰听见,恐怕要羡慕得失眠一个月了。

喝酒的时候,秀梅也在座,主动给振华和振华敬酒,又打听齐磊的工程情况。

齐磊挥舞着麻秸一样瘦瘦的胳膊,眉飞色舞,向大家介绍自己的工程和外面的世界。

秀梅只读过三年的书,也没出过门,对齐磊所说的一切非常羡慕,听得发呆。

振华冷眼看着,却有些担忧。

饭后,振华扯着齐磊去散步,走着走着,自然而然地来到了秀莲的坟前。

秀莲坟前的栀子花树,去年又添加了几颗,现在一片葱茏。

振华点了一根烟,说道:“齐磊,你给蒹葭买的玩具太多了,当心惯坏了孩子。其实玩具太多了也不好,玩物丧志啊。以后再回来,带个一两件玩具就好,遇上合适的儿童识字读物,倒是可以买一些回来。”

齐磊点头:“有道理。”

振华想了想,又说道:“还有,你一直不回家看你老妈和齐帅,小蝶肯定很生气。听我的话,回去吧。”

齐磊摇摇头:“我给蒹葭买这么多玩具,就是让庄小蝶生气的!她不是喜欢生气吗?继续啊!她不是喜欢管我吗,继续啊!三年了,已经三年了。到今年夏天,我和庄小蝶就是整整三年没在一起,婚姻算是自动失效了吧?”

振华瞪眼看着齐磊:“三十年又怎么样?小蝶是你老婆,不会走的。你别胡思乱想了,好好跟小蝶过日子。”

齐磊冷笑:“走不走是她的事,三年时间一到,我就另找一个老婆!”

振华沉默半晌,问道:“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了女人?”

齐磊摇头:“没有。我说过给庄小蝶三年的时间,三年时间不到,我当然不会找女人。”

振华顺着秀莲的坟墓走了一圈,伸手按在秀莲的墓碑上,叹气道:“齐磊,我忠告你一句,和秀梅保持距离。否则,我们和秀莲的三结义,就变了味道。”

齐磊一愣,愕然问道:“振华你这是什么意思?”

“也许是我多想了,我感觉,秀梅喜欢跟你说话,你也喜欢和秀梅说话……”

“不可能,我拿秀梅当亲妹妹的,怎么会做这样禽兽不如的事!”齐磊瞪眼叫道。

“那就好。”振华点点头,说道:“大家现在都知道你发大财了,如果你和秀梅走得太近,就会有各种难听话,对你不好,对秀梅不好,也对秀莲不好。”

“谢谢提醒,我以后会注意。”齐磊点头说道。

两兄弟聊了很久,这才分手。

振华回家休息,齐磊还是去老麻子家里借宿。

其后的几天,齐磊忙忙碌碌,到处联系工人,挨家挨户地拜年,又在镇上饭店请客,打感情牌,拉拢人心。

一周的时间里,齐磊招募了四十多个瓦工大师傅和二十多个小工。

和去年一样,总有一些工人对齐磊不大放心,要求齐磊找人担保。

齐磊又来央求振华,做自己的担保人。

振华自然不能推辞,担保了十几个工人的工资。

这件事,终于被赵成海知道了。

赵成海找儿子谈话,叹气道:“你给齐磊担保了多少钱?”

振华安慰老爹:“一共十三个瓦工大师傅的工资,我担保一半。不过没事的,齐磊做事很稳重,也不欠工人工资,找我担保,也就是个形式。”

“稳重?我看齐磊最不稳重!”赵成海瞪了儿子一眼,掰着手指算了算,说道:“现在工人工资很高,十三个工人,一年的工资就是好几万。如果齐磊的工程亏了,这钱都在你身上,你给得起吗?”

振华也知道自己给不起,可是有什么办法?自己和齐磊是兄弟,齐磊开口了,怎么好意思拒绝?

赵成海又说道:“我不识字,但是知道这个‘保’字怎么写。人字旁加一个呆,那是‘呆人’干的事!”

振华赔笑,解释道:“那十三个工人,我只是担保一半的工资,担保额最多……也就三四万吧。齐磊不还有两万块放在你这里吗?怕什么?”

赵成海瞪眼:“以后别做呆人了,齐磊挣大钱,让你担风险,这算是个什么事!”

振华连连点头,心里却也叫苦。

唉,谁叫自己和齐磊是兄弟呢?

其实不仅仅是振华给齐磊做了担保,振华的姐夫陈道刚,也从自己村子里带了十几个瓦匠跟着齐磊干。这些瓦匠的工钱,不用陈道刚担保,但是一旦出现问题,陈道刚就必须全部负责。你让别人去干活的,你就得支付工钱。

赵成海虽然不识字,但是看得清楚,自己的儿子女婿都被齐磊绑住了,在一条船上,一旦出事,对这个家庭来说,就是灭顶之灾。潜农在田

第277章 担保(2)

宜兰也有这个担心,多次提醒振华,有多大能力,承担多大风险,不要满口答应齐磊,随随便便担保。

振华也害怕了,一再叮咛齐磊:“你小子玩得太大,让我老爹和宜兰都提心吊胆。说实话,一旦你的工程出了问题,我和我姐姐的家庭就一起完蛋了。齐磊,你可要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小心再小心,不能出任何问题啊!”

齐磊满不在乎,挥手道:“放心吧振华,我在建筑界干了这么久,什么东西不懂?姐夫是我手下第一大将,帮我打江山的人。你是我结拜大哥,比亲兄弟还亲。我要是不能保证你们的基本利益,拉你们下水,这辈子还能做人吗?”

振华这才稍稍宽心。

二月二龙抬头,齐磊带着工人们出发了,开启了又一年的征战。

振华继续教书育人,领着微薄的工资。

今年的民办教师工资,大幅度调整了,达到了一百六每月。但是社会消费水准也在飞速提高,这点钱依旧是微薄的。

用高三爷的话来说,买糖不甜,买盐不咸。

一九九三年农历四月初八,春兰风光大嫁。

吴家主动提议,安排车队来接亲,却被赵成海谢绝了。

赵成海说道:“这么一点路程,走过去就行了,何必找车队浪费钱?就算安排了车队,赶上雨天也是白费,东湾村的土大路,遇上了下雨天,坦克都开不动,飞机都飞不起来!”

吴家自然满口答应,并且感谢亲家的谅解。

振华不理解老爹的安排。

赵成海得意地一笑:“我就是不要车队,让乡亲们看看,我给女儿陪了多少嫁妆!”

振华笑了:“老爹,你是要了面子,可是害苦了送亲的人。这么远的路,让大家把嫁妆挑过去,嘿嘿……”

赵成海瞪眼:“挑到县道边就行了,男方家里有迎亲的队伍!”

婚礼当天,男方的接亲队伍一大早就来了,在门前放炮竹,催着新娘子出门。

振华和宜兰夫妇,作为大哥大嫂,全面主持妹妹的出嫁仪式。

隔壁的堂叔赵成全,作为赵家的长辈,协同振华夫妇安排工作。振华的姐夫和姐姐,自然也是重要角色,前后打理一切。

赵成海和妻子翠红,这一天则退居幕后,默默地躲在厨房里掉眼泪。

乡下的老规矩,女儿出嫁的时候,父母不参与送亲送嫁妆,不去男方家里,而是留守在自己家中,默默品尝着把女儿养大以后拱手送人的悲伤……

这一天,所有人都是喜悦的,唯有新娘的父母不开心。

振华安排好了一切,来厨房里安慰父母:“爹,妈,你们也别难过了。春兰嫁得很近,就十几分钟的路,以后还不是和在家里一样?”

可是振华劝着劝着,自己却眼圈一红,差点落泪。

接亲的队伍又在门外放炮竹,催着新娘子出门。隔壁的秀贞大婶是红叶,也在催促。

振华咬咬牙,对满屋子的亲戚们挥手:“走吧,挑嫁妆!”

送亲送嫁妆的人,早已经安排到位。大家各负其责,挑着嫁妆出了门。

嫁妆一共有十二床棉被,分成了六挑;黑白电视机一台,两人抬着;缝纫机一台,两人抬着;五组沙发一套,配上茶几,又分成了三挑;四口红色的大小皮箱,又是两挑;此外还有热水瓶、脸盆、帐子、子孙桶等等零碎嫁妆。

小盼盼看着满屋子的东西都被搬空,扑在母亲的怀里大哭:“妈妈,他们把我家的东西抢走了,把我家的东西全部抢走了!”

宜兰哄着盼盼:“乖,不哭,这是爷爷奶奶买给小姑的嫁妆。”

振华更是心酸,东西被抢走了算什么?家里的一个大活人都被抢走了啊!还有此刻的盼盼,多年以后,也会被别人抢走的……

国人重男轻女,似乎也是有道理。女儿养到大牯牛那么大,再宠她再惯她,一千一万个不舍,最后还是人家的!

送亲的队伍出了门,挑着嫁妆,护着新娘子,沿着东湾村的土马路,向着镇上开拔。

送嫁妆的队伍排成长队鱼贯而行,浩浩荡荡,阵容强大,像是远古的商队。

一路上,炮竹震天,硝烟弥漫。

乡亲们都在围观,各自赞叹:

“乖乖,好多嫁妆呢,赵成海夫妻俩,看这个小女儿真重!”

“是啊,春兰真有福气!”

“吴大头占便宜了,娶了这么排场的儿媳,还得了这么多嫁妆!”

春兰将这些话听在耳中,这才知道自己当初坚持要彩电的行为是多么幼稚!

如果当初坚持买了彩电,此刻送嫁妆的队伍就抬着一个电视机箱子,是多么寒酸?乡亲们又会怎么议论?

吴家迎亲的队伍,从县道向东,迎了一里路,接过了女方的嫁妆。

双方胜利会师,大部队混合在一起,一路来到镇上,穿过河东镇的街心。

镇上的街坊们也被这些嫁妆惊到了,纷纷议论:“新娘子家里大气,陪了这么多嫁妆!便宜吴轩这小子了,人财两得啊!”

吴轩嘿嘿地笑,拿着香烟到处发,小眯眼笑得都找不着缝了。

中午丰盛的宴席和男方热情的招待,自然不用细说。

振华和宜兰都很稳重,又有堂叔赵成全和姐姐姐夫的帮助,妥妥帖帖,完成了送亲的任务。

下午两点婚宴结束,振华带着送亲的队伍返回。

春兰将哥嫂和亲戚们送出大门外,眼泪汪汪的。

盼盼扭头看着小姑,招手大叫:“小姑,你怎么不跟我们一起回家?”

哇地一声,春兰终于忍不住,捂着嘴巴大哭起来。

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从春兰今天盛装出门的那一刻起,东湾村的家,就已经变成了娘家。家和娘家,终究是不一样的。

宜兰慌忙哄着盼盼:“盼盼乖,小姑后天就回家了,给你带好多好吃的东西!”

振华也心酸,冲着妹妹挥手:“回去吧春兰,后天回门,我们早点来接你!”

“苦辣酸甜,悲欢离合”,这八个字,在一场婚礼中得到了全部体现。

隔日回门。

午饭后,春兰赖在娘家不走了,抱着盼盼不放手,和盼盼一起哭。

吴轩好脾气,耐着性子哄。

宜兰也笑道:“回去吧春兰,规矩是这样,回门当天不能留在娘家,我们也不好留你,否则你公公婆婆就不高兴了。过了明天,你随时都可以回来。你的房间一直给你留着,到时候,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翠红也拉着女儿的手,眼圈通红:“回去吧孩子,过两天再回来……”潜农在田

第278章 扫盲成果

春兰又掉了两颗眼泪,忽然拉着哥哥走开几步,低声说道:“哥,你帮我向爹认个错。是我错了,我当时就不该坚持要彩电的。还是爹安排得好,镇上的人,都说我家陪了好多嫁妆……”

振华笑道:“你自己为什么不说?”

春兰撒娇:“我不好意思去认错,哥,你帮我说一下嘛!”

振华点头:“行。”

春兰的婚事过后,又是一年的午收开始。

庄稼人靠天吃饭,今年的老天爷特别不给面子,在三月份下了一场冰雹,将油菜打得落花流水,大幅度减产。无论是老品种油菜,还是移栽的杂交油菜,亩产均不足两百斤。

东湾村人好不容易提起来的干劲,也受到了当头一击。大家都在叹息,觉得出路还是在外面,只有打工,才能旱涝保收。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找门路去打工,或者是做生意,年轻人也纷纷学手艺,把种地当成了副业。

四十出头、一辈子没有出过门、老实巴交的赵成全,在插秧工作完成以后,竟然也去南京作了生意。

南京城有一种传统的快餐早点“黑米蒸饭”,从业者大多是江北皖中人。赵成全有个外甥,就在南京做这个生意,据说很赚钱。

这生意也很简单,一个脚踩三轮车,一个大木桶,加上一大一小两只炭炉,就可以开张营业了。

南京城里有一种树叶,捣出来的汁水是黑色的。用这样的树汁将大米染成黑色,吃起来更香。

卖蒸饭的人,会在半夜里煮好米饭,装在大木桶里,用三轮车拉去人流量较大的地方摆卖。生意好的摊点,一早上能卖一百多,利润接近一半。做得好,两三个月的利润,就能赶上种地一年的收入。

赵成全有这样的路子,自然不愿意留在家乡种田。

出门挣钱的乡亲们越来越多,家乡冷清了不少。

往日农闲时,村里人来回闲逛、聚在一起闲聊的场景,渐渐远去。

用赵成海的话来说,大家都在想着搞钱,谁有功夫闲聊?

就连老麻子宋仁贵,也出门打工,给别人看大门去了。

然而宋家财还是东湾村最闲的人,甚至比以往更闲。

前几年,宋家财还会种一些蔬菜,保证自家的蔬菜供应。自从铁桥走后,宋家财连蔬菜也不种了,吃鱼靠偷,吃蔬菜也靠偷。

宋家财每天闲逛,看见谁家的蔬菜长得好,便记在心里,天黑以后去尽情采摘。

乡亲们都知道宋家财是“偷菜大盗”,但是却没有证据,不好说什么。

宋家财愈发得意,自封为妙手空空的一代神偷,效仿燕子李三和侠盗一枝梅,每次作案以后,还留下纸条,向乡亲们挑衅。

宜兰那天去菜地里摘菜,发现自家的一畦小白菜被人糟蹋了一半,菜地中间还留了一张纸条,用小土块压着。

纸条上写着几行鳖爬体大字:“穷极无奈,偷把白菜。谁要骂我,我骂他八代!”

宜兰知道这是宋家财的“书法”,气呼呼地跑回来找振华算账:“赵振华,你扫盲扫出成果来了,看看宋家财的书法作品吧!”

振华看见宋家财的“墨宝”,噗地一笑,摇头道:“算了算了,宋家财这小子带着儿子,也不容易,让他偷吧。他整天偷菜,乡亲们都看他儿子可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跟他计较。为一把白菜去骂他,反倒显得我们小气。”

宜兰气愤:“我不是计较他偷菜,而是这张纸条!偷菜就偷菜,还这么嚣张,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振华点头:“行,我去找他说说,让他收敛收敛。”

暑假快结束的时候,振华去找宋家财,顺便给宋立鑫带了一本儿童读物。

宋家财斜眼看着振华,问道:“怎么,给我儿子扫盲来了?”

振华从口袋里掏出宋家财的书法作品,说道:“家财,你去年的扫盲班没有白上啊,这字写得不错,四句话很押韵,有才学!”

宋家财辨认了一下,一本正经地点头:“嗯,这是从谁家菜地捡来的?好像是我前几天写的,这个‘偷’字写得还不熟练,不过这两天写得好多了……”

“去你大爷的!”振华一巴掌甩在宋家财的后脑勺,笑骂道:“说你胖你还喘起来了?偷菜就偷菜吧,以后别留条子了。鳖爬一样的字,还敢拿出来见人?让人知道我是你扫盲班老师,都丢了我的脸!”

宋家财嘿嘿地笑:“我留个条子,叫做明人不做暗事。”

振华摇摇头,转身打量小立鑫。

小立鑫浑身脏兮兮的,破衣烂衫,赤着脚在地上玩耍,无忧无虑。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宋立鑫已经忘记了母亲铁桥。

振华叹了一口气,说道:“家财,再有两年,你儿子也该上学了。我说你就不能打起精神,好好过日子吗?”

宋家财打了个哈欠,挥手道:“没事,我老叔出门打工了,到年底带钱回来……”

振华摇头:“你老叔挣钱帮你养儿子,你在家里偷懒,心里过得去吗?”

“有什么过不去的?他老了以后,还不得我养活他?”宋家财哼了一声,得意地说道:

“我儿子嘛,大家帮我养着吧。我前几天看了一个电视剧,说一个孤儿,被全村人看作儿子。我家这宋立鑫啊,也就是东湾村之子,你们都贡献一些蔬菜,帮我养着吧!”

振华感受到了一种深深的绝望,叹息道:“宋家财,小立鑫有你这样的爹,还真不如做个孤儿!”

夏季还有扫盲班,还是振华负责上课。

今年的扫盲班,有一半是上一届扫盲班的学员,来巩固扫盲成果的。

计华梅带着蒹葭来听课,宋家财也带着宋立鑫来听课。

让振华没想到的是,蒹葭真的很聪明!

经过简单的教学,那些结构简单的字,蒹葭不仅仅会读,还会写,比扫盲班的成人学员,写得更加工整!当然了,这也有振华和计华梅平时教育的原因在内。

扫盲班的学员们,也都喜欢蒹葭,经常拿着课本逗她:“蒹葭,这个字怎么念?还有这个字,你认得吗?”

蒹葭也不怕生,有问必答,就像个小老师一样。

一个月扫盲班下来,蒹葭更进一步,会写上百个汉字了。

振华给齐磊打传呼,询问他的意思,能不能在今年秋季,让蒹葭入学读书。

齐磊断然否决:“不行,蒹葭今年年底才五周岁,上学太早了。童年是用来玩的,不是用来上学的,等到后年秋季,蒹葭才六周岁多一点,那时候再上学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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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9章 好男人

不仅仅是齐磊反对,计华梅和宜兰也反对蒹葭太早上学。

因为乡下孩子都活泼好动,喜欢打闹蹦跳,蒹葭太早上学,难以照顾自己。虽然振华是学校的老师,但也不能时刻跟着蒹葭。

振华只得放弃这个想法,也觉得自己心急了一点。不管蒹葭以后有没有出息,能不能上大学,你都不能剥夺她童年的欢乐。

扫盲班过后,又是秋季开学。

齐磊在开学前回来一趟,精神很好。家乡也有其他工人回家,风言风语,说齐磊在外面有了女人。

振华很吃惊,揪着齐磊追问究竟:“齐磊,你小子真的在外面找了别的女人?狼心狗肺吧你?”

“外面的女人有很多,满大街都是,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齐磊打开了振华的手。

振华板起脸,正色说道:“齐磊,我可没跟你开玩笑,如果你找了别的女人,离了庄小蝶,以后我们就别做兄弟了。明年找工人干活,别想我给你担保一分钱。”

“是我离了庄小蝶吗?是庄小蝶离了我!”齐磊叹气,却始终不承认他在外面有女人。

振华没有根据,也拿齐磊没办法。

齐磊这次回家,鬼鬼祟祟的,第二天就返回了南京,也没见他回家做什么正经事。

振华觉得齐磊有事瞒着自己,却又问不出结果来。

……

齐磊在外面,的确是有了女人,而且从春天就好上了。

今年的工程,是一个小区的商品房建造。

有一对同样来自皖北某县的母女,每天推着三轮车在工地门前卖卤菜和烟酒饮料,服务于齐磊的建筑队。齐磊的工地上,原本有做饭的人,但是工人们偶尔下班,也会在这对母女的摊位上买些卤菜和啤酒,喝上两杯,解一解劳乏。

那母亲四十多岁,精明能干,手脚勤快,都叫她贺嫂;女儿大约二十二三岁,被她母亲叫做贺秋蓉,个子不是很高,五官端正,皮肤白,身材微胖,剪着短发,长着一对大眼睛,见人就笑,服务态度很好。

知道齐磊是工地老板,这母女俩都对齐磊奉承有加。

齐磊也知道在外面做小生意不容易,便经常照顾她们的生意,买烟买酒,偶尔工人聚餐,都在这对母女的摊位上开销。

贺秋蓉机灵,每逢齐磊来买卤菜,总是添加一些花生米或者香干,并且口口声声地感谢齐老板照顾生意。

一来二去混得熟了,秋蓉就对齐磊说:“齐老板,我想在这里开一个露天大排档,桌椅煤气罐什么的,来回搬太麻烦,能不能放在你的工地上?”

工地上那么大的面积,有些房子已经建成,放些桌椅自然不在话下。

齐磊笑道:“行啊,放我这里吧,每天十块钱租金!”

秋蓉也笑:“齐老板,我是个穷人,哪里有租金给你?要不我请你吃饭,好不好?以后大排档开起来,还要你多多照顾生意。”

“请我吃饭,要去大饭店。”

“没问题,我请客,你付账好了。”

两人越聊越熟,一个月下来,秋蓉见到齐磊,已经改口叫磊哥了。

齐磊自然不能让人家白叫磊哥,便隔三差五,请几个瓦工带班在秋蓉的大排档里喝酒。

有一天晚上,齐磊在酒店宴请建安公司的领导们,喝得大醉,回工地的时候,坐在秋蓉的大排档上不走了。

这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秋蓉正准备打烊。

看见齐磊,秋蓉急忙招呼:“磊哥在外面喝酒吗?这么晚才回来?要不要吃夜宵?”

“不吃不吃。”齐磊盯着秋蓉的脸看了半天,忽然说道:“秋蓉啊,你的眼睛很像一个人,笑起来的时候特别像。”

秋蓉调皮一笑:“是不是像哪个明星啊?”

齐磊摇摇头:“不是,而是像我的……一个同学。”

秋蓉在齐磊的对面坐下来,一手托腮,扑闪着眼睛说道:“磊哥,你说的同学,一定是你的初恋对象吧?”

齐磊哈哈大笑:“小丫头真聪明,怎么猜出来的?”

“我看你的眼神不对……好像有很多心思,所以就随便猜了一下。”秋蓉说道。

齐磊想到了秀莲,点点头,又一声叹息。

秋蓉给齐磊倒了一杯粗茶,说道:“磊哥,好像你喝了酒心里不痛快。要不,跟我说一说你的初恋故事?我看你工地上的工人,偶尔在我这里喝酒,把你的故事说的很神。”

齐磊皱眉:“工人们说我什么?”

秋蓉想了想:“他们说你有情有义……”

“有情有义?”齐磊苦笑了一下,忽然说道:“你给我炒个菜,陪我喝一瓶啤酒,我慢慢告诉你。”

“行啊,磊哥等着。”秋蓉一笑,扎起围裙,和母亲一起,手脚利索地炒了两个菜,又切了两个卤菜端过来,笑道:“今晚上我请客,陪磊哥喝酒。”

齐磊端着酒杯,回忆自己和秀莲振华的事,喋喋不休,像是一个古稀老人在诉说往事。

秋蓉听得很认真,时而点头,时而叹息。

又是两瓶啤酒下肚,齐磊的目光模糊起来,叹气道:“工人们说我有情有义,实际上,我对不起秀莲,没有把她照顾好。你的眼神和秀莲真像,一看到你,我就想到秀莲,唉……”

秋蓉苦笑:“我没有秀莲的福气,没有你这样的结拜哥哥。磊哥,你要是不嫌弃,就把我认作妹妹吧?”

“干妹妹?”

“对,干妹妹!”

“不不不……”齐磊忽然清新了,起身笑道:“结拜这种事,一辈子有一次就够了。走了走了,你的生意我会继续关照的。”

然后,齐磊留下一百块钱在桌子上,摇摇晃晃地走向工地大门。

秋蓉追了过来,将一百块塞回齐磊的口袋:“磊哥,我说过今晚上我请客的,这钱我绝不能要。”

齐磊推辞拉扯,谁知道脚下一踉跄,差点摔倒。

“磊哥你慢点。”秋蓉急忙扶住齐磊,将他的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上。

有一股幽香钻入鼻中,让齐磊的心里,升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他从侧面打量秋蓉,越发觉得,这丫头的气质很像秀莲……

“秋蓉,我有句话想问你……”齐磊站住了脚步,看着秋蓉。

“磊哥你问。”秋蓉点头。

“如果……我说的是如果,如果你是我老婆,我这样忘不掉秀莲,你会不会跟我吵架?”齐磊问道。

“怎么会呢?你忘不掉秀莲,正说明你是有情有义的好男人,我干嘛要跟你吵架?”秋蓉的脸色一片诚恳。

“好姑娘,好姑娘啊!”齐磊叹息一声,在秋蓉的搀扶下,走进了自己的工棚。潜农在田

第280章 三个女人一场梦

齐磊是老板,在工地上有单独的工棚,里面配置了办公桌和沙发,虽然简陋,但毕竟显示了和工人们不一样的身份。

秋蓉将齐磊扶进工棚里,说道:“磊哥你休息吧,我再给你倒一杯水。”

“不用了秋蓉,你回去吧,这大晚上的,对你名声不好。”齐磊挥手说道。

秋蓉一笑,招呼隔壁工棚的工人来照顾齐磊。

工人们都和秋蓉熟识,便故意坏笑着问道:“秋蓉,你和齐老板在一起喝酒的吗?你把他灌醉了想干什么?”

齐磊还没睡,在自己工棚里大骂:“都给我闭嘴,秋蓉是我妹子,都特么胡说什么!?”

秋蓉一笑而去,工人们各自闭嘴。

在工地上,齐磊是很有威信的,对待工人的态度,和在家乡完全不一样。

所有的老板都是这样,在家乡对你客客气气,一旦到了工地,就换上了公事公办的面孔。如果在工地上还跟你称兄道弟,嘻嘻哈哈听之任之,那么工作就很难出效率。

在家乡,大家都是乡亲,有钱没钱,都平起平坐。到了工地上,工人们也自然而然地意识到身份上的差距,难免对老板存了几分敬畏之心。

齐磊发了一通火,呼呼大睡。

第二天早上起来,齐磊来不及吃早饭,就在工地上巡逻,准备安排一天的工作。

“磊哥。”秋蓉提着一个保温桶走了过来,笑吟吟地打招呼。

“秋蓉啊,怎么这么早?”齐磊随口问道。

“我看你昨晚上喝了很多酒,给你熬了皮蛋瘦肉粥。人家说,这粥养胃,你赶紧趁热喝了吧。”秋蓉打开了保温桶。

一股清香扑鼻而来。

“皮蛋瘦肉粥?我尝尝。”齐磊嘿嘿一笑,接过保温桶品尝起来。

这么高档的粥,齐磊还真的没吃过,一入口,便大呼好吃。

秋蓉面带浅笑,在一边看着。

齐磊呼呼地喝了一桶粥,抹嘴笑道:“味道不错,手艺不错!”

秋蓉接过保温桶:“磊哥要是喜欢吃,我天天熬粥给你给你吃。”

“哈哈哈,那怎么好意思?”齐磊大笑,道一声谢,继续安排工作。

自从这次长谈和送粥之后,秋蓉对齐磊更加关心,时不时地来找齐磊;齐磊也觉得这丫头不错,温婉可爱,善解人意,更是频频照顾她的生意,招呼工人们在大排档里喝酒。

夏天气温高,工棚里更加闷热,难以入睡,工人们也喜欢在秋蓉的露天大排档喝啤酒乘凉。

有一段时间,齐磊资金周转不灵,就跟秋蓉赊账。

秋蓉笑吟吟的,从不拒绝。最高峰的时候,齐磊欠了秋蓉三千多块钱。

六月份的一天,秋蓉忽然没来摆摊,却给齐磊打了一个传呼。

齐磊回电过去,才知道是秋蓉,便问道:“今天怎么没来摆摊?”

秋蓉迟疑了一下,说道:“磊哥我有事跟你说,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

“有时间。你在什么地方,我去找你。”

“好啊,我就在工地向东的35路公交车站牌下等你。”秋蓉挂了电话。

齐磊刚好有空,开着自己的鳖壳车去找秋蓉。

这辆鳖壳车,现在已经被齐磊买下了,真正属于了齐磊。

在公交车站牌边,齐磊招呼秋蓉上车。

“磊哥好。”秋蓉今天穿了一套长裙,穿了高跟鞋,立刻显得娇媚动人起来。

而且,秋蓉还洒了香水,画了淡妆,便有了些城里姑娘的风韵和气质,和平时的劳动人民本色相比,似乎是换了一个人。

齐磊开车缓缓向前,问道:“找我有什么啊秋蓉,这么神秘?是不是向我要账?”

前段时间,齐磊手上吃紧,一直在秋蓉这里赊账。

这两天齐磊结了一些工程款,却没时间跟秋蓉算账。

秋蓉勉强一笑,眉头轻蹙,红着脸低声说道:“不是要账,也没什么事,我就是……想请磊哥……陪我看一场电影……”

齐磊很意外:“看电影?”

秋蓉吞吞吐吐,说道:“我来城里一年多了,还没有进过电影院,所以……”

看着秋蓉楚楚可怜的模样,齐磊心里一软,点头道:“行,我带你去看电影!”

“磊哥真好!”秋蓉开心起来。

齐磊开车带着秋蓉,来到电影院门前,买了票,买了一些小零食和饮料,入场看电影。

看见电影的名字叫做,齐磊就笑了,说道:“不是三个女人一台戏嘛,怎么变成一场梦了?”

电影一点也不精彩,讲述了电视台里发生的、非常狗血的职场三角爱情。

齐磊看得昏昏欲睡,打哈欠道:“真没劲,还不如看中国大侠痛打东洋浪人的电影……”

秋蓉却看得很入戏,全程眼泪汪汪,抱着齐磊的胳膊。

电影散场以后,齐磊带着秋蓉去吃夜宵,然后在公园里散步。

秋蓉拉着齐磊的手,低声说道:“磊哥,过几天……我就要回家了。”

齐磊愕然,看着秋蓉问道:“回家?什么意思?以后不来了吗?”

秋蓉在公园长椅上坐了下来,低头垂泪,说道:“我爸爸是个赌鬼,欠了很多债,在家乡……给我许了婆家,要用我的彩礼去还债。回去以后,我可能……就不来了!”

“荒唐,还有这样的老爹!”齐磊怒发冲冠,一巴掌拍在椅背上。

秋蓉哭泣起来,又道:“我听说,我爸给我找的对象,也是个游手好闲的赌鬼……我这辈子,算是完了。”

齐磊更是大怒,说道:“这样的老爹,你要他干什么!你就不回去,看他敢怎么样!?”

秋蓉摇头,喃喃地说道:“不行,我要是不回去,我爸就要杀了我和我妈……我爸不讲道理,我们娘俩出来做生意,也就是想躲着他。可惜,我们还是躲不掉。”

齐磊想了想,问道:“别担心,安心做你的生意,你爸找来了,我来对付他。我工地上好几十个工人,你爸如果敢撒野,看我怎么收拾他!”

秋蓉惨然一笑:“谢谢磊哥的好意,可是这样也不行的……你不能保护我一辈子,不能一辈子陪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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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章 七夕

齐磊点了一根烟,忽然笑道:“你别回去,等你爹来找你,你就说我欠了你的钱,带他来找我要账,我看看你爹到底什么凶神恶煞!”

秋蓉摆手:“别提欠钱的事了磊哥,你欠我的钱,一笔勾销吧。我爹是赌鬼,是个无底洞,再多的钱给他也没用的。”

齐磊却很固执,坚持说道:“别怕,让你老爹来找我!”

秋蓉眼泪汪汪,忽然在齐磊脸颊上亲了一口:“磊哥,你对我真好……”

齐磊叹气,又想起了秀莲。

眼前的秋蓉和秀莲的曾经是何其相像?如果秋蓉听了她老爹的安排,以后的命运也必然和秀莲一样不幸!

十几天过后,秋蓉的母亲贺嫂果然领着一个中年汉子来找齐磊。

那个中年汉子形容猥琐,无精打采,眼神中却又透露着一种阴森和执拗。

齐磊大手一挥:“要账的吗?晚上在大排档说话,我现在没时间。”

中年汉子没说话,点点头走了。

秋蓉母亲拉着齐磊,红着眼圈说道:“齐老板,刚才这人就是秋蓉的爸爸,我的男人……他来南京,是要抓秋蓉回去的。这畜生输了钱,用女儿来抵债……”

“不要担心,我晚上跟他说。”齐磊说道。

贺嫂叹气连天地走了。

当天晚上,齐磊打扮得鲜衣怒马,单刀赴会。

秋蓉直接谢客,只摆了一张桌子,招待齐磊。

齐磊和秋蓉的赌鬼父亲对坐,问道:“听说你是来带秋蓉回家的?秋蓉在这里生意很好,很赚钱,你为什么要她回家?”

那汉子说道:“这是我的家事,别人管不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秋蓉该回家嫁人了。你欠大排档的钱,赶紧还了吧。”

齐磊一笑,说道:“秋蓉已经和我谈恋爱了,我不会放她走的。”

“什么!?”秋蓉老爹忽地站起来,抄起一个啤酒瓶,瞪眼看着齐磊:“你小子再说一遍试试!?我女儿跟你谈恋爱,你问过我了吗!?”

齐磊哈哈大笑,伸手向自己的工地指了指:“我就不信你敢打我。我工地上有上百号工人,只要我一声招呼,你插翅难飞。”

“臭小子,你欺负人!”秋蓉父亲丢了酒瓶,转身给了秋蓉一巴掌:“走,跟老子回家!”

“我不回去,我打死也不会嫁给那个赌鬼的!”秋蓉挣扎大叫。

啪!

齐磊猛地一拍桌子,手指秋蓉父亲喝道:“你给我住手!你不就是要钱吗?要多少钱,开个价,我买了秋蓉!”

秋蓉一呆,惊愕地看着齐磊。

秋蓉的父母也愣住了,都看着齐磊。

齐磊打开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一万块拍在桌子上:“放了秋蓉,这一万块拿回去还赌债吧。”

果然是财帛动人心,秋蓉的父亲走过来,皱眉问道:“你真的在和我女儿谈恋爱?你这么大的人,没结婚?”

齐磊点上一根烟,淡淡地说道:“结婚了,又离了,现在就是在和秋蓉谈恋爱。”

秋蓉也走过来,站在齐磊的身后,冲着父亲说道:“我和磊哥已经领了结婚证,属于法律保护的婚姻!”

秋蓉父亲咬了咬牙,低声说道:“好,三万块抚养费,以后我就不管秋蓉了。”

“三万块抚养费?我从小到大,吃了你那么多!?”秋蓉大叫。

“就是啊,这一年我们娘俩做小生意,也给你好几千了!”贺嫂也说道。

齐磊笑道:“我再加一万,一共两万抚养费。你要是还嫌不够,我一分钱都没有。”

说罢,齐磊又从公文包里取出了一万块。

两万块,已经是很大的数目了。

秋蓉父亲终于点头,拿起两万块现金,丢下一张抚养费收条,扬长而去。

秋蓉跌坐在地,哭道:“磊哥,我以后拿什么来还你这两万块?”

齐磊站起来走向工地,说道:“我本来就欠你三千多,也只等于借给你一万六吧。你也别着急,放在这里抵账好了。我这里工人多,几个月下来,也就差不多了。”

贺嫂追上来,拉着齐磊说道:“齐老板,明天晚上在我们的出租屋里吃饭吧,算是我们母女俩表示一下感谢。”

齐磊一笑:“好啊,明天晚上去参观你们的出租屋。”

第二天晚上,刚好是七夕,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

齐磊走进了贺秋蓉的出租屋,从此以后,有了生命中的第二个女人。

贺嫂对齐磊很好,又做母亲又做丈母娘,填补了齐磊这三年缺失的母爱;

秋蓉对齐磊更好,填补了齐磊这三年情感和生理上的空白。

七夕过后,齐磊就很少回工地睡觉了,都和秋蓉在一起。陈道刚问起来,齐磊也只说和老板们喝酒赌钱,晚上住宾馆。

工人们也不傻,看见齐磊脸上焕发着被爱情滋润出来的光泽,便私下里议论,说齐磊保养了秋蓉。

齐磊一边沉浸在热恋的幸福中,一边也在纠结和庄小蝶的离婚事宜。

暑假前,齐磊回到家乡,本想对振华说明情况,让振华给自己参考参考的。谁知道振华一副道学先生的模样,没等齐磊开口,就抢先警告,还用绝交来威胁。

这让齐磊很丧气,又灰溜溜地滚回了工地。

八月十五,齐磊和新丈母娘以及秋蓉在一起“欢度中秋”,共享团圆之乐。

贺嫂母女俩的房子已经换了,重新租了一套三室一厅的一楼房子,带个院子,可以停放三轮车,不影响平时出摊做生意,住起来也舒服。

秋蓉烧了好几个菜,开了一瓶红酒。

几杯酒下肚,贺嫂脸色微红,说道:“齐磊,你和秋蓉在一起,也有不少天了,你到底打算怎么安排她?她是我的女儿,我不能让她一直不明不白地跟着你。”

齐磊笑了笑,说道:“你们的生意别做了吧,以后我养着你们。秋蓉读过初中,以后帮我管理账务。”

贺嫂苦笑:“秋蓉跟了你,以后当然是你养着她,这个我不担心。我问的是,你什么时候跟秋蓉结婚。我都没什么,随便干点活,也能养活自己。或者在你的工地上给工人们烧锅做饭,也不会吃你闲饭的。”

齐磊点点头,看着秋蓉问道:“秋蓉,你有什么条件吗?”

秋蓉一笑:“我什么都不要,跟你在一起就行。至于结婚,你说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如果庄小蝶不走,我们就在外面结婚,不回去就是了。如果小蝶走了,齐帅我来抚养,他就是我亲儿子。还有蒹葭,我也当成亲女儿看……”

对于齐磊和庄小蝶的婚姻,秋蓉一清二楚。

这件事,齐磊也没有刻意瞒着秋蓉和她母亲。秋蓉也经常在工人们那里打听齐磊的事,所以非常清楚。

齐磊连干了三杯酒,放下酒杯,缓缓说道:“行,就这两天,秋蓉陪我回去一趟,我和庄小蝶之间,做个了结。”潜农在田

第282章 幸福(1)

贺嫂很高兴。

秋蓉却很担忧,问道:“我就这样跟你回去,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现在就跟我回去,等我了结了庄小蝶的事,就跟你结婚。”齐磊说道。

秋蓉微微点头。

贺嫂说道:“齐磊,别的我也不说了,给我姑娘买两套衣服吧。”

齐磊一拍额头,笑道:“我差点忘了。行,明天我们一起去逛商场,秋蓉要什么就买什么。”

次日一早,齐磊安排了工地上的事,便开车带着秋蓉母女直奔鼓楼商场。

秋蓉选了两套衣服,路过金饰柜台前,放慢了脚步。

齐磊笑道:“看上什么尽管挑选,今天就是来花钱的。”

柜台里的售货员闻言大喜,立刻向秋蓉推销金饰,各种夸赞,说秋蓉长得漂亮,有气质。

秋蓉对齐磊笑道:“我也不知道买什么好,长这么大,从没戴过金银……”

“小姐,麻烦给我女朋友推荐一套首饰,不要考虑钱。”齐磊很大气,对柜台里的售货员说道。

售货员们求之不得,专门捡贵重的首饰推荐给秋蓉,金戒指金项链金耳环金手镯一起搬了出来,就差给秋蓉镶一颗大金牙了。

贺嫂也母凭子贵,买了一对金耳环和一只金戒指。

好在金价不高,才九十八元每克。齐磊给秋蓉买了全套金饰,也就花了一万出头。

这天晚上,秋蓉躺在齐磊的怀里,幸福地说道:“磊哥,我这辈子值得了,有你这样的男人,我死也瞑目。”

齐磊轻抚秋蓉的秀发:“胡说什么?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秋蓉连连点头:“我相信磊哥会给我一个幸福的人生。”

齐磊一笑,在琢磨明天回到东湾村的场景。

中秋节之后的第三天,齐磊将工地上的事托付给陈道刚,自己带着秋蓉返乡。工地上的工人们,并不知情。

东湾村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变化,无非是多了一些新盖的平房。

齐磊开着车,缓缓行驶到小学门前,扭头看着学校,对秋蓉说道:“秋蓉,我跟你的结拜大哥,三结义之中的赵振华,就在这学校里做老师,他是个好人。”

秋蓉一笑:“磊哥也是好人啊。”

齐磊想起了庄小蝶和齐帅,叹气道:“我是个坏人,远远比不上振华。”

振华应该正在上课,齐磊停车看了半天,没看见振华的影子,便开车向前。

前方不远处,齐磊靠边停车,打开后备箱,拿出买好的纸钱和炮竹,带着秋蓉去给秀莲上坟。

秀莲的坟前很干净,青草萋萋。四棵栀子花树,就像是四个忠诚的卫士,拱卫在秀莲的身边。

齐磊顺着坟墓看了一圈,手抚墓碑说道:“这就是秀莲。”

秋蓉点头,毕恭毕敬地站在秀莲的墓碑前,问道:“磊哥,我是给秀莲姐鞠躬,还是磕头?”

“三鞠躬吧。”齐磊说道。

两人并肩而立,向着秀莲的坟墓三鞠躬。

然后,齐磊在坟前焚烧了纸钱,又点起了炮竹。

其实齐磊可以不放炮竹的,没有规定,上坟一定要放炮竹。

今天的炮竹,不是为了秀莲,而是为了庄小蝶。

齐磊要通过这种方式,向庄小蝶宣告:我们之间完了,我重新找了女人。

炮竹响起来,立刻惊动了东湾村的乡亲。

二组和大姚庄的乡亲们,都探头眺望。

振华正在上课,忽然听见炮竹声从秀莲坟地方向传来,也不由得纳闷,走到后窗前查看。

隔窗一看,振华心里凉了一大截,大呼糟糕!

他看见齐磊带着一个女人站在秀莲坟前,一动不动。那女人,显然不是庄小蝶。

“这白眼狼,终于还是把野女人带回来了!”振华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让学生们自习,自己去找田开芳校长请假。

田开芳也站在办公室的窗后,朝着齐磊那边眺望。

看见振华进来,田老师问道:“振华,那是齐磊吧?他身边的女人是谁?”

“是齐磊,那个女人应该是他外面带回来的,这狗东西,真的要和庄小蝶离婚了!”振华气急败坏,对田开芳请假:“田校长,我要请假过去看看。齐磊买了炮竹大鸣大放,明摆着是要昭告天下,这么一闹,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田开芳叹气:“去吧去吧。”

振华道谢,匆匆奔出学校,绕路走向秀莲的坟地。

齐磊看见振华来了,却一动不动。秋蓉也不动,微微皱眉。

振华搞不清楚情况,也不敢贸然发作,耐住性子缓步走去,冲着齐磊点头:“你回来了?怎么这时候给秀莲上坟?”

乡下人上坟,除了新丧之外,一般都是清明、七月半、冬至和年底。八月份上坟的,没有。

齐磊很镇定,与振华对视,淡淡说道:“我平时很少回来,回来一次,就看看秀莲,这不是应该的吗?”

“那也不用放炮仗吧?”

“也没规定不能放炮仗啊。”齐磊说道。

振华点点头,打量着珠光宝气衣着华贵的秋蓉,问道:“齐磊,这姑娘是谁?”

齐磊一笑:“她叫秋蓉,以后就是你的弟妹了。”

然后,齐磊又对秋蓉说道:“秋蓉,这是我大哥振华,快叫大哥。”

秋蓉急忙堆起笑脸,冲着振华微微鞠躬:“原来这就是大哥,大哥你好,我经常听齐磊说……”

“别叫我大哥!”振华猛地一挥手喝断了秋蓉,瞪着齐磊说道:“齐磊,你刚才这话,是真的假的?小蝶和齐帅,你真的不要了吗?!”

齐磊特别冷静,淡淡说道:“这是我自己的事,请大哥不要干涉。”

“不要干涉?你小子跟我来!”振华咬牙切齿立眉怒目,一把揪住齐磊的衣领,扯着就走。

齐磊也不挣扎,跟着振华走了几步。

秋蓉皱眉看着眼前的场景,一句话也不敢说。

振华扯着齐磊走开几步,猛地一推齐磊,手指秋蓉,问道:“你再说一遍,这女的是谁!?”

齐磊正要说话,却看见不远处的土马路上,庄小蝶牵着齐帅的手赶集回来,正驻足向这边眺望。潜农在田

第283章 幸福(2)

看见庄小蝶和儿子齐帅,齐磊难免心酸,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振华和齐磊对面站着,并不知道庄小蝶在自己身后。看见齐磊不说话,振华又当胸给了他一拳,喝道:“说话,怎么不说话了?你再说一遍,这女的是谁!?”

齐磊深吸了一口气,镇定地说道:“她叫秋蓉,现在是我的妻子。”

“混账!”振华双手一推,将齐磊推得跌坐在地!

齐磊从地上爬起来,点头道:“行,你是我大哥,打我骂我,我都认了。不过我要跟你说清楚,你可以不给我面子,但是要给秋蓉面子。有什么火都冲着我来,不要牵涉到秋蓉。否则,秋蓉以后不抬举你,我也没办法。”

振华呵呵冷笑:“我种自己的田,吃自己的饭,要谁抬举我了?庄小蝶这几年也没抬举我,我也没少一块肉!”

庄小蝶已经走了过来,冷冷地看着秋蓉。

秋蓉害怕了,躲在了齐磊的身后。

还有很多乡亲们,都站在路边围观,指指点点。

齐磊整整衣服,冲着振华身后的庄小蝶鞠躬:“小蝶,对不起了。”

振华急忙回身,这才发现庄小蝶站在自己身后。

庄小蝶呆呆地看着齐磊和秋蓉,忽然落下泪来,拉着齐帅转身就走。

齐帅回头,看着父亲大叫:“爸爸,爸爸……”

“你爸爸死了,他不是你爸爸。”庄小蝶扯着儿子向前走。

振华愣了片刻,忽然冲着庄小蝶吼道:“小蝶你别怕,我陪你去告这白眼狼,告他重婚罪,让他把牢底坐穿!”

庄小蝶回头,冲着振华惨然一笑:“算了俺哥,东湾村这个家我不要了,还给他。”

自从前年,庄小蝶父母来探亲,振华作陪以后,庄小蝶对振华的态度有所好转,见面了还叫“俺哥”,只是从不会主动找振华,基本上也不来三组。

振华叹气,又回头瞪着齐磊,咬牙切齿:“王八蛋,白眼狼!庄小蝶跟你的时候,你穷得裤子都没得穿!现在发财了,知道喜新厌旧了是吧?现在有钱了,就嫌弃人家了是吧?我告诉你,从今以后,就当我从来没有认识过你,我马上用凿子,从秀莲的墓碑上凿了你的名字!”

齐磊也叹气:“你要是气不过,可以再打我一顿,但是不能凿了我的名字。”

振华又恶狠狠地瞪了秋蓉一眼,转身而去。

齐磊看着秋蓉,苦笑道:“我就知道是这样……走吧秋蓉,我带你去镇上吃饭。”

秋蓉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跟着齐磊上了车。

齐磊开着车,在土马路上艰难地掉头。

秋蓉忽然说道:“磊哥,我觉得我们以后……很难幸福,你的大哥和乡亲们,好像都看不起我……”

“不会的,等我们结了婚,没人敢给你一个白眼。”齐磊终于掉过了头,开车驶向镇上。

对于齐磊来说,该做的已经做了,接下来就是等消息,看庄小蝶如何反应。

上午的课还没结束,但是振华也没心思上课了,直接回家。

乡亲们都已经知道了这回事,看见振华就问:“振华,齐磊真的又带了一个女人回家?”

“是啊,这狗东西,把我们全村的脸都丢光了!”振华怒骂。

乡亲们叹息摇头。

宜兰正在门前摘花生,看见振华回来,起身问道:“看你气冲冲的样子,和齐磊吵架了?”

“吵架?如果杀人不犯法,我就杀了这狗东西!”振华双拳攥得咔咔响,强忍怒气,将齐磊的事说了一遍。

宜兰摇头:“这回是真的完了,庄小蝶……估计在东湾村呆不住了。”

振华皱眉:“为什么呆不住?庄小蝶和齐磊带回来的野女人打起来,乡亲们肯定帮着庄小蝶的。只要庄小蝶泼辣一点,就能将这个野女人赶走!”

宜兰沉默了一下,说道:“男人要面子,女人也要面子。齐磊又带了一个女的回来,分明就是要赶走庄小蝶的。庄小蝶和齐磊斗了三四年,最后还是输了,能有面子吗?”

振华想了想,说道:“宜兰,吃了饭以后,我们一起去看看小蝶吧。”

宜兰点头,去厨房里帮着婆母烧饭。

振华掏出一根烟点上,却被呛得连声咳嗽,仔细一看,香烟点反了,又气呼呼地将香烟丢在地上,狠命地踏上几脚!

……

庄小蝶的心里就像压了一块千斤巨石,痛得喘不过气来,想呕血,却又呕不出。她没有想到,齐磊真的会带一个女人回来,并且在秀莲坟前放炮仗,向所有人宣布。

昏头昏脑地回到家里,庄小蝶对儿子说道:“齐帅,你去后面的田地里,叫奶奶回来吃饭,妈今天给你做米粉蒸肉。”

齐帅不懂事,欢天喜地地奔向村后。

庄小蝶呆坐了三分钟,转身出门,向东直奔水库而去。

一路哭着来到河边,庄小蝶回头看了看东湾村,看了看自己的家,穿过芦苇丛,跳进水里,向着深水区进发。

八十岁的婆婆没娘家。

庄小蝶当然没到八十岁,但是她也没娘家了。如果是明媒正娶结的婚,她现在还能跟娘家爹妈哥嫂诉苦,让娘家人来给自己讨一个公道,至少也要出口气,将齐磊打个半死。

可她偏偏又是跟着齐磊私奔来的,现在被人抛弃,又有什么脸面回家?

夫妻恩断义绝,娘家远在天边,就算近在眼前也没脸回去,除了一死,庄小蝶觉得自己无路可走。

齐磊带着野女人回来,不就是要逼着自己去死吗?

算了,东湾村的家,就让给那个野女人吧!

自己曾经深爱的丈夫,也让给那个野女人吧!

今年雨水充足,水库已经接近最高水位。

庄小蝶哭着向前走,忽然脚下一空,整个人陷在了水里,不由自主地挣扎扑腾起来。

两口水呛下肚,庄小蝶的神智渐渐昏迷,眼前有光怪陆离的画面闪现。画面中,有当年的工地,有当年的齐领班,有自己和齐磊的结婚照,有东湾村的十二间大平房,更有儿子齐帅那天真可爱的笑脸……

“齐帅……齐帅……”

庄小蝶用尽最后的力气,高喊着儿子的名字。潜农在田

第284章 幸福(3)

这时候,宋家财正潜伏在芦苇丛中,准备伺机偷鱼。

猛然听见不远处传来落水扑腾的声音和叫喊声,宋家财吃了一惊,急忙提着撒网去看。

庄小蝶已经完全落水,只有长发飘在水面上,双手无意识地挣扎,偶尔露出水面。

“卧槽,这谁呀?!”宋家财慌了,提着手中渔网,奋力向前游去,看看距离不远,在水里猛地一个直立,脚下踩水借力,将渔网撒了出去。

渔网抖开,呈现一个规则的圆形,笼罩了一丈方圆的面积,哗啦啦落水,恰好网住了庄小蝶。

这一手很漂亮,难度大,技术含量很高。人在深水中无法借力,还能将渔网抛得这么远,撒得这么圆,东湾村里也找不到几个。

可惜这里没有旁观者,否则一定是喝彩如雷。

宋家财一网撒到了一个大活人,背着渔网缰绳,转身游向浅水区。

等到双脚踩到河底实地,宋家财立刻转身,将庄小蝶拉了过来,扯着她的头发,继续向岸上走。

这时候,宋家财才知道这人是庄小蝶。

一边走,宋家财一边大叫:“不好啦,来人啊,庄小蝶下河寻死啦,快来人救命啊——”

这时候正在秋种,河滩边本就有一些劳作的乡亲。

大家蜂拥奔来,七手八脚地解开庄小蝶身上的渔网,开始施救。

东湾村靠近水库,对于施救落水者,乡亲们也有经验。

一个高大的妇女坐在地上,单膝拱起,让庄小蝶俯卧在身前,小腹抵着自己的膝盖。

其他的乡亲,有节奏地按压庄小蝶的后背,助力排水。

庄小蝶肚子里的河水被挤压出来,哇哇地吐个不停。

更多的乡亲们奔过来,帮忙施救,或者指点救人。

兰玉芝也带着孙子齐帅飞奔而来,一路大哭大骂:“小蝶,你怎么这么傻呀!齐磊你个杀千刀的,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个畜生啊!”

“妈妈,妈妈……”齐帅也大哭大叫。

振华正在吃饭的时候听到了消息,吓得魂不附体,丢下饭碗就向二组狂奔,心里发狠:“齐磊,如果庄小蝶死了,我就一刀捅死你,让你去给庄小蝶垫棺材底!”

庄小蝶终于还是被救了过来。

她躺在地上大口喘气,面色苍白,双眼无神。

“快送医院,防止溺水以后,影响到脑部神经,留下后遗症!”振华略懂医学常识,急忙说道。

庄小蝶却在众人的搀扶下坐了起来,摇头道:“不用去医院,俺没事……”

乡亲们也打量着庄小蝶的神色,认为不必去医院。

振华还是不放心,对宋家财说道:“家财,麻烦你去把村医周国明叫来。”

“行,我去,我去。”宋家财转身就走,哈哈大笑:“扯平了,我和齐磊扯平了……哈哈,他送给我一个老婆,我也救了他老婆一命,从此以后扯平了,齐磊,老子不欠你的了,哈哈!”

振华瞪了宋家财的后背一眼,蹲下来看着庄小蝶,说道:“小蝶你看开一点,你的事,乡亲们都会帮你处理的。齐磊想跟那个野女人结婚,没那么容易!”

庄小蝶只是发呆,不说话。

宜兰也赶了过来,对振华低声说道:“先把小蝶送回家吧。”

振华点头,招呼乡亲们,就用宋家财的渔网做软兜,抬着庄小蝶回家。

兰玉芝一路哭,一路大骂齐磊和那个野女人。

齐帅也牵着奶奶的手,大哭不止。

乡亲们各自叹息,纷纷咒骂齐磊和那个野女人。

回到家中,兰玉芝和村里的两个妇女,在卧房里用热水给小蝶擦身子,帮她换衣,然后让她卧床休息。

堂屋里,齐良峰齐良柱等人,和振华商量下一步的事。

振华冷笑道:“齐磊想离婚,没那么容易。他和小蝶没有结婚证,但这是事实婚姻,赖不掉的。他以为三年不在一起就可以离婚了?想得美!我就看他齐磊有多少钱,有多大本事,敢跟那个女人领结婚证!”

正说话间,宋家财和周国明走了进来。

周国明去看庄小蝶。

宋家财却对振华说道:“振华,齐磊在村小学门前,请你去说话。”

“不去!这狗东西不是敢作敢当吗?他有种,让他带着那个野女人,来这里跟我说话,看乡亲们敢不敢打断他的狗腿!”振华瞪眼咆哮。

齐良柱也拍桌子瞪眼,冲着宋家财说道:“家财,你让齐磊这混账东西滚回来,只要他敢回来,我饶不了他!”

齐良峰咬牙切齿,叹气道:“可惜现在没有祠堂了,如果还有祠堂,我就开祠堂门,一根绳子勒死这畜生!”

解放前,东湾村的各大宗姓都有自家的祠堂,是宗族祭祖和议事的地方。

如果族中出了不肖子弟,累及全族名声,家族长者们就会开会,打开祠堂门,敬告列祖列宗,在祠堂前处罚逆子。如果某个子弟犯了严重错误,罪不可恕,就会被家族长者按在祠堂的石头门槛上,活活掐死。

放在五十年前,齐磊这种停妻再娶、逼死发妻的行为,即使不被掐死,恐怕也要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被打断双腿。

齐磊听说了庄小蝶寻死的事,又害怕又愧疚,不敢回家,托宋家财带话,找振华去商量。

齐磊自然也知道,此刻回家,自己恐怕很难好手好脚地全身而退,头破血流鼻青脸肿是必然的,断手断脚也有可能。

一直等到午后,齐磊也没等到振华,只好叹一口气,带着秋蓉返回南京。

秋蓉一路上闷闷不乐,也不说话。

齐磊叹气,说道:“秋蓉,心里不痛快吧?过几天就没事了,庄小蝶这么一闹,也就说明心死了,以后不会干涉我们的。”

秋蓉苦笑:“我就怕以后,你家里人和乡亲们,都把我当成不三不四的女人,说我勾搭你,逼走了庄小蝶。磊哥,要不我们分了吧,你回去和庄小蝶好好过日子,我不怪你。”

齐磊瞪眼:“这是什么话?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决定的事,头撞南墙也不回。你安心跟着我,我许你的幸福,一定不会少你的!”潜农在田

第285章 离婚(1)

振华憋了一肚子气,午后上课,情绪都不大对劲。他在寻思,刚才就应该去见一见齐磊,踹他几脚才能稍稍泄恨。

放学回家,振华很意外地发现,庄小蝶正在家门前等着自己。

宜兰正陪着庄小蝶说话,开解安慰她。

“小蝶,你好些了吗?”振华急忙问道。

“俺已经没事了。”庄小蝶站起来,说道:“俺哥,我来找你,帮俺向齐磊传一句话。”

振华点头。

庄小蝶显然经过了深思熟虑,说道:“你跟齐磊说,东湾村这个家俺不要了,俺带着儿子走……”

振华急忙劝阻:“小蝶你干嘛要走?就别走,我看他齐磊敢怎么样!”

小蝶一笑,摇头道:“我都想过了,留在东湾村也没面子。俺哥告诉齐磊一声,让他在城里给俺买一套房子,俺立刻跟他离婚,带着儿子走。不过俺有个条件,这房子必须离东湾村一百里之外,离俺老家一百里之外。”

振华皱眉不语,目光看向宜兰。

宜兰叹气,说道:“小蝶,齐磊挣钱,都是在和你结婚以后。按照法律规定,婚后财产,有你的一半。齐磊现在又带了一个女人回来,是过错方。如果打官司上法院,你还可以多分一些财产。”

振华点头:“城里一套房子,好像也就几万块钱,你的要求太低,便宜齐磊了。”

既然庄小蝶去意已决,振华也不想多说什么。

强行留下庄小蝶,保不定以后又闹出悲剧。放她走,或许对她有好处。

但是振华不想便宜齐磊这个王八蛋,所以怂恿庄小蝶索要财产。

庄小蝶却摇头,说道:“俺只要一套房子,没有别的任何要求。”

振华叹气:“好吧,等我考虑一下。对了,齐帅的奶奶和二爷爷怎么说?”

此事没经过齐磊母亲和二叔的同意,振华也不能贸然给齐磊传话。

庄小蝶沉默了片刻,说道:“不管他们怎么说,俺都要走的。如果他们不同意,俺就带着齐帅出去讨饭。不管多么难,俺总要把齐帅养大。”

宜兰听了这句话,眼圈一红,转过身去擦眼泪。

振华勉强一笑,安慰庄小蝶:“行,你先回家,我明天联系齐磊。”

庄小蝶道谢而去。

振华夫妻俩看着庄小蝶的背影发呆,心里都不是滋味。

良久,宜兰说道:“小蝶已经死心了,东湾村留不住她了。”

振华深深叹气:“现在怎么办呢?”

“这事谁敢做主?你去找齐磊老妈和二叔商量啊。”宜兰说道。

振华点头。

晚饭后,振华打着电筒去找齐良峰。

齐良峰又把齐磊母亲和齐良柱叫了过来,大家一起商量。

兰玉芝很果断,说道:“我要儿媳,不要儿子!不管齐磊和小蝶离不离婚,我都跟着小蝶过。只要我活着,齐磊他就别想跨进这个家门!我还有两个儿子,老了以后也不用齐磊养活我!”

齐良峰抽着烟,叹气道:“大嫂,儿大不由娘,现在说气话也没用。齐磊有钱了,又常年在外面,谁还能管得住他?我看,就依着小蝶的意思办吧。”

兰玉芝瞪眼:“依着小蝶意思办,让他们离婚,让小蝶走?”

齐良峰解释道:“小蝶走不走,还不是在于小蝶嘛?就算给小蝶买了房子,小蝶还住在东湾村,齐磊又敢怎么样?我是担心那个野女人骗了齐磊的钱,所以让小蝶先抓一些钱过来!”

齐良柱附议:“良峰说得对。不管怎么样,我们先从齐磊的手里套一些钱过来再说。”

振华全程不说话。

这事情关系到齐磊和庄小蝶的终身,振华不敢轻易表态。不过,振华对于齐良峰和齐良柱的想法,还是比较赞成的。

兰玉芝纠结了许久,终于抹着眼泪说道:“那行,让振华去跟齐磊说吧,叫齐磊给小蝶在城里买房子,给安家费,给齐帅的抚养费……”

振华点头。

会议到此结束,庄小蝶的齐磊的婚姻,似乎也从此结束。

振华在第二天的午后,给齐磊打了传呼。

齐磊回电话的时候比较紧张,低声问道:“是不是小蝶又闹事了?”

振华还想最后挽救一下齐磊和小蝶的婚姻,便故意叹气道:“是啊,小蝶寻死觅活的,现在在绝食,这样子,迟早是一死。齐磊,你看现在怎么办吧?”

齐磊沉默不语。

振华又说道:“你现在回头来得及,否则,齐帅以后长大了,会恨你一辈子,说不定跟你动手,因为你逼死了他母亲。”

又是良久的沉默,齐磊终于说道:“我现在没法回头,如果小蝶死了,我赔她一条命。但是夫妻感情,真的到此为止了。她可以继续住在东湾村,我以后不回家了,免得刺激她。”

振华叹气,只得实话实说,提出了庄小蝶的要求。

齐磊在电话那边叹息:“行,我对不起小蝶,她要什么我给什么,只要我拿得出。你等我几天,我筹钱回来给小蝶买房。”

“王八蛋!”振华骂了一句,挂断电话。

三天之后,齐磊再次返回家乡,这次没带秋蓉。

秋蓉已经不摆摊了,和母亲在工地上帮忙做饭,也兼管工地上的一些事务和财务开支。

家乡人都已经知道了齐磊和秋蓉的事,所以齐磊也不再隐瞒,大明大白地将秋蓉带进了工地。既然秋蓉和齐磊明确了关系,工人们也就把秋蓉看成了老板娘。

秋蓉识文断字,为人也和善。工人们贪图老板娘的一些小恩小惠,也尽量抬举她,所以彼此相处得不错。

齐磊带了七万块钱,来找振华,说道:“我带钱回来了,顺便从省城看了一下房子,东门一带的房子,大概五百一平米吧,一百平的房子,五万块左右。大哥,麻烦你带着小蝶去买房子。”

振华冷冷地点头。

齐磊又说道:“不过,我和小蝶要先办离婚手续。我也从乡里的民政所问过了,我和小蝶的情况,要先补办结婚证,再办离婚证。”

振华又瞪了齐磊一眼,去找庄小蝶和齐磊的母亲等人商量。潜农在田

第286章 离婚(2)

齐良峰皱眉:“他们连结婚证都没有,怎么离婚?”

“先补办结婚证,再办离婚证。”振华说道。

“行,我去办。”庄小蝶说道。

接下来的一切都很快,齐磊将五万块现金,转交到了振华的手里,让庄小蝶先吃一颗定心丸。

第二天,振华和齐二叔带着庄小蝶,在乡里的民政所会合,补办了结婚证;第三天,还是振华和齐二叔,带着庄小蝶,在河源镇民政所,和齐磊办理离婚手续。

东湾村的第一桩离婚事件,终于诞生了。

振华亲历了庄小蝶和齐磊的离婚,这才觉得夫妻间的婚姻关系是如此的脆弱。

结婚离婚,也就是一张纸的事!

想当年,齐磊和小蝶是多么恩爱?做梦也没想到,他们竟然走到了如此地步!

五年的夫妻关系,被一张纸片终结!

拿到了离婚证之后,齐磊冲着庄小蝶深深鞠躬:“小蝶,对不起。”

庄小蝶看都不看齐磊,转身就走。

“别在这里假慈悲了,王八蛋!白眼狼!”振华又骂了齐磊一句,追着小蝶而去。

齐良峰也劈头劈脑地给了齐磊几巴掌,怒骂而去。

齐磊这次很老实,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走出民政所的大门,庄小蝶对振华和齐良峰说道:“现在时间还早,俺哥,你和二叔陪着俺去买房子吧。”

振华看看时间,带着庄小蝶和齐良峰,打了一辆出租车去省城。

省城距离县城,只有三十公里,眨眼就到。

振华换了一辆省城的出租车,让车师傅帮忙寻找卖房子的地方。

然而省城里面的商品房并不多,找了半天,才找了一个新盖的小区,每平米四百二。

房子也不好卖,经理亲自接待,倒茶递烟,非常客气。

“就这里吧,随便选一套就行。”庄小蝶说道。

振华和齐良峰合计了一下,选下了一套八十多平米的三室一厅,总价三万多一点。剩下的钱,打算留给庄小蝶做生活费。

当时都是现房,可以现场看房。

付钱之前,振华三人进房子里看了看,都觉得不值。这才多大一点地方啊,就要几万块。这几万块要是在东湾村,现在还能盖六间大平房,前面打谷场,后面带庭院和厢房,多宽敞!

齐良峰左看右看,皱眉道:“这房子里什么都没有,能住人吗?又没个烧锅的地方,吃饭怎么办?”

那个卖房子的经理笑道:“当然要装修装潢的了,烧饭有厨房。”

齐良峰看了看厨房,挥手道:“这么小的地方怎么烧饭?又没个烟囱,还不呛死人?烧锅草又从哪里来?烧碳球吗?”

经理忍住笑,说道:“有烟囱的,装个排气扇,就能把油烟排出去。烧饭也不用烧锅草,有煤气罐的。”

齐良峰一辈子都没来过几次省城,哪里知道城里人怎么生活?不管经理怎么说,齐良峰只是摇头,觉得这经理在骗钱!

经理没办法,带着振华三人去已经装修好的朋友家里参观,给他们介绍厨房厕所的功能和使用,这才打消了齐良峰的顾虑。

庄小蝶问振华:“俺哥,这装潢的事怎么办?”

振华苦笑:“我也不懂啊,在乡下盖房子,我还可以做小工,拌灰和泥。进了城,我也是不分东西南北,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

“刘姥姥是谁?”庄小蝶皱眉问道。

“……”振华无言以对,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刘姥姥就是振华他姥姥,他姥姥姓刘!”齐良峰解释道。

“……”振华继续无言以对,心里在琢磨,下次再开扫盲班,要不要给学员们简单说一说四大名着?可是,再开扫盲班的时候,庄小蝶已经不在东湾村了。

一边的经理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

振华瞪了经理一眼,问道:“你们卖房子怎么不装潢呢?不装潢叫人家怎么住?至少你也得把墙面给刷白了,放个八仙桌和几条大板凳吧?”

经理哭笑不得,求饶道:“大哥你别拿我开玩笑了,城里不作兴八仙桌和大板凳,都是沙发茶几,吃饭的话有餐桌……装修的事,我们可以代办。简装的话,全套到位,一共是六千六。”

振华挥手:“你装,装好了我再来看,看满意了我就买。”

经理都要哭了,陪笑道:“可是你要给我定金啊,不给定金,我怎么给你装?”

庄小蝶做主,说道:“俺哥给钱吧,反正都是要给钱的。”

振华担心遇到骗子,坚持先给一万块定金,等装修完毕,再给余下的房款。

这是齐磊委托自己的事,又关系到庄小蝶今后的生活,振华必须慎重。

经理收了定金,开了收据,约定二十天以后装修完毕,交房。

定下了房子,振华三人返回。

在河东镇下了车,三人一起走到村小学前,振华忽然站住脚步,说道:“小蝶你和二叔先回去,我去学校看看。”

小蝶点头,和齐良峰继续向前走。

振华绕过学校,来到秀莲的坟前。

看看四周没人,振华手指墓碑上齐磊的名字,咬牙切齿地说道:“齐磊你个王八蛋,我今天清理门户,从三结义中把你开除了!你小子等着,我这就撒泡尿,用尿泥把你的名字挡起来!”

然后,振华背过身,准备放水。

可是转念一想,在秀莲的坟前干这样的事,实在不雅,把尿泥贴在秀莲的墓碑上,也埋汰了秀莲。

纠结了片刻,振华放弃了这个想法,气冲冲地奔到一边的田沟里,捧起一把烂泥,涂了墓碑上齐磊的名字。

齐磊自然不知道振华在秀莲坟前的所作所为,他拿到离婚证,也返回了工地,一边继续做工程,一边和秋蓉商量结婚的事。

秋蓉很高兴,也很感激,对齐磊千般恩爱,曲意奉承,婚期和婚礼,全部让齐磊决定。

齐磊也犯踌躇,自己的二婚,要不要在东湾村举行?

按理说,在家乡办一场热闹的婚礼,显示富贵,有利于扩大自己的知名度,以后在家乡找工人更加方便。

可是齐磊担心家乡的乡亲们不捧场,不去喝喜酒!那样的话,就难免委屈了秋蓉。

好在距离年底还早,齐磊打算缓一缓,回家看看风声如何,再决定自己和秋蓉的婚礼。

……

九三年九月十三日,午后两点。

庄小蝶一声不吭,收拾了几件衣服,打一个包袱,拉着儿子齐帅,离开了生活五年的家。

城里的房子已经全部装修完毕,庄小蝶去看过,也添置了一些简单的家具。反正是要走的,迟走不如早走。

九月十三,传说中关二爷磨大刀的日子。

这天应该下雨,那是关二爷的磨刀水。

天气预报说,今天是多云的天气。天上飘着很多黄云,偶尔能看见太阳的影子,可是天空中却有小雨滴落。

庄小蝶抬头向天看,希望天上的关二爷能看见人间的一幕一幕,更希望关二爷将他的大刀磨得锋利无比,将天下所有负心忘义的狗男人和不三不四抢人家老公的野女人,全部大卸八块斩成肉泥!

然而小蝶看了半天,也没看见关二爷和他的大刀。

大概是天下的负心汉太多,关二爷也管不过来吧?

走到二组的村后,庄小蝶放慢了脚步。

她听见王响家的录音机,正在声嘶力竭地播放着庐剧。

是一个女人的唱腔,声音很大,调子很惨,一哭三叹断人肝肠。

自从那年东湾村大戏之后,庄小蝶渐渐听懂了庐剧。

她听得出来,这是庐剧里面,张万郎之妻郭丁香被休出门时的一段独唱:

“张家庄啊张家庄,庄前庄后好风光……庄前又栽千棵柳,庄后又栽万棵桑……”

“千棵柳上栓骡马,万棵桑中落凤凰……门前还有口小池塘,冬暖夏凉……”

“我也曾林中走过路,我也曾林中采过桑……”

“我也曾树下做过梦,梦见夫妻两情长……”

庄小蝶忽然听懂了这每一句唱词,扭头看看东湾村的好风光,看见自家整齐划一的十二间大平房,想到了当年盖房时自己前后操持忙忙碌碌的场景,不由得悲上心头,一屁股跌坐在地,抱着儿子齐帅哇哇大哭起来。潜农在田

第287章 离婚(3)

这条马路在二组和一组的村前,在三组和四组的村后。庄小蝶牛吼一般的哭声,自然惊动了乡亲们。

大家都从门前屋后走出来,连声询问情况,温言安慰。

庄小蝶却一句话不说,擦擦眼泪,起身带着儿子就走。

齐磊的母亲打着一个包袱小跑着追来,挥手大叫:“小蝶等等我,妈陪你一起走!”

“妈,你留在家里照顾齐贵他们吧。”

“不,妈陪你一起走,一辈子不回来了!”

乡亲们这才知道,庄小蝶要离开东湾村了,真的要离开东湾村了。

在乡亲们的叹息声中,庄小蝶和婆母一起,带着齐帅向前走,身影渐渐消失。

振华在学校教书,没看见小蝶离开家乡这一幕。

放学归来,振华听宜兰和母亲说起这件事,良久无语。

母亲翠红叹息:“兰玉芝也走了,她家里还有三个孩子怎么办?齐贵大了,可是剩下的两个还在读书啊。”

宜兰说道:“齐磊老妈当然不会走,估计她是陪着小蝶在城里住几天,等小蝶习惯了,她肯定还要回来。”

振华觉得宜兰分析得对:“应该是这样。”

庄小蝶走后,东湾村几乎人人咒骂齐磊,说他忘恩负义,说他败坏了乡风。

老夫子说起齐磊,更是捶胸顿足怒发冲冠,枣木拐杖在地上杵得邦邦作响,恨不得砸烂齐磊的狗头。

齐磊从家乡工人的口中知道了这些情况,心里叫苦。

这样的情况下,自己怎么带着秋蓉回家结婚?

然而秋蓉的母亲又在催促,让齐磊和秋蓉尽快完婚,越快越好,以防秋蓉的赌鬼父亲又来加价。

齐磊一咬牙,说道:“行,先领结婚证,十月初十,回家摆酒结婚!”

反正都已经和庄小蝶离婚了,齐磊没什么好顾忌的。乡亲们捧场也好,不捧场也好,谁还能干涉到自己和秋蓉过日子?

农历十月初一,齐磊就开车带着秋蓉回家了,安排自己的婚礼。

齐贵守在家里,看见哥哥带着秋蓉回来,也不说话,瞪眼看着秋蓉,满脸的仇意。

他知道,就是这个女人逼走了嫂子庄小蝶。

齐磊的母亲兰玉芝一直在城里陪伴庄小蝶和齐帅,自从九月十三离家,一共只回来三次,都是匆匆地来匆匆地去。

齐贵留在家里,照顾刚上初中的妹妹红霞。

“这是二弟吧?嫂子给你买了衣服,看看喜不喜欢。”秋蓉讨好地笑着,从车上拿来礼物。

“我嫂子是庄小蝶,不是你。”齐贵瞪眼,毫不客气地秋蓉手里的衣服拨在地上。

啪!

齐磊一巴掌抽在二弟的脸上,骂道:“臭小子,你想造反啊!”

齐贵挨了一巴掌,瞪眼看着齐磊,冷笑道:“好啊,你回来了,我去二叔家里住。嫂子把这个家让给你,我也让你,你以后自己玩吧!”

说罢,齐贵转身就走。

齐磊气得两眼冒火,却也对二弟无可奈何。

秋蓉叹气,问道:“磊哥,我们这个婚,怎么结啊?”

齐磊挥手:“有钱能使鬼推磨,你别担心,我自有安排。”

秋蓉点点头,既来之则安之。

齐磊去找二叔齐良峰和堂叔齐良柱,直接说道:“二叔三叔,我带秋蓉回来结婚,你们张罗一下。每人两千块辛苦费,我现在就给你们!”

齐良峰怒骂:“老子不要你的钱,给我滚!”

齐良柱也瞪眼,说道:“这不是钱的事,你和小蝶结婚的时候,我全家忙了好几天,也没要你一分钱吧?老齐家的脸都给你丢光了,没找你算账是便宜了你,还想用钱来叫我们去张罗你结婚?做梦!”

齐磊没辙,点头道:“行,你们不帮忙,总有人帮忙。”

离开二叔的家,齐磊来找宋家财和宋仁贵。

宋家财一听说有钱,笑得合不拢嘴:“磊哥,你结婚是大事,我帮忙还不是应该的吗?说吧,要我干什么事就直接说!”

齐磊点点头,说道:“也就是打打杂吧,酒席这方面,我让镇上的饭店包办,买菜做菜和跑堂,都是他们的人。你和你老叔,给我照看照看就行。”

宋家财连连点头。

接下来的几天,齐磊和秋蓉亲自布置婚房,购买了一些新家具和电器,购买了烟酒炮竹。

齐磊还带着秋蓉,在东湾四个组转悠,见人就发烟打招呼,宣布婚讯。

然而乡亲们反应很平淡,甚至有些人对齐磊满脸厌恶和鄙夷。王响这样的粗汉子,连齐磊的香烟也不接。

只有一些忠厚的乡亲碍于面子,勉强笑着道一声恭喜。

振华对这一切都知道,就是不吭声,见了齐磊也只当不认识,漠然而过。

母亲翠红询问振华:“齐磊又结婚了,振华你打算怎么办?要不要去花钱喝喜酒?”

振华摇摇头:“齐磊和庄小蝶结婚的时候,我花过钱了,不会再去喝喜酒的。”

十月初九的晚上,齐磊来找振华,厚着脸皮,请振华明天去喝喜酒。

振华毫不客气,将齐磊轰了出去,然后关上了大门。

齐磊不走,靠在振华的窗前,说道:“振华,我们是一辈子的兄弟,从小玩到大。你要是对我不痛快,打我一顿骂我一顿,我保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可是我明天结婚,你必须到场。”

振华打开窗户,端起屋角的洗脚水,哗啦啦一下泼了出去。

齐磊避之不及,被淋了满头满脸。

振华冷笑:“再不走,我就用马桶泼你了!”

齐磊摇摇头,终于转身走了。

十月初十,齐磊二婚的日子。

和当年一婚比起来,齐磊虽然有钱了,但是婚礼却很冷清,一共只有五六桌客人。这些客人,都是齐磊手下工人们的父母或者妻子,比如宋红菊等人。

这些人不好意思得罪齐磊,毕竟自家人在齐磊手下讨生活,只得勉强给个面子。

宋仁贵和宋家财叔侄俩最忙碌,跑前跑后。

齐磊觉得很没意思,心里后悔,早知道这样,就不回来结婚了,还不如在南京摆几桌,叫上工人们去喝酒!

晚上闹洞房也很冷清,宋家财带着几个小屁孩在那里起哄,完全不成体统。

秋蓉也笑得很勉强,提不起精神来。

第二天是星期天,振华在家里休息。

上午十半,振华在屋后的小水沟里洗芋头,准备午后的猪食。乡下的芋头,大多是用来喂猪的。虽然家里科学养猪,芋头不是主饲料,但是少量掺杂一些,也能减少一些饲料成本。

两辆面包车从河东镇方向鱼贯而来,卷着漫天的尘土。

振华皱眉,寻思这是谁家有事,面包车是来干嘛的?

恰好,前面一辆面包车停了下来,一个壮壮的汉子从副驾上下车,操着皖北方言,冲着振华问道:“大哥,俺请问一下,东湾一组怎么走?”潜农在田

第288章 离婚(4)

振华下意识地站起来,手指东北方:“那边就是一组。”

壮汉凝神看了一眼,又问:“你们村的齐磊齐老板,是不是住在一组?那十二间大平房,就是他家吧?”

“是的……”振华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谢了!”壮汉已经跳上了车,两辆车吼叫着,奔着一组的方向而去。

振华皱眉,打量着面包车后面的车牌号,猛地反应过来,不由得浑身冷汗,窜过土马路,抄小路直奔齐磊家的方向,挥舞双手大吼:“齐磊快跑,庄小蝶娘家人来了!齐磊快跑啊,来人啊,打架啦!来人啊,打架啦——!”

然而齐磊已经跑不掉了。

面包车到门前的时候,齐磊正在家里和秋蓉喝茶。

看见面包车,齐磊根本就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来了什么客人,起身来迎接!

庄小蝶的表哥叶飞第一个跳下车,手里提着一根短棍,劈头一棍子砸下来,怒吼道:“齐磊,你还认得老子吗!?”

齐磊本能地一偏脑袋,被短棍打在脖子上,顿时脖子一僵。

庄小蝶的大哥庄武飞起一脚,将齐磊踹翻在地,怒骂:“狗*的,欺负小蝶娘家没人是吧?老子今天弄死你!”

两辆面包车上,都是庄小蝶的娘家人。

大家纷纷跳下车,吼叫如牛,围着齐磊拳打脚踢。

秋蓉吓得一声尖叫,躲向后院。

可是早已经有几个男子追上,抓头发将她扯回来,按在地上暴打。

“杀人啦!外人打进东湾村来啦,乡亲们快来呀——!”振华一路狂奔,吼叫着冲进齐磊家中,拼命地拨开人群,替齐磊遮挡,高声叫道:“大家不要打,不要动手,有话好好说!”

“好说你大爷!”叶飞已经打红了眼,一拳放在振华的鼻梁上。

振华被打得哎呀一声,鼻血眼泪全都出来了,头昏脑胀,眼冒金星。

对方人多,振华不敢还手,也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

混乱中,振华看见齐磊扑在秋蓉的身上,便奋力挤过去,张开双手护住齐磊,大叫:“不要打,再打就打死人了!”

“欺负小蝶娘家没人,老子今天就要弄死齐磊!”叶飞吼叫着,短棍雨点般落了下来。

振华也不记得自己挨了多少棍,直到后脑勺上挨了一棍,脑袋里嗡地一声,便失去了知觉。

齐磊早在振华之前,就晕了过去。

只有秋蓉还在惨叫、求饶、哭泣……

猛然间,村头铜锣声响起,如雨点一般密集。

庄武侧耳一听,挥手大叫:“别打了,快撤!”

叶飞还要打,却被同伴们死死扯住,拽上了车。

驾驶员慌忙打火,掉头,原路撤退。

“打,给我打,一个也别放走——!”

东湾村的乡亲们已经从四面八方杀了过来,喊声震天。

齐良柱端着鱼叉,齐良峰举着锄头,更多的乡亲们挥舞着铁锹,大吼大叫着冲来。

全村的狗,都汪汪大叫,龇牙向这边扑来。

“杀——!”王响手持两把车轱辘般大小的斩骨刀,带着三组的乡亲们从斜刺里杀到。

刘志高端着猎枪,和王响并肩冲锋,将枪栓拉得咔咔作响,大吼:“毛贼,看枪——!”

庄武吓得满头大汗,在前车副驾上瞪眼大吼:“开车向前冲,谁敢挡路就给我撞死!”

好汉不打村。

东湾村这么大的村庄,四个组加起来上百户人家,随便一声吆喝,也能凑出来几十条汉子。

而且东湾村民风彪悍,人人都是好战分子,当年组织游击队打鬼子,东湾村阵亡了好几十人,也没认怂。鬼子全副武装,还是被东湾村的火铳和大刀,收拾了十来个。

在当地的县志上,东湾村当年抗日的战绩,有庄严的记载。

庄武和叶飞,只能打突袭战。如果此刻被东湾村乡亲们拦住,他们必然全军覆没。

面包车驾驶员也知道形势危险,将油门踩到底,向前狂奔。

“你大爷的,敢来我们东湾村打架!”宋家财咬牙切齿,一手一块红砖,迎着面包车砸去。

砰砰两声,前车的前挡玻璃被砸得粉碎。

然而面包车不停,迅速冲到了宋家财的面前。

宋家财早有准备,纵身向旁边一跳,扑通一声掉在了振华屋后的水沟里。

“狗*的,有种别跑!”王响等乡亲们挥舞着兵器砸了过去,终究是鞭长莫及,眼睁睁地看着人家跑了。

“妈蛋,这些都是什么人?明天组织人手打回去!”刘志高气得咬牙切齿。

“经验不足啊,早知道,就应该先用铁耙拦路,耙齿向上,布下铁钉阵的!要是拦住了面包车,他们插翅也飞不了!”宋仁贵气得直跺脚。

齐良峰在齐磊家门前大叫:“乡亲们快来救人,齐磊和振华都被打倒了,快来救人啊!”

赵成海也在那边哭着大叫:“快来人,快来人,我家振华被打死了——!”

……

振华醒过来的时候,是第二天的午后,在县医院里。

他睁开眼想了很久,才隐隐约约想起昨天的事,开口问道:“齐磊……齐磊要不要紧?”

宜兰握着振华的手,哭泣道:“你还想着齐磊,你被齐磊害得还不够吗?”

赵成海和妻子翠红看见儿子醒来,都喜极而泣,连声问道:“振华,你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振华还是在问:“齐磊……在哪里?”

“齐磊没事,也救回来了。”宜兰抹着眼泪,说道:“医生说你脑震荡,鼻梁骨折,左肩骨骨折……你别担心齐磊,安心养伤,否则以后会有后遗症……”

振华疼痛,不能点头,将眼珠转过去,费力地挤出一个笑容来,说道:“没死就好……齐磊在不在这个医院?他在哪个病房?”

“大哥,我就在你旁边啊……”有个声音从一边传来。

振华又把眼珠转到这边,却还是看不见齐磊,又觉得刚才的声音不像齐磊,便问道:“你是齐磊?怎么声音不像?”

那声音回道:“我的牙齿被打掉了,说话漏风,嘴也打歪了……声音当然不像以前。”

宜兰没忍住,噗地一笑。

振华也想笑,却笑不出来,问道:“你……现在怎么样?”

齐磊叹气:“我比你惨一些,肋骨断了好几根……腿骨也断了,还有鼻梁骨……医生说我两个月不能下地……”

振华跟着叹了一口气,说道:“齐磊,这是我俩……打高庆春的报应吧?”

当年自己和齐磊痛打高庆春,今日之情形,是何其相似?!

齐磊沉默半天,说道:“这是我的报应,是我连累了你……”

赵成海气呼呼的,咬牙道:“要不是振华机灵,提前大喊大叫招呼乡亲们,齐磊你早就死了!”

齐磊说道:“是啊,要不是振华拼命护着我,我也被他们打死了……”潜农在田

第289章 禁枪(1)

翠红说道:“都别说话了,好好养伤吧。”

振华和齐磊同时叹了一口气,然后各自闭嘴。

在齐磊带回秋蓉的时候,振华是决意和齐磊绝交的,可是没想到,兄弟俩现在却躺在同一间病房里。甚至,兄弟俩差点同时去见了阎王。

傍晚时分,庄小蝶和齐磊母亲赶到。

庄小蝶看见振华和齐磊都浑身裹着纱布,像是两具新鲜出土的木乃伊,不由得跪在地上放声大哭。

赵成海气不打一处来,瞪眼道:“是你叫人来打得振华和齐磊,你还好意思哭!”

“俺没有!”庄小蝶跪在两张病床中间,哭泣道:“俺哥,俺真的没有让他们来打你,也没有让他们来打齐磊……俺就是跟俺妈说了一下,谁知道叶飞和俺哥就来了……俺哥,齐磊,俺真的没有让他们来打你……”

振华让宜兰将床头升起来一点,看着庄小蝶,笑道:“没事了小蝶,齐磊这王八蛋……打得轻了,应该打死了拖去喂狗的,谁叫他对不起你。”

庄小蝶更是大哭。

齐磊闭着眼睛,叹气道:“小蝶,我不怪你哥和叶飞。不过,从此以后我们扯平了……”

“扯平?你死了,俺俩也扯不平。你对不住俺就是对不住俺,一辈子也别想扯平!”庄小蝶抹着眼泪,看着齐磊的眼睛,又说道:“一码归一码,俺哥打了你,和俺没关系。”

赵成海冷冷地说道:“不管和你有没有关系,我都饶不了你哥和你表哥,哪怕是滚钉板告御状,我也要让他们坐牢!”

庄小蝶低头说道:“俺哥和叶飞,已经被抓了。”

宜兰也心里有火,板着脸说道:“抓得好,再不抓他们,还有王法吗?振华是去劝架的,他们凭什么下死手?如果不是振华去劝架,他们打死了齐磊,也要挨枪子!振华劝架,是为了双方的好,他们呢?却像野人一样不知好歹!”

齐磊叹气道:“成海大叔,宜兰,振华,小蝶,你们都听我说一句。我被打了,是自作自受,我不怪谁。振华被打了,那是受了我的连累……这个帐,都记在我头上吧。”

“记在你头上?怎么记?”赵成海瞪眼。

“小蝶,你让叶飞和你哥,给振华赔礼道歉。振华的医药费和调养费误工费,我来给。然后,我和振华出一份谅解书给警方,给你哥哥和叶飞减轻责任……”齐磊说道。

庄小蝶很意外,愕然无语。

振华沉默不语,想到了自己和齐磊痛打高庆春的事。

当时,也是高庆春心里愧疚,出具了谅解书,自己和齐磊才免于牢狱之灾。

此刻的齐磊,应该和高庆春一样,对小蝶怀着一份深深的愧疚,所以才自认倒霉,不想追究。

如果真的跟庄武和叶飞死磕,这两个家伙,至少每人三年有期徒刑。

他们不仅仅打了振华和齐磊,还砸了齐磊家中满屋子的东西,还痛打了秋蓉,差点把人家的衣服都扒了!

“不行,齐磊原谅他们,是齐磊的事,我们不接受!振华被打成这样,我们必须要一个说法!振华没做亏心事,为什么要出具谅解书!?”

赵成海和宜兰都反对,觉得便宜了叶飞和庄武。

齐磊侧目看着振华,说道:“振华,你是我大哥,这次的事因我而起,我对不住你。你就看在小蝶的面子上,饶了庄武和叶飞吧。”

庄小蝶也不想哥哥和表哥坐牢,自然巴不得振华松口,却不敢说起,只是眼巴巴地看着振华。

振华叹了一口气,说道:“齐磊,小蝶,你们现在都来求我……可是这三年来,你们俩任何一个人,如果肯听我一句话,给我一个面子,又怎么会闹成今天这样的局面?”

三年来,齐磊和庄小蝶互不原谅,寸步不让,终于造成了今天的悲剧。

振华想尽办法,调解了无数次,却两头碰壁,受够了窝囊气。

齐磊认错:“是我不对,振华你大人大量,原谅我吧。”

振华哼了一声:“说得不清不楚,一点诚意也没有。给你一个机会,重说。”

齐磊没办法,只得说道:“是我不对,当初你来调解我和小蝶之间的事,让我大度一点,给小蝶赔个礼。我太混账了,寸步不让,现在伤了小蝶的心,也连累大哥被人打,还要害得小蝶的哥哥和表哥坐牢……我王八蛋,我不是人。”

庄小蝶也大哭:“俺哥,俺也对不起你,以前还骂你……俺要是听你的话,就不会和齐磊闹成这样,也不会连累俺哥和叶飞坐牢。”

振华终于扳直了这个理,心中顺畅起来,这才叹息道:“既然你们都明白了,行,我出谅解书。”

可是扳直了这个理又如何?

齐磊和小蝶已经离婚,又和秋蓉领了结婚证,注定无法回头。

……

农历十月十二,河东镇逢集的日子。

王响正在自己的肉摊上做生意,却看见派出所所长孟庆泊来了。

“孟所长,买猪肉吗?”王响咧嘴招呼。

“我不买猪肉,找王师傅谈个大生意。”孟庆泊说道。

“什么大生意?”王响觉得有些不妙。

“在这里不好说,我们换个地方说话,跟我来吧。”孟庆泊伸手扯住王响的胳膊。

“孟所长,我还在卖猪肉呢,等我卖完猪肉再去行不行?”王响叫苦。

“不行。”孟庆泊不由分说,扯着王响就走。

“走就走,反正我没犯法!”王响一咬牙,跟着孟庆泊而去。

孟庆泊领着王响,进了派出所的审讯室,哐地一声,关上了防盗门。

王响傻眼了,心里打鼓。

孟庆泊盯着王响看了足足一分钟,这才黑着脸问道:“前天打架了吧,还动了杀猪刀?还是双刀,是不是!?”

王响松了一口气,咧嘴笑道:“孟所长,那是外人打进了我们东湾村,我们去劝架的……”

啪!

孟所长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瞪眼喝道:

“还敢胡说八道,以为我们公安机关都是吃干饭的吗?打架就打架,你们还动刀动枪,眼里还有没有国法!?说,东湾村一共有多少猎枪,都是哪些人家有枪!?”潜农在田

第290章 禁枪(2)

王响皱眉:“我又不打猎,怎么知道谁家有枪?”

孟所长冷笑,威胁道:“你老实交代,把有枪的人全部说出来,我宽大处理。否则,没收你的杀猪刀,送你去县局,关你两个月。”

王响瞪大眼睛,就像革命先烈一般坚强:“孟所长,你这不是害我吗?谁家有枪谁家没枪,你去问村干部。你问我,我怎么说?我要是说出来,还不成了东湾村的汉奸?”

“吆喝,杀猪匠还挺有骨气的哈。行,我先饿你三天三夜再说!”孟庆泊一笑,转身出门,将王响关在审讯室。

王响唉声叹气,自叹倒霉。怎么刘志高动枪都没抓,却把自己抓起来了?

东湾村被外人打进了村庄,自己反攻救村,为家乡名誉而战,结果还被抓起来了,简直没天理!

孟庆泊出了门,正遇上秦委员。

秦委员笑道:“孟所长,我怎么看见你把杀猪匠逮起来了?是不是杀猪匠效仿镇关西,强买了小老婆?”

孟庆泊噗地一笑:“东湾村前天闹的事,你也知道吧?这几年,年年宣传禁枪,要乡亲们上缴猎枪,可是乡亲们就是不配合。我打算以东湾村的事为契机,彻底执行禁枪政策。我吓唬吓唬杀猪匠的,让他给我说说谁家有枪。”

“那杀猪匠招了没有?”

“招个屁啊,这杀猪匠三贞九烈的,比谭嗣同还坚强!”孟所长苦笑摇头,将钥匙递给秦委员:“便宜你,让你做个好人,去把杀猪匠放了吧。禁枪的事,我们再想办法。”

秦委员大笑:“好好好,我去扮演蒙面大侠,劫狱搭救杀猪匠!”

王响正在生闷气,忽然听见开门的声音,接着看见秦委员走了进来。

“秦委员,你怎么来了?”王响如遇救星。

他和秦委员向来熟悉,关系不错。

秦委员翻白眼:“看见你被逮起来,我来问问你,要不要通知你老婆,中午给你送牢饭?”

王响叫起撞天屈来:“我又没犯法,鬼知道孟所长为什么要关我!?”

“拿着双刀砍人,还说没犯法?是不是砍死一大片,才叫犯法?”秦委员瞪眼。

王响叹气,不说话了,心里大骂齐磊!都是这个王八蛋惹的事,丢了东湾村的脸,还连累了一大片!

秦委员看着王响,说道:“王师傅,孟所长让你配合,你怎么不愿意?”

王响摇摇头:“谁家有猎枪,你们去问村干部,何必出难题给我?我要是老实交代了,乡亲们肯定都恨我。我不是村干部,犯不着得罪人,对不对?你们要关就关,总之我不能说。”

秦委员叹气,挥手道:“走吧走吧王师傅,我跟孟所长求情,帮你办一个‘取保候审’。先回去做生意吧,以后再说。”

“取保候审?这是什么意思?”王响识字不多,又是法盲,听不懂这个词。

“就是我保了你,让你回家呆着,但是以后要随传随到,继续接受调查!”秦委员故意吓唬王响。

“那真的谢谢秦委员了,改天我请你喝酒!”王响嘿嘿一笑,溜出了审讯室。

回到自己的肉摊上,王响对儿子王松低声说道:“快,骑车回去通知你高三爷,就说派出所抓了我,在调查猎枪的事……”

王松骑上车,飞驰而去。

刘志高正在家里开加工厂,帮着乡亲们加工猪饲料。

王松慌慌张张跑进来,凑在刘志高的耳边,说道:“高三爷,派出所抓了我老爹,在调查你前天用猎枪打架的事,这次看来很严重,估计很快就要来抓你……”

“卧槽,派出所知道了?王八蛋齐磊,这次害死我了!”

高三爷吓得一头冷汗,立刻从卧房里取出猎枪,砸了枪栓,把枪管也给砸弯了,对老婆连凤说道:“连凤,我出去躲几天,派出所来调查,你就把这破枪交上去,就说这是一把坏枪,早就打不响了,我前天是吓唬人的!”

实际上,刘志高前天的确是吓唬人的。他当时端着的是空枪,没有上火药和铁砂。

在当时的混乱情况下,老枪手都知道,根本不可能开枪。如果开枪,一定会误伤友军的!猎枪的子弹就是铁砂,打出去一大片,你能保证铁砂不打自己人?

连凤也害怕,骂道:“谁叫你多管闲事,还动了枪?这回要抓你了吧!”

“闭嘴闭嘴,快给我收拾衣服,我赶紧跑路!”刘志高骂道。

连凤慌忙给刘志高收拾了几件衣服,又拿了一些零钱。

刘志高接过衣服和零钱,从后面溜了出去。

他没敢走大道去河东镇,而是向东来到大河渡头,乘船而去。

乡亲们都知道了这回事,有猎枪的人家,各自心中忐忑,猜测上面要来收缴猎枪了。

对于这些猎户来说,打猎不仅仅是乐趣,也是一项重要的家庭收入。如果被没收了猎枪,以后便没有下酒菜,也少了一部分零花钱。

东湾村四个组,大约一小半人家有猎枪。这些人,都对齐磊恨之入骨。

乡里的动作很快,而且力度很大,似乎有破釜沉舟的决心。

当天下午,乡政府和村委,会同河东乡以及河源镇派出所,组成三十多人的联合执法大队,开了七辆车,浩浩荡荡进入了东湾村。

村干部挨家挨户通知,请乡亲们去学校开会。

在东湾小学操场上,乡里的干部们,首先对乡亲们进行普法宣传。

然后,孟庆泊给大家举例,介绍了这两年来,本县范围内由猎枪引发的数起恶性案件。

其实不用孟所长介绍,大家也都知道猎枪是个危险玩意。

东湾村一带,也出过很多和猎枪有关的意外事件。说夸张一点,那就叫数不胜数。

最着名的一次在十年前,小葛庄的猎户兰玉贵,在夜间打猎的时候,遇上了一个偷菜贼。那偷菜贼被发现,急忙将随身带着的化肥袋子套在头上,躲在菜地的田沟里。

兰玉贵看见菜地里有个白白的东西在微微晃动,以为是鬼,就给了他一枪。

结果,偷菜贼几乎被铁砂打成了筛子,兰玉贵也吃了三年牢饭。潜农在田

第291章 禁枪(3)

孟所长介绍的涉枪案件,更加触目惊心,几乎都是命案。有些案件,乡亲们听说过,有些却不知道。

乡书记龚伟做最后动员,说道:

“乡亲们,禁枪是国家政策,是为了减少犯罪行为,构筑良好的社会治安环境,也是为了保护大家的安全。所以,请乡亲们多多理解,配合我们的工作。这次收缴猎枪,上级有统一补助,每杆猎枪补助八十块钱,算是补偿乡亲们的购枪成本……

三天之内,上交猎枪的都有补助,三天之后补助取消。不配合我们工作的,交给派出所处理,罚款,拘留。国法威严,请大家不要以身试法。”

然而乡亲们还是无动于衷,只有连凤主动报名,表示愿意将家里的猎枪交上去。

八十块钱,差不多是一杆猎枪的成本价。

但是猎枪用久了,顺手了,有感情成分在内,这八十块钱也就微不足道了。

孟庆泊没辙,只得拿出了名单,说道:“各位乡亲,东湾村的猎枪情况,我们已经做了彻底的摸排。谁家有枪,我们都一清二楚,现在我照着名单宣读。如果乡亲们还是不配合,三天之后,我就开始抓人了。”

果然,东湾村的猎户,全部都在名单上,一个没漏掉!

台下的枪手们坐不住了,纷纷说道:“能不能办一个持枪证啊?”

孟庆泊笑道:“乡亲们,我们县不是国家认定的猎区,你们也不是专业的猎户,所以办不了持枪证。你们去打听打听,本县如果找到一个有持枪证的猎户,我一定给你们办!”

乡亲们叹气,只得排队上前报名,表示愿意交枪。

当天晚上,东湾村的猎枪被收缴完毕,一共是三十八杆枪。

其中有些枪,还是当年抗日战争时期留下来的,曾经在战场上打过鬼子。

看着这一堆的家伙,干部们都惊叹:

“乖乖,三十多杆枪,可以武装一个排了!”

“难怪东湾村是当年着名的抗日基地,这么多猎枪,对付十来个鬼子,还真的不成问题!”

“有些老枪,可以交上去作为文物的吧?”

被缴了枪的乡亲们,却闷闷不乐,各自回家,嘴里大骂齐磊。

这笔帐,乡亲们理所当然地记在齐磊的头上!

齐磊躺在医院里,并不知道村里发生的事。

几天之后,孟所长会同县局的人来调查这次打架事件,齐磊和振华才知道禁枪的事。

齐磊和振华都出具了谅解书,说是家庭纠纷引起的激情犯罪,替庄小蝶的哥哥和叶飞开脱。

孟所长倒是很赞成齐磊和振华的态度,说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们俩大度,也是给对方一条生路,对方应该知道感激。不过法不容情,最后怎么判决,还要看法院和检察院的意思。”

七天之后,振华出院了。

齐磊还不能下地,可怜巴巴地说道:“振华,还陪我在这里躺几天呗?你走了,我一个人着急啊!”

“让你的小老婆陪你躺着吧,我看见你就来气!”振华瞪眼说道。

“你说秋蓉啊?秋蓉早就被她老妈接回南京了……她害怕叶飞追到医院来打她。”齐磊叹气,觉得对不起庄小蝶,也对不起秋蓉。

在挨打之后的第二天,秋蓉就被母亲接回了南京。

在这次事件中,秋蓉也被打得很惨,一张脸肿的像猪头,头发被人揪下了一大片。如果不是齐磊和振华拼命遮挡,东湾村的乡亲们反攻及时,她全身的衣服估计都会被剥下来。

挨打之后,秋蓉有些精神失常,大叫着要回南京。

贺嫂心痛女儿,趁着齐磊在昏迷的时候,就连夜带着女儿回南京了。

这几天,都是庄小蝶在医院里伺候齐磊。

庄小蝶说:“俺伺候你,不是因为你以前是俺丈夫,而是因为俺哥打了你。”

齐磊苦笑:“我挨打是应该的,没有怪你哥和叶飞,你也不用因为内疚而服侍我。你现在这样对我,我又欠了你一份情。”

“你欠俺的多了!”庄小蝶瞪眼。

其实庄小蝶对哥哥和叶飞很生气!

为什么要打齐磊?如果不打齐磊,齐磊就会对自己内疚一辈子。现在齐磊挨了揍,却说跟自己扯平了,真是便宜了他!

振华出院之前,对庄小蝶说道:“小蝶,你把齐磊当成家里的猪伺候着就行,不听话就给我打,反正这狗东西现在不能还手!”

齐磊叹息:“我哪里还敢还手?再还手,叶飞和庄武还不把我大卸八块?”

振华回到家里,继续休养,又过了七天,这才重新走上讲台,给学生们上课。

齐磊则躺在医院里,接受继续治疗,也接受庄小蝶的照顾和虐待。

庄小蝶生气的时候,就大骂齐磊,大骂秋蓉。如果齐磊还口,或者是替秋蓉解释,庄小蝶上去就是一顿打。

可怜的齐磊又不能还手,只能老老实实地挨揍。

熬过了半个月,齐磊可以架着拐棍下地了,便迫不及待地逃离医院,回到了南京的工地上。他没敢回东湾村,他知道乡亲们因为禁枪的事,对自己恨之入骨。

庄小蝶心里空荡荡的,有时候便痴痴地想,如果哥哥和叶飞,把齐磊打成植物人就好了!那样,齐磊一辈子都跑不掉,只能留在自己身边。

叶飞和庄武的判决书也下来了。叶飞判二缓三,庄武判一缓一。

庄小蝶的娘家人,也知道振华挨打是冤枉,又感动振华的大度,感谢振华平时对庄小蝶的照顾,赔偿了振华的全部医疗费,又委托庄小蝶送来两千块的疗养费。

赵成海自然是不客气,照单全收,并且恶狠狠地表示,以后见到叶飞和庄武,一定弄死他们!

东湾村的乡亲们,经过了这次的事件,似乎都没有了精气神。

村子里沉寂了很久,说笑声也少了许多。

刘志高在同学家里躲了半个月,确认自己没事了,这才回家。

一转眼,又进入了腊月。

齐磊在南京的工程,也进入了尾声。

工人们都向齐磊要钱,准备寄给家里打年货。

齐磊对大家说道:“再等十天,我拿到工程款以后,立刻发给大家。十天过后才腊月十五,别说打年货,回家讨老婆都来得及!”

这一年,齐磊赚了很多钱,也花了很多钱。和庄小蝶离婚要钱,和秋蓉结婚也要钱。

所以,齐磊现在也是揭不开锅了,就等着工程款下来救命。

熬到腊月十六,剩下的工程款终于下来了,一共二十七万多。

齐磊很高兴,大宴宾客,请全体工人喝酒,打算饭后给大家结算工资。

工人们也很开心,举杯畅饮,等着领工资回家过年。潜农在田

第292章 破产(1)

秋蓉也笑吟吟的,挨桌敬酒劝酒,和工人们说笑。

一场酒喝到晚九点,人人都醉醺醺的。

秋蓉转到齐磊的身边,低声说道:“磊哥,我看大家都喝了很多酒,有些人都神志不清了。这时候发工资容易出错,假如谁的钱丢了,肯定要抱怨你。还是等明天,大家都醒了酒再发工资好了。”

齐磊对秋蓉言从计听,也觉得这番话有道理,便挥手对工人们说道:“各位兄弟,今晚上先不发工资,明天一早发给你们,大家放开量喝吧!”

工人们也不以为意,继续喝酒猜拳,大声喧哗。

齐磊也喝了一个昏天黑地,饭后和工人们赌了一场,各自睡觉。

谁也没想到,这一夜成了齐磊命运的转折点。

秋蓉在半夜里,趁着齐磊酒醉昏睡的时候,抱走了齐磊的小保险箱,将二十七万工程款席卷而去。

这二十七万里面,有十七万现金,另有十万元,本来就是存在秋蓉的户头上的。

秋蓉上次被打以后,精神一直很不好,经常半夜里惊醒,躲在齐磊的怀里抽泣。

齐磊很愧疚,对秋蓉百般痛爱,言从计听。这十万块存在秋蓉的账户上,也是对秋蓉的安慰。疑人不娶,娶人不疑,是齐磊的办事风格。

第二天早上醒来,齐磊发现身边空荡荡的,也不以为意,已经秋蓉起得早。

一边穿衣,齐磊一边招呼秋蓉。

连喊了几声,没听见回答,齐磊不由得皱眉,下床寻找。

出租屋里空荡荡的,一片寂静,餐桌上摆着一封信。

齐磊疑惑,打开信来看。

只看了几行字,齐磊顿时觉得眼前一黑,胸中一痛,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秋蓉在信上写道:“磊哥对不起,我走了。我在如花似玉的年纪,嫁给你一个二婚男,原指望得到金钱和尊重,没想到,却被你的乡亲们鄙视,被你家人辱骂,被人殴打凌辱。我知道,这辈子我都得不到应有的尊重。那么,我只能在金钱上取得一些补偿了。我走了,你不用找我。”

“秋蓉,你特码别跟我开玩笑!”

齐磊疯了一样,急忙来看自己的保险柜。

保险柜原本用纸箱盖着的,纸箱还在,保险柜没了。

“王八蛋!”齐磊扑通一声跌坐在地,脑海中一片空白。

秋蓉带走了自己的全部财产,还从容不迫地写下一封信,可见她的时间很充足,早已经做好了安排。现在就算开着飞机去追,也追不上了!

齐磊呆坐在地,半晌都不动。

陈道刚等几个带班,带着部分工人在外面敲门。

齐磊颤抖着打开门,哆嗦道:“我的钱没了,秋蓉……这贱女人,带着我的钱跑路了……”

“什么?那我们的工资怎么办!?”几个带班立刻红了眼睛。

陈道刚也觉得天旋地转,几乎站不住脚步。

齐磊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说道:“你们别担心,我去报警,我去把秋蓉抓回来!”

一个带班封住了齐磊的衣领,吼道:“齐磊,你别跟我们玩这一套,这都是工人们的血汗钱,你小子和秋蓉玩这种阴谋诡计,想赖掉我们的工钱,没门!”

另外两个带班,也揪住了齐磊的胳膊,生怕他飞了出去。

齐磊脸色惨白,说道:“我可以赌咒,我的钱真的被秋蓉全部带走了,她还留了一封信给我。如果我有假话,天打雷劈!”

“我们不管,反正你要给我们工钱,我们家里都等着这钱过年!”工人们都红着眼睛大叫。

都是血汗钱,工人们当然紧张。

齐磊被工人们七手八脚地扯住,插翅难逃,干脆坐在地上不走了。

陈道刚强自镇定下来,说道:“大家都冷静一下,陪着齐磊先去报警,慢慢解决问题。这样抓着齐磊不放,也搞不出钱来。”

“好,先报警看看!”工人们愤怒,押着齐磊出了门。

为了防止齐磊潜逃,另外三个领班没收了齐磊的车钥匙,打车带着齐磊去派出所,一路上严加看管,扭着他的胳膊不放。

进了派出所,民警皱眉问道:“怎么回事?是不是你们见义勇为,抓了一个小偷?”

“我们来报警,这人骗了我们的血汗钱!”工人们七嘴八舌。

“我也是来报警的,我的钱被一个女人带走了,整整二十七万!”齐磊也大叫。

“都别吵,一个一个说。”民警说道。

齐磊冷静下来,将秋蓉的信拿了出来,请民警主持公道。

民警问清楚了情况,皱眉说道:“你跟贺秋蓉是合法夫妻,她带走了你的钱,属于你们的家务事,不属于刑事案件,我们不能立案。如果你觉得她骗了你,你就去法院直接起诉。派出所,解决不了你们的问题。”

齐磊最后的希望破灭,怔怔地流下泪来。

他知道起诉是没用的,秋蓉既然跑了,就绝不会应诉。而且,起诉打官司要很长时间,一年半载,也未必能够判下来。

几个带班和工人们都纷纷大叫:“可是齐磊欠我们的工钱怎么办?”

民警摇摇头,说道:“这个事,我们也解决不了,建议大家协商解决,或者请劳动仲裁部门,实在不行,你们就去法院起诉老板和用工单位。”

工人们也绝望,押着齐磊走出派出所。

齐磊苦苦哀求,说道:“各位兄弟,请你们相信我,这钱我一定会结算给你们的,但是你们要放了我,我才能想办法啊!”

工人们当然不放齐磊了,反而将齐磊骂得狗血淋头。

几个带班聚在一起商量,决定先买了齐磊的小轿车,拿回一点是一点,再押着齐磊回家筹款。

陈道刚默然无语。

别人可以不顾情面地收拾齐磊,他不能。

这几年,陈道刚跟着齐磊,赚的钱最多,在心里对齐磊一片感激。而且陈道刚为人忠厚,做不出那种赶尽杀绝的事。。

齐磊叹气,说道:“行行行,先卖了我的车,你们先拿一部分钱,发给工人做路费,让工人们先回家,剩下的我再想办法!”

众人押着齐磊,将齐磊的轿车开到了二手车市场。

第293章 破产(2)

好在年底的时候,二手车还比较好卖。

齐磊的轿车当天就贱卖脱手了,卖了三万块。

这三万块还没到齐磊的手里,就被三个带班瓜分了。陈道刚一分钱没拿到,还一直护着齐磊,防止工人们情绪失控对齐磊展开殴打。

三个带班一商量,又将齐磊工地上的设备全部当成废铁卖了,卖了一万多块。

其中有些设备,还是建安公司的,也被工人们卖了。

齐磊苦苦哀求,陈道刚一再相劝,也阻止不了愤怒的工人。

实在没东西可卖了,工人们这才押着齐磊返乡。

齐磊就像是敌特分子落在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里,万念俱灰,一脸的生无可恋。

腊月二十一的午后,振华家里正在请响大爷杀年猪。

大家都在后院里忙活,有说有笑,热热闹闹。

忽然间,屋前吵吵闹闹,脚步声乱响,一大群人冲了进来,就像鬼子进村一样。

振华吃了一惊,急忙从后院奔到堂屋里查看。

“赵振华,齐磊这小子骗了我们,你担保的工钱,你要给!”

工人们押着齐磊进屋,将振华围困起来。

陈道刚跟在最后,垂头丧气。

“什么意思?怎么回事!?”振华浑身冷汗。

齐磊抬起头来,看着振华苦笑:“振华,我栽了……”

工人们七嘴八舌,将齐磊的事嚷嚷出来,并且追着振华要钱。

赵成海和宜兰都从后院里走来。

知道齐磊破产之后,赵成海跌坐在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振华也看着齐磊,良久无语,恨不得一脚将齐磊踢死!

工人们围着振华,纷纷说道:“振华你说一句话,你担保的钱,怎么办?当成我们是相信你的担保,才跟着齐磊干活的。齐磊现在没钱给,你必须负责任!”

卓宜兰上前一步,皱眉道:“有话好好说,大过年的,不要吵吵闹闹。”

有个工人指着宜兰说道:“我们找你男人说话,跟你不相干。振华担保的钱,他就要给我们!女人说话不算数,到一边去!”

宜兰板起脸来,冷笑道:“我怎么说话不算数了?家里的钱都在我手上,我不点头,你们一分钱都拿不到,不信就试试!”

工人们对视一眼,不说话了。

宜兰哼了一声,说道:“别以为男人就了不起,女人也是人,我也有身份证的!不就是钱吗?振华担保了多少钱,你们先算算。”

振华叹气,看着齐磊和工人们,说道:“算算吧,我不赖账。”

赵成海也从地上站起来,板着脸说道:“算账!振华担保的钱,一分钱都不会少,我家三岁孩子,说话都算数!”

工人们都大喜过望,又觉得刚才态度过激了,纷纷掏出香烟来赔礼。

但是,振华担保的,只是一小部分工人。

没有得到担保的工人,一个个垂头丧气,心里悔之不及。

“振华,我又连累你了。”齐磊向振华鞠躬,取出了账本,准备算账。

“齐磊,你这次是连累我们全家!”赵成海怒目相向,恨不得咬死齐磊。

“对不起大叔,只要我不死,这个情我一定还。”齐磊又冲着赵成海鞠躬。

账目算清楚了。

振华一共担保了十三个工人的工资,全部款项七万多,扣除这些工人平时的预支,还有四万两千元。

数目太大了,振华六神无主,沉默不语。

赵成海站了出来,挥手道:“这钱我给,不少一分钱。振华担保的,全部留下来,其他无关的人,都走吧。”

那十三个工人留了下来,其他工人押着齐磊走向一组。

赵成海叹了一口气,看着妻子翠红和儿媳宜兰,说道:“家里还有多少钱,全部拿出来。”

宜兰和翠红各自开箱开柜,拿了七千多块钱出来。

工人们见了钱,各自眼热,恨不得下手来抢。

赵成海看着振华,说道:“振华给我长点出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不就是这么大的事吗?你瞧你的熊样,老子还没死,天塌下来老子顶着!先把这些钱分给他们,剩下的,三天之后再来结账!”

振华心里感激,挺胸上前,说道:“各位乡亲,我手里的钱,先按照六分之一的比例付给你们。剩下的,给我三天时间。”

工人们各自点头:“行行行,我们相信振华,也相信你们全家,三天五天都可以。”

七千块钱分了下去,工人们各自回家。

振华向老爹鞠躬:“爹,我这次拖累全家了……”

“不用担心,齐磊还有两万块在我手里,我们再给两万二,就没事了。”赵成海叹了一口气。

诗人陈光明的两万块丧葬费,齐磊放在振华老爹这里。

“可是这两万二,又从哪里来?刚才给了七千,还差一万五。”振华问道。

赵成海想了想,吩咐妻子回娘家借钱,又让儿媳去卓大郢借钱,再让振华去找妹妹春兰借钱。

放在外面的高利贷,赵成海也全力催收。

家里还有十头猪,原本打算年后出栏,现在也只能处理给王响了。

振华又找高三爷借了两千块,找邓炜璘借了两千块。

全家总动员,想尽了一切办法,终于凑了两万多块,应付了振华担保的大部分工资。

还剩下一万多块,平均每人只有一千元了,振华答应大家,年后再给。因为老爹放出去的高利贷,还有一万元,急切间收不回来。

工人们看见振华全家的态度,都很放心,反过来宽慰振华,随便什么时候还都可以。反正这钱不多了,不怕振华赖账。

打发走了债主以后,赵成海对儿子说道:“我老了,你也快三十岁了,这个家以后你做主吧。记住了,做人要有骨气,但是也要量力而行,不要随随便便给人担保。吃一次亏,长一回智,以后做事,自己掂量清楚,我不能跟着你一辈子。”

“爹……”振华心里难受,自责愧疚,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赵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向后院。

振华看着老爹的背影,忽然发现,父亲真的老了,脊梁不再挺拔,走路的姿势,竟然有些颤巍巍的……

第294章 破产(3)

在振华全家到处借钱的时候,他姐夫陈道刚也在到处借钱。

陈道刚从自己的村子里,也带了十几个工人跟着齐磊干活,这些工人的工资,全部落在他的头上。

虽然陈道刚这几年跟着齐磊,也赚了不少钱,但是都用在家庭建设上,盖起了一栋两层的小楼,家里的积蓄已经不多。为了支付这些工钱,陈道刚也只得到处借钱。

几年的辛苦,最后连本带利赔得精光,还欠了一屁股债。振霞气不过,跟陈道刚大吵了一场。幸好赵成海预见了这个情况,亲自去女儿家里调解,才没有酿成悲剧。

振霞也对弟弟振华满腹怨言,觉得陈道刚跟着齐磊干活,都是因为振华的原因,却又不好说起,担心弟媳和弟弟吵架,只能隐忍,将苦楚都压在心里。

齐磊的日子更不好过,每天被债主堵门、严密监视,上厕所都有人陪着。

更有部分工人,直接找去了省城,找到庄小蝶的住处,向庄小蝶和齐磊母亲要钱。

庄小蝶哈哈大笑:“齐磊啊齐磊,你也有今天!?”

齐磊母亲更是怒骂:“我早就知道齐磊这狗东西没有好下场,这回败家了!”

工人们堵着庄小蝶的门,说道:“庄小蝶,你们的家事我们不管,反正齐磊欠我们的工钱要给。”

庄小蝶翻白眼:“俺和齐磊都离婚了,齐磊欠钱,关俺什么事?你们去找齐磊现在的老婆啊。”

工人们纷纷吵闹:“秋蓉已经跑了,哪里去找?我们就找你和齐磊!齐磊不给钱,我们就赖在这里不走。”

更有工人说道:“鬼知道齐磊在玩什么把戏?他一边在城里买房子,一边又说小老婆带着钱跑了。我看他就是想赖账,估计转移财产!”

对于工人们来说,即使庄小蝶和齐磊离婚了,那也不行。庄小蝶的房子是齐磊花钱买的,齐磊必须卖房子还债!

庄小蝶哼了一声,说道:“你们去把齐磊带过来,让他跪着给俺道歉,俺卖房子替他还债!”

工人们商量了一下,留下几个人看住庄小蝶,另外几个人去押齐磊。

这天是腊月二十九,乡亲们都在忙着过年。

振华暂时处理好了自己的债务,去看齐磊现在什么情况。

齐磊此刻就坐在堂屋的八仙桌边,头发乱糟糟的,形同槁木。

三四十个债主围着齐磊,义愤填膺,口诛笔伐。

振华叹了一口气,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门前人影一闪,施主任夹着公文包进来了,皱眉看着屋里的情况。

“施主任,你怎么来了?”振华上前打招呼。

“还不是为了齐磊贷款的事?”施主任瞪了振华一眼,扭头看着齐磊,问道:“齐磊,你可是答应过我的,年底还我的贷款。现在年底了吧,钱呢?”

齐磊苦笑,摇头道:“施主任,这个钱我今年是还不上了。钱没了,被我老婆全部带走了……”

几年前的腊月二十九,振华陪着齐磊去王耀岩家里讨工钱,王耀岩也是这句话。

当时,齐磊还跟振华说,自己也可以带工人出去干活,然后扣下工钱,用这个借口赖账。

没想到今天,齐磊终于活成了王耀岩那年的样子。

“齐磊,赵振华,你们两个坑死我了!”施主任恶狠狠地瞪了振华和齐磊一眼,转身就走。

他知道齐磊是真的破产了,现在杀了齐磊也没用。

振华追出门外,扯着施主任说道:“施主任,真的对不起,我也没想到齐磊会搞成这样……你看,齐磊的贷款能不能延期,等他以后赚了钱再还……”

“延期?你以为银行是我家开的,想延期就延期!?”施主任甩开振华的手,黑着脸说道:

“我春节以后就要调走了,我放下去的贷款,必须在临走之前收上来。齐磊这王八蛋,这是摆明了要害死我!还有你赵振华,要不是你介绍齐磊给我认识,我又怎么会沾上这王八蛋!?”

振华苦笑,只是赔礼。

施主任欲言又止,一跺脚走了。

振华叹了一口气,心头阴云密布,返回齐磊的家中,劝慰那些工人们。

齐磊已经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一脸木然地坐在那里,说道:“大家现在杀了我也没用,不如放了我,我去找秋蓉要钱。你们要是不信我,就一直看着我,陪我在这里过年吧。如果气不过,就砍我几刀,我保证站着不动让你们砍。”

工人们都不相信齐磊,一起看着振华:“你让振华担保,我们就放你走。”

齐磊转脸看着振华。

振华摇手:“我没法担保。你们要杀齐磊,我也不管。我跟他兄弟一场,是来给他收尸的。”

工人们也没辙了,各自愁苦。

振华又说道:“但是我觉得,大家这样揪着齐磊不放,也不是办法。我建议大家好好协商,人不死债不烂,只要齐磊活着,大家就有希望要回工钱,无非是迟一些。”

齐磊也站了起来,说道:“各位乡亲,我现在给大家打条子,所有的欠款,按照银行利息计算,以后连本带利一起给你们,行不行?你们放了我,说不定我还能找到秋蓉。你们把我看死了,叫我一点办法也没有啊!”

工人们也耐心耗尽,又想不到好办法,只得点头,各自索要欠条。

齐磊一一打了欠条,按上自己的手印。

工人们拿了欠条,这才骂骂咧咧地走了。

前面一班工人刚走,后面一班工人又从庄小蝶那里赶回来,堵住了齐磊,要带着齐磊去省城卖房子。

齐磊苦笑:“各位,明天就是年三十了,这时候怎么卖房子?谁买?要不,现在就卖给你们,六万块,你们要不要?等我过了年,再去卖房子还钱给你们,好不好?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你们何必死死相逼?”

工人们毕竟跟着齐磊干了一两年,多少有些感情,见齐磊说得诚恳,只好点头,答应年后再说。

齐磊暂时打发走了债主,这才松了一口气。

振华看着齐磊的家,摇头冷笑。

他家里的值钱东西,都已经被搬空,包括庄小蝶辛辛苦苦收上来的几千斤稻谷,也被工人们搬去抵债了。后院的鸡鹅鸭,也被一扫精光。

齐磊找振华要了一根烟,点上吸了一口,苦笑道:“振华,我这个跟头栽得大了,也连累了你们……”

“现在说这些屁话管什么用?赶紧去给庄小蝶磕头赔礼吧,卖了城里的房子,把小蝶接回来,复婚,好好过日子还债!”振华瞪眼说道。

“行,我明天就去给小蝶磕头。”齐磊说道。

“去我妹妹春兰的烟酒店,赊一些年货回来过年,我跟春兰打过招呼了。”振华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家。

以齐磊现在的状况,赊账都赊不到,振华只得给齐磊想办法,让他好歹把这个年将就过去。

然而振华没想到,年三十一大早,自己起来开门的时候,却发现门缝里有一封信。。

打开信一看,是齐磊写的。

齐磊跑路了,在万家团圆的大年三十,独自跑路了。

第295章 破产(4)

振华看了一遍信,咬牙骂道:“王八蛋,欠钱跑路,到底还是个怂包!”

宜兰还在给盼盼穿衣服,扭头问道:“怎么回事?”

“齐磊跑了。”振华叹气,将齐磊的信拿给宜兰看。

信很短,写得很简洁。

“振华,我要走了,欠了这么多的工钱,只有出门挣钱还债。如果不走,我在家里什么都做不了。走出去,还有一线希望。

蒹葭靠你照顾了,还有秀莲。

所有的欠款,我都记在本子上,只要不死,一定会还上的。

我有两个皮壳本,一个是诗人陈光明的诗集,一个是我找老夫子考证的家乡方言。还有一份欠账备忘录,我都放在你的窗台上,麻烦你帮我保存。

欠你的,欠姐夫陈道刚的,我都记着。假如我以后还能翻身,一定不忘你们的恩情。”

宜兰看完了信,沉默半晌,说道:“他也只有跑路了,不跑路,就别想安生,也没办法挣钱还债。”

振华苦笑,打开窗户来看,窗台上果然放着三个本子。

一个本子是记录欠款的;一个本子是齐磊考证的家乡方言;一个本子是诗人陈光明的诗集。

振华收起那几个皮壳本,心里很悲凉。

三结义之中,秀莲去世了,齐磊跑了,只有自己孤单单地留在家乡这片土地上。

……

齐磊跑路的消息,当天上午就传开了,债主们无不破口大骂,感到一种深深的绝望。

齐贵随即赶去省城,向母亲和庄小蝶通报情况。

庄小蝶想了想,说道:“齐磊跑了,俺跑不了了。走吧,俺们回家过年。”

兰玉芝流着眼泪,说道:“小蝶,你现在回去,恐怕那些债主也饶不了你。他们可不管你有没有离婚,他们还认定你是齐磊的老婆。”

庄小蝶很平静,甚至有些开心,说道:“妈,只要他们觉得俺和齐磊还是夫妻,俺就还这个钱。年后把这套房子卖了,多少可以卖一些钱,剩下的慢慢还。俺还不清,就等齐帅长大以后挣钱来还。齐磊孬种跑路了,俺不能孬种!”

兰玉芝抱着儿媳放声大哭。

齐贵也深深感动,抹着眼泪说道:“嫂子说得对,我们全家都努力挣钱还债,总会还清的。”

从法律上面来说,庄小蝶已经不是兰玉芝的儿媳、齐贵的嫂子了,但是兰玉芝和齐贵,却从没有觉得庄小蝶是外人。

中午时分,庄小蝶收拾衣服,带着儿子齐帅和婆母,返回了东湾村。

省城的这套房子,她就住了两个月不到。

回到东湾村的家,庄小蝶立刻恢复了精神,让齐贵去通知债主们来开会,又把振华和二叔齐良峰叫来。

振华急忙赶到。

庄小蝶看着屋子里的债主们,说道:“齐磊这个孬种跑了,俺不跑。齐磊欠大家的钱,俺来给,春节过后俺就卖房子。但是俺一下子给不了这么多,所以,请大家来商量一下,能不能让俺慢慢还债。”

债主们求之不得,各自点头:“行,你把房子卖了,然后每人给一点。剩下的,慢慢再还。”

振华统计了一下,除了自己和姐夫担保的钱之外,再除去信用社的三万贷款,齐磊还欠了十二万。

振华跟齐良峰合计了一下,说道:“齐磊欠大家的工钱,总计十二万。小蝶的房子,大概可以卖五万块。春节以后小蝶卖了房子,大家都可以拿回欠款的三分之一还多。剩下的钱,希望大家不要逼迫小蝶了,让她慢慢挣钱还债。”

工人们各自点头。

其实,部分工人卖了齐磊的轿车和工地器械,已经拿回了部分工钱。再拿三分之一,也就所剩不多了。

小蝶看着振华,说道:“俺哥,你和姐夫的钱,俺只能最后还你们了。”

振华苦笑:“先放着吧。”

债主们各自散去,振华将齐贵扯到一边,让齐贵去镇上,从自己妹妹春兰的烟酒店里赊一些年货。

齐贵连声感谢,骑着自行车去了。

炮竹声次第响起,性子急的人家,已经开始吃年夜饭了。

兰玉芝看着家里的冷清光景,不由得悲上心头。

庄小蝶安慰婆母:“没事的妈,不就是还债吗,慢慢还就是了。俺就不信了,这点钱还一辈子还还不完!”

兰玉芝只得点头,强颜欢笑,带着全家人过年。

振华家里的年夜饭,也索然无味。

想到那么的欠款,谁还能吃得下去?

尤其是振华,心里最内疚。

唯有小盼盼欢天喜地,吃个不停。

赵成海是当家人,觉得这样过年太不吉利,说道:“大过年的,都高兴一点。欠债还钱,没什么过不去的。”

振华这才打起精神,给父母敬酒。

赵成海喝了一杯酒,对儿子说道:“事情已经出来了,你难过也没用。人活着,不能输了精神,平时怎么样,还得怎么样。”

振华点头,又给父亲敬酒,说道:“老爹,你是家里的主心骨,一辈子的当家人。这次幸好有你老人家顶着,要不,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饭后,振华和宜兰带着女儿在门前放烟花。

宜兰说道:“小蝶太伟大了,太傻了。可恨的齐磊,这回真的要欠人家一辈子了。”

振华叹气,说道:“庄小蝶很奇怪,齐磊出了这个事,她似乎很高兴的……”

宜兰瞪了振华一眼,说道:“庄小蝶对齐磊有感情,对这个家有感情。现在秋蓉跑了,她又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东湾村生活了,所以心里踏实。在城里都是陌生人,她肯定住不惯。”

振华点头:“对对对,她住在城里,肯定没有归属感,觉得自己像是在流浪。回到东湾村,她就精神了。”

宜兰叹气:“精神?欠了这么多钱,谁还能精神起来?二十万的工钱,她庄小蝶怎么还?”

振华不说话了,担心宜兰生气。

年初一一大早,庄小蝶和齐贵带着齐帅来给振华父母拜年。

赵成海夫妻俩勉强一笑,让振华招待客人。

宜兰很大度,也不提齐磊欠钱的事,和庄小蝶有说有笑,还给了齐帅十块钱的红包。

庄小蝶还没走,计华梅又带着蒹葭来拜年。

宜兰给了蒹葭压岁钱,笑道:“中午都别走了,我招待蒹葭吃饭,大家帮我陪客。”

庄小蝶和计华梅各自推辞,一起返回。

振华又带了礼物,去给齐磊老妈拜年,然后又去看望秀莲父母。

鲁强文叹气道:“振华,我们家里穷,齐磊出了事,我们也帮不上忙,真是……”

其实私下里,鲁强文也让儿媳拿了三千块给庄小蝶,让她还债。这三千块,是鲁强文的全部积蓄。

振华笑道:“没事,齐磊走了还有我,我会照顾蒹葭的。蒹葭缺什么,你们跟我说。”

计华梅急忙说道:“蒹葭这么小,吃饱饭就行了,什么都不要。振华你别担心蒹葭,我会照顾好她的。”

振华点头,心里稍稍宽慰。

年初八这天,庄小蝶来找振华,说道:“俺哥,俺不识字,卖房子的事还要你帮忙。你看什么时候有时间,去城里把我的房子卖了?”

振华想了想,说道:“卖房子可不是卖白菜,肯定没有这么快。不如过了月半吧,我和齐贵去城里看看。”

庄小蝶苦笑:“俺就怕那些债主们等不及。”

“没事,大家应该可以理解的。”振华安慰道。

庄小蝶前脚刚走,邓炜璘却来了。

振华有些意外,急忙招呼:“邓老师这是从哪来?”

邓炜璘勉强一笑,拉着振华进屋,踌躇一番,这才低声说道:“振华,乡教委下了通知,要求辞退所有的代课老师,所以,你……”。

振华一愣,好半天都没说话。

自己教了五年的书,就这样结束了?

第296章 村官(1)

五年的教书生涯,虽然说工资很低,但是振华很在乎这个职业。站在讲台上,面对着家乡熟悉的孩子们,看着他们一天天的成长,心里便有一种成就感和亲切感。

如今被一道通知辞退,振华自然失落。

被辞退以后,自己还能做什么?这也是振华焦虑的地方。教书不挣钱,但毕竟是个职业。失去了这个职业,难道自己要和宋家财一样,整天无所事事,到处闲逛?

邓炜璘安慰振华:“其实在农村教书,也没有前途,无非是混个温饱。你看我,教了这么多年,还是穷得叮当响。要是出去打工做生意,说不定赚得更多,也许当老板发财了。振华你有文化,又稳重,以后一定有前途的。”

振华反应过来,勉强笑道:“我理解乡教委的决定,邓老师,感谢大家这几年对我的关照。教了五年书,跟大家学了许多为人处世的道理,我也不亏。”

邓炜璘一笑,点头道:“对了,这次辞退代课老师,有每年两百元的一次性补助。你教了五年,补助款是一千元,等发下来以后,我给你送来。”

“谢谢邓老师。”振华点头。

“唉,学生越来越少,我也不知道还能在东湾小学教多久。我和田校长讨论过,觉得我们东湾小学,以后可能会撤销,并入河东乡中心小学。”邓炜璘叹着气,转身走了。

振华更是惆怅,如果东湾小学撤销了,村里的孩子们上学怎么办?赶上下雨天,学生们踩着这条烂泥路去镇上上学,有多么辛苦?尤其是低年级的孩子,他们怎么走得动?

赵成海听说儿子被辞退了,也是一声长叹,觉得祸不单行。因为替齐磊担保,家里背上了沉重的债务,振华又被学校辞退,这不是雪上加霜吗?

这个家庭以后的路该怎么走,振华又该怎么选择,这个问题骤然降临,摆在了眼前。

赵成海找儿子儿媳谈话,问道:“振华不教书了,以后有什么打算?我看在家里种田养猪,也不是长远之事。现在的年轻人,都在外面打工挣钱,振华还不到三十岁,要不要去学个手艺?人到三十不学艺,现在学手艺还来得及,再不学的话,以后就来不及了。”

宜兰苦笑:“学什么手艺?木匠瓦匠,振华是这块料吗?”

木匠和瓦匠,都是苦力活,常年背井离乡,又有一定的安全风险,实在不是振华想要的生活。

振华母亲说道:“他成全叔在南京卖黑饭,生意好的时候,一天能赚七八十,振华可以去做啊。”

“做小生意?”振华沉吟。

赵成海也赞成妻子的建议,说道:“我看这个路子不错,振华年轻,又识文断字的,难道还不如他成全叔?等振华站住脚了,宜兰也去摆个摊子,盼盼留在家里,我们带着。”

振华想了想,说道:“等我考虑几天吧,就算出门挣钱,也不急在一时,我还答应了庄小蝶,帮她把城里的房子卖了。”

全家一起点头。

大家都知道振华心里不痛快,也不敢立刻催着他出门。

再说了,一年才刚刚开始,有的是时间,不着急。

过了元宵节,振华就和齐贵,带着庄小蝶的房产证去省城,联系卖房。

人生地不熟的,振华也不知道该怎么卖房。

两人在街头转了半天,发现了一家房产中介,便一头钻了进去。

和中介聊了半天,振华才大致搞清楚卖房的程序。

带着中介看了房子,中介开价:“三万八!”

齐贵瞪大眼睛:“这房子买来的时候就是四万二,加上六千块装修,还有这些家具,怎么可能只值三万八?”

中介摊开手:“房地产不景气嘛,你看海南岛特区的房地产,从七千五百块一平,跌倒三百块一平都没人要,房地产商都跳楼。你们这房子,买的时候就亏了,被人骗了,根本不值这个钱!”

振华沉吟不语。

中介又说道:“你们应该看到新闻啊,从去年开始,全国的房地产都在下跌,海南岛跌得最厉害。”

齐贵嘟囔着嘴:“我们这里又不是海南岛……”

电视新闻,振华和齐磊都看到过,的的确确说了,海南岛房产大崩盘,价格下跌厉害。可是谁能想到,家乡省城的房子竟然也下跌!

振华毕竟稳重,冲着中介一笑:“行,我再去别家问问。”

中介慌了,一把扯住振华,又开始吹牛:“兄弟,我们这是最大的中介公司,你要是去别处问,人家说不定给你三万!”

“我就怕你店大欺客,所以要多问几家。”振华一笑,甩手而去。

一天下来,振华带着齐贵跑了好几家中介。

中介公司的估价都差不多,最高估价四万二。

振华和齐贵商量了一下,将房子委托给了估价最高的公司,让他们负责联系买家。

回来之后,齐贵每天打个电话,询问中介的进展。因为东湾村没有电话,中介联系不上卖方,只能是卖方主动联系中介。

十几天之后,房子终于脱手,卖了四万零伍佰。

振华的意思是再等等看看,庄小蝶性子急,说道:“差不多就卖了吧,没时间耗着。”

房款拿回来以后,立刻被债主们瓜分。

庄小蝶本身还有七八千的私房钱,也一起拿出来还了债。

债主们拿到了庄小蝶卖房子的钱,这才相信齐磊不是转移财产,而是真正破产了。大家感动于庄小蝶的正直,都纷纷表示,剩下的尾款,让庄小蝶慢慢来,每年还一点。

庄小蝶又从娘家借了五千元,和振华一起,送给了施主任。

施主任这时候已经调回县城了,担任城关信用社的主任。

看见庄小蝶来还钱,施主任的脸色稍稍缓和,说道:“那三万块,我已经垫付了,连本带利,是三万五千块,以后就是齐磊欠我的私账。我先收这五千,还有三万。以后的利息我不要了,但是本金要给。齐磊一辈子不回来,我就找振华要钱。”

振华心里感激,鞠躬道:“施主任你放心,齐磊一定会还的。如果齐磊一辈子还不起,我来还。”

庄小蝶也鞠躬感谢:“施主任放心,俺家齐磊跑了,俺没跑。俺要是还不上,就让俺儿子齐帅以后来还。父债子还,应该的。”

施主任点了点头:“我相信你们。”

辞别施主任,振华带着小蝶乘车回家。

坐在车上,小蝶说道:“俺哥,俺家齐磊实在是太对不起你了,害得你和施主任做不成朋友。”

振华安慰小蝶:“没事,朋友还是朋友,施主任很大度的。”

小蝶叹气,又问道:“俺哥,现在齐磊欠债跑了,还连累了你,你有没有怪俺?”

振华苦笑:“我怪你干什么?”

小蝶咬了咬嘴唇:“俺当初要是听你的话,不和齐磊闹,齐磊也不会搞成这样……齐磊现在跑了,俺也有错。”

“你明白这个道理就行了。”振华心里叹气,现在还说这个,有个屁用!?

平心而论,齐磊对不起庄小蝶。但是,如果不是庄小蝶太倔强,几年不许齐磊进门,齐磊大概也不会沦落到这一步。

清官难断家务事,就算是家乡的包黑炭包大人重生,估计也断不请齐磊和庄小蝶的对与错。

庄小蝶看着振华,又说道:“俺哥,以后不管什么事,俺都听你的。俺不识字,到底还是头发长见识短,不像你看得清楚。”

“行。”振华点点头,忽然问道:“对了小蝶,如果齐磊现在回家,你会不会原谅他?”

小蝶一笑:“不管他哪一年回来,只要愿意跟俺复婚,俺就原谅他。他不愿意复婚,就别想进门了。”

“好,等以后联系上了齐磊,我让他跟你复婚,他敢不听话,我绝对饶不了他!”振华说道。

两人在车上一路聊着,像兄妹一般亲切。

回到家里,振华却发现,现任村支书葛守道和村主任何乃平一起坐在自家门前,正和老爹聊天。

看着振华,葛守道和何乃平一起站起来,笑道:“说曹操曹操到,振华,我们正等着你呢。”

振华点头打招呼,问道:“书记和村长找我,有事?”。

葛守道嘿嘿一笑:“知道你不当老师了,村两委开会研究了一下,决定聘用你做村干部,暂时代理民兵营长的职务,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看上这个芝麻官。”

振华还没说话,他老爹就抢着说道:“看得上看得上,反正振华不教书了,在家里也是闲着没事。”

第297章 村官(2)

振华笑道:“这聘用……是什么意思?”

何乃平解释道:“就是不经选举,村里直接聘请你做干部。按理说,村干部都是要经过选举的。”

振华点了点头,心里却在琢磨,莫非又是一个“赤脚村官”?做了五年的“赤脚”教师,被一句话辞退了,这“赤脚”村官,又能做多久?

葛守道似乎看出了振华的疑虑,说道:“你现在上任,属于临时聘用。但是今年秋季,刚好赶上村两委换届选举。那时候你参加选举,如果选举过关,就是正式的村干部了。选举不上也没事,聘用期三年,三年以后再选举。”

“就是说有希望转正?行,我跟父母和宜兰商量一下。”振华笑道。

留在家乡做村干部,振华没意见。这样的话,可以照顾家庭,也能照顾蒹葭。但是村干部工资微薄,宜兰是否同意,还要问一问。

振华老爹一挥手:“不用商量了,我问过宜兰,她没意见。”

葛守道一笑:“既然没意见,那就这么定了。”

振华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任命。

何乃平又问道:“振华有没有什么要问的?”

振华想了想,笑道:“我没当过村干部,不知道这个民兵营长的职责是什么,就怕难以胜任。”

“这个不用担心,过几天,县里有统一集训。集训期间有补助,比工资还高。军事方面有统一的培训,村务方面,你以后负责东湾一二三四组。其他的事,基本上不用你操心。”葛守道说道。

“行。”振华点头。

葛守道又聊了几句,和村主任一起告辞。

振华看着老爹苦笑:“这回不用出门打工了。”

老爹嘿嘿一笑:“你先当几年干部看看,搞到钱就当下去,搞不到钱再出去打工。”

振华一愣,随即摇头道:“那我还是早点出去打工好了,我当干部,绝对不会贪污一分钱,只拿自己的工资。几年前,我就答应过郑怀亮的。”

“以后再说,以后再说!”赵成海挥挥手,出门闲逛,顺便向乡亲们炫耀一下儿子当干部的消息。

振华却有些茫然,自己做了村干部,能为乡亲们做点事吗?

午饭后,振华在教盼盼识字。

老夫子找上门来,说道:“振华,我昨天就来过一次,没找到你……”

振华招呼老夫子坐下,问道:“老夫子找我有事吗?”

老夫子的手里拿着一个纸卷,说道:“我又写了一幅字,送给你。”

“真是多谢老夫子了。”振华道谢,接过纸卷展开来看。

纸卷上写的是一个成语:君子固穷。

振华笑了,自己现在是挺穷的,配不上君子二字,却能配得上这个穷字。

老夫子理着胡子,说道:“君子固穷,这个成语读过吧?”

振华点头:“读过。”

老夫子一笑,问道:“那你说说,这个穷字是什么意思?这四个字,又是什么意思?”

“穷,还不就是贫困的意思吗?君子固穷,说的是……君子在贫穷中不失气节。”振华随口说道。

“错!”老夫子摇头。

振华不敢跟老夫子叫板,笑道:“那就要请教老夫子了,我洗耳恭听。”

老夫子点点头,说道:“在古文里面,穷,不代表钱财少,而是困顿的意思,是无路可走的意思。贫对富,穷对通,贫,才是富的反义词,才是没有钱财的意思。”

振华点头,像小学生一样聆听。

老夫子又说道:“固穷,不是说君子固然就应该穷。这个固,是坚守节操的意思。君子固穷的意思,说的是君子在困顿的处境下,还能保持自己的节气和骨气。”

振华终于听明白了,老夫子是来安慰自己的。

老夫子继续说道:“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君子在困顿的时候,还能保持骨气,小人在困顿的时候,就要不择手段胡作非为了。我送这幅字给你,因为相信你是君子。”

“多谢老夫子。君子我就不敢当了,但是我会记住老夫子的话。”振华道谢。

老夫子点点头,又说道:“这几年辛苦你了,给家乡的孩子们教书,又开扫盲班。现在不当老师了,也别灰心,君子固穷嘛。”

振华想了想,说道:“谢谢老夫子关心,其实我现在还不算‘穷’,村书记和村主任,上午来找过我,让我做村里的民兵营长。”

老夫子一愣,随即笑道:“哦,那是好事啊,恭喜恭喜。”

振华讪笑:“也就是混个时间,没什么好恭喜的。”

老夫子却很认真,说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所谓君子藏器於身待时而动,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你这么年轻,总有一天,会挑起大梁,为家乡做一些好事……”

振华垂手听着,心里却觉得老夫子高看自己了。

藏器于身待时而动,自己的‘器’在哪里?想为家乡做一点事,又谈何容易。比如自己想修复村里的机耕路,老党员夏万松就是在中间作梗,什么‘器’对他都没用!

送走了老夫子,振华忽然想到了齐磊。

自己在家里“君子固穷”,齐磊这小子,一定在外面“穷斯滥矣”!

振华当村干部的消息,很快就在村子里传开了。

然而乡亲们并不在意。

高三爷说:“也就是跑腿的小干部,混一点吃吃喝喝。”

响大爷更是知道内幕,笑道:“振华当干部,那叫‘聋子耳朵——配头!’,就是个样子,摆设。葛守道跟何乃平一直不合,都想用自己的人,争吵不下,最后选了振华这个老好人。”

因为王响的破嘴到处吆喝,振华由此得了一个绰号:聋子耳朵。

后来这个绰号又被宋家财简化了,背地里,直接将振华称作聋子。

振华隐约听见了这些议论,哭笑不得,心里暗暗发狠,秋收过后,一定要把村里的机耕路修起来,让大家看看,自己是不是聋子耳朵!

过了农历二月十五,振华接到村部通知,三天之后在乡里集合,全乡各村的民兵营长,开赴百里之外的岱山,展开为期十五天的军事技能集训。

出发前两天,振华去郑怀亮的店里买饲料。

郑怀亮一把扯住振华,压低声音说道:“振华,知道他们为什么聘请你当干部吗?”

振华摊开手:“我哪里知道。”。

郑怀亮冷笑,说道:“你不知道的事多了,他们聘请你当村干部,做民兵营长,就是应付这次集训的。村里原来的民兵营长,是葛守道的堂弟葛守文,领着工资不干活。葛守文快五十岁了,不符合县武装部的集训要求,这才匆匆将你推上去。”

振华自嘲一笑:“难怪大家说我是聋子耳朵,配头。我还以为自己挺能的,又能教书,又能当营长……”

第298章 村官(3)

郑怀亮哈哈一笑:“振华你也不要灰心,这次推你上台,当然也是因为你比较优秀,高中毕业,又是好几年的党员。你放心,我虽然不当村支书了,但是还能给你当参谋,一定会把你扶上马的!”

振华笑了笑:“谢谢郑书记,不过我个人无所谓的,能给乡亲们做一点事更好,如果实在难以施展,大不了就辞职,出去打工。”

村干部也没多少工资,一个月一两百块,和民办教师差不多,而且村干部的工资很不及时,和瓦匠干活一样,经常是一年一结算。一旦被辞退了,也没有退休工资,依旧被打回原形,还是一个修地球的农民。

所以,从个人收入上面来说,村干部的身份,对振华没有多少吸引力。

“你看你看,还没开始你就泄气,这不是你们当初三结义的初衷啊!”郑怀亮拍着振华的肩膀,说道:“以后几年的路,我先帮你规划一下。”

提起三结义,振华的心中又是一番惆怅。

生活的重压,渐渐磨灭了少年的豪情。几年前,自己和秀莲齐磊,都觉得自己拿龙捉虎的好汉,眼前一条金光大道,只要努力,很快就可以改变自己改变家乡。再看看现在坎坷的现实,回想当初的豪情,却是那么的幼稚!

郑怀亮点了一根烟,说道:“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你的器,就是你们三结义时候的理想和抱负,明白吗?”

振华静下心来,点头道:“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为了当初三结义的目标而奋斗。”

郑怀亮赞许地一点头,说道:“抱定了这个目标,以后就好办了。这三年聘用期,你别想做大事,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三年后选举,你要争取村主任的位置。再过三年,你也三十多岁了,就可以争取村支书的职务。那时候长缨在手,才是你大展宏图的机会。”

振华讪笑:“这规划太长远了,六七年以后,谁知道是什么情况?”

郑怀亮拍着振华的肩膀:“你稳住心,暂时藏住锋芒,扎扎实实地干,我给你一路保驾。关于村务和村干部之间的关系,你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随时来问我。”

这一番谈话,让振华受益良多,既坚定了信心,也不再迷茫。

民兵营长集训正式开始,县人武部和武警驻军部队的教官对这一批年轻的民兵营长进行军事技能培训。

十五天的时间,振华吃了很多苦,也学习了很多军事知识和理论知识,队列队形、枪械格斗、急救、抢险等等。

集训过后有考核,振华是教书匠出身,对于理论知识吸收消化很快,理论考试非常棒,竟然获得了全县第三名;体能考核,振华只考了一个中上等成绩。综合成绩排名,振华全县第九。

全县四百多个行政村,拿下前十非常不易。

县里给河东镇和东湾村,还有振华个人,都颁发了奖状奖杯。

喜报传来,乡里都吃了一惊,没想到还有这个荣誉!

葛守道与何乃平更是欣喜若狂,庆幸自己慧眼识英雄选对了人。如果让原来的民兵营长葛守文去集训,估计倒数第九差不多。

郑怀亮也替振华高兴,他知道振华的干部身份是稳住了。虽然是聘用,但是这次拿了荣誉,也就等于自动转正,谁也无法撼动振华的根基。

集训过后,振华也有了具体的工作目标:整饬村里的民兵队伍,训兵练兵,准备秋后的全县民兵比武大会。

乡村两级政府,都对秋后的民兵比武很重视,也看好振华,推选他作为河东镇的代表,组织东湾村基干民兵,全力以赴,应对这次任务。

振华也知道自己在军事方面的薄弱,和村委讨论研究之后,决定吸收村里近几年的退伍军人为民兵,帮着自己练兵。

十名基干民兵之中,有四名是近两年退伍的正规军,这让振华有了信心。

练兵没有多久,午季农忙又开始了。

村干部不用坐班,农忙时节和其他农民没有两样,都在家里忙着自己的事。

午收过后,又是插秧,打水抗旱。

振华的拖拉机和水泵设备,又派上了用场,帮着乡亲们打水抗旱,赚了千把块辛苦费。

但是这些微薄的收入,对于振华所欠的债务来说,依旧是杯水车薪。他担保的工钱都已经还清了,却欠着亲戚的钱。

庄小蝶更惨,午季的收入全部拿去还了债,以至于午种的种子肥料都没钱购买,还是振华担保赊账的。

农业税提留款,庄小蝶更是没钱给,全部欠着。

振华找了葛守道和何乃平,请他们给庄小蝶减免一些,再宽限宽限。

葛守道笑道:“减免就不能宽限,宽限就不能减免。减免也好,宽限也好,我看庄小蝶都是没钱给,所以就放着吧,拖一天是一天。”

既然可以拖,振华也就不担心了,继续自己的练兵工作。

东湾村民兵队伍,是河东镇参加民兵比武的代表,所以乡里专门拨款了四千块,还有一些专用物资,用于东湾村的练兵。

每个参训民兵的补助标准是一天十元,振华是营长,每天十二元。这样算起来,的确比村干部的工资高一些。

振华算过账,觉得这资金用不完,于是就找村支书和主任商量,能不能从这笔款项里面,抽借三五百块,买一批水泥涵管,用于秋季的机耕路修复。

修复东湾三组的机耕路,需要四道涵管,振华和高三爷都计算过、规划过。

葛守道摇头:“民兵培训资金是专款专用,用在别的地方,被上面知道了,会批评我们的。假如冬季的民兵比武你没有获奖,乡里更会认定是你抽调资金的结果。所以,这个不行。”

振华说道:“可是我负责东湾一二三四组的村务,如果我一点事情不做,整天就是征收农业税提留款和计划生育罚款,乡亲们会对我有意见。我新官上任,总要为乡亲们做一点事吧?整天就是要钱,什么事都不做,我们会失去群众基础的!”。

做了两个月村干部,在振华看来,现阶段村干部的主要任务,就是跟乡亲们要钱。要农业税,要提留款,要计划生育罚款,催缴公粮,有时候还有棉花征收任务,还有组织农民义务出工……

而村干部又为乡亲们做了什么?几乎没有!

第299章 村官(4)

农村太穷了,农民太苦了,振华作为农民的一员,深切体会到农民的艰难,没办法无动于衷。

葛守道叹气:“家乡的贫穷,乡亲们的困难我当然都知道,可是哪个地方不是这样?”

振华苦笑:“难道我们就不能想点办法,为乡亲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比如修复机耕路,有利于农用机械的推广,提高农业生产效率,缩短农忙时间,减轻劳动强度,解放劳动力,乡亲们可以抽出时间去打工挣钱……”

葛守道皱眉,似乎不耐烦了:“振华,这些道理你都知道,难道我不知道?”

振华想起了郑怀亮的话,只得隐忍,叹气无语。

自己现在只是个小干部,聋子耳朵而已,轮不到自己当家作主。现在只能藏起锋芒,等到自己当家做主的时候再大展身手。

何乃平却忽然说道:“我赞成振华的意见,支持振华。我们收取的提留款之中,本来就有专项资金,用于乡村道路和乡村水利工程的……”

葛守道瞪眼:“可是这些钱,我们村里没法做主,要上缴乡里,再由乡里统一下拨!乡里可以拨下来当然可以,拨不下来,我们从哪里去搞钱?”

何乃平一笑,懒洋洋地说道:“那就看葛书记有没有担当,和郑怀亮盖小学一样,来个先斩后奏了?”

“何主任你什么意思?你这是指兔子让我去撵,想害我下班!?”葛守道忽地站了起来。

“葛书记,我就这么一说,你不敢做就算了,跟我瞪眼干什么?”何乃平哼了一声。

振华急忙劝架:“书记主任,咱们不说这个了吧,修复机耕路的事,以后再说。”

葛守道冲着振华瞪眼:“都是你挑起来的话头!”

振华苦笑:“对不起,我认错。”

想为乡亲们办点事,结果还要认错,振华心里的憋屈,可想而知!

何乃平悻悻地走了。

振华也要告辞,却被葛守道留住。

葛守道点上烟,过了半天才说道:“何主任就想坑我,让我先斩后奏犯错误,然后他就能当书记了。你以为他是真的支持你?他是在拉拢你!”

振华不想卷入村支书和村主任的矛盾之中,含糊其辞:“我年轻,有时候考虑不全面,葛书记多多原谅。”

葛守道叹气,说道:“关于修复机耕路所需要的水泥涵管,你打个报告,等乡里的财务会议结束以后,我带着你去找赵德阶书记。你笔头好,说不定赵书记看了报告,还能给我们村里拨一些钱。”

龚伟去年年底调去了河源镇,赵德阶原地升迁,做了河东乡的一把手书记。

“那行,我回去写报告。”振华点头。

这次小争吵过后,振华终于相信了村支书和村主任不合的传言,自己也多长了一个心眼,保持中立立场。

夏季到来,振华有些无所事事。

村干部没有规定的工作时间,闲的时候闲得要死,忙的时候忙得要命。

三伏天的时候,赵文乐回来过一次,抽空找振华聊天谈话。

振华说起恢复机耕路的事,叹气道:“二爷爷,在农村做点事真难,村里没钱,乡亲们也不支持,村干部的工作很难展开……我已经打了报告,也不知道乡里会不会拨款下来。其实,就那些水泥涵管,也不值多少钱的。”

赵文乐嘿嘿一笑,说道:“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你知道报告应该怎么打吗?”

振华急忙请教。

赵文乐说道:“你记住,多打几个报告,比如说,一份是修路的,一份是兴修水利的,一份是农电改造的。你去要修路的钱,乡里肯定跟你打太极,说今年要改造农电。这时候,你就把农电改造的报告拿出来……”

振华噗地一笑:“这样也行?”

赵文乐笑道:“我跟县里要钱,就是这样。我经常准备四五份报告,分别装在几个口袋里。无论县里怎么扯皮,我都能要一部分资金过来。”

振华心里感叹,这二老头真是高手啊!

然而赵文乐传授给振华的锦囊妙计,在河东乡并不灵。

秋季开学前,振华和葛守道去找赵德阶申请资金。

赵德阶板着脸,说道:“你们东湾村还好意思跟我要资金?你们今年的农业税提留款,只征收上来百分之五十,差不多,只够你们东湾村的干部工资和平时的开支。这几年,拨给你们东湾村的资金还少吗?盖村部办公室,重新架设广播线路。水利、道路、教育、农电资金,每年都给你们,你们还跟我要钱?”

葛守道不说话。

振华却很疑虑,皱眉问道:“赵书记,我们村里有水利和道路的专项资金吗?”

赵德阶瞪眼:“怎么没有?都被你们开工资和吃喝败光了!”

葛守道叫苦:“赵书记,我们的工资都是固定的,谁也没有多拿。关于吃喝,也就是集体工作和开会的时候,有些开支……我们已经很节约了,就是买一些猪肉豆腐,烧一些白菜……”

赵德阶怒道:“节约?你们去年报上来公务开支,达到了两万多,等于吃了五十头猪,你还好意思说节约?”

振华更是吃惊,一年的公务开支竟然到达两万多,这还得了?

葛守道哭丧着脸:“赵书记你误会了,那两万多,包含了很多开支,有差旅费,公务招待,有出勤补助,并不是全部都吃了……”

赵德阶挥手:“去去去,反正现在没钱给你们,年底再说。”

就这样,振华和葛守道灰溜溜地滚了回来,写好的四份报告,全部报废。

走在路上,葛守道叹气道:“振华,赵书记说的并不全对,我们村里每年的水利道路资金,也就下拨几千块,十几个自然村,管什么用啊?”

振华欲言又止,就算这点钱不管用,你们也不能用在吃喝上吧?

乡村基层干部吃吃喝喝,乡亲们都看在眼里,会有什么好议论?丧失了群众基础,以后的工作怎么开展?

但是这些话,振华现在不敢说。

乡村干部队伍中的一些坏习惯坏风气,振华现在无力纠正,只能“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第299章 锋芒(1)

振华作为农民的一员,深切体会到农村的艰难,总想着去做一些改变。

葛守道叹气:“乡亲们的困难我当然都知道,可是我们村里实在没钱啊!”

振华苦笑:“修复机耕路,有利于农用机械的推广,提高农业生产效率,缩短农忙时间,减轻劳动强度,解放劳动力,乡亲们可以抽出时间去打工挣钱。其实,也花不了多少钱……”

葛守道皱眉,似乎不耐烦了:“振华,这些道理你都知道,难道我不知道?主要问题还是没钱!”

振华想起了郑怀亮的话,只得隐忍,叹气无语。

自己现在只是个聋子耳朵而已,轮不到自己当家作主。现在只能藏起锋芒,等到自己当家做主的时候再大展身手。

何乃平却忽然说道:“我赞成振华的意见,支持振华。”

葛守道瞪眼:“可是这些钱从哪里来?乡里可以拨下来当然可以,拨不下来,我们从哪里去搞钱?”

何乃平一笑,懒洋洋地说道:“那就看葛书记有没有担当,和郑怀亮盖小学一样,截留部分资金,来个先斩后奏了?”

“何主任你什么意思?你这是指兔子让我去撵,想害我下班!?”葛守道忽地站了起来。

“我就这么一说,你不敢做就算了,跟我瞪眼干什么?”何乃平哼了一声。

振华急忙劝架:“书记主任,咱们不说这个了吧,修复机耕路的事,以后再说。”

葛守道冲着振华瞪眼:“都是你挑起来的话头!”

振华苦笑:“对不起,我认错。”

何乃平悻悻地走了。

振华也要告辞,却被葛守道留住。

葛守道点上烟,过了半天才说道:“何主任就想坑我,让我犯错误。他的方法行不通,不用考虑。”

振华不想卷入村支书和村主任的矛盾之中,含糊其辞:“我年轻,有时候考虑不全面,葛书记多多原谅。”

葛守道叹气,说道:“关于修复机耕路所需要的水泥涵管,你打个报告,等乡里的财务会议结束以后,我带着你去找乡领导。你笔头好,说不定领导们看了报告,还能给我们村里拨一些钱。”

龚伟去年年底调去了河源镇,赵德阶升了一级,做了河东乡的一把手书记。

“那行,我回去写报告。”振华点头。

夏季到来,振华有些无所事事。

村干部没有规定的工作时间,闲的时候闲得要死,忙的时候忙得要命。

三伏天的时候,赵文乐回来过一次,抽空找振华聊天谈话。

振华说起恢复机耕路的事,叹气道:“二爷爷,在农村做点事真难,村里没钱,各别乡亲也不支持,村干部的工作很难展开……我已经打了报告,也不知道乡里会不会拨款下来。其实,就那些水泥涵管,也不值多少钱的。”

赵文乐嘿嘿一笑,说道:“你知道报告应该怎么打吗?”

振华急忙请教。

赵文乐说道:“你记住,多打几个报告,比如说,一份是修路的,一份是兴修水利的,一份是农电改造的。你去要修路的钱,乡里说不定会岔开话题,说今年要改造农电。这时候,你就把农电改造的报告拿出来……”

振华噗地一笑:“这样也行?”

赵文乐笑道:“我跟县里要资金,就是这样。我经常准备四五份报告,分别装在几个口袋里。无论县里有那一项专款,我都能要一部分资金过来。”

振华心里感叹,这二老头真是高手啊!

然而赵文乐传授给振华的锦囊妙计,在河东乡并不灵。

秋季开学前,振华和葛守道去找赵德阶申请资金。

赵德阶说话之前先叹气,说道:“乡里的财政也很紧张,这么多村子,都伸手要钱,我们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葛守道不说话。

振华说道:“书记,我只想申请个千儿八百的,修复机耕路的时候,买一些水泥涵管。”

赵德阶一笑:“东湾行政村,十四个自然村,千儿八百的就够了吗?你敢说够了,我就给你拨款。”

振华一愣,说道:“我只打算先修复东湾三组的机耕路……”

“你这是地方主义,没有全局观。”赵德阶挥挥手,笑道:

“振华你身在三组,就为三组谋利益,其他自然村又怎么办?我们乡里不能像你这样展开工作,要一碗水端平。我给东湾三组拨款,其他的生产组,又怎么办?不患寡而患不公,振华是读书人,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振华觉得赵德阶所言也有道理,苦笑不语。

赵德阶想了想,说道:“这样吧,乡里现在也实在没钱,等秋后再看看,我们尽量拨款解决乡亲们的难处,支持你们的工作。你也不要催得太紧,给我们一点时间。”

振华和葛守道只得告辞,等着秋后的消息。

走在路上,葛守道叹气道:“振华看到了吧,不是我不想做事,是实在没钱啊!”

振华想了想,说道:“行,三组修复机耕路所需要的涵管,我来想办法吧。”

“你有什么办法?自己掏钱?”

“我还没想出来,想出来再说……”

转眼就是开学季,计华梅来找振华商量,要不要送蒹葭去上学。

振华点头:“上学啊,早一年读书,以后早一年大学毕业!”

蒹葭今年虚岁七岁,周岁五周多,也可以上学了。

当然了,蒹葭再等一年上学也可以,但是振华觉得,这样就是浪费了一年的时光。

然而刚刚开学的时候,蒹葭却生病了,流行性重感冒,高烧不退。

振华和宜兰都很担心,每天早中晚都去看望蒹葭,哄着她。

开学一个星期之后,蒹葭的病情还在反复。

振华终于急了,和宜兰计华梅一起,带着蒹葭去县城看病,住院治疗。

在县城治疗了三天,蒹葭才渐渐好转,转回河东乡卫生院。

又在乡卫生院耽误几天,回家调养几天,蒹葭成功地错过了这个开学季。

计华梅和振华一商量,得了,干脆等明年再让蒹葭上学吧!

为了蒹葭看病的事,振华来回奔波了好几次,又难免在心里大骂齐磊。这小子跑了,一大堆的事都留给了自己!

第300章 锋芒(2)

有时候,振华恨齐磊恨得咬牙切齿,有时候也会想念齐磊,不知道他身在何处,担心他的情况。

本以为齐磊会写信回来,没想到大半年过去,齐磊竟然音讯全无。

还有铁桥,最近一年也没有消息了,没有汇款给宋立鑫。

有时候看见庄小蝶,振华会问一声:“有没有齐磊的消息?他有没有写信回来?”

庄小蝶总是摇头,笑道:“不管他。”

振华也和宜兰闲聊的时候,也会胡思乱想,猜测齐磊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

宜兰翻白眼:“我知道齐磊在做什么,他在唱戏,唱张万郎讨饭的戏!”

……

齐磊这时候,已经流浪过三个城市,驰骋几千里,换了十几份工作了。

大年三十的早上,齐磊落荒而逃,只有最后的几十块钱,藏在鞋垫子下面。他逃到省城,躲在一处尚未完工的工地上,度过了三四天。

担心在省城被债主们抓住,齐磊在几天之后,又爬上了一列运煤的火车,流浪到了南方。

南方气温高啊,流浪汉不至于冻死。

至于寻找秋蓉,齐磊压根就没想过。他知道秋蓉不会让自己找到的,干脆直接放弃。

齐磊给张国宁打过电话,央求张国宁帮忙,让自己东山再起。

张国宁将齐磊一顿臭骂:“你小子害死我了,我们建安公司那么多的设备,被你的工人当成废铁卖了,我没找你,你还敢来找我!?”

齐磊彻底死了心,只得重新规划自己的人生,一步一步,从头再来。

物离乡贵,人离乡贱。

站在异乡的街头上,齐磊发现自己是如此的渺小和无助。

齐磊进过厂子,也跑过业务,却总是一事无成,勉强温饱。遇上黑心的老板,连工钱都要不来。

流浪了半年之后,齐磊辗转来到祖国改革开放的最前沿阵地——广州。

到了这灯红酒绿的大都市,齐磊好几天都没有找到工作,干脆做起了破烂王,每天捡破烂换钱,维持生活。他也想挣钱寄回家,可是实在没钱。

一来二去的,齐磊认识了一家废品店的老板,干脆留在废品回收站打工了,做一些垃圾分类和打包的工作。

这是齐磊流浪大半年以来,第一份有稳定收入的工作。

这份工作包吃包住,月工资二百五,但是任务很重,又脏又累。

第一个月的工资发下来,齐磊留下五十块零用,剩下的寄给了振华,也没留言,也没留下名字和地址。

……

正在秋收割稻子的时候,振华接到这一百五十块的汇款,心中一喜,看来齐磊没死啊!

可是再一看汇款方的城市,振华也傻眼了,这究竟是齐磊的汇款,还是铁桥的汇款?

铁桥以前的汇款,也是从广州发过来的!

搞不清楚是谁的钱,振华就没有办法安排这笔钱。

找庄小蝶商量,庄小蝶也摇头苦笑,说道:“不管是谁寄来的,俺哥先收着吧。就算是齐磊寄来的,这点钱也不管用。”

振华没辙,只得准备了一个本子,记下汇款日期和数目,暂时放着。

秋收还没结束,振华又开始筹谋恢复三组机耕路的事,去找高三爷商量。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自己现在做了村干部,主持这点小事,也是理所当然的。

高三爷笑道:“你打算怎么修?水泥涵管搞到了吗?”

振华胸有成竹:“涵管不用担心,我已经全部准备到位了,接下来的工作,高三爷要支持我。”

“我绝对支持!”高三爷说道。

振华又走访了三组的所有乡亲,挨家挨户动员,协商修复机耕路的事。

夏万松依旧是搅屎棍,横加阻拦,决不妥协。

振华分别找了夏万松的四个儿子谈话,曲线救国,还是无济于事。因为夏万松的儿子们,也说服不了他老子!

振华也没有泄气,水稻收割完毕之后,立刻动身去了县城。

上次带着蒹葭在县城看病,振华无意中发现,一家废品回收站里,有许多硬塑料管子,直径大小不等,有的直径达到二十公分,完全可以用作田间的涵管。

这些废品便宜、轻便,可以彻底解决涵管问题。

在县城寻寻觅觅,跑遍了所有的废品回收站,振华终于找到了一批废弃的水管,廉价买下,然后找三轮车运去车站,放在大客车的车顶上,买货票带回家。

这一切开支,都是振华自己的钱。

振华上下货物,也弄得灰头土脸,浑身脏兮兮的。

水管拉回东湾村,乡亲们都来围观,各自赞叹:“振华还真有本事,从哪里弄来这些水管?”

振华笑道:“是我从废品站买回来,准备修复机耕路的。大家看在我这么辛苦的份上,多多支持吧。”

高三爷大叫:“振华为了集体的事,真是操碎了心,谁要是不支持修路,还算人吗?”

第二天,东湾三组的机耕路路线,终于确定下来。

振华带着乡亲们,放了石灰线,便立刻动工。

至于夏万松田边的那一段机耕路,振华留了下来,暂时不动,看他丑不丑!全村都支持修路,就他在当中作难,好意思吗?

果然没错,修路的第二天,夏万松的大儿子夏同南找了过来,对振华说道:“振华,要修路就修吧,我爹说话,你别搭理他就行。乡亲们都拿出了田地修路,他凭什么不支持?”

振华一笑,说道:“同南大哥,这个活我不敢做,得你亲自去做,我招呼乡亲们一起。你爹怪罪起来,你顶住。”

夏同南点头:“行,我带着大家挖土!”

在夏同南的带领下,大家一哄而上,加宽了那一段路面。

一周之后,东湾三组的机耕路,终于全面修复,并且在南北主干道的基础上,又开了一条东西干道,基本覆盖三组的所有耕地,为今后的农用机械推广,打下了硬件基础。

以后的田间运输,都可以使用拖拉机或者板车了,大大降低了劳动强度,提高了效率。

乡亲们走在两米宽的机耕路上,无不称赞振华的功劳。

振华新官上任,做成了这一件小事,颇有些激动,也非常有成就感。

面对乡亲们的称赞,振华也很感动。只要一心一意为群众做事,群众不会忘记你的。安心做好每一件小事,就是自己的锋芒。

可是振华老爹却叹气,背地里说道:“当这样的村干部有什么用呢?搞不到钱还贴钱,整天东跑西跑,忙得不归家,唉……”

好在振华老爹只是背地里说一说,却不干涉儿子的工作。他知道儿子长大了,自己应该放手了。

第301章 锋芒(3)

振华新官上任,做成了这一件小事,颇有些激动,也非常有成就感。

面对乡亲们的称赞,振华也很感动。只要一心一意为群众做事,群众不会忘记你的。安心做好每一件小事,就是自己的锋芒。

可是振华老爹却叹气,背地里说道:“当这样的村干部有什么用呢?搞不到钱还贴钱,整天东跑西跑,忙得不归家,唉……”

好在振华老爹只是背地里说一说,却不干涉儿子的工作。他知道儿子长大了,自己应该放手了。

三组的机耕路修复完成,一组二组和四组的乡亲们坐不住了。

三个生产队长,一起来找振华,纷纷说道:“振华,你负责分工我们东湾四个组,可不能只顾着你们三组啊。还有我们小组的机耕路,你也得负责解决一下,对不对?你领头组织,我们干活!”

振华笑道:“谢谢大家相信我,我们就地开个会,讨论一下各组的情况,分析分析难处,然后一起想办法。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全力以赴!我从城里买来的废旧水管,还剩了许多,免费送给大家。”

其他三个组的情况都差不多,大多数乡亲们,都有强烈的修复机耕路愿望,难处在于涵管问题,还有各别村民不配合工作,不同意修路。

一组之中,齐磊的二叔齐良峰就不同意修路,二组和四组,也有这样的老顽固。

这时候,就需要村干部介入,协商调解。

振华出马,跟齐良峰聊了一个晚上,讲道理摆事实,分析农业现状和以后的前景,终于劝他点了头。

另外的几个老顽固,也被振华软磨硬泡地摆平了。

很多乡亲们,都担了振华的人情,也愿意给振华面子。因为振华教书五年,给村里许多孩子免费补过课。

教书的五年中,振华所拿的工资非常可怜,却打下了坚实的群众基础。

再加上这次主持东湾四个组的机耕路修复,振华人气大旺,群众基础更加稳定。

农历十月份的村干部选举中,振华毫无悬念地进入了村委和村党委,从聘用干部,变成了选举出来的正式村干部。

刘志高笑道:“过河卒子赛大车,振华这次不是聋子耳朵了!好好干,以后当书记!”

老夫子更是对振华修复机耕路的事称赞有加:“锥处囊中,其末立见,振华是个大才!”

农历十一月,振华带着东湾村的十名基干民兵,再次开赴岱山湖,参加全县统一的民兵比武大赛。

全县六十三个乡镇,每个乡镇一支代表队,都是精英部队,可谓相逢尽是强中手。

比武项目一共七个,分为民兵干部考核、理论答题、十公里负重急行军、水上搜救、擒敌格斗、救火疏散等等。

三天比武大赛之后,评选结果公布。

振华不辱使命,所带的队伍,又获得了全县第三名的成绩。

河东镇的领导们和东湾村村委会,兴奋了十来天,把振华看成了河东乡的明星村干部。

赵德阶书记一激动,给东湾村拨款五千块,用于水利道路建设。村里用这五千块,买了一批水泥涵管,分发给了各个自然村,用做机耕路的排水涵管。

振华也得到了又一个机会,参加县里的基层干部培训,学习了一个星期。

通过这次学习,振华也开阔了眼界,理论水平大有长进,处理村务,渐渐熟练起来。

就在振华以为自己已经成熟的时候,却遇上了难题。

乡村纠纷,是村干部经常面对的问题。乡亲们之间发生矛盾,就会找村干部来评理。

皖中民风淳朴,东湾村自然也不例外,整体和谐,乡亲们都知道谦逊恭让。除了郝国兰和宋家财这样的吵架祖宗之外,大多数乡亲们都不是无事生非之人。

但是一些小插曲和一些突发情况,却总是难免。

振华在这个冬天里,一连遇上了三个棘手事件,弄得焦头烂额。

三组有一口当家塘,叫做大鱼塘,位于村前的西南方,占地三十余亩,地势高,保障三组的灌溉用水。

从大鱼塘向东,有一路梯田,也就是三组的冲田。这些冲田规划整齐,就像兄弟排行一样,按照从西往东的顺序被称作大冲田、二冲田、三冲田、四冲田……

三冲田是刘志高的承包地,上面的二冲田,是夏万松小儿子夏同友的承包地。

此时是冬季,冲田里都栽种了油菜。

夏同友看见二冲田的油菜地里积水,仅仅南北南北两个田缺口难以保证排水的最佳效果,便在大田中部加了一条水沟,田下埂的中部,又开了一道田缺口,用于沥水。

如此一来,刘志高不答应了。

因为上梗中部开了田缺口,雨水直冲而下,没有对上原来规划的田沟,而是对着田畦,对三冲田的油菜造成了影响。

刘志高跟夏同友理论,夏同友不服,觉得这是自己的田地,自己开田缺口,别人无权干涉。

刘志高一生气,将夏同友按在地里打了一顿。

夏同友敌不过刘志高,回家叫来大哥二哥三哥;刘志高也叫上了大哥二哥和两个侄子,双方摩拳擦掌就要开战。

好在其他乡亲们左遮右挡,总算没让他们打起来。

刘志高的妻子连凤来找振华,让振华去评理。

振华赶到现场的时候,双方就像斗鸡一样,各自脸红脖子粗地争吵。

“都别吵啊,有话慢慢说。”振华隔开了争吵双方,了解缘由。

夏同友说道:“我在自己的田下梗开缺口,跟他有个屁关系?”

刘志高瞪眼:“你放屁,你家田下埂,就是我家田上埂,你说有没有关系?这就好比左右邻居共用一道山墙,你把山墙拆了,还说跟邻居没关系?”

夏同友又说道:“我家的田在上面,你家的田在下面,上面的排水,注定要进入你家地里的!”

刘志高冷笑:“上面的排水,的确是要进入我家的地里,但是排水有规划的水沟,不是让你随便开缺口的!排水沟渠,旧道古制,这是种田人的规矩。你不懂这个道理,去问问你老爹!”

第302章 纠纷(1)

振华看了看“案发现场”,又了解了半天,终于明白矛盾所在了。

刘志高要遵循“旧道古制”,不许夏同友随便排水;夏同友却觉得自己的责任地,自己就可以乱来,于是双方死磕。

这本是一件芝麻粒大的小事,但是双方死磕,互不让步,矛盾进一步激化,打起来就能闹出人命。

双方都指着振华,叫道:“让振华评评理!”

振华掏出香烟发了一圈,说道:“大家都消消气,先回家。我了解一下情况,回头再找大家谈谈。”

此刻剑拔弩张,双方互不让步,振华也不敢轻易下结论,一句话说错,就会有人指责你偏心眼。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冷静冷静,再找他们单独谈话。

乡亲们也配合振华,好说歹说,总算劝退了这两个对头。

振华问了村里的结果老人,回到家里,又询问老爹的意思。

老赵瞪眼:“这还用说吗?排水沟渠,旧道古制,是千百年来的规矩。夏同友胡乱开田缺口,淹了人家的庄稼,还怪高三发火?夏同友从学校回来没两年,跟你当年一样不懂事,想到哪里做到哪里!”

怎么还扯上自己了?振华苦笑,说道:“行,我先去找夏同友聊聊。”

夏同友读过一年高中,后来成绩太差,自己放弃了学业,回乡务农。正如赵成海所说,年轻人心高气傲,不懂老规矩,也不把老规矩放在眼里。

振华找到夏同友,先拉家常,随意聊了几句,然后说道:“同友比我小三岁吧,还是四岁?其实我们都还年轻,农村有些老规矩,别说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才从学校下来的时候,有一次扬场,刮的是东风,响大爷在下风干活,被灰尘迷了眼,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因为我们村里的老规矩是这样,下风口有人干活,上风口就不能扬场。”

夏同友皱眉:“你跟我说这些干嘛?”

振华笑了笑,又继续说道:“有一次刮西风,我家打谷场上在收稻谷,响大爷也没有扬场,硬是等着我们。后来下了雨,响大爷的二亩地稻子来不及扬场了,就放在打谷场上,用塑料薄膜遮挡着,放了好几天。好几年过去了,我一直领着响大爷的情。”

夏同友不吃这一套,瞪眼道:“你别东扯葫芦西扯瓜,反正我在自家的地里开缺口,不犯法!”

振华摇摇头:“我问了村里的好几个老人,都说排水沟渠,旧道古制。”

夏同友挥手打断振华的话:“现在都改革开放多少年了,还提这些老规矩?改革开放是干什么的,就是要破坏这些老规矩!”

振华笑了:“谁说改革开放,就要破坏所有老规矩的?改革以前,汽车靠右行驶,现在还不是靠右行驶?改革开放,是要破除一些不合理的东西,合理的老规矩,还是要保留。”

夏同友冷笑:“说来说去,你就是说我不对,刘志高做得对,打我是应该的,是不是?”

振华摇摇头:“我没说刘志高打你是应该的,这事一码归一码,的确是你破坏了老规矩,没有按照最初的规划来排水,这才引起了纠纷。”

夏同友大怒,挥手道:“去去去,我的事不用你管,别以为做了村干部就是包青天了!”

振华忍着脾气,笑道:“同友,我们东湾村的男人,说话可要算话。刚才在田地里,是你要我评理的,现在又不要我插手,把我向外赶,你这算什么?”

夏同友一时无语。

夏同友的妻子王玉英说道:“振华,你不是提倡科学种田吗?你看看我家的二冲田,积水那么厉害,是不是影响油菜产量?我们加一条水沟排水,算不算科学种田?”

振华点点头,说道:“科学种田当然是好的,但是我们不能影响到别人。我刚才说的扬场的事,就是这个道理。你在自家门前扬场,灰尘草叶往下风口刮,下风口有人在的话,就不好。所以,我们要等下风口没人的时候,才可以扬场。”

夏同友又想到了理由,说道:“扬场可以等,田地里积水,怎么等?振华你给我想个办法,你说咋办?”

“我想想……”振华沉吟不语,思量着能不能统一加设水沟,从大冲田一路到底,所有冲田都加一条腰沟,排水缺口全部对上,这样的话就可以解决矛盾了。

正在思索的时候,门前又有人在大叫:“振华,振华!”

振华出门一看,却是四组的豆腐匠邱厚军。

邱厚军满脸怒容,叫道:“振华你给我评评理,我家隔壁邱厚明欺负人,拿拳头往人眼里塞,你们村干部管不管?你们要是不管,我就一把刀捅了他,然后赔他一条命!”

振华头大:“邱大伯别着急,有话慢慢说,这是怎么回事啊?你和邱厚明,不是堂兄弟吗,怎么吵起来了?”

“你跟我去看看就知道了!”邱厚军扯着振华就走。

振华苦笑,回头冲着夏同友挥手:“同友,你先冷静冷静,等我回来帮你想办法,给你解决排水问题!”

夏同友瞪眼:“想个屁的办法,我就是开缺口,他刘志高再敢堵我的缺口,我要他命!”

“打架犯法,千万别冲动,等我给你们调解!”振华无可奈何。

邱厚军扯着振华直奔四组,一路上怒气冲天,喋喋不休语无伦次。

振华隐约听明白了,两家是为了盖房子的事闹矛盾。

邱厚明家里正在盖房子,这事振华知道。

来到现场,邱厚军指着邱厚明的房子,说道:“东边这三间平房,是我的。邱厚明跟我搭屋邻山,共用一面山墙。现在邱厚明盖新房子,却要比我的房子盖得高,前檐墙还向前移动一尺,这不是欺负人嘛!”

振华看着眼前的地基,皱眉不语。

根据邱厚军的描述来看,他堂弟的房子盖起来,比他的房子靠前,又显得高大,在气势上压住了他家的房子。

第303章 纠纷(2)

乡下盖房子好比站队,大家都是一般高,一般的胖瘦,站在一条线上,邱厚明的房子忽然变高了,还往前站了一步。这,就是矛盾的根源。

邱厚明拿着香烟从屋里走出来,给振华发烟,说道:“振华来得正好,让振华评评理。”

振华接过香烟,笑道:“我还没搞清楚情况……厚明叔,这是怎么回事,你说说吧。”

邱厚明叹气,说道:“厚军大哥的房子,是三年前盖的。那时候,宽度一丈八也就够了。可是这两年形势变化了,娶媳妇盖房子,都要求两丈一的宽度。他一丈八的房子,我两丈一的房子,跟他搭山就搭不上了。所以我就想,放弃公用的山墙,把房子盖大一点,高一点,孩子以后说亲事也容易一些……”

邱厚军瞪眼,怒道:“左青龙右白虎,我家房子在东,属于青龙;你家房子在西,属于白虎。你现在是白虎压青龙,摆明着欺负人!”

邱厚明摊手:“我也知道左青龙右白虎的道理,可是我中间隔了一人巷,没有跟你挨上,他就不犯这个忌讳!”

两兄弟争吵不休,各说各的理。

振华不敢下定论,只得居中打太极,含糊其辞,说道:“邱大伯,厚明叔,你们兄弟俩都消消气,协商协商,找个解决的办法。你们毕竟是堂兄堂弟,一锅饭还没冷,吵起来让别人看笑话。”

豆腐匠和邱厚明都看着振华:“你是村干部,你评评理!”

“我……”振华抓抓头皮,苦笑道:“农村的老规矩,我还真的不太了解。这样吧,你们先别吵,我去请教一些老人和老夫子,把农村的老规矩搞明白了,再来给你们想办法,行不行?”

关于左青龙右白虎的说法,振华还真的不知道。

邱厚军挥手:“你先去问,如果我说错了,就一头撞死!”

邱厚明也说道:“行啊,让振华去问。反正,我明天继续盖房子,马上降温上冻了,我要赶工期!”

邱厚军瞪眼大叫:“你敢!就算你盖起来,我也拆了你的房子!”

邱厚明也瞪眼:“你试试!”

“别吵别吵,我去了解一下就回来。你们消消气,别吵……”振华就像童养媳一样,低声下气,两头哄着,将他们劝开。

暂时安抚了他们二人的情绪,振华骑车去大姚庄,请教老夫子。

老夫子理着胡子,说道:“左青龙右白虎,没错呀!青龙压住白虎,没事,因为就是这个顺序,以后白虎翻身,也可以和青龙平起平坐。但是白虎不能压住青龙,那样的话,就坏了一个村子的风水……”

振华听得云里雾里,苦笑道:“老夫子,青龙可以压白虎,白虎就不能压青龙,这不是欺负人嘛?”

老夫子摇摇头:“古人定下的规矩,是有道理的,确定顺序,才不会引起纠纷。顺序一乱,尊卑不分,矛盾就出来了。所以说国有大臣,家有长子,这青龙就是大臣长子……”

振华想了想,说道:“这是乡村陋习,应该废除。好比我有钱,在家里盖楼房,东边的邻居不让我盖楼房,只给我盖小房子,这不是欺负人吗?”

老夫子皱眉:“这是老规矩,怎么是陋习了?你有钱盖楼房,可以,但是和东边邻居家的房子之间,要空着一间屋的宅基地。两家房子不相连,就不受左青龙右白虎的限制……”

振华问道:“邱厚明已经在自己房子东侧,留下了一人巷,这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了,要将东侧一整间地基空出来才可以。”老夫子说道。

“好吧,我知道了,谢谢老夫子……”振华点点头,告辞而去。

老夫子的说法,让振华觉得很棘手。邱厚明已经开始挖地基了,现在让他重新规划地基,他愿意吗?

左青龙右白虎,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规矩?

回到三组,振华老远就看见自家门前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宋红菊的公爹汤文德,一个是齐磊的堂叔齐良柱。

振华走过去,开口笑道:“汤大伯和柱三爷,来串门呢?”

“来找你评理!”汤文德和齐良柱都站了起来。

振华的脑袋嗡地一声,感觉大了三圈!

前面两对冤家评理还没结束,又来一对!

这些乡亲们都是商量好的,故意赶在一天,来考验自己当村干部的智慧?

可是振华是村干部,也不能推辞,只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笑道:“汤大伯和柱三爷又有什么事,要我来评理?”

汤文德哼了一声,手指齐良柱说道:“他在我家老坟地边上栽树!”

齐良柱瞪眼:“我栽树在自家的坟地上,没有占你家的地!”

“可是你的树栽在两家坟地边界,以后树长大了,树冠就伸到我家这边来了,遮住我家祖坟的坟头!”

“现在不是还没长大吗?等长大了再说,那时候你把树头砍了,我没意见!”

“你家的树,凭什么要我去砍树头?你这是不讲理!”

“你才不讲理,我栽树没有占你家的地方!”

振华还没说话,这两人又吵起来了。

汤文德很气愤,吼道:“乡下的老话说,三让三不让,你懂不懂?宅基地不能让,老坟地不能让,脚头前的老婆不能让!你齐良柱想欺负人,侵占我家的祖茔地,门都没有,我拼了这条命,也跟你斗到底!”

齐良柱也跳着脚大叫:“你有命,我没有命?汤文德,只要你舍得死,我也舍得埋,怕你?”

“别吵别吵!”

振华慌忙隔开这两人,大声说道:“你们既然来找我评理,就别吵!你们这样吵,我怎么给你们评理?”

振华的父母也在一边相劝,分别拉着他们。

王响也走过来,两边敷衍。

振华叹了一口气,说道:“汤大伯,柱三爷,你们两个都消消气,先回去。我今天实在太忙了,等我明天一早,去你们家的老坟地上看一看,再给你们评理好不好?”

齐良柱哼了一声,气呼呼地甩手而去。

第304章 纠纷(3)

汤文德威胁振华:“振华你是村干部,你要是不处理好这件事,我就跟齐良柱拼命!”

振华欲哭无泪,拱手道:“行行行,汤大伯你先消消火,这事包在我身上,我一定给你们处理好,行不行?”

“好,我等着你明天去处理!”汤文德怒气冲天地走了。

振华跌坐在门边的矮凳上,一声长叹。

本以为自己已经很成熟了,没想到遇到这‘旧道古制’、‘三让三不让’和‘左青龙右白虎’,一下子让自己束手无策!

王响幸灾乐祸,笑道:“振华,是不是头痛啊?”

振华苦笑,问道:“响大爷,这三让三不让,有这样的说法吗?”

“有!汤文德说的也没错,父母留下的宅基地不能让,祖宗的坟茔地不能让,脚头前的老婆不能让。”王响点了点头,说道:

“农村闹出人命的事,大多都在这‘三不让’上面。第一是情杀,因为男女关系而起;第二是宅基地纠纷,第三是老坟地纠纷。汤文德和齐良柱的事,你要好好处理,弄不好就出大事。”

振华唉声叹气,说道:“不仅仅是坟地纠纷,还有高三爷和夏同友吵架的事,还有四组豆腐匠和他堂弟邱厚明的宅基地纠纷……响大爷你见多识广,给我出个主意,这三件事该怎么解决?”

王响抓头皮想了想,摇头:“这三件事,都不好处理。”

王松走了过来,笑道:“让他们打呗,谁打赢了就依谁的。”

王响瞪眼:“滚一边去!乡里乡亲的,一旦打起来就要结仇,弄不好就出人命!”

振华也翻白眼,对王松挥手:“王松你别添油加醋了,我和响大爷商量事情……”

王松悻悻地走了。

赵成海走了出来,对儿子说道:“这三件事,振华你都解决不了,你面子小了。”

王响点头:“没错,振华还是嫩了一点,大家不买他的面子。”

振华若有所思,看着老爹问道:“老爹,那你说……谁的面子够大,可以处理这三件事?”

“嘿嘿,要是你文乐二老头在家里,这三件事,也就是几句话的事情。”赵成海说道。

“二老头?”

振华想了想,又骑车去镇上,给赵文乐打电话,请教锦囊妙计。

这时候已经天黑了,振华饿着肚子骑车赶路,一手打电筒,一手扶车把,冻得瑟瑟发抖,心里难免有怨言!

当这个村干部,真的是活受罪啊!

早知道村干部还有这些难处,自己当初就出去打工了。

这乡下的破规矩,怎么就这么多?他大爷的“旧道古制”,他大爷的“三让三不让”,他大爷的“左青龙右白虎”!

走到半路上的时候,恰好遇上葛守道从镇上回来。

振华急忙跳下车来,说道:“葛书记,我有事跟你说!”

葛守道皱眉:“什么事?”

“一个是‘旧道古制’的事,一个是‘三让三不让’的事,还有一个是‘左青龙右白虎’的事……”

振华苦笑着,用了十几分钟的时间,向葛守道汇报,然后又说道:“葛书记,这三对冤家都红着眼睛要动刀子拼命,我怕是镇不住,还得你出马去调解。”

葛守道给振华丢了一根烟,说道:“振华,我们让你当村干部,负责东湾一二三四组的工作,是让你给我们减轻担子的。你现在遇到问题,却把麻烦推给我,那我们让你当村干部干什么?领工资吃白饭吗?”

“我……”振华很无语。

“你分工负责东湾一二三四组,这是你分内的事。所以,自己去想办法解决吧,也算是锻炼锻炼。”葛守道挥挥手,骑车走了。

“锻炼?靠!”

振华心里骂了一句,带着一肚子牢骚来到镇上,在丁之旺的家电维修铺里给赵文乐打电话。

电话通了,振华汇报了一下情况,然后说道:“二爷爷教教我,这三件事怎么处理?我现在是焦头烂额,一点办法都没有,葛守道也甩手不管!早知道这么多破事都来找我,唉,我当初就不做这个村干部了!”

“振华你这是什么话!?”

电话里,赵文乐的语气很严肃,说道:“你是村干部,也是党员,乡亲们信任你,才找你解决纠纷的。基层干部的工作,本来就很繁琐,你要耐着性子去给乡亲们解决问题,而不是发牢骚!发牢骚能解决问题吗,啊?”

振华沉默无语。

赵文乐又说道:“振华你要记住,乡村纠纷,不怕大家麻烦你,就怕他们不麻烦你,直接武力解决。那样的话,才是大麻烦!”

振华一激灵,急忙说道:“二爷爷说得对,现在就很紧张了,都嚷嚷着要拼命。我该怎么办,还请二爷爷教我。”

赵文乐说道:“这三件事,估计你是压不住了。这样吧,你先稳住他们,我明天刚好打算回家,顺便帮你处理一下这个事。”

振华谢天谢地,松了一口气:“二爷爷,这样最好不过了,明天我等你,你尽量早点回来。”

挂了电话,振华骑车返回。

回到家里,振华也来不及吃晚饭,又去了这三对冤家的家里,分头安慰,答应明天给他们一个满意的处理意见。

一直奔波到晚九点,振华这才回到家里,吃上一碗热饭。

赵成海心痛儿子,叹气道:“早知道就不让你做村干部了,这么辛苦,还要受气,图个什么呢?弄不好,还要被人家说偏心眼,没吃到羊肉,却弄得一身骚!”

振华正在吃饭,抬头笑道:“老爹,话也不能这么说。文乐二老头答应我了,明天一早回来,处理这三件事。你老人家说,文乐二老头来来回回地跑,又是图个什么?他在响水乡工作,又不在河东乡拿工资,对不对?”

赵成海张口无语。

振华吃了一口饭,又说道:“别说我当了村干部,就算没当干部,也肯定希望乡亲们好,和和气气有说有笑的。老爹你也不希望他们打起来闹出人命,对不对?”

赵成海叹气:“行了行了,吃饭吧。”

第305章 纠纷(4)

第二天一早,振华刚刚起床,在檐下刷牙的时候,豆腐匠邱厚军又来了。

“邱大伯等一下……”振华一笑,继续刷牙。

邱厚军却等不及,叫道:“邱厚明一大早又在动工,你看怎么办吧!”

振华也没辙,一边点头,一边慢条斯理地刷牙拖延时间,等着赵文乐回来。

刷牙洗脸完毕,振华整了整衣服,给邱厚军敬烟,说道:

“是这样的邱大伯……昨天晚上,我请教了老夫子和村里的一些老人,你说的左青龙右白虎,也有道理。但是我年轻了一点,说话不一定管用,所以我给文乐二老头打了电话。他马上回来,到时候,我和他一起去看看,如果的确是邱厚明背理,我们自然会帮你说话……”

“赵文乐回来?也好,文乐是我们四组的人,让他评理也行。”邱厚军沉吟着点头。

振华一笑:“邱大伯还没吃早饭吧?别走了,就在我家里吃一碗。”

“不不不,我回家等着你。”邱厚军摇手而去。

八点半,赵文乐终于回来了,风尘仆仆的。

“二爷爷,你这简直就是神兵天降啊!”振华嘿嘿地笑,说道:“先吃早饭,然后你老人家带着我,去解决这些小矛盾,我学着点。”

“吃过了,走吧,先去看看邱厚明的房子!”赵文乐挥手说道。

振华急忙跟上,一边跟赵文乐介绍详细情况。

赵文乐笑道:“不用介绍,我都知道怎么回事,农村嘛,也就这点事,万变不离其宗。现在我还不能下定论,现场看看再说。”

邱厚明正在家里忙碌,领着十来个工人开挖地基。

“盖大房子了厚明?恭喜恭喜啊!”老远的,赵文乐就抱拳贺喜,又说道:“什么时候架梁,可不要忘了通知我,到时候我回来喝杯喜酒!”

“哎哟,文乐回来了!”邱厚明咧嘴一笑,急忙拿着香烟来迎。

“不不不,抽我的。”赵文乐早已经掏出了香烟,挨个发了一遍,一边打量邱厚明的地基规划。

工人们也都是本村的乡亲,与赵文乐熟识,各自停下了手里的活,跟赵文乐寒暄。

振华终究年轻,被晾在一边了。

寒暄完毕,赵文乐招呼振华过来,拉着邱厚明走开几步,说道:“厚明,你这房子向前进了一尺,你东隔壁的厚军大哥,没意见?”

邱厚明苦着脸:“别提了,他这两天一直跟我吵。可是我也没办法,儿子大了,得盖房子给他讨老婆呀!”

“嗯,我就是为这事回来的,振华给我打了电话,说他调解不好,让我回来劝劝你们。”赵文乐点头说道。

“哦哦,原来是振华请你回来的……”邱厚明微微皱眉。

“对对对,是我死皮赖脸把二老头请回来的,他工作很忙。”振华趁机夸大一下。

邱厚明搓手叹气。

赵文乐又看了看宅基地,问道:“厚明扩建房子,跟乡里的土管所打报告了吗?”

邱厚明一愣,摇头:“没有啊,在自家宅基地上翻盖,不需要打报告吧?村里盖房子,没有谁打报告。”

“今年政策不一样了,为了防止大家占用耕地,省里要求,农村翻盖房子都要打报告的。”赵文乐点了点头,又说道:“厚明还记得,我们村里以前的老房子,是哪一年规划的吗?”

“五几年吧?”

“对,五五年。”赵文乐点头,说道:

“那时候,村里的房子都是一丈五的宽度,排在一条线上,整齐划一。到现在来看,我们村里的房子,基本上还算整齐,这是当年规划的结果。如果没有规划,现在就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了。”

邱厚明点头不语。

赵文乐又说道:“村里以前的房屋规划,也符合左青龙右白虎的老规矩,看起来整齐美观,提高了一个村庄的整体形象。你的房子现在向前扩建,破坏了老规矩,也破坏了村里的整体规划,说实话,也难怪厚军大哥有意见……”

邱厚明还是不说话。

赵文乐笑了笑,又说道:“你的西边是赵成玉,过几年,赵成玉儿子大了,也要盖房子。如果赵成玉也向前扩建,超过了你的前檐墙,你会不会不高兴?以后大家都这样争先恐后,整个村子就乱了。”

邱厚明叹口气,说道:“我这也是没办法,儿子大了要说亲事啊。”

赵文乐点头:“一等人家夸田地,二等人家夸村庄。我们东湾村的小伙子说亲事,很多都沾了这条大河的光。振华和他妻子宜兰,是我介绍的。我当时就跟宜兰父母说了,我们东湾村靠着大河,不愁灌溉用水,旱涝保收,饿不死你女儿。”

邱厚明笑了,点头道:“是的是的,这东湾水库啊,真给我们村里的小伙子说亲事帮了大忙。”

振华也笑了,当时赵文乐给自己做媒,确实说过这样的话。

赵文乐笑道:“所以说,给儿子说亲事,田地和村庄是重要的,自家的房子,反而没有那么重要。打个比方说,你在山头上盖一栋孤零零的小楼,方圆十里都看不见其他人家,你能给儿子说亲事吗?大环境比小环境更重要,你破坏了大环境,对儿子说亲事有害无益。”

邱厚明纠结了半天,终于问道:“也是这个道理……文乐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赵文乐说道:“趁着地基刚刚开挖,赶紧重新规划一下,向后移,和你厚军大哥的前墙保持一致。如果觉得宽度不够,可以向后院延伸,前墙一定要在一条线上。这不仅仅是你和厚军大哥的事,也是整个村子的规划问题。杜绝互相攀比,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才是良好乡风嘛。”

邱厚明搓着手,叹气道:“我现在认怂,乡亲们不说我孬种?我的面子怎么办?”

赵文乐笑了,挥手道:“这个好解决,我让厚军大哥给你做几天小工!”

“好吧,你先跟他说说。”邱厚明终于让步。

“谢谢给我面子,架梁的时候,我一定来喝酒!”赵文乐一笑,又拿出香烟发了一圈。

第306章 纠纷(5)

振华一言不发,看着赵文乐调解乡里纠纷,偷师学艺,心里很是佩服。

赵文乐劝下了邱厚明,又带着振华来找豆腐匠邱厚军。

邱厚军一听赵文乐的话,立刻拍胸脯说道:“没问题,我给邱厚明做一个月小工,不要钱,只要他的房子不超过我,不给我难堪!”

“行,现在就跟我一起,去和你堂弟说清楚,然后我还有别的事。”赵文乐一笑,扯着邱厚军来到隔壁。

两兄弟在赵文乐的调解下,终于重归于好。

邱厚明重新放了石灰线,将宅基地整体后移;邱厚军扛着铁锹,来给堂弟做小工挖地基。

赵文乐抱拳告辞,带着振华去找刘志高。

走在路上,振华说道:“二爷爷,姜还是老的辣,你处理乡里纠纷的艺术,值得我学习一辈子。”

赵文乐呵呵一笑:“等我把这三件事全部处理好了,再跟你说道说道,分析分析。”

刘志高上午没事,没有乡亲来加工稻谷和猪饲料,也没有农活,窝在家里看电视。

赵文乐一进门,就笑道:“高三,最近武功长进不少啊,听说又打架了?”

刘志高咧嘴一笑,掏出香烟来:“你怎么也知道了?是振华跟你说的?”

“我有千里眼顺风耳,你在家里做什么,我都知道!”赵文乐接过香烟,摇头道:“你哎你呀!一把年纪的人,还跟愣头小伙子一样。什么年代了,还打架?再有几年就要带孙子了,这火爆脾气,也该收一收!”

刘志高拉着赵文乐和振华坐下,说道:“夏同友这小子太愣头青,我跟他说道理,他骂我。我一时没忍住,就揍了他一顿。好歹我也跟他老爹平辈的,被他骂了,叫我怎么忍?”

“多大的事情,就忍不了了?揍人家一顿,解决问题了吗?”赵文乐埋怨道。

“没有解决问题,但是至少出了一口气!”刘志高嘿嘿地笑。

赵文乐连连摇头,说道:“桐城的六尺巷,知道吧?千里家书为堵墙,让他三尺有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田地这玩意,千年换百主,又何必动气?”

“行行行,我说不过你,你说咋办就咋办!”刘志高倒也爽快。

“多谢给我面子,夏同友开的缺口,先放那里,我去找他大哥聊一聊。”赵文乐告辞,又带着振华去争执现场看了看,再去找夏同友的大哥夏同南。

夏同南三十多岁,还算耿直。

赵文乐笑道:“同友还年轻,不知道旧道古制的规矩,但是你肯定知道。同友开的缺口我看过,的确是破坏了农村的老规矩,对高三的庄稼造成了一点影响。”

夏同南皱眉说:“我也知道是同友不对,可是我们生气的是刘志高动手打人,有话说话,他凭什么动手打人?”

“我听高三说,是同友开口骂人的,才导致矛盾升级。”赵文乐笑了笑,说道:

“不管怎么样,乡里乡亲的,和气最重要。同友开的缺口,就放着吧,算是刘志高赔礼了。至于三冲田的庄稼受水,我让振华吃点亏,帮高三清理一下水沟。反正你们都有理,就振华没理。当村干部嘛,都和童养媳一样。”

振华苦笑,点头道:“行,我负责给高三爷清理田沟。过几天,我再协调一下,所有冲田全部加一条腰沟,排水缺口全部对上,这就可以彻底解决排水问题了。”

夏同南被说得不好意思了,苦笑道:“算了算了,这口气我们忍了,下午我去把同友开的缺口填起来。”

“不用填,就按照振华刚才说的意思办,统一加设一条排水沟。”赵文乐说道。

关于冲田排水不畅的情况,振华都和赵文乐看过了,觉得还是统一加设水沟比较好,有利于提高庄稼产量。

“好吧,那也麻烦文乐叔和振华,替我转告高三,同友年轻不懂事,这事以后都不提了。”夏同南说道。

“好,这话一定带到!也谢谢你给面子,接受我的调解。”赵文乐和夏同南握手,告辞。

三桩乡里纠纷,已经解决了两桩。

来到一组,赵文乐先找齐良柱聊天拉家常。

齐良柱说道:“我真的没有占汤家的地,不信,我带你过去看看。”

赵文乐点头,带着振华,和齐良柱去坟地上看。

两家的坟地紧邻着,中间没有田埂,只有一道田沟。齐良柱的祖茔地在东侧,汤文德家的祖茔地在西侧。

这两年香樟树价格很高,齐良柱就栽了四棵一人高的香樟树,在祖茔地的靠西边侧,挨着汤文德的祖茔地。

赵文乐看了看,笑道:“柱三哥,我们有一说一,你这几棵树,的确没有占到别人的地。但是几年以后,肯定要侵犯别人的领空。汤文德让你把树向后移,是有道理的。好比两个国家,别国的飞机,没经过同意,他就不能在我们国家上空飞过,对不对?”

齐良柱抽烟不说话。

赵文乐又说道:“如果汤文德也在自家的坟地边侧栽树,栽更大的树,树冠覆盖到这边的坟头,你心里也不痛快吧?将人心比己心,让一步吧,算是给我一个面子,行不行?”

振华也趁机说道:“柱三爷,这树刚刚栽下去,现在移栽不受影响。如果你忙不开,我可以帮忙。”

齐良柱还是不说话,不表态。

赵文乐叹气,说道:“一世结成仇,三代报不休。良柱,你要是不听我的劝,你和汤文德就注定要结仇,这个仇恨,有可能延续几代,绝不是儿孙之福。咱们农村人,不能大富大贵给儿孙留下多大家业,但是,也不能给儿孙留下仇恨吧?”

齐良柱终于松了口,点头道:“好吧,我把这几棵树,往自家这边移动三尺。”

“这就对了嘛!”赵文乐拍了拍齐良柱的肩膀,和振华告辞。

三桩棘手的乡里纠纷,被赵文乐轻松化解。

振华扯着赵文乐的胳膊:“二爷爷,你今天在我家里吃饭,我要好好陪你喝两杯,跟你学习说话的艺术。”

第307章 纠纷(6)

赵文乐呵呵一笑,边走边说:

“这也不是什么说话的艺术,也不是说,我的本事比你大。你不能解决这些纠纷,有多个原因。首先你还年轻,虽然生在家乡长在家乡,但是对家乡的历史和老规矩还不够了解。比如说四组的房屋,五五年是有规划的,可不仅仅是青龙白虎的问题……

第二,还是你年轻了,面子不够,老人不服你。比如说高三,我可以批评他,你就不行了。这一点是没办法的,你只能慢慢熬着,再有两三年,你干出一些成绩,威信渐渐树立起来,就可以和这些老一辈乡亲平起平坐了。

第三,你的群众基础还不够。每年春节,东湾四个组,我挨家挨户拜年问好,你以为我的拜年毫无意义?如果不是我每年坚持拜年,尊敬每一个乡亲,乡亲们会给我面子吗?我又不在家乡当书记,乡亲们不用买我的账。”

振华连连点头,觉得赵文乐的话很客观。

赵文乐站住脚步,又说道:“乡里的纠纷,对与错,大多都是摆在那里的。处理纠纷的时候,就看你能不能把道理说透彻,把后果分析到位,再看乡亲们给不给面子。其他的方面,也就没什么难度了。对了……还有一点很重要,可以借助其他渠道解决纠纷,曲线救国。比方说我找了夏同南,没找夏同友,是因为我了解夏同南的为人,也知道他可以管住弟弟。”

振华想了想,说道:“我明白了,下次肯定机灵一点。”

赵文乐点头笑道:“下次再遇上刘志高发脾气,你去找隔壁杀猪匠劝说刘志高,保管奏效!”

振华讪笑:“我一开始就是没想到。”

赵文乐带着振华向前走,又说道:“往大了说,你是党员干部,群众利益无小事,排解乡里纠纷,是你的责任;往小了说,你也是东湾村一员,要团结乡亲们,维护和睦乡风……我和郑怀亮一样,也看好你,希望你能渐渐成长起来,有所作为。”

“我尽力。”振华笑道。

赵文乐没有在振华家里吃饭,而是回家陪着老母亲一起吃的饭。

饭后,赵文乐返回响水乡。

振华扛着铁锹,去给高三爷清理田沟。

高三爷也不好意思了,推开振华,笑道:“我有手有脚的,哪能让你给我干活?回去吧回去吧,我自己干!”

振华却坚持说话算话,和高三爷一起,加深了田沟,以应对上面缺口的排水。

好在这次纠纷过后,村里再没有其他矛盾出现,振华也清闲了一段日子。

冬月刚开始的时候,宜兰怀孕了。

振华和宜兰都觉得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家里还欠着债,再养一个孩子,以后更难翻身。可是已经怀上了,也符合国家的二胎政策,只好留下。

赵成海又高兴又忐忑,晨昏一炷香,乞求祖宗保佑宜兰这一胎是男孩。

那天午后,村里的妇女主任蔡兴美,通知宜兰去做孕检,顺便给振华留下一堆计生用品,笑道:“振华,我这两天太忙,这些计生用品,你帮我发下去,名单在这里……”

振华脸皮薄,不好意思去干这事,叫道:“蔡大姐,这是你的工作,不是我的工作职责啊!”

“东湾一二三四组是你分管的,帮帮忙嘛。”蔡兴美已经骑车跑了。

振华叹气,央求宜兰代劳,去发放这些免费提供的计生用品。

宜兰也不干,翻白眼说道:“你不好意思,我就好意思了?”

振华没奈何,只得带上这些用品,按照名单,给村里的已婚育龄妇女发放。

冬闲时节,年轻男子们大多在外打工,家里大多都是老人或者妇女留守。

振华硬着头皮发放,一路来到一组。

宋红菊站在门前,看见振华走过来,转身回了屋子。

振华叫道:“红菊,上面给你发了一些东西,不要钱的……”

宋红菊只得回身,站在门槛上问道:“什么东西啊?”

“是妇女主任蔡大姐让我帮忙代发的,计生用品。”振华说道。

宋红菊明白过来了,脸色一红:“我家汤全不在家……要这东西干什么?”

“等汤全回来就用上了嘛!”振华讪笑,将东西送在了宋红菊的手里。

庄小蝶正在隔壁人家串门,也不知道振华在发什么,老远就嚷嚷:“俺哥,你在发什么?有没有俺的份?”

“……”振华哭笑不得,摇头道:“没有、没有……你的份,等齐磊回来以后,才有你的份。”

名单上,是有庄小蝶名字的。

农村的管理有些混乱,庄小蝶的户口还在娘家,又和齐磊离了婚,但她却依旧是东湾村的计生服务对象。

庄小蝶还是不明白,走过来问道:“怪事,为什么等齐磊回来才有俺的份?俺哥到底发的什么东西?”

“不说这个……”振华岔开话题,说道:“我已经连续两个月收到汇款了,每次都是一百五。所以我觉得,这一定是齐磊寄回来的。小蝶,这钱你先拿着吧,我都记在本子上,以后齐磊回来,我跟他对账。如果不是他的,你再还给我。”

庄小蝶想了想,问道:“如果每个月都有一百五,那一年是多少钱?”

“一千八。”

庄小蝶点了点头,又问:“每年一千八的话,那……俺家还欠了十八万,要多少年才能还清?是不是十年?”

“呃……应该是一百年。”振华苦笑。

“一百年!?”庄小蝶吃了一惊,随后摇头苦笑:“一百年就一百年吧,俺认了,慢慢还。”

振华安慰小蝶:“以后收入增加,就不要一百年了。小蝶你也不用担心,照顾好齐帅,安心过日子吧。”

庄小蝶点头。

振华又去其他人家发放计生用品,心里却也替庄小蝶和齐磊发愁。

如果齐磊挣不到大钱,这些债务,不说一百年,恐怕也得好几十年才能还清。这还是不算利息的,如果算上利息,庄小蝶一年的收入,支付利息都不够!

第308章 仗义(1)

“一百年,这样挣钱,要一百年才能还清债务啊!”齐磊这时候,也在盘算自己的将来,愁得睡不着觉。

躺在废品收购站简易的板房里,齐磊长吁短叹,恨不得咆哮一嗓子,以舒缓自己的压力。

自己曾经立下宏图大志,要改变自己改变家乡,要给家乡修水泥路,可是目前这收入水平,还债都要一百年,怎么去改变家乡啊!?

当年的三结义,当年的豪情壮志和吹过的牛,如今都成了笑柄。

难道,自己就这样苟且偷生一辈子?

不行,在这里打工绝不是长久之计,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思量了半夜,齐磊下定决心,以后的工资不再寄回去了。

寄回去也是杯水车薪,不管用,倒不如留在自己身边,积攒起来做生意,用作启动资金。

可是什么生意好做呢?自己没有太多的资金,能做什么生意?

齐磊辗转反侧,觉得自己只能买个三轮车,配上一个拨浪鼓,走街串巷收破烂。在废品收购站打工两个月,齐磊已经掌握了各类废品的鉴定技术,以及废品的简单处理技术,还掌握了废品的价格,也能算是收破烂行业里的专业人士了。

收破烂就收破烂吧,好歹也是个老板,比做打工仔强一些!

远在几千里外的他乡,没人认识自己,只要挣钱就行,收破烂也不丢脸!

确定了这个目标,齐磊干活更加卖力了。

不卖力不行啊,他要攒钱买脚踩三轮车,买一个拨浪鼓。以后当了收破烂的老板,这废品回收站就不让自己住了,还得去租房子,还要买锅碗瓢盆……

……

一眨眼又是年关。

庄小蝶的门前,债主们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振华帮着说好话,敷衍那些债主,让他们再宽限宽限。

其中有一个债主是小葛庄的,叫兰玉豪,也是齐磊母亲的本家,他父亲生病,躺在医院里,实在是等着钱,说什么也不走,让庄小蝶给自己凑一千块钱。

庄小蝶也是山穷水尽了,苦笑道:“俺家里还有三头猪,都半大不小的,一百斤多一点。实在不行,你就把这三头猪赶回去抵账吧。一千块,这三头猪也差不多。”

兰玉豪无计可施,叹气道:“小蝶,我也是实在没办法,老爹等着钱救命。不好意思了,三头猪我赶走,算是借你的吧。”

庄小蝶点点头,打开猪栏的门,把三头猪赶了出来。

这三头猪,年后再有一个多月就能出栏,差不多可以卖到两千块。现在抵账了,实在是亏本。

齐磊的母亲一边抹眼泪,一边跟兰玉豪道歉。

“玉芝大姐,兄弟实在对不起你,要不是我爹生病,我说什么也不能干出这事……”兰玉豪也向齐磊母亲再三道歉,赶着猪走了,一步三叹。

振华在场,看着这心酸的一幕,却无能为力。

自己也实在没钱,帮不了庄小蝶啊!

兰玉豪赶着三头猪往回走,寻思怎么处理。这猪半大不小的,还没到宰杀的时候,不好卖啊!

王响下乡讨债回来,在村小学门前的路上,正遇上兰玉豪,便问道:“玉豪,怎么还赶着三头猪呢?”

兰玉豪脸色一红,叹气道:“是齐磊家的……我老爹不是生病嘛,躺在医院里,等着钱看病。齐磊欠着我的工钱,我玉芝大姐和庄小蝶又没钱给我,就把这三头猪抵给我了。”

“哦哦,原来是这样……”王响用杀猪匠的职业眼光审视着这三头猪,问道:“三头猪抵了多少钱?”

“一千块。”兰玉豪说道。

“一千块?”王响点点头,又问:“这猪还没到宰杀的时候,你赶回家养着吗?”

“王师傅,我正为难呢。我等着钱用,哪里还能养着?如果不是等着钱,我也不会这么狠心,赶走我玉芝大姐的猪了。要不王师傅你做个好事,把这三头猪买了?”兰玉豪眼巴巴地问道。

王响围着三头猪走了一圈,再次审视,却不说话。

“我抵账过来是一千,九百块卖给你吧王师傅。”兰玉豪主动降价。

“就一千块吧。”王响笑了笑,挥手说道:“走吧,往回赶,赶我家里去。”

作为职业杀猪匠,王响的眼睛就是称。他一眼扫过,就知道这三头猪价值多少。

“哎呀,真是谢谢王师傅了!”兰玉豪大喜过望,急忙赶着猪掉头,走向三组。

三头猪赶进了王响家的猪圈里,兰玉豪拿到了一千元现金,转身而去。

王响走过来,通知振华:“振华你去跟庄小蝶说,让她把这三头猪赶回去,继续养。这猪正是上膘的时候,只要一开春,喂上一个月,就能出栏了。现在卖了,太可惜。兰玉豪的一千块,我垫付了,等这三头猪出栏,再让庄小蝶还我。还不上也没事,以后再说。”

振华差点感动哭了,竖起拇指说道:“响大爷真仗义,我们东湾村第一大好人啊!”

王响咧嘴笑:“行了行了,赶紧去叫庄小蝶过来吧。”

“好好好,我去叫!”振华心情大好,急忙去找庄小蝶。

庄小蝶听了振华的话,笑道:“真是谢谢响大爷了……不过还是算了吧,就算这三头猪赶回来,还会有别的债主来讨债,那时候,又要被赶走。俺哥,你帮俺和响大爷说一声谢谢,这三头猪是他买下的,俺就不要了。”

兰玉芝也说道:“是啊,算了吧,王响买的猪,吃亏讨巧,我们都不要了。”

振华觉得可惜,却劝不动庄小蝶和齐磊老妈,只得回来转告王响。

王响也摇头,拿出三百块钱来,说道:“既然这样,三头猪我就留下了,年底猪肉好卖,宰杀了也是一样,和肥猪掺起来卖。这三头猪,如果过称的话,按照现在的价格,至少也在一千三百块。庄小蝶不容易,这个钱我就不赚了。振华,你把这三百块钱,送给庄小蝶。”

振华又一次被感动,笑道:“响大爷,你老人家菩萨心肠,以后肯定能活到一百岁。这钱我收了,送给庄小蝶打年货。”

第309章 仗义(2)

虽说是无奸不商,但是王响对穷人特别有同情心,时不时地做出一些仗义的举动来。

换成振华他老爹,就绝不会主动补上三百块给庄小蝶。

王响挥手:“去吧去吧。”

振华接过这三百块,送给庄小蝶,并且将王响的话说了一遍。

庄小蝶掉眼泪,说道:“这个人情,只有等俺家齐帅长大以后再还了……”

振华安慰庄小蝶:“那也不一定,齐磊头脑好使,说不定很快就能翻身。别哭了,安心过年吧,需要年货什么的,去春兰的烟酒店里赊账,我都跟春兰和吴轩说好了。”

庄小蝶叹气:“怎么好意思再去赊账?俺去年打年货的钱,还欠着春兰。”

振华再一次强调:“没事,缺什么你尽管去赊账,吴轩和春兰都不会拒绝的。你要是担心,我带你去打年货。”

庄小蝶点头道谢:“那就多谢俺哥了,过两天吧,让齐贵去春兰的店里打年货。”

振华明白庄小蝶的意思,她不敢太早把年货拿回来,担心被债主们拿去抵账了。最安全的办法,是大年三十的“光蛋集”去打年货,那时候,没有哪个债主会如此狠心,将她的年货搬走。

年三十一大早,振华开着拖拉机,带着齐贵,从妹妹春兰的百货店里,赊了三百多块的年货。

好在吴轩厚道,又对振华尊敬,二话没说。

拉着年货回到齐磊的家里,振华对齐贵说道:“贴春联吧齐贵。”

齐贵不明白振华的意思,问道:“不是下午才贴吗?”

振华笑了笑:“老夫子说,今年的春联,上午就可以贴。贴得越早,以后发财更快。”

农村有不成文的规矩,只要春联贴上门,就代表新年开始了,无论你欠了人家多少钱,统统都是年后再说。没有哪个债主如此不讲情面,看见人家春联贴上了,还敢开口要钱的。

振华让齐贵早点贴门对,也是谢绝债主的意思。

齐磊老妈自然知道乡下的风俗,急忙让齐贵贴门对。

振华也回家打扫卫生,洗头洗澡,准备过年。

大年初一,振华接受赵文乐的建议,串年的范围,从三组拓展到了东湾的一二三四组,挨家挨户,给乡亲们拜年,了解各家各户的基本情况,加强自己的群众基础。

年还是一样的年,花相似,人不同。

对于振华和齐磊的家庭来说,他们都穷了;但是对于大多数乡亲来说,却比以往富裕了。

乡亲们春节期间的烟酒档次进一步提高,吃喝来往更加频繁,赌钱也更加舍得。

对于乡间的赌博活动,振华很头痛,有心制止,却无力执行。

乡里的派出所,只有两个人,根本就无法完成禁赌工作。

振华向葛守道反应过,葛守道苦笑:“怎么办?乡亲们就这点娱乐活动,谁有本事去制止?都是沾亲带故的,说谁好?我们没有执法权,总不能让民兵把他们抓起来吧?比如你家隔壁的王响,经常赌博,你有办法制止他吗?”

振华想了想,说道:“初八以后,我们可以做个宣传,假传圣旨,就说上面下了任务,禁止赌博。”

葛守道点点头:“行啊,你去办。”

“我……”振华苦笑无语。

年初八过后,乡政府各个部门都上班了。

振华犹豫再三,还是走进了乡政府大院,找赵德阶书记讨论一下。

赵德阶听了汇报,说道:“民兵营长也负责地方治安,也有执法权啊。如果你发现村子里有人赌博,可以带着民兵将他们控制起来,送到派出所处理。”

振华摇头笑道:“我可不敢抓人。”

基层干部本身就是群众一员,和乡亲们都沾亲带故。如果真的行使执法权去抓人,以后的工作就别做了,乡亲们会恨死你的。

所以乡村干部们都知道,得罪人的事,只有乡里去做。

赵德阶想了想,说道:“这样吧,我们明天有工作会议,我和派出所、司法所的相关人员研究一下,出一份通知,组成联合执法巡逻队,乡村两级联动,刹一刹乡村的赌博风。”

振华点头:“我一定配合工作,将国家政策宣传到位。”

第二天午后,联合执法巡逻队进入东湾村,在车顶上架着大喇叭,一路宣传。

振华也配合乡里工作,将通知文件用红纸大字抄写了数十张,贴在各村路口的显眼位置上。除此之外,振华还列了一份免单,找那些喜欢赌钱的乡亲,一个个地打招呼,大张旗鼓地造势,让他们收敛收敛,别被抓进去。

经过一番努力,村子里的赌博风气终于有所收敛。虽然还存在一些比较隐秘的小规模赌博,但是上百人聚在一起推牌九的场景,却再也看不见了。

通过这次的禁赌活动,振华觉得,乡村的很多陋习,虽然难以彻底改变,但是只要去做,总会有些成效。

当然了,振华也挨了不少白眼。

那些喜欢赌钱的乡亲们,比如王响刘志高等人,总觉得振华是小题大做,没事闲的!

过了正月十五,青壮年都陆续出门打工,春耕生产、施肥锄草也渐渐开始,振华才松了一口气,不担心乡亲们赌博了。

乡村干部春天很闲,很少有工作方面的事。

在这个春天里,振华和其他农民没有两样,无非是种田养猪挑大粪……

振华老爹在家里闲不住,又担心家里的欠债,执意要出门打工,和几个乡亲一起,去皖南山区的某个林场栽树。振华苦劝不住,只得同意。

正月二十六,振华老爹带着被褥,带着几十斤大米,和几个乡亲一起出门。

翠红在家里叹息,说起了家乡的一句老话:“江南好赚钱,一去二三年。要想回家转,还没盘缠钱……”

振华将父亲送上了车,更是心酸。父亲已经五十多岁了,一辈子都没出过门,却在年过半百之后,因为生活的压力而背井离乡,这,都怪自己这个做儿子的没用啊!如果自己不给齐磊担保,父亲又何必出门受苦?

齐磊啊齐磊,你小子害苦了多少个家庭?!

第310章 抗洪(1)

父亲出门打工以后,家里少了一个人,振华觉得冷清不少。父亲在家里的时候,振华觉得有压力;现在父亲出远门了,振华却又感到心里空落落的。

盼盼思念爷爷,总是缠着奶奶和父母,询问爷爷什么时候回来。

宜兰哄着女儿,说等到栀子花开的时候,爷爷就会回来。于是,小盼盼便时不时地看着打谷场下方的两棵栀子花树,期待着花开的日子。

这两棵花树,是庄小蝶去年春天送来的。几年前,庄小蝶压枝培育了十几棵花树,现在都已经长到了接近一人高。

整整一个春天,振华都在忙于家事,种田养猪,村务工作则很少。

振华也想为乡亲们做点事,奈何村上没钱,葛守道与何乃平都不支持。

农历三月底,振华老爹打工回来,带回了六百块辛苦钱,也给盼盼带回了许多零食。盼盼高兴得雀跃欢呼,赖在爷爷的怀里不下来。

振华和宜兰拿了部分零食,送给了蒹葭。

计华梅悄悄告诉振华和宜兰,昨天又有人来庄小蝶要钱,吵了一场。

振华有些意外,急忙去庄小蝶家里询问情况。

庄小蝶苦笑,说道:“是镇上卖种子肥料老葛的儿子,来找俺要去年的肥料钱。去年的肥料是俺赊账的,一直没给钱。老葛的儿子很凶,说要拉走俺家的耕牛……今年的插秧又要开始了,俺还在愁肥料钱。”

“一共欠了多少钱?”

“三百多。”

振华皱眉无语,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更何况庄小蝶欠了这么多钱。

庄小蝶想了想,忽然说道:“俺哥,俺想跟你商量个事。”

振华点头:“说吧。”

“俺想把家里的耕牛卖了,以后找人带耕,花钱找人犁地,行不行?如果卖了耕牛的话,俺还能分到两千五百块钱,可以暂时应急。”庄小蝶说道。

“卖牛?”振华沉吟不语。

别人家卖了耕牛,可以买拖拉机。庄小蝶没有钱置换拖拉机,卖了耕牛的话,以后犁田耙地和打场,都要依靠别人了。

这条耕牛,也是庄小蝶除了房子之外的最后资产。

“俺哥,卖牛行不行?”庄小蝶又问。

“也可以,以后犁田耙地的活,我尽量帮忙吧。卖了耕牛,不用伺候老牛了,你们的时间更多,也可以做些别的事挣钱。”振华说道。

“可是俺二叔不同意,咋办呢?俺哥去跟他说说?”庄小蝶又道。

振华点点头,去询问齐良峰的意思。

齐良峰连连摇头,说道:“我不会开拖拉机,卖了耕牛以后,我不种田了吗?庄稼人都吃耕牛的饭,小蝶卖了耕牛,以后还有饭吃吗?花钱找别人带耕,那不是越来越穷?”

乡下的耕牛,大多都是两三家合伙饲养的。单独饲养耕牛的话,齐良峰没有足够的草料保证耕牛过冬,也没有足够的时候来伺候。

振华苦笑:“可是小蝶现在的确困难,这一季买肥料的钱都没有了。要不这样吧,二叔找别人合伙养牛,让小蝶退出股份。小蝶以后的耕田打场,我尽力帮忙。”

齐良峰长叹一声:“我看能不能找到人合伙吧。”

第三天的时候,齐良峰来找振华去做个见证,将这条耕牛作价五千一百块,分给了庄小蝶一半。

从此以后,庄小蝶退出了耕牛股份,变成了没有耕牛也没有拖拉机的庄稼人。

一转眼,午季收割开始。

宜兰已经怀了七个月,挺着大肚子,在田地里割油菜割麦子,非常辛苦。庄小蝶抽空帮了两天忙,算是给振华换工,请振华帮自家耕地。

振华承担了庄小蝶家中的耕地打场任务,今年也很辛苦。

好在手扶拖拉机翻地很快,振华开足马力,一天可以翻地七八亩。两家的耕地加在一起,四五天的时间也就搞定了。

因为东湾一二三四组都恢复了机耕路,所以今年购买拖拉机的乡亲们就更多。

这些乡亲们初次接触到柴油机,操作不熟练,又不懂维护,经常遇到小毛病,便来请振华或者刘志高去维修。

刘志高开着加工厂,时间不多,振华便承担了这些维修业务,做了义务维修工,免费为乡亲们修理机器,普及农用机械的使用维护技术。

振华正在给庄小蝶耕地的时候,有二组的乡亲来找,老远就大叫:“振华去帮我看看拖拉机,方向非常呆板,转弯抹角特别费力……”

“呆板?防滑轮安装反了吧?”振华问道。

“我也不知道啊,你去帮我看看。”

“行。”振华点点头,停了自己的机器,去看这乡亲的拖拉机。

果然没错,两只防滑轮安装反了。

“不是机器呆板,是你自己呆板。车轱辘安装反了,所以转向非常沉重。”振华苦笑,将防滑轮调换过来,调试完毕,试着操作了一下,这才离开。

东湾一二三四组的柴油机维修师傅,也就振华和刘志高。

整个农忙季节,振华至少给乡亲们维修了三十多次柴油机,或者安装调试。这些义务工作,耽误了振华的时间,也耽误了家里的农活,但是振华并没有怨言。

农耕技术处于新旧交替的时代,自己是村里的干部,也有这个义务给乡亲们做技术普及。

好在柴油机的维修技术简单,乡亲们也都聪明肯学,一般来说,操作拖拉机一两年之后,简单的维修保养,乡亲们都可以自己解决。只有遇上了大毛病,才会麻烦振华和刘志高。

一季农忙过后,振华晒黑了许多。

宜兰的预产期也快到了,振华开始提前做准备,迎接自己的第二个孩子。

然而,插秧工作刚刚完毕,振华接到通知,要求他挑选三名懂得柴油机水泵操作维修的基干民兵,参加乡里组建的抗洪突击队,赶赴江南抗洪。

振华很纠结。

闲了一个春天都无所事事,眼看宜兰就要生了,这时候却来了任务。

宜兰却安慰振华,说道:“我这是第二胎,又在卫生院里待产,没有什么风险的。你安心工作去吧,抗洪的时候,自己一定要小心,注意安全。”

第311章 抗洪(2)

振华只好接受任务,挑选了两名民兵,又特邀高三爷作为技术总指导。振华可以维修六马力柴油机,但是对于大型机器很陌生,必须有高三爷坐镇,心里才踏实。

端午节当天,振华带着队伍,汇入河东乡乡民兵突击连,开赴江南,参与兄弟县市的抗洪救灾工作。

河东乡的抗洪战斗位置,处于长江的一条干流上。

河东乡民兵突击连的任务,是在这条干流沿线增设排洪点,利用柴油机水泵泄洪,以保证大坝的安全。

振华所带的东湾村民兵班,负责一个排洪点,要求安装六台水泵,并且一直看守维护,加油加水,直到抗洪任务结束。

高三爷是专家,带着大家安装调试。

当天晚上,六台机器同时发动起来,轰鸣声震耳欲聋。

振华本以为只是看守柴油机,任务轻松。机器响起来的时候,振华才知道这工作并不简单。

抗洪初期的三天里,暴雨如注,一刻也不消停。

振华等人就住在临时搭建的简易窝棚里,几乎无法安睡。尤其是入夜以后,气温陡降,江风又大,感觉比三九天还要冷。

后勤保障部队负责每日的伙食,有鱼有肉,但是没有白酒。

高三爷开了小差,偷偷溜出岗位,跑了十几里路,买来一大桶白酒,用作夜里御寒。

第四天天气转晴,振华却发起了高烧。

后勤医疗队给振华开了药,建议他撤出抗洪一线,去后方修养。振华却仗着年轻,轻伤不下火线,硬生生地挺了过来。

十天以后,梅雨期即将结束,天气持续晴朗,汛情渐渐稳定。

振华圆满完成了抗洪任务,带队回家。

十来天的抗洪,耳边一直都是大马力的机器轰鸣,任务结束以后,振华等人还是不习惯,似乎那突突突突的柴油机轰鸣声还在耳边。这种现象,一直持续了三四天才渐渐消除。

这时候,宜兰正在乡卫生院里待产。

看见振华回来,宜兰喜极而泣,说道:“咱们的孩子真懂事,你不回来,孩子就是不出生……”

振华握着宜兰的手,笑着安慰:“辛苦你了宜兰,还好我在孩子出生前赶了回来,可以照顾你的月子。”

振华的老爹,却焦虑不安,盼望着宜兰这一胎是男孩,又担心她再生女孩。

五月十七日凌晨,一声啼哭从产房里传来,孩子出生了。

护士向振华报喜:“是个男孩,母子平安!”

“谢天谢地,谢谢赵家的列祖列宗!”赵成海激动得热泪盈眶,恨不得跪下来,朝着祖坟方向磕十八个响头!

振华也激动不已,急忙奔进产房看望宜兰。

宜兰很虚弱,脸上却也带着笑容。

虽然说时代进步了许多,人们的观念有所好转,但是宜兰知道,在重男轻女思想根深蒂固的乡下,如果自己再生不出儿子来,恐怕要被公公婆婆憎恶一辈子!

现在好了,宜兰可以安心了。

振华轻轻握着宜兰的手:“宜兰,你受苦了。”

宜兰一笑,问道:“儿子像你……还是像我?”

振华看了看儿子,笑道:“才出生的小家伙,丑得很,不像你也不像我。”

一边护士开玩笑说道:“哎,今天就宜兰一个产妇,孩子可是没有抱错的。”

振华老妈也挤了进来,帮着护士包裹孩子,眼神中饱含着千万怜爱和慈爱。宜兰的母亲也在,却更加关心女儿。

宜兰体质好,第二天就回到了家里。

按照家乡的规矩,振华老妈煮了鸡蛋,染了红,让儿子去卓大郢报喜。

做“十二日”这天,赵成海摆了五桌酒,大鱼大肉,款待前来贺喜送礼的亲戚。

振华跟父亲开玩笑,问道:“老爹,如果宜兰这一胎还是女孩,你会这样高兴吗?”

老赵笑骂道:“如果你们这一胎还是女孩,老子以后就啥都不干了!没有孙子,咱家这道门就关了,还累死累活干什么?”

振华点点头,笑道:“老爹现在有孙子了,以后使劲干吧,再给你孙子盖一栋小楼!”

老赵又骂:“一代保一代,老子的任务是给你盖房子娶亲完配,孙子以后盖房子,那是你的事!”

赵家的家谱上,振华这一辈的后面是“伟”字辈。

振华尊重父亲的意见,和宜兰商量以后,给孩子取名“伟康”,小康的康。

家里还欠着一屁股债,振华希望尽快还清债务,致富奔小康。

蒹葭经常来玩,天真地看着小伟康,询问舅妈宜兰:“舅妈,我才出生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小?”

“是啊,你那时候就像小猫咪一样。不过蒹葭长得好看,才出生就很漂亮。”宜兰哄着蒹葭。

其实蒹葭才出生的样子,宜兰根本就没见过。

蒹葭却信以为真,开心无比。

宜兰又说道:“马上开学,蒹葭就要上学读书了。你好好读书认字,以后教妹妹盼盼和弟弟伟康,好不好?”

蒹葭认真地点头:“我一定好好教他们,他们不听话,我就打他们的手心!”

宜兰摸着蒹葭的脑袋,微笑道:“有蒹葭姐姐做小老师,伟康以后一定是大学生。”

伟康出生以后,日子似乎过得很快,转眼就是开学季。

九月一号,振华带着蒹葭和鲁盛松的儿子鲁金奎去学校报名。

蒹葭穿着一套崭新的白裙,头上扎着蝴蝶结,活泼可爱。

鲁金奎也很神气,穿着白色的短袖汗衫和背带裤,打扮得就像城里的孩子。虽然鲁盛松智力上有缺陷,但是这儿子却遗传了母亲计华梅的智力基因,很是聪明。

振华带着蒹葭和金葵走到二组宋家财的门前,隔着门喊道:“家财,小立鑫也该上学了吧?”

宋家财打着哈气走出来,懒洋洋地说道:“上学急什么?不急,等两年再说。”。

振华有些恼火,却耐着性子说道:“城里的孩子,六周岁之前就上了幼儿园的小班中班大班学前班,还学习英语,等到上一年级的时候,都已经认识很多字了。农村没有这个条件,但是小立鑫已经满了六周岁,必须要上学啊!”

宋家财点上一根烟,斜眼看着振华:“上学念书有个屁用?你倒是念了十几年的书,念到高中毕业,还不是学好数理化,回家扛犁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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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2章 上学(1)

腾地一下子,振华的脸色涨得通红,双拳紧攥就要发作!

没考上大学是振华心里一辈子的痛,偏偏这宋家财还冷嘲热讽,哪壶不开提哪壶!

但是振华终究忍住了。

他现在是村干部,如果动手殴打宋家财,难免破坏了自己的形象,也不利于以后的村务工作。放在几年前,振华肯定会把宋家财打得满地找牙!

振华忍着气,点头说道:“我是没考上大学,但是不代表读书就没用。家财我跟你说,孩子读书,是国家九年制义务教育的大政方针。让孩子上学读书,这不仅仅是国家和学校的义务,也是你做家长的义务。”

宋家财咧嘴笑了,说道:“行,既然是国家和学校的义务,那就让我家立鑫免费读书吧。振华你去帮我说说,反正我是东湾村第一穷,交不起学费。学校如果不要钱,就让小立鑫念书;如果要钱,小立鑫就不读书了。”

振华翻白眼:“你儿子不念书,讹死学校老师了!”

宋家财嘿嘿地笑:“我从来不讹人。这孩子念书啊,也就和我们种庄稼一样,靠天收。他要是这块料,八岁十岁上学,以后也是大学生;他要不是这块料,一岁就上学,以后还是修地球!”

振华叹气认输,说道:“家财,我的意思是让宋立鑫现在就上学,这里有蒹葭、金葵,还有齐帅,他们一起上学,我以后也能安排时间,给他们一起补课……”

宋家财抓抓头皮,皱眉道:“我都给你说得不好意思了,行行行,你带着我儿子去报名吧。问问老师学费多少钱,先赊账!”

你大爷,你儿子变成我儿子了!振华在心里骂了一句,招呼宋立鑫:“走了宋立鑫,跟我一起去学校。”

宋立鑫吸着鼻涕,就穿着一条裤头,光着膀子赤着脚,跟着振华就走。

振华苦笑摇头,又问宋家财:“家财,你好歹给孩子穿一件背心,穿一双拖鞋吧!”

宋家财进屋子里找了一圈,出来说道:“有个背心,不过小立鑫昨晚上换下来,还没来得及洗。拖鞋……坏了,只有一只……”

振华被宋家财彻底打败,也懒得再说,拉着蒹葭就走。

宋立鑫和金奎跟在后面,一路打打闹闹。

宋家财又追了出来,冲着儿子喊道:“小立鑫,上学的时候不要怕,谁敢欺负你,老子去打死他!”

振华回头,冲着宋家财挥手:“没人欺负你的宝贝儿子,赶紧回去给你儿子洗衣服!”

学校里正在忙碌,接受学生报到,登记一年级新学生。

田开芳老师这时候已经调走,刘立银老爷子退休了,邓炜璘荣升为校长。以前的几个师范毕业老师,也全部历练结束,找关系调去了县城或者乡镇学校。

县里的教育局,又给东湾小学补充了五个年轻的师范生,都是振华不认识的。

看着这些陌生的老师们,振华心里很有些感概,桃花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啊!

振华前年带的三年级学生,这时候都已经升入了五年级。

看见振华走进校园,这些学生很高兴,纷纷围上来,仰着脑袋问道:“赵老师,你又回来教书了吗?你还教我们吗?”

振华有些心酸,却笑道:“我不回来教书了,现在的学校老师,都是大学生,科班出身,比我教得更好。同学们努力读书,争取考上县城的一中!”

邓炜璘看见振华,也非常高兴,站在办公室门前挥手大叫:“振华!”

“邓校长好!”振华一笑,带着三个学生走过去,说道:“给你送几个学生来,以后要你多多费心多多辛苦了。”

“哈哈哈,我就知道这几个毛孩子今年要上学了,来来来,先进办公室里坐一下。”老邓大笑,扯着振华进了屋。

几个年轻的老师不认识振华,都拿眼看着。

“各位老师,我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老邓拍拍手,向大家介绍振华:“这是我们东湾村的村干部,民兵营长赵振华,以前也是我们东湾小学的教师。前年春天,我们村委对振华老师另有重任,所以振华老师辞去了教师的工作。”

振华笑着跟几位老师打招呼,心里却有些佩服老邓,做了校长当了领导,这语言水平见长啊,说话都好听了许多!

大家认识完毕,振华扭头看看四周,询问老邓:“怎么,庄小蝶没有带齐帅来报名吗?”

老邓摇摇头:“好像没有吧?”

“哦哦。”振华沉吟。

昨天晚上,振华还去找了庄小蝶,说今天带着齐帅蒹葭等孩子一起报名。庄小蝶说她自己带着齐帅报名,所以今天早上,振华就没有去找齐帅了。

老邓拉着蒹葭的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蒹葭脆生生地回答:“蒹葭,高蒹葭。”

老邓笑着点头:“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蒹葭看了看振华,说道:“我大舅说,这是诗经里面的名字,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几个年轻老师被惊到了,不由自主地鼓掌,纷纷说道:“小姑娘真厉害,居然还会背诗经!”

一个女老师更是把蒹葭半拥在怀里,问道:“蒹葭,你会写字吗?会写自己名字吗?”

“我会。”蒹葭说道。

女老师拿来铅笔和作业本,让蒹葭写字。

蒹葭也不怕生,端端正正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老师们又是集体鼓掌,纷纷称赞:“小姑娘真不简单,蒹葭两个字笔画很多,难得她没写错,还写得这么端正工整。一年级的班长就是她了,高蒹葭!”

振华表示感谢,又笑道:“谢谢老师们对孩子的鼓励,但是也别太惯着她,严师出高徒嘛。”

正说笑的时候,门前人影一闪,庄小蝶带着齐帅走了进来。

齐帅一脸委屈,脸上还挂着泪痕。

看见振华在这里,庄小蝶急忙打招呼:“俺哥也在这里。”

振华点点头,将齐帅拉了过来,笑道:“齐帅,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小学生了,要好好学习,听老师的话,知道不?”

“我不要念书,念书不快活。大伯你跟老师说,我要回家玩,我不念书……”齐帅却放声大哭起来。

第313章 上学(2)

看见齐帅大喊大叫的样子,几个老师都被逗笑了。

庄小蝶抬手给了齐帅一巴掌,瞪眼道:“不读书长大了干什么?再敢哭,俺一巴掌打死你!”

齐帅挨了一巴掌,更是哇哇大哭起来。

“怎么打孩子呢?”振华急忙护住齐帅,安慰道:“齐帅不哭,上学也很快活的,老师每天带着你们玩,还教你们唱歌……”

“我不念书,我就是不念书!”齐帅继续大哭。

“好好好,不念书不念书。”振华摸着齐帅的小脑袋,说道:“那,大伯跟你商量,我们不念书了。我们这样,每天晚上都不念书,好不好?”

齐帅抽着鼻子:“好。”

“我们中午也不念书,回家吃饭,好不好?”

“好。”

“我们星期天也不念书,在家里玩,好不好?”

“好。”齐帅连连点头。

“我们暑假寒假都不念书,好不好?”

“好。”

“我们就今天上午念书,就念四节课,好不好?”

“好……”齐帅终于上当了。

几个年轻老师抿嘴而笑,庄小蝶也被逗笑了。

给四个孩子全部报了名,振华对邓炜璘说道:“蒹葭的学费我来给,宋立鑫的学费,邓校长和老师们,能不能照顾一下?宋家财刚才威胁我,不免费,他儿子就不读书了。”

老邓摇头苦笑,说道:“把蒹葭和宋立鑫的学费都免了吧,只要我在东湾小学,这件事就可以做主。齐帅和鲁金奎,我实在有心无力。”

振华道谢,说道:“要不就照顾齐帅吧,蒹葭的学杂费我来负责。”

蒹葭在村小学读书,一学期才十几块钱,振华可以负担。

庄小蝶急忙谢绝:“齐帅读书的钱,俺还有,俺哥就别操心了,以后没钱的时候,俺再找你。”

振华只好点头,按照老邓的意思办。

老邓看着宋立鑫,说道:“宋立鑫先回家,让你老子给你穿一个背心穿一双鞋。”

宋立鑫屁颠颠地跑回家了。

振华打发蒹葭齐帅和金奎去玩,又把这几个孩子的情况,对老师们介绍了一下。

有两个女老师很有爱心,说道:“宋立鑫家庭困难,我们给他买两件衣服吧。让他每天光着膀子赤着脚上课,实在不成体统。”

振华向两位老师鞠躬:“我代表宋立鑫的父母,表示感谢。”

当年铁桥离开东湾村的时候,曾经央求振华照顾宋立鑫,振华没有忘记。就算铁桥没说过那句话,振华也一样要照顾他的。

安排好了这几个新生,振华这才离开学校,又去找宋家财,让宋家财来学校,对老师们说一声谢谢。

开学前几天,振华密切关注这几个孩子,几乎每天都关怀了解一下。

蒹葭底子好,又聪明,当了一年级的班长,更是神采飞扬,非常出色,深得老师们的喜爱。

金奎不怎么说话,但是在蒹葭的监督下,也能像模像样地学习。

齐帅和宋立鑫,好几天都进入不了状态,读了一个星期,连自己的名字还不会写。

振华知道孩子们才上学的时候,对学校和课本有抵触,所以不敢立刻补课,只是鼓励安慰,哄他们继续上学。

很快,秋收工作开始,乡村再一次忙碌起来。

今年雨水充足,庄稼收成都很好,算是个丰年。

庄小蝶收了一万多斤稻谷,留下口粮以后,还卖了四千多块钱。这些钱在口袋里还没焐热,就被债主们要了去。

振华家里也收获了近万斤稻谷,还有其他五谷杂粮。

赵成海在家里盘算着,再有一两年,应该可以还清债务了。

只是宜兰奶水不好,小伟康又特别能吃,家里购买奶粉和米粉,用去了不少钱。

振华安心干活,一边处理村务,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有时候夜深人静,振华也会想到秀莲、齐磊和铁桥。可是铁桥和齐磊都毫无音讯,也无从寻找。

齐磊破产跑路以后,王耀岩的生意倒是越做越大,偶尔回到东湾村,都是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手里提着一部大哥大,意气风发。

振华听说大哥大的电话费,每个月要好几千,不由得吃惊,又有一种心酸,自己这辈子,别说大哥大,恐怕一个传呼机也买不起!

村医周国明偶尔去县城和省城学习,也经常见到大哥大,曾经和振华讨论过,觉得乡下的发展,要落后城里十年。

十年前,城里的彩色电视机就已经普及,而农村却很少看见。也就这一年的时间,农村的彩电多了起来,新婚的人家,都选择了彩电。

传呼机出来已经几年了,农村却依旧不见踪影。

至于大哥大,那更是农村人想都不敢想的,能见到一次大哥大,都可以跟别人吹上几个月!

振华觉得,乡下落后城里,十年都不止。

城里满眼都是轿车和大哥大,十年以后,村里会有吗?

秋种工作结束以后,二组的两个生产队长来找振华反映,希望振华出面,组织大家维护一下当家塘。

东湾一二三四组,每个组都有当家塘,是五几年规划村庄的时候,以人力挖掘建设的。

有些当家塘年久失修,塘坝低矮,塘底被淤泥渐渐荡平,蓄水量已经大大降低,担负不起灌溉任务了。

生产队长的提议,振华很赞成。

第二天,振华就分别找了其他生产组的队长,商量当家塘的修整问题。

可是除了二组之外,其他三个组的当家塘里,都还有许多蓄水,不能维护。

振华只好放弃大修大建的心思,配合二组的生产队长,组织人力加高塘坝,增加蓄水量。

二组的乡亲们都很积极,唯有宋家财不愿意出工。

振华则抽时间,在二组做了几天义务工,帮助乡亲们干活。

在振华的带领下,二组乡亲们连续奋战了一个月,将当家塘挖深加高,大大增加了蓄水量。。

当家塘修整完毕过后,振华看着那一丈多宽的塘坝,忽然有了个想法——能不能将这些塘坝利用起来,发展一下集体经济?

乡亲们有很多困难得不到解决,振华也是有心无力,主要还是因为没有钱,没有资金。如果发展集体经济,村里有部分资金可以动用,很多事都能迎刃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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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4章 发展集体经济(1)

有了一点想法,振华便兴冲冲地去找村支书葛守道商量汇报。

葛守道正在家里打麻将,看见振华过来,便笑道:“振华营长这是来抓赌的吗?”

振华也笑道:“超过十块钱输赢就算赌博,葛书记你小心点。”

“得,我还是不打了吧。”葛守道下了桌子,让自己老婆顶上,然后将振华拉到一边,问道:“怎么,是不是二组的当家塘修建出问题来了?”

振华点点头:“是啊,我们在塘底挖出了一个古墓,里面好多金元宝和金条,等着书记去安排。”

葛守道吃了一惊:“真的假的!?”

振华噗地一笑,说道:“当然是假的,不过我觉得,农村的当家塘如果利用起来,也能长出来一些金元宝和金条,所有来向葛书记汇报。”

“我还以为是真的,害我白高兴一场。”葛守道叹气,然后斜眼看着振华,问道:“你说的当家塘利用,是不是发展水产养殖,搞科学养鱼?”

振华先试探村支书的意思,反问道:“葛书记觉得水产养殖可行吗?”

葛守道想了想,说道:“我去南方考察过,江浙一带的淡水鱼网箱养殖非常厉害,效益很高。据说每亩水面的产值,能达到一千元左右。像我们村的当家塘,水面都在二十亩以上,如果学会了网箱养殖技术,一口当家塘的年收入,可以达到两万元左右。”

振华一笑:“既然有这样的好路子,葛书记为什么一直没有行动?”

葛守道点上香烟,摇头道:“搞不了。南方可以搞,我们村子里搞不了。”

振华微微点头,等着下文。

葛守道继续说道:“网箱养殖,都是私人承包。如果有乡亲们愿意尝试,我们村里自然是大力支持,积极协调,帮助乡亲拿下承包权。但是这项目有好几个难处,第一,需要过硬的技术;第二,需要大量的前期投入;第三,需要市场……这一点很关键,我们乡下鱼虾便宜,野生的都卖不掉,人工饲养的鱼虾,卖给谁?第四,监管看护是大问题,你能保证没人偷鱼吗?第五……”

“葛书记,我们还是不说网箱养殖了吧。”振华打断了葛守道的长篇大论,笑道:“这条路不通,我们就换一条路。我觉得可以利用当家塘的塘坝,发展一下村集体经济。”

“村集体经济?”葛守道就像听了天方夜谭一样,直楞楞地看着振华,半晌才问道:

“振华,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现在这年头,还有什么村集体经济?我告诉你,本县绝大多数行政村,都没有任何村集体经济。只有县城和三大古镇的中心村,有部分村办企业,或者是部分房产可以出租。像我们这样鬼不下蛋鸟不拉屎的穷乡僻野,怎么搞集体经济?”

振华不着急,等葛守道说完了,这才说道:“我看见二组的当家塘塘坝,有一丈多宽,全部浪费了。我的想法是,在四周的塘坝上,栽种一些速生杨,以后树木成材了,可以出售,用作村里的建设资金。”

葛守道笑了,摇头道:“振华你也太天真了,栽几棵树就叫发展集体经济?就算几年以后可以卖钱了,那点钱能干些什么?”

振华点头:“书记说的有道理,但是我觉得,我们只要投入一点点资金,就能撬动乡亲们的建设热情。比方说去年,我从城里弄来一批废旧水管,乡亲们就积极响应,恢复了机耕路。后来乡里拨款,我们给每个村子都发了水泥涵管,每个村子都觉得要修复机耕路,否则就是浪费了涵管……我们的投入只有一点点,但是却办成了一些实事,解决了乡亲们的田间运输问题。”

通过去年的机耕路恢复工作,振华对乡亲们的心思,又多了一些深刻的了解。

万事开头难。但是,只要乡村两级政府投入少量资金,村干部行动起来,后面的事情也容易解决。

葛守道沉默不语,若有所思。

振华继续说道:“如果速生杨成材,我们村里有了部分活动资金,就可以办很多事。”

“你觉得,可以办哪些事?”葛守道问道。

“那就很多了,比如照顾贫困户,解决贫困儿童入学问题;比如说,可以在春节期间,开展文娱活动,抵制赌博风。当然了,也可以买材料用来修路。”

“修路?要栽多少棵树,才够修路啊!”葛守道苦笑。

“我们做起来,总比什么都不做好,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嘛。”振华笑道。

“行,我绝对支持振华营长的工作。你要栽树,我去乡里给你要树苗!”葛守道点头说道。

“我跟葛书记一起,有多少要多少!”振华说道。

乡里没钱,但是每年都有免费的树苗发放,包括速生杨和各类果树苗。

各个村的干部们,对于这些树苗并不感兴趣,往往都是随便领一些回来,胡乱地送给乡亲们,算是完成了上级交代的任务。

振华要栽树,葛守道觉得没问题。

几天之后,振华和葛守道带着申请报告,去找赵德阶书记。

赵德阶听了振华的汇报,点头笑道:“这个没问题,我给你争取五百到一千棵速生杨树苗。但是这件事,我要作为一个村集体经济项目报上去,赵振华你要给我做出成绩来。做不出成绩,我可要找你麻烦。”

争取树苗,乡里也没有什么难处,因为国家有退耕还林政策。振华的申请,正是国家的扶持方向,一拍即合。

振华大喜过望,说道:“我立下军令状,一定好好培育这些树苗,不会浪费国家政府的投入。”

赵德阶点头,又说道:“我们乡里也得打报告上去,你等着消息吧。我估计树苗的发放,要等到冬至前后。因为每年的植树造林,都是在这个时期开始的。”

振华点头:“行,我先回去动员乡亲们,整理塘坝和其他荒地,确定栽种范围,落实栽种任务。”

从镇上回来,振华兴冲冲地召集东湾一二三四组的生产队长开会。

然而,振华的提议刚刚说出来,就被生产队长们当头泼了一瓢凉水。

第315章 发展集体经济(2)

生产队长们的意思很明显,塘梗可以利用,但是要和责任地一样,承包到户,私分给群众种菜。

事实上,东湾四个组的当家塘,上游塘梗,大多已经被瓜分,做了各家各户的菜地。

种菜需要经常浇水,塘梗做菜地,灌溉用水很方便。

振华发了一圈香烟,说道:“各位生产队长,你们都是种田能手,庄稼人中的老把式。塘梗种菜或者其他旱地作物,虽然有一定的经济好处,但是也对水利工程造成了破坏,水土流失严重。这个道理,大家肯定比我明白。好比二组的当家塘,我们这次整修了一个月,才恢复到以前的规模。如果栽种树木,一样有经济收益,同时也能护埂护坡,保持当家塘的蓄水量。”

二组的生产队长汤文理发言,说道:“我们二组的当家塘,四方塘梗之中,已经有两条塘梗做了菜地,现在想收回来,不可能。”

振华笑道:“那还剩下两条塘梗,我们可以利用起来啊!”

汤文理一笑:“振华你也种了好几年的地,还不知道农村的情况?剩下的两条塘埂,不适合栽树,因为大家经常拉着牛路过,树苗都被牛糟蹋了。尤其是夏天,你栽下去的树,就现成的栓牛桩。要多大的树,才能经得起牛折腾啊?”

振华点点头:“这也不是大问题,我们村子里的耕牛,已经减少了一半。预计三年之内,所有的耕牛都会被手扶拖拉机代替。大家平时爱护一点,树木一定可以成材。”

三组的生产队长叫做赵成忠,也是振华的本家叔父,说道:“有人偷树又怎么办?小孩子调皮,折断树苗又怎么办?”

振华笑道:“成忠叔,如果我们什么都怕,那就什么都做不成。我会加强宣传,禁止偷树;小孩子调皮,我也可以联合学校,展开教育。”

汤文理一笑:“既然振华都说到这地步了,那就干吧,反正不用我们花钱,无非是出把力气。以后能挣钱更好,不挣钱也不亏什么。”

庄稼人有的是力气,植树造林,也就多出几个工的事。

其他几个生产组长看见汤文理表了态,也只得点头,表示支持振华的工作。

振华道谢,然后安排工作,第二天实地查看,确定各组的栽种范围,组织劳动力加宽塘埂。

如此一来,当家塘得到了整修,植树造林的面积也出来了,算是一举两得。

振华忙忙碌碌,在四个组之间奔波,协调各种工作,做出整体规划。

冬至前两天的晚上,宜兰看着振华直叹气,说道:“振华,我觉得你当村干部,当得走火入魔了。村上没有任务给你,你自己却没事找事,整天忙得四脚朝天,唉……”

振华心怀歉意,拉着宜兰的手:“宜兰,实在是辛苦你了,又要带孩子,又要忙着家务。我……也不是走火入魔,只是想着尽自己的努力,看看能不能给大家做点事,改变改变家乡的贫穷。你知道,我没考上大学,心里多少有点自卑。给乡亲们做点实事,虽然自己不挣钱,但是至少体现了自己的价值。”

宜兰苦笑:“我看你还是慢慢来吧,村里有人在说,你想做书记,所有整天忙着表现。”

振华呵呵一笑:“这是宋家财说的吧?”

做书记,振华也想过。但是振华知道,这一天还早着,或许一辈子都做不了书记。河东乡十几个行政村的书记,就没有三十岁以下的,大多都是四五十岁,甚至五六十岁的人在担任。

宜兰翻白眼:“应该是郝国兰说的。”

振华笑道:“我要是真的当了书记,也跟齐磊一样,打个提篮礼送给郝国兰,感谢一下她的金口玉言。”

冬至过后,乡里果然为东湾村争取了八百棵速生杨树苗。

振华带着高三爷和其他乡亲,开了五辆手扶拖拉机,将这些树苗运了回来,立刻安排栽种。

谁知道栽种还没结束的时候,村主任何乃平找了过来,对振华说道:“振华,这些树苗不能全部给你,小葛庄和大姚庄的生产队长来找我了,他们生产组也要一批树苗……”

振华还没说话,高三爷和其他几个生产队长都毛了,纷纷叫道:“不可能!振华分管我们一二三四组,是他为我们争取的树苗,我们辛辛苦苦拉回来的,凭什么要分给大姚庄和小葛庄?大姚庄和小葛庄也有分管干部,自己去争取啊!”

何乃平脸色一黑,对振华说道:“这是村里的决定。”

大姚庄和小葛庄的分管干部,就是何乃平。他错过了这一季的植树造林扶持,现在争取已经迟了,来不及。

振华心里也不痛快,淡淡说道:“是村里的决定吗?我没接到葛书记的通知啊。”

何乃平的脸色更加难看,瞪眼道:“怎么,我说话不算,一定要书记亲自通知?”

“我不是这个意思……”振华无奈地一笑,问道:“何主任要多少树苗?”

“我要一半,四百棵。”何乃平说道。

“这太多了,不好吧。”振华想了想,说道:“何主任计算过没有,四百棵树苗,要多大面积的土地才合理?你打算按照什么密度栽种?预计几年成材?”

“呃……”何主任一愣,张口无语。

何主任就是来要树苗的,数量也是随口报,至于这些专业的知识,他根本就没有了解过。

高三爷起哄,大笑道:“村长啥都不懂,看人家吃豆腐,就觉得自己牙齿快。嘿嘿,先回家算算账,再来要树苗吧!”

其他乡亲们都咧着嘴笑。

“别吵别吵!”何乃平瞪了振华一眼,挥手道:

“振华你什么意思?以为自己高中毕业了不起,有文化了不起,是吧?四百棵树苗,我整理十亩地出来,够不够?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栽树我都不会?!”

振华苦笑:“何主任,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其实四百棵树苗,用不了十亩地。我了解过,培育大直径树材,每亩地是七十棵。如果是培育中径材,每亩种一百一十棵。如果是培育小径材,每亩可以种一百六十棵。我们一二三四组,整理了六亩多荒地,我打算用五年时间,培育成中等直径的树材,这八百棵树苗,刚好。”

高三爷嘿嘿冷笑:“听见了没有?伟大领袖教导我们,有调查才有发言权,像振华这样,才是脚踏实地的好干部!”

何乃平板着脸:“我不管,反正我要拿一半。”

高三爷瞪眼:“何主任你这是不讲道理,欺负振华!”。

何乃平也瞪着高三爷:“刘志高,这是我们的村务工作,与你无关!”

高三爷也是吵架好手,冷笑道:“呵呵,什么叫村务工作与我无关?我不是村民?你何主任这么牛,把我刘志高从东湾村开除了?我抬举你,叫你一声何主任;不抬举你,你何乃平跟我一个鸟样,也就是个修地球的庄稼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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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6章 爱心人士(1)

何乃平被刘志高当面顶撞,气得脸色发白,转身就走,口中说道:“好,树苗我不要了,刘志高赵振华,你们给我等着!”

“我就怕你咬我!”刘志高冷笑。

“何主任你听我解释……”振华挥手叫道。

然而何乃平已经气冲冲地走了,头也不回。

振华耸耸肩,冲着乡亲们说道:“大家继续栽树,我去找村书记了解一下。”

刘志高也挥手,叫道:“全部栽下去,一棵树苗也不给何乃平,我看他敢不敢吃人!下次换届选举,我们都选振华,把吃皇粮不干活的何乃平搞下来!”

“高三爷,这话说远了,大家先干活吧。”振华苦笑,转身去找葛守道。

葛守道在乡里开会,刚刚回来,在路上和振华迎头相遇。

振华将刚才的事汇报了一下,又说道:“葛书记,我没有故意顶撞何主任的意思……大姚庄和小葛庄要树苗,我也能理解。要不这样吧,我匀出两百棵树苗给他们,以免大家心里都不痛快。”

葛守道摇摇头,说道:“知道何乃平为什么找你麻烦吗?这次申请树苗的事,是我俩办的,没有通知他,所以他心里不高兴,故意在你面前耍官威!扯淡的村里决定,我都不知道这事,谁决定的?”

振华皱眉。

葛守道又说道:“何乃平根本就没把村委和村党委放在眼里,假传圣旨来刁难你。走,我们先去大姚庄和小葛庄了解一下,看看什么情况。”

振华点头,跟着葛守道去大姚庄了解情况。

大姚庄的两个生产队长各自摇头,说道:“没有啊,我们没有找何主任要树苗啊。”

小葛庄的生产队长,也是一样的说法。

振华叹气,对葛守道说道:“看来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何主任的决定,不是乡亲的要求,也不是村里的决定。他这么做,摆明了是要针对我,真没劲。葛书记,我只是想给乡亲们做点事,从来没有出风头、争权夺利的心思。何主任如此针对我,我今后的工作恐怕很难展开。”

赵文乐曾经跟振华说过,村两委班子不团结,是乡村工作的一大难点,甚至是一大顽疾!

很多有理想有抱负的农村优秀人才,就是被这种不团结的工作关系弄得焦头烂额,最后黯然退场,或者是变本加厉,加入争斗之中。

振华知道,这个问题终于降临到了自己的头上。

葛守道拍着振华的肩膀,安慰道:“振华别担心,我支持你!等到下一届选举的时候,我支持你做村委主任,让何乃平回家休息。”

振华叫苦:“葛书记这话千万别提,何主任本来就对我不高兴,这话要是被他听见,估计恨我一井深!”

这件事,让振华情绪低落了好几天。

自己只想给乡亲们做点事,却招人嫉妒,真是始料未及。

这就好比在棋盘上,自己棋子绊住了自家的马腿,心中憋屈难以言说。

虽然郁闷,但是工作还要做。

振华植树造林的过程中,联系了村小学的邓炜璘校长,给学生们都打了招呼,让他们爱护树苗,保护树苗。

同时,振华也自行制作了一些简易的宣传牌,恳请乡亲们爱护树苗。

乡亲们看见振华如此卖力,也都自觉起来,拉着牛路过塘埂的时候,都各自小心。

一个冬季,振华忙忙碌碌的,过得很充实。

经济林栽种完成以后,振华没什么事了,这才抽出时间来,给蒹葭、齐帅、金奎和宋立鑫补课,监督他们的学业。

补课地点,就放在计华梅家里。

蒹葭和金奎的成绩都很好,又有振华的辅导,每次考试都是满分;宋立鑫也不错,经常拿到满分;唯有齐帅很麻烦,学习写字都不用心,成绩也不太好。

庄小蝶对振华说道:“俺哥,齐帅不听话,你就给俺打,没事的!”

振华摇头笑道:“没有哪个好孩子是打出来的,齐帅才上一年级,慢慢来。”

庄小蝶叹气:“他爸爸也是高中毕业,可是却一直不回来,要不,齐帅学习的事就不麻烦俺哥了。”

振华点头:“那倒是,齐磊以前读书比我好……”

实际上,齐磊以前读书成绩并不好,振华这么说,是给齐磊面子。

庄小蝶又叹气:“两年了,一眨眼都两年了。”

“是啊,两年了。”振华也叹息,也在思念齐磊。

站在秀莲的坟前,振华又想到了当年三结义的场景。当年一腔豪情少年热血,如今生死离别天涯海角,人生啊人生!

墓碑上,齐磊的名字曾经被振华用泥巴遮挡。经过这两年的风吹雨打,那块泥巴已经脱落,又露出了齐磊的名字。

振华想了想,擦去了墓碑上面残留的泥巴痕迹。

三结义还是三结义,虽然齐磊跑了,但是振华相信,他一定还会回来的。

进入腊月,振华再一次接到了汇款单,是三千元整。

汇款单还是从广州打来的,还是没有名字。

“你大爷,打钱回来倒是留个落款呀!”振华又惊又喜,又有些头痛——这究竟是铁桥寄来的,还是齐磊寄来的?

和宜兰庄小蝶分析了一下,振华觉得,这应该是齐磊寄来的。

铁桥就算有钱,也不会一次性寄来这么多,只会细水长流,一点点地寄来。因为铁桥知道宋家财的为人,钱多了,他就好烟好酒地显摆,大把大把地赌钱。

可是齐磊这小子也很奇怪,直接汇款给庄小蝶或者齐贵,不是更好?

第二天,振华带着齐贵去河源镇取款,回来交给庄小蝶。

庄小蝶从里面拿出了三百块,对振华说道:“俺哥,这三百块钱,你送给宋家财吧,俺看宋立鑫都没衣服穿,冻得发抖。万一这钱是铁桥寄来的,现在全部给了俺,却让她儿子宋立鑫挨冻,俺心里过不去……”

振华摇摇头:“这一定是齐磊寄来的,你不用担心。宋立鑫的衣服,我给他买吧。”

几天之后,振华和宜兰去河源镇赶集,顺便给宋立鑫买了一套便宜的衣服和一双鞋子。

小孩子长得快,每年都要添置新衣。宋家财没钱给儿子买衣服,只能拖着。村里有些乡亲看见宋立鑫可怜,就把自家孩子穿小了的旧衣服送过去。然而宋家财却又嚣张,讨饭还嫌粥稀,不接受别人的旧衣服,只要新的。

振华将新衣服送过去,对宋家财说道:“有一个社会爱心人士,给你儿子买了衣服鞋子,托我给你送来。”

宋家财接过衣服看了看,摇头道:“这衣服质量也不好嘛,谁买的?”

“……”振华恨不得一脚踢死宋家财。

第317章 八斗(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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振华也想给宋立鑫买好一点的衣服,可是没钱。就这套衣服的钱,振华和宜兰还得瞒着老爹,说是爱心人士的捐赠,否则老爹肯定有意见。

实际上小孩子长得快,每年都要换新衣服,也不用买太好。宋家财纯粹是穷显摆,越穷越显摆!

春节前,振华还给宋家财争取了三百块的慰问款,是民政局发放的。

这两年,宋仁贵一直在外打工,挣钱养活宋家财和宋立鑫。以前的宋仁贵也很懒,这几年有了孙子,才鼓起干劲。然而宋家财烂泥扶不上墙,他老叔挣的一点辛苦钱,根本就不够他拜。

最要命的是,宋仁贵老了,打工越来越难,很多工地都不愿意要他。

眨眼春节到来。

振华盘点了一下家里的债务,还欠着三千多。九三年到九五年,两年的辛苦,给齐磊填窟窿还不够!

陈道刚有手艺,干活扎实,翻身倒是很快的,在年底还清了替齐磊担保的所有款项。

而庄小蝶的债务,还是那么多。

一年的种地收入,除了家庭开支之外,所剩无几。齐贵也在外面打工做木匠,但是学徒工的工资也很可怜,对于庞大的家庭债务来说,杯水车薪。

齐磊的那些债主们,也知道庄小蝶还不起,年底的时候,象征性地过来问一声,便不再催债了。

腊月二十六的上午,振华还带着齐贵和庄小蝶,带着一些花生山芋扁豆干,去看望施主任,顺便表示歉意,因为齐磊的钱,依旧是还不上。施主任也只能苦笑,挥挥手,将振华打发走。

九六年正式到来。

春节过后,宋仁贵来找振华,说道:“振华,你有没有路子,介绍我出去打工?最好是看大门的活,每个月给我两三百就行,我也能补贴补贴家财……”

振华苦笑摇头:“宋三伯,我也没什么好路子,假如以后听到什么地方要人,再告诉你。”

宋仁贵搓着手,叹息:“不打工,在家里没钱花呀。”

振华想了想,说道:“其实你留在家里,带着家财种田,收入也跟打工差不多。就是家财太懒了,你还得说说他。否则,你打工的钱,还不够他花的。”

这两年粮食价格不错,种地加上发展副业,养活一家人肯定没问题。宋仁贵这把年纪出门打工,工资也很少,还不如在家里种地!

宋仁贵唉声叹气:“种田没有耕牛,怎么种田?”

“村里拖拉机很多,花钱找别人耕地吧。”振华说道。

“也只能这样了。”宋仁贵叹息着走了。

春天里是很闲的。

村务上没有多少工作,振华和老爹都在家里闲着。

宜兰建议振华买一个电瓶,用来捕捉泥鳅黄鳝,每天晚上也能挣个三五十块。如果愿意吃苦,甚至可以挣到七八十块。

振华听从建议,花了一千块,置办了全部的电鱼设备,每天晚上出去溜达溜达。

那年头对于电瓶捕鱼的管理,还没有开始,乡下都是电瓶。乡下的电瓶捕鱼,从正月过后,可以一直进行到立秋前。一些没手艺的青壮年,往往以此为职业。

一开始,振华操作不熟练,也格外费力。一个星期下来,渐渐地掌握了技巧,每天都有所收获。

到了四月份,农忙开始,村务工作也渐渐多起来,振华就没时间捕鱼赚外快了。

去年雨水充足,还要去江南抗洪。今年却恰恰相反,插秧过后,老天爷一滴雨也不下,振华又要忙着抗旱。

农历七月上旬,乡里召开会议,宣布上级命令,组建河东乡的民兵突击连,去向北三十里外的八斗岭抗旱。

乡里的曹玉辉乡长担任连长,振华被任命为突击连副连长。

这次的抗旱和去年的抗洪不一样,要求乡里统一征集采油机水泵和操作员,以多个设备接龙的形势,将东湾水库的水,送到八斗岭。

每台机器,每天补助五十元,每个机手,每天补助二十元。机器所用的燃油和润滑油,由乡里统一提供。

振华从东湾村征调了十二套柴油机水泵组合,又挑选了四名机手。高三爷依旧是这次的技术保障,负责设备维修,被征调“入伍”。

农历七月初八,振华带队抵达八斗岭,在指定的位置上安营扎寨,展开抗旱工作。

这次任务,比去年的抗洪轻松了许多。

十台水泵调试安装完毕,开始工作。另外两套机器组合作为替补,在一边待命。

水泵出水以后,几乎就没什么事了,只要机器不出故障,安排一个人负责加油加水即可。

高三爷拉着振华去溜达,向北走了三里地,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土包。

土包平地一丈多高,占地半亩有余,小山头一样。

高三爷指着那个土包,问道:“振华,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振华摇摇头,笑道:“我哪里知道?我还是第一次来八斗岭。”

关于八斗岭,振华只知道这是大别山的西延尾脉,处于江湖分水岭岭脊之上。八斗岭南边的雨水,最终都会归入长江,北边的雨水,最后则会流入淮河。

刘志高笑了笑:“这个土包,是一个历史名人的墓葬,你猜猜是谁?”

振华思索了片刻,忽然灵光一闪,脱口道:“曹植曹子建?”

“猜对了!”高三爷打了个响指,说道:“这里就是曹植墓,也有人说是曹植的衣冠冢。八斗岭的名字,也是从曹植这里来的。”

振华点头:“是的,天下文章共一担,曹子建独得八斗。我还听说过‘曹植渴死八斗岭’的故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关于曹子建和八斗岭,当地流传着一个故事:曹操死后,曹丕掌权,曹植被流放。流放路过八斗岭的时候,曹植看见这里旱情严重,就留了下来,和老百姓一起抗旱,最后抗旱没成功,渴死在这里。

“这里是江淮分水岭,常年缺水,遇到干旱的年头,旱情就更加严重。古代条件差,曹植渴死在这里,也有可能啊。比如今年的旱情严重,如果国家和政府不管不问,八斗岭的人,恐怕吃水都成问题。”高三爷感概。

“高三爷这是吃水不忘挖井人吗?”振华笑了笑,说道:

“我觉得吧,曹植渴死八斗岭的故事,可能是假的。但是三国时期的老百姓,生活艰难,都希望有一个负责任的父母官,来给大家做实事,于是,就编出了这么一个故事。故事是假的,但是可以反映出老百姓的真实心愿和期盼。”

高三爷哈哈大笑,冲着振华竖起大拇指:“有水平,就凭这番话,振华你去做县高官都行!”

第318章 八斗(2)

振华也嘿嘿一笑:“那要等高三爷去了省里,才能把我调去县里啊!”

两人围着曹植墓转了一圈,又登上了土包的顶端,凭高望远,打量着八斗岭的风情,感概一番。

看看天色不早,振华催促高三爷返回“战斗阵地”。

高三爷虽然年纪一大把,却怀着一颗少年心,让振华先走,他去镇上买了一些熟食和白酒,带回驻地消夜。

振华回到驻地,检查了一下所有的机器,发现有两台水泵吸入空气,已经不出水了。振华不敢怠慢,立刻关了这两台机器,重新维护。

同来的机手笑道:“振华,反正都是公家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行,何必这么负责任?”

“公家也给了我们补贴,我们总要对得起自己拿的钱吧?更何况,八斗岭旱情严重,当地的老百姓都和我们一样,是地道的农民,靠着种田过日子。将人心比己心,我们家里水稻正在灌浆,没有这遍水,你急不急?”

那机手咧嘴一笑,跳过来帮忙:“得得得,干活吧!”

正说话间,远处有几个男子提着竹篮走了过来。

最前面的老者挥手叫道:“谢谢同志们来帮我们抗旱,我们准备了晚饭,给大家送来。”

这次抗旱,民兵突击连的伙食,都由本地的乡亲们筹资酬劳解决。

振华擦擦手,上前道谢。

那老者是当地的村支书,放下竹篮,招呼大家吃饭。

饭菜很丰富,有鱼有肉有酒。

振华笑道:“乡亲们太热情了,我们这里就五个人,吃不了这么多。以后的伙食简单一些就好,大家都是种田人,不容易。”

那个老支书又掏出五包香烟,给振华等人每人发了一包,说道:“你们大老远的跑来帮助我们抗旱,这份情我们永远记着。乡下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你们,你们也别嫌弃。”

振华急忙推辞:“老书记,香烟真的不能要,政府已经给我们补助了……”

“拿着拿着!”老书记丢下香烟,带着乡亲们转身就走。

振华没奈何,只得收下了香烟。

刚才的机手说道:“振华,还是你说的对啊,八斗岭的老百姓也不容易。咱们要是敷衍了事偷懒磨洋工,的确是对不起人家。”

振华一笑,挥手道:“把油门再加大一点,咱不能白收人家的香烟!”

八斗岭抗旱工作,进行了十二天。

开头的几天还好,后来就不太顺利了,柴油机连续工作,难免罢工。振华和高三爷忙着修理柴油机,都弄得浑身油污。幸好高三爷有先见之明,买了许多柴油机易损件,更换及时。

因为安排了两台替补设备,所以这十二天里,自始至终,振华的驻地都是十台机器在工作,二十四小时无间歇。

十二天过后,一场秋雨缓解了旱情,也终结了这次抗旱任务。

恰秋三场雨,遍地出黄金。

对庄稼人来说,立秋前后的雨水最珍贵。这时候的水稻正在灌浆,一碗水,就可以换来一碗稻子。那金灿灿的稻谷,就是庄稼人的黄金。

抗旱结束后,振华回到家里,自己的儿子小伟康已经不认识自己了!

宜兰也心痛,笑道:“第一眼看见你,还以为来了个非洲友人,怎么晒得这么黑?”

振华笑道:“没办法,八斗岭地势高,和太阳离得很近。我们连续十二天在野外风吹日晒,不黑就怪了。你还没看见高三爷的样子,他已经快晒成包拯包大人了!”

虽然辛苦了十二天,但是振华带队有方,扎扎实实执行抗旱任务,也受到了县里的表扬。

开镰割稻之前,妇女主任蔡兴美忽然来找振华,皱眉说道:“振华,一组的宋红菊跑了你知道不?”

振华吃了一惊:“跑了?跟谁跑了?”

“跟你跑了!”蔡大姐瞪了振华一眼,说道:“她是跑出去,做了超生游击队!”

“哦……”振华皱眉,不知道说什么好。

宋红菊嫁入东湾村,也已经好几年了,第一胎是女儿,和振华的女儿盼盼一样大;第二胎还是女儿,比伟康小几个月。

按政策规定,宋红菊和汤全不能再生了。

但是汤家想要儿子,就只好跑出去做超生游击队。那年头,这样的游击队员,几乎每个村子都有。

计划生育工作,也是乡村基层干部最头疼的事。像宋红菊汤全这样的夫妻,一旦跑出去,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村干部去哪里找他们?

蔡兴美气呼呼的,说道:“现在,乡里和村里都在批评我,要给我处分,振华你是这一片的分管干部,宋红菊失踪了,你也有责任!”

振华苦笑:“蔡大姐,宋红菊长着两条腿,我还能看住她,不让她走路?”

蔡兴美鼓着腮帮子,瞪眼说道:“你分管的一二三四组,还有许多计生服务对象,以后的工作,你要配合我。”

振华点头:“行行行,蔡大姐说怎么配合,就怎么配合。”

蔡兴美的脸色这才稍稍缓和,递过一份名单来,说道:“麻烦通知这一片的已婚育龄妇女去妇检,这是名单。这里交给你了,我还要去小葛庄。”

振华接过名单看了一眼,皱眉说道:“怎么又有庄小蝶?齐磊不在家,庄小蝶去妇检干什么?”

“文盲,这是妇检,计生服务所给已婚育龄妇女安排的免费检查,筛查妇科疾病。又不是孕检,关齐磊屁事!?”蔡兴美回头瞪了振华一眼,又骑着车风风火火地跑了。

振华耸耸肩,去各家各户通知。

虽然是免费的妇检,但是村子里的小媳妇们之中,也有人不愿意配合。

振华苦口婆心,宣讲政策,一再说明这次妇检是政府对农民的关心,排查妇科病,不要钱……

那些小媳妇大嫂子们,看见振华说得口干舌燥,这才勉强点头,算是给了振华面子。

秋收开始,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割稻。

庄小蝶今年更苦了,因为齐磊的二弟三弟都在外面打工,妹妹红霞还在读高中。

齐磊母亲身体不好,家里十几亩地的农活,几乎全部靠着庄小蝶一人。

庄小蝶也不吭声,不叫苦不叫累,起早贪黑,将镰刀挥舞得虎虎生风。

齐红云怜悯庄小蝶和母亲的艰难,终于放下了齐磊当年砖打周大勇的仇恨,来娘家帮忙干了几天。

周大勇那天也来帮忙,和振华一起,将庄小蝶的稻把拉回家,在打谷场打场脱粒。

晚上喝酒的时候,周大勇得意洋洋,对振华说道:

“振华,不是我吹牛,我早就看出来齐磊要栽跟头了。可是他不听我的话,反过来重用外人。现在走到这一步,也是齐磊自作自受!如果我一直留在齐磊的工地上,齐磊能出事吗?现在呢,齐磊落难跑路了,还不是我帮他!?”

“是是是,周哥说得对。”振华点头,心里却在想,要不是想哄着你给庄小蝶干点活,我也给你一砖!

看见齐磊落难了,他做姐夫的,还在这里幸灾乐祸,这嘴脸就该打!

而且振华也明白,周大勇说的外人,就是指自己的姐夫陈道刚。他嫉妒陈道刚当时被齐磊重用,却没看见陈道刚付出了多少,现在还在替齐磊还债!

如果说付出,振华对齐磊和齐磊家庭的付出最多。

不仅仅替齐磊担保还债,还因为齐磊而挨打,差点丢了小命,至今还有后遗症。

那次挨打,振华的右肩骨粉碎性骨折,现在一到阴雨天,就隐隐作痛,有时候写字提笔、吃饭提筷子都不利索!

第319章 运气

周大勇不知道振华心里对他的鄙视,还在那里洋洋自得,越说越带劲。

齐磊的老妈端菜送来,对振华说道:“振华,这么多年你对我们家的照顾,大妈都感谢在心里。只怪齐磊害了你,连累了你,难得你还一直帮着我们……”

振华急忙安慰:“大妈别这么说,这没什么。”

兰玉芝叹息着,又说道:“齐贵也不小了,今年二十三,明年二十四,亲事还没有一点头绪……振华,你能不能跟宜兰说说,看看她娘家那边可有合适的姑娘,给齐贵介绍介绍?”

“行,我回家跟宜兰说说。”振华很爽快地答应了。

其实振华知道,这是非常不容易!齐贵想要在地方上说亲事,比齐磊当年更难。他的家庭欠了十几万的债务,谁家的姑娘愿意跳进这个火坑里?

但是齐磊老妈说了,振华也只能先答应着。

兰玉芝又叹气,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感谢的话。

这几年,她的头发白了一大半,身躯更加佝偻,看起来非常苍老,仿佛已是风烛残年的模样。

对于兰玉芝来说,家庭的债务是一座大山,老二和老三的婚事,又是两座大山。三座大山的重压,让这个卑微的乡下妇女,变得更加卑微。

庄小蝶端着饭碗过来,说道:“其实俺觉得,让齐贵和老三都去服装厂打工,找对象容易一些,服装厂里都是小姑娘,骗个老婆回来还不容易?”

振华笑道:“就像齐磊当年骗你一样?”

庄小蝶一笑:“俺当年可不是被齐磊骗来的,是俺自己要来的。要说骗,也是俺骗了齐磊。”

振华呵呵一笑,又说道:“我觉得小蝶刚才的话,有道理。齐贵去服装厂打工,讨老婆应该很容易。”

改革开放这么多年,打工潮已经出现。东湾村继庄小蝶之后,又来了好几个外地媳妇,都是小伙子们在外打工带回来的。豆腐匠邱厚军的儿子,老实巴交,扯耳朵都不知道叫唤,也从外面带了一个小姑娘回来,已经生了孩子。

齐贵这样的家庭,也只有从外面讨老婆,才是唯一的路子。

兰玉芝叹气:“可是齐贵今年就出师了,算是木工大师父。现在去服装厂,这两年的木工手艺不是白学了吗?”

庄小蝶说道:“先让他出去骗个老婆回来,结婚以后再做木匠,也不耽误嘛。”

振华非常赞成庄小蝶的话,笑道:“小蝶说的很有道理,不过,不能说骗个老婆回来,这话太难听,应该说出去谈个对象回来。”

庄小蝶心直口快,说道:“本来就是骗嘛!让齐贵出门以后,别说家里的债务,一个字也不能提。等他结了婚,就让他分家另过,齐磊欠的债,俺慢慢还,不能影响齐贵过日子。”

振华默默点头,似乎也只能这样了。

兰玉芝想了想,也说道:“好吧,过了年让齐贵去外地打工,碰碰运气吧。”

穷人讨老婆,的确是要靠运气的。

齐磊当年带回庄小蝶,就是运气;后来遇上了建安公司的张国宁,也是运气。

然而现在的运气,似乎远离了齐磊。

做破烂王已经一年多了,齐磊还是没有起色。虽然赚的钱比在废品站打工多一些,但是更加辛苦,而且居无定所,还经常受到本地人的欺负。

任何行当都是一个江湖,收破烂也不例外。

齐磊收破烂的时候,经常被本地的破烂王辱骂,被称为‘扑该仔’或是‘衰仔’。废品站的老板们,对齐磊这扑该仔也不友好,压价是正常的事。

“物离乡贵,人离乡贱啊!”齐磊终于在九六年的秋季,把自己的三轮车也卖给了废品站,逃离广州,再一次回到南京。

南京距离家乡很近,语言交流没问题,偶尔还能听到皖中的乡音。

齐磊先找了一个厂子,打工糊口,一边慢慢地寻找机会。

有一次在街头上溜达的时候,齐磊看见振华的堂叔赵成全,不由得百感交集。

赵成全在一个巷口卖黑饭,正地头忙碌,并没有看见齐磊。

齐磊躲在远处看了半天,想去问问家乡的消息,却终究忍住了。自己混成这鸟样,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乡亲?

从那次之后,齐磊整天躲在工厂里干活,深居简出,没事从不逛街。

一眨眼,又是腊月。

齐磊结算了工资,从工厂辞职,继续在街头溜达,寻找商机。

每到晚上,摆地摊的人很多,卖衣服的,卖儿童玩具的,卖光碟卖旧书的,各种人都有。

齐磊连续观察了好几天,发现卖光碟的小贩生意最好。

于是,齐磊买了一包烟,跟那个买旧书和光碟的小贩闲聊,在一边帮忙照看摊位,死皮赖脸的求人家收自己做徒弟。

进货卖货的生意最简单,齐磊觉得自己可以胜任。

那个小贩被齐磊缠了几天,也吃了齐磊几顿饭,抽了齐磊几包烟,终于答应了齐磊,带着齐磊去进货。

旧书的进货,就是在废品站里。有专门收废纸的废品站,旧书很多。

光碟的进货,却是在一个批发商那里。

齐磊置办了三轮车,开始进货,每天走街串巷,或是在人流量较大的路边摆摊,开始了第n次创业。

当时的影碟机刚刚兴起,盗版碟片以价格上的绝对优势,非常畅销。齐磊每天卖出去上百张碟片,获利颇丰,比打工的收入增加了十倍!

齐磊觉得,自己生命中的第二春,应该到了。

春节之前,齐磊又给振华汇款三千块,还是没有落款。齐磊觉得,振华和自己心意相通,一定知道这是自己寄的。至于这三千块的用途,齐磊也让振华自己安排。他相信振华会酌情考虑,把这笔钱分配好。

振华接到这笔汇款,发现是从南京寄来的,不由得在家里大笑,对宜兰说道:“齐磊这小子,又转回南京了。这三千块,一定是他寄来的。”

宜兰想了想,说道:“看来齐磊在南方过得不好,所以又回到了以前的发迹地,想碰碰运气。”

“但愿他有个好运气,早点翻身吧。”振华叹息一声,去找庄小蝶报喜。

第320章 回归

庄小蝶听说这钱是从南京打来的,却吃了一惊,问道:“俺哥,齐磊回到南京了,会不会又跟那个秋蓉在一起?”

“绝对不会。如果齐磊现在看见秋蓉,估计会把她掐死。”振华说道。

已经被秋蓉害得倾家荡产了,齐磊怎么可能还跟她在一起?

庄小蝶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南京倒是不远,就是太大了,也没地方去找……要不,俺都想去南京找找看。”

振华摇头:“不用找他。齐磊还能寄钱回家,说明他还活着,还能挣钱,一切都好。等他以后挣到大钱了,自然会回来。就算你现在找到了齐磊,他也不会回来的,他这人死要面子,我太了解了。”

庄小蝶点点头,拿着这些钱应付了部分债主,安心过年。

997年,终于到来。

对于国人来说,这是值得期盼的一年,骄傲振奋的一年。因为在这一年里,香港将要回归祖国的怀抱。

然而新年刚过,却有噩耗传来: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邓爷爷,与世长辞。

听见新闻,振华难过了好几天。县里和乡里,也在组织进行缅怀活动,振华参加了两次活动,再次学习领会总设计师的伟大理论。

东湾村的乡亲们,这几天也都在谈论、怀念这位领导人。改革开放解决了老百姓的衣食问题,让大家一步步走向富裕,人们当然不会忘记。

正月过后,振华再次接到了一笔汇款,是两千元整,还是从南京打回来的。

“齐磊应该快要翻身了,寄钱这么勤快,数量又多。”振华对庄小蝶说道。

“是啊,香港都要回归了嘛,齐磊也该回归了。”庄小蝶满怀期盼。

其后的几个月,齐磊几乎每个月都有钱寄回来,都是一千两千的。然而这些钱在庄小蝶的口袋里呆不住,都源源不断地还给了债主。

赵成海对儿子说道:“齐磊也欠着我们家的钱,欠你姐夫的钱,他再有钱寄回来,你扣一点吧。”

振华跟老爹解释:“爹,我们的日子还能过,庄小蝶和齐磊老妈太辛苦了,先让他们应付其他债主吧。等齐磊以后发了大财,我让他连本带利还给我。你放心,齐磊不是简单人,以后肯定会翻身的。”

赵成海翻白眼,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三月份的某一天,春兰带着自己的儿子吴建枫气呼呼地回到娘家,对哥哥说道:“哥,吴轩他大哥吴宇欺负我们,你要帮帮我。”

振华问道:“怎么欺负你们了?我看吴宇那人还不错啊。”

春兰没好气地说道:“我们现在在分家,他大哥让我们把百货店的店面,让一间给他。我们的百货店里那么多东西,我还嫌地方小了,再给他一间,我以后怎么做生意?”

振华微微皱眉:“我记得,你结婚之前,吴轩老子说过,那百货店以后就是你的,跟老大老三不相干。”

春兰点头:“就是啊,现在老大找我们要一间门面,这不是欺负人嘛!”

振华想了想,故意装出恶狠狠的样子来,一拍桌子,说道:“好一个吴宇,欺负我老赵家没人?!春兰不要怕,等我招呼招呼老赵家的堂兄堂弟,去把吴宇这家伙揍一顿,抄了他的鳖窝!”

春兰噗地一笑:“我让你帮我讲道理,又没说让你去打架!”

正说话间,吴轩也来了,小心翼翼地跟岳父母和大舅哥大舅嫂打招呼。

赵成海接过香烟,看着吴轩问道:“吴哥,这是怎么回事啊?”

自打春兰过了门,赵成海就称呼吴轩为‘吴哥’了。

皖中一带风俗如此,讲究互相尊重。越是上了年纪的人,越是遵循古礼,对自家的女婿客客气气。

振华和宜兰称呼吴轩,也叫“他姑爷”,而不是直呼其名。

吴轩有了儿子之后,也以儿子的称呼来称呼振华和宜兰,叫大舅和大舅妈。

外乡人不了解皖中风俗,往往就会觉得很奇怪。

比如吴轩来吃饭的时候,振华就经常跟他开玩笑,端着酒杯说:“吴哥我陪你喝一杯……”或者说:“我来陪姑爷喝一杯……”

这时候,吴轩就会手忙脚乱地站起来,连连说道:“我陪大舅,我陪大舅……”

面对老丈人的询问,吴轩很紧张,结结巴巴地说道:“就是分家,我大哥还想从我们这里要一间门面。”

振华问道:“我记得春兰还没过门的时候,你爹答应过,这烟酒店以后就是你们的,怎么你大哥现在又来要门面?你爹现在怎么说?”

吴轩皱着眉头:“我爹说,烟酒店还是我们的,但是烟酒店的门面,有我大哥的股份。”

春兰冲着吴轩瞪眼:“你爹就是个大骗子,你哥就是个大赖皮!”

吴轩扮出一副苦瓜脸,一言不发。

春兰又瞪眼说道:“我不管,反正那三间门面都是我的。你要是敢答应给你大哥一间,我就呆在娘家不回去了!”

吴轩一筹莫展,唉声叹气。

赵成海看着女儿,说道:“春兰别闹脾气,吃了饭以后就回去。明天上午,让你哥去镇上,找建枫他爷爷和大伯谈一谈。”

振华也点头,笑道:“嗯,我明天去问问。不行就跟吴宇干一架,让他知道咱老赵家也有人!”

吴轩也知道大舅哥在开玩笑,嘿嘿地笑。

午饭后,春兰和吴轩回去了。

振华闲着没事,跟高三爷在门前下棋。

村口传来摩托车的轰鸣声,却是吴轩的大哥吴宇来了。

振华站起来,心里想,自己还没去找他,他怎么还找来了?莫非春兰回家闹事了?

吴宇到了门前,偏腿下车,冲着振华笑道:“老同学,下棋呢!”

二十年前,河东乡还没有中心小学,吴宇在东湾村小学读过三年书,和振华同学。

振华也一笑:“真是稀客,吴老板怎么来了?”

吴宇掏出香烟来,说道:“老同学,我们借一步说话。”

高三爷识趣,点点头走了。

吴宇想了想,说道:“春兰回来跟你说了吧?就是那一间门面的事……”

振华点点头:“说了,不过我没怎么听清楚,也不知道你们的家事一开始是怎么安排的。”

第321章 家务事

五年教书匠,三年村干部,振华也历练出了气度和涵养,再不是十年前的愣头小伙子了。他也知道了一些谈话的艺术,让别人先说,一者显示自己的谦虚,二者也有利于掌握对方的虚实。

关于门面房这件事,振华当然是向着春兰的。如果春兰占便宜了,振华就会说这是吴家的家事,自己不好多说;如果春兰吃亏了,振华就会以娘家人的身份说话。

吴宇笑了笑,说道:“我只有一间门面房,春兰她们却有三间,其中一间做了卧室和仓库,开店只用两间。所以我就想,能不能把那一间让给我……”

振华点点头,却不说话。

吴宇又笑了一下,说道:“我也是担心你们误会,所以特意来解释一下。我们弟兄三人,老三考上大学了,这四间店面肯定不会要。这样的话,四间店面,就是我和吴轩平分。我老爹呢,一开始也就是这意思。”

振华沉吟片刻,笑道:“这是你们兄弟俩的家事,按道理我不该说。今天春兰回家,说你父亲当时答应过,烟酒百货店,就是她和吴轩的。所以,春兰现在难免有些不理解。”

吴宇说道:“是啊,烟酒百货店还是他们的,但是有一间门面是我的。我家弟兄三人,一共四间门面房,春兰独占三间,也说不过去啊?”

振华嗯了一声:“按理说是这样,可是春兰嫁过去的时候,你们没说清楚,现在怎么办呢?”

吴宇急得只抓头皮,长吁短叹。

振华也故作烦恼,皱眉抽烟,心里却冷笑。

当年说亲事的时候,吴宇和他老爹亲口许诺的,烟酒百货店归属春兰;现在又赖皮,还试图说服自己,让自己去劝说春兰,简直白日做梦!

吴宇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现在也不知道怎么说这个事,其实我个人无所谓,主要是我老婆,难免说几句气话……”

振华笑道:“那怎么办呢?你们是大哥大嫂,总要关照他们,对吧?这事也别着急,以后慢慢商量。你来了也别走了,晚上在我家里喝两杯。”

这时候不中不晌的,留人吃饭的意思,其实是送客。意思就是你先回去,我没空搭理你。

吴宇叹了一口气,灰溜溜地走了。

振华哼了一声,跟宜兰说道:“镇上做生意的人,果然奸诈!乡下人穷,给儿子说亲事的时候连哄带骗,没想到吴轩他爹也来这一套!当年说好的,现在又变卦,难怪春兰生气。”

宜兰说道:“我看这事不好处理,吴家一共四间门面,春兰占了三间,也难怪吴宇有意见。他们兄弟俩都在做生意,都想扩大规模,这个矛盾就很难解决了。”

振华嘿嘿一笑:“怕什么?就让春兰用当年的话来挤兑他!我就不信了,吴宇还敢强拆了春兰的房子?欺负春兰娘家没人?让他试试!”

宜兰翻白眼:“你又想打架了是吧?”

振华耸肩一笑。

打架倒是不至于,但是胳膊肘向里拐,振华肯定帮着自己妹妹。

第二天上午,吴轩老爹亲自来了,一定要请亲家和振华去吃饭,商量一下门面房的问题。

赵成海知道自己不会说歪理,便委派振华全权负责。

振华也不为难,带着宜兰去吃饭,以娘家人的身份,参与处理春兰的家庭纠纷。

还没吃饭的时候,振华把春兰叫到一边,兄妹俩先计较了一下。

春兰年轻,没什么主意,一切都听哥嫂的。振华低声交代了半天,春兰连连点头。

吃饭的时候,吴轩的父母哥嫂都很客气,一再劝酒,夸奖振华有能力,当了村干部,以后有前途……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振华心里冷笑,也笑呵呵地客套寒暄,一再说春兰年轻,又是从乡下来的,请吴轩的父母哥嫂多多关照。

酒过三巡,话入正题。

吴轩老爹说道:“他大舅和大舅妈在这里,我们也就直说了……我的确说过,烟酒百货店是春兰的。但是这地基,却必须三兄弟平分。老三考上大学了,自然不要这地基和门面房,但是吴轩他大哥还在家里做生意啊。兄弟俩一人两间门面,刚好。”

春兰板着脸:“爹,你当时怎么没给我说清楚?当时说清楚,我也没二话。现在这样做,当时就是在骗我!”

“说得好!”振华心里喝彩,继续沉默。

吴老头苦笑:“当时……就是忘了说清楚嘛,但是你们兄弟俩分家,我做父亲的,总要一碗水端平是吧!”

春兰面无表情:“反正我不答应,我只记得,爹当时说,这烟酒百货店是我和吴轩的。”

吴老头求救似地看着振华,讪笑道:“他大舅,你看这事怎么办呢?”

振华苦笑了一下,说道:“吴叔,这是他们两兄弟的家事,我能说什么呢?我其实是个外人,他们两兄弟,才是亲兄弟啊!”

吴宇端着酒杯向振华敬酒:“老同学,我敬你一杯,我们一边喝一边说,慢慢商量。”

振华喝了一杯酒,这才看着春兰,说道:“春兰,刚才吴叔说的话,也有道理。弟兄俩分家嘛,自然要公平。”

吴老头和吴宇夫妻俩都面露喜色。

春兰不说话,噘着嘴。

振华看了看吴轩的父母哥嫂,继续说道:“我多嘴说一句吧,弟兄俩之间遇到了矛盾,只能各让一步。毕竟是亲兄弟,总不能吵架让别人看笑话,对不对?”

“对对对,对对对!”吴轩的父母哥嫂都一个劲地点头!

振华又看着春兰,说道:“四间门面房,兄弟俩一人一半,这也合理;但是春兰也没错,毕竟当初有言在先。我看这样,春兰让一步,承认自己的三间门面房里,有一间的地基是大哥的。”

吴宇夫妻俩大喜过望,眼巴巴地看着振华。

春兰却不乐意,眼圈一红:“那我以后的生意怎么做?”

“你听我说完!”振华看了春兰一眼,又转头看着吴宇,笑道:“大哥也让一步,这一间房子,算是借给春兰的,让春兰和吴轩继续做生意。将来翻盖房子的时候,再让春兰将那一间地基还给你……”

吴宇夫妻俩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振华的提议,就是主权和治权的问题,让春兰承认吴宇的主权,却实际控制了门面房的治权。

至于以后翻盖,那还不得春兰点头?春兰不点头,就没法翻盖,房子的实际控制权,就一直在春兰手上。

振华无视吴宇夫妻俩的表情,又对春兰说道:“假如以后遇上房屋拆迁什么的,也是这样,春兰只有两间的补偿和赔偿,另外两间是大哥大嫂的。”

吴宇苦笑:“一百年也拆迁不到我们河东乡……”

振华笑道:“这个谁知道呢?”

吴宇的老婆拉长了脸,说道:“如果门面房还让春兰继续开店,那我还争什么?”

振华叹气:“那也没办法了,我当大哥的,也叫春兰让了一步,你们看到的。再说了,不管你们兄弟俩怎么分房子,总之房子还在你家,没有给我带去东湾村,对吧?”

“这是我大哥的意思,要不是我大哥说了,我根本就不答应!”春兰抽泣着,起身离席而去。

宜兰急忙追了上去,小声地哄着小姑子。

振华叹气苦笑:“春兰这丫头啊,从小就是这脾气,犟得很!”

吴宇也苦笑,一肚子话被振华给堵住了。做大哥大嫂,也没办法和弟弟弟媳撕破脸,打一个你死我活。

这件家庭纠纷,最终还是按照振华的意思商定了。吴宇要回了那间门面房的主权,却望房兴叹。

春兰继续掌握治权,对生意毫无影响。

赵成海对振华的处理方式很满意,背地里偷笑:“这狗东西倒是没有白读书,会讲歪理了!”

振华也笑:“清官难断家务事,真理歪理,谁能说得清?这件事,吴轩的父亲和大哥,本来也有背理的地方。要是让春兰立刻让出一间房子,春兰能答应吗?”

第322章 秸秆焚烧

春兰的家庭纠纷过后,不久又是农忙。

振华的堂叔赵成全从南京回来了,对振华老爹说:“大哥,家里的地我不种了,你看能不能找到接手的,帮我种着,别让田地荒废了。我也不要钱,免费送给别人种。”

这两年在南京卖黑饭,赵成全尝到了甜头,把老婆也带了过去,开了一个“分店”。夫妻俩加起来,一年能挣一万多,远远超过了种地的收入。

夫妻俩还有一双儿女,大女儿初中毕业好几年了,也在南京打工;小儿子今年初三辍学,也带在南京,正准备开第三家“分店”。

赵成海想都没想,说道:“那就给我吧。反正我在家里种地,多也是种,少也是种。当官不当小,种田不种少嘛。”

赵成全嘿嘿一笑:“给大哥照应,我最放心。”

如此一来,振华家里今年就多了十亩地。

振华和宜兰也不反对老爹的安排,种田人嘛,辛苦一点也不算什么。不勤劳,怎么致富?

但是赵成海不会操作拖拉机,所有的耕地打场,都得振华去做。有时候振华忙于村务工作,宜兰就亲自上阵,开着拖拉机耕地,弄得满身泥水,泥猴子一样。

振华虽然劳累,但是家里有全套人马,可以协调起来。

庄小蝶就惨了,田地里的事,几乎靠她一个人。

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乡亲们从来就没有停止过探索和研究。

庄小蝶忙不开,来不及将油菜秸秆挑回自己打谷场脱粒,干脆在田地里给油菜脱粒。

她等到油菜秸秆晒得枯焦之后,就在地里收拾一块空地出来,铺上塑料雨布,在雨布上面,用连枷捶打油菜秸秆。这样的话,就免去了把油菜秸秆挑回家的工序,也不用收拾打谷场。

脱粒完毕以后,庄小蝶将油菜籽收拾出来,油菜秸秆便就地焚烧,付之一炬。

八岁的齐帅,放学的时候,也被庄小蝶带在地里干活,将油菜秸秆搬运到雨布上。

庄小蝶带着婆母和儿子,一天下来,也能脱粒二亩地的油菜。

东湾村的乡亲们看见庄小蝶这样操作的效率更高,也纷纷效仿,都在田地里给油菜进行脱粒,然后将秸秆焚烧。

振华后来回想,觉得东湾村大规模的秸秆焚烧,就是从庄小蝶开始的。

十年前还被庄稼人看作宝贝的农作物秸秆,现在变成了累赘!

振华家里今年多了十亩地,加上沼气池供应沼气,用不了那么多草料,于是也焚烧了好几亩地的秸秆。

每次看见那熊熊的火光,振华心里都觉得很得意,不忘跟老爹调侃两句,以报当年烧六谷秸秆被老爹追打之仇。

一季农忙,振华几乎累到虚脱。

家里的二十多亩地,还有庄小蝶的十几亩地,全都是振华翻耕犁耙的。插秧的时候,又要打水灌溉,又要挑秧苗运送到各个田里。还时不时地被乡亲们找去维修柴油机,帮忙调试犁耙设备。

有时候睡到半夜,乡亲们的水泵坏了,都来敲门找振华。耕种要抢天时,打水灌溉,都是连天带夜进行的。振华也从不推辞,随叫随到,及时帮助每一个乡亲。

宜兰和婆母翠红也辛苦,二十亩的水稻,都是她们俩弯腰低头,一棵一棵插进田里的。

端午节过后,农忙渐渐结束。

县人武部来了通知,让振华参加一个培训会议。

振华和乡里的武装部长同行,来到县城的时候,不由得感叹:“城里人真好看!”

部长一愣,皱眉道:“振华什么意思?你长这么大,没见过城里人?”

振华一笑,说道:“农村农忙了一个多月,我每天看到的,都是浑身泥土灰尘,蓬头垢面,穿着旧衣服的乡亲。现在来到城里,看见这干干净净穿着鲜艳新衣的城里人,两相对比,冲击感太大了!”

部长也噗地一笑:“原来是这样!谁叫你当初读书不用心?要是考上大学,现在也是城里人啊!”

振华耸耸肩:“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吆喝,诗人呐!”部长哈哈大笑,又说道:

“不过你留在家乡,也给家乡做出了很大贡献。乡里的干部们经常私下议论,说你是河东乡最敬业的村干部,工作认真踏实,对群众热心,也能圆满完成上级的任务。好好干吧振华,你有前途的。”

振华一笑:“家乡有前途,我个人才有前途,乡亲们才有前途。”

一转眼,香港回归的日子到了,举国欢腾。

庄小蝶来振华家里串门,叹息道:“香港都回归了,怎么齐磊还不回归呢?”

宜兰笑道:“到时候都要回归的,别着急。我猜啊,齐磊一定憋着一口气在挣钱,说不定哪一天,忽然就开着奔驰宝马,拿着大哥大回来了!”

庄小蝶一笑:“俺不想他开着奔驰宝马,只想他平平安安地回来,还清了家里的欠债,粗茶淡饭过日子就好。还有什么大哥大,俺也不稀罕……”

东湾村没有传呼机时代,也没有大哥大时代,但是终于在九七年,进入了电话时代。

电话线从镇上延伸过来,开户一千两百块。

振华很想装一部电话,但是老爹不太同意。宜兰也觉得需要一部电话,所以帮着振华劝说公爹。

赵成海可以反对儿子,却不好跟儿媳说什么,他也知道儿媳这些年不容易,为这个家庭付出许多,于是同意了装电话的事。

电话装起来以后,振华却发现麻烦不断。

整个东湾三组,每家每户有事,电话都打到振华的家里,让振华去通知。振华差点跑断腿,变成了全村人的通讯兵!

隔壁响大爷有钱,却老奸巨猾,就是不装电话。别人找他,电话打到振华家里;他找别人,也从振华家里打电话。每到月底,响大爷就送二斤肉过来,给振华算电话费,弄得振华哭笑不得。

秋后,盼盼上学了。

这时候的蒹葭和金奎、齐帅、宋立鑫,已经上了三年级。

蒹葭一直是班长,品学兼优,学习上的事几乎不用振华操心。宋立鑫和鲁金奎也不错,比班级其他孩子优秀许多。

唯有齐帅,让振华伤透了脑筋!

第323章 竞选

齐帅这小王八蛋,完美地继承了他老爹齐磊的不靠谱基因,从来不按照套路出牌。

让他写生字,一个字写四遍,他就能写出四个不同的字来。

比方说三点水的字,齐帅会在第一遍写出三点水,第二遍就写成了两点水,第三遍的时候,就能把三点水放到右边去。比方说四点底的字,齐帅可以写成三点底两点底一点底,甚至没有底,或者用一横来代替。

学校的老师们,也对齐帅头痛无比,称之为“齐大侠”,因为齐帅写字,已经到了随心所欲物我两忘的境地,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仓颉造字,也没有齐帅造出来的字多!

振华经常给齐帅补课,监督他写字,然而无济于事。齐大侠还是齐大侠,就是那样的洒脱不羁。

庄小蝶望子成龙,动不动就家法伺候,用柳条把齐帅打得妈妈老娘地乱叫,却也毫无成效。

振华终于相信了,有些孩子,真不是读书的料。

说起齐帅的学习问题,庄小蝶就叹气,询问振华:“俺哥,你说这咋弄呢?俺还指望齐帅以后上大学给俺争光,看样子,他小学也不能毕业啊!”

振华苦笑:“初中毕业是没问题的,这是九年制义务教育,就算每次考零蛋,也能念到初中毕业。你也别着急,齐帅现在还小,不懂事,以后长大懂事了,一番努力,说不定后来居上。”

庄小蝶叹气。

其实齐帅除了读书不行,其他什么都行,也活泼,也能吃苦。

捞鱼摸虾,做家务做农活,齐帅都很出色。而且齐帅还有美术天赋,画的小人像很逼真。

振华觉得,就算齐帅念书不行,以后也有饭吃。现在这社会,饿不死勤快的人。

国庆节过后,村委换届选举开始。

郑怀亮早就联系过了振华,让他这一届一定要争取村委会主任,也就是乡下说的村长职务。

振华也分析过,觉得问题不太大。

何乃平原本是村主任,但是这一届,他和葛守道竞争村支书的职务,放弃了村长的竞选。

村主任的竞选,也就是振华和辛大郢退伍兵辛安龙之间的争夺。辛安龙前年才退伍,今年二十四岁,群众基础不够,和振华竞争的话,明显实力不足。

这一届的竞选,声势浩大。

村里召集了大会,让振华和辛安龙各自发表演讲,说一说自己的构想,以及以前的功劳。

乡里派了一个乡长一个委员,还有几个干事,旁听了这次竞选演讲。

振华当过五年教书匠,台风很好,说话有条理,不疾不徐。

但是振华本性含蓄,也没有过分渲染自己这几年的功绩,只是淡淡说道:

“我当了三年多的民兵营长,拿过几次荣誉,也带队参加了江南的抗洪和八斗岭的抗旱。在村务方面,这三年来,我协调东湾一二三四组,修复了机耕路,修整了当家塘,并且申请了八百棵树苗,发展集体经济。在致富方面,我一直在推广科学种田和科学养猪,普及机耕技术,自己订了好几份农业科技杂志,让乡亲们借阅。还有,东湾三组,我是第一个装电话的人,多少也为乡亲们提供了一些服务……

如果我可以当选这一届的村主任,我将继续为大家服务。

说几点具体的构想,第一,我将协调各村,修复机耕路和当家塘;第二,给各个生产组争取树苗,发展小规模集体经济;第三,我争取在我的任期里,完成东湾行政村农电改造;第四,在春节期间,展开文娱活动,抵制赌博活动,维护良好乡风;第五,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争取在任期内,修建通往河东镇的石子路!”

振华发言结束,下面却没有掌声。

大家都被吓呆了,被振华所说的最后一条。

修建通向镇上的石子路,这要多少钱?

别说一个村长,就算是一把手乡长,在目前阶段,恐怕也解决不了这个问题!

一边旁听的乡长曹玉辉带头鼓掌,然后说道:“振华同志说的很好,我很赞成。但是修建石子路的事,我觉得难度很大。”

振华却站起身,斩钉截铁地说道:“给我三年时间,我一定会完成这个任务,请乡里的领导和乡亲们相信我!”

高三爷和响大爷都在台下起哄:“我们都支持振华当村长!”

一二三四组的乡亲们跟着起哄:“对,振华当村长最合适!”

十一月,村两委干部的任命都下来了。

振华高票当选村主任。

葛守道连任,继续担任村支书。

何乃平又吵又闹,死皮赖脸的,做了村里的副书记。

蔡兴美还是妇女主任,辛安龙做了民兵营长。此外还有主办会计和出纳会计,还有团支部书记和两个村委委员。

十个人的村领导班子,振华是二把手。

消息传开以后,东湾一二三四组的乡亲,都替振华赶到高兴。亲为亲,邻为邻,包老爷也维护庐州城嘛。振华做了村长,也是东湾一二三四组的荣耀。

赵成海也很高兴,睡到半夜里都能笑醒。

卒子过河赛大车,他的儿子赵振华,终于熬成了过河卒子,成了农村社会有身份的人。

然而振华并没有多么得意,相反,却感觉到压力巨大。

竞选的时候,自己吹了牛,现在应该带着乡亲们努力奋斗,一步步兑现自己的竞选承诺。

上任的第三天,振华就组织了全村的二十多个生产队长,集体开会,落实机耕路和当家塘的修整问题。

这是有利于乡亲们的好事,生产队长们都支持。大多生产队,也都能自行协商,解决组内问题。

但是有几个生产队,却情况复杂,需要振华参与处理。

比如小葛庄,有郝国兰这个吵架祖宗存在,很多工作都难以执行。

振华已经好几年没和郝国兰打交道了,现在,却要和郝国兰再一次狭路相逢。

不同的是,上次冲突在十年前,振华还是毛头小伙子;而现在,振华已经成了东湾村的村长,成了郝国兰的领导。

第324章 弓打丈量

振华接到求助,赶去小葛庄的时候,正遇上兰玉树。

兰玉树咧嘴大笑:“振华快去救火,我国兰二嫂子正在蹦,裤裆都蹦开线了!”

“是吗?”振华一笑,说道:“兰表叔,我看你二嫂子和你关系不错啊,你也不帮着劝劝?”

“我就是不劝,看看你这个村长的本事,能不能处理好这件事!”兰玉树嘿嘿笑着,骑车从振华身边溜了过去。

振华耸耸肩,走向小葛庄的村前。

小葛庄六十多户人家,分为两个生产组,郝国兰属于西组。

振华来到村头田边的时候,老远就看见郝国兰在那里蹦跶,一蹦一拍手,配合着滔滔不绝的骂词,比戏台上的刀马旦还要威风。

乡亲们站在郝国兰的四周,束手无策。

看见振华走过来,大家都精神一振,纷纷说道:“振华来了,村长来了!”

振华笑着点头,跟大家打招呼。

郝国兰也不蹦了,斜眼看着振华。

在郝国兰的眼里,振华这个村主任,也就是个芝麻官,甚至芝麻官都算不上。

乡村干部是一个很特殊的群体,又是官,又是民,又不像官,又不像民。他们是干部,却也有自己的责任地,要参加农业生产;他们是老百姓,却又管理村务,接受上级领导,手上拥有部分权力。

这种尴尬的身份,混乱的定位,就好比刘志高所说,抬举你,就叫你一声主任,不抬举你,你也就是个农民。

振华走到郝国兰的面前,点头笑道:“怎么了表婶,干嘛这么大的脾气,又是谁得罪你了?”

处理村务,牵涉到村民纠纷的时候,振华首先做到对当事人的尊重和尊敬。郝国兰毕竟是长辈,按照乡下七拐八弯的亲戚关系,振华叫她一声表婶。

郝国兰的短脖子猛然伸长,叫道:“振华你来得正好,你看看,他们这不是欺负人嘛?修路就修路,为什么要动我的田?我的田是弓打丈量得来的,凭什么拿来修路?”

振华一笑:“表婶慢慢说,别生气。气坏了身子,以后谁来做媒婆,给我们地方上的小伙子说亲事?”

乡亲们都咧嘴笑。

也有人起哄:“郝国兰那张嘴,就算是死了,躺在棺材里都能给人说媒!”

郝国兰也噗地一笑,冲着刚才那人说道:“只有你睡棺材里给人家说媒!”

振华笑道:“表婶慢慢说,大家怎么欺负你了?我给你们评评理。”

郝国兰拉着振华,来到田边,指着一块田地说道:“这个田是我家的,现在修路,从这里路过,他们要我沿着田埂,让出二尺过来……”

一边的小葛庄西组生产队长杨德田说道:“这里本来就是机耕路,被你们侵占了。现在修复机耕路,大家以前侵占的路基,都要吐出来。”

“放屁!”郝国兰喷了杨德田一脸唾沫星子,瞪眼道:

“你看到我挖路了吗?这块田,是两年前兰玉树给我的。两年前,我儿子结婚,儿媳妇要责任田,我们小组调整田地,兰玉树拿了这块地出来给我。这件事,难道你不知道?”

杨德田惧怕郝国兰,向后退了一步:“不管是谁的,现在修路,都要把路基退回来。”

郝国兰亮出两排尖牙:“你做梦!兰玉树种这块地的时候,你们不修路,等到我来种这块地,你们就要修路?是不是以为我郝国兰好欺负?你去称上四两棉花访一访,我郝国兰怕过谁!?”

郝国兰的二儿子兰汝兵,今年刚好二十岁,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瞪着眼睛站在他母亲身后,摆出一副要拼命的架势来。

杨德田没撤了,拿眼看着振华。

振华摆了摆手,大声说道:“好了好了,大家不要吵,我们慢慢了解。”

郝国兰哼了一声,这才放过杨德田。

振华看着郝国兰,问道:“表婶,你这块地是多大面积?”

“一亩三分地!”郝国兰说道。

振华点头,又问:“这一亩三分地,是根据田亩册子来的,还是后来兰玉树给你的时候,经过丈量的?”

各村各组,都有田亩册。调整土地的时候,大多数都是根据田亩册进行的。有些人怕吃亏,不认可田亩册上面登记的面积,就会要求重新丈量。

兰汝兵抢着说道:“是弓打丈量来的!”

振华微微皱眉:“弓打丈量?”

“没错,弓打丈量来的,算我们一亩三分地。如果我们现在顺着田埂让出二尺,至少要损失三分地,这三分地怎么办?”兰汝兵气势汹汹。

振华点了点头,看着兰汝兵,不经意地问道:“小老表叫兰汝兵是吧?也读过一年高中,对不对?”

“是啊,怎么了?”兰汝兵皱眉。

振华一笑:“你刚才说弓打丈量,我想请教一下你,弓是什么弓,怎么丈量的?弓打丈量的一亩地,是多大面积的?”

兰汝兵一愣,张口道:“弓打丈量……就是农村的一句老话,我怎么知道是什么弓?一亩地的面积,不就是六十平方丈嘛!”

振华点点头,环视着在场的乡亲们,说道:“这里有哪位老长辈,知道弓打丈量是怎么计算田亩面积的吗?”

老木匠杨东走了出来,大声说道:“弓打丈量的弓,不是弓箭的弓,是过去的弓尺,和我们木匠的‘五尺’长度一样,一米六六多一点,一米六七不到。过去丈量土地,用弓尺。纵横两条边,一个十六弓尺,一个十五弓尺,合成一亩地,就是六十平方丈,算成平方米的话,大概六百六六平,一点不差。”

振华鼓掌喝彩,笑道:“还是杨大爷这个老木匠厉害,今天给我上了一课!”

关于‘弓打丈量’的说法,振华其实也明白,前年才请教过老夫子的。

郝国兰和她儿子兰汝兵都不明白振华的意思,各自说道:“是啊,弓打丈量算来的,我们现在不能让出耕地!”

振华笑了笑,看着郝国兰和兰汝兵,问道:“那就是说,表婶和小老表,都认可弓打丈量的说法,对不对?”

“对呀!”

“那好,我们现在重新丈量一下,我带了软尺,计算一下这块地的实际面积,看看是不是一亩三分地。”振华胸有成竹,拿出了带来的盘尺。

东湾村的田亩,当年造册的时候,都偏大。有时候丈量不规范,就放一些尺寸;有的田地肥力不足,就打折。还有的偏远地块,有赠送面积……

比如三组的田地,有的地块,在册登记一亩,却可以丈量出一亩四分地来。

眼前这块地,振华一眼扫过去,就觉得有一亩六七分的面积,绝对不止一亩三分地!

第325章 双兰会(1)

郝国兰听见振华要重新丈量这块地,立刻反应过来,开始赖皮了,转身就走,口中直嚷嚷:“我不管,反正兰玉树给我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谁敢动我的田地,我就饶不了他!”

兰汝兵犹豫片刻,也跟着他母亲走了。

振华微微一笑,对其他乡亲们说道:“大家帮忙拉一下皮尺,先丈量一下再说。”

杨德田帮忙,和振华一起测算田亩面积。

结果很快出来了,这块地一亩六分还多。

再测算一下被侵吞的机耕路路基,也就二分地左右。就是说扣除这二分地,郝国兰还占了一分地的便宜。

“振华,现在怎么办?”杨德田问道。

“这样吧,我们把丈量结果个郝国兰说一下,然后大家动工,该怎么干就怎么干。”振华说道。

有振华撑腰,杨德田自然乐意。

还有刚才的老木匠杨东,陪着振华,一起前去告知郝国兰。

郝国兰坐在门墩上,板着脸,一言不发。

振华上前说道:“是这样的表婶,你那块地,我们刚才丈量过了,一亩六分还多。修路的话,你退出来二分地就行……”

“我不退!凭什么要我退!?”郝国兰冲到了振华的身前,瞪眼叉腰,跟十年前一样。

振华却不是十年前的振华了,非常冷静,脸上波澜不惊,淡淡说道:“表婶,你反过来想一想,凡是侵占机耕路的人家,都退出了路基,你又凭什么不退?”

郝国兰大叫:“我就是不退,你去找兰玉树好了!”

振华一笑:“表婶,是不是我找了兰玉树过来,你就退还路基?”

郝国兰瞪眼:“不可能!你让兰玉树过来,补我三分地,我就退出三分地!”

杨德田都听得急了,怒道:“郝国兰你这是不讲理!”

“我不讲理也不是一天了!”郝国兰发怒,瞪着杨德田。

杨德田一看见郝国兰的样子,立刻又怂了,向后退了两步,扭脸看着一边。

振华还是微笑,说道:“表婶啊,你也别生气,这事我们慢慢说。俗话说,天上无雷不下雨,地上无媒不成婚。你老人家给人做媒,这辈子做了多少好事?就算修路吃点亏,那也是在做好事,乡亲们会记着你的情。”

郝国兰很警觉,断然挥手:“赵振华你别高抬我,我不吃这一套!你一张口,我就能从喉咙里看见你的弯弯肠子!修路占我三分地,这还得了?我三分地一年两季的收成,就三百斤稻子三百斤麦子。一年不多,十年许多,二十年下来还了得?一头牛的钱!再加上利滚利利打利,里外里,又是二斗米。老牛生小牛,三年一岗头,这道理你明白吧?”

噗地一声,振华没忍住,笑出声来。

郝国兰的嘴巴,真不是浪得虚名啊!

郝国兰瞪眼:“你笑什么?难道我说错了吗?”

“没说错,没说错,表婶说得都对。”振华笑着点头,又说道:“不过我想问问表婶,你这三分地的收成,二十年就能换一头牛。你家里十几亩地,包产到户也二十年了,现在养了多少头牛?”

郝国兰又是一挥手:“我是打个比方!”

振华点点头,说道:“要想富,先修路。靠这三分地,谁也发不了财,把机耕路修起来,大家种田就省工省力,才能更快更好地致富。表婶,希望你能支持一下村里的工作,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这条路修起来,你自家也要走。”

郝国兰摇头:“不行,我不同意。”

振华叹了一口气:“好吧表婶,我已经尽到告知的责任了。现在,给你两三天的时间,你老人家再想想。机耕路,也是村里的建设工程,破坏机耕路,或者阻挠机耕路的修建,这个……不太好。”

说罢,振华招呼杨德田和杨东,转身就走。

回到机耕路上,振华说道:“大家继续修路,郝国兰的这块地,先放一下,过两天再说。所有的路全部修好,就她家这里是个肠梗阻,或许她自己不好意思,忽然就同意修路了。”

杨德田连连摇头:“不可能,郝国兰这人,不占便宜,绝不松口!”

振华很淡定,说道:“大家把其他路段修起来,如果郝国兰还是不同意,我到时候再来。”

杨德田点点头,带着乡亲们干活。

振华如无其事地回家去了。

如果对付郝国兰,振华心里有数。自己做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也就仁至义尽了。如果郝国兰还是不配合,阻挠机耕路的修复,振华还有最后一招——绳之以法。

振华已经有了几年的村干部经验,他知道,对付某些蛮不讲理之人,一味忍让和央求,无济于事。

国家有法律存在,实在不行,只能依法办事。

郝国兰看见振华走了,自以为赢了一仗,非常得意,冷眼看着大家修路。

一转眼三天过去,小葛庄西组的机耕路已经大致恢复,唯有郝国兰田边的那一段,只有二尺宽不到,很碍眼的肠梗阻。

振华扛着铁锹,再一次来到小葛庄。

这次,振华没有去找郝国兰,直接来到修路现场,对乡亲们说道:“大家干活吧,我带头挖土。”

乡亲们看见振华带头,也就有了胆气,纷纷跟着干。反正冤有头债有主,郝国兰要砸屎罐子,也是去振华家里。

两个小时不到,将这块地侵占的地基,全部补了上去。

郝国兰已经知道了,却没有来现场,而是从村东头直奔东湾村,去振华家门前喊冤。

不过,郝国兰这次没带砧板刀,也没敢带屎罐子,只是空手而来。

“赵振华你个狗官,就我好欺负是吧?儿子不讲理,我看你老子讲不讲理!?”刚刚进村子,郝国兰就大骂起来。

宜兰正在家里准备麦种,忽然听见门外吵吵嚷嚷的,便出门来看。

郝国兰刚好来到门前,看见卓宜兰,便扑通一声,席地坐在振华家的门前,两手高举,轮番拍着自己肉乎乎的大腿,又哭又叫:“老天爷开开眼呐,村长欺负人,我们穷人的日子没法过了呀!”

第326章 双兰会(2)

三组的乡亲们被惊动,纷纷走过来查看。

赵成海赶集去了,不在家中。翠红一向厚道,也不怎么会说话,看见这阵势,不由得连连叫苦。

卓宜兰却比较镇定,皱眉看着郝国兰,问道:“村长欺负你,你去村办公室喊冤,去乡政府喊冤,自然会有青天大老爷为你做主。你跑我家门前哭什么?”

郝国兰坐在地上,两脚胡乱踢蹬,大叫道:“冤有头债有主,赵振华占了我的地,我就在这里喊冤!赵成海你别做缩头乌龟,你给我滚出来,你给我听着,你儿子要是不给我赔礼道歉,我就砸你家屎罐子!”

翠红慌了,上前央求:“他表婶,有话慢慢说……”

“妈你别管!”卓宜兰一把扯住了婆母,上前指着郝国兰的鼻子,一字一顿地说道:“郝国兰,你一把年纪的人了,别动不动打滚放赖的,也该修行修行!”

郝国兰正要激怒卓宜兰,才好进一步打滚撒泼。

看见宜兰上前,郝国兰爬起来,低头就向宜兰身上撞,口中大叫:“大家都看到了啊,冬瓜有毛,茄子有刺,男的有权,女的有势!赵振华当了村长,他老婆也当了副村长,开始打我骂我了!”

三组的乡亲们,慌忙上前,将郝国兰扯住。

“大家放开她,我看她今天有什么招数!”卓宜兰恼怒,脱了一只鞋提在手里,指着郝国兰,说道:“郝国兰我再警告你一次,有话说话,要是满口喷粪,别怪我用鞋底抽你大嘴巴子!”

“好你个卓宜兰,老娘今天就死在你家门前!”郝国兰也抖擞精神,再一次躺倒在地,伸手撕扯自己的衣服,准备施展“滚地摊”绝技!

“他表婶,有话好说,你别脱衣服啊!”翠红急得直跺脚。

“让她脱!”卓宜兰也豁出去了,转身从家里拿了一个不锈钢脸盆出来,打锣一样,用鞋底在上面哐哐地敲打,一边放声大叫:

“乡亲们都来看,都来看,郝国兰脱衣服滚地摊了——!郝国兰,你今天有本事就给我脱,我敲锣打鼓,把整个东湾大队的乡亲们都叫来看!你给我脱,脱完了我用绳子把你捆在我家门前的树上,让大家看上三天三夜!我就让乡亲们看看,是你丑,还是我丑!”

郝国兰听见哐哐哐的锣声,不由得一呆,停止了手上撕衣服的动作。

刘志高等乡亲们都憎恶郝国兰的蛮不讲理,给宜兰撑腰,纷纷说道:“她敢滚地摊,宜兰今天就别放过她!”

众怒难犯。

郝国兰终于不敢施展滚地摊的绝学,愣了一愣,又破口大骂起来。

“你别走,接着骂!”宜兰一转身,摸起家里的大扫把,在猪栏的猪粪里蘸了蘸,转身杀出,叫道:“一把年纪了还满嘴喷粪,今天我用扫把给你好好刷刷牙!”

郝国兰闻见了粪臭,吓得一骨碌爬起来,转身就逃,顷刻间撤退到了振华家的打谷场下方。

乡亲们哈哈大笑。

卓宜兰端着扫把,说道:“郝国兰你给我听着,村干部也不是小妈养的,让你想骂就骂?还敢追到我家里来?再敢来我家撒泼,我饶不了你!寻死觅活随你便,大不了我垫你的棺材底!”

郝国兰没想到卓宜兰这么厉害,目瞪口呆地愣了半天,转身走向村头,口中叫道:“我去乡里反映,我要赵振华当不成这个村长!”

卓宜兰冷笑,挥手道:“去吧去看,看看乡里可有人赏你两根腿毛掏牙齿!光着屁股推磨,转着圈丢人,还以为自己是七仙女下凡尘!”

乡亲们忍不住,又是一阵嘻嘻哈哈大笑。

刘志高笑得满脸通红,说道:“宜兰啊,原来你的嘴皮子也这么厉害,要是真的骂起来,我看郝国兰不是你的对手!”

的确,卓宜兰嫁到东湾村这么多年,一直以忠厚形象示人,在家里任劳任怨,相夫教子,孝敬公公婆婆。平日看见乡亲们,她也只是点头一笑,没有太多的话。

今天大战郝国兰,卓宜兰的泼辣、果断和伶牙俐齿,让乡亲们大吃一惊,都觉得宜兰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卓宜兰看着郝国兰走远,也不好意思地一笑:“我这还不是被郝国兰逼得吗?”

偏偏宋家财嘴欠,咧嘴笑道:“宜兰,下次郝国兰再来滚地摊,你也滚。她脱衣服,你也脱……”

“狗嘴吐不出象牙!”卓宜兰大怒,挥起饱蘸猪粪的大扫把,劈头盖脸,从宋家财身上扫了下来。

“卧槽……”宋家财措手不及,被扫了满脸猪粪,哇哇大叫着落荒而逃。

第327章 普法宣传(1)

郝国兰没吵赢,反而被卓宜兰收拾了一顿,又羞又恼,气冲冲地来到乡政府大院里。

然而在大院里兜了一圈,郝国兰却又怕了。她想起了几年前,被孟所长教育的事。

这次的事,郝国兰也知道自己背理,估摸着也是说不赢。犹豫了半天,郝国兰还是没敢吭声,又灰溜溜地走出了大院。

但是郝国兰又怕别人说自己孬种,便虚张声势自欺欺人,一路上骂骂咧咧自言自语:“赵振华你给我等着,我已经向上面反映了,你的村长当不了几天了!”

振华的家里,宜兰还在忿忿不平。

翠红心痛儿媳,又觉得儿媳给自己长脸争光了,笑道:“宜兰别生气了,郝国兰今天没占到便宜,还被你收拾一顿。她以后见了你,恐怕要绕着道走。”

赵成海赶集回来,听说了这件事,又笑又怒,说道:“宜兰骂得好,这个不要脸的老东西,就要这样对待她!你也别担心,她郝国兰再敢来,我打断她的腿!”

振华一直在小葛庄,现场修复了那一段机耕路,这才返回三组。

刚一进村,振华就听说了宜兰大战郝国兰的事,不由得吃惊,急忙奔回家里查看。

看到家里一切如旧,没有被砸屎罐子的痕迹,振华这才松了一口气。

翠红笑着,对儿子说起刚才的事。

振华叹气,看着宜兰说道:“幸好你在家里,要不,我老妈还真的对付不了郝国兰……”

宜兰恶狠狠地瞪了振华一眼,转身去厨房里做饭。

振华心里忐忑,急忙追到厨房安慰宜兰。

宜兰在沼气炉上炒菜,不锈钢锅铲挥舞出一片刀光剑影和金铁交击之声,一边瞪眼说道:“你看你当这个村干部,整天东跑西跑,一分钱挣不到,耽误了家里多少事情,还连累了全家,被人骂上门来了!我看你还是辞职算了,省得受这种气!”

振华笑了笑,说道:“这不是没事了吗?我保证下不为例。”

“你用什么保证?”宜兰还在生气。

“郝国兰来撒泼,还是没文化的表现,也没有法制观念。我会联合乡里的司法所和派出所,在村里进行一次普法宣传。等郝国兰知道了法律的威严,就不敢胡闹了。”振华说道。

宜兰不吭声,继续炒菜,动作却轻了一些,不再是那么杀气腾腾的。

午饭后,振华和宜兰都在卧室里,稍微休息一下。

振华拉着宜兰的手,说道:“宜兰,上次我跟你说过,没考上大学,是我一辈子的遗憾,所以我想做好一个村干部,为乡亲们办点事,也证明一下自己的能力……我是党员,当村干部的初衷,也不是为了钱。总之……的确是辛苦了你,对不起你。”

宜兰叹了一口气:“算了算了,继续当你的村干部吧。不过我也要提醒你,别太走火入魔了,家里的日子也要过。你整天忙着村务,耽误的家事太多。我们也有两个孩子,要上学读书,还有蒹葭要照顾,以后孩子他爷爷奶奶都老了,还要养老什么的。家庭负担这么重,靠我一个人……恐怕不行。”

振华心里惭愧,连连点头:“我都知道。”

宜兰看了看屋顶,说道:“这几年变化太大了,村里很多人家都盖了平房,甚至楼房。年轻人结婚都是彩电,影碟机,还有的人家买了煤气灶。我们这几年呢,还是老样子,一点变化没有,家具家电,一样都没有添置……”

振华也看了看屋顶,讪笑道:“这房子还没到十年,也结实,暂时肯定不考虑翻盖了。煤气灶,我们家里也用不上,有沼气炉嘛,用起来也是一样。彩电和影碟机,要不,明年买一个?你也几年没买新衣服了,年底的时候,我陪你去买几套衣服。”

其实这几年,振华和宜兰起早贪黑地辛苦劳动,科学养猪科学种田,也挣了不少钱。

问题是,被齐磊拖累太多。

如果不是因为替齐磊担保而背上沉重的债务,振华现在借一部分钱,盖一栋两间上下的小楼,问题不大。

宜兰翻白眼:“省省吧,把钱攒着,给两个孩子上学。等以后有钱了,盖一栋两间上下的小楼,给伟康结婚用,尽到我们做父母的责任。我这辈子没有什么想法,就这一个心愿。”

听了妻子这句话,振华心里一酸,甚至涌起一阵悲哀。

在这一瞬间,振华忽然意识到,自己和宜兰,即将重复父母当年的路!

农村人一辈子的追求,竟然就是尽到父母的义务,给儿子盖房,给儿子娶亲完配,让儿子延续香火,传宗接代。

十年前,父母就是这样操心自己的婚事,吵吵闹闹,哭哭笑笑,到处托人给自己介绍对象,省吃俭用盖了这几间砖瓦结构的房子……

再有十几年,自己也该和当年的父母一样,为了儿子的婚事而焦头烂额吧?

多么卑微的愿望,多么悲哀的轮回啊!

一代一代人的奋斗和努力,仅仅是为了给儿子留下结婚的资本。

想到这里,振华更加觉得,农村需要改变,农民应该还有一点别的追求!

宜兰不知道振华在想什么,瞪眼道:“发什么呆啊赵主任?跟我下地干活去!”

“哦哦,干活干活。”振华收回心思,和宜兰一起,开着拖拉机,带着肥料种子下地,准备种麦子。

种麦子,大多时候都是一气呵成。

新翻过来的泥土,带着潮气,立刻将麦子播种下去,有利于麦子的发芽扎根。

宜兰实行科学种田,麦子播种之前,先用清洁的塘水浸泡一下。这样的话,麦种的发芽率很高,可以省去一部分麦种的钱。

振华在耕地,宜兰拿着铁锹和镰刀,整理田地四角和田垄沟,清理田梗上的杂草。

振华开着拖拉机来回耕了几圈,刚刚进入状态,就看见民兵营长辛安龙来了。

振华知道辛安龙有事,只好在田头停住了拖拉机。

辛安龙走过来,说道:“赵主任,征兵工作开始了,要做兵役对象摸排登记。东湾一二三四组和大姚庄小葛庄的情况,我不太熟悉,所以来找你……”

第328章 普法宣传(2)

振华想了想,问道:“晚上行不行?我这块大田种麦子,想在今天下午结束。”

这块地的犁耙和播种施肥工作,本来可以一下午结束。如果耽搁一下,今天就无法完成预定任务。

“肯定不行啊,后天我就要把登记表报上去。晚上去摸排,乡亲们都睡觉了,我们挨家挨户敲门吗?”辛安龙是退伍兵,性子急,办事讲究雷厉风行。

振华点头:“行,我现在陪你去。”

部下都这么积极,振华作为领导,自然不能懈怠。

虽然振华现在是村主任,但是根据基层干部治理乡村的惯例,东湾一二三四组,还是振华分工管理的。他住得近,这一块自然就划给他分工了。

征兵是一年一度的大事,不能耽搁。

宜兰叹了一口气,冲着丈夫翻白眼:“关了拖拉机,等会儿我来。”

“你慢慢来,我处理完了这事就回来。”振华关了机器,冲着妻子歉意地一笑。

然而,振华话音刚落,小葛庄的杨德田却从田间小路上跑来,挥手大叫:“振华,振华……”

振华知道,肯定是郝国兰又在生事!

果然,杨德田气喘吁吁地跑来,说道:“振华,郝国兰把我们上午补上去的路基,又挖回去了,还满村子骂人!”

振华点点头:“先不管她,明天我去处理。我下午要配合辛安龙,搞兵役登记,走不开。”

杨德田点点头,转身回去了。

振华陪着辛安龙,在一二三四组溜了一圈,落实所有的兵役对象。有些乡亲们在地里干活,振华便追到田地里,一一落实。

东湾行政村是个大村,每年的应征入伍名额,通常有两到三个。

一二三四组摸排完毕,振华和辛安龙又去大姚庄,然后再去小葛庄。

来到小葛庄,振华忽然想起来,郝国兰的小儿子兰汝兵,也符合征兵的年龄范围,属于征兵对象。

“先去郝国兰家里吧,她儿子兰汝兵二十岁左右,高中没毕业,符合条件,要登记一下。”振华说道。

郝国兰正带着儿子在田地里干活,看见振华找来,还以为振华是来找麻烦的,怒气冲冲地带着儿子回来了。

兰汝兵是个毛头小伙子,瞪着眼睛攥着拳头,老远就嚷嚷起来:“别以为你们村干部了不起,想欺负人就欺负人。再敢动我家的地,试试看!”

振华和辛安龙都皱眉看着兰汝兵。

辛安龙是武警退伍兵,振华也当过三年的民兵营长,接受过军事训练和擒敌格斗训练,谁也不把兰汝兵放在眼里。

如果真的打起来,辛安龙可以打他三个,振华也能打他两个!

郝国兰走上前,叫道:“赵振华你想干什么?上门报仇啊?有本事抓我,我不怕!”

振华皱眉:“表婶你能不能别嚷嚷?我现在找你,不是为了机耕路的事,而是为了征兵登记的事。兰汝兵年龄到了,属于国家征兵对象,要登记。”

“当兵?”郝国兰和她儿子都很意外,对视了一眼。

辛安龙说道:“先登记,愿意当兵就去报名体检。”

兰汝兵点点头,拿钥匙开了大门,请振华和辛安龙进屋里坐。

辛安龙开始登记,询问兰汝兵的信息。

振华举目四看,打量着郝国兰的家。

在堂屋的中堂画下面,放着一个相框。相框里有几张照片,是兰汝兵在照相馆里照的,还穿着军装,戴着大盖帽。

振华一笑,看着兰汝兵,问道:“兰汝兵,你是不是很崇拜军人?我看你穿着军装照相,蛮像一回事的。”

兰汝兵勉强一笑,说道:“我也想去当兵,可是没拿到高中毕业证,感觉去了部队,也没有前途……”

辛安龙瞥了兰汝兵一眼,说道:“当兵是报效祖国,不是为了个人前途。没有前途就不当兵了,这是什么话?”

振华制止了辛安龙,又问兰汝兵:“你在哪个高中读的书?一中,还是二中?”

“县城的一种。”

“为什么高中没读完?”

“因为在学校打架,被老师批评,所以就退学了。”

“哦哦……”振华沉吟片刻,说道:“初中毕业,也是可以当兵的,你没有初中毕业证书吗?”

“有,但是初中毕业当兵,争取不到考军校的机会。如果能拿到高中毕业证,去部队就有机会考军校,说不定还有前途。”兰汝兵说道。

“一中是吧?我给你问一问毕业证的事。当然了,如果你不想当兵,那我就不问了。”振华说道。

“你认识一中的老师?”兰汝兵眼神一亮。

“一中的教导主任的……丈夫,是我朋友。”振华笑了笑。

施主任的妻子林美琴,一直是一中的老师,去年就做了一中的教导主任。这些情况,振华都知道。

兰汝兵大喜过望,激动地抓住振华的手:“赵主任,你要是能帮我拿到高中毕业证,我一定去当兵,以后争取考军校!”

郝国兰也堆起笑脸,搓着手说道:“振华真是个大好人,嘿嘿,如果这件事能帮忙,嘿嘿,我们全家都会记着你的情……”

上午的时候,振华还是郝国兰口中十恶不赦的坏蛋,现在就变成了大好人。

振华苦笑:“表婶,我不要你记着我的情,只要你支持我们的工作,不给我们村干部为难就好。”

郝国兰急忙点头:“支持,我一直都支持你们村里的工作!修机耕路,你说怎么修,就怎么修。修路嘛,是帮助群众致富的大好事,我当然支持!”

振华哭笑不得,说道:“表婶,既然支持,你干嘛又把路基给挖了?”

郝国兰咧嘴一笑:“嘿嘿,我再去补上,补宽一点,行了吧?”

振华摆摆手,说道:“你去补上当然最好,但是兰汝兵毕业证的事,我要说清楚,我一定尽力帮忙,但是不能保证一定可以拿到手。我晚上回家就打电话询问,你们等着我消息。”

郝国兰连连点头:“行行行,我们等你消息。”

振华点点头,告辞而去。

郝国兰把振华送出老远,口中不住地夸赞:“振华真是个好干部,我们全乡全县最好的干部,比包青天包老爷都好,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第329章 乡村文化(1)

小葛庄的乡亲们,看见郝国兰对振华如此尊敬,都看呆了!

大家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郝国兰上午去振华家里大骂,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现在却又对振华这么恭敬客气?

振华也觉得好笑,没想到,事情有这样戏剧性的转变。

本来,振华打算安排普法宣传,震慑一下郝国兰的。现在看来,似乎不用普法宣传了。

完成兵役摸排登记之后,振华让辛安龙先暂缓上交,等着自己的消息。

然后,振华回到家里,给施主任打电话。

电话通了,施主任问道:“怎么了赵振华,是不是齐磊发财了,要还我的钱?”

振华陪着笑,说道:“施主任,齐磊的钱,估计也快了,年底的时候,应该可以还上一部分……”

“哦。”施主任冷冷地回了一句。

振华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说道:“施主任,我现在有个事,想请你帮忙。是这样的,我们村里一个小伙子,在一中读书,读了高二,没有读高三,没拿到毕业证。现在,这个小伙子要去当兵,很需要这个高中毕业证。我想请你和林老师说一声,帮帮忙。”

电话那边,施主任半天不说话。

振华继续央求:“施主任,我也知道对不住你,齐磊欠了你那么多钱。可是这件事,关系到一个农村孩子的前途……”

施主任终于说话了:“赵振华,齐磊的贷款差点害死了我,是我从家里拿钱,替他还上的!这件事,我家林老师气得要死,就差没跟我闹离婚了!你现在又来找林老师办事,你觉得林老师会答应吗?”

振华叹气:“施主任,我也是厚着脸皮来找你的,还请你大发慈悲,千万帮我说说好话。农村孩子不容易,真的不容易。欠你们的情,我一辈子都记着。十年前,我老爹就对我说,施主任是个好人,有身份,却没有架子,要我一辈子敬重你。”

施主任也叹气,说道:“这样吧,我就跟我家林老师说一说,但是,齐磊的欠款,年底要还我一部分。”

振华大喜过望,急忙说道:“一定一定,就算齐磊没钱还,年底的时候,我也帮他还一部分。”

晚九点,施主任的电话打了回来,让振华和林老师通话。

振华连声感谢、问好,说道:“林老师,那小伙子叫兰汝兵,三年前入学,今年刚好是毕业季……”

林老师很有涵养,语气中没有一丝愠怒和不耐烦,说道:“我先找其他老师了解一下情况,明天上午十一点,你打学校办公室的电话找我,我把号码给你。”

振华千恩万谢,满怀希望。

宜兰在一边看着,叹气道:“何必呢?难怪郝国兰说你是个好人,真是个大好人、烂好人!人家上午追到家里来骂,差点就砸你屎罐子了,你现在还为了她儿子去求人……”

振华一笑:“冤家宜解不宜结嘛。而且,对于郝国兰这种人,我们要有同情心。”

“同情?!”卓宜兰瞪大了眼睛,说道:“她同情你还差不多!郝国兰当媒婆,每年收入不低,在小葛庄也算富裕,人家要你同情?”

振华一本正经的,挥手说道:“哎,宜兰你这样说就错了。郝国兰没文化,目光短浅,行为偏激,只能以打滚放赖的手段来维护自己的利益,你觉得,这不值得同情吗?郝国兰不是一个人,她代表了农村一部分没文化的妇女群体。她需要正确的引导和教育,需要村干部的帮助……”

“行了行了,收起你的长篇大论,洗澡睡觉,明天还要干活!”宜兰瞪了丈夫一眼,眼神里,却又带着笑意。

她知道,丈夫通过这几年的学习,涵养和气度,眼界和格局,都不一样了,会说话,有理论水平。

虽然辛苦劳累,但是宜兰看见丈夫的进步和成长,也以他为荣。

第二天上午,午饭前,振华打电话去一中询问情况。

林老师非常干脆:“两天以后,让兰汝兵来拿毕业证。”

“多谢林老师,多谢施主任!”振华大喜过望,急忙通知辛安龙,修改兰汝兵的登记资料,上报他为高中毕业,又去小葛庄向郝国兰报喜。

郝国兰听到喜讯,恨不得给振华跪下来,拉着振华的手:“振华真有本事,是我们家的贵人啊!振华,你说我以后怎么感谢你才好!”

振华笑道:“等我儿子长大了,说亲事的事,就靠表婶了。”

郝国兰口不择言,说道:“振华你就放心吧,到那时候,就算我死了,也从棺材里爬出来,给你儿子说亲事!”

振华噗地一笑。从棺材里爬出来,想吓死人?

兰汝兵也喜笑颜开,说道:“赵主任,我现在就报名参加征兵体检,一定可以过关的!入伍之后,我一定努力表现,争取考上军校!”

振华拍了拍兰汝兵的肩膀,板着脸说道:“兰汝兵,我看你昨天的架势,想跟我打架,是吧?”

兰汝兵脸色一红,结巴道:“对不起,我……年轻不懂事。”

振华哼了一声,又说道:“来,我俩来打谷场上摔一跤,你要是把我摔倒了,我就同意你报名参军!”

“摔跤?”兰汝兵一愣。

“来呀,随便玩玩!”振华已经出了门,站在了打谷场上。

兰汝兵抓抓头皮,上前摆开架势,按住了振华的双肩。

振华猛地扭腰转身,一个过肩摔,将兰汝兵放倒在地!

兰汝兵脸色通红地爬起来,揉着后背说道:“赵主任,原来你练过呀?”

“我当过三年的民兵营长,参加过好多次军事训练,擒敌格斗,是必学的项目。”振华拍了拍手,说道:“去联系辛安龙报名吧,假如体检合格进了部队,一定要好好干,为我们家乡争光!农村的孩子,走出去不容易!”

兰汝兵很感动,点头道:“赵主任,我一定不负你的希望,为家乡争光!”

两天之后,兰汝兵顺利拿到了高中毕业证,和母亲一起,带了礼物,向振华赔礼并且感谢。

第330章 乡村文化(2)

振华没要礼物,却和兰汝兵长谈了一番,关于家乡,关于乡亲们,关于东湾村的乡风。

兰汝兵听得很认真,对振华保证:“赵主任,我回家一定说说我老妈,让她以后做一个……贤惠的人,和乡亲们和睦相处。如果我老妈以后再和乡亲们吵架,你唯我是问!”

一个多月之后,兰汝兵入伍,成了首都武警某部队的一员新兵。

郝国兰虽然蛮横,但是感激振华帮忙,从此以后,对振华言从计听,脾气也收敛了很多,而且逢人就夸奖振华,把振华说成了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好干部!

小葛庄的机耕路问题,自然也就不是问题了。

虽然机耕路修复完成,但是振华还是联合了乡里的派出所和司法所,在东湾村进行了一次普法宣传,引导大家知法守法,用法律保护自己。

农村社会法制观念淡泊,需要进行这样的普法宣传。

司法所的干事们,结合实际案例展开普法宣传,效果很好,对农村的治安和和谐,起到了潜移默化的巩固作用。

振华所做的一切,村支书葛守道看在眼里,也心里美滋滋的。

不管是谁做书记,都希望在自己的任期里出一些政绩。振华肯干能干,葛守道很乐意坐享其成。

九七年年底,东湾行政村所有的生产组,都恢复并拓展了机耕路,巩固了当家塘,在河东乡全境领先!

振华又给小葛庄和大姚庄,各自争取了四百棵速生杨树苗,发展小规模的集体经济。

年底工作总结的时候,振华向村委汇报,自己完成了今年的预定任务,修复了全村的机耕路和当家塘,明年的家乡建设任务,是全面完成整个东湾行政村的农电改造。

葛守道也被振华的精神所感动和鼓舞,对大家说道:

“春节以后,我就打报告去乡里,请求对我们东湾村进行农电改造升级。村里的工作,不能让振华一个人辛苦,所有的村委委员和村干部,都要行动起来,以实际行动,响应上级号召,造福乡亲们!”

振华鼓掌。

这是振华当村干部以来,所听见的最符合葛守道身份的一句话。

何乃平阴阳怪调的,说道:“既然振华这么能干,葛书记,我看下一任的支书,你让给他吧?”

葛守道冷笑,盯着何乃平说道:“谢谢何副书记提醒,我还真的有这个想法!下一届我也该退休了,振华三十出头,年富力强,做村支书正合适!”

“嘿嘿,那我就提前恭喜葛书记功成身退,恭喜振华前途无量好了!”何乃平皮笑肉不笑地鼓掌。

振华淡淡一笑,说道:“换届还在三年之后,大家先不说这个话题吧。对于我个人来说,只要能做点实事,不管什么职务都可以。我现在还有个提议,请村委讨论一下。”

葛守道瞪了何乃平一眼,让振华继续说。

振华说道:“每年春节期间,乡下赌博的人很多。因为赌博造成的家庭争吵和社会治安事件,层出不穷。我们东湾行政村也有赌博的,虽然数额不是很大,但是总归不好。所以我在想,我们村委能否想个办法,拿出一些措施来,遏制一下春节期间的赌博风?”

赌博,是农村社会之痛,也是农村社会的一个顽疾。

东湾村的大部分乡亲,都勤勤恳恳,努力致富;但是每个自然村,都有三五个好赌之人,以娱乐为借口,一到春节,便整天沉迷于赌桌,弄得家庭不和鸡飞狗跳!

还有些烂赌之人,往往因为输钱而走上极端,偷抢拐骗,甚至走投无路一死了之。

葛守道笑道:“这个不好办吧?我们村里的干部,没有执法权,不能抓人,也不能整天看着乡亲们……”

蔡兴美笑道:“振华,就你家隔壁的杀猪匠最爱赌钱。你以后盯着点,看见他赌钱,你就报警抓他。不过你要当心,如果被杀猪匠知道是你举报的,他肯定饶不了你!”

振华摇头一笑:“都是乡里乡亲的,直接报警不太好。如果响大爷知道我报警抓他,恐怕真的要用杀猪刀对付我。”

报警抓人,太伤感情了。

乡村干部立足于家乡,很多工作都是凭借着浓厚的乡情来完成。如果每件事都板起脸来公事公办,那就失去了人情味,失去了群众基础。

王响和刘志高都喜欢推牌九,但是平时做生意很忙,没时间去玩,只是春节期间友情客串。这类人不属于烂赌,振华自然区别对待,不会报警对付他们。

何乃平又冷笑,说道:“赵主任既然这么说了,肯定有别的好办法,对不对?”

大家都看着振华。

振华点点头,说道:“是的,我有些想法,大家讨论一下。我认为遏制乡村的赌博,要从两方面下手。一个是堵,堵住源头;一个是疏,疏散乡亲们对赌钱的兴趣。”

葛守道微微皱眉:“具体要怎么做?”

振华继续说道:“我们要加强宣传,尤其是在春节前,告诫乡亲们不要赌钱,告诉他们公安机关的态度,这就是堵;然后,我们要举办一些乡亲们喜闻乐见的文化娱乐活动,丰富大家的文化生活,让乡亲们春节期间过得热闹,这就是疏。”

蔡兴美摇摇头:“举办什么娱乐活动呢?唱戏吗?一旦唱戏,那就更容易聚赌了。前几年东湾村唱大戏,方圆十里的赌棍都来了!”

振华笑道:“唱戏的话,请戏班子要很多钱,我们负担不起。我的意思是,举办一场象棋比赛,作为春节期间的娱乐活动。我们村里拿出很少的一笔资金,购置奖品和奖状。”

葛守道否决,说道:“象棋这玩意,并不是人人喜欢。比如杀猪匠王响,他会下棋吗?你搞再多的象棋比赛,他还是要去推牌九!”

蔡兴美附和:“是啊,不会下棋的人,还是去赌钱,这怎么办?”

振华也想不到好办法,沉吟不语。

何乃平抬起眼皮,说道:“我还以为振华主任有什么锦囊妙计,原来就这点手段!”

第331章 乡村文化(3)

振华不以为意,反倒认真地问道:“何书记有什么好办法吗?大家群策群力,争取遏制一下春节期间的赌博风。”

何乃平一笑,意味深长地看着葛守道,一字一顿:“首先,村干部不能赌钱,如果村干部带头赌钱,村里的风俗又怎么会好起来?”

众人闻言,都看了葛守道一眼。

葛守道算不上很勤奋很敬业,用郑怀亮的话来说,大节不亏,细节不行。葛守道偶尔也会打牌打麻将,甚至推牌九,尤其是春节期间。

葛守道冲着何乃平点头:“我知道何副主任的意思,行,我以后自觉。大家以后再发现我打牌打麻将,直接把我扭送去派出所!”

实际上,葛守道前几年被赵文乐批评过一次,已经收敛了许多。

这三年来,振华一心一意为乡亲们做事,也感动了葛守道。葛守道觉得,自己这个村支书,也该学一学振华,做好一个村干部该做的事。

何乃平赢了一仗,嘿嘿一笑:“第二,村里要搞文化娱乐活动,就要搞得丰富多彩。不能仅仅局限于象棋比赛,要多办几个项目。比如说,可以组建舞狮队;比如说,可以请宋仁贵每天下午,给乡亲们唱一唱庐剧。一个人,也可以唱‘板凳头戏’嘛。”

振华一琢磨,觉得可行,笑道:“何书记说得不错,可是组建舞狮队,这人员和资金……”

何乃平冷笑:“辛大郢以前就有舞狮队,现在还有两个狮头。找几个利索的年轻人,很快就可以组建起舞狮队。至于资金,更不用操心了,舞狮队挨家挨户表演,每家都给红包的。”

辛安龙连连点头:“这个没问题,我回去组织一下。舞狮队也不要村里一分钱,自负盈亏。村委给与支持和宣传就可以了。”

乡下舞狮队其实很赚钱的,因为他们是上门表演,一家一家地转过来。

再小气的人家,看见舞狮子的上了门,都会慷慨解囊奉上一份红包。有些富裕而且大方的人家,往往会给一个很大的红包或者烟酒,让舞狮队在自家门前多玩一会儿。

振华自然高兴,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们支持辛大郢组建舞狮队,并且做好宣传。如果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我一定尽力。”

村委全体成员一起点头,同意了这件事。

振华又说道:“刚才何书记说,可以请宋仁贵给乡亲们唱戏,这也是个好主意,毕竟村子里的老太太们,都喜欢庐剧。只是宋仁贵经济条件不好,如果没有钱给他,恐怕……不太合适。”

葛守道说道:“村里可以拿出几百块钱,补贴一下宋仁贵。”

振华一笑:“这样的话就没问题了,我回去跟他说。”

大家继续开会,商定了春节文化娱乐活动的大致方向和具体时间。

象棋比赛,从年初三开始,每天举行一轮比赛,直到三强诞生;

舞狮队,从年初一下午就开始表演,每天下午跑两个自然村;

宋仁贵唱戏,就在振华家的门前,每天晚上唱两个小时,从初一到十五。

振华和辛安龙,全权负责这几件事。

商定结束之后,振华立刻行动起来,手写了十几份通知,张贴于各个自然村的路口,宣布春节期间的文化娱乐活动,并且邀请象棋爱好者们积极报名。

另外,振华又去派出所要了盖章的书面通知,各个自然村张贴,告诫大家春节期间不要赌博,否则依法办事。

辛安龙在组建舞狮队,热火朝天,准备大显身手。

一切都在有序进行中。

腊月过了一半的时候,振华却接到了施主任的催款电话。

施主任说:“赵振华,你答应过我的,齐磊的欠款,年底先还一部分。马上就过年了,你怎么也不给我一个说法?”

振华脸上一烫,急忙说道:“施主任,我正准备过几天去看你。齐磊这段时间,没有汇款回来。不过我和老爹说好了,我们今年还有五千块的结余,先给齐磊垫上……”

一年来,齐磊给振华汇款十来次,加起来接近两万块。但是这些钱,庄小蝶偿还工人工资还不够,哪里有钱去还施主任?

振华跟父母和宜兰都商量了一下,决定先替齐磊还五千块给施主任,下次齐磊打钱回来,直接扣除。

施主任在电话那边叹气:“既然是你的钱,我就先不要了。齐磊欠的债,还是让齐磊还吧。”

振华心里惭愧,正要坚持一下,那边却已经挂了电话。

赵成海得知这件事,对儿子振华说道:“施主任是个好人,齐磊对不住人家,你不能对不住人家。过几天,你从家里拿一些花生芋头,再带两只老母鸡和一百鸡蛋,去看看施主任。”

振华点头,想了想,决定去和庄小蝶说一下刚才的事。

庄小蝶家里满屋子的人,很热闹。

振华有些意外,挤进门看了看,笑道:“怎么这么多人?是不是齐贵打工回来了?”

齐贵应声从卧房里走出来,咧着嘴打招呼:“振华大哥,我刚刚回来,正要去看你和宜兰嫂子还有大叔大婶,没想到你倒来了。”

庄小蝶更是满面笑容,对振华说道:“俺哥你不知道,齐贵从外面带个老婆回来了!”

“啊?真的假的!?”振华又惊又喜。

真没想到,齐贵在服装厂打工一年,真的带回来一个老婆,解决了终身大事问题!

“可不是嘛?齐贵,快叫你老婆出来,见一见俺哥!”庄小蝶笑道。

齐贵嘿嘿地笑,转身从卧房里拉出来一个含羞带笑的小姑娘。

那女孩也就二十左右的年纪,五官端正,皮肤稍黑,脸上有几颗小雀斑,但是不胖不瘦,有一米六左右的身高。从外表上看,综合条件也能说得过去,是个普通人,算不上漂亮,也说不上丑。

总之,可以配得上齐贵。

“玉环,这是我振华大哥,我们东湾村的村长!”齐贵笑着介绍,又对振华说道:“她叫罗玉环,西川人,今年二十一岁,我们在一个厂子里上班认识的……”

第332章 思乡(1)

潜农在田第332章思乡振华笑着点头:“你好你好,欢迎落户我们东湾村,祝福你们。齐贵……是个很不错的小伙子,能吃苦,还会手艺,又知道心疼人,你们以后一定会过得很幸福。”

罗玉环用普通话打招呼,红着脸说道:“谢谢村长。”

振华摆手:“别叫村长,叫我振华大哥就行。齐贵叫我大哥,你也叫我大哥,别见外。”

齐磊老妈笑着走过来,拉着振华的手说道:“振华来得正好,我正要让齐贵去请你来吃晚饭。别走了,今晚上,就是齐贵和玉环结婚的日子,你是大哥,自然要坐下来喝杯酒。”

“今晚就结婚吗?那我肯定要喝一杯喜酒了!”振华笑道。

兰玉芝冲着振华挤挤眼,向门外走去。

振华会意,也走到门外。

兰玉芝走开几步,叹着气说道:“振华,我想了半天,齐贵结婚,就这样马马虎虎吧。家里实在没钱,如果摆酒的话,恐怕齐磊的那些债主,要来趁机讨债……”

振华摸着下巴,问道:“小蝶是什么意思?齐贵和罗玉环,又是怎么想的?”

庄小蝶恰好走出来,嚷嚷道:“不行不行,俺妈说的不行。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怎能不摆酒?家里穷,也该意思一下,要不,齐贵和玉环一辈子都心里不痛快!”

兰玉芝苦笑又叹气。

贫困人家百事哀。儿子结婚,做母亲的当然想办得热热闹闹,可是家里欠着巨额外债,兰玉芝实在拿不出一分钱来。

庄小蝶坚持己见,说道:“哪怕是三五桌客人,也要给齐贵和玉环摆酒。俺妈别担心,齐贵带回来几千块钱,摆酒足够了。”

振华也支持庄小蝶的意见,点头道:“小蝶说的有道理,哪怕简单一点,也给齐贵和罗玉环半个婚礼吧。”

兰玉芝只得点头:“行,我来办。”

当天晚上,振华留在这里吃饭,顺便商量一下齐贵的婚礼。大家也不挑日子了,合计合计,将日期定在了腊月二十二。

具体事宜的操办,都有庄小蝶负责。毕竟只有三五桌客人,容易安排。

晚饭后,振华回到家里。

宜兰坐在床头看电视,说道:“刚才有个神经病打电话打过来,是南京的号码。我接通以后,对方不说话就挂了,一连三次都是这样……”

“南京?难道是齐磊打来的?”振华沉吟。

“鬼知道?”宜兰翻白眼。

“我打过去问问。”振华凑在电话机前,翻看来电记录。

“问他干什么?长途电话费很贵。”宜兰说道。

正在这时,电话又响了。

“肯定又是那个神经病!”宜兰骂道。

“这次我来接。”振华拿起了话筒,问道:“喂,是谁?”

电话那边没人说话,只有呼吸之声。

“说话,再不说话我就挂了!”振华说道。

“别挂!”电话那边终于传来了声音,说道:“大哥,我是齐磊……”

“齐磊?你是齐磊!?”振华听出了齐磊的声音,心里又激动又愤怒,百感交集。

齐磊离开东湾村,跑路躲债,已经整整四年了。

对于振华来说,这是特别漫长的四年,特别难熬的四年。四年前,振华甚至都怀疑自己能否熬过来!

这四年来,振华一边努力挣钱还债,一边内疚自责。尤其是前两年,简直就是度日如年。

但是这四年来,振华也经常想起齐磊,想到曾经的兄弟感情。

现在,终于有了齐磊的消息,振华自然是又喜又怒。

“是的,我是齐磊。”

“呵呵,原来你还活着?呵呵,原来你还知道打电话联系我!”振华稳定了一下情绪,冷笑道:“打电话给我干什么?是不是发了大财,准备驷马高车衣锦还乡,让我去镇上接你?”

齐磊在那边沉默片刻,说道:“振华,我知道对不住你,所以,不管你怎么骂我,都是应该的。你要是生气,可以多骂我几句,我听着。”

振华更是恼怒,骂道:“我骂你?我要是见到你,就用鱼叉捅死你个王八蛋!一个大男人,活成了这个德性,欠了一屁股债,躲在外面做缩头乌龟,让自己的老妈和老婆在家里受罪。齐磊,你还算是人吗?”

宜兰看着振华,低声说道:“骂他有什么用?说正事,问问他现在的情况,有没有钱还给施主任!”

然而振华正在气头上,根本听不下宜兰的话,继续对齐磊破口大骂。

振华骂了三分钟,齐磊一声不吭。

“王八蛋,怎么不说话?你说话,你欠的债务怎么办?施主任的贷款怎么办!?”振华愤怒地问道。

“振华你听我说……”齐磊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在外面流浪了四年,想家了。今天我去找了你的堂叔赵成全,问了一些情况,知道你现在是村长,也知道了你的电话。”

振华握着话筒的手在颤抖,暂停了对齐磊的怒骂与斥责,听他说话。

齐磊继续说道:“振华,我知道这几年来你一直在帮我还债,还帮着我妈和小蝶,还有齐帅上学,还有蒹葭,都让你费心了。我们兄弟间,我不想说感谢的话。不过你放心,假如我以后还能爬起来,一定不会忘记你。”

“少说这些没用的屁话!”振华忍不住,说道:“我不指望你以后发了财怎么感谢我,齐磊,我现在只想你拿钱来,还了施主任和我姐夫的欠款,还有我的钱……我的钱,也可以缓一缓,但是施主任的贷款,你必须还!”

齐磊在那边叹气,说道:“我手里还有一万块,要不,先寄给你,还了施主任吧。剩下的钱,我慢慢想办法。”

“一万拿来再说。还有个事告诉你,你二弟齐贵,在南方打工,带回了一个姑娘,腊月二十二结婚,也等着钱办婚礼。”振华说道。。

“什么?我二弟讨到老婆了?真的假的?女的是哪地方的人?”齐磊很吃惊。

“你那鸟样都能讨到老婆,还讨了两个,齐贵怎么就不能讨老婆?”振华没好气地说道。

第333章 思乡(2)

潜农在田第333章思乡齐磊在那边沉默了一分钟,说道:“振华,我给你汇一万块,你给齐贵两千,算是我这个做大哥的,给兄弟买点结婚用品。剩下的八千,你拿去还给施主任。其他的欠款……只能再等等。只要我不死,总会把这些欠债还清的。”

振华叹了一口气:“欠债慢慢还吧,你几年没回来,也该回来看看。回来以后,跟小蝶复婚,好好过日子。”

齐磊苦笑:“我现在回去,有什么脸见人?有什么脸见庄小蝶?”

振华冷笑:“你本来就没脸没皮的,怕什么?现在不回来,是不是打算成了百万富翁才回来?”

这句话,似乎严重刺伤了齐磊的自尊心。

齐磊在那边喘气,压低声音说道:“振华你什么意思?看不起我,是吗?”

振华继续冷笑:“何止是我看不起你?整个东湾村,没有人看得起你!是我们东湾村的汉子,就给我滚回来,面对你的家庭,面对你的生活,面对那些债主!”

“好,我们不说了,我以后不能发财,就一辈子不回东湾村,一辈子不见你!”齐磊啪地挂了电话。

“喂,喂喂喂!”振华急忙阻止,却已经迟了。

……

齐磊挂了电话,泪流满面。

在外漂泊了四年,他是真的想家了。他找在南京卖黑饭的赵成全问了情况,要了振华的电话,本想和振华聊聊,稍稍慰藉一下思乡之苦,却没想到被振华劈头盖脸一顿大骂,还被讽刺和鄙视。

独自走在异乡的街头,齐磊默默地发誓:“只要不死,这辈子一定要翻身,让东湾村所有的人,都对自己刮目相看!”

然而翻身又谈何容易?

齐磊卖了一年的碟片,上半年生意很好,下半年,竞争忽然激烈起来,市场饱和,每天挣的钱也只够自己吃喝生活。

由此,齐磊意识到,这种倒买倒卖、毫无技术含量的小生意太不稳定了,养家糊口可以,发家致富根本就不行。

想要发大财,还是干老本行,做工程!

就在这一天的晚上,齐磊下定决心,重回建筑业,从此以后不再给家里寄钱了,积攒资本,准备东山再起!

不过齐磊已经跟振华说了,先给家里汇款一万,必须言而有信。这一万块,齐磊第二天寄给了振华。

……

振华收到汇款单的时候,刚好是齐贵结婚的前一天。

根据齐磊的意思,振华将这一万块做了分配,还了施主任八千,剩下两千交给齐贵。

齐贵没要这两千块钱,而是转交给嫂子庄小蝶还债。

腊月二十二,是齐贵举办婚礼的日子。

婚礼很寒酸,一共只有五六桌客人,还不如齐磊和庄小蝶结婚的场面。

但是齐贵和罗玉环却很开心,一脸的幸福笑容。

齐磊的债主们,也没有趁机来要债,让兰玉芝和庄小蝶都松了一口气。

振华和宜兰都在这里喝喜酒,顺便帮忙。振华负责知客,宜兰在厨房里帮忙烧菜。

村长大人和村长夫人都在这里捧场,也让齐贵和罗玉环倍觉荣光。

振华看着罗玉环的笑脸,心里却在叹息,以齐贵目前的家境来看,罗玉环怕是跳进了火坑里。对于齐贵和罗玉环今后的日子,庄小蝶早就和婆母兰玉芝商量过,年后就让他们小夫妻俩分家另过,继续出门打工,以免受到齐磊的债务影响。

但是农村社会中,就算弟兄俩分了家,大哥欠债,兄弟也别想安生。

齐贵不发财便罢,如果以后发财了,齐磊的债主们肯定会找来。

腊月二十二之后,振华继续忙于村务,安排春节期间的娱乐文化活动。

乡亲们听说春节期间有舞狮子表演,又有老麻子唱戏,着实高兴了一把,尤其是那些妇女们。农村的男子汉,春节期间就是喝酒、聚会、赌钱,而妇女们则很少有娱乐活动。舞狮子和唱戏,算是全方面照顾到了所有的男女老少。

象棋比赛活动,也受到了东湾村象棋爱好者们的积极响应。兰玉树刘志高等好战分子,早早地找振华报了名。

郑怀亮也支持振华的工作,不仅仅报名了象棋比赛,还赞助了一百块,添加到奖金里。

振华每天忙忙碌碌,却非常开心,期待着东湾村新风气的开启。

除夕夜,振华顺着三组巡逻了一圈,意外地发现,今年真的没有赌钱活动了。

王响站在门前左右观望,期待着有人来找自己去推牌九。然而等了半天,门前路过的乡亲们,没有一个提起推牌九的!

“媽的,过年一点也不热闹,连推牌九的都没有!”王响气呼呼地骂了一句,站在门前发呆。

振华巡逻回来,笑道:“响大爷,今年不要赌钱,上面查得很紧,被抓去了可划不来。”

“谁赌钱了?你看见谁赌钱了?”王响瞪着眼睛,没好气地说道:“你响大爷是东湾村第一守法老百姓,从来不赌钱!”

振华连连点头:“是的是的,响大爷是我们东湾村致富模范、道德模范、守法模范……模范丈夫,模范家长,模范杀猪匠……”

“去去去,闲着没事,拿你大爷开涮!”王响瞪了振华一眼,又说道:“我说振华,你搞个象棋比赛,我又不会下棋,只能看着别人玩,怎么办?我看这样,你再搞个拔河比赛、挑担子比赛、翻磙子比赛,我保证得第一!”

振华嘿嘿一笑,说道:“没问题啊响大爷,我加一个活动,叫做‘挑大粪’比赛,明天早上开始。谁能挑着一担大粪,从早上走到晚不歇肩,谁就是第一!”

“那肯定是你老爹第一,他是挑大粪专业户!明天年初一,叫你老爹挑大粪吧!”王响又瞪了振华一眼,钻回屋里看电视去。

年初一,振华照例去串年,一二三四组,一家不落。

在串年的路上,振华遇到了赵文乐。。

赵文乐笑道:“振华,这村长干得不错嘛!我听说了,今年我们村里有象棋比赛,还有舞狮表演,还有宋仁贵唱戏。乡下农村,能组织这么多娱乐活动,真的不错,就算是镇上,也没有这么热闹!”

振华一笑:“二爷爷也是象棋高手,要不,你也报个名,参与一下?”

第334章 舞狮

赵文乐无奈地一笑,说道:“我也想参加呀,可是年初六我就要去上班了,实在是没有时间。”

此时的赵文乐,已经担任了邻县的农业局副局长,工作稍微清闲一些,但是依旧没有太多的时间留在家乡。

振华说道:“初三到初五,还有三天的时间。这三天,二爷爷可以参加的嘛。再说了,说不定你碰到高手,第一天就被淘汰了。”

赵文乐瞪眼:“振华你这是激将法吧?好,我就报名参加,会一会我们东湾村的象棋高手!”

振华嘿嘿一笑:“一言为定,后天下午一点,在学校集合,二爷爷一定要来!”

赵文乐点头而去。

年初一下午,东湾村的舞狮队开始了表演,先从辛大郢开始。

宋仁贵的“板凳头戏”也正式开场,戏场就放在振华家的门前。

所谓的板凳头戏,指的是一个人唱戏——最小规模的庐剧演唱表演。

宋仁贵坐在长凳上,凳子一头挂着一面小铜锣,手里再加一副快板,就是一个小戏场。

如此寒酸的戏场,竟然也吸引了七八十号乡亲们,有老人有孩子,也有大姑娘小媳妇。振华家门前闹哄哄的,比放电影还热闹。

王响也不赌钱了,搬出了太师椅,坐在墙角下晒着太阳,欣赏宋仁贵的表演。

宋仁贵表演得很投入,使出浑身解数,尽最大努力给大家表演。

听到精彩的地方,乡亲们也给宋仁贵打赏,将硬币丢了过去。一场戏下来,宋仁贵竟然收了三十多块的‘小费’。

更有一些忠厚的乡亲们建议,以后每天下午,来听戏的人,都给宋仁贵一块钱。改革开放这么多年了,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农民的日子也越来越好,谁也不缺这一块钱。

振华说道:“大家愿意每天一块钱,当然更好。如果不愿意给,也不强求,我们村上对宋三伯会有些补贴。”

王响就像大亨一样,霸气地挥手:“我每天给五块!”

宋仁贵很珍惜振华给自己提供的“工作岗位”,唱得更加认真,也接受乡亲们的点播,不仅仅唱庐剧,还唱黄梅戏。

宋家财发现这是个生财之道,便自告奋勇,给他老叔伴奏,敲锣打鼓,偶尔还给乡亲们来一段笛子独奏,给他老叔换换手。

振华看着眼前热闹的一幕,非常欣慰。

农村的赌博风,不是不能制止。只要有方法有行动,合理引导,总可以改变那些不好的风气。

宜兰守着煤炉和沼气炉,忙着烧茶,免费供应乡亲们的茶水,毫无怨言。

年初二的下午,舞狮队进入了东湾二组。宋仁贵暂停唱戏,给舞狮队让路。

辛安龙筹建的舞狮队,一共是两个狮头,一红一黄,非常喜庆。

黄狮子是“太狮”,红狮子是“少狮”。辛安龙武警退役,武功不错,手持绣球担任“引狮郎”,在前方引导狮子。

另外,舞狮队还配有鼓手和铙钹手,阵容强大。

而且辛大郢舞狮队历史悠久,玩狮子很有一套。两头狮子形态逼真,模仿狮子的各种动作,惟妙惟肖。辛安龙更是卖力,给大家表演武功,前空翻过狮子,后空翻下高台,引得喝彩如雷。

舞狮队所到之处,家家户户都点起花炮,以壮声威,奉上红包或者礼物,感谢舞狮队带来的喜庆和吉祥。

有些乡亲们故意给舞狮队出难题,将大把大把的硬币撒在地上,让狮子叼起来。

舞狮队训练有素,自然可以从容应对,将乡亲们的礼物一一笑纳。

王响也故意刁难舞狮队,在自家的屋檐下吊了一条烟和两瓶酒,用纳鞋底线死死系住,等着舞狮队来取。

舞狮队转到三组,来到王响家的门前,左转三圈,右转三圈,却取不下屋檐上的礼物。

振华笑道:“响大爷你真厉害,这礼物吊得有一丈高,除非是电视里黄飞鸿舞狮子,否则怎么摘得下来?”

王响咧嘴笑:“我就要看看他们的本事!玩狮子的规矩就是这样,彩头越重,难度越高。过去舞狮子,有的人会用八张八仙桌垒在一起,上面放上重礼,让狮子上去拿。”

振华咋舌:“八张桌子叠加,有八米高啊,如果一个不小心,从上面摔下来,还得了?”

王响笑道:“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舞狮队既然敢出来表演,自然会有办法的。”

这时候,两头狮子已经叠加在了一起,搭建踩背上了屋檐。

狮头猛地一张口,咬住了檐下悬吊的礼物,用力一扯,取下了彩头。

第335章风尚

潜农在田第335章新风尚振华鼓掌大笑,看着王响说道:“响大爷,你的烟酒没了。”

王响也嘿嘿一笑:“热闹就好。舞狮队也不容易,我们舍不得下本钱,他们也舍不得出力气!”

振华点头:“多谢响大爷对家乡文化娱乐活动的支持!”

王响摇头:“我不知道什么叫文化娱乐活动,反正有热闹看就行。”

舞狮队继续向前表演。

乡亲们都跟着舞狮队,喜笑颜开地观看。

赵文乐也来了,拿着相机猛按快门,从各个角度拍照。

许多老太太和大妈们,看见振华,都由衷地赞叹:“振华,你们今年安排舞狮子和板凳头戏,真好啊。我们有热闹看,男子汉们也不赌钱了,少吵了多少架!”

振华的内心很自豪,笑道:“只要大家喜欢,我们村里,以后每年都会举办舞狮子和唱戏活动。”

一转眼到了年初三,象棋比赛拉开帷幕。

午后,东湾村一百多个象棋爱好者,齐聚东湾小学,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振华和蔡兴美负责,将所有的参赛者编上号,然后宣布比赛规则:“各位乡亲,各路高手。虽然我们这是村级象棋比赛,但是也要讲究规则,我宣布一下具体的规则:红先黑后,摸子动子,落子无悔……”

众人听明白了规则,各自点头,催促赶紧开始。

下午两点,比赛正式开始,参赛者捉对厮杀。

振华和蔡兴美、老夫子、葛守道等人,担任评委,巡逻各个赛场。

为了保证比赛的公正,这次大赛采用的是交叉对局法。

每一个参赛选手,都和三个对手各自厮杀一局;三局两胜者,进入下一轮。

当天下午,第一轮比赛结束,还剩下五十八个选手。

让振华意外的是,王响的次子王怀志,竟然也是象棋高手,三战三胜,力克兰玉树,成功晋级。

赵文乐、刘志高和兰玉树等高手,也各自晋级。兰玉树输了王怀志一局,但是赢了另外两个对手,所以还有资格参加下一轮比赛。

振华给落败者发放纪念品,是一个玻璃茶杯,上面印着“东湾村1998象棋比赛纪念”的字样。

这些茶杯,是振华委托妹妹春兰,找商家定做的。春兰刚好也在搞活动,定制了一批茶杯回馈老主顾,顺便定制了这一批象棋比赛纪念品。

每个茶杯,造价也就几块钱。但是参赛者得到纪念品,还是很开心。

年初九的下午,象棋比赛终于结束。

王怀志技压群雄,获得了象棋比赛第一名;老教师刘立银,获得了第二名;兰玉树运气不错,接连过关斩将,获得第三。高三爷比较惨,连十六强都没有进入;赵文乐杀进了十六强,却因为要上班,半途放弃了比赛。

从初一到十五,东湾村一直很热闹,也一直没有赌钱的。乡下过年不赌钱,这可是破天荒第一次。

村里一共出资一千两百元,为东湾村的乡亲们,带来了一个与众不同、热热闹闹的春节!

赵文乐写了一篇稿子,和拍下的照片一起,送去了县城的报社。

正月十二,县里的《晨报》以大版面刊登了东湾村的春节新风尚,表扬和肯定东湾村领导班子的努力,号召全县乡村向东湾村学习。

乡里的领导们看见新闻报道,乐得合不拢嘴,当即表示,今后将大力支持东湾村的文化娱乐活动和乡风建设。

振华自然开心,壮志满怀,准备在今年完成东湾村的农电改造。

然而和振华的兴奋相比,齐磊这时候却非常落寞。

年初五的时候,齐磊就回到了本省的省城,在街头上寻寻觅觅,规划自己以后的人生道路。

省城的东门,距离东湾村也就不到一百公里。

齐磊担心遇见东湾村的乡亲们,所以一直在西门溜达。

过了正月十五,该上学的上学,该上班的上班,省城的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齐磊发现,有很多木匠瓦匠和油漆工,就在路边接活。他们带着工具包,坐在路牙子上抽烟等主顾,身前放着一个巴掌大的木牌,上面写着“木工”或者“瓦工”的字样。

齐磊买了一包好烟,随便找几个师傅聊了聊。师傅们都说,这样接活很自在,工资收入高于工地。有时候接到大活,甚至三五天就能赚上一千块。

“哥们,我也会瓦匠手艺,也在这里摆个牌子,可以吗?”齐磊笑嘻嘻地问。

“可以,但是要有个先来后到的,你的牌子要摆在后面。”

“行行行,我排后面。”齐磊嘿嘿一笑,去准备牌子。

从垃圾堆里找来几片木板皮,又买了一瓶红漆,齐磊制作了六个牌子,分别写着木工、瓦工、油漆工、水电工、架子工,还有一块牌子,上面写的是“什么都会”!

六块牌子一溜排开,斜靠着路牙石。

齐磊蹲在牌子后面,等着客户上门来翻牌子。

然而等了三天,齐磊一个活也没接到。

幸好隔壁摊位的大哥接了一个大活,让齐磊帮忙干了三天,给了他二百块钱工资。

齐磊很感激,对隔壁大哥说道:“等我以后接到大活,一定带你一起发财!”。

“拉倒吧你,在路边接生意,都是三五天的小活,你还能接一栋大楼来干?”隔壁大哥并不相信齐磊的话。

“我以前接过大工程的,盖过很多大楼,在南京……”齐磊叹了一口气。

第336章 钱包

隔壁大哥自然不相信齐磊的话,摇头哂笑。齐磊也无意解释,好汉不提当年勇,又何必解释?

时光如水,奔流不息,转眼间又是盛夏季节。

齐磊每天在路边接生意,不知不觉,又过去了半年。这半年的时间里,齐磊挣了一些钱,但是结余不多,远远不够还债。

炎热的夏季里,路边接零活打短工的匠人们少了许多,只有齐磊顶着大日头在路边坚守。

农历六月六,传说中,是玉皇大帝晒龙袍的日子。

齐磊戴着一顶破草帽,独自在路边晒太阳,一边长吁短叹自言自语:“玉皇大帝晒龙袍,我齐磊也晒一晒身上的霉气。希望霉运全部晒干净,早早发财……”

正在齐磊胡思乱想的时候,一辆踏板摩托车从路边经过。骑车人的裤兜里掉下一个物件,啪地落在地上。

齐磊抬头一看,自己的身前竟然有个黑色的钱包!

“喂,钱包啊!”齐磊没有多想,拾起钱包,冲着骑车人的背影大叫。

摩托车在轰鸣,骑车人并没听见齐磊的叫喊,转眼间消失在前方。

“操,这不是玉皇大帝派人给我送钱来了吧?”齐磊摇摇头,重新坐回路牙子上,打开钱包来看。

钱包里有一千多块现金,还有一张身份证。

根据身份证来看,失主名叫丁朝元,四十岁,家住铁路职工宿舍。

“开火车的人,有钱啊!”齐磊嘿嘿一笑,将钱包装进了口袋里。

十几分钟之后,刚才的骑车人风风火火地奔了回来,在齐磊的身前停下,焦急地问道:“兄弟,我刚才骑车从你这里经过,好像听见你招呼我了,是不是?”

“招呼你?”齐磊打量着来人,笑道:“我在路边接活,见人就招呼。你问我有没有招呼过你,我也不记得了。”

来人神色焦急,满脸堆笑:“兄弟,我刚才丢了一个钱包,一个黑色的钱包,请问……”

“钱包?没有啊!”齐磊摇摇头,说道:“我就看到一张身份证,好像是元朝丁的。”

“丁朝元!”来人大喜过望,急忙说道:“身份证的名字是丁朝元,就是我!兄弟,你把身份证和钱包给我,我、我……感激不尽!我、我的钱包很重要,如果丢失了,会死人的!”

“这么严重啊?”齐磊哈哈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了刚才的钱包,说道:“我的确捡了一个钱包,但是……是不是你的,就不好说了。”

“是我的,这就是我的!”丁朝元激动得满脸通红,双手哆嗦,恨不得下手将钱包抢过来。

齐磊却把钱包搂在怀中,说道:“你说钱包是你的,我不大相信,要验证一下。你说,钱包里面有什么东西?”

“有钱,还有我的身份证!”

“多少钱?”

“一千三百八十五块!其中十张一百的,六张五十的,八张十块的,一张五块的!”

“身份证号码?”

“340123……4857。”

“真是好记性。”齐磊摇头一笑,将钱包丢了过去:“拿去吧,你数数看,我可没动你一分钱。”

丁朝元接过钱包,抽出里面的钞票数了一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冲着齐磊连连拱手:“兄弟,你真是大好人,救了我一命啊!”

齐磊点了一根烟,斜眼道:“喂,没有这么严重吧?一千多块钱,丢了就能要命?看你也不像穷人啊。”

的确,丁朝元五官端正一表人才,衣着考究,戴着金灿灿的手表,胯下是崭新的大木兰摩托车,还有铮亮的皮鞋,怎么看都不像穷人。

“大哥,这跟穷富没关系,总之,丢了这些钱,我就小命难保!”丁朝元将钱包装好,看着齐磊身前的牌子,皱眉想了想,忽然问道:“兄弟,你会瓦匠?在路边接活的?”

齐磊翻白眼:“不会瓦匠,我敢在这里接活?”

“好好好,我家里还有些小活,你帮帮忙吧,工钱好说。”丁朝元说道。

“什么活?这个要说清楚,我也把工钱说清楚,先小人后君子。”齐磊说道。

就丁朝元这模样,不像是个大气的人,所以齐磊要搞清楚什么活,先说定价钱。

“鸽子笼。我家楼顶上,要搭建一个鸽子笼。你包工包料,价格随你开,算是感谢你今天的拾金不昧。”丁朝元笑道。

“鸽子笼?那也得看看多大的鸽子笼啊!”齐磊说道。

“兄弟,你上我的车,我带你回家去看,就十几分钟的路!”丁朝元说道。

齐磊点点头,收起了木牌子,背着工具包,坐上了摩托车的后座。

丁朝元在前面骑车,心情很好,时不时跟齐磊聊上几句。

齐磊心不在焉的,甚至有些后悔。刚才捡了钱包拔腿就跑,岂不是赚了一千多?现在去给丁朝元搭建鸽子笼,能挣几个钱?

十几分钟之后,丁朝元带着齐磊,拐进了一个崭新的小区里。

小区有门卫,看见丁朝元都笑着点头:“丁书记好!”

“好好好。”丁朝元点点头,一笑而过。

丁书记?齐磊吃了一惊,心里想,还真是人不可貌相。把一千多块钱看得比命还重要的人,居然是书记!

小区的最后一排,是别墅建筑,或者说小洋楼建筑。。

丁朝元在东边第二家门前停车,扭头对齐磊说道:“到了兄弟,这就是我家,鸽子笼要放在楼顶上。”

“有钱人啊,丁老板!”齐磊打量着眼前的三层小别墅,羡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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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7章 有故事的人

潜农在田第337章有故事的人“也不是有钱,马马虎虎吧。”丁朝元淡淡一笑,邀请齐磊进屋。

屋子里有个四十左右的妇女,穿着睡衣,脚踩拖鞋,身材微胖,起身打量着齐磊,皱眉不语。

“老王,这是瓦匠,我请回来给你搭建鸽子笼的。”丁朝元冲着那妇女一笑。

“什么老王老王?我很老吗?嫌我老,去找个小十八好了!”老王瞪了丁朝元一眼,又来打量齐磊,皱眉道:“手艺过关吗?”

齐磊叹气:“大姐,别说是搭建鸽子笼,就是盖摩天大楼,我的手艺也过关!”

“你就吹吧!”胖妇女的眉头拧成了一个肉疙瘩,挥手道:“喜欢吹牛的人,手艺肯定不行。你走吧,我另找别人干活!”

“喂,大老远的把我叫来,又挥手打发我走,你们这是耍猴呢?”齐磊勃然大怒,瞪眼看着丁朝元。

丁朝元大囧,扯着老王说道:“老王,人家农民工也不容易,这大热天的……”

老王翻白眼:“农民工不容易,我容易?我的钱是刮风刮来的,下雨下来的?”

“夫人,我不是这意思!”丁朝元急得直搓手,说道:“我的意思是……我把人家叫来了,你就给点面子,这个活,就让他干了吧。我看这人不错,厚道,有手艺!”

“我为什么要给你面子?你工作上的事我不管,家里的事我当家。你都没问我,就把工人叫家里来了,你什么意思啊?”老王板起脸来,咄咄逼人。

丁朝元苦笑,求饶似地看着齐磊,一脸的歉意。

齐磊冷眼看着,心里明白了,这丁朝元怕老婆,做不了主!

眼见这生意是黄了,齐磊冷笑,对老王说道:“大姐,你家这生意,我不做了。不过我要告诉你,我的的确确盖过大楼,当过建筑老板。别说鸽子笼,就是你们住的别墅,我闭着眼睛也能画出图纸来!”

老王连连摇头,一脸鄙夷:“既然以前是老板,怎么现在又出来打游击?”

齐磊恼怒,瞪眼道:“那是因为一个女人!是一个女人,把我的钱全部卷走了,我才落到今天的地步!”

“因为一个女人?”老王的眼神一亮,凑上前问道:“是不是你的小老婆……把你的钱卷走了?”

“是。”齐磊叹口气,转身就走。

老王迟疑了一下,忽然伸手招呼:“师傅你别走,就你了,我家的活就让你干了!”

“算了吧,我没兴趣。”齐磊头也不回,只是摇手。

老王登登登地小跑过来,一把扯住齐磊的胳膊,笑道:“小老弟,我刚才跟你开个玩笑。既然我老公都把你叫来了,怎么好意思让你空跑一趟?来来来,活,你随便干,钱,你说多少就多少!”

什么意思?为什么转变这么快?齐磊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丁朝元也走过来,冲着齐磊赔笑:“兄弟,我夫人就是性格,说话大嗓门,直来直去,但是心肠好。”

“行吧,我看看楼顶,你们要怎么搭建鸽子笼,先说说。”齐磊摇摇头,暗骂这对夫妻神经病。

丁朝元和妻子老王,带着齐磊上了楼顶,指着一片空地,将自己的规划说出来。

齐磊听着,点头道:“这活儿简单,但是要运送材料上楼。材料是你们自己买,还是……”

“没问题,你包工包料吧,我们绝不会亏待你!”老王笑着说道。

齐磊计算了一下,说道:“材料费三百五,人工费五百,一共需要两天时间。”

“没问题!”老王很爽快地挥手,又说道:“为了表示诚意,我先给你一百块定金。你明天送材料过来,我再给你部分钱!”

“可以,我先清扫屋顶,把线放了。”齐磊卸下工具包,开始干活。

老王预付了一百块的定金,又给齐磊拿来一瓶冰饮料和一包高档香烟。

齐磊有些不好意思了,说道:“大家做生意,公平买卖,大姐不用这么客气。”

老王打发丁朝元下去做饭,冲着齐磊嘻嘻一笑,低声问道:“小兄弟,你刚才说,你被小老婆骗了钱,是真的?被骗了多少钱?”

“大概三十多万吧,四年前。”齐磊苦笑。

“那你以前的老婆呢?”

“离了。”

“是你找她离的吧?”

“是啊。”

“现在后悔吗?”

“后悔?肯定后悔啊!”齐磊看了老王一眼,苦笑道:“可是后悔也没用,回不去了。”

老王也叹气,说道:“你叫什么名字?看来你是个有故事的人,要不这样吧,你把你的故事说给我听,我以后给你多介绍一些活。”

齐磊郁闷:“大姐喜欢听故事?”

老王点头:“对,但是我只听真实的故事。兄弟,我不骗你,你跟我说说你和大老婆小老婆的故事,我保证,你以后有干不完的活!”

“干不完的活?”齐磊眨巴眨巴眼睛,不太相信。

“对,干不完的活,挣不完的钱。”老王嘻嘻一笑,说道:“我家老丁是火车西站的领导,火车站里有很多活,经常从外面叫人帮忙。只要我说一声,那以后都是你的活!”

卧槽,难道机会来了?齐磊心里咯噔一下子,脑袋瞬间运转起来,笑道:“原来老丁是领导,怪不得气度不凡。大姐也是性情中人,跟老丁有夫妻相,一看就是恩爱夫妻!”

“什么恩爱夫妻啊?不过是打小就认识的……”

“哎呀,原来还是青梅竹马!”齐磊更是赞叹。

“嘿嘿,都老了,还说什么青梅竹马呀?”老王不好意思地一笑,又说道:“齐磊,你别打听我和老丁的事,我现在,就想听听你的故事。”

齐磊以攻为守,试探老王的底线,笑道:“大姐,你是城里的工作人,我就是个乡下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我的故事感兴趣?”

老王犹豫了一下,说道:“实不相瞒,我就想听听那些负心汉被小老婆骗钱破产的悲惨遭遇。这些,都是反面教材,可以用来教育我家老丁,让他远离单位里的狐狸精和社会上乱七八糟的女人!”。

“我……”齐磊的心里,有一万句粗口呼啸而过!

真是见了鬼,原来,自己是被人家当作反面教材留下来的!

第338章 反面教材(1)

老王盯着齐磊的脸,又问:“小兄弟,我这么说话,你不会生气吧?”

“不生气,有钱赚就行。我叫齐磊,王姐,以后还请多多关照。现在,我就跟你说说我以前的故事……”齐磊嘿嘿一笑,打开了话匣子,回忆自己曲折的过往。

在这流浪的几年里,齐磊试图回避这段记忆,恨不得将之彻底遗忘。然而越是想忘记,却越是弥久历新,过去的一幕一幕,曾经的每一张面孔,就像刻在钢板上一样,清晰无比。

现在回忆起来,一切仿佛昨日。

王姐听得很入迷,一言不发,脸上的表情随着故事的曲折不断变化,时而喜笑颜开,时而咬牙切齿……

一个多小时以后,齐磊终于说完了自己的故事,以一声长叹做结尾。

王姐横眉立目,手指齐磊:“你个白眼狼,庄小蝶对你这么好,你凭什么离了人家!?”

“那不是年轻不懂事吗?”齐磊苦笑。

“那你现在还不回去,向庄小蝶磕头赔礼!?”

“王姐,我现在欠着几十万,怎么敢回家?回家了,又有什么脸去见庄小蝶?”齐磊点了一根烟。

王姐迟疑了片刻,说道:“那我问你,假如你以后翻身了,会不会跟庄小蝶重归于好?”

“假如我还能翻身,以后一定好好对待庄小蝶,弥补她这么多年来所受的苦。当然了,那时候也得看庄小蝶愿不愿意。”齐磊说道。

“好,王姐帮你翻身,你记着你今天的话。以后如果忘恩负义,再对不起小蝶,我饶不了你!”王姐说道。

“王姐,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姐姐了!”

“行,你干活吧,我去找老丁!”王姐登登登地下了楼。

齐磊站在楼顶上,痴痴呆呆,有些云里雾里的感觉。王姐和丁朝元,这对夫妻真的能帮自己翻身吗?但是不管如何,这是一个机会,自己必须抱住王姐的大腿,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楼下,王姐一把鼻涕一把泪,对丈夫老丁说道:“你看楼上的小王八蛋,就是个血淋淋的教训啊!离了原配,娶了小老婆,结果身败名裂流落街头。你们男人啊,就应该多看看齐磊这样的人,不然都以为自己多大本事!”

丁朝元讪笑:“夫人,我不是那种人,我真不是那种人啊!”

王姐瞪眼:“每个男人都说自己不是那种人!你现在是车站的领导,单位里那么多年轻的姑娘和漂亮的女人,谁敢保证,你以后不会像齐磊这样?”

丁朝元叹气,举手向天:“我发誓,如果我像齐磊这样朝三暮四,以后就让我和齐磊一样,流落街头,无家可归!”

王姐抹了一把眼泪,说道:“你现在帮帮齐磊,让他挣些钱还债,回家跟老婆好好过日子。他老婆庄小蝶多好啊,多可怜啊……”

丁朝元一脸无奈:“行行行,夫人别说了,我来想办法,我去找齐磊谈谈。”

王姐点头,又说道:“让齐磊晚上别走了,在这里吃晚饭,我还想听一遍他的故事……对了,你也一起听。”

“行行行,夫人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丁朝元逃也似地走出客厅,上楼顶去找齐磊。

齐磊已经打扫了楼顶的卫生,正在规划。

丁朝元斜眼看着齐磊,问道:“兄弟,你的故事很悲惨啊?是不是真的,有没有骗人?”

“丁哥,我就是个乡下人,又不是写小说的,怎么会骗人?”齐磊讪笑。

丁朝元叹了一口气,说道:

“你的故事打动了我老婆,现在,夫人给我下了命令,要我照顾你。这样吧,鸽子笼施工结束以后,我给你介绍一些火车站的杂活,修补围墙,打扫卫生,各种活都有,只要你愿意吃苦,就能挣钱。不过,有的时候杂活很多,你需要找几个帮手。”

“放心吧丁哥,我是农村人,就是能吃苦!找帮手也没问题,我一声吆喝,能带来一百人!”齐磊大喜过望。

省城有好几个劳动力市场,每天都有很多工人,在等着活干。找工人,这个不麻烦。

当天晚上,齐磊留在丁家吃饭,应王姐的要求,再一次说起了自己的往事,涕泪俱下,给丁朝元现身说法。

丁朝元也被感动了,指着齐磊叹气:“你呀你呀,真的是对不起庄小蝶!”

两天以后,鸽子笼施工结束。

“反面教材”齐磊一分钱不要,坚决不要。王姐偏偏客气,非要给钱。两人你来我往,推推搡搡,僵持不下。

老丁折中处理,将家里的一台中文传呼机送给了齐磊,并且缴清了一年的费用。这样的话,也方便和齐磊联系。

时隔四年多,齐磊终于再一次拥有了传呼机。这台传呼机,当时的市价是两千多块,齐磊赚大了。

一周之后,齐磊带着从劳动力市场找来的几个小工,奉命来到火车西站,给车站打零工,修补粉刷一段围墙。

丁朝元关照过主管,说齐磊是自己的小孩表舅,乡下来的,能吃苦。

主管自然心领神会,格外关照齐磊。

三天之后,第一个小工程结束了,齐磊去找主管结账。

主管笑道:“齐老板,公家的事,结账很麻烦,需要好几道程序,好几个人审批,你才能拿到钱。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仓库里,还有很多废旧小设备。你拿一部分废旧设备,抵偿工钱。”

“废旧设备?”齐磊眨巴眨巴眼,皱眉道:“那我得看看什么设备才行。”

主管点点头,带着齐磊去仓库看货。

齐磊在南方废品站打过工,自己又做了很久的破烂王,属于物资回收界的专业人士,一看见那些设备,立刻眼神一亮!

火车站的废旧设备,都是好东西,齐磊以前接触过。那些继电器上面,有很多铜料,还有部分贵金属——白银!

这时候的铜价很高,一个拳头大的铜疙瘩,就可以抵偿一个小工一天的工钱。

“这些废料……值钱吗?”齐磊心花怒放,却故意装糊涂。

第339章 反面教材(2)

“你先拿回去,把里面的废铜拆解下来,去废品站试试看。如果亏本了,再来找我。”主管很忙,随手划了一堆垃圾,说道:“这一堆破烂就给你了,算是你这次的工钱。”

“主管,能不能再给我一堆?我担心亏本啊,现在工价都很高……”齐磊可怜巴巴地问道。

“行行行,这一小堆再加给你。”主管无奈,又给齐磊划了一小堆。

齐磊叫了三辆三轮车,拉了三车破烂,回到自己的出租屋。

工人们的工钱,自然是齐磊垫付的。

两天过后,齐磊拆解了这批废料,净赚了两千多!

然而齐磊看到的,是仓库里更多的废料。

齐磊有直觉,如果可以将火车站的所有废料吃下来,利润至少在十万以上。

而且,火车站的许多设备都是定期更换的,几乎每个月,都有大量废料出来。拿下车站的废料回收,一二年间,自己就能翻身!

于是,齐磊提着一些礼物来看望王姐,说道:“王姐,我看见火车站仓库里,堆满了废旧设备和破烂垃圾,十辆大卡车都拉不完。王姐,你跟姐夫说说,能不能把那些破烂,都卖给我?”

“行,我跟老丁说说。”王姐满口答应。

“多谢王姐。”齐磊感恩戴德,点头哈腰地告辞而去。

当天晚上,老丁从单位下班回来,就被老婆扯住了。

“老丁,你们单位里的废料很多,齐磊刚才来找过我,想把那些废料全部买下来。我也想帮帮他,让他早点翻身,还了债,回家过日子……”

“全部买下?知道我们每个月的废料,要卖多少钱吗?齐磊胃口真大!”丁朝元摇摇头,说道:

“单位的大批废料处理,是要经过共开招标的。齐磊有物资回收资质吗?齐磊有五万以上的招标保证金吗?就算有了这些条件,他内行吗?他熟悉各种废料的销售渠道吗?而且,废料出售招标的水很深,齐磊混过这个江湖吗?他能承受起亏本的风险吗?”

王姐大怒,瞪眼道:“不帮忙就不帮忙,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

丁朝元苦笑,摆手道:“不是我不帮忙,规章制度如此,大批废料处理,必须公开招标。齐磊没有物资回收资质和保证金,招标现场都进不去!就算齐磊可以参与招标,其他物资回收公司也会拼命抬价,挤压齐磊。齐磊有多少资本,可以和那些大老板们厮杀?这是商战啊,那些财力雄厚的大老板们,可以拼着一次两次不赚钱,甚至亏本,也不会让齐磊得手的!”

王姐沉默无语。

她知道丈夫说的是实话。商场如战场,齐磊现在细胳膊细腿的模样,不如人家物资回收界大老板的一根汗毛。人家大老板拔下一根腿毛,齐磊就得砍下一条大腿,怎么跟人家在招标会上厮杀?

丁朝元想了想,说道:“我给齐磊打传呼说说吧。”

王姐点头。

丁朝元打了齐磊的传呼,让他回电。

齐磊以为事情有了着落,激动不已,急忙回电。

丁朝元说道:“齐磊,你跟王姐说的事,办不了,你现在还不具备这个条件。慢慢来吧,先干一些杂活,积累资本,以后有钱了,才可以做大生意。大批废料处理,要公开招标,你斗不过那些大型物资回收公司。但是干些小活杂活,以蚂蚁般家的形式来换取一些废料,我可以操作。”

齐磊一听说要招标,心里就凉了半截,只得点头道:“行啊,反正丁哥和王姐关照我就行,慢慢来,我也不急。”

“嗯,耐住性子,就这样混着,一年下来,怎么也得挣个几万块,三五年还不翻身了吗?大老板算不上,也能算个小老板。”丁朝元挂断了电话,嘀咕道:

“人家是天上掉下来一个林妹妹,我倒好,天上掉下来一个小舅子!”

偏偏这话,又被王姐听见了。

王姐瞪眼咆哮:“姓丁的你什么意思?还想着天上掉下来一个林妹妹?狼心狗肺,当心天上掉下来一个惊雷,给你来个天打雷劈!”

“夫人,我就是开个玩笑……”丁朝元急忙道歉,讪笑道:

“这齐磊,不是反面教材吗?如果他翻身太快,变成了大老板,这反面教材也就没了。所以啊,慢慢来,让他再做两年反面教材,对我也是个警醒。”

王姐皱眉想了想,点头道:“也是!”

第340章 正面教材(1)

反面教材齐磊在省城奋斗的时候,振华在家乡,却被当成正面教材宣传。

县里的报社记者,专程来河东镇采访振华,宣传他带领全村移风易俗,建设美好乡风的事迹。

这件事,得益于赵文乐的帮助。

赵文乐笔头好,业余给报社写一些报道和新闻稿,这次抓住机会,力捧振华。

记者先到了乡里,跟乡长书记通气。

乡长书记立刻打电话到东湾村,对振华做出一番指示,教振华怎么说话,怎么接受采访。

振华有些紧张,扭扭捏捏地来到乡里,接受采访。

记者问道:“振华村长,你是河东乡公认的能人,高中毕业,有知识有文化,当过民办教师。凭你的能力,如果出门创业,一定可以挣钱致富。我们想了解一下,你为什么不愿意出门创业,而是留守在乡村?据我们所知,现在的年轻人,留在农村的,真不多。”

振华对着摄像机,讪笑道:“我……没手艺,不会木匠也不会瓦匠,只能留在家里种地……”

乡长曹玉辉站在摄像机的后面,气得冲振华直瞪眼!

让他说一些高大上的东西,他倒好,净说实话!

记者笑道:“振华村长真的很谦虚啊。”

振华摇摇头:“我不是谦虚,说的都是实话,我也不是什么能人。相反,我觉得我是东湾村最没出息的人,人家有手艺,都能出门挣钱,而我,只能窝在家里。”

“咳咳!”曹玉辉忍不住,连声咳嗽,提醒振华说话注意。

记者笑了笑,又问:“我们刚才,听了乡里曹乡长的介绍,了解到振华村长,这几年给乡亲们做了很多实事……”

振华点头:“这都是在县乡两级领导的指挥下,做了一些具体的小事,不值一提。”

记者又问:“东湾村今年春节期间,举行了丰富多彩的文化娱乐活动,受到了一致好评。请问振华村长,这样的活动还会继续吗?明年有没有更好的安排?”

振华点头:“活动需要一些经费,如果有钱,当然可以继续。如果村里没钱,就不好说了。”

“咳咳!”曹乡长实在忍不住了,插话道:“赵主任,你们东湾村明年的文化娱乐活动经费,乡里已经给你们准备了。而且,我们乡里开会研究决定,扩大象棋比赛规模,所有行政村,都参与,决胜出乡级象棋冠亚军!”

振华嘿嘿一笑,对记者说道:“记者同志,接下来的事,你们可以采访曹乡长。我不会说话,真不会说话。”

记者也对振华的回答不太满意,将摄像机对准了曹乡长。

曹乡长说道:“振华同志是个实干家,又很谦虚,是我们整个河东乡基层干部的学习榜样。关于今后农村新风气的建设,我们乡里已经有了统一意见。首先,我们要……”

第三天,县报刊登了对振华和河东乡的采访。

然而振华发现,报纸上刊登的内容,和自己当天所说的话,有很大差距。

报纸上面,振华被描写成矢志不渝建设家乡,三番五次放弃外出发财好机会的完美人物。还虚构了一段故事,说去年春节以后,振华背着包要去外面经商创业,被乡亲们在村口拦了下来……

“我有这么伟大吗?看了报纸,我觉得我做的还不够,对不起乡亲们啊!”振华将报纸带回来给宜兰看,苦笑道。

宜兰看了报纸,笑道:“真有发大财的机会,我也不让你当村干部了!”

振华点了一根烟,皱眉说道:“其实现在,就算有发大财的机会,我也很纠结。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我还真的不敢出门。对了,我今天听邓炜璘说,东湾村小学,今年秋季撤销,并入河东乡中心小学。”

“什么,小学撤销?”宜兰吃了一惊。

振华叹气,点头。

“那盼盼上学怎么办?五里长的路,孩子才上二年级,怎么走得动?如果赶上下雨天,这泥烂路滑的,孩子怎么上学?”宜兰很愤怒,瞪眼看着振华,说道:“你们村里不能想想办法,不能保住东湾小学?”

盼盼去年上的学,秋季升入二年级。。

蒹葭和齐帅这一波孩子,今年升入四年级。

四年级的孩子,勉勉强强可以自己走路上学。但是一二年级的孩子,步行五里路去上学,真的很吃亏;如果赶上下雨天,对于孩子们来说,这五里长的烂泥路,简直就是两万五千里长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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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1章 正面教材(2)

宜兰想到的事,振华自然也想到了。

而且,振华想到的是全村的孩子。

不仅仅是孩子上学不方便,在情感上来说,振华也接受不了东湾小学被撤并的事实。

东湾小学自建国以后设立,至今已经接近五十年了。振华在这里读的小学,又在这里教书好几年,感情深厚。一旦被撤并了,东湾小学今后将再难恢复!

宜兰还在愤怒,说道:“你不是村长吗?你去跟乡教委反映一下,东湾小学必须保留。如果保不住东湾小学,你就是东湾村的卖国贼!”

卖国贼?振华苦笑,说道:“大姐啊,现在政策不一样了。以前的话,村支部还可以插手村办小学的事务,有部分决定权。现在不一样,村小学,由教育部门垂直领导,我们村里说话,连放屁都不如!”

“就算是放屁,这个屁,你也得放出来,谁叫你是村长?”宜兰气呼呼的。

“行,我去找葛书记,再去找乡教委。”振华叹气。

“还有啊,竞选村长的时候,你吹牛说,三年任期之内,修好通向镇上的砂石路。现在村小学要撤并,孩子们上学,更需要这条砂石路,你去修吧!如果修不起来,我看你有什么脸见人!”宜兰又说道。

“我的村长任期,这不是刚刚开始吗?别急,我会把这条路修起来的。”振华说道。

“母猪耕地,用嘴拱。你呀,用嘴皮子去修路吧。”宜兰摇摇头,下地干活去了。

修路耗资巨大,在宜兰看来,这是目前无法完成的事。

振华耸耸肩,去找葛守道商量村小学的事。

葛守道叹气连天,说道:“前两年我就在担心这个事,可是有什么办法?大形势如此啊!社会变化太大,谁能想到,我们东湾小学说撤销就撤销?我看还是认命吧,社会在发展,人往高处走,乡村小学被撤销,都是迟早的事……”

振华摇头:“可是现在撤并,村里的低年纪孩子上学,实在是太辛苦了。我的意思是,去找教委说说看,把实际困难说清楚,让乡里网开一面,缓一缓,再说撤并的事。实在不行,至少也要保留一二年级,让低龄儿童就近入学。”

葛守道踌躇半晌,点头道:“行,明天上午,我俩去跟乡教委反映一下。”

振华点点头,又去找老夫子。

老夫子对家乡的教育事业最热心最关心,又是地方上有威望的老者,请他出面,对乡教委施加压力,说不定更有作用。

然而老夫子不在家,被他大儿子接去省城看病了。

得知老夫子抱病,振华也不好再打扰他,只得作罢。

次日,振华和葛守道一起,前去乡教委。

乡教委办公室设立在中心小学,里面一共五个人,一正一副两个主任,一个出纳会计,一个主办会计,一个文书。

振华和葛守道第一次前去,教委办公室里只有一个文书在,说领导们都去河源镇交流学习了。

第二次再去的时候,领导们还不在,说是去基层小学调研了;

第三次再去的时候,振华干脆赖在办公室不走了,坐等几个领导。

当天傍晚,教委的几个领导才赶回办公室。

振华憋了一肚子气,却只得陪笑敬烟,说道:“教委领导们真是日理万机啊,我和葛书记来了三趟,今天终于见到真佛了。”

教委的主任邹明远本就认识振华,笑道:“怎么,找村长还想做民办教师,来教委走后门?”

“邹主任说对了,我还真想做民办教师,不过,只做东湾小学的民办教师。”振华笑了笑,言归正传:“邹主任,我听说我们东湾小学,秋季就要撤销了,并入乡中心小学,是不是?”

邹明远点上香烟,淡淡说道:“是啊,这是县局调研以后做出来的决定,目前还没有正式公布消息。我们打算正式公布之前,通知你们东湾村的支部和村委。赵主任,你的消息真灵通啊,听谁说的?”

振华急了,站起来说道:“我听说说的,这不重要。但是,东湾小学坚决不能撤销,我们东湾村还有那么多孩子,他们要上学!”

葛守道也连连点头:“对,东湾小学撤销,应该和我们村里商量的。现在一句话都没有,直接就撤销了,村里的孩子们怎么读书?我们村里怎么对乡亲们交代?”

第342章 起跑线(1)

邹明远却不急不躁,慢吞吞地说道:“东湾村的孩子上学,的确有些困难,这一点,我们也向上级反映了。可是县局调研之后决定,东湾小学必须撤并。我们乡教委也没办法,决定权不在我们手里。要不,葛书记和赵主任,去县局反映一下?”

振华和葛守道对视一眼,心里都是一凉。

让自己去县局反映,这不是踢皮球吗?村级小干部,去县教育局反映情况,人家会鸟你?

邹明远弹了弹烟灰:“其实呢,乡村小学被撤并,也是大势所趋。历史的车轮,谁也挡不住。撤并以后,孩子们上学要辛苦一些,但是教学质量却得到了提升,也算是有得有失。乡中心小学,是河东乡师资力量最好的,孩子们在这里读书,更容易成才……”

葛守道心里不痛快,冷笑道:“没错,是更容易成才。孩子们每天上学来回两趟,至少要走二十里的路,一个学期下来,个个都是飞毛腿,运动健将。东湾村的孩子们,以后都是运动健儿,可以送去奥运赛场为国争光了!”

教委的张会计正在喝茶,冷不丁地听见这句话,被呛得连声咳嗽。

邹明远眉头一皱,咂嘴道:“葛书记,你挤兑我也没用啊,我都说了,这是县局的决定!”

葛守道板着脸,回道:“我就怕到了县局,县局也跟我踢皮球,说是省厅的决定!”

“你这是怎么说话?谁跟你踢皮球了?”邹明远站了起来。

“邹主任别生气,我们慢慢说。”振华急忙打圆场,掏出香烟发了一圈。

邹明远却不接香烟,扭脸看着窗外,摆出一副“慢走不送”的架势来。

振华给自己点上烟,笑道:“这样吧几位领导,东湾村的实际困难,你们都很清楚。俗话说,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你们再跟上级反映反映,一定要保住东湾小学。东湾村的乡亲们,会记住你们的恩情……”

邹明远很冷漠:“我们不需要谁记恩感恩,都是人民公仆,能做点事是应该的,做不了,你们也不能怪我们。”

“教育工作者,一切为了孩子,菩萨心肠嘛。”振华继续赔笑,说道:“无论如何,请领导们继续努力,替我们东湾村争取一下,保留村小学……”

张会计连连摇头:“很难。现在的情况是,没有老师愿意去东湾小学,我们无法给东湾小学配备应有的师资力量,来保证教学质量,完成教学任务。”

“招募民办教师呢?”振华问道。

“现在还有人愿意做民办教师吗?就算有人愿意,这些编外人员的工资,怎么解决?要不,我们还是把东湾小学交给你们村里管理,你们负责招募老师,解决老师工资。我们教委给东湾小学配备一个校长,提供教材,解决学生的学籍问题,行不行?”张会计说道。

“是啊,马上要开办六年级了,还要开设学前班,从三年级开始,还要加设英语课,师资力量更加紧缺。”邹明远说道。

“所以呢,葛书记和赵主任,还是放弃保留村小学的想法吧。刚才邹主任也说了,大势所趋嘛。只有并入中心小学,才能保证孩子们享受到优质的教育资源,确保孩子们不会输在起跑线上。”副主任韩宏宇说道。

“别提起跑线好不好?东湾村孩子们的起跑线,都没了!”葛守道脸色一黑,起身说道:

“你们教育工作者会说话,我说不过你们。但是,东湾小学的事,请你们慎重考虑。就算我们村干部认了,恐怕还有别人来找你们,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们。”

“葛书记,你这是威胁我们?”邹明远也忽地站了起来。

“振华,我们走!”葛守道一扯振华的胳膊,转身就走。

振华苦笑,冲着教委领导们挥手:“各位领导考虑考虑,再帮我们争取一下!”

张会计比较和蔼,将振华和葛守道送出门外,说道:“两位先回去吧,我们再跟上级反映反映,尽量争取保留东湾小学。你们别急,等着我们的消息……”

葛守道的脸色黑如锅铁,一言不发,扯着振华就走。

从县道上下来,振华叹气道:“葛书记,从教委几个领导的态度上看,东湾小学恐怕真的保不住了。”

葛守道也叹气,盯着振华的脸,说道:“我是书记,你是村长,东湾小学在我们的任期内被撤并了,我们就是东湾村的罪人啊!我本来打算,这一任书记之后就退休了,把担子交给你,可是没想到,摊上了这回事!”

振华点头:“发牢骚也没用,我们还得想办法,争取保住小学,不做东湾村的罪人。”

葛守道忽然冷笑,说道:“跟教委那几个人,讲道理是没用的,我们也说不过这些教书匠。振华,你立刻去省城,把老夫子请回来。这帮王八蛋,就要老夫子的枣木拐杖对付他们!”

振华坏笑:“英雄所见略同!”

第343章 起跑线(2)

潜农在田第343章起跑线其实振华也很纠结,老夫子抱病,正在省城治疗,这时候去麻烦他,合适吗?

思量再三,振华决定先去看望一下老夫子,再做决定。

老夫子两个儿子,大儿子姚天刚是省城钢厂的干部,定居省城;小儿子姚天全是个地道的农民,大字不识一斗,一直住在大姚庄。

据说姚天全当年也想上学,老夫子却不答应。他觉得,一个儿子在外闯荡,可以光宗耀祖;一个儿子留在家里,可以照顾自己的晚年,保证自己享受天伦之乐。

也因此,姚天全对老爹颇有怨言。

振华也想不明白,老夫子致力于家乡教育几十年,苦口婆心鞠躬尽瘁,却又为什么不让自己的小儿子姚天全读书?

如果让姚天全读书,以老夫子的家风来看,恐怕也是栋梁之才。

农历七月初,振华带着礼物,来到省城的钢铁医院,看望老夫子。

老夫子的长子姚天刚在医院门前接住振华,表示感谢。

“老爷子还好吧?一直都很忙,今天抽个空,来看看他老人家。”振华笑道。

其实这话说出口,振华很愧疚。如果不是为了东湾小学的事,自己会来省城看望老夫子吗?明明是来搬救兵的,却说得这么虚伪!

姚天刚点头,笑道:“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心脏不好,要做搭桥手术。这段时间,老爷子的肺部还有些炎症,正在住院治疗,等肺部炎症消退,就可以去省立医院做心脏手术。估计,这一两个月,老爷子都没法回东湾村了。”

振华心里一惊,脱口道:“心脏做手术,还是小问题?”

姚天刚笑道:“心脏搭桥手术,已经很成熟了。后期的话,就是注重保养,不能生气,不能情绪激动,不能抽烟喝酒……”

振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先看看老爷子吧。”

“老爷子知道你来了,一定很高兴。”姚天刚提着振华带来的礼物,领着振华进病房。

老夫子精神很好,正在病房里和几个病友聊天。

振华上前打招呼:“老夫子,乡亲们委托我来看望你老人家!”

“哎哟,振华来了!”老夫子看见振华,更是精神一振,起身拉着振华的手:“你这么忙,怎么还有时间来看我?家乡一切都好吗?你父母身体都好吗?”

“谢谢老夫子关心,我父母身体很好,家乡一切都好。”振华笑道。

“那就好,那就好!”老夫子点头大笑。

振华留在省城吃了午饭,下午返回东湾村。

想说的话,振华一句也没敢说。老夫子心脏有问题,如果他知道了东湾小学要被撤并的消息,盛怒之下,后果不堪设想。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老夫子就是东湾村之宝,振华可不敢乱来。

秋季开学之前,振华又往乡教委跑了三四趟,低声下气,恳求保留东湾小学。

教委的几个领导也答应了振华,不到最后一刻,决不放弃,会一直跟上级反映的。

然而,诚如邹明远所说,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社会发展的大势无法阻挡,东湾小学最终还是被撤并了。

“你就是东湾村的罪人!还当村长,连学校都保不住!”宜兰对振华怒目相向,又说道:“我不管,以后盼盼上学,你负责接送!”

“行,我接送。”振华垂头丧气。

当了几年的村干部,振华自认为也做出了一些成绩,可以引以为傲。

但是东湾小学的撤并,让振华大受打击,感受到了一种深深的挫败感。

几年村干部的成绩,可以抵偿护校不利的责任吗?

中心小学每天七点半开始早读,八点钟正式上课。

振华天不亮就要起床,将盼盼喊起来,推着自行车,送她上学。蒹葭、齐帅、金奎,宋立鑫等孩子,都跟在振华身后,浩浩荡荡。

有些乡亲们懒得送孩子上学,就委托振华在路上顺便照看。

久而久之,振华成了护学大队长,每天领着孩子们,在这条土马路来回跋涉、奔波。

一开始,振华觉得繁琐、劳累,满腹牢骚。几天过后,振华却找到了当年做民办教师的感觉,亲切而温馨。

国庆节之后,老夫子从省城回来了。

得知村小学被撤并,老夫子提着拐棍,第一个来找振华麻烦。

“赵振华,你们这帮吃粮不管闲事的村干部,卖国贼,我今天打断你们的腿!再穷的地方,都要有学校,都要有读书的声音,没有了村小学,我们东湾村的孩子们,以后怎么读书!?”老夫子从三组的西头杀了过来,气势汹汹。

振华正在家里吃饭,听见老夫子的声音,吓得一推饭碗,对宜兰说道:“我出去躲一躲,宜兰,你跟老夫子解释!老夫子有心脏病,你哄着点,别刺激他!”。

宜兰还没反应过来,振华已经出后门,从后院里溜走了。

振华并不是怕挨打,也不是没脸见老夫子。他回避一下,是为了老夫子的身体健康着想。

第344章 村贼(1)

振华从后院里狼狈逃出的时候,正遇上隔壁的响大爷。

响大爷大笑:“嘿,振华你慌慌忙忙的干什么去?鬼子进村了吗?”

“真是鬼子进村,我就抄家伙上了。”振华苦笑,又摇手道:“老夫子为了小学撤销的事,找我算账。我躲一下,响大爷你别咋呼!”

“没事,我去帮你求个情!”王响哈哈大笑,从振华家后院穿过,来找老夫子。

宜兰已经把老夫子拦住了,正在低声下气地解释。

老夫子的拐杖在地上乱杵,伸着脖子叫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振华这个小王八蛋做村长,把村小学都卖了!我就来问问他,小学卖了多少钱,他分了多少!”

宜兰满腹委屈,却不敢顶撞老夫子,苦笑道:“老夫子,你老人家身体不好,慢慢说,听我解释。村小学的事,振华也去乡教委跑了很久,磨破了嘴皮,可是实在保不住啊!”

赵成海和翠红也跑出来,拉着老夫子,连声安慰。

王响从后门穿了过来,大嗓门嚷道:“老夫子,学校的事,你可真的冤枉振华了!振华的心思和你一样,只是胳膊扭不过大腿呀!”

老夫子对王响还比较客气,终于坐了下来。

众人围着老夫子,七嘴八舌地解释,替振华说情。

老夫子良久无语,呆了半天才说道:“不行,我要去找乡教委那些混账!东湾村这么大的地方,没了学校,成什么样子!?”

王响扯住老夫子,说道:“老夫子,找教委的人,也不急在一天。他们就在办公室里,跑不了。我看,你歇口气,等身体大好了,再去找他们也不迟。”

乡亲们都走了过来,好说歹说,将老夫子劝了回去。

老夫子拄着拐杖,脚步蹒跚地走了。

太阳从天上照下来,将老夫子佝偻的身影照成了一个孤独的问号。

……

第二天一早,振华送孩子们上学的时候,路过大姚庄,看见老夫子拄着拐杖在门前发呆。

“老夫子!”

振华急忙上前打招呼,说道:“我现在送孩子们上学,等我回来的时候,再跟你老人家说说话。”

“一起送吧。”老夫子叹了一口气,拄着拐杖,和振华并肩而行。

二十多个孩子们,嘻嘻哈哈地跑在路上,或前或后,无忧无虑。

振华顺便解释:“老夫子,学校的事,其实我跟葛书记跑了好多趟……”

老夫子却挥挥手,不让振华说话。

振华点点头,默默无语地陪着老夫子走路。

老夫子走得很慢,一里地下来,已经微微喘气了。

振华说道:“老夫子,孩子们赶时间上学,要不,我先带孩子们走吧?”

“你先走,我慢慢跟来。”老夫子说道。

振华点点头,招呼孩子们加速向前。

振华将孩子们送到乡中心小学门前,折回身,骑车向回赶,刚穿过县道的时候,迎头遇上了老夫子。

老夫子摆摆手:“你忙,先回去吧,我去学校看看。”

“那好,老夫子你慢点,身体要紧。”振华迟疑了一下,点点头,目送老夫子远去。

老夫子就像沙漠上的苦行僧一般,向着乡中心小学的方向,一步一步,拄着拐杖继续前行。

看着老夫子的背影,振华很心酸,也很愧疚。

振华知道,东湾小学已经被撤并,想重新恢复,是不可能的了。不管老夫子如何不舍,如何愤怒,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自那天之后,老夫子每天都会拄着拐棍,陪着孩子们,在这条土马路上跋涉。

有时候,老夫子也会在空荡荡的东湾小学门前溜达,自言自语,东张西望。

有人说,老夫子傻了,老年痴呆了。

但是振华知道,老夫子没有痴呆。如果恢复了东湾小学,老夫子比谁都精神。

……

秋季农忙即将开始的时候,振华申请的水泥杆子,终于批了下来。

在振华的工作计划中,今年要完成东湾村的农电改造。

东湾村大约八零年左右通电,当时用的是毛竹竿子做电线杆。那时候没有漏电保护装置,经常出事故,电死人。九零年之后,换了水泥预制方料做电线杆子,但是依旧达不到标准。

那些杆子不够长,上端还要绑一段木料,风吹日晒的,三天两头出故障。

这次批下来的几十根电线杆子,都是标准的空心圆柱杆子,高七点三米,国标产品。

振华按部就班,将水泥杆子卸在土马路边上,沿途排开,打算秋季收割以后,组织劳动力,配合弄点部门进行安装。

农电部门人手不够,像这样的大工程,必须各村自行组织劳动力参加施工。

目前是农忙时节,家家户户都很忙,振华也找不到人手。

收割过后的话,田野里空荡荡,抬杆子什么的,也不用担心踩踏庄稼。

可是振华没想到,电线杆子放在路边,也能出事!

那天夜里刮西风,振华睡到半夜,忽然被梦境触动,于是就伸出手来,在宜兰身上探索。

宜兰割了一天的稻子,浑身酸痛,打开振华的手:“别动,我困死了!”

振华锲而不舍,继续攻城略地。

宜兰经不住纠缠,只得半推半就成其好事。

温存之后,振华正要接着睡觉,却忽然听到远处传来“当当当”的声音,很有节奏。

“宜兰你听,这当当当的是什么声音,半夜三更的?”振华有些困惑。

“管他什么声音?睡觉睡觉,明天还要割稻子!”宜兰翻过身来,给了振华一个脊梁。

振华却被那声音吵得睡不着,点了一根烟,披衣下床,出门来看。

当当当,当当当……

那声音从西侧传来,更加清晰。

振华凭着感觉判断,这声源应该在大姚庄西侧,很远。

一根烟抽完,振华还是没听明白,这究竟是什么声音。

半夜三更的,振华也不可能前去查看,只得作罢,回屋里继续睡觉。

第二天一早,振华送盼盼和孩子们上学的时候,走到大姚庄西侧一里地外,终于明白昨夜里的声音是怎么回事了!

路边的电线杆子,被人砸了三根!

有贼,砸了电线杆子,偷取里面的钢筋去卖钱!

第345章 村贼(2)

看着那满地的混凝土碎屑,振华气得两手发抖,放声大骂:“畜生,王八蛋,是谁砸了电线杆子,被我查出来,我特么砸断你的腿!”

自从做村长以来,振华已经很少发脾气了,见了谁都笑嘻嘻的。因为村干部的工作复杂,面对的都是朝夕相处的乡亲,你摆起官架子,乡亲们不会鸟你,长辈们甚至会骂你。

见人三分笑,反倒更容易展开工作。

可是今天,振华实在是被气急了!

这些电线杆子,振华也是多次申请才批下来的,每一根价值大几百。

砸了电线杆子,偷了钢筋,能卖多少钱?

是谁穷疯了,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蒹葭站在振华的身边,一脸的骇然。在蒹葭的印象里,没看见大舅如此愤怒。

振华想了想,对蒹葭说道:“蒹葭,你带着大家去上学,大舅今天不送你们了。注意安全,上了马路靠边走,排成一条线。”

“我知道了,大舅。”蒹葭点点头,拉着盼盼,招呼同学们一起上学。

振华看了看宋立鑫,欲言又止。

其实,振华很怀疑宋家财,想问问宋立鑫,试探一下。

可是宋立鑫也懂事了,振华觉得,如果问得太直白,也是对人家孩子的伤害,所以忍住了。

看着孩子们走远,振华返身来到大姚庄,挨家挨户询问。大姚庄距离事发地点最近,只有一里路左右。

可是大姚庄的人都摇头摊手,表示不知道。毕竟是深更半夜发生的事,当时都听见了声音,但是没有谁想到是这回事,更没有谁起来查看。

振华寻思一番,来到二组。

宋家财正坐在门前吹笛子,笛声悠扬,神态自如。

看见振华,宋家财停止吹奏,站起来问道:“振华,路边的电线杆子被人砸了几根,你知道不?”

贼喊捉贼?欲盖弥彰?

振华打量着宋家财的脸色,点头道:“我刚才看见了,就是来问问你,知道谁干的不?”

宋家财唉声叹气:“我有顺风耳,可是没有千里眼啊!昨夜里,我听到当当当的声音,却没想到有人在砸电线杆子。如果当时反应过来,我就活捉他!这狗东西,连公家的东西也敢偷!”

“……”振华无言以对。

借口上厕所,振华又在宋家财家里和后院张望了一番,也没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老麻子不在家里,已经下地割稻去了。

振华给宋家财发了一根烟,问道:“家财你最聪明了,你给我分析分析,估计这是谁干的?”

宋家财点上烟,福尔摩斯一般皱眉分析:“这人一定是穷疯了,比我还穷……”

振华想了想:“东湾村十几个自然庄,好像就你最穷。比你还穷的,我没找到。”

宋家财一挥手,瞪眼道:“你扯蛋!东湾村现在最穷的,是齐磊!他欠了几十万,几年不敢回家。我穷,我至少还没跑路吧?我穷,我还能养活我老叔和我儿子呢!”

实际上,一直以来,都是宋仁贵在养着宋家财。

这两年宋立鑫长大了,也开始做家务活和农活,和叔爷爷一起养家。

宋家财一直是甩手掌柜,在家里踢倒油瓶都不扶,只管吃饭喝酒抽烟,聊天打牌吹笛子,或者是满村子瞎转悠。

但是他说齐磊最穷,也没错。

振华冷笑:“你真有本事,养活了一家子人。不过,你也别扯齐磊,齐磊几年不归家,不可能偷偷跑回来,就为了砸这几根电线杆子。如果齐磊这么没出息,我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掐死他!”

宋家财嘿嘿一笑:“我也没说是齐磊偷的呀!”

振华翻白眼:“那是铁桥回来偷的?”

宋家财噗地一口,将烟屁股吐在地上,笑骂道:“你就是瞎**扯蛋,铁桥如果回来了,我养着她,把她养得白白胖胖的,用得着偷东西过日子?”

“算了算了,懒得跟你扯,我去报警!”振华哼了一声,转身要走。

“哎,别报警了,我给你指一条路!”宋家财却又叫住了振华。

振华回头看着宋家财,等待下文。

宋家财说道:“我说大村长啊,你也别老是怀疑我们东湾村的人。难道一定是我们东湾村的人偷的,别的地方就没有这样的贼?”

振华想了想,点头道:“有道理,继续说。”

电线杆子放在路边,说不定是外面的人,半夜里开车过来干的。

宋家财得意洋洋,又说道:“三根电线杆子,砸起来,时间也不短,这不可能是一个人干的,至少也得有两三个人。所以,你不用怀疑我,我一个人,还真的做不来这个大工程!要不,你拿个锤子去试一试,看看砸一根电线杆子要多长时间。”

振华对宋家财有些刮目相看了,竖起大拇指:“分析得在情在理,继续!”

宋家财忽然叹气,卖关子说道:“按理说,我不能乱说话,说出来得罪人。”

振华以为有戏,急忙又发了一根烟,低声说道:“你跟我说,我保密!”

宋家财贼兮兮地看看前后左右,附在振华的耳边,低声说道:“你去庄小蝶家里看看。”

振华愕然:“庄小蝶?这不可能!”

“呵呵,不可能?不可能的事情多了!”宋家财不屑地一笑。

振华皱眉:“家财,话可不能乱说!”

宋家财冷笑:“我乱说?是你自己不知道!我告诉你,庄小蝶在这里呆不久了。齐磊不归家,庄小蝶守了好几年的活寡,守不住了,要走了!”

振华更是惊骇,连连摇头:“不可能,这不可能。”

这段日子,振华也经常见到庄小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齐帅和兰玉芝,也表现正常。

如果庄小蝶真有另嫁的心思,齐磊的母亲一定会来找自己商量的!

“我说了你又不信,真没劲!”宋家财摇摇头,说道:

“这段时间,庄小蝶家里,经常有外人来,鬼鬼祟祟的,一头钻进庄小蝶家里就不露面了。我亲眼看到的,有两三个男人,躲在庄小蝶家里。昨晚上他们又来了,开着一辆三轮车。电线杆子的事,嘿嘿,你自己想想吧!”

看见宋家财说的有鼻子有眼,振华也狐疑起来,想了想说道:“这话你不要跟别人乱说,我现在……去庄小蝶家里看看!”

第346章 村贼(3)

潜农在田第346章村贼从宋家财家里出来,振华直奔一组,去庄小蝶家中打探。

刚才宋家财的一番话,让振华有些心惊肉跳的感觉。

如果庄小蝶真的另嫁他人,齐磊回来以后怎么办?齐帅怎么办?那时候,齐磊父子岂不是和宋家财父子一样?

在心里,振华对齐磊有百般愤怒,但是却不希望齐磊变成东湾村的第二个宋家财。

庄小蝶正在门前磨镰刀,吭哧吭哧的。她弯着腰,屁股冲着振华,后腰上露出一圈赘肉来。

振华没在意那一圈赘肉,却看见庄小蝶家门前,停着一辆绿蓬大三轮。三轮车也有大小之分,小三轮以六马力柴油机为动力,大三轮则以十二马力柴油机为动力。

果然有三轮车,难道宋家财说的都是真的?

振华心里忐忑,故作干咳:“咳咳……”

庄小蝶闻声回头,见是振华,急忙站起来,笑道:“俺哥来了?还没吃早饭吧?”

“哦,吃了吃了,磨刀呢!”振华一笑,看着那大三轮车,漫不经心地走过去:“这三轮车是谁的呀,怎么停在你家门前?”

庄小蝶似乎有些慌乱,结巴道:“没有……不是,这是齐磊一个远房亲戚的……放在这里。”

“齐磊的亲戚?我认识吗?”振华已经走到了车厢后面,眼神瞟向车厢。

不看还好,一眼看过去,振华不由得心里一沉!

那车厢里面,散落着一些混凝土碎屑!

碎屑很小,但是振华觉得,这就是来自于电线杆上面的。

他完全可以据此推理,就是这辆三轮车的主人,砸了电线杆子,偷了钢筋,只是钢筋上面沾了一些混凝土碎屑,又落在了车厢里!

一瞬间,振华似乎掉进了冰窟里,手脚冰凉。

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庄小蝶也走过来,紧张地说道:“俺哥,俺正好有件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振华随口应了一句,又从车厢里捡起两小块指甲盖那么大的水泥碎屑,在手里搓着,问道:“这车平时拉什么的,怎么车里面还有混凝土碎渣?”

“平时跑运输,什么都拉……”庄小蝶笑了笑,忽然扯着振华的胳膊:“俺哥,你来屋里说话。”

振华皱眉,跟着庄小蝶进了屋子。

庄小蝶却又穿过堂屋,带着振华进了后院。

“小蝶,到底是什么事?”振华问道。

“是齐贵的事……齐贵他老婆罗玉环怀孕了,可是准生证还没办,以后会不会罚款啊?他们夫妻俩都在外面打工,现在回来办证也不方便,俺哥,要不你走个后门,给他们半个证呗?”

“按道理是要登记办证,不过第一胎也没什么大问题,等玉环生了孩子,我再给他们补办一张,别担心。”振华说道。

“哦哦,那俺就放心了。”庄小蝶搓着手,呵呵地笑。

“小蝶,你还挺关心齐贵和罗玉环的,真是个好大嫂。”振华也一笑。

“那怎么办?俺大一点,他们小一点,俺总不能不管吧?”

“也是。”振华点头。

通通通……

前门外,忽然传来柴油机的声音。

“小蝶,你家亲戚在发动柴油机?”振华侧耳皱眉。

庄小蝶拦在后门口,挡住振华,讪笑道:“俺哥,其实他们不是齐磊的亲戚,是……俺的亲戚。”

“是你娘家人吗?”振华更是狐疑。

通通通——!

门外的柴油机声音忽然加大,并且变得沉闷,随后迅速远去。

糟了,人跑了!

振华急忙挥手拨开庄小蝶,追到前门来看。可是三轮车已经去远,到了一组的西头。

兰玉芝站在门前,冲着振华歉意地一笑,说道:“振华别走,在这里吃早饭,我来……给你烙饼子……”

振华看着远去的三轮车,默然无语。

三轮车的主人究竟是谁?庄小蝶为什么故意引开自己,让三轮车溜了?砸电线杆子的事,难道真的和庄小蝶有关?

庄小蝶走过来,眼圈微红,低声说道:“俺哥,你别怪我……三轮车是俺哥庄武和俺表哥叶飞开来的。俺……故意当着你,是怕你见了他们,要跟他们打架……”

“你哥和你表哥?就是那年打我和齐磊的那两个人?”振华心里一激灵,满腔仇恨啊!

那年实在是被打惨了,振华到现在还有后遗症,阴雨天的时候,右肩隐隐作痛。

兰玉芝也上前赔礼,苦笑道:“振华呀,庄武和小蝶是一娘所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人家来看妹妹,我们、我们也……不能不让他来,对吧?”

振华想了想,忽然笑道:“来就来吧,他们干嘛偷偷摸摸的?”

庄小蝶说道:“他们那年在这里打架,现在当然要偷偷摸摸地来。如果被村里人知道,还不被打死?”

“他们那么厉害,也怕打?”振华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又问:“他们来干什么?就是走亲戚吗?”

庄小蝶陪着笑:“俺哥,我正要跟你说,他们说,想在……这里找点生意做,想请你帮帮忙……”

“做生意?做什么生意?”振华搓着手里的混凝土碎屑,淡淡问道。

“俺们家乡,现在已经有了联合收割机,割稻子很快,一天能割上百亩地,割下来的稻子就是干干净净的稻谷,连扬场都省了,晒干就行。所以,俺哥和叶飞打算,买一台收割机,来俺们这里割稻……俺哥是村长,只要俺哥帮忙,在村里介绍一下就行。”庄小蝶急切地说道。

振华沉吟不语。

联合收割机,在电视上看到过,效率的确很高。

振华本以为,这么先进的农业机械跟东湾村没关系,也不知道哪一年才能出现在家乡。

没想到,北方已经有很多了!

为什么北方农业总是领先南方呢?真邪气!

兰玉芝搓着手,笑道:“振华呀,也不瞒你说,庄武和叶飞,得不到你的同意,就不敢在这里做生意。你现在是村长啊,万一你生气了,一句话喊出来,村里人还不把他们俩打成肉饼?”

振华笑了,虚荣心得到了一点点满足,心里的仇恨也就消散了一些,摇头道:“我是村长,不是恶霸,没有那个本事,让乡亲们把庄武和叶飞打成肉饼!”

庄小蝶看见振华露出笑脸,开心地问道:“俺哥,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振华翻白眼:“我答应什么了?我收了庄武和叶飞的定钱?”

“哦……”庄小蝶的笑容在脸上凝固。

第347章 村贼(4)

兰玉芝也苦笑,说道:“振华不答应,也正常,谁叫叶飞他们那年来闹事……”

振华挥挥手,说道:“小蝶,大妈,叶飞他们的事,以后再说。不过我要说清楚,庄武和叶飞,可以光明正大地来走亲戚,但是必须顺着一二三四组,挨家挨户赔礼道歉。”

庄小蝶连连点头:“行行行,俺让他们道歉!”

振华继续说道:“他们道了歉,以后在东湾村的安全,我负责。如果他们不道歉,被乡亲们揍了,可别怪我。”

虽然说这件事已经过去好几年了,但是乡亲们的怨气还在。

那一架,东湾村丢了脸,还被禁了枪,东湾村的每个汉子,心里都不痛快。

兰玉芝也点头:“振华说的有道理。”

“大妈你跟我来,我还有些话,跟你单独说说。”振华想了想,拉着兰玉芝走开了几步。

庄小蝶也很自觉,主动回避了。

在打谷场下方,振华站住脚步,说道:“大妈,村里放在路边的电线杆子被人砸了,里面的钢筋被偷了,我是来调查这件事的。不瞒你说,村子里有些闲话,怀疑小蝶的亲戚。”

兰玉芝吃了一惊:“这不可能,庄武和叶飞,绝不是这样的人!”

振华点点头,又说道:“这件事我会报警,是谁干的,总会查清楚。另外还有一件事,我也跟大妈说说。村子里……还有些议论,说齐磊老是不回来,小蝶……可能要走了。”

“谁说的?”兰玉芝更是惊讶气愤,说道:“小蝶从来没有这样的心思,这些是非话,是谁在乱嚼舌根?”

“没有就好,我也是关心。”振华笑了笑,又说道:“所以,小蝶的亲戚要来就来,光明正大一点。偷偷摸摸的,反倒叫乡亲们猜疑。”

兰玉芝搓着手:“你说的话我知道了。”

振华点点头,转身回家。

宜兰听说了电线杆子被砸的事,也建议报警。

振华吃了早饭,骑上自行车,准备去镇上找派出所。

可是振华刚刚出了村口,却看见老夫子迎面而来。

振华急忙下车打招呼。

老夫子问道:“你这是去哪里,在忙什么?”

“去报警,村子里的电线杆被人砸了。”振华将此事说了一遍。

“我也听说了,但是不能报警。”老夫子连连摇手。

“不能报警?”振华微微皱眉。

“对,不能报警。”老夫子叹气,说道:

“不是穷得没饭吃,谁能做出这样下作的事?不管是谁干的,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剩下的电线杆子,看紧点。各村各户,都打个招呼,再有下次,就报警。”

振华沉吟不语,想起了多年前,宋家财偷学校木料的事。

那时候,老夫子也在维护宋家财,让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听我的话,别报警了。如果村子里,真的有人被抓了起来,谁的面子都不好看,你这个村长,也脸上没光。”老夫子拍了拍振华的肩膀,转身蹒跚而去。

振华苦笑。电线杆子被砸,他已经脸上无光了!

……

中午,孩子们放学的时候,蒹葭带着盼盼回来了,把盼盼送回了家。

四年级的蒹葭,已经很懂事了,少了几分活泼,多了几分成熟,平时里不太喜欢说话。

宜兰接过盼盼的书包,对蒹葭说道:“蒹葭,你中午就在这里吃饭。”

“不了大舅妈。”蒹葭摇头笑了笑,迟疑道:“大舅呢?”

“你大舅开拖拉机去拉庄稼了,马上回来。”

说话间,拖拉机通通地响,振华拉着一车稻把回来了。

等振华卸了车上的庄稼,蒹葭才上前,低声说道:“大舅,我知道电线杆子,是……谁砸的。”

“谁?你怎么知道的?”振华吃了一惊。

蒹葭咬了咬嘴唇,低声说道:“宋立鑫跟我说,是他爹和他爷爷砸的。宋立鑫也在,在一边给他爹放哨……”

“果然是他!”振华又惊又怒,差点气得胸膛炸裂。

蒹葭似乎有些害怕,又说道:“大舅,你可不要说……是宋立鑫说的。如果宋立鑫他老爹知道了,会打死宋立鑫的。”

振华摸了摸蒹葭的后脑勺,点头道:“放心吧蒹葭,大舅知道。我问你,宋立鑫有没有说,电线杆子砸了以后,钢筋放在哪里?”

蒹葭扑闪着大眼睛:“宋立鑫说,钢筋放在他自家的稻田里,用稻草盖着……准备今晚上拉走。放学的时候,我特意看了一下,就在宋立鑫家后面的稻田里,我看到钢筋了……”

“好,好,好!”振华咬牙切齿,对蒹葭说道:“蒹葭就在我家里吃饭,我去找宋家财!”

“不了大舅,我还是回家吃饭。”蒹葭摇摇头,小跑着走了。

振华卷起袖子,跳上自行车,去找宋家财兴师问罪。

宋家财正在家里喝酒,就着一碟子螺蛳肉,已经喝得半醉了。

振华冲进门去,一把揪住了宋家财的衣领,将他扯到门外,冷笑道:“宋家财,喝酒快活吧?走,老子送你去吃公家饭,不花钱,一天三顿都有人伺候!”

宋家财毕竟做贼心虚,吓得酒也醒了,结巴道:“振华,你这是……干什么?”

宋仁贵也慌了,上前扯住振华:“振华别发火,有话慢慢说,别嚷嚷,别嚷嚷!”

“你也跑不了!”振华气不打一处来,推开宋仁贵,扯着宋家财就向村后走去,准备去起贼赃。

宋家财家里的田地,振华都清楚,所以不用问,都知道钢筋在哪个田里。

振华本就比宋家财高大,盛怒之下,更是力大如牛。

宋家财又矮又瘦,被振华扯住,毫无还手之力。

正是午饭时分,乡亲们都在家,听见争吵声,一起过来看。

振华黑着脸,一言不发,拖死狗一样拖着宋家财就走。

乡亲们过来劝阻:“振华,这是怎么回事啊?”

“没怎么回事,我就是想打人!”振华封住宋家财的衣领,喝道:“走,跟我去你家的稻田里,要是不走,老子踹断你的狗腿!”

第348章 好汉(1)

自从当村干部以来,振华时刻注意自己的形象,从来没有这样愤怒过,更没有爆粗口骂人。

但是这次,振华真的想弄死宋家财!

谁知道,宋家财忽然刚强起来,瞪眼挺胸,叫道:“赵振华你发什么疯?走就走,老子又没做犯法的事,怕你咬我!”

“走!”振华扯着宋家财向前。

乡亲们大约也知道了一些情况,纷纷跟随而来。

宋家财的稻田,就在屋后不远处。

这是一个大田,有二亩多地。稻子已经收割了,但是还没运回家,稻把铺在田里晾晒,排成一条一条的。

振华一眼扫过,冷笑道:“宋家财,你家这稻把有意思啊。别人家都是一把一把放开的,你却排成一条龙!”

宋家财眨着眼睛,叫道:“谁动了我家的稻把!”

振华冷笑,走上前踢开稻把,果然,钢筋露了出来。

“怎么有钢筋?”乡亲们都一片惊讶,随即将鄙夷的目光投向了宋家财。

“是啊,怎么会有钢筋放在我家地里?”宋家财这个戏精也左看右看,满脸不解。

“还用问?是你家地里长出来的呗!”振华将稻草全部掀开,让钢筋全部露出来,然后说道:“地里为什么会长出钢筋来,恐怕只有派出所的人才能知道。宋家财,你帮我看着这些钢筋,我去镇上找派出所!”

扑通一声,宋仁贵跪在了振华的面前,嚎啕大哭:“振华,求求你别去找派出所了,都是我老糊涂呀,穷昏了头啊!我对不起大家,对不起你。你要抓就抓我吧!”

振华让旁边让了让,胸膛起伏,一句话也不说。

乡亲们走上前来,替宋仁贵求情,纷纷说道:“振华,要不就算了吧,真把老宋抓起来,也丢了我们家乡的脸。”

王响也走过来,说道:“算了吧振华,老宋也是真的太穷了,要不,谁去干这事?”

振华谁也不搭理,脸色比包青天还黑,瞪着宋家财,说道:“家财,你说我是算了呢,还是去叫派出所?”

宋家财哭丧着脸:“振华,这是我老叔……干的事,我、我也不知道。要不,我赔钱,你就算了吧……”

振华哼了一声,再一次扯住宋家财的衣领,骂道:“王八蛋,你砸了电线杆子,是穷昏了头!可是你冤枉庄小蝶,是黑了心!说吧,那辆三轮车上面的水泥渣子,是不是你故意撒的?”

现在,振华用脚指头都能想出来了,三轮车上面的水泥渣子,一定是宋家财栽赃叶飞的!

宋家财虽然不务正业,但是很有些小聪明!

“我、我……”宋家财张口结舌。

“畜生!”振华怒不可遏,挥手一巴掌,抽在宋家财的脸上。

啪地一声响,宋家财的脸上多了几个指印。

这件事,振华也不好报警,但是不报警的话,又气不过,只好给他一巴掌!

宋家财愣了一下,忽然捂着脸想回冲,嚎啕大哭:“村长打人了,老子不活了,老子回家上吊去!”

宋仁贵慌了,追着宋家财大叫:“家财,家财!”

“去上吊,我贴你一口大棺材!”振华指着宋家财大骂。

他知道宋家财不会死的,如果知道丑,他已经死过一百次了!

乡亲们七嘴八舌,拉着振华,替宋家财求情。

振华叹了一口气,找了两个乡亲帮忙,先把这些钢筋送去村办公室,然后回家吃饭。

这件事,最终不了了之。宋家财穷得裤子都没有,哪里有钱赔?

葛守道和村里的干部们,也一边倒地同情宋家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建议振华不再追究。

这种情况下,振华再追究的话,那就变成东湾村第一恶人了。所以,振华也只好放过宋家财。

不过从此以后,宋家财老实了许多,尤其是见到振华的时候,总是低着头绕路走,不敢多说一句废话。

那些电线杆子,再也没出过意外。

农忙过后,振华配合农电部门,组织劳动力,开始架设电线,进行东湾村的农电改造。

这天下午,庄小蝶又来找振华,笑道:“俺哥,俺娘家哥哥和表哥叶飞,又来了……他们说,请你吃饭,当面向你赔礼。”

振华冷笑:“赔礼?我看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俗话说,吃了饼子,就被套住了颈子。我吃了他们这顿饭,他们又不知道打什么鬼主意!”

庄小蝶一个劲地讨好:“俺哥,不管怎么说,你要给个面子。你要是不去吃晚饭,齐帅他奶奶就亲自来请。”

振华想了想,问道:“在你家吃晚饭吗?”

庄小蝶急忙点头:“是的,就在俺家。”

“好,你回去多烧几个菜,多准备几瓶白酒,今天晚上,我带几个人去吃饭!”振华说道。

“还要带几个人?带……谁呀?”庄小蝶有些担心。

她担心振华带人去收拾她哥和叶飞。

“带人去喝酒,又不是打架,你别担心。”振华说道。

“哦……”庄小蝶点点头,回家做饭去了。

振华心里哼了一声,叶飞,庄武,今晚上,让你们见识一下我东湾村的好汉!

第349章 好汉(2)

潜农在田第349章好汉继续在农电改造现场安排工作,对于今晚的晚饭,振华也有了安排。

黄昏时分,施工结束。

振华匆匆赶回来,对宜兰说一声,然后去找隔壁响大爷和高三爷,请他们一起去庄小蝶家里吃晚饭。

“什么,这两个王八蛋还敢来我们东湾村?”王响听明白了,怒不可遏,卷袖子说道:“振华,你是不是安排我们去揍那两个老侉?只要你说一声,我和高三今晚让他们爬着走路!”

高三也怒发冲冠,骂道:“好啊,狗东西送上门来了。那年打进我们村子,害得我猎枪被收了,还出门躲了半个月。今晚上,新仇旧恨一起算!”

“响大爷高三爷都别冲动,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这个火爆脾气?”振华笑了笑,掏出香烟来,说道:“现在是法治社会,打架肯定不行。再说了,铁拳不打笑脸人,庄武和叶飞,是来赔礼的。我们这时候收拾他,别人会说我们坐家欺人。”

王响瞪眼:“那你什么意思?请我们去陪他喝酒?他好大的脸啊!”

振华嘿嘿一笑,说道:“打人不行,但是我们可以吓唬吓唬人,让他们见识一下我们东湾村的好汉!响大爷,高三爷,今晚上,我们如此如此……”

王响和刘志高听着,默默点头。

吩咐完毕,振华笑道:“我再去找几个好汉,今晚上,叫叶飞和庄武知道服字怎么写!响大爷,你和高三爷稍后就来。”

说罢,振华又往二组去了。

天色擦黑的时候,庄小蝶已经杀鸡打酒,准备了一桌子菜,就等着振华。

叶飞和庄武也在等待,各自小心翼翼,心情忐忑。

门前人影一闪,振华提着茶杯,带着辛安龙走了进来。

“俺哥来了!”庄小蝶满面堆笑迎过来,搓着手说道:“俺哥,俺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俺娘家哥哥……”

“不用介绍了!”振华一挥手,打断了庄小蝶的话,看着叶飞和庄武,淡淡说道:“我认识你们俩,不知道你们还认不认识我?”

“赵村长,那年的事真是对不起,俺们当时太冲动了!”庄武急忙上前递烟,点头哈腰。

“赵村长,俺实在对不起你,今天是向你赔礼的。”叶飞也诚惶诚恐。

振华不接香烟,冷笑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你们说起当年的事,显得自己英雄啊?打我的脸啊?”

“不是这意思,俺们不是这意思!”庄武和叶飞急忙解释。

兰玉芝担心吵起来,急忙拉开振华,笑道:“振华赶紧坐,菜都凉了。齐帅他大舅他表舅,你们也坐,陪振华喝几杯,好好说话。”

振华这才半推半就,在东首的贵宾位上坐了下来。

脚步声响,王响和刘志高到了。

振华反客为主,起身说道:“响大爷和高三爷是长辈,坐上首吧。”

王响和刘志高也不客气,大马金刀地在上横坐了。

秀莲的大哥鲁盛松,和二组四组的几个大力士,也一起来了。

振华一一安排就座,却无视庄武和叶飞。

庄武和叶飞傻愣愣地站在一边,也不知道坐哪里才好。看见这满屋子的人,叶飞更是头上冒汗,小腿发抖。

“坐呀亲戚们!”振华老气横秋地指了指下横的大板凳,对庄武和叶飞说道。

“好好好……”庄武和叶飞这才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庄小蝶上菜,齐帅送来了酒杯。

振华却冲着庄小蝶说道:“小蝶,把这小酒杯收起来,换上碗来!今晚你家亲戚来了,我们作陪,得好好喝几杯!”

庄小蝶不敢不听,真的换上了小碗。

“都给我倒满,一碗一碗喝!”王响的大嗓门就像炸雷一样。

辛安龙斟酒,每人一碗。

“来,欢迎北方的亲戚们,干了这一碗!”振华端起酒碗。

众人各自一仰而干。

庄武和叶飞也有酒量,第一碗喝干了。

辛安龙再次斟酒,全部满上。

王响端起酒碗,说道:“我们东湾村的规矩,三碗酒过后说话,再来!”

庄武知道今晚上不好过,起身赔笑:“俺们酒量不行,这个……”

高三爷一瞪眼,说道:“什么意思?是看不起我们,还是不上抬举?我们一碗一碗喝,没有谁占你的便宜。爱喝就喝,不喝就下去。”

庄武进退不得。

振华冷笑道:“齐帅他大舅,你们想在东湾村做生意,就必须喝酒。我们东湾村的人,只佩服酒到杯干的真汉子,不喜欢婆婆妈妈的人!你不喝也行,下次就别让庄小蝶跟我说收割机的事。”

庄武被振华挤兑,赔笑道:“赵村长说得对,就算生意不做,酒也得喝。叶飞,端起酒碗,俺们给东湾村的乡亲们敬酒!”

十分钟的工夫,在座的人,各自三碗酒下肚。

振华有些顶不住了,休息一下,站起身说道:“喝了三碗酒,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村里的杀猪匠响大爷,就是几年前,你们打进我们村子的时候,手拿两把斩骨刀冲来的那个……”

庄武慌忙赔礼:“对不起响大爷,俺们年轻不懂事。”

王响哼了一声。

振华继续介绍:“这是我们村里的长辈,高三爷,那年端着猎枪追你们的那个。”

庄武流汗:“对不起高三爷……”

高三爷嘿嘿一笑:“没事没事,喝酒喝酒!”

晚九点,这场酒终于结束了。十个人,拼了十二斤散装白酒。

振华喝的少一些,但是也接近一斤了,摇摇晃晃地说道:“今晚上月亮好,庄武,叶飞,我们去打谷场上散散酒气!”

叶飞酒醉了,冲着振华抱拳:“赵村长,俺以后叫你哥行不行?你以后就是俺亲哥了!你说……咋办,就咋办!”

振华一笑,当先出了门,来到打谷场上。

月色如霜,秋高气爽。

振华指着打谷场上的石磙子,冲着叶飞和庄武问道:“你们北方,有没有这样的磙子?”

“有,有!”叶飞点头。

“你看这石磙子,有多重?”振华又问。

“大概……三百五十斤左右,这是糙石磙子,如果是青石磙子,就要重一些……”叶飞说道。

振华一笑,问道:“叶飞,这磙子,你能掀起来吗?”

叶飞哈哈大笑:“我十四岁的时候,就能把磙子掀起来了!”

“好,我们练练,就当是兄弟之间闹着玩。”振华一笑,冲着鲁盛松说道:“松大哥,你也是大力士,跟叶飞玩玩吧!”

鲁盛松卷袖子上前,嚷嚷道:“叶飞,我们各自一只手,用两根手指抠住磙子眼,把石磙子抬起来。我抬大头,你抬小头,谁要是先放手,谁就是孙子!”。

叶飞大吃一惊:“用两根手指……把磙子抬起来?”

“抬,来呀!”鲁盛松已经站在了石磙子的大头,发出挑战。

第350章 好汉(3)

每个村子,都会有莽夫壮汉。

东湾一二三四组,加起来上百户人家,好几百人口,挑几个大力士出来,简直太容易了,比下东湾水库摸鱼还容易!

振华今晚挑选的,都是能吃能喝、力大无穷之辈。

而鲁盛松,则是这里蛮力最大的一个。

似乎头脑不好的人,身体总会强壮一些,这是上天对他的弥补。鲁盛松便是如此,头脑迟钝,但是天生神力,一顿要吃好几碗米饭,放开量吃肉,一顿能吃五六斤肉。

现任民兵营长辛安龙,是武警退役兵,也算是身手不凡。

有一次同桌吃饭,辛安龙吹嘘自己格斗术如何厉害,鲁盛松坐在旁边,忽然出手,从背后抓住了辛安龙的裤腰带,单手将之举在空中。可怜辛安龙仰面朝天被举在半空,四蹄不能落地,也不能翻身,哇哇大叫手脚乱挥,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现在,鲁盛松在振华的授意下,第一个上场,给叶飞一点颜色。

叶飞喝醉了,也想逞一下英雄,在众人的起哄下,终于站在了石磙子的另一端。

磙子是圆柱形的,一头大一头小。叶飞抬小头,鲁盛松抬大头。

“一二三,起!”

振华一声吆喝,两个好汉真的单手抠着磙子眼,将几百斤的石磙子抬了起来。

“好!自古英雄出少年!”高三爷喝彩。

石磙子被抬在空中,只见鲁盛松风轻云淡,而叶飞却胳膊颤抖,紧咬牙关。

振华叼着香烟,笑道:“我敢打赌叶飞撑不了两分钟。”

话音刚落,鲁盛松忽然加力,将磙子大头向上一提!

如此一来,磙子大头高度提升,重量自然压在了叶飞这一端。

叶飞哪里撑得住?哎呀一声大叫,撒开手,向后跳去。

咕咚一声,石磙子坠地。

鲁盛松哈哈大笑:“说好了谁先放手谁就是孙子,你怎么放手了?”

叶飞满脸通红,摆手道:“松哥,俺服了你了,俺不行,俺认输!”

鲁盛松大笑,又故意显摆,一弯腰抱起了石磙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双臂用力,将磙子丢在了三尺开外!

叶飞和庄武看得两眼发直,浑身冷汗。

振华拍了拍叶飞的肩膀,说道:“叶飞别怕,鲁盛松也就是一把蛮力,要不,你和庄武一起上,跟他摔一跤?”

叶飞连连摇头:“赵村长别开玩笑,俺不敢,俺不敢。”

振华呵呵一笑,手指在场的人,说道:“这样吧叶飞庄武,在场的人,除了我之外,你们任选一个,比赛摔跤,只要你们赢了,明年开收割机过来,我负责帮你们介绍生意。”

庄武知道振华不是好话,急忙掏出香烟发了一圈,陪笑道:“赵村长,俺和叶飞都是怂人,可不敢跟你们摔跤。”

振华依旧冷笑:“没事,玩玩吧,散散酒气。”

叶飞又忍不住了,指着辛安龙说道:“好,俺跟这兄弟摔一跤!”

振华鼓掌:“好好好,我做裁判!”

辛安龙甩了褂子,扎紧裤腰带,用门前的铁叉在地上画了一个大圈子,上前说道:“叶飞,我在地上给你画个圈子,等会儿让你睡到这个圈子。如果你睡到圈子外面,算我输!”

“俺不信!”叶飞也甩了褂子,一弯腰扑了上来。

辛安龙侧身躲过,脚下一勾,转身在叶飞背后一撞!

扑通一声,叶飞向前一扑,刚好趴在了那个圈子里。

振华哈哈大笑,说道:“叶飞别怕,再来!”

叶飞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坐在地上,挥手道:“不来了不来了,俺酒喝多了,站都站不稳……不来了,不来了!”

庄武又来敬烟,庄小蝶又来打圆场,连连使眼色,央求振华放过她哥和叶飞。

振华这才作罢,看着庄武和叶飞说道:“想来东湾村做生意,没问题。不过,你和叶飞,要在东湾一二三四组,挨家挨户赔礼。那年,你们打进来,害得我们村子被收了一百杆猎枪,乡亲们都有火气。赔礼之后,你们光明正大地做生意。不赔礼的话,我不能保证乡亲们不找你们麻烦。”

庄武急忙点头:“行,俺们听赵村长的。”

王响瞪眼:“那你们还不向赵村长赔礼?要不是振华拦着,恐怕早就有人收拾你们俩了!”

刘志高也黑着脸,手指叶飞和庄武:“那年你们来打架,是突击战,跑得快,要不,你们俩坟头上的草都死了好几茬了!小鬼子当年打进来,在我们东湾村,都死了十几个!”

庄武和叶飞抱拳,团团作揖,挨个赔礼。

“走了走了,小蝶,谢谢你的晚饭!”振华这才觉得出了一口气,挥挥手,和王响刘志高一起告辞。

鲁盛松和辛安龙,也各自回家。

振华也喝醉了,走在路上,笑道:“响大爷,高三爷,我们今晚上是主场作战,虽然胜之不武,但是毕竟出了一口气……怎么样,咱们不丢人吧?”

“不丢人,不丢人!”王响和刘志高一起大笑。

走到村口,振华酒气上涌,不走了,大着舌头说道:“今晚上……好月亮,我要去……看看秀莲!响大爷,高三爷,你俩先回家,我去看……秀莲……”

王响和刘志高一人一边,搀住了振华,说道:“振华别胡闹,都半夜了,赶紧回家睡觉!”

振华挥手推开王响和刘志高,嚷嚷道:“今晚谁说都不行,就算是我……老子来了,也不行,我一定要去看看秀莲,我要和秀莲说说话……我要去把齐磊……这王八蛋找回来!”

无论王响和刘志高怎么劝阻,振华就是不听,挣扎不断。

刘志高哭笑不得,问王响:“响大哥,麻痹的振华酒喝多了,这怎么办?”

王响卷起了袖子:“我把他扛回去!”

“去去去,都给我……一边去!”振华脚步踉跄,指着王响和刘志高:“谁……再敢拦我,我就跟谁翻脸……我是村长,我是村长!”

王响和刘志高对视一眼,哭笑不得。

月色下,宜兰走了过来,冷冷说道:“大半夜的不睡觉,闹什么呢?”。

唰地一下,振华就醒了,咧嘴笑道:“睡觉,睡觉,嘿嘿……我这就……回家睡觉,今晚上……喝得高兴,多喝了几、几杯……”

“你个小王八蛋,刚才不是很厉害,要跟我们翻脸吗?”王响笑骂了一句,和刘志高一起,拖着振华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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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1章 机械化时代

宜兰好气又好笑,问王响:“响大爷,振华刚才张牙舞爪的,在闹什么呢?”

“他说要去找……齐磊!”王响说道。

“对对对,我要去……找齐磊!”振华又张牙舞爪起来。

“去找齐磊?你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宜兰问道。

“我知道,他在南京,他就在南京,在唱戏,唱张万郎讨饭的戏……哈哈哈!”振华大笑,笑着笑着,眼泪流了出来。

几年过去,振华想齐磊了。

三结义之中,秀莲死了已经快十年,齐磊跑出去,转眼也快五年了。

振华独自留守家乡,建设家乡,虽然这几年没闲着,过得很充实,但是总有一种深深的孤单感。

东湾村在变化,越来越好,可是秀莲看不到,齐磊也没看到这个过程。

“齐磊没唱戏,是你在唱戏,把全村人都吵起来了!”宜兰瞪了振华一眼,拖着他回家。

“齐磊在唱戏,我听到了,齐磊在唱戏……”振华一时哭一时笑,疯疯癫癫地进了家门。

第二天,振华睡到早饭后才起床,脑袋还晕乎乎的。

“见了酒就不要命,还大话连天的!”宜兰忍不住牢骚。

赵成海却帮着儿子说话,说道:“振华现在是村长,说几句大话也不要紧。当村长的人,哪个不喝酒不说大话?”

“幸好没当上乡长镇长。”宜兰嘀咕了一句,自己干活去了。

振华头痛欲裂,喝了两杯热茶,这才稍稍缓解,回想昨晚的事,只是隐约记得自己酒喝多了,提起了秀莲和齐磊。

想到齐磊,振华又叹了一口气。齐磊啊齐磊,你现在又在干什么?

……

人到中年,日子过得飞快。

第二年的午季,大型联合收割机,正式进入了东湾村。

庄武和叶飞合伙买的机器,在东湾村大显身手。

从这一天起,标志着东湾村农业机器化时代的来临。

收割机在田地里狂奔,发出牛吼一般的轰鸣,所过之处,只剩下整整齐齐的麦茬。麦子在机舱里被脱粒,风扬干净,堆积在斗子里,像黄金一般耀眼。

农户们不再需要镰刀了,大家都开着拖拉机,守在田边,等着将干干净净的麦子拉回家,卸在打谷场上晾晒。

振华本以为,乡下人舍不得出钱请收割机割麦子,然而,实际情况大出意料。

乡亲们抢农时,抓紧割麦子,然后抓紧打水插秧,一个个都红了眼睛。

一台收割机,远远满足不了东湾一二三四组的需求。

叶飞和庄武连天带夜地开动机器,还是忙得不可开交。

乡亲们为了争夺收割机,甚至吵得脸红脖子粗。有些蛮汉子,直接将用拖拉机堵在收割机的前面,逼着叶飞给自家割麦子,否则就不放行。

振华看见这一幕,不由得有些眼热。

现在是午季,乡亲们的庄稼,有一半是油菜,一半是麦子。如果到了秋季,东湾一二三四组,接近八百亩水稻,叶飞和庄武的生意还得了?

如果有钱,这时候投资一个收割机,发财简直不要太容易啊!

庄武经常请振华喝酒,亲口透露过,每收割一亩地,大概可以赚到三十五块钱。他们每天收割六十亩以上,一天的利润,就是两千块。

然而振华只能临渊羡鱼,却没钱买线结网。

国产的收割机,都要四万多。像叶飞和庄武的收割机,属于中外合资产品,售价八万多!还有纯进口收割机,售价接近二十万!

振华现在的家庭积蓄,也就万把块。

宜兰也叹息,说道:“被齐磊害惨了,如果不是帮齐磊还钱,我们现在买个收割机,应该不成问题。”

振华苦笑:“算了吧,就算有钱买,我也不一定有时间开。而且,操作机器也要技术。”

七八天过后,东湾一二三四组的麦子收割完毕。

振华又介绍庄武和叶飞,去小葛庄、大姚庄和附近的村子里割麦。

一个午季,庄武和叶飞在这里割了二十天的麦子,赚了大约四万块。

乡亲们都讲道理,麦子割了就结账。大家也都知道,这是振华介绍来的,也没有谁赖账。

收割彻底结束的时候,庄武和叶飞,又在庄小蝶家里请客,宴请振华,一再表示感谢。

饭后,庄武和叶飞将振华扯到一边,掏出厚厚的一叠钞票来,说道:

“赵村长,谢谢你关照,帮俺们介绍生意。俺们商量了,有钱大家赚,这一季,俺们在这附近,一共割了一千两百亩麦子。现在,每亩地,俺们给你五块钱,这里是六千块,你收下。秋季割稻的时候,还得村长继续关照。”

振华有些惊愕:“还给我分红?”

叶飞嘿嘿地笑:“有钱大家赚嘛!”

振华想了想,招呼庄小蝶出来,说道:“小蝶,这六千块我不能要,但是叶飞和你哥拿出来了,我就做个好事吧。这钱,你拿去还债。你哥和叶飞在这里做生意,每天吃喝都在你家,你收一点伙食费,也是应该的。”

庄武急忙劝阻:“赵村长,这怎么行呢?俺妹的伙食费,俺们都给了!”

“这钱现在是我的,我爱给谁就给谁。你们要是不听我的,秋季割稻子,你们就别来了!”振华瞪眼说道。

庄武和叶飞更是感动,都红着眼圈:“赵村长,你真是好人,这么关照小蝶……那年,俺们真是对不起你,俺们……真不是人啊!”

“行了行了!”振华一笑,挥手而去。

到手的六千块,振华转手送给了庄小蝶。说实话,振华也有些舍不得。

这笔钱真的收下来,振华也不算违规,不算贪污,也不算腐败。但是振华总觉得,收了这笔钱,自己对不起乡亲们,有背自己的初衷和一个党员的操守。

送给庄小蝶,就当是乡亲们对庄小蝶的捐款了。

振华的老爹听说了这件事,暴跳如雷,心痛得差点跳河,对振华破口大骂:“六千块,你说不要就不要了?你为什么不要?你帮他们介绍生意,每亩地收五块钱,难道犯法了?”

振华抓抓脑袋,讪笑道:“上面查得紧,被人误会不好。”

赵成海瞪眼:“什么误会?这又不是公家的钱,又不是走关系办事,谁敢查你?”

“镇上开廉政会议,我出去一下。”振华说不过老爹,找个借口溜之大吉。

通过这件事,振华意识到了自己这个村长的价值,也有些心惊肉跳。

就拿收割机的事来说吧,自己喝了好几顿酒,被庄武和叶飞抬举得就像上大人一样。自己付出了什么?无非就是动动嘴皮子,庄武和叶飞就送来六千块。

六千块,差不多是自己当村长三年的工资啊!

他想起了郑怀亮当年的话,村干部捞钱,其实很容易。

他更想起了郑怀亮当年对自己的警告:“振华你给我记住,你要是不贪财,不乱搞男女关系,你以后就是东湾村最好的干部。相反,如果你碰上了这两点,你就是东湾村最大的祸害!”

权利与金钱,誘惑就在眼前。

不过,当振华看见秀莲坟墓的时候,这种诱惑,便自然消退了。

栀子花树下三结义,发誓要建设家乡,为了年轻时的一句话,自己已经坚持了十年,又岂能随便放弃?自己是党员,又岂能违背党旗下的宣誓?

第352章 二轮承包

午收午种过后,振华又忙着征收农业税和提留款。

每年的这个时候,是振华最头疼的时候,毕竟,这是伸手要钱的事。

好在国家经济一直在发展,东湾村也比以前好了许多,加上这两年,国家对农民减负很重视,所收的款项已经很少了。所以,振华也能勉强完成任务。

只有一些特别贫穷或者是特别刁蛮的乡亲,拒绝交钱,一直拖欠。

比如宋家财,比如庄小蝶。

这两户的钱没有,欠条倒是打了一堆,都在村办公室里。

振华也知道他们的难处,每年只是象征性地催一催,然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继续欠着。

这一年的夏天,土地二轮承包开始。

葛守道给振华下了一个任务,说道:“东湾一二三四组的土地二轮承包,还是你负责。不过,你得把所有农业税和提留款收上来。那些不缴农业税的,就别给他们分田!”

“我尽量。”振华苦笑。

东湾村的土地二轮承包,并不太费事,只是内部简单调整。

但是协调一组分田的时候,振华却遇上了大麻烦。

因为庄小蝶没有户口!

她的户口,不在东湾村!

那天晚上开会,宋红菊第一个指出来,说庄小蝶的户口不在东湾村,不应该得田。

而宋红菊,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却个个都要得田。

振华觉得宋红菊过分了,便说道:“根据上面的规定,超生人口,是不能得田的。而且,红菊的小儿子,户口也没上,不在户口本上。”

宋红菊不满振华的回答,说道:“我儿子没上户口,是你们村里卡住了。你不给我上户口,我有什么办法?反正我儿子是我生的,不是捡来的。”

振华摇摇头:“这是乡里的规定,因为你的超生罚款还没有交齐。你想给你儿子上户口,要么交齐罚款,要么自己去派出所找关系,从派出所直接上。我是村主任,官职不够大,帮不了你的忙。”

宋红菊黑着脸:“村长,你帮不了我的忙,却能帮庄小蝶的忙,这是什么道理?庄小蝶的户口不在这里,已经和齐磊离婚了,你还要给她分田,呵呵,真是个好干部!”

庄小蝶也在场,腾地一下红了脸,垂泪欲滴。

这宋红菊,怎么说话这么难听?

振华大怒,差点要发脾气,却终于忍住了,沉住气说道:

“红菊,都是乡里乡亲的,说话注意点。齐磊和庄小蝶离婚,我们村子里,没有看不起小蝶的,只有大骂齐磊的。你问问乡亲们,有谁觉得,庄小蝶不是我们东湾村的人?小蝶在家里孝敬婆婆,养育儿子,里里外外一把抓,比东湾村哪个媳妇差一点?”

乡亲们大多都是讲道理的人,纷纷点头:“振华说得对,小蝶是我们东湾村的人,应该得田。”

宋红菊还是不服,死磕到底:“庄小蝶凭什么得田?她有户口本吗?拿出来看看!”

振华终于忍不住,站起身说道:“就算庄小蝶没有户口本,我也要给她二亩地!”

宋红菊冷笑:“你这村长好大的官威啊,我们一组的地,还不一定轮到你做主。你要给庄小蝶二亩地,从你们三组给吧!”

庄小蝶站了起来,对振华说道:“俺哥别说了,俺不要地了,齐帅和他奶奶有地就行,齐贵他们都有地,饿不死俺。”

“小蝶回去,这事我来处理。”振华深吸了一口气,对在场的一组乡亲们说道:

“各位乡亲们,庄小蝶的户口,的确不在这里,但是我希望,大家……别把庄小蝶看作外人。一组一百多口人,每人匀出来二厘地,庄小蝶就有了自己的责任田。这二厘地,对大家来说,不算什么吧?但是对庄小蝶来说,很重要,是她……身份的象征。如果,她连责任田都没有,她会觉得心冷。我们东湾村的人,也会被外人说成……无情。”

乡亲们各自点头:“庄小蝶应该得田,我们没意见!”

宋红菊趁机说道:“庄小蝶都能得田,我儿子更能得田。”

“宋红菊,我今天明确告诉你,庄小蝶一定会得田,你儿子,别想得田!”振华黑着脸,对一组的生产队长说道:“分田暂停一下,没有户口的,不符合国家政策的,一律不许得田。庄小蝶的户口,我去替她解决!”

宋红菊一呆,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算。

本来,宋红菊想故意刁难庄小蝶,以此要挟振华,给她的小儿子分田。没想到,振华竟然大发雷霆,将矛头明确指向了她!

而且,在场的人,都觉得宋红菊不贤惠不大度,挤兑庄小蝶这个可怜人。

振华怒气冲冲而去,来到庄小蝶家里,商量她的户口问题。

兰玉芝说道:“这该死的齐磊,现在找不到人,小蝶的户口怎么迁过来?”

庄小蝶苦笑:“要不,给齐帅立个户,把我的户口,立到齐帅的户头上?”

“不行,齐帅没成年,不能单独立户。齐帅奶奶也不行,跟小蝶没有血缘关系,迁不来。”振华绞尽脑汁,还是想不到好办法,只得安慰道:

“这样吧,我明天去派出所里问一问,不行的话,就找关系从县局解决!”

庄小蝶很感动,叹气道:“俺哥,如果太麻烦的话,就算了。”。

“没事,我一定给你办好!”振华说道。

当了几年的村干部,振华没有发财,但是人脉扩展了许多。真的去活动,也能拐弯抹角地找到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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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3章 装病(1)

其实对于分田的事,庄小蝶并不是很在意。

因为齐帅有田,齐磊也有田,再加上齐帅奶奶的田地,也有七八亩了,生活不成问题。齐贵夫妻俩在外打工,也有田地。还有齐磊的三弟和妹妹红霞,名下都有田地。

就算庄小蝶一个人得不到田地,家里也有接近二十亩的田亩。

但是振华想的不一样。

庄小蝶的田地,不仅仅牵涉到庄小蝶的收益,还关系到庄小蝶的身份问题。没有田地,拿什么来证明庄小蝶是东湾村的人?

第二天,振华先去找了乡里和派出所,反应庄小蝶的户口问题。

乡里和派出所也没法解决。

庄小蝶的户口还在皖北,又和齐磊离婚了,没法办理迁移。

振华没撤,又去县局反映,寻求解决方法。

最后,还是施主任在县局的朋友帮了忙,让振华出具村镇两级证明,加盖公章,然后把庄小蝶的户口迁了过来,单独立户。

至此,庄小蝶才算是真正的东湾村人,光明正大地在土地二轮承包中,分得了一杯羹。

宋红菊的儿子,终究没有得到田地。因此,宋红菊对振华非常不满。

其实振华也能通过施主任的关系,帮宋红菊的儿子,在县局直接办理户口。只是振华反感宋红菊对庄小蝶的挤兑,懒得帮忙。

这件事过后,振华的威信,倒是进一步提升,在东湾村,隐隐然有超过书记葛守道的势头。

暑假前,郝国兰忽然打了一个提篮礼,还带了烟酒,送到了振华的家里。

振华这才知道,她儿子兰汝兵,考上了军校,成了准军官。

郝国兰拉着振华的手,吐沫飞溅:“振华,你就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啊,要不是你帮忙,我儿子哪里能考上军校,哪里能端上铁饭碗?儿子打电话回来说了,年底探亲的时候,一定要亲自上门感谢你!”

振华一笑:“那倒不用,兰汝兵考上军校,也是我们东湾村的荣誉。我们家乡出了人才,我也高兴。让他在部队好好干,为国效力,继续给我们家乡争光!”

对于郝国兰送来的礼物,振华坚决不要。

可是郝国兰坚决要给,说什么都不行。

振华没办法,将烟酒送给了兰玉树,请兰玉树转交回去。

暑假即将开始的时候,老夫子又来了,对振华说道:“振华,你陪我去乡教委,我让他们恢复东湾村小学!”

振华苦笑:“老夫子,这恐怕不容易吧?学校已经撤并了,再想恢复,简直难似登天。”

“你别管,陪我去就行了!”老夫子说道。

“行行行,我借个三轮车,把老夫子送到教委去。”振华只好点头。

第二天一早,振华借了高三爷家里的脚踩三轮车,带上老夫子,直奔乡教委。

教委领导们都在。

振华不说话,看老夫子跟他们交涉。

老夫子单刀直入,说道:“我们东湾村的小学,必须恢复。孩子们每天来回上学,要走二十里地,太辛苦了。”

教委主任邹明远也不敢得罪老夫子,赔笑解释各种政策,又叫苦说自己没有决定权,接着又开始打太极,说是向上级反映。

老夫子坐着不走,问道:“邹主任你给我说清楚,什么时候,给我答复?现在有电话,很方便,你这就打电话请示县里的领导,行不行给我一句话!”

邹明远苦笑:“老夫子,单位里办事,哪能这么快?您老回家等着,一旦有了消息,我立刻通知振华村长!”

老夫子点点头:“我不急,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们办公,别管我。今天等不到消息,我明天继续等。”

教委几个领导哭笑不得,央求振华把老夫子带走。

振华也对教委的人不爽,耸肩说道:“老夫子有心脏病,我可不敢得罪他。教委领导们会说话,你们自己去劝吧。”

邹明远翻白眼,将振华扯到门外,说道:“振华村长你什么意思?是不是几年前,下了你的民办教师,你心里不痛快,故意让老夫子来给我们出难题?”

振华点点头:“邹主任说对了,我就是心里不痛快,老夫子就是我鼓动来的,要不,你报警把我抓起来?”

邹明远叹气,捧着手道:“我求求你了振华村长,把老夫子带回去吧。他这教育部长坐在这里,我们怎么办公?”

振华也捧着手作揖:“我也求求你了邹主任,恢复我们东湾小学吧。孩子们每天走二十里地,怎么上学?”

邹明远瞪着振华看了半天,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振华也哼了一声,骑车回家,却把老夫子丢在了教委。

下午三点钟,振华正在高三爷家里加工猪饲料的时候,被老爹叫回去接电话,说老夫子出事了。

振华慌了,冲到家里拿起电话,才知道是教委邹明远打来的。

邹明远说,老夫子用拐杖把教委办公室砸得稀巴烂,人也气病了,已经送去了河源镇医院,特此知会振华,他们教委很无辜……

振华想了想,说道:“邹主任,这事你跟我解释没用。如果老夫子死了,自然会有上级部门介入调查。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如果老夫子没死,过几天,他还会去找你们!”

挂了电话,振华包车去河源镇,看望老夫子。

老夫子躺在病床上,看见振华来了,坐起来,附在振华耳边,低声说道:“我没病,我是装的!”

振华噗地一声就笑了,笑着笑着,却又有无限心酸。

第354章 装病(2)

潜农在田第354章装病振华还没走的时候,教委的邹主任和张会计,又来看望老夫子,卑躬屈膝。

老夫子躺在床上,张着嘴喘息,说道:“东湾小学不恢复,我老头子……死不瞑目!”

邹主任拉着振华出门,求饶似地说道:“振华村长,你行行好,帮我们劝劝老夫子吧!”

振华掏出香烟,给邹主任发了一根,自己也点上,叹气道:“邹主任,你也行行好,帮帮我们东湾村的孩子吧。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看在老夫子的面子上,行不行?一个老人家,不图一分钱,为了孩子,不惜把自己的老命搭上,您说,值不值得你感动?”

邹主任叹气:“我没有决定权啊!”

振华想发火,又忍住了,笑道:“那行,你把老夫子带去县局,让老夫子去跟县局领导说。”

“这不是刁难我吗?我是干部,不符合程序的事,不能干!”邹主任翻白眼,又气呼呼地说道:“明天你跟我一起,去县局反映。县局同意了,我绝对没意见,大力支持你们!”

振华一笑,回到病房里告知老夫子。

第二天一早,振华打扮打扮,把自己收拾的精神利索,跟着邹主任一起去县里的教育局。

局里领导很耐心地听完了振华的诉求,又听取了邹主任的汇报,说道:“我们局里调查一下这个事,讨论讨论,三天之后,给你通知。”

振华道谢,心里升起了一丝希望。

三日之后,县局的意见下来了,东湾小学不能完全恢复,但是,作为河东乡中心小学的一个教学点,下学期,重新开设一二三年纪!

至于教师,则由东湾村从地方上招聘民办教师,工资每月二百一十块,由乡教委负责解决。

老夫子终于开心了,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振华有些高兴,又有些头痛,因为村里要负责招牌民办教师。

乡教委只给了三个名额,说只能负担这三个老师的工资。

振华和老夫子葛守道等人开会商量了一下,敲定了几个人选,委托老夫子去考察,并且询问备选者的意思。毕竟每月二百一,这工资不算高。

备选人之中,包括齐磊的妹妹齐红霞。红霞初中毕业,今年十八岁。

距离秋季开学还有两个月,老夫子却立刻行动,迅速敲定了三名老师,请振华和村里定夺。

振华和葛守道都没意见,也尊重老夫子的决定。

于是,东湾村又多了三个民办教师,其中包括齐红霞。

振华又私下找了田开芳老师,请她对这三个女孩子,简单培训一下。这时候的田开芳,已经是中心小学的校长了,也面临退休。她是东湾村的人,事关家乡的教育事业,自然也不推辞,一口答应了。

九月一日,东湾小学复课,再一次响起了读书声。

那些低年级的孩子们,终于免去了每日奔波之苦。

老夫子喜笑颜开,每日里拄着拐杖,在学校前后转来转去。

然而,振华却感觉有些凄凉。三个年级,一共只有五十个学生。这个教学点,又可以维持多久?

同时,四五六年纪的孩子,依旧还在乡中心小学读书,每天还要走很远的路,还是很辛苦。

振华在思考,在谋划,召集村干部会议,跟乡里要资金,去县里跑门路,准备年后修路,把通向镇上的土马路,修成砂石路!

村干部会议上,葛守道苦笑道:“振华的想法,我很支持啊,可是钱从哪里来?这条路太长了,如果是一里路二里路,我们还可以集资修一修。这五里长的土路,修起来要多少钱?算过没有?”

作为村书记,葛守道自然也想做些事。

而且,他这一届之后,也退休了,想留个名。

蔡兴美也摇头:“乡里已经明确答复了,不会拨款下来的。靠着村里集资,不可能修起来。”

何乃亮也说道:“就是啊,河东乡这么大,还没有哪个村子修路的。全乡都没有先例,我们去要钱,肯定要不来。”。

振华坚持己见,说道:“万事开头难。我觉得,只要我们开个头,后面的事情就好办。或者说,我们每年修一点,慢慢修,总比现在好。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嘛。”

葛守道想了想,问道:“你有具体的工作思路吗?说说。”

第355章 集资(1)

大家都看着振华,想听听振华的意见。

为了修路的事,振华已经考虑几年,甚至七八年了,最近更是有了一些思路,点点头,站起身说道:

“我的意见是,先做起来。首先,组织劳动力,把路基修复好,同时开始村内集资。整个东湾行政村,总人口接近三千,每人集资五十块。”

“当然了,很多贫苦户不一定有钱给。我们集资的理想状态,是十二万;但是我觉得,能达到十万,也就不错了。”

“本村有一些富裕家庭,还有在外地上班的工作人员,我们可以动员他们,多捐款。比如郑怀亮、赵文乐、王耀岩等人,他们可以弥补一部分贫困家庭的集资缺口。”

蔡兴美噗地笑了。

振华不明其意,问道:“蔡大姐笑什么?”

“没什么,我想到了你的好兄弟齐磊。多少年前,齐磊就吹牛说,等他以后发财了,出资修路。可是现在,他人都找不到了。”蔡兴美说道。

葛守道也笑:“幸好没指望齐磊,否则要等到一百年以后!”

“咱们不说齐磊,继续开会。”振华苦笑了一下,整理思路,又说道:

“对于额外捐款的人,我建议,在路口立一个石碑,刻上他们的名字,表示我们家乡的感谢。”

“有了十万块启动资金,我们行动起来,再继续跑资金,向上面争取拨款。”

“另外一方面,我这段时间去了城里好几次,发现城里正在大拆大建。有很多拆迁楼的建筑残渣,我们可以联系渣土车队,送到东湾村做路基。这样的话,又可以节省一大笔资金。”

“还有,我们前几年栽种的速生杨,明年就可以出售,也是一笔不小的资金,可以跟各个小组暂借,挪用到修路上面来。”

“只要我们行动起来,乡里看见我们的决心和动作,肯定会有所支援。”

振华侃侃而谈,将自己的思路和盘托出。

葛守道征询大家意见,问道:“大家觉得,振华的思路可行吗?”

辛安龙第一个支持振华,说道:“我觉得可以!”

何乃亮反对,说道:“这条路修起来,没有一百万,也得八十万。就算我们集资十万,也是杯水车薪。而且振华说的,都是纸上谈兵,真正行动起来,绝对没有这么顺利!”

蔡兴美不说话,保持中立。

振华说道:“修路的事,首先我们要统一思想,确立目标,这时候,需要我们村两委团结一致,排除他议。”

何乃亮耸耸肩:“我没意见,配合工作就是了。”

葛守道看看大家,终于拍板:“那就按照振华的意思行动吧。首先,统一思想,排除万难,一定要修路!第二,统一行动,村两委所有成员,拧成一股绳,确保修路完成!第三,振华全面负责这件事,其他干部全力配合!”

振华道谢,感谢大家的支持,接下来研究部署第一步工作:宣传,修复路基。

……

东湾村要修路了!

这个消息传开,让村里人兴奋起来。

但是,当大家知道要集资的时候,却又有些不高兴了。每人集资五十块,每户就是几百块啊。

振华白天带着大家修复路基,晚上挨家挨户动员,同时展开集资,一一落账。

东湾一二三四组和大姚庄,动员的时候不太费劲。大多数乡亲们,都给了钱。王响和刘志高,还被振华敲了竹竿,让他们额外又捐款三百块。当然了,振华自己也有捐款,一千块。

村子里所有做生意的,进出比较频繁的,振华都不放过,求爷爷告奶奶,动员大家捐款。

但是小葛庄的工作,却非常难做。

这里有原因,因为这条土马路,在大姚庄西头开了岔,向南一条四百米的岔道,通向小葛庄。

小葛庄的乡亲们,诉求也有道理:“这条路一直修到我们小葛庄吗?修到小葛庄,我们给钱。修不到小葛庄,我们这里还有一里路不通,我们给钱干嘛?如果不通你们东湾一二三四组,你们给钱吗?”

振华磨破了嘴皮,向小葛庄的乡亲们保证:“先修主干道,主干道修起来,三年之内,一定将小葛庄的岔道修起来!”

虽然振华一再保证,但是小葛庄的乡亲们,还是不买账。

关键时刻,郝国兰力挺振华,展开三寸不烂之舌,吐沫横飞,挨家挨户做工作,比说媒还带劲!

而且郝国兰劲头很大,决心坚定,百折不饶。谁要是不同意,她就能在谁家门前说上三天三夜,就像说书一样,滔滔不绝,还没有重复的说词!

小葛庄的乡亲们终于怕了郝国兰,一个个只得慷慨解囊。

振华也对郝国兰感激不尽,打趣道:“表婶,这条路修起来,你是第一功臣!通路以后,我给你打个提篮礼,表示感谢!”

农历十月初,集资活动基本完成,路基修复,也进入了尾声。

振华实施第二步计划,整天打电话,想尽一切办法,联系城里的拆迁工地,请人家把拆迁下来的建筑渣石,送到东湾村做路基。

这件事,振华在城里的部分同学,帮了一些忙。那些同学,都已经进入壮年了,有的做了干部,有的成了老板,社会活动力渐渐提高;施主任也帮了忙,赵文乐等人,也都各显神通,为东湾村争取拆迁残渣。

十月底的时候,路基已经初步完成了三分之一。

但是这时候,实在找不到建筑工地的废渣了。

振华和村委会开会研究,决定联系本县的炸石场,买最便宜的石料垫路基。

根据计算,村里目前集资到位的资金,购买石料的话,可以将这条路的路基,铺到大姚庄。

但是,路面材料就没钱购买了。

分歧在这个时候出现。

葛守道等人觉得,先买部分路面材料,铺在已经完成的路基上,保证这七八百米的道路质量。否则,仅仅有路基,而没有路面材料,这道路坑坑洼洼,更加不好走!!

振华却坚持,至少要把路基铺到大姚庄,下一步,再解决路面问题。

双方僵持不下,修路工作暂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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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6章 集资(2)

振华无计可施,也不敢确定自己的想法是对的,于是,打电话向赵文乐请教。

赵文乐听完了振华的叙述,沉吟良久,说道:“首先,我近期没怎么回家,也不太了解情况。而且,电话里也说不清楚。这样吧,明天我回家看看,当面商量一下。”

第二天,赵文乐果然回来了,带着一个照相机。

振华请客,邀请赵文乐在家里吃饭。

赵文乐说道:“我从县道下车以后,仔细看了这条路。现在,我还是倾向于你的意见,但是我不能参与村里的决断。你想说服村里其他干部,就得立下军令状,给他们一个保证。有了这个保证,其他村干部肯定没意见,让你放手去做。”

振华苦笑:“军中无戏言啊,这军令状一旦立下了,我完不成怎么办?我手上没钱,心里也打鼓啊!”

赵文乐一笑,说道:“我这次回来,特意带了照相机,打算写篇新闻稿子,给我们村里修路的事,宣传宣传,也把我们的难处说出来。这样的话,有些不厚道,目的是为了……倒逼乡镇两级政府,给一些支援。”

振华大喜过望,竖起大拇指:“姜还是老的辣,二爷爷,你真是老革命,有办法!我都跑断腿,磨破了嘴皮子,也没跑来一分钱,说不定二爷爷这招使出来,上面的资金也就来了!”

赵文乐也笑:“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能不能成功,看天意。”

几天之后,赵文乐的新闻稿,在市里的晚报上登了出来。

东湾村的修路工程,就这样被推到了各级政府的视线里。

乡里的书记曹玉辉,第一时间把葛守道和振华叫了过去,指着报纸说道:“你们东湾村在干什么?新闻稿件写得这么煽情,可怜兮兮的,这不是给我们施加压力吗?”

振华讪笑:“曹书记,这可不是我写的,是老党员老干部赵文乐写的。他有觉悟,有立场,措词用字,应该是经过慎重考虑的。”

曹玉辉叹气,踱了几步,说道:“继续修,我们乡里想办法,给你们支援一部分资金。具体数目多少,要开会研究!”

“感谢曹书记,感谢乡里所有的领导!”振华和葛守道大喜过望。

七日之后,县、镇、乡三级的初期拨款,全部到位,一共三十万。如果还是不够,县里兜底。也就是说,不管花多少钱,这条路都要修起来!

同时,修路工程的施工,也移交给了公路局的施工队。

东湾村的修路账目和剩余资金,也全部移交给乡财政所,由财政所核对账目,监管资金支付。

振华彻底轻松了,工作就是配合施工队,协调修路时和乡亲们的纠纷,以及监管工程质量。

运石车源源不断地开来,斜斜一车车的碎石;大型压路机开赴现场,来回碾压,夯实路基。

一个月的时间,东湾村修路完毕!

这条路,被命名为振东大道!

村里的乡亲们,走在这条平整的砂石路上,无不喜笑颜开。多少年的梦想,今日成真!

振华在九七年竞选村长的时候,提出三年修路的竞选口号。他也没想到,只是两年,自己竟然完成了这个高不可攀的任务!

当年腊月十二,东湾村和乡、镇两级政府,在振东大道路口处,举行简单的通车仪式。赵文乐出席,再次拍照做宣传,感谢乡里和镇上的支持。

本来,振华想刻一块石碑,将所有额外捐款修路的人,全部记载在上面,以示感谢。

但是赵文乐劝振华从简,对于捐款人员,以村里的名义,送一张奖状就好。刻石碑要钱,又显得矫情。

道路是经济的命脉,所以说要想富,先修路。

振动大道修起来以后,村里多了两辆大三轮车,每天载客去河源镇。

振华和宜兰商量了一下,报名参加了驾校的学习,打算拿到驾驶证以后,买一个飞虎车,跑一些运输业务,挣点钱补贴家用。

零零年春节到来,也意味着全世界走进了新时代。

因为东湾村通了砂石路,今年的春节格外热闹。在外地工作的东湾村精英们,有车开车,没车打车,都回家过年了。

振华有时候站在自家屋后的马路上发呆,幻想着一辆轿车忽然驶来,在自己的身边停下,车窗落下,是齐磊那张熟悉的脸。

七年了,整整七年了,齐磊没有回来过。

尤其是这两年,齐磊竟然毫无消息。

有乡亲说,去年曾经在省城看见过齐磊,坐车的时候,看见齐磊缩在某一处桥洞里,应该是在讨饭。虽然公交车一闪而过,但是那个乡亲信誓旦旦,说见到的人就是齐磊!!

振华不太相信。

齐磊不是那种无能的人,即使不能发财,养活自己也绝不成问题,不会弄到讨饭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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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7章 村支书(1)

振东大道修成以后,振华心里的一块巨石,终于落了下来,感觉浑身轻松。

然而,振华也有些落寞,感觉失去了今后的工作方向和追求目标。

作为一个村长,振华觉得,在自己能力范围内,该做的事都已经做了。

下一步干什么?目标在哪里?

上级的号召是,带领村民致富。

东湾村的乡亲们都很勤快,这些年变化也大,生活水平大幅度提高。虽然没有致富,但是也尽力了。

毕竟乡村就这么多资源,就这么多土地,乡下人致富,除了种地、打工、发展副业之外,还能有什么门路?

振华想不到什么好办法,能让东湾村的经济水平来个大幅度提升。

农历四月份,振华拿到了驾照,把家里的所有积蓄,都拿出来,买了一辆飞虎车。

老爹本来是不同意的,认为跑车有风险。他的意思是,让振华和宜兰把钱攒下来,以后给孙子伟康盖房子。

社会变化太快。

振华结婚的时候,女方对男方的住房要求是大瓦房。

五年之后,标准提升到了平房;

而最近一两年,东湾村新建的住房,都是两层小楼,外墙贴上瓷砖。达不到这个条件,就别想着给儿子讨老婆!

十二年前,赵成海拼尽一辈子的心血,努断了裤腰带,给儿子振华盖的四间大瓦房,现在已经是东倒西歪,四处漏风了!

当年的房子,因为经济水平限制,地基都不够结实,也没有钢筋梁,时间久了,自然有走动。

赵成海当年引以为傲的四间大屋,现在被村里的小楼,衬托成了一个滑稽的小丑!

所以,赵成海只要有机会,就让振华和宜兰攒钱,赶紧给孙子盖房子!

振华不着急,说道:“家里的房子是旧了一点,但是还安全,不会倒塌。伟康还没上学,给他盖房子不着急!”

赵成海见自己说话不管用,便恼羞成怒、咬牙切齿地挤兑振华:“老子不管你!反正,我给我儿子盖了房子,帮我儿子娶亲完配了!我的任务完成了,你的儿子,你看着办吧!”

其实宜兰也想盖房子。

崭新、宽敞、明亮的楼房,住起来多么舒心啊!

人家晒被子,直接从卧房里抱出来,搭在二楼的栏杆上就晒,生活多方便啊!

每次看见村里那些小楼,宜兰走过去,都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在心里暗暗羡慕。在羡慕的时候,宜兰也难免抱怨齐磊,如果不是被齐磊坑了两万多,家里的小楼,早就盖起来了!

当年的两万多,盖两间上下的小楼,就不差多少钱!

当然了,宜兰有时间也在心里埋怨振华。

振华为了村里的公务,整天东奔西跑,耽误了太多的时间。如果振华把家庭致富放在第一位,拿出搞工作的精神来致富,这两年,也要多挣许多钱。

所以,宜兰也经常在想,振华当这个村干部,究竟是值得,还是不值得?

心里的委屈,宜兰不说。振华的工作,宜兰也很少干涉。

人到中年拖儿带女,宜兰非但没有急躁,反倒越来越贤惠,再苦再累,都默默地承受着,没一句抱怨的话。

飞虎车买回来以后,家里的收入,有了很大提升。

振华的业务,主要是跑河源镇,来回拉人。有时候,乡亲们有个急事,也会用振华的车子。

宜兰也有了开心的笑容,因为回娘家方便了。每次回娘家,和振华一起,开车带上孩子,又方便又有面子。

看见振华跑车,每个月都有千把块的进账,赵成海也不嘀咕了。

午季农忙过后,秀莲的父亲鲁强文病逝,死于肝癌。

振华主动帮忙,忙里忙外,帮着计华梅和鲁盛松安排鲁强文的丧事。

哪知道鲁强文落土之后没有一个月,鲁盛松忽然倒下了,脑梗塞!

那天晚上,鲁盛松忽然发病,是振华将他送去县医院的。拍了头部ct之后,医生就说了,情况不乐观,死不了,可能要一辈子半身不遂了。

计华梅哭成了泪人。

因为公公患癌,就已经耗尽了家里的积蓄。现在鲁盛松倒下了,又要大笔的医疗费。对于一个农村家庭来说,这简直就是灭顶之灾!

而且计华梅本身残疾,挣钱能力有限。

振华也暗地里叹息,为什么噩运总是一再降临鲁家?

但是振华也没办法,只能将蒹葭的抚养费,再往上提一提,以减轻计华梅的负担。同时,振华也竭尽所能,通过村里向上级反映,帮助计华梅争取一些民政救助金。

其实蒹葭并不吃鲁家的饭。

因为蒹葭的爷爷奶奶,都已经去世了,在县城留下了六间房子。前面三间是平房,后面是三间小瓦房。

蒹葭是这六间房的唯一继承人,也是合法继承人。这六间房子出租,每年租金接近四千块,蒹葭自己用不完,都补贴给了舅妈计华梅。

因为这个原因在内,虽然鲁家越来越穷,但是蒹葭依旧是宠儿,被舅母百般呵护和痛爱。

鲁强文生前,曾经打过小主意,想把蒹葭的房子卖了,把蒹葭户口转移到东湾村来。

振华自然不同意,将鲁强文的小算盘,扼死在萌芽之中。

这几间房子,是蒹葭的保障,振华不会让任何人染指的!

零零年秋季,上级传来命令,撤区并乡开始。

以前的河东乡,隶属于河源区。

现在,河东乡要被河源镇扩并,撤销乡级建制。

河东乡原来的行政村,也要进行扩并。

根据上面的规划,东湾村的行政区域向北延伸,又扩并了十个自然村,把宋红菊的娘家宋祠堂,都划了进来!

东湾行政村,也正式定名。

振华所在的东湾一二三四组,被称为东湾大庄。

因为这次的扩并,也让今年的换届选举,竞争更加激烈。

村子大了,村书记的管理范围大了,权力也大了。

何乃平早早地就展开了活动,一定要拿下这一届的村支书位置。

但是葛守道却一再公开表态,他退休了,换振华上岗,担任东湾村支书!

对于葛守道来说,在他的任上,修建了振东大道,仅此一条,就可以在东湾村名垂千古。

他知足了。

他也感恩图报,知道修路是振华的功劳,所以想把自己的位置让给振华。

赵成海觉得儿子有希望做支书,激动得不得了,简直不知今夕何夕!

在选举还没开始的时候,赵成海就一改吝啬鬼的本色,口袋里整天装着好烟,看见乡亲们就发烟,陪着笑脸说话,以便为儿子的选举助力。

但是赵成海也知道,振华想跟何乃平竞争,也不容易。

第358章 村支书(2)

东湾村的乡亲们都知道,何乃亮对这一届的村支书位子,是志在必得!

他暗地里做了许多小动作,都知道。

甚至,何乃平直接对振华说:“振华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我老了,你让我做一届村支书,让我圆了这个心思。再到下一届,谁都抢不走你的村支书职务。谁敢跟你抢,我去跟他拼刀子!另外,这一届还是我们搭档,具体村务都是你处理。你有这个工作能力,我也必须绑着你,跟你一起主持全局。”

振华确很淡定,说道:“我对职务无所谓,只要能为大家做点事就行。”

“那就这么说了,等结果出来,我请你喝酒!”何乃平乐呵呵的,更以为稳操胜券。

十一月,选举结果出来了。

全村一百七十个党员投票,何乃平得了八十五票,振华得了五十多票,剩下的票,被其他支委瓜分了。

毫无疑问,何来平坐定了这个村支书的位置,就等着上级任命和宣布了。

半个月之后,全镇基层选举结束,集中在河源镇办公大楼,集体宣布任命。

县里的组织部,派来了两个委员,出席这次任命大会。

谁也没想到,何乃平就在这任命大会的现场上,翻了车!

会议刚刚开始的时候,东湾村的郑怀亮忽然冲了进来,高举手里的一沓材料,大叫:“我是东湾村党员郑怀亮,举报东湾村的何乃平,他拉票,村支书的位置,是他花钱买来的!”

顿时,全场炸锅了。

大家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郑怀亮已经冲到了台前,将手里的材料,递给了组织部的两个委员。

何乃平又惊又怒,站起来指着郑怀亮,大吼:“郑怀亮,你有什么证据,在这里乱说话!?”

郑怀亮从口袋里掏出好几包香烟来,举在手里大叫:

“东湾村所有的党员,每人两包好烟,是不是你何乃平发的?农历十月初十,到十月十五,你连续五天在饭店里请客,每个党员你都请了,让别人投你的票,有没有这回事!?你花了这么多钱来活动,是不是打算当选以后,加十倍捞回来?我告诉你,只要我郑怀亮活着,你这种人,别想祸害东湾村!谁敢包庇你,我就连他一起举报!”

何乃平汗如雨下,张口无语。

全场都一片死寂,只有郑怀亮的声音在回荡。

“县里的领导,可以下去查记!”郑怀亮吼完了,又对着台上吼。

镇上的书记脸色铁青,站起来说道:“郑怀亮,你也是老同志了,也做过几年村支书,怎么一点也不成熟?既然有情况,就应该早早汇报,现在冲进来喊冤,打乱我们工作部署,这是一个老党员做的事吗!?”

郑怀亮也会狡辩,说道:“我的方式错误,我检讨,但是我的出发点是好的,我以党性保证!”

台上,组织部的两个委员商量了一下,起身宣布:“任命大会延迟,彻底查清楚东湾村的事,以及全镇所有村级选举的不正之风。镇里的主要负责同志,写检讨材料上报。散会!”

这次的风波,涉及到了全镇。

不仅仅是何乃平倒霉,还有另外两个村子的书记,也因此而落马。

何乃平被除名,留党察看。

振华顺理成章,成了东湾村的书记。

何乃平一怒之下,把郑怀亮饲料店的玻璃门砸得粉碎,然后卷起铺盖,去城里讨生活。他的儿子女婿,都是木工,在城里做家装工程。何乃平因势而为,开了一家装修材料店,最后却发了大财——这是后话。

对于振华当选村支书,村子里有两种说法。

一种说法是,振华有能力,为人正派,这些年为家乡做了很多实事,让家乡越来越好,理所当然做村支书。

一种说法是,东家不倒,西家不发,振华捡了个便宜。

但是不管怎么说,振华当选了村支书,便成了东湾村最耀眼的人。

最高兴的人,就属于振华的老爹了。儿子成了村支书,他觉得,自己也成了太上皇。

振华自己,到没有太多的高兴,反倒更加小心翼翼,不敢辜负了郑怀亮对自己的期望。

当了村支书以后,振华的工作量大增,尤其是刚刚合并过来的十个自然村,情况不熟悉,工作不好做。

振东大道修建好以后,村子里的其他岔道,都吵着要修建。

振华只好一边向上级争取,一边安抚这些乡亲,保证在自己这三年任期中,将所有的进村道路修建成砂石路。

跟镇里汇报的时候,镇长冲着振华瞪眼:“人心不足蛇吞象。振东大道花了几十万,我们给你兜底了,你现在还要钱,当我们开银行呢?慢慢等着吧,全镇的乡村道路,我们要统一进度,一步一步来。”

书记说:“等靠要,是个坏习惯,你是村支书,要带着大家致富。现在讲究招商引资,筑巢引凤,你得想想办法,拉一些企业过来,吧家乡的经济搞上去!有企业来了,就有路!”

振华苦笑无语。

因为振东大道,是全镇第一条进村砂石路,已经引起其他村子的羡慕和不满了。自己再要钱修建岔道,上面肯定不同意。

至于招商引资筑巢引凤,振华觉得自己办不到。

东湾村没有什么资源,交通不便,谁来这里办企业开厂子?

眼看又到了年底,振华在琢磨,等春节的时候,东湾村在外地的老板们回家过年,自己找他们聚一聚,吃个饭,请这些外面的能人,帮自己想想办法,出出点子,看看能否拉来企业。

腊月二十二。

振华这天没事,便抽空将自家的门对写了。

正在这时候,门后马路方向,传来震天价的炮仗声。

振华侧耳听了听,扭头问老爹:“爹,谁家今天办事吗?我怎么没听说谁家有事?”

赵成海也不知道,连连摇头。

刚好,隔壁响大爷走过振华家的门前,大叫:“振华,是齐磊这小王八蛋回来了,后面放炮竹,就是他在给秀莲上坟呢!”

“齐磊!?”

振华哆嗦了一下,手中的毛笔跌落在地。

王响似乎比振华还激动,连连点头:“是齐磊,是齐磊,这狗东西又发大财了,开了一辆什么、什么……奔驰车回来了!”

“这狗东西,终于回来了!”振华恍惚了半晌,终于咬牙切齿地说了这几个字。

赵成海也愣了半天,这时候忽然反应过来,抬脚就走:“我去找他要钱!”

“爹,别去——”振华一声大喝。

赵成海被儿子吓得一激灵,站住脚步,回头看着儿子。

振华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老爹不用去找他,他自己会来的。”

第359章 衣锦还乡(1)

赵成海似乎明白了什么,点点头,回到屋里。

宜兰在卧房里织毛衣,走了出来,对振华说道:“等下齐磊来找你,你……平坦一些,别发火。”

“我能不发火吗?要是杀人不犯法,我现在就杀了他!”振华胸膛起伏,两眼血红,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越说还越起劲了!”宜兰瞪了丈夫一眼。

后面的炮竹还在响,震动云霄。

这是齐磊的一贯做派,要么不回来,要回来,必定是惊天动地。

这个村子都被惊动了,人人都在议论:“齐磊回来了,齐磊又发了大财,回来了!”

十几分钟以后,一辆崭新的奔驰越野车,缓缓停在了振华家的门前。

车门打开,齐磊梳着大背头,西装革履地走了出来。

那派头,那气场,可以傲视天下。

“嘿嘿,振华,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然后,齐磊一张口,那大老板的气场就没了,还是以前嬉皮笑脸的模样。

振华还在写字,头也不抬。

齐磊进了门,张开手大笑:“赵书记,振华书记,我回来了,我们哥俩又见面了,哈哈哈哈……”

啪!

振华将手里的毛笔猛地拍在桌子上,扭头冲着后院大叫:“宜兰,拿粪勺把这狗东西给我赶出去!”

宜兰从后面走来,进了后面,打量着齐磊,一言不发。

“别别别,别!”齐磊慌忙摆手,又咧嘴笑道:“振华,我知道你恨我,这些年是我不对,我赔礼。你要是生气,你自己动手打我,别拿粪勺。”

宜兰终于一笑,说道:“要打你,也得等你把钱还了,我还等着这个钱给我儿子盖房子呢。”

“钱,没问题!”齐磊打了个响指,笑道:“这次回来,就是还钱的,所有的欠款,都还,连本带利一起还!”

赵成海从卧房里出来,红着眼睛说道:“齐磊,这些年,你可把我们家害苦了啊!振华和他姐夫道刚,多少年都不能翻身,不能抬头见人啊!”

姜是老的辣。

赵成海知道齐磊发财了,所以见面就诉苦。

“大叔,是我不对,我给您磕头了!”齐磊急忙上前,拉着赵成海的手,就装模作样地要下跪。

“别别别……”赵成海急忙拉住齐磊。

他不要齐磊磕头,只要钱。

齐磊返身走上门外的车,打开车门,提着一个黑包回来,丢在振华家的桌子上:“这里是三十万,现金!振华你通知姐夫,让他过来算账拿钱。还有其他的债主,你能通知到的,都帮我通知一下。”

三十万?

振华觉得很恐怖,齐磊这孙子,真的发财了!

赵成海已经急不可耐地算账了,说道:“你欠我们是四万三,扣除你以前放在我这里放高利贷的两万,还有两万三;你欠道刚的工资和担保的钱,一共是四万六。加一起就是……”

齐磊打开黑包,从里面摸出一捆大钞来:“这里是十万,算是我还给姐夫和振华的,大叔先拿着。”

“十万?”赵成海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现金,喜得抓耳挠腮,差点要晕过去!

这十万块钱,蘸着唾沫数,也够赵成海数一天的了。

“振华,你倒是说句话呀!”齐磊盯着振华的脸,叹气道:“你一句话都不说,是不是真的不拿我当兄弟了?”

振华终于说话了,冷冷地说道:“谁跟你兄弟?我是党员,不玩江湖上那一套!”

“哈哈哈,赵书记说的是!”齐磊大笑,又去车上,搬下来四箱酒四条香烟,一股脑地放在地上。

然后,齐磊又拿出两个小盒子,说道:“最新款的摩托罗拉手机,送给书记一个,书记夫人一个!以后,你们俩可以打电话谈恋爱了。”

“党员干部,不接受礼物。”振华冷笑。

“你不要我要,我不是干部。”宜兰走上来,将手机收了,笑道:“齐老板,你是在这里吃饭,还是回家跟庄小蝶一起吃饭?我们留你吃饭,只怕小蝶和齐帅奶奶有意见。”

齐磊嘿嘿地笑,看着振华,问道:“大哥你说,我中午在哪里吃饭?”

“滚回去,给小蝶赔礼,现在就给我滚!”振华指着门外,又说道:“想到我家里吃饭,改天吧,本书记现在公务缠身,没时间陪你!”

宜兰在振华肩上打了一巴掌,笑道:“别端架子了,去,陪齐磊一起回家!”

齐磊也眼巴巴地看着振华,讪笑:“书记,听嫂子的话,陪我一起回家吧!”

振华终于笑了笑,点头道:“走吧,宜兰也去,今天中午吃大户,吃穷了这个狗东西!”

“走吧走吧,上车!”齐磊大笑,提起剩下的二十万,招呼振华宜兰上车。

振华回到卧房,拿出了齐磊当年留下的账本和诗集,还有齐磊考证的东湾村方言大全,一起扔给了齐磊:“拿回去吧,别再有下次了!”

“卧槽,你还真留着呀!八年了!”齐磊看见这几个本子,感概万千。

庄小蝶在家里做饭,心情忐忑。

她也知道齐磊回来了,发财了,但是,却不知道自己今后的命运如何。

齐磊人回来了,心回来了吗?

兰玉芝提着烧火棍站在门口,咬牙切齿:“这个杀千刀的要敢回来,我就打断他的腿!”

第360章 衣锦还乡(2)

齐磊开着车,带着振华和宜兰来到自己的家门前。

“你个畜生还有脸回来?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看见齐磊下车,兰玉芝就提着烧火棍打了过来。

宜兰急忙上前阻挡,说道:“大妈别打,当心又把你儿子打跑了!”

振华却袖手旁观,甚至有些幸灾乐祸。

“妈,你打吧。”齐磊扑通一声,跪在了家门前,低着头,任打任罚。

“你别叫我妈,我有养过你这个畜生!”兰玉芝举着烧火棍乱打,眼泪就像下雨一样往下掉。

宜兰左遮右挡,笑道:“行了大妈,打几下出出气就好了。他是你儿子,打在他身上,痛在你身上。”

兰玉芝还是不解气,兜着圈乱打。

“妈,你别打了,他这几年在外面也不容易……”庄小蝶哭着跑出来,夺了婆婆手里的烧火棍。

兰玉芝哇地一声,抱着小蝶大哭。

围观的人很多,而且,一个个都红着眼睛泪水模糊。

振华也想哭,却拼命忍住,偷偷转过身去抹眼泪。自己现在是村支书啊,要是在这里哭得稀里哗啦的,像什么?

齐磊这才站起来,擦擦眼泪,冲着庄小蝶鞠躬:“小蝶,这些年辛苦你了,都是我不好,我给你道歉。”

庄小蝶反倒不好意思了,翻白眼说道:“知道回来就好,还不进屋,站门口给乡亲们当猴子看吗?”

齐磊咧嘴一笑,扶着老妈进了屋子。

振华冲着围观者吆喝:“各位乡亲,齐磊带钱回来了,大家互相通知一下,还有欠款没结清的,吃了饭以后都来拿。”

兰玉芝终于不哭了,笑着让振华夫妻俩落座。

庄小蝶这次有心了,偷偷跟齐红霞说了一声,让红霞去把蒹葭接过来吃饭。

几年不见,蒹葭早已经不认识齐磊这个二舅了,但是她知道这个二舅的存在。从家里来的时候,计华梅也吩咐蒹葭,要有礼貌。

“孩子,你都这么大了。”齐磊看着已经长成小姑娘的蒹葭,又是眼圈一红,说道:“好好读书,以后的事别担心。二舅这些年没照顾好你,以后一定弥补。”

蒹葭却怯生生的,只是叫了一声二舅,便躲在了宜兰的身边。

庄小蝶还在烧菜。

振华笑道:“小蝶,简单烧几个菜就好。心痛齐磊,以后慢慢给他做好吃的。”

“俺才不心痛他,俺做菜,是招待你们的。”庄小蝶笑道。

午饭后,债主们陆陆续续地来了。

齐磊喝了不少酒,搬出二十万现金码在桌子上,冲着债主们说道:

“这么多年,我对不起大家,今天回来,就是还钱,还情的。账目都在这里,清清楚楚,话也得说清楚。这些年来,因为讨账为难过我老妈和小蝶的,我只还本金;没有为难过我妈和小蝶的,连本带利一起还,按照银行的最高利息。”

振华在一边看着,觉得齐磊还是一样的性格。要面子,也仗义。

债主们纷纷上前,签字领钱。

基本上,齐磊都支付了一些利息。

也有几个人,当年逼债逼得狠,现在自己也不好意思要利息了,收了本金就走。

闹哄哄的折腾到晚上,齐磊才把当年的欠款处理干净。

当年的欠款,庄小蝶一直在还。齐贵在外打工,也偷偷拿钱给嫂子还债。到目前来说,除了振华和他姐夫陈道刚的,工钱这一块,也就只剩下三万多的欠款了。

还有几个人没来,齐磊把剩下的钱全部丢给了庄小蝶,说道:“这钱放家里,等那几个债主来了,你给他们。”

庄小蝶很开心,收了钱,又开始做晚饭。

晚饭很丰盛,大鱼大肉摆了一桌子。

振华一直没走,问道:“齐磊,你一直忙,我也一直没问,这些钱都干净吧?”

齐磊从口袋里掏出名片,笑道:“这钱都是干净的,我在省城注册了两家公司,一个是物资回收公司,一个是建筑公司。前两年开始挣钱,但是一直在铺路子,今年算是翻身了,总利润超过两百万。”

振华看着名片,感概万千。

是狼走遍天下吃肉,是狗走遍天下吃*,齐磊是狼,终于还是翻身了!

齐磊给振华敬酒,说道:“今晚上没时间,等以后有时间,我跟你说说我这几年怎么过来的。”

振华看了看庄小蝶,坏笑道:“今晚上你是没时间,估计小蝶要好好收拾你!”

齐磊尴尬一笑,说道:“不是……我吃了饭就要走,年底了,追着甲方要钱,一刻都不敢放松!过了这个年,你拿刀子去杀,也逼不出钱来。”

庄小蝶闻言,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

振华皱眉:“你晚上就要走?”

“是的,晚上必须走,约好了几个甲方的老板去唱歌,顺便催款。”齐磊说道。

振华想了想,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再回来?”

“不确定,说不定两三天,说不定三五天,说不定明天就回来。反正很近,开车也就一个多小时。过年的时候,肯定在家里,陪着我妈和小蝶还有齐帅,一起过年。”齐磊说道。

庄小蝶闻言,心里松了一口气。

振华点点头:“也行,不过你别又跑了,又是几年不回来。”

“怎么会?名片上面有我地址,你能找到我,我跑哪去?”齐磊笑了笑,又说道:“今天还了钱,还有很多人情没还,我必须回来啊。”

振华叹气:“你欠小蝶的情,最多。”

“我知道,我以后,一定会弥补,会好好对待小蝶。”齐磊笑了笑,又说道:

“振华你现在当书记了,请你跟我一起创业,你肯定又不干。但是我那边,真的很需要人。姐夫陈道刚,是个大才,过几天我回来请他,继续帮我盯着建筑工地。”

振华皱眉:“我姐夫干瓦匠,干出职业病来了,腰间盘突出,现在不能做重活。”

“那没事,腰间盘突出,只是不能久坐。我也不要姐夫做体力活,就帮我盯着工人,安排人员调度就行。工资,按照大工工资的两倍,全年算三百六十五班。”齐磊说道。

振华一笑:“这个没问题,我通知我姐夫就好。”

齐磊又点头,说道:“本来我想把红霞带去做回收公司的会计,帮我管着账目。可是她做了民办教师,在给东湾村做贡献。我把红霞带出去,你肯定又要骂我。所以算了,以后再说。”

说话间,门外车灯明亮,来了一辆面包车。

齐磊扭头看了一眼,笑道:“我司机来了。我平时喝酒不能开车,都是司机代劳。”

振华摇摇头,笑道:“长本事了,司机都配上了!”

面包车在门前停下,走下来一个年轻人,恭恭敬敬地进了门,在齐磊的介绍下,跟大家打招呼,然后站在一边等着。

庄小蝶叹气,对齐磊说道:“既然司机接你来了,就赶紧回去吧,生意要紧。”

“好吧,老妈,小蝶,我先回去处理一下公司的事,过两天再回来,有事打我电话!”齐磊也叹口气,站了起来。

振华扯着齐磊来到门外,将齐磊抵在墙上,低声说道:“齐磊我警告你,最好别耍花样,老老实实的,跟小蝶一起过日子。我看你急匆匆地要回去,是不是又在城里养了小老婆?”

齐磊苦笑,求饶道:“大哥你放心吧,我在女人身上栽过跟头,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了!以后,我一定善待小蝶,说到做到,否则,你用巴掌往我脸上打!”

振华揪着齐磊的衣服不放,说道:“现在就把小蝶带去城里,晚上睡一个被窝!”

齐磊叫苦,抖着手说道:“大哥,城里人的事,你不知道。我现在去城里,陪着那些大佬们唱歌喝酒。然后还要带他们去洗澡,再带他们去喝醒酒茶。醒酒茶喝完了,天都亮了,还睡什么觉啊?”

“那就白天睡!”振华说道。

齐磊认怂,说道:“行行行,大哥你去跟小蝶说,看她愿不愿意今晚上跟我一起去城里。”

“放屁,你家夫妻俩睡觉的事,叫我做大哥的去说?”振华瞪眼。

“我现在也说不出口,大哥,你让我缓几天,行不行啊?”齐磊也咧嘴笑。

司机在一边催促。

振华没奈何,推了齐磊一把,低声骂道:“你小子推三阻四的,我总感觉你有问题。不过我警告你,叶飞和庄武也不好惹,你当心点。”

“行了行了,我都知道,等我回来。”齐磊一溜烟地钻进奔驰车里,连夜跑了。

那辆面包车,则留在了齐磊的家门前。

第361章 衣锦还乡(3)

振华回到家里,和宜兰分析道:“宜兰,我总觉得齐磊这小子,有问题。”

“什么问题?”

“我看他,不想跟庄小蝶复婚。”

“这个,还真的不好说,就怕妾意如绵,郎心似铁啊!”宜兰也皱眉。

男人有钱了,在外面也开了眼界,长了见识,还能看上家里的糟糠之妻吗?

尤其是齐磊和庄小蝶,已经七八年没在一起生活了,夫妻之间,也没有了感情。齐磊现在大富大贵,在外面找女人,简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甚至不用他去找,不知道有多少女人,会主动来找他!

振华叹气,说道:“如果齐磊不愿意复婚,庄小蝶这么多年的等待和辛苦,真的不值得。”

“我们只能尽力劝他们复合,可是齐磊的性格你知道,我行我素,不计一切后果,只怕很难劝得动。”

“他要是不跟庄小蝶复婚,我就没有他这个兄弟了!”振华喃喃地说道。

……

腊月二十五,齐磊一大早就回来了,又带了满车箱的烟酒礼物。

齐磊这次更大方,见到乡亲们,就扔过去两包好烟。

隔壁响大爷那里,齐磊送了一箱酒一条烟,算是感谢响大爷这些年对他家里的照顾。这些年来,庄小蝶家里吃肉,基本上都是赊账。庄小蝶前天找王响结账,一次性结了两千多。

老夫子那里,齐磊也送了烟酒,还有一套文房四宝。

老夫子看着文房四宝,感概道:“我老了,写不动毛笔字了,老眼昏花,提起笔,手就发颤。村子里以后的红白喜事,写毛笔字的任务,还得交给振华。这套文房四宝,你转送给振华吧!”

齐磊急忙说道:“别别别,振华那里,我另外再送一套,这一套,老夫子留着。另外,你老人家可得保重身体,等我以后闲下来,还找你请教家乡方言,还打算跟你学毛笔字!”

老夫子拍着齐磊的肩膀:“学而不倦,这才是我们东湾村的乡风啊!你现在发财了,还想着写字读书,好样的,好样的!”

齐磊很谦虚,点头说道:“我和振华,最佩服老夫子您了,一生正直,为了东湾村的教育事业,鞠躬尽瘁啊。为了学习你老人家的高风亮节,我决定捐款一万块给东湾小学,给孩子们买一些书,买一些体育用品。这一万块,我已经给了振华,入了村里的账目。以后的话,学校里有什么难处,尽管跟我说!”

老夫子这次真的感动了,握着齐磊的手,老泪纵横:“造福桑梓,古仁人之心,不过如此。齐磊,你和振华都是东湾村的好榜样啊!”

齐磊嘿嘿地笑:“树高千丈,落叶归根嘛。”

从老夫子家里告辞,齐磊又去慰问宋家财。

宋家财见到齐磊,满脸堆笑:“磊哥,光宗耀祖回来了!”

“什么光宗耀祖?这叫衣锦还乡!”齐磊站在门前,斜眼打量着宋家财的三间破屋,皱眉道:“宋家财,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这鸟样,穷得裤子都没得穿?”

宋家财苦笑:“负担重嘛,磊哥!”

齐磊瞪了宋家财一眼,又说道:“我听小蝶说,你砸了电线杆子,偷了钢筋,还栽赃给小蝶,是不是?”

“不是,没有……”宋家财脸色涨红,恨不得找个地裂钻进去!

齐磊哼了一声,说道:“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喂不熟的狗!本来,老子打算给你几万块,让你把这狗窝修理修理。可是你竟然欺负小蝶,这几万块没了。看在铁桥的面子上,给你五千块过年。铁桥是我带来的,我得对她儿子负责!”

“磊哥,我不是人,我对不住你呀!”宋家财泪水涟涟,又激动又惭愧。

齐磊丢下五千块,摇摇头,走了,去鲁强文家里看望蒹葭。

鲁盛松坐在轮椅上,斜眼看着齐磊,说话含糊不清:“齐磊,你回来了?”

“唉,怎么搞成这样?”齐磊叹气,转脸问计华梅:“盛松的病,还能看吗?如果能看好,我出钱。”

计华梅苦笑摇头:“医生说只能这样了,慢慢调养,慢慢锻炼恢复。如果做开颅手术,风险很大,要十多万的手术费。”

齐磊点点头,取了两万块给计华梅,说道:“我这些年不在家,没有照顾到蒹葭。这两万块,算是我的弥补。蒹葭以后的读书和生活开支,都算我的。你们生活上有困难,尽管跟我说。”

“这怎么行呢,你的钱也是辛苦钱……”计华梅很不过意,当然也很感动。

“收下收下,当年蒹葭回来,我和振华就说过,负担蒹葭的一切。这话不是现在说的,我们要说到做到。”齐磊说道。

计华梅只得收了钱,一再感谢。

齐磊这才一笑,喊上庄小蝶和齐帅,带着蒹葭,去振华家里吃饭。

宜兰本就准备了午饭,让齐磊和庄小蝶中午过来吃饭。

振华本来在河源镇开会,参加春节期间的防火工作安排,中午有工作餐,但是为了招待齐磊,散会以后就匆匆开车赶了回来。

酒菜上桌,振华笑道:“今天不叫外人,就我们一家人。有外人在,说话不方便。”

齐磊笑道:“大哥说的是。”

三杯酒下肚,振华说道:“齐磊,我听说你今天回来,在慰问困难户?宋家财都得了五千块?”

齐磊咧嘴笑:“树高千丈落叶归根,有钱了,也不能忘本,我是东湾村的人嘛。”

“怎么发财的,跟我说说。”振华问道。

“也就这三年吧,认识了火车站的站长,人家看我可怜,拉我一把。也就是时来运转,贵人相助吧。”齐磊叹了一口气,将这几年的经历和发财史,简单说了一下。

这几年来,齐磊先是注册了物资回收公司,通过丁朝元的照顾,慢慢积累资本。

然后,还是通过丁朝元的介绍,承包了工程,由小做大。

今年运气好,承包了铁路部门的一个大型集资小区建筑工程,一下子翻了身,买了车子买了房子,手里还有百多万现金。

振华点点头,指着齐磊说道:“以后可得给我稳住,人到中年,假如再翻跟头,就是一辈子爬不起来了!”

“放心吧大哥,我不是以前的毛头小伙子了!”齐磊笑道。

“齐磊,你打算年后怎么办?把小蝶带去城里吗?小蝶这些年太辛苦,现在你发财了,也该让小蝶享享福。”宜兰笑着说道。

第362章 衣锦还乡(4)

“这个得看小蝶的意思,她愿意去城里,当然更好。”齐磊看着庄小蝶,笑道。

“俺才不去,城里一点不好玩,鸽子笼一样的房子,闷死人!”庄小蝶说道。

庄小蝶并不羡慕城里的生活,这么多年生活在东湾村,庄小蝶也觉得故土难离。

齐磊耸耸肩。

宜兰向庄小蝶使眼色,笑道:“小蝶你这就说错了,去了城里,你没事就跟齐磊去看看电影,跳跳舞,唱唱歌,在马路上散散步,多好啊。自己找好玩的事情做,就不闷了。”

偏偏庄小蝶不理解宜兰的意思,笑着摇头:“跳舞?丑死人了,俺才不干。”

振华咳咳两声,说道:“去不去城里,以后再说,不过既然齐磊回来了,你们俩,就先把手续办了吧。”

庄小蝶傻愣愣的,问道:“什么手续?”

“复婚手续啊!没有这个手续,你们就不是合法夫妻。”振华都急了,说道:

“你们俩,下去就去办,我给你们开证明盖公章。镇里的民政所,现在还在上班,腊月二十八就放假了,过了年底,就得等到明年!如果他们为难你,你就说东湾村赵书记说的。”

庄小蝶这才明白过来,红着脸道:“哦哦……”

齐磊却说道:“振华,今天下午不行,真的不行……”

振华冷笑:“怎么不行了?是不是日干不好,要请老夫子选个日子?还是你打算隆重一点,和小蝶再办一场婚礼?”

“再办一次婚礼也行,我去道好闹洞房。”宜兰笑道。

“闹洞房我也去!”振华的儿子伟康,在一边兴奋地大叫。

蒹葭偷偷一笑,拉了齐帅一把,和齐帅躲后院去了。

赵成海夫妻俩也知趣,主动回避,让振华宜兰和齐磊夫妻俩说话。

振华感叹:“蒹葭真懂事,带着齐帅下桌子了。齐磊,你现在就跟小蝶表个态吧,复婚的事,什么时候去办?要不,我这村书记委屈一下,亲自带着你们去办?村书记亲自出马,带着你们去复婚,这面子可大了啊!”

庄小蝶看了齐磊一眼,低声说道:“俺听振华哥的……随便什么时候都行。”

振华继续挤兑齐磊:“齐老板说句话,就等你了!”

齐磊咧嘴笑,说道:“大哥,这事儿吃了饭再说……”

“不行,你就在这里说,现在就说!”振华瞪眼。

“好吧,我说。”齐磊苦笑,说道:

“现在真的办不了复婚手续,因为我的婚姻状态,现在是已婚,明白了吧?当年那个什么……秋蓉,跟我领过结婚证。虽然我这么多年,一直没见到贺秋蓉,但是在法律上来说,我跟她还没断绝夫妻关系。你说我现在跟小蝶去复婚,民政所能给我办吗?”

“我去……”振华这才想起那个贺秋蓉,皱眉不语。

按理说,这样的情况,的确办不了复婚手续。

庄小蝶也是脸色一愣,默然不语。

宜兰皱眉问道:“那现在怎么办?难道贺秋蓉一辈子找不到,你和小蝶,还一辈子不能复婚?”

齐磊点头:“所以,我先要找到贺秋蓉,解决这件事。”

振华点了一根烟,皱眉思索对策,寻思能不能通过正当程序,快速解决这个事。

想了半天,振华忽然大悟,瞪眼说道:

“齐磊,我差点被你绕进去了!贺秋蓉找不到,那就别找了,复婚手续办不了,别办了!小蝶也不在乎那个结婚证,当年她跟你来的时候,也没办证。你们夫妻俩好好过日子,要那个破证干嘛?今晚上,你们就摆一桌酒,正式复婚,如果贺秋蓉以后打官司告状,我帮你应诉!”

一开始,振华借着办复婚手续为由,目的是逼迫齐磊和庄小蝶重新在一起。

手续不是目的,只是手段!

而齐磊却虚晃一枪,把重点扯到复婚手续上,差点把振华绕蒙了。

现在办不了复婚手续,振华只得回到原地,朝着原定目标出发——让齐磊和庄小蝶睡到一个被窝里再说!

齐磊讪笑:“还是先办手续比较好,名正言顺。”

“放屁,你和庄小蝶本来就是名正言顺,东湾村,谁敢说你们不是夫妻俩?”振华冷笑,说道:“是不是担心以后生了二胎,没有结婚证,孩子上不了户口?不用怕,本书记给你走后门,保证落上户口!”

齐磊被振华逼迫得走投无路,笑道:“行行行,我听大哥的,你说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行了吧?”

振华心情大好,笑道:“好,我先安排你,陪小蝶喝一杯!”

齐磊咧着嘴,真的端起酒杯,给庄小蝶敬酒。

庄小蝶不端酒杯,红着脸说道:“你傻呀,跟俺喝什么酒?俺哥让你喝你就喝?”

“那就当我傻了,赏个脸吧。”齐磊一饮而尽。

庄小蝶还是不端酒杯,抬脚下了桌子:“我去盛饭……”

饭后,大家坐在振华家的门前,喝喝茶,聊些闲话,一如少年时的模样。

一杯茶喝完,振华把齐磊叫回家里,拿出两万块钱,说道:“亲兄弟明算账,你给我的手机和烟酒,我都收了。欠我的钱,我也收了,但是我不能收你的利息。收了你利息,我们以后就不是兄弟了。这两万块,你拿回去。”

齐磊皱眉:“我是真心给你,不是做样子的。”

振华点头:“我知道,但是我不能要。你要是有钱,等我盖房子的时候,随礼吧。那时候随便你花多少,我都收。你现在给我利息,是不拿我当兄弟。”

齐磊眼圈一红,将两万块收了回来,点头道:“你是我一辈子的大哥,做人,我应该向你学习。行,什么时候盖房子,记得通知我。”

振华点头:“放心吧,一定通知你。”

齐磊想了想,忽然说道:“振华,我还是得提醒你。现在在农村盖房子,不值得。投资方向,应该放在城里。城里的房子在升值,买了房子,以后会赚钱。农村的房子,只会贬值。”

“你别扯淡了,我是东湾村的人,去城里买房子干嘛?城里没田没地,怎么生活?我又没个手艺,城里买了房子,天天在房子里喝西北风?”振华连连摇头。

“固执,没眼光!”齐磊也摇头。

振华嘿嘿一笑:“我一个老农民,不像你大老板的眼光。我觉得东湾村挺好,我只要给我儿子盖起一栋小楼,这辈子也就完成任务了。”

“你说完成任务就完成任务了?只怕形势逼人,你最后还是要在城里买房。”齐磊一笑。

“少扯淡,赶紧回家准备酒席,今晚上,我要亲眼看着你和庄小蝶入洞房。结婚的门对,我都给你们写好了!”振华笑道。

“啊,还写门对?这怎么写啊?”齐磊瞪大了眼睛。

“我现在就给你写,你拿回家,贴在你和小蝶的房门上!”振华坏笑,拿过毛笔和红纸,挥毫写了一副对联:

新人新事新风尚,旧犁旧耙旧家伙!

齐磊看见这副对联,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指着振华说道:“赵书记,你、你……一辈子都不成人啊!当了书记,你还这么低级趣味!我这就贴在你和宜兰的房门上,让东湾村的乡亲们都看看我们村书记的大作……”

振华将墨迹未干的对联卷起来,塞进齐磊的怀里:“滚吧你啊,滚回家结婚去!”

第363章 复婚(1)

潜农在田第363章复婚“一辈子不成人,一辈子不成人啊,做了书记,还是不成人!”齐磊拿着振华写的对联,苦笑摇头,带着庄小蝶和齐帅回家。

振华觉得自己终于促成了齐磊和小蝶的复婚,感觉胜造七级浮屠,心情大好,饭后小憩。

一觉睡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了。

冬日天短,这时候已经是黄昏。

振华起床,洗把脸,和宜兰一起,去吃齐磊和庄小蝶的复婚酒。

谁知道来到齐磊家中,却没看见齐磊,只看见齐良柱齐良峰和齐磊的姐姐齐红云和姐夫周大勇。

庄小蝶正在烧饭,扭扭捏捏的,脸上带着新嫁娘的娇羞,对振华说道:“俺哥,齐磊去河那边,找姐夫陈道刚谈事情,他说天黑回来,让你们先喝着。”

“他是主角,他不回来,我们怎么喝酒?”振华皱眉,立刻拿出手机,拨打齐磊的电话。

电话通了,齐磊说道:“振华你们先喝着,我和姐夫正在满村子的转,确定一批工人。明年的话,南京那边还有个工地,我得抓紧把工人定下来!要不我两边开工,找不到工人,就死定了!”

振华想了想,说道:“你让我姐夫接电话。”

陈道刚在那边接了电话,问道:“是大舅吗?我是道刚。”

“他姑爷,齐磊又在搞什么鬼?真的让你帮他找工人?”振华问道。

“是啊,齐老板带了好几万,预付部分工资,让我帮他找工人。齐老板还说,年后跟着他干活,省城这边的工地,让我管着……”

“什么齐老板?叫他齐磊!”振华郁闷,又说道:“他姑爷你跟他说,让他给我立刻滚回来,他今晚和庄小蝶复婚,满屋子的人,都等着他回来喝酒!”

“好好好,我跟他说……”

然而,振华打了七八个电话,齐磊却一直在忙,一直说很快回来。

大家等到八点,终于等不及了,先吃饭。

晚九点,门外拖拉机通通通地响,却是陈道刚开着手扶拖拉机,将烂醉如泥的齐磊送了回来!

振华皱眉,问姐夫陈道刚:“齐磊跟谁喝酒的,怎么喝成这样?”

陈道刚苦笑道:“我带着他找工人,刚好,一个工人家里请客,非得拉着我们喝酒。人又多,都给齐老板敬酒。齐老板中午喝了酒,晚上再喝,就这样了……”

齐磊躺在车斗里,身上盖着被子,鼾声如雷酒气冲天。

振华上前,揪住了齐磊的耳朵,问道:“喂,醉成了这样,还能洞房吗?”

齐磊被揪醒了,叫道:“能,我能,我就是回来……陪你们喝酒的。小蝶,上菜,拿酒来……”

振华摇摇头,对庄小蝶说道:“小蝶,快扶齐磊进房里休息吧。”

庄小蝶上前,和齐帅一起,将齐磊扶进了房里。

齐磊进了卧室,倒在床上,又呼呼大睡起来。

振华叹气,和宜兰一起,招呼姐夫陈道刚回家说话。

其他的客人,也各自散去。

卧房里,庄小蝶看着酒醉昏睡的齐磊,默然无语,时而微笑,时而皱眉。

床上铺着大红色被子,上面是鸳鸯戏水的图案,那还是十几年前,齐磊和庄小蝶结婚时候的被面。这被面,压在箱底很久了,庄小蝶前两天找了出来,铺在床上。

鸳鸯还是旧鸳鸯,心情却不是当年的心情。

庄小蝶也不知道,齐磊今晚的醉酒,是故意的,还是装的。

……

振华回到家里,陪着姐夫喝了一杯茶,安排了临时床铺,让姐夫在厨房里休息。

通过和姐夫的聊天,振华也不能确定齐磊在耍花枪。

回到卧房,振华问宜兰:“你觉得,齐磊会不会跟小蝶真心过日子?”

宜兰叹气道:“不管如何,我们只能做到这样了。已经把齐磊送进了洞房,剩下的事,只有他们夫妻俩知道。总不能,你拿着刀子,逼着人家夫妻俩当面亲热给你看吧?”

振华噗地一笑,关灯休息。

宜兰说得对,自己只能做到这样了。齐磊和小蝶今晚上是否会亲热,自己管不着。

第364章 复婚(2)

第二天早上起来,振华又想去打听打听齐磊和庄小蝶昨晚是怎么睡的。

然而,振华终究还是忍住了,觉得不合适。

自己好歹也是一个村书记,整天关心人家夫妻俩睡觉的问题,有些八卦了。

而且振华有自己的工作,要安排部署春节期间的东湾村文化活动,宣传禁赌,宣传防火等等。

宜兰却无所谓,找个借口去庄小蝶聊天。

齐磊一大早就开车走了,去了省城。

庄小蝶很难得地打扮得整整齐齐,穿着一套新衣服,在门前织毛衣。

宜兰笑道:“吆,小蝶今天打扮得比新娘子还漂亮啊,织小孩毛衣,准备生二胎吗?”

“嫂子说啥呢?齐磊让俺给他织一件毛衣背心,他说自家织的毛衣,穿起来暖和。”庄小蝶红着脸说道。

“温暖牌毛衣嘛,当然暖和了。”宜兰挨着小蝶,在长凳上坐下来,瞅瞅四周无人,低声问道:“哎,昨晚怎么睡的?有没有……捞到油水啊?”

庄小蝶脸红得像猴子屁股,笑道:“你呀你呀,越说越不像话,俺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宜兰捅了捅小蝶,低声说道:“我是说真话,齐磊回来了,你们就该回到夫妻俩的生活中。你对他好一点,主动一点,别让他又跑了。”

“他跑了拉到,俺这么多年,不也过来了?”庄小蝶忽然叹气,说道:“俺不会跟他去城里的,他愿意回来就回来,不回来也没事,俺无所谓,俺有齐帅。”

宜兰盯着小蝶的脸色,说道:“看你好像有些不高兴,昨晚上,到底怎么睡的?”

庄小蝶撇嘴:“你和振华是怎么睡的,俺和齐磊就是怎么睡的!”

昨晚上,齐磊睡得就像死猪一样,一夜没翻身。

庄小蝶却不说,怕人笑话。

这么多年,庄小蝶也想明白了,只要齐磊养家就行,只要别人还认为自己是齐磊老婆就行!

宜兰不好再问,聊了几句闲话,回家去了。

其实,不仅仅是宜兰在问,齐帅奶奶也问庄小蝶。

庄小蝶也是含糊其辞,随便应付。

年三十中午,齐磊才匆匆赶回来,陪着全家吃年夜饭。

年夜饭过后,齐磊不看电视,却满村子溜达,找人赌钱。

振华也在满村子溜达,制止乡亲们赌钱,两人刚好遇上。

齐磊嘿嘿一笑,问道:“振华干啥去啊?是不是找地方玩两把?”

“玩你个头,本书记下来抓赌,谁要是敢赌钱,一律送去派出所。”振华说道。

“别扯淡,派出所这几天不值班。”齐磊掏出香烟,说道:“你继续转着吧,小葛庄的王耀岩给我打电话,说要商量一个工程,我去看这孙子打什么主意!”

振华也不知真假,挥挥手,让齐磊赶紧滚。

齐磊回到家里,跟小蝶打声招呼,开车去了小葛庄,然后找王耀岩等人,打麻将打到天亮才回来!

年初一,人家都在开大门,来往串年,齐磊却在家里蒙头大睡,抓紧补觉。

振华很忙,安排各项娱乐活动,管不了齐磊的事。

这么多年来,东湾村春节期间的象棋比赛和舞狮子活动,一直在坚持举办。老麻子呢,唱戏却唱不动了,后继无人,板凳头戏节目取消。

年初二,齐磊开着车,带着小蝶和齐帅,去皖北丈人家拜年。

振华也开着车,带着宜兰和两个孩子,去宜兰娘家拜年,两人又在村口岔路遇上了。

齐磊落下车窗,说道:“振华,又是一年了,我们哥俩还没喝过一杯酒。我今天去小蝶家里拜年,估计明后天才能回来。等我回来,我们好好喝一杯!”

振华点头笑道:“夫妻双双把家还?不错不错,到了小蝶娘家,少喝点酒,说话低调点,别又被叶飞和庄武收拾!”

“收拾我?我收拾他们还差不多!”

齐磊冷笑,说道:“我去皖北拉一批工人,年后跟着我干活。庄武和叶飞知道买收割机,来我们东湾村赚钱,我也从皖北赚一点钱,这叫做报仇雪恨,为家乡争光!要不,庄武和叶飞,还以为咱东湾村人都是傻子!”

振华一笑:“你本事大,再从小蝶娘家带几个姑娘过来,介绍给我们东湾村的光棍,更加报仇雪恨!”

庄小蝶也笑,说道:“俺这次回去,就是打算帮老三说亲事。老三都二十四了,这些年家里穷,讨不到老婆,可把齐帅奶奶急坏了。俺回娘家打听打听,差不多的,就给老三弄一个来!”

老三,指的是齐磊的三弟齐元。

齐元跟大哥齐磊一样,人瘦毛长黑不溜秋的,又老实,在外面骗不来姑娘。这些年因为齐磊欠债,地方上也没人给齐元介绍亲事,所以一直耽搁到现在。

齐磊大笑:“小蝶说得对,回去弄一个来给老三做老婆,要多少钱我给多少钱!”

振华哭笑不得,挥手道:“滚吧滚吧,赶紧滚!”

齐磊嘿嘿一笑,一脚油门绝尘而去。

振华的破车追不上齐磊,索性慢慢开,一边跟宜兰说道:“看样子,齐磊和小蝶是真的和好了,我还一直担心齐磊在外面有人。”

宜兰凑在振华的耳边,低声笑道:“庄小蝶蛮高兴的,看来这两天捞到油水了!”

庄小蝶有没有捞到油水,只有庄小蝶自己知道。

在娘家两天两夜,庄小蝶都和齐磊分开睡的。乡下规矩如此,姑娘嫁出去,就是人家的人,不能和姑爷在娘家同房,所谓“宁停丧,不停双”。

初四下午,齐磊带着庄小蝶皖北回来,又马不停蹄去了省城,说是有几个重要的关系,得拜个年,送点东西。

年初六,齐磊又给振华打电话,要去施主任家里拜年。

欠施主任的钱,年底的时候,齐磊就已经还清了,还一再表示要给利息。施主任也仗义,硬是没收利息。

振华也觉得,该去看看施主任,便满口答应了。

初六,在施主任的家里,施主任说道:“我今年就退休了,朋友一场,以后能给你们帮忙的,还是帮忙。但是,贷款的事别提了,我年纪大了,不敢再担风险。”

第365章 复婚(3)

人就是这样,越是上了年纪,越珍惜自己的名声。

施主任现在是县里的农业银行主任,从这个位置上平安降落,这辈子也算圆满。

齐磊明白施主任的意思,笑道:“施主任,我今天来就是专门拜年,表示感谢的。至于贷款,我现在在省城,也有一些路子,以后不敢麻烦您。”

施主任点头微笑,留他们二人吃饭。

振华抽个空,顺便去给同学张成的老爹拜个年,再回到施主任家里吃饭。

席间,齐磊又说道:“年初八,我要请两个贵客,在东湾村吃饭。施主任夫妻俩能否赏个脸,和振华一起,帮我陪客?”

“什么贵客?不是鸿门宴吧?”施主任笑道。

振华也不明所以,皱眉不语。

“那贵客和施主任一样,是我生命里的贵人。”齐磊笑了笑,说道:

“省城火车西站的一把手丁朝元,和他的老婆王姐。这几年,是他们夫妻关照我的,否则,我没有这么快翻身。王姐很热心,一定要来东湾村看看我妈,看看小蝶。所以,我请施主任和振华陪客。”

施主任点点头,笑道:“我也好多年没去河东乡了,行,我顺便去看看振华的父母,也看看齐磊的母亲。”

齐磊感激不尽,一再给施主任敬酒。

饭后,齐磊又打电话叫来司机,开车送自己和振华回家。

走在路上,振华说道:“齐磊,你现在是越来越靠谱了,稳重了。今天的话说的不错,事情办得也好。年初八,我给你面子,捧你的场!”

齐磊苦笑,说道:“不要以为,只有你在逼着我和小蝶复婚。还有一个人,逼我逼得更厉害,那就是我的恩人王姐。”

“那你还不赶紧复婚?”

“不是已经根据你的指示,和小蝶睡一个被窝了嘛,还怎么复婚?”齐磊说道。

“再生一个,你大哥我就放心了。反正你现在有钱了,生十个你都养得起!”振华笑道。

“再生一个,不符合政策吧?齐帅是男孩,我没机会了,除非你走后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真的生下来,也就罚款。不过,我刚才是开玩笑的,你最好不要违反政策。”振华不敢再说了。

自己现在是村书记,有些话,真的不能乱说。

年初八,丁朝元和王姐如约而来。

振华和宜兰作陪,施主任夫妻俩也来了。

施主任的妻子林老师,现在是本县一中的副校长。她亲自到来,也算是给了齐磊天大的面子。

王姐一看见庄小蝶,就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像是失散多年的亲姐妹。庄小蝶反倒有些拘束了,只是笑,不敢说太多的话。

酒桌上,齐磊八面玲珑,会说话会表现,妙语连珠,把老丁和施主任夫妇,以及振华宜兰都抬举得上大人一般。

王姐很喜欢乡村风光,一个劲地夸这里空气好,菜蔬好,风光好,人也好。

齐磊笑道:“这也得看在谁的领导下嘛,我们东湾村以前很穷,但是在振华书记的带领下,现在是越来越好。就好比施主任领导的信用社,丁哥领导的车站,肯定不会差,肯定都是先进单位啊!”

振华在心里感叹,齐磊真是越来越出息了,拍马屁的功夫炉火纯青,难怪在城里混得风生水起。

王姐笑道:“等老丁以后退休了,我就和他来你们这里,租二亩地种菜种粮食,养鸡养猪,安度晚年。”

齐磊嘿嘿笑道:“哪里还要租地?我家里二十亩地,全部送给王姐和丁哥。再让我们的振华书记,给你们批一处宅基地,盖一栋别墅!”

王姐端起酒杯:“那也得书记点头啊,我陪书记喝一杯!”

振华急忙站起来,笑道:“王姐要是来了,我把你当成亲姐。东湾村的土地,你看上哪一块就是哪一块,我说了算!”

其实振华也知道,人家王姐就是开个玩笑,不可能真的来东湾村安度晚年。

东湾村的土地,也不是他振华说了算。但是酒场上聊得愉快,吹吹牛也无妨。

王姐喝了一杯酒,又说道:“我刚才问了小蝶,据说齐磊和书记,还是同学,结拜弟兄啊。”

振华一笑:“我那时候年轻,也不知道天高地厚,要是知道齐磊今天做了大老板,我打死也不敢高攀啊!”

王姐大笑,又说道:“我还有个事委托书记。等会儿,我们互相留个电话。书记在家里,以后多多照顾小蝶,也帮我盯着点齐磊。如果齐磊再敢对不起小蝶,书记就通知我,我来收拾齐磊!”

振华大乐,幸灾乐祸地看了齐磊一眼,对王姐说道:“王姐放心,这个任务我保证完成!”

大家边喝边聊,尽欢而散。

返回,王姐真的和振华互相留了电话,又找振华打听齐磊和小蝶的情况。

在王姐面前,振华不好说齐磊的坏话,只是说道:

“齐磊以前是胡闹,现在却是浪子回头了,跟小蝶也重新在一起了。前几天,还去小蝶娘家拜的年,在那边呆了好几天,夫妻俩感情很好,就像才结婚的小夫妻一样。”

王姐这才放心,又拉着小蝶的手:“小蝶,年后你和齐磊,一起去我家里吃饭,我们再聊聊。”

小蝶只是憨笑:“好嘛王姐。”

半下午的时候,施主任夫妻俩和老丁夫妻俩,带着许多东湾村的土特产,被齐磊安排车辆送走。

天黑的时候,司机送人回来了。

齐磊也要走,对小蝶说道:“手机都被打烂了,我得连夜回省城,小蝶,你跟我一起去不?”

庄小蝶摇摇头:“俺不去。”

“那行,过几天我再回来,你带着儿子在家里,有事给我打电话。”齐磊点点头,上了车,挥手而别。

看着远去的奔驰车,庄小蝶一声叹息。齐磊回来这么多天,都没碰过自己一下,自己跟他去城里干什么?给他做保姆,帮他看大门?

庄小蝶知道,这已经不是以前的齐磊了。

有很多哀伤和忧愁,是无法向外人提起的。庄小蝶此刻就是,什么都不说,也无人可说。

第366章 坎

家乡有句老话:七十三,八十四,阎王爷不请自己去。

这两个岁数,是生命里的坎,过去了,后面洪福齐天;过不去,一辈子到此为止。

老夫子今年八十四,宋仁贵今年七十三,两人都没跨过这道坎。

刚过正月十五,一场龙卷风,刮倒了宋家财的三间破屋子。幸好宋家财在外打麻将,宋立鑫在上学,倒是没有出什么事。

但是老麻子宋仁贵在家里卧床,没有受伤,却受了惊吓,病情更加严重了。

房子倒了,后面的一间猪圈和一间厕所,却完好无损。

宋家财请了几个匠人,在隔壁人家的山墙上,搭了一个小棚子,自己带着儿子住。他老叔呢,被安排在后面的猪圈里。

振华很头大,去镇里反映,想给宋家财弄点钱,帮他盖三间小砖瓦结构。镇里也答应了,但是拨款没这么快,说要等到夏天。

结果,刚刚正月二十,宋仁贵走了。

振华怜悯宋家财的困难,送了一百块人情钱,顺便问问可有要帮忙的。

宋家已经没了家,乡亲们就站在院子里,议论纷纷。

宋仁贵躺在凉床上,身上盖着被子,脸上蒙着黄表纸。人常说,最凄惨的是无儿无女,死了以后停尸望屋梁。可是宋仁贵死了,却露天停尸,连屋梁也没得望!

振华叹气,问宋家财:“宋三伯,是什么时候走的?”

宋家财抓抓头皮,说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下半夜吧?我昨晚打麻将回来,是十一点,还听见我老叔在猪圈里哼,那时候风大,估计他是有点冷……”

“你!”振华真的想把宋家财当场掐死在这里!

宋家财却不知道振华的怒意,叹气说道:

“不管怎么说,他是我老叔,我得给他养老送终啊。现在,就是火化费和棺材钱,是个大头,我有些为难。棺材要买多大的呢,十三元,还是十四料?我还在想……”

十三元,指的是十三根完整的木头,构成一副棺材;十四料,是七根木头从中锯开,革成一副棺材。

振华忍住怒火,挥手道:“火化费不用你给,村上给你开证明,当成五保户,免费火化;既然是火化,棺材也就免了,火葬场有两百块的骨灰盒,买一个就行!省点钱,留着以后给宋立鑫读书!”

宋家财挥手大叫:“那怎么行?别人都有棺材,我老叔怎么能没棺材?我是他侄子,那就是他儿子,我要对他负责!”

“活着不孝,死了把爷娘叫!”振华忍无可忍,当胸一拳打了过去,咬牙切齿地说道:

“现在用黄金给你老叔做一副棺材也没用!昨夜里,你听见他在猪圈里哼的时候,给他倒一杯热水,他死了也闭眼!”

宋家财一愣,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振华转过身,擦了擦眼泪,去办公室盖章开证明,联系殡仪馆,安排宋仁贵火化的事。

宋仁贵落土后的第三天,振华听周国明说起,老夫子危险了,肺气肿严重,加上心脏衰竭,从城里医院转回了家。

振华大吃一惊,急忙去大姚庄看望老夫子。

按理说,看望病人要赶在上午。但是振华担心老夫子忽然就走了,也不讲究了,半下午就去看望。

老夫子躺在床上,已经是弥留状态。

振华凑上前,轻声喊道:“姚夫子,老夫子,我是振华,我来看你了。”

喊了好几声,老夫子这才睁开眼,呆呆地看着振华。

振华心酸,握着老夫子的手,安慰道:“老夫子,你安心养病,马上天气暖和了,你也就好了。”

老夫子终于认出了振华,手掌微微用力,嘴巴一张一合,微弱的声音传来:“要读书……要有读书的声音,要有学校……”

“放心吧老夫子,我们有学校,我们东湾村有学校,有读书的声音!”振华自然明白老夫子要说什么,不由得落泪。

“要读书,要有读书的声音……”老夫子闭上眼睛,却依旧在念叨。

老夫子的大儿子姚天刚走过来,把振华拉到一边,低声说道:“谢谢振华关心,我爹,是自己要求回来的,他说一定要死在东湾村。医生也说了,多个脏器衰竭,实在难以治疗……唉。如果能治疗,我不缺钱。”

振华点点头,叹气道:“老人家八十四,也是难得的高寿了。”

姚天刚苦笑,又说道:“你是书记,工作忙,就先回去吧,谢谢你来看望老爷子。”

“好,老夫子真的老了,第一时间通知我。”振华说道。

皖中的风俗,上年纪的人,死了不说死了,说老了。

姚天刚点头,送振华出门。

当天夜里,振华没睡好,夜里醒来几次,侧耳听着大姚庄方向的动静。一夜里没听见炮仗声,振华知道,老夫子还活着。因为家乡有规矩,老人过世以后,家里人先放一挂鞭炮,通知村里人。

洗脸刷牙过后,振华匆匆去看老夫子。

老夫子还没咽气,两眼似睁非睁,散发出暗淡昏黄的光芒,嘴唇还在微微开合,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姚天刚和弟弟都黑着眼圈,说道:“昨晚上我们守了一夜,昨晚八点钟的时候,老爷子就说不出话了,喊他他也不知道答应,滴水不进。本以为夜里过不去,没想到,还熬到了现在……”

振华歪着脑袋,耳朵凑在老夫子的唇边,仔细听他说什么。

不知道是幻觉,还是老夫子的发声,振华似乎总能听见老夫子在说‘读书、读书’……

姚天刚哽咽,凑在老爷子的耳边,大声说道:“爹,你老人家是不是还有什么心事放不下?是不是还有什么事,儿子没给你安排好啊?有什么放不下的,你说呀!”

满屋子的人都哭了,一片抽泣声。

振华想了想,忽然转身出门,奔向了学校。

齐红霞正在上课,教二年级的学生。

“红霞别上课了,集中学校所有的学生,跟我走,去老夫子的窗前读书!”振华冲进课堂,红着眼睛说道。

红霞一愣,问清楚情况以后,急忙吹哨子,集合了一二年级的学生,排队前往大姚庄。

这时候的东湾小学,三年级也没了,只有一二年级,加起来三十多个学生。

振华带队,把孩子们带到老夫子的窗前,对红霞说道:“红霞,带着孩子们读书,大声读书!”

红霞迟疑着问:“振华哥,读……什么?读哪一课?”

“随便……就春眠吧。”振华说道。

红霞点点头,带着学生们大声朗读:“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孩子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跟着红霞大声朗读。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当郎朗书声传进屋里的时候,老夫子的双眼猛地睁大,发出了有生以来最亮的光。

然后,这一束光慢慢暗淡,慢慢熄灭。

“爹——”

姚天刚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吼道:“我爹老了,我爹老了!”

振华一直站在窗外,泪流满面。

东湾村,从此再无老夫子。

红霞也哭得泣不成声,说道:“老夫子是好人,这两年教师节,我们民办教师没有礼物,都是老夫子用自己的钱,买礼物送给我们……”

第367章 盼盼(1)

老夫子家中哭声一片,振华站在门前发呆,忽然想到了齐磊,急忙给齐磊打电话,通报老夫子的死讯。

齐磊接到电话,也大吃一惊,抱怨道:“振华你怎么搞的?怎么前两天不通知我?我马上回来!老夫子是我老师,我一定要送他上山!”

上山,指的是发丧的意思。

振华叹气,走进屋子里,帮助姚天刚兄弟俩,安排老夫子的后事。

齐磊在南京,当天中午飞车赶了回来,在河源镇买了一百个花圈,两千块的炮竹,让人家店铺开着货车送了过来。

下车以后,齐磊在老夫子的灵前叩拜,眼泪模糊。

孝子答谢。

振华负责知客,把齐磊拉起来,低声问道:“你买这么多花圈炮竹干什么?过分浪费了!”

齐磊抽着鼻子:“老夫子是我老师,我做学生的,一点心意罢了……去年年底,我还跟老夫子说,以后有时间跟他老人家学习,没想到这么快……唉!”

姚天刚上前敬烟,表示感谢。

齐磊随礼五百,忽然问道:“对了,老夫子走了,我想把他的枣木拐杖留下来,做个念想,不知道你们……会不会答应?”

“这个……”姚天刚愣了一下,苦笑道:“我们家里自然没什么意见,只怕对你来说,这个不太吉利,毕竟是老爷子用过的东西。”

“怕什么?老夫子八十多岁了,喜丧,留着他的东西,也能沾沾他的福气。”齐磊说道。

姚天刚点点头:“行,我把老爷子的拐杖留着,等发引以后,你拿去。”

振华在一边听着,也觉得齐磊神经病,干嘛要留着老夫子的拐杖?

老夫子在家中停丧两天,第二日火化,第三日发丧。

东湾一二三四组和大姚庄小葛庄的乡亲们,几乎全部都在。外面的人,也来了许多。这些年在东湾小学教过书的老师们,也都来了。

发丧当天,开了四十多桌酒席,是东湾村进几十年来,规模最大的一次丧葬酒席。

振华一直忙到半下午,这才上桌吃饭。

齐磊也没走,一直等着振华。

饭后,齐磊将老夫子的枣木拐杖拿在自己的车里,嘿嘿地笑。

振华郁闷,翻白眼问道:“你有毛病啊,笑什么笑?”

齐磊笑道:“你不懂,老夫子的枣木拐杖,就是尚方宝剑,上打昏君下打谗臣。我留着这把尚方宝剑,以后大有用处!”

“在老夫子手里,是尚方宝剑;在你手里,也就是个烧火棍!”振华瞪了齐磊一眼,准备回家。

齐磊却扯住振华,指着大姚庄村头的学校,说道:“振华别走。我跟你说,老夫子不在了,我们的东湾小学,交给你了,你可要把学校给我看好了!老夫子说得对,再穷的地方,都要有学校,有读书的声音。你是村书记,这是你的任务。”

振华看着学校,叹气道:

“形势比人强啊。没修路的时候,我以为修好了大路,东湾村就会大变样。没想到这条路修好了,学校的学生又跑了一半!有路了,大家都骑车送孩子去中心校上学。这个学校还能保留多久,我不知道。”

自从振东大道修好以后,东湾村非但没有更加热闹,却更加萧条了!

这两年,收割机迅速发展,大大解放了劳动力,提高效率缩短工时,乡亲们越来越闲。

于是,就有越来越多的乡亲们,将务农放在第二位,打工挣钱,放在了第一位。

现在除了农忙时间和春节期间,村子里已经很少看见青壮年了。

据振华了解,已经有个别乡亲,在外打工挣了钱,在城里买了房子定居。

可以预见,今后的乡村,还会进一步萧条。

齐磊却不管这么多,挥手道:“你就像老夫子一样,把学校看好了就行。需要钱,跟我说一声,我鼎力支持家乡的教育事业!”

“行了行了,以后再说!”振华懒得跟齐磊闲扯,也累了,挥手回家。

日子还是和以前一样过,一天又一天。

秋季,蒹葭和齐帅这一批孩子,上了初中,就在原来的河东乡中学。

振华的女儿盼盼,也上了五年级。

秋季收割过后,那天下午,振华在抽空犁地,准备秋种工作。

作为村书记,振华很忙,能抽空干农活的时间,其实很少。

乡亲们看见振华犁地,都纷纷开玩笑:“书记,今天亲自犁地啊?”

“书记也要吃饭啊。”振华只得讪笑。

东湾村这两年有了收割机,但是还没有旋耕机。犁田耙地,还是用手扶拖拉机。

一块地犁到一半,振华坐在田埂上休息一下,刚刚点上一根烟,却听见响大爷的大嗓门在村前吆喝:“振华,振华,盼盼的老师来找你!”

宜兰也在田里平整土块,急忙对振华说道:“是不是盼盼在学校里出事了?你快回去看看!”

振华也吃惊,戴着破草帽,卷着裤腿,穿着满是泥污的黄力士鞋就往家里跑。

门前坐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是盼盼的班主任伍老师。

“老师,您怎么来了?是不是赵盼盼,在学校犯错误了?”振华嘿嘿一笑,小心翼翼的问道。

“你好你好,你就是赵盼盼的家长是吧?”老师点头一笑,站起来说道:

“是这样的,我们学校在登记学生们的家庭情况,特别是经济情况。根据上级的精神,每个班级,有百分之十的贫困学生,可以享受到国家的助学补助,大约是每学期三百块。”

“哦哦……”振华点头,还是没有明白伍老师的意思。

伍老师笑了笑,又说道:“我们让学生自己汇报家庭情况。赵盼盼同学说,你们家里是贫困户,还住着小瓦房,她说父母没有手艺,不能出门打工挣钱,还有爷爷奶奶要赡养。据说你以前还跟人打架受过伤,一到阴雨天,肩膀就痛……”

腾地一下,振华脸红了!

原来老师是来扶贫的!

盼盼这个小丫头,怎么什么话都跟老师说!?

伍老师打量着振华,讪笑道:“我来了解情况,家长也不要在意。经济困难,也是你们家庭负担重。我们学校,会把你们的情况报上去,给孩子一些照顾,让孩子安心读书,没有后顾之忧……”

第368章 盼盼(2)

“不不不,老师你听我说。”振华摘了破草帽,笑道:“其实我家里的日子……还能过,经济也不算太差。孩子不懂事,乱说话……这个助学补助,我不能要,老师还是安排给其他贫困学生吧。”

老师微微皱眉,说道:“这位家长,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领取助学补助,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作为家长,我们应该为孩子的学习考虑,对不对?”

“老师误会了,我不怕丢人,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振华苦笑。

隔壁响大爷在自家门前听着,实在忍不住了,走过来对老师说道:“老师,盼盼她爹赵振华,是我们东湾村的村支书。他一个当书记的,要你们学校三百块钱补助款,多丢人啊?”

“啊!?”

伍老师脸色一红,张大了嘴巴!

振华给响大爷扔了一根烟,苦笑道:“响大爷说这个干什么?老师来家访,是对我们的关心。”

伍老师反应过来,局促不安语无伦次:“不好意思啊赵书记,我这学期刚刚调过来,真的不知道您是村书记,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

在所有人的印象里,村书记肯定和贫困户不沾边!

伍老师知道自己扶贫扶到村书记头上来了,自然尴尬。

“没事的老师,是孩子乱说话,给您添麻烦了。”振华笑了笑,又说道:

“我家里的房子,也准备翻盖了。至于收入方面,家里有田有地有副业,我也有工资和出工补助,还跑运顺挣钱。父母身体都好,目前自食其力,还能帮衬我们。孩子读书,也不要多少钱,每学期几十块,完全没问题……”

伍老师还是红着脸,又忍不住偷笑,说道:“实在不好意思,我真的不知道您是村书记。那我就不耽误您了,这就回去。”

“老师等等……”振华挽留,说道:

“你们教育部门这个政策,对贫困户家庭的孩子,非常有帮助。我想给你们……提供一些东湾村贫困家庭的信息,请学校给与照顾,可以吗?”

既然上面有这样的好政策,振华自然想给村里的一些困难户争取一下。

伍老师想了想,说道:“我只负责我的班级,所以赵书记说的事,最好还是跟学校领导反映。”

“那行,我改天去学校,拜会一下学校领导。”振华笑道。

伍老师告辞,骑车返回。

偏偏王响一大把年纪了,还老不正经,故意在后面大叫:“老师,不留下来吃个晚饭?”

“不了不了,谢谢……”伍老师红着脸,飞一般逃去。

振华给了王响一个白眼:“响大爷,你真是越老越……精神,还跟人家年轻女老师开玩笑,当心大婶揪你耳朵!”

王响也瞪眼:“什么什么?我是让你留人家吃晚饭,然后大爷陪客,喝杯酒!”

“你这就别想了响大爷,就算人家留下来吃晚饭,我也是请大婶陪客,轮不到你!”振华嘿嘿一笑,去地里继续干活。

宜兰皱眉看着振华,问道:“老师来干什么,是不是盼盼在学校犯法了?”

“没犯法,老师是来扶贫的。”振华叹气苦笑,说道:“盼盼这小丫头,在学校乱说话,说我们住小瓦房,又没手艺挣钱,是贫困户,要申请学校的助学补助……”

“盼盼这么说的?”宜兰更加皱眉。

“等盼盼放学,问问她就知道了,这小丫头!”振华郁闷不已。

自己勤勤恳恳,种田养猪,兢兢业业地做村干部,抽空跑运输,农闲时节还去电鱼电泥鳅。

然而,现在却混成了贫困户,被人扶贫扶上了门!

这个脸,丢大了!

宜兰想了想,叹气道:“赶紧盖房子吧,家里的小瓦房,让孩子自卑了!”

“盖盖盖,过了年就盖!”振华没好气地说道。

天擦黑的时候,盼盼放学了。

振华从地里回来,板着脸问道:“盼盼,学校老师来找我了,说我们家是困难户。你在学校,都说了什么?”

“我没说什么呀……”盼盼有些害怕了,弱弱地回答:

“老师说,谁家里住小瓦房,父母身体不好,没手艺在家里种地的……那就是贫困户,让举手。我举手了,老师问我什么,我就说了什么……”

振华瞪眼:“那你也不能说我跟人打架肩膀受伤啊,你们老师还以为我是小混混,专门跟人打架的!”

“别吓着孩子!”宜兰护着女儿,翻白眼说道:

“难道孩子说错了?你住的不是小瓦房?你有手艺打工挣钱?你的肩膀,不是给人打的?阴雨天不痛?混到三十多岁,混成了贫困户,还发脾气了?”

振华想发火,却终于忍住,苦笑道:“行了行了,明年盖楼房,春节过后就开工。”

这十来年,愧负宜兰的太多,冲着宜兰发火,那就是没良心。

盼盼却委委屈屈的,躲自己房里去了。

宜兰又去哄,好言安慰。

赵成海叹了一口气,冲儿子瞪眼:“千里迢迢来做官,为的就是吃喝穿,谁叫你当书记不捞钱了?你要是头脑转个弯,家里现在三层小楼都盖起来了!”

“是党叫我当书记不捞钱的!”振华顶了老爹一句,又叹气道:

“爹,当干部又想搞钱,又想留个好名声,是办不到的。我有个好名声,就行了。真的想挣钱,我就不当书记,去给齐磊打工。打工来的钱,干净,拿着不烫手。”

其实振华也知道,老爹没说错。

自己在村书记的位置上,管理着四千人口的一个大村,想捞钱,简直是易如反掌!

别的不说,就计划生育这一块,只要胆子大,私下里收的钱,能把口袋撑破!

振华也不是没想过捞点钱,但是这个念头一旦萌发,就被自己扼死在脑海中。

抛开党纪国法不说,东湾村的乡亲们,都在看着自己;郑怀亮和赵文乐,也在看着自己;老夫子的在天之灵,也在看着自己啊!

所有正派正直的人,都看好自己,自己不能让他们失望,不能让家乡人失望!

作者的话:

后面的更新,会慢一些,各位见谅。

但是这本书会写完,一定会写完。

哪怕一分钱不挣,也会写完,这是我个人的文学理想。

我以前写的东西,也是,但只是爽文,完全建立在虚构的基础上。

这本不一样,是,也是文学。是故事,也是生活。

后面还有齐磊和小蝶的感情问题,还有蒹葭这一代人的成长与归宿,还有东湾村的全面脱贫和巨变;

还有小裁缝章克香和铁桥,后期对东湾村发展的支持……还有齐磊和振华的冲突、决裂;

还有在命运里苦苦挣扎的宋家财、宋红菊、计华梅鲁盛松等人……

还有些东西,想写,可能写不出来,因为限制很多。

有一章,写了九十年代乡村干部吃喝风,就被屏蔽了,怎么也放不出来。

所以,网上写作,也很为难。

有读者留言,说振华这样的干部,他活了五十岁,也没见过一个。

这是悲观的。

我所见过的村干部之中,有很多正面形象。比方说这次的疫情,村干部们很辛苦,超负荷高强度的工作,奋战在防疫第一线,守护着我们的安全。令人感动。

还有读者留言说,人的一生,就是一个故事。

这话我赞成,我们都有自己的故事。

我们的故事里,都有少年壮志,有青春迷茫,有奋斗,有痛苦,有希望,有失落……

但是我们的故事,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被烙上了时代的印记!!

谢谢大家一路追随,我们一起努力,把这个故事写完。

祝,春日吉祥!

唐三中文网

第370章 赔偿(1)

其实盖房子的打算,振华和宜兰早就有了,本来安排在明年夏天的。

夏天温度高,利于混凝土的凝结,利于房屋质量。

振华家里的几间老房子,当时是春天动工的,施工期间,曾经赶上霜冻天气,水泥凝结效果不好,也部分影响了质量。再加上当时的地基没有下钢筋梁,现在已经歪歪斜斜了。

但是这次老师来扶贫,让振华觉得面子挂不住,和宜兰商量了一下,年底就买材料,年后就动工!

齐磊的欠款已经还了,振华家里的积蓄,也有了四五万,再借点钱,盖一栋小楼不成问题。

秋种过后,部分建筑材料买了回来。

老爹赵成海高兴了,整天笑眯眯的,时不时地回忆当年盖房子时的艰苦,展望楼房盖起来以后的光明前景。

让振华没想到的是,冬闲的时候,齐磊也决定盖房子,在以前的十二间平房上面,再加一层!

因为齐老三的婚事说好了,可是对方要求盖小楼。

齐磊一琢磨,盖吧,全部盖起来!

那天,齐磊从城里回来,在振华家里吃饭,顺便问道:“振华,我加盖二层,不用办什么手续吧?”

振华摇摇头:“不用。不过你不是说,乡村没发展,要把投资放在城里吗?干嘛在家里盖这么多房子,显摆啊你?”

“一个是显摆,一个是为了老三的婚事。”齐磊一笑,说道:“我有钱,还得让人看见,否则老三的婚事怎么办?”

振华翻白眼:“齐老板,大家都看到你有钱了,不要显摆了!”

“这个你就不懂了,越显摆越有钱,社会就是这样。”齐磊摇摇头,叹气道:

“好比我做工程,开着奔驰出去,人家喊我一声齐老板。要是骑着自行车出去接工程,人家让你一边玩去。你显摆开了,别人才会相信你。家乡的工人,是我的资源,我要从家乡带人出去干活,就必须在家乡显摆!”

振华摇摇头:“你的大道理我不懂,我就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

齐磊陪着笑,又说道:“对了振华,家乡工人这一块,你还得帮我说说好话。我现在工地大,需要一帮家乡人。”

今年春天,齐磊也在家乡找工人。

可是家乡人在齐磊手里栽过一次,现在不怎么相信他!

近几年,家乡工人大多跟着王耀岩等老板们,在东北干活,也有自寻门路,在其他地方干活的。

振华皱眉:“有钱找不到工人吗?一定要在家乡找?”

“建筑业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工地上,家乡工人占到一半,工地好管理。如果都是外地工人,就会客大欺店,不听老板的使唤。”齐磊叹口气,说道:

“我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外地工人占得比例太大,管理很头痛。要是家乡工人多一些,我会清闲很多。”

振华想了想,摇头道:“我帮不上忙,工人们跟谁打工,我这书记说了不算。”

齐磊叹气:“以后再说吧。”

这话说过之后还没一个月,齐磊的机会来了!

那时候已经进入腊月,乡下都开始准备年货了。

振华坐在家里,忽然听到消息,宋红菊的老公汤全,和四组的邱明宇,还有小葛庄两个瓦匠,大姚庄一个瓦匠,在南方的工地上出了事!

五个老乡在一起打工,在一个建筑工地上。

下午下班,他们坐着工地的机动翻斗车回工棚,横穿马路之时,被当地的公交车撞上了,五个人当场死亡!

振华听到消息,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五个人,都是三四十岁的年纪,正是家里的顶梁柱!

他们出了事,一个家也就塌了!

振华正要去打听情况,镇里的电话已经打了过来,说道:

“你们东湾村有五个工人,在外地出了事,已经过去一天了。那边的政府部门,要求我们陪同死者家属,前去协调处理。我们镇上委派杨建华副镇长,振华你是村支书,你也得去!但是,对方建议,每个死者的家属,去两个人就好了……”

“好,我联系一下死者家属,再汇报情况!”振华扣了电话,先奔向宋红菊家里。

宋红菊在家里,已经哭得双眼通红,声音嘶哑。

她公爹拉着振华的手,大哭:“书记,汤全没了,我们的家也散了!”

“我知道我知道……”振华连声安慰,等大家情绪冷静一点,这才说道:

“镇上已经给我打了电话,明天一早,我和镇上的杨建华镇长,陪同你们,去处理后事。事情已经发生了,我和杨镇长,一定会尽力帮你们争取赔偿款的。”

宋红菊哭得死去活来,说道:“我是文盲,不会说话……书记,你可一定要帮帮我们呀……”

“你放心,我一定会处理好他们的后事。”振华也心里难受,只能安慰。

其实这个事情该怎么处理,振华一点头绪也没有!

能要来多少赔偿款,振华也心里没底!

当村干部好几年了,振华也是第一次外出处理事务。

第二天一早,振华带着宋红菊等人,直接到省城,会同镇里的杨镇长,一起坐飞机奔赴滇高官这么大,振华也是第一次坐飞机。

飞机落地的时候,是中午。

对方所在地的政府,安排了接待人员,没有让振华他们直接看望死者,而是带去了一家宾馆。

死者家属被安排在其他的房间里,振华和杨镇长与对方先行协商。

对方代表有三个人,一个是政府里的一个王科长,一个是公交公司的庞经理,一个是建安公司的叶经理。

王科长首先介绍,出示了一些交通事故现场证据,说道:

“这件事,我们这边牵涉到三个单位,一个是公交公司,一个是本市第三建安公司,一个是包工头周玉胜。周玉胜,也是你们地方上的人,但是他没来,让我们先谈着……”

周玉胜是河源镇的人,一个小包工头,振华并不认识。也就是出了这档子事,振华才听说了这个人。

而且振华也听说了,周玉胜是个穷光蛋,发生了这事,人都跑了!

第371章 赔偿(2)

公交公司的庞经理说道:

“是这样的,交通事故的调查结果也出来了,我们公交公司的车,属于正常行驶。死者五个人,属于明显违规,因为机动翻斗车不能坐人,他们直接坐在前面的斗子里。另外,他们横穿马路,车祸发生以后,我们公交公司也有很大损失,车辆维修费好几万,还有几个乘客受伤,需要治疗安抚。因为对方是农民工,否则,我们还要找死者家属索赔。”

建安公司的经理最后发言,说道:“这些工人,是包工头周玉胜带来的,不属于我们三建公司的合同制工人,也没有劳动协议。而且他们出事是自己造成的,也不是在工地上,是在外面,算不上工伤……”

振华和杨镇长对视一眼,都觉得事情不好办。

杨镇长沉默片刻,问道:“那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王科长想了想,说道:“我们协调过,拿出一个方案。公交公司出于人道主义精神,给每个死者一万块丧葬费。建安公司,给每个死者两万块。死者的火化费用以及死者亲属这次的来回车费和开支,我们地方政府给与解决。”

振华愕然:“一条人命,就三万块钱?”

王科长苦笑:“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你们觉得赔偿款少了,可以让死者家属找包工头周玉胜索取赔偿。周玉胜和这五位死者,才是真正的劳动雇佣关系。”

振华不说话,眉头紧皱。

建安公司的叶经理说道:“杨镇长,赵书记,这都快过年了,我希望你们能够配合我们,劝慰劝慰死者家属,签字火化,把死者骨灰带回去,落土为安。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们也感到痛心和惋惜。”

杨镇长叹气:“我们还得问问死者家属……”

“是的,我们不能做主,先跟死者家属沟通一下,然后再说。”振华站起了身。

对方三人都起身,陪着笑说道:“还请两位领导多多帮忙。”

振华苦笑,和杨镇长走出小会议室。

在走廊里,振华给杨镇长递了一根烟,说道:“每人三万赔偿款,这也太少了,死者家属肯定不同意。”

杨镇长也发愁:“那怎么办?打官司的话,我们耗不起啊,而且,不一定可以打赢这场官司。翻斗车坐人,横穿马路,违规太明显了!”

振华默然无语。

死者家属们,听杨镇长说只有三万元赔偿款,顿时失控了!

更有情绪激动的乡亲,指着振华大叫:“赵振华,你是帮谁说话的?三万块,就买一条人命?你是不是我们东湾村的书记!?”

甚至还有人私下议论,说振华和杨镇长,私下里收了对方的钱,帮着对方说话。

振华挥挥手,说道:“大家不要激动,冷静一下。三万块,是对方的说法,我和杨镇长没有答应他们,这不是来和你们商量吗?”

然而乡亲们无法冷静,在宾馆里就大哭大闹起来。

振华头大,出了门,抽烟发呆。

一根烟抽到一半,振华忽然想起了齐磊,迟疑着拨通了齐磊的电话。

齐磊在南京的工地上,一直不知道这事,接到电话以后大怒,吼道:“振华你怎么搞的,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早点通知我?”

“现在通知你了,有用吗?”振华问道。

“有用,当然有用!”齐磊在电话里咆哮,语速很快:“一条人命三万,亏他们说出口!跟他们要三十万,少一个子也不行!”

“三十万?”振华皱眉。

关于工地上的意外死亡赔偿金,振华也听说过,一般都在十万块左右。甚至大多数事故,都没有十万赔偿金。

“对,咬死了要三十万,别松口,我这就订机票,带个律师飞过去,夜里就能到那边。等我到了,跟他们慢慢谈!”齐磊叫道。

振华想了想,问道:“这三十万,找谁要啊?”

“找建安公司!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包工头跑了,建安公司还在!”

“建安公司说,不是在工地上发生的事故,不算工伤……”

“放屁,翻斗车是不是建安公司的?如果汤全等人没有坐翻斗车,那么我们赖不上建安公司。他们既然是乘坐工地的翻斗车出了事,建安公司就逃不了责任!你别跟他们废话,不要扯皮,咬死了责任主体建安公司,跟他们要每人三十万赔偿金。其他的事,等我到了再说!”

“好,我等你!”

振华信心大振,扣了电话。

宋红菊等人还在哭闹,要去当地的有关部门滚钉板告御状。

杨镇长在一边束手无策,唉声叹气。

振华推门而入,挥手说道:“大家冷静一下,听我说!我刚才打了电话给齐磊,齐磊说,责任主体是建安公司,他们跑不了。今天夜里,齐磊带着律师,坐飞机过来,帮我们打官司谈判。大家休息一下,等齐磊到了,我们再去谈这个事。”

众人听说齐磊要来,这才渐渐冷静。

杨镇长却对齐磊信心不大,拉着振华到外面,问道:“齐磊干什么的?他有什么本事,在这边有关系?”

“是我们村子里的,一直在做工地工程,熟悉这样的纠纷。或许他来了,我们可以多要一些赔偿款。”振华说道。

杨镇长点头。

下午三点,对方的三个人,又找振华和杨镇长协商。

“三十万,死者家属要求的赔偿款,是每人三十万。”振华冷冷地说道。

“三十万,你们抢钱啊!?”建安公司的经理蹭地一下子站了起来。

“如果你们觉得不能接受,按照法律程序走吧。这次事故,很明显是建安公司的管理问题。建安公司想推脱责任,我们不能接受。”振华面无表情。

“那就不用谈了,你们去打官司吧,我们奉陪!”建安公司的经理满面怒容。

振华也站起身,说道:“死者家属从家乡请了律师,今晚就到。既然大家各说各的理,还是法庭上见吧。”

叶经理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第372章 赔偿(3)

王科长一笑,说道:“赵书记,你也别激动,这事情,能协商还是协商吧。你们先安抚死者家属的情绪,建安公司那边,我再和他们沟通沟通,看看能否在上午说的基础上面,再加一点……”

振华点点头:“好啊,等我们家乡的律师到了,明天再谈。”

大家就此散会。

杨镇长又找振华商量,说道:“振华,你也不能狮子大开口啊,当心把对方惹毛了,真的打官司,没个三月五月的,下不来!”

振华点点头:“是齐磊的意思,先多要一点,便于后面的谈判。”

当天夜里,齐磊果然带着一个律师飞了过来。

在宾馆里见面以后,齐磊对振华和乡亲们保证:

“最低赔偿款十五万,达不到这个数字,我陪着你们在这里打官司。明天谈判,杨镇长和振华别说话,我来跟他们谈。我情绪激动的时候,你们装模作样劝一劝,红脸白脸配合起来……”

杨镇长看见齐磊信心满满的样子,笑道:“没问题,明天我和振华配合你,看你的表现。”

第二天继续谈判,建安公司的叶经理来了,还来了一个副总。

东湾村这边,增加了五个死者家属,还有齐磊和汤律师。

对方还是重复那些话,推脱责任,并且表示这三万赔偿款,是出于人道主义精神。

“都说完了吗?现在轮到我说。”齐磊站起来,挥舞着小胳膊,吐沫横飞:

“首先要明确一点,这个事故的责任主体,不是公交公司。公交公司给一万,我们表示感谢,也不会再追究。”

公交公司的代表点头赔笑。

齐磊又说道:“然后我们感谢地方政府的协调和关心,我们也会全力安抚死者亲属的情绪,不给你们的工作添加压力。”

王科长也点头微笑。

然后,齐磊话锋一转,盯着建安公司的两个代表,说道:

“但是建安公司作为用人单位,安全意识不够,安全培训不到位,安全措施有这么大漏洞,导致了五名工人的非正常死亡,必须要负起自己的责任!”

杨镇长在一边听着,不由得对齐磊刮目相看,凑在振华的耳边,低声说道:“齐老板不简单!”

振华在桌面下握了握杨镇长的手,微微点头。

齐磊的确是有谈判艺术的。

三言两语,瓦解了对方的同盟,讨好了公交公司的代表和王科长,将矛头直指建安公司!

叶经理冷笑,说道:“建安公司固然是有责任,安全宣传和监管方面,不到位,但是工人的责任占了绝对成分。”

振华心里冷笑,也更加佩服齐磊。

昨天第一次谈判,叶经理的嘴皮子很会说,在他的口中,建安公司一点责任没有。今天不一样,至少承认了部分责任。

齐磊指着叶经理,说道:“叶经理说话要负责任啊,什么绝对成分?法庭还没判决呢,你就敢说,五名死者占了这次事故的绝对成分?绝对成分是多少?百分之一百?百分之九十九?”

“我……”叶经理张口结舌,怒道:“我是说,死者占了大部分责任!”

“哦,刚才是绝对责任,现在又是大部分责任了?”齐磊呵呵冷笑,说道:“这样吧,我给大家,说一个故事。故事说完了,我们再来说责任的事。”

王科长等人面面相觑。

齐磊不慌不忙,点了一根烟,缓缓说道:“我们村子里有个文盲杀猪匠,叫王响。他杀猪一辈子了,整天在集市上卖肉做生意。”

振华一愣,这怎么还跟响大爷扯上关系了?

齐磊继续说道:“这个杀猪匠,亲口跟我聊过,说集市上人多,经常发生打架的事。但是每次发生打架事故,杀猪匠不是忙着看热闹,也不是劝架,而是……把自己的杀猪刀收好!

杀猪匠说,如果你不收好自己的杀猪刀,打架双方都在气头上,顺手抢了你的刀去杀人,你就有责任!

这就是安全意识,这就是预见性,这就叫防患于未然!”

振华听到这里才明白,原来如此!

建安公司的副总开始冒汗了,走到窗前开窗透气。

齐磊的眼神扫过一圈,把自己的名片拿出来,给对方几人各发一张,又说道:

“我刚才说的故事,大家不会认为杀猪匠过分小心吧?建安公司,作为专业的施工单位,安全意识和安全防范措施,应该高于我们村里一字不识的杀猪匠吧?你们公司的翻斗车,就是杀猪匠的刀,杀人的刀!

五个死者,五条人命,就是死在翻斗车上,你们敢说你们没有责任!?

屁话,欺负乡下人没见过世面?欺负农民工不会说话!?

翻斗车卷扬机等工地设备,除了操作人员之外,严禁其他无关人员乘坐!

公司管理上这么大的漏洞,葬送了五个鲜活的生命,导致了五个家庭的破碎!

你们敢不敢看着死者家属,说你们没有责任!?

我也是做工地的,我的工地不比你们的公司小!事故责任认定,你们别想蒙我!”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只有齐磊在拍桌子咆哮。

王科长急忙给振华和杨镇长使眼色,低声说道:“让齐老板控制一下情绪……”

杨镇长急忙转头看着齐磊:“齐老板,你冷静一下。”

“冷静?我怎么冷静?”齐磊红着眼睛,擦了擦眼泪:“我们的乡亲死了,死了五个,建安公司还在推卸责任,叫我怎么冷静!?”

宋红菊等家属都哭了起来,一片悲戚。

建安公司的副总站了起来,说道:“这样吧,我们回去再开会商量一下,但是三十万的赔偿款,绝对不可能。”

“不可能?低于三十万,我也绝对不可能答应!”齐磊脱了西装褂子,扯了领带,冲着律师大叫:“我不想跟人扯皮,律师准备材料,法庭上见!”

建安公司副总摇摇头,带着叶经理走了。

齐磊也拍桌子而去。

王科长苦笑,对振华和杨镇长说道:“两位,你们也做做工作,我再和建安公司沟通……”

第373章 宋红菊(1)

振华和杨镇长点头,出了会议室。

在房间里,杨镇长拍着齐磊的肩膀:“齐老板果然会说话,来得很及时啊,非常感谢!”

齐磊揉着眼睛,叹气道:“都是家乡人,应该的。”

振华点上烟,问道:“那个建安公司的副总,走的时候很生气,他会不会真的跟我们打官司?”

“你放心吧,他们更怕打官司。但是我们要有个底线,做好打官司的准备。”齐磊走了两步,分析道:

“这种事我见过多了,一般来说,建安公司只能自认倒霉,破财消灾,速战速决。就算是打官司,我们也有很大胜算,赔偿金额,每人不少于十万块。”

振华和杨镇长都点头。

齐磊又说道:“明天他们还会来谈,我们私下里,定一个底线,争取每人十五万的赔偿金。再多要,估计对方真的要打官司。”

“行,我跟宋红菊她们沟通一下。”振华说道。

十五万的赔偿金,在当时已经不少了,振华觉得大家可以接受。

果然,通气之后,宋红菊等人都没有意见。

第二天又是一整天的谈判,齐磊赤膊上阵舌战群儒,振华和杨镇长在一边配合,终于敲定了赔偿款,每人十四万五。

公交公司支付每人一万,剩下的建安公司负责。

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汤全等人火化以后,振华和齐磊就带着大家返回。

一来一回,振华耽误了五天的时间。

回到家乡以后,振华还是心里难受。五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没了,想起来总觉得不真实。

汤全等人的葬礼,齐磊都参加了,每家都送了花圈。

五个死者的家属和亲戚,都感激齐磊的帮助,千恩万谢。

东湾村的乡亲们,都在传说着齐磊这次的表现,使得齐磊在家乡声名鹊起,一时间风头无二,人人敬重。

汤全下葬那天,振华和齐磊都在。

饭后,振华拉着齐磊走到没人的地方,说道:“这次的事,真的感谢你,如果不是你去,我和杨镇长摆不平,最多给他们……每人要来五六万。你去了,帮他们每个人,多争取了十万块。”

齐磊叹气,摇头道:“人都死了,钱再多有什么用?”

“死者已矣,活人还要生活啊。有了这十几万赔偿金,死者家庭的日子,好过多了。”振华说道。

齐磊想了想,忽然说道:“振华,你现在是书记,要对村子里每一个人负责任。你看这次的事吧,村子里一下子死了五个人,谁的心里好过?”

振华皱眉:“乡亲们在外地打工,我也照应不到啊!”

齐磊一笑,说道:“我们东湾村在外地打工的主力军,都是什么人?是木匠和瓦匠。我们家乡,六零年到八零年出生的男子,绝大多数都是瓦匠木匠,而且,现在也是家庭里的顶梁柱。对于这些人,你作为书记,应该趁着春节期间,将他们集中起来,做一个工地安全宣讲活动。让大家干活的时候,多加小心,以汤全等人为戒。”

振华觉得有道理,沉吟着说道:“你的想法很好,可是我没有打过工,也没上过工地。你让我宣讲安全防范,不是外行指导内行吗?”

齐磊一笑:“我内行啊,你把乡亲们召集起来,我负责宣讲。活动费用,我来出。我去买两百桶五斤装的色拉油,凡是到场开会的瓦匠,每人一桶。这样的话,大多数瓦匠都会来开会!”

“行,你准备宣讲材料,我来召集大家开会,年底就把这个事办了!”振华点头说道。

“等你电话!”齐磊点点头,上车返回省城。

腊月二十四和二十六,在振华的组织下,东湾村分别召开了一场瓦匠木匠安全施工宣讲会。

会场设置在东湾小学。

齐磊说的一点没错,听说有色拉油,大多数木匠瓦匠都来了。

振华做了开场白,然后请齐磊负责宣讲。

齐磊上台讲话,头头是道,将工地上的安全事项,一一讲解到位。

散会的时候,齐磊亲自给大家发色拉油,顺便发出了自己的名片和邀请:“欢迎大家跟我一起干,到我的工地干活……”

振华这才发现,自己又着了齐磊的道!

怪不得这小子这么好心,自己掏钱搞活动,原来是利用这机会拉拢家乡的工人!

但是不管怎么说,齐磊为汤全等人争取赔偿金,又组织安全宣讲,对家乡还是有意义和帮助的。所以,振华也没拆穿齐磊的把戏,装作不知道。

春节以后,齐磊再回家乡找工人,呼啦一下,带走了近百人!还有些手艺不好的,偷奸耍滑的,想跟着齐磊干,齐磊还不要。

出了月半,振华开始翻盖房屋。两间上下的小楼,前后跨度十米。

楼下是客厅和两个房间,楼上是小客厅和两个房间。在小楼旁边,又加了两间瓦房,作为厨房和杂物间。

村书记盖房子,帮忙的人很多,有些瓦匠在家里闲着,都来免费做一两天活。

如果说振华当书记有好处,那么也就这次,的确得到了一些好处,工钱省了许多。振华也想给钱,可是乡亲们都不要。

上梁那天,很多乡亲们来随礼。

一贯有人情往来的,振华推辞不掉,只得收了。其他没有人情往来的,这次来花钱,振华都一一谢绝。

齐磊出了五千块人情,振华没要,笑道:“你马上也架梁了,我们两免吧。”

“加盖二层,不架梁。老房子已经架过梁的,人家说再架梁不吉利。”齐磊却一再坚持,一定要给。

振华推辞不掉,只得收了。

小楼盖起来,全家都喜洋洋的。宜兰最高兴,脚步轻快,走路都带风。

而且,宜兰还把当年和振华的结婚照,拿去放大,翻印了一下,挂在床头。

振华问盼盼:“盼盼,咱们家这回不是困难户了吧?”

盼盼嘿嘿地笑,说道:“爸爸,下次老师来家访,我也有面子了!”

“小丫头还有面子?什么面子啊?”振华忍不住一笑。

第374章 宋红菊(2)

也就是这一年的春夏之交,上级精神传达下来,从此以后,免除农民的三提五统。也就是说,全面免除了农民的提留款。

但是,还保留了农业税。

振华看见文件,心里松了一口气。免除提留款,对农民来说,是一个实际的好处;对于村干部来说,也减轻了很大的工作压力!

文件精神传达下来,乡亲们也很高兴。

振华趁机鼓劲,对大家说道:“我在镇上开会,私下里,和领导们聊天,根据这几年的政策来看,农业税以后也会取消。乡亲们都好好干,早日致富奔小康!”

王响问:“小康是个什么样子的?是不是天天有酒喝,天天有肉吃,就是小康?”

振华笑道:“小康就是……大家都有大房子住,有钱花,随便花;有饭吃,随便吃。生病了,有钱去看病;累了,可以休息几天;在家里呆烦了,有钱出去旅游。鸟枪换大炮,拖拉机换轿车!”

王响咧嘴笑:“买轿车?那完蛋了,我这辈子也别想小康了!”

振华说道:“那也不一定,科技在发展,社会在进步,国家在努力,以后的商品供应会越来越丰富,轿车也会便宜的。就好像以前的彩电和大哥大,谁能买得起?现在的话,家家有彩电,手机在农村也很多了。”

王响点头:“这个也有道理。”

振华笑道:“大爷赶紧去学个驾驶证,以后小康了,你可以开车带着大婶,去各个大城市自驾游!”

王响瞪眼:“扯蛋,你以为大城市是我们东湾村,我每家每户都知道路?只要到了县城,我就不认识东西南北了!”

众人大笑。

振华还想接着聊天,却看见小葛庄的郝国兰走了过来。

郝国兰走到振华身前,绿豆眼挤了又挤眨了又眨,鬼兮兮地说道:“书记,我有个事找你。”

“哦哦。”振华一笑,领着郝国兰进了家门,问道:“什么事啊表婶?”

郝国兰一笑,低声问道:“书记,你有没有让宋家财去找我?”

“宋家财?没有啊,这几天我都没见过他。”振华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个小王八蛋,我去砸他家屎罐子!”郝国兰大怒,转身就走。

振华急忙扯住郝国兰,问道:“到底什么事啊表婶,弄得我糊里糊涂的。宋家财又怎么得罪你了,你要去砸屎罐子?”

郝国兰跺脚,说道:“这个小王八蛋,上午去找我,说是你让他去的。他说是你说的……汤文德的儿媳妇宋红菊现在守寡,怪可怜的,让我做个媒,把宋红菊说给他。”

我靠,还有这回事?

振华哭笑不得,摇头道:“宋家财,这家伙真有本事啊,还想打宋红菊的主意?表婶,我没说过这句话,更没有让宋家财去找你。就算我说了,表婶你去做媒,宋家财也没戏!”

郝国兰连连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来问问你。宋家财这狗东西,知道我听你的,所以假传圣旨!我去找他,我去砸他家屎罐子,看他下次敢不敢借着你的名义到处骗人!”

“表婶,别别别。现在讲究和谐,不能砸人家屎罐子。”振华拦住郝国兰,笑道:“你先回去,宋家财那里,我去跟他说说。”

郝国兰现在对振华是唯命是从,点头嘿嘿一笑,回家去了。

振华想了想,提着一个茶杯,去找宋家财。

去年夏天的时候,振华就联系镇上,弄了一些钱,给宋家财盖了三间小瓦屋,里外粉刷一新,还做了地坪。

宋家财现在,也算是翻身了,住上了瓦房。

振华来到宋家财的门前,看见宋家财正在吹笛子,又是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的曲调。

而且宋家财吹得很投入,摇头晃脑,似乎自己就是女儿国里的圣僧哥哥。

振华也不说话,站在宋家财的身后欣赏音乐。

东湾地僻无音乐,终岁不闻丝竹声,偶尔听见现场版的笛子独奏,其实也蛮好的。

一曲终了,宋家财还不知道身后有人,叹气道:“红菊啊红菊,真可怜哦……”

“咳咳!”

振华忍不住,干咳了一声。

“卧槽!”宋家财吓了一跳,蹿起来,回头看着振华,叹气道:“书记你吓死我了,怎么站我后面也不说话?”

振华一笑,问道:“刚才我看见郝国兰了,她说,你说,我说的,让她去帮你说亲事,是不是?”

宋家财红着脸,讪笑道:“书记,我就是跟郝国兰开个玩笑,你别当真。”

振华点点头:“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玩,下次别开了。如果让宋红菊知道,她会骂我。”

宋家财给振华敬烟,说道:“书记,其实也不能这么说,宋红菊现在守寡,也怪可怜的。如果有人帮我去说,我跟宋红菊一起过日子,好歹也能照应到她的三个孩子,是吧?”

“家财,你太聪明了,小九九打得不错!”振华冷笑,说道:

“你想着宋红菊的人,还想着人家的十几万赔偿款。如果成了,那可真是人财两得啊。不过呢,你还是省点力气,安心过你自己的日子!”

关于宋家财的心思,振华用脚指头都能想到!

另外,振华也知道,宋红菊不可能看上宋家财。谁要是敢去给宋家财说亲,不被宋红菊骂个狗血淋头就邪门了!

想当年,振华跟宋红菊相亲,都还被宋红菊弃之如敝履。

宋家财很泄气,嘴上却还是不服,说道:“唉,没人去帮我说亲,真的有人去帮我说,宋红菊未必就看不上我。”

振华拍了拍宋家财的肩膀:“家财,河东镇以前有个补鞋修雨伞的老刘,你知道吧?”

“知道啊,就是在斗鸡眼丁之旺家电铺子前面摆摊的那个吧?”宋家财不大明白振华的意思。

振华点点头,说道:“对,就是他,死了几年了。老刘在五十年代,曾经给国家一个姓刘的领导写过信,说自己和领导是本家,请多多关照,给他一个小官做做,或者给个三万五万的人民币。后来,他真的接到了刘席办公室的回信。”

宋家财却没听说过这个故事,问道:“回信怎么说的?”

“回信就一句话——安心生产,不要胡思乱想!”振华说道。

宋家财眨巴眨巴眼睛,还是不明白。

“你也一样,安心生产,不要胡思乱想!”振华说道。

第375章 再见章克香(1)

宋家财这才反应过来,忽然翻白眼说道:“为什么我不能胡思乱想?反正宋红菊还是要改嫁的。”

“那是人家的事,张和尚李和尚,轮不到你头上!”振华摇摇头,转身回家。

宋家财一声叹息,又横起笛子,换了一首哀伤的梁祝……

振华回到家里,吃了晚饭,正打算监督盼盼写作业,却听见敲门声。

汤全的老爹汤文德,在外面说话:“振华书记还没睡吧,我有事找你。”

振华开了门,让老汤进来,问道:“什么事啊汤大伯?”

老汤还没开口就红了眼睛,低声说道:“红菊……她要改嫁了,关于汤全的赔偿金,我们想请你做主,评评理,看看怎么分。还有红菊改嫁的事,是招夫养子,得写一个合同。”

“红菊要改嫁?”振华很吃惊,沉吟不语。

不过转念一想,也能理解。宋红菊今年不是三十八就是三十九,还不到四十岁。让人家这个年纪守寡到老,也实在残忍。

老汤抹眼泪,说道:“我们老两口其实不要钱,只是担心红菊把钱全部花了,三个孩子可怜。所以,我们要把自己养老的钱要回来,要把三个孩子的抚养费要来。红菊,只能花她自己该得的钱。”

振华点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汤全的赔偿费里面,有你们二老的养老费。不过,红菊改嫁,是嫁在什么地方?嫁给谁?”

老汤摇摇头,叹气道:“嫁给辛大郢的辛安贵,就是辛安龙的堂哥。”

“是他?我知道。”振华点头。

辛安贵是光棍,今年四十左右,长得倒也是五官端正人高马大,有力气能干活。就是因为家里穷,年轻时没讨到老婆。

这人没手艺,但是干农活是把好手,也抽烟喝酒,但是不赌钱。

他家里还有个母亲,七十岁左右,属于东湾村的困难户,在政策上有所照顾。

老汤继续说道:“红菊的意思,是不离家,还在家里住着,让辛安贵搬来住,招夫养子。但是招夫养子,就要写个东西,免得以后扯皮打架。”

振华不太了解,问道:“招夫养子,要写东西吗?写什么东西?”

赵成海在后门口听着,忍不住走过来,说道:“要写清楚,以后女方死了,必须葬在前夫的身边。和前夫合葬,不是和后来的男人合葬!”

老汤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这意思!”

振华觉得很奇怪,皱眉道:“这个还要写清楚?多少年以后的事情,现在就要定下来?”

“你懂什么?很多人家为了这事,都打死人!”赵成海给了儿子一个白眼,说道:

“女子改嫁,死了以后,两头的儿子肯定都想让母亲和父亲葬在一起,因为孤坟不吉利!两边都有儿子,两边都要抢,就会打死人!”

竟然还有这种事?

振华沉吟不语,总觉得这事有哪里不对。

老汤又说道:“振华书记,我的意思就是你爹所说的。红菊可以招夫养子,但是百年之后,她必须和汤全葬在一起!这一点,要在合同上写清楚,你是书记,去给我们做个见证。”

振华想了想,点头道:“行,这事儿,等你们家里协商好了,我给你们做个见证。”

老汤很高兴,说道:“那就明天中午吧,你在我们家里吃饭。那个辛安贵和辛安龙,都在,大家把话说清楚。”

“好啊,我明天要去镇上办点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午饭你们不用等我,午饭后,我一定去。”振华说道。

老汤连声道谢,告辞而去。

赵成海对儿子说道:“招夫养子这种事,按理说不能叫你做见证。这种事,后期肯定扯皮打架,你到时候会很为难。宋红菊还年轻,跟了辛安贵,以后还能生养……”

“都结扎了,还生养什么?”振华摇摇头,说道。

“可以放开的啊!辛安贵光棍一个,要了宋红菊,肯定还想生孩子!”赵成海说道。

“明天再说吧,我已经答应汤全老爹了。”振华说道。

赵成海摇摇头:“宋红菊也是命苦,当年要是跟了你,嘿嘿……”

“老爹说什么呢?赶紧休息吧。”振华哭笑不得,上楼给盼盼辅导作业。

第二天,振华开着自己的飞虎车,去镇上送一份东湾村贫困户报表。

到了镇上,振华去种子站和农技站逛了一圈,看看有没有什么新品种新技术,然后才去镇政府送交报表。

报表交给杨建华镇长,振华又在镇长办公室里喝了一杯茶,具体聊了聊那些特困户的情况。

杨镇长说道:“这次,上面的扶贫力度蛮大的,有一些小牛犊,免费发放,叫做‘扶贫牛’。但是数量也不是很多,只有特困户,才能领取。镇上已经有了初步方案,你们东湾村是大村,给你们五头小牛。振华你先想一想,这五头牛,怎么分配。”

振华笑道:“杨镇长,能不能多给几头小牛啊?整个东湾行政村,特困户二十多户,五头牛,实在是不够分啊!”

杨镇长指着振华,笑道:“振华你每次都这样,我也习惯了,只有听说有照顾,你总是多要一点。僧多粥少,我们也没办法啊!”

“东湾村是你的分工单位,杨镇长,就算我不争取,你也得为东湾村争取啊!”振华说道。

杨镇长苦笑:“这样吧,我再给你们村,争取一些五百只扶贫鸡。其他的,我也无能为力了。”

“那有没有扶贫鸭扶贫鹅什么的,再给一点呗?”振华嬉皮笑脸,死缠烂打。

“你还真是贫困村出来的书记,说话就跟乞丐一样,会哭穷。不过,你跟我哭穷没用。”杨镇长翻白眼,说道:“大后天来开会,各个村的书记村长都在,到时候你使劲哭穷,说不定镇上领导心一软,还能多给你一点。”

“那行,我大后天继续哭穷。”振华起身告辞。

“穷书记,在这里吃饭不?我给你点两个荤菜!”杨镇长问道。

自从去年跨省处理汤全等人的后事之后,杨镇长和振华倒是关系很好。

“不了不了,你下午还要坐班,又不能喝酒。等你哪天休息,我来吃大户。”振华一笑告辞。

刚刚走出镇政府大院,前面一个女子打着一把花伞进来,差点和振华撞了一个满怀。

“不好意思……”振华急忙闪身。

那女子走过去,忽然回头,扬起手里的花伞,愕然问道:“振华?”

振华一呆,觉得这声音好耳熟,急忙回头打量。

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

是章克香!

振华做梦也没想到,今天竟然遇上了章克香!

十五年的时光,如潮水一般退去,往事一幕幕呈现在眼前。

当年那个贫穷的东湾村,那个玲珑乖巧的姑娘,骑着崭新的自行车翩翩而来,如春日阳光下的燕子……

第376章 再见章克香(2)

章克香穿着一身白底碎红花长裙,踩着高跟鞋,脸上画着精致而又毫无俗气的妆容,眉眼盈盈,和当年比起来,只是多了几分成熟,并不显得老。

“真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章克香还是和以前一样爱笑,上下打量振华,问道:“怎么,不会不认识老同学了吧?”

“真是你呀章克香!”振华这才从恍惚和尴尬中醒来,搓着手笑道:“你和以前……一样年轻,乍一看,我真的不敢认。对了,你还好吧?”

“年轻?都要奔四了,还年轻吗?”章克香收了雨伞,往墙角下的阴影里挪了挪,问道:“这么多年,你也好吧振华?我听说你当了书记,现在很……风光。”

振华也站到阴影下,摇头笑道:“又没手艺,不能出门挣钱,只好留在家里,当个村干部糊口了。”

章克香摇头笑:“你当年就立志要建设家乡,现在也算是得偿所愿。”

“可惜我还是没有把家乡建设好,东湾村还是很穷。”振华耸耸肩,转开话题,问道:“这么多年,你一直在外面发展吗?现在做什么?”

“我一直在浙江,这几年开了一个小厂子,专门生产文化衫和体恤衫。”章克香说道。

“原来已经是企业家了,恭喜恭喜。”振华心中感概,章克香毕竟是能人啊,不知不觉,也成了老板。

“什么企业家?小作坊老板罢了。”章克香摇头笑,又问:“你父母身体都好吧?”

“谢谢关心,他们都好。”振华急忙点头,也问候章克香的父母:“你父母也好吧?有时候河东乡赶集,我还遇上他们。”

“都好。”章克香微微点头。

“孩子也不小了吧?几个孩子?”振华问道。

“一个孩子都头大,还几个孩子?”章克香又笑,问道:“你呢,你的孩子也大了吧?”

“大的上初中,小的刚刚上小学。”

“真快啊,孩子都上初中了……回想起来,我们读初中,仿佛就在昨天……”章克香感概唏嘘。

“是啊,真快。”振华看看左右,问道:“对了,你来镇政府做什么?”

“来民政所办事,把我的户口迁到南方去。可是民政所的所长不在,办事员拿不到公章,真不靠谱。为了这事,我都跑了两趟了。”章克香苦笑道。

振华想了想:“民政所?我陪你一道去问问吧。”

章克香点头,和振华一起去民政所的办公室。

所在不在,只有一个办事员小李在值班。

小李说:“章克香,户口本上有个曾用名,叫做章刻香,所以不好办,得村上出个证明……”

章克香解释:“那是我小时候,村干部登记名字,把我的名字写错了。后来办了身份证,户口本也纠正过来了。我问过村里,人家说不要盖章……”

振华给小李扔了一根烟,笑道:“李干事走个后门吧,在她的曾用名上面,加一个章,也就完事了。这大热天的,又让人家回去盖章,太辛苦了。”

小李耸耸肩:“所长出门去了,一不小心把公章锁在抽屉里,所以……”

“我给所长打电话。”振华掏出手机,给所长打电话。

作为村书记,振华和镇里各个部门的领导都很熟悉,都有电话号码。

电话拨通,振华将章克香的情况说了一下。

所长说道:“让小李找个锥子,把我抽屉撬开,拿公章盖一下!我早上接到通知,临时开会,小李没到,我走得急,把公章锁起来了,又忘了给小李丢钥匙……”

小李听了领导指示,一边找东西撬锁,一边笑道:“振华书记你还真有本事,让我们所长给你撬锁。”

“为人民服务嘛,回头我给你送个锦旗来。”振华笑道。

章克香终于办好了手续,和振华一起出门,笑道:“还是振华书记面子大,要不,我得等到下午。”

“企业家就别拿我开玩笑了,我这个书记,做一天算一天,说不定下届就不干了,去你的厂子打工当门卫。”振华说道。

“好啊,来我的厂子打工,我把老板的位置让给你。”章克香走出镇政府大门,扭头左右看,问道:“感谢老同学帮忙,要不,我在镇上找个饭店,请你吃顿饭?”

振华讪笑:“要吃饭也是我请客,不过今天真的没时间,我还得赶回家处理一些事情。”

偶遇初恋,在一起吃饭不合适,如果被宜兰知道了,恐怕说不清。

章克香点点头:“那也好,留个电话吧,以后去浙江考察什么的,我请客。”

振华给了电话号码,说道:“好啊,春节期间,你如果回来,也给我一个消息,我约上齐磊,聚一聚。”

“齐磊?哎,齐磊现在在做什么?发财了吧?”章克香问道。

“当然发财了,他做了大老板,名下有建筑公司和物资回收公司,在南京和我们的省城都有工地,老婆都娶了两个。”振华笑道。

“不是吧?齐磊这么夸张?”章克香捂着嘴笑,一如当年的纯真。

“没有夸张,他的确经历了两段婚姻,现在和后来的老婆闹僵了,跟前妻……也不是特别好,总之说不清。有钱人的世界,我农民搞不懂。”振华笑道。

“那你们现在的关系,还和以前一样好吧?”

“是的,我和齐磊的关系,还是那样。”

章克香点点头,不再说话。

振华也没话可说了,点烟抽寂寞,掩饰尴尬。

当年,振华觉得对不起章克香,暗暗地想,以后见了面,一定要给章克香道歉赔礼。

可是现在见了面,振华却觉得,再提当年的事,非常不合适。

章克香笑了笑,说道:“那就这样吧老同学,我……先回去了,以后有空,再联系。”

“好啊。”振华点头,又问道:“你是怎么来的?坐车来的吗?我有车,要不我送你吧?”

“不用了,我也开车来的,谢谢。”章克香打开挎包,拿出车钥匙,指了指路边的一辆红色宝马,说道:“那我先走了,以后有时间,记得给我打电话。”

“好,再见……”振华讪笑。

章克香上了宝马车,落下车窗,又回头对振华挥手:“振华,回家以后,代我向你妈妈问好。假如以后有时间,我去看望她老人家。”

“谢谢,我一定转告。”

瞬间,振华心里的感动又被勾起,冲着章克香挥手,脱口说道:“老同学,以前……真的对不起你,害得你连服装店都丢了……”

章克香一愣,随即摇头笑道:“不丢了那个服装店,哪里有现在的服装厂?过去的事别提了,我们同学之间,永远是朋友。”

“谢谢……老同学。”振华点头微笑,心里却有些心酸。

那个苦涩酸爽的青春啊,回想起来,似乎就在昨天!

章克香开车走了。

振华也上了自己的破车,忍不住在方向盘上捶了一把,自嘲道:“人家都开宝马奔驰了,赵振华呀赵振华,就你没出息,开个破飞虎,还不如人家一个保险杠的钱!”

齐磊上次回来过,说他的车撞了一下,换了一条前保险杠和一个车大灯,一共花了四万二。

振华算了算,自己的破车,还真的不值齐磊的一条保险杠值钱!

潜农在田

第377章 招夫养子(1)

回到家,已经是吃饭时分。

汤全老爹等在振华家里,看见振华回来,急忙上前邀请。

振华推辞不得,点头笑道:“汤大伯你先回去,我洗把脸就来。”

老汤走后,振华把宜兰扯进房里,笑了笑说道:“宜兰,今天在河源镇……我遇到了一个人……”

“遇上谁了?”宜兰皱眉。

“是……章克香。”振华讪笑。

“哦,原来遇上初恋情人了,怪不得笑得这么开心!”宜兰翻白眼,又道:“遇上就遇上了吧,跟我说干嘛?”

“这不是跟你备个案嘛。”振华还在笑,说道:“她跟我换了电话号码,我得向你汇报,要不,你以后看见我的手机电话簿,还以为我隐瞒你什么。”

“又没做贼,干嘛心虚?”宜兰一笑,说道:“见面都聊了啥?有没有哭得稀里哗啦?”

“胡说什么呢?你以为琼瑶啊?”振华翻白眼,说道:“人家现在是企业家,在南方有服装厂,开着宝马回来的,还跟我情深深雨蒙蒙?我这德行,也就你不嫌弃。”

宜兰拍巴掌笑:“那你亏大了,要是当初成了,你现在还不是厂长,也开宝马坐奔驰?说不定和齐磊一样,夫人都讨了两房!”

“懒得跟你说,越说越不像话。”振华摇摇头,从房里走出来,准备去宋红菊家里。

恰好,振华老妈来叫宜兰吃饭。

振华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对老妈说道:“妈,我今天看见章克香了,她让我回来跟你说一声,向你问好!”

“谁?你看见谁了?”翠红吃了一惊,冲着儿子使眼色,意思让振华回避宜兰。

“宜兰已经知道了,没事的。”振华一笑,轻轻按着老妈的肩头,说道:“章克香说了,老妈你以前对她好,她很挂念你,以后有时间来看你!”

“呵呵,我都不太记得了,还看我干什么?”翠红呵呵地笑,担心儿媳妇生气,急忙接锅盛饭,又对振华说道:“汤全他爹等着你吃饭,你还不快去?”

振华这才点点头,去宋红菊家里吃饭。

宋红菊家里好几个人,郝国兰也在。看来又是她做的媒人,给宋红菊和辛安贵牵的线。

辛安贵本人没来,他的舅舅和堂弟辛安龙在这里。

辛安龙以前是民兵营长,现在是村委会主任,接替了振华上一届的职务。

“书记来了!”郝国兰看见振华,急忙接住。

“我来迟了,让大家受饿,不好意思。”振华一笑,跟大家打招呼。

老汤招呼大家坐落,把振华安排八仙桌东侧的首位上。

宋红菊端菜过来,然后躲回了卧室。

郝国兰把宋红菊拉了出来,笑道:“红菊也来做,这大热天的,忙着烧饭给我们吃,真辛苦,赶紧坐下喝杯啤酒。”

振华也点头:“是啊红菊,这里都不是外人。”

宋红菊这才坐了下来,却也不怎么说话。

丈夫死了还不到一年,她这时候改嫁,多少有些难堪和愧疚。

作为男方的代表,辛安贵的舅舅很客气,一再给大家敬酒。郝国兰也拿出劲头来,寻找话题,吧啦吧啦地说个不停,活跃酒席上的气氛。

酒过三巡,老汤说道:“今天振华书记在这里,村长也在这里,有些事,我们还得说清楚。我们不反对红菊再找个人过日子,她嫁到我家里十几年,生了三个孩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怪我们家里没福,汤全命不好……”

说着,老汤的眼泪就下来了。

宋红菊也脸色一红,低头不语。

振华一看这气氛尴尬,说道:“汤大伯,干脆吃了饭再说吧。不就这点事吗,说清楚了就行。”

郝国兰也辛安龙也连连点头:“书记说得对,我们先吃饭。少喝点酒,吃了饭以后再说。”

老汤叹口气,端着酒杯陪振华喝酒。

振华却不喝酒,端着茶杯回敬:“我下午可能还要开车,不敢喝酒,大家见谅。”

书记不喝酒,其他人也没心思喝酒,大家意思了一下,开始吃饭。

饭后,宋红菊收拾碗筷杯盘,振华等人围着八仙桌商量。

老汤再一次说道:“我不反对红菊嫁人,但是两件事也说清楚。第一,汤全的赔偿费十四万五,全部在红菊手上。这里面,有我们老两口的赡养费。这个钱我不花,但是我要拿回来,给我孙子存着。还有三个孩子的抚养费,我要拿来一半,也存着,等孩子们大了,再给他们。”

辛安贵的舅舅含含糊糊,点头道:“这事我们没意见,跟红菊说好就行。”

宋红菊走过来,冷着脸对公公说道:“我和汤全结婚以后,两年就分家另过了。汤全的赔偿费,不能给你们。孩子的抚养费,更不能给你们。”

老汤摇头:“不行,我儿子死了,他的赔偿费,不能拿去便宜人!”

宋红菊恼怒,说道:“便宜谁了?谁花这个钱了?”

双方僵持不下,越吵越激烈。

辛安龙和郝国兰都在一边劝解,却控制不了局面。

“红菊别吵了,汤大伯也歇一歇。”振华站起来,说道:“你们既然相信我们,叫我们来做个见证,就得让我和村长说句话。一句话都不让我们说,叫我们来干什么?”

现在的振华,算是过河卒子赛大车,在东湾村已经有了很高的威信。而且汤全老爹和宋红菊,都感激振华当时帮助汤全争取赔偿费的事,所以各自收声。

那件事如果不是振华和齐磊的努力,现在就不用谈赔偿金的分配问题了,一共就几万块,还分个屁?

振华的眼神扫过一圈,说道:“红菊别说气话,你还年轻,再找个人过日子也是应该的,汤大伯不反对,我们也支持你。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孩子好。汤大伯的本意,也是为了你的孩子好,你们要互相理解。有三个孩子在,就算红菊再跨一道门,你和大伯大婶,也还是一家人,这是割不断的亲。”。

郝国兰连连点头:“书记说得对,说得真好。”

老汤和宋红菊也各自微微点头。

第378章 招夫养子(2)

振华点了一根烟,稍做停顿,又说道:

“刚才我和安龙村长,商量了一下。关于汤全赔偿金的分配,一方面,要依据法律,一方面,也根据人情。如果按照法律,这个赔偿金应该怎么分配,我就不说了,请安龙跟大家说说。”

做了这么多年干部,振华也有些老奸巨猾的味道,明着给辛安龙一个发言的机会,实际上,也是利用辛安龙来说服宋红菊。

辛安龙直爽,接着振华的话,说道:“这个我问过,按照法律分配,红菊得一半,剩下的,汤大伯夫妻俩和三个孩子平分。我也算过账,红菊得一半,还剩下七万二。汤大伯夫妻俩,要分到两万八千块。剩下的,是三个孩子的。”

宋红菊皱眉不说话。装到口袋里的钱,谁也不想拿出来。

老汤却跟着辛安龙的话,说道:“那行,红菊拿一半,剩下的七万块,放在我这里。”

宋红菊不答应,板着脸说道:“孩子的抚养费,凭什么给你们?再说,那些钱已经花了一万多,现在只有十三万了!”

老汤摇摇头:“那是你花的,我们没花。花出去的钱,从你的七万块上面扣。”

宋红菊冷冷地说道:“那我也是花在孩子身上,不是我自己花的。”

清官难断家务事,双方都有道理,寸步不让。

郝国兰一向能说会道,这时候却束手无策,只能陪着笑脸两边劝。

辛安龙和辛安贵是堂兄弟,也不敢说话,担心激怒老汤,搅黄了辛安贵和宋红菊的婚事。

大家都把希望寄托在振华身上。

振华想了想,说道:“红菊,汤大伯,你们先别吵。赔偿金的事,我们先放一边,说另一件事。”

宋红菊和老汤这才停止争吵,一起看着振华。

振华说道:“我听说……红菊这是招夫养子,辛安贵以后要搬过来住,是吧?”

辛安贵的舅舅急忙点头,说道:“安贵怎么都行,搬过来也行,红菊搬过去也行。”

宋红菊迟疑了一下,低声说道:“我还没想好……不过,辛安贵自己说,要搬过来住。”

振华抬头看了看宋红菊家里的瓦房,笑道:

“那你们有没有想过,先在这里把房子盖起来?现在盖新房,都是小楼,这瓦房也十几年了,熬不了多久。先把房子盖起来,以后也省事。现在的物价一直上涨,过两年盖房子,造价更高。”

满屋子的人都点头:“对对对,先盖房子也好,反正是要盖的。”

宋红菊叹气,说道:“这房子还能住,我不想动,而且孩子还小……”

“那是你儿子小,两个姑娘不小了。”振华一笑,拉着宋红菊和郝国兰,一起进了卧房,低声说道:

“红菊,我这人说话不拐弯,你别怪我。你想想,你两个姑娘,大的都上初中了,小的也十来岁,转眼就大了。辛安贵以后来了,是继父老子,和姑娘们在一起相处,就得有个避讳。就算是亲爹,还讲究一个女大避父,对吧?”

宋红菊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微点头。

振华接着说道:“你现在的房子,就两间卧房,辛安贵以后来了,怎么住啊?三宝和两个姐姐挤在一个房里,也不是长久之事,对不对?”

郝国兰当然托着振华的话,在一边点头:“书记说得对,房子肯定是要盖的。”

宋红菊终于动了心思,看着振华:“书记的意思是……盖房子?那我盖了房子,孩子他爷爷奶奶的赡养费,就不用给了吧?”

“一码归一码,这个不行。”振华摇摇头,笑道:

“孩子爷爷奶奶的赡养费,是他们该得的,刚才辛安龙说的,你也听到了。但是你在这里盖起楼房,汤大伯他们老夫妻也就放心了,不会再跟你要孩子们的抚养费……”

振华当然知道,老汤索要孙女孙子的抚养费监管权,是不符合法律精神的。

作为母亲,宋红菊才是三个孩子的第一监护人,孩子们的抚养费,理应交给宋红菊保管。

宋红菊也不傻,哼了一声:“就算我不盖房子,孩子们的抚养费,我也不会交给他们。他们把钱花了,我孩子大了以后用钱怎么办?”

振华笑道:“这个事先不说,盖房子的事,你考虑一下。”

宋红菊被振华一忽悠,没多想便点了头:“盖房就盖房吧,反正我没打算去辛大郢,房子盖在这里,大家都放心。”

振华松了一口气,招呼宋红菊和郝国兰出来,当场落实这件事。决定三五天之内,就去买材料,房子盖好以后,宋红菊再和辛安贵结婚。

老汤夫妻俩当然是求之不得,立刻点头。

辛安贵的舅舅和辛安龙,迫于此时的形势,也只得点头,代表辛安贵答应下来。

但是老汤还是不死心,又提孙女和孙子的抚养费。

振华把老汤拉到门外,低声说道:

“大伯,孩子们的抚养费,就别提了,就算打官司告状,法院也不会支持你。现在就一个目标,让红菊把房子盖在这里,那才是实打实的钱!房子盖起来,就跑不了,千古万年,都是你老汤家的!”

老汤叹口气,欲言又止。

振华继续说道:“汤大伯,我知道你担心这个钱,便宜了辛安贵。不过你想想,两间上下的小楼盖起来,红菊手里也就没多少钱了。你们老夫妻的赡养费,红菊也答应给你们。就这样吧,你们毕竟还是一家人。”

老汤这才点头:“那好吧,我听书记的。”

振华一笑,和老汤回屋里,落实了赔偿金的分配,再说下一个议题,关于招夫养子的合同问题。

话还是老汤先提起来的,说道:“招夫养子,就和招女婿一样,男方要听女方的。红菊可以和辛安贵在一起过日子,但是红菊百年以后,必须和汤全葬在一起。”

大家各自沉默,都不说话。

振华看看众人,问道:“大家有什么意见,都说说吧,今天就是来说事的。”

宋红菊反问振华:“书记,你说他爷爷这样安排,对不对?”

振华想了想,点头道:“过去是这样安排的。”

宋红菊眼圈一红,站起来就向卧房里走,哭泣道:“难道女的就该死,活着不能当家,死了以后埋在哪里,自己都不能做主?”

第379章 招夫养子(3)

这句话,触动了振华,让他在心中一声叹息。

农村女子,的确是没有多少权利的。正如宋红菊所说,死了以后埋在哪里,自己也没权决定。

老汤坚持己见,高声说道:“老规矩就是这样!你嫁到我们汤家来,活着是我们汤家的人,死了也是我们汤家的鬼!”

宋红菊进了房,嘭地一下关了房门,表示自己的抗议。

郝国兰等人都面面相觑。

振华沉吟片刻,将辛安龙拉到屋外,问道:“村长,你看这事怎么处理?”

辛安龙耸肩苦笑:“书记你知道,我堂哥辛安贵是个穷光蛋,在这场谈判中,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只要红菊家里商量好了,说啥就是啥,辛安贵都听着。对于辛安贵来说,只要有老婆就行,其他一切不计较。”

振华问:“你觉得刚才宋红菊的话,有没有道理?”

辛安龙抓抓头皮:“当然有些道理,农村妇女身不由主,蛮可怜的。”

“好吧,我再和宋红菊谈一谈。”振华说道。

辛安龙忽然坏笑,说道:“对,你们以前谈过,应该谈得来……”

“扯什么呢?有个村长样子吗?”振华哭笑不得,斜了辛安龙一眼,又去找宋红菊。

宋红菊关着门,不出来。

振华敲门,说道:“红菊你开一下门,我们接着说这件事。什么事都好商量,不用闹脾气。”

郝国兰也过来劝,说道:“是啊红菊,你开一下门,书记也很忙,还有别的事。”

劝小姑上花轿一般,劝了半天,宋红菊这才开门,翻白眼看着振华。

振华心里叹气,自己真是上辈子欠了宋红菊,为了她的事费尽口舌,村书记干了三姑六婆的活,还要受人白眼,真不知道图个什么!

郁闷归郁闷,工作还要继续,振华说道:“红菊你的意思是,不同意汤大伯的安排,那个……百年以后,要和辛安贵葬在一起,是不是?”

“我没有这么说。”宋红菊板着脸,说道:“那是以后的事,还早着,我以后再决定。”

“行,我来帮你说,你出来。”

振华点点头,招呼宋红菊出来,又招呼大家,说道:

“是这样,我刚才和村长商量了一下,也问了红菊的意思。红菊说的话,有道理,她自己的事,自己有决定权,这个有国家法律支持,也有法律依据。汤大伯说的,是老规矩。但是老规矩和法律冲突,我们只能按照法律办事。”

宋红菊抬头,对振华投来感激的目光。

但是老汤却不答应了,嚷嚷起来:“不行,既然是招夫养子,就得按照老规矩办!”

“汤大伯冷静一下,我们到外面说话。”振华又扯着老汤来到后院里,给他发了一根烟,说道:

“汤大伯,在法律面前,老规矩说不通的。红菊还是关心孩子,也是尊重你们,才跟你们商量。如果她真的铁了心,直接带着钱嫁给辛安贵,你有什么办法?法律支持婚姻自主,就凭这一点,你敢去辛安贵家里闹事吗?”

老汤愕然无语,被这句话点中了死穴。

如果宋红菊真的这样做了,老汤也是束手无策。

振华接着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担心汤全以后是孤坟。其实不用担心,第一,红菊已经做过绝育手术了,就算是以后放开,嫁给辛安贵,未必生得出来。第二,就算红菊再生一个,也未必就能给辛安贵生儿子;第三,就算红菊给辛安贵生了儿子,那头也就一个孩子,这头三个孩子。双方争起来,肯定还是这边占优势……”

老汤坐在地上抽闷烟,不说话。

振华继续做工作,说道:“还有一点,我刚才问了红菊,红菊也没说以后要和辛安贵埋在一起。她的意思是以后再说。如果她和辛安贵生不出孩子来,以后落叶归根,肯定还有回来。”

老汤还是不说话,抬起袖子擦眼泪。

振华也蹲下来,叹气道:“天下父母心,我知道你对汤全的心思。可是时代不同了,你用老规矩来拦着红菊,却不管国家法律,这是行不通的。就算是大姚庄的老夫子还活着,也不会给你写合同签字的。”

老汤一根烟抽完,终于流着泪说道:“我也老了,管不了这么多了……书记,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汤全留下的三个孩子,以后还得……靠你多多照应……”

“放心吧大伯,只要我有能力帮忙的,绝不推辞。”振华连连点头。

至此,关于宋红菊招夫养子的事,终于协调完毕。

为了宽慰老汤的心,振华还临时提议,宋红菊盖房子,让辛安贵出点钱,随便多少都行,算是一份诚意。

这个提议,得到了所有人的赞成,包括宋红菊。宋红菊也觉得,自己还不算老,长得也漂亮,随随便便改嫁,便宜了辛安贵。

但是振华明白,宋红菊和辛安贵,以后想要幸福,也很难。

辛安贵搬来住,和老汤夫妻俩以及汤全的三个孩子,这关系不好相处。另外,辛安贵还有个老妈,以后养老也是问题,也跟儿子一起搬来吗?

振华不是神仙,解决不了这么多现实中的难题,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下午四点,振华处理好宋红菊的事,这才回家。

刚刚上了砂石路,迎面遇见宋家财。

宋家财也知道了宋红菊和辛安贵的事,满肚子酸水,斜眼看着振华,问道:“书记,是不是我没请你喝酒,你就不给我出力,却把宋红菊给了辛安贵?”

振华也斜眼看着宋家财:“你在胡咧咧什么?我把宋红菊给了辛安贵?特码宋红菊是我的?”。

看见振华发怒,宋家财不敢再说,叹气道:“唉,辛安贵哪里比我好?他还有个老妈也养活,我呢,一点负担都没有。宋红菊要是跟了我,怎么也比跟辛安贵强吧?”

振华点点头:“是啊,你多好啊,你又能喝酒,又能推牌九;又能吹笛子,又能吹牛逼。你就是从好人堆里挑出来的,东湾村最好的那个!国内找不到,国外也稀少!”

第380章 水库(1)

宋家财噗地一笑,摇手道:“算了算了,我还是带儿子慢慢过吧,讨老婆也就那回事,又不是没讨过老婆。就是便宜了辛安贵,白白捡了一个漂亮老婆,晚上嘿嘿嘿……”

振华擦肩而过,顺便拍了拍宋家财的肩膀:“还是那句话,安心生产,不要胡思乱想。过两天有扶贫会议,我去给你要点东西。”

宋家财又乐了,叫道:“书记,给我多要一点钱,我请你喝酒!”

振华回头瞪了宋家财一眼:“喝酒?你家灶台比人家茅坑板还脏,只有瞎子才能喝下去你家的酒!”

宋家财不仅仅懒,而且邋遢肮脏,屋里常年不打扫。

这两年宋立鑫大了,手脚勤快,家里的卫生条件才有所改变。

振华只是随口一说,却没想到,宋家财回家把宋立鑫一顿好打,说儿子不懂事,不打扫家里的卫生,被人看笑话。

这件事,振华几天以后才知道的。

回到三组,振华看见老爹正在门前转悠。

振华打声招呼,进了屋里,准备扛上铁锹,去地里查看旱情。

赵成海却一把扯住儿子,低声问道:“振华,听说你……今天遇到了小裁缝?”

“什么小裁缝啊,老爹,人家现在是企业家,大老板!”振华哭笑不得。

本以为老爹打听宋红菊的事,没想到,他却问起章克香。

一把年纪了,也这么八卦!

赵成海惊讶:“真的是大老板?”

“当然了,人家开了一个服装厂,工人五千多,比我们东湾大队所有的人,加在一起还多。人家开的车一百多万,一个车轱辘,就顶上我们家这小楼的钱!别人挣钱按月算,人家大老板挣钱按天算,一天好几万!”振华随口胡咧咧,忽悠老爹。

其实振华也不知道章克香的服装厂,究竟有多大规模,一年能赚多少钱。他只知道,章克香的宝马座驾,的确是要大几十万才能买到。

赵成海信以为真,呆了半天,才说道:“乖乖,这么说,小裁缝现在……比齐磊还有钱?”

“齐磊那点钱,只够人家打打牌,喝喝茶。”振华说道。

赵成海叹了一口气,说道:“小裁缝发财了也好……那时候啊,是对不住人家。早知道,那时候让你去跟她一起打工,现在我们家也发财了……”

振华噗地一笑:“老爹,我刚才遇见宋家财,让他安心生产,不要胡思乱想。你也安心生产,不要胡思乱想。”

“你个混球,还敢教训你老子?”赵成海瞪起牛眼,却又忍不住一笑。

振华早已经扛着铁锹,出门而去。

今年旱情严重,水稻正在抽穗灌浆,老天爷却一滴水也不给。

各村各户,当家塘都见了底,把小鱼小虾泥鳅老鳖捉得一干二净。

好在东湾水库就在下游,也算是天无绝人之路。性子急的乡亲们,已经整顿柴油机水泵水管,前往水库打水抗旱了。

振华捡了堂叔赵成全的田地,家里总共接近二十亩的水稻,也急吼吼地要打水抗旱。

宜兰前天就在催,说水库水位下降很快,再不打水,以后难度更大。

可是振华当书记,琐事太多,一直抽不开身。

下地里转了一圈,振华知道,打水抗旱的事,的确不能再耽搁了。

当天晚上,振华跟老爹和宜兰商量,决定明天一早,抬柴油机水泵小河,抗旱打水。

利用柴油机水泵组合打水,其实很麻烦。

首先是设备重,运到河边不容易。柴油机一百多斤,水泵七八十斤,这都要抬过去。还要带柴油,还要搭棚子供看护人晚上休息。打一次水,要准备一大堆的东西,跟搬家差不多。

像这样的大规模抗旱,一旦下了河,就得一个星期以上。

而且,一台设备不能将水直接送到自家的田里,还需要第二台设备接龙。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农民祖祖辈辈,就是这样苦累的,为了吃饭,再麻烦的事,也得去做。

第二天一早,振华将水泵和软管一起装上拖拉机,带着老爹和宜兰,前往河湾。

机耕路不能直达河边,剩下一里路,需要将设备抬过去。

赵成海身体还硬朗,和儿子一起抬机器,宜兰来回搬运其他东西。

这次抗旱,振华和王响家里合作,因为两家的田地挨在一起。振华在下游,王响在中途接水。

折腾了两个小时,设备安装完毕,水管也铺到了翻水塘里。

振华发动机器,正式开始打水。

河边有很多水泵,家家户户都在抗旱。大部分机器,都扎堆在一起,便于看护和加水加油。

振华给高三爷扔了一包烟,说道:“高三爷帮我看着一点吧,我还有些事。”

“行,你去忙。”刘志高点头。

振华点头而去,回到村办公室,处理手上的工作。

傍晚时分,振华在家里吃了晚饭,洗了澡,再去河边看护机器。

夜里的时候,水位下降,振华只好卷起裤脚跳进水里,拿铁锹清理加深水沟,保证水泵运转。

偏偏水管的质量也不太好,夜里出水快,水压太大,软皮管又被涨破了。振华只得停了机器,先把水管接好。

一夜里来回折腾,加上柴油机的轰鸣声,振华也没怎么睡觉。

第二天一早,老爹来看护机器,振华回家吃早饭。

镇上的电话又打来了,让振华参加扶贫会议,也就是杨镇长说的那件事,领取一些扶贫物资。

关系到东湾村的福利问题,振华自然要去,上午九点,准时参加会议。

会议上,振华诉苦哭穷,想给东湾村多争取一些扶贫牛和鸡苗,惹得其他村的干部们纷纷调侃。

最后,振华死缠烂打,争取了七头小牛犊,一千两百只鸡苗。

散会的时候已经十二点了,镇里安排了便饭。

吃饭的时候,其他几个村的书记,都把红烧肉夹给振华,取笑道:“贫困村的书记都满脸菜色,来,多吃几块肉。”

“夜里抗旱打水,没睡好,跟菜色没关系。虽然是贫困村,但是吃肉不成问题。”振华苦笑。。

正说笑间,振华手机响了。

刚刚接通,就听见宋红菊在那边叫:“是不是书记?打架了打架了,你赶紧回来!”

第381章 水库(2)

“打架了?谁跟谁打架了?”振华一愣,以为宋红菊和老汤闹起来了。

“是承包水库的人,打了我娘家的父母!”宋红菊说道。

“为什么事打架?”振华急忙丢下筷子,拿着手机走出去。

“我父母打水抗旱,承包水库养鱼的人,不让打水,还把我爹打了……”宋红菊说道。

“你爹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没大事,不过家里的柴油机,也被那些人砸了。他们还说,以后不许打水,再敢打水,就把柴油机掀到河里去。这不是欺负人吗?”

“还有这种事?我回来看看!”振华挂了电话。

东湾水库承包给外地人养鱼,已经好多年了。但是灌溉用水,东湾村还是有权力的。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么多年来,东湾村的人就靠这大河活着,灌溉抗旱,都离不开大河湾。所以振华接到电话,也觉得不可思议,水库承包方,太霸道了!

宋红菊的娘家宋祠堂,原本不属于东湾行政村,但是撤乡并村以后划了过来,也属于振华的管理范围。

现在接到宋红菊的电话,振华只得回去处理。

谁知道这边电话刚刚挂掉,刘志高的电话又打了过来,吼道:“振华你在干什么?赶紧回来,承包水库的人不让我们打水,差点干起来!他们放下狠话,说我们明天再敢打水,就砸了我们的柴油机!”

振华大怒,说道:“让他们试试!媽的,红头发野人吗?把我们东湾村当成什么了?我马上回来,他们敢砸柴油机,你们就给我砸碎他的狗头!”

东湾水库,居然不让东湾村打水抗旱,是可忍孰不可忍!

振华心里火大,饭也不吃了,一抹嘴就开车回家。

一路上,振华都怒火冲天,车开得飞快,喇叭按得山响。

急匆匆回到家里,已经是午后一点。

宜兰没有午睡,等着振华,说道:“水库承包方太过分了,开着快艇四处巡逻,拿着喇叭大叫,不让打水。听说在宋祠堂那边,他们还打人了。”

“我知道,打的是宋红菊老爹,宋红菊给我打电话了。”振华点点头,说道:“拿个草帽给我,我去河边看看。”

宜兰急忙拿来草帽,又给振华倒了一杯凉茶,让振华带上。

正是酷暑三伏,太阳就像火盆子一样倒扣在脑袋上。

振华大步流星来到河边,询问正在打水抗旱的乡亲究竟怎么回事。

刘志高头上顶着一块湿毛巾走了过来,说道:“水库承包方说,当年签订合同,水利局和镇上,给他们设定了保底水位。现在已经到了保底水位,要留水保鱼,所以不给我们打水。”

乡亲们也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表示愤怒。

振华冷笑,挥手道:“大家不要担心,继续打水,让他们接着叫。还想着保鱼?我让他一个虾子都保不住!既然镇上和水利局设置了保底水位,那就让镇上和水利局来说话吧。”

刘志高点头:“我们也是这样说的,跟那些狗东西骂了一仗。不过他们说了,明天再来,绝不客气。振华,我觉得我们村里要组织一下,准备家伙,防止措手不及吃了亏!”

“这样不好吧?”振华沉吟。

他是村支书,带头组织人手打架,这事儿肯定不能干。

如果乡亲们自发组织起来,跟水库承包方干一架,振华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刘志高瞪眼:“什么不好?你爹和王响都说了,要早作准备,以免吃亏!水库承包方,有不少工人都是小伙子,下手狠。”

其他乡亲们也七嘴八舌地建议,发牢骚说狠话:“是要做准备,大家要齐心一致,只要他们敢来砸我们的柴油机,就往死里打!一仗把他们打趴下,他们以后才老实!”

正说话间,河面上一艘快艇箭打一般驶来,上面站着四五个男子,手持扩音器大叫:“现在通知你们,明天不许再打水,否则你们后果自负!”

刘志高瞪眼看着振华:“你看,又来了!”

振华冷笑,走向河边,冲着快艇上的人招手。

快艇真的靠了过来,船头抵在岸边,跟振华面对面。

振华问道:“兄弟,你们这里谁是管事当家的?”

一个小伙子嘴里叼着香烟,斜眼问道:“你谁呀?”

“他是我们东湾村的村支书,赵振华!”高三爷手里横着扁担走过来,站在振华身边。

东湾村的乡亲们,也各自提着铁锹而来,与快艇上的人对峙。

“哦哦,原来是赵书记……我知道,我听说过。”快艇上一个中年人点头,操着外乡话说道:

“赵书记,我们也是没办法,投资了上百万的鱼苗在水库里,水位再下降的话,我们就要血本无归。当时签订承包合同,水利局和镇上,都答应了我们保底水位线。现在,已经到了这个线了,不相信,你可以打电话去问。”

振华当然不会打电话去问,看着对方问道:“请问你是谁,是承包水库的老板吗?”

中年人点点头,说道:“我叫王超,是股东之一,承包水库的大老板,是我表哥。所以我说话,也能做主。”

振华点点头,一字一顿地说道:

“王老板,我不想欺负你,你也别想欺负我。东湾水库,这名字都是根据我们东湾村来的,你应该知道这二者之间的渊源。五几年的时候,在原来大河的基础上,兴修了这个水库,我们东湾村,淹没了上千亩良田。而且,我们全村出动,参与这项水利建设,前后干了三年。

以前,我们村里上百户渔民,靠着在大河里捕鱼吃饭。

后来你们来承包,断了我们村里渔民的活路。这个帐,我就不跟你算了。

你们现在不让打水,是欺负人。

俗话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们东湾村栽了树,你们摘了桃子,现在我们在树下乘个凉,你们还不许?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我告诉你,我们祖祖辈辈,都靠这条大河活着。只要大河里有一滴水,我们东湾村就有权利使用。”

王超不耐烦,挥手道:“赵书记,这话你跟我说没用,你去跟镇上说,跟水利局说!”

振华摘了草帽,黑着脸说道:

“看来我跟你说的确没用,是浪费口舌。但是我警告你,你作为水库承包方,没有执法权。谁给你的胆子,在宋祠堂砸了柴油机,还打伤了我们的村民!?让我去跟镇上说跟水利局说?就你能,指兔子让我去撵?你当我三岁孩子呢!你去让镇上和水利局,来跟我说!?”

第382章 水库(3)

看见振华发火,王超也板起脸,冷笑道:“赵书记,既然你这样说,我们就不谈了。我还是那句话,如果明天再看见打水,别怪我不客气!”

振华大怒,手指对方的脸:“你吓唬谁呀?我告诉你,这个水我打定了!你有招你使,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看我们东湾村的人,是不是被吓大的!”

刘志高等人都用扁担指着对方,喝道:“我看你们是欠揍,明天再敢来啰嗦,打断你们的腿!”

王超哼了一声,下令快艇掉头,扬长而去。

他们人少,东湾村人多,此时不敢动手。

振华回过头来,对乡亲们说道:“大家不要担心,水继续打。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让老百姓打水吃饭!我顺着河边,去宋祠堂那里看一下。”

刘志高拉着振华,说道:“振华别走,我看水库承包方来者不善,明天恐怕要动真的。你这样,先把村子里人组织起来,再打电话,把外面的年轻人叫回来。”

“没有那么严重,就那一帮外地人,敢打架?借他几个胆子,他也不敢动手!”振华摇头一笑,转身而去。

刘志高想了想,转身走向东湾村,去找王响等人商量,准备打仗。

振华顺着河边走,来到宋祠堂的抗旱阵地上,发现辛安龙已经到了。

宋红菊的老爹迎上来,说道:“书记你看,水库的人把我的柴油机都砸了,还打了我一拳!”

振华看了看现场,宋家的柴油机,也就是铁皮油箱被砸瘪了一块,还在继续运转。

老宋挨了一拳,也不重,只是个小摩擦。

振华看着大家,说道:“刚才在我们那边,我已经警告过水库承包方了,让他们别生事。打水灌溉,抗旱吃饭,是我们的权利,大家不要担心,继续抗旱,继续打水。”

辛安龙皱眉,说道:“书记,我担心水库承包方会真的动手,我们还是做个准备吧。”

振华想了想,说道:“你打电话给河源镇派出所,先备个案。我打电话给镇上,说明情况。如果水库承包方挑事,被乡亲们打了,可不能怪我们。”

辛安龙点头,打电话备案。

振华也打通了杨镇长的电话,通报情况。

杨镇长叹气,说道:“我正在为这个事头大,水库承包方的人,现在就坐在我办公室里,要我们确保他的保底水位……”

振华说道:“杨镇长,我先说在前面,不让农民打水抗旱,这说不过去。水稻正在抽穗灌浆,这一遍水很重要。如果不打水,东湾村四千人口,吃什么?不能让我带着乡亲们去讨饭吧?”

“你听我说,这件事,镇上现在也没了主意,只能两头劝着,拖一拖……”杨镇长压低了声音,说道:

“你记住,水库那边的人来了,你们说点好话,别发生冲突。打水嘛,既然控制不住,也只能听之任之了。群众要吃饭,这个事,比水库养鱼更重要。”

振华噗地一笑,说道:“行吧,我按照镇长的指示去办。”

“哎,你可不要说,是我让你们打水的啊!”杨镇长又追了一句。

振华答应一声,扣了电话。

辛安龙也打完了电话,走过来说道:“书记,派出所已经记录了,让双方都克制,他们会通知对方的。”

振华在田埂上坐下来,摇头道:“说来说去,这还是个争利的问题。水库承包费,有一部分给了镇上,所以镇上才会给他们保证保底水位。但是这样的合同,显然对我们沿河各村不公。我们没有任何好处,却丧失了用水权利。”

辛安龙点头:“也不知道是谁拍脑壳做的决定,真扯蛋。”

振华一笑:“的确扯蛋,稍微有点头脑都知道,这个保低水位线,是毫无效果的。水库两岸延绵几十里,涉及到五六个行政村,不让谁打水?这季节,抢水都抢得眼红,就算是拿着机关枪架在这里,也别想阻止农民打水!”

两人聊了几句,又沿河巡逻,安慰乡亲们。

直到傍晚时分,振华才回家里吃晚饭。

晚饭过后,振华打水洗澡,准备去河边守夜看护机器。

门前忽然传来摩托车的轰鸣,随后砰砰两声脆响,有人在外面大叫:“赵振华,你再多管闲事,十万块钱买你的腿!”

振华正在洗澡,吃了一惊,穿上短裤,顺手摸起门后的扁担冲了出来。

然而摩托车早已经远去。

宜兰在后院里喂猪,两个孩子在楼上。

振华老爹在河边,老妈在厨房里。

振华奔出来的时候,宜兰和盼盼奶奶也一起追过来,惊恐地问道:“怎么回事,刚才是什么人在叫?”

“是水库的人!”振华指着窗户,说道:“他们骑摩托车来的,砸了窗玻璃。”

村子里的其他乡亲们也被惊动,纷纷涌来,询问怎么回事。

不过,来的都是留守妇女,因为男子都在河边打水。

“没事,两个孬种在这里闹事,已经吓跑了。”振华挥挥手,让大家散去,然后拿出电话,先打给河源镇派出所。

这次,振华措辞很犀利,要求派出所出警抓人。

派出所记录在案,答应立刻来看现场。

振华挂了电话,再打给镇长杨建华。

杨建华听了电话,有些吃惊,说道:“振华你别激动,这事我来协调,我给水库承包方打电话,让他们老实点。你也放心,他们不敢把你怎么样。”

“杨镇长,现在不是他们把我怎么样,而是我,要不要把他们怎么样!我家里有老有小,他们砸了我家玻璃,让我全家人受了惊吓,这个帐我要算!”振华怒气冲天,说道:

“还有,我已经跟乡亲们打过招呼了,只要水库承包方,再敢制止我们打水抗旱,那就不是小事。他们再敢来河边放个屁,我们东湾村的扁担锄头大刀长矛,等着他们!!”

杨镇长还在说,振华已经挂了电话。

杨镇长再打过来,振华拒接。

一个小时以后,派出所的警车到了。

副所长殷宝军看了现场之后,问道:“有没有看见那人的样子,知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第383章 水库(4)

振华摇摇头,又将具体情况说了一遍,然后说道:“可以肯定,是水库承包方干的。”

殷所长点头:“但是我们要调查,没有证据,不能随便抓人。我们现在拍照取证,调查清楚以后,再联系你。”

“好吧。”振华也不好再说。

公家办事,都要走程序,振华心里也明白。

殷所长走后,振华吩咐宜兰关好门户,自己换上球鞋,扛着铁锹去河边。

老爹赵成海已经知道了这事,正在河边鼓动乡亲们,要去报仇。

大家看到振华过来,纷纷围住,七嘴八舌地说道:“振华,这次不能放过他们。我们今晚上就组织人手,追过去,抄了他们的老窝!”

“打架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越来越麻烦。”振华摇摇头,对大家说道:

“但是抗旱工作,不能放松。这样吧,水位下降很快,大家都打电话,把在省城县城的年轻人,一起叫回来,支持家乡农业生产!”

振华是书记,自然不能组织打架的事。就算是要打架,也得换个说法,到时候好推卸责任。

经历了傍晚的事,振华觉得事态严重,有必要做一些准备。

现在的农村,青壮年大多在外打工,留守家乡的都是老人妇女和孩子。如果对方突然袭击,这边措手不及,恐怕要吃亏。

乡亲们也知道振华的意思,嘴上说别闹事,实际上,让叫回年轻人,那就是要闹事的!

于是,当天晚上,东湾村家家户户的电话都打得发烫,为各大通讯公司,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就连齐磊,也接到了庄小蝶的电话。

齐磊是老板,有的是钱,但是和庄小蝶不相干。

庄小蝶还是在东湾村,对付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舍不得荒废一个田角。

再说了,庄小蝶留在东湾村,不种田又能干什么?整天闲着,也会把人闲疯掉的。

她继续种田种地,养猪养鸡,奉养婆母,管教儿子,过着自己的日子,也算是岁月静好,古井无波。

但是这次,庄小蝶必须通知齐磊。

因为这不仅仅是家事,也是集体的事。齐磊弟兄三人,加起来二十亩田地,也算是大户,这时候必须为了维护东湾村的灌溉权利,出一点力气。

电话时代,消息传得很快。

振华在河边看护机器,夜里十二点的时候,又接到了杨镇长的电话。

杨镇长在电话里很生气,也很焦急:“振华,你可别乱来。打水的事慢慢商量,总能协调好。但是一旦打起来,这后果你可要考虑清楚!”

振华装糊涂:“我乱来什么了?我不明白。”

“你别装糊涂!”杨镇长提高声音,说道:“整个河源镇都知道,你下了命令,召集东湾村在外地的年轻人全部回来,要动手!”

振华一笑:“杨镇长你误会我了,我哪敢动手啊?人家要花十万块废了我,我这时候都吓得跟孙子一样。至于村里的年轻人回来,那是打水,不是打人的。所以,我不接受上纲上线,你们也别给我扣帽子。”

“你克制一下,明天一早我过来!”杨镇长叹气,扣了电话。

第二天一早,东湾村的年轻人,陆陆续续地回来了好几十。

不用招呼,大家各自带着铁锹,去河边等着。

村子里,大家也做了防备。

宋家财被王响和刘志高委以重任,让他带着铜锣守在路口,担任巡逻员。一旦发现大批外人进村,就鸣锣示警。

宋家财很懒,但是对于这样的事,却非常热心,激情万丈。接到委派之后,他叼着香烟提着铜锣,就像西游记里面的小钻风巡山一般,在砂石路上来回乱窜。

家家户户,都把铁锹铁叉等顺手的长兵器放在门后。

振华换了球鞋,在河边坐镇。

上午十点,水库承包方开着一只快艇两只捕鱼船,带着一批员工,气势汹汹而来。

刘志高冲着乡亲们一挥手:“站在河边迎着他们!”

乡亲们各自斗志昂扬,手持扁担铁锹,在河边排成一线。

王超站在快艇的船头,手指东湾村的乡亲们,说道:“你们是不是仗着本地人,就欺负我们?别不识抬举,不见棺材不掉泪!”

刘志高横着手里的铁锹,冷笑道:“老子今天就欺负你了,你想怎么样?我告诉你们,你们谁敢上岸一步,我就让你们死在这里埋在这里!”

王超也不敢上岸,手指振华说道:“赵书记,你出来说话。”

振华冷笑,走上前淡淡说道:“王老板,昨晚上砸我家玻璃的人,是你派去的吧?十万块买一条腿是吧?我们东湾村四千人,八千条腿,我今天倒想问问你,你打算买多少!?”

王超瞪着眼睛,挥手道:“别说这些没用的,我没让人去砸你家玻璃。但是我告诉你,别以为你们人多。我们船快,你们这么多人,总不能天天守在这里吧?”

振华点头:“王老板可以试一试,我无所谓。”

王响已经急了,吼道:“振华别跟他们废话,叫他们有种下船,上岸来比一比!”

乡亲们各自大骂起来,义愤填膺。

王超扭头看着身边的员工,似乎想要动手。

“不要闹事,不要闹事……”

身后,杨镇长和殷所长气喘吁吁地跑来,挥手大叫:“都给我克制一下,不要闹事!”

振华皱眉,转身看着杨镇长。

杨镇长跑过来,擦了一把汗,挥手道:“干什么干什么,都搞这么多人,带着铁锹,想干什么?”

振华一笑:“什么这么多人?乡亲们在打水嘛,当然要带着农具。”

杨镇长和殷保军将乡亲们向后推,说道:“乡亲们冷静,我们就是来处理这个事的,大家不要激动,镇上已经决定了,全力保障大家的用水,保证你们的灌溉权……”

振华这才挥挥手,对乡亲们说道:“既然镇上领导都保证我们的用水权利了,大家都退后吧。”。

乡亲们不听杨镇长的话,但是听振华的,纷纷退后几步,却兀自瞪着王超等人,骂骂咧咧。

王超很恼火,站在船头上冲着杨镇长嚷嚷:“杨镇长,那我们的保底水位线,怎么办?”

第384章 水库(5)

杨镇长叹气,说道:“镇上研究了,不让农民打水,肯定会搞出事情来。所以,不能给你们水位保证了。不过,你们的承包费,我们镇上所得的一部分,可以退给你们……”

镇上自然也不糊涂。

民以食为天,水利是农业的命脉。不让打水,牵涉面太广,各村各户都会有意见,谁也压不住。

王超却瞪眼,说道:“不行,这不是退还承包费的问题,而是我们面临巨大损失的问题!我们不要承包费,只要你们制止他们继续打水!”

“谁这么大的口气,叫我们不打水?”

齐磊这时候才回到家乡,从人群后面挤了出来,淡淡地问道。

振华看了看齐磊,微微点头。

今天的齐磊梳着油亮的大背头,带着闪亮的金表,穿着笔挺的衣服,看起来派头十足。

齐磊也笑着点头,说道:“振华书记,杨镇长,这件事让我来处理一下,好不好?”

杨镇长认识齐磊,苦笑道:“齐磊,你也是接到振华通知,回来打架的吗?”

“哈哈哈,杨镇长说笑了。现在法制社会,谁敢打架?再说了,我是打架的人吗?”

齐磊大笑,又看着振华问道:“振华,听说有人要花十万块买你一条腿?不错啊,你现在涨价了,值钱了!”

振华翻白眼:“人穷命贱,十万块是高抬我了,买我一条腿,也就百儿八十的事。”

杨镇长急忙给齐磊使眼色,低声说道:“这已经够乱了,齐老板千万不要火上加油。”

“放心吧杨镇长,我有分寸。”齐磊点点头,上前两步,直视着王超,问道:

“兄弟,我是东湾一组的,叫齐磊,认识我吗?河那边的瓦匠都认识我,很多跟着我干活,都是振华书记的姐夫陈道刚介绍的……”

王超微微皱眉,点头道:“听说过你的名字。”

王超等人的水产公司驻地,就在河对岸,距离陈道刚所在的村子很近。

他们过来已经五六年了,和当地的乡亲们,自然也认识。

齐磊点点头,说道:“兄弟,你要是相信我,这件事我来处理,保证你满意。”

王超不知道齐磊的意思,皱眉问道:“齐老板打算怎么处理?”

齐磊看看四周,说道:“第一,我们东湾村人,绝对不会欺负人。但是打水抗旱,可不是就我们东湾村。这水库四周上下游,打水的人太多了。你要是有本事,叫其他村子的人不打水,我们也不打水。”

王超皱眉不语。

齐磊接着说道:“第二,昨晚上,是谁砸了振华家的玻璃,还说要十万块买一条腿的,让他乖乖地去赔礼道歉,亲自把玻璃装好,否则后果自负。”

“这个与我不相干,别跟我说。”王超斜眼看天。

齐磊一笑,点头道:“第三,请你回去以后,对水库的各大股东通知一下。我打听过了,今年国庆节,你们的承包到期。国庆以后的招标,我会参加。你们一年一百万承包费,我就出一百二十万。你们出一百二十万,我就出一百五十万……”

“你……”王超刷的一下变了脸色。

“嘿嘿,我对养鱼没兴趣,但是对招标会有兴趣。”齐磊转头看着振华,笑道:

“我以前资金不够,有些生意吃不下,但是也坚持参加招标会。能吃下生意的大老板,也知道我喜欢乱叫价,所以先给三万五万,堵着我的嘴。这个游戏两年没玩了,我正闷着慌。国庆节过后,水库招标,我肯定要玩一玩。”

振华明白齐磊的意思,看着杨镇长,笑道:“杨镇长,水库承包,我们东湾村的齐老板可以招标吗?”

“当然可以了,十万块保证金打上,就可以参加招标。”杨镇长看了王超一眼,进一步施加压力。

齐磊也看着王超,笑道:“不好意思了兄弟,后面三年的承包费,你们至少要准备增加一百五十万的预算。”

王超脸色铁黑,恨不得吞了齐磊。

齐磊却继续落井下石,说道:

“我说你们也不容易啊,前期投资了几百万,很多固定设施带不走,渔船渔网什么的,带走了也就是当废品处理……我报价的时候,每年上抬五十万,想必你们只能咬牙跟上,对吧?一年五十万,三年一百五十万,差不多了……”

“你们不要欺人太甚,兔子急了也咬人!”王超气得胸膛起伏。

“没有欺负人,我参加招标,合情合理合法。”齐磊冷笑,说道:

“你们要花十万块买腿,我不一样,我只要十万块招标保证金,进了招标会场,就可以让某些人大出血。呵呵,不让我们东湾村打水吃饭,你们这碗饭,也别想吃得安稳。”

王超不敢再跟齐磊说下去,冲着驾驶员挥手:“掉头,回去!”

“慢着——”齐磊招了招手,说道:

“我说话算数,刚才提出的第二点,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之内,没有人向振华书记赔礼并且赔偿损失,我就一定会参加今年的水库承包招标会!”

王超瞪了齐磊一眼,带着三艘船掉头而去。

东湾村的乡亲们站在河边,一片讽刺和嘘声。

杨镇长也松了一口气,看着齐磊说道:“齐老板釜底抽薪,不战而屈人之兵,好手段啊。国庆节以后的招标会,我通知你。这帮家伙,也应该给他们一点压力!”

齐磊笑道:“如果他们赔礼道歉,不再阻挠打水,也就算了,我对养鱼没兴趣。如果他们继续嚣张,后期招标,我玩死他们!”

杨镇长点头笑,又对振华说道:“振华你看,齐老板这招,才叫高明。你招呼了这么多乡亲,舞枪弄棒的,如果打起来,今天还不是尸横遍野?”

振华耸耸肩:“我哪有齐老板这么牛逼?”

齐磊老婆都娶了两个,谁能跟他比?

杨镇长和殷所长劝散了众人,又乘渡船,去河那边找承包方沟通。

振华和齐磊离开河边,转身回村。

中午,齐磊在振华家里吃饭,说道:

“不出意外的话,三天之内,那帮孙子肯定会来赔礼,除非他们不想继续承包水库。我算过账,他们在这里带不走的固定投资,不下于两百万。所以,我完全可以将三年承包价格上抬一百五十万,他们只能咬牙接受。”

潜农在田

第385章 水库(6)

振华点点头:“谢谢你回来帮忙,对那些家伙震慑力很大。其实我也不想闹事,但是这件事,牵涉到我们东湾村子孙万代的利益。如果这次放弃了用水的权利,以后就别想靠着大河吃饭了。

在我的任上,丧失了对大河的用水权利,那我就是东湾村的罪人。”

齐磊端起酒杯:“也感谢你对家乡的守护。这次事情,你也没做错,不拿出强硬的态度来,对方肯定更加嚣张。”

正说话间,村医周国明从门前路过。

振华急忙起身,招呼周国明在这里吃饭。

周国明客气了两句,坐下来一起喝酒。

两杯酒过后,周国明说道:“振华,我的村医疗室……可能要撤销了。我已经接到了通知,去河东乡卫生院上班,以后安安稳稳的拿一份工资。”

河东乡虽然撤销了,但是还有几个机构存在,食品站和供销社,乡卫生院和粮站。

食品站已经完全倒闭,供销社也关了营业门市部,但是乡卫生院和粮站,还在正常运转。

振华苦笑:“走吧走吧,都走吧,我一个人守着老窝就好……我也接到通知了,秋季开学,东湾教学点撤销。唉,小学没了,村医疗室没了,我这村支书,感觉当成了末代皇帝啊!”

齐磊可以体会到振华的心情,默然不语。

周国明笑了笑,说道:“放心吧振华,我白天在乡卫生院上班,晚上还是回到大姚庄。现在都有手机,乡亲们真有急事,一个电话就行了。”

“也只能这样了,乡亲们去卫生院看病,其实也不远。”齐磊说道。

振华叹气:“村医疗室撤销,我没大意见。但是小学再次撤销,我对不起老夫子啊。”

虽然说,现在修建了振东大道,孩子们上学方便了,但是对于一二年级孩子来说,依旧是长途跋涉。

周国明摇摇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听说,一二年级加在一起,现在只有二十个学生,也实在太少了。所以,撤了就撤了吧,乡中心校的教学水平,也的确高一些。”

齐磊说道:“学校可以撤,但是学校的房子要留着,那是我们东湾村的历史记忆。说不定有一天啊,学校又恢复了。”

三人一边喝酒一边聊天,各自都有些伤感。

饭后,周国明告辞,振华和齐磊还在聊天。

振华忽然想起章克香的事,犹豫了一下,说道:“早些年出去的人,都发财了,就我守在家里,还是老样子……”

“发财也只是少数。”齐磊说道。

“少数?我前天看见章克香了,人家现在是企业家。”

“啥?你看见小裁缝了?”齐磊一咕噜爬起来,咧嘴笑道:“小裁缝现在在哪里?做什么大生意?”

“你这么激动干嘛?”振华瞪了齐磊一眼。

“她也是我同届同学,十几年没消息了,久别重逢,我不能激动嘛?”齐磊笑嘻嘻的。

振华又瞪了齐磊一眼,将上次的偶遇说了一下。

齐磊嘿嘿地笑,要了章克香的电话号码,立即就拨通了。

电话那边,章克香问道:“谁?”

“是我,东湾村的齐磊啊!”齐磊咧着嘴大笑,说道:“老同学,我听振华说你回来过,还特意关心我,打听我,感谢不尽啊!对了,现在在哪?还在家乡吗,我请你吃饭!”

“是齐磊?哎呀你好你好!”章克香似乎也很激动,笑道:“前两天我在家乡,你不说请我吃饭,现在我回到南方了,你又说请客,这不是故意馋我吗?”

齐磊哈哈大笑:“春节回来不?回来的时候说一声,我准备满汉全席,给你接风洗尘!”

章克香笑道:“春节不确定,总之下次回来,通知你和振华。我也不要满汉全席,只要几个家乡菜就行。”

齐磊继续问:“你要吃什么家乡菜,我现在就给你准备!”

“拉倒吧,到时候再说。你太客气了,吓得我不敢回来。”章克香在那边大笑。

齐磊又嘻嘻哈哈聊了几句,这才挂断电话。

振华一直斜眼看着齐磊,等他挂掉电话,这才悠悠说道:“章克香结婚了,有老公了,不需要你关心。你有时间,多关心庄小蝶。”

齐磊愣了一下,问道:“小蝶怎么了?”

“狗头上长角,装佯!”振华哼了一声,问道:“你什么意思,和庄小蝶的复婚手续拖了这么久,想干什么?”

“原来你说这个事……”齐磊苦笑了一下,说道:

“大哥,我真的没想干什么,就是现在找不到那个贺秋蓉,办不了离婚手续,所以,和小蝶的复婚手续,也办不了。其实呢,我现在和小蝶在一起过日子,有没有那个手续,也无所谓的。”

振华冷笑:“你和小蝶有没有在一起过日子,只有你们自己知道!如果你真的跟小蝶和好了,小蝶为什么从来不去城里?”

齐磊抓头,将油亮的大背头抓得凌乱不堪,苦笑道:“她不跟我去城里,我也没办法呀!”

振华火上心头,挥手道:“滚滚滚滚滚,我要午睡!”

“好吧好吧,你休息,我去秀莲坟上看看,然后还要回城里。”齐磊一笑,顶着大太阳走了。

振华追出门外,看着齐磊的背影,欲言又止。

他还想跟齐磊商量一下蒹葭读高中的事,想想却又忍住了。这狗东西无情无义的,找他商量个鬼!

第二天上午,振华正在河边打水的时候,接到了姐夫陈道刚的电话。

陈道刚说:“他大舅,我堂叔陈家豪,就是我们这边的村长,他跟我说,马上去你家里,带着水库承包方的大老板,给你和齐磊赔礼道歉……说赔偿玻璃钱。他跟你不熟,让我先跟你说一声……”

振华心里冷笑,挂了电话,回家里等着。

齐磊算得没错,水库承包方,到底还是认怂了。

十点半,一辆小轿车驶进了东湾三组,在振华家的门前停下。

陈家豪带着一个黑瘦黑瘦的汉子,手里提着两条烟一箱酒,又从后备箱里拖出两条七八斤的大乌鱼,笑容满面走来。

潜农在田

第386章 水库(7)

振华挡在自家门前,不让他们进屋,皮笑肉不笑:“陈村长,真是稀客啊!”

陈家豪五十多岁,满脸堆笑,将烟酒放在地上,握着振华的手:“振华书记,我陪着水库的杜老板,来向你赔礼道歉了!你大人大量,宰相肚里撑船还能掉头,就别见怪了!”

那个杜老板提着两条大鱼,站在阳光下点头哈腰:“振华书记,我表弟王超不懂事,得罪了乡亲们,也得罪了书记,我代表他,向你道歉……”

振华还是不放这两人进门,指着自己被砸了玻璃的窗户,说道:“杜老板,麻烦把砸我窗户的人叫来,然后我们再说别的。”

杜老板满头大汗,讪讪无语。

陈家豪连连道歉,跟振华套近乎。

振华老爹从屋里走出来,对儿子说道:“千差万差,来人不差。陈村长是你姐夫的叔叔,你挡着人家像什么话?”

“哎呀亲家大哥,好久不见你了,今天特意来给你赔礼!”陈家豪急忙握住赵成海的手,猛套近乎。

振华这才闪身,放二人进屋。

杜老板再一次赔礼,把礼物都放在屋里。

振华冷笑,说道:“杜老板,你不是诚心来赔礼的,是担心我们村里的齐老板,真的要竞标水库承包权,是吧?”

“那都是一场误会啊,书记大人大量,帮我向齐老板解释解释啦。”老杜满头大汗。

陈家豪也陪着好话,说道:“齐磊那边,我们也会去赔礼,振华书记,这事就这么算了吧,乡亲们打水,随便打!”

振华看着自己窗户:“我的窗玻璃怎么办?”

“我赔钱,赔钱。”杜老板又从口袋里掏出五百块钱。

赵成海想收钱,拿眼看着儿子。

振华却摇头:“砸了我的窗玻璃,可不是赔钱的事。按照农村老规矩来吧,挂红放炮,自己动手给我把窗玻璃装上,然后,在镇上摆一桌酒,请我们三组的几个乡亲坐一坐,桌面上赔礼。”

老杜如逢大赦,急忙点头:“好说好说,我们按照书记说的办!”

振华也不客气,挥手送客。

老杜留下礼物,灰溜溜地走了,去一组齐磊的家里赔礼。

振华看着那些烟酒和两条大乌鱼,对老爹说道:“老爹,今晚上煮一条大鱼,叫响大爷高三爷,还有本组的几个长辈来吃饭,用水库送来的烟酒。人家来赔礼,可不是向我一个人赔礼的,乡亲们都有份。”

赵成海也感谢乡亲们力挺自己的儿子,点点头,去挨家打招呼。

当天晚上,振华家里满满一桌子人。

振华给大家都发了一包烟,说起上午的事,又说道:“我跟水库老板说了,让他们在镇上再摆一桌,给大家赔礼。这事以后就过去了,乡亲们也别记仇,别再骂人家了。”

王响和刘志高大笑:“这些狗东西,不打不骂,他就是皮痒痒!”

振华也一笑,举杯敬酒。

其实振华知道,震慑水库承包方的,还是齐磊那一番话。

水库承包方,肯定打听过齐磊的底细,知道齐磊有实力,也能干出来那事!

第二天,杜老板就带着工人,给振华装了玻璃,又挂红放炮,又在镇上摆酒赔礼。

振华没去镇上吃饭,让老爹和王响刘志高等人去喝酒。

十来天之后,抗旱工作结束。

这一年旱情严重,东湾村依靠着大河,水稻没有受到影响。其他地方不太好,很多禾苗都被太阳烤焦了,减产严重。

宋红菊的楼房,也在建设。

镇上下拨的扶贫物资,发了下来。

振华组织二十个特困户,抓阄领取小牛犊。

宋家财手气不好,没弄到小牛,当场就骂骂咧咧的。

振华皱眉,说道:“今年没有小牛,明年一定有。哪怕只有一条,我都发给你。不过你要记住,自己放牛,别指望宋立鑫。蒹葭说,你儿子上初中以后,知道努力了,成绩也不错,以后有出息。”

宋家财哭丧着脸:“那我今年怎么办?我的日子怎么过?”

“一百只小鸡苗,你领回家养着,年底就能卖,也值不少钱。”振华说道。

“小鸡吃粮食,小牛吃草……唉,我不想要这些鸡,我家里的粮食,人吃都不够了!”宋家财说道。

“不要拉倒,讨饭还嫌粥稀?”振华瞪眼。

“那就要了吧,给你一个面子。”宋家财懒洋洋地说道。。

“……”振华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自己费尽口舌,帮特困户争取扶贫物资,结果宋家财还是给面子,才愿意接受这一百只鸡苗!

第387章 金奎(1)

有时候,振华觉得自己很悲哀,尤其是面对宋家财这样扶不起来的特困户。

如果你不帮他,他蛮可怜的;你帮他,却又觉得他蛮可恨的!

宋家财没有领到小牛,也心里不痛快,带着小鸡苗,无精打采地走了。

物资发放现场的镇上干部,都看宋家财不顺眼,对振华说道:“这个宋家财太差劲了吧?连谢谢也不说一声?”

振华苦笑:“我们应该谢谢他才对,他给面子了,要不,还不接收这些小鸡苗。”

计华梅也是特困户,这才抓阄,领到了一头小牛。

振华问她:“盛松大哥最近怎么样?好点了吗?”

“稍微好一些,拄着棍可以走几步。”计华梅说道。

振华想了想,说道:“我听周国明说,盛松大哥这样的半身不遂,还是要加强锻炼,才能恢复。他还年轻,恢复恢复,就算以后不能干活,至少生活可以自理,也能减轻你们家里的负担。”

计华梅苦笑摇头,说道:“鲁盛松太胖了,有两百斤,谁也扶不住他。要不,还能扶着他走一走,锻炼锻炼。我腿脚不方便,金奎还小,金奎奶奶又上了年纪,谁能扶得动盛松?”

振华点点头:“你先回去吧,等我这边忙完了,去看看盛松大哥。”

计华梅道谢,牵着小牛回去了。

镇上的干部看着计华梅的背影,对振华说道:“振华书记,你还要加把劲,带着乡亲们致富才行啊!”

振华叹气:“我当然想了。可是我们村里没有什么资源,除了每人二亩耕地之外,一无所有啊。所谓致富,还是跟十年前一样,一是出门打工,一是种田,一是养猪养鸡发展副业。

可是这三点,乡亲们基本上都做到极限了,除非是宋家财那样的懒人。可是做到极限又怎么样?还是发不了财啊。大家攒点钱,也只够给儿子盖房结婚。甚至还不够,要欠上一屁股债。”

杨建华走过来,说道:“所以,你作为村书记,还要带领大家,寻求改变啊!”

振华苦笑:“怎么改变,杨镇长给个思路吧?”

杨镇长想了想,说道:“发展水产养殖,行不行?”

振华摇头:“目前阶段,不具备这个条件。在农村养殖水产,第一条是防偷。就拿我们三组的当家塘来说,二十多亩的水面,每年承包费五百块,都没人要。就是因为小偷太多,人心不古啊!”

东湾一二三四组,有几个偷鱼大王。

宋家财算是一个,齐磊的二叔算是一个,还有四组的两兄弟。

他们技术高超,神出鬼没,你养鱼在自家的井水缸,他们都能把你弄走!

除了这几个人之外,还有其他打游击的,还有那么多打电瓶的。所以,在东湾村养鱼,就是个笑话。

投资五百块鱼苗下去,年底可以捞出来二百块的鱼,就算丰收了!

一个年轻干部说道:“可以看守啊!”

振华摇摇头:“如果是两百亩水面,值得安排专人看守,二十多亩的水面,赚的利润,还不够自己看守的工资。而且,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你未必看得住。”

杨建华皱着眉头,又说道:“蔬菜大棚行不行?”

“蔬菜大棚,我也考虑过,这属于精细化的农业,需要专业的培训。另外,还需要有人带头做起来,乡亲们看见赚钱了,才会跟风。还有一点就是,我们距离省城县城太远,运输成本比较高,搞蔬菜大棚的话,难以和城市近郊的村庄竞争。”振华说道。

杨建华抓抓头皮:“这是挺难的……慢慢来吧。”

振华一笑:“也只能慢慢来了。”

散会以后,振华去一组看望鲁盛松。

鲁盛松坐在门前的轮椅上,歪着嘴巴冲振华憨笑。

振华拍了拍鲁盛松的肩膀:“盛松大哥,你还是要多锻炼,走动走动啊!”

“我知道啊,可是他们扶不住我呀……”鲁盛松含糊不清地说道。

振华打量着鲁家门前的几棵大树,招呼计华梅出来,说道:

“华梅,你有空去河源镇,买几根水泥预制料,再买几根长毛竹。然后,我们把水泥桩埋在地上,和大树形成两排站桩。再把毛竹竿子绑在站桩上,构成一个通道,就像楼梯扶手一样,让盛松大哥自己扶着走……”

计华梅想了想,笑道:“这还真是个好主意。”

正说话间,蒹葭和鲁金奎放学归来。

“大舅。”蒹葭懂事,老远就给振华打招呼。

鲁金奎却看着自家门前的小牛犊,皱眉问他母亲:“妈妈,这小牛是家里买的吗?”

计华梅一笑,说道:“不是买的,是你振华大叔的照顾,给我们家争取的扶贫牛。金奎啊,以后你写作业要写快点,有时间拉着小牛去转转……”

鲁金奎瞪了他母亲一眼,转身进屋:“我要读书,没时间放牛!真是多事,弄这个小牛过来干什么?养到什么时候,才能养大?”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真不懂事!”计华梅又气又怒,说道:“很多人想要小牛却想不到,这是你振华大叔,特意给我们争取的!”

鲁金奎头也不回,照直进了屋,钻进自己的房间里。

蒹葭急忙安慰舅妈计华梅:“没事的妈,我可以放牛,一边放牛一边读书,也不耽误什么。”

蒹葭自小就在计华梅抚养下长大,所以一直叫她妈妈。

计华梅拍着蒹葭的肩膀,红着眼圈说道:“金奎要是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

这时候的蒹葭,已经比计华梅高出一个头了。计华梅想摸摸蒹葭的脑袋,有些费力。

蒹葭一笑:“金奎成绩很好,以后一定有出息的。”

振华在一边看着,也没说话。

等蒹葭放下书包以后,振华这才说道:“你大舅妈说,有几天没看见你了,让你晚上去吃饭。我先回去了,你等会儿就来。”

“我知道了大舅。”蒹葭急忙点头。

振华回到家里,对宜兰说道:“家里还有菜吗?我让蒹葭晚上来吃饭。”

宜兰想了想,点头道:“我去响大爷家里问问可有猪肉吧,再煮几个咸鸭蛋。对了,你叫蒹葭来吃饭,有事?”

第388章 金奎(2)

“我想问问鲁金奎的事,那小子,怎么看起来有些……不服管教啊!”振华将刚才的事说了一下。

“有些一根筋吧?我听说,金奎就是个书呆子,整天就知道读书写字,家务活从不伸手,都是蒹葭帮着计华梅干活。”宜兰也皱眉说道。

“这样不行啊,都上初中的孩子,怎么还这么不懂事?”振华叹气。

没多久,蒹葭来了,帮着宜兰择菜洗菜。

宜兰简单烧了两个菜,招呼全家都来吃饭。

振华拿了一瓶酒,让父母和宜兰都喝一杯,自己也喝一杯,又给几个孩子拿了饮料。

喝了两杯酒,振华询问蒹葭:“蒹葭,你们几个最近在学校,学习怎样?”

蒹葭说道:“都还差不多吧,金奎成绩很好,宋立鑫也知道努力,就是齐帅……成绩差,在学校冒充小混混,学人家当老大,不读书,还经常闹事,还抽烟谈恋爱……齐帅和我不在一个班,我也管不了他。”

原河东乡中学,初中每年级只有两个班,蒹葭是一班的班长,但是齐帅在二班。

“那孩子不是读书的料,你二舅齐磊有钱让他败,别管他了。”振华摇摇头,又问:“今天下午看见金奎,好像这孩子不太懂事啊,他在学校,表现怎么样?”

蒹葭沉默了一下,说道:“他压力很大。”

“压力大?一个初中生,能有什么压力?”振华皱眉。

蒹葭想了想,说道:“因为家里穷,父母残疾生病,所以金奎总是担心别人看不起他,就拼命读书,想考个好大学,以后有出息有出路……其实宋立鑫也是这样,都很自卑,所以就要强,知道努力读书。”

振华点了点头:“有这个想法倒是很好,只是……金奎对他母亲的态度,确实不对的。”

“大舅,我以后会说他的。”蒹葭说道。

“嗯,你也好好读书。前两天,你二舅给我打电话商量了,说等你上高中,送你去封闭式私立高中华润中学,吃住都在学校,便于专心学习。”振华说道。

蒹葭有些吃惊,说道:“听说华润中学教学很好,可是学费生活费……”

这两年,县城里崛起了一个私立中学,创建人就是振华当年的高中班主任,学校全寄宿制,半军事化管理,吸引了许多乡村留守儿童就读。

这样的学校,家长只需要拿钱就行了,孩子的生活和学习,都在学校,省了很多事。

只是孩子们吃住都在学校,费用较高,一般寒门子弟承担不起。

振华一笑:“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学费问题,我和你二舅会想办法。另外,华润中学的创建人王校长,是我以前的高中班主任,也是你二舅和你母亲的班主任。真的有困难,我也可以找他给与帮助。”

蒹葭更意外:“王校长是大舅的老师?”

振华点头:“是的,上次在县城遇到王校长,我们还聊了半天。我还说起了……你母亲,王校长都还记得……”

蒹葭沉默,不知道说什么好。

振华也打住了这个话题,聊一些别的。

宜兰看着蒹葭,问道:“蒹葭,听说你二舅妈庄小蝶,前几天去河源镇赶集,又给你买衣服了?”

蒹葭腼腆一笑:“是啊,我都说不要了,二舅妈还给我买。今年,她都给我买过三次衣服了,还给我零花钱。二舅妈还说,城里现在有电动自行车,她想给我和齐帅各自买一个,以后上学方便。”

宜兰笑道:“你二舅有钱,随他折腾吧。”

蒹葭低声说道:“我不想要电动车,太贵了,农村孩子骑着也不像。大舅妈你有时间,跟二舅妈说说吧,明年我就上高中了,买了电动车也是浪费。”

振华接话说道:“蒹葭说的有道理,过两天,让你大舅妈去跟你二舅妈说。”

这时候的电动车,在乡村绝对属于奢侈品。

别说是初中生,很多大学毕业生也买不起!

庄小蝶有钱可以乱花,但是振华担心,会惯坏了蒹葭。

晚饭后,蒹葭帮着收拾了锅碗和厨房,这才回家写作业。

临睡前,宜兰对振华说道:“庄小蝶现在对蒹葭很好,你猜是为什么?”

振华随口问道:“为什么?”

宜兰翻白眼,说道:“我觉得,庄小蝶是看上蒹葭了,想着蒹葭以后给他家做媳妇呢。”

“你就会乱猜。”振华摇摇头,说道:

“我知道为什么,庄小蝶这么做,其实是在讨好齐磊,想通过蒹葭,挽回齐磊的心。齐磊回来,眨眼也两三年了,可就是不跟庄小蝶复婚。而且我能看到,他们俩现在,也不是夫妻俩过日子的状态。齐磊只是拿钱养家,但是没跟庄小蝶在一起。”

宜兰一笑:“齐磊经常回来,就是很少在家里过夜。他们有没有在一起,恐怕只有庄小蝶知道了,谁也不好问。”

振华叹气:“以前我还说说齐磊这狗东西,现在我都懒得说了……”

宜兰灵机一动,说道:“你可以打电话给火车站的那个王姐啊,跟她透露一下。”

振华摇头:“齐磊抱着人家大腿,靠着人家吃饭,我要是做个告密小人,会害死齐磊的。我看那个王姐,脾气和当年的庄小蝶一样,如果倔起来,恐怕真的会砸了齐磊的饭碗。”

夫妻俩议论半天,谁也没办法帮助庄小蝶。

……

书友们说我更新慢,是很慢。

为什么更新慢?是因为没饭吃,在打工养家,只能抽空写作。

我可以饿着肚子写,但是饿死以后,还是写不完啊。一堆白骨趴在键盘上写吗?那就很恐怖了啊!

所以,先得保证自己饿不死。

我在前面说过,白鹿原作者陈忠实未成名前,两个月没钱吃肉,去西安见文友,文友给他买个肉夹馍。老陈吃了一半,把剩下一把装进怀里,要带回家给老婆吃,因为她老婆,也两个月没吃肉了。老陈曾经撕了自己的手稿,大骂:“日*他*妈的文学。”

平凡的世界,作者路遥,去京城领奖,没有路费,找人借钱还被鄙视:你写这玩意干啥?路遥回家大哭:“这狗*日的文学!”

生活,和文学,有时候非常冲突的。

这本书的收入,还不够支付我创作期间的电费网费和香烟钱。

即便如此,我还不敢说放弃,我还被读者骂,说我没有职业道德,肚子里没有水,说我坑人。

我也是脑袋被驴踢了以后又被门夹了,才会为了自己的文学理想,写这本现实。

陈忠实和路遥,还是幸运的,最后没饿死,还成名了。

我可没有这么幸运,我很担心自己,最后没成名,还饿死了。

我以前写过一千万字的,都是虚构的,主角飞天遁地,各种牛逼,身边美女如云,要啥有啥……

回头看,以前写的都是垃圾。

只有这本书,才是真正的文学和生活。

然而现实就是打脸,真正的文学和生活,没有多少人在意,读者寥寥,入不敷出……反而以前写的弱智小白文,大卖特卖,一度让我过上了富人的生活。

现在不行,以前的灵异,都被封了,没有后续收入。

差不多一年没收入了,我已经处在即将饿死的边缘。

不过大家放心,只要不死,这本书我一定会写完!

这是我的文学理想所在。

我不能一辈子都写弱智小白文,我要写一本对得起自己的书!

也请大家,给我一点时间。

只要吃饱饭了,有时间了,就会更新的。

第389章 养老(1)

齐磊好像很忙,自从水库纠纷发生以后,就没怎么回来。偶尔给振华打电话,也是三言两语的事,急不可耐地便挂了电话。

振华再次看到齐磊,都快过年了。

齐磊也就在家里吃了一顿饭,去秀莲的坟上看看,又一溜烟跑了。

振华也懒得再管齐磊和庄小蝶之间的事。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何必呢?

到了年底,民政局对特困户有拨款和慰问。振华又忙碌了好几天,带着民政部门的干部,在东湾村各个自然村走访、慰问。

那天在辛大郢,走到村子东头的时候,一个叫黄怀芬的老太太,拉住了振华。

振华笑道:“有什么事吗,黄奶奶?”

黄奶奶拉着振华,一路来到自己的后院里,指着茅厕的门,低声说道:“书记,这里没人看见,你帮帮忙,把我推进粪坑里淹死吧。”

“黄奶奶,你这是干什么?”振华吃了一惊,心里想,难道黄奶奶的两个儿子不孝顺?还是得了什么治不好的病?

对于黄奶奶的情况,振华也了解。

她快到八十岁了,身板硬朗,略有些老年痴呆。二个儿子,一个在镇上做生意,一个在外打工。做生意的是大儿子黄叶刚,家里也种着几亩地,日子过得去啊!

黄奶奶摇头,说道:“我都快八十岁了,又不能干活,只会吃饭,还活着干什么?”

“那也不能死啊!”振华苦笑,又问道:“是不是有什么事,你跟我说,我一定帮你解决。现在有吃有喝的,你身体又好,真是享清福的时候,怎么会想到死?”

黄奶奶叹气:“我没事,真的没事,就是不想活了。”

振华拉着黄奶奶的手,聊了半天,也没搞懂黄奶奶不想活的原因是什么!

从黄奶奶家里出来,振华赶紧给黄叶刚打电话,通报这个情况,并且询问原因。

黄叶刚叹气苦笑,说道:“我妈老年痴呆了,经常这样,见了人就叫人家把自己推水里淹死。书记,你别管她,她没事的。”

振华挂了电话,又去村子里走访了一下。一了解,情况的确如此,和黄叶刚说的一模一样。

村里人都劝振华:“书记不要担心,老太太死不了,她就是迂了。”

当天晚上回到家里,想起黄奶奶,振华还是心里不痛快。健健康康的一个人,为什么想死?

刚好,赵文乐当天晚上回家,路过三组的村前。

振华看见了,便挽留赵文乐吃饭。

赵文乐笑道:“我回家看老妈,陪她一起吃饭。吃了晚饭以后,来找你聊聊。”

“二爷爷,还是我去找你吧。”振华笑道。

晚饭过后,振华带了一杯茶,去找赵文乐聊天。

赵文乐这时候,已经退居二线,即将退休,在邻县挂了一个闲职,主要负责老干部工作。

两人喝着茶聊天,振华自然而然的,就说起了黄奶奶的事。

“这不是老年痴呆的原因,是老年人缺乏关怀,对生活失去了乐趣。简单来说,现在的老人虽然是老有所养,但是还没有老有所乐。”赵文乐叹了一口气,说道:

“尤其是乡下这一辈的老太太们,大多不识字,没有任何娱乐活动,也接触不了外界的新鲜事物和信息,就容易内心自闭。再加上现在生活节奏太快,子女们都各忙各的,顾不上老人的精神生活,老人觉得孤单,就会萌发轻生厌世的想法……”

振华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还是二爷爷分析得透彻。”

赵文乐点点头:“这是一个不好的现象,也是一个值得警惕的倾向。你作为村支书,还要多关心老年人的心理健康,想办法,丰富老年人的娱乐活动。同时,还要在村子,做一些养老敬老的宣传,让乡亲们关心父母,孝敬父母。”

振华点点头:“我知道了,年后就来解决这个事,打印一些传单发下去。”

赵文乐又提到了东湾村夏天打水,和水库承包方发生冲突的事,将振华批评了一顿,说他无组织无纪律,没有全局观,山大王的思想和行事方式。

振华苦笑:“那也是水库承包方咄咄逼人,我是被迫迎战。如果不针锋相对,乡亲们失去了在东湾水库的用水权,我就是整个村子的罪人。让二爷爷当村支书,估计二爷爷也是跟我一样,卷袖子动武。”

赵文乐摇摇头,又说起乡村致富的事。

振华更是一筹莫展,说道:“村里的人年轻人都跑光了,致富的都在外面,剩下的都是留守老人留守妇女和留守儿童。二爷爷,你跟我说说看,我们农村的出路,在什么地方?”

有时候,振华真的很丧气。

当年修路,他天真地想,路修好了,乡亲们就快要发财了。谁知道振动大道修好,村里人口外流的更多,连小学教学点都撤销了!

赵文乐也没好办法,说道:“乡村致富,是一条很长的路。城乡二元对立的格局已经形成了,人往城里跑,钱也往城里跑。农村基层干部,一者要坚守,继续带领大家创业;一者也要等候,配合国家的大战略和大政策,来实现农村的彻底变化。”

振华叹息:“我只怕,乡村越来越凋敝,我最后做了光杆司令。”

赵文乐比较乐观,笑道:“其实,只要大家的生活条件好了,留守乡村或者进城,都是可喜可贺的。你也不能看见乡村的凋敝,就心灰意冷,更不能否定改革开放的成果啊。”

“那倒是。”振华点头一笑。

春节前,振华召开全体村委会议,讨论留守老人的心理健康问题。

村委成员很活跃,各自说起村子里一些老人的情况。振华这才知道,黄奶奶的情况,竟然不是一个两个!!

辛安龙建议,召开全体村民大会,做一个宣传。

振华说道:“乡亲们都很忙,还有人在外地没回来。我看还是各小组单独开会吧,各位负责自己的分工村落,另外再打印文件,家家户户发一份,张贴在墙上……”

第390章 养老(2)

蔡兴美建议道:“还可以搞一个评选活动,每个自然村,选出一两个敬老模范家庭,送一个奖状和纪念茶杯。渐渐地,把敬老爱老的乡风发扬光大。”

振华笑道:“这个可以有,纪念茶杯,我让我妹妹春兰帮我们定制。评选活动就不用了,大家在每个自然村,推选出一两个敬老模范,我们做个宣传。年后,正月比较闲,把这个事情办了。”

这次会议,是振华当书记以来,东湾村最成功的一次会议,村干部们的思想完全一致。

家家都有老人,敬老爱老,人伦大节,东湾村的风气还是不错了。当然,宋家财除外。

眨眼就是年关。

振华从年三十开始,就在整个东湾村串年拜年了。

自从做村长以来,振华学习赵文乐的作风,这些年都坚持串年,家家户户,都去打个招呼,聊几句,顺便了结一些情况。

现在的东湾行政村很大了,一千多户,四千人口,三十多个自然村,振华只能提前去串年,要不实在跑不开。

跑了一圈回来,年夜饭的时候,振华感叹:“年味越来越淡了,今转了一圈,发现有些乡亲,春节都不回来了,就在城里过年。以前都,有钱没钱回家过年,现在这过年啊,感觉跟平时一样。”

他老爹道:“谁不是?十几年前,每到过年的时候,讨饭的花子都成群结队,现在连一个讨饭的没了!”

盼盼的奶奶笑道:“没有了讨饭的,那不是明生活好了嘛,家家都有饭吃。”

宜兰却摇摇头,道:“不是没有讨饭的,而是讨饭的都去了城里。反过来,讨饭的都看不上农村了。”

振华摇头一笑,给老爹敬酒。

宜兰也给婆婆敬酒,有些笑话。

盼盼和伟康都大了,知道敬酒祝福,搜肠刮肚地想了一堆祝福词,给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敬酒,全家倒也是喜气洋洋。宜兰本来打算叫蒹葭来吃年夜饭的,可是去迟一步,蒹葭被庄蝶接回家去了。

振华端着酒杯,对宜兰道:“宜兰也辛苦,我敬你一杯。”

宜兰还是腼腆,也不看振华,端杯喝了,放下酒杯才道:“就这一两年,已经有人在城里买房子了,我们在家里盖房子,也不知道是对是错。”

振华一笑:“那是有钱饶事,我们在农村种地,去城里买房子干什么?有钱我也不去买!”

正话间,门外脚步声响人声鼎罚

齐磊带着庄蝶和齐帅蒹葭,手里提着礼物,一窝蜂涌了进来,口中嚷嚷:“我来赶第二顿年夜饭喽!”

庄蝶拉着振华母亲的手:“俺婶,俺给你们拜年来了!”

宜兰赶紧添筷子酒杯,招呼大家坐下。

蒹葭端着饮料,挨个敬酒。

振华和齐磊碰了一杯,道:“过了年,秋的时候,蒹葭齐帅都要上高中了,蒹葭去华润中学,齐帅有什么打算吗?”

齐磊道:“一起去啊,让蒹葭管着齐帅。”

“我不去,我也考不上。”齐帅却道。

华润中学的高中,门槛较高,中考分数七百分以上,和县一中的录取线一致。

齐帅的成绩,能考到三百分就不错了。

“考不上花钱买!”齐磊冲着儿子瞪眼,道:“王校长是我老师,我去跟他!”

“你买了我也不去!”齐帅也瞪眼,道:“我读技校,还能学一门手艺。”

齐磊气得乱瞪眼,挥手道:“行,去学挖掘机,以后跟我去工地上干活!”

振华制止了齐磊,对齐磊笑道:“慢慢来吧,读书也不是惟一的路,齐帅机灵,以后比你有出息。”

齐磊叹气:“我也搞不懂,为什么蒹葭金奎她们,成绩都这么好,齐帅就这么笨!?”

宜兰岔开了话题,陪齐磊喝酒,这才堵住了齐磊的嘴。

饭后,庄蝶蒹葭和齐帅先回去了,齐磊留了下来,对振华道:“我跟裁缝联系好了,年初八,我们聚一聚,你和宜兰一起。到时候,我让司机回来接你们,在省城吃饭,我安排。”

宜兰正在收拾桌子,翻白眼道:“我去干啥呀?”

振华赔笑:“你和章克香,以前也是裁缝班的同学,一起吧。”

“我不去。”宜兰端着菜盘去了厨房。

齐磊看着振华,坏笑道:“宜兰不去,你敢不敢去啊?”

振华瞪眼:“庄蝶去不去?”

齐磊摇头:“她又不认识裁缝,去干什么?”

振华欲言又止,挥手道:“行了行了,你回去吧,到时候再。”

“什么到时候再?我已经和裁缝好了!”

“我得看时间能不能安排开,年初八,上班了!”振华道。

其实振华也想见见章克香,也没啥事,就是想见一见,很奇怪的心理。但是振华又担心宜兰有意见,所以不敢明确答应齐磊。

家庭的稳定,是最重要的。不见章克香,没什么事。后院失火,问题就大了。

年初一,振华继续串年。

今年的走访重点,振华放在了老年饶身上,主要关心一下村里的一些老人。

村书记亲自上门拜年,是很大的面子。村里的老人们都很开心,拉着振华的手,絮絮叨叨地上半,纷纷夸奖振华是个好干部,讲情理,也问候振华的父母。

年初二,振华接着串年,直到中午十一点,才急匆匆地开着车,带着宜兰和孩子去给岳父母拜年。振华的大姐和姐夫,妹妹和妹夫,也来三组拜年,振华却不能相陪,只能留他们在这里吃晚饭,晚上回来话。

宜兰很不满,道:“你看你现在,一年能去几次卓半乡?年初二拜年,就不能早一点?”

“有车嘛,很快的。”振华只能赔笑。

当晚上回来,姐姐妹妹都没走,等着振华夫妻俩话。

宜兰又烧了一桌子菜,招待两个孩子姑父。

春兰对振华道:“哥,过了年,我和吴轩想出去打工,你给我们介绍介绍呗?”

振华吃了一惊:“开店不是很好吗?出去打工?”

第391章 路子(1)

吴轩咧着嘴笑:“大舅,现在开店不行了,农村没什么人,做不了多少生意。逢集的时候,一天卖个两三百块钱;不逢集的时候,一天只有二三十的营业额,饿死人。”

“是吗?”振华有些发呆。

在镇上做生意都养不活自己了,难怪乡下越来越凋敝啊!

想当年,春兰出嫁的时候,村里好多人都在羡慕,说春兰长得漂亮,找了一个好婆家,以后享福一辈子;更有些人嫉妒吴轩,暗地里议论,要不是吴家有钱,能娶到这样排场的媳妇?

然而现在,春兰和吴轩,也终究逃不过出门打工过日子的结局。

春兰也叹气,说道:“镇上开烟酒店的,太多了,现在一共是十四家。整个老河东乡能有多少人?平均下来,每家的生意都不好。”

吴轩又说:“不仅仅是镇上,下面各个村子,都有小店。”

宜兰想了想,说道:“现在开百货店,的确不容易,因为这生意太好做了,十块钱进的货,卖十一,就这么简单,傻子都会。所以镇上有门面的都开了店,竞争激烈。你们也该换一换经营方式,或者想想别的生意。”

吴轩连连摇头:“我想不到别的生意,各种生意都被人做烂了,还是打工省事。”

振华的大姐振霞叹气,问妹妹:“你这么多年开店,日子过得轻巧,不吃苦不受罪,现在出门打工,能吃下来这个苦吗?”

“想活下去,怕吃苦也不行啊。”春兰撇撇嘴,又来抱怨老爹:

“就是我爹害得我,当时非要同意这门亲事,吴轩连个手艺都不会,现在喝西北风了!做生意做生意,他就是被做生意耽误了。如果像姐夫那样,扎扎实实学个手艺,每天干活就有钱,多好啊!”

吴轩脾气好,咧着嘴笑不说话。

赵成海叹气,说道:“是啊,春兰现在,跟振霞比不了了。主要是道刚跟着齐磊,一年算七百二十个班,干不干活都有钱,平时还有吃喝,茶叶香烟什么的,齐磊都送了好多……要不,振华跟齐磊说说,让齐磊把吴轩也带去。”

振华苦笑:“他小姑爷不会瓦匠,齐磊那里……恐怕也不好安排啊。不过齐磊路子广,我让他帮着打听打听吧。”

春兰却说道:“哥,我听说章克香现在成了企业家,我和吴轩去她那里打工,行不行?”

当年,春兰特别喜欢章克香,这么多年,暗地里还在惋惜,觉得嫂子不是章克香,太遗憾了。

振华一笑:“行,这事儿也不急,等我给你们打听吧。”

大家又说些闲话,聊到深夜,这才各自休息。吴轩和春兰住得近,骑着摩托回去了。

卧房里,宜兰打水泡脚,叹气道:“振华,我担心春兰和吴轩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你要是不当干部了,我们俩都没手艺,以后怎么养活一大家子?吴轩还有兄弟三个,父母养老的事,不用他一个人负担。你家就你一个独种儿子,这以后……”

振华也把脚塞进脚盆里,笑道:“只要父母不生大病,我们吃饭没问题吧?”

宜兰翻白眼:“还有两个孩子读书呢?不要钱吗?你呀,年初八赶紧去见见章克香,拉拉关系,万一以后我们没饭吃,说不定还真要去投奔她。”

振华噗地一笑:“我投奔齐磊,也不会投奔章克香吧?虽然我没手艺,可是给齐磊的工地看大门,没问题吧?”

嘴上说得轻松潇洒,其实振华也担心。

春兰和吴轩要去打工,对振华的冲击很大。这个世界变化太快,太快了,让人措手不及啊!

年初八,上午九点,齐磊亲自开着车回来了,接振华去城里喝酒。

宜兰就是不去,庄小蝶也不去。

齐磊装模作样地劝了两句,拉着振华上车,一溜烟跑了!

还没到县城的时候,振华说道:“齐磊,现在时间还早,我想去张成家里,给他老爹拜个年。”

这么多年来,振华和张成一直保持联系,互有来往。

齐磊想了想,点头道:“行啊,施主任那里,我们也顺便去一下吧,毕竟人家当年帮过我们。”

到了县城,齐磊买了一堆礼物,坚决不要振华花钱,先去看施主任,喝了一杯茶之后,又去看张成的老爹。

张成刚好在家里,扯着振华和齐磊不放:“中午别走了,我再叫几个同学,好好喝一杯!”

振华解释:“老同学,今天真不行,我们约了人在省城吃饭。要不这样,我们改天再约,我听你的安排。”

张成叹气,将振华和齐磊送出大院,忽然又说道:“对了赵书记齐老板,我马上要去你们河东乡混饭吃,到时候,你们多照顾啊。”

振华觉得惊奇,问道:“你去我们河东乡干什么?”

齐磊脑子反应快,笑道:“调去我们河东乡,做粮站站长?”

张成点点头,笑道:“我们粮站系统,现在也半死不活的,老家伙们退休了,年轻人前几年又买断工龄了,整个系统里,剩下的年轻人不多。现在呢,要扶持年轻干部。我特码混到四十岁,终于混成年轻干部了,调我去河东粮站负责。”

振华哈哈大笑:“行啊老同学,以后我卖粮食不担心了!”

张成嘿嘿一笑:“振华书记就别扯淡了,你现在是书记,座山雕一样的人物,以后在河东乡,还得你和齐老板罩着我。”

齐磊拍着张成的肩膀,说道:“什么时候上任,我回来,和振华一起给你接风。”

“到时候通知振华。”张成说道。

振华和齐磊告辞,奔赴省城。

走在路上,振华说起春兰夫妻俩要打工的事,问齐磊有没有合适的路子。

齐磊哈哈一笑,毫无难度地说道:“打工还要什么路子?扯蛋!只要肯干活,还怕没人要?别说一个春兰和吴轩,十个我也安排得了,打个电话而已。你放心,过了正月十五,我给他们安排。”

振华叹气:“当老板的人就是不一样,我们老百姓眼里的大事,在老板们的眼里,也就是一个电话的事。”

第392章 路子(2)

“振华书记,你要是再挖苦我,我就把你丢在路边。”齐磊点上香烟,忽然扭头叫道:“我靠,差点忘了,你有现成的关系在,春兰他们很快就能发财啊,干嘛出去打工?”

振华愣了一下,问道:“我有什么关系,怎么发财?”

齐磊叹气,摇头道:“振华书记,你当了这么多年村干部,怎么还是这么……不知道变通?张成马上调去河东粮站做站长,这不是你的关系?让吴轩收购粮食,贩卖给粮站,多好的挣钱路子啊!”

振华恍然大悟,又皱眉说道:“就怕吴轩做不来这生意。”

齐磊笑道:“这玩意比开百货店更简单,傻子都能做,为什么吴轩不能做?每斤粮食大约有三四分钱的差价,以我们整个东湾行政村为例,一千户人家,每户每年,春秋两季加在一起,至少要出售一万斤粮食,总数量就是一千万斤,总利润就是……三四十万吧?扣除一些费用,十万八万的年收入,还不是轻飘飘到手?”

振华笑了,说道:“给你这么一算,我都想贩粮食了。行,我回头问问吴轩,再问问张成。”

其实贩卖粮食这个事,振华也知道,的确是个稳赚不赔的生意。

但是有一点,要关系。

没有关系的话,去卖粮食可不容易,会有人刁难你的。有了关系就好办了,只有粮食质量不太差,都马马虎虎过了,等着拿钱就是。

老河东乡,有两个粮食贩子,都是和粮站的关系好,这才开了财路,赚得盆满钵满。

利用张成的关系,的确可以做这个生意。

一眨眼到了省城。

稻香大酒店里,章克香已经到了,正在诺大的包厢里喝茶,看手机短信。

齐磊带着振华推门而入,咧嘴笑道:“真不好意思啊章老师傅,让你久等了!”

章克香笑着迎来:“来了呀?齐磊,就是怕你们说我老,所以今天的打扮都是特意装嫩,你偏偏叫我老师傅!”

振华点头一笑:“你好你好,我们路上耽误了一下,抱歉。”

“没事没事。”章克香招呼振华二人坐下,又问道:“怎么,两位的夫人都没来吗?”

“她们在家里科学养猪,别管她们。”齐磊脱了西装褂子搭在椅背上,问道:“怎么,你老板也没来吗?”

皖中的流行说法,把人家的丈夫尊称为老板。久而久之,年轻妇女们,对他人提起自家丈夫的时候,也说我家老板。

章克香摇头一笑:“他长得丑,我没带他出门。”

振华觉得气氛有些尴尬,讪笑道:“就我们三个人,点这么大的包厢,是不是太浪费了?”

这包厢应该是二十人的,现在只坐了三个人,实在夸张。

齐磊吩咐服务员上菜,一边笑道:“这叫排场,不叫浪费。”

章克香笑道:“下次我请客,可没有这个排场,只有路边的大排档。”

酒菜上齐,琳琅满目一桌子。

齐磊举杯:“为了我们的相逢,为了我们纯洁的同学友谊,干杯!”

“干杯!”章克香和振华各自举杯。

三杯酒下肚,气氛活跃起来。振华和章克香都不再拘束,聊得很愉快。

振华问章克香:“你的企业,究竟做的多大?厂子里还招人吗?如果招人的话,以后乡亲们去打工,我给他们介绍去。虽然说现在打工容易了,可还是有些乡亲,打工无门。”

章克香一笑:“你呀你呀,不愧是当村支书的,什么事情都想着你的乡亲。东湾村的乡亲们选你做书记,没选错。”

齐磊口中啃着猪蹄,叫道:“嗯嗯嗯,没错,振华是村支书的最佳人选,除了他,没有人配做这个书记!”

振华叹气:“我在其职谋其事嘛,乡亲们的事,能帮忙尽量帮忙。有时候,大家也信任我,大大小小的事都找我商量,我也推辞不了。”

章克香点点头:“可以的,不过我的厂子,只招收年轻人。因为年轻人肯学,上手快,效率高。振华介绍来的人,自然都是有人品保证的,又是家乡人,我更加欢迎。至于厂子的规模,其实也不大,去年的营业额,全年八百万,净收入也就一百万出点头吧。”

振华笑道:“也就一百万出点头?这对我来说,已经是天文数字了,绝对的成功人士啊老同学,祝贺你!”

“谢谢。”章克香又向齐磊举杯,说道:“齐老板才是人生赢家,工程横跨两个省,遍布两省省会城市,我望尘莫及啊。”

齐磊咧嘴笑:“咱们可以不说这个吗?说到钱,振华就叹气。我们还是说说别的,饶了这个两袖清风的村支书吧!”

的确,说到钱,振华就没话接茬了。

人家一开口,都是百万千万,振华一开口,就是柴米油盐,差距太大了呀。

振华却说道:“说钱也没事,你们都是家乡走出去的能人,见过世面,有眼光,你们觉得我们家乡,应该怎么发展才有出路?”

“又来?”齐磊翻白眼,敲着桌子说道:“实话说了吧振华,农村一辈子都没出路,出路在城里。你也别指望什么振兴乡村发展致富了,全国各地都一样,以后的农村,会进一步萧条。”

章克香也点头:“我赞成齐磊的说法,实现个人致富,振华这样的人,肯定不难,但是要走出来;想实现农村全体致富,几乎没有可能。其实现在的服务行业,还是很挣钱的,以后也可以做大,非常有前景……”

振华的心一沉,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齐磊却对章克香所说的服务行业非常感兴趣,说道:“章师傅,你看准什么有前景的行业,我们可以合作啊,股份制,我和振华参股,你做董事长。”

章克香笑道:“在南方,现在的家政公司,保姆月嫂,物流快递,其实都已经兴起了。但是我们的省城,这一块基本上还没起步。如果现在抢占市场,慢慢做大,以后一定很赚钱。可是我现在舍不得放弃南方的生意,所以也只是想一想。”

齐磊举杯:“想好了跟我们说,我们合作!”

章克香也举杯:“一言为定。”

振华笑道:“我是穷人,就不掺和你们大老板的生意了。”

第393章 诺言(1)

饭后,齐磊兴致很高,一定要去唱歌。

章克香的情绪也不错,邀请振华去吼一嗓子。

振华本来对唱歌娱乐什么的不感兴趣,却又不好扫了齐磊和章克香的兴头,只得赶鸭子上架,陪着他们唱歌。

进了ktv的包厢,齐磊抱着话筒就吼:“沧海呀声笑,滔滔两岸桥……豪情还剩了一根晚叫……”

章克香鼓掌,对振华说道:“真没想到,齐磊的粤语唱得这么好!”

“他以前在那里呆过一两年,骑着三轮车摇着拨浪鼓,走乡串户,做绿色环保工程和物资回收生意,粤语说得跟当地人一模一样。”振华说道。

章克香摇头笑:“齐老板的人生,真是丰富多彩啊。”

齐磊献唱完毕,邀请章克香唱歌。

章克香唱了一首甜蜜蜜,又把话筒递给振华:“书记唱一个!”

振华推辞不过,唱了一首少先队员的歌,我们是接班人!

齐磊和章克香笑得脸色通红。

下午三点多,三人这才出了KTV,一起回家。

齐磊的司机开车,齐磊坐在副驾上,振华和章克香坐在后座。

齐磊让司机先把章克香送去章拐岗的娘家,在路口分别。

章克香说道:“如果我夏天回来,我请你们吃饭,可一定要给面子啊!”

振华说道:“到时候我来请,就在河东镇的饭店,我们重温鼓里人情,家乡风味。”

“一言为定。”章克香一笑,挥手而去。

齐磊又送振华回家。

振华靠在后座上,无精打采,回想今天和章克香见面的情形,想到了一句流行语,相见不如不见。

年少的记忆还在,但是这颗心已经不再年轻了。大家都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孩子。相逢一笑,和永不相见,又有什么区别?

其实振华觉得,彻底不见最好,免得有流言蜚语,物议人言。

齐磊扭头说道:“振华,今天和小裁缝重逢,你好象不太高兴啊?”

“扯!就是吃个饭而已,有什么高兴不高兴的?我没有你的好心情,见了谁,嘴巴都咧得老棉鞋开帮一样。”振华翻白眼。

“我这叫性情中人,你懂什么?”齐磊也翻白眼。

前面到了村小学旧址,振华忽然让司机停车,然后下车,走向秀莲的坟墓。

齐磊沉默片刻,也跟着振华走了过去。

虽然是正月,草木枯黄,新花未发,但是秀莲坟墓四周,却有十几棵长青的栀子花树,一片生意盎然。四周的农田,满眼都是油汪汪的麦子和青翠的油菜苗。

振华点了一根烟,看着墓碑说道:“齐磊,你还记得那天晚上的三结义吗?”

齐磊叹气:“当然记得了,一辈子也记得。”

“我以为你已经忘了。”振华笑了笑,说道:“你现在发财了,有没有打算,为家乡做点事,兑现当年说过的话?”

齐磊拉着振华,秀莲坟前的草地上坐下,问道:“振华,你为什么会提起这个?是不是我和章克香,今天都说农村没前途,刺伤了你?”

振华斜了齐磊一眼:“我是那么容易受伤的吗?”

第394章 诺言(2)

齐磊扯了一根野草在手里闲玩着,笑道:“你心里受伤,也不会让人看出来的。你跟我不一样,我的事情都挂在嘴上。你心思重,什么事情都放在心里。”

振华指了指秀莲的墓碑,问道:“过了快二十年了,齐磊,你怎么看待我们当年的三结义?是不是觉得很幼稚?”

齐磊点头:“是很幼稚,但是也很激情。只是秀莲不在了,我再也提不起对家乡的这种激情。”

“可是我们还在,秀莲还有蒹葭啊。”振华说道。

齐磊沉默半天,说道:“振华,你是三结义的大哥,现在又是村里的领导。这样吧,你说,你说我应该为家乡做些什么,我听你的。”

振华摇头:“我也不知道。”

振华是真的不知道,很茫然。

齐磊再有钱,又能怎么样?挨家挨户发钱吗?

先富带动后富,是国家的一个倡议,也是一个中短期的目标,但是齐磊又能做些什么,带动家乡致富?

齐磊叹气,说道:“家乡的发展,我也不是没想过,甚至我比你想的还多。我想过在家乡办厂子,交给你打理,可是环境污染怎么办?河源镇有个造纸厂,每年给镇上缴纳上百万,可是下游河道污水横流啊!”

振华也知道那个造纸厂,点了点头。

齐磊又说道:“造纸厂涂料厂,我都想过,就是污染太大,不敢下手啊。一旦造成污染,我就是家乡的罪人。对了,现在有个说法,叫做‘可持续发展’,如果你能找到可持续发展的路子,我愿意投资。”

振华也叹气,站起身向回走,说道:“你既然有这个心就好,多留意吧,说不定哪一天机会就来了。”

齐磊点点头,也起身走向振东大道,忽然说道:“对了振华,要不等明年,我手上宽裕一点,把这砂石路修成水泥路吧?”

振华一愣,随即摇头道:“别修了,换成水泥路,村里的人就跑光了!当年要是不修振东大道,说不定村小学现在还在……”

齐磊呵呵一笑,上了车,直接返回省城。

振华回到家里,看见宜兰正在跟村里的几个妇女打麻将。

宜兰对麻将有兴趣,但是也就春节时期玩一玩,平时没时间。

看见振华回来,宜兰问道:“没喝多吧?”

“没。”振华一笑,给大家都倒了一杯开水。

“怎么这么好,做贼心虚啊?”宜兰又问。

“不是看你们忙,给你们搞好服务吗,等会儿赢了钱,都分我一点。”振华一笑,去门前溜达几步,给吴轩打电话,让他和春兰回来谈谈。

半个小时后,吴轩和春兰带着孩子回来了。

就在门前,振华说道:“你们俩都出去打工,孩子怎么办?”

吴轩说:“让他爷爷奶奶带,过几年上初中,送去封闭式学校好了。”

“还是别出去了吧。”振华摇摇头,将齐磊的建议说了一遍,又道:“你们俩商量商量,如果有兴趣的话,我跟我同学说,应该问题不大。假如张成不帮忙,我再给你们安排打工的事。”

吴轩很显然缺乏创业精神,眉头拧成了疙瘩:“大舅,收粮食的话,就要买车,要学驾驶证……这个本钱,也不小啊。而且也有风险,万一赶上粮食跌价,这……”

春兰也没什么主见,反问振华:“哥,你觉得我们能做这生意吗?”

振华一笑,说道:“你们夫妻俩先商量商量,掂量掂量自己,分析分析优势,再分析分析难处。过了月半张成就来上班,到时候,他肯定来我家里吃饭,你们回来给我陪客,我们当面说一说,再听听张成的建议。”

吴轩和春兰连连点头,又钻到家里跟父母打声招呼,骑上摩托一溜烟跑了。

半个小时之后,振华的电话响了,却是吴轩大哥吴宇打来的。

吴宇很激动,说道:“大舅,听说你有个同学,要调来河东粮站做站长?”

振华笑了笑:“应该是,不过还没正式上任,你怎么知道的?”

“是吴轩和春兰说的,他们说,大舅让他们做粮食生意,这生意可以做啊,稳赚不赔!”吴宇更激动了,又说道:“老二吴轩不行啊,他不敢做这个生意。我刚才跟他说,只要大舅帮忙,这生意可以做,我跟他合伙做,把生意做大一点,保证他赚钱!”

“合伙?”振华皱眉。

“对啊,两兄弟合伙,可以做得更大,就是要大舅帮我们牵线。这样吧大舅,我现在来你家里,我们当面谈谈。要不,你来我家里吃晚饭,我陪你喝两杯!”吴宇说道。

振华中午喝了酒,头还有些晕,急忙说道:“我现在没时间,这样好了他大伯,我同学那边,我还没问他,也不知道这事行不行。等我有空问问他,然后再谈这个事。”

吴宇又低声下气,说了一堆好话,这才挂了电话。

年初九,振华正式展开工作了,安排村委宣传敬老爱老宣传。

工作都在每天下午进行,村干部们分工,在各个小组开会。

当天下午,振华在小葛庄做宣传的时候,齐磊回来了,找到了小葛庄。

找到振华,齐磊咧嘴笑道:“振华,我忽然想起来,我能为家乡做点什么了!”

振华还以为齐磊想到了什么路子,急忙询问。

齐磊笑道:“还记得吧,那年我们村子里唱戏,唱游地府,被我们俩搅了,村里人骂了我们好多年!我呀,欠着乡亲们一场戏。所以我决定,出资一万五,邀请戏班子,在东湾村唱十天大戏!戏班子已经定了,过了正月十五就来!”

第395章 副业(1)

“唱戏?”振华有些意外。

“是啊。”齐磊点头,说道:“唱戏可以丰富乡亲们的文化娱乐生活,也可以带来巨大人气,有限繁荣一下家乡经济。至少,村里的豆腐匠和响大爷,可以多赚一些钱吧?”

振华笑了,点头道:“行,东湾村这么算起来,又有十多年没唱大戏了。咱们唱一唱,热闹一下!就是让你破费了,花了一万五。”

齐磊将戏班子的电话号码留给振华,说道:“我在外面忙,不一定有空回来,一切事情都要辛苦你了。主要是戏班子的伙食方面,你得安排好。”

振华点头,接受了齐磊的委托。

村里的乡亲们听说开锣唱戏,和十几年前一样,立刻兴奋起来。

振华特意通知了隔壁王响,让他多买几头猪,等着捞一把。

王响也咧嘴大笑,满脸幸福地回忆:“十几年前那次唱戏,我每天杀三头猪,每天都是大几百块进账啊!十天的工夫,我赚了好几千,可惜,后来被你和齐磊两个王八蛋,把人家戏台烧了,戏班子也打跑了……”

振华书记被响大爷骂做小王八蛋,不由得郁闷,敲他的竹杠子,说道:“响大爷,过去的事你就别提了。不过,东湾村唱戏,你的生意最好,最赚钱,所以你也要表示表示,请戏班子吃顿饭!”

王响也大气,咧嘴笑道:“没问题!”

其实王响也老了,这些年变得头发花白,皱纹满面。

而且乡下的生意越来越难做,以前的猪肉供不应求,现在呢,王响和儿子为了推销猪肉,一个在集市上摆摊,一个开拖拉机下乡销售。父子俩合在一起,一个月也就卖十五头猪左右。

好在杀猪这行利润大,王响父子俩还能撑得住,在村子里虽然不算大富,但是比一般人家的经济条件还要好一些。做生意嘛,首先手头上不缺零花钱,另外自家杀猪,生活水平好,天天有肉吃。

即便是这样,王响有时候也后悔,觉得当初不应该将王松留在家里杀猪的。如果王松当时学个木匠瓦匠,说不定现在也混成小老板了。

正月十二,振华完成了这次敬老爱老宣传倡议活动。

村委还开会总结了一下,每个自然村,选出了一个敬老模范家庭。同时,大家也汇总信息,将各村的不孝子名单列了出来,由村干部分头做工作,促进他们改善。

其实这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

一般来说,村干部很少主动介入乡亲们的家事,除非乡亲们要求调解纠纷。

现实中的不孝子,往往是不承认自己对父母不孝的。你要是上门去批评他,他还跟你瞪眼。

宋祠堂就有一对夫妇,对父母特别刻薄。

振华亲自上门去了解情况,去劝说这对夫妇,也收效甚微。

正月十六的屋后,东湾村的大戏正式开锣。

振华早就印制了一批敬老爱老的宣传语,悬挂着戏场上,借势做进一步宣传,向那些不孝子们施加压力。

开戏第一天,东湾村再度出现了人山人海的场景,热闹非凡。

张成在这一天,刚好来河东粮站上任。

振华中午在镇上吃饭,恭贺张成荣升履新,直到下午三点才回来。

晚上开戏之前,振华上了台,客串一把主持人,借用戏班子的大喇叭,顺势做了一个简短的讲话,还是号召敬老爱老方面的。

振华说:“东湾村本次唱大戏,是齐磊齐老板独资赞助的。齐老板的本意,是为了丰富乡亲们,尤其是老年人的娱乐生活。所以,齐磊齐老板,是我们东湾村敬老爱老的模范,值得我们大家学习……我们家乡历来乡风淳朴,一直保持着敬老爱老的良好风气,希望大家将这个良好风气发扬光大,多多关心家里的父母长辈,构筑美好和谐的家庭氛围。

现在,开戏之前,我们请戏班里的当红花旦,给大家献上一首《常回家看看》。”

传统庐剧和流行歌曲结合,更受大家的欢迎,台下掌声雷动。

自此以后,后面每次开戏,戏班子都根据振华的建议,用流行歌曲做热身和开场白。今天唱《父亲》,明天唱《母亲》,效果很好。

至少村里的老年人,都夸奖振华和村委班子,说村干部有心。

振华的措施,也得到了赵文乐和郑怀亮等老干部的肯定和表扬。乡里也联系县报记者,对东湾村的敬老宣传活动,做了一次报道。

因为东湾村唱戏,辐射面积很大,十几里外的乡亲们都来看戏,宣传效果,几乎辐射整个老河东乡。

十天过后,乡亲们热烈要求加戏,又集资了五六千块,加唱了五天。

这十五天里,王响父子俩宰了五十头猪,真赚得盆满钵满。

但是除了王响和豆腐匠代销店赚钱之外,大多乡亲们都是亏本的,因为家家户户都有亲戚来看戏。还有些亲戚是来常住的,从头看到尾,吃喝招待也不简单。

比如宜兰的父母,就在振华家里住了三天,看了三天的戏。

振华老爹每天都要去打酒买菜招待亲家,还得找人作陪,以显示对亲家的尊重。

一个热热闹闹的正月,就在吃吃喝喝和锣鼓声中溜走了。

春闲时节来临,留守家乡的老年人和妇女们,都想找点事情来做。

也不知是从哪一天开始的,振华忽然发现,村子里有很多人家在做炮竹,替别人手擀烟花炮竹筒子。

有些手快的人,一天可以赚到四十多块钱。还有些人抽空干活,也能每天赚个十几块。

有个河源镇的老板,就在河东乡的老街上租了房子,每天提供材料,也回收大家擀好的纸筒,每天门庭若市。

振华老爹在家里闲着没事干,也去领一些材料回家,和振华母亲一起擀炮竹筒子,忙得不亦乐乎。

当时的河源镇,烟花炮竹作坊很多,遍地都是,利润也很大,但是也经常发生爆炸事件,伤亡严重。

振华知道了乡亲们在家里擀炮竹筒子,也不反对。因为仅仅做纸筒子,不接触火药,并没有任何危险。

大家做些副业,多赚一点收入,那也是振华乐意看到的。

可是到了三月,村里一次开会的时候,振华才知道,已经有乡亲们在家里做成品炮竹了。不仅仅是擀纸筒子,还包括灌药、填土、编制,一条龙承包。因为一条龙承包,赚得更多。

振华很担心安全问题,询问其他村委的意见。

村委在这个时候,产生了分歧,很严重的分歧。

有一半的村干部认为,这是乡亲们创收致富的好机会,虽然有一些危险性,但是只要操作的时候注意,问题不大。村委完全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大家的创收。

第396章 副业(2)

振华作为一个大村的当家人,不敢冒险,说道:“几年前,汤全等人在工地上出了事,我参与了赔偿调解。当时,宋红菊等家属哭得撕心裂肺,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心酸。致富是好事,可是我们不能把命搭上!炮竹的小作坊的风险太大,我个人认为,应该坚决取缔。”

做炮竹的确很赚钱,可是只要一声响,便是人财两空!

甚至,一个家庭连带着左右隔壁,都会被一锅端。利润和风险,不成正比。

这两年,河源镇有很多小作坊都出了事,有一次最严重的,当场死了七个人。县报和市里的晚报,都大幅度报道这些事故,并且称河源镇是“炸不醒的河源镇”。镇上的干部们也头大,每年投入大量精力,挨家挨户查访、取缔。

正是因为河源镇的高压态势,所以那些烟花炮竹的小作坊,开始向乡下发展,以逃避打击和监管。

辛安龙属于乐天派,说道:“做个小炮仗,应该没事吧?既然生产这东西,人家肯定能考虑到安全问题。控制规模,注意安全,我个人觉得没大问题。现在干部也难做,我们挨家挨户取缔,这个工作量很大,乡亲们肯定抵触,这毕竟是砸饭碗的事。”

其他几个村委,也赞成辛安龙的意见。

只有妇女主任蔡兴美,支持振华的立场。

振华说道:“有个问题,大家要考虑到,我们东湾村不是独立的,首先,我们要遵守和执行上级的政策。镇上对烟花炮竹作坊的查禁力度,大家不是不知道。省市县,都在督办河源镇的烟花炮竹问题。我们不作为,放任小作坊在东湾村蔓延,这不是跟上面唱反调吗?”

辛安龙说道:“如果上面有命令来了,我们肯定要执行,现在,不还是没有查到我们这里吗?”

振华叹气:“事故有时候就在一瞬间,出了事,上面来调查,我们才开始行动,那时候已经迟了。现在不管,以后更难管!”

辛安龙有些泄气,说道:“你是书记,你安排吧。”

振华又跟大家分析了一些情况,安慰大家的情绪,这才布置工作,在各个自然村的村头,张贴通知,禁止居家生产炮竹,禁止家中存放火药。

同时,振华还让村委干部们摸排了一下,汇总这些小作坊的信息,挨家挨户进行劝导。

那些日子能过的人家,大多可以接受振华的意见,只做炮竹筒子,不灌药;

但是一些贫困户不行,抵触情绪很大。这部分人因为条件限制,不能出门打工,所以把这点收入看得很重。

振华也没辙,只能慢慢做工作。

张成在河东粮站上班,偶尔也来振华家里吃饭,看望振华父母。

吴轩收粮食的事,已经说定了,跟他大哥吴宇合伙。张成很仗义,表示一定帮忙,并且介绍周边乡镇的粮站负责人,给吴宇和吴轩。

这天张成又来吃饭,让振华给粮站找七八个驻站工人,当地称之为“站工”,粮站临时工的意思。这些站工早出晚归,主要负责扛包和分装、翻仓工作,必须身体好,肯吃苦。

其实站工很容易找,四十多岁的乡下汉子,没手艺不能打工的人很多。招呼一声,三五十人都能找来。

张成委托振华找人,这也是关照,对振华工作的支持了。

振华自然高兴,联系了村里的一些困难家庭,包括宋家财在内,询问他们的意思。

有几个困难户很高兴,毕竟可以在家乡打工赚钱,还能照顾家里。

只有宋家财不屑一顾,斜眼道:“饿不死就行了,我要钱干嘛?”

振华也知道宋家财扶不起来,只好由着他。

可是没几天,张成给振华出了一个难题。

张成特意请了振华和辛安龙吃饭,说道:“你们东湾村的小学,不是废弃了吗?我想租下来,搞一个烟花炮竹厂!振华书记,安龙村长,这事就要靠你们帮忙了!”。

振华的脑袋大了一圈,苦笑道:“老同学,我很惭愧,这个没法帮忙,真的没法帮忙……镇上现在对烟花炮竹厂,查得特别严。我们村子里,最近也在查禁,忙得焦头烂额。”

张成一笑:“镇上这一块,我来搞定,保证他们不找我麻烦。我现在需要的,就是你们学校的十几间房子。我把厂子搞起来,工人都在你们村里找,也能让你们村里的乡亲,多赚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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