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川澹如此 - xp1024.com
《清川澹如此》


1、锦绣之中

法国。

蓝氏大庄园。

这是一个古老的庄园,坐落于广袤的碧野,有着蓊郁优美的艺术园林。隔着树影花丛,可以隐约瞧见几座建筑别致精巧的轮廓。那是除了主别墅之外,园中新修整的几座别馆。路人在园外的防护栏外,可以观赏到有名的塔湖,这是条极其漂亮的蓝色人工湖,连同岸边洁白的玫瑰钟塔,建造历史悠久,是蓝氏庄园于世最为人熟识的标志。

在法国,它是唯一一个王室准许的亚裔居住的庄园,蓝氏家族的尊荣显赫,由此可见一斑。上世纪起创始至今,已经延续了五代,这一代掌权人是蓝宗荣老先生,但他行事低调,甚少露面。世人只知道如今偌大的庄园里只住着他和他海外带回的外孙女。

庄园区是不开放的,能够被接待的只有少数人。很长时间内,这个庄园都是封闭守备的,甚少接触外界的喧扰,显得寂静隐世又格外神秘。

这里是故事的起点。

蓝清川并非诞生于此,却在十多年前孤身一人远渡重洋来到了这里,来到了她外祖父的王国,她母亲的生长地。

她那时想,还有谁能够爱她呢?

她很小就知道,世间没有什么是公平的。生于华贵,必当承受等同的挫厄。她苍白瘦弱的母亲用生命给了她这一生的铭言。

生长在这样尊荣的家庭里,即便拥有这样尊荣的姓氏,幸福却如此短暂,短得让她仇恨和痛哭流涕。她想着,既然不公,那么什么也不要,只换回她母亲便好了。可是上帝听不见她小小心脏里的祈求。

她五岁,穿着松松垮垮的黑衣,被外祖父从后座上抱起,张眼便是老人慈悯的目光。

她脆弱不堪,哀痛惊恐,只是哭。外加水土不服,由此生了场大病。她昏迷中,听到外祖父短促的叹息。

她至今还记得他说,这个孩子,即便是身体康复,内心的伤口也怕是难以修补了。

外祖父所料分毫不差,她小小年纪便已经在痛中生恨。

她七岁时,父亲另娶他人,还带了个小姑娘进了家门。

她远在法国,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她的外祖父摔掉了心爱的茶壶,发了很大的脾气。

纷沓往事随阳光一点点地透进来,睡梦中的她凉凉地笑了笑。

她能怨谁呢,这本该是命,谁也改变不了。

这一代的蓝氏实力强劲但嫡系成员稀少,旁系的骨干精英都远布世界各地。外祖父蓝宗荣年岁渐大,在指挥家族开辟发展上已经心无余力,他需要一个血统纯正且出类拔萃的继承人。

在几年前,她母亲的哥哥,她的亲舅舅蓝元礼,不告而别,从此音信全无。他一走,对蓝氏影响非同小可。外祖父气愤悲伤之际,却又不得不继续护持蓝氏走下去。也由此,他的目光转到了她身上。

蓝清川由蓝宗荣一手培养,能力不容置疑,是家族年轻一辈中佼佼者,她外祖父最为疼爱的小辈。不过年纪尚轻,又因过分保护而资历不足。

她的父亲近些年一直在催促她回国,而实质却是要外祖父放权。蓝氏分支在东亚及东南亚牵涉甚广,能坐上分部执行长这个位置就等于掌握了蓝氏在亚洲地区的经济命脉。她父亲方逾钟有手段有魄力,却是一个有野心的入赘者。外祖父心力交瘁,一夜间愁出了苍苍白发。

她极为难受,却也无可奈何。自己终究年纪太小,应承不了外祖父的希求。

这一年,蓝清川17岁,远在法国,成长了12年。

2、呼吸冰凉

清晨。

她推开书房门时,外祖父在擦拭棋盘和棋子,他烦闷时经常这样。看见她进来,蓝宗荣心情也平静下来,招她来身边。

“清川,来我这边坐。”

她握住他苍老的手,一阵心酸。

“阿公。”

“行李都收拾好了?”

她沉默着点点头,压抑不住的不甘愿让她迟疑开口:“我可以留在这里,我刚进入玛格丽特学府,一样可以在这里学习和磨砺。或者,我可以去美国……”

她如何去见那些人,她早已恨极了他们。

她是他精心培养出的继承人,冷淡有余,宽润不足。她的丝毫心思,根本瞒不住他,蓝宗荣将她讳莫的执拗悲怆看得很透彻。老人低头喝着茶,很久都没有言语。

在那样烁亮看穿一切的眼睛里,蓝清川说不出话来。

离开时她的外祖父凝视着她,轻轻地说了一句:“清川啊,他终究是你父亲。”他这一句话里,包含了太多,当时年少的蓝清川,并未懂得。

而次日,蓝清川就如初来法国时一样,孤身一人踏上飞往故土中国的航班。

她未曾对外祖父说过,这些天她经常做梦,而梦里从没有父亲宠爱的目光,有的只是那一日的连绵阴雨和亲友们的叹息哭泣。

她由此惊醒,也便切齿咬牙。

她的父亲,娶了他的情人,将他情人的女儿领回了家,却无半点血缘。

一开始蓝清川想不通,可是后来清楚了这其中的蹊跷,竟发现那名叫芝净柔的情人是她父亲未发迹前的恋人,后来为了迎娶蓝氏的第二继承人,他不得已与他的初恋分手,而芝净柔郁郁不得志嫁给一名小商人,之后有了女儿,叫做秦雪。

这一切,被方逾钟极力隐藏,他以为骗过了蓝宗荣蓝元歌以及所有人,却不知他未曾能够瞒得住蓝氏的执行长蓝宗荣。

而蓝元歌喜爱他,再强劲的雷霆手段也抵不过他女儿义无反顾的痴恋。纵使嘴上说着断绝关系,蓝宗荣也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他远在异乡的小女儿。

她的母亲蓝元歌,是个洁白柔软似百合花的女子,在生产了她之后,莫名憔悴,一年一年地消瘦,在外祖父闻讯赶来时,她已经咽了气。

无人知道一个老人家心里的惊异,气愤,痛苦和自责。

她的母亲早逝,这其中种种,若说与方逾钟芝净柔没有关系,她绝对不相信,因为母亲是那样柔软脆弱的人。

然后她知晓,在娶了母亲之后,她父亲忘不去那求而不得的初恋,竟仍与芝净柔暗下来往,而芝净柔做过什么伤害母亲的事情,这其中说不清楚却显而易见。

她从不相信,她的父亲是如此痴情以甚至于愚蠢糊涂的人。她只知道,他是个精明冷酷执着权力而伤害一心一意爱着他的母亲的薄情之人。

这十二年的孤冷,在如此环境中努力成长着单薄的身体,她并非无心无情,怎能不痛,怎能不恨。

3、故土暮色

她到达西林小厦时,远远地透过樱花林,看到了淡淡的灯火。

她一阵恍惚。

这幢小别墅是她一个月前还在法国时置办的,她打算以后便住在这里,她不愿去面对或接触她父亲方逾钟和其他人。而她外祖父知道后,却还是给她配了几个仆人,还有聘请的私人医生,一应俱全。

她只在栏栅外站了一会儿,就有脚步声传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女人替她开了门。她受雇于大企业蓝氏,早早知晓了别墅主人的身份,并且她经过了上层严格的挑选,由她也训练出一批令人满意的仆从。

在监控摄像中看到这位小主人,这拘谨严肃的妇人有些意外她的到来,因为蓝清川没有告诉任何人她回国的消息。

她将行李交给了女管家,抬头间就看到了那片为她所中意的樱花林,被打理得很好,在这个时节开得繁盛如花海,迎面而来舒淡的香气。她走在小路边,一路赏看,只觉得心境沉静。在元市寸土寸金如此喧奢的城市里,像这样幽静的地方已经很少了。

经过几天的接触,西林小厦的仆人觉得这个小姐格外沉默,表情总是淡淡的,鲜少看见笑意,很难相处的模样,却又待人宽和,并不苛刻。

一个星期住下来,他们发现这位蓝小姐喜欢安静,带着法国安逸缓慢的生活方式,喜欢喝茶看书,未曾走动几次,司机已经闲适地帮园丁修剪花枝了。

这样一个年轻的女孩子,竟让人觉得娴静地有些孤独。

一周以后,蓝清川去了她的祖父母家,两位老人惊讶又感伤,她得知父亲将他们安顿在这安静的c城后,便很少前来看望,而他们也无法干预她父亲的事情,只是一天天地在这个城市里过下去。

她祖父抚摸她送给他的紫檀木扇骨,犹豫了很久还是说:“你母亲去世后,我们就从来没有再见过你了,想来已经有十多年了。”

“已经长成这样漂亮的模样了,像极了你的母亲。”她的祖母拉着她的手,细细地端详,发出一声叹慰。

她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十多年了,她未曾与他们生活在一起过,她的记忆里已经记不清她祖父母的样子了,现在看来,他们已经很是年老。

而对于她父亲方逾钟的事情,两位老人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蓝清川离开的时候,她的祖母正在擦眼泪,祖父颤颤地弯着腰,正轻轻地为她擦去眼泪。

她的心忽然酸涩得厉害。她的祖父母,一辈子相扶着走过,共同面对风风雨雨,而她的父母,有缘无份,一个薄情,一个深情却早亡。

下午返回时,趁天色还早,她想了想,让司机开车去了s市凌家。

凌家是s市基底深厚的世家,不同于蓝氏延拓无疆的海外市场与西式化,它是深扎国内,枝叶繁茂的名流之家。

蓝清川远在国外,这一家人,她并不是很熟悉,但对她有恩情。她的母亲蓝元歌在中国的挚友便是凌家夫人。她母亲去世后不久,她遭遇绑架,被救回来时,精神受了很大打击,而家中正值****,是凌夫人将她接到家里,悉心照料,一直到后来外祖父派人接走了她。

4、凌家老宅

凌宅。

凌夫人正在花园为她的爱犬洗澡,女管家在一旁拿着干毛巾帮她。

刚刚洗到一半,来了个女仆报告说,前厅来了位小姐。

凌夫人擦了擦手,并未站起,笑了笑:“又是方家的丫头?”

那女仆摇了摇头,方雪她已经见过许多次,可刚来的这位小姐面生得很,一身气质和修养远非那方家小姐能够比得上的。

“她说姓蓝,专程来看望夫人和先生的。”

“姓蓝?”凌夫人一怔,思绪纷至沓来。那大犬便趁机溜开,抖了抖身子,从湿漉漉的金色毛发中甩出了一身水,又讨好地蹭了蹭她的腿,弄得她哭笑不得。

要说到拥有这个少见而尊贵的姓氏的人,她只熟识一位,那就是她的好友蓝元歌。

想到这里,她顿悟,恐怕这位便是她的女儿,那个年幼移居法国的蓝氏嫡小姐蓝清川。

十多年前,刚刚丧母的蓝清川遭人绑架,救回后虚瘦不堪,只是流泪,却又无至亲照料。她瞧着可怜,便接到身边照看了一段日子。后来这小姑娘被他的外祖父接去了法国,便再没有见到过。她还记得,蓝清川离开时,紧紧抱着自己不愿放手呢,她的枫儿还偷偷跟着她的轿车送了很长一段路。

拿过毛巾抹去身上的水珠,凌夫人站起了身,笑容满面,“原来是她。真的是好久不见了。”

闻言,女管家与女仆对视一眼,她们鲜少看见夫人如此欢喜一个女孩子的到来。

蓝清川被引至会客厅,饶是凌家富有经验的女仆,也因为她一身的气度优雅不敢怠慢,唯恐冒犯了她。仆佣将她带来的礼物带下去,很轻的脚步声。

在这样的宁静里,空气中飘过来一缕缕苦淡的茶香。蓝清川只浅浅喝了一口,便放下了,她不太习惯入嘴艰涩寡淡的浓茶。她沉默地看着金蓝纹理的瓷杯,其实自己对凌氏夫妇的印象早已经淡化,若不经意彼此相遇,恐怕不仔细辨认都无法认出来。

会客厅的女仆安静地站在她旁边,一边默默地打量这个面生的小姐。

她还从没有看过这样美貌的女孩子,而偏偏一身淡静气质却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漠。茶气袅袅中,这女孩子面容皎洁,眼睛剔透明丽。哪怕只是静静坐着,也能让人一眼之间被吸引过去。女仆在凌宅已经任职多年了,心中暗道,若非毓秀名门,绝对养不出这举手投足间卓绝优雅的气质。

凌夫人进来时,蓝清川正背对着她。远远地透过紫檀花架上的绿叶丛,只隐隐瞧见了那女孩子修长白皙的脖颈和绰绰约约温婉的乌润长发。

像是一幅画,满满的清菀绝伦。

而走近了,却发现这女孩儿淡静中掩藏着一股冷漠,并非优人一等,世家出身的倨傲,而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有着零零悲伤的青涩之冷。

尤其是当着少女闻声转过来与她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她清晰地看到了那双淡黑色眼瞳里深埋的忧郁清冷,令人心疼。

凌夫人心一软,慈爱地注视她。素净的脸庞与嘴角的笑纹与蓝清川记忆中的模糊面孔迅速重叠。

5、依旧少年

少时年幼羸弱的她,亏了这位夫人多日陪伴与悉心照料。要不然十多年前的那个蓝清川,早已经被时光长河所吞噬,死在了那一片冰冷绝望中。

她轻轻地喊了一声:“凌姨……”

凌夫人却抱住了她,像见到念想多年的孩童。她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十多年了,清川,我们从没有忘记过你。只是,没有想到你竟然回国了,这么突然,我们都不知道。”

倒茶的管家与女仆现下已经心知肚明。这眉眼精致美丽的少女,原是蓝元歌夫人的爱女,蓝氏财阀如今唯一的小姐蓝清川。

凌夫人握着蓝清川的手,在沉贵的紫檀木长椅上坐下,片刻言语间,她渐渐感觉到蓝清川早已不是那个瘦弱苍白的少女了,她如此年轻,却有着让人一眼惊艳的雍容高贵。这般姿容与谈吐,比之她温软柔和的母亲,更胜一筹。

想来,蓝宗荣老先生对她的培养大概是倾注了所有的精力和感情。

凌家的独子凌昊枫从青潭学院回家时,他的母亲正送走蓝清川。

s市的夕阳奢丽盛大,隐隐约约地,那落日晚晖染得雍婉柔和的少女竟多了几分熟悉。

凌夫人看见了他,笑着招招手,对蓝清川说:“本来还遗憾没有让你见着这小子,这么巧却让他给赶上了。”

本来正要钻进车内的蓝清川一顿,扭头一看,凌昊枫已经走了过来。

雪花一样干净的肌肤,黑珍珠般乌润的眼瞳,清雅有礼弯着嘴唇,像是清泉滑过,微风拂面。

他已经长成这样清贵而柔和的少年,温和气息一如既往。

她抬头凝视他,轻轻露出了一个笑容。晚霞之中,绚丽耀眼。

“凌家哥哥。好久不见了。”

凌昊枫的心间倏忽一跳。有什么尘封多年的记忆模糊闪现。再望向那个少女时,她已经坐着轿车远去了。

他看向母亲,凌夫人看一眼他,却俯身摸了摸金毛柔软的毛,缓慢地说,

“没错,是蓝清川。刚刚回国了。”

此时的凌夫人并不曾料到这一相逢后,两个人的福与灾。

而蓝清川遇见她一生的劫难,也是一生的幸运的少年,是在一个星期后。

那时她见到的寒洛宸,是这样一个少年。

一眼望过去,他精致漂亮得很是嚣张叛逆,有着一种眼高于顶的倨傲,正如青春期渴求注目的倔强少年,从不知隐忍,又很有底气,只知道恣意放纵他的最美好的青春。

他们初遇时,这恣肆的少年正骑着机车风一样压过西林小厦新鲜的落樱丛。蓝清川那时候正站在樱花树下,被劲风打起的樱花瓣直直地打上了她纷飞的长裙。她震惊回头,而那少年却一个眼神都没有停留,已眨眼间狠狠地冲出了很长距离。蓝清川只看见他飞扬的黑发,白皙的侧脸,这样嚣张。

她顿时哑然,西林小厦的另一位主人竟是这般模样,倒是辜负了这花林的静谧与宁静。

可蓝清川这时候怎么会想到呢,这目空一切任意妄为的少年后来却成为她孤独世界的一抹亮色,让她终生铭记。

6、陌上少年

傍晚时分,在漫步回来时,蓝清川竟又一次看见了那少年,他停在自家的铁艺栏栅旁,那锃亮的机车终于像失了脾气的将军,委屈地被他倚着。即便此刻,他也未收敛分毫,支着腿,带着耳机,仰着头,露出干净的下颔和略显青涩的喉结。她看着看着,突然有着好笑,目光停在他套着黑裤的修长摇晃着的腿上,这样痞气竟也有些好看。

许是她的脚步声或是夕阳下她投下的阴影惊动了那少年,他顿时睁开了眼看过来。蓝清川这才留意到他出色的面貌,他盛着夕阳余辉的茶褐色的漂亮眼睛。只不过那眼中太过冷漠,毫无温度,像锋利尖锐的冰棱。

他的视线只滑了一下,约摸她并不是他料想着过来的人。蓝清川却听见他“咦”了一声,随后又转眸打量起她,那目光中便多了了然。他甚至挑起竹叶般秀利的眉,吹了声口哨,朝她翘了樱花般的唇:“原本还打算着看看这里住进了什么新主人,没想到是个天仙似的姑娘。”

夏日绚烂的晚霞下,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蓝清川听罢,却忍不住发笑,并未在意他轻佻的语气,甚至有些叹服他伶俐的口齿。明明是他那重型机车熄了火,却非得转移话题来掩饰一下眼前这窘迫境地,越发显得这少年心高气傲。

她面无表情想到了他早晨时分的恶劣放肆,便伸手指了指他瘪掉的轮胎,抬起头时这少年并未言语,一双眼睛格外漂亮,冷淡里还有着对她的新奇打量,直直盯着她。

蓝清川移开了目光,继续往前走,这张扬的少年便抬了抬他凌厉利落的眉毛,转开了茶褐色有着美好形状的眼睛,丢下他的机车就走了,留给她一个抿着唇有着直挺鼻梁白樱花般的侧脸。

随后几天,蓝清川经常遇到这个恣意跋扈的少年,他总能有办法在宁静幽美的环境中制造出令人无法忽视甚至恼怒的噪声。蓝清川便不再外出漫步,她受够了他恢复气焰的机车如硬汉般闯入,将樱花林幽静的气氛撕裂殆尽。

也就这么一个星期,她父亲方逾钟便找过来了。蓝清川便不意外他的速度,他一向是个有时候执着到有失风度的人,她这样想着,憎恨的情绪一闪而过。方逾钟来时风尘仆仆,身边只带了一个秘书。

在时隔十年后,他父亲见到她所说的第一句话是:“清川,跟我回去。”跟他的人一样冷硬强势甚至无情。

书房。

金色纱织的窗幔厚厚地拨向了两边,垂挂着铁塔形状的流苏。窗外温和的阳光洒落在简洁的原木色办公桌上,一台白色的笔记本刺眼地反着光。

方逾钟眯了眯眼睛,扫视过圆柱螺旋书架,一排排的书籍整齐归类,足足占了半个房间。

他看向这个远离他十多年的女儿。因为蓝宗荣常年居住法国,他很少踏足法国,也没有去过蓝氏大庄园几次。仅有一次提出想见见蓝清川,被蓝宗荣冷硬回绝。

后来几年,蓝宗荣态度软化,他不是没有通过一些渠道见过蓝清川。

他远远看着,也就几次,几眼。模样是像极了她的母亲蓝元歌,却没有她母亲一半的温顺柔和,而是淡漠异常。

以后,他再也没有去看过。

7、逼迫就范

此刻,蓝清川就在他的眼前,依旧是照片里那样冷漠地站着,冷漠地看着他,像个陌生人。

他盯着她与自己一样的淡黑色眼睛,渐渐发现,他的这个女儿虽是稚气却无畏。

呵,一脸无畏的冷漠。

他抿起嘴唇,又忽然牵起一抹笑意,语气直接,毫不留情。

“这十几年,我们没有见过一次面。对待自己的父亲,你甚至连一声称呼都没有。你良好的教养呢?你的外祖父和老师没有教过你什么是尊重吗?”

蓝清川怎能容忍他这样说自己的外祖父,她再也压抑不住自见到方逾钟的憎恶,冷冷道:“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我长在法国十二年,我阿公教我养我,哪里有你的事情?我离开中国时,你又在哪里?”

看到方逾钟陡然凛利的脸色,她忽然笑了出来,毫无感情:“我的母亲给了我生命,而你给了我什么?你如何能指望我叫你一声父亲?”

在商场纵横多年,还没有人用这样的态度顶撞他。到底是在商界占有一席之地的男人,方逾钟很快压住了自己的情绪。他深呼一口气,眼神冷厉沉暗,说出了自己的目的,且逼她就范。

“你外祖父把你交给我,不是将你送到这里与我争吵的。你不愿回去,这样任性,你好好想过你的外祖父的意思吗?”

蓝宗荣希望蓝清川能够缓和她与方逾钟的关系,总不能决裂一辈子。

蓝清川心中再过清楚不过了。正是因为太过清楚,才会让她难以忍受。

“你一向聪慧,清川,你不要让我失望。不要让你外祖父失望。”看着沉默下来的蓝清川,方逾钟再次牵出一丝笑,命令式的,这样强硬。

出了西林小厦,紧跟着他的秘书犹疑地问:“先生,这样对大小姐是不是过于严厉了?”

“她年纪尚小,又是这样的出身,难免心气高傲,不愿服输低头。加上她母亲的事情,估计早就恨毒了我。不压制逼迫她,怎么去成长?”想着她冷漠的质问,他点了根烟,烟气缭绕中,方逾钟瞧着渐渐远去的别墅,眼睛深冷。

她外祖父远在法国,又有财阀加身,对于隔着大洋的她,显然心力不足。在中国,没有他的护持,她怎么去立身。

到底太过稚嫩。

连瞧一眼都不愿意,更别提跟他服个软。满身是刺,一碰就要扎人,也不知道像了谁。

“总裁别生气,家里还有个雪小姐,总是顺您心意的。”秘书观察他脸色,劝慰道。

提及方雪,方逾钟脸色并没有转好。他终是叹了口气,方雪还知道怎么去百般讨好他这个继父,而蓝清川这样脾性,连装都不愿意装。

三天后。

蓝氏中国分部执行总裁方逾钟为唯一的女儿蓝清川办了场盛大的晚宴。

晚宴办于s市最大的国际酒店,承包了顶楼最豪华的场次。斥资巨万,宴请各界名流。

许多职场新贵不知道方逾钟竟然有个亲生女儿,还远居法国多年。但圈内的老人都知道,这个女儿身价不小,是原配蓝元歌的爱女。由执行官蓝宗荣老先生亲自教养,宠爱并不用说。蓝氏与法国皇室关系密切,这么个嫡亲的外孙女必然是享受贵族的待遇。

晚宴八点开始,媒体已经将酒店围的水泄不通。

8、一眼惊艳

方宅。

这里本是方逾钟与蓝元歌新婚置办的一处房产,五岁之前,蓝清川长在这里。现在,这处宅子已经更名为方宅。

二楼卧房。

听到女仆的通报,芝净柔到方雪房内探看女儿。

粉色调的房内,方雪穿着睡衣,死活不愿意换上为她订制的晚礼服。

看到母亲来了,方雪一阵委屈,“我不愿意去,我怎么可能去蓝清川的宴会?”

芝净柔脸色一变,眼神凌厉一扫,示意方雪住嘴。

待房内女仆走后,芝净柔关好了房门,安慰道:“毕竟不是自小养在身边的,怎么可能比得上你在你方叔叔心里的地位。赶紧换好衣服,别惹得他不悦。”

方雪听闻,便也平静了下来,只是还颇有不满,“我在这里长了十二年,哪一次为我举办的宴会有她这样隆重?就是上次的生日会,也没有这样大的手笔。”

芝净柔闻言眼睛一暗,拉起床边的粉白色连衣裙,层层叠叠的蕾丝,裙边嵌着错落的细碎粉钻,可见一件礼服都是出自国外的大设计师之手。

芝净柔沉了脸色,只是命令道:“赶紧换上,迟了可不好。”

方雪只得换上。今年刚满十七的方雪在芝净柔的调教下出落得娇俏可人,颇有其母一番柔美姿态。尤其眼睛似她这样年纪的少女那样明亮动人。

芝净柔满意地抚弄了一下她的顺直乌黑的头发,望着她道:“就是你这样模样,也是晚宴的主角,哪里还有那蓝清川的位置?”

方雪打量了一下镜中的自己,也觉得甚为满意。

可是当到达晚宴会场,见到了众人簇拥进场的蓝清川,那一点窃窃自喜也就烟消云散了。

蓝清川和她的母亲蓝元歌一样,是名副其实的大美人。

这是众人对蓝清川第一眼的评价。

她今晚穿了一席千鸟格套装,黑白双色利落暗奢,领口露着紫罗兰色的丝质蔷薇纹领,灰黑色的长裤勾勒出她挺拔优雅的身姿,银色高跟鞋在灯下熠熠闪光。

芝净柔一眼看出她的礼服是英国皇室专用设计大师所设计出来的。

蓝清川正在和一位德高望重的集团元老说话,脖颈微微倾斜,一缕长发垂在透白的脸旁,她的头发天生微卷,温婉而雍容,松松束在脑后,用发扣挽住。整张脸犹如皎月,望着人时沉静清濯。小小年纪谈吐不俗,态度温文随淡,不卑不亢,让人觉得甚为满意。

这个女孩子,雪肤乌发,淡黑眼睛,樱红菱唇,一举一动之间都是世家名门气度。虽还显稚嫩,但过不了几年,这与生俱来的美丽,哪怕只是那样站着,也足够夺去所有人的呼吸。

望着这样美丽的人,方雪心中陡然一阵酸涩,尤其看到凌夫人带着凌昊枫走过去的时候,她的眼睛里已经盛上了嫉妒。她自年幼时起第一次看见蓝清川时就知道了,这个女孩子是多么优异出众惹人羡慕。她似乎值得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事实上也是如此。

9、狭路相逢

“清川。”凌夫人上前拉住她的手,笑容温和,在将她打量了一番后,赞叹道:“真是越长越好看了。”

“凌姨,晚上好。”蓝清川弯了弯嘴角,又对凌昊枫笑了笑,带着他们走进会场。

“上次见面匆忙,我一时间没有认出你来。回国之后,生活上还习惯吗?”

在凌夫人离开后,凌昊枫递给蓝清川一杯果汁,眼睛如子夜,却清澈剔透,没有杂质。

他一直是这样。

凌昊枫比她大两岁,五岁时她被接去凌家时,他像亲哥哥一样关照她,温暖而柔和。

“我很好。”望向衣香鬓影,灯光碎美,蓝清川轻轻道。少了几分那时的亲近,多了他不熟悉的一丝淡漠,若隐若现。

灯光太过明亮,凌昊枫一向心细,自然看到了她眼中不符合同龄少女的沉漠与孤孑。就像是一直以来,她都是一个人走过。

凌昊枫一阵心惊。

他对当时轰动全国的蓝氏事件无比熟悉,自然知道蓝清川与方逾钟父女间无法调和的矛盾。随后,蓝清川被接去外公处生长至今,虽不谈及,估计已经生了心病。

他对她来说已经是个熟悉的陌生人了,很多事不便细问。他思忖了下,蓝清川已颔首走远了。

蓝清川年纪小,又在国外生长,宴会开始后,当着众多名流大腕,不便让她致辞。于是这宴会,便成了她父亲方逾钟长袖善舞之地。

而她不料,却遇见了芝净柔与方雪。

芝净柔一身织锦旗袍,肤白貌丽,暗藏一股凌厉尖锐之气,她虽在笑,但笑容太假。比不得她母亲的温婉柔美,气质卓尔。

她忽略了芝净柔牵起的温和笑容,连招呼也没有打,似乎一眼也不愿意看见她。

方雪本是积了一肚子气,又见她如此蔑视自己的母亲,便叫到:“蓝清川,你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母亲?”

声音不大不小,虽惊动不了旁人,却足以让她听见。蓝清川转过头看她,目光嘲弄冷漠。

方雪生于市井,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是个拎不清的,不然也不会让方逾钟认了她做继女。她应该知道芝净柔是蓝氏高层所不承认的女人,更不要说什么继母。她与方逾钟多年分隔,父女之情都了剩无几,芝净柔又算哪门子的母亲?

方雪说这句话,实实在在是为了恶心她的。

蓝清川本就雍容美丽,容貌极盛,以这样的眼光看着方雪,也在气势上高出许多。她本不愿和她说话,但这些天的不愉让她皱眉,冷冷盯住方雪:

“你要知道,我姓蓝,并非方。”

不少人暗地里都道,方逾钟是借了蓝氏女的东风才有了现在的地位,蓝氏是真正的贵族。而芝净柔和方雪只是依傍了方逾钟在混出了头日,更惹得蓝氏指挥层不悦。蓝清川说这句话,已经是十足十打脸了。

方雪反应过来,蓝清川已一个人走到了室外的空中花园。她正要追上去理论,芝净柔却拉住了她,摇了摇头。

10、家族纨绔

空中花园。

此时夜幕已降,星河灿烂。空气中有着浓郁的草木花香,还有浅淡的果香。耳边传来静静流淌的泉声,凉凉的夜风将宴会厅里吵嚷引起的惫怠冲散不少。

滞留片刻,在蓝清川正要离去时,忽然听到前方草木丛中传来争吵之声,接着便是一声落水的动静。这声音却未引起宴会厅内的注意。诧异了片刻,蓝清川看到一个个子高高,穿戴整齐贵气的男子走了过来。月光下那眉眼有些阴郁,暗藏怒气,却也是有些许熟悉,像在哪里见过。

看到了她,那男子稍稍停顿了一下,态度有礼却疏离,只淡淡颔首便过去了,可见是气得不轻。

待他走后,蓝清川沿着刚才的动静走了过去。

草木掩盖之中,一条人工牵引的溪流仍然在涓涓流淌。只是岸边却仰躺着一个少年,安安静静地支着双臂,仰着脖子在看夜空,似乎丝毫不介意此刻通体全湿。

呵,原来是他。蓝清川有些好笑,虽是没见几面,但他每次状况都不少。

少年湿着头发,短短的,粘在额头上,眉毛,睫毛上都是细细的水珠,衬衫被浸得潮湿透明,定制的西服被他扯落在一边,也洒了不少水。听见脚步声,他皱了皱秀挺的眉,眼珠子一转,就看到了站在他身边的蓝清川。

蓝清川低头看他,只瞧见那茶褐色的漂亮眼眸里盛着黑黑的夜色。

他只看了她一眼,又扬起头看星子去了。弧度优美的侧脸沐浴在月光下,剔透光滑,像是上好的玉石。

蓝清川也不再理他,迈开步子就要走开。

少年粗犷地抹去了脖子上,脸上的水珠,纤长的眼睫毛眨了眨,叫住她:“原来是你的宴会。我要知道,早就赶过来了,也不会招了二哥一顿打。”

他向来不愿意参加这类晚宴,平常也就罢了,这次他二哥不知道抽了什么疯,专程从他的安乐窝揪了他出来。他一抱怨,便被他一脚揣进了水里。

糟糕透了。他自嘲一声笑起来。作为寒家的老幺,他起不了什么作用,在父母亲眼里又是个不学无术,不听管教的纨绔。

没有传来她的声音。少年扭头一看,那少女一张美丽却无甚表情的脸注视着他,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看着她那样一张冷漠沉静的脸,少年心里便生了坏心思。

他一跃从水中站起,溅出了无数的水花,全部朝着蓝清川喷溅而去。这样的速度,蓝清川根本躲闪不及,她扯着湿了半边的西裤,冷冷朝他看去。

如愿看到她蹙起的眉头,这少年畅快地笑起来,一扫先前脸上的冷凝煞郁,笑眯眯的样子像招摇枝头的樱花。

蓝清川快步而去,一个眼光都没有给他。

宴会结束,已是午夜。方逾钟对蓝清川的表现很是满意,正送完最后一位宾客,他的秘书告诉他大小姐十分钟前已经走了。方逾钟的笑容一沉。

西林小厦。

夜风寒凉入骨。蓝清川在宴会中途换了一袭海洋色长裙,在下车后,女管家赶紧帮她披上了法兰绒的披肩。

这时,铁艺大门后忽然扎来两束极其刺眼的光束,一声车鸣,那酒宴上的少年跳下车来,弯着嘴唇,对着她招招手,笑得肆无忌惮。

女管家显然认出了他的身份,正要去开门,却听见蓝清川说:“不要理他。”管家一愣,诧异地问她:“那是寒氏的三子寒洛宸,也是西林的另一位主人,会不会不太好?”

蓝清川已经走进了别墅,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女管家只得上前致歉,那少年不以为意,又跳上他亮红色的法拉利,风一样地走了。女管家莫名其妙。

蓝清川很清楚,寒洛宸本身是个不能沾染的大麻烦。他太过自已张扬,没有人可以制得住他,唯有远离。

11、长安少年

回国一个月。蓝清川去了青潭学院。青潭的理事长亲自招待了她。她报选了青潭最具优势也是国内顶尖水平的商院。理事长很高兴,表示很快安排好,下个星期便可以入读。

青潭是私立的综合性学府,有着国内甚至世界领先的资源,也因此招揽了众多精英学子。蓝清川在法国一直由家庭老师给她授课。去年进入法国一流的名门学院玛格丽特深造,也颇为优秀。但世事总不如愿,她不得已回了国。

这样风平浪静地过了一个月。

学府里的生活平淡也安逸,适合她在法国时的生活方式。她和凌昊枫在一个班级,座位也靠得近。凌昊枫品质兼优,温和有礼,虽然出身世家,但很招人亲近。于是两个人在相隔十多年还能够很快亲密起来。

毕竟在国外生活太多年,蓝清川对于故土文化及国情总会有些生涩,她常常会请教凌昊枫,因而接触也多了。凌昊枫发现,蓝清川虽然表情淡漠甚至有些冷漠孤僻,但是异常聪慧敏锐,很多东西她能一点通透,短时间就跟上了进度,让他很是吃惊叹服。

闲暇时她经常会去市区的私人会所打一打网球。这天司机刚接她到家,刚一下车,便有一辆亮红色的法拉利险险擦过车身驶过去,刺耳声后随即又忽然停下。

蓝清川和司机都吃了一惊。

那车里出来的却不是寒洛宸,而是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他一脸着急,衣服上沾着血迹,狼狈不堪地朝她跑过来。

蓝清川皱起了眉,目光也变冷。

那少年气喘吁吁喊道:“帮帮洛宸,他快不行了!”

骗得管家和一帮佣人震惊不已,还不等蓝清川说话,都急急冲了过去,从车里抬出了昏迷不醒的寒洛宸。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蓝清川扶额,示意将人弄进去。又转眼盯住那个少年,语气冷淡:“他怎么了?说实话。”

这小少年被她看得脸一红,支支吾吾才吐了实情。

上星期寒洛宸的赛车基地被人砸了个稀巴烂,寒洛宸自然是咽不下这口气,揪出了那一群混混的头目便打。这群混混不清楚他背景,又恨极了他平日嚣张,占了他们的地盘,便挑了个空子趁寒洛宸旁边无人时狠狠围殴了他一顿。但又顾虑到他身份,只浅浅教训了一下,至少没有打断他的手脚。

蓝清川听罢,心里冷笑一声,果然是个大麻烦,三天五天犯事。

“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揍他。”她蹙眉命令道:“看下他伤在哪里,若是不严重,就扔回他自己家里去!”

那少年一听怎么肯,连忙赔笑,“若让他回别墅,他父母立马就知道了,到时候他不死也得掉层皮啊!”

蓝清川冷漠之余,又觉得他说话还挺有趣,再配上那浓眉纠结的表情,又动摇了些。叹了口气,“把李医生叫过来给他检查一下吧。”

少年便缓了口气,守去了寒洛宸旁边。

12、纷纷扰扰

次日傍晚,从青潭学院回家,刚沐浴完换了身衣服,就听见女管家说寒洛宸已经醒过来了。歇了一天,精神还可以,只是有些阴郁沉默。

寒洛宸虽不受父母喜爱,但也是养尊处优惯的,哪里受得了小混混不识好歹的拳头棍子。出了几口血,受了点皮外伤,就吃了顿教训。

估摸着他正气郁着,蓝清川也没有要去看他的意思,只吩咐给他做点素食,就进了房间。

寒洛宸确确实实是在气郁着,反反复复想着怎么去扒了这群混账的皮。又想到他刚刚建好的基地毁了,又是一阵抑郁,也不管是在谁家了,脾气仍是照发,半夜时就吵醒了蓝清川。

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少年叫骆杰,是寒洛宸的发小,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赖在这里一晚上,嘀嘀咕咕和寒洛宸商量着怎么去报复这群混混。声音大了,蓝清川直接推开了门,脸色不愉,让他们连夜赶紧走人。

寒洛宸正懒洋洋倚在床头,眼睫毛也懒洋洋地垂在眼睑上。他那件满是污垢血迹的t恤早就扔了垃圾桶,现在套着一件宽松的衬衣。寒洛宸很不喜欢穿它,只在腹上系了两个纽扣,身体倾斜,露着白皙却带着淤青红肿的胸膛。

他见她来,依旧是那副懒散的模样,甚至对她扬了扬竹叶一般秀挺的眉毛。原先樱花颜色的嘴唇因为受伤破了口子,加上缺水干裂,这样微微扯了扯,就牵动了伤口一下子又抿住不动了。

一双茶褐色的眼睛极为漂亮,眼角飞扬,弧度优美,眼线似乎是画笔精心绘出的,覆着长长的落着灯光的睫毛。此时一抬眼,眸中亮过一丝戏谑,还有不知从何而来的沾沾得意。初见时那窒息的冰冷恣肆也不知藏去了哪里。

果真是个欠揍的。

那少年骆杰一见她来,立即笑眯眯地凑上去,很是亲近地望着她。先前没有留意,在这样的灯光下也看见他眼眶下带着和寒洛宸一样的伤,已经肿得看不起眼睛的形状了。偏偏他还有精力吵闹嬉皮笑脸,也是个欠揍的。

蓝清川只看了眼就转开了视线,淡黑色的眼睛看了看屋内的挂钟,已是凌晨一点。

她目光隐忍地走到窗前,一把拉开了那浅金色的帷幔,映着夜色的窗户也打开来。一阵寒气让人顿时一悚,两人还来不及说什么,便听她冷漠道:“都这个时间了,干脆大家都不要睡了。”

少女站在窗旁,薄薄一层帷幔在寒凉的夜风中漂浮到她的长裙上,她披散的头发也微微浮动。一双眼睛暗沉如夜,又像深井的水,眼睛下一层乌青,显然是疲惫得很。

骆杰脸色一僵,也觉得是过分了些,正要道歉,就听见她喊道:“管家,将他拖回自己的房里去。”

“蓝小姐,抱歉抱歉啊,我们不是故意……”管家哪里敢拉他走,只得做了个“请”的手势,“哎哟,疼死小爷了。”总算还是龇牙咧嘴地回了为他临时收整出来的客房。

13、不得消停

客房里便剩下了两个人,一时间安静下来。

寒洛宸没了可说话的人,沉默着躺下去。眼睛转了转,又看向她,就是不闭上。

因为睡眠不足,她语气不好,神情也不耐,“看什么?”

寒洛宸的脸上还有着错落的伤痕,尤其嘴角边一块鲜红,也不知是磕破还是被抡的。这样安静下来,也倒是无辜清俊的模样,不过他原本性子恶劣放肆,嘴里也吐不出什么好话。

“看你。”

蓝清川觉得自己是疯了才会理他。

可少年并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肆意的眼神将她从头到脚转了个遍。灯下观美人,他倒是少见这样冷淡又这样好看的女孩子,也不知道自小是不是吃那天山的雪水才长成如今的样子。

浓密微微鬈曲的长发。

上好美玉雕刻的眉眼。

嘴唇玲珑优美,像胭脂染成的颜色。

身段修长纤细又倨韧,并无柔弱。

唔。处处都是自己喜欢的。他十八年来,统共就遇上这么个处处满意的姑娘。在这种十分恰巧又恰当的时机下,让他遇见了她,简直是上天的安排。

在这样毫不掩饰的目光下,她原本冰冷的脸更加冷漠,薄薄的玉白肌肤似乎穿进了夜风,整个人冰凉沉静。她再也没有看那肆佞的少年,连窗幔都没有拉上,直直走了出去。房门边的女仆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再有什么动静,就回你自己家去吧,我忍耐到此。”背影渐渐走远,看也看不到了。

根本不受她威胁,寒洛宸支起了脚,收回视线,眯着眼睛望向窗外。

说是夜色,却黑中带着光亮。沉美寂静,又不可触摸,像方才那个人。怎地身边尽是这样冷淡让他接触不到而生出抵触的人,纵是距离多么接近。就如他的父母,他两位年少有为的哥哥。无人在乎他心里那方愈加黑暗孤独近乎塌陷的岛屿,无人在意他微不足道在他们眼中极其幼稚可笑的反抗。他有什么,不过是寒家老幺的身份,一个无足轻重的身份。望着望着,莫名之中,他又烦躁了起来,指挥女仆道,

“去,把窗帘拉上。”

寒洛宸在她家别墅吃好睡好躺了一个星期。伤好之后,骆杰过来接走了他,两个人一阵风似的,很快没了影子。

走的时候,他恢复以往的睥睨傲慢,容颜凌厉又秀净夺人。女管家看着他勾起一抹逼人的笑,“替我谢谢蓝清川。”说罢跳进了他那张扬的法拉利里,又回头挑了眉说,“我会再来的。”

这十七八的少年,青春而鲜活,嚣张而肆意,像从来没有将世界纳入眼里,你想不通他究竟想着什么,又想干些什么。

蓝清川知道后,也不再去管他,谁知道他会做什么,他总是有无穷的精力。很快,这少年便被她抛在脑后。

谁能知道,这生活中小小的插曲,后来逐渐掀出了多大的巨浪。多少年后回想起来,只不过是两个人都太过年轻。蓝清川也不会想到,她会这样自由肆意地活过,如同夏季盛放的樱花,与这个少年一起。

14、闲适日常

转眼间便入了秋。

这日正是周末,蓝清川在琴房弹琴,女管家过来告诉她,凌昊枫过来了。

她点点头,拨了拨花瓶里的一枝百合。

凌昊枫上周带给她一张票,内容是享誉世界的绘画大师林敦的个人作品展。在法国时,她曾经看过他的画,也知道他一画难求,千金难买。她自然是答应了。

凌昊枫是第一次来这里,也没想到她这儿会有这样静谧清新的樱花林。

他不觉莞尔,自小时候见到她,蓝清川就十分喜爱樱花。原先她家蓝宅也有着这样的樱花林,不过要大很多。当时她经常与她母亲在林中玩耍,他跟随母亲来做客,喝茶谈笑也是在那林中。后来,蓝伯母逝去,接到他家照顾的蓝清川年幼恐惧,却唯独看了这樱花能平静镇定一些。

从樱花林走出来,正好迎面看见蓝清川。

她穿着白色的真丝裙子,外面穿了件毛呢坎肩,简约而轻灵。长长的头发挽着,随风飘动。裸露在外的脖颈上系着玫红方巾,别致美丽得很。

她一见他,便停住了,眼睛如海水,沉静深涵,虽没有她母亲那样温和婉约,也没有初见时那样淡漠冷静。

“凌大哥,等很久了吗?”

“没有。看了会你这里的樱花林,打理得很不错。”

她便转眸望去,随后浅淡笑了下,“刚回国时,这里面开得繁盛,远远地像红云盖了半边天。现在入了秋,花瓣落了不少。”她果然是微笑时最令人惊艳,好像她说的盛极时分的樱花。

他看着她笑了起来,眼瞳乌润,气质干净舒心,如一朵云,总令人安心愉快。

画展还未开始。入口处人群来来往往。除了一些打扮时尚的夫人小姐,更多的是热爱艺术的青年人。

凌昊枫对这里显然很是熟悉,不少工作人员都认识他。他递了票,护着蓝清川走过拥挤的人群,快步走向画艺陈列室。

陈列室很大,里面没有什么人,气氛安静了很多。墙壁上挂了许多有着精美装饰边框的画。围栏两边放着雪白的雕塑。夹有金丝的红幔庄重华丽。

室内的布置极为精心。

踩在绵软的地毯上,蓝清川不时驻步观看壁上的画。画作很美,大多数是风景画,浓绿深绿浅绿,生机勃勃。在这样萧瑟的秋季,倒是显得生机盎然。她很快就被几幅画吸引去了。

这是林敦早期作品,色彩丰富,画面有着红顶的小巧建筑,包围着广阔的绿野,有懒惰的猫咪在屋顶晒着太阳。一路看来,这幅画倒是很有意思。

再往前走了几步。画风就变换多姿了,墙壁上的画有樱星草,有落叶梧桐,有湖畔山峦,有浅海云雾……大自然中看似很普通的事物都在画笔之下显露出了画家惊人的感情。他的运色一点也不枯乏,笔触温和软润,可以看出其作画时的温柔。

凌昊枫从外面接了电话回来,看见她仍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15、惊鸿一眼

“怎么?看了这么久,有看中的吗?”他走上前问。她转过头来笑了笑,声音很轻又静,像这几幅我就很喜欢。她指指面前的巨幅樱花图。她说完又去看那幅画儿,还走近了些。

“若你愿意,我带你去见见林敦先生如何?他今天应该还在这边。”凌昊枫从画面上移开视线,温和开口。他幼年学画,也是才华出众,曾与林敦有着数面之缘。

蓝清川正要回答,一抬眼就看见转角处走过了一群人。为首的是个身影颀修优美的少年,月华般金色夺目的头发,如众星捧月下了楼。他穿着并不正式,但举止甚是清贵逼人,凌于众人。这个角度能看见他的侧脸象牙白皙,鼻梁雪挺,双唇紧抿,颜色似蔷薇。远远看去,只觉得他深不可测,凛冽幽邃。

她觉得眼熟,想了想才记起,也就收了视线。对上凌昊枫那一双清凉澄澈的眼,她点了点头:“正好我也挺想见见他。”

贵宾室。

林敦和他的女助理在室内。室内显然是冷凝严肃气氛过后的沉默。

正点燃一根烟卷,画展的负责人敲门而进,告诉林敦,凌家的公子想过来拜访他。

凌昊枫这个少年,他曾多次在国际艺术大厅见过,被称为“天才”。他想了想便答应了。

凌昊枫与蓝清川进来时,一眼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林敦。

他正值中年,头发却已经半白。有着西方人所具有的蓝眼睛鹰钩鼻,下巴却有些方,鼻梁下有一排胡须。穿着很厚实,笔挺的西装西裤,锃亮的皮鞋。

这般正式,必定是会见了什么人物。

蓝清川看着他,脑中一闪而过方才那深沉的海洋色眼睛,月华般夺目的金发。

林敦看见凌昊枫进来,还带了个女孩子,便笑了起来。他比起从前,又是苍老了很多,岁月已经能轻而易举地在他眼尾留下痕迹。

“已经交到了小女朋友了?”很熟稔的语气。凌昊枫笑着摇摇头,看了一眼蓝清川。随即走向前,与他们打了招呼。

“哪有这样好运气。只是家母好友家的女儿,我的小妹妹而已。”助理显然与他熟识,笑容很亲和,聊过几句便离开去倒茶。

林敦呼出一口烟气,打量了蓝清川一番。

这才发现这小姑娘雍婉沉静,虽然周身气韵淡漠冷郁,却足够人一眼惊艳,东方人里他很少能遇到如此美丽又气质不凡的少女。

心下里喜欢了不少,便招她走近些,这距离一近,就看见她剔透优美的淡黑色眼睛,林敦心里一惊,暗叹了一下造物主的偏爱。想来过些年,这女孩子定能长成让世人惊叹的程度。

“我不擅于肖像人物,大概画不出你的神韵。若我的朋友杰克在这儿,一定会邀请你作为他的模特。”他这句话带了欣赏,眼神也直接。

“林敦先生,您的画也很美丽。”蓝清川随凌昊枫一同坐下,弯了下唇表示礼貌。

林敦终于移了视线,笑眯眯地说:“你叫什么名字?”

“蓝清川,您可以叫我cherry。”

林敦听到她的姓氏,微微顿了下,“?你是蓝先生的……”

“他是我外公。”

16、深海之下

林敦恍然。

蓝氏百年宗族,世界性财阀。于法国起势,属法国名门,影响力极大。虽支脉亚裔居多,但女王玛格丽特对其青眼有加。

若非出身显赫,根本培养不出这样气质卓然的女孩子。

“清川她长在法国,最近才回国。刚好碰上了您的画展,我便带她跟您来见个面。”

凌昊枫看着面容淡静的蓝清川,眼睛含笑,像湖水一样干净明亮。

林敦点点头,烟雾缭绕中,他忽然说:“刚刚我见到的少年,你应该是认识的,与你差不多的年纪,又同在一个国家。

他是贵族朗格拉克的第一继承人,欧彦哲。”

蓝清川回到别墅时,凌昊枫从后备箱中取出了一幅画。这是林敦的第一幅作品,是他年轻时旅居rb所作,是夏季开得极其旺盛的樱花。他将它作为见面礼,送给了蓝清川。随后而来的女管家接了去,那画布已经镶了精致的边框,加了透亮的玻璃,拿在手里分量不轻。

“小姐,这……”

“就挂到我房间里吧,将原来的那幅静物油画换下来。”

“是。”女管家随即离开。

“今天很开心。谢谢你。”嘱咐好了管家,蓝清川回过头来,淡黑色的眼睛里像盛了霞光,凌昊枫片刻失神。

他微笑,坐进了车内,神情温和,子夜般的瞳孔比往常要更加明亮些,他也对着她挥了挥手,“再见。早些休息啊。”

晚间。

沐浴后的蓝清川踏进房间,一眼就看到了这幅画。

这是一幅美丽的樱花图,配以镀金沉厚的雕花边框,显得有些年份悠久,但是玻璃上却干干净净,一点污垢也没有,能够清楚地看到玻璃下美丽的画境。

以蓝天为背景,一簇簇的樱花自空中落入湖水中,碧绿的色泽以及鲜亮的粉色,整幅画甚是美丽清雅。仔细看下去,画底虽有些不足,但是透露的情感比起展示厅中的那副巨大的樱花图更加纯粹浓郁。

母亲蓝元歌一生爱极了樱花,她本身也是个樱花一样柔美的女子。但虽然繁美,却也短暂,令人惋惜。

思及此,蓝清川凝视着画面的目光便沉黯了下来,胸腔中徘徊不去浓郁的悲伤。她许久才吸了口气,缓缓地将这些情绪收回。

s市国际大酒店。

欧彦哲被层层拥护着走进贵宾通道。

电梯升上了顶层的总统套间。

偌大的室内,终于只剩下了两个人。

浅金色的墙面。

花瓣形态的穹顶。

层层叠叠的织锦窗幔。

已是这城市漫天霞光的时刻,站在巨大的玻璃窗前,少年沉峙,通身冷倨,分明一头温和柔软的璀璨金发,而此时竟连那夕阳都温柔不了他深水般的气息。

他显然已经褪去了稚嫩,在这样青春的年华里。他的眼中太过深沉,气势太过尊贵逼人,像一幅奢丽却又深邃无比的油墨画。

乔伊管家半老,却是他身边极少熟悉他的人。他称呼他少爵,自其年幼陪护他至今,看他一天天成长,一天天冷静沉着,一天天令人仰望。

他的少爵,是朗格拉克家族有史以来最优秀的继承人。

17、冰冷月光

“乔伊,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仔细看过夕阳了。”少年回过头,碧蓝色的眼睛继承了他血统高贵的祖母,却是讳莫深谙,不可捉摸。

他接过管家手里泡好的玫瑰花茶,茶香正好,温度适中。他喝了几口便放下了。一直以来,心系且眷顾之物很少,这几乎已经成了习性。他在物事上从不会停留太多,太过凌绝高寒,也执重自恃不符年龄。

乔伊接过了他手中的瓷杯,放在一旁。又细细交代了近期的日程,“明早城堡会有人过来接应,归国之后,会有一场晚宴。宴会过后,有与玛格丽特女王的会面。”

欧彦哲揉了揉眉心,却不言语,整个人躺去紫金色的贵妃榻上,象牙白皙的手臂轻轻遮住了眼眶。

“少爵,林敦先生那边……”

“不必担心。林敦脾性古怪,却也精明识时务,该讨好的人一个都不会少。又是和皇室初次交易,给他些优待,才会有长期的合作。”他身姿放松,慵懒而漫不经心,语气却冷静,波澜不惊,“这么多资金,本就是买他的名气。那些画,明早便空运过去吧。之后的事情,女王会有安排。”

管家点头,永远是跟随服从的姿态。

“近期还有什么行程?”

“这个月是没有了。不过下个月女王访美近在眼前。”

管家顿了顿说道,“国内动态就是这些。另外,不久前,蓝氏的大小姐回了国。”蓝氏已经很久没什么动作了,近来沉寂隐世,财团也是按部就班,规规整整,毫无动静。

“美国那边将山涧别墅腾出来。”少年淡淡吩咐着,听到后半句,却侧身支颐,有了些兴趣:

“蓝清川?她怎么会突然回国?”

“属下不知。但她已经在这边置办了住所,约摸是要住下来的样子。”

欧彦哲闭上眼睛,敛去眼中深海般不可捉摸的沉寂晦暗,很久都没有言语。室内沉默了下来,像是方才根本没有谈论过哪一件事哪一个人的沉默。

管家打开了灯,钻石吊盏光芒柔和。走回来时,少年已经睡着了,只手覆住了半张象牙白皙的脸孔,仍然是深不可测的模样。

转眼半个月之后。

天气愈加寒凉。

从商学院内的图书馆带回一些专业书籍,迎面遇见了凌昊枫。此时院内已经没有多少学生了,这个时间点,凌昊枫是过来还书的。

出身在如此家庭,他本不需如此努力,也不需这样优秀。可他这般专心致志,这般心无旁骛。导师曾经说过,这群学生里,他真正培养出来的唯有一个凌昊枫。

两人擦身而过。蓝清川对着他点了点头,而凌昊枫则微微笑了下,笑容就如她在法国玛塔皇宫的大殿所看到的天使穹顶彩绘,纯澈,静谧,圣雅。

相比之下,寒洛宸就让人担心得多。

他就读青潭的金融学院,与两人所在的商院相邻。蓝清川只看见过寒洛宸一次,那时他穿着黑衣牛仔裤,带着头盔,骑着机车,后面尘土飞扬,紧跟着骆杰。在众多学生的惊呼之中,他一脚踢翻了湖边的标语,漂亮地拐了个弯,朝院门开过去了,而此时放学的铃声还未敲响。

若不是他对着她一声口哨,她绝对不会注意到这个少年,竟然就是那个多日未见却依然嚣张至此的寒洛宸。

后来没有再见过他,据说是因为违反纪律,行为恶劣被休学一个月。

蓝清川心想,这不是恰恰顺了他的心意吗。

18、二人之间

到了深秋,课便少了起来,去学院的次数也随之减少。

蓝清川便常常去会所打打网球,或是去马场骑马。她出身高贵又是出众的美人坯子,也很吸引其他人的眼光,不过和她有过接触的人都知道她性格淡漠甚至孤冷。若非熟悉之人,亲近她并不容易。

渐渐,圈内几乎都了解了她的性情,多数人便也不强去接近她,给她独立的空间去适应国内环境。

不过,也有个意外,譬如寒洛宸。

在这个落花纷飞的季节,遇见这么个少年。他本就是这个圈内的魔王级别人物,经常遇到也不奇怪。若他没有那肆意张扬的神气,他也许是一幅秋日里赏心悦目的风景。

可是,若没有那份鲜活生动,他也不是寒洛宸了。

蓝清川再一次在红原马场遇到寒洛宸,他正在拿草料喂一匹枣红色马,那马儿刚成年,很是喜爱他,总是依赖地蹭他的手臂,水漉漉的大眼纯粹可爱。

看见她来,他便扔了手中的草料,打开一旁的水管,冲了冲手。一边又转头挑眉戏谑道:“最近总能看到你,就这样等不及要来见我吗?”

蓝清川怎么可能理他,打开了马厩的门,拉出了她的马,一翻身就坐到了马背上。

寒洛宸嘴角弧度一勾,茶褐色的眼睛在深秋的阳光下明亮许多,倒没有看见往常深入骨髓的阴郁冷漠。

他静静打量着握着缰绳的蓝清川,她穿着深红色的毛呢骑马装,黑色的长裤,踩着亚麻色的长靴。总是松松垂在颈背的长发被挽起,收在牛仔风的宽大骑马帽下。

呵,倒是别有一番风味,怪不得他总是看到那一群公子哥儿们提起她时一脸欠揍的垂涎欲滴样子。

蓝清川正要离开,听到他一喊,“等一下,咱们比一比。”

她怔了怔,一下子扯住了缰绳,淡黑色的眼睛朝他望去。

寒洛宸已经上了马,他骑了一匹高大的黑马。对上她的眼神,他挑起凌厉的眉,口气嚣张不羁,“怎么,还不走?你等着输吗?”

蓝清川收回目光,夹了下马肚子,便冲到前面去了。

背影挺拔优雅,明媚不可方物。

马场上人并不多,多是一些情侣,拉着马,慢悠悠地散步。忽然瞧见一前一后两匹马飞奔而来。为首的是个漂亮的红衣服女孩子,紧跟着一个身形修长的少年,两人距离越来越近。

女孩子忽然一转弯,尘土一扬,往湖岸方向去了。那少年一扯缰绳,灵活转了方向,也没有落下多少。

马场上不少人起了欢呼声,夹杂着一声声口哨。

两个人几乎将马场绕了一圈,才停了下来。蓝清川本是先出发,占了优势,可体力到底比不了寒洛宸,后来逐渐便被反超了。

此时正是傍晚。枯黄的叶子簌簌而下,千万片的叶子涂染出深秋的寂静深沉,不同于绚烂夏季的繁花似锦,它太过沉静,又满是灿烂的金黄,像生命中最好的时刻。

19、不沉之岛

蓝清川闭起眼睛,双手枕在脑后,静静地躺在飘零的巨大银杏树下,雪一样的肤色浮出一层运动后的嫣红。

她挽起的长发在骑马时散开了,长长缱绻,柔软鬈曲,被她拨去一边。

从自动贩卖机里拿回来两瓶饮料,寒洛宸也在她身边躺了下来。见她长久没有反应,他干脆拿起自己的那瓶,用冰镇过的瓶面贴上她的面颊。

她果然一下子睁开了眼,侧过脸淡淡看他一眼,接着坐起了身,拿过他递来的那瓶水,扭开盖子,仰起头喝了一小口便放下了。

“谢谢。”声音低哑,还有些气息不稳。随后便半倚上树干,不再说话了。

寒洛宸汗湿的黑发贴在额头,他扯了扯深灰色的羊毛衫,吹了会儿风,还是不解热,他又坐起来仰起脖子灌水。

终于舒服了些,他扭过头看向蓝清川,桦茶色的眼瞳一如深秋色彩,却在热气蒸腾中湿润透亮。

她深深浅浅地呼吸,脖子上的纽扣解开了一个,露出一截荼白透明的脖颈,衬着红色的衣领,刺眼而诱人。

看到她脸上那褪不去的红晕,他眉头一皱,“你身体不好?”

正常人休息这么长时间早应该平复下来。

“体质差一些而已。”

她抬眼,从衣兜中取出手巾,轻轻擦了擦脸上的汗珠。

她5岁刚到法国,水土不服。加上发生在国内一系列的变故,让她忧郁恐惧,自然而然生了场大病,落了病根。但由于调养得好,只比常人差一点罢了。

扶着树干站起来,她舒展了下手臂,拿起牛仔帽,系上系带,重新挽好长发,便向她的马走去。两匹马已经被场中人员喂了水,正在一处草地上吃草,不时鼻腔里呼哧两声,那匹高大的黑马看见她来,耳朵动了下,蹭了蹭她的手。

她觉得有趣,问寒洛宸:“这是你的马?很聪明也不怕生。”

“当然,我养了三年。老远它就能听出我的脚步声。”寒洛宸喝光了水,精准地将空瓶子扔进垃圾箱,然后走过来摸了摸这黑马的鬃毛,嘴角牵起一抹得意的笑,“是不是,不沉岛?”这抹笑不同于平日,却有些意外的柔和。

那马嘶嘶了几声,踏了踏前蹄,似乎懂得主人在说什么。

蓝清川却被它的名字吸引去了注意。

“它叫不沉岛?”

这样奇怪的名字。她的马是白色的,所以取作白卢。谁能想象一匹马竟会和岛扯上关系。

寒洛宸上了马,控制着缰绳,不让它奔跑,等到蓝清川也上了马,他才淡淡呿了一声,颇有些自嘲冷硬。眼神像浸了乌沉沉的墨滴,并不相称他这样的少年,樱花一般精致漂亮且正值盛茂青春。

“不沉岛……呵,不过是个妄想。”

小时候起,他的心中就小心翼翼地藏着一个希冀,愿家人的注视与温暖。这份小小的希冀在一日日童年的灰暗时光中愈发膨胀,在心中几乎成了一座坚固的岛屿。而成长至今,这岛屿已被孤独和不甘占毁沉没。

他被判了支撑不了整个家族的死刑,他缺乏匹敌两个哥哥甚至超越他们的能力。他失了资格,只能被放逐。问起来,他有多长时间没见过父母了。呵,他不知道。

20、鲜活孤独

望着马背上那少年冷凝嘲弄的侧脸,暮夕之下,他飞扬的眉宇,冷冽的茶瞳,下颔尖尖。分明平日里阴郁又漠然的模样。而蓝清川知道了,这少年恣肆鲜活的背后,藏着一份沉重不可触碰的记忆,这是他的禁忌与逆鳞。

生命中的许多事情,沉重婉转至不可言说。于他,也于她,于所有红尘颠倒浮沉之人。

“看我这么久,我该怎么讨回来?”

他一转头,逆光下恶劣地挑着嘴角,面容明明暗暗。

她移开目光,一拉缰绳,只留给他一个冷淡挺直的背影,以及飘扬在金黄树影中的长发。

自那以后,两人关系似乎缓和了不少。有时候蓝清川晨跑时会在西林的小路上见到寒洛宸,两人对视一眼,便擦肩而过,也没有从前的冷凝沉默。

一个月后,寒洛宸解禁去了学院,见面的次数也就少了起来。

蓝清川也开始进入学期末的结业考试时期,她大部分时间花在了图书馆里,或是借出一些书籍带回家,坐着一看便是一个下午。

这天,天气清寒,带着深秋的凄冷气息。

蓝清川遇见了凌昊枫,他安静地坐在靠窗的位置,浅淡的阳光穿过他墨玉般的头发,亲吻着他静好温和的侧脸。

他今天换了本书,从蓝清川的角度只看到萨缪尔森的印刷字体,她记得前些天凌昊枫读的是斯蒂格利茨的信息经济学书籍。

他很投入,手边的笔记本文档上慢慢都是翻译好的经济专业论文。

脱下身上的法兰绒短袄,蓝清川在他对面坐下,从包里取出上次从他那里借来的书,轻轻放在他那一堆资料上。

凌昊枫正巧取下鼻梁上的眼镜,揉了揉眼睛。他的眼睛乌黑湿润,温和而深蕴,已经具备一个顶级学士不可度量内涵的雏形。

他看到了挽着长发的蓝清川,神容雍美,睫毛长长地垂在眼睑,覆住了往日沉静冷淡的眸子。他听说蓝清川曾就读法国的一流学府玛格丽特,资质聪颖,深受器重。她确实优秀,也足够执着努力。在名门青潭中,很少见到这样专于学术的女孩子了,大多数的学生依仗的只有门第和天赋,却早已将青春挥霍在五光十色的空泛生活中,这是一个时代的悲哀。

他重新戴上眼镜,心神回到了书籍中。别人的选择,别人的道路,他不置可否。非他冷漠自私,实实在在是他人的人生,他不便评说,更无暇顾及。他很快会真正进入凌氏中心,于商场沉沉浮浮,这样安适宁静的学院生活所剩无多。

生在如此家族,必然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来完成所肩负的责任和使命。

渐渐,一个下午就这样过去。蓝清川夹了书签,一抬头,发现凌昊枫也正在收拾笔记本,准备离开。看见她看他,凌昊枫一弯唇:期末总结进行得怎么样了?

她随他走出图书馆,将外套披上,长发拨到脖颈一侧,微微点了头说:“还好。”

他笑了笑,那便是没有问题了。

看到他取了眼镜,她又问道:“你最近怎么样,总是很忙的样子。”

21、不速之客

两人并排走着,脚下的影子被拉得很长。馆外的银杏树树叶都落光了,厚厚地铺出一条黄金大道,踩在上面软软的,因为前几天下雨,也有一股子潮湿的味道。

他个子高高,身形挺拔俊秀,和她走在一起,在旁人看来,倒是很般配。

他说:“对啊,很忙。昨天又帮导师接了个任务,需要给商中院的学生做个入门指导。准备了一天了,晚上还需要收个尾。”

蓝清川想起他下午看的那些书,点了点头,“要是忙不过来,我可以帮你整理翻译文本。我记得你晚上还有个学术会。”

凌昊枫低头,离她这样近,几乎可以闻到她身上的清淡香味。深秋确实寒凉,她围了丝巾,末梢处精致地挽了个花样,整个人沉静优美。

他的心跳莫名加快了几下。定了定神,发现她微微抬头,等着他的回答。脸颊旁的发丝细细长长,在风中微微飘动。

“那我就先谢谢你了。”取出一个文件袋,乌润的眼睛弯弯的,“总量不多,你看着办。结束后,我请你吃饭。”

低低应了一声,将那文件袋收入包中,眼神一抬,已经走到了院门。蓝清川转过头,对他摆摆手,说道:“今天我就回去了,再见。”

她在院门僻静处找到她的房车,弯腰进了车里,不一会儿就驶出了青潭。凌昊枫远远看着,忽然想起了她五岁时离开凌宅时的场景,与此刻多么相近。只是那时她正要离开,远渡重洋,而现在,她回了国,就在身边。

原来已隔了十多年,时间与地点。

凌昊枫垂眸想着,却不知道在另一侧的角落,蓝雪坐在车窗旁,冰凉地看着他望着那车影,很久才转身。

那两人的世界,那样默契和谐,即便是隔了十多年。相比起来,她的那十年,根本不堪一击。

沉沉地望着那挺拔的身影渐渐融入夕阳,她捏紧了手指,面上却是不变的笑容。

回到西林小厦时,发现院中嚣张至极地拦着两辆车,一红一蓝,鲜艳刺眼得很。

管家在一旁看到她淡淡拧起的眉,心中已觉得不大妙。她知道这样随意放人进入别墅不该是她这样一个高薪聘请又深受信任的老练管事所做的,可是那两位,她着实没有什么法子请走。

在本市,有谁可以惹得起这两位魔王呢。

管家接过蓝清川的包,斟酌着开口,“是寒骆两家的客人,不久前刚到。说是因为上次的事情,要等小姐你回来,一起吃晚饭,就连厨师也带过来了。”

蓝清川沉默着往前走,忽然记起,那是寒洛宸的法拉利。她缓缓吐出一口气,“罢了。他们人呢?”

“在客厅。刚刚从樱花林里出来,现在正在喝茶。”

她闻言看了一下花圃中凋落的樱花树。

进了客厅,蓝清川正低头换上棉拖,一抬头,看到一只油光水滑的哈士奇,它伸着舌头,飞箭一样扑过来,吓了她一跳。

22、秀色可餐

女管家一脸尴尬,“是骆杰少爷的狗。”她的话刚说完,那浓眉大眼的少年便笑呵呵地走了进来,呼唤了一声,“派特!”

蓝清川转头望过去,寒洛宸也走了出来,穿着深蓝条纹的针织衫,黑色的长裤,背着手,懒洋洋地趿拉着拖鞋。他的身形匀称峻拔,一张脸少见的精致妥帖,看着她,眼角吊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整个人在灯下熠熠闪光。

那哈士奇自然没有理会这两人,很欢喜地围着蓝清川打转,使出浑身解数献殷勤,去讨她的欢心。

蓝清川只得低下身去摸了摸它,那狗便越发得意,使劲往她身上凑,一点也不怕生。

骆杰低低骂了一声,“这蠢狗,蹭饭也就算了,连美人它也敢霸占。”

玄关处的蓝清川正脱下了她的法兰绒短袄,露出系着丝巾的修长脖颈,隐隐透出的肌肤如玉,白白的,寒洛宸看着,悄悄地动了动手指,觉得要是触上去,定然是柔软温润的。

眸光一转,见到那围在她脚边打转的哈士奇,以及他身边伸长脖子偷看的骆杰,只感到这一人一狗的确是碍眼得很。

晚餐是骆杰带来的厨师做的,五星的名厨,一手地道的京都菜色。任由骆杰说得多么美味可口,蓝清川也只感口味鲜腻,平平而已。她久居法国,自然习惯法式菜,别墅聘用的厨师也是从蓝氏大庄园那里配调过来的。

那两人倒是吃得十分尽兴,蓝清川沉默着,低头看了眼盅里的酸辣汤,终是推开,就着些清淡些的蔬菜吃了点小米饭。

饭后,两个人咕噜咕噜灌了许多水,像干渴至极的水牛。

骆杰躺在沙发上揉肚子,看到管家递过来点心碟子,里面放了一些水果,都精致地切成小薄片,令人食欲大动,可是他刚刚吃得太饱,现在一点也不想动手。

他的那只哈士奇却瞪着眼珠子,垂涎三尺。骆杰一点也不想理它,可这只奇葩依然摇头摆尾,他转向哪边,它就跟到哪边去给他看它渴望的小眼神。

寒洛宸嗤一声笑,抛出一只红艳艳的草莓,那狗顿时一跳而起,咕咚咽了下去,于是它讨好地凑到寒洛宸身边。草莓是反季水果,又加上冰镇过,所以也只喂了两三个。可狗不知道呀,还是很渴望地趴在寒洛宸脚边等着。

蓝清川看得笑了起来。她的笑容很轻,只是稍稍勾了勾嘴角,但这一点扯动,整张脸颇为夺人,像沉静的湖面上一圈圈柔美的涟漪,直直点进了人的心里。

骆杰没有错失这笑容,只恨不得翻出手机拍下,他也确实这么干了,正从裤兜拿出,便被旁边坐着的寒洛宸踹了一脚。

他不忿,怒气冲冲瞪回去。只见寒洛宸单手支颐,侧躺在沙发上,一只脚伸在上面,另一只踢过他的长腿收了回来,撑着柔软的沙发皮质,并没有看他,却知道他的怒目,冷冷地递了个眼刀过来。

23、美人如画

骆杰赶紧移了视线,却在心里嘀咕,你长这么个样子还摆这么个表情简直碍眼到极点,我看谁也不愿意看你,呵呵。

寒洛宸自然不知道他腹诽,他正懒洋洋地看着蓝清川,姿态惬意悠闲,桦茶色的眼睛像升满星光的夜空,沉沉的,又有着让人微微眩晕的幽光。

蓝清川此时正低着头剥石榴,饱满粉红的石榴子从她白皙晶莹的指尖滑落到手边的骨碟上,一颗一颗的,像漂亮的宝石。她解了丝巾,松松地将长发系着,垂在胸前,衬得她的脸分外娇柔,少了几分平日的冷淡舒浅。

她安安静静地剥石榴,根本不知道对面的两个人已经从头至脚将她反复扫视了遍,从她雍美沉静的脸,玲珑挺直的上身,看到黑色的毛呢半身裙,她修长纤细的小腿,精致的脚踝,一直到白色的拖鞋。

真是看哪里哪里好看。骆杰在心里评了个99分,少一分是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她一向是沉默冷淡的,却比圈内那些矫情做作热情浓艳的少女顺眼数倍,也难怪被寒洛宸惦记上了。

他和寒洛宸是自小穿同一条裤子长大的,对他的喜好当然一清二楚。寒洛宸是个怪胎加奇葩,长着张如花似玉秀致绝伦的脸,却有着冷漠刻毒嚣张恣肆的性格,本是跋扈飞扬不学无术,又偏偏古里古怪能下出一手无比正经不输大家的围棋。呵呵,这样矛盾怪诞的一个人,偏偏不知多少世家名媛为他痴迷不已。可这小子目中无人得很,一般人还进不了他的眼睛。

可他骆杰是谁,寒洛宸一举一动都逃不了他的眼睛,他灵敏感到最近寒洛宸的不同,他明显收敛了些,像藏了些谁也不知的心事。

直到自己偶然在会馆碰到了蓝清川,那时她在跟圈内一个少年人打网球,穿着浅色的运动装,箍着发带,背影纤细优美。寒洛宸在他身边坐着,踢了一下脚边的茶几,表情冷淡,盯着那输了两局的少年,“连番失误,居心不良。”骆杰品味着他的语言,愣在那里,像被雷劈了。

这蓝清川生长在国外,名门豪第出身,必定尊贵自持。他只见过她一面,只感觉她沉静冷漠,不易接近。他也奇了怪,这两人除那次意外,几乎没有什么碰面吧,怎地寒洛宸就偏偏盯上了她呢。望族蓝氏惯出美人,这不是个稀奇事,圈中那些个柔软娇俏的少女可不少。蓝清川美则美,尚还稚嫩,却又不沾烟火,疏离而拒人千里。

骆杰直觉摇头,回过神来,发现寒洛宸已经朝她走过去了。蓝清川仍在剥石榴,剩下不到一半的石榴上松松贴着一层白色的果膜。石榴是大果园中精心栽培出来的无籽水晶红石榴,这第一批最新鲜的是刚从美国空运过来的。

她轻巧剥弄着的手指纤长,白皙细腻,指甲却修剪得干干净净,圆润如扇贝,透着淡淡的粉,这显然是一双弹琴的手。

身边的圆形玻璃桌上,亭亭摆着一束橙红茑萝,零星散落在翠绿的大叶子里,花瓶里还插着些白色的满天星。她剥好的石榴子盛放在精致的碟子上,这样一瞧,与玻璃下压着的翠绿色格子桌布相称得很。

24、平行关系

蓝清川只觉得眼前压下了一处黑影,一抬眼,看见寒洛宸正盯着她,似笑非笑。桦茶色的眼睛里清清楚楚映出她微微抬头蹙眉凝望的面容,她甚至看出能看到她浅淡的眼珠,一愣神,有些眩晕。

寒洛宸却不着痕迹地移开了视线,转而扶到她的椅背上。他的个子高挑,身形颀秀,而她坐着,背部轻轻靠着椅子上柔软的锦缎靠垫,长发如瀑,有几缕垂在他扶着的椅背边。远看去,两个人似乎关系亲密,彼此间熟悉无比。

骆杰心中暗叫一声好,赏心悦目啊。

蓝清川正转头想让他退开些,就看他一俯身,拈了一粒石榴子,丢进了口中。他的嘴唇并不凌薄,弧线优美且柔润得恰到好处,像三月的樱花瓣。只见他唇线略动了一下,便又勾了起来,视线似有似无扫过了她停顿的手指,说了句“挺甜的”,随即又伸去了那骨碟。那只蠢萌的哈士奇自然不会错过,乐颠地跑过来蹭蓝清川的脚。

寒洛宸眼尾一扫,抬了长腿将它拦住,远远挡着,这狗便不甘心地拉他的拖鞋和裤脚。

蓝清川叹了口气,招来女仆,拨了些石榴子到一个碟子内,示意女仆将狗唤走。

一转眼钟敲过了十点。

骆杰和寒洛宸终于要离开了,蓝清川披着披肩,将他们送到门外。

骆杰笑眯眯地问:“蓝小姐,后天在秋砚山有个派对,要不我们接你过去一块儿玩?”说完,他又笑眯眯地瞥了一眼寒洛宸。却见这个小子穿上风衣,单手插在兜中,一双眼睛在路灯下看上去懒洋洋平淡无比,表面上倒是不动声色。

蓝清川想了想,秋砚山地势落差很大,有一个著名的赛车场。她摇了摇头,看向这两个男孩子,语气淡淡的,谢谢。我后天还有安排。

秋夜的风中,她的声音飘散在空气中,像短促的滴水声。

她的话还未说完,寒洛宸抬腿便走了,匆匆留了个再见,衣服的边角在夜风中一下子扬起,很快融入了夜色。这少年没有回头,转身过去上了车,一会儿就开了出去,很快就只能看见红色的车影缩成一个点。

骆杰瞠目结舌,却渐渐有些幸灾乐祸。很少见过他这个样子,失望,不快,恼羞成怒。寒洛宸张扬鲜活,恣意任性几乎到了目中无人的地步,他在意的东西很少,一直都是冷淡的漠不关心。而真有什么进了他的心口,必定整出一场声势浩大的波澜,让人彻彻底底正视他,记住他。

他本该是个光华璀璨的少年,他还这样鲜绿,却已经被放逐太久。

其实蓝清川并没有找借口,她确确实实在后天有个约会,她需要将翻译好的资料交给凌昊枫。

那天,凌昊枫刚刚下课,眼镜还没来得及摘下。他一边走,一边戴上围巾,看见她便笑了,“清川,等了多久了?”他本来很快就能出来,只不过教授又留着说了些话。

25、青叶香气

蓝清川将资料袋交给他,摇了摇头,说道,“你看看,有什么错误,我接着回去再改。”

她今日穿了一件法兰西风情的墨绿色毛呢裙,戴着白色的羊绒帽子,长发整整齐齐束起来,一幅学院派的打扮。

“以你的水平,我很放心。”他伸手替她整了整帽檐,眼睛弯弯的,看上去很舒雅,他用这双眼注视她,“外面太冷,我们先去吃饭,边吃边谈好吗?”

也确实快要到正午,蓝清川便拿了包,跟他上了车。

凌昊枫带她去的是学院附近的一处私房菜馆,同处郊外,环境幽谧,不远处可以看到隐隐的塔寺,以及悬在塔檐上的古老的铃铛。

走进包厢,便闻到了清淡的莲花香气,和沉静悠长的寮香。

室内引进一滩莲花池,红重千叠,沁人幽香缓缓散开在空气中。

在这里用餐真的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这样的风景使得面前的餐食也显得秀色可餐,让人食欲大促。

两个人用餐时静静的,吃得也很少。凌昊枫端了餐后侍者送来的茶,拿出蓝清川给的翻译资料,仔细翻看了两页。

一会儿他笑了,抬头看她,“翻译得不错,条目也很清晰。”

蓝清川正在喝茶,这里的茶水很特别,是淡青色的水,散着淡淡的香气。这种清香她却一时想不出来在什么地方闻过。

“因为专业名词很多,我翻了些书。”她一边回答,一边却端详着茶水,问他,“这是什么茶?”

“是竹叶茶。选的是竹尖最新鲜的部分,泡出来茶色会很好看,味道也香。我喝过一次后,自己也做过,可是总有些苦涩,做不出这家的味道。”

她恍然,微微笑了,“原来是竹叶。凌大哥,你找的这间会所真不错。远处可以看见古塔,里面又有这么大的莲花池,还能喝到这个季节没有的竹叶茶。”

一室清香。温热的茶气里,她肤色瓷白,眉眼乌黑,一闪而过的笑意像朦胧中的美好月色。“你刚刚回国,很多地方还不太熟悉。附近就有很多有趣的地方,等来年春上,我带你出去走走。”收回在她身上的视线,他忽然叹了一声,“小时候见到你,想着自己若真有你这样的妹妹就好了。时过境迁,你都快满18了。”

若非真心对待的人,他绝不会说这样的话,“清川,你这样年纪,应该多笑笑才对。”

在法国时,她在学院里新交的朋友也讲过类似的话,当时她只当做一句笑语。他们也未真正了解她,只认为她这娴淡沉静与无声无息是长于名家的矜持与修养。

蓝清川懂得他的关切和担忧,却不知道说什么接下去,垂下视线,发现茶盅已经空了。她只得放下,转移了话题,“这茶倒很好喝,回头我也琢磨琢磨,看能不能做出来。”

凌昊枫心思剔透,眼睛一弯,肖似其母的温和暖洽,“小丫头,正餐吃得少,只顾留意这消食茶去了。”

26、心头泼墨

正说着话,远处传来了古老悠久的钟声,这声音独特浑厚,还可以听见其中夹杂的清脆檐铃声。

“时间也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去。”凌昊枫摘掉眼睛,又望着她,“上次你带给母亲的点心,她很喜欢。还嘱托我下次遇见你,一定要让你过去玩。”

“那是闲暇时候在家里做的。凌阿姨喜欢,我再做些给你带去就是了。”蓝清川拿起包,戴上帽子,随着他走出去,一抬眼,天空青蓝,带着蒙蒙的灰色。

她转开了视线,将大衣披上,钻进了车内。

晚间。

寒洛宸冷着一张脸开车,旁边倒着喝得烂醉的骆杰。车子驶过树木掩映的别墅时,他放缓了速度,正撩眼一看,看到一辆迈巴赫从园内开出。

他仔细瞧着,却看不清车窗后的人影。

眼神一转,他看到了铁艺门旁的蓝清川。裹着厚厚的呢绒大衣,一张漂亮的脸上冷冷淡淡的,她送完凌昊枫,正要转身进去。寒洛宸急忙响了声喇叭,从车窗探出头去笑眯眯弯了眼睛:“嗨。”

蓝清川转过身,一看是他,额头上亮亮的都是些汗珠,眉眼更加乌黑卓绝。她指指他单薄汗湿的短袖,说了声“小心感冒”,语气淡淡的,他倒是听不出多少关切,只看见她说完就走了,头也没有回,跟别提邀他进去坐坐了。

他抿了嘴唇,抬起腿踹了一下旁边呼噜着熟睡的骆杰。

转眼就到了十一月份。

学期末的学术总结完成之后,便是漫长的假期。

从学院里回来,蓝清川靠在柔软的皮质车座上,静静地想着事情。

这一个月的事情很多。

她的成人礼已经策划得差不多了。外祖父的意思,月底前要她回一趟庄园。她父亲方逾钟打算在国内再补办一场,日期还没有定好。

月初,学院里还有结业晚会。

她的生活一向简单宁静,可这一年对她来说过于特殊,甚至有些难以接受。

假期开始后,方逾钟安排的家庭教师开始陆续过来给她授课。方逾钟的原话是,希望她能尽快成长到他满意的样子。

他的满意,绝非只是达到期望那么简单。他定期会过来检查她的课业,他不喜欢听奉承阿谀且极其严厉,那些老师们只能如实陈述她近来情况。

蓝清川无法否认自己与他的血缘关系,也无法否认有着和他极其相似的远超常人的聪明敏觉。

可当她面对着他那一张冷漠清俊不动声色的脸时,却不愿注视他寡情浅淡的眼珠。她不明白,这个男人竟还能以这样的姿态,面色波澜不惊却强硬着试图掌握并安排她的人生。他只是给了她生命,却给了她这么多年的沉痛。

看到他,只会想到母亲的泪水和自己孤单茕茕的灰色童年。

揉了揉眉心,她摇下车窗,车内迅速窜进一股冷风。她感觉清醒了不少,定睛一看,已经到了会所不远处的商业广场了。

广场上有很多人,许多小孩子攥着气球,戴着帽子,跑来跑去的,经过她的车时,还会抬起小脑袋看一看她。

看着那些纯粹稚嫩的眼睛,她忽然很想一个人走走,散一散心。

蓝清川收回视线,拿起手袋,让司机先回去,自己慢慢走过去。

27、年少轻狂

有人在树下喂鸽子。一大群的鸽子扑棱棱落下来,一只只养得肥嘟嘟的,摇摇摆摆凑过来啄食。

她看着有趣,蹲下来摸了摸它们洁白的羽毛。有只灰鸽子一飞飞到了她的肩头,咕咕地叫着。她捏了些树下的面包屑,凑过去喂它。

养鸽子的人大概是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女孩子,又感到她沉静出众的气质,便笑着道:“姑娘,仔细着你的衣服,这鸽子皮着呢,爪子一抓,不留神就脏了。”他移了一个瓷盘子,示意她将面包撒在里面,自然会有鸽子来吃。

几个小孩子好奇地围过来,凑在她旁边,有个小男孩伸出胖乎乎的手,摸了摸她肩上的灰鸽子,然后笑着拉了拉旁边的小女孩一起来摸。

她轻轻弯着嘴唇笑了,将那只鸽子移到手指上,递到他们面前。鸽子是极有灵性的动物,又一飞飞到了孩子手心。他们便乐了,用面包去逗弄它。

蓝清川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会和这么多孩子一起在广场上喂鸽子。

她离开时,有个小姑娘羞羞怯怯地躲在她怀里跟她合了影,她的父母指着照片很高兴地表示,还以为是哪里的明星,长得这样漂亮。

走到会所时,发现今天人倒是很多。

棋牌室里好像在打比赛,不断传来喝彩声。她在前台取了自己的球拍,正要去换衣室,却听见一道很熟悉的响亮的声音,这声音带着刻意的上扬。

“哎,蓝清川!”自从骆杰不知哪里打听了她的年纪,一改以往称呼的规矩,抑扬顿挫地喊起了她的名字,她听着古怪。

她一回头,就看见骆杰笑眯眯改了口气,“清川,好久没见过你了。最近在忙什么呢?学院里都放假了吧,假期里有什么安排?要不跟我们去三亚玩一圈?”

他刚才那一嗓子,招来不少人。多数人是她以前见过的,相处也还好,都很有礼貌打了声招呼,倒是没有骆杰那样用老熟人一样的熟稔语气问东问西。

于是她忽略了骆杰,将毛呢格子大衣脱下,挂到了晾衣架上,随口问了句,“大家干什么呢?聚在一起,这么热闹。”

“寒三在玩九球,输了的人可要受惩罚的。第三轮了,骆杰已经被涮下来了。”

一阵哄笑声中,蓝清川跟着他们进了棋牌室内。室内灯火通明,摆设倒是简洁休闲。挂着些装饰画,放着几组沙发,几张台球桌,里面有几间巨大绿植遮挡的小隔间,静悄悄的,约摸在下棋。

垂在桌面正上的吊灯光线柔和,映着寒洛宸的眉眼端着秀丽,又带着些势在必得的冷淡。他格外抓人的视线,穿着黑色的长t恤,肩上松松挂着他脱下来的蓝色毛绒坎肩,身形修俊,双臂支在桌台边缘上,懒洋洋斜着脖子留意着对手的动作。

“洛宸!”直到骆杰挤眉弄眼地招招手,他才收了视线,眉尖一扬,望了过来,茶褐色的眼瞳里还盛着细碎的灯光。

蓝清川却感觉他在看她,隔着人群,像等了很久。

28、近在咫尺

这一局寒洛宸赢得毫无悬念,他的控球技巧非常好,击球时的姿势也十分流畅优美。他的对手摇了摇头,甘拜下风,却是坚持了最久的人。

寒洛宸挽了袖子,倚着球台,黑发有些湿润,眉尖如竹梢,却凌凌挑着,有一种放任自得的恣睢。他懒洋洋擦着杆头,语气也懒洋洋的:“还有谁来?来了也没关系,赢的还是我。”

一如既往的欠揍的语气。

身旁有人笑骂,“寒三你别得意,等着有人收拾你。”

“清川跟他玩一局,杀杀这小子锐气。”

蓝清川一听便怔了,这些人也太会起哄,莫名其妙把她给扯上去了。

“我不会这个。”她摇摇头。

“哎,不会玩玩就会了。有你这么个大美女做对手,寒三指不准放水呢。”骆杰一瞥寒洛宸脸色,笑眯眯推她上前去,她无奈皱皱眉,“你这家伙,一定又在冒什么坏水。”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寒洛宸举了球杆,嘴唇一勾,扫了眼蓝清川,“你们别给我整什么美人计。她不会玩,我教她就是。输赢都算我的,如何?”他将球杆递给蓝清川,扭头将骆杰换上场。

明眼人都看出了不寻常。寒洛宸出了名的冷漠嚣张,哪里会给谁这么留面子。第一场对手还是骆杰他表妹周绿知,也没有给些情面,一分都没放过。

一群人不由看向蓝清川,只见她面色如常,依旧以往沉静雍丽的一张脸,一丝波澜都没有起。

寒洛宸站她身后,单手撑在她身旁,帮她调整姿势。她穿着嫩黄色的针织衫,长发整整齐齐披在肩后,她穿了长靴,不得不尽力俯下身。这样的姿势着实很吃力,她稍稍偏过头,看到他近在咫尺的面孔。他的眼睛却不在看她,而是注视着她支在绿色绒面上的手指。

她看过去,发现食指上沾了些灰色的污渍,不在灯光下仔细瞧,还真看不出来。

“哪里弄的?”

摆好她的手势,他长指稍微一擦,便除去了那块斑点。她的手纤长柔软,瓷白细腻,指甲透着淡淡的粉。

这手似乎按在他的心口上。

“可能在喂鸽子时不小心蹭到的。”她避了避与他过近的距离,他却按住了她,示意她别动。

“击球时使出巧力,你照着我的角度打出去,姿势不变。”

余光看到对面骆杰做出一个“苦等”的表情,他才放开她,语气淡淡的,又带了点笑意:“打吧。”

蓝清川便打了,结果却有些尴尬。照理说,这样的姿势,那五个规则排列的球应该会一击入洞,却偏偏只进了三个。

而围观的一群人再都以为寒洛宸这次输定时,骆杰竟然只打进了两个。

这是花式里面比较简单的摆法,骆杰技术不错,这五球根本不是问题。明显在放水好吗。还装的那么像。

“不好意思,又是我赢了。”寒洛宸弯了眼睛,回头看一眼沉默的蓝清川,“哦,不,是我-们。”

蓝清川怎么会不知道骆杰是故意打偏的,只不过是为了给她留个面子,不那么尴尬罢了。

29、周家绿知

“既然赢了,我就请大家吃顿饭吧。”蓝清川放下球杆,“也快中午了,大家想吃什么?”

在他们圈子里,蓝清川之所以招人亲近喜欢,还有她纤侬合度,疏淡却有礼的行事方式和态度,显示出她极其良好的修养。

“怎么能让清川请,寒三,你这么得意,这回散财童子是当定了。”一群人聚着起哄,骆杰左胳膊搭上寒洛宸,语气欠揍地上扬,“走吧,寒三。可别再请螃蟹宴了,我对那玩意儿过敏。”过后又扯一嗓子:“周绿知,别管你的棋了,赶紧吃饭去!”

蓝清川微微转头,看见从隔间走过两个人来。都是生面孔,先出来的是个女孩子,小巧玲珑的,皮肤洁白干净,留着利落柔软的短发,眉眼清秀,眼珠漆黑清澈,蕴着于宁静中修悟而得的智慧。

随后的男孩子关了隔间的门,追上来道:“阿杰,根本用不着催,绿知妹子三两下就虐得我体无完肤,我怎么敢再下?”

周绿知的名号,几乎是斐然海内外。她是骆杰姨母的三女,姨母夫家是声名显赫的书香大族周家,近几代转而从政,小辈里唯独出了个周绿知,年纪轻轻已为国手,深得周翁喜爱。她天赋不凡,却也刻苦谦逊,五岁学棋,师从棋圣顾源,十岁进了国少队。今年赢了三星杯,升为三段。这样的好成绩,使得她拥有了庞大的粉丝团,跟随她来往于日韩两国。

“骆杰,你不要再说话了。你的公鸭嗓子扰得我难受,走到哪里吵到哪里。姨妈怎么不管管你。女孩子仔仔细细地裹好围巾,瞪了一眼抖着嘴唇佯装要收拾她的骆杰,看向了寒洛宸那边。刚刚外面吵闹得厉害,她在隔间里都听见了,便有些好奇这个叫清川的女孩子。

这一看,正好蓝清川也正停下来看她。这……长得也太好看了吧。周绿知心想,又仔细盯了一下她,发现她沉静明澈,并不像其他女孩子笑闹肆意,便生了好感,朝她笑着摆了摆手。

“我和骆杰他们一样叫你清川,你不介意吧。”

蓝清川微微一笑,算是答应。周绿知便上前与她并行,挤开寒洛宸笑道,“大赢家,多我一个人不碍事吧。去西街梧桐胡同那里吃吧,吃完我好就近去一趟外公家。”

又问蓝清川,“那边吃可以吧?有个大嫂子手艺特别棒,每次从队里回来,我总是要去那边吃的,家里都没那里烧得好。”

蓝清川在外吃饭的次数很少,这个城市很多地方她都不大熟悉,只能任由他们办了。

寒洛宸跟在两个人后面,双手插兜,眼神冷淡地扫过周绿知,心里很不快活地给她打了个叉叉。

怎么不碍事,简直碍事得很。

一群人绕了远路吃了饭,还不过瘾,又就地找了会所里玩闹了一番。蓝清川和周绿知终于受不住吵闹,躲去了包间里下棋喝茶,一群男生照旧聚一块儿嘻哈玩儿乐。

30、棋逢对手

一局棋下完,寒洛宸推门进来,带进了隔壁的喧扰色彩。

蓝清川耳根一紧,看向他。发现他凝着眉目,嘴唇鲜艳,径直走过来倒了满满一杯茶水,仰头就喝。

她听见周绿知呵呵笑了起来。

寒洛宸敲了敲桌沿,抬眼警告地扫了一下她便回到了棋盘上,看了三四秒,转过头对蓝清川扬了扬眉尖,眼瞳里带着浅淡的笑意,“下得不错。”

周绿知又笑了起来,“真的是好险,只赢了一目。说起来,你是我在对局里最怕遇见的那种类型,很不擅长对付啊。要不清川你跟我回队吧,让那些自命不凡的棋手们也见识见识。”

蓝清川摆摆手,开始收棋子。

搁下茶杯,寒洛宸嘴角一扯,又露出以往嘲弄的神色:“周绿知,你好歹三段,还是这水平?”

说完顿时被这丫头狠踹了一脚,很不客气道,“寒三,你这人说话真够讨厌的。我可不像你,半途而废的家伙。这几年磨练过去,我还怕下不过你?要不现在就下一局,清川作证,愿赌服输!”

这周绿知就是过来碍他事的。寒洛宸扫了一眼蓝清川,她已经收好了棋子,一颗颗落在黑红色的沉木棋盒里,脸上无甚表情,淡漠得很。他心里忽然间又是一阵烦闷,扯了座椅,眸色冷漠,像盛了外头的秋风,漂亮的颜色,却甚是渗人。

圈子里都知道,寒三不好相处,纵然他游走其间,肆意张扬,党友无数。可这少年却与他们显然不同,他的眼睛里有着凛冽的寒冬,不管他外表多么鲜活葱绿,生机恣睢。

若非熟悉他的人,是不大敢招惹他的,谁也不知道他能做出些什么事。但周绿知从没有怕过他,这个女孩子有着雪亮的眼和剔透的心。

“速战速决。”他拿了蓝清川手里的棋盒,长指捻出一粒,手势随意妄为,哒一声就敲在了棋盘上,棋子落下后动了几动,可见他力气不小。

呵,他对这丫头片子忍耐已久,早就想教训她一顿,好舒解憋了一上午的郁气。

“你生气什么?我又没说错。”周绿知接了几目,看他一脸不耐烦地支着下颔,想笑又抿住了嘴。

“闭嘴。”

这一局两个人下得一塌糊涂,周绿知开局时的优势明显,后来下得便有些吃力甚至急躁。蓝清川看着,这女孩子似乎流了不少汗,全然没有与她下棋时的冷静沉稳。而寒洛宸一直在布局,一直在引诱,像是发泄似的戏弄,再后来丢了左上角,他才稍微收敛了些,却也没认真多少。

最后,周绿知输了三目半,很大的差距了。她说:“寒洛宸,你这人还真得是让人讨厌。”收了棋又偷偷跟蓝清川说,“我每次跟他下完棋都一肚子火气。”说完觉得不服气,喊道,“再来。”

寒洛宸抹了棋子一并扔到盒子里,拍了拍手。

“这个时间点,我得送清川回去。周绿知,你赶紧带着你那闹腾的表哥回去,他喝醉了,别被你那外公逮着一顿打。”他一揉眉心,面色不善,甚至有些阴郁。

31、登堂入室

“知道了。”周绿知哼了一声,也实在不愿看见他,便和清川打了招呼,“我先走了,我家就在蕉坞周宅。每星期我都会回家的,记得要来找我玩啊。”说着又瞪了眼寒洛宸,拉起挎包就走了。

蓝清川喝完了茶,只得拿上大衣,无奈道:“我喊司机过来接吧。你还是送下他们两个吧。一个醉酒,一个又是女孩子,不大让人放心。”

他冷硬地拿过她的包便往外走,语气冷淡,“他们早有人过来接应了。西街府是他俩外公的地盘,那周绿知老爷子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我送过去,不是等着和骆杰一起挨骂吗?”

她想了想,也就作罢,跟着他走出去。秋夜的风沁凉沁凉,夜灯如纱幕,昏黄中带着一丝暖意。

在路边等了一会儿,寒洛宸取了车过来。会所里出来了个老板模样的少年人,一直送他到了出口处。看见自己,也打了个招呼,笑容可掬的样子。

她穿着英伦格子风衣,灯光下的眉眼清晰精致,像一幅经过昏黄色调处理过的画儿。

看着那炫红色的跑车驶远,那会所的老板心想,寒三真是够运气,碰着个这样的美人。

车内。

震耳欲聋的摇滚乐。

蓝清川揉了揉眉心,些微睡意都没有了。

“关了吧,太吵。”声音都要拔高一些,否则这少年根本不能集中注意。

乐声还是没有停止,她正前倾着要去关掉音乐,斜刺里一只手正巧挡住了,他分了些余光给她,眼梢间挑起几点灯光,用着懒洋洋的语气,“知道了。你要听什么?车里找找看,我记得有几张碟没听过。”伸出右手点了点储物格。

蓝清川摇摇头,“你专心开车吧。摇滚关了就好。”

寒洛宸一哂。

她今天回来得晚,已经打电话通知过管家了。寒洛宸送她到门外时,管家开了门接她进来。

谁知寒洛宸打了个弯,挑了眉笑道,“蓝清川,我送你回来,谢我一顿晚饭如何?”目光随着蓝清川一路,说话漫不经心的,“管家,你家小姐晚餐该备好了吧,多我一个行不行?”

管家无可奈何。

于是,寒洛宸又再次登堂入室。

室内随着天气变化已经焕然一新,基于暖色调,布置得跟他上次来时大不一样,空气里有清香的柚子熏香。他换了鞋,像进了自家一样随意打量,身后跟着蓝清川。

蓝清川在外一天,已经很疲惫了,进到客厅,已经拖了大衣,摘了帽子,穿一身嫩黄的针织衫走去餐厅。

因为多了个人,内里的主厨琢磨着又加了几个菜量,管家端来桂花糕给他们两个人先垫一垫。桂花糕是自制的,刚刚做好,香气浓厚,寒洛宸很不客气拈了一个,点评道,还行。又说,我不挑嘴的,随便吃什么都行。意思是让他们别忙活了,赶紧上菜要紧,爷饿着呢。

蓝清川坐在位置上闭目养神,她看得出来是很累了,眼睛下面有一层淡淡的青色。寒洛宸边吃糕点边打量她,忽然开口,“你最近瘦了不少。”

32、不眠之夜

深秋季节,人总有些恹恹的,提不起劲,也没有什么胃口。再加上她父亲最近来得次数只增不减,课业压力越来越大,她不愿低头,只能勉强应对。

收了思绪,她抬了眼睛,双手交握,淡黑色的眼睛看向他,“大概吧。”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

他对视她沉静默然的眼珠,盯了几秒就转开了,灯光下浓丽流光璀璨的一张脸上,表情寡淡。他皱眉擦掉手指上的糕点屑,呼了一口气,拉了座椅坐下,重新看她,漂亮得有些过分的褐色眼睛里像有一层浓云,沉沉直直蔓延开来。

他说,你对谁都是这样吗?你在防备什么?

这样一个少年,在这样一个让她身心俱疲的夜晚,如此凌厉而失礼的问出来,并非借着这次晚饭机会。他心中确实已经积存太多想对她说的话,今夜当面也只是说了这一句。

他对她莫名其妙的好感,想亲近她,却偏生无法接近。这个女孩子,太过沉默,太过疏离,太过冷淡,像心里藏了多年的冰雪。

蓝清川是没有想到他会说这个,倒是一下子睁了眼,就撞进了他凌厉逼人的视线中,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这句话,说得很准且猝不及防,几乎看入了她的心,逼迫她面对这个问题。

可是她不愿回答。正巧厨师也做好了菜,正在摆上桌,她转了目光,站起来准备去隔间盥洗池净手,只敷衍了一句,“不是那样,只是我今天很累了。你先吃吧,不用等我。”

寒洛宸知道她这是避开话题了。看着一桌丰富的菜色,他忽然没有了胃口。

饭后,从她那里回了自己别墅,骆杰寄放在他这的哈士奇撒欢而来,这次没有咬着他的拖鞋。他那位严肃的管家跟在后面,为他从柜子里取出了棉拖。

管家刻板的老脸让他一阵不适应,又偏偏赶不出去,这管家是老爷子派来监视约束他的,只要他一开口,必定让自己倒尽胃口。

这次也不意外,他刚一开口,寒洛宸外套一甩,就往楼梯跑,一张脸冷淡紧绷,已经是一肚子郁气。进了房间就拨了骆杰手机,一通迁怒,你的狗什么时候带走,看见了就不爽,老子专门给你遛狗呢,一回来就蹭我一身毛,你小子能不能起点作用,总这么些事老子烦死你知道不知道。

骆杰还醉着,说什么都好,模糊间只能应几个字眼。哈哈哥们儿,寒三,咱是好兄弟。接下来就没言语了,只会哼哼了。后来就挂了手机,再打过去也不接了。

寒洛宸扔了手机到地毯上,躺倒在床上。哈士奇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也跳上床,挨到他身边。寒洛宸伸出手臂推它,怎么都弄不下去也没了劲儿,干脆眼睛一闭,也不理这蠢狗了。

熟料眼睛一闭,脑里就只有那么个蓝清川。他烦躁不已,想着她冷淡疏离的脸,想着她沉静默然的表情,怎么也平静不了,这叫个什么事。

33、针锋相对

他不平静,蓝清川也不平静。洗完澡后坐在沙发里梳头发,她一遍遍地想起寒洛宸那一句话。他绝非一时失言,而是近乎看穿了她。这句话可谓戳中了她的心口,让她无处遁形。

她在防备什么,她不过是害怕伤害罢了。可这句话,只能藏在心底,说不出去也不能说出去。

十一月中旬。青潭结业晚会开始,凌昊枫是学院负责人之一,邀请她去协助完成这场晚会。她刚入学不久,没理由不参加。可这场晚会并不让她感觉愉快,她见到了很不愿意看见的人,譬如方雪。

方雪低她一届,但她和凌昊枫很亲近,也过来帮忙。她在第三场弹了一段钢琴伴奏,水平尚可,但未炉火纯青,显然是半路出家。但方雪清秀活泼,装扮得体,很受欢迎。

她表演结束时,蓝清川正在后台监管,倒是没有留意她进来。方雪像是特意来找她的,妆容精致,噙着古怪笑意地喊她姐姐。

蓝清川不愿在这么多人面前跟她起纠纷,没有回应,只转头去吩咐灯光师。

方雪绝无善意,她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出忌恨。

蓝清川在谢幕之前就回去了,在跟凌昊枫告假时,他叹了口气,这是我考虑不周,丫头,对不住。

可蓝清川知道,他也是好意,想帮忙调和一下自己与方逾钟的僵硬关系。大抵是芝净柔那边的人托了他帮忙,想着她能和方雪亲近些。

可这对母女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总算计着能够赚出些好处,或是讨好方逾钟。

她在寒风中望着他的一双眼睛,剔透沉静又格外孤寂,凌昊枫听她说,我和他们之间不单单是隔了这十余年。但不管怎样,凌大哥,你是好意,谢谢你。

这一插曲就这样过去了,蓝清川纵然是再不舒服也无可奈何,从踏入这片故土开始,有些事情躲也躲不过,迟早要来。

晚会甫一结束,她父亲方逾钟过来检查她最近的课业。他面色冷淡,听着老师们汇报,表情如处理事务时沉默无波。

她坐得离他很远,看着一本法文故事集,怎么也看不进去。一抬头,就看见他交握双手,冷漠寂静的一双眼。在记忆里,他似乎是不会笑的。

“你外祖父说,你这几天要过去了。”他的话只是直冲目的,毫不浪费时间,“收拾好行李,后天我跟你一起去。”

她对他的话抑或是命令,已经不知道如何反驳。他做的事情总是对的,想方设法让别人服从,对人对事,不留余地,从前是她的母亲,现在是自己这个女儿。

她沉默地看着他苍白阴郁的一张脸,“你都决定好了,何必来问我。”

女管家给他泡了壶茶,用的温室里风干的玫瑰。他接了茶,正听到她这一句。茶水也没有喝,冷冽的眼光就驻在她身上,语气也冰冷,“其他人,你大可不用理会。我是你父亲,我的话你都不愿听吗?你这么多年的修养哪里去了?”

34、朗格拉克

他的口吻严厉训斥,这么些年,他已经很少动怒。这个女儿,冷淡执拗,几乎油盐不进。她外貌像极了蓝元歌,而性子却比不得她母亲万分之一的温婉宽润。

“今天看来是谈不下去了,你休息两天,好好想想。”结果是不欢而散。

他每次来这里,都坐不住半个钟头。看这个女儿,像是在看当年的自己。这个性子,确确实实像了自己。

方逾钟走后,蓝清川一个人坐了很久。管家给她换了几次茶水,她只是安静地坐在沙发里,一动不动。

晚间,外祖父给她打了越洋电话。问她,行李准备好了没有。希望她养好精神,尽快赶到他身边。

他格外重视她的成人礼,自一年前就开始着手准备。蓝氏大庄园将迎来近些年来最盛大热闹的时刻。

她点头称好。

次日,她休息在家,往常一些活动全部推掉了。她一个人坐在温室花园里,阳光透过晶亮的玻璃一丝丝透进来,满园的绿意花香,她爱极了这一刻的宁静和温柔,无关秋风,无关喧扰。

大洋彼岸的那一端,年轻的欧彦哲正从玛塔皇宫里走出来,他穿着极为正式的呢绒大衣,戴着金质的家族蔷薇徽章,一张脸上冷静沉峙,深蓝色的眼睛深沉讳莫,尤带着方才会议里的凝重窒息感。

他是个极其俊美端方的男子,已经褪去了少年的柔弱涩气,举止间端着无匹。

管家乔伊跟在他身边,直至上了车,他的少爷脸色才稍微缓和一点。

他才20岁,却已经能够在诡谲莫测的政局中游刃有余。

乔伊向他汇报今天的行程,将财阀里要处理的文件递给他。

欧彦哲揉着眉心,抬眼看了一下,接过来稍稍浏览,凌厉俊秀的眉便越皱越紧。

他象牙白皙的手指捏着这一叠纸,深远的眼中是一片冰凉的海。

他说,乔伊,这些人未免太小看我了,他们必须付出代价。

乔伊知道,董事会的元老们自然是不敢小瞧他的,他们只是慑于他的手段,提早动作而已,想将这个年轻的继承人拉下执行者的座位,这样的心思,他的叔叔沃克最为明显。

乔伊继续汇报,发现他已经闭上了眼睛,显然陷入沉思之中,这是此刻他惯有的动作。乔伊停下来,不想去打扰他。翻了翻手里的文件,发现里面还有一张邀请函,它的纸质洁白柔软,印泥是一个少见的家族徽章。他端详了许久,记起来是今早城堡里的罗森管事拿过来的。这是蓝氏大庄园的邀请函,这个家族在最近十多年里一直隐世沉默,财团里未有什么大动作,行事非常低调,庄园远没有它在黄金时代的热闹繁喧,人来人往。

乔伊拿着这张信件,看一眼他面色沉静默然的少爷。直到车驶进蔷薇城堡,欧彦哲才睁了眼,眼底深邃一片。

乔伊随他下车,将信封交给他。他个子挺直修长,一路走过去面无表情,接过信一看,却停了步伐,疑惑了一声,“蓝氏?”声音低沉中又很有兴致。

他已经很少对谁的邀请表现出如此兴趣了。

乔伊心里走了一遭,还是想不通他的少爷对蓝氏这莫名的关注缘何而来。

35、生长之地

十一月中后旬,蓝清川随她父亲方逾钟坐了私人飞机去了法国,与寒洛宸擦肩而过。

寒洛宸在昨天飞去了大阪,连同骆杰一起,散心去了。也因此,错过了蓝清川十八岁的生日。

他后来想起,后悔得想死。

抵达蓝氏大庄园时,当地时间深夜十一点半。

飞机降落在庄园的停机坪上,周围已经过来了一些仆佣。

自小照顾她的姆妈看见她很高兴,在她下来时仔细替她裹了一件大衣。她告诉方逾钟,蓝先生正在书房等他过去。

蓝清川也想先看一看外祖父,但她姆妈拦住了她,说先生让她好好休息,已经很晚了。

见蓝清川沉默不语,姆妈转移了话题,问她饿不饿,厨房那边准备了餐食,要不要端去她房里。

蓝清川摇摇头,神色有些疲惫。

翌日一早,她用了早餐,就去书房见外祖父。这些日子以来,她很想念他。

蓝宗荣正戴着眼镜批阅文件,看见她来,露出了笑容,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

“休息得还好吗?有没有不习惯?”

“没有,都很好,阿公。”她抱着抱枕坐在沙发里,眼梢间都是笑意,“好久没见您,您一点都没变,一点都没老。”

蓝宗荣哈哈大笑,“自然是老了,眼睛看东西已经不行了。”他抬抬手里的老花镜,又细细打量了她一圈,“倒是你这丫头,消瘦了不少。等会设计师过来,要让他们把那几套衣服再好好改改。”

蓝清川不愿惹他担心,笑道,“哪是呀,阿公,这是我个子长高了些,您看起来觉得瘦了。”

管家忠伯进来给他们倒茶,室内飘起了清新悠久的茶香。这是外祖父常喝的金骏眉,闻着这浓厚香气,显然是刚进的。

蓝宗荣喝着茶,递过来一些名单。都是她成年礼要邀请的人,包括各界精英,名人政客。外祖父随她意见又加了些人,凌氏夫妇也在其中,她在玛格丽特学府里的一些同学也邀请了。她翻看着,大多是一些很陌生的名字,粗略看了看,就放下了,“阿公看着办吧。”

邀请函已经散发得差不多了,这是古老名门蓝氏最近一次盛宴,想来来人会不少。

离开时她外祖父嘱咐她近些天要好好休息,能推的一些交际也都推掉。这边的一些同学和朋友也要应对恰当,不要太耗精力。

她回来的消息很快被学府里的朋友们知道了,都结伴过来看望她。都抱怨她走时太过匆忙,连一顿饭都没有吃过。

蓝清川无奈,在室外开了烧烤派对,让大家聚一聚,玩闹一番。话题也就围绕在她这几个月的故土生活上,这群名门子弟正在学府里忙得焦头烂额,外有交际圈应对周旋,对她依旧惬意平淡的生活很羡慕。

她拣了些趣事说了,最后实在是想不出什么了,便坐下喝茶。茶水是白瑞香,有着持久浓郁的兰香。闹到下午,一群人才散了,临走时,她将带回来的礼物一一交给了他们。

她的同学菲利弗笑道,cherry,你的礼物我可是三月前就准备好了,倒是一定得先拆我的。他旁边的少女打趣,蓝的礼物我们可都琢磨老久了,可不光是你一人。

笑闹着散场。

36、一面缘分

蓝清川在庄园歇了一个星期不到,她盛大的成人礼便到了。这一次生日于她意义非凡,也受到了很多人的重视,几乎整个法国有头脸的人都来了,巴黎区一夜间热闹非凡。庄园内人来人往,夜景美如画。

蓝氏这个家族近来隐世低调,无纷无扰,但一直是女王所青睐的亚裔家族。这一代中,继承人人选始终没有公开,家族企业一直执掌于蓝宗荣老先生之手。蓝清川这个外孙女的名字并未被很多人知晓,但来客见了今日庄园的场面,心中都有了数。

蓝宗荣对哪个后辈有过如此的荣宠,连数年前他极为疼爱的一对儿女都不及于她。

他们见了蓝清川,只觉得是个雍丽沉静的少女,像庄园里不经波澜的湖水。还这样年轻,看着人时,却从容冷静,无骄无躁。

很多夫人看中了蓝清川的好样貌,她们从未见过如此美貌端丽的东方女子,只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幅画。

蓝清川在湖边钟塔招待同学,将大客厅留给了外祖父。她还是不适这样的社交场,虽说是她自己的生日盛宴。

这一片湖泊花钟是大庄园的标志,纵使是秋冬,也能展现别具一格的美丽。凌夫人刚刚来玩赏过,很喜欢这片湖泊,尤其是这蔚蓝干净的水。蓝清川介绍凌昊枫给她的同学,这个温润如玉的少年人很快得了众人的喜爱,但他只停留了一会儿,便随母亲去了大厅,他父亲在那里喊他过去。

她朋友杰奎琳偷偷问她,“什么关系,蓝,老实交代。”

她笑了笑,摇头,“哪有什么关系?从小就认识而已。”杰奎琳乐了,“但愿我能够追到他。”蓝清川鼓励她,加油。

众人笑成一团。

然后,花钟的廊厅里便安静下来了,因为来了一个人。

蓝清川转头看去,原来是朗格拉克家族的独子欧彦哲,年纪轻轻就授了爵位的少年。

他带着些微笑意,扫了一眼花桌上的香槟和零零散散的酒杯。这个人生来带着尊贵无匹的气质,这些年逐渐长成深沉清拔的模样,带了些凌厉凛冽。不过他一笑,让人只觉得他般般入画。与他在一起,多少有些拘谨,因由同辈里,唯一个他,就掩盖了所有人的光芒,如同月华。

蓝清川不熟悉这个人,只感觉周围气氛明显变了。

这时菲利弗倒了杯酒,喝了一口笑道,“朗格拉克,你来得倒挺早。”他和欧彦哲关系不一般,是自小交好,也深知欧彦哲习性。比如,他不喝酒,也比如,他不喜宴会。

“我与蓝小姐有过一面之缘,你还帮过我的忙。”他笑了笑看了眼她的表情,又说道,“很久之前的事了。”声音淡淡的,言下之意是不记得也罢。

蓝清川确实不记得,她沉默着想着自己什么时候帮过他,思来想去却只记得在学府里看见过他,而他那时已经毕业了,并不常看见。

欧彦哲端了一杯茶,也没有坐下,身姿修长峻拔。他浅浅抿了一口茶水,苦苦的,味道倒是挺香。他放下瓷杯,“这茶不错。”

37、繁华有时

菲利弗重新恢复了先前的气氛,大家又一起玩笑喝酒,蓝清川替他续了杯茶水,指了指杯中碧绿色的叶子,“这是小叶苦丁。”她抬首看了眼他,他没有什么动作,眼睛幽邃,像是深夜的海水。他随后看向园外的风景,同学们的交谈里,也会应上几句,给人的感觉还是那个学府里卓然而深思的少年。

欧彦哲只站了一会儿就走了,他的管家过来接他去前厅。菲利弗正好也要去,便告了别跟上他。欧彦哲拨开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回头对蓝清川说,“生日快乐。”

简短的几个字,很公式化的语气。蓝清川点点头,“谢谢。”

直到走了很远,菲利弗才打趣,“彦,你和她哪里来的一面缘分。”

他笑了,“连你都不记得。说不说又何妨,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菲利弗没有再问下去。

自这一晚,少年的蓝清川再也没有见过欧彦哲。后来的再遇,一切都已经翻天覆地。她越发沉寂孤冷,而他,越发深沉讳莫。

这次晚宴几乎是近年来巴黎最热闹隆重的一次了。不仅仅名门贵胄,皇室成员也来了不少。年轻一辈中就来了朗格拉克的继承人欧彦哲,奥斯公爵的千金安陆罗伊,这两位曾就读于玛格丽特学府,大抵是与蓝清川有些交情的。可是来宾没想到大公主森特瓦****也赶来赴宴,带来了珍贵的礼物,显然是奉王命而来。

蓝宗荣心思兜转,在宴会完毕之后,果不出其然,森特瓦早已在在会客厅等待。蓝宗荣踹度,总不外乎是继承人的事情。

森特瓦带着温和的试探,语气和神情像足了女王玛格丽特。她说,“玛塔皇宫在这些年来人力几经变更,近来还会有变动,蓝氏旧部负责的那一处,需要新鲜的血液和人才。也只有这样,几代变更,蓝氏才始终占据一席之地。”

这番话,既有试探,也有带携。蓝宗荣点头称是,他思量一会儿,带了些微笑,“我的继承人想必公主也见过了。她是我一手培养,资质尚可,等她长成,比得上我的大儿子蓝元礼,但尚还稚嫩,还望女王和公主能再给我些时日。”

森特瓦达到了目的,便站起了身,笑道,“老先生,我很喜欢她,女王也是。”

“还请公主替我向女王捎去问候。”

蓝宗荣亲自送她,直到车队远去,他回到书房,缓缓叹了口气。他迟迟不宣布继承人,只是担心给蓝清川施压太过,她才刚刚成年,阅历尚浅。再有方逾钟与蓝氏之间多年冰封的关系,她夹在中间也会心力俱疲。这段时间,她父亲对她太过强硬,以至于她整个人都消瘦不少。

若不是这一代嫡系过少,他怎么也不会让蓝清川走上这条路。她性情随母,温文敦善,不适合这过于沉重的位置。她本该生活得波澜不惊,姽婳于幽静。

他太老,而她又太年轻,他护持不了她走太远。

清川啊。

38、错于红尘

森特瓦是和欧彦哲一同离开的。这位血统亲近的表侄一如既往的沉默深邃,坐在车里,不发一言。

“你早就料到了,蓝氏的继承人是她。”她盯着那双与自己姨母赫怛老夫人如出一辙的深晦眼睛,幽蓝的,在黑暗中并不澄澈。

他的眼睛一直是这样的,包含了太多东西,她都看不懂。

“蓝元礼走后,蓝氏还剩下谁。名正言顺的只有她一个人。”他稍稍露出了笑,“听说蓝老先生还有个外戚,颇具手段,但毕竟不姓蓝。”

森特瓦给他倒了杯波尔多,他抬了眼睛,“姑母忘了,我不喝酒。”

“浅尝辄止就好。”她放到他手里,温和的面容,转回话题,“依你看,这位美貌的小继承人如何?”她想着,还那样年轻,惹人怜爱的样子,显然蓝宗荣宠爱有加。

他握着酒杯,收了笑意,眉眼原本端拔,这一抬头,竟显得有些凌厉。他想起蓝清川沉静明澈的面容,像座脆弱的冰山。

那杯酒他至始至终都没有沾过嘴唇。“她的父亲是个人物。”他这样回答森特瓦,“再不然,大概蓝老先生会为她找一位能够依靠的伴侣,保她一生无忧。”

森特瓦听得出他语气中的深意,拿开了酒杯,深以为然,“这样也未尝不可。”

最后她又说,“彦,奥斯家的小姐可盯了你好几次。刚刚告别的时候,还问起了你。”

“她自然很好。”欧彦哲闭了眼睛,不再说话。灯光明明暗暗中,他的面容端凝,丝毫未显山露水。

她的成人礼结束后,方逾钟立即飞回国内。蓝清川继续在蓝氏大庄园呆了不足一星期的时间,又不得不离开。

她告别了旧日的朋友,同学,可这些尚能承受,可是要她再一次离开外祖父,她万般不舍。

走的那一天,外祖父没有见她。但她回国的所有事情,他都已经替她打理好了。

又一次日暮时分,蓝清川回归故土,身形单薄。这一天落了雪,在s市冷得极快,她穿着厚厚的衣服,在开着暖气的房间里跟着她的老师们学习,补上这些天来落下的东西。

然后休息天,寒洛宸过来找她了,带着骆杰的哈士奇。一人一狗咔擦咔擦踩在雪地上,在园子里朝她招手。

蓝清川坐在在楼上阳台边的吊篮上看书,也许是白雪,阳光正好。便听到了寒洛宸的喊声。他牵着狗,一人一狗都穿的厚厚的。他围着墨绿色的围巾,弯着眼睛笑眯眯看她。

哈士奇在楼下仰头看她,接着便想挣脱开,高兴得乱窜,朝她吠叫。

她无奈,打开落地窗,走到阳台。外面落雪,空气里似乎都有着冰渣子。她穿着室内的羊绒大衣,穿着棉拖,纵然阳台铺着厚实的棉毯,蓝清川还是打了个颤。

“你上来吧。”她裹紧白色的大衣,脸都有些白。

他在雪地上笑了,“谁说我要上去的,我来找你到我家去,给你看好玩的东西。骆杰也在呢。”他补充道,“你不来,我就放狗了。”

她叹了口气,“好玩的东西?”

“对啊,你赶快下来,外面冻死爷了。”他踢了一下积雪,雪花纷纷扬扬洒落,那狗似乎觉得有趣,也用爪子去掏。

39、白雪之中

蓝清川还是下来了,换了一件厚实的呢绒大衣,一直垂到脚踝。颜色很漂亮,领口有一层精致的白色皮毛。寒洛宸越看越喜欢她这身打扮,清丽婉约的模样,也不显得往日里冷冰冰的。他拉了狗,眼睛里流淌着笑意,指着她那一身大衣问,“这是什么颜色,怪好看的。”

蓝清川跟他并行,靴子下的积雪硬硬的,有些已经结了冻,她一边小心走着,一边回答,“应该是叫雪青色或者绀****。”又觉得奇怪,“你问这个干什么?你又穿不了。”

寒洛宸默默记下了,又挑挑眉,我当然穿不了,可是可以买给你穿啊。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只是扯了一个劲亲昵她的哈士奇,指指这狗,微笑,我给它穿。

蓝清川看着它黑色光亮的毛皮,实在难以想象它如何去搭配这种颜色。

西林这边的两栋别墅看着相距挺近,可脚程不少,走了约摸半个小时,又加上路滑,又慢了些。

寒洛宸的这座别墅比她的要大一些,外形也独特,有着很大的草坪,种了些玉兰树,花期已过,光秃秃的埋在雪里。

寒洛宸招她进了屋,这是底楼的大客厅,室内简单随意,家具不多。她打量了一下,觉得布置很奇怪。明明是黑白灰的格调,却在黑色实木茶几下铺了厚厚的色彩丰富的毛毯。驼色的沙发上还放了几组鲜艳颜色的靠枕,大小形状各异。她走着,还看见金棕色的落地窗帘边还放了一把软垫四角椅子,大大的,质感十足的黑木,靠垫上描绘着素淡的古风人物。这些布置更像是随着主人心情随意添置的。

这空间很大,却只见一个老管家。那管家见了她,倒像是吃了一惊,在给她倒了茶水后,就呆在客厅不走了。蓝清川有些不自在,像是被监视了一样。

寒洛宸沉了脸色,将她带到楼上。

他家里的楼梯是透明的玻璃,一块块长短不一,也没有扶手。她跟在寒洛宸身后,走得很小心。

上了楼,只觉得房间不少。而且他这里还有一个小客厅,就在巨大的落地窗前,阳光充足。这是一个圆形的空间,铺着白色的毛毯,一组布艺沙发,两边是金属玻璃架子,摆放的东西也多随意。汽车模型,西洋棋子,莲花造型的烟熏炉,还有大玻璃瓶里的糖果。

寒洛宸看她盯着那罐子,便抱过来摸了几粒糖给她。她哭笑不得地看着掌心里被透明色纸包着的糖果,“不用了,你自己留着吃吧。”

走近了才看见长沙发里睡了个人,只裹了一条毯子,但由于室内温暖,还在呼呼大睡。她认出是骆杰。哈士奇一跃而上,伸出舌头舔他的脸。

寒洛宸上前踢了踢他,依旧没什么动静。他卷了他的被子,看到他口水泛滥,一阵恶心,便甩开了骆杰,骂道,你的狗都没你懒惰。

蓝清川坐在沙发上,指了指骆杰,问他,“这就是你说的好玩的东西?”她揉了揉眉心,“别吵他了,让他睡吧。我就先回去了。”

40、赠你清陶

“哎,你回去干什么,东西你还没看呢。”他直起身,桦茶色的眼睛看着她,“在我房里放着。”他指指左手边的一个未关上门的房间,“前些日子去了趟rb玩了一段时间,带了不少有趣的工艺品。”

他说着,又从架子上取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粉色礼盒,三两下拆了,露出里面圆润的精致点心,他递了一个草莓大福给她,一边说,“还有这些吃的,骆杰买了不少。我房间里还堆着呢。”他又露出厌恶的表情,看了一眼骆杰。

蓝清川捏着这软软的点心,边吃边跟他往房间走。她长这么大,还没有进过男孩子的房间,不免有些拘束,犹豫了一下,“我还是不看了,这不大好。”

寒洛宸转过身,精致俊秀的一张脸,眼睛里像落了点星光,亮亮的,他似笑非笑,“不大好?哪里不大好了?”她沉默了一下,“我们不熟。”他仿佛颇以为然,“那怎么办?”语气有些逗弄。

蓝清川吃掉了点心,抽出纸巾擦了擦手指,“留到下次看吧,我要回去了。”

寒洛宸觉得她真是不解风情,不识时务。他的房间可不少谁都能进的,她竟然还一脸防备。

结果蓝清川说走就走,他只好投降,拉住她手臂,“逗你玩的,走吧,我们去书房看。”

可他说的书房哪里有书房的样子,书架上可是一本书都没有,桌上倒是放了好几台笔记本。他这边角落里还有一个很逼真的跑车模型,擦得干干净净,可见主人很爱护。这玩意儿寒洛宸花了一礼拜时间组好,平时总要瞧上几眼。蓝清川一扫架子上的物件,各种各样,都堆满了,有几样大一些的,估计腾不出地方,随意摆放在地毯上。

“有点乱,还没来得及整理。”寒洛宸侧身让她过来,一勾脚将地上的一本杂志踢进了柜子里。

蓝清川没留意他动作,仔细观赏这些看起来异常精致的艺术品。

他的眼光很不错,有几样出自rb陶艺大师五十岚雅信之手,而且还是精品。rb陶艺她不是很懂,但能粗浅观赏一下,有一套黑白的插瓶,古朴秀美,纹理清晰,看着很好。

寒洛宸将一件清水烧的鸟鸣杯递给她,“是不是很好看?就为这么一件玩意儿,我等了两天才弄到。”她接过来摸了摸,很是细腻,色彩清雅,描了许多的鸟儿形态。

她摇摇头,“你请我过来看,我却不是很懂,只是觉得这些东西很漂亮罢了。”

他弯了眼睛,“你以为我懂?我也不过看着还好才弄回来的,谁知道骆杰也来了劲儿,又买了不少,这边都放不下了。”他说着,选了几件他觉得不错的送给她,“我这地方就这么大,你帮些忙收几个去。”

“这我怎么能收,你和骆杰的东西。”她退后一步,摆了摆手。

“本来就是要送人的,又不值些什么。再说,我瞧着这些,送也只能送给女孩子了。”他指了指一件瓷器上的双纨扇,颜色鲜艳,像抹了朝霞。

41、了然于心

“你别跟我客气,周绿知前天过来,已经挑走了不少。这些我都是留给你的。”他说着又笑了,嘴唇弯出一个圆润上翘的弧度,格外夺人,“是不是很感动?”

他这样说,蓝清川只好收下了,心里却想着回什么礼给他。

在他书房呆了一会儿,骆杰就过来了,一边走一边瞪他的狗,“哎呀这日子没放过了,连睡个觉都没法自然醒。”

寒洛宸呵了一声,“别再找借口了,今天回去就把你的狗也带走,你以为我天天愿意给你遛狗呢。”他扬着眉尖,眼睛微眯,语气倒也不见得多么威胁冷冽,显然心情不错。

在rb那些天,他天天冻着一张脸,温泉水都没有把他泡热,可怜自己每天都是感受着冰冻三尺数日之寒。

骆杰笑眯眯立即转头看向一旁静立的蓝清川,语气很亲近,“清川,以后要常来玩儿呀。”

蓝清川觉得他说话莫名其妙,颠三倒四的。

“你倒是少来才好。”寒洛宸走下楼梯,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哈士奇很欢快地跟着他。明明是他的狗,却比跟自己这个主人还要亲。

“哎呀,你我这么多年好哥们,要不是我家那两个老爷子盯得紧,我至于天天喝北风过来躲你这儿嘛。”他的笑脸十分碍眼,搓着双手的动作也分外猥琐。蓝清川别开了眼睛,心想也亏这两个人能做朋友。

午饭是留在他别墅里吃的,意面,滋味尚可。原本两人在席间商量,等会出去兜一圈风,正好消食。蓝清川望望窗外的天,还飘着雪花,摇了摇头。太冷的天,路面又这样湿滑,显然不是一个好时机。骆杰敲敲玻璃窗,抬眼看了一下寒洛宸。那少年还在椅子上,手边一杯白开水,正冒着袅袅热气。他的睫毛被染得黑亮,低低地覆在眼眶,像一浓细羽,纤巧华丽。他喝着水,没有说话,却已经是打消了念头。

骆杰又看向一旁静坐的蓝清川。这边有两扇巨窗,沉橘色的厚重窗幔,窗下是新添置的一把椅子。精致的绒缎,背面是古典庄重的镂雕,放了一个格格不入的紫红色靠枕,蓝清川现在就坐在上面,面色沉静,阳光带着雪色洒进来,朦胧美好得像属于一幅画作。骆杰开始还是疑惑这突兀添置的椅子,不光光是厨房,他最近转了一圈,每个空间几乎都添了些东西,比如客厅的黑木四角椅,缎面是宋代人物的绘面,色彩素整雅致。他瞧着,总觉得这该给一个女孩子坐才般配。今天蓝清川来了,他才明白过来,寒洛宸这次真的是把这个女孩子记上了心。也就是,栽了。

骆杰收了收心神,又看了眼寒洛宸,他握着水杯,眼神不善,直直地看自己。他回了个笑脸,讪讪地把目光收回来。不就是个姑娘,至于嘛,看一下又不会怎样。再说,有自己这个好帮手,她迟早都是你的。

“清川,最近有什么安排吗?要是没有,我们约个时间出去玩玩。”他找了机会问出口,等她回答时又瞅了眼寒洛宸。

42、毫不留情

蓝清川正挖着玻璃碗里的水信玄饼吃,这和果子是刚才这别墅的管家端过来给她的,模样剔透如冰,里面有几朵樱花,粉嫩的,色相诱人。她挑了一口,凉凉的,有些海盐味,她蘸了酱又吃了口就放下了,这东西寒凉,少吃为好。管家倒是有心,还送了些羊羹,水馒头之类分外受女孩子喜欢的和式小点心。看来寒洛宸说得不假,他们这一趟带了不少土特产。

她抬眼看骆杰,一双眼睛淡染的黑色,沉静得像滤过杂质的山水。她说,“没什么事情。你们要去哪里玩?”

“竟凉山的滑雪场怎么样?”寒洛宸开口,“半天车程就能到。”他看着蓝清川,雪淡的容颜,漆黑凌厉的眉头稍稍挑起,使整张脸秀丽浓烈。

“就我们三个人,没什么可考虑的。”骆杰察言观色,补充道,“这周末可以吗?我们清早出发,到那边吃饭。”

蓝清川想了想就点了头。结果周末早晨刚起,管家进来告诉她,方先生到了。

方逾钟这次来,带了一叠的文件,还有几个光盘,很重的一个公文包,示意女仆接过去拿到书房。

蓝清川洗漱完毕,下去见他。他坐在书房的沙发上,一身黑色的西装,眉眼漆黑,还带着外面的寒气,可他的眼神却比这天气寒冷阴沉太多。

她站得离他一茶几远,穿雪白色的呢绒大衣,一直垂到膝盖,配一条嫩黄色的大围巾。下面一条紧身裤,还穿着拖鞋。

他扫了一眼她,倒是没有先说正事,貌似很随意地问了句,“你要出去?”

她还未扎上头发,一头墨玉般的长发散在后背,脸颊更衬得雪白剔透。她冷淡地点头,连去哪里都没有说。

方逾钟与她之间的相处模式已经发展成这样,不像父女,倒像是陌生人。

他于是开门见山,“这是创智的一部分资料,还有近几年来它进行的开拓,都在盘里。根据这些,我要你在一周内做出一个能够运行的半年期策划案。行得通的同时,要带来收益。”

这是她在他这里接到的第一个工作,且难度不小。创智是蓝氏财阀名下的一个子公司,长板是新兴的网络技术。凭借创新人才和管理手段,深根内陆。

“这是实战,所有的事情都必须是你亲力亲为。”方逾钟的语气冷酷严厉,“你最好能做出让我满意的成绩,不然,还是回你外祖父那边去吧。”

她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任何无力站稳脚跟的人,都是无法利用的废子,包括自己。没有实力,只能被舍弃。

方逾钟对她从来就不会手软。

她在窒息一般的沉默压迫中说,“我知道了。”她无可奈何,只能去面对。她注定要走上这一条路,无人陪伴,只能自己坚强着一步步成长。方逾钟所做的只不过让这一切提早来到罢了,逼她提早去面对。

她父亲走时又看了一眼他,一张脸阴郁苍白,语气中带着警告,你不要和寒骆两家的小子走太近,对你没有好处。

43、两人出游

寒洛宸来接她过去,开车到她家附近时,他远远看见一辆私家轿车刚刚驶出了园子。上车的是个黑衣服的男人,笔直严峻的背影,毫无拖沓地上了车。管家在门口送着,直到那车不见了才转身回去。他认出,那人是蓝清川的父亲,商界出了名的好手段。早些年自己的家族也曾在他手里吃过暗亏。方逾钟与蓝氏财团的事情他也略有耳闻,他们父女之间的关系冰冻在圈内也不是什么秘密。他打了个弯儿,松了油门,慢慢向边上停靠。向来他是不会去留意这些事的,他的眼中不愿容入这些东西。

不需要任何人的牵引,他随随便便就进了客厅,蓝清川还在书房里没有下来。他只得脱了外套,往楼上走。

她这里布置得很雅致,能闻到淡淡的柚子香气,脚下毛毯几乎纤尘不染。楼上左侧是她的房间跟一间大书房,另外是一间空荡荡的房间,未经布置,隔音效果很差,只有一张床,一扇窗而已,也不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他上次借宿就住在这边。现在想来,她这边是没有客房的,给他住的也是临时收整出来的。

他慢吞吞地进了书房,这里有很多书架,每个书架上都放满了书,粗粗扫了一眼,各种种类以及各种语言的,分类摆放。书房里吊了一盏兰花,香味清雅,茶几上还新放了一束水仙,清新得很。蓝清川坐在靠窗的长椅上,头微微侧着,脸色凝重沉默,头发还未梳的样子,蓬松地挡着她荼白的脸。

他进来的动静让她轻轻动了一下,随后他就看见了她一双沉静的淡黑色眼睛朝他看过来。她看见是他,就站起了身,身姿修长却有些清瘦,稍稍露出了一些笑,“你倒是来得挺早。”

寒洛宸拉了她的椅子坐下来,摆弄她沉木笔筒里的几只笔,一边漫不经心问,“怎么样,还去不去?”他意有所指的样子,蓝清川估摸他大概在门口看见了她父亲方逾钟。

“当然去,上次都说好了。我也不是爽约的人。”她抚了抚大衣上压出的褶皱,又将窗户稍微打开了一点,让外面空气透进来。

“那这些文件怎么办?要不我替你拿去扔了。”他弯了嘴唇,敲了一下放在她桌子上的厚厚一沓文件夹,眼睛里含了晃动的笑意,又觉得这样的表情不和他意,便稍眯了眼睛,这样一眯,眼尾便有些翘起,扯出了几道极其漂亮的线条。

她难得开了玩笑,“在送过来的时候就想扔了。”

寒洛宸去客厅等她,仆人给他送了杯热牛奶,温度正好,还冒着热气。管家忙着给她的小姐准备早餐,一桌倒是丰富,中式西式都有。

“别忙活了,收拾好了在路上吃吧。再晚一个钟头,路上就堵了,城都出不去。”他一边喝着牛奶,一边懒洋洋说话,语气又不像认真的,管家一时有些犹疑,“可这还没过7点。”

44、雪山之中

“阿姨照他说的做吧。准备些餐点,留着我们在路上吃。”蓝清川从楼上下来,正好听见了。她想了想也觉得有理,这个城市繁华喧嚣,交通拥堵,加上又是周末,车来车往,人山人海的。外面还下着雪。恐怕再过半小时,都过不了城了。他说的话还是挺有道理。

“那小姐可要仔细身体,路上千万别饿着了。”管家去了厨房,给他们准备吃食。效率很快,两个人很快坐进了车里,驶出了西林小厦。

“骆杰呢?他还没有来吗?”车内开着暖气,她将围巾摘下放在一边,才想起了他的发小,感觉奇怪。

“他还在睡呢。怎么喊也醒不了,不知道昨晚上去哪里鬼混了。”寒洛宸反应平淡,显然习以为常。

车内没有放音乐,他开着车,顺利出了城,后面的路很好开,他渐渐觉得无聊,转头看了一眼她,她侧向另一边闭着眼睛,呼吸均匀。长发已经挽起,额前的长发拨去了后面,露出圆润白皙的额头。

他抿了抿嘴唇,很想凑过去亲一下她。

两人是下午一点多到的,山脚下游人众多。寒洛宸带了一套自己的滑雪设备,放在后备箱里,蓝清川并没有带什么,到了这边,才觉得有些冷了。

寒洛宸便陪她去了当地一家经营滑雪用具的店面选购,店主是个年轻人,带着眼镜,很斯文的样子。他显然是这里的熟客,老板看见他就迎了过来,很热情地将新品介绍给他。

“挑一套女孩子的用具吧,牌子的话,跟我一样。”他指了指后面的蓝清川,她抱了一杯热茶,正小口喝着,闻言稍稍抬了一下头。那老板惊讶了一下。

随后便有女销售将她请到一边,她随手点了一套滑雪衣,又拿了一个毛绒帽子戴上。在换衣间换上后,才感觉身体温度稍微恢复了些。

寒洛宸在一边摸手机,靴子踩在桌下的横栏上,一只手臂撑着脸颊。他玩了一会儿游戏就接到了骆杰的电话,这小子被堵在了高速上,没半天根本出不来。这小子骂骂咧咧,从那边能听到刮风的声音,以及他甩上车门的砰的一声响。

“寒三,这下好了,你就跟她好好度过这个美好的周末吧。”他挂了电话。

寒洛宸嘴唇一勾,笑了。

在酒店地下停车场停好了车,他先带蓝清川去吃了个饭。这边菜色自然清淡,寒洛宸不喜欢,蓝清川吃得八分饱就停了筷子。他们两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可以观赏到银白的雪山,外面的雪已经小了些,寒洛宸一扔手中的甜食,拍了拍手上的果屑,站起来时个子高颀,抬眼挑眉的动作就能将脸上的表情牵发到极致。

“走吧。”

到了滑雪场时,入口处人倒不是很多。这里的风景很美,竟凉山常年积雪,周围是大片的树林,以松树居多。这个季节,只见白雪,蓝天和枯树。蓝清川眺望了一下,远处群山连绵,山势起伏。他们并行着往高处走,踩在雪地上的声音清脆,沙沙作响。蓝清川的滑雪技术尚可,但无法像寒洛宸那样灵活自如,肆意潇洒。

45、来去之郁

那个少年在一片雪白中,套着衣服上深蓝的羽绒帽,戴着滑雪镜,鼻梁雪挺优美,匆匆一个侧面而过,人已经到了下面的平地。

蓝清川慢吞吞下来,狐狸毛的帽子上已经落了不少雪花。她滑了几圈就停下了,松了滑雪板,倚在护栏上看风景。

等她休息差不多了,寒洛宸才终于下来,姿势迅捷标准,吸引了不少视线。他脸上水漉漉的,不知道是融化的雪水还是汗水。

“累了?”

她摇摇头,看着他摘了帽子,眼镜,露出剔透湿润的桦茶色眼珠。他转过头呼了几口气,才平稳住呼吸,跟她一个姿势倚在一处。从这个角度看远方,雪山尽头就是天空,无限开阔。

他看了一会儿,就转头看她。发现她的帽子都有些歪了,头发也松松的扎在一起。她张着一双漂亮的眼睛,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有时候和她在一起也挺无趣的。他心里想,太过沉静又疏离,一点也没有圈子里的那些女孩子活跃好动,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偏偏欢喜上了这么一副寡淡的样子。

她不说话,他只能陪着闭嘴。摘了手套,他在兜里翻了翻,摸出了一小袋糖渍的蜜饯,是饭后买来吃着玩的,蓝清川没吃,都到了他嘴里。

她忽然就开口了,“我家仓库里还有几幅画,有一幅是雪景,来这儿才想起来。你客厅那边不是挺空的,正好挂上。”原来还记着上次的几件礼物。

寒洛宸扬了扬眉,虽不愿意她分得这样清楚,不过她给的东西,倒是求之不得。

“回去时我到你那边拿。”

她双手撑在栏杆上,咔擦一声擦了一手的雪花,她笑了笑,“上次我过生日,从外公那里得了几个挺精巧的镂刻小玩意儿,就替我转交给骆杰和他表妹吧。”

他只抓住了她前面一句话,转头来看她,“生日?18岁?”眉目乌黑,带着些湿气,他这一动,两个人离得更近。

她拿了他手上的蜜饯,含了一颗在嘴里,点点头,“对啊,18岁。”又是不愿多说的样子。

寒洛宸却急了,“我都不知道。”其实也没办法,他上次飞了大阪,错过了也就错过了,何况两个人也不是那种亲密熟悉的关系。

她看了一眼他的表情,“一次生日而已。用不着所有人都知道吧。”她嚼着蜜饯,语气淡淡的,“也别琢磨给我什么礼物了。”像在开玩笑。

云淡风轻的样子让寒洛宸气得牙痒痒,不告诉他也就算了,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相处到现在,也勉强与她算个朋友,她却一直这样疏离淡漠,他的心意也不知道何时能有回应。

他这样一个眼高于顶格外嚣张肆意的人,也只有看中了一个人,才会这样在意。

他不忿她的沉静,手腕一转,接了一掌的雪花,轻轻拍在她的帽檐上,眉眼带笑,语气却恶劣,“礼物怎么能少,这就送你了。”蓝清川没有反应过来,一回头就被他盖了一脸的雪。她茫然而微微愣怔的表情取悦了他,心中那一点点郁气终于散了不少。

46、不俗实力

“看你下次还敢忘了请我。”他双腿一抬,愉快地走远了,留下她一个人哭笑不得地摘下帽子,将脸擦干净。

她怎么忘了,这个少年张扬鲜活,还是个眦睚必报极其嚣张的主。

离了这片场地,他们沿途逛了一圈,天都已经暗了下去。回到酒店,他们吃饭时商量了一下,明天早上八点出发。

至始至终没有等到骆杰,他在前台问的时候,那经理告诉他,骆先生早就取消了预约。寒洛宸心情又好了一些,骆杰这小子还挺识趣。这些蓝清川都不知道,她只是单纯以为骆杰还堵在路上,没有深想。

晚上,寒洛宸洗完澡,在床上玩pad,骆杰那边打了电话问,“怎么样兄弟,玩得不错吧?打了几个电话都没打通,估计在雪山那边玩了不少时间。”

寒洛宸停了游戏,“干得不错。”他又开了页面,看了下蓝清川生日的消息,原来回法国去了,国内消息挺少。他看了一下时间,果然是半个多月前。

“她准备了你和周绿知的礼物,后天过来拿。”说完就挂了,也不知道急什么。

骆杰收了手机,也没在意,又融入到了这一片灯红酒绿中,又怕有人会打扰他,干脆关了机。

这次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又亲近了不少,寒洛宸和骆杰他们会常常不请自来,有一次周绿知也来过,是专门为了答谢她送的小礼物而过来的,带了些自制的点心和花茶,和她聊了一个下午。

近期蓝清川为创智制作的策划案终于在他父亲手里通过了,接下来便是一场又一场的谈判和饭局。一开始是由她父亲亲自陪同的,后来他只在自己身边安排了一个助手,好时刻关注她的情况跟他汇报。

她在快速成长的过程中,慢慢对这种局面感到厌倦。她一旦接受顺利,便会有无数的问题等着她来处理,几乎是接踵而来,片刻无法歇息。

她的父亲依旧毫不留情地给她施加压力。这一段时间,她的曝光率不断增加,圈内圈外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知道了她不俗的实力和无法估量的身家,也知道了这个看似柔弱苍白的女孩子确实是值得被蓝氏统帅珍藏爱护多年,如视珍宝。

蓝清川却越来越消瘦,越来越倦惫,在为创智谈下几个大项目之后,她减少了去公司的次数和公开场合露面的机会。

方逾钟派来的助手来找她时,这个年纪轻轻能力卓绝的小主人正在书房看书,她最近的课业还是很紧,一课也不能落下。她的手边是处理好的资料,助手过来要拿去给方逾钟过目的。他不由想起自己那个混吃混喝不学无术的儿子,也这样年纪,却敌不上人家万分之一。

她看见他进来,头也没有抬,长发松松散在脑后,鼻梁上架着眼睛,神态疲惫。

“先生说,下年度这个策划案就要投入运行,由小姐全权监督。”这个女孩子点点头,反应平平,似乎并不知道她接过了创智多少人艳羡而不可得的职务。

47、病如山倒

助手接过了资料,看见管家进来给她端来了炖好的鸡汤,她摆摆手,“阿姨,我不想吃。”一抬头看见自己还在这里,语气淡淡的,“还有什么事情?”眼睛分外好看,像泉水下的山石,凉凉的直入人心底。这一个简单的眼神,虽然不及她父亲冷冽压抑,却也神似,让人一惊。

他赶紧反应过来,语气恭敬,“先生还让我嘱咐你好好休息。”方逾钟的原话却是,若这一点事情都觉得累,干脆什么都不要做了。语气严厉苛刻,似乎忘了她还只是一个刚成年的少女,毫不手软,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

助手看她表情冷淡,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就让他走了。

十二月十号,蓝清川病倒了。她在公司参加了场会议,回来后就生了场重病。管家送晚餐去书房里时,她坐在椅子上,肩上披着一件厚厚的大衣,伏在桌上一动不动。管家吓了一跳,一摸额头,发现已经烧得滚烫。她赶紧吩咐人将蓝清川移到床上去,自己去打电话喊李医生过来。

李医生过来时,蓝清川已经神志不清,烧到了39度,额头上贴着冰袋,嘴唇灰白干裂,呼吸也很困难。他仔细检查了一番,挂上了点滴,将管家叫出去问道,“小姐最近的饮食情况怎么样?看着异常虚弱。”

管家叹气,“用得很少,这几天早饭都没用过,昨天晚餐也没吃就睡了。怎么劝都不愿意吃一点。”她想起来又说,“她这些天确实累得厉害,整日整日呆在书房,每次去瞧,都是脸色惨白的样子。”

李医生明白了,嘱咐道,“准备些清淡养胃的食物,她醒来后让她吃一些。”留了药后,在她房间又观看了一会儿情况才离开了,“我明早再过来。”

管家点点头,送他出去。

蓝清川睡了一天一夜,次日傍晚时候才醒过来,恢复了些意识。李医生刚刚来过,她的烧在中午时就退了些,人迟迟不醒,急坏了一群人。他调整了点滴,看了看她的脸色,对管家说,“烧退了就没什么大问题了。她身体太虚,昏睡得也久些。你们不用担心。”管家已经守她一天了,一刻都没有合过眼。

方逾钟早上得了消息就赶过来了,在房间里看了一下她的情况后,面色阴郁压抑,出了门便迁怒了一众人,“你们是怎么照顾她的!怎么都由着她是吧?那要你们这群人干什么!”这些年他的气势极盛,凌冽逼人,平常是冷淡而没什么表情的,鲜少有如此怒意。管家为首的一群人面色惨白地站在一边。

晚上他过来时,蓝清川刚醒,仆人在她背后放了几个靠枕,让她半躺着,喂她喝粥。粥里面加了些果干和蜂蜜,她昏睡醒来,胃中空空,也没有排斥,一碗粥都吃掉了。

管家问她,“要不要再吃一点?”面色担忧。她摇摇头便要躺下。退了烧的面容灰白,神色恹恹,眼睛也是半睁着的,显然疲惫无力。

48、多事之冬

他站在床边看她,发现她消瘦得厉害,下巴都尖了,眼睛稍微一抬起,眼周围都多了很多细小的褶子。房间里还是温暖的,她露在外面打点滴的手还是冰冷的。他皱起眉,用跟她一样的浅黑色眼珠注视她干涩空旷的眼睛,“不要勉强,好好休息。”她微微一偏头,看见是他,没有说话就缓缓闭上了眼睛,不愿理会的样子。

方逾钟不想去计较她这种态度,也知道他确实逼她有些紧了。他离开时分外沉默,一张脸清俊阴沉,凛冽严肃。

周三这天,连日的雪终于停了,阳光刺眼,但天气还是越发寒冷。骆杰和周绿知都裹得像北极熊一样来寒洛宸这里混饭,结果空荡荡的别墅里只有一个刻板的老管家在厨房里忙活,哈士奇在房里到处走动,就是没有找到寒洛宸。

他们感到奇怪,老管家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两个人在楼下客厅坐了十多分钟,玄关哪里才传来了脚步声。寒洛宸顶着一身寒气回来了,面色冷淡,无甚表情,在鞋柜那边换拖鞋。他穿着灰色的高领羊毛衫,进门就脱了羽绒服。他刚换好鞋,哈士奇就欢脱地跑过来拉他的裤脚。他低头一看,裤脚上已经湿了,加上这蠢狗的口水,已经一塌糊涂。他皱皱眉将它推开,一转头就看见了骆杰和周绿知,两个人都笑嘻嘻的。

“寒三,去了哪里?真少见啊,来了也不见你人。”骆杰将狗赶到一边去,坏笑的表情怎么看怎么碍眼。

寒洛宸没理他,往楼上走,看见周绿知还缩在大衣里面,喊了管家泡茶。

“你怎么也过来了?”他很不客气,双手插裤兜里,走在楼梯前面,语气淡淡的,老样子。

“我是来找清川的,又不是来找你的。”她蹲下来拍拍哈士奇,嘟囔了一声,“有一段时间没见她了。”

“别去。”他语气冷淡,有些强制,说得周绿知一愣。

骆杰跟他上去,感觉不对,收了笑问他,“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这个月他都没有见过蓝清川。

寒洛宸瞥了一眼他,眉尖拧起,“感冒,病得不轻。”他是前天知道的,过去找她时,整座别墅里一团乱,他在房门外看了一眼,她整个人沉沉睡在床上,脸色白得不正常,听管家说,这样已经两天了。

今天再去看她时,她似乎缓了不少,但还在睡,眼睛下面有浅淡的青色。他心里担心,又找了些补品送过去。

骆杰噢了一声,瞄了眼他的脸色,感觉状况还挺严重的,就不再询问了。寒洛宸在房里换了条居家长裤才下去,周绿知正在给狗喂吃的。看他下来,疑惑道,“为什么不能去?”骆杰在饮水机那边到了一杯水,丢了枚维c进去,咕噜咕噜灌了几口,口齿不清道,“你来得不巧,她感冒了,在家休息呢。”

“严重吗?”她有些担心。又去看寒洛宸,“你应该看过了?怎么样,还好吗?”

寒洛宸在沙发上坐下来,翻出手机,眼淡眉长,阳光在他脸上投下几线阴郁。他回了她一句,“不大好。你还是改个时间去看她吧。”

周绿知便不再作声。

49、旧日情谊

蓝清川这一病病了很久,在一周之后骆杰他们过来看她时,她的面色还未恢复,依旧苍白恹恹,话也说的不多。

寒洛宸进来时,周绿知正陪蓝清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蓝清川穿着米色的针织外套,里面穿着嫩黄的高领衫,一张脸没什么血色,倚在榻上绣着孔雀羽的蓝色靠枕上。一会儿管家进来,给她加了一条棉毯,还送来了药膳鸡汤。

她看见他过来,抬了一下眼皮,声音沙哑,“坐吧。”寒洛宸坐去她旁边,仔细观看她的面容,憔悴而苍白,但比前天他过来看时,有了些生机。他稍微放了心,又看见她膝上放着的一沓资料,便眯了眯眼睛,一弯腰就收走了。他笑了笑,指指那碗汤,“赶紧喝吧,都要凉了。”

周绿知扶她坐起来,将瓷碗递给她。蓝清川揉了揉眉心,她看那一份材料已经一个上午,却始终没办法集中精神。她从长长的针织袖子里伸出手指,依言喝汤。

骆杰从厨房那边端出了一盘水果,都已经切好,整齐地摆放在水晶盘子里。这是管家弄好要拿过来给他们吃的。骆杰在底楼晃了几圈,刚好经过,就拿过来了。

他往沙发里一躺,大大咧咧地掏出一个苹果开始啃。眼见寒洛宸扔了一叠纸到茶几上,脸色沉郁,很不好看。

他稍微前倾,瞥了一眼那纸张上密密麻麻的文字,感觉头大,感觉难以招架。那是蓝清川要处理的公司文件,她生病期间没有来得及看。骆杰心里嘀咕了一声,像他就不会给自己找虐,让他看这种东西,他宁愿讨他老子一顿打。

他们这群人向来是懒散放逐惯了,他家老爷子恨不得天天在他背后追着耳提面命。骆家就他一个继承人,可他又是个公认的游手好闲的混世魔王,家里人也拿他没办法。而寒洛宸就比他好太多了。他是老幺,上面有两个精明强干的哥哥,万事都有他们兜着,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他的份儿。骆杰啃光了苹果,看了一眼低着眼睑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寒洛宸,他实在是不适合觥筹交错的场合和不得清闲的工作日,自由肆意才是他认识的那个发小。

其实,他从来都不觉得寒洛宸比他的两个哥哥差,他的天资甚至还超过他们。幼年时期,他第一次见到这小子,惊奇之中又很是羡慕。这才五岁的小孩,穿一身宝蓝色呢大衣,跟着他爷爷,来参加他家里的晚宴。粉雕玉琢的一张脸,黑发整整齐齐收在雪白的狐裘帽子里,端然一副俊俏出众的小公子模样。他记得爷爷跟他对了一局后,很是喜爱他,寒翁,你家这好小子,比我家的厉害多了。寒爷爷很得意,再放水的话,你可要输了,老顽童。

寒三当时很正经说了句观棋不语,当时他的眉峰已见凌厉上扬。后来他知道这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孩多么天赋不凡,几乎做什么事情都不费吹灰之力,以至于寒爷爷将他视作继承人一手栽培。晚餐过后,他跟在寒洛宸身边。他仰着头很专注的看他家庭院里的一棵常青树。看见他接近,皱眉,很不耐烦,你跟着我干什么。

50、虚与委蛇

他嬉皮笑脸,谁跟着你了。说着便假装走开,一面又好奇用余光看他。结果这一本正经的小子双手一抬,四肢并用地就要爬树。他吓了一跳,却见他已经灵活自如地爬了老高。他瞠目结舌地看那个白狐狸毛帽子,直到那奇怪大胆的小孩哼哧下来,拍了一身雪花,满不在乎地说了声,果然有小鸟在上面。那个年纪的寒洛宸规规矩矩又倨傲神气,隐藏的很好的是他不为人知的随性妄为,自由自在。他与寒洛宸相处很好,在所有朋友中几乎是最亲密的。而后来他祖母故去,那一段时间内似乎寒家还发生了一些事变,他记不大清。这个发小随之沉寂了很久,在很多场合都看不见他了,期间就连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再见后的他已经脱了束缚,渐渐长成如今肆意不拘的样子,却被家族遗忘放逐。

他有些遗憾,又为他感到庆幸。寒洛宸不该是像家族期望的一样,成为他两个哥哥那样的人,他本就该随意如风,鲜活生动如初阳。

骆杰走神太久,周绿知掐了一下他,他才跳起来有了反应。蓝清川已经不在客厅了,刚才管家扶她进了房间,她大病初愈,没什么精力,早早躺去了床上休息。寒洛宸已经穿好了大衣准备离开了,神色平常,漆黑的眉目,冷冰冰的带着些嘲弄,“吃个东西都能瞌睡,小心咬着舌头。”骆杰又模模糊糊想起了数年前那个在自家庭院里遇到的那个小孩,长相玲珑俊秀,带着极佳的修养,用正经的表情做着任性的事。这么多年,他变了不少,又感觉什么也没变。

骆杰神色忧愁,“哎,难得能追忆一回往事。”

寒洛宸转过头,将周绿知的哈哈大笑扔在身后。

转眼间,又一个星期过去。方雪赶到会所时,一众朋友已经来得差不多了。方宅那边如今只有一个司机,她妈妈芝净柔正好也要赴会,所以就耽搁了一些时间。她来时,正好在门口遇见了她朋友叶琳。她家底颇丰,这个月又换了一辆车。方雪不无羡慕,扯了笑容,“这次的颜色好看多了。”

叶琳一头长卷发,挑染了几缕金黄,穿着很随便,却一身名牌。她将车钥匙扔进包里,笑容很大,“你也这么觉得?我妈还说颜色太艳了。”两个人并排走进去。这家会所位于城南,是新开的一家,据说是圈内的几个公子哥儿合伙办的,她们受邀过来凑个热闹。方雪和一群朋友包了二层的一间,可以看见外面的动态。下面是一个小型的赛马场,正在比赛,灰尘飞扬。女孩子聊天不外乎是服饰包包,装束打扮。她说了几句就不愿意开口了。这些女孩子大多来自二流世家,无甚背景,又眼光短浅。她所结交的也有几个家世显赫的,可是这帮大小姐向来眼高于顶,要维持关系也很困难,叶琳便是其中之一。她此时正在炫耀刚得到的一块表,那是她生日时她哥特地找人定制的。

51、扭曲之心

方雪看了一下那表,心里越来越不舒服。她自从随母亲芝净柔入住方宅,每年也都会有生日会。一开始她是很高兴的,以为入了方逾钟的眼睛。可是随着年纪增长,她逐渐感觉,这每一年的生日会,只不过是个形式而已,就像是特意做给谁看的,办或不办都无所谓。方逾钟一直是冷淡阴郁的,对她们的态度也很奇怪。他很少来方宅,也从没有见他笑过。可是生活方面又没有短缺过她们,甚至还默许了她母亲替她改姓。可是她一直是有些怕他的,更不敢造次,偶尔见他也想方设法讨他欢心。

蓝清川回国,给她的打击很大,她甚至失去了平常的理智克制。这个女孩子,一直在国外养尊处优,背后有蓝氏财团为她撑腰。方逾钟一如既往的冷淡,对这个亲生女儿也是这样。她心下便平衡了些,甚至暗喜,她母亲说的对,毕竟不是自小长在身边的。直到最近,她发现一切都似乎脱离了掌控。方逾钟对这个女儿格外看重,甚至将创智的管理权都交给了她。创智虽说是蓝氏旗下,可高层却都是方逾钟所培养出来的。这是他自己事业中很关键的一个公司,随随便便就给了蓝清川。

她嫉恨万分,可是方逾钟冷厉强势,无人能撼,她妈妈根本说不上话。而蓝清川不愧是他女儿,冷淡沉默油盐不进。

她回国了,那自己算什么,什么都不是。

昨晚上她跟妈妈抱怨,“上次蓝清川生日宴,据说连王*储都特地赶去参加了,场面盛大至极。”相比于自己,根本比不上她万分之一。

芝净柔冷着一张脸,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你跟那些朋友最近相处怎么样?”她看了一眼她不忿的表情,“那些人将来都会成为你有用的资源。不管将来如何,总是会有些情面在的。”

她不大能理解母亲,作为方逾钟的继女,她不论如何也比那些二流世家或暴发户出身的要好一些。她向来是瞧不上这些人的,她更喜欢与凌家或是周家这些声名显赫,根底深厚的家族子弟打交道。她将这些话告诉了芝净柔,她嗤笑了一声,“那是真正上层圈子里的人,你的道行还太浅,很容易让人看了笑话。”她自己何尝不明白,在外如何光鲜,身份也是尴尬的,再如何苦心经营,也不能改变多少。

方雪一阵失落,却越发怨恨蓝清川。怨恨她尊贵的出身,怨恨她的出类拔萃,怨恨她的存在。

这时,叶琳推了推久坐不动的方雪,语气责怪,“跟你说这么久,什么反应也没有,真扫兴。”她那只表镶了钻,光芒璀璨,方雪只觉得刺眼。

她敷衍这个头脑简单的小姐说,“只是想起了前段日子我妈买给我的一个水晶发扣,我觉得很好看,想着送给你的,却记不住收在什么地方了。”这句话半真半假,却哄得叶琳心花怒放,“记不得就算啦,下次我们一起去小郑她店里买。其实我正打算买几个呢,你瞧我这头发。”

52、自视甚高

方雪顺着她的话接下去,其实却已经头大。最近她母亲将开销缩得很紧,她已经很久没有添置过一些首饰了。上个月,她想着买一辆车,可是钱都被她妈抓在手里。她跟她商量时,被她一下子否决,“你最好收敛些。不要总是异想天开。”她至今觉得委屈,要一辆车怎么了,哪个小姐出门还等着司机送完别人再来送她呢,这么寒酸。

“看见那边那男的吗?”叶琳凑到她耳边,伸手指了指不远处沙发组那边的一个男生。方雪闻声抬头,看向那少年。一张白皙清秀的脸,眉眼乌黑,笑起来温润又干净。她看得心一跳,却收不回目光。叶琳嘲笑她,“就知道你喜欢这样的。要不要上去认识一下?”

她假装低下头,掩饰一样喝了口茶水。

“你别不好意思啊。那人是林家的二儿子。林家知道吧,没什么名气的小家族,人倒是好相处。”方雪闻言,心里那一点旖旎心思都收尽了。再怎么像那人,她也不会看上一个小世家的人。

“哎,真不去?可惜啦。”叶琳翘了下手指,擦了擦美甲上沾上的灰尘。

“不去。要去你去吧。”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听见叶琳那聒噪的嘴巴总算歇下来了,她看着窗外,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咦声。“那不是你家那正主儿吗?”说话不经大脑没个轻重,一下子让方雪沉了脸色。

窗外,蓝清川刚来不久的样子,正走进大厅,身边还有一男一女。三人不知道说些什么,那稍矮一些的女孩子掩住嘴呵呵笑起来,相处得很融洽。会所的一位幕后老板正好在这儿,便亲自迎了过来,与他们显然是熟悉的。

“长得真好看。是叫蓝什么来着?”叶琳也只识得一个尊贵的姓氏而已。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们走近,越发觉得这女孩子赏心悦目,走到哪儿都能成为焦点。她曾经也见过她一面,在一次酒会上。只是隔得太远,她没有看清楚,也没记在心上。

“蓝清川。”方雪语气不耐。

“哎,你们关系怎么样?大家交个朋友嘛。”叶琳又看了一眼蓝清川旁边的人,“喏,你不是总想结识周家的人吗?这不就来了嘛。”方雪一言不发,她又喋喋不休,“这是周家小辈里最受宠的两位了。那女孩我没见过,不过据说将来整个蕉坞周宅都是留给她的。那男的是最近风头顶盛的骆家独子,背后有他外公跟周家给撑腰,朋友不少,会玩儿得很。”

方雪看了一眼蓝清川沉静雍容的脸,越发不适,语气也变了味道,“我什么时候要结交周家人了。”

叶琳嘁了一声,“你不去我去。”周围人都看见了方雪此时难看到极点的脸色。仔细想一想,即便是小家族,她们的出身也比她优越多了。再怎样方雪也不过是个继女,根本不算什么,哪里能够与名门蓝氏正统血脉的蓝清川相提并论。

53、一睹芳容

蓝清川生病很长时间,一直在西林那边别墅修养,已经很多天没有出来过了。倒是寒洛宸来得挺勤快,还带了不少有意思的小玩意儿给她。今天正好遇上周绿知从队里回家,几个人就约了时间到这边杀杀时间。这地方蓝清川没有来过,是新建的一所,圈内口碑还不错,骆杰他几个死党办的,就一起来了这里。中途,寒洛宸接了电话去了别的地方,要耽搁不少时间,他们就先走了。

骆杰对这里熟悉得很,他们一来就被领去了三楼,那里是贵宾间,整层只有两间,装饰各不相同,但都能将楼下场面看得一清二楚,一般人要订到这里还不容易。

蓝清川感冒刚好,虽然这里温暖,也没敢脱大衣,只是摘了围巾。周绿知这一次刚从韩国比赛回来,这段日子她的棋力大有进步,加上状态不错,拿了第一的荣誉,队里给她多了两天的假期。

周绿知喜静,鲜少去喧闹的场合,与她的表哥骆杰完全不同。她喜欢蓝清川,原因也在于两人都为沉静之人,这一点上志同道合。

她们两个选了座位坐下来,这里的布置古典大方,完完整整的一套实木摆布,地面是黑白相交的毛绒地毯,踩上去一点声音都没有。室内还有很大的青瓷缸,里面开着睡莲,飘着淡淡的清香。

周绿知这人爱好很少,养花养鱼下棋看书,完完全全是大家闺秀的做派,宁静深思中又带着些书卷气,多多少少是受了她家族的影响。

落座后,她捏了棋盒过来,“清川,下一局?”

蓝清川点点头,她执黑先行,慢慢两方都开始布局,厮杀。

骆杰看了几秒钟就走了,他向来不喜欢这玩意儿,打小就学,多年来却没个长进,老爷子咬牙切齿,骂他不成体统,他不屑表示,又不是每个人都像周绿知这样天分出众,结果又讨了一顿打。

“我去拿点喝的过来。”他打了个哈欠,那两个人却没什么反应。

他走了不久,室内便来了一群人,不请自来,眼神满是打量。这么大一个空间里,只有两个人不声不响地下棋,除了落子声,一点声响都没有。那两个女孩子,相比于她们,显得沉默低调,却招人眼球。周绿知气质清丽温文,她年纪轻轻已是卓越国手,周家书香大族,百年名门,这女孩子浑身上下却瞧不出惹眼的东西,她只戴了一只手表,还用得很旧了。而她们特意过来瞧的蓝清川自始至终都没有抬一下眼睛,她肤色过于白皙,穿着厚厚的大衣,似乎还带着病气,有些孱弱的感觉。

周绿知听到动静,分了些眼色过去,奇怪道,“你们是不是来错了房间?这里已经被包下了。”蓝清川停下动作,稍稍抬了下头,一双眼睛淡漠之中不起波澜,那是对着陌生人的眼神。

她们之中大多数人都是小世家出身,还没有见过蓝清川,却没想到竟然这样美貌,又这样气质不群。

有个女孩子掩饰一样地笑了笑,“只是难得看见你们两位,来打个招呼。”她们一群人不请自来,没什么礼数,本就理亏。

54、口不择言

人也见着了,两位又在下棋博弈,没有招待她们这群人的道理。如果再待着不走,恐怕对她们的印象又要减分了。只得说了声打扰就要离开。这时却听见一声突兀的女声,带着些挑衅,甚至毫不客气,“听说姐姐上次病得不轻,怎么今天就有了精力跟人下棋?害得母亲和我白担心了一场。”

周绿知听得皱起了眉。蓝氏的事情她稍微了解,可蓝清川一个嫡派的正统小姐,哪里轮得到她一个来路不明身份尴尬的继女来叫板?她看了一下蓝清川的脸色,发现她面容如初,不动声色,眼神却冷淡至极。

方雪看着那张脸,心里嫉恨异常。只要有这个人在的地方,自己只能是被衬托得渺小卑微,犹如尘土。方逾钟曾警告过她们母女,私下里不准见蓝清川,唯恐她们对她有什么居心。

一众人面面相觑,但都有一种看好戏的心情,谁也没有走开,视线在方雪和蓝清川之间轮流移动。有这么多人在这里,方雪挑了修饰精致的眉毛,愈发口不择言,“你端着那么一副姿态给谁看呢?骆家的少爷不是亲自送你上来了嘛,我们都看见了。怎么样,跟我们说说呗,你回国时间不长,看样子献殷勤的倒是不少啊?”这番话尖厉而粗鄙,分明是针对她不世雍容的面貌。

蓝清川这一张脸确实招人嫉妒艳羡,再加上她平日里来的清冷沉静,还是有些不合群的淡漠的。可这番话却是不堪入耳,毫无修养,她们听了也只觉得分外尴尬。蓝清川身份尊贵,气质极佳,哪里容得这种过于玩笑戏谑的话,更何况她身边还有个周绿知,骆杰他表妹还坐这儿呢。她们只觉得今天的方雪失了常态,有些疯魔了。

周绿知啪一声扔了棋子,脸色极不耐,她一向温和宽润的眼睛带了斥责和厌恶,“骆家容你妄加揣测也就算了,连坏人名声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她的生活圈子简单单纯,从未遇过这种事情。

“我说的不对?你们不知道?蓝清川她妈,当年可是硬生生插足了我妈与方叔叔,有这样的母亲,蓝清川你不过如此。”方雪看到她骤然抬起了头,眼神凌厉,一双眼睛乌沉沉的,却像带了雪刃,“住口!”

这是极少数蓝清川正视她,带着这样明显的愤怒。

方雪被她极盛的气势慑住了几分,却不甘心想继续说下去,旁边的叶琳拉了拉她,示意她朝后面看去。

骆杰铁青着一张脸站在门口,隐忍多时的样子,他旁边还站了一个少年人,冷淡惊艳的一张脸,茶褐色的漂亮眼睛掠过她正看向蓝清川的方向,他的嘴唇抿得紧紧,整个人带着薄凉的寒气。

方雪吃了一惊,没有再说下去。

周绿知瞪了一眼骆杰,“这就是你找的好地方?这儿的老板是都不管事的吗?任由着人来闹?”她指了一指方雪,“这样的人以后不要放进来了,像吃错了药,粗俗无状。”

55、交谈交心

她和骆杰都是极为护短的人,也从未敢有人当面泼过脏水,拿家族的荣誉来开玩笑。

她看了一下蓝清川,面沉如水,显然在极力压抑怒气,她甚至胸腔里漏出几声咳嗽。她的身体才刚刚休养好,未曾料到这样的事。

她站起了身,眼神冷冽如寒风,“你也配说我母亲?说出这样不堪损她名誉的话,我一定让要你付出代价。”她沉着脸,却一眼都不愿意看她,连这个房间也不愿意多待一刻钟。周绿知也受够了,连那半局棋都没有收拾,跟她一起走出去了。

这边的负责人才赶上来,下了逐客令。闹了这么大的事情,方雪在冰凉的空气里忽然清醒过来,越想越后怕。这件事要不了多久就会在圈内散发出去,不久就会传及方逾钟的耳朵。她这一举措完全是在自寻死路。

蓝清川一言不发地走在大厅,这边一个年轻的幕后老板也赶下来了,一顿赔礼,骆杰摩拳擦掌,拉他到房间去了,寒洛宸凝眉拦住,“那些人的名单留我一份。”骆杰点点头,接过话,“得找个时机好好教训一下。”

寒洛宸看了一下远处的蓝清川,眉峰拧起,长长的没入发迹。他皱眉片刻,露出一些笑,“一群女人没什么好对付,捏个由头告她们父母那儿去。”要整死她们的节奏。

他看中的人也敢说三道四,当他是死的吗。他冷着眉目,眼角眉梢都是不善。

好好的一次散心,结果不欢而散。骆杰和周绿知先回去了,以骆杰的性子,一定早早去处理这事儿了。周绿知扔了那会所的会员卡,数落她表哥,“你交的都是些什么朋友?一点儿也不经事儿。那地方下次不会再去了。”

“谁知道来那女人搅出个这事,我算是见识到什么是泼妇了。”他哼了一声,“这才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编排清川,还敢扯上小爷我,你没看见寒三的脸色。看我这次不弄死她。”

蓝清川坐了寒洛宸的车,她倚在座位上,一张脸绷得紧紧的,明显被触及雷区了。

寒洛宸直视前方,语气冷淡,“那种人的话有什么好在意的?左右一个神经病。”

她摇摇头,“我不能容忍她随口侮辱我母亲。”她的母亲蓝元歌,一个美好婉约的女子,倾尽全力给了自己生命的人。竟被这样一对不堪的母女诋毁污蔑。

他压了压眉心,此刻正是城交高峰期,路上堵得一塌糊涂。他干脆转了方向,选了另一条路,路面才稍微顺畅宽阔一些。他的手中松松搭着方向盘,茶褐色的眼珠里,瞳仁黑黑的,像停留了多少年的墨染。这双眼生得极好,这样灵透鲜活,不拘于故。

他说,“找个地方吧,跟我说说你的故事。蓝清川,只要你肯讲,我就愿意听。”他望着她难以平复的蹙眉,连她深深浅浅的呼吸声都刻进了心口,“我们是一样的人,都深知煎熬与孤独。”

56、像火又像冰

他们将车停在路边,两个人并排行走在光秃秃的法国梧桐路上,蓝清川带着手套,指了指一处树下的长椅,“我们坐那边吧。”这里是一处人迹罕至的公园,周围全是高大的树丛。行走其间,仿若与世隔绝。

蓝清川呼了一口气,白色的热气很快扩散在空气里。她双手撑着下颔,眼睛微微凝住那白色水汽,有些失神。

她说,“这种季节太过寒瘦,母亲和我都不喜欢。可我却出生在这个时节。”寒洛宸看一眼她,她的睫毛纤长优美,上面凝结了透明的水珠儿。

“有个老先生曾对我说过,执于旧时,必为自苦。”有个密友跟她说,蓝,你什么都有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她答不上来。总觉得那些答案太过任性,又过于矫情。

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再深刻的伤疤也应该淡化,而不是流血。

可是她一想起母亲,还是难受到咬紧牙关,多少次她幻想,若是母亲还在,若是时光倒流。她不得不去承认,她太过孤独,像一个人的星球。

这般沉默的流年里,她太过渴求的那一点温暖,站于高处,却触碰不得。

“我反复思索这句话,可我若没有回忆,岂不是连那仅存的一点念想都没有了?”她看着前方白白的一片,闭了闭眼睛。

“蓝清川,这有什么好思考的。不想放弃,那就爱痛交加,全盘承受吧。你不就是这么做的,所以才有了现在这个样子。”他看她一动不动撑着手掌,像谁也进不去她的世界。

这少年学了她的样子,托腮望着前方,跟她挨得很近,语气轻飘飘的,“有些事情想那么多干嘛,对我来说毫无用途。过去了就算了,我只看到明天。”他一如以往的嚣张肆意,明明也深深害怕孤独,却活得这样鲜活任性。

蓝清川笑了笑,“跟你说,还不如烂在心里。”他真真瞧见她淡黑的眼睛里闪过一些笑意。便松了口气,将手收回来插兜里,还支起了腿。

“我见过你爸爸。”他回首看一眼她的脸色,并无异样,安静的聆听的神态。“他跟你一点也不像。长了一副坏人的嘴脸,还好是不笑的样子,要笑起来,绝对是笑里藏刀。”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家那老头也这样子。”冷冷的很不屑的语气。

蓝清川不置一词。方逾钟一直是记忆里苍白阴郁的样子,这么多年,他未曾改变。

“蓝清川啊,要多亏你母亲,将你生成了这个样子。”我喜欢的样子。他弯了眼睛,“听你的口气,应该很温和,跟我妈完全不一样。”

“小时候,不知道做了什么,惹得她很不高兴。我那时很不服气,喊了她一声‘womanhitler’,被她刮了一耳刮子。”他自嘲着一哂,“可我又偏偏最像她。”也许是过于像她,在他没有达到她的期望时,她才会那样惊怒至近乎歇斯底里。

57、雷霆之怒

蓝清川听完,没有作声。这个少年将自己掩藏得很好,明明心里冷得孤独积雪,外在却炽烈盛放如骄阳。

“怎么样,找到平衡了吗?”他说,“你的母亲能够成为你珍藏爱惜的宝贵记忆,而我的家人带给我的只是苛求和痛苦。可我还是活得好好的。”他满不在乎,却一字一顿。

他的确活得很好,有着她缺失却很羡慕的洒脱随风。而自己,却一直在沉痛和寂静中徘徊,不是离不开,是不愿离开。

蓝清川许久才开口,“寒洛宸,还好能够遇见你。”在那个樱花红透天际的早晨,时节正好。

他扬着如初的精致的眉梢,茶瞳里碎碎的都是这一刻的雪霁光晕,沉沉的,也含了笑意,“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蓝清川。”

方雪在家里毫无精神地跟钢琴老师学完了今天的课程,母亲芝净柔面色晦暗地推门进来,眼神扫到她身上,方雪心里一跳,知道事情闹大了。

芝净柔勉强振作将老师送了出去,转身便关上了方面,声音很大,恨铁不成钢,“真是愚不可及!”

“妈,”她咬了咬嘴唇,辩解道,“我看到蓝清川,实在忍不住……”她还没说完,芝净柔就扔了一张纸扇到她脸上,“蓝清川什么身份,你当着那么多世家跟她作对,尤其还有周骆两家在旁,得罪了他们,你够拿什么去给人家赔礼道歉的?”

方雪讪讪捡起那张纸,是上次那家会所里由于她们闹事而开出的罚单。金额震了她一下,她强压着恐惧,满不在乎道,“就这点钱而已,又不是赔不起。”芝净柔听完就一个耳光扇了过去,她修饰精致的脸上毫不掩饰怒意和愤恨,“我怎么养出你这个蠢货!跟你那没有出息的老子秦左一样,都是个眼皮子浅的。这些钱确实不算什么,可你知道背后操作的家族吗?这次你是彻底将我苦苦经营的人脉给断掉了。周骆两边绝对不会放过我们,连同他们的党族世家。这事闹得你方叔叔已经知道了,你还要什么好说的?!”

方雪握着顿时红肿的脸颊,恨恨地瞪大了眼睛,“都是蓝清川的错,谁知道周家关系跟她这么好,还替她来报复我!”

芝净柔又一巴掌将她掀翻在地,几乎是失望愤怒至极的表情,“那也是她的本事,你怎么找不出一两个这样的世家来给你说话?!平日里让你跟圈内人打好关系,你却是个眼高的,怎么也瞧不上人家族。现在出了事,你那些骄奢成性的贵人们怎么不来拉你一把?一个个都赶忙着唯恐躲避不及呢。”她这一次着实是气恨到极点,几乎一口血都要吐出来。

这些年方逾钟留她在身边,她是看出来了,能有什么情分可言,不过是个时不时拿到蓝氏眼前恶心恶心的利用品罢了。但她这些年一直本分规矩,暗下动作也没有越过雷区。否则按照方逾钟的心机手段,早就被驱逐出去了。她已经很久不见方逾钟,满心欢喜地过去,却换来一句冷漠至极的警告,“管好你的女儿。没有第二次。”阴郁狠厉的眼睛,与当初并无差别,却足够让她害怕。这个男人她从来都不曾掌握过,到头来,是她一直在被玩弄于鼓掌。纵然她再不甘,却也抛不下这物质的丰厚繁华,脂粉香窝。

58、爱恨之间

刚用过了午饭,管家过来说,先生过来了。蓝清川放下了手里的书,就看见方逾钟进来,一边脱去黑色落了雪花的大衣。

客厅里温暖如春,铺着厚厚的白色羊毛地毯。她坐在一张花纹精致的榻上,倚着软软的靠枕,正抬眼看着他。

方逾钟坐了下来,接了仆人递过来的茶水。再从她上一次重感冒之后,他便很少过来了,但请的老师会照旧向他汇报她的情况。这一次他过来,很难得,连秘书也没有带,甚至,一开口也没有用命令式的强硬语气交代她事务。方逾钟喝着茶,很平淡地问了一句,“最近身体好些了吗?”

蓝清川沉默点头,又不大相信他会不带目的过来找她。

“临近会有一次寒潮,管家,你照顾好她。”他吩咐了一声,又说道,“元旦当晚,创智那边会举办一场新年晚会,按照旧年惯例,你最好能跟我去一趟。”

蓝清川知道果然是有着后文等着她呢,尽管这次方逾钟态度并无强势,她也并无多少欢喜。

她抱着杯盏,稍稍低了一下头颅去啜饮杯中煮好的牛乳,回应他的也只要简单的三个字,知道了。

方逾钟只看见她雪白无血色的侧脸。他微不可察低压了压眉毛,“上次方雪的闹剧,我已经知道了。那一对母女的事情,你不用理会,我会处理好。”

她朝他看过去,脸上的表情有些嘲弄,又带些尖锐,“她们跟我毫无干系,谁给她们资格能够口不择言侮辱我的母亲?”她看到他骤然变色的脸,“她们母女实在是对蓝氏无甚影响,阿公瞧不上,根本不会动怒,有她们的存在,也只不过拉低了你。”

方逾钟与她对视,几乎是相同的淡黑色眼珠,里面印着彼此,距离如此亲近,心却隔了万重山。

他早知道这个女儿聪慧敏锐,她渐渐摸索出了他的用意,也越发对他不屑和对立。他们之间,芝净柔母女从来都不是问题,只是谁最终能够妥协的问题。

方逾钟不发一言离开了,他自己开着车过来的,一个人的路上,太过形单影只,方逾钟捏了一下眉心,苍白的脸上越发阴郁。

他回了方宅。这里曾经是他与蓝元歌住了几年的方宅,里面有蓝元歌钟爱的樱花林。她临终时见他,让他将这林子全砍了罢。他一棵也没有动过,却一棵也不愿意见到。

芝净柔带着女儿搬进来后,他便搬离了这里,任由这宅子自生自灭。这么多年,可悲他还是记着这里的每一个角落的样子。

进去后,里面已经全然变了样。芝净柔接了他电话,下午没敢出去,在这里等他。她抬头忐忑着看了一眼这曾经深爱的男人,忽然涌起了扭曲的快意。呵,这样多好,他谁也没有得到,她们谁也没有得到他。

她甚至笑了笑,“多久没见你来过了,这宅子我翻新了一遍,你看着还满意吗?她的东西,她的痕迹,在这里你是找不到的。”

59、良辰可惜

方逾钟冷笑一声,“你还没有资格跟我提她。”他冷淡至极地看着她这张美人面,“秦雪呢?叫她出来,让我好好听听她说出来的那番话。”即便是准许改了他的姓氏,他还是喊她原名,一直没有变过。明明这样厌恶抗拒,却像惩罚自我一样甘之如饴。芝净柔觉得这个男人自很多年前起,就已经不正常了。

她娇媚地笑了笑,保养适宜的一张脸上,隐隐带着对他的逆反和挑衅,“她出去了,不在家。”

躲得倒是挺快。方逾钟的眼睛沉厚晦暗,苍白清俊的面容,却盯得芝净柔后退一步。她听见他冷厉的声音波澜不惊,“不要给我耍花样,你的手段我一清二楚。若还想继续在这个宅子里作威作福,你好自为之。”他的眼神如冰凌,“管好秦雪那张嘴,我养她这些年,可不是容许她去造谣胡说的。再有下次,你是知道我会怎么办的。”

这样一个她爱了多年的男人,却至今视她如尘土。芝净柔捏紧了指甲,恨恨地看他离去的背影。

寒洛宸在这期间回了一趟老宅,那里还住着他的爷爷和几位服侍的老人。他好久没有回过这里,发现宅子周围的绿色藤蔓已经爬满了整座宅体,不过此时已经全部落光了。老爷子依旧健在,眼睛还似当年锋利凌厉。他说,趁我还在,你还有机会重新选择。只要你肯低头。他拨弄着紫檀架上的一束罗兰,挑着眉,神色间却是不愿服从的姿态。他大老远来,连杯茶都没有喝过,便被赶了出去,老爷子送了他一句,混账。你迟早要后悔。

“老爷子,下次你再喊我,我还是这样说。”

他抬眼看着压过日光的老宅,表情漠然。他回这里干什么呢,除了他祖母,好多人也都已经离开。

他收了思绪,与小时候照顾他的婶子见了一面后,就云淡风轻地走了。每次来这边,都是一肚子压抑和沉重。他又想起了祖母身上的熏香,还记起了老爷子的扇骨,以及他放飞出去的无数的孔明灯。可是那个容许自在的时光,他永远也回不去。

寒洛宸过来时,在花房里找到了蓝清川。她端端正正地摆着木架,正在作画。浅淡的阳光下,她的眉眼静好,看得他心生喜悦。她这个温室建得很宽敞,在这样的雪光与明媚里,一切犹如画境。他捏了玻璃上落上了一夜的雪花,正正好扔在了她的画布上。

蓝清川皱眉,转过去看他。他一如既往精致到凌厉的面容,神色却有些不对,眉宇间带着远方的飞雪。

“你怎么了?”她看着他走近,将一个小小的绿植放到了室内的铁艺花架上。

“寒冬的樱星草,难得被我碰见了。”他伸出修长的手指,碰了碰上面伶仃的紫色小花,这样小,却燃着希望的样子。

他歪头瞅了一眼她,发现她端着眉目,淡黑色的瞳孔里穿透了温和的光线,一瞬间让他有些眩晕。找了座位坐下,才懒洋洋开口,“没什么,出了一趟远门,上午到,午饭都没吃,就被赶回来了。”他不愿说,想必也是家事,蓝清川便不再问。

60、独钟相思

她将视线转到画上。被砸上去的雪花已经融化,晕染了一片。她叹了口气,也没有了作画的心情,便拿了画布要盖上。寒洛宸凑过来看,画了这满室的玫瑰花,娇艳欲滴,明丽着跳跃着阳光。他捏了画笔给她,勾出些笑意,继续画完吧,这幅画就送我如何。

他又审视了一下被自己破坏的颜色,像胭脂泪痕。蓝清川无奈,抹了深沉的墨绿色去修补,却不料寒洛宸自她身后弯腰,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他看着她沉静望过来的眼睛,微微一笑,“这边用烟紫色会更好。”他调了一记薄雾般的堇色,分外朦胧好看。蓝清川有些惊叹他的手法跟眼光。他握着她的手,动作缓慢,一笔一笔将那处晕染慢慢覆盖,直至与画面整体融入。他点了点画布,又笑道,“怎么样,很不错吧。”

蓝清川收回了手,手背上还有他温热的温度,而他却似乎毫无察觉,桦茶色的眼睛里有着浅淡的笑意,零星闪烁,映着室内灼灼盛开着的玫瑰花。

她的心跳缓缓的,渐渐地慢了下来,以至于鼻息间能够清楚地从花香中分辨出他的气息。她凝神,站了起来,拉开了一些距离。

他便占了她的椅子,双手懒洋洋搭在椅背上,双腿过长,于是他像孩子一样伸展开,前后摇晃起来,椅子随着他的动作吱呀哒哒。他似乎察觉了什么,弯着的眼睛形状美好,像精致的花瓣,看着她笑。

“你站那么远干什么?我又不会对你怎样。”

蓝清川沉默着,觉得跟他没什么好说的,拿了支架下面的水壶,走到另一边去给花坛浇水去了。

寒洛宸便住了嘴,又看向后面的画作,他望了一眼那修补的痕迹,心里喜欢得紧,又拿手指摸了一摸,而指尖萦绕不去的还有她柔软细腻的手背触感,他乐呵呵看着这画儿,抬高了声音喊蓝清川,“这可就成了我们两个共同的作品。”又琢磨着该去镶什么样的边,放在家里的哪一个角落。

蓝清川才不管他。

安静了一会儿,他又开始折腾,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哎,蓝清川,再跟我说说话呗。告诉我吧,你在国外有没有交过男朋友?”

她不回答,他又咬牙切齿地否定,“谁会找个这样沉闷的姑娘。蓝清川啊,你的性情,跟你最相配的只有我。”他看了一眼她转过身凝眉的模样,后半句却说得很清晰郑重,并不是玩笑话。

蓝清川放了水壶,优美的侧颜在光下雍丽而不世,都因她周遍花海,背景太美,才导致他片刻的心脏骤停,失去对焦,眼中深刻了那一抹绝色。

她镇定拒绝,“寒洛宸,不要总是让我措手不及。”他站了起来,拿起她的水壶递给她,还是不以为意的表情,却不是平日的漫不经心,他说,“这样说,我要给你多久的时间准备?”两人的距离很近,寒洛宸可以闻到她身上沾染的花香气,他感觉自己大概已经陷入很深了。

她失笑,无语着摇头。

61、你的寒冬

一个月很快过去,蓝清川这一年的学业进度终于全部完成。方逾钟对她近来表现大概很是满意,给她留下了年底宝贵的私人时间。

可是到了年底,大家都很忙了。她准备了礼物去凌家老宅,只有凌夫人在那边,凌先生去了国外谈合约,带着凌昊枫,已经好几个星期了,还未回来,想来不免艰难。

凌夫人喜爱苏式点心,蓝清川请了师傅,做了好几盒地道精致的茶点送过来了。近来凌夫人身体并不好,宅子里的管家领她去了卧室,她正躺在床上,后面垫了许多个软枕,手里捏了一个瓷杯,电视还开着,她却没什么精神。

看见她过来,她很高兴,又有些担心,“清川,这冰天雪地的,衣服厚实吗?你刚生了场病,身体可受得住?”

她摇头,“凌姨,我已经好很多了。倒是您,听管家说,都病了很长时间了。”凌夫人叹了口气,“人老了,一有点小病小痛的,就分外难熬。小枫比他父亲都要紧张,一天里都要过来看个好几次,惹得我担心他受风寒。不过是有点头疼晕眩而已,一老一少都在我面前团团转,没个消停。”她喝了口茶水又说,“还好两个人去了国外,终于清静了些。”她摆摆手,脸上的微笑又很是幸福。

蓝清川一边听着,一边给她续茶,“凌大哥心思仔细,我生病时送过来的补品都还没吃完呢。”她跟凌夫人聊了一会儿,看她渐渐有了倦意,便拉了被子替她盖上,轻声走了出去。

下午时,创智召开董事会,她父亲方逾钟让她过去,给了她一席之地。她沉默地听完会议,整个席间,唯她一个尚还稚嫩的少女。方逾钟在散会后与她一同坐在会议室内,偌大的室内,气氛沉闷。蓝清川拉开了窗,整理了思路回答了一些会议上的问题。方逾钟没有看手中资料,双手交握,沉默着倚在最前方的座位上,神态莫测。他不发一言,说明还是比较满意她的回答。

时间不早,他终于开口,“回去吧。保持这样的状态,其他一切无需关心。”他会为她处理的意思,可见他对前阵子的闹剧已经采取了行动。

蓝清川颔首,也不知听见了他的话没有,不置一词便走了出去。

“创智的晚会,不要迟到。”他喊住她,声音低沉。蓝清川稍稍侧了一下身,并未回头,也自然没有看见此时他的表情。

“知道了。”永远只是这三个字,在面对自己这个父亲时。上下属的关系,公式化的语气。

方逾钟坐在这市内高耸入云的建筑的最高层,忽然心上又多了一道皱纹。他轻轻叹了口气,将留在她愈走愈远背影上的视线收回。

转眼就是元旦。寒洛宸来蹭饭吃,他的老管家回了家,厨师也都放了假。他一直在外面吃,忽然就有点怀念家里的伙食。

他来了蓝清川这里,她家里也空荡荡的,只有一两个女仆,管家也放假回去了。现在是还没到饭点,她坐在二楼阳台上看书,吊篮晃晃悠悠的,可见心情还不错。

62、此间温情

转眼就是元旦。寒洛宸来蹭饭吃,他的老管家回了家,厨师也都放了假。他一直在外面吃,忽然就有点怀念家里的伙食。

他来了蓝清川这里,她家里也空荡荡的,只有一两个女仆,管家也放假回去了。现在是还没到饭点,她坐在二楼阳台上看书,吊篮晃晃悠悠的,可见心情还不错。

寒洛宸抽了她的书,握在手里沉甸甸的,他扫了一眼金黄硬封上的字,都是法文,没看懂。他随手扔在了桌面上,想找个位置坐一下,竟没有找到多余的椅子。

蓝清川笑了一声,拿过了书,继续看起来。

“我这样刷自己的存在感,你也不给我这个常客添把椅子。”他双臂一撑,干脆整个人坐到了阳台边的大理石护栏上,又冷又硬,他跳了下来,又抽走了她的坐垫拿去垫上。

蓝清川皱皱眉,“你也太胡来了吧,赶紧下来,太危险了。”

他今天穿了圆领的套头毛衣,很利索的黄蓝条纹。下面是牛仔裤,穿着靴子一晃一晃的,黑发随着他动作轻轻拂动。

他笑了,双手撑在洁白的栏面上,花瓣色泽的嘴唇扬起,太过漂亮耀眼,“你在担心我?”直直盯着她瞧,笑意在眼中都藏不住。

他说,“虽然很高兴了,但这点事还没必要担心。”最后还是妥协了,手臂撑着,轻轻一跳,身形优美地就下来了。他拍了拍手,靴子声稳重十足。

蓝清川拿了书往屋里走,对他没有过多的表情。寒洛宸拿了桌上的纸巾擦了擦手,却发现她已经走远了。

他在背后喊了一声,“喂。”声音不悦。

蓝清川走到屋内的书架旁,将书插上去,淡淡的语气,“你不是要座位吗?让给你。”

“你也会开玩笑,蓝清川,我一个大男人坐什么摇篮?”他嫌弃地推了一下那竹藤编制的精致吊篮,将她落在靠枕上的大披肩拉起来。

身后没了声响,她叹口气,走到楼梯边准备下去吃午饭,“厨师回去了,你将就一下吧,不许挑三拣四。”他的口味重,一顿饭吃下来,过后一定要灌上几杯水,也由此对她这边的餐食清淡挑剔万分。刚说完,她肩上就落了厚厚的衣料,带着她熟悉的柚子香气。她拉了一下,是自己的披肩,大概是刚才翻书时落在了阳台那边。

“我就凑合一下吧。晚上去城南那边吃,就我们两个。骆杰他们估计都在老家呢,有一阵子来不了了。”他收了手,审视了一下,青蓝色的颜色,衬得她晶莹剔透,面色如雪。觉得很是满意,一边随口说道。

“今天是没办法去了,有个晚会得去。”她一边走,看见他一脚下去好几个楼梯,轻轻松松的,像没长大的小孩,玩性挺重的。

“去不了就下次吧。”他不以为意,一会儿就到了底楼客厅。“我记得你这儿有自制的山楂糕,味道不错,先给我来点开开胃。”原来还记着她这边的点心。蓝清川笑了笑,让女仆拿过来一碟,这家伙嗜甜,自家里就有很多甜点,上次去他那儿的时候,地毯上还掉了一块拆了一半的巧克力。她还没看见过这样的男孩子。

63、对面知是谁

寒洛宸倒在沙发上,摸出手机,拣了一块山楂糕丢进嘴里,一边吃一边挑剔,“不太新鲜了,得重做一些。”

“下次做了给你送去。”

蓝清川笑了一声,走去盥洗室洗手,她出来时却看见他已经吃光了碟子里的糕点,整个人懒洋洋倚在靠枕上,手机屏幕的光直直打在他的脸上,精致的卧蚕下面是雪挺的鼻梁。

“你也少吃点吧,等会儿就开饭。”他漫不经心应了,眼睛专注于屏幕,只看见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不断划着。

从蓝清川这边吃晚饭,寒洛宸心满意足,他穿上羽绒服,一边又说,“晚上要降温,你晚会穿多一点。”她送他到门口,廊灯光线柔和,静静落在他白皙的面容上,平添一丝温润。他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问她,“你这里司机也放假了吧?晚上我送你过去。”

她本想摇摇头,她父亲方逾钟会跟她一起去。但与其心力防备去面对方逾钟,还不如跟他在一块儿自在。她点点头,“谢谢。”便看见他笑吟吟看了眼她,眼中像盛了星光,“晚上见,蓝清川。”优美的嘴唇动了几下,寒风中拉出一缕白色的吐息。随后他整个人就融入了夜色中,直至再也听不见声响。

蓝清川望着他远去,片刻才收回视线,回了房间。

晚间又落了雪。寒洛宸来接她,炫红色的跑车上面沾了薄薄一层雪花。他个子高高的,围了一条厚厚的粗线围巾。夜色中的脸像白樱花,分外醒目,正在楼下眉眼弯弯地向她招手。

她低头坐进车里,一边收伞,一边将袖口的雪花拍落。

“不好意思,要弄脏你的车了。”她看了一眼地毯上的水珠,但他不以为意,“这种天气,难免的。”说着转眸看了一眼她,“这身打扮很漂亮。”

蓝清川穿了一件中式的长裙,立领高腰,袖子上很多整齐精致的褶皱,裙边还有金色的刺绣。这是上个星期方逾钟的秘书送过来的,由国内的著名设计师量身裁制。她畏寒,外面还加了一件蓝色的呢绒大衣。

听他这么说,她笑了笑,“就是太冷。”难得开玩笑,寒洛宸却喜欢极了她这样的口气。

车内不冷,开着空调,温暖宜人。他的车内并没有放些乱七八糟的香水香囊,可是鼻息间的清淡香气却令他沉迷,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捏了一捏,才抑制住自己去触碰她散落在一边的长发。

创智的晚会包在汇泰酒店,来的人主要是公司的内部人员。寒洛宸不便进去,车停在地下停车场里。这时候雪已经下得很大了,蓝清川让他先回去,他充耳不闻,“哪有送过来不接回去的道理?你赶紧去吧,我去里面吃个晚饭。”他双手插兜,嘴唇格外鲜艳。地下黯淡的灯光中,蓝清川没有看清他过于白皙的脸。

晚会上。多数人还没有见过蓝清川,不过从她做出来的几个策划,他们也都知晓到这位年轻的少东家实在是不容小觑。来的人倒是异常之多,还来了些合作的公司来得几位代表,还有就是她认识的几位老董事。

64、料祸不单行

蓝清川处于这一群人中,表情沉静,心中却沉闷不适。方逾钟带着她一圈下来后,她已经有些厌倦。他也察觉到了,便让她过去休息。空间里弥漫着酒香,熏得醉人,又夹杂着女人的香水味道,闻着古怪。蓝清川皱了眉,将旁边窗户开了一些,稍微透出一些夜风,带着寒气和湿气。

她忽然有些头疼,又觉得有什么人在观察她。抬头看了一下,都是陌生的面孔。这种星级酒店保安系统极为完备,宴会外的人是不可能进得来的。也可能是自己在创智公开露面,不少人好奇暗中打量也说不准。她这样一想,便自嘲于自己的神经紧张,也就没有留意到黑夜中的玻璃窗在灯光下映照出室内悄悄走过的几个人影,一闪而过。

后来想起来,蓝清川为自己的疏忽后悔不已。

午夜时分,观看完烟火后,陆陆续续便开始散场了。她随同方逾钟送完几位董事后,便先回去了。她的样子已见疲惫,方逾钟没有说什么,本来安排了车要送她,蓝清川摇了摇头,“不用,我有人来接。”

在停车场那边找到寒洛宸,他已经在车内睡着了,睡得很沉,脸上红通通的,敲了几下车窗他才醒过来。蓝清川接着车内灯光看他,他稍稍侧了脸,“好了,回去吧。”

她有些担心,“你累了?脸色不对。”

“累什么?我都睡了一觉了。”他发动了车子,转盘一打,车里很快驶出了停车场。

车内温暖,还带着一些呼吸的湿润。蓝清川听他这么说,也不疑有他。

可是到了城郊那边的海堤,蓝清川发现了不对劲。这边的堤路宽阔,两边都分布着密集的灯光,视野也够开阔。借着路灯,她看见他的侧脸格外红润,尤其脸颊那一处,不复以往的白皙清冷。

她吃了一惊,伸出手想碰一下他的脖颈,可是他围着围巾,她只好用手背触了一下他的脸。果然是滚烫的,温度吓人。

寒洛宸被猝不及防触碰了一下,吓了一跳,减了速度,沉默着望向她。他的眼睛湿漉漉的,难见清明,眼底沉沉的,不堪重负似乎连眼睫都难以抬起。

“停车吧。寒洛宸,你感冒了。”他似乎不知道的样子,还敢开车上路,竟然还走了这么远。

他烧得有些严重,反应迟钝了几分。他听清她的话,愣了一下,才慢慢将车停在了路边。蓝清川看他呼吸沉重,又摸了一下他的额头,很是烫人。他抬眼静静看着她将后座的衣服拉过来盖到他身上,嘴里逞强,“我没事。”

她没有好气,“疯子。让你先回去,非要等在这儿。”说着拿出了手机就喊人过来接应,打了几个电话却都没有打通,这周边都是树林,远处有海,信号很差。蓝清川叹了一口气,拉开车门,想到外面试试能不能打通。

寒洛宸昏昏欲睡的样子,很明显神志不清了。她拉紧他身上的衣服,关好车门。

这一晚几乎是蓝清川回国的一次劫难。

65、系我一身心

她沉默着收了手机,受着这寒冷的夜风,心中渐冷。这里地势高,又落了厚厚的积雪,长长的堤路上,只他们这一辆亮着车灯的车。

蓝清川紧了身上的大衣,无奈下只好回到车里。这时候,密集的落雪中,忽然刺入了几道亮得刺眼的灯光。

这里偏僻少有人迹,蓝清川心里冒出一个很危险的想法,这些车不会是尾随他们而来吧。

这样冷的夜里,她的后背却渗出些汗。

蓝清川的预感却真真实实发生了。这几辆车停住了,将他们围在中间。没有车牌,却都是高档车。她眼睁睁看着他们甩上了车门朝她走过来,陌生的年轻面孔,还有一个套着长靴的女孩子。

他们看见她一个人,对视着笑了,瞥了一眼停在路边的法拉利,“这跑车真不是盖的,本来都没什么希望追得上,我们都要收手了。没想到自己倒乖乖停下来了。”为首一个男孩使了颜色,这群人就分成了两部分,一个以防万一过去砸车,还有的便聚拢过来抓她。

“宴会上没瞧清楚,原来是这样一个美人。”那个男孩子一把扯住她的手腕,将她生生拉到了自己跟前,想捏住她的下巴,眼神里满是痞气的打量。

蓝清川这十多年来一直是顺风顺水,哪里遇到过这样的场面。她惨白着脸挣扎,只觉得他身上的烟草味格外作呕。

“别乱动。我们找个暖和的地方好好聊聊。”他捏着她的手,语气恶劣,见她怎么也不走,就抓了她腰身要将她拉近车里去。

“你最好听我的话,否则别怪我不怜香惜玉。”那女孩子提高了声音,重复道,“怜香惜玉?”阴阳怪气的样子。一群人心照不宣笑了起来。

蓝清川使劲避开他的碰触,寒风冷冽,又吹得她头痛欲裂。无月的夜晚,只觉得愤怒,恐惧,甚至绝望一气袭上了心头。

寒洛宸在某一瞬间忽然就惊醒了,他抬起头,却没有看见蓝清川。而车外,灯光大亮。

他拉下衣服就下了车,眼见着一群人拉着蓝清川就往车里拖,一个个笑得不怀好意。他几乎气得要吐血。他这么爱惜的一个姑娘,向来生活精致,不染尘埃,哪里轮得到他们这样一群不三不四的来动手动脚?

他沉着一张脸,路灯下阴郁至极。砸车那人刚划了车轮胎,没划动,又使了力气去割,没想到就被一脚踹翻在地。这一脚极狠,是照着脸踢的,寒洛宸穿着厚底的短靴,一下子将那人踹掉了几颗牙齿。

“敢动我的人和车,你们是嫌活得太久了吗?”他还发着烧,声音低沉沙哑,眼睛凌厉冷酷,像一把漂亮的利刃。

有人认出了他,“寒家老三!”蓝清川被人抓着一甩扔到地上。路面都是硬硬的积雪,她挣扎不开,只觉得寒气入骨。

“不就是寒家那个被放弃的老幺吗?有什么大不了的。”锢住她的男生笑了笑,一把扯住了她的头发,“这是你的?我就喜欢抢别人的东西。”蓝清川未曾被如此待过,她白着一张脸,声音都能听出疼痛,“住手!”

66、酒醒人断肠

寒洛宸几乎是红了眼睛,“你敢这样对她?看老子不要了你的命!”他打架向来厉害,可是外面下着大雪,这群人又人多势众,他的身上很快就被挨了几脚。寒洛宸一个人,明眼的都能看出他的虚弱,便有些得意,连大名鼎鼎的寒三都落到他们手里了。他们身上还准备了家伙,寒洛宸吃了几棍子,“呸”得一声吐了一口血水,溅了几滴在眼前的女孩脸上。

那女孩子很快变了脸色,不可置信道,“你竟然对我吐口水?”她长相漂亮,多少人围着她转,连这群人也是。她从没被男孩子这样对待,还是像他这样好看出众的男孩子。

寒洛宸抹了一下嘴边的血迹,眼神憎恶,“好好想想你们做的事,看看值不值得。今晚没要了我的命,过后我会弄死你们。”

蓝清川感觉抓着他的男孩子手里松了一下,显然有所动摇。那女孩子却像受了刺激,一把将她拉起来,想来也是怕女孩会做出什么,那抓着她的男生一直没有松过手。

她猛地使力将她压在堤路的护栏上,回头对寒洛宸喊,“你要不服软,我就把她扔下去。”

寒洛宸的脸上已经破了好几处,蓝清川被压着,自然没看见他滴血的手掌。她听见他冷笑了一声,声音阴戾,带着浓浓的胁迫,想来表情也是带着浓烈的煞气,“你有这个胆子就推吧,蓝氏估计会连你家都推了。我可不是像你一样在吓唬人。对了,就算你不推,蓝氏也不会放过你。”他甚至很轻地笑了一下,“你们所有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我不是在开玩笑。”

他们也都是受人挑拨,来教训蓝清川一番。平时都是惹事惯了的,不计后果,也没有多想就来了。加上喝了酒,精神一直亢奋激动。现在冷风一灌耳,顿时有些后怕。到底不是亡命之徒,还有点儿顾虑。

“我们也没想将她怎么样,只不过请她过去玩一玩,熟悉熟悉。”那男生是个识时务的,也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慢慢松开了抓住她的手。

“用这样的态度请人?你脑子没问题吧。”寒洛宸冷笑,一把推开了围住他的几个男生,朝蓝清川走去。她刚从晚会回来,外面只有一件呢大衣,此时脚踝都是光裸的,雪水正一滴滴滑落,那边的皮肤已经冻得青紫。

他心疼至极,眼前却有些发黑混沌,他摘了围巾,正要将她扶起来,这处栅栏却咯吱一声,很干脆地断裂了。蓝清川被按压太久,脑中已充血,再加上重心不稳,整个人直直滚了下去。

这边的堤路不低,摔下去绝对重伤。寒洛宸胸口冲上一口血气,惊恐地踢开眼前吓愣僵立的两人,翻过栅栏,沿着倾斜度很高的堤面下去寻她。

他循着积雪冲刷的痕迹在堤底的平地上找到了她,她已经昏迷过去,怎么也叫不醒。他**的眼睫毛抖了抖,将她轻轻地抱起来,背到了背上。

67、铁石心肠人

他几乎是花了一生的力气走完了这段路,将她背了上来。那群人已经跑了,空气里还有着尾气的臭味。他借着路灯凑近她,才看清她的脸上都是血,嘴唇已经灰白。他小心翼翼地喊她的名字,她毫无反应,整个人软软的躺在他怀里。

他的心被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和绝望紧紧攫住。

其实他的意识已经不大清晰,甚至都无法呼吸。他拼命凝神,将外套脱下去,仔细将她裹在里面,她的肌肤似乎已经失了温度,他仔细听她的呼吸,这样的雪中,他什么也听不到。

他抑制不住轻轻咳嗽了一下,将她抱起,一步步朝车子走去。到了这种境地,他只能赌一下,至少离开这处几乎被雪封闭的地方。他可以等下去,可是蓝清川已经等不了。

s市凌晨时分,城西那边发生了一起车祸,医护人员赶到的时候,车里的两个年轻人已经昏迷多时。根据第一个目击者称,这辆车开得很险,车身一直擦过了地下隧道的隧壁,闹出了很大声响,才堪堪陷在了雪地中,直至人发现。万幸的是车的震荡不大,应该对车内的人没什么大碍。在这时间点,这个路段车辆不多,也不至于造成事故。

他们从车里弄出了烧得神志模糊面目通红的少年,在看见后座上满身血污湿淋淋躺着的女孩子,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这个女孩子显然重伤,呼吸微弱的样子。医生过来检查了一番,眉毛便皱紧了,“赶紧送过去,性命攸关。”

两个人被搬上了担架,却听见那少年模糊地咬出了几个字,“蓝清川,清川。”

方逾钟在这时收到了医院的通知,他心中已经预感不妙。蓝清川先他一步离开,理应早就回到了家。可是她别墅那边的人说,她还未回来。他等到现在,坐立不安,却等来这样一个噩耗。

他匆匆赶去医院时,蓝清川已经被整理干净妥当,安置在病床上,依旧昏迷不醒。

院长又亲自给她检查了一遍,对面色沉暗显然极力压抑暴戾的方逾钟说,“情况很不好,冰天雪地里呆了那么久,寒气入骨,铁打的人也受不住,跟何况蓝小姐身子虚弱,怕是要留后遗症了。”他上前翻了她病服的衣袖,指着她手臂上的青紫,“大面积摔伤,右臂及右小腿骨折,加上轻微脑震荡,其他症状,得她醒过来再检查一遍。”院长观察他阴郁至极的脸色,又说,“方先生,她还是很幸运的。看她的摔伤程度,大概是有雪做了缓冲,否则还要严重很多。另外就医时间及时,性命无虞,好好休养即可。”

他没有说话,稍稍点了下头。院长领着一群人走出去了,将空间留给他。

他拉了椅子坐下,看见她失血过多而灰白的脸色,轻轻伸手摸了摸她冰冷的面容。她的头上缠了厚厚的绷带,隐约透了鲜红的血渍。他在沉怒中忽然多了几丝悲凉。她与他纵然不亲,但终究蓝元歌就给他留了她一个念想。

68、却作销魂语

平日里再如何严酷对她,也不过在助她成长。他从不是一个温情的人,多年的形单影只让他越发阴郁冷漠,手段莫测狠厉。他的世界渐渐只剩下了有价值与无价值,可利用和不可利用。他那样憎恨蓝氏,可是他终究没舍得去在这个女儿身上压迫他的那些冷厉作风,只想护她毫发无损处于顶端。

而现在,她遍体鳞伤地躺在他面前,悄无声息的,像是要这样一直睡下去。

方逾钟坐在她身边,面色是一贯的阴郁苍白,他垂眼看她紧闭的眼睛,却看见她的眼眶下缓缓滴下一痕水渍。

他顿时心痛难以复加,多年压抑着不兴波澜至麻木的内在,在羸弱昏迷的她面前,几乎一下子土崩瓦解。他起了身,手指抹去她的泪水,很粗鲁又迅速,但又很轻。

他提高了声音,“哭什么。”知道她是听不见的,也知道她的疼痛,却无法替她承受。

他只等了片刻,派出去的人就回来了,弄清了整件事情。方逾钟沉默着听完,摔了办公桌上的杯盏。他的秘书说,“从交管局那边还调了监控,那几辆车应该很快就能查到。”

“一众宵小,也敢在我这惹事。”秘书不大敢与他对视,他所了解的方逾钟一向是面无表情的,从未见他如此动怒,因此也越发可怕。“起了这样的心思,先送进去关个几年。”出来后再慢慢收拾。他的手段一向狠辣直接,“养出这样不入流的,他们的家族也该好好长长心。”看样子对他们也要有所动作。秘书点点头,“我这就下去布置。”

第二日下午,方逾钟又去了医院一趟。院方那边告诉他,那个少年已经醒了。

寒洛宸精神尚好,靠在病床上,脸上破了好几处。他听见动静,朝门外看去,就看见了方逾钟,蓝清川的父亲。

这个男人一脸沉郁冷冽,从他的脸色可以看出这次事件的严重性。

他心口一紧,问道,“蓝清川呢?”她伤得严重,躺在他怀里时,他留意到她的手,都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扭曲着,软软地垂下。

方逾钟没有坐,站在病房内,姿态压迫。他冷着声音,语气直接,“你要知道,这次事故很大一部分是由于你。”这个少年长着一张精致漂亮的脸,尤其一双眼睛,生得极好,眼珠子是少见的桦茶色,看着人时,清冷又明澈。

“你很聪明,也有胆气,尽力做了弥补。可是,对于她来说,你不是一个合适的人。”

寒洛宸看着他这双很熟悉的淡黑色的眼,蓝清川也是这样,眸色浅淡,自带一种淡漠疏离,却没有这个男人的冷厉和气势。他想起蓝清川脸上的鲜血和青紫的脚腕,闭了闭眼睛,没有说话。

方逾钟的一席话说得很清楚,他离开时还是强调了他来的目的,“不要再与蓝清川有所牵扯,这是我的劝告。”他说的是劝告,语气却是警告。

窗外的雪光太亮了,他枕着枕头,视野里看到是一片让他晕眩的黑色。他无法凝神,又觉得头痛欲裂。

69、此情谁见

正要闭上眼睛,骆杰赶过来了。他得知消息已经是昨日晚上,当夜就飞了回来。先前来看过一次,但当时寒洛宸还在沉睡中。只得匆匆回了家洗掉一身的风尘仆仆,了解了大致情况后,连午饭都没来得及吃,又开车赶了过来。

“怎么弄出了这种事?连蓝清川都扯了进来。”他刚刚在医院门口与蓝清川的父亲方逾钟擦肩而过,那男人沉暗的脸色让他心口一凉。

寒洛宸本不愿说话,将头转了过去,又不放心,开了口,声音低哑,骆杰听了就皱起了眉。

“蓝清川的情况怎么样?”

骆杰找了椅子坐下,揉了揉眉心,“已经转回了她家里。想来不太乐观。”医院这种地方人多眼杂,方逾钟事事谨慎,自然不愿被媒体捕捉到丝毫。他叹了一口气,“找了护士问了,还没有醒的样子。”

“担心一下你自己吧,你家那边会怎么看这件事?”

他看到寒洛宸拉了被子,连头都盖进去了,他后来再怎么说话或询问,他一直是这样沉默抗拒的姿态。

蓝清川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她睡在床上,还有些微薄的意识。周围太安静了,这样的安静让她心生恐惧。她极力想睁开双眼,可是总也无法挣脱这片黑暗。

李医生检查了一遍,缓了口气,“烧退了些,下午应该能醒。”她已经昏睡了两天了,受寒太久,当夜就发了高烧,带着一身的伤,难受得很。

期间方逾钟过来了几次,较之平常,他很少有这样忧心忡忡的焦躁神情。距离蓝清川上次生病的时间并不长,她身体太虚,很难承受得住。头晚发烧时候,急坏了一群人。来势汹汹的高烧很有可能烧坏脑子,后果严重,外加她抵抗力骤降的身体,大家都捏了一把汗。

远在法国的蓝宗荣很快就得知了消息,老人家愤恨且心疼,才刚刚为她过完成年礼,转眼就发生了这样的事。他向来是对方逾钟没什么好脸色的,近些年两人关系由于蓝清川的长大而稍有缓和,他沉了声音,“你是你的失误,方逾钟。”说完便挂了电话,方逾钟无暇顾及,他忙着收拾那些小世家。他亲自动手,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那一群人很快被送进了监狱,本就破落的世家,在经历这一次之后越发在城中无立足之地,且颜面扫地。

这件事对外是封闭了消息的,但不少人都已经知道,例如当事人寒家,可他们并未有所动作,因为在他们看来不过是一场毫无价值的闹剧。至于寒洛宸,他们的态度一向是冷漠放任,不管不顾。

寒洛宸身体底子不错,高烧已退,剩下的便是养伤,他吃了几棍子,又一直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外伤还挺严重。骆杰好奇他怎么不去看看蓝清川,难为耐得住性子,换做平时,应该早就急不可耐了吧。

“下午的时候醒了,你不去看看?不是担心得要命吗?”骆杰说话时,他正躺在自家的沙发上,阳光照着他的脸苍白透明。

70、心疼至极

他粗哑着嗓子,“醒了就好。”声音很是难听,高烧之后,他的嗓子还没有恢复,时不时忍不住要咳嗽几声。

他是很想去见她的,想看看她伤势究竟如何了,可是又不敢去见她。

这一次,算他害惨了她,却疼在他心底。

蓝清川睁开沉重的眼皮,眼睛酸涩,看到了一群人,她父亲坐在床边的一张椅子上,低头看着一叠纸质文件,听到她咳嗽的动静,他转眼望了过来。

蓝清川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他看着比自己还要疲惫困倦。这个男人一向苍白清俊的脸上因倦惫而满是戾气,他的眼下是一层淡淡的青色,眼睛里也有红色的血丝。他确实是几天没有睡好觉了。

蓝清川醒过来几乎让所有人松了一口气。她睁着眼,想坐起身,可是毫无力气,她甚至感觉身体已经不像是自己的了,疼痛又麻木。

她的家庭医生上来给她做检查,在眼中压迫视线的黑团散去一些时,她定神,有些不能适应这室内明亮的灯光。

她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任由摆布,不发一语。

方逾钟示意管家去端些食物过来,她的脸几乎荼白,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脱水干裂。厨房那边早就熬好了红枣银耳粥,一直温着准备,现在端来吃着正好。

管家又加了些蜂蜜进去,将托盘放在床边。蓝清川轻轻摇了摇头,她不想吃。

方逾钟不管她,让管家和女仆将她扶起一些,自己端了那盅,一勺一勺喂她吃。

蓝清川一开始是反抗的,她虚软着喊了一声,我自己来。她动了动右手,却发现被打了石膏,格外沉重。

方逾钟一声冷笑,你自己来?怎么来?手都断了,还逞什么强?

她撑了一下眼皮,后仰在厚厚的粉色金丝边的枕头上,嘴里滑进去浓稠温热的液体,她却尝不出来任何的味道。

方逾钟放下了调羹,抽了纸巾给她擦了擦嘴角,亲自将她扶下去躺着。她直直地看他,发现他淡黑色的眼睛里清清楚楚地倒映着自己,她转开了视线,低低说了一声,谢谢。

方逾钟没有说话,将椅子上的文件拿起,又看了她一眼,她已经闭上了眼睛,李医生在给她换头上的绷带。他沉默着走了出去。

以后的日子,蓝清川一直呆在别墅养伤,足不出户。这天停了雪,阳光耀眼,管家给她将软塌移到了阳台那边,让她晒晒太阳。她闭着眼睛,脑后枕了好几个软软的靠枕,身上盖着厚实的金黄色羊毛毯子。

她昏昏欲睡间,仆佣过来说,凌家的夫人和公子过来了。

凌夫人看到她的模样,难免要难受一番,她叹了口气,“才几日不见,怎么就发生了这种事?”她听丈夫说起时,狠狠吓了一大跳。当时就要来看她的,小枫却说,他已经去了一次,人发了烧,还没有醒。她心疼极了,她这样一个女孩子,身形纤瘦柔弱的,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还能得了,哪里承受得住。她清楚记得那一晚的寒冷,落了一夜的雪,早晨起来外面都是结了冻的。

71、只是忍不住来看你

蓝清川牵了一下嘴角,“凌姨,凌大哥。”精神很差,面色如雪,带着些青白色。她的绷带还没有拆,整个人看着十分羸弱,像张脆弱的白纸。

凌昊枫陪他母亲坐到了旁边的沙发上,神色担忧,看了一下她右手臂上的石膏,“感觉怎么样?还痛不痛?医生这么说?”

她摇了摇头,声音沙哑,“不疼。”凌夫人怜惜她,“好了,不要说话了,你凌大哥没个轻重的,你精神不好,就不要说话了。我们看看你就回去了。”

蓝清川摸了摸右手上硬硬的石膏,忽然就想起了十多年前的往事。那时候她很小,刚刚失了母亲,也是在一个孤独的夜晚,她无知无觉中遭遇了一场蓄谋已久的绑架,她至今还记得那地方的阴暗潮湿,冰冷刺骨。她那时想,就这样睡过去,大概是能够见到母亲的。绝望的她最后被救回来时,也已经是奄奄一息了。

历史这样惊人的相似,她都有些混乱活在过去还是现在。

她细细轻轻地,带着些自嘲,表情是那样低落,“凌姨,我想着自己一路走来,却常有厄运相伴。小时候是,长大了,还是摆脱不能,逃脱不能。”

这样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说着这样沧桑令人感慨难受的话。凌夫人掩了她的灰白的嘴唇,“傻孩子,哪能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旦夕祸福,谁又能预料得到。以后可不许想这些了,会破坏福气的。”

她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水汽,静静将头陷进了枕头里,“凌姨,凌大哥,我只是太难过。”她的头发被修理过了,摔落后凌乱不堪的长发剪短了一些,又加上额头的伤口,留了一些薄薄的刘海。她伸出左手遮了遮眼睛,在这样明亮的阳光下,她的眼睛无比酸涩。

凌夫人只能看向凌昊枫。他温润沉默着坐着,一直没有开口,他母亲望过来,他才缓缓叹出一口气,只能够鼓励她,“清川,你从来都是坚强的,你有足够的时间去淡忘这次打击,自己走出来。”他的视线又落到她受伤的右手,那样乌黑的一双眼,肖似其母的和煦宽容。他不忍再看,想起了什么,掏了一个平安符,还带着他衣兜里的温度。他将这个放进她的手心,笑了笑,“母亲在寺中求来的,愿保你一生无虞,护你一生平安。”

她捏紧了那小小的平安符,声音低低从枕头里传过来,“谢谢。”

明明生长于这样显贵的家族,可是上天却似乎对这个女孩子诸多为难,一路孑孑,从来是一个人。

凌夫人和凌昊枫又坐了一会儿才离开了,蓝清川在他们面前安然睡了过去。她疲惫至极,这次的事故猝不及防,她一时间有些失措。

半个月后,寒洛宸过来看她。许久不见的少年,似乎一下子成长了不少,眼神里带了些郁悒沉黯,少了些鲜活生机。

他的样子很不好,脸色很是苍白,越发显得眉眼乌黑,看上去更加凌厉逼人。

他过来时穿着厚厚的羽绒大衣,围着宝蓝的围巾,进来时也没有摘口罩。他对管家说,“我看看她就走。”

72、不知此情何寄

蓝清川刚醒,厨房里熬着小米粥。管家带他上去,她刚刚漱了口,轻轻倚在床头,穿着浅淡花纹的睡衣,外面套着一件居家的羊绒外套,头发散在肩后,沉默着翻看着手边放着的一本书。

她是没有想到他会过来的,这段时间,他似乎人间蒸发,从未过来过。

两个人对视,寒洛宸轻轻对她笑了一笑,这个笑容里什么意味也没有,有些苍白黯淡。

“身体怎么样?”他沙哑着嗓子,又怕吵着她,尽量压低了声音。

蓝清川点点头,皱起了眉,“你怎么样了?声音哑成这样。”

她的房间里阳光充足,照得她整个人洁白透明。寒洛宸有些瞧不清她的模样,往前走了几步,鼻尖便传来了柚子熏香,其中还有浅浅的药味。

他站在床头仔细将她看了一遍。她的头上刚拆了绷带,额头上的伤还没痊愈,有道浅浅的痕迹。其他倒还好,也瞧不见青紫。他的视线撞上她的右手臂,石膏还吊着,很不方便的样子。“还疼不疼?”他指了指她的手臂,一颗心始终提着放不下,“还有脚踝那边,也让我看看。”这时女管家正好进来送早餐,眼神奇怪又防备,“这样不大好吧,寒少爷。”

无人得知他的焦虑和担忧,他抑制了许久,还是忍不住了过来瞧她。

“我没事。手臂骨折程度不太严重,医生说再过两三个星期左右应该能愈合。”她看到他带着口罩不动声色,眼睛里却忧悒难平,“那腿伤呢?”

“因为伤在脚踝,痊愈时间比较长,休养半年差不多。”他的眉尖一低,眼睛里毫无光彩。完全不似平日里所见到到的寒洛宸。

她听见他压低了声音说,“对不起。”除此之外,他再也不能想出说些什么给她听了。

“不是你的错,谁也没有料到不是吗?你不用自责。”他的样子太奇怪,蓝清川看不见他收在口罩下的面容和表情,不由开口疑惑,“你怎么了?”

高高的少年,格格不入站在宽敞明亮的房间里。阳光照射进来,落在他俊秀的眉目上,他稍稍眯了眯眼睛。

“你没事就好,好好休息。”他最后又看了她一眼,慢慢朝房门走去,样子竟然有些决绝,背影却分外僵直。

“寒洛宸。”她喊了一声,见他顿了顿。“阿姨,你先出去,我跟再他说几句。”管家放下了早餐,略有犹疑,“这粥要趁热吃,小姐。”

她点点头,早觉得有些话必须要跟他说清楚,这个少年像一下子失了平日的光芒耀眼,阴郁而沉默。

她转过头看他,“你过来。我有话要说。”

他似乎想要回头,却终将走了出去,身形很快,蓝清川连他的侧脸都没有看见。

“你不用担心我,蓝清川。我下次再来看你。”他留了这样一句平淡疏离的话在空气中慢慢散去。蓝清川却有种见不到他的感觉。

他出了她别墅的大门,插兜慢慢走着。冬季这里安静又带着颓意,太阳的白光闪烁在枝头,这样明亮,却瞧不见一朵樱花。

73、落在手背的吻

前几天,骆杰拎了一袋子慰问品,在他家前面的几棵玉兰树下寻到他。寒洛宸跟个疯子一样在屋外吹风,身上只穿了一件灰色羊绒毛衣。哈士奇跑过去咬了咬他的裤脚。

他没有理睬,仰着头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骆杰可不愿意陪着他在这里吹冷风。他踢了踢树干,抖落了一树的雪花。寒洛宸的眼睫毛上都沾了雪,偏过头来瞥了他一眼,眼中很是冷漠。

他当时问骆杰,“你说,我该不该喜欢蓝清川?”少年秀丽俊美的一张脸上,还挂着伤,嘴唇鲜红,皮肤白皙,插着兜微微斜着脖颈,眼睛却不在看他。

骆杰没留心,大大咧咧说,“喜欢就喜欢了呗,哪有什么该不该的?寒三,你不会是烧坏脑子了吧。”寒洛宸冷了声音,“喂,给我认真点回答。”

骆杰收了笑意,揉了揉哈士奇水滑的皮毛,他仔细想了一下,最后还是说,“不该。”他自己是个游戏人间散漫惯了的人,这么多年,也没真心喜欢上什么人,倒是有过几个女朋友,可是他不觉得有她们存在能够多些什么。他感觉不到乐趣,甚至厌倦了这样的逢场作戏。

“喜欢一个人嘛,主要是看脸,其次是性格。”他吊儿郎当,“蓝清川足够漂亮,可是,她的性子实在不适合你。”这样的女孩子,冷淡有余,柔润不足。寒洛宸这样恣肆凌人的性子,按照互补原则,也应该找个温婉包容的,永远在他身后不离不弃。可是蓝清川不行,她过于舒淡冷静,家世尊贵复杂,心里像藏了冰山,积久不化。

“她不适合你。寒三,收收心,别真栽进去了。”他又重复了一遍,“你对蓝清川,比我要了解得多。”

“你也这么说。”他多年的好友站在凋零干枯的玉兰花树桠下,脸色白得像透了冰雪。

我只不过是喜欢上了一个姑娘,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来阻止,说着我们不是那样相配。

雪足足下了一月。月底的时候,寒洛宸带着一身的风雪过来看蓝清川。她躺在客厅里的长沙发上,靠着枕头,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在看电视。壁炉内的火烤得旺旺的,噼哩啪啦的火花映着她的脸沉静美好。

“你倒是惬意得很,这段时间。”他拿了茶几上一个圆圆的橘子,坐到她对面的沙发上,一遍剥,一边打量。

她出事以来,别墅里的人都不敢大意,变着法儿地换口味替她补身体,时刻关注她的状况。她行动不便,哪里都去不了,半个多月来的调养也就有了效果。她的脸色好了很多,虽然还有些苍白,但好歹有了血色,右手的绷带石膏也拆除了。

他剥好了橘子,扔了一瓣进嘴里,又感觉隔得太远,看不清她。他坐过去了一些,眼睛里茶褐色浓重,亮亮的映了壁炉的火光。

蓝清川将电视的声音调低,仔细看了他一眼,倒是原来样子,瞧不出什么,与上次面色惨白的他仿若不是同一个人。

她接了他递过来的橘子,酸甜的味道,有些凉。她抬眼看他,眼睛眸色浅淡,暗柔的灯光下,黑白分明,那样动人。

74、谢西顿的亲王

她说,“上次你走得急,我没有来得及跟你道谢。”他坐在一边吃橘子,嘴唇湿润,俊丽秀气的模样,短发湿湿得黏在额头上,看上去纯粹干净,像个大孩子。

“要是没有你,我大概死在那一晚的暴雪之中了。”她又指了指脚腕,“你不要内疚,寒洛宸,万幸能保住这条命,这点伤真的算不了什么。”

这个女孩子玲珑剔透,他未曾表现出什么,她都已经能猜准他的心思。他喜欢她的沉静明澈,这样两人之间似乎是心有灵犀的。

“蓝清川,你不知道,因为是你,我才会这样难受自责。”他伸了手,轻轻摸了摸她额上撞伤的那一处,那里痕迹已经看不出来了,摸上去还是会有些感觉的。他的笑意未达眼底,蓝清川不大清楚他在想些什么,只感觉他藏了沉重的心事。“你不知道,我多么厌弃自己没有能力将那群人亲手送进监狱。”

孤单失落的少年,神色无比认真,他对着她诧异的眼睛,眼睫毛抖了抖,却没有洒落火光,“蓝清川,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这样喜欢你。”

两天后,蓝清川在周绿知那里得到消息,寒洛宸一个人去了国外。都年底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向来是随性惯了,没人拦得住。他谁也没告诉,自己什么时候回来。

骆杰来接走周绿知时,似笑非笑看了一眼沉默的蓝清川,“他只是散心去了。你别担心。”

蓝清川没有料到那晚他轻轻落在她手背的一个吻,竟然意味着告别。

这个少年,什么都没有对她说。

远隔重洋的法国。

宁静幽谧的洛特省。

欧彦哲刚从纽约回来,在回国后忙碌繁复的工作中,接到了他祖母的电话。孤独太久了的老夫人忽然就想念起自己年轻的孙子。

洛特省闻名于世是因为这里居住着名门谢西顿,这里许多产业都是属于赫怛老夫人的。她是唯一一位女亲王,在玛塔皇宫珈罗华最繁华的地段有着一条代表功勋卓著的荣誉街道。

赫怛老夫人居住在金色大殿的兰珀宫内,深居简出,很少露面。她是个极为睿智而严厉的老太太,朗格拉克如今的继承人欧彦哲便是由她一手培养。

欧彦哲过来时,老夫人刚刚睡醒,有些精神不振。她一眼看上去就是一个经历了很多的女人,眼睛深蓝自持,看人时总是带着审视。

她看见了欧彦哲,显然很是开心。“睁开眼就能看见你,彦,我真是太高兴了。”

欧彦哲恭敬唤了她一声祖母。

这样年轻,眼中的色彩却与她如出一辙。赫怛夫人抬手摸了摸他柔软的金发,笑了,多了清贵的眼尾纹路,“比去年见到的,又高了不少,这头发也长了很多。”

她后半生唯一的骄傲便是这个俊美而沉邃的孙子了。

“上次你母亲过来看我,讲了不少你的事情,我听着很满意。”她摸了摸他越发凌厉讳莫的眼睛,欧彦哲稍稍弯腰,轻轻闭了闭睫毛,“祖母不要怪我,这一年来事情太多,难以抽出时间来看您。”

75、亲自挑选的妻子

金色大殿得名于它的富丽堂皇,内里有着繁复精致的穹顶,布置厚重华丽的窗幔。这里的家具还保留着上世纪的风格,渐渐都由宫廷名匠打造,彰显着其贵不可言的身份象征。

老夫人坐在窗边的一张贵妃榻上,软缎上绣着精美的绘画。欧彦哲弯着腰,眼光之间除了祖母,便是那上面闪亮的金色花纹。

赫怛夫人看着他深蓝寂静的眼睛,“刚从玛塔皇宫回来对吗?”他的衣领上还佩戴着家族徽章,赶过来太急,也没有摘下来。

他直起了身,坐到她对面一张椅子上。他交叠着双腿,双手交握,动作间都是镇定自恃的姿态,稍稍有着一些睥睨之气。

管家乔伊为他取下了那枚金质蔷薇徽章,正要收回去,赫怛老夫人喊住了他,“拿来让我瞧瞧。”

她戴了眼镜,抬了抬手,举到阳光照射处,细细看了,还伸手摸了摸它。冰冷的质感,却不是熟悉的图案。

赫怛夫人忽然嘲讽一笑,“我没有料到朗格拉克还会有这样的发展,彦,自从我退居谢西顿,我原以为它是回不到它的黄金时代了。”

欧彦哲抬起了头,深蓝的眼睛,像有一片深邃的海。

“我的儿子,未曾有一个达到我的期待。而你,却超了我的预期。”她的这句话极其苛刻严厉,“你那愚蠢的祖父,父亲,叔叔完全不是你的对手。”

朗格拉克家族足以与谢西顿家族媲美,还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可是上一代的侯爵,欧彦哲的父亲以及叔父,没却有哪一个是等闲之辈。

赫怛夫人一向高傲,她站于顶点太多年,期望和要求都太高,手段也太过铁血压迫,以至于强势到无人比肩。这也使她无法成为像她妹妹玛格丽特那样的女王。

“彦,人人都说你像我,我瞧着也确实如此。”她扔了那枚徽章到桌上,“这郡外的事情我已经没有太大兴趣了,彦,家族不应该成为你的限制,它只是一个身份,但还不是你的全部。想保持这份荣耀,不必要的人,就舍去吧。”

“你比我更清楚怎么做,对吗?”

他点头,“是。”声音平静,不动声色,神色沉默却是一切尽在掌握。

“另外,21岁了,也该留意下自己了。你叔父的儿子也都有了小孩吧。虽然还小看不出什么,但在继承人这方面,你差了不少。”

“我知道。”他不以为意,只是敷衍的口气。赫怛老夫人眼睛何等锐利,她转而问管家乔伊,“他一向都这样吗?”

“老夫人,老侯爵上次也提过一次。”

“你倒是悠哉,你不急,总有人替你急。”她呵了一声,神色有些惫怠,说了一番话,孙子反应平平,这样冷静沉默。

“歇上一晚走吧,房间都替你收拾好了。”她摆了摆手,“去吧。”欧彦哲依言出去了,兰珀宫大而冷清,仆从虽是众多,却换了几批,难以找出熟悉的面孔。

乔伊跟着他,看见他的少爷揉了揉眉心,面容线条凌厉深刻,却总是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睛却深晦难测。

他露出一些笑意,“每个人都想为我选择一个完美的妻子,可在这件事上,我不会做出让步。我会亲自来挑。”

短短的几年后,他为自己选择的一个妻子却并不让家族满意,尤其是他的祖母,甚为不满。

76、捎来远行中的问候

一月的时候,蓝清川收到了寒洛宸的一张明信片,还有一个小小的包裹。上面写着潦草的法语,“一切顺遂。”包裹里是几朵风干的薰衣草,仔细收在香囊里。

一个星期后,又收到了一份,他这次换了地方,随寄过来一封信,“我在哈尔斯塔特,这里家家户户都养着鲜花。我惊叹他们都不会花粉过敏。”信封里面有一串小小的铃铛。

每隔一个星期,他会准时寄来信件,这一次是,“我在意大利的马纳罗拉。这个小镇在大海和高山之上,房屋是五彩斑斓的。”他似乎很喜欢那里,寄来了一张照片。照片里只有风景,没有他。

他走过了不少地方,没有目的地背着行囊,每到一个地方,他都留下了纪念。这样之后的半个月,蓝清川忽然间没有了他的来信。她仔细地看着他寄来的东西,犹豫着找骆杰要了他的号码,打过去时,却无人接听。

她渐渐开始担心。

月底时,他终于有了消息,“我在爱琴海,旁边坐着的一对情侣在吃一种味道难闻的酸奶。”信件后面附着一张信纸,上面粘了一个贝壳拼成的哭脸,“我丢失了我的行李,得在这里停留半个月。”

他的语气轻松,蓝清川放下了心,将信纸折好收了回去。

她不知道他那边情况如何,这里正在欢庆春节。今天是除夕,蓝清川推开落地窗,站在阳台看远处的烟火。窗上贴着喜庆的春联,都是前几天佣人帮忙挂上去的。她的腿伤还未痊愈,虽能行走,但到底行动受限。这样热闹的一个节日,她的别墅却静悄悄的,管家和留下来的仆佣在厨房下饺子。

方逾钟午夜的时候过来了,父女两个人相对坐在大大长长的桌子上,沉默着吃饺子。

“凌太太邀你去她家里过节,怎么不去?”方逾钟跟她口味一样,吃饺子不沾丝毫酱料。他喝了一口,语气冷淡。

“我怕打扰到他们。”再如何关系亲近,到底还是外人。他们那样庞大的一个家族,她真过去了,算是什么人呢。

“明天跟我会c城一趟,给你的祖父祖母拜个年。”他补充道,“一个人太无趣的话,就在那边过两天再回来。”

她点点头,没有异议。

祖父母家大而温馨,屋里面暖和如春,老人家坐在沙发里看春晚。方逾钟早早去休息了,他们也不在意,拉着她聊着家常。她吃着年糕,又给外祖父打去了电话。法国那边还是下午,外祖父此时还在书房,她听见他翻报纸的声音。

她拿着水杯去净水器那边倒热水,抱着温温的杯子,她低低地说,“阿公,我想你。”

那边长长叹了口气。

次日方逾钟就飞回了s市,她一个人在这里又住了两天,直到方逾钟派来助理接她回去。她的祖母很舍不得她走,又心疼她的脚伤,临走时嘱咐了一些话,让她好好休养,多多注意。她点头一一应了。

77、世界的尽头

她裹着一身大衣回到了别墅,仆人们全都回来了,空寂的别墅里总算有了些人气。她去给凌家拜年,凌夫人留她用了午饭。下午回来后,骆杰周绿知也过来了。他们拎了许多礼物,坐了一个下午。周绿知队里放长假,这些天经常过来。她今天进来时,蓝清川坐在客厅,认真读一封信。

早上,蓝清川又收到了寒洛宸的来信。他到了西班牙西北部的一个半岛上,这是他最后一站了。她翻看明信片,一看就笑了,上面写着,我的旁边是一个古老的叫做艾库莱斯的灯塔。这两天总看见许多韩国人在这里拍摄一部有关人鱼的剧。我不知道这里是不是有人鱼,可这海水真蓝,好像另一个天空。

原来我已经走到了世界的尽头。

蓝清川,这些日子,你想我吗。

周绿知也凑过去看,“寒洛宸写信来了啊。这家伙,走了这么久,音信全无的,我们都替他担心。”

她点了点雪白的信纸,笑道,“从哪里学过来的这些调调,手机是干什么用的?敢情成了摆设了,打一个不接,打无数个还是不接。”

虽然是这样说他,周绿知还是很羡慕他这趟说走就走的旅行。他走过了很多地方,见过了很多色彩,而国内,满眼是一片热闹过了的红色。

“清川,他真的是对你用了心了。你看,走到哪里都惦记着呢。”周绿知并拢双膝坐在沙发里,抱着一块鲜亮的抱枕,瞅着蓝清川笑,“认识这么久,我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其实你们在一起的话,也是挺好的。”蓝清川足够沉静聪明,而他足够鲜活敏觉,关键是,足够喜欢她。女孩子,有人爱护便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周绿知一直这样认为。

蓝清川望过来,眼睛剔透含笑,“寒洛宸给了你什么好处,足够你来当一次说客?”她将信纸仔细收好。

“我是认真说的。你却拿来当了玩笑。”周绿知呼了口气,探身接了一杯奶茶,“我是真觉得你可以考虑一下的。”

她和骆杰的想法向来不一样,她年纪小,眼睛却雪亮,不是她表哥那个傻子。

“好了,打住吧。”她摇摇头,“这种事情,顺其自然吧。”

周绿知只得做了一个封嘴的动作。一面拉了她的右手,捏了捏手关节,“右手痊愈了吧?我看你一直用的都是左手。”

“差不多。观察期一过,就会方便很多了。”

“也是。很久没听过你弹琴了。”周绿知提及这个,表情很无奈,“我的小堂妹刚学琴,走到她屋外走廊,简直是不堪入耳。偏偏又是个燥脾气的,坐不了几分钟。”她看见蓝清川笑了,面容柔和雍丽,不由又说,“骆杰过来拜年时,很生气说了声,‘大过节的,谁在砸琴?’被她追着一顿好打。”

两个人坐在同一张大沙发上,笑得开心。蓝清川伸手取了一瓣柚子递给她,“你们两家可真热闹。”

78、失败的人生

周绿知弯了下唇,“热闹的也就是个骆杰和她而已。”她有时候也很庆幸能有这样的家人,相比于寒洛宸,自己和骆杰幸运太多。

方宅。

对于芝净柔母女来说,这一个年过得很是单调平淡。虽然往常都一样,可是也没有今年寒酸短缺。芝净柔甚至没有邀请几个要好的夫人过来打麻将,就怕看见麻将桌上互相打量的眼光。方逾钟由于上一次方雪闹事,停了她们好几个月的花费。芝净柔这么多年下来也有些钱款,只不过这一笔钱她另有用途,万不得已是不会动用的。她一直是个聪明的精于算计的女人,连后路都为自己想好了。

方雪抱着笔电在房间里看剧,她母亲端着一盘子蛇果推门而入。一看见她懒散的样子,心里便不由恼火,“有空看这些没用的东西,还不如去看看你下学期的课本。以你的成绩,是进不了青潭的。”

方雪眼睛稍微抬了一下。

“蓝清川一回国,听说是理事长亲自招待的,安排的学院也是最顶级的。”芝净柔削着果皮,不无嫉羡,“加上一直是院里面的佼佼者,很受欣赏。你再怎么忌恨她,她到底还是有实力的。”

方雪扔了电脑,“妈,你能不能不要总在我耳边提她。再怎么样,这次还不是摔了个鼻青脸肿,连门都出不了。说实话,我真想去见见她现在的样子呢。”她冷笑了一声,又压低声音,“妈,还是你想得周到。这事情轻轻松松就达成了,不仅解了心口的一口郁气,还半点没有怀疑到我们头上。”

芝净柔停下了削皮的动作,将水果刀扔进果盘里,她指了指方雪的脑袋,“跟我学了这么多年,借刀杀人都没学会,养着你还有什么用。”

“是,妈你最厉害了。要不然当初还能击败蓝清川她妈?在方叔叔跟前这么多年?”

芝净柔有一个忌讳,她很怕别人提及蓝元歌,以及当年。方雪之所以敢这样说,是因为对这件事一无所知。芝净柔不会告诉她,因为她自己从没有胜过蓝元歌,这几乎成了她心底的一块疮疤。

方逾钟看她的眼神冷淡无情,像看一枚随意支配的棋子。这个男人从来阴沉冷酷,年轻的她当时以为在他身边便是一切,可终究比不过一个死人。在她骄傲着住过来时,却发现这座宅子大而空旷,丝毫蓝元歌的痕迹都被清走。她当时还得意认为,方逾钟是为了自己。可得知蓝元歌三年前就搬离了这座宅院时,她终于知道,清走的蓝元歌旧年时细小几乎没有了的痕迹,成了这男人余生的一点念想。呵,他是有多怕自己玷污了她的东西,她的气息。

芝净柔推开窗,冷风嗖嗖卷进来。方雪喊了一声,“妈你开窗干嘛?很冷的啦。”

宅子里一周都是樱花林,这个时节已经枯败。她望着那些黑色的被雪覆盖的枝桠,没人知道她心底多么想它明年开不了一朵花。

这是蓝元歌的樱花林。

79、深情可托

芝净柔转过身,冷着声音交代了她一句,“管好你这张嘴,这件事彻底完结的这一段期间内,尽量给我低调些行事,不要整出什么幺蛾子。你方叔叔可不是一个宽容的人。

方雪点头应了,上次的警告她还没敢忘记。

“我知道。”

春节一过,大家又开始忙碌了起来。周绿知回了队,月底时要去rb打比赛,时间很紧,队里起码要好几个月才能放她回来。骆杰也恢复了他日夜颠倒的作息,趁着还未开学,越发胡闹。

蓝清川因为脚踝的伤还未好,成日呆在别墅里,感觉有些单调冷清。她坐在阳光下睡了一会儿午觉,醒来后却发觉无事可干。方逾钟这段时间没有交给她什么文件,老师们得下个月才能过来。她翻了一会儿书,满页密密麻麻的印刷字体,她揉了揉眉心,将书放了回去。

管家给她端了杯核桃露过来,看见她正拿着几封信慢慢看着。这些信也寄过来好多日子了,可弄不懂她隔三岔五就要翻出来再看一遍。

蓝清川捏着一张照片,那是阿尔卑斯山下的一个小镇,雪白的颜色,干净的街道,天空是灰蓝色的。他的拍照技术不错,她可以看见阳光在冰凌上闪耀。

走了这么多地方,她无法从他的只言片语中看出他的想些什么,但知道他的心情应该愈来愈好。

鲜活的少年,任性至极,说走就走了。还偏偏这样有心眼,寄来些信件让她惹她牵挂。她透过那些雪白的信纸,抽出一串铃铛。叮铃的声音,像风在唱歌。

她探身,亲手将它系在帷幔的丝带上。轻轻点了点,叮铃叮铃叮铃,她笑了笑,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让她听那边的风声。

寒洛宸,你还是回来吧。你到过的地方,可以慢慢说给我听。

三月中旬的时候,蓝清川因为创智那边有一个正式的会议,她一大早就要赶过去做准备。月初,她的脚踝还未痊愈,李医生吩咐她可以适度活动。方逾钟不大放心,给青潭学院理事长打了电话,为她请了三个月的假。平日里除了在别墅周围散散心,看看开春的花骨朵,要不就呆在书房跟着她的家庭老师钻研课业。

清晨的空气冷冽,湿度很重,外面有些雾蒙蒙的。她正坐在椅子上吃早餐,骆杰来了电话,“清川,寒三回来了。我现在正要去机场接他。”他在那头哈哈笑了两声,“要不你也一起来?我顺道接你去。”

蓝清川夹着手机,正在撕核桃仁儿上的一层薄膜,闻言笑了笑,“我昨晚上就知道了,他来过电话。可是我早上有事,没办法去接他。”

骆杰嘀咕了一句,“重色轻友。”正好旁边有车开过,响了声鸣笛,蓝清川没有听清,问他,“什么?”

他立即换了话题,“晚上我们聚一下吧,正好为他接风洗尘。”

“可以。”

“还是老地方。到时再见。”他那一头挂了手机,蓝清川喝了一口温好的鲜奶,看了一下挂钟,七点半了。

80、好久不见你好吗

女管家从楼上给她取了一件黑色的呢大衣,披在身上,长至脚踝。她一边戴上鹅黄色的长围巾,一边说道,“阿姨,晚上我不回来了,有个聚会。”

管家对她的事情总要打听清楚的,“小姐,是跟谁一起的?”

“骆杰他们。”蓝清川转过头,沉静雪白的一张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寒洛宸回来了。”

创智那边的会议结束后,已经是中午了。方逾钟带她去了一家法国餐厅用了餐。下午要来几个重要的客户,表示很想见一见她。蓝清川无奈走不开,她钟情的法式料理也吃得索然无味。

方逾钟坐在她对面,脸上没什么表情,过于苍白而显得有些阴郁。

他冷淡着说,“管家告诉我,你晚上有安排,而且是跟寒骆两家。”他放下了餐具,语气加重了一些,“我记得提醒过你,不要跟他们两个走得太近。”

蓝清川抬眼看他,沉默的眼睛,过于冷清,“这是我的私事。”她切了一小块甜品,却没有品尝的欲望,她倒是记得寒洛宸有个喜食甜食的怪癖。她顿了顿,对上他冷漠的眼睛,“你对他们有偏见。”她平静地陈述事实,牵了一下嘴角,“我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便不再说话。

方逾钟捏了一下眉心,这习惯跟她一模一样。他没有继续用餐,倒了杯水,一口饮尽。

这一次谈话又是不欢而散。

下午的会面,客户远道而来,方逾钟亲自接待。蓝清川是年度计划的策划人,他们很感兴趣,可以说是特地为了她而来的。在见面之后,越发欣赏。

因为日程的改变,蓝清川到了城南那边时,已经是晚上了。会所里灯火通明,走过古风古意的大门,里面蜿蜒的长廊都挂着红彤彤的纸灯笼,两边伸来的树枝上星星点点是不知名的花,长长垂下绿色的藤蔓。

后面是湖,湖上有亭,亭里设宴。

蓝清川看了一下时间,已经迟到一些了,不由加快了脚步。为了营造古朴的气氛,整个会所里面都没有亮灯。她走过长廊转角时,不留意撞了一个人影。

她匆匆说了一句抱歉,转身就要离开,却不料身后的人一把扯住了她,虚虚搂在了怀里。

她吃了一惊,听见那人低低发出了一声笑,低低柔柔,连带着一分这廊上湖畔的夜风,凉凉的,呼在她耳边。

她回头看去,果然是这个少年。

夜色里,他白皙的脸分外清晰,眼中带笑,像摘了这夜里云层的星子。

他似乎高了一些,头发削短了,露着的一对凌厉修整的眉长长黑黑的,眼尾稍稍翘起,工笔描画的细腻弧度,眼线深刻里又多了一些稳妥有力。

还是那一张秀美如樱花的漂亮的脸,可是蓝清川能从他的眼睛里读出故事。

他噙着笑,俨如三月桃李,“到头来,还是我在等你。”他没有放开她,抱在怀里,伸过手摸了摸她齐肩的头发,柔顺带着卷曲的弯度,灯光下看只觉得眉眼如画。

他拈去了她发上沾上的小小的红色花瓣,夜色里笑得那样温柔,“好久不见,蓝清川。”

81、绰绰人影

亭内席间人不多,几个与寒洛宸他们关系着实不错的少年人。骆杰正在摸牌,依旧笑眯眯的表情,看见她过来,转了一下头,取笑道,“还是你面子大,他亲自过去接的。我可都看见了,这家伙,在那里转悠好几圈了。”

寒洛宸伸腿踢了他一下,“闭嘴。”漂亮的少年,挑着秀丽的眉,却并无尴尬,“就你一个人眼睛贼。”

蓝清川朝他们颔首,选了个位置坐了。骆杰又叫道,“你坐那么远干什么?特地给你安排的位置。”他拍了下寒洛宸手边的一张红木椅,“坐过去呀。”看好戏的样子直直瞅着她。

蓝清川觉得骆杰今天贫嘴得厉害。

她摘下了围巾,寒洛宸伸臂一勾,轻轻抽过去挂在椅背上,长长柔柔的,像泻下来的金色阳光。

“坐过来吧,椅子上放了软垫。”她看了一圈,大家都大咧咧坐着,哪里还铺什么垫子。她只得坐过去,抱怨了一声,“你搞这么特殊干什么。”

寒洛宸笑了笑,端了茶水抿了一口。

众人耳聪目明,寒洛宸的心思了如指掌。骆杰说起来的时候,还有些不相信,现在看来,还真是。从来没见过寒三对哪个女孩子这样上过心,听说这几个月在国外游荡,也是因为蓝清川。

这次几个人聚过来,玩闹了一整天。寒洛宸这一天都有些漫不经心。下午时来了这儿,这样耐不住性子,很明显在等人。

众人如何揣度,都没想到是蓝清川。蓝清川这些日子一直在家休养,上次的事情他们也稍有了解,据说伤得不轻。她今晚过来时,远远看见她绰约纤瘦的身影行走缓慢,长廊曲回,寒洛宸扶着她,低着头和她说着话,表情看不清楚,但明显喜形于色,嘴唇时不时翘起。

两个人在一起,倒是有几分像样,画里人似的。

蓝清川感觉他们怪怪的,眼睛时不时看过来。寒洛宸喝着茶水不甚在意,任由他们打量。骆杰敲了下桌子,“出牌啊,老子等着呢。一个个盯着人家姑娘干什么呢,没见过还是怎么的。”一面扭过头瞪了一眼寒洛宸,“寒三,看你那得意劲,人家不是还没同意吗?你有些什么想法,我告诉你,那也是未遂。”欠揍的语气,他笑眯眯望向蓝清川,躲过去了寒洛宸的眼刀,“你还是不要理睬他比较好,否则他还不知道要有多得意呢。天天秀恩爱虐狗我可伤不起。”

一群人笑出了声。

蓝清川对于这种玩笑只能无视掉。寒洛宸一哂,很是不屑,“那你们好好等着。”他伸手搭在她的椅背上,放松的姿态,支着下颔,侧着脸,嘴唇鲜红,似茂生的花瓣,眼睛里清楚地映着一个她。

因为大家在场,他最终没说什么,只懒洋洋看着她。蓝清川觉得他的眼神炽热,她浑身不自在,便稍微转过了头。

“既然人都齐了,那就赶紧上菜吧。小爷我都要饿死了。”骆杰丢了牌,拿起杯子喝水,他仰着脖子,却发现水杯都空了。

寒洛宸嗤了一声,将水壶推过去,“等着。”已经交代过这里的老板了,菜色都是他亲自点的。

82、你在我心上

虽是这样说,他还是叫了服务生端了一碗牛奶核桃酪,一小碟的苏式小点心,放到蓝清川面前,“先垫一垫肚子。”她穿一件黑色的羊毛衫,一件橙色的小袄,外面披着呢料的大衣。虽然是过了冷冽的严冬,但仍为料峭,这亭间四面通风,她的手指都是青白色的。

寒洛宸皱了眉,“冷不冷?你身子刚好,要不换个里面的包厢?”

她摇摇头,还有其他人在呢,他也不嫌麻烦。

菜很快端上来了,很符合这家会所古色古香的意味,菜色清淡,造型雅致。她记得寒洛宸他们应该都是口味比较重的,这样清淡不知道习惯不习惯。

然后她发现自己想多了,这一轮的菜色上完,又来了一份,是专门给骆杰他们准备的,浓香扑鼻。

她失笑,喝了一口鹌鹑汤,温温热热的,直直暖到了心里。又听见骆杰直呼了几口气,“这种天气,这样才够味儿。”被辣得很激爽。

寒洛宸吃得很欢快,对家乡的伙食显然是怀念很久了。回去的时候,他感叹了一声,“国外的食物都快使我味觉疲劳了。我到过一个依湖而建的小镇,里面人格外长寿。我在那里待了一个星期,天天吃着他们的烤鱼和面包,简直不能忍受。”

蓝清川一听就笑了起来。

众人吃完晚饭,又闹了一会儿,到底关心她的身体,早早放过了寒洛宸,好让他送她回去休息。

到了她家别墅门前,她正要下车,他却锁住了车门。这车是骆杰帮忙刚从海关取过来,锃亮如初。车内有一股淡淡的香气,像麦子,又像苦咖啡。

蓝清川只好回过头看他,“还有事吗?”

他似笑非笑,黑发带着些雾夜的湿润,短短的凌厉地贴在额上。他弯着眉眼,将她拉过来,低低问,“还没回答我呢,蓝清川,这么多月,想没想我?”

他的语气熟稔暧昧,像情人间的呢喃。

蓝清川低着头,寒洛宸从这角度只看见她轻轻牵了一下嘴角,很快便收住了。她还是如实说了,低低嗯了一下,“你不该给我写那么多信。”

寒洛宸听了,笑容越加深秀,面目白皙清贵,“我这不是为了达到目的嘛。”他的眼睛里神采灼热,“可见是个好方法。”

“好了,让我下去吧。你刚回来,好好休息。”她转过身又要拉车门。肩膀上骤然传来一股滚烫的力度,他握住了她的双肩,将她猛地拉近,蓝清川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她的额头上便轻轻落了一个吻。他呼吸的热度还在上面。

蓝清川没料到他这一举动,表情有些愣怔,眼睛微微睁大,对着他桦茶色星星闪闪的眼睛,轻轻眨了眨。

他摸了一下她湿湿的眉尖,笑得那样鲜亮而嚣张,“奖励你的。”她下了车,轻轻砸了一下车窗。

寒洛宸传来笑声,格外愉悦不可言说,“晚安,做个好梦。”她都能想象他得意的神色。

83、画卷中的秀致少年

过了不久,青潭开学了。她在家闲得无聊,拖凌昊枫在图书馆借来了几本专业书,正好可以杀杀时间。凌昊枫来的时候,正好下了小雨。他一个人过来的,这个时间点,对于他正常的作息时间过早了些,所以他家的司机还没过去接他。

他探头从出租车里出来,西林小厦这边是不允许的士开进来的。他给了钱,在保卫处那边打了招呼,里面一个老师傅看见飘了雨,好意给了把伞。他笑着道歉,小伙子眉清目秀的,干干净净又懂礼貌,老师傅摆摆手,放他进去了。

他走在鹅卵石铺就的道路上,脚底的感觉硬邦邦且高低不平。他随意地像走在一幅画中,那样悠闲自在,跟在学校里的感觉完全不同。

初春,这里的樱花林已经开了粉嫩的骨朵儿。凌昊枫静悄悄走在无人的小路,不时会有垂落的枝桠滑过伞面,抖落珍珠般的雨水珠儿,蜿蜒着流淌过他的头顶。

他走得不紧不慢,远远可以透过淡粉的花林看到她的别墅。他举着伞,含笑,丫头现在在干什么呢?上次他过来的时候,她抱着笔电懒洋洋歪在沙发里睡着了。春意慵和,这个时节人很容易犯困。他到的时候,女管家迎他进去,蓝清川坐在客厅看书,看见他进来,站起了身,抬了一个微笑,“凌大哥。”她放下了手中的书,掉了一枚精致的书签,这书签极为罕见,是透明的石质,又薄如蝉翼,雕着简约雅致的图案。

他将书递给她,好奇地捏起那枚书签,笑着问她,“这东西少见,自己做的?”蓝清川接了包裹袋,随意翻出一本书,一面随他的问话转头看去。

书签上凿了圆润的孔,穿了一根红绳。底色是蔚蓝色,飞了许多灰白的鸽子。

“啊,那是寒洛宸送我的。他出国游玩了一段时间,给我捎来了不少小玩意。”她弯了眼睛,正对上他乌润剔透的眼瞳,想了想解释说,“他也住西林这边,前几天刚回来。”

对于圈内有名的寒家老三,凌昊枫自然是知道的。但知晓他与蓝清川是邻居,他多少有些惊讶。据他所知,寒洛宸这个人张扬鲜亮,这些年惹出的事情不少,党朋无数,无法无天的,寒家似乎对他这些行为习以为常,也不大管他。听清川的语气,可见他们相处得还不错。他有些疑惑,按照清川这样沉静舒淡的性子,大抵是不会与寒洛宸扯上关系的。忽然间又有些担心,她刚回国,很多事情还不知道。正犹疑着要开口,忽然听见门口传来了汽车熄火的动静,接着他听见一声低低的少年声线,还带着笑意,“蓝清川!”管家随后出去了。

蓝清川放下了包裹,叹了口气,“正说到他呢,正好就来了。”未察觉到他欲言又止,披了件衣服走去了门口,他跟着她,想见见这个少年。

寒洛宸很随意地进来了,像进了自家客厅。三月的天气还有些薄凉,他穿着宝蓝色的针织衫,水洗过的黑色长裤,依旧一双亚麻色的靴子。这个少年过了一个严冬似乎高了不少,黑发寒瞳,嘴唇红润若点胭的樱花。

他提着一盒点心,回来时刚刚路过徐记的点心铺,便下了车,乖乖排了十分钟的队买到了这一盒糕点。

他一边走一边问,“蓝清川在家吧?没在二楼睡觉吧?”管家摇头,不大能应付他。

“怕你要过来,我都没敢睡个午觉。”她从客厅走过来,披着棉麻的长衫,梅花色的颜色,衬得人清雅出尘,他笑眯眯对上她沉静的眼睛,却看见了她身旁多出了一个人。

凌昊枫先打了个招呼,“你好,我是凌昊枫。”他不同于这少年漂亮凌厉的样子,笑得温和如暖玉,清澈如山水。

寒洛宸抬了抬眉毛,茶褐色的眼睛似笑非笑,他上前握了握他伸出的手掌,很快又收回去了,“不用介绍,我认识你。”凌昊枫在青潭是众所周知的高材生,出身世家,为人谦和温润,人缘极好。他自然是听过无数遍了。

84、有个词语就日久生情

寒洛宸抬了抬眉毛,茶褐色的眼睛似笑非笑,他上前握了握他伸出的手掌,很快又收回去了,“不用介绍,我认识你。”凌昊枫在青潭是众所周知的高材生,出身世家,为人谦和温润,人缘极好。他自然是听过无数遍了。

除外,他也知道凌昊枫是她这边的常客,两人关系匪浅。

凌昊枫生得清俊,漆黑子夜一般的眼睛,睿智而包容。寒洛宸觉得他身上有一种书生的儒雅和温和,干干净净的一张脸,出色而无比协调的五官,并不咄咄逼人,像山间静静流淌的清泉。

寒洛宸心里陡然一阵不爽。

他大大咧咧寻了沙发坐下,双腿叠起,懒洋洋歪在沙发里。随手将点心盒子拿给蓝清川,“徐记的,不是很腻,正好当你的下午茶。”

管家闻言拿来了一套茶具,泡了温室里晾干的花瓣,还是去年的桂花,一泡上满室的扑鼻香气。

她拆了盒子,里面是两层精致小巧的点心,她取了一块绿豆糕,上面印着徐记的标志,浓郁的绿豆味,香甜的味道,还带着刚刚出炉的热气。她递了一块给凌昊枫。

“比我自己做的要好吃多了。”

他坐在她斜对面的沙发上,静静地喝茶,但糕点只尝了一块。

外面飘着雨,却越来越大了。凌昊枫总觉得气氛有些过于安静怪异,看了一眼倚在沙发里的寒洛宸,他不喝茶,只吃糕点,抿着嘴唇看手机。他又坐了一会儿,抬了眼睛朝蓝清川看去,“丫头,我先回去了。那些书内容很不错,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

“等外面雨停了些再走吧。”她见他轻轻摇了摇头,“你不是有朋友过来了吗,我在这里不大好。”他这么说,蓝清川只好起身喊司机送他回去。她送她到门口,将伞递给他,“凌大哥,麻烦你了。”他失笑,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你还跟我客气什么。丫头,下次我再来看你。”他临走又担心她的腿伤,“好好保养,不要留什么后遗症。”蓝清川点点头,目送他离去。

等蓝清川回来时,寒洛宸几乎已经吃光了盒子里所有的点心,他毫无自知,歪着头摸手机,也不知看到了什么,笑得眉眼弯弯。

蓝清川点了点那空空的点心盒,里面只剩下细细的一层糕点屑了。她推了一下他,皱眉,“吃这么多,肚子不难受吗?”他掀了一下眼皮,茶褐色的眼睛沉沉的,很快就转了眼光,鼻腔里哼了一声。

她干脆放下茶杯,“你过来就是跟我置气的?”他也不愉快,丢了手机,开门见山,“你跟他什么关系?”看着就不爽。

蓝清川就知道他要问这个,一双眼睛直直盯着她,过于执拗,不会善罢甘休的样子。

她揉了一下眉心,“你别想多,我跟他自小认识,自然关系亲近。”

还让他别想多。他恨恨看她那张沉静美丽的脸,让谁看了大概都心生欢喜。虽说他不曾看出凌昊枫对她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可光是凭比自己早数年认识她这一点上,他输给了时间。

不是有个词语叫日久生情嘛。他越想越后怕,一定要想办法防患未然。

85、被爱人总是更幸运

蓝清川看着他皱眉瞪了自己一眼,似是恼恨地转过了头,不一会儿又转过来,眼巴巴盯着她看。模样幼稚得很,像没长大的孩子。

她叹了口气,“这点事情都能惹你生气?出去这么久,脾气倒是学会了不少。”

他不理会她的话,只提高了声音强调,“谁生气?我这不是关心你。”背后又嘀咕,这醋我愿意吃,你管不着。

这人牙尖嘴利的,蓝清川知道说不过他,只低头喝茶,不再理会。

用光了手机里的点,寒洛宸在这片寂静之中百无聊赖,他随手开了电视,开了一个频道,正在放一部电视剧。他也没有留意,余光都在注视蓝清川。

她坐在小沙发里,左手扶着一本书,一边喝着茶。上次事故之后,她那一头微卷的长发被剪短了不少,如今只及肩膀,软软地垂在耳畔,露出她皎月一般好看的脸。

她向来沉静又不动声色,寒洛宸仔细打量着,也看不出她此时情绪。他忽然间有些烦恼,,喜欢上这样一个女孩子还真够折腾的,这样冷静沉默,这样心智玲珑,这样让他捉摸不透,让他费劲心力也没有能够搂进怀中。

前阵子骆杰又勾搭上一个姑娘,成天出双入对的,现在连去个学院都形影不离的。他看着刺眼,将整日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也不知道炫耀个什么东西的骆杰踹到了一边,这混账还敢说,“要不你来一个我看看,清川那边不是一点进展都没有嘛,要不小爷我教教你?”他嫌恶地远离他,心里想着以后再好好收拾他。

当务之急还是抓住蓝清川,她向来不显山露水的,性情也冷淡静默,真是无处下手。他着急得上了火,换做是谁也不愿意单相思啊,何况是他寒三。

蓝清川看着他在沙发上翻来覆去的,没个正行,将他拉下来,“你瞎折腾什么呢?”

他看了一眼她皱眉的面容,心里想没救了,连她这个样子他都喜爱得紧。

终于安静了下来,她收回心思,继续看书,却听见他低低问了声,“蓝清川,你现在是怎么想的呢?还是跟去年一样吗?”

她诧异抬头,不知道怎么又扯上这个话题,一时间有些愣怔。

“那我再说一遍,蓝清川,我喜欢你。”你一定知道,可为什么要让我等这么久。

他的眼睛像夜空最亮的一颗寒星。

室内太过沉默,蓝清川听见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她稍稍抬头,那窗外的几棵樱花树已经开了花苞,粉嫩柔软的颜色,雨水正顺着那抹粉色滑落。

天这么阴,屋内这个少年还等着她的回答。

不知道雨水打落第几朵花蕊时,她轻轻开口,带着良久的斟酌,她问,“我们这样不好吗?”

以朋友的身份,以熟识的身份交友交好,可未必需要交心。这一份感情,她预感,不会长于樱花花期,她不属于这里,不过是一个停留的过客。而两个人一旦有了距离,这感情便会在这样懵懂艰涩的青苔岁月中渐渐褪色。

86.寂寞时候爱上的人

她静静地说,“我小时候听姆妈讲过一个故事,在某一个星球上,住着一个小女孩,周围除了无垠的山林,什么也没有,她住在这里很多年,却从未有人来过。而有一天,星球的夜空里忽然垂落了一条长长的绳子,金黄色的,像是那一端连接着月亮。”

她喝了口茶,见他沉默不语,继续说道,“她上前轻轻摸了一下那像尾巴一样的绳子,毫无动静,但它又是那样温暖。女孩每天都要去碰一碰那条绳子,她感觉很是欢喜,这种有了寄托和依恋的情感让它成了自己生活的全部。然后,她压抑不住,轻轻摇了摇这条绳子。最让她欣喜欢悦的是,绳子在长久的无甚动静之后,疯了一样抖了起来。原来在那一端,也有一个跟她一样的人。

他们通过这条绳子交流和说话,女孩却渐渐想要见上那端的人。她扯着绳子,那样费力地往上爬,永远也到不了那一头。她昼夜不停息,几乎成了一个执念。“

“女孩摇了绳子三下,那意思是说,‘我爱你’,那一头没有反应,因为即使相互爱慕,永远也到不了彼此所在的地方,那隔了次元的距离。”

“绳子在一晚上的时间消失了,像逐渐消失的心里的光亮,一点点没了踪影。星球又变成了那个孤单的星球。女孩子哭了,她什么也抓不到,包括她的爱情。”

她还记得那年盛夏的蓝氏大庄园里,小小的她抓着姆妈的手,那样好奇,追问,“那后来呢?”

胖胖的温柔的白人姆妈摇了摇头,“没有后来。”

“真是残忍的故事。”

她在吊篮中望着星星点点的夜空,没有找到那条垂自月亮的那个长长的绳子。

姆妈笑了笑,对她说,“寂寞时候爱上的人,爱过之后会更寂寞。”那个时候她太小,不知道这句话的意义。

一个人孤单太久,总是拼命想找些温度。哪怕是一点光亮,也爱惜不已。蓝清川认为这不是爱情,而是一种渴求与执念。寒洛宸便是如此,他的眼中那一片孤岛,既无悲伤,也无花朵。孤独太久,他太想抓住身边的人。

“我们不是适合不适合的问题,而是这份感情根本不是爱情。寒洛宸,你要想清楚。你喜欢上,是因为摆脱孤寂的时候,身边恰好有一个我。”

她注视着他,那样漂亮剔透的淡黑色眼珠,极为认真的神色。

他轻轻呵了一声,“蓝清川,你真是小看我。”他的头发上湿湿的还沾着雨气,室内的温度使得那些水珠慢慢滑过他精致的脸颊,没入短短的衣领子里。

他一直沉默,极有耐心听完她的话,却对于此嗤之以鼻。她这样防备,又这样顾虑,心里骤然一阵烦躁。他站起了身,走到落地窗前,轻轻吸了几口屋外的冷气。

他最终还是难以平静,“蓝清川,我喜欢你,无关环境,更非孤单。仅仅是喜欢你而已。”他转过去,漆黑凌厉的眉眼,带了些柔软的恳求,“所以,不要再找借口来拒绝我。这样让我觉得自己这份感情多么无可饶恕。”

87.为博那人一笑

“我这十九年,仅仅就喜欢上了你一个人。”

身姿秀拔的少年,白皙的一张脸,眉眼精致无可匹敌,带着一些倔强的威胁,“喜欢上你,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我早就想清楚了,只有你一个人在退却和逃避。你后退一步,我逼上一步。你知道的,蓝清川,我从来都是这样执拗顽固。”

她轻轻叹了口气,“你总有办法让我为难。”她低了视线,纤长的眼睫像停落的蝴蝶,那样沉静而清丽,“给我时间,我好好想一想。”

话都说开了,寒洛宸等了一个星期,也没有等到什么他所期望的回应。按捺不住,他冷冷地极不耐烦地在课本上划刻,觉得讲台上那个秃顶了的老先生真是碍眼。

这一个大班坐了不少学生,因为这个月底有一次综合考试。青潭虽然课程安排得合理甚至说无比轻松,可是考试是最为折腾人的,因为院里会有各级的成绩公示。

在没有遇见蓝清川之前,他对这种事情向来不屑,垫底也无所谓。可如今不一样,若是被蓝清川看见了,对他没有丝毫的好处,甚至雪上加霜。

好不容易撑了两节课,他取了车钥匙正要离开,忽然又不大愿意去见她。最后脚步一转,去了院里的图书馆。他刚放了包,就接到了骆杰电话,那小子大嗓门,都不用说的,直接喊,“寒三,下了课吧?这边有个聚会,老地方,大家等着你呢。”

他揉了揉太阳穴,走到楼梯口骂了一声,“闭嘴。”

骆杰奇怪,手机那头过于寂静,他无比好奇,“你在什么地方呢?”

“图书馆。”他冷冷说,“我去不了,下次再说。”

“别,你在图书馆?干什么呢?总不会是要看书?”他抓住关键词,穷追不舍。

“我正烦着呢。别来点破事就烦我。”说着就挂了,也不管他要说什么。

骆杰瞠目结舌,他旁边一个朋友问,“哎,来了没?三缺一,让寒三速度点。”

“来个屁。他最近脑子抽了,现在正悬梁刺股应付考试呢。”骆杰抓了抓头皮,心里想着得找个时间过去看看,太反常了。

一群人也愣了,“他出国一趟,怎么像换了个人。”

“你们知道什么,为了博好感,他也是够拼了。”骆杰开了一罐啤酒,咕噜噜灌了几口。

寒洛宸浑身难受在图书馆里坐了两个小时,他许久没有这样集中过注意力,走出去时都有些眼花。他定了定神,馆外阳光刺眼,那两行巨大的梧桐树长了新叶,斑斑点点的光亮透过那些叶子间隙在他脸上投下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光圈。他拧了眉心,将看过的那本书扔进了背包,提了提脑中装了那么长的知识,他发现半数都不大记得了。他烦躁着踢了提梧桐的树根,想着有记住这么些呆板生硬知识的时间,他宁愿去溜一圈马。

骆杰晚上过来时,老管家难得给了他一个好脸色。他摸了摸脑袋,莫名其妙去二楼找寒洛宸。

188、宫疏带来的消息

宫疏出去了很长时间,再回来后头发已经长了。黑发蓝眼睛的少年模样,下颔却添了短短的胡须,密密的,看着扎人又显得他很是成熟。

宫池若一看就皱了眉,“从哪里学来的这些东西?看着一下子老了好几岁。赶紧给我剃了,看着碍眼。”

宫楠木在一旁暗下笑了笑。

宫疏这次任务完成得很顺利,东南亚那边的走私生意过于张狂显眼,宫疏大刀阔斧,做掉了好些个宫池若口里“不听话的东西”,摆平之后又回了趟欧洲,给宫池若带来了一些新的消息。

宫疏默默地摸了一下嘴边的胡茬,欧洲那边的组织人员都觉得不错,连那个难惹的女人辛德太太都赞了几句。等他怨念地刮掉最后一根胡须,重新审视了一下着装回到悬厅时,初漓已经坐在了宫池若身边。

现在她可算是个红人了,就连商议事情时,宫池若也许她坐在一旁。这样的待遇确实艳煞旁人,初漓却觉得是个苦差事,她浑身不自然,就想着赶紧回房里弹她那架施坦威。他们的话,她大多一知半解,因为对于那些布置总是暗潮汹涌,血腥杀戮。只要一听,心里就厌恶恶心,听得她直皱眉。

宫池若看了眼旁边单人沙发里坐着的宫初漓,她刚刚在外面玩了一会儿,现下喊她上来,她情绪不高,眼皮也垂着,没什么精神。

这些日子下来,天气是越来越热了。初漓穿了件白裙子,套着淡绿色的袜子,长发未束,乌压压如鸦羽,很整齐地披在脑后,一张脸精致动人。她身上衣服看着普通,衣料却罕见,是人工裁制制作的,用的中东那里极少产量的一种棉。轻软舒适,很适合这个季节穿。宫池若的衣服料子多是由此制成,他丝绸缎面的也不少,穿得多的却是这一种。

宫疏清洗一通,看着顺眼了不少。想着他近来辛苦,便叫宫楠木给他搬个座位,让他歇一歇再说话。

宫楠木任劳任怨,心底却给宫疏名字上又划了一个大叉叉。

“我的位置给你坐吧,疏哥哥。”

初漓听闻便站了起来,她巴不得赶紧走呢,正好将自己的位置让给他。宫疏心里一惊,主子还在这里,她这么做简直不识抬举。

但宫池若却没什么表情,只皱眉让她别再叫宫疏那个称喟了,随后便抬手让她回房去了。初漓瞅着宫疏笑了笑,“我这不是还没有习惯嘛,改掉后我要叫他什么呢?”

“我叫他什么,你也跟着便是。”

宫疏目瞪口呆。这样亲近得稍显违和的对话是怎么回事。他抬眼看向宫楠木,后者没什么表情,他看过来也没理会他。

“坐吧。”宫池若躺在紫檀木的美人榻上,靠窗的位置有风吹来,他闭上眼睛,一头墨发又直又长,露出来的耳廓洁白如美玉。

他定了定心思,沉默着坐下。

“我接到辛德的消息,近期的军火交易很多流向了法国那边。这倒不算个什么大事,皇宫易主在即,总需要些武装力量。”

他沉吟道,“这批的货交给彼得去做。他常年接触法国上层圈子,心里有底。你交代他一声,毕竟与王室干系较大,看清情况再收手。”

189、玉髓串珠

宫疏应了,他已经跟彼得那个老奸巨猾的老东西交接过了,问题不大。

其他倒是没什么异常,他性子严谨,忽然就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件事。他琢磨着语气,问道,“主子还记得刘家吗?我在欧洲交易会上看到如今的头领刘希安。”

“香港刘家?”宫池若静了片刻,“这个家族近些年倒发展得不错,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香港刘家多年前是道上的一个小家族,凭些钻营邪门混出了些成绩。说起来宫家与他有桩糊涂事不得不提,至今看下来已经是世仇。宫家很久之前便是黑道上的霸主,上代老爷子闲得没事干了,偏偏招惹了这个人穷气不短偏好记仇的家族,因于宫老爷子为了他的第三个小姨太,夺了人家的掌中宝贝,也就是一串玉髓串珠。平常的串珠宫家人还不需要花这个力气去抢,毕竟是件掉面子的事,这串珠贵重在它求子之灵,保佑家族人丁兴旺。

宫家理亏,抢了人家的命根子。刘家作恶多年,也落了报应,刘老头多年来想有个儿子想得急疯了眼睛。这玉髓的串珠是他花了大力气算计来的,还没有捂热呢,便被宫家给抢了去,怎么可能咽下这口气。宫家势大,他一个刚在香港立足的小人物,怎么可能争得过。刘老头气在宫家夺人所爱,在这之前,宫老爷子一个正室,好几个姨太太,生给了他那么多儿子,竟然还跟他抢这串珠,这不是等着他断子绝孙么。宫老爷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颠颠地抱着串珠去讨好自己的三房太太,结果姨太太肚子不争气,生出个不稀罕的女儿来。宫老爷干脆混账到底,摔了人家的宝贝疙瘩串珠,一下子气得刘老头眼睛一闭去了。虽说他家老婆还留了遗腹子,还顺利长大成了个汉子,这仇却是结下了,毕竟是杀父之仇。

这件事传得很开,道上人几乎都知道有这一桩事。数十年前的宫家,就是一个十成十的恶霸。

那个时候宫池若还没出生,他出生的时候,宫老爷比那时还要糊涂荒唐。

“刘希安说,宫家欠下的,总归是要还的。”宫疏复述原话,听到宫池若冷哼了一声,“真是个迂腐的孝子啊,你当时怎么就没回他,让他去地底下找宫家那老匹夫算账?”

宫疏不吭声。刘家如今实力还可以,但比上宫家可不是差得一点两点。这种挑衅,无非两种原因,一种是觊觎宫家之权势,二是想借故谋划些好处。刘希安不是只好鸟,他老子死那么多年了,怎么的现下才对上宫家要报仇?想必是翅膀硬了,有了底气。

可说来他还是太幼稚,就算有人撑腰,宫家也不是他能惹的。

宫池若显然不把这种低级的挑衅放在眼里,但他那点从初漓那里得来的好心情一下子用完了,他骂了声,“那个混账的老东西,当时就不该杀掉,留着他专门来处理这些个自己做下的窝囊事。”

88.心中的声音

“你还真在看书?”骆杰门也没有敲就推门进来了,他扯去了他手里的经济学课本。这书又厚又重,骆杰一下子竟然没有扯得动。寒洛宸丢了一个冷漠的眼神,“没事就给我回去。”骆杰都憋不出一个笑意。

这时,管家进门端了一整盘的食物,大多数是一些精致的点心,再加一大杯的速溶茶。平里这个管家刻板冷硬得厉害,除了寒家主宅那边人的吩咐,基本是不大通达理的。寒洛宸一向随张扬没个度,他监管这个难以管束的少爷也是费力得很。寒洛宸也因为有他的存在而大不自在。最近他们之间倒是还相处不错,甚为和谐。管家没料到他这个满是棱角的少爷在出了一次国之后本大改,这几一直在看书,看着无比顺眼乖顺,也没有像平外出整出什么事。老管家心里简直欣慰至极,连带着对骆杰也有了好脸色,也给他也准备了一杯茶。

“你行啊,够拼。”他说,“可是不见得蓝清川会看到。”他不遗余力泼冷水,“到时不要白费力就好。”

寒洛宸这才正眼看他,桦茶色的眼睛盯着他有些发怵,“喂,寒三,你这么看我干什么,我不过是说了一个可能而已。”

寒洛宸稍微凝了眉眼,他的五官本就精致凌厉,看着人时总有一种压迫慑人之感,他冷了声音,“我总有办法让她看到。”笑话,他从不做没有回报的事。

骆杰呵呵两声干笑,“你受什么刺激了?寒三,这不像你。”

他很不耐烦,态度冷淡生硬,“没有。”眼神冻住了骆杰的言又止,“你烦不烦?别总是吵我。”

骆杰觉得自己深受重伤,这是典型的重色轻友啊,如今两人连个话题都进行不下去了。

他满是怨念,喝光了管家端来的茶水,竟然是浓涩的苦咖啡。他啧了下嘴,这样对我。

寒洛宸拜拜手,“等我这事弄完,我请你吃饭。噢,是庆功宴。”

寒洛宸看了几天书,幸好他脑子聪明,准备得差不多了。他懒洋洋躺在自家沙发里,皱眉看了看他书房里多出来的那一摞的书本,心里不免生出几分自嘲。在数前,他的书房还只是一个摆设,里面杂七杂八堆满了他的各种得意之作。而如今,那些个让他格外满意喜的模型和玩赏之物都已经落了灰尘,他也懒得理。

他享受着老管家近来的体贴细心照料,有一口没一口吃着他所嗜的甜腻点心,最终还是压不住心里的那一点想念,穿了件外就跑了出去,他下楼梯时脚底拖鞋滑了一下,还差点摔一跤。楼下老管家下了一大跳,“下楼梯哪里能够跑!仔细点!”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到蓝清川家别墅时,她那里刚刚亮了灯,他推门进来时,肩膀上落了层纱质的昏黄。

她坐在客厅里,刚刚用过晚饭的样子,膝盖上搭了一条毯子,膝上放着笔电,屏幕的光在她脸上洇出了一层淡蓝的光。

89、你不知道我曾看过你多少次

她听到声音,脸也没抬,就知道是他来了。

“听说你最近一直在准备学院里的考试。”自然就听骆杰说的。她翻了翻手里的书,“好。”这样就没时间过来了。

“真是冷淡啊,蓝清川。”他自顾自倒了杯水,水壶里泡的是菊花茶,的冒着白汽,他喝了一口就放下了,很不习惯这种味道。

“我辛辛苦苦看书,你也不准备点吃的犒劳我。”他搁了茶水,皮笑不笑,“你看看我这脸色,憔悴。”

蓝清川对他这一番话自觉无视。

“那是你的事。”她闲适的样子,翻过了一页,模样专注,“抱怨完就回去继续看吧,不要前功尽弃了。”

“不行,我才刚来。”他伸了伸双腿,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又见茶几上放了几个核桃,他拿了过来,都是开过嘴的,方便剥。蓝清川只管着看书,也没留意他做什么。寒洛宸大概坐了个半个钟头,就懒懒散散回去了。看他的样子,蓝清川倒是有些为他的考试担心。

她又看了一会儿书,直到管家送茶过来。她轻轻揉了揉脖子,有些困倦了,正起要上楼休息,不经意间却看见他放在桌上剥好的一小碟核桃仁。他吃了一点,剩下的都是为他剥的。

蓝清川一时间愣了愣。这人不知道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考试周一过,寒洛宸总算有了时间天天来她这儿刷存在感。蓝清川自上次手臂骨折,许久未曾弹过琴。今天阳光正好,她拉了窗帘在隔音室里弹琴。她随手从柜子里找了几个谱子,坐在琴凳上仔细看。

寒洛宸两三级楼梯跨上来,弯腰扫了一下门后的动静。透过小小圆圆的玻璃,她散着头发,侧脸雪白,长长的眼睫毛上盛着阳光。她穿一件立领的绣着花纹的衬衫,外面披着淡绿色的针织衫。因为脚伤未好,她这段时间一直是穿长裙,今天换了一件宽松的呢绒长裤,脚上着室内鞋,此时正在点节拍,轻轻的,似乎都点进他的心里。

勾了一个笑,他推门走了进去。他真的发现,就算从前他不会喜欢上蓝清川,那么以后也一定会喜欢上,只要接触久了。因为他所喜的样子,眼前这个姑娘都有。

那样沉静,那样端娴,那样剔透,那样漠然如冰川,却又引他上前。

“不错,碰巧赶上你弹琴。”蓝清川不知道的是,这间琴房一旦拉开窗帘,是正好遥遥对着寒洛宸家的后车库的。在两人还未熟悉之前,他取车的时候常常能够看到她弹琴的样子。他远远看着,听不见声音,也看不清楚脸,只看到烤漆的黑色大钢琴旁那纤瘦的一抹影。他那时就觉得,真是好看。可后来的好些子,这扇巨大的窗户一直是拉着窗帘的,就算偶尔一次拉开通风,也只有孤零零一架琴。而她那个时候重伤到躺在上昏迷不醒。那一段时间内,连骆杰也弄不明白他一直仰着头盯着那棵无花无叶的玉兰树看,他只有在这棵树下才能望见她别墅里唯一他能透过重重阻隔看到的房间。

90、在不知名的地方听过的声音

“打发时间而已。”她捏着谱子继续看,随他四处打量。

“你这里的碟片倒是不少,借我几个回去听听。”他点了点玻璃橱窗里面按照字母排列的碟片,仔细看了看,有些名字他都不大叫得出来。

“你应该不会喜欢的,大多是古典音乐的演奏盘。”她放下手里的纸张,走过去拉开了橱门的玻璃,“不过我记得也有几张你喜欢的类型,我帮你找找看。”她以前就读玛格丽特学府时,倒也参加过很多学生自主举办的音乐会,风格各异,都收录在里面。

她离得很近,都能闻到她头发上的香波味道。蓝清川看不到,他笑得雪白的牙齿都露了出来,那样开心。

因为顺序整齐,她找到了三张递给他,“里面曲子不少,有空的时候听一听也不错。”他个子高高的,这样站着,窗外透过的阳光都被挡去了不少。阳光洒在他雪白直的鼻梁上,她一抬头,就看见他亮得像燃灼星球的双眼。

蓝清川往后退了退,拉开了距离。

他笑着跟上来,精致白皙的脸庞,那样鲜活而青,甚至在很久之后的将来,还牢牢停驻在蓝清川最深的记忆里。

她取了谱子看起来,寒洛宸却是走到哪里都跟着,一个房间都转过了。她干脆坐到窗边的长沙发上,也不管他了。他果然坐了下来,歪过头看她手里的谱子。他看了一会儿,忽然说,“这几首,不适合你。”蓝清川回头看他,眸色浅淡,显得沉静而剔透。从没有人跟她说过,她适合弹什么样的曲子。她是那样喜钢琴,它是最能表达她内心无以言语的沉痛与悲怆的。她的钢琴,跟她一样沉重而悲伤。

她弯出一个漂亮的笑,“你觉得我应该弹些什么?”

少年不语,漆黑如墨的头发短短的,凌厉而浓长的眉形俊秀似竹叶。她盯着他的转眸和扬眉,每一个细小的表,发现每一个细腻的脸部动作都能精致浓丽到极处。

“哎,阳光这么好,我弹首你听一听。”他起,一下子带去了她面前的光芒。连琴凳都没调,他玩笑般的语气,“希望你这琴能多少撑着些我弹出的声音。”这是一架三角的斯坦威,但蓝清川最常用也是陪她最久的的钢琴是蓝氏大庄园里的那架普莱耶尔,其音色柔和而浑厚,可惜的是现已经不再生产。

蓝毛衣的少年,规规矩矩坐在琴凳上,侧脸看上去很是认真。蓝清川还没有见过他这样郑重的时候。

他弹着一首从未听过却那样美丽温和的曲子。像干净简落的风,簌簌穿过金黄的银杏树叶,那瞬间洒下的阳光也成了音乐的一部分。

他轻轻弹动的手指灵活又跳跃着光亮,蓝清川闭上眼睛,嘴唇却露出了温和的笑意。他一边轻快地弹着,一边笑着望她,“我听到它的时候,想到的只有你。”蓝清川,好多事你都不知道,我一个人太亏了。

你是擅长音乐了解琴声的人,现在,你听懂了我想要说什么吗?

91.致悲伤的你

她忽然想起了小时候听过的母亲的琴声。那个时候,她的体已经很不好,能听她弹琴的子也是越来越短。母亲的琴声那样温柔,那样包容,她是那样美好,可是不久之后她却连手指都无力抬起。

“你知道吗?我的钢琴是我母亲教的。”她轻轻笑了笑,“可是谁都不明白为什么我们的琴声完全不一样。”她对着他望过来的沉静的眼睛,压下那些缠绕她多年的绪,转开了话题,“你弹得是什么曲子?很好听。”

他坐在琴凳上伸展一双长腿,手臂撑在琴盖上,他随口回答,“我也不知道。这曲子原本是用小提琴拉的,一个街头艺人自己作的。他们那个小镇随处都能听见乐声,可我就偏偏看中了这首。”蓝清川静静听着,这少年说着就笑了,“我给了他钱,让他将谱子写给我。他听不懂,我当时像个傻子又用双手比划了一遍,还好最后很大方地给了我。”那个红头发深眼睛的男人在他离开时将钱都还给了他,还笑眯眯喊了一句本地话,他以为说的是再见,而那一句外文的意思是“致悲伤的你”,这首曲子的名字。

他弯着眼睛,从大洋彼岸带回来的乐稿,他从没有这样执着过这种事。年少的他曾经学过很多东西,至今,荒废了不少,也包括钢琴在内。他在返程的飞机上一遍遍看着这谱子,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弹出来,那时候脑子里满满想的全都是带回来给她听。

“你喜欢的话,我回去把谱子拿给你。”他站起,却看见她摇摇头,“不用了。”她弹不了他的灵动鲜活,阳光跳跃。她在法国的钢琴老师缪勒太太曾委婉告诉她,你可以尝试其他的风格,更加欢快,更加烈。她摇头,倾注不了那样的感。缪勒太太说,时间还长,你总会找到那些缺失的感。她却至今没有找到。

“我弹不了,但是我很喜欢。”她坐在沙发上,眉眼入画,那样细致隽永的模样。寒洛宸在她旁边坐下,两个人共同沐浴在阳光下,少年懒洋洋闭上眼睛,后脑勺抵上沙发边沿,难得有这样安静的时候。

“既然这样,这曲子就当做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吧。只有我弹给你听过,只有你听我弹过。”所以快乐一点吧,蓝清川,你总是这样沉静淡漠的样子,我得想尽办法让你露出一个笑容。

虽然我不会累,可就怕你还是不肯喜欢上我。

他脑中闪过很多话,可最终都没有说出口,

就连他最想要她回应的问题都没有问得出来,他想着时间那么长,他可以等她,就算现在这样也很好。

寒洛宸在蓝清川家琴房的长沙发里睡了一个下午,这段期间,他忙着考试,从没有感觉过的疲累。他终于睡够了爬起来,已经没了阳光,室内留了灯,拉了窗帘。他上还盖着毛毯,上面带着她的清淡的香气。

92.后来之人

可就算他愿意退步保持现状,他还是会有一种压迫的危机感,这种感觉在他有又一次看见凌昊枫时达到了顶峰。三月的青潭,草长莺飞,满目翠意,夺人视线的一对男女并行漫步在杏林的一条小路上,轻声说着话。他不可抑制地嫉妒了。凌昊枫,凌家的独子,品学兼优,样貌出色。他最大的优势是自小就与蓝清川认识,在这点上的无可奈何几乎快成了他心头一根刺,难以拔除。蓝清川与他这样亲近,他又那样优秀温和,走在一起是早晚的事。

寒洛宸在一旁看着咬牙切齿,一直到上课也没能想出什么办法。课上那个老头子已经看了他好几遍了。他转着笔,干脆扔到了笔记上。成绩也不能吸引她注意的话,那实在是没什么办法了。有一些人,偏偏就是这样油盐不进,只是因为不在乎。

寒洛宸不大清楚蓝清川究竟是怎么想的,她的态度一直是沉静如初甚至冷淡的。他不愿放手,因为还记得那一晚上她温和如月光的笑。他想着,等下去,她总是要软化一些的。

正当为蓝清川苦恼不已的时候,又来了一件麻烦事找上门。这段时间,他成了青潭到的门人物。由于上一次考试的好成绩,加上来校里次数多了,不少学生开始注意到这个有着难得一见精致面孔的高个子少年。女孩子很痴迷于他清冷凌厉的眼睛,他在学院里常常是一个人走过的,随意而不耐的样子。他最喜欢去旁边商院的金融系了,不少人在那里的图书馆看过他。他也不是在看书,更像是在找书。然后这小子还引来了大批围观他的女孩子,数量之多,大概整个学校的都来了一半了。

寒洛宸一开始是浑然不觉的,他向来也不留意这种事。蓝清川不在院里,她还要在家休养脚腕的骨折,偶尔也会过来几次,时间都不会太长。他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按时按点上课和放学,更不会因为某人而留一个多小时跑图书馆看书,他不想比凌昊枫差多少,凌昊枫才气十足,卓尔不群,他一样也可以。

他出校门的时候,夕阳盛大。他骑了自己那辆机车,单肩背着包懒洋洋摸手机,漫不经心回复骆杰发来的信息。漂亮的少年,笔的鼻梁,漆黑的眉宇,转眸间是那样冷淡清贵,带着这夕光的颜色。这是他于常人最熟悉的样子,可在路边这女孩子眼里一切都过于美好。

叫做周雪婴的女孩子,扬了一个羞怯的笑容,轻轻喊住了那个不知偷偷看过多少遍的少年。这是第一次,她对着他说出来的。

“你好,寒洛宸。”

收回手机,寒洛宸揉揉眉心,似乎是听到了谁的喊声。那声音太小,他皱眉回头看去。

夕阳下的女孩子,绯红着一张脸,抬头看他,眼睛那样认真。

她又打了一声招呼,少年拧起了眉,看着她清秀称得上漂亮的脸,却没什么印象。

“你是谁?”

93.出乎意料的未婚妻

寒洛宸很无语,没有人在他问完话之后什么都不说就跑了的,关键还是他是被叫住的那一个。他骑车去了骆杰那里,他一如既往,找了几个朋友聚在一起,不同的是,边多了几个姑娘。他嗤笑一声,“胆子大了不少嘛。”骆杰摆手,“不是我找来的,你要问他们。”指了指摸牌正欢的几个。寒洛宸不喜欢她们上的味道,坐了个远些的位置。

“想吃我这顿饭的赶紧收场了,我回去还有事。”里面这群人心知肚明,不在乎是要去找蓝清川的。

“急什么。”骆杰摸了一把牌,转过头招他过来,“帮我瞅瞅看。”寒洛宸冷笑,“帮你这把

,饭钱你出。”一群人笑了,“没见你抠成这样,蓝清川知道吗?”

这句话显然是取悦到了他,干脆接了牌上了场,“她今天来不了。”打了几圈下来,手气不错,一群人输得咬牙切齿。

他倒是得意,“晚上地方你们选,都算我的。”骆杰知道他又在股市里赚了钱,估计都可以换几辆拉法拉利了。他在这方面敏锐过人,这几年期货股票的花样不少,但都没亏过,算是积累了自己的一笔原始资本。

趁着众人玩心又起,骆杰灌了杯水,“还没有追到?”嘲笑的口气,“这都多长时间了?”

“简简单单追得了我能看上?”他睨了一眼那被人搂在怀里的姑娘,生出一股厌恶,“下次别给我弄这些人进来,不知底细的。”

骆杰继续灌水,还不忘记打压他,“你这是眼红了吧。”

他呵了一声,坐去一旁,不再理会。

吃了晚饭,又闹过一番,他回去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蓝清川已经休息了,她别墅的灯都暗了。他疲惫地上楼冲了一个澡,躺上时迷迷糊糊正要睡着,就被手机铃声吵醒了。

他烦躁困倦地想爆粗口,一看是他二哥的。这时候打过来一准没什么好事。

他接了电话,语气很不好,“什么事?”

他二哥还是那讨厌的冷漠语气,“明天回家里一趟,见见你的未婚妻。”

“……”他都快睡过去了,听见他说话脑子里还没有反应过来,他语气很不好,“啊?”

然后他二哥在电话里不厌其烦重复了一遍。

寒洛宸一瞬间醒了,“你说什么?我多了一个未婚妻怎么我自己不知道?”

寒家老二凉薄地笑了笑,“她应该见过你了,表示很满意,家里人很快就答应了。”

他差点摔手机,眼睛里都充了血,“见他娘的见!老子凭什么答应!你们当我是什么了!”

等他骂完,那头冷静回了一句,“你还有选择的余地吗,洛宸?”寒家从来都是这样,亦如这个姓氏,薄凉冷漠,不留退路,才会足够强大。他们从小都懂得的道理,也都是在如此环境中足够服从,足够妥协,才得以立足。他们的亲弟弟寒洛宸是个异类,他再如何反抗,只要他没有抵抗整个家族的能力,他只能够低头,一如他们。

94.寒家甚寒凉

寒洛宸一夜没有睡好,早上起的时候,眼睛下面一层乌青色。早晨的空气清凉,他随意找了一黑色的高领衫上,靴子踩在地板上的声音踏踏作响。老管家年纪够大了,还没起,但准备了早饭。可他一点胃口都没有,开了车赶回家里去。

家里人都还在睡觉,他父亲不在家,母亲在卧室。老宅子里只有几个老管事在忙碌,见他过来,只泡了杯茶。他烦躁至极,根本坐不住,上楼敲他二哥的房门。

“寒迟,你赶紧给我起来。”里头没反应,他忍无可忍,推了门进去,直接进去他卧室里头掀他被子。寒迟睡眠一向很浅,他陡然被一阵凉气惊醒,看清来人是寒洛宸。

他直起了,“来得够早,原以为你昨晚上了闹过来了。不错,有长进。”寒洛宸听得一阵恼火,他竟然还有心说笑,“寒迟,这事你给我说清楚,当事人是我,我可从未听说过。”

寒迟推开他抓住他的手臂,语气冷漠,“我以为昨晚上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寒洛宸冷笑,“不要糊弄我,这莫名其妙的我多了一个未婚妻,谁整出来的事?”

寒迟站起,上穿着睡衣,并不想回答他的问题,“你就穿这一见你未来的岳父母?”他站起来的个子要比寒洛宸还高,现在完全清醒,眼神带着寒家人一贯的凌厉冷清,“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你只有服从。”

寒洛宸狠狠踢了一下他的木头桩,油漆都被蹭掉了。他骂了一声,“我究竟要被你们这群人掌控和支配到什么时候!”

寒迟笑了笑,他的面貌不像寒洛宸遗传寒夫人多一点,他更像他那不苟言笑的父亲,甚至更加冷淡。寒家老大寒燧比他们要大一圈,已经成了家,妻子是京城沈家的千金,现住在城北最昂贵地段的别墅区内,孩子都两岁了。他是几年前寒家的中心人物,现在随着弟弟的长大,手里的权利松了一些。他的相貌也随母亲,却没有寒洛宸那样精致秀气,他带了年长些的刚毅和上位者的冷傲,与父亲如出一辙,是这一辈中的领军人物。

他们的道路,每一步都是顺着家里人的铺就和规划,那样齐整,可寒洛宸觉得他们麻木不仁,根本不像是个人,更像工具和傀儡。

寒迟去了房内的盥洗室漱洗,他向来对这个弟弟耐心有限,“有气也别撒到我上,还有什么话,就跟母亲说去吧。”寒洛宸又是冷笑一声,恨恨咬出了两个字,“混蛋。”

在这个家里,寒夫人就是一个权威,是除了丈夫以外寒氏的另一个掌权者。她年轻时被寒家老爷子看中,选为了儿媳,拥有很大一部分的股份。她对人极为严厉苛刻,尤其是这三个儿子。她一手培养了寒燧和寒迟,唯独幺子寒洛宸让她心力俱疲,失望透顶。

寒洛宸侧下楼梯,表郁,山雨来,寒迟已经让他明白,这事谁也改变不了,因为母亲那里从没有转圜的余地。

95.我所不知道的你

上午九点多时,周家人过来了,满车厢的礼物。寒洛宸看着母亲的脸色,心里发凉,可见是两家人都满意的婚事。这个周家不是来自蕉坞周宅,而是源自江南名门,人称小周家,与周绿知她家里沾带些亲故。

周雪婴与她母亲坐在第二辆车里,女孩子的名声并没有大周家的绿知响亮,看着有些孱弱苍白。她看人时也万分羞涩,尤其对着他时,可见家里面管教甚严,平里不怎么露面。

寒洛宸不喜欢这样类型的女孩子,弱而不够坚强,怯懦而不够独立。他喜欢的女孩子,不问家世,未必雍然貌美,只需要沉静剔透,气质清卓。

而这个女孩子,显然并不具备,她甚至没有胆量抬头与他对视,这样羞怯的子,配不了骄傲鲜活,恣肆嚣张的寒洛宸。

周家太太确是很喜欢他,他们老人总有一种叫做合眼缘的东西。

“寒太太好福气,看看这两个小伙子都不同凡响的。”她顺带夸了一句站的稍后的寒迟,着重打量的是寒洛宸。

这个少年人长了难得一见的好相貌,个子秀拔直,眉形凌厉浓长,眼珠子是看着暖暖的茶褐色,看着人时带着疏离的审视。

寒家老三桀骜不驯是出了名的,她与寒家结亲,一开始是看好寒家老二的。可是很遗憾,寒夫人说他已经订了婚。

她又只好跟女儿商量,谁知她一下子就挑中了寒洛宸,带着平里没有的倔气,“我就是想嫁给他。”这姑娘温温顺顺的,鲜少这样坚持过。她看照片上的男孩,长得过分漂亮了些,冷冷淡淡的,带着bi)人的凌厉。她不大明白,女儿又不说,却比之平常开心了些,只好顺她心意。周太太心道,男孩子嘛,还这样年轻,总归是有些锐气,等慢慢懂事了,自然也就收敛下来了。

两家人在城南一个大酒店用了午餐,又聊了一会儿,家长们就离开了。寒洛宸沉默坐在位置上,盯着面前涨红了一张脸的姑娘,却不知道这眼神会让她多么不自在。

他并不害怕寒夫人离开时警告的一眼,这一场见面于他来说就是一场笑话,他在其中扮演的角色,这样荒唐,无聊,烦躁,却又无奈。

他心里满满盛着另一个女孩子,你们还要我怎样去对这样一个陌生的少女和颜悦色,百般殷勤?他怎么有脸面去面对蓝清川?

那个时候,他一心想着蓝清川,却没有顾及另一个女孩子,也不曾料想给了她多大的伤害。

年少轻狂。

周雪婴只感觉他在盯着她,眼神不善,她有些紧张和慌张,担心这样迅速突然的关系会不会遭他厌恶。

“我叫周雪婴,雪花的雪,婴孩的婴。”她茫然失措呆呆看着桌面摆放的一束百合,只想把她最想说的深藏多年的慕心事告诉他。

“你可能不大记得了,我……”她犹犹豫豫起了个头,正要说下去却被他冷冷打断。

“有事留到以后说吧,我先走了,朋友在等我。”他质疑地看了她木楞的表,“你能一个人回去吧?”

“啊?”她似乎没有反应过来,看着他冷淡的脸色,僵着脖颈点了点头。

他走的又急又快,头也没回,那样的距离她是追不上的。

最终她最怕的,还是惹他讨厌了。女孩子雪白着一张脸,轻轻将头埋进袖子里。

96.绞尽脑汁

蓝清川最近几次看见寒洛宸,他都是一脸郁沉默,也不知怎么了。他好几次都是言又止的样子,最终却什么都不说走了。蓝清川只觉他的眼中酝酿着风暴却未曾想到会波及到她。

寒洛宸这几天家里跑得勤快,但寒夫人视若无睹,自然不会听他任何言语。她一向强势惯了,寒洛宸这件事上自然有她的考量。这个老幺在外混迹,白白辜负了好好的天分。可不管怎么样,他毕竟也是她儿子。这一辈中想在寒氏站稳脚跟,一门合适的婚姻是最好不过了,妻家的助力,也不至于让他在她和他父亲退隐之后受制于人。

可她知道寒洛宸是不会理解她的辛苦谋划的,她将这个儿子想得过于简单了,寒三从来不是等闲人物,很多人看不出来,包括她这个母亲也是。也正因为这一点,他才会被过分放逐。

多年以后,谁也没有料到一手掌握寒氏的却是这样一个从未妥协过家族的混蛋。

寒洛宸见不到母亲,他父亲向来是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在他们眼里只有永恒的利益。

他从没有这样憎恶自己出于如此冷酷的家族。

寒家宅子里的仆佣都感受到了这几天的僵冷气氛,最后随着三少爷寒洛宸的离去未曾复返而恢复如初,风平浪静之下的暗潮涌动。

两个人的包厢,骆杰沉默着听完,又一开始的嬉皮笑脸变为现在的一本正经。他制止住这个可怜的发小一杯一杯灌酒,“你看着点,度数高着呢,醉了我可不负责送你回去。”

寒洛宸理也不理他,也不管白的红的的,逮住就喝。

“江南周家,你家里人也真会找。”他蹭了蹭下巴,“你家那边是板上钉钉了动不了了。要不然找蓝清川帮你躲过这一关?”他越想越是觉得可行,“你不是正追她吗?现在多好的时机,找她充当一下你女朋友,先搅黄了这事再说。”

寒洛宸喝酒已多,现下还清醒。他冷冷看了一眼骆杰,直bi)他住了嘴。他喜欢的人,哪怕是万不得已,也永远不可能将她推出来成为众矢之的。蓝清川那样的子,她也断然不会答应他做这种事。

酒劲一下下袭上来,他头疼裂。只模糊听骆杰在那边坏笑,“知道你有了未婚妻,你说,蓝清川会有什么表呢?”他闭上眼睛,往后面沙发躺去,他都不用想,也知道她自然是没什么表的,顶多也只会再多一句表示知道了的话语,声音必定也是淡漠的。

可怜他花了二十年都没能使上的气力,喜欢上了这个心如止水藏有冰雪的女孩子,也不知是运气还是劫难。

骆杰送完寒洛宸回去,路经蓝清川别墅的时候,她家的车正好开出来。他按下了玻璃,里面果然是蓝清川。她装扮正式,要出门的势头。看见是他,她回了一个浅淡客的笑。他那一肚子的话霎时间就哽在咽喉,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坐回车里,摆正位置,心里想着还是等过两天周绿知回来再说吧。他一大老爷们总不至于跟个姑娘家说这种事,太别扭,浑不自在。

97.有心还是无意

蓝清川这段时间出门次数很少,不是学校,就是创智那边,屈指可数。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几乎不闻窗外事。她子娴静,对于寒洛宸那边的事全然不知,圈内却已经传的火朝天。

她知晓的时候,还是周绿知告诉她的。周绿知刚回国,在本打了一整轮的比赛,不久才刚回来,却比她更早听说了。寒洛宸毕竟是圈内的风云人物,但凡他上相关的一点事都要招人目光,更何况这次还这么劲爆,莫名其妙多了个未婚妻,按照寒三的个,不闹个底朝天才怪了。

寒三喜欢上蓝家那位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大家心知肚明,却不知道事怎么演变。

众人都等着看闹,可没有人料到这事最终变得难以收拾。

周绿知听骆杰说起来的时候,她态度默然,认为牵扯到别人家事就应该避嫌,她皱眉看着自己这个怎么看上去都无比愚蠢的表哥,“你不要掺和在里面,那是寒家和小周家的事,惹得两家都不愉快。”

“我可没有干什么,这不是帮寒三想办法嘛。要是我多出个素未谋面的未来老婆,我不得急死,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兴这一。”

“你也知道寒三这小子一门心思都扑在蓝清川上了,这冒出个程咬金,他连杀人的心都有了吧,”

“那也只能是寒洛宸自己想办法解决,我们谁都帮不了他。”周绿知很冷静,与她的年纪不符的稳重自持。

“我过来找你,是想你帮忙探探蓝清川那边究竟怎么想的,有心还是无意。无意的话,我们也不要多管闲事了,寒三他自求多福吧。要是有心,这事就好办多了,水到渠成,两人走到一块儿去啥事都没有了。”骆杰很是头疼,他很不擅长应对这种牵扯众多的况,但分析倒是有理的。

可周绿知不觉得,她拧紧眉毛想了想,问他,“那个女孩子怎么办呢?岂不是对她很不公平?”

“先来后到,在这种节骨眼上,吃亏的本来就是她。”骆杰语气淡淡的,不以为意,“再说,要不是她,哪有这么多事。”

周绿知叹了口气,摆摆手让他离开她房间,过高的个子挡去了屋外照进来的阳光,她都看不清手边棋子的摆布了。她这个表哥看着经常犯傻,一个愣头青,心里却是清明,算计得门儿清的,甚至有些冷酷,他从来都不傻,反而精明得很。

“你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清川那边我明天过去看看。”她揉了揉眼睛,赶他出去,一面又叮嘱他不要插手。骆杰也不耐烦,敷衍点了个头就走掉了。他得赶在周老爷子睡醒之前赶紧离开,不然喊过去铁定又要僵坐到双腿发麻,耳提面命一个下午,他最怕这老爷子了,比寒三家的那位还可怕。虽然见识过寒老爷子动辄抽出皮鞭教训寒洛宸顽佞不化的场面,他更害怕这位老首长的面无表。

骆杰开车回了家,想想又绕了路去了西林寒洛宸他别墅。老管家冷着一张脸请他进去,寒洛宸还在睡觉,午饭都没吃,可见昨晚上那一醉厉害了。

98.告诉我,你的心事

蓝清川沉默着听完周绿知一番话,外面淅淅沥沥下着雨,她太过沉静,周绿知也难以揣度她在想着什么。

“绿知,你知道的,我跟你想法一样,这件事上,谁也帮不了忙。”她还是避开了她最想要听到的,表没有丝毫破绽。

“寒洛宸子如何,你我都是知道的,谁也不知道他会怎么做。”周绿知叹气,“你真任由他?这事很棘手,虽然还没到退无可退的地步,但他坚持,对你始终还是没有好处的。”

就算寒洛宸再掩饰和否认,小周家的人只要稍微一打听,圈子里的人都知道,寒洛宸喜欢的是那个来自蓝氏大庄园的蓝清川。就算两个人之间并无关系,也必定会受到迁怒和暗地指点。

这是个死局。寒洛宸不会接受这个未婚妻,也无法阻止蓝清川的曝光。

蓝清川喝了一口茶水,面色冷静,听周绿知分析完后,她的一双眼色彩浅淡,睫毛又那样浓密秀丽,看得周绿知一愣。

“清川,你到底是怎么看寒洛宸的?”

“你们都要来问我,可我也不知道。”她转开视线,去看窗外的樱花林,也实在没什么可看的,雾气蒙蒙的一片,粉色浓浓淡淡,像罩上一层看不透的纱。周绿知觉得蓝清川就是如此。

“你怎么会不知道呢?这么长时间,他这个人你是最清楚的。他那么喜欢你,你也是知道的,为什么就不能给他一个机会?”周绿知一向言辞温和,鲜少有这样直接的时候,“清川,你可要想清楚,放弃他,太可惜了。”

在私交上,她和骆杰也偏心于他们两人在一起,宁愿将那无辜的女孩子周雪婴排除在外,哪怕她还是一个有些血缘的亲戚。

“清川,你不会有更好的选择了。”周绿知看到她凝眉,摇了摇头,“我怎么做都不会是对的,在他们看来。”她苦笑,“闹这么大,我一无所知。”

“那你的答案呢?”面前这张脸沉静美丽,这样剔透聪颖的女孩子,若不是寒洛宸喜上,也不会牵扯其中。

“我不是不答应他,我是不能够答应他。”周绿知不会懂她的顾虑,在这件事发生之前,她已经跟寒洛宸讲过了她的原因。她自己也不知道在他这个国土上停留多久,他们两个人都是太过孤单的人,不会如他所愿的那么长久。而现在发生了这种事,她更加不能答应他去违逆家人的意愿,甚至可能会伤害到那个女孩。

“你只要告诉我,你究竟喜不喜欢他。”她问出最想要得知结果的问题,略微急切的表,“清川,这才是重点,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她长到十八岁,从未留意过这种事。为什么总是有人要她直视这个话题呢?

喜不喜欢?

她还清清楚楚记得第一次看见他时的场景呢。

那样鲜活自由的一个少年,眼睛里有她所缺失和渴望的东西,像猝不及防一阵风,不知什么时候就入驻了她的心里。

她很庆幸这样幸运能够遇见他。蓝清川轻轻说出这句话,带了一丝笑意,很短。

99.我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这句话被一字不差传达给了寒洛宸。一连这么多天的郁,他狂喜过后,又眩晕于忽然间照进来的阳光。他收敛了表,冷静下来看对面坐着的一对表兄妹。

“她真是这么说的?”他笑了笑,骆杰都惊讶于他缓和下来的脸上露出的温和笑容。

“你可以亲自去问她。”周绿知有些看不上他这么个蠢样子,“还有,她这句话的意思里又没有答应你。你要搞清楚,别高兴坏了。”

“这句话已经足够了。”他等了这么久,换来这一句也是值了。

骆杰双臂搭在沙发上,耷拉着眼皮,一副没有睡好的样子。他现在的他的处理办法,知道了就可以回家补眠了,这几天跟着他一个安稳觉都没能睡上,等这事完了,他可不会满足于寒洛宸轻描淡写的一顿饭的,非得掏空他的钱袋子。

“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回家大闹一场呗。”老子喜欢的人,喜欢的事,凭什么受你们干扰。蓝清川的那一句话虽没答应与他之间关系的发展,但至少有了回应,她甚至默认站在他一边给予支持,几乎是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那就这样吧我们不奉陪。”骆杰拍拍股等不及要回家睡觉。

但周绿知明白他的意思后,有些担心,“你不会真把喜欢清川这件事交代出去吧。没到迫不得已的时候说出去,都会对她造成影响。”

“你看我有那么蠢吗?”寒洛宸垂眸盯着她,“你要知道,这件事里我最担心伤害到的就是她。”要不是他不知收敛地喜欢着她,也不会让她卷进里面来,以至于处处受制,每个人都在等着看他低头。

周绿知笑了,松了口气,“那就好。”她跟骆杰一并走出去,回头又说了声,“时机正好,祝你早点将她追到手。”骆杰仰着头呵呵了两声。

他摆摆手,取了车钥匙就往家里开去。今天碰巧他大哥也在,带着他玉琢一样的宝贝儿子,一家人吃过晚饭,坐在一起,看着似乎其乐融融。

他母亲看见他过来,放下手里的瓷杯,皱起了眉,“你还有什么事?”想了想,指指坐在一边沙发上的寒家现任的家主寒固,“正好你爸也在,有什么事一并说清楚了。”

寒固戴着眼镜,拿着一份报纸,一个眼神也没有给他。

寒洛宸找了位置坐下,眼睛与寒夫人如出一辙的凌厉精致,“我来干什么,妈你最清楚不过了。”旁边的小侄子很喜欢他,拉着他衣服坐过来,弯着大眼睛喊他小叔叔,口水呼噜,一连喊了几遍,极为流畅。他一把将他抱起来坐到他腿上,摸了摸他滚圆的小脸蛋,也笑眯眯逗他玩。

寒夫人叫来了保姆将孩子抱走,直到偌大的客厅里就剩下他们时,她冷了声音,“你就是这么跟我说话的?”

寒家老大寒燧坐在一边,表沉默。老二寒迟支着腿,表玩味,有些看好戏的架势。

寒洛宸抽了纸巾,将手指上沾到的孩子口水擦了擦,正色道,“我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100.起疑

寒夫人笑了笑,表冷漠,这笑意里带着不屑一顾的嘲弄,嘲弄他如此幼稚的反抗。

寒固放下了报纸,他的眼睛周围多了很多的细纹,这显得他格外凌厉冷酷。看着他,寒洛宸就想起了蓝清川的父亲方逾钟,他不明白这些在商场中叱咤的人物为什么总是同一个样子的冷峻表,不带丝毫温度。

“你再说一遍。”他们是父子俩,眼睛却不相同,甚至对视中带着敌意。寒洛宸抿着嘴唇,肤色过于白皙,而显得格外冷清。

他倔强着重复,“这是你们的决定,谁想结亲谁就去吧,我没有意见。”他冷笑,“我的人生凭什么受你们支配?”

他说完脸上就挨了一记耳光,他父亲下手从不手软,他都能感觉到猝不及防刮过脸庞的掌风,接着便是火辣辣的刺痛。

“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话?”寒固冷眼看着他浓郁的褐色眼睛,却不像是在看一个人,而是一件惹他生气的物事,即便这个儿子十多年前多么得他宠。

“寒洛宸,我告诉你,这件事你没有选择的余地。”他连看他一眼都觉得多余,“给我滚。”

对于这种场面,在座的都见怪不怪,比今天更严重的他们都见过,那时候寒老爷子还住在本宅,寒洛宸还未成年,第一次反抗寒固和家族时,上挨了老爷子好几鞭子,他足足在上躺了一个星期。

寒洛宸原本并不是现在这样处处与家族对着干,他那时是家族倾力当做继承人培养的,风头远盖过他的两个哥哥。寒燧和寒迟至今都不明白,寒洛宸这种毫无胜算的做法。

寒洛宸一动不动,他的嘴唇鲜红,一张脸什么表也没有,仿佛刚刚被打的人不是他。他抬了眼睛,大而剔透的瞳仁,满满都是执拗和沉暗,“我不会同意,就算你打死我。”

寒固忍无可忍,又是一巴掌扇了过去,力气真狠,他一张脸都侧过去了,脸颊很快通红红肿。

寒迟起了,不发一言,上了楼。

“我看你是找死。”寒固恨恨地说,几乎要拳脚相加,寒夫人这时出了声,“关他上去,让他冷静下来好好想想,等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你再下来。”寒燧站起拉他上去,他挣扎了一下,“我想的很清楚,我永远也不会同意,你们就打算关我一辈子吧。”他咬牙切齿,甩开他大哥的手,大步上楼,脚下踩得极重。

“这个逆子。”寒固骂了一声犹不解气,加了一声,“孽障!”

“他那个子,早晚的事。”寒夫人不甚在意拿了杯子倒茶,“放在外面这么些年,还是老样子,变本加厉,不知悔改。”

“这是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她摇了摇头,“算了。不成器的东西。”

寒固坐下来,揉了揉眉心。

“说起来也奇怪,上次反应倒没有今天这么强烈,人也冲动不少。”她想了想,觉得不对劲,便有些在意,打了西林老管家那里的电话,问了问寒洛宸最近接触过的人。

老管家一向尽职,逐一汇报了,包括西林另一位主人蓝清川。

101.蓝氏的大小姐

“蓝清川?可是蓝氏那位回国不久的?”她皱了眉,心里已经反复思量了几遍,渐渐明白了些,“原来如此。”

寒固抬头看她,“怎么?他又给我惹出什么事了?”

寒夫人喝了口茶,眉毛修饰精致,眉峰却凌厉如竹刀,寒洛宸扬眉的表是跟她一模一样的。

“呵,原来是心里欢喜上了另一个姑娘。”寒夫人看着丈夫,“难怪反应激烈,原来是看上了蓝氏的大小姐。”

“蓝氏?”寒固眼边的皱纹更加深刻,他冷着声音,“这不是好事。”

寒夫人笑了,“为什么?蓝氏对比江南周家,可不是一个层次的。”

毓秀名门,世家望族,他们寒家也难以比肩的势力。

“你认为寒洛宸能够达到蓝氏的要求?只会惹得蓝氏震怒罢了。”他哼了一声,“据我所知,蓝清川的父亲方逾钟可不是一个简单角色。”老爷子都在他手里吃过亏。

太过郁苍白的男人,一双眼睛晦暗难测。寒洛宸根本无法越过他那一关。

寒夫人低头喝茶,不发一语。她并不关心寒洛宸看中的是怎样的女孩子,她关心的是这个女孩子能否为寒家带来利益。结果很显然,有害无益。

她放下茶杯,“望他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可她心里也知道,寒洛宸根本没这么听话,他向来一意孤行,这些年来毫无长进。

“这事先缓缓,看清态势再做决定。”寒固交代妻子,“明天放他回去。既然扯到了蓝氏,总不能cāo)之过急。”寒夫人沉默着点头。

“叫寒迟下来,我有话跟他说。”他喊了仆从,收了报纸,站起来走向书房。

寒洛宸被抓着上了二楼,他脸色铁青,一旁寒燧脸色也不好看。

“你也真是好胆量。”他的头发一丝不苟,面容冷硬,拉进他房间就开口训斥。

“在这个家里你有说不的权利吗?”他说完手掌一疼,寒洛宸一把扯开他的手,歪过头用手臂碰了碰乌青的嘴角,眉毛始终拧着。他竟然还有嘲笑他的力气,“我又不是你。”他挑着眉毛,漂亮嚣张的样子,活该被打。

寒燧沉默地盯他一眼。寒洛宸在本宅这里的房间都搬空了,晚上只能睡到客房去。每次一见到他都没有好脾气,他干脆起出去看他宝贝儿子。一转,老二寒迟倚在门口,换了家居衣服,外面了件大衣,要外出的样子。

“大哥,你都没能忍他十分钟的时间。”

寒燧冷笑一声,“我受不了这小子,你替我管管。”说着就带上了了门。

寒洛宸哂了一声,“我看见你们更烦。”他抽了纸巾,擦了擦嘴角破皮处的血迹。

走到门口,却被他二哥一把抓住,“去哪里?”

他烦躁着扯了扯上的头衫,“回去啊,还真等着我睡客房呢。”寒家这时候大门都关了,他这种事干得不少,每次都是翻后门走的。

“我送你回去。你自己好好想想,你没有其他选择。”他重复一遍,眼睛冷厉。表冷凝。

102.还未长成的绝色

有人送,寒洛宸自然愿意。寒迟在车库取了车,稍微开了窗,透出沁凉的夜风来。他余光扫了一眼副驾上老神在在的寒洛宸,“地址?”

寒洛宸嘲笑,“你们不是都知道?”寒迟朝他看去,“我的耐心有限,你最好收敛一点。”

他哼了一声,转过头。

到了西林小厦时,他原本在副驾上昏昏睡,这时前方打进来一束灯光,虽然很快暗下去了,但寒洛宸还是睁眼看去,这附近就他和蓝清川两家别墅,平里车辆极少开进来。他有预感,那一定是蓝清川。

距离上次看见她,已经时隔一个星期了,但那一次见面也仅仅是擦肩而过。

他心里想念得厉害,又将车窗按下一些。果然那是蓝清川,车停在她家院子里,她刚下车,穿着洁白的高领衫,外面披着大大的流苏披肩,头发堪堪只齐肩膀。她是面对着他的,可稍微低着头从包里取东西,这个角度寒洛宸能把她看得一清二楚,可她却没有注意到他。由于寒迟就在旁边,他无法喊她名字,便有些遗憾收了视线。

他不知道,寒迟已经从父母那里听说了他这个弟弟跟蓝清川的事,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的举动。

车开过去一些,寒迟朝那个纤瘦的影看去,却不料正好跟她视线对上。那是一双极为美丽又沉静无声的眼睛,还带着夜间冰凉潮湿的雾气。寒迟心里一怔,拉回了视线。

他从镜子里看了眼闭上眼睛假寐的弟弟,心思百转千回,忽然想起母亲刚刚在书房说的话,“

知子莫若母,我不觉得他的喜欢能维持多久。”

寒迟收回思绪,勾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看来他母亲这次要失算了,蓝清川这个女孩子,是还未长成的绝色。那一双眼里的剔透明澈,似乎洞入人心。

寒洛宸会喜欢她,似乎成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寒洛宸回到家,啪嗒甩了车门,挑着眉,表冷淡,再次重复,“告诉他们,我不会答应,永远。”脸上还挂着彩,嘴角都有些肿,从来都是这幅不以为意的嚣张样子。

寒迟毫无表,看也不看他,“这句话留着你自己去说吧。”他一甩方向盘,车拐了个漂亮的弯,绝尘而去。

他开了灯,拖鞋也没换就上了楼。直至进了卧室,才感觉浑的力气一下子被抽走,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瘫倒在上,缓缓闭上沉重的眼皮。

次,蓝清川在阳台吃早餐时,听见了寒洛宸的喊声。

她放下切成一片片的法棍,朝楼下看去。他站在院子里的路灯旁,穿得单薄,外面简单了一件黑色外。

高瘦秀丽的少年,在早淡色的樱花林里,笑成前所未有的漂亮模样。

蓝清川轻轻弯了一个笑。

寒洛宸上来后,她才看到他嘴角的伤口。他的左脸有些青肿,很显然是被用力扇出来的痕迹。

她想了想便了然,能让他毫无还手之力无比顺从地挨这巴掌,不外乎是他的父母亲人。

“我去找药水给你擦擦。”

她叹了口气,看着他透亮的褐色眼睛,晨光熹微里,他神色有些柔和。

103.我慢慢等你

蓝清川从房间里拿了消毒水,他无比乖顺地已经坐到了她的位置上,等着她来擦。

蓝清川无奈,拉开椅子坐下,用棉签沾上一些抹在他的嘴角。他昨晚上一沾就睡了,也没来得及处理,都有些溃烂青紫。

他父亲这一巴掌用力之狠,嘴角连血液都扇了出来,蓝清川看着有些不忍。

“你说了什么,怎么被打得这么严重?”

他摇摇头,“还能是什么,不过是拒绝了他们的用心良苦。”他不无嘲笑。

蓝清川沉默。她与寒洛宸处境不同,虽然她父亲是一样的严厉冷酷甚至专横,可方逾钟向来厌恶用暴力管束压制别人服从,加上她是他唯一一个女儿,他从不会愤怒到需要动手的地步。

寒洛宸看一眼她,伸手点了点她微微皱起的眉心,“你担心什么。”他勾了一个大大的笑,樱粉色的嘴唇,颜色恰到好处,“我一点都不疼,你看。”话还没有说完,由于嘴角咧开幅度过大,一下子扯到了伤口,疼得他一下子收住了笑意。

蓝清川拍了他一下,正色道,“别动,擦药水呢。”又制止了他想要开口的动作,“也别说话,都要流进嘴里了。”

她的神色认真,近在咫尺的一张脸,浅淡的黑色眼珠,覆着一层金色的阳光,睫毛乌黑纤长,脸庞两边的头发都挽到了耳后,露出的耳朵洁白如玉。

他心生欢喜,连伤口也不觉得痛了。

蓝清川擦好了药,一抬眼就触到他凝视的目光。她转移了视线,站了起来,正要转回去放药瓶,却被他一手抓住了手腕。他所用力气不大,蓝清川仍由他抓着,侧过头的眼睛沉静如水,“怎么了?”

“你跟周绿知说的那些话当真?”他一只手搭在椅背上,整个人跨坐在椅子上,双腿笔直而长,着靴子,脚跟着地,疏散却满是力量的样子。

他一边问,一边收紧了手臂,将她拉过来。这个角度,他仰着头看她,茶褐色的漂亮眼睛,含着笑意,却又严整深刻。

她浅浅笑了,“你都知道的,寒洛宸。”在那一刻这少年瞳仁里似乎一下子亮了这雪亮光,蓝清川低头的角度,将他孩子一样欢喜的表尽收眼底。他高兴时是这样的鲜活明亮,眼中没有浓重的郁清冷,也没有初见时尖锐的目空一切,稍稍扬起的竹尖一样的眉梢,凌厉中弯出了温柔。

他嘴上还带着伤口,总是不能够笑得太肆意的,笔雪白的鼻梁稍微皱起,他的喜悦有些无可奈何的无以言表。

蓝清川想要抽回手,这欢喜的少年却仍旧不不放开,她站在他面前,低头望他,眼睛静谧中流动着阳光。她看着他拉过她的手背,用带着伤口的轻轻在上面落了一个吻。他的背后是盛大的晨光,他闭着眼睛,表是那样欣喜,又那样认真。

“我从没有这样高兴过。”

他这才放开了她,短短的头发贴在额头,不是柔软的,却无比顺滑。

她看着这个眉眼精致的少年,未曾料到他无以复加的喜悦。

“我可是还没答应你。”

“我知道。”其实他想说,有了那句话就够了,至于在一起,他不急,可以慢慢等。

蓝清川感觉很是吃力,快招架不住他那笑容了。

104.他有多好你都会知道

这天阳光晴好,她和周绿知坐在花房里喝茶,她难得偷得浮生半闲,一有时间就来她这里。她近期是非常忙碌的,用她的话说,几乎一半

的时间都是在飞机上度过的。她下个月还要飞国外参加幼狮赛,为升四段做准备。

这个女孩子有些超越年龄的沉稳气度,多年在棋局中磨砺出的处变不惊,安如泰山,使得她看上去无比冷静明智,也使她与众不同。

她生于书香世家,让蓝清川羡慕的是她无拘束地追逐想要的东西,也知道自己的终点在哪里。

“我总不会一直下棋的。它的职业生涯太长,长到我没有办法做其他喜欢的事。是时候了,我会退下来的。这是我自己的想法,与家人无关。”曾有一次她听到她的话这样回答,含着笑意。

“我选择下棋,不为其他,只愿心智在其中成熟,豁然心。”她不在乎那些奖项,也不在乎过高的段位,她只想在其中磨炼自我。

蓝清川庆幸自己交到她这样一个朋友,豁达,随淡,如流水行云,无纷无扰。

“你的家人肯定以你为豪。”她喝了一口茶,感叹了一声,笑容真挚。

周绿知弯着眼睛,想到了什么,有些失笑,“这样就导致了外公拿我跟骆杰比较,他耳朵都要长茧子了,每去一次西街府,总不愿意有我在旁,不然他吃不消。”

聊着聊着便说到了江南周家的姑娘,周绿知放下茶杯,薄薄一层嘴唇,眉毛稍凝,“因为是远亲,她家里况我多少了解。上次正好来我们家拜访,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她,看着有些病弱,也不大言语,有些羞涩。”

蓝清川沉默着听她说。

“按着寒洛宸的子,是万万不会选她的。我是看好你们在一起的,可看着那女孩子,还是有些怜悯。”过于柔弱的女孩子,江南养出来的灵秀温婉,却成了家族利益的牺牲品。

周绿知这番话说得为时过早,她和所有人都没有料到后来这个女孩子,竟有与外表完全不同的近乎偏执到不顾一切的浓烈感。

“生在这样的家族,很多事不由己,寒洛宸深知,才格外珍惜和重视与你之间的关系。”周绿知看着她取了一粒玫瑰酿成的蜜饯,鲜红的颜色,她的手指白皙纤长,像上好的白瓷。

蓝清川不知道说些什么,周绿知的话总是那样深刻且猝不及防,她的关心也溢于言表。只有亲密的朋友间,才会有这样的对话。

蓝清川含着酸甜的蜜饯,对她说,“我会好好考虑的。”想起寒洛宸浓丽凌厉中满是温柔的神容,她很轻地笑了,“也得对得起他寄给我的那九张远渡重洋的信件啊。”不辜汝心,不负所期。

周绿知叹气一般,“早些在一起吧,我们看着都着急。”

她笑了笑,不再言语。这时女管家进来说,寒三少爷过来了。

他最近经常是这个点过来。周绿知闻言起,笑眯眯挥挥手,“我先走了,可不能在这里受他的眼刀。”

其实周绿知不知道,即使喜欢一个人,也未必需要在一起。如胶似漆的那是。

105.曾以为丢失的扣子

漂亮的少年,如樱花绽放枝头,鲜亮夺目。她送走了周绿知,随他在西林的樱花小路上散步。

两边的花树开满了花苞,粉嫩的,清浅的,像是要滴下水来的。寒洛宸忽然想起,曾经在学院里看她和凌昊枫在杏林漫步说话,当时又恼怒又嫉妒。如今,她就在他边,还是沉静的样子,雪肤乌发,脖颈修长。

她穿了一件衬衣,简简单单披了一条呢绒的鹅黄色披肩,下面是齐膝的裙子,小腿上是针织的长袜,线条纤细优美。

她注意到他时不时看过来的眼神,停下来坐到路边一张石凳上,并未发觉自己打扮有什么不妥。

他随她一起坐下。他一天都在学院里,课业还是很多的,他又不愿再如平漫不经心,一节课也不落地上完了。连骆杰看了都惊叹不已。

他知道蓝清川的优秀,他不愿意被人说成与她不般配。他有时候很羡慕凌昊枫,与她同样出众卓越,站在一起也毫无违和。他不想落后凌昊枫太多,蓝清川也只能够是他的。

“院里下周有个活动,音乐系的连同我们商院所有系的,去给市福利院拉赞助。”由于青潭学生多数出名门,号召力也够大,历年来这个活动取得成果也不少,今年轮到他们院里负责了。寒洛宸向来是不参加这类活动的,他呆在院里时间本就少,而且耐心有限。

骆杰是一如既往地翘掉了,他想了想,福利院位于风景秀美的城郊,触目碧野蓝天,想着与蓝清川出去走走也好。

他说明了来意,支着下巴等蓝清川回答,她没什么意见。这几个月她走动也少,平里又没什么事,伤虽然没痊愈,但已经没什么大碍,走路是没什么影响的。

她点点头,“要不要我准备什么?”

“院里面的负责人会安排,不用你cāo)心。”寒洛宸看了一眼她纤细的脚踝,沉默片刻,说道,“到时候我接你去学院吧。”他也知道,因为脚伤,她请假多了。

“嗯。”她稍稍抬了抬脚腕给他看,“你不要担心,没什么大碍。”

他低着眉,轻轻笑了笑,忽然间又想到什么,从兜里摸出一个精致的纸盒子。他放到她膝上,双手托着下巴笑望着她,“给你的,打开看看。”

她倒没想到他要送东西给她,有些怔住了,过了一会儿才拿起来。打开一看是一枚镂空的丝巾扣,银质的,镶着不知名的透明的石头,像漾着一层水。

她有些奇怪,“为什么送我这个?”

他弯着眼睛,黑发细碎,眉目漆黑。他说,“你不是喜欢戴围巾吗?”他见过她很多次系着丝巾的样子,要不就是披肩之类的,印象很深。

他在国外旅行时,有次丢失了行李,无分文。在希腊一个小镇上看到了这枚手工制成的扣子,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他想着,正好给蓝清川寄过去。他在那里逗留了一个多星期,做些零工,在他行李找到前一天,凑够了买这小小扣子的钱。

他亲手在背面刻了一个字母,在写信要寄出去的时候,竟然找不到了。直至回国后这几天,他在一件大衣夹层里找到了本以为丢失的它。

106.宸与川

蓝清川将这丝巾扣举到阳光下看,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刻痕,她指着那个字母问,“这是什么?”

“你的名字。”她想了想,的确是川字的字母缩写。他将扣子取过来凑近她,整了整她的披肩,将它卡在了她的肩侧。温润的光亮,浅浅的色彩,寒洛宸放下手指,“好看的。”

他没有告诉她,这个小小的c也是他名字的字母缩写,宸与川。

这里离他家很近了,可以看见他别墅的屋顶。他邀她进去坐坐,两个人一并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他家前面几棵玉兰树开了花,是粉紫色的花苞,亭亭枝头,有几朵露了花瓣,里面是白色的。

蓝清川走近了,能闻到清浅的香气。

他在这几棵树下设了座位,还懂享受的。寒洛宸在这边放着几张软座,是想着有一天可以跟她一起坐在下面喝茶聊天。而且,从这里能远远看到她弹琴的模样,这样会感觉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近了些。

骆杰的狗还是留在了他家里,倒似乎成了他自己养的了。名为派特的哈士奇显然熟悉蓝清川,一进屋它就跑过来绕着她打转。蓝清川蹲下摸了摸它的脑袋。

“感觉又长大了不少。”它的尾巴也更长了一些,肚子圆鼓鼓的。

“是胖了不少。”寒洛宸向来对它没什么耐心,对它黏着蓝清川的恶行更是不爽,他再三勒令骆杰领回家,可这混账总是不长记,加上他三天两头在外胡闹,狗就干脆扔他家里了。

哈士奇从来不屑于看他的脸色,一个劲儿跟着蓝清川。

蓝清川觉得可,喂了它一些饼干。寒洛宸抿着嘴唇坐在一边看着,骆杰在他旁边,肯定要笑话了,连他的狗亲近她都看不下去,真的是够了。

她站起,按他指的方向去了洗手间洗了洗手指,回来看见他仰躺在沙发上,手指抬着剥茶几上的坚果吃,哈士奇在一旁摇着尾巴眼巴巴看他,他懒洋洋地垂着眼皮,视若无睹。

蓝清川在他对面坐下,他剥个东西也不安分,一双长腿搁在沙发扶手上上下颠动,子一摇晃,上的坚果壳就掉了一地摊,哈士奇很高兴地上去闻了闻,tiǎn)了下却发现没有味道。它很失望跳上沙发咬他的衣角。寒洛宸挥挥手,很不耐烦,让它下去。

蓝清川看他举止幼稚,完全就是没长大的少年。

“你别理它,给点颜色就要上天了。”他转过正好对上她一闪而过的笑意,他心中很轻快地跳了跳,有些掩饰地扬起眉,“别笑,我说真的。”她坐在他专门为她设的那把缎面刺绣的椅子上,背面是明亮的落地窗,微风透进来,卷着几片不知名的花瓣,落在她脚边的地毯上。

寒洛宸觉得这一幕简直养眼到了极点,除却那只狗的话。他远远抛了果壳,狗一听声响,很高兴地追去了,这才剩下他们两个。

蓝清川坐在椅子上,剔透的眼睛在光下似乎镀上一层金色的光。她笑笑,“孩子气。”这样说他,他也点头称是,“还麻烦蓝小姐给我这个幼稚到不行的家伙剥点坚果。”他说着弯着嘴唇笑了。他嘴角被打出的伤口已经好了,嘴唇圆润,弧线优美,并不凌薄,颜色像雪埋的山茶花。

107、心心念念都是你

蓝清川依言给他剥坚果。他喜欢吃这些零食,茶几上还有一些山楂糖,果脯等,还没有拆封。这个男孩子,嗜甜,任,嚣张,鲜活而真实。盐渍的杏仁果壳干燥并不难剥,她低着头,剥好的果仁都放进了一旁的玻璃碗里。她稍稍侧着脸,右边的头发软软地垂下来,样子沉静优美。她自然不知道寒洛宸一眨不眨的眼光正盯着她,那样认真到肆无忌惮。

片刻,她将玻璃碗推给他,里面是干干净净的圆润的杏仁。寒洛宸笑眯眯收回目光,拣了一个丢进了嘴里,嚼得嘎嘣嘎嘣的。他很快解决了这些,然后又将碗推给她。

蓝清川坐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好笑,“自己动手。”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这些任脾气。管家上来给他们添水,寒洛宸也不吃了,摸出手机玩,一面漫不经心喊了声,“冰箱里还有些水果,我要喝鲜榨的果汁。”他很鄙夷杯子里寡淡无味的白开水。

管家应了声,离开时看了看坐在一边的蓝清川。寒洛宸很大方让他看,反正觉得他老眼昏花,看到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他不知道的是,老管家精明得很,蓝清川的事早就告诉给了他父母,在两人之间还未有什么特别的关系时,他就看出了苗头。

蓝清川被他看着,总有些不自在,她只坐了一会儿,便回去了。寒洛宸原本要送她的,哈士奇也兴高采烈想一道跟过去,他想想还是算了。

她纤瘦的影很快在转角处消失了,寒洛宸转了视线,看向落地窗外,直等到她又出现在别墅外的小路上,他才心满意足收了视线。

老管家端来了果汁,共两杯,一杯是给蓝清川榨的,里面加了蜂蜜。寒洛宸接过自己的一杯,顺便也喝光了她的,才懒洋洋说道,“看什么,她都回去了。”沙发边哈士奇垂涎地望着他,直打转。他一点都不想理,转了个,双腿依旧搭在扶手上,时不时晃两下。

过了一个礼拜,终于到了寒洛宸心心念念的院里活动了。昨晚上他还特意设了闹钟,可早上闹钟还没响他就醒来了。他脱了睡衣,撩着眼皮看骆杰给他发的消息,无外乎是要他出去玩。

他挤着牙膏回了一句,“有事。”冷淡至极。骆杰那边很快回了,“总不会是要跟院里去福利院吧?”他没理会,扔了手机到洗手池上。

骆杰随后抽风一样给他发了一大串语音,表示讶异的,每句就两个字。寒洛宸嗤笑一声,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

他那边才安静了。

洗完脸,他了简单的灰色卫衣,黑色牛仔裤,懒洋洋下楼梯。老管家知道他早上要出去,准备了早点,他吃了一个生煎包,拿了一杯豆浆就火急火燎地走了。管家从厨房里出来就看见他咕噜噜咬着吸管,一边扶在墙壁上换鞋子,看得他眉毛直皱。

“时间还早,你赶急的去哪里。”

他穿好了鞋子,漫不经心应了一声,兴冲冲就走了,啪嗒一声带上了门。

108、如约而至

到了蓝清川家里,她正在吃早饭,这个点,一向很准时。他哒哒踩着地板进来,视若无人挨着她坐下。她这边的早餐偏西式,多以面包之类的为主。他来过几次,所用的餐具都是不一样的。今天这一很是古典精美,全的蓝瓷金边,简约又贵重。她吃得很精致丰富,但量是固定的,按照她的食量安排的,也不会造成浪费。

他大咧咧取了一片面包,抹了干酪。干酪是梵迪纳的酪加入白松露做成的。他吃得不大习惯,咬了几口就扔到了盘子里。寒洛宸笑眯眯看她,弯着好看的一双眼,“这东西吃多了会堆积脂肪的。”他在国外旅行,吃的大多是这样的面包,都抹着黄油,白黄白黄的,味道油腻,他很是厌恶,也分外想念国内的包子生煎,馒头挂面。

蓝清川不理他,沉默地喝完了碗里的牛。一抬头,他还在座位上,一只手搭在她椅子背上,距离很近,都能瞅见他密集的睫毛了。

蓝清川敲了敲他的手臂,示意他松开。她去了盥洗室洗了下手,出来时拿了沙发上的一件短外穿上,这才转过头朝他说道,“可以了,走吧。”

嫩黄色的小外,乌黑柔软的发,她站着都像是一幅画。寒洛宸笑着跟上,步子不大与她距离倒是贴近。

到了青潭院里登记时,来的学生已经不少了。蓝清川这一学期请了假,甚少出现,院里面很多学生今年来还没见过她。正要过去打招呼,却见她后还跟着寒洛宸,两个人看上去关系很不错。

寒洛宸可以说是一个风云人物了。近来风头很盛,这少年在系几乎劣迹斑斑,往常也不见得过来几次,与他的发小骆杰一样的顽劣恣睢。可近些子,来院里次数越来越勤快了,甚至是一课不缺,致使不少人都见着了他的真容。记得上次的院里考试,他轻轻松松拿了个榜首,他们可都瞧见了他班长那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蓝清川跟他关系如此,实在是让人费解。蓝清川不同于他,国外回来的优等生,是理事长亲自接进来的。这女孩子向来是沉静持重,与她系里的凌昊枫一样深受瞩目。

碍于寒洛宸在场,他们只得收回了视线。凌昊枫毫无意外是商院的总负责,蓝清川到他那里登记时,他戴着眼镜,正在帮旁边的女孩子核对人数。

他倒是没有料到她会过来参加,看了看她的脚腕,有些担心,问道,“脚伤没问题吗?到了那边走动可不少。”她摇摇头,在他面前走了几步,回头冲他笑了笑,“没什么大问题。骨头已经长上去了,运动量不过分大就可以。”

他这才放了心,加上她的名字。抬头时一双眼睛乌润明亮,点墨一样,含着笑意,“那里空气景色都不错,散散心也好。”

这话听得后寒洛宸不舒服了,为什么想个事能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他撇撇嘴,接过了凌昊枫手里的单子,在蓝清川的后面很嚣张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109、鲜活骄傲的少年

凌昊枫拿过来一看,过于张扬深刻的签名,他抬头看了看他。寒洛宸已经随蓝清川走远,正位于她后,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眉眼浓丽,神采飞扬。

他们是坐着校车去的,到了福利院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这时间阳光过盛,下车时蓝清川有些眩晕。凌昊枫说得不错,这边景色很不错,尚未经过开发。车开过来时,触目都是高大的树丛,路面也很干净。福利院刚刚经过修葺,院门是关着的,窗外能望见一群小孩子在里面玩耍。寒洛宸跟她一起下车,三两个小孩子趴在栏杆上朝这边看。

凌昊枫和一众学生下车,这里的院长很快就过来了,是个面貌慈祥的老太太,边还有几个工作人员。来的人不多不少,在车上时每个人都分配了任务。凌昊枫先带着一些人去了院长室了解近来的状况,蓝清川跟寒洛宸在院内做调查,也可以看看孩子的况。这里显然被保护得很好,占地够大,环境也够优美。

福利院的孩子也被教育得很不错,活泼而懂礼貌。他们中大多是一些孤儿,还有一些孩子是被父母抛弃的残疾儿童。工作人员搬了些椅子给他们坐,蓝清川坐下后发现寒洛宸不见了踪影。她朝四周看了看,发现他正在逗一群小孩子。

院里面男孩子都是玩在一起的,四五岁的小孩子,对模型,玩具不释手。他们有几只崭新的滑板,很笨拙地满抱在怀里。她听见寒洛宸嘲笑,“小孩,这个不是这样玩的。”

小孩子们不理他,听得出来他出言不逊,看也不看他就要跑开。寒洛宸笑眯眯拉住了一个小男孩,满是导,掏出了他兜里的话梅糖,揉得沙沙作响,“你借我玩一下,这糖都归你了,怎么样?”他撕了一个扔进嘴里,装模作样叹息了一声,“太好吃了。”小孩子们觉得他长这样一张脸,带着这种表绝对不是什么好人,很防备地抱紧了滑板,“我不要!”

“为什么不要?”他很奇怪,蹲着子,双手垂着一晃一晃的,微微向前倾了问他们。

“给糖的都是坏人!坏哥哥!”小孩子一小巴掌拍在了他白皙的脸上,留下黑黑的小爪子印。说完就跑。蓝清川听到这里就笑了,这时旁边过来了她系里一个同学,喊她过去帮忙。她应声起来,余光扫了一下那咬着糖果脸色不佳的少年。

她帮忙写了一下调查,等回来时,却看见寒洛宸踩了一个不知从哪里骗过来的滑板,脚下动作灵活无比,带着滑板无比顺畅,收放自如。他个子本就高,对着光,有些刺眼,他拉下了兜帽,噙着一些笑意变换着花样,形俊秀。这一片地方看来他都滑过了一圈,到哪边旁都围了一群小朋友眼巴巴地看着他。

阳光盛大,漂亮骄傲的少年,黑发如玉,一双眼里茶褐色浓郁,暖暖地裹着光亮。

110、爱的人所爱

这一形,完整地落在了周雪婴的眼里。她是刚刚转来音乐系的学生,因为寒洛宸在青潭,她想着,既然要留在这座城市,再多接近他一些也无妨。她入学有了一个月,从第一次在院外的梧桐树下看见这少年,到如今来所窥视到的每一眼,都让她弥足珍惜。

她是这样喜欢这个少年,可谁也不知道,包括此时这个正在玩滑板的少年本人。

寒洛宸玩了一会儿,抛下滑板,一个小孩子赶紧将滑板抱去了怀里,不愿意他再拿走,眼睛警惕地看着这个笑得格外灿烂的坏蛋。

周雪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走向一个方向,那边有个女孩子坐在椅子上晒太阳。隔得太远了,她看不清那女孩的样子。可纵使看不清,还是觉得她气质不同于常人的雍丽卓尔。

她心里一下子又苦苦的。一路上她都在偷眼瞧着他,他一直没有离开过那个女孩子。她坐在后面,看不到他的脸,却知道他在笑。平常见到的寒洛宸,一向态度冷淡,眼里冰封似的凝冻,脸上没什么表,她看来那样好看,却清冷得有些可惜。

原来,他的冷淡,并不是对所有人。

周雪婴犹豫再三,正想走近一些,她班上的几个同学过来了,她只得作罢。但终究是意难平,她拉过一朋友,偷偷指着正和寒洛宸说话的那女孩子问,“那是谁?”

她朋友仔细看了看,噢了一声,“那是蓝清川呀,整个青潭有名的。跟你一样都是转过来来的,不过她已经上了一学期了,优秀得很,人虽沉静了些但也还不错,大家都喜欢她的。”她又继续说,“我们音乐系的搞活动,人员不足了请她帮忙她都会过来,蓝氏出,却没什么盛气凌人的臭架子,修养真的很好。”周雪婴听着点头,可是她最想要知道的是她跟寒洛宸之间的关系,她特别想问为什么他们会那样亲密。她心里是这样着急,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恐惧。

“那……他们之间的关系呢?”周雪婴小声地问出口,她朋友没有听见,她又重复了一遍,才听到了回答,模棱两可的,却更让她焦虑不安。

“啊,你说寒洛宸跟她啊。我也不大清楚,忽然有一天就看见他们走在一起了,关系很不错的样子,我们都奇怪的。”

忽然有一天是哪一天呢?是她转来青潭之前,还是之后呢?好多疑惑搅得她头疼裂,她习惯地伸出食指压了压嘴唇,视线又转向那一处。

那边看不清楚面貌的女孩子似乎说了什么,个子高高的少年弯下了腰,高度跟坐在椅子上的她差不多,看着背影,似乎在笑。

周雪婴无法收回视线,难受得几乎快要哭出声来,她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他从不正眼看你,只是因为他心里没有你。她甚至都无法找出借口来安慰自己,她是那样切喜他,自然是清楚他一举一动中显露的温柔意味着什么,看着喜欢的人笑,陪在喜欢的人边。她所渴望的东西,那少年一样不差给与了那个女孩子。

我喜欢的人喜欢上了另一个人,谁来陪我哭?

111、少年皮囊孩子心性

阳光暗了一些,没那样刺眼了。蓝清川晒着太阳有些昏昏睡,那边欢脱肆意的少年还在满场玩滑板,也不在乎自己惹了多少眼光。

她正要阖了眼睛,腿上传来一个软软的触感。她吃了一惊,睁开眼一看,原来是一只小小的手掌。这是一个穿着背带裤的小男孩,三四岁的样子,吞吞吐吐说了个词语,“姐姐。”他吃力地想要爬上她的腿,蓝清川朝他笑了笑,将这小小的孩子抱在怀里。

小家伙很安静,长得眉清目秀的惹人怜,不过脸色比正常小孩要差得多,加上他不正常的发音吐字,蓝清川后来问起老院长,才知道是个有些发育缺陷的孩子。加上由于家暴关系,小小年纪就被送进了福利院里。

小男孩穿着牛仔的背带裤,护理人员怕他冷,又了一件短外。他坐在她怀里安安静静的,手臂抱着她的腰,脸紧紧贴在她的衣服上。

她哭笑不得又听见他喊妈妈。

寒洛宸终于玩累了滑板,带着些喘息走过来,哪知道听见了这一句。他凑上前,勾了勾他的背带,将他的注意力拉过来,“小家伙,喊谁妈妈呢。”小男孩很呆萌转过头看他一眼,又默默转过去了。蓝清川听他说,“坏带。”坏蛋的意思,看来这小孩子刚才也在那一群玩滑板的孩子堆里,听到了他们笑寒洛宸“坏蛋”。

“嘿,我怎么就成坏蛋了。”寒洛宸运动过后,白皙的脸上眉眼愈发浓丽深刻,他上扬的竹叶眉漆黑湿润,这时候挑起来,是有一点粗狂痞气。

小孩子抓着蓝清川哭起来,妈妈妈妈地叫。蓝清川看了一眼寒洛宸,他摸了摸鼻子,也很委屈,“你别看我呀,我又没有干什么。”

“别哭,我带你举高高好不好?”小孩子一哭就要闹,左右扭动,又是坐在蓝清川腿上的,她的脚踝上的伤还没有好,寒洛宸有些担心,将他抱到自己上来,小孩子搂着他的脖子,挠了挠他的脖子,又抬了手去抓他脸,幸好是没有指甲的,的感觉,寒洛宸眯了眯眼,“这些个小家伙,怎么一个个的都要摸我的脸。”他抱着孩子玩举高高,很快就止了哭声,他的衣服被揉得皱皱巴巴的,还沾了口水。

蓝清川瞅着他笑。很快院里的工作人员过来了,将孩子抱走了。寒洛宸接了她递过来的纸巾,随意擦了擦,他弯着眼睛,好看如同月牙,“我那小侄子跟他一般大,沉得跟头小猪一样,整天皮得厉害。”他这样说,但语气却是宠的,可见是比较喜欢小孩子的。

她想得没错,寒洛宸很喜欢这些小家伙,没有大人们那些弯弯道道的算计折腾,正处无忧无虑让人艳羡的童年。

他边说边流汗,黑发都湿润了,他自己也还是孩子,胡闹顽劣起来没个分寸。蓝清川又抽了纸巾让他擦汗,“赶紧擦擦,等会要是起风,你这么闹感冒怎么办。”

“你担心我。”他笑得工笔勾勒的精致眼线都上翘了起来,眼睛温和漂亮,“要不你帮我擦?”等着她回答。

她笑了,“是,担心你呢。”后头却是放了面纸,拒绝道,“擦不擦。”

112、那时我们都不知祸由此起

寒洛宸累了一天了,将蓝清川送回去后,他正要回家冲个澡睡觉,骆杰那厮来了电话,他显然喝得有点多,神志不清地喊他过去。

他骂了一声,匆匆洗了澡,换了衣服赶了过去。骆杰近来是越发不像样子了。寒洛宸觉得他再不收敛一些铁定要坏事,他家里两个老头子眼睛雪亮雪亮的,看得那么紧。他这样想,完全是忘了自己在不久前也是骆杰他这个样子。

到会所时,这个混蛋已经倒在桌子上昏昏睡了,他最近忙着追一个小明星,追到了手,天天醉拥丽人,彻夜不归,不知道闹个什么劲。那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坐在他边,寒洛宸走过去都闻到了她上浓郁得熏人的香水味道。他极为厌恶地皱皱眉,将骆杰一把拉起,是揪着领子拉出去的。里面的人也都熟悉他,没什么动作,呆呆地看着。

骆杰挣扎了两下,没挣开,他打了个酒嗝,味道难闻至极,混着室内糟糕的空气,寒洛宸不耐,将他扔到沙发里,一抬长腿,狠狠踹了他几脚,“你发什么神经。”骆杰迷迷糊糊疼醒了,一睁眼就是脸色郁的寒洛宸,他酒醒了一半,乖乖收了拖得长长的尾巴,“来了啊?咱们几个兄弟很久没聚聚了,一起喝一杯。”他可是天天混迹在这圈子里,还很久不见,寒洛宸皱眉,脸色暗沉得滴水。这里聚的几个人,多是骆杰新交的几个酒朋友,他自己在校老老实实当个好学生,也不大清楚这些人来历,都是些年轻的新面孔。寒洛宸扫了一眼,打了声招呼,语带警告,指了骆杰道,“他脑子不大清楚,你们多担待些。”意思让他们适可而止。骆杰总归才二十岁的年纪,神气活现的,神志也够聪明剔透,但到底心思没他们多,很多地方还纯善如一张白纸,比如这坐在一边浓妆淡抹的女人,不知道谁招惹过来的,这些叫个什么事儿。

骆杰尴尬打圆场,“别这样说,小爷我能醉嘛。”寒洛宸嗤笑一声,放开了他,表冷淡没有说话。

骆杰已经醉得不轻,这时候提了蓝清川,寒洛宸皱眉正要打断,没阻止得了,“今儿下午的活动是奔着清川去的吧,我就知道你小子这么积极肯定心里打着算盘呢。”一旁喝酒的人耳朵尖着呢,“哈,原来寒三公子这些子淡出圈子是去追姑娘去了?”

“哪家的小妞儿,说出来大家替你想想办法!”一阵哄笑。寒洛宸的脸色已经黑得不能看了,这群人不同于他圈内的党派朋友,很显然不是什么善茬,也不知道骆杰这混蛋哪里结交来的,眼神差了不少。

他冷着声音,“醉鬼的话你们还能相信?”他的声名比骆杰还要高,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加之眼神凌厉深刻,很有些威慑。

一伙儿人渐渐息了声音。寒洛宸收了目光,将趴在沙发上睡过去的骆杰提起来,表甚是冷漠,已经是打定了主意将他交到他爷爷那里去。骆杰睡得像只猪,却还是心里感应了一般,打了个颤。

“你看上的不会是蓝氏的那位吧?”他正拽了人要走,后忽然不清不淡传来一声,这声音粗野沙哑,恻恻寒,有很大的恶意,“蓝清川对吧?”

寒洛宸转过头看过去,他转了一个很小的角度,就看见那人高大的个子,不善的面目。他呵了一声,将侧脸露给他,尽是不屑,“这关你什么事?”

他拉了骆杰就走,恨不得将这醉鬼一巴掌打醒。

后那高个子年轻人喝了口酒,看表有些难测,他一下子砸了酒杯,冷笑了一声,“原来如此。”

113、两家人的怒火

骆杰被他爷爷抽了一顿,一个星期都出不了门。他抽着凉气偷偷摸摸打电话给寒洛宸,“你他妈也太不厚道了吧,这样对我?”

寒洛宸还在睡,他哼了一声,气笑了,“你不是自作自受吗,还敢恶人先告状,嗯?”

骆杰梗了一下,自觉认错,他这些天确实是玩得疯了些,甚至有些肆无忌惮。

“再有下次,我可不管你。还有,你的嘴巴能不能紧一点,旁边都是些什么人,有心的听去了怎么办?猪脑子!”他和蓝清川的事,知道的人也不少,可都是信得过的人,不会拿这种事出去散播招摇。

骆杰沉默了一会儿,寒洛宸渐渐觉得不对劲,“昨晚上那个高个子是谁?眼神很不善的?”

“小周家的,周雪婴的堂哥。”骆杰暗下咽了一口气,几乎是看见了寒洛宸陡然变了的脸色,“寒三,这事儿算我对不上你。”人喝醉了,总容易误事。

“当时就觉得他眼神不太寻常,你这小子怎么一点眼力见儿的都没有。账先欠着,以后再找你算!”他匆匆挂了电话,骆杰挠挠头,懊悔的样子,正想再给表妹周绿知打电话商量商量,他爷爷这时拉开移门,看他懒散趴在地板上,偷偷摸摸的样子,一下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在他背上踢了一脚,“混账东西,反省也没个样子,还不跪好!”

骆杰一抖,手机啪嗒一声,摔破了一个角。

寒洛宸从一掀被子,从上坐起来,急急忙忙穿上了衣服,顶着一头乱发跑去了蓝清川她家里。几个仆人在室内打扫,女管家正从樱花林子里回来,看见他说,“一小时前,凌家夫人带小姐出城去了,这几天都不会回来了。”寒洛宸烦躁扯了一下头发,神色间都是郁,他皱眉回去,心里总有些不安,就怕那周家人会对蓝清川做些什么。

早晨的风,自远方而来,在这样空旷的土地上越发显得清凉彻骨。他仰面躺倒在还带着湿气的草坪上,露水很快沾湿了他的后背,他在这样的寒凉中渐渐平静下来。

既然事成了这样,他担心的只剩下了时间问题。蓝清川是他这么护的一个姑娘,他会倾尽全力保护在她边。罔及他人,他喜欢她从无过错。

小周家的人动作很快,寒家拼命掩盖和担心的事还是被周雪婴父母知晓了。两位老人在寒家拂袖而去,场面颇为尴尬。

这哪里是一门好亲事,几乎丢尽了两家人的脸面。

寒固坐在沙发里,冷着一张脸抽烟,寒夫人刚刚从公司赶过来,她的会议还没有结束,又匆匆赶回来圆场,可是亲家那边已经是怒不可揭,听不去一句话。

“既然寒三公子瞧不上我周家女儿,那这亲咱们不结也罢!”周家小姐周雪婴是周先生的老来女,平里极为疼,哪里容得她受这种委屈,当下柱了拐杖离去,边陪着脸色难看的周太太。

114、周雪婴自杀

寒夫人将茶杯一摔,未曾动过的茶水倾洒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噼里啪啦,看得一旁的仆佣大气不敢出。

“我就知道,哪里能够瞒得住人家!还不给我把那混账东西叫回来,这家迟早要毁在他手里!”

小周家因为这门亲事,举家而来,在城中地区的锦绣园买了一房子住下,将来是留作女儿嫁妆的,没想到竟然出了这种事。

他们夫妻还是很看好寒洛宸的,虽说是不怎么乖顺的,但胜在伶俐聪敏,长相又不差,平里胡闹了些,他们都是能够忍受的。可不曾想,这可恶的少年哪里将他们女儿放在眼里过,人家心里住着人呢。

竟然这样对待他们江南周家,这口气他们如何咽得下去。

周太太扶了先生往院里走,没料到回到家,管事一脸慌张道,“不好了,小姐在房里自杀了!”

周先生一口气没提上来,吓得面色惨白,“什么!”

赶到女儿房里的时候,扑面一阵血腥味。女孩子已经被扶起来放在上了,地毯上斑斑点点的都是血迹,大的已经被草草擦拭了,女孩死白的一张脸,手腕上的血流个不停。

“雪婴啊!”周太太哭叫着抱住她,一面拉过管事,“喊医生了吗?喊过了吗?”一连问了几遍。女孩子软软卧在她膝盖上,像死了一般。

她流出来的血快将周太太旗袍袖口雪白的狐狸毛都染红了,她一个女人,生于名门,嫁于名门,一辈子顺风顺水的,哪里遇见过这样的事,还偏偏发生在她宝贝女儿上。

周雪婴的行为给了很多人当头一击。这是个极为柔弱羞怯的女孩子,不知道哪里来的这样大的勇气和执拗,竟然割腕自杀。这事儿很快就在圈内传开了,对寒周两家的形象造成了很大的伤害。

寒洛宸是被他二哥弄回来的,寒沉也是头大,天天为这个混账弟弟的事奔波,还要跟在他后面看父母的脸色行事。

这事闹得大,老爷子都知道了,在电话里骂了一句孽障,啪嗒挂了,儿子寒固也被骂了一顿,“究竟是怎么管教儿子的,一个家主当得这样窝囊!”

寒夫人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在寒洛宸走进来时,甩手就是一个响亮的巴掌,唬得管家吓了一大跳。寒夫人平常修养极好,见谁都带着一些似有似无的笑意,虽然作风冷硬,也没有给过某个人不自在,何况是自己的小儿子。她这一巴掌打得寒洛宸都懵了,他实在难以置信他母亲怎么就发了这样大的火,该知道的他们不都已经知道了吗,他那晚上说得一清二楚。

“混账!”他父亲骂了一句,没有表的脸扭曲得可怕。

“逆子,你看看你害了多少个人?”寒固怒极,“养你这种东西还有什么作用!”这话说得极为难听,寒沉听得皱皱眉,大少爷寒燧在一边拉了一下他父亲,劝了声,“爸,他哪里能料到会发生这种事。”

115、崩溃的少年

寒洛宸本就积了一肚子火气,粗着声音喊道,“我做什么了?我害了谁?我不过就是不娶她姓周的,我还怎么你们了?”

寒固一杯子砸得他头破血流,“你怎么了,你二哥路上没告诉你那周雪婴自杀躺医院呢!”

寒洛宸头痛裂,鲜血很快从额角流淌下来,他的眼前一片模糊的血色。他呵呵了两声,抬首一抹,浑然不在意地将血水甩开,他冷笑道,“原来发生了这事扰得全家不安宁,她脑子有病自杀管我什么事,她自己没死成,还要拉着老子为她陪葬吗!”语气极为恶劣甚至恶毒,他已经到了理智与崩溃的边缘,整个人都是一的戾气和粗暴。

“还敢这样说!”寒夫人抬手又想扇他一耳光,寒沉出声道,“爸妈,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平息小周家的怒火,而不是去教训他。”看了一眼扭曲了面容的寒洛宸,寒沉叹气,“以后再教训他也不迟。再说,他向来是这个德行,大家不都知道吗。”使了眼色给管事的,让他拉寒洛宸下去处理下伤口,瞧着血红的,怪渗人。

寒洛宸一把甩开了手,根本就是一幅不识时务的倔犟样子,“要是当初你们不擅做决定,哪里会发生这事!”他咬着牙嘲弄,“事变成这样再好不过了,好让他们看看这亲事成不成得了!”

犯错的从来不是他,而是这个冷血自私的家族,尤其是他执迷的父母。

他说完就走,“今晚既然大家都在这,我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不会低头服输,也不要试图让我去给他们周家人道歉,亲事就当作废。你们不同意,我也没办法,大不了断绝关系,反正这个家从来没有把我放在眼里过。”

他深深看了一眼他沉默的父母,冷漠道,“没有你们,我可能生活得更好。”

这晚上,寒家闹翻了天,寒老爷子从老宅赶过来时,整个客厅一片狼藉。寒固几乎气得吐血,“我怎么会有这种孽子!”

寒洛宸这一手玩得很厉害,脱离关系不是闹着玩的,他说到做到,摆摆手就走了。所有的烂摊子都留给了家族,说起来也算是他们自食其果。

寒洛宸与家族彻底决裂,在沉默隐忍了十多年后,终于爆发,还是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

他所有的账户全部冻结,连他所拥有的家族的股份也被老爷子收回,他们的做法不仅是要bi)迫他就范,还要他让尝一尝违背家族命令的恶果,让他为自己愚蠢幼稚的行为付出代价。

寒洛宸一直以来都是在违逆家族,他早就为自己留好了退路以应付这种状况。多年来他混迹圈内的人脉党派以及股市里赚夺的资金,铺好了他反抗家族后的一条宽大的后路。

老爷子接到西林老管家的电话和通报时,不怒反笑,“好小子,有点胆气。”西林那边的别墅不是寒洛宸的产业,自那晚起他一直没有回去过。

寒固去了公司,家里面坐镇老爷子和寒夫人。寒沉休息在家,大哥寒燧已有家室,没有参与其中。

122、痛彻心扉

他这哪里算是道歉,怎么算是道歉,他明明依旧抵触他们的亲事,他只不过因她自杀而来探望。这多么让她难堪,自杀是她的选择,害得每个人都心惊跳,她自己所做出来任的行为,不关他的事,她所要的道歉不是这个!

“那你还过来干什么呢?寒洛宸?”她苦笑,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借着看不清他面貌的雾气,她才敢说出来,“我想要的不是这个,寒洛宸,我那样喜欢你,你一点都不知道吗?”

她依稀所见,她所仰慕的,深深喜的那个长相漂亮的少年皱了一下眉,又平静地收回了眼光。

喜欢寒洛宸的姑娘太多了,她周雪婴算是哪一个呢,他又凭什么特殊待她。周雪婴最终还是哭了,在她这样喜欢的少年面前,哭得声嘶力竭,心肠寸断,全无形象,那样卑微而渺小。

“你走,你走!我不要看见你!”她这样说,将寒洛宸赶了出去。周雪婴叹了一口气,朝急匆匆走进来的周母点了下头,走出了病房。

“寒三,你不要介意,她这是还没有想过来,没钻出那个子。等她想清楚了,也许不会这样抵抗了。”她抬头看了一眼寒洛宸无甚表的侧脸,叹了口气,“她体生来不好,心思又脆弱,在家一向养得贵,再说她又是喜欢你的,自然难以接受,表现得要反常崩溃些。”

寒洛宸沉默听全了她的话,捏了捏眉心,有些烦躁。他沉沉舒了一口气,心道,来也来了,骂也被骂了,白眼也受了,还听了一顿哭,算是收获颇丰。清川的话他照做了,至于听没听进他也不必费神。

“我觉的你这个表妹要找个医生仔细瞧瞧,心理的。”他低头看了一眼她,指指口,摇了摇头。他张扬尖锐,还甚少能这样有容宽宏,这句话也说得在理,并不苛刻。周绿知照着他的样子摸了摸眉间,“再长大些该会好些吧。”

寒洛宸不以为然,清川也不比她大多少,可偏偏那样沉静剔透,惹人怜。他这是心里极了蓝清川,再也容不得其他人了,想的念的,只是她一个人。

多年后蓝清川才蓦然记起,当年那个纯粹而毫无保留着她的仅仅只有寒洛宸一人。

周雪婴的事告一段落,由于蓝清川回了法国,寒洛宸照旧回青潭做个好学生。

刚进班就看见了骆杰,鼻青眼肿滚回来念书了,他家老爷子耳提面命,又交代了他所有的老师,这次是决心要将他这棵歪树苗好好箍一箍了。

骆杰承受着全班学生的目光,很是尴尬,瞅见寒洛宸一进来,就将他拉过去,美其名曰替他挡一挡。

寒洛宸好笑地看遍他周,揶揄道,“你家老爷子功力未退啊,这伤得有好些子了吧。”骆杰不接话茬,想来也是羞惭得紧。他扔了书包到桌上,将他踹回他原先的座位,又补了一刀,“月底的考试不要忘了。”

123、跨洋的对话

骆杰唉声叹气,“哪里又来的考试?烦死小爷了。”

“为了你的安全,将院里新的规章看看吧。”寒洛宸呵了一声,也不管他。

于是骆杰看了三分钟的书本,什么都没弄懂,便玩了一整节课的手机,导师自然不会当面说他,下完课立即汇报给他家老爷子去了。

熬过了一天,骆杰舒展筋骨,眼睛干涩难忍,空dàng)dàng)的教室里学生都走得差不多了,只余下他们两个人一前一后坐着。寒洛宸手上搭着书,一只腿翘着,因为太长都伸到了前一排的座位下。他戴着耳机,骆杰耳尖地听到他在跟谁讲电话,语气中满满的笑意。

骆杰盯着他得意洋洋的背影快半个钟头,难受得抓耳挠腮,堪堪露出一个难受古怪的冷笑。追到手了也用不着这样炫耀吧,老子都快被你晾干了。

寒洛宸才不会管他,由于背后这人极度不上道干扰他通话,他干脆站了起来,瞪了骆杰一眼,塞好他的耳机走到教室外。

三月末的季节,夕阳红透,触目杏林雪白,他的脚下铺了厚厚的洁白的花瓣。

“你那边怎么没有声音了?”遥远的大洋彼岸,巴黎阳光明媚,蓝清川在庄园内的小花园里喝着茶,没想到他打来了电话,便聊了一些时间。她这里忙忙碌碌的走过了许多仆从,正在为午餐做准备,一会儿就会想起推车咕噜噜压在石板上的声音。

“没什么,骆杰拔了我耳机。”寒洛宸拂去肩膀上落的花瓣,笑眯眯看看着前方嫣红姹紫,以前怎么就没有留意到院里面的花开得这样灿烂蓬勃呢。

蓝清川是由于寒洛宸的缘故回了国,她父亲为避风头强行将她带去,借玛格丽特女王办了一场宴会,他外祖父年事过高,便交了方逾钟。他倒是想得两全其美,法国的事务解决了,国内的风声也该歇停了。

蓝清川反抗不了方逾钟,又加上思念外祖父,想了想便同意了。这是她在法国大庄园的第五天,寒洛宸没坚持住,给她拨了越洋电话。

他没有提及小周家,也没有告诉她他的道歉毫无意义,那些个糟心惹人烦躁的事不提也罢。他找了些有趣的跟他说了,顺便黑了一下骆杰,将他被老爷子押进学院的事也说了,骆杰耳朵贼灵,咬牙切齿抠着窗户边瞪他。

手机里传来了她的笑声,短促而清脆,很快就消失了,却也足够寒洛宸心满意足。

“我这边快用餐了,我就先挂了。”她对着喊她进餐的白人姆妈点点头,想了想又添了一句,“跟你说话很高兴,寒洛宸,再见。”

那一头沉默了,寒洛宸像个傻瓜一样站在树下弯着眼睛笑起来,这笑意像灿烂茂生的花瓣,无比夺人。骆杰过来推他,“笑啥呢,清川说了什么,大家一起乐乐。”他一本正经收了笑,狠狠甩了他一个眼刀。

“不管你的事。”他变脸倒快,脸一下子冷淡成这样,骆杰撇撇嘴,还是追上他,“晚上吃一顿吧?”

“不去,泡图书馆呢。”

124、深蓝讳莫的眼睛

蓝清川在法国呆了一个星期左右,见了些朋友,聚了些餐,才到了正事。女王的宴会一年度有三次,去年年末的时候她由于事故在家养伤,没有参加,一直到了这暖季节才赶上。女王的宴会级别很高,国宴的档次,历年来很多的外国大使和宾客都会参加,法国上层的名流勋贵无一例外也都会到场。蓝氏近些年参与的人物以她的舅舅蓝元礼为首,但由于他出走多年了无音讯,如今落到了蓝清川的上。她向来不大喜欢在这些场合走动,蓝宗荣担心她不留意有所差错,保险起见安排了方逾钟。

蓝清川的礼服下午刚刚送到,妆容整理妥当后,她随方逾钟前往玛塔皇宫。

皇宫管制极其严格,她甚少穿法国的贵族服饰,这类衣服极为华贵繁琐,连着辉煌的灯火,极为压抑和沉重。觥筹交错与衣香鬓影不适合蓝清川,过于烈,过于喧嚣。

玛塔皇宫建于海滨之上,格外典雅庄重的大理石建筑,上空蓝天碧色可洗,下方海水波澜壮阔。

皇宫如今一般的人来人往也极为少有,媒体是不许进入的,每个家族人员进去都会进行检查,但蓝氏深受皇族信任,蓝清川很容易就进去了。

车从宫入口一直开到宴会的门厅,花了十来分钟,停了车,必须要步行过去,单单绕过广阔的碧野,也需要不少时间。她随方逾钟下车,年幼时曾经跟在外祖父边来过几次,但已经多年又加上时时修缮,印象里已经模糊。她记得很深刻的是,作为权力中心的皇宫庄重而严肃,透着浓浓的压迫与深沉。她年长以后,便不曾踏足,想来外祖父也是不大愿意她接触的,无论是皇宫,还是皇族。

进入大厅,满是一群不熟悉的西方脸孔,她堪堪分辨出一些她旧的同学以及他们的家族成员,却未见到一些东方人面孔。与蓝氏同为亚裔尊荣无匹的家族找遍法国也只有古老的连氏家族了,上一代的大小姐莎蕊嫁入大贵族朗格拉克,继承人欧彦哲便是她的独子。

这样的场合,方逾钟长袖善舞,不少家族跟他有过接触且关系融洽。蓝清川周围也聚了一些她熟悉的朋友,玛格丽特学府里短暂的子还仍旧历历在目。

他们未谈过几句,女王玛格丽特便到了,她的仪仗队规格严整,都是自军队里选出来的万里挑一的精英。玛格丽特女王堪称一个传奇的女人,来自第一名门谢西顿家族,在位四十年,权利不见丝毫动摇。这样一个面色温和的老太太,不同于其强势冷厉的姐姐赫怛老夫人,但手腕和魄力无可争议。

她的后是储王森特瓦大公主,裴拉小公主,随后是朗格拉克侯爵家的少爷欧彦哲。这个年轻人风光极盛,听闻是谢西顿的亲王赫怛老夫人一手培养出来的,是个深不可测的,单看那一双讳莫深沉的眼就知道了。他的眼睛是纯粹的蓝,深蓝,可看上去却是海。

125.朗格拉克家的少爵

女王玛格丽特神色温和,带着丰腴高贵的笑意,她一来,整个大厅都寂静了,蓝清川随众人一同给她行礼。女王年龄六十有余,致辞由大公主森特瓦代替,在短暂的静默后,厅厅内的音乐声又响起。

蓝清川收回目光,随她的朋友们坐到临近窗边的一处沙发,菲利弗谈笑了几句,带着她的同学杰奎琳下了舞池。也有人邀她跳舞,她摇摇头,将自己出了事故的事隐晦地说了,以腿伤未愈为由礼貌拒绝,他们觉得有些遗憾。

纵然人来人往,也难以掩盖住边这东方少女绝无二致的丽色。

欧彦哲刚从女王那边离开,侍从过来给他送酒,他拿了一杯,却未沾半滴。边很快聚了一群人,都是他所熟悉的脸面,而笑意也只是浮于表面。

他握着酒杯,笑容疏浅,始终拿捏着适当的距离,应付其中游刃有余。作为朗格拉克家族最为年轻的继承人,这个看着月华一样内敛清贵的男子,至今所展露出来的也仅仅是冰山一角。

朗格拉克历史上,没有哪一个前任家主是早早退居幕后的,也没有哪一次家族内部是如此平静无波的,更没有哪一个年轻人是如此受到女王毫不掩饰的偏的。他们都是政界与商界的佼佼者,自然估料得出他让人无法小觑的手段。不愿对立,就只能极力拉拢。

这些家族都将视作继承人来培养的下一代送去玛格丽特学府,很大程度上是意愿他们的子女结交上他,有了这一层关系,在很多事上都会有所受益,更上一步,或荣不可及。

欧彦哲对谁都带着几分平静浅淡的笑意,人们认为他温文持重,却也忽略不得他眼中深晦不可琢磨的海蓝。

菲利弗跳完舞回来,就看到欧彦哲坐去了一旁的沙发,厚重的帷幔下,他的面容象牙白皙,嘴唇还留着应付过最后一个人后的微微勾起的弧度,待人走后,他收住了笑,嘴唇是漂亮的蔷薇色,颜色却凉薄冷淡。

菲利弗取了一杯干邑,坐到他旁边,交叠了腿,打趣道,“大忙人,这样大的本事,能圈这么多人。”

“不该用‘圈’,应该用‘招’。”欧彦哲看他一眼,神色冷静平淡。

“咬文嚼字。”他嘲笑一声,“真替你累的。”

菲利弗瞧着他低头喝茶,不显山不露水的,样子真温和无害得紧。他很长时间没跟他坐得这样近了,这样一看,发现他的金发已经长到肩部了,绑了一节深蓝的缎带,看着端方而夺目。

“你的造型师是换了人吗?”这样柔和的发型,像流淌的清贵的月光。

欧彦哲闻言笑了笑,知道他在说什么,“祖母喜欢。”

赫怛老夫人年轻时是个金发碧眼的美人,稍嫌凌厉冷冽之势。虽说欧彦哲五官上多像几分他的中国母亲莎蕊夫人,另一半的西方血统却使得他在气度上像足了他的祖母。再加由她一手教养,自然言听计从,未曾反抗过她老人家。

“她这是年纪大了,从孙子这边找些安慰。”菲利弗在这个话题上打住,“这样子也不错。”不过他一个混血,这发色却比自己这个土生土长的要纯粹夺目得多,菲利弗心里腹诽了一句,哪有这个道理。

126、女王的会见

欧彦哲坐了一会儿便站起来,形修长拔,背脊带着些倨傲的线条。他这一站起来,就望见了蓝清川。

确切的说,是她的背影。

那女孩子坐在沙发里,穿着精致蓬松的宫廷刺绣长裙,裙摆层层散在脚下,被她一只手掖着,手臂洁白似玉石。她在和旁边的人说话,侧着面容,带着些微笑意,谨慎而克制。

是了,这是她第一次代表家族参加这样的场合。

菲利弗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促狭地笑笑,“这样看多没意思,能看到她什么。”那东方的少女长开了一些,面貌雍丽沉静,中国的水土果然养人,养出了些她以往没有的明艳颜色,笑起来的样子真是看得人漏了几跳心跳。

欧彦哲转过了视线,弯着嘴唇,眼神奇异,“我需要去看什么?”他反问,带着疏离和漠然。蓝氏沉寂已久,他对此无甚兴趣。至于蓝清川,几面接触,陌生不减,熟悉不加。

菲利弗眨眨眼睛笑看了他一眼,意味不明。他又说道,“我本想跟她跳个舞的,可惜了,她腿上落了伤。”

欧彦哲除了挑了一下眉没什么表,他站了一会儿就离开了这里,朝另一处走去。远远的走来一个靓丽的人影,是奥斯家的千金安陆罗伊。菲利弗了然笑笑,将酒杯放下,也离开了。

蓝清川正和朋友们聊着天,未曾察觉到停留少顷在她上的目光。

宴会盛大开场,盛大结束,玛塔皇宫灯光耀眼,映着海面金光鳞鳞闪耀,月华都遮去了不少。宴会结束前,蓝清川被带到了女王玛格丽特边。

寂静空阔的室外花园,开得簇簇繁盛的玫瑰藤姿容纤美地缠绕着雕饰精美花纹的门柱,万花从中一点绿,万叶从中一点红。从这里的栏栅望去,视线中尽是一片沉默在黑暗与灯光中的海水。

蓝清川提着裙裾,稍稍低头,行了标准的礼仪。

女王坐在专设的座椅上,戴着宽檐的帽子,海风之中,不断掀起,露出银白卷曲的发丝。老太太温和慈祥的面孔,淡蓝色的眼睛,看过去总觉得带着让人放松的笑。

蓝清川不敢忽视这笑意的背后,很多时候,很多人,为了形成一个无坚不摧的面具,而往往会带上这样的笑,大公主森特瓦也是如此。

“到我这边来。”老太太伸出了保养得宜白润的手掌。

蓝清川依言走上前去,心中沉静自恃,已经几经兜转的心思让她格外镇定自若,她将右手轻轻搭在女王的手上。

“这么多年没见你了。不只是你,你的外祖父也是很久未见了。怎么?他的体可还好?”她坐在椅子上,借着星子与灯光端详这个亭亭站立的女孩子,看着姿容出众,也冷静内敛,是个聪明的样子。

“劳您挂念,他老人家一切安好。”蓝清川看着她握住她的手,放到视野所及之处细细打量。她微微弯下子,静静由她抚摸和凝视。女王年逾六十,纵然多么保养有加,她的手上还是多多少少添了抹不去的皱纹,这是老态的显现,纵然这位老夫人多么不愿承认。

127、源自玛塔皇宫的压力

“cherry,我多么欣慰,你长成如此优秀的样子了。”她放下了她的手掌,淡蓝色的眼睛里始终含着笑,却是一种未及眼底官方周转的笑。

“你当年,还只有这么小呢。你外祖父牵着你,你还未齐他的腰高。”

蓝清川颔首,她说一句,她答一句,未有纰漏。

“人都是要长大的,因为时代在变。”老太太挥手让侍从为她设座,蓝清川坐过去,知道她的重点要来了。

“cherry,你的家族一直是最让我放心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如既往重视它,珍惜它。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知道该怎么选择,才会让它在王权更迭中毫无撼动。”

“森特瓦公主很喜欢你,也极为认可你的能力。”

蓝清川听明白了她这短短几句话中庞大的信息量。女王玛格丽特已经年迈,她培养的储王森特瓦根基尚浅,她的王位必须要依靠各个家族的支持。女王所担心的是,在自己退居幕后之后,森特瓦抓握权力的程度。

这么多年的坚固执政,再说她退位还未成定势,却已经未雨绸缪,早早为储王增添羽翼,巩固权位,心思之深远,实在让人惊憾。蓝清川想起了外祖父的嘱咐,“她若见你,自然不外乎这件事。你是我亲自培养的继承人,她会借你来探看我的意图。侯爵朗格拉克是其铁腕般的助力,又有势力深厚的谢西顿家族为后盾,森特瓦的王位已收囊中,不会有所差池。蓝氏沉寂已久,女王摸不清根底,一定会有所试探。你到时,视况应变。”

蓝清川对上她淡蓝色的眼睛,纯粹的颜色,却映不进心底深沉心思的分毫。

她站起,对她鞠躬,一丝不苟。

“蓝氏始终为王室服务,女王无须担心。”她抬首,看到了她脸上满意温和的笑,“乖孩子。”

自玛塔皇宫回去,蓝清川心口的沉重始终未曾放下。外祖父说的对,在法国,这座皇宫是最危险的地方。她边坐着脸色郁沉默的方逾钟,他的神冷漠厌倦,坐上车才慢慢显露出来。

他似笑非笑看着她,“看清楚你上的分量,为了你外祖父的家族,你还差得很远。”蓝清川抬眼望着他淡黑色的眼珠,又听他嗤笑一声,“不要让任何人阻碍到你的道路。否则,谁也帮不了你。”他意有所指,蓝清川心中怎能不明白,她呼出一口气,回答他,“你说的是两码事。我的道路我会揣度,你无权干涉。而玛塔皇宫我挣脱不了,但能够保持距离。”

方逾钟又笑了一声,低低的,意味不明。

蓝清川转过头看向窗外,已经离玛塔皇宫很远了,而这一段路却仍是沉寂无声,庄严郑重。

回到蓝氏大庄园后,外祖父已经休息了。她去房间看了看他,便随姆妈走出来了。白人姆妈看着她,“一切顺利?”

她点点头,想起刚刚看到的外祖父浅眠疲倦的样子,悄声说道,“明早告诉阿公一声,我没事,一切都如他所想,让他不用担心。”

姆妈点点头,送她出去了。

“小姐,晚安。”

128、寒家的老幺

蓝氏大庄园的子寂静无声,几乎是察觉不到时光的流淌。继玛格丽特女王的宴会已时隔一周有余,蓝清川却觉得时间过得太快。

方逾钟已经回了国,分部的事还等着他的决策和指令。在他回国后的两三天,他打来了电话,由秘书传达,要蓝清川动回国。这一段时间,由于她受伤颇重,腿伤未愈,他的要求并不过分,也给了她足够闲适,足够宽限的环境去养伤。转眼是四月份,蓝清川伤势已好,在大庄园里拆了腿上的绷带。医生仔细检查了她的脚踝部分,露出一个欣慰的笑意,“恢复得很不错,应该是没有后遗症了。”

她外祖父听了很高兴,同时缓缓舒了一口气。这是他养在心间上的外孙女,他疼的程度,竟是容不下分毫损伤。蓝氏如今他的直系血脉只余下她一个,老人孤独了太久了,女儿蓝元歌年纪轻轻就去了,儿子蓝元礼一走多年,沉默无声地离开了他边,他所有的自然全部给了蓝清川。

年前的事故,蓝宗荣多少有些听闻,震怒异常。方逾钟毫不手软将那一群亡命子弟送入了监狱,他们的家族也被狠狠击溃,不留余地。蓝宗荣稍稍满意,而心底压着的那块大石头却久久未落。她的伤严重,年纪又那样轻,他害怕会让她以后的生活受到影响。

蓝清川恢复得很好,音容神态一如往,甚至多了些温和的笑意。方逾钟来时曾告诉他,语态冷漠,极为不满她与寒氏的小子有所纠葛。寒氏是国内的老牌企业了,手段一向狠厉无,比起蓝氏,仍然根基尚浅。蓝宗荣摆弄着棋子,一颗颗的玉石圆润冰凉,他摸在手里,笑看了一眼方逾钟。对于此事,他没有任何表态,对于方逾钟越发沉的脸色,他看着有些乐见其成。方逾钟冰冷着脸从他书房回去了,在法国这么多天,他们再没有谈过一次话。蓝宗荣心里舒解了一口气,在蓝清川出事后,他十足的怒气都转到了方逾钟上,正琢磨着怎么给他找些不痛快。

蓝清川不是他的工具,凭什么由着他去摆弄。蓝宗荣打压了一番,和颜悦色去了花厅跟蓝清川喝茶。

这个外孙女心思玲珑,沉静自持,分寸把握很准。他担心她过于冷静淡漠,没了她母亲的那一份宽润柔和。这样年纪的女孩子,本就该多笑笑。她喜欢的事,蓝宗荣向来是顺着她的。他现在甚至担心方逾钟严苛冷酷的手段会将他的孙改造成一个过于冷厉无像了他自己的人,这显然不是他的初衷。

蓝清川坐在花厅,这里种植了大片的樱花,如今的时节,开得正好,像停了天上的一层粉色的云霞。她的白人姆妈跟她一起坐着,白色的小茶桌上放着精致的糕点,茶已经喝光了。

蓝宗荣走进来,里面还温暖,阳光温和,并不刺眼。他寻了位置坐下,带了些笑意,“你这丫头,偷得浮生半闲。那些朋友可都打发回去了?”

白人姆妈站起来,微微点头以示礼节,蓝宗荣摆摆手,正跟蓝清川说着话。她取了桌上的玻璃茶壶,一脸笑容出去添水去了。

129、祖孙之间

“嗯,本来他们还想着再住个两三天的,不料我要回国去了。”蓝清川拿了桌下的一盘生核桃,取了核桃夹,一边说一边剥。

蓝宗荣吃了几个,仔细看她的样子,最近调养的不错,人也没有前阵子的虚瘦。她一向沉静,看不出想法,但蓝宗荣清清楚楚感受到她近的变化,嘴角也多了几分笑意。

若这些温和是那寒家的小子所影响的,他也无话可说。他最期望的,莫过于她幸福无虞的未来,以弥补她母亲当年的遗憾。

“阿公,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老人坐在她旁边,不喝茶只是盯着她瞧。她看了看周,并无不妥,便有些奇怪。

“你父亲告诉我,国内有个姓寒的小子跟你关系不错?”他唔了一声,琢磨了用词,方逾钟当时的说法不善,用的是“不轨”和“无甚眼色”,可见不满至极。

蓝清川就知道躲不过去,如实说了。蓝宗荣沉默听完,布满皱纹的眼角渐渐笑着扬起,“是个不错的,子拗了些,真心倒不作假。”眼光也不错。

“你若是喜欢,这也未何不可,只不过他的家族并不是让人满意。”这几也得空看了这年轻人一些资料,倒不像是方逾钟口中的“不知天高地厚”,子张扬了些,但是个有尺寸的。他唯一不喜欢的,是他那冷漠酷厉的家族。寒家发迹较早,一路高歌猛进,凭了当年的家主一手的好手段。像这一类人,过于自私,颇具野心,又极有城府,方逾钟就是个个中翘楚,他难以接受。这个寒家的老幺倒是有些胆气,也不同于他的家族,稚嫩了些,心底是个干净的,大抵也因此被放逐太久。

蓝宗荣一向看不上这样的家族,他商界叱咤已久,不惯尔虞我诈,手段向来干净正派,人老了,越发厌倦一些人的急功进取,不留余地。寒家老三他看着是个不错的苗子,就这样被放逐颇为可惜。他听着外孙女说完,心底沉吟,要是清川果然满意他,蓝氏有的是资源让他凌于众人,有的是能力让他的家族收敛。

“阿公,我心里喜欢的,是他这么个纯粹的人,我从未将他与他的家族联系在一起。”蓝清川笑着说,“他不是很优秀的人,但鲜活真实。”她的外祖父不明白,她看上的,是他那灿比樱花的鲜活生命。她一个人生活太久,很轻易就会被这样的光亮吸引。他不够优秀,是因为他孩子气的张扬,还未曾想过静下心来。

“阿公,现在说这个还为时过早。我心里清楚,你不用担心。”

蓝宗荣不得不感叹,他抱在怀里一手培养的外孙女已经长大成熟了,也即将要离开他了。他宽慰之余,又恍然记起了女蓝元歌。他掩饰一样拿起了茶杯,里面刚刚加了水,泡了他喜欢的大红袍,尝着是深长的苦涩,“再留几天陪陪我吧。”老人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叹息了一声,“长大了,留不住你了。”

130、机场的相拥

蓝清川反握住了他的手,温厚宽大的手掌,浅淡的肤色和深刻的皱纹,这一双手拉着她走过了那一段灰暗冰冷的童年。

她低低应了一声,将脸贴在他了的手掌里。姆妈在她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无言地安慰她。

纵是再不舍,蓝清川还是走了,老人依旧没有送她,一个人坐在偌大的书房里,像一尊沉默于盛大阳光下的雕像。

蓝清川回来这天,寒洛宸去机场接她。少年人穿着连帽卫衣,帽子盖着,黑发短短地露出来贴着额头。他的形拔,比例极好,着黑色的长裤,一双长腿修长漂亮。机场人群来来往往,经过他的都好奇看一眼,以为是哪里的明星。寒洛宸冷冷看一眼周边打量的视线,他气质清寒,抬头间只看到凌厉竹梢一样的眉尖,眼睛被墨镜遮着,是尽可能想要躲避视线的装扮。要不是想见到蓝清川,谁愿意来这样嘈杂喧哗的地方,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蓝清川她外祖父本来是派了私人飞机送她回国的,因为考虑到她的体状况,也不大想让她份曝光,引起媒体。蓝清川觉得这样反而会更加招人视线,便拒绝了。她外祖父不放心,安了几个保镖护送,安全抵达后再向他汇报。

机场这边有她的私人通道,寒洛宸等来等去没见到她人,看了时间又没差,掏了手机打过去,“你下飞机了吗?小爷眼睛都看瞎了,愣是没找着你人。”

那一端传来她好笑的声音,“我到机场外了,走的是私人通道。”寒洛宸闻言按了按眉心,他是有多得意忘形,怎么就没有想到这茬呢。

他挤出了人群,期间手机差点挤掉,他匆匆喊了一声,“等着我,马上来。”便挂了。

蓝清川好笑地看了眼黑屏的手机,依言等在外面。这边是人流量比较少的机场以南,她站在那里,分外显眼。少女样貌看着年轻惊艳,雪肤红唇,一双眼睛是少有的沉静美丽,像蕴着泠泠波光的湖水。她的行李不多,已经由人送至西林的别墅那边了。手里简简单单就拎了一个包,包上系着她摘下来的方巾。

寒洛宸很快找过来了,跑来时一眼就看见了她安静秀丽的背影。女孩子穿着米色的大衣,头发齐肩,不算很长,脑后挽了一些发丝,别了丝质的梅色发夹。

她没有留意他的接近,负手站着,手腕上勾着小皮包,轻轻地一dàng)一dàng)的,看着有些无趣的样子。这片地方远眺都是层层树林,确实是没有什么好看的。

他走进,从背后搂着她的腰将她一下子抱起。蓝清川显然吓了一跳,双手赶紧抽出来挣扎,摸到了他的手便慢慢顿住了,扭过头面色些微波动,还留着刚刚的惊吓,“还不放开。”

他听话地将她放下,她刚刚松了一口气,熟料这少年将她扭过来,又是一个紧紧的拥抱,这次倒是没有再将她抱起来。她抬手在他背上轻拍了下,嗔怪,“人多眼杂的,没个分寸。”

131、理直气壮的偷香

他贴着她玉白的耳垂,笑得眯起了眼睛,“我这是想你了嘛。”他的呼吸滚烫,搂着她深深吸了几口气,“你的味道最好闻。”

蓝清川无奈,脸色染上薄薄一层绯红。她都不大好意思去看其他人了,经过的一个老太太笑了,“看看这小姑娘俊的,难怪男朋友这样喜欢。”搀着她的一个妇人掩嘴笑,应了一声,走过时还朝她笑了一下。蓝清川将脸稍稍埋下去一些,低声道,“寒洛宸,快放开我。”

他这才收了手,眉眼间都是精致的笑意,“你们国家不都是左一个拥抱,又一个亲吻的,我们都做全了吧。”他说着就又凑了过来,樱花一样漂亮弧度的嘴唇弯起一个邪邪痞气的笑,“让我亲一个吧?”

蓝清川这是真正红了脸,推开他,说了声,“不要脸。”他听了显然更高兴,追上来就要咬她的嘴唇,“不要脸?那就亲嘴好了。”他嘴上的伶俐不知何时都用来在这种事上了。

她压低了声音,怒了,“寒洛宸!”也不看看什么场合。多未见,这油腔滑调的,到底是从哪里学过来的。

寒洛宸这才稍微收敛了一些,带她去停车处。但到底不满意,在她坐好系上安全带后,快速地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这才替她关了车门,满足地上了车,发动了引擎。

蓝清川对他简直无可奈何,却不知他多么极了她这副样子。

车开了一段路,蓝清川发现这不是去西林的方向,反而越开越远,去了市中心的繁华地带。她叹气,“早有预谋?”

寒洛宸笑了,“怎么能有‘预谋’这个词,真伤我心。”他等红灯时朝她看过去,眼睛是剔透如琥珀石一样的茶褐色,暖暖的,“吃个饭而已,这叫相处。”她回法国这事可是一点都没跟他透露,早就想着飞去法国看她,又觉得不妥当,便心理安慰道,距离产生美嘛,没准她也正想着自己呢。

由于家族相bi),他一直住着酒店,最近由于骆杰解了,替他找了一处房地,占地不大,不算招人耳目,离西林的别墅也不是很远,只要他想,就能过去看她。有一天晚上闲得慌了,他窝在新居的沙发上昏昏睡,正好电视开着,放着国际新闻,无非是老美的大选,某地区的恐怖分子围剿,还有法国的皇族晚宴,举国同庆。镜头正好放到玛塔皇宫的夜宴,人群拥堵,灯光璀璨,他百无聊赖睁眼瞥了一眼,瞌睡就飞了大半,那一处衣香鬓影里,衣装繁琐华丽的人中,走过来她的女孩,神容沉静得体,美丽bi)人。镜头一瞬间就闪过去了,停在女王的仪仗队上。他瞪着那一群表刻板的法国佬,无比厌恨他们挡住了他心的姑娘。

“宴会怎么样?好玩吗?”蓝清川倒没想到他提起这个,沉默片刻,她回了一声,“并不好玩。”捏了眉心,便不再说话。

132、河边的晚餐

寒洛宸是知道她的,安静沉默,过于喧嚣烈的地方都与她格格不入。蓝清川这句话中意思很多,他不大清楚蓝氏与法国皇室的渊源,自然也不知道女王在那晚召见过她,施以压力。

他笑了一声,转移了话题,“只有我们两个人,你不要担心会有人打扰。”

两个人独处的时机会他是有多蠢才会放弃掉,连她回来这事儿都没告诉骆杰,就怕他搞事。

他们在市中心的碧波河边的餐厅用餐。临河的风景优美,露天的场所,看到西斜的落和波澜的水面。远望是一座长桥,白色的,早早亮了灯,那一头的车声嚣嚣与人头攒动都被河水远远隔开了。

蓝清川坐在椅子上,轻轻靠着栏杆,手搭在上面,侧着瞧着河面的动静。风冰凉拂过,毫无犹豫地掀起她的头发,落出洁白如玉兰花瓣一样的额头。

她有些倦了,眼睛下淡淡的青色,跨洋的飞机旅程,她的时差也还未倒过来。

寒洛宸望着她支颐,倦怠地低着头,眼皮已经轻轻闭上了,她强撑着,一点一点的,样子倒是可得紧。

他将她抱起坐到自己这边来,这番动作让她稍微撩了眼皮,说了声,“还没闹够呢?”人抱在边,清淡的体味,呼吸间湿漉漉的,眼睛半睁着看他,露出一半的淡黑色眼珠。此时河灯初上,昏黄的灯光,看着分外慵懒。

他将她转过来倚着自己的肩膀,笑着说,“你要是困了,挨着我睡一会儿,菜我让他们等下上。”她眨了下眼睛,没有拒绝,眼睫毛轻轻划过他的手指,痒痒的,软软的。

她安稳偎在他的边,发丝飘动,轻轻睡过去了。他一缕一缕将她的头发拨到耳后,转过头仔细看她的面容,分外美丽bi)人的一张脸,若不是稍微白透了些的肌肤,难以找到分毫的瑕疵。他喜极了的女孩现在就倚在他旁,睡得安稳而沉静。他格外珍重这一份依赖和信任,心底柔软得一塌糊涂,侧过头在她额上印了一个吻。这个姿势很吃力,又加上不愿意吵醒他,他除了脖颈以外不敢再有其他部位的动作。

河边的餐位设了几张,隔得都不是很远,除了他们两个其他都已经开始用餐了。大部分都是侣,坐在一张椅子上的。若换做平时,寒洛宸一定嗤之以鼻,而现在他庆幸无比,欢喜不已。谁也没想到,他寒三在二十岁的时候交出去了一颗心,毫无保留的。

蓝清川浅眠,睡的时间并不长,在寒洛宸肩膀酸掉的时候,她醒了过来。夜幕已降,周围灯光温柔,耳边传来高昂明快的钢琴曲,与气氛并不搭,她捏了下眉心,有瞬间不知今夕何夕的朦胧和混乱。

她睁开眼,触目是亚麻色的棉质衣料,黑色的纹路,沾上呼吸有些深了。倚着的这个少年听到动静转过来,“醒了?”那张熟悉而漂亮的脸,桦茶色的眼瞳,眉目细致柔和。他拔下了耳机,舒展双臂,“睡够了吧?我可是快饿死了。”

她坐起,脑中清明,深重的疲惫散去了不少,她笑着唤来服务生,“上菜吧,还是那几样。”替他捏了捏肩膀,将围巾拢好,“真饿了?我包里有一小盒巧克力,法式果酱的,你先垫垫。”他享受着她轻柔的力道,才不去管那巧克力,随口嗯了一声,“你剥给吃。”

服务生写着单子还没走,听着轻轻“噗嗤”笑了,望过去时那女孩子已经将他推开,面有愠色,“不正经。”又瞧见她的笑意,不大好意思转开了那张惊艳雍美的脸。她还没见过这样漂亮的女孩子,多望了好几眼,就收来了她旁边男孩子不善的眼神,冰凉不耐。她吓了一跳,尴尬收住了笑,将单子贴上,说了声“请稍等片刻”便匆匆退下去了。

寒洛宸这才满意地继续话题,“那算了,我自己剥。”伸手要他的礼物。

蓝清川这趟回国时间有限,女王的宴会也极为耗费心力,礼物倒是忘了准备。有一次跟她的朋友苏珊出去玩,正好路过了一个做点心的工坊,极有盛名,才想起寒洛宸嗜甜的毛病,顺路买了一盒子带去给他。她平时不大吃这些,尤其是巧克力,苏珊促狭打趣,认定她是为了送人。

133、关于情人节

她无奈,拿过她的包翻了翻,里面东西不是很多,一找就找到了。小小的精致的盒子,蓝色的永生花点缀其上,打了深蓝的缎带蝴蝶结。寒洛宸不释手捧在手里,嘴里叹息了一声,“还从没有姑娘送我这个。”他这是睁眼说瞎话,每次人节他不是都收巧克力收到手软。蓝清川不理会他的讨好,听着他继续嘟囔,“要是是你亲手做的那就更好了。”他摇了摇盒子,到底是没有拆开,心里琢磨着把它放到家里的什么地方可以天天看见。

蓝清川扶额,摘了包上的丝巾系上,入了夜这里的风声乍起,有些冷了。她将寒洛宸拥住自己的手臂推开,看了眼在手心把玩的小盒子,她笑了一声,“吃不吃。”这笑容浅淡,安静而短暂,自然而然就露在在唇畔。她笑起来的样子格外美好,像是落了成千上万的花瓣,浸染了深厚的香气。

寒洛宸看得心里一跳,朝四周看了看,不大喜欢别人看到他心的珍宝。这时江边华灯初上,河面都是波光粼粼的光影,人声稀少。客人们都走得差不多了,少有人像他们一样有如此惬意闲适的时间,一坐就是几个小时。

“清川,我要求不高,明年的人节我们一起过,没有你的巧克力也无所谓了,只要有你我就满足了。”他的眉眼精致如工笔勾勒,含着闪闪的光亮,一双眼睛一经收去了那些漫不经心的笑意,看着人时总觉得过于深刻清冷。他此时是弯着双眼的,嘴唇是山茶花那样红的颜色,挑着柔和温暖的弧度,像融化了一层雪花。

二月的时候,他还在国外。那时走过了很多城市,大多都在皑皑白雪与醇厚的巧克力香味中。白人的感很炽烈奔放,喜欢了就在一块了。哪怕是在街上,也能相拥着吃完一盒巧克力,你一口我一口,相对坐了一个下午。寒洛宸有些羡慕,那时无比想念蓝清川,也希望有朝一能跟她一起度过这样一个下午。

原来的寒洛宸可不是喜欢这些洋玩意的人,也不喜欢女孩子三三两两或亲自或托人送来的巧克力。他嗜甜,圈内也并不是什么秘密,在投其所好的时候却无法得到任何的回应。寒洛宸这样一个人,大家都觉得,他恐怕是不会喜欢上一个人了。他任随风,哪会为谁而停留。他们不知道,孤独了太久,也会想要一点相拥的温暖。寒洛宸未选择他人,是因为他人还未及走到他旁的地步。蓝清川的到来,或早或晚,迟早都是要入他的眼,也算是正好。

蓝清川活这么大,对人节的概念知之甚少。寒洛宸一下子提出来,她一时间都有些愣神,“那一天有什么特殊的吗?”

其实仔细想想,就一个节而已,确实是代表不了什么,不过是盼个长长久久。寒洛宸笑了一声,忽悠她,“人节嘛,这可是侣们最重要的节啊。”蓝清川反应冷淡,静静听他还能说些什么。

寒洛宸讪讪摊牌,“好了,是我要过了,秀个恩都不行吗!”他说完额头就被轻轻弹了一下,蓝清川沉静的声音近在耳畔,无波无澜,“随你吧,我无所谓。”侍从这时端了菜,她瞥了一眼还握着她手掌的寒洛宸,后者乖觉地放了手,扯了一个灿烂温和的笑。

“先吃饭,到时再说。”她将碗碟放到他面前,不大清楚他对这种节的执念在哪里。而寒洛宸所希望的是,明年他们依旧如今这般牵着手,后一年也是。无论时光,他们一直会在一起。人节算什么,他要的,是她永远在边。有她在,每一天都可以是人节。

他这些心思,蓝清川一概不知,她喝着盅里的鱼汤,静悄悄的无一丝声响。这里的餐厅有名,算是喧嚣中一方净土,是由于风景秀美与食材新鲜。鱼都是碧波河人工养殖,格外鲜美。寒洛宸喝完一碗汤后,便开始收拾烤架上的鱼,想来也是饿得厉害了。她拿过他的碗,给他添了一碗汤。

寒洛宸平常吃鱼次数很少,倒不是不喜欢,而是觉得刺多,吃起来麻烦。现在跟蓝清川坐一起吃饭,只恨不得时间过得越慢越好。

134、关于吃醋

平静而恬谧地过了些子。寒洛宸如今的生活是规律无比了,程在家与学院两点之间来回,骆杰见到他的次数是越来越少了。他在西林的那座别墅如今是空了,老管家也被调回了老宅。他为着见蓝清川方便,在西林附近又置了一座公寓,还是骆杰帮忙选的,他暂住在这里,倒是没有离开的打算。只是一个人上学,未免有些寂寞了。他跟蓝清川说过一回,那时她到他公寓来,正四处打量着,他以为她根本没听到。没想到四月中旬,蓝清川也回了学院。

她年前的腿伤已经痊愈了,方逾钟给她请的假期过于充裕了,她找了理事长说明况,校方毫无异议,将课表和书籍一并发给了她,表示随时都可以恢复学业进度。

方逾钟知道也没说什么,只是安排给她的家庭教师调整了过来的时间,其他照常。他甚至想多加一个老师,压迫她将所有精力投入其中,而不是去和寒家的小子见面。

方逾钟的担心不是没有依据的,他们频繁的相处让他异常恼怒。他不是没有办法阻止,只是不知道用什么借口来让他那个油盐不进的女儿心服口服。

年轻人的事,他插足进去,总有些不妥当。这是蓝宗荣的原话,这老家伙向来与自己不对付,如此溺他的外孙女,这事上倒是舍得乐见其成。

他一直隐忍不发,秘书担心有一天他会可怕地爆发出来。坐在办公桌后的方逾钟面色沉,递给她厚厚一叠文件,冷漠道,“给她送去,叫她收收心。”

秘书依言抱着文件出门,心下嘀咕,这也是管得太宽,难怪多年父女间形同陌路。蓝清川这个少东家她看着实力不凡,颇具手腕,比起方宅里那两位善钻营的绰绰有余。既然有足够能力,何必将她限制成这样。她摇摇头,方逾钟若没有这样的控制也许就不是他了。

她开车去了西林小厦那边,得知蓝清川去了青潭还没有回家,只得将文件交给她管家。

这个时间点,青潭院里刚下课。她回校差不多快一周了,进度花了些时间跟上,其他时候就在图书馆里看看书或资料等。这几天院里面活动不少,她帮凌昊枫布置了一些内容,两个人也常被人看到走在一起。凌昊枫风度翩翩,已经渐渐长成温雅如玉的男子了。他们两个人走一块,实在般配。加上凌氏与蓝氏是世交,众人的踹度也是合合理的。凌昊枫听了摆摆手,笑看了一眼蓝清川,“有这牵红线的功夫,会场早就布置好了。”她站他旁边,也含了笑。一群人笑笑散开了些,却依旧没放过。她帮忙调试灯光时,听到凌昊枫无奈道,“打住。这话题到此为止。”

这番玩笑话很不幸被过来找她的寒洛宸听到了。少年眉眼精致,挑着修长凌厉的眉尖,将闹得最厉害的一群人狠狠瞪了几眼,“胡说个什么劲,没听说蓝清川是小爷我的女朋友啊?”他显然恼怒了,他自己这个名正言顺,好不容易才跟她在一起的男朋友就是用来被忽视的吗。一群人猝不及防,一脸懵bi)看着这院内有名,嚣张肆意的鲜亮少年。可谁会想到一脸沉静冷淡的蓝清川竟会跟他扯上关系呢。

蓝清川揉了揉眉心,走过来拉住他,无奈承认道,“寒洛宸,我男朋友。”

最吃惊的还是凌昊枫,看那少年双臂搂着她的脖颈,笑得一脸得意挑衅的漂亮面孔,他怔了一下,才看向蓝清川,“丫头,这……”蓝清川瞥了一眼寒洛宸,摊手淡漠道,“刚在一起的,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寒洛宸不高兴了,收紧了手臂,咬牙,“是很早很早就在一起了。”

蓝清川被勒得透不过气,为他的幼稚感到无语,她叹口气说,“就是这样了,凌大哥。”

“你这是什么语气,蓝清川,好好给我说清楚!”威胁恼怒的声音,孩子气的家伙。

凌昊枫在一旁看着,弯着眼睛笑了,一群人愣了许久,在蓝清川将寒洛宸拉出去后才反应过来,真是奇怪的一对。

这件事很快全青潭都知道了,简直是最不可能的一对。虽说上次去市郊福利院,同行的人看出一些苗头,可真正在一起了反而觉得难以相信。蓝氏的千金蓝清川子沉静淡漠,很难想象会跟寒家那个路不定的魔王在一起。也因为这一件事,寒洛宸在院里几乎一点空余都会黏在蓝清川边,以刷存在感,和显示占有。

蓝清川没有办法,随他去了。

今天也不例外,刚刚走过了学院的杏林,就看到寒洛宸站在院外的一排梧桐树下朝她招手。他的机车扔在停车场那边,两个人并行走过去。他显然还对前几天的事耿耿于怀恨不得在她上安了眼睛,监视她的一举一动,视凌昊枫为心头大患。

蓝清川不置一词跟他解释过,他还是不放心。对“青梅竹马”这几个字咬牙切齿。她拍了一下他绷得紧紧的脸,“凌阿姨都要给他选未婚妻了,你还担心什么?”于是寒洛宸稍微定下心时,又颠颠地幸灾乐祸起来,“哦?未婚妻呀。”他经历过家族bi)婚,自然对这事深恶痛绝,蓝清川不大喜欢他看好戏的语气,停在他脸上的手指狠狠掐了一下他白皙的面皮,他“啊”了一声,脸上留了一个红印,很是无辜地瞅了她一眼。

135、关于喜欢

“我不喜欢凌昊枫,为什么我没法早一点遇见你。”他任得很,一口陈醋吃到现在,反反复复念叨这句。蓝清川受不了,将头盔盖到他头上,他才消停了一会儿。

寒洛宸带她去了离青潭不远的一处闹的街市,据说晚上会有烟火大会。这里来了好多人,还见到了几个院里的学生,两三聚在一块,当然也有侣。为了吸引青潭的学生,里面的商店还是费了心思的,所出售的东西看着格外精巧新颖。

偌大宽敞的一条街,街面上人来人往。寒洛宸停了车,只能步行。蓝清川穿着一件嫩黄的针织衫,围着蓝色的绢纱,一张脸明丽动人,眼中似乎落了星火。他看了一眼她的鞋子,还好是平跟的小牛皮鞋,要不然走完一条街,她的脚该抬不动了。其实那样也好,他巴不得背着她走回去。

蓝清川看着他的眼神绕着自己转了一圈后,疑惑,“怎么了?”她检查了一遍周,没什么不妥的地方。他笑了笑,走近几步,替她整了下她脖子上的绢纱,顺便抬起手指擦了擦那枚透明石头的丝巾扣,这是他送给她的,难得见她用上。

蓝清川低眉,看了眼他的视线所及之处,弯了下嘴唇,将他的手拿下来,笑道,“你眼光不错,围着合适。”他闻言扯了极灿烂的笑,左右无人时极快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随后便握着她的手指怎么也不放开了。

蓝清川任他拉着,对这一番动作习以为常。他占有重到连旁人看她一眼都难以忍受,是个霸道过分的家伙。蓝清川都不敢想象,若将来某天,他们两人没有走在一起,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走了一会儿,他便饿了,就近在一家摊位上点了两碗馄饨,骨头熬制的高汤,闻着很香,就是馄饨有些少了。他一边挑着碗里的香菜,一边喊来老板,又要了一碗面,嘱咐了声,“别加香菜!”一碗面现做的话也要一些时间,他三两下解决了馄饨,单手握着碗,嘴唇鲜红如芍,贴在那白陶碗边上喝汤。

蓝清川失笑,又低头默不作声去吃自己的那一碗。她饭量没寒洛宸那么大,这一碗就够了。

很快面也上来了,一样的白陶碗,粗而劲道的面条,上面盖着排骨。少年拿起筷子,吃得很快,却没有一点声音,连一滴汤汁都没有溅出来。

他终于吃饱了,额头上蒙了一层汗,短短的额发也湿了,肤白唇红,眉目乌黑,心满意足去付了钱。那老板看他吃得开心,露出一个憨憨的笑容,“小伙子,喜欢的话下次再来,算你便宜点。”

寒洛宸也笑眯眯的,“行啊。”

他走回座位,蓝清川正在喝水,握着玻璃杯的手指洁白如玉。她看到他回来,站起了,递了纸巾让他擦擦额头沁出的汗,他接过来随意抹了抹就完事儿了,给她拎了包,搂着她的肩膀一起走了出去。

远远还听见那女孩子嗔道,“别人看着呢,还不放开。”少年传来几声明快的笑,“让他们看去吧。”

坐在他们邻桌的几个女孩子望着那两个背影,才开口叽叽喳喳谈论道:“看见那男生了吗?太好看了!一笑起来更好看。”她说着便遗憾没有上去要手机号。旁边一个便损她,“做梦吧你!没看见他女朋友漂亮成什么样子了?还手机号呢,人家连微信号都不会给你。”

烟火大会入了夜便开始了,猝不及防在空中炸开一个个绚烂的花火。寒洛宸跟蓝清川在一处相对安静的茶楼上观看,虽在二楼,却也是露天的,阳台栅栏上挂着一个个彩色的铃铛,一有动静便在风中乍响。

看了一会儿,寒洛宸便没了兴趣,嫌弃这传来的硝烟味。蓝清川支着下颔,从他的角度看去,那一个个绽放的烟火在她眼中亮起,又很快在她眼中熄灭陨落,她沉静望着那一片昼亮,而寒洛宸则望着她上投下来的无数炫光。

他忍了很久,在这样的景色中,憋出了一句俗的台词,说出来就有些后悔了,应该想一句更美好一些的说给她听。他说,“蓝清川,我喜欢你。”

蓝清川侧脸看他一眼,反应很平淡,“我知道。”寒洛宸泄气,抓耳挠腮,“比喜欢更多一些,我你,想永远跟你在一起。”然后他的女孩便笑了,万千花火中,他也只看见了这朵笑容。她抬了被他紧握的手掌,含笑,“我们不是在一起吗。”他恼怒,没听到想要的回答,扑过去抓她。

她正色收住笑容,伸手去摸了摸他短而柔软的黑发,“好了,你这样一本正经说出来,我有些猝不及防。”她终究还是有些羞涩,旁边还坐着其他人,只得低低在他耳边说,“我也喜欢你,比喜欢再多一些。”喜欢他的鲜活光亮,喜欢他在素色年华里的陪伴。

他弯着眉目,一字不差都听进去了。在她坐回去的一瞬间,狠狠吻了她一下。蓝清川吃痛瞪他一眼,他却无比无辜道,“你坐过来给我亲的。”她红脸,在他紧握住她的手背上轻轻打了一下,“还敢狡辩。”

136、爱上与放下

这一边闹得很,凌宅就相对空旷寂静了些。

凌昊枫回到家时,父亲正好也在,母亲跟他坐在书房商议事,他一回家就被喊到了书房。他心里有底,既然父亲也在,要商量的不外乎是他的婚事。

凌家虽然也有未婚妻的戏码,但他们一家人还是比较民主的,在事定下之前,会考虑到凌昊枫的意愿。凌昊枫自小到大都是夫妻俩优秀值得骄傲的儿子,他从不会让父母为难。这样温和的脾,和母亲凌夫人如出一辙。

凌天看中的是沐家的女儿。京城勋贵沐氏,家底雄厚,世代从政,曾出过三十位高官。长房长子沐南是年轻有为的外交官,他的妹妹沐木与他相差十岁,尚在,留学美国,家中人疼如掌中宝物。

凌天与沐氏现任当家人有同窗之谊,两家人相交甚密,这件婚事能成,便是皆大欢喜。凌昊枫沉默听完,抬首笑了笑,“父亲决定就好,我没什么意见。”

凌天知道他肯定是这样回答的,他想想说道,“那我们两家人便约个时间见个面,枫儿,沐木你是见过的,小时候逢年过节都会过来玩,这几年她出了国,见到的次数才少了些。”

凌昊枫点点头,笑了笑,“她是个好的姑娘。”

凌夫人坐在凌天旁边,看着儿子一如以往温润清俊的笑,心中却有些吃不准他的心思。她叹口气,“小枫,跟我出来一下。”

她在他房间挑了位置坐下,面容极为认真,眼睛仔细打量着他。凌昊枫不解,“母亲?”

凌夫人拉他坐到边,问他,“要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可以说出来,你这孩子,什么都放在心里,面上一点都看不出来。”

“我哪里有什么不满意。两家亲事自年后就一直在商议,到如今我怎么会不满意。母亲,你想多了。”

凌夫人摇摇头,仔细看他,面色毫无异常,一如平的温和样子。她站起来朝门口走去,“大概是我想多了,小枫,决定了的话,我们两家人便见个面。我去跟你爸爸商量商量期。”她走到房门前,脑中忽然闪过一些念头,她立即转,“小枫,你喜欢蓝家的清川吗?”这句话问得直接,凌昊枫猝不及防,朝母亲看去,微笑道,“您怎么会这么想?”

“你们关系一直很不错,清川那丫头我也喜欢,你要是心里有她,也不是不可以,我们都尊重你的意见。”

凌昊枫无奈打断她,“母亲,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拿清川一直当自己的妹妹,再说她也长大了,心有所属了。”凌夫人愣了一下,“那……”

“好了,我确实有些难以接受,母亲,沐木我也是一直来当小妹妹对待的,这转眼一变成了我的未婚妻,我只是有些不大习惯。”他上前扶着凌夫人出去,有些哭笑不得,“您千万别再多想了。”

凌夫人摸了摸他玉石般的脸颊,缓了口气,“你没意见最好了,我们也怕你难接受。但小枫,你也不小了,我们所做的都是为了你。”

“我知道。”凌昊枫握住她的手,“你们不要担心。”

知子莫若母,这句话很对。凌昊枫回房关了门,他没有告诉母亲实话。望着深蓝的夜幕,他双手撑在窗棂上,深深呼吸。他喜欢过蓝清川,不得不放下了。那自少年起而生的怜惜和意,也只能停留在那时的时光里了。蓝清川不再是当年伶俜孤独的小女孩了,她渐渐长大,心里也停了一个人。他静静看着,为她感到快乐。

就当是属于自己美好的秘密吧。他离开窗台,在心中这样告诉自己。

137、关于憎恨

方宅这里,一院子的樱花林开得新鲜粉嫩,可惜少有人声,无人来赏。

这晚上方雪喝得迷迷瞪瞪回了家,芝净柔看了直冒火,拖她进去洗澡。就算她再蠢,也知道自己跟母亲已经被方逾钟忘记了,甚至谈不上抛弃,他从未对她们做过什么,也没有给过她们什么承诺。她们只不过是被利用的可怜虫。

自蓝清川回国,一切都似乎回到了既定的轨道,什么也改变不了。这不是她最害怕的,她最害怕的事在近些天终于发生了。

凌氏公开表示,已与某一世家结亲,宴席正着手准备,下半年会如期进行。她听到这个消息时,几乎肝胆俱裂。坐一旁的叶琳还嫌事不够大,桀桀笑了一声,“哎,市内多少名媛要难过了。”

她也顾不上什么场合,周围多少费尽心思攀结的朋友,当场红了脸,尖锐喊了一声,“绝对没有的事!”

“呵,没有的事?凌氏百年宗门,吃饱了没事干?笑话!”她听完,咬牙切齿,打底还是忍下了这口气,“我回去问问我母亲。”

“问你母亲?呵。”叶琳嗤笑,挑了果盘里的车厘子吃了颗,一面奇怪,“凌家定亲关你什么事,你这么激动干什么。”一旁另坐了一个女生,冷哼了声,不善地盯了一眼沉默的方雪,“凌氏啊,未婚妻定当选世家名门的闺秀,可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福气的。要是你家那位蓝清川,倒是很有可能。要知道蓝氏跟凌氏可是世交啊。”这番话是故意说给方雪听的,女孩如愿以偿看到方雪气红了眼睛。她可不是叶琳那个笨蛋,方雪喜欢凌昊枫的心思不是昭然若揭嘛。呵,这可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份。

“蓝清川啊,上次我还在商场看见她呢。陪她的是寒家老三,就那个长相极标志的,看着关系很不错。”

“呵呵,人家是什么人,岂止寒家的,骆家和周家的公子小姐不也跟她亲近嘛。上次不是见过了,有什么好稀奇的。”叶琳吐出嘴里的核子,没心没肺道,“什么破樱桃,核这么大!”

方雪脸色已经铁青,还强装出笑容,心里已经是翻江倒海。那些人都是她想尽办法也无法攀交的市内权贵,蓝清川不过有个好出而已,她到底凭什么。

她醉昏昏地倒在浴室呕吐,芝净柔嫌弃得厉害,一把推开她,“恶心不恶心,你这个样子哪里能见人!”

方雪喝醉了,但脑子清醒得很,她嘀咕一声,“方逾钟又不会过来。”他上次来这里还是数月前,还为的是蓝清川的事,狠狠警告了她们一番。她害怕之余,心里又不忿。

“妈,凌昊枫要定亲了你知道吗?到底是哪家不要脸的女人,这么赶不及地要接近他!”

芝净柔冷哼了声,反应平平,“我知道又能怎样。”她不吝在她伤口上撒盐,“就算未婚妻是蓝清川,你还能有什么办法?你算是哪根葱?”

138、关于阴谋

方雪被她bi)得大叫一声,“啊!别说了妈!”

蓝清川似乎就是回来跟她作对的。方逾钟如今所有目光都在蓝清川上,她和芝净柔一点动作都做不得。去年底蓝清川遇害的那件事就是她们做的,相当隐秘,她不过就在那群落魄大胆的子弟中挑唆了几句,就让蓝清川折手断脚,为此她还得意了许久。可如今不同了,蓝清川周围被保护得坚不可摧,再想对她做出什么,方逾钟一定会立即知晓并会让她们生不如死。

“我要蓝清川死!你听见了吗?妈!我一定要她死!”

其实芝净柔对于蓝清川的生死毫无兴趣,她在意的是她多年苦心经营的门路和财富。借由方逾钟的势力,她暗下收入囊中的积蓄与俱增,虽然过程艰辛,但十多年了也是相当可观的一笔数字。她很清楚地知道,蓝清川回来后这么长时间,她们的利用价值也快结束了。蓝氏绝不可能容忍方逾钟安排针对和招惹它的这一对母女,尤其是当着蓝清川的面。而方逾钟从来视她们为无物。但芝净柔多年来已有底气,就算被方逾钟弃掉,她也能携款而走,不会过得很差。

这些不意味着她不恨蓝清川,蓝元歌的女儿,她自然厌恶到了心里,尤其是想到她从未战胜过蓝元歌。

“闭上你的嘴,除掉蓝清川也不是不可能。”芝净柔一巴掌扇得她红肿了嘴角,再也说不出话来。在这种节骨眼上,她可不愿意方雪这番话落人耳实,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隐忍了这么久,除去蓝氏的心肝蓝清川自然大快人心,她斗不过方逾钟,有的是办法弄掉他的女儿,也算是这么多年回报的利息。

次方雪醒来,昨的事还清楚记得,她衣服都没有换,就跑到了芝净柔房里询问。芝净柔思考布置了一晚上,觉得得很妥当,不会有所闪失。她喝着咖啡,眼睛没抬一下,“吵什么吵,你这嘴巴可真够厉害的。”

方雪腆着脸,小了声音,“妈你最厉害。”

芝净柔才笑了笑,抬眼看她,“知不知道蓝清川与寒家老幺的事?”

方雪心里嘀咕,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昨天刚被她那一群人拿这讽刺的事还没忘呢,她冷了口气,“还能有什么事,关系好呗,跟她关系要好的还有周骆两家呢,蓝清川也真是够厉害的。”

芝净柔“啪”地一声重重放下了茶杯,吓了方雪一跳,“你脑子不好使,连个消息都不及时。”

“妈!”方雪委屈极了,“你干什么这么说我,一大早的。”

芝净柔看也不愿意看她一眼,努力呼吸了几口才平静下来,“当然关系好,好到寒家那儿子为了她拒绝了江南小周家的订婚。”

方雪瞪大眼睛听她说道,“事闹得大,不过很快就被两家人封锁了,周家女儿割腕自杀毕竟不是什么体面的事。”

“妈,你是说……”方雪窃喜,骂了一声红颜祸水,真会勾人。

“小周家自然咽不下这口气。”小周家人恼恨之中,却也明白事理,他们两家的事,蓝清川一直处在事外,没有算她头上的道理,要怪只怪那桀骜不驯的寒三。加上周雪婴执意,这事作罢,息事宁人。但小周家的大少周轲一直放不下,视为奇耻大辱,几乎恨死了寒家一众人,也迁怒于蓝清川,让他的堂妹遭受了无妄之灾。但由于家族决定,再加上寒家不容小觑,蓝氏势力之盛,他一直没有动手。

芝净柔没见过周轲,但知道他有些黑道路子,听说也是个不能惹的恶人。这口气他存了太久,只要再加一把火,他就能爆发。

芝净柔勾出一些笑,格外毒,“这些天我试试去跟他接触,要是成了,蓝清川这根刺就能拔除了。”

方雪一把抱住她,感觉好久都没这么高兴过了,连嘴角的伤口笑得裂开了都不管了,“妈,你动作快点,我等不及了。”

“急什么。”

139、最爱你的人

这天周末,蓝清川去了寒洛宸在西林附近的公寓。这座公寓占地不大,四层的小洋楼,却唯独了住了寒洛宸这一户。这里的绿化很好,楼前一圈的玉兰树,紫色的花苞,开放时洁白如玉,清新淡雅。其内有花圃,种着忍冬和海棠木。如今上,满目葱茏。

寒洛宸在下面的花圃旁设了躺椅和茶座,茶桌上散着一些蜜饯和干果,还有喝剩下来的一罐饮料。这一块地方由着他支配,边也没有那个老管家看着了,他乐得自在。

“蓝清川,这里。”她刚要上去,便听到了寒洛宸的声音。一抬头就看见那个少年站在二楼的阳台,笑容灿烂得都压过了这园内的海棠花开。

他说,“你别上来了,我打扫卫生呢,里面脏得很。”他退后了一些,将手在一旁的棉布上揩了揩,听到她含着笑意问,“那你喊我来干什么,又不要我上去,难道就这样说话?”

他讪讪,“我这不是想你了嘛。”骆杰昨天在这赖了一个下午,他啃了一地的瓜子果屑,全都留给了寒洛宸。他好不容易找到这地方,自然不愿意别人过来扰了他安静,连打扫这种事都没请阿姨,全部亲力亲为。骆杰摇头晃脑,“你这么紧张干什么,你家里人要找到这地方还得费些时间。”他这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寒洛宸瞥他一眼,也不想理他。

结果约了蓝清川,扔下手机坐起来一看,地板上简直惨不忍睹,还闻到昨晚骆杰那家伙扔下的香蕉皮的味道。

他咬牙切齿,被蓝清川看到可是损面子的事,立即跳起找了工具草草拖了一遍,蓝清川就过来了。她住西林,到这里不过十来分钟的时间,走几步就到了。

寒洛宸扔下水桶,泄气,“好了你上来吧,别笑我,都是昨个骆杰那个混账东西干的。”

蓝清川一翘唇角,寒洛宸便跳脚了。等推门进来,他守在门边,在她脸上结结实实抹了一道痕迹。她没想到他来这一出,拍开他的爪子,“幼稚。”他笑起来,找了纸巾给她擦去了。

蓝清川环顾四周,也没有多脏。他这里由于是新搬进来的,空空旷旷的,上次来就是,不过现在已经安置了一些常用具,摆得有些乱,地板上还撒了几本杂志。蓝清川拉开他房间的门,好家伙,这房间里可真是……难以形容。他铺得是黑色的单被子,上扔着他的笔电,还有换下来的衣服。窗帘是刚挂上去的,拉开了透气,窗户上的灰尘很醒目地显露出来。蓝清川叹一口气,指指角落里放着的几个纸箱子,“那是什么?都上了一层灰了。”

寒洛宸走过来看了看,还是刚落脚时骆杰准备的家电和用品之类的,他不怎么看电视,就扔那儿了。现在看来确实碍眼,等会得把这些东西移到储物间去。

蓝清川找出一副手,无奈道,“你这住的地方一点人气都没有,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这么住得下去。”她拿下衣架上的一件外,一抖就抖出了许多灰尘。她戴上手,“还嫌弃你那管家呢,没了他我看你是真的什么都干不了。”

寒洛宸抓抓头皮,他一个人生活还真有些不习惯,住西林那时,这些整理和打扫的工作根本用不着他动手。

“那要不我住你那去,我也算个好养活的,给个睡的地方就行。”他朝她眨眨眼,乖顺无比,“唔,吃的也别少了我吧,你家不差那点食粮。”

蓝清川收住笑,走近两步,伸手捏了捏他直俊秀的鼻梁,“你还真好意思。”手上有些脏,大概是用过了的,不知道擦了哪里,有些灰黑的痕迹,很轻易就沾到了他的鼻梁上,看上去有些好笑。她退开几步,稍稍弯了弯嘴角。

“哎,我说真的,住到你家去的话,我们就能一起去学院里了,回家也能在一起。”他追上来,仔细数数,“吃也在一起,就差睡觉不在一起了。”他摊手,有些遗憾,“不过如果房间在你隔壁,我也不是不能忍受。”

蓝清川被他逗笑了,“别做梦了。”她拿了拖把给他,“我帮你把这边收拾一下,免费劳力啊。”

寒洛宸提提拖把头,没骗到手,有些郁闷,拿着拖把去了卫生间,他低低笑笑,“是,我很荣幸。”

说是打扫,结果由于两个新手,一个下午没能将他这边整理得多明亮可鉴人,不过确实要干净很多。蓝清川有些累了,坐在楼下的椅子上休息。寒洛宸泡完茶下来,摸了摸她的脸,发现她闭着眼睛,似乎是睡去了。

蓝清川是个美人,美人就连穿着简单的衣裙,睡个小觉也仍然能这样美。她躺在长椅上,脸朝着花枝的一侧。这是一株寒洛宸叫不上名字的树,可这时候他觉得这棵树也分外顺目。她的脸庞垂落的是这棵树葱绿的枝桠,桠上是累累的红宝石一样的果实,像一粒粒相思豆,红得耀眼,可谓万叶丛中一簇红。蓝清川躺在这一片浓绿嫣红中,是这一幅被人用尽心思勾勒描绘出来的画作里的,他的意中人。

他就蹲在长椅旁,静静描摹她的面容,目光是那样深浓厚。他伸出手指,轻轻拨去她脸颊旁垂下的发丝,触感如绸缎,冰凉细滑。他悄悄凑过去,那样诚挚和惜,在她唇上盖了一个吻。

我你呀,清川。他在她耳边说,一遍遍,肯定是传到了她的心里,因为他看见蓝清川弯起了唇角,眉目都是那样舒展。

140、遇见周雪婴(1)

为了庆祝周绿知升职业五段,大家都聚到了西街府的会所里,蓝清川自然也过去了,这些天没怎么看见周绿知,她不常在家,到处飞去参加国外的围棋比赛,耗时都很长。

周绿知长高了些,她是一眼看上去就让人觉得很是聪明的那种女孩子,眉眼漆黑俊秀,周的气质都是在棋室中形成的静远和睿智,也不辜周家对她的期待与培养。她早早就来了,今天她是主角,穿着一如往常,素淡简单,全上下没什么装饰品。骆杰跟她坐在沙发里,这个小魔王最近收敛很多了,大概是被家里教训得惨了,也不敢再去胡作非为。但即便是跟表妹周绿知坐在一起,他还是跳脱得很,气质上相差很多,是个坐不住的。

“哎,寒三怎么还没来?”他摸着手机,去揪揪周绿知脑后绑起的一小撮头发。

周绿知转过头,一把扯住他的手,狠狠在手背上捏了一把,疼得骆杰“嗷”一声怪叫,“你到外面去看看,别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的,烦人。”

周绿知在周骆两家的地位十足十压了他一头,受人宠的都是她,骆杰感叹自己简直快要被扫地出门了。他撇撇嘴坐起来,果真是听话地去了前厅那边等人。

周绿知笑了一声。

包间很大,请来的人倒不是很多,都是一些相处还好的,也有她家族里的成员,周雪婴也过来了。她刚刚出院,小周家的太太担心她成呆在房间里损伤体,便送她过来一起闹闹。已经是四月了,周雪婴还穿着厚厚的大衣,她自江南来,认识的人不多,又是羞怯怕生的子,一进来就远远坐去旁边,周绿知叹口气,送走了小周家太太,将她拉过来坐到自己边。

周雪婴当真是瘦,面色苍白,笑容也少。周绿知年少时见过她几面,这个远亲的小表妹还没有如今的病态和怯懦,一江南杏花烟雨里养出来的温婉灵秀,看人时的眼睛像氤氲着桥头水雾,纯真得乌压压一片,没有杂色。

周绿知仔细打量了她几下,不知道她有没有走出来。她握着她的手,冰凉的,总觉得跟住院时憔悴崩溃的心态是一样的。

“既然出院了,就开心一些,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不要让你的父母担心。”

周雪婴轻轻点点头,朝她看去,没什么色彩的脸,周绿知从她乌黑的眼睛里能看到自己的神容。她的手握在手里也不见温暖,周雪婴静静收回了衣兜里,露出一个浅淡羞怯的笑意,就像她过来这个城市第一次对她笑的样子,她说,“绿知姐姐,我要回江南了,下个月就走了。”

与寒家的亲事就这样了,父母担心她的状态,想早带她回江南休养,置于寒家,他们眼不见为净,也不愿再去要什么说法,伤女儿的心。

周绿知想了想,“我这几天都呆在家里,你走之前住我家一段时间吧,正好陪我说说话。”周雪婴本不愿意去,但看到她眼中的关切,抿住嘴唇将到嘴边的拒绝给咽回去了,她点头说好。

她这次过来,就只想着再看那少年一面,算是告别了。从此她远在江南,他鲜活如初,没有牵绊。

她与这个城市没有缘分,与那个少年,更加没有缘分。心痛与惋惜,都无济于事。

寒洛宸跟蓝清川姗姗来迟,来西街府的路上太堵了,寒少爷钟的法拉利也无用武之地。

蓝清川进包厢时,人已经大致来齐了,就差她跟寒洛宸两人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周绿知一笑而过,“堵车也是没办法的事,反正时间还早,饭菜也没上呢。”

141、遇见周雪婴(2)

蓝清川点点头,又想起给她带的礼物,翻了翻从包内找出来拿给她,“寒洛宸帮忙选的,你看看喜不喜欢。”相处这么久,周绿知的喜好她也清楚。可她在棋盘的选择上完全是一门外汉,就拉了寒洛宸这个半职业人一起去买。

“他这么好心?”周绿知毫不客气撕开包装,这是一张玉石的棋盘,洁白无瑕,棋子叮叮落在上面很好听。周绿知笑了,看向蓝清川,“有心了。”

“你升段是大事自然要好好庆祝。”她正说着话,猛然看到周绿知侧走过来一个女孩子,面生得很,一直朝着自己看过来。她奇怪道,“这是?”

周绿知看了看旁的周雪婴,见她面色如常,唇色却雪淡了些,她心下了然,有些怜悯,顿了下才转向蓝清川,“江南周家的女儿,我远亲的表妹周雪婴。”

蓝清川愣了一下,与她的目光相接,女孩子虚弱纤瘦,面色雪白,可以看到以往的漂亮样子,视线对上时她有些闪躲,似乎有些羞怯。

蓝清川跟她打了招呼,“你好。”寒家跟小周家的亲事闹得满城风雨,寒洛宸拒婚bi)得这个女孩子自杀。她有些难以想象看起来如此虚白柔弱的姑娘竟有这样大的勇气。这样的场合与她见面到底是不大适合,她跟寒洛宸已经在一起,刚才也是一起进来的。

正担心寒洛宸那脾气呢,他去了趟卫生间,与骆杰一道推门进来。先跟房内一些认识的人笑闹了几句,很快就发现了周雪婴。他脸色一变,看向蓝清川。蓝清川站她对面,面色沉静依旧,正在跟她说什么话。

寒洛宸走上前一听,听清楚周雪婴要请她到一边房间说说话,他顿时面色一绷,冷道,“有什么话在这里不能说吗?”

女孩子委屈地看着他,一张脸苍白得厉害。

蓝清川捏了捏眉心,最讨厌他这孤绝脾气,闹得大家都面上难看。寒洛宸是真害怕,尽量避免她跟小周家的人接触,上次那周家大少的古怪面色他还没等到下文呢。如今见到小周家人,他自然抵触,哪里管人家是个刚出院的女孩子,一点余地都没给。

蓝清川推他去一边,望向周雪婴,“走吧。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女孩子愣愣地抓住她的手,两人便走去了一旁的小隔间。

寒洛宸还想跟着,周绿知叹气拉住他,“你紧张什么?这么多人看着呢,有点风度啊。”

隔间里燎着香,清新扑鼻。女孩子迟迟不坐下,她往后一看,触及她满脸的泪水。蓝清川吓了一跳,问道,“怎么哭了,是哪里不舒服吗?”她翻翻包里,找了纸巾递给她。

周雪婴也觉得自己丢脸,尤其是在蓝清川面前,可是她就是忍不住要哭,在见到心心念念着的少年冰冷防备的面色之后。

她一动不动,蓝清川只好动手给她擦干净脸。女孩子垂着眼睑,声音低低的,“你不知道我多羡慕你,甚至都有些嫉妒你了。”

142、关于周雪婴

蓝清川听得讶异,如此直接的语气让她愣了一瞬。她抬眼看着这个沉默的女孩子,她接过了纸巾,攥在手里,就近选了座位坐了。

“我特别喜欢他,第一眼看上去就很喜欢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才第一次见面,我就打定主意,要成为他的妻子。”女孩子哽咽,有些喘不过气,她问,“我是不是想的太简单了,他不喜欢我,他喜欢你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蓝清川静默,站在她边,听这个女孩子深藏心底无可诉说的心事。

“你们都不知道,上次院里的活动,我跟在你们后,偷偷地看他。我从没看见过他对哪一个人笑得那样开心。”女孩子又落了泪,后一句声音太轻,蓝清川没有听清,“……我像个小偷一样,偷看过他很多次了,心虚得很,心里又高兴到了极点。”

蓝清川能说什么,这不是任何人的过错,只是心有所,只恨缘深缘浅。

女孩子还在哭泣,低低的,压抑的,像夜间的雨。蓝清川并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这样的哭声,她听得心凉。这是一个年轻却格外苍白的女孩子,此刻像脆弱的白纸,整个人藏在宽大的衣服里,似乎是被住的人。

她哭得眼角已经有些红肿了,今天是周绿知的庆祝会,由着她哭下去到底不是个办法,外面还有那么多人。她年纪还小,在这件事上很显然有了心病。周绿知说得很对,在她父母的佑护之下,她活得太纯粹单纯,没有了面对世间一切不遂的勇气,还是一个蜷曲在温室的纯白的孩子。一旦有所打击,她将痛不生。

蓝清川很清楚,她解不开她的心结,惟愿时间冲淡这一份执拗。

“别哭了,”她说话的声音也是那么沉静优容,只是带了一些叹息。两个人的室内,周雪婴听到了,抬头看她。她对这样的叹息很熟悉了,周绿知的眼睛里也有这样的叹息,包括自己的父母。

她心底也明白,割腕自杀的事是她过分任了,她只是过于悲伤,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来逃避,带着一些侥幸来bi)迫那个少年答应婚事。她做错了,可除此以外,她不知道该如何做才是正确的,而这样做,他也更加讨厌她了。

她崩溃一样抓住头发,开始语无伦次地喃喃,“为什么会这样,只是割腕的话是死不了的,那要怎么做才能让我不那么难受呢。”

蓝清川心惊于她这一番话,才十七岁的女孩子,轻轻易易就将死亡挂上了嘴边,她并没有经历过什么过于痛苦的事,在她看来,仅仅是失去喜欢的人远远未及死亡的程度。

她尽力去安抚她绝望的绪,周雪婴平静了一些,表有些愣怔。蓝清川擦干净她脸上错杂的泪痕,轻声道,“喜欢一个人哪里是那样简单的,喜欢是两个人的事。”周雪婴没有反应,紧紧捏着手里褶皱的纸巾。

143、卑微的爱情

“我跟他在一起,时间不长,过程却很漫长,甚至有些曲折。如果只是一个人费劲心力的话,是没有结果的。”寒洛宸为此还出国一段子,说白了,是知晓自己艰难无期的一厢愿。而在等蓝清川喜欢上他的这时间里,几乎用尽了所有的耐心和心思。他们还过于年轻了,对于喜,还尚在摸索,因为他们从未如此喜欢过一个人。能在一起,也是幸运。

周雪婴听到了他的名字,总算抬起了濡shi的睫毛,她一张脸雪白无血色,不健康的色泽,看着那样脆弱,“蓝姐姐,你也是喜欢他的对吗?”

蓝清川听完笑了笑,“我喜欢他,想得很清楚了,才跟他在一起。”她坐到她边,看着她的眼睛,神色认真,“我的立场,也不能安慰到你,更帮不上你什么。但每段感都来之不易,不能以生命为代价,你说对吗?”

周雪婴其后一直是沉默的,她的话不知听进去了多少,能舒缓她多少程度。她子一向羞怯柔弱,跟蓝清川两个人一起谈一谈也是下足了勇气,现在看来,蓝清川真的很难让人讨厌。

女孩子闭上了眼睛,“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我等下就过去。”她纠结良久,还是说了一声,“谢谢你。”声音是有些颤抖的,带着哭腔。蓝清川点点头,走到门口又看了一眼她的神容,并无异色,便轻轻给她带上了门。

寒洛宸见她走出来,上前就问,“怎么了?没什么事吧?”她睨了一眼他,将他抓着她衣袖的手指拉开,这么多人看着呢。

“没什么事。不过是你弄哭一个小姑娘了。”他拧了一下眉,委屈的语气,“我都跟她说清楚了。”

她摇摇头往前走,“再长大些她就会明白了。”女孩子未涉世事,被保护得太好了,无措而脆弱。

寒洛宸笑着搂住她,“你又没比她大多少,听听这老成的口气。”又不顾场合,在她耳边逗趣,“来,叫声‘寒哥哥’我听听。”

蓝清川蹙眉瞪他,适可而止啊,寒三。

“你不是这样叫过凌昊枫嘛。”

“笨蛋,那不一样。”她拿开他的手臂,离他远一点为妙。

关于周雪婴的事,他们心下了然,都缄口不谈,转开了话题。

一场庆功宴闹得很,一帮人聚在一起笑闹个不停,隔壁棋牌室里喧哗得厉害,寒洛宸也参与其中,他那些往里胡闹的旧迹可见一斑了。

这一边的沙发里只剩下周绿知跟蓝清川了,还有一些女孩子坐去了另外的隔间。周雪婴吃过午饭就回去了,她家里派了车过来接,周绿知也担心她的体状况的,送她到了会所门口。

“哎,她这况,真让人担心。”周绿知喝了口茶,“趁着她回江南之前,我带她到我家散散心。”

“只能自己走出来才行,其他人帮不了。”蓝清川想起不久前与她那一番话,蹙了眉,不大愿意继续这个话题。她指指宁静的隔间,“要不来下一盘?”

“可以,反正也无事可干。”

周雪婴被接回家,母亲坐在客厅看电视,她回来便拉了她坐边,“玩得高兴吗?”她点点头。周太太才放了心,“我这儿有两张音乐会的票,后天的,是你喜欢的古典乐演奏会。”

“妈妈,我答应了绿知表姐去她家里住几天,音乐会我就不去了。”

周太太点头,“这样也好。”又听女儿说,“妈妈,我们早回江南吧,这个城市,我再也不要来了。”她扑到周太太怀里,“我要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事。”

在回江南这件事上,周太太说过几次,她一直不做反应,如今同意了,也算让她欣慰,自然依她,“乖女儿,想通就好。”

144、宫池若

远离大陆的私人海岛上,这里正酝酿着一场腥风血雨。岛上是广袤森林,四围环海,海天之间,似乎与世隔绝,神秘难测。

被高大树丛包围的是一座几经修缮的古堡,唯有自上方俯瞰,才能一窥全貌。隔着层层茂林,几乎是无法发现的存在。鲜少有人知晓,这里是道上最大组织的核心地域,一代代的领导人都居住在此,在这里出生,在这里死亡。

这片浩瀚海域上少有人迹的岛屿,却联通着世界。而其上的组织,犹如蛰居地下的暗河,四通八达,规模庞大,且生生不息。

这一代的主子,屠戮了本家所有的人,坐上了这个位置,据说还只是一个少年模样,已经这样戾气心狠。

柚木古堡。

原先它似乎是叫这个名字,起初建成时所用的都是柚木,家具大多也是这种木村。可经年人们已经记不得它的名字了。这里触目都是森林,蓝天,和大海,能进入的人太少了,没有人有心思去想它的名字。

顶楼的悬厅灯火明亮,颤颤摇曳在黑夜的星空,墙壁上明明闪闪,很是幽森。宫疏和宫楠木等候其中,他们的少主还没有来。

宫楠木有近两米的高,夜太黑太暗,看不清他的脸,明明灭灭的灯火里看到是他半面的刺青,从额头到下颔,森无比。如此古塔般强悍的体以及精绝难匹的医术使得他成了组织内少有的实权者,是最接近宫池若边的人。组织人喊他“鬼医”居多,因他杀人多于救人。而宫疏跟他不同,来历神秘,形瘦弱,看着貌不惊人,但地位与他相衡。

宫楠木是颇为急躁的人,现下等了差不多半个钟头,面上却丝毫没有异色。宫池若心思难测,他不敢有所越矩。一旁坐着的宫疏面色冷漠,毫无动静,宫楠木跟他说的任何话题都难以入他的耳。

而宫池若来时,已经是深夜了,比预期要迟了个把钟头,带来了一的血腥味。两人心知肚明,想来是途中遇伏,看他的样子,应该是全数歼灭了,否则不会有这样浓重冰冷的血气。

宫池若走上四面皆空的楼梯,抬头看了眼两边站着的两人,稍稍勾了嘴唇,吐出来的话语却没有温度,“等不少时间了吧。”

他是个极为美丽的男子,还介于少年与成人之间,有着绝艳的美貌。这一笑,竟恍若四周亮了些,却也冷了很多。

谁都知道,宫池若难得这样笑。事出反常,想必他此时极为不悦。他的脸面擦得干净如初,加上漆黑的长发,甚至稍稍透出些不经风的温雅。而宫楠木却看到他衣袖上干涸的血迹。这个年轻的主子惯穿一袭中式的长衫,黑色,有稍微浅淡的暗纹,灯火闪烁中,可以看到那些沾上的血液。

宫池若看到了宫楠木打量的视线,他稍稍抬了抬手臂,眉眼扬起几点笑,“也对,应该换衣服来见你们。”

宫疏在一旁看他脸色,默不作声。

他上了楼梯,进到房间里,长衫的衣角随他的脚步飒飒作响,冷冽刻骨。他接着又说,“不止是你们难受,我也难受得紧。”

145、美丽而危险

“坐吧,早些说完,你们早些回去休息,明天还有任务对吧。”他平淡说完,撕下手臂的衣袖,很顺畅的动作,他做得无比优雅,眨眼间就抛进了中央的炉火中,他寻了壁炉一处的位置坐下,火光照着他极致美丽的面容,他眼也不眨盯着那燃烧殆尽的布料,有些血腥气,他掩住了清拔的鼻梁,皱了眉,语气也冷了,“宫楠木,你那边的人都是死了吗!”

宫楠木不敢近,只望着那火焰,火映出他恐怖的蛇纹刺青。他知道主子说的哪回事,自宫池若回来之后他就有了预感。最近他们着重铲灭的是组织内的老牌分支叶氏帮派,这个曾在更新换代之初为宫池若所掌握利用的派系如今已萌生了野心,开始争夺内部的资源。年初,是由宫楠木一系为主力打压,如今四个月来,还未有所进展,甚至对宫池若出了手。

宫楠木低头,“我甘愿受罚。”

宫池若朝他望来一眼,眼神极为冷酷,他坐在上位,冷哼了一声,“现在罚你有什么用处,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亲自去。若办不成,就不要回来了。”他这句话听完有两个意思,做完叶氏帮派回来领罚,做不完就死在那里吧。

宫楠木领命出去了,一张脸沉得可怕。

顶层的室内,只剩下了宫疏。宫池若让他坐下,倒是和颜悦色。宫疏还年轻,混血的容貌,眼睛清可见底,定定看着他的主人。宫池若若不问及他年纪,也不大清楚自己是何时将他捡回来的了。

走了宫楠木,宫池若背对着他坐在壁炉旁,也不大着急了,前倾去拨了拨炉内的火。大陆那边已是季,,而这座小岛的气候,寒潮刚过,冷得很。宫疏才回来,气候异同,感了冒,嗓子还是哑的。组织里的人是很少生病的,他从宫楠木那里拿了药,一个下午就好了,他不愿意回来让主子知道。要不是他的大脑足够发达,组织是不会需要如此羸弱体质的成员的。

宫池若拨着火,语调不急不慢,懒洋洋的,一点都不像是数个小时前刚刚屠戮过人的,这种悠闲在这样寂静的空间里格外压抑。宫疏坐在旁边听他说话,一字一句分毫不落下,他说的都还没到重点,他都听进去了。比如说,“这次的工作完成度很高”,或者“给你换换配置”之类的,甚至谈及那边的天气状况。

宫疏格外安静温顺地看着他,所有的一律认可点头,也不管背对着他的宫池若能否看到。

那座上的年轻男子侧着,火钳丢到了一边,火光中,他眯着眼睛,听着火堆噼啪作响,除此再无动静。

宫疏快认为他睡过去的时候,那倾泻下来的发丝随他的动作滑下了扶手,漂亮之至,像上好的墨色绸缎。

他仿若普通的聊天那样喟叹,问道,“知道提线木偶没了线之后吗?”他一边说着,一边又扔进了几粒炭火,拿起铁栏上烤得火的手巾仔细擦了擦手指。

“自由了。”宫疏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想了想冒出三个字。

146、黑暗势力的涌动

宫池若不置可否,听他的声音皱了皱眉,“感冒还没好吗?来我这边烤一烤火。”他向来服从命令。宫池若的每一句话他都是当命令来执行的。那边只有一个座位,是他主人的,他慢慢走过去,跪在壁炉边,地板坚硬,他没有选择铺了毛毯的地方。

“阿疏啊,”如此美貌的男子,惊艳如倾城光,他都不敢直视他bi)人的美丽。宫池若很亲切地唤了他一声,还带了些微笑意,“抬起头吧,我不是什么怪物,怎么就不看我呢。”他的笑容很短又很冷,须臾就收尽了。宫疏依言看他,触及的是他美貌的主人浅淡的灰色的眼睛,像是这木灰燃尽了的颜色。

听他话的他自然是喜欢的,宫池若眯了眼睛,转向火堆。他伸出去的一双手,完美得像艺术品,修长而骨节分明,白中带着青色。这双手悠悠地在火上转动着取暖,纵然温暖了,肤色还是一样的,未曾变过。

他烤着火,继续前面的话题,“你错了。要是没了线的话,它就没有了利用价值。我只会将它丢进垃圾桶。”炭火燃到了一定程度,啪嗒一声,溅出几点火星。他收回了手,手指交叉,并于膝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一旁的跪得直的宫疏,“叶氏就是例子。知道了吗?”

尚还年轻的少年看着他的眼睛,顺从地点头,“是。”沙哑低沉。

宫池若满意了,“起来吧。早些回去休息,感冒不是个小事。”他皱皱眉,“不要再让我听到这样的声音了。”

宫疏依言从冰凉的地面站起,稍弯腰走出了房间,下了顶层。

宫楠木去了几天,几天后有了消息,顺利除掉了叶氏帮派的头目之一,现下群龙无首,忙着争夺权位。

期间他回来了一趟,跟主子交代况。宫池若摸了摸手上的白玉扳指,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他们最近的动态呢?”

“一分多脉,不成气候。调查时发现大陆有世家势力牵扯其中,为数不多,但关系已经通到了叶氏的几个老派头领。”

“哪几家?”

“江南小周家的,沪上徐家。”宫楠木沉吟,“目前就查出这两家,只能算是有所关联,接触程度不深。”见主子没什么反应,他继续往下说,“不过是世家一些见不得人的腌臜事,借叶氏帮派的黑道势力除些对手。徐家倒安分,周家那位公子张狂得很,与叶氏交不错,这次除了叶氏,还联系了其他的势力,要对付一些人,连蓝氏也算计去了。”

“都是些不入流的东西。叶氏真是腐朽得厉害,都要浮上水面去了。”宫池若丢开了手中握住的茶杯,茶水溅出几滴,落在紫檀的茶案上,染了深重的颜色。他冷笑一声,看向静候一旁的宫楠木,“早些收拾了这些老家伙,手伸得太长了,我看着碍眼。那个周家你看着办,给他些教训,但别留太多痕迹。”

宫楠木点头,“是。”

147、森林公园之行

一切几乎是来得猝不及防。

寒洛宸跟蓝清川去江筑度假村的时候还是好好的,而回来时只留一个遍体鳞伤的寒洛宸。所有人都不知道在那片临江的森林里面发生了什么。

去的时候,他们还喊了骆杰跟周绿知。寒洛宸是不愿意有人来打扰他们二人世界的,蓝清川睨了他一眼,说人多才闹些,两人在那里也无没什么意思。寒洛宸便冷着面容,打电话给骆杰。骆杰识相得很,忙推说,老爷子bi)我去院里还请了多少个花白胡子老先生专门调教我我想去也走不出家门几道防线呀寒三qaq,顺便帮周绿知拒绝了。蓝清川记起她邀了周雪婴到家里玩,大概是走不开了。然后寒洛宸又兴高采烈去收拾行李了。

这个计划他琢磨了半个月,好不容易两个人都有了时间凑一块儿去,怎么也不会让人来当电灯泡的,虽然他很想虐一虐他们可怜的眼睛,单狗呀哈哈。

到江筑森林公园花了一天的车程,寒洛宸还是很愉悦的,蓝清川躺在后座上睡着了,上盖的是寒洛宸的长外。本来她是坐副驾的,寒洛宸开车无聊,时不时要扯些话题,蓝清川就在他旁边看杂志,顺便塞几颗蜜饯到他嘴里。他吃完又喊口渴,她只得拿出保温杯伺候他喝水。这几回合下来,蓝清川也倦了,便阖了眼睛,不再理他了。

寒洛宸等呀等就是没有等到他的柚子味果汁,斜了眼睛一看她歪在座位上已经睡着了,杂志落在了脚下的毯子上。她这样睡得着实辛苦,寒洛宸在中途休息站下了车,将她抱下去放到了后座,她毫无防备,睡得安谧,呼吸浅淡。寒洛宸摸了摸她粉白樱花一样的脸颊,轻轻吻了下,给她盖上了衣服。因为考虑了车程,他没开自己那辆拉法拉利,借了骆杰的车悍马,这家伙极不愿,老子刚从海关取回来的,一次还没开过呢,你竟然要拿去泡妞!寒洛宸冷笑一声,又得意洋洋,可怜见的,单狗就乖乖呆家里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啊,说完拿了车钥匙就扬长而去,骆杰恨恨地看着那红色的车影远去。

越野车开着稳定舒适,他一路上有蓝清川,也不着急,晃晃悠悠见了夕阳才到了目的地。蓝清川被他喊醒了,朝窗外一看,入口处来来往往的,人群和车辆很多。他们事先都办好了手续,一路无障碍地开了进去。里面不远的都是度假村的商家,一些烧烤店和生态饭馆之类的,后面有了草坪,入目都是大大小小的帐篷,有搭完的,也有未完成的,很多人在来去忙碌,一大片绿地上人声喧闹。由于这几天气都不好,昨晚上还落了雨,寒洛宸跟蓝清川商议,没选择露宿的帐篷,定了一森林的小木屋。他们的车不能再开进去了,于是便拿了行李跟工作人员上了一辆小小的环保车,在高大的树林小道上开着,花了一段时间才找到了他们的小树屋。

148、心怀不轨

这里信号不大好,工作人员带他们来之后,仔细询问了晚上的餐食材料,寒洛宸取了房卡,冷淡道,还能吃什么,烧烤吧,拿出你们引以为豪的绿色食材吧。蓝清川没什么异议,一切随寒洛宸,她进屋检查了一遍屋内的状况,空气清新,想来是经常通风换气的。工作人员微笑表示材料会马上送来,有什么要求可以用木屋内的电话,能直接接通总部。

这间树屋很大,旁边三三两两也落置一些,有人家住进,偶尔能听见轻轻的,传了不远距离外的说话声。屋里布置简洁,打扫得很干净,房间就有几个。蓝清川拿了简单的行李去客厅右手边的房间整理东西去了,他们没带些什么,衣物和常用具之类。寒洛宸一会儿就收拾好了,抬腿走到她房里转悠,蓝清川嫌他烦,将他驱赶到门口。他懒洋洋倚着门,笑眯眯道,“干嘛分房睡?侣哪有这样子的嘛。”

蓝清川早就习惯了他的不正经,没拿正眼看他,将放着衣物的行李包放进了衣柜。这时的窗帘是开的,夕阳无限好,携来阵阵微风。森林深处的位置,连风都带着湿润的泥土气息。蓝清川笑了,支着下颔远眺远处的风景,阒然之森,浓绿淡绿翠绿水绿的风,似一幅沾了水汽的画,归巢之鸟清脆啼叫声起起伏伏,夕阳挂枝,暮云叆叇。

寒洛宸欣赏的可不是窗外,而是这咫尺的美人。蓝清川背对着他,形纤侬合度,绰绰姿容,乌发短短扎起,露着一截儿雪白的脖颈,若此时翻过她来看,必能看到白瓷般精致的锁骨,跟她雍丽雅致的面容。他也确实这样做了。

蓝清川收回视线,那一双浅淡的黑色眼珠,像山泉冲洗过一般剔透晶明,这样默默瞅了他一瞬,忽然就含了笑意,“不是让你离我房间远一点吗,又凑过来?”

他弯着嘴唇,平常总一副似笑非笑的冷淡样子,那是做给外人看的,在她面前,他笑得鲜活肆意,毫无保留,秀丽深刻的眼线带着长睫点缀的眼尾向上翘起,翘成一个格外漂亮的弧度,这双眼睛呢,本就生得精致,笑起来动人心魄,此时染了一屋子的夕光,亮亮的,桦茶的颜色,温暖如蜜糖。

他抓着她含笑而微微失神的空子,一下子将她抱起来,她一瞬间反应过来,嗔怒,“又来这个,心怀不轨呀寒洛宸。”

她挣扎两下,自然没有挣开,他抱着她就往房间的上压,她顿时急了,拍他肩膀,他就是不松手,两个人便双双躺到在宽大的木上了。

她喘了口气,寒洛宸使坏,将她抓住,压进了怀里。她是脸都红透了,微侧过脸去不愿看他,嘴里怒道,“再不放开我要生气了,寒三。”

两个人距离从未有现在这样贴近,彼此间的呼吸都能感受到。寒洛宸沉沉的眼光紧紧盯着她,一眨不眨,一动不动,她连脖颈都染了一层淡红的胭脂色。他伏在上面,轻轻笑了,愉悦到不能自已,低下头亲了亲她柔软有些冰凉的脖子。

“我心怀不轨,还不是你惑我的。”

149、树屋的温存

少年声音泠泠带笑,花枝招展地压着她,调戏她。

她恼了,伸手去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使劲撑起子,他就是不放她,用额头与她亲密相抵,顺道还舒服得叹息一声,简直太舒服了有木有的样子。

蓝清川叹气,躺回单上,侧过去不愿看向他。她摸得透彻了,对付寒洛宸这种人,只有无视。

但寒三公子无耻起来谁也招架不住,他压着她伸手去挠她的肩窝和腰部,眼睛得意地眯起,“还敢不理我?嗯?”她可了劲挣扎,很难维持一贯的沉静持重,没几下就笑出了眼泪,眼尾飞起淡淡的樱红,“寒三!你再闹我真要生气了!”也不知岁数长到哪里去了,还这样孩子气,顽劣闹。

“你让我亲一口我就住手。”他避开她沉怒的瞪视,动作小了点,她一把拍开他的手,将肩上滑落的绣花素色开衫拉好,伸手弹了一下他的额头,“瞎闹腾。”

窗外传来了车轮压过树叶的沙沙声,大概是工作人员送食材过来了。寒洛宸这才松开她,不爽地摸了摸她方才弹过的地方。

就这样过去了两天,时间在这样宁静的地方总会带给人一种缓慢流逝的错觉。再过一晚上他们就要回去了,而不知怎么的,蓝清川总觉得今天口压抑,晚间入睡也无法安眠,总觉得有什么要发生。次她于浅眠中惊醒,屋内还亮着昏黄的灯光。她起拉开窗帘看了看,正是曈曚之时,周围大雾弥漫,仔细辨别只看出几颗巨大乔木的影子。清晨的空气冰冷湿润,拂面一阵清醒。远处响起几声鸟鸣,还有车轱辘压过的声音。她吸了口气,压下心中那莫名的怵惕,坐回边将灯关掉了。再躺下来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干脆起,从衣橱里取了一嫩黄的针织衫加蓝色牛仔裤,轻开门走去盥洗间。她穿着这一精神倒提亮了不少,但眼底淡淡的青色还是掩盖不了。漱口的时候,寒洛宸也醒了,拿了自己的杯子,懒懒散散说了声早上好便咕噜咕噜刷牙。他一头黑发翘得张牙舞爪,看得蓝清川一下子就笑了。寒洛宸从镜子里面瞅她一眼,起了坏心,一挤牙膏就往她脸上抹,她一时不防,被他成功抹出一道粗糙的白印子。他得意看她一眼,蓝清川真是拿他没法子,拿了毛巾便走开了。

用早餐时,雾气还没有散开,寒洛宸漫不经心看了看,不以为意,“大不了早上不出去了,这一带也很熟悉了,没趣。”敲掉一个鸡蛋,他慢悠悠剥壳,“真是天助我也,最后一个上午还能再跟你腻歪腻歪。”蓝清川没搭理他,他抬眼一看,他心的姑娘眼下一层青色,显然没有睡好。便担心道,“昨天晚上你是早早睡的,怎么精神这么差?”她正喝着粥,闻言一愣,看到他拧起的竹尖似的眉尾,揉揉眉心,竟生出一些困意,“大概是累着了,等下我再躺一会儿,应该会好一些。”

他沉默,走过去摸摸她的额头,没什么异样,便点头,“我陪着你,你尽管养足精神。”

150、陡升变故

蓝清川没有回房间,就躺在小客厅的沙发里睡着了。寒洛宸坐过来陪她,将她搂进怀里亲了亲,“睡吧。”他的声音低沉温柔,蓝清川一直提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在他怀里慢慢睡去。

她这一觉便睡到了中午,睁开眼的时候,发现雾已经散了不少了。寒洛宸搂着她,一只手撑在沙发扶手上,微微眯着眼睛,看着也有些昏昏睡。但见她醒来,便瞬间睁了眼睛,仔细端详她的面容,“好些了吗?要是不舒服,我让人去喊医生过来。”

蓝清川从他怀里坐起来,摇了摇头,下去倒了杯水润润嗓子。睡了一觉,她精神好了一些,但心下总有些说不明白的惴惴不安。寒洛宸随她也灌了一杯水,他的额发有些潮湿,短短粘在白皙的额角,他总是鲜活而精力十足的,现下有些饿了,蓝清川拆了袋饼干给他吃,自己是没有什么胃口的,再说现下送食材也要一些时间。

“要不到出口那边找家店面吃点东西?饿肚子开车也怪难受的。”她抽出纸巾擦擦他额头的汗湿,顺便将嘴边沾到的饼干屑替他抹去了,他点点头,又捏起一块塞进嘴里,没什么意见,看她一眼,模糊道,“行李都收好了,现下回去的话就走高速,晚上应该能到家。”蓝清川给他又加了杯水,到房间里去拿两个人的行李。

也就是这一两个小时内,变故陡然间发生。

工作人员开着节能车带他们出森林,寒洛宸偎着她闭着眼睛,蓝清川却觉得这路线古怪,跟来时完全不是一个方向,行驶之中,开始还能看见一两栋小树屋,后来便只能看见高大葱郁的树林了,几乎没有了人声动静,这显然是开进了森林深处杳无人烟之处,绝不属于度假村管辖的地方。

寒洛宸也感觉到了不对劲,顿时张开眼睛,揪住那工作人员的衣领,“你这是往哪儿开呢?半个小时了连个大门都没瞅见,你当我瞎的是吗!”

蓝清川却是倒吸了一口气。那人停了车,帽子也掉了,一张脸粗鲁悍气,眼神鸷得像冷血的毒蛇,她吓了一跳,“寒洛宸,快松手!”那从怀里抽出的白光分明是把利刀。寒洛宸反应极快,一脚踹上了那人的肚子,力气极大,将那看着壮实的男人狠狠踢下了车。但那刀还是在他手臂上划了一道,袖口都破掉了,渗出一线血红。

蓝清川定下神,趁着那人还未爬起赶紧调转了方向盘。但这种节能车是没有挡风玻璃的,行驶速度也慢,那狰狞的汉子跟着跑过来,几步之遥的距离,怎么踩油门都没有用,她恍然惊觉可能是被动了手脚。这一念之间,她的手臂便被扯住了,寒洛宸用力去拉,怎么也弄不开,那人瞬间又亮了刀子,他只得跳下车,顺手将那行李砸了过去。

面孔可怖的男人被砸得懵了一瞬,一下子松开了手,寒洛宸趁机叫到,“你赶紧跑!”用后背重重撞了一下车尾,他喘息地咳了几下,那车被推着前进了一段距离。纵然速度再慢,有他拖着这人,也是不太会被追上的。

151、森林深处

蓝清川怎么可能眼睁睁丢下他,何况这种被动了手脚的车谁知道能坚持多久,她体纤弱,根本是很难一个人跑出这广袤的森林的。现下位于森林深处,信号不通,且触目都是高大无二致的树木,找对方向也要费些功夫。就算是出去了,找到援助了,谁能保证到那时他能够平安无事。这些状况寒洛宸也一定是注意到了,即便是如此,他也拼命想将这万分渺小的逃生机会让给她。

寒洛宸养尊处优,纵然锻炼过,他的体力也比不上那成年的壮汉,而且对方还是个练家子。短暂的优势局面后,黑发的少年便被狠狠压制在下,那尖刀朝下,狠狠向他扎去!

蓝清川一咬唇,再次调转了方向盘,直直朝那人撞去。还有一段距离就可以撞到他的后背,蓝清川不知道这种轻便的节能车能对他造成多大影响,也不知道这种警惕的亡命之徒会不会察觉并躲闪,但她希望如此,这样寒洛宸便能够躲掉那一刀了。她的额头都渗下了薄薄一层汗珠,这样冷清簌簌的树木深处,她的后背都汗湿了。那压制寒洛宸的男人果然注意了,匆匆扔下到手的猎物往一旁躲闪,蓝清川知道她猜到了,急急踩下刹车,一下子控制住了车。透着眼前透明的车前挡风板,她心的少年躺在厚厚的散发着草木腥气的落叶从中,一张脸苍白得可怕,他急促地喘息,微抬起头看她,他几乎没了力气,只用着柔和湿润的目光望着自己,眼角慢慢地染上了浅色的红。他挣扎着起,“你这个笨蛋,蓝清川。”明明他都已经那样争取时间了,她还是重返险境,这样可是会死的。

她下车去扶起他,摸到他手臂上鲜红流动的血迹,她骂了一声,“别说了,谁要看着你死!”她凝着眉眼,看到那凶徒血红了眼睛,再次提刀向他们冲过来。蓝清川捏紧了手指,她的冷汗已经透过了衣衫,树风一袭,浑竟然冷得发抖。她已经注意到,在树林里,除了眼前这人,接二连三走出了好几个高大的影,带着险恶至极的目光。十多年前,几乎如出一辙的场景,年幼的她遭人绑架,在一片冰天雪地里熬过了数个小时。她差不多忘了那些歹徒的样貌,却还清楚记得那时的绝望几乎吞噬了整个心脏。

她缓慢地感受到指尖传来的刺痛,再怎么强装镇定,面对如此凶境,她着实没有办法。寒洛宸察觉到她的颤抖,心下难受至极,他抱着她,却觉得她的体越来越冷。为什么他们两个人之间要存在这么多以命相bi)的意外,他记起去年茫茫白雪中的事故,记起深深堤坝下躺着的了无声息的她,他总不愿意回忆起,那时几乎被世界遗忘了的地方和冰雪封冻下的人。

这样危急的状况下,他恨极了自己的无能为力。那尖锐的白光刺得他的眼睛深痛,他抱紧蓝清川,孤注一掷开口,“是周轲对吧?你们收了他多少钱?”他不会忘记这个男人眼里满是暗的戾气,他年少张狂,近来得罪过的唯有江南小周家。

152、又入狼窝

蓝清川怔了怔,知道他拖延时间的意图,在听到他扯出小周家时,那扑过来的恶徒显然动作顿了下,寒洛宸抓准时机,一脚踢开了他的刀。蓝清川被他推开,顺势握住了那把刀,一转头两个人已经扯斗在一起,寒洛宸力气缺失,不是他的对手,那个人已经是疯了的样子,在凶狠砸下数个拳头后,寒洛宸咳出了一口血,那男人又丧心病狂捏住他的脖子,要将他置于死地。力道之狠,寒洛宸已经脸色灰白发青。蓝清川急急喘息了两声,心下恨极,握住那把刀迅速扎了过去,正正扎在他的后背上,鲜血一下子流了一手,连指甲都红了。她用了全的力气,刀刺得很深,那男人竟还有力气挣扎开来,一翻一脚踢开了她。蓝清川噗地吐出血,摔在地上,疼得浑颤抖,感觉连脏器都移了位。随即赶来的几个人一把抓住她,将她按在湿腐气浓重的树叶上,扯住她的头发,箍住她的脖颈。

蓝清川已经没了力气去看寒洛宸了,她清楚地可以听见他的尖锐喊声,声音几乎用力到破了嗓子,他一直在叫她的名字,一声声的,却一声比一弱。蓝清川眼前开始模糊,连声音也发不出。那个持刀的恶徒放开了寒洛宸,一步步朝她走过来,然后一脚踢在她的上。她翻了个,眼前发暗,又感觉他捏住她的脸,一甩手便是一个巴掌。她的口腔里一下子涌入了浓厚的血腥气,脸颊火辣辣地烧疼。她体贵,外祖父保护得她天衣无缝,从未受过如此狠辣手段。这几下打得她几于昏眩,那些人还不放过她,卡着她的脖子,开始撕她的衣服,夹杂着骂声和猥琐的笑声。她被压着毫无反抗之力,下意识去咬住舌头。那男人察觉到了她的动作,又是一个耳光扇过来。

蓝清川陷入昏迷之前,这一个小时内所有的记忆也随着进入了昏睡。但她似乎听见了枪声,那些人扯住她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却不知是否是错觉。她不知道片刻之后这森林深处,充满了硝烟与血腥的味道。而蓝清川的命运,也由此发生了波澜浩大的转变,几乎颠覆了她整个人生。

蓝清川醒过来时,听到了怒波的江声,她浑剧痛至极,鼻尖可以闻到浓烈的水腥气。她伸展不开自己的手脚,连眼睛也被蒙住了。在一片黑暗中,只能感觉周围的颠簸,不知夜。

她猜的很对,自己被绑在这船上某一个角落。但她知道,自己并未获救,没有哪一个获救者是被捆缚手足的。

她迫切想要寻找寒洛宸,可狭隘的空间内,她感受不到除了自己以外他人的气息。江风粗粝,透过窗户的缝隙钻进来,刺得她浑发冷。她贴着冰凉的墙壁,森林深处的惊心动魄如昨重现。她头痛裂,口渐渐升腾一种难受的恶心感,在船又一个颠簸后,她吐得昏天黑地,快用掉了全积攒的力气。

153、所谓美人

这是宫池若的船,现在船内的控制人是他的下属宫楠木,船不是很大,过分低调了些。宫楠木坐在房间内,对于他高来说过于狭小的空间里,他正等着组织的接应。江上第二天,江海交界处,组织派来了船只,那是一艘巨轮,将接应他前往组织的领地。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的主子宫池若现在就在这艘轮船上。

宫疏也过来了,亲自接应,宫楠木硬下头皮,整了衣服,登船去见他可怕的主人。宫疏与他并行,一字都未透露。

宫池若亲自来,自然是为了加以威压。宫楠木推开舱门,一言不发跪到了地板上。这是一间格外低奢的房间,摆设具为紫檀木材质,雕刻古典的花纹,闻着有浅淡暗香。宫楠木只觉压抑,未敢抬头。

宫池若闭着眼睛,睡在窗下的坐榻上,他一黑色长衫,丝绸面料,搭在膝上的袖边是暗金色的精致刺绣,这是一个古风古韵的背影,长发如黑瀑,未曾扎起。

在他边的人才知道他得有多危险。

宫池若翻对着他,很淡地扫了他一眼,他大概是刚睡醒,没什么意趣去扯些其他的,直接问道,“事怎么样了?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宫楠木低头沉声道,“漏去核心的老滑头,其余叶氏帮派的成员清洗一空,可以换进新鲜血液。”他等了一些时间,抬头一望,他主子正含笑注视他,目光对上,他移了视线,生出美玉般洁白的手掌,指了指斜边上的茶几。

宫楠木跪行过去,给他倒茶。他喝了茶才坐起来,笑了,“你说叶源跑了?”

“是。”

榻上的年轻男人一声冷哼,手里捏着的茶杯顿时砸到他脚边,啪嗒一声,磕得七零八落,他的声音随之响起,冷漠低沉,“跑了老大还敢回来,楠木,我太宠你了。”

宫楠木跪在他脚边,眼帘下是紫檀的沉木脚踏,和他主子着简便布鞋的脚。他沉默盯着那鞋面上的暗纹,不发一语。

宫池若想来不解气,给了他一巴掌就让他滚了。宫楠木起,知道这是饶过他的意思,近两米高的男子恭敬退了出去,看着心甘愿领罚去了。

晚间吃饭时,受过了四十鞭的宫楠木默不作声出现在了房门口,连药都没有擦,带着背上的血腥气远远待着。宫池若冷眼看他一眼,忽然就没了胃口,将瓷碗一扔,语气不善,“你还有什么事?”

“子船上还留着两个遇害者。”他知道在这种关口上提那两人绝不是什么明智的事。当头宫池若正恼火自己没除掉叶氏的老狐狸,很可能将那可怜的两人扔进海里喂鲨鱼。他受了处罚,万万没有让他们二人活命的道理,所以拉你们去死吧。

结果宫池若笑了,满是戾气,“四十鞭不服是吗?”他仔细打量着宫楠木,“你这子至今都没给我磨平。”

“属下不敢。”宫楠木低声道。

154、救完再杀

这时宫疏敲门进来了,他刚刚检查了宫楠木带领的那条船,便过来回禀。

宫池若听他说完,又冷眼盯住宫楠木,“你不是想让他们死吗?我偏偏就放他们活命。”宫楠木猜他的心思总会猜得很准,他向来不会救人,这两个为叶氏追杀的正好赶上时机留下了命,以往的话,下场只有死。

眼见着宫楠木头越来越低,宫池若骤然勾起笑意,故意道,“都半死不活的还有什么可以折腾的,据说里面还有个蓝氏的?我近期正好与法国那几个大佬有个交易,就算卖个面子。”宫疏心下冷笑,他可从没见过宫池若给其他人过面子,给面子最多的的还不是宫楠木。蓝氏如何,交易又如何,他几曾放在眼里过。这么说的意思还不是为了惩治宫楠木,让他低头收敛。

宫楠木果然埋头跪下,“属下知错。”

宫池若似笑非笑,“再去领四十鞭,好好想一想。”

“是。”

那两米高的男子带着一血气下去了,宫池若恢复了面色,看向一旁的宫疏,丢了手里的筷子,叹气道,“你可不要学他,我没那个时间再去培养两个助手。”宫疏给他泡茶,低眉顺眼,对于这句玩笑话他也正色点头。他主子擦了擦手,这才提了正事,“入海口时将那两个人丢下去,活不活得下去就看他们运气了。”

宫疏泡着茶应声,冷漠道,“进海口之前他们尸体都要烂了。”宫池若接过茶,悠悠抬眉,“怎么说?”

“蓝氏那位快死了。”因为一直关着,船上的下属也不知留不留,暂且养着,可惜喂进什么吐什么,可见是内脏受损。

宫池若捏着茶盖子撇去一层茶沫子,面不改色,“那就让宫楠木去,让他带伤去。”想起方才他不驯的眉眼,这个捏着数不尽人命的活阎王笑了下,“医好再扔。”

宫池若向来说一不二,寒洛宸昏迷之中被扔到了海口某一处陆地上。而蓝清川醒过来,已经在海上漂泊数了。她渐渐感觉到处境的怪异,在昏睡之中她已经被换了地方,却依旧受制。她躺在上,伸展不开手脚,也看不到任何事物。她心里清楚,自己沾染上了怎样深不见底的一股势力。

开始被带到上的那几,她知道自己绝对是活不下去了。如今醒来,竟然恢复了七八成的气力,上也没那么难受了。而在她醒过来之后,她又被换离了房间,狭窄冰凉,自此以外,再无任何动静,就像是让她自生自灭。这实在是古怪,要是如此,当初又何必救她。她被丢在这房间里,水米未进,颠簸中紧紧抵着墙壁。

这晚上,船终于不再颠簸了,似乎是到了某一海岸。她被人拉起,虚弱不堪,跌跌撞撞地站起来。

这似乎是船的底层,扑鼻传来潮湿苦咸的海水潮气。

船停了岸,船板上传来很多脚步声,蓝清川仔细听着,一会儿声响便没有了。她被抓着一直往前走,渐渐感到拂面的海风和阳光的温度。她恍惚了一下,下一刻便被推倒在地。

155、绝艳美丽的男子

她向来位于蓝氏顶端,从未有过这样狼狈卑微的姿态,便挣扎着站起来。抓着她的人不让,死死按着她。

然后她的下颔便被抬起,这是个格外轻佻的动作,她感觉到这根手指的冰凉温度,“宫楠木还算尽心,恢复得不错。”这个人的声音低柔,甚至带着笑意,是那种稍显满意又格外压迫的调子。她撇过头想避开这根手指,极为厌恶。

“还有力气反抗,”面前这人哼笑了一声,收去了手,抽出帕子擦了擦手指。他确实是这艘船的主人,在他说话时无一人反抗,“宫楠木呢,让他亲自来,将这位丢下去。”他擦过的那条丝质手帕便丢在了蓝清川面前。

他转便走,衣裾间有种沉厚的木香,蓝清川听着他轻缓的脚步声,忽然开口沙哑道,“还有一个人。”她被压制在甲板上喘息,重复道,“还有一个人,你将我跟他一起丢下去。”

男人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声,转过头望向她,“你在跟我讲条件?凭什么?”他像是万分好奇,又抬步走向她。这个世显赫的女孩子,大概未曾经受如此卑微的困境。她看上去应该是一直保持着雍容的沉静与优雅的,看那直的背脊便能知道。他走上前,一把扼住她瘦弱的脖颈,冷眼打量。蓝清川的衣服还是数前的那件,在遇险时被那些人扯碎了,露出纤细的锁骨和腰部。裤子自脚踝起也被撕了大半,腿上的青紫痕迹还在。她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将体蜷得更紧。他又一把将她推下去,撞击声很大,她痛苦得咳嗽了几声。

“你继续说啊。”他的手又伸向她的肩膀,手臂一用力,将她半个衣袖也撕了下来,她的上衣是针织的,撕开时的毛线紧紧勒着她雪白的胳膊,很快便有了红痕。她痛吸一口气,拼命躲避他冰冷的手掌,她心下恐惧,但不愿示弱,“反正都要死了,我跟他一起死。这算什么条件,我能拿什么威胁你。”

宫池若收了手,冷漠道,“胆子不小。”蓝清川只感觉脸颊一痛,耳风一过,脸上便挨了一掌。宫疏冷面收回手,力气不小,打得她嘴角见了红。宫池若瞥他一眼,“去,替她解开。”一面嘴边带笑,“另一个早扔了。你便自己跳下去吧,活不了也算为他殉。”他的声音毫无起伏,明明是如此血腥残酷的话。他冷眼看着宫疏切开她手脚的绳子,前番动作下来她已经没了力气,看着无比孱弱。

“惹怒我的女人唯你一个,你要感到自豪。蓝小姐。”

眼前渐渐露了光,她撑着眼皮睁开了眼,入目是碧蓝的天。她的眼眶有些湿润,被拉起时眼帘都带着白色。她定神才看到周围有很多人,穿着黑衣,面无表守着这块甲板。站在她面前的是个年纪尚小的男孩子,墨绿眼睛棱角分明的混血儿,他押着她,力气很大。而那个声音听上去严酷冷漠的男人,还尚有一层少年模样,这样心狠残忍,偏偏长了一张美丽至极的脸孔。如此绝艳的美貌,几乎是一场侵蚀人心脏的灾难。

156、美人皮囊蛇蝎心肠

她沉默望着那恶毒心肠的美貌男子,轻轻笑了笑,“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那男人听闻弯了他那浓丽的眉眼,走上前捏起她的下巴,直直对着她的视线,“你这双眼睛生得真好,再淡一分便是灰色。”蓝清川已经是虚弱不堪,任由他动作也不再挣扎。她对上他那双浅淡的灰色双眼,想到了冬外祖父房内的壁炉里清冷的草木灰烬。她带了些嘲弄,只是站着不言不语。

宫池若自然是看见了她沉静中厌恶的冷意,他退后一步,心甚是不错的样子,“你问吧。”

“他被你扔下时,还留有气息对吗?”

“昏迷中你指望他会有多大的存活几率?”宫池若瞬间就冷了眸色,片刻他又勾唇,一张画皮波澜不惊。

蓝清川听完就笑了,一字字说得很清楚,甚至带了笑意,“只要没死,他就有活下去的机会。”

宫疏听得脸色一变,这是对他的主子公然的挑衅,看着蓝清川的目光带了浓重的杀气。

宫池若面色如常,“动手。”

草长莺飞的四月,满城飞絮,姹紫嫣红花开遍。在这样宁静悠闲的季节,国内发生了好几件大事。一件是凌家的喜事,未婚妻是京城沐家小姐,订婚期已定,城内正闹时,又发生了一件料想不及的祸事冲淡了这片喜气。

蓝家的大小姐在江筑遇害,如今下落不明。与她同行的是寒家老幺,两人失踪数后他的家族从极远南方的江海交接处接回了他,回来时负伤累累,只存了一口气。内知道的人很少,寒家很快就封锁了消息。

而细细揣摩下,蓝清川的状况只可能更糟,何况至今她的行踪尚未被找到。

这么一件惊动全国的大事,普通人听过一时震惊后便再无什么反应,蓝氏家族显赫低调,人们所知着实有限。本不在一个阶级档位,他们的谈论显得极为可笑,比如偶尔在酒席饭桌间喟叹几句当做饭后的谈资,或者颇为自满状似深邃地高谈阔论他们触之不及敬畏仰望的大家族,看着熟稔地猜测几句,除此便没什么点了。这本就不关也不该他们关心的事,一点点颇为虚假的唏嘘过后,子仍照常进行,风过浪静。

他们自然不会知道,在那个金钱和权力堆积起来的世界里,这件事掀起了多大的波浪,甚至久久不息。

国内与蓝氏交好的几家发动了力量,找遍了全国及周边海域,凡手能触及之地都找过一番,可惜到了五月份了,依旧没有什么收获。方逾钟手段高明,着手调查下手的势力,拉出了小周家的大公子周轲。这着实费了很大功夫,这事被抹得一丝痕迹也没有,背后力量过于庞大,找出周轲这一黑手是从寒洛宸那边得到的消息。

寒洛宸被找到救回来之后,一直住院,醒来后只要求见了方逾钟一面。那时蓝清川已经失踪多,方逾钟知道后冷笑一声,他不找我,我还要找他呢。助理小心看他脸色,几乎到了暴怒边缘。

157、王族的冷酷

到底是年轻人,恢复得不错,脸上却一点血色也没有,沉默地看着他,这个郁冷酷的男人,是蓝清川的父亲。

他从这男人的脸上未曾看出多少伤心,只看到暴戾,那双淡黑色眼睛里针扎一般的尖锐锋利。

方逾钟对于这个少年,从来没有过客气,他冷漠道,“说吧,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寒洛宸静静看一眼盛怒的男人,捏住掌心,默然良久,只告诉他,“是小周家的周轲做的。”

小周家的周轲,周雪婴的堂哥,要是婚事能成,现在也就是寒洛宸的大舅子。可惜那一桩婚事闹得满城风雨,两家颜面尽失。方逾钟多么聪明的人,他随即冷笑,“年轻人,你要为你的任付出代价。蓝清川,是毁在你手里的,因为你接近了她。”他这番话纯粹是无处泄愤的迁怒,他记得早就警告过这个少年,他同样警告过蓝清川,他们没有听从的后果就是如此。

寒洛宸不发一言,他心俱疲,夜里梦到的都是生死未卜的蓝清川,无人知道他夜半惊醒的痛苦和绝望。

蓝清川的边总是会有保镖跟随的,自年前的事故后更有加强。只要她出门,断然不会让她受到危险。可就因为他那一丝想与她独处的私念,却陷她入万劫之地。

方逾钟不会放过他,抬着手冷漠地直指这个他蔑视的幼稚的年轻人,他冷道,“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而远在法国的蓝氏大庄园,如画风景也掩盖不了园内的压抑与沉重。蓝宗荣听闻消息时是半夜,蓝清川出事那一晚他就知晓了,刚睡下的时候由仆从喊醒他,他的管家急匆匆进来禀告。若非要事,没有人会打扰他的睡眠,而听完后他一瞬间惊得腔剧烈起伏,缓了好久才险险停下。老爷子气得顺手砸下一个瓷具,怒道,“联系方逾钟,眼皮子底下都能出事,简直是废物!”

方逾钟那时也是刚得到消息,震颤之余就被蓝宗荣一通怒骂。他都能想象庄园里的混乱,老爷子喘息不已,电话那头撂了话,“清川要是有闪失,你也别想好过!”蓝宗荣活到这个年岁,什么波澜没有经历过。但人老了,总是不愿意将事想绝,这很容易体现在他的儿女子孙上,遇到事时候,宁愿希望他们有惊无险,而不是深陷险境。

事态着实严重得多,蓝宗荣在这样的几乎惊厥的噩耗里渐渐镇定,又不愿放弃一丝希望,他一想到他的孙孤独一人漂泊在异乡冰冷的海水中,就如同被扼住的呼吸。

但在老人伤神之际,皇室却不愿意放过他。不多时女王便派了车来接他,他强压悲恸换上正装前去玛塔皇宫。玛格丽特女王年事已高,而年纪越大,却越想将一切牢牢控制在手里,不让她预定的轨道有所偏离。她表示哀痛,甚至调动国家力量帮助寻找蓝清川,但这一切作为要建立在蓝清川还活着的基础之上,他们王族关心的唯有蓝氏的继承状况,能否为森特瓦储君铺路护佑,对其忠诚无二。

158、心力交瘁

而若是蓝清川这个既定的继承人不幸离世,女王收敛了绪,正色要求他即刻选出下一位继承人,王室也会加以培养。

蓝宗荣面上不作声色,心下却波涛翻涌。自皇宫回来后,便对外称病,足不出户。

蓝清川失踪且下落不明这件事,是欧彦哲在森特瓦大公主的宴会上听到的。他近来都不在国内,正周旋于美国商界那群心思狡诈的大佬之中,为朗格拉克财阀开辟道路,经营人脉。甫一回国,长公主便找上了他。欧彦哲在宴会结束后留了下来,偌大的客厅,森特瓦半卧在贵妃椅上,她看着颇为疲劳。

欧彦哲默默地喝茶,等她开口。一开口自然是提及蓝氏了,她很是头疼,而蓝宗荣闭门谢客,也不知是不是真病了。蓝清川失踪实在是突然,这样的关口实在是不合时宜。欧彦哲刚听说时倒是惊了一下,但仅仅是惊了一下。他想了想,语调平静,“人还没找到,还未成定数。”森特瓦看他一眼,“万一的话。我们需要未雨绸缪。”年轻人波澜不惊,随意道,“那便再选一个继承人吧,听话聪明的总有的选。”森特瓦觉得他对于这件事着实是没什么兴趣的,表也淡淡的,倚在沙发上便是多时,期间说话很少。

她扶额,侍女替她添了一杯茶水,泠泠的水声中,她叹气,“人很容易找,但血统难找。蓝氏嫡系稀少,哪里去找个名正言顺的呢。”

欧彦哲笑了笑,“这不是王室的事,留着给蓝氏cāo)心去吧。”

森特瓦接过茶盏,吹去袅袅的白汽,她叱了一句,“坏孩子。”听着却没有责备,欧彦哲收回目光,嘴边弧度极为浅淡,他低头品茶,微白的茶气熏得他面容俊美,嘴唇红润如盛放蔷薇。

蓝宗荣心力交瘁,开始时闭门不出是为了缓口气强压绪,后来是的的确确一病不起了。因为到了五月初的时候,派去的调查组在南方一处海域浅滩里打捞了一具年轻女尸,在海水中已经浸泡溃烂,再由于这片海域还有的高浓度放物质,dna破坏极重,难以辨其份。国际刑警组织那边来人道,检查出的血型是一样的。蓝宗荣当场就呕出了一口血。他看也不看他们附带过来的资料,他怎么也不相信,将那些人请出去,“只是血型相同能说明什么问题!”其实他心里也是知道的,蓝清川命无虞的可能很低,毕竟这么多天了,要是能找到早就不会发展成现在这样了。

而国内的方逾钟这里也很是棘手。由于证据不足,周轲拒不承认是他下的手。不过跟方逾钟这种见多风浪手段的人相比,他还太嫩了,扳倒周轲,只剩下时间问题了。

五月中旬,差不多一切尘埃落定。不仅仅是蓝氏,方逾钟的心也被剖开一个大洞。纵然父女间形同陌路,他却是极喜这个女儿的,只是他所用的方式不恰当,很容易招了蓝清川厌恶。

159、纯粹与阴暗

由于当年蓝元歌的事,蓝清川一直恨着他的薄冷淡。每次面对她时,他心底也是歉疚的,虽然他面上多么不动声色。他总想着怎样去弥补她一点,哪怕她不接受。他是那样渴望她长大成人,为她铺好了道路,用他的方法促她心有城府,兼握手段。其实他是庆幸她像蓝元歌的,可离了她外祖父的庇护,她的那些温文存善只会限制了她的步伐,无法去掌控偌大的蓝氏集团。

方逾钟知道这个女儿的出色,他猜她一定能握持一种平衡。心存善意,且有沟壑。但事到如今,他心知已然无望,这么多子,这么多力量,容不能他去自欺欺人。他躺在黑夜里,忽然就想念了蓝元歌,顿时他便伸手捂住了脸庞,深深感到对她的愧欠。

蓝清川遇袭失踪对于芝净柔母女实在是今年以来的第一大快事,她们好久都没有这样遂愿了。芝净柔不得不感叹周轲手法之快狠,这样她的那一大笔钱也算是花得妥当。方雪实在是高兴坏了,空dàng)dàng)的方家旧宅里,她肆意奔跑着,根本不去管那些脸色难看监看她们的仆佣,这家里二楼的房间早就成为了她们母谋实施的巢。

芝净柔冷眼看她的举动,将她关到自己房间里。虽说她心里也是极其高兴的,但此时是她们的关键时期,不能让人察觉到到不对劲的地方。

“妈,蓝清川也太弱了吧,一次次栽在我们手里,上次没要了她的命是幸运,这次可就是白白送了命。听说捞上来的那具尸体十有**就是她的,哎呀,死得这么惨,真是可怜。”她却不是怜悯的样子,反而是表现出极其满意的嚣张笑意,几乎狰狞了一整张年轻的脸。

蓝清川若是有她们这般心思恨毒暗,她们母女早就死得透透的了,还能在这里作威作福,简直是做梦。她生于名门,修养极好,心里明静,是不会使用这些私手段的,她所受到的教育让她看不上这样的晦暗,也因此恨上了与这些晦暗为伍的她的父亲方逾钟。她外祖父觉得她做得很对,心保持洁白纯粹,也不大愿意她去接触方逾钟所教导的心术机谋。在他看来,蓝清川一直是个自持聪敏的孩子,她的这份沉静从容已具备一个大家族继承人的气质,这份气质通常会吸引很多同类的人,使得她在法裔的贵族里广结人缘。同龄人很少能像蓝清川这样,仅仅只是沉默坐在那里,人们的眼神都会聚集而来,愿意与她攀谈交好,这是只属于上位者的气质。

蓝宗荣很满意自己这个一手培养的继承人,因为珍惜,所以愈加保护宠。蓝清川的生活圈里,高贵,精致,她生活得一直安静随淡,一如古时清贵雅致的高门书香之族里养出来的女子。而将她送去她父亲那里,实在是他的无奈之举。就像将他妥善珍放的一块洁白灵玉放进了那一片他避之不及的污淖之中。而蓝清川就被这污淖算计了进去,一次又一次,不经意间,无人相携,就渐渐陷了进去,到如今,尸骨无存。

160、偏执狂

蓝宗荣每每想到此,心里几呕血,但一直不肯相信,也因此恨极了方逾钟的无能。数年前,他的女儿折在他手里,这一次,轮到清川了。他不知道自己的想法与方逾钟很难得一致统一了,都属于自欺欺人。

可怜的老人家在一次次打击之下,几乎快去了半条命。蓝清川在后来回归时,她的外祖父体已经大不如前了,很少一段时间才会清醒,其他时间都陷于不知不觉的沉睡。而之后没有多久便去了,甚至没能跟她说过一句完整的话。这件事撕裂了她一整颗心,让她深陷于无法回头的仇恨和执念里。

蓝清川在那个时候,便恨极了宫池若,恨极了所有算计过阻碍过她和她的家族的人。那一段时间,是蓝氏动作最大的一个阶段,蓝清川坐上那无比孤独的位置,让所有人见识过她的手段之后,心里却越发空落落,酸涩之中,眼泪却被那些人收的干干净净,哭也无法去哭。

而现在,芝净柔与方雪还没有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方雪一心要杀了蓝清川,因于她的嫉恨,嫉恨她显耀的家,嫉恨她高不可攀的世界和世界里的人。这是很单纯的一个想法,后来却由此生了杀心。她极其可笑地认为,只要除掉了蓝清川,便没有谁再会挡住她的路了。很快她这种想法便受到了报应。

这一天,在所有事看起来都风平浪静的一天,电视上播放了凌氏与沐氏的订婚宴,两家都是极为显赫的名流之家,媒体的报道也仅仅只准许拍摄播放了外围的场景,只这一个场景,就让方雪几发狂。

车上下来的是那个传说里的京城名媛沐木,这是个极为年轻的女孩子,甚至看着比她自己还年轻。但她实在是方雪所无法攀比的,女孩子保养得美玉润,一看就知道是大家才养出来的尊荣气派,镜头闪过了凌昊枫温和隽秀的脸,他站在酒店前接他的未婚妻子。

方雪看到了几乎红了眼睛。在这段时间里,她忍不住已经去过凌家很多次了,是她无数次央求芝净柔通的关系,找的是一个没什么实权的宅内管事。结果自然是失望的,凌家自蓝清川失踪后闭门谢客,近期由于两家婚事接近才开始忙碌,她更加无法进去见她惦记了数十年的心上人。她甚至没想过,凌家的公子凌昊枫是否还会记得她。

很多时候,一眼万年,方雪几乎入了魔怔。她母亲芝净柔若接近不了方逾钟,或是方逾钟没有想利用人打压蓝氏的话,她还见不了凌昊枫。她心底寒透了,对门第深恶痛绝。凭什么有些人生来就处于那样一个高度,可以随心所接触跟她们相同的有着高贵血统的其他人,接触自己仰望不及的那些人?

凭什么他们可以有选择的余地,玩笑嬉闹,自由自在,而她就要去花尽心思攀结那些小世家出的落魄子弟还有粗俗只知道打扮炫耀的暴发户?

161、母女之间

凭什么她输的就只有一个出,而她所有的努力都要被人弃如敝履?

她不服,尤其在蓝清川回国之后,她一次次怨愤地盯着那张脸,一次次怨愤自己为什么冠不了蓝氏的姓氏,生活在蓝氏的庄园。

命运生来不同,及时每时每刻都指天痛骂,也改变不了任何事,只会让自己越来越面目可憎。可惜方雪不知道。她如此怨怼,是因为她还在鲜嫩的年华和拥有一张尚佳的脸孔。

芝净柔见她这种状态很不对劲,大喜大悲,喜怒无常,心里觉得这样下去要坏事了。她警告方雪,这段时间不太平,让她好好呆在家里,乱她计划。早在上个月,芝净柔便暗下走到好几次,想要除掉中间几个联系人,她也知道与黑道上扯上关系有害无益,可是最近她的布置却没什么动静,这让她总有些忐忑烦躁。而方雪现在的行为无疑让她愈加头疼,她这个不成器的女儿竟然愚蠢至此,简直是在自掘坟墓。芝净柔干脆将她关了起来,想着等事解决再放她出来。但方雪怎么可能是个能耐得住的人,存了暴虐毒的心思,千方百计怂恿芝净柔再如法炮制,去除掉凌家那可的未婚妻。

芝净柔一巴掌甩过去,指着她的鼻子骂道,“成事不足的东西,一波未平的时候,你是想着害死我吗!”

方雪执迷不悟,咬牙切齿,“她蓝清川都除掉了,沐家的怎么就不能除?!妈,你怕什么,没有人会怀疑到我们头上,我们还被着呢,没人会知道的,妈……求你了。”

芝净柔彻底怒从心起,几乎要发抖了。方雪紧紧拉着她的手,怎么也甩不开,“妈,你要是担心钱不够,我这有,大不了我以后再也不花你一分钱了,再也不买什么东西了,好不好?”她一抬头就看见了她母亲涨红的一张脸,吓了一跳,一下子放开了手。

“方雪,我将你从你那个死鬼老子那边带过来,就是看着你听话机灵,怎么如今是越活越倒过去了,这样蠢笨不堪,简直跟你老子如出一辙。我再警告你一次,你死了这条心最好,不然就滚回你的贫民窟里去吧。”这番话说得极为冷酷无,芝净柔从来不是手软的人,这些年倚着方逾钟,学到的手段倒是越来越多了,很多东西在她眼里只分有价值和无价值。而她没有资格像方逾钟位于顶端,为了自保,自私到能舍掉一切累赘,比如方雪。

方雪从没见过她母亲这样疾言厉色,**的狠毒,一下子愣住了。

“妈,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她眼泪都糊了一脸了,芝净柔也不愿意理她。

“既然还叫我一声妈,你应该知道怎么做了,别让我放弃你。”芝净柔扳开她的手指,“别再想凌家的事了,我明确告诉你,你高攀不起。”她冷笑一声便走,鲜红的鞋跟尖锐火红,一脚脚都似乎踩在方雪的心上,这样不留面。

162、柚木古堡

芝净柔的后怕她自然是不知道的。买通的那些杀手听周家大少的口风,都是亚裔黑帮叶氏的一些亡命之徒,也就是一些小喽啰。芝净柔本想除掉这些人以免有后顾之忧,可她抛出去的那些钱就如同丢进了大海连个声响都没有。她隐隐感觉事已经不对,直到近期周轲受讯让她心头一紧,现在她也只想着周轲咬牙否认了,别鱼死网破将自己也招出来。

芝净柔自然不知道,叶氏已经完全覆灭了,如今只是剩下了一个空架子,逐渐填进去的新血液都是某一黑道家族的直系。这也是蓝清川失踪这件事难以入手的原因,很多家族查到叶氏时线索就断掉了,因为已经无迹可寻。

在远离大陆浮于海天之际的一处海岛上,很难得有了人迹。岛上的古堡警卫森严,周围几乎是听不到任何动静的。此时光正盛,古堡内透进的阳光却些微。这次他们的主子回来是走的海路,抵达时带回了一个人,当夜就送到了鬼医宫楠木那边诊治。不少人是看见了的,那形是个女孩子,受伤颇重,运过来时虽被严密遮盖住但血腥味是掩盖不了的,尤其瞒不了他们这一群经历过几度生死的人。但这女孩子着实来历成谜,一般人是动用不了宫楠木的。

时间永远不会为某个人所停留,半年之后的海岛,树木蓊郁,花开如,而大陆那边,早已是金黄落尽,寒潮将袭。

柚木古堡似乎是多了些生气。这成了所有人的一致的认识。古堡建成之时所用的柚木色泽沉厚,加上代代居住的主子戾难测,仅仅就是一座甚为悠久的城堡也使得很多人心惊胆寒。这样的变化就显得分外神奇。

中心人物自然是知道内幕的,说起来最先察觉这变化的还不算是宫池若,他们的主子虽甚少走动,但这些月出手很多,在欧洲那片老派领地一呆数,近期才回来。宫楠木随行,留下的实权人物就一个宫疏。

宫疏留下可不是看屋子,而是看人。他本就年轻,还有些乐在其中。自他记事起便一直跟着宫池若,这么多年来,从不知道女孩子是这么好玩的一种生物。他喜欢安静听话的女孩儿,所以对欧洲那边花枝招展的怪女人辛德太太躲避至极。宫初漓是个小淑女,自她醒过来就是这样去培养的。她刚醒过来时可不是个听话的,看着他们都带着惊恐。宫疏不喜欢这样的眼神,伸手打了她一下,然后宫初漓就哭了,宫池若将他喊过去甩了几巴掌后他才老实了,连走的时候都将她扔给自己来照顾。

期间她极其没有安全感,逃了好几次,被他抓回来一阵恐吓。很显然她接受不了这样的养熟方法,宫疏简直无奈,又不能打骂,就像是专门用来惩罚他的。宫池若却很喜欢这姑娘,着手教养时可谓是精心。

相处这么久,她也老实温顺了不少,大抵是知道他们对她是没有什么恶意的。

163、温顺的美人

宫疏自照顾她至今,是跟她处得最熟的一个了,她的常起居都是他安排的。她还算是有点良心,很尊敬地称呼他“枢哥哥”,这让宫疏感到新奇不已,颇为受用。其实,宫疏并没有比宫初漓大多少。

于是,宫疏心好了,给她在树林间牵了一个秋千架,宫初漓很高兴,几乎每天都要呆在那儿一个多小时,除了下雨天。

她最近精神有些欠佳,跟宫疏说过了,他检查了一遍,沉声说,“主子跟宫楠木马上就要回来了,到时候让楠木给你看一看。”宫疏这句话有些搪塞含糊的意思,也不告诉她自己睡了这么久到底是个什么原因。

她抱着膝盖上的饼干盒子,想了想又抬头告诉他,“我头也疼得很,脑里很多的东西都似乎在逐渐消失,我又说不出来那是什么,也不知道是关于谁的记忆。”

“宫疏,我是不是很奇怪?自我醒过来,总有什么在压抑我去回想,可我谁也记不起来了,而今记住的只有你们。”她的声音很低弱,是发不出什么过大的声音的,宫池若解释说,那是生病后声带受损,再说他们主子也不喜欢的较高的声响,尤其宫楠木就是个例子。

宫楠木一米九三,体格健壮如同铁塔,宫池若最不满意的就是他那副大嗓门。

一开始他们都是喊宫池若为爷的,即使他这位亚方大佬还甚为年轻,道上人包括各组织家族的老辈人物们也都是称呼一声“三爷”的,宫楠木一开口,直接将这还较为雅观体面的称谓生生叫出了土匪的粗犷匪气,宫池若很不喜欢,后来便都改口就他主子了。

这道上的主子可多了去了,乍听下普通得很,可宫家这位主子却不是个能够忽略去的,跟他对上便只有死路一条。

宫疏夺过她手里的饼干盒子,冷声警告,“你这不过是睡久了的后遗症,会慢慢好的。在主子面前,你最好不要提到这件事,告诉给宫楠木就可以了,他能帮你改善。”

宫初漓最害怕他这种表和语气了,低下头不再言语。

“走吧,带你回去休息,晚餐想吃些什么,我去吩咐人给你做。”她顺从地从木架上起,跟在宫疏后面,安安静静的样子。柚木古堡自然是戒备森严的,她露面多次,下属都已经熟悉了。

简直是金屋藏,不知道是哪里寻来这样一个小妞,美貌得像天仙似的。据说是最近刚醒过来的,行为有些浑噩,还跑出去几次,而每次都是宫疏领他们亲自抓回来的。她大病初愈,根本跑不了多远,不需要宫疏亲自去的,他们这些下属一个就足够了。

可命令是宫池若下的,他们不能违抗。

女孩子抓回去时都是拼了命反抗挣扎,哭得那个样子呀真是楚楚动人,梨花带水的,他们都不敢用上蛮力的,宫疏一到就是啪啪两耳光,雪白的脸上一下子就印上了红印,她愣愣不做声由他带回。

1664、沉香的木片

现下看来是服帖多了,乖巧安静的一小美人,就是不知道他们主子养来是给谁的。

初漓由他带着进了屋,背后那些视线才消失了,她摸了摸手臂,抬头望着那盘旋而上的数不尽的阶梯,忽然冒出一句,“我不喜欢这个地方。”她的房间是那阶梯的尽头,房间很大,白天那样明亮,阳光透进,万千光晕,而到了晚上,四周便是通黑的,格外让她胆怯。有次她是跑出去了,出了房间,这顶层只有一个很高穹顶的大悬厅。这厅内布置空旷,墙壁上挂着灯,灯火闪亮的时候,说明这里有人。而有资格坐在这里的只有这个城堡的主人宫池若。

那晚初漓还记得很清楚,那个男子躺在一张沉紫的美人榻上。火炉里的火顺着岛上季节变化而息,炉内有未清的火炭,看着冷冷的。灯光下,初漓瞧见那如瀑的黑发,因为他的姿势,滑滑地垂在地毯上,地毯上花纹精致雍容,那男子就像是画里的美人。

想来这是初漓醒来第一次见到宫池若,她从不晓得有男子能美貌成这样,如此绝艳到雄雌莫辨的美貌几乎能够侵蚀人的心脏。

大多数时候,宫池若是没有笑意的,望着人时的眼睛像优雅的野兽之瞳,恰巧颜色也是灰的。

他那时问,“出来干什么?”

初漓被他那种美貌冰冷的样子一惊,当时就子一颤,眼里带了几分恐惧,这样的黑夜,这样的男人,都让她惧怕。

后来不知道是怎么回到房间的,而这晚以后,她房间的灯换成了更加明亮的,甚至晚上留一盏灯睡也无所谓。

那大概是宫池若的好意,可她还是怕。自她醒过来后,入睡时一直处在这样一个神经紧绷的状态,近期是好了一些,但也仅仅是浅眠而已。宫疏可没有看着她睡觉的义务。

她很温顺地按着严格制定的食谱用了晚餐,回房间后洗完澡便上了。室内暖黄灯光,她拿了本书开始看。一过得极为约束和混沌,没有手机,没有电脑电视,没有报纸杂志,一切与外界的联系都被隔绝了。宫疏显然也注意到了,找了一架子的书让她打发时间。

她看了一会儿,明明记忆里是没有接触过的,可是她就是知道这本书写了什么,节怎样的。她拼命想也想不出是为什么,追溯记忆的过程总是很痛苦,就像是经历一次逆流而行,被阻断,被隔绝,什么都找不到,反而头痛裂。

她拿开那本书,心里肯定自己肯定在哪一方面出了问题,可是谁也不告诉她。

宁静的空间里,沉厚悠久的木香。她倚着头便睡过去了,眼下一层淡淡的青黑色,显然又累又倦。

深夜的时候,她一瞬间觉得很冷,脸上传来一片凉凉的触感,这是有人在抚摸她。她极力想睁开眼睛,可敌不过疲倦的睡意,又模糊睡下去了。

她睡下去之前,还听闻一声嗤笑的声音,“连被子都不盖好,这么嚣张。”恍惚间还带着一种好闻的香气,淡淡的,古老的,像沉香的木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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