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川剑志 - xp1024.com
《清川剑志》


第一章 荒村少年

彤云密布、硕雪纷飞,河北燕山府外放眼望去尽是白茫茫的一片肃杀,离城三十里外一个小村落点缀在雪原中,却是早已墙破垣断毫无人烟之气。此时,竟有一人不顾风雪往这村落快步而来。来人中等身材,是个年约三旬的精瘦汉子,大雪之中他也不戴斗笠,满头尽是落满雪花。这汉子走得甚急,头顶冒着丝丝白气,他猛吐口胸中的浊气,扭头稍一打量身后足迹,咬咬牙闪身步入村中,片刻之后便已销声匿迹。

过不多时,六匹健马呼啸而来,领头一人“吁”的一声勒住马头,那马前蹄腾空、人立而起,马上骑士骑术甚佳,身形随之起落但臀不离鞍。来的六人都是身材矮壮的男子,不过全部剃光前额露出青色的头皮,脑后留发扎着小辫,身上裹着厚厚的皮毛袄子,仿佛是关外北狄女真部落的打扮。六人聚在一起叽里咕噜的商量一通,随即下了马操起弯刀、狼牙棒之类的兵器,交替掩护着小心走进村子。

除了偶有几只被惊起的乌鸦呱呱的嘶哑几声外,村中一片寂静,到处都是大火焚烧后留下的残砖断瓦。六人搜寻片刻,领头的那名女真武士给身后打个眼色,招呼着同伴排成前中后各两人的阵式慢慢围拢在村子的祠堂门口。“嘭”的一声,祠堂大门瞬时破裂飞散,当先两名女真武士分在左右一跃而入,屋中却依旧悄然无声,中间两人迟疑片刻也攥紧手中的兵器跺进屋内。就在此时突然“噗”的一响,最后面右边的女真武士向前仆倒在门槛上,后脑正中插着一支袖箭深入脑髓,眼见是不活了。后面左边的女真武士立即转身呜哇怪吼着就往祠堂前对面的一棵大树扑去,树上嗖的又是两支袖箭同时射出,那女真武士挥刀砸开一箭,另一箭却猛扎进他的大腿,不过这人异常彪悍,站起身拖着伤腿怒吼着又向前冲,祠堂中的四人也迅即挥舞兵器护住要害抢在受伤同伴前冲了出来。

树上跃下一人手持长剑,正是先前那名精瘦汉子,原来他故意留下足迹诱敌人到村中祠堂前,本人却仗着轻功躲在对面的大树上从背后攻敌,果然一击得手。眼见同伴一死一伤,众女真武士都是愤恨不已,大吼着涌上来厮杀,那精瘦汉子却凛然不惧,一名女真武士手持狼牙棒横扫而来,他见对方兵器沉重不敢硬挡,右脚一点向后避开,手中长剑随即而上刺中对方肩窝,不料这女真武士身上所穿的皮革袄子极是厚实,剑刺入肉却是不深,那女真武士肩膀受伤后更是凶性大发,反向又把狼牙棒横扫过来。那精瘦汉子见剑刺不入稍微一愣神,情急之下只得使招铁板桥,腰往后一倒避开,立即又挺身出剑全力贯入对方左胸。

左右两边又各有一名女真武士上前使弯刀急砍而下,精瘦汉子抽剑退步避开,便在此时一支狼牙翎箭破空而来,却是先前被袖箭伤腿的女真武士在远处用弓箭攻敌。精瘦汉子此刻劲已用老避无可避,只得稍一偏身避开要害,长箭直贯穿右臂,他咬牙忍痛把剑交到左手继续拼斗,不过他左手使剑并不习惯,在对方三人近身围攻下,浑身武艺十成只用得上一成,再加上还要时时提防对方弓箭,剑法逐渐散乱落了下风。

精瘦汉子且战且退,想寻机夺路而走,那领头的女真武士看出了他的意图,大叫着指挥同伴拼命缠斗,他空不出手来包扎伤口,右臂伤势血流不止,再斗下去只怕不用对方动手自己也要血尽而亡了。

正值焦急之间,突然背后有人大喊:“往东十步草丛中有捕兽夹”。精瘦汉子不暇细想,往东退了几步后猛的连攻数招迫开敌人,然后腾身而起向后倒跃。两名女真武士紧追不舍,其中一人忽的大声惨叫倒在地上,脚踝处豁然被一个捕兽夹夹得鲜血淋漓,露出白森森的骨头来,另一名女真武士惊慌之下顿时愣住,被精瘦汉子一剑刺破喉咙。带头的女真武士见势不妙转身就逃,但危急之下他也不肯独自逃生,架着腿中袖箭的同伴挣扎着向村外跑,反而被精瘦汉子追到村口一一杀死。

精瘦汉子杀光敌人返回村中,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坐在路边,眼神空洞的不知望着哪儿,只是痴痴的发呆,身边丢着的一把锄头上面满是红白之物,被捕兽夹夹伤的那个女真武士,脑袋已被打得稀烂,鲜血和脑髓溅得到处都是。

精瘦汉子过来挨着坐下,一边摸出金疮药给右臂伤口止血,一边问那少年姓名,原来这少年名叫魏清,是这燕山府本地一家猎户之子,燕山府本为辽国析津府,后归宋廷改名为燕山府,其时正值宋金两国缔约共同伐辽,宋军腐朽竟不敌辽国残军,只得请金国出兵攻下燕山府后献出金银财帛来赎买,不料金人残暴成性,一番烧杀抢掠之后才把燕山府交还宋廷,魏清所在的村子就惨遭金兵屠戮,全村人连同魏清父母皆被金兵杀死,只有他躲在家中地下粮窖里逃过一劫。魏清唯恐金兵去而复返,又念着要为父母报仇,才在村中布下平日里打猎用的夹子后又躲了起来,后来遇见那精瘦汉子在村中伏击金人,见他不敌不禁同仇敌忾就出声相助。

精瘦汉子听魏清遭遇甚是可怜,又感他相助之情,便道:“我此行有重任在身,本不该透露我的姓名,不过你我有缘于此,又得你相助方脱此劫,只得把实情讲与你听”。原来这精瘦汉子名叫廖春华,是云南点苍派的弟子,师成下山后做了大理国的御前侍卫,大理小朝廷向来关注大国动态,唯恐外事上应对不慎惹来大国讨伐,这次派他前来打探北方战事消息,无意间竟获知了一个天大的机密,但却为金人发觉行踪一路追了下来。

廖春华拍拍魏清肩膀安慰到:“小兄弟,你既全家不幸死难,不如就随我一起前往大理吧,我大理国虽小却是民生安逸,远胜河北之地战乱不休,而中原虽是繁华,但此次看来今后只怕也要……”廖春华正自沉吟,远方忽然传来阵呜呜的号角声,他脸色一沉跃上旁边房顶眺望,只见北方约有数十骑正朝村子滚滚而来。

廖春华思量片刻便已下定决心,从怀中摸出一封信交与魏清手中,问他:“魏兄弟,你可愿为你父母报仇?”魏清绷着脸用力点头,廖春华道:“既如此,你可将此信递与潞安州的宋国驻军,但切不可透露我的身份。这是我半路截得的金军东路统帅写给西路的密信,相约灭辽之后就要南下攻打宋国,待会我骑马向西引开追兵后,你就动身往南方去报信,宋国战力虽弱却胜在人多民富,只要有了防备料来不会让金人得逞,到时候金军顿兵坚城之下必然多有死伤,也算为你父母报仇了”。魏清咬牙狠狠说到:“廖大哥请放心,我定把信送到宋军那边去”。

廖春华点点头,犹豫片刻后又从怀中取出一物交与魏清道:“大理城南有一处兴国巷,巷子走到尽头是条死路,那里有一口水井,边上的青瓦房就是我家,我家中尚有妻女,若是兄弟有心,便以此为信物给我家中带个口信,让我那妻子不用等我,便就带着女儿改嫁他人了罢”。

魏清接过一看是个绿色的荷包,正面用红线绣着“平安”二字,右下还有一个小小的“萍”字,又用金线缀绣出花边底纹,针线手工很是精细,想来缝绣之人乃是用心制作。魏清心中一怮竟想起了三年前父亲初次带自己进山打猎之前,也是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才仔细为自己做出一副精巧的小木弓,他鼻子一酸道:“廖大哥,我们还是一起走吧,说不定你我都能侥幸逃出去呢”。廖春华摆摆手站起来道:“魏兄弟不必多言,雪原之上难匿足迹,女真鞑子又颇善追踪,若是无人引开追兵,旷野之中被骑兵追上的话,你我二人绝无生机,你若还想为父母报仇就依我之言把信送到,也免得我白白枉死”。

廖春华说罢径直而去,心中默念:“想这金国终不能越宋而攻大理,但愿我大理国仍能像往日般永世太平,若我此举能助宋国挡住女真南下,我就是死了也值,只是苦了我那可怜的妻子和女儿”,他出村跨上一匹先前女真武士遗下的马匹向西疾驰,远处金军望见有人从村中逃出,纷纷打马呼啸着转向追击,终于慢慢在视野中变成蚂蚁般的小黑点直至消失。

魏清待他们远去后,在家门前跪地默默祷告:“爹、娘,孩儿这就南下,总得设法宰些金狗为你们报仇,二老在天有灵的话定要保佑孩儿将信送到”。魏清祝毕,起身抹干眼泪再不回头,携了副女真人遗下的弓箭,打点行囊迈开大步向南而去。

第二章 黑夜逢敌

其时正值数九寒天,河北之地的丛林之中早已是雪深没膝,就连野兽也似乎是畏惧了严寒而躲进了洞穴,少见有外出觅食的,不过魏清却不敢多做停留休息,也不敢沿大路官道而行,只是尽拣些难行的偏僻小路冒雪穿梭其中,生恐有金国追兵发现他的踪迹后衔尾而来。

数日下来倒也未见有人追击,魏清心中暗自庆幸,也不知是廖春华成功引开了敌人,还是追兵只沿大路而去没有发现自己的行踪。他出发之际携带了数个面饼,还是之前金人洗劫村子后不屑搜刮带走剩下来的,他一路行来虽然尽量节省吃食,此时也已吃尽了。不过好在今日天气放晴,仿佛就连老天爷也可怜这孤身的少年,在晌午太阳出来后,连下多日的大雪也停了下来。魏清出身猎户之家,自知雪停之后多半会有走兽出来觅食,眼见前方不远有处低矮的丘陵地势,绵延数里是一片冬日里褐色的枯树林,此地又偏离大道,附近没有人家聚居,林中应该会有野类出没。

捕猎本就是魏清的家传本事,今天若是运气不错的话,想来可以打点野味来饱餐一顿了。他即刻加快脚步走进树林,照往日随父打猎的经验找了片空旷的小平地,在中间扒开积雪露出地面,挖了个下宽上窄的陷坑后铺上枯枝枯叶,在上面撒上仅剩的一点点面饼沫,辨明风向后在旁边寻了处背风的地方躲了起来。

冬日的暖阳晒得魏清哈欠连天,再加上连日风餐露宿的劳累,不觉间竟昏昏睡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梦中突然听得“扑”一声响,紧接着耳中就传来山鸡的阵阵惊鸣。魏清猛然醒来,连跑带爬冲上去合身扑在陷坑口上,低头一看不由暗道一声侥幸,原来坑中陷进了一只肥大的野山鸡,正扑腾着想要飞出陷坑,要是再晚到片刻怕是就要白忙一场了。此时日头已经偏西,魏清趁着天色未暗连忙寻了处溪水,将捉来的山鸡去毛开膛拔洗干净,生火烤熟。此时此地虽无佐料提味,但这烤得油滋滋的野鸡也让魏清大快朵颐,一口气吃了大半只后才意犹未足的把剩下的半只鸡收拾好裹进行囊。

饱食之后,魏清感觉浑身又有了力气,当即继续前行,直到月挂中夜方才停下来。魏清为防山中野兽袭击,挑了棵两人合抱粗细的大树爬上去在树枝上休息,正待昏昏欲睡之时,忽听得附近竟有人踩破落叶的“咔、咔”之声。他猛一激灵睡意全无,连忙低伏在树枝上轻轻取出所携的弓来,搭上支箭警惕的注意着地面,只见一行人马也不打火把,走出丛林就在树下大概五十步外停了下来。

黑夜之中看不明白,魏清不知对方身份底细,哪敢发出些许声响,待到对方燃起两堆篝火,才看清来的共有八骑,全是携带兵刃的矫健壮汉,分作两伙分别围坐在一堆篝火前,其中一伙四人着汉人打扮,另一伙中三人是女真人的装束,剩下一人披头散发,脸上用漆抹成青面獠牙之状,脖子上戴着兽牙的项圈,穿着缀满各色禽类羽毛的怪异服饰,看上去显得极为诡异,感觉就像是阎罗殿中的异鬼突然来到了阳间一般。

此一行人中似乎是以那“异鬼”为首,三名女真人对他的态度也非常谦恭,向他献上酒肉后才敢自行吃喝,而四名汉人在生好火,又将全部的马匹卸了鞍、松了肚条后,才各自取出干粮边吃边聊起来。

魏清伏在树上倾耳细听,只听得一人说到“这趟差事可真是晦气,大雪天的还要在山里赶路,这些个女真野猪皮是在关外的深山里呆惯了的不怕冷,我熊二爷可快要受不了了”。旁边立刻有人“嘘”的一声要他噤声,那熊二的声音顿了一顿,又强自说到“怕什么,听不到的,再说我们平白吃了这么多苦头,难道还不能抱怨两句了不成”,他嘴上虽说不怕,却明显压低了嗓音。那熊二恨恨的咬了一口手中的干粮,又偏头对旁边之前叫他噤声之人问到:“文大哥,也不知那点子是什么来历,这些野猪皮干嘛非要抓到他不可,不过他手爪子倒是够硬,把张三和宋四都给伤了,嘿嘿,这次要不是我熊二哥大发神威,只怕就让他给跑了”。

魏清心中一凛,心想这熊二口中说的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廖春华,也不知他现在到底是生是死,当下继续辨听,只听那被称为文大哥的汉子接过熊二的话茬续道:“这趟差事依我看绝不简单,大金这回可是连“合紮猛安”都出动了来办这差事,大家伙可都心里警醒着点,我等四人只管带路追踪,若是搜出了什么物事绝不可多看,以免惹祸上身”,其余三人连忙点头称诺。

这伙人又絮絮叨叨的闲扯了一阵,那文大哥见“异鬼”和三名女真人饱食之后先躺下睡了,便招呼到:“时辰不早了,大伙儿明天还得继续赶路,也赶紧着眯一会儿吧,熊二去把那点子的首级找东西拾掇好包起来再睡,还指着这颗脑袋领赏嘞,可别让野兽给叼了去”。

熊二应声而起,拾起一根火把走到马匹旁边,从马项上解下个物件边兀自打量着,边咄咄自语:“你也别闭不上眼,我可只是奉命行事而已,不然我的一家老小也活不下去,你做鬼后要有什么怨仇的话就去找那些野猪皮吧”。魏清借着火把的光焰望去,不由得心头大震,连忙伸手捂住嘴巴,生怕自己悲愤惊讶之下发出声音来,但见熊二手中所持的赫然竟是廖春华的首级,只见他怒目圆睁,仍保留着临死之际满脸愤怒与不甘的表情。

魏清与廖春华虽然相识日短,却也算得上是生死相托,他在父母与全村乡亲惨遭屠戮后,本已是觉得前路茫茫生无可恋,幸得相遇廖春华托以报信之事,这才激起了继续活下去为家人复仇的勇气和信念,心中对这位廖大哥极为感激,现在乍然见到廖春华的首级,只感觉满腔的怒火就快要喷薄而出,恨不得就此下去和对方拼个你死我活。

熊二将廖春华的首级用布裹好,拿袋子装了挂在马背上后回去躺下睡了,片刻之后树下众人已是鼾声大作。魏清心想:“廖大哥不惜以性命引开追兵保我南下,我又岂能眼睁睁看着他尸首分离而独自离去,总得设法趁着敌人熟睡之际把他首级盗出来寻个地方安葬了,日后也好叫他家人有个寄托哀思的所在”。魏清当下强压住挺身而斗的冲动,待到树下众人呼吸深沉之后,方才顺着树干轻轻的滑了下来。

夜静时分山林之中一片寂寥,偶尔传来几声夜枭哭泣般的鸣叫,魏清手持弓箭壮着胆子蹑手蹑脚地从外围绕了一圈向马匹靠近。此时地上尚有积雪,看不清楚雪下的路况,魏清虽然是万分的小心翼翼,仍不免发出踏破枯枝败叶的声音,好在敌人赶了整天的路很是疲惫睡得极熟,花了好些时间后,终于一步步的跺到了马匹旁边。魏清悄悄的从背后走近马匹伸手去取装有廖春华首级的袋子,谁料本来静静站立着的马却突然猛的伸出后腿向后踢了一脚。

“有人!”熟睡中的敌人一下惊醒,纷纷从身边操起武器跳了起来。魏清自知一旦落入敌手定然会被严刑逼供死得惨不堪言,他恐惧之下大脑一片空白,连忙伏倒在地也不敢转身逃跑。只见数名敌人打亮火把拿着兵器慢慢逼近他的藏身之处。

“别大惊小怪的,估摸着不过是山里的小兽闻着了味道而已,都睡吧,明天还得赶路”,为首的“异鬼”突然挥挥手止住了众人,口中说出的却是汉语,只是口音生硬,似乎并不纯熟。众人听他如此说也就悻悻的停下来,晃了晃火把,黑夜中没有望见什么异常,就纷纷返身回去又躺下睡了。魏清惊得一身冷汗,心中暗道一声侥幸,还好敌人大意没有仔细查看,总算是逃过此劫,回过神来这才想起以前父亲曾告诫过自己别从牲口背后走近,否则马牛之类的畜牲是会踢人的。

魏清又小心等了小半个时辰,待到敌人再次全部睡下鼾声再起后,这才起身从马头处走近马匹,轻轻拽住缰绳,见那马匹毫无异动后,方敢伸手从马背上摸索着取下袋子。此时此刻他也不敢打开袋口来查验,一旦得手便就转身趁黑尽快离开险地。

眼见着走出百余步后离火堆越来越远,敌人似乎还在熟睡并未发觉,魏清心中暗暗窃喜,自己此番冒死盗首,不过好在命大总算是得手了,等避开这伙追兵后,葬了廖大哥的首级就即刻动身南下报信。

魏清心头一块大石方才落地,耳畔处忽然传来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原来就只有一个人,害我好等”。

第三章 身陷敌手

黑夜之中乍闻这犹如鬼魅般的声音,正自逐渐放松的魏清心头不禁一紧,全身的冷汗不由得戛然而出,他立即循声回看,只见身后十余步外的黑暗处缓缓走出一个人来,正是那满脸化妆成青面獠牙状的“异鬼”。

魏清不暇多想,慌乱中抬手张弓就是一箭,也顾不上看一眼是否射中就转身狂奔。那“异鬼”闪身避开来箭,随即纵身追击,他的奔跑姿势甚是奇怪,上身倾斜向前,双臂张开向后,脚步快而碎小,不时的高高纵跃着而后向前俯冲下来,便像是苍鹰搏兔一般势若飞鸟,普通人若是如此行进的话定然会极不方便,但这“异鬼”却快若奔马,转眼间便就追到了魏清身后。好在魏清自幼就惯走山路,借着山林间的复杂地形不断改变着方向曲折奔逃,几次堪堪避开了“异鬼”的攻击。

不过“异鬼”的速度实在太快,终于追近魏清一掌击出。魏清听得背后风声响动,一回头只见对方手掌已到面前,情急之下只得转身举弓格挡,“异鬼”并不收招却变掌为爪,“咔嚓”一声竟然将魏清手中的硬弓抓碎成两截。

魏清见对方指力竟如此犀利,若是抓在自己身上只怕骨头立时便就要被捏碎,他心中惧意大起,又怕其余的敌人追了上来,哪敢上前相斗,把手中断弓一扔转身又逃。“异鬼”出手极快,不等魏清转过身就又出一掌,结结实实的打在他的前胸上,魏清瞬时感觉胸腹之内血气翻滚,“哇”的喷出一股鲜血仰倒在地。“异鬼”见魏清倒地不起,得意的哈哈大笑出声,也不再继续出手,片刻过后其余七人也追了上来,把魏清围在当中。

原来在魏清惊动马匹之际便已经被“异鬼”发现,但是黑夜之中难以辨明详情,“异鬼”唯恐来的不止一人,这才使出了欲擒故纵的诡计想要把对方一网成擒,待到发现只有魏清孤身一人并无接应,这才现身将他擒获。

“且将这蛮子绑起来细细搜查盘问”,“异鬼”冷冷的说到,熊二连忙应声上前把魏清提了起来,招呼着张三和宋四用根粗绳把魏清绑在树上,略略一搜就找到了那封密信,熊二满脸谄媚的笑容,双手捧着密信赶紧猴儿献宝般的递给“异鬼”,然后弯着腰退到一旁。

“异鬼”查看了信封和火漆后,却不拆开继续检视,只侧头目视了文大一眼。文大点头会意,向熊二、张三和宋四招招手,走上前向魏清厉声喝到:“你是何人,为何要盗取我大金军情密报,除你之外是否还有其余同党,快快如实招来,否则可少不得要受那皮肉之苦”。

魏清眼见屠灭全村、杀害父母的仇敌就在眼前,早已是目眦欲裂,更何况密信亦已被对方搜出,自己只怕今夜也是难逃一死,南下报信复仇之事只怕再难成行,急怒之下大声哭吼到:“你们这些该死的女真鞑子,我们全村人自耕自食,从未招惹过你们,干嘛平白无故的屠了村子,我既然被你们捉住了,就也不奢望能活了,赶紧给你爷爷一个爽快吧,但却休想从我嘴里套出什么话来,我要是怕死的话也就不会来报信了”。

文大轻蔑的哼了一声,朝魏清努努嘴,熊二立刻上前用力一鞭子抽在魏清身上,边打边喝问到:“你要报信给谁,快说,你们是否还有接头之人”。魏清虽然身上吃疼,但看见敌人恼羞成怒,反而心中惧意尽去,他咬牙忍痛笑道:“我另有同伴早已快马南下了,你们密谋灭辽之后就要偷袭攻宋的图谋休想得逞,哈哈哈,你们这些杀千刀的野猪皮,别发你的春秋大梦啦”。

文大闻言脸色突变,上前猛推开熊二,抢过他手中的皮鞭就没头没脑的使劲抽在魏清身上,大声呵斥道:“休得胡说,我大金和宋国乃是缔约的盟国,怎会偷袭对方,若再胡言乱语,本大爷可有的是手段让你生不如死,快快从实招来,我就给你一个痛快”。

魏清冷笑道:“呸,你们这些女真蛮夷哪会讲什么盟约信义,那信中明明白白的写着你们灭辽之后何时南下,从何处进兵,难道还能有假,只不过我的同伴早就报信过去了,宋国已经有了防备啦,哈哈哈,你们别妄想能够偷袭了”。

文大转身对“异鬼”躬身行礼道:“萨满大人,这小子只怕已是吓傻了,尽在这里扯些没人信的胡话,依小人之见,既然军情密报已经追回来了,不如就把他……”

“异鬼”不睬文大,面无表情的走到魏清面前凝视着他的眼睛,魏清不肯示弱,也睁大眼睛瞪着对方。双方对视片刻,“异鬼”忽然一下探出右手猛戳进魏清身上的伤口,有力搅动着手指,魏清只觉得一股钻心的剧痛瞬间传遍全身,撕扯着浑身的肌肉和神经,不禁“啊”的惨叫出声。

“哼,我当你是钢筋铁骨的硬汉嘞,原来却也知道痛”,“异鬼”不屑的淡淡说到“你若另有同伴已然南下,这关键的信件又怎会还在你的身上,我现今已然料定你们只有两人,先前那人负责引开追兵,你却径直南下报信,这等雕虫小计还能瞒得过我吗”。

魏清被“异鬼”点破心思,一时难以措辞应对,只得胡乱强道:“我们的上官最是信任我等几人,便是没有信件,也一样可以取信于人”。

“异鬼”用嘴角哧了一声:“此等大事若无实据,宋国朝廷岂会容尔等信口雌黄,你当我是三岁小儿不成”,说罢一脚踏在廖春华的首级上,瞪着魏清厉声威胁到:“你这伙伴倒也硬气,任怎么用刑也不肯如实招供,只求一死而已,不过既然落在我的手里了,就是想死也没那么容易,你猜他是怎样死的,嘿嘿,我把他身上的肉一片片的细细割了下来,他是活活疼死的,你也想如他那般吗,我劝你还是从头到尾如实招供吧”。

魏清身负血海深仇,早已抱定绝不向女真鞑子低头苟活的念头,又听得廖春华的死法竟然如此凄惨,满腔怒火顿时充斥头脑,愤然慷慨道:“大丈夫死且不惧,何况区区皮肉之痛,就把你那些零碎的恶法都使出来吧,我要是皱下眉头就不算好汉”。

“异鬼”闻言也不再多说,使个眼色示意用刑,宋四阔步上前撕开魏清胸前的衣襟,拔出腰间的剜肉小刀白光一旋就割去了魏清胸口的一片皮肉,伤口处立时血流如注,露出血淋淋的肌肉纹理来。魏清大声惨叫,但一想到父母死时的惨状,却怎么也不肯开口求饶,只瞪视着对方,喘着粗气紧咬着牙忍着撕心的疼痛。

“异鬼”哈哈大笑,调侃道:“你方才不是说还另有同伙吗,你们这些南蛮最是胆小,就算你真有同伙,只怕他现在也只能偷偷躲起来了,不然他为甚不来救你呢,哈哈哈”。

“异鬼”笑声未止,突然“呼”的破空之声厉然响起,一件暗器“嘭”的击中宋四的前额,宋四应声而倒,额头处豁然现出一个碗口大的血洞,一枚栗子镶在当中,头颅已被打得粉碎,鲜血混着白色的脑浆流了满地。

众人立即各操兵器全神戒备,但却不禁心惊胆颤,这栗子又非坚硬之物,如何能够击破人的额头,难道这世上还当真有鬼神不成。“异鬼”终是这伙人的首领,自不相信什么鬼怪之说,心中笃定来的定是位武学修为已臻化境的高手,眼见随从众人都已丧胆,立即壮起胆子大声喊到:“何方高人驾临,便请现身一见罢,何必鬼鬼祟祟的装神弄鬼”。

“尔等方才不是急欲询问他是否有同行之人吗,在下便是”,一名青衣男子从暗处缓缓走出,“汝辈蛮夷素以勇力自夸,现今为何亦自两股颤颤,畏威而不怀德,可耻可耻”。

第四章 青衣男子

青衣男子约莫年近四旬,中等身材,腰悬一柄长剑,背负双手侧身而立,神情甚是倨傲,他全然不睬面前的一众人等,只淡淡的言道:“交出信件,讲明原委,饶尔等性命”。

魏清身陷绝境之时眼见突然来了救兵自是喜出望外,他虽不知青衣男子的身份,但听他言语当是宋人,否则也不会击杀宋四了。但魏清转念间就又想到这青衣男子如何能敌得过对方七人,虽然他一出手就击毙了宋四,但那也是在对方没有防备的情形下,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若是他再被敌人擒获,自己也不过是黄泉路上多了一个伴而已,又有何益。

魏清念及至此,当即对着青衣男子大喊到:“快走啊,去告诉官府,金狗要毁约南下了,快跑啊,快去向官府报信,金狗要背盟了”。魏清此刻也顾不上细思自己的处境了,只盼能及时提醒青衣男子快快逃离险地,他声嘶力竭之下额头青筋暴露,满脸挣得通红。虽然在魏清看来密信已经无法夺回了,但现在只要能有人向宋廷官方报个口信也是好的,总比金军大举南下时毫无防备的来得好。

青衣男子对魏清的喊话充耳不闻,依旧昂首而立、默然无语,便似在自家的庭院中独自欣赏月色一般,毫不在意面前手持兵刃的敌人,屹立之间自有一股凌人的气势。众人见来者只有这青衣男子孤身一身,惊惧之心渐去,心想任你武功再高,也总难免被我七人一拥而上乱刀分尸,当即互相打着眼色,纷纷喝骂着一起上前。

青衣男子摇头轻叹:“鼠辈无知,自不惜命,萤烛之光亦欲与日月争辉否”,言罢青光一闪,冲在最前面的张三和一名女真武士顿时捂着脖子“呜呜”的张大嘴巴嘶哑着,却说不出话来,余下五人惊恐之下连忙停住脚步,只见两人松开手倒在雪地上,喉头处喷出一股血箭溅得老高,胸口已经停止起伏,没了气息。魏清也是惊诧莫名,抬眼一看青衣男子依旧立在原地,保持着原本背手侧立的姿势,恍若未动。

“异鬼”心中暗赞一声“好快的剑法”,他自知自己若要一举击杀这两人也并非不能,但绝做不到如青衣男子这般潇洒自如、举重若轻,他自忖事已至此总不能就此不战而退,就算青衣男子剑法卓绝,但如果众人并力而上或许可以侥幸取胜,当下只得咬咬牙发狠道:“再上”,说罢当先纵身跃出竖掌击向青衣男子,掌缘带着风声宛如利器般自上下劈,其余四人也发声喊跟了上来。青衣男子之前始终是一副对周遭事物漠不关心之态,但此时见了“异鬼”这竖掌下劈的招式后,却猛的双目一挑,不禁“咦”了一声,似乎“异鬼”的招式颇出他的意料,但他眼中惊异之色一闪而逝,马上又恢复了之前的神态。

转瞬之间又是青光闪现,“异鬼”“啊”的吃痛叫出声来,随即又倒退跃回,只是左肩处多了一道伤口,而两名女真武士已经一声不吭的倒在地上,喉头湍湍的喷溅出鲜血,将身边的白雪浸了个满地通红,只有文大和熊二仍原地呆立在数步开外,口中“大伙上呀”的喊声正喊到一半就硬生生的戛然而止。魏清这次模模糊糊的似乎看见青衣男子拔剑击出,又立即收剑回鞘,只是他手法太快,让人难以看清他究竟是如何做到一剑伤三敌的,但他出剑的结果却是明白无误的。“异鬼”恼怒文大、熊二只是原地大喊,却胆怯不敢上前搏斗,但眼前强敌未退,也顾不得就地马上惩戒二人,只恶狠狠的瞪了二人一眼,待击退青衣男子之后再来回头慢慢算账。

青衣男子对眼前的龌蹉视而不见,只淡淡的问到:“你师承何人,怎会习得江南李氏的仙居四相功?”“异鬼”闻言一愣,随即忿忿道:“什么四相、五相的鬼功夫,听也没听说过,我师父乃是大金国的大萨满,怎会你们南蛮子的武功,他老人家的武功修为盖绝天下,你要是识得厉害就速速退去吧”,他尽管嘴上的威胁说得是语气严厉,但话语之中已然充满惧意,不求击杀或擒获对方,但求对方自行离开。

青衣男子微微摇头道:“江南李氏青龙剑掌这套化掌为剑的功夫独步武林,天下岂能还有第二家”,言罢拔出长剑缓步上前,“异鬼”眉头一紧,他看不清青衣男子之前的招数,不敢抢先出手,当即原地凝神聚气全神戒备。青衣男子慢慢走到近前,将长剑缓缓递出,剑尖慢慢逼近“异鬼”的身前。“异鬼”看着长剑一寸寸的在眼前递近,他再也按捺不住,右手五指成抓迅捷无比的探向对方肩头,使的正是之前抓碎魏清弓箭的那一招。魏清这次全神贯注的盯着青衣男子的招式,只听得他低喝一句:“好,这次是白虎神爪”,他手臂未动,手中递出的长剑却随之突然剧烈抖动,仿佛获得了生命化为灵蛇般剑尖乱颤。魏清感觉就像是青衣男子把自己的生命力注入到了长剑中,将手中的长剑和自己的肉体融为了一体。

“异鬼”猝不及防,顿时被在右手肘、右肩、右胸处点出了三朵鲜红的血花。“异鬼”加上之前左肩的伤处已然是身负四创,饶是他性情悍勇也不敢再上前挑战,更不用提文大和熊二了。青衣男子见对手已无战意,这才缓缓开口道:“还有玄武心法和朱雀翔云的轻功,你何不一并使出来”。“异鬼”迟疑道:“我师父的确还授我了一套内功心法和轻身功夫,但却不是你说的什么叫做玄武朱雀的功夫”。

青衣男子点点头沉吟到:“既如此便就不会错了”,他思量片刻,又问到:“难道江南李氏还有子弟留存在世,你师父姓甚名谁,有多大年纪,相貌如何,是什么时候去的北方?”

“异鬼”不敢不答:“家师自号离孤雁,今年五十有六,五年前云游至大金境内手创我摩尼门,因他老人家神通盖世,当即被皇上封为大金国的大萨满祭师,我摩尼门中人皆要以漆涂面,不以本来面目示人,是以我亦不知家师相貌究竟如何”,他言到此处顿了一顿,边偷偷抬眼注视青衣男子表情,边恭恭敬敬的说到:“前辈若是与家师有旧,不妨就请与晚辈就此一路北上以便重逢,家师现今在大金国深得尊奉,若是久遇故知定然欢喜,何况前辈身怀绝学,而今大金又正在用人之际,家师如向陛下推举,前辈定能……”

“不必多言”,青衣男子打断道:“摩尼门?离孤雁?江南李氏当不会是屈膝蛮夷之徒,此事个中原委我自会查访清楚,今日留下信件就暂且饶你性命,不过你终生不许再行南下,否则绝不相饶”。青衣男子言罢一挥衣袖,“异鬼”全身顿感一股无形的巨力夹着风声呼啸袭来,连忙全力运气相抗,但却犹如蜉蝣撼树般毫无用处,整个人就似被狂风卷起的落叶离地而起,又重重的摔在地上。

“异鬼”起身,惊惧之下急忙运气行遍周身经脉穴位,好在发现自己未受内伤,想来青衣男子只是要展示神功以立威警告于己,并无意伤人。刚才领教了青衣男子这一拂之威,“异鬼”已知双方在武功修为方面是天差地别,自己就算再练上个三十年也决计讨不了好,他心下寻思今日只有暂时服软保住性命,待回去后禀明师父再做打算,师父的武功肯定是天下无敌的,这青衣男子决计不可能是对手。“异鬼”计较已定便当即一言不发,默默取出适前从魏清那里夺来的信件放在地上,拱手向青衣男子行了一礼,就慢慢的倒退着要离去。

魏清眼见青衣男子未出全力就连毙五敌夺回密信,就连之前不可一世的“异鬼”也已屈服于他的武威之下,想到此番危而后安,总算能够脱离险境南下报信,不由得心中大喜,只是这次全靠青衣男子搭救,自己在武功好手面前全无反抗之力,以后要想多杀女真鞑子报仇雪恨的话,总不能次次都寄望于又有高手相救。魏清想到此处又不由得暗下决心,自己也要习得如青衣男子这般出神入化的武功,方不负为人一世,他正自憧憬之时,忽听得一声猛喝:“金狗休走”。

第五章 得脱大难

只见文大不知何时已经挺刀而立悄然拦在“异鬼”的去路上,昂然道:“你这金狗,害了那么多无辜的百姓,便想这般轻易的逃得狗命吗”。魏清不禁愕然,心道:“这二人不是一伙的吗,怎么此刻又自相火并起来了,难不成这文大竟是潜伏在敌军中的细作,但他刚才拷打我的时候模样可是凶恶得很,还一直急着要杀掉我”,他转头一看青衣男子也同样是副疑惑的表情,但并未作声,只是默然的看着事态的发展。

“异鬼”见文大拦住去路又言语无礼,若是往常的话他早已出手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但现在强敌在侧,他又没弄明白个中原委,生怕自己轻举妄动惹得青衣男子不快,只得停下脚步立在原地。

文大向青衣男子拱拱手道:“这位大侠,此人名叫珠尔根,乃是金国东路军中的萨满祭师,此番金兵屠戮燕云,便是这厮极力鼓动促成的,当为作恶的元凶之一,万万不可轻易饶过他啊”。

珠尔根瞪视着文大怒斥:“休得胡说,我何曾鼓动过士卒作恶”,他又连忙向青衣男子行礼辩解道:“前辈万不可听信此人胡言乱语,我在军中向来只是掌管祭祀天神之类的宗教事务,从未干预过军国大事,还望前辈明察”。

文大“哼”一声,说到:“女真人最是信奉萨满,族中一应大事未得萨满请神同意,哪里能够服众施行,此事谁人不知,你当这位大侠好欺吗”。文大说完微微瞥了旁边的熊二一眼,熊二尚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知道自己的这位大哥以往别说是对在金人中权势极大的珠尔根萨满,哪怕是对金军中地位最低的女真小兵也是恭敬得紧,此时怎么突然态度大变,难道不怕被珠尔根大人惩治吗,但他行事素来唯文大马首是瞻,虽然现在还没想明白文大为什么变了脸,但还是顺着文大的话头吞吞吐吐的说到:“不错,野猪皮……金人对他们的天神最是虔诚,他们的巫师要是……萨满大人要是不同意的话,的确是……”。

青衣男子轻笑道:“尔等亦是鞑子爪牙,他们既是元恶,你们便是帮凶,同样不能相饶”。熊二闻言顿时拜伏在地,哭告到:“大侠饶命啊,小的是一时吓傻了胡言乱语,你大人有大量,可别往心里去”。文大向熊二顿脚骂道:“住嘴”,又转向青衣男子正色道:“大侠明鉴,我等兄弟皆是祖居此地的汉人,只因契丹人占住了燕云而不得不与之假以辞色,但心中实是久旱盼甘露一般的望着王师北伐啊,此番听闻朝廷意欲收复故土,北地汉人都是欢喜无限,不料这女真鞑子比契丹人更为可恶,竟大肆屠戮无辜百姓,我等兄弟几人暂且屈身于鞑子麾下,实是为了在王师北上之日以为内应啊,在下若有虚言,情愿死于大侠剑下,只请大侠千万不可放过这个珠尔根啊”。

珠尔根生怕青衣男子改了主意,面红耳赤的急辩到:“放屁,你是辽国人又不是宋人,你这有奶便是娘的家伙哪里会有丝毫忠义的念头,之前宋军攻打析津府的时候,不就是你带人击溃他们的前军的吗,你后来向四太子请降的时候不是还卖力吹嘘自己如何勇武吗,我可还记得清楚,当时你自己说的亲手斩杀了带兵的宋军将领,何曾见过你向宋廷反正”。珠尔根又指着地上廖春华的首级说到:“三天前抓捕这……这位义士的时候,他可也是你带着手下捉住的,他的头还是熊二砍下来的嘞,还有这次带路的也是……”。

青衣男子不耐烦的摆手止住,又指着珠尔根向文大问到:“我已有言在先饶过尔等性命了,为何你还非要假手于我置他于死地,你且细细说来”。

文大思量片刻道:“此人熟知金人军中机密,还请大侠出手擒住他,交由小人来慢慢拷问,想必会对王师日后与金人交战多有裨益,小人一番心意都是为了报效朝廷,还望大侠成全”。

青衣男子淡淡道:“你说话前言不搭后语,难以取信于人,你既不肯吐露实言,我又岂能为人刀柄,不必多言了,都速速离去吧,须知万恶总有报,尔等多行不义,报应倒也不用急于此时”。珠尔根顿首抱拳道:“多谢前辈”,言罢就急忙转身准备离去,生怕再在此地又生波澜。

魏清固不愿就这样轻易放过珠尔根一伙,但他自忖没本事留得下对手为廖春华报仇,何况他的性命也是青衣男子救下的,既然青衣男子已经答允了放人,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好在密信总算失而复得,只要能够及时南下报信,是否现在就取了珠尔根等人的性命倒也无足轻重。

青衣男子长剑一挥,解割开魏清身上捆绑的绳索,魏清手足一松立即向着青衣男子纳头就拜,青衣男子微微侧身不愿受他大礼,也不伸手相扶,依旧语气平淡的说道:“你去把信取回来,这就动身南下去报与当地驻军知晓吧,我自会暗中一路护你周全”。

魏清起身走上前去取珠尔根适才放在地上的信,他正待俯身拾信,忽见身后人影闪动,便已被人反手将他双臂夹在背后,一把白刃也同时抵在了他的脖子上,只听见耳畔传来文大的声音:“还请大侠改了主意,否则小人也顾不得鱼死网破了”。

青衣男子悠悠转过身来看向文大,脸上却不带一丝怒容,似乎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与己无关,珠尔根面色迟疑,但也不敢再走。魏清心中忿怒,不想青衣男子已经饶过这伙人,这文大竟然还以怨报德,挟持了自己来威胁青衣男子。

“熊二,去把信拿过来”,文大厉声说到,“若是别人轻举妄动的话,你就把信给毁了”,青衣男子在旁并不阻拦,任由熊二连爬带滚的上前拿起信来躲到文大身后。文大将身子影在魏清背后,只探出半个脑袋狠狠的说到:“还请大侠出手取了珠尔根的性命,再答允放我二人平安离去,则小人便立时呈还信件,并放了这位小兄弟”。

熊二站在一旁急得几乎快要哭出声来了:“文大哥,干嘛无缘无故的要惹珠尔根大人,这下可怎么脱身啊”。文大绷着脸答到:“糊涂,你我不过是刚归顺的前辽武人,在这些金狗的眼中我们根本就是无足轻重的贱命一条,既然知晓了金军要背盟南下的机密,金人为防泄密说不准便要杀我等灭口,何况刚才我们没有出全力搏杀,结果死了三个女真人,回去后珠尔根不管是要迁怒于我还是要找人替罪,我们都不会有好下场的,只有珠尔根死在这里我们才能活下去,明白吗”。

青衣男子听到此处才终于缓缓开口道:“原来如此,若是你之前便照实直说,我也许会让对方立下重誓不得为难你们,不过事已至此便就饶你不得了”。文大手上一紧,长刀顿时划破魏清脖子上的皮肤,鲜血顺着流淌下来,他大喊到:“不要逼我,否则我就杀了这小子,熊二,准备毁信,大不了大家一拍两散罢”。

魏清害怕青衣男子投鼠忌器,倘若万一密信被毁的话,那可就糟了,他当即鼓足全力大喊:“不要管我,快先夺信”,随即不顾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长刀,奋力扭转身体扑向文大。文大没料到魏清竟然会不顾生死来和自己拼斗,反而下意识的抬高手中的长刀,以免一个不小心误杀了魏清,那可就没有人质了。

电光火石之间,两枚栗子激射而至,分别打在文大和熊二的额头正中,两人哼也没哼便栽倒在地上,却是青衣男子在瞬间以栗子为暗器出手毙敌。

魏清见事已歇,全身的力气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珠尔根本来满脸凝重,到此刻方才松下面皮,向着青衣男子抱拳道:“多谢前辈,晚辈定会禀明师尊静候阁下驾临”,青衣男子面色依旧,宛若雕塑般站在原地,也不答话。珠尔根看出对方性情高傲,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只得忍气吞声的默默转身离开。

魏清坐了片刻才强撑着起身捡起信件,他正想向青衣男子道谢,对方却一言不发转过身迈步离开。魏清连忙跑着追赶上去,可青衣男子的步伐明明不大,自己一路奔跑却距离他越来越远,眼看着青衣男子的身影就要消逝不见,魏清大喊道:“恩公,且留下姓名,以图来日相报”,青衣男子脚下却毫不停留,转眼间就没入夜色之中,只听见远处隐隐传来一句:“十年磨一剑,敢问不平事”。

第六章 怪异乞丐

潞安州在宋时为北方边关重镇,宋灭北汉后历来在此留有重军驻防,此时又当宋辽交战,城内城外更是马嘶人鸣,到处三五成群的游荡着扛着武器的士兵。魏清当日安葬了廖春华的首级后,便就一路南下,沿途百姓为躲避战祸早已逃离他乡,他无处讨得粮食接济,只能寻些野菜草根或捕捉野兔之类的小兽来充饥,好在他自幼随父行猎,身体还算健壮,跋涉两月有余虽然吃了不少苦头,却终于赶到了目的地。

魏清心想军情紧急,生怕耽误了时间,顾不得休息就直奔城内,找当地人打听清楚后来到潞安州节度使衙门求见,说是有机密军情禀报。守门兵丁欺他年幼,又看他衣衫褴褛,怕万一报上去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只恐自己还要被上司责怪,竟不替他通传。魏清苦苦哀求,那兵丁只是不肯,魏清寻思要是不把实情透露一二,自己一介平民贸然求见,的确难以取信于人。

魏清心下计较清楚,上前对那兵丁作了一揖道:“这位将军,小民身上有封密信,乃是金军东路元帅写往西路的,约定了要在灭辽之后就攻打大宋,此信千真万确,还请代为通报节度使大人”。那守门兵丁听他称呼自己为将军正自高兴,又笑他乡下人没见过世面,再听他把话说完更是大笑出声来,“你这乡下小子胡言乱语,幸好我没替你通传,否则岂不给我自己惹祸上身,现今金国正与我大宋联军伐辽,两国之间可是缔结了盟约的,前些天金国使者还来城里和节度使大人商议接收燕云十六州的事情,大伙可都是亲眼所见,这背盟可是要失信于天下的,你当是你乡下人说过的话就不作数了吗”。魏清赌咒发誓自己绝没有撒谎,那兵丁不愿再与他纠缠,呵斥到:“再敢胡言乱语就大棒子打下来了,快快滚吧,乡巴佬想骗赏钱也不看看地方”,说罢就举起一根木棒就作势要打。

魏清见那兵丁坚不肯信,又不愿平白挨顿打,只能暂且转身离开,心想“这节度使总归是要出门的,我就在附近候着,等他出门的时候拦下轿子说明情况,总之得设法把信带到,想来这节度使既然能位居高位,肯定是个明事理的人,看过信后自会相信我说的”。

魏清刚走出几步,前面街边蹲着的一个小乞丐忽然叫住他:“嘿,这位兄弟,你刚才说的可是真的?且把信拿出来让我瞧瞧”。魏清心情正烦,懒得去理他,挥挥手道:“去去去,别来烦我,国家大事你一个要饭的问来干什么”。那小乞丐嘿嘿一笑说:“所谓仗义每多屠狗辈,你又怎知要饭的就不能为国出力了”。

魏清听他言语不似个普通乞丐,不由得上下打量他一番,见他年纪与自己估摸相当,也不过十六七岁,手持一根青竹杆,杆上面挑着一个黄色的葫芦,正睁大眼睛好奇的看着自己,一身衣衫打满补丁但浆洗得还算干净,背负着三根口袋,头发简单梳拢着整整齐齐扎在脑后,倒和自己以前见过的那些头发蓬乱围满蚊蝇的邋遢叫花子看上去有些不同。

魏清虽然奇怪,但心想不一样的乞丐总归还是乞丐,事关重大哪能平白无故的说给他听,当即也不再理会,扭头就要走开。谁料那小乞丐突然伸出竹竿往魏清脚下一绊,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法,竟将他摔了个仰面朝天。魏清这下被摔得眼冒金星,感觉浑身骨头无一处不疼,他无缘无故被人摔个跟斗,不由得大为恼怒爬起身来就扑上去要打那乞丐。小乞丐嘻嘻一笑,又是同样的手法伸出竹竿往他脚下一绊,魏清不知怎的和之前一模一样又被摔了个四脚朝天。

魏清连摔两个跟斗,疼得躺在地上半天才挣扎着撑起身子,怒道:“我又没招你惹你,干嘛无事来寻我开心”。那小乞丐嬉皮笑脸的调侃道:“倒也不是无事,不过刚才听你说金国人要南下攻打大宋,我想把你的信讨来看看”。

魏清见他有夺信之意,自己又不是对手,心中不禁大骇念到:自己全指着这封密信来报父母和全村乡亲的大仇,就是拼将一死也绝不能被他把信抢走,可这乞儿好像会使什么异术,自己可不是他的对手,不如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念既至此,魏清趁其不备突然翻身爬起来就往前跑,他自幼打猎多有在深林中穿梭捕捉野兽,自信脚步还算轻快,想来那小乞丐是追不上的。

“嘿嘿,要比试脚力吗,我要饭的走南闯北靠的可就是这双脚板”,魏清不敢回头去看,只觉两边街景在眼中快闪而过,但怪的是那小乞丐的声音偏偏就是不疾不徐的在耳边响起,“跑啊,你脚步倒是也快,不过跟小爷比起来嘛,这就嘿嘿了……”

魏清奔出数百步后只感觉气息越来越重、脚步越来越沉,他既存了誓死保信之心,也就不顾一切的大口喘着气低头飞奔,他初到潞安州也不认识路,只管见路就跑见巷就钻,谁料竟一头扎进一处死胡同。魏清眼看前无去路只得转过身来,只见那小乞丐仍是笑嘻嘻的把一根青竹杆斜横着扛在肩上,撇着双腿不丁不八的挡在路中间。

“嘻,跑呀,怎么不跑啦”,小乞丐依旧是一副吊儿郎当的口吻,“我在本舵中拳脚功夫排不上号,但要论轻功可也算得上是个好手,就你这样想凭一身蛮力甩掉我,那可是四面都有墙——没门”。魏清见他轻轻松松就追上自己,不由得大为气馁求告到:“我这信甚是重要,乃是一名义士用性命换来的,你若贪图好奇抢了去也没什么用,却会害了万千百姓”。

“喔,这信既然如此重要,那我更加非看不可了”,小乞丐一脸坏笑的走上前来,提起竹竿当头劈下,魏清忙伸出手臂横架着去挡,那青竹杆劈到一半却去势突变,绕过他双手伸到脚下一挑,第三次将魏清摔倒在地。魏清倒在地上疼得嘴里哼哼唧唧的爬不起来,看着小乞丐伸手要去自己怀中取信,也就再顾不得身上疼痛,右手死命护住怀中的信,左手乱舞拼命挣扎着不让他得逞。

小乞丐见他急得满脸涨红就像快要渗出血似的,一来好笑二来也不愿恃强凌弱,退了一步道:“不如我俩打个赌,如果我赢了,你就把信给我,如果我输了,便就拍拍屁股走人”。魏清见他不再强夺,但仍用手遮着胸口才小心翼翼站起来,问他怎么个赌法。小乞丐笑道:“之前我用竹竿绊倒你三次,不过都是趁你不备偷袭得手,这次就等你有了准备,我再来用竹竿绊你,若你还是被绊倒就算我赢啦”。魏清心想自己方才的确是不小心才被绊倒的,如果有了防备,到时候把劲都用在腿上,看他那根竹竿细细的不过三指粗,又哪能把自己再绊倒了。“好,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输了的话可不许耍赖”,魏清自信自己这次绝不会输,只是担心小乞丐到时反悔不认账,小乞丐笑道:“我曹路又岂是那反复小人,说话自然算数”。

魏清心道:“好,原来你叫曹路,既然知道了你的名字,就算待会儿你反悔了抢走信,我也总会想办法找上你再把信弄回来”,他虽然心下揣揣,但此时也只得依着对方完成赌约,当即就咬着牙用力蹲了个马步,双腿肌肉绷得紧紧的,把全身力气都灌注在脚下。曹路嬉笑道:“准备好没,我这可就动手了”,魏清不敢开口,深怕一说话就泄了气,只是向曹路点点头。曹路满不在乎的走到魏清面前,一杆挥出却并不挑他脚下,反而“啪”的结结实实在他右大腿内侧抽打了一记,魏清腿上吃痛,双腿不自禁的一颤,力道便就懈了,曹路随即竹竿上挑让魏清再摔了今日的第四跤。

“你耍赖”,魏清从地上一跃而起怒道,“明明说好了是用绊的,干嘛要先用竹竿打我大腿,这可不算数”。曹路一脸不屑的表情,笑道:“我最后一下可不是用绊的吗,先前又没说不许先用打的,你既然输了便就爽快点,快快把信交出来吧”。魏清不服,与他争辩起来,曹路不耐与他多说,上前就要强行夺信,魏清不肯,两人于是厮打起来。

魏清虽然体格健壮,但不及曹路手脚灵活,片刻之间身上便中了两拳一脚被打翻在地。曹路上前右膝抵住魏清腰眼,左手剪夹住他双手,右手往他怀中一探摸出信来。

曹路取信后得意的哈哈一笑放开魏清,站起身来拿信略作一视,就要去拆开信封。魏清两个多月来一路跋涉饥餐露宿,体力本就空虚,刚才与曹路纠缠打斗更是被耗得精疲力竭,此时只觉得一个个红的、青的、黄的、蓝的,各色圆圈在眼前转来转去,头昏脑胀的已经没办法去思考什么,心中只剩下一个誓死护信的念头。他情急之下大吼一身,积聚起全身仅有的力气,合身奋力扑来要作困兽一搏。

曹路两手拿着信封正要拆,措不及防下抬腿就是一脚,正踢中魏清面门,魏清再也坚持不住,眼前顿时一黑仆倒在地,耳边最后只听见一句:“糟糕,把力给使大了”。

第七章 丐帮中人

魏清悠悠醒转,睁眼只见自己置身于一间旧屋之中,房梁墙角布满蛛网,时辰好像已是拂晓,丝丝微光从房顶的破瓦缝间透了出来,他满心疑惑的慢慢转过头,却见那名为曹路的小乞丐正坐在旁边笑眯眯的瞧着自己。

魏清一怔,随即坐起上半身伸手抓住曹路衣领大喝道:“快把信还我,否则我就是死了变鬼也缠定你了”。曹路挥手拨开魏清,然后轻轻一推把他推到,一副戏谑的口吻说到:“我又不是你邻家的小娘子,你好死不死要缠着我干嘛,且放宽心,待会你见过我师父,问你几句话后,信自然会还你”。

曹路说过,又从身边一口架烧着的铁瓮中舀出一碗浓浓的白粥,用个破口的瓷碗盛着递给魏清。魏清看他样子殊无恶意,再加上多日来没有好好吃东西,闻着飘来的米香气实在抵不住肚饿,当即接过碗就唏哩呼噜的吞咽起来,他吃得太急,一下噎住,又干呕了起来。

曹路伸手帮他抚着后背顺气,调笑道:“吃那么急干嘛,我在粥里下了毒的,你莫非嫌自己命不好,要紧赶着吃死了,好去见阎王爷重新投胎不成”。两人虽然之前打斗一场,但魏清不知为何总觉得这曹路不似坏人,心中反而隐隐起了些亲近之意,防备之心也放松不少,他缓过气后,边低头吃粥边嘟囔道:“我倒不担心你下毒,我打你不过,你若想杀我却不用这般大费周章”,

曹路哈哈大笑出声来,摘下青竹竿上挂着的葫芦取下塞子大喝一口道:“看来我先前没把你打傻,反给你的脑袋打开窍了,你这人脾气倒合我胃口,不如以后就跟着我混罢”。魏清不搭他话,只顾狼吞虎咽,片刻之间就把一大碗白粥风卷残云般吃了个精光,又要起身去瓮中再盛一碗来吃。

曹路拉住魏清道:“吃一碗就够啦,你之前饿得狠了,突然吃太多可是真会死人的,再说也得给我留点不是”,说罢把手中葫芦递给魏清,却从他手中接过碗,也不洗就舀了粥慢慢吃起来。魏清心道:“我以前在家一口气吃三碗饭也没事,可没听说过饭吃多了会死人的”。不过听曹路既然这样说了,他也不好意思再去舀粥,当下也不吱声,拿起曹路的葫芦喝了一大口。

谁知葫芦中的水刚进嘴,一股热辣辣的呛鼻气息顿时从喉咙直烧到肚子里面去,魏清不由得猛咳起来,原来不想曹路小小年纪,葫芦之中装的不是清水竟是烈酒。曹路见他狼狈,笑得连吃进去的粥都喷了出来,马上又觉得可惜,连忙用手捂住嘴巴,又把嘴角脸上喷出来的米粒捡起来喂回嘴里。

“你才多大年纪竟然就开始喝酒啦”,魏清记得他爹以前数次叮嘱,说是要等长大了才能喝酒。曹路满不在乎的用鼻子哼一声道:“谁说年纪小就不能喝酒,我从六岁那年第一次喝酒,现在已是十年的酒龄了,再说舵中人人都喝酒,要当英雄好汉哪有不喝酒的道理”。“谁说我不能喝酒了,我刚才只是喝得急呛了一口而已”,魏清听他说得豪迈,心下将信将疑,在曹路面前又不愿被看轻,故意装作满脸无所谓的老成之态,张嘴又灌了一口酒。魏清这一口酒虽然喝得不多,但他毕竟初次饮酒,又被辣得咧起嘴直喘气,惹得曹路又是一阵大笑。

两人都是少年心性的年纪,又正所谓不打不相识,你一言我一句的叙过了姓名年岁之后,谈得热络起来仿佛彼此间像是相交多年的好友一样,直到门外有人叫唤曹路,他出去和来人嘀咕了几句后,回屋对魏清说:“清哥儿,你请随我来,我师父想见你一面,有些话要问你”。

魏清跟在曹路背后,穿过一道门廊走入第二进的院子里,前面正中一间连门都没有的残破大房子门口,站着好几个穿着百结鹑衣的成年乞丐,有的手持铁棒、有的腰佩大刀,背上都缚着五、六根袋子,他们身材或高或矮、或胖或瘦,但皆是肌肉虬结、眼射寒光之人。

曹路也不在门外等候通传,径直领着魏清就走进屋里,屋里没有摆放桌椅,乱堆放着些干稻草,只有中间一张板凳上坐着一个乞丐装束、年过四旬的中年大汉,只见他肤色黝黑,颌下微须,右脸颊上老大一条刀疤,背负八根口袋,一双蒲扇般的大手正拿着数张信笺陷入沉思,直到曹路走到面前叫了一声师父,他才恍然抬起头来。

曹路向那中年乞丐介绍过魏清姓名,又转身不无得意的说:“清哥儿,这是我师父,在武林中可是大有名望的,江湖人称‘雁门虎’,你可曾听过我师父的名号”。中年乞丐摆摆手打断曹路,自对魏清说到:“魏家小弟,我名叫林虎,乃是丐帮大义分舵的舵主,你若是信得过我,便可将此信来历细细说与我知晓,待我查访得你所言属实,定会将此信当面交于节度使陆大人”。

魏清尚自迟疑当不当说,林虎见他踌躇也不逼问催促,只是慢慢将丐帮的一些日常所为讲给他听。原来这丐帮中人虽然都是乞丐,但却素以忠义报国和救民扶弱为己任,潞安州向为宋朝北地重镇,因此丐帮专设大义分舵于此,负责对外刺探消息、暗杀破坏,对内保护要员、铲除奸细等等,和本地驻军之间多有联系配合。当日曹路就是被安排在节度使衙门前暗中监视,不料遇到魏清前来递送密信,听得他所言事关重大,方才有了后来之事。

魏清眼见林虎说得诚恳,言谈举止间自有一股威势,心中已是相信了八成,又念到单凭自己一个来历不明的平民百姓,终难以见到一州的节度使,他们丐帮既有门路递交密信,不如将此事交给他们来办更容易成事。

魏清计较已定也就不再犹豫,从惨遭金兵屠村开始,到目睹廖春华进村伏击追兵,最后自己一路南下送信,如何又得青衣男子搭救脱险,除了记着廖春华的叮嘱,没有说出他的身份,只说是一名不知道名字的义士之外,原原本本的把整件事情的经过细说了一遍。林虎听得很仔细,还不时插话询问其中的一些细节,等魏清全部说完后,又将部分细节反复问了好几次,魏清也耐着性子逐一回答。

“魏兄弟,我信你说的都是真话,不过事关重大,我还须核实一二后,才能将密信交予本州节度使”,林虎见魏清答话时神情坦诚毫无狡黠之色,在他的反复盘问下,前后回答又仍然一致并无差错,心中已是信了,不过他身为一舵之主办事总需慎重,唤过曹路低声耳语一番,安排好舵中人手前去打探核实后,又对魏清道:“魏兄弟且就在这里住下,到时候还得麻烦你当面向节度使大人禀报,这段日子就由小徒曹路陪着你吧”。

魏清心想你这不摆明了是要扣我为质嘛,不过我既所言非虚倒也不用担心害怕,反正现在无家可归,也正好乐得在这里吃白饭打几日的秋风。曹路在舵中没有年龄相当的玩伴,见魏清应承留下来,显得非常高兴,连忙兴高采烈地拉着他去安排住处。

魏清此后整日里便和曹路一起满城走街串巷的嬉戏玩闹,两人相处极是投缘,曹路和舵中其他人比武赌博,他虽不下场却也在旁边呐喊助威,再加上他熟悉打猎,不时和曹路出城去猎些野兔山鸡之类的野兽野禽来请众乞丐大快朵颐,大家倒也都很喜欢这个新来的小朋友,在曹路的撺掇下,他就连喝酒也学会了,只是酒量不及曹路那般大而已。

一晃二十余日,林虎又让曹路将魏清带去见面,不过这次不止林虎在场,他旁边还站着个面容白皙、身材微微发福的中年人,那人中等身材,身穿紫色锦缎长袍,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看上去像是个一团和气的乡绅员外,只是如果细看却会发现他长袍不显眼处打着几个小小的补丁。魏清正要施礼,林虎却直接指着那员外开口说到:“这位是我大义分舵副舵主程彬师傅,今日叫魏兄弟前来是为告诉你,经我多方查访,你携来的信应是真的,我与程舵主已经商议妥了,明日便和你一道面见本州节度使陆登大人,述说此事经过”。

魏清点头称诺,念到自己一路艰辛终于大功告成,心中不由甚慰,那副舵主程彬满脸笑容的直夸他少年英雄,日后必有一番大作为,言语中极为赞许,直说得魏清满脸通红不好意思,连口谦辞。几人又闲谈了一会儿,程彬便起身告辞,林虎也不相送,只叫曹路代他送客,魏清也跟在曹路身后一起送出门去。

程彬出门后又寒暄几句才告辞而去,魏清正要转身进屋,耳畔忽然传来一个清脆娇嫩的声音:“曹路哥哥,多日不曾相见,茜儿可是想念你得紧嘞”。

第八章 师从何门

魏清循声扭头去看,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正怯生生的立在门口槐树下,但见她秀发垂肩,一张又白又嫩的小脸蛋上泛着淡淡微红,一身华贵的皮裘剪裁得很是修身得体,勾勒出女性身材独有的曲线。

那少女徐徐走近,细声道:“茜儿今日本想随爹爹前来拜访林伯伯,谁知他们有事要谈不便打扰,不想却遇见了曹哥哥,总算没有枉走一趟”,说完便半侧着脸低头斜眼,娇羞的瞥着曹路。曹路嘴角斜撇,一脸鄙夷的说:“既如此就慢走不送了”,言罢就抽身而去,竟不正眼看那少女一眼。

那少女也不着恼,又走近睁大眼睛好奇的上下打量魏清。魏清生平第一次与一个如此美丽的少女接触,不知为何总感觉她和自己以前在家乡村里见过的农家姑娘完全不同,魏清被她瞧得满脸通红,一颗心噗通噗通狂跳不停,脑袋一片空白,愣在门口手脚无措。

那少女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痴呆模样,不禁捂着嘴呵呵的浅笑,说到:“公子可就是爹爹与茜儿说过的少年侠士魏清大哥吗?茜儿听爹爹说了你千里送信的侠义事迹,心中好是佩服,今日可算是见到本尊了,魏大哥改日抽空,可定要把故事慢慢讲给茜儿听才行”。魏清心中慌乱,张着嘴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正好曹路在里间不耐烦的招呼他进去,连忙“嗯嗯”了两声,就逃似的拔腿往里面跑,不料脚竟一下磕在门坎上,摔了个狗吃屎,他也不敢回头去望,爬起身来就三步并作两步冲进门内,只听得门外传来那少女一阵呵笑声。

曹路见魏清一脸通红的走进来,难得的冷着脸对他说:“别去理那臭小娘,师父说过,酒可以喝,架可以打,唯有女子惹不得,否则一旦被缠上的话麻烦事情一大堆,你就再也别想安心修炼功夫啦,他老人家正是因为没有娶妻才能练就一身好武艺的,我可是看在兄弟情分上才提醒你的”。曹路顿了顿又道:“更何况她还是‘佛面蛇’的女儿,他们净衣派没一个好东西”,说完还不解恨的朝地上呸的吐了一口。

“那姑娘是谁?净衣派又是什么东西?”魏清连连问到,曹路却不愿多说,只叫他千万不可理会那少女后,就自去忙别的事情。魏清连忙跟上,一面搭手帮着曹路做事,一面抽空就问他两句,半天下来帮着曹路洗了一大堆衣服,又挑了两缸水,才总算把心里的问题打听了个明白。

原来丐帮中分为净衣和污衣两派,污衣派即为寻常所见的邋遢花子,而净衣派则多是普通的江湖豪杰,慕于丐帮在武林中的名声地位而加入帮中的,他们平时不作乞丐装束,只在衣服不显眼处打几个补丁以示自己丐帮身份。大义分舵中像林虎、曹路都属于污衣一派,而净衣派则以程彬为首,他本是潞安州本地威北镖局的东家,在加入丐帮前就已经是山西境内有名的高手。林虎和程彬两人之前为争舵主之位而多有竞争,虽然最后林虎胜出,但净污两派之间的龌蹉纷争却未停止,弟子之间常有争执私斗的事情发生。那少女名叫程茜,是程彬的独生女儿,她依仗自己貌美常拉拢离间污衣弟子,又爱不时在两派之间挑唆事端,曹路对她很是厌恶。

魏清心道:“这样美丽清纯的姑娘怎会是个喜欢无事生非的人呢,她与我说话时可甚是可爱,定是曹路受林舵主影响,对所有女子都先入为主的起了防备疏远之心罢了”。他正当知好色而慕少艾的年纪,对程茜竟是一见倾心,只感觉当日门口槐树下的倩影在自己脑海中怎么也挥之不去,整日都在心中美滋滋地反复回味着程茜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就连晚上做梦也全是程茜的音容笑貌。

魏清做了整晚的美梦全没睡好,第二日早上只得强打着精神跟随林虎和程彬一行三人前往节度使衙门。衙门的守门兵丁大概是之前得了上司通知,也不让他们在门厅等候就直接引入到大堂坐下,在程彬赏了些碎银子后,更是热情的端上三杯茶水来。

片刻过后,大堂屏风处走出一人,但见来人约莫四旬出头,白面清攫,颌下一缕长须,穿着紫色的官服,程彬连忙起身作礼口称“见过陆大人”,林虎也站起身抱了抱拳,魏清见状也紧跟着站了起来。来者正是潞安州节度使陆登,他虽官居从二品的高位,掌管一州的军民大权,但待人却非常亲切,对林程二人一通慰劳后,又对丐帮的平日作为交口赞赏。

林虎随后呈上信件,从曹路遇见魏清讲起,直到后来查访的经过和结果逐一细述,又叫魏清将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遍。陆登听后眉头紧凑沉吟不语,把信拿在手里反复观看,最后长叹一声道:“女真本是游牧生番,素来桀骜凶恶,此前屠戮燕云十六州,千里河山竟被烧掠成一片白地,现今尤想南下攻打我大宋,真是可恨”。他又向林、程二人拱手说到:“此事本官自当上报朝廷整修武备,不过丐帮之中多有奇能异士,还望劳烦二位能继续广派人手打探消息”。林虎肃然道:“我辈习武正为杀虏安民,义之所在又何惜此躯,女真鞑子若是信守盟约也就罢了,否则我林虎定要与他们拼个死活,也好让这些鞑子知我中国有人,再不敢起窥视之心”。

魏清听他言语慷慨激昂,想到父母及全村人被金兵屠戮的惨状,满腔热血也不禁汹涌迸发,猛地拜伏在地大哭道:“金狗害我全家,此仇不共戴天,我情愿舍了性命从军杀敌,还请大人成全”。堂上众人此刻为他所感皆是暗自神伤,陆登上前两步将他搀扶起来道:“你虽年纪尚小,但难得有此壮志,不过朝廷募兵自有法度,本官也不能单凭一言就私相授受,不如……”说罢目视林、程二人。

林虎上前拍拍魏清肩膀道:“丐帮向来以忠义为立帮之本,魏小弟前番的作为倒甚合侠义之道,我心中亦深为赞赏,不知你可愿加入丐帮,为国为民做出番事业来”。程彬也道:“不错,倒也并非只有从军才能杀敌报国,加入本帮也是一样的,魏公子既得陆大人抬爱,我看不如就拜在我的门下,我自会将一身武艺倾囊相授,他日后习得武艺也好为陆大人分忧”。

林虎偏头看了程彬一眼,开口说到:“我既然已经开口邀他加入本帮,自然是要拜在我的门下”。程彬微微笑道:“林兄刚才只是邀请魏公子加入本帮,可没说过要收他为徒,再说魏公子拜我为师后,同样可以加入丐帮,林兄又何必计较他师出何门”。

林虎脸上稍现怒容,说到:“程兄弟这是在质疑我行事不公,意指我压制你的门人不成?”程彬打个哈哈,还是一如既往的面带笑容道:“我哪有质疑林兄的意思,实不知林兄为何会有此一言,哈哈,林兄为人实在是太过耿直,心里想到什么嘴上就说什么”。林虎闻言额头顿时青筋暴露,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头,程彬视而不见,面上仍然是团团和气的神色。

“这孩子真是有福分,竟能同时得了两位舵主的青睐”,陆登眼看林、程二人将起争执,只得出来打个圆场道:“依本官之见还是听听这孩子自己的想法吧,我看他不管拜入哪位师傅的门下都是一桩美事,又何必强分彼此”。

程彬笑道:“陆大人说得是,在下听从吩咐便是”,林虎气呼呼的不发一言,不过当着陆登的面他倒也不好发作。陆登一笑,对魏清说到:“两位师傅都是名震武林的侠士,你无论拜入哪一位的门下,只须谨记着要与帮中诸人合舟共济,为国为民尽力就好”。魏清尚未答话,程彬就起身道:“谨遵大人教诲”,林虎也叹口气说到:“陆大人说得不错”。

魏清此时脑袋中正自天人交战,两种主意是打得是一塌糊涂不亦乐乎,他在林虎处已住了半月有余,跟一众污衣弟子都混得极熟,何况还结识了曹路这个相好的玩伴,固然是更愿意拜林虎为师,但自从昨日见过了程茜之后,他的全副心思就都牵挂在了这只见过一面的少女身上,想到若拜程彬为师的话,自己就能常常见到程茜了,但他又觉得这样做好像对不起林虎和曹路近些日子的照拂之情,不禁犹豫了起来。

陆登见他迟疑,以为他是在思量林、程二人都是丐帮中有职位的大人物,哪一方都不好得罪,便开口说到:“两位师傅都是有身份、有气度的好汉,任你作何选择都不会屑于跟你一个后进晚生为难的”,他言到此处顿了顿,看看旁边二人又道:“大丈夫立于世,自不可能面面俱到、事事占强,倘有犹疑或不如意处,便当好好想想自己的立心之初,就不会因小失大了”。

陆登不知道魏清现在的想法,要是知道他的全部纠结都只是因为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子的话,只怕早就轰他出门了。不过陆登这番看似劝导魏清,实是开解林虎和程彬的话语,却似一枚击在湖面的石子,让魏清的心中顿起涟漪。

第九章 魏清拜师

魏清耳听着陆登的话,心中自思量到:“不错,我本意可是要习得武艺去报父母和乡亲们的血海深仇啊,我现今居然为了一个女子……”,一想到此处,他浑身上下顿出冷汗。

“再说了,我若能成为救我的青衣大侠那般的英雄人物,也自然能赢得程姑娘的青睐,又何必念念不忘着要围在她的身边,我如见色忘义的话,说不定反而会被程姑娘看轻”,魏清脑中忽然浮现出青衣男子当日的风采。

他心意既决,便上前跪倒在林虎的面前磕头行礼,大声说到:“请师父教我武艺,授徒儿一身本事,杀尽番狗,上报师父教诲之恩,下报我父母和全村无辜遇难之仇”。林虎本就喜欢魏清是个直诚的少年,现在又见他拜师之意甚为恳切,当即满面欢喜的将他扶起,连连拍着他的肩膀,想要勉励几句,但他不善言辞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陆登拂须笑道:“贺喜林师傅得收高徒,将来就算是青出于蓝也未必不能啊,哈哈”。他言罢又手指着魏清转头对程彬说:“这孩子我也很是喜欢,他本报信有功,现又得遇名师,本官也总得表示一二”。

陆登唤过一名仆从耳语数言,不多时,那仆人便从后堂捧出一条长匣来。陆登起身打开匣盖,取出让众人一视却是一柄长剑,剑身通体黑色,上下浑然无打造的痕迹,让人视之虽感此剑无坚不摧,却又觉得不带丝毫杀伐之气。

陆登双手捧剑递到魏清面前,说到:“此剑名为湛泸,相传乃是春秋铸剑大家欧冶子所造,我无意中得来,现就将他赠送与你,既彰你此番报信之功,也权作你今日的拜师之礼”。

程彬出身富绅之家,知这湛泸宝剑极为珍贵,可以称得上是无价之宝,他连忙上前道:“陆大人万万不可,此剑难得,岂可轻送他人”。林虎是个性格爽直的粗汉,除了武艺哪还懂什么太多的礼数,他见陆登身为一州节度使却对自己新收的小徒如此厚爱,又自觉在程彬面前得了面子,心中本来极为欢喜,咧着嘴一直笑,此刻见程彬出面阻拦陆登赠剑,心中一怒,面色顿时沉了下来。

陆登微微一笑,手抚长剑自言自语道:“此剑乃是仁道之剑,虽随我日久,却从未出鞘杀敌,宝剑空利,还不如赠与有用之人,也好叫它渴饮仇敌之血”。他侧身又对林虎、程彬说到:“这孩子不远千里报信,是个志坚之人,身逢大敌却又得高人相救,可见福缘也是深厚,他现今拜入丐帮,无论师从何人,都还请两位师傅早晚多加教导,将来为国为民做出一番事业来,也不负我今日赠剑之情”。林虎向陆登抱了抱拳,程彬也说到“在下定谨记大人嘱托”。

魏清虽然心中觉得这把剑黑黝黝的毫不起眼,不似想象中那般青锋锐利,但他听程彬说这剑珍贵,又见陆登神情肃然,也就忙郑重其事的双手接过宝剑,又向陆登跪谢行礼,这才站起身来把剑插在腰间。

三人又说了一阵派遣人手前往北方打探消息,或是在城内安插眼线清除奸细之类的事情,方才分别离去。走出节度使衙门门口,林虎向程彬拱拱手,就打算告辞而去,程彬满面和色的说:“魏贤侄天资聪颖,林舵主若然将所学倾囊相授的话,他日魏贤侄定然成就非凡”。林虎“哼”了一声并不言语,转身快步离去,魏清赶紧向程彬作了一揖,也追着林虎而去。

林虎带着魏清回到住处,召集一众弟子说明收徒之事,众丐听闻后都纷纷向林虎和魏清道贺,曹路更是兴高采烈的拉着魏清非要立即就出城去打点野味回来大吃一顿,还是魏清以天色已晚城门将关为由,才推辞了下来。不过当晚,曹路不知道从哪里去打来了一只花狗烧得烂熟,非拉着林虎和其余众人要大吃一顿。席间,曹路又和魏清叙了一下称呼,魏清年长数月,可曹路入门在先,两人都不愿认低做小,后来曹路被撺掇着灌了好几壶酒后,神志不清之下一面跟大伙儿讲说他和魏清认识的过程,一面大叹两人之间的兄弟情深,说到动情之处,竟搂着魏清大度的表示自己就算当师弟也没什么,情愿把师兄的名分让给魏清,林虎也被乐得哈哈大笑,说是自己门下没有先入门为大的规矩,都是按照年龄来排序的。

第二日,林虎唤来魏清,先是跟他讲了丐帮中的一些规矩,无非都是些不得恃强凌弱、不得欺辱妇孺之类的条例,又简单安排了香案,让魏清拜过祖师爷行了入门的礼数,而后才说到:“我既收你为徒,你便须知晓为师乃是山西本地太行山中伯阳派的弟子,本派最得意的手艺有三,一是断嶽掌,一是五行棍,一是三关心法,练功需得自内而外,内修于心才能外逞于形,从今日起,就先传你本派三关心法的入门法则和断嶽掌的起手三式,待你修炼有成,再授你后面的功夫”。

魏清待林虎教过口诀、演过掌法后,就自行到院中揣摩练习,他练了好一会儿这才看到曹路懒洋洋的拖着青竹杆走进来,魏清正好有不明白的地方,就向曹路询问修行的法门。曹路因昨晚喝醉酒莫名其妙的就变作了师弟而心情郁郁,但林虎既已当众首肯,他也无法可想,只得认了这个亏,不过他天性豁达,倒也不会将此事一直挂在心上,只是他虽然默认了魏清师兄的身份,却依旧管魏清叫做“清哥儿”,师兄两个字总是难以叫出口来,现在见魏清向他垂询,就又立刻得意的指点起魏清来。

自此,魏清便每日半天修炼武功,半天随着曹路等同门师兄弟在城内走街串巷的盯梢生人、打探消息。魏清心中对程茜一直念念不忘,总希冀着能在城中与她偶遇,不过却从未如愿。

不知不觉间大半年的时间便过去了,眼看着就已经转夏入秋,魏清的三关入门心法和断嶽掌起手三式也练得有模有样,算得上是略有小成了,不过北边的女真人不知是否因为消息走漏的原因,一直没有准备南下的动静。这日,林虎召集众弟子先考量了下大家练武的进展,随后又说到:“现今时节近秋,正是秋高马肥的日子,虽说目前还没有金人要南下的消息,但大伙儿从即日起要加意提防番狗扰边”,随后他便安排人手分头行动,派往北方刺探军情的多是些入门时长、年纪较大的弟子,像魏清和曹路这样的小徒儿则每日除了练武外,只是负责在城中坐探而已。

魏清这次和曹路一起被分派到城西大街查看是否有可疑的生人往来,两人在街上转悠了半日也未查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全都是些居住在本地的街坊,或是些常出入的樵夫、猎户等。时至晌午,曹路讨来几个馒头和魏清就坐在街边随口填了肚子,旁边的一条巷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吆喝打骂的声音,两人循声进去查看,原来却是一处赌摊,赌徒们起了争执因而吵闹了起来。魏清见没有异常便准备离去,曹路却伸手拉住他,从怀中摸出几角碎银子道:“清哥儿,且等我赌上两手再说”。

魏清疑惑道:“我从未见师父发过例银、节钱的,你是从哪里来的银子”。曹路哈哈一笑,眉角上扬得意的说到:“每次和你一道打了野物,我都悄悄的把皮子剥来晒干,再偷偷的寻皮货商卖了,好不容易才攒下这三钱银子来,这事别人都不知道,你可别给我捅了出来,否则师兄们非得让我请大伙儿喝酒不可,待会儿要是赢了钱,我就请你去东门的王记吃大肉包子”。

魏清说:“难怪每次你都要抢着去剥洗猎物,你自己攒的银子,想怎么花都不关我事,我只是担心会不会误了师父的吩咐”。曹路哈哈笑道:“晃了大半日了也没见有什么可疑的人和事,再说这赌摊才是龙蛇混杂之处,说不好能打听得什么有用的东西,放心吧,我心中自有分寸,不会误了事的”。

魏清也觉得街面上不会有什么发现,或许曹路真能从赌摊打听得什么异常也未可知,便说到:“那我去巷口等你,若是有事就来叫你,你可别赌太久”。曹路急不可耐的挥手说到:“你自去吧,我赢了便就过来会你”。

魏清知道丐帮之中生活清苦,全靠帮中弟子日常乞讨、帮工什么的赚些糊口的粮食和布匹,曹路攒下这三钱银子实属不易,不由得在分手之际又叮嘱了两句:“记得见好就收,别一次押得太多了”。曹路头也不回的边走便喊到:“知道了,少婆妈”。

魏清自己独自回到巷口蹲在路边发呆,脑子里忽然又钻出当日和程茜初遇之时,那个门口槐树下站立着的俏影来,想着想着,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脑中的身影仿佛幻化成真的一般出现在眼前,只是她身上的衣着变了样子,不是当初那件剪裁得体的皮裘,而换做了一身艳红的绸衫。

“不对,这次是真的程姑娘”,魏清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

第十章 佳人在侧

魏清使劲揉揉眼睛张目望去,出现在前方十字路口的正是他日夜里魂牵梦萦的程姑娘。程茜刚从路口的一家成衣店里出来,身后跟着的一个丫头手捧着几个大红的盒子,她身穿件绣花的红衣,脸蛋上抹了淡淡的胭脂,绰约的风姿看得魏清心跳不已。

魏清亟盼能上前去和程茜交谈几句,哪怕只是简单听她娇媚含羞的喊自己一声“魏大哥”便也心满意足了。只是佳人近在眼前,魏清的心却突突的猛跳个不停,他之前在枯树林中突遇珠尔根等恶敌时也敢冒死去盗廖春华的首级,现在却怎么也无法鼓起勇气走近前去,只是不远不近的跟在程茜的身后,痴痴的凝视着对方的背影。

魏清魂不守舍的跟着程茜,也不辨路径,不知不觉间就跟到了一座大宅门前,只见大宅门口左右分坐着两只石狮子,门口一个管家模样的老人匆忙上前弯着腰将程茜往里面迎。魏清定睛一看,大门上方正中挂着一块写有“威北镖局”字样的门匾,原来他竟一路跟到了程府的门口。看着程茜就要走进大门,魏清叹一口气也准备转身回去,忽然有人从背后用力一脚将他从藏身的拐角处踹了出来。

“干什么的,臭小子,想要踩点子也不睁大狗眼看看地方”,魏清倒在地上听到背后传来一句喝骂,他急忙起身,只见背后站着三个青年男子正面色不善的盯着自己,为首一人身形挺拔、皮肤白净,看上去大概有二十出头的年纪,棱角分明的面庞上满带着傲慢的神情。

魏清生怕弄出响动引来程茜观望,要是被她发现自己暗中跟踪的话,误会自己包藏色心可就坏了,他也不和那几个年轻人争执分辨,忙低着头就想绕开离去,为首的青年却张手拦住去路大声道:“往哪儿走,小子,你是干什么的,为何要携带兵刃到威北镖局来打望”。

魏清低声辩到:“这路又不是你家的,我凭什么不能来,快别挡道”。对方见他似乎不愿声张,更是继续盘问到:“我看你可面生得很,不像是这潞安城里的人,快快老实交代,否则把你绑了去见官,可少不得要挨一顿板子”。说话间,另外两名青年也散开站着,隐隐将魏清围在当中。

魏清答到:“几位师兄,在下魏清,乃是林舵主门下的弟子,都是自己人,我无意间路过此地,还望莫怪”,他心想对方多半是程门弟子,大家都是丐帮中人,讲明身份的话也好免得引起误会。不料对方听闻得他身份后,不仅没有让开去路,反而脸上都显出古怪的表情。

为首的青年皱着眉道:“你是污衣派的叫花?我怎么没还见过有你这一号人物”。魏清听对方言辞不善,但他此时不愿多生事端,仍坦然答到:“在下入门时短,也怪不得几位师兄不认识,小弟今日冒失,还请诸位师兄海涵,改日定当答谢”。

其中一人调侃到:“答谢?你个要饭的能拿什么答谢,难道你打算去讨碗冷饭来叫大家伙凑着吃吗”,对方三人哈哈大笑,殊为无礼。为首的青年摇摇头对另外两人说到:“我瞧这小子不像是本帮弟子,可若是就这样绑去衙门,又显得冒失,不如且扣了他的剑,待查明他身份后再说吧”。他言罢边伸手去抽魏清腰间的长剑,边说到:“你要真是污衣的叫花,就回去叫你师父上门来取剑”。这湛泸宝剑是陆登送与魏清的拜师之礼,魏清怎肯轻易予人,何况听对方言语还要林虎登门来讨要。他当即后退一步,腿成弓姿,敛势蓄力引而不发,正是断嶽掌的起手招式。

为首的青年咧咧嘴,轻蔑的说:“嘿,还真是断嶽掌嘞,怕不是偷学来的花架子吧,哈哈”,他说完就阔步上前,伸手就往魏清当胸一掌击来。魏清此时也顾及不上是否会惊动程茜,只依着林虎往日的教导,运起三关心法的入门口诀催动内力,使出断嶽掌来和对方放对。

魏清习武时日不长,翻来覆去就只是他仅会的起手三式,对方为首的青年明显技高一筹,闲庭信步般的绕着他出招,口中还喋喋不休的打趣道:“怎么就这三招,我说你是偷学来的吧,不然为什么不把这套破掌法使全了,哈哈,这下你不认也不行了”。魏清心下恼怒,手中招式更渐散乱,斗得不到十招就被对方中宫直入,当胸一掌击倒在地。魏清起身正欲再斗,忽然听得耳边传来一声柔语:“张师兄、魏大哥,你们怎么打起来啦?”

魏清回头一看,心口就似被巨大的木杵不停的猛烈撞击一般,眼前站着的正是他日思夜念的程姑娘。程茜一脸关切的询问魏清道:“魏大哥,你没事吧,你怎会到我家门前来了”。魏清此时正自狼狈,地上的灰尘沾着脸上的汗水,把整张脸涂得花里糊涂,就像是城隍庙中的小鬼一样。他满心羞愧的低着头不敢正视程茜,总不能告诉对方自己是一路跟着别人姑娘家来到此地的吧。

“张师兄,魏大哥是自己人,他是林伯伯门下最得意的弟子,之前不远千里的冒死报信,还手刃了六个女真鞑子嘞”,程茜急忙替双方引荐,“这位是我父亲的弟子,他名叫张敬亭,他就是性急,也不问清楚就动手,爹爹常常责骂他不上进,练武不用功的”。

“嘿嘿,师妹可别信这些叫花子的,我和这小子单打独斗,刚也只用了不到十招就打了他个狗吃屎,要真遇上鞑子,他哪里还能保得住狗命,可别听他胡吹”,张敬亭对魏清嗤之以鼻。“哼,张师兄你可别不信,魏大哥独斗一众女真鞑子的事情可是真的,茜儿对他佩服得紧嘞,想来他只是看在大家都份属丐帮的情面上,才对你手下留情了,否则你哪能打得过林伯伯的高徒”,程茜对张敬亭不相信自己的说话不大高兴,俏脸之上略显微嗔,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

魏清见心上人替自己出头吃了瘪,娇滴滴的委屈模样既惹人怜爱,又让自己胸中的怒火燃烧得更为剧烈,可是自己明明当时全靠着青衣男子搭救才能逃得性命,并没有独斗众女真鞑子,不过程姑娘既然因自己受了委屈,那就算拼了命也总得把场子找回来才行。

“刚才的不算,咱们再来打过”,魏清狠狠的抹了一把脸,又摆出架势,决意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在程茜面前挽回颜面。“嘻,臭小子挨打上瘾了不成,也好,今日反正闲来无事,就拿你练练手罢”,张敬亭对魏清的挑战浑不在意,瞟了眼魏清腰间的湛泸剑,眼珠一转说到:“你的掌法使来使去就只有三招,再打也是索然无味,我看你既然佩着剑,就且再见识下你的剑法吧”。张敬亭从未见过林虎用剑,对魏清身为林虎的弟子却腰悬长剑颇感好奇,不知污衣派是否是从哪里得来了一套剑法,便想乘此机会一探究竟。

“这......”魏清得陆登赠剑后虽不会使,但为示尊重,一直把剑佩在身边,此时听张敬亭说要比试兵刃,本想立即拒绝,但他少年心性爱逞强,更兼有佳人在侧,如何肯直承不会用剑,不禁踌躇起来。“你可别跟我说你不会使剑,不会用剑那你没事带把剑好看不成”,张敬亭见他迟疑,更是满心以为自己猜得不错,污衣派定是不知从哪里学来了套新的剑法,他忙激道,“不愿比也成,只要你当着我师妹承认一句,什么送信、什么路上遇到了番狗,都是你胡乱吹嘘骗她小姑娘的,那我也就不与你计较了”。

魏清正待解释几句自己不会剑法却随身携剑的原委,程茜突然转过头来,一双水盈盈的媚眼直盯着魏清婉婉说到:“魏大哥,茜儿信得过你的剑法定然是极高明的,不如就把你的剑法使出来给张师兄看看嘛,否则他待会儿肯定会在茜儿面前嚼舌头,我、我......”,她说罢眼圈顿时微微泛红,感觉颗颗珠泪顷刻间就快要夺眶而出似的。

魏清眼看着心上人在自己面前这副梨花带雨的楚楚模样,哪里还说得出一个字来拒绝。他用力攥了攥腰间的长剑,正自为难之时,一个念头突然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当日青衣大侠一剑三击的招式堪称神技,张敬亭想来是说什么也挡不住的,对,就用这招。

魏清当即上前抱拳道:“既然张兄非要考教我的剑法,那么在下也就只得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罢就缓缓拔剑出鞘。张敬亭见他突然间满脸自信之容,不再似之前般畏畏缩缩,心下不禁嘀咕起来:“难道这帮叫花子真的机缘巧合学会了什么高明的剑法不成,这小子拳脚功夫不行,但说起比剑却神色从容”,他偏头看向程茜,只见对方也眼现迟疑之色。

不过既是张敬亭自行主动提出要比剑的,事到临头总不能打退堂鼓,他只得硬着头皮慢慢走上前,绷着脸拱拱手道:“也好,今日我就用师传的五台山清凉寺的慈悲刀法,来会会魏师弟”。

第十一章 照猫画虎

张敬亭从旁边一人手中接过一柄雁翎刀,挽了一个刀花后横在当胸,沉声道:“魏师弟上门是客,请”。他不知魏清剑法底细,不愿先行出手,打定主意要先护住门户,待看清魏清的招数后再行反击。魏清也不谦让,应一声“好”,便学着青衣男子当日击伤珠尔根的架势,将湛泸剑慢慢的向张敬亭前胸一寸寸的递近。

张敬亭师从程彬习武以来,一向都只听师父教导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何曾见过这种慢吞吞的古怪剑法,他不敢大意,屹立原地凝神聚气,等待着魏清的雷霆一击。岂知魏清也是第一次照猫画虎,对张敬亭的严阵以待全不理会,依旧慢悠悠的继续将剑向前递出。张敬亭眼看着湛泸剑离自己越来越近,再稍往前便要刺中自己胸口,他和当日的珠尔根一样,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惧,后退一步运足内力,舞起手中的雁翎刀猛的劈向湛泸剑。

魏清见张敬亭身形已动,想起青衣男子那天运气出招就是此刻,他立即大喝一声运起三关心法急催内力,将全身的气力都灌注在手中的长剑上,要引动湛泸剑自行颤抖伤敌。只听得“哐”的一声脆响,张敬亭手中的雁翎刀已断为两截,他兵刃已失,对方的长剑又已近在眼前,知道自己今番必然落败,只得闭上眼睛等着对方出剑,耳听着魏清大喝一声,片刻之后身上却无痛楚传来。

张敬亭诧异的睁眼一看,只见魏清也正傻愣愣的看着自己,他莫名其妙的盯着魏清,不知道这污衣弟子是在打什么主意,只听得魏清又是大喝一声,满脸涨得通红,似乎像是在运气一般,不过他手中的长剑却纹丝不动。其实魏清这次是打出娘胎以来第一次和别人堂堂正正的比武,若是稍有经验之人,这时候对方都已经闭眼认降了,只用随手一刺就能得手,哪里还需要运气引剑。

两人面面相觑都呆愣在原地,还是张敬亭率先反应过来,抢步欺入魏清近身,反手就是一个耳光,连带着一脚把他踢倒在地。张敬亭悻悻的一口唾液呸在魏清脸上,骂到:“还以为你们这些个臭花子当真偷学到了什么剑法,原来全是些唬人的玩意儿,诳了小爷这好半天,气死我了”。他看看掉在地上的半截断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忿忿的招呼同伴道:“给我打,今天不好好揍这小子一顿,实在难消我心头之气”。张敬亭的两名师弟闻言涌上来就是一阵拳打脚踢,魏清也不还手,整个人都是懵着的只剩一个念头:“青衣大侠的招数怎么可能会不灵了呢,当日明明……”

忽然一人抢入人堆,手中长棍挥得虎虎生风,迫开正在围殴魏清的众程门弟子,原来却是曹路从赌摊出来不见了魏清,一路寻来竟发现他正被别人殴打,便就冲进来帮忙。曹路见魏清被打得眼角、嘴角都破开了口子,鲜血混着满脸的汗水和灰土,额头上一个青色的肿包鼓得老高,气得大怒道:“三个打一个,你们净衣派的人还要不要脸了”。

张敬亭虽然理亏,但他知道师父在处置丐帮净污之争的事情上向来护短,倒也不怎么担心,仍调笑道:“原来是曹师弟来啦,我今日早上出门撞见个尼姑,都说这是晦气的事情,我还打算稍后拜拜菩萨,免得惹小鬼上门嘞,原来倒也不是那么回事”。曹路将魏清从地上扶起来,阴沉着脸说:“少扯别的,你们干嘛要打清哥儿,本帮弟子私下斗殴可是有违帮规的,何况你们还是三个打一个,今日你等要是没个说法,林舵主追究下来可讨不了好”。

其实林虎虽是大义分舵的舵主,可净污两派早已是各行其是,污衣弟子固然不会听从程彬这位副舵主的命令,净衣弟子也同样不怕林虎这位舵主执行帮规,反正万事都有自己的师父扛着。张敬亭笑道:“曹师弟把林舵主这尊大佛搬出来,我心里可是害怕得紧啊,嘿嘿,不过万事抵不过一个理字,我刚才是和魏师弟单打独斗的比试武艺,堂堂正正的打败了他,不信的话你自问他”。

曹路目视魏清,魏清不好意思的低头不去看他,程茜见状上前两步温颜说到:“魏大哥,上次见面的时候茜儿要你把千里送信的故事讲给我听,你今日来我家是因为还记得这件事吗,都怪茜儿不好,要是不是我好奇想听故事的话,就不会有这场误会了”。程茜说完,两滴眼泪便顺着面颊淌了下来,她咬着下唇轻泣道:“魏大哥,今天的误会不关你们的事,都是茜儿不好,稍后我就去求林伯伯重重的责罚我”。

魏清见程茜因为自己而伤心落泪,顿时感觉又是欣喜激动,又是满怀愧疚,他连连摆手道:“都是我不对,不关程姑娘的事,是我不该……不该跟着……不该到这里来”。张敬亭闻言怒道:“原来你这小子色胆包天,居然敢尾随跟踪我师妹,哼,今日之事看来不请林舵主亲自主持公道只怕是不行了”,他言罢挥手喊到:“来啊,给我把这臭小子拿下了交给师父发落”。

曹路持棒在手护在魏清身前,大喝道:“要动手吗,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张敬亭不知何时已换过了一把刀,对曹路说到:“你小子能有多大点分量,再废话连你一块拿了,快滚回去叫你师父来领人吧”。说话间,又有数名程门弟子听到动静从镖局中跑出来,把曹、魏二人围在当中,就等张敬亭一声令下便要动手抓人。曹路见势不妙,从怀中摸出一支短哨箭,食指一弹,哨箭便冲天而起,在半空中尖厉的响了起来。

过不多时,数十名污衣弟子就手持兵刃急匆匆的前后赶到,而程门弟子也纷纷从府里钻了出来,两派人各自分作一边,很快就互相对骂着推搡起来。就在两边争执不下时,一条大汉分开人群走出来站在中间,双方弟子立刻都不约而同的安静了下来,却是林虎听得禀报后赶了过来。林虎怒瞪着曹路问到:“为什么无缘无故跑到这边来生事”,曹路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张敬亭讪笑着上前两步插嘴到:“启禀林舵主,此事是这样的,魏师弟他……”。

“住嘴,我有问你话吗,滚到旁边去”,林虎勃然大怒的吼了张敬亭一句。

“哟,林兄怎么来啦,还带了这么多人,有失远迎还请赎罪啊”,一直没露面的程彬在林虎出现后,不知何时也从府里走了出来,他哈哈笑着走近前来,对着张敬亭佯怒道:“你怎么开罪林舵主了,就算他不与你一个后辈计较,你又怎可如此放肆”。林虎闻言双眉一挑待要发怒,随即却又狠狠的深吸了口气,把已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这才续道:“无论如何,先把弟子们都遣散了,这样聚起来闹事成何体统”。

程彬满是疑惑的扭头问张敬亭到:“是不是你闯的祸,竟惹得林舵主带了这么多人来登门问罪,今天我非打断你的狗腿不可”。张敬亭假意叫屈到:“冤枉啊,师父,你平日里教导我们要友爱本帮兄弟,我哪敢不遵,只是今日徒儿发现林舵主门下的魏清师弟一路尾随师妹到府门口,徒儿以前没见过魏师弟,不认识他,当时还以为是个色欲熏心的流氓地痞,就拦住他问话,谁知道双方说僵了就动起手来了”。

程彬怒道:“胡说,林舵主为人正直,他门下的弟子又怎会如此荒唐,魏贤侄定是碰巧跟在你师妹身后而已,你怎可如此不辨是非,居然还仗着人多就欺负他一个人”。张敬亭辩解到:“我与魏师弟那是堂堂正正的比试武艺,并没有旁人相助,我本以为魏师弟既得林舵主真传,定然十分了得,哪知道……徒儿没料到自己竟能击败林舵主的高徒,所以一时出手太重,徒儿知错了,甘愿受师父责罚”。

林虎适才被程彬一通暗讽,本就窝着满肚子的火,现在又见他师徒二人一问一答,每一句话都无不是在挤兑自己,原先息事宁人的打算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只冷冷的说到:“程兄弟教的好徒弟,别说我那只学了几个月武功的小徒了,只怕就是我这副老骨头也经不起捶啊”。程彬笑道:“我这个徒弟的确不争气,由林舵主亲自出手教训是再好不过了,不过我身为他的业师,也有管教不严之罪,不如就请舵主先罚我这当师父的吧,有什么责罚我都一力承担便是了”。

林虎哼了一声,怒视着程彬用力捏紧拳头,一股摄人的气势凛然而起。程彬知道林虎是本帮之中排得上号的武功好手,当即也是不敢大意,连忙暗自运气凝神待敌。两边弟子见状怕被误伤,都默默的后退开,让出一大片空地来,静静的关注这净污两大高手的龙争虎斗。

第十二章 阴云笼城

“师父,师父,有急报”,就在大战一触即发之际,一名污衣弟子分开众人一路高喊着急冲进场来,也顾不上向正副两名舵主行礼,就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林虎。林虎取信略作一视,只见信封上有五道血痕,知道这是丐帮之中最紧要机密的标记,都是用于万分火急之事,他此时再顾不上和程彬斗气,连忙拆开信封细细看了起来。

林虎看完便立即阴沉着脸将信用手递出,示意让程彬过来看信,程彬微觉诧异,但他素知林虎是个耿直的好汉,大庭广众之下也不怕他趁自己看信之机施以偷袭,便坦然上前接信观看。程彬看过信后也是面色沉重,半响没有说出话来。只听得林虎开口说到:“先速将此事告知陆大人,以后如何行止待你我商议之后再作打算”。程彬点头答到:“便是如此,这就走吧”。

聚在此处的两派弟子都是莫名其妙,本来剑拔弩张的两位师父怎么就这样不打啦。张敬亭见林、程二人似乎打算离去,他心想今日己方占尽优势,正好打压打压污衣派的气焰,如何能就此罢休,他上前小心翼翼的试探道:“此间事该当如何处置,还请师父示下”。程彬举步欲行,听他此问回过头来没好气的说到:“都赶紧散了,有谁再敢惹是生非的话,等我回来决不轻饶”。张敬亭知道师父待人向来和气,此时语气不善定是发生了大事,他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人,便连忙退了回去,招呼着众位师弟呼啦啦的瞬间散走了。这边林虎也斥退了聚在当场的污衣弟子,和程彬一路疾行而去。

魏清随着曹路一起回到住处,他受的都是些皮肉外伤,简单抹了点止血生肌的伤药倒也没什么大碍,只是他知道今日的争端都是因己而起,对林虎回来后如何惩处不免心下揣揣。吃过晚饭后又过了两个时辰,等到天色全黑林虎才回到舵中,随即就把全部弟子从被窝里轰了出来,召集大伙儿议事。魏清站在人群中见林虎脸上阴沉得都快滴出水来了,打定主意无论师父如何责罚自己都要坦然接受,万万不可再惹师父生气,谁知林虎等到大家聚齐后,长叹了口气,继而才说到:“之前接到你们二师兄从北边传回来的消息,女真鞑子就要大举南下了,你们二师兄为了查探得实情,伪装混进鞑子大营,后被番狗发觉,他拼死逃回宋境,将信送出后就咽气了”。

大家听得同门战死,都是一片默然悲戚,几名与二师兄特别交好的弟子更是哭了起来,魏清虽然入门时短,不认识这位一直潜入北方的师兄,但现在为氛围所感,又想到自己父母及全村的遭遇,也不禁满腔悲愤。林虎红着眼睛昂声说到:“从明日起,大伙儿就开始协助本州驻军整修守具和维持治安,女真鞑子惯来会安插奸细进城,官军都在明面,难以防范化了妆的探子,本帮弟子却是遍布满城,大家伙可都给我睁大了眼,多留意些最近进城来的生面孔,别让鞑子在眼皮子底下给溜了”,他顿了顿又疾声道:“等到鞑子大军压城之日,本帮人手也会作为预备的军力投入守城,到时候谁要是贪生怕死临阵退缩,坏了丐帮的名头的话,老子可不会饶了他”。堂下的众弟子都轰然应诺,魏清也心中暗道:鞑子终于要来了,现今自己学了武艺,这次非得亲手宰几只番狗为父母报仇不可。

林虎点点头便开始分派人手,何人去帮忙搬运守具、何人去帮忙疏浚护城河道、何人去监视某处街道,等到全部分派完毕后已是凌晨时分,这才吩咐大家各自休息。魏清和曹路被派去城中各家各户收集粪便,他对此安排大惑不解,心中稍感不满,难道还能用大粪把金兵臭死不成,只是人多之时不便质疑,等回到房间才向曹路询问。曹路最喜在魏清面前夸夸其谈,当即志得意满的说到:“清哥儿,你是第一次帮忙守城,不懂得其中的奥妙却也难怪,幸亏你认识我,不然的话搬了半天臭烘烘的大粪,却还不知它的用处”。他说到此处便就打住,非等魏清再三缠问后才解释到:“这大粪另有一个别称叫做金汁,在守城之时可是大有用处,你且想想,鞑子攻城受了伤倒不一定就会死,治得几日养好了又能上阵,可若是被人把大粪混着水煮得滚烫,当头给他淋下去,就算不被当场烫死,可伤口沾上了污物,哪里还活得成”。

魏清恍然大悟,连连点头,他虽然不情愿去挑臭粪,但想到若能有助守城多杀几个鞑子,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曹路说得兴起,又跟魏清继续讲起其它守城的办法,比如把石灰装进陶罐制成所谓的银瓶,找瞎子用半埋在地下的大缸来听声音辨别对方是否在挖地道,晚上的时候在城墙上悬吊铃铛防备敌人偷城等等。魏清对这些守城的方法闻所未闻,和曹路直聊到眼皮都快睁不开了才睡下。

随后几日,整个潞安城无论军民都陷入忙乱之中,大量的石块、圆木被运到城墙上或堆在城墙边,就连不少人家的门板也被拆了运上城墙立起来充作防箭的垛牌。城外的民房也被拆得干干净净,大批的百姓呼天抢地的涌入城内避难,被官府在城中择了几处地方集中安置起来,避难的百姓因为时间紧急,大多都只随身携带了少许的粮食和被褥,一到晚上就只能在瑟瑟的秋风中聚在一起抱团取暖,整夜里到处都是呼儿唤女的悲泣声,惨状甚是可怜。为防饿死逃进城的百姓而引发内乱,节度使陆登在城中设了几处粥厂赈济难民,不过考虑到金兵围城在即,首先要保证守城士兵的口粮,发出来的都只能是数得清米粒的清粥而已。

过了半月,官军探马终于报回消息,金兵已经开到了城外五里外扎营,率兵的是金国二太子官居左副元帅的完颜宗翰,约有五万余人马。潞安城内只有不到一万守兵,陆登见金兵势大,不敢派兵出城迎战,全师尽数退入城内打算凭坚死守以待援军。当日金兵扎营后并未立即攻城,休整一晚后,才在第二日开拔到城下。

魏清和曹路被一起分派到北面的城墙上帮助守城,魏清遥遥一望,只见黑压压的一大片金兵,步兵在前骑兵在后,分作几个方阵整齐的列在距城数百步之外,哪里数得过来到底有多少人。过不多时,只听得金兵阵中传来呜呜的号角声,数百没有披甲的兵士快步奔出,人人都扛着一口大袋子,跑到城边向护城河里一扔,然后看也不看就又回头就跑。曹路低声对魏清说:“这些都是命不值钱的辅兵,等他们把护城河填出一条路以后,就要真的攻城了”。

城头的宋军将领大声喝令放箭,弩手们便纷纷开始向城下射击,魏清和曹路就蹲在城垛下帮忙装填弩箭。魏清不解道:“官兵干嘛不用弓箭,这弩虽然力大,但装填起来却麻烦得很,哪有弓箭射得快”,曹路一边干活一边答到:“一般人没个两三年哪能学得会射箭,这弩嘛,稍微学学就能使了”,魏清挠挠脑袋说:“学射箭很难吗,我爹是打猎的,我从小就会射箭,也不觉得有多难啊”。

曹路摇摇头不相信,正要反唇相讥的时候,只听见城外又响起号角声,魏清急忙探头一看,只见一段护城河已被布袋填满,两军之间遗着十数具尸体,此时一队队披甲的金兵正抬着梯子迈步前进。曹路从后面把魏清一把拉了回来,说到:“你不要命啦,填了壕以后就该蚁附了,金狗的弓手马上也该上来对射掩护了,鞑子射箭可是又准又狠”。

曹路话音未落,只听得砰的一声响,一支羽箭正射在魏清身后临时布置用来防箭的门板上,箭尾犹在颤抖不休。指挥的宋将呼喊着命令弩手们起立对射,城头不时有人被城下射来的流矢击中,轻伤的草草包扎后就又继续作战,重伤或阵亡的就由民夫抬下城去处置。

金兵很快就迫近城下,竖起梯子架在城墙上就往上攀登,魏清和曹路也跟着守城的宋兵将预先准备好的檑木滚石纷纷投掷下来,几个爬在最前面的金兵立刻就被击中滚落下去。双方鏖战多时,战况越发变得紧张起来,终于有一名金兵跳上城头,挥刀将一名守在城垛边的宋兵砍翻在地,旁边的另外几名宋兵一拥而上立时乱刀将这金兵砍死。但就这稍微一乱的时间里,又有几名金兵趁机跳上城墙,他们并不急着沿城墙前进,反而举起盾牌围成圆阵,掩护着后面更多的同伴爬上城来。

宋军立刻聚集起来围攻攀上城头的金兵,但这几名先登的金兵极为悍勇,相互掩护着死守住自己的位置,城头的宋兵虽然人多,但在这方寸之地却难以发挥出人数的优势,更兼这几名先登的金兵都是身披双层铁甲,就算挨上几刀,只要不被伤到要害也没什么大碍,几名心急的宋兵脱离了同伴的掩护靠得太近,反而被砍倒在地。

魏清眼见更多的金兵正在顺着梯子从此处向上攀爬进来,他情急之下拾起一把落在地上的大刀,也不管自己会不会用,大吼着就要冲上去拼命,突然一只大手有力的拉住自己的手臂,他回头一看却是师父林虎赶到了,他一手拉住魏清,一手持着根碗口粗的齐眉铁棍,威风凛凛的大吼一声:“前面的都让开,后面的跟着我”。

第十三章 援军救急

林虎神兵天降般冲入战阵,举棍猛力击向一名先登的金兵,那金兵连忙竖起手中圆盾格挡。林虎身为丐帮大义分舵的舵主,像他这等层面的武功好手,无论外功内功,三十年的浸润修炼岂是普通士兵所能抵抗的,只见他运足内力挥棍横扫,将那金兵连人带盾一并打倒在地,那金兵被打得胸口深陷、口吐鲜血,哪里还有活路。

林虎长啸一声又接连击倒两名金兵,对方圆阵被撕开一个大豁口立时告破,众多宋兵跟在林虎身后一拥而入,很快就将各自为战的剩余金兵尽数斩杀在城头。

双方激战半日,金兵多次攻上城墙,但又都很快被宋军集中力量赶了下去,金军将领似乎不愿伤亡太大,在阵中敲响了退兵的金钟,正在攻城的金兵听到鸣金声便犹如退潮般哗啦啦的撤了下去。魏清今日也在城头奋力投掷檑木滚石,还曾和曹路一起配合着将一名金兵从城垛上用木棍捅了下去,他杀得兴起,见金兵想要退走,就忙着从地上捡起一副不知谁遗留下的弓箭,快步走近墙头静心平息张弓搭箭,瞄着一名落在后面的金兵大喊一声“着”,手中利箭应声离弦。

魏清修炼三关心法已有数月,运足内力后的气力远胜常人,一箭就射穿了那金兵身上的铁甲,命中他的右胸,那金兵倒地惨叫,身边的同伴赶忙拖着他向后退却。魏清又抽出一支箭还待再射,却被曹路拉着退了回来,曹路按低魏清的身子躲到一块门板后面,说到:“清哥儿,你要杀鞑子也不能不小心自己的命啊,现在番狗开始退兵了,他们的弓手马上就会上前掩护的”。

曹路话音刚落,他们隐身的门板上顿时响起阵阵“哔哔啵啵”的落箭声,魏清不由得大为赞叹道:“师弟,真有你的,我看你要是当初不是加入丐帮而是参军投伍的话,定能成个厉害的将军”,曹路嘿嘿哂笑道:“我也都是听那些老兵说的,要说你也不差啊,之前你说会射箭,我还当你在夸口,原来却是真的”。这时箭声渐渐停歇,金兵在远处慢慢的整队退回营寨,守城的军民们都齐声欢呼起来,魏清和曹路也兴高采烈的又跳又叫,享受着胜利的喜悦。

当晚,参战的官军大多都被安排下城去好好休息,只留下部分白天没有直接参加守城的节度使亲兵带着民夫守在城头。魏清和曹路两人都是少年心性,初战的怯意过去之后,兴奋的感觉刺激充斥着整个身体,说什么也不肯回舵中休息,非要睡在城头不可,心中反而隐隐期盼着金兵前来夜袭。

也当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巳时的更点刚刚敲过之后,城外忽然响起阵阵呐喊声,魏清一个激灵爬起来冲到城垛边张目眺望,只见一人冲出夜幕直朝着城门疾奔而来,身后十数名女真骑兵正在拼命追击。曹路拿起弓箭交到魏清手中急声说到:“快快放箭接应”,魏清接过来扬手就是“嗖”的一箭,几名宋兵也赶过来取出弩箭向远处射击。女真骑兵见城上放箭不敢追得太近,黑夜之中又看不清切,倒是没有造成伤亡,眼看着目标已经奔到城下,便悻悻的勒马返回去了。

曹路从城上探出脑袋大声问到:“来者何人”,城下那人不耐烦答道:“在下乃是河间府太守张叔夜帐下虞侯李汉升,快快打开城门”,曹路伸出一个火把向城下晃了晃,黑夜中只能隐约看见是个三十出头的壮年男子,穿着一身短打的战袍,双手扶腰半弯着身子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夜晚之中为防敌军偷袭不能开门,守城的将领叫人从城上吊下一个大竹筐将李汉升拉了上来。李汉升上城后咧着嘴骂道:“当真晦气,这么远都过来了,临到城下了却遇到了伏路兵,唉哟,可疼死我了”,只见他后肩上插着一只翎箭,大腿上也是老长一条还在淌血的口子。

魏清赶紧替李汉升拔出箭来,好在他中的是支轻箭,箭头不大,魏清又取出金疮药为他敷起两处伤口。李汉升爽朗的大笑道:“走小路穿林子的时候遇上了两个伏路兵,不小心被他们在腿上给了一下子,后来又被番狗的追兵射了一箭,好在我命大,总算没误了大事”。

魏清插嘴问到:“什么大事啊”,李汉升在他头上轻轻一拍道:“小子,问那么多干嘛,到底是什么事却不能对你说,快带我去见陆大人”。

守城的将领不敢擅离,就叫魏清和曹路带李汉升去见陆登,到了节度使衙门后,可巧陆登正和一众将领在商议明日守城之事,林虎和程彬也在场,听得通传后就叫两人带着李汉升进了去。李汉升向陆登行礼禀明姓名来历后,朗声说到:“张太守已亲率禁军两万、厢军六万赶到了城东二十里外,特遣某前来告知陆大人,约会两军于明晚子时举火为号内外夹攻敌军”。

陆登问到:“张太守可有书信”,李汉升答道:“有张大人亲笔书信一封,请大人查鉴”,说完便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上来。

陆登看过之后点点头道:“笔迹和印信都不错,我适前的确派人将金人南下之事告知张太守,要他早做准备,只是没想到他竟来得这样快”。

李汉升应道:“大人有所不知,我家太守晓畅军事,早就忧心女真生番灭辽之后或会南下,因之于半年之前就开始收拢人马、聚集粮草,一得到陆大人的消息后就即刻率兵来援了”。

陆登抚须沉思片刻又问到:“张太守出兵须报朝廷知晓,等到朝廷回信总得也要一两个月的时间,这关节却还是不对啊”。

李汉升说:“在下来潞安之前,太守已料到了节度使会有此一问,因此叫小人代为转告说,军情紧急岂能墨守陈规,出兵之事他已具函禀明朝廷,虽不及等到朝廷批复,但只要能解了潞安州的围,就算朝廷怪罪下来也由太守一力承担”,他顿了顿又续道:“张太守当年剿灭梁山贼寇之时,也曾私自招募军伍,此事想必大人也听说过”。

陆登早听说河间太守张叔夜是个胆大知兵的人,当年不得朝廷明令就私自从民间招募平民编成军伍,此事大出梁山贼首宋江的意料,结果被张叔夜突然截断后路,成功剿灭了这伙为祸一方多年的巨寇。陆登心想,依李汉升所说倒也符合张叔夜的为人,情理上也说得过去,何况还有张叔夜的亲笔书信,只是事关重大,还需慎重。

陆登又问了几句张叔夜的相貌、家室、宦历方面的事情,见李汉升都应对无误,便叫下人先带他出去用饭休息,又向堂下众人询问该当如何处置,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有的说应趁此良机内外夹攻一举破敌,有的说当继续凭城坚守不可轻出,陆登亦自犹疑不决。

魏清站在林虎身后见大家争执不下,始终拿不定主意,便低声对曹路说:“说到底还是不知这李汉升说的是真是假,若是真的当然是出城夹攻的好,若是假的自然就该安心坚守”,曹路也轻声笑道:“你倒是突然变聪明了,可鬼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啊”,魏清嘀咕到:“派人摸出城去看看是不是真来了援兵不就知道了”。

陆登耳尖,又始终关注着堂下的动静,魏清和曹路虽然说得话轻,还是被他听到了,陆登轻叩桌面止住众人的讨论,手指魏清示意他出来答话。林虎见状起身说到:“小孩子不懂规矩,陆大人不要见怪,我这就叫他们出去”,陆登摇手道:“我听他讲得有理,因而唤他出来仔细说说而已,确无他意”。眼下战事紧急,大家也都顾不得太多的虚礼过场,齐声催促快讲,魏清便就站出来将他的想法重复了一遍,陆登听完后点头道:“你说的确实不错,只是其中的细节却需再好好推敲一下”。

程彬开口说到:“可以派人跟随这李汉升一并再出城去,由他带路当面见过张太守后,约定好出兵的相关细节,须等到我们的人回城后方可出兵”,林虎接着道:“最好派两拨人去,一拨在明处,就和这李汉升一路,另一拨在暗处,悄悄跟在后面以防万一,若是其中有诈,藏在暗处的人也可以回来报个信”。

陆登听后沉吟道:“只是派去之人难选,这人选一是得心细,以免中了诡计却不自知,二是要会武,否则难以通过金人的防线”。林虎当即上前朗声说到:“某愿亲自走这一趟,无论如何也定将此事底细查个清楚,要是城外有诈,就算舍了性命也绝不会贪生投降,害了满城的百姓”。魏清和曹路见师父请缨,也都站出来表示情愿和林虎一起出城。

陆登环视堂下道:“林舵主师徒高义,当真是武林楷模,本官定会将此事禀明朝廷予以嘉奖,只是不知还有哪位愿意出城”。

程彬暗暗恨了林虎一眼也站起来道:“在下也愿前往,还请大人成全”,说罢侧目示意站在自己身后的张敬亭。张敬亭身躯微微一震,但也马上说到愿意随师父出城。

第十四章 打探虚实

众人很快商定事不宜迟,就在当晚子夜时分便由程彬和张敬亭随李汉升一路先行出发,林虎师徒三人则要暗中跟在后面负责接应,陆登安排饭食让六人饱餐一顿,然后只等子时一到就要从南边的城墙上缒下去。

魏清站立在城墙上扶着城垛望着远处寂静的夜色,初有凉意的秋风吹在脸上,让他本来躁动并忐忑的心情也平复了不少。曹路走到他身后问:“清哥儿,你要带什么兵器”,魏清犹疑道:“我又不会使兵刃……还是就把我的剑带上吧……对了,我可以再带一副弓箭”。曹路笑道:“你的剑是黑色的,这倒也省事了,不用拿去火上熏黑了免得反光”。

此时,城头上突然快步跑来一个身影,一下就扑入旁边程彬的怀中嘤嘤的哭泣起来,却是程茜闻得讯息后赶来送行。魏清见她哭得伤心,梨花带雨的楚楚模样让人大起怜惜之心,魏清极想上前将程茜拥入怀抱温言说上几句安慰的话语,但众目睽睽之下哪能如此。

程茜和父亲低语好一阵才渐渐止住哭声,不过眼泪仍然流个不停,她又走到张敬亭的身边相互握住手,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只看见程茜从怀中取出块蝴蝶玉佩交到张敬亭的手中,然后就红着脸转身走开。

程茜转过身来恰好和魏清四目相对,她微微一愣便走过来强挤出几分笑颜说:“魏大哥,在我心里,你是个顶天立地的少年侠士,这一路还请你替茜儿多多照看着我爹爹,万一遇到危急的话,你可不能袖手旁观,待你这次立功回来后,茜儿一定亲自下厨做几道小菜,请你过府来小酌几杯,到时候还望你莫要推辞”,她顿了一顿,又迟迟疑疑的说到:“还有……还有对张师兄也是……也是一样”。

魏清之前见程茜亲近张敬亭心中颇有醋意,但此刻见到心上人向自己开口恳求,胸口不由得一跳,连忙恳切的说到:“程姑娘放心,我就算拼将一死也会护得程舵主平安的,我对……我对张师兄也是如此就是”。

程茜听魏清说得诚恳,立即转哀为喜,抬起还挂着泪痕的俏脸笑道:“我早就知道魏大哥是个英雄,不管有多危险,也一定会挺身而出救我爹爹和师兄回来,只有像魏大哥这般的少年俊杰,才称得上是我……是姑娘家们的闺中梦里人”。

魏清闻言恨不得立时就将自己的心掏出来,曹路却在旁边冷哼一声道:“你爹和张敬亭的武功可比清哥儿厉害得多了,要是他们都不成,我们最多赶回来给你报个死讯,也免得你到时候找不到收尸的地方”。

魏清连忙伸手捂住曹路的嘴巴,一边把他拖走,一边对程茜说:“程姑娘,我师弟这人就是嘴巴臭,你莫要往心里去,若是遇到危急,我绝不会独自逃生的”。

曹路被拖出一段路后,使劲扯下魏清的手说到:“你可别被这臭小娘的迷魂汤给灌晕了,他爹绰号‘佛面蛇’,那她就是‘美女蛇’,她这样的女子心中是不会有地方来放你的,她刚才是在激你去替他师父和师兄送死嘞”。

魏清也隐约觉得程茜待张敬亭远比待自己亲厚,可他今世为人还是初尝暗恋的滋味,如何肯接受这个现实,只是在自己心中自欺到程、张二人乃是师兄妹,自然比和旁人亲热一些。

子时一到,两拨人换了夜行衣,先后被用绳子从城上坠下去,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之中,直往潞安城南方而去,魏清和曹路紧随在林虎身后,若即若离的跟在程彬一行身后。李汉升大概是之前有过一次潜行进城经历的缘故,对金兵的哨点颇为熟悉,路上虽然遇到几波或明或暗的伏路兵,都被他带路巧妙的避了开去。

行出约有三里路,曹路对魏清低声说到:“清哥儿,看来这趟还算顺利,再往前走大概金人就不会有这么多伏路兵了,最多是大路上还有些探马而已”。魏清点点头正想答话,却见前面的三人突然伏地隐入草丛中,他们师徒三人也赶紧着各自找地方躲了起来,但见一行金军约有近十骑,大摇大摆的从旁边的大路上慢驰而来。众人不敢出声,只是静待着敌人自行离去,金军骑兵没有发觉异常,慢慢的走得越来越远,终于消失在夜色之中。

待敌人过尽之后,李汉升招招手带着程彬和张敬亭从藏身的草丛中显出身形继续前进,魏清三人则继续猫着身注视着前面的动静,等他们走出一段后再行跟上。就在此时,大路另一边的一棵大树上突然射出一支冷箭,只见李汉升手中长刀一挥,将来箭劈落在地,随即上身前倾两手后摆,迈着极快的小碎步冲向大树,树上又是几箭射落,但都被李汉升闪避开来,他堪堪冲到树下就高高跃起,然后在半空中向前一个俯冲,像只大鸟似的扑向树梢,一刀将藏在树上的一名金兵砍下树来。

树下的草丛中一声呐喊,又钻出几名金军士兵来,程彬和张敬亭也各挺长刀上前搏斗。金兵虽然在结阵而斗的战场上堪称勇猛无敌,但在这数人之间游斗的情形下,却根本不是三名武功好手的对手,很快就大半被斩杀当场。剩下的两名金兵见势头不妙,立即分作两个方向各自逃跑,李汉升向程彬师徒大喊到:“我追东边的,你们追西边的,别让他们跑了”,说罢就急向东追击而去,程彬也带着张敬亭向西追击。

魏清身形微动,想要上前帮忙,林虎伸手拦住他道:“别动,他们应付得来,我们继续暗中接应以防不测”。

过了一会儿,程彬师徒和李汉升分别返回原处,程彬问到:“我们这边的番狗已经宰了,你那边如何”,李汉升用衣袖一抹沾在刀身的血迹答到:“哪能让他逃了,快把尸体都藏起来,免得再有过路的金兵发觉了追下来,往前不远就要出金人伏路的距离了,这节骨眼上可别出岔子”。三人立即动手将金兵的尸体拖入草丛藏好后,就又动身继续前行。

魏清师徒等到前面的三人启程后,才从隐身处出来跟上,林虎叹到:“不想张太守身边竟有这等武林好手,这李汉升无论刀法还是轻功,都绝不在我之下,不知为何却在江湖上籍籍无名”。

曹路接口道:“他的功夫也当真少见,刚才他扑向树上的那一下就像一只飞鸟一般,应该是他武功流派的独家之密”。魏清听着林虎和曹路的对话,总感觉有些地方不对,心中竟生出些隐隐不安的感觉,但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两拨人为避开女真探马,在李汉升的引导下东绕西拐的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天色浮白时终于来到一处茂密的枫树林前,李汉升返身向后大声招呼到:“都一起过来吧,这里离女真大营已远,想来不会再有金兵哨探了,张太守的大军就暂驻在这片林子后面,过来一起去见张太守吧”。程彬也扬声喊到:“林兄,走了大半夜也都饿了乏了吧,既已脱离险地,不如大伙儿就齐去拜见张大人吧”。

林虎身为丐帮大义分舵的舵主,为人办事向来稳重,此时虽已放宽了心,但终究还没亲眼见到张叔夜本人和他所带来的军队,他仍摆摆手回绝道:“程兄,还是你和李老弟去见张太守吧,我就在后面跟着你们,等你当面见过了张太守,我再过去和你们汇合”。李汉升和程彬闻言也不再劝,径直向前穿过枫树林便去了。

离目的地越近,魏清心中适才迸出的不安就感觉越强烈,他对林虎说到:“师父,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说不上来个究竟,我看还是得小心点,俗话说行百里者半九十,可别最后关头出什么茬子”。林虎点点头道:“不错,这李汉升虽一路过来没什么异常,但小心些总不会错”。

三人走到枫树林的边缘就不再继续前行,张目望去,前方是一片开阔的平地,树林外不远处就扎着一个大营,营中隐约可见身披铠甲手持兵器的士兵,只见李汉升率先走到营门前大叫开门,随后就引着程彬师徒走了进去。林虎长吁一口气道:“总算是把事办成了,你们先坐下暂歇一歇,等程舵主他们出来唤我们,就进营去先把肚子给填饱了”。魏清和曹路都是第一次随师父偷涉险地,此时目的地就在眼前,好奇的心理让两个少年浑然忘掉了整夜行路所带来的的疲惫和饥饿,都睁大眼睛到处打量着前方的军营。

看了好半天,曹路忽然自言自语到:“这张太守麾下的士兵倒都是些强兵,个个都是坚甲利兵的模样,不过他本人看来却不是传闻中的那般是个知兵之人,文官终究还是文官,哪懂得带兵打仗,我看这营中一面旗帜都没有,打起仗来了可怎么指挥啊,大军没有旗号指引岂不是要各打各的乱成一团”,他看了看又说到:“这营寨也没布设鹿角、壕沟等防备物事,定是他们匆匆赶来临时扎营的缘故,幸好金军没发现他们,不然一个偷袭准能得手,而且这李汉升也是个满口大话的人,这里最多只有三千人马,哪来的八万大军”。

就在此时,却见程彬、张敬亭和李汉升带着十数个从人走出营门直往枫树林而来。

第十五章 似曾相识

曹路自言自语之时,林虎在旁一直默不作声,此刻却突然将右手用力向下一压,示意魏清和曹路小心警惕,同时低声吩咐道:“你们二人赶快躲开去找地方好生藏起来,一个时辰后不见我亲自来唤你们,就赶快回去跟陆大人说其中有诈,千万不要中计”。

魏清一惊还待问明缘由,林虎却连连挥手叫他们快走,曹路见状上前一把拉住魏清就快步向后走开。两人没走出多远,就见程彬和几名从人走到半路就停在原地,张敬亭和李汉升却带着另外几名从人继续走进了枫树林来到林虎身前,魏清二人怕被察觉到动静不敢再走,只得就地躲到一块大石后面偷偷观望。

魏清二人离得远了,听不清前方众人说的话,只见张敬亭先开口说了几句,接着林虎又和李汉升相互说着什么,双方似乎是起了些言语上的争执,但最后林虎还是随着李汉升和张敬亭朝大营方向还等在半路上的程彬等人走去。

看着林虎他们走出枫树林,曹路对魏清说到:“清哥儿,你说师父为什么要让我们等在这里,难道是因我刚才说张太守的大营扎得有问题,让师父起了疑心吗,可这文官不通军事也是常有的啊,再说张敬亭这小子都出来接我们了,哪能还有不对”。

魏清答到:“我想师父这样做自有他的道理,我们照办便是,你可留意着日头,一个时辰不见师父出来,我们就赶紧回去报信”。

曹路笑道:“师父可别进去后只管自己吃饱喝足,却忘了我们这两个可怜的徒弟还等在外面挨饿,要是他见了酒肉一时忘了要出来叫我们,我们却糊里糊涂的回去报信说有诈,岂不是会闹出个大笑话”。

魏清伸手轻拍曹路的脑袋说:“你当师父是你不成,他老人家怎会犯这种浑”。

就在此时,天空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鸣叫声,魏清抬头望去,只见一只雄鹰正在天际展翅翱翔,一边在军营上空盘旋一边发出阵阵叫声。曹路也抬起头来看鹰,说到:“潞安州的地界少见有鹰出没,山林之中便是有鹰,也没这般大的,这怕是从别处飞来的吧”。

魏清盯着盘旋的鹰影,只见那鹰忽的疾飞向下俯冲,而后又高高飞起,他的脑中突然迸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李汉升昨晚跃起斩杀树梢上的敌人时,身形姿势和当日的“异鬼”珠儿根追击自己的样子简直是一模一样,都是形似飞鸟般。魏清猛然醒悟,终于明白自己之前的不安究竟是从何而来,他从藏身的大石后面一跃而出,一边急向林虎追去,一边大声喊叫到:“师父小心,他们是金人,快快回来”。

林虎远远听到魏清的叫喊声不禁一愣,就在此时身畔一股杀气冷然袭来,林虎行走江湖数十年,临场对敌的经验极为丰富,千钧一发间闪身将将避开,又连退数步拿稳脚步,定睛一看竟是李汉升在旁突施偷袭。

林虎怒喝一声:“好奸贼,竟使下这等诡计”,李汉升扬头哈哈笑道:“我冒险行间可惜还是功亏一篑,最后还是没能瞒得过林舵主,不过现在才发觉却已晚了,今日你们一个人也休想走脱”。李汉升说罢五指成爪直插林虎中胸,林虎怒吼阵阵,施展开他的师传武艺五行棍法,一条碗口粗的熟铜齐眉棍被他舞得虎虎生风,李汉升连攻数招却找不到破绽贴近身去,只得施展轻功绕着林虎一招一招的递出,全力缠住林虎等待营中派出帮手。

另一边程彬也暴起发难,一掌把一名守在自己身边的金兵打得口吐鲜血坐倒在地,随即揉身从对方手中抢过一把大刀,且战且退向林虎靠拢。敌人之中除了李汉升外,其他人都是武艺平平,待到程彬杀入战团后,两人联手之下很快就杀出一条血路,在魏清和曹路的接应下退入枫树林中。李汉升一个人不是林虎和程彬两人的对手,他怕吃亏也不敢追得太紧,只是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同时连放哨箭催促援兵。

林虎一面退却一面问程彬入营后的变故,程彬此时脸上早没了往日“佛面蛇”的温颜和气,他愤愤的向地下唾了一口道:“全他妈是假的,都是鞑子扮的,我一进中军大帐就被团团围住给拿下了,我本想死就死了,你们见不到我出来定会起疑心,绝不会轻易进来,等得久了自会察觉到情势不对,就会回去报信防备”,他说到此处眼中忽然流露出愤怒和惋惜交织的神色,叹息一声续道:“张敬亭这小子枉我多年视如亲子般的栽培教诲,番狗刚一用刑他吃不住苦就降了,答应出来诱你们进营,我怕你们中计也就假意降了,打算出来后再行喝破敌人奸计,哪知那李汉升狡猾得紧,只准我走到半路露个脸,我不知你们的位置是否看得清我这边的动静,不敢贸然动手,直到魏贤侄发觉不对追出来,我才出手赶来会和”。

魏清说到:“之前我南下报信时追捕我的金军萨满珠尔根,他所用的轻功和李汉升是一样的,当时救我的青衣大侠识得这是江南某个门派的独门绝技,我因之才断定李汉升是细作,要是我早点察觉到的话就好了”,曹路道:“难怪他们的大营不打旗号,也不修整防御,原来是因为匆忙赶来此地,来不及制作假的旗帜和修备营防,只是不知他们是如何得知我们要出城来一事的”。

林虎想想说:“定是昨晚追杀金军逃兵的时候,李汉升是独自向东追下去的,我们谁也没看见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杀了那名金兵,估摸着他就是当时放那金兵回去报讯,安排人马连夜赶来此地布局行骗的”。

程彬催促到:“大伙儿都加快点脚步,得赶在番狗前面回城去报信,否则万一被张敬亭那小子把守军给诱出城了,我等可就万死难辞了”。他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阵阵剧烈的马蹄声,就连地面也微微的颤抖起来,众人回头一看不禁面面相觑,只见远处阵阵尘烟高高扬起,定是金军出动大队的骑兵追击而来了。

魏清身处此境,只觉得和当日金兵追击自己和廖春华时一般无二,他一想到廖春华顿觉自己胸中发烫,眼眶一热说到:“我们这样跑的话谁也别想走得掉,我留在这里把追兵引进旁边的山里,那里地形复杂,敌人要想搜完山总得花上不少时间,你们赶紧从大路上赶回去”。

林虎正待开口,程彬却抢先道:“我教出了张敬亭这等没骨气的劣徒,已是没面目再回潞安城去了,就叫程某死在此地为诸位争取些许时间吧,这样也总算没辜负我丐帮侠义道一贯的行事作为”。

魏清急忙拉着程彬的衣袖说:“程舵主不可如此,我临行前答允了程姑娘,如果遇到危急的话要保你先走,要是你有个好歹的话,程姑娘定会怪罪我”。程彬抓起魏清扬手扔出数丈远,断然说到:“这关头了还惦记什么儿女私情,我死志已决,大家都不必再言了,快快离去吧,别让我枉死此地也就是了”,他又向林虎抱抱拳道:“林兄,在下平日里多有得罪,还请你看在我今日的情分上,对我的家眷多多照看”。

林虎咬着牙点点头,转身不发一言就迈开大步继续前行,曹路拉起还在发呆的魏清也连忙跟了上去,只听见背后程彬凄然大笑道:“我得蒙五台山清凉寺光玉大师传授慈悲刀法以来,还从未以此佛门武学取人性命,不想今日却要破誓了,哈哈哈”。魏清三人不忍回头,沿路向着潞安方向疾行而去。

一路紧赶,魏清师徒终于当夜赶到了潞安城东外数里的一处破庙里,金军大营驻在城北,东边只有少量的游骑往来警戒,三人急行了一昼一夜,此时早已饥劳不堪,林虎对魏清和曹路说到:“实在是走不动啦,且在这庙里歇歇脚,等体力稍愈就赶紧设法摸进城去”。

魏清坐下捶着腿说:“也不知城里情形如何,可别被张敬亭抢在了我们前面,他没有敌兵拦路,应该会比我们先到吧”,曹路走过来挨着魏清坐下道:“我看过了,城里城外都没什么动静,鞑子应该还没得手,我想就算张敬亭先一步入城,也不是一时三刻就能骗得陆大人出兵的,只要我们今晚能赶回去就不会误事的”。

林虎点头说到:“路儿说得不错,应该能来得及,你们先放心好好养养神,我在这里盯着,等天色再暗点我自会叫你们出发”。魏清全身酸疼得无一处不痛,赶路时还能强打着精神,此刻坐下后稍稍放松就在不知不觉间很快睡着了,也不知到底睡了多久,他突然感觉有只手掌捂住了自己的嘴,顿时惊醒过来。

魏清起身一看却是林虎正遮捂住自己的嘴巴,旁边的曹路也已醒了过来,林虎打着手势示意二人不要出声,又往庙中的佛龛下指指,拉着两人钻了进去。片刻后,魏清听见庙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接着便看见有火把的亮光照进庙里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喊到:“到处搜搜,看看有没有人来过”,这声音正是发至之前进城行间的李汉升。

第十六章 破庙死斗

魏清细辨外面的脚步声,来的共约有近十人,敌人四下粗略搜索一番没有发现异常,便就点起火堆围坐下来,只听李汉升说到:“赶了一天的路,就在这里休息片刻罢,虽没抓到逃掉的三个点子,但他们一路上都是步行,就算到了这里还要设法避开城外的游骑,想来此刻是决计进不了城的,我们在这里把之后的各处关节再推敲琢磨一下,然后就进去赚城”。

魏清听见外面众人齐声应诺后,李汉升又开口问到:“张公子再把城里的情况给大伙儿说说,到底如何才能诱得潞安的守军出城来”,张敬亭低声答到:“小人全凭萨满大人做主,一切都依吩咐行事便是”。

魏清在心中暗暗咒骂了一声“无耻”,然后不由想到:“天幸我师徒三人竟能逃出生天,等我回去之后,就立即向陆大人戳破你们的奸计,到时候将计就计在城中把你们擒下,正好用你们的人头来祭拜程舵主的在天之灵”。

这时李汉升大笑数声,故作豪爽的说到:“张公子乃是新附之人,此时正当干出点功劳来报答二太子的知遇之恩,你若当真能助二太子夺下潞安城的话,何愁将来不能飞黄腾达,说不定就连我等以后还要多多仰仗你嘞,我看你若有什么妙计的话,就不必再藏着掖着的了”。

张敬亭苦笑道:“小人今番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怎敢还奢望立下什么功劳,只求大军破城之后,萨满大人看在小人还有些许苦劳的份上,能饶过威北镖局满门良贱”。

李汉升轻笑着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张公子对自己师妹倒是一往情深,也罢,此事就由我一力做主,待破城之后就将你师妹许配给你,这样你总可安心将胸中的妙计说出来了吧”。

张敬亭答道:“妙计谈不上,只是小人觉着这次出城的本来是五个人,现在只剩我一个人回去,潞安州节度使陆登是个精细谨慎的人,难保他不会起疑心,若是不小心被他察觉出破绽,就反而不美了,我看不如从军中挑选精锐之士径直攻破城南的水关杀进城去”。

庙中一时沉默无声,片刻后才听见李汉升说到:“我曾查探过潞安城的城墙型式,这南边的水关极为狭小,大军根本摆布不开,实非用武之地,宋军只需数百人就尽能把守得住,欲要偷袭的话,水底又设有铃铛示警,难以悄悄靠近啊”。

张敬亭连忙解释到:“大人有所不知,这潞安城水关的铃铛就是由小人之前带领民夫布设下的,当时由于一时难以收集到足够的铃铛,是以其中有几处地方是没有的,大人尽可放心依着小人的指引挑选数百精锐潜行过去埋伏下来”,他随即又颇带几分得意的说到:“况且小人和宋军的水关守将极为熟识,知他是个世袭的无能之辈,到时候小人就诳他说各处城门外游骑众多,只能从水关进城,等到水关打开后,埋伏的精锐士兵突然奇袭据住关口,大军紧跟着一拥而入何愁此城不破”。

魏清听后心中暗暗惊惧,张敬亭的这条计策当真歹毒,城南水关并非宋军城防要点,把守的士兵人数并不多,若是被人骗开关门再施以偷袭的话,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这时只听得李汉升拍掌大笑道:“果然好计,这次如能拿下潞安城,当以张公子为首功”,张敬亭连道不敢。李汉升随后就吩咐随从到:“立即去城北大营向二太子禀明此计,请求尽快把大军调集到南边来待命,最好再请示二太子派出帐下的‘合紮猛安’随我一道潜行到水关口前埋伏”。

那随从领命而去,魏清心中百般焦急却又无计可施,只盼外面的敌人能尽快离开,自己好即刻动身进城去通知守军提防水关,李汉升却于这时又说到:“我等且候在这里养足精神,稍后等‘合紮猛安’的人到了,就齐去城南取关”。

魏清闻言大惊失色,要是就在这破庙中坐等对方准备妥当,动身离开后才出发的话,一路上还要慢慢避开敌军游骑,只怕时间上多半就来不及了。林虎这时忽然在魏清身边伸出手指在地面的灰尘上写划起来,魏清借着外面火堆照进佛龛下的余光一看,却是“不及入城,就地决战”八个字。

魏清抬眼看向林虎,只见他也正满脸坚毅的盯着自己,魏清又转头看向曹路,两人目光相接会意,而后都不约而同的咬牙对着林虎点点头。

外面的敌人此时正兴高采烈地大谈进城后要如何劫掠、如何杀戮,林虎倾耳细听分辨众人方位,拟要出其不意的将张敬亭一击毙命,只要能把他斩杀当场,那么金人的诸多诡计便要全部化为泡影。魏清知道这场生死大战已是一触即发,他用力握紧双拳,两眼死死盯着林虎,只待师父率先出招,就要跟在后面上前搏杀,只见林虎双眉猛地一挑,虎吼一声从佛龛下冷不丁的突然跃出,聚集起全身的气力一掌击向火堆旁的张敬亭。

张敬亭全没料到身边咫尺之内就伏有敌人,惊诧之下竟愣在原地呆若木鸡,浑没想到要闪身躲避,眼看着就要被林虎击毙掌下,一名随从武士蓦地斜飞到两人之间,堪堪挡住林虎袭来的掌力,却是李汉升在间不容发之际随手抓起身旁的同伴投掷过来做了替死鬼。林虎三十余年的掌力修为何等威猛,那随从武士立时被打得骨断经裂,狂喷鲜血而死,但张敬亭却已被李汉升拉到身后护了起来,魏清和曹路这时也从佛龛下走出并肩站到林虎身旁。

李汉升上前两步哈哈笑道:“久闻林舵主‘雁门虎’的大名,今日难得遇此良机,还请林舵主不吝赐教”,林虎傲然答到:“你身为汉人却投靠金狗为虎作伥,我倒是的确该教教你这不要祖宗的二鞑子做人的道理”。

李汉升嘴角斜撇,轻蔑的说到:“我本就不是你们南蛮子,在下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大金国西路军萨满祭师哈迷蚩便是,李汉升这名字不过是我南下刺探军情时所取的化名而已”,林虎闻言不禁一时愕然,但随即就又怒道:“你无论口音还是饮食都与一般汉人无异,装扮起来的确倒是丝毫不露马脚,既然如此那就更留你不得了,免得你将来再混入到大宋别的地方去”。

哈迷蚩双臂一振拔出长刀,昂然说到:“那我就领教一下林舵主的成名绝技断嶽掌和五行棍法罢”。林虎更不多言,施展开棍法便上前和哈迷蚩斗在一处,魏清和曹路也大声吼叫着护在师父两侧,和对方其余众人战成一团。

魏清还未习得兵刃功夫,更何况一套断嶽掌法也只学得起手三式,刚一交手便落了下风,但他胜在早抱有必死之心,正所谓“一夫必死,十人莫敌”,数次危急之时全靠一份与敌同归于尽的勇猛逼得敌人撤招闪避。双方激斗多时,魏清和曹路都已身负数创,但也将两名敌人击杀当场,另一边林虎和哈迷蚩仍打得难分难解,两人武功皆在伯仲之间,林虎虽然稍占上风,但要想一举击败哈迷蚩,没有数百招的时间下来却也休想。

哈迷蚩眼见久战不下,大声疾呼到:“快带张公子先走,赶去城南和大军会合,我在这里缠住他们”,两名随从武士立即拉住张敬亭脱离战团,转身就往庙门外走。林虎心下焦急,生怕走脱了张敬亭,他奋不顾身连攻数招逼开哈迷蚩,然后直往张敬亭冲杀过去。就在此时,哈迷蚩也舍了林虎不顾,大喊声:“纳命来吧”,跃起一掌击向魏清。

魏清此时正和一名金人武士斗得激烈,眼见哈迷蚩掌势凌厉,便是缓得出手又如何能够抵敌得住,只怕当场就要被对方一掌毙命。林虎虽然收魏清为徒不过半年时间,但他对这位小徒弟其实内心深为喜爱,怎肯眼睁睁看着他被敌人击杀在自己眼前,当即回身举棍劈向哈迷蚩背心,正是要以围魏救赵之法迫得对方撤招自保。哈迷蚩听到背后生风但却并不回头,右手弃刀反手抓出,仿佛脑后长了眼一般准确的牢牢钳住林虎手中的长棍,左掌化为刀状猛插入林虎小腹。

林虎对哈迷蚩这背身击出的古怪招式猝不及防,惨叫一声捂着肚子上的伤口后退几步才站稳脚步,哈迷蚩得手后转身得意的大笑道:“林舵主,在下区区这招‘牛癀抽肠’可还入得你的法眼”。魏清连忙弃了对手退回来扶住林虎,曹路持棍站在旁边戒备,林虎伸手扶住魏清肩膀,半晌后才恨恨说到:“不碍事,这厮好毒的心计,好诡异的武功”。

魏清哭道:“都怨我,师父全是为了救我才会中了他的诡计”,曹路在旁低声说到:“清哥儿噤声,此时切莫示弱,千万别让敌人觉得我们坚持不住了”。林虎闻言猛的瞪大眼睛,突然松开伤口站挺身子,将手中长棍重击地面,抖擞精神大喝到:“且来再战三百回合”。

第十七章 潞安城破

哈迷蚩本见林虎重伤之后萎顿不堪,以为己方已是胜券在握,这时不禁略觉诧异,但他很快就明白过来对方不过是困兽犹斗而已,便又颇带挑衅的说到:“也好,就再陪你玩玩,待全取了你师徒性命后再去赚城不迟,到时候把满城的叫花子杀个干净,也免得碍眼”。

林虎不再答话,提棍直取哈迷蚩,哈迷蚩冷笑一声举刀相迎。林虎上步抖开棍头五花乱点,哈迷蚩见他来势凶猛后退避开不敢硬接,林虎乘势而进,震脚左右挑棍,击飞旁边两名敌人手中兵刃,随即马步架棍横扫,使招“扫荡群魔”将两敌拦腰打倒在地。

哈迷蚩见他胸前门户洞开,立即揉身挺刀想要贴近身去,林虎不闪不避,一招“青龙取水”直棍击向对方刀尖,铜棍乃是硬兵器,哈迷蚩不愿在兵刃上吃亏,只得再退两步避开铜棍来势。林虎攻势不收,翻身跳起下劈,哈迷蚩向左侧身躲开,一刀撩出要逼他回棍招架,不想林虎全不格挡,拼着右臂中刀斜步“古树盘根”反棍回扫,咔嚓一声将哈迷蚩左臂骨打得粉碎。

哈迷蚩负痛退开,林虎却不顾刀伤,状若疯虎般使出“翻江倒海”的招式把一根熟铜棍舞得水泼不进,又径直冲向敌人。林虎此番招招全是进手的杀招,根本丝毫不顾及自身的防御,每遇到哈迷蚩欲行反击的时候,就更加凶猛的使出要和对方同归于尽的招式,竟打得哈迷蚩狼狈不堪险象环生。

两人斗到酣处,哈迷蚩在林虎的急攻之下被逼得手忙脚乱,刀法渐渐涣散,稍不留神就被林虎一记“叶底藏花”击中脚腕委倒在地。随从的众武士抢上前去把哈迷蚩拖回阵中团团护了起来,哈迷蚩此时早已心惊肉跳,急忙大喊到:“这人疯了,快快撤退,等破了城再回头收拾他们不迟”。

林虎喘着粗气持棍而立,他刚才未及包扎腹部的伤口,剧斗之下,半截青色的肠子也露出体外,鲜血浸透衣服后滴滴砸落地面,面目狰狞着看上去煞是可怖。众金国武士负着哈迷蚩边持刀戒备,边慢慢倒退着向庙外撤走,林虎见状虎吼一声拔步追击,他进步戳棍接着弓步斜撩,拨开敌人守势后向下重劈,将五行棍法中的这招“二郎劈山”使得气势如虹,立时把落在最后面的一名武士打得颅骨粉碎脑浆四溅,其余敌人见他犹如上古传说中至死犹斗的战神刑天一般威风凛凛,哪里还敢再战,纷纷哄然转身飞也似的逃了。

林虎提步继续追赶,刚迈出两步便腿下一软扑倒在地,魏清和曹路赶紧上前哭着扶起师父,只见他已经是面如腊色、气息微弱了,林虎见两个徒儿无恙,微笑着勉强说到:“好孩子,都别哭了,你们快快离开此地,以防敌人去而复回”。

魏清和曹路大声痛哭,那肯舍了师父自行逃生,林虎颤抖着手从怀中摸出一本册子交到魏清手中道:“师父以后怕是不能再护着你们了,这是本派武功的口诀和招式,你们要记得勤加练习,免得再遇到敌人时如师父这般无用,若是你们想偷懒的时候,就想想师父今日的惨状吧”。

魏清泪如雨落,想把林虎流出来的肠子塞回去,曹路在旁大把大把的将金疮药倒在林虎的伤口上止血,却哪里止得住,林虎凄然说到:“我今日是不成啦,你们快赶回城去,现在去追张敬亭那小子怕是来不及了,何况你二人追上去了也没用,要是苍天有眼的话,但愿能保佑你们赶在他们之前回到城里去,也好提醒陆大人加意防备水关”。

就在此时庙外不远处忽然传来阵阵嘈杂的人声,却是金军之中最为精锐的亲兵部队“合紮猛安”赶来与李汉升会和了,林虎失色道:“快从庙后翻墙出去,晚了就走不了啦”。

魏清和曹路想要背负起林虎一起走,林虎挣扎着不让,对他们说到:“城外游骑四出,你们带着我哪能不被发现,再说我这伤除非是大罗金仙下凡才能起死回生,多活片刻又复何益,快走快走”,魏清执意不肯丢下师父离去,哭着要把林虎背起来。林虎怒极,重重的一记耳光打在魏清脸上,伸手从地上抓起一把敌人遗下的长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急道:“你们再不走,我就自刎在你们面前,你们是想逼死我以后再害了潞安满城的军民吗,快走”。

曹路向着林虎磕了个头,流着泪一言不发的拖起魏清往庙后走,魏清也知此时再别无两全之法,也跪下重重的以头磕地,然后起身跟着曹路从庙后翻墙而出。

两人都知道师父留在庙中决计凶多吉少,自己此刻能做的只有尽快赶回城去提醒陆登守好水关,也好借以告慰师父的在天之灵。两人一路疾行,好在金军大队此时都正赶去城南聚集,城外的游骑比之前少了很多,紧赶慢赶着终于在一个多时辰后摸到了潞安城东门下。

魏清急着高喊城上的守兵开门,过不多时城上放下一个吊篮将二人拉上城头,魏清刚登上城墙就拉着一名宋兵急忙说:“快去告诉陆大人,张敬亭叛降鞑子了,他要带金兵去赚城南水关”。

魏清话音刚落,南边忽然响起一阵呐喊声,城头众人齐齐望去,只见南面远处一片火光映红夜空,巨大的喊杀声夹杂着哭叫声不时传来,魏清心中一凉坐倒在地,不想此行丐帮大义分舵的正副舵主林虎和程彬都身死敌手,却还是没能挽回被破城的结局。

曹路在旁对东门守城宋将说到:“大势已去,现在东门外敌军不多,还请将军开门护送百姓出城逃生,逃得一个是一个,总比都成了瓮中之鳖被金人一网成擒的好”。东门守城的将领思索片刻后咬咬牙向手下士卒大声喊到:“这位丐帮的小兄弟说得不错,快打开城门,放百姓出去各自逃生,当兵的都跟着我去南门,为城里的百姓拖点时间”。那宋将说罢就当先提刀下城向南而去,魏清见城头的宋兵大多都随着这名宋将下城而去,但仍有部分士兵偷偷的抛下兵器、脱了铠甲混在百姓中向城外逃去。

魏清默默的目视着城下呼天抢地向城外涌去的逃难百姓,远处隐约可见有少量的金军骑兵往来奔驰着像赶羊一般,把出城的百姓向北驱赶。曹路对魏清说到:“清哥儿,我们也快走吧,等会儿大队的金兵过来就走不了啦,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此时已没必要去跟番狗拼命吃个现成的眼前亏了,我们还是尽快离开此地,留待来日再报大仇吧”。魏清转身道:“你且先走,我还有点事情要办,稍后我再设法出城来寻你”。

曹路急道:“都这当头了你还有什么事情要做,难不成你还藏的有家当在城里,就算是你也得先保住命来花啊”。魏清向西望着答到:“我要去把程姑娘带上一起出城,你先到东边我们往日里常去打猎的那座矮山等我,我救了人就立即来会你”。

曹路拉住魏清劝到:“程茜是不会跟你走的,你我这样身份的人她是不可能瞧不上眼的,你别被她那些虚情假意的迷魂汤给灌晕了,白白的把性命枉丢在这兵荒马乱的潞安城里”。

魏清苦笑着说:“现今程舵主不在了,张敬亭又叛降了,只剩她一个姑娘家,无论如何我心头总是舍不下这时候把她独个留在这里”。魏清说罢攥了攥腰间的湛泸宝剑,迈步下城就往西径直而去,曹路摇着头叹口气,却也提起棍子跟了下来。

金军此时虽然已经攻破城南水关,却还未能占据全城,魏清和曹路不过多时就赶到了城西大街上的威北镖局门口,只见镖局大门紧闭,里面隐隐传出慌乱的奔走声和女子的哭泣声。魏清连拍大门却无人应声,曹路拍拍他肩膀说:“程家现在只剩女人和仆人了,谁敢这时候来开门,赶快翻墙进去,找到人后即刻就走”。

两人越墙而入,院子里几名拿着大包小包的男仆和婢女见有带着兵刃的青年男子翻墙闯进来,顿时惊叫着四散而逃,魏清和曹路也不去管他们,直接就奔后院而去。后院中空无一人,魏清把各处房屋寻了个遍也没找到程茜,他生怕程府出了意外,当即返身回到前院扯住一名男仆拿剑抵住逼问,那名男仆惊惧之下结结巴巴的回答到:“小姐就……就躲在后院假山……假山的山洞中的地窖里,地窖的暗门上放的有……放的有盆兰花”。魏清本想让这男仆带路,但见他已被吓得两腿筛糠走不动路,只好把他丢在一旁自己回去后院。

后院花园中果然有座假山,假山不大,魏清带着曹路很快就找了其中的山洞,钻进去后只见洞中地面正中摆放着一盆白色的兰花,曹路笑道:“哪有人会把花养在这种阴暗的地方,这分明是临时摆上去的,这等大违常理的布置只要稍稍仔细寻寻就会被发现的”。

魏清不理曹路,俯身一摸当真就找到了地窖暗门的缝隙,他用力提起门板,里面黑漆漆的看不清楚,便向内大喊到:“程姑娘,我是魏清,潞安城已经被金军攻破了,你赶快出来随我逃出城外去避避吧”,地窖内一片寂静,并无人应声。

第十八章 情关难勘

魏清又喊了好几声,地窖内才幽幽传出一句女子的声音:“魏大哥,当真是你吗”。魏清认得这正是程茜的声音,大喜道:“是我是我,我是魏大哥,你快出来,趁着金军还没打到这边,我护你一起出城去”。

片刻后,地窖下缓缓现出程茜的身影,她面色苍白,手中还握着一柄长剑,在看到确是魏清之后,她才放松下来问到:“魏大哥,原来真的是你,你是怎么寻到这里的”,魏清边伸手拉程茜上来,边答到:“是你府中的一名仆人告诉我的,金狗已经打进城来了,快快跟着我从东门逃出去,路上我再慢慢跟你细说”,曹路也忙着在旁搭手帮忙。

程茜爬出地窖,环视一周迟疑道:“魏大哥,我爹爹和张师兄呢,他们怎不和你一起回来”。魏清尚自犹疑措辞,曹路却抢先说到:“你爹已经死了,张敬亭降了鞑子了,你要是不想落到番狗的手中为奴,就快跟我们走,再废话就来不及了”。

程茜往日说话素来言辞温婉,但此时听得曹路言及自己的父亲和师兄,不由得怒目瞪视着他道:“你胡说什么,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平日暗地里对我多有言语中伤,那也由得你懒得计较,但你怎能当面诅咒我爹爹和张师兄”。

曹路叹口气说:“我的大小姐,都这性命关头了,要不是清哥儿非要赶来救你,我早就出城去了,谁还有那份闲心思专程跑来打趣你”。程茜察言观色见曹路不似作伪,但她突闻至亲噩耗,心中自是千百个不愿相信,仍抱着最后一丝期冀将目光转向魏清。

魏清低头避开程茜的视线,点点头低声说到:“程姑娘,我知道你一时之间万难接受,但程舵主的确已经不幸遇难了,那李汉升其实是金人的细作,他真名叫做哈迷蚩,此时估摸着正和张敬亭在一起,张敬亭他叛降了,城南的水关就是被他骗开的”。

程茜一直忍住的泪水这时终于像断线的珠子般掉了下来,她大声哭喊道:“我不信,我不信,我爹爹武功那么高,你们都能回得来,他怎么会回不来,定是你们合起伙来骗我的,不然就是你们使了奸计故意坑害了他”。

魏清温言说到:“程姑娘,我之前既答允了你要护着程舵主,就绝不会做出埋没良心的事情,总之当时已是事无可为了,其中的细节待出城后我再与你细说”。

曹路焦躁着在旁帮腔道:“我师父也亡故了,难道我还会咒自己的师父不成,你莫要再以己度人了,总以为人人都如你一般,会把心机藏在伪善的面目下去算计他人,你爹虽然为人虚情假意,但在大节上倒是把持得住,不失为武林中成名的人物,那张敬亭却没骨气得很,甘心去做那不要祖宗的二鞑子,你若不想气得你爹从坟里爬出来,就快快随我们出城去吧”。

程茜此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跪坐在地掩面大哭起来,魏清见她哭得双肩颤抖浑身抽搐,显然已是伤心到了极致,情不自禁下上前将这可怜人搂入怀中,温言安慰到:“程姑娘,莫再伤心了,此间种种都非你的过错,你放心,从今往后我定会护得你周全,绝不会再让你掉一滴眼泪”。

便在此时,蓦地一股巨力突然将魏清整个人拉扯向后,一道白光从他眼前急闪而过,魏清只觉得胸前阵阵痛楚,低头一看胸口被划出长长的一条伤口,不过好在只是皮表之伤而已。魏清莫名惊讶中抬头看去,只见程茜不知何时已握剑在手直指着自己,原来幸好是曹路在旁察觉到异常,及时将他拉了回来,否则定是开膛破肚的下场。

魏清愕然道:“程姑娘,你这是……为何……”。

程茜面若冰霜,慢慢站起身来,手中长剑仍然一直指着魏清说到:“哼,你当我不知你打的主意吗,你不过是贪图我的身子,以为我一个女子孤身出城后就只能任你摆布,却编排出这等谎言来欺我”。

魏清连忙指天发誓,说自己绝没存有半分害人的心思,程茜此时神智已乱哪里肯信,本来俏丽的脸蛋上布满着狰狞的诡笑说到:“此时也不怕说与你知,初见时我对你假以辞色只不过是为了拉拢你拜我爹为师,好让他在陆大人面前驳了林虎的脸面,谁知你竟狗坐轿子不受人抬,后来在我家门口激你和张师兄比剑,就是为了给你个教训。前晚在城头本想哄你在关键时候拿命换我爹爹和师兄的平安,谁知你倒命大逃了回来,却把他二人失陷在外面”。

魏清听得自己苦苦相思暗恋的意中人原来竟是这般对待自己,心中大为酸苦,凄然说到:“我还以为你就算对我没有爱慕之心,也总有些许好意,没想到……”。

程茜不屑的轻笑道:“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蝼蚁般的小人物而已,哪比得上张师兄的半分英俊潇洒,我生平最讨厌的就是叫花,每次和你说完话后我回家都要恶心好久,你这傻子竟还存着此等非分之想,当真可笑”。

魏清怔怔的呆在原地默然半晌,长吁口气说:“不管怎样,我总不能不救你出城,逃得此劫后,我自会寻个安稳的地方来安置你,以后绝不再来打扰你便是”。魏清说罢便上前伸手去拉程茜,程茜见状立即尖叫着将剑在身前乱舞,不让魏清靠近自己,魏清不愿再在此地耽搁纠缠,挥手将长剑打落在地,扯住程茜的衣袖就往外拖。魏清力大,程茜挣脱不开,索性躺倒在地双脚乱蹬,口中大喊着:“救命啊,我不跟你这臭叫花走,我要等张师兄回来”。

曹路拉住魏清道:“她既然不愿跟你走便罢了,你此番也算得上心意已尽了,何况她这样胡闹的话,带上了也走不远”。魏清尚自犹豫,府外忽然传来阵阵喧哗,曹路面色一紧立即登高眺望,说到:“门外好多的火把,定是金军打到这边来了,快走,不然就来不及了”。

曹路拉着魏清从后门越墙而出,魏清跃上墙头,依依不舍的回头最后望了程茜一眼,只见她根本没转身看自己一眼,嘴里却近似痴颠的大喊着:“张师兄,是你来接茜儿了吗,茜儿这生只愿跟着你走”。

两人从程府出来后,立即向着东门方向快步奔去,城内到处火光冲天,一路上尽是纷乱逃命的百姓和士兵,此时宋军已经溃散,散兵游勇们各自为战,就算偶有武勇之人也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魏清和曹路好不容易随着人流来到东门前不远的一条街上,远远望去城门似乎还未关闭,两人正道侥幸,前方忽的炸锅般哄响起阵阵惊叫,走在最前面的逃难百姓齐齐反身向后奔逃,有人大叫着:“金兵来啦,快逃啊”。

曹路对着混乱的人群大声疾呼到:“城门还开着,过来的金兵必然不多,大伙儿一起冲过去,他们拦不住的”,可眼前众人只顾得自己夺路而逃,哪里还有勇气去反杀逆袭。

魏清眼看着城门已经咫尺在望,当即咬咬牙对曹路说到:“师弟,现在返回去就休想能出城了,我宁死也不愿做鞑子的奴隶,不如拼命杀条血路冲出城去”。

曹路答到:“我也是这般想的,趁着现在敌人还不多,赶紧动手吧,等金军关了城门就晚了”。魏清和曹路商议已定,便逆着回流的人潮向前挤,来到城门前约五十步外一看,门洞前伫立着数十名金军的披甲兵,他们并不尾随追杀,只在人群试图靠近城门时才放箭射倒几个,吓唬其他人退回城里去。

魏清用力几掌劈下街边一家店铺的门板,拿在手中挡在身前,当先冲上前去,曹路持棍紧随其后。金兵见有人冲击城门连忙放箭,却都射在门板上,没能伤到二人。魏清冲到近前,丢开门板大喝一声,扑上去使出师传的断嶽掌法向着站在最前面的金兵就是全力一击,那金兵中掌后闷哼一声坐倒在地,但魏清掌力不足再加上对方身披重甲,那金兵立即又站起身来丢下手中的弓箭拔出腰刀上前搏斗,旁边的其他金兵也纷纷围上来帮忙。

曹路也甩开棍法加入战团,他武功本就较魏清为高,寻常士兵更不是他的对手,只不过两人无论掌法还是棍法都适于比武竞技,在战场之上面对结阵而战的披甲士兵却是难以奏效,虽能频频击中对手,但始终无法当场击杀敌人或予以重伤,在众多金兵的围攻下渐渐只能自保,却无力杀出重围夺路而走。

一名金兵持盾挥刀和魏清激斗,魏清连出数掌击向对方,那金兵仗着甲厚全不格挡招架,只顾用刀乱砍,魏清在敌人的狂攻之下手忙脚乱,情急中突然拔出腰间的湛泸剑以剑为掌使招“弓步冲掌”,正是断嶽掌的起手第一式。那金兵身披重甲,寻常兵刃本来难以刺破,他满以为拼着受这一剑也要同时把魏清斩于刀下,不料身上的坚甲在湛泸剑的攻击下竟似刀切豆腐般被自透而入,顿时被刺了个对穿透心凉。

第十九章 宝剑空利

魏清也没想到这黑乎乎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湛泸剑竟然如此锋利,大喜之下抽回宝剑又攻向其他敌人,金兵见他宝剑锋利,己方无论刀盾还是狼牙棒等重兵刃都难与匹敌,两者一旦相交就纷纷或断或损,金兵忌惮他宝剑锋利,无奈下只得聚在一起相互掩护着和他二人相持。魏清和曹路攻守之势立时逆转,当下魏清持剑主攻在前,曹路持棍在旁专意掩护,只是金兵人多,一时之间仍难以杀透敌人战阵冲出城去。

远处突然一阵鼓响,又有一彪人马向着城门方向杀了过来,魏清大惊失色,对曹路说到:“师弟,不想我二人今日要命丧潞安,都是我连累了你,不然你早可以逃出城去了”。

曹路对魏清一笑道:“清哥儿,别说丧气话,我挺喜欢你这人的,咱们师兄弟死在一起倒也好,免得黄泉路上也没个人作伴,再说今日便是要死也得多拉几个番狗来垫背,总不能堕了我丐帮大义分舵的威名才是”。两人想到敌人援兵一到自己定是在劫难逃,心中反而坦然,只求临死之前能多杀几个敌人。

鼓声中一丛乱箭射来,数名金兵惨叫着中箭倒地,原来却是陆登带着数百亲兵赶到了,只见他已无平日身为一方大员时的温文尔雅,此时满脸的血污,头发散乱着擎剑指挥麾下的宋兵冲击敌阵,魏清见到生机重现,立即惊喜着舞剑和曹路配合宋军攻击金军。金军见势不妙,拉起受伤的同伴且战且退,让出城门前的口子,宋军也不追赶,在陆登的指挥下守在城门口,招呼避难的百姓尽快通过东门逃出城去。

魏清上前拜见陆登道:“陆大人,此次未能及时赶回来示警,累得全城军民受难,在下心中实是难安,请大人准我随军戴罪立功,就算是最后战死在这潞安城中我也在所不惜”。

陆登额首说到:“这不是你的错,金人此番行间使计不过是不愿多伤士卒而已,便是这次没中敌人的奸计,以双方的战力来讲,攻破潞安也只是早晚的事情而已,其实我得你报信后早就上书朝廷请修战备,只是朝中官员们纷争不休,对他们而言反正自己安居京都之中,但求升官发财,边患又与其有何休戚,依我看来金人此次南下势大,说不准京中的诸位稍后也会无法安坐家中了”。

陆登又看了眼魏清手中尚在滴血的湛泸剑,含笑道:“这湛泸剑本是仁道之剑,锐而内敛不带杀气,它本非杀伐之器,不想你今日能以此剑救民,倒也不负我当日赠你此剑之意了,只是可惜宝剑空利,却挽不回这破城的宿命。好孩子,你快出城去吧,且留得有用之身,别把性命跟着我白白丢在这潞安城中”。

魏清听陆登言下之意竟是不愿一起出城,急忙劝到:“陆大人,大势已去难以挽回,你何不也一起出城,将来再图收复失地不迟”。

陆登索然长叹道:“本官身为一州节度,坐失节地连累全城不幸,哪里还有面目再苟且偷生,现今唯有战死在这城门前,能多救得几个百姓也算无愧于心了。你与我不同,从未享过朝廷俸禄,不必以死殉忠,这就快走罢”。

魏清知道陆登已经决意以死明志,也就不再多言,抱剑行礼道:“陆大人珍重,你之前的教诲我从未敢忘,此生定不叫这湛泸宝剑空鸣匣中”。前方不远突然一阵鼓噪,只见大队的金兵向着城门蜂拥而来,陆登不再理会魏清,转身举剑大喊:“速速列阵紧守城门,放百姓们出城去”。

魏清盯着陆登的背影默然片刻,然后对曹路说到:“师弟,我们出城去吧,我的父母都死于金人之手,家早就没了,好不容易才在潞安这地方遇到师父和你,不想这日子又被金人给毁了,天地茫茫,真不知何处才有我一方容身之所。”

曹路拉着魏清边向城外走边说:“本帮的大信分舵就设在京师汴梁,不如就去此处投靠,也好把消息传给大信分舵的兄弟,让他们报与总舵再做商量”。两人商议已定,便随着出城的人流往南而去,一路上虽然偶遇小股金兵拦截,但二人都是习武之人,逮住机会杀了两名落单的金军骑兵,夺了对方的马匹后终于平安逃了出来。

两人一路骑行离潞安越来越远,待到进入河间府的地界后,便再不用担心有金军追击,两人都是身无长物,索性卖了夺来的马匹换了些银钱用度着继续步行出发。金军南下的速度似乎很快,路上不时遇到举家避难的百姓,等到两人刚踏出河间府地面的时候,后面跟来的难民说到河间太守张叔夜已经不战而降了,西路金军五万余人正直逼宋廷京师汴梁而来。又有河北过来的人提到魏清的老家燕山府也被东路金军攻破了,宋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又是倾国出兵又是花钱赎买的燕云之地竟就这般轻易的得而复失了,现今两路金军合在一处共有十万余人,看势头似乎是打算要攻打汴梁城。

两人不敢再多逗留,立即加快行程向着京师方向径直而去,走了一个多月才到达汴梁。东京汴梁与潞安大是不同,光是城墙就修了三重,分为外城、内城和皇城,其中仅外城的城门就有十二道,城内举目望去更尽是一片繁华之景,市坊沿街店面前人头攒动,出售的各色商品不提百姓日常必需的油米茶盐,便是蜀锦、端砚、晋铜、吴纸等奢贵之物亦是不乏问价之人。魏清自幼长于山林猎户之家,就算在潞安城中也是大为开眼,此刻见到这座气势恢宏的繁华都会不禁啧啧称奇,曹路也是望着车水马龙的大街兴奋不已,连拉着魏清一会儿嚷着要尝尝玉楼的包子,转眼又吵着要吃他本家曹婆婆的馅饼。

魏清止住曹路道:“且不忙耍乐,还是先去大信分舵落了脚再说”。两人随即在一处街角刻画上丐帮弟子用于联络的暗号图案,然后就在旁边候起来,过不多时就有一名污糟邋遢的负袋乞丐过来问话,两人与对方接了见面的暗语无误后,便主动报上了姓名身份和说明来意。那乞丐听后就引着二人东转西拐的穿城而出,走了好久才来到城外的一片杏树林中,只见林中的一块空地上结着几间草房,几名持械的丐帮弟子正往来警戒,魏清和曹路被带进其中一间屋内,一名头发胡子都已花白的老年乞丐微笑着称自己便是大信分舵的副舵主杨鸣。

魏清和曹路表明身份后,就将潞安城被金军攻破以及林虎和程彬战死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杨鸣听闻后抚须叹道:“不想大义分舵竟遭逢如此大难,你们现就在此暂住,待我和本舵的刘舵主商议后报予总舵再行定夺”。魏清二人在丐帮中都是不入流的低袋弟子,此等大事自然无法置喙,当即便行礼称诺退了出去,在大信分舵弟子的指引下安置着住了下来。

第二日一早,曹路就拉着魏清非要进城去闲逛,两人此时无人约束,手头又没待办的事项,正好此前卖马的盘缠还剩下一些没花完,便约定一起进城寻几处名胜游玩一番,顺便尝点曹路心心惦记的各色小吃。两人进城后先购买了些吃食打包带着,然后从路人口中问得路径,来到城内的吴起庙中瞻仰古人风采,魏清幼时只在村中过年唱社戏时听过些“薛仁贵三箭定天山”、“郭子仪匹马退回鹘”之类的演义故事,对吴起的生平事迹并不了然,曹路则是只顾把食物大口大口的往嘴里面塞,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吴起庙中的香火不旺,只有稀稀寥寥的数名外地游人,大多只是随意走动着四处看看便离去了,远不及相国寺和太平兴国寺等地的人气兴旺。魏清正苦于无人询问典故,忽听得旁边的一名年轻书生长叹道:“唉,古人已矣,却不知本朝何时也能降下如吴起这般的良将”,魏清听他言中感叹意味悠长,不由得细细打量一番,只见这书生面容清秀,看去不过二十出头,一身月白长衣虽非新制,却浆洗得极是干净。

魏清上前施礼问到:“方才听兄台叹息,定是知道吴起的生平作为,在下没读过书,没听过吴起的事迹,不知兄台可愿为我解惑”。那书生见魏清衣着简陋却好奇古人往事,不禁流露出一丝微觉诧异的神情,但随即就回礼笑道:“无妨,我也是初到东京不久,今日正好闲来无事到此游历,阁下既有此雅兴,在下便将吴起的故事讲来,若有谬误之处还望指正”。

魏清见这书生身为读书人却对自己说话客气,心中大生好感,说到:“我叫魏清,旁边这位是我的同门师弟曹路,我们是从潞安州过来京师的,却麻烦先生了”,那书生答到:“不敢,原来两位是从北方来的,在下江宁秦桧,表字会之”。

(第一卷初涉江湖完)

第二十章 宴客之忧

秦桧将吴起散金求官、母死不归、杀妻自信等故事对魏清和曹路粗略说了一遍,曹路听完说到:“这吴起不是好人,人品也太低劣,亏得后世之人还立了庙宇来拜祭他”,秦桧笑道:“吴起虽品行不佳,可他在魏则秦人不敢东向,在楚则三晋不敢南谋,总比那些只会高而阔论的清谈客要有用得多吧,再说像他这等的豪杰又岂会计较身后的虚名”。

魏清想了想说:“吴起的确称得上是个英雄人物,不过大丈夫行事当求无愧于心,似他那般的心肠和手段我却是做不出来的”,秦桧笑笑不再谈论吴起,却询问起北方的动静来。

魏清听他说了半天的故事,此时不好不答,便从自己离家报信开始讲起,直说到了金军攻破潞安和自己来京城时路上大致的所闻所见,不想秦桧听后大感兴趣,当即就相邀二人同去城北鹌儿市中找家酒肆边吃边谈。魏清念到彼此只是萍水相逢不好意思劳烦秦桧破费,但曹路一直在旁撺掇,又加上秦桧邀约之意甚诚,只得腆着脸说明改日回请后才点头答允了下来。

三人来到鹌儿市中一家名为魁星楼的酒家,这魁星楼在京中也算小有名气,楼上楼下的满是呼朋唤友、传杯换盏的宾客,跑堂的小二对秦桧似乎很是熟悉,立即热情的将三位主顾引到了二楼临街一处雅静的座位上。秦桧点了壶酒和四道蒸鱼、酱肉之类的下酒小菜,只略略提箸夹了几筷以示做东之意后,就急切的问起北方的战事来,他对金军的消息甚为关心,不时打断魏清和曹路的说话询问其中的一些细节,魏清原本只打算拣些紧要的消息说说,可在秦桧的追问下就逐渐收不住嘴,一来二去的就把自己的遭遇和经历全部详细说了出来。

三人直谈到了日头偏西才意犹未尽的分手作罢,秦桧临行前说到:“未曾想两位原来是矢志抗金的武林义士,金人南下一事京中早有物议,在下此前听得传闻本以为不过是生番掠边而已,今日听二位亲身所见来看,鞑虏此番或许野心不小,看来朝中的各位大员们当真是掉以轻心了”,他随即又拱手告别道:“不巧在下今日家中有事,否则定要与两位促膝夜谈,却只得改日再行相聚了”。

魏清答到:“秦兄忧心国事,小弟也觉得相谈甚欢,今日叨扰了,改日再由魏某做东回请秦兄”。两边留下联络的地方后,便分别告辞离开。

出城的路上,曹路对魏清说:“这位秦公子为人不错,以前潞安州的那些读书人哪有正眼看我们这些武人的,更别说还要请我们吃饭的”,魏清点头道:“秦兄的确和那些只会夸夸其谈的寻常书生不一样,他对边事好像很感兴趣,绝不是个读死书的腐儒,如有机会我倒是很愿意结交结交这个朋友”。

两人回到大信分舵后,曹路睡前又挑唆着魏清明日再去别处名胜游玩,魏清难得的摆出师兄的架子,说以后要每天勤练武功,每隔三天才准进城玩半天,曹路心中虽然不喜,但也知道魏清说得有理,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不觉时间就过了大半个月,一日魏清正和曹路在舵中放对比试,忽然有大信分舵的弟子来说有他们在京城的朋友派人前来相邀。魏清在京城就只认识秦桧一人,除此以外不会有别人上门邀约,魏清当即一拍额头对曹路说到:“最近只顾着练武,却把和秦兄的约会给忘了,我当真是粗心得紧”,他连忙快步走出来,只见一名作家仆打扮的人正恭恭敬敬的垂手候在外面,待魏清说过姓名后,立即双手递上一份书柬。

魏清接过一看,确是秦桧邀他师兄弟明日中午再到魁星楼一聚,魏清不好意思的对送信的仆人说到:“本来说好是由我做东回请秦兄的,近来事忙打算过几日再约的,不想秦兄却反上门来请了,你回去后答复你家主人,就说我师兄弟明日定准时赶到,只是事先得说好由我来会钞”,那仆人得了准信后就告辞回去了。

曹路听得明日可以进城再吃一顿自然欢喜不已,兴头过后却拧着眉头问魏清到:“清哥儿,我们卖马剩的银子不多了,不知明天够不够请客的用度,可别到时候吃秋风打白条就尴尬了”,魏清说:“上次秦兄结账时我有留意,不过付了一两三钱的银子而已,我们手头还有二两多银子,想来是足够了”。

曹路这才松开眉头笑道:“幸好你手紧没乱花钱,不然这次就丢脸了,改日我去找大信分舵的兄弟问些门路,寻点活计来做也好攒点钱,免得把银子花完后再有下次就没钱请客了”。

魏清笑着摇摇头说:“我虽喜欢和秦兄交往,但他的身份毕竟和我们不是一路人,我打算这次过后就不再赴他之约了,否则总是请来请去的,我们哪有那么多的银子,以后我们师兄弟还是在此安心练武为是,等将来修行有成,我还要北上杀了哈迷蚩为师父报仇”。

曹路为人素来喜欢热闹,在潞安时就爱和舵中的师兄弟们聚在一起喝劣酒、吃狗肉,但他也明白如果叫上秦桧这样的读书人去坐在地上吃狗肉的话,就算对方抹不开情面答允下来,那也实在是太过强人所难了,曹路念及至此不禁微觉惆怅。

第二日,魏清和曹路早早的就拾掇干净,算着时间在将近中午前赶进城来到城北的鹌儿市,不想秦桧却比他们两个做东的来得更早,此时已等候在魁星楼的门前。魏清见状连道抱歉,秦桧却不在意的笑着说:“我住在城里,离得近些,今日无事便早到了片刻,贤弟不必介怀”,说罢便挽着魏清一齐走了进去,也不等店小二引座就径直上到顶楼。

魏清走上一看,顶楼却不似楼下那般满堂都安摆着桌椅,只有大厅正中有一张大圆桌,此时已经围坐着十余个人,都是纶巾学冠打扮的年轻士人,大厅布置得颇为雅致,四周摆放着数盆君子兰花,墙上挂着几幅山水书画,只是魏清也认不出是出自谁的手笔,不过上面留得的鉴赏印章不少,想来都是极好的珍品。众士子见秦桧进来纷纷起身施礼,魏清心中暗道不妙,瞧这架势自己今日所带的银钱只怕多半不够。

秦桧为魏清和曹路引荐了一番,原来今日来的全是考入太学读书的舍生,秦桧拉着魏清挨自己坐下低声说到:“愚兄一时兴起,擅做主张带了些朋友来,不过他们都是热心国事民生的读书人,想来贤弟不会见怪”,魏清此时已是骑虎难下,只得强挤出几分笑容道:“不怪不怪,既是秦兄邀来的,那自然大家都是好朋友”。

众人当即开席,酒菜大概也是秦桧在魏清来之前就点好的,不等招呼就流水般的摆上桌来,席间谈的都是些学问或风月之事,魏清和曹路完全插不上嘴,众士子似乎都对秦桧甚为尊敬,隐隐有以他为首的意味,反把做东的魏清和曹路给冷落了。

酒过三巡,秦桧起身说到:“今日设局请大家前来赴宴,却不是为了光谈些无用的风花雪月,诸位应该已经听说了金人大举南下一事吧,只是不知坊间传闻是否属实”,他说罢就拉着魏清站起来道:“魏贤弟是习武的江湖豪侠,刚从北方的潞安州过来京师,他不久前曾与鞑子亲身血战,对其间的细节多有了解,不妨请魏贤弟为诸位讲说一二以正视听”。

魏清正暗自为结账之事发愁,此时被秦桧在席间推了出来,只得抛开杂念正色将潞安的事情又讲了一遍,秦桧在他讲完后朗声说:“听闻朝廷现今正在商议割让太原、中山、河间三镇给金人,来换取金人退兵,会之窃以为祖宗之地皆是太祖、太宗皇帝亲冒石矢搏战得来,岂可轻易予人,再说番人其性狼贪,既得陇焉能不望蜀乎,我辈饱读圣贤书,不可坐视这等龌蹉之事见于本朝,会之明日自当上书朝廷据理力争,不知诸位可愿共同联名”。

众士子皆慨然应诺,都道:“愿附学正骥尾”,魏清原以为秦桧只是个普通的读书人,此时听众人称呼他为学正方知其虽年纪轻轻竟然是当今的国子监太学学正。秦桧从袖中掏出一封奏表递与席间众人阅示,士子们看后纷纷署名赞道:“好文章,当真称得上是气势磅礴、感人肺腑,学正大人的文采真是无愧状元及第,相信陛下阅后必定会为此文所感,纳其诤言,使大人名扬士林”。

秦桧略微一笑说到:“会之倒不在意是否得名,只要能为朝廷洗涤污浊,便就称心如意啦,只是今日人少难成气候,诸位都是太学中有声望的舍生,还望能够在太学中广为传述,以坚朝廷决战之心”。魏清和曹路都只是白身并无功名,没有署名上书的资格,待席间众人全部署名完后,又陪着吃喝了一会儿等大家都尽兴后,才起身将士子们逐人送别。

众人散尽后,秦桧拉着魏清和曹路也准备一起离去,魏清说到:“秦兄请先行一步,小弟会过钞后自走便是”,他不好意思当面说自己身上带的钱不够,要等秦桧离开后再与掌柜商量打算。

第二十一章 路见不平

秦桧亲热的挽着魏清便向外走边说:“我与贤弟一见如故,以后不如就称呼我的表字罢,免得听起来见外得很,今日来的都是我的朋友,哪有让贤弟结账的道理,我早已付过银子啦,还请贤弟不要见怪”。

魏清红着脸说到:“本说好是由我做东的,这怎么好意思”,秦桧满不在意的答到:“你我虽然结识日浅,但我却敬佩贤弟的热血事迹,我是个手不能提刀的书生,只能写点文章呐喊几句,这真正杀敌靖边的大事还是要靠贤弟这样的豪杰之辈才行,又何必计较些许身外之物”。

魏清没想到自己之前的担忧和烦恼就这样便迎刃而解,感激道:“那我就冒昧称呼会之兄了,这次向朝廷上书的事情我帮不上忙,但我师兄弟还算会点粗浅的武功,日后会之兄若有需要,尽管吩咐便是”。

秦桧笑道:“倒并非要帮得上什么忙才能交朋友,我只是觉得和你二人性情相投而已,其实我在太学中也一直颇有怀才不遇之感,并不能真正涉足朝事,反不似你们这般快意江湖来得快活,唉,若得水田三百亩,这番不做猢狲王”,他说罢叹息一声,意味索然的挥手和魏清、曹路道别而去。

此次聚会过后,秦桧大概是操心联名上书的事情也没再来相邀,魏清和曹路落得清净,每日只是依着林虎留下的武功册子勤加修炼,一段时间下来也自觉略有小成。这日练完武后,曹路对魏清说:“清哥儿,好久没进城啦,天天练武练得我腰酸腿疼、头昏脑涨的,不如今日进城去游玩一番放松下罢”,两人最近练武甚勤,魏清也觉得进城玩玩不妨事,便和曹路抹抹汗稍作洗漱,就径往汴梁城中的大相国寺而去。

大相国寺中一派热闹的景象,到处都挤满了前来上香求卜的信客,魏清本想为父母和师父点盏长明灯求个转世平安,但在问过香油钱后摸摸自己的钱囊只得作罢,曹路在旁劝慰道:“也不知这相国寺灵验不灵验,我看还不如平日里多烧点纸钱,师父和你爹娘在阴曹里只要有钱,何愁不能打点鬼差,找户好人家去投胎,又何必点这死贵的灯”。魏清无奈只好去佛像前磕头求个保佑,但前来拜佛的人络绎不绝,他们排了半天的队才总算把膝盖放在了佛前的蒲团上。

魏清刚合手跪下,旁边一人祷祝完毕起身后忽然招呼到:“咦,原来是魏、曹二位贤昆仲”。魏清抬眼一看,那人身形挺拔修长,剑眉斜飞,一对漆黑的眸子流出阵阵精光,轮廓分明的五官谈不上俊美绝伦,却给人一种英气逼人的感觉,他穿一身蓝色的锦袍,用条头巾束住长发,正中一块通体温润的碧玉看上去价值不菲,看打扮明明是个绝世的佳公子,但浑身散发的孤冷气息又似个孑然独行的剑客。

魏清觉得此人似曾相识,但却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那人似有察觉,微微有些不乐的自开口说到:“在下肖秦川,之前和魏兄在魁星楼中见过,魏兄难道不记得了吗”。魏清恍然想起当日在魁星楼秦桧为自己引荐之时,的确有这么一个人,只是那时人多,自己也没想过和这些士子们以后还会再见,是以对各人的相貌姓名并未上心,不曾想今日在这相国寺中却被对方主动认了出来。魏清讪讪的笑下遮掩道:“一时忘怀,肖兄莫怪”。

肖秦川冷着脸点点头说:“萍水之交又有何可怪,不碍事,我这便先告辞了”,说罢就起身意欲离去,魏清见对方有些不豫,当即也起身跟了上去,语气中带着三分歉意的解释到:“还请恕小弟眼拙,当日席间人多,我确实记不过来,倒不是有意怠慢肖兄,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肖秦川看起来虽然有点性格高傲,却不是个没有气度的人,见到魏清语带歉意并非作伪,也就缓了脸色道:“那日听闻魏兄说到在潞安与金人血战的事迹,在下心中极为敬佩,只恨此身当时未能在场与贤昆仲并肩。素闻丐帮大义分舵的林舵主武功高强,掌法棍法名震三晋,魏兄既是林舵主的高足,方便的话择日还请不吝赐教,也好叫在下见识下一掌断嶽的高招”。

魏清没想到肖秦川这样一个太学的舍生却能说出林虎的武功招式,而且言下竟有挑战之意,顿时迟疑着问到:“肖兄也会武?你不是在太学中读书吗”。

肖秦川答到:“在下是世代家传的武功,只是家严冀望膝下能出个有功名的子弟,是以我自幼半文半武,现在虽在太学中读书,但平日里也没把武功丢下”。魏清闻言不禁大为好奇,问到:“不知肖兄师出何门”。

肖秦川淡然道:“家严名讳上先下贵”,魏清顿觉莫名其妙,自己明明是问他武功门派,好端端的没事报出自己父亲的名字干嘛,难道竟是听岔了不成。一旁的曹路闻言却惊声道:“难道是拳剑震西贼、恩义满三秦的关中大侠肖先贵大侠吗,肖兄当真是肖大侠的儿子吗”。

肖秦川不答曹路的话,另说到:“在下天性好武,素来痴迷于涉猎各家武术流派,今日就请以家传的矩子剑法和墨家拳来会一会丐帮的高招,如有孟浪还请莫怪”,魏清知道自己那点粗浅的武功多半不会是肖秦川这种武林世家子弟的对手,连连摆手不愿比试,曹路却在旁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魏清阻住曹路向肖秦川说到:“大家都是好朋友,何必一见面就摆刀弄拳的伤了和气,我看还是就不用比试了罢”。

肖秦川道:“大家都是习武之人,以武会友原是常事,我们今日点到即止,魏兄倒不必担心伤了和气,况且在下只是为开眼界,想见识一下名震三晋的断嶽掌法和五行棍法,绝无偷师之意,或者说魏兄难道以为依在下的修为不够做贤昆仲的配手吗”,魏清连说自己绝无此意,正愁无法推脱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喧嚣引得三人侧目而视。

其时正好是个阳光明媚、清风徐徐的晌午,只见一个身着上等紫金丝绸长袍,手提檀木鸟笼的纨绔贵公子,身后跟着数个牵狗的家丁,也不顾脸面就在相国寺的大殿中握着一个姑娘的手荡笑道:“小娘子,来,给爷笑一个”。那姑娘吃窘红着脸想把手抽回去,怎奈力气没对方大,一番徒劳的挣扎反惹得那贵公子更为得意的哈哈大笑,旁边忽有人大喝住手,一名身穿白衣的英俊少年站出来说到:“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竟敢当众调……”,话音未落,那贵公子张手一拳就把他击倒在地,随即一脚在他的白衣上踩下个脚印骂到:“滚,学人当大侠,长得俊了不起啊”,那英俊少年灰头土脸的躲入围观人群不敢再出来,贵公子傲然环视一周后在狗腿子们的欢呼声中强搂着姑娘就准备扬长而去。

魏清不想这京师之中天子脚下,竟会发生当街强抢民女的事情,当即义愤填膺的上前拦在殿门口朗声道:“放开那姑娘,否则定要你好看”。贵公子斜眼打量魏清一番嘲笑道:“看你衣着破烂,怕不是个要饭的吧,也敢和爷争女人,赶快滚开,打你都怕脏了小爷的手”,一群家丁也纷纷张嘴喝骂,做出副要动手打人的架势。

魏清转身对曹路和肖秦川说:“大家一齐动手教训下这帮狂妄之徒吧”,曹路大声道好,肖秦川却轻笑着微带不屑的说到:“正好见识下丐帮高手的手段,几个狗腿而已,在下在后给两位掠阵便是”,魏清和曹路觉得收拾几个家丁应当不成问题,见肖秦川不愿出手倒也不便勉强。这伙人平日里欺压良民、鱼肉街坊倒都是好手,可此刻面对魏清和曹路却哪里是对手,三下五除二的便被打得豕突狼奔、跪地求饶。那贵公子站在一片倒在地上的家丁中间,强自故作镇定的嚷道:“你们可知小爷是谁,赶快滚开,否则定叫你们好看”。

魏清笑着问到:“那你又可知道我们是谁”,那贵公子一怔回答:“小爷府上世代公侯,怎会认识你们这些低贱的蚁民”。魏清哈哈笑道:“既然你不认识我们,那就最好不过啦,看你上哪儿来叫我们好看”,他说罢就挽起袖子上前举掌欲打,贵公子伸手格挡,魏清掌到半途突然变势从侧面印上对方胸口,内力轻轻一吐将那贵公子呜哇乱叫着向后击飞数步远。

贵公子看出今日己方不是对手,在一帮家丁的搀扶下也不顾周围的嘲笑声,低声骂骂咧咧的落荒逃走了。肖秦川对魏清和曹路拱手说到:“两位高义小弟佩服,却不知哪位肯下场让在下也领教领教高招”,魏清没想到肖秦川还对比武的事情念念不忘,心念电转间忽然手指着尚在哭泣的受辱姑娘说:“我看还是先把这姑娘送回家吧”。

第二十二章 大内高手

那姑娘听魏清说要送她回家,红着脸道完谢后连声推辞,但魏清生怕肖秦川要拉着自己比武,坚要送其平安归家,姑娘执拗不过,只得带着三人往城北大街而去。

等到了城北大街路口,姑娘再三道谢后又说自己的家就在附近不用再送,魏清还待再说,肖秦川附耳劝到:“魏兄,这姑娘神情甚是尴尬,大概怕是有些不便的地方,我们既已送到了此处,想来不会再有事发生了,不如就此作罢吧”,魏清见他如此说也不好再强,便抱拳道:“那姑娘且自回去吧,日后若再遇到先前那等纨绔子弟,还是避开为妙”。

那姑娘欠身答礼,正要举步离开,身后忽有一名女子的话音响起:“琼姐姐,你这么快就回来啦,咦,这几位是……”,魏清回头循声看去,只见一名身着绿衣红裙的妙龄女子正款步而来,她这身服色搭配本来极不协调,要是穿在别人身上定会俗不可耐,但她如此衣着却望去颇为淡雅,另有一分风姿,若说程茜予人的感觉是娇俏心动的话,这女子却是隐隐让人怜惜,不用言语就会生出种甘愿为她遮风挡雨的念头。

先前受辱的那位姑娘拉着这妙龄女子捂嘴低声道:“今日在相国寺中遇到了流氓调戏,全幸有这三位公子出手搭救护送至此,我不想再麻烦他们,正要告辞却遇见到了妹妹你”。

那妙龄女子闻言转身施礼道:“妾身李蕊代琼姐姐谢过三位,若是不嫌敝处简陋,就由小妹做东请三位光临寒舍赏脸小饮数杯权表心意吧”,魏清正纳闷李蕊为何说邀去她家却又要做东饮酒,肖秦川在旁抢先答到:“些许小事不足挂齿,我等还有事在身,这就告辞了”。李蕊也不再固请,欠身道了个福就和被她称为“琼姐姐”的姑娘走了。

曹路见两名女子已然走远,问肖秦川道:“她刚是说去她家里喝酒吗,怎么又说是请客做东,像是要去酒楼的感觉”,肖秦川淡然答说:“我推想她们应是京城中的乐户吧,是以她们的家就是此地的勾栏,所以又说是请客做东”。

宋时官妓都是编为乐户,魏清这才恍然明白那“琼姐姐”原来是不愿他们知道自己的身份,这才坚辞不要送到门口。

曹路自念道:“原来是官妓,难怪起先连姓名都不跟我们说,后来的那位李蕊姑娘倒是落落大方,她看起来就像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一般,却原来是……”,肖秦川望着两名女子离去的方向似回答曹路般亦自沉吟着:“是啊,可惜可惜”。

魏清向肖秦川告别道:“今日时色已不早了,我师兄弟还要赶在关城门前回去,改日有机会再与肖兄相聚”,肖秦川也正正衣襟刚要答话,大街上忽然有人高声喊到:“衙内,三个点子都在这边,快过来”。

魏清回头看见身后不远处一棵柳树下,一名家仆打扮的人不时看看自己三人,拼命向后面招手示意,远处一伙人气势汹汹的呼啸而来,路上行人顿时鸡飞狗跳纷纷避让,领头的正是之前大相国寺中的那个贵公子。

魏清待对方走到近前,哼一声说到:“怎么,方才教训得你还不够吗,竟然还敢来寻我们”,那贵公子趾高气昂的骂到:“三个浑人也不打听下小爷是谁,太岁头上动了土不赶快夹着尾巴逃,还敢在大街上悠悠自得,现今不跪下磕三百个响头,休想让小爷放过你们”。

魏清闻言大怒,抢步上前出掌就要击向这贵公子,对方身旁霎时闪出一个身影同样举掌相迎,两掌一对,魏清只觉得一股巨力涌来,顿时连退三步才站稳脚步,胸中血气翻滚难受得说不出话来。曹路见魏清吃了瘪连忙上前扶住,肖秦川却仍气定神闲的站在后面,但见面前一条不过三十岁左右年纪的精干汉子抱拳朗声道:“在下九江伍云飞,请领教三位高招”。

那贵公子见伍云飞占了上风,手指着他,面有得色的说到:“与你三个浑人说一下,这是当今的大内第一高手,御前带刀侍卫,够胆色的就来比划比划吧”,魏清暗自惊异的寻思:“这人是什么来历,竟能指使得动御前侍卫来为自己找场子”。

一众家丁都是逢迎惯了的人,当即纷纷大声叫嚷着报出主子的姓名,好叫围观的百姓听到,原来这贵公子名叫王楷,乃是宋朝开国功臣王审琦的七世孙,王审琦曾为宋太祖赵匡胤率兵平定淮南,其间立功甚多,死后追赠为琅琊郡王,后又加封为秦王,其玄孙王师约也就是王楷的祖父尚了神宗之女徐国公主,王家由是既为勋贵又是皇亲,到了王楷这代只有他是嫡出单传,所以祖父母对他都极是宠溺,在京城中惹出了不少风波,却也无人能够奈何。

魏清舒缓了下胸中的滞气,随即脚成弓步,左手横护胸前,右掌前斜待敌,正是断嶽掌的起手招式,他入京城以来用功颇勤,自觉内力掌法都有不小进展,今日正好拿大内高手来试试身手。伍云飞眼中精光闪现,脱口道:“原来是太行山伯阳派的弟子,这套北地的功夫在东京城中倒是少见,正好见识见识一掌断嶽的威力”。

魏清恼怒对方做了坏事还纠缠不休,也不说话就率先出招,他现在已将全套断嶽掌法依着师父林虎遗下的册子练得很是纯熟,只是三关心法的内力修炼需要更多的时日,是以掌力还有不足,伍云飞身形游动,并不和魏清硬碰角力,宛如穿花蝴蝶般把魏清的出招逐一避开,魏清只觉得好几次都几乎得手,但对方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将将躲开。

双方斗到三十招开外,魏清终于找到机会逼得伍云飞和自己掌力相对,他最先的一掌吃了亏已知对方内力深厚,此刻当然运足内劲全力施为,哪知对方掌上传来的力道一闪即逝,反而生出一股吸力向外拉扯,魏清不及收回掌势,立时便站不住脚步,踉踉跄跄的向前跌出几步,被伍云飞顺势用脚踢翻在地。

伍云飞也不乘势追击,退开两步立在当场说到:“你已输了,还要再比么”。

王楷在旁怒道:“甚么输了赢了的,给我继续揍,今日不打得这臭小子呕出三升血来不要停手”,伍云飞摇摇头解释到:“王公子察鉴,他不是我的对手,犯不着再比试了”。

王楷瞪眼直呼到:“伍云飞,保平军留后观察的位置你还想不想坐了,还要不要我祖父为你在枢密院打通关节,这番可不是比武,就是叫你来给我当打手的,少说废话,赶快给我继续揍”。

伍云飞闻言后面色阴沉半晌不语,过了好一阵才长吐口气对魏清道:“且再来试几招”。

魏清起身便欲再斗,肖秦川却从后伸手拉住他说:“魏兄请先歇息片刻,让在下来试试大内高手的身手罢”,他说完也不等魏清答应就挺身上前,对伍云飞昂然道:“在下关中肖秦川,敢请指教”。

伍云飞上下打量一番,迟疑道:“看阁下的装束不似和另二人是一路的,却不必来淌这滩浑水”,肖秦川坦然答到:“侍卫大人以表取人未免不当,在下和丐帮的这两位高足都奉行侠义之道,自是一路的,我又岂是只看人衣着打扮就来品评为人高低的趋炎附势之徒”。

伍云飞本见肖秦川是读书人的打扮,猜想这京师中的读书人多半是太学的舍生,以后都是要出仕任职的,自己犯不着无缘无故的去得罪这些将来的官员,是以才出言相劝,没想到肖秦川却暗指自己依附王楷为虎作伥。伍云飞肤色黝黑,此时虽满脸涨红,不细看倒也不觉,他回头看看王楷又瞪视肖秦川片刻,咬咬牙道:“阁下既然不听在下良言,那就请赐教罢”,说罢便飞身而起出掌径直击向肖秦川面门。

肖秦川全然不惧,展开拳路和伍云飞战成一团,伍云飞轻功甚好,似先前和魏清相斗时一般围着肖秦川嘀溜打转,只是他这次身法更快,让人在旁几乎看不清他的身形,只余道道影光中不时击出数道掌力,肖秦川却并不急于进招,也不施展轻功追击,只把拳势逐渐收拢护住全身,偶尔反击出手也是惊若游鸿般一击不中就即刻收招。

两人斗到百招开外仍不分胜负,伍云飞陡然收势退开数步,从旁家丁处取条红缨长枪双手一震挽个枪花,朗声说到:“敢再请教兵刃功夫”。

肖秦川向魏清道:“在下今日未携得兵刃,烦请借魏兄宝剑一用”,魏清从腰间解下湛泸剑,连鞘带剑一并递与肖秦川。肖秦川“嗖”一声拔剑出鞘,只听得剑身微颤长吟不止,不由得赞道:“真是好剑,此剑正合非攻兼爱之意,今日用来恰好不过”。

第二十三章 缚彩女闾

伍云飞红缨一抖,晃着枪头震步递招“青龙取水”直攻肖秦川下盘,肖秦川喝到“来得好,难得能在京城之中见到边军的枪法”,他提剑不退反进,想要逼近身去缠斗,伍云飞却趋步退开,只在丈八距离之外举枪乱刺,不给肖秦川贴身而斗的机会。

肖秦川数次进击未能得手,剑法一变顿时满场剑气挥阖,尽使些硬砍硬劈的招式,伍云飞却不用长枪去碰剑刃,仍保持着距离游斗,寻到空当才刺出长枪。两人也不知到底已过了多少招,肖秦川斗到酣处趁伍云飞一次回枪稍缓,急跟数步想要把对方长枪从中斩断,伍云飞不及收势,只得将白木枪杆让开剑刃改直刺为横扫,拍在湛泸剑的剑身宽面上。

只听得“啪”一声响,两边各自退开数步,肖秦川手中湛泸宝剑尚自嗡嗡作响,本来握剑的右手上青筋毕露不住颤抖,他咬着牙好一会儿才开口说到:“没想到殿前的大内侍卫竟会使禁军的太祖棍法,大人这套枪棍混杂的功夫的确厉害,这招是在下输了”,伍云飞笑道:“我也没想到太学中的舍生竟有墨家功夫的传人,刚那下只不过是我出奇取巧而已,算不得数,且再来斗过”。

肖秦川冷着脸坦然说到:“不必再比了,在下功力稍逊一筹,再比下去也不是大人的对手,只不过我窃以为大人既身怀军中功夫,现今边患未宁,何不上阵杀敌报国,也算不负一身所学,落得依附豪门甘为爪牙岂不可惜”。

伍云飞兀自沉吟未答,旁边的王楷却大声喝道:“都什么玩意儿,还他妈大内第一高手嘞,打了半天也没见血,当真扫兴,赶紧接着打,给我刺这小子几个血窟窿出来,一个舍生算得了什么,万事有我撑着”。

魏清三人闻言不禁怒火填膺,敢情这王楷竟将自己和伍云飞之间的比武当作逐鹰斗犬一般,伍云飞也是铁青着脸色呆立不语,不知该是就此拱手离开还是依言再斗。就在这万分尴尬时,一名女子忽然分开人群走进场中,正是之前在大相国寺中被王楷调戏的那位琼姐姐,她对伍云飞说到:“云飞哥,你怎会在这里和三位公子为难,你认错人啦,欺辱琼儿的不是他们,是他”,她说完手指后方示意。

伍云飞莫名其妙的转身顺着手指方向看向后面,只见王楷喜上眉梢的淫笑着说到:“原来这雏儿还在这里,赶紧给我抓回府里去,今日竟害得小爷挨了打,看我晚上怎生拾掇你,非整治得你哭爹叫娘的不可”。

几名家丁见主子有令,立即上前就要拉扯,伍云飞见状大怒,拳脚齐出立时把众家丁打翻在地,王楷勃然骂到:“伍云飞,你耳朵被猪毛堵了听不清我说话吗,我是叫你打那三人,你打我府上的厮仆干嘛”。

伍云飞双拳紧握,好一阵才收敛怒气拱手答到:“这位姜丽琼姑娘是我的朋友,她若有得罪衙内的地方,在下在这里替她向衙内求个情,还望衙内给在下个情面高抬贵手放她一马”。

王楷嗤笑道:“你能有多大的脸面来求我,不行,今日非……”,他说话间突然双眼一亮目光直视,张大嘴半晌说不出话来。魏清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李蕊不知何时也已跟来步入场内,正拉着姜丽琼低声说着私话,这本来气氛紧张的打斗场中陡然走进她这么位浸浸然冷艳冰霜,宛如天界仙子临凡般的女子,满场杀伐之气顿时消逝无踪,围观众人都是不由得自然而然的把目光聚在她的身上,浑然忘却了之前看热闹的心思。

王楷假咳两声,挺挺腰故作潇洒的走近伍云飞低声说到:“看你的面子本公子也就不计较了,此事就此作罢,你去问问你的相好,另外那女子是谁家的姑娘”。

伍云飞见王楷既已不再固求,也就缓了脸色道声谢后答到:“这女子名叫李蕊,就是这城北大街中缚彩楼的女闾”,王楷瞪大眼睛诧异道:“看她的模样怎会是个乐户,你没弄错吧,这缚彩楼我以前也去过,却从没见到过这小娘子,早知有这等丽色的话……嘿嘿,要真是如此那倒好办了,亏我还以为是哪个官宦家中的千金小姐嘞”,他说罢不禁搓着手面露亵色。

伍云飞沉着脸说:“据在下所知,这李蕊是名艺妓,无论高官贵胄都从不侍枕的,她在坊间倒是颇有几分才名,无论弹唱都还算造诣不浅,衙内若是有雅兴,不如就由在下做东上缚彩楼去请她来为衙内当众献技一曲”,王楷不耐烦的挥挥手打断道:“光唱唱小曲有什么意味,这等姿色当然是要私下里扒光了衣裳来细细品味才够尽兴,你且先去安排,这便马上就去缚彩楼”。

伍云飞微显不悦之色,但还是强捺着不快说到:“这李蕊虽是乐户,但向来是不陪酒不侍枕不外出接客的,若是用强的话不免会扫了衙内的兴致,不如由在下另挑几个有姿色的娼妓来陪衙内罢”,王楷眉角斜撇,不屑道:“就是要用强才有味道,不过是个入籍教坊的伶人而已,哪来的甚么这也不那也不的规矩,这件事你若能办妥,我就定保你填了保平军留后观察的空缺”。

伍云飞闻言眉头紧锁,显是既不愿行此下作之事,坏了自己为人处世的底限,却又心系自己的前途和志向,当下踌躇之情立时浮于形容之上。魏清在旁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心中大为反感,义愤之下当即上前两步说到:“现今金人犯边,正直逼汴梁而来,你等竟将朝廷军职当做亵戏的筹码,就是有你们这样的人,才难怪番人如此猖獗难制”。

王楷正要破口大骂,伍云飞却咬咬牙抢上前拦住他道:“衙内不必为此无谓之人生气,待我来收拾他,完后就齐去缚彩楼欢娱一番”。

魏清虽知自己不是对手但也凛然不惧,他心中有气,此时更不多言,呼的一掌直取伍云飞面门,伍云飞轻笑避开,也展开掌法和他斗成一团。也不知是否是因为心急着要赶去缚彩楼的缘故,伍云飞这次不再似之前那般施展轻功游斗,对魏清的出招都是硬碰硬的见招拆招,两人这番比试较前次看上去激烈许多,不时用硬功相互对击,拳脚之间风声大作,看得王楷在旁大呼痛快,说到就是要如此才有看头。两人斗到激烈处,魏清寻得空当双掌齐出猛的使招“敲山震虎”,这招力道甚烈,原是断嶽掌中的得意之技,乍然之下使将出来势不可挡,伍云飞却不避不让,同样双掌齐出迎击上来,四掌交集顿时成了比拼内力的态势,谁的内力更强谁就能占得上风。

魏清察觉对方掌上内力源源不断的急涌而来,连忙全力运气相抗,但他内力一增对方也就随之增强内力,他稍一松劲对方也便减力应对,始终是个不胜不败的局面。

魏清急切下正要再运气催动内力,忽然惊觉对方的掌力如落潮般霎时消逝云散,只见伍云飞大喝一声连退数步,险些拿不稳脚步坐倒在地。魏清奇怪对方刚才明明没有内力不足的迹象,不知为何却突然收力退开,仿佛受了内伤一般,伍云飞却捂着胸口忿忿的说:“没想到这三关心法如此了得,我当真大意了”,他说罢转身又对王楷道:“在下今日连斗三场以致内力不济,吃了对方的亏,还请衙内体谅,待在下休养数日,改日再把场子找回来”。

王楷见吴云飞输了阵,正要开口责难,李蕊忽然上前欠身施礼淡淡道:“王公子是将门之后,定如先祖般是个体恤将士的人,既知伍侍卫连斗三场已尽全力,又焉会再加责怪,伍侍卫是琼姐姐的朋友,蕊儿又岂能不买情面,这便就回去备好酒菜扫榻相迎,还请王公子务必赏脸光临”。

王楷闻言顿时转怒为喜,亲热的拍着伍云飞的肩膀连说:“不怪不怪,我当然知道伍侍卫已然尽力了,对方这般车轮战打他一人,任谁也赢不了,美人儿既然都肯出面为他说话了,我又岂会再作刁难,这就赶紧去缚彩楼好好调理下内伤,哈哈哈”。

王楷说完又弯腰伸手想去拉李蕊的芊芊玉指,李蕊回身躲开,转侧间衣袖轻拂王楷面庞,不带喜怒的说到:“妾身先回去稍作准备,还请王公子稍待片刻再过来,以免怠慢了贵客”。王楷乐得哈哈大笑,虚嗅数口兴高采烈道:“好香好香,美人儿赶快回去好生洗漱干净,本公子稍后就来”。

李蕊不再言语,携着姜丽琼边低声说着私话边转身离去,伍云飞半张着嘴还想说点什么,却见姜丽琼回头连打眼色示意他不要多事,他虽不明所以,但仍皱着眉头把嘴边的话头咽了回去。

魏清此时也已明白伍云飞方才是有意想让,倒也不好意思再上前叫阵,任由王楷一行大呼小叫着扬长而去,肖秦川对魏清说到:“这女子一看就是个冰雪聪明的姑娘,她这般做定有她的道理和后招,我等再插手多事也许反倒不美,不如跟去缚彩楼看看,我猜想后面还定会有场好戏可看”。

魏清点头道:“我和肖兄想法一般,那便同去看上一看,要是再生波折的话,我定不会袖手旁观”,曹路素爱热闹,更无异议,三人便也一齐径往缚彩楼而去。

第二十四章 东京雌虎

缚彩楼离得不远,一盏茶的时间就走到了,魏清在门口向内望去,只见一座珠帘雕栏的馆所内透出柔红的烛光,门前两株柳树上各挂着个栀子灯笼,数名垂髻的丫鬟正亲热的将来往的行人向里引导,其中一人见魏清三人在门前停步打量,眼珠一转就立即上前挽住肖秦川的胳臂道:“好哥哥,别要光在门外看啊,街面风大,不妨先进来喝两杯热酒暖暖身子”,肖秦川冷着脸把她的手刨落,问到:“李蕊姑娘在不在,她是哪间房”。

那丫鬟嬉笑着答到:“哥哥原来是慕名而来,可当真识货,蕊儿姊姊可是这缚彩楼中的花魁,只是她向不轻出露面,我也不知她今日是否有暇,不如先安排别的姑娘伺候着,稍后或许就能看见蕊儿姊姊也未可知”。

就在此时,忽见姜丽琼从外匆匆而回,她在门口一见魏清三人不由一愣,但随即就斥退那名拉客的丫鬟,笑着欠身施礼道:“三位义士也来啦,之前平添了许多麻烦,妾身当真抱歉得紧,且请进来小酌数杯权表心意”。

魏清问到:“不知那事情你们打算如何了结,我等既已插手其中,就不会半途而废,若有需要自当略尽绵力”,姜丽琼道:“三位古道热肠,我与蕊儿妹妹都是万分感谢,只是此事蕊儿妹妹已有成算,诸位公子不妨就请入内旁观便是”。

魏清三人闻言都是既感好奇又复担忧,那王楷身份贵重,李蕊不过是个乐户女闾,如何能够竟有胜算了结这桩纠纷,难不成她当真要屈意栖身于王楷不成,除此之外,实在让人难以想到还有别的办法。三人对视片刻后齐声说到:“那便就叨扰了”。

姜丽琼引三人入内后,唤过一名丫鬟吩咐在二楼安排一间暖阁备好酒菜招待便就离去了,桌上的各道菜色虽然分量不大,但无论味道还是摆盘都做得甚是精细,曹路一尝之后连呼好味,立即风卷残云般大口大口的吞咽起来,魏清和肖秦川却无心分辨味道,都心不在焉的浅尝即止。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间走廊忽然传来阵阵高声喧哗,只听得王楷得意的声音响遍满堂:“快去把那美人儿唤来,本公子可没耐性多候,否则拆了你这缚彩楼”。魏清从脚步声听得王楷一众人走入了隔壁的雅间,纷乱吵闹了一会儿,才响起丝竹的乐音,间杂着不时传出几名女子的嬉笑声和男子的欢骂声,但却没有听见有李蕊的声音。

又过了好一阵,隔壁突然响起噼里啪啦的落物之声,想来是王楷按捺不住自己的色心,掀翻了席间的桌椅,紧接着果然便听他大声喝骂到:“赶快把那小娘子叫来,休想用这些庸脂俗粉打折本公子,今晚我不把那美人儿在此就地正法决不罢休”。前来寻欢的宾客听得此处热闹,都纷纷围聚过来观看,魏清三人也悄悄混在人群中静观事态发展,只见一名中年鸨婆拉着王楷正说着讨好的话,王楷却不理会,扬手就是一记耳光打在鸨婆的脸上,鸨婆吃痛捂着脸退到旁边。

就在此时围观人群中让开条路,却是李蕊终于现身了,她换了身梨黄色的衫子,施施然行来间形容更添静雅,王楷瞪圆双眼淫笑道:“美人儿这身衣衫比白日里更好看,就是不知道衣料下面的身子到底如何”。

李蕊并不理会王楷的戏言,自在席间坐下才开口道:“难得贵客莅临,就让小女子抚琴清唱一曲,有辱雅闻还望莫怪”,王楷摆手说到:“曲儿晚点再唱不迟,先过来让我摸摸脸蛋且看细不细滑”。

李蕊欠身回道:“妾身虽不幸沦落贱籍,但却曾指天为誓除非明媒正娶,否则绝不让人沾身,不知王公子能否依了蕊儿的誓言迎娶过门,若是公子真心相待,蕊儿却也不吝屈身”,王楷浑不在意的笑道:“娶你过门就不必了,大伙儿一齐欢喜欢喜倒是不妨,你放宽心,只要能服侍得本公子高兴,自然不会亏待于你”。

李蕊说到:“蕊儿虽然沦落风尘,倒也不把些许黄白之物放在眼里,公子既非怀有真意,那么就请恕小女子要先行告退了”,她说罢就起身离席向外走去。

王楷被扫了兴头不由得大怒,把手中的酒杯朝地下一掷摔得粉碎,呵斥到:“给我把她拦住,一个艺妓也敢在本公子面前装腔作调,真是气杀我也,今日好不容易才出来寻点乐子,也不叫我顺心,来啊,给我把她的衣衫扒了”。

两名家丁大步上前要去拉扯李蕊,走到半途却突然像被施了定身法似的呆若木鸡般动也不敢动,王楷见家丁停步更是无名火起,指手骂到:“你们是吃屎噎住了吗,赶快……”他话到一半戛然而止,指出的手指竟不住发颤,全身哆嗦,紧接着就大喊声:“啊呀”,转身跳起踢破临街的窗户,从二楼一跃而出,转瞬间就在大街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魏清三人惊诧莫名,不想这王楷原来轻功如此了得,之前自己竟看走了眼,只是不知他为何突然落荒而逃,却见一名华服女子越众冲进房内,犹如狮子搏兔般立时把一众王府家丁打得满地滚爬。华服女子似乎气犹未消,走到窗口探身外视,见到王楷的身影已然如风消逝后,方才狠狠的边回身下楼,边念叨句:“哼,看你能躲得到哪里去,给你三分颜色就敢开染坊,也不掂量掂量老娘的手段”。

闹剧已散,围观的人群也纷纷各自返回继续寻乐,李蕊步出杯盘满地的房间,抬眼看见魏清三人,这才稍微露出些许笑容道:“叫三位公子见笑了,还望稍待重整杯盏,再请诸位延席以表谢意”,魏清心中今日尚存困惑未解,便点头应承下来,和肖秦川、曹路回到之前的房间坐下来。

不过多时,就有厮仆送上酒菜,李蕊和姜丽琼也跟进来在席间坐下,姜丽琼向三人举杯道谢:“今日全靠三位公子仗义出手,免去了许多麻烦,这杯薄酒还望敬谢不敏”。李蕊只是嘴唇略沾杯沿就当饮过,也不说话,全是姜丽琼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些无关的话题。

最后还是魏清先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开口问到:“不知先前那华服贵妇是何人,为何似王楷这般凶恶的人见了她竟似老鼠见猫一样,战战兢兢望风而逃”,姜丽琼以袖遮面笑了数声,才止住笑容说:“魏公子定是才来京师不久,难怪不识得这位贵妇,她在东京城中可是大大有名的‘雌虎’,王衙内就算再恶,人又焉能敌得过虎”。

魏清三人闻言愕然,却听姜丽琼徐徐道来,原来这贵妇名叫杨倩,乃是王楷明媒正娶的正室妻子,又是本朝大宦官杨戬的亲侄女。杨戬在世之时深受徽宗皇帝的信任,他与另一名大宦官童贯一文一武把持朝政,官至太傅高位,去年死后追封为太师,赠吴国公的爵位,杨戬将杨倩视作亲女般自幼就恩养在府,王家为巴结杨戬,就为王楷定下了这门亲事。两人完婚后,杨倩性格悍烈不准王楷再纳美妾,更不许他在外面寻花问柳,但王楷浪荡成性,总背着妻子到处沾花惹草,杨倩由是在东京城中四处抓奸,闹得满城皆知“东京雌虎”的大名。

魏清不解道:“李姑娘似在之前便已有成算,敢问姑娘何以能够未卜先知,知道王楷的妻子今晚会来此地找他”,李蕊在席间一直未笑,此时才忍不住莞尔道:“妾身如何能有诸葛孔明般的神算,不过是碰巧而已罢了,想来大概是三位公子白日里路见不平,把动静闹得太大了,以致惊动王夫人寻了来,又与妾身何干,反正此事已了,诸位又何必去管其中缘由”。魏清三人皆摇头不信,但对方既不肯吐露口风,自己也不好刨根问底,酒过半巡后李蕊起身告退,三人觉得再呆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也就告辞离去。

魏清和曹路要从南门出城,肖秦川恰巧也住在城南边,便一齐结伴而行,行至半途却在人群中看见伍云飞急色匆匆的向北而去。曹路道:“看他路径应是朝缚彩楼而去,这家伙定是王楷不忿遣来为难李姑娘的,我看李姑娘为人甚好,不如再回头去帮衬帮衬,免得女子家吃了亏”,肖秦川道:“这伍侍卫虽然热心功名,但倒也不像是个下作的人,不过跟去看看却也无妨”。魏清知道之前伍云飞是故意让招才在第二场输给自己,但也害怕他被王楷所迫不得不做出违背意愿的事来,当即同意暗中跟在后面看看情形。

伍云飞走得甚急,加之街面人多,全没注意到身后有人跟踪,只见他一路径直来到缚彩楼,却不从前门入内,而是拐了个弯进了楼后的小巷。伍云飞轻叩后门铁环,不多时就有一名丫鬟开门探头来看,伍云飞低声说了几句话,那丫鬟听后就又返身回去,伍云飞却没跟着进去,而是独自留在门外等候。又过了一会儿,却见姜丽琼从后门走了出来,和伍云飞立即拥在一起。

第二十五章 波澜再起

魏清三人早知伍云飞和姜丽琼关系匪浅,但此时撞见二人相拥也均觉不便再看,只是贸然从藏身处出来,又怕惊动对方,只得低头不去探看。伍云飞和姜丽琼相拥良久才依依分开,只听伍云飞开口问到:“今晚如何,没受委屈吧”,姜丽琼低着头双眼含波道:“云飞哥又何必管我,我白日里在相国寺中被恶人调戏,你却帮着恶人来与救我的三位义士为难,现在又何必多次一问”。

伍云飞涨红着脸连忙辩解到:“我当时不知此事与你有关,王衙内只说让我给他帮拳,否则我怎会如此,我要是不顾着你,又怎会一得了你送来的消息就紧赶着去偷偷告知王夫人,我若有半句虚言,情愿甘受白日劈雷,叫我不能光耀伍家的门楣”。

姜丽琼闻言赶紧伸手捂住伍云飞的嘴温言说到:“可别乱说,琼儿自知云飞哥待我极好,你又何必乱发誓言,唉,也不知这场风波可会耽误了你填补保平军空缺的事,要是因我误了你的前程,琼儿可就万死莫辞了”。

伍云飞将姜丽琼再拥入怀道:“应当不会的,我是写了纸条用暗器偷偷射入王夫人房内的,没人瞧见,你且安心在这里再呆段时间,等我在军中立下战功,就立即舍了功劳请朝廷发文换你从教坊中脱籍,到时候娶你过门生上几个儿女,再不为这些琐事烦忧”。

姜丽琼将头靠在伍云飞的胸口道:“听说金人这次南下已离京师不远,说不准朝廷哪天就会放你外出到军中去,你可别因为急着立功去冒风险,还是慢慢来吧,都等了这么多年了,也不差这一年半载的,总之我的心会始终留着给你,战事凶险,你要是出了意外,我一个人可也就活不下去了”。

伍云飞哈哈笑道:“父亲从小就教我兵法韬略,何况我弓马娴熟,枪棍功夫亦不差,无论大内还是禁军中都怕难有敌手,要不是以前不肯趋附上司的话,凭我一身所学早已在战场上搏得了官爵,又怎会困于宫中做个低品的侍卫”,他说完又叹口气续道:“唉,本以为现在搭上了王家的线,可以走枢密院的路子在保平军中谋个留后观察的军职,就算要我花些银子或是屈意应承都无妨,只是这王衙内也太过跋扈,大违我做人的底限,但愿能尽快到军中去任职,靠着真本事去上阵杀敌立功,再不用周旋于龌蹉之中看人脸色”。姜丽琼连忙说着些贴心的话抚慰情郎,两人又闲话好一会儿才依依惜别分头离开。

魏清三人待伍云飞走远后才从藏身处出来,魏清说到:“这伍侍卫原来是为势所迫才不得不给王楷那浪荡公子作伥,难怪他之前故意输招给我,只是可惜又可叹的是朝廷的军职竟要靠趋附勋贵豪门而来,却不是凭本领在战场上挣得”。

肖秦川道:“情尤可谅,却非大丈夫所为,齐之饿殍尚不食嗟来之食,何况我辈乎,我虽然理解他,却不敢苟同其行事”,他顿了顿又说到:“似会之兄亦是状元及第、满腹才学,在下所素敬仰者,却因性志耿介而多受朝中大员打压,屈身于太学中未得出任中枢实职,但他却从未有过趋炎附势的想法。此番金人南下,会之兄多方联络上书朝廷极力主战,言颇恳切,据说已得圣上注目,大概稍后就会被提拔重用,不也是靠自己挣来的吗,又何必定要去依附他人”。

魏清听提到了秦桧,正要开口询问他的近况,缚彩楼后门中忽然走出一道身影,三人一看却是李蕊,只见她缓步行到近前道:“三位公子方才既已离开,不知缘何又回到此地,还藏起来窥人隐私”。

魏清听她话语微有嗔怪之意,连忙解释到:“我等在路上遇见到伍侍卫,恐其为人所迫将不利于姑娘,是以跟随到此,倒不是有意探听私事”。

李蕊听他如此说,知道魏清三人确是一片好意,轻叹口气道:“琼姐姐和伍大哥两情相悦,她能觅得良伴我做姊妹的也代为开心,琼姐姐本是良家女子,可惜家门不幸落编乐籍,非官府行文不得脱身于教坊,伍大哥因之才依附王家,急于外放到军中任职,想以战功换得为琼姐姐赎身,之前他若有得罪三位的地方,还请看在他一片痴心的份上不要计较,莫将方才听到的事情透露他人”。

魏清和曹路都点头应承,肖秦川也拱拱手答到:“我等岂是那些舌长的村夫愚妇,自不会有只言片语流传于外,何况伍侍卫为达一己目的不惜甘为鹰犬,我又何必做出损人不利己的事来毁人前程,倒是李姑娘身为女儿身却能在烟花之地洁身自好,在下心中着实敬佩”。

李蕊闻言轻咬嘴唇,似乎是若有所思,片刻后才说到:“命如浮萍,又有何德能值得上敬佩二字,肖公子家境殷实,又是文武全才的太学士子,想必此生定是大路坦荡,又哪里会知晓人在檐下的难处,不过无论如何,妾身还是要谢过诸位今日相助之情”。她说罢欠身婷婷施了一礼,也不等魏清三人还礼就转身返回缚彩楼中。

肖秦川怔怔的望着李蕊的背影,自言自语道:“有情义,更兼多智,真是个奇女子”,魏清也觉得这事本与李蕊无关,但她为了相助姊妹却挺身而出,又能于困厄之中坚守底限,巧施手段化解了这桩大麻烦事,便是许多男子也大有不及。

三人见此间事已了,便告别分头离去,魏清和曹路回到大信分舵后依旧是每日勤练师门武功,要等习武有成后再北上找哈迷蚩为师父林虎报仇,渐渐的不觉间就将之前的事情淡忘了,直到一个月后,肖秦川却忽然登门拜访。在魏清请他入内坐下后,肖秦川冷着脸从怀中掏出封信递与魏清,魏清和曹路接过粗略一看,竟是伍云飞写来的挑战书,约三人在五日后的正午时分于缚彩楼中比武较量。

魏清满怀狐疑道:“这件事不是已经了结了吗,这伍侍卫之前明明还故意输招给我,不知他为何现今偏偏又要多生事端”。

肖秦川冷哼一声说:“他之前不也曾帮着王楷来与我们为难吗,说什么是为了替人赎身和光耀门楣不得以才为之,说到底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借口罢了,这种事情本朝之中难道还少了不成,朝中诸官要向金人割让三镇的时候不也是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让苍生免于涂炭吗,这等突破底限的龌蹉做过一次就会有二次的,只不过每次都会寻个新的由头而已”。

魏清也略感愤懑的对肖秦川说到:“此等小人又何必理会,难道他约我们比武我们就非去不可吗,犯不着去招惹这些无谓之人”。

肖秦川哧一声道:“送信的王府家丁说若是我们失约或者比武输了的话,王楷就会让礼部行文把李姑娘送去军中为妓,除非我们能在五日内筹齐三百两银子从教坊赎了李姑娘的身契,否则难有其它办法。反正我是绝不会让李姑娘遭此无妄之灾的,再说我堂堂男儿又怎可避而不战,短了自己的气节”。

曹路气呼呼的说:“这王楷竟如此可恶,我们之间的比武与李姑娘有甚干系,为么要把她牵连在内”,肖秦川恨恨道:“定是伍云飞招认了李姑娘之前的计策,王楷为报抓奸之耻才想出了这个恶毒的方法来”。

魏清道:“伍云飞武功高强,我们三人都不是他的对手,这可如何是好,要是因此害了李姑娘的话可就糟了,要是出钱赎买身契的话,又哪来的三百两银子”。

肖秦川道:“为今之计只有拼死一战,我虽敌不过伍云飞,但也只是稍逊一筹而已,俗话说一人拼命,百夫难挡,这场比武对他而言只图争功露脸,我若是全力施为以命相搏,胜负亦未可知”。

曹路大声叫好到:“不错,我们就是拼了性命也不能连累了李姑娘,伍云飞这厮还指望着赢了以后拜将封侯嘞,决计不愿这个时候伤在我们手下,我们肯拼命的话定能赢他,实在不行就来个车轮战,上次我没出手,这次干脆就让我打头阵,清哥儿打第二场,我们只守不攻多耗些他的气力,肖大哥武功最强,就最后再上去一战定胜负”。

肖秦川昂然道:“那倒不必,还是我来打头阵吧,要是在下失了手,再请贤昆仲出手不迟”。

曹路还待再说,肖秦川却摆手止住道:“自古邪不压正,我就是要堂堂正正的胜了这大内第一高手,五日之后请与二位缚彩楼前再见,且看孰强孰弱”。肖秦川说罢就起身告辞,魏清知他性情孤傲,不会愿意占对手的便宜,只得相信他能胜得过伍云飞,当下便拱手送客,自和曹路抓紧最后五日的时间磨练武技,冀望能多一分胜算。

第二十六章 五日之后

五天的时间转瞬即逝,魏清和曹路在这段时日里没日没夜的勤加修炼,但毕竟太过仓促,进展终究极为有限,虽然心下揣揣,可也只能硬着头皮前往缚彩楼。

两人来到缚彩楼前,门口立即就有丫鬟将他们引进大厅,只见大厅正中早已空出了一大片地方,空地周围却安置满了桌椅,坐满了前来找乐子看热闹的宾客,王楷在一众家丁的簇拥下歪坐在上首,正一面喝酒一面兴高采烈的大声吆喝,伍云飞侧立在他身后面色阴沉,低着头看也不看走进场的魏清二人。

肖秦川早到片刻,此时就坐在下首的一处座位上闭目养神,直到魏清和曹路挨着他坐下后,才睁开眼点头示意,然后便又闭目不语了。魏清举目四望,却没看见李蕊和姜丽琼两人。

王楷见魏清这方三人已到齐,向身边一名家丁略举了举酒杯,那家丁会意,大步走入场中伸手向下压了两压,示意众人噤声,然后大声说到:“请诸位静听,我家公子乃是将门之后,祖传的拳脚功夫不敢说天下无敌,但在这东京城中也算得上是少有敌手,可偏有三个不开眼的鼠辈自讨苦吃,要和我家公子较量武艺,可是我家公子何等高贵,岂能就此自降身份下场厮打,但又不能就这样轻易饶过三个狂妄之徒,说不得,只好请御前的伍云飞侍卫代为教训教训他们了”。

人群中也不知是哪个看热闹的人大喊了句:“要打就自己下场啊,找人帮拳有甚看头”。

那名家丁口齿甚是伶俐,笑着答道:“伍侍卫虽然武功不凡,但却不是我家公子的对手,数日之前刚败在了王公子的手下,是以今日便由他先出手,若是不成,我家公子再亲自出手不迟”。旁观的人都是些京城中的富家子弟,只要有热闹可看,哪管到底是谁下场,何况他们也不愿无缘无故的去招惹得罪王楷这位皇亲,当下都起哄叫嚷着快打,王楷见众人捧场,脸面上也甚是得意,向伍云飞偏头示意开始。

伍云飞铁青着脸步入场中,向下首拱拱手道:“不知哪位先来指教”。

肖秦川慢慢睁开眼睛,站起身来步入大厅正中,右手一撩摆个架势,伍云飞见他面色郑重,倒也不敢大意,道了声得罪,便率先出脚使招江湖中常见的扫堂腿去拨肖秦川的下盘。伍云飞这招本是试探之意,肖秦川却不趋不避,双腿成弓抵住对方来腿,上身同时猛然双拳全力左右分击,要打伍云飞的两鬓太阳穴。太阳穴乃是人身的要害大穴,若被这雷霆一击打中的话,不死也得重伤,寻常比武又非生死决斗,少有如此一上来就狠下杀手的,伍云飞应变也快,趁肖秦川双拳分击门户大开的空当,单掌推出击向对方前胸,要逼肖秦川撤招闪避。肖秦川却浑然不顾伍云飞的掌势,双拳继续击出,似乎凭着胸前受伤也要将对方立时毙于拳下,伍云飞大吃一惊,情急下连忙收掌缩头,千钧一发间倒地后滚才险险躲避开来,姿势甚是狼狈,但饶是如此后背也已浸满冷汗。

肖秦川不待对方起身聚气,快步跟上又连着急攻数拳,伍云飞慌乱间气息不顺,手脚并用的半爬半滚闪腾数下才站直身子,但此时肖秦川又已拳到面门。伍云飞心知对方既然已占先手为强,自己若再继续趋避的话今日多半会有败无胜,只得咬着牙出掌硬对,但仓猝之间他一口气始终提不起来,三掌下来满脸憋得通红,直到第四掌时才匀了口气,大喝一声“嘭”的声响击退对方来拳,然后顺势后退几步拿稳脚桩。

伍云飞边暗自调匀内息,边瞪视着肖秦川怒道:“肖公子这是何意,比武较量乃是常事,分出胜负点到即可,我与你又没有杀父夺妻的大仇,何以竟下这般狠手”。

肖秦川冷哼一声凛然道:“寻常比武可有拿她人的清白和命途做筹码的,若非如此,我大好男儿又怎肯和鹰犬动手,没的污了自己的手”。

伍云飞闻言铁着脸不答话,王楷却在旁边呵斥道:“伍云飞,你小子这次再敢耍花样,老子就把你相好的买来送给家中的马夫当婆娘,快给我把他揍趴下”,众家丁和四周的宾客都是轰然大笑,纷纷跟着起哄,几名亲随的家丁更是疯言疯语的假意争吵起来,吵闹着到底该是谁把姜丽琼得了,逗得王楷大笑不已。

伍云飞站在场中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他咬牙半晌,突然猛抬起头转身取过一柄红缨梨枪,枪杆一顿向肖秦川大声说到:“好,在下若再留手反显不敬了,既如此,要有失手也就怨不得人了”。

魏清见对方亮了兵刃,急忙取出湛泸剑送到肖秦川手中,退开时轻声嘱到:“肖兄小心,对方已经恼了,切莫大意”。肖秦川见他脸上关切之意甚诚,想到彼此虽然相识日短,但这番一起携手共历风波,心中不禁也颇为感动,当即难得的笑着点头答到:“我理会得,魏兄弟且请放心”,肖秦川说完拔剑出鞘斜护身前,晃了晃剑尖示意伍云飞出招,伍云飞也不言语,攒动枪头直刺肖秦川小腹。

肖秦川家传的矩子剑法本是由春秋时期的墨者所创,向来是用于游侠比武、暗杀刺杀所用,原比伍云飞所使的军中功夫更适于两个人之间的较量比试,但伍云飞在边军枪法中夹杂着当时流传甚广的太祖棍法,一柄长枪忽做枪使忽做棍使,让人难以防备,更兼他兵刃更长,又始终保持着距离不给肖秦川贴身而斗的机会,是以双方斗得旗鼓相当,一时之间难分胜负。

伍云飞之前稍一疏忽大意竟被肖秦川抢了先手,被迫得很是狼狈,心中已然有气,后来又被王楷当众羞辱,心下更是作恼,此时眼见久战不下,出枪变得更为迅猛,枪头闪着银光化作点点寒雨,不断急骤着攻向对方周身要害。肖秦川的剑法却是大开大阖,手中的湛泸宝剑吐烁着道道剑芒在身周形成一张光网,将伍云飞疾风暴雨般的攻势尽数一一化解。

两方激战半晌,都已是浑然忘却了这本只是一场比武而已,全力施为之下场中形势越来越是凶险,直仿佛是性命相搏一般,稍不留神就可能会命丧当场,就连四周看热闹的宾客们也是紧闭着嘴瞪大眼睛注视场内,生怕视线稍转就错过了紧要的关头。肖秦川将剑势逐渐收拢,只护在身周方寸之内,以此节省内力,想要依借长力取胜,伍云飞也同样化巧为拙,手中长枪不再似之前那般落英缤纷,尽是简单的直刺或横扫,但枪上蕴含的内力更足,招招都夹带着破空的风啸声,想要突破湛泸剑织成的芒网。

魏清盯视着场内,紧张得双拳紧握,掌心满是汗水,手指关节也因太过用力握紧而发白,眼见着场中斗到三百招开外,肖秦川和伍云飞皆已是强弩之末,两人头上都渗出豆大的汗珠,气息也变得是粗喘连连。肖秦川此时渐渐已呈内力不足之像,剑芒慢慢开始变淡变弱,再难护得周身严密,几次被伍云飞的长枪破网而入,全靠仗着湛泸剑的锐利去硬劈对方长枪,才迫得伍云飞收枪撤招。伍云飞此时其实也早是精疲力竭,咬着牙才勉力支持至今,但出枪的速度已不似开始时迅疾。

双方又斗近百招,都只感到累得脑中阵阵晕眩,眼前不时发白,已无法再细看对方招数,只能全凭感觉依着平日自己练武的套路将兵刃递出。突然听得“嚓”一声响,原来两人胡乱出招之下,长枪枪头不知何时竟撞上了湛泸剑的剑刃,湛泸剑乃是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枪头立时被劈成了两截。

伍云飞闻声神志猛然惊醒,他久在行伍,格斗经验极是丰富,立即深提口气,将手中断枪向前一掷,然后合身跃起单掌击向肖秦川。肖秦川反应稍慢,挥剑将对方掷来的断枪打落后,伍云飞的掌力已及面门,他此时已然不及回剑,情急下只得弃剑出拳,自下朝上击打对方小腹,想要拼个两败俱伤的局面。

只听得“嘭嘭”两声响,肖秦川额头中掌倒在地上,伍云飞小腹中了一拳,哇的吐了口血,也是半跪在地站不起身。魏清一跃而入跳进场内,扶起肖秦川伸手一探,好在鼻息尚存,想来伍云飞的最后一击力道已竭,虽然击中了他的前额,却未造成重伤,但肖秦川剧斗良久已经脱力,受此一击就算力道不大也再支撑不住,晕厥了过去。

场外众人都是鸦雀无声,纷纷伸长了脖子张看,担心是否闹出了人命,只有王楷没心没肺的纵声大笑,手指场中兴高采烈的向身边的家丁询问到:“是不是打赢了,那浑人都起不来了,哈哈哈,这番比试才总算有点看头嘛,精彩,真是精彩”。

魏清闻言气极,哪里还顾得上管什么江湖规矩、胜之不武的道理,招呼曹路一齐将肖秦川抬到场边安置好后,立即返身回场,抱拳朗声说到:“不知侍卫大人尚能再战否,若是力有不逮的话,那么请王公子下场来也是一样”。

第二十七章 自伤身世

肖秦川中掌后倒地晕厥,而伍云飞虽然中拳受伤,但却尚能摇摇晃晃的勉力支撑,按道理来说自是伍云飞赢了这场,不过他在之前的挑战书上言明是要与魏清三人比试,而非和肖秦川单独比武,此时魏清气极之下出言挑战倒也不好拒绝,只是他受伤不轻,若是再比的话,只怕不用魏清出手,他自己多站片刻也会自行倒地,绝无可胜之机。

王府家丁纷纷开口喝骂着些“不要脸”、“趁人之危”等等的话语,魏清冷笑道:“先前王公子不是自夸比伍侍卫更厉害吗,既然伍侍卫不能下场,那么请王公子出手指教也是一样”。众宾客都是看热闹不嫌事情大的人,何况王楷素日里惯来嚣张跋扈,大伙儿心中实都暗盼着他出丑丢人,便都起着哄催王楷下场。王楷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神情尴尬,他本以为伍云飞身为大内第一高手,面对三个无名小卒当可以连胜三场,自己根本不会出场,这才在比武开始前夸下了海口,没想到伍云飞虽然胜了首场,但却负伤不能再战,顿时将自己逼入要么当众食言而肥,要么下场挨揍的两难境地。

伍云飞见王楷傻愣着不说话,知这纨绔子弟殊乏应变之才,在这时候拿不出个主意来,只得强撑着站起身来,深吸口气道:“在下既已胜了一场,接下来自然还是由我继续出场,要是在下败了再请王公子压阵”。魏清闻言一愣,眼见着伍云飞连站都快站不稳了,居然还能当真再打一场不成,他不及细思,摆个起手的招式说到:“那便请指教吧”。

“且慢”,伍云飞勉强抬起手摆摆道:“只是今日没想到会与肖公子相斗如此良久,时间已拖得长了,在下稍后还有公务在身,总不能因为要私下比武而耽误了公事,只得改日再请魏公子指教了,这样罢,三日后还是此地,再与其余两位决个胜负”。魏清这才明白对方打的是拖延时日,待伤势恢复后再行较量的主意,他本是个直爽的人,绝不愿趁他人受伤而捡个现成的便宜,但总忿不过对方拿李蕊来胁迫自己,何况此次比武的胜负关系着李蕊一生的命途,便只好咬咬牙答到:“不会耽搁太久的,又何必再迁延时日,一炷香的时间分不出胜负,就当我输了便是”。

王楷此时也已明白了伍云飞的意图,一只脚踩在身前的案几上手指魏清骂到:“混账东西,小爷肯答允跟你比武就已是给面子了,哪轮得到你这下贱货定日子,说了三日后就是三日后,再多言老子就不比了,直接把那臭小娘送到军中的辎重营去”。魏清怕若再言语相逼弄得王楷进退失据、恼羞成怒的话,真的一横心把李蕊送去军中就不好了,但要是等到伍云飞调理好伤势的话,自己又没有取胜的把握,一时间倒不知究竟该如何回答,只得站在原地既不出声也不退下。

“魏公子不用勉强,便就如此罢”,李蕊不知何时走到了场边,向魏清欠身施礼道:“三位公子高义,小女子心中已是万分感激,若再让公子为难,妾心何安”。魏清迟疑道:“可……可是……”,他本想告诉李蕊三日后自己全无胜算,但当此大庭广众,这等认输示弱的话如何能说得出口。

“魏公子,且先把肖公子扶到我房中休息,再请医诊治要紧”,李蕊面上看不出有何忧虑的神情,魏清知她虽是女子却富有机智,想来她如此说必有道理,便不再多言,转身和曹路扶起肖秦川,在李蕊的指引下来到楼上的一处房间中。

魏清一进房内便闻到阵淡淡的清香,这香气不似寻常的脂粉味道,倒与魏清老家乡间天然的花香草芬有些类似,房间的陈设布置并不繁复,没有多余的雕栏和花绣,但简单中又给人几分素净雅致的感觉,房间正中的案几上放着一具瑶琴,后面是张挂着梨黄幔子的床榻,魏清不由想起和李蕊第二次见面时她也穿的是梨黄色的衣衫,看来这姑娘颇爱淡黄的色调。曹路把肖秦川扶到床上躺下,拉过被子给他铺上后,耸耸鼻子说到:“清哥儿,这香气真好闻,和潞安州我们常去打猎的山里,春天开花时的气息一般”。

李蕊略微一笑说到:“这是我自己采集野花调配的香料,曹公子要是喜欢的话,待会儿尽可取些带走自用便是”。曹路拘忸道:“我大男子要香料干么,平白给大信分舵的兄弟们笑话”,他顿了顿又道:“李姑娘的手真巧,竟还会自己制香,你是从哪儿学来的手艺,这气味真好闻,要是拿到街上卖的话,定能赚个盆满钵响”。

李蕊自吟道:“从哪里学来的吗,那是……”,她面上忽然闪过一丝忧伤,眼色神游望向窗外,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到:“我自小就喜欢花儿,我家的花圃里总是栽满了各色各样的花儿,有牡丹、有芍药、有水仙……城外的山林里也有很多漂亮的花儿,有桃花、有梨花、有山菊……我外公家本是做香料生意的,他每次来看我时都会给我带些他用花做的香料当礼物,我很喜欢这些花香,我娘就教我也制香,我常做了香包送给爹爹和娘,他们都很喜欢,后来有一天,有个杭州造作局的官儿来到我家中,说是后院里的一株陆莲是奇花,用黄纸封了要以后献给皇帝,叫我爹好生看守,若是他们来取时花谢了的话,就要治我爹“大不敬”之罪,我每天都小心呵护那株陆莲,给它浇水、给它施肥,就连夜里也不去睡觉守在旁边,怕有野猫把花踩了,可是造作局的人一直不来取花,一直等到了秋天,那陆莲又怎么能还不谢呢……”。

李蕊说到此处用衣袖遮面擦拭了下眼睛,然后不好意思的说到:“方才曹公子问我从何处学会制香的,一时触动往日心事,心中微有感伤,还请勿要见笑”。魏清答到:“没干系,花谢了以后又怎样了呢,这世间哪有不谢的花儿,又不是你们照料不慎,便照实告诉造作局的官儿就是”。

李蕊悠悠说到:“是啊,魏公子说的不错,这世间又怎会有不谢的花儿呢,人又何尝不是如花一般,便是自身再要强又怎斗得过天地间的万物法则”,她轻叹口气道:“我来京城后从未跟旁人说过这些,不知今日为何却述于二位听,我的话既已开了头,索性便全部讲予大家”。

魏清和曹路听着李蕊把自己的身世娓娓道来:“后来造作局的官儿硬说我家毁了要献给皇帝的奇花,要依律治罪,其实那只是一株普通的陆莲花,哪又是什么奇花了,他原本就是故意想讹我家的财产而已,我爹忿不过和他争执起来,那官儿就召来了衙役要抓我爹,娘和我拉着爹不让他们带走,那官儿一脚把我踹倒,说要把娘和我都没入教坊,他的样子凶恶得很,我现在都记得他当时的嘴脸,爹为了保护娘和我,一怒之下便和他们打了起来,把那官儿和衙役都杀了。当时被花石纲逼得走投无路的人家很多,一个叫方腊的人就领着大伙儿杀官造反,爹也带着我和娘去一个叫帮源峒的地方投了方大王,当了方大王的亲兵统领,可后来方大王被朝廷打败了,官兵冲进城里到处杀人,当时死了很多人,血把整个帮源峒的土都全部浸透了,我和爹娘也在慌乱中失散了,我就这样被官兵抓住了,押到京城送进教坊,后来我听说爹带着娘和部下的几百士兵一起被围在了王宫里,他们不肯投降,于是就点火烧了王宫……连他们自己也一起……”,李蕊言罢眼眶泛红,一滴珠泪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魏清听完后怒道:“为了些花和石头就要逼得百姓家破人亡,世间焉有如此荒唐的道理,这皇帝难道把花石看得比子民的身家性命还重不成”。李蕊苦笑道:“魏大哥轻声,谨防隔墙有耳,惹些不必要的麻烦”,她起身看看门外,又转头细声说到:“皇帝只要自己有花石可赏就好,哪会想得到地方的官差会借机勒索百姓,再说了,达官贵人们又怎会在意寻常百姓的难处。就拿眼前来说吧,王衙内为了找乐,不也是轻易的就能够以我相逼,让你们和伍侍卫以命相搏吗”。

魏清听李蕊说到了比武,连忙问到:“李姑娘可有计策解此难题,三日后待伍云飞养好了伤,我可多半不是他的对手,此事还需得另作打算才行”。李蕊摇摇头,对魏清和曹路说:“不敢再劳二位公子费心了,三日后也不用再比了,两位的恩义妾身铭记肺腑,这件事我自会处置的”。

魏清和曹路齐好奇道:“愿闻姑娘妙计”,李蕊面色平淡的答到:“我之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人和花一样,哪有不凋零枯谢的道理,便是再要强也斗不过天地间的万物法则,至多不过是或早或迟的分别罢了”。

魏清闻言惊骇莫名,试探着确认问到:“李姑娘言下之意难道……难道是要…….是要决心以死明志吗”。

第二十八章 夜宿街头

李蕊咬着嘴唇点点头道:“我想就现在这样静静的离开人世,总比以后生不如死的来得好些,也许我的爹娘还在惦念着我,留在奈何桥前不肯喝孟婆汤,盼着能见我一面,其实我也早就想去见他们了,只是一直没有勇气,如今既然已经到了无法可想的境地,又何必还要贪生苟活于世多受折辱”。

魏清连忙劝解道:“现今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李姑娘切莫灰心,你我相识即是缘分,我是绝不会袖手坐视的,待三日后我自尽力与伍云飞一战,定能取胜救你的”。曹路也帮腔到:“是啊,还没打怎么就知道定会输呢,我和清哥儿两个人斗他一人,当然是我们的赢面更大,不会输的”。

李蕊摇头道:“便是能胜了三日后的比武也没用的,难道你们还以为王衙内当真会言而有信放过我吗,他自然会再挑事端继续折腾的,直到他腻了,觉得无趣了,才会罢手的。而且你们越是抗争,他便会越觉得有趣,这次害的是我,下次就该害的是你们或其他哪个无辜的人了,既如此,何苦还要牵连更多的人进去呢”。

魏清默然不语,既心伤李蕊命运多舛,又感叹世道如此不公,苦思半天也没想出个可行的办法来,焦急下不由得握紧了腰间的湛泸宝剑,恨不得立即冲出去把王楷斩成两截。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念头突然蹦出魏清的脑子,他思索片刻,慢慢松开握紧湛泸剑的手,拉着李蕊的手兴奋说到:“李姑娘,我有办法了,这下定能救得了你啦”。

李蕊红着脸将手抽回,魏清这才察觉自己激动之下失礼冒犯了,他连忙假咳两声遮掩住窘迫问到:“我记得肖兄提过,李姑娘在教坊的身契值得三百两银子,是不是,只要能筹齐这笔钱,就可以替李姑娘从教坊中脱籍,对吧”。李蕊答到:“话虽不错,可上哪儿去凑这三百两银子这么多呢”。

魏清低头看看腰间的湛泸剑,手指轻抚剑柄道:“赠我此剑的前辈曾对我说过,这湛泸剑乃是当世少有的利器,对爱剑之人而言,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我想京城中定有不少喜欢收藏宝剑的富翁,明日我就把此剑卖了,替你赎了身契”。曹路大惊道:“清哥儿,这可是陆大人赠给你的,他现已不在了,说不好这剑就是他在世上唯一的遗物了吧,怎可……怎可……”

魏清摆手止住曹路,吁口气道:“我记得陆大人曾言到湛泸剑乃是仁道之剑,他当日将此剑赠予我,应是寄望我能怀有仁心、多行仁举吧,既然如此,若能用这仁道之剑救赎无辜之人的话,想他在九泉下也定会赞同我的决定”。李蕊抬眼看着魏清道:“此剑既如此珍贵,魏公子如何舍得拿剑来救我,你我不过萍水相逢数面之缘而已,魏公子便是救了我,妾身只怕也是无以为报的”。

魏清笑笑答到:“我只是觉得不应该见死不救罢了,无论这剑再珍贵,也终是个物件而已,不会比人更重要的”,他想想又道:“之前我在潞安的时候,师父和陆大人都教过我说行事要以仁义为先,师父为了救我死在了金人的手里,陆大人为了救百姓也不肯独自偷生,我若是因爱惜此剑而枉视你为人所害的话,师父和陆大人在天之灵也定不会高兴的”。曹路用力拍下面前的案几道:“清哥儿说得对,师父要是知道我们这样做,也一定会觉得欢喜的,我们是大义分舵的弟子嘛,自不能辜负了这个义字”。

李蕊怔怔的看着魏清好半天,正要开口说话间,一名丫鬟领着位负着医囊的大夫匆匆走进房来,三人见有外人在场便都闭口不言。那大夫在床边坐下,伸手搭了肖秦川的脉搏,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道:“病人只是脱力之像,没有内伤的,只需静养数日恢复精力便可痊愈,并无大碍”。魏清听说肖秦川无恙后放下心来,和曹路将大夫送出房门正要回头,却听李蕊在背后说到:“肖公子处自有妾身代为照料,还请两位公子放心,只是孤室独处多有不便,就不劳久驻高足了”。

魏清想到姑娘家面浅,自己方才又不小心牵了李蕊的手,不由得脸上一红,连忙拉着曹路退了出去,曹路怪道:“清哥儿,好歹告辞一声再走啊,怎的这般匆忙,咦,你的脸怎么涨红了,莫不是练功岔了气,可我也没见你练功啊”。魏清怕李蕊听见,推着曹路急走出几步说到:“我衣服穿多了热的,别多话,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街上卖剑”。

两人径往城西的集市而去,魏清从路边随手拔了几根干草插在剑鞘上,和曹路寻了个四道交汇的路口蹲在街边,等着有买家上来问价,当时已近黄昏,赶集的人都已散得差不多了,两人直等到了月从西出也没见有人来问。曹路说到:“清哥儿,今日来晚了,估摸着不会再有人来了,还是明早再来吧,我肚子都在叫了,先回大信分舵吃点东西罢”。

魏清摇头答到:“我不饿,反正回去也没事,干脆就在这里随便躺躺,懒得明天再来赶路,时辰已经晚了,你也别赶着回大信分舵吃饭了,在城里随便吃点就回去睡吧,明早再来寻我”,他说罢从怀中摸出几个铜钱交予曹路手上。曹路接过铜钱用手掂了掂,看了看魏清也不说话就转身走了。

魏清又坐等了好一会儿,眼见着天色渐渐全暗,集市中最后几个不死心等候主顾的人也收拾回家了,偌大的街面就只剩下自己一人形单影只,随着腹中叽咕声响,饥饿疲惫的感觉顿时涌上全身,魏清想找个地方买点吃食垫垫肚子,可又怕万一侥幸有人路过,错失了卖剑的机会,只得稍微向后挪了挪地方,倚在街角的半截矮墙下半卧着,缩着脖子双手环抱抵御夜寒侵袭。

魏清就这样半躺着仰望星空,只见今晚星汉皎洁,衬在漆黑的夜幕上显得分外明亮,他默默的数着天上的星宿,突然想起年幼时,父亲常在夏日的夜晚抱着自己坐在村头纳凉,母亲在旁也是这般教数星星来哄自己入睡,魏清想到此处不禁眼眶微润,心念到不知父母是否亦化为星宿正在天上看着自己。他睡意渐起,眼前的星光慢慢迷茫融为一片,又幻化出李蕊的曼妙身影来,魏清在心中叹息一声想到:其实李姑娘和我一样,都是在这世上无依无靠的孤儿,我身为男子尚能闯荡江湖自由自在,她却生逢不幸难脱教坊的羁绊,若这次能救得了她,也总算做得一件好事,父母在天之灵见我成了个行侠仗义的好汉也必会高兴。

“买剑,三百两银子卖不卖”,魏清耳侧忽然传来一句声音,他忙坐起循声看去,却是曹路正笑眯眯的打量着自己。“不是叫你先回去吗,怎么又过来啦”,魏清没好气的嘀咕句,“我还以为当真有人来买剑了嘞”。

“这么晚了哪里还会有人来买剑,只有你这种死心眼儿才会在这里傻等”,曹路挨着魏清坐下,伸手递过两个馒头来,“你当师兄的都没走,我这个做师弟的怎好意思留你独自在此,要是万一饿坏了你,师父托梦责我不讲同门义气,岂不麻烦”。魏清本已饿过了性,但此时一闻到馒头的面香,顿时腹中饥火又起,接过馒头就大嚼着吞咽起来,曹路又摸出两个馒头自己也吃了起来,他边吃边说到:“城里的小食店早就都打烊了,我走了好远才寻到一处面食摊买了四个馒头,所以回来得晚了,你可饿坏了吧”。

魏清摇摇头示意不妨事,心中想到:我还有曹路这个师弟相伴,却比李姑娘又好得多了,他不愿抛下我一人流宿街头,买了馒头又不肯先吃,却眼巴巴的赶来和我一起吃,当真待我犹如亲人一般。曹路却不知魏清此刻的想法,犹自嘴里包着馒头嘟囔着:“清哥儿,三百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都能在京城买一座两进的大宅了,要是这剑卖不起价,却该怎生是好”。

魏清把口中的馒头吞下道:“且尽人事听天命吧,我想李姑娘是个善良又好心的女孩,老天爷应当不会故意为难她的,定会安排识货的主顾来买这湛泸剑的,就算卖不出去,我俩三日后全力一战便是,伍云飞刚受了伤,我们两个对他一个胜负或未可知,最后要真实在不行了,大不了我们就带着李姑娘偷偷逃出京城去”。

曹路道:“要想逃出去可不易,官府发现李姑娘私逃后定要发下图绘的海捕文书缉拿的,又能逃到哪儿去,难不成我们还能藏她一辈子,以后去北方找哈迷蚩报仇也带着……”他忽然停住话语,咋咋眼皮示意魏清看前面,魏清抬头看去却是姜丽琼不知如何寻到了此地,正慢慢走到两人的面前来。

第二十九章 插标卖剑

姜丽琼走到魏清和曹路的身前三步外,抿着嘴唇似有言语要说却又难以启齿,她踌躇再三,方开口道:“听闻二位欲要卖剑替蕊儿妹妹赎身,我这里有二十余两银子和些首饰,想要襄助微末,还请勿嫌资薄”。

曹路在旁偷偷拉了下魏清的衣角,魏清会意,向他点点头后答到:“我俩走得晚了,城门关了出不去,又加囊中羞涩,是以不能在客栈中去开房住宿,无奈之下才在此地权且歇脚,并无卖剑之意,不知姜姑娘从何听来这个消息”。

姜丽琼顿显窘迫之色,她撇了眼看看看魏清放在身边尚在剑鞘上插着干草的湛泸剑说到:“你们与蕊儿妹妹在缚彩楼商议此事的时候,正巧被过路的丫鬟从门外听到了,然后告知于我的,这些都是我平日里私下积攒的嫁妆,本盼着能得遇良人后,日后也好在钱财上有个倚靠,不过现今为了救蕊儿妹妹脱难,也顾不得这些了”。

曹路悄悄伸手拔去剑鞘上的干草,低声对魏清道:“都怨你说话声音大,这下可露馅了,都被对头知道我们的打算啦”。

魏清边打量着姜丽琼的表情,边说到:“那兴许是听错了,我确未起意要卖此剑,倒害得姜姑娘白跑这趟了,夜寒料峭,姑娘还是早回吧”。

姜丽琼低着头考虑再三后,才下定决心抬头道:“其实你们对我有防备之意也是应当的,只是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其实云飞哥以蕊儿相迫再约你们比武,也是……也是情非得已”。

姜丽琼随即将其中原委细细述来:原来当日王楷被夫人抓奸后,气愤不过,便四处打探是谁泄露的自己行踪,后来王夫人身边的一名侍女抵不过他的淫威,将有人投递纸条的事情说了出来,王楷将纸条上的字迹与当日身边的人稍加比对,便发觉是伍云飞动的手脚,说要把他贬斥到南方的厢军中去做个有名无实的副部头,其时南方久无战事,何况伍云飞只是去当个低级军官,今生只怕再难有出头之日,王楷更说要把姜丽琼送到北方边军中的辎重营充为营妓,伍云飞不得以只好表示情愿再与魏清三人比武,替王楷出气赎罪,当时有王府家丁为搏王楷欢心而献计,说干脆以李蕊相逼,也好让这场比武有个彩头,这才有了后来的事情。

姜丽琼话到后头已然泣不成声,抹着泪水抽泣道:“其实这二十余两银子都是云飞哥平日里节俭花销好不容易才攒下的,他做侍卫的俸禄微薄,又不似外派的官员有油水钱,他被迫做下这番事来,心中确是极为难过的,我告知他你们卖剑的消息后,他不便出面,就央我前来,实无歹意”。魏清见她面色不似作伪,但心想防人之心不可无,仍强自说到:“我不知卖剑之说从何而起,不过姜姑娘若是有心的话,何不自到李姑娘处商议”。

姜丽琼为难道:“蕊儿妹妹素来心性高傲,向不愿受他人施怜,况且这件事上终究是我和云飞哥对她不住,她不会收我们的银子的”。曹路冷哼一声道:“原来你们也知道对她不住,亏李姑娘还当你是姊妹,当初要不是为了替你们解难,她又怎会牵涉进来,现在你们为了自己却把她卖了,姊妹之情何在,居然还好意思口称她为‘妹妹’吗”。

姜丽琼闻言满脸涨红,无言以对,魏清也不想再看她受窘,拱手道:“我师兄弟并非正主,不好代人收受财物,姜姑娘这就请便吧”,姜丽琼见他二人拒意坚决,只得怏怏离去。魏清和曹路又说了会儿明日卖剑如何侃价之类的闲话,便也倒头合衣睡下,养足精神以备明日早起卖剑。

次日一大早,魏清就被赶早集的车流人马发出的嘈杂声吵醒了,他唤醒曹路后也不及洗漱,两人就赶紧着重新把干草插上剑鞘,找了处人流来往最繁杂的地方守了起来等待买家问价。前来集市赶集的多是些寻常的百姓人家,都没有收藏或佩戴剑刃的需求。偶有几个好奇的商人抱着捡便宜的心理上前看剑,但魏清因要救人,是以咬定三百两银子的价钱分文不肯少,所以对方在问过价格后也都摇着头走开了。直到晌午,终于来了一名作劲衣结束打扮,武将模样的人,他本是来集市买马的,但在看了剑后倒是颇有几分心动的样子,把湛泸剑细细的翻来覆去看了又看,还和魏清曹路实心实意的讨价还价了好半天,可他最后也只出到了八十两的价钱便再不肯往上加价了,在魏清表示非三百两不卖后,也只能懊恼着惋惜的走了。

下午集市中的人远没有上午多,看剑问价的人更是寥寥,倒是多时未曾相会的秦桧突然来了集市。秦桧和魏清曹路随口招呼了几句,便主动言入正题道:“今早肖贤弟托人到御史台与我说了你们和王楷的事情,请我帮忙想想法子,我便暂弃了公务过来看看可有能略尽绵力的地方”,他说罢摸出几张钱庄的交子银票递予魏清,“愚兄这里有七十两银子,其中有二十两是肖贤弟托我带来的,盼能解你们困厄一二,只是时日仓促,急切之间难以筹措三百两那么多的全款,要是能拖延个十天半个月的时日的话,等我典卖了家中的古董和字画,再找同僚借贷部分,或许能筹齐三百两之数”。魏清心想肖秦川便也罢了,但此事完全与秦桧无关,何况太学向为清水衙门,学正的俸禄也不高,怎好劳动他掏出这么许多钱来,可秦桧执意要他收下银票,魏清只好说到:“听闻会之兄已升任殿中侍御史之职,若是能发动言官参劾王楷,让他能够就此收手的话,倒比银子来得更有用些”。

秦桧苦笑道:“贤弟有所不知,那王楷并未入仕,哪有御史向朝廷参劾一名白身的道理,何况虽是他私下向礼部请托,却苦无实证,而礼部依规矩发文从教坊调乐户到军中为妓,本是常例,这其中的罪名我在奏本上又该从何说起”。他想了想又说到:“我倒不惧王家是甚么皇亲勋贵,似王楷这等的勋贵子弟也实在是闹得太不像话了,这样罢,王楷之父王殊现任阆州观察使一职,我即刻就回去参他个教子不严的罪过,盼他能教谕其子谨慎言行,只是从我上本参劾,到陛下御笔批示,再到该管的衙部正式行文问责,中间所需的时日不短,不知这远水能否救得了近火,唉,总之此事我自会尽力而为”。魏清谢道:“无论如何,也总比现今一筹莫展的来得好,万一王家听闻风声后能及时约束王楷就再好不过了,如此便仰仗会之兄了”。

送别秦桧后,曹路对魏清说到:“这秦大哥真是个好人,他的官越当越大了,殿中侍御史的分量在朝中可不轻,但他在我们面前却依旧如往日般没丝毫的架子,听到说我们有难,就急忙忙的赶过来帮忙,我见过的官里面,就数陆大人和他最好”。魏清道:“会之兄急人所难,行事又有担当,要是朝廷的官员都如他这般,又怎会容得王楷恣意妄为,我想要是有一日他若能执宰朝政的话就好了”。两人谈完,又继续在集市等候买剑的主顾,可直到天色全暗还是没能卖得出去。

当夜无话,第二日魏清和曹路又苦等半天,可仍难觅愿出三百两银子买剑的人,后来曹路想了个法子,拉开场子大声吆喝着胡乱耍了套剑,取出湛泸剑又是演示吹毛断发,又是演示削铁如泥的,围观叫好的人倒是不少,可真正有意出钱买剑的人却是一个也没有。两人累了一天,眼看着日头渐渐偏西,心知今日多半又是劳而无功,不免心中极为沮丧,曹路道:“清哥儿,只剩明天最后一日了,要是还是卖不出去可该怎么办呢”,魏清坐在路边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把湛泸剑也没还鞘就随手放在身旁的地上,略带灰心的答到:“不是还有一天嘛,不到最后怎知结果如何呢”。

“蒙尘三尺剑,相逢几许难。重磨青锋显,留待知音贵”,忽然有一人吟着诗伸手从地上拾起湛泸剑来,掸去剑上附着的几根杂草,又用衣袖轻轻拂掉其上沾染的灰尘,手腕一抖,湛泸剑顿时发出嗡嗡的铮鸣声来,“可惜如此神兵误落俗人之手,竟成了待价而沽的凡物,小子,这剑你要卖多少钱”。

魏清坐在地上听得来人言语中透出爱剑欲买之意,精神不由一振,连忙站起身来报价道:“只要三百两银子,你要买……”,可待他看清来人面目后,却立即惊喜交集着躬身行礼道:“恩公,原来是你”。

来人微微一愣,愕然道:“你识得我?”魏清连忙回答:“前辈的大恩在下须臾不敢忘,常日夜铭记于心,盼能有缘回报一二,没想到却在这里又遇见前辈了”。

第三十章 九天剑法

原来这人竟是当日魏清南下潞安报信时,从珠尔根一伙手中救出魏清的青衣男子,魏清见他仍莫名所以,似乎已记不得自己,便提醒道:“在下曾在一年多前,于燕山府外的枯树林中为女真鞑子所擒获,全幸前辈出手,才救得了在下的性命,并夺回了金人密谋南下的信件”。

青衣男子这才恍然道:“哦,是你啊,可惜这夺回的信仍没引起朝廷的防备之心,河北地方已然全失,金军现已跨过黄河了,唉……”,他叹惋后又问到:“这剑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魏清便把包括陆登赠剑等自己在潞安的经历细述了一番,青衣男子听完后面呈不悦之色,言道:“我也曾听闻过潞安节度使陆登的官声,他能死守节地,在现今的官场中倒是个不多见的忠贞之士,可他既将此剑留赠予你,自是对你颇寄厚望,而你却将此剑沽卖换做银钱,未免太伤他赠剑的这番情义了吧”。

魏清黯然道:“我也实不愿卖剑负了陆大人的心意,只是……只是我为了救人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我的心里也难过得很,若能另有它法,我是决计不会卖剑的”,他随即便把自己和王楷的比武纷争讲了一遍。

青衣男子听完后道:“如此说来,你倒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可惜这东京城虽大,只怕千金买笑的人多,而识得此剑珍贵肯出三百两的人却少,你就算在这里再多等半年,也未必能够卖得出去。我本有意买了此剑,但既然这剑予你意义非凡,我倒不好意思夺人所爱了”。

魏清说到:“前辈既爱此剑,本当奉上以报大恩,只是救人之事甚急,若是……若是前辈能出三百两银子救了李姑娘的话,在下甘愿将这湛泸剑让与前辈”。

青衣男子摇头道:“三百两买此无价之宝可算得上是可遇不可求了,只是我实不愿这般趁势迫你负了陆节度的情义”,魏清心中略有失望,却听青衣男子又续道:“不过我倒是有法子让你既能救得了人,又不用卖了心爱的宝剑”。魏清听青衣男子如此说,忙道:“敢请前辈指点迷津”。

青衣男子淡淡的说:“此事其实说来极易,你赢了与那御前侍卫的比武不就好了”。魏清心中暗自寻思:要是能赢得了的话,我又何苦这般大费周章,这法子倒是也管用,只是自己办不到而已。青衣男子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轻轻笑笑说:“御前侍卫里还能有什么了不得的高手不成,最多和你之前遇到的珠儿根差不多罢,倘若我当真指点你一二,还能斗他不过吗”。

魏清闻言大喜,他曾亲眼见识过青衣男子的玄妙武功,当日不过一招之间就已击伤珠儿根,自己若能习得此等神功,想来定能战胜伍云飞,唯需担心的就是比武之日就定在后天,不知自己新学剑招来不来得及,一时难下决断。

青衣男子见他发愣,问到:“怎么,你不愿跟我学剑吗”,魏清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拜伏在地道:“请前辈教我剑法,如能救得李姑娘,就算要我粉身碎骨也定会报答前辈的恩情”。

青衣男子伸手虚托一掌,魏清顿感一股巨力将自己凭空托起,只听得对方点头说到:“我倒不望你能有所回报,我之所以要教你剑法,其一是因敬重陆节度使的为人,不忍见他所赠的宝剑被当作待价而沽的货物,其二是因你之前为了报信宁死不肯稍加屈服于金人,现今又能仗义助人,是个良善的后生,其三是因我也路见不平,想要助你一臂之力,可以假手救得一个无辜之人。这样罢,且先看看你的功力修为到底如何,你现全力击我一掌试试”。

魏清躬身抱拳道:“晚辈不敢放肆,若有损伤,可就过意不去了”。

青衣男子脸上难得的露出一丝笑意道:“你要真能伤得了我的话,现在就大可不必学剑了,你连个御前侍卫都胜不了,还用担心误伤我不成,快快出掌”。

魏清见他自信,便也不再谦让,道声得罪后气聚丹田,依着三关心法的运功法门气走全身,蓄足全力一掌击出。魏清师传的断嶽掌威力极猛,使将出来颇有雷霆万钧之势,谁知他掌力甫及青衣男子身前,顿感对方周身布满内力,仿佛面无形坚盾护住了全身,自己击出的掌力犹如石沉大海般立时消逝无影。

魏清收掌退开,只听青衣男子说到:“这是三关心法和断嶽掌,你是五台山伯阳派的弟子吗”,魏清答到:“家师丐帮大义分舵林虎,正是伯阳嫡派传人”。

“你师父的名号我也曾有所耳闻,听说他是伯阳派弟子,师满后加入了丐帮”,青衣男子迟疑道,“丐帮的规矩向来是不禁帮众修习别门别派武功的,但不知伯阳派是否也是如此”。

魏清没听师父说过伯阳派是否有这样的门规,他尚在思忆间,曹路已在旁替他答到:“不碍事,我师父自己就会很多别的门派的武功”。

青衣男子额首道:“这样最好,如此便可少了许多顾虑”,他说完上下细细打量魏清一番,又说到:“我初遇你时,你在金人面前毫无反抗之力,应当还未习武,其时距今不过一年余时间,适才试过你的内力已经颇有根基,看得出你天资聪颖,练功定也甚勤,据你目前的修为,正好可以量才传授我的九天剑法”。

魏清心中喜悦,但仍问到:“敢问前辈,不知这套剑法上手难易如何,我后日就要比武决胜,以前又没学过使剑,也不知现在新学剑法是否来得及”。

青衣男子道:“这套九天剑法攻势凌厉,乍然使出时委实难以抵御,我二十岁时便是仗此剑法与河间群豪争雄,虽然这套剑法遇到真正的高手时用处不大,但对方既然只是个御前的侍卫,想来也足够应付了。至于修习难易嘛,这套九天剑法乃属道家剑法的范畴,讲究的是自然无为,有的人日夜苦练也难臻化境,有的人却稍加练习便一日千里,这可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魏清道:“那么就请前辈赶快传授我剑法吧”。

青衣男子皱眉道:“莫要心急,不是才与你说过要自然无为的吗,你且先闭目调神,将内力汇聚丹田,然后再依我言语气走周身诸穴”。

青衣男子说完看了曹路一眼停口不言,曹路眨吧眨吧眼睛,笑着对魏清说:“清哥儿,你且慢慢学剑,我就不打搅你们了,自个儿先回大信分舵去睡觉了,明早我再来这里寻你”,他说完也不等魏清应声,就自顾自的哼着小调儿,一蹦一跳的转身走了。

魏清待曹路走后盘膝坐下,闭上眼睛,吐纳三次后放松全身肌肉,然后引导内力慢慢聚集于丹田之内,耳听得青衣男子一字一字的慢慢念到:“致虚极,守静笃,静能生定,定能生慧,心静则神全,神全则性现,性住气自回,气回丹自结......”。

魏清跟着青衣男子在心中默念口诀,初时还能边默念口诀边斟酌字里行间的意思,可青衣男子不知为何,将一百余字的口诀翻来覆去的念了一遍又一遍,慢慢的,魏清渐渐的感觉到周围开始变得寂静起来,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处幽密空旷的山谷之中,好似这世间此刻就只剩下了自己一人了,脑中的思维也逐渐变得迷茫起来,整个人昏昏欲睡,浑然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但青衣男子的声音却依旧清晰明白的响在耳边。

再到后来,魏清的思维又渐转沌为纯,脑海中仿佛升起一轮明月,银洁的月光轻抚波澜暗涌的海面,将最后一丝涟漪也抚为如镜面般的光整平滑,他强自汇于丹田的内息也不再激荡奔涌,自行深深收敛于丹田之中,浑身上下每一处毛孔都透着难以言喻的舒服。

正当此时,青衣男子念出的口诀突然一变:“气过阳维,运手三阴,肩井通太渊”,魏清闻言顿感汇聚于丹田中的内力,霎时彷如大河之水寻到了决堤的破口般,从胸口沿手臂内侧,极速直奔涌聚集到指尖处,自己的右手立时感到肿胀欲裂,好像有股气息正越积越多,就快要涨破指尖的皮肤似的,说不出的难受。

魏清听得青衣男子疾声说到:“九天剑法第一式,钧天宗动,出剑”,他猛抓起身畔的湛泸剑,睁开眼睛一剑刺出,只觉聚集在指尖处的内力从曲池、尺泽二穴急泄而出,手中的宝剑宛如游龙般抖动起来,剑尖连点三处,所对应的方位正是人首的印堂、攒竹、承泣三处穴位。

魏清心中一惊,诧异着长大嘴巴站起身来,一脸难于置信的表情,只见青衣男子面带赞许的微笑着站在面前道:“好小子,这就把九天剑法第一式修成了,倒比我想的还来得快”。

第三十一章 初窥门径

魏清呆立不动,只感觉一剑刺出后,浑身的力气被抽去了大半,头皮立时浸出一阵大汗,顺着发丝滴落下来,他兀自不敢相信,喃喃自语道:“这便是当初击败珠尔根的剑法,这便是九天剑法,我这便就学会啦”。

“你不过初窥门径而已,学会二字还远远不及”,青衣男子开口说到,“九天剑法顾名思义总有九式,分别为钧天宗动、苍天元际、阳天日轮、皓天月轮、变天填星、玄天岁星、幽天辰星、朱天太白、炎天荧惑,分别对应人体的头面、头背、头侧、胸腹、背部、左右上肢、左右下肢诸穴,每一式又各有十二种变化,分刺各部不同的穴道”。

魏清回过神来咂舌道:“那不是有一百单八种变化,一天一夜的时间如何学得过来”。

青衣男子道:“全学自然是来不及,你可先单练第一式钧天宗动,只练其中的三种变化即可,想来已足够你后日比武所需,其余的以后再慢慢修炼吧”。

魏清细思一阵说到:“晚辈回想前辈方才传剑的口诀,这套剑法似乎没有专门的内功心法,只是全凭引导我原本的内力催动剑招,我师父以前授我功夫时曾说过,每一门外功都需要有对应的内功心法,如果勉强使用别派心法催动招数的话,出招之际就难免会气息呆滞,招式难以连贯融汇,不够流畅自如,会留下很多的破绽,乃是临敌大忌”。

青衣男子答到:“你师父说的依常理自没有错,可我已说过,这九天剑法源于道家,讲究的是自然无为,任你本来修行的是何门何派的内功,都可以加以运用,绝无不相融溶的道理”。

“如此便好,我起先还担心要重修一门内功,会来不及嘞”,魏清抹去头上的汗水道,“就是这剑法太耗内力,敢情我才使了一招就累得不行了”。

青衣男子点头道:“不错,以你的内力修为,目前用九天剑法临敌只能催动两次,切记切记,莫要太早耗尽内力,到时候可就只有任人刀俎的份了”。

魏清惊道:“只能用两次?万一两次都失手了的话,岂不要糟”。

青衣男子哼一声傲然说到:“对付寻常武人,我这九天剑法又岂有两击不中的道理,你后天要是输了的话,便是天资太差,不懂应变之道,以后就不准你再用这套剑法”。

魏清听他如此说,赶紧正色道:“晚辈定不敢有损前辈九天剑法的威名”。

青衣男子道:“你不用老是前辈前辈的称呼,我年纪也不比你大上许多,我名叫周鹏,乃是周易之周,鲲鹏之鹏”。

魏清此刻方知青衣男子的姓名,他看出周鹏不喜别人太过谦恭,便说到:“那么在下就僭越喊一声周大哥了”。

周鹏点点头道:“好,现在我就把全套剑法口诀传授予你,你仔细记好了,九天剑法第一式钧天宗动,气过阳维,运手三阴,神门通少冲,击阳白、四白、晴明……”。

周鹏将全套口诀念完后,问到:“你可记下了”,魏清在周鹏授诀时心中一直跟着默念,此刻又回想一阵后,才答到:“前面八百多字已记下了,后面的还没记清,烦请周大哥再念一次”。

周鹏笑道:“你记性倒好,听一次就能记下大半已属不易,若是不习武而从文的话,只怕能中个功名也未可知,你名中带个清字,正合道家三清之意,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要假手于我传你这套剑法,好,我这就再念一遍”。周鹏随即又将口诀念了一遍,魏清这次只多记了四百余字,等周鹏前后共念了四遍,魏清才将整套口诀记顺。

此时早已是掌灯时分,周鹏说到:“九天剑法的口诀我已全部授完,至于今后你能修炼到何种境界,就要看你自己了,九天之道贵在变幻无方,用剑之妙存乎一心,万不可拘泥于固式,谨记谨记”。

他说罢就转身而去,魏清连忙拜伏在地,大声道:“多谢周大哥今日传剑之恩”。周鹏头也不回,只挥挥手道:“望你习得此剑后,不要忘了陆节度以前的教诲,莫负了湛泸仁道之名”。

魏清直到周鹏的身影消逝不见后,才站起身来,他生怕忘了新学的口诀,又赶紧在心中反复默念了三遍,确定自己记得明白无误后,才坐下依着周鹏教导以静全神的方法,将内力平息于丹田,然后练习起钧天宗动的剑式来。

九天剑法耗费内力极大,魏清每练一次都要平息聚气良久,才能再练第二次,饶是如此,在练了五遍后,他也已是精疲力竭难以为继了。魏清只得打消通宵练剑的念头,就在街边盘膝坐下继续平息养气,他由静生定,由定生慧,心静神全,慢慢的终于睡着了。

“清哥儿,这么早就开始打坐练功啦,昨晚学得如何”,魏清也不知睡了多久,直到曹路伸手拍醒自己,才恍然睁开眼睛,原来已是旭日初升的时辰了。他升个懒腰,只觉得自己整晚养气之后,现在全身说不出的神清气爽。

魏清接过曹路递来的馒头,边吃边说到:“剑法不提,周大哥教我的这套养气的法门倒真是高明得紧,我昨晚练了半夜的剑,现今却丝毫不觉疲困,反倒精神抖擞得很”。

曹路故作惊诧的说:“这么邪门,可别是骗你吃了五石散吧,要真有这么厉害,干脆你也教教我得了”。

魏清心想这功夫乃是周鹏的独传之密,未得他亲许,自己当不能私自传授给曹路,他昨日等曹路走后才肯传功,显然是不愿有第三者习得自己的功夫,但曹路又可以说是自己现在在世上最为亲近的人,他脸上顿显窘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曹路哈哈一笑,搂着魏清的肩膀道:“哈哈,看把你吓的,我逗你玩的,又不是第一天走江湖的雏儿了,我还能不知道这些规矩,哈哈哈,你学会了厉害的剑法,我也代你开心”。

魏清这才释然,笑着用肩膀撞了下曹路,把馒头几口吞落肚中,拉起曹路道:“走,咱们今天不卖剑了,去找个偏僻的地方好好练剑,你来帮我喂下招,明日也好叫大内第一高手见识下我们师兄弟的手段”。

曹路把根竹棍在肩后一横,两只手搭在棍上,嘴上斜叼着颗青草根,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道:“我也使的是棍,正好陪你练手,明日等你打败了大内第一高手,总算也有我的一份苦劳”。两人说罢相视一笑,雄赳赳的走出集市,径往城外而去。

两人到得城外,寻了处远离官道没人出没的树林,魏清又将九天剑法的第一式自练了数遍,他此时已能将钧天宗动的其中三种变化熟练使出。曹路看后拍掌赞道:“好剑法,清哥儿,这剑招当真犀利,一剑刺出后剑尖分击三处穴道,委实让人难以抵御,我看你每次出剑姿势都是一样,但剑尖击刺的部位却不尽相同,对方不知底细贸贸然拆招的话,只怕多半会中招”。

魏清停剑沉思片刻后,说到:“现今唯有忧虑的就是这套九天剑法极耗内力,周大哥昨晚曾说以我目前的内力修为,中途若不平息养气的话,只能连续使出两次就会耗尽内力”。

曹路摸着自己的下巴沉吟到:“两次?这可如何是好,我看那伍云飞和肖大哥比武的时候,轻功功底颇是不弱,除非他肯站稳了和你拼硬功,否则要想两下就刺中他可不容易”。

魏清叹口气道:“但愿他会轻视于我,不屑和我久斗,一上来就想直来直往速战速决,那我便有可胜之机了”。

曹路“呸”的将嘴上含着的青草根吐掉,说到:“清哥儿,兵法有云,不恃敌之可胜,当恃己之不可胜,我看这比武和打仗都是同个道理,你可不能把胜算寄托在对方的身上,万一伍云飞到时候还是施展轻功和你游斗,那可怎么办”。

魏清道:“你说得对,这场比武事关李姑娘一生,我可千万不能大意,既如此,我想何不以静制动,我的轻功远不如伍云飞,一味的追着他打,那便成了以己之短攻彼之长,定然讨不了好,干脆我就站定和他打,任凭他的轻功花样百出,叫人眼花缭乱,我只来个不动如山,非寻到他的破绽绝不使出九天剑法”。

曹路想了想说:“这倒是个办法,不过你却不能完全站着不动,否则身后和身侧都会给他留下可乘之机,好在他的轻功再快,想来也总不及你侧侧身子快,到时候你定要始终把正面对着他,别把背后留给他,这样罢,我的轻功虽不及伍云飞,但也算不错,我且和你来试试,先说好,你反击时随便比划一下就好了,我可抵不住你一剑三刺的高招,来吧,咱们师兄弟俩说练就练起来”。

第三十二章 比武当日

也当真是一人计短,三人计长,魏清和曹路虽然只有两人,但师兄弟俩有商有量的练一会儿又停手商议一阵,却也颇有进展。魏清初时还不能适应这种打法,被曹路从背后闷了好几棍,等到日头偏西的时候,曹路就已不能占得了便宜去了,好几次收招稍慢,就被魏清出剑示意使出了九天剑法。

曹路半蹲在地上,杵着竹棍边大口喘气边说到:“清哥儿,这绕着人打的法儿可真累人,那伍云飞也定不能持久,你明日别急,多拖一会儿是一会儿,等那家伙累了疲了,他手上脚下都定会慢下来,到那时多半逃不脱你的反击”。

魏清扶起曹路抚着他的后背顺气,说到:“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我有你这么个好师弟助阵帮忙,还能赢不了他,那不也太对不起你的这番心血了”。

曹路站直身子道:“知道就好,要是你输了的话,可得赔我一顿大餐才行,”他看看日头,又说到:“明天就比武了,今晚还是回大信分舵早点好生歇息吧,免得你明日少了精神”。

魏清点头称是,和曹路谈笑着齐回大信分舵,曹路今日累得不行,回去后也不洗漱就直接倒在床上,不一会儿就鼾声大作。魏清心中却是思绪万千,躺在铺上怎么也合不上眼,他虽从周鹏处习得了九天剑法,也曾亲眼见过周鹏以此剑法对敌的威力,但他自己毕竟从未用这套剑法真正和人正式较量过,一想到这场比武事关李蕊的命途,伍云飞的武功底子终究比他强得太多,魏清生怕自己一时疏忽输了比武,到时候李蕊不堪日后受辱,必然会自行了却生命,他心下仍不免颇为忐忑。

魏清用被子蒙住脑袋,但翻来覆去的依旧辗转难眠,他干脆推开被子翻身坐起,轻轻拿起湛泸剑走出屋外,从头将自己已练熟的钧天宗动其中三种变化练习起来,直到后夜时分累得一身大汗,才在门口的一棵大树下双手成环盘腿吐纳,平息静气祛疲养身。

雄鸡啼鸣,朝日初升,曹路捶打着自己酸痛的肩膀走出房门,他懒洋洋的抬手遮了遮耀眼的阳光,突然瞪大眼睛喊到:“清哥儿,你怎么在这里,你不会昨晚整夜都在打坐练功吧”。

不远处树下的魏清却置若罔闻,依旧盘腿而坐动也不动,曹路慢慢走近一看,只见魏清肩上掉着一片落叶,全身布满清晨的露水,一支黄鹂鸟儿正停在他的头顶唧唧欢叫,直到曹路挨近才振翅而去。

曹路见魏清面色有些发青,心中不禁暗怕,缓缓伸出手去推他肩膀,不料手掌刚刚贴近魏清肌肤,就察觉到隐隐有股内力护住魏清全身,竟似水滑的镜面般毫无借力之处,曹路不防之下手一滑“哎哟”声摔倒在地。魏清这时才慢慢睁开眼睛,扭头一看曹路就倒在自己身边,赶紧将他扶起道:“师弟,大清早的,干么躺在地上”。

曹路没好气的轻踹魏清一脚道:“你大早上的没事装死干什么,害我以为你练功走火入魔了,吓死我了”,他心有余悸的拍拍心口,又说到:“你昨晚……就一直在这样坐着练功”。

魏清挠头道:“是啊,昨晚心中忧闷,睡不着觉,又怕搅你清梦,就自己出来按着周大哥教的法子养气,后来慢慢的就把那些愁绪都抛开不想了,再后来不知怎的,像是做梦一样,我梦见自己回到了老家的村口,就这样坐着看着星空,那星空当真是浩瀚无边,竟渐渐的移到了我的身周,我做起吐纳的功夫来,那些星星也像活了般与我呼应,它们发出的光芒都变为有形之物,被我吸纳到丹田中,然后……然后就不见了”。

曹路伸手摸摸魏清的额头道:“还好,没有发烧,赶紧去把衣服换了吃饭,你衣裳全被晨露浸湿透了,再不换的话当心着凉”,魏清尴尬笑笑,连忙回屋去换衣服,曹路跟在后面,心中暗想:“这周鹏教的练功法门当真古怪,不会是什么摄人心神的邪法吧……”

魏清换过衣服后,和曹路一起吃过早饭,便打算进城去缚彩楼赴伍云飞的比武之约,临行前,曹路问到:“清哥儿,你昨晚练了一晚上的内功,现在气息还顺畅吧,我明明叫过你早点睡的,你却偏偏要通宵练功,待会儿可别没气力比武了”。

魏清笑笑轻松道:“没事儿,以前跟师父修炼三关心法时,每次总是全神贯注的不敢放松,每次练完后都是累得不行,可周大哥这套法子倒是不同,浑不在意间就把内息调顺回复了,我猜这也许不是修炼内功的心法,只是助人调息的方法而已”。

两人说话间,不觉就到了缚彩楼门口,他们来得尚早,王楷和伍云飞等人都还没到,魏清和曹路便径直往楼上去寻李蕊,缚彩楼的老鸨丫鬟们都认识他们,也没人阻拦,任由他们就这样进去了。

魏清轻叩李蕊房门,稍一会儿李蕊开门走出,她见是魏清二人不禁浅浅一笑,但眼光转处便瞟见了魏清腰间的湛泸剑,她随即移开眼神不再看剑,轻吁口气道:“两位且请里面来坐”。

二人入内坐下,魏清没瞧见李蕊方才的眼光视线,取出湛泸剑横在膝前,挠挠头窘笑着说:“这剑没能卖得了,不过……”

“我知道魏公子已尽心了,无论如何,你的这番情义我今生都会记得的,若是魏公子还要说抱歉之语的话,妾身就真不知该如何自处了”,李蕊突然开口打断魏清的话头,凄然一笑道:“我本已断了生念,只是没想到却遇见了魏公子,你既肯帮我,又是发乎真心,我心中……当真是感激得很,可惜天不怜我,不过这也没关系,至少我现在知道了,这世上除了我爹娘外还有个人是真心关心我,愿意保护我的,这便就够了”。

李蕊说话间慢慢从橱柜中取出个香囊交在魏清的手上,说到:“这是我这几日亲手缝制的香囊,虽然针工粗陋,但也能为公子随身增添几分清爽之气,鄙薄微物亦望能偿大恩万一”。

魏清接过一看,香囊乃是用淡黄色的丝绸缝制而成,上面绣着两株交互依偎着缠错并头的白色梨花,花心上用梨黄色的丝线缀绣出点点花蕊,一对粉色的蝴蝶正翩翩其上,神态极是生动灵活。魏清拿起贴近鼻下一嗅,只觉传来一阵沁人心脾的幽幽花香,闻之颇为提神爽气,仿佛香囊上的梨花恰似真的一般,正迎春绽放、飘香迎客,他情不自禁的赞道:“李姑娘绣得真好,这花儿和蝴蝶便像活物似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精致的香囊”。

“魏公子不嫌弃就好,其实这香囊的外观倒非有什么了不得的,只是……只是其中的香料乃是我家祖传的秘方制成,对魏公子今后修习内功或能有一二助益”,李蕊不知为何突然话题一转,说到,“现今既已计穷,依我之见魏公子也毋须再空劳心神了,刀剑无眼,又何必多造杀伤,待会的比武就不要比了罢”。

魏清正喜滋滋的把香囊别在腰间,闻言不禁一愣道:“干么不比?那你岂不是要任由王楷摆布”。

曹路扯扯魏清衣袖,对李蕊说到:“李姑娘误会了,我们虽没卖得掉剑,但却另有奇遇,你待会儿便安心看着清哥儿怎生拾掇那伍云飞吧”。李蕊微微一怔,但也没再追问,脸上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岔开话题改问起魏清家乡的趣事风俗来。

闲谈了会儿,门口忽然传来两声咳嗽,魏清回头看去,却是肖秦川也到了,只见他面上仍然没什么血色,不过从举止间来看应是已无大碍。肖秦川进来挨着魏清坐下,看了眼他横在膝上的湛泸剑,犹豫再三后抬头对李蕊说到:“李姑娘,若不是......若不是我输了的话,也.....也不会......唉,其实依你的才情容貌,本就不该沦废于这烟花之地,我......我真为你不值,你不该是这样的命运”,他思索片刻,又说到,“不如我修书一封,你带着去陕西咸阳我家里住下吧,到了陕西的话,我自信家父还是能够庇护于你的,只是大概要委屈你呆在我家中,不要出外随意走动”。

李蕊看了看魏清,然后起身向肖秦川施了个礼,落落说到:“此事本与肖公子无关,你能仗义相助已是情分,人各有命,你又何需自责,公子的好意蕊儿心领了,只是我现今无意离京,若是他日有缘,再到贵府做客吧”。

肖秦川不知魏清已得周鹏传授九天剑法的事,只猜想是李蕊不通武学,还寄望于能胜得了今日的比武,却不明白魏清和曹路决计不是伍云飞的对手,他此刻不好当面明说魏清和曹路没有胜算,只得在心中暗叹一声,想等输了比武以后,李蕊自会依着他的安排去陕西投靠避难。

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只听得王楷高声嚷道:“赶快把场子清出来,我还急着等看好戏嘞,伍云飞,你今儿可得给我好好打,要是打输了的话,哼哼,你自己知道后果”。

魏清用力握了握湛泸剑的剑鞘,定了定神站起身来,对屋里众人说到:“走罢,且让我用这湛泸剑会一会大内的第一高手”。

第三十三章 一击不中

魏清四人下得楼来,只见王楷正指使着家丁和缚彩楼的仆役在大厅中重排桌椅,清出比武用的场地来,他望见魏清等人,立刻就嘻骂到:“好小子够胆,居然没逃,哼,反正你逃了我就拿那臭小娘来遭罪便是”,他偏头看看魏清身后的李蕊,又淫笑着说:“小娘子,后悔当日没从了本公子吧,你现在要肯依了我还算不迟,不然进了军中的辎重营,嘿嘿,那些粗汉们的味道可不好受”。

四人都没答话,自寻了处座位坐了下来,王楷吃了个哑瘪,满脸不高兴的故意扭头对着伍云飞大声说到:“待会儿我不喊停,你就一直打,不许停手,知不知道”。

曹路按捺不住,当即和王楷隔空叫起阵来,王府众家丁伙着主子也纷纷破口大骂,一时之间本来清清静静的厅中顿时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王府家丁们平日长于奉承,都是口齿伶俐之辈,但曹路是自小走惯江湖的人,市井语言也会得极多,虽然以寡敌众倒也不落下风,颇有几分诸葛亮舌战群儒的意味,反是这场比武的两位正角都没参与口舌之争,魏清仿佛老僧入定般闭眼坐着定神静气,而伍云飞则站在王楷身后低着头不知想些什么。

王楷听着手下厮从和曹路对骂,乐得喜笑颜开,不时夸奖打赏言语出彩的家丁,家丁们得了赞赏更是掏空心思、搜肠刮肚的换着花样来喝骂,逗得王楷浑然忘记了还要比武一事。随着来看热闹的宾客越来越多,纷纷吵嚷着要看比武,王楷才意犹未尽的止住众家丁,挥手示意伍云飞下场。

魏清见伍云飞入场,便也携着湛泸剑走到当中,只见伍云飞面容憔悴,想来他之前为肖秦川所创,现今虽然行动无碍,但三日的时间里内伤大概也终究难以痊愈。魏清心道:你以为你就凭这带伤之躯就能有把握胜得过我,要是我前日还未得传授九天剑法的话,倒的确不是你的对手,如今可就难说了。

魏清双手举剑拱手道:“伍侍卫,拳脚功夫你我之前就已彼此领教过了,今日不如就在兵刃上见高低吧”。他说罢拔剑出鞘,抬手做个请势。

伍云飞一怔道:“你要使剑?在下眼拙,只听说过伯阳派的得意绝技乃是断嶽掌和五行棍,却没见过有伯阳传人使剑的”。

魏清答到:“我是丐帮帮众,本帮规矩向来不禁涉猎别门别派武艺的,我这剑法也不是得自伯阳派的师传功夫,倒非阁下见闻孤寡”。

伍云飞道:“好,那我就见识一下丐帮的高招”,他初见魏清使剑微觉诧异,心下却也不惧,想来定是某位长于剑法的丐帮耆宿传授与他,只是丐帮之中擅于使棍用刀的名家倒多,便是有用剑的,也没听过有什么了不得的剑法高手。

伍云飞当即取过惯用的长枪,枪头一晃直取魏清。魏清屹立原地挥剑硬劈枪头,伍云飞一来识得湛泸剑锋利,二来想要先摸摸魏清剑法的底细,是以这一击原是虚招,立即就侧步斜枪避开剑势,脚下毫不停留,绕到魏清身侧枪杆后拍打他的上臂。

魏清之前已和曹路将应对游斗的法子练得熟练,当下也不躲闪,只原地挪脚转身,又挥剑去砍对方枪杆。伍云飞脚步游走,转眼间又已转到魏清背后,他身法虽快,但魏清毕竟只是原地挪脚转身,倒也能跟得上他的速度,始终把正面向着伍云飞,不给对方可乘之机。

转眼间,伍云飞已经围着魏清绕了三周,攻了八枪,魏清不敢贸然就将九天剑法使出,又不会别的剑招,每次都是简简单单的硬劈自砍去格挡对方的兵器,好在伍云飞不愿在兵刃上吃亏,总在枪剑即将相交的瞬间抽身撤招,两人斗了一阵,看得旁人眼花缭乱,可双方的兵器却从未交接碰撞。伍云飞知道自己内伤仅刚稍愈,长力不及魏清,眼见着魏清就似新入伍的军中小卒般,只会些简单的劈砍招式,便也警惕之心渐去,但手上的长枪却更加灵动。

伍云飞依旧继续展开身法围着魏清忽高忽低的游走,但手腕上的劲头却突然一变,把枪头的红缨舞开,化为幕幕赤雾,让魏清再也难以分辨他的出枪来路。魏清顿感压力大增,根本看不清对方的招式,只觉得身周的红雾之中不时透出点点银光袭向自己,一时之间险象环生,只能勉强不停的跟着打转,将湛泸剑快速的在身前乱挥乱砍,护住全身要害之处,但对方实在出招太快,他手臂、大腿各处仍被划破或浅刺出好几道口子,伤处鲜血随着他的急转四下溅射开来。

魏清心想要再这般只守不攻的话,那今日就定逃不脱有败无胜的结果,但他欲行反击却又摸不着对方的身影,情急之下念到:当务之急应是冲破对方的红缨雾阵,然后再别图良机。他当即挥剑在身前舞开,也不管伍云飞此时的身形方位,突然间就向左方疾冲过去,只见在湛泸剑的威势下,红缨迷雾犹如滚汤泼雪般立刻急然褪祛,眼前顿时豁然开朗,但却不见伍云飞的人影。

魏清心中一惊连忙转身,只见股红雾中裹着一点寒光迎面而来,他急切间赶紧右手立剑护在身侧,挡住对方长枪攻势,左掌拍出,使的是师传的断嶽掌法,伍云飞身形灵动,一边侧身抽枪避开魏清掌力,一边乘势倒持枪头用枪杆击打魏清下盘。魏清此刻用力已老,势不能再行变招,只得拼着腿上受他一击,打算趁机贴近身去使出九天剑法来决出输赢。

只听得“啪”一声响,枪杆结结实实的拍打在魏清的右侧大腿上,魏清只觉得大腿上一阵剧疼袭来,当真是痛彻心扉,他感到自己的右腿已然麻木,不听使唤,也不知腿骨是否受伤,他拼命咬着牙忍住疼痛,左脚发力勉强向前跃出一步,手中的湛泸宝剑随势而上。

魏清按着周鹏所授的剑诀急催内力,只觉一股气流从胸口沿手臂内侧迅捷无比的冲破手掌上商阳、中冲两道穴位,直灌注入湛泸剑上,湛泸剑立时像附上了魂魄般化为一条黑龙,发出铮铮的嗡鸣声与他呼应,剑尖似春花怒放般猛的绽开,三点落英几乎同时刺向伍云飞头部头维、迎香、水沟三处穴位。

伍云飞本见魏清刺出的这剑平平无奇,心中倒也不以为意,他不敢用枪直迎剑锋,便竖枪去封挡湛泸的剑身宽面,满以为尽可以轻松敌住这记直刺,浑不料湛泸剑毫无预兆之下突然铮声大作,犹如鬼魅般的自行弯曲剑身避开了挡在正面的长枪,剑尖竟同时分击三穴。伍云飞此时已不及避退,大骇之下唯有眼睁睁的看着湛泸剑闪烁着夺命的寒光扑面而来。

堂上众人只听得“啪”一声响,只见伍云飞面如死灰,手中长枪不知何时已经掉落地上,他心惊肉跳之下不由自主的踉跄着后退两步,大张着嘴巴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半晌后缓缓抬起手伸到眼前看了看,才回过神来。另一边,魏清正扶着左膝单腿跪地,大口喘着粗气。

“伍云飞,你搞什么鬼,当老子好糊弄不成”,大厅内一时鸦雀无声,还是王楷先回过味来,破口大骂到。其余众人这才乱哄哄的七嘴八舌起来,或有说伍云飞是故意让招,本就不愿为虎作伥赢得这场比武,或有说魏清是故意示弱,必当还留有后手的,更有人大赞伍云飞有古人之风,不趁机致胜乃是要赢得对手心服口服。

其实个中蹊跷只有场中二人最为明白,方才伍云飞本来已难敌魏清九天剑法的玄妙一击,可谁知魏清剑到对方眼前之时,却再也坚持不住右腿的伤势,他单靠左腿跃起,落地后单腿支撑不住而摔倒在地,手中长剑的去势也就戛然而止,伍云飞当时却是死里逃生,极具惊骇下哪里还想得起要趁机出手取胜。

魏清以手撑膝忍痛站起身来,他退开两步斜剑身前,要防伍云飞趁机发难。伍云飞则铁青着脸弯腰拾起长枪,慢慢开口说到:“你这是什么剑法,怎的这剑竟能自行曲避,还能同时分击三处穴道这般厉害”。

魏清暗运内力疏通活络右腿伤处,面上不动声色的答到:“剑法名称告诉你也无妨,此乃唤作九天剑法,其中的诀窍可就不便相告了,你若是不惧,倒可以再试上一试”。

伍云飞沉思好一阵后,才说到:“这九天剑法的确厉害,我并无拆解之法,不过你的功夫底子太差,我只要不给你使出这招的机会,也倒未必就会输与你”,他说罢一挺长枪,恢复了往日自信的神态,朗声道:“且再来过”。

魏清不肯示弱,手中湛泸一振嗡嗡作响,心中却暗暗念到:周大哥说我的内力只够使出两次九天剑法,现今已用过一次了,这最后的一次机会可再万万不能失手了。

第三十四章 中亦未中

魏清凝神静待伍云飞进招,心下暗自盘算,打定主意这次非有必胜的良机绝不使出九天剑法,伍云飞这边既知魏清暗藏杀招可以随时使出,自也是小心翼翼的加意留神提防。

两人这番斗得都是极为谨慎,伍云飞展开身法后脚下毫不停滞,枪头红缨舞荡开来眩人耳目,绝不肯给魏清摸清自己方位后出剑的机会,只是他生恐出招之际会空出破绽,是以出枪攻敌的次数较之方才大为减少,偶尔一击也是稍遇阻拦就惊若游鸿般收招退开。

魏清这次虽不如先前那般手忙脚乱,但伍云飞的轻功身法实在太快,当真是忽之在前,瞻之在后,他连对方的衣襟都沾不上,自然也就寻觅不到任何反击的机会,心中唯有盼望着伍云飞内伤未愈不耐久斗,时间拖长了形势会慢慢扭转。可伍云飞至少此刻丝毫未显疲惫之态,魏清也不知到底要坚守到何时才能出剑反攻,万一自己稍稍疏忽,在使出九天剑法前就不慎落败的话,可就悔恨莫及了。

伍云飞其实也在心中暗暗叫苦,他除了不停游走不给魏清使出九天剑法的机会外,没有任何办法可以破解这一剑三击的诡异招式,适才若非魏清紧要关头恰好腿上支撑不住的话,自己只怕已经被刺中面孔要穴,身受重伤血溅当场了。

伍云飞既存了惊惧之心,魏清的每一次出剑,哪怕只是格挡防御,在他眼中都是可能随时变化为杀招的制胜绝技,是以但见魏清抬手,他便立即变化身形远远避开。其实魏清除了九天剑法第一式钧天宗动外,根本不会其它任何剑招,绝做不到把防御的招式顺势一气呵成转为反击,但伍云飞不明底细,自然依着自己的见识给这些再普通简单不过的劈砍,脑补上了许多厉害的后着。

伍云飞这般全场游走疾奔良久,渐感小腹处隐隐开始发痛,他知道自己内伤尚未痊愈,本以为今天可以轻松取胜,没想到对方不知从何处学来了套厉害的剑法,害得自己陷入苦斗,此时气息已因伤慢慢不畅,他心中焦急,一枪刺出后用力过猛,竟牵动了伤处的肌肉,收招不由稍微慢上了一慢,眼见对方抬手出剑,连忙吸口气脚尖点地,倒退着飘然后撤。

伍云飞这招“后飘步”姿势潇洒飘逸,满堂观众都不禁为之轰然叫好,唯有场中的魏清心中纳闷到:我方才只是随手出剑,又非使出九天剑法欲行反击,他干嘛要慌忙着撤招退开。魏清转念间突然想起幼时曾听过的一个“惊弓之鸟”的故事,说是有个名叫更羸的神箭手,虚拉一弓吓得只受伤的大雁奋力上飞,结果迸发旧伤跌落死掉。他念及至此心生一计,将湛泸剑缓缓指向伍云飞道:“快来共决一死”。

伍云飞暗地调匀内息,觉得小腹伤处疼痛稍解,便又揉身上前相斗。魏清只见伍云飞身形渐快,慢慢化为道道光影绕着自己,实难看清其中踪迹,但他此刻已有计较,也不管具体的方位,只朝着光影正中就突然直直刺出一剑,口中大喝一声:“着”。但见那道虚幻的光影霎时收拢,显出伍云飞的身形,却是正在趋步后撤。

肖秦川在旁边看得一头雾水,大为疑惑的问曹路到:“魏兄这是什么招数,也是出自于适前他所说的九天剑法吗,为何平平一刺就能迫得伍云飞慌忙避让,我怎看不出这招其中有何高明之处”。

曹路素来活泛机灵,略想了想就清楚了其中的缘由,不由对肖秦川斜着嘴角嗤笑道:“我原以为清哥儿是个老实的直肠人,没想到他的弯弯肠子也是不少,他这平平一刺不是九天剑法,另有个名号叫做‘九曲神剑’,我倒不是赞他剑法变幻无方,而是……”

曹路低声附耳跟肖秦川说了几句,肖秦川闻言一愣,随即就忍不住“扑哧”一笑,他赶紧看了眼身边坐着的李蕊,端了端自己的坐姿,收敛起笑容,朗声向场内喊到:“魏兄这套九天剑法当真高明,果然是后着无限、似拙实巧啊”。

场中伍云飞本就心存疑惧,此刻听得肖秦川在旁如此说,更是不敢硬生拆解魏清的攻击,他暗想:对方之前的一剑三击已是那般厉害,难道这招平刺也是同样藏有变式在后吗,我和这肖秦川的武功修为当在伯仲之间,为何却看不出其中的端倪。

魏清此时又是一剑刺到,全不给伍云飞留出思考的时间,一剑紧跟着一剑的不停攻向对方。伍云飞被逼得完全无暇思索,好在他轻功远胜魏清,现今虽要不住闪避,已不能再绕着魏清游动寻机,但围着场地边缘奔走起来,却也不是魏清能追赶得上的,只是如此一来,攻守形势便立时逆转了。

魏清追着伍云飞满场奔跑,忽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却是疾奔之时牵扯到了右腿之前所受的伤处,他此时在场面上占尽优势,如何肯轻易就此放弃大好局面,当即又咬着牙忍痛继续提气追击。伍云飞与人对敌的经验甚为丰富,奔逃之际也始终留意着身后的动静,自是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心中暗道一声侥幸,心想:好在之前给这小子腿上来了一记,从他奔走姿势来看,轻身功夫不过尔尔,倒是可以……

伍云飞忽然微微弯腰,左手捂住腹部,右手倒拖长枪继续绕场游走,只是身法速度逐渐慢下,已不及之前那样迅捷,像是因小腹旧伤发作而致气息不畅的样子。魏清见对方脚步放缓,只能单手拖枪而走,心道机不可失,立即深吸口气发足疾追,眼看着迫近伍云飞已在身前三尺之内,他后背朝着自己全无防备,便全力冲步一剑刺出。

“清哥儿,当心,这是回马枪”,魏清猛听得场外传来曹路的一声厉喝,身形不由得为之一滞。宋时,回马枪在军中流传甚广,武林中人也多有见识,魏清亦曾在潞安看人使过,只是这招枪法多用于骑战,若非骑术精湛之人,难以发挥其威力,步战使来却用处不大。但魏清也不敢掉以轻心,他知道伍云飞若要使回马枪的话,紧接着定是侧步回身,分心便刺。

便在此时,伍云飞果然向左跨出一步,顺势回过身来,魏清连忙立剑胸前,要等对方刺来时去斩枪头。只听伍云飞大喝一声,竟不将长枪当胸刺出,而是以自身为轴,双手握住长枪末端,挥舞枪杆横扫过来。这招大出魏清意料,此时又正当旧力已去、新力未生之时,他情急下勉强将湛泸剑向左竖着递出些许距离,想要稍微格一格对方的长枪。谁知那白木枪杆韧性极足,击打在湛泸剑上竟弯曲着绕过魏清左臂,枪头从后背方向急点他的右肩。

“不是回马枪,这是拖刀计”,曹路在旁又急喊一句。原来回马枪和拖刀计都是对战时诈败退却,而后趁敌疏忽不备时,突然侧步回身,与追敌面对面的使出绝杀一击,所不同的是,回马枪最后是分心直刺,而拖刀计则是挥刀横砍。众人见伍云飞使的是杆长枪,如若横击的话,就算得手也难以予敌重创,是以谁也不会想到他竟然用长枪来使拖刀招数。可伍云飞偏偏别出心裁,利用白木枪杆的柔韧,从背后攻击魏清,竟就叫他这般意外得手了。

魏清只觉右肩一阵剧痛,手中湛泸险些拿捏不住,他知道若此时长剑脱手的话,伍云飞绝不会再给自己俯身拾起的机会,现今唯有趁机贴近身去使出九天剑法,尚有最后一点胜算。电光火石之间,魏清就地向前一滚,卸去刺入右肩的枪势,挺剑向前便刺。

伍云飞见他负伤后不退反进,实在是悍勇异常,心上顿时一紧,连忙向后跃起躲避。魏清运起全身仅剩的内力,灌注于右臂之上,从神门、少冲二穴猛然释出,只听得湛泸剑乍然间铮声彻鸣,伴着伍云飞的一声惨叫,眼前绽开三朵血花。

魏清使出这一击钧天宗动后,全部内力已然耗尽,他左腿单膝跪地,左手捂住右肩伤口,低着头大口喘气,只见豆大的汗珠顺着发髻从眼前滴落到地面。“还好终于刺中了,胜了这场比武后,李姑娘便不会被送去军中了”,魏清此刻虽然气力已竭,右肩创口还在不停流血,但一想到好歹终于救下了李蕊,心中不由大是安慰,连带着右肩的伤处也不那么疼了。

“好小子,当真是为了个才认识几天的女人,就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么”,魏清耳畔忽然响起伍云飞的声音,他愕然抬头,只见伍云飞拖着滴血的右腿,以枪杵地站在对面不远处,忿忿说到,“要是你方才是站着的话,这一下岂不是会要了我的性命”。

魏清这才明白过来,这招钧天宗动是用于专击人首正面的,可自己刚才并不是站立着攻敌,而是倒地翻滚后尚未起身站直时刺出的,而伍云飞又恰好正在后跃,是以自己刺中的部位竟是伍云飞的右腿。

“这下糟了”,魏清脑中瞬时闪过一个念头,“没有内力了……”

第三十五章 宁折不弯

伍云飞右腿上被刺中三剑,伤势不轻,他伸手疾点周身几处穴道,勉强止住大腿伤口的流血,恶狠狠的盯住魏清,愤怒之情溢于言表。

魏清右后肩位置挨了一枪,武林中向来有句话说“宁中三箭,莫挨一刀,宁挨三刀,莫中一枪”,由此可见长枪贯体的创伤对人的伤害之大,但好在他当时就地前滚卸去了部分力道,伤势反而不如伍云飞来得重。

不过魏清现在内力几乎耗尽,只感到自己眼前金星乱冒,恨不得立即就此躺下休息,再也不用站起来,他面色苍白、浑身大汗,勉力强撑着站起来后,也是摇摇晃晃,只怕但有一指加身就要被击倒在地。伍云飞这边右腿已然无法动弹,只能杵着长枪单腿站立,但他尚留有余力,两相比较,状况还是要比魏清好上许多。

场边围观的都是些官宦富商子弟,平日里地痞斗街看得不少,可何曾见过这等激烈的比武较量,眼见场中二人都负伤见红了,还是不肯有人低头认输,纷纷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个别胆小的怕此事惊动了官府惹出麻烦,已经悄没声的偷偷溜走了。

伍云飞细细端详魏清好一阵后,说到:“原来如此,你这剑法虽然厉害,但看来也并非全无破绽,我看你的样子,应是内力已尽,你现今这副模样却是怎么也假扮不出来的,若我猜得不错,你这套剑法使出来极为耗费内力,恐怕现在你再也使不出刚才的招式了吧”。

魏清想提起剑来故作能战之姿,但他浑身无力,握剑的手说什么也抬不起来,只得切齿强道:“你要想知我还有没有力气,直接过来一试便知”。

王楷见状在旁大喊到:“这臭小子站都要站不住啦,伍云飞,你还等甚,赶紧给我把他打趴下”。伍云飞闻言面带不豫,但还是以枪为拐向前蹦跳几步一掌击出。魏清此时全无招架之力,对方掌力所及,他整个人顿时像个被人扔出的破口袋般,倒飞数步远“啪”的声重重摔落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伍云飞回过身来,向场边众人抱拳拱手正要退场,却听得满堂“咦”的一阵惊呼,他回头一看,只见魏清两肘支地仰起上身,他用力之下牵动右肩伤处,鲜血潺潺的流出来浸湿了衣衫,但最后仍终于慢慢的站了起来。

伍云飞面有不忍之色,说到:“你须知我是输不得这场比武的,绝不会因你如此这般就罢手的,你年纪尚小,既已学得神妙剑法,假以时日定能扬名武林,又何苦这样自不惜身,我劝你还是就此认输了罢”。

魏清摇摇头道:“宁折不弯乃是我的为人之道,教我武功的师父是这样,赠我湛泸的陆大人是这样,我又如何能损了他们传予我的道义,我和你不一样,就算世间有再多的不公或刁难,也绝不会摧眉折腰、俯首自欺的”。

伍云飞惭愧之情一闪而逝,随即像是争辩般大声吼到:“你懂什么,这世事哪有你想得的那般简单,宁折不弯,哼,要真被折断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便是有人同情于你,亦或赞你几句,哪又有何益,只有你能自己掌控自己的命运时,才能真的实现你所坚持和认同的道义”。

王楷不耐烦的在旁边催促道:“说那么多废话干么,给我弄死他,我倒要看看这浑人口口声声说的道义有什么鬼用处,在这里,老子就是最大的道义”。伍云飞闻言狠狠心,缓步向前,抬手便要又是一掌击出。

一道身影忽然扑入场中,冲到魏清和伍云飞之间,伍云飞惊愕之下硬生生收住已击到半中的掌力,定睛一看,却是李蕊张手拦在中间。李蕊为掌风波及,满头长发随之飘荡,她闭着眼睛,脸上却是副坚毅的神情,直到掌风停歇,三缕青丝缓缓垂下散在脸畔,才慢慢睁开眼睛,扭头对王楷说到:“不必再比了,我依了你就是”。

王楷哈哈大笑道:“小娘皮,你不是说发过誓不让人沾身的吗,而今为了这个叫花子似的男人,却又肯了吗,哼,小爷偏不让你如意,伍云飞,别管她,给我继续揍那混小子”。

伍云飞向前一步,李蕊却倔强的继续张开手拦在原地,伍云飞举掌作势要打,想要吓唬李蕊避开,李蕊却丝毫不惧这位在大内和禁军中赫赫威名的第一高手,她猛抬起头直盯着伍云飞的眼睛,原本弱不禁风的芊芊身躯竟散发出股凌人的气势,伍云飞心中一凛,低着头避开她的视线,手掌停在半空不住颤抖,却怎么也狠不下心击打下来。

场边忽然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声,却是王楷不知何时叫随行的家丁把姜丽琼拖到了身边。王楷强搂着姜丽琼,一边摸着她的脸蛋,一边歪头斜眼瞟着伍云飞道:“怎么,下不了手,那你这相好我可就不客气了,你自慢慢衡量着看吧”。

伍云飞耳听着姜丽琼发出的阵阵呼救声,闭上眼睛长叹口气,等他再睁开眼时,眼中已是寒光毕现。伍云飞伸手抓起李蕊往场外掷出,运力大喝一声,一掌印向魏清的前胸。

魏清在李蕊冲进场前就已经双眼发花、渐感力竭,他觉得脑中像被塞满了尘沙似的混混沌沌、思维不清,只想就此倒头躺下。此时,他忽闻得鼻中传来阵阵清香的气息,那股清气由鼻入脑,在他脑中卷起一阵轻风,刮去充斥其中的混沌,整个人的精神不由突然为之一振,进入一种清净自然的态势。这股清气好似有形之物一般,又从头向下开始沿着魏清的奇经八脉不断游走。魏清只觉得但凡清气途经之处,自己原本酸胀的肌肉虽然依旧无力,但却慢慢变得松弛舒张起来,那股清气于己周身各处穴道中稍一停留就又立刻继续游走,最后终于慢慢停在自己的丹田之内。

魏清察觉到清气进入自己丹田中后就不再四处游动,但却在丹田中不停的打转旋绕,像是在自己体内搜寻什么东西似的,突然,这股清气一改之前的平静祥和之相,不断的激荡碰撞起来,就像一名探宝者历经艰辛发现了地底掩埋的宝物一样,非得掘地三尺把它挖出来不可。魏清只觉丹田不断膨胀,自己难受得想喊却又喊不出声,他急运九天剑诀,想要把这股清气从丹田中导引出去,但全身各处穴道中却空空如野,怎么也聚不起一丝一毫的内力。

那股清气不停的在魏清的丹田中撞击,势道越来越猛烈,突然间,魏清觉得脐下一阵剧痛,有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在丹田中怦然而生,就像泉水般汹涌迸发出来,感觉依稀像是自己昨晚梦中所吸纳入丹田中的星空浩瀚之力。

这股浩瀚之力从丹田中一涌而出,就立刻沿着魏清全身的经脉似洪水泛滥般不受控制的急速奔涌,他暗吃一惊,连忙运起九天剑诀加以引导,在全身行遍三个周天后,这股浩瀚之力才隐约平息下来,依着剑诀的指引汇聚于曲池、尺泽二穴之中。

就在此时,魏清只感到一阵疾风扑面而来,他猛睁开眼睛,只见伍云飞掌势已递到自己胸前。魏清不暇多想,下意识的抬手出剑,将汇聚于曲池、尺泽的那股浩瀚之力尽数注入到湛泸剑上。

只听得满堂众人齐齐惊呼,但见魏清在场中持剑而立,伍云飞却已仰倒在地。魏清后退两步斜剑戒备,看着伍云飞慢慢扶枪站起身来,魏清见伍云飞并未开口认输,也不知究竟自己是否刺中对方,一时间倒是颇为踌躇该不该继续进招。

场边一人忽然喊了句:“他瞎了,他的眼睛被刺瞎啦,他输了”,魏清闻言一惊,连忙抬眼细看,只见伍云飞微微侧首,看姿势像是在倾听什么声音,他两只眼睛下眼皮处的承泣穴却各淌下一道血线来。

“我没输,我还要赢了这场比武后去保平军任职,我还要杀敌立功拜将封侯,我还要实现先父独领一军的遗愿”,伍云飞忽然大叫起来,声音越来越响,“来啊,再来斗啊,我是大内第一高手,你这剑法就算再厉害,我又有何惧”。

姜丽琼奋力挣脱王楷的纠缠,扑入场中伸手去扶伍云飞,她的手甫及伍云飞的腰身,便被伍云飞顺势一掌击倒在地。姜丽琼抽泣着缓缓站起身,边向伍云飞走近,边哭道:“云飞哥,是我,我是琼儿啊,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了”。

伍云飞这次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像具雕塑般任由姜丽琼伸手扶住自己,但却依旧咬着牙不肯随她退下去,他默然而立了好半天,突然放声大笑,只是笑声中充满了痛苦和愤懑的感情。

笑声止歇,伍云飞长吁口气,将手中的长枪掷落在地,终于绝望的吐出了一句:“我输了”。

第三十六章 歪打正着

“赢啦”,曹路兴高采烈的欢呼着冲进场来给了魏清一个熊抱,“你第二次出剑没得手的时候,我还以为你输定了嘞,不是说这九天剑法你现在只能使两次的吗”。

魏清久斗之后浑身乏力,被曹路一抱之下摔倒在地,“我也不知道啊,我不是跟你说过昨晚梦见吸纳了星空的浩瀚之力吗,刚才似乎就是那股力量不知怎的就突然从丹田中迸出来了”,魏清摸摸脑袋,满头雾水的在曹路的搀扶下站起来。

“我以前曾听家父言及,说是道家中有一门用于修炼内丹,叫做三清地真功的内功心法,据说可以汲取天地万物的元气,纳入丹田蓄为内力,只是不知是否确实”,肖秦川也走进场站在旁边,笑着对魏清说到。

“你爹是关中大侠,他既说有这种功夫,那自然是不会错的了”,曹路兴奋的连拍魏清后背说到,“清哥儿,你运气当真好,居然学会了这般神妙的心法”。

魏清点点头,思索片刻后说:“倒是有这可能,周大哥教我的口诀中的确有‘气回丹自结’这么一句,但我今早醒后除了觉得神清气爽外,并无其它异常感觉”。

肖秦川道:“据说这三清地真功修炼极为不易,除了修炼者的天资以外,福缘也是极为重要的,若无恰到好处的外力加以刺激和诱导的话,修炼之人就算内丹初成,自身也难以察觉,更遑论要激发运用其中所蓄藏的内力了”。

魏清闻言不禁用手捏了捏腰间李蕊送与自己的香囊,隐隐觉得之前那股不明由来的清气多半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而正是这股清气刺激了自己初成的内丹,诱导出了其中的内力来。魏清侧首一看,只见李蕊正站在身后,既不上前,也不说话,只是笑盈盈的静静看着自己。

魏清正想向李蕊问个究竟,却听得场边传来一顿喝骂声,众人一齐望去,只见王楷一脚把伍云飞踹倒在地,趾高气昂的骂到:“没用的东西,连个叫花子都打不过,还妄称什么大内第一高手,白白的坏了小爷的兴致,当真是无用得很”。

姜丽琼合身挡在伍云飞身前,任由王楷尽数踹在自己的身上,大哭道:“云飞哥为了替你比武连眼睛都伤了,你不体恤也便罢了,现在居然还这般的羞辱他,你到底是人不是”。

王楷冷笑道:“他那是技不如人咎由自取,关我鸟事,他坏了对招子事小,坏了本公子的心情却是大事,就凭这等武艺居然还想去边军中搏功名,呸,简直是自不量力”。

姜丽琼还待再说,伍云飞却挣扎着站了起来,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身后护住,挺胸说到:“你待要怎的”。

王楷被伍云飞的气势所逼,不禁后退一步,但他随即就意识到自己不该有这样的畏惧之心,马上又上前一步,恼羞成怒的招呼随从家丁道:“给我揍这瞎子,娘的,竟敢冲我大呼小叫,当真是反了”。

众家丁立即上前围着伍云飞就是拳脚乱打,伍云飞一把推开姜丽琼后出手还击,但他右腿受伤行动不便,更兼双眼无法视物,只能胡乱着出招,在打倒身前正面的两名家丁后,被身侧的另一名家丁向脚下扔来一个板凳,顿时就绊倒在地,然后被其余家丁一拥而上摁在地上拳脚交加。

一道身影飞入人群,两三下就把群殴伍云飞的一众家丁打得人仰马翻,却是肖秦川不忿出手相助了。伍云飞站起身来,也不说话,只是略微拱了拱手便转身就往外走,姜丽琼连忙追了过去,走到半途才想起回头匆匆欠身施了一礼,就又喊着“云飞哥,你去哪里,等着我呀”,继续跟着追出去了。

王楷连忙后退几步躲到一名家丁的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喊到:“你们休要得意,明天我就去找礼部发文,把两个小娘皮都送到军中的辎重营去,看你们到时候又能如何”。

肖秦川冷哼一声,不屑于和王楷动气斗嘴,王楷见他不出声,骂得越加得意起来,冷然间王楷脸上“啵”一声响,他忙伸手擦拭,只见手心里竟是浓浓的一口咽痰。王楷自幼娇生惯养,何曾受过这等被人以痰唾面的侮辱,他恶心已极,在身前家丁的衣服上抹去手中的咽痰,偏头寻找吐痰之人,但见曹路正歪撇着嘴,不丁不八的斜叉着腿,脸上挂满无所谓的无赖神情,满不在乎的说到:“别找啦,就是我唾的你”。

王楷急怒攻心,手指着曹路道:“你……你……来人啊,给我打,给我打死这个不知死活的混帐东西”。

曹路冷笑一声,提起随身携带的竹棍道:“讲打么,小爷倒正好手痒了”,他说罢展开棍法直取王楷,王楷连声呼唤众家丁上前护主,可哪里护得住,稍一交锋便纷纷败退下来。曹路一路直打到王楷面前,挥棍将他身前最后一名家丁击倒在地后,诡笑着说:“王衙内,之前明明约好的要比三场,现在才打了两场,干脆咱俩就在这里把最后一场比了得了”。

“你……你……你们休要得意”,王楷想要摆出平时的威风派头来唬住曹路,但惊怕之下却怎么也吐不清口齿,结结巴巴的说到,“要是……要是伤了小爷的话,定不……定不轻饶”。

曹路轻哧一口,笑道:“放心,不会伤得太重的”,他使招“二郎劈山”双手提棍自上下劈,棍带风势呼呼作响,听上去力道甚是威猛,而王楷像是被吓得傻了,竟呆若木鸡般原地动也不动,眼见着曹路这下出手甚重,要是当头打中的话,只怕王楷所受的伤决不会轻。

魏清心想要真把王楷打成重伤,王家的长辈定不会善罢甘休,急忙喊到:“师弟,莫要鲁莽”。魏清话音未落,曹路棍势忽变,略让了让方向,避开王楷的脑袋,从他右侧贴身击向地面。魏清提起的心这才刚刚放下,只见王楷突然将头向右一偏,想要躲开曹路的当头一击,却恰好挡在曹路棍势变换的方向上,只听得“啪”的一记重响,曹路手中的棍子结结实实的打在王楷的头上,顿时打得他一声不吭倒在地上。

满场顿时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伸长脖子直盯盯的看着场中躺在地上毫不动弹的王楷,只见鲜血从他头上淌出,在地上汇成好大一滩,也不知他是死是活。还是李蕊最先回过神来,拉了拉肖秦川的衣袖道:“肖公子,快去看看他伤势如何”。

肖秦川快步走到王楷旁边,俯下身去探他鼻息,又拨开他的头发和眼皮看了看,才回头说到:“没死,只是被打晕过去了,头上开了瓢”。

李蕊抚着心口舒了口气,上前两步对楞在周围的王府家丁说到:“还不赶快把你们的主人送去医馆诊治”。众家丁这才齐齐“啊呀”一声大叫,抬起王楷大呼小叫的一溜烟冲出缚彩楼去了。

曹路伸了伸舌头,挠挠头不好意思的转过身来说到:“我本只是想吓吓他,逼他当众立誓不再找我们的麻烦了,谁知道他会突然把头伸到我的棍子前面来啊,当时想要避开也来不及了”。

魏清无可奈何的苦笑道:“不怪你,谁也想不到他会突然偏头的,再说这事是他先挑起来,受了伤也是与人无尤”。李蕊和肖秦川也都出言安慰曹路,只是心中都明白王楷刚才受伤不轻,王家的人稍后绝不会轻易放过己方这几个人,一时间方才获胜的喜悦之情顿时就消失无踪,只剩下满满的懊恼之情。

“恭喜恭喜,我刚看见王家的仆从急匆匆的在街上一路狂奔,都是气急败坏的样子,想来魏贤弟今日定是胜了”,秦桧不知何时从外面走了进来,脸带喜色的说到,“那我就锦上添花再献一礼,权作贺仪”。他说罢从袖中取出一张纸笺来,笑着递到众人的面前。

魏清和肖秦川刚才正在寻思王楷受伤的事情,全没注意到秦桧进来,这时连忙施礼致歉。肖秦川伸手接过秦桧递来的纸笺略略一看,不由喜出望外道:“这是……这是李姑娘的身契,秦兄却是从何处得来的”,他连忙又低头细细的看了起来,说到:“没错,上面有礼部的印章,不会错的,这下可太好了”。

秦桧满脸蕴含笑意的说到:“之前魏贤弟托我上书参劾王楷之父王殊教子不严,但我想这样一来二去的耗费时日颇多,只怕远水救不了近火,正好我有一位同科的好友现任礼部员外郎,他一直眼馋我收藏的一副钟繇的乙瑛碑拓文,我索性便让与了他,由他垫付了钱款,赎了这张身契出来”。

众人都大为高兴,只有魏清慢慢的收敛起笑容,将李蕊的身契递还给秦桧,严肃的说到:“会之兄,有一事还须事先对你言明”。

第三十七章 玉露古兰

秦桧脸上微显诧异之色,但随即就又恢复了笑容问到:“不知贤弟所言何事”。

魏清心想秦桧才刚升任殿中侍御史的职务,而王家却是根基深厚的世代勋贵,王楷适才受伤不轻,王家若是追究起来,发现秦桧和自己几人关系匪浅的话,恐怕会连累影响到他的仕途,但若说明之后,秦桧不愿再相助的话,那么李蕊就又会……

李蕊一直静静的看着魏清,眼见他脸上浮现出为难的神情,略一思索就明白了他心底的想法。李蕊固然不愿就此把已送到眼前的身契退回去,可更不愿眼看着魏清因自己而左右为难,当下便上前两步,向秦桧欠身道:“请秦相公察鉴,方才比武之时,曹公子一时失手打伤了王衙内,而且伤势颇为不轻,王家人事后定会追究为难,你如是帮了我这个忙,被王家知道了的话,怕是于你的仕途有碍,魏公子本想对你言明,又怕我伤心,是以才犹豫如斯”。

“王楷伤得很重吗”,秦桧问到,“难怪我刚才看王家的仆从们那么着急,原来是受了伤”。

“死是死不了,只不过……只不过伤势恐怕也不轻”,曹路在旁期期艾艾的说,“我把他脑袋……打开瓢了”。

秦桧闻言陷入沉思,像是在心中考量这件事情的后果轻重,片刻后突然把手一伸,重新将李蕊的身契递出,说到:“他这是咎由自取、与人无尤,王家要是因我帮了你们就来与我为难的话,我也不惧,再说我秦桧又岂是那等恋栈之人”。

魏清犹疑道:“会之兄自己虽不在乎,我等心中却实在过意不去,不然再另想想可别有他法能够两全”。

“你们还能有什么别的妙法,快收下吧”,秦桧哈哈一笑,将身契塞到李蕊的手中,说到,“我入仕以来就曾立志要扫清朝中污浊,还大宋一个朗朗乾坤,要是因一个区区王家就畏缩退避,不敢仗义执言的话,那也太辜负这新领的御史一职了”。

李蕊莞尔一笑,欠身施礼道:“多谢秦相公高义”,魏清和肖秦川也连连致谢,秦桧长袖一挥,爽朗说到:“都不必多礼了,大家相逢即是缘,又何必做这些客套的虚礼,我衙中尚有公务,就不在这里多待了,改日再行相聚吧”。

秦桧说完就拱手告辞,肖秦川一路直送出门外去了,魏清伤势不轻,当下也没再多耽搁,和李蕊道个别,说好三日后等李蕊打点停当后,就来接她再另行安置,然后就在曹路的搀扶下出了缚彩楼径直回大信分舵敷药养伤去了。

两人刚走到缚彩楼门外,就看到周鹏正背手立于街边的一株柳树下,半仰着头作微自沉吟之状。魏清在周鹏身后抱拳施礼,招呼了声:“周大哥”。

周鹏缓缓转过身来,点点头以示赞许的说到:“刚才我在旁看了你比武的经过,没想到你竟能突破修成了我的这三清地真功的第一层心法”,他顿了顿又道,“我之前传你的只是其中入门的口诀,用来平息静气是可以的,要想激发内丹所蓄的内力却是万万不能的,即便我自己当初也是在业师的内力引导下,才万分艰险的突破了这第一关,你却是如何做到的”。

魏清便把自己夜梦星空,和受李蕊所赠的香囊清气激发内力的过程说了一遍,周鹏听后大是意外,说到:“你把那香囊予我看看”。

魏清将李蕊送自己的香囊双手递上,周鹏接过凑近鼻下轻轻一嗅,不禁立时动容失声道:“这难不成竟是玉露古兰”。

魏清听也没听说过这玉露古兰的名字,茫然不知该如何作答,周鹏将香囊还给魏清后,又开口问到:“你可知道赠你香囊的这女子究竟是何来历”。魏清迟疑了下,但还是把李蕊自陈的身世一五一十的说给了周鹏听。

周鹏听后默然了好半天,喃喃自语道:“她姓李,是两浙路的籍贯,又会用花制香的手艺,她父亲跟随过方腊造反,莫不会是……”。

周鹏思量了一阵后,像是终于作出了个决定似的,对魏清说到:“我原本只是无意间一时兴起才授你剑法,不想其中竟倒有这般巧合的机缘,之前种种现今看来当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啊,既如此,明日你到原先卖剑的集市中来寻我,我另有事要假手于你”。周鹏说完也不等魏清答应,就自飘然而去了。

魏清虽然莫名其妙,但第二天还是一早就独自到城西的集市去寻周鹏,魏清到后找遍了整个集市也没发现周鹏的身影,只得站在当初卖剑的地点守候,直到午时,才看见周鹏悠然出现。周鹏露面后只淡淡的说了句:“你随我来”,便不再说话,转身在前引着魏清一路出了城,来到汴河边一处人迹稀少的树林中。

周鹏道:“我原已传了你全套的九天剑法,按说寻常武师都不该是你的对手,不过你的内功根基太浅,没办法一次把这套剑法使全,现在我再把三清地真功的心法全部授予你,你若能用心修炼,再配上九天剑法,日后的成就当不会在你师父林虎之下”。

魏清奇怪周鹏为何突然要教自己内功心法,周鹏却摆摆手道:“我知你有不少疑问,等授完心法后,我自会说与你知晓”。魏清听他如此说,便不再多问,静静的听着周鹏念到:“致虚极,守静笃,静能生定,定能生慧,心静则神全,神全则性现,性住气自回,气回丹自结......”。

周鹏原先教予魏清的三清地真功只有总诀部分,这次却把整套口诀一口气全部和盘托出,反复念了好几遍,直到魏清全部记熟后,又详细的讲解了修行之法,他说到:“我这三清地真功与别门内功大不相同,只要能练熟,初有所成之后,即便是在睡觉的时候,内息也能自行运转,修炼的进展远非别的内功可比,只是一般人在内丹初成后,往往难以突破心法第一层的束缚,不能激发运用其中所蕴含的内力,不过好在你得玉露古兰之助,已经打通了这道关节”。

魏清好奇道:“周大哥你一直说的玉露古兰到底是什么东西啊”,周鹏朝他腰间的香囊努努嘴,笑着答到:“只怕武林之中许多人为了得到这玉露古兰,就算拼了性命也在所不惜,就连我也只是远远的瞧过一眼,倒叫你这般不明所以的就到手了,也罢,我现在就将它的妙处说与你听”。

周鹏对魏清说到:“这玉露古兰乃是上古奇花,本就极为罕见,对种植的条件又甚为苛刻,何况这花从播种到最后开花,共需一百零八年的时间,往往需要穷数代人之力才能养育成功。一个人要是生不逢时,那便任你有天大的本事,也终生难得一见”。

魏清咂舌道:“想这一朵花能有多大用处,是我的话,决范不着穷尽心力去种养它”。

周鹏轻笑一声说:“你倒是得了好处还说风凉话,若无用这玉露古兰的花粉制成的香囊,你又如何能这般轻易的就突破了三清地真功的第一层功力。这玉露古兰的花能发出一种异香,人吸入体内后,可以搜寻激发人体所蓄含的潜能,若能得它相助,修炼一年的内功抵得上旁人修炼十年,你说用处有多大”。

魏清问到:“周大哥,这些事情你是从何处听闻来的呢?”

周鹏叹了口气,缓缓道:“那是快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我还不到十七岁,师满之后独自游历江湖,后来在两浙路的仙居县认识了一名前辈高人,说他是前辈高人,其实当时也就只有三十多岁罢了,不过已被武林中人公认为是长江以南的第一高手,我和他结识之后,对他的武学修为和人品都极为敬佩,他也认可我的武道和天份,我们很快就成了相知莫逆的忘年挚友。他家祖上机缘巧合,竟得到了一颗玉露古兰的花种,算来到他这一代正该开花,我们情投之下,他便引我看了眼这株奇花,不过当时尚只有花蕾,并未全然盛开,但我闻过那股清奇的花香后,便再也忘不了啦。”

周鹏像是陷入了回忆般停住话语,过了一阵才又继续说到:“我当时年轻,正是锋芒毕露的年纪,剑法虽然犀利,但若遇上真正的高手却不免会破绽百出,我得他相助,补上了自己剑法中的许多不足,实在是获益良多。再后来,我离开了江南继续游历,却听闻他追随方腊反抗朝廷,我当时即刻动身南下,但等我赶到仙居的时候,朝廷已经平灭了动乱,我四处打听,才知道他兵败后不肯投降受辱,竟自焚而亡了”。

周鹏言及于此不禁喟然长叹,而后又才慢慢续道:“赠你香囊的这位姑娘多半就是我那位良友的至亲之人,我当年从他处获益良多,却没能在他危难之时施以一臂之力的帮助,实在是惭愧得很,现在我授你剑法和内功,就是望能假手于你护得她的周全”。

第三十八章 秦桧出使

魏清倒持长剑,抱拳说到:“周大哥,李姑娘聪慧善良,是个好人,不消你说,我也自会这样做的”。

周鹏点点头,不再提这件事情,另说到:“我这三清地真功的口诀和修行方法我已全部教予你了,记得每日以寅时天地元气最纯之时修炼为佳,此后每日勤加练习不可中断,再加上玉露古兰的佐助,一年以后你的内力修为就当略有所成,再遇上昨日与你比武的侍卫那等身手的对头,便可堂堂战而胜之了。我言尽于此,这就要走了,以后的事情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魏清心念自己曾得周鹏搭救性命,现今又蒙他传授武艺,好不容易才见上一面,此刻却又要分别,便忙拉住周鹏的衣袖道:“周大哥,你不如带着我一起行走江湖吧,这样我就可以早晚在你身边服侍,也好能有所回报的你的恩德”。

“我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身边多个人反而不习惯,再说我也不用别人来服侍”,周鹏抽回衣袖,转身挥挥手道,“你若是能记挂得我的好处,就莫忘了我托付你的事情,莫辜负了别人的一番心意”。

魏清知道留他不住,当即拜伏在地大声说到:“请周大哥放心,我定竭尽所能维护李姑娘,绝不会辜负你的心意的”,耳听得周鹏轻笑一声,“唉,哪里又是我的心意了……”,人却慢慢走远,魏清这才擦擦眼睛起身自回大信分舵去了。

两日后,魏清和曹路约上了肖秦川早早的就到缚彩楼去接李蕊,这次李蕊是得了礼部明发的公文从教坊脱籍的,王家虽然势大却也无法从中作梗,是以李蕊昨日和缚彩楼的管事交割清楚了平日里官置的首饰、衣物等物后,收拾了些自己的行李就顺利的走了出来。

曹路笑着上前接过李蕊的包袱扛在自己肩上,问到:“李姑娘,你这下可算脱离苦海了,以后打算去哪儿呢”。

李蕊抿着嘴唇,微微瞟了魏清一眼,低头轻声说到:“我的家早就没有了,现今天地茫茫却难有我的一席容身之处,我打算在京中先寻个供住宿的活计来做,至于以后如何,且再做打算吧”。

肖秦川道:“李姑娘你如何能去做那些粗重的活计,不如先由我出银在城外租间房住下来,平日里你爱弹琴就弹弹琴,想绣花就绣绣花,实在闷了就四处走走去踏青,我也会常来看望你的”。

李蕊摇头笑道:“肖公子的好意蕊儿心领了,如此虽是安逸,但蕊儿却不愿平白无故的依附他人,再说我又不是什么深闺千金,没什么不能干的粗活,我还是靠自己来过活更舒心一些”。

魏清闻言灵机一动,说到:“李姑娘不是会制香吗,不如开家店来卖你自己做的香料,你的手艺那么好,生意定然会好得不得了,我们也可以常来搭手帮忙的”。

曹路立即叫好道:“对啊,李姑娘制的熏香好闻得很,还可以缝制些香囊,再做些香粉什么的一起来卖”。

李蕊笑道:“这个主意倒是好,不过也得等我攒够了租店面的钱才行”。

“银钱方面倒不是问题”,肖秦川说到,“我还有些积蓄,租家店铺想来是足够了”。

李蕊笑盈盈的答到:“那么就算我向肖公子借的,等以后赚了钱再还出来”。

四人又商议了会儿开店的事宜,李蕊忽然说到:“秦相公这次可是帮了我的大忙,今日理当登门拜谢才是”。魏清三人都觉得应当如是,按时辰来看,秦桧此时应在官衙办理公务,四人便齐往御史台而去,要上门谢过秦桧的帮衬之情,不料等到了御史台衙门,守门的差役却告知说秦桧今日休沐,最近几日都不会来办公的。魏清等人稍觉不对,想要问个仔细,可那差役却再不肯多说,四人无奈,干脆径往秦桧家中而去。

等到了秦桧家见过他本人后,却见秦桧面色不太对劲,只稍微和众人寒暄了几句后,就推说自己身子不大舒服,想要端茶送客,肖秦川拉住秦桧非要问个究竟,秦桧这才叹了口气,讲出了其中的原委。原来当日王楷负伤回家后,次日一醒来就立即派人前去礼部想托人把李蕊送往军中为妓,以此泄愤,等被告知李蕊已于前一日由秦桧设法赎身了以后,王楷便将怒火移到了秦桧的身上,吵闹着非要自己的祖父王师约想办法惩治秦桧给自己出气,王师约素来溺爱自己这个一脉单传的嫡孙,加之又心疼王楷受了重伤,气恼之下便撺掇枢密院的同僚向皇帝进言,迁秦桧为左司谏之职,转隶于割地使张邦昌之下,专一负责与金人接洽割地的事宜。

商洽割地是件费力不讨好的差事,一来金人兵锋已经逼近京师,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哪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二来金人素来狡黠,不讲信义,出使敌营必定凶险万分,三是此事无论在朝在野都是怨愤极大,是以对议和的官员名声损坏也是极大,必然要耽误以后的仕途。

“王家好歹毒的手段,这下会之兄在士林中的名声可就臭了,前程也就全毁了”,肖秦川听闻后恨恨说到,“不行,会之兄,你就算是辞了官不做,也万万不可出使金国割地议和,现今辞官的话以后还有复起的可能,要是官声毁了,那可就……会之兄现今仕途初起,万不可不忍小忿而轻用己锋,当养身待时方为万全之策”。

魏清也忙劝到:“是啊,女真人乃是生番,向来是不讲什么道德操守的,这次出使搞不好就是有去无回,千金之子不立危墙之下,你又何必以身犯险”。

秦桧默然不语,背束双手在庭中来回踱步,直到众人都劝得口干舌燥、言无可言后,才长舒了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般说到:“这事大违我的主张,我昨日本已上书请求辞去差事,但今早却得到消息,说是金人必要宗室子弟为使,才肯答允议和撤兵,朝廷有意以肃王枢为正使,遣我与兵部员外郎程瑀为副,负责商定议和的条款,肃王乃是个自幼长于宫中,不喑世事的年轻人,而程瑀学问固佳,却不通实务,我为国家计,又如何能只想着顾惜自己这区区一身”。

众人闻言都是既为秦桧的忠义所感动,心中又复更为担忧,纷纷出言再劝,秦桧挥手止住,毅然道:“东坡先生有云,古之所谓豪杰之士者,必有过人之节,天下有大勇者,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我秦桧虽不敢自比古之圣贤,但只要能为国为民略尽绵薄之力,倒也不在乎区区的前程和虚名,我向来景仰昔春秋之时秦赵渑池之会的蔺相如,今日倒也愿意效法古人,拼着溅了三尺颈血,也要让女真番人知晓中国有人,再不敢小觑中原”。

肖秦川被秦桧一席话激得热血沸腾,红着眼睛拉住秦桧的衣袖,朗声说到:“会之兄高义,在下今生决意誓死追随,从此以后,会之兄旦有所命,小弟就必然死不旋踵,舍了此身也要保得会之兄执宰朝政,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魏清也起身毅然说到:“我父母、师父皆为金人所害,此仇不共戴天,如若承蒙会之兄不弃的话,我今后也愿意誓死追随”。曹路听魏清如此说,自然更无二话,在旁一个劲的叫好。

秦桧大笑道:“好,好,待我这趟出使归来,愿与诸君一起做出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来,誓要洗尽中原胡腥”。

肖秦川和魏清都慨然应诺,就连曹路和李蕊也起身附应,众人互勉一番后才分别离去。肖秦川随后到城外寻了间招租的单间店面,当街是用于售货的柜铺,后面隔出了个可以住宿的小间,一应日常所需都是齐备,问过租金每月还不足三两,他便出钱垫付了半年的银子,安排李蕊住下。一切打点妥当后,李蕊整治了几道小菜,请肖秦川、魏清和曹路吃了午饭以示谢意,然后肖秦川自回太学去了,魏清和曹路也回了大信分舵。

第二日,魏清和曹路早早的就到城西去寻李蕊,帮她张罗着开店营业,下午的时候,肖秦川也结束了太学一天的课业赶来帮忙,这家店铺虽然不是当道的旺铺,但李蕊制香的手艺的确非凡,几日下来客流渐渐兴盛起来,算起来已经开始每天都能有些盈余,倒也不用再为生计发愁。

再数日后,朝廷正式颁下旨意,命秦桧和兵部员外郎程瑀护送肃王赵枢出使金国商定割地议和之事,肖秦川约上了魏清和曹路到城外相送。宗室亲王出使的阵仗不小,三人靠近不得,只能远远的观望,便是想和秦桧说上一句告别的话也不能,三人站在人群中,只听得围观百姓的骂声不绝于耳,一想到秦桧为国忍辱负重不惜身背骂名,心中实在是感慨万千,唯有暗中祝他此行顺利,但前途漫漫,实不知最后的结果到底如何。

第三十九章 汴梁围城

秦桧离京后,原先的纷争渐趋于平淡,王楷最初还找了些城中的地痞来香店滋事,但好在魏清和曹路常来护持,肖秦川课余也经常来帮手,与那些地痞打斗了几场后,对方吃了亏,也就慢慢的不再来了,曹路猜想是地痞们把真相瞒了王楷,谎称搅得香店做不了生意,或是王楷有了别的乐子,淡了与己方的争执之心,反正对方只要不再来生事,魏清他们也懒得理会其中缘由,更范不着再主动去招惹对方。

一个月后,秦桧至燕山府出使金营归来,他在金营力持主张,只肯割让燕山一镇,又在回朝后倍言此趟出使所见所闻的金军底细,称河北民间自发抗金的运动此起彼伏,金人后方不宁,决计无法在汴梁城下久驻,建言广招勤王之师护卫京城,凭借坚城与金军周旋相持。钦宗皇帝召集百官于延和殿商议对策,以右谏议大夫范宗尹为首的七十人同意割地,而以秦桧则联络其他朝臣三十六人反对,钦宗皇帝拿不定主意,便又将此事搁置了下来,没有形成最终的决议。

不久后,金军围城不克,只得无奈退兵,秦桧因之而声名鹊起,升任了御史中丞的职务,掌管满朝言官和监察事务,算是正式踏入了朝廷中枢。魏清也每日勤练周鹏传授的武功,师父林虎教会的断嶽掌法他也没丢下,时间一晃就转过年头到了靖康二年,一段时日下来,魏清无论内力和剑法都较以往大有进展。

这日忽有大信分舵的弟子通知魏清和曹路晚上集结议事。大信分舵向来不约束他们这两个临时挂靠的外舵帮众,今日突然召集甚不寻常,两人询问之下,那大信分舵的弟子才低声说到:“先给你二人透个风,去岁金狗南犯,朝廷答允了割让太原、中山、河间三镇给对方,换来了两边退兵罢战,后来勤王之师集结京城后,朝廷就又反悔了,不愿割地,金狗没拿到好处,今年便就又再度南下了,现在都已经跨过黄河了”。

魏清闻言大惊道:“我师兄弟在京城消息闭塞,不想竟有这么多的事情发生,这些番人当真是贪得无厌,去年才走不久,今年居然又来了”。

那名大信弟子说到:“谁说不是嘞,可恨的就是朝廷竟然才好了伤疤就又忘了疼,一点防备都没有,据说金狗一路势如破竹,前不久把来勤王的种家军都打败了,这次看样子可不会善罢甘休,搞不好会一直打到汴梁来,本舵这才召集附近的全部丐帮弟子,无论隶属都到京师来集合,要帮着官军守城”。

在这名大信弟子告辞离去后,魏清对曹路说到:“官军怎的如此无用,居然又被金军长驱直入逼近京师了,师弟,你说这汴梁城能不能守得住,会不会和潞安一样被攻破”。

曹路想了想答到:“依我之见,要想攻破这汴梁城可不容易,京师可和潞安不一样,这里光城门就有十二道,女真人少,要防着守军出城偷袭,是没办法围城的,即便破了外城,也还有内城和皇城,再说金狗长于野战,却不擅于攻坚,只要城里自己不出乱子,决计是不会有事的”。

魏清抚了抚胸口道:“你对军事多有见解,你既然都这般说了,我就放心了”。

当晚,京城附近的丐帮弟子云集大信分舵,总共约有五、六百号人,大伙儿商定以大信分舵为主,协助守军打探军情和相助守城,魏清和曹路是挂靠的外舵弟子,袋阶又低,是以没有被安排外出刺探之类的危险任务,照旧干起了和潞安时一样,在城内坐探防备奸细的老本行,第二日,两人便开始熟门熟路的在分派的街区中游串,查看有无异常情形。不久后,金兵击败了汴梁外围守军直薄城下,因诸路勤王军队尽皆畏缩不前,城中守备军力不足,丐帮弟子们又被临时征召纳入守城力量,魏清和曹路也被分派到了外城东南角的宣化门协助守御。

金军围城后并未大举进攻,两军一直隔城相望,除了偶尔以弓箭、霹雳炮等远远的互致问候以外,都没有大的动作,魏清和曹路也自然没有和金兵短兵相接的机会,直到一日,秦桧突然派人请两人到自己家中相会。魏清和曹路到了秦桧家后,却见肖秦川也在,寒暄数语后,秦桧对魏清说到:“贤弟现正协守宣化门,不知城上战况如何”。

“还能有什么战况,便是比莽汉斗街也强不了多少”,魏清随口应付的答了一句后,却见秦桧满眼关切的继续注视着自己,顿时心悔自己回答得过于随意了,立即又正色补充到,“金军大概是害怕蚁附攻城的伤亡太大,围城以来一直没有发动真正意义上有规模的攻势,对城头上的威胁几近于无,目前来看,汴梁的城防还算安全”。

秦桧听后一直低头没说话,右手食指却不停的搓动着拇指,显然是在心中思索着事情,半晌后,他才抬起头满脸疑惑的说到:“尚书左丞李邦彦昨日在殿前奏称金军攻势凌厉,极言城头守御已然危若累卵,若再无援兵进城,则破城在即,圣心现甚不安,以吾观之,怕是又动了割地议和的念头”。

曹路在旁笑道:“我虽没有走遍汴梁的整个外城,但丐帮协守的帮众却是遍布各处城头,我每日轮换下城回大信分舵休息时,从未见过听过有人在守城时阵亡或负伤,城上各处的守御压力由此可见一斑,大抵应和宣化门无二吧”。

秦桧闻言眉头皱得更紧,说到:“我虽未登城参与守御,但在城中也从没听见过哪处传来激烈的喊杀声,更没见到过预备的兵力来回调动应急,是以听李彦邦所奏后才满怀狐疑,故而向贤昆仲打探战况”。

肖秦川冷哼一声道:“我在太学中也曾听闻过李彦邦这厮的名头,据说此人擅长戏谑世俗词曲,又能踢得一脚好蹴鞠,是靠着奉承梁师成这大宦官才平步青云的,不过是个阿谀谄媚之徒而已,前不久有名守兵发霹雳炮攻击城外金兵,竟被他说成是擅起兵衅,将那兵士枭首处死了”。

“如此看来,李彦邦是想危言耸听以惊陛下之心,最终是想要唬得陛下首肯他割地求和的条陈”,秦桧用拳砸了下身边的桌面,恨恨的说到,“可气的是陛下被他几句话就吓得心神全乱,竟然想出了找个江湖术士来请神兵退敌的办法,当真是病急乱投医了”。

魏清三人闻言都不禁一愣,异口同声的问到:“请神兵?”

秦桧苦笑道:“前几日尤卫军有个名叫郭京的小卒自称身怀佛、道二家的秘术,能使佛家毗沙门天王法来生擒敌将,又能用七千七百七十七人布阵施道家六甲法来击退金兵,枢密院同知孙傅不知从哪里听来这个消息,竟将其推荐于陛下,我本以为陛下就算不下旨切责,也会一笑置之,哪料陛下竟颇为意动,有意派这神棍做法一试,你道可笑不可笑”。

肖秦川劝慰秦桧道:“会之兄倒也不必过于烦忧,这等骗人的把戏一试便知真假,陛下既已有意,你若一意阻拦反倒不美,不如就静观其变,等这假把戏被戳穿后,正好坚了陛下死守之心”。

秦桧点头称是,然后转头又对魏清和曹路说到:“那郭京夸口说明日要在城头做法试擒一名金将来,地点就选在了宣化门,若是他法术不灵,擒不得敌将来,还请二位给盯紧了,莫让这厮给偷偷跑了,我想此事定然有人暗中主使,我既身任御史中丞之职,就当履行监察本责,定要从这郭京的口中挖出背后的真正主谋,绝不会放任这等奸邪小人逍遥法外的”。

魏清和曹路连忙抱拳称诺,堂中气氛这才松缓下来,秦桧随后又关切的问了几句李蕊和香店的近况,魏清和肖秦川告知说因金兵围城,香店早已关门歇业了,城内涌入了大量难民,早就无法找到可以租赁的宿处,魏清和肖秦川在城里又都没有自己的居所,只得暂且安排李蕊居住在官府临时设置的难民聚居处里,领取官府的布粥过活。

秦桧听说后一脸的不满之情,嗔怪道:“她一个姑娘家怎能住在那等地方,要是没有亲友在京可以投靠也便罢了,现今放着我家就在这里,你们如何要瞒着我不说,难道不拿我当朋友不成”。

魏清和曹路连道不是,秦桧这才松了面皮,催促他们尽快送李蕊过来,众人又随意闲聊了一阵,才分别离开。出了秦桧家门后,魏清心感秦桧急人所急的情谊,便商量由肖秦川去找李蕊送至秦桧家里,自己即刻就和曹路动身回宣化门去了。

路上,魏清对曹路说到:“会之兄真是个热心人,他托我们办的事情可万不能出差错了,明日定要把那叫郭京的骗子给盯牢了”。

第四十章 神法擒敌

魏清和曹路急匆匆的赶到宣化门城头,四下一问才知道那骗子郭京还没过来,一名宋兵笑着说早先已得了上边守将的知会,说郭京要明日才会来,他还阴阳怪气的说自己除了庙里的泥像就从没见过神仙,一心盼着亲眼见识下佛法广大,顿时惹得大伙儿哄然大笑。魏清二人本该明日上城协守,今天应是轮换下城休息的,但他担心郭京万一提前来了会误了秦桧交代的事情,干脆就和曹路当晚睡在了城上,一心等着要在郭京的骗局被戳破后,将他当场擒获了交给秦桧审讯。

第二天早上,闻讯赶来看稀奇的军民在宣化门左近越聚越多,甚至还有部分朝廷官员也来到现场等候观看神通,即便是那些因身份不方便亲至的中枢大员,也派了亲信的下属或家仆来探查情况,以便自己能在第一时间得到准确的消息,附近一时间人头攒动,简直比逢年过节看灯会的时候还要热闹上三分。

但这场闹热的主角郭京久久仍未露面,渐渐的人群中开始发出了些各种猜测和质疑的声音,这些猜测和质疑像风一样在人群中越传越广,最后终于有少数不耐烦等候的人大叫大嚷起来,说这神棍定然是怕露了馅,多半不敢来了。这种说法很快就得到了其他更多围观百姓的响应,纷纷吵闹着要求官府赶快派人去把那骗子抓来,别让他偷偷逃走了。

就在场面几近失控的时刻,一名宫中的宦官领着十数名侍卫分开人潮慢慢走到宣化门城下来,只见众侍卫左右分开,让出护在中间的一名身穿道袍、头戴道冠的中年道士来,想来就应该是自称修得神通的郭京了。围观的人群见状顿时安静下来,纷纷伸颈探头的打量起郭京,魏清也站在城上细看来人,只见他大概是四十多岁的年纪,尖嘴削腮、小眼无光,上嘴皮留了两撇稀疏的八字胡,分明是副獐头鼠目的形象,哪里有半分得道之人的气度。

大伙儿本猜想这骗子既然能够骗得皇帝的信任,就算最后当真不能施法生擒敌将,好歹也该飘飘然有几分修仙人的风采,现今一见真人不由得大为意外,又平添了份不信的心思。那郭京却自始至终都面无表情,毫不理睬人群中发出的唏嘘声,昂首挺胸的迈着步子走上城去了。守城的兵士们见正主已到,都自觉的挤到两边,在中间让开一条路来,郭京走到城垛边扶墙远眺,头也不回的问到:“今日可有番人兵马靠近城门?”

宣化门守将虽然不信世上真能有什么可以擒敌的玄法,但还是在旁如实答到:“金人攻势不紧,照常来说不会过于逼近城下,不过每日还是都会派些探马游骑在城前往来巡视,今日还没见到有来,大概待会儿多半是会有的”。

郭京听后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站在城垛边注视着城外的动静,曹路见状不屑的轻哼一声,低声对魏清说到:“清哥儿,这厮还在故弄玄虚嘞,他今日最好求神保佑没有番狗的骑兵过来,否则我倒要看看这厮如何找由头来收场”。

魏清双眼始终不离郭京,脚下慢慢向着他的方位踱近了几步,同时嘱咐了句:“师弟,别管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咱们靠近一点,他只要稍有逃脱之意,就立即把他拿下了,可得防着他弄出什么把戏来引起混乱,然后趁机溜走了”。

曹路笑道:“放心,这里这么多人,就是想走上几步都费劲,更别说要逃之夭夭了,除非他会飞天遁地的法术”。

两人正说话间,城头一名宋兵忽然手指着城外喊到:“番狗的骑兵来了”,众人闻言纷纷张目眺望,只见城外三里处果然驰来了数骑女真游骑。

郭京望了望城外的金骑,皱起眉头说到:“番人都是离得这般远吗,以往有没有靠近城墙的情形”。

旁边的宣化门守将笑了笑,带上三分戏谑的语气答到:“我麾下儿郎们手里的弓弩可不是骗人的假把式,番狗除非是被郭大仙的法术骗昏了脑袋,否则就这么几个人怎敢靠近,大仙的法术如果非得对方到了面前才能显灵的话,不妨让枢密院发文从禁军中派些骑兵出去偷营,也好绑几个番狗到大仙面前来恭领神法”。

郭京不理那宋将言语中的调侃之意,凝视城外金骑片刻后,慢慢从袖间取出把桃木短剑来,只见他双目微闭,口中念念有词,突然将木剑向外一指,急喝一声:“嗡贝夏哇伽那梭哈,摩尼跋陀罗,速速显灵”。

说来也怪,众人注视之下,只见郭京开始暗念咒语后,那数骑女真游骑竟似起了感应一般,慢慢的停了下来不再前进,待到郭京急喝一声后,其中一骑突然调转马头,向着宣化门的方向直驰而来,等到靠近城墙后,那金军骑士“噗咚”一下从马上掉落在地,再不动弹了。

城头众人一时间尽皆目瞪口呆,魏清和曹路也是惊诧莫名,如果非要说这是骗人的江湖戏术,但城下的这名金兵就在眼前看得真真切切,两人抠破了脑袋也怎么都看不出其中有何破绽,就连刚才还出言嘲讽郭京的那名宋将也是长大着嘴巴说不出话来。郭京斜目瞥了那宋将一眼,慢悠悠的说到:“还要本仙自己下城去把他绑上来吗”,那宋将这才恍然回神,连忙招呼手下的兵士用绳索从城上坠下去两个人,绑了那名中法的金兵吊上城来。

那金兵被绑着吊上城后,完全是一副混混噩噩两眼呆滞的神情,任凭周围的宋军兵士怎么喝问踢打,都茫然不出一声。郭京挥挥手止住众人,淡淡说到:“本仙这毗沙门天王法深奥广大,刚才因为离得远了,所以施法时发功力道用得猛了,这番人抵受不住,一时半会是缓不过来的,尔等且去打桶清水来喷醒了他,然后慢慢审问不迟”。

这次不消再等守将吩咐,周围立即就有兵士匆忙下城去提了桶水上来,当头给那金兵浇了下去。魏清想要一探究竟,看能否找出其中的门道,拉着曹路拼命挤开身旁的人,靠近了过去,只见那金兵被冷水淋后打了个激灵,他睁眼一看自己身畔宋兵环绕,都瞪大着眼睛像是在观看什么奇珍异宝般似的看着自己,立即就下意识的大吼一声想要跳起来拼斗,但随即就被绑在身上的麻绳绊倒在地。

周围众人齐齐大笑,那金兵不明所以又带着万分惊恐的表情委倒在地上缩成一团,双唇打颤说不出一句话来。郭京侧身而立背束双手,看也不看那金兵一眼,似是不屑于亲自去做审问之事,此时自有旁边的人上前踹了那金兵两脚后开始问话,那金兵惊惧下结结巴巴的答到:“小人名叫万宽,是金国签军营的一名骑兵伍长”。

问话的宋兵又问到:“签兵营?你到底是汉人还是真夷?”

万宽连忙磕头恳求道:“小人是前辽的汉人啊,都是逼不得已才降了金狗的啊,现今情愿归顺天朝,绝不敢有二心,还请饶命啊”。

郭京闻言摇了摇头,语气中颇带几分懊恼的自言自语道:“我本欲施法生擒一名真夷敌将来,没想到却阴差阳错的捉了个前辽的汉将,唉,也罢,总算没有空手而归,负了陛下的期许”。

“大仙又不知来的是不是真夷,反正当众施了神通,堵住了朝中那些无知愚人的臭嘴就行了”,之前引郭京前来的那名宦官在旁谄媚的笑着说,“陛下此刻还在宫里等着大仙的消息嘞,定已心焦了,不如小的先行进宫,把大仙生擒敌骑的事情报予陛下知晓,也好早解圣忧,大仙自慢慢进宫,再献俘殿前不迟”。

魏清知道皇帝心忧金军围城,这个宦官此时把这消息报进宫去,皇帝龙颜一喜,赏赐定然是少不了的,郭京大概也是明白这宦官的心意,笑了笑挥手把他逐退,等他乐滋滋的一路小跑走后,才叫护送的侍卫们带着俘虏,在周围军民的欢呼声中,当先昂首下城,朝着宫城的方向大步而去。

人群中一名挑担贩货的走商在郭京从身前走过时,突然大叫了声:“当真是神仙下凡啊”,便就俯身拜伏了下去,立刻就又有几人跟着拜倒在地,纷纷喊着“求神仙保佑”、“请大仙发功早退虏兵”之类的话语,魏清自是不信世上能有什么神仙,但围观的百姓大多都是些平日里就要烧香拜神的黔首小民,现在亲眼见到了郭京施展神通生擒金兵,哪里还有半分怀疑,既然已经有人带了头,便纷纷跟着学起样子乱哄哄的伏在地上,磕头请求保佑起来,就连守城的士兵们也大都拜倒在地上。

郭京面带微笑环视拜伏在地的百姓们,他忽然眼神一凛,看到了在人堆中鹤立鸡群般站立着的魏清和曹路,但随即就移开了目光,在侍卫们的簇拥下走了。

“我去把此间的消息告知会之兄”,魏清向着最先带头下拜的贩货走商努努嘴示意曹路,“师弟,你去跟着那个挑担的商贩”。

第四十一章 别无良策

魏清赶到秦桧家中的时候,正巧肖秦川也在,魏清不及寒暄招呼,只向肖秦川点了点头,就急忙对秦桧说到:“会之兄,今天的事情可奇哉怪也了”,他随即就把郭京施法擒敌的经过原原本本、事无巨细的讲了一遍。

秦桧听完后微微发愣,显是这个结果在他的意料之外,他满眼困惑的转头看向肖秦川,只见肖秦川也是面带不解之色轻轻摇了摇头。秦桧深思一阵后,开口道:“我自是不信能有什么可以退敌的神通的,无论道家佛家,汉家要真是有这等玄妙的法术的话,魏晋之后又怎么会有五胡乱华的惨剧,只不过这郭京手法高明,我们一时看不出其中的玄机而已”。

魏清点头道:“我也是这般想的,但是那金兵的骑兵的确是当众明白无误的被擒了”。

秦桧道:“就是如此才可怕,世上若真没有这等神通的话,那就定是郭京和金人里应外合,金人是有意的在城外配合他欺瞒围观的军民”。

魏清全没想到里应外合这一点,背上顿时就惊出了身冷汗,慌忙问到:“这可该怎么办?可得赶紧设法通知朝廷防备才行啊”。

“将此事交付朝议只怕是行不通的,李彦邦、孙傅等辈沆瀣一气畏敌如虎,现今郭京果真擒得敌骑一名,他们还能不赶紧趁机献宠邀功、取悦圣心,寄望于借鬼神之力退敌,换自己一个锦绣前程吗”,秦桧言罢以手抚须陷入沉思,肖秦川和魏清生怕打搅了他的思绪,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好一阵后,秦桧才松开捏着胡须的手,取过笔墨纸笺写起信来,他写完后又把信拿在手中反复看了两遍,待墨迹干后,才折叠起来装入信封,递给肖秦川道:“劳烦贤弟走上一趟,将此信送与京城四壁守御使刘韐,此人久在陇西、河北等地为令镇守一方,深喑守城之法,我今作书与他,叫他加意提防城内奸细作乱,他自能体会我信中之意,不叫番人的细作寻机得逞”。

肖秦川接信立即就转身告辞而去,秦桧这才松了口气,对魏清说到:“贤弟不妨再细想一下郭京今日施法的过程,特别是有无些许可疑的蛛丝马迹,我们从中推敲一二,或能挖出些证据来”。

魏清闭眼在脑中慢慢的回想了遍今日的见闻,然后睁开眼道:“倒也不是没有可疑之处,我觉得可疑之处有二,一是看那被擒的金军骑兵万宽的模样,与其说是中了法术,倒更像是服了迷药一般,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并无实据,二是郭京擒敌之后,围观人众中似乎有人在有意带头膜拜,为他营造偌大的声势,我怀疑他有同伙暗伏在京城中,这点我已叫我师弟前去跟踪查探了”。

秦桧点点头说到:“贤弟这件事办得甚好,这件事的关键就要着落在那万宽和城中内应的身上,依我之计,现下我们当兵分两路,我和肖贤弟去当面讯问万宽,你师兄弟去探查内应之事,等拿得实据之后,我就立即上奏朝廷将一干人等全部擒拿归案,断了金人里应外合的念想,让他们知难而退”。

正说话间,曹路忽从外面匆匆而来,气也顾不上喘一口,就急忙说到:“清哥儿,你料得当真不错,那挑货的走贩果然有诡”,他抚着胸顺了顺气,才又续道:“那贩子离开宣化门后,我一直暗中跟着他,很快就发觉到不对劲,他明明是个挑担贩货的人,却从不上门兜售生意,也不去人流多的街面卖货,反倒是一路都小心翼翼的拣些没人的小巷转弯抹角,这摆明就是在防人追踪嘛,还好我以前在潞安干惯了跟人的活计,不然可就要跟丢了,嘿嘿,要是换个人的话,搞不好就被他甩掉了”。

魏清打断曹路道:“师弟,莫说那些没用的,拣紧要的说”。

“我自夸两句也不行吗”,曹路吐吐舌头,但还是依着魏清继续说到:“后来那贩子绕了个大圈,悄悄从后门进了一座道观,我守在后门外面监视,不久又有七个扮作苦力、书生、商贾的人从这里进去了,大白天的,这些人都不去做自己的营生,反而像做贼似的从后门溜进道观去,你说奇怪不奇怪,我看过了,那地方叫做四圣观,就在内城东北角的使驿路上”。

秦桧闻言惊道:“四圣观?据说那郭京现就暂借住在四圣观中,看来此事果然有异”,他思量片刻,转头对魏清说到,“这件事恐怕还是要劳动贤昆仲的身手了,若是能暗中监听到对方的诡计,或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捕来一人,就再好不过了”。

魏清起身道:“好,这件事就着落在我们师兄弟的身上了,我们这便动身前去,请会之兄静候佳音”,他说完就拉起曹路要往外走。

秦桧笑着拦住魏清,说到:“不急,郭京现还正在宫中面圣,等他回了四圣观再去不迟,再说白日监视不易,万一打草惊蛇就反而不美了,还是晚点去夜探敌巢为妙”,魏清虽然心中捉急,但还是按秦桧说的又坐了回去。

又过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肖秦川从外面忿忿而回,一进屋就怒气冲冲的说到:“我刚把信交到刘韐大人的手中,宫中就来了旨意,免去了刘大人的守御使之职,改由孙傅这奸贼接替四壁守御使,总揽京师全城防御事宜,那孙傅自以为得计,在领旨交接后,当场就宣布要尽撤宣化门守军,另行从城中招募七千七百七十七人守城,由郭京统领摆什么六甲阵,三日后就要与金军在宣化门外交战”。

只听得“哐当”声响,却是秦桧吃惊下失手掉落了手中的茶盏,“孙傅误国!纵活剥此獠亦不足以赎其罪”,秦桧随即拍案而起,满脸涨红的大声吼叫到,“他这是利令智昏,圣人云,不教而战谓之杀,哪有让新募不过三日的百姓对阵百战精兵的道理,若如此,宣化门哪里还守得住,他孙傅为了给自己邀功,就要置江山社稷于不顾了吗,该杀!该杀!孙傅该杀!”

秦桧平日里无论遇到何等紧急的事情,都始终保持着读书人温文尔雅的神态,此时声嘶力竭的模样与之以往相去甚远,魏清、肖秦川和曹路都呆呆的看着秦桧大发雷霆的样子,不敢出言相劝。秦桧见众人默然,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拂袖冷哼一声坐了下来,但还是又用力拍了下桌子泄愤。

“国事败坏如斯,诸位可有决绝救国之心”,秦桧眼中猛闪过一道厉色,“依我看来,唯有立即刺杀孙傅,才能扶大厦于将倾,挽狂澜于既倒,诸位可愿舍身相助会之否?”魏清三人闻言一时面面相觑,暗杀朝廷命官可是诛族的大罪,看来秦桧的确已经是被气得口不择言了。

“会之兄不可因怒行事,现在即便杀了孙傅也济不得事”,肖秦川看出秦桧方寸已乱,说话间刻意把语速放得很慢,留给他思考的时间,“陛下本是情急无奈之下,才把希望寄托在鬼神之力上,纵使孙傅不在,也会更换他人施行此事的,我看还是从长计议吧”。

“对啊,肖兄说得不错,不是还有三日时间吗,我们按原本的计划行事,未尝不能查探出实据来”,魏清见秦桧愤意稍平,也连忙劝解到,“揭破郭京的诡计,将之公诸于众方为正道”。

秦桧叹了口气答到:“愚兄方才神智已乱,诸位请勿见怪,你们说得是,我们还是依原本的计议行事吧,肖贤弟随我去狱中审问万宽,魏曹二位去四圣观暗探郭京”。秦桧说完后,把头靠在椅子的靠背上,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似的瘫软下来。

“那我师兄弟就先告辞了,天一黑我们就去四圣观暗中探查,好歹也要找出对方的破绽来”,魏清拉起曹路先行前往四圣观外勘查地形,临行前又看了眼有些力不从心的秦桧,心道:“要是会之兄能执宰朝政,再无掣肘就好了”。

魏清和曹路来到内城使驿路中的四圣观前,装作游客的模样,不动声色的把这处道观大概的地形结构摸了一遍,然后又以进香为名,和观中的一名道士攀谈起来,曹路能说会道,三言两语间就把那道士捧得兴高采烈,讲出了郭京是暂居于四圣观最后边一进的慈航殿中,只不过为防游客打搅了他的清修,官府已经下令严禁无关人等进入慈航殿。

魏清和曹路出观后,立即就商议了下晚上的行动细节,又在附近找了家面摊饱食一顿,好不容易挨到天黑,待四圣观周围的商铺纷纷关门打烊,街上行人渐去后,就换上夜行衣,携了兵刃偷偷摸到道观的后门前。

只见后门已然关闭,不过却无人把守,曹路使出壁虎游墙的轻功,悄悄攀上墙头探出半个脑袋向内查看,在确认门后无人后,曹路学了两声鸟叫,招呼魏清一齐跃入观内。

第四十二章 夜探敌巢

魏清二人跃入观内后,悄无声息的径往慈航殿方向而去,慈航殿在四圣观中的最后一进,是离后门最近的一处大殿,中间只隔了个供观中道士居住的院落。此时观中的道士早已熄灯上床睡觉了,两人毫不费力的越了过去,来到慈航殿外。

魏清和曹路悄悄在殿外花圃中的一丛灌木后伏了下来,静观大殿动静,候了半柱香的时间,也没察觉到什么异常,只见殿上大门紧闭,殿外也是一片寂静,除了穿堂的风声外,就只剩偶有蛐蛐此起彼伏的鸣叫一二。

曹路正待起身往前,却被魏清伸手轻轻按住,曹路不解道:“清哥儿,再耽搁只怕郭京那狗贼睡了,那可就什么也打探不到了”。

魏清凝视前方,低声说到:“不急,殿里还亮着灯嘞,他哪有那么快就睡,只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这里也太安静了些,要说郭京如果真是金人细作的话,此地该当有人把守,防人暗中查探才对,可现在殿外一个人也没有,你说是不是很奇怪”。

曹路答到:“兴许是那狗贼在使空城计,他要是大张旗鼓的安排人来往巡逻,岂能不叫旁人疑心”。

魏清不理曹路,又静静的候了片刻,才说:“师弟,你听,是不是很奇怪”。

曹路侧耳细听良久,大为困惑的问到:“你让我听什么,除了风声和虫鸣以外,还有什么声音”。

魏清低声道:“有风声不奇怪,有虫子叫就奇怪了,现在可都什么时节了”。其时正值靖康二年元月,中原之地虽不说是滴水成冰,但也是寒意料峭,照常来说是该三、四月间才有鸣虫出没的,可这殿外此时却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响起几声虫鸣。

曹路这才恍然大悟,恨恨的说:“这些家伙当真狡猾,差点就上了他们的当了”。

魏清细辨殿外的虫鸣声,心中默默计数,然后对曹路说到:“这虫鸣声定是对方约好示意无事的暗号,想来他们还定有示警的暗号,我已数过了,殿东院墙前那棵一人合抱粗的树上藏的有人”,他说罢手指那棵大树示意曹路,待曹路点头表示看清后又手指西边说到,“殿西储水的大石缸处藏的有人,另外大殿房顶还藏的有人,除此三处以外,再无虫鸣了,对方大约是每隔四分之一柱香的时间通讯一次,我们先一齐偷摸到东边去,料理了树上的人,然后你留下继续按时学着虫鸣瞒住对方,我再攀上大殿去料理了房顶的人,就可以从上面监听殿内的动静了”。

曹路点头应承,魏清又叮嘱了句:“记得下手要快,可千万别弄出动静来了,不然今晚的功夫就全白费了”。

曹路轻笑道:“我理会得,放心”,便和魏清一起伏在地上,慢慢的从花圃中绕开殿前的空地,向东边的大树下爬了过去。

待得爬到殿东的大树下后,两人轻轻起身在树后贴墙而立,不多时,果然又听得树上传来一声虫鸣,树上藏的人显然光顾着注意殿前,浑没发觉树下的魏清二人。冬日的枯树早已掉光了树叶,魏清循着虫鸣声张头一望,立即就发现了树梢上的一个黑影,他给曹路打了个眼色,曹路会意,轻轻的贴着树干向上攀爬,在距离隐藏的人影只有一跃可及的位置上停了下来。

此时一阵北风吹过,刮得整棵树的枯枝摇曳作响,曹路借着风声的掩护猛然一跃,从背后捂住隐藏之人的嘴巴,不让他发出一点声响,用力一掰顿时拗断了对方的脖子。魏清见曹路得手,忙接应着曹路从树上缒下的尸体,轻轻放在地上,在打个手势示意曹路妥当后,从东面轻轻逼近大殿,顺着殿侧的柱子向殿顶攀援。

魏清只练过点粗浅的轻功,攀爬的身手远不及曹路灵活,好在他修习三清地真功已有近一年的时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后终于成功爬上了殿顶。殿顶的望风之人同样是把注意力放在了殿前的空地上,全没留神身侧的情况,魏清轻而易举的就把他用湛泸剑抹了脖子,连哼也没哼出一声。得手后,魏清小心翼翼的揭开殿顶的青瓦,迫不及待的望向殿内。只见殿内灯火通明,郭京果然还没睡下,此时正端坐在大殿供奉的慈航仙姑塑像前,他下首两边分坐着另外四人,其中一人正是白天在人群中率先拜伏的那个挑担的走贩,其余三人一作书生打扮、一作富商打扮、一作苦力打扮。只听郭京说到:“现今就是这么个情况,诸事皆已入吾彀中,大家伙儿只要依计行事就可以了”,下首四人闻言齐起身称诺。

魏清心中暗道不妙,不想自己在外面为了避开敌人耳目耽搁了会儿,对方竟已将事情商议完了,自己却什么也没听到,这下可白费功夫了,何况只要天一亮,对方就会发现死了两个人,再想这般来暗中打探只怕就不容易了,他眼睁睁的看着下首四人向郭京告退后向外走去,心中不由得万分焦急,却苦无应对之策。

“等等”,郭京此时忽然开口叫住正要出殿的四人,“阿二,你那边是这次计划最紧要的关节,可万分大意不得,务必要把手下的人给控制住了,最好从里面选几个听话的,按着他们的喜好,或诱之以财帛,或诱之以美色,反正到时候得唯你之命是从才好”。

那走贩打扮的人立刻躬身抱拳,沉声道:“谨记大哥叮嘱”。

“阿五,你那边关系着大伙儿的退路,也须马虎不得”,郭京挥挥手示意众人退下去,但他视乎还是有些不放心,最后又吩咐了那书生打扮的人一句,才熄了殿中的几盏灯,翻出铺盖在殿中睡下。

魏清见对方已经散了,估摸着今晚再探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便打算从殿顶溜下去,招呼上曹路撤退。就在这时候,只听得殿前的空地上,有人大声喊到:“都出来吧,事情已经议完了,大哥也睡下了,我们也回去歇息吧,明天还得早起忙活嘞”。魏清借着夜幕探头一看,只见适才殿中退出的四人正站在大殿前的空地中招呼外面把风的同伙,西边的大石缸后立即就闻声闪出一条身影,向殿前走来。魏清心中暗暗叫苦,自己此时若不尽快现身,定会引起对方警觉,可要是当真走过去了,只怕立时就会有一场剧斗。

正当魏清手足无措时,东边的大树上“哗啦”声响,跳下一个人慢慢朝殿前走来,自然是曹路应声走了出来,魏清生怕曹路露了陷,连忙望了过去,却只能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黑影,夜色之中根本看不清面容。魏清见曹路走得极慢,立即就明白了他心中的打算,当即也站起身来,还故意弄出了点声响,然后慢悠悠的走到殿顶东边,顺着柱子向下滑。

“磨蹭什么啦,天寒地冻的,脚步赶快些呀”,殿前四人不耐烦的喊到,眼见着之前藏在西边的人已经和殿前四人汇合了站在一处,魏清算着曹路的步速,等慢慢和他走到一起并肩而行时,急忙低声说到:“从后门冲出去”,曹路点了点头,两人交换了个眼神,突然转身就朝着后门方向撒开步子疾奔而去。

殿前的五个人见状一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大喊着追了上来,魏清和曹路顾不上回头查看身后追兵的情形,赶在观中的道人们闻声起来前,跑到了后门处,曹路知道魏清轻身功夫很一般,便当先跃上墙头俯身去拉他上来。魏清刚搭上曹路的手,就听得一枚暗器夹带着风声直击自己的后背而来,他连忙松开曹路的手弯腰躲避,一颗石头就打在他方才站立位置前的墙上撞得粉碎。魏清连忙又站起身来,接着曹路的拉扯之力一跃而起翻上墙头。

就在魏清躲避对方飞石袭击这么缓上了一缓的时间里,追在最前面的一名敌人已经迫近墙下,高高跃起一拳击出,正是扮作走贩的那个阿二。魏清此时刚翻上墙头,还没来得及回过身来,只得由曹路趁着阿二身在半空无处借力的机会,挥棍使招“扫荡群魔”横击对方腰间,那阿二应变也快,瞬间就变拳为掌,在曹路的棍上一拍,借势倒跃避开。

阿二落地之后也不调顺呼吸,立即就又纵身向前缠了上来,曹路把魏清向墙外一推,伸手抓起墙头的一块瓦片大喊声“看暗器”,便扬手掷出。阿二忙俯身躲避,却未听见暗器来袭之声,原来曹路这一下只是故作投掷暗器的虚招,他正待再起身追击,只听得曹路又是一声大喊“着”,这次却不是虚掷,一块瓦片旋转着迎面而来。黑夜之中阿二看不分明,待到瓦片近到眼前时已是避无可避,他额头顿时就被击得鲜血长淌,仰头栽倒在地。

曹路轻笑一声跃下墙头,和魏清转瞬间就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第四十三章 人去屋空

魏清和曹路逃离四圣观后,钻进一条无人的小巷脱下夜行衣,然后就大摇大摆的走上大街往秦桧家而去。两人赶到秦桧家中时,秦桧和肖秦川还没回来,直等到后半夜的时辰,才见秦桧带着肖秦川从外匆匆而回。

“会之兄,我师兄弟今晚……”魏清正要向秦桧讲述此趟夜探的经过,秦桧却不待他说完,就伸手扶住他的肩膀上下打量起来,关切的问到:“你们此行还顺当吧,可有受伤,要是身上有伤的话就先去调治,话慢慢再说不迟”。

“多谢会之兄下问,我俩都没事”,魏清见秦桧不问事情结果,先问自己受伤与否,心中不禁一暖,这才续上先前的话头,把今晚的经过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秦桧听完默思一阵后,说到:“看来这郭京果然是包藏祸心、另有图谋,身边竟还聚有习武的同伙,可惜未能打探得详细他的全盘计划,不过这也无妨,你们既然已经和他的几个同伙朝过面了,想来对方就在这两日之内就会有所行动,只要盯紧了他的这些个爪牙,继续暗中监视,他们自会露出马脚来的”。

“放心,我师兄弟明日就去把他们挖出来盯牢了,绝不会给他们机会在城里作乱的”,魏清连声应承后,又关心道,“会之兄,你们那边情形如何,那万宽可有招供?”

“那家伙是个浑人,到现在都还糊里糊涂的,他自己都搞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肖秦川在旁抢先答到,“不过他言语中倒是透出了些古怪,他说他本是前辽的骑兵,降金后被编入签兵营做了个伍长,可昨日却被突然调入了‘合紮猛安’亲兵营,营官还特意赏了他顿丰盛的早饭,他吃完早饭后就随着几名真夷骑兵一起被派往宣化门附近巡逻。路上他渐渐开始觉得浑身燥热、头脑昏沉,等到了宣化门时就已经神志不清了,等他醒来时,已经都被抓上城头了”。

“这就奇怪了,那郭京是在他们到了宣化门前才开始施法的,这万宽却说他在来的路上就开始渐失神智了,那时候郭京可还没开始施法嘞”,魏清摸着下巴思索着说到,“由此看来,其中的手脚应是在万宽还在金营之中时就做下了”。

“会之兄和我也是这般猜测的”,肖秦川笑了笑道,“魏晋时期,士人之中多有服用五石散的风气,据说服用后和万宽的症状颇有相似之处,我们便找来了银针刺他的唾液和血液,银针果然变黑,这是由于五石散中含有砷、汞及硫磺等物的缘故,所以这万宽中的不是什么毗沙门天王法,而是被人在饮食中下了五石散”。

魏清鼓掌笑道:“这就太好了,我们既已看破其中的手脚,会之兄只需直接禀告陛下,揭穿郭京的骗术就万事大吉了”。

“只怕没这么容易,此乃孤证,并无其它佐证来环环相扣,郭京只要咬死不认,还大可以反诬说是我们后来才给万宽服下的五石散”,秦桧摇头说到,“还是得再盯着郭京和他的同伙,挖出些更多的证据来,才好呈报予陛下裁断”。

魏清和肖秦川对视一眼后,一齐抱拳道:“明日我们就去盯着这伙人,他们但凡有丝毫异动,我们便立即回报”。

商议完后,魏清三人便告辞而去,刚走到前院,就看见李蕊正背对着大堂俏生生的静立在院中。肖秦川轻咳两声,上前几步走近说到:“李姑娘这么晚了还没睡吗,可要当心夜寒侵体,要是染上风寒可就不好了”。

“我虽然自幼长于两浙,可到京师也有数年的时间了,早已习惯了这中原冬天的气候,倒是三位为了国事操劳烦忧,才更应小心保重才是”,李蕊回过身来施礼答到,她说罢似是不经意的瞟了落在肖秦川后面的魏清一眼,最终把目光停在魏清腰间,眼中闪过一抹喜色,续道:“蕊儿相赠的香囊,魏大哥一直随身带着的吗?”

肖秦川闻言一愣,侧身回看魏清,魏清不好意思的伸手摸了摸腰间的香囊答到:“额……是啊,我一直都带着的”,其实魏清本来并不喜欢佩戴装饰之物,不过周鹏既然告诉了他这香囊的贵重之处,又于他修炼内功大有好处,他自然时时随身携带,只是这点心思却不能对李蕊明言。

李蕊笑盈盈的欠身道了个福,说到:“天色过晚,蕊儿也不好再闲聊耽搁诸君,唯有每日诚心祷告上天,预祝诸位平安”,她说完就起身自返回后院去了。肖秦川凝视李蕊背影片刻,又看了看魏清腰间的香囊,一言不发的朝外走了,魏清这才叫上曹路,也快步离去,打算抓紧时间睡上一会儿。

第二天早上,魏清叫上曹路会和肖秦川后,就一齐往宣化门而来,路上不时看见有人吆喝着喊出赏格,招募百姓到郭京麾下去做所谓的六甲神兵。尽管募兵的人也再三宣称有郭神仙的护持,六甲兵在面对金军时可以刀枪不入,可大多数人还是顾虑着兵危战凶,围观的百姓虽多,却少有良家子弟肯应募的,响应的都是些贪图赏钱的街痞泼皮之流。

曹路见状摇头笑道:“这简直是拿打仗来开玩笑嘛,新募之兵不习行伍,连队都不会站,上了阵一见血,不一哄而散就算不错了,还妄想能就这样击败女真人吗”。魏清和肖秦川也是摇头苦笑,心道不知这些贪图赏钱的人三日后还能有几个能逃得性命回来。

三人顾不上再多悲天悯人,当即直奔宣化门而去,可等到了宣化门后却不见郭京露面,问过守城的兵丁才知道,郭京把募兵的事情都交给了他身边的几个徒弟和信众来办,他自己却就呆在四圣观中为三日后摆六甲法做准备,这两天都不会到城头上来。

魏清拉住肖秦川和曹路商量道:“这准是昨晚上的事惊摄到了郭京,他怕露出更多破绽来,便不再自己公然出面了,只派了些同伙出来办事,而这些同伙多半就是昨晚见过的阿二等人,要想尽快打开局面,还是得抓紧把阿二他们几个人找出来”。

肖秦川和曹路都赞同魏清的想法,三人就又返回街上四处寻找阿二等几个人,可等把城中的各个募兵处都找遍了,也没发现阿二等人的影踪。三人大为困惑,都寻思到:“难道郭京防备之心太重,竟连前期准备的一应事宜都全部随便找些人来办吗,他的心腹却都藏起来了?”

肖秦川说到:“干脆我们三人分开,一人盯一个在街上募兵的人,他们募兵完后,终归是要到郭京或者他的亲信那里交接差事的,不然郭京怎么控制这些新募之人,又怎么和城外的金军里应外合”。

魏清和曹路都点头连道不错,三人便就此分头行动,魏清选中的是景龙门外货行街上的一个募兵处,负责募兵的是个满脸络腮大胡子的中年壮汉。这个大胡子吆喝得甚是卖力,一个劲的吹嘘郭京法力无边,说是被选入六甲阵当神兵就能得郭京从天上请下玄武真君来施法护体,上阵后可以刀枪不入,出城去砍几个金兵的脑袋回来领赏就跟玩儿似的,简直比过年时家里杀猪还容易些,说得就好像不响应郭神仙的招募就纯属犯傻,和天上掉钱却不去捡是一个道理,唬得围观的百姓听得一愣一愣的。

等到时至傍晚时,那大胡子共招募到了八百余人,眼看着围观的人纷纷回家吃饭去了,才意犹未尽的离开走了,魏清连忙悄悄的跟在他的身后,不远不近的一路尾随着要看他去何处交割差事。大胡子先是在城中找了家食铺吃了些面点,然后又径直去了新曹门,挨着城墙在城里绕了个大圈,才转到东榆林巷尽头的一个偏僻的人家前,在门口鬼头鬼脑的张望了一阵,才叩开大门闪身钻了进去。魏清不清楚里面的情形,不敢自己一个人就此冒冒失失的摸进去,在查看清楚此地背后紧挨着的便是另一条巷子临街的房屋,绝不会有后门,才藏了起来守在门口。又过了一会儿,肖秦川和曹路也分别跟着一个人来到此地,三人会和商议后,决定继续守在门外等里面的人出来,看清人数和这些人的相貌后再继续跟踪以作打算。

三人在外面左等右等,直到月挂半空天色全黑,也没见到半个人从里面走出来,曹路等得毛躁起来,便自告奋勇要冒险进去查探一番,魏清和肖秦川也觉得事情有异,就都点头同意了。曹路从屋子侧面翻墙而进,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见他大摇大摆的从里面打开了大门,向外招招手喊到:“进来吧,一个人都没了,已经全跑光啦”。

魏清闻言愕然,心想自己先前明明已经看清楚了此地的构造和位置,确定了是不可能有后门的,难道屋里的人还能插翅而飞不成,等他和肖秦川一起进到屋里到处翻箱倒柜,也愣是没有找出半个活物出来。就当三人在屋里面面相觑时,曹路忽然“咦”了一声道:“这柜子后面的墙好像有点不对”。

第四十四章 顺藤摸瓜

魏清顺着曹路的目光看去,只见他所看向的是个紧贴着后墙安置的大立柜,大概是用来收纳衣物被褥之类物件的,一时却看不出有什么异常来,他眉头微蹙,带着几分疑惑的神色看向曹路,以示询问其中到底哪里不对劲。

曹路上前两步,用手摸了摸柜子后面的墙面,笑着说到:“糊砖的糯米浆都还没干呢,这墙是被人拆了之后新砌上的,我猜这柜子后面定然另有乾坤”。肖秦川更不多言,上前两下就把柜子移开,后墙上果然如曹路所料,豁然露出个大洞来,直通往后面隔壁的人家来。

“这些家伙当真是狡兔三穴,害我们在外面空等了这许久”,魏清挥挥手招呼肖秦川和曹路跟上,持剑在手当先钻了进去,“咱们在这边搬箱倒柜的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对面就算留的有人估计此时也已跑走了,我们赶快过去看看,或许对方匆忙之间留下什么线索也未可知”。

等三人穿洞来到隔壁房间后,果然已经是人影全无,搜索一番后,也没发现半点有用的线索,他们辛苦跟踪了一整天,到了此时却断了眼线,算是白忙了一场。三人无奈,只得按捺住失望的心情,齐去秦桧家中再做商议。

秦桧听过三人的描述后,倒却没有丝毫失望或生气的神情,反而宽慰道:“郭京没让昨晚在四圣观中密议的四个心腹露面,却另外找了人来办募兵的事情,这恰好说明我们夜探敌巢已经打乱了他们原本的部署,对方临时找来越多人参与到他们的计划中,就越容易自乱阵脚现出破绽,我们倒不必着急,只要再盯紧一点,也许明日就能有所发现”。

魏清思量片刻后说到:“我看明日不如兵分三路,由我师弟去四圣观盯梢,看郭京在观中和哪些人接触过,肖兄继续去找个在街面上募兵的人跟踪其行迹,我却满城去找那个郭京把他叫作阿二的人,昨晚郭京最后还特意提点那个阿二,说他负责的是最紧要的关节,只要能把他找出来,就算是扼住了对方的七寸,我和那阿二朝过面,记得他的相貌,他又被曹师弟伤了额头留的有伤疤,只要能碰上面,我定能认得出来”。肖秦川听后也出言赞同魏清的安排,最后便就由秦桧把明日的行动这般定了下来。

到了第二日,三人便分头行动,魏清在城中四处转悠,不时向路上摆摊的商贩描述阿二的相貌,询问可曾见过这个额头带伤的人,但问过了许多人也没打听到阿二的行踪。挨到晌午时分,魏清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城北大街附近,他穿街走巷了一整个上午,此时肚子已经饿得咕咕作响,便就在街边随便找了个卖面食的摊铺坐下,买了两个馒头打算填下肚子。他刚拿起馒头还未放进嘴,耳边却突然听到一阵肆无忌惮的男女调笑声,只见一个脸上挂满痞气的干瘦男子搂着个浓妆艳抹的妖娆女子,从街边的一家青楼中得意的大笑着走了出来,干瘦男子的举止甚是猥琐,也不顾大街之上众目睽睽,就公然和那娼妓尽说着些下流的市井俚语,临行之时还不忘伸手在那娼妓的屁股上捏了一把。

魏清摇摇头懒得再看这等无谓之人,继续埋首啃起手中的馒头来,却听得隔壁桌的一个客人遥指干瘦男子的背影说到:“咦,那不是那个赖猴儿吗?这小子何时发迹了,平日里都是这家偷点那家讹点的,今日居然有闲钱逛窑子了”。

面食摊的老板一边把手中的面条扔下锅,一边不屑的轻笑着接过话茬道:“还不就是郭神仙招六甲兵的事情,也不知看上了赖家这小子哪点好,他昨日上午贪图赏钱应了募,下午就被抬举做了宣化门的守门都头,又赏了一笔钱,手下还领了一百人的六甲兵,这家伙惯是有了钱就左手进右手出,这不,上午还在排练什么六甲阵,可居然趁着午休的这点时间也要来会会窑姐儿”。

隔壁客人好奇问到:“六甲兵?这城里人人都在传说六甲兵刀枪不入,可是真的?”

老板向四周看了眼,捂嘴低声答到:“别的人我不知道,这赖猴儿手下的一百六甲兵其实就是平日里跟他混在一起的些痞子们,我看要靠他们守住宣化门可够呛,不过据说郭神仙法力高强,或许能施法护持他们也倒不好说”。

魏清听到此处心中一动,依稀想起昨晚郭京要阿二选几个听话的人动之以财帛,他连忙把馒头两口咽落肚皮,起身追着那被称作赖猴儿的干瘦男子而去。赖猴儿一路上得意洋洋的哼着小调,甩头晃脑的走在大街上,全没注意到跟在背后的魏清,果然直往宣化门而去。

到得宣化门,果然约有百人聚在城门洞里,这伙人都没披甲,就连夹袄也不是官军统一的制式,只是在自家穿着的衣物外罩了一件布褂,褂子的前、后正中都用朱砂画了个不知所云的符文。这伙人一见到赖猴儿钻进门洞便纷纷稀稀拉拉的站起来打着招呼。

魏清悄悄贴着城墙靠近门洞,只听得赖猴儿大声说到:“兄弟们,可都歇好没,咱们抓紧再演练演练六甲阵法,练完了好早点收工”。

其余众人顿时七嘴八舌的叫起苦来,有人高声喊到:“赖大哥,你中午可是快活够了,兄弟们可都还没养足精神嘞,明日和番人打战的时候,我们这伙人不过负责守城门而已,又不用出城去拼命,费那劳什子力气去练阵法干嘛”。

旁边立即就又有人大声附和道:“就是,指挥使不是说了吗,咱们这伙人只要喊关门的时候把门关上,喊开门的时候把门打开就能有赏钱,练阵法的事情还是留给要出城去的那帮傻蛋吧”。

赖猴儿听众人都不愿操练,便也软了几分口气说:“只是指挥使交代的事情,总还是得练上一练的,不然我也不好交差不是”。

众人听他语气中似乎还有转圜的余地,便一齐连捧带劝的说到:“指挥使昨天把咱们带来此处后,就再没来检查过操练的情况,这分明是视赖大哥你为亲信,对你是推心置腹的信任嘛,你只需回报他说大伙儿操练甚勤,他又能知道咱们到底操练了没操练,说不准他听了一高兴还能再赏你点银子,你晚上也好再去软香院找相好的姑娘嘛”。

魏清只听得赖猴儿一拍大腿,说到:“那好,既然大伙儿都这么说了,我就把操练的事在指挥使处遮掩了,不过你们可不能忘了承我这份情,明日叫你们开门关门的时候,可别都一个个推三阻四的不肯出力”。

众人闻言都轰然叫好,当即纷纷表态以后要唯赖猴儿马首是瞻,绝不会在上司面前拉稀摆带。赖猴儿这才又交待了几句场面话,然后留下这一百个六甲兵继续在门洞里歇息,自己钻出来走了。魏清听赖猴儿方才的语言,猜想他应是要去找该管的指挥使报告操练的事情,心想这指挥使说不准就是郭京身边的亲信,便依旧缀在他身后跟了下去。

赖猴儿离开宣华门后却没有立即去找指挥使报告,而是又在城中到处游荡了一番,顺带着讹了几家路边商铺的一些银子,而后直到临近傍晚才大摇大摆的去了城西,钻进了一条不知名的偏僻小巷中。

魏清从远处张了张巷子里面,只见巷子是条笔直的死巷,巷子尽头果然有一个人正在等着赖猴儿,巷子不深,魏清怕被对方发现自己而暴露了行踪,不敢走进去贴近了监听,只能在远处看见赖猴儿对那人态度极为谦恭,一副竭力巴结讨好的嘴脸,在巷子里等他的那人身材很是奇怪,脖子上顶着个足足比常人大上一半的脑袋,脑袋以下却和常人无异。那个大头人神情倨傲,对赖猴儿的巴结丝毫不以为然,赖猴儿又是点头又是哈腰的说了好一阵,大头人才在叮嘱了几句后先从巷子走出来离开了。魏清心想这大头人与郭京的关系定比赖猴儿来得亲近,顺藤摸瓜下去说不定就会有意外之喜,便弃了赖猴儿转而跟踪大头人。

大头人从巷子出来后,绕着内城的城墙从西边走到了南边,然后又突然原地返身转回西边的上土桥,在桥中央停了下来回头四处打望,似是在打量有没有人跟踪自己,魏清见状立即警惕的躲进桥头前的一家商铺里,装作挑选货物的模样,边偷偷的瞟眼观察大头人的动静。大头人望了一阵没发现什么异常,才信步下桥跳上一艘乌篷船,顺着汴河向东水门方向而去。

乌篷船行得极快,魏清眼见若再按正常的步速就要跟丢,仓促间又找不到船家从水上跟下去,便只能放开脚步在岸上小跑起来,不过大头人似乎有点放松了提防,浑没注意到岸上的情形。

第四十五章 原来是你

大头人乘船行到外城东南角的东水门后才弃舟登陆,走进一条没有行人的巷子,魏清一路沿河岸奔跑着追过来后已是气喘如牛,他顾不上歇脚便大口呼吸着追了上去。眼看着大头人在巷中转了个弯拐进巷子深处,魏清当即快走两步,从拐角处探出半个身子查看里面的情形。

魏清的头才刚刚探出去,迎面霍然就是一股掌风冷不丁的径袭而来,他猝不及防之下只得下意识的仰头后倒避开来掌,同时右脚踹出去踢对方小腹,只听得“嘿”一声冷笑,对方后退一步收掌避开魏清踢出的这脚,说到:“好小子,反应倒快”。魏清拿稳脚步定睛一看,偷袭自己的正是那个大头人。

“跟着我的船跑了这么远,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有几分余力”,大头人双臂一振,眼神瞬时变得凌冽起来,“上次在四圣观叫你跑掉了算你命大,今日你偏要再自己上门来送死,我要再放你逃掉了可就说不过去了”。大头人说罢两手十指成爪,一跃而上探手来抓魏清右肩。

魏清见到大头人这攻来的招式,心中不禁猛的一悸,这大头人的武功路数分明和珠尔根、哈迷蚩所使的白虎神爪是一模一样的,他惊愕之下不由得手脚有些慌乱,在对方的逼迫下始终腾不出手来拔剑,只得展开断嶽掌法和对方拼斗。魏清习得林虎这套嫡传的掌法已有两年时间,虽然还使得不甚纯熟,招式转换之间难免留有破绽,但好在他现今已经把全套的掌法学全了,早已不是往日在潞安和张敬亭比武时的功力修为了,更兼他得李蕊相赠玉露古兰所制的香囊所助,将近一年时间下来,周鹏传授的三清地真功也练得有了几分功底,堪堪和大头人斗了个旗鼓相当。

双方拆了二十余招,魏清渐渐缓过劲来,那大头人的白虎神爪似乎功力也并不深厚,不说和哈迷蚩相比,就算较珠尔根也大有不及。魏清刚开始还只有三分攻势七分守势,后来慢慢的就变成了七分攻势三分守势,掌法越使越连贯自如,在三清地真功内力的催动下,魏清把这套断嶽掌法使得虎虎生风,逼得大头人步步后退、败相顿显。

魏清使招“雪花盖顶”直拍对方前额,大头人忙不迭的向左跳开躲避,魏清这招本就是虚招,他掌到半途顺势变招成“顺水推舟”,双掌发力向左推出。大头人此时力已用老,迫不得已只能同样双掌齐出护在身前,要和魏清比拼内力。四掌一对,只听得“嘭”的声响,魏清站在原地巍然不动,大头人却被击得连退数步,后背撞在巷子左边的墙上,嘴角流出一缕鲜血来。

大头人恨恨骂到:“臭小子,没想到你年纪轻轻身手却这般厉害”,魏清却只是愣愣的盯着大头人的脸不答话,原来对方在他这饱含内力的一击之后,额头上竟然隐隐浸出一小块血迹来,但这处血迹又非是普通的受伤流血,看上去更像是血珠滴到了棉布上那样慢慢的渲染浮现开来,从他额头的皮肤下面慢慢浸透出来。

魏清心中疑云顿起,不待大头人调匀气息就又是呼的一掌全力击出,大头人连忙举掌招架,闷哼一声后,被震得浑身一抖,脸皮上竟然现出一道裂缝来。那道裂缝随即很快扩散开来,最终在脸上四分五裂,变成一块块像是风干后的湿泥灰般样子的东西掉落在地,露出一张截然不同的面目来。原来这大头人连头带脸都给自己施了易容的伪装之术,把整个脑袋都藏在了假的妆容之下,难怪他的脑袋比常人大上了那么许多。

魏清停掌不发,打量起对方伪装下的真面目,只见对方面色狰狞,额头上一处新愈的旧伤因为被魏清的掌力所震,又再次迸开流出了鲜血,看五官霍然正是之前扮作挑担走贩的阿二。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会习得女真人的武功,那郭京又究竟有何图谋”,魏清厉声喝问到,“快说,否则今日就要了你的狗命”。

“嘿嘿,我本以为你年纪这般轻,武功再厉害也强不到哪里去,这才故意乘船将你引到此处打算宰了你小子,其实我在上土桥那里就发现你了,只是没想到做下这番手脚反倒是作茧自缚了”,阿二干笑两声道,“你想取我的性命容易,要从我口中打听到什么消息却是休想”。

魏清冷哼一声,拔出腰间的湛泸剑来,说到:“看来不给你点苦头尝尝是不行的,我倒要看看你的嘴能有多紧”,他说罢使出九天剑法中专攻人上肢的“朱天太白”一招,直刺阿二的右臂。阿二连忙偏身想要躲开,可这雷霆万钧般的一剑,当日便是号称大内第一高手的伍云飞对此都是无计可施,更何况阿二了,他惨叫一声用左手捂住右臂的伤口,咬着牙不啃一声,只用眼睛狠狠的盯着魏清,仿佛恨不得扑上来生啖其肉一般。

魏清见他如此硬气,倒也不好再多加折磨,想来此人既然冒死进京,布下这么大个局面的诡计,只怕早已抱有必死之心,与其在这里折磨他浪费时间,不如将他擒了带去交由秦桧细细审讯。魏清正准备俯身去解阿二的衣带来绑他,巷口外突然传来一声敲锣声,却是一队巡城的官兵恰好从巷子外面的街道经过,正敲着锣提醒街上的行人避让。

“有奸细啊,这里有金人的奸细”,阿二听到锣声,仿佛得到了救命的圣旨一般,攒起身体剩余的力气蹦了起来,扯开嗓门大喊起来,“官兵救命啊,这里有女真奸细要杀我”。

魏清立时明白了阿二想要惹来巡城官军,再借机引发混乱逃脱的心思,他赶紧抬手就又是一剑刺出,阿二中剑长声呼痛,却怎么也不肯闭上嘴巴,仍然一边跑着躲避一边大叫救命。那队巡城官兵也听到了此处的动静,小跑着冲进巷子来,他们一看见魏清持剑在手,而阿二浑身鲜血淋漓,也顾不得询问其中的细节缘由,纷纷举起手中的长枪喝斥到:“兀那小子,快快放下凶器”。

魏清倒不把这些个官兵放在眼里,只是身在京师之中,他也不好持械公然对抗,正想交待几句原因时,阿二却分开官兵向巷外逃去。魏清怕走脱了阿二,赶紧拔步就追,他本无意与官兵作对,但在官兵看来他却是持剑向着己方而来,都举枪挡在身前,防止魏清靠近。

“快让开,刚才那人才是真的金人奸细,你们反拦着我干嘛”,魏清匆忙间不及细辩,想要夺路追击,可官兵哪里肯信,见他冲近便不由分说挺枪而刺。魏清再顾不得多加纠缠,挥剑将刺到身前的两柄长枪斩断,他不愿伤了这些官兵的性命,只得冲上前右手持剑格挡兵刃,左手展开断嶽掌法,击倒正面阻拦的几名官兵后追了出去。

魏清沿着阿二在路上留下的血迹,直追到了汴河岸边,却再也不见他的踪迹,魏清正想招个船家沿河而上,看能否还有发现,身后却传来跟随而至的官兵的叫骂声。魏清无奈的叹了口气,只得放弃了继续追击的打算,闪身混入人群之中,片刻后就消失在了身后官兵的眼中。

魏清一路奔回秦桧家中,立即将今日的经过细说了一遍,秦桧听后后背着手在大厅中来来回回的踱着步子一言不发,良久后才终于下定决心道:“明日郭京就要以六甲阵出战了,我们没时间再去慢慢寻找证据了,我现在就去找孙傅说明一切,不管他信与不信,也总得设法逼着他多份防备之心,好歹得把城门和城头上的守御重新换做禁军来担当,这样就算郭京的六甲阵不灵的话,金军也不能趁机抢城”。

秦桧既然已做决定,便就不再犹豫,他立即就准备动身前往京城四壁防御使衙门面见孙傅,此时肖秦川和曹路都还没回来,魏清当仁不让的就承担起了护卫之职,陪着秦桧一起去走上这一趟。

四壁防御使衙门离秦桧家并不远,小半个时辰就走到了,其实孙傅本来在京中购有宅院,不过当此战时,他身负全城守责,这段时间都是住在衙门里以防万一的。秦桧现在乃是御史中丞的官职,说来品级还要高于孙傅,两人虽然政见不和,但孙傅在得到通报后,还是按着官面上的规矩亲自出来把秦桧迎了进去。

双方分宾主坐下后,魏清按剑立于秦桧身后,献茶完毕,秦桧也就不再客套,开门见山的说到:“不知孙大人可对明日以六甲阵对战金军一事有几分把握,京师乃一国之首,守城之事万不可有丝毫疏忽,会之窃以为孙大人心中若是没有十成把握的话,还是要留有后手的才好”。

孙傅客客气气的答到:“下官乃是以校书郎入仕的,比不得秦大人熟知兵事,愿闻大人高见”。

第四十六章 调兵换防

秦桧知道孙傅话虽说得客气,可心中必然对自己插手他该管的守城之事怀有不满,孙傅是以校书郎的身份进入朝廷中枢为官的,而秦桧则是以教谕之职升迁的,两人都没有牧守地方或者带兵打仗的经验,是以孙傅对秦桧在兵事上的建言并不以为然。

秦桧此时却顾不上多理会孙傅的这点心思,言辞恳切的说到:“孙大人可曾想过,万一明日出城对战的六甲兵若是败了,败兵一旦涌到城下,你是开门还是不开门,如不开门,则城外之兵必然覆没,如要开门,则金人乘势抢城的话又当如何应对?”

“这……”孙傅心知秦桧说得有理,但他以己度人,又生怕秦桧在这中间给自己设下了什么陷阱,不由得摸着下巴上的胡须犹疑道:“郭仙人法力高强,他明日亲自领兵出城布下六甲阵,想来不会为金人所败吧”。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若是明日郭神仙出城胜了,则万事皆无须多言,若是明日万一郭神仙在城外败了,则说明所谓的六甲阵并不足倚仗,到时候金军乘势抢城的话,这留守的六甲兵又能守得住吗?反正是否把城头的守备换做原来的禁军来担负,都无碍大局,那孙大人何不给自己留下个后手”。

“临阵调防干系非小,此事还请容下官细思之”,孙傅思来想去也没看出秦桧的建议能对自己有什么坏处,但他在朝堂上素来与秦桧于政见上分歧颇多,自然绝不相信秦桧会替自己这个政敌着想,此事虽心觉秦桧言之有理,却依旧不肯当场点头允诺。

秦桧见孙傅脸上阴晴不定,显是心中已有意动,便当即起身向着孙傅鞠躬施礼,诚恳坦然的说到:“孙大人,在下与你虽然往日于战和之间意见不一,但那都是出于公心,现今番人围城,以致圣心不安、黎民涂炭,在下是绝不会拿城防重事来做文章的,在下愿在此指天起誓,要是凡因一己私念而在城防之事上作梗的话,就叫我本人死于万箭之下,子子孙孙时代为奴为娼”。

秦桧这句誓言不可谓不重,他又上前两步,低声说到:“再说了,要是外城万一在孙大人的手上丢了的话,只怕……祸及家人啊”。孙傅闻言脸皮一抽,跳了一下,思量片刻后才终于信了秦桧,点头应允了下来。秦桧打铁趁热、敲钉拐角,以事不宜迟为由拉着孙傅立即就去部署宣化门调兵换防的事情。

随着孙傅将一份份兵马调动的文书发出,整个四壁防御使衙门顿时忙乱起来,衙门里值守的吏员不时走进走出,把命令送往城中各处,秦桧这才笑着对孙傅说到:“孙大人当机立断令人佩服,明日若是胜了自不消说,就算败了,在下也愿意在陛下面前为孙大人力保宣化门不失而仗义执言”。孙傅闻言连忙欠身致谢,秦桧现在官至御史中丞,在朝中话语权重,他借机附带着说些感激奉承的话,正好缓和下双方的关系,就在此时,却见郭京气冲冲的从外而来。

郭京一进大堂就大声嚷道:“孙大人这是何意,为何要在今夜突然撤换宣化门的守城人马?”

孙傅对郭京的态度颇有不满,但想到明日还要靠他出城布阵迎敌,还是只得按捺住怒气勉强答到:“我是担心明日出城的兵马人手不足,这才调原来驻防宣化门的禁军来守城,好替换出现在守城的六甲兵能够跟随大仙出战”。

郭京见孙傅面带不悦,这才察觉到自己刚才言辞冲撞了,便拱手作了一揖道:“在下方才心急了,大人莫怪,只是临阵调兵多有忌讳,何况出城对阵之兵需要城头的配合护持,否则六甲阵怕是会发挥不出威力来,还请大人收回成命”。

“这个……”孙傅为难的偏头看向秦桧,秦桧来时未着官服,只着寻常儒生打扮,是以郭京进来时以为是孙傅手下的小吏,并未对他多加留意,这时见孙傅偏头看他意示询问,才上下打量起秦桧来。

郭京正看向秦桧,却发现背后还立有一人,他抬头稍一注目,便和魏清目光相接,顿时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的神色,但郭京随即就移开视线,向孙傅问到:“这位是……”

孙傅答到:“这位乃是当朝御史中丞,秦桧秦大人,宣化门换防一事,正是秦大人向本官的建言”。

“喔,原来是中丞大人”,郭京沉着脸,语气不善的说到,“在下还以为御史中丞只掌言官事务,真不知是何时开始接管兵事的”。

“本官典掌御史,朝中一应事务自然都可以监察参言”,秦桧轻笑一声,不以为然的对郭京说到,“倒是郭神仙不耐天宫寂寞,居然亲自下凡解救苍生,这才当真是难能可贵”。

郭京盯着秦桧看了半晌,忽然仰天哈哈大笑,而后说到:“秦大人说得不错,我本自在山中修行,只因不忍见众生蒙难,这才下山欲以无上法力救民积德,的确耽误了不少的清修,既如此,在下便谢过秦大人的提点,这就驾鹤归山,再不为俗世烦忧了”,他说罢向孙傅和秦桧行了一礼,转身就告辞而去。

孙傅见郭京要走,连忙上前拦住劝阻,他因举荐郭京有功,被委以守御京城的重责,只等明日郭京出城以六甲阵的神妙法术击败金军后,就可顺理成章的获取升迁,就算拜相封侯也不是不可能,此时如何肯让郭京袖手离开。

孙傅拉住郭京苦苦哀求,不停的说着好话,郭京却始终一副爱理不理的表情,冷冷道:“孙大人既不信我,非要调换宣华门的守军,失了城头的护持呼应,则六甲阵定然无法布成,我就算勉强留下,明日也是无法取胜的,不如干脆就此作罢,也免得那些因慕我之名而来的信徒,明日出城后白白送死,那样我的罪孽可就大了,罢了罢了,我还是依秦大人所言,勿要再为俗事所累”。

孙傅站在中间,看看郭京又看看秦桧,为难一阵后,终于还是下定决心,向秦桧说到:“秦大人,既然郭神仙言到要布成六甲阵,必须得有城头的护持才能完成,以下官之见,那还是就依他所说的办吧,郭神仙法力高强,当日施展毗沙门天王法生擒敌将乃是众目所睹,岂能有假,我们还当信之不疑才是啊”。

秦桧好不容易才说动孙傅调兵换防,却被郭京抓住孙傅的贪功之心,三言两语就让自己前功尽弃,不由气得说不出话来,郭京却只冷冷的斜着眼看着秦桧,轻视和得意的神情溢于言表。魏清见状在旁再也按捺不住,上前朗声道:“郭神仙要是能以六甲阵堂堂破敌的话,又何必鬼鬼祟祟的找人来易容化妆,暗中布局想要控制把守城门的兵丁”。

孙傅闻言一惊,带着疑惑的眼神看向郭京道:“此话当真?郭神仙当真找人易容暗中布局吗?”

郭京愣了愣,但随即就哈哈大笑道:“敢问阁下是谁,何以无中生有,出言污蔑于我,你既然说我布有暗线,那么可有证据?”

魏清忿忿答到:“我叫魏清,是秦大人的朋友,你的那个暗线之前想要杀我,可惜他身手太差,反而被我所伤了”。

郭京笑道:“既如此,那么便请阁下将他带过来,当着孙大人的面,一问便知是非曲直”。

魏清迟疑道:“这……那个人后来借乱逃走了”。

郭京逼视着魏清说到:“这么说来的话,阁下就是口说无凭,血口喷人了?”

魏清想了想,转向孙傅道:“不知孙大人可曾见过新募的六甲兵中有一个大头人,那人的模样怪得很,他的脑袋足比常人大上一半,只要见过,就不难记起,就是此人打算暗害于我,反被我在交手时震落了脸上的伪装,还刺伤了他的右臂,孙大人只需找出此人一验便知”。

孙傅答到:“不错,你这一说我就想起来了,新晋的宣华门守御营指挥使,叫做……叫做江扬的,就是个头比常人大上一半的大头人,他……他竟下手暗算你吗”。

魏清尚未答话,郭京就抢先说到:“不错,我新募的六甲兵中的确有这么个模样,名叫江扬的人,我见他武功不错,就抬举他做了把守城门的营头,可他并非我暗中布下的什么眼线”。

魏清冷哼一声道:“你自然是不会承认的,可惜那人被我识破了真面目,若你现在能叫他过来,当面一验之后,大家自然就知我所言非虚”。

郭京答到:“只是此人并未在城中安家,又向来居无定所,都是随意的借住在同袍家中,这么晚了,只怕一时间难以找到人”。

魏清嗤笑道:“你自然是不愿叫他出来露陷的”。

郭京凝视魏清片刻,而后转身对孙傅说到:“好,明日辰时一早,就在宣华门前,我带江扬过来,请孙大人当场验明正身”。

第四十七章 验明正身

在从四壁防御使衙门出来回去的路上,秦桧颇为踌躇的说到:“郭京不肯立即把江扬唤来,但又应承明日当众查验,我想他定然已经排下了诡计,只是我一时想不出他还能有什么办法来”。

魏清宽慰道:“秦大哥无需太过忧心,毕竟世上本就没有那个大头人存在,不过是郭京找人假扮出来的而已,任他诡计百出,我们只要当众揭破他的假面具,自然就能真相大白”。

秦桧默然不语,脸上依旧是副忧心忡忡的表情,他实在想不出事已至此郭京还能有什么办法来应对,但又始终觉得郭京若无把握,应该不会答应得这般痛快。等到了秦桧家中后,肖秦川和曹路已经等候在大厅中了,两人都没什么有价值的收获,于是就由魏清把自己今天的见闻说了一遍,然后四人又一起计议了一阵,但仍想不出郭京能如何应付明天的查验,最后只能做了个到时候见机行事的无奈决定。

第二天刚蒙蒙亮,魏清四人便结伴往宣华门而去,他们都知道今日就是郭京新募的六甲兵出城对阵金军的日子,稍后的当众查验就是己方最后的机会,要能当众揭穿江扬的易容伪装自然一切都好说,要是等下再出什么波折,以致不能当众揭破对方真面目的话,那汴梁的外城能否保得住,可就不好说了。

宣华门很快就到了,新募的七千七百七十七名六甲兵也已经聚集在了门前等候出城列阵,只是这些六甲兵入伍最久的也不过三日而已,显然不可能接受过什么太严格的训练,何况又是以城内的地痞和衣食无着的难民为主构成,此时数千人齐聚一处,很快就开始你吵我嚷起来,真是比过节时赶集还热闹,哪里还看得出半分军队的样子来。

秦桧摇头轻叹,对魏清三人说到:“这样犹如儿戏般的乌合之众,哪里能是女真铁骑的一合之敌,到时候溃兵在前,追兵在后,这宣华门……唉…….”

魏清等人正要答话,却听得身后传来一阵喝骂声,四人转头一看,原来是孙傅和郭京到了,随行的亲兵正在驱散赶走挡在路上的六甲兵。郭京走到秦桧身前数步远就停步不前,他冷着脸不愿主动上前招呼,而孙傅则是虚情假意的紧赶上两步,对着秦桧很是说了番亲近的话语。魏清站在秦桧身后向前一望,果然见到那大头人江扬就跟在郭京的后面,魏清恨恨的盯住江扬,心道:等下我非当众把你的那个大脑袋撕下来不可,且看你到时候哪能如何自辩。

江扬此时恰好转过头来和魏清目光相交,魏清立即瞳孔一收,在眼神中加上三分恨意,江扬却撇嘴微微一笑,随即就移开视线看向别处,神情间甚是充满不屑。魏清上前两步对秦桧附耳低声说到:“郭京身后那个大头人就是昨日被我揭破伪装的那个人,他的真实身份其实是郭京的亲信阿二”。

秦桧点了点头,然后止住还在说着客套话的孙傅道:“孙大人,人到齐了么?不如就请那宣华门守城营指挥使江扬出来,当众验明正身吧,也免得耽误了郭神仙出城布阵的事情”。

“对,对,秦大人说得是”,孙傅回头说到,“江扬何在?”

“小人在”,江扬闻言立即站了出来,向着孙傅躬身行礼,又朝秦桧鞠了一鞠,说到,“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孙傅假咳一声清清嗓子,指着秦桧说到:“这位是当朝御史中丞秦桧秦大人,他的一位亲随指认你昨日暗算于彼,还说你现在的面目是易容伪装出来的,现今要当众验明你的正身,你可愿意?”

江扬淡然答到:“小人生来就是现在这副面容,并无易容之事,更不曾暗算过他人,小人昨日忧心部下兵士操练六甲阵的事情,一直和宣华门守门的一都兵士呆在一起,晚上就睡在这城门洞里,这里的整都一百人都可以作证,却不知是哪位指认于我,小人情愿与他当面对质”。

旁边的一群六甲兵立即就叫嚷了起来,纷纷喊到说自己可以作证,江扬昨日整天都和自己呆在一起,并没有离开过。魏清斜眼一看,叫嚷的人就是以赖猴儿为首的那伙城门兵士,他心想:原来你们打的是这个鬼主意,随便找几个人出来作证就想瞒混过关,哪有这般容易。

魏清上前数步站到江扬对面,朗声道:“就是我指认的你,旁边这些人都是你的部下,你以为叫他们出来替你做假证就可以瞒天过海了吗,哼,你昨日将我诱到无人之处想要杀我,却反被我刺伤了右臂,证人好找,这伤只怕一个晚上却好不了吧,你敢挽起袖子,让大伙儿看看你的右臂有无受伤吗?”

“你算什么,凭什么你叫江营头挽袖子就要挽袖子啊”,赖猴儿一伙儿闻言立即就又在旁边炸锅似的起哄起来,“江营头,别理他,咱们为了击退番狗,连命都不顾了,现在还要被别人这般羞辱,干脆散伙儿各回各家吧”。

“怎么,你不敢吗”,魏清见江扬脸上现出一丝为难的神色,更是坚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不过是要你挽起袖子自证清白而已,这又有何难,哼,难不成你的右臂当真有伤不成?”

“好,那我就挽起袖子给大家看一看”,江扬恨恨说到,“可要是我的右臂没有受伤,不知阁下又怎么说”。

魏清嗤之以鼻道:“要是你的右臂没有受伤,那我就当场认错,给你赔个不是”。

“好,那我就给大伙儿看看,我到底右臂有伤没有”,江扬说完就挽起右手的袖子,高高举起示意周围围观的兵士们,“大伙儿都仔细看看,我的右臂有伤没伤?”

魏清张目一看,立时大惊失色,只见江扬举起的右臂皮肉完好,哪有半点受伤的痕迹,周围的兵士们也纷纷开始起哄,大骂魏清冤枉好人。魏清心中惊愕万分,实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所见,他连忙上前两步拉着江扬的右臂,伸手触摸检查,看有无用易容的法术遮掩伤口,可触手之处皮肤亲弹带有体温,绝不会是经过伪装的。

魏清松开江扬后退两步,失色道:“怎么……怎么会这样?”

江扬冷哼一声,大声说到:“我本是住在城外的良民,世代都是以务农为生,只因恨金人毁我家园,害我乡亲,这才自愿投伍报国,不想却遭这等平白猜疑,当真是叫人寒心啊”。周围的兵士们也都跟着叫起屈来,直言朝廷不公。

魏清满怀疑惑看向郭京,却见他依旧面无表情的站在后面一言不发,似乎眼前的一切都与己无关。魏清强自说到:“不可能,你的伤不可能一夜之间就全好了,这中间定然有诡,看我把你的假面具撕下来”,他说罢就上前想要动手去撕江扬的脸皮。

“你干什么,你说江营头右臂有伤,现今明明没伤,你还想干什么”,赖猴儿一伙儿见状立即冲进场来拦住魏清,纷纷破口大骂起来,“这般当众羞辱为国出力的将士,也不怕会冷了大伙儿的心,走走走,不打仗了,都他娘的回家睡觉去吧,何苦要受这没由来的罪”,赖猴儿一伙儿边说就边纷纷开始脱去身上画有符文的褂衣,将兵器丢掷在地,做出副要一哄而散的架势。

“万万不可啊,郭神仙,你快劝劝大家”,孙傅一心期待着今日要靠六甲阵击败金军然后升官,眼见如此连忙扯着郭京哀求到,可郭京却对他毫不理会,孙傅又连忙对秦桧说到,“秦大人,让六甲兵出城破敌可是陛下钦定的大事,万万不可出错的,既已验明江扬并未受伤,我看今日就到此为止罢”。

肖秦川上前两步,走到秦桧背后附耳道:“大概是对方使了什么手段,在一夜之间就治愈了他的伤口,只是我们不知道有这样的方术而已,不过我却从没听说过谁的武功能在一夜间突飞猛进的,只要魏兄弟和他当众比试一场,不用伤他,只需再如昨日那般用内力震裂他脸上的伪装就可以真相大白了”。

秦桧知道肖秦川是武林世家子弟,虽然眼前的武学修为尚未臻化境,但他的父亲肖先贵可是当今武林数一数二的高手,他自幼久随其父,对武林中的奇闻异事多有耳闻,于武学上的见识的确是不凡的,便点点头然后拉住孙傅说到:“孙大人,且叫他们就在这里比试较量一场,无论输赢,我此后都对此事绝不再做纠缠了”。

“秦大人,都闹成这样了还比个什么劲啊”,孙傅急得跺脚道,“再闹就要兵变了”。

“如果孙大人肯首肯的话,在下待今日得胜之后,一定发动全体言官为孙大人表功,求陛下授大人宰相之职”,秦桧扯过孙傅两眼相对道,“秦某绝不食言”。

孙傅闻言两眼一转,思量片刻后突然举手示意兵士们安静,然后低声对秦桧说到:“好,就依秦大人,你可不能忘了刚才的话”。

第四十八章 六甲兵败

孙傅大声对周围的兵士们喊到:“秦大人的这位亲随无端指责江营头,实在是无礼之甚,咱们决不能就此罢了,但一来他估摸着也不是有意为之,二来咱们也管不到秦大人亲随的头上,是以本官建议就由他们二人在这里比武较量一场,无论胜败都算了解了这桩梁子,以后都不可再就此事争执,比武中如果有谁有了损伤,哼哼,那可就怨不得人了,大伙儿说是也不是?”

一众兵士们都不知道魏清身怀武功,可却大多听说过江扬是因为身手不错才被抬举当上营指挥使的,都满以为孙傅如此说是为了给江扬个公开的机会揍魏清一顿出气,自然纷纷出言叫好,只有秦桧知道孙傅是在耍滑头,这样一来既抚平了兵士们的怨气,又满足了秦桧提出的比武要求,不过他只要达成比武一事的目的就可以,哪管孙傅在中间耍了什么手段,自然不会出言说明。

魏清一听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他生怕江扬自知不敌借故推却,便立即装出几分害怕的样子对着江扬抱拳道:“方才是在下失礼了,还请江指挥手下留情,不要出手太重”。赖猴儿等人见魏清怯场,更是不疑有他,扯开喉咙大声叫嚷着让江扬狠狠揍魏清一顿出气,一时间群情激愤,反倒叫江扬不好公然拒绝了。

魏清低下头装作畏缩的样子,却悄悄抬眼打量江扬,只见对方也正凝目注视着自己,眼中神色不带好意,片刻后才轻蔑的嗤笑了下,淡淡说到:“好啊,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要讨教讨教阁下的高招了”。

魏清本担心江扬抵死不肯答应比武,现今见他迫于场面不得不允,不由得心中大喜,暗自念到:“任你猾如鬼,但只要下了场就只能凭真本事较量,当着这么多人我也不好下重手伤你,只需如昨日那般用内力震破你易容的伪装即刻”。

江扬取下挂在腰间的腰刀扔给赖猴儿,原地抱拳道:“请了”。

魏清也解下湛泸剑交予肖秦川拿着,一摆衣襟说到:“那么在下得罪了”,他说罢就飞身而上,运足内息全力一掌击出。魏清的断嶽掌本就是以掌力浑厚、气势威猛而著称于江湖,他此时全力施为之下掌带风声,更是气势慑人。围观的兵士们都没料到魏清的掌法竟然如此厉害,纷纷惊讶着“咦”出声来。

江扬大概是自知内力不及魏清,只是一个劲的腾挪闪转,将魏清递出的招式尽数避开,不愿和他以硬对硬的比拼掌力。魏清怕江扬为免被揭破真面目,随便就这样应付几个回合后就退开认输,当下就加快了招速,身形始终不离对方三步开外,不断的将掌力击向江扬。

宣化门前聚集围观的兵士众多,后面看不清场中情形的人一个劲的向前拥挤,以致围观的圈子并不大,在魏清的步步紧逼下,留给江扬躲闪的空间余地越来越小,双方斗过不足十招,魏清就将江扬逼到了场子边上。眼见对方背后紧挨着的就是围观的兵士,江扬已然退无可退,魏清忙使招“左右为难”双掌分击,将掌力推送江扬身侧两边,封住他向左右躲避的去路,然后两掌一并,迅捷无比的跟着朝中间击出一招“推门见山”,直取对方胸口。此时江扬除了出招硬挡之外再无别的办法,只得将内力灌于掌上,同样双掌齐出和魏清斗力。

魏清见状心中暗道声好,他昨日交手已知江扬内力深浅,自忖就在这招便要叫对方原形毕露,两人四掌一交,只听得“嘭”的声响,魏清霎时就发觉不对,原来江扬的内力竟比昨日强上了许多,他来不及细想就感觉对方掌上的内力犹如排山倒海般凶猛涌来,立即就被击得倒退三步,胸腔中一时血气翻腾,憋得连话也说不出一句来。

“承让了,多谢手下留情”,江扬气定神闲的站在原地向魏清抱抱拳,又转身对孙傅说到,“孙大人,卑职以为就到此为止吧,这桩事就算这样揭过了,可莫要误了出城布阵的时辰”。

“好好好,大家不分胜负,这件事既已了解,以后谁也休要再提”,孙傅虽然不懂武功,但眼见江扬神态自如,魏清却满脸涨红说不出话,也知道这场比武是江扬胜了一招,他怕魏清缓过劲来又要再比,连忙开口宣布了比武的结果,他说双方不分胜负,也算给了秦桧个台阶下,免得秦桧丢了面子又要再寻事端,“大伙儿赶紧各归行伍,这就点卯出城列阵迎敌”。

孙傅向秦桧拱了拱手就连忙催着郭京率兵出城,郭京依旧冷着脸一言不发,看也不向秦桧看上一眼,然后就在兵士们的簇拥下通过宣化门鱼贯而出。魏清满怀愧疚的走到秦桧面前,说到:“会之兄,我有负所托,当真是对不住得很,可……可这江扬昨日明明就不是我的对手啊,怎会……怎会内力突然强上了这么许多”。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贤弟已然尽力就好了”,秦桧此时虽然面色惨白无计可施,但还是拍了拍魏清的肩膀温言宽慰道,“我们还是到城上去观阵吧,且看后面还会有何变故”。秦桧带着魏清、肖秦川和曹路,随着孙傅一起登上城墙来到门楼中观望城外的战况。只见郭京在宣化门城上城内留了一千余所谓护持后阵的六甲兵,然后自引了其余的六千人出城,这些六甲兵身无片甲,手中的兵器也是五花八门,于城外三里处列了六个方阵静待金军,六甲兵都是仓促间招募来的不习阵法的普通百姓,其实哪里会布什么六甲阵,不过是乱哄哄的聚成了六个人群罢了。

秦桧虽已向孙傅承诺不再多管此间的事情,但眼见于此还是忍不住劝到:“孙大人,这等阵势真能击败金军吗,我看还是调些禁军过来以备万一才好啊”。

孙傅脸上不快之色一闪而过,依旧还是客客气气的答到:“秦大人有所不知,郭神仙曾与下官提过这六甲阵的妙处,这阵法虽说看上去乱糟糟的,但其实其中深蕴黄老无为之理,待会儿等郭神仙施法后,阵中的兵士们就可以刀枪不入,他女真鞑子再强,遇上了这等仙法又能如何”。

孙傅见秦桧有还要出言再劝的样子,又紧跟着笑笑补了句:“郭神仙法力深渊,连昨日新创的剑伤也能在一夜间就治好了,我等凡夫俗子又怎能明白其中的奥妙,秦大人还是安心静观吧”。

秦桧顿时被驳得哑口无言,但又不便公然发火,只得忧心忡忡的继续举目注视城外。不过多时,只见远方腾起阵阵尘烟,却是金军发现了宣化门外的动静,聚集人马迎了过来,金军列阵完毕后并没有多等,很快就派出两队轻骑展开队形从六甲阵的两翼包抄上来,将城外的宋兵围在当中,孙傅见状冷哼一声道:“看这阵势,金人居然还妄想全歼我军,待会儿可要他们好看”。

孙傅话音刚落,就听得远处传来阵阵铁蹄踏地的声响,却是金军出动了号称“铁浮屠”的重甲骑兵从正面攻了过来,城上众人连忙纷纷趴上城墙,伸长脖子去看郭京的六甲阵是如何大发神威的,却见两军刚一接触,最前面一个方阵的六甲兵就犹如滚汤泼雪般的立时溃散了,千余名兵士在留下一片尸体后,呼爹叫娘的向后逃来,立刻就冲散了后面的方阵,六个方阵的士兵在正面和两翼金军的合围下,被聚作一处向宣化门驱赶而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郭神仙怎么不施法啊”,孙傅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他惊怒之下眼中血丝毕露,远远望见郭京树立在中军的大旗翻然倒地,只听得“败啦,快跑啊”的呼叫声隐隐传来不绝于耳,顿时坐倒在地手足无措。

秦桧一把拉起孙傅道:“赶快召集城内的预备军力过来支援,传令守门的兵士紧闭城门,速发旗号让城外的溃兵从两侧突围,不可近城,另派人急报内城的守军上城备守”。

孙傅此时气急攻心,两眼呆滞的坐在地上任凭秦桧怎么拉扯也没有反应,秦桧情急下伸手从他的怀中摸出虎符交予曹路道:“距此最近的保康门驻有三千禁军,你持此符去招他们赶来救急,快去”。

曹路接符而去后,秦桧又从孙傅腰间扯下四壁防御使的印绶,高举于手大声喊到:“孙大人有令,城外郭京乃是金人细作,要引溃兵助金军抢城,诸军听令速关城门,凡溃兵附城夺门者,一概当场射杀,杀人者有功无过,弃守者立斩”。

秦桧说完后转身将印绶递给肖秦川和魏清道:“快下城去命令守门兵士关门,违抗军令的就地格杀”。

魏清和肖秦川匆忙跑下城来,却见城门处一片混乱,赖猴儿正大喊着招呼手下的兵士道:“江营头有令,打开城门放外面的兄弟进来,大伙儿赶紧的别磨蹭,江营头可说了,只要开了门就能有赏”。

第四十九章 宣化夺门

魏清举起孙傅的防御使印绶,朗声疾呼到:“孙大人有令,速闭城门,敢有夺门及违抗军令者,斩”。守门的兵士们此时已将城门开了一半,听得魏清如此说都愣着停了下来,纷纷看向赖猴儿又扭头看看魏清手中的大印,一时间莫衷一是,傻在当场不知这城门到底是该关还是该开。

赖猴儿见众人都停手不再敢去开门,连忙越众而出走到魏清面前,假意凝视片刻,然后突然指着他手中的印绶喊到:“这印是假的,绶带也是假的,这家伙就是方才和江营头比武的那个人,他巴不得大伙儿都死在外面,不用理会他,赶紧把门打……”

一抹剑芒疾闪而过,赖猴儿的喉头顿时笔直溅射出一股血箭来,他一句话还未说完就捂着脖子栽倒在地,扭曲了几下身体后就不动了。只见肖秦川手持柄滴血的长剑,冷声说到:“妖言惑众死不足惜,再有违令推诿者,皆如此例”。守门的兵士们为他气势所震慑,又见为首的赖猴儿已经横尸当场,谁还敢站出来挑头抗命,都赶紧卖力的推着城门想要把门关上。

“哎呀”,一名正在关门的兵士忽然惨叫一声倒在地上,背上插着的一支翎箭犹自颤动不已,魏清和肖秦川急忙回头看去,却见江扬带着十数人冲进门洞,或引弓射箭,或拔刀乱砍,立刻就将守在后面的数名守门兵士剁翻在地。魏清厉喝一声:“他们是番人的细作,杀啊,别让他们抢了城门”,但众兵士尽是些从没上阵见过血的新丁,眼见以前和蔼可亲的江营头突然变得犹如杀神一般凶神恶煞的见人就砍,哪里还有勇气拿起兵器上前搏斗,都像双腿被灌了铅似的呆立不动。

魏清气极无奈,当即拔出湛泸剑来飞身加入战团,在他九天剑法的犀利攻势下,面前根本没有一合之敌,三剑刺出后,便已有三名敌人倒在血泊之中,江扬见带来的手下没有人是魏清的对手,只得自己提刀上前迎战。魏清恨极了这个伪装进城的金人奸细,此前两人空手过招时,自己一时疏忽竟为对方所乘,但现在湛泸在手,自然决意要将江扬斩杀于九天剑法之下,他急催内力运于右手之上,然后挺剑刺向江扬面门,内力到处湛泸剑尖立刻绽开三朵剑花,分击江扬头上印堂、攒竹、承泣三处穴位,正是他的得意绝技“钧天宗动”。

“嘿呀”,江扬惊呼一声,在间不容发之际趋身退开,避过魏清的长剑来袭,但饶他的反应和身法已是极快,仍旧被湛泸剑在脸上划开一道口子,鲜血顿时就顺着脸颊淌了出来,他略略惊愕之后立即就稳住情绪,满脸怒容立现,放声喝到,“好小子,两年不见,竟学会了这般厉害的剑法”。

“两年不见?我两年前何曾识得你”,魏清闻言心中疑云顿起,但他无暇细思,当即又再挺剑而上。江扬刚才一招过后已经识得九天剑法的厉害,不敢再硬接拆招,只是一味的趋闪躲避,但若是魏清想要丢开他去击杀江扬带来的同伙,他却又立即就上前攻击纠缠,始终拖着魏清缓不出手来。

眼见着城外的溃兵离城门越来越近,宣化门的守门兵士却在江扬一伙的偷袭下乱成一团,或被敌人格杀当场,或是拔腿夺路而逃,或有几个胆大的拿起兵器上前助阵的,但城门始终没有完全关闭起来,一旦被城外溃兵冲进门洞拥堵在门前,这宣化门到时候只怕就再难关上了。

肖秦川见状也是焦急万分,心知此时就算能击杀数名江扬的同伙也是无济于事,唯有把带头的江扬尽快斩杀当场才能扭转局势,他当即抛开面前的一名敌人,长啸一声拔剑攻向江扬。江扬在魏清和肖秦川的联手攻势下,顿呈左支右绌之态,可他也知道这时候万万退缩不得,否则就将前功尽弃,依旧咬牙拼命坚持着不肯退走,抱定要把时间拖到溃兵进城的打算。

魏清已顾不得再留内力,九天剑法一招紧接着一招不断递出,江扬刚腾身躲开魏清的一招“苍天元际”,旁边肖秦川的长剑就已到身前,他临危不乱右脚点地倒退两步避开,魏清和肖秦川撤剑并肩跟上,两人一使掌一使拳齐齐击出,江扬退势已尽,只得站稳脚步大喝一声双掌推出。三人全力施为下内力相交,都被震得倒退数步,只见江扬的大头上和脸上瞬时龟裂开来,原本易容的伪装四散掉落,露出另外一张脸来。

“你是……”魏清一看之下不禁惊怒交集,原来江扬这次伪装下现出的真容不是阿二,赫然竟是当年在潞安与魏清有杀师大仇的哈迷蚩。

“哈哈哈,没想到是我吧,你们今日还以为仍是阿二来假扮的吧”,哈迷蚩得意的笑道,“阿二前日败在你的手下后,我就立即叫他藏了起来,却由我亲自出马来对付你们,哼,易容出来的假面目还是以前的面目,可这假面目后面的人已经不是之前的那个人了,嘿嘿,没想到吧”。

“见不得光的鬼魅魍魉”,魏清随即一剑刺出怒斥道,“原来是你这奸贼躲在在暗处布下这好大个诡局”。

“倒也不必躲在暗处,我们早在几天前就朝过面啦,只不过那时候我还是郭京,不是江扬,我在城头假施那毗沙门天王法擒人后,其他的愚民都跪在地上膜拜,就你师兄弟二人像竹竿似的杵在人群里,我一眼就认出了你们”,哈迷蚩好整以暇的挥刀格开魏清的来剑轻笑道,“到了晚上你们夜探四圣观,还杀了我的两个同来的伙伴,我便知被人盯上了,是以才叫剩下的同伴都易了容,小心在意的变换接头的地点,又在其中设了暗道免得被盯梢”。

魏清又是几剑刺出,忿忿道:“难怪我们寻遍了整个汴梁城,也没能找出阿二来,原来那晚之后你们都易了容”。

哈迷蚩边避开魏清的剑招边哈哈大笑,得意至极的说到:“只是没曾想阿二还是被你们发现了异常,我虽不知他究竟是哪里露了破绽,但还是和他调换了身份,决定由我亲自来扮这个江扬的身份,今天的郭京另由他人来扮,只是你们被蒙在鼓里还浑然不知而已”。

“纳命来吧,今天我要为师父报仇”,魏清恍然大悟后怒喝连连,九天剑法和断嶽掌交替使出,两年前林虎为保护自己而被哈迷蚩使计重伤,并因之而战死在潞安城外破庙中的一幕立时浮现在脑海,他盛怒之下再想不得太多,此时出手全是要与敌同归于尽的杀招,毫不顾及自身的守御了。

哈迷蚩见魏清像疯了似的连下杀手,手脚看上去不由有些慌乱,被魏清用湛泸一剑斩在手中的刀上,顿时“哐当”声响断成两截。哈迷蚩心慌转身弃刀而逃,魏清一跃而起伸掌拍出,眼见就要将哈迷蚩毙于掌下,却见对方脑后长眼般右手化作刀状,也不回头就向后直插魏清小腹,正是当年重伤林虎的那招“牛癀抽肠”。

蓦地里一股力把魏清硬生生向后扯开,避过了哈迷蚩的这诡异一击,却是肖秦川在旁伸手向后拉住了魏清。

“哈哈哈,你小子今天有帮手,倒比你那要饭的师父命大”,哈迷蚩仰天笑了数声道,“今日且先放过你,以后再来取你的小命吧,恕不奉陪了”,他说罢一挥手招呼着同伙就转身撤退了。魏清正要追赶,却听得背后一阵躁动,他回头看去,原来城外的溃兵已经涌进门洞来了,纷纷大呼小叫着向城里逃窜,就连守门的兵士们也被裹挟着随波逐流了。

“事无可为了,这外城看来是守不住了”,肖秦川拉住魏清急道,“我们赶紧去找会之兄,先护着他退回内城,要是把他失陷在此处可就糟了”。

魏清虽然此时恨不得追着哈迷蚩直到天涯海角,但也不能不顾及着秦桧的安全,只能恨恨的咬咬牙,放弃了继续追击的念头,和肖秦川一起返身跑上城楼,拖起尚在招呼呼喊城头兵士放箭的秦桧,然后就一路径直先往秦桧家中而去。

到了秦桧家中,却见曹路已然先行到达了,正忙着招呼家中的仆人护着秦桧的妻子王氏和李蕊出门避难。众人会合后,曹路急忙急忙说到:“保康门只有三千守军,不敢分出太多人来救援,只派了两个营的一千人马赶去宣化门,我估摸着济不得甚么事,多半是挡不住金人的铁骑的,咱们还是先退入内城再说,晚了的话,内城城门一关可就糟了”。

众人无暇多言,当即由魏清和肖秦川持剑在前开路,曹路持棍断后,秦家的几个仆人在中间护着秦桧和王氏、李蕊等女眷直奔最近的保康门而去。等进了保康门后,秦桧将众人带往安置在自己的御史台衙门后堂内,这才细问起城门处的经过来,魏清喘着气恨恨的答到:“那郭京和江扬原来都是假的,都是金人奸细假扮的”。

第五十章 王氏激将

魏清将哈迷蚩先易容为郭京,后又伪妆为江扬的行间之事细说了遍,秦桧听后恍然道:“难怪这江扬能一夜之间就伤处痊愈,武功也突然变得厉害起来,原来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肖秦川说到:“往事不可追,现今还是应早作计较眼前之事,外城已失,不知会之兄有何策以对朝事”。

秦桧沉思片刻后答到:“依我看来,金人虽使计攻破了外城,但城中守军却未伤根本,尚有近十万可战之兵,只要陛下坚定战意,朝中诸公能齐心协力,金人后方不宁,又于隆冬时节顿兵坚城之下,粮食马料都难以搜集,决计是不能持久的,我所虑者唯有……”

秦桧说到此处话音一沉,叹了口气,肖秦川续道:“会之兄所虑者乃是担心再有郭京请神之类的蠢事发生?”

秦桧点点头却不做声,众人默然良久,肖秦川忽然开口道:“我听闻太学同窗陈东正在发动众舍生上书请愿,恳求朝廷复启原河北宣抚使李纲主持战事,不知会之兄以为如何?”

秦桧听到李纲的名字后眼光一闪,凝视肖秦川片刻后,才缓缓开口说到:“贤弟以为李纲其人如何?”

肖秦川答到:“我与李纲虽素未谋面,但也听闻过些他的事迹,他之前因坚决反对割地求和而被朝廷罢免,后于去年金人初次围城时临危受命,以汴梁防御使之职击退金军,是个有作为、敢担当、能任事的人,他在士林和民间的名头也还都颇为响亮,想来这次若能再退金军的话,定能入阁为相执宰朝纲”。

秦桧目视肖秦川说到:“李纲去岁虽然有功,却因被李邦彦、孙傅等辈诬以丧师费财的罪名,朝廷责他谪居夔州,现在并不在京城内,由他来主事只怕远水救不了近火啊,如此,真不知朝廷还有谁人能担此大任”。

肖秦川闻言微微一愣,但随即就坦然答到:“若是李纲不在,则舍会之兄取谁”,魏清和曹路也连声赞同。

秦桧悠悠道:“此事暂且不谈,朝廷自有主意,非我等可以妄议,还是稍后待我面圣之后再做打算吧”,他说罢示意众人各自安歇,然后就换了身官服自出门进宫去了。

魏清三人退入后堂正打算入房休息,却见李蕊从秦桧妻子王氏的房间里背身掩门退出,她回过头来正好看见魏清等人,当即微微一笑轻声说到:“姊姊受了点惊吓,我帮着料理了下,她刚睡下,你们可别弄出声响来了”。

李蕊今日未施粉黛,虽不及往日的容颜靓丽,但素颜下却别有番清纯自然的风姿,她理了理鬓边的发丝,轻轻道:“三位公子这几日在外奔波,可都还无恙吧?”

魏清说到:“我们都好,只是大家都是共经患难的好朋友,你以后别再叫我们公子公子的了,干脆我们就作兄妹称呼吧,如何?”

李蕊脸泛红晕,低头答到:“魏大哥既如此说,那就如此称呼便是”,她说罢又转头对肖秦川和曹路致意到,“肖大哥、曹大哥,你们以后也别再叫我李姑娘了,唤我作蕊儿就好”。

四人叙过称谓后别无他话,至夜,秦桧下朝归来,召魏清、肖秦川和曹路计议道:“金军占据外城后,一面佯攻恫吓,一面宣称要和朝廷议和撤兵,我想金人如此急于达成和议,无非就是天寒不适大战和粮草不支的原因,想要借机要挟多得些好处罢了,其实并无必胜的把握,只要朝廷举措得当,守住内城应当不成问题”。

秦桧说到此处突然握紧了拳头,高了几分嗓音说到:“我在朝议时建议可伪许以议和之名,拖到各路勤王之师抵达城外,再坚壁清野,另遣一军袭扰金军后路,则金人内外受敌,就算能全师而还,也是劳而无功,可惜陛下竟全然寄望于和议之上,不肯采纳我的谏言,要派齐王赵栩和宰相何栗明日就出使金营,务必尽快满足金人的要求以求退兵”。

魏清怒道:“朝廷怎可如此懦弱,满朝大员难道就没有其他人站出来阻拦吗?”

肖秦川冷哼一声道:“除会之兄外,只怕朝中诸公都巴不得如此,一来可以迎合圣意,二来还可以凭议和有功而升官发财,有李纲殷鉴不远,谁还肯主战断了他人的升迁之路”。

秦桧喟然长叹道:“苟以天下之大,而从六国破亡之故事,是又在六国下矣。唉,不想前人之言竟现于本朝,罢了罢了,只要金人能如约撤兵,便是割地进贡也算勉为其难了”。

数日过后,朝中传来消息,说是宰相何栗回报称金军东西两路元帅完颜宗翰和完颜宗望对和议条款甚为满意,但指明要太上皇赵佶亲自前往商议确定,可赵佶却没有这份胆量,最后只得由现在的钦宗皇帝赵恒自往。

赵恒率包括秦桧在内的朝中主要官员齐往金营,却正中金人下怀,将之全部扣留后,借此索要金一千万锭、银两千万锭、帛一千万匹及少女一千五百名。朝廷的府库根本不足以应付金人的漫天要价,官府便就搜刮甚至抢夺民间财物和女子,很多不愿前往金营受辱的女子被逼自尽,最后竟以宫中的妃嫔抵数,一时间整个汴梁城顿时陷入一片狼藉,百姓死者甚众。

这天,李蕊忽然来找到魏清三人,说是秦桧的妻子王氏有事相请,入堂见礼后王氏说到:“我家官人现今随圣驾被拘于金营之内,音讯全无,也不知到底是生是死,我不过是个妇道人家,实在拿不出个主意来,只得请三位前来计议如何是好”。

肖秦川与秦桧结识最早,之前也曾被秦桧与王氏面前引见过,便就率先出言宽慰道:“嫂嫂勿忧,金人眼前贪欲未足,若是坏了圣上和百官的性命的话,反倒是坚了城内军民死守之心,我想会之兄暂时当无大碍,大概过几日就会被放回城的”。

王氏闻言放声哭道:“金人本就是不讲信义的生番,相公他又是个秉性刚直的人,万一言语间惹恼了金人的话,只怕对方丧心病狂,那可就……那可就……”

王氏边抹着眼泪边续道:“我家官人多曾提及与三位壮士乃是身家性命相投的知交,诸位难道就这样见死不救吗,既如此,那就由我自往金营去,好歹也要查明相公的下落,也算全了夫妻间结发一场的情分”。

魏清急忙阻拦道:“嫂嫂万不可如此,会之兄此行尚有全身而退的可能,嫂嫂以女流之身入敌营,哪里还有半分安然归来的机会”。

王氏泣道:“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我总不能眼睁睁的就这样看着相公陷身虎口却不管不顾,我未出阁时也读过《列女传》,就算舍了命也要试上一试啊,否则于心何安”。

肖秦川听王氏如此说,铁青着脸咬咬牙,毅然说到:“还请嫂嫂安心等候,我愿潜入金营打探消息,拼死也要把会之兄救回城来,我素来敬仰会之兄,实盼望着他有朝一日能执宰朝政、兴复大宋,为止就算要我淌海蹈火也在所不惜”。

王氏这才收了哭声,但仍红着眼睛道:“只是金营内定然凶险万分,只怕你独自前往力有不逮啊”,她说罢以袖遮面,却暗暗瞟向魏清和曹路。

魏清至此哪能还不明白王氏的心思,他虽知王氏是故意拿言语相激,但秦桧失陷金营已有数日,自己心中也确实有过冒险查探,看能否救回秦桧的打算,便当即表示愿与肖秦川同去,曹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只要魏清同意前去,他就更无二话。

王氏见三人答允前往,本来挂满泪痕的脸庞立时就换为笑颜,连声说秦桧回来后,定要叫秦桧推荐三人为官。魏清三人都非热衷功名的人,本是为了公义和情谊才甘愿冒死营救,但他们不好当面驳斥王氏,当即唯唯退出房外,准备入夜后出城偷潜敌营。

李蕊代王氏将三人送出,等到四周无人后,才低声说到:“魏大哥、肖大哥、曹大哥,我虽不赞同你们此行冒险,但你们既然已经决定了,我也只有在心里默祝你们能安然归来,只是此行定然会险象环生,要是万一事无可为,你们可定要记得爱惜自己,不要平白丢了性命,我会在这里等你们回来的”。

魏清答到:“蕊儿你别太担心,我还要回来守护你一生平安的,绝不会现在就把性命丢在这里的,放心吧,我们快则一日,慢则数日,必定会回来再见你的”。

魏清本意是指答允了周鹏要保护李蕊,但此间众人都不知晓内情,还当他是在离别之际表白心意,李蕊顿时俏脸通红,低下头搓着手指不敢看他,肖秦川则侧身默然不语,只有曹路不知心肺的拍着魏清的肩膀笑道:“又不是生离死别,就别再做惺惺女儿态了,咱们快去快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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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巡夜口令

金军虽然占据了汴梁外城,但限于兵力不足,又要防备内城的宋军逆袭,因而只在外城的城门处留了人马据守,却无法在城头上分派更多的兵力,普通百姓难以逾城而出,对魏清等习武之人而言却不是难事。

入夜后,魏清、肖秦川和曹路三人没费多大功夫就避开了城中金人的巡逻,从城北一处无人看守的城墙上偷偷的缒了出去。城外的游骑不多,显是金军把戒备的兵力大都放在了外城,魏清三人很快就到了金军大营外附近潜伏了下来。

“得想个法子混进去才行”,魏清低声道,“营里往来的人太多了,咱们就这样进去的话,只怕还没找到会之兄就会被发现的”。

曹路答到:“这还不容易,金军营外必然设有暗哨,咱们把他们找出来宰几个,换身皮就能大摇大摆的走进去了”。

“好,就这么办,我们小心行事,别暗哨没找到,却被对方先发现我们了”,肖秦川想了想后说到,“我们在附近四下找找,发现敌人的暗哨后,由我来动手,你们二人负责掩护,以防有漏网之鱼”。

三人计议已定,便立即开始在金营外搜索起来,一个多时辰后,终于在一处低矮土丘半腰上的灌木丛中发现了一个猫在其中的暗哨身影。肖秦川回头向身后魏清和曹路轻打手势,指出暗哨的位置后,又示意他们绕到土丘的背面去,做好截击逃敌的准备。

魏清和曹路借着夜色悄没声的绕到土丘靠金军大营的方向趴了下来,若是有漏网的敌人想要向大营逃窜的话,就会正好撞上他们潜伏的位置。一切就绪后,曹路便学了几声老鸦的叫声,知会肖秦川可以开始动手了。

只见肖秦川伏在地上慢慢向金人暗哨靠近,到了半途后停下了片刻,似乎是在辨别对方的目光朝向,然后又折了个方向继续前进,最后在离敌仅有十数步时猛然跃起,疾冲过去只用一剑就将对方刺翻在地,可怜那名暗哨本以为汴梁外城已破,以为今晚的伏哨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全没料到竟有这等武功高强之人暗中逼近,连哼也没来得及哼出一声就丢了性命。

魏清和曹路都知道金军大营周围危机四伏,说不定就在左近哪处就还另藏的有敌人,是以虽见肖秦川已然得手,却仍未贸贸然的就现出身形,直到肖秦川扒了那名死去暗哨的衣甲换上后,曹路才站了起来走过去,而魏清依旧伏在原地未动,继续警惕的注视着身周的动静。

“可惜只有一个人,还得再找找别处有没有人”,曹路悻悻的说到,“看来金狗破了外城后也松了防备了,此处居然只有这么一个孤哨而已”。

曹路话音未落,肖秦川突然上步挡在他的背后,长剑连挥将两支冷箭劈落在地。曹路急回头时,不远处的草丛中已经跳出两名金兵,各挺长刀怒吼着扑了上来。

肖秦川运起内力提剑荡开当面一名金兵手中的大刀,趁着对方门户大开的机会分心便刺,他自幼习武多年,也曾有过不少场次的比武较量,与人格斗的经验本来并不少,但他却从没和军中的士兵在战场上打斗过,一时间竟忘了眼前的敌人身上穿有铁甲。

肖秦川所使的佩剑身刃长薄,用于武林中的寻常比试倒也无妨,但并不适于战阵搏斗,这剑刺在那金兵胸甲上只闪出几点火星,在甲上留下了一道凹痕,却未能破甲入肉,反而因他运力过猛,竟将手中的长剑“哐当”声折断成了两节。

那金兵又是全力一刀劈下,肖秦川反应也是极快,把手中的半截断剑朝另一名金兵用力掷出,稍缓了缓对方的脚步,随即就侧身避开眼前之敌的来刀,一拳把他击倒在地。

曹路此时也持棍和另一名金兵斗成一处,数招过后,他一棍将对方的大刀打落脱手,然后劈棍当头打在对方的头顶,把那名金兵所戴的铁盔击得深凹了下去,大口的喷吐着鲜血翻在地上,想来是活不成了。

这边肖秦川空手对敌却仍然游刃有余,与他对敌的金兵怒吼连连、长刀狂舞,可连他的衣襟也没能沾上一沾,反被他连中数拳打得步步后退,最后肖秦川使出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夹手夺过对方手中的大刀,刀光闪处,就已将那金兵的喉咙割破。

曹路赶紧着也换上了金兵的衣甲,然后和肖秦川原地等待魏清过来,魏清眼见三名敌人已全被击毙,四周除了风声再无别的动静,他正要起身走过去,却听得身侧隐约传来细微的拨草之声。

“当心”,魏清喊了一声,“还伏的有人”,随即就朝着发出声响的大概方位冲了过去,只见草丛中突然跃出一人,头也不回的发足向着金军大营狂奔而去。原来此处暗伏的金军哨兵竟有四人,这最后一名金兵看着同伴已经全部当场身亡,他自知不敌,打算偷偷的摸回营去报警,却没料到还有魏清藏身在附近,在被喝破行迹后只得不顾一切的起身逃跑。

魏清虽没练过什么高深的轻功,但他修炼三清地真功已有小成,要论奔跑的长力自然远胜常人,很快就追上了那名漏网之敌,从背后挥掌将对方打翻在地,然后死死摁住。

“别,别杀我”,那名金兵惊惧下连声讨饶,“我可以带你们进营去,否则你们不知道今晚巡夜的口令,混进去了也难保不被发现”。

肖秦川和曹路此时也已追至,三人本要把这金兵一剑刺死了事,但听得他如此说,便没有立即下手,一齐逼问起金营今晚的巡夜口令来。那金兵甚是狡猾,他也明白自己若是此时就把口令和盘托出的话,对方是决计不会放过自己性命的,是以魏清等人无论如何威逼,也不肯招供出口令来,只咬死要由自己带路一起进营去。

第五十二章 混水摸鱼

魏清叫曹路看住那金兵,自己把肖秦川拉到旁边,低声商量道:“金军大营占地颇大,我们又不熟悉里面的情况,进去后若是稍有差池就再难全身而退,要是有人带路的话就顺当得多了”。

“话虽如此,但就怕......”,肖秦川回头打量了下那被俘的金兵犹疑道,“就怕此人口不称心,心中另打的有鬼主意,万一他在营中叫嚷起来,那可就难办了”。

魏清略作思索后说到:“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将他挟在中间,偷偷用短刀抵住后腰,要是他敢轻举妄动的话,就立时了结了他,这家伙看起来怕死得紧,谅他也不敢乱来送了自己的性命”。

“好,那就这么办”,肖秦川狠狠咬了咬牙,重重的点点头道,“此事本就凶险万分,原也没有万全之策,为救会之兄脱难,我是愿意甘冒这份奇险的,反正我们小心行事便是”。

两人商定后,当即一齐返回原处,肖秦川揪住那名被俘金兵的衣领,厉声说到:“好,那我们就信你一回,若是你能将我们带到营中看押宋国官员的地点,我们就自然会守诺放你平安离开,要是你胆敢耍花样的话,哼,那就......”

肖秦川说罢用柄短刀从那人背后浅刺了下他的腰间,那金兵吃痛,连忙伏地讨求道:“小人是万万不敢拿自己的性命来开玩笑的,大侠放心便是,我本是前辽的汉人,又不是真的女真番人,之前为虎作伥那都是因势所迫,现今实是犯不着为了番狗平白送了自己的性命的”。

魏清冷哼一声说到:“我们倒也不怕你出什么幺蛾子来,金人军法严苛,你为了保命不惜暗中带我们入营,我们要是露了行踪的话,金人自然也不会放过了你”。

那金兵闻言立即就像捣蒜般磕起头来,连称不敢,魏清这才换了衣甲,和曹路一左一右将那金兵挟在中间,用袖子笼住一把短刀抵在他的后腰心上,起身往金军大营而去。

到得金军大营辕门前一箭之地,早有望楼上的守门兵士大声询问到:“站住了,来的是何人?”

魏清心中紧张,只觉握着短刀的手心全是汗水,他生恐那被俘的金兵突然喝破己方的身份,不禁将短刀向前抵了抵以示警告,那被俘的金兵难受的向前挪了挪腰,大声答到:“我是签兵前营的斥候陈博,今晚奉命巡哨完毕,现回营交割差事”。

望楼上的守门兵丁用火把随意的向下照了照,眼见来的四人都是金军衣甲,没发觉有什么异常,便又喊到:“口令?”

魏清心中暗想:这下可得把巡夜的口令记牢了,保不齐待会儿哪个地方就能用得上。只听得那俘虏陈博大声答到:“饮马黄河,赶快回令把门打开,这天气可要冻死人了”。

望楼上传来一声“横断长江,好,是自家兄弟,开门吧”,片刻后,只见辕门慢慢被打开半边,魏清拍拍陈博的肩膀道:“走,进去,别耍滑头,小心着你的小命”。

陈博虽然极不情愿,但也只能硬挤出几分笑容,故作镇定的向开门的金兵调笑道:“娘的,这鬼天气也不比咱们河北暖上多少,这一夜在外面呆下来可冻死老子了”。守门的金兵也附和着打趣了几句,就任由他们一行进到营里面来了。

众人步入营中,魏清扯住陈博低声说到:“宋国前来议和的官员关押在何处,快说,你早点把我们带过去,我们就早点放你走,大家此后各走各路再不相干,你也好免得为难”。

陈博满脸无奈的答到:“大侠,我们这里是签兵营,全是收编来的北方汉人,金国真夷都在中军之内,宋国君臣也都看押在那里,金人是不会放心把宋国的皇帝和大臣交给我们看管的”。

肖秦川在后催促道:“那你就赶紧引我们去中军,否则留心你的狗命”。

“大侠,我也想赶快引你们过去了好脱身啊”,陈博比哭还难看上几分的苦笑着说,“军中夜晚向来严禁随意走动,我们这般直接过去的话,叫番狗撞见了就是个斩首示众的下场,再说了,我也叫不开中军大营的门啊”。

魏清给肖秦川和曹路递个眼色,一齐把陈博拉到一个无人之处,用短刀抵在他心口上,语气中带上三分杀意道:“反正你得设法把我们引进中军营里面去,否则现在就立时结果了你”。曹路待魏清话音一落,便从背后捂住陈博的嘴,魏清用短刀轻轻刺破陈博心口的皮肤,一缕鲜血立刻就流了出来。

陈博大骇,连拍曹路捂在自己嘴上的手,“呜呜”的嘟囔着拼命示意自己有了办法。曹路这才放开手,陈博喘了几口气后,说到:“签兵营每晚都要派人押送虏来的铁匠去中军营为番人修钉马掌,我们或许可以借机跟着一路混进去”。

“你这滑头,既有此法何不早说,非得吃了苦头才肯如实相告,当真是个贱皮子”,肖秦川拉起陈博推了一把,“赶紧老实带我们过去,我们救了人就会走,不然耽搁久了被人察觉出异常,金人可不会理你是不是被我们逼迫才当内应的”。

陈博无可奈何下只得引着魏清三人转到了关押俘虏工匠的地方,谎称是奉了上司的命令,来提取铁匠去中军修钉马掌,看守的金兵验过他的腰牌无误,又见是历来一贯的差事,便也没细问就点了数名铁匠随他前去。

到得中军大营门外,守门的金兵知道每晚惯例是要签兵营送铁匠过来的,也同样没有多加盘问就开门放行了,一行人径直到了马棚后,不明所以的铁匠们就开始动手忙活着鼓风、烧炉等活计,魏清则低声问陈博道:“宋国的大臣到底羁押于何处?”

陈博被迫带着魏清等人进了金军中营,此时害怕得都快要哭出来了,可怜巴巴的看着魏清答到:“大侠,这个我实在是不知道啊,事到如今小人也早脱不了干系了,实是盼着你能早些把人救出去,但眼前就只能靠你们自己去打探消息了”。

第五十三章 行险赚门

魏清也知似陈博这等被金人或强征、或收编而来的前辽汉人,惯本在金军中就不受信任与重用,难以知闻机密军情,倒也没多想他知晓秦桧的关押地点而不透露。

魏清和肖秦川稍作商议后,就留下曹路看住陈博继续假装监点铁匠们修钉马掌,他二人则借口尿遁转了几个弯后,离开马棚在金军中营里四下搜索起来。两人走得极是小心,一路都或躲或藏的小心避开巡夜的金兵,偶尔撞见几个起夜或往来的金兵,对方见他们身穿金兵衣甲,也没多加理会。

两人转悠了好半天,渐行到了中营西面,肖秦川忽然拉住魏清闪身避入一堆存放的辎重后面手指前方示意,魏清探出半个头望去,只见前方矗着栋三屋的小房,估摸着应是金人强占的此间民房。但奇的是这栋房子唯一供进出的屋门被铁链绕了好几圈,用把大锁锁着,房外四周还有两个十人队的金兵往来巡视,看守得甚是严密。

魏清回身与肖秦川商议道:“看来此处便是关押会之兄他们的处所了,只是看守的金兵甚众,却不好混入里间去”。

肖秦川见此情形也是无计可施,两人只得继续默守于外,看夜深后金兵是否会懈怠守卫,可房外看守的金兵巡视甚勤,丝毫不现倦怠之意。

两人暗自愁思若是今夜不能救出秦桧,天明后只怕更无机会,正自发愁间,却见一人自中营大帐方向而来,房外看守的众金兵纷纷躬身低首、执礼甚恭。来人走到房前唤看守之人开门,看守金兵手中的火把正好耀明了他的面容,竟是与魏清之前有过两番交手的大仇人哈迷蚩。

魏清恨极,不经然间就攥紧了腰间的湛泸剑,肖秦川轻拍他后背,微微摇头示意不可妄动,魏清这才将握剑的手缓缓松开,低声道:“放心,我亦知此非报仇之时,不会因己私仇而误了相救会之兄一事的”。

说话间,哈迷蚩已步入房内,魏清所处相距甚远,既看不见屋内的情形,也听不到其间的言谈,约有一炷香的光景,才见哈迷蚩信步而出,边走边将一封书信笼入袖中,在吩咐看守的金兵重锁大门后,就径直离去了。

“此地必关押有我朝重臣,说不定会之兄就在其内”,魏清注视着哈迷蚩离去的身影,蓦然间双目一挑毅然说到,“此时再不行险,只恐就别无良机了,不如我二人如此......如此......”。

肖秦川附耳听后,点头应到:“好,就如此办罢”。

待哈迷蚩走远后,二人悄悄移到他离去的方位,然后魏清便大摇大摆的走了出来,直往那处铁链锁门的房子而去。

“站住,干什么的,此乃重点,速速离去”,看守的金兵见魏清走近,立即出言喝止。

“某乃哈迷蚩祭师座下弟子,奉师命,前来问此间囚人取一物件”,魏清满脸孤傲的说到,“赶快开门,祭师大人急等着此物有用处”。

“祭师方才来过,为何又叫人来取物件”,为首的金兵队长狐疑道,“况且祭师之前来时只有他一人,可没见你跟着”。

“放肆,祭师所取之物事关机密,如何能说与你知”,魏清双目一瞪,不满之情溢于言表,“我自知祭师大人刚来过,他是回去后才记起忘取一物,这才吩咐我前来,难道你要我再回去叫祭师大人亲自来此不成”。

女真人素信鬼神,对随军的萨满祭师极为尊奉虔诚,那金兵队长心念此地位处中军大营,自不疑有外敌能偷涉入内,何况他见魏清自称哈迷蚩座下弟子,且言辞间对自己已多有不满,心中此时便已有了几分放行之意,但仍不死心的说到:“敢请大人出示腰牌,待验明无误后,小人就立即开门”。

金兵队长说这话时弯腰低头,态度已添了份恭敬,生怕引得魏清不快,多这一句嘴也不过是恪尽本职而已,但魏清却眼中精光闪现,抬手化作刀状就是一掌撩出。

魏清出手时早蕴足内力聚于掌上,掌带风势从离那金兵队长所戴的铁顶毡帽前一指之处赫然掠过,凛冽的掌风顿时就将那帽子带得高高飞起。众金兵见他冷然出手,都是大惊失色,立即纷纷操起兵器对准魏清。

“尔等识得此招么”,魏清对身周环侍的金兵睹若无物,“此乃我摩尼门中独传之密,腰牌作得了假,这手功夫却假不了吧”。

“这,这是大萨满祭师的神通,我曾于全族祭天时见他老人家使过”,金兵队长连忙伸手拦住身后的部下,满怀敬仰的说到,“错不了的,大萨满祭师说过,这手以掌化刀的功夫除了摩尼门弟子,别人都是不会使的,大萨满祭师会使,萨满祭师会使,你是萨满祭师的弟子,自也会使”。

其实魏清不过只是将手掌比成刀状,出手时运足内力,借掌风带飞了金兵队长的毡帽而已,并非真能如哈迷蚩或珠儿根所使的青龙剑掌那般掌似利刃的致人伤亡,不过普通的女真士卒如何能分辨得明白其中的差别,何况又为他出手时的威势所摄,哪还有心思去细细考量。

“师弟,你怎么还在这里连门都没进”,只见肖秦川也大摇大摆的晃了过来,“师尊都等得急了,命我前来催促,你居然还有功夫在此和这些小卒闲扯”。

“我也着急回复师命啊,可这人非得拦住我一直盘问,误了不少时间”,魏清指了指面前的金兵队长转头道,“这不,我使出了师传的功夫后,才肯相信我不是奸细,待会儿我可得好好跟师尊言道言道,这些人越来越不把我们摩尼门放在眼里了”。

“唉,你跟他们较个什么劲,他们也不过是各尽职守而已,你之前跟师尊化妆混入汴梁,行间骗开了宣化门,又不常在军中,他们自然不认得你”,肖秦川拉住魏清假意劝了一句,随即又挥挥手对那金兵队长说到,“快去把门打开,莫要误了萨满祭师的事”。

那金兵队长见魏清满面怒容,生怕得罪了他后吃罪不起,赶紧趁着肖秦川为自己说好话的机会借坡下驴,连声吩咐手下的兵卒将门上铁链取下,放魏清和肖秦川入内去了。

第五十四章 钦宗皇帝

魏清和肖秦川步入屋内后,随手便反掩上了房门。只见屋内陈设简陋,正中摆着套破旧的桌椅,靠墙置有一个土炕,不过却并未生火取暖,整个屋内彻寒透骨,有一人正侧身曲卧于炕上,虽紧裹着两床毛毡,仍尤自瑟瑟发抖,除此之外再别无他人。

“你们是谁,千万莫要害我”,炕上那人听得脚步声,慌忙半坐起身,惶然道,“你们要什么我都答允,但求留得性命即可”。

魏清一怔,抬眼细细打量那人面容,却见此人是个约莫二十岁的年轻人,他此时虽蓬头垢面,但仍可看出他皮肤白皙弹润,显是之前平日里保养极好,绝非常事劳作的人,观其眉目气质,多半应是个读过书的士子,只是他整个人此刻惶恐不安以极,双目内满怀恐惧,仿佛是只被野狼逼入绝境的兔子。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魏清诧异道,“你可知宋廷御史中丞秦桧现被羁于何处?”

“你们是……”,那人似乎有些迟疑,不知是否该如实回答魏清,思量片刻后方才试探着期期艾艾的说到,“你们……你们为何认得秦桧?”

魏清心想此人既被金军扣押于此,又派兵严密看守,自不会是女真人,现今事急,只得坦然相告换取对方信任到:“我二人非是女真番人,实乃御史中丞秦桧的友人,特冒死混入金营欲施援手,你若知他下落,还望予以告知”。

“当真?你们当真是大宋子民”,那年轻人听后突然浑身发抖,张手推开裹在身上的毛毡,紧紧拉住魏清和肖秦川,颤声道,“我,我,我是大宋的当今天子,快,快,你们快救我出去,朕回京后立即封你们为侯,不,朕封你们为王,封你们为一字并肩王,与朕共享江山富贵”。

魏清和肖秦川闻言都不禁被吓得险些跳了起来,怎么也没法把眼前这瑟瑟抖抖的可怜人和昔日里高高在上的皇帝联系起来。

“你……当真是当今圣上”,肖秦川狐疑问到,“大臣们呢?怎么会只有你一人在此?”

“我确是大宋天子啊,此乃朕往日在宫中常佩于身的饰物,当可为凭信”,那年轻人边说边摸出一方九龙玉环递过来,“我入金营后就被拘押起来了,无论如何哀求,金人都不肯放归,金人初时尚能有所礼遇,后来便将我与大臣分开羁押,我求告无门,身边又无人可以商议,万幸于此间得遇你二人,可快快救朕出去,必以高官厚禄相赠”。

肖秦川接过玉环略做一视,便向魏清点点头道:“此确乃宫中禁物,外间是假冒仿制不来的”。

魏清看着眼前这可怜巴巴的年轻皇帝,他虽有心搭救,但亦知万难成事,只能狠心说到:“陛下稍安勿躁,屋外金兵众多,贸然出去只怕难以走远,保不齐反会弄巧成拙害了陛下的性命,不如请陛下修书一封,再告知秦中丞的所在,待我二人救出秦中丞后,再由他设法助陛下脱困”。

钦宗皇帝听得魏清说无法立时相救,面上顿时流露出不甘和恼怒相交织的神色,等魏清说到贸然强行相救会于他性命有碍时,又立刻充满了惊惧害怕的表情。

钦宗皇帝抿唇犹疑片刻,眼泪簌簌而下,在长叹口气后,才低声泣告道:“秦桧现在金国西路军萨满祭师哈迷蚩的帐中,适先哈迷蚩曾来过此间,叫我下旨令秦桧一切皆遵金人所命行事,你们此刻赶去,秦桧应当还在”。

“请陛下赶快修书,我们救出秦中丞后,他便可回朝设法援救陛下”,肖秦川撕下一块衣襟递予钦宗皇帝,催促道,“事不宜迟,请陛下尽快”。

钦宗皇帝为难道:“可……此间并无笔墨啊”。

“事急矣”,肖秦川急道,“敢请陛下以血修书”。

“好,好,朕这便就修书”,钦宗皇帝将手指伸到唇边,却紧皱眉头始终没将指尖咬破。

魏清不想这年轻的皇帝事至如此居然还畏缩怕痛,不禁吁了口气,伸手拉过他的手掌,攥住其食指后用短刀尖轻轻一锉,破开指尖的皮肤,挤出几点血珠来。

钦宗皇帝咬牙忍住痛,这才勉强在肖秦川撕下的衣襟布幅上书写起来,待写完后用未伤的左手递出道:“朕在此处实是度日如年,两位爱卿当速行救援,事毕后,朕定以王爵遇之,绝不食言”。

魏清本意要以言语责问钦宗皇帝,问他可曾想过今日之危是因何而来,可眼看着这堂堂九五至尊满眼企盼的望着自己,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只得恨恨的跺了下脚,拉起肖秦川就头也不回的出门离去。

魏清和肖秦川出来后辨明方向,就径朝哈迷蚩所居的大帐而去,到得帐外却见门前有兵把守,好在此处并非要地,守卫也不过聊尽形式而已,二人绕到帐后无人之处,尽可以把帐内谈话之声听得一清二楚。

“如何?秦大人,这是你们皇帝的亲笔所书,令你听命于大金在中原之地再立新朝,你意如何”,哈迷蚩的声音透过帐幕传来,“秦大人你位列中枢,想来不会连自家皇帝的笔迹也认不出吧”。

帐中一时良久无语,想是秦桧沉吟未答,半晌后,只听得哈迷蚩又说到:“不瞒你说,太宰张邦昌已经答允出任新朝皇帝了,只是不少汉臣不肯附议,是以我大金才有意借你名望首倡此议”。

“此事万难施行,现今圣上虽然被掳,但尚有太上皇在朝,如何能另立新朝”,秦桧淡淡言到,“何况中原百姓久为宋民,便是强立新朝也未必就能安然归心”。

“哼,这些事就不劳秦大人费心了”,哈迷蚩不屑道,“我大金早已定计,那道君皇帝估摸着再过数日就能于此父子相聚了,至于中原的那些个蚁民嘛,我国自会派兵相助弹压”。

秦桧听后仍未立即回答,哈迷蚩却哈哈一笑,谑言到:“我看得出你是个热衷功名的人,只不过你掩饰得很好,借着主战的名头为自己积攒声望和功劳而已,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过我,这样罢,若是你肯依我方才所言,这新朝的宰相便由你来出任,如何”。

第五十五章 功亏一篑

魏清听到此处侧目去看肖秦川,只见他面现愤懑之色,显是对哈迷蚩如此评议秦桧甚为恼怒。帐中秦桧却默然不语,既不开口搭理也不出言驳斥对方。

“二太子对你颇为赏识,有意重用于你,只要你肯俯首顺命,则大金必将扶保你在新朝总揽朝政,高官厚禄自不在话下,却不比你现今的处境好上许多”,片刻后,哈迷蚩又开口续道,“此处只有你我二人,你大可不必再故作伪忠之态,一应话语出你之口,入我之耳,再无第三人知晓了”。

秦桧这才缓缓说到:“非是我不明大势要逆天而行,只不过……愚以为宋室立国日久,普天士民早已归心,若是强立他姓为帝的话,一旦大金撤兵,中原各地必蜂起抗争,不如于赵氏之中另择懦弱子弟禅继大统,则顺理成章以安士庶之心,待北方安定后,大金再挥兵南下,到时候一统天下方为久计”。

魏清闻言心头巨振,不知秦桧是虚意诓骗对方以求脱身,还是当真出于实意在为金人出谋划策,肖秦川在旁也是满面疑惑,却听得哈迷蚩抬高了几分话音道:“秦大人可得想明白了,我此刻并不是在求你出仕,而是要你依命行事,毋需你妄加指点,你若愿意领命,则能安享富贵,若是……哼,那就随你侍奉的皇帝一起去北方挨苦吧”。

帐中沉寂良久,既未听到秦桧被迫顺从,也未听到他断然拒绝,最后哈迷蚩终于不耐烦的出声喊到:“来人啊,且送这厮回去好生看管起来,哼,等大局已定后,你便是再想归顺也迟了”。

帐门外的两名金兵应声入内,少顷就押着秦桧走了出来。魏清和肖秦川互打个眼色后,立即悄悄暗中跟在后面,魏清低声道:“找个没人的地方,把押送的两只金狗宰了,然后就赶紧会同曹师弟逃出去”。肖秦川冷着脸把手放上腰间的剑柄,点点头示意赞同。

其时夜色已深,营中除了偶有值夜的金兵往来巡视以外,大多人都已熄灯就寝,二人眼瞅着一队巡夜金兵离开后,就立即悄没声的从后掩上,一人一个瞬时就了结了两名押送秦桧的金兵。

秦桧听得响动,吃惊下正要出声喝问,肖秦川忙道:“会之兄噤声,是我,快换过金人衣甲随我们离开此地”。

秦桧看清魏清和肖秦川的面容后,不由得大喜过望,问到:“你们是如何进到此处的?”

肖秦川道:“此非说话处,待脱险后再慢慢细说不迟”。魏清有心问秦桧方才和哈迷蚩所说之言是出于本心还是委以虚蛇,但听得肖秦川如此说,倒也不好于此时此地开口细问。

魏、肖二人随即一齐动手把两具金兵的尸首拖入偏僻处隐藏起来,又手忙脚乱的匆匆帮秦桧换上金兵衣甲,然后掏出宋钦宗赵恒所写血书递予秦桧。

“这是……陛下的字迹”,秦桧接过略作一视就认出了笔迹,再从头细看一遍后,顿时难掩心中喜悦,拿信的双手颤抖着道,“陛下任我为相,钦定由我主理朝中一应事务?这可是真的?你们是从何处得来这份旨意的?”

“这确是皇帝御笔所书”,魏清答到,“他命会之兄脱身回朝后凭此书总理政务,务必要救他回京,其中细节待回京后再慢慢诉说”。

“恭喜会之兄,这番终可一展抱负了”,肖秦川道,“不过此间凶险,还是先离险地再说后话”。

秦桧点点头小心将信揣入怀中,然后便随着魏清和肖秦川直往曹路所在的马棚而去。

三人形色匆匆赶路甚急,心中都暗自企盼莫要出什么岔子,也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眼看着就要到马棚的所在了,面前忽然转出一队五人的巡夜金兵来。

秦桧一惊,不自禁的就停下了脚步,魏清扯扯他的衣服示意勿慌,然后当先故作平常的继续缓步前行。

“你们是哪队的?深夜不睡,意欲何往”,巡夜的金兵看见三人后出言问到,“口令?”

魏清正自措辞应对,听对面喝问口令才心头一松,暗庆自己幸好记得陈博引路入营时所报的巡夜口令,当即便朗声答到:“饮马黄河,回令”。

孰料对方听得口令后并未回令,魏清正诧异间却见那队金兵纷纷持起手中的兵器,散开队形分作两翼,隐隐呈包抄己方之势。

“露馅了,快径直杀出门去”,秦桧从背后一推魏清和肖秦川,断然喊到,“别愣着啦,赶快动手”。

原来金军对强征的汉人签兵也多有防备之心,中军营和各处外营的巡夜口令并不相同,魏清和肖秦川此刻虽未想通自己明明报上了口令,对方为何却不回令,但也察觉到了情形有异,便一声不吭的持剑上前相斗。

对面金兵共有五人,见魏清他们只有三人,是以抱着全数擒下后再行慢慢盘问的打算,并未立即鸣哨呼唤援兵。待双方甫一交手后,这些普通金兵士卒哪是魏清二人的对手,片刻间就有四人横尸当场,最后一名金兵这才意识到难于匹敌,他急退数步,摸出一支哨箭引弓射出。

魏清和肖秦川齐齐跃起,双剑齐出,立时将那金兵斩杀剑下,可却仍未来得及阻住射出的哨箭,只听得那箭发出“呜呜”的尖锐声,直窜入夜空中去了。

“快走,别恋战,不要往辕门去,到边上翻栅出去”,秦桧连声招呼魏清二人道,“我们身上是金兵的衣甲,他们一时半会儿辨认不清的,遇到敌人不要贸然动手”。

大营中很快就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和兵器的碰撞声,只见一个个金军士兵纷纷钻出帐篷,各按归属站列成队,虽稍显匆忙,却是忙而不乱,显是对夜晚遇袭的情形早有预案。

眼见着众金兵各归本队、列阵以待,魏清顿感不妙,只要再过片刻后,己方三人找不到地方归队,只怕即刻间就要无所遁形,再难逃出生天了。

第五十六章 一波三折

魏清心急如焚,和秦桧、肖秦川面面相觑,三人身处此境皆是束手无策。

魏清恨恨说到:“肖兄,我们护着会之兄杀条血路冲出去,事若不济,不过拼将一死尔,好歹也要多杀几个番狗来填命”。

“不错,大丈夫立世就算不能书帛青史,也总得要轰轰烈烈一场才是”,肖秦川也振声附和道,“人生于世终有一死,但求死得其所尔,我们今日狼穴死战,总算得上是不负侠义之道了”。

“且慢,休得鲁莽,行藏已破,何故枉死”,秦桧当此关头,眼见魏清和肖秦川各自挺剑跃跃欲斗,赶紧开口喝止道,“想来我目今于金人还有些用处,他们不会即刻害我性命的”。

魏清、肖秦川闻言愕然,好一阵后,魏清才回神问到:“会之兄此言何意?你难不成……难不成意欲屈身事虏乎?”

肖秦川虽未如魏清般出言直问,但也眼望秦桧,等他作答。

秦桧白面蕴红,埋首不答,片刻后才猛抬起头嘶声道:“我还不能死,至少现今还不能死,我十余年寒窗苦读方能题名金榜,入仕以来又如履薄冰,好不易才有了今日的些许成就,如何能这般轻易的死在此处,便算是要我折腰苟活亦可,那总还有挣脱牢笼的一天,要是死了,可就什么也没了”。

秦桧又伸手握住肖秦川,抚心说到:“你往日不是常说,盼有一日,能由我执宰大宋朝纲,实现你我共同的夙愿吗,我若死于此地,还怎么去……”

秦桧话到此处语音哽咽,缓了缓气,才又续道:“古有勾践卧薪尝胆,韩信甘受胯下之辱,我们今日的苟且偷生不正为了将来施展抱负的那一天吗”。

魏清和肖秦川一时都无言以对,半晌后,肖秦川长叹口气,弃剑掷于地下道:“我对会之兄从未有疑,自我入太学与你结识以来,就对你的志向和学识敬佩不已,我想你的见识远较我高明,你如此决定必有你的道理,我都依你之言行事便是”。

秦桧拍拍肖秦川的肩膀以示安慰,然后又偏头看向魏清,魏清低头避开秦桧的目光,说到:“我也相信会之兄自有道理,便就如此罢”。

秦桧点点头,上前两步,正要大声报出自己的身份,以免被金兵识破后不分青红皂白就立毙当场,却突然听得前方不远一阵躁动喧哗,过不多时,一股火光夹杂着浓烟冲天而起,正在各归行伍的金兵尽皆停住脚步抬目眺望。

秦桧此时话尚未出口,魏清赶紧一把拉住他道:“情况有变,也许我们今晚或有转机”。

魏清话音刚落,远处的金兵忽然纷纷大喊着攘乱起来,只见数百匹无鞍的战马冲散金兵的阵列,纷乱杂沓而来。

魏清和肖秦川急拉秦桧避到旁边,秦桧满脸茫然,实不知这突起的异变由何而生,魏清和肖秦川却喜道:“定是曹路察觉情形有异,是以放火纵马扰乱金军,我们赶快趁机速离此地”。

三人趁着金兵行伍散乱,或扑地急避,或迎前勒马的混乱当头,挤开人群直往马棚方向而去。

到得马棚处,果见整个马厩早已烧着,一些金兵正拼命提水扑救大火,但此处马料堆积如山,火借风势,一时间哪里扑灭得了。

火光中,曹路钻了出来,他满脸被熏得漆黑一片,却得意洋洋的说到:“我见营中响哨,又见金军夜间急集,猜想多半是你们那边出了岔子,是以立即杀了那陈博,然后放火纵马制造混乱,助你们脱身来此”。

魏清道:“这番全靠你机灵,不然我等就要束手就擒了,快走,辕门处定然已是出不去了,我们从营边翻栅栏出去”。

金军马棚就设在栅边,四人当即突火冒烟行至马棚背后,先托着秦桧翻了出去,而后其余三人也是一跃而出。

四个人不敢多加停留,放开脚步就朝京城方向急奔而去,秦桧没走出多远就气喘嘘嘘,再跑不动,只得由肖秦川背负着赶路。

行到不过数里开外,却听得金营之中的嘈杂声越来越小,不久,就见数队金军骑兵驰马出营,在营外四下游荡侦视起来。

四人见状怕被游骑发现行踪,不敢再发足急奔,只能伏低身形慢慢前进,只是这样一来,便暂时难以远离险地。

正自行间,忽听得金军撒出的游骑纷纷扯开嗓门大喊起来,众人倾耳细听,原来金兵喊的同样的一句话:“秦大人速速回来,否则祭师大人就不能遵守你们之间的约定了”。

秦桧听清金兵的喊话后全身一震,愣在原地紧缩眉头,似是在心中作考量推敲。肖秦川在旁急道:“会之兄,你和哈迷蚩有何约定?且不忙管他,我们当务之急是先回城再说”。

秦桧思索片刻后,终于下定决心,叹口气说到:“哈迷蚩早先曾与我有言,说是我若擅自逃离的话,便要杀了陛下,唉,看来我还是走不了啦,只得再回金营去,不然因我而害得圣上被弑的话,那可就罪莫大焉了”。

魏清微觉诧异道:“哈迷蚩怎知我们会来救你出去”。

秦桧苦笑答到:“想来他也是预防万一而已,不过我却不能不回去了”。

肖秦川拉住秦桧劝到:“哈迷蚩不过是个随军的萨满祭司,杀不杀天子哪能由得了他来做主,这等大事便是金军领兵的左右两路元帅,只怕也要报予金国皇帝才能定夺,哈迷蚩他不过是危言耸听而已,不用理会”。

秦桧顿顿脚道:“话虽如此,但我身为人臣,岂能拿天子的性命来搏个万一,若有意外,我心何安”。

魏清三人一齐再劝秦桧不可复归金营,有了今晚这一出,此后要再想入营救人只怕就难上加难了。

秦桧心意颇坚,摆手示意众人不必再劝,决然说到:“诸位高义,今日不惜舍命来救,秦桧足感盛情,只是我亦深明忠君之义,绝不会因己而妨害天子的,山高水长,要是秦桧这番能安然归来的话,再与诸君置杯共饮”。

第五十七章 汴梁失城

秦桧当即示意魏清三人勿动,自己却从隐身处站起,边向远处的金军游骑走去,边高声喊到:“吾乃大宋御史中丞秦桧,休要放箭,速带我去见哈迷蚩萨满祭师”。

远处的金军骑兵听得动静,立即向着这边驰马而来。魏清三人伏在地上不敢动弹,眼睁睁的看着秦桧被过来的金兵用绳索绑了双手,牵着朝金营的方向回去了。

肖秦川恨恨的用拳全力锤了下地,懊恼之情溢于形容,魏清抚背安慰道:“这是会之兄自己的选择,我们谁也劝阻不来的”。

肖秦川忿忿道:“会之兄一贯是个精细之人,今晚怎的如此糊涂,天子岂是哈迷蚩区区一个随军散漫说杀便能杀的,他不过是虚言诓吓而已,这等拙劣的诡计会之兄怎就会看不出呀”。

魏清也觉得此事或有蹊跷,但却想不出其中的门道来,他知肖秦川敬慕秦桧已久,眼见着秦桧就在眼前被金军再次擒获,此刻心中定然愤懑,只得宽慰道:“无论如何,我们还须尽快赶回汴梁内城去,秦家嫂子和蕊儿身边无人,他们要是再出意外,可才真是追悔莫及了”。

肖秦川心知魏清说得有理,虽极不甘,但仍重新振作精神,一齐慢慢设法避开金军岗哨,往汴梁方向而去。待赶到汴梁城外时,天色已然破晓,城门处有金军派兵把守,三人又不敢于白昼攀援城墙,直守到了第二天晚上才寻了个无人处,将带绳的飞爪扔上城墙扣住垛口,然后越城入内。

孰料到得内城外时,早成惊弓之鸟的守城宋军说什么也不肯放三人进去,即便报上了秦桧的名号,对方也毫不理会,曹路情急下想要强行攀附登城,反而险被守军弓弩所伤。三人无奈,又等到第三天晌午,才在城头看到了一名协守的相识大信分舵弟子,这才被用吊篮拉入内城。

一入内城,三人就立即急赶回御史台衙门,见过秦妻王氏之后,把之前营救秦桧的经过细述了遍,王氏听后虽未出言责怪三人无用,却一个劲的抹泪哭泣。魏清三人默然当场,都甚感尴尬,在宽解了几句后,便齐告辞退出房外。

李蕊追上三人,温言说到:“秦相公这次失陷金营,王家姊姊难免伤心,却非有意失礼,其实她平日待人极是客气温和的,你们多体谅些,莫要怪她,你们此趟辛苦,想来也不曾好好饮食,不如我们一起去街上找家食店先吃点东西罢”。

魏清三人本也没有见怪之意,当即便点点头一齐信步出外,上街寻觅吃食。内城街面上此时满目萧瑟凄凉之景,路两边蹲满了乞食的难民,众人逛了大半个内城,开门营业的食店没见到一个,挂着“粮已售罄”牌子的粮店倒是看到不少。

李蕊似若无意般的说到:“内城中早就没余粮了,也不知金军还要围城到几时,据御史台的官员讲,太上皇前日也已迫于无奈出城去议和了,要是他也回不来的话,这朝中无人主事,只怕内城也守不了多久的,我看还是早作计议为好”。

肖秦川闻言大为吃惊道:“什么?太上皇也出城去议和了?现今明摆着皇上和一众大臣已经被扣留了,他怎么还能再去,满朝公卿难道就没有明事之人加以劝阻的吗”。

“这不是送羊入虎口吗,糊涂,若是太上皇再失陷在金营的话,这内城还怎么守”,魏清也惊道,“我们须得尽快设法把秦家嫂子和蕊儿偷送出城去,否则这内城一破,便成了瓮中捉鳖之势,到时候可就来不及了”。

肖秦川和曹路都额首赞同魏清的想法,当即决议晚上便把王氏和李蕊先行偷送出城去避难,四人此时也顾不得再找吃食,正待赶回御史台衙门打点准备时,忽听得前方一阵躁动,一群难民纷纷攘攘的叫喊着向这边涌来。魏清细一观看,人群中竟还混着不少穿着禁军服色的士兵,只是这些士兵大都手无寸兵,还边跑边脱下身上的盔甲抛在地上。

魏清赶紧拦下一名禁军士兵,问到:“发生了何事,怎的如此慌张混乱”。

那人急于走路,却被魏清扯住了手,急切间挣脱不开,只得匆匆回答到:“金军来攻城了,听说皇上和太上皇现今都被金人虏走了,守城的监军文官知道后就先跑了,接着统军的将军们也跑了,现在城头的禁军已经散去了大半,你快快放手,再不找地方躲起来的话可就保不住命了”。

魏清闻言茫然的松开那禁军士兵的手,一时间顿感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似的,大脑一片空白。李蕊在旁惊呼一声:“啊呀,糟了,秦家姊姊还一个人在御史台,得立即去把她接出来避难才行”。

魏清这才回过神来,转身和肖秦川、曹路商议,最后决定由魏清和曹路即刻护着李蕊先行设法出城,肖秦川去御史台找王氏,大伙儿最后到城外原大信分舵的所在会和。

魏清和曹路带着李蕊不走城门,却径直登上城墙,此时城上满地都是丢弃的兵器和盔甲,却见不到半个守御的士卒,他们择了处远离城门的所在,找来绳索先把李蕊吊放下去,而后再自行缒下,好在此时金兵也急于通过城门进入内城劫掠,城中街上反而没见多少巡逻的金兵,三人又同样再翻过外城,终于一路安然赶到了原大信分舵所在的树林处。

夜深后,肖秦川才独自到来,原来王氏听得城里乱起后,慌张间也不等有人来接,就自出门躲避去了,肖秦川在御史台衙门内寻不见人,又在城中漫无目的的搜寻了阵,眼看着金军劫掠之后开始派兵登城了,才不得不抢在前面越城逃了出来。

“唉,没想到我既未能将会之兄救得出来,现今还把嫂子给丢了,当真是有愧于会之兄的嘱托啊”,肖秦川长叹一声道,“这般可如何是好啊”。

第五十八章 结伴同行

金军在汴梁城中足足烧杀掳掠了一月有余,这才心满意得的携着掠来的财物和百姓,连同徽宗、钦宗二帝及不肯归降的朝中大臣满载北归。

金军在离开汴梁返北前,扶立了一贯主张议和的宋廷太宰张邦昌为帝,建国号为“楚”,以之为傀儡暂且管治中原地方。

待金军远去后,魏清四人又入汴梁四处打探王氏的消息,最后才从一名御史台吏员的口中得知,王氏当日独自匆忙离开后不久,就在街上被金兵劫走,那名吏员称他亲眼看见王氏在报出自己是秦桧正妻的身份后,就被为首的金兵将领派兵押往大营了,性命多半还是无忧的。

这晚,四人用好不容易才寻来的些许黍米,合着挖来的野菜熬了锅稀粥聊以充饥,众人既心伤国事,又惦记着秦桧的安危,一时间围着火堆都是默然不语,就连平素里最爱嬉戏打趣的曹路也是不发一言。

“肖大哥,你的粥凉了,我再替你热热罢”,李蕊见肖秦川端着粥只吃了两三口就再吃不下,她为人心细,知道肖秦川家境殷实,又是太学的舍生,打出娘胎以来何曾吃过这等粗粝难咽的食物,便伸手去接碗道,“我把这粥再多熬熬,等煮得融了,便会好下口些,不管怎样你都总须多吃上一些,不然就算铁打的身子骨可也撑不下去”。

“多谢蕊儿,不过不必麻烦了”,肖秦川皱了皱眉头,然后也不咀嚼,便仰头将碗中剩余的稀粥一口全部吞落,说到,“附近的粮食皆被金人掠走,我亦知现今能有碗糊口的稀粥就算难得了,我倒不是嫌弃食物粗粝,只是......只是......唉......”

魏清也伤情道:“肖兄尚且还有家可归,家中还有父母双亲倚门盼归,我师兄弟却是举目无亲,渺渺尘世实不知栖身何处啊”。

肖秦川摇头说到:“我此刻也无意返乡,家父本对我寄予厚望,倒不是盼我继承他的武学衣钵,而是能考取功名为家门添份文气,不想我如今文不成武不就,何颜归家见他啊”。

曹路闻言偏头去问李蕊:“蕊儿打算去哪里呢?”

李蕊低头轻声答到:“我跟魏大哥和你一样,都是无家之人,你们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众人顿时间又陷于默然,良久后,肖秦川突然起身一振衣冠道:“我要去北方救回会之兄,金人不守信约,他此刻定已后悔当初未跟随我们回城,不会再不跟我们回来了”。

魏清抬眼看向肖秦川,只见他毅然决然的说到:“我在太学中读书时就恨极朝中碌碌之辈尸餐素位,只有会之兄才称得上是有见识、有抱负的人,现今山河破碎,若我能救得会之兄归来,助他登上宰相之位,以他的才华和学识,未必就不能复兴大宋,再造一个朗朗乾坤”。

肖秦川言罢侧目去看魏清,问到:“魏兄可愿与我同行,此趟路途必定艰险万分,去留与否全凭自愿,我意已决,便是龙潭虎穴、刀山火海也要闯上一闯”。

魏清闻言按剑勃然而起道:“大丈夫行事正当如此,于情于义我都当与你同行救出会之兄,更不提我与金人有灭门杀师之仇,此仇不共戴天,即便你今日不说,我本早晚也是要北上杀了哈迷蚩为我师父报仇的”。

“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人”,肖秦川伸手和魏清握拳一齐起誓道,“此行若不能救得会之兄南归,我二人绝不自返,但有虚言,情愿死于刀斧之下”。

“别忘了我呀,我和我师兄可向来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曹路也跳起来共同握拳说到,“我们先找处安稳的地方安置了蕊儿,然后就立即动身北上”。

“不,我不要一个人留下”,李蕊慢慢站起身来,眼中却目光坚定,毅然说到,“我虽是女儿身,却也不怕前路凶险,就算不能亲身搏杀,但至少能照料下你们的起居饮食,这一趟只怕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回得来的,多一个人总是能好些的”。

魏清和肖秦川没想到李蕊也要同去北方,当即就摇头不允,但李蕊心意坚决,无论如何也不肯独自留下,最后只得同意带她一齐前往。四人计议已定便不再多想,当即围着火堆和衣而眠,待饱睡一宿后,第二日就打点行装妥当,然后就启程离开汴梁径直北上。

行了半月有余,四人赶到了河间府平陆县北的茅津渡口,此地是宋时沟通黄河南北的要津,以往常日里大都是南来北往之客络绎不绝的繁忙景象,但现今金人才北返不久,大军所经之处的百姓要么被杀被虏,要么就是远避他乡,这茅津渡中此时竟见不到一个寻活计的船家。

魏清和肖秦川只得分头往上下游寻觅可用于渡河的船只,留下曹路照看李蕊,魏清沿河西行了十数里远,才终于在一个临河的村庄中找到了一艘破旧的小木船,好在此时天气尚寒,河水未涨,水流也不见有多急,这艘小船倒也勉强可以对付着使用。

好不容易把船拖回茅津渡后,四人这才起桨北渡,船刚离岸划出三十余丈远,背后忽然有人高喊到:“船家慢一慢,且顺带也渡我过河去”。

魏清停桨回头去看,却见南岸上正有一人疾奔而来,那人迈步似乎并不甚急,但不知为何行进得却是极快,片刻间就到了岸边,他也不停步等船,反而双脚一点就高高跃起,像是插翅般直飞而来,竟隔着三十余丈远跃上了船尾,显是身怀上佳轻功。

魏清起身细看来人,不由得喜道:“呀,原来是周大哥,你也要去河北吗?”

来的这人正是周鹏,他一怔后才看清船上是魏清,说到:“没想到又于此处遇见你,我是要去河北寻访故友,你意欲何往?”

魏清将秦桧失陷金营和自己此行的打算说予周鹏知道,又替他引荐了肖秦川和李蕊,众人就于舟中见礼,周鹏打量了番李蕊后点头道:“我们倒正好可以结伴同行”。

第五十九章 卖药姑娘

渡过黄河后,众人便即一路折向东行,不多日就到达了魏清的桑梓之乡燕山府。燕云十六州乃是金人南下的咽喉重地,金军北返后,就由左副元帅粘罕即完颜宗翰统军驻守于此。

宋廷两年前曾倾尽全国的人力财力联金伐辽,不想这中原门户之地才甫一收复,转眼就又得而复失。魏清重返故乡,却见河北汉民仍只能苟活于番人铁蹄之下,不得不屈意应付金军的征敛和抽丁,一时间不禁触景伤情道:“不知大宋何时才能天降名将,为天下万民荡尽汉地胡腥”。

周鹏道:“汉人非不善战,汉唐之时,也曾有卫霍长驱匈奴,李药师平灭突厥的威风,只不过五代之后,为防唐末藩镇割据之乱再现,太祖皇帝才收兵权以行强干弱枝之策,北狄番人由是猖獗,要是朝廷真能厉行做到‘将能而君不御’的话,以我大宋地广人多,将才自会脱颖而出,区区女真生番实不难驱除”。

“周大哥此言谬矣”,肖秦川拱手说到,“太祖皇帝为防武人祸国,这才定下了实内虚外的国策,此乃明远万里之高见,而今金人难制,皆因李邦彦、张邦昌之徒弄权误国,非战之罪矣,要是朝廷能得名相治国,绝不至如此”。

周鹏闻言偏头看了肖秦川一眼,却不出言与他争辩,脸上依旧是副云淡风轻的孤冷之色。肖秦川见状知他心中不以为然,只是不愿和自己争执而已,正欲开口再说时,魏清连忙扯扯他衣袖,岔开话头道:“我家乡这边的卤驴肉真乃一绝,既已到此,不可不尝,我引大伙儿去试试”。

肖秦川这才住口不言,众人随着魏清寻了家食店刚坐下,却听得街上突然阵阵嘈杂,只见几个汉人签兵模样的金兵,正围着一个年轻的姑娘大声叫嚷吵闹着,似是起了什么争执。

“你卖的这药明明就是假的”,一名金兵拉住那姑娘叫到,“我兄弟昨日就是买了你的药吃了之后,然后就上吐下泻,现今已经人事不省了”。旁边的其他几名金兵也纷纷笑着出言附和,边笑还边不时伸手想要去捏那姑娘的脸蛋。

“你们胡说,我今日才刚到的燕山府城,你们昨日岂能从我这里买得到药”,那姑娘涨红着脸,边用力想推开拉住她的那名金兵,边伸手挡住旁边其他几名金兵的伸来揩油的咸猪手。

那姑娘面前地上铺着一张蓝布,上面放着些三七、天麻、石斛和当归之类的药材,她头发微微有些散乱,上面还夹杂着几粒草籽,脸上颇有些风霜之色,显是之前赶了不知多远的路程,可她脸上的一对眸子却甚为明亮,即便满面风尘也掩不住其中的光芒灵动,整个面容虽不及李蕊那般风姿摄魂,倒也称得上是秀丽可人。

“那想来是我们记错了,不是昨日买的药,那就定是刚刚买的”,几个金兵肆无忌惮的继续当街调笑着,过路的行人哪有人敢管,要么远远观望,要么视而不见,众金兵摆明了是无事生非的说到,“不行,你今日非得随我们走,待查得清楚不是从你这里买的药,我们再放你走路”。

“我又没卖过药给你们,干嘛要随你们走”,听那姑娘的口音似乎不是燕山本地人,她卷着舌头学说官话的声音在魏清听来竟有几分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是听谁说过。

一名金兵有些焦躁起来,厉声喝道:“听你口音像是从南边来的,定是宋人派来的奸细,故意卖假药坑害我大金兵将,是不是,再不随老子去说清楚了,小心就在此处把你衣服扒了吊起来”。

那姑娘此时也已明白这些金兵是贪图自己的姿色,见自己是个孤身的外地女子,这才动了色心想要趁机讨便宜,她眼珠一转像是有了主意,淡然说到:“好,你们放开手,待我收拾下东西,这就随你们走便是了”。

“哈哈,这就对了,放心吧,兵爷们不会害你的,待会儿疼惜你还来不及嘞”,几个金兵见那姑娘已然认命,得意的放开手哈哈大笑起来,“我们也不怕你跑了,若你听话,完事之后就放你离去,否则就把你当南朝奸细来剐了”。

那姑娘用蓝布把待售的药材包好,负在肩上当先向城外走去,几个金兵快步紧跟在后面,边走边对着她的身影指指点点,不时发出几声淫笑。

“混账东西,真是不成体统,自己明明也是汉人,是被金人强征来当兵的,却这般欺辱一个女子,当真去做那不要祖宗的二鞑子”,肖秦川起身怒道,“我跟去看看,这等龌蹉事既已遇见,总不能袖手旁观吧”。

“好,我随你同去”,魏清也起身离座打算跟去,“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教训下这些数典忘祖的家伙,也叫他们知道给番人当狗是没有好下场的”。

周鹏手指轻叩一下桌面,忽然开口淡淡说到:“那姑娘所卖的药材品质精良,非大理莫能出产,听她说话也是大理口音,多半就是大理的人氏,一个姑娘家如没有点傍身之技,哪里能在这兵荒马乱的时节从天南之地不远万里到得了河北,我看她的举止和步伐间应是习过武艺的,那几个金兵只怕有得苦头吃了”。

魏清看那姑娘年纪比自己还小着些,柔柔弱弱的模样哪像敌得过那几名金兵的样子,但他素来信服周鹏,当即好奇心起,拉着肖秦川不远不近的偷偷跟了上去,想看那姑娘是如何应付这伙金兵的纠缠的。

那姑娘引着几名金兵出城行了里许后停住了脚步,魏清和肖秦川忙放低身形隐在路边,只见她顾盼四周见已无人,然后回头冷冷说到:“我从卖过什么假药予你们,也不愿多生事非,可要是你们还一味无礼胡闹的话,那就休要怪我不留情面了”。

为首的金兵回头看看同伴,竟自愣了片刻,然后才回过味来确信自己没有听错,边阔步上前去扯那姑娘,边笑骂道:“嘿嘿,就是要不留情面才好啊,不然怎么够味啊”。

第六十章 故人之女

那姑娘闪身后退两步,轻哧了句:“不知死活的东西”,然后从腰间掏出一支墨绿色的短笛,放在嘴边“呜呜”的吹响起来。

为首的金兵人浑胆壮,全没察觉到这姑娘言行举止不似寻常女儿家,继续笑道:“哟,还要先吹个小曲儿吗,兵爷们不是读书人,不爱听这些个调调”。

他话音未落,背后的其余几名金兵突然齐齐发声喊,声音中充满了惊惧,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怖的物事一般。为首的金兵急回头循声看去,全身汗毛顿时吓得立了起来,只见黑压压的一大片蚂蚁不知何时竟已悄然布满路面,正沿着众金兵的大腿往他们身上爬。

一众金兵惊叫着拼命拍打身上的蚂蚁,但蚂蚁数量实在太多,不过片刻就爬满他们全身,还一个劲儿的往他们的鼻孔和嘴里钻去,这些金兵很快就仰倒在地,痛苦的惨叫着扭曲起来。

“小娘皮,是你在搞鬼吗,快停手”,为首的金兵这才恍然惊觉,“唰”的抽出腰刀,疾步上前用力劈下。那姑娘嘴边短笛不停,脚尖点地,轻飘飘的微一侧身,避开迎面劈来的腰刀,右腿一弹,踢在对方的小腹上。

那为首的金兵“唉哟”一声倒在地上,但他身强力壮,倒也承受得住这一脚之力,随即就翻身站起想要再上。那姑娘见踢他不伤,口中笛音立即又尖锐加快了几分,地上的蚂蚁闻音像是和她心意相通般似的,放开倒地的金兵不理,迅速的爬上为首金兵的大腿。

为首金兵朝着那姑娘正合身扑到半途,却吃痛惨呼一声倒在地上,这次还没等他起身,更多的蚂蚁霎时就爬上他的身子,那金兵几次想要强撑着站起来,可最终还是倒在地上翻来覆去,再也起不来身。

魏清和肖秦川藏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不想世上居然还有这等奇异的技法手段,耳听得众金兵的喊叫声越来越弱,那姑娘这才停笛住口,冷冷的看着躺在地上萎顿不堪的金兵说到:“滚吧,你们要是还敢再回来纠缠,那可就不会如这次般轻饶了”。几个金兵如蒙大赦般磕头似捣蒜,连称不敢,随后就相互搀扶着蹒跚离去了。

魏清见这姑娘用不着自己出手搭救,便拍拍肖秦川递个眼色示意悄悄回去,不必惊动那位姑娘。两人刚转过身来,却见身后乌压压一片黑云似的蚂蚁呈半月状把己方二人围在中间,只是并未上前攻击而已。

二人心中大为惊愕,这才明白自己早被那姑娘察觉行踪了,只是她大概此时尚未辨清来的是敌是友,方才没有鸣笛催动蚂蚁冒然立时攻击。

肖秦川冷哼一声站起来现出身形,也不拔剑戒备,只是遥遥看向那姑娘,却不开口辩解自己并无敌意。魏清亦知行藏已露,跟着站了起来,但见那姑娘把短笛停在嘴边,虽未催动笛声,但提防之意却是十足,他怕引出误会,便开口喊到:“姑娘,我二人乃是见你为人所欺,怕你吃亏才跟了过来想要施以援手,实无歹意,只是没想到你手段高明,自己料理了此间事情,反显得我们多余了”。

那姑娘上下打量他们一番,这才远远的放下短笛拿在手中说到:“多谢,只是素不相识不敢劳烦,二位请便吧”。魏清见她话说得客气,但仍不愿走得离自己太近,想是她一个孤身女子人在异乡,自然无论对谁都平加了几分戒意,这倒也是理所应当的。

魏清笑笑,对那姑娘的不领好意也不生气,正待举步欲行时,却听得那姑娘忽然开口说到:“请等等,我看二位像是行走江湖的人,有个事想打听一下”。

魏清停步回头道:“姑娘请讲,但有所知,自当言无不尽”。

“嗯……我想打听个人”,那姑娘续道,“那人也是武林中人,是个年近四旬、中等身材的男子,使的是点苍派的剑法,对了,他右腕装有袖箭,只不过平日里爱用衣袖笼着,不易看到,口音当和我差不多”。

魏清闻言一惊,心中顿时想起个人来,但他仍不动声色的问到:“不知那人姓甚名谁?”

那姑娘犹疑了下,思索片刻后才道:“他大概不会用真名,多半是随口胡诌个姓名来,他姓廖,叫做廖春华”。

“你……你是他什么人,干么要寻他”,魏清强忍住心中的惊愕问到。

“我……我是他的女儿”,那姑娘见魏清问得仔细,眼中顿时现出期盼之色答到,“我爹两年多前因事来了燕云之地,后来一直没有回家,我就偷偷离家前来寻他,你们可是见过我爹?”

“原来你是廖大哥的女儿”,魏清含泪道,“你的名中是否有个萍字?”

“你……你……你怎么会知道”,那姑娘快步走近,用力扯住魏清的衣袖,像是怕他会跑了似的,“对,我叫廖灵萍,你认识我爹爹吗,他现在在哪里?”

魏清长叹一声,从怀中摸出廖春华当日所留绣有“萍”字的绿色荷包来递与廖灵萍,然后把他为引开金人追兵而不幸战亡的经过说了一遍,廖灵萍接过荷包再也坚持不住,一下跪坐在地,双手将荷包捧在心口,眼泪像断线的珠子般失声痛哭。

“廖大哥的墓距此并不远,当日是我亲手所葬”,魏清温言宽慰廖灵萍道,“我还有同伴在城里,我们且先进城备些香烛纸钱,待我与同伴交代数语后,便引你前去”。

廖灵萍强忍住泪水,收起哭声,随着魏清和肖秦川返回燕山府城,魏清把事情的来由对周鹏等说了,周鹏点头道:“她父亲也称得上是个忠义之人,左右无事,不如大家齐去拜祭一下吧”。

众人当即买了些祭品,由魏清引路,直往他当日遭遇珠儿根一伙,后被周鹏出手所救的山林而去。那处山林离燕山府城不远,魏清又是本地人熟知路径,第二日下午时分便到了,只见一个无碑的小坟包凸在荒丘之中,上面长满杂草,于萧瑟的寒风中显得甚是凄凉,廖灵萍扑在坟包上放声大哭,任凭旁人怎么劝解也不肯起来。

众人献过祭物之后,魏清对廖灵萍说到:“廖姑娘,杀害廖大哥的凶手当时皆已于此处被周大哥格毙了,想来他在天之灵也必感宽慰,你还是不要太过伤心了”。

廖灵萍抬起头恨恨道:“不,依你之前所说,那为首的金人萨满珠儿根不是还活着的吗,我定要手刃此贼为父报仇”。

第六十一章 女真春祭

魏清闻言偏头去看周鹏意示问询,周鹏知他心中的为难之处,当即说到:“我当日只答允了珠尔根自己不亲自出手诛杀他而已,你们要找他寻仇,我可管不着那许多”。

魏清得了周鹏这句话,便即对廖灵萍道:“廖姑娘,我与廖大哥虽然相交日浅,但却是性命相托的交情,你既有心诛恶复仇,我自愿意助你一臂之力,我们正好有事北上,你不如就与我们同行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廖灵萍点头称谢:“魏大哥冒死夺回我爹的首级安葬入土,此份恩情永铭肺腑,北上之事全凭魏大哥做主就是了”。

其余人对此皆无异议,祭奠过后,李蕊上前搀扶起廖灵萍,众人之前已打听得宋廷君臣被金人迁押于显州(今辽宁省北镇县),便齐向北进发。

一路别无他事,等到了显州后已是五月,虽然隆冬的寒意仍未退尽,尚不如南方春日时的花开春暖,但终究已不是滴水成冰的那般气候了。关外平原大地上随处可见热闹喜庆的光景,路上满是男男女女们兴高采烈的骑着马,像是要去某个地方赶集的样子。

曹路摸着自己脑袋纳闷道:“这些番人都在乐甚呀?便是有人家嫁娶宴客,也没道理会请这么多人啊”。

周鹏久历江湖见多识广,他见众人疑惑便随口解释道:“女真人素来有开春祭天的习俗,以求他们的天神保佑全族平安丰收,春祭乃是女真人一年中的大事,族中无论男女老少都会参加,春祭仪式向来是由他们的萨满祭师主持的,我们跟去看看,或能于其中有所发现”。

众人找来女真人的皮袄、毛裘之类的服饰换上,又用毡帽遮住发式,顺着女真人聚集的方向,赶到了一处平坦广袤的原野上,只见旷地正中有个不高的凸丘,丘顶上用石块垒砌起一座三角的尖塔,塔上及四周挂满了各色的彩旗,供奉着牛马头首等献祭的物品,几个以漆涂面、身穿禽类羽衣的萨满正上下忙碌着准备随后的祭天仪式,一般的女真牧民则围聚四周不能靠得太近。

魏清六人混在人群中,不敢太过声张,只是默默的悄悄观望,待到正午时分,一名萨满祭师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上丘顶,周围的女真牧民立即纷纷跪伏在地,周鹏手指道:“这人大概就是金国的大萨满了,也就是哈迷蚩和珠尔根的师父”。

只见那大萨满登上丘顶后在尖塔前坐定,口中念念有词,但他念得声小,又离得太远,听不清他到底念的是什么,另有数名普通的萨满围着他左摇右摆的跳摆起舞蹈来。

魏清细辨那几名正在跳神的萨满,其中一人看得清楚面上漆作青面獠牙之状,正是两年前险些杀了魏清的珠尔根。肖秦川也认出了其中一人,手指一名作赤面漆容的萨满说到:“那人似是哈迷蚩,他虽漆了面,细看还是辨认得出”。

舞毕之后,为首的大萨满祭师站起来招手示意,立即便有两名金兵押着个身穿宋朝官服的人走了上来。魏清定睛望去,那官竟然就是之前误信哈迷蚩假扮的郭京弄神,结果坐失外城的四壁防御使孙傅。

孙傅被押出后骂声不绝,任凭解押的两名金兵百般呵斥也始终昂着头不肯屈服,一名金兵被他骂得恼了,挥手一记耳光把他的官帽打落在地。孙傅用力挣脱,俯身拾起官帽重新戴好,朗声道:“蛮夷无礼,今日正好叫尔等见识下天朝汉官威仪”。

“讲什么天朝威仪,你们的皇帝都已经纳表请臣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还逞强何益”,哈迷蚩于丘上轻哧一口,上前大声说到,“你若是也肯归顺大金,或许还能受些凌辱,如何?”

孙傅气短,但仍摇头不语,哈迷蚩见状也不再劝,挥手示意仪式继续,两名金兵上前一脚踢在孙傅的膝窝处将他踹倒,然后扒去他的宋廷官服,披上麻衣孝服,强摁着孙傅的脑袋以头触地。

这时候,那大萨满才又仰首朝天祷告起来,估摸着是金人向天神彰表战功的仪式,围观的女真牧民纷纷欢呼起来,魏清等人心中满不是滋味,都不愿再看,一齐悄悄离开,准备晚上再去找孙傅查问秦桧的下落。

等到夜色深沉,赶来祭天的女真牧民散尽后,曹路留下照看李蕊,魏清却和周鹏、肖秦川、廖灵萍赶往金国萨满所居的斋宫搜寻孙傅。斋宫的守备并不森严,四人很快就找到了关押孙傅的房间,金人只是简单的在房门外上了把锁,魏清拔出湛泸剑似切豆腐般轻而易举的就把锁斩落,然后众人便鱼贯钻进房内去了。

魏清入内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替孙傅松开绑在手上的绳索,急切问到:“孙大人,你还记得我吗,我是秦桧的朋友,你可知他现今在何处?”

“你是......喔,我记起了,你是秦桧的亲随,曾和哈迷蚩假扮的六甲兵比过武”,孙傅恍然道,“你们是怎么寻到此处来的?”

魏清低声道:“话不多说,还请孙大人告知我们会之兄的下落,我们此行乃是为营救会之兄回去的”。

“你们......你们为何要救秦桧,是谁派你们来的”,孙傅抬眼凝视魏清,满含戒意的问到,“须知不远千里深入敌境救人可是万分凶险的,稍一疏忽便立时会有性命之忧,秦桧究竟给你们许下了什么好处”。

魏清不想值此险境,孙傅竟还有闲情逸致询问自己相救秦桧的缘由,但也只得强捺住不耐答到:“我与会之兄乃是朋友,自不能坐视他失陷敌手,倒不必非得他许下什么好处才来,何况我等素来敬慕会之兄,相信以他的才华和志向是可以匡扶社稷,拯天下万民于水火的宰相之才,是以于公于私都应有此行”。

“宰相之才?嘿嘿,他倒的确值得上这四个字”,孙傅闻言忽然冷笑道,“只是不知是金人的宰相还是大宋的宰相”。

第六十二章 故人再会

魏清知道孙傅和秦桧素来政见不和,但却没料到直到此时此刻孙傅居然还有心思出言嘲讽秦桧,他尚未回应,旁边的肖秦川倒先忍不住冷哼了一声驳道:“都落到这地步了,你竟还不忘党争排异吗,当初会之兄苦劝你不可相信郭京弄神,你不肯听信才有了今日之事,又有何颜轻视于彼”。

“嘿,我意倒不是指秦桧是个庸才,其实我对他的手段和城府向来是高看的”,孙傅冷笑道,“只不过你们舍了性命也想救出的人,现今已然归顺了金人,他不在此处,却在燕山府番酋沾罕的身边随军听从调遣”。

“你说什么”,魏清和肖秦川同时惊呼到,随即又不约而同的齐齐摇头不信,“胡说”。

“我说的俱是实情,你们去燕山府一打听便知真伪”,孙傅叹口气道,“我看得出你们都是一腔热血的年轻后生,以为秦桧是个值得你们誓死追随的能臣,殊不知大奸似忠,秦桧这厮为了功利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只不过他手段高明,假借主战博取名声,妄图获取战功以便身登高位,现今事既不成,就索性降了。我误中金人奸计,早已抱定了必死之心,又何苦诓骗你们”。

“你这些鬼话岂能瞒得了我”,肖秦川怒道,“会之兄即便暂且伪降,那也只是权宜之计罢了,我们相交日久,我岂会不知他的为人”。

魏清满面疑惑的转头去看周鹏,却见他淡淡说到:“我不识得这个秦桧,不好妄加品论,救与不救,自由你们自己定夺”。

“嘘,轻声,有人过来了”,廖灵萍之前一直隐在门口注意着外面的动静,此刻忽然转身说到,“我用笛声召了老鼠伏在外面,它们在向我示警有人靠近”。

“好厉害的手法”,魏清心中暗赞一声,自己当初只是念着廖春华的恩情,怕廖灵萍一个孤身女子受人欺负,这才带着她一同上路,孰料她却先帮上了自己的忙。片刻后,房外果然传来细微的脚步声,若非廖灵萍出言提醒,不细听还当真难以察觉。

“咦,这锁怎么断了”,只见房门打开,一个金兵推门走了进来。

魏清正待出剑,却见寒光一闪,那金兵哼也没哼一声,就捂着喉咙仆倒在地,周鹏站在面前轻声说到:“走,行踪已破,藏不住了,待会儿如有人拦截,我来断后,你们不可恋战”。

魏清见来人没出声就被当场格杀了,不解周鹏为何催促要走,但还是依言拉起廖灵萍和肖秦川就向外走,临到门口,他又回头对孙傅说到:“孙大人,你干嘛还坐着,快随我们逃离此处啊”。

“我误国陷君,是没有颜面再回去了”,孙傅喟然道,“我知劝不住你们去救秦桧,不过还望你们能听我一言,对他多分留意提防之心,不可被他骗了,到时候做下些为虎作伥的事情,可就悔之晚矣了”。

魏清不及再劝,当即点点头便转身离去,众人疾步离开斋宫,直奔出了数里远也未见有人来追,正想喘口气时,周鹏忽然急收住脚步,只见前方有道黑影慢慢踏破夜幕走近前来,借着月光看去,豁然竟是白日里那个主持祭天的金国大萨满祭师。

魏清待对方走近后细辨面容,只见那大萨满祭师脸上用漆涂成佛首之相,可他整个面庞像是受过火伤一般,坑坑洼洼的布满褶皱,是以那涂画在脸上的佛像也凹凸不平,咋看去毫无半分慈悲之色,反倒显得甚是诡异可怖。

“当真是你吗”,周鹏惯来言语不多,此刻却少见的先开口道,“一别十余年,不想故人再见时,却是这般场景”。

“吾本已寐,却听得剑鸣龙吟之音,故知有客来访,是而相守于此”,那大萨满祭师不答周鹏之问,只冷冷说到:“诸位此行想是来救那宋臣孙傅的吧,既已到此,那就索性都留下来罢”。

魏清听后大骇,惧意油然而起,他当年曾听师父林虎提到过,说是听闻武林中人若是内功精深到一定地步的时候,便是从别人的脚步声中也能辨别出对方的武学门派来,这金国的大萨满祭师虽不能听声辨派,但仅凭这份隔着诺远的距离都能听到细微出剑声的功夫,也足以称得上是惊世骇俗了。

周鹏双目一挑,傲然道:“故人久别,当真就非得刀兵相见不可吗,况且今非昔比,想要留下我们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大萨满祭师眼中厉光闪现,冷冰冰的吐出句话来:“我是大金国的摩尼宗大萨满祭师离孤雁,不是你的什么故人,我曾指天为誓,定要覆灭宋室江山,你要救宋臣,便是要与我为敌”。

离孤雁说罢一跃而起,掌作刀势朝着周鹏当头劈下,周鹏面色阴沉并不拔剑,也未见他脚下使力,便轻飘飘的平空倒退出一丈远,避开了这凌厉至极的一击,姿态甚是潇洒轻逸。

“好,你这‘扶摇步’果然盛名不虚”,离孤雁离着一丈的距离单掌成剑隔空刺出,“且再接我一招青龙剑掌,看是谁快”。

离孤雁这招甚是厉害,内力带动风势发出一声尖锐的长啸,魏清、肖秦川、廖灵萍三人此时就站在周鹏身后,顿感面前气流湍急,隐隐竟有利刃加身之感。

三人急运内力相抗,却听周鹏喝道:“别逞强,躲开”,然后一掌击出,接着顺势挥掌向天,掌力带着离孤雁击出的无形风刃向上飞出,风啸声窜入天际后越来越弱,终于消逝无声,魏清三人这才松了口气,不敢再站在周鹏身后,忙避到两旁。

离孤雁不理魏清三人,向着周鹏剑掌连点,周鹏深吸口气两掌齐齐向前推出,脚下却缓缓向后退却,一时间内力相击之声大作,直到周鹏退后到五步时,方才止歇。

“三招已过,故人之情亦尽,我若再不还招,便是狂妄托大了”,周鹏收掌拔剑道,“请罢”。

第六十三章 湛泸之利

周鹏这番不再只守不攻,手中长剑内力到处“哧哧”作响,招招指向对方周身要害,离孤雁却是空手对敌,他的内功心法似乎颇有独到之处,一对肉掌附着内力后竟与真的兵刃丝毫无异,对周鹏刺来的长剑全是硬接硬挡的招数,双方堪堪斗了个旗鼓相当。

两人都是当今冠绝武林的顶尖高手,拼斗之时周身内力大盛,魏清三人在旁心中焦急,却根本靠不近身去,更遑论出手相助了。

魏清正全神贯注盯着场中战况,忽听得廖灵萍大喊一声:“魏大哥当心,身后有敌偷袭”,他急回头时,一股凛冽之力已到面前。魏清慌忙间缩头滚地躲开,只听得“咔嚓”声响,身后一株手臂粗细的树木已被人拦腰斩断成两截。

廖灵萍轻喝一声,手持短笛点向来敌护住魏清,另一边肖秦川也挥剑和一人斗成一处,魏清这才起身看清偷袭他的人是哈迷蚩,和肖秦川相斗的人却是珠尔根。

魏清稍为观望,便看出肖秦川的武功在珠尔根之上,来往间攻多守少,珠尔根勉力支撑,一时间却也不会落败。廖灵萍这边不是哈迷蚩的对手,她的武功远不如她的笛音高明,数招过后就已左支右绌、险象环生,自己若再不出手相助,只怕片刻间便会有性命之忧。

魏清拔出湛泸剑接招替下廖灵萍,哈迷蚩笑道:“又是你这小子,你的九天剑法虽然厉害,倒也不是无可破解,今日定要叫你知道厉害”。

魏清闻言一惊,自己当初只在汴梁外城宣化门处用九天剑法和哈迷蚩对过招,对方此时竟已知晓自己的剑法名称,听他言语似乎还学到了破解之法,他顿时想起周鹏曾说过这九天剑法咋看下凌厉难敌,但遇到真正的高手时却用处不大,哈迷蚩虽谈不上是什么了不得的高手,但他的师父当年曾于周鹏年轻时,助其改补过剑法中的破绽,只怕对这套剑法知之甚深,估摸着多半还传授了哈迷蚩应对之策。

魏清用剑就只会这套九天剑法,仓促间也无法另换它招,只能多打起几分小心着意应对。哈迷蚩这边虽说嘴上不怕,但魏清剑招到处,他却全是躲闪避开,根本不敢见招拆招。

二十招过后,魏清惧意渐去,挺剑直刺哈迷蚩左边大腿,他这一剑本是虚招,其实手上并未催动内力,哈迷蚩果然中计向左闪身躲避,魏清早料到了对方的移动方位,剑到半途顺势突然跟着向左,手上紧跟内力递出,使招皓天月轮要刺哈迷蚩小腹。

眼见湛泸剑就要直刺入腹,哈迷蚩突然断喝一声,运足内力一掌击出,将湛泸剑整个笼于自己的内劲范围之中,哈迷蚩送出的内力和魏清附在剑上的内力一经碰撞,立即就彼此消磨抵消掉了。九天剑法的精妙之处全在于靠内力催动长剑后一招分三击,现今魏清剑上内力被对方消解,这玄妙无比的一击顿时就变作了再简单不过的平平一记直刺。

哈迷蚩不待魏清收剑撤招,就猛的五指成爪,犹如铁钳般伸手牢牢抓住湛泸剑身,同时向回急运内力要夺他兵刃。魏清知道自己如论拳脚功夫不是对手,绝不肯就此轻易失了兵刃,当即旋转剑身用力回拉。

“啊呀”,只听得哈迷蚩痛呼一声,撒手倒跃开来,右手掌上已满是血肉模糊,“这是什么剑,竟然如此锋利,连我的玄武护体功也禁受不住”。

魏清此时心中其实也是暗自惊讶,这湛泸剑乃是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自己方才的那一下回拉夺剑,居然未能将哈迷蚩的手掌切断,只是伤了他而已,再看旁边的离孤雁在和周鹏过招时,也是空手硬接对方兵刃,看来对方的这套玄武护体心法确是功效不凡。

“别恋战,快些设法脱身,对方有大队援兵来了”,廖灵萍突然喊到,话音中焦急之情一听便知。

哈迷蚩此时已经负伤退开,珠儿根见势不妙也是且战且退,魏清急忙拉住肖秦川不要追击,扬手将湛泸剑掷向周鹏道:“周大哥接剑”。

周鹏弃了自带的长剑,伸手接住湛泸剑,然后对离孤雁说到:“此剑名为湛泸,乃春秋名家欧冶子所铸的仁道之剑,你的玄武心法就算练得再深厚,但你现今其心已邪,终究也难敌此剑之利,还要再斗么?”

“徒仗兵刃之利,算得了什么,何况你即便有此剑在手,也未必就能胜得过我”,离孤雁冷哼一声,停了片刻才又缓缓道,“你素来性情高傲,不会屑于去做宋廷爪牙的,此番救人定当是有别的缘由,既如此,我也不与你为难,你且去罢,不过若是你执意要为宋廷出力的话,下次可就没这么容易脱身了”。

离孤雁言罢转身慢慢离去,竟不回头再看上一眼,也毫不防备周鹏从他背后突施偷袭,哈迷蚩和珠儿根见师父罢手退去,也连忙跟上走了。

周鹏凝望离孤雁背影,直至对方身影全然消逝于夜色之中,方才长叹口气道:“我们也走吧,今晚的事别跟李姑娘说”。

魏清等人虽然不解,但仍点头应承,等回到歇脚处时,曹路和李蕊果然问起,魏清只推说孙傅无颜南返,不肯跟着逃出来,把和离孤雁师徒相斗的事全瞒了下来。

第二日天明后,众人商议决定还是再回燕山府去走上一趟,看孙傅所说的秦桧降金一事是否属实。肖秦川上路后一直眉头紧锁,整个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魏清知道他在担心何事,只是不好言语化解。

等到得燕山府后,众人分头四处打听秦桧的下落,最后还是曹路假扮赌客在赌摊结识了一名嗜赌的金兵,一番攀谈后,那金兵告诉曹路说秦桧投没投降不知道,但据说金国二太子粘罕对秦桧极为赏识,现今宋徽宗的第九子康王赵构已经在江南登基称帝了,金国派粘罕统军南下征伐,秦桧也已随着粘罕一齐随军前往了。

第六十四章 墨家武学

得知秦桧已随金军南下的消息后,众人一时尽皆默然不语,半晌后,肖秦川忽然开口道:“我信得过会之兄,他随军听调定有缘由,不会当真甘心为番人出力的”。

魏清也说到:“不错,我们不可尽信道听途说来的只言片语,当务之急还是该尽快设法找到会之兄,当面问清后再做定夺不迟”。

众人计议已定当即便动身南下,金军势大,倒不难查访得实其行踪。跋涉二月有余,待追着金人大军赶到楚州(今江苏淮安)时,已是瓢火八月的季节,金军围了楚州城,但城中军民在涟水军镇抚使赵立的率领下死守不降,金人强攻不利,死伤惨重,只得四面围死隔绝内外交通,要等城中粮尽自溃。

魏清等人眼见着金军围城数札,难以探查秦桧所在,只得聚齐商议如何行止。肖秦川提议到:“楚州守将赵立乃是徐州铁枪门的弟子,擅于长枪骑战,他年轻时曾游历关中,慕名拜访过家父,算得上与我有通家之谊,他久镇楚州,或许能有一二可用的消息,不如我们摸进城去寻他?”

魏清点头赞同道:“与其坐守苦等,摸进城去看看也好,只是偷涉敌营,人多了怕是难行,两个姑娘就别去了,最好是周大哥也留下,你武功高强,若是我们被发现了,外面也好有个接应之人”。

众人皆无异议,入夜后,魏清、肖秦川和曹路三人便借着夜色悄悄寻着金军游骑巡逻的空当,小心避开伏路暗哨,慢慢向楚州城下靠过去。

好在三人这趟倒也顺利,在鸡鸣时分终于有惊无险的到了楚州城下。肖秦川高声向城头喊话,称是守将赵立的旧识,城上见他们只有三人,也不怕他们是金军假扮来趁机抢城的,不多时便放下吊篮把他们拉上城头,派兵带着去见赵立了。

涟水军镇抚使赵立还兼着徐州观察使和知楚州事的官职,算得上是当朝的一方高官大员了,但其实也不过三十来岁的年纪,他见过肖秦川后满面疑惑,迟疑道:“你是?你说与我有通家之谊,为何我全然记不得与你相识”。

肖秦川执后辈子侄礼道:“家父名讳上先下贵,与赵大人当年曾有过交情,我岂不就是赵大人的通家子弟吗”。

赵立上下打量一番后说到:“与肖大侠确有几分面似,只是我没见过你,你可有凭证自明身份,现今正值战时,我统镇一州,不得不小心行事,得罪之处还望莫怪”。

“此乃大人本份,又何怪之有”,肖秦川慨然答到,然后对赵立身前的一名侍卫说到:“看阁下身形应是习过武的,在下冒昧,想请阁下试击我一拳”。

那名侍卫满眼疑惑的转头去看赵立,赵立却点点头示意他依肖秦川所言行事。

那侍卫回过头对肖秦川说:“好,那我可就要出手了,你当心点”,他言罢又等了片刻,留给肖秦川准备的时间,然后才“呼”的一拳击中肖秦川的前胸。

肖秦川中拳后恍若无事,笑笑道:“这位兄弟太客气了,不知你是怕打伤我,还是就只这点力气,涟水军的好汉当不会连出拳打人也不会吧,你只管出全力便是”。

那名侍卫脸上一红说到:“那我可就使力打了,你要是伤了可怨不得我”。

肖秦川轻笑不答,那侍卫吸了口气,猛的又一拳集中肖秦川,这次果然用足了力气。

只听得“啪”的声响,肖秦川仍气定神闲的站在原地,那侍卫却“啊呀”一声叫唤,仰头翻到在地。

被打的人没事,打人的人反而被击倒了,在场众人见此怪事,一时都惊诧莫名,只有赵立却站起身来,祔掌笑道:“好,好个罪罚相当,彼几力予吾,则吾几力还彼,果然是关中肖家的子弟,这邓陵之墨的功夫在当今武林中,再也找不出第二家来了,贤侄,肖大侠可还好吗?”

闲话过后,赵立引三人进了内堂问起来意,肖秦川说明后,赵立满是不屑的说到:“那秦桧确是在金人军中,前不久还曾亲笔写信与我劝降”。

肖秦川默然片刻后道:“我与会之兄相交不浅,想要当面亲自问上一问,看他是真降还是另有所谋,不知叔叔可有办法?”

“万一这秦桧是真降,那你可就有去无回了,我劝贤侄还是不要去的好,否则我以后何颜再见令尊啊”,赵立皱眉道。

肖秦川起身深躬一礼,恳求道:“昔日汉武帝枉罪李陵,又焉知今日的秦桧不是屈身伪降以图后报,我意已决,还请叔叔成全”。

赵立沉吟未答,肖秦川也躬身不起,半晌后,赵立才伸手扶起他道:“唉,你和肖大侠一样,都是为了情义就甘愿置生死于不顾的性子,好吧,我之前还没回信予秦桧,待我修书一封,你就假充作我的使者,去金营见秦桧吧”。

得了赵立的书信后,肖秦川和魏清、曹路便骑马出城直往金营而去,路上早有金军游骑拦住三人,问明来意后,引着进了大营往中军大帐而去。

步入帐内,正中端坐一名身作皮裳的短壮大汉,他留着络腮胡子,满面凶悍之气,想来就是金军统帅粘罕了,他下首坐着一个文士打扮的人,正是苦寻已久的秦桧。

秦桧见到赵立遣来的使者竟是魏清三人后,脸上顿时现出惊异之色,但他随即就平静了面容,做出副素不相识的样子。

粘罕先开口道:“赵立到底降是不降,他用兵得法,又能结士卒死力,称得上是个良将,要是肯归顺大金的话,高官厚禄自是少不了的,便是要独领一军也未尝不可”。

肖秦川冷冷答到:“赵镇抚刚烈秉直,今日遣我等来此就是要绝了尔等劝降之念,不必再白费唇舌,你们若是能战,便尽管攻城就是”。

帐中金将齐声呵斥无礼,更有数人拔剑就欲上前斩杀三人,肖秦川傲然一笑,背负双手,对满帐的刀光剑影睹若无物。

第六十五章 将计就计

粘罕摆了摆手斥退帐中金将,面带和色的说到:“赵立在你们南朝也算得上是个人物,你们是他的使者,我也不来为难你们,回去告诉他,楚州已成孤城,迟早是守不住的,他若肯降,我随时恭候,若不肯降,我敬他是条好汉,也会留他全尸交还南朝,全了他的忠义之心,你们这便就回去罢”。

肖秦川不答粘罕,却偏头看向秦桧说到:“我此行是专为赵镇抚答秦大人之前的书信而来的,却不知这位是否当真是原御史中丞秦桧大人,还望另赐信物,叫我等也好带回去交差”。

秦桧一时未答,却见粘罕身后突然钻出一人对他附耳说起话来,魏清抬眼望去顿时大吃一惊,原来此人竟是哈迷蚩,没想到他现今也到了粘罕军中。

魏清心中暗道不妙,哈迷蚩知道己方三人与秦桧相交莫逆,定然已猜到自己此行的目的,孰料哈迷蚩语毕起身后,只是略带诡笑的退了下去,粘罕却对秦桧招手道:“既如此,你且过来,我吩咐你几句,你再修书一封好好劝劝赵立,然后带他们回帐取一物,权作凭信也好”。

秦桧俯首称是,快步走近粘罕身边,粘罕对他低声耳语良久,秦桧不住点头,最后才带着三人出帐而去。

魏清心道哈迷蚩识破了己方身份却未当场发难,其中定有诡计,但此时也只能默默跟在秦桧身后,等到了秦桧帐中别无他人时,才急忙问到:“会之兄,你当真降金了吗?”

秦桧环顾四周见无异常,然后才低声道:“我被俘后一直寻思南归,但苦无良机,这次听得粘罕南犯,就自告奋勇伪降随军,想要寻机脱身,可惜金人监看甚严,天幸你们为赵立遣来此间,否则我真不知还要等上多久”。

“太好了,我就知道会之兄是不会真降的”,肖秦川扶着秦桧的肩膀说到,“我们现既知晓了你的营帐所在,早晚便来设法救你出去”。

“我有一事不明,还望会之兄解疑”,魏清忽然插道,“不知适才粘罕对你所言何事,那哈迷蚩又为何不揭破我们的身份”。

秦桧闻言并未立即作答,他凝视魏清片刻后才缓缓说到:“你们同来的人中是不是有个武功高明之士,即是和金人的大萨满祭师离孤雁也能斗个旗鼓相当?”

魏清点了点头,秦桧又续道:“哈迷蚩之所以没有当场发难,就是为了要定计诛杀此人,粘罕与我说的,就是要我配合哈迷蚩行计”。

“这个番人真是诡计多端,当真可恨”,肖秦川忿忿道,“对方既已有了防范,我们又怎生救得会之兄出去”。

“哼,这哈迷蚩之前假扮郭京弄神,乃是有心算无心,这才叫他得逞,这次我既有了防备之心,正好将计就计”,秦桧当即低声对魏清三人说到:“明夜子时,我们……如此如此……”

魏清三人带着秦桧随意书写的书信回了楚州城,然后辞别赵立出城而去。

等到第二天夜色降临,魏清和肖秦川悄悄摸到金营北面外伏了下来。约莫到了子时,果见一人翻越栅栏跳了出来,两人连忙上前接应,来的正是秦桧。

“会之兄,还顺利吧”,肖秦川问到,“可有被金人发觉?”

秦桧一笑答到:“粘罕本就是要我假意出逃,自然做了安排,哪会被人发觉,不然依我的身手,一个人哪能到得了这里”。

魏清二人闻言笑笑也不再问,当即就携着秦桧快步离开,行出十余里后,渐渐脱离了金军伏路的范围,三人转头拐进一处村庄,村中因金军到来,早就逃得一人不剩了,半晌后,却见村中突然升起一个烟花,在半空中赫然炸开。

村外本来一片死寂的荒田中,立时变戏法似的钻出数百名金兵来,喊杀着从四面冲进村里去,不过一会儿,喊杀声慢慢平息下来,只见一名金兵匆匆出来跑到村口,对一名首领模样的人报道:“不好了,萨满大人,我们中计了,村子里一个人也没有,我们四下搜遍了,这伙南蛮子确是不在村中”。

“混账,这村子四面都围死了,他们还能跑得到哪里去,他们便是长了翅膀会飞,我们在外面也该看得见,再搜”,为首之人正是哈迷蚩,他此时颇有些气急败坏的说到。

“启禀萨满大人,那伙南蛮子应当确是逃出村去了”,那金兵见哈迷蚩动了真怒,战战兢兢的说到,“兄弟们在村中发现了一处暗道,是通往村外的”。

哈迷蚩闻言一愣,随即就马上吩咐到:“那他们应当没逃多久,走不远的,赶快四下散开追踪,一旦有了发现,不要急着擒拿,远远缀着就行,然后放哨箭标明位置,待大军聚齐后再一齐动手”。

众金兵得令后立即吆喝着四散出村追踪,哈迷蚩有些愤不过,亲自进了村子,来到烟花升腾的方位,果见路边的一丛枯草下面隐着的一个地洞。

“该死,原来还有这手”,哈迷蚩恨恨自语道:“哼,雕虫小技,且看你们能逃得出多远去,秦桧啊秦桧,亏我还当你是个聪明人,别说你跑不掉,就算你逃回南朝去,哼,我可会放过你吗”。

哈迷蚩话音刚落,却见四名金兵走近前来。

“不是叫你们出去追人吗,还留在此处干嘛”,哈迷蚩挥挥手怒道,“快去,莫叫这些个南蛮子跑了,对方武功极高,你们人少了的话不是对手,若有发现,记得先放哨箭召唤援兵”。

“正因对头武功高强,我等才留下来护卫萨满大人啊”,一名金兵走近低头躬身道,“萨满大人独自留在村中,万一遇敌可就危险了”。

哈迷蚩听得面前这金兵的口音有些熟悉,他低着头躬着身子,看不到面容,再一看后面的三个金兵也是压低帽檐遮住了脸,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当即边走近那金兵边说到:“你倒忠心,你叫什么名字,以后就随在我身边办事吧”。

哈迷蚩走到那金兵面前一步处,突然猛的五指成爪朝着对方头顶抓了下去。

第六十六章 大仇得报

哈迷蚩面前的那金兵听得头顶生风,却既不起身迎斗也不后退躲避,只见寒光闪处,哈迷蚩猝不及防,当即惨叫一声,捂着血淋淋的右手倒跃开来。

那金兵提剑站直身子,抬起头露出面容,正是哈迷蚩苦苦搜寻的魏清,后面三名金兵也都现出真容,却是周鹏、肖秦川和秦桧。

“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是你们”,哈迷蚩愕然不解道,“你们不是已经逃出村子去了吗,怎会回到此处?”

周鹏和肖秦川扇开将哈迷蚩围在当中,魏清笑道:“你以为会之兄已真心归降了,又忌惮周大哥武功高强,想借会之兄引我们入局,骗来周大哥到此处接应我们,再聚集大军把我们全部诛杀,为你师父除一劲敌,是也不是?”

“可惜会之兄其实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从未真心想过要为你们出力”,肖秦川接过话头说到,“他早把你的奸计告诉了我们,并设局来个请君入瓮”。

哈迷蚩眼珠一转,略作思索便想通了其中的门道,他知道周鹏是与魏清等人同行的,当日在金营之所以没有当场格杀魏清三人,就是故意要叫他们知晓秦桧的所在,诱他们来救秦桧,另一边却吩咐秦桧唆使魏清等人安排周鹏在此接应,以烟花为号,排下伏兵来个瓮中捉鳖。

孰料秦桧竟把整个计划合盘托出,魏清他们事先就在村中挖了条通往村外的地道,让追兵以为他们已逃出村外,其实却早就换了金兵衣甲藏在村中,待金兵进村后再趁乱混入其中,等大队金兵出村追击后,再行现身诛杀哈迷蚩。

“嘿嘿,好计,好手段”,哈迷蚩狞笑道,“秦桧,我若死在此处,你就算回得到南方,也休想为宋廷所用,我早已安排好了,只要我死了,有些事便就不再是秘密了”。

“死到临头还敢张狂如此”,肖秦川不待秦桧开口,就拔剑刺向哈迷蚩道,“夜长梦多,大伙儿一齐动手罢,尽快诛杀此獠,早离险地”。

魏清当即也挺剑上前,和肖秦川共战哈迷蚩。

哈迷蚩自知此时生死一线,不顾右手伤势,吼声连连,其状虽然狼狈不堪,但饶是身负数创,仍拼命挡住魏、肖二人的攻势,一时间倒也难以被立时击毙。

“你二人暂且退下”,周鹏缓缓上前,看着气喘吁吁的哈迷蚩冷冷说到,“你身上有伤,我也不愿占你便宜,只要你能接得住我一招,今日便就饶你性命”。

哈迷蚩知道周鹏的武功不在自己师父离孤雁之下,以他在武林中的身份,说是只出一招,但此招必定绝妙高深,有十足的把握能把自己击杀。

哈迷蚩一时沉吟未答,周鹏见状淡淡道:“怎么,连我一招也不敢接么,我不用别的招式,就用你曾见过的九天剑法,如何?”

哈迷蚩愕然抬头看向周鹏,之前他照离孤雁所授之法破了魏清的九天剑法,周鹏又不是不知,为何今日偏要再使这套剑法,还提前向自己讲明。

哈迷蚩虽满怀狐疑,但也明白此时对方占尽优势,要想格杀自己不过是早晚而已,何况似周鹏这等修为的武林高人,更犯不着自贬身份故意诓骗自己,他此刻也别无其它选择,只能寄望于能侥幸接下周鹏一招,才有一丝活命的机会,当即不再犹疑,朗声道:“好,我就自不量力接前辈一招,还望事后不要食言”。

“周大哥不可”,魏清连忙出言止道,“他师父离孤雁已授了他破解九天剑法之道,你不可用此出招”。

周鹏面色平静,似乎不以为意的淡淡说到:“你自好好静看揣摩我此招剑意”。

魏清闻言不便再劝,抱拳退后两步,只见周鹏慢慢拔出剑来,走到哈迷蚩面前将剑缓缓递出,一寸一寸的逼近哈迷蚩左胸。

哈迷蚩神色凝重,双手成环抱于胸前,将全身内力尽数聚于双手环内,静待周鹏发力出招。

“好,当心了”,周鹏出言提醒一声,然后也未见他凝气聚力,仿佛随意为之般,手中的长剑就猛然一抖,剑尖霎时绽开成三朵剑花,径直袭向哈迷蚩左胸。

哈迷蚩眉头一紧,大喝一声,双手抱环递出,顿时将长剑笼于环中内力之下,魏清心中暗叫不妙,自己之前就是这般被哈迷蚩破去了剑上的内力。

只见周鹏手中长剑不住颤抖,剑上内力和哈迷蚩送出的内力不断碰撞消磨,发出“嗤嗤”的轻响,哈迷蚩满脸涨红,显是正竭尽所能的把体内气力送出。

魏清目不转睛,但看得周鹏递出的长剑丝毫不受哈迷蚩内力的影响,似乎剑上附着的内力无穷无尽,转瞬间便冲破对方内力的阻拦,直贯入哈迷蚩的胸口去。

哈迷蚩长呼一声仰天倒地,眼中满是惊异和不解之色,周鹏撤剑转身对魏清淡淡道:“明白了吗?”

魏清思索片刻后,点点头答到:“世间武学皆以内功为基,内修于心,方能外逞于形,之前哈迷蚩破去的不是九天剑法,并非九天剑法无用,只是我的内力不如他罢了,我此后自当勤修内功,待到功成,一应招式自皆无坚不摧”。

周鹏额首以示赞许,然后便一言不发的背身退开。

哈迷蚩口中鲜血不住漫出,他手指秦桧怒目而视,强撑着半抬起头,“呜呜”的似乎有话想说,但又被血哽住了喉咙说不出来。

秦桧轻蔑的看了哈迷蚩一眼,冷哼声便转身拂袖离去,肖秦川也急忙快步跟上走出村去。

魏清眼见仇人将死,跪地告天道:“师父,杀害你的凶手已然伏诛,你老人家在天有灵亦可怀慰安息了”。

魏清祝毕,便要起身去追秦桧等人,临行前最后望向哈迷蚩一眼,却见哈迷蚩抖抖索索的伸手从怀中摸出一封信来,满眼企盼的看着魏清。

看哈迷蚩的样子像是想把信递给自己,魏清好奇心起,不知他临死前还要搞什么鬼,便上前俯身接过一看,只见信上全是书写着地名和人名。

第六十七章 夫妻团聚

魏清看信后不明所以,不知这哈迷蚩临死之际还要耍什么花样,却见他嘴一张一合,像是要说话的样子。魏清附耳凑近去听,只听得哈迷蚩咳出口血后,断断续续的说到:“......暗杀名单......秦桧的把柄......条件......”

哈迷蚩话音甚为微弱,魏清听不仔细,抬起头来正要询问时,却见哈迷蚩双眼呆滞无神,伸手一探鼻息,已是没了气息。魏清不想再于此地多耽搁,将信揣进怀中,快步出村追上秦桧等人。

秦桧回头看了魏清一眼,淡淡问到:“怎么落在后面了,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只是想亲眼看着他咽气罢了”,魏清虽不明白哈迷蚩交给自己这信用意何在,但听他遗言提及秦桧之名,略略犹疑后,还是瞒道,“我祈告了家师的在天之灵后,便就赶过来了”。

秦桧点点头不再言语,一行人继续默默前进,肖秦川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终于开口问到:“会之兄,嫂子呢,你没带她一起逃出来吗,还是把她藏在了别的地方?”

秦桧闻言先是一愣,片刻后脸现戚容,哀哀道:“她一直被金人扣作人质,没在我的身边,现今只得等我脱身之后,再别寻它途相救了,唉,我......我做实是对不住她,但愿......但愿她能......”。

肖秦川接过话头续道:“嫂子自能明白你的苦衷,放心吧,但叫我有一口气在,就定要救出嫂子来”。

众人渐行渐远,待到天明时离金营已远,金军此刻正在围攻楚州,自不能分出太多人马来沿途追击,在会和曹路和李蕊、廖灵萍后,直等到了涟河北岸,秦桧才长舒口气,手指南岸的一处水砦说到:“金军追不上我们了,对面就是朝廷王师的驻地,我们赶快寻船渡过河去”。

宋军为防金军强渡涟河,早已把河上的船只尽数搜罗聚于南岸,好在江南之地竹林甚多,魏清等人伐竹扎筏,才好歹有了渡河的载具。

筏子离岸后还没走到河心,北边忽见一簇人马拥着辆马车急赶而来,当先一骑加鞭冲到河边,大声喊到:“河上的可是秦大人?我乃随军萨满祭师珠儿根,奉二太子令,送夫人来交还予你,还请速速回来”。

筏中众人纷纷举目望去,果见马车上颤悠悠的被扶下一名妇人来,依稀便是王氏的模样。秦桧凝望片刻,咬咬牙目视肖秦川开口说到:“糟糠之妻不可弃,你们自过河去,我却得再回北岸去”。

肖秦川连忙拉住秦桧衣襟道:“万万不可,此必金人奸计,岂有才脱狼穴就又回虎口的道理”。

秦桧泣道:“如之奈何,我身为男子,总不能就这般眼瞅着妻室陷于敌手却不管不顾罢”。

肖秦川思量片刻,毅然说到:“大伙儿先过河去,对方来的人不多,待我凫水回去,把嫂子给救出来”。

魏清心中默数对岸人马,只有不到十骑而已,河滩平坦一眼便可望尽,金人也不可能藏的有伏兵,当即也说到:“我和肖兄同去,未必就不能把嫂子夺回来”。

魏清叮嘱曹路务必看好秦桧,不可让他下水返北,然后便和肖秦川一齐下筏凫水往北岸而去。岸上金兵见来了两人,却不趁他们尚在水中时放箭偷袭,反而退开数丈,任由他二人上得岸来。

魏清和肖秦川上岸后,立即拔剑在手便欲搏斗,对面金兵却毫无戒备之态,只有珠儿根一人慢慢走上前来。

珠儿根看着魏清二人持剑在手,摆出副如临大敌的架势,便笑笑拍拍腰间,示意自己未携兵刃,然后说到:“二位犯不着紧张,在下此行乃是奉二太子之令,来送还秦夫人的,并无敌意”。

魏清恨恨道:“你们会如此好心,会之兄是不会过来的了,你们有什么诡计就只管冲着我们来吧,只是当心聪明反被聪明误,落得和你师兄一般的下场”。

“我师兄他自以为精明,常冒险行间,早晚都会有失算的一天的”,珠儿根对哈迷蚩的死似乎不以为然,语气平常的说到,“二太子雅敬秦中丞,本就有意送他南归,听闻他已自离后,便命我护送秦夫人一路赶来,总算没误了差事”。

珠儿根说罢转身招招手,后面的金兵让开条路,由着王氏自己走了过来,魏清眼扫四周,心中计较只要王氏一到自己身边,对方再想抢人只怕就不容易了,对方若有诡计,定会在王氏走到半途时猝然发动,他给肖秦川打个眼色,做好了蓄势出击的准备,但有异动便要一人抢上前去护住王氏,另一人就立时发难制住珠儿根。

河滩泥泞难行,王氏走得不快,好半天才到了近前,出乎意料的是珠儿根一伙却毫无异动,肖秦川一把拉住王氏遮在自己身后,慢慢向后退却。珠儿根一笑朗声道:“人已送到,在下便告辞了,还请夫人多多拜上尊夫,莫忘了二太子往日相待之情,我师兄的事情二太子已然尽知,不过还请秦大人放心,只要秦大人不自作孽,二太子是不会做出损人不利己的事的”。

珠儿根说罢就自顾自的转身走了,众金兵也随即上马呼啦啦的扬鞭而去,很快就在视线中化为个个小小的黑点,终至消逝不见了。魏清二人虽不明珠儿根最后的话中之意,但还是着急着叫曹路把筏子划回来,载了王氏一起渡过河去。

待登上南岸,立即就有大群的宋兵赶到,手持着兵刃把众人围在当中,肖秦川手指秦桧说到:“此乃原御史中丞秦桧秦大人,冒死逃离金营到得此地,尔等不可无礼”。

宋兵听他如此说,又见秦桧气宇轩昂,的确像是个大官的模样,一时倒都不敢妄动,少顷,一名将领打扮的汉子越众而出,喝道:“什么御史中丞,咱家没见过,认不得,给我都拿下了,细细拷问清楚再说”。

第六十八章 涟水赋诗

众人见状纷纷拔剑出手,与周围的宋兵对峙起来,场中氛围顿时剑拔弩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都住手,休得鲁莽”,秦桧伸手止住,转头对带头的宋军将领问到,“敢问将军姓名”。

那名宋将迟疑了下,但还是答到:“某乃涟水军水师统领丁祀,我劝诸位还是放下兵刃的好,待我盘查清楚,自会放你等走路,否则刀剑不长眼,要是误伤了各位可就不好了”。

秦桧轻哼一声道:“你们这里有读书人没,便是个秀才也行,自当知晓我的姓名”。

丁祀见秦桧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也怕真的闹出误会,当即回头吩咐了一名兵丁几句,不过多时,一名头戴生巾、身穿直裰的中年书生走了进来,秦桧上下打量番他的衣饰,说到:“你是个茂才?”

那书生施礼道:“学生姓王,中过乡试,现为丁统领帐下文书,敢问阁下是?”

秦桧也略拱了拱手道:“我是御史中丞秦桧,你可听过我的姓名”。

王秀才闻言一愣,连忙躬身又施了一礼,态度愈发恭敬的答到:“当然,当然听过,学生也曾拜读过秦大人高中状元时的文章,当真是字字珠玑,令人……”

秦桧摆手止住王秀才,转对丁祀说到:“将军可信了么?”

丁祀犹疑道:“依王秀才所言,本朝御史中丞的确是这么个姓名,但他此前又未见过秦中丞本尊,这……”

王秀才略作思索,对丁祀附耳低声说了几句,丁祀听后向他点了点头,王秀才这才又对秦桧说到:“学生久慕秦大人的学识,今日幸得一见,不知能否请大人不吝笔墨,就在此处挥毫赐字一副”。

秦桧挥挥手道:“笔墨伺候”,片刻后便有宋兵送上笔墨纸张,秦桧接笔略一思索,提笔写下“高贤邈已远,凛凛生气存,韩范不时有,此心谁与论”,他写罢后长叹一声,掷笔于地。

王秀才连忙上前接过细看,只见他双眼一瞪,恨不得把脸贴在纸上,连声赞叹道:“好诗、好字,真不愧是状元高第啊,哎呀呀,我得马上去找人裱起来,也好留给子孙当做传家之宝”。

丁祀偷偷轻踹王秀才一脚,低声问到:“如何,可有不对?”

王秀才回过神来,满脸激动的说到:“错不了,错不了,秦大人这字整齐均匀、横细竖粗,叫人看后舒适醒目,****下旨明令各地往来公文,皆要以此为范本书写行文,学生久掌文书,常临摹秦大人的书法,对此字体熟悉得紧,不会错的”,他说罢小心翼翼的把字幅卷了起来,轻轻收好,生怕在纸上留下了一星半点的褶皱。

丁祀撇了王秀才眼,捂着嘴轻声道:“你可看仔细了,你既然能临摹,别人自然也能临摹仿造”。

王秀才笑道:“将军有所不知,就算字体能够模仿,这字里行间所显出的气度也不是常人能仿得来的,何况这诗气存高远、意味悠长,若非秦大人亲至,还能有谁写得出来,将军放心,决计错不了的”。

丁祀这才赶紧斥退周围的兵卒,换了副笑脸,客客气气的对秦桧说到:“现今正值两军交战,末将方才过于小心了,失礼之处,还请大人海涵”。

秦桧正色道:“此乃为将者的本分,又何罪之有,此地正当要冲,丁将军还须继续谨慎,我看你治兵严谨,颇有亚夫遗风,万不可轻忽懈怠才好”。

宋时文官的地位远较武将为高,许多武将便是见到了比自己品级低的文官也要行礼,秦桧乃是御史中丞的职务,属于中枢大员的高官,只不过是在言语中略带上了几分夸赞,便喜得丁祀额首连连,险些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丁祀慌忙亲自把秦桧迎向中军大帐,不住的吩咐亲兵安排酒宴,秦桧不愿在此多加耽搁,谢过了丁祀的邀请后,开口管他为每人要了一匹马,急着赶去行都临安(今浙江杭州)。丁祀着意巴结,为秦桧备了软轿,又为王氏、李蕊和廖灵萍找了辆马车,更派了自己的一百亲兵护送着秦桧一行前去临安。

等到了临安后,秦桧先带着魏清和肖秦川去拜访了当朝宰相范宗尹,范宗尹和秦桧原在汴梁时就是相交频繁的好友,听得秦桧自北归南后,既是意外又复欣慰。坐定后,范宗尹问起秦桧南归的经过,秦桧手指魏清和肖秦川道:“全赖此二位的相助,方能侥幸到得临安”。

肖秦川当即把此番相救秦桧的经过细说了遍,范宗尹听到惊心之处,忍不住拍案道:“会之设局智取敌酋,当真是好计谋,哼,哈迷蚩这番狗假扮郭京赚了汴梁城,到头来还是难逃一死,没把他千刀万剐也算是便宜了他”。

闲话叙过,范宗尹问起秦桧今后的打算,秦桧有些心灰意冷的说到:“会之无能,坐视太上皇和先帝失陷敌营,本是无颜回来的,可又不愿为番人屈膝苟活,是以才冒死逃了出来,现今但能得今上宽恕,不追加责罚便已是万幸,待面君请罪之后,我就准拟携了拙荆回江宁故居,从此隐居闭门谢客,闲时就做点学问之事罢”。

范宗尹怪道:“贤弟这是什么话,你是御史中丞,又不在枢密院任职,汴梁失守与你何干,你此番冒死南归,忠义之心可见一斑,现今新君登基,正是朝廷用人之时,似你这般的大才岂可束手做个学问先生”。

“兄谬赞了,于我这番南归,朝中必有口舌,我又何苦牵涉其中多受盘责”,秦桧摇头答到,“非是会之明哲保身,实是不想再见刀笔小吏的嘴脸而已”。

“哼,我倒要看谁敢放肆刁难,若是朝廷屈待了你,往后被虏的前朝大臣还有谁肯南归,这岂不冷了天下忠贞之士的心,你且勿忧,此事我自会替你上书得直”,范宗尹看着秦桧,忽压低了几分嗓音道,“为兄初掌朝纲,身边正愁没有信得过的可用之人,贤弟在士林中名声早著,还望以国事为重,出山助愚兄一臂之力才好啊”。

第六十九章 灵隐结义

当晚,范宗尹就在府中设宴为秦桧接风,魏清和肖秦川也敬陪末座,一番吹捧逢迎后才尽兴而归,秦桧安排众人暂借住在临安城外的灵隐寺中,魏清和曹路师兄弟俩共住一屋。

回屋后,曹路还没睡下,魏清掩上房门轻轻唤过曹路,掏出哈迷蚩所留的信来予他看,曹路看后纳闷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啊,师兄你是从何处得来此物的?”

魏清低声把哈迷蚩临死前的情形讲了一遍,曹路听完后又拿起信翻来覆去的细细看了几遍,然后指着其中的几个姓名道:“这中间有数人的姓名我倒是曾听师父提到过,都是武林中有名的好汉,不知哈迷蚩搜罗这些人的姓名来干嘛,这些人又与秦大哥有何干系?”

“难不成金人打算要收买这些人”,曹路随即又摇了摇头否了自己的猜测,“若是如此,哈迷蚩全没必要临时前还巴巴的把信留给你”。

“我也不知道哈迷蚩打的什么算盘,但总觉得中间透着股古怪”,魏清摇摇头道,“这事先不忙声张,暂且就我们师兄弟知道就好了,待查出点头绪再告诉其他人不迟”。

曹路说到:“我倒觉得可以与周大哥商量一下,一来他见多识广,可以帮我们出出主意,二来他与秦大哥相交不深,看人看事时不会先入为主”。

魏清点点头把信收回怀中,探头吹熄桌上油灯,笑道:“好,抽个空我就去找周大哥商量,我们眼下还是别瞎猜了,早点睡吧,待会之兄这边安顿妥善后,我们师兄弟就去把信上的人一个个的寻来打探,总能弄个水落石出的”。

第二日一早,这灵隐寺便热闹了起来,不少秦桧旧时的同僚或同窗络绎不绝的前来拜访,不过好在来的大多都是些读书人,还不至于搞得太过喧嚣,但依旧还是把这佛门圣地折腾出了几分茶楼的意味。

来的人少不得要问到秦桧南归的经过,秦桧一来自持身份,二来也为取信于人,是以从不亲自回答,都是由魏清和肖秦川在旁代为讲述。不少访客听后似是不信,对其中的细节反复追问,并提出自己的质疑,魏清和肖秦川皆按秦桧事先的交待,照实直说而已。

过得几日,秦桧忽于寺中后院简单安排了桌素席,邀约众人齐聚饮宴,包括李蕊和廖灵萍两位女子,也都延请在内。

酒过三巡,众人说起此前的磨难和经历都是不胜唏嘘,秦桧起身道:“我等有缘相识,又能共经患难生死,更是缘分深厚,不如就在此义结金兰,今后祸福与共,一齐做下番轰轰烈烈的事业来,不知诸君意下如何?”

魏清和肖秦川都慨然应诺,秦桧笑着对在旁一声不吭的曹路说到:“曹贤弟难道嫌弃在下卑鄙,不愿意与我结拜么?”

“哪会,只是……只是……”曹路涨红着脸扭捏道,“我不过是个寻常的百姓而已,从没想到过能跟你这样的大官做兄弟,我怕……我怕你看我不起”。

秦桧闻言哈哈大笑,扶着曹路的肩说:“曹贤弟平日里是个爽直的人,今日怎么反倒效起惺惺女儿态来了,我等相识于微末,相交于患难,相知于生死,何必在意世俗的门第贵贱,你若还介怀,我就算辞了官职也定要与你结拜”。

肖秦川也笑道:“我与你师兄不也是黔首白身,你又何必自轻”,曹路听得大家都这般说,才笑着点头应承。

秦桧又转向周鹏拱手行礼道:“不知周大哥以为如何?”

周鹏轻轻摆首道:“我独来独往惯了,不喜为世俗之情所绊,不用把我算在里面”。

秦桧脸上顿显失望之情,半张着嘴还想再劝,但终于还是止住没说,转向魏清三人挤出几分笑颜说到:“好,那我们兄弟四人便在此结义,天地为证,此情永铭肺腑”。

魏清瞅瞅李蕊和廖灵萍道:“干脆你们也来一起吧”。

肖秦川脸色一变,偏头看向李蕊却不言语,李蕊和廖灵萍也都默不作声,既不开口应承,也不出言婉拒。秦桧一笑拉住魏清低声道:“就现在这般不好吗,干么要做兄妹,唉,你真是……真是蠢得可以”。

四人当即排下香案,跪地祷祝道:“皇天后土为证,今有江宁秦桧、咸阳肖秦川、燕山魏清、潞安曹路结为异姓骨肉,情愿吉凶相救、祸福相依、生死相共,此盟唯心,若违此誓,天诛地厌、人神共愤”。

祝毕叙过年齿,秦桧年长为兄,肖秦川次之,魏清排行第三,曹路最末。秦桧笑着依次扶起三人说到:“朝中已有消息,为兄不日就会复起出任礼部尚书一职,二弟本就有舍生的冠带,我拟保举为礼部员外郎,随我身边办事,另举荐三弟、四弟为承信郎的武职,到御营司前军统兵”。

秦桧拍着肖秦川的肩道:“二弟,伯父对你期冀甚深,望你能出仕为肖家门楣添份文气,今日总算得偿所愿,也不算负了他对你的企盼之心”。

肖秦川连忙躬身道谢,秦桧又转头微笑着去打量魏清和曹路,魏清迟疑道:“大哥……我不是不领你的好意,只是我向来无意为官,更不会带兵打仗,何况我是丐帮中人,帮规所禁,我看还是算了吧”。

曹路见魏清如此说,也附和道:“是啊,丐帮向来严禁帮众私自为官的,要是惹恼了执法长老,找上门来问罪可就糟了”。

秦桧说到:“丐帮向为武林侠义领袖,现今正是要为国出力的时候,如何不肯叫帮众为将领兵,这样罢,你们先去禀明帮中长老,得了允诺后再来拜受官职”。

魏清不好再强辞,只好答允下来,众人随即重开杯盏,直饮到夜深醉意高沉,才分别返屋休息。过得几日,朝廷果然颁下文书,让秦桧补了礼部尚书的空缺,不久后肖秦川也挂了礼部员外郎的官职,跟在秦桧身边办事。

这日,魏清独自找到周鹏,摸出哈迷蚩所留的信件递上后,说到:“周大哥,我又一件为难之事,想要请你帮忙拿拿主意”。

第七十章 北冥神剑

周鹏接信看过后不明所以,魏清赶紧把哈迷蚩临死前的举动说了一遍,周鹏听后同样困惑不解,自语道:“按说哈迷蚩无论有何主意,都不该透露予你才对,这中间必有名堂”。

“我也是如此想,只是事涉大哥,我心结难解,是以心中慌得紧”,魏清说到,“我一直瞒着大哥和二哥,也不知到底该不该跟他们说明”。

“这事其实也不难办”,周鹏手指信上第一行字道,“淮左裴骏,乃是江淮一带有名的武林好手,离此又不远,你大可借向帮中长老禀告秦桧授你官职为由,前去打探一番,自然就能解开谜团”。

魏清这才恍然道:“对啊,与其坐守苦思,不如直截了当的去查明真相,那我这便就动身”。

“且慢”,周鹏阻住魏清说到,“我想哈迷蚩既罗列出这些人的姓名,金人在他们处必有动作,对方之前既已见识过你的九天剑法,又寻到了破解之道,若再遭逢离孤雁师徒,你说不好便要吃亏,不如我再另授你套剑法,也好防备不测”。

魏清喜道:“如此太好了,周大哥的剑法定高明得很”。

“先莫高兴,这套剑法是我的得意之技,也不知你到底学不学得会”,周鹏言罢又问到,“你的三清地真功眼下修到第几层境界了?”

魏清不好意思的挠头道:“我之前一直忙着北上相救大哥的事情,全没工夫好好的修炼内功,还是停在第二层的修为”。

周鹏淡然说到:“我原先便曾说予过你,这三清地真功与别派内功大有不同,你突破第一层境界后,就算是睡觉吃饭时,内息也能自行在体内运转提升,何况你还有玉露古兰相助,想来第二层修为已满,只是还没突破第三层而已,三清地真功每当突破一层时,总是须得机缘巧合,你也不用心急,顺其自然吧”。

周鹏接着道:“我现今拟授你的这套北冥神剑,讲究的是修行者的悟性和天资,倒不强求内功的高低,只是你内力强了的话,剑法上的威力自然也会跟着增强而已”。

周鹏说罢起身抽剑,将剑法演了一遍,魏清看后大惑不解,只觉得这套剑法一招一式间平平无奇,全不似九天剑法那般看起来震人心魄,哪配得上剑法名称中的神剑二字。

魏清的神情周鹏尽落眼底,收剑道:“嫌这套北冥神剑太过平常么?”

魏清连称不敢,周鹏却难得的笑道:“北冥神剑的妙处不在招式,而在剑意,这套剑法讲究的是虚怀若谷,乃是天下至柔的剑法,你且先听我授你剑诀”。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其无以易之,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周鹏将剑法心诀逐字讲予魏清,然后解到:“北冥神剑柔中带韧,最难之处在于剑力要若有若无,我现已把剑法口诀全部传授给你,至于学不学得会,就要看你的天份了,谁也帮不了你”。

魏清皱着眉头苦思一阵,开口问到:“周大哥,我想这套剑法若要做到剑力若有若无的话,要紧之处在于内力得收放自如,与其练剑还不如多练内功,只是不知对与不对”。

周鹏一怔,叹道:“你这性子果然适合修炼道家的功夫,不错,练剑先练气,正是我这北冥神剑的窍门所在,我初学这套剑法时也是事倍功半,苦熬了好久才明白其中的道理,你倒是一点就透,难得难得”。

魏清得周鹏夸赞,喜色顿上眉梢,周鹏道:“你倒不用高兴太早,明白其中的窍门是一回事,真正把这北冥神剑使得纯熟又是另一回事,你此去淮左,左右无事时要记得勤加练习”。

魏清点头称是,闲话几句后正要离去,周鹏忽然开口说到:“你这趟行程把李姑娘也带上吧,说不定他见过李姑娘之后,或能……”

周鹏话到一半,又停口犹豫起来,魏清待要问时,周鹏却叹口气挥挥手将他逐退。魏清茫然退出,但还是依着周鹏所言来到李蕊房中问她意思,李蕊听后红着脸低首答到:“我反正呆在临安也无事可做,正好陪魏大哥走上这一趟”。

说话间,廖灵萍从外推门而入,眼见房中只有魏清、李蕊二人,李蕊又是副面红拘拧的样子,顿时哑然不知该进该退,魏清这才明白廖灵萍误会了,以为自己在和李蕊说私话,便故作笑容说到:“我和我师弟有事要去江淮一趟,蕊儿已答允了同行,廖姑娘可愿一齐去?”

“别老是姑娘、姑娘的叫我了,你比我年纪大,叫我萍妹就好了”,廖灵萍冷着脸,语气中有些嗔怪的说到,“你去江淮干嘛,跟女真番人有关系吗?”

魏清不知哪里得罪了廖灵萍,觉得若多加辩解反而太露痕迹,便答到:“我也说不好跟金人有没有干系,要等到了之后才知道”。

“好,我去”廖灵萍想也不想就一口应承道,“之前我没能杀了珠尔根,说不好这次便能遇上他”。

魏清这才突然记起廖灵萍曾立誓要杀了珠尔根为父报仇,当下心有愧疚的说到:“之前救大哥时事态紧急,没能杀了那珠尔根,这次要是再撞上他,我定助你为廖大哥报仇”。

“廖大哥、廖大哥,你是想讨口彩沾我便宜吗”,廖灵萍面容刚霁,立即就又嘟起了嘴,“哼,我也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人,不会为了自己报仇就置你们于险地不顾,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报仇的事这次不成还有下次,范不着拉上你们一起丢了性命”。

魏清怕再惹廖灵萍生气,随口交待了几句就退了出来,然后动身去礼部衙门找到秦桧辞行,秦桧听他说是要去江淮一带找帮中长老禀告拜受官职的事情,微微有些诧异的问到:“要走得这般急吗,临安附近没有丐帮能主事的人吗,何必非得要去江淮那边”。

魏清随口用丐帮的规矩推托了几句,秦桧虽不再问,却双眼凝视起魏清来,魏清欺瞒秦桧不禁心虚,忙避开秦桧的视线,却听得秦桧悠悠道:“好罢,你自去吧,待得帮中允许后,就快回来”。

第七十一章 护乡义绅

魏清辞别秦桧后,稍稍打点行李,第二天便叫上曹路、李蕊和廖灵萍启程向北,渡过长江后直往江淮方向而去,淮西一带在宋时划为淮南西路,辖有寿、光、庐、蕲、和、舒、濠、黄共八州及无为军之地。

淮南西路历来是南北分界、下马换舟的所在,此时正当宋金两国交战的主战场之一,百姓为避战祸,大多举家迁往江南,一路行来望眼所及大片良田尽皆荒废。

自古守江必守淮,宋廷也派了大将刘光世屯重军于此,与淮南东路的金军对峙,魏清四人路上不时遇到宋兵拦住盘查,好在秦桧之前托以公事为魏清出具了路引,倒也没有多受刁难。

四人沿途打听裴骏其人,好在此人在江淮武林中名头甚是响亮,不多时便得知其现居于濠州城中,其家乃是当地乡间颇有根基的大族,虽说没出过什么高官大员,但却暗中掌控着一方吏治和粮、盐、布匹等生意往来,便是官府也不敢轻易得罪。

魏清等进了濠州城后,先寻了家客栈住了下来,待晌午时吩咐店家整治了一桌菜开饭,店小二上完菜后唱个诺道:“客官慢用,有甚吩咐只管讲便是”。

魏清正想打听消息,便说到:“我看你模样倒伶俐得很,说话很是会讨客人高兴,喏,这是赏你的”,他说罢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随手扔给小二一锭银子。

小二接过一看足有一两,当得自己大半个月的工钱了,顿时忙不迭的喜道:“我去敷四条热巾来给客官净手”。

“不忙”,魏清喊住小二说到,“我有些事要问你”。

“客官请讲”,小二殷勤的哈着腰答到,“小的世代都住在这濠州城中,对左近熟悉得很,客官是想寻亲访友还是想找处景致好的地方游玩?”

魏清道:“我想打听个人,你知道这城中可有一号人物叫作裴骏的吗?”

店小二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眼珠转动上下打量魏清四人一番,然后才答到:“这濠州城中谁不认识裴大官人,就算不租种他家的田地,也少不得要去买他家出售的粮食和食盐”。

小二答完后顿了顿,小心翼翼的试着问到:“不知客官问他干甚,是故交还是远亲?”

“这你不用管”,魏清自不会把此行目的透露给一个店小二,“你只告诉我上哪儿去寻他便是”。

“早几日曾见裴大官人出城去了,客官来得不巧”,店小二道,“不过估摸着也就这一两日就该回来了,客官大可在小店多住几日,自能等得到他回来”。

魏清正要继续细问,店外街上忽然传来一阵锣鼓声,很快就听得外面男男女女纷乱的欢呼声叫嚷了起来“裴大官人回城了”、“裴大官人好威风”、“真不愧是我濠州的好汉啊”……

魏清和曹路也起身走到店门口观望,只见街面上一行约有四、五百人正列队走来,全是身强体壮的劲装汉子,手中拿着长枪、大刀、双股叉等各色不一的兵器,其中更还有扛着钉耙、木棒、竹弓等物件的,但却没有一个人身上披有铁甲,这伙人看打扮说是兵不像兵、说是民不像民。

魏清正自诧异间,却见小二手指街中说到:“那个骑着马的就是裴大官人”,他循着小二手指的方向看去,但见队伍正中一条铁塔似的大汉骑着匹浑身乌黑的高头大马,正面带笑容拱手向两边围观的百姓致意,想来便是自己要找的裴骏了。

魏清细细打量裴骏,只见他身材魁梧,比寻常人足足高出一头,生得虎背熊腰,浑身上下肌肉虬结,满脸都是彪悍之气,一看就知道是个外家功夫的高手,他所骑的黑马项上挂着四颗人头,都用石灰封住了脖子上的断头处,全是剃发留辫的女真人,身后另跟有两名壮汉,扛着根碗口粗的混铁长棍。

魏清四人混在人群中,跟在队伍后面一路到了濠州官衙,只见一名身着知州服色的官员早候在门口,等队伍到了门口后才走下台阶,亲热的拱手说到:“裴君辛苦了,本官近来一直悬心担忧,好在现今看着你安然归来了,这颗心方才掉了下来,否则这濠州城若是少了你,却叫本官如何是好啊”。

“哈哈哈,大人多虑了,几个番狗哪能伤得了我”,裴骏大笑着翻身下马,手一挥朗声道,“取上来,叫大人过目”,队伍中立即就有一人从马项上解下四颗人头,提着辫子拿到知州面前。

知州一看,立即就吓得呲牙咧嘴的抬袖遮住眼睛,摆手示意拿开,然后才吩咐身后的衙役捧出一盘银子说到:“裴君果然武勇过人,这是朝廷颁下的赏银,还望裴君不负君恩民望,多多戮力杀敌,保得濠州一方平安”。

裴骏接过装有银两的盘子,随手递给身后一人道:“大伙儿这趟辛劳了,都拿去分了罢”,身后的队伍中立时响起一片兴高采烈的欢呼叫好声,裴骏又和知州寒暄闲扯了几句,这才遣散了队伍,只带了数名随从离开了。

魏清暗中跟着裴骏,只见他一路来到一处大宅,看门的仆人望见后即刻迎上前牵住马头,裴骏下马后径直走了进去,大宅门上挂着面“裴府”的门匾,匾下又另挂着副横匾,用烫金大字写着“护乡义绅”四字,落款注明了题字的人是濠州的知州某某某,只不知是前任还是现任的知州所提。

李蕊掩嘴轻笑:“我不知道这裴官人的武功到底如何,不过他肯定没读过几本书,不懂得礼仪谦逊之道,哪有把别人写来夸自己的题字挂在宅院门楣上的道理,看来他是个钟意扬名的人”。

“他钟意什么物事都与我无关,我只关心哈迷蚩的信上为何要罗列他的姓名,到底是有何意图”,魏清心中暗自寻思,“这人在濠州声名显著,只怕不易接近,自己究竟该如何才能和他套上近乎”。

第七十二章 黑店劫客

回到客栈后,四人聚在一起商议行至,说了半天也拿不出个好的主意来,最后只得决定继续守在濠州城中呆上一段时日,看情形变化再见机行事,然后便各自回屋睡了。

魏清和曹路共宿一屋,他正准备打开铺盖上床与周公相会,却听得门口传来“卜卜”的叩门声,开门一看却是那个得魏清赏了一两银子的店小二,手上托着个盘子,上面装了壶酒和花生、毛豆等几样下酒的小菜。

“我们没叫酒菜啊”,魏清纳闷道,“你是不是送错地方了”。

店小二殷勤的谄笑着说:“没送错,没送错,这些都是今天厨房备多了没卖出去的,小的特意拿来给客官当宵夜的,不用钱”。

“你倒有心了,好罢,放在这儿吧”,魏清正好有些肚饿,天色晚了又不便出去找吃食,却没想到白日里赏出去的一两银子没打听来什么有用的消息,反倒换来了一顿不用钱的夜宵酒菜。

店小二放下酒菜后就反身退了出去,魏清坐下先自斟自饮了一杯,味道尝来却是乡间自酿的寻常米酒,入口极淡,远不如往日在潞安时喝的劣酒那般辣口,只是酒味微微有些泛酸,也不知是酿造的工艺不对,还是掺杂了别的东西。

魏清本就不好酒,喝了一杯后便停杯不饮了,自顾自的吃起小菜来,曹路却从床上翻身而起,抽抽鼻子道:“怎么也不等我就自己吃上了,天下哪有你这样当别人师兄和结拜哥哥的”。

“我以为你睡着了,就没叫你”,魏清笑笑指着酒壶说到,“正好还有一壶酒,也该够得你喝了”。

“这么小小一壶哪够我喝的,你管我比师父还严,自从跟着你离开潞安后,我就再没安生喝过酒了,今日倒好,临到睡觉了还有酒喝”,曹路走近桌边拿起酒壶,仰头就是“咕咚”一大口吞落。

魏清闻言心中不禁歉然,初识曹路时魏清就知他好酒,而且酒量甚洪,自从林虎死后两人南下汴梁至今,无论自己做何决定,曹路都义无反顾的追随于己,从不曾有过半句怨言,数年奔波下来,还当真如他所言,再没似潞安时那般快活的喝过酒。

魏清念及至此,便即举杯伸到曹路面前道:“好,再给我倒一杯,我们师兄弟说来也好久没有在一起坐下来开怀畅饮了,今晚干脆就来个不醉不归,一壶酒不够咱们就再叫一壶”。

魏清正自感伤,却见曹路“噗”的一口把喝进嘴的酒喷了出来,随手操起倚在桌边的长棍,满脸肃然的说到:“酒是酸的,里面撒了蒙汗药,这家客栈是黑店,快去看看蕊儿她们那边是否无事”。

这家客栈开在闹市之中,又非什么荒山野林的地界,魏清初尝到酒中有酸味时,全没往黑店上去想,但曹路久在丐帮,江湖经验远较自己为胜,对下蒙汗药这等拙劣的手段是绝不会搞错的。

魏清只愣了一下,就立即转身要去床上枕边取湛泸剑,就在此时,房门被人“嘭”的一脚踢开,数条大汉手执明晃晃的大刀一拥而入,呼啦啦一下把两人堵在屋内。魏清不及取剑,当即使出师传的断嶽掌来,抬手就把冲在最前面的一条壮汉打翻在地。

与此同时,隔壁房间也传来李蕊的娇斥声和廖灵萍的喝骂声,随即又是一阵踢翻桌椅的响动,显是已经动起手来了,李蕊全不会武功,廖灵萍的拳脚功夫也算不上厉害,斗久了只怕就会吃亏。

魏清心急,展开掌法就想突围而出,但房内狭窄施展不开功夫,门口处还在不断涌进人来,一时半会儿哪里冲得出去,只得边且战且退靠向临街的窗户,边对曹路说到:“门外全是人,冲不过去,从窗户走,只要惊动了左邻右舍惹来官差,这家黑店的人就得跑路,到时候再救两个姑娘家”。

曹路挥棍舞开,把房内之敌尽数挡住,魏清缓出手来推开窗户,探头往外一望,却不由得心中暗暗叫苦,只见街上人头攒动,少说也有近百人,举着火把把四下里照得灯火通明,齐声叫喊着:“莫走了那两对狗男女”。

魏清心中大为诧异,寻思到己方四人都是初到濠州,决计不会有旧怨惹得这么多人来上门寻仇,要说是黑店劫客,哪有这等在府城里聚起百余人大肆声张的道理,他转身大喝到:“都住手,有话慢慢说,小弟一行皆是初到贵宝地,各位是不是认错了人了”。

曹路急攻数招迫开面前的两个汉子后,退开一步收棍撤招,对方见他停手也都不再进逼,只恶狠狠的盯着两人四下围定,防止他们趁机逃脱,只见那店小二越众走出,满脸不屑的说到:“不打也好,免得折了桌椅倒叫人心疼,你们是要自己跟着走,还是非得被擒下了捆起来”。

魏清强捺住怒气道:“你们想带我们去哪儿,平白无故的,我们为甚要跟你们走,这濠州城还有没有王法了”。

店小二轻哧一声,斜眼看着魏清道:“好家伙,到这地步了还敢装腔拿调,也罢,你既不肯坦白,待会儿可有得苦头吃了”。

魏清自不肯束手就擒,“嗡”一声抽出湛泸剑,正要拼死杀条血路出来,却听得街上传来一阵喊声:“大官人到了,大官人到了”。

少顷,只听得客栈的楼道传来“咚咚咚”的沉重脚步声,一人伸手分开房内站着的人走近前来,正是白日里游街时见过的裴骏,他站定后手指魏清二人问到:“就是这两个点子么?”

店小二连忙走到裴骏身边,哈着腰答到:“回大官人话,就是这二人,先跟我打听大官人的消息,又偷偷尾随大官人到了你宅院门口,鬼鬼祟祟的躲着晃悠了好半天,我看像是在查看府上地形的样子,回来后四个人关上门聚在一起商量了好半天的奸计,何况他们是北方口音,决不会错的”。

第七十三章 见风使舵

裴骏冷哼一声并不言语,那店小二又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谄媚着邀功道:“这家伙出手倒阔绰,为了打听大官人的行踪,竟一下就给了我一两的银子,嘿嘿,但我岂是那见钱眼开之人,区区一两银子就妄想收买我对大官人的忠心,呸”。

“这银子你留着吧,就当我赏你的好了,回头你再去我府上支十两银子”,裴骏看也不看店小二问到,“另外两个娘们儿呢,在何处?”

店小二忙答到:“在隔壁房里嘞,其中一个手上还有点厉害,没能擒得住,倒叫她伤了两个人,不过都堵在房里了,跑不了的”。

“哼,没用的东西,连个娘们儿也拿不下”,裴骏冷冷道,“放她们过来,我倒要看看有多厉害”。

片刻后,众人让开条道放李蕊和廖灵萍走进房来,魏清见她们无事,都是没有受伤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却听裴骏厉声喝问道:“你们从哪儿来的,是受谁指示,爽快点说清楚,留你们一条全尸”。

魏清自知照实直说的话,空口白话的只恐难以取信于人,一时间难以措辞,他正迟疑间,李蕊突然开口说到:“魏大哥,全怨你,大伙儿都是武林一脉,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非得偷偷摸摸的,这下可好,误会都闹到这般田地了,你还有什么不好讲的”。

魏清一愣,不明白李蕊话中的意思,李蕊却不等他答话就又续道:“师父都说过裴官人是个耿直好客的热心人,你还有什么好腼腆的,白日里你不是也亲眼见过裴官人的气度和风采了吗,难道还放心不下”。

这句话一出口,就连裴骏也听得楞了,满面狐疑的问到:“你师父认识我?你师父是谁?”

李蕊抢在魏清前面,施施然对裴骏欠身施了一礼,答到:“他师父便是丐帮大义分舵的林虎舵主,曾向他品评过大官人的功夫和在武林中的名声,他心中仰慕已久,想要登门拜访,却又一来害怕大官人的为人与江湖传言不同,二来忧心自己名头不响,生怕大官人不愿折节下交,吃了闭门羹丢脸,所以就打算暗中亲眼查看一番,再做定夺”。

“呀,尊师可是江湖上人称‘雁门虎’的林虎林舵主?这可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啦,误会闹大了”,裴骏之前的一脸厉色顿时变作了笑颜,“林舵主是武林前辈,他的五行棍法驰名江湖已久,我一直久仰大名,却恨无缘亲见,当真遗憾得紧”。

魏清这时才明白了李蕊的用意,向她轻轻一笑,正要顺着话头向裴骏说几句场面时,裴骏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噼里啪啦的快声又道:“林舵主跟兄弟提到过我吗,哈哈,这可是真的,可千万莫诓我,林舵主是怎般说我的,哈哈,快与我说说”。

其实林虎从未跟魏清提到过裴骏,魏清以前对裴骏的姓名连听也没听说过,他不擅说谎,红着脸吞吞吐吐的答到:“当然,当然是真的,家师的确……的确是有说起过,他说……他说你……”

李蕊嘻嘻一笑,接过魏清的话信口就道:“林舵主说裴官人的棍法乃是武林一绝,至于到底是怎么个厉害法,我不懂武功,可不明白他说的意思,林舵主还说裴官人最好结交天下好汉,他虽跟裴官人缘悭一面,但他的徒弟要是有机会的话,就定要代他向裴官人致意”。

“哈哈,不敢当,不敢当,林舵主太抬爱了”,裴骏得意洋洋的大笑起来,丐帮在武林中是响当当的大帮派,林虎又身为一舵之主,是丐帮中排得上号的高手,裴骏闻得自己为林虎所赞,颇有些志得意满的神情。

“姑娘也是林舵主的高足吗,恕在下眼拙,没看出来姑娘身怀武功”,裴骏忽然若有所思,顿住笑容问李蕊到。

“我哪里是林舵主的弟子了,”李蕊莞尔一笑,斜眼偷瞟魏清道,“我是他的……他的朋友,林舵主点评天下豪杰时,我也侍立在旁的”。

“哦,明白明白”,裴骏恍然大悟,笑着说到,“哈哈,丐帮向来是不收女子为帮众的,姑娘当然是丐帮高足的朋友才对,我明白,哈哈,明白”。

李蕊和魏清心知裴骏误会了,但又不好开口解释,不禁都闹了了满脸通红,李蕊更是当着众人更是羞得低下头去,抿着嘴不再说话了。

店小二在旁边见双方语气热乎了起来,神色不禁有些拘拧尴尬,他假咳一声,伸手扯扯裴骏的衣袖,裴骏正谈得兴起,被他打断后微微露出了不快的面容,店小二见状似乎有些畏缩,但还是壮着胆子踮脚附耳低声说了几句,裴骏听后眉头一皱,犹豫再三,最后还是终于抱拳说到:“素闻林舵主的五行棍法威震三晋,在下心慕已久,不知可否一展身手,也好叫我等开开眼界”。

魏清心知裴骏这是要以棍法来辨明己方所言是否属实,他之前见裴骏游街时,身后有两人扛了根斤两沉重的混铁棍,想来定是个使棍的高手,自己和曹路确是林虎嫡传的弟子,倒不怕有此一遭,正好借此机会取信于彼。

魏清未得林虎传授棍法,当下转身对曹路说到:“四弟,你来演一套棍法与裴官人瞧瞧,他是使棍的行家里手,若能亲口点评一二,我们日后定当能受益无穷”。

曹路满脸无所谓的说到:“耍套棍法倒是无妨,只是这房间这么小,又聚了这么多人,我如何能施展得开”。

裴骏一拍脑袋道:“对呀,是我心急疏忽了,这样罢,我家离此不远,过两条街便就到了,我那里有演武厅,地方宽敞得很,不如这就请四位移足过去,再说大家伙儿都是江湖朋友,哪有来了濠州住客栈的道理,待见识了阁下的棍法后,就在我家住下,咱们也好多亲近亲近”。

曹路轻哼一声,低低嘟囔道:“大晚上的还要耍棍给你看,我又不是猴子,若是耍不出来的话,只怕是就要……”。

魏清怕裴骏听见,忙踹了曹路一脚,然后对裴骏抱拳说到:“烦请引路”。

第七十四章 一语道破

进了裴府的演武厅后,只见地方甚是宽敞,兵器架上插满了刀枪剑戟,地上放着几个打磨力气的石锁,寻常的石锁了不起也就是百斤上下的分量,这里的石锁却要大得多,看上去怎么着也得有三百斤的样子。

裴骏大手一摆道:“请,我这里齐眉棍、条子棍、鞭杆、连珠棍全都一应具备,兄弟可自选称手的来使”,当即便有几个家丁持了各色长短、样式不一的棍子递上来。

曹路挑了根木制的五尺齐眉棍,朝四周唱个喏,信步走到大厅中间,摆了个起手的架势,然后轮、劈、扫、砸一口气行云流水般把师传的五行棍法使了一遍,最后停息收棍立在厅中。

魏清偏头去看裴骏,却见他抚掌大笑道:“好好好,好棍法,的确是伯阳派的五行棍法,这套棍法在我淮西难得见到,今日叫裴某开眼了,来来来,咱们以武会友,且就切磋上几招过过瘾”,他说罢就起身想往场中而去。

魏清看着裴骏喜笑颜开的模样,心道这人也当真是好武成痴,己方怎么说也算上门是客,他现今见猎心喜,竟全不顾待客就要当场比试武艺,但魏清也看出裴骏此举全无恶意,只得无奈的笑着摇摇头,抱拳说到:“兄弟已赶了好几天的路,今日才刚到贵宝地,实是疲倦得紧,还望裴官人包涵,另挑个日子再叙不迟”。

“哦,对呀,我这人就是粗心,兄弟莫怪”,裴骏一拍脑袋,坦然道,“我见这五行棍法使得精妙,一时忘形,却忘了你们舟车劳顿,莫怪莫怪”。

裴骏叫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吩咐他给魏清四人安排房间歇息,李蕊和廖灵萍都是女子,自有使唤丫头引往后宅安置,魏清和曹路跟着管家来到东院客房,各自分别独占了一个陈设豪华的大房间,魏清本想和曹路共住一屋,平日里也好商量事情、彼此照应,那管家却说裴骏特意叮嘱过,说是丐帮的高贤不同于寻常来投靠的江湖汉子,不可轻忽怠慢,否则怕会责怪自己。魏清不想难为管家,只得依着对方的安排住了下来。

第二天中午,裴骏在家中设了宴席款待魏清四人,江湖中人不似士家高门那么多的规矩,李蕊和廖灵萍也列席在座,裴骏还另邀了些濠州城中的有些名望的本地武林好手作陪。丐帮在武林中声望卓著,席间宾客听说魏清二人是丐帮大义分舵舵主的亲传弟子,都显得极为客气亲热,乱换着不停的来敬酒。

魏清喝了两巡后就有些按捺不住酒意,曹路却是副如鱼得水的架势,对敬酒的宾客来者不拒。裴骏看上去酒量也很是不错,他见曹路不停口的把酒一杯杯吞落肚中,也不由得兴致大发,吩咐仆人把桌上的酒杯全撤了,换做大口的海碗,魏清见状只能退避三舍,无奈把曹路推到前面挡酒。

裴骏和曹路喝得兴起,在众人的怂恿下比拼起酒量来,一口气对干了十数碗的酒,最后两人都喝得酩酊大醉才算罢休。裴骏自有家人伺候,魏清独个把曹路扶回房间放到床上,正想也回屋睡上一觉,却见李蕊和廖灵萍来寻。

魏清将二人引进自己房间,刚坐定,李蕊便开口说到:“魏大哥可曾打听得什么有用的消息吗?”

魏清挠头道:“没啊,昨晚才照上面,哪有这么快就能打听得到”。

“那是因为你们光顾着喝酒去了,自然什么也打听不到”,廖灵萍小嘴一撇,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你不行,可不能说别人就做不到,你以为人人都像你那般没用”。

“哈,我抓紧些,不会拖太久的”,魏清被廖灵萍说得有些窘迫,突然间心念一转,笑着说到,“你,你言下之意是说你们打听到消息了,快说快说”。

廖灵萍“哼”了一声,撇过头不说话,李蕊却接过话头道:“我今儿一早就和萍妹妹去邀裴夫人赏花,闲谈间说到了裴官人平日的作为,是以知道了些他的事情,只是不知有用没有”。

“当然有用,不然我们干嘛要巴巴的过来告诉他”,廖灵萍不以为然的说到。

李蕊笑了一下,对魏清道:“据裴夫人所言,裴家世居濠州,乃是本地的大族,名下有良田数千顷,又垄断了一州的粮食、食盐和布匹生意,是以家底极其丰厚”。

“他再有钱也不过是一方乡绅而已,哈迷蚩干嘛要搜罗他的姓名记在那名单上”,魏清不解道,“若是金人想要劫掠乡绅充实军资的话,也不该盯着大宋境内的富绅才对啊,这里岂是他们想来劫掠就能来的”。

李蕊缓缓续道:“自古穷文富武,裴官人接任族长以来,因自身好武,是以接纳恩养了不少来投靠的武林人士,他更明令族中子弟、庄丁、佃户于农闲时要定期操练武艺,对武艺娴熟者予以厚赏,这濠州一境裴官人所能号令的习武男丁,只怕不会下于千人”。

魏清思索片刻后道:“我猜你是想说,哈迷蚩为谋濠州,打算收买裴官人以为己用,是不是?若是裴官人不肯的话,就要设法除掉他,免得他帮着大宋官军守城”。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区区千余习过点粗浅武艺的农夫,大概金人还不至于这样郑重其事的放在眼里”,李蕊摇头说到,“金人的铁骑何等厉害,魏大哥你又不是未曾亲眼见过,哪里是他们所能抵挡的”。

魏清疑惑更甚,问到:“那你说哈迷蚩为何要这般?”

“因为裴官人对他们的威慑并不在战场上”,廖灵萍在旁插话道,“裴官人他们就是这淮西本乡本土的地头蛇,对这一带的地势和水文都熟悉得很,常常聚起多则百余人,少则十数人,甚至几个人就敢摸到两淮交界处去敲闷棍,金人占据淮东才不过大半年而已,少说也被他们杀了有一两百人了,弄得如今连探马都不敢派出来了,金人能不急着对付他吗”。

第七十五章 淮东行猎

“不想裴官人居然做下了这等的大事”,魏清惊道,“那金人真夷满打满算也不过只有数万丁口,其他都是降服强征来的汉人,若是我大宋各地豪绅都能如裴官人这般的话,何愁金人不退”。

“我初见裴官人时以为他只是个好武的粗鲁汉子”,李蕊微笑着说到,“孰料他其实是粗中有细,虽然胆大勇猛,于小处却是个谨慎周全得很的人”。

魏清愕然道:“此话怎讲?我倒看他是个直肠子的耿介之人,不觉得像是有什么心眼的样子”。

“哼,你又懂什么识人之道了”廖灵萍忽问魏清到,“不然你以为你为何一到濠州城就被别人堵在客栈里了”。

“额……”魏清窘笑道,“那不过是凑巧而已,想是那店小二贪图裴家的赏银,所以偷偷赶去报信了”。

“若是如此,便有十个裴骏也叫金人给杀了”,廖灵萍嗤之以鼻说到,“金人之前也曾三番五次的派出杀手想要暗算他,其中不乏武功高强之辈,可没一个能近得了他的身,都是一进城就被发现了,难不成全是凑巧”。

李蕊见魏清面有窘态,连忙解释到:“裴官人在这濠州城中人面极广,他说动官府把城中百姓按户编保,若遇到了可疑的生面孔,都要及时通报,报了的人有赏,不报的人要罚,我们之前住的那家客栈可巧正是裴家的产业,是以刚一住下就被盯上了”。

“原来如此”,魏清恍然道,“我说怎么他们来的这般快”。

“何止如此,金人也曾设下埋伏诱他出去,可尽皆被他吞了饵却不上钩”,廖灵萍补道,“他还招揽了不少以前绑票劫道的惯匪投良,就养在自己的家中,这些人最擅在野地避开大队人马,见缝插针的就背后给人冷不丁敲一记闷棍,何况他在金人占据的淮东一带也暗布眼线,消息灵通得很”。

“如此看来金人定是要设法除去裴官人”,魏清思索片刻后说到,“可为何哈迷蚩在临死前要把这个消息透露给我呢?”

“这点我们也没想透”,李蕊和廖灵萍齐齐摇头道,“不如且再多留段时日看看,自能察觉到些蛛丝马迹”。

魏清至此便在裴府住下,无事时便和曹路及李蕊、廖灵萍在左近逛逛,偶尔和裴骏一起谈下武学上的事,说些江湖中的趣闻,日子倒也过得优哉游哉。这天,裴骏又遣人邀魏清和曹路前去他设在城外的一处庄园,到得庄中,却见里面早聚上了二百余庄丁,个个都手持兵器,脸上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

“裴官人这是打算何往”,魏清问到,“难不成是要外出行猎吗”。

“哈哈,这几天日头不错,兄弟我确是动了打猎的心思”,裴骏爽朗大笑道,“不过不是进山打野物,是要去东边打番狗,不知两位兄弟可愿同行”。

魏清正想见识下裴骏的手段,自然连口应诺,曹路这种爱热闹的人更是别无二话,待众人收拾停当后,一伙人便浩浩荡荡的出庄向东而行。

一行数日后临近宋金两军交界之地,裴骏便轻车熟路的在向导的指引下脱离官道,很快进入了一处名为摩陀岭的山地中,此处山岭地势虽不甚高,但好在植被茂密,又绵延数百里,足以掩藏这二百余人的行踪。

入山后,立即就有十数人脱离大队分作不同的方向去了,魏清看他们在峭崖绝壁上如履平地般健步如飞,显然都是走惯山路的人,猜想这些多半是裴骏撒出去的探子了。

裴骏自己随着大队人马缓缓而行,走得并不急,日行不过二十余里,在山中转悠了三天后,之前派出的探子纷纷回来,把沿途打探来的消息禀报给裴骏,裴骏当即下令分出一半的人往东南方向而去,自己却带着剩下的人径直朝着东北急急出发。

魏清见状大为困惑,问裴骏到:“俗话说兵分则弱,裴官人这趟本就是以弱击强,再分出一半人手的话,万一遇上了金人大军岂不糟糕”。

裴骏哈哈大笑道:“魏兄弟勿忧,这茫茫大山的,金狗哪里能轻易找得到我们,便是不巧遇上了,也尽能走得脱,何况要真是撞上了大队的金狗,多不多上那一百人,也全没什么分别”。

魏清听他话中透着自信,想来他干惯这事的,原也远比自己有经验得多,当即便住口不言。一行人马很快便到了临近出山的所在,裴骏带着魏清登高远望,只见东边平地上矗着一座城池,位于群山环抱之中,裴骏手指那城对魏清说到:“魏兄弟请看,此乃金狗窃据的滁州城,驻有三千余人马,此番就是要给他们点苦头尝尝”。

魏清愕然惊道:“这……这怕是不易攻得下的吧”。

裴骏脸上掠过一丝笑意,说到:“我倒还不至于自负如此,妄图凭着手头的这区区百余人攻下这座坚城,不过嘛,咬下他们一块肉来,这点牙口我还是有的”。

魏清道:“此城地处两军交战之地,金人定然会加意的小心防备,摸进去偷袭倒不是办不到,只是怕想要脱身出来却不容易”。

“嘿嘿,我也知道进去容易出来难”,裴骏略带诡笑的答到,“那便就叫城里的番狗出城来,等他们进了山就好办事了”。

魏清心道这金人又不是你家的庄丁佃户,哪有你叫他们出城进山,他们就乖乖出城进山的道理,就在此时,裴骏手指远方道:“咯,金狗出来了”。

魏清忙举目望去,只见滁州城中果然开出一队人马来,待得对方尽数出来后,看上去约有千余人的数目,遥遥向着己方所在的山地而来。

魏清心中且惊且疑,正想去问明裴骏个中原因,他却拍拍魏清肩膀道:“走,咱们回去,先带着这帮金狗在大山里转上几天,等他们累了乏了找不到路了,我们再来慢慢拾掇他们”。

第七十六章 山中夜袭

随后几日里,滁州驻防金军果如裴骏所料那般,被引着在摩陀岭中打起转来。裴骏跟金军打交道远比他待人接物来得细腻,总是时不时的伪造些过路的痕迹给身后的金军,把对方引向错误的方位。

裴骏带来的庄丁中有几人似乎极擅此道,伪造出的痕迹布设得很是巧妙,既不会显得过于造作,又不会掩饰得让人难以发现,叫尾随的金军总觉得但凡自己再加一把劲就能追赶得上,但却又始终无论如何也不能真的追得到。

裴骏手下的这一百庄丁自打引着金军进山后,就再没消停过,一直小打小闹的逗引着对方追赶,却又不肯真的和对方拼个死活,特别是到了夜晚的时候,仗着对地形的熟悉,每晚都能杀掉几个金军的哨兵,其实些许伤亡对金军的损伤还在其次,最要命的是裴骏这帮人时常敲锣打鼓的闹出要偷营的阵仗来,等金军集结起来后又悄然撤离,搞得金军吃不好睡不着,渐渐显露出疲兵之态来。

这天晌午,一伙人正猫在处洼地里休息,前方突然响起几声尖锐的鸟鸣来,山中禽鸟本就不少,魏清和曹路倒也并不在意,裴骏却猛地翻身坐起,目视身畔一人示意他前去查探。

片刻后,前方又传来数下闷声闷气的蛙叫声,裴骏这才松了浑身绷紧的肌肉,不过多时,一名脸上留着老长一条刀疤旧伤,蓄着络腮大胡子的人被带到了裴骏面前。这人面上特征易记,魏清记得他是在之前裴骏分出去往东南而去的那伙人中的,不知为何突然来到此地。

“如何”,裴骏一见刀疤脸就急忙问到,“你们那边可上钩了?”

“幸不辱命,就等大官人一声令下了”,刀疤脸咧着嘴讨好的的谄笑着,可笑容牵动脸上的刀疤,整张脸反显得更为狰狞滑稽,“据此只有三十里路了,急行的话,一日便就到了”。

“好,大家伙儿就依计而行便是”,裴骏高兴的拍着刀疤脸说到,“好好干,叫金狗见识下咱们淮西绿林好汉的手段”。

刀疤脸应诺而退,沿着来时的方向很快就消失于密林之中,魏清问裴骏到,“听大官人方才所言,那汉子是出身绿林?”

其时武林正派中人多对绿林和响马不是很看得上眼,不愿和这些人打交道,裴骏以为魏清身为侠义道领袖丐帮的弟子,有此一问也是这意思,有些窘迫的解释道:“他名叫皮万,本是在这摩陀岭中结寨的一方悍匪,金人占了淮东后曾多次招降,他倒却还是有点骨气,咬死不肯答应,还时常跟周边的金军为难”。

裴骏看了眼魏清,见他脸上没有显露出鄙夷的神色,才又缓缓续道;“我听说后,就寻到了皮万的寨中,和他讲了番道理,劝他跟着我一起打金狗,皮万其实也是个爽快的性情中人,当即便遣散了手下的喽啰,烧了寨子随我下山,这些时日倒也立下了不少功劳,算得上是将功折罪了”。

魏清笑道:“我看他步伐显是走惯山路的人,估摸着不是山民便是猎户,没想到却是绿林中人,这皮万能于国难之时慷慨出力,倒也称得上是条好汉,若非如此,只怕我等身在这茫茫大山之中可就费劲得很了”。

裴骏听魏清这般说,方才松了面皮笑着说到:“这一趟皮万出力也是不小,全靠着他才把亳州的金狗引到了此处来”。

“亳州?”魏清诧异道,“我们要对付的不是滁州的金军吗,怎么亳州的金军也来了,要是万一被他们夹在了中间,那可就糟了”。

裴骏满不在乎的答到:“兄弟且宽心,这百里大山足够我们二百来号人藏身的了,先叫滁州和亳州两边的金狗干上一场,我们再来坐收渔翁之利不迟”。

当下别无它话,待到入夜后,裴骏叫上魏清、曹路一齐换上金兵的衣甲,脱离了大队,悄悄绕到金军营地后面伏了下来,魏清满心疑惑想要问个究竟,裴骏却告诉他毋须多问,只要跟着自己就好。这季节天气倒不甚冷,入夜后虽然微微有丝凉意,但似魏清三人这样修炼过内功的武林人士也尽能挨受得住。

三人在营后伏了约有一个时辰的光景,营前突然响起阵阵喊杀声,只见一股火光冲天而起,风助火势,迅速的便就蔓延开来,金军营地中顿时乱成一团,不少金兵不及披甲就光着身子在营中乱串起来。

带队的金军将领显然是个久经沙场的老手,魏清在夜色中远远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看见他骑着马往来严令兵士不许乱跑扰乱行伍,在砍了几个不听命令的士兵后,大队的金军很快就安定了下来。营外敌情不明,金军不及出营列阵,那金将就令士卒推倒帐篷在营中结下阵势准备厮杀。

这次夜袭的动静闹得比之前都大,魏清琢磨着裴骏应该把带来的百余人尽数派了上去,而且这次的夜袭也不像前几日那般一触即退旨在搔扰而已,即便眼见着金军列阵完毕,这伙人也似乎没有马上撤退的打算。只是魏清不解的是,裴骏却没有亲自跟着大队人马上阵,而是带着自己和曹路躲在后面作壁上观起来了。

带队的金军将领见这百余庄丁在自己的大军面前炫武耀威的不可一世,恼怒之下便带着人马杀了上去,裴家的庄丁们见势不妙,这才开始乱哄哄的转身撤退,金军这几日被扰得难受,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此刻眼见着敌人就在近前,哪里还肯轻易放过对方,紧跟着就追了上去。

裴骏立即也拍拍魏清和曹路,起身悄悄缀在金军的阵后跟着,一路上裴家的庄丁不时有人慌不择路的躲入山路两边的密林中去,金军对此也不多加理会,只是紧追着大队的庄丁不放,追出近十里路后,躲入林中消逝不见的庄丁越来越多,而沿着山路逃跑的庄丁越来越少,终于,最后的几个庄丁也不管不顾的一头扎进了林子。

山中黑夜看不清切,金军怕有埋伏哪敢追进林子里去,带队的金军将领只得悻悻的勒住马头,打算收兵回去,恰在此时,前方夜色中竟隐隐现出一队人影来。

第七十七章 擒贼擒王

“敌袭”,带队的金军将领大吼一声,“步兵立盾,弓手放箭”。

黑夜接敌,以弓箭压住阵脚乃是惯用的手段,阵前的金兵立即将手中的大盾竖立起来护住身后的同伴,后面的弓手紧跟着就纷纷全力拉开硬弓,把箭矢如飞蝗般射了出去。

前方夜色中顷刻间就响起一片惨叫声,但对方应变也快,随即就同样开始以弓箭还击。带队的金军将领丝毫不在意身边不时飞来的流矢,侧耳细听对方箭头钉在本方步兵大盾上的“铛铛”声,不过片刻就估算出来敌约有千人,兵力大致和己方相当。

弓箭对射,比的就是双方对伤亡的承受度,哪一方先抵受不住,随之而来的就既可能是一场溃败。带队的金军将领深知山中猝然遇敌,又正值夜晚,若是溃败的话,自己带来的这一千人只怕没几个能够活着回去,他拔剑在手,凶神恶煞的站在弓手阵后,厉声以死相胁,逼着本方的弓手不许后退。

几轮对射下来,对方射来的箭矢越来越稀疏,片刻后,随着一声“将军中箭死啦”的喊声,前方的敌人霎时间就突然崩溃,乱糟糟的开始转身向后逃跑起来。

黑夜中虽然看不仔细,但仍隐约可见对方行伍已乱,没有留下断后的人马,看来应是真的溃败了,带队的金军将领这才松了一口气,擎剑喊到:“追,咬上去,别把这帮崽子给放跑了”。

前列的步兵闻令后立即侧起大盾,放开道让身后的同伴追上去。追击溃敌是这些兵卒在战场上最热衷的事情,此时对方阵型已乱,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追上去后不只可以看下敌人的首级充作军功,还可以顺带着搜刮对方携带的钱粮辎重。

魏清就隐在金军阵后不远处的草丛中,他虽不知和滁州金军接阵的是谁,但既与金军为敌,想来不是淮西的宋廷官军,就是自发抗金的义民了。眼见着金军得胜后开始追击,魏清不由得握紧拳头,暗恨自己不能相助一臂之力。

“走,咱们也混上去”,裴骏扯了扯魏清,手指带队的滁州金军将领道,“看见那个骑马的金将没,咱们上去把他的脑袋砍下来”。

魏清暗道一声此计大妙,若是能阵斩了带队的金军将领,或能扭转形势倒也说不定,他立即便和曹路一齐起身跟在裴骏的后面偷偷摸了上去。

此时滁州金军大队已脱离原阵追击溃敌了,带队的金将身边就只剩下十数名亲兵,魏清三人直走到了近前才被发现影踪。

“喂,你们三个还傻呆在这里干甚”,一名金军亲兵喝道,“赶快去追敌,晚了就没有功劳可拿了”。

“无妨,几个小兵的脑袋值得多少钱”,裴骏边答着话边继续快步走近,“这功劳嘛,要拿就得拿大的”。

问话的亲兵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提高了几分嗓音道:“放肆,你们是哪一伍的,干嘛要脱离大队,是不是方才临阵脱逃了,快快去追击敌军,否则......”

那亲兵话音未完就顿觉得一股疾风夹面而来,他匆忙间急提刀去挡,手中的钢刀却如豆腐般被一件重兵器打得折了,随即“嘭”的一声闷响,整个脑袋就像熟透的西瓜似的四裂开来,红血白浆溅了满地,正是被裴骏用根碗口粗的齐眉浑铁棍击毙当场。

剩余的金军亲兵这才恍然回神,纷纷操起兵器扑上来厮杀,裴骏冷笑一声将棍舞开,使招江湖中常见的“横扫千军”,持棍拦腰横扫过去。

这招“横扫千军”本谈不上是什么高明玄妙的武功招式,但裴骏手中的齐眉浑铁棍少说也有近两百斤重的份量,在他的全力施为下当真称得上是一力降十会,尽管当面的金兵穿有铁甲,还是立时就被他击得肋骨尽碎,口中狂喷着鲜血倒地而亡。

“魏兄弟去宰那个番将”,裴骏边舞棍迎敌,边沉声喊到,“曹兄弟帮我一齐给他开出条道来”。

曹路应声上前,展开五行棍法和裴骏一起,跟众金军亲兵战成一团,魏清却死死盯着那金将,跟在裴骏和曹路的身后,寻找击杀敌将的机会。

裴骏手中的铁棍虽然沉重,但在他使来却是毫不费力一般,他也不理对方是如何格挡的,只是简单的或横扫或直劈,一招之间就能把一名金兵打倒在地,不过片刻,便有四名金兵命丧棍下,其余的金兵见他凶悍,不敢再硬接他的棍势,纷纷跳闪着缠着他游斗起来。

裴骏也不多加理会这些金兵,只舞棍荡开当面之敌,渐渐露出后面骑马的带队金将来。魏清眼见着那金将身前已无护卫,当即长啸一声,跃起持剑直刺过去,那金将也是个悍勇之辈,虽然情势危急也毫无惧色,提起根长柄狼牙棒,仗着自己兵器更长,就在马背上当胸击向魏清。

魏清气贯右臂,手中利剑一绞,顿时就把对方的狼牙棒笼在剑上内力之中,只听得“咔嚓”声响,狼牙棒便被湛泸剑斩成两截,那金将临危不乱,随手将半截棒柄掷在地下,伸手拔出腰间的大刀就又砍向魏清。

魏清双脚刚一落地,就忙再提口气,脚尖轻轻一点重新跃起,手中湛泸发出一阵嗡嗡轻吟,绽开三朵剑花迎面刺向那金将面门,正是他的得意绝技“钧天宗动”,那金将急切间躲避不开,眼见着就要被魏清刺落马下。

突然间,一道疾风从侧面急袭而来,魏清心中一惊,再顾不上击杀带队的金将,手中长剑顺势横挥,迫开身侧突施偷袭的敌人,半空中运口气翻身退开,定睛一看,来袭之人也算得上是自己的老相识了,赫然就是珠儿根。

“将军快退,你不是他的对手”,珠儿根不待带队的金将答应,狠狠的在他所骑的马臀上戳了一刀,那马吃痛长嘶一声,撒开四个蹄子就直奔了出去。

第七十八章 宿敌相逢

魏清深吸口气提步就追,珠儿根却拦在面前拼死阻挡,魏清怕走脱了带队的金将,顷刻间连出三剑,使的全是九天剑法的杀招,珠儿根自知不敌,急退数步避开,然后头也不回的转身快步逃开,就这稍微缓上一缓的时间里,眼看着那惊马驮着带队的金将就已跑出十数丈远,再难追得上了。

魏清正自暗暗懊恼时,耳畔“呼”的响起一阵风声,只见一条铁棍从身后破空而去,直飞出十余丈远,重重的击打在那金将的后背上,回头一看,却是裴骏情急下把手中的浑铁棍掷了出去,想要飞棍伤敌。

裴骏所使的这根浑铁棍重达两百斤,也只有他这般大概是天生神力的人才能掷得出十余丈远,带队的金将哪里禁受得起这等沉重的力道,立时就从口中狂喷出股鲜血,惨叫一声跌落马下。

魏清心中暗惊道:“好大的力气”,然后提剑追了上去,珠儿根此时正好逃到那金将的身旁,身形略顿了顿,低头看了眼地上,然后就毫不犹豫的继续奔走了。

魏清追到金将身旁俯身一看,只见他后背正中深深的凹了下去,胸腔的肋骨已被尽数打得粉碎,决计是活不了的,再翻过来一验,果然已经双眼凸鼓,鼻中再没一丝气息。

前方正在追击的金兵此时大概是察觉到了背后的异样,纷纷停步不再追击,扭头赶了过来。魏清见已得手,正打算起身离去,裴骏却反跑了上来,伸手摊掌道:“魏兄弟,借你宝剑一用”。

“前头的金兵已经在往回过来了”,魏清虽不知裴骏要干什么,但还是把剑递给他说到,“我们还是速离此地为好”。

裴骏俯身蹲在金将尸体旁道:“费不了多大事儿,再急也总得把这颗脑袋带回去啊,好歹是个金狗真夷的毛毛可”。

“毛毛可是什么”,魏清听得一头雾水,问到,“可是这金将的番名吗?”

裴骏一剑从尸体上斩下那金将的首级,然后提着人头起身答到:“金狗所说的番语中,毛毛可就是百人长的意思,快走吧,要是被那些小卒子给缠上了可就不妙了”。

魏清点点头,在裴骏的指引下和曹路一起跑进道旁的树林之中,边跑边问到:“我看这番将手下可不止百人啊,怎么会只是个百人长而已”。

裴骏对金人在江淮一带的情况似乎知之甚详,一五一十的回答魏清道:“金狗真夷不过数万丁口而已,哪能处处都由真鞑子来守御,这滁州城中的三千守军大多都是些前辽的降兵,或是渤海番人,不过由这个毛毛可带着一百个真夷来统领罢了”。

魏清对滁州金军的构成并不感兴趣,随口问了问后也就不再纠结,脑中却一直念着起另一件事来,珠儿根竟然就跟随在滁州金军之中,他是哈迷蚩的师弟,多半知道哈迷蚩列出的这份名单用意何在,看来金人果然有意对付裴骏,是以才在哈迷蚩死后派出了珠儿根来代替执行其中的诡计。

魏清想到此处,不禁偏头去看裴骏,只见他一副得意的神情,正对曹路炫耀道:“曹兄弟,你可不要小看了这颗脑袋,金人南犯以来,我大宋的官兵便是数万人的大仗,也砍不下几颗金狗真夷的人头,能阵斩金狗毛毛可的更是凤毛麟角了......”

裴骏引着魏清和曹路在山中东转西绕,最后走进了一处山腰的树林中,早有数十人守在了那里,都是之前夜袭诱敌后躲入密林的裴府庄丁,看来裴骏一伙在事先就约定好了集合的地点。

众人于林中坐下歇息了一会儿,陆陆续续的又不断有人来到此地,其中不少还是之前分去亳州方向的庄丁。少顷,只见那刀疤脸皮万也走进林中,径直来到裴骏的身前,把颗人头往地下一掷道:“大官人,兄弟幸不辱命,给你把亳州金将的脑袋提来了”。

“喔,快取来我看看”,裴骏言罢双手捧起皮万带来的那颗人头,笑眯眯的细细端详起来,像是在欣赏古董文物般爱不释手的说到,“怎么脑袋上还插着支箭,你小子就是改不了放冷箭的臭毛病,也罢,快用石灰封起来,出山还得要好几天嘞,可莫要腐烂了面皮,到时候认不出来,知州大人不给记功可就不美啦”。

皮万接过人头边抹石灰边说到:“兄弟可没大官人那般厉害的功夫,说不好,只得远远一箭结果了他,谁叫他骑匹高头大马那么显眼,说来他的手下也真都不是个东西,我本以为就算射死了他也砍不下首级来,谁知那些番兵见他一死,连他尸首也不顾就撒腿开跑,我惦记着大官人的吩咐,这才冒死冲上去砍回来的”。

裴骏听得也是哈哈大笑,不住口的夸奖皮万,听他二人言语,原来裴骏在滁州和亳州两地都设有耳目,故意偷偷漏了些消息与两地的金军,诱使对方进山围剿,再由裴骏和皮万分头各带了百人,一路引着两地金军于当夜会于此地,自相残杀了一番,还被当阵折损了两个带队的金人毛毛可。

裴骏又引着皮万给魏清和曹路认识,皮万听得魏清二人是丐帮弟子,而且还是一舵之主的嫡传高足,不禁连声套起近乎来,魏清虽不喜结识绿林中人,但一来碍于裴骏的情面,二来也看皮万确是杀敌有功,便就应付着敷衍了几句,无非是些久仰大名之类的客套话。

天明后,一行二百人动身返程,等到了濠州城外,早有当地的衙吏带着百姓前来迎接,一路敲锣打鼓的往知州衙门处报捷领功,一如魏清刚入城时所见的那般,魏清对此排场提不起兴致,便向裴骏告辞先自回去了,裴骏也只当他是丐帮高徒不喜和官府打交道,倒也没有相强,由着他自便而去。

魏清和曹路回到裴府大宅后,立即找来李蕊、廖灵萍商议,在说过此行的经过后,魏清对廖灵萍道:“萍妹,珠儿根也到这江淮来了,我这趟和他打过照面”。

廖灵萍闻言双眉一挑,恨恨说到:“来得正好,这次我非亲手杀了他不可”。

第七十九章 滁州行商

魏清摸着下巴思索一阵后开口说到:“珠尔根想来应当不会无缘无故的现身此处,金人必有奸计要施加于裴官人,我以为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与其守在裴官人身边,不如涉险去滁州打探一下虚实,大家觉得如何?”

廖灵萍想也不想就答到:“不错,现今既已知晓珠尔根这狗贼就在滁州,我们悄悄过去,暗中杀掉他就万事大吉了”。

“我觉得还是慎重些的好”,李蕊握住廖灵萍的手道,“萍妹妹,我知你心忧父仇,但金人明知珠尔根不是魏大哥的对手,居然还遣他前来办这事,其中定然有诡”。

廖灵萍闻言紧了紧拳头,片刻后才慢慢放松,李蕊这才又缓缓续道:“金人派了个武功并不是多高明的珠尔根来此,要么另在暗中伏有高手,说不好就是他师父离孤雁,要么就是根本不打算用武力对付裴官人”。

魏清心头一紧,暗道要是离孤雁当真来了此地可就不好办了,以他的身手,己方数人再加上裴骏,只怕也不是他的对手,好在离孤雁面容全毁,极易认得出来,自己稍后须得提醒裴骏加意防备,万不可让离孤雁近身,给他可乘之机。

曹路望望魏清,又偏头看看李蕊,茫然道:“那如今到底该怎么办,是继续守在这里防备离孤雁刺杀裴官人,还是依方才所说的去滁州宰掉珠尔根”。

李蕊思索片刻后道:“我倒是有个计较,我想那离孤雁既然能和周大哥斗个旗鼓相当,武功修为必然远超侪辈,我们留在这里只怕也帮不上多大的忙,不如还是去滁州为妙”。

“那你方才又说要慎重”,廖灵萍瞠目怪道,“说来说去还是得去滁州,这件事最后终须着落在珠尔根那厮的身上”。

李蕊答到:“诚如所言,只是我以为不必急于除掉那珠尔根,我们暗中盯着他,待查明对方的诡计后,再行将计就计的后发制人之策,免得刚除掉了珠尔根,金人又再派他人来”。

魏清心中深服李蕊所言,只是担心廖灵萍着急报仇不肯答应,不由得偷偷斜眼去看她面上神情,廖灵萍察觉到了魏清的目光,狠狠的回剜了魏清一眼,轻哧一声说到:“你大可把吊起的心落回自个儿肚子里去,我不会为了杀珠尔根而坏你的大事的”。

魏清被廖灵萍道破心事,心中不禁大窘,连忙借口商议行程遮掩过去。

当晚,魏清见过裴骏,推托说有丐帮的帮务要办,特意前来向他辞行,裴骏这段时日与魏清相交泛泛,倒是和曹路颇为意气相投,两人都是又好酒又擅使棍,性情上也很是合缘,说什么也不舍得放曹路走,只是一个劲的叫魏清自去处理帮务。

魏清既感无奈又觉好笑,全没料到这二人如此投缘,只得暗中不停的给曹路递眼色。曹路会意,先是连声表白了番自己和裴骏之间的情谊,又说待帮务完结后定要再来拜会,裴骏这才依依不舍的答允了下来,又叫家仆奉上了五十两纹银当作盘缠。

第二日一早,魏清四人便雇了辆马车启程前往滁州,到了滁州时,城门口也有金兵设卡盘查,但是查得并不严密,魏清胡诌了个姓名,推说是进城做生意,在打点了些碎银子后,就被放行了。

进城后,四人找了家位置偏僻的小客栈住下,因为怕在街面上撞见珠儿根被认出来,也不敢随意外出走动,魏清只得托店家到城里的沽衣店购置了几身新的行头,把自己和曹路打扮成商贾的模样,又用买来的毡帽遮住了大半张脸以后,两人方才走到街上的各种商铺里,随意的装作看看货色的样子,借机打探起城里的情况来。

一天走下来,和珠儿根有关的消息半点也没打听得到,只是听得说因为滁州的金军守将战死,估摸着滁州的金军一时半会儿的不会有发动攻势的念头,魏清倒也不着急,反正裴骏所赠的盘缠足够自己四个人花的,随后每天都只是在城里四下走走,看能否有所发现而已。

这天,魏清和曹路正坐在靠近城门的一家茶楼里喝茶,两个人嘴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胡乱闲扯着,眼睛却不时的打量着进出城门的行人,想看有无机会从中找出珠儿根来,可直到茶水添得发白了,却仍旧一无所获。

两人正打算起身离座,忽听得城门口传来一阵马匹的嘶鸣声,张目看去原来是有队拉货的商行正在进城,中间一辆马车的轱辘不当心陷进了道中的洼坑里,赶车的车把式死力的笼住马头,想引着马匹把货车拖出来,可是车上的货物沉重,任凭那马四蹄乱蹬,也再难移动分毫。

城门被堵后,进出的行人都极是不便,纷纷围着马车指手画脚的出起主意来,守城的兵丁见状也上前喝骂起来,催促赶车的车把式尽快把车挪走,否则就要把车上的货物缴了充公。

说话间,只见一个壮汉从后面快步走上来,看架势像是那商行此趟带队的头目,他先是点头哈腰的塞给守门兵丁几串铜钱,说了些好话哄着,然后回过头来对着驾车的车把式怒道:“笨蛋,赶紧卸几件货物下来,等把车拉出来了再重新装上”。

那商行带队的头目这一回头,露出了他的面容来,魏清和曹路一见都是大为诧异,只见那商行头目满脸络腮胡子,老长一条刀疤自右边眉角直斜拉到左边嘴角来,正是之前不久魏清刚见过,帮着裴骏射杀了亳州金军守将的刀疤脸皮万。

魏清不动声色的拉着曹路重新坐下,等皮万一行挪开马车,重新装好货物上路后,才往桌上丢了几个铜钱,起身偷偷跟在后面,看他们究竟意欲何往。

皮万一行也不投店歇脚,似乎并非是途经此地,他们约有十数人,赶着三架装满货物的马车,径直到了城西一家名为“永信商行”的店铺,绕到后门就直接开始停车卸货,看来绝非是初次生意往来,少顷,商铺后门走出一个掌柜打扮的人来,热情的和皮万寒暄起来,魏清远远望去,待看清那掌柜的面容后,心中的惊讶更是难以言表。

第八十章 永信商行

和皮万交接货物的商行掌柜正是珠尔根,不过他今日未着往常的萨满服饰打扮,而是穿了身深棕色的绸衫,头上戴顶圆帽,满脸团团和气的笑颜,哪里还有半分像魏清初见他时的“异鬼”模样。

皮万和珠尔根谈得甚是热络,点算完货物和款项后,珠尔根又引着皮万去了城中一家酒楼,想是不过是设宴接风的过场,他们坐的是顶楼一间单独的雅阁,魏清和曹路混不进去,只得蹲守在楼外盯梢,这顿饭足足吃了一个多时辰,才见皮万满面红光的走出来,和珠尔根抱拳作别,然后带着手下的人出城往濠州方向回去了。

回到客栈后,魏清急忙找来李蕊和廖灵萍讲述了今日的发现,然后犹自忿忿不已的说到:“俗话说家贼难防,没想到这皮万看似粗鲁爽直,原来竟是金人暗藏的奸细,着实可恨”。

李蕊道:“看来珠尔根是打算接着行商的名义来和皮万接头的,那永信商行估计就是他们用来接头的地点,这皮万潜伏于裴官人身边,若是他包藏祸心的话,的确叫人难以防备”。

“不过好在现今已揪出了皮万这个内鬼,我们盯紧一点,想来自能勘破对方的奸计”,魏清转头对曹路说到,“皮万之后定还会再来与珠尔根接头,明日我们先去摸摸永信商行的底”。

第二天,魏清和曹路照旧找了几家滁州有名的商行,借着看货的名义询问起永信商行的消息来,这些商行的人大多对永信商行知之不祥,只有其中一家做粮食生意的胡姓掌柜在听魏清问起时,嗤之以鼻道:“天底下哪有永信行那般做生意的,我看他们早晚是要关门大吉的,客人只管在我这里进货便是,范不着找上门去受他们那肮脏气”。

魏清听这胡掌柜话中有话,故意说到:“我之前倒是曾听人提到过这永信行,说是他们出售的货物品质既好,价钱也算公道,怎么难道我听来的这消息所言非实吗?”

“只怕客人便是找上永信行的门去,也未见得就能买得到货,这家商行古怪得紧,打从开张起就没人见过他们有大宗的货物出售,只是在街面上做些零售而已”,胡掌柜对永信商行似乎颇有成见,“城里好几家商号都曾派人上门去商洽生意,可都叫永信行的朱掌柜给轰了出来,既不从别家进货,也不向别家售货”。

魏清心中暗道珠尔根又不是真的打算从商做买卖赚钱,自然不会跟你们谈什么生意经,但面上却故作好奇的说到:“这也没什么稀奇的,想来他们自有别的门路,我倒是有几分兴趣去看看他们的货色到底如何”。

“哼,永信的货到底怎么样不好说,但早晚被封店查抄却是一定的”胡掌柜说完做出副神神秘秘的样子,环顾四周后低声对魏清道,“客人有所不知,他们的货都是从西边来的,出货也是都是往那边去,万一要是叫大金的官府知道了,只怕你交的定钱可就收不回来了,还是从小店进货来得妥当”。

“这两国交兵的地界,他们的货怎能通得过去,胡掌柜怕是为了拉我这笔生意,故意虚言泼脏水的吧”,魏清暗笑到这永信行就是金国官府开的,他们抄谁的店也抄不到珠尔根的头上来。

“在下做生意最是实诚,若有半句假话,就叫老天降把火把我库里的货全烧了”,胡掌柜说话间有些急了,他大概是为了取信于魏清,又继续说到,“永信行都是每月的十五从西边进货,三十那天从这里出货,西边来走货的是个大胡子的刀疤脸,客人留意的话自然就知道在下说的都是实情”。

魏清闻言心中一喜,算来遇见皮万那天正好是本月十五,正与胡掌柜所说的时间吻合,看来胡掌柜这人对滁州城里各家商行的情形倒是熟悉得很,自己正好可以等到本月三十那天设法再去探探皮万和珠尔根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魏清又和胡掌柜东拉西扯的谈了一阵,再套不出别的有用的消息,便推脱说还要多看几家商行的货物,就告辞回了客栈。路上,曹路问起之后的行止,魏清说到:“我倒是有个主意,我们四人中就只有蕊儿未与珠儿根朝过相,不如就让她在三十那天去永信商行,假借谈生意之名,看看能否查得出皮万和珠儿根之间究竟做的是什么买卖”。

魏清回到客栈将自己的打算和李蕊一说,还没等她开口,廖灵萍却抢先反对道:“不成,蕊姊姊又不会武功,万一被珠儿根瞧出了破绽,只怕连跑也跑不掉,说不好会有性命之忧,还是另想办法才行”。

李蕊笑着握住廖灵萍的手道:“我却觉得无妨,虽不知珠儿根到底有何诡计,但他既然要假开商行来遮掩身份,恰说明他不愿太过张扬,我到时小心些便是,就算露出一二破绽,想来他也不会当场就下杀手,那样的话岂不就把动静弄大了”,廖灵萍继续劝了几句,但见李蕊去意坚决后,也就只能叮嘱她自己多加当心。

到得当月的三十这天,魏清先让曹路守在城门口,交待他说只要等皮万一进城,就立即赶在皮万前面过来报信,然后自己和廖灵萍护着李蕊来到永信商行门外不远处等候。

魏清从怀中摸出一个木制的口哨递给李蕊道:“蕊儿,你把这个带上,要是里面情形不对,你就立即吹哨呼救,我和萍妹自会立即杀进来救你”。

“谢谢魏大哥”,李蕊俏脸一红,低下头轻轻问到,“这是你自己做的还是买来的啊?”

魏清挠头心道女儿家的心思还真是奇怪,都这当口了,居然还有闲情操心这哨子是怎么来的,自己是做的还是买的又有什么干系,便照实答到:“是我亲手做的,我幼时家里穷,没钱买玩物,都是我爹自己动手做东西来给我玩,久了我也就学会了”。

“你们两个尽说这些没用的干嘛”,廖灵萍瞪了魏清一眼,又转身对李蕊说到,“记得别逞强,稍微有点不对劲就死命吹哨子”。

第八十一章 惊察奸计

就在此时,曹路匆匆赶了过来,气喘嘘嘘的说到:“来了,那个刀疤脸皮万果然来了,他已经进城朝这边过来了,估摸着要不了多大会儿就能到”。

魏清本来一直觉得李蕊此行不会有多大危险,但此刻事到临头,不知为何心中却忽然嘀咕犹豫起来,就在李蕊转身欲走之时,他不禁突然伸手拉住李蕊道:“不如……不如这次还是就此作罢算了,我觉得……觉得还是挺危险的”。

“魏大哥不必太过忧心,不会有事的”,李蕊向着魏清嫣然一笑,边往外走边扬扬手中的口哨说到,“如果有事,我就吹口哨,我信你定能及时赶到来救我的”。

魏清看着李蕊的背影,一时间茫然无语,只觉得整个心中顿时空捞捞的,生出些忐忑不安的感觉,转过身来一看,曹路一脸的愕然,廖灵萍却是狠狠的瞪了自己一眼,哧道:“之前说不危险是你,而今说危险的也是你,当断不断的,我看大伙儿早晚都要被你拖累”。

魏清望着李蕊走到永信商行门口,立即就有一名伙计从店里钻出来和她说起话来,离得远了听不见声音,只能看见那伙计一个劲儿的摇头说着什么,似乎是不打算放李蕊进去的模样,李蕊则做出副生气的样子,和那伙计争执了起来。

不过多时,远处传来阵车轱辘的声音,只见街口处转出一行人马来,正是皮万带着十数人,驾了三辆马车朝这边驶了过来,那伙计望见后更是不耐烦的挥手催促李蕊赶紧离开,恰于此时却见打扮成掌柜模样的珠尔根从店中走了出来。

那伙计看见珠尔根出来,忙上前指着李蕊向他说着些什么,珠尔根听他说话时一直盯着李蕊上下打量,待那伙计说完后又沉思了片刻,才吩咐了伙计几句后将他斥退,伸手做了个迎客的姿势,示意李蕊进店谈话,李蕊看也不看珠尔根一眼,满脸气鼓鼓的样子,还不忘远远叱责了那伙计两句,才昂首直往店里走了进去。

另一边皮万也走到了永信商行门口,之前对着李蕊一脸不耐烦的店伙计此时却像换了个人似的,殷勤的帮皮万笼住马头,一路引着他迎进里间去了。

魏清躲在转角的暗处看着皮万也步入店内,不由得攥紧了拳头握住腰间的湛泸剑柄,心中一面极力祈求着李蕊在里面万事大吉,千万不用吹哨子来求救,另一面又双腿蓄力做好了冲跃的架势,生怕哨声响起时自己不能立即赶得过去。

“在想什么呢,你很担心蕊姊姊吗”,廖灵萍忽然伸手拍了下魏清的脑后,眨巴着眼睛盯住他说到,“这趟要是换做是我进去的话,你会不会也这么担心?”

魏清被问中心事,顿时脸泛红晕,急忙偏过头去不让廖灵萍看见,低声遮掩道:“蕊儿她是不会武功,你又和她不一样,能用笛子召唤来一大堆的鼠蚁,不去找别人的麻烦就不错了,谁还敢没事来招惹你,有什么可叫人担心的”。

“哼,我就知道你偏心”,廖灵萍从身后狠狠的掐了魏清一下,随即又轻叹一声说到,“唉,我娘以前也曾劝我不要学武,她说女儿家学些针线女红就好了,太过要强的话反而不美,以后不好嫁人”。

“谁说的,姑娘家会武也挺好的啊”,魏清不假思索就随口答到,“我觉得你能帮得上我好多的忙,谁要是能娶了你,两个人一起快意江湖岂不快活得紧”。

廖灵萍俏脸一红,轻哧道:“胡说什么呢,我还……我还没打算这么快嫁人嘞”。

两人各有心事,当即都不再言语,静静的注视着永信商行的动静,好半天后才见李蕊从里面走了出来,她也不看魏清藏身的地点,径直沿着大街往投住的客栈回去了,魏清三人则在暗处多呆了一会儿,确定无人跟梢后,才悄悄起身绕路回去。

一进客栈房间,魏清就急忙问李蕊道:“蕊儿,没出事吧,你一切都还好吗?”

“没事的,多谢魏大哥关心”,李蕊笑着答到,“那珠尔根又认不得我,平白无故的干嘛要伤害我,我明面上可是上门找他买货的大主顾”。

魏清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却听李蕊又开口道:“珠尔根大概见我是个女儿家,似乎也没太过提防,只随口和我谈了几句,就另叫了个伙计招待我看货,他却自去和皮万说话”。

魏清听到此处赶紧问到:“可有听到他们说到什么要紧的话”。

李蕊浅笑一下道:“他们说话时刻意放低了嗓音,但我有心偷听,故意借着看货靠得近了些,听得珠尔根已和皮万说好,明日便要运一批货过去濠州,还约了裴官人在半道上亲自交接,珠尔根这次也会带人随着皮万一路前去,至于其中究竟,我便不得而知了”。

“该死,他们定然是要里应外合,伏杀裴官人”,魏清重重一拳锤在桌上,恨恨咬牙道,“不行,我们得作速告知裴官人此事,免得他中了敌人的奸计”。

众人都觉事不宜迟,得赶紧动身抢在前头知会裴骏,当即便收拾起行李准备出发返回滁州,好在对方既然要以马车运送货物,只能沿官道大路而行,倒也不用担心路上错过裴骏,只是李蕊脚步慢,怕是跟不上其余人的步伐,魏清担心误了时间,就留下了曹路护着她缓缓行来,准备由自己和廖灵萍先行一步。

魏清打点妥当行李正要举步离开客栈,李蕊忽然叫住他,魏清回身问她何事,却又见她眉头紧锁,似是在心中回味什么事情,好一阵后才期期艾艾的开口说到:“我适才又回想了遍在永信商行中的经过,突然想起一事,觉得有些古怪”。

魏清急忙问到:“究竟何事啊?”

“也许是我多心了吧”,李蕊依旧皱着眉头道,“我总觉得珠尔根第一眼看见我时的目光很奇怪,感觉就像是以前见过我的样子,但我思前想后,我的确应该是以前没和他朝过面啊”。

第八十二章 计中有计

魏清在脑中回忆了下和珠尔根碰面的几次经过,李蕊的确应当没和他朝过面,他偏头看向廖灵萍和曹路意示询问,只见两人也都摇了摇头。

时间仓促,魏清心道也总不能为了李蕊的些许疑心而耽误了行程,无论如何都须抢在对方动手之前提醒裴骏防备,在宽慰了李蕊几句后,便和廖灵萍先行出发了。

两人一路顾不得多加歇脚,紧赶慢赶的总算在两淮交界处迎上了裴骏一行。

裴骏乍见魏清甚是意外,魏清却不等他开口询问,就急匆匆的将在滁州城内的见闻合盘讲了出来,孰料裴骏听后不惊反笑,揽着魏清的肩膀说到:“兄弟有心,裴某在此多谢了,不过此事尽在我毂中,皮万原就是我派去滁州行事的”。

魏清闻言不禁张大嘴巴哑口无言,裴骏这才又颇有些得意的笑着说到:“不瞒兄弟你说,滁州的伪署官府中也有我的眼线,我早就知道那永信商行是番狗设来掩人耳目的,其实暗地里是为了方便收集消息,可惜他们机事不密,被我瞧出了马脚,干脆将计就计,叫皮万假做行商的模样,引他们上钩”。

“那你这次是要……”,魏清指着裴骏身后的数十辆大车恍然道,“难不成裴兄你打算诱杀这趟前来和你接洽的金人”。

“我吊着他们也有大半年的光景了,而今也该收网了”,裴骏一笑说到,“番狗大概也是被逼得急了,半个月前托辞说这桩生意货多,要我亲自前来接货,嘿嘿,其实我早知他们在接头的地点藏了三百伏兵,打算要了我的项上人头”。

“竟有三百人的伏兵?”魏清听后大惊失色,不由得抬眼打量了下裴骏身后的数十名庄丁道,“裴兄虽然武艺高强,但小心驶得万年船,多带些人总是没坏处的”。

“嘿,人带得多了就怕把鱼给吓走了不肯上钩”,裴骏也看出了魏清的担心何在,故作神秘的一笑说到,“我胃口再大,也没自负到想凭着区区数十人吞掉三百金兵,嘿嘿,此事我早已知会了知州大人,早就出动了本州驻军一千人伏在约定地点的外围,定要叫番狗偷鸡不成蚀把米”。

魏清这才放下心来,回头看了看廖灵萍,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件事来,拉住裴骏说到:“我的这位伴当与金人此次带队的头目有杀父之仇,我俩想要随裴兄同行手刃此贼,不知是否方便”。

“方便方便”,裴骏看了眼廖灵萍,坏笑着低声对魏清道,“魏兄弟放心,到时候我定会把击杀对方头目的机会留给你,叫你当着姑娘的面替她报了仇,她还能不感激涕零的记着你的好”。

魏清本想解释几句,裴骏却大笑着拍着他的肩说到:“兄弟不必多言,我理会得,我理会得”,说完还咋咋眼皮递过来一个自己已经明了的眼色,魏清见状也只能索性来个闭口不言,免得裴骏误会更深。

魏清随后便和廖灵萍掩身在随行的庄丁之中,跟在裴骏后面一齐继续进发,又走了两个多时辰后,终于来到了双方约定好的接头地点,魏清四下举目望去,只见身处之地是条约莫有大半丈宽的平道,道北是座连绵数十里的山脉,虽不甚高,却也是植被林密,道南则是处泥泞的河滩,浅滩上长满了一人多高的芦苇丛,沿着河道蜿蜿蜒蜒的延伸出去。

魏清心中暗道:此处果然是个设伏的好去处,难怪珠儿根妄图在此伏击裴骏,若不是提前做了防备,这番在三百金兵的围攻下,己方全伙儿只怕都是要在劫难逃了,好在裴骏将计就计的倒过来算计了对方一把,自己待会儿可得盯紧了珠儿根,万万不可再让他给逃了,不然可少不得要被廖灵萍埋怨。

正思量间,前方遥遥现出一队人马的身影,当先一条手持长刀的大汉正是刀疤脸皮万,他一望见裴骏,立即就喜笑颜开的快步迎了上来,手指后方道:“来了”。

魏清拉着廖灵萍赶紧躲入人群靠后的位置,悄悄探出半个脑袋一望,果见商贾打扮的珠儿根笑着走到裴骏对面站定,客客气气的拱手施礼道:“裴大官人有礼了,在下姓朱,乃是永信商行的掌柜,受东家之托,全权负责这趟货物的运送事宜,还请大官人多多关照”。

裴骏也笑着答到:“朱掌柜客气,这半年来倒是我全赖着永信行的门路,才能在暗地里打开了淮东的商路,赚上了不少的银子,说起来还要多谢朱掌柜才对”。

珠儿根赶紧又拱了拱手,连声谦道不敢当,然后对裴骏说到:“这次收来的货物品色很是不错,敢请大官人移步验验成色,要是觉得满意的话,还望今后能多加照顾”。

“永信行的货一向都是极好的,我还能信不过吗,实在是不用验啦”,裴骏边笑着答话,边偷眼去瞧珠儿根的脸色,果见他面上顿时显出失望之情,裴骏扭头给皮万打个眼色,这才又转过头来续道,“不过朱掌柜这般客气,我若不看上一看,未免显得太过不给颜面了,也好,那干脆还是随便看看罢”。

裴骏说罢昂然阔步走向对方的车马队伍,珠儿根脸上的喜色一现即逝,忙弯腰伸手引路,旁边的皮万也持刀随在身畔,裴骏步入对方的车马队伍中后,边走边随意的翻看着车上的货物,不经意的随口问到:“朱掌柜,你之前说你东家姓甚?”

珠儿根一面偷偷给四周假扮脚夫的金兵打眼色围拢过来,一面依旧恭恭敬敬的回答到:“回大官人的话,我家东主姓袁,之前曾知会过的,大官人看来是事忙忘了”。

“嘿,瞧我这记性”,裴骏浑不在意的扫了四周渐靠渐近的众金兵一眼,突然眼神一凛,转身对珠儿根说到,“我记得之前说的你东家是姓完颜才对啊”。

第八十三章 敌骑来袭

珠尔根闻言心中骇然,一股劲风早已扑面而来,他心知所谋已被看破,当即不假思索的就急往后退,刚避开裴骏当面击来的一拳,身侧皮万手中的大刀也已横斩到了腰前。

眼见着珠尔根就要被拦腰斩成两截,忽听得他大喝一声,五指成抓牢牢钳住皮万砍来的刀锋,皮万双手握柄催力,满脸涨得犹如猪肝般红,却任然再难将刀锋向前移动分毫,珠尔根随即弹腿一脚踢出,将皮万踹了个仰面朝天。

“好厉害的指力,裴某还真没看出朱掌柜有这两下子啊”,裴骏挥拳击倒两名扑上来厮杀的金兵,鼻中冷哼一气,伸出手拉住身畔大车的车辕,只稍微用力一扯,便听得“咔嚓”声响,竟单手硬生生的扯断了榫口,把根手臂粗细的辕木掰脱下来持在手中,大步直往珠尔根冲过来,“且再接我一招试试”。

裴骏挥棍拦腰横扫,出手招式和皮万方才砍出的那刀一模一样,珠尔根同样招式不变,运气又是五指探出去抓裴骏击来的辕木,“嘭”的一声响后,裴骏原地巍然不动,珠尔根却连退两步,“哇”的吐出口血,再也支撑不住坐倒在地。

魏清此时也已拔剑跟着随行的裴府庄丁跃入战团,听得裴骏冷冷的自言自语道:“好硬的手爪子,居然硬接了我一棍没死,怪了,我识得这是仙居李家的白虎神爪啊,还有这内功也像是玄武心法的样子,可李家早就没人啦,这仙居四相功是如何传入番邦的啊”。

另一边廖灵萍早就咬牙切齿的径取珠尔根而去,珠尔根负伤不堪再战,忙在一名金兵的搀扶下退到后面,大声喝道:“快放哨箭”,他话音刚落,立即便有金兵弯弓朝天鸣响一支哨箭,北边半山腰上的密林中随之就见有数百金兵站立起身,呐喊着钻出来向这边冲了下来。

“风紧,扯呼”,皮万用绿林黑话招呼着己方的众庄丁脱离战团,但却不往回退,而是朝着南边的河滩方向而去,裴骏亲自持棍断后,但珠尔根指挥着扮成脚夫的随从金兵们拼命缠斗,不肯轻易放行。

魏清急忙招呼廖灵萍也跟着一齐退后,廖灵萍正自杀得兴起,刚用笛子点倒一名金兵,却见周围的裴府庄丁呼啦啦的齐齐退了下来,她抬头一望,看见珠尔根早躲到了最后边去,也只得悻悻的倒跃着退开下来,跟着魏清避入河滩上的芦苇丛中。

山腰上的数百金军伏兵喊杀着冲向河滩,刚到近前却听得一声梆子响,芦苇丛中立时射出阵阵乱箭,把冲在最前面的几名金兵射成了刺猬,这丛箭射得极密,绝非刚才随着裴骏退入芦苇丛的数十名庄丁所能射得出来的,金军惊愕片刻后,立即就意识到里面藏有伏兵,在将领的指挥下开始列阵备敌。

不待金军列阵完毕,一队队顶盔贯甲的宋军就列成雁行阵,分作两翼从芦苇丛中鱼贯而出,隐隐呈包抄之势迎了上去。金军阵中,珠尔根稍一打量宋军人数便疾呼撤退,引着部下趁宋军合围之势未成,向来路退却,宋军则加快步速紧追不放。

裴骏也大喊着带领庄丁,跟着宋军大队一齐返身追击金军,廖灵萍见形势逆转,报仇心切下更是展开轻功一马当先,魏清生怕她情急有失,连忙跟了上去持剑护卫在侧。

刚追出不到两里路,只见原本正在撤退的金军忽然站住脚步,然后纷纷散开到平道两侧,让出了中间的大路来,魏清见此异状猛然一怔,伸手一把拉住廖灵萍道:“好像有点不对,先莫要忙着去追”。

“你拉住我干嘛”,廖灵萍虽然心中不解,但也知道魏清不会无缘无故的阻拦自己追敌复仇,他这样做必有缘由,是以尽管嘴上嘟囔嗔怪,但还是停步偏头看向魏清问到,“你察觉到有异吗”。

“似乎有些不对”,魏清边喃喃自语道,边举目远眺,只见远方数里开外一股尘烟笔直向天扬起,在半空中久久不散,廖灵萍循着魏清的目光,也望见了这异象,茫然道:“咦,这是怎么回事,前面在刮大风吗”。

“敌骑来袭,赶快列阵迎敌”,魏清突然转过来一面声嘶竭力的呼喊到,一面高举双手挥舞起来阻拦后面的宋军继续追击,他出生河北,自幼见惯了大队契丹骑兵出动时的场面,光看这扬尘的景象就知道来袭的金军骑兵绝不在少,廖灵萍是大理人,从未见识过骑兵在平原上列阵冲锋的威势,反倒一时愣在当场不知所措。

后面的宋兵中有人没听见魏清的呼喊,依旧埋头继续追赶,有人却疑惑着站住观望远方,顿时在平道上拥堵挤搡起来,立时阵型大乱。少顷,宋军之中也传来几声惊呼,想是有经年的老卒识得骑兵来袭的场面,叫出了声来,片刻后就开始有人不顾一切的扔掉兵器和盔甲,向后奔逃起来,随即就有更多的人被连带着逃跑起来,眼见就要成溃散之态。

“都别慌,赶快集阵自保”,魏清情急下高声喊到,“大伙儿集阵犹可一搏自保,似这般乱哄哄的溃逃,你的两条腿还能快得过马的四支蹄子吗”,但宋军兵将此时都只顾得眼前逃出多远算多远,哪有人肯听从魏清的劝告,即便有数人肯留下迎敌的,也难以凑足人数密集结阵。

魏清心知对骑兵而言,数里之地不过是转瞬即到的功夫,眼见着已然事无可为,只得狠狠心拉着廖灵萍展开轻功,极力全速向后跟着逃跑起来,两人刚跑出没多远,就听得地面一阵颤抖,身后响起哭爹叫娘的惨呼声,回头一看,只见数百金军铁骑已然杀到,正沿着大道似砍瓜切菜般的屠戮起落在后面的宋兵来。

“完了,没想到今日要命丧此地”,魏清念到此处干脆将心一横,推了廖灵萍一把说到,“你赶快跑,别管我”,然后转过身来拔剑立在原地,心道就算要死也总得拉上几个金兵来填命,廖灵萍看了魏清一眼,也不言语,毅然而然的持笛站到他的身旁。

第八十四章 惊生异变

“魏兄弟,快往这边来”,正待魏清打算搏命之时,忽然有人扯住他,不由分说的拉起就走,魏清扭头一看,却是裴骏一只手携着自己,另一只手携着廖灵萍,和皮万一齐引着十数庄丁疾步向北面的山林奔去。

“番狗势大,不可力敌,快快随我进山躲避”,裴骏铁青着脸一路狂奔进山,好在金军骑兵此时只管沿大道追杀溃兵,顾不得进山围剿残敌,更兼皮万对山中地形甚是熟悉,当先引路一口气也不知跑出了多远,直到静夜时分再不敢摸黑走山路时,才停下喘息道,“好了,想来是已经脱险了”。

裴骏坐在地上面色阴沉一言不发,双目迷茫的不知在想些什么,裴府的庄丁见家主面色不善,都坐着大气也不敢出上一声,谁也不愿这时候上去挑话来触霉头。

皮万轻轻挪到魏清身边,把声音压低得几乎快听不到的说到:“魏兄弟,这里都是大官人的下属和家丁,只有你身份不同,还请劳驾你过去宽慰几句,可好?”

魏清环视一周,也觉得此时此情下确实只有自己最合适来缓和氛围,当即便点点头起身过去挨着裴骏坐下,缓缓言道:“大官人不必灰心,胜败乃兵家常事,咱们这次吃了亏,了不得就回去重振旗鼓,改日再把场子找回来便是”。

“嗨,裴某倒不是因此一败就灰心丧气”,裴骏长吁口气,抬头望着天答到,“只是因我误算,中了番狗的奸计,折损了这么多的军中手足,心中不免起了些悲凉之意,他们都是这里本乡本土的淮西子弟,哪个没有父母家人的,唉,也不知这趟出来的还有多少能平安回得去的”。

魏清还待开口再劝,裴骏却突然偏过头来冲他笑笑道:“裴某是个习武的江湖人,总算也是见过不少以命相扑的惨烈场面,绝不会因此就一蹶不振的,兄弟的好意在下已知道了,大伙儿还是先睡吧,明日还得赶路回家嘞”。

裴骏言罢就自顾自的倒头合衣躺下了,闭着眼睛再不搭理任何人,魏清轻叹口气,心知若是再劝的话,恐怕反会惹得裴骏自责,干脆也就跟着倒头睡了,余人见裴骏已经睡下了,除留了几个暗哨警戒外,也都一齐瞌睡起来。

第二日刚蒙蒙发亮,众人便启程往西行进,虽说此处已是两淮东西交界的地方,金军按理是不会太过深入的,但此时正值宋军新败,裴骏也拿不准金军是否会沿途追缴残兵,便还是吩咐皮万引着大伙儿在山中转悠着避开大路,曲曲直直的走上了好几日,确认已然进入淮西地界近百里后,才转入官道往濠州回去。

山中乏粮,全靠捕捉野兽和挖野菜来充饥,几日下来众人都已是形容憔悴、衣衫褴褛,等到望见濠州城墙时,大伙儿都提起最后不多的力气加快脚步,想要尽快进城给家人报个平安,也赶紧着回家扒上几大碗米饭填肚子,刚赶到城门口,守门的宋军兵丁望见这伙比要饭的乞丐强不上多少的人,连忙操起兵器拦住喝问道:“干甚的,都别挤,待兵爷盘查清楚再说”。

裴骏见状冷哼一声不说话,皮万立即上前两步骂到:“把你们的招子都给放亮了,看明白了,来的可是裴大官人,你们盘查个球啊,快快让开道”。

“喔”,几个守门兵丁听得此言都瞪大了眼睛,张大嘴巴盯着裴骏说不出话来,看模样似乎是有些出乎意料的感觉,魏清心道己方一行而今的狼狈样子也难怪对方吃惊,孰料守门的兵丁愣了片刻后,却依旧没有让开道放行,反而从门洞里招呼出更多的人来,眼中还都隐隐透出些敌对之意来。

“看情形好像有些不对,当心点”,廖灵萍从身后扯了扯魏清的衣袖,拉着他走开几步,装作不经意的退出裴府庄丁的队伍,混入渐渐围拢观看热闹的百姓之中说到,“且先看看,万一有变也好有个接应”。

魏清点点头,正想再和廖灵萍商量几句,却见又有队宋兵从城里快步跑出,立即散开把裴骏一行围在当中,一名官员打扮的人越众而出,朗声喝道:“来人啊,都给我拿下了”。

众宋兵得令,齐齐发声喊就要上前拿人,皮万和随行的庄丁事出意料虽然都有些不知所措,但他们平日里在这濠州城中依仗裴骏的庇护向来是威风惯了的,自然不肯束手就擒,纷纷下意识的操起手中的兵器意图抵抗,双方立即便厮打缠斗起来。

“都给我住手”,裴骏突然怒吼一声,止住己方的人继续动手,围在外面的宋兵摄于他往日的威势,也都停了下来,裴骏上前两步向那官员随意的拱了拱手,傲然说到:“不知承事大人因何事要拿裴某,我虽只是一介白身,却也由不得人无故辱慢,承事大人今日若不给在下个说法,只怕闹到知州大人面前就不好看了”。

“哼,居然还敢搬出知州大人来唬我”,那承事郎沉着脸狠狠说到,“也不怕说与你知晓,本官这趟就是专奉知州大人之令,特带兵前来拿你的,识相的就快乖乖就擒等着发落吧”。

裴骏闻言不禁“咦”出声来,眼中流露出些许困惑之色,犹疑道:“当真是知州大人下令拿我的吗,这……这……这怎么说,就算这次兵败,那也不能全推在我一个人的头上呀,更谈不上就这般把我像逮贼似的当众拿下啊,也罢,我也不叫你为难,稍后我自会去衙门跟知州大人分说明白的”。

“当真是巧言令色至极矣,等到明堂会审的时候,你自然就能见到知州大人了”,那承事郎不屑的轻哧一口,然后扫了众裴府家丁一眼道,“尔等都是为人所误,等官府问过话后自会放你们回家,但若仍执迷不悟,有胆敢抗拒官府者,立斩当场”。

第八十五章 裴骏下狱

随行的裴府庄丁大都是世代务农的良家子,打心底就对官府有着天生的畏惧,但又素来惯于了听从裴骏的吩咐,此刻既听本州承事郎说得严厉,又未得家主的明令,一时都流露出两难的神情来,纷纷望向裴骏来。

“都把手里的家伙事拿起来,怕个球,天大的事自有大官人替你们担着,你们见过本州历任官员有谁敢吃罪裴家的”,皮万大声给众庄丁打气,继而又骂那承事郎道,“少讲什么名堂会审、立斩当场的,老子就不跟你走,你又能弄老子个甚,这濠州的衙门若是没了裴家的帮衬,征粮拉夫的差遣会成什么样子,你自去想吧”。

裴家在濠州一境称得上是根深蒂固的本地豪强,再加上和其他大族之间结姻、世交或生意往来的关系,要是联起手来暗地抵制官府的话,只怕全濠州都会乱成一锅粥,那承事郎听皮万如此明目张胆的胁迫官府,当场也是不禁傻了眼,但他默默在心中权衡一二之后,还是咬着牙招呼兵丁们道:“擒拿裴骏乃是知州大人的明令,给我上,敢有不弃械者,杀”。

皮万“唰”的声抽出刀护在裴骏身前,引着众庄丁聚拢起来只待搏杀,宋军兵卒们迫于承事郎的严令,又畏惧裴骏事后找自己的麻烦,只得相互打着眼色,纷纷扯开喉咙喊着“赶快弃下兵器”、“休得糊涂抗拒官府”之类的话,却任凭承事郎怎么催促也不肯当真动手搏斗,弄得双方顿时僵持不下,场面甚是尴尬。

“都停手罢”,裴骏突然伸手按下皮万持刀的手,上前两步问那承事郎道,“衙门拿人也总得有个由头,不知裴某到底犯了何事,若真是错在裴某,那便随承事大人走上一遭却也无妨”。

那承事郎正被自己带来的兵丁气得跳脚,此时既然裴骏愿意如此说,也正好借坡下驴,换了副和缓的面容说到:“有人检举裴官人勾结金人,故意设计坑陷本州驻军,知州大人也是不得已才命本官前来拿人讯问,裴官人若能到衙门分辨清楚,那就再好不过了”。

“什么,说我勾结金人”,裴骏闻言一愣,随即又忍不住笑出声来道,“笑话,死在裴某手里的番人真夷少说也有上百了,我和番狗乃有不解深仇,又岂会与其里外勾结,嘿,这等平白污人的言辞理他作甚,居然还要排下阵仗来派兵拿我,知州大人也当真是……”

“也罢,我也明白衙门的难处,既然有人检举,自然要做点面上功夫,那我且就随你走一遭吧,不过莫要为难我的随从”,裴骏说罢挥挥手斥退皮万和众庄丁,边缓步走出边回头吩咐到,“你们都先各自回家吧,待我去见过知州大人,解说明白就回府,叫夫人切莫担忧,把少爷给照看好了”。

皮万见状赶忙上前又再三劝阻,甚至跪了下来拉住裴骏的双腿,裴骏只笑着扶他起身道:“没事,我又未与番狗勾结过,难道还怕凭空钻出什么证据来不成,要是当真和官兵动起手来了,反而麻烦”。

裴骏当下不顾皮万的反对,自随着那承事郎一行进城去了,其余众人也当即一哄而散,只有皮万立在原地楞上了好半天,然后却不进城,独自往城外不知哪里去了。

魏清在旁目睹全事,对廖灵萍说到:“此事有诡,裴官人之前本来打算将计就计,联络驻军诱伏金军,却被金人反过来摆了一道,说明金人那边早就勘破了他的谋算,事先已然有备,而他如今一回来就被官府公然派兵缉拿,我想官府定是捏到了证据才会如此,否则绝不会轻易当众如此的”。

魏清和廖灵萍又商议了一阵,但依旧理不出个头绪来,只得先找了家客栈暂时安顿下来,然后廖灵萍去裴府打探消息,魏清却到城门处去等候曹路和李蕊,待人聚齐后再说。

当天傍晚时分,曹路也终于护着李蕊回了濠州,魏清把两人一引进客栈就赶紧把昼间之事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李蕊听后皱眉问到:“那现今官府可有放裴官人回家?”

魏清摇头答到:“萍妹就守在裴家等候消息,她既无回音,想来官府应是还未放人,不然她不会无故逗留的”。

“这就不妙了”,李蕊说到,“要是官府只是想做做表面文章以塞众口的话,就不该羁留裴官人这般久,看来裴官人此去只怕要凶多吉少”。

她话音未落,房门突然被“嘭”的声叫人推开了,只见廖灵萍急色匆匆的冲了进来,神色慌张的说到:“坏了,裴官人被官府下狱了,说是他勾结金人铁证如山,官军已经到裴家把府里的人全带走了,还翻箱倒柜的搜寻罪证,若非我走得快,恐怕也被不分青红皂白的一齐抓走了”。

“什么”,魏清不禁失声惊道,“这可如何是好,我是信得过裴官人不会勾结金人的,这定是金人栽赃嫁祸的伎俩”。

李蕊沉思一阵,忽然开口说到:“官府便是要处置裴官人,这等大事也不是一时片刻就能决断得下来的,我们还有时间,当务之急一来是要弄清官府手里到底有何证据,二来是要从珠尔根处找出金人栽赃的线索,到时候两相对比,自能还裴官人一个清白”。

“蕊儿说得不错,我看不如先留在城里,设法查清到底是谁检举的裴官人,再顺藤摸瓜找出金人栽赃的证据来”,魏清思索片刻后道,“而且我们还得找出一个人来,我总觉得他有些不对劲,说不好就是此事的要紧关窍”。

众人齐声问到:“谁呀?”

“就是常贴身跟着裴官人的刀疤脸皮万”,魏清断然道,“一来本就是他负责两边平日里的联络,二来今日昼间他的态度太过激烈了些,不是正常该有的表现,我总觉得他依稀像是早就猜到了这结果的样子,等找出他来一问便知了”。

第八十六章 黑屋暗斗

皮万自打裴骏在城门口被官府的人带走后,整个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也不知是躲进山里去了,还是藏在旁的什么地方,魏清仓促间也没法找得到他,只能先设法偷偷摸进知州衙门去查找裴骏一案的证据,看能否寻出些蛛丝马迹来。

入夜后,魏清把李蕊留在客栈,自己和廖灵萍、曹路换上夜行衣避开街上的行人和巡逻兵丁,悄无声息的溜到知州衙门院墙下,知州衙门虽是官府重地,里外都有兵丁和衙役看守,但也守得并不是很严密,魏清三人没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用于存放文书卷宗的房间所在。

三人看清四下无人后,轻轻翻窗进到屋内,燃起火折子就开始搜寻起来,屋里的各类文书都分类归纳整理得很好,架子上还细心的贴了名目纸条,很快就听到曹路低声喜道:“找到啦,在这儿嘞”。

魏清连忙走过去,把手中的火折子伸近一看,果见曹路捧着的一摞文书上用封条写着“裴骏谋逆案宗”的字样,他心中一喜,正要翻开细看,屋外忽然传来几声老鼠“吱吱”的叫声,廖灵萍赶忙在旁一口吹熄他手上的火折子,打了个噤声的手势。

魏清心知定是有廖灵萍事先用笛子引来的老鼠,在外面察觉到了有人朝这边过来了在向她示警,便立即把卷宗揣入怀内,然后朝房间深处努努嘴,带着廖灵萍和曹路闪身分开隐没于层层书架后的黑暗之中,平息静气的等候起来。

黑暗中“吱呀”一声响,来人却不是推门而进,同样是撬开窗棂翻进来的,片刻后点点微光亮起,映出一道身影,魏清循着光亮望去,只见一个蒙面的黑衣人手中打着个火折子,正急不可耐的翻箱倒柜搜寻着物件,魏清心中暗道:不知来人是谁,也不知他究竟是要寻找什么东西。

魏清心中亟盼蒙面人赶快找到想要找的东西后就离开,自己也才好尽快离开此地,但偏偏事与愿违,蒙面人寻了半天也没得手,反而渐渐的向着自己藏身处的书架边搜边靠近过来。

蒙面人似乎性子甚急,把书架上没用的卷宗随手就丢掷在地上,可巧魏清身前的书架上全是陈年久档,上面积下了不少的灰尘,在蒙面人的随手丢弃下扬得满屋都是,魏清一不小心吸进鼻腔,忍不住顿时连打了两个喷嚏。

蒙面人闻声吃了一惊,微微一愣后立即听声辨位,把手中的火折子向着魏清的藏身处掷了过来,立时照亮显出魏清的身形来,自己却纵身倒跃,没入黑暗中再无动静,魏清怕弄出声响引来衙门里留守的人,也不敢放开手脚冲上去大肆搏斗,慌忙间急伸脚踏熄掉在面前的火折子,尖起耳朵辨听蒙面人的方位。

屋中的四个人此时谁也不敢妄动,过了好半天仍然都毫无动静,魏清心中焦急万分,暗暗念到总不能就这样一直等到天亮吧,他心想反正自己已然找到了裴骏一案的卷宗,范不着和蒙面人在此处久耗,干脆出声招呼上廖灵萍和曹路径直冲出屋去算了,想来蒙面人也是来盗取文书的,绝不敢出声引人阻拦。

魏清正要开口喊话,屋中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窜动声,这声音却是自己再熟悉不过了的,他自幼长于乡间农家,家中常有老鼠出没光临,听这声响正是有老鼠钻进了屋内,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是廖灵萍所施的手段,黑屋之中常人目不能视物,但却难不倒鼠类,片刻后就听得一个角落里“啊呀”声叫唤,然后传来有人撞到书柜的声音,自是蒙面人被老鼠咬了后闹出的。

魏清从藏身处一跃而出,朝着声响处伸掌击出,他不明对方身份,是以不愿拔剑伤人性命,用的乃是师传的断嶽掌法,只想制服住蒙面人后赶紧抽身离开。

黑暗中难辨拳脚来路,魏清和蒙面人都是胡乱出手击向对方,倒也看不出双方的武功高低,两人都稀里糊涂的挨上了不少拳脚,但又都咬着牙不肯喊痛,只不时闷哼一下而已,忽然有个点燃的火折子被投到两人眼前,黑暗中咋见亮光,两人都是眼前一盲,待魏清慢慢缓过劲来看清后,只见蒙面人已扑倒在地上,被曹路从背后死死摁住腰间,再也动弹不得。

“多亏得你机灵,不然今晚定要打得有方吐血不支才能罢手”,魏清一面揉着身上的痛处,一面拍了下蒙面人的后脑问到,“你是谁,来此处是想找什么东西”,蒙面人在地上挣扎了几下,眼见着摆脱不了曹路的压制,干脆仆倒着一动也不动,但也不肯搭理魏清的问话。

“哼,你以为不说话就拿你没办法啦”,曹路嘴角一撇不屑道,说罢伸手扯下对方蒙在脸上的面巾,抓住他后脑的发髻将蒙面人的头扬了起来,魏清把火折子贴近一看,不禁惊讶的“咦”了一声,原来光亮下映出的赫然竟就是想要苦苦寻找的刀疤脸皮万。

皮万本已闭目待死,听得魏清的惊讶声才睁开眼睛,等看清擒住自己的人是魏清后,也同样诧异得说不出话来,好一阵后才结结巴巴的说到:“怎么是你们,你们也是……也是来找案卷为大官人翻案的吗?”

“你别忙着问我,先答我的话”,魏清问到,“你之前不是已经逃走了吗,干嘛又回濠州了,还潜到此处来所为何事,快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皮万低头不语,片刻后才猛抬起头死死盯住魏清的眼睛道:“大官人是被冤枉的,这全是番狗的离间计,我就是来找卷宗设法为他翻案的,大官人待你们甚是亲厚,你们丐帮又是侠义道的领袖,不管是保濠州一境的百万庶民,还是看在大官人往日的情分上,我……我恳求诸位大侠出手助我一臂之力”。

“你怎么知道这是金人的离间计的”,魏清急问到,“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快说”。

第八十七章 初现端倪

廖灵萍此时走近魏清,低声道:“夜长梦多,别在这里耽搁太久,反正人和卷宗都找到了,先出去再说”。

魏清点点头,然后对皮万说到:“好,我这便就放开你,不过你得随着我们一路走,然后把你知道的内情都讲出来,要是敢耍滑头的话,那可就别怪我辣手无情了”。

“不会不会,魏大侠只管放心”,皮万忙不迭的应承到,又忽意识到自己喜悦之下嗓音有点高,忙压低声音续道,“诸位丐帮的大侠肯出手相助实在是再好不过了,这下大官人定能得救了”。

魏清看他脸上喜色不似作伪,确是发自肺腑的想要相救裴骏,便朝曹路点了点头,示意放开皮万,而后廖灵萍当先开路,魏清和曹路把皮万夹在中间随后跟着,溜出衙门径直回到投住的客栈。

李蕊一直在客栈房间里等候着没睡,见到魏清三人和皮万一起出现时颇有些意外,廖灵萍把她拉到旁边讲起事情的经过,魏清和曹路则迫不及待的叫皮万述说此事的个中内情,皮万却先不回话,反叫魏清取出盗来的卷宗,然后说到:“其间有些事我也只是揣测而已,待看过卷宗之后,再来细述个中原委”。

魏清亦急欲了解此事的来龙去脉,当即便从怀中取出卷宗交予曹路和皮万共同观看,不过翻看了数页而已,魏清和曹路就不禁面面相觑,皮万察觉二人颜色有异,在旁着急问到:“是有哪里可疑吗,快讲与我听啊”。

“你自己不会看啊”,曹路把卷宗向皮万面前一递道:“你这还看不出吗,当真古怪得紧”。

皮万有些窘迫的挠挠头答到:“我……我不识字”。

“你不识字还去盗卷宗?”曹路诧异道,“那你如何分辨那么多的卷宗到底哪一个是此案的?”

皮万嘿嘿一笑,颇有点得意的说到:“我认得裴字,大官人府门口挂着偌大的一方门匾,我进出得多了,这个字还是认识的,想来带个裴字的卷宗,便是我要找的了”。

魏清心中暗道“那也未必”,但为引出皮万后面的话来,还是当即指着卷宗中的文书说到:“你看,检举裴官人通敌的书信既不是来自滁州,也不是来自濠州本地,而是由枢密院从临安发来的,这千里迢迢的,枢密院是如何知晓裴官人通敌的呢,岂不可疑?”

皮万闻言大吃一惊,忙伸手拿起卷宗来看,随即才又想起自己不识字,带着几分气恼的放下道:“据我所知,裴家虽是濠州本地的大族,但却不以诗书传家,族中并未出过什么当官的读书人,绝不会涉足朝堂党争的,按说朝廷上不该有人故意陷害大官人才对啊”。

“倒不一定是因为涉足党争才被人陷害”,魏清指着卷宗说到,“文书上说得明白,是临安那边有人写信向枢密院检举裴官人,信中详细罗列了裴官人与金人勾结,诱伏官军的具体谋划,枢密院也拿不准信中真伪,这才例行公事的转发给濠州的知州衙门,提醒濠州这边小心提防”。

“不仅如此,这封检举的信件所写的内容,竟与后来的兵败如出一辙,检举之人必与金人有干系,否则不会这般清楚的知晓金人那边的布置”,李蕊不知何时已和廖灵萍说完了话,走近道,“看来知州衙门本也不信裴官人通敌,故而没有多加理会此信,是等到兵败之后才想起此事的,他们怕被朝廷追究不察之罪,是以赶紧逮捕裴官人下狱定罪,好洗脱自己身上的过失”。

“这也不对啊,有些关节还是说不通的”,魏清细细思索一阵后,开口说到,“这信上可是把裴官人这边的部署也写得清清楚楚的,金人又是如何知晓的呢?看来裴官人身边定然藏有奸细”。

众人一时间都陷入沉思,各自回想起裴骏身边的可疑之人,好半天后,皮万忽然小声嘟囔到:“也许……我想也许不是有奸细,金人或许是通过旁的什么途径知晓裴官人的谋划的”。

“你说什么”,皮万说这话时声音甚低,众人都没听得明白,待他又吞吞吐吐的复述了一遍后,魏清不由问到,“你为何能笃定此事不是奸细所为”。

“因为……因为……”皮万不知为何说话变得结巴起来,他用力咬着嘴唇,半晌后才像是下定了决心般说到,“我想这消息大概是从我嘴里透露出去的,这事儿别的庄丁本就都不知道,都是大官人和我一起商量着定的,别的人全不知情”。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把详情细细说来”,魏清催促道,“你若是还想替裴官人洗清冤屈的话,就别再藏着掖着的了”。

皮万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把其中的由来娓娓道出,原来皮万每次前往滁州和珠尔根接头时,对方都会在城中设宴款待他,他为释对方疑心,每次也都是坦然前往,酒宴之上自少不了有女伶相陪,其中有名叫做“蓝洁”的娼妓乃是滁州风月场的花魁,每次宴席都是由她陪侍皮万,两人一来二去竟有了情愫,皮万但凡要在滁州过夜,都是在蓝洁处留宿,两人间自然少不了会说些贴心的私话。

“我有次喝得多了些,加之对蓝姑娘一个女儿家也没太多防备,就把和大官人之间的谋划说给了她听”,皮万低着头歉然道,“我事后也没太过在意,想她一个姑娘便是知道了也不打紧,现今思来,我从未跟别的人提过此事,多半……多半是蓝姑娘不当心说漏嘴的,这才传到了金狗的耳中”。

“哼,讲什么不当心说漏嘴,这女人摆明了就是金人派来探你话的呀”,廖灵萍怒道,“这么大的事,关系着好几百条人命,你讲给一个娼妓听作什么啊”。

“不,不会的,蓝姑娘不会是金狗的探子的”,皮万自己也有些犹疑,但依旧强辩到,“蓝姑娘说她的爹娘和兄弟都是被金狗害死的,她恨死了金狗,她还央我说等了却此事后,要跟着我一齐到濠州来的”。

第 八十八章 绑票掳人

“事到如今已然明了,裴官人本欲引金人入瓮,却被皮兄弟泄漏了机密,反被金人将计就计坑了一把,金人怕在战场上未能当场击杀裴官人,更是借机匿名检举了他,想假官府之手了却他的性命”,魏清打断皮万的自伤自艾,问众人到,“只是我等该当如何应对,大家若有良策,不妨一起参详参详”。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都不说话,这件事实在是难以拿出确实的证据来证明裴骏的清白,空口白话的实难取信官府,正当众人都面面相觑之时,皮万忽然开口道:“只有叫那永信商行的朱掌柜来亲口招供了”。

“珠尔根费了偌大的功夫,好不容易才把裴官人坑害入狱,明白无故的为甚要自毁心血”,魏清摇摇头说到,“若是想要把他擒来此处,滁州城里那么多的金兵,单凭我等数人却又难以办到”。

“不,我不是说要把珠尔根擒来濠州”,皮万咧嘴一笑,颇有些得意的解释到,“我们大可以把本州的知州老爷请到滁州去,再设计让珠尔根把这件事当着他的面讲一次”。

魏清似乎有些明白的问到:“你是想布个局,然后引珠尔根在不知情下自白此事曲直,当面说与知州听吗?”

皮万嘿嘿笑道:“不错,在下确是此意”。

李蕊思索片刻后道:“这样倒是的确可以洗刷裴官人的冤屈,只是这知州大人会愿意单为此事就冒险前往敌境吗?何况他身为一州的父母官,就算自己愿意,也不能轻离信地的吧,否则这濠州城没个拿主意的人,那还不得乱了套”。

“要是请不动知州的话,哼哼,说不得,就只有去请本州的承事郎了”,皮万脸上闪过一抹狠色,“无论如何,总得请个官面上说得起话的人过去,否则那珠尔根就算招了也没用”。

“承事郎不过是个末流的小官,知州未必肯听信他的一面之词”,魏清疑惑道,“再说本州的承事郎也未必就肯去啊”。

“魏大侠有所不知”,皮万赶紧释疑道,“本州的承事郎名叫黄名扬,乃是当朝枢密院使张浚的亲外甥,就是之前在城门口带兵来抓裴官人的那位,本州的知州老爷看在他娘舅的面上,平日里对他亲近得不行,最是说得上话的人,只要他肯帮忙,我看此事多半能成”。

魏清叹道:“就怕这黄承事不肯帮忙啊,不知皮兄弟打算怎么去请他,最好事先备下说辞”。

“那家伙高傲得很,下什么说辞都是没用的,只能来硬的,直接绑了得了”,皮万攥了攥拳头道,“绑票掳人是老子操持了十几年的旧业,诸位尽管放心交给我就是,只是到时候少不得要麻烦李姑娘一下,出面来引他上钩”。

皮万随即示意众人附耳过来,低声言道如此如此,曹路听完忍俊不止,谑言到:“皮大哥可真是这行的行家里手啊,亏你想得出,就是有些对不住这姓黄的承事郎,嘿嘿,不过依蕊儿这般的容貌,也不能说就委屈了他,说不准到时候他被绑得心甘情愿也亦未可知呀,哈哈”。

话分两头,这濠州承事郎黄名扬本是举人出身,现年也还未及三旬,按说依他的功名和年纪,是做不到承事郎的七品官职的,不过他亲娘舅张浚一力向吏部保举,吏部的官员也乐得承个人情,遣他来淮西前线历练,也好沾点功劳以便升迁。

黄名扬早已娶妻生子,不过家眷都留在了临安,并未携至濠州,他身为读书人素爱风雅,惯来在晌午时分了结公事后,喜欢到城中一家装潢典雅的茶楼品茗赋诗,这天也惯例前来找了个临街的雅阁,叫茶博士点了盏香茶,一面赏景一面酝酿文思。

正自思绪间,忽听得隔壁有个女子悠悠念到:“不意初秋凉似水,心念豆蔻鬓已霜,萍儿,你看壁上这诗写得好是不好?”

黄名扬听那声音娇媚,不禁心中一动,脑中的些许诗意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当即倾耳细听,只听得另有一个女子答到:“小姐,我又没读过几本书,哪里识得这诗的好坏,不如你讲给我听听吧”。

那小姐未即答话,想是正在细品诗词中的韵味,黄名扬虽然心急却又不便过去相询,正自抓耳挠腮之际,那小姐才缓缓说到:“这诗讲的是一个男子思念自己青梅竹马的儿时意中人的事,秋色画悲意,唉,当真是叫人闻者心伤啊”。

被唤作萍儿的女子随即问到:“小姐,你还没说这诗写得到底好是不好嘞”。

“当然是首好诗”,那小姐答到,“我想这写诗之人定是个多情且高才的人,我见了他的这首诗后,也都忍不住为他诗中的情义所感,真不知这写诗人是过路的旅人,还是就住在濠州城中,要是有幸能见上他一面,看看他到底是何模样就好了”。

“嘻嘻,小姐,你动了春心了”,萍儿笑着打趣道,“不如我们待会儿问问掌柜,看他记不记得这个写诗的人,说不准你前几日求的姻缘签就应在这首诗上面嘞”。

“别瞎说”,那小姐忙着轻斥一句,但语中似乎并没什么嗔怪之意,反带着几分的娇羞的说到,“这诗又不知是哪一年题在壁上的,说不定写诗的人现今已是个白胡子的老翁翁了”。

黄名扬此时再也按捺不住,匆忙整了整身上的衣冠,慢慢走到隔壁门口轻咳一声,拱手道:“有扰了,在下黄名扬,这厢见礼了”。

“呀”,房中的两名女子乍见陌生男子,不由都惊呼了一声,只见其中一名女子赶紧转身背向黄名扬,不让他看见自己的容貌,另有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上前张手拦住,开口问到:“你是谁,干嘛要闯到我们的房间里来”,听声音正是那萍儿。

黄名扬急忙解释到:“小生非是无礼,只是先前在隔壁听得姑娘品评诗词,故而才冒昧过来请见,实不相瞒,姑娘口中所咏这诗正是在下的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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