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声 - xp1024.com
《浅声》


异世鬼 初识人

世事难料,夜晚累极的时候,也想过,如果能够换个世界过活。

英雄不是谁都能做,但英雄藏在每个人的心里。所以想经历传奇,无可厚非。

但,真的改变的时候,你是否能接受。陌生的地方长着我们最熟悉的样子,因为想念。

二十年来,未曾脱离华夏,以她为豪。喜欢踏在她五千年沉淀的土地上,吹着亘古变换的风。

三天前,赵知来到了这里,或许是个平行空间,有着些许唐宋的气息。只是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害怕与兴奋同时充斥着内心,燃烧成沉默。

“知少爷,早起请安了。”门外传来少女的声音。

人有身份之别,有名称之别,男女之别。也有高低之别。但决不像这里一样,与封建中国一样,扼杀人性,思想麻木。从上到下。

“知道了,把水放在外间,不用伺候了。”既来之则安之,不失一种很好的生活态度,随遇而安才不会显的太过无趣和落寞。

“少爷,老夫人催了。”少女开门进来,手里拿着衣物。赵知接过,自己动手穿了。少女很是惊讶。

“想来我也十六了,以后这些事,自己做得。”少女不敢有异,主人如何下人不需多言。

“以后早起可以先去小厨里煮点白粥,白日长着呢。我不喜欢饿着。”人老了总有许多牢骚话,早食能变成午食。少女应下了,但是……

“东房里每月也就给那么多钱,”知道这少女心在自己这里,不然一大早被问要钱,心情忧郁。

“把酒水的钱给划过去半成吧。”少女看着他什么都弄好了,很是无措。

“知道了,少爷,以后还是我来伺候您吧。”很想按头,饭来张口可以,衣来伸手实在不能啊!抬脚就走了。

“知儿请老夫人安”正屋里早已坐满了人,都是些女眷。

红木桌椅,白瓷碗筷,山水画卷。皆不平常,这个家不平凡,甚至贵气。三天来,也足够了解概况了。

“年轻贪睡也是平常,今日我也不罚你什么。待会儿有客人,你仔细着点就好!”其它人都安静坐着,听到老夫人的话,喜的有,怒的有。

“十六七八的人了,成家也是可以了,还这么不知规矩!”蓝装的人最先开口接话了,四五十岁年纪,坐于次上位。无谓计较。

“母亲说的是,父亲还等着,知儿就去前院了。”提到家里表面上最管事的,谁也不好发话了,只老夫人回了一句。

“去吧!”她话语温柔,以从前来看,一定是最近又得了好事了,而且怕是从自己这得来。

才如此做作温柔慈爱。倚老卖老之人从来不缺,这里尤其多。

“知儿请父亲安。”今天一早就不寻常,自己已经能猜到一二,只是在看到从前屋排到院门口的红箱子让自己心寒了。

异世而来,不由得自己选择,许多都认了。虽然这些不是对着自己,而是对着那个已经飘远的灵魂。但寒意由头到脚。

“知儿起来吧。”刚说完,旁边坐着的胖中年男人就说话了,喜庆满满的语气。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的。

“这位想来就是知少爷了,这样温润俊雅的人真是和我们家大少爷配得上了。”忍着待他说完,耐性的回话。

“管事好,父亲,孩儿不适,回去了。父亲好吃。”虚伪的语言,但不得不说。

老爷子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但客人还在,总要装装,不然人家以为自己把不受宠的硬嫁过去。以后就不好做了。

“在自家里,你任性也没人说。日后当省得。”

“孩儿知道。”日后?日后且看着吧。赵家算的这南方城里的大家了,亭台楼阁,园林山水,如美画卷。

亏的自己是个会排解心情的。不负风景,才是生活。所以都接受了。不过……

“少爷,老爷说您这几日不能出门。”门房拦住了赵知。

“父亲那里我自有说辞,开门。”风州靠海,人民都有一股广阔之气。

只是偶尔因为贫穷,让人变得狭隘计较。

“五钱太贵了,三钱可得!”只是享受生活而已,计较有何不可呢。

“哎,公子是不了解小人的苦衷啊。这三五钱的与你也不差啊!”抬着篮子买青梨的男人,粗衣长衫的,还算干净。想必生活还过的去。

“就三钱,难道我钱多你就卖我五钱。买卖是有规矩的!”男人无语了。我的大少爷,您这要娶的是什么人回来啊。

“行,三钱就三钱。公子要几斤。”突的笑了,这么容易妥协啊。不好玩。

“我不要了,你不诚信。”穷人有穷人的骨气,这人可不只骨气了,摆明了不想赚钱呢。

古时街道,有人走马阑珊,有人闲谈舍店,有人殷勤叫卖。这叫卖,菜市场也是可见的。但在这,莫名多了美意。或许时光多有慷慨,过去的事情总是美丽。

“怎么样,看见了。”男子坐在轮椅上,手拿白玉杯,浅吟一口。问道。

“是,模样是可以,性情也不坏。”跪着的那位,赫然是街头卖青梨的。男子不回话,只顾喝茶,说是药更对。

算及蒙学开始,十年了。身子残缺,旁人多有暗嘲。怪不得,只能怪命了。心性难养,不颓靡自弃已是极致。

读书为仕,抱负家国。不敢忘,也不敢想。只是如今,这亲事也未免太绝了点。此身让自己无意于情爱,所以,那个人也是个可怜人,也或许是个有福气的。

“何时迎亲?”跪着的人已经起身了,听到忙作揖回话。

“老爷说日子紧凑,刚巧三日后是吉日,便定了三日后。”男子冷笑。

“他倒是急,他亲儿子怕是要成才了吧。回那边来的人,说我五日后回京。”站着的人面色不忍,大少爷从小由自己带着。亏的自己还算说的上话,不然大少爷日子更不安稳清静呢。

人生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为过。六礼只剩最后一礼才通知当事人,父母命?可笑可恨。

“少爷,坐久了,回屋里头吧。”男人拿过薄毯盖在男子的腿上,收了茶具。唤了一旁未曾说话的丫鬟。

“符儿,把东西收了,再去取来厨房里的药膳。”一旁的符儿应下,男人就推着男子走了。男子背手翻出一本书来。

“车马备好了?”男子无聊问着,毕竟是长子,扔在这南方小城十年也是可以了。有些事不能做得太过分了。闲话多了,钱也堵不住,所谓众口难平!

“备了两辆马车,一匹骏马!”车辆数勉强也就不说,这马……男子冷笑。

“你说这马是让我骑呢,还是让赵家四少爷骑?”男人手露白骨,男子看见。

“你也老了,注意身体,气了这么多年,不值。”男人面色和蔼了点儿。

“是,老奴谢过少爷。”男子望着廊外青山。

未见青山老,故人面已非。少年爽朗,谁不是。拉拢腿上的毯子,山上着实冷了点。

赵家,赵知在烛火下看着一张纸。赵知不是爱笑闹的人,出于气度,平常总是淡笑。

他不懂,这样的人家,嫁个嫡子嫁妆多少适合。所以在听墙角的人,很是疑惑。知少爷莫是个傻的,不怒反笑呢?

“平心,进来有话问你。”一直守着的平心开门进来了。

“少爷,奴婢在。”赵知抬手让她起来,他不会想着去改变这里的伦理纲常。离经叛道不是现在。亚国世道算是安稳,打破平静的人会是异类。

“听说过尤家大少爷吗?”盲婚哑嫁搞笑之级。先认识点风评也好。平心仿佛没听清,眼看着就要流泪了。

“少爷,身体要紧,还是歇下吧。”赵知无奈了,他不至于被气到,但是原来的赵知确实是气死的没错。

“想他也是大家里的人,你该识得一点吧。”平心泪也没止住,抽抽搭搭的就回话了。

“尤大少爷身患腿疾,不常出门。就是出了门我们大院门里的奴才也是见不到的。别的我也不知了。”赵知不惊讶,他也只是问问。能想的出,那大少爷也是个孤的人。

娶男为妻,真是多大仇,多大怨啊!赵知收起那张嫁妆单子。回了房,平心在后面吹了蜡烛。提着灯笼跟上了。

清明星月,印洒在天地上,如水泻流光。赵知睡不着了,方才张管事过来说了,明要起早,见那尤大少爷。一起去都城。

他开了窗,站立在窗前,披着风袍。他突然想起华夏,想起黔省的小村子。他突然感觉很无力,前两天还懵懵懂懂着。没想到这梦醒不过来了。

“故国堪回首,身是异世鬼。”

晨昏朦憧,赵家门口今天来了客人。每天都有人来,今天来的怕是最不平常的。

“大少爷,管事过来说过了。再等等。”赵知最后还是睡下了,而且睡的很死。慌忙起来洗漱,早饭来不及了。

“少爷,昨夜就让你早睡的了。今日要紧着呢。”平心帮着递这递那,嘴上不停唠叨,赵知烦的恨。早起还头昏着呢,有人在耳边吵,确实令人烦躁。

“行了,母亲给我配了多少人?”他是希望人不要太多,但排场还是要讲究。

“全是丫鬟,总三个,算上我,四个。嫁妆之类早已送上京城里了。少爷只管去。”说着又要哭了,少爷嫁人就够可怜了。少爷的身份嫁人也可,偏这嫁还是被骗嫁的。

“随了他们去,我能过活就成。想着尤家也不会缺了他们大少爷的人。”平心快气笑,看见赵知收拾好了,利落明亮的一个人。就是命苦。

赵知大概知道她在想什么,他不反对,想就想吧。他不认为自己可怜,他思想是活的。

“大少爷,人出来了。”昨日卖青梨的人对着轿子里喊了一声。赵知走近,看清是谁后。露出了今早第一个笑容。

“老人家,给你五钱。”刘管事好歹没吐出一口血。

“请大少夫人的安。”赵知伸出去的手迟迟收不回来,算他狠。

“让尤少爷久等了。”帘子被人从里面掀开,首先是一只手,骨节纤长。其次是袖子,袖口有银色暗花。最后是半张侧脸,眉眼清朗。

“无事,不用赶早。”声音听着很舒服。赵知颔首。打算坐另一个轿子,尤凭没拦着。

路程长远,很是尴尬。赵知坐在轿子里。四日了,他从未出城看过山水。秋日清风打在脸上,赵知在想尤凭。

他不否认,尤凭让他觉得有些心安。他一个亚国陌人,看谁都不亲。他惯装着呢,所以不曾哭泣过。他是及其害怕的,无家可安之人,流浪都没有尽头。

累,孤独。

他知道有个人,以后会是他的君的时候。开始不是气怒,是松了口气。想的起劲,听见旁边传来咳嗽声。

“马夫,停下车来。”跳下车去,走到尤凭的车前。见刘管事正拿着个陶罐,面露难色。

“大少爷如何?”刘管事惊讶他问起,这人该是恨的,即使他可生养。嫁人也该是恨的。

“大少爷说,快到京城了,让他病着,好见人。”赵知噎语,气人也不是这么气的。

“大少爷看着也精明的,怎知你过的不好别人也难心安呢。”示意刘管事把陶罐拿给他。上了车去,他看见了,尤凭要掀帘子的手。

“门没正规进,就先管着我了。”尤凭弄不明白自己是什么心态,或许是十年未有亲人相伴,只有一个老奴还算得心。

所以,当知道自己有妻将娶的时候。他是有期待的,但更多的是厌恶。现在,又似乎都没有了。

“不用我逼着,你自己也是明白的。要为难别人先为难起自己来,有什么可行的。”接过刘管事手里的汤勺,喂着尤凭吃下了。尤凭没有回话,但耐心喝药了。

“你坐在这里吧,暖和舒适些。”尤凭说完闭起了眼。他心如死水,十年清静的生活让他从来不会怪罪。

刚才只是说说,也不是怪赵知多事。他心已过山去,不挑风与尘了。只是,知道有个人坐在那里。刚才的药甜了些许。

“饿了吗?吃点东西再睡。”赵知迷茫着,不敢多话于人前。但尤凭说让他留下,他竟然突然看到了光亮。

蒙尘世间,身不由己都轻了。赵知不认为一个男人,离不了家里的庇护。可是,他是个陌人。尤凭睁眼了。

“你早上怕是也没吃,叫老刘拿饭食过来。”他言语没有气息起伏,也没多少温度。

“知公子,可有什么忌口的?”刘管事一直坐在车辕上注意着里面的动静,听到尤凭的话。想着也进城了,便挑着好的吃吧。赵知说没有,尤凭看书的手顿了一下。

“这里是哪里?”赵知听见马车外面有热闹的声音。行了半天的路,很是累人的,他有点想躺着睡觉了。

赵知习惯先了解情况再做事,他讨厌一步走一步看,尤其来这里之后。来之前他已经把钱财整理清楚,把未来一个月的计划也写了个大概。在成亲前后他放任自己不去思考其它了,所以,他现在有些兴趣了解外面的世界。

“柳州,隔望月江与合州相望。北有护南山隔离北来寒风。茶果最盛。”赵知以为尤凭不会回答,或者……不知道。但是这人清楚非常。

尤凭路上比赵知更难熬。不过他以为没有什么路比他八岁时离京客居它乡更难走了。此刻脸色苍白,赵知注意到了,有点着急。

“嗯,此地倒是个好地方。今晚夜宿吗?”尤凭抬头看他,赵知扭头不看他。他们不熟,刚认识的,说了几句闲话的人而已,不必太过紧张了。

赵知觉得重生之后,自己不敢去相信别人了,自己更会看人了。所以,他有点急切,想要有个可以交心的人。赵知现在不想轻易去承认这个事实。因为这可以让他无坚不摧,也可以让他错子毁棋。

“老刘,找家客店歇脚吧,我累了。”尤凭忽略正面回答赵知的问题。

“是,大少爷。”老刘年长经事,不一会儿就找到了今晚的住处,顺便连晚饭也点上摆桌了。赵知佩服,单纯佩服他工作认真。

晚饭尤凭仍然吃着药膳,赵知闻着味道,差点连饭都吐了。不是难闻,是闻了让人难受。尤凭吃的好好的,看见他放下碗筷的动作。

“把饭菜移到屋里吃也是可以的。”赵知不确定他生气没有,知道自己无意间冒犯了。面色突的尴尬,周围安静如鸡。只有一个平心算是自己人,但是她一个下人怎好说话。

“我只是想等等大少爷。”刘管事缓了一口气,他知道的,大少爷看着刚毅,那也只是看着。

残废十年,只与书画为伴。他不愿意别人看见内心的自卑,藏得深极了。老刘也是一次烧点画作败品时,才窥见的。赵知的回答让人挑不出刺。

“那便等着吧。”等了一刻钟,尤凭终于吃好了。赵知觉得自己又饿了。

桐花开 情动初

夜里,平心端起水来给赵知洗漱。一会一会的望向赵知。

“你有话就说,我要歇下了。”平心伸手抹了一下眼睛。

“少爷,真是苦了你了。往后日子长着呢,你到是要怎么过呢!”尤凭的样子是个人看着都觉得是个半死人,赵知不认为,他的手一看就是有力的,他会活的很好。

“你是什么身份你自己清楚,我只是不爱罚人。今日去院里跪半个时辰。你要知道,我只是嫁过去。断然没有嫌弃的份。”赵知说这些话没有埋怨谁,他也是郁结而已。

突然,他有点怨起尤凭来。他可以拒婚的,或许那样自己就不用两边牵扯,一个赵家就有的受了。尤家比赵大了不是一点儿。长幼,婆媳,君妻,子女……。这些封建社会大家族里的纲常,他未必忍得。他还没有爱过谁,突然就要为人妻了。谁比他难受,能宣之于口的言语都太过苍白。

“少爷,奴婢知错了。”平心磕了头,起身去院里跪着去了。半个时辰里,赵知走到门口又走回来,始终没有叫她起来,平心生生的跪了半时辰,更长的她都是跪过的,偏又下起了大雨。

“尤少爷,可是睡了?”赵知敲着尤凭的门,忽然,他不愿意一个人在雨夜里入睡。尤凭本来不打算开门,但是看见雨滴落在窗台。还是爬起来拉过轮椅去开门了。

“有何要紧事?”赵知像嵌在了雨里,和着廊外的鹅掌树成了一道风景。

“我睡不安稳。”尤凭难得的挑眉了,手摩擦着轮椅的雕花。抬头轻启口唇。

“你蹲下来。”赵知顺从的蹲下了,正待说话,尤凭已经一把捞过他的脖颈。带着温度的薄唇印在赵知的唇上,一秒既离。

“我想着,我能想办法让你走掉的。不用困于赵家或者尤家。瞧见你眉目都好似藏着山水,我不忍心。”赵知的手此时搭在尤凭的腿上,比寻常男人要软一点。

他想起来了张爱玲女士的《金锁记》。那个从头到尾没有露过面的二爷,被七巧不留余力的唾骂着。他那时读着便觉难受。

“多年生活在山野,几乎日夜与诗书茶画为友。这些能让我通晓许多人情世故。午夜梦醒了,无助非常。

我试着站立起来去开窗,却每次都是爬着去的。直到时日久了,才能熟练的拉过轮椅。”赵知埋首在他腿上,他怕他可能是哭了的。他只要一直装着,没有人能看透他的皮肉。

大骂他是个妖孽,而非赵府四少爷。只一天,他什么都接受了,关于这个身体的所有。但是尤凭不是,他的不足肉眼可见,而且不容辨解。

“尤少爷!”他只喊得出这个称呼了,其它的,尤凭也不需要。尤凭笑得很开心,抬起赵知的头,从轮椅边上拿出帕子,擦着赵知的眼泪说着。

“或许我十年不与人心打交道,所以看的和别人不同。你要恨,要怨。我都随你。

只有一样,你千万般不愿我也不同意了。就是,你将与我行三拜之礼,你将是我的妻子。”尤凭知道要娶赵知的时候,真是厌恶的吐了三天。

每月初一,他都会进城走走。那一天,他看见行人往来。熙熙攘攘,他动摇了。

“风吹着生冷,早些睡吧。”赵知收起眼泪,倒了点壶里的热水在帕子上,敷着眼睛。过会推着尤凭到床前。还不等他下一个动作,尤凭已经离了轮椅躺在床上了。这个动作,他练了十年。

“可是要喝点热水?”赵知在脱衣服的时候问到,尤凭摇头。

“过来,躺在里侧。”赵知愣了一下,他为了融入这里,几乎一天就看完了所有的礼教书。尤凭似乎过分谦让自己了。他看书不是为了学礼的,只是了解。他暂时改变不了自己的思想。

“知道了。”尤凭在赵知躺的瞬间就把人搂了过去。赵知来不及反应。良久之后,赵知总算是找到了先前的疑问。

“你为什么突然话那么多?”尤凭笑了,给赵知翻了个身,让他面对自己。

“我的话从来不多不少。”赵知还是不明白,但是他小有聪明。尤凭总是不经意的自卑,厉害的时候可能想过一了百了。

偏偏这人诗书饱读,无有作为,愧做世人。所以,他也自傲。现在还不知道,他在自傲什么,以后可能就知了。

“今日累级了,睡觉。”尤凭亲了亲赵知的额头,按着他睡去了。尤凭闭着眼睛想,他心里有过一个女子。年幼的事情了,不时会想起。

他也有活人的生气的,风里也有他的呼吸。风州的城里马道他走过,青苔山的石阶他爬过。望月江的水他游过。姿态丑陋,风度不存。他要活过来了。收紧怀里人的腰尤凭沉睡去了。

“平心,把水拿进来。”赵知眼还没完全睁开,已经习惯性的喊人了。窗大开着,龙角绿嫩的叶子浸在晨光里。九月授衣,赵知抬手拉拢被子。然后……

“尤大少爷?!”尤凭觉浅,一晚过去。他还是如高山,可仰不可轻攀。

“老刘,把水送进来。”昨晚刘管事肯定把平心抬去睡了,十二三岁的姑娘,再坚强也挡不住秋雨啊。赵知差点弹起,手脚不能安放。刘管事已经进来了。

“少爷,热水拿来了。”刘管事工作很认真,所以进主人房里不会乱瞟,放下水就走了。不走等着主人赶吗?赵知本来想闭眼装死的,但看见尤凭勉力靠床站着自己穿衣,他心下柔软的难受。

“你手扶着,我穿。”尤凭很干脆的把衣裤放在赵知手里。尤凭的衣裳都是专做,每一套都是束腰的,衣摆稍窄更长些。赵知觉得尤凭身长玉立的很好看。

“好了,头发我不会弄,叫丫鬟进来吧。”说着,起来穿衣了,他自己穿利落很多。推着尤凭到盆架前,自己到另一边洗漱去了。赵知自傲,他昨晚不明白,现在明白了。

“符儿,伺候着知公子梳头。”赵知想找洞钻一下。符儿早候在门外,应声进来了。跟着大少爷出京的时候,她求着刘管事让自己回去。谁想一直伴着一个半死人呢。她只伺候大少爷洗澡过一次,就再也不想碰了。而且,大少爷再没让她近身过。

“人贵有自知,你下去吧。”只八岁的大少爷声音平静,符儿跪在阶梯上,看不见门里的情景。但后日她收拾了一早上的房间。

“知少爷,梳好了,可行吗?”符儿拢手低着头问着,赵知抬手让她出去了。他回过头来看尤凭,尤凭说:

“往后人都是你的了,随意使唤得!”赵知理着尤凭的袖子,点了点头。

“早起有要喝的吗?”尤凭残疾多年,肯定不能停药了,赵知想,给自己的计划单上再加一条吧。

“老刘会拿过来,他很熟悉了。”尤凭自推着轮椅到桌子边,他每天三分之一的时间都是在看书。赵知又迷茫了,他不确定尤凭昨晚是否玩笑。

尤凭的手比一般人要有力的多,而且他眼里清澈的很。赵知不了解,现在的人具体都有些什么工作。他猜测,尤凭一定有他屹立此间的依据。

十年诗书茶画,恐怕只是爱好。突然有点羡慕他,赵知其实不知道什么叫作息规律。但他现在,每日把三餐的时辰记得分毫不差。他总要想点自己该做什么。

“那好,我回我的屋里了。要走了麻烦通知一声。”刘管事正拿着和昨天一模一样的陶罐,看见赵知出来欲言又止。赵知点头问侯疾步就走了。这家客栈设计的像北京的四合院,最里还有一个亭子。

“姑娘,你又何必,你说你是个下人,好好做事就成。怎的生起事来。”不认识的人,但赵知突然想听墙角。

“何故是我生的事,夫人与老爷不合拿我做受罪的人。那汤水是我故意洒的吗?还不是疼着她的女儿,把我交给老夫人交代。我还怎么活呢。”旁边的丫头又劝了起来。

赵知拉过亭帘,声音盖不住,这也是他人的家事。他只是同情而已。

“知少爷。”平心看着憔悴,或许刘管事也不曾让她好过。赵知明白,他在表忠心。

而他的意思一定也代表着尤凭的意思。赵知其实很烦这种感觉,不被人真实以待。

“帮我去拿点饭食上来吧。”平心的眼里终于又闪现光彩。赵知害怕他会无心杀死一个人。就像刚才不知道是谁家的仆人一样。

赵知觉得那个姑娘最后流的泪应该是全为自己而流的,证明她是一个独立的人。吃过早食之后,刘管事过来叫人了。

“知公子,将行了。”刘管事站在门外没有进来,他是个严肃认真的人,昨天早上那个称呼只是他开的为数不多的玩笑。赵知嗯了一声,推门径直下了楼梯。

“让大少爷久等了”赵知正规的行了个礼,尤凭虚抬他的手。他再作揖后就走向旁边的马车。平心搬下踩脚凳,他踩着进了马车里。赵知软坐在马车里,他又想睡了。

“大少爷,该吃药了。”尤凭深吸一口气才拿起陶罐喝下了。

“下次能换个陶罐吗?看它几年了。”刘管事轻手的拿走陶罐,端了小盆的水来给尤凭洗手。

“林大夫说了,用久了,有药气,更好些。”尤凭摆手让他出去了。今天的药格外难吃。突然,想是想起什么似的。

“停车。”刘管事呼停车夫。

“大少爷,何事?”尤凭回头翻找东西,一会儿翻出一幅画。

“拿去柳府,就说我给的。”刘管事应下走了,赵知见马车停了伸头向外看了一看。柳府?疑惑着,看见刘管事进去又出来,后头还跟着一个青年人。快步的走向尤凭的马车。尤凭让人把帘子挂起来。

“远执来了也不见见我!”青年人是个豪气的人,从声音听得出来。尤凭嘴角上扬。

“不是要走了吗,就想起柳兄来。”青年人大笑起来。

“临行知友人?”尤凭无奈。

“将走别恩怨而已。多想了。”青年人无所谓他的态度。他们又聊了几句,最后青年人给了尤凭一个盒子。

“先行恭贺新喜。”尤凭听到这面色软了点,年幼时候读过《桃夭》。

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能得人祝福是好的。

谈昏嫁 刻远执

赵知只最后一句话听懂了,慌忙的把头缩进马车里。他们是友,他却不是。

“知少爷,大少爷叫你。”赵知想当没听见,想起自己昨天还把尤凭比做“二爷”,同情了一番。结果早上起来就被人打脸了。

“你叫我?”尤凭拉他进马车里坐着,打开一个木盒子。里面装着一个发簪。

“平常物件而已,不要嫌弃。”赵知跟不上古代人的脑回路。这又是为何。尤凭把盒子盖上,放到他怀里。

“你似乎不明旧礼?”赵知确实不明,礼教之书写的也不完全。而且他没好好记。

“这是何意?”赵知摆弄着手里的盒子。问道。

“我说过什么?昨天晚上”

“你说太多,我忘了。”其实他记得,昨晚尤凭说的轻缓,而且每句话都好似肺腑。怎么会忘记。

“亚国有律,凡是为人妻者。都要有夫方的信物。印有夫名。”赵知打开盒子,拿起发簪找尤凭的名字在哪里。他要忍着,不能生气。把人当东西一样吗?

“你没刻!”尤凭收拢滑下去的毯子。

“我不留谁。”尤凭说的够清楚了,赵知心里好受多了,但莫名疼痛了一下。没想清楚,又听见尤凭说:

“想刻什么在上面?”在问他?刚还说要刻夫名。赵知害怕,他现在的生活狭窄的很,以后恐怕也只生活在方圆之内。也不希望仰仗尤凭而活。

如果单纯的想,尤凭是个值得交往的男朋友。所以……

“尤远执!”尤凭手上的书啪的落在木板上。

“我不强求。”赵知真的生气了,试探他什么?他领悟力低,才明白尤凭的自卑。

“你说过的,我千万般不愿也只会是你的妻的。”赵知真的哭了,他死而又生,不承认也把尤凭作了最亲的人。

“尤家世代为将,而且以长子为最。十年前,尤家长子在众望之下,患了残疾。十年后,皇帝不忍,念尤家忠义,命尤家长子回京,授予军书职。双喜以迎。”尤凭轻轻念着一段话。后面的可能是圣旨的内容,赵知猜的。

“赵家和尤家有什么约定。”尤凭冷笑。

“没有,我也不知,赵家和尤家交集少,赵老爷或许糊涂了。”赵知还是不明白。

“身体特殊的不只我吧,多了去了。求官的也不只赵家吧。”尤凭摇了摇头,他就知道,没人会和赵知解释他为什么突然要嫁人。所以才和他说那么多。

“赵家的二小姐,是我父亲的新妾。”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尤凭欣赏他的脸色变换。他觉得赵知比他还没人气呢,现在看着舒服了些。

“什么都别想了,我会考虑完全的。”赵知大抵摸透尤凭的性格了,藏匿自卑极度自傲。

气质中和了,世人说君子如玉如竹,如是眼前人了。他拿起发簪比在头上,尤凭见他怎么都插不好。抢过放下了。

“日后有重要场合再佩戴就好。”尤凭觉得赵知有时候表现的想个刚出世的孩子,正在认识新的世界。只是直觉,赵知不知道,不然……知道他也不会向尤凭坦诚他是个异世鬼。

“能说一下尤家的情况吗?”先了解,才好对策。尤凭却摇头。

“对比赵家也差不多了,我是长子,你的辈分也高。除了家里祖父母,父母亲,其它人你不用过于理会。”哪里是不用理会呢,怕是没人想和尤凭这一枝扯上关系,这样也好不用麻烦。

赵知就这样,又和尤凭同坐在一个马车里了。尤凭说,等一下他们会经过合州,那里有亚国最大的出海口。合州的府官是尤老爷的官场死对头。文武不和,文与文才最不和。

赵知不明白,利益冲突才会不和,文文有什么冲突。尤凭告诉他利益有共同的也有个人的,而有些看重个人利益。但是,合州府官的少爷都是他的学生。

“我以为你无朋无友。”

“强者人人趋之若鹜”赵知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他一路上无聊。尤凭说他可以看车上的书。然后,他发现里面有本史书,尤远执著。

“你们怎么认识的?”赵知非常好奇,其实他以为尤凭不食烟火。就像曾经他觉得陶渊明不食烟火一样。是他看低了人间烟火。

“慕名而来,拜我为师。”尤凭正搅和着手里的陶罐,方才刘管事拿进来的。赵知看不过去。

“刘管事也辛苦,城外荒凉,不体谅他也体谅自己的钱不是。”尤凭很乖的等着赵知喂他,低头看赵知的时候,他觉得赵知温柔极了。他觉得赵知沉淀着岁月的风味。他却不知,赵知重活两世。

“没有什么快速的医治方子吗?”八岁才患,应当不是天生。

“药汤渗肉生骨,没有便捷的。”十年应该也够久了。好好的人都被药水给泡坏了。

“以后可以弄个拐杖,平时无事试着走走。”尤凭其实一直在尝试,只是走的不远,最多十步。赵知看到他喝完药之后,一直在按着腿。见赵知看过来。

“我不喜欢让那些下人近身”能够想的到,尤凭腿上的肉有点软,摸着确实让人害怕。恐怕是以前哪个仆人惹他恼怒了。

“需要我帮忙吗?”尤凭思考了一下,点头。赵知帮着按了很久,之后就靠着车厢睡觉了。尤凭慢慢的向车门挪过去,看书太久,放松一下神经。

“少爷,怎的出来了,今日过霜降。风怪冷人的。”车辕上的老刘察觉后背的帘子被掀开了。

“只出来一会儿,别吵。”刘管事老怀深慰,少爷心情比起晨间好了很多。

“王龙少爷听说你来,想见你。”尤凭不能久站,听见刘管事的话点了点头进车里去了。刘管事想大少爷心情那是好了太多。合州府的王龙少爷都愿意见了。

“你总在看书。”赵知睡前见尤凭在看书,睡醒他还是在看书。

“你只知伊始和结尾。”尤凭收拾盖在赵知身上的薄被,慢悠悠的说。赵知没发觉尤凭在笑自己,尤凭觉得浪费他的好心情。这时马车已经赶进了合州城里。

这里已经临近都城,所以比风州繁华太多。街旁楼道的红漆好像刚刷上去,亮眼的很。很不同的是合州家家都有伸出来的一点窗台,上面都放着花。尤凭不用看都知道赵知在看什么。

“那叫美人靠。”闻所未闻。

“怎么来的?”尤凭喜欢回答问题,尤其是他可以回答的问题。

“合州之所以叫合州,是因为它汇四川而入海。为达江川迎百客之意,所以就弄了这个。”赵知觉得虚伪。

“我觉得是收百客的金钱于囊中的意思。”尤凭惊讶于他的诚实,合州确实是亚国最繁荣的地方。每年财税收入占比最大,合州的人大部分都比较富有,只是近年税收有所下降。赵知现在问尤凭问题毫无压力,能写史书的人啊。

“大少爷,王龙少爷在回城客栈里等您。”刘管事觉得他现在不该说话,王龙少爷一定是最有勇气的人。敢于挑战大少爷的耐心。

“很重要吗?”和尤凭认识的人都不是平凡人,而且刘管事说的很急切。

“不重要,我们去黄金阁。”马车停了,赵知先下来。尤凭缓缓的挪动着身体。赵知让刘管事扶着轮椅。把手伸向尤凭。

“你靠过来,我扶着呢。”尤凭身长八尺(按周代的换算大概185cm),体重较常人轻些。尤凭不敢完全靠下去,赵知会扶不住。很好,他第一次为满足他人而为难自己。符儿递过来一张帕子,赵知拿来给尤凭擦汗。

“算了吗?多长时间。”

“回知少爷,今用了两分。”赵知点头,甩了甩手,尤凭是真重。尤凭拉过他的手按摩着,赵知笑了笑。

“没事,你进步了。”黄金阁名字俗气,但装潢很风雅。有平常人坐着吃喝的地方,有用屏风隔起来的茶间,二楼上是入住的地方。

“老刘,叫菜。”不经意就记住了,赵知的饭点很规律。赵知拉过凳子坐在尤凭的左侧,最会的就是正襟危坐了。

古人究礼,以为坐当有坐相。平心安静的立在一旁,赵知一路上都没有使唤过自己,她很是委屈。符儿此时去客栈后厨熬药了,其它的丫鬟小厮她也不相识。

两天下来,她对这位风言风语中心的尤家大少爷已经多有改观。

昨天晚上,刘管事只让自己在知少爷的屋站着。他说,如果今晚你能等得知公子回来,以后管事就让你当了。最后,果然,赵知没有回来。

“未想到这里还有橘子,看着香甜。”平心看着自己少爷的侧脸,少爷知自己要嫁人的时候直接气晕过去。

直躺了半个月,醒后多了很多以前从未有过的习惯。少爷清晨会在亭子里看半时辰的书,午时要睡两柱香的时间。夜晚子时过后仍未入睡。

“想吃?”尤凭手里把玩着赵知夸过的橘子。

平心看着,她不识几丁,她以为像赵府的对门陈家的小姐那样,每天楼阁望崔家公子是喜欢。她以为像平秋那样,省下月银给她的邻居大哥是喜欢。她以为像夫人那样,每日操劳老爷的饭食衣物是喜欢。

“拿来我剥,这东西还是有些营养的。你可多吃点儿。”少爷和尤家大少爷她却不知道是不是喜欢。少爷昏睡醒来的晚上好像念了一句诗——

不求凤凰栖梧桐,但求安静待终老。

“平心,端点水来。”赵知不知道这姑娘又想什么去了,平心从臆想中惊醒。点头应是去了。

“不是有人想见你,不见吗?”尤凭还嚼着赵知喂他的橘子肉。可能是想见你的,尤凭心里想。

“过会儿他就来了。”语气变冷了,有何恩怨吗?赵知只是好奇,不会什么都问。一刻钟后,饭菜终于上来了,赵知很快的抬起了筷子。突然,他又放下了。

“你的药膳好了吗?”他觉得不能总吃那个东西,药有三分毒。再温和的注入方法还是会伤及身体。

“已经抬上来了。”尤凭没有动筷,等着赵知说完在再吃,回话的时候又放下了筷子。

“每日药量相同?”

“不会,太夫会看着调整。”治病反复很正常。吃饭中途,那个王龙公子出现了。

合州王 尤先生

来人步子很轻缓,手里拿着白骨扇子,头上插的是青绿的发簪。赵知只是回头一瞥,看不清楚,只觉得此人家中定然富贵。

“尤先生。”王龙规矩的喊了一声,闻声赶来的刘管事觉得今天谁都和他作对。孙怡是怎么做事的,他是让去通知人,却通知到这里来。其实王龙心下也觉尴尬,来的太早了啊。虽然内心戏多,但面上依然是正经的。

“可是吃过了?”尤凭喝着叶竹参汤,偏他能吃的像美食一样,不容易。王龙抱拳。

“打扰先生。”赵知佩服这人的厚脸皮。

“刘管事,麻烦了。”赵知从饭菜里抬头,刘管事看了尤凭一眼,尤凭点头。他才吩咐小二添了碗筷。王龙向赵知致礼,赵知笑过。

“王龙初见匆忙,见过赵公子。”吃过饭后,赵知本想让尤凭带自己出去看看,但是王龙还在这里。

这时他才看清王龙的样貌,其它都平常,就是一双眼眼角天生的向上挑。含着笑的时候,舒服的就拉近人心。

“赵知见过王少爷。”尤凭和他说过,合州府官姓王,相必身份上比他高一点。既然和尤凭相熟,应该可以和颜以待。

“不知是王龙见闻浅,从未听说过赵公子盛名。”王龙不知是否有意,他轻抚头上的发簪,浅笑着。尤凭正拿着净手的帕子擦手。他每日握笔,只有保持手指干净才对得上方正的字。

“少年不穷,他有的是时间可以成名。是否太闲了,秋考不是推后了,不着急?”王龙终于听见尤凭对自己说句问候的话,把手展在桌上。

“不敢居傲,秋考在准备中。”尤凭嗯了一声,叫孙怡过来。孙怡后面跟着两个汉子抬了个箱子进来。

“麻烦我的事我已做好,记住别署名。”王龙达到目的,也不久坐了,叫人进来抬箱子就走了。

“代家父谢过先生。”既过黄昏,王龙的脸半掩在烛光下,看着有些许迷幻。王龙走了,赵知起身到窗台上看合州夜景。

黄金阁的名字不是夸的,合州街道都从这里四向散去。王龙不是个纨绔,他马上就要秋考了,赵知祝福着这个刚认识的人。

“大少爷,去房间里歇息吗?”符儿应该是贴身的侍女,但从未近过尤凭的身。她在一旁递着毯子给刘管事,刘管事把毯子盖在尤凭的腿上。

“你没和王龙说?”言不尽,但刘管事会得。

“王少爷说,爱慕与你成家与否并无关系。”赵知刚好过来,听到后半句。主语是谁,他猜得到。他和尤凭并没有什么关系。

王龙也许和他早年相识。从小为伴,不厌尤凭的残疾,所以尤凭待他好。

“以后还要多打交道,你认清他的位置便好。”尤凭拉着赵知的手,自推着轮椅出了隔间。赵知由他拉着,他们已经牵扯不清,其实。所以,他要不要生气?

“明早快些走吧,回京后事会很多。”他还是生气了,指不定明早王龙还要来送呢。推到了楼梯口,一旁的仆人忙过来抬起尤凭的轮椅。赵知在后面看着。

“你何时起了,我们何时走。”赵知很喜欢睡觉,早上从睁开眼睛开始他要在床上再躺半时辰才起来。尤凭觉得很好笑,认为非君子所为,君子当律己。如此想,他却惯着任赵知睡个够。

“我叫平心早一个时辰叫我起来。”到了房门前,挥手让两个仆人下去。推开门,屋里点了烛灯,黄亮黄亮的。平心这时走上来,站定在门前。

“少爷,是否要歇息了?”她问的并无什么错误,但此刻出现在这里到想是责怪起赵知来。

“去吧,叫人热水来。我要沐浴。”赵知还是说不出重话,平心还小,很多认知都太感性。但她却又从小为仆,所以她也更较同龄人成熟一点。

她了解的赵知是那个志在出仕的知少爷,可现在的赵知还找不到他的方向。平心希望他好,所以她希望他离开尤凭。不为尤赵氏这个名称所累。

“是,少爷!”平心听话的下去了,赵知一下子就坐在了椅子上,想双手托腮。但提起手看见镶金的君子衣袖又放下了。

“你打算拿她怎么办?”赵知知道他在说平心,他没有上下等级的思想,所以她觉得平心的所有心情和行为他都还可以接受。但在尤凭这样的人看来,已经是不敬上了。

“她也是想我好的。”尤凭冷笑一声。

“想你好,你也这般想!”赵知忽觉他说错话了,尤凭的自卑又在作祟了。

“我不是啊,你别再逼我了。”尤凭这下是彻底的怒了,扭头自推离了桌前。

“你未进我家门,你想走也是可以的。而且我也可以给赵老爷修书一封,你回去也不会被苛待。我娶谁不是娶呢!”尤凭最后一句话说的轻极了。

为人臣子的做什么不都是上面一句话,就算阳奉阴违,过后也要一直提心吊胆的。赵知走过去蹲在他脚下,抓起尤凭的手。

“尤少爷,君子的那一套我是不懂的。”

“所以……”赵知抬头拉下尤凭的脖子,与他对视。

“你什么感觉?”只是两天,钟情不太可能。喜欢从兴趣开始,接触久了就会变成了解,了解眼前人的性格,了解自己的内心。至少,现在赵知对尤凭有很大的兴趣。

“老刘今日在药膳里好像多放了些珠菜。”怎么就跳到菜去了?尤凭右手抚了抚赵知的侧脸。

“动以情止于礼明白吗?”赵知想站起来,但尤凭拉着他,动不了。该死的君子!

尤凭盯着他几秒,低下头去。美人靠上的瓜叶菊在月光下摇曳。尤凭吸允着赵知口腔里的呼吸,青苔山上的油桐花四五月份开的欢快,他觉得他的油桐花在秋尾里来到也盛开了。

“你起来,压着我了。”不知道为什么最后赵知坐在了尤凭的腿上,尤凭说这话的时候右手还埋在赵知的胸前。赵知受不了他这个动作,偏偏这人还说这样的话。该死的君子!

“腿上可觉酸痛?”赵知后知后觉的想起尤凭是个有腿疾的。但是,话一出口,感觉又不对了。

“想试试?”赵知退出三步远。

“水该热好了,我叫他们抬进来。你先洗,我在别屋先待会儿。”尽管尤凭已经自己洗澡洗了十年,但是可想,他仍然不愿别人见到那时的他。赵知尊重他。

“嗯。”尤凭还是个修身养心的人的,“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本性而趋。

赵知等尤凭洗完后,重新叫了水自己洗了。他不愿意,连洗澡都被人服侍。洗好擦干发之后,尤凭还坐在椅子上。

“去躺着了,不用等我。”现在月上中天,赵知一点睡意也没有。尤凭没有回话。披了件外衣去开门。

“平心,把我东西拿来。”平心和符儿见房里烛火没息就一直守在门外,回的很快。

“知少爷,奴婢落马车上了。”赵知烦的很,低头轻骂了一声。让平心在后面关门,他要出去走走。

“夜深露重,小心凉了。过来睡吧!”尤凭刚才看书等他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不想他竟然还要出去。赵知在怕什么呢,现在也不是聊天的好时候。

“算了,睡过就好了。”符儿见赵知已经上床,挑灭了烛火。他想了很多,他以为他可以有计划的在这里活着。

“最是少年不堪恨,三山路,能的功名染红衣。”尤凭的声音像远来的鸿音。

“你怎么知道?!”前身的赵知在手札的第一页写的就是这句话。如果是巧合,怎么会字字相同,句读相同。尤凭慢慢的翻了个身,侧躺对着赵知。

“笔下之言,怎么不知!我虽通古今人文地理,但别人的家事是肯定不知的。赵家有印象的只有赵老爷和出仕的赵大公子。”赵知向后退了退转头不看尤凭。

“这世上是不是人人都有自己能做得事情?”尤凭看窗外已经月落枝头了,眼底隐隐有了笑意。

“事分大小,大到国事,小到人事。人志向有别,有人志小人,有人担大夫。无一例外,人每天都匆忙。”

“赵知,你才十六七年华,人世百年,才过十分之一。”尤凭挽着赵知腰,把他按在自己怀里。

“都城为亚国中都,天下志士济济城中。明日午时起程,后日黄昏可到。

说与你也可,天下分合,朝代更替,时势所趋。要入乱世了。而乱世中,唯英雄与小人能成事。懂得?”赵知安心的待在尤凭怀里,他喜欢尤凭给他的感觉。

所以他能很快接受和尤凭在一起。华夏现世安稳,只为理想烦恼。来这里之前,他正是期待爱情的年纪。尤凭很好。

“懂得,要合纵连横什么的吗,我其实可以。”赵知只是专业是国际汉语。

“嗯,还早。你现在先好好睡觉。”赵知知道尤凭只是用他敏感的头脑,猜了他心情变化的首尾。他猜对了,赵知想。

入中都 见兄长

接下来的两天,秋雨夹风,来得猛烈。落叶堆积在路的两旁,被风吹得越来越乱。

菊花傲寒,秋尾独秀,立在最后的葱绿中。赵知没有在路边看见过一片庄稼田,只有满山头种的整齐的树。

“亚国民田是在西部吗?”从风州一路上来,都是亚国的东部。

“不是。”尤凭不知怎么做到的,在摇晃的马车上也能写字。

“大少爷在作画!”赵知低头就看到铺在小桌上的白花,简雅恬静。人说人心难测,可旁敲侧击。尤凭心情当是很好的。

“我们走小道,处深山之中,当然没有庄田。知道我在画什么吗?”尤凭提完最后一个字,盖上印章。轻声问赵知。

“你我同心,梧桐树也!”赵知出生山水黔省,当然知道。尤凭伸手慢慢描着花形。

“你我同心,实乃好解!”尤凭提起笔又添了这四个字,最后还落款——既明所言。赵知觉得他毁了这幅画,他名不成就,有辱美画。

“我只乱说,你添上,多余了。”

“不,既然同心,当不止我之言。”赵知知道尤凭只是在正经的解释,突然就因为这句话更欢喜了。

风雨停住,休息中途,刘管事在车外说有人要见赵知。

“尤少爷,知少爷,妖儿恳请少爷放奴婢先行,此去两里,恩怨待了。”妖儿长的较为高挑,形貌普通。说话急缓有序,简洁明了。尤凭不说话,赵知知道他是不管的意思。

“是恩是怨,两里太远了,徒步走得?”妖儿跟来几天了,从未和赵知这个主人说过话。人性情天生后养,赵知一说话就由内而外的告诉别人——他很善良。

“生养之恩。”赵知惊了,原来是到了家门口了,难怪忍不得,路多难走都甘愿。

“叫个人陪着你,可以吗?”后一句赵知在问尤凭,他不太懂古人礼俗,只是觉得二里路一个女子走不好,何况地处深林。

“孙怡,你同去吧。”尤凭不容易想多,但一想就想很多。此去两里,往东都城外门,往西,穆国公府,往南,深林,往北,蓝湖。

“往西面走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赵知看孙怡和妖儿远去的身影,回头问了尤凭。

赵夫人给他点的人除了平心,其余连面也还未见。心里想着到了京城定下来之后还得一个个见过,说些事项。

“往西两里,有个穆国公府,几日后许能见到他们家的人。”尤凭想说的是成婚时,但他知道赵知没有认清这件事。

他们的身份,结了连理,可不止结连理那么简单了。背后是两个家族。

看着又要下雨了,天低低压着,赵知刚刚和刘管事学了生火。他脱了外袍,拿根树枝在火前不知刨着什么。

从尤凭看来,那堆火和赵知摇曳生动着他的心。平心递过什么,赵知看后又让她换一个。

“知少爷,没有更小的了。就这个吧。”赵知看了看确实是最小的了。

“大少爷才喝过药,怕吃不得。”尤凭推着轮椅过来。

“让我吃什么?”

“你过来了,刘管事说小新身上有红薯,我就拿来烤了。”赵知拿帕子捡起一个红薯,吹了吹上面的灰,掰开自己吃了。

“小新?”低头自己捡了一个,放在手心拍打着。赵知看着脸红了,刚刚似乎无礼了。刘管事适时出声了。

“从前在山上,在花园里做事呢。”赵知吃好,尤凭扳过他的脸来,拿出帕子擦了。还没反应已经擦好,赵知享受这样的照顾。尤凭吹风不得,且再晚城门恐要关了。妖儿没有回来,孙怡也是。

“我不敏感,不过,孙怡值得你信任吗?”尤凭拉过他手,捏捏又放开。赵知能问,他是开心的。

“他不是尤家出来时塞给我的,是我在风州时,买的。”尤凭说了很让赵知觉得难受的事实,人可以买卖,变成他人的私有财产,不再是独立自由的个体。

“嗯,刚才下去,现在难受吗?”他总是这样,逃避的厉害。已是成舟木,回不去了。

华夏五千年,也曾有这样的年代。但是不能否认,华夏的风骨,华夏的文化是在这样的年代积淀的。尤凭摇头,右手握了握,松开后圈起赵知低头下来。额头抵住赵知的额头。

“我和你说过了,对不对?”赵知抱着尤凭的腰,眨眼表示知道。现在好好睡觉,一切到了京城再做打算。

“尤凭!”暂时解决赵知的心情之后,尤凭又看起书来。这些他都看过,时间不同,感受不同,总要多读读。

“何事?不要紧过会儿再说。”车上挂了些树枝,赵知路上折的。

尤凭笑他,枝头正好,何故折来。赵知也笑他,高木恐怕欢喜有人赏识他呢。尤凭坐的位置,离树枝很近,树叶晃动在他指尖。赵知总觉得,尤凭那双手除了握笔捧书长久,不会再握其它了。

尤凭说话的时候没有抬头,只是伸手过来抚了抚赵知的脸。

“要紧!”尤凭关书,锤了锤腿。

“怎么?”

“你该喝药了。”你怎么会对我和颜悦色呢?他本来想问这个。

“改日你自己病了,才懂得。”刘管事在赵知说完药的时候赶忙拿了陶罐过来。看着赵知喂大少爷吃药,刘管事表情冷漠。

大少爷偶尔拿出一幅画来看,那是一个豆蔻未及的女孩。主人的事,他哪里好掺和呢,他只是有私心,尤凭的身边怎么只会有一个男人呢。尤凭喝药的时候看了刘管事一眼。

“生老病死,总有时候,不用等到尝受也可以想得了。可以找太医之类的来看看吗?”尤凭的家族是不简单,和皇族应该有很大的牵扯。

“可以,应该不用再喝药了,平日里多走走练练就好。”突然想起,迎亲那天他本该抱着赵知出来的。委屈他了。刘管事收拾东西出去,赵知坐回位置上。

“赶快?”尤凭点头,抱怕是不能了,扶着同行也好。林大夫年老,不愿奔波。而且本来他也是从京城里逃出来的。赵知见尤凭一直揉着右膝盖。

“昨天吃药后也没有什么特殊反应,今天很难受?”尤凭摇头,只是多年来的习惯。赵知似有所觉,也不问了。

城外河流点缀着秋黄枯叶,几个茅亭坐在下山的路上。行人悠悠,挤着走进城里。

有人面容憔悴,有人嬉皮笑脸,有人安静无言。守门的士兵,努力挥手斥喊。中都街道齐整,干净。群民各有其业,仿佛盛世。但重墙隔离的外面明明告诉你,世道将乱。

“我送你过去。”赵家在京城有处别宅,其实也是赵家大少爷的府邸。与尤家隔了两条街。

“你该有的忙,不用管我。等会儿就有人过来接了。”尤凭选择回来,就做好了泥沼中行的准备。伸手抚抚赵知的脸。

“等我。”尤凭的马车走远,赵知期待着。

有个故事,一个晋国公子,对一个女子说:“待我二十五年,不来再嫁。”战国之中,确实感动,也令人发笑。

他不是女子,尤凭也不是晋国公子。尤凭说了,五日之后才迎亲。

五日之后,尤凭会是尤家的嫡长子,皇上亲授的军书郎。不为人知的,他还是众多才子的先生。

以往十年,尤凭只当个山野中的少年。存着一颗做大事的心,隐匿十年,但也忍不住伸手入世。整理着亚国大史。

“弟弟从家中过来,劳累了。”等了两分,赵任就带着仆从过来了。赵任是赵家最成事的人,或许赵老爷从小宠爱,赵任年幼就来京学习。被冠以重任,他年纪轻轻就显出了老气。

“哥哥何故亲来,叫人过来就成。”赵知出了车来,行礼问好。赵任态度如此,他就放心了。赵任不知是从哪里过来,连轿子也没有。赵知叫了赵任上车,赵任让他带来的仆人赶车,尤凭留下来的小新自觉的早已让开了位置。

“小知?”赵知已经不是从前的赵知,所以赵任对他来说,只是个陌生人。赵任叹了口气。

“哥哥”赵任坐姿比尤凭还要端正些。

“父亲思虑不全,望你担待。”赵任多年在京,也是少年才俊。他有所感,有什么东西在改变。作为兄长,不希望赵知离漩涡太近。家里有嫡女,父亲糊涂,竟然选了赵知。

“我知道,为人子女,应为父亲分忧。”赵知不想客气,本来就是赵老爷的错。

他就是想不明白,赵老爷为何要他男身而嫁。赵任又叹了口气,还是不说话了,该知道他会知道的。

赵宅地处较偏,面积不大,但是很有生气。看来赵任是个会生活的,也可看的出赵任没有太多父母的束缚,所以他自己的府邸也相对气氛活跃。

“也无长辈,只我一个,你不必拘谨,自由就好。”赵知现在对赵任有很多好奇的,这位兄长,思维活跃了些。没有和在京的许多当官的一样,思想固执。

“知儿知道。”赵任听到他的自称,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赵知不自觉被他感染。

朗如月 明如晨

赵任也是刚从职衙出来,吩咐人带着赵知的东西去赵知的住处,也顺便让赵知整理一番。

晚饭时候,只有他们二人,但饭菜摆了一桌。跟着尤凭吃的清淡,菜摆上后赵知食欲大开。

看赵任拿起筷子后,他埋头就吃饭了。赵任不说他吃相难看,安静自己吃着。

纵然血亲兄弟,相隔多年,也是陌生。晚饭过后,赵任让赵知回去休息了。

庭院小巧,一会就走到了尽头。拐了个弯,赵任来到书房里坐着。父亲拥护端王,却又把赵知送来京城。自己知道赵知是桥也没有阻止,有愧为长兄。

“兄长。”赵知还是起不早,赵任已经上朝回来。赵任现在只觉得自己缺少对小弟的关照,也不愿教育他一日之计在于晨了。

“早起饿了先吃着,衙里琐事多,时常不回来的。”赵任在的职衙相当于皇帝之下的任免全国官员的机关,还是吏部的上司。牵涉极大。赵知笑着点头了,赵任喝口热茶,又想起什么。

“尤家的厉害关系父亲和你说了吗?”

“可能是说了,但记不完全了。”赵知说的委婉含蓄,赵任无奈,那就是没说了。

“尤家的人,我也打过些交道。”赵知不太想听,他以为赵任要跟他说尤家的亲戚关系,家里家长。是他想多了,赵任会打交道的,当然只有尤家为官作将的人。

“尤家历史说的大点,与开国时间是相同的。不过尤家多数不承认,最正经的历史从嘉庆年间开始算。那时尤老太爷三十而相国。”赵任说的时候,很客观。他停下来观赵知的神色,见赵知认真听着,便又开始说下去。

“尤家可谓忠君世家楷模,所以当今的好多令下尤家都有助力,或许忠城已经变形了。所以,尤家开始放权了。”赵知奇怪赵任怎么又停下了。

“兄长,我听着。”赵任说的口渴,喝了口茶。起来走到赵知面前,低头看他。赵知不敢对视,他不是赵任的弟弟,赵任眼里的愧疚和关怀他不能受。

“尤凭之才,当世无匹,堪称国士无双。而且,他代表的不是尤家,你很幸运。凡人不知,只当他是个残疾。不曾知道,他放过言:

‘四海之内,积成颓靡。北国之上,夜狼将侵。南土边缘,端王始乱。’”桌上的茶翻到地上,烫到脚底,他吸了口气。赵任不忍了,赵知文不成武不就,祸乱要来,也从他们这些人开刀。

“美倩,带知少爷下去,叫个大夫过来。”赵知走到门口,回过头来。言笑盈盈。

“兄长,赵知认你,无论如何!”院里青竹陪衬秋风,散落君风。赵任点头,日后待看,谁对谁错,自在人心。大夫出来后,赵任询问一番无碍后。进去看赵知。

“你嫂子前久回了娘家,今日回来。要是无事,同我过去接来。”收拾之后,赵知和赵任出门了。坐上马车,才想起,他不知道距离多远。

“午饭怎么办?”赵任好笑,指了车外经过的一家食店。

“这家荤菜做的很有火候,清明也爱吃。”赵清明,赵任的小儿子。大儿子赵朗日在京府外堂读书,每五日回家两天。赵任不待赵知回答自顾说下去。

“朗日,清明都是从你的知字而来。成婚时路途遥远,你又年幼,没有上京。实在遗憾。”赵知不知说什么好,论语有言“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无不有理。赵任一定是个弟控!

“初次见面,我也没备礼给清明。”

“只要有心,礼大礼小,何时送都一样。”赵任的妻子是王家的二女,尤家好像也在这条街上。远远就能见到王情牵着赵清明站在门口,赵任先下去,抱过赵清明。

“月尾寒风,当注意些。”王情从他手里又抱过赵清明,递给旁边的女婢。

“无事。仔细着点小少爷,别摔着。”赵知从马车里下来,王情看见,望了赵任一眼。

“这是四弟!”王情备受赵任感染,没见过赵知却也对他心生亲近。

“见过叔叔。”赵知虚扶起王情,含笑应声。

“嫂子不必,叫我小知就好。”王情心下愉悦,对赵知又多了几分亲近。

“清明过来,这是知叔叔。”女婢放下赵清明,赵清明小跑着到赵知前面。

“见过知叔叔。”赵知来到这里,还未接触过这里的孩子。孩子还是黑白的纸张,受伦理纲常的涂抹很少。

“清明好!”赵知蹲下身来,企图抱起赵清明。赵清明却扭头跑了,王情歉意的对赵知笑笑。

“清明年幼,还在认人。”赵知摇头,小孩真实,他或许觉得赵知没有他要亲近的气息。

和赵任一家吃过午饭回去后,赵知再未出去过。在整理他的嫁妆,如果祸乱将起,他得保证这些东西还是他的。

现银占一小半,书画珍藏又一小半。其余一半都是山头和田地。

真的很穷,山头和田地不一定守的住,现银也不易生财。书画除了点文化意义,转卖也没多少钱。

他和赵任借来很多邸报,赵任还附带不甚重要的文书。两日下来,已经看完。

古人言语多婉转,但能看出,当今是真老了。对比着尤凭那里看的他的杂记,不得不说,尤凭非常敏锐,而且言语犀利。

对当今和在朝官员,不加掩饰的批评与称赞。尤凭回府后,晏饮不断。

和他对酒的大多都是知他能力的人,不知道的也知道他是军书职。对他多有称赞,结交之意明显。

在尤凭没有明确的加入哪一边之前,即使他已经决定,刷个人情好感总是不错。

也有鄙夷尤凭残疾的,认为他身体不健,何以成才。迎亲前一天晚上,皇二子夜访尤府,准确说夜访尤凭。

“你是认真的了,要娶他?”尤凭把玩着手中的竹杯,眼神飘向天上明月。

“夜晚混沌,他犹如皎月。”公孙衍打开扇子,又关上。

他十年未见尤凭,记得这人五六岁便可读史颂诗。八岁的尤凭被下药残疾送往风州。

在离京之前,公孙衍来送别。当时尤凭苍白无力,仍安慰他。

“几日前,看一游记,说山林之美。十年山林后,我会回来的。”

像他们这样的身份十二三岁就已需要计谋国事,尤凭比他和家里那几个还要更早开智。

神姿华仪,如今的尤凭四字概之。

“你答应我,助我继亚国风光。”公孙衍跳入主题,尤凭给他倒了杯茶。

“我助为民之人,国无民不国,民无信不立。”尤凭架子端的比公孙衍还高。

“先生!”尤凭哈哈大笑,这一场面恍如五六岁时的吵闹。尤凭总是赢,也总是妥协。

“我所识,皆是过往。亚国的老对头最近有何动静。”公孙衍推着尤凭回房,方才子时的钟敲过,尤凭又似染了冷风。

“三两言说不完,明日过后吧。我正好见见人。”尤凭让刘管事送走公孙衍,倚靠在床上。

手里是一幅画卷,白色的梧桐在纸上跳跃,昏暗的房间里忽然生动。

公孙衍显的太急了,看来时间不多了。收好画卷睡去。

镜前妆 笔墨诗

赵知父母在吉日前两天来到都城,随其同来的还有赵家五少爷。除每日吃饭前会和赵老爷,赵夫人问候回答几句外,没有其它交谈。

赵夫人每每见他欲言又止,但赵知装作没看见。她是嫡母但不是赵知的生母,骨肉不亲没有太多感情,甚至有几许憎恶。

深门宅院里待久了,加之年岁老去,急切的想为自己儿女铺好后路。赵同她狠心送往边疆,赵任自小离家,赵荟正在寻个好人家。

可以说赵家年轻一代都被赵夫人安排妥当,赵老爷不爱管事,前院后宅都是赵夫人在掌权。

赵知其实佩服这样的女人,放在现代华夏,也是受人尊敬的女强人。但她自私过头了。兴元十三年子月初十,中都迎来秋尾冬首的第一个喜音。

尤家请来的喜娘是个新嫁妇,早起来给赵知梳头穿衣。喜娘活泼,不停的和赵知搭话。赵知耐心好,她问一句答一句。

“两天前,尤家长房管事还专门同我夫君喝酒说请喜娘的事呢!”赵知一开始见到她就觉得这小妇有书香气质。尤家重请,身份应该不凡,赵知好奇但不会问。

“一早上,多谢你了。”今日之后,在这亚国他就有家了。

“人之于世,如尘埃矣。得遇一人,青丝白头,是幸运的。公子,恭贺新喜。”赵知转过头去,他怕他流泪被外人看见。喜娘在迎亲队伍来到门口前,都要说句吉话。

大多说的都是“出嫁从夫”之类的。因为吉话不是说给女方听,是说给男方听。告诉男方,他迎的是位好妻子。

“公子,人来了。”喜娘催他,赵知仰头半秒。在赵任的陪伴下出了房门。喜娘洒了些金银在地上,表示送走的是给家里带来富贵的。

任南翩看着赵知步步走向大门,欠身行了一礼。尤凭算他表弟,她是真心祝福着。她求不来终老一人,所以她希望其他人可以比她幸福。

“小知,为兄有口难启,别委屈自己,军书职品级高我半级但仍受我监督的。”赵任觉得让赵知明白自家的地位是很有必要的。旁边的赵同忍笑忍的难受,大哥这话说的——匪气十足。

赵知感动,赵夫人对“赵知”是多有苛待,赵老爷也对“赵知”不予管教。但他却有两位好兄长,平日不相见,千里婵娟同。

赵同到的时候,人坐在高头白马上,穿着戎装,手提长枪。洪声问着赵夫人:

“四弟大事,缘何不找人通知我?”赵夫人笑容凝固,甩手回了正屋。今天的赵同换了白色君子袍,亮眼的很。

赵同正要交待赵知几句话,赵知已经疾跑着到了门前。尤凭身长玉立,仔细看脸色仍然苍白。刘管事在后面要上前又退回去,两手搓着,很是着急。

“站了多久,难受吗?”尤凭左手攀在门框上,右手在袖里握成拳。摇头没有说话,赵知不知道他跑过来有没有乱了吉礼。

“可以省略吗?”尤凭知道他在问什么,他苦笑,在赵家门前,他可做不了主。赵同走上前,两人互相行礼。

赵同看他很是煎熬,想摆手让他直接把赵知迎了去。赵任慌忙打住,礼不可废。

“你觉得如今南阳军退守齐州如何?”尤凭再次苦笑,这是迎亲时候的需要说的话吗?奈何,现在他们是大。

“不如何,南阳军与青阳军各守东西。有何相干?”赵任早知尤凭大谋大略,却还是惊讶于他虚怀若谷。

初来京城,不明时局所以回答的中规中矩。尤凭说完,弯身行了全礼。右手拉着赵知走了,赵知尽量迎合他的步伐。

“太医来看过,扎了几针,无事的。”尤凭见赵知都不抬头看一下,感觉他生气了。

“你不抬头,我写的诗给谁看啊!”诗?赵知闻到很新鲜的笔墨香。

“青海远来翻白浪,梧桐树栖粉红墙。

山风不动枯旧叶,群鸟乱叫空谷音。

莱回亭中中都月,迂游廊上上宫灯。

空街朗日洒金线,袖手香添笔墨诗。

蜉蝣天地朝暮亡,人世百年不轻诺。”每走百步见一句,十个百步走完后就到了尤府的马车前。白底黑字,肃穆长街。

常见十里红妆,却没有比笔墨赋诗令他动容。尤凭牵着赵知一步一停,街边阁楼上偶尔有人望出窗外。

有些年轻书生,慕尤家的名而来,感叹于尤凭的真情,纷纷提笔应景而歌。这天的管家街道上洒满“千金”。

“尤凭!”赵知开车窗,看着偶尔从楼上飘下的白纸。他觉得言语苍白,但尤凭说的写的每一个字都让他感动。

“幸好,我认得这些字。”尤凭从袖中拿出帕子,给赵知擦脸。

“你不识字,我念给你听,你听不懂,我画给你看,你看不懂,我身体力行。”赵知感觉被骗了!

“当然,我会一直身体力行。”这样舒服了点。尤凭说完,靠在车上,闭上眼睛。赵知叹气,过去给他捏了捏腿。

“待会儿怎么办?”迎亲才进行了第一步,尤凭身有残疾,方才又固执牵强了一番。尤凭伸了伸腿。

“无碍,三拜过后就可歇息。”尤凭指的是他可以坐轮椅了,招待宾客也是烦人。赵知第一次进尤家的家门,红木的门大开,红漆已掉,没有重刷,它的历史没有故意被掩盖。

今天尤家的喜庆并没有忘记这扇脱漆的红门,上挂红绸。一路上和尤凭行到高堂,行三拜之礼。赵知打算跟着符儿回喜房,被尤老爷阻止。

“和远执一起去席上吧。”尤凭对尤太爷点头。

“是,父亲。”赵知应声后推着尤凭出席。宾客们都给足了尤家面子,没有向尤凭劝酒,连着赵知也只喝了两三杯酒。在宾客将行的时候,尤家门外响起尖细的声音。

“皇上驾到!”尤凭拉着愣住的赵知跪下行礼,尤家乃至在座宾客都跪下行礼。

“朕只是过来送喜礼,各位爱卿都平身吧。”

“谢皇上。”尤老爷招待皇上到书房里,关上门,没有人知道他们在聊什么。在座心里都有了各自的计较,纷纷行礼祝贺离席。回到住处,赵知直接摊在床上。

“符儿,叫人热水进来。”尤凭脱了外衣,吃了两口糕点,见赵知还不起来。

“起来先净完身再睡。”赵知脑子突然灵活了起来,三拜之后,还有一礼啊!想到这里,赵知拉过被子蒙在头上。

“不洗可以吗?”尤凭不知道赵知脑子里想的事情,想着不能让赵知太任性。

“可以不洗,今晚我去偏室睡了。”赵知立马跳起来,今晚分房,这发展方向也太偏了。

“你先去洗,今天要人服侍吗?腿现在感觉如何?”尤凭摇头,虽然现在腿脚难受,但他不愿他人近身,已经变成了习惯。

“我帮你,行吗?”尤凭拉赵知坐在他腿上,抬头盖在赵知的唇上,解了赵知的头发。之后一切水到渠成。

军书职 柳书生

赵知坐在莱回亭里,看着尤凭的杂记。这里就是尤凭常常夜坐望月的地方,并没有什么独特,大概只是因为他地处高处吧。

“平心,尤大少爷回来没有?”平心正采着亭边的野花,听见赵知的话翻了个白眼。

“回少夫人,未归。”赵知不在意平心的态度,她大概是被问烦了,故意拿名称气他。看了看已经日上中天,该吃饭了。

“祖母,母亲!”赵知每次都是最先来到饭桌上的,尤家的一切都很朴素,赵家老宅富贵在外,尤家是富贵在内。

尤太夫人和尤夫人对赵知很平淡,不喜不恶。赵知明白,阴阳才是大道。而且赵知还是尤老爷新妾的亲戚。

赵知和尤凭结为连理,不是一场政治婚姻,只是姻缘交错而已。因为,赵家势力弱小,对端王和当今的关系没有实质性的改变。

午饭过后,尤凭终于回来了。他最近忙于看边疆战报,多有感叹。他以为亚国国基稳固,至少还要十年才会失掉它大国的地位。以现在来看,一两年都长了。

“如何?”赵知既然和尤凭站在一起,该了解的还是要了解。

“今天朝上在为犬马的朝贡争吵呢。”尤凭跟赵知分析过现在能知道的边界的时局图,和亚国相交的大国有北方夜狼,西边犬马,南边涛粟,东边为海,目前不知。

犬马二十年前外族入侵,受恩于亚国才平的战乱。当时签了条款,金银各二十万两,犬马国库都盘空去平战。亚国当时不算仁义,犬马忍了十几年估计也忍不住了。

“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起战,先吃饭。”尤凭揉了一会腿,撑着桌子站了一会儿。拉来轮椅坐上去,和赵知来到小厨房。

吃完之后,尤凭还得回军书衙办公。军书衙主管教育,但主要的是军事指导。赵知认为如今能有这样的组织说明当今也不糊涂。尤凭却告诉赵知,这是二皇子跪了一天才求来的。

“圣上英明,但老了。”赵知以为没有什么比你老了更无奈。这里还是华夏,过去还是将来,时代是大众的,更是青年人的。

“有件事情,我没有告诉你。”尤凭正在换衣服,扣上玉佩。回过身来捏捏赵知的手,赵知却垫脚亲吻了他。

“放手,我该走了。”尤凭特害怕赵知突然的热情。或许赵知在追求安全感,和尤凭在一起的时候总喜欢让尤凭抱着自己。

尤凭敏感的能感觉得到赵知脆弱的心思,他不知原因根本,只能尽量随赵知的意。

“一天早上我去宫门旁等你,被人看见叫进了宫里。在国书房里,皇帝和我谈了一盏茶的话。”尤凭收紧怀抱赵知的手。

“说了什么?”

“皇帝说:你来了京城,让他活跃了起来。”当时皇帝的眼里充满怀念与向往。他大概想起亚国的辉煌,想起亚国的人民。

“尤凭,你说皇帝知不知道自己成了千古罪人。”赵知放开尤凭,亲手给尤凭插上发簪。

“一时的感叹谁都会有,很多时候有心无力,很多时候无心无力。明白?”赵知点头,他其实还是不明白。

“时刻到了,如果无聊,也可随我去。”赵知愉快的和尤凭去了军书衙。中都办公之地比较集中。

赵知看见在兵部当职的二皇子,还有其他他不知道职责是何的其他皇子。可惜,没见到赵任。

“皇帝为难封我什么诰命夫人,我可以直接和他说我要来军书衙做事吗?”尤凭被他问到,他也一直在想,赵知该被放到什么位置。

他是他的妻,只是一个身份。男儿大志,他一向如此认为。可是赵知,他却想拿个笼子关起来。

“为官作将,你想做哪个?”

“我比较想为商。”不只尤凭能敏感于赵知的心理,赵知多少也知道尤凭的想法。尤凭眉头皱了皱。

“半月之后,你去秋考吧。”还是让赵知能时刻站在自己身边比较好。在一旁的柳志很为难,看着自己手上的文书。好像还是比较重要。

“尤军书,有文书需要你做评。”这句话打开了尤凭工作狂开关,和一众衙里的官员讨论了起来。柳志也是刚来,这种讨论他一般不参与。

“柳大人,犬马国的事你怎么看?”突然被点名,柳志忐忑。

“犬马与我国有唇亡齿寒的尴尬关系,但今时不同往日。”柳志是合州柳家的五子,柳家私教家学最好,柳志在合州被誉称为大公子。

可见其才学和品格。柳家长于文,柳志却好武,赵知觉得很有意思。

“就按着柳志的意思拟奏折吧,还有异议吗?”等了半分没有人回。

“明早给我,都回去吧。”和柳志同走的是个年过三十的男子,方形大脸。

“你今日所言不甚详细,而且观之似乎激进啊!”柳志把手中的纸团扔到路边的野狗前,见野狗抓咬了纸团,才慢悠悠的回答。

“柳生才学疏浅,说话多不周全,你们何不如去想想军书的意思。”他拔高音调,吓得后面鬼祟跟着的两人一个激灵。眼看已被戳穿,两人堆上笑容。

“二位好巧。”方脸男子才知被他们摆了一道,说什么郑大人先行我们后来,原来是来“听话”来了。

“不巧。”那两人被方脸的话噎住,半天找不到话来回,也挪不动脚。柳志与方脸坐在登门客店的雅间里,饭菜还未上来。

“听说乾州的府官又娶了个正妻。”正妻不可二重是要犯法的,但可以休了再娶。

“他不是三天一妻吗?有什么好说的。”方脸一脸不相信。

“同我你还藏什么话,职衙新上任两年的赵职火可烧的大得很,却怎么也烧不完那些个腐败州府的。你没有什么想法?”怎么没有,柳家家训——继千古,稳四秩。

嘉兴之后,国家繁荣,奢靡渐兴,百姓居安,军队停战不武。近年来,民间思想活跃,柳家的学生一年比一年少。一个国家不文不武,怎能不衰?

“等吧,等犬马和夜狼打过来,民众就醒了。”柳志说的消极,方脸也知道他此刻很是彷徨,因为他也是。

“你觉得军书会干出什么事来?”方脸提及尤凭柳志精神了点。

“实不相瞒,军书乃我先生。”方脸一点也不惊讶,自从尤凭回京的消息传来之后,他的身边就多了很多自称学生的人。

尤凭在它所整编的史书中,自称为先生。所以看他书的人都成了学生。

“军书归来,不知是否有谋?”方脸指了指头上,柳志会意。

“二子志大!”提及皇家,不能乱语。半个时辰之后,两人拜别。天色尚早,柳志游走出城。

看见一男一女蹲坐柳旁,言语亲昵。叹了口气,翻看手腕的红线,伊人在何处呢?赵同在书房里和赵任两人对坐一旁。长久沉默,赵任先开口。

“明天上朝,你待如何?”赵同狠狠的喝了一口茶。

“和我没关系,我回我的阳州。”犬马和平州相邻,当初为显真诚,撤了青阳军一万人。如今平洲无可用兵了。

尤老爷在赵知三日回门之后,就许他每三日可出门了。尤凭的院子干净,人少,花草亭阁也少。早间和晚间的太阳都直直的透进来,于是赵知在窗子前移种了一棵垂丝海棠。

“尤凭!”赵知今天起的格外早,尤凭闭着眼把他摁回怀里。

“别吵,我才睡了一个时辰。”来京秋考的人交杂住在中都的客栈中,莫名更添了冬月的寒冷。

赵知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秋考,玩笑的想华夏的毕业六月的那场考试都过了,秋考算什么呢。但是尤凭给他看的书更多了。

“我今天想去天雅街逛逛。”和尤凭在军书衙前下了车,赵知推着尤凭进去。尤凭的腿疾急不得。

“去看什么?”

“看那些书生。”

雅来客 亲舅母

尤凭让西棋跟着赵知过来天雅街,赵知问他要不要喝张家口的海棠酒,尤凭说不用。

自古书生多柔情,尽管言语激昂。自古书生多大志,尽管言语困顿。

赵知有段时间爱读经典,于是生出这样的感叹。屈大夫楚骚,李太白仙诗,曹公子红楼情,鲁先生狂日历……文明千年,谁与争锋!

亚国真的与唐宋同风,赵知真情实感。天雅街客栈最多,玩的多,吃的更多。

“少夫人,快到午间了,是否找个地方落坐?”正在偷看赵知的香草店的店长女儿慌忙低下头去。十月金秋刚过桂花香很多,赵知挑了一斤。

“姑娘,劳烦。”那位女子小心包起来。

“公子好走。”街上并没有太多书生的身影,想想也是,秋考——都关门看书了吧!

赵知让西棋去问哪家食店书生最多,随便在大堂落座,点了三盘菜一碗米饭。倾耳听着周围的动静。

“崔生今天怎的没有出来。”靠门的一桌有人大声问着,右侧的人专心吃菜。问话的人也只好像突然想起一样,也专心吃起了菜来。

赵知一顿饭下来也没听见什么有趣的东西,古人食不言,真不欺我。

王龙坐在尤凭下首,低头喝茶。偶有抬头看向尤凭。

“住在何处?”尤凭的声音从文书堆里传出来。

“天雅街,不回阁。”王龙放下茶杯,温声回着,尤凭终于看完所有堆积的文书。

太多都没有批阅的痕迹,难怪尤凭会觉得边疆生乱不到时间,原来是边疆急信都没有人回。还以为生在嘉兴年间吗?真是玩笑!

“待会儿一起吃饭,好歹我是主你是客。”王龙眼神忧伤。

“只是主客。”

“只是熟人。”尤凭回答的直接,王龙千万准备也没接住他这句话。抬手抚了头上的青蓝发簪,点了点头。

“大少爷,知少爷从街上回来了。”东书从王龙手中抢过轮椅,低声说着。

“嗯!”王龙望着赵知的身影盯了许久,赵知端坐看着书,偶尔抬笔作记。听见轮椅声,赵知放下书走过来。

“王少爷来京了!”王龙点头。赵知看他还是一样的明媚,但少了些神采,可能最近不顺?

“有三日了。”尤凭叫了东书去叫人送饭菜过来,午食就在衙里吃了。

“闷了你很久吧,大少爷工作起来就不带停的。”王龙浅笑,确实如此。但他不好回答,毕竟是客。感觉自己为难人了,赵知谦意的笑笑给王龙倒茶。

“朝上是不是又吵架了?”赵知在职衙门口看见赵任,他说赵同生气回了阳州。门前不好谈话,赵任让赵知回来自己问尤凭。

“吵了,平洲无兵,要调阳州的兵。”平州的兵不是与青阳军同部,要调阳州的兵?

“远水救近火?谁想的?”莫非早上没睡醒,这种奏折也呈上!尤凭两手点着自己的太阳穴,不说话。王龙低头看茶,忽然抬头。

“先生,可记得你写的合州地志?”尤凭想通了首尾,但又觉得不会那么简单。

“你想说乾江水患?”尤凭客观的觉得王龙有灵气,教他的先生都说他告诸往而知来。他提起地志就想起乾江夏秋的洪水,每年都有,所以文章好做啊!

“是的,青阳军下管的就有乾江经过的乾州和合州。但家父尊敬先生。”因为尊敬,所以明白赵家也是尤凭要关照的,不会直接作对。

赵知这下听了个明白,乾州藏兵不用,要么是兵不成兵,要么就是他们也“无兵可用”。

“水患之后要修缮堤坝,平整农田。不得徭役,扰百姓安宁。所以一万青阳军中部抽不出来。说辞我都想到了。”王龙皱眉看尤凭,尤凭却笑笑表示没事。

而后王龙才想起尤凭一直倡导“无邪”,认为说话推理一定要直接明确。当然他也强调,慎言谨行。

“皇上哪有那么好骗呢。”尤凭轻笑。赵知刚才也是多少有点玩笑在里面,打开桌上的香壶放了新买的桂花香。

“嗯,然后呢?”

“青阳隔南虎!”果然,龙椅是每个皇上最忌讳的。

“攘外必先安内也是正当理由。”尤凭过会补了一句,理由一定要好听而且多的别人不能完全辩驳。

“那端王意思可谓很明显了。”赵知悠悠的说了一句。东书正带着酒楼的人在门外等传,赵知叫了他们进来。

安静的吃完一顿饭之后,王龙拜别,赵知预祝他秋考高中。西棋过来告诉赵知说该回府了。

“还没到黄昏呢,等会儿!”西棋着急,今天不能任性啊!

“老夫人说让您现在回去,有要紧事。”赵知细想他并没有做什么有违礼的事,坦然的就回去了。

尤家门口停了几辆轿子,刘管事一眼望见赵知的车,赵知开了帘他虚扶赵知下来。赵知还提着他的桂花香,进了门递给西棋。

“去拿给花瞳,让她看能不能做个点心。”花瞳是老夫人赐给赵知的,长的乖巧伶俐的一个女孩儿。

但身边的下人都不和她亲近,直到发现她有做点心的好手艺才不时请教她。

“知少爷,今天是舅夫人带了舅小姐过来的。您待会儿别说话就行,舅夫人那张嘴怕你接不住。”刘管事啰嗦着,赵知习惯了,只点头。

刘管事对待他的态度不太像对待少夫人,像对待孩子。菊兰屏风之后,清楚的能听见一个老尖的声音。

“没有告知冒然来访,叨扰了老夫人。”首座的尤老夫人穿着暗红袄裙,斗插红宝石钗子。欢笑着,握着成夫人的手。

“都是亲戚,走动走动还用告知嘛,你来我高兴着呢!”赵知待她说完,走出来行礼。

“请祖母的安,见过舅母。”赵知今天外穿天蓝色的大袖衫,头上是浅蓝的发带。

让屋里明亮了许多,成夫人起来拉着赵知手让他坐下来。这才看见旁边还有一个女孩,眼神对上的时候女孩微笑着点头,头上的步摇晃了晃。

“芮芮才及笄,是你表妹”老夫人一看就很喜欢这种温婉的姑娘,白润的脸,粉红的唇,灵动的大眼,自有一股柔弱气。

“表妹好。”

“见过大表嫂”差点笑脸稳不住,老夫人也是尴尬,假咳一声。

“你们成婚的时候没注意,舅母今儿给你补几样东西。”成芮芮展开手上的布帛,赵知扫了一眼。眼睛定在了东城书铺那几个字上。成夫人朗笑。

“你也别嫌弃,那玻璃茶具我想着泡花草茶最好就选了。

另外的都是你舅父给你的,那个马呀你表哥听我来非叫我带过来。都是好意,你也别推。”赵知笑着应下了,或许别有深意,但只要不出礼,善矣。

何以只有君子才温良恭俭让,女人不是照样需要。成夫人看他欣然收下,大笑两声。

“谢舅母,也请舅母向舅父表哥传达谢意。”成夫人笑得更欢,成芮芮也轻笑起来。

“别谢他们,知道了还指不定叫你干什么呢!”老夫人在木犀的搀扶下起来,成夫人扶着她的左手。

“芮芮过来。我们去看看柔儿”木犀让开位置。柔儿是尤夫人的闺名。赵知跟在后面,门外西棋侯着。

“请老夫人,舅夫人,表小姐的安。”赵知把刚才的布帛放在他手上,西棋会意退下了。赵知回过头去同成夫人笑笑。进到房里只有赵知一个男的,老夫人淡淡的看他一眼。

“你下去吧,或许大少爷该下职。”赵知也不推辞,承他的话就走了。回房的路上会经过莱回亭,亭边的花草都枯了。老旧了的纱帘飘在风里,花瞳坐在入亭的石梯上。

“怎么不去亭子里,这里吹风呢。”突然出声吓到花瞳缝歪了一条线。

“少夫人。”赵知每次听到这个称呼脑子都会突起来,提醒他们太多遍了。赵知点头,穿过亭子回到铭文轩。尤夫人的房里。

“舅母过来也不能亲迎,失礼了。”成夫人按住她要起来的身体,拢拢她的被子。

“是我过来,不是别人讲究这些。”尤夫人笑笑,成芮芮安静的站在一旁,尤夫人叫她上前来。

“芮芮年已及笄了吧,都出落成这样大方了。上次见你还能抱在怀里呢。”成芮芮温笑着。

“常想着柔姑姑呢。”尤夫人高兴,拍拍她的手。

“在这住两天吧!”老夫人一直不出话,听到这个明显的皱眉,但也没有阻止。

求赏赐 预秋考

尤凭晚上回来看见成夫人和成芮芮,平淡的问候几句。

吃完之后,老夫人让赵知在铭文轩给成夫人他们安排住处,赵知忙了半个时辰,道了好睡才回到房里。尤凭仍然在看文书。

“你一个军书,算什么账呢?”尤凭摆了算盘出来,桌上散着许多记账本。

“我要改革,当然的什么都知道才行。而且钱之类的是基础,从这里可以看到军中的风气,特别是看到将首们的能力。”赵知觉得好玩。

“怎么看出来?”尤凭抽出一个本子来,抱赵知在腿上。

“这是记伙食支出的。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饭菜种类、数量很少变化。但是几乎每隔一个月都会有一百两的钱是多出来的。

支出里写的是加饭费,但加了多少,加的是什么都没有写。”尤凭只是和他说了看帐该看的地方。赵知看到是平洲的账。

“你打算做什么。”赵知不敢久坐,怕尤凭待会儿不舒服,立起来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尤凭收伸几下腿,继续看了起来。

“我只是上奏,具体还要由兵部的文书与职衙的人去做。从查账开始。”还有十天秋考,尤凭请了柳志每日过来,许他只上早间的职。

柳志不敢推辞,期间还被尤老爷发现。送了赵知嘉兴年间产的文房四套。

“远执什么都不和我说,想瞒着我让你秋考。”赵知不知道其中深意,但柳志却知道,赵知现在的身份是很限制他的。

“尤老爷,学习无类。”柳志的话还是有份量的,柳家几乎断了亚国的教育。他们的话也几乎就是天下十分之一学子的话。尤老爷点头。

“父亲或许生气了。”柳志却不同意。

“不会,尤老爷可能去找皇上了。”尤老爷点头就是同意了柳志的话。主要是赵知是男身,尤老爷心宽一点,不然也不会许赵知出门。

尤老爷在宫门里下了轿子,打发了一个太监去传达求见。皇上正在和六妃嬉戏,尤老爷面不改色的站着等待,心里在想,从前那个说要繁荣亚国的太子还是被权色迷惑了。人到四十,能够不惑是不容易的。

“皇上,尤大人求见。”皇上咬下一个妃子递过来的丸子,点头。尤老爷气愤又无奈。跪下向皇帝行礼,六妃欠身向尤老爷行礼。

“爱卿所为何事?”尤老爷看他坐姿还算端正,凝色答道。

“微臣替既明向皇上讨个赏。”皇上以为是什么国家大事,听到只是求赏,瞬间大笑开来。

“说起来,朕还没封他诰命呢!”皇上自己也觉这话说的怪异,赵知的事从无前例,说大了那是于礼不合。

尤老爷对赵知虽然不给好脸色,只是因为他是他儿子的正妻。只说后生身份,他该是出色的。

“诰命不求,求让既明秋考。”他本来想说让赵知出仕,但心理总有纲常拉扯。皇帝拍着桌子的手顿住。

“只是赏赐,皇上应该不为难。”尤老爷知道他在犹豫什么,有了台阶就可以顺着下了。

“爱卿的仁慈父心朕明白的,就赏他个机会吧。”

“谢皇上。”尤老爷不做停留,出了宫门。皇帝在他走后久久不回神,然后又去和六妃玩闹了。

他是天下一君,用得着羡慕别人的天伦之乐吗?柳志今天早上教授的时候停停顿顿的,赵知故做不知,让他这个君子难受去吧。

“冒昧问一句,知否你秋考的意义?”柳志把书甩在桌子上,坐下来,他不是八卦别人家事,不是。

柳志是客,赵知不能欺负太过,但真的很好玩啊。

“知道啊!”赵知理好柳志甩乱的书,轻声说着。柳志此刻反应过来有点脸红。

“或许父亲去找皇上回来了。”

“看来你很清楚。”柳志颇觉好笑,他在这担心什么。

“柳大人好意,既明明白。”赵知认真看着柳志,眼前的人,上职的衣服还没换下来,眼神还有年轻人才有的风采。很澄澈,在这中都之中很是难得。

“柳大人年少有为,鸿鹄之人,往后还请多指教。”聪明的人都知道对方话里隐藏的东西是什么。

“我以为我等不来尤远执了。”柳志看向窗外,海棠摇曳。“有朋远道而来,应当乐矣。”柳志喃喃对自己说,小时候他去过家里的庄田,去的时候正好稻米青绿。

但是从他眼前走过的农人黑如土,短衣烂衫。问过仆人之后才知道他是从南州出来的,端王作乱,不从者杀。

“柳大人,亚国怎么会倒呢,有你们啊,还有即将秋考的天下才子。”柳志收拾心情继续教授赵知做词赋,赵知什么都学的快。

就这个学不进脑,好想写现代诗啊,格律平仄是什么东西。送别柳志,赵知去打算去看看尤夫人。

“父亲,母亲。”尤老爷也才过来,他有了新妾,对尤夫人的关照更少了。今日想起就过来了。尤夫人入冬就基本不能下床,也不知是什么病。

“知儿来了,刚还吃了些点心,闻说桂花是你买来的,有心了。”赵知不是专门要买给她的,但点心是专门叫人做给她的没错。

“应做的,母亲。”尤老爷坐在这怪觉难受的,赵知见他起身,忙行礼。尤夫人看他出门,眼神里含了泪水。

赵知和尤夫人聊了一刻钟也走了。十日后,兴元十三年子月二十八,秋考前夜。王龙在不回阁宴请较为有名的人,赵知因为尤凭的原因也被邀请了。

来的人大都知道赵知的身份,但到底年轻人,豁达开朗,赵知也温润有礼,相处也甚是欢快。说的话,除了偶尔飘出的几句男女私情外,莫不是些国事与秋考。

赵知第一次这么热烈的感受到年轻的梦想给人的震动。青衣客,继往绝学开后来太平。

多少有点过于理想,但也苦求了十几年,至今没有忘记蒙学之初读的圣人三言:识文字,认俗世,达君子。

王龙作为主人,在宴会中途,站立起来,举着酒杯。

“预祝各位高中,来日踏马中都。”

纷纷立起身来,互碰酒杯,一饮而尽。

青衣客 天下书

王龙的话使场面更热了起来,感情丰富的,酒也喝的多了起来。

坐赵知旁边的是从南州来的,家里小富,但为了他的学业近年拮据了很多。

“从家里过来的时候姐姐正要出嫁呢,前日收到来信,说母亲因为天寒而厌食起来。不知给她寄些中都的吃食过去会不会多吃点。”张显文摇着手中的水杯,声音哽咽。

赵知不出声,只拿自己的酒杯撞了撞他的,然后一饮而尽。张显文对他轻点头,也喝尽了杯中酒。他眼中的泪光在昏暗的庭院中晃出了明月,他没有哭,那就好。

“公子应当是京城人!”张显文推开身边的酒壶,转身正对赵知。

“不是,我从风州来。”难得有人不知道他是尤凭的人。张显文点头,话头就此停住。明天秋考,不能太晚入睡。即将散席的时候,张显文走近赵知。

“赵公子,他日官场重逢。”赵知没有快速的站起来走了,他要等西棋来接他,而且还要亲自和王龙拜别。

“他日再见!”不回阁门口不时传出问候声,赵知疑惑这是谁来了。

“见过尤军书。”其中有人嗓门比较大,走后面来的人听见都止住了脚步。尤凭示意东书放手,自推着轮椅靠近众人,手撑着轮椅雕花的边立起身来。略微点头。

“远执无言,祝各位来日折桂古蟾宫。”要说尤凭的才名,兴许还没有这里的有些人高。

但他编著过史书,地志,他的才能可达三甲。再说他现在是军书职,所以众人一时心中热血,异口同声的致谢。

然后不回阁门口安静了一分钟,有人小动作的互相看,眼神对话。

“时辰晚了,合位……不回去?”赵知和王龙说了几句出来,被堵在门口,一时疑惑。反应快的知道人尤凭是来干嘛的。

“先走了。”张显文对着尤凭作揖,陆续的都拜了别。赵知在张显文出声的时候就看到了尤凭,藏蓝色的外袍在月光的照耀下闪着点光。

东书举着灯笼在他的右侧,低声对他说着话。侧头的时候就看到了赵知和王龙站在石阶上。

“下职了,晚饭可有吃过?”赵知一步一步走下来,尤凭伸手抚了他的脸。

“吃过才来的,好玩吗?今天。”

“很好玩,人都很好。”尤凭拽着赵知的手放进手抄里,赵知身体歪了一下。

“刚才喝酒有点热。”赵知弱弱的回了一句,王龙尚未释怀,但也决定不再纠缠。

“先生。”

“做的很好,好好休息。”王龙被他夸赞的心情大好。不回阁的红灯笼亮了一夜。赵知和尤凭回到铭文轩,成芮芮站在他们的房门前,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表哥,你回来了!”听到脚步声开心的抬起头来,粉红的披风在黄色的烛光下衬着她脸庞更为温婉美丽。尤凭牵着赵知的手经过她身边。

“晚了,歇息吧!”赵知对她摆摆手,成芮芮勉强的笑了笑就走了。进了房赵知放开尤凭,西棋已经把热水抬进来了。

径自洗了澡,换了家居中衣。开了柜子从里面拿出藏蓝的风袍披在身上。

“我去一下书房。”尤凭没有说话,赵知也不等他,自己去了书房。平心在后面跟着。她想说话,但赵知一定不会理她。坐在木桌前,打开手札。

“张书郎念家亲,是有可念的。而我,不可念,无可念。也或许,多念着尤凭。”一柱香之后,赵知回了房。犹豫再三,还是开了门。尤凭背对着他坐在书架前。

“赵知,你过来。”

“不要。”赵知知道他要做什么,他现在不想听。

“想听什么,我说什么,你不爱听的我不说,可行?”尤凭声音格外温柔,赵知被他说的话诱惑,过去了。尤凭忍笑,揽着他的腰让他坐自己腿上。

“在阁中都认识了谁?”赵知编着他的头发,尤凭见他不说话伸手进他的衣服里。赵知想他就不该过来,第一句话我就不想听。

“张显文,崔衡生。”尤凭把手拿出来,给他理理衣服。

“颇有名气,而且一个在南一个在北。你运气好。”说的什么话,就不能是我会识人吗?赵知想起来,尤凭轻轻笑了两声。

“行了,别动。说句话!”赵知叹气抱着他的脖子,埋头在他肩上。

“你亲我一口。”尤凭无奈,还在逃避。他干不出去翻他手札的事啊!近日腿疾好转很多,但仍不能走太久。拍拍赵知的背让他下来。

“秋考之后,去职衙看看?”赵知不知道尤凭的心和脑是怎么长的,无意之中就撞开了他的防备。有可念的吧,赵任和赵同,他血亲的哥哥。

“明天让柳志和你过去,他也算你老师了。”赵知不闹他,为什么不去送他。秋考是个开头,他隐隐明白。

国学院门口一字排开了两队骑兵,三皇子和二皇子各骑白马在队首。一前一后的下了马。二皇子抱拳,展开手中的黄书,众人下跪行礼。

“北风呼寒来,中都英才聚。特于兴元十三年子月二十九日开始秋考,三日为限。钦此!”公孙衍念完,眼神凌冽的看着眼前的这些人。

形貌不一,有人玉佩环之,有人褐衣而已。上前三步,颔首振声。

“擂鼓,开门!”柳志还和赵知一起,他得等赵知今日考完再与他回去。再次听到这句话,还是令人满腔含志。

踏进了秋考的门,他日都会是当世大夫。赵知也被震撼,仿若华夏的六月,十二年的等待与坚持就在那两天被结局。

“你回去吧,让西棋在这等着就好。尤凭也不会说你。”柳志浅笑摇头,伸手拍拍赵知的肩膀。

“你是我第一个学生。”赵知会意大笑。

“等我登科及第!”说的豪放,也不管做不做的到。柳志任他幻想,他来教赵知之前尤凭和他说。

“你别管他对你说话有多出格,他还在学习。”柳志似懂非懂,但也点了头。

接触下来,他明白了点,赵知在思想上像个孩子,但他的心是成熟的——浅言傻语出大意。

三日考毕,一众参加的人都显出了疲态。已经有人开始猜赌谁是状元了。

崔家郎 阳州来

“崔生近日似乎心情不佳啊!”一个长脸的男生问候崔衡生,崔衡生走快了两步。

“只是吃坏了肚子。”说完急忙顿步,长脸男生撞在他的后背。

“哎哟,怎的突然停下。”崔衡生看到煎饼摊子的老奶奶对绽开笑容,真切的又感受到了肚子的疼痛。

“我们换个道回去。”长脸男疑惑,左右看看这有什么让崔衡生害怕的,一会儿迈开脚步赶上崔衡生。赵知蹲在煎饼摊子前,和在放柴的老妪说话。

“老人家自己出来的?”老妪笑嘻嘻的,挥着手中的破扇子。

“小公子别碍着我呀,不干净。”赵知站起来,不是嫌弃,是蹲累了。

“饼子好了没,我要两个。”老妪摇晃起身,给赵知包了两个饼子。

“公子好走。”赵知双手接过。

“老人家辛苦。”西棋扭捏的向赵知伸手。

“知少爷,半个就够了。多吃坏了肚子怎么办!”赵知离他远了几步。

“坏了也不怪你。”西棋有苦难言,这回尤凭要是罚了他,他一定叫赵知知道。他以为仆人是好做的。

柳志这三天一直都陪同赵知,爱说闲的人以为他有什么企图。所以,柳志犹豫要不要收了赵知给的香囊。赵知刚刚吃了两个饼子肚子有点难受,一手揉着肚子。

“柳大人不愿收?也没什么意思,就是家里仆人爱做,不送出来不行。”柳志就知道赵知不会像他想的那么多。

“自己不愿拿,转手就送给我了?”赵知退后两步。

“等以后她有人了我就不愁着帮她送出去了。”柳志咬牙,笑话我至今独身啊。

其实这香囊哪是什么家里仆人做的,不过是赵知看天还早到处逛了逛。然后,路收一枚香囊,还印有名字。

“感觉如何?”玩笑一时就好,听柳志问起秋考。

“还好,反正我也不求这个。”柳志把香囊收进袖子里。

“你懂尤凭?你知道他需要怎样的人在他身旁?”赵知眼神微暗,来这多久?两月有余了吧,几乎都是和尤凭在一起的,尤凭是他在这里最熟悉的人。

“或许他有一天弃我,我也可以弃他不是?”他认识两个哥哥,他认识王龙、柳志、张显文、崔衡生。不会举目无亲,独立出来生活也不用害怕。

柳志不知道他这单纯的“平等”想法是从哪里来的,可他高兴。赵知现在算是他的友人,他该护着。

“回去吧,今天开始我又要忙了。”

“你应该好好谢谢我的。”柳府离尤府不远,三两步就到了。先去问候了尤老夫人和尤夫人,尤老爷和那些年岁相当的朋友曲水流觞去了,两日后再回。

尤凭在拟上奏调兵的折子,青阳军无论如何都要调最少两千过去。秋冬时节,犬马地处干旱地区,有粮草之患,有一半的可能会闯进平洲。

而平洲早年曾是端王主事过的地方,他一定舍不得那里被犬马踏入。赵知进了书房的门就钻进尤凭的怀里,尤凭摸了摸他的头,继续写着。三分过去,尤凭写好,把赵知的脸从胸前拉出来。

“累不累?”赵知动了动。

“秋考而已,累什么!”尤凭拉着他起身。

“那么,陪我睡会儿觉。”尤凭放平赵知,缓缓的解他的衣裳。

“难受了就说,不过我不一定会停下。”半个时辰之后,尤凭环抱着赵知躺在床上。

“赵知,我是不是有些事没同你说明白过?”赵知装睡,他是不知道要如何回话。

“心疼于你,你知否?”赵知后知后觉。

“你让西棋监督我?”尤凭顺着他的头发。

“只是保护你的安全,不只身体,还有心理。”赵知既欣喜又烦躁,尤凭做的一切是不是都是他脑子里的数字。按着他的规律排列,或许连爱情都是,他怎么可以冷静聪明到这地步。

“你让我知道一点你的感性不好吗?”尤凭翻身压在他身上。

“再来一次。”

“起来,吃饭!”五日之后,宫门、城门和各衙府门口都贴了张皇榜。

不知其人样貌,却知其名——崔衡生。新科状元,年仅二十五。

最近崔衡生都不敢出客栈的门,怕半路被谁掳走。说媒的,结兄弟的特别多。

还有各中都世家官员的邀请,其中尤家只是一张普通的红纸。涵里有两个人的字迹,觉得有趣,便第一个应了尤家的邀请。

“少爷,为何先应了那尤家?”尤家是天下大家没错,但不应该先应了舅母亲伯的宁家和王家吗?

“不为何!”闻竹替他放了轿子的帘子,坐上车辕赶车去了尤府。赵知虽未中三甲,但也在前十之列。

柳志为他高兴,便过来送贺礼与他,不巧在门口撞见崔衡生。柳志当然识得他,点头致意,崔衡生同样回礼。

“皇上要是点名让你去向端王交涉怎么办?”尤凭已经把折子交上去,早朝讨论后都表示同意尤凭调两千青阳军到平州,只去负责调兵的人还没定。

“不会,我去了就不只要两千了。”尤凭喝完最后一口药,赵知知道尤凭有时候挺拗的,二皇子懂他不可能让他去的。万一两千别人都不给呢?

“大少爷,崔状元到了。还有柳大人。”东书在门外叫着,赵知一听柳志也来了,便笑了。

“有人送礼来了。”尤凭听了才觉自己这两天忘了什么了。

“走,出去吧!”这两天尤凭腿疾似乎反复了,尤凭表示不用赵知推着他,一手牵着赵知去了莱回亭。崔衡生和柳志相对而坐,平心和符儿拿着毯子和茶壶站在一侧。

“还让你们等上我们了,失礼。”

“见过尤大人/军书”崔衡生和柳志立身起来。

“坐下吧”平心把毯子铺在临近柳志的石凳上,赵知等尤凭坐好,碍着崔衡生坐下。

崔衡生第一次见到尤凭,他日常穿着月白色的衣裳,前襟绣着青竹。年不及冠,黑檀木的发簪束发,眼神温冷,气质刚强。

“恭贺崔少爷登科封榜”尤凭握着茶杯淡淡说着。刘管事拿了个楠木盒子过来。

“陈酒一坛,望不嫌弃。”崔衡生起身接了,尤凭仿佛只是会友,无奉承或者拉拢之意。

“听说你阳州而来。”赵知没想今天请崔衡生过来要谈成什么,交友而已,以心诚之。

状元论 调青阳

“是的,也听闻赵将军提过你。”赵知不知该是什么表情,赵家都是第控,和人说几句谈到家人都要先提几句赵知,父母都在后面了。

“在阳州见过家兄?”崔家其实主要行商,崔衡生算是给崔家开了另外的道路。

“出进关门时,偶尔和将军打交道。”柳志偶尔插一句,三人聊的欢快,尤凭安静坐着不说一语,常年独活他不惯与人谈笑。东书低声对尤凭说话,提醒他饭菜已经好了。

“请两位移身前堂。”赵知推着尤凭,招呼着崔衡生和柳志。尤老爷不知道崔衡生过来,在桌上见到,问候两句打个招呼。

“叨扰尤老爷了。”

“客来欢也,不打扰。”崔衡生笑着坐下了。柳志就比较随和了,自从教了赵知尤家他是常来,偶尔还夜宿。

“今日谢了尤大人的款待。”崔衡生吃完也不打算再留。尤凭让东书送他出去。柳志留在后头,三人回到莱回亭。

“作为友人和老师,恭贺你秋考完毕。”柳志带来了一本亚国国志,里面多是图画。方便认识亚国的山水人情。赵知明白现在刻印书籍的不易,对柳志很感激。

“谢过柳哥,太过客气了。”尤凭当初让柳志教授赵知,只是因为自己太忙而且柳志学识深厚。现在的结果不曾想到,却乐意见到。赵知不能只认识他一个人。

“好了,我也该走了。明日再见。”赵知亲自送了他出去,尤凭帮他拿着那本国志随手翻一翻。很多都是自己画的,柳志确实有心了。

崔衡生去过尤府一趟,交谈之间心里忍不住感叹于尤凭的才气。对于尤凭回京之后的动作他也闻声一二,现在就等着皇上召见了。赵知把国志放在书架显眼的地方,尤凭日常看书。

“这是什么?”

“是二皇子下午让人送来的,你的策论,还有崔衡生的策论。”二皇子赵知还没正经见过,他大概是尤凭力挺的新君。闻说他们还是好友。

“我写的都是你和我说的,崔衡生写了什么?”尤凭用手指了其中一排。

“论天下大才,南北有之。”这个策论命提是如何年轻有为。

“有什么不对?”

“你看他前几句,年轻则为家国而成雄……他在论个人如何为家国,突的写到天下大才,而且论及南北。南北取中则是中都。”赵知拿过仔细看了看,字写的娟秀有力。

“他在说不只端王要反,北国也有是吗?”

“聪明”这策论可是写给皇上看的,且不论他有奉承之意,这眼光也很长远。

中都永远是中都。

秋考过后只在皇榜上见过张显文,尤凭说张显文势力单薄,恐怕比崔衡生还要抢手。

赵知明白尤凭所说的,不是他盲目,而是他也觉得亚国需要改革了。

农事渐年有灾,官税却从未减过,甚至重叠累加。积贫积弱的国家赵知是知道后果的,宋朝历史他还识得一二。

但是亚国目前并没有出现宋朝商业繁荣的场面,至少亚国的只有港口却没有出海大船,更没有专门衙府。

现在时节,风雪未飘,只寒风凛冽。晨间雾重,十步之内才能看清人脸。崔衡生走的急,不及防的撞在一个人的背上。

“在下莽撞,抱歉。”有清淡的香味,应该是位女子。

“小女子无事,公子走路小心。”声音清脆,女子说完抬脚就要走。崔衡生抬头,一下子撞进她的眼里。

“公子可否让脚?”看清了模样,清新二字足矣。崔衡生慌忙把脚向右移,女子点头不着一语。

崔衡生觉得自己那一脚是踩在白云层里,软棉的很。

到了朝上,他的心情才平复下来,他只认识尤凭和张显文还有探花郎王龙。三人已到,几人互相问候了一番。

“崔兄待会儿当谨慎言语。”张显文贴在崔衡生耳旁说,崔衡生知他好意。

他家行商多年,背后只有官府作撑,他不可能撇了过去的人情不顾。

但是,从尤凭来了中都之后,一切都变了,他心中有过计较。尤凭虽有腿疾,但站的笔直。

崔衡生望了他几眼,尤凭有所感,侧头来点了头。旁边的右相宁如愿把这一幕收入眼底。

“崔爱卿,你有何想法。”平洲调兵的事还没有完,负责的人还是待定。皇上这么过问崔衡生,不知有几分是同意崔衡生去了。

“回皇上,臣年轻资历不足,有历练的机会就好。”崔衡生的回答没有出乎皇上的意料,但出乎了右相的意料。

“皇上,崔生文胜才入仕。”如果赵知在,一定会觉得这人说话太无趣,就不能把话说完。那是当然不能说完,凡事留余地,不知道是否是成熟的想法,却是许多成年人都有的本领。

“那行吧,就让郑爱卿同崔爱卿一起前往乾州吧。”

“是,臣遵旨。”郑混出列和崔衡生一起。接下来又说了些官家琐事,没办法,皇上不爱听国事,能忍着把调兵平洲的事说完已经很好了。

退朝之后,张显文赶至尤凭的轿子旁,喊住尤凭。

“尤大人,留步。”尤凭因为听赵知提过他,自己近来也对才俊多有了解。张显文快步过来的时候他就停下了。

“张大人有何事。”

“当不起大人二字,尤大人唤张生名姓就好。”张显文气质儒雅有余,没有自称下官。这是每一个刚进官场的人都刻意去做的,除了不轻易战队外,还有少年气盛。

“闻说赵知住你府上?”尤凭神情不变,声音明显变暖了一点。

“是,改日我让人送个贴,府上一聚。他也无聊。”张显文觉得这主客关系怪了点,怎么感觉赵知是尤府里的主子呢?

“今早我已叫人递了帖子去尤府,要打扰了。”尤凭看他连仆人也没带一个,了然。

请他上了轿子,余光之间,看见大皇子公孙洪和右相一起,还有……崔衡生。

尤凭不动声色的关了帘子。公孙衍该更新一下信息,这都没有告诉他。

张榜眼 别舅母

张显文也看到了,不惊讶,他早已知道宁家是崔衡生的外祖家。

“崔大人的策论我是看过的,当真大才。”公孙洪声音喑哑的很,让人有些许不舒服。崔衡生恭敬的低着头。

“大才不敢当,大皇子谬赞了。”宁愿比起刚才在朝上,对崔衡生更多了亲人之间的疼爱。

“衡生还年轻,不可过夸啊!”公孙洪哈哈大笑,他走后宁愿拉着崔衡生就进了自己的轿子。

“越大越不可爱了,叫你外祖母天天念着,也不知过来拜访拜访。”崔衡生只是傻笑,跟着宁愿去了宁府。

成芮芮奇怪的很受府里下人的爱戴,来了几日之后,铭文轩多处都有她看管的影子。赵知无心这些后院事情,虽然他自己都变成了后院之人。

成老爷给的那个书铺一定不是白给,赵知知道他不能负了好人家的好意。所以在盘算着如何经营它,正看着往年的帐。西棋敲门。

“知少爷,大少爷回来。和张大人一起的。”西棋也认识张显文这位中都新秀,面貌让人好记的很。

“有客而来,茶酒未奉,抱歉。”尤凭进了门刘管事就把轮椅推出来了,他还是不能久站,几乎一个早朝就难受了。

张显文是现在更真切知道了尤凭腿疾的严重,对他又多了几分尊重。

“客气什么,都是朋友。”赵知一定还不知道自己是个好懂的人,爱憎明显。

张显文和他相处随意很多,看赵知的笑脸就知道他接受了自己的不客气。

“尤凭,我让花瞳给你做了海棠酒,海棠果老的很不知道是否可成!”依然是莱回亭,这里是铭文轩比较好的白天会客地,重要的都在书房说。

赵知不避讳,但也没有搂抱尤凭。言语之间张显文明了,是他想少了,以为他们只是好友。

男人之间的情爱他只听说过,他也不喜,甚至厌恶。可能真的是想与赵知交好,还有尤凭真的令人尊敬,看着他竟然觉得岁月静好。

“应该是行的,太久没喝过酒,你肯许了?”张显文不好出声打扰,对倒茶的符儿笑笑,欣赏着莱回亭边的野花草木。尤凭捏捏赵知的手,赵知一直微笑着。

“喝吧,或许能精神点儿。”平心刚好抬了茶点上来。

“藏书你要好好尝尝,这可是尤府里最好的厨人做的。”张显文拿起一块绿色的咬了一口,草药味浓厚,软糯可口。

“味道似乎别致。”尤凭几乎不闲下来,又在看书。他是不会说多余的话的。

“抱歉,我忘了交代,这都是掺了中草药的。不过也只是些补充营养的温性物,放心吃。”张显文表示明白,尤凭的身体确实要处处注意着。

“待会儿还有公事,多日不见,今日才来打扰。”赵知擦着吃脏了的手,尤凭接过他用过的帕子,仔细包住用过的地方。

“你该多来”尤凭放下书,喝口茶润喉。

“显文既任了礼部的职,虽职有不同,如果有惑,也可问问我。”张显文正色回他。

“犬马来兵,使馆是有收到信件的。”使馆是掌各国往来实务的,信件上自然不是直接说犬马来兵。只是说些犬马民间堂上的新鲜事。

“你和我说你想清楚了。”尤凭不愿轻易接受别人的好意。

“藏书只想亚国安稳,盛世重现。如今国内腐败,边疆被侵,不能再等了。”尤凭被他说的感动了,赵知低头不知思付着什么。

尤凭是万万不知原来军队管理已经如此松散,脱离了军书衙的指挥。犬马不是要发兵,而是已经发了,他们却今早才定好了负责调兵的人。

“多谢相告。”尤凭伸手顺着赵知的头发。

“赵知有友如此,我很高兴。”张显文认真看才知道赵知哭了,书生意气不是说着玩笑。

赵知和他们一样,虽然不是亚国纯种的国民,都爱着这个国家。张显文对赵知更多了一份认识——真情流露。

成夫人过来说叫赵知过去西房一趟,大概又是她们又起了什么争执,叫他评判去了。

“本该礼部先遣使官讲和的,给你们添了麻烦。”张显文起身作了个揖,尤凭用手止住他。

“那些所谓老前辈们的事,你不用推到自己身上。日后做好就行。”尤凭教育起别人来真不会叫人不舒服,他本来是个胸怀山川的人。

“藏书初来乍到,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尤凭展脸笑了,张显文还在自叹中看见他笑有点气恼。

“如此想,我也一样没有成就了。”那封使馆的书信不知在哪扣了那么久,张显文背后无势却能叫那封信到了中都,可见手段。

“当时也是想,使馆每月五封边疆信竟然少了一封便叫他们查去了。现在细想背后之人怕是在试探我。”张显文查信无可厚非,要看的是他看了信之后怎么做。现在很明朗了,张显文的选择不是他们想要的。

“回去之后有人问起你是否来过尤府,你端点架子就好。”抵死不承认,谁能知道。张显文心思灵活,明白他说的“阳奉阴违”。

赵知过去,果然没有大事。就是成夫人又得了好布料亲自送过来给他,顺便接成芮芮回去。

“见过舅母。”成夫人还是那样声音高尖大笑着。拉了赵知的手坐她身侧。

“芮儿这些时日该是很劳烦你了,姑娘家事多。”姑娘家事是真多,可赵知却没管过,任她玩闹拉拢人心。他看得出,成芮芮来这住等回去后不知给会生出什么闲言来。

“芮芮是表妹,照顾是应该的。舅母见外了不是。”成夫人欢喜和赵知聊天,走之前还磨着赵知过几日定要去看她。张显文和尤凭除了公事国事可相说以外,没什么话了。安静的各坐一旁。

“我不来你们要相对无言到几时?”赵知轻快的声音在阶上响起来,让两人都开心了。

尤凭是只要赵知出现就开心,张显文是开心他终于可以说话了。

真情人 于端王

尤凭不是不会聊天,是他自己和他还不熟。

“等着你来,道个别,我该回了。”赵知看看天空,已经灰蒙起来,边角上有淡黄的光。

“我让人给你装点糕点回去,不能叫你空手回去。不然别人该以为你不上心公职了。”张显文心里想,难道我提着一盒糕点回去就是上心了?

“行,那藏书就回去了,不用送。”因为没带仆人,张显文自己提的盒子,重的让他对里面的东西产生了怀疑。

喊住赵知送别的脚步,出了侧门。赵知靠着亭边栏杆许久,尤凭总不打扰赵知的神想。

他不用担心赵知有什么不对的心思,就像柳志跟他说过的——“他是个真情的人,欢喜悲伤都不掩藏。”真情是没错,但他总把悲伤埋在心底,尤其对尤凭最不愿表露。

“我饿了。”尤凭数了五分钟,果然赵知就过来坐他腿上了。环抱赵知的腰,亲了亲他的眼角。

“先去小厨房里吃点儿?”赵知改跨坐在他腿上,尤凭眉头跳了跳。

“我该把锁在哪里好呢?别惹我,晚上还有衙里的会呢!”尤凭右手抚赵知的脸,赵知不知想什么,傻笑着。

“我想明天去看看兄长。”尤凭不相信他只是单纯的过去,应该是张显文的话给了他什么启示。

“日后兄长要是做了什么,你不用顾我面子。都是成人,都想的清楚。”尤凭按下他的头吻了好一会儿。其实赵知也在想,是人都有想不清楚的时候。

“赵大人是责任太重,不是还有赵将军?”作为长子,一定承着赵老爷最深的期望。所谓子从父命,也是不得已。

“嗯,我知道了。”张显文回礼部之后,叫人打开盒子想着把糕点分食吧,却不想打开是一盒子的书。看了书名,莫不是些使官的传记。不知道该不该发一声交友不慎的感叹。

“曾大人。”一个年老的声音入进门来,随之看见人影。

“下官在。”张显文从背后的书架上拿出一封信。

“追查回来那封信辛苦你了,望代传达谢意。”前一句是对曾想说的,后一句就是他背后的人了。曾想双手接过。

“谢大人称赞。”曾想出门后轻蔑的把信往袖子里放。曾想会把那封信交给谁,张显文有猜测却不敢确定。

反正日后还要多往来。赵知给的书装订都很精美,还附有一张书签。见过崔衡生的字,能看的出是他写的——“书香永伴”。

这下真是交友不慎了,嘲笑他书读的没有崔衡生多所以只得了榜眼吗?

想到这里,才记起还未给家里寄去书信,敲了自己的头,苦笑。忙的过头了。

南州端王府,门口来个了骑着黑马的青年人,一身黑衣。与门房交际两句,马被仆人接过。

端王府主色不是大红,是淡黄。房檐飞角都一致的指向北方,镂刻着金虎。

“在下请见端王。”在书房外,青年被侍从拦住。端王写着书法——“中都”。早听见脚步声。

“放他进来。”青年人跪下行礼。

“拜见端王。”端王白衣锈着黄纹,青丝浓密。他是三年前才承袭端王。于晖大坐在靠椅上。

“起来吧,动静如何?”青年人低着头。

“郑混一日后与崔衡生一起来乾州。”于晖两指点着桌子,不合道理,尤凭不会同意让郑混来的。

郑混本家乾州,他能南下是哪里出了问题。崔衡生?新科状元啊,年轻人总是精力旺盛。

“去吧,今晚歇下。回去后不用太为难别人。”别人当然是郑混和崔衡生。

“是”青年退下之后,于晖继续写着他的书法。他二十二年来只去过一次中都,他不是嫡长,也亏得哥哥去的早才能继位。

老端王一生念着再归中都,谨慎不敢让当今察觉。端王府从平州而来,如今犬马破了平州的门,正是好机会。要兵而已,青阳多的是,只怕他不来要。尤凭两日后收到公孙衍的信。

“信来就好,人还要过来。”公孙衍坏笑,他也只有在尤凭面前才这样。

“来看看赵四少爷啊!”十年不见,公孙衍性情变得冷了。天家少温情,只有儿童时才没有身份的计较。

“嗯,他在四方街上还没回来。”公孙衍看快要流尽的沙漏。

“你也是放心。”尤凭几乎要捏碎了手中的信,深吸一口气。

“不放心也没办法。”公孙衍知道他是看完了。

“你是不是对我失望了?”尤凭按着太阳穴半响不说话,直到刘管事的声音响起。

“大少爷,该喝药了。”公孙衍接过药罐,挥手让刘管事出去。

“喝吧!”

“没有,你还能这么问,证明一切都还有救。但是我风州住了十年,也没有听说过海贼的事。”尤凭好似喝水般一分就喝完了一罐药水。公孙衍从尤凭手里拿起那封信。

“我也想不到,于晖出过海。南州太远,总有看不到的地方。”信里说的是风州青苔镇一夜被洗劫,只劫了财物,人无伤亡。

“于晖想做什么呢?”东海之外的人于晖竟然相信而且引狼入室。公孙衍把沙漏翻了个面,看他有规律的流下。

“我曾提议过父皇建支卫海军,他也答应了,但只许了一千人,战船也只有半只。重要的是他不是交给我,是给了三弟。”尤凭听他说完,来了精神。

“不是给你也行,总之只要军,做什么都要过一遍军书衙的。”至于他上任至今都没收到过相关的官书。容易查的很,每个人的任职文书都在他衙里,翻看一下就好。

“尤凭,其实我比你难受。”亚国天下从来姓公孙,或许前祖与端王有过什么约定。

兴元元年之后的亚国也确实逐渐在他父皇的手下衰败。中都还是一样的灯火通明,日夜不分的热闹。

但是富人不礼的事件越来越多,穷人还是照样的穷。只是一方面而已,足可窥如今亚国的国情了。

“我到现在连太子都不是。”尤凭都被公孙衍的话给惊到了。

公孙衍 互托付

他不在乎亚国姓什么,他在乎的是亚国的百姓如何。

“二皇子,此话不可再说第二遍。”尤凭声音冷冽,吓的公孙衍差点打翻了桌上的药罐。

“好了,事情说完了,明早郑混他们你还得见见呢。”公孙衍打算走了,不经意的眼睛晃到一幅画上,实在是因为它白的发光。

“留我一顿如何?”尤凭平常都自己整理书桌,把毛笔挂好。

“你留下来父亲应该高兴。”公孙衍放慢脚步走在他后面,公孙先祖做的很正确的事情有一件应当是提携了尤家。

虽然尤家如今鱼龙混杂,人心各异,但尤凭回来了,终究还是嫡长子管事。尤家除了节日,都是分房吃食的。

所以桌上只有尤老爷,尤夫人,尤老夫人,尤六少尤弋。还有赵知和尤凭,今晚再加上个公孙衍。

“臣见过二皇子。”尤老爷出来门口迎接,赵知是一回来就来了堂屋里等饭呢。看尤老爷如此,赶忙也跪下行礼。

“都多少年了,尤大人还跟我讲这些虚礼。各位都起来吧。”尤老夫人对刚刚的事心里有了疙瘩,尤凭竟然好好的坐在轮椅上,而且和公孙衍站一处受了她们的礼。尤老爷给她夹了菜。

“母亲,多多吃点。”尤老爷心里对尤凭是有愧的,嫡生的儿子就他一个偏他还从小就冷落。

“寻常家菜,二皇子不要嫌弃。”赵知见了尤老爷给尤老夫人夹菜后,就埋头吃饭了。公孙衍看他吃的有趣,突然被点名。

“尤府的饭菜少说我也吃了五年了。”赵知听着,想,原来他们关系好到这种地步。

皇子和重臣交好是常事,但……好的过了。晚饭过后,公孙衍跟着回了铭文轩。

“你就不能重修一个会客的地方,至少得有门吧。”公孙衍对坐在莱回亭上看风景都要腻了。符儿端着茶,听到这话笑得茶盖歪了。

“你看,我说的有理。”符儿忙把茶盖扶正,赵知今晚很安静,直到现在都没有说一句话。

“怎么了?”尤凭不想起身,只动了动赵知的袖子。

“没事,今儿吃撑了。”尤凭知道赵知很少有什么要事,但怕他心情变化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这位是二皇子,公孙衍。”尤凭对公孙衍从来不讳名姓。

“赵知见过二皇子。”赵知只行了半礼,自然的觉得公孙衍不会在意。他是赵知见过的除赵同外最英气的人,不知是谁的影响,周身的气势却很温和。

“每日繁忙的很,没有来亲见过你,在中都可习惯?”赵知一向随人心意,看得出公孙衍不希望他客气。不再站着,坐在石凳上然后才招呼着公孙衍坐下。

“除了天气寒冷点,其它都好。”尤凭最好的朋友除了公孙衍没有别人了,所以他愿意多闲聊几句。

“现在要问他中都哪里好吃哪里好玩,他比你都清楚呢!”本来尤凭说赵知朗如明月,他是不信的。

今天那幅同心画叫他信了几分,真见着人的时候更信了几分。不是说赵知样貌出挑,而是和他说话后的感觉。你会觉得他懂你,感觉他像个归隐半生的老人,看通世俗人情。这份脱俗的气质比之尤凭还要盛。

“住的习惯就好,不习惯也没事,来日方长。”赵知不只一次的被尤凭身边的人和他认识的人感动了。公孙衍其实什么都没说,话也都是平常的。

赵知深知叫这些人平常的说话最是难得,近来他想念华夏想的少了很多。不会再半夜梦醒,不会再发呆独坐,连手札都写的少了。

“尤凭,他怎么了?”公孙衍都不知道他干了什么,赵知的眼睛含了泪水。尤凭安然端茶喝着,放下茶杯,熟练的给赵知擦眼泪。

“怎么一个个都能惹的他哭泣,我不就不是特例了吗!”赵知拍开他的手。

“尤凭!”尤凭鲜少笑他哭的多,尤凭敏感的很,怕赵知不把情绪放出来,久了成疾。

“快吓死我了,以为我做了什么不对呢!”公孙衍反应过来,轻笑着说。他真没见过谁想赵知这样的了。

“怎么就让你笑话了呢!”赵知假装懊恼的说。

“不敢笑话,回头尤凭就回青苔山了。”公孙衍只是开玩笑,赵知脸有点热。你们接受这样的关系接受的也太快了,还是只是君子思想的缘故。

“二皇子,宫门要下锁了。”得了随从的提醒,公孙衍停了话头。

“该走了,不用送。”

“你慢走。”赵知还是送他到了门口。

“尤凭很照顾你。”公孙衍只是以友人的角度来说的这句话,爱情这样的事是不可预计的。

“是,我知道。我同样如此。”公孙衍不知道回什么,他可能被今晚的月亮乱了神,才对赵知说这些话。尤凭从来不对人吐露心声,十年之间也只生辰时候和年节来信问候。他害怕的很,怕尤凭对生活失望。他一直心怀天下,今天下午那封信一定给他以很大的打击。

“我希望你能帮到他,他不会说话。”公孙衍是很恳切的对赵知说,尤凭的自卑自傲只有你真正想要去了解他的时候你才会知道那有多矛盾。

“我做不到,他也需要你。他应该只有你一个朋友。”尤凭不像他这样,弟兄真情。他的兄弟除了迎亲那日,就没和尤凭正经说过话。

“日后多有劳烦,亚国离不开你们这些人。”只有君主才有这样的气度,尤凭支持他是有道理的。

秋考过后出来的人都是亚国栋梁之人,就像过去在华夏,同样的,年轻人是希望,正如梁先生所说:“少年强则国强”。

“是我们有幸,有二皇子。”千里马需要伯乐,才俊能成为英雄是因为有平台。

正经的人说话总是离不了些正经事,公孙衍觉得自己严肃了。

“有份礼物,改日给你。”

“慢走不送。”赵知在门口站了许久,直到公孙衍的轿子完全融在黑夜里。

出征令 粉红叹

第二日,赵知随尤凭一起早起。

“我去送送崔衡生,可以吗?”赵知在被窝里攀着尤凭的腰,尤凭把他拉起来。他都觉得恍惚,尤凭实在对他太好了。

“嗯!”崔衡生和郑混是早就在军书衙里等着了。今早落了点雪,寒冬终于要来了。踏在雪上,脚印清晰,赵知喜欢这样的感觉。

“你们都来了,坐下吧。”

“是过来问军书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另外调兵文书还没有批。”郑混是老官场,话自然容不到崔衡生来说。柳志把文书给了郑混。

“这是昨晚批的,记得调离平州最近的青阳军,之后的事会有人接应。”如今刻不容缓,两千青阳军万万不够。

尤凭另附了封文书,这是昨晚公孙衍和信一起给的,这是命杨华挂帅出征的圣旨。这时从里屋里走出一名太监。

“崔衡生听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崔衡生少年英才,小有谋略……特令其为青阳军副帅,钦此。’”

“臣领旨”郑混万想不到今早会有这一出,他本来以为南下是他带着崔衡生。崔衡生恭敬的接过圣旨,尤凭走到他身前。

“我不管你背后是谁,我只希望你记住你要去驱赶的是外人。”郑混完全被忽略,崔衡生和尤凭对视半分。

“下官明白。”宁愿叫他归附大皇子,他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宁愿气他年轻任性,他不否认。就任性吧,打仗而已。

“一路顺风!”赵知站在尤凭身侧对崔衡生说。

他没见过战争的场面,但物质的暴力是一定会流血的。战争就是一场征服,抛开意志,就是完全的逼迫。谁能逼迫对方认输,谁就是王者。

“今日一别,也不知要何年才能再见了。”崔衡生认真的说,他还想再见一面那个宫门前的姑娘。

想问她闺名,就算是冒犯了也要知道她家住哪里。没有礼乐擂鼓送君赴沙场,崔衡生犹如孤将一般带着他的圣旨南下。

“风雪有信了,今天。”赵知难得文雅,崔衡生沉默的点头。郑混内心已经搅的翻江倒海,乾州不会轻易让兵的,而他也不是真去调兵,只是借给平洲两千兵而已。

如今一张圣旨打破了原来的好算计。军书衙的门口的木棉树还沾着几片叶子,车轮的印子越来越远。一抹红色藏在墙角,衣带被微风吹到车辕上。

“公子好走,凯旋中都。”崔衡生低头思付,一声低语传入耳中,笑自己恍惚了。刚刚的送别郑混没有感触,他只担心乾州那边的人。

“恭贺崔大人。”崔衡生知道郑混心里的算盘,他心不在任何一个皇子,也不在端王,目前他只想先平了犬马。

这个圣旨他不知道尤凭是出于什么态度给他求来的,他更认识了尤凭的能力。

听说他十年山野,不想如今横空出世。或许早有预谋,亚国的大方向的改变尤凭一定是中流。而他和张显文他们,免不了他的影响。

军书职,从未有过!

“是皇上厚爱。”

“乾州府官郑大人应当熟悉。”郑混看终于回到了乾州上,来了兴致。

“曾为戴府府客,了解一二。”崔衡生猜测,不过没想到这人和乾州府官有如此关系。好玩了,尤凭实在有趣。或者说,有趣的是二皇子公孙衍。

“那么乾州之行望郑大人关照了。”郑混高兴他的恭维。

“当然当然,右相也算我恩师。”路上十天,到了乾州。乾州东临合州,也是繁荣。

但是城门口有一处风景。茅屋连片在官道上,偶有一个、几个穿着单薄的幼童跑过道路玩耍。

城里的声音被城门减弱,更显得小孩的笑声清响。城门的守兵过来查看通文,闻竹走过去。

“几位大哥,也是辛苦。”那三人随意看了通文,受了闻竹的好处,交代几句。

“最近城里大人因为调兵的事情火大呢,做事都小心着。”闻竹陪笑,心里却暗想,那对不起了,我家少爷就是来调兵的。

“哎哟,是否是中都来人了。”一个走路大大咧咧,油头马面的中年人在城门下了轿子。

“怎么是个姑娘啊?来了也不见人。”郑混先出来。

“管事担待。”崔衡生后来,轻笑。

“不是怕被惊扰嘛!”中年人起先没有反应,半分后大怒。

“哼,惊扰到崔状元了。”虽然没见过面,但看面相也能知道更年轻的就是崔衡生。

“还有,本将可不是管事。”郑混尴尬,按照常理都是管事出来接人的。杨华被气到,嘴里还在小声骂着。

“烦了将军过来。”郑混改了名称。

“笑话,接你们是戴胖子的事,和本将有何关系。”刚到的戴孟听到看了自己的手,莫非又胖了?

“戴孟晚来,郑大人崔大人抱歉。”郑混想这下这人准没错了。

“管事客气。”崔衡生作揖,戴孟专门和他对视了一眼。进城的时候,杨华把郑混推到戴孟的马车里,自己和崔衡生一辆。

“我见你比那什么郑大人有眼见多了,听说你是新科状元。”崔衡生还不知道杨华立场如何,单论印象他对杨华是没有好印象的。

“是”杨华最烦这种。

“不是书生向来话多,你怎么是个闷壶。”崔衡生没有表情,我和你说话你听得懂吗?

“今早不知被什么卡了脖子。”杨华听不懂他暗说自己烦到他了,真以为他是吃错东西。

“行吧,不说话就不说话。”崔衡生不相信他会安静。

“听说你是来调兵的?把我也调了去,我看平州怕是都破了门入境二十里了。”每个人都有聪明的地方,平州的急报到现在都没有传到中都呢。

也是尤凭敏感也或许有人给他透了信。杨华能为将是有道理的。

“将军不用问我,我只是新生,郑大人才是主负责人。”圣旨还在郑混手里,杨华还不知道自己被封了帅。

“他管什么事,一看就是和戴胖子他们一处的。只管自己好活,为官不忠。”杨华声音大的很,要不是街上喧嚷崔衡生都要担心这位将军活不到出征了。

无礼将 君子帅

“将军慎言。”杨华看要到乾州府衙,不管马车还在行,跳下了马车。

“有缘再见。”不用有缘了,明早我们就要见面了。

“见过戴大人。”郑混和崔衡生一前一后进到衙里。戴封正坐在堂上,年有五十,加上生活混乱,说他古稀都有人信。

“郑大人和崔大人车马劳顿,先歇下吧。”郑混当然不急,调兵的事能拖就拖,崔衡生本来也不急,但他现在还是副帅。

“还劳戴大人交予名册,崔生先识人名。”戴封拍了桌子站起来。

“你算什么,两千兵而已怕我不给。”崔衡生先作了一揖,温声道。

“非是两千兵的名册,是青阳军名册。”戴封蔑笑,一手拍在崔衡生的肩上。

“是谁消息给我送错了?中部名册?戴孟,带两位大人下去休息。”崔衡生已经达到了通知的目的。戴封叫了屏风后的人出来,年轻裸露的女子。

“给我准备,我要见见去南州的人。”暗处有人应了声。

赵知在早上送走崔衡生后一直陪坐在军书衙里。

“饿吗?”尤凭放下文书,今天他比较闲。

“不饿,圣旨是怎么回事?”赵知挤到书桌前,尤凭本来想抱抱他,想到这里是衙内。

“在皇上答应调兵之后,我就准备着让公孙衍去求了。”赵知还不明白,皇帝这么容易下旨的。

“公孙衍昨日给我的信是先让皇上看过的。”

“看过就同意了!”赵知回到位置上。

“皇帝不清醒,但也是皇帝,犬马破了城他还不动,百姓该唾骂了。”虽然骂声是早就有了点,亡国君可比昏君更遗臭千古。

“皇上似乎看重二皇子。”赵知认为公孙衍该是新君,大皇子和三皇子加之其它皇子怕都没有公孙衍这么刷存在感的。

“或许,这不是我们能论的。而且大皇子的外祖在阳州,三皇子势力是在中都。皇上也要防着。”帝王不认亲,赵知亲自参与后才真切体会。

“哎,说不能说却又都和你说了。”东书来到门口,尤凭知道时候到了。赵知被尤凭推起来。

“走吧,回家吃饭。”东书在后面关了门,赵知十分感谢公孙衍。不是他,尤凭不会像现在这样。

赵知一直同他在一起,尤凭虽然案牍劳形,可他精神一直很好。一个人只有有所用处,才会对生活常怀希望并且感恩。尤凭还不是普通人。

“尤凭,我想吃四方街的桂花糕,我们过去买吧。”他不做那个给他添加压力的人。

张显文在为中都的秩序和亚国外交苦恼,崔衡生也要出征了,王龙派了阳州去。赵任赵同还有其他人,都在努力改变当下。

他无能,只能让尤凭多些快乐。

以为戴封不会那么心急,没想到晚饭过后就来找了郑混。有意的避开了崔衡生,郑混鬼祟的进了乾州府的书房。不着一缕的女子看见他进来自觉的回到屏风后面。

“下官见过戴大人。”郑混姿态恭敬,戴封软香未消。

“说什么下官,郑大人中都回来不知还记得我这个老人没有。”郑混慌的下跪。

“记得记得,不敢忘。”戴封老态尽显了,看前面的郑混鬓有发白,但腰腹挺直。

“说吧,你来上面有何交代?”郑混缓缓起身,从怀中掏出信涵。

“你来这岂不是多此一举。”是尤凭手书,要求中部全部调走。郑混也觉得自己这遭很没意义,本以为是今上重用。现在看是意不在调兵,而是从乾州出兵,击退犬马。

“那么,端王……意思如何。”戴封在涵上盖上印章。

“听旨行事。”戴封其实觉得端王麻烦了自己,杨华不好拿捏,一朵世家之中无礼的奇葩。

“是,下官明白。”戴封把涵丢回他手里。

“你就当回乾州逛逛吧。”戴封走回屏风内,不一会传来呻吟声。郑混叹气,崔衡生听到旁边的开门声挑灭了烛火。戴封和崔衡生一处不觉得气势落了下风。

“戴大人,昨日许我的名册呢?”戴封得了命令,给的很爽快。

“还有一事,烦请戴大人宣读一下圣旨。”闻竹把圣旨承上,扬华早早被戴封请来。哀怨吵闹直到戴封叫人上了饭菜,此时正吃的欢快。

“杨华听旨。”杨华喷了戴封一脸的茶水,不待开口被旁边的崔衡生踢了腿弯。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杨家忠武,犬马来犯……特命杨二子杨华为青阳军主帅,三日出征,钦此!’”

戴封首次也会是最后一次宣读圣旨,他“风流”半百的心仿佛走到了尽头。再看低首跪着的崔衡生,把圣旨放到杨华的眼前。

“臣领旨。”杨华喜悦盖不住,怕弄脏黄书小心翼翼的收进袖子里。崔衡生不及防被拍了一掌,右肩疼痛,他这是报方才之仇吧。

“崔大人,今晚请你喝酒啊!没想到杨某也有挂帅的一天。”让这些人闹去吧,可怜自己老端王都让爵了还没有一个可以继承的人。

“郑大人是否一起?”郑混已经打算明天就回中都述职,自然拒绝了崔衡生的邀请。崔衡生突然颇有歉意,想想自己是被尤凭强迫与他同道了。

“不了,你们自去吧!”杨华带着崔衡生胡乱吃了一通,是真不讲究。

也是崔衡生好性子,就像在秋考三日间被人强塞饼子拉了三天肚子,也感她好意没有拒绝。

“怎么样,乾州就这些最好吃了。酒楼客栈里的都是酒臭味。”崔衡生无法回他,情感不在一个境界上。扬华估计不是武将儿郎,是乡野有力的农夫。想到这,笑自己片面了。

“今日谢款待。”杨华嘴里还嚼着烤肉,摇头摆手。

“哈哈,说什么款待,你不嫌弃就是好的,不愧是个状元。”这和状元有什么关系呢?

“乾州青阳军军营在哪?”他看过乾州全观图,由于保密原因只点了几个红点表示驻点。这个杨华应该最清楚。

“你去了别被气着,那些个人不打仗都闲散的不像样。早想说他们了,我说话又不管用。拳头打了一下也不记事,皮糙肉厚的。”

这样的景况可以想象,但不免失望,想是想,谁希望这是真的。

赵朗日 兄弟问

崔衡生嫌弃的指了指杨华的嘴。

“注意着点,听过上行下效否?”随手拿袖子擦了擦。

“我要能管,还治不住他们?等你去了,多唠叨他们,指不定就治住了。”以为书生只会说话?崔衡生不愿同他在暗巷里再待下去。

“战事急迫,将军可有过思考。”杨华大步的赶上崔衡生。

“难道你要同我现在研究军事?”大街上耳目嘈杂,是他着急了。到了乾州府衙,崔衡生不叫郑混,想他不愿现在与自己撞见。他这一趟来的真是毫无意义。

仲冬末尾,涂月来雪。赵知瞥见赵府墙角一枝红梅,积雪压开花瓣。犹豫一会脚步加快。

赵朗日恰到了散学回家时候,捧着书卷。疑惑站在他家门口的绿衣公子是谁,小心翼翼的经过他的身旁敲门喊人。

“徐爷爷,我回来了。”门里好若有感应般,话未说完吱呀的门开了。徐富边说边拉着赵朗日进门。

“小大少爷,快进屋里来,外头冷。”

“可是,门外站了个人或许有事相请。”赵任职责关系大,到了暮岁总有访客。不过赵任一般都不单独见客,要他们一同过来。所以方才他没有和那人说话,怕被父亲教导。

“是四少爷?”徐富人老眼浊,仔细认不出赵知。赵知不敲门是等着西棋停了马车一起进去,不然天寒要叫他外面难等。

“是,路过来看看。”西棋呼着手到赵知旁边,腋下还夹着东西。王情得了婢女的话,知道赵朗日回来了。

“叔叔局促什么,半夜来门也为你开着。”王情不是什么温柔内敛的人,说话也不含蓄。赵知比初见时多了些委婉。

“嫂子!”王情皱眉头,转瞬盈笑。

“可见你也不是来看我的,大少爷还在衙里,你屋里坐等会儿。”赵朗日小动作的拉着赵知的衣角。

“朗日见过知叔叔。”赵朗日蒙学两年了,此刻感觉自家有失礼仪。赵知摸摸他的头,软软的,难怪尤凭总爱揉弄自己的头。

“嗯,刚刚散学?”和小孩说话总离不了吃饭学习这两件,想说其它的又没有话头,何况小孩不会认真听。

赵朗日眉目间有赵任的影子,行事作为小小的便都照着赵任来。此时还在执着失礼的事。

“方才朗日失礼了。”

“无碍,叔叔不是客人。”王情怕他们还要在庭院里讨论何为礼,推着人进堂屋里去。

“知叔叔,你同我过来。”赵朗日席不暇暖就拉起赵知往书房跑,赵任从不在家办公。书房不是禁地,赵朗日翻找着画筒中的画。

“知叔叔,朗日并无贵重东西,望能收下。”赵知展开画,真实该叫一件书法作品——“笔墨深情”。

“那日晃神从书堂看见,求了夫子写的。”赵知听懂他说的是哪天,十百长街皆赋诗的哪天。

“谢谢,很喜欢。你夫子是谁?”赵朗日高兴赵知收下他的礼物,从一旁拿出盒子叫赵知装进来。

“我的夫子是书圣第一林白竹。”很可以拿出来炫耀的事,小孩就是这样。

“帮我谢谢过林夫子。”有光从脚边滑过,赵任风袍还未脱。

“父亲”

“兄长”赵知合上盒子,单手拿着,赵任好奇赵朗日偷偷藏起不给他看的书画是否在了赵知手里。

“嗯,去和你母亲一处吧。”

“是,父亲”冲赵知点点头,赵朗日出了门去。相对而坐,赵任多日不见赵知,观他颜色嘴边的话就是无法吐露。

“兄长知道青阳出征吧。”如何瞒得住,赵知不被赵老爷管教。总归也是赵府少爷,人情往来他也有印象。

“我知道。”气氛快要凝结,赵知立身。

“二哥是你气走的对吧。”不是什么朝堂受了气回了阳州,根本就是赵任不同意让他出征气他回的阳州。

“是,可是没有他青阳不是一样的出征。”明白他是逼不得已,不然赵知都要一壶茶水泼他脸上了。

“军书定人挂帅要过你这里,你若不有意拖缓。秋考之前青阳就会调了兵,何至如今平州被侵。”羞愧于面对赵知的质问,这不是赵知和尤凭关系的问题。

他只是在质问,大夫平天下,自己为何置主命在上,罔顾民意。

“我已做了,事已至此。”天幕拉下,赵知吃过晚饭就走了,只和赵朗日道了别。

红梅树下吊着灯笼,暗黄的光铺在雪上,亮了落下的梅。他也无错,只是从树上掉落了而已,赵任如是想。

“回来了。”尤凭等在书房,下午西棋就报告了赵知去了赵府。

“尤凭,会死多少人?”话问的无头无尾,不过尤凭懂得。此种情怀如何来的已究不到源头,赵任是他哥哥,这才最难过。

“我不知道,没人会去数的。”尤凭轻拍他的后背。

“杨华虽然不识礼数,却难得的有将才。亚国不战三十年,他从杨老将军手中接过虚职。乾州才留住了青阳中部的兵,没叫端王都拿了去。你相信他,嗯!”

战火一起,便是燎原之势,不敢想平洲如今是和模样。明日乾州又会如何。

“不能叫北州也出了兵,还有柳州,三面夹犬马逼退国界不是很好。”尤凭忍不住亲了他一口。

“是的,崔衡生已经上书,北州柳州合五千兵听侯下令。”“衡生真的不愧状元二字。”推尤凭回房,东书叫人抬了热水进来。

照样尤凭先洗,上床之后,赵知想起那件书法。

“给你看样东西,朗日今日送我的。”没有署名尤凭也知道这是出自谁之手,书圣第一林白竹。

“这幅到比其它要更见力度,更有格局。”赵知蹭蹭他的脸,环抱他的腰。

“或许是当时真情所为,笔墨深情如此。”尤凭放书法在书架上,盖被在两人身上。

“赵知,我让你安心了吗?”赵知头埋在他胸前,没有作答。

安心了,就当华夏是前世,亚国是今生。而我跨了千百年,只是为了与你相遇

祭天礼 于王归

兴元十三年涂月初一,犬马五万铁兵踏破平洲。平州弱兵三千埋骨沙场无一生还,职衙下令撤职平州府官,暂由林仪文书兼任府官。

“这林仪是何人啊,才二十年纪,当得府官?笑话。”杨华鸡鸣则过就到府衙里去拉人,言辞切切的要崔衡生去和兵士们一同早训。崔衡生常年握笔,鲜少如此活动,杨华扶着他到帐中歇息。

“人无盛名,才无牵扯。朝堂各有结党,选谁好?”论及官场之术,崔衡生未经多少,但先贤有言,他很清楚。

“杨某记得赵任同南州交好啊!”这个真闻所未闻,而且赵知现在和尤凭亲密。

“何以见得?”杨华闲下来的时候总吃东西,口齿不清风回话。

“端王的生辰宴上见过他,和端王交谈的欢快的很。”交谈欢快或许是装的,但是以赵任的身份应当不会出现在世家官臣的私人宴上。

那么端王的动作是否有他的助推,那赵知又该如何自处?再之林仪的事赵任是变心了?

“似乎青阳军也不像民间所传的那样。”早训的时候整齐的很,也无人玩笑胡闹,对他的空降也没有当面挑战。

“都是戴封平时淫乱,虽说府官对驻军军营没有作用,但看着也心烦不是。

而且文书还和他蛇鼠一窝,兵士们饮食生活都被苛待。就胡传谣言了。”这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吗。

“平州和乾州有何地势阻隔?”杨华翻来图纸,迅速画了两个圈。

“除了低矮的不渡岭,和每年夏汛的乾江。”现在涂月,河水退涨轻易可过。

“那么北州的兵和柳州的兵还如何安排?”说到北州和柳州的兵,杨华不屑。

“当年平犬马内乱的时候还在我杨家部下,分出去之后倒忘记了提携之恩。开战必定是从青阳军开始。”崔衡生拟书奏表的时候也想过了这个问题,但是崔家富商,北州的粮草一半都是从崔家手下购的。

粮草按理由国家垄断提供,但当今无能没有办法,只能放职到地方州府。官商勾结就难免。

“不用但心,先让北州兵散了犬马的左翼。乾州还有城门,可守可攻。”杨华承认纸上谈兵他不如崔衡生。

“行,但批书可没下来。”

“没听说过先斩后奏吗?”没想到书生也有叛逆的时候。

“哈哈,崔大人的风度杨某敬佩。”哎,肩膀又要痛半天,精神恢复的够快的。北州边营养,林仪正和监军对饮。

“兵士集结了吗。”鲁监军叹气。

“集结了,半时辰后发兵。”林仪立身。

“感谢监军,林某不忘恩情。”鲁监军扶正他的身体。

“皆为家国,不足万谢。”林仪暂做了平州的府官,而且平州无将,被迫上台。

收了乾州的消息告知可用北州兵,没想到北州如此配合。兴元十三年涂月初三,皇上带一众朝臣到天台祭礼。北州出兵五千,对阵犬马,战况危急。

“你说谁过来了?”地上的信兵被杨华的大嗓门吓住。

“你说端王来了?”温润的声音安抚了信兵。

“是,已经从柳州出兵解围北州兵了。”走的一步好棋,想再从平州发家哪有那么容易。

“叫田银带一千弓兵渡乾江北绕不渡岭寻地驻扎。”看来一个月就能结束了,端王敢明目张胆的过来一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只希望到时不要太快反兵就好。

于晖高处下临,戎装裹身。

“平州,于王又来了。”林仪看着坐在首座的于晖,双手握紧松开几次,还是不知如何称名。

“林大人,不奉茶?”奉客以茶,于晖不主不客。

“端王突然而来,不及准备,且等着。”赵任的举荐似乎毫无理由,皇帝的任命也突如其来。

林仪几日来心中慌张,做事也疏漏许多,要不是有崔衡生每日封书,怕是北州兵有出无还。

于晖的心思他清楚明白,然他孑然一身,无父无母,亚国为家。

“林大人何以无言,我们年纪相仿,对酒谈笑可否?”于晖说话阴阳怪气,林仪知他是看不起自己。

“不同道,不多言。”于晖摇着手中茶杯。

“哈哈,同道或殊途只一念变化而已,林大人偏颇了。”犬马的战鼓突然擂起来,林仪盯着于晖。

“端王以为如何?”他在拖延自己,柳州兵变成端王府兵就已经乱了计划。崔衡生叫自己也拖着于晖,让他兵不到北州。

“没事,只请林大人让主平州。”说的毫不客气。

“君主之命,死不背之。”于晖倒了茶杯中的茶水在地上,见他渗到地下。

“大人缄默不言就好,无为之道大人懂得。”

“无为无妄为,林某不会看你胡来的。”于晖见谈话不成,出了帐门,跨坐马上。

“只是停战三日而已,林大人保重。”北平两州交汇之地,平整无棱,天上落了白絮。犬马占了三分之二的平州,直逼乾江渡口。

“古渡老青山,昨夜梦渔阳。”林仪忍不住轻吟。不渡岭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田银低声交代。

“万不能亮火,明月中天,兄弟们辛苦了。”有人要开口答话,被田银一个石头打中,食指示意不要言语。

“崔状元,歇下吧。守夜有我们呢。”崔衡生添了两根木柴,坐在两人左侧。

“都从那里来?”近旁的那人想给崔衡生拿个席子,被他阻止。

“我们两人都是本生的乾州人。”

“为何入沙场?”崔衡生挑开烧成一堆的柴火。

“我们只想能安心生活,有妻有子。”简单,难得。他又想做什么呢?

问己问心问后路,此三问是蒙学初夫子的三问,崔衡生大胆的回夫子——

“己为崔衡生,心怀天下梦,后路定当翻朝堂醉沙场。”白雪渲开了涂月,寒山忠骨,然战乱未平。

“这三日你们好好休息。”两人恭敬的在崔衡生身后行军礼。尤凭收到急报是停战两日后。

“东书,带人去歇下,备些饭食。”

“谢过尤大人。”桌上叠放着几个奏折,也不知赵知是怎么看到的。

公孙衍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尤凭在对着奏折发呆,翻开一下,是来中都之前的了。

“今日很闲?”

退犬马 忠骨寒

近日尤凭腿痛的次数愈少了,但揉腿的习惯改不过来。想伸腿,公孙衍又近桌前。

“你不好奇赵任为什么举荐林仪吗?”

“就是好奇,所以过来问你。”端起茶,发现是凉的又放下。

“赵知看见,回了一趟赵府。”随意找了个座位坐下。

“赵知呢?”尤凭露了点笑。

“厨房里,母亲病又加重,他寻了个大夫过来,正学着怎么熬新药呢。”公孙衍不明白尤凭在苦恼什么。

“挺好啊,你愁烦什么?”

“他总这样,我不该愁?”不知该什么表情的好。

“他哭了没?”

“哭了。”那不就完事了。

“你是口是心非惯了,是否压力太大,北州有赵同还乱不起来。”尤凭立身走到书架上前。

“这些书,常温常新。他问我,会死多少人,我答不上。”公孙衍都害怕,尤凭一定是天下最赤诚的人,君子厚名配他最合适。

“君王之过,百姓承之。”公孙衍听如此说,其实有点愤怒。又思及尤凭现在的心情。

“要看吗?海军兵士的名册。”伸手接过,放在名册盒里。

“谢了。”

“平州战事,劳累你了。不讲其它,我其实只希望你单纯为人。”风吹东窗框作响,尤凭和公孙衍右手交握。

“生在尤家,平凡不得。有友如此,怎堪平庸。”公孙衍不久坐,他也很繁忙。于晖那日过来,未再出面。但端王府的兵仍在北州城外,不移半分。

“崔大人,柳州的兵迟迟不出,犬马昨晚营火有所减少,怕是移了主力去柳州。”手中的批文被重重的甩到图纸上,杜涓眉头被吓跳起来。

“成璧哪天相见杨某定要好好教育。”不接批文,都上赶着这时候反吗?十二诸侯,或许又转到了结点。才启唇,就被鼓声淹没。

“怎么回事?”三日未到,双方都不曾想过好好遵守停战规则。让犬马先得了手。

“田银去了吗?”杨华还在骂着成璧,只能看向杜涓。

“子夜去的。”头断不干净,我就斩尾。

“放火,让田银看见。”应了声出去,鼓声不断。崔衡生让人死守城门,轻易不应战。正欢呼的海日龙嗅到烧焦味。

“啊四,你去看看怎么回事。”啊四还未动身,有人急忙的滚到海日龙脚边。

“将军,后方被袭了。”战事不会这么快结束的,海日龙险些从马上落下。

“平州府官都在北州了,谁挡了本王的后路?”柳州兵未有动静,端王府扎兵北州,乾州封城不出。

无心插柳,三面成围。崔衡生听战鼓停了,露笑,偶然成之,这场单方面追逐两月的仗已经没有悬念。

“谁过谁功,都不好计较了。”真正出场的时候到了,二十几年前亚国和犬马的遗病,该结束了。崔衡生孤身出城门,海日龙弄不清楚他走的又是什么棋?

“崔生有幸见过海日王。”翩翩一君子,海日龙下了马。

“你是谁?”

“崔衡生。”原来是新科状元,他知道崔衡生一个人出来就已经是态度。

“犬马从未有不战而屈人之兵,你回去叫人出来,当面交锋。”早知道会有这说辞,不存信念不为人。崔衡生也敬佩海日图。

“海日王,你输了,二十二年前犬马就已经输了。”海日龙抬手,身后的战士戈向崔衡生。杨华出现在城门上,叫人拉弓。

“海日王,可还记杨家?”百步杨将军,百步之内敌不近身。

“你是杨华?”杨华大笑,海日龙比刚才少了精神。

“幸得惦记,家父仍康健。”在杨华说话的时候崔衡生已经退到城门内。

“扬旗。”看崔衡生已经安全回来,杨华下令,之后杀喊之声填满乾江。崔衡生步步踏上城门,他能力不够,不能不废一兵而得胜。

“看不得你可以回营内。”他的命令,他手下的兵。

“城门你守着。”不待崔衡生反应,杨华已经直接从城墙迅速攀下。他体型显眼,崔衡生都记下了他的一招一式。挤掉脸上的泪,闻竹被许上了城门。

“都理好了?”得了名册之后,崔衡生就亲笔了千封家书。多少人都不认圣贤,高兴的口述让崔衡生写下数十字。没办法人太多了。

“少爷,都封好蜡了。”直到第二天初升红日,血迹人骨在白雪下隐隐可见。青阳军只死了三百,犬马不死也自刎了。

后事的整理不归崔衡生管了。林仪被于晖困在了北州,平州就落入了于晖手中。

百姓哪管天家姓,只知田中几粒米。别了杨华回中都述职,坐在马车里感叹着。

于晖仍以端王自称,柳州已经明显的倒了旗向端王。当初尤凭说的端王始乱正慢慢应验,如果没有尤凭的话做引子,他也不会看出北州的局势将危。

林仪坐在北州边营里,自斟自饮。鲁监军不忍打扰他,加了柴碳就要出去。

“监军,你说无能的有志者和无志的有能者,那样更好。”鲁监军回过身,双手交着拢在袖子里。

“鲁生只知成事者长立志。”林仪苦笑,摆手让他出去。赵知近日在忙书铺重开的事,祸还不及中都,他想留下点东西给后来人。

尤凭更见的疲惫,犬马海日王战死,后事麻烦。张显文能干是能干,但礼部里没几个真听他话的。尤凭周旋着,累人的很。赵知放下温热了的海棠酒。

“粟之是不是要回来了?”粟之是崔衡生的字。尤凭对他笑笑,饮了一口酒。

“还有七日就到了,放心吧。”怎么说崔衡生都是被他拉下水,虽然不见得他不乐意。尤凭也是同样的担心。赵知过去搂他的脖子,天色昏黄。

“先歇息会儿,晚膳过后也别看太晚的书。早睡一天,好否?”点点赵知的额头,揉揉他的脸。

“好,我也很累了。”久坐后尤凭的腿不能马上有力,赵知先扶着。有什么在尤凭脑中闪现。

“既明,愿意吗?为我生养。”赵知撞到门柱,痛的眼眶湿润。尤凭不想他反应那么大,要开口解释。

“别问我,我害羞。”赵知说话一向直白,尤凭知道他不拒绝。他是如何喜欢上赵知的?

红衣许 死不离

初见丝毫不惊艳,风度样貌都平平。奇妙的是赵知的不动声色,他何等敏感,能知道赵知不讨厌自己。

认为有趣,他以为他面对的是个满脸哀怨的人。雨夜里试探他,他几乎就默许了自己。何必深想,浅处有声,深情不用言语。

“母亲能起来了,要去看看吗?”尤凭对尤家不管是谁,都没有温情,但是血亲,断不干净,牵绊一生。

“还有些时辰才晚食,去看看吧。”尤凭把风袍披在赵知身上替他系好绣带。事与愿违,不等晚食,张显文就派了人过来。

说是要紧文书,得过尤凭的目。因为军书职从未有过,所以职责累赘冗杂。又因请尤凭归中都是有意以他作路,打通亚国重振的第一条道。

所以尤凭比公孙衍都忙。赵知常帮着他批文书,也只减轻尤凭的两分忙碌。

“何事如此着急?”张显文颇觉抱歉,事分轻重,他没办法。

“夜狼使官要来,而且有王子随队。”尤凭交际过后才知道张显文越着急越说话不得要意。

“重点!”

“要求带五百骑兵护卫。”使官远交,从来没有带兵一起的,最多只是近身的几个侍卫。都在着急什么?怕他尤凭如猛兽吗?

“批退,亚国只迎礼客。”张显文也如此想,但函中说是一年后,是否可以以王子作质。

夜狼三五年后定会走犬马后路,都是当初分出去的十二诸侯,都以为自己是正宗。

“不做其它考虑了?”尤凭知道张显文的顾虑,夜狼比犬马更有实力多了,而且与犬马只战了两个月有不可二次的偶然。

“无事,你让言语漂亮点。”批文是个艺术,牵扯多的时候总写的模糊。

吏治混乱也有它的一份原因,所以尤凭已经在竭力要求奏文和批文一定要让百姓看的懂。

“各州监察已经下去了。”

“与礼部有交叉?”张响领了张显文的交代,不悦的去写批文了。

“你是劳累过头了,监察明面上只是去各州了解风情,这当然是礼部的事。”尤凭无奈笑笑,还有被人教训的时候,张显文是第三个。张显文没有柳志那样的大儒气质,多了份朴实,共事感觉是很舒服的。

“谢过,赵知就在做书铺的账,或许对你有所帮助。”了解风情就要有记录了,成老爷给赵知的书铺亚国少说也有五家。凭着成家的支撑也算出名。

“他要是入仕或能成大事。”赵知确实有这样的能力,秋考名次虽不大好。

但你和他说什么他都能回你一点,而且往往妙语奇言。张显文忘了他感叹的对象和尤凭是如何亲密的关系。

“是吗?”尤凭好若喃喃自语,张显文离的近,知道自己失言了。

“抱歉,我无他意。”他早就在想了啊,赵知比之他,柳志,或者崔衡生,张显文等同样的才气。

“仔细着,别让太多人在监察里搅和。”东书推着尤凭走了,张显文还在暗骂自己方才之举。

能看得出,尤凭对赵知是有情爱,他确实不解,也不该一直耿耿在怀。以前只听说,如这般朝夕看见,心境不同。自己心胸仍是不够,张显文想着。

“以为要许久方回,父亲才入座,吃饭吧。”赵知知道崔衡生不日回中都后,心情好了很多。

尤凭自卑在作祟,竟觉得赵知有所隔离自己。回铭文轩后尤凭自推着自己去了书房,赵知在迂游廊上站定。上宫灯与月光争亮,地上的雪也不甘示弱,赵知的脸隐在廊柱之后。

“真如此忙,平州事了一半,休息一晚。”赵知未走近,不知尤凭在看什么。尤凭感觉自己怒火积压又找不到何处安放,低头不语好久,感觉正常了才回。

“习惯如此,先睡了去。”直觉一定有事。

“你……无事?”尤凭收起桌上的画,转过头去。

“赵知,先回房,容我安静自处一晚。”尤凭极少这样明显的暴露心情,赵知犹豫着还是过去环抱了他。

“与谁有关?”轻轻的把手中的画展开给赵知看,画中除了一个粉衣女孩都是空白。这时候多是画山水,有人物图也一定要有山水作衬。

“很可爱。”

“不问我这是谁?”赵知伸手描了描画中人的脸。

“猜得出,反正你们现在也无关系。也或者你想做什么?”赵知说到后面松开了手,还带轻笑。

他最害怕的事情,尤老爷心宽他,不拿纲常伦理压他。尤老夫人和尤夫人不知藏着何种心思,却也不曾刁难。

成芮芮入住尤府的那段时间,他们或许明了尤凭的态度,所以较以前更无了对自己的要求。他也就甘心,多做些琐碎的事。

他也烦啊,从前家务都是一个电话就完了。现在虽然不用自己亲上,但每日凡事过问耐心多好都烦呐。

“你别想叉,我只是累了。”尤凭转过身来抱住赵知。爱情最怕的就是累了,不知尤凭说的是什么。

“尤凭,你说过会放我走的对不对?”尤凭收紧双手,亲吻赵知头顶。

“红衣许我,此生不离。”

“你别拿俗理压我,你不放我,我也可自己走。”尤凭低头和他对视,他是害怕的,赵知的眼泪。真不知赵知怎样成长的,刚强柔软到了极致。

“我说真的,你想入仕吗?”问题绕了那么久,看来结在这里。

这就是尤凭说话的技巧,先惹得你难过或者其他,总之一定是在你心情变化到他想要的时候,他才会进入主题。

“想过,但是亚国有你们就够了。我想陪你。”赵知忍不住眼泪,从前华夏的日子在脑中慢慢退远无色。他喜欢尤凭呐,没有其它选择了。

“我拿你怎么办呢?”赵知抬头吻在他的下巴。尤凭想自己又逼他了,总想把一切控制在手里。

“尤凭,如果赵知成才扬名不是因为离了你,而是因为有你啊。”尤凭都忘了拿帕子帮赵知擦泪,只拿了干燥的手抹开赵知的泪。

“赵知,我怕我伤害你。”

“嗯,所以想在书房对书画看一晚上?”尤凭气笑,赵知只要心情好,就容易调皮。

“突然想先把下面的话吞了,我们先去睡一觉。”赵知未及反应,直到尤凭把他推倒在床上还恍惚。

暮岁收 糊涂账

真心跟不上尤凭的节奏,一句话三个坑,他不用时间细想的吗?结束之后尤凭揉着赵知的腰。

“那是我年幼的怀念,因为她,我总还有一份自己是活人的坚持。

情感是都淡了的,但是刻在脑里的坚持散不去了。它只是具体化了。赵知,我从未心疼过谁到这种地步,以后也不会。”感叹尤先生好算计呐,话都先说开他还怎么胡闹。

“知道了,睡觉。”

“好!”公孙衍好久不来见尤凭了,听闻他去了合州,暮岁了财税需要合算。

他也是身兼数职,大皇子接了监军乾州的圣令,皇上还是做不出决定,让他们互相牵制着。

合州街上的美人靠都凋了花,风雅的人会折梅几枝插在瓷瓶中鲜活一下美人靠。

王照祥不惑之年,受合州风气影响,打眼一看是个富商,不是个府官。王龙说王照祥尊敬尤凭是真的,王照祥选择在亚国将衰之际着力合州的经济民生与尤凭的“百代之州,民生民计”离不开。

就算以后亚国改姓,或者新君上位。合州都还是合州,因为他们离不了合州的财税。

“许久未见王大人。”公孙衍与尤凭相熟,自然也和这个与尤凭忘年而交的人相熟。王照祥笑意显露,像个招客的掌柜。

“二皇子更见风度了,王某老了。”没办法不笑,感觉自己像个看客一般被王照祥招揽着。

“王大人还是老样子。”王照祥也知道他在笑自己什么。

“合州还是老样子,王某当然还是老样子。”寒暄过后,公孙衍上了轿子,王照祥上另一个轿子,管事子指挥着车夫去府衙。

外表上看,合州确实还是老样子。王照祥也力有不逮,暮岁各州的税账先是在他这里过目。

之后才送一致归到中都入柜,五分时间,马车停在府衙门口。正堂里坐满各州的文书,公孙衍无意与他们多做交流。

“臣见过二皇子。”众人同声,公孙衍虚抬了近前的几个人的手。

“各位大人都起来吧。”王照祥带着公孙衍上座,自己坐在次首。公孙衍打量今岁来的人,除了平州换人,其它都还是不变的。平州还能派人,看来林仪还有些手段。

“慢慢说吧,一个一个来,认真详细点。”公孙衍不像往年来的人,只看各州汇总的账目,要听各州口述。一众以为只是来坐坐的文书面面相觑。

“怎么?各位平时都不记税账吗?”任职文书是有要求的,记数算计要过关。

来之前是有揣测,公孙衍会不会刁难,但是多年来他们都随便惯了。现在公孙衍要他们读账,有谁读的出来?

“要本皇子再说一遍吗?不够清楚?”众人腹语就是因为太清楚了,如何糊弄呢?

“二皇子,我先来了吧。”回话的是平州的文书,是个花甲老人了。林仪不会单纯到随便点个人出来。

“大人请。”这个六旬文书读账读的清楚,分了几个账,税是怎么收的,是何年月收,从谁人手中收,收了多少……详细繁长。

越听到后面公孙衍脸色越沉,平州文书说的直白,不做掩饰。兴元初年亚国是改过税制,分期而收,银钱物品可互换。在当时起过减少重收加收的作用,多年之后农时气候变化等导致税收到期拖欠。反复几年税收又乱了,皇帝又迟不拟旨改制。

“辛苦大人。”平州文书说了半柱香,后来的文书战战兢兢的东拉西扯也每人都讲了半柱香。亚国十州,一个时辰过后账也就读完了。

“本皇子只是奉命,各位大人也都是长延的长辈。多言是不好的,各位大人还有附言吗?”公孙衍不急不缓的说着,下首的人心跳都随着公孙衍的话跳动。

“二皇子,天色暗了,不如过后再议?”王照祥出声打扰堂中的安静,公孙衍明白他们沉默是不信自己真能做出什么动静。

“就依王大人所言,众位都辛苦了。”合州文书纷纷言别,抬手喝了杯茶。有青苔山茶的味道。

“这是王龙夏日的时候去风州带来的,不知二皇子是否还喜欢。”青苔山茶是尤凭带头种的,种植不多,一直只在风州有售。

“我也太久没喝了。”王照祥看公孙衍现在说话都自带威严了,非常感慨。

是尤凭成就的公孙衍,还是公孙衍成就的尤凭,说不清楚。

“二皇子慢慢来,积年弊病难以治愈。亚国衰颓外因不是重点,重要的是内因啊!”就如平州两月息战,端王不顾国令入主平州。但自古不患外敌而患内乱。

“还是王大人看的清楚。”王照祥顺着自己的一点胡须。

“我看不看得清不值得赞赏,重要的是尤扶松看清了。”这番赞赏来的有趣。

“怎么说?”王照祥得意,年老一些还是有用的,年轻难免思虑冲动。

“都说尤家为政第一,做宰第二。尤老爷做宰半生,没有助得当今为政以德以礼。所以尤凭回来了,二皇子明白否?”不得不说尤老爷间接放权给尤凭让他轻松不少。

尤凭思想不中庸不偏激,他追求正确二字。苦难年代易改革有一定道理,尤凭是生逢其时。

“我想麻烦王大人,在税收一事上。”财税之事,牵动最多。

必须得有一个有资历的人出面,否则难以达成。有时候百姓看的不是你有没有能力,而是你年纪够不够。

“二皇子,老夫全力而为。”公孙衍亲自来,并不是亲自来变制的。只是来表示出天家的态度,着手还是王照祥这样的人着手。

当初谁不是一腔热血来秋考,都盼为国为民为天下。

“长延在这里先替百姓谢过王大人。”公孙衍的认知大多来自上层,还未能走进乡野。

但亚国地方每年上报的下贫百姓是渐年增长的。成或不成,看人也看天,王照祥肯接就值得公孙衍这一拜。

“我儿都身在阳州了,老夫也是为自己。”常说子从父命,王照祥对王龙真的多有慈爱。

英雄冢 长生魂

弟二日清晨,公孙衍打算去边城逛逛,合州是隔了回州望东海。修了大道,可以互通有无。

刚巧今日是集日,比往时热闹。公孙衍走在山道上,不时与赶集的人撞上,人们有来有往,却几乎行李不变。他太显眼了,一路上与行人格格不入。

“公子,来壶酒?”不是谁都走到城内交易的,空旷一点的山弯处木屋几间,搭个草棚,百姓间的集市。

“闻着像白米酿的。”老人脚边趴着一个薄衣的男孩,身上盖着竹席睡得香甜,小口偶尔还张开又闭上。

“也不是什么好米,只是田税徭役税都收银钱的多,不得已做点交易。”公孙衍买了全部的酒,其实也就两壶,大概三十两左右的重量。

“老人家抱起孩子吧,地上寒冷。”老人小心翼翼的抱起孩子,脱了破碎的外衣连同竹席仔细裹着男孩。

合州不算冷,但毕竟深冬。实物上税是万不能取消的,银钱上税也还需要留着。

百姓互通往来,喜于交易,可得几钱,有利于民生。买了酒之后公孙衍就返回了,已经没有了来时的感伤。

“二皇子回来了。”王照祥刚又见过各州的文书,做了简单的交代。

“嗯,人见过了吗?”公孙衍昨天出面就够了,这事不需要他太过插手。

“老夫才交代毕,只是平州和阳州似乎有异。

平州暂且不论,阳州您也知道,若阳州不做表。青州与齐州可能也难了。”公孙洪被派监军青阳,没几年是回不来的。部党要活跃也会少些支撑。

“王大人一定有了法子了。”王照祥出于君臣礼才过问的公孙衍。

“此事急不得,大人先从合州开始吧。”王照祥心思和他相同,露齿一笑。

公孙衍做事为人是稳重的,公孙秉母亲温柔性情容易摇摆,公孙洪又太过阴冷。如果乱世,公孙洪一定是最适合的帝王候选。

“老夫明白。”往常到了岁末,各州都发放基本的过冬物什。今年仍免不了,王照祥命专人到各边城小村重新统计人数。

渐年的只有人数的增长,却无具体名姓家况。无人细查,下部执行的人也不过问自减了必要的物什,或藏或卖。

白书已经张贴府衙门前,清楚明白的写着各官任何职。不是欺百姓不识字,不通律法吗?王照祥还叫人贴了画像,一时间让榜上有名的官员不敢出门。

“我看王大人也有了详则,本皇子的事就算完了,择日归中都,还望大人莫忘前言。”公孙衍与王照祥在庭院闲聊。

“老夫不敢忘,二皇子放心。”北风也来闹了这合州,回去的时候更见的冷了。张悦苦恼的写了批文,甩在张显文的桌上。任职也三月了,仍然被人小看。

“辛苦张大人。”

“下官职责。”都是宦臣,官场不言妒大家都懂得。张显文一直找不到计较他们的地方,立威也没有时机。

张悦批文写的婉转又明晰,礼部之中张显文最看重他。

“奉上夜狼,古有旧礼,文明而交,随兵之求,恕不能满意。”简单二十来字,看过之后盖了印章。

因为涉及兵士,还需尤凭批过。巳时刚过,应该还在军书衙。

“劳张大人去趟军书衙。”张悦接过。

“是。”张显文看了许多夜狼过去的来函,都没有王子随队的记录。夜狼不像亚国,夜狼新帝才即位两年。

神章瑞低调行事,夜狼并没有因为他的登基而改了何制或添了何制。尤凭扫了批文一眼就盖了章。

“是否了解夜狼新帝?”今天赵知没有一起过来,舅母家有小姐生辰他代尤家出面了。柳志本来是进来送奏书,被尤凭突的问话。寻了座坐下。

“只知为人低调,怎么突然问起?”柳志不知道夜狼使官来函的事,以为阳州出了何事。尤凭收好印章。

“使官来函,王子随队。”不是没有过,只是夜狼从来没有王子随队来亚国的。

“只有两意,交好或刺探。”尤凭同意柳志的话,但又觉得不会那么简单。

“军书何必苦恼,不管是哪种,人都是在亚国,不是吗?”尤凭知道他是叫自己顺势而为,不过已经批退,待看下文吧。

“这是哪里的奏书?”奏书多的时候能一日百封,尤凭都一一先过目。

“六州驻兵的奏书。”这是联名起的书?南阳不动,平州暂平,奏的什么?

“是求立英雄冢的。”军书衙里的奏书除点名尤凭都是公开的。

“为谁求?”第一次听说。

“自刎的犬马将士。”端茶的手顿在空中,柳志看向他,尤凭几次都没把茶送到嘴里。

墓碑英雄,君不见青海头,枯骨无人收。他们在求的英雄冢难说不是在为自己而求。

“平州战事你如何看?”结束的太快,常理不能解之。

“端王计谋,犬马贪婪。”如果端王府兵不出,北州兵定是苦战。林仪临危受命,抵不过海日王。拿出印章批了奏书。

“让兵部着手吧。”军书衙是下管兵部的,赵知玩笑的时候还说尤凭简直国士无双。

尤凭知他还没说更出格的话——一国之君。尤凭不可能为君的,他就是劳碌命。

不过十日,在不渡岭上多了块墓碑——未亡人记英豪。字是林白竹提的。

“先生仁德如此,亚国之幸。”尤凭收了他的提字,东书接过。

“谢过林夫子。”林白竹与林大夫同姓,或许有些关系。

而且尤凭与他算是书法好友,尤凭偶有书法现世大多都是林白竹书法的续句。早有相识之心,今日得了机会。

“先生自己提不也可以。”他自己是平洲战事主谋,如果他写,怕惊扰魂灵。

“算得罪人,不合适。”林白竹认为他过于自谦,尤凭叫东书送林白竹回去。

自己对着书法思考良久,于王重归,夜狼新帝,东海出贼,亚国不乱,妄想。

目前为止,还是亚国治内为重。

忍不住又在林白竹的提字下续了一句——长生魂照河山。

林书圣 成公子

林白竹从军书衙里走出,逢面赵知。东书替林白竹提着四宝,这些东西都是林白竹独有的。

“知少爷,见过成二少爷。”东书双手不得空,只得弯腰点头。和赵知一起来的是成文舒,成家二少爷。

“这是林夫子!”成文舒侧走两步到林白竹面前,林白竹微笑。

“是,好久不见文舒。”两人一看就是故交,但衙前不好叙旧。西棋在一旁帮东书分担了些东西,赵知手里拿着柳条。

“赵公子,初见。”赵知一直低头在绕着柳条,成文舒和他的对话也不仔细听。西棋知道赵知肯定会问……

“请问贵姓?”木棉树落叶尽,枝头一点雪,也是美景。西棋抬头望天,中都之中谁人不识林书圣,只有赵知。

“免贵姓林,字名白竹。”一个不小心柳条刮了手。

“原来是书圣,失礼。”见马车已经过来,成文舒拉过赵知让开道。东书把东西放进车里,掀着帘子等林白竹上去。

“今日不回阁。”对成文舒说的,赵知后觉自己方才过来冷淡。

本来生辰宴是在夜间,成文舒从青州过来,便要来见见尤凭。意外的对赵知很热情。

“我与尤凭其实常有往来,他这人藏事很深,你怕只知道他的十分之一。”赵知不惊讶别人对尤凭的任何评价,他的出身已经决定了这一切。

成文舒看来也是和尤凭相熟。军书衙不大,一个长廊就串起了所有的办公地。

“很是得闲,青州的冬训结了。”尤凭看着地上的影子,一高一矮形态各一。

成文舒颇有自来熟的性格,与赵知已经开始互相称好了。比时搂着赵知的肩低头说着什么。

“明早回去,放他们两天。”尤凭放下奏书,成文舒已经到了桌前。

“怎么这时候回来,午时未到。”他这是在问赵知,赵知放绕成圈的柳条在桌上。

“成二少爷说有事找你。”赵知就是这样不知不觉的与人拉开距离,此时成文舒听他说话比方才冷淡许多。

“喊什么成二少爷,喊我表哥就好。”赵知自觉的端走茶壶,临走尤凭拿看完的奏书给赵知。成文舒默然看着,看赵知身影消失在门前。

“想不到,你能做到这种地步。”尤凭能从十年前的残疾中走出并在青苔十年之间谋略天下。

成文舒以为他除了先贤圣言,家国天下之外不会再有其它。就算有了人相伴,也只是相敬如宾。

“就像我也想不到我对亚国的估计失误成如今模样。”他估计的亚国一半比现在坏,一半比现在好。

总之藏身山野,不入俗世是不会成事的。成文舒其实不喜尤凭说话的样子,谦恭的面自傲的心。同时他也十分高兴,这人是他兄弟。

“青州如何了?”还有不喜他永远忘不了正事,兄弟相见,不应该先叙旧寒暄一番?

“你是知道的,公孙洪有部党在青州。”停顿半响,成文舒才继续前言。

“近来活跃,因为中都派监察的事。”一个监察值得他们有所动静?

“青州出了什么变故吗?”这变故暗指哪些人不敬君上中都,心思活络。

“木枫和茶桐之间通了新道。”隔座山隔百年人世,所谓千里不同风,百里不同色。

因为往来不便,地方民风民俗多样。当然,通道不只往来交易的作用。

“修道利民是好事,银钱周转出了什么事?”凡大事其实离不了银钱的纠葛。

青州税收总账再降也降不到哪里去,等汇账目到中都,作假就严重了。

“过不了多久,折子就能到中都了。前年不是下令改金江的水道吗?最后中都批文不了了之,所以重拟了。”前年的事早不作数,何况金江又无水患,所以才未放批文。

“皇上回同意的,随他们去吧。”成文舒明白他的意思,金江流经太庙山麓,皇上又向来信仰。

“我也做不了什么,到时候事变只能拖一拖了。”向来兵听将令,不从君命,成文舒底下这几年也有不少人。

管他们以后青州换多少府官,只要他为将,底下就永远是他的兵。赵知提了新茶进来。

“喝杯暖暖。”成文舒笑着接过,东书进来说林白竹在不回阁里摆了桌,请赵知和成文舒过去。

另外尤凭若无事也当一起来。赵知知道林白竹给自己和尤凭提过字,早藏了感激,不想被林白竹先请了。

“我看完了,都是小事,同去?”尤凭伸手抚赵知的脸。

“你们去,英雄冢的事还未告知藏书,都待商量。”喊了西棋,西棋抱着毯子过来。尤凭的腿天冷毛病更多,但他不说。

“西棋挑的,我也不懂。”成文舒先去了车上等着,待赵知出来立马换了笑容。赵任职衙之长,也是才俊。

赵知是他弟兄,心里有什么计较,成文舒想,尤凭是什么态度他就什么态度吧。中都几月,赵知也才来不回阁第二回,第一次是王龙宴请。

想起王龙好久无信了,任职阳州也未来道别,恐怕是尤凭的缘故。

“你们来了,入座吧。”林白竹年岁与尤凭相同,难得的很,竟已扬名天下。做了三春秋的夫子,人见的平易可亲。

“夫子还记得这白客酒,怕是多久前存下的,今要好好品尝。”白客酒是不回阁的名酒,白客嘛,自是只给穷人且不取半分。

但最后却成了中都对比的稀得物。但不回阁依然一年一坛,白送客人。

“一别中都三年,不知诗书你还记得几分。”赵知忍笑,不管何时,老师都有通病。

“当然记得,怎么敢忘,让夫子蒙羞。”文舒,没有一个字是和成文舒对得上的,成老爷也信了算命,起这样的名。林白竹对他举了杯。

“赵公子不用拘束,我又不是你师长。”受了华夏教育二十年的赵知表示,自己只是恐于你的威严。

“还未谢过夫子当日的礼。”林白竹抬起酒杯,赵知斟满也抬起,饮了一杯。

征人归 状元职

“何必致谢,那种场景,实在令人向往。”成文舒再不通诗书也能知道文人那寄情书画山水的一套。当时的尤凭,不知是何种心情。

“赵公子想知道尤远执提了什么续句吗?”林白竹和尤凭的友情是相当奇妙的。

“什么?”

“浅处有声。”成文舒第一次听说,尤凭是想的长远去了。

尤凭不耐说温润软语,要么不说,要么只说重点。赵知比他们更懂这四字的含义。灯火初现,赵知和成文舒向林白竹拜别。路过管家街道。

“其实林夫子最懂尤凭。”成文舒顺着他的眼睛望去,林白竹不带仆从,惯常青衣,街道款行画中人如是。

“可是尤凭愿意让你懂他,不是吗?”远去的故事了,对门两个孩童书画相识相交的故事。赵知沉默不言,笔墨深情,浅处有声,他在说谁呢?

“成府晚宴,你忍耐着点,或者回去,尤凭也不会怪你。”赵知不下马车,成文舒只好让车夫把马车转了头,往成府去。

赵知身份也算特殊,成家没有让他晚归,戌时便让成文舒送他回了尤府。

“怕你多想,夫子和远执只是知交。”就算林白竹有心在尤凭身上,尤凭也都给了赵知了。连他这个粗人都看的明白,真是诗书饱读,也会糊涂。

“劳你亲送,路上小心。”成文舒似有话说,然门已关上。尤凭,自己收拾去吧,他尽力了。

尤凭还在军书衙里,赵知见过了尤老夫人,尤老爷尤夫人后回铭文轩。平心和符儿这几月共侍赵知和尤凭下来已经无话不谈了。

“你说大少爷叫人拿个空盒子回来是何意?”赵知待她们亲和,她们也就少了些仆主之间的束缚。两人坐在铭文轩的正堂里闲聊,桌上放着一个四方空盒。

“或许盒子的用料特殊吧。”符儿和花瞳学了新的绣法,正绣着海棠。

“小新不是看过,说只是银杏树根而已。”赵知推门的声音惊了两人。

“知少爷回来了。”赵知径直拿了盒子进里屋。

“热水进来吧,你们也早些歇下。”歇什么呢,劳碌的主人还未归呢,平心腹语。

赵知坐在床上,从九宫格里拿出木簪。除了其上的雕花,木簪柄上仍然光滑。没有刻字,什么都没有。

多久不写手札?多点一根红烛,研了磨。

“笔墨深情,浅处有声。”如果是钢笔,他会写的很好看。

横放着毛笔,墨色染了白边。尤凭子时过了才回,何以一天如此劳形。

“怎还等着,不歇息。”尤凭过去拉起滑落的披风。

“愿意等着。”尤凭不是神人,哪能时刻知道赵知的心情变化。

“我可不愿意,怪累身子,何必等。”赵知推开他的手,立起身。

“回来了就睡觉吧。”尤凭叠了披风在桌上。

“赵知,过来。”赵知知道尤凭是个不爱玩笑的人。拉了近前的椅子坐下。

尤凭几乎看不见他的脸。走过去,蹲下来,他是第一次以此种姿态看赵知。

“喜欢那个盒子吗?午后寻了人做的,没有雕花点漆。”赵知担心他蹲久腿痛。

“别蹲着,压腿。我很喜欢。”尤凭捏了捏他的手,走到床前开始脱衣。赵知一直盯着他看。

“月下枝头了,我也累的很,歇吧,嗯!”灭了烛火,他真是任性,但有人愿意,不是吗?

虽然路上有意拖延,崔衡生也在年前到了中都。他是孤身去也一人回。

青阳军留守乾州,中都也没有要求上宫。杨华不愿意应付朝员,推了崔衡生自己来。

他本只是暂为副帅,崔衡生是以文胜,沙场埋名了。幸得皇帝还记得亲迎胜军的礼,出了面,在中都城门前迎了崔衡生。

“将军大胜,为亚国而贺。”崔衡生换回君子袍,戎装他留在了青阳。

“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路过百姓也跟着和着崔衡生的声音,赵知不管经历了多少次,仍震撼。

说是等级压迫,纲常伦理,其实有时候都成了信仰。百姓愿相信并且日夜祈祷,乱世灾年会有明主贤臣降临,拯救水火。

“崔爱卿请起。”崔衡生换做骑马在皇帝车辇的左侧。一路行到宫门。

又是官宴一日夜。崔衡生和尤凭他们同桌,像初见一样挨坐赵知。

无人问起已枯骨,都是觥筹声。赵知碰了崔衡生的兕觥,替他酌了满杯。

“回来了,快了些。”是很快,就两月,然故人无数。崔衡生始终好文,对将士殉死家国的事久怀放不下。

还不到乱世,路上已嗅到年余的喜悦。他要守着,无碑之墓后的家国。

“中都的酒要好喝的多,阳州的酒淡的很,再多都不醉。”赵知自饮,亲手又给他满了一杯。

乾州回来后,崔衡生的任职又成了早朝的热议,皇帝这几日见崔衡生说不出的又爱又恨。

张显文和柳志在军书衙的里屋书房里围炉暖手,礼部首员天天往军书衙跑,让中都百姓谈笑好久。无法,礼部无人拿主意,张显文也怕错,总来问尤凭。

见奇的是,只要尤凭批过的事,礼部的人都照做不违。所以张显文干脆就更频繁的来军书衙。无事的时候叫张悦坐堂自己来和柳志聊谈。张悦多有怨言,却也不曾拒了张显文的请求。

“粟之怕万想不到自己一个状元竟无官可做。”张显文起了话头。崔衡生撇开状元不说,单他是阳州崔家公子来说就让多少才子妒忌。

崔家在亚国大商中隐有居首的趋势。官商不离,崔衡生现在又是“才子第一”。多方顾虑,皇帝从来墙头草,依风而动。

“军书何不拟奏呢?他上了奏,事情就结了。”柳志动动脚,中都涂月真的寒的刺骨。

“粟之外祖是右相宁家,你怎知他会倒向远执呢?”张显文还有未尽言,宁家怕是有意公孙洪。

“从青阳回来,不就是和我们同道了,天家的事与治国不是可以分开来做。”

说是这样说,分得清吗,有君才有臣啊!

老人心 五韵铺

尤凭去了中都军营,年末了,将士比较念家。王照祥上的折子也越来越多。请求中都赶紧派了监察下来。

监察这种事说的容易,真派下去至少也五六月后。年末,府官述职又让皇帝头疼,王照祥的折子堆积着一个也没批。

“军书真是远谋。”张显文大笑。

“我们同样。”柳志回以微笑,张显文指的是入仕的事。不管是何年月,盛世,乱世,才子只有得明主才可为良臣。

“张大人又该啰嗦晚回了,夜狼的来函你帮着告知远执。”张显文回到礼部的时候,张悦果然又委婉的说教自己。

张悦也是南州来的,或许因为这个原因,他比礼部的其它官员更亲自己一点。

礼部里除了职级低的一些官员与张显文年龄相当,其他都比他年长。不是小瞧,可能是心中不舒服,等张显文有了职绩,自会消除。

“尚书记得早回了。”张悦只是坐堂,帮他收些奏书、文书。尤凭上奏大小事物必须分色,不用阅文便知是否急缓。

“张大人辛苦,也下职了,回去吧。”礼部掌全国科举事宜,各国往来等,百年下来有了批文下令的习惯,基本无改,也不好改。

先贤曰:“民无信不立”,治国以礼法结合,治民以教化为主,以礼德教化之。礼部已离了当初的本职了。

张显文想做些书籍,自写的话时日长久,难以成就。礼部本来就有收录刻书的地方,寻个日子去看看吧。

崔衡生虽无官职,但有个状元府,回中都三日了,他都在状元府中关门不出。

赵知是名义上的尤家长房的内务主事,年余尤府人情往来复杂。赵知以为这真是当家女人很伟大的一个技能。所以,请来了刘管事。

“刘管事,近日可繁忙的很。”刘管事才从出收礼的库中出来,被赵知喊来没想是来寒暄的。

“知少爷叫老奴过来,可是有事?”赵知叫平心拉刘管事坐下。

“无事,就是以后若无亲戚点名,都麻烦刘管事了。”刘管事是心疼赵知的,别家是少有如赵知这样的,怎么好出面和女眷交道。

他是可以帮着点,只怕老夫人和夫人会对赵知多有微词。门口符儿喊话。

“老夫人好。”赵知起了身,到门口迎。

“祖母有事叫我过去就好,庭廊穿风,容易受寒。”尤老夫人对赵知点点头。

从女人的角度看,他不知道赵知有哪里是让尤凭喜欢的。

“无事,想多走动走动,有闲去跟老爷坐坐或想去军书衙里也行。府里杂事,本也不是你熟悉的。”尤老夫人能说出这番话可算心太宽了。

深门宅院的人,真的少有大度的人。都奉纲常为信,以夫为命。而对于小辈虽常有慈爱,但多时也是严苛以礼教。

“谢过祖母。”赵知哪管那么多,尤老夫人看他头上依然是绸带束发,眼神微闪。

“何必谢,我是你祖母。自你来后,尤府要干净的多,不知何故。”几月都没有妯娌来说嘴的。而且赵知做事也周全,尤老夫人、尤老爷他们的衣食用物都安排的有理有序。

“是祖母人好。”尤老夫人终于笑了,眼前人还是个孩子。家国天下对她来说太远,尤老太爷也去得早,便一切都放在小辈上。

尤凭打小不在身旁,尤锐十六离家,尤直出宫任职。长房里是没有女子的。

不想进门的赵知也是男的,自古阴阳调和,尤家阳气太盛。她便不太喜欢赵知,碍于长辈身份,也不好无辜为难他。

“你嘴上会说,我累也累点吧!”尤老夫人真只是走动走动,不一会儿就走了。赵知也不闲,还得去五韵铺看看。

书铺是在天雅街的,但在街尾。不知有多少人会逛到街尾。五韵铺的藏书还没有尤凭的藏书多。

他知道,如今刻书废时废人,抄书又是个耐心的活,所以成家书铺还是有些生意的。成老爷在前久的生辰宴上对话几句过。

成家和杨家差不多,都是亚国有名的元老将军府。成老爷是真实的上过战场,身上的杀伐之气岁月淡化了仍存几分。

成文舒是成老爷年轻的模样,但成文舒比成老爷更气盛。成老爷只想安享亚国这几年,从沙场上身死回来后,他只想做一个隐在中都的老人。

连着成家,都退了下来。成文舒和尤凭应该是同样的选择,赵知敢说他现在的作为一定和尤凭对他的影响有关系。

“知少爷,您过来了。”五韵铺里有三个伙计,管事的叫陈安。赵知听对自己说敬语总感觉怪怪的。

另两个除了有书需抄的时候是不见人的,赵知也未事先告知,此时见不着他们。

“嗯,来看看,最近可有人来。”

“没有呢,秋考时定下的刻书还未完成,不敢接活了。”刻书是中都只有一个,在礼部的监管之中。

“也是年末了,你也能多休息。”陈安也不是个单纯的掌柜,是成家请的夫子的独子。

赵知和人交浅,好奇也不会多问。诗书是必须的。

国家之内,教为百年计;个人之中,学为一生事。

从前有宋濂假借书手冻抄之,可见的古时学习之困难。

成老爷是想清静心灵所以开了书铺却只开了中都一个。别州也是有的,但多半在市一年两年也关门了。

“听说礼部会下令做些书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依傍,陈安知道消息不奇怪。应该是张显文有了什么想法,打算上奏请批。

“嗯,陈安,你不想只做个书铺掌柜对吗?”陈安对赵知微笑不语。

赵知望书铺打扫的整洁,既然无事,就不久待了。在赵知转身的时候陈安出声止住赵知的脚步。

“知少爷知道十二诸侯吗?”他知道,尤凭对这个深有研究。尤凭从来不避讳赵知碰他的杂记藏书。

“你知道尤凭为什么是对的吗?”赵知最后和他上了二楼,烧了炭火。

“因为你认为他是对的。”

十二王 旧往事

陈安意外他的回答。无对于错,端看你如何想。赵知不明他意,五韵二楼静默许久。

“在下姓陈,名安,字子崖。”这是重新认识的意思吗?赵知也抱拳拜了一礼。

“赵知。”赵知从他的残语中能知陈安与尤凭应当有些关系。

“不知道远执和你相处如何,十二王事我却想与你略讲些。”陈安想着让赵知能从中看清些当下,通史知今,是这样的道理。

“十二诸侯,大概庆安时候的事了。那时天下虽有共主,十二诸侯却表里不一,齐州代冀之后,便发了战。

之后公孙称帝,犬马与夜狼也各称帝。余下诸侯王拜了公孙做臣下,亚国从此建朝。”陈安略去了诸侯称臣的那一段。

尤凭对这一段的记述是——公孙先祖与各诸侯盟誓,一统天下,封王各诸。

百年乱战,最后还是封王,如今只剩南州端王还有势其余都入了府官的监管。

“所以,亚国要还王名?”赵知猜测,对于国事,他不爱研究。

“不是,亚国不是诸侯重反,是立新帝。再之,端王在南州安稳久了。”赵知听他说史像说书一样,但他还是不明白陈安和他说这些的真正目的。

“你们似乎都心在天下,和我说又是为何?”新帝这几年的事了吧,届时尤凭一定是中心人物。

陈安出于一颗友人的心,才对赵知说这些。不管从前是否听过,二次听之总会更明白。

“我和尤凭从小相识。”陈安看赵知眼神疑惑又肯定。

“怎么,是最近和尤凭认亲的太多了吗?”赵知知他玩笑,事实也不是如此。

尤凭有让人敬仰的冲动,更多是想与尤凭做友。赵知说不出尤凭如果一直在中都,中都或者亚国的局势是不是和现在不一样。

不是夸张,看当初的先秦诸子、说客。这个比较或许疏漏,但差不离。

“尤凭八岁之前就已扬名中都了,我们这些和他一起习句读的人少有能忘记他的。我有幸,和他称友。”陈安给了赵知一个檀香盒,里面放着一个香囊,银制镂空,可打开替换香料。

“这又是何意?”赵知疑问让陈安觉得自己今天一番言语都无效了。

“迎亲礼虽由家仆送去府里过,但我未出面,也觉抱歉。”赵知来这里与人交谈最真切的感受就是虽然失了活泼,但彬彬有礼。

“谢谢。”陈安说了如此多,赵知最多疑问一句,他和尤凭平时都不说谈的?

“迎亲宴上都不见你们!”无论林白竹,还是成文舒,又或者陈安。

如成文舒所言,尤凭会藏事。除了他那一点自卑让他觉得别人不会想去了解他外,是他自己从未学过与人坦诚。

“我们要去了,不是明白的和天下人说我们结为同党了!”很多东西不能明面上摆,以他们各自的身份,牵扯众多。

“我也不能和你说明白,我们有怎样的志气,想重现亚国盛世。尤凭也不是故意瞒你一些事,他只是没和你说,明白?”

陈安又拿了个垫绸的盒子给赵知,叫他把檀香盒放进来。赵知郑重的又谢了一遍。

“亚国走到了这里,得有人站出来。或许尤凭只知道他想变赋法,变役法,变刑法,他也看不到准确的将来。

我们这些人,也不能。赵知你现在和他在一起,你没有过想法吗?”陈安的疑问,打开赵知从来华夏就封闭起来的热情。

他也年轻,他也热血。在华夏他踌躇满志要闯出事业,未开始,就来了这里。

今天之前,他只想在尤凭的保护下度日。去质问过赵任也只是仁心作祟,没有他已经是亚国人的认知。

“那你呢?因为什么?”和尤凭站在一起。

“只是立志。”有人就是立志天下,在他们连天下是什么都不清楚的时候。

“再次谢谢。”

“你谢的够多了。”陈安摇头,赵知想起林白竹。

“林夫子,你们也相熟?”说起林白竹,陈安慧心突闪。

“自然,从小与我们一处。”赵知本来不是因为这个意图才问的,但他也很想知道。

“林夫子与尤凭……”这样的事他问不太出口,如果对方是个女的,应该能容易开口。

“儿时竹马,如此而已。”成文舒已经这么回答过了,赵知不满意。

尤凭来中都都没和陈安正经见过面,陈安不知道他对赵知的态度。赵知毕竟是个男的,从前尤凭只是错认男为女身才喜爱的。

“不愿说也无事,问尤凭也同样。”如何同样,尤凭自傲的一个人,别人质问不是惹怒他就是伤害他。

陈安也不是十年未见尤凭,冬日寒冷常去风州。尤凭的自傲是从小有之。

“坐下,我说。”故事很常见,就是比邻成友。

“夫子小时,被迫红衣。尤凭以为他是女儿家,然后,不用我说了。”难说赵知不会计较这成年往事,爱一个人总是苛求对方,也总是原谅对方。

陈安忐忑看着赵知,怎么说赵知也是尤凭的妻啊,万一今日回去之后家不和他就是推手啊!常理道,家和万事兴。

“林夫子知道尤凭的心思?”尤凭君子,止乎于礼,什么都没和林白竹说就去了风州。

林白竹对尤凭的心思只怕也是日久才生的吧。之后尤凭又与他书法通话,会想多不奇怪。

“从我看,是不知道的。知道又如何?”赵知苦笑。

“你说,我回风州可好?”他以为尤凭让他安心,他从此安家。

一个林白竹让他觉得恐慌,说回风州也只是因为那是他睁眼最初看到的地方。风州人软糯的声音,让他来中都之后十分想念。

从前大学,他就读之地和风州多有相似。

“你……”陈安不知赵知心中千回百转,这样的戏码他是第一次亲自经历。

亚国有制,不限男女可婚,因为有些人身体特殊。但是赵知却是第一个真正名义上的正妻。

“或许年后可同尤凭说说,回去看看。”要是以后尤凭冷落自己,陈安不希望是因为他今天多话的缘故。

赵知无言,从五韵出来。涂月到后,中都未停雪。

真如白雪,大白天地。

第一军 柳心事

十二诸侯已逝。人说尤凭算谋天下,什么是算谋?不过是以天下为己任。

“柳哥。”柳志闻声,挂笔。赵知从雪中来,寒风萦绕周身。

“出门不知带个伞,雪融化水,湿冷刺骨,小心受凉。”西棋不在,东书过来拿了赵知湿重的风袍下去。

“下次记得,尤凭呢?”搓着手,挨近柳志坐着,炭火烧得旺,但天寒挡不住。

“军书去点名了。”说着又继续之前的事,军书衙一天的事说重要也不重要。

“去点那一千名闲养着的兵。”公孙秉在主管着海军,说是海军,落营中都又算什么事。也不能白养着。

“柳哥以前和尤凭相识吗?”

“未曾见面。”都是陈安给了赵知错觉,他以为柳志也是他的幼年知交。

“我仰军书才情许多年。”他以为他听错了,久久柳志没有说话,才知他等着自己。

“为何?”柳志把镇纸拿开,卷起卷轴,盖印章。

“军书遭遇我不甚清楚,知道他也是偶然得见文笔。不夸张,不作伪。你又是读的什么书,没见过军书的文章。礼部近年最爱刻他的文字。”过去的赵知或许知道,他是不知道的。

尤凭的过去,他一概不知,就是柳志也比他清楚。

“不好读书,见识短浅。”柳志看他都自嘲起来了,大抵心情糟糕。

“书读自爱,书读圣贤,不是笑你。今日怎得?”赵知不确定能否和他开口,尤凭是柳志的上司,这是不合适的吧。

“没事,尤凭不在,我就走了。”木棉枝头零星几片枯叶,常说风雪,其实雪下的大的时候不一定来风。

海军落营在中都北城门外十里,公孙秉站在阶上,冷的想下去。旁边的尤凭不动,他也只能一起站着。

“尤大人,今日过来是有何指教?”尤凭在想着北城门的地势,如果定州被闯,只要翻了黄山就能破了北城门。

海军自然要习海上战技,这一千兵先做代表。北城门这里是还要有兵守着的,作为海军的大驻点。

“不敢说指教,只是作为军书,认认兵。”尤凭说着向帐中走去,公孙秉欢喜的步伐太快,比他还先两步进得帐中。

“三皇子平时是如何训练的?”公孙秉把手凑近炭盆。

“海军是古今第一件,无有前例,所以训练和其它兵并无不同。”就是这样,不做变化,以前例为准。

有多少事是无前例的,又有多少前例是值得仿照的。说白了,就是懒惰固执。

“今上让三皇子做这古今第一件,可见用心。”公孙秉想的用心是皇帝看重自己尤凭的用心是三方牵扯。

如果公孙秉能力不够,到时候争诸发生兵逼中都的事,皇上要背更多骂名了。

“谢军书提醒。”名已点过,海军的事还是要回去和公孙衍商量。

“年后拿出章程给军书衙吧。”公孙秉经他刚才之言精神振奋,点头答应。

尤凭要的是他答应,至于他其它的心情尤凭也止不住。军书刚立,各种都还幼稚。

柳志忙碌到月上柳梢头,他是家中无人,常常下职也不回去,尤凭就说不通了。

“军书,时辰晚了,顺道回去?”东书午后送赵知回去后没有回来,尤凭不问。

“麻烦你带一程。”柳志比尤凭大了三岁,尤凭心思却比他稳重很多。

柳志几乎没见过他有少年脾气,也不是说少年脾气如何。只是未免太无生气了。

“你知道赵知早间去哪里了吗?”柳志是赵知少有的能说的上话的,赵知每日必来军书衙,今日却不见他。可能早间遇事了。

“提及五韵,可能去过哪里。”五韵,陈安。这个比成文舒还多话的人,是又说了什么。

“能否麻烦去一下五韵。”柳志当然愿意,回去也无人相聊,何况尤凭是上级。

天雅街风雅风流的人聚集,路过红楼柳志仔细望了望二楼最右的窗台,关闭着。

“你有红颜知己在这里?”难得尤凭今晚多话,柳志心思飘远。

“并无,她不识我。”尤凭现在格外有心情听人闲话。

“为人君子,躲躲闪闪!”柳志心思回来,正视尤凭的话,确非君子所为。

“军书也有此种心情。”

“没有,婚姻也是父母做主。”柳志以为他这话的意思是责怪了,那赵知作何想。

“军书孝顺。”赵知被他当了弟弟看待,不自觉话里带刺。

尤凭听得出,不知道他是怎么就气愤的。柳志见他神色不在意,又为赵知可惜了一遍。

赵知眼中,时刻都是尤凭。尤凭态度却平淡。

“军书不着急回去?”语气尽量放平,可对面的是尤凭。

“柳大人近来不顺?”柳志看他没悟出,以为他真的不宠爱赵知,不欲多谈。五韵也到了。

“多谢军书关心,并无。”五韵的二楼有暗光透出,陈安是住在了这里,没有仆人。

天雅街晚上最热闹,陈安喜爱这里的气氛。陈府倒像是别家。

“是谁?”敲了三声,陈安的声音从二楼传来。

“尤凭。”啪的二楼的灯灭了,半分之后才又亮起。急忙跑下楼去。

“原来是你,以为要债的人来了。”尤凭不相信他会被逼债。

“什么债?”陈安就知道今晚有事情发生,尤凭都接他的闲话了。

“风流债。”这话倒是真假难辨,陈安故事太多,尤凭随便都能数出几件。

“赵知来过,你说了什么?”陈安差点又把烛火扑灭。

“赵知和你闹了?”尤凭自然的坐上唯一的椅子,陈安只好站着。

“他从来不闹,赶紧,我得走着回去。”陈安不管尤凭言语多冷,从来不被吓着。

“军书还无轿撵啊!”尤凭抬头看他。

“没说什么,和他说了林夫子。”

“说了那段?”陈安随意坐在地上,撑着下巴。

“就你俩那一段呗。”尤凭起身。

“再见。”陈安松了口气,他的决定是对的。

赵知真被尤凭宠爱,今晚突然过来,少有的尤凭也会着急。

黄山路 心结开

阳州遥寄家书,崔衡生夜坐。几次提笔,几次放下。

崔老爷不屑谈家国,崔衡生因此常与他争吵。

崔老爷说人世不过百年尔,苦恼天下,还不如苦恼明日酒楼进账几银。此话说的功利,说的现实。

人为生计,疲于奔波,怎还有力气谈时政,谈国事。

其实也不必强求,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国家是万民的国家,万民欢乐则国亦昌盛。

“敬上父母大人,儿于中都,诸事甚好。家中财贯,三十世不穷。

儿之志向,国家百年得兴。小民求斗米,儿求小官,无有差别。恕儿不孝。”封蜡放好,叫闻竹进来。

犹见几颗明星,天边露白,竟坐了一夜之久。昨晚尤凭回来赵知已是熟睡,不忍吵醒。

望之许久,睡下侧屋。赵知以为尤凭一宿未归,心中空落。

真只有陷于其中,才知一日不见三月之思从何而来。

走至书房,隐有话声。符儿远见他,小声喊好。

“谁来了?”平心才提着汤婆子追上赵知。

“是崔状元。”本不欲进去。

“符儿,谁在外面?”符儿眼神询问赵知,赵知点头。

“回大少爷,是知少爷。”话音落,尤凭从里开门。看赵知神色无异,想昨日之事他已忘的差不多。

“刚起,早食没有?”尤凭提起,赵知才知自己忘了早食。

“吃了。”尤凭拉他进来,平心递汤婆子过来,接了,关门。

“粟之。”崔衡生对他笑笑,宫宴后就没见过赵知。

“早间来打扰。”赵知坐尤凭右座,尤凭抽出他夹在椅子间的风袍。

“随来随去,我也很想你。”崔衡生喜欢赵知说话时候的真诚。

“你们在谈何事?”向来赵知问什么尤凭答什么。

“说些近来时事。”崔衡生未授官职,赵知知道。

皇帝应该不是故意忘,是觉得崔衡生的职位任命太过麻烦,所以想拖着。

好笑得很,那个皇帝不都亲爱新科状元,兴元帝却怕状元是个麻烦。

“你们继续。”崔衡生连喝了三杯茶,尤凭看一眼他握着杯子的手。

“你说你想任职回州?”回州有亚国出入海最多的码头和船。真的来说,还不是出入海,只是近岸捕鱼虾而已。

“不是说回州州督告老还乡了吗,职位缺着。”尤凭不相信崔衡生只是因为这个简单的原因。崔衡生来找他,已是足够诚意。

“回州也好。我可以帮着举荐,只是右相你如何说。”避不开宁愿,皇帝的任命书是从他到赵任最后才到崔衡生手上。

“外祖好说,我去回州对大皇子也无任何影响。”回州无兵无钱,无可争。

是避开夺嫡的好去处,但崔衡生不是去避乱的。亚国必须得强海事,东海之外一定有别国。

“你想好,凡是开创之事不会尽如人意。”

“只求能开一点门给后来人。”尤凭被人说是先生,不只因为他自称,而是他的话,他的见解都堪称良师之言。

“嗯,不急回去的话,午时快至,留下吧。”赵知只认识他们几个人,而他交友又从来认真。

崔衡生突然打扰已觉抱歉,留下来,恐尤老爷不喜。

“有几个友人,约了不回阁。”送走崔衡生,赵知好像想起什么似的,不愿同尤凭说话。

尤凭早朝回来,来不及去衙中就被刘管事提醒崔衡生来访。

赵知心情变化他知道,提笔写了几字,让东书拿去军书衙。今日应该无要紧事,就是有,军书衙也不该他全权做主。

“见过陈安了?”走在迂游廊上,尤凭扭头问赵知。

“是,不想他也识你。”尤凭交代刘管事把成家送的马拉过来。

“未和你介绍,改天一并叫你认识了。黄山枫树白雪,很出名,去看看。”尤凭腿疾已不是很严重,平时坐轮椅也只是习惯。赵知想不到他会骑马。

“本来不甘残疾,所以习了些,待会儿担待,骑的不稳。”尤凭对着赵知的耳侧说话,语毕亲了赵知侧脸。赵知同他握着缰绳。

“尤凭,林白竹到底是你的谁?”可喜可贺赵知终于问了,尤凭是不可能第一个出来认错的。

“知交,信是不信?”赵知当然不信。

“年少无知,只能这么说,你再不信,也无他言了。”男人都了解男人,赵知承认林白竹风华无双。可是……

“你让我下马,我要回去了。”谁说的尤凭隐居山林的,就这样还有桃花缘。

“赵知,你气什么?”尤凭声音是冷清的,赵知心里被刺了一下。

他气什么,孤身一人在异世,知道回不去,所以想开始找一个家。

赵家不是,尤家不是,不在风州,不在中都。只把尤凭做了家人,日夜害怕,日夜担心。

尤凭是谁,当世无匹的少年。不满及冠,出生大家,官拜二品。他赵知又是谁,孤魂野鬼而已。

他去秋考,得了盛名,也不如何,亚国不是华夏。他要立何志,他又要如何立志。这些都是不能对尤凭说的。

“尤凭,我真的很爱你。”尤凭停了马在山腰的草亭前。

“我知道。”抱赵知在怀里。十里秋色与冬雪,鸟都尽往了南国去。林中有两小孩寻觅。

“他们在找什么?”尤凭也不知道,只能猜。

“可能是掉了东西,也或者有何花草。”其中一个小孩,趴在地上好久,起来的时候手里抓着一片大枫叶。

呼唤着一旁的小孩,两人开心的下了山道,清脆的笑声盘旋黄山。

“只是为了一片树叶,何故来这高山。”尤凭望着那四只脚印问。

“有些东西,值得。”对小孩来说,小小的事情都是大事。

“你也挺像小孩的。”尤凭捏着赵知的手,尤凭这双手写过古词描过山水。赵知忍不住回握他。

“算是吧。”他来亚国也就半年,不就是一个婴该嘛。

“登山,走着去,要不要?”赵知由尤凭拉着,石阶埋雪,尤凭腿疾寒冷极易发。

赵知等他停下休息,又往前走。他明白尤凭的意思。

与一个人一处,不是处处叫他欢心,是愿意拉他走过山路踏过河川。

“赵知,我不会认错。过去填路去,将来还未开。

以前的事我们都不追究,你说你想陪我,我就信了。

人这一生,不只情爱一事。若是能人,该付家国。我不狂言,但我有心。

你也有,不是吗?同我一处,好吗?”

好,可是我不如你强大。

远从前 定以后

落日近前,黄叶拂面。或许年关将至的原因,中都家家红装。

黄山是文人圣地,山上风亭众多,随处可歇。

赵知向山下看去,过去登顶泰山只被人流压着,吵吵闹闹。今天万物岑寂,俯瞰之意才真切。

“尤凭,有件是真的很想和你说,但说不出口,也怕你不想听。”虽然它很不重要,是对现在来说。

他从哪里来已经不重要,尤凭问过他安心没有。他想他有,但那只是因为在尤凭怀里。

不敢真正走进亚国,不接受他的文化,无法产生文化认同。这才是不安心最大的源头。

“夫人,你说什么我都听。”尤凭感性不够,只是听,信不信在后头。

赵知直接坐在雪上,尤凭先一秒把带来的毯子放在地上。

赵知抬头看尤凭,山风只吹动他的披风,银雪中的藏蓝色。

赵知不待步入社会就身处异世,他明白自己的天真是因为生活环境太过单纯。

时下之人信鬼神,第一尤凭不会轻信,第二尤凭有精神底线,第三尤凭比较喜欢自己。可以了。

“听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吗?”尤凭坐下与他相对,赵知也不要他回答。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和我当下心情差不多了。”尤凭只静静看他。

“赵四少爷昏迷半月的事你肯定查过,是有好奇的心思在里面吧。

所以决定娶我,不然尤老爷的婚命于你只有一点孝道的钳制。你可以从其他方面弥补。”赵知心情不沉重,也不慌张。可能是尤凭太过安静。

“有一个国家,叫华夏,那是我的故国。她上下五千年,一脉泱泱,孕育炎黄。”尤凭不小心拉下了赵知束发的绸带,红带在手中飘动。

他望进赵知的眼里,里面有他,还有他看不懂但有几分共情的泪水。

“嗯。”赵知低头。

“我遍读通史,没有你的名姓。”赵知说不出其它话了,尤凭要伸手触摸他的脸收了回来。

尤凭站起来,红绸带还紧握手中。赵知听到碎雪的脚步声,背后一暖。

“赵知,地上凉,我们回亭中。”赵知摇头。

“不说什么吗?”

“如果踏马乘车可到,我会带你回去。”尤凭感染赵知,仿佛红旗在山头而他在注目。

“赵知,亚国有尤远执。我是你夫君,我给你一个家。华夏在你心里,这就够了。”赵知躺在尤凭怀里,抬头看尤凭。

“谢谢你。”尤凭亲他的额头。

“不用谢。”再不下山,困这里一晚上人一定受不了。到尤府的时候,尤老爷看他们满身风雪,叹气一声。

“父亲。”两人同声。

“皇上想改制。”尤凭的直接是从尤老爷这里来的,东书赶快给他们换了暖衣。回到书房,和尤老爷同坐。

“这是早已说的,怎么?”尤凭接了前话。

“他想让你来改。这是成则清史,败则遗臭万年啊。”尤凭皱眉,宁愿不行?

偏选自己,虽然之前有过想法,改制之事过为重大。

“我以为圣上能更明白点,是先立新帝呢!”尤凭直言不讳,尤老爷显然和他想法相同。

看向赵知,赵知不明尤老爷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你的策论为什么不封榜吗?”又是为什么就跳到了秋考策论。

“回父亲,不知。”

“有为,为天下所为,为百姓所为。你这不是在说当今无为吗?”当今名讳公孙有,赵知所言确实歧义。

“只是一时之言。”尤老爷闻着茶香,浅尝一口。

“我要问你改制如何想。”尤凭示意他无事。

“改,就彻底改。从帝王到布衣,由上至下。”尤老爷赞赏他的实话,如果赵知说无想法,或说尤凭之言就是他之言,尤老爷会很失望。

赵知当初被他选了做尤凭的妻,是一时糊涂。之后想弥补尤凭,但看他乐在其中。对于赵知,也有几分愧疚,他不改坐深闺。

“最后一次,我为你们这些年轻人铺点前路。”尤凭知道他要去求公孙有,他和尤老爷最像,别人都这么说。

尤老爷却从小忽视自己,尤锐才是他的爱子。但在政事上,尤凭才是他的继承人。

“父亲要去做什么?”回到铭文轩,赵知躺在床上,尤凭不看书是不睡觉的。才翻开书。

“跪立新帝。”赵知现在睡不着,干脆坐起。

“皇上会答应?”尤凭低头看书,温声回他。

“十二王中,亦有尤家。你不是知道。”赵知对这些真不敏感。

“所以……”

“九王称臣,才有亚国。同样九王之后,仍是亚国根基之一。如果尤家反呢?”尤老爷是真的要去跪求,也是威胁。如果公孙有不下旨立新帝,那么尤家极有可能拥立一个新帝。

“从前都在书中,现在得见真大夫。”尤凭真还没完全接受赵知黄山上的话。

尤凭没有唯物主义的哲学认知,但也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你看史都看见过什么大夫。”赵知本来想坐他腿上,但是今天之后尤凭腿疾一定会反复的。最后还是坐在床上。

“风骚屈灵均,变秦法商鞅,知遇恩死报豫让。还有许多,不能指数。”赵知描述寥寥,尤凭能感受出其中的情感。

如果赵知不是一个爱感怀之人,不会对这些人如此敬意。更不会说出为天下为,而他尤凭更不会多眼看他甚至现在付心于赵知。

“华夏如何?”

“天下太平,百姓各得其所。”尤凭放下书,伸手握赵知的手在手里。

“青年独立,狂言宇宙,但不会烦恼它会不会实现。”尤凭拉过赵知封住他的双唇,缠绵半柱香。

“你是如何看得上亚国呢!”赵知钻尤凭怀里。

“一时代有一时代的魅力,或许千年后的亚国就会如走过五千年的华夏一样。”叫东书灭了烛火,两人躺在床上。

“睡吧,远执。”尤凭看赵知的头顶,赵知的话给了尤凭很大冲击,差一点他就放弃了自己平天下的志。

“尤凭,你会是我的英雄。”尤凭都以为赵知睡了。

赵知眨着大眼看尤凭,尤凭也会迷茫。

美人词 父子情

如果第二日便去求立新帝的话未免太过明显。

尤凭知道赵知非为亚国魂,除了那天初闻冲击情绪波动太大外,和往常无异。

赵知又开始让柳志教学,从文字开始慢慢融进亚国文化。

秋考时,答题多是用在华夏时所习得的做了机械的变动,并没有真正理解其中之意。

第二日早朝,右相提起崔衡生的任职问题。尤凭顺势就奏言让崔衡生替了回州州督职缺。

公孙有近日更加迷于声色,对于国事直想撒手不管。

尤凭说了什么他就应了,宁愿才从尤凭竟然给崔衡生举荐中反应过来。

崔衡生的职已被定下,金口一开,成命不收。退朝后,出到宫门正好和尤凭同步。

“尤大人今日之举,让老夫捉摸不透啊。”尤凭对像宁愿这样的长者是尊敬的,他是看着他们的著书政论到如今的。

“状元所求,随意托之而已。”不用说崔衡生肯定已经和宁愿谈过此事,谈未谈和已经不用论了。

“是我老了。”宁愿像是对着尤凭感叹又不是,他原认为崔衡生有他帮扶足矣,忘记了这朝堂中唯一一个年不及冠的人。

“非是人老,只是时移。”尤凭语气淡淡,宁愿在上马车前,回头对尤凭说。

“亚国不乱,仰仗先生。”宁愿没有放弃支持公孙洪,他想有始有终。

公孙洪或非后代良君,终究已经认他为主。

尤凭承受不来他的期望。非是仰仗他,是仰仗如他这样后来者。

路过名食堂,叫东书买了花生酥。街边陈安的声音入耳。

“姑娘,这竹扇就送了我吧。我给其它扇子提词如何?”真是穷的出来耍赖向小姑娘了,东书走上前。

“陈少爷,大少爷说词提的好,竹扇白送你。”陈安自然识得东书。

“让我和你比?”东书脸红,主人间的事他怎么知道,何况他又不识字。

“陈少爷说笑,是让您和这位姑娘比。”冬日卖扇,足够稀奇,陈安也是见了称奇才来。

只顾看美人去了,都未注意这些扇为什么都没有提字描画。

“姑娘文笔风韵定然好,在下与你比试一番如何?”美人是白衣红裙,静如松林落雪,笑如腊月梅花。

“可以,不限韵,以风花雪月做题。公子提议,依礼,我先来。

古渡老秋山,堪回顾,春秋过后,不识江畔摇船夫。”美人口齿清晰,陈安定了心。

“不回中都铅华路,青竹成扇美人骨。”周围的路人听言,喝了一声。

美人脸色红白不识。尤凭下了马车来。

“给钱吧,欺负女子,买卖不易。”陈安知道自己输了,尤凭的买卖不易不就是情爱不易的意思。

风花雪月是时间的雕刻,该有岁月的淡忧淡喜。

“姑娘,竹扇我买了。”美人穿着淡雅,老旧款式。整洁干净,不至于街头买卖吧。

“谢过公子。”陈安打扇,路人怪异,平静的又关上了。

“你说,她家住哪里?”尤凭都不愿同他一处下去,太傻了。

“你都当面调戏别人,就不许别人也当众告白你。”陈安一拍大腿。

“古渡老秋山,不是在西城门!”放下帘子,要不是轿子空间太小,陈安能转几圈。

“这姑娘缘何不静待闺中,出来抛头露面。”陈安冷静下来,他就觉美人好生面熟,果然是曾见过一面。

“细想别人家中事,你呢?”陈安把五韵做家,三年不回陈府。中都多的是他的不孝名声。

“那晚回去之后,赵知怎么样?”尤凭事多已经是家常,只有来回路上的时间里可看些书。

“谢你提醒他。”陈安大腿一伸,头趴在车窗上。

“最想不透的就是你,何故回人书法,本来就是喜礼。浅处有声,赵知再傻看不出来吗?”尤凭是真无他意。

是写给赵知的,习惯就让东书给送了林白竹,事后又不能收回。

“去哪?”陈安看见一旁的花生酥,伸过手去。

“五韵。”尤凭装做没看见,下回可让陈安还回来。

“陈夫子,该是老了许多。”陈安神色变愠,继续吃他的花生酥。

“你何必同他过不去,树欲静风不止,人欲养亲不待。”尤凭状似随意,余光一直在陈安身上。

“我明白。”陈夫子是亚国大儒,成家的府客。

如此他才会和尤凭他们相识。陈夫子愿他恭身研究,但他想的却是教满天下。

“专研和扬学也没太多区别,竟冷战了五年。”尤凭相信陈夫子是明白这道理的。

只是听见陈安忤逆之言当时有气,事后又遍寻陈安不见。

半月之后才知道陈安在五韵,陈夫子已经失了谈判的心。

陈安不是陈夫子的学生,这也是陈安心里过不去的坎。

道理说的对,人无常师,但怎么他就不愿教自己。

“算了,我去尤府吧。”

“尤府可没陈夫子。”尤凭偶尔调皮,话停的时候车就到了尤府门前。

“尤老爷在否?”东书先拿了花生酥进去。

“不在,祖母是在的。”刘管事听声从门里出来。

“大少爷回来了,这是陈少爷了。”陈安自小与尤凭相交,对尤府的老管家也很熟悉。

“老刘多久不见。”进了正堂,不见尤老夫人,仆人说是在铭文轩。

年关近了,尤府长房没有年轻一辈帮忙人情往来。老夫人是累的很,见了赵知也不知说他什么好。

私下常叹赵知若是个女的,两年之后尤凭及冠,到时候再说吧。

“大少爷回来了。”尤老夫人过来也无事叫赵知做,只向他发些牢骚。

在她看来,两年还是久了。可是尤凭那里是万走不通的,赵知理解尤老夫人的心。所以装着不懂,就是聊闲。

“祖母。”

“见过老夫人。”尤老夫人看是陈安,让人坐下。陈安小时,圆润可爱的。

“你们一处,就没我说话的份了。聊着吧。”赵知扶人到门口,尤老夫人从不直言侧妻三妾的事。也是因为赵知讨人喜爱。

符儿装盘好了花生酥,拿进放桌上。赵知没有特别的喜好,对吃比较上心。

“热茶上来。”看陈安嫌弃茶而不喝,吩咐了西棋。赵知不好,尤凭回来才会上热茶。

鱼雁书 天水河

符儿抬了花架路过,赵知了解后知道她力大过常人。东书开了门缝让西棋进来,穿堂弄风。

“夫人说床前沉闷,想挂些藤兰。”尤夫人气色不见回,尤老爷因此也多跑了西房。

结发夫妻,虽然红颜旧情转薄,到底是家人。

“嗯。”西棋退同东书一处,他俩长相肖似,看着老,其实比赵知还差一岁。

陈安看茶上绿烟,满意的很,青苔山茶。尽管心情苦闷,有这淡茶也好了。

“老刘泡的?”尤凭闭着眼休息,赵知几次看他。

“怎知道?”尤凭对陈安比他人要随意,可能是陈安自家随意有关。

公孙衍是那个陪尤凭进步的人,而陈安是那个让尤凭入世的人。赵知看陈安有些东坡气质。

“你该不会随便叫个丫鬟泡给我喝的吧!”喝着还言语惊讶怪罪,尤凭脸上露笑。赵知想不该把陈安和苏子瞻放一起。

“是的。”赵知回他,陈安讪笑,怪尤凭好吧,喜欢“林小姐”的又不是他。

“就说喝着觉得不清新。”青苔山茶茶叶厚绿,泡出来清香,喝着温润喉舌。

赵知推了棋盘上前,尤凭待会儿是要回军书衙的。

“新学的,下吗?”陈安凑近,盘上放了三黑三白,有趣。

“别人都是八岁通棋,你十八才学。”赵知落一子要想很久,陈安陪着他下的慢。

慢慢的赵知看出来陈安在诱教他,君子不争,赵知一直信。

华夏现世,自由言语行动的太多。偶有新闻考核人心道德,不是空穴来风。

“年后三月,十八正满。”陈安虽觉不遇对手,不够痛快。可教赵知心情愉悦。

尤凭早去了军书衙,杜若告他赵任在正堂。东书推着他在回廊上,军书衙据说是公孙衍督的工,门槛比其它衙宅矮,回廊也是绳直。

“赵大人。”

“尤大人。”赵任一般不会轻易到官员家中作访,只好在军书衙里等尤凭。

“赵大人,有何事?”最近并无官员被弹劾之闻,且军营中也无异。

“是新出的规定,举荐之人应在任命书中填印。”赵任身旁小官拿出递上尤凭手里。

崔衡生定了年后三月正式替职,定的晚了。不说州督缺了两月,年前年后地方事多能少州督?

“劳赵大人亲自过来。”印章常放身上,在赵任之后盖了印。

“平常不见,也未叙谈过。”叫腿杜若和东书,带赵任去了里屋书房。

“请坐。”赵任坐了离尤凭不远不近的位置,尤凭亲倒了茶。

“年关近了,正想着何日同赵知去拜访。”赵知从和赵任对问后,未再去过赵府,不时会去国学府看赵朗日。

赵任待赵知是如兄似父的,尤凭看得出。赵任立场赵知不和他明说,是怕他为难。

“是多日不见小知。”赵任能同他叙谈的无非是赵知。

“阳州来过奏书,附带了尺素,昨天到的未及送到府上。”尤凭从一堆奏书里拿出白笺,信官不好坐,声讯难达。

官府的信送的最快。信中提到尤凭,赵同感谢他多配了衣钱。其实过去给的也不少,就是被层层盘剥。

尤凭不过州府之手,全由军书衙管。被人上奏过这是越了府官文书的职,乱了旧制。

但尤凭照样的让府官都过了账,本来也无过一州换一个人管的定制。

“谢过,为赵知也为赵同。”赵任是比较老套固执的老派书生的气质,但他却又力挺改制。想不通他为何如此。

“何以谢,分内事。”是结了亲事,裙带就剪不掉了。

“确实。不多打扰了。”赵任说要叙谈,却又说不多打扰。尤凭亲送人到门口。

“无事就来看看吧。”尤凭应下。赵同的奏书他也是今日才看见,被其它州的压了下去,未曾阅到。

阳州天水结冰,水漫了村庄。是无大事,子月初就拨了济银。

兵士在救灾时在河中见排列整齐的铁钉,夜狼是想步犬马后尘。天水旁,赵同提长枪倚树。

当初是为什么就做了阳州将,好像是因为在武殿前悦了圣言,一纸就派了阳州。

“将军,冬猎结束了。”阳州极寒,针林广阔,野兽也多。

百姓风俗,在封山不猎之前组织冬猎。

“走,看看大家都猎了什么。”天寒地冻的,只要篝火一点,人就热闹了起来。

军营都是在边城,阳州营周围半里村庄遍布,可人也不过千。

世人喜多子女,但生活太过困苦。

“赵将军。”众人听到熟悉的长枪插雪声就知道赵同来了。

“大家只管热闹,不用管我。”赵同与总角孩童同席,环境艰苦,饭菜也不精致,处理干净了就一锅水煮。

副将给赵同倒了碗汤,不是美酒。赵同两口就喝干了。

“奏书该到了中都。”副将找话闲聊,还是离不了那些事。

赵同轻嗯一声,副将见他不想说话。安静吃起了水煮肉,和旁边的孩童比起了谁啃的骨头干净。

“我赢了。”女童欢叫着。

“好,厉害。”女童趴到副将身上。

“带我跨天水。”副将背起她,但并没有带她跨天水,在岸边走了一圈就回来了。

“父亲说,祖父就在天水的那一方,可是天水太宽我们过不去,祖父也回不来。”副将阳州本土人,名姓叶路。叶路改牵女童的手。

“父亲说可能哪天他也会到天水那一边去。副将哥哥,天水那边是什么?”叶路蹲下来,抱起她。

“另一个美丽的国家。”战争是民族之间的争夺,但民族无有高低。文明从一种程度上来说是有高低的,但人与人之间没有。

叶路不明白这些道理,他只是觉得亚国也好夜狼也好,如有战争和其百姓并无关系,他们也是天下人。

“长大了,我要渡船去彼岸看看。”

“好啊,答应你,等你大了一定可以一叶扁舟游天水。”夜狼贸易往来和亚国从未断绝,大都是私底下。

天水就像九天银河,隔离两地人,特别是夜狼新帝上位后。

赵同离开篝火旁,还有夜训。

安魂令 江山画

夜训至子夜前,主账前两个兵士互看一眼,最后右边的那个进去喊了一声。

“将军,歇下吧。”赵同并不在其中,兵士也不管见未见人,喊完就出来了。

赵同此时在天水源头处张望,一张脸只露出一双暗亮的眼睛,长枪被放在老树干的洞里。

踢掉鞋靴,散了头发,脱了外衣,慢潜去水中。夜狼在水中放铁钉,意图不明。

天水两国交界,以主航为别,阳属夜狼,阴属亚国。叫人暗中拔掉不可为,之前已经探过,没有异样。

有人猜测,夜狼想改流天水。如果起兵,天水首先就是阻碍。赵同游惯了天水,而且源头之处常年活水。

到了岸上,并不见夜狼灯火,松山又名英城。百年前,十万将士归尘此处。

登到山顶,上有旗帜——安魂令。

这里无冢无碑。咔的一声惊到赵同。趴到灌木后,来人有一女一男一孩童。

男子手提一竹篮,从中拿出圆形纸撒在山顶上。

赵同熟悉入殓师身上的味道,撒的是纸钱,赵同想。

“父亲,那个布上写的是何字。”孩童声音稚嫩,点了香火的男子,轻轻按他跪下。

“是安魂令,父亲和你说过,母亲教的拜礼学会了吗?”孩童顺从的跪下拜礼,女子一同。

“可是,父亲孩儿想为官,不想做入殓师。”女子拉他到怀里。

“炜儿,别乱说话。”男子不在意的笑笑,拿粗布擦了手,揉揉孩童的肩。

“我们入殓师是阴间派到阳界的官啊,以后你会明白。我们虽然不被世俗人待见,人灵灭的时候少不了我们。”孩童似懂非懂,挣开女子的手。

拿出香,凑已燃的香上,见冒了烟把它插进土中。

“父亲,灵灭是何意?”男子站起来,走向一旁的灌丛。

“以后你会知道。公子,趴久了,出来吧。”赵同除了掩面,上山的时候没有故意遮蔽行踪。

“见过长师。”这是对入殓师的尊称。

“是我们打扰了。”男子对赵同欠身。赵同走到安魂令前。

“我该谢你们,记得他们。”他们指的是谁,大家都明白。

女子不说话,但对赵同躬了身,赵同向她点头。今日正好史乱两百年,赵同说完要走,男子挡住他。

“敢问何人?”能当入殓师,都不是简单人。赵同微皱眉。

“恕不能相告。”男子放下横拦的手。

“只是唱颂需要,假名也可。”

“安和!”赵同的字,如果是给假名,他又何必来,心不诚。

男子再对他行了一礼。女子让孩童退到一旁,从篮子中拿出祭杖,口中念词唱乐,随之起舞。

赵同下山路上,音乐却越来越清晰。提着长枪回了帐。

五天后,赵同收到中都来信,命其做法,安魂,尤凭亲书。

“尤凭,亚国历史多久?”明日便入了年,中都各衙都休了假。

“从诸侯乱礼算,三百年。”这个国家并不幼稚,改朝换代了十一次,华夏当初二十四朝。

“过年都有何俗?”赵知在学风俗志,书中写明,但从人口中说出又不一样。

“书中尽言,大抵是叫游子归乡,百姓得乐,官将得歇。”符儿端了热茶进来。

“平心最近心不在焉,你可知?”符儿差点撒了茶盏,低眉回话。

“小新的新花被平心给摔枯了。”听刘管事说,小新是尤凭在青苔山时请的护园,专养花卉和青苔山茶。

“这么说我也不能帮忙,你转告一下让小新宽心,花落成泥,有失有得。”

符儿是不会向小新说这话的,小新一定会瞪眼不给她好脸的。

“是,知少爷。”东书也进来加了碳,说了晚安。

“父亲喜欢你不是没有缘由的。”赵知觉得莫名其妙,太久不坐尤凭怀里。

“怎的说起?”尤凭轻缓拉开赵知的上衣。

“自己思付,就像小新还专门给你省了一处种番薯一样。”尤凭深深的望进赵知的眼里,就当尤凭在说废话。

“就这样吗?腿是否难受。”尤凭都没有回话,手插进赵知发间。

平心在房中难眠,符儿和她同屋。起来点了烛。

“你……可好?”平心交手头叠在其上歪身在桌前。

“仿佛枯的不是花,而是我。”符儿叹气,她早已及笄。

“早睡吧,别多想,他又不是故意冷你。”她是困的很了,过会儿还要去叫厨房里热水呢。

平心挠了几下头,想叫但止住。西棋活泼,一定会出来说她的。

公孙衍去过一趟北州回来,林仪想遁回平州被公孙衍压下。于晖还不会指兵中都。

林仪不能失命,他还在百姓就不会认于晖为主。百姓依然是亚国的百姓。

说好的给赵知的礼,是一幅江山画。见过尤老爷,来了铭文轩。

“或许还不如远执的好,但是心意。”落款无名。

“你亲画?”公孙衍什么都行,就画不精。

“文王妃,不是我。”尤凭不在,不知道问谁。

“文王妃?”公孙衍想尤凭太失败了,好歹他和他最是知己,怎么没和赵知说过。

“我的正妃。”是正妃,自然还有侧妃诸妾。赵知心里还是抵触,不过没有表于面。

“谢谢,为何是千里江山?”赵知不入仕,不做官,和江山无关。

公孙衍之前也想,送礼不过金银书画诗茶酒。他铁了心要叫尤凭做他的要臣,这画送赵知更是送尤凭。

“适合。”赵知不明白适合在哪里,如果尤府挂了千里江山图,被有心人看见会如何?

关了画,赵知试图从公孙衍的脸上看出点什么,只是他除了收起笑容并无其它。

“二皇子,你在伤尤凭的心呐。”公孙衍从尤凭来后,动作张扬。

公孙有一直想缓立储事宜,公孙衍和公孙洪却不想等了。

“你不信他,为什么?”公孙衍久久回他一句。

“皇家心病。”赵知读史两遍,立刻明了公孙衍指意是何。

公孙衍去了北州,公孙洪在青阳监军,于晖做王平州。可能他也害怕。

“公孙衍,有些事缓缓有何不可?”赵知又怪不起他来了。

公孙衍最后还是把画留给了赵知。他说,一切定后,再还归南阁。南阁是处理朝政的书房。

“回了,从今天后会一直有宫宴,去一回吧,人该认还得认。”尤凭不爱带赵知走官场,公孙衍是不赞成的。

果然帝王不只一点心病,他是真想赵知能够入仕。

国公女 画中人

翌日,平心称病,符儿算半个管事,事多。

派了妖儿先代着平心伺候赵知起居。妖儿是成婚后一日来的,当时赵知亲见了她。

妖儿虽为女婢,听平心说,她像个小姐,不像仆人。妖儿不进门,跪在铭文轩正堂前。

“少爷,往后妖儿就专心跟着您了。”孙怡几欲扶起她,妖儿头低着,赵知不出声,她就不起。

暮春之景,可叹可怜。赵知当时就像见了轻风吹断绿柳,她跪的是谁,赵知不明白。

“尤府是家,许你来许你走。”妖儿怔的抬头,眼睛红肿,赵知让平心带了她下去。

尤府仆人进进出出,忙碌着装扮新年。赵知还是不会束发。

妖儿梳顺他的发尾,放下木梳,退到一旁。

“知少爷该是第一年在外过年。”话一出口,赵知关了木簪盒子。不是了,尤府是第二个家。

“确实。”赵知说好简短惯了,妖儿听出不对来。

“是奴婢嘴快,少夫人莫怪。”若把尊称改了,赵知会更考虑不怪罪她。

“要和我一起出去吗?”妖儿问了西棋往时赵知出去都需带些什么,西棋犹豫。

“知少爷,她不方便。”赵知都踏出门了,被西棋叫住。

“你忙其它事,刘管事等着你成事呢。”西棋被赵知迷惑,交代了妖儿。

家人佳节,放之任何地,皆同一理。

天雅街客栈空了楼,管家街道有序中热闹。四方街是喜庆的中心。

交错行人,新衣旧衣相杂。对望之中,少了平时的冷漠。

张显文没空去军书衙聊闲了,宫宴等事宜叫人心身疲惫。

“知少爷,出城不可。”赵知没往群人中挤,从尤府出来直走到城门前。

“无事。”热闹没有规则,城门外不安全。妖儿跟上他的脚步简单的很,但赵知她拉不回来。

“知少爷,先回去同大少爷说说。”妖儿无法,赵知特叫她出来,不是随兴。

“妖儿,我且问你,姓甚名谁?”妖儿跪下。

“知少爷是何故,妖儿不曾欺瞒。”赵知坐在还算干净的石头上,路人到此,或许也是这样坐姿。

“远执想放你走,是我违的他的意。”妖儿不再装无辜,立身起来。

“公子仁慈。”妖儿放了头发,赵知握拳在心。

“熟悉吗?画中人。”妖儿声音变细,凑近赵知。

“千回百转,中都到风州再回中都,痴心妄想。”赵知出声打断她。

“你何必!”妖儿随意松散的束了发,十年过去,桃花孩童变成了葱绿垂柳。

“因为药是我给他喝的,我哪里懂得有人别有用心呢!”妖儿说不下去,掩面哭泣。

孙怡跟去,隐身听了妖儿与其父母的怒语忧言。尤凭说他是被下药的,但下药的人已经死了,一个男仆人。

赵知初听,莫名想笑。是他生活无奇,命运却多怪。

“现在呢?还追着他吗?”妖儿用力擦干泪水,一声轻笑。

“会,我还他这一生。错入赵府,不知是幸是不幸。公子善良,我很开心。”恍若回来之日,跪对赵知,心甘情愿。

“间接我手,害了无辜,不知一生可够。”赵知也为尤凭叫无辜,妖儿也无罪。

心负重伤,想要减轻。所以出中都,看尤凭十年山野。所以回中都,看尤凭做亚国首臣。

“许过你的,不会变。去四方街给平心她们挑点东西,我又不懂。”赵知解决事情的最佳解是不去解决,追究无益,如是生活最好。

“是,少夫人。”尊称改了,是心也改了。

谁人无错,总要原谅,不是你我,不是时间,是自己原谅自己。张显文轿子和赵知擦肩。

“既明?”叫停马车,张显文快步到赵知面前。

“藏书,不忙了?”中都府官觉得只有自己忙不平衡,硬拉了张显文做了好些事。

“路过而已,打个招呼。”挥别张显文,转头又看见了崔衡生。正独坐在路边茶摊。

“粟之,一人,请我一盏茶可行?”崔衡生早见赵知,推了茶给他。赵知让妖儿坐了另一桌。

“都忘了找你。”崔衡生轻说,赵知囫囵喝了茶。

“连陈安都不闲着,粟之倒陪着我无事了。”崔衡生再倒一碗茶给赵知。

“我也想忙着,闲着易多想。”赵知握茶手中,明了崔衡生的低落。天雅街向来游子街,也空了不少。

“看你选物,去吧。”赵知不动,陪着崔衡生坐到了黄昏。

“真是朝暮逢岁晚,日落旧山头。”赵知不会诗,不敢接。东书好不容易找到赵知。

“见过崔公子,知少爷,大少爷等你呢。”扭头果然见尤府的轿子,赵知出门没有通知尤凭,他怕是着急了。

“粟之,改日做客尤府。”看人群淹没大轿,崔衡生打算回去状元府中。赵知上了车,被尤凭拉着倒在他身上。

“远……”尤凭封住他的唇就是半柱香,赵知姿势难受。尤凭给他换了舒服的姿势,仍把人抱怀里。

“回去不见你,想你来定是来了四方街。”赵知蹭蹭尤凭的下巴,尤凭要说的可不是这句。

东书主动接过妖儿手中的东西,妖儿刚和赵知坦白,对尤凭藏不住表情。

赵知觉得要糟,急忙关了帘子。尤凭若无其事,拿出书翻看。赵知按住他的手。

“让眼睛放松着,待会儿再看。”军书职其实是个文职,尤凭也不放下他整编书籍的活,用眼过度。

“嗯。”尤凭抚了赵知的脸。对于妖儿,尤凭说不清楚是喜是恶。

从前势力手段不够,查不明事后的真相,白冤枉一个人。

“说说吧,当年事。”尤凭抱赵知在怀里,妖儿开帘猝不及防映了这画面到眼里。

“父亲与大皇子有谋,想必如今你到了中都,也都清楚了。”妖儿承认身份后,不再掩饰声音。

细柔绵软,谁能知道,她不顾女德,离家十年。

“断了亲情是我之愿,父亲也不阻拦。大少爷要是做什么事,请合情合理,妖儿只求如此。”尤凭松开赵知,扶她起来。

原谅无关情爱。妖儿行为,值得尊重。

“赵知留你,我就随了她的意。”至于想送妖儿回穆国公府,只是一时气怒。

世人多有愧,时移也。

公主名 认夫子

东书看妖儿出来,多看了几眼。东书父亲也在尤府做事,他算是在尤府长大。

尤老爷许家仆幼子可入家塾习读一年。尤凭离府的时候东书在学仆从的道理,教礼夫子总拿如果伺候大少爷做例。

此刻妖儿坐得近,仔细看东书觉得和铭文轩书房里的一幅画像相似。

妖儿知道东书一直盯着自己,不做回应。她不能随便进出尤府,公孙衍杖着皇子身份闯了她的闺房。

小孩难过都会先哭,公孙衍大哭着骂她害了尤凭。贴身太监抱住公孙衍不让他接近妖儿,穆国公在一旁向公孙衍道歉。

被骂的是她,她父亲却向公孙衍道歉。悄悄的想去找尤凭安慰,两家离得远。

跑了很久,路上听见一对老夫妇大哭大骂。在她身边的莫不是乖顺的仆人,何时听过这样的说话法,然而哭的又很凄然。

“你……可还好?”东书凑近她,妖儿哭的厉害。穆国公府封消息封的快,公孙衍被锁在宫里。

尤凭像是死掉了一样,她问谁谁都说不知道。父亲在她院子加了护卫,趁他们休息,身材幼小从门缝里挤了出去。

天黑走叉了路,看见皇家侍卫提刀从巷子里走出。她何止害了一个人的命,后来又听到尤凭去了风州。

穆国公要把送去外祖家,路过风州。孩童不懂许多事,她只知道自己太久没见过尤凭。又逢山匪,护送的人都以为她死了。

“无事,让你笑话了。”东书第一次和女子靠那么近,递帕子给她。

“要到府上了。”妖儿哽咽着,到府上妖儿按照赵知的吩咐分装了购的物品。刘管事催尤凭去宫宴,不是必须,除夜去就可。

“今日不去了,回张大人的话吧。”赵知想叫妖儿出去,不想这姑娘又想什么,走到尤凭面前。

“你听我说句话,哥,对不起。”做了十年的仆从,种在她心里的官家教育不见丝毫消退。赵知被动容,给尤凭拢紧腿上的毯子,尤凭扭过头。

“无需,下去吧。改名吧,北吟。”妖儿行礼退下,脚步轻快。

“有何意?”尤凭自推到书架前,叫赵知把最顶上的盒子拿下来。金色发钗。

“当今赐的名,与公主同。南翩,北吟。”穆国公府地位和尤家差不多,帝王表意,无非这些虚名。

“南翩是何人?”金钗形如雀。

“成婚日的喜娘。”难怪对赵知说那样的话,尤府又重请。

“金钗是我请人做的,说好等她成婚送她。”这是礼俗,为兄为长者需做首饰当份礼。

“你不是说你喜欢她?”还做金钗礼,尤凭展眉。

“现在回想,只是兄妹间。”赵知不信,一人看一人肖像十年,一人追一人十年。

“是真,想她的时候和想你是不同的。想她是她是否平安,想你是你是否回来。”赵知怀疑他书读得少,不懂尤凭的话。

“难道不想我平安?”尤凭只亲了亲赵知的眼角,北吟不需要他照顾一辈子,但他要照顾赵知一辈子。

“欺我读书浅!”符儿在房外喊去前院正堂晚食了,回来后,赵知又拿了金钗出来看。与公主同吗?

“想什么时候回赵府看看?”赵知来到这里,对赵家情感肯定不同。

不能让赵知只有一个家可以回,赵府里的也都是他的亲人。

“两日后吧,我想请粟之一顿饭。”尤凭推他到里侧睡去,盖好被。

“担心他,右相可还在中都。”

“也是。”尤凭揉赵知的脸。

“能帮你一点吗?说与我听。”赵知感谢尤凭在山野待了十年,感谢尤凭心怀天下要改革。

不然,尤凭怎么会愿意包容赵知与他完全不同的价值观呢?

还要感谢他出现在尤凭身边的方式,未相识就有牵扯。再就是,他随遇而安的性格。

“父母亲是健在的,怕他们难过。却也无法。”尤凭亲吻他的额头。

“其实我有喜欢的人。”尤凭知道他又调皮了,今天就如他的意,掉一回坑。

“谁啊?”

“你啊。”使劲揉赵知的脸,尤凭不知道,赵知的眼里尤凭此刻有多温柔。尤夫人能下床了,偏要抢着老夫人的活。

“是媳妇不孝,叫母亲劳累。”老夫人不辞她意。

“注意着身子。”尤老爷访友要叫赵知随同。尤凭让他去认个先生。

“不是有柳哥?”尤老爷哼气,尤凭对他点头。

“不一样。”和尤老爷上了轿子,赵知端坐着。

“你再说两句,远执就不同意让你去了。”尤老爷对他的态度一直让他费解。

“我是他父亲啊!”赵知不知如何回话。

“你看他方才还为你的失言向我道歉。”尤老爷三十年的相,兢兢业业,为国为民。

尤家忠君,更忠天下。等老了,遗憾的只剩下对自己的孩子缺少关怀。

“赵家暗通端王,当初迫他娶你有私心。也是你们有缘。”尤老爷可能在年节里感怀更多。

“父亲,尤凭在做什么您不是清楚,他敬您。”尤凭所做几乎是尤老爷所愿,他老了,亚国变迁,只能让给后人了。

“去认个先生吧。”赵知听懂他的话,亚国现在也是他的祖国了,匹夫有责。

尤老爷和柳志的父亲还有宁愿都是大家,宁愿虽然为官不仁,只是走了和尤老爷不一样的忠君之路。

去的地方在城外,出三里路,过城外庄田,到一村落。都是中都周围的村民,都认识尤老爷。

“尤大人,任夫子还在山上呢。”一个老农夫叫住尤老爷。

“谢过。”老农夫特意看了赵知两眼,以为是尤家的哪个公子。还行了一礼,赵知来不及回礼,老农夫已经走远。

“亚国会再盛的。”尤老爷不知他哪来的感叹。

“说来我听。”赵知若在其它人面前说这话,别人可能就说他乱言了。

“民有信,国则立。民有德,国则强。”尤老爷带他进了个院子,坐在枯树下的石凳上。

“细说。”赵知也坐下。

“他愿意主动同父亲说话,不就说明。”他见过太多百姓视官者如饿狼的文载。

“也不是个愚钝的。”院门被踢开,拉着一大枝梅花的白衣老者进来。

学三问 思家亲

正是冬去春来时,山雪渐融。任夫子的布鞋全沾了泥,青石板上是时深时浅的脚印。

赵知没有专门闻过梅花的味道,只任夫子走近后一股书卷气中杂了花香。

“这是任夫子。”尤老爷介绍说,赵知让过路给任夫子放梅花。

“赵既明见过夫子。”任夫子放下梅花树枝,地上有了印。赵知想这是砍了一整颗吧。

“知道,尤凭的妻子嘛!”这是事实没错,但每次被别人从口中说出都让赵知无语几秒。这和他爱不爱尤凭没有关系。

“想笑话我就说,为难小辈。”尤老爷看地上的梅花,可怜了村民辛苦种的梅花。任夫子让赵知坐下。

“说不得?当初劝你不听。”任夫子和尤老爷一定因为这件事争吵过,现在在赵知面前说也无其它意思。

“以前谁做夫子?”记忆里有的只有柳志,尤凭或许也算。

“早的记不起了,秋考前有柳哥教些诗词策论。”姓柳的,能教赵知的只会有柳志一个人。

“柳家大公子才学品格都好。”这是要拒绝?尤老爷只顾看花,仿佛不是他让赵知来认先生。

“柳哥与我年纪相仿,认识深浅都不及夫子。”赵知尽量措辞,任夫子凝神看他。

“去屋里拿香出来吧。”不一定是信鬼神,但祭祖先贤的东西是谁家都有。

赵知照指示进了厨房开了木柜,拿出香来点上摆在石桌上。

有一古言——跪天跪地跪父母。尤老爷现在是他父亲,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赵知跪的毫不犹豫。尤老爷仍坐着。

“入学三问:问己,问心,问后路。”赵知此刻解了过去的疑惑,为什么孔子弟子三千,为什么古人尊师重道。

“学生名姓赵知,字既明。有心做能人,日后尽己一力与尤凭共进退。”

做大夫,他无能。为天下,他狭隘。任夫子按住尤老爷的左肩。

“三问你只过了两问,不再细想吗?”赵知知道他的第三问让任夫子失望了。

“你要知道,国民万千,识文字明大理的不过数百。这数百人是亚国的精英,莫不是都为天下。”任夫子虚扶赵知起来,赵知直直的看任夫子。

“说是为天下,有几人从初学到老死都在践行的。”赵知的话挑战到了现在读书人的虚伪,任夫子被他堵的哑口无言。

赵知不是不为那些话感动,读到周总理的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心中也有热血跳动。读到文天祥的留取丹心照汗青心中几分悲痛。

在华夏,他只想过学业有成,他以为这也是为了国家献己力。尤凭天下古往今来每朝逢得一个便是大幸。如崔衡生折秋桂的人也不多。

“或许我老了,竟想不明白你的话有何错。”赵知笑了,任夫子不同意自己,但他虚怀若谷。

他知道,古时读书人过不了迂腐固执的评价。可你看,论语之言为何千古传。

“学生或许错了,夫子也不完全对。”任夫子扶正歪倒的香。

“是,有人志大夫,有人志小人,有人志常人。”这话尤凭也说过,那时是安慰自己。

赵知第一日便收了作业,是叫他策论两千,题是——何为天下。任夫子不骂他,还是执着于想知道赵知为什么那样回答。

“除夜记得去宫宴,任性不得。”尤老爷对赵知行为看在眼里,因为有些许愧疚,不曾警告。

“是。”策论写完是五日后,尤凭偶尔看看他的进展,赵知不问他就不做指点。

张显文烦恼一件事,除夜宫宴各州府官和朝臣都要出面。

那么于晖一定要出席,现在局势,张显文想是为他出不出席做考虑,还是他出席了如何对待。

礼部几日讨论,都莫衷一是,各执己见。赵任也在看官员考核,每三年一考核,但从前不看重导致集团世家做官几压几复。赵任才上任两年,今年刚好逢考核年。

“藏书,先喝杯茶。”张显文眼圈都有了,端王是个麻烦。

谁都知道他要反,但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如果单纯的下旨扣他叛君之罪,端王可能还要感谢这让他出师有名呢。届时打着清君侧之类的旗,反名都正了。

“早朝有议论吗?”赵知见解有时是独到的。

“有,大多选择不做过多理会。”这是要摆中都正统的架子。

“往年如何?”老端王是到死都没有让中都抓他要反的证据,所以过去也是不做理会,一切与各府官同。

“同样。”不只摆架子,还不承认事实。

“依我看,不如更亲近。”事情未发,虽然极大可能会起战乱。可以先明着文解,暗着武防。

“我也如此想过,怕不妥,想问问军书的意思。”尤凭刚好下职回来,一向赵知在哪回了府他都先去哪。

“我亦如此,招待的时候会费劲些。可以多叫人一同。”不能说礼部那些官每一个都是无能的,不仁不义和无能不是简单的对立。张显文是后生,不能事事跨过前辈者。

“不多待了,除夜见。”张显文回到礼部,看到堂空才想起新年上职时间要更短。

礼部官职,说闲不闲。乱世,礼部几乎无用,衰世,礼部同样无用。只有平世盛世,是有用的。

张显文一个人从南州来,中都无亲。坐在堂中,心中烦闷看不下去文书。

赵知和尤凭他邀人出来对酒现在不合适。张悦路过看礼部烛火亮。

“尚书,早已下职,不归府中?”张悦手中提着不回阁的酒。张显文闻声抬头。

“府中无人,正待回去。”张悦与他共事已有三四月,对他也了解些许。

“尚书不嫌弃,寒舍美酒还是有几坛。”想拒绝,但头已经先点了。张悦和张显文走在小巷中。

“长子和大人差不多年纪。”张悦是个老实为人的,想宽慰张显文也找不到词句。

“张大人来中都几年了?”管事给他们开门,张悦和管事说了几句。

“十五年有了,大人以后无事也可来坐坐。”独在异乡,游子思愁。张显文想,明月够圆,南州应如是。

进了新年,夜夜有烟花。张显文和张悦还有张玉承碰杯,谈话隐在烟火中,思亲更甚。

高山墓 红楼梦

北寒来风,吹不动南国木。南州的春天来得太早,太突然。

旧叶不掉,新绿又生。于晖攀到端王府的最高处,抬手一壶酒,无言与明月。

端王府的护卫暗处看着于晖,酒杯落地。于晖回了后院,换了衣裳。

端王府当初与亚国太祖兄弟相称,因此第一任端王死后为表皇家浩恩,特葬于皇陵东墓。

封地南州后的端王府专有的王墓在南州高山。护卫一直跟着于晖,于晖喝退他。

“父王,新年一壶酒,敬您。”老端王在政事上是保守的,但他本人性格暴躁不定。

他清楚断定,端王不到指兵中都的时候。所以暴躁的性格从来不发在于晖和于含身上,也因此更暴虐其他人。

于晖也是受的圣人开智,在选择到底是当今亚国天命之子更不利于民还是他父亲老端王更不利于民。

他选择了前者,老端王不行,他可以自己来。而他对于如今的三个皇子一个也不认可。

公孙洪在兵部中闲居,最近才做了监军。公孙衍全国政务都碰了一点,却没有被立太子。

公孙秉,除了水军有点意思没有其它。何况,水军还是公孙衍提议。

平州一战,如果他不动,亚国会如何?不亡国也会边乱两年三年。

“儿明日动身中都,待看中都现状。于王已经回来了,这是我答应你的。至于接下来的路,父亲泉下得知,不要暴怒。”

起身再敬一壶酒,护卫紧跟他五十米外。公孙洪在监军府中和幕客讨论激烈。

“大皇子,于王入中都正是好时候。”公孙洪看说话的人想不出姓名。

“于王?亚国何来于王,谁赐封的爵号?”说话的人被喝的下跪。

“是下官失言,是下官失言。”公孙洪轻蔑的看他一眼,招了侍卫。

“抬他下去。”于王?以后连端王都不会有。

“大皇子,臣附议,进军二十里。”赖亭站出来附议之前说话的卫围。

公孙洪手指绕着杯口,公孙有至今没有立储的愿望,其实一部分是他们的原因。

在看着亚国日日衰退时,他们还没有任何成绩。

“此事还当与杨将军商量。”公孙洪最后也没有松口,他们的父皇,亚国的皇帝,不知是真傻假傻。

公孙洪他们一直想作为,公孙有看似全国重要事物都让给他们,但在同职之中插满和他们不同道的人。公孙洪这个监军,跳不过杨华这个将。

“哈哈,过了子时还这么热闹。”杨华说话的同时还啃着鸡腿。公孙洪见是他来,心内不愉。

“商议事宜。”公孙洪粗略说了他的想法,杨华手中油腻想去拍公孙洪的肩被躲开。

“进啊,再进二十里都没事,平州还不是归部青阳。”赖亭和一众幕客意见得纳,开心之余也暗腹,你进就不怕南阳退守。

“大皇子,听说你明日上京。好去好回。”公孙洪承意也不是,不承意也不是。算了,谁让杨华无礼本寻常。

“本皇子谢杨将军深夜辞行。”赖亭差点没忍住,肩一直耸动着。

杨华就是在屋顶听了很久也没听到公孙洪应声,自己现身了。杨华走后,公孙洪叫来侍卫。

“你打不过杨华?”侍卫长跪下垂首。

“未得令。”公孙洪摆手让他出去,也是,谁能想到青阳将军不过问下属,自己来听墙角。

于晖回房,途见老端王夫人门房开着。没有进去,也不是在等他的,在等那个已经做土做尘的人。付葭服侍他脱掉衣物,寻常的去了侧屋睡。

于晖十六被指亲,青州州督之女。无情无爱,到如今五年,未有子嗣。

付葭安静的从不多现于他身边一秒,于晖有时候想,不是他不愿,是付葭太冷淡。张显文上奏公孙有早朝就口批了。

“批的好不敷衍。”赵知看着手中的批文,柳志推他。张显文拿过放怀里。

下了朝,先回了礼部拟书下去各驿站接待仔细端王府的人。今天可算无事了。

“不是说任夫子严格,说话还这样随意。”柳志年纪果然是大了,柳大人怎么还没给他指婚。赵知腹语。

“是是,柳夫子说的是。”赵知日见的活泼。

公孙有批的敷衍,只要一件事在朝堂上争吵几天,他受不了后,哪方先出来说话就同意那方的。没想到先出军书衙的会是柳志。

“藏书,无聊下盘棋。”张显文温润欣然答应,和赵知下棋才是最无聊的事。

尤凭从南阁才回,公孙有打的什么主意,要让赵知去红林会。未及思考,尤凭就回绝了。

“朕允你娶他,不是让你独宠的,如果这样我怎么对得起柔儿。”尤夫人是公孙有的初爱,被尤老爷先得之后他也大气不以皇帝身份阻拦。

“既嫁于我,便是毕生至爱。臣谢主隆恩,也恳请皇上不多干涉。”尤凭对公孙有情感很复杂,小时看他觉得他是慈爱的皇帝。

渐长之后,恨他让亚国日衰。所以,公孙衍请他回中都,他答应了。君王不该软弱无能。

“退下吧。”

“是。”尤凭疑惑他是否看错,柳志进了红楼。

张显文和赵知下棋都困了,赵知下棋不精,但兴趣很大。红楼之中,声色迷乱,柳志选了个比较清静的地方。

往前直看,可以望见花帘之后一个女子抚琴。兰音绕梁,柳志不去思考她背后是如何的堕落,至少琴音干净。

那日赵知随意给他的香囊内里绣了字,云喜,好似人名,恰好他又听闻过。从下人那里听得,据说是个琴娘。

“姑娘弹的是清心曲,闻过则成动心音。”柳志随意打赏一个闲客,叫他送与琴娘。云喜收到,看着柳志坐过的位置。

“落花无意不点春,公子。”身边丫鬟抬着她的琴同她上楼,台下欢客叫喊,言语露骨。

红楼美人多,不缺云喜这一个,所以得以不卖身。柳志走走转转还是去了军书衙,帮尤凭多看几篇奏书吧!

尤凭看奏书认真,被伸过来的手惊到。抬头看是柳志,柳志没有回神,还在天游。

尤凭批完手中那一篇,和赵知回府了,张显文之前被礼部派人叫走了。不知道的以为张显文任职军书衙。

回赵府 礼尚书

晨时,赵朗日迫不及待的推开赵府的大门。国学府的同窗在能来阁摆桌,邀请了他去。

如果想了解中都或亚国的权贵富贾,不回阁和能来阁的二楼雅间数一数大致可明。撞在赤色之中,急忙退后。

“走路急,抱歉。”头上一声轻笑,赤色矮下来。

“无事。”赵朗日学于林白竹,对尤凭不可谓不了解。再者,赵知身在尤府。

“朗日请姑父的安。”尤凭点头,立起身来。赵知牵起赵朗日的手,走进府内。

赵朗日的话一时说不出口,同窗那里不能失约,可是赵知也不能常见到。

“知叔叔,我要先去能来阁。不能陪了。”徐管事刚被门房告知赵知和尤凭过来。

“还想你早时急忙什么呢,有约就去。和你父亲说了吗?”

徐管事向赵知他们俯身,尤凭点头。赵朗日还怀抱着木盒,可能是送与他人。

“昨日已得了父亲允许。”赵知摸摸他的头。

“嗯,去吧。”徐管事带路赵知和尤凭到正屋,王情和一人在对着什么。看样子是个账房先生。

“嫂子。”王情放下账本,起身上前迎赵知和尤凭。东书拿礼和徐管事下去了。

“妹妹来给姐姐请早安。”过分柔弱的声音,王情眉头微皱。先招呼着赵知和尤凭坐下了。

“是叔叔来了,刚好吩咐了早食,留下一顿。”

赵知拍着王情的手臂,让她也赶紧坐了。账房先生是个四十上下的书生。

“见过知少爷,见过尤军书。”尤凭抬手回礼,王情理齐桌上的账本。

“辛苦先生,可回去了。”账房才跨门,一抹蓝粉色就暗了屋里。王情不得已,给人指了座。

“一早请两回安,什么规矩,无事就回后院。惹客人不喜。”坐下的人先是哈哈笑,秀手一甩。衣袖沾过赵知的手。

“姐姐也真是,知少爷来,我们也当迎迎不是。”赵知向尤凭挤眼,尤凭正拿帕子擦他的手。

看了桌上的茶壶,还是算了,不能无礼太过。我们二字让王情控制不住表情,头上金钗晃动。

“安也请了,人也迎了,回去吧。要上桌了。”诸妾不许上桌,只许在自院中早晚食。蓝粉身影动起来,哼了一声。

“妹妹就退下了,见过知少爷尤大少爷。”赵知一早过来是午时后要准备今晚的宫宴。王情歉意笑笑。

“是我管家不严。”讶意接过赵知的银盒,她以为赵知的年礼已经被徐管事带了下去。

“提前问候新年快乐。”王情是赵任的结发妻,是他嫂子。

赵知珍惜这份亲情,尽管很多年后这份亲情令他辗转难眠。

“叔叔多礼。”尤凭适时插话。

“嫂子当得。”尤凭不会多言,言必有义。王情识文字,通得道理。真诚的向尤凭道谢。

“那就收下了,移步亭内吧,那里宽敞。”赵清明对赵知亲近了许多,席间一个菜一个菜的夹给赵知。

他不懂是否失礼,一切天真。赵知给了他一本手抄《诗经》,只有二十篇。学从《诗》起,三百无邪。

“嫂子不用送了。”扶着尤凭上了轿子。

“元宵前后来否?”东书来时抱了一堆东西,走时依然抱着一堆东西。

“得闲便来,不见哥哥,望嫂子代传祝福。”赵清明向赵知挥手,赵知刚和他说,如果向叔叔告别挥手既可。

赵知第一篇照着原典,抄了《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赵清明通识了千字文,王情听他念。

句中有君子之风可见,赵知可谓用心。杨华站在乾州西城门,底下是五千兵士。

“且听将令,于二十里外驻营。”公孙洪在其旁,进兵二十里逼近了平州,于晖一定有所觉。

于晖在中途收到急信,冷笑。害怕他,若不无能怕什么。一路上来,流民遍见,城外善粥,公亭破烂可见。

几月过去,于晖也知道了尤凭出风州的事情。他以为尤凭会做出什么大事呢!

“王妃如何?”付葭和于晖一同来都城,她已经很久没有日夜赶程了。护卫眼神回转。

“王妃方才吐了三回。”于晖无奈。

“停下半时辰吧,好生照顾着王妃。”护卫得令,又隐了身。张显文和礼部其他两位官员,守在中都东城门。

远见了端王府旗,护卫对于晖耳语。他知道礼部尚书是秋考新士,张显文据说是南州人。

“见过端王,端王妃。”于晖虚托着端王妃。

“张大人多礼,我南州好男儿,竟未及祝贺大人。”张显文点头称谢,于晖还是受老端王的影响。

气势外露,不会收敛。安排了于晖一行人在不回阁雅间。

“端王可先歇歇,宫宴晚间开始。张某诸事甚多,失陪。”张显文作足了面子,于晖欣然接受。

亚国官级汇四方到中都层层升高,礼部尚书比端王爵级还要高。这可以说是公孙有在位以来,做的唯一的青史可歌颂的事。

“辛苦了尚书。送张大人,和两位大人。”随程的仆从送张显文三人出不回阁。出阁来,高杰碎语。

“无礼,尚书亲接,竟叫了仆从来送。”张显文任他说,只希望他再大声一点好。

百姓不了解端王如何,端王府藏的深,主导言论,小事可以。

“诸位,无事了,晚上宫宴自有内务府。关于检察官的事宜,年后希望各位能拟出个章程奏书。”张显文和高杰,高斯二人回到礼部。召了所有人,简单做了交代。

“提前祝尚书新年万事顺心。”众人异口同声,张显文怔住。

记得他第一次站在尚书位向他们介绍自己时,无一人回应。只能尴尬退散。张悦先上了前。

“大人行事,下官看在眼里。”里面肯定有人同张悦想法相左,只是不好表露。

张显文至少现在不站队,大皇子和二皇子背后都隐有党势。

张显文空降礼部尚书职,不曾与任何一方过于亲密。张显文成日跑军书衙的事被他们当做年轻不沉气好玩给忽略了。

“谢过各位,论年纪,张某是晚辈,也提前道了祝福。

礼部职旨扬亚国风而化亚国民,作为尚书,希望诸位谨记。”张显文最后一句,各人解各意。一众听后,都不免深思。

官场如此,上位者的话可能无意,作为下属你却不能不在意。

“谨记此言。”张显文和张悦同道,几个月了,才知道原来是对门。

晚朝宴 金银比

至夜晚,中都十里红灯高挂。晚食过后,通夜令的铜钟敲响。

只有今晚全国上下不灭灯火,内城门不关。平心打不正赵知头上的结。

“知少爷,抬一下头。”尤凭摆手让平心下去,平心左右看一眼,退下,顺便拉走了一旁的符儿。

尤凭走到床上,拉开里墙的九宫格,拿出银杏盒子。惮去其实不存在的灰尘。

“来,我给你插上。”赵知记得尤凭说重要场合才佩戴,今晚宫宴必定是重要的。

“几时去?”尤凭看赵知有了点精神,从知道赵知华夏而来后,他常思考,如果自己离开了亚国去到异世会如何。

他明白赵知害怕失去的心理,木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赵知得到保护的一个外壳。这样的情感是可怕的,尤凭甚至迷茫,赵知对他是不是爱。

“尤凭?”尤凭回过神,轻点了他的唇。

“一刻钟后。先去给父亲母亲祝福。”尤老爷和尤夫人还有尤老夫人坐在前院正屋中,都穿的喜气。亚国流行色是淡色,很少会着深衣。

“祖母,父亲,母亲。新年百安。”两人问好,说了几句祝福话。

“既明是第一年,以后日子还长,和睦万兴。大少爷事务重,少给他添点烦心事。”

尤老夫人一番语重心长让赵知不太好受,尤老爷出声。

“晚朝要开始了,同我一起去。”宫宴又叫晚朝,早朝每日都有,晚朝是一年一次。

晚朝开两宴,女眷和男子分开。尤老夫人得不到赵知应话也不尴尬,好似她只是说说没有他意。尤凭低头贴耳对赵知说话。

“祖母的话不用放心上,明白?”赵知甩开他,刚刚不为他说话就是混蛋。

本来不耍脾气,尤凭一说脾气就上来了,这都是什么时候惯出来的,赵知反省。

“待会儿见什么人,不想说话就拉我的手。”赵知等在轿子前,尤凭腿疾仍时好时恶。

赵知总怕他一个不慎就跌了。尤凭攀着车门上轿子,等赵知也上来坐好说着。

“嗯,晚朝各州都有人来?”如果这样,平州府官也来了。

“是。”望距宫门还远,尤凭不放心,又交代一遍。

“平州林仪应该也会来,南州端王也会来。开宴会点召,记下人脸,现在不宜与他们过多交集。

平州事结的糊涂,还有很多后事。大皇子的人,看着来吧,喜欢谁就和谁多说话。”亚国最大的冲突是立新帝,而新帝的最大冲突是公孙洪和公孙衍。

其后势力,有很多都是摇摆不定的,不用刻意去远离谁。

“端王年岁几何?”尤凭那句端王始乱,让赵知在意。

始乱,是需要有很大影响力的人才能做到,这影响力自然是坏的影响力。

“新承爵的,大我一岁。”赵知向宫门前的崔衡生和张显文挥手,尤凭也看见,点了点头。

“如此年轻,意想不到。”新木换旧木,他们都生逢其时。

“尤老爷,军书,既明。新年如意。”恰巧在宫门遇见,崔衡生从接了回州州督任职书,赵知就鲜少见到他。

崔状元闭门家中,赵知几次欲去又怕打扰。必然是有些郁闷的,张显文都在中都坐正尚书位,他一个状元居然退任地方州督。

“粟之,藏书,新年安康。”赵知回以祝福,尤凭附声。内务太监,迎了众人到晚朝园。

他们来得不早不晚,已经有人落座,还有人走在他们后头。从中都到地方依次按官阶入席。

太监为难的看一眼赵知,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没有人专门吩咐,他就当思虑不周,总不会得罪人。

点召的时候在尤凭之后念了赵知的名,无官衔无爵名单是名与字。公孙衍此刻不和他们坐一起,待到巡酒的时候。尤凭找到公孙衍。

“谢谢。”公孙洪自觉走了,他和公孙衍最好不要说话,特别有尤凭在。赵知在点召名册上,应该是公孙衍向皇上请的。

“谢什么,朋友之间。”尤凭又再倒了一杯酒,一口干了。

“你过来,他呢?”公孙衍担心赵知被人缠着,隐约看的出来赵知不适合这样的场合。

“崔衡生他们会看着。端王见过吗?”正问着,公孙衍示意他向后看。于晖一个人走过来,手拿酒壶。公孙衍和尤凭爽快,接了他的酒。

“见过二皇子,尤军书。”公孙衍点头,尤凭给于晖也回敬了一杯。

“初见端王。”公孙衍安静看他们说话,尤凭的作用在这里。

“也是初见尤军书。天人风貌。”于晖接了酒,受了礼,嘴上还“回礼”。尤凭微笑。

“金戈银剑之较,端王谦虚。”于晖无意计较谁是金戈,谁是银剑。公孙衍一直不说话,让他生恼。皇子而已!

“有缘再见,尤先生。”公孙衍换了个酒壶喝酒。

“怎么不让我与他说话?”方才尤凭先公孙衍出声就是让公孙衍安静着。

“你是君,他是臣。”于晖虽然会因此生怒,但尤凭希望他明白君臣之别。

“走吧,别在这待着了,巡酒呢。”公孙衍拍尤凭的肩,和尤凭一起现到人前。

崔衡生和张显文都是新秀,敬他们酒的不少,他们要敬酒的也不少。

渐渐忘记了照顾赵知,赵知随意闲走看景。尤凭都不用他找,哪里人最多,他一定在那里。内务太监见到赵知出园门。

“知少爷,宫里复杂可要人带路?”点召的时候谁都听到了赵知的名字。赵知感激。

“哪处可走?”内务太监也是聪明,带赵知绕过红林会。但赵知被笛音吸引。

“知少爷,里面杂乱,别处景致好些。”在宫里当了那么多年差,最会识人脸色,要是赵知被他带进了里面,指不定会受什么惩罚。

“无事,看看就出来。”赵知会笛,这是他唯一拿的出手的。里面坐了十来人,赵知进来绊到了花瓶,惊到了众人。

众人看他身边跟个太监,想必身份不一般。又叫不出姓名,不好行礼。

“抱歉,打扰各位,赵某只是路过。”看着三十上下的青衣男子起身作揖。

“无事,见过知少爷。”赵知不知道他为何被人识得,回了一礼。

“是否可入座一饮?”男子邀请赵知,赵知遍看一圈,亚国怕不是样貌水平都很高?

“可以,打扰各位。继续。”他是对吹笛的人说的,那人微点头。

在座都上来敬了酒,有人看他脸色红润换成了茶。

赵知出来的时候还在想,为什么这里还摆了宴,这些人又是什么人?

无名剑 翻腾心

红林会中换了筝声,这里是江水中的参差荇菜。摇曳飘摇,淡出绿水。前方大闹,火把数影。

赵知被人从背后捞上一旁的青松树,惊呼出声,太过混乱,没人听到他的呼救。那个内务太监也不知被人群冲到了哪里。

“得罪知少爷,烦您在这待一会儿。”那人松开赵知的腰,一时赵知被冷风直从背后透到前胸。

“你是谁?”人已去太远,赵知高处本可全观,黑夜之中实在无能。公孙衍身边应该有人护着,尤凭带着东书。

崔衡生和张显文,两个书生,还气盛,不要上赶着别人剑刃上就好了。

听不见,看不见,下去也不行,赵知暗骂。红林会里却还有琴音,真是坐得住。

晚朝会那边,公孙有被人围住,太医正施针。公孙洪扶着昏迷的公孙有,环顾一周,公孙秉还在耳旁哭着。

“你给我闭嘴,别哭了。”公孙秉最怕公孙洪,他的生母比公孙洪的生母更得宠。

但他却比公孙洪在这皇宫里低了一等,实在是公孙洪太有气势。公孙洪十岁前是在阳州长大的,边关影响。

“姜太医,父皇可有碍?”姜太医抽出最后一根针,放进医箱,恭敬颔首。

“回大皇子,皇上只是心律失齐,无大碍。”直白的就是被吓晕的,公孙洪表情放松,又杂以轻蔑。

太医和皇上皇子接触最多,对公孙洪的表情他选择无视。公孙衍在安抚一众官员。尤凭随在其旁。

“今晚闹事,扰诸位心情,万分抱歉。还请今晚后各位大人在中都停留几天,公孙给大家一个交代。”

谁都听得出这是变样的软禁。青州的府官付如山最先出声。

“前有旧制,晚朝官员不得二宿中都。”意思是第二天一早就要离开都城。得了多半官员的附和。公孙衍看付如山一眼,仍然温声。

“父皇之命,望各位大人不要为难。”公孙有会下什么令,剑光晃过的时候就晕过去了。

“请诸位移步中堂。”太监总管过来请求,一定程度上,近身太监的令就是皇帝的令。

十州府官还有其他朝员都来了中堂。于晖撞了尤凭的肩,尤凭望他。

“军书怎的不说话,不是神算?”尤凭拍拍被他撞到的地方。

“算不过端王,尤凭算命,端王算天。”于晖故做听不出他的暗示,公孙有的命,他要也会要的痛快。看端王大气的坐在堂中,公孙衍侧身向尤凭。

“不是他?”尤凭摇头,公孙衍看向堂外。不会是公孙洪,太容易留下痕迹,他也不傻。

尤凭忽然起身,静如死水的中堂,一时齐刷刷的看向尤凭。公孙衍待拉住尤凭,衣袖从手中滑出。

“暗卫。”军书掌全国军事,甚至于皇宫暗卫。公孙有为什么给他如此大的权力,尤凭想不出结果。

“暗卫一在。”尤凭大概记了脸庞。

“出去找一下赵知。”暗卫一融到夜色中,尤凭就站在堂前等着。公孙衍想通,过来站他旁边。

“他不出名,没事的。”公孙衍安慰的太苍白了,赵知不出名,他的夫是亚国第一军书,他的兄长是职衙之首和阳州将令。

尤凭腿抖的厉害,能听见环佩的相撞声。此刻他觉得这样逞强,仍它痛着竟不觉难受。

公孙有被抬回了寝殿,行刺的人也被杀了个大概。见事不成,自尽了。赵知从未见过这样情景,该赞他们勇气还是其他呢?背后一暖,被人抱下树来。

“无事了,得罪。”赵知手快拉住他的手。

“你是谁?”眼前人蒙着黑布,睫毛黑长。赵知学过防身术,使了巧力,那人挣不开。

“无关小人。”赵知盯着他的眼睛。

“最好无关,今日之事短时察不出。总有露光的那一天,感谢你的出手,再见。”那人拉下黑布,赵知未见过。

“我只要一个人的命而已。”赵知退远,走到灯笼旁。那人挂上黑布离去。

刚刚还摆的好好的瓷瓶插花,倒乱在地上池中,有宫女太监在收拾。暗卫一寻了一圈,除了被压断的松枝没看见赵知。

公孙洪伴在公孙有床边,太后皇后等一众后妃得了消息都来献了自己的几滴眼泪。

“祖奶奶,母后。”公孙洪与公孙秉向太后皇后问好。皇后拉他们起来。

“起身吧,你们父皇如何?”太后威坐在皇床上。

“回祖奶奶,父皇无碍。”公孙洪淡淡回着。太后握着公孙有的手。

“你们要给我好好查,看是哪个要乱国的人物。”公孙洪和公孙秉称是。于晖一直注意着尤凭,闻说尤凭年幼成疾。

刚才一番混乱,还能忍到现在,感叹一声。暗卫一跪在尤凭面前。

“回军书,人未找到。”公孙衍余光看尤凭,挥手让暗卫走了。尤凭踉跄了一下。

今晚来刺的是谁?百家武式他后悔没有尽识,已经着人检查。身上皆无特殊标志。

暗卫集中在了晚朝会,四大宫门和四小宫门都只有一门两位暗卫。还有一处天坛正对的天门。

“天门看了吗?”公孙衍被尤凭吓到。

“你自己派了禁军去守的。”尤凭急的倒向门框,公孙衍及时扶住他。看月已成下弦月。拉不动尤凭回堂中。

“再祝各位大人新年如意,明早会有禁军打扰,希望诸位配合府官和兵部还有礼部。”合州府官王照祥走到公孙衍面前。

“下官担心皇上,希望府官能早日查出背后人。”一众像被点醒,都上赶在公孙衍这里表一表忠心和关怀。

“诸位好走,长延不能亲送。”各官员都暗叹了公孙衍的气场和风度。赵知走到园门前,和众人撞上。

“知少爷,军书在中堂。”王照祥识得赵知,王龙给他看过赵知的画像。

他也知道自己儿子痴情,刚刚在中堂他看着尤凭摇晃着站在堂门前,触动在心。尤凭连十分之一都没给过王龙。赵知点头,要走又回来。

“中堂在哪?”于晖走在前面,听到王照祥和赵知对话回头看了一眼。

赵知感应,抬头看到于晖的眼睛,黑亮的夺人心魂。王照祥给赵知带路到了中堂。

“多谢大人。”王照祥露出招财猫的微笑。

“王龙乃我二子。”赵知点头,原来是王龙的父亲。跑着上中堂的石阶,尤凭一时软了下去,赵知扑着扶住了他。

“宫中绕廊回亭,我迷了路。”尤凭无力的抚摸他的腰带。

入春雪 封城命

从昨晚开始,中都就下起了最后一场雪。飞若柳絮到现在,或有风一来,面上都会落几朵融雪。

灯残月隐,水墨竹影一地。脚步声踏踏忽远忽近。赵知青松上手已冻麻,抽出右手按了按尤凭的腿,骨节微突,肉也冷僵。

公孙衍拿来风袍披在尤凭和赵知身上,赵知横眼看他。公孙衍不能辩驳,有更好的解决方式,但他没做。

赵知犹如局外人,看得清楚,尤凭身陷棋中。宫城守兵就是一千,四门平分,禁军五百,侍卫五百,暗卫五十。

是尤凭做了安排没错,但只要随意换替几人就会出问题。这一节大概和公孙衍没有关系,后来就是公孙衍有意纵容了。

公孙洪也选择旁观,尤凭不得已要守在公孙衍身旁,除了君臣还是好友。

“长延,要麻烦找一轮椅了。”尤凭顺着赵知的头发贴在他耳边说他没事。

赵知想要大骂公孙衍,那些宫女和太监不是人吗?他不能,他也骂不出,公孙衍无错,错的是他们观点不同。

尤凭低头看他变色了的衣襟,左手揉着赵知的后脑勺。

“长延有苦,我知道你看的明白。今晚乱朝会,我与他只是有些猜测,相信大皇子和端王那边也有类似猜测。

不知道谁破了我的守城阵,不过其实要破也不难,总抵不过药物,毕竟肉体之躯。”赵知退开一点,给尤凭揉捶着双腿。

“禁军和暗卫来晚是他下令对不对,故意拖延,好借事生事是吗?”

尤凭脸上苦笑,赵知只是看到明面一点事情。天马行空,看似包容不在意。

“是,这是好机会。我的夫人,每次都问得我好像是个罪人一样。”赵知被他用词刺激到,脸热得很。

侍卫抬了个轮椅进来,比尤凭常用那个精美许多,闪着银光。

“这是两年前着匠雕出来的,原想元宵叫人送去府上。”公孙衍和赵知一起搀扶着尤凭坐到轮椅上,尤凭唇无血色。

赵知不顾公孙衍在一侧,低头给尤凭一个深吻。

“只是寒冷导致,别担心。”尤凭捏着赵知的耳垂,轻笑着说。

公孙衍送他们出宫门,宫门外跪着两个人。尤凭让赵知推停轮椅。

“禁军统领祈风见过文王,尤军书。”

“暗卫统领古潼见过文王,尤军书。”极少有人会尊称公孙衍为文王,因为公孙洪为皇长子还没有封王。

“护卫好皇宫吧,皇帝那里加派人手。外面你们也无权了。”尤凭不提他们过失,只是提醒他们所居何职。都是安逸惯了的懒人,再不行动就烂掉了。

“是。”两人一个闪身都不见了。赵知推尤凭沿宫门回去,有些地方红烛断灭,对联分几短撒在地上。

家家掩门,只有四方街,还有人夜游。戏子未绝长音,客栈拍案声时起,一屏一桌一扇说书人还在巧言复语昨日事。

踏马声,呼喝声再次打扰热闹喜庆。

“天子有令,命于府官兵部,即日探查。不得藏贼,不可苟同。查出立斩。”为首的手执黄书,念毕重复。

惊恐不安的市民好像得到了保护,有人呼着青天,有人叫着天子。

中都真的在繁华中软弱了,尤凭他们不过四方街,从管家街道回尤府。马蹄后溅白雪拍在赵知衣摆,和尤凭的脚上。

“中都府官是谁?”真是不能安稳过年啊,也是可怜。

“右相兼任。”

“所以二皇子有意闹大?”右相与公孙洪一党,右相又是百官之首,背后弟子下官无数,蜘蛛丝一附顺线就能挖出很多东西。

“其中之一的原因,改日你想听,与你细说。”门口刘管事和西棋等着,看见他们迎了上去。

“万幸大少爷与知少爷无事。老夫人年迈受不住,歇下了。

夫人也是。老爷和二少爷,三少爷在正屋等着。”尤凭进了门,神经放松,疲惫之感上来。赵知想推说直接回铭文轩。

“老爷说回来让老奴知会一声就好,让您们直回轩中不用拜安。”尤凭轻点了头,西棋要上前帮赵知抬轮椅上阶。

尤凭撑着赵知的右手就起来走上去了,西棋抬了空轮椅上阶。西棋与东书同样,算尤府家生子了。

他看尤凭一向和看天上的神仙无异,尤凭腿疾完全不影响其形象,反而更添与他们这些下人平易的气质。

“父亲,既然哥哥回来了,我和三弟也下去了。”尤直在外任职,染了乡气,说话顿挫可感。

尤老爷对尤凭还是尤直,或者忤逆他的尤锐都不苛求。

只是生在大家,不苛求亦是苛求。他们兄弟三人都各自成人了,还都不是在他的教养之下。

“去吧。”尤锐走至门口回转过身。

“父亲,早点歇息。守岁也过了。”尤老爷目中含光,他都忘了尤锐当初是为什么离家而去。

尤锐对尤老爷点头,跟在尤直后头走了。中都城东西南北四城门,集了四千兵。祈观站于东城门上。

“即刻起封城,严查进出城人,不放过一个逆贼。同污者立斩。”惩罚下得重,引导势向,完全不容任何人有异。

公孙衍走了一步好棋。尤凭泡在热水中,赵知给他擦着发。

出水之后,赵知扶着他坐到床上。拿棉布沾了药水敷在尤凭双腿上,膝盖之上淤了血。

“不能坐堂中等我。”尤凭喜欢这样看赵知,这样的赵知一言一语都击入他心里。

理性礼教的叫嚣也抵不住动心时的那点感性。

“不知君首何,坐立难心安。”

“谁让你念诗了!”赵知洗了三回棉布,放下裤腿。符儿进来抬走药汤。

“言语难表。”尤凭搂着赵知倒进暖被中,赵知知道尤凭不会说话。赵知躺和尤凭同高,尽量不去压尤凭的腿。

“大概知道是那一方的吗?”尤凭翻个身,低头埋进赵知的胸前。右手揉着赵知的腰。

“嗯……怎么了,唔……”尤凭没打算折腾他,躺回一侧。

“不知,当时你在哪?”赵知干脆把衣服都脱了,惹我我先整死你。尤凭学了赵知一句,靠了一声。

“或许再见能指与你,乱起的时候就有人置我与青松上了。”不管他是谁,尤凭都感他一分好。

赵知会不会防身他不知道。那种时候,万一误入剑网中,不堪后想。

“认识吗?”

“不认识,二十左右。”尤凭今晚注定不好眠,赵知最后也没把衣服穿上。

求生民 弹劾书

祈观被侍从摇醒,朝阳与天边一线,城门外睡着许多几与大地相融的人。

封城已过三天,不但人未找到,反而中都聚了流民。

“去,通报右相,不能不管了。”民反,衰国之大兆。他以为施点粥,给件衣就会离去。宁愿正和郑混理顺查探的线索。

“右相,吴百长请见。”宁可找他们谈话的空隙报了信,吴咏已经进了屋中。

“可是城门出事了?”郑混给吴咏递茶,吴咏谢拒。宁愿眉头皱了一下。

“流民过多,不可瞒上了。”宁愿卷了卷手中长卷,挥手让吴咏出去。宁可上前倒茶。

“大人何必烦恼,叫人赶了去就好。”宁愿喝了茶,宁可笑得开心,郑混也跟着笑了。

吴咏出了府衙就进了军书衙,军书衙所有官员都在正屋依次坐着。吴咏看了在尤凭一侧的赵知一眼。

“见过尤军书,和各位大人。中都城外聚了流民,冬雪才去啊。

右相决意瞒上,实乃蒙蔽圣眼。吴某以为军书爱民忠君,恳请军书奏上。”

尤凭按住赵知的手,赵知挣开去扶起了吴咏。

为了政绩,为了圣赏,为了己私,欺上瞒下实是官场常事。可笑的“官场文化”。

公孙有每到祭天都以为自己是个对得起先祖,对得起万民的人。

祭词四天前赵知刚听过,什么继嘉兴,开盛世。

到底是官员蒙蔽的公孙有,还是公孙有蒙蔽了官员。

“吴将军大义,流民之事也有耳闻。奏上一求会放心上。”吴咏听得出尤凭没有答应,愤怒在心。

“以为军书仁爱清高,不过如此吗?”吴咏呸了一声走了,柳志眼神示意赵知回座。

赵知习惯了,对于政府的不良行为不做考虑的反对。可这里不是,官压民容易,民告官舍命都不一定能成。

赵知气的都不是这些,他气的是尤凭瞒他。尤凭肯定早知,至于为什么气尤凭瞒他,他也不知道原因。

“诸位方才也都听见,虽说此事该府衙主管。但民之事,为大。

府衙失职,路人都看不惯,何况你我。耿大人和徐大人你们一起拟奏书吧,交由我呈上谏君。”

耿勇与徐木不想会落到自己头上。右相是谁,天子近臣,比尤老爷还要得圣意。

“二位大人有异?”柳志推了一把,两人出来跪首。

“是,军书看五日后可行?”尤凭重放茶杯,徐木身子抖了抖。

“今日子时前,不得托缓。”五日后,都足够宁愿“安抚”流民了。二人惶恐接下,下职,尤凭给他们派了护卫。

“这是?”徐木看着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们身后的两个护卫。

“只是保护二位大人。”柳志带笑着说,徐木迫于身后的压力不敢对柳志言语攻击。

柳志入官场可比他们晚太多,奈何他背后靠着柳家。

“为什么不在吴咏面前应下事?”西棋给轮椅擦了滑油。

“知少爷糊涂,吴百长可是刚从府衙过来,一下子答应了他出去宣扬不是会打草惊蛇。”一下子就忘了赵知问的是尤凭他不该插话,局促着。

“会用成语啊,比东书学的好嘛。”赵知不甚在意这些,西棋知道赵知不会怪罪,立马笑浮于面。

吴咏会在被宁愿拒了之后立刻告于尤凭,再次被拒后就压不住心情。

可见是个藏不住事的人,宁愿得了“谏言”会有动作,如果知道有人要弹劾自己一定会为自己抹一层粉掩丑。

“军书似乎急切了。”柳志在一旁久不出声,赵知以为他和那些人一起下职了呢。

“是有人逼我了。”徐木与耿勇是右相门生,让他们来弹劾宁愿,是尤凭明着和宁愿作对的开始。

尤凭为改制而来,只做了立英雄冢这一件可大可小的事。平平州之乱,功在崔衡生和杨华。朝会被乱是有人急了,再忍不了这个国家继续衰败下去。

“右相似乎未有找到刺客。”柳志也好奇,到底是谁,推着各方人把争夺不得已搬到了台面。

“我们的人查到什么了吗?”明面上是府衙和兵部在查着,暗地里各方都在蠢蠢欲动着。柳志从袖子中拿出一颗枯草。

“这是青州特有的粗食,从无名山上新来的人身上翻到的。”无名山是中都西城门外的坟山。

“给二皇子送去。”公孙衍兵部做职,由他“协助”宁愿查出刺客最合适。

柳志收好枯草,抬手的时候赵知瞥见他腰间佩戴的香囊很是熟悉。在军书衙门口拜别,赵知犹豫了要不要问柳志香囊的事。

“柳哥有喜欢的人了?”尤凭想起看见过柳志去红楼,模糊的应了赵知。

“也许吧。”赵知和他同坐在轿子,尤凭眉头就没松过。

“我可以帮你分担点吗?”尤凭笑着摇头,其实他有书生意气。

他何尝不想扬洒三万字狂骂奸臣昏君。到现在,他却觉得自己也是奸臣了。

“我很想知道那天置你于青松上的人,他是为什么被逼到行刺的地步的。”赵知环着尤凭的腰,头靠在他肩上。

“他知道我,两次对我说得罪。”赵知还能听得出言语很恭敬,赵知除了军书妻的身份最可能被他人记得外,没有其它了。

“所以,想出城门看看吗?”赵知惊的头撞在车顶上,尤凭这是肯让他插手了。虽然尤凭一向对他不做过多隐瞒,却刻意保护他。

“好啊,其实民不过求生,不轻易反的,除非真的失望了。”

公孙有刚上台的时候,还是有那么一两件利民的事的,例如开边疆的荒,修乾江水利。

“嗯,不过求生啊。”尤凭低声重复着。

赵知和尤凭行到西城门,一路方便,西棋报了尤凭的名,守城兵士就让马车出城了。

城门五十米外,就开始有草棚,更多的是地上铺了枯草就是住处。

不远处有一个木搭的施粥亭,晚食未至,队已排了很长。

“有没有记过名,都是哪里来?”尤凭和赵知下了马车。

“没有,但四城门离得远,应该不是一处来的。”有一处人群围拥,赵知听见许久不见的陈安的声音。

“远执,赵知。你们怎么出城来了?”陈安跑过来,感觉他在城外多日,不做梳洗换衣。

“做做样子。”赵知改不了调皮,也确实他们出来就是做样子给别人看的。

尤凭无奈捏捏他的右手,陈安也笑了。

留清明 世难料

草编的小球,滚着跳上了赵知脚尖。弯腰下去,碰到类似冰块的东西,小球不见了。

“哥哥,这是小柳的草球。”原来刚才是孩子的手,脚上掉着一点枯草,忍住不把他拍掉。

“编的挺好的。”小柳低下头去给赵知拍掉了脚尖的枯草,一个妇女喝着小柳给赵知跪下,挡不及。

“草民该死,脏了公子的美鞋。”旧式的挽发,还算有色的钗子要掉不掉。

寒风比什么时候都刺骨,脚底如被针扎,赵知却迈不动步。

“您请先起,我不是官。”妇女手撑着地,快速起来,头还是低着。

“孩童无知,请公子原谅。”小柳看着赵知腰上系带的绣花,茫然事外。

“不碍事,请问何处人氏?”妇女把小柳拉到背后,挡住他的视线。

“回公子,民妇青州人士。”又是青州,成文舒在青州怎么一点消息都没传上。赵知看身边有一柳树,垫脚折了几条柳枝。

“草球枯脆就会坏了,柳条柔韧,会自己编是吗?”小柳茫然接过,妇女来回看赵知的手和柳条。

“小孩不会说话,谢过公子。”

“何必,自然天长,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谁拿了就是谁的。”妇女人家,不识文墨,只是在世几十年世故难免,多少懂得。

“公子说笑,平民百姓一草一木也无啊。”命中事实,赵知无可辩。

晚食到了妇女要去排队,走之前从小柳手中抽了一条柳枝给赵知。

“公子风貌过人,回赠以柳,我们也不想流离于外啊。”人对好坏有直接的感觉,这是一个看的明白的人。

陈安带尤凭往返流民中,陈安过来的时候赵知已经把柳条编成了圆。

“做甚?”陈安比之在城中邋遢太多,赵知让他靠墙一处站,风比较小。

“如何想的,出城来此。”陈安不为官,不秋考,也不为侠。陈安毫不在意坐在地上,悠悠而回。

“不是说过,我有大志。”赵知看不起这样的人,说的好听,什么也不做。

他相信陈安不是无为之人,但他也确实无为。

“安于五韵,与流民同住几日,这是你的大志!”陈安被说痛,说来赵知不过因为尤凭他才给的好脸色,虽然其中更大的原因是因为赵知让人无法生厌。

“何以说我,你又如何?”赵知本意不是和他吵架,可能被刚刚的事刺激到了。

“抱歉,是我失言。”陈安这几日游于四城门,近看流民面貌。起初,见陈安干净华丽着装,不愿靠近。

陈安问他们何以流来此地,他们回——亚国都城,皇亲在此,高官集聚。皇亲如何,高官如何,陈安没有打破他们的期望。

“没事,学而仕,千古不改。我不入官场,是想为尤凭留最后一份清明。”尤凭正好听到此言,顿步。

“为我,不是为你自己吗?不敬父,不尊君,这是你的君子之道?”赵知心上突了一下,今日不宜交谈吧,不一句就怼上了。

“远执,笑话我这么多年了。”学而仕,天经地义。尤凭有点对陈安怒其不争,然他最得自然之道。

“都问得什么消息?”尤凭盖过话题不谈,陈安接的也快。

“青州,平州,柳州,南州。”除了青州,全在亚国南方。

“可端王在中都。”赵知知道陈安的意思,王被关着,如何闹。

“他在中都,老端王妃可是健在着呢。”提到老端王妃,赵知息声。

女人能力不低于男人,何况有权势的女人。赵知从来不小瞧那些宅门里的女人,比如赵夫人,他的嫡母。

“已经举旗了,清君侧,顺天意。”陈安看着尤凭说着,尤凭从听到四州的名字就已经猜测到。急信从乾州来最晚五天,通常都是三天。

“随你去哪,走之前去看看陈夫子吧。”尤凭想通后叫西棋赶马车过来,上轿之前对陈安说。陈安把柳圈戴在头上。

“我要去青州。”陈安难得认真,柳叶被风吹起像晃在阳光上。

“上来吧,去见见陈夫子。”赵知给陈安让出位置。

于晖住处近中都驿站,尤凭看过所有驿站的任职名册。人是两年前换的,赵任举荐了三人全在其内。

“去叫祈风来见我。”对房屋上的暗卫说。禁军,皇帝亲军,可跳过府衙。现在当务是先封了于晖所在的燕客栈。

好像明白了于晖为什么不住朝天衙,也不住不回阁了。

北燕南归,呵,百年前于王断首,北燕已经死在了中都。

驿站编在军体内,尤凭管辖之下。驿站站长王阳震惊尤凭的到来,尤凭坐在首位。

“这,下官不知军书有何要事,亲临驿站。”王阳哆哆嗦嗦的跪着,赵任当初选人,可能只看了好压制否。

“本书有意整治驿站,中都为首,就来看看。”尤凭来到这里就不急了,况祈风还没来。

王阳听只是来整治而已,不是来撤自己官的,松了口气。同时又更害怕,整治下来,这官还是得掉。

“军书爱不爱喝这早春茶,不然换了冬雪茶。”王阳低声细语的对尤凭说,赵知起了鸡皮疙瘩。

陈安已经回了陈府,不然要调侃。你们军书好酒,风州赵府的酒他喝的最醉。

“本书不好茶,只好酒。”王阳嘴动着,说不出话来。屏风之后传来砰砰声,王阳几欲哭出来。

“西棋,去看看。”王阳挡住西棋。

“军书莫笑,狗儿好动。”有人爬到王阳的脚边,西棋推了他一把。王阳倒在屏风上,勾起了满屋的尘。

“军书,乾州急信,端王起乱,兵入乾州,已过乾江。

青阳死守三日,将军被伤,退于不渡岭。”西棋把沾了血的急信,奉上尤凭手里。

尤凭狠命抓住,硬皮的奏书被抓出了皱痕。到底是时间太短,青阳才换将军,北州练兵也才重启。

说是监察各州,也才提了各州要撤要罚的官名。

世事难料,天道无常。

他知道端王要始乱,但他却不是那个坐首朝堂的帝皇。

列罪状 尤三子

马蹄声从远处而来,赵知被惊,一人身影从眼前飞过。

“禁军三百将,见过军书。”原来不是南国的马蹄声,祈风跪首尤凭面前。

送信的那个兵士挣扎着站起,西棋过去扶住。兵士眼望着驿站外排开的禁军,目中似有生似有死。

将军置信于怀中的时候,仿佛渡了满心的希望。他说:

“战之事,就是先斩后奏四字,但最高境界是未雨绸缪,做不到就及时降雨。请务必送到。”尤凭缓缓而立,王阳跪着不敢抬头。

“祈风听令,封查燕阁。”“是”祈风指派百人围住燕阁,燕阁已经是人去楼空。

灶房鸡鸭禽兽乱叫,宴客堂桌椅都未落灰,显然刚走。

在查时,尤凭叫了暗卫去通知军书衙的人带令去兵部,调人封了南方各州和青州的府官住处。

“军书,燕阁无人。”尤凭没有期望能在这里找到于晖。

“留人继续留意燕阁。”如果现在可以猜燕阁就是端王府在中都安的眼线,一定会有痕迹。

“把王阳送去职衙,让赵大人亲自决定。”祈风得令带了一半的人走,留余下一半中再一分为二留守燕阁,和去协同兵部。

公孙衍刚从南阁来军书衙,从公孙有昏迷后,不只前朝,后宫也在暗斗着。

储君未立,谁来协政,最后讨论来讨论去还是被搁置。赵知和尤凭在衙前和公孙衍碰面。

“宫中如何?”公孙衍先走在前。

“你也看到,早朝五日未开。”暗卫一向尤凭行礼,闪去了暗处。

徐木和耿勇是不在的。柳志和其余人都站立堂外。

“军书,人都关押起来了。”柳志向公孙衍拜首再对尤凭说着,尤凭倾身在赵知耳旁。

“安心待在我身边,赵任那边过后再论。”军书衙直通中都大牢,黑灰色的牢中,形形色色的人。

赵知以为他会看到有人哀凄呼喊自己冤枉,但他们进到的地方就像客栈雅间一样。

各府官都是老官场,事未全发,发了也可盖过原谅。

官场恶性。

尤凭根本就没理其它人,直来到青州府官付如山面前。

“付大人,心情如何?”付如山比晚朝上更多了白发,眼纹更深。

“下官还不知军书这是何意。”柳志和赵知说端王妃是付如山的女儿,赵知叹口气。

“城外流民,从你们辖地而来。既是官,不感圣恩,不政于民。致使民反国乱,此罪当诛。”尤凭字字有力,击溃着他们的自欺欺人。

“还有青州府官,嫁女端王妃,不做长辈教,不谏端王安于南州,罪加一等。”付如山手臂不得控制的颤动着,面上不改。

尤凭一一扫过,众人以为他已经说完。

“柳州府官,平州一战观战不出,还让路没授令的端王,罪加二等。

南州府官,监管端王不力,罪加一等。此只为大罪,还有小错,本书不指数,这也不归我管。”

尤凭最后一句话更是叫他们心灰,不归他管,奏上公孙有,派下宁愿,那么宁愿更不能作假了。公孙衍走近到付如山面前。

“如果你知道你择的所谓明主,会要了你女儿的命,黄泉能安吗?”公孙衍压低声音,在付如山听来,就像地狱音。

“文王,青州没有动兵,等军书示下。”付如山终于跪下,他的孩子,早知今日,当初也是做了。

“好,如果端王有后,本王不杀她。”回到军书衙,尤凭让人摆地图。用细笔描了几处。

“说说想法。”尤凭从来不先说自己的想法,然后问以为如何。

“南阳也倒了端王?”柳志指着南阳营问。尤凭点头。

“南阳将军是老端王妃的兄长。但是南阳分三部。

合州部是王家辖下,回州部是任家辖下。”也就是只有曾勋所管的中部投了于晖,这不用细想。

“青阳兵根本不够,再者平州一战才过不久。”说话的是个方脸男人,名叫叶澜。

公孙衍要回宫中,稳住那些作妖的后宫宫主们。公孙洪安静的在做他的床前孝子,公孙衍想不通。

“依下官之见,合州不攻只守,因为南北两山隔着。

回州可以左进,腰斩攻乾州或者风州的反军。”叶澜在地图上加了几笔。和尤凭所想不差,不过眼下有一事不可忽略。

“中都可还有兵可调?”于晖如果从晚朝那夜就走了,带着端王妃应该行不远,至少应该没过合州。

“最多可调五百,再多怕夜狼来兵,或者……宫乱。”只能凑合了。

“调五百兵,沿各山道,找端王路迹。”说完粗略勾画了青州到乾州合州的距离。

“两日内,调青州到北州苍平。”苍平正好交叉不渡岭和北州军营。

夜狼不会那么快得到消息,除非于晖不只乱国还叛国。一一交代事项后,赵知才和尤凭回了尤府。尤锐在莱回亭里坐着,见尤凭和赵知在迂游廊上。

“兄长,嫂子。”赵知先前未和尤锐说过话,尤锐和他同岁,人看着要更灵气些,大概是太过自由。

“嗯,晚食了吗?”尤凭他们回来已经过晚食了。

“还未。”尤凭也是随便问问,谁知尤锐回了这一句。

“等着,待会儿在这吃吧。”尤凭很少与除赵知以外的尤家人说话,尤锐他连儿时记忆都忘了。

“哥,我过来是求你让我去平州的。”尤锐少时离家,尤老爷也叫人去寻过,都未寻到,但到了尤凭尤直的生辰和新年都会来信。

要不是盖着尤府印,尤老爷也不会那么放心他在外。

“你不是想去哪就去哪的吗?”赵知喜欢尤凭这样的口气,尤府也有勾斗,但尤老爷从来不让这些上到前院。

铭文轩,是谁也不会惹来的。赵知没有那些糟心事烦着,除了尤老夫人可能还念念不忘给尤凭纳妾的事。

尤锐虽然不受管教,张扬自由,但在外也没荒了读书。这是尤家人骨子里的执着,所以和尤凭同屋气质不相上下。

“你都回来了,我还流浪干什么?”尤凭好像想起那么一点小时候尤锐的样子,圆润可爱的跟在他和尤直的后头。

“本来有家,游学而已。”

“是,锐儿游学了五年所以回来了。”尤凭最后也没应了尤锐要去平州的事情,尤锐吃过晚食后回自己屋了。

金甲装 林监军

闻声公孙有已经清醒了些许,尤老爷就带着尤凭进宫去了。晨初,赵知无聊。

小新盼着他的迎春花能开,想着这几朵花也能给亚国添几分色彩。

花瞳最近心事重重的模样,糕点也做成了酸的。

尤府有处未湖,赵知坐湖边想着赵同知道端王反了的事情会是怎样反应。

屋檐有归燕几只,哀叫着。湖中枯荷不留,早烂了干净,等六月妖孽初夏。

“嫂子?”突然有声,右手滑进湖中,湿了袖摆。

“嗯,二弟有事?”尤直是尤府里比较憨厚的那一个,不过他脸有点同尤凭,所以不认真看不出来。

“战事急得很?”尤锐来铭文轩之后与尤夫人吵了一架,回了他的生母处。

尤凭与赵知说话都少了,任夫子来过一回,给赵知最后一份作业——君子独善。

任夫子的意思不是叫赵知回避祸乱,师父用心良苦,赵知只好收下。

“有些,二弟打算离中都?”尤直坐他右侧,离了半臂距离。

“嫂子还不知通之所任何职,通之任桐华县县令。”通之是尤直的字,赵知是从未想过尤直会任这样小的官。

“父亲宽容。”尤直点点头。

“确实,容得我去做这小官。”是真,对赵知也格外宽容。

尤老爷保持着他家长的威严,却细腻的给了后辈能给的最大的自由,赵知是太过幸运遇见这样的家长。

“为何要离开中都,外面纷乱。”尤直抬头看了屋檐的黑燕。

“百姓无过,战火起了,但春播却不能停下。

县令官小,可责大,皇帝之下,最舍不得就是县令了。

可惜当今从来不在意,才让反王有机可乘。”皇帝坐守金銮殿,帮他稳定百姓的,县令是第一阶梯。

赵知甩甩沾水的袖子,尤直不好意思。

“坐久了,嫂子可要回去?”

“嗯,来铭文轩坐坐。”尤直随赵知来了铭文轩,赵知思及未曾以长辈之名招待过尤直,留了尤直下午茶。

尤老爷和尤凭叫人来通知,晚食前是不能回来了。

平州军营内生了不少烟火,粮草刚增入库。老端王妃烧了信纸,于晖已达北州。

“犬马来犯,动了筋骨,现在还未好呢,又起战了。”路过营账的兵士随意的和旁边人说着。

“就是,老母眼花,我不在身边,她要怎么哟!”刚说完,连连有人应和。

老端王妃摸着帐中的金甲,手指颤动,有人说过等他三十五年,许她天下为母。

杨华胡扯着身上的绷带,林仪进来看见。

“去把王太医叫来,将军要换药了。”吩咐一旁的侍卫,杨华扔沾血的白布于地上。

“这病有何严重,待本将军去把狗日的曾勋打回南阳窝里去。”杨华是很无礼,这样口吐脏言也不多。

公孙洪不在,暂时林仪做监军还兼副将。大概是崔衡生给的印象,杨华对副将都有点“怵”。

林仪比崔衡生还是个人物呢,骂人停不下来,还触类旁通的骂。

“将军不好好养伤,废了这些名贵药材不说,王太医古稀的人还亲自给你煎药,每天挑药的药童也白费了力气……”

杨华重重的躺回床上,顺便自己盖好了被。林仪被堵了口,坐在指挥副座上,自倒了热茶。

“中都来信,看过否?”杨华本是装样子,沾了床来了睡意。林仪大力敲了两下桌子。

“啊,啊,看过了,苍平派了人去接应了。”

“没和我商量!”杨华被气的从床起来。

“自己喝过酒就忘事了吧,不是你点的鲁坤嘛。”林仪酒量不是差一点,寻了寻记忆。

鲁坤本来是北州军监军,对北州和乾州之间地理环境多有了解。

点了他去,是合适的,青州来的兵也不会太多,只能从地理上取胜。

“与端王打过交道吗?”林仪在官场中是比较透明的,现在总算受了点重用。

端王府,他只听闻过,连端王是何模样还是看的画像。

“去过几次宴,还给我说过媒呢,曾勋的表妹的女儿。可没把本将军恶心死。”杨华直来直去,其中污浊还是和崔衡生说起他告与的。

“端王如何?”林仪翻到平州的地图出来。

“年轻的很,比大皇子还阴冷,却伪着君子面孔,装的平易近人。”杨华只和他说过几句话,看于晖的眼睛就如雪狼一般,右眼中还有一颗黑痣。林仪突然拍了桌子。

“平州有兵吗?”杨华怀疑林仪酒还没有醒。

“当然有。”林仪举着平州的地图,大笑着。

“平州无兵,有也是残兵。端王从中都来只能过合州和北州到平州,到南州还要过乾州是远的。

而老端王妃不会让他儿子手中无兵进平州。

你说,兵会在哪?”杨华脑子全长在军事上,很快便明了林仪的意思。

“那,青州来苍平岂不是受阻!”林仪口渴,喝了杯茶。

“试探出来平州兵到底在哪。北州还有兵,乾州也未完全失守。

曾勋来得快,我们被迫退远,消耗最大的是他。一个月内他是不会在攻城了。”

王太医和药童提了东西进来,林仪瞥了杨华,杨华耍滑的心思被看穿。敷药不如何,药是真难喝。

尤直陪着赵知下了一下午的茶,尤直近乡民对男男之事理解是不一样。平民谁不是男婚女嫁,只是上等人家有些爱好。

“下累了?”赵知看他捏着炮一分没有落下,尤直一棋下去将了赵知的军。

“没有,嫂子有待精进。”说他憨厚老实是真不错的,赵知叫西棋抬了棋桌走。

“来日方长。”尤直下棋的时候,想了很多。莫说尤府大家,子嗣很重,就是皇家那里会容尤凭只有赵知一人吗?

“是来日方长,说到棋,林夫子也是圣手。”赵知很久没听见林白竹的名,感觉陌生。

春学开始,林白竹是没再来拜访过尤府。

“都说世事如棋,棋中观春秋。其中奥妙,我是看不出。”赵知读过范西屏,对弈圣手啊。

大概他太过肤浅,堪不破棋局。亚国盛衰,在他,也很遥远。

“看不出来也是一种解,嫂子何必迷茫。”尤直从袖中拿了刚才将军的炮给赵知。

“手快,又拿起来了,嫂子拿去补棋吧。”老实憨厚的人,有老实直接的安慰方法。

好吧,其实还是太委婉了,赵知差点没意会到。

史书言 端王妃

公孙有掩息皇床,太医施了数百针。大抵是天命所归,刺客不破一寸皮肤,半滴血不流,到今天不能下床。

尤凭离远坐着,公孙衍和公孙洪一左一右站在皇床前,公孙秉坐在踩阶上。

皇室的身份地位,一个画面足以看出来。尤凭心里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又理了一遍,总觉得忘记了什么。

“父皇,父皇!”公孙秉惊叫起来,公孙衍两人也看见了。公孙有把手指向尤凭,食指勾了勾。

“微臣在。”尤凭再会算,也不知道公孙有此行何义。

“爱卿请起,朕有一言,要你附和。”公孙有断续说着,五分过去终于完整说出。

“皇上请说。”尤凭起身弯下腰去。

“平淡君主,兴元十四年。”尤凭心内回转,皇上盖棺,后人定论。兴元帝希望自己不会成为史书上的败笔,旁边的起居官沾了墨水。

“兴元十四年,功过相均,平淡君主。”公孙有泄了气,又好像更精神了。

尤老爷之前想的求立新帝也不用了,如今境况,不用他逼。宁愿和公孙洪对了眼色,公孙洪回过头去。

“朕累了,明日再议他事。”凌晨一刻,宫门落锁。宁愿和尤凭他们相背而行,尤老爷和尤凭在轿子上相对无言。

街上隔百米有一长明灯,照的红墙青瓦在黑夜中突出。

“阳州那边如何?”东书晚朝乱之后就被派出去,除了尤凭责怪他没有去保护赵知外,还是圆他的梦。赵知还不知道,和他说了可能又要难过一天。

“王龙在,暂时不会有事。”尤老爷脸上闪着光。

“你以为王龙如何?”尤凭双手交握腿上。

“不如何!”尤老爷不死心。

“林白竹呢?”尤凭拉开车窗帘,星月明朗。

“父亲,右相一定等着你去找他。”尤老爷也是无聊,才问尤凭这样的问题,只是他也真的想关心一下儿子们的生活嘛。

尤老爷已经想好袖手官场了,但是尤凭不可能完全兼顾。迂游廊上到处亮灯,赵知已经睡下了。

西棋朦胧的起来吹灭所有的灯,尤凭在热水中暖了身。压下床的时候,赵知喃语。

“兄长,前处有崖。”尤凭挽着他的腰,在喊赵任还是赵同?

于晖北上中都只带了十名护卫,现在六人在付葭身边。

付葭这几日吃吃吐吐,于晖没有办法,护卫中有精医的却没有随同。

不能砍木做棚,只能让付葭和他一起在潮洞里歇息。这是之前叫人挖的,以备不时之需。

“葭妹,喝口热水也许好些。”于晖满心的是代公孙而称帝,对儿女私情从未关注。

“王爷是多久没这么喊我了。”付葭柳叶淡眉,润红不正常的脸,笑起来是叫人动心的。

“一会儿会有人来带你先走,这里离北州营近,不很安全。”于晖系好付葭风袍的系带,付葭拉住于晖的手。

“我的父亲?”于晖有点烦躁,他的脾气是有老端王的影子的。

“他会活着的。”当然只是于晖对付葭的敷衍,付葭郑重点头。于晖看她过了乾江,蒙了脸,进了北州营。

从平州起兵,当然会是于王最可能做的。但他于晖要做的可不是于王,先占风州,乾州先留着。

北州营巡兵来回,几次要发现于晖。马蹄嘶叫,于晖拿出匕首扎入马脖子一寸。

“本王看中你,是你福气。”巡兵疑惑的向马营看一眼,看见倒了的栓马桩。震声大呼。

“有敌犯营。”杨华从帐中飞出,抓住巡兵的衣领。

“可有见人?”巡兵声音沙哑的回到。

“回将军,没有。”杨华放松巡兵的衣领,林仪与他想的都是于晖会先去平州。

不想于晖冒险过北州,回了账中,林仪也从自己账中来了主账。

“于晖?”杨华给他让座,杨华十分害怕书生,尤其是做副将的书生。

“八成是,风州只有两千兵,还不一定听我号令,真是可恶。”杨华粗鲁的想把于晖挫一顿,论拳头,亚国没有几人的能比他的大。

“风州有赵府。”林仪又给杨华的怒火加了一注。

“赵任当初本将军就看出他会倒端王,赵家想当年亚国十王,他们可称第十一王,一个救命之恩还到现在。”

林仪出身贫困,对历史只从书上来,多半都是经过挑选的历史记录。

“救命之恩,从何说来?”杨华得意,林仪觉得杨华有时幼稚,情绪波动明显。

“诸侯争霸的时候,泸沽之战,先祖与于王相战,要误杀了赵家先祖,被于王给救下了。”林仪比杨华看的深,救命之恩代代相传。

恐怕意不在报,而是警惕后生,可惜赵老爷会错了意。赵任未必不明白,只是长子难为。

“风州破了,合州就更难守了,合州是千万不能失守的。”林仪急的敲着桌子。

“先上书尤军书,青州的兵还有半旬应该能到。端王从北州到南州也差不多这个时间,可以缓缓。”林仪最后敲定了办法,杨华想了想。

“不行,本将军要去吧风州的将首给打一顿。”林仪不想野蛮,可是战争从来野蛮不讲道理。

杨华兵权不够大,但尤凭有话在先,杨华做平南帅。尤凭收到急信是十天后了。

赵知难得起来还能看见尤凭在房中,尤凭熟睡。赵知轻手轻脚的起床穿衣,平儿端了热水进来,给赵知束好发。

“知少爷,城外田庄该是到了收租的时候。”赵夫人给赵知一处赵家在中都唯一的田,其实是赵家从前主手中买得。

赵知去看过四五回,田庄上有很多人家,都是租佃的农户。

“你去收吧,不强迫,延期也宽容些。”平儿收拾洗漱物具出去,尤凭从里房出来。

“我一直困惑该给你什么好!”赵知拿起桌盒中的平安扣绕在尤凭的腰上。

“我不会迁就的,所以我在做什么一定是我喜欢做的。”尤凭亲赵知的眼角。

“当初嫁与我,怎么就愿了?”尤凭偶尔听赵知谈起过往,自由相爱,是很稀奇。

“因为我想要一个家。”赵家不熟,先走出去再说。赵知本来也计划逃离尤家,只是后来,出乎意料。

往与今 皇太子

赵知和尤凭在宫门前下车,宫前廊是黑暗压抑的,每次来赵知都有这样的感觉。

“我和你进去。”赵知拉住尤凭的左手,他当然没有入宫令。

“你要怎么说?”尤凭轻松的问着赵知。

“皇上上次说让我找他下盘棋。”又是在说胡话。

“棋是下不了了。”赵知故作唉声叹气,尤凭压不下笑容了。

“你说,皇上有人选了吗?”公孙有从未有过偏爱倾向,朝堂之上只时常有人暗示公孙有,不能偏宠,但也不能均爱。

“应该是有的。”尤凭还愿意相信公孙有保持着一点清明,立帝怎容糊涂呢?

嘉兴帝就是糊涂的选了他最爱公孙有,结果如何?

这样想,颇有点以偏概全。尤凭摇摇头,赵知插进尤凭的手指中。

“远执,事了回青苔山吧!”收紧赵知的手,他为什么喜欢赵知呢,因为这个人知他懂他。

公孙有振作的来了南阁与朝臣坐议。除诸侯时期,再没有皇帝与臣子坐议的。

尤凭和赵知入了位置,赵知第二次见这帝王。

上一次,那是一个哀叹的亚国子民,现在,公孙有才像一个帝王。

“朕昨晚梦见了先帝。”一众朝臣,包括尤凭也拉着赵知跪了下来。

“皇上万岁。”公孙有急咳几声。

“各位爱卿都快起身,朕是有事要付托你们啊!”姿态做的太亲近了些,在场的皆不习惯。

“朕看着亚国脊梁还未倒,虽然世下多磨难,相信总能柳暗花明。

尤大人,宁大人,你们是当时父皇点给朕的。几十年来,多亏你们。”尤老爷和宁右相上前来。

“皇上夸赞,是微臣本职。”

“谢皇上。”宁右相本来煽情,尤老爷却回了这样一句干巴巴的话。

“冬去春来总有时的,储君一事,朕心有定义了。

适值叛王猖狂,大皇子有洪武之能,就立了大皇子做新君吧。各位爱卿做何意见?”宁右相第一个站出来。

“臣附议。”跟在宁右相后的,大半的人都同意了去。

赵知注意公孙衍的脸色,是早就知了吧,还是真的忍得。公孙有低头按了圣印,太监总管拿起来,腔正的念。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有二子,贤圣行事,孝悌父母兄弟,尊敬官宦。

特封为皇太子,百年之后,继位兴元。”公孙衍跪上前。

“儿臣接旨。”赵知看懂了这场戏,这些年助他为孽的人占了半个朝堂。

他被糊弄和愚骗了十几年,今朝算是也玩笑了这些人一回。

“皇上三思。”户部尚书曹干立身拱手,公孙有已到极致,苍白的靠在南阁批阅桌子上。

“各位大人,长延还年轻,有何不满,指教一二,长延欣然接受。

父皇累了,大人们散去吧。”太监总管慌乱的喂公孙有几颗药丸。

“传太医来。”尤凭离门近,指了守门太监去太医院。

公孙洪对赵知和尤凭点点头,背影依然坚挺。

“他甘愿?”公孙洪绝对才不少于公孙衍,而且支持他的人很多。

尤凭和公孙衍对视着,回过头来。

“只是我猜,据说小时候大皇子弄碎过皇上的玉瓷瓶。”当今小气,果不其然。

太医来看,公孙衍要守着,尤凭拜退。

枝叶渐开,初春到了。赵知从底下往上看金銮殿,红门大开,金龙绕粱,这是个神圣之地。

“好看吗?”公孙洪从阶上跳下来吗,刚才分明不在阶梯上。

“见过大皇子。”赵知站到尤凭的身后,公孙洪微笑。

“军书也和我同过窗啊!”感叹完就不见了,尤凭抿嘴牵着赵知。

“什么意思?”感叹的颇有深意,赵知忽略了一个问题很久,公孙洪小时候也应该和尤凭他们一起习学的吧。

“被人抢了糖的孩子想找人安慰而已。”分明是熟人间的调侃。

“因为十年前的事,所以疏远?”尤凭环抱着赵知。

“我没那么宽容。”

于晖把死马扔进草丛里,穿过矮墙进了民屋。

君竹停 竹马情

缀黄的桂花树下睡着一娇红妇女,于晖打了桂花枝落到妇女头上。

挥手打断桂花枝,妇女的怒气在看到于晖的时候消了。

“荆女见过王爷。”于晖进竹屋找出嵌在梁柱上的长剑。

“信鸽有限,详细说说一月前的战有何损失。”荆女递给于晖一本画册。

“这是牺牲的兵士,钱银去了三成,战马伤了三百。平民,死伤共一万。”

眉纹成川,看面前是荆女也不好失王爷的尊重,语带怒气。

“再三提醒,民不可伤。

乾州总也就两万过二百而已。”

荆女冷漠脸的捡起地上的画册。

“请王爷罚过。”于晖拉剑出鞘,比划两式。

“起来,怪你不得,曾炜还等着娶你呢。”

荆女脸色更冷,缓而给于晖倒了茶。

“王爷说甚,荆女只是个未亡人。”

半时辰过去,竹屋满了人。曾勋来的最迟,红缨枪子斜靠门框。

“来迟了,王爷莫怪。”

于晖亲请了次座。

“将军说外话。”

荆女在曾勋右坐,束腰的黑裙,在座很多人余光就定在了荆女身上。

“方才荆女报了简单的损失,诸位细说现况吧,好想后计。”

端王府兵本来两万,柳州半数,攻上乾州去了五千。

以不渡邻西北和东南为界端王府已经占了四分之一的亚国,风州必得,北州不是问题。

公孙有三十年不强兵不倡商,苛捐杂税向民。

但也因为相对宽松,经济上还是有些进步,不过腐败的内里是盖不住太久的。曾勋缓缓起来。

“王爷,我们是随你顺天意而起的战,百姓无辜。

当务是安了百姓的心,还有疲兵难胜,攻城可退一月两月。

中都反应不会那么快的。”

曾勋前面一概说的无错,最后一条他看低尤凭了。

不过于晖不在意,尤凭与他高下不须分,他是王尤凭是臣。

“曾将军说的在理,百姓是根,兵士也疲战,整修一两月。蓝珏,拟个安民的章程。”

近荆女的白袍男子起来抱拳。

“领命,王爷。”竹屋名叫君竹停,是老端王的侧妻的关押处。

于晖擦拭牌位,这是他生父,据说是中都人。

没有感情,只是血缘,老端王妃是他母亲。

怎么分辨?一个生而不养,一个亲生以待。

老端王暴躁酗酒,打摔罚死,除了他安排多年的端王府兵,他在于晖心中一无是处。

老端王妃每年五月,要带他过来君竹停。长大之后,查了明白,关人的是老端王妃。

于晖看淡人性善恶,因为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三日后,端王在南州、平州、柳州和西南乾州下了减税令和重量土地计人头授予。

“中都来信没?”

蓝珏与自己对弈,落了黑子。

“不用等了,燕阁被先生封了,可能连地室都找到了。”

于晖拉了脸色。

“先生?你投的是我的门下,你可记住。”

蓝珏推了白酒向于晖。

“白米新酿,试试味道。

先生著书立说,读者皆为学生,与我尊谁何干。”

酒中绽着一朵黄花,于晖嫌恶。

“刚路上捡的。”

蓝珏弯起嘴角,身后是抽新的柳树。于晖脑中一闪。

“记得你认识赵知。”蓝珏转为苦笑。

“这是自己晾的甘菊,味道还可。”已冠他人姓,青梅竹马又如何?

皇长子 送君别

半月后,文王厚立为皇太子。公孙有昏昏醒醒,最清醒时,召了公孙洪近床前。

“父皇,召儿子来是为何事?”平常的暗黄皇子裳,更为冷冽的声音。

“记得你祖父吗,你真是像极了他。”嘉兴帝身量型大,可谓硕人。公孙洪从外表上比嘉兴帝更白俊些。

“记得,儿臣骑术祖父亲授。祖父只可仰,儿臣不及十分之一。”公孙洪看他靠的不舒服,眨了两眼,没有动作。

“你和你祖父一样,爱恨藏得深。朕也是此刻才明。”公孙洪不听他回忆下去,唤了太监总管进来。

“好生伺候着,父皇,儿臣告退。”百花初开时,来风还落雨。公孙洪从侍卫手中接过纸伞。

他讨厌细雨,绵凉侵心,不如黄沙万里,从来明了。

可奔骑,可射雕,浊黄的酒,他不适合这里。

公孙衍事事做样子与兴元帝商量,兴元帝也有点不舍权力。

要批一两句,都不在点上,公孙衍还是帮他写上了,但最后回以朝臣的都是重批的。

南阁照了一个黑影进来,依稀飞着皇子佩。

“皇兄有事?”暗卫从房顶下来到公孙洪旁边,公孙洪都不侧头冷笑。

“端王自颁了税收土地制度,你倒是不急。”公孙衍搁了豪笔,挥手让暗卫回去。

“皇兄从何得知?”公孙洪这才进了南阁。

“这不用告知你。”公孙衍从批阅桌起身,给公孙洪倒了杯茶。

“只有一个要求,青阳监军仍是我。”亚国大权已经变相尽数落了公孙衍手中。

自古夺嫡不生就死,兴元帝可得的善名恐怕就有安宁皇宫吧。

“父皇亲任,长延不敢违。”公孙洪倒了杯茶在桌上,不回一词就走了。

公孙衍抬起来慢慢品了味,十年前,除了不可思议,还有害怕。

那是他哥哥,亲手做了计害了他的知友。

天边金黄,黄昏美景啊。闻竹在街上购物,碰倒了一个女子。

“无意冒犯姑娘。”女子红衣,玉带挽腰。

“无事,你可是状元府上的?”闻竹心里砰跳,脸也红了。

“姑娘怎知?”女子莞尔一笑,帮闻竹捡好物品。

“仰状元风度翩翩。”闻竹明白过来。

“替少爷谢过。”崔衡生状元儿郎,打马游街的时候多少姑娘许了芳心。

闻竹要提防着,少爷当得最好的。赵知推乱棋桌,崔衡生无奈。

“让了六子,不满意?”平心和符儿绣帕堵不住坏笑,赵知翻手中棋书。

“按书上走的,还不对!”崔衡生关了他的书。

“一局变化万千,岂是文字能表的。”一子一棋,风云无数。

“三月快至,你准备好了吗?”崔衡生年前早定了回州州督职,今日来,也是为了道别。

到时,不回阁会有宴送,但赵知毕竟不同他人。

崔衡生与他相识才几月,但知己天涯同,或许早就注定。

“差不多了。”领了崔衡生到厅上坐。

“远执未归,西棋去问过藏书了。若不嫌弃,我做几道饭菜与你。”崔衡生表情控制不住,似笑还哭。

“从未关照过你和军书的事,既明,男儿七尺何必屈身呢!”赵知感他好意。

“怎么一个个都这么关心我呢,倒叫我怀疑亚国是不是许娶男妻的。”

崔衡生被他逗的无法,不顾礼貌与否,大笑起来。

是他担心过头,赵知明朗,什么不知,他还多余劝了起来。

“总要留条后路,有了难处,万别瞒着。”崔衡生忍不住还是劝了一句,赵知全心收下。

他终究还有几分心,藏起来没给尤凭。

家常食 清官名

花瞳切着片糕,黄昏隐了她半个身子成黑色。铃铛晃响,赵知摇响木门。

“知少爷,肮脏的地方,快别污了衣裳。”花瞳额头沾了白面,赵知扔了帕子给她。

“能有什么,脏了换洗就好。帮我生火,喜欢吃辣的还是清淡的?”

劝赵知只需劝一次,如果他听了越发对你客气,那就是生气了。花瞳开了柴门,抱了半捆干柴进来。

“知少爷难道要做与我们吃,大少爷的身子还是清淡点好。”

崔衡生只是好奇过来,油绿细长的葱递到跟前。

“拿去井口洗一下。”回头就要拿给花瞳。

“自己洗。”原来知道自己是谁,花瞳提了崔衡生两句葱该如何洗。一只骨节有致的手伸进来。

“见过二少爷。”尤直挑浮在水面的烂叶。

“嗯,早春水挺凉的,怎么不加点热水。”花瞳从桶打出水的动作一停,崔衡生左手掩着嘴,看他动作以为是个懂的。

“热水过了,失了味道。”赵知特意换了窄袖,崔衡生被尤直邀请回了莱回亭。

尤府来过五六次,除尤老爷和尤凭,初次见尤家其它人。

看亭边已多了几颗青竹,干草已锄,养了叶牡丹。无故生出了羡慕。

“崔大人请坐。”平心烫热了酒,盖了湿布取下,倒了两玉杯。

“比你虚长几岁,称兄妥当,不必讲究官场虚礼。”尤直碰了崔衡生面前的酒杯。

“崔大人任了州督职,可不就是我的上司。”桐华县在回州西北角,最是困穷。

“二少爷是何职?”尤家世代出武将,尤直看着又极敦厚英武,若是将领,他竟是不知。

“小官,桐华县令。”尤直说小官的时候,崔衡生以为只是谦虚。

平心提醒他们到了时辰,请到厅上去。都是相识省去了介绍,尤凭先喝了一罐汤药,洗净了十指再与之同食。

赵知饭菜手艺还行,老夫人提了句再不许去后厨,诗书多读些才是正事。尤凭替赵知回了是。

崔衡生走前是想同尤凭相谈,退了晚食,关了铭文轩的门,西棋一路点亮灯去。

张显文要处理与南方各州交涉的文书,没有久留。

“去品茗院里谈。”尤凭侧头来对崔衡生说着,尤直不说有什么事也跟了来。

“太子给你定了四日后,知否?”尤凭寒暄不来,说的生硬,崔衡生也算习惯了。

“已通知到了府上。朝堂有些风言,军书想必听的烦了。

真真假假,我们都清楚,军书不用为难。”公孙衍立了太子,亚国该换些血液。

宁右相错入不仁不义路,如果说尤老爷是缝补亚国的衣匠,宁愿应该是那个脏了布丁的人吧。

崔衡生此言,非为宁右相找托。人有功过,只是希望尤凭平衡处理而已。

“为官功与过,是分的清楚。”百姓眼里看着,心里判着,尤凭力求循民意。崔衡生立身给尤凭鞠了一躬。

“我此一去,定三五年不得回。外祖后事拜托了军书。”宁右相对崔衡生影响不可谓不大,只恨自己没有早点劝谏。

让宁右相身边没有一个是看的清的,都是些与他同污官员或者食他脏银的家人。

“幸得你信任,其实如果没有大皇子在,青阳监军就派了你了。”崔衡生坐回位置上,尤直和赵知两人自在一旁聊了天。

崔衡生顺着尤凭的视线望去,定在赵知红唇上。闪了眼睛。

“说及大皇子,我有一短见。何以总说帝王家无情呢,况现下亚国南乱。

公孙做表,百姓齐着心。端王乱不足畏。”百姓是不问天家姓,但总分一个正统与否。

中都这边首先就不要如了端王的意,看皇宫为储君之事喋血。

“或许大皇子心胸比我们想的要宽些。”尤凭说出来自己都笑了,十年前他永远也不会忘。

但是公孙洪未必没有弟兄同窗情,不然那天金銮殿前他也不会同赵知说话。

“似乎该走了,多谢款待了今晚。这一晚回去怕好几天吃不下其它饭了,格外美味的很。”赵知塞了糕点盒在崔衡生怀里。

“方才不见你夸,好走着吧,天黑着。”轿子去远,车前灯笼变成萤火般大小。

尤凭拍赵知的背让他回房了,尤直道了晚安回了自屋。

此去经年日久了。

清君侧 与尔同

端王起兵已经两月,公孙衍关起宫门做起了他的皇太子。

风声谣传,公孙衍年幼,朝堂污黑,已经害了病。

民间愤愤,好不容易换了个当皇帝的,指盼着即位大赦天下。一时间,端王被冠上卫君的好名。

“远执好计,我都等着他打到中都了。”端王举旗清君侧,顺天意。公孙有被天命所归,昏睡不能行。

公孙衍继天命而来,做了皇太子。立储没有流血,可是从未有过的。

公孙衍转悠着看品茗院的摆件,赵知喜好古雅有色的东西。

装饰得院中有如幽雅民居,手定在尤凭的刻章上——兴元十三年涂月初,尤凭字:

“风月江山千里,得君厚爱赐。明阳西北高楼,陋室青苔搁。”

还有幼稚的一排小字——何故生此情,高足不应策。

尤凭自推轮椅到公孙衍身边。

“太子妃山水一绝,又精进了。”公孙衍头已经抬不起来。

“何故生此情,高足不应策。还想着让他入仕,竟不想他看我如沙粒。”

公孙衍言语苦苦,如被哽于喉,又若醍醐灌顶。

“民,神之宰也;民,君舟之水也。我虽气愤,也不是要嘲笑于你。

各人自有各人难。这话我可只说一次,求我下次也不会说了。”

赵知去小新园中摘了嫩花进来插在白瓷瓶中,正好听见公孙衍的话。

“长延受教了。”送画之后,公孙衍心中也不时为此或懊恼,或难受。

赵知的态度对他不甚重要,他怕从此尤凭离了心,情谊变化。

“戏台都搭好了,不赶紧拉着端王上来唱角。”尤凭真比往日闲的太多,和公孙衍一处才会偶尔讲点国事。

尤凭细擦了赵知的手,笑回他的话。

“我们皇太子怕献丑,再让他等等。”公孙衍真是没了脾气,他和赵知较什么劲,赵知今日说话不知明日能记起几句呢。

“正经说话,青州的兵途中误了时,还好皇兄已经往了乾州去。

不出两月,端王必败。”青州兵怎么误的时公孙衍不说清楚,赵知也能猜到一二,付如山为付葭两头架桥啊!

被关在牢中,不可能传信。这是早就想好的计谋了,何等有才,可惜做了不良臣。

“你们都要出面是吗?”尤凭让端王死在自己举的旗名下,是要打最快的最少伤亡的战争了。

这样必然是要有和谈的,张显文去是不可能的。只剩下尤凭了,再就是公孙衍亲自出面。

“不论这仗怎么打,我总不能只在中都指挥。这样有如纸上谈兵,不切实际。

战事随时有变,端王照样可以清君侧,而且不受阻碍。

如果此计不能让端王陷在南方上不来,中都更守不住。”

尤凭平和对赵知说,公孙衍不只要面对端王的反兵,还有扎根官场的那些长袖善舞的人。

所以尤凭就让民声指向不良臣,端王也是臣。

执意要改了帝王名,到时候民心所向就会再把他拉下台。

“所以,大皇子监军不是多此一举?你还是要上战场。”赵知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当初尤凭就有问过他何以平战,他回的以战止战。

“南阁堆着太多事,不用送,我走了。”公孙衍看势不对,道了别,尤凭没有理他。

“你知道我的志向的。”尤凭久违的抱赵知坐在他的腿上。

“没有要你避战的意思,你若不去我还看不起你。

可是你说说你和我二哥的尺素往来是为了什么,要把我送去阳州?

你怕我死,我就不怕你去了吗?你做决定惯了,就不能以己度人,如果你真的有意外呢,你让我怎么办。

亚国又不是我之国家,没了你我何以存世?”赵知气都不带喘说了一堆话,尤凭顺着他的背,印了吻在他侧颈上。

赵知搂紧尤凭的脖子,想的要给自己留条后路,现在什么都说出来了。

苍平树 付家女

于晖这几日听了谣传,开始不以为意,还暗自喜悦。

成文舒头扎红绸,踩着长靴,腰身紧束,小臂上是赤铁打的风筒。厉厉高声。

“战士们,兵养千日,用兵一时。

我们不为金銮龙椅的皇帝,只为家中高堂,只为己荣辱身亡。”

青州一万兵举起戈矛,异口同和。

“为家中高堂,为己荣辱身亡。”军营里的振天呼声,感觉打扰了苍平的宁静,又好像苍平本该如此。

苍平紫烟摇向云,人间三月红桃开,农舍里的人家才刚晨起。

切了绿菜,下进白锅里。摸索着木筷在哪里,身旁一双黑手递了洗湿的木筷。

“我儿,外面好似有些吵啊。”老妇颤动着双手缓慢的喝着清汤,有些还从嘴缝漏出来。

“好几天前就这样,就是些吃白饭的官兵。”青年人啃着一个拳头大小的番薯,伴着清汤一会儿吃完早食。提了破镰要出门去。

“娘,我去田里看看,一冬天过去草又长得快。

午间回不来,灶里外沿埋了红薯,记得吃。”老妇摇摇晃晃跟到门口,看青年人右臂棉布抽了线。

“早春露带寒的,换件缝补过的。”青年人不在意,还收高了袖子。

“苍平春天和夏天就像人与饭离不开的,单衫都热人。

娘,你回屋里,外面不安宁。”老妇坐在门槛上,眯着眼看青年人走的方向。

有什么鼓乐在响,这一生她听到过两次。他夫君离家那日是第一次,去了十年再未归。

旁边人家的鸡鸭狗不知道为什么跳着叫着飞着,老妇念着三声阿弥陀佛。

“将军,柳州道被堵住了。成大人及众家眷生死不知。”成璧在中都决定立公孙衍为新帝的消息下达南方各州之后,动摇了跟随端王的心。

今日巳时一刻,端王下令攻城。成璧想趁乱逃向苍平,与成文舒同族,留有一些情分。成文舒才带着头一队迎敌回来。

“不用再注意柳州道了,杨将军那边呢?”杨华已经带青阳中部移去了风州,还改了赵府做主指挥点。

“回州兵数量是被虚报的,所以青阳中部守住风州最多只能一个半月。”计策是让回州突袭,是在回州南阳军兵马数量乐观下的决定。成文舒一拳头砸在监军桌上。

“都是什么样的心,战前谎报,奉银都吃到了狗肚子里去了。”成文舒气怒的时候是怎么难听怎么骂,公孙洪是前日刚到的苍平。

斜眼看着桌子上的裂纹。

“暗卫七,取了我的雀铜来。”暗卫七声音低沉。

“太子说,监军不出战,望皇兄莫忘。”成文舒一把从暗卫七手里抢过雀铜剑,扔到公孙洪面前。

公孙洪惊讶成文舒竟然快过了暗卫七,暗卫专司暗事,速度不可谓不快。

“监军不出战,本皇子可不是。拦得了我!一生恐怕也就打这样一回大仗了。”

成文舒和公孙洪是做对的,但是要让公孙洪出战成文舒不会言否。

暗卫七回完话又隐了去。公孙洪把雀铜别在腰间,怪笑的看着成文舒。

“你知道尤凭给了你几分信任吗?”成文舒听不出确切深意。

“大皇子言错,军书不信我,我也忠心与他。战事紧急,大皇子还是早去风州的好。”公孙洪走到城文舒身边低声传了一个名字过去。

“付葭。”成文舒右手握拳,公孙洪已经怪笑着出去了。

平南胜 十里亭

苍平之野,手可捧盔甲。不渡岭满山焦木,乾江漂红。

天渐重渐低,于晖趴身在白马上,双手的虎口都开了裂红血已经凝固。

从南州到平州到乾州再到风州,于晖此刻觉得他的毕生功业尽在此四州了。

忍痛踏马到老树后,耳边杀声已停,下马从尸海中拉出一个兵士。

“多谢老弟,不必救援我了,都到时候了,着急自己吧,过不会就有人来清场了。”

于晖把人扶在老树干上,洒了止血药粉撕了里衣包扎起来。

“青阳?”胸口被刺的兵士点了点头,于晖打了个结。

上马往了更深林中走,途中碰见手指还在动的都砍了去。

公孙洪没有迂回,直接对上了于晖。无论武器还是兵士数量,于晖都在其上。

公孙洪用得是不死即战的策略,让于晖迂回曲折的计划都落了空。

公孙洪从开战就夺取了主动力,端王府兵已经所剩无几。

平州自犬马来犯以来,农业商事破坏,倒塌的房屋也未完全清理重建。

战斗的气息浓烈的像苍平之野。于晖扔了马在途中,翻过不渡岭入了平州城。

公孙洪右腰被横了一刀,躺在营账中。

“端王呢?”杨华赶来苍平,战已至尾声,没有公孙洪狼狈。

“回大皇子,未找到尸首。”公孙洪暴躁,腰上麻热的草药令人难受。

杨华怀疑公孙洪生了幻觉,账中除他二人躺卧以外没有别人。但分明他也听见了回答的声音。

“我让你找他的尸首了?赶紧去平州,围了平州营。

反王不除,乱战不息。”

暗卫七被吼面不改色,是他想叉以为于晖死了,实在是尸骨累累端王是生是死容易错想。

“是,属下领命。”公孙洪哪管杨华什么眼神,闭眼歇息了。

林仪进来见杨华坐立床上,摁了人回被子里。

“该死的你,本将军右肩才接上,又给摁断了。”杨华夸张的很,林仪示意他注意一下。林仪转而看向公孙洪。

“方才成将军来找我。”公孙洪难受仰看别人,手撑着坐起来。

“让你回平州?”林仪平州府官官印还在身上,时势迫他离开平州而已。

于晖最后还要争抢的一定会是平州的。

“是,反王叛逃平州,抓捕是林仪之责。”林仪起身作揖向公孙洪,公孙洪从床里铜盒中拿出黄书。

“此是圣旨,尤凭不日将至,代以公孙宣告天下平南战胜。

现在,林仪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平州府官林仪,坚毅忠诚,平南一战,有监军之功。特兼任其为南州府官,钦此。”

“臣领旨。”

杨华严肃不过两分,见林仪接完旨。从地上起来又开始叫喊,嚷着晚食怎么还不送上来。林仪叫杜若把他拉了出去。

“谢过大皇子。”公孙洪露笑。

“为何?”林仪把黄书收进通袖。

“为四万百姓,谢过大皇子。”林仪眼眶微红,公孙洪喑哑其声。

算谋十几年,无所不为,终未登及帝位。出中都前,尤凭来了府上。

“少深,十里红亭忘否?

我记得那是你的第一副画,百万余兵,跪死野原。

从前我以为这是你阴冷残暴的根源,是我错了。

我把平南帅印给你,远执先替四万百姓谢过。”

“知己来得晚啊!”公孙洪拍拍林仪的肩,林仪不知道他感叹什么,却也触动。

落了晚霞,账门摇动,碰酒声不绝。林仪看太医给公孙洪换药。

“军书已到!”杜若进来报告,林仪出来账前。

简车双马前站了一人,非是声色夺人,就是深秋遇上红枫,合适。

“见过尤军书。”赵知扶起。

“我不是,远执先去看了战士,劳你出来等待。”林仪微扯嘴角。

“敢问尊名。”西棋刚好推了尤凭过来,林仪更为不好意思,传闻尤凭残疾,他竟连这都忘。

“姓赵名知。”尤凭牵了赵知的左手,向林仪点头。

“原来是知少爷,见过军书。”赵知扶着尤凭起来,路上劳顿,大抵心里又装着平南事,右腿不能太使力。

“林大人不必多礼。”尤凭和林仪并排进了账中,公孙洪披了外衣在床上。

不能解 十年结

平南一战打了两年,尤凭兴元十四年九月出的中都。

柳志见赵知心有不愉,了解后才告诉赵知。军书是文职,不上战场。

赵知恍然,他总有错觉,尤凭会哪一天就死在战场上,而且常梦里惊醒。西棋和守门士兵搬了凳子近床前。

“见过大皇子。”尤凭和赵知问候公孙洪,尤凭微微笑。

“是否要紧?”公孙洪左手盖在伤口上。

“五六日就可自由行动了。”

“是啊,我可是十年不能行。”公孙洪头低着,尤凭素来说话平声平调,好听但听不出情绪。

“拿饭盒来。”赵知对账门外的西棋说,三层的深红漆的木盒。

“专给你做的,吃完再说事。”公孙洪无有表情,尤凭爱说暗玩笑,但是以前。

不过饭菜是香的,林仪婉拒同公孙洪食,去自己营账中了。

看别人吃饭,不礼貌了些。尤凭让赵知推他到监军桌子前,其中有很多和他来往的文书奏书。

一刻钟过去,西棋收拾饭盒出去。公孙洪走来坐赵知右侧,尤凭递了一个卷轴给他。

“平南战胜后,有重要的重建安抚百姓等事宜。

战既将停,战士们也该有个承诺。具体写在了此中,你细看看。”

公孙洪匆匆扫过,反正也不是他落实,尤凭接了他的心里话。

“下命令也是要下得清楚,什么时候你学会不把权力控在手中了?”

公孙洪卷卷轴的动作一顿,看了尤凭一眼又别开眼。

方才他心中竟有想法,要自在的做个将军就好。

公孙洪一岁起,周围都是教他帝王若何,帝王何若。只一念,公孙洪想要甩手安然。

“也无用了,放不放由得我?”由不由得无人论,话题揭过。

“平州派人看过了,只有五百残兵。

我明日就去平州,平南之后你该回中都了。”尤凭是极自然的说话有教人的味道,一个晚上提醒了公孙洪三次。

公孙衍才是那个要登基的新帝,那句久违的少深公孙洪以为尤凭算是原谅了。

尤凭却是只为百姓原谅认同了他,个人而言,隔阂难去。

“我都忘了我是为什么做了那件事了。”

“我也忘了。”尤凭再说了些战后注意事宜。

战息了之后,重点是府衙里的事了,公孙洪和杨华只需配合着。

赵知和公孙洪是无话可说,公孙洪几次看他,赵知只能回以笑容。

平州距苍平四十里路,需今晚就走。战士们浊酒入甘肠,诨说吵闹,也有人睡在地上不起来。

酒坛没有完好的,都碎在地上。寥寥几人收拾着。尤凭本来要鼓舞几句,看了此景默默走了。

看见的人对尤凭行以军礼。有一十几少年,盯着赵知看。

“有事相告?”少爷被发现,耳脖红了起来。

“只是见知少爷与故人相似。”少年比赵知该只少三四岁模样,男孩长开的晚,只到赵知腰上一点,赵知揉揉少年的头。

“有缘可见上一面。”少爷这下脸也红了,军营中哪个都是粗糙的爷们,赵知这样气质是第一次见。

尤凭叫来打钟的人,许明天晚一个时辰才打钟。

于晖在平州城藏匿不到午夜,在平州的暗卫已经抓到了人。

于晖身上几无完肤,被压在平州狱中。暗卫一正要隐去身形。

“这样可关不住本王。”不捆不绑的,也不服药。暗卫一银针在于晖身上扎几下。

“军书有令,何况反贼何逃,邪不压正。”端王府也有暗卫,但没有一个会和眼前这个说这么有明显情绪的话。

“听谁说的?”暗卫一皱眉,他话已太多。想回答也无影响。

“知少爷。”赵知受张显文之托,帮着整理文籍。

看的书多了,经常无故生感叹。暗卫一听多,觉得有些话很有道理。

狱外闪过一个黑影,暗卫一看于晖一眼,追了黑影去。

宣誓令 生死归

平州狱各处已经全熄了灯笼,仲夏弦月涂抹黑白下来,树影成画。

打更声在街巷孤响,不知谁家狗儿在吠。暗卫一追出三里远,捉了人,暗针刺下对面人后颈。

“身法属南风堂,端王府的人。”对面人黑布遮脸,暗卫一摸他腰间抽出铜佩。

“我会交到中堂的,待看着吧。”暗卫一抽出细针,对面人缓了三口气。

“暗卫行事,表最高之命,错杀不错过,卫守公孙百代。”暗卫一没时间与他无聊谈话。

这一段话是每个成为暗卫的人对着帝王牌位宣誓的。十二诸侯王,皆有暗卫,公孙一统后,由公孙专派。

“不知你是何意,若表忠心,念与在下有何用。到了中堂,自己对着卫长说。”对面人摸着后颈。

“暗卫恐怕是亚国最干净的地方了。”暗卫一蹲守劳门。

暗卫从进之日起背后沾了多少血水,不可胜数,即使是有如岁月静好般的嘉兴暗卫每年也杀了百人。

干净?这怎么说?暗卫五飞下房檐,扔了一把断刀在暗卫一跟前。

“就知该有人劫狱,相貌记住了?”暗卫一摸索刀柄,光滑无印。

“辰八被砍了左手,在地室里。身法刀式乱,戴着斗笠,看不出来哪门哪派的,更不是堂内的人。

端王我封了脉了,你跟谁学的,心软?”暗卫少有人会话多的,除了汇报。

暗卫五嘴开开合合最后还是没忍住问一句,暗卫一从怀中掏出一包东西。

“没有心软,加食要吗?”看不出颜色形状,却闻得出这是三月粉红的味道。

“共事五年,不知你有这爱好。”暗卫一抬起桃花糕在眼前端详,他清楚的知道花纹是怎么弯连成花的。

奇妙非常,少女的脸,桃花春风。暗卫五感觉他的眼前闪着两道光,拍了暗卫一的肩膀隐了去。

日出前两时辰,百姓围满平州营。举着火把灯笼,叫喊着风俗语,大概是还安宁日之类的话。老端王妃瞪跪在地上的青年人。

“暗卫十二负了王妃信任,未能救出王爷。”暗卫十二立起身来,被老端王妃喝跪。

暗卫十二直眼看着老端王妃,老端王妃回看回去,冷声指问。

“从前王爷在南风堂里留下你,你是如何回答的?是,毕竟不属王府,我动不了你。”老端王妃高处站着,暗卫十二再跪下去。

“死护端王,如果老王妃想取辰十二的命,十二不做二意。听凭老王妃。”老端王妃娟帕抚面,呜咽出声。

端王府谋反十几年,老端王死后,端王府兵间接归老端王妃管。为母之人,能硬到哪里去。

端王府兵万人,身死苍平,她心千啃万咬般的痛啊!公孙有行妄为之政,害民败国。

出了天道,违了天命。但死的,不是他公孙有。老端王妃回过头去,金步摇在烛火上晃动。

“要了你命又如何,我晖儿能回来否?”暗卫十二端端正正行了全礼,立身走了。

他感恩当年端王的出手相救,可他信的是暗卫营的宣誓令。

生死有归宿,他不过回去中堂的早了点而已。

仲夏礼 平洲狱

江水淙淙,半夜不吹熏风,山花可能晚来香。

平州愤民已经散去了不少,焦黑的木头有一半留有清香,横着竖着被丢在地上。

西棋跳下马车来,踩着泥水敲了一扇空木门。鸡食洒到地上,短腿的黄毛小鸡先啄了起来。

“何人?农人无事。”赵知隔他们不远,在车上看向尤凭。农人无事?

这开门礼似在哪听过,又很陌生。尤凭让他自己看。西棋作了半揖,再敲三声。

女孩开了门来,总角年纪,桃红的发绳跳入了西棋的脸。西棋蹲下来与她对视。

“可否请见令尊?”女孩转身就跑了,西棋回神才知道他说令尊孩子或许不懂得。

“仲夏请礼,家里大人在吗?”女孩边跑边喊母亲,西棋不见其余人应声。

过而传来哭声,尤凭把书放进赵知怀里走进屋舍内。西棋和赵知解释了几句。

亚国仲夏有一节,与家中有老人的人做小大之礼,也就是一个鸡蛋换一两银钱。

这不是强求,金额也不定。只看缘分,是否有人愿意换。

“怎知别人家有高堂?”西棋指了门框上的白灯笼。

“白也非是不好。看谁家挂了此物就知了。”尤凭跪在地上,床腿太矮,只跪着才能望闻床上之人。

女孩抽抽的出声,赵知半跪在地上,左手揉揉女孩的头。

“看出来了?”尤凭旁通很杂,拉过被子盖着床上之人的黑脚。回过头来撑着赵知的肩膀起来。

“西棋,留了礼下来吧。好食餐饭就好。”西棋拿了个荷花包放床头,女孩蹲下来从床下拉过一个陶罐。

“雅雅送哥哥仲夏礼。”大大的陶罐中垫了许多稻草,伸手进去是空的。西棋顿后笑着收回手。

“好了,哥哥要走了,照顾好母亲。”尤凭从篱笆下折了黄菊花一朵。

“拿着吧,枯是会枯,这会看着也是漂亮的。”西棋知道他是看出来了刚刚的事情,女孩必定不知,家中其实无粮。

引水的渠道有人在疏通,这两年安宁不得。虽是插苗晚了两月,但好歹可以劳作下田。尤凭和赵知直去了平州狱。

平州营中,付葭躺在床上,头冒热汗。出去喊大夫的人撞到路过的蓝珏。

“怎的如此慌急?”婢女不得已低头答话。

“王妃似乎胎动了。”蓝珏食指滑在鼻梁两下,摆手让她走了。

双肩有轻微的高低分别,左腿走的沉重。辰十二从后面闪到蓝珏身前。

“昨夜受的伤?”蓝珏抬脚踩了旁边的木桩,踏飞无迹。

辰十二低头看腰间,蓝珏在端王府时日与他相同。行事偶尔流露出的小心翼翼,辰十二都觉得与自己十分相似。

暗卫需要果断,但越果断越小心犹豫。怎么看蓝珏都像在暗卫营里待过的。

于晖被脱铠甲,换了白中衣。辰一插钥匙进锁孔,侧身让尤凭和赵知进去。

于晖不食不喝,又被封了脉,模样狼狈难堪,赵知还是在其中看出了神采。

“见过端王。”于晖洪声大笑,扫开腿上的稻草。

“军书此礼,于晖难以收下。”赵知细看于晖表情,神色不再霸道猖狂,那双眼睛也不再摄人。

名端方 夫妻名

苍平原野上火红过了天边朝霞,田垄上的老妪拍开落在衣袖上的黑灰,颜色沾在了指拇上。

老妪抬头看向火红的地方,一抹青色进了她的眼前。

“李奶奶,林大人说晚时会挨个过门记录死伤,会做补给。”老妪闭上花眼,缓慢的走离火红。

“补给什么,我这老骨与老肉明日也就做了土了。”小孩扣了田垄上的马蹄草,嘴里嘟嚷着。

公孙洪站台观望台,左边是杜若。

“回大皇子,反军们已经集体做焚礼。殉身的战士们,能找到家族的都慢慢送回去了。”照旧理战死是葬荒野的,谁都不知道这旧理是如何而来的。

“我的好二弟,中都还好吧!”杜若掏了掏耳朵,刚才他什么都没有听见。

公孙洪摸着剑柄的纹理,杜若不见回答自行退下了。前日下午见了于晖后,尤凭和他交谈不和先搁浅了于晖的事情。

专心起了游看平州的山水,景赏了一天,赵知趁尤凭看书间隔叫上辰七去了平州狱。

幽暗昏明的狱中,天窗上插进了一抹阳光。于晖食指翻肉流血,赵知提了灯笼近墙壁看——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放灯笼在短腿木桌上。

“王爷对王妃是深爱。”于晖直勾勾的看着赵知,全然不是前日在尤凭面前的样子。赵知以为他回到了晚朝宴的那天晚上。

“佳人君子向往。”赵知淡笑。

“天下才子佳人不都是皇家的,王爷想得多了。”于晖上扬眼角。

“你有何立场?不是尤凭,你姓甚名谁有人知?”赵知面对他坐在稻草上,理平袖摆。

“赵知比王爷更有立场。”于晖冷笑出声。

“想问什么?”自己现在阶下囚,谈家国天下的立场确实没有。赵知的来意刚刚还有意试探,后来想已经没意思了。

“赵知想让王爷帮小王爷取下名字。”赵知感觉到于晖倒在墙上带来的振动,蜡烛噼啪的燃着。

“公孙衍肯答应?”公孙衍答应过付如山,端王有后他会留手。赵知知道公孙衍没有在意,连尤凭也不在意。

余孽留恨,后患不堪想。可赵知相信没有无故的仇恨,都是别人先犯的错不是自己。而且忠君与国以后那个孩子会明白的。

“这就是我的立场,王爷。”于晖收起了他的冷意,温笑着看向赵知。

“你是在哪个世外桃源生长的人吗?”赵知轻微摇头。

“我尊敬王爷,虽然我更尊敬尤凭。”若不是有心做了贼,定为天下光明侠。

于晖转过头去不看赵知,不悔走末路,只恨昨日为臣。

“男端女芳,于晖在此谢过。”赵知提起桌上灯笼,天光暗了,灯笼也暗了。

“不妄赵知的作为,王爷路上好走。”端方,可知于晖已经认错了。辰七解了于晖的封脉。

尤凭还在哪个位置,看书姿势也不变。赵知绕了路要走。

“觉得我不是个善良人?”赵知转身停步,看廊上都亮了灯,吹灭手上的灯笼。

“不是。”他们好像回避了太久他们之间的感情。

一阵风吹了的夫妻情分,然而他们都太重情分。

“赵知,我想了解你啊。”尤凭揉着赵知的后脑勺。

“可是我只是你的妻子。”这个本该美好的称呼和身份,禁锢着赵知。

“对不起。”赵知搂紧尤凭的腰,深吸一口气,他真的还需要时间。

三年了,这个世界还是这么陌生。

蒹葭人 及冠龄

六月妖莲,白粉晃人。圆荷承珠,平州营在婴孩的哭喊声中醒来。蓝珏提了棠棣长剑,入了深林。

辰十二看地上的新泥印,抬头看了高梧桐树。

“来接我?”落下一个青衣人,行了一礼。

“是。”来人是辰八,辰十二瞥了他的右手。

“是否忘性大,派你来。”辰八亮出袖针,辰十二眉头成川。

“你的脖颈只有十五天的时间还可以医治。中都不一定会取你命的。”辰十二伸手抚了后颈,摩挲两下。远处有营帐渐次倒下,令已经下了,平州撤营。

“规则改了?”作为直属公孙的他们,认了二主,都是命死的。辰八不慌不忙锁住辰十二的双手,眼睛转动两下。

“没有,只是因为中都多了个人。”辰十二好奇不过半分,既然对方有意忽略问题的中心他也闭了口。

成文舒踹开平州府衙书房的门,符儿手抖动歪蜡烛,滴蜡在了桌上。尤凭摆手让她出去,等滴蜡干了用开信刀剃净。

成文舒挡住半边进门的光,尤凭半暗半亮的脸让他怔住。

“有事?”成文舒认识尤凭十几年,他只要问出口的只有这两个字,多半都是知道了,出于礼貌才出的口。拳头握紧,上前了两步。

“付葭,请求放过。”尤凭挂起毛笔,立身起来。刘管事提药罐路过,尤凭定神向成文舒。

“所以,青州军是为什么耽搁了半个月的?”尤凭自己是全都想通了的,就是不知事实是否如此。

“有辱军命,罪责不辞。”成文舒是很开朗的人,这八字连温度都没有。平心几次显影门口。

“我不知道你那半个月做了什么,我只知道那半个月的耽搁刚好误了承水的泄洪时间。

你本意可能不在此,但是后果就是这样。求到我这里来了,你是我兄弟,你这是在为难我。”成文舒心头被刺。

“付葭失踪,我去寻了。”老端王妃在知道付葭有孕之后,便计划送人出海,只是半路马驹失控带了人向叉路去。

“应承你了,只是孩子我要带回中都。”成文舒松了的拳头不知怎么安放,听了后半句,不可置信。双手举起又放下。

“再说清楚点。”付葭留活好说,只是端王之后只能置死,余孽留恨历史常理。

“回去吧,赵知该醒了。”青州的兵战结是要立马回归青州营的,久待了又是文章。成文舒拉住尤凭的手。

“远执,希望你是认真。但出于私心,我又希望你不是认真的。”尤凭摇开被拉住的手,温和了很多。

“之前没有过,以后我又觉得太累。如今的就很好。”情爱生死,累人也。

成文舒懂他话外之意,但尤家不会许,公孙也不会。因为,赵知是男的。

“理俗难容,而且你及冠了。”平心撞了门框上,啊的一声。成文舒盯了一眼,拍尤凭的肩先出门去了。

尤凭点头示意平心跟上。府衙里种着木兰,浓香入眼。

本来昨晚就什么都没有解决,成文舒一来赵知一想通,怕是有得闹。

“知少爷说,大少爷及冠了恭贺您。”平心尽量放低声音,尤凭叹气,他就知道如此。

平心腰间飘带挂过君兰,她抬了眼看前面的尤凭。

入平州 香火事

林仪已经重把平州政事,尤凭可以撒手了。公孙洪从白马上跳下,抱拳在林仪面前。

“林府官好走,本皇子不能远送。”山头已经葱绿,乾江滚滚。道旁人家烟火则起,鸡狗鸣吠。林仪眼睛转了一遍,把一切收进眼里之后回礼公孙洪。

“多谢大皇子相送,就此留步。”林仪好青衣,配白玉,戴银冠。

眉骨不高,看着柔和。扶了发冠,上车远去。公孙洪带着百二骑兵走马不渡岭。

“奶奶,坐门口干嘛。”半小不大的男童,趴在门槛边抬头问。老妪拿竹棍赶走偷食的鸡,矮身向孩童。

“苍平终于安静了。”成文舒从平州府衙出来后,不停步就去了平州营。尤凭进门的时候赵知在拨弄着筝琴。

“你会?”

“不会。”尤凭坐在赵知侧面,符儿放下茶便走。抬手倒了茶,摸着杯沿感觉太烫便晾着。

刘管事从门口路过停留一下回过身去,推了后面的西棋上来。

“知少爷,到时辰了。”赵知手一下子从弦上划下,破皮流血,嘶得暗骂。

尤凭接药,让西棋下去。看了一下,流血不多,白帕按住几秒拿开。

“什么药?我怎么不知。”赵知烦躁的小口喝着,斜眼看了尤凭。

“我有什么和你不一样的吗?”赵知盖好盖子,把药罐推到桌角。歪头看向尤凭。

“那一方面?”平心来点灯,撞到桌腿。赵知安抚她下去,点一盏足够。

“不知你是否能听懂,生理上。”尤凭皱眉。

“生理二字,所指多向。”赵知很久没那么烦躁,眼睛眨眨几下才继续说。

“我嫁你娶有什么区别吗?”古筝被尤凭推落地上。

“莫开玩笑,自然有别。”尤凭说完告赵知阳州有函,晚食不必等他。

“赵知,你要信我。”阳州急信,说一月前便在天水对岸发现人迹鬼祟。

青州客栈外来宿客增了去年一倍。刘管事看赵知披衣外出,悄声跟上了,辰七从暗处出来叫刘管事回去。赵知低头看脚下的三重影子,轻笑出声。

平州喧闹复现,江朗楼上满座,赵知挤在角落。楼底下跑过三两孩子。哈哈盈笑。

赵知看着出神。点了绿酒一壶,辰七不好阻挡任由了去,待会儿还是他背回去。平州营中于晖描绘着端方二字,开锁声扰他回了头。

“端王,多日不见。”尤凭临下看着于晖。

“将成鬼魂,军书何念于某。”于晖扯起嘴角,冷声回了尤凭。

“阳州,还用本军书多言吗?”于晖摇晃起来对视尤凭。

“阳州本王可没去过,亚国十二侯,军书怎么就咬着本王了呢?”西棋放下食盒,退回门外。尤凭手指食盒看着于晖。

“蓝家,本军书可有猜错?端王好食。”尤凭折了枝木兰下来,回房插在了瓷瓶中。赵知从床上坐起,抬帘看是尤凭。

“可是吃过?符儿呢,热食了吗?”尤凭点头,进了内屋整理出来,发端滴水,扯了绵布擦了微干才坐到床边。赵知埋首在尤凭怀里。

“赵知,下午之事,我大抵明白。懂你的负担,如果不愿。不要也罢。”尤凭捏了赵知的脖颈两下,推开。

“突然今天想早睡了。”尤凭浅笑出声,赵知握住尤凭的右手。

“我是男的,你知。”

“我知。”

知了你是异世的魂,懂你的男女之别,所以啊,我不逼你,赵知。

君与臣 血脉情

“皇上,皇上!来人啊,传太医。”黄公公趴坐在皇床前,手颤颤巍巍的感受公孙有鼻子里的气息。脚步嗒嗒的声音传到南阁,正走到门口和来人撞上。

“太子,是奴婢莽撞。”虚抬人起来,整了衣襟。

“有何急事?”看人神色慌乱,公孙衍温声问着。宫女抬眼看色,才开口回答。

“皇上,昨日睡下后,至今未醒。”现在时辰是午时过半,已时过了半日未醒。

公孙有两年多来,睡多醒少,这是继昨日醒过的半个时辰又再昏了半日。不待侍卫叫来轿撵,抬脚奔走去寝房。撞倒了廊上的君子兰,不甚在意。

“无有大碍?无有大碍!要你们何用。”寝房内跪着一地太医,皇后哭声怒骂。说完,又倒在皇床边上抽泣。

“参见太子。”公孙衍摆手示意平身,皇后拿了锦帕点干脸上的泪水,正身凝视公孙衍。

“母后。”不咸不淡的态度让皇后微笑冻住,转而又恢复。静坐看太医们忙进忙出,黄公公侧身提醒公孙衍阳州和平州文书已到。

揉了眉头,起身到皇床边拉平床边的被角。交待人好生照看,有了进展即刻到南阁来。

“生落朝都,为子为臣。毕竟沾了父子,呵。”平州的信上是告择了日子火祭端王于苍平。附了私信,尤凭亲笔。

“祸不及后世,罪不责未生之童。素有礼教,又遇清朝,皇家浩恩,百姓得安,一子不堪为忧。最后问候长延平安。”赵知抢过尤凭手中的书。

“说好的由我提笔。”尤凭静静的看他。

“到底皇家无情,喜你时自然依着你些。他是公孙衍,最先的他是亚国太子。”赵知如何说也只是有尤凭这层关系,才得到那些高庙上人的正眼。

“我明白。林仪见过了?”现在只待于晖火祭,尤凭就可以北上中都报告。

付葭一枝枝的把白菊插在碑前。老端王妃不待林仪来抓,自决于了平州营中,托付葭葬她于不渡岭。

“此时才想起叫你一声母亲,未免晚矣。王爷滔天之过,付葭祈天被嘲无知。

付葭只是平常人,只懂家常事。端王府现今陋室空床,付葭有过。

后半生做了未亡人,也算不负端王府,不负王爷。”白菊在迎春花丛下招摇,成文舒看天灰蒙,抱付葭起来。

“回去吧。”付葭磕了三头,跟上成文舒,远了山头向青州去。

“知少爷,小端又闹了。”尤凭关了文书,推了推赵知的肩膀。

“也不甚多,我自己过会就看完。”赵知把于端从摇床里抱出,抱着就出了神。

他下马车进营账的时候,付葭正拿着檀盒收拾孩童的衣物。一身素衣,站起坐下静默的收拾了两个时辰。

赵知接过于端的时候,付葭就着赵知抱着于端的姿势理了孩子半时辰的襁褓。赵知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见那微微上扬的嘴角。

平州营账都被推倒,但还未被整理。付葭站立账前看赵知马车远去,不住的挥手。

赵知不忍,关了帘子。于端吸住赵知的手指头,把他拉了回来。

“许是饿了,平儿,叫奶娘过来。”日后若有母子相见之时,愿你不恨。

苍平火 平安扣

仲夏盛雨,急来疾去。青石板发亮,脚底新泥混浊积水。

林仪对站在府衙门前的尤凭和赵知点头问候。

“前走苍平,火祭端王。”官道两旁的百姓欢呼出声,更有甚的跪下祈福,赵知被一个黑球撞到脚踝。

“可是在找东西,此刻人潮拥挤,别往外面去。”低头看了原是一小孩,总角年纪。

“我的糍糕掉了。”一少女向赵知弯腰致谢,两手托起孩子抱在怀里。

“多谢公子,新儿,我们回去再买啊。”苍平入夏时候会开满野花,今年到是也如期的开了。于晖攀着牢笼,眼神微凄。

“林大人,端王好似无息了。”兴元十七年六月,平州正式撤营,反贼端王火祭苍平,自绝途中。

周锐在远处看着火祭,收剑于腰,摸出一块平安扣。

“该还回去了。”如何说尤凭都是朝臣,中都是一定要回去的了。公孙衍大概也等着他们回去给个解释。

“知少爷,门房来话,说有人求见您。”平心进门来从赵知手中小心翼翼接过古筝。

“未说名姓?把这还回去吧。”赵知从前会钢琴,不过不能再弹就是了。

“只递了五个字——晚朝青松上。”平心听说过晚朝会的事儿,担忧的看向赵知。

“要不告知一下大少爷?”赵知其实早忘了那人的相貌,不提起怕也想不起自己曾被夜挂青松上。

叫平心先放下琴,去请人入室。刚走至门口又叫回来,还是去门口亲见的好。

“见过知少爷。”周锐正经行了半礼,赵知条件反射的回了礼。

当时只是一瞥而过,再看的话熟悉的感觉立刻涌上心头。

“不知阁下有何事?”赵知从周锐手掌中捏起平安扣,确是他所拥有物,只是并无任何意义。

“当日不慎剑柄挂走了知少爷的佩玉,今日奉还。”按周锐的身份,不该明目在府衙门前。

到皇宫去取人命的人,如此张扬,初次认识。

“公子挂怀了,府衙门口,不便多作交谈。有缘再见相谈。”周锐摩挲着空落的剑柄,尤凭才从正堂出来。

周锐不及说再见,眨眼不见了人影。辰七从暗处走出。

“知少爷,相貌已记住了。要追查吗?”赵知把平安扣收进袖子,走过去挨近尤凭。

“不用了,让你旁生负担。”尤凭把赵知的手圈在掌中。

“谁人来找你。”赵知挠挠让他放开,不甚舒服。

“挂我在青松树上那个,你觉得有必要吗,如果有,追查身份吧。”辰七早消身到暗处去,尤凭侧头按着赵知亲吻了一下。

“念他恩情,这是第一次,再有下回来寻你,我便不放过了。”赵知难得的大笑。

“于公于私?”

“于公。”尤凭知道赵知因为什么事多日来心里不愉,叹了口气捏了捏赵知的左手。

“昨日家里来信到,我回绝了。”托缓逃避无法解决事情,只是尤凭害怕和赵知谈不合,更怕赵知从此心中有结。

“回去谈吧,我累。”赵知足够温柔,如此明显的情绪话尤凭也是第一次听到。

平州夜 回州督

月清夜明,庭中偶见被风吹落的木兰花。把灯笼挂在树枝上,尤凭低头看赵知。

“你或许在担心?”尤凭知道赵知心有不愉,他已是极敏感,这一次也无法猜到赵知是为什么。

“尤凭,我是不愿意生孩子的。”此事从未提过,却也被两人默认。现下赵知明明白白说出来,连带着更多的问题都浮上来了。

赵知抬头压住眼中的泪水。宅门之中,最怕儿孙事。

“你只要记得,我回绝了。”赵知别过头去,尤凭凑近,敛眉后又站直。

“我爱你。”轻如细蚊的声音,尤凭一时未有反应。赵知拉过尤凭的手,低头摩挲着。

付葭好像给了他很大的打击,他也是因为尤凭所以才处于上位。包括他救下于端,是他怜悯心作用,更多的却是他知道尤凭会任由自己。

如果哪天这情爱淡了下来,过去的任性都是他的不是了。赵知怕自己失去在尤凭身边的意义。

“夫人啊,可否多些信任我?从此刻起,多欢笑些。

家国可以忧,日子还是在眼前。至于孩子,过忧了,尤家欠我的多了去了,不可能逼我的。”赵知无意勾起嘴角,尤凭停下看他。

“何以我和你说孩子,你和我说家国?”明星朗月装载在赵知眼里,尤凭觉得自己褪色在了这深夜中。

“不说你杞人忧天是我温柔。”赵知攀在尤凭肩膀上,他到底为什么想那么多。

“我现在好了,真的。”尤凭挠着赵知的腰,贴耳说话。

“所以呢,答应过我的要兑现一下吗?”赵知知道,他又妥协给尤凭,对于刚刚的“争吵”。

崔衡生自去回州后就专心于航海之事。崔衡生觉得扩港口,兴海业定会利民利国。

奏上公孙衍之后,公孙衍批了两万字下来。这份用心,把崔衡生惊了一番。大意整理下来是:国之所重,仍是军事。兴海一事,不可图快图利。

特调海军至回州,扩招人数。此务繁重漫长,崔爱卿当注意身体。崔衡生登上民船,和众人说笑。

“大人是怎得轻松到陪我们这些个小人说话。”崔衡生不在意的也盘腿坐在甲板上。

“生于内陆,既然被派回州。当先了解民情不是。”一个小孩从鱼桶里抬头,一点不给面子。

“你都来了两年多了,还不了解,不就是想吃个鱼嘛。”崔衡生抬手作势要打,小孩抱头呀呀叫着跑下船到岸上。最近崔衡生的中年人开了口。

“大人怕是烦恼船如何造吧。”整个回州,也就两个港口。这两年崔衡生跑遍了,人都相熟。也不是什么不可泄露的大事,叹气道。

“是啊,回州历史也是悠久了,打捞海物的传统也是源远,却是没有造出过一艘大船。”中年人看得透,眼界却也低,不明崔衡生为什么执着于此。

“大人也紧要着身体些。”崔衡生放碎银在甲板上,挥手着下船去了。

“据说崔大人家里是富商,这么久我算是信了。”中年人捶了儿子的头。

“又不是叫你白拿,过会儿带鱼去府上吧,千万仔细挑。”崔衡生才进门管事就出来说公孙秉来拜访。

心上人 抱食餐

崔衡生现在任回州督,也兼了海军参将。公孙秉依旧是那个透明的三皇子,公孙洪平南战得了民声,公孙衍正经的太子。

“三皇子久等了。”崔衡生坐到上座,公孙秉眼珠来回转动,见他不说话,崔衡生亲身过去倒了茶。

“该到晚食了,三皇子若不嫌寒舍淡菜……”公孙秉放下茶杯的声音太大,崔衡生不得已闭了口。

“崔参将是否婚配,有……有无心上人?”闻竹听见双肩耸动,崔衡生瞪大双眼,一瞬过后回。

“尚无,未有。”公孙秉起身差点撞倒盆栽,眼珠来回动着不敢正视崔衡生。

“右相说……说参将可……可考虑一二,本皇子还有事,不久留,不用送了……叨扰”说完抬脚疾步走了,闻竹过来摆正盆栽,呵呵笑的声音压不住。

“有甚好笑?”闻竹端正姿态。

“少爷确实可以考虑一二了。”公孙秉虽已是二女父,方才一番话却也为难他,崔衡生思及自己也笑了。

闻竹看崔衡生发呆,不自觉想到此前四方街上见过的红装女子。瞧着定是大家小姐,样貌不是极好,但也是清新可人,

也……闻竹感觉自己脸上红烧般的烫。看崔衡生没有吩咐,收起冷茶退下了。

“心上人啊。”那一角粉红衣,他到现在也不知道是谁人在勾魂。公孙秉的到访提醒了他,平南战已胜了,尤凭将回中都了。

当年出宫,有意拜托尤凭照顾宁右相。尤凭不在这两年已是“照顾”到了。

公孙有一年前就不再把持朝政,公孙衍顶着太子头衔治理国事,好也是他坏也是他。

尤凭放公孙洪做平南战的帅,崔衡生不甚理解其中为何,只惊讶尤凭也有用情度势的时候。

“想这些作何用,与我无关。”拍了两下腿,起身先去看了池中的活鱼。他出身商贾之家,看到利益有冲动。

但现在,他是回州督。所以,只要兴了这回州的民生他便知足了。中都和边疆也轮不到他。

“闻竹,今晚我要吃这条颜色较黑的。”是的,崔衡生到现在仍觉得所有鱼都是一样的分不出品种叫不出名。

阳州,家家开始固门,屯粮。赵同在听底下人报天水河对岸又增了多少人,人退出去后赵同脱下外衣倒在床上。

夜狼没有在亚国内乱的时候出兵,国力也不至于浅薄如此。却又在即将结战的时候有了动静,赵同无论如何都找不出理由为何。

“东兄弟,你看这一刀刺出去力度如何?”东书啃着肉包子,敷衍的比了个大拇指。田怔不得趣,抢了他另一手的肉包两下啃完。

“确实好啊,竟抢了我晚食!”田怔拍拍屁股上的灰,踢了东书一脚。

“本就是我的。”东书瞥到一个黑影,定神再看的时候不见了。

“将军今恐是累极了,拿走待会儿醒了再叫你们热过来。”东书听见热饭,又饿了。

从前在尤府是随时可饱食啊,军营中严格时辰太叫人难受。

叶副将 交知友

天幕盖了天水河,明月倒影出猴子偷月。叶路看着对岸多起来的灯火,觉得诡异。

神章瑞才和王龙面谈过通商一事吧,放着和平共赢不要,要起战?天水向来争议,但是历史明摆着是属亚国,因十二王乱之后夜狼独自独立为国,这才起了争议。

但是二十几年前助平犬马内乱之后,亚国趁势的想把天水再划归亚国,数日外交后夜狼只做了不在天水二十里内现人烟的约定。

“叶哥哥。”阳州位置特殊,几乎融兵于民,赵同甚至把兵士居住地建在百村之间。所以,叶路他们也和这些孩子混熟。

“金允儿,深夜不睡,嗯?”金允儿只到叶路的腰下面,学叶路抱走站着。

“允儿怎么能比你先睡,万一夜狼从对岸打过来呢?”自古边疆多动乱,阳州几乎每十年就会发生一场战争。

战争的故事每天都被老人们拿来做炫耀讲给孩童听。

“保家卫国是哥哥们的事,允儿负责出落大方就好了。”金允儿从胸前绣的小口袋拿出冰糖塞在口中,叶路忍不住摸摸她的头。

半时辰过去对岸熄了火叶路抱起躺在地上睡着的金允儿向阳州营走去。

张显文在平南这两年,在忙碌着派监察的事。改税法之事是几月前才有的定则,监察这两年多少起了震慑作用。

税法下去,应当没有异声了。仔细检查着最近刻印的诗文,几年礼部尚书做下来,如今礼部最不需要的怕是他了。

因为闲啊,部下开始兢兢业业,也幸好公孙衍是个刻苦皇帝,所以他也总是有事可做。曾勋在门外探头进来。

“大人,赵职来了。”赵任?拿旁边白布擦了手,应声出去。

“见过赵大人。”赵任从座位上起来。

“张大人,打扰了。”张显文对于赵任有些亲近之感,毕竟是赵知兄长。朝堂几年,知道赵任偏向南州,也就没有刻意走近。

“此时前来,是告知张大人警惕一下各州的监察,或许有异。”张显文听语有些许惊讶,赵任职责所在,有所提醒是好意,但不必亲自前来。

“谢过赵大人提醒。”铺垫了前言,赵任才说此行真正目的。

“赵某职有疏漏,明日朝堂还望大人公平以待。”两句之间省略颇多,张显文却是听懂了。

平南已胜,赵任以前暗里帮于端插人于南方合州的事自然是顺藤便摸的清楚。

风州也是公孙洪给尤凭面子,直接做了虚设的总指挥地。

也算消了一点赵家的罪名,毕竟赵府现在已经是百姓要供奉的地方。古来如此,一战的总指挥点最后都建成香火庙,求保万世安平。

“功过有一是一,赵大人何必多虑。”赵任眼神微暗,若诛九族定罪,他心有不安。

“赵某知相求必为难了张大人,只是清明朗月年幼,二弟边疆卫国,四弟香火未继,九族之罪何以承受啊。”

张显文也是悲戚在心,赵知是他友人。赵任在新旧帝王交换之时暗通反王,赵家大罪不可赦免。

“大人何必悲观如此,在下能相帮定相帮。”赵任得了承诺,起身行了大礼,张显文慌乱的也起来回以大礼。赵任见他如此发心而叹。

“有张大人为友,确是知儿之幸。”赵任是时时刻刻念着弟兄,张显文内心遗憾。

送走赵任,张显文独自沏茶。柳志在门口撞见上轿的赵任,直觉不好。

尤凭走后,中都似乎无聊了。柳志因此与张显文结了知友。

亲之悲 情之痛

中都在悄声之中已经换了血,街坊巷尾谁人不闻张生柳生。

张显文性格平和与百姓亲近,柳志是因为军书衙地位特殊茶余饭后总成谈资。

想要抱拳问候,无奈看着手上的坚果和糕点,这是路上被人硬塞的。

“房含还要多礼?”张显文整理表情后,调侃柳志。柳志放坚果和糕点于桌上,摆衣坐下。

“就是因为多礼啊!”为官无辜不受民物,对方往往是利用长幼辈之分,被迫着才收下的。

“我见赵大人好似来寻过你。”赵任前脚走,柳志后脚就来,定是在门口撞见了。

拇指和食指相搓了两下,张显文拿起茶杯润了喉才回。

“确是来过,就在刚刚。”最近何事最热闹,柳志也知道。一下子就能猜到一二。

“难的不是你,是赵知。”张显文点头表示认可,他只需玩弄文字的说上几句,便是尽了人情。

尤凭的立场从来中都之时就非常的明显,忠君与国没有人比得过尤凭。

“能如何是好,儿女小事,军书大概是不糊涂的。”柳志拍了张显文一下,太过用力,张显文下意识的皱眉。

“方才你说的什么,你可清楚?”柳志提醒张显文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对尤凭怀了怪罪之意。

柳志也不是想看他懊悔,他端不平这次的水。赵知在他看来,一开始就被毁在了婚姻上。

柳志从不见也从未听闻赵知说过日后要如何。赵知看着通透,但他只是对别人通透。

生活的颇有点得过且过的味道,偶尔的会计较和坚持。

“是我一时想岔了,房含莫在意。”柳志和尤凭毕竟上下级,且有私交,不能不顾忌。柳志摇头表示不在意。

“今日来是有何事?”柳志打开糕点盒,挑起一块放在嘴里。

“也无甚么事,就是觉得心中烦躁,过来和你闲聊两句,或许会好受的多。”张显文犹豫之后还是拿起了糕点咬了一口。

“军书之事?”柳志苦笑,刚才还要宽慰张显文别太烦恼于赵任所托之事,结果自己不也是那个需要烦恼的人。

“与你也不用掩藏,赵家通敌之罪已是事实,太子之前未抓住时机罢职宁右相。若是尤凭有心要救赵家,太子会肯吗?”

赵家的事简直可以是个由头,然后配合着监察各州的事,清洗贪腐污吏。

宁右相必定是首罪之人,牺牲一个赵家对公孙衍来说没有任何牺牲。

但是,公孙洪做了平南帅就已经是变故了。

“帝位之事,你我不可妄议,但是我想房含同我想的一致。”柳志抬起茶杯饮尽,张显文如是,赵家会是“牺牲品”。

“若抛去家国大义呢?”张显文低语,但被柳志听在耳中。

“既明,届时定是悲痛万分。而且,军书也及冠了,不是吗?”张显文头更低了,赵知他可是放在挚友的位置。

这南州千里之外的中都赵知是第一人,让他觉得温暖。柳志低头看了看腰间的香囊,理顺香囊的流苏。

“亲人作故,人间第二大痛。这情之一字,才是人间第一大痛。”

赵知对尤凭的依赖,无关之人也能一眼就看出。

柳志最后邀请了张显文和他一起去不回阁对饮几杯。

陈蒽妾 白姨娘

落叶听雨声,江涛知浪起。柳州窄巷里油纸伞撑开,陈蒽单手提着裙摆淌过积水。

赵陈两家对门不过十步距离,坐待闺中时便闻赵四公子远去中都。除了女工计,陈蒽就只懂那少女情了。

喜乐绕城,红丝也进了她的门窗。崔公子是不可能,却如何就做了赵宅妾?

“知少爷,老爷和夫人已经迁居别宅了。”老管家过于激动死紧的握住赵知的手,赵知转头看见陈蒽,挥了挥手。

“知少爷,这是老爷的小妾,陈家的小小姐。”陈家?如何和前世的亲生姐姐相似至极?

这半月心神不定,恶梦叠生,饭不下食。强烈的想要来柳州看看,不顾尤凭径自绕了道日夜赶程。

天空莫名空远,街道无辜苍凉。叫卖声没有远,楼舍酒店笑语仍在。但是这赵府,高门紧闭,青瓦似生苔。

陈蒽虽然疑惑赵知的挥手,却也恭敬的行了礼。

“敢问姑娘名姓?”赵知把老管家的手扯下来,迈步到陈蒽跟前。

“姓陈名蒽。”陈蒽,也是个熟悉的名字。

“在下赵知。”陈蒽头比赵知更低,细声回道。

“见过知少爷。”赵知内心空落,恍然想起老管家的话。

“赵家对不起你。”陈蒽觉得他说话无头无脑,莞尔一笑。

“公子何故,天下都是互相对不起的。”陈蒽说完绕过赵知继续撑着油纸伞走远,邀老管家上轿让其指路去别宅。

赵家的别宅坐落村庄,进门之前有九级台阶。

“愿得清贫乐,先来踏高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看到到处着缟素,赵知歪倒在门框上。西棋从背后撑他起来。

“知少爷,您回来了?”声音略有苍老,但能听出此人温柔如水。

赵知有印象,这是“赵知”的生母,素白对襟上绘着海棠。

“是,我回来了,白姨娘。”白梅热泪双行,慌乱用大袖擦了擦。

“夫人苦病在身,众婢女男仆未入家谱的都五两白银遣散了,

老爷……老爷前日刚去。望少爷节哀。”白梅停停顿顿的说了这么些话,赵知照礼在灵堂上上香三拜,披了麻衣。白梅生出不忍,连连喊着请节哀。

“白姨娘。”赵知声音突然粗历,白梅颔首低眉着。赵知怀抱白梅,鼻尖有暗香。

“儿子无能,姨娘尽管怪罪。”白梅诗书也是读遍,虽然迈步不过半里,但是活了半生该懂的都懂了。赵家如今境况都是咎由自取。

“姨娘回顾过往,未嫁有情郎,入了高宅门,做不得亲母,享不了天福。

都是不幸事,因为你,是姨娘平生最大的幸事。”赵知泪湿了白梅的肩膀,老管家踌躇不敢言。

“是儿子不孝。”等赵知松开白梅收拾好情绪,老管家才开口说夫人请赵知过去。

赵知走出几步,回过头来,看见白梅正烧着纸钱,背影若远若近。

你要是知道你平生最大的幸事早已经不在了,会如何?

赵知不敢再想,直接在灵堂前跪了下来。

“母亲,是儿子不孝。”白梅扔着纸钱的手一顿,没有给出回应继续低头烧着纸钱。

雨较之前更大了些,西棋低赵知半头,抬高了手给赵知撑着伞。

赵夫人 枯水兰

印象之中,赵夫人总是亮色蓝衣,金兰步摇在青丝之上摇晃,远山眉目配朱唇,简单了说,是很有精神。

掉漆的木头簪斜插在灰白的鬓角,纯色交领因为宽松所以多缝了个盘扣,十分不协调。

“母亲,知儿回来了。”赵知跪在床前,满眶含泪。赵夫人对他多有不公,甚至绝情。

赵知从未想过有一日,以生死作相隔的样子来再见面。

“你哥哥呢?我的任儿,同儿。还有我那外孙清明朗月呢?如何不见。”心被刺痛,但也无谓。赵夫人微侧头看赵知,极轻柔的摸摸赵知的脸。

“前两日这手是抬不起来的呢,不知今日怎就有了力气。

孩子,你怎么不问呢?为何赵家到如今的地步,尤凭可与你说过半句,嗯?”

话说得十分突然,赵知不明其意,沉默不回。

“只怪祖宗认错了主,老爷选错明君。

天下大事,我这内宅之人也看不懂。老爷去之前,也就同我说了句:

‘恩怨得报,此生将了。君不君,臣不臣,都是身后事。’”

赵夫人手落到床沿,赵知慌乱的检查是否淤青。

“人得活得糊涂,但要死的明白。”此番话下来,前言不及后语。赵知从平心手中接过汤药,平心已经泣不成声。

本来来的时候只带了西棋,也不知这丫头是怎么跟来的。

“母亲,知儿受教。”赵夫人苦笑却好像扯到内腹眉头紧皱。

“起来吧,跪得难受。”赵知跪久一时起不来,缓了一会儿才起身坐到床旁的椅子上。

待及深夜,赵知才出了赵夫人的屋子。平心不知去了哪里,赵知询问一遍也都不知。

走至西厢房,远远听声,该是有人在哭泣。这别宅之中没有点缀,空荡荒芜。

平心蹲在一处水仙花架前,野猫从裙尾滚过脏了粉衣。

“早前也不见你开花,现在却开得繁盛。”赵知不小心踩了野猫的尾巴,惹出猫叫,平心惊的回头,见是赵知赶忙起身行礼。

“你,是怎么寻到这的?尤凭也来了?”赵知上前亲手给平心擦了泪水,有些先流下来的干在脸上形成了泪痕,平心如何好意思自己走开拿袖子抹了干净。

“大少爷已上中都。”赵知也蹲下来看水仙。

“没有交代?”平心闭口不想回,赵知也是随性的人,并不执着。但这次却十分在意。

“回答我。”平心退后几步,小声回答。

“生死不定,去来自便。”实实在在尤凭作风,这人从来不深情。

前句给赵家,后一句是给自己。去来自便?这叫赵知怎么理解?

“知少爷,你我都会死吗?”平心泪水多,赵知很是烦躁,咬咬牙压住火。

“不会。”如果尤凭的去来自便不是他理解的意思,他们便不会。赵家有罪,他已非赵家人,平心跟了他也不是。

这两日见到的人,竟然不久后便不在人世,心头如压了五座山。

赵任有他的父子坚守,所以几乎不犹豫的走了把赵家毁灭的死路。

赵同呢?公孙衍会怎么做?清明朗月呢?尤凭,我该信你吗?这问题,我从来不想否定。

“这花开得很漂亮。”平心小步跟在赵知后面。

“知少爷,这是您之前种的,您忘了。”脚步停住,深呼了一口气。还有很多事等着他。

乐知足 信相托

酒楼对角的地方,两横两竖的空间里,一对老夫妻手脚相配,端出一碗碗清汤面。

尤凭注意到女主人右脚颇为用力,腰间是与一身灰衣不衬的黄腰带。

他是昨日到的中都,至今没去见任何人。身边只符儿一个贴身人。

“久站不利女身,坐下也无妨。”符儿颔首半坐在较远的位置上,双手交叉端坐不敢瞥尤凭一眼。

二十出头正少年,俊貌长身惹人眼。

近来尤凭更较安静,食饭不入胃,厌于行走,能一处坐半天不动。楼下车马声动,酒楼楼梯脚步杂乱。

“符儿,关好门。”符儿碎步至门口,待要关门,门中插入一剑柄。

“亲友未到访,外人先踏足。尤凭做人也太失败了些。”宁右相人随声进,尤凭自觉把茶杯推向自己。

“半点酒水也不肯于老夫?”尤凭作了半揖。

“半点不肯。”宁右相惊于尤凭气质变化,过去是无知求知的少年,现在坐他面前的尤凭是人气更满气更冷的俗世人。

“军书似乎不急着上饭?”尤凭放下茶杯,淡淡回应。

“已食过,右相未曾?”宁右相官场吃透,早已腹里满满,偏是不知足,后来是分人而食。

听出尤凭话外意,宁右相胸腔顿闷。

“不见赵公子于旁。”九转千弯却也没有点到正题,不知的人以为他们在嘘寒问暖。

“流连柳州。”尤凭说的坦荡,今日似乎尤凭藏意还是明说都让宁右相失去欣赏的那份心。

“右相也该回去了,天地广宇,只有屋室之中有人温食送衣,莫过此理。”

宁右相最后失望而归。天下百千官,他宁右相独占半分,是时候到了。

赵府之中,赵任展信给赵朗月看。

“可懂?”信笺上书——阳州安好。

“同叔叔在阳州过得很好,是否?”赵任顺着赵朗月才齐肩的黑发,又缓缓的把赵朗月腰上的佩玉摘下。

“人之在世,唯有乐足二字难得。”赵朗月在林白竹门下,耳濡目染已久,不明其意也能联想相同之词。

“夫子曾念诗句——采采芣苢。与父亲所说似乎应在一理。”赵任摇头又点头。

“乐足并非为农作民,日后你自懂。”王情抱着赵清明在书房外泪落两行。

君子竹不折,只是被风吹弯。赵清明手中的风车被吹卡在竹枝上。

“母亲,清明的风车。”王情分不出精神去哄赵清明,赵府的廊灯比过往少了数十盏。

不回阁暗楼中,尤凭亲点油烛。

“崔兄见信,望不笑话。中都为友,一别三年久。

国将中兴,楼舍落尘未扫。情爱匆忙,既明拜托了崔兄。”

赵知不一定会选择面对,要在中都相见尤凭也不知道要等多久。

大概也不会走远,毕竟在陌生的地方总会先寻找自己熟悉的东西。

无论战争,还是高庙,对赵知来说都太陌生。

甚至于尤凭怀疑,自己对于赵知来说也是陌生的。

赵知一直用局外人的眼光来看他近五年的亚国生活,这大概要是一世的心病。

长远谋 心意晚

半夜之时,不回阁亮起灯来。符儿开窗往下看,月算清明,也只能看得见一个灯影。

“分明有声响。”略有疑惑,也不敢在此时打扰尤凭,只得放下。

从不回阁檐下现出一个人影,不做伪装,如果赵知见到必定会惊讶的。

这人正是晚朝时吸引自己的吹箫人,辰八看在眼里身子前倾又回来,还是明早先告知尤凭得了指示再行动。

阳州夏短,七月就开始秋风渐凉,针木都落了叶。

神章瑞态度暧昧,倒是让阳州兵士先气急起来。

王龙渡河两次,谈判无果。赵同心不在焉日久,东书自请做了他的护卫,也就是守帐门的。

“将军,王大人有请。”东书对着营账大喊,赵同常无辜消失在营账中。

了解之后才知道赵同有游河的习惯,游了多年,怎么不知道神章瑞这次要干嘛呢?

按东书所想,赵同应当不知不觉收集了很多夜狼的秘闻才对。

“把我的马牵来。”东书习惯性的应声,王龙已经进了营账。

东书想,也不是他的错,原话就是有情啊。赵同裸着上身,顿在床边,王龙大方的坐下来。

“未有通知便自来,打扰了。”赵同穿好衣服坐下对面,耳尖有些浅红。

赵同要是不了解王龙所好,也不会感觉尴尬。

“不打扰。”王龙换了白发簪,之前的青簪不知收在了哪里。

受阳州地域影响,王龙少了温润公子气。

“信使早上到的,带令来请将军回中都。”王龙尽量放柔声音,请回二字还是打击了赵同的好心情。

“将军早前该是想得到。”赵同回应漠然,若非早知有一日,他怕早已率兵起战,先退了这夜狼再回中都领罪。

“何至于亲自过来?”赵同略有期待。

“和东书多日不见。”东书耳尖,表情痛苦,与他无干都是尤凭种的因。赵同福至心灵。

“军书好计谋。”

话说的语气平淡,一时王龙做不出联想。赵同极快的握了王龙的手又放开。

“也不知道王大人是为什么来到这漠北阳州?”王龙被刚才的动作吓到,按下震惊脸色不变的回答。

“自然是皇上圣命。”问的人好像也不需要答案,仿佛已经认定事实。

“如果王大人真的是军书安插在阳州的人,我希望大人以后不要对赵知提及这计划半句。”

说到了王龙的敏感处,他对赵知还是拿不出十分的好感。

王龙不知道自己一句与东书多日不见给了赵同什么提示。他来阳州,确是尤凭计划,因为大皇子势力在阳州有根基。

还有就是,提防赵同为了赵家做出什么不安分的事。

“我又何必?”才出声王龙就发现赵同脸色变了,这是伤心?

“大人痴情如此,军书可知?”三番两次提及王龙敏感处,实在装不下君子样了。

“明日午时,随信使一同,将军自保安好。”王龙甩袖走后,赵同才露出苦笑,自己明白心意未免太晚了些。

他对王龙早有怀疑,所以总是无赖的出现在王龙跟前,有探究之心。日久之后,这心情就变了。

转而又想到了赵知身上,他会不会知道赵家的罪名背后也有尤凭的助力?

王龙回到住处,不能平静,莫名恼火赵同的态度。

赵家败落是既成之事,而这也只不过是尤凭帮助公孙衍登帝位稳国家的一部分而已。

王龙庆幸自己也在计谋之内,有牵扯总比没有好。

少年剑 致死香

天色不见光,走在阳州漠沙坪上。凉风吹动茵绿,似挽留又无意。

叶路随赵同行至望烽台,这里可以看出整个阳州的轮廓。

望烽台和中都黄金台相对着,眼睛潜进黑夜里,仿佛还可以破开黑幕看见黄金台上点亮的长明宫灯。

九九高阶整装肃容,闻战礼乐振荡。那是他被授予定北将军时的景况。

“晚训都安排好了?”叶路和赵同一起围着一个小篝火。

“未做变更,与往日同。”做赵同下属多年,细微的心情变化叶路看一眼便知。

“天水河站岗呢?”叶路抽出压住火焰的木头。

“日日书志,同往日。”赵同立身起来,靠在烽火墙上。

“秋粮如何?”心略不安,仍恭敬回答着。

“丰收之年,将军……可尽心安。”怕赵同一句一句再问下去。赵同抽剑出腰,吹断了叶路鬓边几青丝。

“我明日便回中都,忍与兄弟们告别。你和我最是亲近,如是亲手足。今晚再斟酒三杯,来日无途了。”

篝火似乎越燃越亮,叶路眼角滑泪。

“赵家之事,略有耳闻,叛国实不可饶。但也是恰逢其时,新帝将立。有闻四公子进尤府门,或许仍有转寰地。”

赵同在前面舞剑,听叶路说到赵知。家族之罪,亲人之失,怕最后都会落在赵知身上。

“望承你之言。”他们对尤凭都没有一点了解,对公孙衍这个新帝更是未见其面。

叶路站起来同赵同对打。

“阳州有兵一日,绝不让夜狼侵国一寸。将军可好走。”少年剑不锈,国安方可歇。

王龙来主帐前望了两回,皆不见人。

亲手关紧赵府门,不是躲避就能不面对。总有很多东西,清明不分的塞到你跟前。

赵知最后看一眼赵家牌匾,转身上了马车。车到山前路的时候,赵知看见陈蒽孤立江边。

挥手让停住马车,从平心手里接过灯笼。

“等候公子多时。”才过几日,称呼也变了。

“赵知并无什么可让陈小姐等待的。”陈蒽呵呵笑着,可见凄然。

“不曾见公子红衣似火时,该怎样美丽。”这描述对男人并不友好,赵知更不明白,陈蒽为何有这些举动。

“蒽儿也爱红衣,蒽儿也盼新妆。最后却是做了半老人之妾,心里怀恨着呢。”听是听明白了,但赵知不想安慰她什么。

“人已故去,日后多福。”也不知怎么的就刺激到了陈蒽。

“公子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便做菩萨模样,以己渡人吗?殊不知此态更是丑陋。”

总共只有两面之缘,第一次因样貌神似故亲,还有歉意之心。陈蒽凄然讽笑给赵知看,赵知神色不动。

“我说的人已故去,陈小姐该懂得的。天黑路滑,江边凉风,快回去吧。”

陈蒽身上有很浓烈的香气,这和白姨娘身上的味道是一样的,但白姨娘还多了一道清荷香。

这香气可致人死,陈蒽恐怕因此也受了刺激。才过二十年纪,杀人未免过于残忍,没有谁能轻易过得了心理那一关的。

平心递药丸给赵知,赵知与热水一同咽了下去。

“西棋,你去赶马车。师傅,多谢带路到此,前路可不必带了。”塞了五十两银子给赶车师傅。

“还请明日一早师傅能过来江边看看。”崔衡生收到尤凭的手信后,立马手书一封问候赵知。

隐语的说起尤凭。崔衡生他们总是看不好尤凭给赵知的感情,有意无意想要赵知离开尤府。

看了信后赵知才决心这么快回中都,尤凭背后的心意只有赵知看得清。

况中都还有清明朗月,他不能弃他们于不顾。

回中都 识和王

难得八月落了滂沱雨,针木阔叶都清亮,土路松软,车轮印明显的延长到赵府门前。平心先下了马车,小声惊呼。

“妖姑娘!”赵知轻缓踩脚凳下来,远的时候急切着想要见面,不远不近的时候害怕遇见,真的近前的时候却最是平静。

他想目前不宜与尤见面,讯息未通给尤凭,莽撞的约见面了,或许更不利。

“请柬收到过,甚憾没有亲至。”妖儿,现在应当叫北吟了。还是往常的水袖绿衣,只是新戴了金银钗。

“夫君感谢知少爷的新婚礼。”北吟于半年前被公孙衍指派举办了婚礼,夫方是台州和王。

“今日今时遇见巧了些。”赵知言温意冷,北吟知道他的意思。

赵知回中都尤凭都还未知,北吟明显做了姿态在这里等待着赵知。

“北吟的夫君,知少爷只知道他是和王吧。”北吟似言而无意,赵知最见不得别人故意作态。

但前面的人是北吟,他却只有人不如昔的感慨。

“和王名姓确实不曾识,和王如此关心我叫我好奇。”赵知估计是有人费力跟踪着他,应当就是和王,北吟也应该是他授意。

“我也是好奇夫君为何如此上心。”北吟抬头又怕赵知发现其中的妒意,急忙低下头去。

“北吟不便在外,拜别知少爷。”赵茫然看北吟走远,他怎么有种被酸了的感觉。

台州和王他从未听闻,只半年前突然与北吟结了连理才知道。

他又为什么要暗中追踪自己?多想之后,赵知推翻之前认为北吟得他授意的想法,北吟这样倒像是故意提醒他。

赵府从墙外外看还是从前的富贵模样。

“平心,上去敲门叫人。”平心大步上到门前,重重敲了三下。

“是何人来访,老爷不便见客,还请回吧。”夹带疲惫的喜庆声音从门缝里出来,继而一个苍老之影出现。

“是我,赵知。”徐管事眯眼看着赵知,疑惑之后是慌乱和惊喜。

“四少爷,您怎么来了,趁时早,未有人碰见,您请快回吧。”徐管事双手无处放最后只好僵硬的垂下,赵知幼时他也抱过无数次。

徐管事年轻时是在风州赵府做账房先生,恰巧白梅懂些计算之法,便常来账房帮忙,赵知总一次不落的跟着。是年老之后才被安排到中都做管事养老。

“清明者自清明,既然来了哪有不进家门之理。”赵知微笑从旁跨过门槛进府里,没了之前静好的气氛,多了凄凉悲伤的感觉。

赵朗月在院亭中焚烧着什么东西,未察觉背后有人。徐管事观赵知脸色,然后出声。

“大少爷。”赵朗月起身回头,见是赵知。

“知叔叔。”才一个名称出口,赵朗月清泪落下,抽泣两声后略有镇定。

“知叔叔,父亲昨晚被人带去审查了。”赵朗月控制不住眼泪继续往下掉,但不见慌乱,这是赵任都向赵朗月说明白了?

“你是都懂得了,这话是谁告诉你的?”赵朗月环抱着赵知的腰,赵知低身下来擦拭他脸上的眼泪。

“父亲说日后不能懵懂着离开中都。”这是连处决结果都知道了?

“这话是何人告知你的?”赵朗月摇头不回答,正屋的门被人打开。

身形顷长,月白色君子袍。

赵知一时以为是山风遇见了秋雨,华松上落了白雪。

久不见 情意深

赵朗月改拉着赵知的手,仰头看赵知,气氛不能言语说明,如此情景让赵朗月觉得愉悦。

无乐无音,无故的想要起舞排诗。这和赵知初见尤凭时一样,他也像那日脸半藏在车帘里一样半掩在门里。

“知儿。”轻推开门跨出门外,站离赵知三步远。声清而柔,感觉很远但这就是对待他永远不变的语气。

“尤大少爷,好久不见。”赵知冷脸问候,心下有点委屈,甚至想要恶言向尤凭。

徐管事适时的抱走赵朗月,尤凭上前半步又推退来了。温柔都不多放,还是那副云淡风轻模样。

“回屋里坐谈。”嘴角微翘,自顾点头就往屋里走。

赵知在后面不移半步,怎么就不会越界,如何永远君子模样,君子怕也不是他这模样。

“尤凭,你要是不回头,以后我们就别再相见了。”被拥入熟悉的怀抱。

“我让你觉得委屈”尤凭明明敏感懂人心,知调情密语,从来不说。

“你怎么每次与我分别后从来没有思念的模样,就好似我于你不是必须。”

尤凭假想了很多他和赵知再遇见的境况,或是赵知冷意,或是赵知故意不识,就是没有现在赵知又哭了的模样。

“最初的第一句我就挽留你了。”尤凭从来不对赵知亲昵的称呼,知儿真就第一次。

“尤凭,我累。”赵知任尤凭横抱进屋里,步伐稳健,赵知安心靠在尤凭胸口。

从关上赵府的门开始,赵知内心撕裂般疼痛,可怕的是无处而发。

闭眼全是青台山的新冢,无穷无尽的回忆与懊悔,假如这样假如那样,不安心难以入眠。

“我在这里。”尤凭说着要放下赵知,赵知不肯让尤凭把他放下来。

“我想回去,父母亲友或许都还在。做了计划,要写山川游记,要去偶遇。还想和你一起爬长白山。”

夏衣轻薄,尤凭前胸湿透。尤凭亲吻赵知额头,然后把他放下到椅子。

“赵知,长白无山,华夏无我。”赵知听语下意识抓紧尤凭的手,尤凭细心抹去赵知的泪水,左手紧扣着赵知的腰。

“我在这里,生死我定,去留随我。你委屈我难受,你哭了我也不能跟着哭,怕话说多了又失了意义。

我在这里,你回来就好。”

尤凭说到后面也要哽咽了,爱人的都是卑微的,尤凭也怕自己抓不住人。

当初尤凭说生死不定,去来自便赵知是完全没有体会到三分。

因为他从平心告知他后,便生了凉意,细思联想都脱离了本意。

“所以,你留我一个人在风州”尤凭抱赵知坐腿上。

“其实我也怕你会一个想不通就在风州出事了,但我更怕你日后愧疚悔恨,只有人样,失了人心。”

赵知本来因为重生异世,对生活没有太多念想。尤凭是可以以一己之力把赵家的事处理完美,但赵知那时候还会不会愿意活着他不敢想。

“父亲虽然不顾我不愿,逼我嫁人为妻,但他也有意放纵我。

不走科举,不做宦官。这也是自由太多了。谢谢你,尤凭。”

风州赵府里的都是赵知的亲人,赵知应该有所参与。中都这里,是赵力所不及的,所以尤凭都摆平了。

这才是尤凭说的生死不定,去来自便的最真意。

赵朗月应该早被尤凭安慰了,可是北吟到底怎么回事

“北吟,我在门口遇见了。”赵知问出口后莫名觉得这话问的不妙。

“蓝氏和王,才继爵位的人是蓝珏。”很好,赵知低头稳了尤凭。

“那是赵知的事,和我没有关系。”

尤凭微笑着把赵知抱到门外马车上,先回家再说其他,他现在很急。

依与恋 生罪定

宁右相来找过尤凭后,第二天就在朝堂里提起了平南战胜的事。

公孙衍自然清楚尤凭的行踪,这么一来公孙衍只能把尤凭请回朝堂。

尤凭对赵家的事从来不置一词,问题转到自己这里,只回一句——“未有意见”。

只要尤凭回答了意见,被动的就会是他。尤老爷带着尤夫人和尤老夫人去了始宁休养玩乐,那是尤家的发家地。

尤老爷已经主动的退出了如今的混局,他这一退,宁右相又多了一条被革职降爵的理由。

铭文轩的长廊重新点起了夜游灯,尤凭看了赵知熟睡了,套了外衣叫候在外面的西棋进来。

“大少爷。”西棋嘴里还塞着零嘴,含糊不清的说话,被尤凭看了一眼忙止口。

“在风州都见些什么人”至于为什么尤凭不找辰七,因为辰七只会言简意赅的回话。

西棋会显露感情,他能更好的了解赵知最近的心情。

“除了赵家的人,还去见了风州府官。知少爷说想要知道亚国的律法是怎么施行的。

见的最多的人就是白姨娘,差不多能理事的只有白姨娘了。走前最后去看了赵家宗祠,拜了赵老爷。”

琐碎的西棋讲了一刻钟,尤凭听完后让他回去了。

赵知突然醒了,起身着急头撞到床顶。

“怎么了,才睡过去。”赵知想要伸直上身好和尤凭对齐,但是腰以下都太酸软了。

“模糊听见你和西棋说话。”尤凭上床把赵知抱在怀里,他才出去了一会儿,这是有多不安。

“问事而已,我们睡吧。”赵知听言闭上眼睛,尤凭低头看他,赵知眼珠在转动着。

“或许,你把你想说的想问的都先说了如何”不知道他们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是这样的赵知一直被尤凭诱导着安慰。

尤凭隐藏的控制欲和征服欲太强了,赵知偶尔因为这样想要对尤凭发火,可是潜移默化的赵知也变得越来越依赖起尤凭来。

“我是不是太过依赖你了”尤凭顺着赵知的头发。

“怎么说”赵知往尤凭怀里钻,头顶圆圆的显在尤凭眼前。尤凭心痛又好笑。

“不知道,我有点累。”尤凭轻轻揉着赵知的腰。

“何必想法复杂,我也不和你理那些个一二三事的,难受吗,现在。”

赵知安静躺在尤凭怀里,不说话,过会儿抬头亲了尤凭的下巴。

“睡觉。”

尤凭把被角按紧,把赵知往床里推了推。在家里,只有小事需要谈。

西城门有一个马车悄悄出了城。南阁里。公孙衍叫底下的人起身。

“看见宁家马车出城门了”暗卫长颔首,公孙衍摆手让其退下。

第二天公孙衍就下令职衙和禁军去宁府搜查,抓获了别州的文书。

宁右相无语辩驳,他以为昨晚已经把人送走。

“右相,私见文书,结党之罪,本皇子给你弄明白了,不必费心藏着了。”宁右相跪在阶前。

“你何以害我”宁右相恶狠很的向旁边跪着的台州文书,昨天在府里看见来人,他慌忙的就计划了晚间悄悄送出城。

“下官怎敢赌命来陷害右相。”宁右相抬头看着公孙衍,悲凉之中还有些失望。

“罪名坐实多少,只看太子您,您信了就是有了。”公孙衍大笑着。

“做态如此,平生的坏了自己仅存的骨节,想你也算本太子半个老师。”

宁右相被关进宗牢,大理寺正式接手调查宁右相的腐败之罪。

最后言 思讽谏

青黄七月,赶着黄昏降了大雨。早上和尤凭商量后,赵知来到刑部,跟随禁军将士九转八弯才到赵任的审问处。

记忆里,赵任是个散发老旧书生气的年轻有为之士。整日不过喜亦不过悲,对赵知能多点表情,三句之内必唠叨。

赵任散发褐衣正坐在审问处的床上,如尤凭所言,十日紧张审问,人多不堪。

“兄长,知儿回来了。”赵任缓慢抬头,只喉结一动,神情不变。

“不如留居风州,中都是不义之地。”暗语之下,是告诉赵知,赵家在风州确实做了一等大家也确是端王的手下。

“风州已请教过府官,也拜托了村里的人。入土为安是我能尽之最后力,兄长莫怪。”

赵知知道赵任现在最担心的是什么,无非亲人故地。

看着赵知,赵任心有惊奇,赵知不习正史不读官书,科考只是无聊之果罢。

如今遇事,说话做事条条有理,不见慌乱,或许真是成长的便利。

“书信往来,酒宴楼会都是铁证。你莫要做傻事,好生活着。”死后化黄土之人定当没有未死之人痛苦,一切的苦乐喜痛都是身后人的事。

赵任一生承父志,遵父意。如今地步早有预料,悔恨有之,更多是认命。

自觉的把赵知安排在外,赵知最得自由洒脱,这是赵任乐意看见的。

赵同与他,为志向家族所累,便愿赵知能安乐过活。

“知儿明白,漠北阳州有偏远之宁,清明与朗月也能平常此生。”一切的调查和程序不过是做给天下百姓看,结果早被堂上之人判定。赵任突然想到一事。

“到底还是连累到你,军书已过及冠年,赵家一落你也会被削。”及冠年确是重要,赵知能想到的也只是和十八成人差不多。

“连累怎么说,生死赵家人。”赵任急的敲桌子。

“糊涂乱说,你现在入的是尤家的族谱。”隔墙有耳,何况刑部,话传出去,不管尤凭在不在意,总有人帮他在意。

“红林会可听闻过?”照赵知的性子和兴趣,得过且过怎会思考良多。

“未曾,是何地方?”赵任看到门外禁军转的步伐更快,止住话口。

“无论如何,就算求尤凭休了你,也别进红林会。”谈话最后是戛然而止,赵知可惜许多话未说。

真走到门口了才觉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正经对话,胃里绞痛,左胸如铁生锈。

“兄长,我走了。”赵任别头不回,最后缓缓点头。

清雨仍滴,石板坑洼积雨。要求西棋带路,他想走着回尤府。

柳志悄从红楼小门进二楼隔间,尤凭有公孙衍的亲笔协助大理寺调查。

张显文明显忙于排下的监察各州的事,几年下来他已经遍读了各州地志,毕竟这监察表面也是了解民情收录民事。

张显文现在已经怀疑这才是最正经的吧,查腐败官吏才是那个皮啊。

崔衡生喜和他聊合州风情,也不是张显文愿意,他离合州千里但是熟识合州风景,也就是书读得多了。

“张大人,闻有五岁孙,这些书就当做蒙学礼,大人也可顺读一二。”惯通张显文的套路,但张悦也不想戳穿。

“尚书要去红楼打扰柳大人?他恐怕不愿。”怎么说张显文也才二十出头年纪,礼部尚书一职繁忙限制了些许天性。

“城北的汤水店新来了厨,我去尝尝味,下次邀请张大人工作甚是辛苦。”昨日收到南州家书,才知竟有人家送了人进红林会。

这可如何是好,不如上书讽谏?

久不见 妖孽说

路边小棚,间有人问。张显文算得孤身一人,出门不喜带仆从。

穿戴也爱旧物,亏得人生端正走姿有风,才没有让人误以为是什么贱家公子。

四方街上,碰上赵知神似游离的走着。

“既明,久未相见,待去何处?”赵知换了手撑伞,怕伞尖滴雨到张显文身上。

近看眼里清明如常,张显文稍有心安。西棋弯身作礼向张显文。

“才回中都,就是随处走走。你还是一个人,不回阁坐坐?”虽然赵知眉目粲笑,张显文隐能觉出无力之感。

他自己也可算半个局中人,出来的方向如果不记错,当是刑部。

“怕是军书府里等急。”张显文轻轻松松一孑身,做什么都要自由爽快的多。

赵知浅笑走在前面,张显文只好跟着。西棋自觉的进了叉路回府告知尤凭,特别是近日,尤凭看赵知紧得很。

坐上隔间,也不关伞,扔在一旁晾着。菜饭简单上桌,点了青梅冷酒两壶。张显文看那酒壶,已有所感。

“既明,你我几年重见,不如再上两壶。”听得懂张显文在拐弯劝自己,也或许是他也真的想喝个不醉不归。

赵知先请张显文,动手吃饭后赵知未着一语。张显文只能安静陪着他吃净菜食,这桌上总也有两只鸡鸭了吧。

“我真是多久之前才这么痛快吃过东西。”张显文半路想倒茶过去,被赵知截了酒杯直接拿起酒壶喝起来。

“虽是不该阻挡,但你这样让人担心。路边邀宴之情,当不得你敞心以向吗?”

赵知头枕在臂上,背有微动。张显文懊悔自己话说重了,能临难想起的人必是至友。

“你让我在这里待一会儿,若是有急事,独留我也可。”子时快至,家中也没有等归人,张显文是无所谓。

赵知抬头的时候,脸上干净,眼眶微红而已,不知道是酒喝多了还是泪流多了。

“陪你至鸡鸣之时都无谓,我虽能猜出一二,可是有些话,不吐不快。你愿说我等着听。”赵知摸了发冠,簪子早上就不见了。

“我以为你劝我回去,怕尤凭好等。”本来要出口的就是这句,脱口之前张显文改了话语。赵知和他坐到现在,就是逃避,他怎么忍心知道还说破。

“自然有人着急,我也着急你啊,可惜开解之词我未有储备。”说的好笑,手笔百万字的人怎么可能不懂。赵知又趴回桌子上。

“问你一事,红林会是何地方?”赵任精神不济还记得提醒赵知,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原来今日躲着尤凭是这个原因。

“弃人之所。”这回答赵知很是不满,张显文观他神色还算好才继续。

“如你之人,百中有一。早前天家出过逼宫记,举着凭何两性之人不能坐高位的旗。

有一半之势站位明显,威胁影响天家权威和国家安定。

又事定后有鉴天道士谣言妖物现世但已除,而且从来阴阳才是大道。

红林会便是收留看管成了人家的如你这般的人。”

现在已经好了很多,两性亦可科举,亦可娶妻,都是国家明文规定。

但是红林会还一直存在着,时不时还是有人被送进去。

不知道天家是忘记了,还是不在意,总之红林会被百姓遗忘了还存在着是很奇怪不符常理的。

“有何不好?”赵知已经晕头,喝口清茶提神。

“十年不得出,岂有人道!”红林会就是个被时间遗忘的地方,时不时会被人想起。

传说还是让人唏嘘,但是人都早故了,妖孽何在?赵知嘟囔着眼睑合上睡着了,该是被酒精催眠了。

张显文打算叫人来烦请通知尤凭来带走人,雅间的门就被推开了。

将死人 昏醉酒

张显文最先以为是小人入侵,快速挡到赵知身前。

尤凭淡然处之,不似着急过来的。待看清,张显文略感局促和焦急。

“多谢你。”尤凭缓慢启之,张显文双手抓着的袖子垂下来。

“军书何以致谢,情谊所当。”赵知酒喝的沉,两人的对话打扰了他,但是头摇来晃去就是抬不起来。

张显文离近,手支住他要掉出桌子的头。

“既明,夜已漆黑,能起来否?”赵知右手一伸推倒茶壶,茶水洒地,溅到自己脚边。

“等至黎明,不太想起来现在。”尤凭一向克制,赵知常在左右,受其影响从来没有喝这么醉过。

晚间去刑部查看审问进度的时候,赵任比往日都要配合得多。

有问必答,不做回旋和欺弄,最后点名要见尤凭有话相告。

“望军书能尽力。”赵任隔着铁门对尤凭说。人死之期,会害怕,会悔恨,这话虽然才六字,但能感觉出赵任仿佛突然有了稻草可以抓。

“我知道,舅舅只管放心。”尤凭的其实内心柔软过春柳扶风,看赵任的表情他知道赵任想求救,但是谁都明白,没有余地了。

赵任堪堪抹泪,眼前这个人是非明辨,大义深明。赵家的定罪当有尤凭的手段在里面。

“知儿想法过正,不懂弯绕之理。你们不该因此事而生出嫌隙,

若是他日后胡闹了,希望军书能顾忌顾忌情义。”牢中有人举了火把进来,是叫尤凭出去的。

夜里这里只有一支暗烛点着,月光从壁缝大小的窗里照进来,半步不见人。

“上锁虎台那天,我会带他过去的。”按赵任和赵同的官职,还有赵家的通敌之罪足够上锁虎台了。

赵任瞳孔放大,赵任能想到最好的做法是应该让赵知淡出世人视野,日久之后人们自然忘记,便不会指责。

说毕尤凭跟着士卒走出刑部,刑部侍郎董成过来扶尤凭上马车。

“辛苦了董大人。”董成笑嘻嘻的,喜庆的很,和刑部的氛围一点也不搭。

“是下官应该的,军书慢走。”马车经过不回阁门口,辰七不隐身的站在门口,不过是掩了面的。

被告知后,急下马车上楼,在屋外停驻了一刻钟,没有人声,着急的未敲门就进来了。

张显文退至尤凭后面,看尤凭轻柔的询问赵知。

“如此躺着也不舒服,我背着你下去?”赵知头还是埋在双臂之间,醉酒不清醒,隐约觉得这不是张显文的声音。

“我说了不想起来就不起来啊,藏书你把什么人带进来了,让他出去。”赵知不做亚国赵知的时候,家庭不甚富裕,但是从小被宠爱到大。

大少爷脾气是不少的,所以对于这里的主仆关系他接受的很快,懂事知理,翩翩公子都是平日里巧装着的。现在酒醉了,情绪积压,一触就发了。

“酒杯要摔吗,我帮你。花瓶看的惯吗,碎了也罢。这些瓷盘肮脏的很,我也帮你摔了吧。”尤凭每说一样摔一样,最后把近身的可摔碎的东西都摔了。

张显文瞠目结舌,文质彬彬从来是盖冠美誉尤凭的。

这粗暴的举动竟被他亲见了,背后生寒,明明被摔碎也不是他。

赵知听一阵响碎的声音刺耳,终于清醒了一点,但真的只是一点。

“你是有病吗?请你出去,老板呢,保安在哪?”

尤凭听到不知其义的词,下意识的看一眼张显文,见他面显震惊不安恐怕没有听进去这些话才回头来看赵知。

意言无言 夷三族

辰七适时出来请出张显文,张显文感激的看辰七一眼,他怕自己见识太多,日后交往被当做把柄来捏。

辰七无感他的眼神,只暗评这礼部尚书不似外传的那般啊,怎有点呆傻。

赵知摇晃的站着,几欲倒下,尤凭忍住不去接他。

“我把不回阁也给你烧了,可好?”尤凭回归清冷无情,赵知听到烧一字,身体颤抖。

白梅和他说死后化火随风去,或许来生了变风做鸟,自在欢乐逍遥。

他走前白梅还没有被拷手脚进牢狱中待叛,直到现在怕是成灰成土了吧,罪名未定但是家族已落谁还讲礼。

“不要,不要这样。”赵知已差不多从醉酒中醒过来,说着赵知就哭出声了,尤凭不敢上前,何况他现在也气着。

他感觉他和赵知的感情随时就能回到原点,为什么到了如今赵知还是不安心,是他苛求了还是他配不得让赵知安心啊。

“我累了,走不动了。”尤凭听赵知软了口气,明显向他示弱,他就知道今天也就吵到这里了。

每次吵架都像戛然而止,主动权在赵知,真的不知不觉一直被他带着跑,突然知觉自己也有不清明的地方。

“我背你下去。”赵知歪过头来看尤凭。

“不要。”尤凭一步一步上前。

“那抱着。”迎着烛光,尤凭朦胧在昏黄之光里,赵知眼角挂泪。

“牵着你走吧,我也累。”尤凭扣住赵知的右手,轻擦赵知的泪水。

张显文已经坐着刚才尤凭坐着的马车走了,和不回阁掌柜借了个灯笼,尤凭带着赵知打着回尤府了。

人间星火此刻俱灭,只剩尤凭手上这一盏灯笼在亮着。赵知从来不拒绝被保护,但是他害怕。

“你应该有话要对我说。”走至中途,赵知幽幽出声。地上的影子似聚在脚下又散的很远,交叉着不分彼此。

“无声比有声,有些话,藏着更有意。”能扣手同行,是天赐缘分。

尤凭懂得,他和赵知差着一个世界距离的认知。

“你发火了,对着我。”崔衡生看赵知是知友,公孙衍看赵知是良才,可尤凭看赵知是孩子般的。

言语跳跃,情绪变化。

“那是脱口之言,是我之过错。”说着走到了尤府,刘管事在门口等着,他虽年老,但不服气,这本该是西棋的事情。

尤府仆人也不极简,只是尤凭认为有用之人无非那三两个。

常年照顾着尤凭的都是固定的,赵知好奇过尤府不是大家,但他见过的仆人总的也不过十来人。

赵知停步在铭文轩门口,忽然之间他以为他和这里分别了数年之久,其实不过半天日子。

“这门我进了就再也出不来了。”赵知扶门而语,挥退刘管事,尤凭没有近前,隔赵知三米远。

他赵知再没有可退居的暖室了,尤府深水,他要一辈子困在里面。

更可怖的是,他没有可期待的,浑噩度日,有身无心。

“我曾说,你不懂,我做与你看。”听语赵知未转身,现在他样貌丑陋,心思不静,面对尤凭这清明湖水他觉得愧对。

“我不想和你过多谈及朝堂之事,赵家一事牵扯多方,我有我的政治坚持,我知道你深明大义定当懂得。

真是最怕懂得二字,明明亲近却又疏远。我气的是,我越来越找不到安慰你的地方。”

尤凭把灯笼挂在旁边的海棠树枝,转身离去。赵知回头的时候已经不见人影了。

辰八在书房门外站着等尤凭,仔细看尤凭脸色。

“青州有急信?”他只是想来书房坐坐,不想辰八在等他,辰八被排的要务近日只有青州的了。

“赵将军行过青州了,和陵玉县县长碰了面。”陵玉县是亚国一大铜矿地,尤凭按压双眼。

“知情人能闭口的就闭口吧。”通敌已够夷三族,其余之罪再加无益,直接换了陵玉县的人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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