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蒙园 - xp1024.com
《栖蒙园》


楔子

陆栖蒙在外人眼中总是孤独的,像是黑呜呜的夜晚那偶尔闪烁的点点星子,淡漠冷静得作着一个旁观者。其实她小时候并不如此,娇滴滴得,性子又软又糯,大人们总爱逗弄,有时兴致上来便捏一捏她那胖乎乎的小脸蛋,或说上那么一句“你是你父母捡来的”。每每如此,总要惹得陆栖蒙大哭不止,渐渐那些开着玩笑的人也就不再这样。等到她长大一些,上了初中,父母忽然发现他们的女儿似是长大了,变得坚强起来,尽管胆子还是那么的小,可也是值得庆贺的。之后便是早早安排的人生路程----上高中,考个好大学,找份好工作。她也愿意这样,毕竟作为一个现实的人总要养得活自己,那才能算作真正的长大。

可是大家总忘了那句至理名言----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是的,陆栖蒙在长达二十七年的压抑中,成功得走向不归路----她被检测出轻微抑郁症和中度妄想症。

这是一个值得被纪念的日子。她在往后余生中总是会那么不经意地想起那天的情景,路旁那棵上百年的老樟树,孤零零地伸展着早已腐朽的躯干,像是在等待她的归来,又像是向她挥手,说着永不相见。天空雾蒙蒙,正值正午时分,家家户户忙着做饭,缕缕炊烟经由被熏得发黑的烟囱缓缓飘出,远处传来一两声吆喝,唤着贪玩的孩子早些回家。当然,还有那远山,墨绿的,像是要把自己的身姿刻进去,一直到天的尽头。

她终于坐上了那辆开往“仲方医院”的小车。说实话,她是高兴的,她想:“我要活过来了!”在期盼中,小车经过了不算繁华的小县城,开过了满是松树的山林,慢悠悠得进入了一片有着高高围墙的院子。这是一处偏僻的平地,周围是几座小山,稀稀疏疏的,唯一算得上美好的是那不宽但弯曲的小溪,不知通往何处,又遇见了什么朋友。

齐尔医生接见了她。

“不错吧!这儿。想当年我一来便喜欢上了,也就一直待着没走。”齐尔医生不好意思得摸了摸他那地中海的头。“当然,你可不能永远不走,咱这还是少呆着为妙,对吧?”陆栖蒙只是看了看他,不做任何评价。

医院的生活较为单调,室友们也是时好时坏,加之陆栖蒙得的又是那样的病,旁的人也就不怎么和她说话或是玩耍----这里的人们都像小孩子,天真的,肆意地做着她从未做过的事。总的来说,陆栖蒙对这里的感觉非常好,透心凉的舒坦。她是个喜爱独处的女子,好似早春时节被烟雨笼罩着的江南,朦朦胧胧地,雾里看花却总是不怎清晰。可是她终究不是这样,像是火焰一样跳动着自己的热情,喜爱那些刺激的事或有趣的人,大家都能看出来,因为她在短短六年中就换了三份不同性质的工作,而原因就是腻了;同时,她又有着丰富的想象力,天马行空地把自己置于不同时代,过着不同的生活。不足的是,她是个没有信仰的人,不知自己的路在何方。

“这也许是个机会,可以让我找到自我。嗯,加油!我一定可以。”

第一章

今日的月亮不怎么正常,透着猩红如血般的诡异,摇摇荡荡地升上天空。月光也不怎么透,穿过只剩几片叶子的枫树,留下一地的斑驳暗影。远处小山上不知名的鸟儿凄厉地叫着,像是老人吸烟时要把肺咳出来。陆栖蒙近些日子总是无故烦躁,却又没得解,惹得他人一身污秽。今日尤甚前两日,似是要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事件。翻来覆去,陆栖蒙把一个室友吵醒了。

“怎么了?快睡吧,明日又是新的一天,又是一个新开始,只要你想,这整个世界都是你的。”

“嗯。”声音闷沉的。“睡不着,总不安稳,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你睡吧,不必管我。”

“嗯,你也早点睡。”

所有事情发生都有其原因,孤独的人也总能找到那条自娱自乐的道路,没有信仰的独行侠在闯过千难万险中终会发现自我。

陆栖蒙在混沌中悠悠睡去。

“快,快,快来救火,陈员外府上着火了。”随后是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吵闹声,以及冷水遇火时发出的嗞嗞声,混杂着,让所有的物事都变得不清晰。陆栖蒙被吵醒了。一睁眼,发现身旁人们所穿服饰与自己大不相同,吓了她一跳。“不会是我在做梦吧。”用力掐了一下大腿,疼得她眼泪都流出来了。赶紧用那上衣袖一把抹去未干的眼泪,又偷偷左右看了看,发现没人注意,总算是松了口气。陆栖蒙本就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偏偏又富有那难能可贵的冒险精神,加之已是个早已走入社会的大龄未婚女青年,这下可得撒泼,把自己隐藏的那些个狠辣决绝,呆萌、女汉子之类展显出来。哎,这下遇见她的人可得注意了,一不小心那是会危及一生的。(陆栖蒙一脸无辜:你说得也太严重了吧!我可不是这样的人,人家是个可爱的小小仙女。笔者抛个鄙视的眼神:是吗?你身上那点有仙女样。陆栖蒙拿把大刀:还说不说了。笔者头上已冒冷汗:不敢,不敢,我还是赶紧溜了吧。)

远处的狗大声咆哮着,一声连着一声,有时断一小会儿,便又急着吟唱不算华美动听的乐章。陆栖蒙趁乱抓着一个老大爷,问道:“大爷,您这是干什么去呢?”

奇异地,大爷居然听懂了。“我看你不是本地人吧。这是陈员外家着火了,我正赶着去救火呢。”“噢!我的确不是本地人。欸,大爷,我和您一块去,多一个人多分力。”

“那咱赶紧的吧!”“好嘞。”

陈员外在这南岭镇是算得上名号的响当当的大人物。他家有着一百多亩的良田,更别说那些个佃户,果园。他家的房屋也建的好,亭台楼阁交相映错;地方选的也好,四周是那些个官员居住,所以这次火灾农户们到没损失什么,只是可怜了大人们,往后办公的地都没了。

陆栖蒙配合着大爷,一人提水一人浇水,动作也算快速。直到天空渐渐现出鱼肚白的时候,火势才算控制住。放眼望去,一片漆黑,烧焦的桩子稀稀拉拉地歪斜着,几个被救出的小儿嗒嗒地抽噎着,三三两两的村民聚在一起细声议论。陆栖蒙离得较近,可以隐约听到些许。“这些孩子以后要咋办啊?”“谁知道呢?咱们也只是个贫苦小民,也指望不上。”又或是“陈员外家发生这些也是活该,谁让他总是欺诈我们呢!”“谁说不是!你们说说怎么就好端端得着火了呢?不会是南岭上那些个好汉做的吧。”“也许。他们可是有担当的人。县令总说派人围剿,去了几次那次不是灰溜溜地逃回来的。”“是呀是呀。”

陆栖蒙听得仔细,知道的东西多了总是有好处的。她心想:看来这是个动荡的年代,不怎么稳定,至少百姓们不是喜爱这个统治者的。其次,那南岭上的好汉估计是草莽之辈,确是敢作敢当的,有点儿类似绿林好汉。

“妹子,等下你去哪啊?”大爷朝陆栖蒙喊着。

“我,我不知道。我是逃难来的这,我父母兄弟姊妹们都去了,如今只剩我一人了。”大爷看了看她,心道:真是个可怜的孩子,怪不得衣不蔽体,如今这世道可怎么让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活下来啊!“好孩子,大爷我也是个穷苦人家,不过你这两日去我家呆着还是可以的。我儿子外出从军去了,也不知生死,女儿嫁去了远方,家里就剩我和我家老太婆,要是你不嫌弃就跟我走吧!”“太谢谢您了!”

陆栖蒙跟着大爷走了,既忐忑不安又有那么点儿期待,像是个骑士无畏地走入不可预测的战争。

大爷的家离得有些远,差不多正午时分才到达。老婆婆站在篱笆旁眺望,地上躺着条金色的土狗,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偶尔摇下尾巴。屋子是用茅草搭建的,不大,简陋却温馨。

“老婆子,我回来啦!”大爷说完便领着陆栖蒙进去。“这是谁家的姑娘啊?真漂亮。”老奶奶用她那颤巍巍的声音说着。“我碰到的,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家里人遭难了,自己一个人逃到这,不知吃了多少苦。又没地住,我就把她带来了。”“噢,好孩子,你就在这安心住着,我们两个老人总觉得太孤单了,如今正好。”“好,谢谢大爷大娘。”

日子过得飞快。陆栖蒙帮着大爷大娘做着事,唠着嗑,也就过去那么几个月了。可是她知道她总要走得,去那远方。

这日,大爷对陆栖蒙说:“孩子,镇上风云馆准备上西府去了。你会做菜,味道又好,去试试看吧。西府是个大地方,总有你想要的。”“您知道啦!”陆栖蒙并未回答。“我们怎会不知,你是个好孩子,又有志向,注定要远游。只是这世道不比和平年代,你又是个女娃娃,总得万分小心。”“嗯好,谢谢您。我明日便去试试。”陆栖蒙眼角发酸,忍住了。

第二日赶早,大爷就带着女扮男装后的陆栖蒙前往风云馆,直至下午才总算测试完。陆栖蒙与他人烹饪方法不同,煮出来的味道更加鲜美,第一个便通过。风云馆馆长和她说“后日就走,回去准备准备。”

夜里才到家,天上挂着星星,繁密地耀眼。陆栖蒙和大爷大娘说了这事,大家都没怎么说话,寂静的。第二日,大爷大娘帮陆栖蒙收拾行李。其实也没多少东西,都是大爷大娘置办的。他们又往行李中塞了饼子和几个卤蛋,可以在路上吃。又偷偷地放了几两银子,陆栖蒙不知。夜晚,天空上的星星少了些许,却凭空增了几分惆怅。

总是要分别的,人活在这世上,哪有不分开的。别想了,开心些吧,这样大爷大娘也能开心些。陆栖蒙催着自己早些入睡,明日是要劳累的。

天微微亮时,陆栖蒙便动身前往风云馆。到时,同行的人来得差不多,正准备出发。

刚开始几日是黄土路,不平,又有好些个陡坡,等到夜晚休息时陆栖蒙才感到痛意,之前都麻木了。之后是水路,船不是很大,并且装载着货物,所以都是几个人挤一处,拥挤得像是以前父母做的腌菜。大老爷们晚上睡觉时总打呼,一阵一阵的,陆栖蒙觉得好玩。她本以为自己处在这种环境中定不会睡着,可是啪啪打脸,她不一会就沉入梦乡,偶尔还砸吧砸吧嘴,不知梦到了什么好吃的。

一晃一个月过去了,傍晚时分才终于到达西府。等一行人把东西整理好,就发现月亮在头上悬挂着,发出惨白惨白的光,足以让陆栖蒙众人看清楚城内景象。

第二章

西府是南朝的一个大州,水运陆运发达,东西方向连通着榆城、沙州,南北又与玉京、凤都相通,更不用说它旁边的柳淄和桑乌。若是能从天上看看就更清楚。白露湖在城东,望月溪横亘在城中,又往两旁分散出或长或短的支流。西府以西大约一百里是齐云山,山上是些山贼。西府是个富裕的地方,山上的山贼日子很是好过。一座由花岗岩搭起的石桥连接望月溪两岸居民。西府主要以望月溪划分地理位置。城南是一些平民百姓,主要以打渔为生;城北则是富贵人家和官员办公地及住所。

风云馆在城东,临着白露湖,平日里来吃饭的人较多,一拨一拨的,陆栖蒙总是忙不过来,一起的师傅们总说“终究是个孩子,还没做过什么活。”其实陆栖蒙和他们的年岁差不多,只是她长得较为娇小,又是圆脸,因此看不怎么出来。

没事的时候,陆栖蒙总是一个人呆呆地看着白露湖,偶尔兴致上来便去书馆看看书,主要是历史类和地理类,中间参杂着军事类。不知为何,她能够看懂这些繁杂的古文,可是也不想自寻烦恼,没去深究。她也爱听人讲话,天南海北,悬疑志怪,又或是邻里长短,随你讲什么,一听就会忘了时辰。围在一起的老人们总是惊奇,看到陆栖蒙这让人难以招架的热情,也不由得感到自豪。日升日落,斗转星移,陆栖蒙和这些老人们都混得很熟。

某日,陆栖蒙和往常一样来到聚会地点,忽然发现多了一位不认识的老大爷。这位老人与他人不同,穿着朴素的麻衣,两鬓斑白,眉毛较粗,又长,像个“八”字,眼睛在看人时会射出光,似利刃,让人连心中微小的秘密都守不住。所有的东西结合,又奇异地融合,细细观看仍有一番风骨。

“小子,你来啦。快过来,快过来,今日来了位大人物。”其中一位老人一边朝陆栖蒙挥手一边说道。

老人指着不认识的老大爷说:“这就是我说的大人物。他是我小时候的相交好友,姓杜,名润竺,字沛之,从凤都告老还乡,前些日子刚到咱这西府,这几天又在整理衣物书籍,今日才得空。他的才学在这南朝数一数二,曾做过太傅,你可得好好和他学学。”说罢又指着陆栖蒙:“这就是我和你说的小子,姓陆,名栖蒙。”顿一顿,又道:“不错吧!”

陆栖蒙只觉自己像是被放在火上烤,又似是被放在冰上冻着,浑身不得劲,不过好在以前工作时总与公司高层人物打交道,倒也能镇定下来。等到杜老先生打量完,才惊觉自己已冒了一头冷汗。

“今日咱们来说说那北朝新登基的青符帝吧。”杜老先生提议道。“甚好,甚好。”其余老人附和。

“据说那青符帝是个明君,不好美色,又勤于政务,重农,又排除异议提高商人的地位,这才短短一年便有成效,北朝百姓的日子好多了。”

“谁说不是啊。不过,这重商似是于礼不合吧。自古以来,从八国之乱后,吴贤王采取了重农抑商的政策,时至今日,从未改变。如今,北朝重商,难道不会翻了天吗?那些个大臣不反对吗?”

“不是说了青符帝已经排除了困难吗,肯定不会发生你所说的。”

“欸,这可不一定,难保他们私底下不会设套子,等着青符帝钻呢!”

“也是,也是。”

陆栖蒙心想:杜大人以前不是朝中的大臣吗,怎么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都不遮掩一下呢?而杜大人也不生气,让他们说,自己又不发言。真是奇怪。

其中一位大爷看出了陆栖蒙的疑惑,解释道:“小子,老杜可不是古板木头,他精着呢。要不怎么我们这些同窗好友就他当上了大官,得以面见天颜,而我们则只能考中秀才后回家继承家业。不过,你可不能小看我们这些老头,我们可是有继续学习的,活到老学到老吗!”

杜老先生突然对陆栖蒙说:“小子,你的想法呢?”

陆栖蒙愣了愣,没反应过来,她从前从未谈过自己的想法。“重农抑商和青符帝提高商人地位这两种措施都有相对的利与弊。”她看了看众人,“八国之乱后,国家损失惨重,人口减少,这样地就多出来了,荒地也就多了,重农抑商可以减少荒地,提高农作物的收成。其次,之后即位的帝王肯定要实施一系列的措施来稳定统治,重农抑商可以让百姓一直呆在一个地方,便于衙门统计人数,从而更好地管理和控制。同时,农民多数自给自足,安居乐业,不会有什么反抗的举动,利于社会和谐稳定,促进经济、文化的发展。商人则不同,商人重利,又多外出,与农民对比,结果可想而知。如今,商人大多大富大贵,农民却在地主的迫害下,有时穿衣吃饭都有问题。如果提高商人地位,改变世人对商人的看法,定能提高经济。加之北朝处在北方地带,所种农作物品种少,收成又少,又没有相应的措施解决这些问题,如此一来,提高商人地位自是一向有利方法。”

陆栖蒙说完只觉畅快淋漓,过了一会才感觉到四周寂静无声。“小子,你以后可不能随意说这些个话,今日也就算了,以后一定要注意,这要是被发现了可是大罪,是要杀头的。”一位大爷悻悻地说。听罢,陆栖蒙才想通。暗道:果然是书上所言,话不可乱说,饭不可乱吃,下次可得注意。

“不如今日就到此为止,大家意下如何?”“那行,时辰也不早了,该回家吃饭了。”

“等等,陆栖蒙过来一下,我有话和你说。”杜老先生和陆栖蒙说。

“哦,好。”

等人走光了,杜老先生对陆栖蒙说:“你资质不错,我有心教你一些知识,等到来年春天,墨风书院招生,你去试试,认认人,交交友,你觉得如何?不用担心在墨风书院学不到东西,那是南朝第一书院,夫子们都是大家,你也可开拓眼界。这对你自是有好处的。”

陆栖蒙感到困惑,不知为何杜老先生要收她为徒。陆栖蒙是个直爽性子,也就问了。“为何您要收我为徒呢?我与您今日是第一次见面,互不相熟。”杜老先生解释道:“我前些日子总是听松徵说你,哦,松徵就是为我们介绍的大爷,我就很是好奇,毕竟松徵极少夸人。今日一见,发觉你与同龄人不同,是个好苗子,虽说你那番言论有点异样,倒也有理。更何况我并未说收你为徒。”说罢杜老先生便抚了抚他那白胡子。

陆栖蒙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在这异世孤独一人,无所依靠,若能学习,自可活下去,也就答应了。

每日中午结束风云馆中的工作后,陆栖蒙便背着自己自制的书包前往杜老先生家。路并不是很远,也好走。晚上吃住都在他家,弄得陆栖蒙怪不好意思的,于是更加努力学习,一有空就温书。

转眼就开春,离墨风书院开学不久,杜老先生写了封推荐信,让陆栖蒙交由院长,又嘱咐了些许,帮忙收拾好东西,就催促加紧上路。

第三章

墨风书院在玉京山脚下,离玉京不远,采购粮食衣物十分方便。地理位置也好,向阳,四季如春,舒服得很。陆栖蒙坐船前去艾坊,再乘马车转至玉京,可是途中却发生了一件事。

那日陆栖蒙跟着船夫们和其余的乘客一起去悦莱客栈吃饭休息,本来是准备坐在一起,方便船长召集人再次启航,可是一到那儿发现桌子不够,无法,只能分开。陆栖蒙与同行之人不甚熟悉,最后落了单,就随便找了个位子坐着。

陆栖蒙按照惯例打量四周,发现除了一些做苦力的中年男子和船上的人,就是穿着绫罗的年轻男子,小的大概十岁,大的有二十多。这些人身后站着一些仆从,或立着,或弯腰布菜。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生的明眸皓齿,举手投足,尽显优雅,但是听他讲话又觉得此人放荡不羁,是个豁达的人。那桌只有他和他的随从二人,桌上摆放着几个大菜,竹笋炒肉,清蒸猪蹄,爆煎鲤鱼,一个汤,豆腐鸡蛋小青菜汤,以及两大碗米饭,颗颗饱满,晶莹剔透,甚是好看。总体来说,这也算是一幅美景,引得陆栖蒙食欲大发。

一刻时辰已过,陆栖蒙觉得吃得差不多,便站起来扭了扭腰,双手按照顺时针方向在肚子上转圈,促进消化,这是日常工作,马虎不得,因此格外认真。可是有时这认真也会造成不好的事,让人倍感无奈。陆栖蒙认真做事的时候总会自动屏蔽掉外界的动静,小时候就因为边走路边看书,结果一个没注意摔沟里去了。这次也一样,没有听到那个少年和小二争执饭钱。等到意识到时,那个少年以一阵风的速度跑到她身旁,一把拽着放着细碎银子的布袋,跑了,边喘着粗气边大声说着:“小二,不好意思了,爷爷我钱包丢了,只能等到回家时再付清。还有那位大哥,这银子就先借给大爷用用,下次若能再见,定十倍奉还。”声音渐渐弱下去,陆栖蒙仍是晕乎乎的,小二拉了拉她的袖子:“客官,回回神,别看了,人都跑老远了。”又说道,“算了,我去问问掌柜的,看看能不能免掉你的。”又过了一两分钟,传来浑厚的声音:“奶奶的,那个小子竟敢吃老子的霸王餐,看老子下次不打得他满地找牙。”夹杂着一两声“是,是,您老消消火,气着了自己生病了就不好了。”之后便是稀里哗啦的水声,“你还想给那人免单,你小子胆子肥了是吧?啊,老子我还损失惨重呢,我到哪说冤去?”“我哪敢啊!”“还不快去干活!”

不一会儿,那个小二磨蹭着走到陆栖蒙身旁,扭捏地说着:“不好意思,掌柜的没同意,您看?一共一两银子。”陆栖蒙摸了摸,拿出一两来交给小二。这事也就过去了。

之后在船上偶尔能听到他人议论这事,说陆栖蒙傻得可以,钱财乱放,不知这世道不能如此吗?谁不是把那些个贵重物品放在找不到的地方。又有说陆栖蒙太老实了,那小二说让付账就付,怎不说说自己银子是在他店里丢的,要么赔,要么免掉那餐。陆栖蒙不甚在意,只是也会在无人时暗暗想到:若是下次再遇,要叫那个小子还回来,好歹那也是自己在风云馆忙里忙外挣得辛苦钱,也不要他说得十倍,原价赔偿即可。

又过几日,船至艾坊。

雨才刚刚结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青草和泥土结合的清香味道,惹得陆栖蒙陶醉不已。一路问了些当地人,她才找到马市。这是天已慢慢暗下来,似乎这世界所有事物都褪去,风轻柔柔的,徒增丝丝惆怅,但也不至于悲伤。马市也静下来了,摊子陆续收起,好不容易寻到一处,又花了些时间与摊主商量启程时间和所需支付的银子数目,间或几句讨价还价,倒也增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待这些弄清楚后,陆栖蒙又细细问了些琐事,路上要花几日,这离玉京有多远,又扯到了艾坊有哪些好吃的,好玩的,哪家客栈划得来。摊主一时高兴,说与她听,最后叫她去丰田客栈。

丰田客栈离马市不甚远,到时刚赶上饭点。匆匆吃完,便大致洗漱了下,倒头熟睡起来。

第二日早晨,走廊传来几声吵闹,扰人清梦。陆栖蒙翻个身,又继续睡去。哪知后来声音越来越大,彻底吵醒了她。陆栖蒙这辈子除了自己的命,就是把睡觉看在第一位,比吃喝玩乐重要多了。这么一说陆栖蒙那中度起床气便可值得原谅。

还没穿好衣服,就听到外面传来一声怒喝:“一大清早的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了!”之后是细细簌簌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至听不见。

陆栖蒙躺了躺,无法,只得起身穿衣,正好可以见识见识这早市。

穿过几条老巷子,过了河,陆栖蒙就到早市在的街。路两旁摆满了,没有空位置,行人也难走。

“汤包汤包,好吃不贵的汤包,一两三个。”

“混沌,刚出炉热乎乎的混沌,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赶紧来尝尝吧。”

“鸡蛋,鸡蛋,新鲜的鸡蛋嘞,自家老母鸡产的,快来看一看,瞧一瞧。”

整条街上充斥着摆摊人的吆喝声,交谈声,陆栖蒙受到感染,心情逐渐好转,一扫早晨的阴郁。吃罢,又往东走了两条街,进了特产店看了看。转眼要出发,就抄近路回丰田客栈。走着走着,前方一个黑影翻墙,快速跑走了。陆栖蒙没关注。可是谁想还未走出这条街,就听到三人争执。定睛一看,正是在艾坊碰到的少年和随从,以及刚才一闪而过的黑影。陆栖蒙偷偷躲在墙角,探听他们之间的对话。

“林叔,我和宋乐一起去墨风书院肯定不会遇到麻烦,好歹我也是和您学过几手的,我的本事你还不清楚吗?”

“是啊,林叔,我肯定会照顾好少爷的,您就放心吧。”

“对啊,林叔,再说了我又不是去玩的。我向您保证,我一定好好温书,向夫子请教学问。如有……”

还未说完就被打断,“算了,我也不用你保证,你啊,只要能听夫子话,不闯祸,我就知足啦!”

又是一溜烟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我说,你好歹还我钱吧,我也不要你还十倍,照常赔偿就够了。”

少年被吓了一跳,抚了抚胸口,说道:“这位大哥,你要吓死人吗?还有,你是哪位,贵姓?”

“我是那位?你不记得艾坊的悦莱客栈了吗,不记得你没银子,偷了我的去了吗?”

“噢,是你啊。不好意思啊,那天太匆忙,没看清。银子我现在还你。等等。”

少年左右摸了摸,没找到布袋,问随从是否看到,随从摇头。

“不如,我下次再还你。”

“算了,咱们也是有缘,刚刚听你说你也是去墨风书院的,正好我也是,顺路。咱俩交个朋友,到了书院也能互相帮助。我快要乘车前往,不如你与我一起?”

“如此,甚好。我是宋轻扬,他是我的书童,宋乐。”

“我是陆栖蒙,很高兴与你们相识。”

第四章

“宋弟,你怎么想到来墨风书院呢?”

“我听说墨风书院今年新招了一位夫子,姓楚,名莞琦,世人称他为鹤云先生,只因曾作一首鹤云词,震惊四海。据说此人颇负盛名,号称天下第一才子,七岁便能做大文章,十四岁考取了状元,可惜心不在官场名利,拒绝了皇上的任命,自己拜了个师傅,一起云游去了,不知怎地进了墨风书院?”

“是吗?我从未听过。”

“你竟没听过?不是吧!那你为什么来呢?”

“我?我是我老师让我来的,说我可以在这学到很多东西。不过先生不让我称他为老师。”

“那你还挺幸运的,能遇到本少爷。嘿嘿,以后就跟着本少爷,保你吃香的,喝辣的。欸,说真的,好想见到鹤云先生,看看到底是怎样的人才能这样。”

“别多想,总能见到的。”宋轻扬点了点头。又是寂静。

又过几日,二人已能勾肩搭背,好似亲兄弟一般,无话不谈。每当这时,宋乐总是摇一摇头,这加速了二人之后“丰功伟绩”的实现,此处不表。

这日阳光正好,清风拂面,白云悠悠地飘着,宋陆组合经过几日的劳顿,终于抵达玉京。

三人快速找了个客栈,一饱口腹之欲,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爬床睡觉去也。等到醒来,已至傍晚。

玉京盛产各种玉石,加之气候温和多雨,四季如春,草木茂盛,花卉众多,药材众多,近几年来往商人增长快速,因此玉京是个实打实的大都市。夜晚的玉京更是一绝。一到主干道,宋陆组合便见玉器店,加工作坊,药材铺,杂货店,花店一一排列,更有赌石馆,输赢皆看自己的运气,当然,若是专业的自是赢得多。偶尔一两家赌馆,这是赌色子的,“买定离手”,不知多少人因这个家破人亡,可悲可叹!远远地就能听到,声音大得像是爆竹声。

宋轻扬和陆栖蒙只是前去玉器店看了看。店里的摆设清雅,又不喧宾夺主,让人一眼便能爱上那些雕刻精美的饰品。陆栖蒙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孩子,看到这些眼睛都发直,可是没钱,又怕自己心疼,最后说什么也只肯瞧上一眼。宋轻扬则不同,财大气粗,一进店就指着这个,指着那个,叫小二拿来瞧上一瞧,又问陆栖蒙喜欢那个,说要买与她。实在推脱不了,陆栖蒙也就指了个一般的簪子。

三人刚准备离去,店里进来一人,约莫二十四五岁,身高八尺有余,穿月白袍子,裙摆处是用墨色的线绣的菊花,一层一层的,甚是好看。走起路来脚步生风,可见此人身强体健。头发是用一根木头簪子挽起的,有几根掉落了,增添几分妩媚。观看其相貌,又觉此人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剑眉,下一双丹凤眼,鼻梁高挺,唇紧微微抿着,肤色偏白,赏心悦目。走近一环佩,上雕麒麟,轻轻拿起,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被修理得一丝不苟。与小二交谈,声音圆润,迷死个人。

宋轻扬和陆栖蒙看了好一会才离去,走时,仍恋恋不忘。

“陆兄,你说,这世上怎会有这样好看的人。与他相比,我们简直丑上天,真是伤不起。”

“宋弟,长相是爹娘给的,你也没法,又不能找大夫给你修整。再说了,这世上也没有技艺如此精湛的,何况你也长得不差,是个翩翩美公子,只可惜气质上差了那么一点。”

“好啊!竟然这样说我!本公子不高兴了,你要怎么哄我?”

“我,买花送你,如何?不如,给你一个香吻。嗯,这主意不错。”

“去你的。”宋轻扬微微脸红道。赶忙转移话题,说:“不知鹤云先生与那人相比如何!”

“我想不相上下。”顿了顿,“我看咱们还是再去别处看看吧,明日有的忙,要准备上学用的东西。”宋轻扬听完,点了点头。“只是不知去哪玩?”

“不如”,陆栖蒙搓搓手,“青楼?”

宋轻扬不忍看她那猥琐模样,偏了偏头,想到:爹爹一向管的严,我那些个朋友都曾去过,每次集会,总是取笑我,今日正是个机会,又是陆兄提出的,自是要舍命陪君子,应该不甚要紧。也就点了点头。

“少爷,不可,要是被老爷知道了,又要挨打。”宋乐突然说道。宋乐一向安静,只要不是太过分,就不怎么说话,看来这是一处底线。

“没事,少爷保你平安。”宋轻扬拉了拉宋乐的袖子,陆栖蒙也在一旁附和。

青楼主要在桃花路,不远,拐个弯就到了。红灯笼高高悬挂,门口各个打扮地鲜艳的姑娘们搔首弄姿,拉扯着往来的男子。宋陆三人进了云芳院。云芳院内是个大厅,最前面是个不大的舞台,一些还未接客的女孩子在跳着艳舞,其余各地,狎客与姑娘或搂抱或嬉闹,靡丽地似梦境。二楼要好些,是一些有钱人包厢房,享受难得的趣味。宋陆三人去了二楼,叫了个姑娘弹琴,又要了几碟小菜,两壶酒,说说笑话,倒也快活。

陆栖蒙去如厕,走至后院,在拐角处一瞥,看到一抹墨色菊花,映在月白袍子上,似是在玉石店看到的人。正疑惑,一转眼又不见了。陆栖蒙想不通,暗道那样的人怎会来这种地方,平白辱没了他。可是那服饰又是一样,只好回去说给宋轻扬听。

“你估计是弄错了。再说了,只是同样的衣服罢了,谁都可以穿,可是,不是你穿了那样的衣服就是他了。”陆栖蒙想想也是,不想错过这好时光,就把这件事丢置角落,不去理会。

“宋乐呢?怎么不见他?”“他啊!他也去如厕了,你没看见?”

“没。”“那估计是错过了。听琴。”

快准备离去宋乐才回来。时辰已晚,三人回去了。

次日,街上明显多了许多书生模样的少年,想来多是去墨风书院求学的,只是不知会用何种方法录取。陆栖蒙每次想到,十分激动。

五日后是墨风书院正式开门,收学生的日子。

这日,宋陆三人起了个大早,想早点上山。却不想,还未到山脚下,路已堵住,无法通行,值得慢慢等着。两个时辰过去,终于看到了大门,上面写着“墨风书院”四字,强劲有力,洒脱非凡。走进大门,一片松针林映入眼帘,又往前行进,是一片桃花林,花开得正旺,深红的,浅粉的,争奇斗艳,桃花林的左右是两间木屋,关着门,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带路的少年对大家说,“请在这休息片刻,考官马上就来”。

又过去了一个时辰,渐渐地有人大声斥骂考官,又问那少年,考官为何还不来,少年只是摇摇头。宋轻扬和陆栖蒙只是看着,不做声。三个小时后,已有一些考生下上去了。又等了一个时辰,就只剩下五十个,但也稍稍发下牢骚。这次考官出现了,对大家说:“恭喜你们!你们通过了第一关,可以进入后天的比赛。比赛在早上辰时,集合地点在玉波亭旁的赛马场上,一旦迟到就将取消比赛资格,所以希望各位能够妥善安排。明天可以游览下玉京山和墨风书院,你们能看看夫子是怎样上课的,希望能激发你们的斗志。好了,现在已经很晚,书院给你们安排了屋子休息。”,说罢,指着那两间屋,“这就是了,赶紧啊,别慢了,要不然要睡地上的。”

宋陆三人正好离得近,抢到了位子,也没洗漱,就倒头睡去。

第二日吃完早饭后,跟随大部队先前往玉波亭旁的赛马场,确认考试位置,以免出现意外状况,又找不到地方,迟到取消资格。细细观看后,就慢悠悠地四处逛逛,一日也就过去了。

第五章

次日,宋陆三人到时,赛马场已经挤满了人。辰时,昨日出现的考官对大家说:“请大家先到玉波亭登记信息,拿到自己的考号,到自己的号就自己过来考试,其余人在这休息,不得喧闹。”

宋轻扬和陆栖蒙中间隔了几人,分别是十七号和二十三号。“呜……”,号角吹得作响,这是宣布考试开始的标志。

“墨风书院今年考两门,文和武。今日考的是武,分为三科,一为骑术,二为射箭,三为搏斗。骑术和射箭今日可以考完,明日继续考搏斗。现在开始。一号:孙芜。”

只见此人一把跨上枣红大马,沿着赛马场跑了两圈,又一把拿起弓箭,对准箭靶的方向射去,行云流水,相必有个好成绩,看得陆栖蒙羡慕不已。

这两科考得快,没花多少时间就到宋轻扬了。“加油!我相信你。”陆栖蒙比了个加油的姿势。宋轻扬轻快一笑:“放心吧,我能给你那个第一,信不信?”宋轻扬没等陆栖蒙回答,就大步走去。陆栖蒙没反应过来,被那笑容晃花了眼----那是陆栖蒙许久没有感受过的。

宋轻扬分到的是匹烈马,在之前几场比赛中几次把人摔下来。其余观看的人都有点幸灾乐祸,陆栖蒙很担心,眼睛盯着,一动不动,可是出乎所有人意料,宋轻扬只是走到马前,轻轻摸了摸它的头,又拍了拍马背,那马就自动伏倒,宋轻扬一下跨上去,吹个哨子,马便立马奔跑起来。还未满两圈,宋轻扬就拿了弓箭射向箭靶,结束时刚跑完,众人愣了几秒,俱都鼓掌喝彩,只是不知这些人是否是真心所为。陆栖蒙也松了一口气。

待到陆栖蒙时,他人眼中都散发着期望的光芒,直刺得她冒冷汗。她了解他们的想法,毕竟宋轻扬的表现很优秀,而自己与他又总在一起,这样想无可厚非,可是自己还是有些不舒服。

陆栖蒙以前只是学过一些拳击和防狼术。马术在陆栖蒙的观念中是贵族运动,她也只是在工作中为了更好的了解客户的喜好而学过一点皮毛。射箭倒是经常玩的,不求多准,就是找个乐子,更何况这儿的弓箭与现代十分不同。

陆栖蒙的马是一匹不怎么大,很是温和,可也懒。是的,懒。陆栖蒙骑上去后,怎么挥鞭,它都一动不动,让人恼火。无法,陆栖蒙只能下来,跑到赛马场旁的草地上扯了些鲜嫩多汁肥美的绿草,又返回,用马鞭把草捆起来,爬上去后,把这东西放在马前,才让懒马开始慢悠悠的小跑起来。两圈结束,用尽自己最大的力气才拉满弓,箭飞出去,不在箭靶上,又试了几次,才终于成功。

陆栖蒙擦了擦汗。耳边是唏嘘声,但她不在意,考官没叫她停止,就说明这个分数是有效的,更何况分班是看总分,自己的文与辩论不差应该不会刷掉,又有杜老师的推荐信,可做双重保险。

回到宋轻扬身边时,陆栖蒙能明显地感受到他想安慰她,但只是张了张嘴,没发出声来,想是不知用何种语言,最后,只是干巴巴地说了句:“放心,还有其他的呢!这两科不算什么!”陆栖蒙笑笑:“放心,我不难受,现在到饭点了,去吃饭吧。”宋轻扬又认真的看了看,才站起来,和陆栖蒙一道离去。

下午的考试,大家表现的平平,唯一几个突出的少年因为互相不服,差点打了起来,被考官取消了分数。这几个少年给了陆栖蒙很大的影响,因为第二天的考试她一眼就认出来了,毕竟作为一个脸盲症患者,除非那人又很明显的特征才会被记住,要不然总以为是同一人。当然,宋轻扬与之前遇到的那人不一样,一个偷了钱袋,一个则是长得太美了。

第二日考的是搏斗。考试规则是:群殴。是的,简单粗暴。这两个词的意思是,把大家集中在一块,让大家一起去搏斗,考生可以选择与他人合作,也可以选择单打独斗,总之要让自己更久地待在比赛场地上。分数是按考生离开比赛地点的顺序打的,而这也是武的科目中最后一场,由此对于那些文与辩论不好,而偏偏昨日考的又发挥失常的人极其重要。这也意味着,今日的比赛会十分困难,不管结果如何,只能拼尽全力,迎难而上。

陆栖蒙与宋轻扬自是一起。陆栖蒙向宋轻扬提议,道:“我们只有二人,纵使你武力多高,总是有点势单力薄,我们应该他人合作。昨日我细细观看,发现那几个吵架的能力挺强,应该比你只差那么一点,如能和他们一起,自可得高分。再者,他们昨日有矛盾,之后定会拼个你死我活,而这就是你我兄弟的机会。我们只需在旁稍稍挑拨一下,他们定会中计,而我们才是笑到最后之人。”

宋轻扬是个聪敏之人,一听就明白,当即与陆栖蒙分头行动,以这比赛规则的限制和采用那个方法可得的利益来引导,他们果真同意。

待一上场,他们几人便聚拢,背贴背,围成一个圈,每人只负责自己的区域,节省了许多体力。若是武力好的,旁边的人会帮忙,也可攻下;若是武力不好的,不需几个回合便可打赢,有时一脚踹去,就倒了,无语的很。陆栖蒙仗着自己曾学过的拳击,也能满腔应付。虽然有些人看着她是最弱的,重点攻击,但宋轻扬都一一化解了。

半个时辰过去,众人已经累了,像是约定好的一样都停下来休息。左右一看,发现已少了一大半。这时,陆栖蒙偷偷说道:“这是最好的时机击败他们,虽然咱们也很累,可与他们相比要好上许多,可是如果让他们修整好后,就更难打赢他们,即使赢了,也要花费很大的气力。”众人想了想,深以为然,发起进攻。少顷,果然战胜。这时台上只剩下他们几人。

陆栖蒙看了看几人,说:“刚刚咱们也算是有过命的交情,可称上一句兄长和小弟,而且台上也只剩下我们几人,不用担心分数会低,也就算了别比了,不如划拳定输赢,输了的自行下去,如何?”

“你说什么?”一人大声质问,“要我与他们称兄道弟,做梦。”说罢,便向身旁一人发起攻击,他人一看,都扑上去,顿时乱作一团。

宋轻扬和陆栖蒙看得津津有味。“二位,好看不?”

“啊!”陆栖蒙看了眼那人。暗道:怎还有一人没上钩?算了,不上钩就不上钩吧,我也可得个好成绩,弥补昨日的不足。宋轻扬对此只是感到好奇,觉得此人不错,但也没多想。他们那里知道这人的苦啊!

此人是黎疏君。他自小在沙州长大,对用兵打仗耳濡目染,自己又对军事很有兴趣,有计谋,两年前便协助木行舟,木将军抵御了外族的入侵,也因此一战成名,在沙州和军中颇有名气,被称为小将军。

昨日那简直是无妄之灾。他有个不为人知的喜好,喜欢看热闹,越无理撒泼越高兴。昨日看得正在兴头上,没注意考官前来,被认为是合谋者,一并受处了。今日,宋轻扬前去说服他时,就已知其目的,只是觉得不错,对自己没什么妨碍,就装作不知,兴冲冲地答应了。

这时那几人的脸已各个青紫交加,惨不忍睹,纷纷放弃。如今,只剩下三人----宋轻扬,陆栖蒙和黎疏君。

宋轻扬与陆栖蒙合力对付黎疏君,不想他武功甚是高强,把刀挥得那叫一个溜,怎么样都近不了身。同样,黎疏君也近不了他二人的身。双方僵持了许久,最后只得协商。陆栖蒙第一个下去,之后宋轻扬和黎疏君石头剪刀布,三局两胜定输赢。结果黎疏君胜了,这只能说宋轻扬运气不好。

走时,考官对他们三人笑了笑。陆栖蒙总觉得有几分诡异。

第六章

休息一日就开始考文了。一共两个教室,按考号就坐。一共两场,上午一场下午一场,分别考古文和地理,要求都是写出一篇文章。陆栖蒙之前在西府时,就经常研读古文,以及地理、军事等,又在杜老先生的指导下,对这些颇有一番自己的见解,写起来十分顺畅。因不能提前交卷,坐着百般无聊,竟睡起觉来,惹得考官频频望去,又或是摇摇头,觉得对书院一点都不重视,连考试都不拼进全力。若是陆栖蒙知晓了考官的心理,估计要倍感惊讶,觉得考官甚是迂腐,以后可得让他们了解什么是辩证思维、因材施教。

晚上,与陆栖蒙同住的学子都兴致勃勃地讨论着今日的考试,觉得自己答得十分出彩,定是能有个好成绩。宋轻扬与陆栖蒙只是静静地听着,看着。其他人看他们二人如此低落,断定二人考得很差。一些落井下石的就说,“前几日是谁如此风光,怎么今日就像打了霜的大白菜?”,又与他人放声大笑起来。也有好些人轻声安慰:“放心吧,这个全凭老师的心意,谁知道哪篇文章能入了夫子们的眼呢?何况你们武还可以,明日还有辩论,总是有机会的。”接着又是絮絮叨叨的,听得宋轻扬与陆栖蒙二人头疼,但念及他们也是好意,不好指责,强受着,也就过去了。说实话,他二人一点都不为这个烦心,刚刚不说话只是太累了想睡觉,所以显得没精神,让人误会了。

第二天,微风徐徐,吹得枝叶摇动,树影婆娑。陆栖蒙有一阵恍惚,像是回到了学生时代,某个悠闲的早晨或下午。

那时的陆栖蒙虽然安静内敛,在什么地方都没有存在感,但是自己心中有一片天地,即使会迷茫、脆弱,但自始至终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是,生活总是这样,在你期待时,毫不犹豫地甩去一大嘴巴子,让你痛得将近麻木,可是,你还是要前行,不能停下来看一看,思考那么一会,最终自己与理想相去甚远,更甚是面目全非。陆栖蒙是个倔脾气,不想完全妥协,总是尽可能的保留真心,待人接物一丝不苟,以公平为标准。可是,渐渐地,她身边的朋友越来越少,一些人也劝她,但都以失败告终。

如今,陆栖蒙身处异国他乡,只能尽可能得保住自己的命,总是会做一些事----或好或坏。

“想什么呢?”宋轻扬拍拍陆栖蒙的肩膀。

“没想什么。”陆栖蒙懒懒答道。

宋轻扬看了看,故作难受地说着:“你肯定在骗我,你还拿不拿我当兄弟了。哎哟,我的心啊,怎么这么痛呢?”

陆栖蒙用一种无奈的眼神看着他,趁着转身的空当朝天上翻了个白眼:“别装了,一点都不像。我去睡觉,你准备干嘛?”

“我,我去四处走走,熟悉熟悉环境,你知道的,我闲不住。”

陆栖蒙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去吧,去吧,我等你一起去吃饭。”说罢,也不顾宋轻扬有没有回答,就匆匆离去。

宋轻扬站着看陆栖蒙走远,直到连背影也模糊不清,最后消失不见,才悠悠转身离去,带走丝丝凉风。

陆栖蒙一觉睡到午后,早已过了用午饭的时辰,暗想着宋轻扬可能有事忘了叫醒自己,不该责怪。只是,一个人难免孤单,好不容易交了个朋友,却把自己忘了,总是带着被抛弃的感觉。

外头阳光正好,枝叶嫩绿,繁花争相绽放,惹得陆栖蒙眼花缭乱,不知该看什么才好。远处山上传来几声鸟鸣,忽高忽低,像是透过苍白的年华才到达这个鲜活的世界,矛盾着,又奇异地和谐。陆栖蒙心情好些,想起前几日偶然看到的那处梨林,忍不住就自己前行。

古诗中有好些极好的诗句描述着梨花盛开时的景象,陆栖蒙以前总是不能很好的想象,觉得不真实,今日来此才发现自己无从说出口。景虽小,带给人的感觉却大又深,仿佛它不想从记忆中剥落,成为可有可无。动静有度,无声似有声。陆栖蒙找了棵地上较为干净的树,躺下身子,透过枝条、花朵,看着天空。

远处传来一些声音,陆栖蒙竖起耳朵,隐约听到“嗯,下次我找你”以及“公子,注意安全,你先走”。之后是一阵脚步声,渐渐远去。陆栖蒙觉得其中一个声音有些耳熟,使劲去想又想不出,只得懊恼地用拳头轻轻锤了下头,想着那二人莫不是有勾当,要不怎会在这个地方谈事,还好没有弄出动静,否则自己的命恐怕都没了。

第二日,又是一个新的开始。昨日已分好班,也通知下去,所以今日未曾有慌乱的现象发生,除了一人。陆栖蒙昨日得知以后都不会与宋轻扬待在一起学习,有些低落,但又对未来的生活充满希望,却又忐忑不安,因此在多种情绪的影响下,她罕见地失眠了,也就导致今日起晚。在匆忙中,陆栖蒙很顺利地找到了学堂。她有些不自在,毕竟迟到是一种不好的习惯,更何况今日是第一日,会给夫子留下不好的印象。在门口思考一下后,就挺直胸膛推门进去。

入目的是一个背影。陆栖蒙愣了愣,看着那个背影朝她转过来,上下把她扫视一通,又皱了皱眉,说:“怎么如此晚?”陆栖蒙还未回神,原因无他,说话之人正是那日见到的美男子。这让她异常震惊,她从未想过那人是夫子,而且还是在她班上教学。

“我是楚莞琦,教古文课,你叫我夫子即可。”

陆栖蒙觉得这个名字甚是耳熟,但也未曾多想,只是仍盯着他看。

楚莞琦看着呆住的陆栖蒙,抿了抿嘴,并未多言,只是悠悠走近陆栖蒙,拿书朝她头上敲了几敲,这才把陆栖蒙的神给招来。

“夫子,我可以坐下吗?”

“你觉得呢?”

陆栖蒙看了看其他学子,坚定地点了头,紧接着说:“当然可以,我看夫子长得如此丰神俊美,性子也定是温和,不会让学生站着上课。”

楚莞琦笑笑,暗想竟有如此直白之人,想用这种方式让她免受处罚,看来墨风书院人才济济,这次算是来对了地方。楚莞琦指着门外,冷冷地说:“出去站着,今日上午不必听了。”又看了看他人,说:“在我的课上,一定要按照我的要求来,如未做到,自行出去,听明白了吗?”众人皆抖了抖身子,诺诺道:“听明白了,夫子。”

陆栖蒙感觉有点玄幻,呆愣地走出屋子,一味盯着屋檐看,耳边回响着那些回答,不自知地陷入沉思。

一上午过得飞快,但是对陆栖蒙而言却是十分难捱,总是不得劲,扭来扭去也无法消除那股子燥意,最后,直接睡觉,这才舒坦了。

书院独特的钟声响起,这意味着下课。学子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走过时看到陆栖蒙都忍不住议论几句。这让陆栖蒙在书院里的知名度迅速上升,所以其他夫子上课时总会观察观察她。陆栖蒙不喜这些,但是又没有办法解决,只能等这阵风过去。

第七章

因为分班的缘故,所以书院顺道把他们的住所也换过了。如今,陆栖蒙与宋轻扬并不住一道,不过所幸他们之间的距离不大,因此二人还是好兄弟。

这日,月亮已经升起,陆栖蒙偷偷来到二人约定的地方。这是一处开阔的地方,草长得很好,虫子不甚多。风轻拂过脸庞,像是母亲的触摸,伴着清脆的虫鸣声,催人快快入梦,梦到那遥远故乡。

宋轻扬可能也有这种感受,二人静默了许久,享受难能的休闲时光,又淡淡地思念家乡,思念那远去的朋友与情景。

终于,宋轻扬把头转向陆栖蒙,问道:“那日你怎么站在学堂外了?”

“那日我去晚了,夫子就罚我呗!”

“不过你可成了咱们墨风书院的名人了,定要流芳千古。”宋轻扬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

陆栖蒙不忍直视,默默翻了个白眼,回答说:“我也不想啊,你就不要再说了。”

“没关系,这几日议论的人少多了,只是大部分人对你的名字还是记忆深刻。”

“哎,也只能这样。”陆栖蒙坐着腿发麻,慢慢躺下,盯着月亮看,“不过,鹤云先生真的很严。”

“是啊!你那日应该猜出他的身份了吧。”

“嗯。”

“你这么聪明,怎么会猜不出来。他们那些人还说你是蠢子,第一日就惹恼了夫子,要不是黎疏君拉着我,我早揍他们了。”

陆栖蒙笑了笑,宋轻扬只觉得自己从未看到过,笑得如此好看的人。陆栖蒙不是十分明艳的长相,她的面容更接近江南烟雨似的温婉,又有着一股子英气,五官结合起来,让人总是不自觉接近。

“没事,说就说吧,我又不会少块肉。而且,我还是我呀,我还是原来那个陆栖蒙,不管时光的无情,亦或地域的间隔。”

“是吗?不过你为什么要惹怒他呢?”宋轻扬没等到回答,看看了陆栖蒙,发现她正在发呆,就多问了几遍。

“我不告诉你。”

“跟我说下吗!我们是不是兄弟了,快点,快告诉本公子。”

“我就不告诉你。”陆栖蒙一字一顿地说道。她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发现衣服上有些地方因沾上晚上的露水而微微湿透,“走吧,晚了,明日有武课呢!好像是一位很有名望的夫子教导。”说完,自顾自离开。

宋轻扬嬉笑着缠上陆栖蒙,一同回去。

夜已深了,陆栖蒙蹑手蹑脚地躺到床上,看着穿过窗子的月光,迷迷糊糊地入睡,梦到小时候与朋友一同游戏,转眼又是在公司时同事在背后的议论和上司不赞成的责备的眼光,所有事情变来变去,扰乱了她清静的内心。

一大早鸟儿就叽叽喳喳叫着,远处还有哞哞声。陆栖蒙一阵恍惚,忆起昨晚的梦,觉得头发疼,看了看四周,赶紧起来洗漱。

中午吃完饭后,陆栖蒙照例回去睡觉,不想在路上遇到了那日的考官。陆栖蒙朝那人笑了笑,说了声“夫子”,夫子点了点头,朝陆栖蒙透出个诡异的眼神。

陆栖蒙只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已经是她几次看到这位夫子朝她露出这种感受。

下午的课在演练场上,一共两个班,人不是特别多,挤在一块有点闷,陆栖蒙早早前往,占个好位置。陆栖蒙知道自己的三脚猫功夫真正水平到底如何,因此十分努力,勤加练习,她如今就想在这异世活下去,而这个世界又动荡不安,没有武力总是没有安全感。

一个时辰下来,夫子对那些基础好的学子暗暗点头,同时表扬了几句,这其中就包括宋轻扬和黎疏君。

宋轻扬与黎疏君在一个班上,这些日子下来,已经玩的很好,二人趣味相投,连带着黎疏君与陆栖蒙的关系也飞速发展,已经成了书院三结义。这时二人看夫子并不十分欢喜陆栖蒙,就走过来轻声安慰。陆栖蒙不觉得有什么,但也感动,相互鼓励一番后,三人约定每日早晨与晚上一同练习。

今日出了汗,陆栖蒙闻着不舒服,只得忍着晚上去泡澡。看着一大波人拿着衣服前往,她只能去吃饭。

吃饭的地方在后院,不远,陆栖蒙慢慢走着,没一会就到了。今日人很少,饭很多。她吃着正高兴,突然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是杜沛之那老头子的学生,陆栖蒙吧!”

“额,我是。”陆栖蒙咬着筷子,看着眼前的老人。她很惊讶,没想到有人认识杜老先生。

“哼哼,别害怕,我呀是你师傅的好朋友,我们认识几十年了。日子过得真快呀!一眨眼我们都老了,现在是你们的天下了!”

陆栖蒙认真听着,她觉得虽然面前的人这样说,但还是有遗憾的感受,可能是遗憾时光易逝,也可能是遗憾这个世界不能有所改变,就是悲凉、惆怅。

“你快吃吧,明日来集英院,我和你聊聊,有什么问题随你提,不过现在吗?老头子我要看小呣去了,它是我养的一头牛,和我一样都老了!”

陆栖蒙还没回过神,老人已离去。

陆栖蒙没有想到杜老先生竟与墨风书院的山长相识,之前她一直以为杜老先生所说的人是夫子。这一刻,她有点理解考官给她的诡异的眼神或笑了。

第八章

快到约定的时辰,陆栖蒙带着杜老先生写的信出发了,绕过一潭清湖,经过几间屋舍,迎面而立的就是集英院。集英院是历代山长及其家属居住的地方。从正面看,面积不大,以石块做墙,因年岁久,加上这独特的气候,石墙已有些凹凸不平,面上长了一片一片的青苔。这像极了陆栖蒙记忆中外婆的家。那是她小时候的乐园,可是因修路给拆了,连门口那棵老枇杷树也被砍去。

陆栖蒙看着,深呼吸了几次,抬首挺胸,进去了。

屋子的内里物品摆放整齐,还放着几盆兰花,与木桌木椅相得益彰。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把漂浮的灰尘一一呈现。

里间传来几声咳嗽,“是陆栖蒙吗?”

“正是学生。”

“进来吧!”又是几声咳嗽,但是不清晰,大概是用手捂住了嘴。

陆栖蒙依言进去。

这是间书房。书架上摆满了厚重的书,墙上挂了几幅山水画,还有一幅人物画,画上是个年轻女子,正低头梳洗。

“我之前收到了沛之的信。在那信上他有提到你,所以我关照考官多多注意你,没给你带来麻烦吧?”

“未曾。”

“那就好。”

“山长,这是师傅让我交给你的信,之前一直不知晓师傅朋友是谁,信就一直在我这儿。”说罢,双手恭敬地呈上。这一系列动作并不卑微,只有对长者的尊敬。

山长看着,眉毛不自觉舒展。接过后,山长粗略一览,接着重重叹了口气。

“这是沛之让我多多督促你,望你能有所成就。”

“是。”

“但是”,山长凝视陆栖蒙,四周弥漫着威严气息,陆栖蒙一向不喜把主动权交到他人手中,就抬头直视山长,随即,那股气息也消散而去。

“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知道自己的长处和短处,有思想,善谋划,只要你想,你就可以在这世道有大作为。当然,前提是努力学习。”

“谢山长教导。学生只想活下来,并不想有大作为,那太累。”

“这就是你的缺点”,山长加重语气,“大丈夫,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保家卫国,沙场冲锋,当如是。”

“我只想活着。”

“你,咳咳,你真是冥顽不灵。”

“不错。”

“你还有理了?”

“自然有理。”

“那老头子给你讲讲道理。你也知道,如今这世道不太平,北朝经过夺嫡叛乱,已经无力来对付南朝。而上面那位是个不学无术的昏君,各地是揭竿而起,国不国,家不家,百姓流离失所。可是再过些年,等北朝休养生息恢复过来了,南朝就不知道还会不会存在。你是个孤儿,可你至少还是个南朝人,我只希望到那时你不要辜负大家,别做了那叛徒。这是我的希望,也是沛之的愿望。”

陆栖蒙什么也没说。

“回去吧,该饿了。”山长无奈摆摆手。

“是。”

转眼就到夏天,燥热。

这段时间陆栖蒙、宋轻扬、黎疏君三人相处甚快,互引为知己,也干了一下小事,譬如晚上偷偷下山吃叫花鸡,又或是对他人下帖,不足一提。

这日,陆栖蒙按照惯例四处溜达,脑子里想着其他的事,等停下脚步时,眼前是一处池塘。荷花开得正好,绿油油的荷叶摇曳着,参差不齐。

陆栖蒙走到塘旁,盯着水看。水下是一团团的水草,有一些已经漂浮在水面上。陆栖蒙觉得有些热,索性脱了鞋把脚泡在水里。

“真凉啊!舒服,好久没这样了。”

陆栖蒙突然觉得有点低落,不愿多想,她知道多想也没用,想有什么用呢?也回不去了。

一待就到了晚上。今日月光很亮,是晕染的黄,像记忆中的那抹光。萤火虫围着池塘飞,绿色的光,一闪一闪,风也配合着变得柔柔的。

“如何?”声音清冷。

陆栖蒙被吓了一跳,抬眼望去是一件白色的衣袍,微微泛着冷光。再慢慢往上移动,是一张相熟的脸。

“夫子怎在这?”口气不甚好。楚莞琦知道她心情不好,因此并未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四周是虫鸣。二人无话。

楚莞琦盯着陆栖蒙白嫩的脚丫子,似乎是觉得这样很舒服,也自顾自脱去鞋袜,把脚探进水中。

当月爬上高空的时候,二人相伴回去。

自这晚后,陆栖蒙与楚莞琦的关系明显好转。

在下课时间二人若相遇会停下谈话,说说笑笑,好不快活。这期间,陆栖蒙深刻意识到楚莞琦的厉害之处。

他二人关系的好转像是一场风暴,瞬间席卷了整个书院。宋清扬与黎疏君都对此事报答了各自真诚的看法,甚至连许久都未曾见到的宋乐也前来问了几句,之后又飘然离去。陆栖蒙看着宋乐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陆栖蒙一直都对宋乐很感兴趣。

一日,她趁宋清扬心情大好时问了几句,而这几句并未打消她对宋乐的好奇,反而进一步提升了。

“清扬,宋乐总去哪呀,怎么总看不见他?”

“宋乐一般帮我准备好了几日的事后就会下山。我不想他来打扰我的生活,像你多好。”

“也是。”陆栖蒙点点头。

“可是我们在山下也没看见他。”

“有吗?”

“你说呢?自己好好想想。”

宋清扬一想,哟,还真是在山下没见过他。

“可是你说他不在山下,那还能在哪呢?”

“宋清扬,你问我,还不如问问你自己。”

“也许是父亲有要事把他叫走了吧。”

“也许。不过上次我在一地方看到了一个和他很想像的人。”

“应该不是他。”

“为什么?”

“因为我与他从小就相识啊!我小时候没什么玩伴,就总是闯祸。父亲看不下去,一直想帮我找个书童,还可以当侍卫保护我,多好。那天父亲回家途中遇到了一伙山贼,等到把山贼解决了后,在旁边发现了一个脏兮兮的小孩,然后父亲就把他带回家了。”

“原来你和他是这样认识的。”

“你们小时候都玩些什么?”

“我们就骑马、学武,还有一些其他的。”

“不过你怎么总问宋乐,也不问问我?”

“我不是问了吗?”

宋清扬突然抑郁。随意应付几声,睡觉去了,留下陆栖蒙一脸困惑。

第九章

春去秋来,日子也就这样过去了。

一日,院门口挤满了人,有夫子,有学子,也有一些在学院做事的人,熙熙攘攘地。太阳正好,天气也挺热。陆栖蒙有点八卦,好看热闹,这次也拼了老命往前挤,一看,是山长,背着一包袱,手拿一木棍,衣服是灰色的。他正与一些夫子交代些事,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陆栖蒙有点蒙,搞不清楚怎么回事。没办法,天生的迟钝。站她旁边的人看她那一脸迷茫样,可怜兮兮地,只得发发好心,告诉她山长要走了。

陆栖蒙静静看着那头的山长,没说话。在陆栖蒙的印象里,山长就是个严肃的老头,还有那日忧心的教导,那间房里不时的咳嗽声。这一切似乎都在昨日,其实也就在昨日。

“墨风书院是骄傲,你们也是骄傲。”山长那伴着咳嗽的、微微嘶哑的声音响起,大家都停止了讨论,抬头看着他,“今天下已乱,战争四起,沉浮不定,你之辈有责守家卫国,征战沙场,如此才不负父母之教养,夫子之指导,以及”,山长顿了顿,正巧远处传来几声猿啼,“自己的信仰。”

山长朝陆栖蒙的方向看了看,又说:“只是老夫年事已高,力不从心,只能辞去山长一职。虽远去千里,找一处安身之地,但仍能听到你们的消息。”又是一顿寂静,才响起一声:“望君珍重,勿送。”说罢,自顾自地提了提包袱,转身,朝着下山的方向走了。恰逢晌午,能看见山下人家做饭冒出的青烟,如云如雾,飘渺上行,最终不知踪迹。

过了些许,人群渐渐散去,只余陆栖蒙几人。山路崎岖,早已看不见山长的影子,只是固执地想要呆在这,仿佛如此万事都没有变化。

陆栖蒙也不知怎么了,突然生出悲凉之感。阳光还是那么好,照得人暖洋洋的,可是心确实凉的。

秋季天高气爽,风吹得让人想睡觉,尤其是刚刚运动了的陆栖蒙。

这要怪宋清扬与黎疏君二人。正值下课,宋清扬就拉着黎疏君来找陆栖蒙去摘橘子。结果看见陆栖蒙像打了霜的大白菜,只好取消了计划,提议去骑马。骑马是项好运动,疏解情绪。马向前奔腾时,就像自己也在跑,在飞。

骑完马之后心情的确爽多了。陆栖蒙看着他二人的样子,笑说:“君子非君子,是为何故?”二人嘘了声,不理,走了。

又过几日,陆栖蒙遇到楚莞琦。楚莞琦虽还是仙人之姿,但很明显状态不佳。陆栖蒙用她那双视力清奇的眼盯着看了好久,直把他看得不舒服扭转头才罢休。

“夫子,现下橘子长得正好,不如去那走走。”

“也可。”楚莞琦点了点头。

橘子林在不远处,也不是很大,旁边是柚子林,还没熟。空气中弥漫着橘子的香气,沁人心脾。

“从前有只鸟遇到了一棵树,它对树说,你为什么要一直呆在这呢?树回答:我没翅膀,飞不起来。鸟看了看树,说你有脚啊,干嘛不走呢?树说:我是有脚,不过走不动。鸟想了想,那我带你飞吧!树说:好吧!可是鸟试了好几次都不能把树带起来飞走。树很难过,它从来都没飞过,以前还好,可是现在越来越想飞了,但是不行。鸟看着树这么难过,想了想,决定在树上建窝,然后把每天看到的东西告诉树。渐渐地,树就不难过了,它们成了好朋友。”陆栖蒙不会讲故事,自己都觉得很尬,只好报以礼貌又不是尴尬的微笑,对楚莞琦说:“你觉得怎样?”

楚莞琦看着陆栖蒙那样子,只好违心地回答:“还挺好笑的。”陆栖蒙深刻怀疑这个答案的准确度,不过还是很高兴,像个傻子一样围着橘子树跑来跑去。没办法,这是第一个这么对陆栖蒙说的人,即使是假的。

楚莞琦静静地看着她,心中的乌云好似远去。

陆栖蒙一溜烟地跑回来,对楚莞琦说:“我们是朋友,你难过时可以找我。”

远方的风景很好,正如楚莞琦的心情。“是啊,我们是朋友!”

第十章

这些日子陆栖蒙几人在橘子林里潇洒快活,把橘子吃得所剩无几。那日,他们吃兴正盛,没曾想远处冒出来个老爷爷,嘴里喊着:“好啊!我说怎么橘子没得这么快呢?原来是你们几个小子给我吃光了。”陆栖蒙几人一看,赶紧四散开来,往远处跑去。年轻人身体好,跑起步来,老年人自是比不上。再加上他们贼精贼精地,搞得老爷爷不知到底该追谁好。

不过,陆栖蒙运气有点不佳。老爷爷选中了她来追。这其实是有理由的。陆栖蒙个子矮,人长得也不壮。好在没被追上,算是躲过一劫。

陆栖蒙三人在练武场集合。

“还好有惊无险,甚好。”宋清扬拍了拍胸脯,有点后怕。

“当然如此,不可小看于我。”陆栖蒙斜着眼看他。

“如今应无事否?”

“应无事。老爷爷不认识我们。”陆栖蒙与宋清扬十分笃定地点点头。

黎疏君没怎么说话,只是微笑着看他们。确认无事后,三人又在此处练习剑法,比试几下,待夕阳西下,就各自会房了。

生活告诉我们,不要轻易下决定,或者认定一件事。因为绝大多数时候,你所认为的总与真实情况相反。第二日,陆栖蒙,宋清扬,黎疏君三人被告知前往集英院。陆栖蒙对于集英院不陌生,宋清扬与黎疏君更是熟悉。三人结伴而行,无心顾及四周景色。

还是那个院子,只是里面住的人变了。

现在的山长看起来比上一任山长小一点,也更和蔼些。

“昨日李叔说你三人在吃橘子,叫你们别吃,还跑,是吗?”山长略严肃地说。

陆栖蒙三人互相看了看。山长那小眼睛扫了他们几眼,转身,说道:“你们是否奇怪李叔怎么认识你们几人?”说完也不看陆栖蒙三人,又道:“你三人在咋们书院也算是有点名气,再加上都好动,好吃,不知做了多少偷鸡摸狗的事,简直是把我们墨风书院的名声都给丢尽了。以前山长不说,是觉得你们还是好孩子,也努力,可是呢?你们根本就没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也不想改正,难道还妄想着没有被揭发的一天吗?”停了停,继续说:“其实李叔他们早就知道你们了。哎,没办法,只能把你们的画像给李叔他们认认,好纠正你们。只是这次的橘子是为了七日后的集会准备的,但是橘子已被你们吃得差不多了,只好取消掉这一项了。不过,你们不知书院的布告吗?书院为了这次的集会,早就在布告榜上说了不能吃橘子。”

“山长,我们不知,我们知错了。”陆栖蒙三人都有点羞愧。

“这次就算了,你们就做份文章,表明对此事看法,明日交于我,可否?”

“谢山长,可。”三人齐声答道。

山长摆了摆手,说了句:“回吧。”

这个夜晚,陆栖蒙三人便挑灯夜战,奋笔疾书,第二日如期交于山长。

山上的生活对于这些精力过盛的年轻人来说总是有点无聊的。因此一旦有了一点风吹草动,消息就会传得异常快速。才过了几日,学子们基本都知道了这件事。每当陆栖蒙三人走过时,四周都会有躁动,甚至还夹杂着几声辱骂。

宋清扬到底年轻,脾气又不似黎疏君那样,暴躁得很,每次听到都要冲上前去打一架,不过都被陆栖蒙和黎疏君止住了。这几日楚莞琦挺忙,要安排集会的事,没怎么与陆栖蒙见面。只有集会前日偶遇,楚莞琦看着陆栖蒙似笑非笑,说了句:“近日听闻你与宋清扬,黎疏君二人把橘子给吃完了,还被山长说教了一顿,是吗?”

陆栖蒙没法辩解,觉得被朋友知道自己的糗事,破坏了自己的完美形象,尴尬地脸通红通红地。楚莞琦看着她那样,笑了笑,似是觉得好玩,又摸了摸她的头,说了句:“若喜欢,可再做。山长责怪,我替你说情。”说完,也不要陆栖蒙的回答,走了。

虽然陆栖蒙平日里汉子惯了,也不免脸红。可是,脸红后,又看了看楚莞琦离开的方向,不语。只因她想起了那日下山时的事。

第十一章

虽然只是书院内部的集会,但排场并不小。

天一亮,书院独特的钟声传来,咚咚作响。随着这一响动,仿佛整个书院都活过来了。学子们陆陆续续从住所走出,三三两两为伴,有的往食堂方向走去,有的直接前去集会的举办地。

集会在书院旁的一座山上,隔得并不远,走路也只需一个时辰。山不陡峭,树木较为茂盛,多花草,也有亭台楼阁。这是先辈们修建的,专用来举办集会。再往近看,山中有一湖泊,清澈见底,鱼儿在其中间或游戏,好不自在。湖的两旁是翠青的竹叶林,风一吹,簌簌作响。在湖的东边有一亭,名曰自在亭。亭不大,较高,正四方,能玩耍嬉戏。越过亭子,再往东去,是一座楼阁,名曰闲散楼。楼主要包含四个部分,东南西北各九间房。其中,又以东边的房子大,且气派。中间是院子,间或摆放着石桌石椅,还有一些菊花在盛开。

前些日子已经准备得差不多,到今日所需不多,也就是饭菜瓜果点心之类。昨日在镇上请的师傅们就已经到了,把锅碗瓢盆都清洗整理一下,又把食材初步处理了一下。睡了大概两个时辰,就起来生火做饭。

这时天已大亮。夫子们与学子们来得差不多。山长站在院子正中央,被他们包围。一时半会静不下来,山长就微笑着,用他那透着几分精明的小眼睛看着这些吵闹的人。大概人被盯久了,就不好意思,不再言语。

“吭吭,今日,是书院一年一度的集会之日,为期三日。在这三日期间,概不上课,可随意游玩。不过,不可乱走,不可斗殴,需听从夫子的指令。若有违者,必重罚。可否?”

“可。”

“如此甚好,散。”

一声令下,学子四散开来。

陆栖蒙三人没有走,在原地看了看,觉得先填饱肚子重要。这三人昨晚玩闹到午夜,才开始睡觉。今日早晨便起得晚了。

院中石桌上就摆放着一些点心。宋清扬朝着一张还未有人入座的桌子飞奔而去,待陆栖蒙、黎疏君二人入座,他已满口糕点,呜咽着示意二人吃。

饭毕,三人觉得四处溜达溜达,好消食。左看看别人斗棋,右观摩观摩他人比武。不过更多时候都在看人投壶。

人与壶之间相距两人身长,壶放在地上,因地不平,所以壶有些歪,不好投准。

宋清扬看陆栖蒙与黎疏君兴致勃勃,催促道:“不如试试?”

他二人互相看看,点点头。

“老兄,不知可否让小弟几个试试?”

那几人认识宋清扬,点头同意。

规则简单,谁投入壶的箭多,谁赢,输的人要喝三碗酒,或者作诗一首。

陆栖蒙先来。一共有十只箭,也就是十次机会。第一次,不中,偏了。第二次,又不中,偏了些许。第三次,中了。之后又陆续中了几次,总共五次。与她比试的人很习惯这种游戏,但因相距较远,共投中七次,险胜陆栖蒙。

与那人一起的伙伴都很得意,觉得陆栖蒙不过如此。宋清扬气不过,又怕陆栖蒙伤心,只好安慰道:“你们竟敢小看我们,不要忘了,这才一局,我与疏君还未比试,结果不一定怎么着呢?”

这一局由黎疏君与其中一人比试。黎疏君拿着箭掂了掂,觉得重量还好,就眯起一只眼睛,做了几次试投的动作。第一次投,中了,之后中了许多,只有一次偏差。与他比试那人只中了六次,输了。第三局宋清扬出场,对阵之人长得较为健硕,看上去武力甚好。

“之前已一胜一负,这次我们换种比法,如何?”那人说道,声音沙哑。

宋清扬看了看那人,停了会,才道:“可以啊!不过换何种比法。”

“简单,你我轮流比试,谁投中的箭多谁赢。”

“嗯,不错!不过,我有一个问题,不知当讲不当讲?”

“请讲。”

“如果你我平手,怎办?”

“那再加赛一场。这次就别比投壶,比剑术。”他盯着宋清扬看了看,又说:“此剑可非此箭。”边说边摇了摇拿在手里的箭。

“好啊!”宋清扬抬了抬眉。

第十二章

“前两次都是我们这边先开始,不如这次就换一下,如何?”宋清扬提议道。

“好啊!有何不可。”那人盯着宋清扬说,语气颇为不屑。

“那开始吧!”陆栖蒙在一旁插嘴。

那人似是很熟练,稍稍准备就放手投去,中了。轮到宋清扬时,气氛也很轻松。宋清扬随手一投,也中了。

接下来的比试与第一次差不多,双方都完美将箭投入壶中。只是到了第八箭时,气氛已经很冷凝,双方胶着着,不肯先行一步,仿佛谁先动了,也就输了。

那人已停了许久,也许只是一会,但对陆栖蒙而言已太久了,她忍不住催促道:“你是不是害怕清扬兄,怎得还不投?”

那人并未理会陆栖蒙,只是淡淡地望了望她。反倒是他的伙伴在对骂陆栖蒙,最后黎疏君也加入骂战的队列。

几人的骂声混杂在一起,无端把之前的氛围给打散了,那人耸耸肩,把箭向前投去。箭在壶内转了几圈,最后稳稳地停下。那人像是活过来一般,长长地叹口气。

宋清扬似有几分不耐,眉已皱起,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松开。来回呼吸几次,他就投了,还好,中了。第九次又是重复之前的情景,不过可惜的是二人都有点发挥不稳,偏了。

最后一次似乎意义重大,原先被打散的那份紧张又回来,加之观战的几人似是意识到这是最后一箭,不约而同放弃吵闹。忽然而来的安静加重了二人的紧张。

宋清扬只觉得他从人间回到天堂,一切都模糊不定,不知身在何处。

那人也有同感,咳了几声,四周看了看,发现不知何时人已多起来。那些人的双眼盯着他的手,盯着他手中的箭,又像是要盯住他灵魂的深处。

冷汗从额头上滑落,手上也是汗,粘粘的。这让他极不舒服。他左右换了换箭,最后停下,像是抱着生死一战的决心往前投去。

人们的视线跟着那只箭,悠悠地划到壶中。他愣了愣,才欢呼。可是没几下,又停了,看了看宋清扬。

宋清扬没什么表现,不过陆栖蒙、黎疏君二人知道他这是紧张快到了极致。陆栖蒙不解,只是看着宋清扬道:“加油!你可以的。”又朝宋清扬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宋清扬不知道那句话何意,但知晓陆栖蒙在激励自己,一时像是在天空中飞扬。

宋清扬看了看那个壶,静静立着,最后一投,中了。

最后的结果就是这么简单,平手。事情没完,还有一场加试。

一堆人走到一处空地,拔出一直悬着的剑。

那人的剑剑身呈黑色,如墨;宋清扬的剑身呈白色,如雪。

二人各站两处,互相行礼。

不待众人反应,二人已聚在一处,接着传来那人沙哑的声音:“在下输了。”

“愿赌服输,不过三碗酒而已,且看我干与你等看。”说罢,径自走向摆放着酒水的石桌,连干三碗,又一一展示给围观的人,果真滴水未有。

俗话说的好,不怕你蠢,就怕你有猪队友。

另二人不想喝酒或是作诗一首,直大喊道:“宋清扬与陆栖蒙是龙阳只好,可惜陆栖蒙更爱楚夫子。”

众人听到这一消息,惊讶有之,疑惑有之,幸灾乐祸有之,不一而同,但都以玩味眼光看向宋清扬三人。

陆栖蒙本就不反对,再加上她是一真真正正的女子,也不觉得要辩解什么,再加上宋清扬二人在旁,定会分辨一二。哪知宋清扬二人也不恼,宋清扬还笑得开心,说了句:“栖蒙才不欢喜楚夫子。”说完就不顾他人理会,与黎疏君以及之前比试之人走了。

陆栖蒙呆住,反应过来时几人已走远,只好跑去追他们。

“清扬兄,你所为何意?”

“无意,说笑而已。”

陆栖蒙盯着他们看,可实在猜不出来,就转移话题,问道:“你与他为何走在一起?”

他们笑笑,那人说“我姓高名桥,我与清扬弟早已听说过对方,只是一直未曾相识。不想今日相遇,还比试一番,不错!”

“原来是这样啊!”

“但是你不是与那二人一起吗?”

“我与他们乃萍水相逢。”

“哦!”

第十三章

一转眼已入冬,墨风书院还是深秋的光景。天气晴朗,不怎么冷。

那日正在上课,书院却响起钟声,一下又一下,不肯停歇。

这在书院是大事,夫子们都停下来,往外看去。一小会儿,一个小侍来了,与夫子说了几句,声音较小,听不太清。之后夫子朝学子们说:“有大事发生,前往练武场。”

四周都是议论声,大抵都是猜疑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毕竟书院已许久未曾发生这种事。

待到大家聚集,只见山长站在最前,面对着各位,神情悲切,眉宇间又有几分愁绪。

“诸位静静,我有大事要宣布。”山长的声音有些沉重。

话出,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也不语,只是呆呆地看着山长。

“诸位皆知南朝皇帝陛下圣体微恙,然陛下已于前日亥时突然吐血不止,进而薨。这一切皆因前些日子北朝与寄西族联合,发军攻打我朝,已破三城,陛下担忧,心神不宁,才有此噩耗。”

话一出,已有一些较长的夫子在掩面泣哭。

山长没有停下来,又道:“先皇未有子嗣,故尊先皇嫡亲兄长魏王为新一任北朝陛下。”

这时有人小声议论,眉毛紧皱。陆栖蒙只觉得那人大概以前得罪过魏王,如今怕是没好日子了。还未多想其他,山长又发声,说到:“举国大丧,书院已决定取消之后的课程,提前放假,让你等回去。”

之后,带着一众夫子走了。

学子们大约觉得欢喜不好,只能忍着,面容有些难看。来时喧闹,走时沉静,不觉凄凉。

这一切对陆栖蒙无甚影响,倒是宋清扬与黎疏君默默无言。

一人担忧自家父母兄弟,一人担忧家国友人。

陆栖蒙看着他两,也觉得心烦气躁。可是也只能尽自己最大努力,让他二人开心,不过收效甚微。

翌日早晨,陆栖蒙与黎疏君前往宋清扬住所,却发现已空无一物。二人看着这场景,皆不言不语。只是片刻,黎疏君竟把他一直佩戴着的,宋清扬送与他的剑丢于地上,大喊道:“这算是什么兄弟,难道还不能道别不成。”

陆栖蒙想劝劝他,可是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看着一向冷静的黎疏君发火。

却不料,他能自己缓解过来。黎疏君匆匆走向前,一把捡起那把泛着寒光的剑,走了。

陆栖蒙觉得自己不知该作何反应,好像什么反应都不正确。

她只好一人回到住所。

这些日子陆栖蒙都未曾离开住处。

这日阳光正好,陆栖蒙躺在榻上,看着外面的光景,突然黎疏君进来,只对她说道:“明日卯时我也要离去,本不想与你说,可是想想,还是来了。你若愿意,便来送我,你若不愿,便算了。我也不强求。”又如一阵风般,轻轻离去。

陆栖蒙看着那扇开了又关的门,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第二日,卯时已到,陆栖蒙没有前来。黎疏君看着那些背着行囊的学子,转身向山下走去。

陆栖蒙待黎疏君离开后,才出现在书院大门前。她看着黎疏君的身影由大变小,最后终于消失不见。

她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是怎样,也不知道黎疏君转身往山下走时的心情怎样。也许,难过,有之;也许,落寞,有之;恐怕更多的是孤独,仿佛这世界独留自己一人,之前在书院中的所有岁月都不过黄粱一梦。如今,梦醒了,也该继续往前走去。

这一切都是没办法的。这个时代就是这样,来来去去,缘起缘灭。

陆栖蒙不知他日是否还能再见。只好朝着山下大喊:“黎疏君,一定要平安快乐呀!”

声音传向远方,又回来,只是破碎,些许能听到诸如“黎疏君,疏君,君”之类,后面的话听不清了。

那头黎疏君似有所感,停下脚步,朝书院方向看去。眼前只有翠绿的树,耳边也只有鸟鸣、猿啼。看了几许,继续朝山下走去。

又过几日,山长对这些未曾离去的学子说:“今日大吉,是新皇登基的大日子。你们也自去感受感受快乐去吧!”

这日是玄乐元年的开端。

第十四章

陆栖蒙又成了一人。

这些日子天气渐渐冷了,一个人总是无精打采的。如今书院已无几人,不过还好有吃饭的地方。

这日,她正走去练武馆,心不在焉,不想迎面碰到了山长。山长也未注意,结果被陆栖蒙撞倒在地。声音极大,地雷轰响般。若不是这大声音,陆栖蒙恐怕还云游在外。

不用往下看,就能听到山长“哎哟,哎哟”的叫喊声。

“还不把我扶起来!”山长怒斥。

陆栖蒙赶紧看了看山长,又顺手把他扶起。山长这是没有喊叫,只是用他的小眼睛玩味得盯着她看。陆栖蒙只觉头上有层黑雾,缠缠绕绕,不肯散去。加之这堪称诡异的眼神,直让她后背一阵发冷。

“山长,对不起,对不起,您有无伤着?”陆栖蒙是真心道歉,也是真心关心。

“哎,我这把老骨头啊,真是不中用,怎么一撞,就要散架了呢?”山长边说边用手撑着后背。

陆栖蒙看山长这样子,只觉得刚才被撞得不轻,连忙说:“山长,那赶紧去看看郎中吧!”声音中有几丝担忧。毕竟山长年纪以有些大了,经不起摔。

“不用,不用,我的身体我知道,刚刚是我骗你的!”山长摆摆手,带着难得的童趣。陆栖蒙还是有些不放心,几次确认,但都否决了。

“既然这样,不如你扶我去集英院吧!”

“嗯好。”

二人慢慢走去,累了就歇歇。刚开始二人之间没有交流。陆栖蒙觉得有些不自在,想找话题聊天,几次斜看山长,但因不知从何开始,就没实行。

大约是山长感受到了,主动说起:“你在书院过得如何?”

“还好。”

“这倒是谦虚了!”陆栖蒙笑笑,没说话。

“听说你与宋清扬、黎疏君相处甚好,怎没去送送呢?”

陆栖蒙低着头,闷声说:“不想去。”

“呦!这是怎么啦!还难过上了!哈哈哈......”

在这笑声中,陆栖蒙只觉自己压力巨大。“有什么好去看的,反正都要走,去了也没用。”

“你怎知没用呢?说不定他们希望看到你呢?再说了,万一,这是你们几人最后一次相见呢?”

“不会,才不会,我三人定能再见。”陆栖蒙猛抬头,直直看着山长。“江湖这么大,怎么会遇不到。”这句声音明显低微,也不知山长听没听清。

之后又是无言,只是陆栖蒙一直不开心,不知在想些什么。

待山长坐下,陆栖蒙就要离去。那只山长说到:“等等。”陆栖蒙没注意,继续往前走。山长只好再说一遍,声音大了许多:“等等,有东西给你。”

陆栖蒙隐约觉得有人在对他说话,抬起头,眼神不怎么清明,左右看了看,发现山长正盯着自己。

“山长,您说什么?”

“我说,等等,有东西给你!”

“哦。”陆栖蒙点点头。

“哎。”山长连叹了几口气,不忍再看陆栖蒙,转身走进里屋了。

这时陆栖蒙已经清醒过来。没等多久,山长就走出来,只是有些慢。

“喏,看看。”说着把手上的东西塞给陆栖蒙。陆栖蒙接过一看,发现是一封信,只见信上写着:陆栖蒙亲启,宋清扬书。字是宋清扬一惯的潇洒。

陆栖蒙觉得她的眼前出现了一道彩虹,心也在砰砰跳不停。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那样一声不响就走。”陆栖蒙忍不住跳了几下。不经意一转头,看见山长正好笑得看着她。陆栖蒙不好意思。

“谢谢,谢谢山长。”陆栖蒙朝山长鞠了鞠躬。

“好好,回去看吧!”

“嗯。”

第第十五章

“栖蒙,日前一别,甚是思念。此非我愿,但只能行之,万望见谅。我父曾与月前书信于我,催我回家,我不愿。但前些日子又书信一封,事情紧急,加之正处此危急时刻,只好不告而别。其实也并非不想告别,只是不忍见你二人伤心。你我三人终有一别,还望江湖再见。”

陆栖蒙看到此处,已有千言万语,却无处诉说。之后又是:“不知你与疏君兄如何,是否身体安好,是否平安快乐,是否曾想念我。若你二人真如此,我心甚慰。最后,勿念,安好。”

此时陆栖蒙心情很是复杂,但更多的是心安。宋轻扬的安危问题一直是她心中的重石,如今此信一来,那石头也片片瓦解,化作烟尘。

陆栖蒙很想告知宋轻扬一些事,正准备提笔狂书,想到不知他此时身在何处,就算知晓,也是无用,等信到达,他早已不知去处。如此,只剩寂寥。

又过数十日,山长交给陆栖蒙一封信。信还是宋轻扬写的,只是字已无之前那么狂放潇洒。信的内容也渐渐短了,问是否安好,加上勿念就没了。

这期间黎疏君未曾写信于她。陆栖蒙有些内疚,觉得是因那日自己未去送行,因此黎疏君生气了。可转身一想,定非如此。黎疏君是三人中最豁达的,也是最冷静理智的,因此不会这么多日都不曾写信。可是又如何,没写就是没写,陆栖蒙只能一边担心,一边难受。

没过几日,陆栖蒙又收到宋轻扬的信,只是这次的信有些不同。

字很潦草,写着:“栖蒙,在这世道,是否有你我容身之处?”这时的信有些皱,像是泪干后的样子,又是:“望你平安,勿念。”

陆栖蒙从未见过宋轻扬哭泣,可是他写此信时哭了。她试着想象宋轻扬哭泣时的样子,却怎么也想不出来。这让她很是烦躁。这些日子愈来愈躁动不安,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陆栖蒙觉得这封信十分不正常,担心宋轻扬出事,可是问山长,山长也不知,陆栖蒙只好等待。

十日已去,又十日,从那日起,陆栖蒙再也没有宋轻扬的消息。这让她想起遇见楚夫子时的情景。

那日天气很好,楚莞绮很开心,脸上都有笑容。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

“夫子,近日都未曾遇见你,我还以为你已下山了。”

“没。栖蒙不也没下山吗?”

“嗯。”

“夫子,你说宋轻扬怎样了?他已许久没有写信给我。”

“你担心他?”语气有些怪异。

“嗯,我很担心,他是我的好伙伴。”

“他,谁知道呢?”说完就走了。

这一切似乎很普通,可是陆栖蒙觉得不同寻常。

第一,楚夫子与她是好朋友,从不会用那种语气与她说话。第二,楚夫子一直都很淡漠,可是那日开始竟异常快乐。第三,当她提到宋轻扬时他眼神很奇怪。

可是怎么想都没相通。

直到这日,一切都有解释了。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