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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凰归来》


第一章 彼岸之冶丽

楔子

上一世

她是血染里的特工杀手凰月

无情亦无爱的杀人工具

一切角色都是任务

这一世

她是星占呕血而亡占卜出的逆世之星

亲族和睦,父疼母爱

她是神秘栖梧一族族灭后仅存的最后一人

十岁,族灭

这一世的记忆尽失

从此茕茕,孤身一人

她是归来宫中玉雪可爱的小徒弟

天天饮蜜餐风,打坐练功

偶尔逗逗师傅,溜溜雪狐

日子过的不是仙童

胜似仙童

十五岁,一夕苏醒

前尘往事

浸染了双眸

渗透了骨血

她成为复仇之刃

从此以后只着红裳

灭族之恨,亲人之血

时刻映染在眼帘

踏着皑皑白骨

曳地而行

所过之处红莲怒放

只为涤荡世间幽尘

凤凰涅槃

浴火重生

回望眼,千帆过尽,犹记得,那年沁安泉边,惊鸿照影,水波粼粼,映着点点碎金,不知流进了谁的心湖……

正文

第一章彼岸之冶丽

红色,漫天漫地的红色。

恰如彼岸花开,如火如荼,曼妙而妖。

凰月最后蔑了眼这妖冶的艳色,唇边绽出一抹轻笑,呼出最后一口气息,权做对自己暗黑不见光明的一生的句点。

任魂坠西归,结束了也好,这一生26年韶华,忙于各种各样的任务杀戮,扮演各色各样的人,从未好好扮过真正的自己,也从未有过自己。

若真有来生,一定要好好只是做自己,随心所欲,自由纯粹,一如阳春三月的朝阳绚烂温暖。

耳边尖锐的金属碰撞声,男人女人孩子的哀嚎尖叫,鼻翼间,浓重的尘土混合血腥的气息,驽马的嘶鸣,混杂混乱,一片嘈杂。

熟悉的杀戮气息,映着脑海里绵延漫布的彼岸之花,凰月像陷入了一场永不醒来的梦,只觉周身上下仿若被无形的重物压制,动弹不得。

禁锢间浑浑噩噩的想,十八层地狱是这样的么……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还有浸透血色的哀嚎怮哭……

混沌中不知过了多久,嘈杂哀嚎俱已不闻,四籁一片寂静,只余浓重的尘土混合血腥的气息。

凰月心想,原来地狱也似人间,红色一样的靡靡妖冶,罪恶万千。

又过了好久,仿如远古幽冥的幽幽空旷中,天际传来轰隆闷响,雷声滚滚而来。

顷刻间,大雨滂沱,接天幕地的雨幕,不知涤荡着谁的灵魂,滋润的又是谁的新生。

急如盆泼的大雨,洗刷着一地冤魂,血水从尸体上蜿蜒流向四面八方。有的渗进了土里,有的把土地冲刷出呐喊绝望的枝丫。

雨隔绝了一切,又触摸着一切。

凰月混沌中听到雨水击打在木头上的声音,叮咚叮咚……期间混杂了轻微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突然……停住不动。

接着耳边响起手指敲击木板的声响。

只听“咔”的一声脆响,仿若有什么机关被触动,机栝弹开,潮湿清新的空气混杂着血腥泥土气息,一下子涌进来,填满凰月的鼻腔。

丝丝缕缕的湿凉渗入单薄的衣缕,混沌中的凰月只觉身上重荷尽去。

身旁有个清越的声音说:“罢了……栖梧谷主一药之恩……今日就还在你身吧……从此以后,世间再无栖梧一族,前尘往事俱随风逝,泯于飞尘……今日我收你为徒……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待得醒转过来,便随为师姓纳兰。“凰栖梧桐,月华碧落”便叫凰月吧……也算不忘宗族。”

鼻尖嗅到一缕淡淡竹香,凰月感觉有双清冷的手抱起自己,接着便跌入一个竹香馥郁的温暖所在......无端的觉得安心,放松身体,沉入了茫茫黑暗。

陷入黑暗前,凰月自嘲的想:生前26年从未有过姓氏,凰月只是组织里的代号,反倒死啦,入了地狱,做了游魂反而有了姓氏,纳兰凰月,着实不错。

萎落一地,横七竖八的尸山血河中,一身淡紫轻纱锦袍的男子,怀里抱着一个十岁上下的女童。步履翩然,犹如行走在自家庭院。

所过之处,血迹污泥,不染鞋履。

雨滴在其周身两指处蒸发成雾气,连带着怀里抱着的女童也丝毫不受雨水侵蚀。

行动间,周身雾气环绕,恍似姑射神人。

尸山中,突然有一个浑身是血的黑衣人蠕动了下,挣扎着缓慢抬起眼皮。

正好看到了这一幕,既而猛烈挣扎起来,像看到了什么怪物,满面惊恐,颤抖着看不出颜色的嘴唇,喃喃的发出几个单音。

断断续续隐约可以辨清说的是:“逆……世……之……星……乱……”

将将发出“乱”这个模糊的音节,只见紫衣轻纱男子,衣袖微不可查的震了一下。

刚还奋力挣扎的黑衣人,便再无声息。

纳兰璃夜,低头看了看怀里还在九转逆魂丹的药效迷幻中,继续沉睡的女童。

红润薄唇微弯,缓缓道:“逆世之星?今日因缘际会之下,为师救了你,便不怕他日,你成妖成魔。”

言罢,抱着女童,继续步履翩然的在雨幕中翩然而去。

西鸾国明丰九年,巫星宫大星占于朔望日占卜出逆世之星降临西鸾,十五年后催动天下,逆世夺主。

遂闭关十年,卜出逆世之星降生于古老氏族,栖梧一族。将将卜出,还未说清是谁,便呕血而亡。

西鸾国朝野震动,翌日西鸾王朝皇族铁血御林军并大内暗卫,奉秘旨南下栖梧谷,灭其全族。

栖梧谷现任谷主栖梧南,启动涅槃阵,奋力抵挡三日,阵破。谷中男女老少,四散奔逃,一时间世外桃源变人间炼狱,地府修罗场。

栖梧南于其妻水明嫣,琴瑟和鸣,一世恩爱,诞有一女,名栖梧月。降生之日,清晨之时,漫天红霞,彩虹伴日,是为吉兆。夫妻俩只此一女,甚爱之。

栖梧一族,世代族居,族人之间亲睦团结,民风质朴。栖梧月,从小便被族人视为栖梧圣女,百般呵护,万般宠爱。

大难毫无预兆,倏忽而至。栖梧南无奈之下开启涅槃阵,一面抵挡谷外金戈铁甲,一面取出阵中世代相传的九转逆魂丹。亲自含着眼泪给爱女服下。

栖梧南和其妻水明嫣一起无限爱怜的看着爱女垂垂欲睡的容颜,眼含热泪笑着对栖梧月道:“月儿,爹爹和娘亲有些事,需要离开一会。月儿不要怕,睡一觉,就会长大了。

爹爹和娘亲还有族人,会变成天上的繁星,每晚用温柔的光辉陪伴着你。以后的路,是做个平凡之人,还是搅动天机,都随你本心。

无论以后如何,记住你不孤单,爹爹和娘亲还有族人的爱,一直都在。”

水明嫣亲手把脖颈间的贴身玉佩,摘下戴到爱女颈端,无限眷恋的抚摸着爱女的脸颊,柔柔道:“月儿,别怪爹爹和娘亲先走了。

你那么可爱美好,人生还有很长的路在等着你,会有一个像爹娘一样视你如珍宝的男子在等你携手共度今生。

这玉佩,是为娘贴身之物,如若哪一日遇到大难,可以持此玉佩去南楚临安水家,求助你外祖。爹爹和娘亲,我们都爱你……”

西鸾国明丰十九年秋,传承百年的栖梧一族,一夕之间惨遭灭族。

栖梧谷附近血染尘土,方圆十里,花开如血。

残阳映照,谷中阴风悲鸣,恰人间地狱,彼岸花开。

第二章 归来往生

融融暖意的气息从丹田缓缓流转到周身,犹若一滴甘露滴入甘泉,荡起层层柔和的圆弧。

凰月只觉周身都轻灵起来,鼻尖又嗅到了淡淡竹香。突然感觉胸腹间一阵绞痛,有什么逆着胸腔上涌。

噗......凰月喷出一口黑血.....幽幽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如琉璃碎冰的眸子,深黑的瞳仁仿若无边的黑夜,点点星芒点缀其中,璀璨流光。

剑眉斜飞入鬓,挺直的鼻梁伴着红润薄唇,恰似上好的羊脂白玉下一弯红润宝石。一头青丝如墨渲染,柔柔的垂在肩头。

淡紫色的鎏金暗纹锦袍外罩着一层薄如蝉翼的雪色轻纱,透出若有若无的淡淡竹香,高贵中透着出尘,飞白浓墨红艳雅色相宜,美人如斯。

凰月呆呆的看着对面的古装美男子,心里眼里都写着大大的两个字——惊艳......说出的话却不怎么应景。

“额……请问这位公子,此间阎王殿怎么走,奈何桥又在哪里?”

璃夜闻言微眯了双眸,唇角微微上弯,眸光似银河流转,只一瞬又恢复了出尘世外的模样。

红润薄唇轻启,“凰儿,为师刚把你从阎王殿捡回来,至于那奈何桥,不过也罢。凰儿若是非要过不可,也无妨。

院中有一座白玉桥,正好没有名字,不如就取名奈何桥。凰儿每日无事,想过几回都可以。”

凰月继续呆呆的看着对面的古装美男子……

璃夜见状,继续含笑道:“此处为东启国,此地为归来宫。

我是你新上任的师傅,纳兰璃夜。

你是我唯一的入室弟子,纳兰凰月。

从此后,凰儿要尊师重道,百善孝为先。为师说的话,凰儿可都听懂了?”

璃夜微倾了上身,墨染青丝从肩头缓缓掠过,柔柔的垂在纱衣上,琉璃碎冰的眸子映出凰月婴儿肥粉嫩嘟嘟的稚嫩脸颊和圆溜溜的大眼睛。

看着一双噬魂摄魄的黑瞳里自己陌生的倒影,凰月脑子里有根弦咔嚓一声……轰隆隆……哐啷啷……被天雷劈断了,雷的凰月脑子嗡嗡,眼冒金星,只觉得比起眼前种种,还是执行杀人任务来的要简单些。

上一世虽每日里忙于完成各种任务,没有时间看穿越小说之类的消遣。

凰月也知道,“穿越”这两个字,形容的大约就是自己现在的状况……是的!不知道什么原因,她好像没有去阴曹地府报道投胎,就穿越了。

还穿成了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而这个小女孩好像还是个孤儿,命好的被眼前这巨帅巨美的男子给捡到,收做徒弟。

看着对面新出炉,还冒着热乎气的俊美到不食人间烟火的师傅。

凰月觉得,虽然可能真的无父无母,孤苦伶仃了些,但是一穿过来,就有这么一个俊美似天人的师傅,这运气也还是不错的。

璃夜看着眼前粉嘟嘟,玉瓷一样的小凰月。

见粉嫩如玉的小脸上,小巧挺直的鼻子,水润嫣红的唇瓣微微嘟着,一双圆溜溜的杏眼从初时的迷茫到渐渐清明,再到复又澄澈。

好似已经想清楚,弄明白了现如今自己的境况。刚还呆呆的小姑娘变的安逸泰然起来。

不由得,微微弯了弯唇角,眸中星光熠熠,大有一番没枉费千里迢迢的去捡孩子,终于捡回一个好孩子的欣慰感。

凰月想通了,安逸泰然的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

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抬头一双杏眼带着一丝渴望和期翼望着璃夜轻声问道:“师傅可知,救了凰月之前,凰月可还有父母家人?”

纳兰璃夜眸中闪过一丝悲悯,凝着凰月眼中的期翼,缓缓道:“在世为人,谁都是有父母家人的。只不过有的亲人缘分长,有的亲人缘分短。

我们不能因为亲缘短了,便觉得亲人们都弃我而去,妄自菲薄,辜负亲人们的期望与爱护。凰儿的身世,有朝一日,凰儿自会明了。”

一席话,如一瓢凉水泼进凰月的眼里心里,浇熄了她再世为人的唯一一丝期盼。

果然是孤儿么……虽然自己有猜测,但是真的听到确定的答复,又是另外一回事。凰月低头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轻轻的深呼吸了几下。再抬头的时候,已然笑嫣如花。

粉嫩玉瓷般的小脸上浮上一丝红晕,糯糯道:“师傅,凰月饿了,可有东西吃!”

璃夜看着已平复坦然,重新恢复生气的小凰月,琉璃碎冰的黑眸里星光闪了几闪,红润薄唇唇角弯了一弯,含笑道:“当然有!来,随为师去蜜阁用膳。一路顺便熟悉下宫中景致。

凰儿及笄之前,都要在这归来宫中度过。时日漫漫,凰儿先知个大概,日后慢慢自己熟悉。”说罢站起身来,伸出竹节般修长的手,牵了凰月的手,径直向外走去。

凰月提着裙摆,乖巧的跟着璃夜穿过室内垂着的淡紫色水晶珠帘,从内室到了外间。

行动间,无心观看室内陈设布局。满心满眼的憧憬着热气腾腾的糖醋排骨,溜肉段,红烧鱼,麻油青菜,碧玉梗米饭。

嘴里不断的分泌出口水,又微红着脸悄悄不着痕迹的咽下。

前世童年时期,虽然每日都活在高强度的训练搏杀之中,但血染的餐食一向都是最好的,鸡鸭鱼肉,各式菜品点心,各种应季水果,在吃住上从不曾苛待他们。

每日训练搏杀完毕,用餐时间,便是他们这些杀人机器,最开心幸福的时刻。

品尝着美味佳肴,才觉得自己和同龄的孩子一样,至少在每日三餐的时刻,没有什么差别。

正想着美食出神,冷不防璃夜停住了脚步,凰月一头撞到了璃夜的袍袖上,淡淡的竹香钻进鼻端,薄翼般的轻纱搔的鼻头无端的发痒。

凰月连忙深呼吸了几下,生生把喷嚏压了下去。刚抬头才发觉已经走到了外间正堂门口。刚想问师傅怎么不走了。

便看到师傅揶揄的眼神,不自觉的送给师傅一个晒然的微笑。

璃夜琉璃碎冰的眸子微弯,抬手手指朝着空中一弹,也不见有什么异常。

就听得一阵齿轮转动的声音,须臾,空中一个白影便飘飘乎乎的朝着凰月师徒二人飘了过来。

凰月只觉得汗毛根根倒竖,鸡皮疙瘩抖落一地。不禁紧紧的攥着师傅的手,闭着眼躲在师傅袍袖后面。

小心肝揣揣道:“妈呀!不会是穿到灵异世界了吧!”

第三章 白雪宫主与小龙女

凰月躲在师傅的袍袖背后,紧紧闭着双眼。

虽然前一世杀人如麻,但是都是得手之后迅速离场。自己出手一向干净利落,场面整洁。

偶有个把难缠的主,也顶多是多费些气力时间而已。

回到基地复命后,每次都会仔细清洗自己,尽可能的洗刷掉杀戮的气息。

然后喝杯葡萄酒,舒缓下情绪,缓缓入眠。

至于真的是否会有鬼魂报应之类的,自己从来不去想,也没有时间去想。

现在自己竟然穿越了……自然是不用想了……有没有鬼魂……自己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耳边响起师傅清越和煦的笑声,一只骨节修长的手轻柔的把自己从身后拉了出来。

凰月把眼皮挑了一条细缝,往空中偷瞄了一下,没有看到飘飘忽忽的白影。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就觉得身上一暖,睁开眼睛低头一看,身上被师傅披上了一件通体雪白的白狐裘斗篷。

师傅蹲下身子,一双骨节修长的大手,正上下翻飞系着斗篷大红色的丝质系带。

原来……那个飘飘忽忽的白影……是一件白狐裘斗篷。

凰月看着衣着单薄的师傅,再看看被裹成毛球一样的自己。

抬手摸了摸额头上刚刚沁出的薄汗,不解明明温暖如春的天气,师傅为什么要把自己裹成个过冬的毛球。

不过下一刻,她就明了了。

只见师傅衣袖轻轻一拂,面前两扇白色木质镂雕金盏花纹,镶嵌淡紫色水晶彩片的木门无声打开。

一阵冷风挟着冬天特有的温度和气息扑面而来。凰月望着和室内温度迥然不同的幕天席地的银白,微微有些怔愣。

璃夜看着一双杏眼圆睁的小凰月,含笑道:“凰儿,这就是归来宫,筑在云缈山的的行云峰,终年积雪,四顾茫茫。

室内取用天然温泉水循环往复,四季温暖如春。

凰儿尚未修习内功,进出季节变换,以后要注意添减衣物,仔细着不要着凉。”

璃夜言罢便重新牵起凰月的小手,跨出雕花门,一路向蜜阁行去。

凰月跟着师傅走过同质地的白木镂雕金盏花纹,镶嵌紫色水晶彩片的雕花回廊。

回廊两侧每隔一段距离就垂着一枚拳头大小的金铃,下面用明黄色的丝涤系着一串淡紫色水晶质地雕刻的金盏花花片。

风裹着轻雪吹过,花片舞动,金铃清脆作响,和着汉白玉雕金盏花纹的玉石地面,再看身边紫衣轻纱翩然而行的俊秀男子。

一切都像是云端淡雅悠然的梦。

兜兜转转一路行来,不见一束繁花绿树。

古代文人雅士最爱的红梅,也无一枝。

整个归来宫不是白色就是淡紫色。

建筑采用淡紫色为主色,配以雪白色的弧形屋顶,汉白玉石雕金盏花纹的栏杆台阶,白色不知名的木材镂雕金盏花纹镶嵌淡紫色水晶彩片的门窗,似清似淡的竹香从这不知名的木头中散发出来。

整个宫内宫外不是白色就是淡淡的紫色。一如它的主人,淡紫色锦袍外罩着薄如蝉翼的雪色轻纱。

师徒二人,在一处透明穹顶的小筑前停了下来。

只见此处与沿途见到的屋舍都不相同。除了屋顶是不知什么材料做成的半透明穹顶之外,墙壁通体都采用了汉白玉石,上面细致的雕刻了数不清的繁复相连的金盏花纹。

只有两扇白色木质镂金盏花的门上,依然和别处一样,镶嵌着淡紫色水晶彩片。

左侧木门左上角处,挂了一个同样木质的双头如意木牌,上面用楷书工整书写“蜜阁”二字。

凰月紧了紧身上的白狐裘斗篷,心道:“吃饭的地,终于到了。”

璃夜转身,隔着白狐裘斗篷的风帽,轻柔的摸了摸凰月的脑袋,含笑道:“凰儿,此地就是用膳的蜜阁了。一会随师父进去,记得把斗篷解下,免得浸了汗气。”

凰月乖乖的点了点毛茸茸的头,跟在师傅后面拾阶而上。

璃夜袍袖一拂,蜜阁的雕花木门向两侧缓缓开启。

一阵暖暖的气息裹着馥郁的花香,扑面袭来。映入眼帘的,便是大团大团连接成片的金黄翠绿。

跨过汉白玉雕花门槛,凰月才看清室内连成一片的金盏花田,深深浅浅的翠绿衬着深深浅浅的金黄,在这到处白雪皑皑的归来宫,格外的生机勃勃。

翠绿金黄间,蜜蜂嗡嗡嗡的在嫩黄的花蕊间飞来飞去,一片忙碌景象。

花田正中一条清澈的小溪蜿蜒而过,溪水折射出淡紫色的粼粼波光。

凰月解下白狐裘斗篷放在进门处白木淡紫缎面的锦墩上,走近细看那闪着淡紫色波光的溪水,才发觉溪底竟铺了一层淡紫色形状各异的天然水晶原石。

凰月蹲下身子,好奇的探入溪水中,想拿起一颗溪底的水晶原石到眼前端详。手指浸入水中,才发觉,溪水竟然是温的。

耳边响起悠然的脚步声,只听师傅清越的声音含笑道:“凰儿,这蜜阁地下便是整座归来宫地下温泉的泉眼。所以此地与别处不同,土壤松软,这些金盏花可以在这里存活。”

璃夜言罢伸出骨节修长的手到凰月面前,含笑道:“凰儿,来,为师带你去蜜阁的膳堂。”

凰月放下手中尤带温热的紫水晶,把自己有些肉肉的小手,乖乖的放到了师傅骨节修长的大手里。

下一刻眼前天旋地转,竟被师傅挟着腾空而起。

只见师傅足尖轻点,竟然挟着她一路踏花而行。行过处,花朵摇曳,嫩蕊分毫无伤。

须臾间,来到蜜阁金盏花海的尽头,师徒二人轻轻飘落地面。

凰月抬头打量汉白玉墙面上挂着的大大小小的的白木雕刻金盏花纹的木箱。

只见不断有辛勤劳作的蜜蜂嗡嗡的进进出出,才意识到,这些白木箱竟是一个个蜂箱。

耳边清越的声音道:“凰儿,尝尝为师宫中自酿的金盏花蜜。”

凰月一扭头,便看到紫衣轻纱的男子,弯着琉璃碎冰的点漆黑眸,唇角弯着温柔的弧度。

骨节修长的手指托着淡紫色的水晶琉璃花盏,盏中盛着满满一盏泛着金黄色泽的花蜜。

一眼望去,清雅出尘,不染半点凡俗。

凰月小心翼翼的伸手,从师傅手中接过琉璃花盏,递到唇边。

小口小口地品尝着清香馥郁的金盏花蜜,只觉腹中暖意流淌,的确不是凡品。

不禁心里暗道:看来自己这次穿越,不仅穿越成了“白雪宫主”的徒弟,还即将被培养成“穿越版小龙女”……

第四章 掉到蜜罐里的忧郁

喝蜜……喝蜜……还是喝蜜……

足足喝了七天蜜的凰月,总算明白为什么小龙女遇见杨过之前,终日里心如止水了。

这哪是什么心如止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喝蜜,天天喝蜜,再甜的蜜也变成白开水的味道了!

整整喝了十八年,如果不绝望的心如止水,估计小龙女自己就要变成蜜饯了。

凰月挽起层层叠叠的雪色轻纱和淡紫纱裙,坐在蜜阁的小溪边,赤着粉嫩圆润的玉足,伸进小溪里。

粉嫩如玉的脚趾,百无聊赖的拨动溪水里的水晶原石。

溪水潺潺轻吟,身旁萦绕着金盏花馥郁的馨香,一派悠然自得,不是仙境,胜似仙境。

凰月抬头看着花叶间不知疲倦的,兀自不停忙碌采着花蜜的小蜜蜂。

突然,福至心灵,赶紧擦干脚趾,穿好鞋履,小跑着穿过金盏花田,一路惊起蜜蜂无数。

跑到门前,拿起锦墩上的白狐裘斗篷,快速披好系上带子,推开蜜阁的雕花门,抬脚就朝着璃夜的飞雪阁跑去。

一路踩着地面的积雪,所过之处咯吱作响。

须臾,凰月踩着汉白玉雕花台阶,三两步踏上雕花回廊。

廊内没有积雪阻隔,凰月越发跑的快,带动起来的风,拂动两旁垂落的淡紫水晶花片簌簌晃动,晃的顶端金铃发出轻微的叮铃之声。

凰月一边奋力奔跑,一边满脑子都在重复一句话:不想变成蜜饯,那就变成蜜蜂。

终于穿过雕花回廊,兜兜转转来到了璃夜的飞雪阁。

站在门前,凰月立住调整了下呼吸,跺了跺鹿皮软靴上的残雪,才伸手推开两扇白木雕花门。

进门照例动作利索的除了白狐裘斗篷和鹿皮软靴,换上师傅特意给准备的用淡紫水晶缀成一朵花朵繁复金盏花装饰的白色绣鞋。

一边穿白色绣鞋,看到鞋头处缀着的淡紫色水晶金盏花,顺带打量一下身上薄如蝉翼的雪色轻纱和淡紫暗绣同色金盏花的纱裙。

凰月不觉轻轻叹了口气,虽然师傅给准备的衣裙绣鞋甚美甚仙甚飘逸甚翩然!!!!

但是她住的紫金阁的衣室里……竟然满满一室!

一水的都是同一款式,相同质地的纱裙和绣鞋……额……还有一水的同款压刻金盏花纹的白色鹿皮软靴……唯一不同的是……纱裙绣鞋软靴,每隔几十件,便会尺寸大一些。

凰月数了数……这些衣服鞋子足够她任性妄为的每天不变样的穿整整五年还穿不完……

每天喝一样的蜜……把自己喝成蜜饯……然后每天穿一样的“糖纸”……师傅是颗俊美似仙的大号蜜饯……自己就是一颗同样包装纸的小号蜜饯……

这还不是最让凰月郁卒的……紫金阁的衣室内里,隐蔽一些的位置,还有一个白木雕金盏花的一人高的大木箱。

凰月踩着锦墩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打开一看,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一箱子从小到大的淡紫色绣同色金盏花的肚兜和亵裤。

显然也是可以任性每天穿同款,直到十五岁……或者更久远……

凰月看着比她还高的整整一箱子肚兜亵裤,不厚道的偷偷猜测……师傅是不是每天也穿着一水的淡紫暗纹的亵衣亵裤!

刚刚脑补了一下师傅穿淡紫色亵裤的样子……赶紧用手拍了拍脸颊保持清醒!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想到这,凰月提上绣鞋,抬手又拍拍了拍粉嫩嫩的脸颊,暗道:自己现在是一个出生在古代的小萝莉,思想要纯洁,眼神要无邪。

就算真的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也要当作看到的是案板上的猪肉而已。

如此一想,顿觉有了安神醒脑的法宝。

脚步轻松的去往内室寻师傅去了。脚步轻快的穿过隔着内室和外间的水晶纱帘,只见内室淡紫色纱帐的暖玉踏上空无一人。

便又往内室另一侧的书房走去,结果书房也没有见到师傅踪影。

师傅平日里,除了蜜阁之外,多数时候都是整日在自己的飞雪阁里,不是睡觉休憩就是在闭目养神。

这会子,刚过正午,正是好眠时,师傅竟然不在。

凰月纳闷间,不小心碰落了书案上的一幅卷轴,忙弯腰去捡。

刚刚捡到卷轴,将要起身,眼角瞄到好似有个发光的物体闪烁了一下。

顺着光芒的方向看去,只见书案下方一侧镶嵌着一朵用淡紫水晶花片层叠出的金盏花。

书案下方怎么会有这么美的水晶金盏花?

凰月伸手摸了一下,谁知原本静止不动的金盏花迅速的一瓣一瓣的收敛花瓣,竟收拢成一朵金盏花花苞。

将将收拢完最后一片水晶花瓣,就听,一阵齿轮转动的声音,接着书案后的书架从中间断开,向两侧移开,露出一个通向地下的阶梯来。

凰月站在入口,侧耳听了听,隐约听到有潺潺的水声。

有极轻微的暖风从入口处吹出,脸颊边的细细的茸毛轻轻拂过脸颊。

俨然下面不仅有温泉,而且还有空气流动。

凰月本不是好奇之人,血染的规则是容不得任何人有好奇这种情绪的。

因为在那个只有任务和杀戮的世界里,好奇心害死的不会是猫,只能是人。

兴许是穿越以后,每日隐居,悠然似仙的生活环境让她生了安逸和枯燥。

等到凰月警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拿着书案上的气死风灯,走在向下青石阶梯上了。

借着柔和的灯光看着脚下的青石台阶,凰月脑海闪现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怎么不是用汉白玉做的!

这个念头一闪现,凰月自己都不禁笑的晒然。

果然环境对一个人的影响是很大的!不知五年后的自己,会不会也像师傅一样,只喜雪色、淡紫和金色。

行动间,耳边水声越来越大,温度也越来越高,温泉气化的蒸汽也越来越厚重,鼻端硫磺的味道也越来越浓郁。

走下最后一阶石阶,有微弱的烛光沿着石壁折射过来,凰月继续沿着石壁循着烛光的来处,轻轻的向前走去。

沿着石壁转了一个弯以后,一切变的光亮起来。

凰月一手执灯,一手拎着裙摆,走出石壁甬道,将将一脚踏上汉白玉镂金盏花的玉石台阶,就听一磁沉慵懒的男声爆喝到:“谁!”紧接着便是什么从水中出水的声音。

凰月循声望去,只见……水雾中六块劲扎的小麦色腹肌,沿着腹肌向上看去……咳咳……浓雾升腾起来,遮住了胸部。

没有看清胸肌是不是也一样的劲扎。

在往上,便看到了一张健康小麦色的俊颜。将将扫了一眼,还未看清楚五官样貌,池水中浓雾猛的一下子升腾的特别快,等凰月再想细看,便只能依稀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虽然只是扫了一眼,并未看清,凰月却依稀辨得那人生了一双及其好看的眼睛,好看到比师傅的眼睛还要好看,隔着或浅或淡的水雾,都能感受到眸子里闪烁的点点华光。

凰月执灯站在汉白玉温泉池边,还想再隔着水雾看清那双眼,就又听见先前那磁沉慵懒的男声响起,不同的是,声音中的暴怒警告,换成了揶揄打趣。

男声道:“还没看够?小小年纪的,见着男子沐浴,非礼勿视的圣人训诫,便都抛诸脑后了么?”

凰月才猛然发觉双颊滚烫,也不知是害羞还是让温泉池的水气熏的,觉微微涩然。

前一世,训练搏杀,十块腹肌的不在少数,八块腹肌的也司空见惯,六块腹肌的更是见了不知多少。

彼时自己看着六块腹肌,便好比看着六块猪瘦肉一样平静。

怎么穿越到了这古代,自己思想也变得保守起来。

隔着个水雾,除了六块滚着水珠的腹肌之外,该看清的都没看清呢,自己的脸就烧的能烫熟一颗鸡蛋。

磁沉慵懒的男声又在耳边响起:“怎么,还站着不动,难不成还想看本公子,沐浴完毕,出水更衣不成?”

凰月顾不得解释辩解什么,看都看了,而且自己还眼睛睁的老大,也没什么能辩解的。

一扭身沿着来时的石壁甬道,快速奔跑出去。

一边跑一边大声道:“你也没什么好看的,你才六块腹肌而已!我师傅有八块呢!比你厉害多了。”

温泉池中的男子,红润的唇角朝一侧微勾,轻轻道:“哦?你徒弟说你有八块腹肌,我怎么从来没看见过?”

温泉池中无人应声,只有水流潺潺作响。

第五章 君子之爱菊?!

凰月一路小跑,跑出了暗道,将将踏出暗道,两侧分开的书架便吱呀和在了一处,严丝合缝,一点痕迹也没有。

凰月把气死风灯重新放到书案上,弯腰朝书案下那朵水晶金盏花看去。

只见原本水晶金盏花的位置上什么也没有。

凰月弯下腰,伸手摸了摸刚刚还嵌了一朵水晶金盏花的书案支架,只觉触手漆面光滑,一丝痕迹也无。

凰月直起腰来拍了拍自己的脸,仍旧烫的不轻。

既然想不通,那就别想好了。

话虽这么说,可是那滚着水珠的六块腹肌,仍旧在凰月的脑海里随波飘荡,浮浮沉沉,得空就露出水面,浮现在凰月的眼前。

用力甩了甩脑袋,凰月小声告诫自己道:“海上浮着六块腹肌,别的什么都看不清!这不是香艳片,这是恐怖片。”

“凰儿,什么是恐怖片?”一道清越的熟悉男声响起。

说话间,璃夜挑着水晶珠帘进了内室书房。

一见到自家温文尔雅,翩然出尘的师傅,凰月立刻圆睁一双杏眼,仔仔细细的把自家师傅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

恨不得头发丝有几根都看清楚,如此反反复复,上上下下,认认真真的打量了两个来回。

凰月发现,师傅今天脸色有一丝病弱的苍白,还夹杂着那么一丝不正常的潮红。

头发干爽飘逸,倒是不像是才沐浴过,领口的衣襟有一丝细微的褶皱。

要知道平日里,师傅一向注意资容仪表,通身上下从来见不到一丝褶皱脏污。

每日清晨起床必换一套新衣,午睡起床再换一套,入夜时……额……入夜之后情况不明……

这个不能怪做徒弟的不关心师傅的夜生活,自从第一次睁开眼到现在,七日之间,凰月从未在入夜时分见到过自家师傅。

不过按照白日里师傅一身雅洁飘然,雪花飘到肩膀上都要换一套新衣的做派,估计入夜时分也是要换一套的。

如此……今日领口处的一丝细微褶皱就格外的可疑。

再联想下暗道温泉里的神秘腹肌男,凰月再看自家师傅,心里就多了一丝怜悯。

怪不得,师傅天仙一样的人物,要明珠蒙尘,孤身一人隐居在这苦寒之地。

怪不得,诺大一个归来宫,就只有他们师徒二人,入夜之后自己从不得见师傅踪影。

怪不得,阖宫上下没有一丝儿红花绿树,连最是映衬雪景的红梅也无一朵,蜜阁里却有大片大片的或怒放,或含苞的金盏花。

原来……这一切的一切,师傅是有苦衷的,他只是“君子独爱菊”罢了。

璃夜被自家徒儿上上下下看的云里雾里,只见徒儿,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古怪,越来越悲悯,不解道:“凰儿,为何这么看为师?可是有哪里不对?”

凰月一双眼睛继续在师傅身上上下打量,抑制住内心波涛翻滚,平静道:“没什么,徒儿最近许是馋肉馋的紧,眼前时常会浮现出六块猪肉。时间长了,觉得双眼甚为油腻,如此多看看师傅,洗洗眼睛。”

璃夜颇有些哭笑不得道:“那凰儿觉得为师洗的可还干净?”

凰月继续一本正经答道:“嗯!师傅洗的很干净!猪肉哪能和师傅的风姿相提并论。遇到师傅,自然是一败涂地。”

璃夜……咳咳……“凰儿,来此可是找为师有事?”

“师傅,徒儿想在蜜阁要两块地。”

“哦!凰儿要地何用?”

“种菜,养鸡。”

“种菜,养鸡,所谓何用?”

“种菜喂鸡,养鸡下蛋。鸡可以炖汤,鸡蛋可以打蛋花汤,打荷包蛋,蒸鸡蛋羹,白煮蛋,卤鸡蛋,腌咸鸡蛋,炸虎皮蛋。”

“不准。”两个字,简洁明了。

凰月有一丝郁卒,变身勤劳小蜜蜂第一步还未踏出,就失败告终。

璃夜继续道:“凰儿……不是为师不准。而是你身体异于常人,体内又有上古神药九转逆魂丹。且九转逆魂丹,药效霸道,要想全部吸收为你所用,除了修习功法之外,还需要每日洗脉涤髓。蜜阁的金盏花蜜,正是上佳的洗脉去垢的良药。所以……”

“所以师傅不是不给徒儿地,不是不让徒儿种菜养鸡。而是,徒儿身体异于常人,体内又有神丹反噬,不宜大鱼大肉,五谷六蔬,只宜饮蜜餐风!”凰月缓缓接道。

璃夜大感欣慰,含笑道:“凰儿,师傅都是为你好!你能理解师傅的苦衷就好。”

凰月一双杏眼微弯乖巧道:“徒儿,理解师傅的苦衷,还请师傅多多善待自己,多多保重。无论如何,徒儿都会陪着师傅的。”

一席话说得璃夜,如坠五迷山,更加的云里雾里。

只觉今日的凰儿,不似以往的凰儿,说不出哪里怪怪的。

如果不是归来宫四周向来都张有结界,等闲人混不进来。

自己恐怕就要拽拽凰儿粉瓷一样的小脸,检查检查有没有人皮面具了。

虽然当一只小蜜蜂,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愿望落空了。

但是,凰月觉得这点牺牲是值得的。

比起师傅心里的苦,自己每天只是餐风饮蜜,已经是掉到蜜罐子里了。

想想以后兴许真要变成一颗蜜饯,凰月也不觉得如何了,相反觉得变成蜜饯,每每师傅看到,兴许心里的苦也能冲淡点。

凰月前世懂事起就在血染每日里训练搏杀,没有一个亲人,朋友更是妄谈。

今日是朋友,明日就可能命丧朋友的刀下。这一世,则不同,她有待她温柔细致的师傅,有了两世唯一的亲人。

她是从心底希望师傅开心的。

想通了关卡,凰月便不再纠结,乖乖巧巧的向璃夜行了个礼,便一阵风似的转出书房,穿过内室,来到外间正堂门口,利落的穿戴好斗篷软靴,沿着来时的路一路小跑回蜜阁了。

整整一下午没有再出现在璃夜面前。

等到璃夜再看到自家徒儿的时候,是在去往蜜阁的雕花回廊尽头。

雪白狐裘斗篷下,黑缎般光泽的整齐刘海,覆住光洁的额头,一张粉瓷如玉的小脸,脸颊泛着健康的薄红,嫣红润泽的唇微弯,一双黑水晶般闪亮的杏眼盈满了笑意。

雪白狐裘下摆垂落在雪地里,白的分不出哪里是雪,哪里是狐裘。

一缕淡紫轻纱纱裙裙摆,飘飘然从狐裘的下摆对襟处,探出飘然的一抹朦胧轻紫,微风拂动,飘然的像是少女纯真的梦。

璃夜骤然止住向前迈去的脚步,怕惊扰了眼前的美好。

却见立在雪地里的少女,抬脚向自己奔来。须臾间,少女到得自己跟前,一边努力平稳呼吸,一边举起手里的淡紫色琉璃盏。

语气中颇有得意的对他道:“师傅,徒儿用花蜜做给您吃的,冻了近两个时辰呢。快在这里尝尝,进蜜阁吃就化了。”

璃夜低头,只见少女冻的有些青紫的手捧着的琉璃盏中,有一朵如莲绽放,泛着冰晶色泽的金盏花。

他生平头一次有了犹豫这种情绪,手指在宽大的袍袖中,微微的颤动了几下,终是不忍少女青紫的手继续捧着,盛着蜜冻成的金盏花的琉璃盏挨冻。

从袍袖中伸出手接过少女手中的琉璃盏,递到唇边,轻轻咬下一瓣花瓣,冰冰甜甜伴着金盏花特有的馥郁芬芳,突然觉得眼眶微热。

耳边响起少女暖暖的声音:“师傅,你要是爱吃,徒儿以后经常给你做。归来宫虽然美的似人间仙境,但是只有你我二人,除了蜜阁之外,无一花一草,总是少了些生气。

徒儿每日里闲着也是闲着,既然师傅喜欢,明儿开始,徒儿就在师傅的飞雪阁前,做些冰雕的蜜制金盏花。

这样师傅每日里打开窗,就可以赏花了。饿了还可以摘了吃。

师傅,您说好不好?”

璃夜把空了的琉璃盏轻轻的放在回廊一侧的美人靠上。

回身弯腰蹲下,拉过少女冻的青紫的小手,拢在手中,轻柔的搓动,垂了眉梢眼角,轻轻的应道:“好,凰儿想如何就如何。仔细着不要冻坏了手就好。”

第六章 忽如一夜春风来 千树万树琼花开

次日清晨,璃夜躺在暖踏上大汗淋漓的睁开眼,吃力的把胳膊抬起,举到空中,微眯了眼细细打量。

只见手臂上藤蔓蜿蜒的淡紫色花苞状的斑纹渐退,直至和肌肤本来颜色无二,璃夜才颓然的放下手臂。

自胸腔里缓缓吐出一口绵长的气,推被而起。

随手抓过一侧早已备好的锦袍纱衣,转瞬间,已穿戴整齐。

赤着一双骨节修长匀称的足,踩着地上的雪狐皮,几步来到窗边,推开镶淡紫水晶彩片的白木雕花窗。

冬日清晨特有的霜寒气息扑面而来,璃夜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霜寒入肺,感觉整个人清醒多了。

须臾缓缓睁开眼,便被眼前的琼花玉树给惊呆了。

只见大小不一的紫水晶原石,被一颗一颗按着形状给堆叠起来,用细细的金丝缠绕出约两米多高的树干枝条。

在每个展开的枝条上,又均匀的垂下若干条细细的长短不一的金丝,每条垂下的金丝末端都缀着一只拳头大小的蜜冰做的金盏花。

一阵风过,满树金丝轻轻摆动,金丝下端缀着的金盏花,便来回摆荡旋转,折射出点点碎金,偶尔还有冰晶相撞的清脆声响传来。

紫金相间的水晶树下,卧着两只雪做的白兔,长长的耳朵乖顺的贴在脑后,憨态可掬。

当看到淡紫色水晶做的雪兔眼睛的时候,璃夜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咔的一下关了雕花窗。

立在窗前,一动不动,唇角颤了几下,像是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是自嘲的轻轻笑了几声。

复又打开雕花窗,一双琉璃碎冰的点漆黑眸凝着紫金玉树。

良久,摇摇头无奈笑道:“紫金阁里的宝贝,怕是都被用来种树了。”

言罢,飞身一跃,竟不着鞋履,赤着足落在雪地上。

施施然走到水晶花树下,抬手携起一朵蜜冰冰成的金盏花到鼻端轻嗅了一下。

一缕不同于蜜阁里的浸了冰寒之气的花香,却比馥郁的暖香更加沁人心脾,香入肺腑。

轻嗅了一下便轻轻放下,生怕手带着热度,烘化了冰花。

低头看了一眼卧在树旁两只憨态可掬得雪兔,目光划过雪兔淡紫色的眼睛,微微停顿了一下。

便转头,快步出了飞雪阁,赤着双足往凰月住的紫金阁行去,一路踏雪无痕。

未几,穿过雕花回廊,约莫半盏茶的时间,璃夜已经到了紫金阁的白木雕花门前。

衣袖轻拂,雕花门轻轻向两侧缓缓开启。

只见雪白的狐皮上,紫衣轻纱的少女正睡得香甜。

璃夜轻轻跨过门槛,走到少女身边,目光在她磨了几道伤痕的手指上,顿了几顿。

蹲下身子,随意坐在少女身边,淡紫轻纱衣袖轻拂过少女的十指。

衣袖拂过,再看原本的几道伤痕便不见踪迹,十指洁白如玉,没有一丝瑕疵。

凰月熬夜赶了一晚上,拂晓时分才挂上最后一朵冰花。

正瞌睡的紧,兀自睡得香甜沉静,并不知道师傅此刻正坐在自己身边。

睡梦中,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微弯了唇角,喃喃道:“爹爹,娘亲,等等月儿,月儿也要放纸鸢。”

璃夜正在端详熟睡中凰月,听到带着孩童稚气的呓语,不由得被感染了情绪,唇角向两侧弯起。

须臾,不知又想起了什么,眸光转暗,垂着眼角,仿佛入定了一般,一动不动的看着门外皑皑白雪,和门内洒进来的一地阳光,一张俊颜隐在阴影里,不辨喜怒。

如此默默静坐了半个时辰,不知哪里传来一声尖锐短促的骨哨的声音,静默中,璃夜猛的抬起头来,一双琉璃碎冰的眸子,狠厉之气一闪而过,转瞬间又恢复成平常的淡然如玉的神色。

缓缓扭转头,温柔的看了一眼,仍旧睡的香甜沉静的凰月。

轻轻伸出骨节修长的手,刚刚要触碰到少女粉瓷似的脸庞,又像被什么烫到一样,猛然收回。

接着扭转头,不再看沉睡的少女,袍袖快速拂过少女的额头眼角。

只见一道淡淡的紫光从袍袖间闪过,沉睡中的少女轻轻的蹙了蹙形状好看的柳叶眉,似是睡梦中被什么惊扰,复又恢复沉静安详,继续睡的香甜。

璃夜猛然起身,赤着双足快步往房门走去。

将将跨出门槛,头也不回的衣袖一拂,白木雕花镶水晶金盏花片的门无声缓缓闭合。

璃夜站在雕花门前,抬起头微眯了眼,看着清晨和煦的阳光,声音中渗着一丝孤寂轻声道:“凰儿,不要怪我,万物应天时而生,应天时而灭。

阳光虽暖,但在这皑皑白雪的归来宫,却不是一双手可以抓得住的。有些记忆……还是早早忘记的好。”

言罢,淡紫光影掠过,原地只留下一缕细碎的雪渣在雪地上打着旋,复又沉落在雪地上,一丝痕迹也无。

白茫茫的雪地上,除了凰月鹿皮软靴踏出的小巧脚印,再无其他。

直至金乌西坠,凰月才幽幽醒转。

看着眼前雪白的白狐皮和明显高大了好多的家具物什,眨了好几下眼睛,才弄明白自己没有睡在内室暖踏上,而是睡在外间铺了白狐皮的地板上。

坐起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一扭头看着外面透过来的天色,才惊觉已经这么晚了。

努力回想了下,自己昨天到底做了什么,竟然累的一进门都顾不得爬到暖踏上去睡。

直接睡到地上不说,还睡到太阳落山……却发觉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咕噜”……凰月低头摸摸抗议的肚子。决定不再纠结,先去蜜阁喂饱肚子才是正事。

遂起身,就着雪水简单洗漱了下。利落的穿好软靴,系好白狐裘斗篷,打开紫金阁的雕花门,一路咯吱咯吱,踩着积雪向蜜阁跑去。

一边跑,一边想:看来今日,是见不到师傅了。也不知道师傅会不会生我气。

白日里睡得饱足,今夜估计得失眠了。

一会儿饮完花蜜,填饱肚子。就在蜜阁的落花泉里泡个舒舒服服的三温暖。

然后采点花瓣,借着落花泉边的暖玉石,稍微烘炙下,揉成花球,明天早上给师傅泡花蜜茶喝。

第七章 白雪宫主与暗夜七星

飞雪阁地下密室内,汉白玉雕七星图的圆凳,成北斗七星的形状位置排列。

从左到右,凳身上都雕刻了各自的星尊,依次是:

第一天枢,第二天旋,第三天玑,第四天权,第五玉衡,第六开阳,第七摇光。

天枢前的汉白玉玉阶上,有一尊淡紫水晶原石成圆形放射状排列的水晶宝座。

此时宝座上斜倚了一个白衣男子,左肩处用淡紫色丝线,绣了一幅七星图。

每颗星的位置,都缀有一颗小巧精致的淡紫色水晶打磨的星辰。出尘中透着华贵。

男子的隐约轮廓俊秀的脸,隐在烛光的暗影里,看不清楚眉目。

一阵烛影摇晃,七星图玉凳旁便凭空各多出一个人来。

只见七人,俱是一身白衣,身高相仿,样貌俊秀,芝兰玉树,左肩处同样各用淡紫绣线绣了七星图。

只不过不同于水晶座上的男子,七人左肩上的七星图上,只在各自星尊的位置,缀有一颗小巧的淡紫水晶星辰,用以表明各自的身份。

七人将将站定,便整齐划一单膝跪地,齐声道:“暗夜七星,参见星主。”

水晶座上的白衣男子缓缓从暗影中抬起头,飘渺朦胧的五官,渐从暗影里一点一点挣脱,轮廓渐渐明朗。

剑眉斜飞入鬓,挺直的鼻梁伴着红润薄唇,恰似上好的羊脂白玉下一弯红润宝石。

原本一双如琉璃碎冰的眸子,深黑的瞳仁被深深浅浅的幽紫覆盖。深浅交映,一双紫眸如暗夜流星,神秘悠远。

水晶座上的白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白日里紫衣轻纱的纳兰璃夜。

只见他出尘似姑射神人的面孔上,此刻一双紫眸微敛,红润薄唇一侧唇角微勾。

虽白衣飘然,却无处不散发着与平日里翩然若仙截然相反的邪魅疏狂。

深深浅浅的紫眸,轻轻瞥了一眼,仍旧俯首规规矩矩单膝跪地的七人。

磁沉慵懒的轻道:“开阳,到本座跟前来。”

右手第二跪着的白衣男子,闻言微不可查得颤抖了一下,随即迅速起身,微微躬身抱拳,快步无声的走到水晶座下玉阶站定。

将将启口说了一个“星”字,就被一道紫光给劈的飞了出去。

身体重重的撞的密室的岩壁上,发出肉体撞击岩壁的一声闷响,复又“嘭”的跌落在地。

至始至终,开阳都没有发出过一丝呼痛。跌落在地后,就势一滚,跪伏在地上。

整个过程,迅速利落,毫无一丝拖泥带水。

如果不是额头那一层细密的汗水,微微颤抖的衣角,抿的发青的唇,透露了他正在努力的隐忍,一切和刚开始没有什么不同。

璃夜垂了眸,一只修长如玉的手背上,蜿蜒着深紫色的花纹,几朵深紫色金盏花开的如火如荼,泛着别样妖冶。

这只妖冶的手,此刻正慢悠悠的抚着袍袖上微不可见的褶皱,磁沉的声音慵懒道:

“玄天钟,夺取失败。念你初犯,此次便饶你一命。夺钟一事,你就不要再参与了。”

跪伏在地的开阳,忙以头触地,语带感激的应道:“谢星主不杀之恩。”

璃夜恍若未闻,接着道:“摇光,玄天钟一事,便由你来接手。暗夜七部,但有所需,随你调遣。”

右一单膝跪地的白衣男子,眉目中颇具女气。闻言立刻俯首,语气妖娆道:“摇光谨遵星主圣命。”

其余包括开阳在内的六人,俱是垂头恭谨应道:“诺。”

璃夜疏懒道:“都退下吧。以后无事,不要来此。如果有要事,让雪鹰来此报信。本座自会驾临暗夜七星宫,与尔等商谈。”

言罢,整个眉目又隐入了烛火暗影,不辨喜怒。

一阵烛影摇晃,密室内又只余水晶座上一人。

层层叠叠的暗影,影影憧憧,偶尔爆出一声突兀的烛花,明明暗暗的此消彼长,映射到璃夜垂落在地的雪白袍角,像是从地狱伸出的恶魔的手,想要拉住谁一起沉沦堕落。

不知不觉中,室外已是旭日初升。

一室寂静中,突然想起了一串金铃的声响。

暗影中一动不动的璃夜猛然抬头,唇角一侧勾起,磁沉慵懒的对着空气说道:“哦!你那心头肉的乖徒儿来了。”

凰月,昨夜美美的泡了个温泉,因惦记着给师傅做花蜜茶,便整晚都歇在了蜜阁的花田里。

天刚拂晓,便悠悠醒转,就着雪水,匆匆洗漱一番。

又取来紫砂壶,取了蜜阁外回廊美人靠上最干净的雪,回到蜜阁用镂金炉烧了银丝碳,小心细致的煨了。

整个人便没入金盏花海中,小心细致的晃动金盏花花瓣上沾染的晨露,用水晶琉璃盏小心接了,直走过大半个花田,才将将接了半盏。

复又接了几十朵金盏花上的晨露,精挑细选了两朵几乎一模一样的金盏花,小心翼翼的拿好了,分开花丛准备到炉边炙茶。

净手以后,取了鹅黄暖玉碗,贴到镂金炉一侧,放入两朵精挑细选的金盏花,借着炉火温度,把暖玉碗烘热,再缓缓的烘干金盏花的水分。

紫砂壶中雪水三滚三滤之后,又加入接得的半盏晨露,复又一滚,已是旭日初升,天光大亮。

凰月取了一盏透明水晶琉璃盏,从暖玉碗里取了炙好的两朵金盏花,轻轻放入盏中,盖好盏盖。

又取了一淡紫琉璃盏,用银匙舀了些金盏花蜜。

取了个白木质托盘,一并把两个琉璃盏和盛了滚水的紫砂壶放置好。

便稳步托着来到蜜阁门口,披了白狐裘斗篷,一并把托盘并托盘上的壶盏裹了。

出了蜜阁,一路疾行,往师傅的飞雪阁行去。

将将拐过雕花回廊,还未到得飞雪阁门前,便看到白木雕花门缓缓向两测开启。

门后,师傅一身紫衣轻纱,笑容温雅的站在那里,一双琉璃碎冰的点漆黑眸,温柔如水注视着自己。

凰月看到师傅已然醒了,不由得加快步伐,快步向飞雪阁走去。

一边小心托平托盘,避免紫砂壶中滚烫的雪水溢出,一边快步疾行。

只听的耳边响起师傅清越含笑的声音:“凰儿,一大清早的,这是怎么了,急似惊风。斗篷里鼓鼓的,怀里抱着什么?”

闻言,凰月头也不抬,仔细看着脚下,瓮声应道:“徒儿,给师傅准备了刚刚炙好的金盏花,还有雪水晨露。一会沏了,让师傅尝尝。”

第八章 有狐自远方来

转眼间,便到了飞雪阁门前,照例磕了鹿皮软靴上的碎雪,跨过白玉门槛。也不换靴,朝着让到一侧的师傅,甜甜一笑。

径直端着白木托盘,放到外间正堂一侧紫锦暖榻上白木镂花小几上。

才直起腰来,除了白狐裘斗篷,长出一口气。

扭转头,看着师傅甜笑道:“师傅快来安坐,徒儿给您沏花蜜茶。”

璃夜不着痕迹的用袍袖掩去手腕处,越来越淡的淡紫藤状花苞纹,施施然,缓步到暖榻小几一侧坐定。

含笑注视着凰月,看着她揭开透明琉璃盏的盖碗,把衣袖卷起垫着拎起紫砂壶滚烫的拎把。

缓缓的把壶中滚水注入盏中,又轻轻放下,紧忙端起琉璃盏,让滚水过了盏中和花球中的凉尘气。

用银匙蓖着花球,缓缓把水倒到揭开的盖碗里。

复又卷起袖子,垫在紫砂壶拎把上,重新往盏中注满雪水晨露。

盏中花球,便似新生般,在盏中一瓣一瓣绽放开来,雪水独有的冷咧伴着晨露花香,就这么随着盏中花瓣次第绽放,钻进肺腑,一室花香晕染。

璃夜静静的注视着透明琉璃盏中,两朵次第绽放的几乎一模一样的金盏花,深黑瞳仁中,闪过一丝幽暗的紫。

随即轻轻垂下眼睑,再抬眼时,便又恢复了点漆黑眸。

唇角轻启,含笑道:“凰儿,来宫中已是第九日。宫中时日无聊,明日便随为师去文、武、天、玄四阁,修习文治武功吧。先学些皮毛入门,等根基扎稳了,为师再布阵给凰儿洗脉涤髓,驱动九转逆魂丹的药性吸收。”

凰月头也不抬的应了声“好!”

伸手试了试琉璃盏的温度,觉得差不多了,用银匙舀了两匙金盏花蜜到花茶中,缓缓搅匀,端起放到师傅面前,甜笑道:“师傅,快尝尝味道如何?”

璃夜垂眸瞥了一眼手背处微不可见得花苞纹,微松了一口气。

抬手执起面前的琉璃盏,放在鼻端轻嗅,馨香冷咧温暖,杂糅在一处,又奇异的和谐。

递到唇边,轻轻唆了一口,只觉入口甜暖中伴着冷咧,一品便是春夏冬三季,确是与众不同。

将将抬眼启唇,准备夸赞下自家徒儿。

夸赞之言还未吐出半字,便眼眸微暗,袍袖一卷,卷了凰月瞬间离了刚刚师徒二人驻足的紫锦暖榻,直退到三丈开外。

一切只在顷刻,凰月迷蒙中,只觉背后一阵冰寒气息袭来。

接着有什么东西钉入了地面,发出了“砰砰砰……”三声巨响,急促更胜暴雨狂风。

站定抬头,只见暖榻边自己刚刚站立的白木地板上,品字形的钉着三根一尺长,手腕粗的雪花状冰凌,根根入木三分。

由于室内温度和暖,冰凌通体气化出缕缕雾气,飘飘渺渺,梦幻轻柔。

凰月,看着眼前梦幻飘渺,背后已是汗透重衣。

她丝毫不怀疑,如果刚刚师傅没有卷着自己退开,那么此刻,升腾飘渺的应是自己鲜血浸染的血雾。

飞雪阁的门,陡然被推开,一阵冷咧疾风夹杂着一丝如兰似麝的香气,从两侧洞开的大门袭来。

凰月扭头望去,一席张狂热烈的红裘伴着一双水波盈盈,烟笼寒水剪秋瞳,就这么突兀的闯进了她的视野。

漫天漫地的白,都敌不过这一席火红的炽热。

发如墨染,眉如远山,肤若凝脂,鼻若悬胆,唇红如血。

好一个俊俏惑人的男妖精!

这是凰月对有狐家主,有狐无忧的第一印象。

甩甩被美色迷的有点晕的脑袋,凰月心想一个大男人,长得这么妖艳,又这么熟捻张狂。

难道,那日地下暗室温泉里看到的六块腹肌的主人是他?!

想到这,忙匆匆抬头看向自家师傅。

果然,师傅脸色青紫的和衣服的颜色有的一拼。

看师傅这脸色,不像是见了心上人多么欢喜痴迷,倒像是动了真怒。

唉……这到底是爱而不得,还是被这妖精淫威折辱,不堪重负……

正纠结纳闷间,门口的男妖精说话了。

头晕目眩,迷离间,凰月听到动听如天籁之音,钟磬玉石之声的声音说道:

“没想到多年未见,咱们归来宫,千年不动凡心的紫宸师兄,不仅有了徒儿,还有了急切相护之人!”

接着便看到师傅眉目柔和的低头看着她道:“凰儿,有狐一族,天生声貌惑人。凰儿尚未修习功法,不能抵御声惑之术,先乖乖睡会儿。”

接着,背心一暖,再也撑不住上下打架的眼皮,闭眼沉沉睡去。

看着凰月睡熟,璃夜轻柔的打横抱起,几步走到刚刚坐过的紫锦暖榻边。

衣袖轻拂,白木小几便移到了暖榻一侧,空出一人长的位置。

轻轻的把凰月安置在暖榻上,随手取了榻边的紫锦暗纹的薄毯,仔细给凰月盖好。

盖好起身,眼角蔑过白木地板上品字形的三个孔洞,三根冰凌早已融化成水汽。

转身理也不理,仍旧斜倚着门柱的有狐无忧,随手拿了本书,径自走到暖榻一侧的蒲团上,一掀袍摆,席地而坐,悠悠然看起了书。

有狐无忧,一看自家师兄这架势,知他是真的生了自己的气。

忙肃了神色,收了调笑,站直倚着门柱柔若无骨的腰。

伸出莹然修长的手,三两下解开火红狐裘领口的系带,除了狐裘,露出里面同样火红的一身轻纱锦袍。

火红的祥云软靴,像天边的火烧云,就这么飘过汉白玉石的门槛,径直飘向蒲团上静坐安然的纳兰璃夜。

两条火红的束发丝带长长的垂落在胸前,丝带末端各缀了一颗龙眼大小的南珠。

行走间,随着步伐,在一片火红艳色中划出一弧莹然雪色,端得是,雅致无双。

须臾间,已至璃夜面前三尺,飘然停步,一掀火红艳丽的袍摆,也不在意白木地板上有没有蒲团棉垫之类的,动作优雅的席地坐了下来。

璃夜看着手中书卷,眼皮抬也不抬,凉凉道:“北冥邺城,有狐一族已经混不下去了么?家主不在自家狐狸洞待着,跑到这冰天雪地的荒山野岭挨冻吹风。”

有狐无忧,收了之前的调笑神色,肃了一张脸,一本正经的道:“师兄,无忧来此,是有事相托。”

说话间,右手袍袖一拂,遮住了左手手腕。

再露出左腕时,手上不知何时多出来一只通体雪白的雪狐。

第九章 有狐傲娇~博美

璃夜终收了手里的书卷,抬起头来,却并不理睬一脸正色的有狐无忧。

只盯着他手里通体雪白的雪狐看。

直看到雪狐雪白的毛都快羞红了,才转开眼,展开手里的书卷,继续接着刚才停顿的地方,接着看起书来。

有狐无忧,见自家师兄这明显爱搭不理,不招人待见的架势。

一张艳丽惑人的脸上,顿时浮现出颠倒众生的魅笑,声音惑人道:“师兄,你也知道,天道轮回。我们有狐一族,因世代声貌祸人,所以一直人丁单薄。”

顿了顿,抬手轻柔的抚了下怀里的雪狐,继续道:“这是无心,家母老来得子,胎中不足。生下来,竟出现返祖,不是人形。族中长老说,得到灵气充沛的雪山静养几年,才有可能幻化人形。”

言及此,抬起一双剪水秋瞳,半是焦急半是哀伤的看了老神在在的自家师兄一眼。

叹了口气……接着道:“我这也是没办法,想来想去,还是这归来宫最为合适。宫中又有天然温泉和金盏花蜜洗脉涤髓,最是适合无心修养涤灵。”

“留下吧。”清越的声音道。

“所以,师兄……”还在继续长篇大论的无忧,戛然而止。

不确定,自家师兄竟然这么容易就答应了。亏他都做好了在归来宫,长住三个月的心理准备。

还没等他缓过神来,清越之声又起:“你走。”

于是……焦阳映雪的午后,凰月悠悠睁开眼,尚在懵懂中,就看到了枕边卧着一只雪白的毛球。

眨眨眼……再眨眨眼……嗯……这毛球还在眼前。

凰月腾的一下跃起,怔愣的站在白木地板上,三秒钟过后,几步上前,一把把正卧着好眠的有狐无心双手抱住。

兜头盖脸一顿狂风骤雨的抚摸。

有狐无心,原本卧在暖榻上睡的正香甜。

冷不丁被抱起,还没缓过神,就一顿兜头盖脸狂风骤雨式的上下其手。

瞬间炸了毛,恼的不轻,瞅准到处乱摸的小手,就是一口。

“啊!”凰月呼痛,抖手就把有狐无心甩了出去。

肉乎乎毛茸茸的四个蹄爪,按压……弹跳……360度的在空中旋转成一团雪球。

“啪”……姿势优美的落地。

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舔了一圈嘴角上沾染的鲜血。黑曜石般闪亮的狐狸眼,竟有那么一秒变成了红黑色。

凰月捂着右手上刚刚被雪狐咬了留血的伤口。神情哀怨的看着地上,白的好似云朵的雪狐。

有狐无忧,懒洋洋抬起头来,淡淡的藐了一眼凰月。

抬起蹄爪,施施然迈着四条小短腿,向白木雕花门走去。

经过凰月站立的地方时,头也不抬的道:“喂!小丫头,少爷我饿了。快带本少爷去用餐,不然的话,少爷我把你当午餐吃了。”

凰月瞠目……博美……博美竟然会说话……还说要吃掉她……

天哪……自己到底是穿越到了……一个怎样的世界……

正思维断电中……白木雕花门从外侧被推开了。

一身紫衣轻纱的璃夜出现在门口,看着自家徒儿捂着手,呆站在那。

指缝间,隐约沾染了些许血迹。

再看地上一副乖狗狗状的有狐无心。

一抹幽紫,闪过深黑瞳仁,复又一片漆黑。

跨过门槛,快步走到凰月身边,经过有狐无心的时候,袍袖不经意的一摆。

有狐无心顿觉右爪像被利刃割过,忙抬起毛茸茸的右爪查看,毛还是那么的雪白,淡粉色的肉垫,也还是那么的可爱完美。

但是专心的疼痛,却是实实在在的。

抬头看着此刻正一副心疼模样,笨拙的给自家徒儿上药的纳兰璃夜。

有狐无心,觉得背上的毛有点湿……小风刮过……还有点冰冰冷……

用了整整一盒子止血生肌的凝丹膏,里三层外三层用棉布裹了,包扎的像一个白白胖胖超大号寿包。

凰月看着自己面目全非的右手……再看看满目心疼,终于欣慰一点的师傅。

抗议的话,转了一圈,又吞回了肚子里。只觉得心里暖暖的,甜甜的,幸福就这么满溢出来,一点点流到四肢百骸。

行……寿包就寿包吧……寿包也挺可爱的,只要师傅不那么担心就好!

眼角余光一瞥地上的雪团,才想起罪魁祸首。

忙用寿包状的手挽了璃夜的袍袖,另外一只手指着地上的有狐无心,急急的问道:

“师傅,它它它……它是狗妖么?博美……博美……竟然会说话!”

“呸!你才是狗妖呢!本公子我是美丽无双,冰清玉洁的雪狐。没有见识的肉眼凡胎,肉团子小丫头。”有狐无心,一日之内第二次炸毛道。

璃夜闻言,斜眼不咸不淡的扫了有狐无心一眼,语气平静道:

“凰儿不要怕,这是你师叔寄养在归来宫的雪狐,唤有狐无心。颇通灵性,从出生起,一直都是吃的灵药,所以能言人语。以后凰儿,在宫中也多个玩伴。”

吃点灵药,就能说人话?!那人吃点灵药,是不是就可以成仙了。

凰月将信将疑……麻麻……这到底是个嘛样的世界!

一边想,一边睁大杏眼直勾勾的端详着兀自炸成一蓬棉花糖的有狐无心。

还想再问问师傅,有关雪狐的事情。

话未出口,就听耳边师傅清越的声音响起:“凰儿,你先去蜜阁用膳。我和无心有些事情,要单独谈一谈。”

凰月乖巧的应了声“好!”恋恋不舍的,披了白狐裘斗篷,跨出汉白玉门槛,一路向蜜阁行去。

璃夜目送着自家徒儿出了飞雪阁,便袍袖一拂,关了白木雕花门。

并不转身,也不看地上的有狐无心,冷然道:“我不管有狐无忧,究竟是为了什么送你来此。也不管,你到底是个什么。之所以留你在这归来宫,本就是因着凰儿。今日之事,念是初犯,小惩大戒。再有下次,伤害凰儿,就不会只是刀割之痛了。”

有狐无心,看着背对着自己一身冷傲的男子,狐狸眼中黑红之色一闪而过。

遂语气恭敬道:“无心,谨记。”

第十章 黑手白手 此乃高手

做了几日挥着寿包的女孩,凰月一直心里甜甜暖暖的,倒也不觉得有多累赘不便。

倒是那只唤有狐无心的雪狐,自从那日正午师傅和它谈了什么之后,整日里无论白天黑夜,都懒洋洋的跟着她。

一人一狐,走在归来宫白雪皑皑的院落里,像四颗会移动的小黑点。

小黑点……当然指的是一人一狐的四只黑黑的眼睛。

此刻,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

“喂,没有记错的话。你一口一个本公子,本公子的,你是公的吧?”

某狐白眼一记……

“既然你是公的,虽然你我种族不同,但有的事也还是要回避一下的。”

某狐持续白眼中……

“比如我去如厕更衣,泡澡沐浴。有狐公子,你能回避下么?”

某狐白眼加甩头……

凰月继续锲而不舍,苦口婆心道:“你看你能言能语,睿智超群,非一般兽类可比,这个……人狐大防……咱们能一起讲究下么?”

某狐抬起前爪,舔了舔雪白的毛,瞥了凰月一眼傲娇道:

“本公子,成日里衣服都不穿一件,寸缕也无,赤条条白花花的,第一次见面便叫你上下其手,通身摸了个遍。

这些时日,更是日日叫你白白看了去。本公子都没有说什么,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干瘪小丫头,通身没有二两肉,介意个什么劲!”

额……凰月嘴巴张了张……竟无言以对……

次日清晨,太阳公公刚刚调皮的跃出地平线。

紫金阁便传出一声愤怒的咆哮

“啊!本公子洁白无瑕的毛呢?”某狐惊诧愤怒道。

凰月拿下捂在耳朵两侧的簇新的雪狐毛做的耳帽,一脸真挚纯真。

温温柔柔道:“你的毛啊!我怕你在室内还穿着一身狐裘,怕你热的中暑,昨夜趁你睡熟了,帮你剪了。”

“谁说本公子热了?用得着你这恶毒丫头操心?你明明就是背后下黑手!你刚刚耳朵上戴的什么?”

凰月把雪狐毛耳帽,递到唇边,轻轻的吹了口气,雪白柔软的毛,便柔柔的向四处弯倒。

轻柔道:“我废物利用了下,给自己做了一个雪狐毛耳帽。正好外出用来搭配我的白狐裘斗篷。”

某狐出离愤怒,狐狸眼中怒火熊熊:“你还狡辩,小小年纪,心如蛇蝎。你这还不是下黑手。”

凰月轻轻放下簇新的雪狐毛耳帽。

抬手轻柔的抚摸着自己已经看不出伤口的右手,声音含笑缓缓道:“下黑手?我昨夜不过是把师父给包扎的白寿包给取了。要下的话!下的也是白手!”

某狐咬牙切齿道:“那本公子身上又是什么?”

凰月抬起头,一双圆溜溜的杏眼睁的大大的,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把盛装装扮的有狐无心,打量了一番。

一边不住的点头,一边语带赞许道:“嗯!不错!除了露出四个仍旧毛茸茸的蹄爪和颈部以上毛茸茸的脑袋之外,衣袍大小正合适,款式设计的也可爱!

看看这一身淡紫轻纱的小袍子,四条腿像廊檐下的小灯笼似的。

尤其是颈后那个大大的蝴蝶结,清风拂过,蝶翅轻摆,真真飘逸似仙。”

言罢,凰月起身拍了拍衣裙,提步就要向白木雕花门走去。

有狐无心磨着后槽牙,恶狠狠道:“臭丫头,做了坏事,就想跑?”

凰月停住脚步,转过身来,一副才想起什么来的样子道:“哦!对了!忘了告诉有狐公子了,你其余的毛我都给你仔细收好了。

等哪天得闲了,搓了线,给有狐公子织件保暖的毛衫御寒。

公子身上穿的紫衣轻纱的小袍子,凰月连夜赶制了五六套。

从此以后,有狐公子都不用赤条条白花花的了。

外面天寒地冻的,有狐公子衣着单薄,小心染了风寒,还是乖乖呆在室内取暖比较好。

还有最紧要的一条,有狐公子能言善辩,睿智多谋,自是不是一般兽类可比。

相信有狐公子如果要如厕更衣,自是会有别的办法解开衣袍,一泄如瀑,自在畅快的。”

言罢,眼带深意的瞄了一眼有狐无心四条灯笼状的小短腿。

转过身,不再理睬贵妃榻上咬牙切齿,无毛可炸的有狐无心,披上白狐裘斗篷,径自开了白木雕花门,往师傅的飞雪阁行去。

几日来,终于又可以轻轻松松的去找师傅一同用膳了。

脚步轻快的转过雕花回廊,抬眼就能看到师傅的飞雪阁了。

这几日,凰月总觉得,每日走到师傅的飞雪阁,总觉得窗前的雪地上少了些什么。

但是少了些什么呢?细细想,又觉得脑仁疼。

今日,摆脱了傲娇狐狸,心绪正好,突然想到,做棵水晶蜜盏花树,当是不错,推窗可观,推门可赏可食。

正低头思讨如何构造水晶花树,冷不防一双雪白淡紫云纹的云靴,出现在视线上方。

一抬头,便对上师傅含笑温雅的脸。

清越声柔柔响起:“凰儿,在想什么?这么入迷,为师走到近前,才发觉。”

凰月涩然道:“徒儿没想什么!师傅饿了吧?今儿个,徒儿陪师傅一同去蜜阁用膳!”

言罢便上前一步自然而然的挽了师傅一侧的袍袖,准备往蜜阁行去。

璃夜垂眸看了一眼凰月恢复如初的右手,唇角微弯道:“凰儿手恢复的不错。怎么今日,不见成日里跟在你身后的雪狐?”

听师傅提到雪狐,凰月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刚刚出门前,有狐无心那一身淡紫轻纱,气的无毛可炸的愤恨恼怒模样,颈后硕大的蝴蝶结无风自动,不禁愉悦的笑出声来。

三分得意三分愉悦道:“有狐公子啊,它昨儿夜里,被徒儿剪了毛,除了狐裘。外间天寒地冻,自是不会再跟着徒儿了。毛长出来之前,怕是都得成日里乖乖待在紫金阁里取暖了。”

看着自家徒儿,眉梢眼角流淌的洋洋自得,璃夜无奈叮嘱道:“有狐无忧,到底是你师叔寄养在此的灵兽。凰儿要适可而止,不可太过胡闹,苛待了它。”

凰月一边拉着师傅袍袖向前走,一边闷闷道:“徒儿知道啦。一会带花蜜回去给它用膳,不会饿死它的,好了吧!师傅快走,去蜜阁用膳,徒儿忙活了一晚上,肚子都饿扁了。”

璃夜无奈笑着摇了摇头,师徒二人映着早晨明媚的晨光,提步向蜜阁行去。

第十一章 又见一树琼花

紫金阁里的有狐无心,入夜以后,第五次从睡梦中睁开狐狸眼。

轻轻的门轴转动的声响。

从两扇白木雕花门中间的缝隙望去,可以隐约看到凰月裹着白狐裘斗篷,长长的睫毛和刘海眉梢末端,都裹上了一层雪白的霜凌。

原本粉瓷般的小脸,冻得像身上的狐裘一样白。

映着峰顶归来宫内,格外明亮的月色和雪色,整个人白的像是冬日里雪砌的娃娃。

刚一推开门,这丫头就抖着手,动作僵硬的除了狐裘,不忘继续笨拙的抖了抖狐裘上的雪沫。

又抖抖瑟瑟的脱了脚上的鹿皮软靴。

颤抖中,扭头看了自己一眼,面部僵硬的扯动嫣红中泛着青紫的唇,朝着自己笑了一下。

自己照例免费奉送白眼一记。

这丫头完全不以为意,又扭转头,抖擞着手,挑了淡紫水晶帘,一阵风一样的抖擞着跑进内室去了。

听着内室,一阵被褥的唏嗦之声,接着便再无声响。

有狐无心,望着白木雕花木门上,镂空处镶嵌的淡紫色水晶花片透过来的月光,陷入了沉思当中,再无一丝睡意。

不出所料,旭日初升之时,他还是会像前几日一样,脚步飘忽的过来。

还是会在那丫头床边出神静坐片刻。

还是会像前几日那样,挥一挥袍袖,收走那傻丫头今夜所有的记忆。

这其中当然也包括,自己每夜必免费奉送给那丫头的一记白眼。

有狐无心,突然觉得,自从被那臭丫头剪了身上的毛以后,自己是越发的怕冷起来。

连带着,心头也容易冻得起波澜。

对一只,只需要会听会看会说,唤做无心的灵狐来说……

这样不好……这样很不好……

这么想着,外间月色渐淡,天色渐明。

狐狸眼渐渐的闭了起来。

似乎真的睡着了。

晨曦微亮,旭日初升。

飞雪阁仍旧像每个清晨一样静默。

璃夜整个人窝在地下密室里的水晶座上。

一个时辰前,金铃晃动想起的清脆声,似乎还在耳边叮铃作响,震的他心绪难宁。

金铃响,提示他凰儿来了。

金铃又响,提示他凰儿又走了。

昏暗烛光中,璃夜抬起手臂,映着烛火火光跳跃的幽光。

只见延伸到手背,开的如火如荼的紫色金盏花,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敛淡化。

跳跃的烛光中,明明灭灭间,双眸的幽紫渐渐褪去,瞳仁一缕一缕的恢复深黑。

面部斜魅疏狂的线条渐渐柔和雅致。

就在瞳仁中最后一缕幽紫褪去之时,璃夜突的一侧唇角斜勾,声音磁沉慵懒道:

“今日又要去收了那丫头的记忆么?然后,便如前几次一样,扮作懦夫小偷。偷偷的把那丫头连夜做的水晶花树给藏到紫冰阁。那丫头,有你这么个懦夫师傅,还真是可怜。”

眸中,最后一缕幽紫被深黑覆盖。

烛火明灭中,璃夜猛然抬头,声音清越冷然中带着一丝虚弱道:“不劳暗夜星主费心,璃夜自己的徒儿,自己知道如何教养。”

言罢,长身而起,袍袖一拂,岩壁一侧闪出一个石门来。

提步,略带一丝踉跄的跨过石门,沿着一路昏黄的甬道缓缓出了密室。

袍袖一拂,背后通往密室的门便缓缓闭合。

璃夜身后,一幅被卷上去的挂毯瞬间向下伸展开,覆住刚刚闭合的暗门,一切了无痕迹。

飞雪阁内室墙上的竹报平安挂毯,安静服帖的的挂在最适合它的位置。

璃夜几步间,已身在白木雕花窗边。

抬起仍旧有淡紫色花苞纹骨节修长的手,略带迟疑,缓缓推开了白木雕花窗。

果然,在原来的位置上,淡紫水晶原石,照例被一颗一颗按着形状给堆叠起来,用细细的金丝缠绕出约两米多高的树干枝条。

每个展开的枝条上,照例又均匀的垂下若干条细细的长短不一的金丝,末端缀着一只只,拳头大小的蜜冰做的金盏花。

一阵风过,满树金丝轻轻摆动,金丝下端缀着的金盏花,便来回摆荡旋转,清脆之声不绝于耳。

紫金相间的水晶树下,照例卧着两只依偎在一起的,紫水晶做眼睛的雪兔。

长长的耳朵乖顺的贴在脑后,憨态可掬。

一二三四五六……璃夜心里默默数了一遍。

这是凰儿连夜赶制出的第九棵水晶花树了。

每次做完,自己都会去收走凰儿那夜的记忆。

然后把树和雪兔移到紫冰阁的冰室之中存放。

刚开始,是为了不要有太多羁绊牵扯。

后来,自己也搞不清楚,是想要遏制将来可能越来越浓重的情思。

还是单纯的想在收走记忆和树、雪兔之后……

期待……那纯真温暖美好的少女,再赐予自己这一树一对的幸福暖意。

想到这里,璃夜不觉露出一丝苦笑。

暗夜星主说的对,自己确实是个懦夫小偷。

期盼温暖,又不敢享受温暖,怕到头来指间握住的仍是寒凉。

却又自己骗自己的,愈加贪恋这份温暖。

一边竭尽全力的遏制着,一边又暗自索要更多。

每个看到窗外水晶花树的清晨,懦弱的自己有勇气抬手收走少女眉目间的记忆。

却没有勇气,抬手清除掉自己脑海中的记忆。

不敢……不愿……亦不舍……

便就这样吧!

自己本就是个生来,连亲生父母都惧怕的异数,亲族中人人厌弃的妖异之子。

两岁不到,便被亲生父母,亲族父老沉塘到江中,祭水神求雨。

多亏竹篓缝隙之间松动,才侥幸,被水流拍出竹篓,推到岸上。

父母亲族,有没有如愿求到雨,幼时的璃夜并不知道。

但从那天以后,他的世界就再也没有放晴。

有的只有连绵不断的梦魇、饥饿、惊惶、孤独、恐惧。

终于有一天,遍体鳞伤的幼小的他,再也坚持不住了。

看着面前闪烁着绿油油森然幽光的眼睛。

满是獠牙的嘴里散发出的腥臭之气,伴着呼出的热气,喷洒在自己脸上。

腥臭黏稠的涎液,滴到自己的脖颈,颈侧温热过后,升腾起一阵彻骨的寒凉之气,冻得本就麻木破败的躯壳,一阵不可抑制的颤抖。

那时幼小的他,面对近在咫尺的死亡,其实还是打从内心里惧怕的吧。

一阵风过,窗前水晶树上的金盏花簌簌摆动,偶有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空灵之音。

惊醒了沉浸在黑暗往事中的窗边人。

璃夜抬手收了窗,手背上已看不到淡紫花苞蜿蜒的花纹。

转身施施然,挑起水晶帘出了内室,匆匆走向外间的白木雕花门。

袍袖轻拂,出了白木雕花门,清晨的阳光映着雪光,耀的璃夜微眯了双眼。

站在原地踟蹰了一会,终是提步,一路向着凰月住的紫金阁行去。

第十二章 梦中的紫眸男子

凰月缓缓睁开眼,透过床帐,瞥了一眼白木雕花窗上水晶花片透过来的天色。

不免有些郁卒。

第几日了,一觉醒来,睁眼便是日暮时分。

连着几日,今日梦中又出现了那双幽紫明灭的眸子。

五官笼罩在一团淡烟清雾中,莫名的有些熟悉。依稀可辨是个男子,通身散发出邪魅疏狂的睥睨之气。

等到梦中的凰月,抬手驱散面前的烟雾,那男子又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只剩下一片看不到一丝微光的漆黑。

睡梦中醒来的凰月,觉得格外疲倦,尤其是脑袋,昏昏沉沉的抽着疼。

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又想不起到底是忘记了什么。

最近经常有这种感觉,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生病了。抬手摸摸额头,还好不烫,倒是没有发烧感染风寒。

推开锦被,拥被而起,手无意中一扫,触碰到一个锦缎质地的温热物体……

迅速收回手,愕然中扭头一看。

只见……某狐通身上下,只穿了自己给他做的肚兜,大刺刺的睡的正酣。身上剃掉的毛,已经长出薄薄一层细绒,稀薄的就像豆腐坏了,霉变以后生的一层白毛。

春色么……确实不怎么好看……

凰月腹诽:好哇,你个骚狐狸!竟然知道爬别人床了!

愤恨中,揪着有狐无心后颈处没有剃掉的毛,一把把它提到半空中。

有狐无心,好梦正酣。冷不丁被人揭了被子,又被揪着后颈给提到半空。

狐狸眼猛然睁开,内里竟然一片黑红之色。

满眼的戾气,惊得凰月一抖手,把它扔了出去。

空中半白半粉,当中还参了一缕淡紫的三种颜色的团子,利落的旋转…….四个雪白蹄爪按压墙面……复又一个完美的弹跳……安全着陆

刚刚站稳,有狐无心抬起护理脑袋,朝着凰月就是一通怒吼:“臭丫头,你自己呼呼大睡,活活饿了本公子一天。还要扰人清梦,又这么粗鲁的把本公子扔在地上。本公子就不该一时心软,活该你被冻死。”

凰月眨巴眨巴一双圆溜溜的杏眼,盯着地上有狐无心的狐狸眼看了几秒。

见和平时黑曜石般瞳仁无二。

方暗自松了口气。

然后一脸歉疚,赤着一双粉瓷似的小巧玉足,从暖玉榻上站起,几步走到通身都是火药味的有狐无心身边。弯下腰,半蹲在有狐无心对面,满脸歉疚的小声道:“对不起哈……我……”

将将说到这,瞬间出手如闪电,再次揪住有狐无心的后颈。下一秒,有狐无心四爪腾空的被凰月提起。

望着周遭晃来晃去,不断退后的家具物什。

软肋在别人手里的有狐无心,炸着通身刚刚长出的绒毛愤怒道:“臭丫头,大骗子!你要带本公子去哪里?”

凰月并不搭理手中的有狐无心,挑了隔在内室外间之间的水晶帘子。脚步不停,径直向外间的白木雕花门走去。

眼看着白木雕花们越来越近,有狐无心立刻明白了这臭丫头的打算。

挣扎的越发起劲。

无奈,那臭丫头平时看着粉瓷一样的娇娇嫩嫩。等到要出力的时候,人小劲力却不小。

自己使出浑身力气挣扎,竟然一丝用处也无。

臭丫头反而加大了手劲,直捏的它后颈一阵疼痛。

随着离白木雕花门越来越近,寒凉之气也越来越明显,温度越来越低。

有狐无心还在徒劳的奋力挣扎。

传来轻轻地门轴转动的声响,有狐无心一双黑曜石的狐狸眼中,两扇白木雕花门缓缓开启。

黑亮的狐狸眼中,白色的投影,随着门扇的打开,越来越大,越来越亮。

望着门外皑皑的白雪,寒凉刺骨的寒气扑面而来,仿佛带刺似的,如有实质的刮过有狐无心刚刚长出绒毛的肉粉色肌肤。

瞬时,通身起了无数战栗的细小疙瘩。

“臭丫头……”三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凰月抬手扔了出去。

寒风擦着耳朵在低低嘶吼,同时从鼻孔喉咙,皮肤上遍布的毛孔处,钻进身体,汲走热量。

“啪”……有狐无心再次完美着陆。

“啪”……紫金阁的白木雕花门完美无缝的合上了。

雪地中,只穿了肚兜的秃毛狐狸,瞬间被从外到里冻了个透彻。

抖着獠牙,声音颤抖的吼道:“臭丫头,最毒妇人心!本公子今日若是冻死了,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你给我等着!”

凰月倚着门柱,一根根扒拉着手指数数:“一……五……十……十五……二十……”门外有狐无心的叫骂声渐弱至不可闻。

数完二十,凰月才转身慢悠悠的穿了鹿皮软靴,披了白狐裘斗篷,顺手从锦墩上拿了一方锦帕。

收拾穿戴停当,才慢悠悠的打开白木雕花门,跨出门,向雪地里的有狐无心走去。走得近了,才隐约听到,那只骚狐狸冻的快僵了,还不忘颤抖着,从牙缝里挤出字来骂她。

有狐无心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愈加愤恨的怒骂道:“臭丫头……恶毒……”之类的话。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怒骂声越来越细若蚊蝇。

脚步声止,一块锦帕飘落,把有狐无心从头到脚给罩了个严严实实。接着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抱起了它。少女特有的馨香和融融暖意一点点复苏它冻僵了的知觉。

有狐无心渐渐止住了牙齿的战栗。刚蓄积了一口气,正要怒骂出声。

就听凰月语气平静,慢悠悠道:“有狐公子,凰月敬你不论身材大小,何种种族,怎么说也是条汉子。

以后这穿着肚兜爬女子床的事,还是不要在尝试了!下回就不是在紫金阁门外的雪地了。

凰月会送公子去紫冰阁闭关修炼的。

有狐公子也好专心用功!集天地之精华,早日修炼成一只合格的:狐……狸……精!”

有狐无心好不容易蓄积的一口气,就这么又被自己咬着后槽牙,生生吞了回去。心道:不管了,先缓过来再说。

恢复好了,再和这丫头从长计议。

当务之急,是要先取暖,然后等待身上的毛都长出来,到时候哪怕是被扔到紫冰阁,本公子也不怕!

第十三章 入门修行

惩治了有狐无心,回室内后,凰月脚不沾地的忙前忙后忙着料理它。

傲娇狐狸,一会儿喊肚子饿!一会儿喊好冷!一会又说爪子疼,要按摩。

一会儿又嚷着说臭丫头,盖这么多被子,想要热死它……云云……

直折腾到金乌西坠,还卧在那里有出气没进气的哼哼……

到最后……凰月觉得这哪里是在惩罚它,明明是在惩罚自己……

次日,凰月顶着俩闪闪发光的黑眼圈,起了个大早。

几日没见师傅了,也不知道师傅有没有生她的气。

梳洗停当,匆匆跑去蜜阁,端了花蜜回来。

有狐无心,蔫头耷脑的卧在外间贵妃榻上,照例奉送她一记免费白眼,便扭头闭眼,不再搭理她。

看来这傲娇的主儿,还在生她的气!

唉……自己昨天也是稍稍过分了些!

明明知道人家身上没有多少毛了,就穿了个肚兜而已,还把人家扔在雪地里挨冻。

可是一想到,这只骚狐狸裸个身子,只穿了肚兜趴在自己被窝里的样子,凰月又觉得自己做得无敌的正确。

熊心豹子胆这东西。

就算是熊和猎豹,也是在母兽身体里一天一天发育生长而成。不是一下子凭空就突然长出来的。

这次那傲娇骚狐狸爬床,还穿着个肚兜。

如若就随随便便的揭过去了事,不小惩大诫一番。

说不定,下次就是一丝不挂。

再下次,就是让她也一丝不挂。

咳咳……看看有狐无心的四条灯笼小短腿……当然这最后的……凰月自己也觉得自己臆想的有点开……

但是,想想被褥里那若有若无的狐狸毛!

凰月简直不能忍,也忍不住!

卧榻之侧岂容它毛酣睡!

凰月放好给有狐无心准备做早餐的花蜜,决定不再纠结。做都做了,接下来的时日,做好被这傲娇骚狐狸呼来喝去,逆来顺受的准备就好……

转身走到白木雕花门前,披了白狐裘斗篷,将将系好大红系带,就听傲娇骚狐狸说话了。

有狐无心的声音闷闷的,鼻子像被堵住了,瓮声瓮气道:“我说怎么今儿个,你这臭丫头怎么良心发现,竟早早的出门给本公子准备膳食。哼!就知道,你个没良心的臭丫头急着去见你师父。你们师徒两个,一样的黑心黑肺!”

凰月系好最后一个绳结,垂下手,周身都拢在白狐裘斗篷里。因着年岁还小,发质好,自己又懒得梳发,一头黑缎般的乌发一直都是未着发饰的齐腰披散着。

一直以来,着了斗篷,只在斗篷风帽下,露出柔顺齐整的鸦青色刘海。映着一双圆溜溜的杏眼,越发的黑亮璀璨。

此刻,听完有狐无心,充满浓浓嘲讽的话语。

凰月静静地转过身来,一双杏眼,眯成了两只尾端上挑的凤眸。黑亮的瞳仁好似压缩浓重了眸中的黑,竟有了一丝挟着威压的凌厉。

一双眼紧锁着有狐无心的瞳仁,嫣红润泽的菱唇轻启,冷然道:“你怎么说我都可以,但是不能污蔑我师父。”

言罢,转身拉开白木雕花门,头也不回的往飞雪阁行去。

门开启的瞬间,袭进内室的寒风,吹得有狐无心,盖着毛毡锦被还觉得冷得刺骨。

脑海中一遍遍回放着,刚刚那臭丫头狠厉的模样,周身竟隐隐散发着王者之气。

有狐无心,勾起狐狸嘴,邪魅的笑了。

一双黑曜石般的狐狸眼中血色渐浓。

走在雕花回廊,凰月还在生着闷气,脚下生风,走的不由得喘息。

抬手抚了下胸口,垂眸看着脚下虽不断退后,却都是毫无二致色泽的汉白玉雕花廊石。

不由得自嘲的苦笑出声。

果然,顺境只会让人失去斗志,松弛了利爪,懈怠了警惕。

来到异世的大半月光景,日日在这一片素白的归来宫,每日里伴着师傅赏花饮蜜,不知今夕何夕,不问宫外红尘万丈浊与堪。

自己都快忘记自己那溢满血色阴谋的前世了。更不要说如今这世道险恶,人心叵测。

不用低头打量,凰月就知道自己现如今是有多么的娇嫩柔弱。

刚刚出言讥讽师傅的,还只是一只心地尚算良善的雪狐。幼小柔弱如她,还可以冷了神色,发出警告。

如若他日,来的是有狐无忧那样的国之翘楚,一族之主。

自己现在这娇嫩柔弱模样,不要说保护师傅了,怕是连出声警告也不能。

半月以来的,不同前世的种种异象,虽只有蛛丝马迹。细细想来,仔细推敲,却不难发现其中隐晦,还有这个世界的神秘强大。

无论是在前世还是今生,乃至宇宙洪荒的各个角落,不论何种制度,何种国家,弱肉强食的法则是通用的。

芸芸众生相,唯有强者不摧,不破。

其余都是虚妄。

思及此,贝齿紧紧咬了嫣红菱唇,一双杏眼里尽是坚毅。

没有谁可以一世无忧的过日子,前世是,今世也是。师傅是,她也是。

变强,成为芸芸众生中强大的那一个,才能守护住自己在乎的人和物。

才能守护住自己内心的安宁。

凰月抬起头,不再看脚下不断退后的汉白玉廊石,加快脚步,往飞雪阁行去。

只不过,小小的粉瓷般的少女,眉尖眼角,好似换了一个人。

远处传来门轴轻轻转动的声音,白木雕花门轻轻向两侧开启。

熟悉的门前残雪,熟悉的镂花水晶片,熟悉的门内人。

许多年后,成为长大后的凰月心中一世抹不去的痛。

璃夜站在门内,眉目柔和的望着急步朝着自己走来的少女。

总觉得,今日的凰儿和往日不同。接近于自己救她回来那天的神态气韵,但又不全然相同。

眼神比之更加温暖,更加坚定,更加韧不可摧。

几日不见,倒像是突然一夜长大成人的感觉。

当下……回想起,这几日的种种,不由暗了眼眸,心头微涩的疼。

转眼间,少女已行至近前。

璃夜仓促中抬眼,只见凰月一双杏眼,映衬着雪白狐裘风帽并背后的皑皑白雪,格外黑的发光迫人。

粉瓷的小脸上,被寒风扑染了一层淡淡薄红,嫣红的菱唇上还残留着齿印。

此刻,眉眼弯弯,菱唇轻启,甜糯温婉道:“师傅,教徒儿修行吧!”

意料之外,又在乎情理之中。

如若不是有狐无忧造访,又留下一只雪狐。早几日,他便已传授凰儿修行入门之法。

如今,搁置数日,凰儿突然自己提出来,要开始修行。璃夜作为师父,诚然是欢喜的。

当下,璃夜跨出玉石门槛,来到门外少女身边。伸出骨节修长的手,语带温柔笑意道:“好!择日不如撞日,凰儿这便随为师同去。我们便从文,武,天,玄四阁中的归文阁开始吧!随为师先去归文阁祭拜师祖。”

凰月轻快地把小手放进师傅修长的大手中,欣喜的应了声“好!”

第十四章 归文阁

凰月在归来宫,大半月的时间,每日里无事,早就把归来宫有楼阁的角角落落跑了个遍。却从未见过白木如意牌上,有带有文,武,天,玄字样的宫阁楼宇。

望着面前到处的白雪皑皑,又抬头望了身侧牵着她的手,步履翩然前行的师傅。

心头脑海便如这脚下的一地积雪,素白一片。

此行,并未像往常一样,走连接各个楼阁的雕花回廊。而是直接徒步在雪地上往飞雪阁的西边,径直一路前行。

飞雪阁西边回廊之外,凰月虽是从来没去过,但是西边的回廊确是去过的,那边没有任何楼宇屋舍,景色虽远,但是一眼就可以望穿。

放眼望去可见,白雪的尽头还是白雪……

正纳闷间,一不留神“砰”的一下撞到了师傅身上。凰月忙抬头,不好意思的朝着师傅晒笑了下。

然而师傅并没有看向她,而是抽回了牵着她的手,语带笑意道:“凰儿,记住此地,飞雪阁正西一百零九步之地,便是归文阁外层结界入口。”

说完,抬起右手,左手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朵碗口大小的淡紫水晶花片做的金盏花。

花瓣层层叠叠反复曳丽,花朵下方缀着一穗金黄色丝线缠制的流苏,流苏上方穿了一大一小两颗打磨的晶莹透彻的淡紫色水晶珠。

层层叠叠的花瓣正中,用金丝细细的做了金黄的花蕊,花蕊间金芒闪现,一抹利色掺杂其间。

只见师傅,伸出食指轻轻拂过花蕊,一颗血珠顺着花蕊浸润花间,整个水晶金盏花顺渐渐变成绯紫,发出莹然雪光。

凰月正暗自惊奇,冷不丁,师傅转身微倾了上身,左手把水晶金盏花递到自己面前。

琉璃碎冰的眸子里,满是安抚和期盼,轻柔的对她说道:“凰儿,来!伸出右手食指,在花蕊正中的蕊心上按一下,滴血为誓,完成宫花认主,才算正式拜入我归来宫门下,正式成为我的入室弟子。”

凰月正在好奇地打量面前的宫花,离得近了,才看清原来在若干花蕊正中,有一根绣花针粗细的金针。

听师傅简短的解说完,便不带一丝犹疑的把食指按了上去。

一丝锐痛,一颗血珠滴落到花蕊间,顷刻便了无痕迹。

整朵宫花,迅速的萎靡黯淡,瞬间风干了瓣蕊,干枯如一堆带着死气的灰纸。

凰月不由的暗了脸色,难过伤心的抬起头,问道:“师傅,宫花这是怎么了?徒儿是不是拜不了师了?”

师傅没有回答她,因为话音刚落,她就在师傅点墨深黑的瞳仁里看到了一团冶丽至极的火。

凰月愕然低头,只见师傅手中刚刚还一团干枯死气的宫花,竟然灼灼燃烧起来。

冶丽至极的花火,如有实质,妖娆婆娑,火花跳跃间,竟好似一只飞舞盘旋的火凤。花火流转间,火凤好似抬眼看了凰月一眼,凰月猛然从靡靡冶丽中惊醒。

忙伸出手去,就要把燃烧的宫花从师父手中拍下。

刚刚伸出手,就被师傅轻柔的握住了手腕。

凰月焦急中,不解的抬头朝师傅望去,只见师傅笑的温雅和暖,轻道:“凰儿不要焦急,归来宫,历代掌门弟子都有属于自己的宫花。师傅的便是淡紫金盏,凰儿的宫花虽说与众不同了些,但实际并不如表象所看到的。宫花只是在毁灭之后又重生而已,并不如表面看到的灼人。凰儿不必担心为师会被烧灼,静静等待宫花新生便好!”

言罢,轻轻松开握着凰月的手,垂眸继续盯着手中仍在燃烧的宫花。

凰月听师傅亲口说,宫花的花火并不灼人,心里轻轻松了口气。不再担心师傅会被宫花灼伤手,也松驰了神经,看向师傅手中仍在靡靡变幻的花火。

只见靡靡火焰,已不似之前的冶丽,渐有减弱之势。

果真,半盏茶后,火焰渐渐退却,一朵红艳欲滴的水晶红莲渐渐在璃夜掌中凝结而成。

看着手中红艳欲滴的红莲,璃夜暗暗松了口气,旋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眸色微暗。

抬手把新生好的宫花,轻轻放到凰月手中,缓缓叮嘱道:“凰儿,从此刻起,你便是归来宫第九任继宫主,掌红莲宫花。如若哪日为师仙归极乐,归来宫便有你接掌。”

凰月呆呆的看着手中的红艳欲滴的水晶宫花,只觉得光线旋转折射间,绯色流转,花瓣里竟好似有血色流淌。

花蕊处,仍是金色的金丝花蕊,正中仍旧有一根绣花针粗细的蕊心,花朵下方仍旧缀着先前那一穗金黄色丝线缠制的流苏,只不过流苏上穿的一大一小的两颗水晶珠变成了同样质地的红水晶。

“凰儿,重新在蕊心滴一颗血珠,心中默念:归来往生,去往归矣。然后手托红莲,红莲自会飞出,结界自开。”

凰月依师傅之言,重新滴了一颗血珠在花蕊正中,双手托了,抬到面前。心中默念道:归来往生,去往归矣。

只见红莲发出莹然冶丽之光,旋转着离了凰月手心,向面前虚空飞去。半空中不知碰到了什么,只见凭空中出现一串旋转的绯色符咒样的怪异文字,尚未看清形状,便成带状一路旋转之下,奔着自己而来。

凰月只觉,一阵利风裹着淡淡红莲花香,顷刻间绯色符咒便已环绕在周身,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意肆然。

须臾间,绯色符咒已饶了凰月周身一周,符咒带动的利风掀开了凰月覆在额头的刘海。符咒突然改变路径,一路至凰月额间,竟然从额间就这么施施然钻了进去,转瞬尽没。

一抹嫣红如小指指甲大小的的红莲浮现在凰月额间,须臾间又了无踪迹。

宫花缓缓飞回到凰月手中,周身利风渐止。

凰月抬头看向师傅,只见师傅眸色中竟渗着一丝心痛。还没来及细细探究,师傅已然回转身去,背对着凰月,看着前方,平静的对凰月说道:“凰儿,你看,此间便是归文阁。”

凰月闻言,转开目光,顺着师傅的目光望去,只见一座巍巍高耸的汉白玉石堆砌的白玉塔,耸立在面前。

层层勾檐雕壁,角挂金铃。塔身雕琢着和刚才凭空出现后又尽数没入自己额头的符咒一样的怪异文字。

入口处的汉白玉台阶上,两扇白木雕花门上也是雕刻着满满的怪异文字,除此别无装饰。

白木雕花门左侧挂着的双头如意白木牌上,用汉白玉嵌了三个古老的篆体文字,上书:归文阁。

第十五章 归文幻镜

凰月刚刚打量完归文阁,就听师傅背对着她,少有的语气郑重的说道:“凰儿,结界已开,从今以后,凰儿的宫花当日夜不离身侧。掌门宫花,不同于其它。归来宫中四方玉塔,八方结界,无论宫花在何人之手,只要沁了掌门之血,皆可穿梭自如。”

凰月忙郑重应道:“是,徒儿谨记师傅教诲!一定日夜带着宫花,须臾不离身侧。”

“如此,凰儿随为师一同入阁吧!”

言罢,璃夜提步拾阶而上,凰月依言紧随其后。

璃夜一边拾阶慢行,一边缓缓道:

“归来宫初任宫主,《宫记》中只有短短数句,共寥几十字的记载。

约略说的是,一位不知生于何方的有大神通的能者,为了等到消陨的爱人转世归来,所一手创造的。

宫中的四方玉塔,八方结界,皆是其神通所化。

宫中明面上肉眼可见的九座宫阁,成九宫格排列。

蜜阁中的金盏花和地下温泉,则是取了云渺峰本身的地利,因势利导而成。”

说完话音微顿,默了一默继续道:“每任掌门更替……九宫便会……算了……掌门更替九宫会如何?凰儿到时自会知道……”

说话间,师徒二人已至归文阁的白玉门前。

上完最后一阶玉阶,凰月只觉一股沁着岁月沧桑的冷然之气,扑面而来,继而笼罩周身,不由打了个寒颤,忙伸手紧了紧身上的狐裘斗篷。

刚刚紧了紧斗篷,斜刺里就伸过来一只骨节修长的大手,寻了她的小手,整个罩住。接着一股熟悉的融融暖意就从手掌处源源不断的传来,继而游走周身,顿觉温暖如春。

凰月抬头看了看站在前方抬头看着塔门,一派翩然的师傅,不禁心里暖暖的,弯了菱唇。

师徒二人,就这么站在归文阁的塔门前沉默了半盏茶的时间,像是默默地举行一种仪式。

静默中,璃夜终是开口,缓缓道:“凰儿,我们进去吧。”

说话间,还未等凰月回应,便袍袖轻拂,一道极淡极淡的紫光掠过,速度快的凰月怀疑是自己一定是眼花了。

咔……咔……咔,只见白木制的塔门上,原本雕琢的怪异文字,瞬间竟然动了起来。

短暂的打散后,开始重新排列组合,最后竟在塔门上出现了一条腾云驾雾的五爪神龙。

凰月看的一时目瞪口呆……

接着只见师傅,抬起手,用两只修长手指,轻轻按压了下神龙怒目圆睁的双目。

“吱呀一声……”白木塔门向塔内侧轻轻开启,归文阁的内在面目,随着门之间空隙越来越大,缓缓呈现在凰月面前。

尚未看清塔内陈设,一道银光耀目而来,刺的凰月赶紧闭上双眼。

就算这样,即使第一时间就闭上了双眼,闭眼后的凰月还是觉得眼前一片银光锐色,久久不散。

紧闭双眼的凰月心中暗道:先有会说人语的雪狐,后有五行结界加上精密机关术!还有初代神仙宫主!自己到底是穿越到了一个什么样的世界?!这个世界竟然如此的混搭!……!

感到身前笼了一片阴影,师傅温雅含笑的清越之声响起:“凰儿不要怕,到了塔内就好了,现在试着慢慢睁开眼,随为师进塔。”

手上不断的传来熟悉的暖意,凰月缓缓睁开眼,师傅淡紫轻纱的衣襟映入眼帘,熟悉的淡淡竹香。

无端的心就静了,管它是个混搭世界还是百搭世界。来都来了,穿都穿了!既来之则安之,总不会比死更糟糕。

况且这一世,自己还有师傅一个亲人陪在自己身旁,每日教导抚育自己。比起上一世孤孤单单,已经不知道幸福了多少。

抬头朝师傅涩然的晒笑了下,低垂了眼睑,避开那刺目的银光,轻提裙摆,跨过白玉门槛,和师傅一起进入了塔内。

进了塔内,光线缓和,凰月才看清楚,原来发出刺目银光的,不是别的,竟是一面银光闪闪的圆镜。

圆镜下半段,嵌在正对塔门的一个汉白玉雕双龙的条案上,两条玉龙的龙头龙尾两端翘起,龙身蜿蜒,周身祥云笼罩,龙身隐在云端若隐若现。

便就是在这两条玉龙腾起的龙头之间,嵌着这一面两尺宽的圆镜。

双龙一镜,巧妙的取双龙戏珠之意。又并雕工精巧,云遮龙腾,颇有几分仙风。

凰月走到近前,往银镜里好奇的看了看。

鸦青色的刘海,圆溜溜的杏眼,挺直小巧的鼻,嫣红菱唇。镜中人纤毫必现,同时也在好奇的打量着她。

凰月激动了,终于头一回看清楚了穿越后的自己的模样。

一看之下,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轮回系统赠送的格外一次重生,卖相很好,不比前世差。

刚刚松口气,就觉得镜子中自己的镜影变得模糊起来,镜面像是浸染了一层水雾。

凰月还想再看看自己这一世的长相容貌,急的赶紧用手去擦拭镜面。

指尖刚刚触到冰冷的镜面,镜面竟然荡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

镜中画面,接着竟剧烈抖动起来。

吓得凰月,赶紧退后了一大步。

肘间一紧,低头一看,师傅的大手稳稳地托着她的手肘,头顶响起师傅安抚的声音。

“凰儿,此乃初代宫主留下的宝器,双龙镜。凰儿既然照也照了,摸也摸了,也算是拜见过师祖了。”

师祖……难不成是个镜子?

凰月突然觉得头有些疼……这塔内的风也有些大……自己乌黑垂顺的头发被风吹的有些凌乱……

“凰儿你看!”

凰月暂时收了思绪,依师傅之言抬头望向银镜处……

下一秒,一双杏眼瞪的比十五的月亮还要圆……

只见,镜面中的镜像一阵快速旋转,凰月只来得及看清楚镜中,约略是一些书架在快速不停的转换位置,留下连成一片的残影。

最后,画面定格在一本白玉做封的书上,还没等看清楚书面上墨刻的什么名字。

眼前白影一晃,紧接着“啪”的一声,那本书竟然从镜面里被吐了出来,直接掉到了凰月跟前白玉砖铺陈的地面上。

凰月圆睁着一双杏眼,僵着脖子,缓缓低头看了一眼。

只见,一如既往的华丽丽的白玉书封上,篆刻着两个篆体墨字:“神经”。

第十六章 所谓《神经》

墨刻的不大不小的“神经”二字,莫名的让凰月想要放声大笑。

可是师傅在侧,今日又刚刚掌了宫花,并且据说刚刚跟师祖他老人家,用古老神秘的银镜视频过……

此时此景,大笑……总觉得不够严肃,不够重视。

可是不笑吧……憋得确实不怎么好受。

凰月内心正在不上不下呢,一侧的师傅开口了。

师傅好像也忍耐的很辛苦,语调里参了不知道什么滋味,艰艰涩涩的低声道:“凰儿镜定的竟是这本书……罢了……一切皆是命定,一切皆是因果轮回……”

凰月闻言,忙抬头看向师傅,却见师傅快速扭转头,望向了另一侧。

自己只来得及看到师傅眼角闪过一丝水光。

额……今天阁外没有下雪啊!师傅眼角怎么会有融化的水珠?

凰月还想伸长脖子看的再清楚些,谁知师傅竟然转身快步向塔门行去。

凰月赶忙捡起地上的白玉书,急忙道:“师傅,这就走了么?等等徒儿!”

说话间,璃夜已至塔门处。闻言脚步滞了滞,望着塔门外的茫茫雪色,眸种一片幽紫。

袍袖中手臂上浮现出藤蔓蜿蜒的淡紫金盏花苞,渐有怒放之势。

一双骨节修长的手,垂在袖中,紧握成拳,竟微微颤抖。

声音不复往日里的清越柔和,参杂了些许暗哑道:“凰儿,为师刚刚突然有所顿悟,闭关修行一段时日,出关时日未定。剩下的武,天,玄,三阁,分别在飞雪阁正西,正北,正南一百零九步处。凰儿已掌掌门宫花,归来宫中四塔八方已然畅行无阻。凰儿自己便按《神经》上的进境修习吧。”

说完原地默了默,似是用尽全身气力似得,吐出几个字:“不能……轻信……雪狐……”

此时身后凰月脚步声已至近前,璃夜袍袖中手臂上的金盏花纹已近与深紫,手背处的花苞,及其缓慢的绽出第一片花瓣,又像被什么狠狠压制住,生硬的缓缓闭合,重归于花苞处。

凰月怀里抱着白玉书,急急奔向师傅,看着师傅映着朝阳,度了一层和暖光晕,飘然若飞的背影,突然从心里生出一种入骨的孤独。

整个人像是四肢百骸都被抽空了劲力,轻的像一张绵软的纸。

将将到得师傅背后三步之遥,“师傅!…….”二字刚刚喊出口,面前一道紫光闪过,只剩一室静默。

塔门前师傅刚刚站立的白玉地面上,师傅站立时背后拉长的暗影已不在,只留下一地阳光,洒在白玉地面上,白晃晃的,生生的晃得眼睛疼。

凰月终是耗空的所有气力,颓然的跌坐在刚刚师傅站立的塔门前。

双臂环过膝盖,白玉书搁置在身旁一侧的地面上。

下巴磕着膝盖的关节处,茫然的睁着一双杏眼,入眼处皆是茫茫素白,雪地冰天。

刚刚被师傅牵过的手空荡荡的,再无一丝暖意传来。

泪水从浓密的眼睫滴落,无声浸湿了衣袖裙摆,顷刻冻结成硬脆的冰壳。不知这薄脆的冰壳,是要保护内里的柔软,还是在期待有温暖来呵护融化。

直到金乌西坠,月上中天,凰月才抱着白玉书,推开了紫金阁的白木雕花门。

卧在贵妃榻上的有狐无心,懒懒的抬了抬眼皮,准备照例给那臭丫头一记免费白眼。

结果白眼送到了一半,没看到往日里活蹦乱跳的臭丫头,倒是看到了一个素白着一张脸,嘴唇青紫,目光呆滞,面无表情的木偶人。

正暗自纳闷怎么早上出去时,臭丫头还一副隐隐王者霸气的模样,晚上回来就变成生无可恋的偶人。

“咚”的一声,再抬眼,只见臭丫头已经整个人倒在了铺了雪狐皮的地板上。

有狐无心急忙跃下贵妃榻,到得凰月近前,睁着一双黑曜石般的狐狸眼,仔仔细细端详了下凰月的气色。

又抬起毛茸茸的狐狸爪,从凰月的狐裘衣衫中,把她的手扒拉出来。狐狸爪往凰月手腕处的腕脉一搭,才松了口气。

扭头看了看双目紧闭,唇色青紫的凰月,一双狐狸眼里神色变幻。

须臾终是下了决心,闭眼轻声默念,一串怪异符咒从口中飞出,穿过白木雕花门,悄悄潜入幽幽夜色。

大约半盏茶的时间,符咒飞回,在有狐无心面前三尺处,化为点点碎星,消失在空气中。

有狐无心缓缓睁开狐狸眼,轻声自言自语道:“他竟然不在宫中!”

言罢又看了看,仍旧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凰月,只见刚刚还素白着的一张脸,满面透着不正常的潮红。

忙抬起毛茸茸的狐狸爪,用底部肉粉的肉垫,搭在凰月的额头处试试温度。肉垫刚刚挨到额头,就感觉一片烧灼滚烫。

心中暗自惊道:坏了!这臭丫头夜里熬夜做水晶花树,白日里又被收走相关记忆。自己又不自知,连着折腾了七八日……今日又不知发生了什么,心中郁结,终于撑不住染了风寒。刚刚放出神识,璃夜竟然不在宫中。看来和他脱不了干系!哼!师徒二人没一个省心的!

心中自言自语吐槽完毕,伏在凰月耳边,轻轻地唤了几声:“凰月!月儿!臭丫头!”

凰月满面潮红,一丝反应也无!只这一会的时间,刚还青紫的唇,竟成绛红色,唇纹处因着高温脱水,隐隐开裂泛白。

有狐无心看着这个平日里活蹦乱跳,胆大包天的臭丫头。此刻无声的蜷卧在地板上雪白的雪狐毛上,越发衬的像一只煮熟了的虾子。

不禁轻轻叹了一声!

叹息将止,一室静默。

室内白玉烛台上儿臂粗的白烛,烛影幢幢,“啪”的一声烛花炸裂开来,复又恢复一室寂静。

白木雕花门上,渐渐有小到大,映出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剪影来。

紫金阁内铺了雪狐皮的白木地板上,不见雪狐,只见一席火红轻纱锦袍,柔柔的委曳在地,像是雪地上突然盛开的彼岸花,妖娆又荼蘼。

两条火红的束发丝带长长的垂落在胸前,末端缀的南珠,映着烛光,原本的润白上度了一圈暖暖的晕黄。

发如墨染,眉如远山,肤若凝脂,鼻若悬胆,唇红如血。

有狐无心和有狐无忧毫无二致的脸上,此刻一双水波盈盈,烟笼寒水剪秋瞳,正透着一丝淡淡血色。

凝着地上卧着昏迷不醒的凰月,好看的眉峰微微蹙起,满面无奈说着没头没脑的话:“唉……时日还很漫长,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就这么真的死了,少了好多生趣。今日就为了这臭丫头破个例吧……”

言罢,弯身抱起仍旧昏迷不醒的凰月。

将将抱起,“啪”的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响起!

有狐无心眼光掠过,待看清白玉书封处篆刻的《神经》两个篆体墨字时,不禁勾唇浅笑,眸中血色又重了几分。

转开视线,凝着怀里烧的滚烫的凰月道:“我说么,你那师傅怎么舍得丢下你一个人在这归来宫中,常伴我这只豺狼虎豹。原来今天你这臭丫头,去了归文阁拜师祖,竟然镜定了这本书!别说你师傅了,连我都想趁你羽翼未丰,灭了你。”

语气揶揄的自言自语的说完,又似想起了什么,神色复杂的轻轻叹了口气!

遂转身,轻轻挑了水晶帘子,施施然抱着烧的昏迷的凰月进了内室。

第十七章 病中暗杀

有狐无心轻轻的把凰月放在暖玉榻上,除了身上的白狐裘和鹿皮软靴,拉过一侧锦被,仔细盖好。

临抽手又把被角往凰月颈侧掖了掖。

安置完烧的滚烫的病号,转身快步挑了水晶帘子出了内室。

再进来的时候,双手端了一个大铜盆。

盆里看来先前装了满满一盆的白雪,由于室温太高,到得内室时,盆内白雪已消融近半,半雪半水的在盆里飘来荡去。

放到暖玉榻一侧的白木雕花墩上。不知从哪里寻了块棉布巾子,浸到已经化成一盆冰水的铜盆里。

修长莹然的双手,伸到盆里,细细把棉布巾子绞干。

又叠成平整的条状,轻轻放在凰月的额头上。

一边放一边小声自言自语道:“本公子打出娘胎,这还是头一遭伺候人!伺候的还是你这恶毒的臭丫头,半死不活的连声感谢的话都没有!”

说是这么说,手上却不停。

冰冷的巾子,放在额头没一会就被烙的温热。

有狐无心赶紧取下,重新再浸到盆中冰水中,接着绞干,复又敷到凰月滚烫的额头上。

如此反复了十来次,凰月的额头总算没有烧的烫手了……

有狐无心不觉轻轻松了口气。

正在铜盆里绞着棉布巾子,思讨着是不是该换盆温水过来。

床上的病号说话了……虽声音细小低沉又嘶哑,但却足够惊的有狐无心差点把铜盆弄翻。

手忙脚乱的把铜盆稳住,才转头看向罪魁祸首。

看着凰月仍旧紧闭的双眼,干裂的双唇缓慢的掀开一条缝,断断续续的说些什么。

有狐无心把绞好的棉布巾子轻轻敷在凰月额头。便躬身把耳朵贴近凰月的唇,凝神听了好一会,感觉凰月唇里呼出的热气都快把他耳朵烫熟了,总算听清楚这臭丫头说的是:“师傅……别走……水……水……”

直起腰,不咸不淡的瞥了凰月一眼,泛着酸气道:“师傅师傅!就知道你师傅!你师傅那么好?就不会天天偷偷摸摸的来把你记忆收走,让你日复一日的熬夜做水晶花树给他惊喜了!”

言罢又瞥了眼凰月越发干裂发白的唇。嗖的起身,转身快步挑了水晶帘子,去了外间。

接着门轴轻轻转动的声音传来,外间便再无声响。

过了好久……外间门轴轻响。

须臾,有狐无心再次踏入内室,只见他俊俏惑人的脸上左一道炭黑,又一条墨痕……

一双烟笼寒水剪秋瞳,各自笼了一个大大的黑圈。

身上的火红轻纱锦袍,也弄的东一条西一条的灰痕。

两只莹然修长的手倒是干干净净,纤尘不染,一看就是刚刚洗过了的。

手里一手端着个装了花蜜的琉璃盏,一手拎了个紫砂壶,壶口微微往外冒着热气。

倜傥风流,妖媚入骨统统飞走不见踪迹,除了两颗发带上缀的南珠幸免于难之外,通身上下只剩下一身笨拙滑稽。

有狐无心,寻了内室靠窗处的白木雕花圆桌,轻轻放下琉璃盏。

又揭开紫砂壶的壶盖,低头往壶里吹了口气,激的壶里腾出一片热气。

壶里的热气扑腾到有狐无心的脸上,温温热热的,小声轻道:“嗯!水温正好入口。”

遂提起紫砂壶的拎把,小心的注入琉璃盏里,花蜜立刻四散溶于水中,一时间蜜香晕染。

两手小心端了,来到暖玉榻一侧,在榻沿坐下。

这才腾出一只手,从暖玉榻上把仍旧昏迷不醒的凰月捞起,让她半倚在自己怀中。

另一只手,执着琉璃盏,递到凰月唇边,动作笨拙的格开凰月烧的开裂发白的唇,一边轻声在凰月耳边哄道:“月儿乖,把蜜喝了,病就好了!”

不知是凰月渴的狠了,还是他诱哄的话起了作用。

凰月迷糊间竟张嘴咕咚咕咚把盏中花蜜全喝光了。

有狐无心看着空空如也的琉璃盏,头一回觉得这个臭丫头其实还挺顺眼的。

轻轻把凰月放回榻上躺好,揶了被角,正要起身去放琉璃盏。

眼角余光一道紫影一闪,还未等他做出反应,下一刻一把上好的玄铁匕首,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锋利的刀锋,带着凛凛寒气,紧贴着他的颈侧的动脉,沁的颈侧的皮肤起了一层细小的颤粒。

有狐无心讶异的微微扭转头,就看到刚还烧的昏迷不醒的某人,此刻一双杏眼微眯,眼尾上挑,眸中尽是狠厉嗜血,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狼,随时可以一击致命。

此情此景,有狐无心丝毫没有一丝惧怕慌乱。

反倒是,不顾性命的贴着颈肉的刀锋,转了身子,一双烟笼寒水的眸子紧紧的锁着此时对面狠绝如狼的少女。

一线红痕出现在有狐无忧的颈侧,一串嫣红血珠顺着刀锋,浸染了凰月拿着匕首的手。

有狐无心,眉目异常闪亮的柔声说道:“月儿,睡吧!你只是太累了!乖乖睡,睡醒一切就都好了!”

声声切切,音如天籁,钟磬玉石相击。

“哐啷”,匕首掉落在地,凰月如一团破败的棉絮一样直直向后倒去。

半空中,被一只莹然修长的手托住,缓了颓势,缓缓放到暖玉榻上。

有狐无心,勾着唇角,丝毫不在意颈侧还在滴血的刀痕。

满身的愉悦满的似是能滴出水来。

一边重新给凰月掖着被角,一边自言自语道:“没想到,除了是个臭丫头,还是个出手狠绝的狼崽子!这下真是越来越有趣!”

次日,天刚拂晓。

凰月悠悠醒转,刚一睁眼,看着淡紫色的床帐,不动不响的怔愣了片刻。

才想起自己昨天好像是一进紫金阁就昏倒了。

可是自己现在却在内室的暖玉榻上,抬手摸摸额头,烧也退了。

再环顾一下屋内,目光在白木雕花墩上的铜盆和窗边圆桌上放的琉璃盏、紫砂壶上顿了几秒。

显然,昨夜自己高烧昏迷后,有人细心的照料过自己。

想到这,凰月不禁开心起来,心里暖暖甜甜道:一定是师傅,一定是师傅昨夜过来照顾我了。

这么一想,瞬间觉得活力四射,哪里都好了!

迫不及待的推被而起,起身就要下榻穿衣去找师傅!

双足刚一沾地,就觉的好像踩到了什么毛茸茸的细细的东西。

“哎呦”惨叫声起。

有狐无心怒吼道:“一大早的,你这个臭丫头,就踩本公子尾巴!”

第十八章 书中前尘

凰月循声低头望去……只见有狐无心卧在暖玉榻一侧的地板上,正抬起毛茸茸的前爪搓揉眼睛。

自己一双粉瓷玉足不偏不倚的踩在它的狐狸尾巴上……

连忙跳开,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哈!我不知道你睡在榻旁的地板上。”

边道歉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眼显然还没睡醒的雪狐。

心道:嗯!今天倒是衣着齐整,人模狐样的。

转开视线,视野余光里好像划过一条细细的红。

立刻视线转回,又从头到脚端详了一下有狐无心。

有狐无心扭着头,一副往日的傲娇模样,倒是没有看出来哪里不妥。

估计刚刚是自己眼花了,还以为那只傲娇雪狐受了伤。

凰月回想起自己昨夜做的关于上一世杀戮的旧梦!

不觉松了口气,赤着一双脚,绕过有狐无心,快速的穿戴洗漱整理了一下。

到得外室,套上软靴披了狐裘斗篷,抬手就要去开白木雕花门。

内室的有狐无心懒懒道:“要是去给本公子端花蜜来吃,便速去速回。若是要去寻你那师傅,我看你还是不要去的好。免得寻不到,回来哭鼻子!”

凰月抬起的手,微微顿了下……

黯了神色,眼睫低垂间,瞥见腰间缀着的红莲宫花。

突然无声的笑了!

师傅不在又如何!

闭关不见她又如何!

变强,从来就是一件靠自己的事!

既然师傅,不知触动了什么,突然就闭关不理她了。

自己也不能,就让这云遮雾绕的不知所以然,给搅乱了本心。

顿在空中的手,重新伸出,门轴轻响。

凰月提起裙摆,出了紫金阁,快步疾行去往蜜阁。

约莫过了两盏茶的时间,内室有狐无心竖着的一双耳朵,才松了劲力,耷拉下来,恢复一贯的慵懒。

外间门轴轻响,冬日里清晨特有的寒气随着这轻响,沁了进来。

“砰”重物落地的声音,接着外间传来臭丫头无波无痕,一如往常的声音:

“哎!有狐博美,我给你端过来了半月份的花蜜。这半月你自己慢慢吃哈!”

有狐无心懒洋洋的睁开眼睛,还没等说话。

只听外间门轴轻响,那臭丫头又出去了。

重回一室寂静……

有狐无心闭了眼,竖起耳朵听了一阵,听到那臭丫头一路向东行去。

直到踪迹被什么东西猛然隔绝,才搭拉下两只毛茸茸的三角耳朵,嘴角轻勾懒懒睡去。

凰月从空中收了宫花,提步踏上玉阶,进了归文阁。

归文阁,玉塔九重,外观巍峨高耸,内里却空荡的不行。

不似寻常塔楼,层层堆积,每层都是独立的空间隔层。

而是从内侧一整块的塔壁上,雕刻出半臂厚的,只容一人站立的螺旋向上的白玉梯。

塔顶的玉顶处,镂空雕刻着大团大团的祥云。

云朵镂空处透射下来的冷冷天光,洒在塔内白玉壁上,玉璧生辉,一室莹然。

层层叠叠的白玉梯,迎着冷冷天光,像是从塔底蜿蜒到九天的雪白琴键。

和着白玉梯之上的奇怪文字,犹如一曲圣洁动人的仙乐梵音。

凰月裹紧了狐裘斗篷,寻了塔内一角空地,随意坐了下来。

从怀里取出白玉书,看着上面墨刻的《神经》二字,再也没有了昨日憋笑的心情。

手指摩挲了白玉书封半晌,缓缓的打开了第一页。

微微透黄的纸张,杂糅着点点隐隐约约的银色光点,透着淡淡沉水香。

一行工工整整地篆体小字,笔画细长圆润,墨色工整。

上书:“镜定之缘,三界浩瀚。芸芸众生,归往复……”

“复”字后面的字似是被水珠还是什么的给浸湿过,只能看出深深浅浅的一团墨痕。

看来……自己并不是这本书的第一个主人。

复又轻轻翻到第二页,一颗薄透纯然的淡紫色水晶星片,静静的躺在微微透黄的纸张上。

不知恒古不变的,尘封了多少岁月。

除此,别无他物,一片空白。

凰月,轻轻的用指腹捏了薄如纸,利如刃的水晶星片,到眼前仔细端详。

淡淡的紫色,薄脆的像初春溪上的薄冰,透澈纯然,美丽飘渺。

伸直手臂,举到高处,迎着塔顶洒下的天光,整颗星片华光闪烁,越发的美的飘渺出尘。

凰月仰头呆呆地望着,两指间的水晶星片,微微怔忪。

许是塔顶的天光太过灼目,眼角竟无声的沁出了一颗泪。

刚要抬手拭去沁出的泪珠,两指间高举的水晶星辰猝不及防的碎散开来!

碎散成极细碎的水晶碎沫,映着天光,折射出点点淡紫色的光点。在空中浮浮沉沉,须臾,没入空气,踪迹全无。

眼角的泪珠,无声的滚落……浸到狐裘里,打湿了一小撮狐毛,立刻被塔内寒气冻成了硬硬的一簇。

凰月懵懂的收回举在空中的手……

心里隐隐涩涩的疼……

那颗星片,不知道在这书里静静的沉睡了多少年。

今天,因着自己一时好奇,就这么突然的在空中风化了,连个沫沫都没剩下。

没来由的,心里不是滋味。

平复了下心情,接着轻轻的翻到第三页,总算看到了工工整整地篆体正文。

粗粗读了几句,竟然写的是一则动人的神话传说。

上古昆仑虚的一处叫明峦的险峰上,生了一株雪莲,其色每日三变。

旭日初升之时为绯红明艳,过午则变雪色空灵,入夜则又转为幽紫。

如此每日里往复循环,不知在明峦峰上生了几千几万年。

直到有一天,突然三色同时出现,须臾花瓣飘落,触地即陨,入世间轮回。

其后青丘狐王、魔界魔皇各诞一子。

待到孤族、魔族两位王子长到百岁上下,仙界王母与瑶池仙宴前夕诞下一女。

玉帝除了已有的六位皇子神君之外,三千年来未有子嗣,更无神女承欢膝下。

此次王母诞下神女,帝欣喜非常。

神女诞下的第三日,玉帝下法旨,召集众仙君,于承天殿的乾天镜前祝祷卜占,得赐“七凰”二字为神女神讳。

遂在九重天之南,辟了一处七彩云海,造了一座栖凰殿。

殿周彩云环绕,花海重重,终日里鸟语花香,百鸟朝凰。

三界之中,皆知帝后爱之切,宠之深。

以至于,七公主长到一千岁,还从未现于人前。

三界芸芸众生灵,除了帝后和七公主贴身侍侯的仙俾外,无人得见神女容颜。

第十九章 四国百科全书与陋石

七公主三千岁的时候,不知发生了什么。

一夕之间,栖凰殿周围环绕的七彩祥云,尽数被染红,远远看去一片血海。

层层百里花海,被夷为平地,连一根完整的枯枝残叶的痕迹也无。

帝后虽伤心欲绝,却绝口不提七公主一字。

九重天之南,从此下了雷霆禁制,让人不得靠近窥视。

九重天之南的栖凰殿,便和她的主人一样,成了仙界不可言的禁地。

书中关于这个传说就记录到这里,就结束了。

凰月意犹未尽,接着往后翻阅,一看之下……惊呆了……

尽是些现如今所处世界的四国概述,地理志,及各国宫廷秘辛,显贵家族的宗家分支概要。

繁繁杂杂,连南楚国国丈家小儿子娶了九房小妾,姓甚名谁,何日入府,姿色几许,喜甜奢辣,有无子嗣……事无巨细,通通在册。

凰月长吁了一口气……

纵她前世经过血染特殊的记忆训练,最善记忆归纳整理,分类记忆储存,过目不忘。

此刻看着这厚厚的通篇世情笔墨,内心也是翻滚不休的。

不禁无奈又惊讶的想:这哪里是什么《神经》……这分明是《神经制》么……

抬头看看塔顶透着的天光,见天色还早,凰月耐下心来,开始逐字逐句的吸收归纳记忆书中记录的林林种种。

不知不觉整个人都沉了进去,塔外日月交替,东升西落;塔内不知时间几何,往复更迭。

从东启到南楚,从南楚到西鸾,从西鸾再到北冥……

世间百味,王候将相,黎民蝼蚁,朝斗宅斗,江湖血雨,天时几许,地利几何……

已尽数收入脑中。

尘世一梦三生……三生一梦浮屠……

凰月艰涩的动了动脖子,竟一时僵在那里抬不起来。

一点一点的缓了半天,总算恢复了些许。

合上白玉书封,仰头望了下塔顶天光,仍是天光大亮,照的塔内一室莹然。

不禁有些诧异,觉得这塔内光线好似不曾斗转。

自己一本厚厚的书读完,天时却仿佛不曾动过。

把白玉书收好,凰月缓缓站起,活动了下各个关节。

缓缓的在塔内走动起来。

塔内除了正中的玉龙案之外,别无它物,倒是一眼就能看个对穿。

没走几步,就走到玉塔东南角的玉梯前。

凰月抬头望了望螺旋状直达塔顶的玉梯,轻提裙摆,小心翼翼的踏上了只容双足站立的第一阶。

将将踏稳,就听得身旁白玉塔壁内,一阵齿轮机关转动的声音。

接着脚下玉阶竟移动起来,生生向着塔心处伸长了半丈。

其上的玉阶,伴着齿轮转动的声响,依次移动伸长,向一波流动的浪白,汹涌着蜿蜒涌出,直至塔顶。

声歇浪止。

目瞪口呆……自从知道自己穿越了以后……凰月就已经放弃这个表情了!

魂魄都可以有!还有什么是不可以有的呢!

现在就算是自己面前,突然跳出一只九尾狐妖来,问她漩涡鸣人在哪里!

估计她也会见怪不怪的,平平静静地告诉它,在木叶村……

短暂的沉默后,凰月施然提步像塔顶走去。

玉塔九重,天阶鳞次。

红莲宫花从腰侧飞出,在凰月额头前方,随着凰月的步伐在空中旋转前行。

不时可见宫花在空中不知触碰到什么透明结界。

一时之间,空中红白符咒时时出现又消陨。

明明灭灭,倒是绚丽的极美。

九重玉阶,足足走了约么半个时辰。

越到高处,越到最后,越是步履沉重,举步维艰。

堪堪勉力迈上最后一阶玉阶,凰月瘫软了身体,在玉阶上坐了下来。

刚刚坐定,还没来得及欣赏欣赏塔顶镂空处的塔外景色,就被一个不知道哪里掉落的硬物给砸了额头一下。

“噗”的一声,又掉落在衣裙上。

低头一看,竟是一枚通体泛着青黑色,鸡蛋大小的石头如意锁片。

凰月因着之前的水晶星片的缘故,怕手指触碰再风化成粉,并不敢用手直接去碰触锁片。

从怀里取了锦帕,隔着帕子拿起其貌不扬的石头锁片,仔细端详。

只见青黑色石制的锁身上,遍布着因岁月久远,腐蚀风化留下的大大小小,深深浅浅,形状各异的孔洞。

隐约可见,雕了几朵形制古朴的祥云状花纹。

总的来形容……

这是一块其貌不扬,历经岁月沧桑,千疮百孔的陋石。

也不是何人之物,品味着实别具一格。

小心翼翼的用手帕裹了,贴身收入怀中的暗袋里。

这才缓过劲来,有精力抬头欣赏塔顶镂空处的景色。

一看之下……一见不如百闻……

除了白还是白,近处是白,远处还是白。

失望的收回目光,揉揉酸软颤抖的腿。

望着旋转向下的数不清的玉阶,不禁愁思满怀。

上山容易,下山难!

正思讨间,额前飞舞旋转的宫花发出尖锐的风鸣之音。

凰月才想起来,宫花还飞在半空,抬手尚未来得及收回宫花。

只听轰地一声巨响,霎时地动山摇起来。

塔底的玉璧上,突然出现了数道形状诡异的裂缝,像数条挣扎困斗的游龙,一路向上蔓延。

九重玉阶,从下往上,像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一样,逐一崩溃塌落,轰隆之声不绝于耳。

一时之间大大小小的白玉碎石砰砰坠落,腾起无数白扑扑的玉粉,像一团硕大又白朦朦的蘑菇云一样,向着凰月所处的塔顶升腾而来。

凰月所处的玉阶之顶早已不稳,坍塌坠落只在顷刻。

宫花还在空中飞舞旋转,先前的发出的风鸣之音,也被坠石裂隙的轰隆之声吞没。

凰月竭力保持住平衡,缓缓站起,抬手去收宫花。

将将触碰到宫花下端金黄色的流苏,脚下的玉阶便轰的一声四裂开来。

凰月只觉脚下一空,手中拽着宫花的流苏,整个人连同宫花转瞬便被腾起的粉尘云团给吞没,不见踪影。

塔底蜿蜒出如困龙的裂隙已至塔顶,六角穹窿被裂变切割成无数块厚重的破碎玉石,向着塔底坠落。

转瞬没入升腾而起的粉尘云团中。

一排怪异文字的绯色符咒,从云团中透出,接着越来越亮,形成一弧绯色圆环向上快速移动飞升。

周遭粉尘碎石尽数被弹开,渐渐露出符咒圆环围绕的紫衣雪裘的少女。

第二十章 毁了一座塔

凰月紧闭着双眼,一手仍旧紧握着宫花金黄色的流苏,周身衣裙翻飞飘渺如振翅的轻蝶。

鸦青色的刘海被劲风撩起。

一贯裹在狐裘斗篷里的及腰长发,也被符咒带动的劲风从斗篷中带出,四散飞舞,似碧波中浮动婆娑的海藻。

光洁的额间浮现出一朵绯色红莲印记。

整个人笼在飞速转动的绯色符咒里,浮在虚空,在一片不断坠落坍塌的断壁残垣映衬下,犹如九天神女。

云收雨霁。

凰月整个人躺在雪地上,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是旭日初升。

微眯着双眼,抬手挡住炫目的日光。

闭目短暂的稳定了下心神,才堪堪想起昏迷之前经历的险境。

猛的坐起,映入眼帘的是远处堆堆叠叠的断壁残垣。

身前的雪地上覆了厚厚一层玉粉,深深浅浅的白透着深深浅浅的灰。

额……刚刚修行第一天,就毁了一座玉塔!

以后还有武、天、玄三阁,不要到时都被自己给毁拆了的好!

凰月试着活动了下关节,缓慢从雪地上站了起来,出了归文阁结界。

一路跌跌撞撞,走走停停往自己地紫金阁行去。

平日里一盏茶的路程,今日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才走到紫金阁的雕花门前。

抬起颤抖的手,用尽气力一推,便再也支撑不住疲惫又虚寒的身体,被玉石门槛一绊,整个人直直的抢倒在门内的地板上铺的雪狐皮上,昏睡了过去。

有狐无心,半月以来,每天悠闲地除了吃就是睡。

睡得多了,便也有睡不着的时候。

每每到了这个时候,它就睁着一双黑曜石般的狐狸眼,盯着白木雕花门发呆。

发呆的时候,什么也不想。

什么也不想的日子,它很喜欢,觉得是一种呆愣愣的幸福。

直到第十五日清晨,东边结界处响起臭丫头熟悉又杂乱缓慢的脚步声。

狐狸眼眯成一条缝,极轻的叹了口气。

果然……半个时辰后,那臭丫头,又一副烧的滚烫的死猪样,昏倒在自己面前!

唉……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上辈子欠了她!

这辈子,打从出娘胎,只有别人伺候他的,他哪里伺候过人,偏偏见了她以后,三天两头的照顾病号。

黑曜石般的瞳仁掠过一丝朦朦胧胧的心疼。

遂纵身一跃,从贵妃榻上跃下。

待落地之时,已是长身玉立,火红纱袍委地,一室荼蘼。

有狐无心在凰月身边蹲下身子,仔细查看凰月的气色。

两条火红的束发丝带坠着的南珠,便垂落在凰月脸庞。

两颗南珠,被凰月绯红的脸色映的,晕染了一层淡淡的绯丽。

须臾,有狐无心俯下身去,轻柔的扶起凰月的颈项,支撑她勉强在身前坐好。

头也不回的轻拂了下衣袖,门轴轻响,白木雕花门缓缓闭合,隔离了门外冰天雪地,一地凄凉。

门内,有狐无心十指抵着凰月后背,微垂了眼睑,眸中血色涌动,火红纱袍无风自动。

未几,凰月额头上已是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有狐无心,收势回掌。

凰月没了支撑,软的像一团飘飞的絮,瘫软在有狐无心怀里。

有狐无心长长吐出一口绵长的气,斜睨着瘫在自己怀里的半死不活的臭丫头。

忿忿道:“走的时候半死不活的刚好,将将半个月不见人影!一回来,又这么半死不活!”

一边忿忿,一边把凰月打横抱起,脚步轻缓的向内室行去。

刚要腾出手去挑内室门口的水晶帘子,就听怀里半死不活的臭丫头,低低的哼了一声。

瞬间顿住了动作,身形微僵,定在了那里。

几个呼吸间,似是平复了些许情绪。

一边继续挑水晶帘子,一边语气森然的幽幽道:“师傅!师傅!就知道你师傅!半死不活的,还惦记你那躲到不知哪里去逍遥的师傅!”

挑了帘子进了内室,抿着如血薄唇,双臂高抬,作势要把这不让人省心的臭丫头狠狠摔到暖玉榻上。

往下沉了几沉手,终是没有摔得下去。

鼻孔里重重的哼了一声,轻轻的把怀里的臭丫头缓缓放到锦被上。

又如上一次一样,轻手轻脚的解了白狐裘斗篷,除了鹿皮软靴,又拉过一侧锦被给凰月盖好,掖好被角,转身便出了内室。

一阵门轴轻轻转动的声音传来,外室便再无声响。

内室暖玉榻上,凰月幽幽睁开眼,望着榻顶床帐上金线绣制的金盏花,直直的看了好一会。

直看到外间雕花门外传来轻微响动,

第二十一章 师傅归来

安安生生的,一人一狐的大眼瞪小眼的瞪了十几天……

宫里来人了。

凰月之所以知道,全是因宫花的一角花瓣,突然现出绯色莹光。

绯色中,其间闪过一抹幽紫。

幽紫闪过的时候,凰月正巧眨了下眼睛,错过了这个异象。

有狐无心倒是眯着一双狐狸眼,看得清楚分明。

见凰月无知无觉,也不点破。

尽管自顾自的,懒洋洋的转了个身,舒服的喂叹了一声,寻了个舒适的姿势,闭目养神去了。

于是,凰月绕着归来宫转了整整三圈,也没碰到那个宫外来的神秘人……

垂头搭脑的回了紫金阁,一入室内,就看到有狐无心一副幸灾乐祸的狡诈嘴脸。

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鼓着粉瓷似的圆润脸颊,哀怨的直直看了雪狐半晌。

直看的有狐无心刚刚长好的狐狸毛根根竖起。

才悻悻移开目光,挑了水晶帘子进了内室。

躺在暖玉榻上,盯着帐顶金绣的大朵大朵的金盏花,心里暗暗数了数时日。

轻叹一声,距离师傅闭关已有月余。

前半月,自己归文阁修行……看了一本叫《神经》的书……然后……毁了一座塔。

也不知道师傅知道不知道,自己把塔给毁了,知道后又会不会生她的气!

后半月,一边将养恢复,一边每日里仅有的一点精神,又都用来和有狐无心斗智斗勇。

不行,这样下去不成。得想个办法哄师傅开心,弥补一下过错才好。

想到这里,忙伸手拽过一侧锦被,整个人都蒙在被子里,闭目凝神搜索脑海中有关师傅的生平记载!

半晌,搜索到了,果然自己没有记错!

《神经》中关于师傅的记载乏善可陈。

只记载了生身父母,生辰八字,还有何日拜入归来宫上任宫主纳兰溪门下。

除此之外,一字也无……

连何日收自己为徒的记载也没有!

为此,自己当时还很是疑惑不解了半晌。

对着书,翻了半天白眼!

脑中翻来覆去的想关于师傅的这句记载。

对了!师傅的生辰八字!

想到这里,立马掀开被子,嗖的一下跳到地上。

忙不迭脚下生风,挑了水晶帘子,就扑向了外间贵妃榻上闭目小憩的有狐无心。

有狐无心正将将似睡非睡,只觉猛的一阵急惊风扑面而来。

睁眼一看,就见臭丫头犹如猛虎下山般扑向自己。

匆忙中,连忙看向凰月的两只粉瓷小手,见并没有拿着剪刀剃子之类的东西,不由松了口气,安稳了一颗受惊的小心肝。

既然没有明显的威胁存在,气势就回归了大半,照例免费奉送一记白眼,凉凉道:

“大白天的,不光人吓人能吓死人!人吓狐,也可以吓死狐的!”

凰月顾不得介意有狐无心的阴阳怪气,一双杏眼睁的圆溜溜的,兴冲冲的问道:“你知道今日是何年何月何日对吧!”

有狐无心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凰月道:“这个只有傻子,才会不知道!”

凰月顾不得理会有狐无心话里的讥讽,继续兴冲冲道:“你知道就好,那今日是何年何月何日?”

“若论东启,现下是隆武二十九年庚戌月庚午日。”

得到了答案,凰月立马掰着手指一通碎碎念。

须臾,欢呼雀跃的跃起,急急忙忙套了软靴,披了斗篷,兴冲冲开了白木雕花门,一脚踏出门外,才想起忘了点什么。

忙回头对有狐无心道:“谢谢你哈!”

说完不等有狐无心回应,就扭身快速关了白木雕花门,一阵风似的跑远了……

贵妃榻上的有狐无心尚还处于怔忪之中……

实在搞不明白,今日这个东启二十九年庚戌月庚午日,有甚特别之处!

把那臭丫头乐的就差敲锣打鼓放鞭炮了!

反正照那丫头的性子,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能知道今日到底有甚特别之处。

遂不再去想,把下巴搁在毛茸茸的前爪上,继续睡去……

自打第一回现了人身,前几日又运了功,给那臭丫头归引通身僵持的血气之后……自己的精神念力是大不如前。

还是先睡觉入定慢慢养回来吧。

也不知道,自己如今这个样子……“他”有没有察觉到不妥。

想到“他”……有狐无心不禁暗暗苦笑。

凰月这一忙,足足忙了六七日。

期间总算记得自己还肩负着饲养灵兽的重任。

每日除了晚间休息之外,会记得飞奔回紫金阁,给有狐无心送花蜜用膳。

照例收获一枚白眼后,再急匆匆跑出门不知道在哪里忙活着什么。

直到了第七日午后,才拖着一身疲惫满足,回到紫金阁。

除了斗篷软靴,顾不得理会不停奉送自己免费白眼的有狐无心。

打了个哈欠,摆了摆手,就挑了水晶帘子,进内室休憩去啦。

直睡到日上三杆,才幽幽醒转。

迷蒙的盯着帐顶金绣的金盏花看了半晌,才清明过来,想起今日已是戌月己丑日。

忙急急忙忙的推被起身,简单穿戴洗漱一番,挑了水晶帘子出了内室。

无视有狐无心若有所思的眼神,径直到得贵妃榻一侧白玉案旁。

开了案上的一只白木镶淡紫水晶花片的雕花木箱。

从里面挑选出一套淡紫滚金边的精致小袍子,隔空在有狐无心身上比量了几下。

无视有狐无心愤然的目光,甚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须臾,又觉得少了点什么,把小袍子轻轻放在贵妃榻一侧,又一阵风似的折回了内室。

一阵环佩碰撞的轻响。

半盏茶后,一阵清脆的金铃声响!

有狐无心抬眼,看着那臭丫头手中执了颗龙眼大小的金铃,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

一双黑水晶般闪亮的杏眼,光华流转,熠熠生波。

粉瓷如玉的脸颊泛着健康的薄红,嫣红润泽的唇微弯。

然后,不顾自己的反抗,恶狠狠的撕了自己的衣袍……

一片白的、紫的、金的锦帛伴着清脆的金铃声响闪过之后……

凰月轻轻巧巧的在有狐无心颈后打了个漂亮的纱结,跳开一步,仔细打量了一下自己的作品。

颇为满意!

只见有狐无心穿着淡紫滚金边的小袍子,一颗龙眼大的金铃垂在颈下。

毛茸茸,白的像棉花糖般的脑袋尾巴和蹄爪,轻轻一动,颈下的金铃叮当作响。

就是表情不怎么可爱……愤愤然的像只斗鸡,无声的怒视着自己!

凰月忍笑道:“今天是个大日子,我们一起装扮下,庆祝下!这颗金铃作为礼物送给你了!”

原本以为,自己说完,有狐无心会傲娇几句:本公子才不稀罕你的破铃铛之类的……

结果,听自己说完,有狐无心破天荒的没有回嘴,反而一声不吭的趴下闭目养神去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凰月今天没时间精力去细细探究,装扮好有狐无心,又去蜜阁取了花蜜来,一人一狐饮了。

便跑去紫金阁里,自己的衣室里一阵翻箱倒柜。

第二十一章 漫天星

入夜时分,凰月总算沐浴穿戴准备停当。

长嘘了一口气,出了蜜阁径直往师傅的飞雪阁行去。

一路回廊曲悠,廊沿下两侧的金盏水晶花片下缀着的金铃清脆作响,映着皑皑雪色,无端的就有些日暮悄入梦的感伤!

一路疾行,伴着内心揣揣,未几便已行至飞雪阁前。

看着虽几日未来,周遭毫无二致的遍地银白。

数九寒天的天气温度,凰月手心里竟沁出一手心的汗来。

缓缓抬手,在空中顿了几顿,终是轻轻的敲了敲白木雕花门。

轻道:“师傅,今日是师傅生辰。徒儿给师傅准备了生辰礼。不知师傅闭关月余,现下进境如何?能否出关随徒儿去一观。”

言罢,便悄无声息的静静立在门口,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错过了门内的一丝响动。

屏气凝神静立了半晌,听着自己越来越急促响亮的心跳声,凰月不禁幽幽的叹了口气。

短暂的静默后,才艰涩的对门内开口道:“既然师傅闭关,无暇分身,徒儿这便回去了,不扰师傅清修。”

言罢又原地默了默,终银牙一咬,扭转身准备向自己的紫金阁行去。

将将踏上回廊,就听身后门轴轻响。

丝丝缕缕门轴转动的轻音,像是轻柔细微的丝,倏的把凰月整颗心勒紧,又突得断裂松散开来。

飘忽的狂喜中,凰月猛的扭转身。

映着皎月清晖,门中那人长身玉立,芝兰皎皎,一袭雪样白衣,缓带轻袍,竟是比雪还要白上三分。

已有月余,未见师傅。

凰月顾不得讶异一向尚紫的师傅今夜怎地着了白袍。

只是直觉师傅好似换了一个人!

凰月正傻愣愣的站在原地,狂喜参杂着疑惑间,一身白袍的师傅说话了。

声音不同往日的温雅含笑,磁沉中透着淡淡的慵懒疏狂道:“生辰礼?本座降世二十载春秋,从来不知这世上还有什么生辰礼。”

言罢,还不等凰月接话,又淡淡道:“既如此,本座便随你去看看。”

凰月一听大喜,几步蹦到师傅身边,顾不得心中疑惑,忙拉了师傅左侧袍袖,就要往近几日都在的蜜阁西侧的玉雪台行去。

一拉之下,凰月只觉袍袖入手一片寒凉,不似先前一直以来的温热和煦。

鼻端轻嗅,原本通身的淡淡竹香被凉凉的冷香覆盖,透着丝丝缕缕凉凉的沉水香。

不禁急道:“师傅,您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觉得冷?”

说完不待璃夜回答,就踮起脚蹦跳着抬手,要去摸璃夜的额头,试试温度。

焦急蹦跳间,只见夜色中师傅的眸子凝着上蹿下跳的自己,好似微微失神,倏忽闪过一片幽紫,复又融于夜色,一片云遮雾绕的黑。

夜色给平日里温雅精致的五官,平添了一丝邪魅疏狂。

冰冷修长的手缓缓抬起,捉住自己试图去触碰他额头的小手,又缓缓放下。

袍袖垂落间,凰月借着月色微光,瞥见一朵妖冶怒放的暗紫色金盏花。

没缘由的,心尖猛的一阵抽痛。

耳边响起师傅有些不耐烦声音:“本座没事,速带本座去看生辰礼。”

和话音一同落地的,还有师傅从她手中抽离的袍袖。

手中最后一缕寒凉抽离,凰月垂眸掩了眼底的失落之色。

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笑的甜甜糯糯道:“师傅随徒儿一起去往玉雪台,徒儿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只待入夜,师傅前往一观。”

言罢,就提步当先向回廊走去,向蜜阁方向行去,直取玉雪台。

一路除了凰月衣摆裙裾摩擦的脚步声,伴着廊下两侧金盏花片晃动,不时发出的清脆金铃声,别无一丝额外声响。

但,不用回头……

凰月就知师傅一直都不远不近的跟在她身后。

兜兜转转,已出了回廊,行至蜜阁。

再往蜜阁西侧前行百余步,便来到一处汉白玉石雕琢的硕大圆形玉台。

玉台上覆盖的的雪,早已被凰月打扫的干干净净。

整个玉台,像一块雕琢了细密图腾的圆月嵌在茫茫的雪海。

凰月在距玉雪台前十步之遥的距离站定。

回转身甜糯的对身后的璃夜说道:“师傅在此处静候片刻,徒儿这就去取给师傅的生辰礼。”

璃夜皱着眉头,颇有些神色复杂的盯着玉雪台,心不在焉的淡淡“嗯”了一声,便不在言语。

凰月转身径直前行踏上了玉雪台,须臾便不见了踪影,整个人隐入夜色之中。

突然,玉雪台相对应璃夜站立的一侧,虚空中升起一朵绯色红莲,绯色的莹光照亮了下方雪地上,少女稚嫩如瓷的脸颊。

少女周身微风轻起,额头鸦色刘海扬起,额头眉心处一点嫣红显现。

接着一串绯色符咒飞出,竟在虚空绕着玉雪台飞了一圈。

随着绯色符咒空中飞旋的轨迹,一个笼罩在整个玉雪台上空的结界便被缓缓消印。

仿若轻纱揭开,显现出玉雪台真实的姿容。

只见,方圆十数丈的玉雪台上空,一片烛光璀璨。

数不清的形似灯笼状的物体,被一根根纤细的淡紫色轻丝系了,悬空漂浮在半空之中。

照的整个玉雪台,似白月皎皎,又似一泓点点星光的银潭。

璃夜还不及从这突如其来的震撼中回神,便听得对面十数丈之外少女愉悦的喊道:

“师傅,喜欢么!这是徒儿家乡的孔明灯。许愿祈福最是灵验,徒儿用上好的洒金宣,做了九百九十九盏,祈福上苍保佑师傅风华弱冠,平安喜乐,无灾无厄。”

璃夜凝目穿过系着浮动的孔明灯望去,紫衣白裘的少女,双手拢在嫣红的菱唇边,一双杏眼闪烁着纯粹的欣喜和勃勃生机。

内心深处,突然划过一丝被刻意忽略了二十年的陌生感触……微微涩痛,一侧的唇角竟微微上扬。

再看眼前数不清的孔明灯,赫然发现,每个孔明灯的下方都缀了一张细长的纸笺。

璃夜双眸微敛,再抬眼的时候,已是满目幽紫。

一双紫眸掩在夜色的暗影里,一一从孔明灯下缀着的纸笺上掠过。

只见近处的纸笺上都写着诸如:

“平安喜乐”

“无灾无厄”

“长命百岁”

“幸福安康”

“早日成婚”

“早生贵子”

这一类的喜庆祝语!

中间部分都是些诸如:

“师傅,别生徒儿气了!”

“师傅,徒儿想吃鸡腿!”

“师傅,不要再闭关了好不好!”

“师傅,徒儿就你一个亲人,不要不理我!”的碎碎念。

离着自己最远处的纸笺上,则写着:

“纳兰璃夜,你给本姑娘等着!等本姑娘长大了,下山去寻七彩祥云,归来嫁你!”

“嘿嘿!这个……小小年纪的,好像有点不要脸哈!不过,这么多盏孔明灯呢!我又摆放的离师傅够远,师傅应该看不到!看不到!”

“……”

一一看完九百九十九枚纸笺,璃夜不自觉的柔和了眉梢眼角,冷然疏狂之气竟消弭大半。

敛眸间,对面传来少女愉悦轻灵的喊声:“师傅,你快看!”

璃夜抬眸望去,只见绯色符咒已极快的速度在孔明灯下方系着的轻丝处游走。

接着,原本固定在半空中的孔明灯竟一盏盏向着茫茫夜空飞升而起。

漫天飞星,天地间星火璀璨,美不足以道,妙不足以言。

待得众孔明灯飞升的够高,依稀可辩出“生辰喜乐!”四个字的形状来。

璃夜久久……久久……抬首仰望星空,直至辨不出哪颗是星,哪盏是灯,才缓缓收回目光。

垂眸看向,早就立在身侧的少女。

少女仍然抬首看着夜空,一双杏眼,流光熠熠,好似漫天星光尽在她的眼中!

第二十二章 归矣

远处回廊处响起了极轻微的金铃晃动的铃声。

复又一片沉寂。

璃夜余光中朝着回廊处微微瞥了一眼,眸中浮现出一抹幽紫,顷刻间隐入深黑。

暗暗催动内力凝于右掌,极自然的微倾了身,执了仍在仰望星空的凰月的手。

淡淡道:“夜里寒凉,凰儿早些回阁安歇吧!”

手突然被熟悉的温暖包裹,耳边响起师傅惯常呼唤的“凰儿”。

凰月收回遥望星空的目光,傻傻的看向被师傅执起的手。

来时的寒凉冰冷,此刻化作了融融包裹的温暖。

温暖来的猝不及防,竟一时有些怔愣发呆。

一路无语恍恍,直到到了紫金阁门前,师傅轻轻松了她的手,瞬间温暖剥离,寒凉切肤,凰月才从怔愣中回过神来。

抬眼刚想唤声师傅,只见一袭雪白衣袍的身影已步上回廊,几步间,飘然远去。

一声师傅生生卡在喉咙间,吞不下吐不出,夜里的寒风茫然的吹,吹的眼底微微的涩。

大口吸进几口寒气,整个人清醒了许多,转身轻轻推开白木雕花门时,已然恢复如常。

飞雪阁内一室烛火莹然,惯常卧着有狐无心的贵妃榻上,不见雪狐踪影。

凰月一边暗自疑惑,一边利落的除了狐裘软靴,挑了水晶帘子,往内室去寻有狐无心。

内室里床帐后,锦被里,玉榻下,凰月通通找了个遍,一丝儿狐狸毛也没见着。

垂首默了几默,脑海闪过回廊上师傅最后飘然离去的背影。

似是想到了什么,凰月悚然从榻上站起,急急挑帘出了内室。

匆忙套上软靴,一手急急拽过狐裘,唰的拉开白木雕花门,一头扎进了茫茫雪夜。

一进一出的功夫,天地间竟然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

凰月深一脚浅一脚的,急急而行。

快赶到玉雪台的时候,远远的看到玉雪台上,似乎卧着一团小小的身影,周围再无旁人。

不由得微微松了半口气,又更加揣揣不安,一颗心砰砰乱跳。

跌跌撞撞跑上玉雪台,她听到一个干涩颤抖的声音轻轻唤道:“有狐无心?”

没有回音,天地间浓密倾覆的鹅毛大雪越下越急,层层叠叠的覆盖到地上卧着的一动不动的一小团身上。

顷刻间,竟已有一指厚薄。

凰月一下子彻底慌了神,踉跄急行几步扑倒在有狐无心身旁的雪地上。

抖着手指探向雪狐的颈侧动脉,将将触到颈侧皮毛上覆盖的积雪,就被突然跃起的有狐无心甩了满身满脸的雪渣!

凰月整个人僵硬的顿在那里,一时分不清是喜是悲,像是耗空了通身气力,竟是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

脸上有什么温温热热的流下,又瞬间寒凉。

凰月晕倒前,透过扑扑簌簌纷飞的雪,看到有狐无心大睁着一双惊诧错愕的狐狸眼,眸色明暗,黑红参半,几种情绪瞬转斑杂。

也,看到了它嘴角没有来得及擦干,早已凝结的血。

还有下一刻,突然出现在视野里委曳一地的红袍轻纱。

隔着浓密倾覆的鹅毛大雪,暗暗的红衬着暗暗的白,美得像冬夜里幽幽暗暗的一树红梅。

凰月唇角弯了弯,失去意识前不禁想道:原来这厮变身这么容易!

有狐无心低着头望着怀里又一次昏迷不醒的臭丫头,瞥了一眼被撇在一旁雪地上的狐裘。

扬手取了狐裘,一边轻柔的给凰月裹好,一边唇角微颤低声道:

“你这傻丫头,急着出门,狐裘都顾不得披好,只穿着单薄的纱裙就跑出来。是怕来的晚了,我会死是么?也不想想,我是那么容易就死在你师傅手里的人么。”

说话间,竟通身衣袍浮动,在席天幕地的鹅毛大雪中生生辟出一个笼罩着二人的气旋。

“啪”有什么东西被气流从凰月袖中鼓荡而出,飘落在地。

有狐无心小心翼翼捡起,竟是一盏精致的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孔明灯。

灯下朱红色的纸笺上,一行隽秀小楷。

上书:愿无心从此无忧,一生平安喜乐!

有狐无心看完纸笺静默半晌,须臾竟仰天狂笑数声。

声如天籁,有狐一族天生声貌惑人,这一笑发自内心的愉悦与释然,竟带着丝丝缕缕的绵延不尽的绮旎。

收了笑,有狐无心俯首轻柔的望着怀里昏迷的凰月,无限眷恋的轻道:

“如果,早知道你不只是做了给他的九百九十九盏孔明灯,还特地做了我的这一盏。我又何苦在这寒凉的暗夜时分,躲在暗处,窥着属于别人的漫天星火,暴露在他的面前,引起他的杀意!”

抬手紧了紧凰月颈侧的狐裘,顿了顿,微不可察的轻轻叹了口气,陆续道:

“如果‘他’知道自己会是如今这幅样子……估计根本就不会把我送进这宫中,送到你身边。”

言罢默了几默,俯首到凰月耳边极轻道:

“能有今日,我是不悔的!至于他日,再见到你,‘他’会不会后悔,不是我能左右的。

月儿,听到没,我要走了。你师傅马上就要到玉雪台了。

我只剩下这些灵力,堪堪可以替你遮遮风雪严寒。

待这护体气旋止了,有狐无心与你,今生便是永别,以后要好好爱惜自己,不要再心绪澎湃,触发九转逆魂丹的药力反噬了。

谢谢你给我准备的生辰礼,铃铛和孔明灯,我都很喜欢!”

远处回廊两侧垂挂的金铃次第轻响。

有狐无心全然不理,一双烟笼寒水剪秋瞳,专注的凝着怀里的人儿。

低声缓缓道:“也不知,五年后的你会是个什么模样!估计不会太丑吧!”

略略沉吟,含了一丝调笑轻道:“还是丑点好,毕竟岁月漫长,狂蜂浪蝶太多,赶风驱蝶的,也挺磨人!”

话音刚落,一阵疾风掠过,快的竟把鹅毛般的雪幕给冲散分割出七条空隙。

风止,玉雪台周围突然多了七条站立的白影。

有狐无心眼睫都没有颤动一分,只一双手抱紧了凰月,眸中瞳色渐红,低低道:

“月儿,我走了!”

最后一丝儿音散落在茫茫雪夜,笼罩在他二人周身的气旋渐止。

有狐无心整个人,便化作无数盏细小的孔明灯一般,隐在纷飞的大雪中,再不见踪迹。

嗖的一道白影闪过,凰月已在天枢怀中。

第二十三章 红线桎梏

天枢接了凰月在怀中,随即一声骨哨轻啸,七人便如来时一般,在雪幕中一闪,不见踪影。

其时,北冥邺城夜雨绵绵,有狐府正中的云霄阁大殿内,儿臂粗的明烛高燃,笙歌艳舞,一室荼靡。

火红纱袍层层委曳的主座之上,有狐无忧斜斜靠着,一手支肘,一手置在腿侧,慵懒的随着韵律轻轻击节。

突然自殿外飘进一缕点点星光,有狐无忧立时脸色微暗。

点点星光转瞬之间,悄无声息尽数没入有狐无忧眉心。

有狐无忧闭了双目,静默须臾。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眸中一片暗红,复又尽数敛去,只余一潭烟笼寒水。

垂眸向刚刚击节的右手看去,只见不知何时,手心里竟突然多了一颗龙眼大小的雕工精致的金铃和一盏拳头大小的从未见过的灯笼状物体。

下方缀着一张朱红色的纸笺,上面两行隽秀小楷。

细细读了,嘴角止不住的上扬,竟狂笑出声,盖过了咿咿呀呀的管弦丝竹之乐。

云霄阁内,一时乐伶舞女跪落一地,落针可闻。

有狐无忧收了笑声,随手袍袖一挥,跪在阶下的众乐伶舞女如蒙大赦,纷纷低头弯腰,双手作揖退出殿外,百十人鱼贯有序的一一退出,竟一丝异响也无。

顷刻之间,刚才还济济一堂,笙歌艳舞的云霄阁大殿,便空空荡荡。

刚才的靡靡之音,轻歌艳舞仿似一场香艳的梦,风过无痕。

有狐无忧轻轻抚过金铃上镂雕的祥云纹,拿到眼前仔细端详,只见金铃顶端穿孔系带处,刻有两个歪歪斜斜的梵文,雕刻的不甚清晰,依稀可辨“火云”二字。

不禁含了一丝调笑的低声呢喃道:“竟然是火云铃。。。。。。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遂贴身把金铃收入怀中,执起那盏拳头大小的灯笼状的物体细细看了半天,脑中浮现出归来宫中连日间,一人一狐的林林种种。

烛影晃动间,竟有一瞬间好似有狐无心慵懒随意。

“啪”殿上明烛爆了个烛花,有股无忧像是突然从回忆中惊醒。如玉莹然的手指,猛然顿了顿,低声轻道:“原来这个叫做孔明灯啊!“

静默片刻,声音恢复一贯地钟磬玉石之音道:“赤炼!”

阶下瞬间不知何时立了一位黑衣兜帽的男子,赤色饕餮面具遮面,整个人都隐在黑红二色之中。

唤做赤炼的黑衣男子并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待主人的命令。

有狐无忧道:“去青丘阁取我枕边那只雪玉匣来。”

话音刚落,阶下瞬时空无一人。

约莫过了半盏茶,烛影微晃,赤炼仍旧站在刚刚站立的阶下,手中多了一个红艳如火的玉匣。

玉匣通身没有花纹装饰,处处透着古朴玉润。

有股无忧一抬手,玉匣从赤炼手中直直飞出,落入他的手中。

有狐无忧轻轻开了雪玉匣,轻柔的把孔明灯放入匣中,又轻轻合上匣子一侧的鲁班扣。

复又低声道:“赤炼!把这雪玉匣扔出去,扔到本尊主看不到的地方,越远越好。”

这玉雪匣,乃是有狐无忧心爱之物,日夜置于枕边。

如今竟是要和孔明灯一同扔掉,还有多远扔多远,不用知会。

赤炼站在阶下罕见的没有立刻执行命令,顿了顿,终究是没有言语,足间轻点,身法飘忽,取了雪玉匣,瞬间失了踪影。

大殿内明烛高燃,殿外夜雨纷飞。

有股无忧闭了双眸,静坐调息,修养有狐无心这一缕他分离出去的神魂,提前归体所带来的灵损。

心爱的东西,一个两个的都是成就大业的桎梏。

此刻的归来宫飞雪阁地下暗室内,璃夜静静的窝在水晶座上,整个人都隐在暗处,不变喜怒。

一侧玉阶下,暗夜七星阵起,凰月端坐在阵眼中,双眸紧闭,暗夜七星七人在阵周分坐成圆。

七根血红的血线从凰月的眉心、背部两肩甲蝴蝶骨、左右无名指并左右两膝七处衍出。

血线末端直至暗夜七星每人起手式的食指中指之间,不停轻颤。

七人俊秀的脸上,俱是细密的汗珠。

每隔半个时辰,七人执着血线一同变换起手式,如此变幻了七次。

七人终于同时松了指尖,急忙闭目调息。

七星列阵,给凰月洗脉涤髓加之引导凰月用自身之气吸收九转逆魂丹的霸道药力,收为己用。

其程度不下于七人同时经历一场恶战,心力交瘁,损耗一空。

七条血线像七条血虫蠕动着从空中钻回凰月体内。

失了血线牵拉的凰月,像绵软的飞絮瘫倒在地。

水晶座上暗影里的璃夜,袍袖凌空一拂,下一刻,凰月便已飞落在他怀中。

接着便抱着凰月从水晶座上站起,看也不看仍在闭目打坐调息的七人,径直出了暗室,一路往紫金阁行去。

外间骤雪已歇,已是晨光微曦。

凰月昏昏沉沉,噩梦沉浮。

直到第二日天光大亮,才缓缓睁开双眼,直直盯着帐顶熟悉的金盏花纹,两行清泪顺着眼尾流落鬓发间。

今日起,紫金阁又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有狐无心真的不在了!

缓缓起身,赤足走到梳妆台前,从一个锦盒里取出一对雪狐毛做的耳帽。

轻抚上面柔软的毛,低低自言自语道:“就剩你陪我了。”

复又仔细收好,简单洗漱着衣,着了斗篷软靴,出了紫金阁,往飞雪阁行去。

步下回廊,望着飞雪阁的白木雕花门,原地踟蹰了一会,终是提步到得近前。

也不敲门,只是声音不大不小的隔着门道:

“师傅,今日起,徒儿便开始在归武阁修行了。”

言罢,呆呆地默了默,转身刚要离开,就听得内室传来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温雅语声:

“凰儿,前夜昏迷之时已经洗脉涤髓已毕,以后修行只要依从《神经》上所书种种,皆可畅通无阻,功法自成。”

默了一下,接着道:“为师以后恐要闭长关,无有大事,凰儿自己斟酌,不必日日来飞雪阁请安。”

隔着飞雪阁精致的雕花门,师徒二人,一人在门外,阳光满身;一人在门内,阴暗遮眸。

沉默,像是过了天长,踏过地久。

凰月启唇轻轻应道:“嗯,好。”

音落转身,不待门内回答,踩着一地阳光疾行而去。

门内,璃夜低头注视着手腕处退了又重新显现盛放的紫色金盏花纹,微不可闻低道:

“一切,何时变了样子……”

第二十四章 归玄之卦

轰……

漫天漫地的崩玉裂石!

又是一地灰蒙蒙的玉沫雪渣!

凰月手持宫花,熟门熟路的从前一刻还是白玉塔顶的空中缓缓飞落。

脚刚刚站稳,看着面前那熟悉的断壁残垣和空气中激荡的雪雾。

五年里第四次,感慨自己的毁塔体质。

另一手掌伸开,一枚通体乌亮的板指静静的躺在手中。

估摸着应该是一种不知名的玉石做成的,其上雕刻了一颗栩栩如生的骷髅。

凰月把板指套在指间轻晃,盯着那颗颇为可怖的骷髅,心里却在盘算:

五年修行,除却毁了四座玉塔之外。

在归文阁里得了一块其貌不扬的石头锁片。

在归武阁里得了一柄破铜烂铁的锈剑。

在归天阁里得了一只稀松平常的光面桃木镯。

在归玄阁得了的,就是手里这枚其貌不扬,颇为可怖的乌玉骷髅板指了。

除此之外还有镜定的那本《神经》。

贴身把乌玉板指收入怀中,抬手收了宫花,出了结界。

脚步微顿,闭目深吸了口气,折了方向往蜜阁行去。

五年了,自从踏进归武阁修习以后,自己一共就沐浴了两次……

虽说阁中数九寒天,人和物都被保鲜的很生动鲜美,但是总是觉得自己已经馊的,苍蝇都不爱搭理了!

如今好不容易出塔了,自是要先沐浴个彻底。

一路行来,晨光微曦。

归来宫还是老样子,五年间不曾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只不过行走在其间的不再是五年前那个稚嫩懵懂的女孩,而是如今亭亭玉立的花季少女。

此时,飞雪阁地下暗室里,一室漆黑静寂。

突然一阵清脆金铃响起,像是恒古寂寥中划过的一抹鲜活跃动的光。

黑暗中,入定的璃夜缓缓睁开双眼,一双妖异的紫眸,在暗夜中竟然盈着一抹华光。

“啪”黑暗中响起器物坠地碎裂的脆响。

璃夜紫眸一转,凝着白玉阶上碎裂的乌玉珠碎片的形状走势,凝神推演了良久。

敛了双眸,整个人竟隐隐散发出一丝落寞颓势。

静默许久,黑暗中像是从心腔里挤出的几声呢喃低叹:“天意……便是如此么。罢了……罢了……”

凰月沐浴更衣完毕,只觉通身清爽。贴身收好若干物件,又饮了些许花蜜。

一番收拾下来,已是天光大亮。

狐裘也未披,便出了蜜阁,直往飞雪阁行去。

一路低着头,脚步轻缓前行,兜兜转转,回廊曲悠。

忽有所觉,猛然抬头,猝不及防如以往一样,跌进那一双琉璃碎冰的黑眸中。

心突的就不受控制狂跳起来,连带着脸颊也染了一层薄红,烫贴的能温热一壶醇酒。

“师傅!凰儿四阁修行,学成出关,特来给师傅请安!”凰月轻道。声音不似儿时的软糯,多了少女的清脆柔美之音。

静……

师徒之间静的只能听到呼吸和彼此心跳的声音。

璃夜静静的端详着眼前好似一夕长大的少女。

通身只着一袭淡紫纱裙,未披狐裘,也不见她有瑟瑟之态,可以见得,内功修为进境,已可抵御归来宫的数九严寒。

一头鸦色青丝,黑缎般的披洒在身后,五年的时间,已然长发及腰。

原本一双圆溜溜的杏眼,眼尾竟越发的上挑拉长,眸光流转间,染上一丝入骨的风流。

此时,一双眉眼低垂着,浓密纤长的睫毛微颤,红润菱唇轻抿,整个人馨香馥郁的像初春开满枝头的绯樱。

“凰儿,既已塔毁功成。为师命你即刻下山,今生今世,不问何种缘由,不得踏入归来宫半步。”

真真的声如寒冰!

凰月惊谔中猛地抬头,还未看清师傅是何种表情。

只觉眼角处一道耀眼红光闪过,接着眼前便是满目的淡紫,整个人已被师傅罩在怀中。

眼前淡淡的紫,熟悉的丝丝竹香,突兀的绽出一团鲜艳的红,夹杂着血的腥气,染红了师傅的纱袍,也映红了凰月的眸。

耳边传来似曾相识的如天籁般的声音,渗了七分寒意三分调笑道:“五年未见,师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普度众生了!”

凰月闻声望去,时隔五年,有狐无忧就这么,猝不及防的第二次出现在归来宫,出现在凰月面前。

第一次见,他想杀了她,师傅护住了她。

第二次见,他仍旧想杀了她,师傅又护住了她。

还未收回目光,只觉大力袭来,猛的被师傅发力推出。

凰月被大力推的在空中极速后掠,一双眼瞬也不瞬的盯着师傅左胸前越来越大的血花,用尽全身力气张了张嘴,竟一字也说不出。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师傅胸前的血花不断浸染纱袍。

一条通身暗红的锁链从师傅背部伤口垂落下来,锁链的另一端握在一个带着赤色饕餮面具的黑衣人手里。

此人凰月识得,《神经》上有所载:有狐赤炼,有狐一族第一高手,赤色饕餮面具遮面,黑衣兜帽裹身,无人窥其面目,是有狐无忧自幼贴身暗影。

比他的身手更出名的是他的兵器,乃是上古名器十二地支中的“赤焰捆星索”。

捆星索一出,仙神尽诛,乃是妖族圣物。

好一个仙神尽诛!

望着勉力强撑的师傅,凰月只觉心绪激荡,通身似是被架到火架上炙烤一般,灼烫难忍。

眼前渐渐弥漫黑色火焰,顷刻间,黑色火焰竟包裹周身。

切肤彻骨的灼痛,都比不过眼看着师傅渐渐衰弱的心痛。

明明很痛苦,却连流泪都不能。

眼中的水汽,刚有一丝湿意,就被周身火舌,瞬间烘干,甚至都不曾蒸发成水汽。

隔着黑色的火焰,凰月转头看着对面长身伫立的红衣男子。

火红的狐裘,火红的轻纱锦袍,火红的祥云软靴。

连玉冠上两侧垂下来火红丝带末端的南珠,也被笼罩一层淡红的莹光。

莹然修长的双手,此刻正一手执了一把黄杨箍金大弓,一手食指中指微弯,勾着小指粗细的弓铉,拉满了半月。

箭头用金箔箍出奇怪文字的羽箭。

箭头直指着自己,箭在铉上,蓄势待发。

凰月认得这把弓,不是别的,正是十二地支中的梵金弓。

梵金弓者,箭出必见血,凡人无伤,神族陨落。

第二十五章 灰飞烟灭

破风之声裹挟着碎金一点,快如闪电,朝着凰月的眉心劲射而来。

风起,风又止。

凰月呆呆地看着瞬时闪现在自己面前的师傅。

一双琉璃碎冰的眸子,含笑温文的低头望着自己。

一如初见那日,深黑的瞳仁似无边黑夜,没有一丝杂色。

不同的是,眸子里的倒影不再是当初十岁的小女孩,而是年满十五岁的韶华少女。

因为强行挣开捆星索的束缚,胸前的伤口血如泉涌。

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此刻牢牢的撰着那枚梵金箭。

鲜红的血顺着指缝蜿蜒而下,红白二色像是画中幽艳的雪上红梅。

凰月凝着那刺目的幽艳,呆呆地一动不动,周身的黑焰越烧越旺,四肢却失去了痛感。

时间好似静止了一般,万事万物都被剪辑成了一幕一幕缓慢的画面。

她看到,师傅对着她温柔眷恋的笑。

她看到,师傅启唇对她轻轻说了什么。

她看到,师傅一点点的化作淡紫色的荧光,点点在空气中飞散。

最后消散的是师傅那双琉璃碎冰的眸子,隐约间竟好似变成幽紫。

最后,眸子也化作荧光飞散了。

凰月只觉身心麻木,满嘴苦涩,眼前渐渐朦胧灰暗。

在丧失了听觉之后,视觉也开始退化。

罢了!听不到,看不到,也许心就不会这么痛了!

完全归入黑暗前,仅有的视野里划过一抹火红的袍角。

那红是那么的炽热,灼的凰月双目生疼。

“尊主!”赤炼一向寡言少语,此刻见到自家尊主竟然不顾陨灭的危险,贸然靠近被他们激的提前涅槃的云凰转世,想动身去拦,已是来不及,下意识的惊呼出声。

听到赤炼惊呼,有狐无忧瞬间清醒过来,止住身体,低头打量自己差一指距离,就要触到云凰涅槃黑焰的双手。

静止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一向警醒的自己竟然毫无意识的不顾陨灭的危险,想要去抱那正在涅槃中痛苦的小丫头。

不由勾了勾唇角,心道:自己亲自送上归来宫的那一缕神魂,竟然还给自己留了这么个暗招。

将将想到这,只觉面前黑焰突的大盛,急忙后掠数丈。

只见包裹着那小丫头的黑焰突的暴涨数倍,又一瞬间化作丝丝缕缕的黑尘飞散开来。

顷刻间,归来宫上下天昏地暗,竟有遮天蔽日之势。

黑尘所到之处,楼阁尽毁于微尘,归来宫千年不化的积雪尽数消融。

须臾,黑尘散去。

赤炼撤了在主仆二人周身旋护的捆星索,主仆二人再往凰月之前所在之处望去,除了被烧灼的焦黑的泥土之外,空无一物。

望着瞬间满目空荡,被夷为平地的归来宫,有狐无忧一双惑人的剪秋瞳里竟满漾着喜悦和志在必得的邪魅华光。

如血红唇微弯,愉悦道:“赤炼,启动赤音令!传令四国所有暗子,找寻十五岁上下的近日初至当地的少女。但凡形迹可疑者,一律直接上报给本尊。”

赤炼欲言又止,终是低声道:“尊主,此举很可能会暴露我们在四国布局经营多年的暗子。尊主要不要……”

话还未说完,就听有狐无忧打断道:“云凰提前涅槃,已然遁走。此时不立刻找寻,等她羽翼丰满,以后再寻,便是难如登天。传令便是。”

赤炼抬头瞥了一眼自家尊主,欲言又止,终低声应道:“是。”

一阵风过,归来宫只剩一地新土。

第二十六章 镜花水月

三年后。

南楚和瑞二十七年,楚皇驾崩,举国治丧。

同年新皇登基,改国号为麒祥,大赦天下。

麒祥元年,水六公子水玉,从龙有功,百年世家临安水氏被朝廷复启,委以重任。

水氏一族,举家归往南楚都城上青,一路车马辎重,蜿蜒数里。

一路行停,这一日终于抵达上青城水氏宅邸。

将将安顿好府内众人,水老爷子刚松口气,就见管家步履匆匆的入室回禀,圣旨已至府门外。

水老爷子闻言,精神矍铄的双眼微眯,顿了顿,长叹一声!

起身率水家众人,洒扫铺地,跪迎圣旨。

圣旨内容很简单,除了问候一路舟车辛苦之外,就只有一句话:宣水氏七小姐水月,择日进宫面圣。

水老爷子,面色如常的谢恩接旨,恭送公公回宫后,站在水氏百年老宅的正堂门口,望着飞檐上的斗角,神情凝重,静默了许久。

翌日,上青城上流权贵,人人皆知水家不仅有惊才艳艳辅佐新皇登基的水六公子,水玉。

还有个貌美倾城的水七小姐圣眷正隆。

且,新皇在继位之前,蕃地流放多年,虽已弱冠,却一直未有立妃纳妾。

此时又值国丧,不宜选妃,中宫空置。

水氏兄妹,能独得新皇青眼,前途必无可限量。

水氏一族这回怕是真的卷土重来了。

黑市上,水家小姐水月的画像更是价值万金。

可惜有价无市,无人见过佳人仙颜。

坊间流传,七小姐国色天香不足形,沉鱼落雁不足容,年芳十五,正是豆蔻梢头的好年华。

“小姐!小姐!快醒醒!今个儿是进宫面圣的日子,得早点梳洗妆扮。”大丫鬟听风隔着落月轩内室的屏风低声唤道。

言罢并不做停留,径直出了门,吩咐小丫头们准备进宫一应事宜。

未几,一顶青毡软轿从水府的侧门行出,映着微曦的天色,像南楚的皇权中枢未央宫行去。

而此时的未央宫中,灯火通明,上等簇新的各色钗环纱裙洒落一地,数位玄衣暗影手按兵刃,剑拔弩张。

楚皇南宫麒慵懒的斜靠在明黄色的锦榻上,脖颈间架着一柄薄如蝉翼的宝剑,剑锋已然割破颈侧皮肤,血线顺着剑身滴落到锦榻上。

抬手挥了挥手,暗影瞬间隐入暗处。

南宫麒抬起一双秀丽似青柳的凤眼,一瞬不瞬的凝着手握剑柄站在自己面前的白衣少年。

终无奈薄唇轻启,低声道:“玉儿!你就这么宁愿杀了我,也不想我宣水月入宫么。”

“不想。”白衣少年俊秀如玉的脸上一片漠然。

剑尖又往内里递了一分,剑身上蜿蜒低落的血线更粗了些。

南宫麒吃痛,苦笑道:“玉儿,看来你是真的想杀了朕。为了不让水月入宫,连水家上下的前途身家都不顾了。”

“南宫麒,你我都知道,水家从来就没有什么七小姐,就连水六公子都是假的。又何必非要凭空捏造出一个水七小姐。”

“为何?朕,到底是为何,玉儿你智计无双,岂会不知。不过是不想不愿罢了!”

“即知我不想不愿,那便不要逼我。”水玉仍旧漠然道。

一时间,寝殿中静的只有血珠滴落的滴答声。

滴答……滴答……血液特有的腥甜气味越来越浓。

南宫麒一双眼仍旧凝着水玉,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随着空气中血腥气味越来越浓,水玉渐渐面色苍白,握剑的手止不住的轻颤。

终是支撑不住,弃了剑,一个纵身,扑到南宫麒的颈侧,竟然大口大口的吸起血来。

面对这诡异的一幕,南宫麒除了脸色有一丝苍白,神色如常,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显然是早已习惯了。

双手轻柔的把神志不清,只顾埋头吸血的水玉拥在怀里,轻柔道:

“玉儿!

母妃想要的是皇位。

玉儿想要的,是我南宫皇族的天子之血。

如今,母妃和玉儿要的,我都拿到了。

可是你们,却从来都没有问过朕,朕想要什么……

如今!朕有了想要的心爱之物,你却宁愿杀了我,也不愿给我。”

言罢,静默须臾,双手陡然把水玉紧紧的勒向怀里,一半涩然一半痴狂道:“水玉也好,水月也罢,无论如何,朕是断然不会放手的。”

遂低声道:“念安,传朕旨意,水氏明月,恭德贤良,仙姿玉貌,朕甚悦之,册封为后,三年国丧期满,入主静卉宫。”

寝殿外战战兢兢候着的大内总管念安公公,听到刀剑落地,知道自家圣上终于无事脱险了,一颗心总算从嗓子眼咽了回去。

忙不迭的应道:“诺!”

便转身到寝殿前的书房,拟圣旨去了。

翌日,朝野震动,新皇不经朝议,便立了皇后。

虽说皇后出身百年世家临安水氏,出身足够,也顾及了先皇国丧,三年后再行立后大典。

但还是事出突然,让上青城明里暗里的大家氏族们心有不忿。

名不见经传的水七小姐,一跃成为上青城乃至整个南楚,人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水玉睁开眼后,圣旨早就传到水府过了一日了,一切已成定局。

望着明黄色的绮罗帐顶上垂落的明黄流苏,眼前闪现出那人淡紫轻纱的出尘身影。

“公子,陛下已经到前殿上朝去了。临行前,吩咐奴婢,等公子醒了,带公子去静卉宫去探望七小姐。”水七小姐贴身大丫鬟听风恭敬道。

“他还说了什么。”水玉冷冷的问。

“陛下说,圣旨已下,虽说立后大典在三年后,为了小姐安全,还是请小姐一直住在静卉宫的好。”听风恭敬道。

话音刚落,只见水玉猛的从玉榻起身淡淡道:“那便洗漱更衣吧。”

闻言,听风讶异抬头,第一次近距离端详了一下这位南楚近三年来才倾天下的少年。

一双墨染杏眼,眼尾处上挑拉长,说不出的动人风流。

容姿华光,只看一眼,就让人目眩,迫的不敢再往下看,自残甚矣。

饶是自己自幼便被做为暗人,经历残酷特训,此时面对如此少年,仍旧不能抵挡其容姿之胜。

正局促间,听少年淡淡问道:“你是何日进的水府?”

听风茫然道:“奴婢是和瑞二十五年秋进的水府。”

“和瑞二十五年秋!好,很好。他果然三年前就在布局今日了。我们走吧,去静卉宫。”

听风闻言,抬头望去,只见白衣身影已至寝殿阶下,忙低头恭敬跟了上去。

第二十七章 宫院深深

静卉宫,并不是南楚历代皇后的居所,却是南楚历代宠冠后宫的宠妃寝宫。

究其原因,便是距离楚皇所居的未央宫最近,中间只隔了一片桃林。

静卉宫便在桃林的尽头,花枝掩映间,一簇小巧别致,灵气馥郁的楼阁。

水玉一路步履匆匆,所过之处,偶有桃花飘落,在雪白长衫上打个旋儿,又被衣带带起的风拂落,仙姿飘渺,君子如玉。

听风亦步亦趋的恭恭敬敬跟在后面,满心满眼的都是飘渺的白衫和旋转飘落的淡粉花瓣,就算心里明知水玉公子实际是女儿身,也还是止不住的心跳加快。

桃林并不大,一盏茶的光景就能走个来回。

将将出了桃林,花香渐淡,空气中突然多了一丝新鲜的血腥气。

水玉眸光一凛,注视着静卉宫空无一人的宫门,瞬间飞掠出去。

听风正要纵身跟上,听得水玉淡道:“速去禀报南宫麒。”

话音刚落,白衣身影已然没入静卉宫的宫门内。

听风无法,正左右为难间,只见数道黑影追着水玉而去,隐约可见护腕处绣着赤金色的飞鹰,知是陛下安排在水玉身边护卫的暗影。

当即不再踟蹰,转身一路狂奔去未央宫报信去了。

水玉飞身进了静卉宫宫门,眼前的一切毫无遮挡的,静静的呈现在她的面前。

依着宫里的规矩,水家伴着水七小姐进宫的下人并不多,静卉宫中宫人倒是有十几二十人。

此刻大堂上,横七竖八的死的就有十人,皆是一击毙命。

水玉顾不得细看,径直往静卉宫的寝殿掠去,一路上横七竖八到处是横死的宫人尸体。

到了寝殿处,只见寝殿处到处是打斗过的痕迹,水家下人打扮的几人,倒在殿门前,具是死不瞑目,力战而亡。

水玉暗叹一声,跨过尸体,推开了寝殿的宫门。

寝殿内一切如常,桌椅齐整,金丝掐珐琅的香炉里,极品雪檀香丝丝缕缕的燃着。

一张雕工精美的镶嵌螺钿牡丹的条案后,一黑衣男子抬起一张颠倒众生的俊颜,和南宫麒如出一辙的眉眼微弯,瞥着水玉轻笑道:

“呦!本王当是谁,原来是皇兄的宠臣水玉公子啊。”

殿内殿外,一浮生一修罗。

水玉淡漠道:“殿外的人是瑞王殿下杀的。”

“啧啧啧,都不用本王回答,水玉公子就这么肯定的下了结论,给本王扣了这么大个杀人凶手的帽子。不觉得有点冤枉好人么!”南宫瑞合上手中的书,咸咸道。

水玉没有再言语,而是飞身而起,长剑直取瑞王面门,剑式凌厉,杀气破风。

南宫瑞也不抵挡,也不避让,只袖了袖子悠然道:“皇嫂这是恼羞成怒了么?”

水玉剑尖已至南宫瑞眉心,闻言突止。

南宫瑞额侧发丝被剑气掠的像两侧飞扬起来,眉心处被剑气沁出黄豆大小的血珠。

朱红的血珠缀在南宫瑞的眉间,为本就颠倒众生的俊颜,平添了一丝妖媚之色,越发的妖冶迷离。

眉目七分相似,南宫麒多了三分疏朗,南宫瑞多了三分迷离。

水玉并不收剑,淡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南宫瑞笑道:“刚刚。”

“你想如何?”

“本王,还没想好!”

“无论你想如何,不要动水家。否则,我让你一辈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水玉公子,大可放心!本王是不会动水家的。本王只是好奇坊间传闻美若天仙的新任皇嫂是如何的国色天香,沉鱼落雁。

才一大清早的,跑来这静卉宫,一睹佳人仙姿。谁知佳人没看到,倒是看到一地尸体。本王也是沮丧害怕得很呢!”

话音刚落地,只听得殿外一行人步履匆匆的脚步声渐近。

南宫瑞刚想起身迎接御驾,眼前白影一闪,下一刻自己竟被水玉给拥在了怀中。

紧接着颈侧一阵刺痛,伴着奇怪的酥痒。

南宫瑞愕然意识到,水玉正趴在他颈侧吸他的血!

南宫麒正在朝议,听念安耳语,听风有急事禀报,不顾大臣们正在议事,立时散了早朝,一路疾行而来。

虽心知水玉武功高强,等闲人近不得身。

身边又有金鹰卫护卫,当不会有什么事。

但还是止不住的担心。

待得踏进静卉宫中,看到沿途尸体,更是忧心不止。

急匆匆行至寝殿门口,便看到这一黑一白,相依相偎的一幕。

顿时觉心疼如刀绞,胸口仿佛压了千斤巨石,憋闷的透不过气来。

当即寒声道:“水玉,到朕身边来。”

水玉闻言,从南宫瑞的颈侧抬起头,一双眼竟有莹然迷离之色,更加灵动惑人,倾国倾城。

眸光轻转,呆呆地看了下殿内众人,才渐渐恢复清明。

待得看清楚自己双臂环着的南宫瑞,不由眉头微皱,立时就要把南宫瑞从怀里推出。

南宫瑞早就在心里兜兜转转了几个来回,见水玉吃干抹净,立刻就要不认账,连忙转身揪住水玉的衣袖,稳住身形。

转身让到条案一侧,躬身对南宫麒行礼道:“臣弟恭迎皇兄。请皇兄为臣弟做主,水大人他……他刚刚坏了臣弟的清誉。臣弟虽不才,但却是个贞烈之人,且尚未婚配。然事以至此,臣弟清誉已毁,便认命,做个断袖贞烈之人。请皇兄为臣弟和水大人赐婚!”

话音刚落,就觉膝弯处被踹了两脚,整个人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身侧也跪下一人,淡道:“臣万死,竟然唐突瑞王。事已至此,臣当会对瑞王负责。恳请陛下赐婚。”

南宫麒只觉万箭穿心,怒极反笑,反不似初见之时心痛难抑。

也不说起身,也不答话。径直绕过跪地的二人,在锦塌上坐定。

一双秀丽似青叶的凤眼,淡淡的在寝殿中扫了一圈,扭转头深深看了一眼念安。

念安便率众护卫躬身出了寝殿门,临出门不忘回身轻轻把寝殿门合拢。

一时之间,静卉宫的寝殿内只剩南宫麒,南宫瑞和水玉三人。

三人具是沉默。

未几,殿外传来若干重物落地的闷响。

南宫瑞低垂着头,面上无甚表情。

水玉眉头微皱,抬首瞥了一眼南宫麒。

只见南宫麒唇角带笑,一双眼瞬也不瞬的凝着她,话确是对南宫瑞说的,开口道:

“好了,皇弟这下不用担心清誉了,今日之事除了殿内你我三人和念安听风之外,知道的都已是开不了口的死人。皇弟和水大人今日以后,大可放心的各自安好!”

第二十八章 鸾鸟逐星

南宫麒凝着水玉,语调和缓的说完“各自安好”,见水玉面上无甚表情。

不由心情回暖,呼吸畅快了不少。

才想起来,为什么来这静卉宫。

见水玉和瑞王二人仍旧跪在地上,摆摆手,示意二人起身。

扫了一眼瑞王颈侧的齿痕,语气平静的对瑞王道:“皇弟今日何故在此?”

瑞王恢复了一贯地颠倒众生的从容,抬手拉高襟领,遮了伤口。瞥了一眼立在一侧的水玉,含笑道:“臣弟自是偷偷来一睹皇嫂如何花容月貌,竟能让千年寒冰的皇兄钟情。”

顿了顿,正经了语气继续道:“只不过,臣弟来晚一步,臣弟到的时候,静卉宫上下已然没有活口。”

三个人各自思量,默契的谁都没有提“水七小姐”水月的行踪。

正静默间,念安进殿回禀道:“禀告陛下,静卉宫中上下已清理干净。根据名册核对,缺了一名二等丫鬟。在一名水家随行入宫的下人手中发现一枚……”

说到此,念安停顿了下。

南宫麒低声道:“继续,皇弟不是外人。”

念安得了首许,向前呈上手中一枚鸡蛋大小的圆形乌木牌,继续道:“在下人手中发现这枚刻有鸾鸟逐星的乌木章。”

南宫麒把玩着念安呈上的乌木牌,轻笑道:“西鸾的占星宫,占星都占到朕的后宫里啦。看来朕的新皇后,很得他们垂涎。”

言罢,深深看了立在一侧的水玉一眼。

只见水玉双目无神,直直的盯着自己手里的乌木牌。整个人像是入定了一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南宫瑞轻咳一声道:“皇兄,西鸾与我南楚一向交好,这次怕是有什么非来不可的理由。”

南宫麒点头道:“嗯!皇弟所言甚是,西鸾一向是政教同治,占星宫权倾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此铤而走险,深入他国皇宫,不留活口,必有值得冒险的理由。”

言罢,兄弟二人不约而同的看了一眼水玉。

一看之下,不由得一怔。

只见水玉面色苍白,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滴落衣襟,整个人像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受了重创。

南宫麒心疼的刚要起身去扶,只见水玉已然收敛了情绪,躬身执礼淡道:

“陛下,占星宫入我南楚皇宫,如履平地。南楚宫内必有他们的暗人,水家失踪的那个丫鬟,必是早就安插下的棋子。

新皇登基,新旧交替,静卉宫之事,正好可以借此排查宫内细作暗人,整顿宫帏。

至于水家,祖父会彻查,该杀的杀,该遣的遣。

臣妹被杀,臣斗胆请命前往西鸾,彻查占星宫所为缘由。”

南宫麒听罢,凤眼微眯咬牙切齿道:“朕不准!”

言罢起身,步履惊风的向殿外走去,路过水玉身边时,脚步微顿,低声怒道:“你就这么想朕的皇后死掉么!”

水玉仍旧保持着躬身执礼的姿势,不发一言。

南宫麒只觉怒火熊熊,怕再待下去,自己控制不住怒火。重重的哼了一声,拂袖而去,念安小心的紧随其后,也出了殿门。

寝殿内又只剩下南宫瑞和水玉二人。

看着怒气冲天拂袖而去的皇兄,再看看面前这一副面色苍白,又无甚表情的罪魁祸首。

南宫瑞不知从哪里整了把扇子,颇为逍遥的扇了几下,一副揶揄的表情道:“水玉公子,当真想去西鸾走一趟?”

水玉眼皮都没抬一下。

见水玉不搭话,南宫瑞继续道:“要是本王说,本王有办法让皇兄答应水玉公子你呢。”

水玉这才抬首,看了一眼一副“就等着你求本王”的样子的南宫瑞,罕见的微微笑了一声道:“瑞王殿下以为,水玉刚刚一番请命是为了让陛下准我去西鸾么?”

南宫瑞正被水玉百年不遇的笑容,晃的有点失神,呆呆道:“不是为了去西鸾,那是为了什么?”

言罢南宫瑞只觉眼前晃的更加厉害,晕倒在地前,听到水玉轻笑道:“当然是为了气走他,留下瑞王你一个人呐!”

南宫瑞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已经在去西鸾的马车上了。

微微一动,只觉浑身疼痛,试着运功调息,只觉丹田空空,筋脉堵塞,竟似被锁了内力武功。

愤恨中,挣扎着爬坐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拉开马车帘子,对着正在驾车的水玉怒吼道:“妖女!你对本王做了什么?”

一身青色素净棉袍的水玉,转过易了容的平常男子面孔,面色奇异压低声音调笑道:“妖女?娘子是在说自己貌美如花,倾国倾城么?”

南宫瑞这才觉得不对劲,低头一瞧自己一身白衣儒裙,做平常妇人的衣着装扮。

不由大惊失色,连忙放下帘子,在马车里一阵翻找,总算在包袱里找到一枚小巧的铜镜。

镜中映出一张粉面桃花芙蓉面,眉间一颗朱砂痣,美目流转,黑缎般的发丝用一根粉蝶白玉簪松松挽起,风姿楚楚。

不由得更加抓狂,恨不得呕血三升。

自己虽说喜欢美人儿,但是自己被男扮女装,易容成美人儿,还武功尽失,身娇体弱,楚楚可怜的,自己怎么也欢喜不起来。

正抑郁间,听到马车外的水玉道:“娘子,此去西鸾,山高水长,沿途又有强盗出没。

娘子貌似天仙,身似蒲柳,可要乖乖在马车里藏好了。

若是被强人窥伺,强掳了去,为夫也不用活了。”

南宫瑞更觉憋气,长这么大,虽说不受宠,但到底是皇子,成年后又封了王。一向只有他调戏别人的份,何时这么窝囊的让别人调戏过。

何况还是被个女人药晕了,劫持了,调戏了!

愤愤的运功调息,试图冲破武功内力的禁制。

强行运转一周天,额头上布满密密麻麻的汗珠,一口真气没控制住,噗的吐出一口鲜血。

车帘被从外侧掀开,水玉转头道:“瑞王殿下,还是不要再浪费精力,妄图冲破禁制。

我既然带你出来,便一路上会保你无恙。放心不会让强盗把你掳去做压寨夫人的!

包袱里有些点心果脯,你先吃点垫饥。此地还是南楚地界,为了不被南宫麒的追兵追上,这几日,你我都要露宿山林。瑞王殿下,还是在马车里好好闭目养神,才是正理。”

“妖女,为何非要掳走本王!”南宫瑞恶狠狠的怒道,没办法现在自己这副模样,打打不过,只能气势上耍耍狠,过过嘴瘾了。

水玉甩手放下车帘,悠然道:“不为何!”

南宫麒本也没奢望这妖女能好好回答自己的问题,恶狠狠的咬下一口芙蓉糕,心想:哼!本王把点心果脯都吃完,看你个妖女吃什么!

第二十九章 妖女吃什么?

马车一路前行,虽是去往西峦,却并未往西峦方向行进。

而是取道东启,准备从东启境内转水路,乘船进入西鸾。

此时,南宫麒怕是已然发现暗影都被自己给迷晕,瑞王也失踪了。

以自己对他的了解,必会分兵几路,沿途寻找自己行踪。

水玉抬头看看天色,金乌西坠,已是暮霭时分。

懒洋洋的倚靠在马车门上,显然不着急赶路。

任由两匹老马,一路晃晃悠悠的前行。

手里的鞭子,只在马车走到路口处,才鞭打几下,让马儿拐弯继续绕着山脚前行。

当她手里鞭子,第十五次甩出的时候,南宫瑞终于忍无可忍,刷的掀开马车帘怒道:“你到底还要绕着这鸟不拉屎的山走几圈?”

水玉回头瞥了一眼此刻虽怒容满面,却更显人比花娇的南宫瑞道:“既然娘子掀了车帘,露了娇容,想必为夫不用再绕着这王乌山转多久了。”

话音刚落,还没等南宫瑞揣测出水玉话里的意思。

只听一阵马蹄声并着长哨,突的从山上山下一起向他们所处位置奔袭而来。

须臾数十人马已至近前,把他们马车团团围住,当先一人一双吊梢三角眼,色眯眯的直直盯着男扮女装的南宫瑞,吊儿郎当的喝到:

“这不是前几日下山进香被歹人拐骗走的夫人么,夫人不在这几日为夫日思夜想,茶饭不思。正要下山去寻夫人,没想到苍天有眼,竟然能在山下碰到夫人。”

言罢,转眼对着水玉道:“咄!那书生,可是你拐走了我家夫人?”

水玉早就被这阵仗吓得呆若木鸡,脸色煞白。

闻言,才似梦中惊醒,瑟缩道:“大王饶命,小的一介书生,家道没落,正要投奔亲戚。路上遇到这一妇人,见其顺路,便好心同行。并不知道,是大王的夫人!还请大王,看在小的送夫人回来的份上,饶小的一命。”

南宫瑞,听完水玉的一番肺腑之言,再看看山大王那一双色迷迷的吊梢三角眼,气血上涌,一双美目怒火熊熊,更添了三分美艳。

直看的吊梢三角眼,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哈哈!你这小书生,倒是识时务的很,爷就喜欢识时务的。为了报答你这小书生亲手送夫人回来,便一同上山喝杯爷的喜酒。”三角眼大王狂笑道。

南宫瑞强压着火气低声道:“妖女,你到底打得什么算盘?”

水玉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掩面轻道:“天色已晚,夜深露重,为夫心疼娘子体弱,咱们还是找个地方吃饭投宿,娘子且委屈委屈。吃饱喝足了,睡个好觉,咱们再赶路。”

“吃饱喝足?睡个好觉?说的是你这妖女吧!本王都要变成压寨夫人了,还有心情吃好睡好?”南宫瑞愤恨道。

对于瑞王的熊熊怒火,水玉并不理会,放下袖子又恢复成那副瑟缩惧怕的文弱书生的样子。

于是……在前呼后拥,一片人沸马嘶中,水玉和南宫瑞被连人带马车一起,从山匪进出的密道,进了王乌山的黑风寨。

刚一进寨门,就听三角眼大声吩咐左右道:“快去通知夫人,准备喜宴,今儿个是爷抬九夫人进门的大喜日子。”

南宫瑞心里那个怄啊!堂堂南楚王爷,给个丑八怪做压寨夫人也就算了,还特么地是第九房小妾!

若不是被那妖女给锁了内力武功,自己至于被个山匪这么糟蹋!

下意识的就掀开帘子,怨气冲天的去看水玉。

一看之下,彻底傻了眼!

周围那里还有水玉半个影子。

刚想再仔细在人群中搜寻下,就被几个孔武有力的丫鬟样的女土匪,给团团围住。

上来两个最强壮的,不由分说,扯了两只胳膊,就从马车上把他拽了下来。

一左一右把他夹在中间,驾着胳膊半扶半架的向山寨后方院落行去。

南宫瑞试着挣扎,无奈也不知水玉给他吃了什么,不仅锁了他的武功内力,连带着整个身体也绵软没有气力。

竟是没有挣开,就这么被一路扶架着到了一处僻静小院。

小院简单的挂了几缕红绸,当中门廊上一颗盆口大的红绸喜球。

眼看着自家王爷就要被送进洞房,暗处两个黑衣人看着这一幕,黑一道:“黑二,王爷都这样了,咱们要不要出手?”

被唤黑二的黑衣人道:“出手?出什么手?王爷的命令呢?剪刀石头布呢?你没看王爷,既没有出剪刀报平安,也没有出布制止我们,更没有出拳头让我们开打么!”

黑一道:“言之有理!那我们再等等?”

黑二道:“嗯那!再等等!”

二人就这样目送着自家王爷,被送进了洞房。

一把人送进门,几人就反手落了锁,当中一人隔着粗糙的木门道:“新夫人就在此,安生等着爷来洞房吧!”言罢,几人便息息索索的走远了。

南宫瑞打量了下房内布置,房间不算大,空空荡荡。

估计是怕被抢来的女子寻短见,室内有棱有角的桌椅板凳物事家具,通通没有,只有地上铺了一块兽皮拼接而成的毛皮垫子。

垫子上一床簇新的大红鸳鸯戏水的喜被并着一对鸳鸯枕。

这么短时间内,就能准备出红绸喜被。

可以见得,强抢民女的事必是常态。

南宫瑞嫌恶地坐在喜被上,看着被面上两只鸳鸯,不觉哀叹出声。

一边感叹自己虎落平阳被犬欺,一边在心里骂了无数次的妖女。

正愤愤抑郁着,身后微有风动,一只油光锃亮的大鸡腿从颈侧伸出。

身后传来毛骨悚然的,女子如涕如诉幽幽的哀怨声:“姐姐吃个鸡腿吧!吃饱了好上路!那土匪头子,灭绝人性,多少姐妹都惨死在他手上。黄泉路上姐妹们等着姐姐。”

南宫瑞被惊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倒不是惧怕鬼魂狐媚之流,而是意识到自己不仅武功内力被锁,竟连警惕性也降低了,被人背后近身,竟毫无察觉。

不由得更加着恼,头也不回的,拿过鸡腿就恶狠狠的啃起来,全当是在吃那妖女的肉!

转眼的功夫,手里就只剩下一根鸡骨头了。

颈侧又伸过来一根大鸡腿,南宫瑞接过来继续啃。

如此这般,足足吃了六个鸡腿,两碗鸡汤,四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

见背后又伸过来一根肥硕的酱猪蹄,南宫瑞忍无可忍了。

转身怒道:“你这妖女到底有完没完,真当本王是猪?”

水玉收回举着酱猪蹄的手,把猪蹄放回食盒。

用丝帕慢条斯理的仔细擦着手上沾染的油腻。

恢复平时雌雄莫辨的声音平静道:“哦?原来如此!怪不得瑞王不吃猪蹄,原来是对自己同类的手下不去口。”

瑞王竟一时语塞,觉得胃好似隐隐作痛,通体的不舒坦。

水玉言罢眼也不抬,继续问道:“瑞王殿下可是吃饱了?”

这回瑞王干脆转过身去,选择无声抵抗。

只听那妖女继续道:“既然瑞王殿下已然吃饱喝足了,那现在该轮到本公子用餐了。”

话音刚落,还未等瑞王反应。

南宫瑞就觉颈侧一阵刺痛,并不陌生的吸血吞咽声从颈侧传来。

南宫瑞脑海里浮现出一句话:“喂饱了好喝血吃肉,这妖女真当本王是猪了!”

第三十章 洞房花烛夜

南宫瑞,一动不动的等着颈侧的水玉吸饱喝足。

自己也觉得奇怪,自己竟然不挣扎不反抗,如此的任人宰割。

末了,感觉颈侧伤口一阵冰凉,似是被抹了些药膏。

内心冷哼道:“哼!妖女假惺惺!”

等了一会,不见背后有别的动静。转头一看,只见水玉已经枕着枕头,睡的熟了。

门上贴着大红的双喜,室内红烛盈盈,烛光影影绰绰。

大红的鸳鸯戏水喜被,映衬着……一张吊稍三角眼的男人脸!

这张相貌,不是别人,正是今日把他们打劫上山的这王乌山黑风寨的大当家。

若不是唇角还残存着刚刚吸血残留的血迹,南宫瑞真的以为,睡在喜被上的就是那丑男本人。

这个妖女什么时候变的脸!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就易容成了那个丑男!

南宫瑞看着这张丑男脸躺在自己身边,觉得此情此景有点糟心!

活了十九年,就属今天最糟心了。

南宫瑞心理建设了好久,才下了决心伸手去推易容成丑男的水玉。

一声“妖女”还未及说出口。

转眼间,整个人就被睡梦中突然暴起的水玉,反剪在喜被上。

脖颈间一把薄如蝉翼的匕首贴着皮肤,血络筋脉在刀锋按压下簌簌跳动。

迷蒙着一双眼,水玉迷糊道:“无心,别闹!”

南宫瑞怔忡间,不忘反问道:“无心是谁?”

许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水玉松开了匕首,整个人趴在南宫瑞身上,含糊不清道:“一个比娘子还貌美的美人。”

南宫瑞又问道:“他现在何处?”

半晌没有听到水玉回答,低头一看,这妖女竟然就这么趴在自己胸口上睡着了。

看着这张吊稍三角眼的丑男脸,趴在自己胸口睡着的样子……

南宫瑞只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险些把刚吃的鸡腿肉包给呕吐出来。

次日,天刚蒙蒙亮。

南宫瑞幽幽醒转,下意识的就看向胸口,果然还是那张丑男脸!

强忍着一掌拍飞这张脸的冲动,赶紧闭上眼。强迫自己脑补下,自己胸口处趴着的是韶华楼的牡丹、芍药、水仙……

突的胸口处一轻,温暖骤去,不觉有些失落。

再抬眼时,只见水玉已然整理好仪容,那张丑男脸一脸的猥琐,调笑道:“娘子,新婚燕尔。随为夫一起到厨房,洗手作羹汤吧!吃完好赶路!”

南宫瑞尚且处在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中,未及领会水玉这句话的意思。

闻言,只闷闷道:“嗯。”

开了木门,水玉回首自然而然的在衣袖里,寻了南宫瑞的手,轻轻巧巧的牵着,就往厨房走去。

南宫瑞被水玉冰冰凉凉的手这么一牵,瞬间清醒了不少。

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角落,又重新被说不清的东西填满,不由脚步轻快的快走了几步,和水玉并肩缓行,往厨房去了。

此时,暗处隐藏的黑一黑二,望着自家王爷,被那个吊梢三角眼的丑男人牵着小手。

面带羞涩……哦!不对,是面带愉悦之色。

脚步轻快……哦!不对,是脚步欢快。

俩人并肩而行,男的丑,女的娇。好一大锅夫唱妇随,恩恩爱爱,两情相悦的狗粮呐!

黑一黑二默契对视一眼,隔着遮面的重重黑布,确认过眼神,没想到一向只爱美人的王爷,还有这重口味癖好!

再看看那张丑男脸……黑一黑二觉得自己以后在王爷面前,还是少露脸的好。

万一……万一要是被王爷看上了……自己接下来的人生,选择活还是不活呐……

南宫瑞被易容成三角眼的水玉牵着一路上兜兜转转,到了黑风寨的厨房。

路上倒是碰见了不少山寨里的土匪,水玉顶着那张丑男脸,一副吊儿郎当的匪首风范,应付自如。

大都是些恭喜恭喜之类的喜庆话。

偶有几个色胆包天的,讲几个荤段子,打趣打趣美娇娘。

南宫瑞内里怒火熊熊,面上还得忍着做出一副羞答答的羞涩状。

心里慨叹,总共认识这个妖女不到两日光景,堂堂南楚瑞王竟混的一日不如一日,天差地别,真是前世不知道做了什么孽!

一踏进厨房,水玉就屏退了一屋子的厨娘伙夫。

熟门熟路的寻了块三分肥七分瘦的新鲜猪肉,三下五除二的剁起肉馅来。

一边剁肉馅,一边拿了案板旁边的生姜和香葱,一股脑的通通扔给,从一进厨房就傻站着的南宫瑞。

吩咐道:“去把葱姜洗干净。”

南宫瑞虽然从小并不受宠,但到底是皇子,一向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十指不沾阳春水,不通庶务。

此刻,低头看着手里的葱姜,只觉得头大。

呆呆问道:“用什么洗?”

水玉……:“用水。”

南宫瑞:“水在哪里?”

水玉……:“水缸。”

南宫瑞:“水缸在哪里?”

水玉耐着性子,玉手一指厨房进门处的一口半人高的水缸。

南宫瑞打量了打量半人高的水缸,又低头打量了自己手里的一小块姜和一小把香葱。

思考了思考,终于步履翩然的像水缸走去。

刚在水缸前站定,伸手就要把葱姜通通放进水缸里清洗。

水玉终于忍无可忍!

把菜刀重重的剁在案板里,脚尖一点,飞身而起,夺过南宫瑞手里正要往水缸里扔的葱姜。

下一刻南宫瑞已然两手空空,呆愣着委屈道:“妖女,你干嘛?”

水玉瞥了他一眼,指着厨房里一张油的发亮的木桌,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劳驾瑞王爷移步,去那里坐着等着吃就好了,这样才比较符合一头猪的身份。”

南宫瑞瘪着嘴,看看水玉手里的葱姜,再看看油腻腻的木桌,再看看水玉看自己像看猪一样的眼神。

悻悻的走到木桌边的小墩子上坐了。

只见水玉舀水洗菜,又把葱姜细细剁了,剁进肉馅。

又舀面和面,擀皮包馅。

全程手脚麻利,动作熟捻。

不知怎的,脱口问道:“你和皇兄这些年,在西北苦寒之地,都是这么过的么?”

水玉手上动作顿了顿,荡起一抹苦笑道:“西北苦寒,不是时常能吃上肉的。大多时候,我俩都是和将士们一样,吃冻面馍馍喝一碗胡椒汤,充饥驱寒气。”

水玉说完,便不在做声。

南宫瑞,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沉默了下来。

一室静默中,馄炖已经包好,铁锅里水花翻滚。

水玉扑簌簌逐个把馄炖下进锅里。

又找来两只黑釉陶碗,放了盐巴胡椒虾米。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一开瓶盖,只觉一阵特殊的香料气味飘出,往陶碗中撒了些许,又滴了几滴香油,用锅里的滚水一冲,顿时香气扑鼻。

待锅里的馄炖滚了三滚,用笊篱盛到碗里,撒了葱花,热气腾腾的端到南宫瑞面前的木桌上。

水玉调笑道:“娘子,快些趁热吃吧!”

第三十一章 屠寨

南宫瑞心里暖暖的把一碗馄炖,吃的汤都不剩。

只觉味道甚美,心里温暖烫贴,心道:平常人家,夫妻之间,也便是如此吧。

正感慨间,忽听门外,脚步声杂乱,人声鼎沸,马蹄声,兵器相撞声混杂。

水玉快速收了碗筷,打水冲洗干净锅碗瓢盆,开了门窗散了一室鲜香气味。

回头对南宫瑞道:“南宫麒来了,瑞王是在这里等你皇兄来把你当作山匪杀了,还是随我继续前行?”

言罢,不待南宫瑞回答,拽了南宫瑞的手,腾身轻巧一跃,跳窗来到厨房后院。

厨房后院是一大片菜田,除了几只快速逃窜的老鼠之外,不见一丝儿人影。

水玉拽着南宫瑞,一路沿着菜田间的小路飞奔,七拐八拐之后来到了一处断壁悬崖。

怪不得黑风寨后厨的菜田无人把守,原来尽头是一处光滑如刀劈的悬崖,如此天堑,人力不可攀,根本不用把守。

望着脚下刀削斧凿的断崖,南宫瑞不禁往后退了两步,感觉后背一阵发凉。

身后响起一阵蟋挲的衣物摩擦声,南宫瑞回头一看,尚未看清,就被迎面而来的一团黑衣给罩住了头脸。

耳边响起水玉惯常的冷淡话语道:“不想死的话,就快穿上。”

南宫瑞拿下黑衣,定睛一看对面的水玉,不禁乐了。

只见水玉从头到脚都裹在一个怪模怪样的斗篷不是斗篷,袍子不是袍子的黑衣里。

手断脚短的像一只蝙蝠,从上到下严丝合缝,只露出一张脸。

水玉冷道:“快点套上,衣服背后有个活口。穿好后,手脚张开伸直向崖下跃下。在空中的时候,注意手脚的幅度,用以控制方向。”

南宫瑞依言穿好,尚未来得及质疑这袍子竟能越过这断崖。

黑影一闪,水玉已经轻盈一跃,跳下悬崖,在空中黑袍被风鼓起,似一只翻飞的黑蝶,乘风滑翔而下。

南宫瑞不在迟疑,也纵身跃到空中,黑袍舒展,在空中试着调整方向,向着水玉追去。

二人一上一下,在空中乘风滑翔,在两侧清幽的崖壁间,犹如两只比翼双飞的蝶。

此时的黑风寨,兵戈哀嚎声渐止,一地暗红,全寨上下,尽数被屠,没留一个活口。

南宫麒一身玄衣劲装,静静的伫立在黑风寨的望川崖边。手里紧紧地攥着一枚上等暖黄玉雕祥云纹的玉佩,良久未发一言。

突的,毫无预兆的喷出一口绛紫色的鲜血。

伺立一旁的念安,赶紧上前来扶,递上巾帕,带着一丝儿颤音轻声道:

“陛下,太医嘱咐陛下您不可急火攻心,忧思郁结,否则会加重陛下心疾。

还请陛下为了南楚黎民苍生,放宽心怀,保重龙体。

至于玉公子,相信她调查清楚西峦占星宫所筹划图谋,一定会重新回到陛下身边的。

毕竟水氏一族都在陛下掌握之中,玉公子不会舍了水家不顾的!”

“是啊!玉儿不会舍了水家不顾的!但,却能舍了朕!”南宫麒幽幽道。

念安眼角瞥了一眼南宫麒手中紧攥的玉佩,道:“陛下,依奴才愚见,玉公子与陛下三年来,相互扶持,患难与共,早就羁绊深重,休戚与共,不是随随便便认识几日的人,可以替代的。”

南宫麒咽下喉中腥甜,苦涩道:“如果只是随随便便的人,纵是常伴玉儿左右,依着玉儿清冷的性子,倒也无妨。

但瑞王,从来就不是什么随随便便之人。如果说,朕,苦寒之地,卧薪尝胆,踏着马革裹尸,九死一生一路到九五之尊。

瑞王,便是尝尽幽暗玄冥,邪佞幽诡,踏着腐尸毒瘴,一步步掌控南楚最晦暗中心的暗夜之王。

南楚的皇权图腾祥云伴日,从来都是分了正统帝王和暗夜之君。

玉儿续命,需每日吸食南楚皇室天命之子之血。三年里,从未有一日离开过朕身边。

现在有了同是赋有南楚皇室天命之子命格的瑞王,陪伴身侧。

玉儿就算再回到朕身边,也不再是从前只需要朕一人的玉儿了!”

看着背影愈加孤单的君王,念安欲言又止,以前自己巴不得那个妖女离陛下远点。如今,心里只能祈祷水玉能顾念一点旧情,回到陛下身边。

将将想到这,就听陛下道:“传旨,宣水珩进宫侯旨。”

念安忙不迭的躬身应诺。

谢天谢地!陛下这是要回宫啦!不追那妖女啦!

是啦!是啦!还有水家,那妖女向来视亲情如命。水珩是她嫡亲堂哥,定能把她重新带回到陛下身边。

当下一行人回宫不提。

此时,武功全失的南宫瑞,像一只大蝙蝠似的挂在一棵歪脖树上。

一双秀丽似青叶的眼眯的更加狭长,恨恨的盯着树下悠哉悠哉补眠的妖女。

不知何时,水玉又恢复了之前易容成的酸腐书生模样。

过了片刻,空中飞来一只随处可见的小麻雀,扑楞楞绕着闭目的水玉叽叽喳喳了一番,又扇腾翅膀飞进了密林中。

水玉缓缓睁眼,竟露出了天真畅快的笑容。

南宫瑞一时被那笑容晃的有点眼花,待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被放到了地上。

愤愤道:“亏你这妖女还记得本王挂在树上!”

水玉显然心情甚好:“此行,这一路下去,无需再易容改装,瑞王殿下可以恢复男儿身了。之前水玉多有慢待殿下,还请殿下多多包涵!”

南宫瑞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矫情的嚎两声“你个杀千刀的”之类的,来表达下自己的委屈。

就听水玉继续道:“接下来的日子,水玉照顾殿下饮食起居。”

顿了顿,无视南宫瑞那内容复杂的眼神。继续一本正经道:“当然,瑞王殿下也要每日付给水玉一餐鲜血,以做酬劳!”

言罢,一双凤尾上挑的杏眼直直的望着南宫瑞,很认真的等待答复。

南宫瑞只觉得,这一双眼直望进了自己心里。

虽然明知道,这个妖女没心又没肺,照顾自己只是为了每日吸食血液。就好比随身带着水壶止渴一样。

还是会觉得,被她这么真诚又期待的望着,心里泛起一层清甜。

不用变装,自己可以恢复男儿身装扮,那……这妖女是不是也可以恢复女儿家装扮!

“可以是可以,不过本王有一个要求!”

“瑞王殿下,尽管提!只要不是逼良为娼,作奸犯科,都可以!”

“水玉公子,一路做女儿装扮,做本王的丫鬟。”

水玉:“……好!”

第三十二章 画个圈圈

二人出了密林,正是艳阳高照时。

水玉仍旧是先前的那一身酸腐书生装扮,当先走在南宫瑞身前,只字不提二人换装事宜。

是以,二人仍旧还是先前出逃时的装扮。

书生行在前,美娇娘跟在后。

左右水玉不急,悠哉悠哉的迈着方步一路前行。

刚林中闭目小憩时,小雀飞来,绕着她身边叽叽喳喳,得知南宫麒一行人已动身回宫。

而且看那样子,南宫麒心疾复发,料定十天半月,是不会再出兵来追她。

一想到不用再受制于南宫麒,水玉就有一种挣脱囚笼的感觉。不由得脚步轻快,踩的脚下落叶残枝咯吱作响。

南宫瑞虽然仍是一身女装,但一想到,水玉答应换回女装,还给他做丫鬟!显然他心情也很美丽。

一路上,不停盘算着水玉恢复女装是个什么模样,嘴角含笑,步履不停的,悠悠跟在水玉身后。

如此,行行重行行,约莫行了一个多时辰,眼看就要接近城镇。

南宫瑞突然停下步子,挑了路旁一棵大榕树,施施然坐下不走了。

身后脚步声止,水玉转身一看,问道:“怎么?”

南宫瑞一双青叶眼,在俩人之间转了一个来回,闷闷道:“前面不远处就是城镇了,本王可不想继续扮成个女人进城。

你快些为你本王变装,本王要当少爷,你要扮作本王丫鬟!这可是你亲口答应本王的。”

水玉抬眼看了看远处隐约可见的城门,回首道:“也好。那劳烦瑞王在此地小坐,水玉先行一步进城,待到置办好了衣饰车马,再返回此地接瑞少爷同去。”

闻言,瑞王想想自己如今武功尽失,眼前不禁浮现出黑风寨那张吊稍三角眼的丑男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脸色白了三分。

苦着一张脸,哀怨道:“本王武功全失,又生得如此的如花似玉。难为本王抛弃荣华富贵,和你这妖女私奔。你怎么忍心把本王一个人,孤零零的丢在路边!”

一边说,一边抬起袖子,一本正经像模像样的擦拭根本就不存在的眼泪。

“私奔?孤零零?瑞王殿下言重了。”

水玉拣起路边掉落的枯枝,走到瑞王所处的位置,绕着瑞王和身后的大榕树,在地上画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圈。

南宫瑞看的眼睛都直了……

“你你你……你这是干什么?”

随手把枯枝一扔,拍了拍手中的灰尘,水玉信誓旦旦道:“如此,瑞王殿下便安全无误了。只要瑞王不出水玉方才在地上画的这个圈,牛鬼蛇神皆近不了身。”

言罢,道别也不曾,转身就向前方城镇行去。

见水玉围着自己随便地上画了个圈,然后告诉自己,只要不出这个圈,待在圈内就能保护他安然无恙。

又直接转身无比淡定的离开,圈里的南宫瑞不淡定了。

嗖的一下,站起身来,急急问道:“这是什么圈,竟有如此神效,能护住一个大活人?”

水玉脚下不停,头也不回道:“此圈曰娱乐圈,乃上古神圈,威力无穷。瑞王殿下尽可以安心的在里面观看蚂蚁搬家,日出日落,自娱自乐。”

“喂!妖女你给本王站住!你当本王是三岁孩童不成,随便地上画个圈,就能神鬼莫近!”

水玉声音平静悠然道:“瑞王殿下明鉴,水玉确实以为瑞王今年幼齿三岁。”

南宫瑞得了水玉这波澜不惊的肯定答复,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大笑。

虽说跳崖之时,阻了黑一黑二的暗中护卫。

但他和水玉二人一路行来,没有马匹车驾,他又失了武功内力。故而俩人一路行来,只不过比之常人步速略快了须臾。

半个时辰前,黑一黑二就已经沿着他一路留下的印记,追上了他们。

是以,就算水玉不给他画个圈圈,他也是打定主意不走了。

前面就是扬州城,风花雪月扬名的温柔乡,英雄冢。

他平素没少来过,哪回来,都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貌似潘安,偷走一地芳心。

如今,武功尽失,内力被锁。

又被水玉给扮成了如今这幅样子。

实在是,迈不出去这脚,顶不了这张少妇脸进扬州城的城门。

想到这,南宫瑞又懒洋洋的重新坐回了树下。

习惯性的伸手去摸腰间惯常佩戴的暖黄玉祥云佩,结果抓了个空。

这才想起,因着易容变装,祥云佩被揣到了怀里。

又探手入怀里去取,仍旧扑了个空。

南宫瑞眉尖簇起,思索到,定是崖顶穿袍子时,玉佩不慎掉落,遗落在崖顶了。

忙做了手势,唤出黑一黑二。

只见几片树叶飘落,赫然从南宫瑞倚靠着的大榕树上,落下两只黑衣人来。

不是别人,正是一直隐在暗处的黑一黑二。

南宫瑞看着从头到脚捂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的黑一黑二。

疑惑道:“你二人,何时遮的这般严实?”

黑一黑二心道:“当然是为了保护自己啊!黑风寨那个丑男,您都能看上,如此重的口味!小的们日夜不离左右的保护您,遮的少了,小的们怕夜长梦多啊!”

嘴上却恭恭敬敬异口同声道:“为了不让那妖女发现,属下觉得还是多遮点,更隐蔽。”

南宫瑞听他们口称妖女,眼睛微眯,脸色顿时暗了下来,平平道:“妖女也是你们叫得的。以后称水大人。”

黑一黑二知道主子这是生了气了,忙跪地道:“属下遵命。”

南宫瑞理也不理,只手向二人面前一伸,道:“拿来!”

黑一黑二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肉疼之色,二人心道:唉……前方就是扬州城,主子这是又要去看牡丹,桂圆,芍药,香橙,小葵花去啊!

遂颤抖着手,各自从怀中掏出了一颗胖乎乎的银元宝,不情不愿的递了过去。

南宫瑞脸色更暗,看也不看那两颗银元宝,沉声道:“本王要的是本王的祥云佩,何时说要你们的银子了?”

黑一黑二傻眼了,心道:是,您确实没说要小的们的银子,但是您也没说,要祥云佩啊!

二人知是又惹了主子不开心,忙跪伏在地,不忘把元宝重新收好。

恭敬回禀道:“回主子,玉佩不在我二人手中。被陛下带回去了。临行前,陛下嘱我二人,带话给主子您。”

“哦?皇兄说了什么?”听闻祥云佩在自家皇兄手中,南宫瑞松了口气。

黑一黑二轻声轻气的继续道:“陛下说:此去西峦,山高水长,有劳瑞王一路上替他护着水大人了!他日归朝之时,定当设宴酬谢!”

南宫瑞,怒极反笑,低声道:“好一个替他护着!拿了本王的祥云佩,胁迫本王护着他的女人!南宫家,不要脸这一点!果然代代遗传!”

第三十三章 西行路上妖精多

南宫瑞挥袖让黑一黑二退下,自己百无聊赖的坐在树下,等着水玉折返来接他入城。

正值夏秋之交的季节,天空湛蓝,偶有几朵白云浮动其间。

林间蝉鸣不断,一派夏末的热闹闲适。

远处忽然传来错落的马蹄声,听声音是向着扬州城城门方向去的。

南宫瑞便也没理,头也不抬的继续观察正在搬家的蚂蚁大军,看来此地不久即将有一场大雨。

转瞬,四匹纯黑骏马,分成前后各两匹,一前一后,簇拥着一辆牵驾两匹白马,装饰华丽的乌木马车,已至近前。

恰逢其时,马车中人抬手掀开车帘,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大榕树下的娇滴滴女装扮相的南宫瑞。

当然,也看到了水玉随手在地上画的那个“娱乐圈”。

一丝暗红在眸中掠过,车中人抬手轻轻敲了敲车壁。

马车和前后四匹骏马,便应声缓缓停了下来。

南宫瑞,抬起头来一看,只见马车里下来一位约莫弱冠年纪的俊俏公子,一袭张狂似火的红色轻纱锦袍,羊脂玉冠束发,两条和锦袍同色发带垂落鬓发两侧,末端各缀了一颗龙眼大小的雪白南珠。

发如墨染,眉如远山,肤若凝脂,鼻若悬胆,唇红如血。

一双烟笼寒水剪秋瞳,水波盈盈,好一个俊俏惑人的男妖精!

南宫瑞虽同是男子,又一向自负貌胜潘安,也不禁在心里暗叹了下。

将将想到这里,红衣公子已悠然踱步至他面前站定,只差一步就能踏进水玉先前画的圈内。

只听动听如天籁之音,钟磬玉石之声的声音道:“敢问阁下,此圈是何人所画?”

闻言,南宫瑞心里咯噔一下,听着那声阁下!难不成这位公子已然看穿自己乃是男扮女装?

如此眼力,必然是个深不可测之人。

状似随意答道:“怎么公子,对这圈有兴致?此圈乃是家中丫鬟顽皮所画。”

“哦!丫鬟!不知阁下府上的丫鬟芳龄几许?”

“芳龄吗……整三岁!公子如果想要佳人作伴,还是赶紧上车赶路,进了扬州城,环肥燕瘦,红粉叠翠,应有尽有。”南宫瑞一本正经的出谋划策……

闻言红衣公子,眉眼微眯,眸中一丝暗红掠过,惊讶之色混着邪魅一闪而过,不禁弯了唇角。

心道:竟然有人可以全然不受我的声音魅惑。看来此人必不简单。

眸中杀机一闪而过,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薄如蝉翼,通体雪白的骨剑。

提剑就朝南宫瑞所在刺去,与此同时,有两只梅花镖,分别向隐在树上的黑一黑二疾射而去。

没料到红衣公子竟然会突然发难,隐在树上的黑一黑二,一看不好,正要跃下树去救援。

电石火光之间,只听三声脆响,一剑两镖皆被无形幕壁阻挡。

两只梅花镖在空中坠落下来,哐啷一生落在了地上。

一击不中,只见红衣公子,眸中竟然溢满了愉悦欣喜。

南宫瑞低头目瞪口呆的看着地上那妖女随手画的圈。

刚刚确实看到有一层荧光,从地面升起,飞速的在他面前的空中闪过,替他挡了那原本致命的一剑。

红衣公子愉悦道:“看来你对她来说,意义非比寻常,竟然冒着被发现的危险,画了乾坤圈来保护你。”

此时黑一黑二,已然从树上跃了下来,一左一右护在了南宫瑞两侧。

南宫瑞低声吩咐道:“不要踏出圈外半步。”

红衣公子毫不在意,提起白骨剑,腾空而起,挥舞剑身,飞快的在空中,剑走龙蛇,好似在写着什么奇怪的文字。

南宫瑞隐约看到剑尖处有光似流萤,随着剑尖所到之处,消散开来。

突然意识到,那红衣公子竟是在破阵!

眼看剑光渐次逼近,眼看阵就要被破!

南宫瑞反而笑了,虽武功内力,不知水玉用了什么法子,给尽数锁了。

但南宫一族,能在玄秘幽诡四国之中占得一席,并绵延至今,绝非平庸之辈。

当下咬破食指,鲜红的血珠瞬间从指尖沁了出来。

食指一曲一弹之间,血珠飞速向红衣公子弹射而去。

红衣公子只觉一股神秘力量扑面而来,待得看清时,血珠已然撞到乾坤圈的内侧,迅速弥漫发散开来!

下一刻,红衣公子连带手中近乎透明的白骨剑,竟生生被一股大力弹开,直直后退了数丈之远。

站定后再抬眼,赫然看到刚刚已被自己破的七七八八的乾坤圈,竟被扩散的淡红血雾重新修补起来。

红衣公子只惊诧了一瞬,低低吟笑出声道:“怪不得,三年来本尊把这四国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找不到那丫头。

原来,这丫头涅槃重生,血脉觉醒后,一直躲在南宫皇族身边,被血气滋养,遮去了天乾地坤。

就连西鸾占星宫,三年来也只在前日,占得一次机缘。”

言罢,眸中竟暗红滚动,手中薄的近乎透明的白骨剑剑身也泛出莹莹的绯色,抬手一扬,白骨剑脱手而出,裹挟着磅礴杀气,向着数丈之外的南宫瑞疾射而来。

南宫瑞见此,心知这是要强行破阵了。

低声吩咐黑一黑二,不忘妄动。

眼看着转瞬已至近前的白骨剑剑尖,南宫瑞想:这下子十有八九是要交代在这娱乐圈里了!以后这妖女每天没了人血喝,怕是也去不了西鸾了!十有八九又要回到皇兄身边,在未央宫中继续做那笼中囚鸟。

眼看着白骨剑就要撞上刚刚修补好的乾坤圈外壁。

继续惋惜道,自己堂堂南楚王爷,竟要一副娇滴滴小娘子的模样去阎王爷那报道!

真真死不瞑目啊!

啪……乾坤圈被剑尖破出一个小孔,随即伴着清脆的断裂声,无数裂纹朝着四面八方蜿蜒开来。

白骨剑铮鸣作响。

裂口越来越大,终于全部碎裂开来。

霎时,白骨剑挣脱了阻挡,朝着南宫瑞面门劲射而来。

耳边响起一阵清脆的银铃声,淡淡的栀子花香扑面而来,一抹淡淡的绯红在眼角一闪,顷刻间面前一头乌黑油亮的发丝扬起,撩荡在南宫瑞的鼻端颈间。

与此同时,响起极清脆的兵器相撞的声音。

耳边响起少女悦耳的声音:“少爷,玉儿来接您了!”

第三十四章 似是故人来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恢复女装的水玉。

南宫瑞看着此时挡在自己身前的少女装扮的水玉,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他说不出,不代表别人也说不出。

只听得对面数丈外的公子声音愉悦欣喜中又透着一丝古怪道:“月儿,本公子终于找到你了!”

水玉收了梵羽剑,淡淡道:“你是谁?”

“我是无心啊!”

“不认识。”

“有狐无心!”

“哦。还是不认识。”

“以前的事情月儿都不记得了么?”

水玉这回并未答话,转过身来,抬手捧着南宫瑞的脸颊,声音一改先前的淡然冷漠,娇糯道:“少爷,玉儿回来接你啦!还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桂花糖。来张嘴,吃一颗尝尝甜不甜。”

青丝拂过,身前少女回转身来,面容显现。

南宫瑞石化了!

终于理解了,为什么那红衣男子笑容里透着那么一丝古怪。

盯着面前那张白胖似包子的大脸,粗壮的蚕眉,像是两条黑黑的虫子镶嵌其上,时而蠕动,时而沉寂。

蚕眉下面像是用刀突兀的在面团上割了两道细缝,露出一线细细的眼白和眼黑……鼻子嘴巴倒是正常,小巧挺直,嫣红棱唇。

但大大的包子脸上,嵌着这么小巧挺直的鼻子,怎么看怎么觉得比例失调,越发的显着脸大如盆。

此刻,这张脸的主人正捧着自己的脸,说着软糯的话,撒着少女味浓浓的娇。

南宫瑞只觉五内翻腾,真想闭上眼睛,死去的好。

念随心动,将将闭上眼,就觉腰侧嫩肉被狠狠的拧了一把,顿时疼的他呲牙咧嘴,倒吸一口凉气。

凉气还没吸完,嘴里就被放进了一颗混合了蜜糖药香的药丸。

耳边传来水玉低低的耳语声:“吃下去,可以立刻恢复七成武功禁制,另外三成尚需时间恢复。你和大黑小黑先走,到城里璞玉居找青鸢公子,他自会安排好你们,等我此间事了,便去寻你们。”

璞玉居?这丑妖女,竟然要本王爷去璞玉居那种地方候着,还不如搁这儿,让对面那红衣狐狸给干掉得了!

再说了,如果不是被锁了武功内力,本王爷至于待在这么个破圈里头,受气么?

北冥邺城,有狐一族了不起么?真斗起来,还不知鹿死谁手!

南宫瑞吞下药丸,正要出声反对。

就被水玉忽的一下扇了一巴掌,这一巴掌扇的清脆至极。

黑一黑二,站的离他二人最近,听着这声脆响,不由自主的齐齐往后退了半步。

两双眼均目不斜视,只警惕的盯着对面的自称家里有狐狸的红衣男子和他身后的四位黑衣男子瞧。

心里确是另一派的翻江倒海!完了完了!虽说打从几日前见到这妖女,自家王爷就开始不正常,扮女人,做压寨夫人……什么下限都没有了。

如今被个女人扇了巴掌,而且还是个脸大如盆的丑女人!

王爷一向爱惜羽毛,如今这接二连三的,被弄的男不男女不女的。

看来以后,还是离这二人远点。

离近了,怕是有血光之灾!

还是暗中保护,等待王爷的命令手势就好。

此时的南宫瑞,一手捂着一侧印着五指山的脸,尚处在惊诧中。

一双青叶秀丽的眼,满是委屈。

自打碰上这妖女,苦没少吃,罪没少受,刚刚还差点丢了性命。

竟然还打本王爷的脸!

刚想发作,一声丑女,还没说出口。就见水玉面朝他,无声的说了一句话。

辨别口型,意思简短,暴力。

她说:“要么走,要么我就一直丑。”

南宫瑞喉间一口老血,憋了又憋。

抬眼看了看对面,从刚才就一副看好戏的闲适姿态的红衣狐狸。

恶狠狠的瞥了一眼易容成丑女的水玉,低声道:“我等着你这妖女,活着回来算总帐!”

言罢,脚步一转,出了先前水玉画的乾坤圈,径直往水玉停在不远处的马车而去。

他这一出乾坤圈,失了乾坤圈的屏障隔绝。又将将服了药丸,内力源源不断重新在体内流转起来,方才有所觉,方圆百步内,竟然不知何时隐匿了众多高手。

南宫瑞察觉到了,心下惦念那丑妖女的安危,脚下不觉微顿。

黑一黑二自然也察觉到了,手按剑柄,绷紧身体,时刻准备迎战。

只听水玉淡然的声音响起:“让他们安然离去,我留下。”

有狐无心笑道:“许久不见,月儿还是那么为别人着想。”

“答应还是不答应?”

有狐无心,端详着对面绯衣少女那张白白胖胖,丑不忍赌的脸。沉默半晌,终道:“月儿,南楚皇室,从来都不是养在未央宫中的娇花。今日你这般相护,来日必有后悔之时。”

水玉闻言,一双眼凝着对面的有狐无心淡道:“就好比,今时今日,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你我二人之间这样么?”

有狐无心眼神有片刻黯淡,低声对身侧一黑衣随从吩咐道:“让他们按兵不动,放他们三人行去。”

黑衣随从低声恭敬应诺,退到一侧传令去了。

须臾,周遭隐匿的杀气尽数收敛。

水玉凝着有狐无心,头也不转的道:“大黑小黑,你们还不架着你们主子离开,是准备在这里喝茶看戏么?”

南宫瑞闻言,终是提步上了马车。

黑一黑二,一人护卫,一人驾车,哒哒哒哒,向着扬州城疾驰而去。

水玉远远看着马车进了城门,又约摸了一下到达璞玉居的时间。见差不多了,才转身对有狐无心道:“走吧。”

言罢,理也不理众人,径直登上马车。

水玉目送南宫瑞一行的时候,有狐无心也在端详着她。

此刻见她终于收了视线,自顾自的登了自己的马车,不禁心里微微泛苦。

遂简短吩咐了下,回转北冥,沿途注意之类的,便也登了马车。

一入马车内,只见水玉竟然半倚着软塌睡熟了。

端详着眼前这张睡熟了的,脸大如盆的丑颜。

有狐无心,一时间,不禁苦笑,不知这丫头是对自己太放心,还是根本就是不准备搭理自己,于是干脆睡去。

马车调转方向,一路疾行。

之前隐匿的众多高手,也在暗中随行了一段路程后,消散不见。

哒哒哒,马蹄声响,马车左右轻晃,有狐无心连日赶路,此刻追踪之人已在车中。

不觉也有些乏困。

端详着睡的沉熟的水玉,竟也止不住困倦,闭上了双眼小憩。

就在此时,原本倚在软塌上睡的沉熟得水玉,缓缓睁开了眼。

第三十六章 再匿

水玉缓缓睁开眼,无声的打量着此时已经进入昏迷状态的有狐无心。

确认有狐无心,是真的被迷晕了以后,才动动手腕,散了腕间凝结的内力,收了腕上滑落出衣袖的不起眼的桃木镯。

腕上的桃木镯,看着普普通通,丝毫不起眼,却是水玉涅槃前,还是凰月的时候,在归来宫中修行所得。

三年来,每每思念师傅,都会细细把玩,睹物思人。

一日,机缘巧合之下,发现桃木镯中另有乾坤。

无意中发现,桃木镯遇热,竟能散发出极其微淡的桃香,嗅觉再灵敏的人闻了,也只觉自然。

桃香可以让人在不察觉的状态下,自然而然的睡去,两个时辰之后药效散去,其人像是做了一场梦,权当做是困乏的狠了,丝毫不觉。

但必须是在相对封闭的空间里,或是二人距离够近,才会有效,且一月之内,只能激发两次。

上一次,用在了诱拐南宫瑞身上。

这一次,用在了有狐无心身上。

水玉仔仔细细的,把有狐无心的五官看了个透彻。

渐渐的眼神飘忽,像是透过眼前这张俊彦看到了那一日,玉雪台上,那被鹅毛大雪覆了一身的小狐狸。

又仿佛看到了,那一日绽放在师傅胸前的血花,和手挽梵金弓,箭指自己的有狐无忧。

一样的束冠,一样的眉眼,一样的如血红袍。

确是不一样的人。

自然,眼前这个,也是不一样的。

有狐无忧,身边从来都是有狐赤炼不离左右,不是潜着,就是立在其身侧。

有狐无忧,素来狠厉决绝,断不会因着自己愿意留下,而放过可以歼灭明显失了战力的南宫瑞的良机。

有狐无心,那厮从来就是张口一句臭丫头,闭口一句臭丫头的。

而今,有狐无心再次出现在面前,却是一个让水玉感到全然陌生的人。

时隔三年,再次相逢,她不再是她,他也不可能再是他。

当年师傅既然出了手,断没有让有狐无心活着的可能。

《神经》中所载的北冥有狐一族的家谱记载当中,并无有狐无心的相关记录。

马车还在继续前行,水玉从袖中取出一片极薄的金叶子,抬手毫无停顿的在有狐无心的腕脉上划过。

鲜血一下从细薄如线的伤口处,流淌出来,蜿蜒成一条血红的丝带。

无声的没入轻纱红袍,更添妖艳。

有狐无心仍沉浸在睡梦中,全无所觉。

就这么一路在血脉流尽中,归赴黄泉。

马车外瓢泼大雨倏忽而至,马车内一时都是雨点拍打车顶的叮咚声。

水玉收好金叶子,执了梵羽剑,极轻的在乌木马车底部,开了一个一尺见方的洞。

梵羽剑,没开刃之前只是一把破铜烂铁的锈剑,南宫麒那日不小心溅了几滴血在上面,竟然整个剑身重新修复新生,成了如今光可鉴人的锋利模样。

古朴的剑柄处用梵文雕刻了一个梵字,水玉才认出,原本那把破破烂烂的锈剑,竟是十二地支中的梵羽神剑。

梵羽剑,无所不利,削铁如泥。

水玉轻轻的移开车板,可以看到不停后退的泥泞地面。

马车外的雨势依旧不停,四个黑衣人,依旧不言不语的向前赶路,竟是没有人往马车处看上一眼。

此时马车,正行经一处狭长断崖陡坡,水玉瞅准时机,从车底切出的洞中一跃而下,双手双脚攀住车底。

趁着道路狭窄又正处拐弯,前后黑衣两骑收拢至马车头尾,视野遮挡之时,身体就势一滚,旋即用匕首快速插入陡坡边缘的断崖壁上,借以稳住身体。

一切动作,发出的细微声响,尽皆被大雨覆盖。

加之马车内又有有狐无心亲自坐镇,料得那女子脱逃不了。

四骑黑衣人,只一心赶路,均无所觉。

待得车马行过,马蹄声转过弯路,渐行渐远。

水玉才从断崖处,轻盈一跃,上到路面。

刚一沾地,便运起轻功,向着扬州城方向,一路疾行。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也许两个时辰,也许一个时辰,也许更短!

必须快些赶到璞玉居,和南宫瑞汇合,离开扬州城。

此时扬州城内,璞玉居的潇湘阁中,南宫瑞已然沐浴更衣,恢复了平时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惯常装扮。

此刻正坐在案几边,无声的打量着潇湘阁中的陈设布置。

突然,门辕轻响,房门洞开,门口飘飘洒洒的倚立着一位青衣公子。

一头鸦色青丝泛着层幽幽的深紫,层层叠叠的似波浪般,柔柔的垂散在脸侧。一双桃花眼,眼波含笑,不怀好意的上上下下把南宫瑞打量了一遍。

语音轻佻道:“我当是什么姑射神人,竟然能把人送到我这来!原来也不过而而,也不知那丫头什么眼光,净碰上这些个见不得光的暗桃花。”

南宫瑞闻言,也不恼,语音含笑接道:“确实是,那妖女不知是什么眼光,璞玉居里的烂桃花也能碰得。”

青鸢自顾提步入了房内,一步三晃踱至另一侧案几前坐下。

抬手沏了杯茶,一边慢条斯理的品,一边插空道:“瑞王殿下,如今可也是这璞玉居里的花一朵。”

南宫瑞面上喜怒不显,只指握成拳,虚空一摆。

霎时,房内出现两个从头到脚都遮的严严实实的黑衣人来。

不是别人正是黑一黑二。

青鸢也不甘示弱,懒洋洋的袍袖一挥。

房内不大的空地上又多出了两个通身白衣的男子,细看之下,俩人竟然面目如出一辙,竟是一对双生子。

下一刻,两黑两白,就缠斗在一起,在不大不小的房间内打了起来。

一时间,屋内打斗的打斗,喝茶的喝茶,观战的观战,好不热闹。

水玉裹着一身泥泞,推开门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番景象。

水玉推门,站在门口平平静静的看了三秒,哐的一下合上房门,转身淡定离去。

转到玉青阁,命人打水洗漱,重新穿戴一番,才又重新来到潇湘阁。

推门一看,只见室内已经恢复了平常摆设。

南宫瑞和青鸢二人,正言笑晏晏的推杯换盏的品着新茶。

茶香馥郁,一室袅袅。

水玉不禁在心里腹诽:俩只戏精!

面上却一片平静,脚步匆匆,入了内室,也不言语,伸手拉起南宫瑞的手腕,就要往外走。

第三十七章 公子青鸢

南宫瑞初见水玉恢复女装真容,竟一时头脑空白,有些怔愣。

此刻被水玉拉着手腕,只觉心里甜的一浪盖过一浪,哪里还顾得在乎水玉这是要拉他去哪!

一旁的青鸢不乐意了。

清咳了声,不阴不阳道:“一年不见,带个野男人来这,麻烦完人家,这就一声不吭的要走么?”

水玉瞥了青鸢一眼,从袖中抽出一卷锦帛,嗖的扔到青鸢怀里,淡道:“这个,够了吧!”

青鸢赶紧展开,粗粗一看,不禁喜上眉梢,欢喜道:“够了够了!还是你这丫头最懂我。”

水玉拉了南宫瑞,提步继续向外走,刚走了几步,就听青鸢又道:“此去,可是要去往西鸾?”

“嗯。”

青鸢扫了一眼水玉紧拉着南宫瑞的手,夸张的一拍大腿,欣喜道:“太巧了,正巧本公子也有要事,要去西鸾走一遭!不如,同行?”

水玉定住脚步,转过身来,打从进房间以来,头一回仔仔细细的把青鸢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青鸢赶紧抓紧机会,眼神深邃,完美侧颜四十五度角,秋波频频。

水玉沉默了会,似是极为疲倦,终道:“好。你现在立刻出去准备车驾,我们所剩时间不多。我和瑞王有事单独商榷,半盏茶后,西角门见。”

青鸢不情不愿的从案几旁起身,磨磨蹭蹭的往门外走。

路过仍然拉扯着手腕,并肩立在一处的水玉二人,恨恨哼了一声!

酸不溜丢的嘀咕道:“就算是在璞玉居,青天白日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羞也不羞!”

南宫瑞闻言,倒是丁点火星都没,笑道:“是了,这璞玉居,乃扬州城首屈一指别具风味的风月所。平日里惯常见的,都是孤男寡男共处一室。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委实是不常见!也难为青鸢公子你有意见了!”

青鸢意有所指,语音轻佻道:“是啊!就好比刚刚本公子和瑞王殿下一样!孤男寡男的,才正常么!”言罢,也不管南宫瑞脸色有多难看!哼着小曲,径自出了房门,准备一应出行事宜去了。

青鸢前脚刚出了房门,水玉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抖手就把南宫瑞给按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来不及言语,立时埋首在南宫瑞颈侧,大口大口的吸食起血液来。

如果说第一回被水玉吸血,是猝不及防,皇兄面前不好发作。

第二回被水玉吸血,是因为武功被锁,无力抵抗。

这一回,南宫瑞先前被锁的内力武功,已恢复七成有余。

如若他不想,完全可以把此时疲累至极的水玉推开。

但是,他没动。静静坐在椅子上,任凭水玉吸食他的血液。

颈侧柔软的触感伴着尖锐的刺痛传来,心底竟升腾起不可言说的欣喜。

可转瞬,想起这种不可言说的欣喜,三日前的三年之间,都是专属于南宫麒一个人的。就觉得整个人胸腔处憋闷又钝痛。

水玉大口大口的吸食了南宫瑞的血,整个人才渐渐恢复平息刚刚散乱的神志。

起身探入袖口,取了一个小巧精致的瓷瓶,挑了药膏,动作轻巧的抹在南宫瑞颈侧伤口之上。

复又把南宫瑞的衣领拉起,小心翼翼遮盖住伤口。

才语气淡然对南宫瑞道:“走吧!”

言罢,也不再去拉南宫瑞的手腕,转身当先向房门处走去。

南宫瑞按下心中五味杂陈,起身静静跟在水玉身后,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潇湘阁。

一路雕梁画栋,曲曲折折,璞玉居虽是风雪所,但园子倒是修的处处皆可入画,典雅精致。

待到行至西角门处,角门早已大开,青鸢已然把出行的车驾通通备好。

见到水玉和南宫瑞二人一前一后前来,没有像之前一样腻在一起,青鸢明显心情大好。

懒洋洋的迈着步子,飘飘洒洒的晃到水玉旁边,一伸手,立马有白衣小童递上一顶白色帷帽。

青鸢长臂一伸,就把帏帽戴在了水玉头顶,又细细整理了下四周垂落得帏纱。

斜斜的瞥了南宫瑞一眼,一本正经,苦口婆心的对水玉道:“出门在外,还是遮着点的好!狂蜂浪蝶太多,烂桃花也已经够多了。正直青春少艾,还是低调点的好。”

水玉没有理会他话里话外的酸劲,只是隔着帏纱凝着他道:“此去西鸾,山高水长,变数横生。三年前,你救我,大恩尚未得报。今时今日,更不必随我去冒这个险!”

青鸢唇角弯弯,眉开眼笑乐道:“呦!待在南宫麒身边,喝了三年人血,居然也会说人话,心疼人了!”

水玉默然,半晌才道:“好吧!是我多虑了!最好一出扬州城,就碰到有狐无忧本尊,让他一下子灭了你才好!我一路上也好乐得清静。”

青鸢终于整理好帏帽,闻言佯怒道:“小丫头片子,我好心好意的陪你走这一遭。你就这么不盼我好!果然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水玉不再搭理他,抬眼略略扫了下备好的几架马车,隔着帏纱皱了皱眉。侧身越过他登了最先头,一架形制尚算朴素的马车。

南宫瑞提步就要跟上,却被青鸢斜刺里,一伸手给拦住了去路。

南宫瑞正要发作,只听青鸢难得的语气一派正经沉声道:“今儿,念在你们南宫家俩兄弟,多年来以血气滋养玉儿的份上。

给瑞王殿下提个醒!收起那些绮旎心思,我家玉儿早就名花有主了。

不要冥顽不灵,执念深深。到头来,伤人伤己!”

南宫瑞静默片刻,侧身绕开青鸢,提步径直向着水玉的马车行去。

行出几步,突的止步,一双眼凝着水玉的马车,头也不回的道:“缘乃天定,份乃人为。本王伤与不伤,干卿何事!不若多替你家主子操操心,放飞了多年的稚鸟,羽翼丰满以后,可会如愿归巢!”

青鸢望着南宫瑞的背影,一双桃花眼内,明明灭灭,咸咸道:“看来南楚皇室,果然人才辈出,这一代专思阴诡谍报之事的祥云佩主人,更是名不虚传!好一个缘与份,天与人,青某拭目以待。”

言罢,袍袖一拢,懒洋洋的迈动步子,晃晃悠悠的向着一架装饰的花里胡哨的瑰丽马车行去。

一边晃一边道:“天色不早了,瑞王殿下再不登车,小心被不知哪里蹿出来的红狐狸叼走哦!到时候,可不要哭鼻子的才好!”

第十三十八章 魂归

一行四辆马车,一辆比一辆花哨。

每辆马车都有两个十四五岁,身穿白衣,长相一模一样的清秀双生子随侍。

一子驾车,一子骑马护卫在一侧。

水玉和南宫瑞共乘第一辆。

按照马车的花哨程度,青鸢自然乘了最后一辆最打眼,最华丽的。

一路招摇过市,从西城门顺利出了扬州城。

一路往西行去。

此时,在去往北冥方向的乌木马车上,有狐无心在睡梦中流尽了最后一丝生机,红袍饱吸鲜血,半凝半湿。

骤雨初歇,天光放晴,点点星光自马车帘中逸出,虽不似夜间明显,却也折射出点点七彩斑斓。

紧跟着马车后的黑衣二骑,第一时间发现了这异状。

二人立刻勒挺坐骑,呼喝同伴,叫停马车。

四人翻身下马,道声:“属下僭越。”抬手快速掀开车帘。

一看之下,马车内空空如也,四人连带驾车驽夫,俱是面如焦土。

当先一黑衣人,向着天空发射了一枚赤羽响箭。

五人几乎同一时刻,从怀中拿出一个红瓷瓶,毫无停顿犹豫,满目死志,仰首一饮而尽。

顷刻间,五个活生生的人,痛苦的倒在地上,半盏茶的时间不到,就化成了一滩血水,沁入雨后湿泞的泥土。

除了较别处的土壤颜色深些,别无异状。

新雨过后,荒野林道边,只剩下孤零零的驽马车驾。

北冥邺城,有狐无忧正在大殿闭目小憩。

突然有点点星光自殿外飘了进来,尽数没入有狐无忧的眉心。

有狐无忧倏的睁开双眸,眸中血红渐退。

面上竟是前所未有的愉悦。

低声道:“赤炼。”

话音未落,阶下已然立了一个赤色饕餮面具遮面,黑衣兜帽裹身的黑衣人。

不是别人,正是有狐一族第一高手有狐赤炼。

有狐无忧道:“传令占星宫,本尊不日驾临。”

赤炼低头应诺,瞬间原地消失了踪迹。

一阵清脆铃声响起,有狐无忧半寐半笑,盯着指尖悬挂的叮当作响的金铃道:

“竟又折了本尊这一缕神魂。

那丫头倒是个眼厉的主,明明样貌无二,竟能看出,此人非彼人。

还这么的心狠手辣,狡诈似狐。

既如此,本尊就亲自走这一趟。”

水玉精神倦怠,登车以后就枕着软枕,幽幽入梦。

待得入夜时分,才幽幽醒转。

一睁眼,映着车壁上风灯的火光,看到南宫瑞黑着一张比马车外天色还要黑的脸,一双眼深若寒潭的瞥着自己。

水玉尚且还懵懂未从睡梦中完全清醒,声音懵然道:“怎么了?”

“做完美梦了?”南宫瑞语气古怪的问道。

水玉茫然道:“什么,什么美梦?”

南宫瑞却不愿再提,转了身,挑了个舒适的姿势,斜倚着车壁,闭上双目,不再言语。

水玉这时才意识到,瑞王殿下没有单独乘坐一辆马车,而是挤在自己坐的这一辆。

马车还在行进,水玉抬手掀了车帘往外望去。

只见明月初升,隐约可见几颗星子围绕其间。

想起刚刚自己做的梦,不禁莞尔。

白日里刚刚亲手刃了冒牌的有狐无心,小憩一番,就梦到了那只傲娇狐狸。

梦里那傲娇的主,变身也不曾,还是雪狐玉雪可爱的一团。

只是那姿势,却是不敢恭维。

人立而起,一爪叉腰,一爪遥遥的指着自己,愤恨委屈道:

“臭丫头,那个假货和本公子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你问都不问,就下狠手灭了!

就不怕灭的是本公子我么?

亏着本公子,以前在那冷冷清清的归来宫,天天守着你,费尽心思照顾你!真真是没良心!”

梦里水玉颇具兴味的,用眼神把那人立叉腰的傲娇狐狸,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尾音上挑揶揄道:“三年不见,就连在这梦里,公子还是那么的不知廉耻,喜爱裸奔!如今这姿势,更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公……子!”

傲娇狐狸闻言,哼了一声,嘟囔道:“本公子的便宜,你平日里,还少占了”。

下一刻一个一身火红轻纱锦袍的妖娆俊秀公子,出现在水玉面前。

看着和有狐无忧毫无二致的面孔,水玉道:“下次再见,不知见的会是本尊,还是仍旧是有狐无忧九尾中的一尾。”

有狐无心邪邪一笑,道:“那月儿呢?想见哪个?其实哪个也罢,吾既是他,他既是吾。只不过,换了个名字,便似换了个人生。使命责任些许不同罢了!”

水玉了然一笑,道:“想见哪个?除了你之外的都想见。”

有狐无心闻言,颇有些郁郁,道:“即便月儿想再见到我,怕是也不可能了!”

望着闪烁的星光,水玉收回思绪,放下车帘,只觉心下伥然。

“还在想男人呢?”耳边响起南宫瑞不阴不阳的声音。

水玉很诚实的淡淡“嗯”了一声。

顿觉一时之间,马车内的温度,比马车外荒林中的阴风还要刮的瘆人。

水玉正想着打个哈哈,缓解下气氛。

此时马车突的停了,车外响起双生子之一,名唤浮生的随侍恭敬的声音,禀报道:“姑娘,刚主子身边的风花过来传信儿道:今儿个夜里,就歇在此地,明日再赶路。”

浮生话音未落,就听青鸢轻佻道:“玉儿和瑞王,孤男寡女的共乘一车,一路行来,此刻都舍不得下车了么?”

水玉暗暗腹诽:都是些让人费神不讨好的事儿精!抬手当先打帘,跃下马车,南宫瑞紧随其后,也下了马车。

淡淡的凉裹着一丝水汽,沁体而来。只见马车不知何时,竟驶到了一出视野开阔的湖边。

一旁立在青鸢身侧的雪月,柔顺恭谨对水玉执礼道:“姑娘,居主说是赶路着实乏了,腹中辘辘,想吃姑娘亲手做的全鱼宴!”

水玉转身看着立在青鸢身侧,雪肤花貌更加玉树临风容貌几乎一模一样的风花和雪月二人。一时有些眼花,三年了……自己还是分不清璞玉居的主里的这些对一模一样的双生子。

风花雪月、琴瑟和鸣、茂林修竹、浮生若梦。

名字倒甚是好记。

心下想到这里,遂轻声吩咐道:“风花雪月负责准备灶具生火,琴瑟和鸣负责拾柴添薪,茂林修竹负责夜钓捉鱼,浮生若梦负责驻营杂务。”

八人一叠声的应到:“诺。”便各自上手准备去了。

青鸢看着空空如也的身侧,委屈屈道:“玉儿,那我呢?我可有事做?”

“你负责洗干净自己,等吃就好了。”

青鸢觉得这话有点不对,细细品味下,又觉确实甚是直白,抬眼瞥了水玉一眼,转身飘飘洒洒的向夜色中晃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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