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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贵娇女(重生)》


第一章 悲惨结局

“你怎么跟你娘亲一个样?总是喜欢抢别人的东西?”

明黄色的绣鞋狠狠的踩在宋稚细白的手指上,宋嫣碾了碾脚下的那一双手,露出无比惬意的笑容来。

宋稚穿着一身单薄的素衣匍匐在青石地砖上,她的一头乌发散落,如瀑如雾,像是打翻了上好的墨汁。

她死死的咬住下唇,把痛楚生生的咽下去。

“果然是贱人生贱种,改不了这种贱行。可你知不知道,这是不好的?”

宋嫣取来一把剪子,她漫不经心的拿起宋稚的一缕黑发,‘咔嚓’一声,青丝落地。

“你不知道,也没有关系,”宋嫣的唇瓣弯曲出一抹恶毒的笑意,“姐姐可以教你。”

她又抓起一把黑发,宋稚的头发又黑又滑,险些要握不住。

宋嫣捏着头发大力的一扯,宋稚的脸迫不得已的抬了起来,她有两道飞扬的浓眉,可眉尾又含蓄的弯了下来,整个人便有一种神采飞扬却又柔婉的神态。

她那双又大又亮的乌瞳,此时正倔强的与宋嫣对视着。

宋嫣此时看起来不复平日里那个病美人之态了,一双细长的眼里满载着多年委屈得以抒发的快意。

看到宋稚的神情和面容,宋嫣的表情又扭曲了几分。

她手里的剪子紧贴着宋稚的头发,将那一把头发齐根剪断,宋稚一下摔回地上,裸露的头皮感受到一阵寒意。

她瘦弱的身子蜷缩成一团,发出幼兽般的呜咽。

听到这种呜咽声,宋嫣心情大好,对边上的明珠道:“牙婆找来了吗?”

“已经在西院等着了。”明珠看着地上的宋稚,她虽然对宋嫣忠心不二,但是一想到宋稚会被送到窑子里,同为女子难免心生怜悯。

“夫人,那个牙婆惯是做脏活的,我们要不……

‘啪!’宋嫣扬手一个巴掌打在了明珠的脸颊上,硬是给她打破了嘴角。

“把她喊过来。”宋嫣冷冷的说,“你若是好心,可以去陪她。”

明珠捂着红肿的左脸,再也不敢多言,连忙去叫人。

“若不是还想卖个好价钱。你以为我还会留着你这张脸?”剪子在宋稚饱满的脸颊上滑过,渗出几颗血珠来。

宋稚刚刚小产,身子无比虚弱,腹部疼痛难当,她甚至没有多余的力气咒骂眼前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

“芮希?”

宋嫣在听到宋稚口中反反复复叫着的人名之后,仿佛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嗤笑了一声,随后贴近宋稚耳边,好像是姐妹间要说些私房话。

“你还不知道吧,这碗滑胎药,就是他吩咐的。”

她的语气轻松又愉悦,像是宣布一件喜事。

随着宋嫣愉快的尾音,如同被风吹息了最后一根蜡烛,宋稚一下子落进一片沉沉黑幕里。

意识再度清醒的时候,她听到有个上了点年纪的女人在不满的说,“哟,怎么下身还流着血呢!?”

“模样好就行,其他地方烂了就烂了,有什么关系。”宋嫣浑不在意的说,随后语气忽然间凶狠起来,“怎么就这么点银子?”

“夫人,您别以为旁人都是傻子,这姑娘真是与人通奸的侍婢?我替您料理了她,也是担了点风险的!”

“行了行了,”宋嫣不耐烦起来,“快拉走!”

听完这句话,宋稚再度陷入昏迷,再一次醒来时,她迷迷糊糊的感觉到自己置身于一辆正在行驶的马车中。

“女人把自己亲妹子卖到窑子里,我这还是头一回经手。”那个牙婆道。

“要不怎么说是最毒妇人心呢?”外面赶车的车夫附和道。“模样不错,老婆子,这回能卖个好价钱!”

“岂止是不错!?你没仔细看吧!比她姐姐强了不知道多少倍!”牙婆得意洋洋的说。

车夫‘吁’了一声,宋稚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等会,我去放泡尿。”

方才贪杯喝了好几杯酒水,牙婆倒是也有些尿意。“等等我。”

她看了看四周的荒野,满是半人多高的杂草,她这做多了恶事的人,居然也有胆寒的时候。

宋稚睁开了眼,虽然蓬头垢面,但她的眼神里却是一派清明。

她挣扎起身,掀开帘子瞧见草丛的波动渐行渐远,便从马车的另一边偷偷溜走。

宋稚耗尽了浑身的力气在奔跑,伤心难过痛苦愁怨,都来不及细想。她只知道,自己不能落到那种地方去。

可是她这样残破的身子,能跑得了多远?只片刻,身后就传来了牙婆和车夫的叫骂声。

夜已漆黑,宋稚根本看不清路,身后那恐怖的人声越逼越近,宋稚心中绝望。四周的草叶毫不留情的在她柔嫩的肌肤上留下一个个鲜红的小口。

“小贱蹄子!”牙婆的声音近在耳畔,除了怨毒,还十分的得意,“你觉得你还能跑到哪里去?”

‘不!不!’宋稚在心中大喊,‘我死也不要去那种地方!’

她忽然脚下一空,堕入夜风温柔的怀抱中,原来不知不觉间,宋稚失足落入悬崖。

可她没有一点惊慌,反而露出了轻松的笑意。

只是在身躯坠地之前,脑海里忽然交错浮现出两个画面,一个是宋刃将随意包裹在兽皮里的宋翎残肢丢给她。另一个芮希挑起喜帕时,脸上那种冷淡又强忍厌恶的神情。

宋稚的心脏忽然剧烈的疼痛起来,像是被人紧紧攥住,永远没有松开的时候。

‘若是能重来,该有多好。’

‘啪!’重物坠地的声音让被罚跑圈的小兵好奇的走了过来。

今晚浓云藏月,他看不清那是什么,便返身取了操练场灯柱上的一盏油灯。

“做什么!”冷冽的声音响起,小兵猛地一颤。

沈白焰今晚不知怎么的,总有些心绪不宁,便出来随意走走。

“将,将军。”灯油的光是暖调的,可是照到沈白焰那张极为俊秀的面孔上,似乎都要被冻成泛白的鬼火了。

“我,我听到那边好像有东西掉下来,想去瞧瞧。”

沈白焰一扬下巴,示意他带自己前去。

油灯一点点的照亮宋稚的尸身,黑夜里看不清她残缺的头发和破碎的后脑,以及身下渗出的血液。

她一身的雪白素衣,脸上有许多小小的血痕,看起来好似红梅落在雪地上。

“姑娘?”也许是宋稚的面容太过平和,让小兵恍惚间以为她只是昏迷,忘记了从这样高的地方堕下,是绝不可能生还的。

沈白焰看着宋稚,有了片刻的怔忪,他周遭的空气仿佛忽然间消失了,胸腔窒息的难受。

许久之后,他才轻咳一声,声音中有难以觉察的轻颤,“去把素水找来。”

“是,是。”油灯被他放在了宋稚的身旁。

沈白焰半蹲下来,细细的打量着宋稚身上的每一道伤口,他用手轻轻的触了触宋稚的脸颊,柔软又冰冷。

上一次见她,她还只是一个小女童,被宋翎宠的无法无天,居然敢伸手捏他的脸,还自顾自的说:“这位哥哥你为何老是板着一张脸?”

他忽然生出一些不可名状的错觉,觉得自己不该在此刻与她相见,应该是在更美好,更圆满的时刻。

此时的芮府。

“宋稚呢?”一桌的美味佳肴,芮希只扫了一眼,却并不动筷。他刚刚换去了朝服,神色疲倦。

“夫君你有所不知,”宋嫣眉头轻蹙,一副既担忧又焦急的表情,“妹妹今日午后忽发疯病,说什么要回家去,又说要找宋翎。下人一时没有看住她,她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不过夫君别担心,我已经派人去找了,想来她也跑不了多远。”

许久未听见宋翎的名字了,乍然间被提及,芮希心里生出一股厌烦来,也许还有一星半点的愧疚。

“什么疯病?”芮希拿起筷子,夹了木须炒肉送入口中。

宋嫣见他吃饭了,连忙起身殷勤的为他盛汤,“这,怎么说呢?她的生母,不也是这样吗?毕竟是血脉至亲,总是有些影响的。”

芮希抬眼看了宋嫣一眼,觉得她与从前有些不同了。

从前她从未化过如此精致的妆容,可惜她姿色只不过勉强称得上清秀罢了,再画上这些浓妆,只是更添了些俗气。

不过芮希待人向来温和,也没有对妻子的打扮多言,只是道:“再多派些人出去找找,免得在外头惹出什么祸事来。”

人人皆道新科状元郎除了相貌温润如玉以外,为人处世更是谦谦君子的楷模。

他所有的坏,只有宋稚一人见过罢了。

不过,现在,这个人,也不在了。

宋稚所能感受到的一切好像只剩下了‘痛’,这种痛楚难以言表,仿佛是抽筋拔骨,重塑血肉之痛。

可她似乎又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连轻皱一下眉头都做不到。

浑身上下又似被巨轮碾过,所有血肉化作血泥,所有骨骼皆成齑粉。

人生。

起初的十余年懵懵懂懂,像一个肥皂泡一样,风一吹就飞上了天。等你注意到的时候,却‘啪’一声破碎掉了。

可你偏偏就在这即将破裂的瞬间,还想要自己飞得更高更好,但是,来不及了。

第二章 重生

上天似乎终于肯垂怜,宋稚感受到痛楚渐渐消退,她便迫不及待的陷入了黑甜的睡梦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感到一阵快意的凉风正拂过面庞。

“别这么用力,小姐都要让你扇的飞起来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温柔女声响起。

“乱说,我这又不是芭蕉扇,小姐又不是纸糊的,怎么会飞起来!?”这个声音则清脆爽朗一些,像是黄莺出谷。

“小点声!把小姐吵醒了唯你是问!”温柔的声色哪怕是教训起别人来,也还是柔柔的。

一番对话叫宋稚觉得莫名的安心又困惑。

她费劲的睁开眼睛,两个少女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从模糊,到清晰。

“小姐,你醒啦!”流星青春又充满朝气的脸庞忽然贴近。

宋稚的呼吸猛地一滞,只闷闷的‘嗯’了一声。

流星为了护着她,被人一剑贯穿时的一声痛呼,像一个闷雷一样炸在宋稚耳边。

宋稚轻轻一颤,后背登时渗出密密的冷汗来。

“怎么了?是不是叫这丫头给吵醒了,没睡足。”逐月带着温柔的笑意,望着宋稚。

宋稚愣愣的看着逐月,脑海里却不受控制的想起逐月死时的模样。

她是宋嫣让人用乱棍活活打死的,浑身上下血肉模糊,如同开到糜烂的一堆红玫瑰,脸上被人用簪子破了相,嘴唇也被她自己咬烂了。

宋稚这幅呆呆傻傻的样子,叫逐月很是诧异,“莫不是受凉,发热了?”

她刚想伸手摸了摸宋稚的额头,却被宋稚一下捏住了手。

宋稚的掌心又冷又湿,逐月看了看宋稚粉白的小手,刚想问点什么,就被宋稚欢快的语调给打断了。

“我想吃藕粉了,要放桂花蜜。”稚嫩的嗓音,叫宋稚自己也吓了一跳。

“我还以为小姐怎么了,原来是馋了呀。好,我去让小厨房做。”流星笑嘻嘻的一拍掌,小跑着就出去了。

“这丫头。”逐月笑着说。

宋稚和流星一般大,逐月则比两人大上两岁。

“我好像睡出汗了。”宋稚道。

逐月伸手在她后背摸了摸,细腻的肌肤上果然一片濡湿,“果真呢!小姐稍等,我去备水。”

屋里只剩下宋稚一人,她爬下软塌,看着自己小又白嫩的脚掌和半透明如珍珠的十个小指甲。

她有些难以置信的走到铜镜面前,看着镜子里倒映出,自己十岁的模样。

此时,宋稚的两颊还未脱去婴儿肥,但是下巴已经显现出尖尖的美好弧度。

宋稚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小腹,那种刻骨铭心的坠痛已经无影无踪,可她,却觉那痛已经刻在了自己的魂魄之中。

她的瞳仁乌黑,一派清澈,只是多了几分不该出现在孩童眼里的情绪,有悲有痛,有悔有恨,亦有狂喜。

再度为人,有重新来过的机会,怎能不喜?

宋稚稍稍偏头,露出洁白又修长的脖颈。她乌黑的鬓发上系着一条坠着珍珠的墨绿发带,她的发带每一条都是逐月亲手缝制的。

只不过……

芮希喜欢女子谈吐文雅,行为端庄,而宋稚喜欢明艳活泼的打扮。

喜欢上芮希之后,宋稚便没有系过发带了,而且还学着宋嫣说话的方式,走路的模样。

现在想来,真是可笑。镜子里的小女孩露出了一个讽刺的笑。

宋稚静静的看了一会,难以自抑的大笑起来。

‘真好,真好,他们都还在。而他们,也还在。一桩桩,一件件,慢慢算。’

……

宋稚坐在浴桶里,细细回忆起十岁那年发生的事。

‘宋刃今年十七了,过不了多久就会从西境回来,明年就要和张太尉家的嫡次女张欣兰成婚。’宋稚想起这个同父异母的大哥,忽觉身上一寒,便不由自主的往浴桶里缩了缩。

“小姐,明儿是不是要去丞相府用午膳?老夫人可是说了好几回想您。”

逐月一句话,让宋稚如坠冰窖。

“不去。”她脱口而出,她想起来了!她就是在这个时候,第一次遇到芮希!

逐月正拿着帕子在宋稚胳膊上轻柔的擦拭,闻言露出一个有些不知所措的神色。

“过几天哥哥就从天岩武场回来了,等哥哥回来我和他同去。”宋稚拧了个帕子,往自己脸上一敷。

“如此甚好。”逐月笑道,“还是小姐想的周到。”

宋稚的唇瓣轻颤,洁白的软帕吸掉了她眼角渗出的两滴泪水。

此时芮希这时还是一个借读在丞相府学堂的学子。

他本是被买进来给她的表哥,也就是林天朗做书童的。

不过他小小年纪便展露出非凡的文采,林天朗有惜才之心,便没有让他入奴籍,还让他在林家学堂上学。

林家学堂,百年书香,多少王公贵族都想把自己的孩子送进来,有时候甚至还要让顺安帝开口,向林清言要这个人情!

可是就上辈子发生的事情来看,芮希似乎还觉得是林家亏欠了他的!所以拼命在宋稚身上找补回来!

“小姐。”逐月的声音,把宋稚从前世的回忆中拽了回来。“水不太热了,不能再泡了。”

宋稚拿掉帕子,除了眼角微红以外,看不出什么异状。

……

逐月总觉得小姐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了,总是喜欢坐在房里看那些她从前碰都不会碰的书,也不爱去找宋嫣玩了。

“小姐长大了呗!”流星正吃一碟蝴蝶酥,嘟嘟囔囔的说,“再说了,大小姐那儿我觉得还是少去好,每次去我都浑身不自在。”

“越大越没规矩!敢在背后议论主子。”逐月虽这样说,可是却也觉得流星并不是全无道理。

逐月是林府的家生子,她母亲曾经是林若心的奶娘,她知道自然要比流星多一些。

‘不过,那些事不说也罢。’逐月垂了垂眼,又瞧了瞧流星,开玩笑道:“你也少吃一些,你看看自己的肚子,都快成个圆筒了。”

“姐姐乱说,前些天我还听你和小姐说,她还在长身体,要多吃一些。”流星摇了摇小脑瓜,“我和小姐一般大,我也还在长身体。”

逐月被流星这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弄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点了点流星的额头。

“你还好意思说,小姐的手腕子才那么点大,你却活像个笔筒”

流星听了这话非但没恼,反而握了握自己的手腕,“总要有个人身强体健些,不然以后若碰上什么事,谁来保护小姐?”

‘居然叫她一语成谶。’宋稚走过回廊,刚巧听见流星这句话,宋稚难免又回忆起前世的事。

“小姐!”流星笑眯眯的喊她,嘴角还粘着一点糕点渣滓。

‘没事,没事。’宋稚当下就松了一口气,心想:‘她还在,这辈子一定护得住她!’

流星长得圆脸圆眼圆鼻子,一副喜团团的模样,也正是因为她这幅喜气的样子,所以才被选了来做宋稚的贴身侍婢。

逐月则生的要更加柔美一些,她的模样其实和宋嫣是一路子的,细眉细眼,只是逐月的皮肤更加白皙一些,嘴唇稍厚,看起来比宋嫣还要温婉一些。

‘所以宋嫣才非得要毁了逐月的脸。’

许多前世想不明白的事情,重活一次,原来答案这么明显。

见到宋稚又开始出神,逐月有些担心。

“小姐,我有件事情想跟你商量一下。”

宋稚正在取笑流星的吃相,望向逐月时嘴角的笑意还未收起,“什么事?”

“我想着,能不能让老夫人再给咱们物色一个妈妈呀。”逐月斟酌着词句说。

她知道宋稚跟安妈妈的感情很深,安妈妈急病离世,宋稚未必肯再接纳一个,再说她现在也大了,不一定非得要个妈妈。

可是没想到,宋稚却很干脆的说:“好啊,下次我去跟娘亲说,再同外祖母说一声就好了。”

逐月准备的一肚子说辞全泡汤了。

“太好啦!不若就要秦妈妈吧!她做的桂花丸子最好吃了。”流星欢呼道。

流星懵懵懂懂,居然和宋稚想到一块去了。

逐月与流星说说闹闹,宋稚脸上也挂着开怀的笑意,思绪却不由自主的回到前世。

“我要安妈妈!不要秦妈妈!我不要!不要!”宋稚哭喊着,推了秦妈妈一下。

秦妈妈怎么可能被她一个小女童这样轻轻松松的推到?

反倒是宋稚自己跌了个屁儿墩,狼狈极了。

“既然妹妹说不要,你们何必强迫她呢?”宋嫣施施然走了过来,扶起宋稚,又温柔的给她拭泪。

安妈妈也是从小就跟在林氏,也就是宋稚的生母林若心身边的,乍然逝世,林氏自己也很伤心。

再加上她对着宋嫣的时候总是气短一截,宋稚又哭得她心烦,便随她去了。

现在想来,宋稚觉得自己真是十分愚蠢。安妈妈的死定有蹊跷,她在世的时候,每次宋稚去宋嫣那里,她总要跟着,宋稚总是嫌她多管闲事。

她身边没了一个眼睛毒的妈妈,才会看不明白宋嫣的为人,才会做出与芮希幽会等等错事!

因为林氏觉得不太光彩,哪怕在前世,宋稚也是直到很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因为郑氏是因为听说了宋令要娶林若心做平妻,结果才动了胎气,早产生下了宋嫣,自己也撒手人寰。

宋嫣因为是早产儿的缘故,身子很弱,从小苦药不断,且她身边一直照顾她的赵妈妈是郑氏的奶妈,赵妈妈对林氏可以说是恨之入骨了,又怎么会让宋嫣与她亲近呢?

第三章 林氏

“小姐,夫人说午后想在乐香斋见一见您。”林氏院子里的阿柳对宋稚说。

宋稚正在看书,闻言只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她的手指在书页上抿了抿,留下一点难以抚平的褶皱。

说起林氏,宋稚的感受很复杂,她这个娘亲这辈子给过她最好的好东西,就是这副皮相了。

林氏是个只知情爱的女子,她心里眼里只有一个宋令,不然丞相府家的千金,何必巴巴的给一个将军做平妻?

虽然说,她的父亲也不差。

宋令,堂堂镇西大将军怎么会差呢?

他年少从军,一路从尸山血海中爬上来的,从一个孤儿到现在的大将军,自然是人杰。

只可惜,宋令擅长排兵布阵,却不屑于官场之事。娶了林氏,本来是极好的助力,可是他对自己的岳丈,也就是林丞相那种官场老油子的做派非常的不屑一顾。

若非他执意要做一个孤臣,在官场人脉一事上从不做经营,又岂会被说弃就弃,说抄家就抄家?

宋稚坐在花园的秋千架上,纤细的手指翻过泛黄的书页。她对旧书味道有些敏感,所以这些书都是逐月拿去熏过香又晒过。

不远处,逐月和流星正拿着网子扑蝶儿。她们是她的贴身侍婢,安妈妈又不在了,最近这段时间格外忙些,也少有出来玩的时候。

“小姐你瞧!”流星捏着网兜跑了回来,只见网兜里困着一只宝蓝色的蝴蝶。

那蝴蝶的颜色极美,翅膀尾部还有一抹明黄,哪怕是困在网中,也还在奋力扑腾着翅膀,想要挣脱出去。

“赏一会儿,便放了吧。”宝蓝色倒映在宋稚的瞳孔里,倒是显得她多了一分莫名的妖娆。

流星虽觉得好不容易捉来的蝴蝶就这样放走了,有些可惜。但她很听宋稚的吩咐,宋稚赏够了,她便把蝴蝶放了。

蝴蝶重获自由,潇潇洒洒的飞走了。

流星转头去瞧宋稚的时候,只瞧她正着眼去望那飞走的蝴蝶。

她的眼神好怪,像一潭深深的古井,只有石子投进去的时候,才能有一点点的涟漪。

流星只在府里几位年老的妈妈们身上,才见过这种眼神。

不过只片刻,宋稚就眨了眨眼,她的眼睫如蝴蝶一般上下交错煽动,方才那种神情仿佛只是流星的错觉。

……

午睡片刻后,宋稚带着逐月来到乐香斋。

林氏是个爱香之人,乐香斋廊下放了个香炉,香烟袅袅升起,香气甜腻诱人,并不典雅,反而有些媚俗。

隐隐有两个女人的谈笑声从里面传出来,宋稚一听,便知道屋里的人是谁了。

路过香炉时,宋稚不动声色的用丝帕掩了口鼻,轻咳两声。

屋里的三个女子一齐看了过来,林氏穿着一身赤色的裙子,将脖颈至锁骨处的肌肤衬托的无比柔白,这打扮放在正室夫人身上并不庄重,但是今天只是与两个小女谈天说笑而已,倒也不僭越。

宋稚在林氏身上依稀看到了自己前世的模样,林氏看起来比记忆中要更美貌几分。

而宋嫣,宋稚的眼神黯了黯,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普通。

宋稚偏过头去,掩住眸中的几分恨意。

“哟,怎么咳嗽了?”宋稚一连好几日都没来瞧过她,林氏心里头本来是有些不舒坦的。

“娘亲莫担心,前些天午睡时贪凉没盖好被子,不妨事。”一句话交代了没来见林氏的理由,泄了她的火,又让林氏觉得自己对女儿关心不足,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宋稚露出一抹恬静的笑容,又扭头对坐在右首的宋嫣和宋瑶道:“姐姐们待娘亲真是有心,回回都比我来的早。”

真正见到宋嫣时,宋稚倒比想象中要淡定,再怎么心机深重,再怎么毒辣,她现在也只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女孩罢了。

宋嫣看起来骨瘦嶙峋的,还没有一个丫鬟看起来有福气。

她今天穿了一身月白色西番莲花样的裙子,说句难听的,看起来就跟孝服似的。

不过她从小就爱做这种病恹恹的打扮,大家看惯了,倒是也没人说她。

宋稚前世还觉得她这样打扮雅致呢。现在?只觉得自己瞎了眼。

至于宋瑶,宋稚前世对她的印象就不多,她的生母是郑氏的一个婢女。她自己也像宋嫣的一个影子,一个傀儡,最后听宋嫣的摆布,嫁了一个与宋刃交好的兵部官员。

她当的倒是正室夫人,只可惜屋里实在是热闹,足足有十几个姨太太。

宋瑶明里暗里帮着宋嫣给宋稚下了不少的绊子,这一世她若还是如此,也休怪宋稚不客气。

“妹妹哪里的话,我左右闲人一个,还不如陪娘亲说说话。”正待宋嫣转头正欲向林氏展现出一个柔顺笑意的时候,宋稚一下朝林氏扑了过去。

“娘亲摸摸我额头,稚儿怎么有些晕乎乎的呢?”她现在才十岁,做起这些撒娇卖痴的行为来,得心应手。

林氏从来都是喜欢这样的行为,宋稚一向都知道,只是前世不愿意这样做罢了。

林氏果然心疼了,她这个女儿不常撒娇,这样必定是真难受。

她摸了摸,说不上烫手,但是也不能说不烫。林氏只好柔声对怀里的小女儿说:“那娘亲叫大夫来给稚儿瞧瞧?”

“呀,那不是又要喝苦药了吗?”宋稚在林氏怀里扭了扭,又抬起脸来嘟了嘟嘴,强忍恶寒道:“许是,喝一碗秦妈妈做的荷叶莲子羹就好了。”

“小馋猫,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在外祖母哪儿喝不够啊?”林氏刮了刮宋稚小巧而挺的鼻梁,又露出一个思索的表情,轻声道:“秦妈妈,是不错。”

片刻之后,她摸了摸宋稚的发顶,“过几天,就让秦妈妈来给稚儿做莲子羹。”

宋嫣看着上首母慈女孝的情景,浅笑着攥紧了手里的丝帕。

“外祖母院子里的莲子羹真的这么好喝吗?我却是没喝过呢?”

她的神情真挚,仿佛真是羡慕极了。

宋稚在林氏怀中,颇觉无趣的翻了翻眼皮,她用脚趾头也知道林氏会怎样回答。

“那下次稚儿去的时候,嫣儿和瑶儿也一起去吧。”

“好呀,”宋嫣顿了顿,又迟疑道:“不知道妹妹会不会介意?”

“介意?”宋稚奇怪的看了看林氏,又看了看宋嫣,“娘亲,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呀?稚儿为什么会介意?”

“呃,”宋稚这副无辜的样子打了宋嫣一个措手不及,“我的意思是,怕妹妹醋了。”

“娘亲,姐姐把妹妹想的也太小气了。”宋稚亲昵的把玩着林氏腕子上的那一只玉镯,“妹妹的娘亲也是姐姐的娘亲,外祖母自然也是姐姐的外祖母,为何要醋?”

宋嫣刚才那句话,林氏本来是没有想那么多的。

只是被宋稚这样一说,弄得林氏也有些不舒服。本来以为这孩子好歹是在自己手底下养大,原来到底是有亲疏远近。

林氏低头看向宋稚,宋稚像是觉察到林氏的目光,抬头也露出一个甜笑来。

‘自己肚子里爬出来,才是亲女儿。’

林氏一向不擅长掩饰自己的心思,心里想的此刻全在脸上挂着。

宋嫣有些不知所措了,一时间被宋稚弄得糊涂了,宋稚跟她外祖母的感情极深,在这种事情上,一向都是不喜欢宋嫣掺和进来的。

年初的时候,林老夫人送来的一碟金玉糕给宋稚,林氏分了一半给宋嫣。这种小事宋稚都闹了一回,刚好那天宋令回京叙职,宋稚还被宋令训斥了一顿。

‘怎么几天不见,就改了性子了?’宋嫣端起茶杯轻啜一口,也掩饰住自己的神色,‘不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许是怕林氏再训斥吧。’

她最讨厌的就是林氏这里的参片茶,又苦又甜,恶心的要命。

宋稚也不喜欢,林氏就给她换了牛乳茶。牛乳茶味道香甜,一掀开盖子便满室飘香。

“哟,今天怎么喝的这般文雅了,平日里都如牛饮水般的。”林氏看着小女儿乖乖喝茶的模样,有些惊讶。

“娘亲又取笑我!”宋稚放下茶杯,又冲林氏皱了皱鼻子撒娇。

“姐姐怎么啦?是不是闻着牛乳茶好香,要喝吗?”宋稚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过来,仿佛能直直的望到宋嫣心里去。

“不了,”她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不过说也说了,只能继续道:“我同娘亲一样,喜欢饮参片茶。”

她这句话说的讨好,只是林氏正低头猜宋稚在自己掌心写的是什么字,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宋嫣的这句话。

……

“夫人今天好像很高兴。”林氏还留了宋稚用晚膳,准备的全是宋稚爱吃的。而宋嫣借口身子不爽快,没有留下。宋瑶那个应声虫自然也是跟着走了。

宋稚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回答。

逐月以为宋稚是吃饱了犯困,便不再出言。其实宋稚只是在想前世的事。宋嫣生母郑氏,母家不显,而林府是数一数二的望族,与之交好百利而无一害。

前世宋嫣也是跟去了外祖母家的,宋稚虽然喜欢宋嫣,但是不喜欢她来外祖母家,阻扰不成,还被林氏给教训了一顿,罚抄女戒一百遍。

后来,宋稚还因为舅舅送了宋嫣一块金镶玉而赌气,林府也去的少了。

可是后来却被宋嫣用一碗乳酪酥就哄好了,真是愚不可及。

宋稚真是快把自己给嫌弃死了。

“小姐留神台阶。”宋稚骤然回神,险些踩空了。

原来已经回到了如意阁,前世宋稚是很讨厌如意阁这个名字的。

她还记得自己是这样说的:“什么吉祥如意,俗透了!姐姐的冷秋院多好听啊!”

可是现在她觉得这个名字甚好,如意如意,让一切都如我心意吧。

第四章 宋翎和沈白焰

“平安!?”宋稚一见宋翎的小厮站在乐安斋的门口,便十分惊喜的问:“哥哥回来了?”

“是啊小姐,少爷在里头同夫人说话呢!还有一位……

平安话还没说完,宋稚便如一只快活极了的小雀,飞一样的跑掉了。

哥哥!哥哥!她前世今生的好哥哥!

“哥哥!”听到宋稚一声喊,宋翎回过身来,被一个粉色的团子扑了个忙怀。

‘太好了,太好了!’直到此刻,宋稚这颗心才算完整的落回肚子里。

“这丫头真是没规矩,叫世子见笑了。”林氏虽然这样说,但语气里并没有多少斥责的意味。

‘世子?娘亲在和谁讲话?’

宋稚把自己的脑袋缓缓的从宋翎怀里拔了出来,望向边上那个比宋翎大不了几岁的男子。

他比宋翎略高一些,生得一副浓眉长眼,剑眉入鬓,眼型内勾外扬极为标志,鼻若悬胆,刚好压一压眼睛太过精致而带来的女气。

此人长相出众,但双眸若寒星闪烁,只一眼就让人觉得冷傲逼人。只是他年纪尚小,神情平和,并没多少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只是有股令人说不出的非凡贵气。

‘世子?沈白焰!?他怎么会在这里?’宋稚前一世被芮希拘在家宅中,对外界消息了解并不多。只是烈焰将军的威名在外,宋稚也有所耳闻。

沈白焰的生父定北王是唯一一个有军功在身的亲王,且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长相还极为俊美,胜过潘安宋玉。而他的生母崔蔓是晋安侯府嫡长女,更是以才情美貌名动京都。

不知道沈白焰是像父亲多些还是像母亲多些?

不过,宋稚对沈白焰的印象并不深,只知道他与宋翎关系还不错,前世宋翎死前被困夙风城,只有沈白焰率兵前往,只可惜京中掣肘颇多,沈白焰去迟了,被宋刃捷足先登。

他们原来这么早就熟识了吗?

“怎么?看到俊朗的男子,稚儿连眼珠子都不会眨了吗?”见宋稚傻愣愣的望着沈白焰,宋翎有些吃味。

“瞎说什么呢!”林氏用帕子打了一下宋翎,又对宋稚道:“快同世子问好。”

“世子爷好。”宋稚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问好。

“不必这么客气。”沈白焰虽是少年,但音色低沉,富有磁性,极为入耳,听得宋稚一愣。“我与你哥哥交好,你也只叫我哥哥就好了。”

“这怎么能行呢?”林氏笑道。

“无妨。”沈白焰嘴角微扬,左侧脸颊上露出一个清晰的小凹。

‘怎么,烈焰将军年少时,居然这么好说话的吗?’宋稚想,‘叫他哥哥,大抵也没什么不好的。’

宋稚便脆生生的叫了一句:“沈哥哥好。”宋翎磨了磨牙,白了沈白焰一眼。

沈白焰看着这个粉嫩嫩又娇滴滴的小妹妹,觉得怪好玩的,便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件来,“努,见面礼。”

“什么呀?”宋稚一接过来,原是未经雕琢的一块鸽血石。

“这不是……

宋翎刚想说,这不是人家刚送给你的东西吗?又觉得不妥,便咽了回去。

“带着身上也太重了。”沈白焰解释说。

“谢谢沈哥哥。”有便宜不要,是傻子!宋稚连忙道谢,把逐月叫进来叫她把鸽血石拿好,又赶紧赶她出去,像是怕沈白焰要回去。

看着这个小不点,沈白焰眼里多了一点真切的笑意。

看着妹妹这一流畅的动作,宋翎有些怀疑自家是不是穷得揭不开锅了?

穷得揭不开锅倒是不至于,但镇西将军府还真没有看上去那么气派。

宋翎可能还没有认识到,但宋稚却清清楚楚。

宋令的心腹都是行伍出身,有哪会经营算账的?林氏自己又是娇娇女一个,一看账本就头疼。虽说陪嫁跟过来了几个仆人,但是就这么几个人,能把林氏的嫁妆经营好就不错了。

一想到这,宋稚心里又有了盘算,“哥哥,这回能在家里陪我几天了吧?明日一同去外祖母哪儿吧。稚儿想她了。”

“好!”宋翎这次回来,能休息个小半月,“那我就过些时候再和沈兄一同去偏京。”

沈白焰点了点头。

“去偏京干嘛?”宋稚抬头问宋翎。

“小孩子少管那么多。”宋翎捏了捏她的小鼻子。

沈白焰离开之后,林氏对宋翎说:“明日去外祖母府上的时候,记得叫上你姐姐。”

宋翎低头正在与宋稚玩耍,林氏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淡淡道:“知道了。”

若宋稚此时还是一个十岁女童,必定觉不出什么异样。

可她不是,宋翎的语气里有那么一点藏不住的不乐意,就被她听了出来。

宋翎牵着她送她回别院的时候,宋稚轻轻的问,“哥哥是不是也不喜欢姐姐。”

宋翎敏锐的捕捉到了‘也’这个词,他诧异的看了宋稚一眼,“我以为你很喜欢她。”

“姐姐又不喜欢我,我为何要喜欢她?”宋稚说,两人都未明言,但都知道指的是宋嫣。

闻言,宋翎立刻停下脚步,弯腰看着宋稚,身后逐月连忙后退几步。

宋翎长得比较像宋令,是单眼皮,薄薄眼皮上泛着一点红,他的五官单看平淡之极,但组合起来是让人形容不出的顺眼舒服。

他认真的看着宋稚,问:“她欺负你了?”

“她怎么会做这么明显的事?”宋稚静静的反问。

她这句话似乎触及到宋翎一些不愉快的回忆,他的眼神一下便多了几分凶恶。

“哥哥莫要冲动。”宋稚把手搭在宋翎的肩膀上,伏在他耳边轻轻的说:“大哥哥年底要回来了,你要小心些。”

前世,宋刃回来之后,宋翎便在武场出了事,兵器架无缘无故的倒了下来,伤了宋翎的右手,伤愈之后拿刀使剑总是缺了几分力道。

宋稚虽无十分把握,但她总觉得此时跟宋刃脱不了关系。

宋翎听了宋稚的话,静默片刻,捏了捏宋稚柔软的脸颊。

“我知道。”他想了想宋稚刚才这番话,又问:“你这段时日,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他们站的这个位置刚巧有穿堂风,宋稚打了个冷战,离如意阁也没几步路了,宋翎一气就把她抱了回去。

“只是做了个顶可怕的噩梦罢了。”小妹趴在他肩上软软的说。“不过没关系,梦醒了。”

……

“舅舅!”宋稚笑盈盈的跟林清言打招呼,她今日穿的了一件桃红色落英缤纷绣纹的裙子,乌黑的发上系着绯色的飘带,像个刚刚修炼出人形的桃花小仙子。

她这样的活泼灵动,面上又带着笑,亲亲热热喊过来,每个人见到她,脸上都不自觉露出一点笑来。

虽然宋令和林若心与林府来往甚少,但是小辈之间走动,还是不受这些拘束的。

“祖母呢?”宋稚问林清言。

“小妹说顺口了吧,应当是外祖母。”宋嫣也走了过来,婀娜多姿的朝林清言行礼,“舅舅好。”

“我不爱加那个‘外’字,显得疏远。”宋稚捏了捏林清言手指,抬头看着林清言,“舅舅说呢?”

“妹妹想怎么喊便怎么喊,反正都是一样的血脉至亲。”林清言尚未说话,身后林天朗爽快的嗓音就传了过来。

宋嫣的身影晃了晃,似乎是禁不住初夏的这一点热。宋瑶说自己来了月事,不便出门,她没了随从,显得影单影只。

宋翎和林天朗两人也许久未见了,狠狠撞在一块,抱了个满怀。

“好了,别站在日头下了,去瞧瞧你们祖母吧。”林清言道。

众人说说笑笑的到了林老夫人住着的宁听院。

虽然已是初夏,宁听院因为草木繁茂的缘故,院中还是弥漫着丝丝的清凉。

林老夫人喜爱青苔氤氲的绿,所以除了人常走的那一条道以外,其他青石砖上的青苔都是不会除去。

阳光透过树叶,稀稀落落的撒了下来,渗进青苔里。青苔便带上了一点金色,一改往日的幽静,明晃晃的多了几分张扬。

“老夫人午觉刚醒,还得缓一缓,各位少爷小姐稍待片刻。”罗妈妈是老夫人身边的老人了,说话做事都很有条理。

不过,她一个没看住,叫宋稚不知道什么时候,蹿到老夫人房里了。

此刻她正在老夫人床边上,与她老人家嬉嬉笑笑呢!

罗妈妈一回房,见到这情景,也是一愣。

见老夫人难得笑得开怀,她也随宋稚去了。

若不是为着避开芮希,宋稚早就来林府了,她可想煞林老夫人了。前一世若不是林老夫人去的那样早,宋稚的处境也不会如此凄惨。

“不光稚儿想祖母,娘亲也很想啊。”宋稚颇为狗腿的替老夫人又是捏肩膀,又是捶胳膊的。

她那小手能有什么劲儿,只是图个乐罢了。

“哼。她想我?”老夫人明显不信,“这么长时间,才给我来了一封信,还是管我要人的!”

看来林氏是向老夫人开口要秦妈妈了。

“祖母,我觉得娘亲好像变得怪怪的,最近看她老是心神不宁。”其实林氏这种症状,要在一年后才显现出来。

“噢?为何?”老夫人终归还是关心女儿的,虽然还是板着一张脸,但还是问了一句。

宋稚把身子往老夫人怀里埋了埋,“稚儿,不太肯定。”

“在我跟前你还藏什么?说呀!”老夫人是个爽利性子,最见不得人扭扭捏捏,故而在前世就不喜欢宋嫣,可惜宋稚那时候看不明白。

“香。”宋稚闻着林老夫人身上的檀香,心里定了定。“每每去娘亲那里,总觉着那香有些怪异。”

“那你怎么不同你娘说?”

“我怕娘亲不信我。”

林老夫人闻言直起身子看着宋稚,诧异道:“你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她怎么不会信你呢?”

第五章 香料

“娘亲不太管事情,”宋稚轻轻的说,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纸包来。“后宅的大小事务都是周姑姑和大姐姐一同打理的。香料,自然也是她们管着的,我若说香料不对,岂不是疑她们?我又不懂香,只能让祖母找人帮我瞧瞧,这香料到底有无问题?”

宋稚知道,前世林氏得了疯病,与这香料有些脱不开的关系。罗妈妈连忙接过纸包,出门去找秦妈妈了。

秦妈妈有几分医术在身上,除了能调理女子的身体外,对这些内宅的阴私手段也很是了解,这也是为什么宋稚有意要她来照顾自己的原因。

秦妈妈随罗妈妈来的时候,神色便有几分凝重,“小姐,你这香,当真是就是你娘亲平时所用的香料?”

宋稚笃定的点了点头,“我怕弄错,直接让逐月从香炉里弄出来,绝对错不了!”

“可有问题?”只看秦妈妈的神色,林老夫人便知这包香料定有问题。

“这香,乍闻就是一味普通的熏香。但是其中有几味香料很是蹊跷。不像是咱们中原的香料。”

秦妈妈又用手指沾了一点香料,放在鼻端细细嗅闻。

“老夫人知我是西境人,被人西边一路买卖过来的。这香料中有一味骆驼叶,是我熟知的。这骆驼叶若是少量使用,会有凝神静气之效,可是长期使用,却会令人痴痴傻傻,疯疯癫癫。”

听到此处,林老夫人心中已经是惊愕非常!但却没想到,秦妈妈还有下文。

“其中还有一味寒枝,若是一直使用,有避孕之效。”

“荒唐!荒唐!”林老夫人没想到自己女儿居然天真愚蠢到这种地步!

她不与自己来往也就罢了,没想到做出这样的蠢事!居然把身家性命交到别人手里!

宋稚一言不发,只是红了眼眶,胜过千言万语。

老夫人瞧着快心疼坏了,想着自己的心头肉在别人手底下过活,定是受了不少委屈。

小小的人,还得帮自己的娘亲留意着黑手,合该吓坏了吧!老夫人忙把宋稚搂在怀里哄着。

“这事儿,会是谁做的呢?”罗妈妈和秦妈妈对视一眼,问。

“宋嫣。”宋稚闷闷出声。

“稚儿为何如此肯定?”林老夫人看着小孙女,疑道。

秦妈妈也有疑惑,“她一个闺阁儿女,如何能得那远在西境的罕见香料?”

“她的亲大哥,不就在西境吗?”在场都是聪明人,只消宋稚稍稍点拨,便豁然开朗,“再说了周姑姑为何要这样做?她没有理由,郑氏和娘亲于她而言都只是爹爹的夫人,我和宋嫣都是爹爹的儿女,都是一样的。”

周姑姑是宋令的义姐,早年间对宋令有救命之恩,所以宋令将她安置在府上,礼遇有加。

有周姑姑把持,在吃喝用度上,宋稚并没有被苛待,反而样样周全。

不过,宋稚并不是因为这样才认定这事儿不是周姑姑所为,而是在前世,宋嫣曾亲口暗示过,是她将林氏弄成了一个疯子。

……

茶水都上了第二轮,外头的人才等到林老夫人和宋稚走出来。

“小鬼头,什么时候溜进去的?”林天朗都快把那一碟子金玉糕吃完了。

“大馋猫!怎么只留了两块!”宋稚看看金玉糕,佯怒道。

“妹妹别生气,我这还有,来吃吧。”宋嫣朝宋稚招招手,笑起来的模样既温柔又大方。

“姐姐自己吃吧,我同哥哥开玩笑的。”宋稚又站在林老夫人跟前,笑眯眯的说:“方才祖母给我开了小灶了!”

“祖母偏心。”林天朗和宋翎异口同声道。

“你们这俩小子,也听这小丫头骗?不过是喝了我壶里头的一点残茶,这丫头就出来显摆?”林老夫人深褐色的丝绸衣料摸起来冰冰凉凉的,宋稚用手指描摹着上头的富贵花开图案,一派天真童稚的模样。

林天朗说完自己在学堂学了些什么,宋翎便说自己在武场交了几个好友,宋稚又说自己院里的杜若新开了花。

“妹妹倒是有雅趣儿,杜若花小色白,一般人是不喜欢的。”宋嫣等了许久,终于等到可以接上话的地方了。

她一开口,屋里霎时静了一静,气氛一时间颇为尴尬。

“杜若之花清冷,花杆挺直,踽踽独立。但它的果子又如深蓝玉珠一般,典雅大方。花也美,果也美,稚儿很喜欢。”宋稚的回答倒叫罗妈妈一愣,她平日里不曾多留意过这位小姐,没成想小小年纪,心思倒是很稳,刚才知道了自己的姐姐做了这样的恶事,居然也如此的淡定。

“妹妹懂的倒多。”宋嫣说。

“稚儿年纪小,不过闲来无事,侍弄侍弄花草罢了。”林老夫人看向宋嫣,目光很有几分锐利,“反倒是你,过了今年就十四了吧?该准备准备嫁人了。”

宋嫣张口欲说些什么,却被林老夫人打断了,“我那女儿,不甚细心,我也没听她说是否有为你寻人家。不过你放心,我会提点提点她的。

“外祖母如此关怀,嫣儿真是感动万分,不过嫣儿还想在爹娘身旁多伺候两年。”宋嫣忙道。

“你们家五个孩子,嫁出去三个又会娶回来两个,何愁没人孝敬你爹娘呢?”林老夫人才不吃这一套。

“听说你在府里头早早的就开始学着管事了,想来也是存了些心思。”这话很重,宋嫣一下就涨红了脸。

寻常人家的小姐虽说会看看账本,打理打理自己小院里的事务,但是像宋嫣这样还没有定亲而且嫡母又健在,一个未出阁的小姐管府里的事情的确少见。

要不是宋令常年不在京中,林氏又不善于交际,这事说出去怕是要被人笑话。

“这样也好,起码嫁人之后更得心应手些。”林老夫人又补了一句。

最后,宋嫣到底还是年轻,居然是红着眼眶出林府的,大家都瞧见了,可是谁也没有问一句。

经此一事,将军府在林老夫人眼里堪比龙潭虎穴,当日就让秦妈妈同宋稚一起回了将军府。

秦妈妈到将军府第一件事,便是去见了林氏,要林氏明日立刻回林府一趟。

……

林氏第二日上午就出门去了林府,直到黄昏时分才归家。

“小姐不去看看夫人吗?听说夫人是红着眼回来的。”逐月站在宋稚身后,看她写了密密的一篇蝇头小楷。

“你这话都是听谁说的?怎么夫人跟前的事儿,都传的这么快?”

“夫人身边的碧心,一向是个长舌。”逐月就是从与碧心交好的翠玉嘴里听说的。

宋稚点了点头,也没说什么,片刻之后才道:“娘亲会很忙,暂时没有空见我。”

宋稚搁下笔,“秦妈妈初来乍到,昨日睡得可好?”

“好,秦妈妈说一切都好,她还备了一锅荷叶莲子羹,我让流星去取了。不过秦妈妈她好像去又去夫人那里了。”

逐月也识得几个字,她虽不会品鉴,但是还是能看出来宋稚这几日的字进步神速,一个个字儿,又雅致又精细。

(宋稚心想,当然进步神速了,前几天还是装着写的难看,装的手疼。)

“嗯,秦妈妈还会在正院忙几天。”宋稚好像一点儿也不惊讶,“吩咐下去,上上下下对秦妈妈都要敬重。”

“已经吩咐了。”逐月道。

“不若去瞧瞧周姑姑吧。”宋稚拿了一块湿帕子擦了擦手,又用手指从一个玉制的盒子里刮了一点乳白色的玉女膏出来,抹在虎口处,可防止长茧。

“好。”逐月虽不明白宋稚为何忽然有了这兴致,但是主子既然开口了,她便没有扫兴的道理。

周姑姑喜好清静,就住在离如意阁不远的东南阁。周姑姑一向都是不爱热闹的,说话也很直楞,故而宋稚前世不爱搭理她,与她没有多少交集。

可最后府中上下也只有一个她,站出来大骂宋刃宋嫣两兄妹,虽说是为了宋令的缘故,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不是吗?

“哟,稚姑娘怎么来了?”周姑姑似是叫惯了,管府里头的小姐都叫做姑娘。

“想去花园逛逛来着,想着离得姑姑这儿也近。我左右无事,便过来瞧瞧。”

周姑姑是个不善于交际的人,也说不好周全话,只给宋稚倒水、递糕点。

两世为人,宋稚现下倒是更喜欢周姑姑这种性子的人。

“姑姑猜猜,这是什么?”宋稚朝逐月挥挥手,逐月便拿出一个纸包来,交与宋稚。

“何物?”

宋稚狡黠一笑,她的脸型还是孩童的模样,但是眼睛却已经长开。这样一笑,倒是出来了几分女子的韵味。

周姑姑心想,这三姑娘在容貌上着实胜过大姑娘和二姑娘许多。

宋稚展开了手里的纸包,献宝似的递给周姑姑。

“这不是蜀葵的种子吗?”周姑姑瞧着纸包里头的种子,欢喜的说。

“听闻姑姑家在蜀中,离京甚远。稚儿偶然间得到这包种子,但是稚儿没有种过,想来交给姑姑,定能叫这蜀葵开的更好,也能略解姑姑思乡之苦。”

“姑娘真是贴心,还记挂着我的事儿。”周姑姑抚着那些种子,喜悦之情无需言表,“现下已经过了播种的时候,待明年花开时,邀姑娘一同开赏花。”

“那姑姑可要分我一朵做簪花。”

“那是自然。”

一包种子便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宋稚说话又是这样的亲热,周姑姑也不由自主的随意了些。

逐月看着宋稚这般行事,一时间有些感慨,‘小姐真真是长大了。’

“怎么不说话,可是想不明白我为何要这么做?”回如意阁的路上,逐月一言不发。

“不,我明白。”逐月浅浅一笑,“小姐想做什么,逐月都会帮着小姐,只要是对小姐好的。”

第六章 赠马

“这匹?”宋翎指着一匹枣红色的小马,问宋稚。

他今天穿了一件浅灰色的长衫,外头罩了一件石青色的背心长褂,看起来十分清爽。

宋稚摇了摇头,两人便走到下一个马厩前边。

“公子,这是岭南的矮种马,脾气最是温顺。最适合这位小姐了。”马奴十分殷勤的介绍。

宋稚还是摇头,只有在宋翎面前,宋稚才真觉得自己是一个十岁的女童,故而格外任性一些。

“若晖!”一个好听的男声传来,宋稚回过头去,原是沈白焰。在外头阳光底下见沈白焰,只觉得他更好看了几分,果然真美人,都是经得住考验的

沈白焰瞧见宋稚穿着一身绯红的骑马装,又用面纱蒙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来,直直的望着自己。

“憬余。”

“沈哥哥。”宋稚心想,原来憬余是沈白焰的字。

“你还真把小妹带来了?”沈白焰低头瞧着宋稚那双眼,宋稚的一双眼儿,眼头弯又尖,双眼皮深又宽。这双眼是勾魂摄魄的好底子,可偏偏眼尾却微微下垂,多了几分纯良的无辜相,硬是压住了那隐隐的媚意。

“怎么,沈哥哥觉得我不能来呀?”前世宋翎倒是真没带宋稚来,因为林氏觉得女孩来这种地方不太合适。

可这几天,林氏被秦妈妈和其他几个林府带过来的妈妈一同逼着学管家呢!实在也管不了宋稚了,宋翎一提,她都不知道有没有听清,便答应了。

“我以为你会怕脏。”马蹄儿一蹬黄泥,溅一身的泥点子是难免的。

“稚儿不怕。”宋稚道。

“马都选不下来,能不能骑还另说呢?”宋翎毫不留情的戳穿宋稚。

沈白焰闻言,转身对跟着的马奴道:“我前几月订了几匹北国的马,还有一匹马驹。你们管事的前些天跟我说已经到了,在哪?”

“请贵人们跟我来。”马奴一弯腰,做了个引路的手势。

“好漂亮的马儿!”看到沈白焰订的那几匹马儿,宋稚忍不住赞到。

宋翎也不住的点头,“北国的马,品相终归还是最好的。”

“那匹你可看得上吗?”沈白焰指了指一匹通体雪白的小马驹。

“哪匹?”小马驹个子矮,宋稚个子也矮,只能干瞪眼。

沈白焰轻笑一声,左脸上的小凹时隐时现,他单手把宋稚抱起,指着那匹马驹。“就这匹。”

“喜欢!”那马儿不但雪玉可爱,而且双目炯炯有神十分机灵,宋稚尚未细想,便脱口而出。

“稚儿!”一匹北国马儿价值百金,虽说不上特别的珍贵,但是这样随随便便送给一个小女孩,宋翎还是觉得不太妥当。“憬余,太贵重了些。”

“阿翎,你还不知道我吗?”沈白焰把宋稚放下,叫马奴把那匹小马驹牵出来,“再把那匹黑色留下,其余的送到老地方。”

“谢世子爷。”马奴知道这一趟走,赏钱少不了。

宋翎知道自己的小妹大概是很讨沈白焰喜欢,他这人就是这样,若入了他的眼,便千好万好。若是不入他的眼,你就是求爷爷告奶奶,他也不会多赏你一口唾沫。

“还不谢谢人家?”宋翎摸了摸宋稚的小揪揪。“收人家两份礼了。”

“谢谢沈哥哥。”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的道理,宋稚还是明白的,不就几句甜话吗?换了这么些好东西太值了。

“沈哥哥你真好,除了哥哥以外,你是最好最好的哥哥了。”宋稚摸着小马驹,强忍的起鸡皮疙瘩的欲望,对沈白焰说。

这般甜滋滋的话入耳,沈白焰笑得露了满口白牙,格外的少年气。

好歹有个‘除了’,宋翎摸了摸鼻子,还是忍不住拧了拧宋稚的小耳朵,笑骂道:“你这个小马屁精!”

宋稚虽不能独自御马,但是今日在马场玩的还是很痛快的。宋翎和沈白焰带着她各跑了一趟,宋翎又让她一个人坐在马驹上,小跑了一段。

直到日头西斜,宋稚才依依不舍的离开马场,与沈白焰告别。

“哥,你说能不能把腾云养在我院里?”腾云就是宋稚给这匹小马驹取的名字。

“养你院里?让它直接给你花施肥?”宋翎很欠揍的说,抬手摸了摸马厩里的另外一匹赤色马。“就跟朝阳养一块呗。”

“好恶心。”宋稚轻打了一下宋翎,“才不要呢!你这离我那儿那么远,再说了如意阁后边的空地多了去了,搭个棚子也就几天的功夫。”

“我反正没意见,你问问娘亲呗。”宋翎从马厩边上的挂兜里摸了一把黄豆出来,喂给朝阳。

落日前的最后一点光辉落在宋翎身上,他周身都拢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梦幻,像是很快就会被这光芒吞噬。

残肢,血,兽皮,画面匆匆闪过。

“不!”宋稚猛得一拽宋翎,宋翎习武之人,下盘很稳,却也被宋稚拽的一个趔趄。

宋稚苍白的脸色叫宋翎一阵心慌,他柔声问:“小妹,怎么了?”

地狱般的画面如潮水般褪去,宋稚定了定神,“方才模模糊糊见到哥哥身后有个黑影,大概是野猫,我给吓着了。”

“莫怕莫怕,今日妹妹也累了,我送妹妹回如意阁可好?”宋翎弯着腰,朝宋稚伸出手。

温热的触感从兄长的手心传来,宋稚狂跳的心脏才慢慢被安抚了。

……

寅时三刻,宋稚从一个噩梦中醒来,她每晚都被噩梦纠缠,已成习惯。夏日天气渐热,逐月都会为宋稚敞着西面的窗户,只留下纱帘遮挡蚊虫。

宋稚忽觉一阵寒意,她下地关窗,却不知为何在窗前驻足许久。

一声鸟鸣响起,宋稚着眼去瞧,却找不到鸟儿。白日的微光已经初现,天空却依旧灰蒙蒙一片,看不清边际。

不一会儿,无数清脆的鸟鸣此起彼伏,宋稚沉浸其中,感觉到微微的醉意。

‘吱呀’一声开门响,宋稚回身,只见流星拿起一件薄衫走了过来,为宋稚披上。

“小姐怎的起来了?”昨夜正是流星替宋稚守夜,“可是饿醒了?我让小厨房准备些吃食?”

“不必。”宋稚拿掉薄衫,丝质的薄衫滑过她裸露的臂膀,有一点冰,“我再睡一会。”

“好。”流星服侍宋稚躺下,却坐在宋稚床边不离去,宋稚静静的瞧着她。

流星右手食指与左手中指纠缠在一块打了一会架,才问:“小姐近来可是有什么心事吗?听逐月说她值夜的时候,小姐也醒了几次。”

“无事,我想应该是午间睡得太足了,今日若是不午睡,晚上应该能睡得好一些。”

听宋稚这样说,流星忧心的神色如拨云见日般消散不见了。“那小姐在睡一会吧。”

宋稚又硬生生躺了半刻钟,实在是睡不着,便索性穿好衣裳,随手拿了本书来瞧。外头的天色亮一分,她心里就安定一分。

流星再进门时,看见这样一幅场景,嘴里便嘟嘟囔囔的说:“还骗我说睡觉呢!小姐看书也不点蜡,仔细伤了眼睛。”

宋稚随口敷衍几句,随她念叨去了。

吃了早膳后,宋稚换了个地方看书,还是一副懒惫的样子。

宋稚的小手按在书页上抚了一抚,“有没有同秦妈妈说,请她为我备一份盐水鸭脯子?”

“说了,秦妈妈大概也备好了。”逐月拿着一把团扇,轻轻的给宋稚扇风。

“嗯,你去瞧瞧。若是好了,给娘亲说一声,说我午膳想备了这道菜,想同她一起在乐香斋吃。”宋稚随手将书丢在一旁,只瞧着院里的那几盆开得正盛的花。

“好。”逐月便把扇子交给小竹,自己去小厨房了。

……

林氏是家中最小的女儿,自幼便颇受宠爱。前些天被自己母亲劈头盖脸的训斥的那一遭,也是少见。

“夫人歇歇吧,小姐来与夫人一同用膳了。”张妈妈走了进来,对林氏说。

林氏闻言揉了揉眼,放下账册,倦倦的伸了一个懒腰,还一如闺阁女儿的模样。

张妈妈在心中轻叹一口气,只感慨好歹她生下的女儿不是这幅不长进的模样。

“娘亲!”宋稚甜甜的叫了一声,“听秦妈妈说娘亲近来劳累了,稚儿等了好些天,才敢过来烦一烦娘亲。”

“不累,”林氏牵着宋稚来到饭桌前,“本就该是我做的事儿,再说了,你周姑姑也帮了我不少。”

这话说的,倒是出乎宋稚的意料。林氏生性疏懒,本就不喜欢料理这些琐事,才会统统推给旁人。

‘看来,还是祖母有办法。’宋稚心想,夹了一块盐水鸭脯给林氏。“娘亲多吃些。”

林氏也盛了一小碗竹荪丝瓜汤给宋稚,“先喝口汤,知道你要来,厨房添了这道汤,不知道火候够不够。”

夏日里,宋稚最喜欢的就是这道汤,她以为林氏不知道这种事情。

因为林氏不曾亲自带过她,一直都是安妈妈在照料,而且宋稚六岁就去如意阁住了,母女情分实在是说不上深。

宋稚捏着勺子在汤碗里搅了搅,一口气喝了半碗,“火候正好,只是淡了些。”

“记下了?”林氏对碧心说。

“夫人,记下了。”

宋稚抬眸瞧了碧心一眼,又转开目光。被女孩黑石子一样的眼睛瞧了一瞧,碧心不知道为何心虚了一瞬。

第七章 月娘

“送去了?”宋稚让流星给靖海侯府送去了几支她从水塘里摘来的荷花,还是半开的花苞,放在水里能养好一阵。

“小竹已经送去了。”靖海侯府的嫡小姐姜长婉是宋稚的从小一块玩到大的好友。

前一世她过得也不好,被远远的嫁去了云南,书信往来也很难。听说云南王世子是个好男风的,能从云南一路传到京都来,这事儿在云南得有多家喻户晓?

不过,姜长婉只比宋稚大了一岁,倒是还有几年时间,若是能叫姜长婉不嫁去云南,宋稚定然要尽力一试。“夫人那里呢?”

“也送去了,夫人喜欢的紧!”流星走到书桌前,替宋稚磨起墨来。“夫人似乎是换了香,这个倒是怪好闻的,清甜清甜的,跟小姐送去的花香味也不犯冲。”

林老夫人并没告诉林氏她的香料里有毒一事,一是因为这香料经手的人太多,虽然宋稚笃定是宋嫣所为,但是并无切实证据。

二是因为林氏心中对宋嫣终究是有亏欠之意,再说了女儿家终归是娇客,宋嫣过不了多久就要嫁人,便只是对林氏旁敲侧击了几句,换了香料。

宋稚也说不上这样是好,还是不好。

虽然林氏那时执意要嫁给宋刃做平妻,但也得宋刃想娶啊!

不过,林氏真的是把给宋嫣的婚事放在了心上,过两天林清言的夫人小陈氏过生辰。小陈氏的闺中女友都会去参加这次的生辰宴,林氏也打算带着宋嫣和宋稚一起去。

等于是让大家伙儿都知道,镇西将军府的大小姐已经到了要说亲事的年纪了。

“小姐,大小姐来了。”逐月匆匆走了进来,“在外间等您呢。”

真是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宋稚不过是在心里想了想,宋嫣便真的来了。

“姐姐怎么来了?”宋稚用丝帕使劲擦着手上不小心沾到的墨汁,“正巧赶上我这狼狈相。”

“许久未见妹妹了,便来瞧瞧。”宋嫣牵过宋稚的手,用茶水沾湿了自己的帕子,替宋稚一点点擦拭。

“那是何物?”宋稚看着明珠怀里那盆开得正好的花,耳边响起逐月凄厉的叫声。

她快速的眨了一下眼,似乎是屋外的日光太盛。

那花的枝干碧绿有尖刺,花朵猩红肥厚,如同女子双唇,散发一股甜到糜烂的气味。

宋稚,再熟悉不过了。

“大哥前段时间捎回来的花,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儿,我看妹妹近日里喜欢侍弄花草,便做个顺水人情,赠与妹妹可好?”宋嫣替宋稚擦干净了手上的墨迹,却依旧亲昵的握着宋稚的手。

宋稚装作要赏花,抽了手出来。“大哥哥给姐姐的礼物,必定是名贵的,姐姐这样送了我,不大好吧?”

“妹妹这是醋了?”宋嫣笑得温柔,“咱们都是大哥的妹妹,送谁都是一样的。”

“那妹妹,就收下了。待我好好想想,也给姐姐回一份礼。”宋稚摸了摸花瓣,对宋嫣一笑。

宋稚此时逆着光,嘴角微弯的样子,倒有几分说不上的诡异。

“咱们姐妹,何必客套。”宋嫣不曾在意,她瞧了瞧宋稚和花站在一块,笑意又浓了几分。“这花怕光怕冷,喜欢人气,妹妹最好是养在内室。”

又喝了半盏茶,嘘寒问暖几句,宋嫣才心满意足的走了。

“打盆水来。”宋稚的声音很平静,可小竹不知道为什么听了却觉得胆寒,忙照做了。

宋稚把手浸在水里,又打了胰子慢慢揉搓,她神情平静,瞧不出什么不对劲来。

逐月看看那花,又看看宋稚,“小姐,那花。”

“那花叫月娘。”宋稚说话声太小,逐月不自觉走近了几步。“是种淫花,若是摆在女子房中,日积月累,等女子掌心绯红的时候,就会时常有欲火焚身之感。”

宋稚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口气说出这种骇人听闻的话,逐月险些要吞掉自己的舌头,她瞧了那花一眼,像是被烫着了一样赶紧移开了视线。

“别怕。”宋稚用帕子擦干了手,“一时半会儿它起不了作用。”

“小姐,”逐月被吓出了泪,“你说,大小姐是故意的吗?”

“自然是故意的。”前世逐月的惨叫声还在宋稚耳边挥之不去,宋稚伸手捏了捏逐月的脸,见她被吓的傻了,动也不会动。

宋稚轻松一笑,那声音忽然就消失了。

“这花的花瓣若是晒干研磨成粉,让男子服下,能壮雄威。此等功效的花,会随处可见吗?稀罕着呢。”

看来林氏重新学习管家,宋嫣真是着急了,这招居然提前这么多就使上了。

前世这花,还是她嫁给芮希之后,宋嫣才送她的。芮希为人端方,最不喜欢女子轻佻,宋嫣送这花,还是精心算计过芮希性子的。

而宋稚不喜欢这花的香味,便让逐月拿去养了。

随后宋嫣嫁给芮希,宋稚沦为侧室。

有一日那花的毒性起了作用,逐月和芮希的心腹苏峥不知道怎么得撞到了一起,便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芮希勃然大怒,觉得是宋稚派逐月勾引他的心腹。

苏峥倒是个敢作敢当的人,当场抽刀自刎了,赴死之前只求芮希不要迁怒逐月。

可是芮希最是讨厌别人算计他,便把逐月交由宋嫣处置。

随后的事,宋稚抚了抚额,不再回想。

“小姐,我把花放在院子的下风口了,气味过不来。”逐月舔了舔唇,倒是淡定了些。“小姐确定不要处置掉吗?”

“月娘花是好东西,辅以其它药物还可以使女子肌肤柔嫩,白皙幼粉。”还有一些隐秘的用处,宋稚没有说。“安了坏心思的是人,不是花。”

“大小姐,这也太过分了,安得什么心思呀!”逐月忍不住一阵后怕,若是小姐不认识这花,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儿呢!

“逐月你应该是知道缘由的,不是吗?”宋稚一手托腮手肘支在赤黑楠木伏几上斜倚着,另一只手握着一卷书,正垂眼看着。

“小姐是说,大小姐还在记恨夫人?”逐月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可是小姐又未曾对不住她,而且她一个闺阁女子,哪里学来这些腌臜的手段!?”

“毁女子清誉,最是毒辣有效,哪管什么腌臜不腌臜的。”宋稚的视线不曾离开过书页,两人仿佛只是在闲话家常。

“小姐不害怕吗?”宋稚的淡然叫逐月有些不知所措。

“我怕啊,我怕极了。”宋稚拢了拢一缕滑落的发丝,平静的说:“可我还有更怕的东西,便顾不上怕这点小玩意了。”

……

乐香斋的事儿渐渐有了些眉目,秦妈妈便不大往那头去了,专心致志看顾起宋稚来。

几日相处下来,她只觉得这位小姐果真是聪颖乖巧。

她与安妈妈在林府是也是至交好友,正所谓爱屋及乌,故而对宋稚有几分天然的怜惜。

自秦妈妈来了之后,如意阁的饭菜便渐渐换了一个样,从前都是什么食材金贵吃什么,而现在却是按着时令来吃,饭桌上反倒是寻常小菜要常见些。

就好比如今日的午膳,青花的瓷盘里盛着嫩姜炒鸡丝、鲜藕煨排骨、清炒小油菜,还有一碗银鱼豆腐羹。

这些小菜色香味俱全,且每样搭配起来,有循序渐进的温补之效。

宋稚一瞧,便知秦妈妈是用了心思琢磨的,用了午膳之后特意寻秦妈妈来,说一句:“秦妈妈费心了。”

“分内之事,姑娘客气了。”自己的心思被人赏识,已是最好的夸奖。

“三日之后姑娘要去林府,新衣裳已经制好了,姑娘可要瞧瞧?”

“好。”

秦妈妈便让小竹和流星捧了衣裳进来,都是些鹅黄、雪青、浅樱等明朗又不艳俗的色彩。

“都不错。”宋稚一件件瞧过去,满意的点点头。

“姑娘那日想穿哪一件呢?”秦妈妈问。

宋稚指了指一件浅樱色的素纹衫,因着天气热,只挑了一件柔纱制的幼粉小团花纹交领无袖背子,下身是雪青色的细褶裙。这雪青色甚美,犹如天山雪色渐融时,有种缥缈之感。

“那首饰呢?”秦妈妈让小竹把这些衣裳拿下去熨烫。

“我记着舅母在我去年生辰的时候,曾送了我一根粉晶桃花簪。”宋稚看向流星,流星点点头,“那就戴那个吧。”

小陈氏不是太过张扬的性子,本不愿叫太多人前往参加自己的生辰宴会。不过林清言告诉过她林氏的用意,她便还是多邀请了几位人面很广的妇人。

比如小钱氏和大钱氏,她们两姐妹一个嫁了个钦天监的副使,一个嫁了大理寺的司正,都是说高不高说低不低的官职。所以她们行事作风格外圆滑些,与各家都交好,倒也成就了几桩好婚事。

前世这一趟生辰宴会,宋稚因吃坏了东西,上吐下泻,所以没去成。现在想来,恐也是宋嫣的手笔。

自秦妈妈来之后,理了理如意阁的人手,新收了一些手脚麻利的,又撤换了几个人。

如意阁有两个负责洒扫的婢子,宋稚就再没见过。秦妈妈私底下与宋稚说了,那两个婢子,怕是与冷秋院的人有些脱不了的干系。

第八章 生辰宴

宋稚知道宋嫣的心气儿一向高,所以这一次的亮相于人前,必定会精心准备。

“姐姐今日的打扮倒是极美。”宋稚上上下下的将宋嫣打量个遍,只见她难得穿了一件鹅黄色窄袖绢衫,下身着用银线绣了缠枝芍药的月白色长裙,半掌宽的裙腰上缀着一颗明黄色的宝石。

她脸上精心的涂抹了脂粉,又在头发上抹了栀子花油,尽量让头发看起来光顺一些,但被林氏和宋稚的青丝一比,她那头发简直就是稻草。稻草堆上还斜斜的插了一根攒金花的簪子,一串极有巧思的迎春花耳坠子在她脸旁摇摇晃晃。

只可惜,她姿色平凡,又有林氏这样貌美富有风韵的女子在旁,衬托的她愈发干扁。

这也怪不得林氏,她不过略敷了点脂粉,连胭脂也没有上,一头乌发实在是天生丽质没法子,难不成叫她涂黑了脸来回娘家吗?

说起来宋瑶的模样倒是比宋嫣还要略好些,肤色虽黄了些,但是她口小鼻小,身量纤细,很有几分娇娇弱弱的可怜相。只可惜她很似乎不大知道自己的长处,尽穿些老气横秋的衣裳。不过她今日没有来,林氏虽不是什么恶毒的后母,但宋瑶的来历还是让她有几分不喜,对宋嫣是因为有些许愧疚,至于宋瑶,到了时候选一户差不多的人家嫁了就是,何必费那些功夫。

……

“姑母,妹妹!”

宋稚一钻出轿子,就瞧见林天朗正在门口,他身材修长挺拔,五官俊朗,有种意气勃发的少年之感。

“郎儿怎么站在日头下,也不怕晒昏了?”林氏许久未见林天朗了,本还有些拘谨,不过自己侄儿这样亲和,一下便放开了。

“我还愁你们怎么还没来,在里面等也是等,索性就出来了。”林天朗说完,又转向宋稚,露出他那两颗小小的虎牙:“这回生辰,有一道酥饼是我娘亲自做的,我先留了几块,咱们去尝尝?”

他脸上颇有些卖弄献宝的意思,小陈氏的手艺宋稚有所耳闻,不过她身为林清言的正妻,也少有亲自下厨的时候,更别说酥饼这种费工夫的吃食了。

“嗯!”宋稚忙不迭点点头,两人手拉手小跑走了。

“诶!”林氏在原地喊也喊不住他们俩,对宋嫣歉然道:“真是没规矩,郎儿是独子,你舅舅大抵也是纵惯了。”

“无妨,男孩子总是玩性大一些。”宋嫣伸手替林氏理了理与发丝纠缠在一块的耳坠子。

“那丫头不在也好,走咱们先进去。”林氏这句话意思本是说,她今天想要着重介绍的人是宋嫣,难免顾不上宋稚,而落在宋嫣耳朵里,听到的就是另外一层意思。

那便是,宋稚在,宋嫣就成了陪衬。

“嫂子。”林氏走进屋,看见小陈氏穿着一条绯色金镶边绣粉色牡丹花的马面裙,正被众人包围着恭贺。

“哟,小妹回来了。”小陈氏性子平顺,向来都是林清言让做什么便做什么。林清言露了点与妹妹重修旧好的意思,小陈氏便也热情起来了。

“我来晚了,还往嫂子莫见怪。”林氏挥了挥手,琴香便俸了贺礼上来。“嫂嫂瞧瞧,可还喜欢吗?”

“小妹太客气了,回自己家吃顿便饭罢了,何须带礼?”琴香掀了盖子让小陈氏瞧了一眼,只见红绸上躺着一对羊脂玉手镯,色泽温润,没有半点儿瑕疵。

小陈氏眼前一亮,忙道:“喜欢,小妹费心了。”这话可是她今天说的最诚心的一句了。

“嫂嫂喜欢便好,看来还是稚儿那丫头眼光好,这个可是她挑的。”林氏本想送那翠玉耳坠,不过宋稚说小陈氏肤色偏黄,翠玉更显肤色暗哑,怕是不美,这才挑了这对手镯。

“稚儿,”小陈氏朝林氏身后张望,“她人呢?”

林氏凑过去与她耳语几句,小陈氏笑着掩口,“这小子。”

几句闲话也废了一小会儿功夫,林氏连忙对宋嫣说:“这位舅母你是见过的,快快问好。”

小陈氏这才注意到宋嫣,这也不怪她,今日女眷众多,各个都是攒足了劲儿打扮过的,宋嫣站在这儿,就像一粒黄豆落进杂米堆里,虽说没有被完全的淹没,但一时半会儿也难发现她。

“这是嫣姑娘和吧。”一个是稚儿,一个是嫣姑娘,到底是亲疏有别。

“舅母好。”宋嫣盈盈一拜,面上没有半分不愉,反而捧出一个小小的锦盒,“嫣儿给舅母贺寿了,祝舅母福寿安康。”

林氏微微惊讶,宋稚说过自己做了一个荷包准备送给小陈氏,宋嫣倒是没有提,原来也是准备过了。

“一个小玩意儿,给舅母赏人玩吧。”宋嫣送上的是一枚粉碧玺的指环,虽比不上羊脂玉手镯名贵,但是很少见。

这礼物,也入了小陈氏的眼。

“你们母女二人是一家人却送两份礼,这样的破费,等下酒水可要吃足一些,不然不是亏大了?”小钱氏走了过来,笑呵呵的说。

她本就是个喜面人,这样一笑,大家都跟着她笑起来。

“自然是要多吃些了。”小陈氏也在一旁道。

林氏领着宋嫣一位位的介绍过去,作为继母而言,她真可以说是做的很好了。

“快入席了,怎么还不回来?”林氏的话音刚落,林天朗和宋稚便走了进来。

他们俩都生得好看,一进门就像一对金童玉女一样瞬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见宋稚朝林氏那边走来,又在小陈氏面前撒娇,小钱氏与大钱氏耳语道:“原来这个才是亲生,我就说嘛,林氏的相貌那么好,女儿怎会如此平庸。”

她们两人的对话没有旁人听见,但宋嫣一眼瞥见,便断定她们在议论自己。她最爱猜度旁人心思,这回居然叫她猜中了。

大小钱氏耳语毕,小钱氏抬头刚巧对上宋嫣的目光,有些心虚的移开了,这下更叫宋嫣笃定。

“舅母可喜欢吗?”宋稚绣的荷包上有一只猪、一只羊和一条蛇,分别是她、林清言和林天朗的生肖。

“喜欢,喜欢!”小陈氏不是喜恶显于形的人,但是这份生辰礼,大家伙都能瞧出她是真心喜欢的。

宋稚的绣工是在嫁给芮希之后练出来的,她绣这个荷包的时候,还藏拙了一部分,不过这三只动物还是叫她绣的活灵活现。

“我瞧瞧。”靖海侯府姜夫人应氏接了过来,啧啧称赞,“比我那不成器的闺女好多了。”

“你那闺女又乖顺又聪慧,不过针线上弱一点儿,又有什么关系。”太尉夫人许氏笑道。

宋稚的眼神在她脸上转了一转,对应氏说:“对了夫人,姜姐姐怎么今日没来。”

“近来暑热,那丫头终日恹恹的,连饭都吃不下了,我便没让她来了。”应氏握着宋稚的小手揉了揉,“要不,改天来我府上陪陪你婉儿姐姐?”

“好。”宋稚痛快应下。

开席了,侍女们端着红漆描金海棠花的托盘走了过来,炙嫩鹿肉、玫瑰菜心、百合莲子血糯米粥,清炒银针芽、冰糖熊掌……

那清炒银针芽看着平平无奇,实际上是把豆芽中间掏空了,灌入肉泥。宋稚吃了几筷子,觉得很是一般,还没有鹿肉好吃呢。

小陈氏给她盛了一碗血糯米粥,宋稚小口小口的吃着,耳朵却警醒着。

除了年纪不大的无知小童,谁来这里是真正为着吃饭的呢?

许氏和林氏已经聊到一块去了,宋刃不日就要回来,他与张欣兰的婚期已经定在十月。

‘这可是门好亲。’宋稚心想,“给了宋刃岂不可惜?”

前世她听闻张欣兰仅仅诞下一女就再无子息,而宋刃的侧室蓝氏却生了又生,足足生了两男两女,若是张欣兰知道自己嫁过去会是这种冷遇,大抵也不会太过遗憾错过这门亲事。

“大哥哥要回来了吗?”宋稚偏头问林氏,却是许氏笑着回话:“是呀,许久未见了,怕也想你那哥哥了吧?”

“嗯,”宋稚点了点头,又笑了起来,“大姐姐可更想呢!说不准大哥哥回来,又要搂着哭。”

“小妹!怎么七八岁时的事情也要拿出来说呢?”宋嫣一时急着辩解,语气重了些。

宋稚愣了愣,僵握着勺子,露出一个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

“嫣儿莫要生气,妹妹不过玩笑,大家都是醒得的。”林氏出言道,她面上虽不显,但心里是有几分不愉的。

莫说林氏,就是小陈氏看到宋稚这般神情,也有些心疼,便揉了揉她的肩头,转开话头。“郎儿可带你去吃酥饼了吗?”

小陈氏不善言辞,这话题转的颇为拙劣,但对宋稚似乎很有效,她又雀跃起来,像一只没有忧愁的小黄莺:“吃了呀!舅母,真真是极好吃的,酥饼一咬下去,层层酥香,有葱香、猪油香、麦香、芝麻香,我现在仿佛还闻的见呢!”

“自己吃了独食,还讲的活灵活现的惹大伙馋。林夫人,你这小女儿口才可是不错。”大钱氏说。

“她呀,也就说到吃的时候才有几分机灵。”林氏挪揄自己女儿。

桌上一时间笑声盈盈,只有宋嫣藏在桌布下的手紧紧的攥成了拳。

林氏夹了一块鹿肉喂给宋稚,“不可以再吃了,鹿肉大补,你人小受不住。”宋稚嚼着鹿肉,心情颇好。

若是旁的事情,宋嫣是不会如此失态的。可宋稚在前世的时候,已经隐隐觉察到宋刃对宋嫣的感情似乎不止兄妹那般简单,虽然两人大概也没有什么越矩的行径,但宋嫣心中有鬼,自然大乱阵脚。

第九章 宋刃

“姐姐,姐姐!姐姐放我出去!”黑暗狭小的柴房里,一个女子在无助的嘶喊着。

她赤着脚站在冰凉凉的肮脏地上,裸露的足上忽然传来一种使人惊恐又作呕恶心的湿润触感,同时伴随着‘吱吱吱’的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啊!姐姐,姐姐,里面有老鼠,姐姐,求求你了,求你放我出去吧!”女子声嘶力竭的喊着,却无人回应。

似乎是觉察到了这个女子的胆小与惊恐,老鼠叫得更欢了,‘吱吱’的叫声和女子的尖叫声相应和,像是地狱的序章曲。

宋稚骤然睁开了眼,她撤掉眸上盖着的丝帕,屋外阳光正盛,如金沙一样铺了满地。

“小姐醒了?今天睡得倒是久一些。”逐月坐在一个小矮凳上,膝上放着一个针线筐,正在做些零零碎碎的针线活。

“嗯。”宋稚瞧了一眼逐月正在做的事情,“这些活让下面的人做也行。”

“小姐一直在长个子,下面的人哪有我清楚?”逐月整了整刚缝好的一双袜子,放在一旁。

秦妈妈让小竹送来了一盏冰镇过的银耳莲子羹,嘱咐宋稚要慢慢饮。

“嗯,爹爹到家了吗?”宋稚浅浅的喝了一勺,只觉的喉部滑过一道凉意,无比舒爽。

宋令昨日已到北阳卫,想来今天就会到家了。宋刃则迟他一步,还要过几个月才到。

“听送福说,将军先进宫复命了,不过会回来用晚膳。方才小姐午睡时,夫人已经着人来过了,说让小姐来乐香斋一起用晚膳。”逐月道。

“嗯,那姐姐呢?可回来了?”张欣兰邀宋嫣去太尉府做客,不知道现在回来了没有。

“还没呢。”逐月说。

据宋稚所了解到的,张欣兰和小陈氏是一路性子的人,都没有什么主见。此次邀请宋嫣大概也是出于她母亲的授意,许氏是不会留宋嫣用晚膳的,这样的话太过刻意,估计不一会儿就得回来了。

“先沐浴吧。”现在天气还热,宋稚午睡过后身上总觉得黏腻,要沐浴才舒服。

宋令回来了,宋刃也就快了。

前世宋刃虽不曾直接对宋稚不利,但是他与八皇子沈昂沆瀣一气构陷宋令,另其死时还背负骂名,更是对宋翎痛下杀手,从而将整个镇西将军府收入囊中,他比宋嫣更加可恶。

不过宋稚并不担心,因为她知道宋刃一个‘无伤大雅’的小秘密,虽然不至于让他万劫不复,但对现在羽翼未丰的他来说,也是一记重创。

说来讽刺,这秘密还是芮希同宋稚讲的。

“小姐,时候差不多了,莫让夫人等。”秦妈妈出言提醒道。

“好。”宋稚理好思绪,往乐香斋去了。

宋稚这些时日与林氏愈发亲近,虽然也有宋稚着意经营的缘故,但母女亲情本就是难以割舍的,就像一堆将熄的火,你只需稍微用树枝拨弄几下,火苗便窜上来了。

林氏问宋稚这几日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见她点头还不算数,又摸了摸她圆润的小脸。

宋嫣一不在,宋瑶就好像没了舌头一样,闭口不语。宋稚瞧着她身上半旧不新的青色褂子也觉有几分可怜。

“二姐姐,今日父亲回来,你怎么穿件旧衣裳就来了?前些天娘亲不是给咱们一人做了三身新衣服吗?”宋稚皱着眉很是不解的问。

林氏一颗心全系在快要到家的丈夫身上,那还管一个庶女穿的什么衣裳,被宋稚一点破,才觉出几分不妥来。

“我,现在就去换。”宋瑶畏畏缩缩的说。

“罢了罢了,你那院子来回又要一炷香的时间,就先这样吧。”林氏向来心宽,睇了宋瑶一眼便不再理她。

宋嫣就在这时进来了,她的心情不错,眉梢眼角都飘着几分得意。“嫣儿来迟了,娘亲恕罪。”

“哪有来迟呢?你父亲还没有回来,开席还要好一会儿。嫣儿要不吃些糕点垫垫肚子?”

“不了,在张姐姐处用了点心才回来的。”宋嫣笑道:“若不是我说爹爹要回来了,怕是还要留我吃晚膳。”

这话,便露出几分刻意。林氏不察,只顺着她的话说:“张家小姐不日就要过门,你又尚未出阁,姑嫂两人自会相处一段时日。不过你们二人性子柔婉,定是能结成好友的。”

‘怎么可能?’宋稚一脸天真的吃着糕点,而在脑海里的形象却是双手交叉抱于胸前嗤笑的样子。‘

‘宋嫣此人物欲极重,又十分的斤斤计较,宋刃凡是送给张欣兰的东西,必定要给她备上一份。’

‘嫁人的时候,还说自己特别喜欢张欣兰名下的一个庄子,硬生生的从张欣兰那里讨要了过来,当成自己的嫁妆。’

‘张欣兰管家的时候,发觉就算是在宋嫣嫁人之后,这府里还是有一大笔开销是供给她的,便掐断了。宋嫣勃然大怒,与张欣兰大吵一架,最后宋刃还是向着宋嫣。’

“妹妹这支簪花倒是好看。”宋嫣的目光停在宋稚今日带着的一只银镶翡翠老玛瑙长流苏簪上,像是猫儿闻见了腥味。“只是太过成熟了一些,倒是与妹妹不大相称。”

‘又来了。’宋稚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嘴上却漫不经心的说:“前些日子闲来无事想到了这簪子,便描了个图式拿到外头去叫工匠做出来了。”

“妹妹真是蕙质兰心,姐姐我却是没有这样的好心思。”宋嫣摸了摸自己头上的簪花,黯然道。

“姐姐不必烦心此等小事,新首饰每月都会送来,都是姐姐先挑我再挑,姐姐不必顾忌我,直管挑了自己喜欢的去。”见女儿行为处事越来越大方,林氏心中宽慰。

“外头的首饰,都是差不多的,我也看不出什么不同。”宋嫣瞧着宋稚说话的时候,那鬓上的簪花一晃一晃的,灵动极了。

“那是自然,大哥哥时不时就会带一些西境的首饰回来给姐姐,姐姐看惯了那些,自然看不上咱们这的俗物了。”

‘她怎么知道宋刃给自己首饰?’宋嫣惊了惊,而林氏的脸上也浮上了些愠色。宋刃带东西回来全是私下的,林氏从来不知道他还有带东西回来过。

“什么俗物?都在说些什么呢?”宋令人未到,声先至。

“爹爹!”宋稚一喜,连忙小跑出去,她是真的想念宋令,倒不是故意要将宋嫣拦在身后。

宋令一把将宋稚抱起,满是胡须的脸在宋稚脸上蹭了蹭,磨的宋稚脸颊发红。

“将军,你瞧瞧你把稚儿的脸都弄红了。”林氏娇娇的倚在宋令身边,白皙柔润的手搭在宋令的横阔胸膛上,轻轻拍了两下。

宋令的五官与宋翎相似,但他征战多年,肤色偏黑,身上自有一股英武之气。剑眉入鬓浑如刷漆,眼下有两撇浅浅的皱纹,不显老态反而多出几分凛然。

宋嫣站着瞧着她们一家三口,神情柔弱无助。宋瑶一向害怕宋令,与宋嫣不同,她倒是发自内心的不想与宋令太过亲近。

宋稚从宋翎怀里挣脱下来,拉住宋嫣的手,“两位姐姐傻站着干嘛!还不快过来!”

宋嫣那种‘十分思念父亲,但是被继母和妹妹霸占了爹爹,自己像个局外人一样的可怜情绪’才刚酝酿好,就被宋稚破坏了。

“嫣儿大了不少。”宋令走了也不过半年,宋嫣倒不是长大了。只是她今天刚去过太尉府,精心打扮过一番,看起来有了些成熟的韵致。

“爹爹,劳累了。”宋嫣泪光盈盈,泫然欲泣。

“姐姐你莫不是想哭吧!”宋稚脆生生的说,“爹爹回来是高兴事儿,姐姐你可莫要哭啊。”

席间用餐,宋稚表现的乖巧又伶俐,宋令只觉得是女儿长大了,也懂事了,又怎么会知道,这具身子里已经换了个历经沧桑的灵魂。

“翎儿人呢?”这都大半天了,宋令还没见到宋翎。

“说是和沈世子去偏京了,也不知道去做些什么。我想着反正是同沈世子一起去的,也就没有多问。”宋令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对着宋令说话,林氏的声音就如同浸了蜜一样。

宋稚前世不喜,今生倒是看开了,她娘亲就是这样的性子,有个喜欢的人多么难得,何苦要她改呢?

“那大哥哥他什么时候回来呀?”宋稚夹了一只鲜虾往橙露里蘸了蘸,送入口中。

“他还要些时日。”宋刃很小的时候就被宋令丢进了军营,从一个小兵一步步上来,现在已经是副将了,军中无一人敢说他是承蒙父荫。

郑氏去世的时候,宋刃已经懂事了。所以对林氏的态度一直很冷漠,连带着不喜欢宋翎和宋稚。

男孩小时候总是喜欢跟在比自己大一点的男孩后边跑,宋翎也不例外,但是宋刃从没搭理过他。

有一会宋翎跟着宋刃跑上山,失足掉进陷阱里,宋刃只是站在陷阱旁边冷漠的看了一会儿,便离开了。回到家中,也没有跟任何人提及宋翎的去向。

幸好那时候有个小乞儿,在山野里头瞎玩的时候听见宋翎的呼救声,便来林府通知林氏,这才把宋翎救了出来。宋翎被救出来的时候,浑身都是擦伤和蚊虫咬伤。

原以为那陷阱是猎户留下的,但小乞儿收了赏钱,偷偷的来看了宋翎的时候,告诉他自己前几天看见宋刃一个人在那个地方挖陷阱。

宋翎藏下了这件事情没有同林氏讲,只是悄悄的跟宋稚说过,让她宋刃远一点。

不过见死不救这件事,已经足够让林氏对宋刃这个继子有所警惕。这事她自然与宋令讲了,宋令思忖良久,也只有把宋刃带进军中,留在自己身边好好教导,那个时候宋刃才八岁。

宋稚不知道一个从小在军营里头长大的孩子,会有怎么样的经历,她只知道宋刃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收敛了许多。

不过,是藏了起来,而不是改了。

第十章 姜长婉

屋里头摆了两个冰鉴,婢女拿着一把大蒲扇对着那位肤若凝脂的丰腴美人扇着风,就即便是这样,美人还是香汗淋漓,晶莹汗珠从脖颈上滑落流进被绿纱衫子掩盖的胸脯里。

眼前这幅‘美人苦夏图’,若是叫男子看了去,必定是热血沸腾。可惜啦,这屋里头除了婢女,就只有另一位纤弱些的俏艳小美人。

“不许,不许,落子无悔呀。”姜长婉一声娇呼呵止,宋稚只能悻悻然缩回了手。

“你这小泼皮。”姜长婉浅笑着用团扇朝宋稚扇了下风,她有一张圆圆的鹅蛋脸,一对如柳叶般纤细的弯眉,杏眼香腮,眸珠清澈。

虽不及宋稚眉眼艳丽,但亦像一块羊脂玉,润而不妖。

宋稚鬓边的发丝被这阵微风刮到了唇瓣上,她觉着有些痒,便伸出粉嫩小舌舔了舔,同时冲姜长婉狡黠一笑,落下一子。

姜长婉被她这一笑迷了眼睛,再看棋盘时却发现胜负已定。“呀!我怎会有这种疏漏?!”

“夏天赢姐姐的棋总是容易些。”宋稚眸光熠熠,莞尔一笑。

“我怎么觉得是妹妹的棋艺精进了?”姜长婉用一根金蛇缠绕的两尖叉取了一块西瓜,那盛着西瓜的琉璃盘被搁置在冰堆上,保持着脆爽冰凉的口感。

“妹妹不吃吗?”姜长婉扬了扬细叉,吮了吮自己唇瓣上的甜汁。

“姐姐怕热,我却是个怕寒的。”宋稚摇了摇头,殷红如血的鸽血石耳铛轻触柔白的脸庞,“若梅怎的不在,还想吃她做的什锦藕粉呢!”

姜长婉掩口轻笑,门外传来若梅的声音,一个长相平和的女子走了进来。“怎敢不在,我家小姐一直知道宋小姐来,赶紧吩咐我就去厨房备上了。”

“姐姐待我真好。”宋稚接了用琉璃盏盛着的什锦藕粉,尝了一口,甜绵的藕粉里搁了菱角、莲子、绿豆、松仁还有芸豆,浇上了蜂蜜。

“可还是那个味吗?”姜长婉单手托腮,望着宋稚。

宋稚点了点头,又喂了姜长婉一口。“若梅的手艺自然是极好。”

“谢小姐夸奖。”姜长婉一向怕热,她屋里的婢女分别叫做若雪、若梅、若泉,尽是些一听就感觉一阵凉意的名字。

“明儿我去娘亲去西郊的归来寺还愿,要住上几天,姜夫人也去,姐姐可去吗?”宋稚问。

“不去不去,我可不去。”这事应氏同姜长婉提过,但她坐着不动都出汗,更何况要走上这一遭了。

“姐姐听我说,归来寺是避暑胜地,咱们早上早些时候去,中午的时候咱们已经到那儿了。”宋稚前世去过归来寺,那里山风习习着实凉快,“姐姐就当陪我去吧,终日在这府里头,也是拘束。”

宋稚长得一副娇娇儿的模样,抱着自己的胳膊摇摇晃晃,柔弱无骨,左一个姐姐右一个姐姐的叫着,真是心都要被她喊得酥软了。

“好好好。”姜长婉只能点头答应,心想这丫头要是再大一些,保不准会长成什么祸国殃民的模样呢。

她知道宋稚长得好,但这回一见面,总觉得她身上多了些,说不明也道不明的韵致。

……

归来寺乃是皇家寺院,备受当今太后青眼,自然非比寻常,但归来寺的主持戒逸并没有因此抬高身价。

殿内的线香依旧是五文一根,谁来都是一样。

事实证明宋稚所言不虚,归来寺的确凉快。这寺四面竹林环绕,满目碧绿,浓淡不一,风吹竹叶摩挲声不绝于耳。

凉风绕进裙摆里头,女客们的裙摆犹如盛放的花朵在风中摇曳

姜长婉伸出手轻轻勾了勾宋稚的小指,声音从帷帽里边传出来,“幸好听了妹妹的,果真凉快极了。”宋令每次离家时,林氏都来来此地请愿,求佛祖保佑让他平安归来,现在宋令回来了,所以前来还愿。

得知几位女客要来小住几日,归来寺的僧人已经打扫出了几间厢房。

但最近前来请愿还愿的香客众多,归来寺厢房吃紧,算上靖海侯和住持的交情,也只给了她们一个半独立的小院,里头有四间厢房。

林氏和应氏各住一间,丫鬟们住一间,宋稚便与姜长婉住一间。

“这两个丫头,还喜欢住在一块呢!”林氏看着宋稚拉着姜长婉的手,欢天喜地的进了房间,笑着摇头。

一进房间宋稚便摘了帷帽,姜长婉等若梅去关了房门,才摘掉了帷帽。“姐姐不必担心,这里一向都是女客们住的,各家的护院都在外头守着呢,不会有外男进来。”

“你个小鬼头,怎么知道的这么多?”

“谁让我天生聪慧呢?”

前世她最后一次来归来寺,是在林氏去世之后。她求了芮希一个多月,把他都弄得不耐烦了,才得到了允许。当时她只上了一炷香,就被匆匆带回。

芮希此人占有欲极强,非常不喜欢宋稚外出,后来宋家势败,更是直接将宋稚名为养病,实为拘禁的关在府中,饱受宋嫣折磨。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归来寺能否保佑别人平安归来宋稚不清楚。

但她,是真的归来了。

……

姜长婉带来的浴桶很大,足够她们两个人在里头打转了,再加上这屋里摆两个浴桶确实有些挤了,两人便一同沐浴。

逐月刚一走进这由屏风隔出的一番私密天地里,就被两个姑娘嬉戏玩闹时四溅的水花弄了一脸。

满脸水珠的逐月,无可奈何的将一桶温热水倒进浴桶。浴桶里只有少许浮浮沉沉的花瓣,不能完全掩住水面下的美好。

“小姐,夫人让我来问问你和宋小姐要不要一同去听戒逸大师讲经?”若泉声如其名,嗓音清澈如泉水叮咚。

“妹妹说自己不想去,我便陪她吧!”姜长婉随口将宋稚拿来做幌子。

“好啊你,明明是自己个儿不想去,居然拿我来当幌子。”宋稚将一个湿淋淋的帕子甩过去,将水花溅的到处都是。

“妹妹难不成想去吗?”姜长婉拿过帕子来替宋稚擦后背。

“我也没听过讲经,”宋稚回过身来,湿漉漉的乌发黏在脸庞两旁,显得她白肤胜雪。“听说周太后很喜欢听这位主持大师讲经?时常召他入宫呢。”

“我进宫陪着太后听过一回,那经文玄而又玄,深而又深,犹如天书实在难懂。若不是有年纪有阅历有学识的人,是听不进去的。”姜长婉轻叹一口气,眼神却亮晶晶的,反倒是像在回忆一件美事。

“姐姐若不想去,那便不去吧。我们沐浴之后,去外头乘凉好了。”姜长婉一听‘凉’字便点头说好。

沐浴过后,宋稚穿了一件浅绿色的飘逸长裙,半掌宽的裙腰中间用米粒大小的珍珠缀了一圈,如黑缎般的长发只用绿飘带松松一束,上面无任何装饰,犹如竹之精灵。

姜长婉则着一身藕粉色的纱裙,这纱名叫星光碎,在月色下尤美,会有点点星光,如梦似幻。她长发微湿,故而只挽了一个低垂的花苞。

两人坐在小院的藤椅上乘凉。

暮色四合,百鸟归途。

竹林间的晚风如轻纱拂面,竹叶摇曳如波,声动如水拍岩石。

“小姐,我去给你取件披风吧?”逐月觉得,这山上凉快的都有些冷了。

宋稚点了点头,若泉瞧了瞧逐月,扭头看向姜长婉,“小姐,你要不要?”

“不要,你去把咱们咱们带过来的酸梅汤端过来。”姜长婉难得在夏日有这么惬意的时刻。

逐月和若泉对视一眼,笑了笑一同进了屋。

“姐姐也别太贪凉了。”宋稚道。

“呀!”姜长婉一声轻轻的惊呼,“妹妹快看,那有只松鼠。”

宋稚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一只棕褐色的小松鼠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它手里捧着一个野果,模样憨态可掬,见到人了也不怕,眼珠如乌豆,看着又可爱又机灵。

两人一鼠对视了一会,它转身就要跑。

“别跑呀!”姜长婉叫了一声,这小松鼠居然真的站住了,还回过头来好奇的瞧着她们。

姜长婉往前走了几步,那只小松鼠还不动,姜长婉便起了要捉它的心思。可姜长婉又走近几步,那小松鼠便跑几步。

“姐姐?”见姜长婉往竹林深处走去,宋稚连忙跟上。

“嘘。”姜长婉对宋稚比了个手势,“我要捉它。”

那小松鼠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居然立刻跑走了,姜长婉连忙跟上。

“姐姐!”宋稚刚想跑,裙摆却被一根冒出地面的老竹笋给勾住了。

待她把裙摆拽出来的时候,就只见到那一抹藕粉在竹林间晃动,眼看就要不见了。

“姐姐慢些!”宋稚连忙朝那个方向跑去,却一下失掉了姜长婉的踪迹。

宋稚在竹林里头呆立片刻,这四面的竹子都长得一个样,她分不清方向。

忽闻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宋二小姐可是要找那位穿粉色裙子的姑娘?”

宋稚背脊一麻,只见她右手边,站着一个模样清俊的少年。

他眉眼疏淡笑容温润,虽着一件普通的布衣,但风姿极雅。

第十一章 乍见故人

这人,是芮希。

宋稚不语,只冷冷的看着他。

“宋姑娘莫怕,我是林府上的一个学子,曾有幸在林夫人生辰那日见过姑娘,所以认得。”芮希的相貌亲和,极易让人放松警惕。

但,宋稚又怎敢对他放松警惕?

落日余晖从竹叶间零星的散落下来,能看清宋稚乌发雪颜,一点朱唇,自是极为动人的模样,但一开口,语气却是极冷。“为何在此,此乃女客住所。”

芮希顿了顿,又温声说:“听闻戒逸住持今日讲经,所以慕名而来,但是大殿内香火太盛,我有些不适,便出来走走。且,姑娘没有发觉自己已经出了女客住所吗?”

见宋稚的神色愈发冷淡,芮希心下茫然不解,忙道:“我见那位姑娘往那处去了。要不我陪姑娘去寻寻她?”

“不必,这里虽不是女客住所,但是近在咫尺。你身为学子,连避嫌都不会吗?我劝你还是速速离去,若是让人家的家丁抓住了,一顿毒打是跑不了的。”宋稚说完,就不在理他,朝姜长婉消失的方向走去。

她看起来淡定,但心如擂鼓,手心尽是虚汗,对着前世爱过恨过怨过的男子,能做到这番应对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她没有回头,所以不曾看见芮希脸上阴鸷又不解的神情。

宋稚朝那个方向走着,终于听见了一声女子的惊呼,连忙小跑几步。

见到的却是一个小小的断坡,约莫两丈高。

宋稚小心翼翼的向下望去,却见姜长婉正完好无损的卧在一个男子身上,神色娇羞。

宋稚连忙掩口,后退一步,却不小心踢落了一块石头。

“谁!?”那男子极为警觉,厉声呵道。

“姐姐。”宋稚靠在竹子上,很无奈的应了一声。

四周寂然,只有鸟叫虫鸣。

过了一会儿,两人从不远处的一个斜坡上走了过来,二人中间隔开足有一丈远。直到走近了,宋稚看见姜长婉羞极了,从脸颊到脖颈一片绯红。

“你是何人。”宋稚将姜长婉拉至身后,看着那个登徒子,语气很不客气。

那只小松鼠此时居然乖顺的蹲在这人肩头,这人长得倒是正派,五官深邃轮廓分明,肤色如蜜,倒也称得上英俊有气度。

‘不过,还是比不上沈白焰。’宋稚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忽然冒出了这个念头。

“恩伯公府,周决。”那人朗声道。

宋稚对周决的印象不深,只知道恩伯公是太后娘娘一母同胞的兄弟,不过现在当今的顺安帝并非太后娘娘亲生,只是六岁时养在太后娘娘跟前,所以母子二人年纪差距并不大,也勉强算有些母子情分。

顺安帝垂垂老矣,皇子们都有些蠢蠢欲动,等新帝上位,谁还管你一个恩伯公府。

宋稚再看周决,便觉他如一只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何故在此?”

周决指了指肩膀上的这只松鼠,“放生。”

那小松鼠正在奋力的啃着手中的野果,见周决戳自己,一歪头,一副很是不解的模样。

它的样子太过可爱,姜长婉和周决忍不住笑出了声。

宋稚板着一张脸看看姜长婉又看看周决,两人顿时禁声了。

周决见宋稚的言行举止,只觉得两人之中,她才更像那个年长一点的人。

“姐姐,走吧。”宋稚道,“让娘亲知道就麻烦了。”

“等等。”周决道。

宋稚转身见他将一个火折子交给姜长婉,“天色昏暗,要小心走路。”此时太阳已经落山,但是月亮已经出来了。姜长婉在月色下像一块熠熠生辉的美玉。

“我们出来时身上没有火折子,回去时若带上一个会惹人怀疑,月色尚明,姐姐快些走吧。”宋稚拉过姜长婉,径直走了。

周决一直在不远不近的跟着,直到看着她们二人走出竹林,才消失在竹林深处。

她们才一出来,就看见两个梨花带雨的婢女扑了过来,“小姐,你们去哪儿了?还以为叫豺狼拖去吃了呢!”

“娘亲回来没有?”

“还没有。”

“别告诉她。”

“知道了。”

宋稚极利落的堵了两个丫鬟的嘴,又说自己和姜长婉不过是追松鼠去了,没什么大事。随后就拉了姜长婉进屋,略略洗漱过后,便说自己要休息了。

逐月吹息了蜡烛和若泉一同出去了。

“姐姐今日不是头一回见他了吧?”宋稚单刀直入,一句话便叫姜长婉面红耳赤。

“妹妹何以这样问?”虽然看不见,但是宋稚能猜到姜长婉现在怕是整个人都要变成粉色的了,“很,很明显吗?”

“十,分,明,显。”宋稚一字一顿的说。

“在太后宫里曾见过一回。”姜长婉老老实实的说,说罢便用被子盖住脑袋,一副羞极了的样子。

宋稚轻叹一口气,“妹妹为何叹气。”姜长婉敏锐的捕捉到了,从被子里探出头来。

“听闻姐姐的父亲前几日又在莒南剿灭了一个邪教的窝点?”

“嗯,这个邪教贻害多年,此次叫我爹爹一举铲除了,爹爹正要回京受赏呢!”

“年初,姐姐的兄长还在南海立了战功。”

“是啊,”姜长婉有些不解,“妹妹你说这个做什么?”

“靖海侯府战功卓越且后继有人,而恩伯公府却是日暮西山。”言下之意就是,她和周决很难走到一块去。权贵结亲就是这样,喜爱总是在最后,门第才是最重要的。

姜长婉沉默良久,久到宋稚都要昏昏欲睡了。

“不能试试吗?”姜长婉轻轻开口道。

宋稚睁开眼看着她,在黑暗中两人似乎都捕捉到了对方的眼神。

宋稚忆起她收到的来自姜长婉的最后一封信。信很长,但只说了她平日里的一些闲事,无一字提到她的夫君,仿佛没有这个人。

宋稚觉得有些憋闷,便开口笑道:“姐姐,你觉得我哥怎么样?”

“你哥?宋翎?”

“对啊,他长得还行,人品又好,最重要的是能跟我做姑嫂……

话还未说完,她就被姜长婉一个软绵绵的枕头盖了脑袋,险些气绝身亡。

……

天空刚翻了鱼肚白,轮到今天值日的小沙弥睡眼惺忪的提着一个水桶和抹布,从角门走进大殿,却发觉原本应该空无一人的大殿,却又一个人跪在蒲团上,还是一个身着绿裙的女孩。

女孩听见身后响动,回过身来朝他一笑,在昏暗大殿里那笑容分外明亮,美到有些妖异的错觉。恍惚间,小沙弥还以为是寺外竹林,吸天地之灵气,终于幻化出了一个竹仙。

直到‘竹仙’从自己身旁走过,她身上一抹幽幽清香像是一根小刺,将小沙弥刺的满脸通红。“不打扰小师父了。”

小沙弥呆愣半刻,丢了手里的水桶,开始不停的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宋稚此时已经出了大殿,自然不知道自己对一个心性未坚的小沙弥造成了多么大的冲击。

她早起不过是为了给前世的孩儿上一炷香,昨天见过芮希之后,很出乎意料,宋稚居然没有做噩梦,反而睡得很香。

只不过醒的也早,她看着阴蒙蒙的天出了一会儿神,就裹了件披风过来了。

她跪在那大殿的蒲团上,看着那根明黄色的线香,白烟袅袅,由浓转淡后转为虚无,宋稚轻轻吐出胸腔内的一口浊气,只觉得五内清明。

前世她曾不依不饶的问过芮希,为何娶了她之后又厌弃。

芮希只是冷冷的瞧着她,吐出一字,“贱。”

宋稚又惊恐又委屈又不解,后来才慢慢咂摸出一点意思。宋稚初与芮希相识,她是千金嫡女,他是清贫学子。宋稚只是见了他一两回,看了几张他画的山水花鸟,便对他倾心,这可不是‘贱’吗?

她还记得新婚第二日,芮希看见喜帕上的那一抹红时,还愣了愣,他吃惊的样子太过明显,只是宋稚那时出于羞涩不敢问。那次之后,芮希对宋稚很是体贴过一段时间,也只不过是刀尖上的一点蜜罢了。

后来,在芮希酒后失言时,她才得知,原来宋嫣曾经对芮希说,林天朗和宋稚有过私情,但是家中长辈不喜欢亲上亲,所以没能修成正果。芮希便听这一面之词,就判了宋稚一个‘贱’字。

不知道该说他蠢,还是该说他自卑呢?

宋稚喜欢他,他初时有过狂喜,但而后总觉得不可思议,得了宋嫣这一句话,他便以为自己找到了真相,觉得宋稚只不过是为人轻浮,喜欢勾三搭四罢了。

现在回忆起这些旧事,宋稚已经平静了许多。

阳光落在宋稚的眼睛上,她眯了眯眼,纤长的睫毛拢住了眼睛,纯净的眼眸中多了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

不过,这账还是要算的。

林府,芮希今生是不能再待下去了。

前世林府供他吃穿,让他学习,他中了状元之后,却深以为耻,与宋刃结党不说,在外公去世之后,还在朝堂上处处倾轧林氏一党的人。

这般作为,如何能忍?

第十二章 莲子

嫩绿的柳叶儿轻轻晃动,一荡一荡,流星坐在廊下的小杌子上,出神望着柳叶,仿佛能听见柳叶化成了铃铛,在风里叮叮咚咚的响着。

冷不丁听见崔妈妈在身后出声,流星惊了一惊,“叫几个手脚麻利的小丫头,把姑娘的花都搬到花房里去。”

“崔妈妈,这是为什么呀?”流星望了望蓝湛湛的天空,她今日的辫子梳的不紧,滑了一缕傻兮兮的碎发出来。

崔妈妈伸手帮她理了理,“真是傻丫头,你也不看看自己脚边。”

流星低头一看,只见茜草色的绣鞋边上,有一行小小蚂蚁正在井然有序的准备回家。

流星小心翼翼的跨了过去,赶紧去叫茶韵和茶香把花搬进花房。

当最后一盆玉簪花进了花房之后,大雨倾盆而至,连一个闷雷都没响过。若是现在在街面上走着的人,真就像是一声招呼都没打,就被人扑头盖脸的泼了一盆水。

逐月关上了窗,用帕子擦了擦身上溅到的雨水,麻利的将屋里头的蜡烛都点上了。

“不用点那么多,熄掉两根。”细白的手指拿着一个檀木色的药囊,送到小巧的鼻下轻嗅,一股清浅好闻的药香叫宋稚一个醒神。

“小姐你做好了?”逐月走了过来,仔细的瞧了瞧那个精致的药囊,檀木的绸缎上用同色系但是略浅些的丝线,绣出了木纹的纹理。若是不细瞧,旁人是瞧不出这份心思的。

“小姐学东西真快,跟程嬷嬷学了才几个月就这般好了。”逐月由衷的赞叹道,又俯下身子,“比大小姐、二小姐不知道好了多少。”

宋稚睇了她一眼,“你何时说话也像流星一般没轻没重了?”

逐月吐了吐舌,“现在只有小姐一个人嘛!不然我也不会讲。”

外头正下着大雨,宋稚也没处去,便在屋里逗一对小鹦鹉。

这两只小鹦鹉是一雌一雄,还是幼鸟,脸是黑的,喙是红的,身上是黄绿色的,看上去有些傻里傻气的,倒也还算可爱。

两只鸟儿初来乍到有些怯生生的,一块挤在笼子的角落里,也不叫唤。

这是宋翎从偏京回来时给她带的,说是过两天熟悉了环境就好了,就会活泼起来。

宋翎还给了宋稚一个小泥人,说是沈白焰看着好玩,觉得很像宋稚,就顺手买了。

那个小泥人矮墩墩的,白胖白胖的,脸颊上还有两个大红点,哪里像了!宋稚不满的想着,却还是把它放到了自己的妆屉边上。

每次看着这个小泥人的时候,宋稚便会想起沈白焰。

前世,在顺安帝死后,沈白焰几乎都在外面打战。

宋稚还记得自己有一回难得出门,正好碰上沈白焰胜战归来,人头攒动十分拥挤,人群中还有不少俏丽女子,大家都不约而同的在道路中间给他留出了位置。

沈白焰一身银色铠甲,骑一匹黑马。他面容冷淡却更添锐气,马儿步伐笃定闲适,阳光照在铠甲上折射出的光芒刺眼,让人无法直视,犹如战神再临人间。

当沈白焰的目光就要扫到宋稚这边时,她忽然莫名心虚的矮下了身子,不愿意叫他瞧见自己。宋稚每每想起这个情景的时候总是不解,自己那时到底在想什么?

……

夏天午后的大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就像一个顽皮的小孩。一不小心摔倒了,便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哭了一会儿见没人理他,就一咕噜爬起来,继续玩去了。

“少爷,”喜乐从书房门外探进来一个脑袋,“三小姐来看您了。”

“快让小姐进来。”宋翎连忙道,刚下了大雨,外头湿气还很重。

只见宋稚抱着一把嫩绿的莲蓬走了进来,整个人都快叫莲蓬给埋进去了。

“方才那么大的雨,你竟然偷摘莲蓬去了?”宋翎一伸手把莲蓬拿了过来,露出宋稚那张粉嫩俏丽的脸蛋。

“刚才雨停后,角门外头有个卖莲蓬的在叫唤,流星出去一看,说都是刚摘的,脆生生的,我便都买了下来,给娘亲、爹爹都送去了。”宋稚随宋翎走进书房,“我倒是想去摘莲蓬,哥哥何时有空?可带我去?再拖拉几天,怕是都要结藕了。”

“憬余宅中倒是有一方莲花池,疏密正好,可以划轻舟在里头飘荡。我回头同他说一声,看看什么时候带你去玩玩。”宋翎握着饱满的莲蓬轻轻一掰,几颗嫩生生莲子就‘哒哒’几声,掉在了鸡翅木案几上。

宋稚捡了一粒起来,用指甲在表皮上轻轻一划,划破它嫩绿的外衣露出里边洁白的莲子来。宋稚的双手哪怕是不留长指甲,也像玉笋一样纤长。

“你,”宋翎见宋稚没有剔除莲心便吃了,嚼了嚼之后,脸上也没有异状,还伸手去拿下一颗,“不苦吗?”

宋稚被他问得一怔,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口中有淡淡苦味残留,前世她身子不好,大夫说吃莲子可以不必剔除莲心,能对她的身子稍微有些助益,习惯成自然了。

“苦。”宋稚答到,“我忘了。”

宋翎笑着摇摇头,他用签子把莲心剔掉,搁在一个描了玉兔拜月的小木盘里头。

“哥哥在武场还要几年?”天岩武场是皇家所设,培养社稷栋梁所用,故而里面都是些皇亲贵胄子弟,偶尔也会有资质非常好的平民出身的少年。

“我还要一年,不过憬余今年过了就不必再去了,他的武功本来就出色,去武场也不过是点个卯。”沈白焰比宋翎要大一岁,功夫一直都是有师父教的。

“那沈哥哥之后会做什么事情呢?”见宋翎一直在剥莲子,宋稚便喂了他一颗。

“某个一官半职的,终归是要帮皇上做事。”宋翎嚼着莲子,随口道。

“那哥哥呢?”宋稚将莲子一分为二,看着莲心剔掉之后,留下的一点儿暗黄的苦汁。

“我?应该是去军中吧。”宋翎的回答尽在宋稚意料之中。“世道这样的乱,西境虽有父亲镇守,但是蛮子们还是蠢蠢欲动。闽浙一带海贼猖獗,西南那边巫族不服管教频频生事,军中人再多都不算多。”

宋稚没有说话,宋翎瞧了瞧她垂头丧气的样子,打趣道:“怎么?我还没走,便想哥哥了?”

宋稚却没有玩笑的心思,“我只是觉得行军打战很危险,想哥哥小心些。”

见自己妹妹小小年纪却满脸担忧,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宋翎伸手狠狠揉了几把,直到把宋稚脸上的表情从担忧揉成薄怒,他才心满意足的松开手,正色道:“哥哥知道的,一定会为了稚儿好好保重自己。”

这话题有些沉重,宋翎有意换个话题,便问:“你前几日将父亲和母亲带去林府见外祖父了?怎么这么厉害?”

一说起这个事儿,宋稚便有些哭笑不得。

……

“去见外祖父?”林氏疑惑的重复了宋稚方才的话。

“是呀,我昨日已经告诉外祖父了,外祖父今日休沐,他答应会在府上跟我一同吃午饭。”宋稚在原地小跳了一下,掩饰不住的期待,“娘亲和父亲可要同去吗?”

“呃。”林氏踌躇的看了看在书案前练字的宋令,就这么一点距离,宋令必然听清了。

宋令搁下笔,往圈椅上一靠,他瞧着宋稚的笑脸,停顿了片刻,道:“回来了这么些天,也该去瞧瞧。”

“你不怕再叫他老人家给你轰出来啊?”林氏见宋令答应了,心里喜忧参半。

宋令指了指宋稚,玩笑道:“这丫头要咱们去的,要是被轰出来了,就当众打这丫头的屁股,他老人家总会心软吧!”

“爹爹!”宋稚闻言红了脸,扑过去打宋令。她那小粉拳能有什么力气?只当给宋令挠痒痒了。

宋令虽说答应了,但宋稚和林氏一样,心里都是没底的。

毕竟宋令和宋稚的外祖父林嵩林右丞向来都是不和的,之前也闹过几次不愉快,最严重的一次,宋令是被林嵩用棍子赶出来的,背上还狠狠的挨了一下,淤青好几天都散不掉。

说起上次见面,还是在林清言的四十岁生辰宴上,都得快两年了吧。

进林府的时候,有些年纪小沉不住气的小厮、丫头,瞧见宋令来了,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宋令今日穿的倒是随和,一件烟灰色的绣碧竹的菱纹罗袍,一双深色的官靴而已。

可他积威颇重,常年征战身上杀伐之气太浓,林府的下人瞧着他的时候,还是不敢正视他,仿佛一盯宋令的眼睛,就会被索了命一样。

宋稚可不乐意宋令被人当阎王瞧,快走几步牵住了宋令的手,只觉像是像是握住了一块极为粗糙的木头。

宋稚将自己的小手往宋令的掌心的钻了钻,直到宋令握紧了,她才心满意足,走路也不自觉的轻巧起来。

宋令握着小女儿柔嫩的小手,只觉得像捏着一个脆壳的鸡蛋,轻了怕摔,重了怕碎,简直比拿剑砍人还要胆战心惊。

第十三章 林嵩

林嵩与林老夫人并不住在一处,林嵩偶而还有一些官场上的交际应酬,而林老夫人喜静,所以就在林嵩的静思阁旁边单独辟了一个宁听院居住。

宋稚说今日是同外祖父先约定好的,所以一定要林氏和宋令先来拜见林嵩才可以。林氏虽有顾虑,但到底还是架不住女儿撒娇,一家三口便在静思阁的大厅里候着。

“外祖父。”林嵩刚一踏进门,就听见宋稚软软了叫了他一声。虽然还绷着个脸,但还是伸手摸了摸宋稚的发顶。

林嵩虽然满头灰白,连眉毛和胡子都白了一半,但是精神矍铄,身板硬朗,一双眼虽被松弛的皮肉挤压没了什么余地,但是暗含精光,叫人不敢小觑。

他如一只年老但依旧在位的狮王巡视领地一样,在屋内扫视一圈,目光触到宋令两夫妇时,冷冷的移开。

“爹。”林氏许久未见林嵩,神色颇为局促。

“岳父大人。”宋令的姿态倒是自然很多,但是声音又冷又硬,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林嵩本以为只是宋稚想来和老妻吃顿饭罢了,倒是没想到他们俩也会来,故而只是‘哼’了一声,权当做打过招呼了。

“外祖父。”宋稚将药囊藏在身后,像只小鸭子似得走到林嵩跟前。“稚儿有东西要送给你。”

“哦?是什么?”林嵩位极人臣,若是把那些想给他送礼的人放进来,怕是门槛也要被踏破。不过,他就这么一个外孙女,她说要给自己送礼,林嵩还真是有了几分兴趣。

宋稚便有些羞涩的将那个药囊递给林嵩,“听娘亲说您公务繁忙,每日的公文看都看不完,眼睛发酸。稚儿便将金银花叶和决明子缝成了一个药囊,外祖父就放在书案边上,时时嗅闻,对眼睛有好处。”

林嵩嘴角抽动,似乎有一个笑马上就要跑出来来,可他还是轻咳一声,把笑憋了回去,粗声粗气的说:“你娘亲又怎会知道我的事儿。”

林氏一听,涨红了脸,连忙起身道:“女儿深知自己不孝,但女儿依旧挂心父亲。”

林嵩不言不语不表态,宋稚知道林嵩一向是个口硬心软之人,忙趁热打铁,“爹爹也给您带了礼物来。”

林嵩闻言轻哼一声,又故作惊讶的‘噢?’了一声。他脸上此刻的表情,仿佛是听到什么十分骇人听闻的奇闻异事一般。

宋令很不喜欢林嵩这种拿腔拿调的性子,心中不快,但也没说什么。

只不过是面色稍显不愉,就被自己的小女儿瞪了一眼。这感觉就像你刚打算摸一只小奶猫,却被它扬起爪子拍了一掌。

宋令只好拿出自己备好的礼物,走到林嵩面前,毕恭毕敬的说:“父亲,这是西境特有的乌金钢所锻造的匕首,薄且韧,一刀下去即可毙命,而且伤口深且细,绝对不会被血溅到。”

宋令是个兵器迷,一说起这些来便滔滔不绝,宋稚见他越说越离谱了,便轻拽了拽他衣袍的下摆,宋令登时住口了,这才觉出几分不妥来,又解释了一句。

“这匕首只是做赏玩之用,并不是要岳父见血的意思。”

‘这还不如不解释呢!’宋稚在心里哀嚎了一句,抬眼去瞧林嵩的神色,只见他脸上的神情倒还算平和,才松一口气。

林嵩伸出满是黄褐斑点的手将匕首拿了过来,搁在掌心端详片刻。正如宋令所说,这把匕首极薄,身若银鱼,泛着骇人的冷光。

林嵩忽然拿起匕首,朝边上的黄花梨五足内卷茶几挥去。茶几的两条腿一下便断了,桌上的糕点茶水、杯盘碗盏砸落一地。

林府的二管家听到这声巨响,在门口张望了一下,又退了出去。

林氏被林嵩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宋稚却还很镇定,还有闲情逸致拿起那断了的茶几腿对林嵩说,“外祖父,这匕首多好啊,你瞧着断面,一点毛刺儿都没有。”

林嵩睇了茶几腿一眼,又看着宋稚,居然笑了一笑。他这一笑,脸便显得短了些,没那么严肃古板了,被花白的胡子盖住了半张脸,倒是显出几分慈祥来。

“好。”林嵩朗声道,不知道说得是匕首还是宋稚。

“你跟你娘亲先去宁听院吧。”林嵩又摸了摸宋稚的脸颊,他的掌心虽不柔软,但十分的温暖。继而又扫了宋令一眼,语气便没那么好了,“你跟我过来。”

说罢便朝内室走去,也不等宋令反应。

宋令抬腿想要跟上去,却又被宋稚拉住了下摆。

“爹爹还记得咱们来之前的约法三章吗?”宋稚叉着腰,做出一副要考宋令的样子。

“忍他、让他、敬他。”宋令无奈道,看着宋稚喜笑颜开的小脸,他在心中叹一口气,又默念了一遍‘忍他、让他、敬他。’这才往林嵩的内室走去。

“娘亲,咱们走吧。”宋稚牵着林氏的手,往宁听院走去。

“稚儿为何这般在意与外祖父的关系呢?”林氏回想了宋稚这几日的行为,她先是问林氏林嵩的近况,其实林氏并不清楚,她便催着林氏让她与小陈氏多多沟通。

接着又趁着顺安帝赐了御医给宋令请平安脉的时候,请教了好些个治疗眼疾的温和方子,又窝在小院里巴巴的绣了好几日的药囊绣包。

“爹爹长年在西境,稚儿十分想念,时常在梦中梦到。娘亲就在乐香斋,可前些日子感染风寒,稚儿不过是三日不得见,已经十分思念。”宋稚握着林氏的手,认真的说:“可娘亲与外祖父,明明可以时时相见,却因为一点陈年旧事怄气。宋稚不解其中缘由,却也不想见到此番情景。稚儿并不只是在意自己同外祖父的关系,稚儿希望娘亲和父亲与外祖父的关系都好。”

前一世林嵩直至去世,与林氏的关系都还处于十分冷硬的状态,林嵩去世之后林氏才追悔莫及,深感不孝,病了足有半年之久。

宋稚今日穿了一件栀黄色的襦裙,绣满了各色的蝴蝶,满头青丝挽成了一个双髻,留出两缕绕指柔松松搭在肩头,衬着她脸颊愈发的小,看起来娇俏惹人怜。

这样小小的一个人却整日忧心着自己的事儿,林氏心里半是感动,半是酸涩。她偏过头去拭了拭眼角的一点泪,才俯下身来对宋稚道:“咱们去给外祖母请安,去瞧瞧都给咱们稚儿备了些什么菜色。”

“爆炒鸡珍、虾籽银鱼羹、糟溜鱼片、冬笋腌肉汤、鸡汤四喜丸。”听罗妈妈给宋稚报菜名,宋稚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舔了舔樱粉色的唇瓣。

“还有一小碟酱菜。”罗妈妈笑眯眯说,“这个,姑娘可不爱吃吧?”宋稚不爱吃林府的酱菜,酸的倒牙,但她知道这是给林嵩准备的。

“着人瞧瞧去,就算是有事情要谈也不该误了吃饭。”现在已经是未时一刻,离林府用午膳的时间已经过了两刻钟。

“娘,爹和夫君好不容易有话说,就让他们多说会儿吧。”林氏喝着茶,倒是也不觉得饿。

“稚儿年纪小,哪能这么饿。”林老夫人虽然也觉得这是他们二人缓和关系的好时机,但是心疼稚儿年幼。

“没事的祖母,”宋稚的确是有点饿了,“团圆姐姐去小厨房给我找些糕点先垫垫吧。”

“姑娘太客气了,叫奴婢团圆就好。”团圆是林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很有几分脸面。

不过团圆才一出门,就折返回来,笑着说:“相爷和将军说来便来了,奴婢先去传菜。”

林嵩和宋令一进来,整个屋子的人都不约而同的看着他们脸上的神色,弄得他们二人十分别扭,直到林嵩咳嗽一声,众人才惊醒,纷纷移开目光。

菜是早就备上了的,不一会便流水一样的传了过来,林嵩坐在上首,大家都等着他先动筷子。

林嵩拿起筷子夹了一个丸子,却是送到了宋稚的面前的花开富贵缠枝白瓷小盘里。林老夫人颇觉奇怪的睇了他一眼。

“谢谢外祖父。”宋稚也不客气,道了谢便将丸子送入口中,一咬开,里头鲜香的鸡汤就流了出来。

林府一向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五人围着红木雕葡萄纹嵌大理石圆饭桌一起安静的吃着饭。

林嵩和林老夫人毕竟年事已高,胃口不佳,吃的不多。宋令行伍出身,对吃的是最不讲究的,他吃的那叫一个有滋有味。林嵩瞧了瞧他大快朵颐的样子,又拿起了筷子,将酱菜和糟溜鱼片都给吃光了。

林老夫人不好阻止,睇了团圆一眼,团圆便知道了她的意思,转身就去了小厨房让人备上一壶山楂茶。

饭后,本不宜立即饮茶。不过林嵩掀开茶盏一瞧,便不动声色的喝了一口,对林氏道:“皇上给了你一品夫人的诰命,你何时去谢恩?”宋令此次回京,受赏的不只有他,顺安帝还封了林氏。

“已经定了三日后,是个吉日。”林氏自小出入宫闱的次数不少,倒也不慌张。

“你将稚儿也带去吧。”林嵩将茶盏搁下,一声轻响,“见见世面。”

第十四章 入宫

今夏新制的丁香色薄罗衫子宽松了些,逐月便用了一根细稠长缎子束在了腰间,哪怕是走路的样子急切了些,纤细腰肢和绣花裙边的晃动也各有一番耐人寻味姿态。

“小姐?小姐醒醒吧。夫人那边的院子都热闹起来了。”逐月手里拿着两瓶玫瑰香露走进卧室,流星领着一帮抬着浴桶和热水或捧着衣裳的丫鬟随后而至。

逐月推开内室的门,看着被窝里睡得正香的宋稚,无奈的笑了笑。

宋稚发出一声小猫一般的轻哼,只觉得天色依旧昏暗,便懵懵的问了一句,“什么时辰了。”

“已经寅时三刻了。”逐月将宋稚从被窝里挖出来,真不知道她那纤纤瘦瘦的胳膊,哪来的这把子气力。

在温热的浴桶里一泡,逐月将玫瑰花露倒进热汤里,那花香虽好闻,但是骤然从细颈玉瓶里倒出,香的有些呛人。

宋稚这才清醒了些,“这瓶花露是新制的?”

“是,听小姐的吩咐,原先的花露都丢掉了,这些花露是流星看着底下的小丫鬟们一点点熬出来的。”逐月用丝帕裹好宋稚的一头乌发,免得弄湿了。

“嗯。”宋稚可不想这回又莫名其妙的起一身的红疹子,她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对蒿草花粉过敏。宋稚都记不清,自己前世都莫名其妙的长了几回疹子了,只要宋嫣想让宋稚长疹子,随便在她的花露或是饮食茶水里加一点蒿草花粉便可以了。

林氏今日要去宫中谢恩,宋嫣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竟也哄得林氏带她同去。

‘她去也好。’宋稚心想,她将双手从水中拿出,瞧着逐月昨日给她染的指甲,只用凤仙花的汁水裹了指甲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所以指尖只有一点淡淡的水红,像是女子刚哭红后的眼角,格外惹人怜。

“小姐,起身吧。”早晨的时间并不十分宽裕,宋稚便从浴桶里站起身来,大大小小的水珠从细腻洁白的肌肤上滚落。

逐月拿着一条大大的帕子将宋稚裹住,擦干她身上的水。

林氏才是今日的主角,故而宋稚并没有穿十分出挑的衣裳,只是挑了一件比她平日那些衣裳略庄重些的烟粉十八褶裙。裙幅甚宽,细褶颇多,行走间如柳叶轻摇。上头绣的芍药花用鲜艳的胭脂红丝线所绣,花瓣层层叠叠;枝叶则以石青、石绿丝线绣成,衬的芍药花愈发娇艳,足可见做工之精细。

“刘姑娘的手艺可真是好。”逐月理了理裙子的下摆,由衷赞叹道。

刘姑娘本叫做刘箬,倒是京城的一个奇女子。她因相貌不佳被夫家休弃,又在娘家受尽白眼。她就干脆自己开制衣店养活自己,这七八年下来,竟然让她凭着这制衣的手艺,征服了京城一众要求颇高的权贵千金。

宋稚让逐月替她挽了一个垂鬟分肖髻,只在鬟顶上戴了一个鸿雁衔枝纹玉质梳背,又在眉间贴了一点朱红花钿,用这圆点花钿的夺目来压一压宋稚眉眼天生的艳丽之感。

“小姐,会不会太简单了些?”流星虽觉得好看,但又觉得太过简洁。

宋稚戴好了一对铃兰银制烧蓝耳环,闻言照了照镜子,上好的铜镜里映照出一张比花儿还娇上三分的少女脸庞,“不会,这样正好。”

女子闺房里装扮的功夫也是一门学问,并不是盛装就一定好看。

“用膳去吧。”宋稚提了提裙摆,她的步伐轻快灵动却又十分秀雅,真正是权贵千金的姿态。逐月跟在后头心想,‘小姐真是长大了。’

宋稚到乐香斋的时候并未迟到,却已经瞧见宋嫣施施然站在门外候着,她长相寡淡,一身庄重打扮平添几分老气。见宋稚如一只蝶一样的轻盈曼妙身姿,宋嫣眸光微动,泄出一丝嫉恨来。

“妹妹今日的打扮甚美。”宋嫣伸手打算摸摸宋稚的脸颊,被她不动声色的避开了,“这衣裳,倒不像是府上的绣娘做的。”

“姐姐目光如炬。”现在又没有旁人,宋稚是一万个懒得敷衍宋嫣。

宋嫣还要再问,乐香斋大门打开,宋令牵着林氏走了出来。

宋嫣笑意微敛,又牵动嘴角,露出极为柔顺的笑容来。

林氏身上穿的是上头赏下来的命妇服制,红色纻丝纱罗所制的大袖衫,肩上搭着一条锦云纹饰的虹霞披帛,胸前挂着一串繁复的数珠。林氏头上的两博鬓还是特意请了原先在宫里当过差的一个嬷嬷来梳的,冠花钗九树,满头的珠翠,宋稚光是看着,就觉得脖子酸。

“娘亲真可称得上是风华绝代。”宋嫣迎上去,对着林氏一番夸赞。而宋稚只在林氏上马车之时,悄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等回家来,稚儿给娘亲捏捏肩。”

林氏与宋令自然同乘一辆马车,而宋稚就得跟宋嫣坐一辆了。

宋稚不愿与宋嫣多费口舌,一上车便装睡,奈何宋嫣只想快快哄得这个她眼中无脑的妹妹,所以废话颇多。

“妹妹我那日同张小姐出去赏花,坐了他家的马车,才知道原来咱们府上的马车用的木材和他们家的四方尖顶柚木马车有所不同,咱们家马车所用的木材的格外有一股幽香。”听到宋嫣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简直比蚊子还要招人讨厌。

宋稚靠在逐月怀里,懒洋洋的掀了掀眼皮,幽幽的说:“姐姐可知,咱们家的马车用的是什么木?”

“是什么?”宋稚回了宋嫣的话,她自然要赶紧接上话头。

“是乌木,又叫阴沉木。”这个名字听着便叫人觉得阴深深的,宋嫣失了几分兴致,本欲再起个话头,却被宋稚打断了。

“阴沉木系几千年至万年前沉于水土之中的名贵木材,在地底下度过了无数个不见天日的日子,故而阴气颇重,听闻有招魂之效。”宋稚故弄玄虚的说。

只见宋嫣慌忙挺直了身子,不让自己靠到车厢上。“妹妹不要说笑了,父亲怎么会用这样的木材做马车?”

“阴沉木在地下千年万年而不腐,木质极为坚实,刀枪不入,虫蚁不侵。父亲看重的自然是这一点。”其实乌木的招魂之效,只是宋稚信口胡说的。

乌木十分难得,还是辟邪之物,林老夫人就有一樽乌木的佛像。只不过木色阴沉,为许多达官贵人所不喜,不过宋令一向是个务实的,就大大咧咧的用这乌木做了马车。

宋嫣不知道是不是吓着了,在车厢里头坐立不安的,宋稚闭上眼,一路假寐直到宫门口。

宋稚跟在林氏和宋令身后,自脚下地砖从青石板砖变为汉白玉石之后,她便不敢再抬头随意张望了。

随着公公尖锐的嗓音,宋稚跨过一道朱红色的高高门槛,一股冷香便在鼻端萦绕,叫人肺腑生凉,精神一振。宋稚抬了抬右眉,舒畅的深吸一口,嘴角挂上两道可爱极了的笑弧。

宋稚随林氏一同跪下叩首行礼谢恩,说了一连串的称谓和请安的话,听到一个苍老的女声道:“行了,都起来吧。”宋稚才跟着林氏起身,抬首看见一个体态十分丰满的华服妇人端坐上首,这便是周太后。

周太后与顺安帝并不是亲生母子,只是顺安帝生母早逝,周太后那时又刚刚丧子,先帝便把顺安帝记到周太后名下,也算是全了他们一对的母子情分。

宋令只闲话了几句,就被皇上召见走了。周太后便给余下各人都看了座。

宋稚偏头望了望父亲的背影,不过才一抬起眼睛,悄悄打量四周,就被坐在右下首的一个美貌女子可瞧见了,只见她灿然一笑,颇有百花失色之感,这位便是宫里的嘉妃娘娘了。

皇后冯氏前几年已经去世了,皇后之位空悬已久,嘉妃娘娘半年前诞下十七皇子,正是圣宠优渥的时候。在加上自十二皇子之后,再没有皇子诞生,所以顺安帝格外偏疼嘉妃娘娘。

“来。”嘉妃朝宋稚招了招手,还摘去了尾指上的护甲,与她隔了一个茶几的许嫔殷勤的帮她把护甲放进一个掐丝珐琅凤穿牡丹的首饰盒里。

宋稚看了看林氏,只见她稍稍颌首,便朝嘉妃娘娘走去。

走近了看,嘉妃的容颜更美了,大眼翘鼻,雪肤红唇,本来是十分柔婉的长相,但却有一个十分英气的下巴,使她的容貌不留于俗,更加出众了。

这下巴,叫宋稚想起一个人来。

‘啊,嘉妃,莫不是沈白焰的姨母吗?’宋稚豁然开朗,脸上绽开了一个乖巧的笑容。

嘉妃身上有一股很淡的香气,与周太后宫里的冷香截然不同,但是她身上的香气幽微,两种香混在一起,倒也和谐。

宋稚在嘉妃怀中继续装无知孩童,眼角处的余光却一直在关注着宋嫣。只见她微微低头,蓝釉彩镶金蝴蝶耳坠子了无生气的贴在脸颊两边,眉头时不时微蹙,间或揉着小腹,额上渐渐渗出了冷汗。

宋稚在心中冷笑,今日早上宋嫣的那一盅雪芙蓉百合养颜羹,不知道滋味如何?

第十五章 丑事

周太后与姜长婉一样,都十分怕热,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她年纪愈长,体态也就愈丰满,经过太医嘱咐,周太后不能像年轻人那般贪凉,故而殿内也没有冰鉴,只有太医院专门为她用冰片和薄荷再加上梅花调制的一种冷香,算是一解周太后夏日之苦吧。

林氏与嘉妃娘娘正在闲话育儿经,她们二人身份贵重,身边有多少乳娘、奴才,实际可以说并没有亲手养育过孩子。所以随口说几句,总也说不到点子上。

两人之间的言语便有些滞涩和尴尬,林氏便想起宋嫣那些讨巧的圆滑话来,却发觉除了行礼问安之外,宋嫣一句话都未曾说过。

嘉妃一直想再要个女儿,此时一见宋稚乖巧伶俐,模样又娇俏可爱,便心生喜欢。

“林夫人,你这女儿长大了,可比你还要美上几分。”说罢还要摘下发髻里的一根珍珠步摇来,就这样塞到了宋稚手里。

“娘娘不可,莫不要惯坏了这丫头。”林氏连忙推辞。

“一根步摇罢了,林夫人你就不要推辞了。”嘉妃将宋稚抱在怀中,摸了摸她垂在肩头的一缕鬓发。

“你莫理她,她是想女儿想疯魔了,若不是听说今日你会带着女儿来,只怕她还不肯来我宫中呢!”周太后说话爽快,在这后宫之中倒是少见。

“母后。”嘉妃嗔了一句,那声音真是柔魅入骨,叫宋稚一麻,更别提男人了。

见嘉妃娘娘又去逗宋稚了,林氏偏过头来睇了宋嫣一眼。

只见宋嫣皱眉,一副苦苦忍耐的样子,豆大的一粒汗珠从额角滑落,挂在她的下巴上。林氏一惊,轻声问道:“嫣儿你怎么了?”

林氏说话虽轻,但是殿内除了宫人,就是几位妃嫔和周太后。她这一句,大家的目光便都聚集了过来。

宋嫣恨得要死,她艰难的起身,那动作比十月怀胎的妇人还要慢,似乎在憋着一股气。“请太后娘娘和各位娘娘恕罪,臣女忽感身子不适,想,想去更衣。”

人有三急,实属平常,但宋嫣脸色泛白,冷汗涔涔,众人都觉得有些异样。周太后自然不会在这种小事上多做纠缠,随口道:“梅枝,你带她去更衣吧。”

梅枝应声,轻巧的走到宋嫣面前,道:“宋家小姐请跟我来吧。”

西阁的位置有些远,本应从外头过,但因为宋嫣的神色实在是不太好,梅枝便破例领着她从殿内走向西阁。

这不过是个小插曲,一个性子活泼的才人便讲了个笑话,将气氛又一下捧热了。

嘉妃娘娘浅浅一笑,问宋稚:“你这指甲可是染过?怎么这样的淡,倒也好看。”

宋稚的心思本系在宋嫣身上,听到嘉妃娘娘的问话先是愣了愣,后又低头瞧了瞧嘉妃娘娘的尖尖十指,艳如红鸦嘴,刚想张口说什么,就听见偏殿那边传来一些响动,似是有个女子惊呼了一声。

周太后稍稍皱眉,一个年级稍长的嬷嬷便迈着稍快的小碎步,朝那边走去,片刻之后折返回来在太后耳畔低语几句,又退了回去,一脸波澜不惊。

太后闻言眸珠微动,神色间快速的闪过一丝厌恶,笑道:“无妨,几个小宫人做事不当心。”

宋稚心里便定了七八分,一脸天真的对嘉妃娘娘说:“娘娘的指甲也是用凤仙花染的吗?怎么红上这么许多?”

嘉妃娘娘笑道:“你定是个没耐心的,若想染成这般红的,得用片帛裹了花汁在指甲上过夜,连染个四五夜才成深红。”

宋稚吐了吐舌,“这般麻烦,还是不要了。我睡觉不安分,若是染在被褥上就不好了。”

“那你也会踢被吗?”嘉妃娘娘饶有兴致的问。

“现在不大会了,小时候常踢被,安妈妈常说我睡到一半,肚皮露出来像个小西瓜。”宋稚不过是老老实实的说,却一下引得满堂哄笑,嘉妃娘娘也是笑弯了眼睛。

如此这般又说笑了半盏茶的功夫,周太后便说自己乏了,这就是要散场的意思了。

宫妃们一个个离去,林氏便有些急了,宋嫣去更衣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宋稚淡定的牵着她的手,看着周太后身边的大宫女梅枝朝她们走了过来。

“林夫人、林小姐留步,请借一步说话。”梅枝从宫内走了出来,向她们两人福了一福。

梅枝将她们引到了殿侧一个奉茶水的小隔间里,十分干脆的开口道:“还请夫人下次不要带府上的大小姐来太后宫中。”

“啊,”林氏一下便攥紧了宋稚的手,十分惊慌,“她,她可是做了什么错事?”

“夫人不必担心,”梅枝朝她笑了笑,有些安抚的意思,但很快又收敛了笑意。“其实并不是大小姐做错了什么,只不过太过失礼,惹了太后不喜。府上的大小姐身子不适,方才,竟直接在去西阁的路上便溺了。”

林氏的脸色一下子由白转青又转为通红,梅枝继续道:“我见她面色不佳,取了近道,从殿内过,岂料……

梅枝略过了这尴尬的描述,继续道:“反倒让情况严重了些。”

“臣妾教女无方,真是罪该万死。”林氏真恨不得将自己塞到地砖的那条缝隙里。

她伸手褪下腕上的一对汉白玉的手镯,想要塞到梅枝手中。

“夫人不必如此。”梅枝半退了一步,没有接。

“人有三急,这种事情实在难料。”梅枝言语平淡,但眸中仍旧有不喜之色。

林氏定了定神,又将那对玉镯放在梅枝手中,道:“我赠此物并不是要姑娘为了做些什么,只希望姑娘在方便的时候说上一句半句,不要让太后娘娘心生介怀才好。”

梅枝手心触到那对玉镯,在这样炎热的天气,这玉镯还是冰冰凉凉,一碰便知价值不菲。她便没有再推拒,只垂眼瞧了瞧宋稚,又道:“夫人且宽心,好歹,这一位嫡小姐还是入了太后与嘉妃娘娘的眼。”

林氏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宋稚,只见小女儿神情懵懵懂懂,不知道是没有听懂,还是吓傻了。

……

宋嫣被太后宫中的人直接送到了镇西将军府的车马上,林氏本想把宋稚留在自己车马上,但宋稚说:“姐姐现在心绪必定不佳,我想去安慰安慰她。”

安慰?宋稚在心中快意一笑,就算是吧!

逐月为宋稚掀开车帘,宋嫣正侧坐着,用帕子掩着脸。她身上换了一身宫女服制的衣裳,她自己那身大概早就被丢掉了。

宋稚进来之后,也没有问宋嫣为什么平白无故的换了衣裳,宋嫣便知道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丑事。

一想到刚才发生的事,一想到那些宫女惊讶又嫌恶又讥笑的神色,宋嫣又羞又恼,简直要咬碎一口银牙,‘鬼知道那个太后宫里点的是什么香!?一闻就觉得肚子里不舒服!可是,为什么她们都没事?’

宋嫣疑惑着,就听到宋稚轻轻柔柔的声音。“姐姐,是不是在太后宫里受了冷?”

‘她果然知道了!’宋嫣只觉得自己牙根发紧,只闷头‘嗯’了一声。

“我听姜家小姐说过,那香有几分凉性。姐姐一向体弱,所以禁不住,不必介怀。”宋稚这样说着,渐渐打消了宋嫣心里的疑惑。

宋嫣的身子是有一点弱,但是盛暑时节怎么会连这一点凉都经受不住呢?况且宋嫣是知道自己的身子,养颜的雪芙蓉百合羹汤虽然有一点凉性,但也只会饭后喝,平日里从未出过岔子。

这些宋嫣只要稍稍一想,便会想通。不过宋稚不怕,她扫了一眼宋嫣足上的那一双碧水蓝鱼戏莲花的绣鞋,只见那几缕用银丝绣成的水纹颜色稍稍暗了些,便又抬头朝宋嫣宽慰一笑,道:“太后娘娘宫里的人,大抵都是有规矩的,想来也不会外传。姐姐莫怕,只有我和娘亲知道罢了。”

这双绣鞋,是宋稚送给宋嫣。不过,不是直接送给她的。绣庄送了新的绣鞋来府上给宋稚,宋稚看了看绣鞋,便发现了这一双宋嫣前世就很喜欢的绣鞋。

她便借着看鞋,在鞋底抹了些许畅意膏,这药膏名字虽文雅,但是作用却是拿来清体的,而且药力极猛,在肚脐处涂一点便可畅通无阻的排出秽物了。

宋稚领着绣庄来的人去了冷秋院,宋嫣果然选了这双鞋,宋稚还流露出一番‘我也很喜欢,但是姐姐前些日子送了我花儿,我便不与姐姐抢鞋子了’的意思。

畅意膏若是涂在鞋底,效果自然差一点,但是宋嫣很喜欢这双鞋,几乎天天穿,这些日子过去了,药气早就尽数散进她体内了。

宋稚的一开始并没有想到会有今日这般如此叫人痛快的场面。直到宋嫣哄了林氏带她一同去宫中,宋稚想起太后宫里的那一抹冷香,才有了这环环相扣。

绣鞋里的畅意膏、汤羹里的雪芙蓉再加上太后宫里的香,宋稚做的极为行云流水。

第十六章 宋嫣

宋嫣在太后宫里发生的那件事情,并未如宋嫣所盼望的那样,再无他人知晓。

虽然也没有大肆渲染,但是宫里的女人常日无聊,好不容易有一件如此好笑的事情,怎么会不说呢?

渐渐的就从宫里传到了宫外,又传到了林氏的耳朵里,这几日林氏的脸色都不是很好。

“小姐,你说大小姐她发生了这样的事,会不会对你的名誉有损?”逐月担忧的问,说不定传着传着就会演变成镇西将军府的小姐,到时候谁是谁都分不清了。

“无妨。”宋稚不在意的说,拿起一个银制的小花洒,给她廊前的那些花花草草浇水去了。

几天之后,逐月连这点担心都没了。

因为嘉妃娘娘赏了一只蓝眼的白猫给宋稚,是还她宫里那两只波斯国进贡的猫儿诞下的,那两只猫还是顺安帝御赐的呢!

这下宫里宫外又是一番议论,宋稚和宋嫣可是被分的清清楚楚了。

逐月拿了个针线篓子在廊下做活,但她心不在焉的,一不留神就被针刺破了手指。

逐月看着手指上冒出的那一点血珠,想起那日的事来。

那日,逐月去公中的库房拿一点儿蜜膏,碰上宋嫣的婢女翠环去取雪芙蓉。翠环正在发愁,说“今天雪芙蓉怎么都是些新鲜的,平日里都是晒干了的。”

逐月装作不懂的问:“煮开了谁知道是新鲜的还是干的?”

翠环若有所思,逐月也不再理她,拿了蜜膏便走。

雪芙蓉晒干之后,凉性便会少一分。若是新鲜的,那就不一样了。

宋稚并没有授意过逐月这样行事,只是那天宋稚在乐香斋同林氏说话,逐月也在。

宋稚和林氏突发奇想要做一点冰玉驻颜粉来,便让人取了雪芙蓉、白术、白芷、白芨、白芍药来,研磨成粉,又用蜂蜜调和,涂抹在脸上约莫半盏茶的时间,然后洗净,果然肌肤白了一点儿。

林氏是个爱美之人,自然喜不自胜,便让多做一些,留着备用。晒干的雪芙蓉,就是那时候用完的。

指尖的血珠越凝越大,在微粉的指腹上是格外明显的一点红。逐月想起了那盆艳丽的月娘花,神色一冷,拭去了指尖上的血珠,专心致志的做起事来。

……

“你去。”翠环用胳膊肘推了推明珠,又不由分说的将盛着饭的托盘递给她。

“这,今日本该是你。”

明珠性子懦弱些,不得已便接了过来。翠环忙借口有事,脚底抹油般溜走了。

明珠只好上前叩了叩门,轻唤一句:“小姐?该用午膳了。”

屋里静悄悄的,明珠本想走开,但自昨天嘉妃娘娘宫里的人来过之后。她就一顿饭都没吃过,她又有些放心不下。

宋嫣身子上的毛病虽有七分是装的,但也有三分是真的。

“明珠,怎么站在门口?”明珠闻言一回头,就看见宋瑶笑盈盈的走了过来,身旁并没有婢女。

“二小姐。”宋瑶倒是冷秋院的常客,明珠并不惊讶。

“这是怎么了?”宋瑶看了看明珠脸上踌躇的神色,又瞧见她手上端着的吃食,便道:“我给姐姐送吧。”

明珠如闻大赦,“那就有劳二小姐了。”

明珠帮宋瑶推门,宋瑶迈步进去,她脚踩在宋嫣房里那块春日花开图羊绒长毛波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她将托盘放在外间的黄花梨罗锅枨方桌上,又唤了一声,“嫣姐姐?”

内室似乎传来极轻的响动,宋瑶便推开内室虚掩着的门,走了进去。

只见宋嫣那张红木雕花的大床上,帷帐盖得严严实实的,依稀能看见她的身影。

“姐姐,还未醒吗?”宋瑶又问,帷帐后面身影微动,影影绰绰的看不明晰,但宋嫣依旧没有回话。

宋嫣心生异样,便上前掀开帷帐一瞧,只见宋嫣穿着一身素白色的里衣,散着头发的坐在床上。帐子内光线昏暗,模糊不清,只见宋嫣手里拿着一个布娃娃,她用一根闪着寒光的银针,正在刺那布娃娃的眼珠子。

觉察到宋瑶的动作,宋嫣抬起头来,直直的望着她,朝她诡异一笑。

宋瑶差点尖叫出声,但她谨小慎微惯了,倒也知道利害轻重,故压下快跳到嗓子口的心脏,道:“姐姐这是在做什么?快别弄了!”

宋嫣掀开帷帐起身,将那娃娃随意的丢在床榻上。宋瑶扫了一眼,那娃娃虽说做工粗劣,但眉眼之间还是有些像宋稚。那根银针还插在娃娃的眼窝里,看的宋瑶浑身都是不舒服。

再抬眼去看宋嫣,她已经把饭菜端了进来,正施施然在茶桌前吃着饭。

宋瑶走到桌边坐下,又朝床榻那边望了一眼,快速的收回眼神。

“姐姐怎么做这些巫蛊之术?这是最忌讳的!再说了,为什么要对三妹她……

宋嫣放下汤勺,抬头睇了宋瑶一眼。宋嫣的眼珠子很浅,就像一杯泡淡了的茶,这一眼颇有些鬼气森森的感觉。

“你还教训起我来了?”宋嫣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她扬着下巴,神色傲慢。

宋瑶登时就垂了眼睫,畏畏缩缩的不敢说话。

“若不是赵妈妈对你多加照拂,你觉得你能活到现在?”赵妈妈是宋嫣生母的奶娘,一直照顾着宋嫣,她去年刚刚去世。

宋瑶小时候也是她照顾的,原因无她,能留着膈应膈应林氏也好。

“我知道赵妈妈和姐姐对我恩重如山。”林氏虽然也指派了丫鬟去照顾宋瑶,但到底是不怎么关心。

赵妈妈自告奋勇说要照顾宋瑶,林氏也就随她去了。她也想不到,赵妈妈把宋瑶就这样养成了随宋嫣的一个呼来喝去的棋子。

“我现在成了满京城的笑柄了。你可开心了?”宋嫣凑近宋瑶,声音虽轻,但是极冷,激的宋瑶一个哆嗦。

“怎会!妹妹不敢这样想!”宋嫣这句话实在是无理取闹,宋瑶忙争辩道。

“以为我倒了,你就能出头了?”宋嫣挑起宋瑶的下巴,用小指上的长甲刮了刮她下巴上的嫩肉。

宋瑶吓出了眼泪,却也习惯宋嫣这样的喜怒无常了,她咬着下唇,只能拼命的摇头。

“你记着,是我娘亲给你生下来的机会,是赵妈妈养大你。即便如此,你也不过是一个妾生子,而且你娘亲的名分,还是我跟父亲提了,他才把她抬成姨娘的,你有今天,都要谢谢我。”宋嫣在宋瑶耳畔一字一句的说。

宋瑶眼角滑下两滴泪来,轻颤着说:“我知道,姐姐,我都知道。”声音里满是恐惧。

宋嫣松开手,指甲在宋瑶的下巴上留下一道红痕,冷声道:“若不是林氏那个贱人,你我今日都不会到这样的境地。”

宋瑶虽不知道宋嫣在宫里出丑跟林氏有什么关系,但她只能拼命的点头。

宋嫣只要一想起那日难堪的景象,整个人便浑身发颤。

她回来之后,林氏给她请了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夫来看诊,这自然是好意,但在宋嫣眼里,这却是林氏的嘲讽。

大夫倒也说不上什么,只说宋嫣最近应该是用了些凉性的东西。大家一听,便联想到太后宫里的冷香。此事便被按下,绝不能再提,也只能说宋嫣自己吃坏了东西。

宋嫣恨得要死,现在若有人看看她的两个掌心,就会发现上面全是半月形的血痕。

“你去如意阁去的勤一些。”宋嫣冷不丁的说,“多哄哄她,自然就会跟亲近了。”宋瑶闻言一滞,缓缓的点了点头。

……

“怎么了?怎么不大开心的样子?”宋令一进门便瞧见林氏坐在房中的画案前,门一推烛火微动,美人脸上分明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哎,只是在担心嫣儿的事情。前些日子李夫人来的时候,我听她的语气中,分明有为嫣儿做媒的意思,”林氏口中的李夫人就是小钱氏,“但那件事儿一出,昨个和嫂嫂去满香楼听琴,遇见李夫人,她连提都没有再提。”

林氏秀丽的眉宇之间满是忧虑,“这样下去,嫣儿的婚事可怎么办?”

宋令听了林氏的话,想了想便道:“嫣儿的年纪倒是也不太大,先留上两年也无妨,等风头过去再议亲也不急。”

“那要是等咱们议亲的时候,这事儿又被提起来了,怎么办?”林氏虽自觉丢脸,但到底还是有些心疼宋嫣。

“那也无妨,多置上一些嫁妆,给她找个年轻有为,家底薄一些的郎君就好了。”宋令一涉及到这些家长里短的事儿,想法就变得十分简单。但林氏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也不无道理。

宋嫣不比宋稚,宋稚身后不但有镇西将军府还有林府,怎么嫁,都是不能低嫁的。宋嫣没有这么多的支撑,却也没有限制,倒是可以稍微嫁低一些,日子也简单一些。

这样一想,林氏便宽了心,甩了甩帕子,有心情打趣起自己的夫君来,“你这些日子,怎么隔三差五的就去父亲那里,可想他老人家吗?”

宋令抽了帕子,将林氏一把抱起,“不过有些公事罢了。”

宋令语意未尽,但却是闭口不言了。林氏在这方面很是乖觉,用雪白的玉臂揽了宋令的脖子,做一对交颈鸳鸯,不言其他。

第十七章 学堂上学

“你想来学堂上学?”毛尖茶淡淡的白兰味道混在水汽里在鼻端萦绕,‘咔’的一声轻响,茶杯盖却毫不留恋的掩住了这股子茶香。林清言放下手中的茶杯,微微有些惊讶。

“不可以吗?舅舅,因为稚儿是女儿家?”宋稚偏了偏头,黑葡萄一样的瞳仁里露出一丝失落和委屈。

“舅舅在你眼中竟是那般迂腐之人吗?再说了,你姐姐身子舒服的时候,也有去学堂听课的。”林天郎佯怒了一瞬,又解释说,“你这事,跟长辈说过吗?你父亲同意吗?”

宋稚用力的点点头,腮边的铃兰耳铛跟着一起晃动,看起来灵动极了。

“说了呀,爹爹说反正我在家里呆着也是无聊的很,想来学就问问您同意不同意。而且是在舅舅家中的学堂学习,跟外面的自然是不一样。”

林天朗在一旁帮腔,“就是!在这还能把饭也一块给包了。”

林清言一想,‘也是,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能出什么事儿?’

林天朗一说话,林清烟才发觉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站在了自己身侧,扭过头去皱着眉看他,“你怎么在这?这个点不是应该练字吗?”

林天朗瞧了瞧宋稚,只见她坐在高高的透雕麒麟纹圈椅,腿还够不着地面,就悬在半空中一晃一晃,露出她裙摆下边的浅藕紫裤脚来。“字儿我早就写好了。”

林清言听他这得意洋洋的口气就不舒坦,一开口又罚了他二十张行书。

林天朗那张清俊的脸瞬间就苦了,宋稚这个小没良心的还在一旁笑他,林天朗捏了捏宋稚柔软的脸颊,才苦兮兮的去写字儿了。

……

林府的学堂在东院的临渊楼上,从这临渊楼上,可以望见林府最东边,那一个古色古香的庭院,这边是林府闻名京都的藏书院。

林府三代,从林嵩到林天朗,都有这藏书癖好,在街市上若是看到什么好书,必定是要买回家的。林府建府时,林嵩便独独辟了一个院子来建这藏书阁,阁中的藏书共有几十万册。

藏书院里的书,比宫里的文渊阁还要多,藏书阁共有近三十个房间。

有几个房间里头,放着的都是竹简,虽说都做了防腐的处理,可还是整日的熏着香,生怕让虫给蛀了。

这藏书院里还有十几个书童,负责保管书籍,修补古籍,可有时候还是人手不足。所以会让一些在林府里上学或者是借书的寒门学子,在这里做些杂活,芮希便是其中一个。

“天都快阴了,你没瞧见啊!”书乐小心翼翼的把一本秦朝的古籍放进密闭的乌木盒子里,他忙的连解手都没时间,一扭头却看见芮希还悠哉悠哉的蹲在那里看书,“还真把自己当少爷了!”书乐忙了一天了眼见天上的雨云愈积愈厚,他又累又着急,口气便重了些。

这话正刺在芮希的心酸之处,他的脸色一下便白了,他犹自强辩道:“这天上是鱼鳞云,还要一两个时辰才会落雨,时间来得及。”

“你少装博学了,谁不知道这是棉花云啊!难不成非要等饭都烧焦了才知道起锅吗?”书乐是农家田地里长大的孩子,芮希说的鱼鳞云就是他爹跟他说的棉花云,书乐又怎么会不知道?

“老太爷多宝贝这些书,全府上下都知道,林府供你读书,供你吃穿,你还这么不识相!”

书乐嗓门脆朗,满院子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算啦算啦。”有个爱做和事佬的人出言缓和气氛。

芮希没有回话,只低头把他跟前的几摞兵书抱起来,走进丁字号藏书阁。

书乐倒不是故意跟芮希过不去,他跟其他寒门学子都相处的不错,平时也说说笑笑,偶尔轮休的时候,还会一起出去喝喝小酒。

但是这个芮希,一向眼高于顶,书乐知道他看不自己这种裤腿子上都是泥的农家孩子。

‘哼,他自己又好得到那里去呢?听说他祖父之前也是个文官?都化成白骨多少年了!还以为自己是什么权贵少爷啊!’

林府上下待仆人都很和善,书乐在这里做事是舒心,忙的时候虽然忙点,但闲下来的时候,只要跟藏书阁的总管书香说一声,也能借本书看看,虽说孤本古籍不外借,但是寻常的书都是能借的。

所以眼见芮希在这里白吃白喝,还这么不上心,书乐便很气恼。

“你跟他呕什么气?”书墨凑了过来,他是个眼细面白的少年,说话轻声细语的,“昨晚若是你跟他一同值夜,你非得气疯了不可。”

“怎么了?”书乐问。

“还能怎么,老样子呗。熏了香之后,就捧着书窝在角落里头看了。香炉和香料,都是我一个人抬回去的。”听书墨这样说,书乐下意识睇了他细弱的手腕一眼,心里对芮希的不满又多了几分。

林府倒也不是人人都能来借书的,借书之人需得要呈上一份自己的文章,让林府的总管林善风先过目,肯定了此人的才学之后,才可以借书,每次只能借一本,一个月之内,必须归还。

芮希实在是走运,本来是卖身进府,给林天朗做书童的,却因林天朗惜才,而免了他的卖身契,能在临渊楼上学不说,平日里也并没有什么人会指使粗重的活让他做。

不过,正所谓升米恩斗米仇,也许是林府给的太多,反倒让芮希心里滋生了反感的情绪。

“怎么没去吃饭?”韩晗走了进来,他也是一个寄住在林府的学子,不过因为他与总管林善风是远亲,韩府又远在蕲州,再加上他也有几分才学,所以才让他在林府暂住。

“不饿。”芮希只说了这一句,便点燃了油灯,拿起一本书来看,摆明了是不想回话。

韩晗也懒得理他,拿起枕下的几两碎银子,跟先前约好的几个人出门逛夜市去了。

门咔哒一声被关上了,芮希朝门那边望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收回视线,油灯微暖的黄光,也融不了他眉宇间的冷意。

学子住的地方,是藏书院北边的一个小院子,名叫锦鲤居,取鲤鱼跃龙门的好意头。一到了酉时,那唯一一扇和林府相通的大门便会锁上,不过北边有个角门可以出府。

旁的学子对此都没有什么意见,自己毕竟是外人,防一些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芮希,心中有几分不忿,总觉得林府的人把他当贼看。

他翻了一页书,书上的字原本端正的字,忽变得模糊了起来。

芮希闭了闭眼,脑中无端出现一片竹林,昏暗暮色下的竹林,那抹冷淡的绿,那个少女极美的容颜和寒意逼人的目光,让芮希猛然睁开了眼。

‘怎么会这样呢?’芮希心里像是空了一块,他倒了一杯冷茶,只沾湿了唇,便把杯子搁了回去。

……

阳光从从交错的荷叶间漏了下来,正巧落在宋稚的眼睛,一片血红。纤长的小舟在荷叶间穿梭,直到湖中心,才瞧见了那夏末的最后几只嫩莲蓬。

“是谁嚷嚷着要来摘莲蓬?怎么一副想睡觉的模样?昨晚上没睡好?”宋翎戏谑的声音传来,宋稚睁开了眼,摇了摇头。

“没,只是这小舟晃晃悠悠,叫人放松。”宋稚已经瞧见了宋翎身后的那几只莲蓬,便起身朝船头走去。

宋稚一起身,这小舟便因为失衡,而狠狠的晃了起来。“别别别。”宋翎忙摆了摆手让她坐下,然后划着小舟来到那几只莲蓬边上,宋稚拿起一把掐金丝的龙凤剪子,便开始‘收割’。

“好像也没有几只了。”宋稚拨开了手边的几株荷花,朝深处张望。

“夏日都快尽了,你不觉得这些天夜里都有些凉意了吗?”眼见莲蓬也没有几株了,宋翎便摇撸返航。

远远的还没到岸,便看见岸边立了一个人。这样遥远的一眼,连样貌都瞧不清楚,但只觉得他耀眼如日月,苍劲如松柏,像是嵌在了眼里一般,再难忘却。

宋稚不知为何垂了眼睛,只见船将靠岸,水波一荡一荡的晃动着,有点暧昧缱绻的意味。

“憬余,你忙完了?”宋翎将宋稚抱上岸,随后自己一个轻跳。“来的时候听崔叔说你进宫了,我就和小妹自己跑来玩了。”

沈白焰伸手接了宋稚一把,他抿着唇,似乎心绪不佳,只应了一声,“嗯。”

宋稚望了望他的侧脸,又垂下头看着手里的几株莲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怎么不叫人了?”沈白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侧的宋稚,她穿着一身浅蓝色绣锦云襕边八幅湘裙,鬓上簪了一朵他不认得的透蓝花朵,衬的宋稚整个人像一块冰玉一样透白。

他这一整天都在宫里头,满耳朵都是些虚与委蛇的废话,忽然很想听她甜甜的喊一声哥哥。

“沈哥哥。”听他这么说,宋稚便乖巧的叫了一声,沈白焰嘴边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弧来。

“在这吃了晚膳再回去吧。”沈白焰道。

“好啊!”在沈白焰面前,宋翎向来是个不客气的。

一旁的崔叔听了他们二人的对话,便悄悄隐去了身影,忙去厨房吩咐加菜了。

第十八章 宋瑶

“二小姐请用茶。”流星把茶盏搁在束腰圆桌上,移到一旁站定,听候吩咐。

宋瑶瞧了瞧杯中澄澈的茶汤,对流星笑道:“你先出去吧,我跟妹妹说会话儿。”

流星站在原地,连晃都没有晃一下。宋瑶脸上的笑意微凝,气氛便尴尬了几分。

流星抬眸看着宋稚,只见她幅度很小的点了点头,便干脆的转身出去了。

宋瑶呷了一口茶,道:“流星真是一心向着妹妹。”

“难道春巧和春华对姐姐不是如此吗?”宋稚用尾指抹了抹红木桌面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神态悠然。

宋瑶无言以对,只又尴尬的笑了一下。

春巧原是宋嫣的婢女,后来赵妈妈借口宋瑶年纪小,就给指了过去。而春华,看似性子木讷,不是个可用之人,但宋稚却知,事实并非如此。

前世,宋嫣曾设了一个未得逞的局,是春华故意在宋稚面前传了错话,岔开了宋稚,方才才逃过一劫。宋稚也是前几日想起这事,才想到春华那句‘西苑有几位少爷,带了獒犬来。’里隐藏了小心翼翼的善心。

“春巧跟姐姐的时候,年纪也大了,感情是难培养些。不过她这两年也该放出去了,姐姐可以早点选个称心如意的丫头,带在身边好好调教。”

宋瑶闻言心中一动,但她太过胆小,宋稚这句话也只像一颗石子入井,激起了一点儿涟漪罢了。

“妹妹说的是。”宋瑶只得附和着宋稚。

她拿了一块绿豆糕,小口小口的吃着。宋稚这里的绿豆糕入口绵绵,甜味清淡,而她院里的绿豆糕却是一股子粗甜味道。

“眼见就要到孟秋了,姐姐的秋衣可备上了吗?”宋稚知道宋瑶这几日频频而来是为了什么,她虽懒得敷衍她,但也不好干坐着不说话。

“春巧,大概吩咐下去了吧。”宋瑶支支吾吾的说。

宋稚很奇怪的看了宋瑶一眼,一点也没掩饰自己的诧异,“大概?姐姐这话说的不太像话,自己院里的事,怎么这样不清不楚的?”

宋稚虽比自己小上几岁,但被她这样轻轻的教训了一句,宋瑶倒是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只是有些羞。

“春巧是个能干的,我交给她,也放心。”宋瑶无力的辩解道。

“从大姐姐院里出来的,自然是能干。只不过,我瞧着她,总觉得不怎么用心。那日父亲回来,姐姐穿着一件旧衣就来了,她身为大丫鬟,难辞其咎。若是由我院里的秦妈妈管教,几个嘴巴子是少不了了。”宋稚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姐姐别怪我多事,我自己手底下的人用惯了,见不得姐姐这么受委屈。”

宋瑶耳垂已经红透了,畏畏缩缩的模样,宋稚看了也觉得有点可怜相。“妹妹也知道春巧是大姐姐院里出来的?”春巧到宋瑶身边得时候,宋稚才几岁,应该不会记得这种小事。

宋稚又诧异的看了宋瑶一眼,一双乌溜溜的眸子望过来,眼睫长长,眸珠黑亮,宋瑶不由得想起那日插在娃娃眼里那根银子,心里一寒,慌忙避开了目光。

“姐姐应该问,有谁不知道吧。”宋稚微妙的顿了顿,又淡淡道:“春巧似乎常在丫鬟堆里头说这些闲话,我也是听了几句下人们闲话,姐姐莫怪。”

“怎会。”宋瑶有气无力的说,她身子纤弱,脸蛋也只有巴掌大,耳垂上的戴着一对小小的老金喜鹊耳坠,像是两个金钉子,把她牢牢的定住了。

宋稚说上这会子话,觉得着实无趣,便一门心思逗鸟去了。两只小鹦鹉养熟了,便是不关笼子也不会飞走。

宋稚掌心里握着一只银质的鸟食斗,两只小鸟在轮流探脑袋进来,啄小米吃。

宋瑶偏头去瞧宋稚,宋稚用右手点着脑袋,露出一截皓腕来,腕上还戴着一只红玉的镯子,姿态风流。只见她红润的唇边挂着一抹浅笑,神色温柔的看着那两只小鸟。

宋瑶垂眸看看自己干瘦的腕子上,那唯一一只还算拿得出手的金镯,心中酸涩。

忽闻宋稚轻道:“先前如何我不知道,但自母亲管家之后,我们姐妹三人一季的份例都是一样的一百五十两银子。姐姐,我劝你一句,别的事情可以不管,但是银子还是要攥在自己手里为妙,毕竟人活这一辈子,还是要舒舒服服的好。你也是将军府的小姐,何必要低人一等呢?”

宋稚的声音极轻,但落在宋瑶耳朵里却犹如天雷滚滚,‘每季竟有一百五十两吗?那为何自己想要吃一两燕窝,她都推三阻四!?’

宋瑶心里五味杂陈,春巧的心思宋瑶是知道的,但自己一季定是用不了一百两的,可她的私账上只有寥寥数十两的存银,春巧还时常向自己哭穷。

宋稚瞥了一眼宋瑶急匆匆告辞的背影,伸出食指在小鹦鹉毛茸茸的脑袋上摸了摸,小鹦鹉发出‘呜呜呜’的愉悦声。

“二小姐走了?”流星走进来收拾茶盏,“还以为要留下来吃晚膳呢。”

“仔细着些,别让猫儿扑了鹦鹉。”原本在宋稚手边的小鹦鹉吃饱了,便很没良心的飞到廊下悬挂着的站杆上,自顾自地玩耍起来。嘉妃赐下的那只被宋稚取名叫做雪绒的猫儿,正好奇的抬头望着它们。

“你似乎不大喜欢二姐姐,为何?”宋稚盯着雪绒,却在问流星。

“小姐不记得了?三年前,小姐在后边的花园里玩,小竹姐姐亲眼瞧见是大小姐伸了腿绊了小姐,二小姐也看见了。可告到夫人那里,大小姐却说是小姐自己摔的,本以为二小姐能说句实话,可她却说小竹说瞎话,是小姐自己摔倒的。小竹姐姐被赶出府的时候,跟我赌咒发誓说是大小姐故意绊了您。”流星一说起这事儿,心里还有点难过。

小竹原是宋稚的贴身婢女,这事宋稚应该有些印象的,但因为对宋稚来说,这并不是三年前,而是十三年前,所以一下子没想到。被流星这样一说,记忆断断续续都回来了。

前世的她,还真以为是自己摔倒了。所以小竹被赶出府,她也只是哭闹了几天而已。“那小竹现在在哪?”

流星摇了摇头,“她比逐月还大了几岁,现在应该嫁人了吧!她亲娘死的早,家里的继母肯定不会给她好好挑人家的。”

……

宋瑶心不在焉的回到春意院中,春华送来了一盅花茶,宋瑶喝了一口,往日里喝惯了的花茶不知为何变得无比涩口。她想起今天在如意阁里喝的那杯茶,茶香袅袅,入口清新。

“小姐,传晚膳吗?”每当到了这个点儿,春华都会这样一板一眼的问。

“传吧。”宋瑶轻叹一声,有些无奈。

青豆炒虾仁、老藕炖排骨、爆炒河鲜、蚝油豆芽,这听起来都是不错的菜,可若是一尝,青豆生硬,虾仁背脊上的沙线未剔,排骨老柴塞牙,河鲜因为不大新鲜所以用了辣子爆炒,只有一盘廉价的豆芽还算新鲜。

宋瑶毕竟是个官家小姐,也是个有舌头的,怎么会吃不出来?她也曾质问过春巧几次,但都被她几句话给打发了。

“小姐不管事,不知其中有多少的烦心事,这府里头的采办可不是奴婢能定下的,都是多少年用惯了的,若是小姐不满意,大可向夫人或者周姑姑禀报,奴婢是不敢僭越的。”

这话说的很重,又牵扯到周姑姑和林夫人,宋瑶便不敢再提了。

“小姐,三小姐给您送菜来了。”春华直愣愣的说,将一碟散发着香气的清炒时蔬放上了桌。

春巧轻嗤一声,“这三小姐也忒小气了。”

宋瑶没有理她,夹了一片薄薄的荷包豆送入口中,轻轻咀嚼,只觉得又脆又甜。

宋瑶的眼神闪了闪,又夹了几片佐饭,这盘时蔬大概是用猪油炒的,所以既有时蔬的清甜,又有一股子猪油的透香。米饭都被油浸染了,宋瑶这筷子便有些停不下来。

“小姐,你怎么偏生喜欢吃这素的呀。”春巧瞧宋瑶的筷子就再没碰过其他的菜,便问了一句。

春巧一向是傲慢惯了,宋瑶平时也要让她三分。但这次,宋瑶却搁下了碗筷,淡淡道:“多嘴。”她说这话时的语气和神态,学了几分宋稚的样子,所以格外陌生,也有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势。

春巧先是一怔,一双圆长眼里先是惊讶,转而化为羞愤,转身便跑了出去。

春华瞧了瞧春巧的背影,敛了手低了头,规规矩矩的站着,也不多说一句话。

“你就不想说点儿什么?”宋瑶吃了七八分饱,便用帕子拭了唇,她的唇瓣生的小巧,但色泽一向很浅。方才刚吃了饭菜,倒是还有几分红润的颜色。

“春巧放肆,小姐已经是宽宏大度了。”春华垂着手,神色谦卑的说。

她长得憨实,眼睛大,脸盘子也大,这样的相貌本是做不了一等丫头的。但宋瑶院里那时根本没人管,春华不多话,只管做事。春巧觉得她好使唤,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便这样不知不觉的待在宋瑶身边许多年。

宋瑶微微睁大了眼,看着春华乌黑鬓上的一朵浅红绒花,只说了一句:“把这些撤下吧。”

春华转身出去叫了几个小丫鬟进来帮忙,她们手脚麻利的把碗碟都撤了下去。春华却罕见了留了下来,垂手站在宋瑶身侧。

“你这是怎么了?”宋瑶纳罕的看向春华。

“奴婢有事求小姐。”春华重重的跪了下来,一边磕头一边说。

第十九章 春华

宋瑶微微蹙眉,“什么事?”

“前院的刘嬷嬷前些日子到我家去了,漏了些口风,说是要给我说亲事,说给她家侄子,是个脑子不大灵光的,我,我不愿嫁。”春华低垂着头,声音颤颤巍巍的。

宋瑶一怔,‘春华说亲还早了些,说起来春巧比春华还大了三岁。’

“你年岁不大,为何偏偏求了你?”宋瑶玉葱似的指甲映着银绿绕金丝褶裙,有种含蓄的冷意。

“说是奴婢的生辰八字与他相称。”其实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刘嬷嬷是看上了春华丰腴的臀腰,觉得好生养。春华一想起她那日露骨而粗鄙的话,还忍不住面上红烫。

“丫鬟们的亲事都得夫人首肯,刘嬷嬷可去求了太太?”

“还没有,正是因着还没有,所以才有一丝回旋余地。”春华一着急,说话倒是字字铿锵起来。

宋瑶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只觉得春华倒是与往日有些不同了,看来兔子若是急了,恐怕也是会咬人的。不过,这兔子终归是兔子,就算是咬了人,又能有几分的力道?

这样想着,宋瑶便轻叹了一声,“春华,你也跟了我好些年,虽说不大机灵,但到底是勤勤勉勉,也不曾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但你是知道我的。比不得大姐聪慧,更比不得三妹金贵,夫人又不待见我。你这事,若是夫人跟我提了,我至多再留你一两年,旁的我也没法子了,我如何好拂了夫人的意思呢?”

春华在开口之前,就已经把宋瑶的心思猜的七七八八,听到她这样说,心里反倒定了定。她想起宋三小姐那日的点拨,便向前走了几步,伏在宋瑶耳边又轻又快的说了几句话,又退回原地站着。

宋瑶的如丁香一样小巧而白的脸庞,漫上了一点点冷意,随后又转成颓然和无奈。

“她可是都拿去给宋嫣了?”宋瑶问。

“银钱大多都是拿去了,但是那些首饰,应当是没有拿去。春巧独住一个屋子,有些事儿奴婢实在难留意。”春华心跳的厉害,但一想起宋三小姐那双深如古井的眸子,不知为何就慢慢的平复下来了。“我自知无用,不能帮衬小姐,但小姐的苦处我虽知道,但一直都是有心无力。”

“不怪你,”宋瑶自嘲一笑,“我都是这般的窝囊,还想让下边的人怎么做?”

“小姐也只不过是身不由己罢了。”春华轻声说。

“身不由己,说的好。我这一生,就是一个身不由己。”宋瑶目光渐渐放空,落在顺着窗户缝隙漏进来的那一缕阳光上。“生下来不由我,怎么活也不由我。”

“小姐可要一搏?”春华抬起眼,目光虚虚的落在宋瑶的两道细眉之间。

“搏?我有何资格?”宋瑶微微偏头,移开了视线,“你不要为着自己的事儿,在这撺掇着我。”

“奴婢不敢,”春华露出一个凄苦的笑,“我同小姐都是一样的人。我生母早逝,爹爹昏糯,继母阴毒,不然也不会为了几块烧肉,便把我许给个傻子。”

宋瑶垂了眼,她的眼睫稀稀落落,显得面容寡淡。她又想起自己的生母柳氏,连她的样貌都不知道,更遑论性情、喜恶。“我又能怎么办呢?”

春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宋瑶无声的笑了一下,“咱们主仆俩也难得有说心里话的时候,你想说什么便说吧。”

“我看三小姐,倒是个立得住的。”珠光晃动,春华站在阴影之中,看不清楚神色。

……

临渊楼上辟出了一个小小的靠窗隔间,专门给宋稚。今日先生布置了一篇试论,便放了学。林天朗便和宋稚一同从西面的窄楼梯上往下走。

“可听的懂吗?”林天朗问这话的时候,秋天的第一枚落叶晃晃悠悠的飘了下来,掉在宋稚的掌心。

“我不过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上了几天学,朗哥哥就心急着要考我?”宋稚捏着叶柄,用指尖捻动,叶片快速扇动,成了一团朦胧的黄。

“不过问一句罢了,怎的这么小气?”林天朗抬头看了看头顶的那株银杏,发觉已经黄了近半。他又瞧了瞧宋稚手上的落叶和她身上那件素粉绣白樱的褂子。

“你怎么还穿的这样单薄,都不冷吗?”林天朗觉得这褂子看起来单薄的很,便问了一句。

“里头多加了一件单衣,一点儿也不冷。”宋稚伸出指尖,触了了林天朗的手背。

林天朗只觉得手背上一点温热,便笑道:“小丫头看不出来,身子倒是热乎乎的。”

宋稚扬了扬眉毛,露出一点得意的笑,在看到前方来人之后,笑容微凝。

“林少爷,宋小姐。”芮希朝二人拱手行礼,他穿着一身再寻常不过的靛青布袍,却硬是穿出了几分郎朗气度。

“怎么了芮希?”林天朗一笑,那眼角唇角的纹路就跟林清言一模一样,“怎么不去吃饭?那帮蝗虫我可是见识过的,你若是去晚了,可是没饭吃的。”

“今日饭堂的主菜是冬瓜盅,我一吃冬瓜肠胃便不舒服,不如稍晚些回去烧一碗热汤,配两个饼子吃了,倒还舒服些。”芮希十分自然的说,除了刚开始打招呼那一眼,并未再直视过宋稚。“我是觉着今日试论的题目颇有些模棱两可,我有些拿不准主意,想来找你讨论讨论。”

“你不吃饭,可朗哥哥却是要吃饭,我也是要吃饭的。不若你先回去吃了再说的,饭堂里头除了主菜,还可以吃些别的呀。”宋稚脆生生的说。

芮希刚想开口,又听宋稚道:“若是赶不上酉时大门下钥了,那就明个再讨论吧。先生方才不是说了么,给足三日,又不是明儿就要交了。”

日头虽已西沉,但天色还算敞亮。宋稚的容貌跟那日在竹林相比,浓眉分明,目如点漆,线条极为精致的粉嫩花瓣唇,显得更明艳动人了一些。芮希不敢盯着看,只扫了一眼便垂了眸子,道:“宋小姐思虑周全,是我莽撞了。那林少爷,明日我们再谈。”

“好。”林天朗自然无不可。

待芮希走后,宋稚和林天朗一同前往宁听院陪林老夫人用饭。

“稚儿,是否是哥哥多想了?芮希可是什么时候得罪了你?怎么总觉得你不大喜欢芮希。其实离晚膳时间还有一个时辰,说上几句,也耽搁不了。”林天朗是个心里藏不住话的性子,有什么便痛痛快快的问了。

“这人是个心思重的,我不爱搭理这样的人罢了。”宋稚道,天还未黑透,宁听院沿途就点亮了一排排的灯笼,看的人心里暖和和的。

“可稚儿,但你在今日之前,甚至可以说不认识他啊。”宋稚的解释反倒叫林天朗更不知所措了。

“我见过他,在归来寺的时候,他擅自涉足女眷居所,被我发现,还多番狡辩。在朗哥哥面前,却是一副温文尔雅的作态。这不是心思深沉,这是什么?我还说他是个登徒子呢!”七分真三分假,宋稚说的极为肯定,一边说一边还做出后怕的神色来。

林天朗面色凝重,暗含怒气,“竟有此事?我找他去。”少年郎的脾气说来就来,宋稚忙一把抱住他的胳膊,才拖着了他。

“此人擅长狡辩,朗哥哥此番若是前去对峙,他必定不会认。再说了,那次去归来寺,是去我和姜姐姐同去的。若是把他逼急了,瞎说一些浑话就麻烦了,不要牵连到姜姐姐才是。”宋稚的声音那样软绵,但是说话又急。听起来就像是糖豆掉地上了,一颗颗的脆响。

“那就这样轻轻揭过?总得要问个明白才是!”林天朗仍旧是一副余怒未消的模样。

“一个人的性子,虽然不能一概而论,但骨子里的东西终究是藏不住的,下次若是让朗哥哥逮住了,一并发作也好。我今日告诉朗哥哥这件事,就是要朗哥哥防着他,不要太掏心掏肺,并不是要朗哥哥给我出气的。”见他停了脚步,宋稚也缓了口气。

“你要是不说,我还真是看不出。”林天朗略低头,对上宋稚的视线。“芮希此人,文章写得极好,而且字也是上佳。还有那一手的花鸟花,若是假以时日,能成国手也未可知。”

“嗯,我知道朗哥哥惜才。”宋稚知道的又何止这些呢?

芮希除了善画花鸟之外,美人图也画的极好。前世一个状元郎,居然跑去给八皇子的姬妾们画人像,这事若是传出去,真的叫做有辱斯文。

“俩兄妹站在院前说什么悄悄话呢?”罗妈妈喊了一句,“还不快进来。”

宋稚轻道:“朗哥哥先别想了,去见见祖母吧。”

林老夫人午睡睡得足了,现在精神还挺不错的,只是神色略有忧虑。“听说你今晚留在这用膳,本来你表姐也说要来,但岂料傍晚起了阵风,她的头风就又犯了。”

一说起林天晴,宋稚便默了默。她这个表姐胎里不足,身子骨极弱。宋稚记得,她没能熬过今年冬天。

第二十章 小竹和刘箬

银丝茉莉的花期很长,能从三月一直开到九月,所以沿着墙根种下,又搭了架子让其攀爬。如意阁的石拱门上已经垂下了好几缕花藤条,宋稚也不准人修建,就这样任其生长,若是个子高一点的人进来,都得要撩一撩花藤。

“小姐,小竹姐姐来了。”流星欢快的跑了进来,宋稚听见逐月在后头叫:“慢些跑,仔细让秦妈妈瞧见了,又要说你没规矩了!”

流星便立住了,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只见逐月带着一个面容憔悴的妇人走了进来,这便是小竹了。

小竹原是宋稚身边的大丫鬟,模样、身段都是不差的,但现在,她的一双杏仁眼已经毫无光彩,唇角下拉一副苦相,眉毛也没有勾画,后边生生的断了一截,听说生了一个姑娘,所以腰身也粗了不少。小竹已经从宋稚记忆中的少女,变成一个不被命运所呵护的妇人了。

“小竹。”宋稚一时百感交集,不知道说什么好。

“小姐。”小竹也喊了一声,滚下两滴泪来。

宋稚握着小竹的手,到桌边坐下,“都是因着那时我年纪小,又不懂事,没能护住你。”

小竹连忙摇头,“小姐,别这么说。”

“你过的如何?”其实宋稚哪怕是不问这一句,也知道小竹过的定然是不好的。

小竹今日前来,穿的还是在林府做事时赏下去的衣裳,她都好衣裳卖了大半,剩下的要么是毁了,要么是给孩子改了衣裳,给自己就留了这一件。好料子金贵,这些年就算是她压箱底不舍得穿,颜色也已经渐渐的淡退了,袖口还有个指甲盖大小的虫洞。小竹昨晚上熬了一夜,被她丈夫一脚踹下炕,就为了把这个虫洞补上。

“奴婢过的很好。”违心的话一说出口,眼泪便跟着落了下来,小竹连忙伸手去抹掉,却越擦越多。

“别骗我了,我知道你过得不好。”宋稚拿了自己的帕子出来,给小竹拭泪。“你可愿意回来做活?”

小竹猛地想要点头,但又生生顿住了,“我倒是想,但团儿才三岁,又是个女孩,婆母不喜欢,也不怎么照看,她离不了我。”

小竹就算是回来做事,也是做不了近身伺候的活儿了。

“这倒是也没关系。”宋稚思忖片刻道,“拿纸笔来。”

流星取来了纸笔,宋稚利落的在纸上写下了数行娟秀的小字,写好又举起纸张,轻轻吹干。她这一番动作,有如行云流水,姿态极美,小竹看了既觉得欣慰,又有一点儿心酸。

“丝韵堂的刘箬刘姑娘你可知道?”宋稚将信纸塞进信封里,交给小竹。

“知道,就是让夫家休了,反而越过越好的那个姑娘。”虽说常有人在背后说刘箬的闲话,但刘箬的名气在女子堆里还是很大的。

“你拿着这封信去找她,她能给你活儿干,还能让你把团儿也带去照看。但,不要跟旁人说是我介绍的,只说是自己找到的活儿。”宋稚嘱咐说。

小竹又惊又喜,又担忧道:“那若是刘姑娘那边传出去了,可怎么好?小姐你又是怎么跟刘姑娘认识的?”

“刘姑娘不会传出去的。”

其实宋稚那条穿去晋见太后的烟粉十八褶裙,就是她自己画了图样,让刘箬做的。刘箬被宋稚的设计惊艳了,她虽精通裁剪和刺绣,但于这新式图样和款型的设计,还是不大灵光的。那天来送衣服的时候,她便亲自前来,特意为了见一见宋稚。

宋稚与她交谈甚欢,渐渐便说到了生意上。刘箬近来也有扩大生意的念头,但现银不够,还在筹措。

宋稚心想,这刚打了个瞌睡,便有人递了枕头来。两人一拍即合,宋稚抽了个时间去丝韵堂瞧了瞧,觉得大有可为,便写了契书。

其实刘箬也不一定非得要宋稚的银两不可,她的生意蒸蒸日上,有的是人想要投银子,不过宋稚答允她每月必定会画一份衣裳的图样。这当然也不是白画的,凡是用这图样做出来衣裳,宋稚都要抽一成的利。

现下,已经合作了快三个月了。每个月刘姑娘都会亲自送分红和一件当月的新款衣裳来给宋稚。

“等等。”宋稚忽然想到明日就是廿九,刘箬定会来,便想着还是自己先同她说一声,再让小竹去。于是便说,“明日之后你再去找刘姑娘吧。”

小竹虽不明所以,但还是点点头,她现在心绪好转,但眼里还含着泪,点头太过用力,眼泪也给晃了出来。

大家均是一愣,继而笑出了声。

……

木香花实在是太容易成活了,茶韵对这花算是最不上心的了,但木香花还是爬了快半面墙,宋稚特意在窗户纸上挖了几个小洞,花须儿都顺着这些小洞,伸进了房里。

“前两回来都还未曾发觉,姑娘可真是个有雅趣的。”刘箬偏头瞧了瞧那从外面探进来的花蔓,她额角的胎记颜色与那木香花的颜色极为相似,都是一样的红粉色。

花蔓都匍匐在一张伶仃脚的高桌上,有种妖妖娆娆的美态。

“你前两回来,还未长成这般样子的。”宋稚笑道。

“那若是入了冬,枯黄了可不好看。”刘箬的五官很是平平无奇,窄窄的双眼皮,鼻梁上有一个小小的隆起,听说长了这种鼻子的人,都是性子倔强的。

只是她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倒有了几分可爱。若是没有那个半个手掌大小的胎记,怎么说,也轮不上貌丑二字。

“枯了便剪了去,这木香花的性子很韧,明年照样盛开。”宋稚正在清点银两,这是刘箬要求的,当着两人的面清算干净了,省得以后因为这些事儿生了嫌隙。

“这一月,是一百五十两,比前月多了二十两。刘姑娘真是经营有方。”宋稚将装着银两的匣子盖上,“要不还是一季结一回吧。每月来一次,太麻烦姑娘了。”

“也好,秋冬时节总是会忙一些。”刘箬与宋稚很是投契,从不说那些拐着弯的虚浮客套话。

“我这几日正心烦着呢,丝韵堂地方也不够大,绣娘们都坐的紧巴巴的,胳膊肘和胳膊肘之间都要打架了。而且这店里头还缺人手,再说不知宋小姐方才说的那位小竹姑娘,针线如何?”

“她的针线活计是小姐身边的丫鬟里最好的,我也比不过她。”逐月忙道。

刘箬垂眸看了看逐月腰上挂着的那个荷包,上头的秋菊每一瓣都绣的极为精致,她心下便有了几分满意,“若真如此,不是小姐欠我人情,是我欠小姐人情了。”

“刘姑娘真是说笑了,这丫头是个好的,被赶出去府去,也是因为护着我。这其中的缘由我不便详说,但请刘姑娘放心小竹的为人。”宋稚正色道。

她眸光熠熠,粉嫩的唇瓣微动,从这两片唇瓣中泄出去的话语,哪怕是假的,也会有人相信。

刘箬抚了抚自己的额角,“宋小姐既说了,我自然信。”

宋稚假装没有注意到她的这个细小动作,转了话题。“丝韵堂现在是卖衣裳和做衣裳都在一处,何不分开呢?丝韵堂专门卖,留两个绣娘和裁缝在那里改制就好了。生意做大了,总是要请人手归置的。”

“宋姑娘说的有理,只是这地方我一时间还没有碰见合适的。要裁衣服,缝衣服,熨衣服。那些绣架、熨台,桩桩件件都是占地方的物件,但是我这又不能跟丝韵堂隔得太远,有些客人催起活来,可真是要命。”刘箬一边说,一边不自觉地皱起眉,看得出是当真为这事儿心烦。

“刘姑娘可愿意再让我赚点银两?”宋稚狡黠一笑,神态宛如一只雪白幼狐。

“宋小姐何意?”刘箬不解的问。

“我名下有一间宅子,正在天水街上。本来都是租出去的,不过那户人家去年举家南迁了,这宅子便空了。这宅子格局有些怪,统共就八个房间,但是面积很大,抵得上寻常两个房间,所以有些难租出去,但是今日听刘姑娘这么一说,倒觉得拿来做制衣坊,很合适。”宋稚一边说,刘箬的眼睛便一点点亮起来。

“极好!”刘箬道,“那姑娘何时派个人去丝韵堂寻我,让我瞧瞧那宅子。”

“那就三日后,我让逐月带你去。”

刘箬闻言望向逐月,见对方笑着点点头,便放了心。

在这也坐了快一个时辰了,刘箬便起身告辞,走到院中时,忽听见宋稚唤了自己一句。

一回头就有个丫鬟捧了一支木香花藤条过来。

“刘姑娘带支木香花藤回去吧,明年开春时种下,便可生出一墙的花来。”美人站在廊下,如花般娇艳。

……

“送刘姑娘走了?”宋稚低着头,没看见流星脸上不高兴的神色。

流星说:“是,半路上遇见大小姐了,还阴阳怪气的说什么,‘妹妹又做衣裳呀’还让明日丝韵堂来人给她量体裁衣呢!”

“丝韵堂打开门做生意,谁的生意不是生意?”流星学宋嫣的怪模怪样逗乐了宋稚。

“别想她的事儿了,中秋就要到了,我还得备上好几份礼呢。”宋稚轻轻吐出一口气。

是啊,中秋快到了,林府那出好戏的旦角能不能让宋嫣来唱呢?

第二十一章 月饼

自丝韵堂的生意红火起来之后,刘箬存了一些银两,便买了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就在京兆府衙旁边,毕竟是女子,还是小心谨慎些好。

刘箬今日来了月事,浑身都不舒服,便嘱咐好店里的姑娘。自己便提前回了家,往家中走去,快走到门口时,瞧见一个脸熟的姑娘站在自己家门口。

“你是宋三小姐身边的茶香?”刘箬看着她左手右手各一个大篮子,十分纳罕道:“可有什么事儿吗?”

“我家小姐让我来中秋的节礼。”茶香道,她右手边的盖着棉布的篮子里,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呜咽声。

“你家小姐太客气了。”刘箬正在开门,没有注意到这声音。“快进来吧。”

“呦,刘姑娘府上还挺雅致的。”茶香看着这小院前的葡萄架,不由得感叹道。

“姑娘可别打趣我了。”刘箬道,又推开了房门请茶香进来。

姑娘家的屋子就是干干净净的,什么东西都归置的井井有条。茶香把左手的篮子搁到一张草花梨原木方桌上,又把右手的篮子放在地上。

茶香掀开篮子上盖着的棉布,从里边拿出一个花好月圆的漆红六边木盒来,“这是小厨房午后新做的月饼,共有八枚。莲蓉蛋黄、豆沙蛋黄各两枚,还有鲜肉和芋泥馅的,味都很好。小姐早上分了几只月饼给院里的丫头,结果大伙中午都吃不下了,尽吃这月饼了。”

刘箬算是个没有家的人,虽说赚了些钱之后,她娘前几天也拿了几块油纸包裹的月饼想要把她哄回去,不过刘箬的心已经冷了,又怎么会被几个月饼就哄好了。

“劳烦姑娘跑上这一趟了,记得替我回去谢谢你们小姐。”这中秋,她本是不打算过的,不过吃两个月饼应景,也不错。

“一定,姑娘记得早些吃,放久了可是会走油的。”茶香嘱咐说。

“好,”刘箬偏了偏头,好奇打量着茶香放在地上的那个篮子,“那个篮子里头,又是什么?”

茶香蹲下来,再起身时手里竟然抱着一只半大的黑黄小狼狗。

“呀!”刘箬惊喜道。

“我家小姐得知刘姑娘是一个住,便有些担心,所以选了一只小狼狗,从小养大,更加亲人一些。不知道刘小姐喜不喜欢?”茶香道。

“喜欢,”刘箬已经按捺按不住,接过了那只小狼狗抱在怀中,“宋小姐实在是想得太周到了,我自己都没有想到这点,我虽未曾养过狗,但一定好好照料,绝不辜负小姐美意。”

茶香送完东西,也瞧出了刘箬面色不佳,就告辞了。

刘箬身子不舒服,也就不想自己开火做饭,也懒得出去买。于是就烧了一碗油茶,从茶香方才送来的月饼里头拿了一个出来吃。

一咬开,肉汁便流进了刘箬口中,顿时满口生香,这肉汁竟然还是温热的!看来是宋稚让人送来的,是新做的一炉。

刘箬又吃了剩下那一个鲜肉月饼,又喝了半碗油茶,腹中一热,身上也舒服了许多。

她瞥见桌上那一包娘亲送来的月饼,想了想还是伸手拿了过来,刚咬了一口,便皱了眉。

这是冬瓜馅的,刘箬从小就讨厌吃冬瓜馅的月饼,但是她家每年过中秋,只有冬瓜馅的,因为她弟弟喜欢吃冬瓜馅的。

刘箬将那月饼丢开,再也不瞧上一眼。

……

“妹妹,你怎么了?”宋嫣盛了一碗荔枝鸽蛋甜羮给宋稚,宋稚却摇了摇头,用病恹恹的声音说:“姐姐,我肚子疼。”

“怎么会突然肚子疼呢?”宋嫣瞧见宋稚右手按着的部位,心念一动,安抚道:“很难忍吗?”

“也还好,就是一阵一阵的。”宋稚倚靠在宋嫣身上,闻到她身上的馨香便觉得安心。

宋嫣点了点她的鼻头,温声道:“那妹妹还是再撑一会,等咱们瞧过了皇上赏下来的那副《秋园菊石图》,姐姐再带你去休息,不然的话,别人会说你失礼。”

宋稚踌躇了一会儿,点点头。

“那咱们走吧。”宋嫣笑着说。宋稚听话的跟着她起身,她坐过的那张黄花梨蝶纹圈椅上,有一处地方的颜色格外的深。而宋稚身上那件碧色的长裙上,臀部有一块鲜艳的红。

宋嫣嘴角勾起一个不易觉察的笑,她睇了跟在身后的宋瑶一眼,后者轻轻一颤,点了点头。

小陈氏去寻了一方红木螭纹翘头香案出来,放在院中,将《秋园菊石图》小心翼翼的展开。

众人都凑上前去光赏,此画乃张长梦的封笔之作,精妙无比。众人皆看的痴了,忽闻一个少女惊讶的声音响起,“呀,稚儿妹妹,你这裙子上怎么污了一块?你流血了?你可是哪里伤着了?”

说话的这少女便是宋瑶,她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却字字可闻。

官家小姐的人堆里顿时一片骚乱,年纪稍长一点的女孩一看便知是怎么回事,都没有声张。只宋瑶还在乱叫,“妹妹可是哪里破了,出血了吗?”

她聒噪的如同夏日树上的知了,叫人无比厌恶。“二妹妹你快别说了!”宋嫣的脸色看起来很是焦急。

宋瑶白了一张脸,瞬间禁声。

宋嫣在宋稚身后站定,手轻轻搭在宋稚肩上,宛如一个保护者。“小妹不用怕,姐姐现在带你去换掉衣裳。”

她接下来还说了什么,宋稚不记得了,她只记得那些周围似有隐隐的嬉笑声,姑娘们脸上神色或惊惶或无知或同情,或嘲笑?林天晴本想去扶宋稚,但宋嫣似乎是摇了摇头,拒绝了。

宋稚垂下了眼睛,她能听见自己胸腔里‘咚咚’的心跳声,却听不见宋嫣在她耳边又说了些什么,宋嫣俯下身用脸贴着宋稚的脸,似在安抚,她冰凉的耳坠子是宋稚唯一能感触到的东西,随后宋稚脚下一软,摔向柔软的黑暗。

……

“小姐?小姐?”逐月轻唤几句。

“怎么?”宋稚回了神,眼神从冰冷转为温柔,像是有一块碎冰化在她幽深的眼睛里。

逐月一愣,随后笑道:“林府快到了,想让小姐醒醒神,小姐你没事吧?”

宋稚无声一笑,“能有什么事儿?无非出神罢了。”

林府每年的八月十六,有一个赏月会,遍邀达官贵人来参加。说是赏月,其实不过是权贵们的一个集会罢了。顺安帝心知肚明,却也赏下月饼佳酿,供大家品尝。

前世宋稚在这次赏月会上出了一个大丑,她的初潮把衣裙和椅子上都污了,还被宋瑶给戳破了。宋稚受了大惊,大病一场不说,连月事也乱了,近半年之后才重新来了第二次月事。

这一世,自然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半月前宋稚便觉得小腹坠痛,秦妈妈熬了一剂暖宫的汤药给宋稚服下,月事便提前来了,而且痛楚也少了许多。

宋稚今日可是要打起精神来,毕竟还是有一场硬战要打的。

前世,宋嫣曾得意洋洋的告诉宋稚,她与芮希早就已经相识。二人初次相逢就是在今日,自此芮希便对宋嫣一见钟情,痴心不改。

这话是从宋嫣口中说出,可信度便要打上几分折扣,但初次见面时在今日,这一点应该不是假的。

宋稚思来想去,宋嫣整个宴会都与自己在一起,只有自己受惊过度在林府的客房里昏睡,这段时间是空白的。宋嫣只有这个时候才有可能独自碰到芮希。

可是林府的晚宴是在卯时一刻,那时锦鲤居与林府大宅的门之间早就已经锁上了,芮希如何能进来呢?

还是说,他本就没有离开?

“小姐,到了。”流星灵巧的跳下车,用碧色绸缎镶边的月影纱裙摆轻轻的拂过木梯,宋稚搭着流星的手走下马车边上的小台阶,忽的就被宋嫣搀扶住了。

流星没有松手,直到宋稚摸了摸她的指尖,这才退到一旁。

“妹妹这些日子倒是爱打扮起来了,我见那丝韵堂的老板来的好勤。”宋嫣挽着宋稚,一副亲密无间的样子。

“妹妹不像姐姐那样有才情,能写写诗,作作画什么的。终日无所事事,只能想着穿什么好,戴什么好。”宋稚朝一旁的宋瑶招了招收,“二姐姐,来,别一个人躲在一旁了。”

春华安静的跟在宋瑶身后,“妹妹今日怎么只带了一个丫鬟,春巧呢?”宋嫣看似无意的问了一句。

“我也不知道这丫头怎么了,这么大个人了吃东西还那么不当心,已经上吐下泻好几日了,路都走不动了,我就让她歇着了。”宋瑶面带忧愁的说。

“哦?”宋嫣稍有些惊讶,但转瞬即逝,又对宋稚笑道,“那可真是个没福气的,林府的赏月宴,多少的达官贵人、名门望族都会前来。”

“姐姐说笑了,咱们不过是在西厅里头,同差不多年纪的官家小姐们一起吃个便饭罢了。外头那些事,爹娘不许咱们掺和。”宋稚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句,却叫宋嫣一时语塞。

第二十二章 秋园菊石图

林府院中的油灯柱和廊下的灯笼都亮了起来,明如白昼。婢女们穿戴着统一的绯色衣裙和鎏金葫芦细簪和耳坠子,她们端着果子和糕点不便行动,所以只虚虚的向宋稚行了一个半礼,便一溜的从宋稚跟前经过。

“二弟和郎表哥在那里呢!”宋嫣指了指不远处,只见廊下的那根红木柱旁站了三个少年,一个开朗爱笑,一个平和可亲,一个冷峻淡然。

“不知那人是谁?”宋嫣不自觉地踮了踮脚尖,想要将沈白焰看的更清楚一些,又觉察到此举不妥,连忙站定了。

宋嫣觑了宋稚一眼,见她脸上神色未变,这才放下心来。“妹妹可认得吗?”

“是二哥哥的朋友。”宋稚似笑非笑的看着宋嫣道:“定北王世子。”

“噢。”宋嫣用帕子掩了唇,又望了沈白焰一眼,这才收回视线。

沈白焰今日一身银蓝真丝圆领襕袍,腰间系了一条黄玉镶嵌革带,站在朱红色的柱子边上,正可谓是面如冠玉,俊朗逼人。

宋稚的视线虚虚的掠过宋瑶,对方垂了眼,不敢看她。“两位姐姐,咱们去西厅吧。”

逐月搀着宋稚,春华跟在宋瑶后边,明月虚扶着宋嫣,谁也没发觉,流星此时已不在这里。

女眷的席面设在了西厅,男客则在东厅,正厅虚设了一个席位,是留给顺安帝的。

“哟,三位姐儿倒是好,一同来了?”一进门便碰见了小陈氏正从里边出来。

“舅妈,这夫人小姐都哪去了?”宋嫣见这厅中只有几个丫鬟在,便亲热的问道。

小陈氏道:“老太爷和几位大人正聊得起兴,所以开席便推迟半个时辰,大家耐不住,便去花园赏菊了,你们也可瞧瞧去。”

“舅妈你这是要去哪儿?”宋稚见小陈氏说话心不在焉,面有急色。

“晴儿今日身子还算不错,本也想来参加宴席,不知为何现在还未到,我有些担心,想去看看。”

“我去瞧瞧吧。舅妈还是去花园招呼宾客吧。”宋稚道,她虽年幼,但说话总有一种笃定之感。

小陈氏今日的确是琐事缠身,这样一想,便允了。

宋嫣自然是不会跟来的,这在众人面前露脸的场合,她从来都是不会错过的。

宋稚刚走到半道,远远就瞧见了林天晴。“晴姐姐!”

如果说宋嫣是个假的病西施,那林天晴可就是货真价实的病美人了。她的长发在灯下泛着褐色,细眉细眼,鼻子很窄小,唇上点了一抹水红的胭脂,更衬托的肤色苍白如雪,

林天晴看到那一抹活泼跃动的身影,眼神亮了亮,又黯了黯。“稚儿妹妹可是来寻我的?”

“是呀,舅妈有些担心,又脱不开身,我便来了。”宋稚握住林天晴冰凉的手,笑吟吟的说。

她虽然笑着,但是眼里有一种林天晴看不懂的意味,像是怜惜又像是悲悯。

林天晴的父亲林清心是宋稚的小舅舅,与林清言不同,他生性好武,很早就从了军。在林天晴还未出生的时候,就死在了西南临关一战上。林清心的夫人听闻这个噩耗,胎气大动,九死一生的诞下了林天晴,就随林清心去了。

林天晴因是早产儿,又有心疾,身子本就弱,这些年吃了多少灵丹妙药,看过多少名医圣手,都是无用。

……

一阵细细的风,从没有糊好浆糊的窗户纸缝隙中溜了进来,在砚台上打了个转,又在书架上晃了一圈,最后又潜进靛青棉布的领口中,激起了那人一身的鸡皮疙瘩。

芮希打了个寒颤,手里捏着的书也砸在了脚背上,一声轻响。痛倒是不痛,倒是把芮希弄得清醒了。

丙字号书屋里头暗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芮希揉了揉太阳穴,暗道一声,‘糟糕,一时看书忘了时辰。’

他赶忙起身去推书屋的门,‘还好,还没落锁。’

他刚刚走出书屋,就听见一阵脚步声,芮希心知这是巡夜的人来,他本想大方的走出去,毕竟自己又不是故意留在这里的。但脚步声越来越近,传来了书乐和书墨的交谈声,芮希身影一滞,还是从藏书院的一个偏门里走了出去。

芮希本想去临渊楼上对付一夜,但是临渊楼也上了锁。芮希无法,只能想着从林府的东边大门出去,然后再从角门回锦鲤居。芮希这样想着,便放轻了脚步。

‘今日倒是怪了,怎么一个人都不见。’芮希这样想着,一个拐角迎头盖脸的就遇上了一个婢女。

芮希一惊,忙低了头,那婢女见了他,也是一愣。

夜色朦胧,那婢女站在阴暗处,芮希瞧的不甚明朗,只听到她道:“公子怎的在此处?可是迷路了吗?你顺着这条路往南走,就到了正厅了。听说皇上赏了《秋园菊石图》下来,大伙正在前院赏呢!”

那婢女说完,便福了一福,与芮希擦肩而过。

芮希没有在意,他现在脑里都是‘秋园菊石图’这五个字。张长梦此人画功精湛,但作品很少,他尤其擅长花卉植物,笔法缥缈奇绝。仿画者最多只能学到七成,作品少,仿品少。芮希一直想着能够亲眼见一见张长梦的真迹,今日终于有这个机会了。

‘但若被别人发现了可怎么好?’芮希踌躇片刻,‘若是失了这个机会,不知道日后还能不能见到此画。’

这样想着,芮希还是朝着那个婢女指的路走了过去,他转头看了一眼,只有冷冷月色下的一座假山,婢女早就不在此处了。芮希心里挂念着那副画,并没有多想。

……

《秋园菊石图》构图简约而巧妙,用色淡漠,秋菊花瓣并未精勾细琢,反倒是像用水打湿了一样,边缘都是模糊的,墨色交融,颇有朦胧之美。叶筋是冷色的,只有两片叶子,显出一派淡然之感。

宋稚前世不曾认真赏过此画,现在自然要好好补回,凑上前细细品了一番。

沈白焰看着对面那个踮着脚尖小丫头,嘴角微勾,脸颊上露出一个几不可见的微凹。

竖香烧到了尾端,便自动熄了,徒留一股袅袅青烟。

“再开席!”一声拖长了尾调的长吟。

众人渐渐散去,再次入席。

宋嫣对面是恩伯公府的一对双胞胎姐妹,她们梳着一样的发髻,戴着相同的首饰,连衣服也只是颜色不同,款式却还是相同的。

她们俩正在窃窃私语,时不时的睇宋嫣一眼,还用帕子掩住了嘴,又间或发出一声轻笑。

宋嫣知道她们是在笑话自己,不只是她们两个,刚才入席的时候,又许多双眼睛都落在宋嫣身上,或嫌恶或讥讽。

宋嫣紧紧的捏着筷子,又骤然松开,神色自在,还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连宋稚都忍不住要佩服她。

画是顺安帝忽然赏下来的,不知道是顺安帝的画赏的早了,还是荔枝鸽蛋甜汤上的迟了。等画赏完了,甜汤才上了。

“妹妹可要喝吗?姐姐帮你盛吧?”宋嫣如前世一样殷勤的模样,让宋稚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来。

“何必麻烦,逐月,先给姐姐盛一碗。”宋稚唤了一声,逐月便上前为宋嫣添汤。

“妹妹真是客气。”

“嘶。”逐月轻轻倒吸了一口气,林府用的都是薄瓷碗,虽精致,但是碗壁很薄。如果若是盛了热汤,便会很烫手。

那碗汤真的是很烫,明珠刚想上前帮逐月接一把,却被翠环抢了个先。就在两人交接的刹那间,不知是谁没有捏稳,汤碗一倾,热甜汤尽数倾倒在了宋嫣身上。

“呀!”逐月的惊呼和宋嫣的痛呼同时响起。一句咒骂就要从宋嫣口中泄出,她咬紧了下唇,忍了回去。

翠环连忙用帕子去擦,“大小姐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你们两个丫头做事怎的如此不当心!”宋稚慌张的说。

“没事吧?”林天晴问。

“呀,手都红肿了!”张惠兰慌里慌张的叫了一句,被张欣兰不满的瞥了一眼,便缩了身子不敢说话了。

“嫣儿妹妹你觉得如何?”张欣兰温声问道。

各种关怀之声响起,宋嫣一下便成为了众人的焦点,只能大度的说:“无妨无妨,汤碗太烫了,这丫头也不是故意的。”

“姐姐,我陪你去更衣吧。”宋稚的手在宋嫣肩头按了一按,满眼都是担忧之色。

“好吧。”这热汤一半泼在宋嫣的手上,一半泼在衣裳上,现在衣裳尽湿,双手红肿,既痛楚又尴尬。

“我陪大姐姐去换衣裳,二姐姐去告诉娘亲一声,娘亲散席之后过来寻我们,发现我们三个都不在。”

“好。”宋瑶点了点头,紧紧的捏着手绢还是一副瑟缩的样子。张欣兰的眼神在她身上顿了顿,又瞧了瞧张蕙兰。

她心想,‘庶女就是庶女,真是上不得台面。’

“逐月,还不快去向林管家要一些膏药来。”宋稚帮宋嫣抬着胳膊,对逐月说。

“是。”逐月神色惊惶的福了一福,连忙应下,但当她转过一个拐角的时候,面色却已经归于平静。

第二十三章 偷窥

“这丫头,妥帖本是她的长处,今日不知怎的,竟给丢了。”宋稚一边虚虚的扶着宋嫣,一边不住的埋怨。

宋嫣强忍疼痛,却还要反过来安慰宋稚,“无妨。我看大概是翠环没有接稳,妹妹也别太怪她了。”

翠环刚想分辩几句,可是刚才兵荒马乱的,她自己也没有想清楚到底是不是自己滑了手,便不敢说这话了。

“前几日小姐的身子骨才好,这衣裳湿漉漉的,要是再着凉了可怎么办。”翠环唯恐宋嫣秋后算账,在一旁殷勤的说着。

“可内院还有好些路程。”宋稚思索片刻,就近指了指正厅边上的一间偏阁,“姐姐,那就在此处换了衣裳吧。”

虽然湿衣裳贴在身上十分不舒服,但宋嫣不知为何,感到有些不对劲,所以迟疑了一瞬。

明珠伸手推开了门,只见这间偏阁倒是十分雅致,包边梅枝纹软塌,红漆描金纹海棠式香几,还有一方红木象纹翘头案,案上还点了一股子清淡好闻的熏香,看来是专门为吃醉了酒的宾客准备的。

宋嫣这才点了点头,迈步走了进去。随后,林天晴让她的贴身婢女福安送来了她的衣裙。

宋嫣瞧着那套裙子,踌躇片刻,道:“这怎么好意思。”她不想穿一个久病之人的衣裳,多晦气。

宋稚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摸了摸那衣裙,上头的芍药花刺绣手感偏硬,像是从未浆洗过,说:“表姐真是太客气了,这还是新衣裳呢!”

宋嫣松了一口气,便让明珠服侍自己换掉湿衣裳。

“呀,姐姐腿上也红了呢!”宋稚指着宋嫣腿上的一块烫伤,“这要上了药才好穿上衣服的,逐月这丫头怎么还没取了药膏来?我瞧瞧去!”宋稚说完,便推门出去了。

宋嫣身上披着一件薄衫,里头只穿了一件红色的肚兜,细细的带子在脖颈后头打了一个结。

她最近又清瘦了一些,肚兜穿在她身上,显得空荡荡的,不免有春光乍泄的危险。

这腿上也有伤,所以不好再穿裤子了。宋嫣本来还有些不自在,宋稚出去了,这下才松了一口气。

明珠和翠环弓着身子,一左一右往她手上吹气,让双手的红肿处稍微舒服一些。翠环犯了错,一心想着将功赎罪,格外卖力,却一不小心将唾沫星子也喷到了宋嫣手上。

这下可把宋嫣给恶心坏了!她心里本就对翠环又火气,这点子唾沫星子喷到她手上,翠环还未觉察,就叫宋嫣一脚给踹了出去。

这一脚虽不重,但正好揣在翠环心窝子上,她登时心口一疼,浑身一麻,脑袋也昏昏沉沉的。

这一动作,宋嫣披着的薄衫也落在地上了,看着翠环捂着心口倒在地上的样子。宋嫣朝明珠使了个颜色,明珠便赶忙去查看翠环的情况。

宋嫣恼火,翠环昏沉,明珠惊惶,室内短暂的静了一会。

正在此刻,偏阁的门却一下被推开了,宋嫣本以为是宋稚取了药回来了,却发现是一个布衣男子推开了门!

宋嫣忍不住急促的尖叫了一声,而后又将声音死死的咽下了。可奈何明珠这个蠢材,尖叫道:“有贼人!有贼人!快来人啊!快人啊!”

那男子看起来十分的震惊,落荒而逃。

宋嫣披上衣裳,狠扇了明珠两个巴掌,“闭嘴,你想叫多少人过来。快服侍我穿衣!”

这男子,便是芮希。他本悄悄的溜到了正厅,在阴暗处寻了个小厮问话,小厮却说《秋园菊石图》早已经赏完了。

芮希很是失落,刚想离去,却听到两个婢女在角落里嘀咕,说那《秋园菊石图》被收在了正厅的偏阁里。

芮希一听大喜过望,连忙前去,可没有想到,一推开门,就瞧见里面有一个不知廉耻的女子,居然只穿着肚兜!

芮希慌忙离去,去瞧见家丁模样的人已经拿棍棒跑了过来,“我不是!我不是!”芮希慌忙辩解道,却还是被棍棒抵住背脊,跪了在了地上。

众人闻讯而来,“芮希?”林天朗难以置信的出声。

“你不是林府的学子吗?现在已经下钥了,你怎么在这?”宋稚疑惑的问,她身后跟着流星和逐月,分别端着药膏和冰块的。“你就是那贼人?”

“我不是!我不是!”芮希忙道。

“怎么不是!听见有人大喊‘贼人’之后,我们就立刻过来了。我们这么多双眼睛就瞧见了你一个人,难不成我们都瞎了吗?”为首的家丁用棍子抵着芮希的脑袋,愤愤不平的说。

“谁喊的贼人?”宋翎问。

“似乎是这偏阁中的一位姑娘。”家丁指了指那扇紧闭着的门。

话音刚落,宋稚便快速上前狠狠的扇了一个芮希耳光,‘啪’!这一声脆响,叫在场众人皆是一愣。

宋稚并没有解释什么,只是隔着偏阁的门,低语了一声,“稚儿要进来了。”便将偏阁的门推开一条缝,逐月最后一个进去之后,又小心翼翼的把门关上,里面什么情况,大家一点都不曾看见。

在场众人不免纷纷交头接耳起来,“这是怎么了?”小陈氏和林氏等女眷匆匆赶到,问。

林天晴对她耳语几句,小陈氏一下便白了脸色,又将方才发生的情景告诉了林氏。林氏手足无措,一下便没了主意,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才好。

“郎儿,把这个人带去你父亲那里,让他定夺。”小陈氏道,又挥了挥帕子,故作轻松道:“大伙还是回去吃席吧,一点小事,莫坏了大家兴致。”

芮希现在脑子里犹如一堆浆糊,宋稚那一巴掌把他人都给打蒙了,他倒不是怨恨宋稚,她是为她姐姐出一口气,这本没有错。

家丁手里头的木棍还直直的戳在他脑袋后边,芮希狠狠的想:‘可这些人为什么要站在这儿看我的笑话!他们有什么资格这样?不过是投胎走运些罢了!我到底是做错了什么!惹得他们这样的奚落!我不过是想看一看那画!为什么会沦落到这样的境地!’

“把他带过来。”林天朗冷淡的说,连看都没有看芮希一眼,便转过了身子。

既贼人已经捉住,且带走了,大家也就渐渐散去了。张蕙兰还伸长了脖子,想要从侧边的小窗里窥见偏阁里边的情景。

“你还在这干什么!”张欣兰虽压低了声音,但是语气一点也不客气。她真想不懂!为什么娘亲要自己带把这个妹妹带出来!这种小家子的做派,真是上不了台面!

张蕙兰被张欣兰训斥惯了,脸皮也厚了许多,不一会儿又凑过来说:“姐姐,你说这宋家三个姐妹,瞧着感情倒是挺好的。”

“哼,你也会说瞧着?骨子里头怎么样,还不知道呢!”张欣兰轻嗤一声,去找许氏了。她心里烦的很,宋嫣这个人怎么这么会惹事,现在在太后宫中做出那种腌臜事,现在又在林府被一个……

虽说并不肯定,她是不是被那个学子窥见了身子,但人言可畏,这添油加醋的一传十十传百,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子!

哎!她以后是要嫁给宋刃的,可是这样的一个小姑子,实在是拿不出手!

张欣兰只觉得一阵头疼。

……

“嘘。”宋稚才一进门,就对宋嫣比了这个手势。

“姐姐莫出声,外头的人还不知道里边的人是你。”她用极轻的声音说,“可吓着了?”

宋嫣慌忙掩住了口,这一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她又被这连续的吓了许多次,现在还张皇失措,整个身子还是僵硬的。

宋嫣走起路来膝盖都不会打弯了,心儿还在狂跳,还有些云里雾里的问:“那贼人被抓住了?”

“嗯,是林府的一个学子。”宋稚睇了翠环一样,只见她脸色蜡黄,冷汗涔涔,怪道:“翠环怎么吓成这样?姐姐你可是被窥了……

“没有!”他推门进来时,我已经穿好了衣裳,只是这两个丫鬟被吓坏了,所以大叫引来了人。我想那个学子也是走错了房间,妹妹你去解释一下,莫要让人误会。”

“这个姐姐就不必担心了,舅舅若是要处置一个人,必会前前后后的问仔细了,不会冤枉了他。”宋稚每多说一个字,宋嫣的脸色就难看上一分,“再说了,此人在寅时之后还是林府,必有猫腻,就算不是存心偷窥,也一定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倒也是,要查清楚了。”宋嫣随口应和着宋稚,心里犹如一团乱麻一般。

“姐姐先来上药吧,然后咱们快些出去,免得叫人又瞎想一些什么有的没的。”宋稚道。

宋嫣被这话惊醒了,“对对,快上药。”翠环和明月连忙上前,帮宋嫣敷药。

“姐姐,那我先出去挡挡那些个嘴碎的。”宋稚指尖的丝帕悠悠的垂下,似乎在微微晃动。

说罢,便施施然走出了门,迎面正好碰上林氏走过来。

“稚儿!你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有大碍?”宋稚看着林氏脸上的焦急神色,心中暗叹一口气,自己这个娘亲,还真是一派天真。

第二十四章 入冬

“娘亲你先别去,咱们要装作没事的样子,不然外头不知道会说的多难听。”宋稚挽着林氏往反方向走去,她搓了搓林氏那冰凉的手,说:“姐姐方才同我说,并没有被那贼人被窥了清白,可我看她身边那两个丫头惊惶惶的模样,不像是没事。不过姐姐这么说了,咱们就这么信了吧。这事儿,也实在是不好多问。”

“嫣儿这段时间来,不知道是不是走了厄运!怎么坏事一件接着一件!”林氏仍旧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娘亲别说这些了。”宋稚暗自摇头,对她这个娘亲实在是无话可说。

林氏赶紧舒展了眉目,但一开口又是一阵长叹。

还好今日的宴会来的都是些官家小姐,问东问西的长舌妇行径,到底是没几个人能做出来。只是那周家的双胞胎旁敲侧击的问了一句,“你姐姐呢?”

宋稚不知道这个穿粉衣裳的是姐姐还是妹妹,也没有这个闲心去分辨,刚想开口回话,身后便传来宋嫣的声音。

“周家妹妹寻我吗?我方才去药房上药了,林府的药房离得有些远,一来一回便耽搁了。”宋嫣微微一笑,面色如常,叫那周家姐妹无从开口询问。“怎么了?你们大家都看着我干嘛?”

“没有,方才有个贼人冲撞了一下,大家伙儿都吓着了,还好姐姐你不在。”宋稚嘴角微勾,一边说一边巡视着众人脸上的神色。

张欣兰露出一个十分客套的笑容来,宋稚与她相处过几年,知道她定是不信宋嫣的鬼话;周家的双胞胎一个懵懵然,一个牵强的勾了勾嘴角;曲家小姐则偏过头去跟身旁人咬耳朵去了。

宋稚长长的眼睫掩了下来,遮住里头晦暗不明的情绪。

席上的桃花酒薄甜可口,宋稚贪杯多喝了几口。散席的时候,小小的脸上便浮了两团粉云。逐月和流星一左一右的搀扶着她,生怕的她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给摔了。

直到把她扶上了马车,两人可算是舒了一口气。

宋稚靠在软垫上,微微眯着眼,低头看着手腕上的一对透明的粉晶玉镯。

逐月掀开两边的车帘,望外头窥了一眼,现在已经到了亥时,路上空无一人,只有镇西将军府的车马滚滚之声。

“小姐?”流星轻唤了一句。

“嗯?”宋稚抬眸望向她,只见流星一脸欲言又止神色,便道:“可是怕了?”

流星尚未细想就摇了摇头,反倒是有些奇怪,“小姐只是吩咐奴婢寻一个人,说上几句话罢了,怕什么?”流星这粗中带细的性格,在有些时候倒是有些好处的。

“那你呢?”宋稚又问逐月。

逐月瞧了瞧流星,又瞧了瞧宋稚,道:“不怕。”

宋稚伸手触了触逐月的手,只觉她的掌心一片湿冷,“这还说不怕?”

“这算什么,还比不上每次见到那盆月娘花的时候怕呢。”逐月用帕子拭了拭掌心的湿汗,自嘲一笑。

流星也听逐月说了那盆花的来历,心头一寒,“小姐,那花为何不丢出去呀?”

“丢?这可是宝贝,丢不得。”酒劲上来了,宋稚便有些困意,说话的语气也带了三分倦意。

逐月和流星对视了一眼,一个扶着宋稚的身子让她躺下,一个拿了软枕让她靠着,又拿了一件羊绒的薄毯子给她盖上。

……

林府。

“爹,这人要怎么处置。”林天朗心中五味杂陈,芮希此人是自己向父亲举荐的,现下又闹出这样的事来,他不只觉得面上无光,也觉得暗恨自己识人不清,空长了一双眼珠子。

“他自己怎么说的?”林清言背着身子,林天朗也猜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说是不小心在藏书院睡着了,醒来之后又听闻皇上赏下了《秋园菊石图》想来一观,又听院子里的两个婢子传错了话,说那副画在偏阁之中存放着,所以才误闯了。”林天朗如实的把芮希的话都复述了一遍。

“逻辑上倒是通顺。”林天朗回过了身子,神色淡然,没有恼怒之色。

“爹。”林天朗无措的叫了一声。

“一点子小事儿,也值得你这样挂在心上?”林清言看到他这样子,反倒是皱了皱眉,又道:“不过此事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这个人还是留不得了。”

“是。”

“此事你去办吧。”林清言掀了茶杯盖,瞧了一眼,“出去吧,叫人换杯热茶啦。”

林天朗鞠了一躬,正要退出去时,听到外头的梆子响了三声,“爹还不休息吗?”

林清言不发一言,只挥了挥手。

待林天朗退出去之后,林清言才从一旁的书筒里边抽出了那副《秋园菊石图》,展开了半幅,借着昏暗的烛光细细的看着,眉间尽是郁色。

这幅画是八皇子的心头至爱,向顺安帝讨要了数次,顺安帝都不曾给他。今日为何就这样轻飘飘的赏给了林府?这又是何意呢?莫不是对这每年一次的集会不满?所以借这画旁敲侧击。不对,顺安帝不是这样迂回的性子,他做事向来直接,有时甚至于快到让人猝不及防。

林清言想了许久还是想不出个头绪来,他瞧着菊花边上那块墨色的石块出了神。

……

宋稚院子里花草树木太过繁茂,满园的落叶,茶韵和茶香两个人都来不及扫。宋稚瞧着她们也挺辛苦的,便只让早上扫一回,晚上扫一回就好了。

“小姐,你这是画什么呢?”流星将一碗牛乳茶搁在桌上,凑过头去看宋稚正在画的东西。

“冬衣上的绣纹。”宋稚一闻到甜甜的牛乳香,便没了画下去的心思,放下了笔,取了牛乳茶来喝。

“绣纹不是早就画好了吗?”流星不解的问。

“想叫刘姑娘帮我单独订两件冬日的兔绒披风,一件给姜姐姐,一件给我自己。”秦妈妈喜欢在牛乳茶里放上极细的杏仁粉末,喝起来味道很是香醇。

流星点了点头,“天儿是越来越冷了,转眼就到了孟冬。听妈妈说,今年会是个冷冬呢。早知道这样,上回夫人送皮子来给小姐选的时候,小姐就应该多留两件,那个紫獭毛多漂亮啊,做件大氅最合适了。现在落在了大小姐手里,冬日里又该出来显摆了。”

“那深紫也忒老气了,给娘穿都显老,她要就给她拿去吧。”宋稚满不在乎的说,“本来也就是给她的。”这一句话说的很轻,流星没有听清。

“小姐你说什么?”

“没有。”宋稚将空杯盏递给流星,这是下了逐客令了。

这紫獭兔的皮毛,是宋刃寻了来混在一堆皮子里头给宋嫣的。前世他可是直接派人送到宋嫣院子里的,今世大概是宋嫣嘱咐了他一番,所以宋刃行事便收敛了一些。

宋稚并不想在这些小事上刺激宋嫣,再说了,这皮子她本来也就没看上。她倒是觉得宋刃多此一举,下个月就要回来了,到那时再独给宋嫣又有谁知道?真是矫情,生怕她冻着不成吗?

一想到宋刃快要回来了,宋稚心里隐隐有些担忧,并不是为着她自己,而是为了宋翎。宋刃两世都不曾把宋稚放在眼里过,前世也不曾直接对宋稚如何,内宅妇人的事,说到底宋刃是不屑参与的。

但是对宋翎,他就没有这么好的心肠了。

宋稚分神片刻,那只活灵活现的西施犬边上,就多了一个墨点。宋稚瞧着那个墨点,心里反倒是静了静,三笔两勾的,就把这个墨点变成了一个蹴鞠。

宋嫣这几月倒是出奇的安静,听宋瑶说,她每日都在房中画画写字,像是铁了心要做个富贵闲人。倒是偶尔会来宋稚这里坐坐,宋稚回回都会叫人把那盆月娘花给摆上,她来了两三回,就也不来了,这猎人倒是怕被自己的捕兽夹子给咬了。

宋嫣倒是成天的催着宋瑶来如意阁和宋稚多亲近亲近。

“你说,她这是真收了心了?”宋稚在雪绒的后颈处轻搔,引得猫咪‘喵喵’的叫个不停。

“哪能啊!大哥婚期将至,她只是不想又出点什么事儿,惹了晦气。”宋瑶看的明白,说的也直接。

春巧在中秋之后便得了痢疾,林氏已经派人把她抬到庄子上治病了,春巧抬出去之后,宋瑶在她的房里搜出了许多珠宝首饰,看着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后来问了府里头的老人,才知道这些都是宋瑶生母柳氏的。

这事儿太过难堪,连一向看不惯宋瑶的柳氏都觉得有些看不过去,便请了牙婆来,让宋瑶自己挑丫鬟使。满院的丫鬟都让宋瑶给换掉了大半,连妈妈都叫赶到庄子上去了。

她身边现在只有一个春华和新提拔上来的晓凤,宋稚听春华说,宋瑶倒是倚重晓凤多一些。宋稚听了倒也不觉得意外,她这个二姐姐,平日里还真是小瞧她了。

“姐姐换了院里的丫头,大姐姐就没说什么?”宋稚忽然问。

宋瑶笑道:“她哪会想那么多。”她虽笑着,却没看着宋稚的眼睛。

第二十五章 宋刃的把柄

福安替宋稚撩开挡帘,推门而入,一股子暖烘烘的苦药气扑面而来,宋稚心里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屋里摆着两个炭盆,用的都是上好的银丝碳,一点子烟味都没有。光是这一篓,就要五十两,一篓只能用上五六天。

屋里头十分昏暗,窗户纸都换成了密不透风的牛皮纸,风进不来,光也进不来。

“稚妹妹?”极轻的一个女子声音响起,宋稚提起裙摆疾走几步,到了林天晴床边。

“坐的离我远些,都是苦药味。”林天晴连起身都难,只能躺在床上对宋稚说话。

“你就别管我了。”福安给宋稚搬了一个绣墩坐,宋稚就坐在林天晴的床前。“上回来给你送四季海棠的时候,精神明明瞧着很不错,怎么才几天没见……

宋稚眼圈微红,却强忍着眼泪不叫它落下来。

“妹妹送我四季海棠,我想我如它一般,四季盛开。”林天晴的眼皮是黑青色的,唇瓣发灰,脸上一点红润都没有。“只是姐姐,大概是没有这样好的福分。”

若是她此刻闭上眼,怕是跟死人没有什么两样。这身子得败的了什么样的地步,才会这样?

“姐姐,不准你这样讲。”宋稚心里其实是最明白不过的人,但是她还是不愿意承认。

常年被病痛折磨的人,性情通常都会暴躁一些,但林天晴却是极温柔的一个人。她前世也是这样衰败的身子,很少出来走动,所以宋稚跟她交往不多,今生既知她的死期,便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畏惧,也只在那日送了一盆四季海棠来。

此番前来,真正看到了她这衰败的模样,满心都是对这个女孩的怜惜,她来着世上一回,难道就是为了受罪吗?

林天晴与宋稚说着话,脑袋轻轻一斜,渐渐就没了声响。宋稚一慌,连忙起身查看,差点撞翻了凳子。福安见她这番动作,忙道:“表小姐别担心,小姐最近都是这样,说一会话就累了,要睡上一会儿才能恢复过来。”

宋稚这才放下心来,她睇了福安一眼,只见她脸上神情是木讷的,没有什么喜气,觉察到宋稚的眼神,这才扯出了一个惨淡的笑来。可,宋稚怎么忍心责备她?在这久病之人身边呆久了,如何能高兴的起来呢?也只能嘱咐了几句,就离开了。

……

从林天晴那里回来之后的几日里,宋稚都是闷闷不乐的样子。林氏又忙着宋刃的婚事,没有空约束宋稚。宋翎从武场冬休回来之后,便想着法的哄她出去玩。

悦食楼是京城里最高的酒楼,一共有五层楼高,第五层的仅有五个房间,不论是从哪个房间往外看,都能瞧见京城的全貌。每个房间之间都有很大的间隔,确保客人的私密。这五个房间常年被人包下,宋翎今日带宋稚来的这间鳞潜房就是定北王府常年包下的房间。

小二上齐了菜,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就悄无声息的出去了。“长期包这个房间,要多少银子?”宋稚望着远处的燕飞塔,问。

“我没问憬余,几千两总少不了。”宋翎加了一筷子的白灼菜心,刚想送入口中,又忽然没了胃口,就搁到眼前的小碟儿里了。

宋稚眼角的余光瞥到宋翎的一连串的动作,便转回了身子正视着他,问:“哥哥可是查到我要找的那个人了?”

宋翎点了点头,一阵冷风从窗户虚掩着的缝隙里吹了进来,宋稚腮边羽毛耳坠子微微晃动。

宋翎起身把窗户关紧了,答非所问道:“你这耳坠子是用大咕的羽毛做的,还是用小咕的羽毛?”大咕和小咕是宋稚给那两只鹦鹉取得名字。

“是用大咕的羽毛做的,它喜欢吃松仁,羽毛颜色比小咕要靓丽一些。”宋稚摸了摸细软的羽毛耳坠子,她无奈的唤了一声,“哥哥。”

“稚儿,你是怎么知道那个女人的。”宋翎冷了一张脸,宋稚上次叫他查宋刃的乳母,并未告诉他原因,只是说与宋刃有关。自宋翎查到这件事情之后,就一直想不明白。这事情如此腌臜、隐蔽,宋稚怎么会知道那个女人和宋刃的关系。

宋稚看着宋翎脸上担忧又生气的神色,移开了视线,虚虚的落在宋翎手腕上的袖箭筒上。

前世张欣兰虽只生了一个女儿,但她名下却有两个孩子,对外也一直宣称她生的是龙凤胎,不过男孩体质弱,一直养在寺庙里祈福,大了才接回来。

宋稚知道这个男孩是宋刃的私生子,直到三岁才接回来。这时他已经势大了,张家也奈何不得。再说这孩子的生母身份又低,接回来也只有一个小小的妾室名分,孩子又是个男孩,还记在张欣兰名下,便纷纷倒戈,劝张欣兰接受。

宋稚虽不知道张欣兰的想法,只设身处地的一想,也觉得这事着实恶心人,若是在婚前知道这事,这婚,还能结吗?

宋稚在心里粗略一算,这孩子现在应该是快生了,所以这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那个女子。

她曾从芮希口中听过,一两句关于那个女人的事儿。他似乎对这事很不齿,只漏了一两句口风,说那妾室并不是孩子的生母,真正的生母女子比宋刃大了许多岁,宋稚便想到了一个人。

“我五岁的时候,娘亲刚把我移到如意阁住的时候,我晚上常常睡不着觉,便悄悄的溜出去玩耍。偶有几次碰到年纪大的妈妈们在廊下闲话,说的都是府里头的一些旧事,我便当故事听了。她们说的许多话,我长大之后渐渐都忘了。”

宋稚不愿对宋翎说假话,但是重生一事太过匪夷所思,她只能编一个虚假的框子,把真相放进去给宋翎听。

“自入了冬,我时常想着大哥哥快要回来了,心里头就有些怕,晚上经常发噩梦。”

“你怎么不告诉我!”宋翎忍不住打断宋稚所言,而宋稚只是浅笑着摇摇头。

“在我同哥哥说那事的前几日,我又做了一个怪梦,梦里自己又变回了那个小小的孩童,躲在拐角听妈妈们说闲话。那些话我本都忘了,可在梦里却无比清晰。”宋稚微微缩着身子,脸色渐渐白了。宋翎心疼的要命,连忙去把炭盆移的近了一些,又坐到了宋稚身侧。

宋稚的眼神放空,像是在回忆,“方妈妈说,大少爷房里的人太没规矩,他都这么大了,晚上居然还是乳母当值。刘妈妈接了话茬道,说不准还得喂夜奶呢。”

宋稚抬眸望向宋翎,眼眸中是深深的惧意,“哥哥可记得吗?那几个妈妈,在随后的一年里,一个接一个的,都死了。方妈妈是溺水死的,赵妈妈是从假山上跌落死的,刘妈妈是虽说是病死的,但现在看来也不一定。而大哥哥的乳母,也在同一年辞工不做了,可我怀疑,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为什么?”这些事情宋翎只有一点模模糊糊的印象,被宋稚这样一讲,才觉得几分不对劲来。

“郑氏去后,府里头留下三个她的人,一个柳氏已经去了,赵妈妈也去了,还有一个就是大哥哥的乳母,她和柳氏一样原是郑氏的心腹。郑氏同她要更亲密些,但她不过早早的配了出去,生了孩子又回来给大哥哥做乳母。大哥哥现在就住在郑氏原来的院子里,郑氏的屋子里的陈设都分毫未动,以他这样偏执的性子,是不会放乳母走的。我觉得奇怪,这几日噩梦,又常梦见那几位妈妈的模样。凡是关于大哥哥的事儿,总是特别让我害怕,便想让哥哥查清楚。”

宋翎看着宋稚,他只是不安的舔了舔唇,一言不发。

“哥哥可是觉得我怪?”宋稚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这番话说的漏洞百出,宋翎不信也是正常。

“不,爹娘看不清,但是我知道他们兄妹的性子,若是背对他们,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扑上来。先发制人,总好过被狼一口咬断脖子。”宋翎一闭上眼,似乎还能闻到陷阱里的土腥味和动物尸体腐烂的味道。如果手里能多一个宋刃的把柄,宋翎一点也不介意,但……

“你可有事儿瞒着我?”宋翎问。

“有,但我不想说。”宋稚干脆道。

宋翎点了点头,也不强求,他开口道:“那个女人就住在京郊的一间宅子里。”他又抿了抿唇,明显还有话没有说完。

“哥哥?”宋稚不解,忍不住催道。

“她怀孕了。”宋翎揉了揉自己的额角,似乎是有些受不了这个消息,“我手下的人收集了她每日的药渣,都是安胎药,大夫说这安胎药是快临盆的妇人用的,九个月,刚好是他离开的时候怀上的。”

原来真的是这个女人生的,怪不得!怪不得!宋刃那般薄情的人,居然留了一个乳母在身边伺候了那么多年,那个妾室也只不过是个幌子,是他儿子身世的遮羞布罢了!

第二十六章 天灾?人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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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俏歌

《权贵娇女(重生)》第二十七章 俏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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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张府

《权贵娇女(重生)》第二十九章 张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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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以庶换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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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汤圆

《权贵娇女(重生)》第三十章 汤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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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该说亲了

《权贵娇女(重生)》第三十一章 该说亲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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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议亲

《权贵娇女(重生)》第三十二章 议亲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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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雪绒

《权贵娇女(重生)》第三十三章 雪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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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不要吓到她

《权贵娇女(重生)》第三十四章 不要吓到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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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大雪方歇

《权贵娇女(重生)》第三十五章 大雪方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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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八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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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十公主

《权贵娇女(重生)》第三十七章 十公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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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禁足

《权贵娇女(重生)》第三十八章 禁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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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谢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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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宋翎的CP上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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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曾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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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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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谢灵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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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男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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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公主登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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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女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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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摊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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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沈白焰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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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丑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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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有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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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请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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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芒刺在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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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陶绾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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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重见芮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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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放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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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崔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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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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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世子不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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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世子之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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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冰霜松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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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大喜变大悲

林氏挺着个大肚在房中不停踱步,她的肚子圆圆的突出来,显得她手腕和脖颈愈发的纤弱,这离生产之期还有一个多月,便已经叫宋稚瞧着担心的不得了了。

“娘亲,躺下歇歇吧。哥哥去迎父亲了,过会儿便回来。”宋稚柔声劝道。

“是呀,娘亲这样站着,小心等会腿疼。”宋瑶也在一旁劝道,她知道自己不讨林氏喜欢,所以不常来乐香斋。今日一来,竟带来了一叠的小衣裳,小鞋子,还有五只大小不一的小老虎,说是给林氏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

林氏看看这一些东西,虽说心里觉得都是自己拿嫁妆换的,但面上到底还是软和了几分,也说了几句夸赞的话。这女儿家毕竟是娇客,人嫁出去,多出来的是一分姻亲助力。

林氏又伸长了脖子朝门口望了望,面带焦急又有些期盼的说:“还好今日是赶回来了,不然这明天的婚礼缺了他,可怎么好?”

宋瑶闻言,羞涩的低下了头,只抚着团扇上的鸳鸯戏水绣纹。她这几日气色渐好,但身子还是那般的纤瘦,手腕细的像花枝一般,远远看去有种能够轻易折断的感觉。

她拿着扇子虚虚的扇着风,沉静的面庞在扇子背后时隐时现,似乎下一刻,就会消失在这鸳鸯戏水的美景之后,宋稚眼皮一跳,忽有些不好的预感。

她甩了甩头,心想:‘宋瑶结婚能出什么岔子?她的夫君郑澄光又不似沈白焰那般,东一个县主喜欢,西一个表妹倾慕。他若是女子,必定会被人说成红颜祸水了。’

宋稚这样想着,心里莫名觉得有点生气,于是便鼓了鼓脸。

“傻丫头,想什么呢?做出一脸怪相,跟只河豚似的。”林氏刚呷了一口茶,便瞧见宋稚的表情,不免觉得好笑。

宋稚正想着事儿,被林氏这样一说,忙抚了抚腮,对宋瑶道:“瞧姐姐这坐立不安的样子,可是明日结婚,所以紧张了?”

宋瑶红了脸,点了点头。

前世今生加起来两辈子,宋稚对宋瑶都无什么姐妹情意,只是如今见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又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姐姐要出嫁,心里毕竟还是有几分唏嘘。

宋稚竟也不由自主的想起自己明年结婚时的景象了,前世沈白焰身着银色铠甲,英勇如天神降世的模样在宋稚脑海中浮现,他骑着马儿在长街走过,而宋稚躲在人堆里,身上带着红肿和淤青,狼狈不堪。

‘会顺利吗?’宋稚忽冒出这样一个疑问来。

……

越是紧张,这时间便如水车里的流水一样,飞速的逝去,就好比你越是紧紧的捏着一把沙子,这沙子越是能从你指缝里漏出。

当宋瑶坐进大红的喜轿里时,她还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恍惚感,总觉这不过是一个极容易破裂的梦,她瞧着自己身上的嫁衣,眸中倒映着那一抹血色。这是正红,是唯有正室才能用的正红,今日穿在了自己身上,也算是做到了自己生母的所不能做到的事!

春华被宋瑶配了前院一个算是两情相悦的小厮,留在了宋府。她带过来的陪嫁丫鬟都是她自己亲自挑的,出嫁前几日,林氏将身契都给了宋瑶,还有几间庄子的地契。

林氏并不小气,宋瑶夫家送来的彩礼林氏只留了几件意思意思,其余全部悉数给了宋瑶,让她带去定远侯府。

宋瑶把这几张纸都小心翼翼的藏在自己随身的绣包里,生怕替自己守嫁妆的丫鬟一个不老实,就给盗了去。她捏了捏腰际鼓鼓囊囊的绣包,像是在真正将自己的命运捏在了掌心。

宋瑶无声的笑了,她平日里的笑,谨小慎微,只敢微微的牵动嘴角,只为博得一个安分守己的印象,从而像此刻笑的这般恣意,这般畅怀!

‘定远侯府虽说中空了许多年,但毕竟还有个响当当的名头。宋稚要嫁的沈白焰,不也是定北侯世子吗?定远侯、定北侯,听起来也是差不多的。’宋瑶愈想愈是兴奋,仿佛这内里颓然的定远侯府真能跟深受皇上倚重的定北侯府一较高下了。

‘宋嫣这个不知深浅的东西,心比天高!反倒成全了自己!不枉自己费了那么多年存下的银子,去打听夫君的行踪和喜好,知道他心存良善,最看重女子品行,这才能一击即中!而且夫君品貌端正,说话又温和,并不输给沈白焰多少!’宋瑶伸手摸了摸自己发髻上的一根梅花璎珞流苏簪,这个簪子是郑澄光单独放在一个小匣子里送来的,宋瑶此刻心中甜蜜无比。

若是宋稚听到她的这番心思,不知会作何感想,大概只会觉得十分好笑。

只是这笑容还未绽放多久,就被外头一阵喧闹给打断了,宋瑶觉得奇怪,又不敢贸贸然掀了帘子。婢女在轿子旁有些慌张的说:“小姐,遇到歹人劫嫁妆!”

宋瑶一惊,攥紧了自己的绣包,道:“此乃官道!?什么歹人如此大胆!?”定远侯府离宋府不远,只是本朝有个规矩,京城内的亲事,女方的轿子总是要绕城外一圈,再到夫家。”

婢女似是吓坏了,久久没有回话,宋瑶按捺不住,掀了轿帘准备一看究竟,却见一个黑影如鹰般向自己扑来,似乎宋瑶是他唯一要抓的猎物。

黑衣人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宋瑶似乎都没有来得及感到恐惧,只觉心口剧痛,低头一看,自己已被一把长剑捅了个通透。

宋瑶如一片秋日的枫叶一般,被一阵疾风吹落,注定要化尘化土了。她有些难以理解,十分困惑,觉得这个可怖的噩梦怎么如此来得如此仓促奇怪。这个噩梦的结尾是她未拜堂的夫君朝她飞奔而来,神色惊惶焦急。

宋瑶看着草地上蔓延开来的鲜红血迹,魂魄抽身的最后一刻,她想:‘原来我们两人的缘分这样稀薄,只有撞在他怀中的第一眼和现如今的最后一眼。’

此刻的定远侯府,却是一派喜气洋洋,欢声笑语,全然不知这边的情景。

“咳咳,咳咳!”宋翎重重的咳嗽了几声,力度之大沈白焰简直怀疑他会把肺给咳出来。他演得这般辛苦,沈白焰也不好装作没有听见,便偏头瞧了他一眼。

“宋将军呢?”沈白焰避重就轻的问。

“反正吉时未到,他先去了一趟外祖家。”宋翎一脸嘚瑟表情,道:“我妹妹留在家里陪我母亲了,派了两个得脸的妈妈来,她自己今日是不会来了。”

沈白焰仔仔细细的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道:“好好的一张脸偏要做出如此猥琐的表情,让人家曾丞相的千金尽收眼底了。”

宋翎猛地坐直了身子,放眼望去,正看见曾蕴意低下脸去,嘴角挂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你小子,我可是你小舅子!”宋翎愤愤的低声道:“成婚那日,你可别想有好果子吃!”

沈白焰略笑了笑,双手抱拳做了个告饶的动作,这两人一动一静,竟也能因这点子小事情争个半天。

“不,不不好了!!”一个脚快的小厮匆匆忙忙的跑进来,道:“少爷,少爷抱着少奶奶,浑身,浑身都是血啊!”

堂中顿时乱做一团,定远侯夫人颤着嗓子问:“谁,谁的血!?谁受伤了?”

“是少奶奶!”小厮跪在门边,吓得腿都软了。他话音刚落,就见郑澄光抱着血糊糊的宋瑶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大夫,大夫在哪里!?”他凄然的大声呼喊,洞房花烛夜乃是人生四大喜事之一,现在喜事骤然变丧事,谁人受得了?

宋翎伸手触了触宋瑶的鼻息,指尖并无半分感触,心下悚然。“这是怎么回事?!”

郑澄光受此打击,已经呆若木鸡,听到宋翎的声音,他艰难的想了片刻,怔怔的道:“奇怪,真奇怪。”他不停的喃喃自语。

宋翎急道:“奇怪什么!?说啊!”

“他们嫁妆半分未动,只伤了两个随从,似乎来这一遭,只为了取瑶儿的命。”郑澄光的眸中渐渐有了神色,仿佛终于回过了神,怀中宋瑶的尸首忽然变得十分沉重,他一下子支撑不住,抱着宋瑶的尸首就摔在了地上。

在场众人或惊慌失措或悲伤痛苦,一片慌乱之中,听到一个镇定的声音响起,“在何处遇到歹人?”

沈白焰不知何时站到了宋翎身旁,看了一眼宋瑶的伤口,那伤口深却薄,十分利落,一刀毙命。诚如郑澄光所言,这人就是专门为了取宋瑶的命而来。

“就在城西石子林中。”人群中,不知道是谁答了一句。

宋翎拽下朱柱上挂着的大红锦缎,轻轻盖在了宋瑶身上。她今日精心的打扮过了,眉目勾勒如画,朱唇一点动人,若是单看这张脸,只觉得这个少女不过是睡着了。

锦缎的红是喜悦的,是欢腾的,而宋瑶身上的血色却是悲伤的,愤恨的。

宋翎闭了闭眼,道:“待我父亲来时,请各位缓缓告诉他此事。我要先去石子林探查一番。”

第六十二章 父女生嫌隙

除却那滩血迹和四下散落的仪仗红绸外,石子林里压根看不出有什么打斗的痕迹。几个还算镇定的小厮说,统共就两个黑衣人,一点武功路数也没有外露,就好像在踢蹴鞠,挡路的人都被一脚一个踹了出去。有一个被踹断了肋骨,骨头刺入心脏,当场便去了。还有一个小厮仰面倒下,后脑砸在石块上,也是直接死了。

宋翎松开手,黑布悠悠的落了下来,掩住尸身,他对郑家跟过来的仆人道:“抬走吧。”

沈白焰负手立在一旁,眼眸转动,四下逡巡。现下已是黄昏时分,落日的余晖还要从这疏疏密密的草木间落下来,等落在沈白焰眼里时,只有一星半点儿的黄光了。

福安原本站在宋翎边上,他向侧边走了几步,避开干枯的草皮,小心翼翼的吹燃了一只火折子,将自己手里的灯笼点亮。那点火因为林间的一阵微风而跳了一跳,福安脚边上一点莫名的冷光刺进了沈白焰的眼眸中。

“福安。”沈白焰叫了他一声。

福安提着灯笼给宋翎照明,闻言懵懵懂懂的抬起头,只见沈白焰伸手指了指什么。福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发现地上躺着一块方形的银色物件,像是令牌。

福安便将其捡了起来,他掸了掸上头的沙土,正准备交给沈白焰的时候,却看到了那令牌上一朵火焰。

银色的火焰,不就是……

福安捏紧了令牌,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沈白焰纳罕道,却见福安眸中渐渐浮起一抹恐惧之色。

沈白焰偏身看了看自己身后,并无什么可疑,福安是在害怕自己?

“若晖,你看看福安手里头的是什么东西。”沈白焰淡淡道。

宋翎本在打量树干上的一个脚印,尚不明白沈白焰在说什么东西,手里便被福安塞了一块硬邦邦的东西。

宋翎低头一看,当那朵银色的火焰印在他的眸中,宋翎冷笑一声,“呵,这打的是什么主意?”

宋翎一扬手,将令牌扔给沈白焰。“我记得,你的每一块令牌上都是能看出所属人的?”

沈白焰摸了摸令牌边沿,指腹传来凹凸的触感,“看来做此事的人并不知道每块令牌都是不同的,这是个天大的漏洞。这块令牌是藏海的,前年飞岚派他出去查那江南河堤贪腐一案。他中了埋伏,身中数箭而死,令牌也遗失不见。”

素水和飞岚是沈长兴留给沈白焰的暗卫,这么多年来,沈白焰的暗卫有了十足的增长,不过这些都是隐秘,连宋翎也只知一星半点,暗卫也只见过素水和飞岚二人。

宋翎手中忽被硬塞了一个灯笼,只见福安远远躲到树后去了,一边小跑还一边堵着耳朵。他知道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

“贪腐案的银子不都流进那一位的袖子里了吗?难道此事也是他的手笔?”四下已经全然黑了,那属于宋瑶的一滩血已经凝结了大半,在一点烛光的照耀下,像块血钻一般闪着单薄的光。

宋翎盯着那滩血看了半晌,轻声道:“只是,这一切与宋瑶何干?”

“这件事有两个目的,一是让宋家与我结怨,二是要宋瑶死。”沈白焰摸着手里的令牌,“但总觉得,这令牌倒像是顺便的。”

令牌随随便便的丢在这里,黑衣人的一点身份也不露,仿佛来这一遭只为了取宋瑶命。

“呜啊啊啊,呜呀啊……”林间老鸦喑哑可怖的声音响起,宋翎只觉得烦人的很,随手捡了一块石子朝老鸦打去,老鸦掉落下来却凑巧砸在了福安脑袋上,福安吓得魂都快掉了。

他一转身,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一个人影,他正直直的撞在那人的胸膛上。

福安大叫着从树后跑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满头雾水的苏峥。

苏峥对沈白焰道:“已经告诉飞岚了,他会亲自去查那两个黑衣人的来历。”

‘原来是世子爷的手下啊!’福安长出了一口气,镇定下来,道:“少爷,世子,咱们先回去吧。反正这天黑了,这点子灯笼光下也查不到什么线索。”

沈白焰想了想,对宋翎说:“捡到了这块令牌,我左右是掺和进来了,我和你一同回府,跟宋将军解释一番。”

宋翎点头应允,一行三人便披着夜色回了宋府。

一回到宋府,只见这宋府外院的大管家宋泰康和周姑姑站在门外,指挥着小厮把红绸摘下来,下面已经有小厮捧着白绸备用。

周姑姑见他们回来,忙迎了上来,借着门口的灯笼光,依稀可见周姑姑眼眸红肿,是狠狠哭过一场的。

一个活生生的大姑娘穿着喜服出的门,怎么回来就成了一具尸首?宋家上下都还是震惊悲痛之中,但这丧事马上就要办了,众人都是忙忙碌碌的。

“府里现在是一团乱,我让厨房给少爷备了面,去吃些吧。”宋瑶和郑澄光已经交换了庚帖,也下了定,已经是名义上的夫妻了。虽说郑家可以用还未拜堂来推脱,但郑澄光还是个有良心的,当场就说要迎宋瑶入祖坟。所以宋瑶的尸身运回了宋府,只待停灵三日之后,直接运到郑家祖坟安葬。

“爹回来了吗?在何处?”宋翎现在哪里有什么吃面的心思,只单刀直入的问。

“大概是在夫人院子里。”周姑姑话音刚落,就见宋翎和沈白焰三步并作两步的走了,福安人小腿短,得一路小跑才跟得上。

“哎,这叫什么事儿啊!”她摸着垂下来的白绸,叹道。

宋翎和沈白焰步履匆匆,仆从见到他们都纷纷退到两边,不一会儿便到了乐香斋。宋令果然坐在乐香斋的前厅,不止他在,连宋稚都一同在此。

宋稚和林氏的婢女都低着头守在院中,见宋翎和沈白焰来了,也只福了一福。

“若晖,憬余!”宋令忙站起身来,他刚将宋瑶的尸体带回来,只来得及喝过半盏茶。“你们可有什么发现?”

宋翎脚步一滞,反身将门掩上了。沈白焰将攥了一路的令牌直接递与宋令,宋稚站在宋令身侧睇了那东西一眼,当即抬眸与沈白焰对视了一眼,只是眸中的震惊之情只有一瞬,变转为了然。

沈白焰觉得宋稚的眸光变幻很有意思,只是当下的情况容不得他再多想着什么,便移开了目光,对宋令解释了一下这个令牌的来历。

宋令尚未说话,先长叹了一口气。

“这嫁祸也做的太过粗糙了吧?”宋稚拿过拿过令牌,在手中翻来覆去的看。

“你也这样觉得?”宋令道,他有二子三女,可惜长子忤逆,长女恶毒,次女丧命,只剩下宋稚和宋翎两个孩子还算与她交心。他伸手揉了揉宋稚的乌发,温软的触感松了松宋令紧绷着的神经。

“自然。世子为何要杀二姐姐?根本说不通,我想,是有人要杀二姐姐,顺便拉世子下马罢了。”宋稚干脆的说,并没有因为自己与沈白焰的关系而故意避嫌。

宋令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那此事岂不是无迹可寻,二姐姐乃闺阁女子,会有什么仇人呢?”宋翎没了线索,坐在圆凳上,颓然道。

宋稚将一杯热茶推给他,唇瓣微微张口,却又含住了下唇。

“你可有什么线索?”沈白焰见她这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问。

宋稚浓长的睫羽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她略带迟疑的说:“朗哥哥前些天不是说大哥派人回来了?”

宋令开口刚想驳斥,却又将话吞了回去,缓了缓,才道:“你这话是何意?你大哥他又为何要杀瑶儿呢?”宋稚这句话的意思是在说他的亲生子派人杀害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宋令的口气多多少少有了些许斥责的意味。

沈白焰瞧见宋稚放在膝上的手一下揪住衣衫,原以为她是被宋令吓着了,却听她声音虽轻却很镇定又说了一句话,“二姐姐这门婚事,原是大姐姐的,大姐姐自己给折腾没了,这才落到了二姐姐手里。”

此言说罢,室内一静。

宋令虽没有出言辩驳,但脸色明显不大好。

“娘亲呢?二姐这事情可告诉她了?她身子还好吗?”宋翎察觉到这房里的暗流涌动,半是转移话题,半是担心林氏的身子,问。

“娘亲还好,只是事发突然,她有些受不住,安胎药里加了些定神的药,现在睡下了。”宋稚点点头,解释说。她神情淡然,不惊不慌,只是眉宇间有些悲愁郁结之色。

她打量着宋令的脸色,放柔了声音道:“父亲别怪我这么想,大姐姐那些事情,您又不是不知道。认真论起来,以她的心性,做出这般事情来,也不稀奇。”

宋令敷衍的点了点头,依旧没有说话,起身到林氏的内室去了。

沈白焰看着宋稚要去抚宋令肩头的手尴尬的僵在半空,片刻之后怅然的收回,心里冒出一种说不清也道不明的难受滋味来。

“事情凡做下了必有痕迹,我已让人去查那黑衣人的来历了,必给你一个交代。”

第六十三章 囚宋嫣

沈白焰说了这番话之后,必然是会做到的。不过,宋令没有让宋翎跟着去查下去,只是让他留在家中多陪陪林氏,自己去查宋瑶这件事儿了。

“娘,你说爹是怎么想的?连武场都不让我去了。”宋翎掸了掸手,他方才因着无事可做,剥了一整盘的核桃仁,摞成小山高。

碧玉躬身用自己的帕子帮宋翎擦掉手上黏着的果壳碎末,柔翠睇了她一眼。宋翎不习惯被人如此亲近的服侍,身子下意识的往后仰了仰,仿佛这女子身上的体香能伤了他一般。

“李师傅不是许了你免试吗?你的功夫都比他要高了,还试什么试,留在家中陪我不好么?”林氏避重就轻的说。

宋令会留在京城,陪林氏生产,林氏倒也安心不少。

宋翎顾忌她的身子,不想此刻与林氏争执,便又开始去折腾那核桃仁了,“去拿个石杵来,磨碎了给娘亲做核桃酪。”

林氏不禁莞尔,道:“你何苦折腾,我又吃不了这么多。”

宋翎不以为意,接过碧心递过来的石杵,道:“一人一碗,你与妹妹一起吃。”说罢,他环顾四周,“怎的妹妹今日不曾来陪母亲?”

“你妹妹一日有五个时辰都在我这,今日想自己待一会,也不成吗?”林氏手掌抚在自己圆鼓鼓的肚皮上,虽因着宋瑶的事情,有些心绪不宁,但气色还是不错的。

“我……

宋翎哪里敢说是因为自己太过无聊,所以想着宋稚在这还能多说上几句话。现在宋稚不在,宋翎心中又是心烦意乱的,只把这全部的力气都使在磨核桃粉上了。

碧玉弯腰,目光越过宋翎的肩头,笑道:“少爷这力气真足,这粉比石磨碾出来都细。”

在场众人各怀心事,谁也没有搭理她,碧玉脸上的笑意渐渐变得有些尴尬。

宋稚此时并不像林氏说的那样,独自待在如意阁里。她正坐在一张黑漆钿镙摇椅上,瞧着宋嫣挑着眉毛,一下下的拨弄着簪子上的流苏,这根簪子上镶嵌的乃是猫眼石,极其通透的翠黄,像是野猫在你不经意的时候忽然从墙头屋檐上跳下来,阴测测的瞥过来的一眼。

“妹妹这样的小心,连坐垫儿都要巴巴的从如意阁带过来,是嫌我这底儿脏呢?还是人脏?”宋嫣将视线从簪子上移开,直勾勾的盯着宋稚。

宋稚微微一笑,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宋嫣,她胖了许多,眼睛都被肉挤的小了几分,皮肤暗黄,毛孔有芝麻粒儿那般大小,似乎都在争前恐后的冒着油光,从前那般病瘦的样子,现如今是一点也瞧不出来了。

“姐姐说笑了,只是天凉怕冷,姐姐这屋里又没什么人气,我怕自己个儿不小心着凉。”宋稚随意打发了一句,又勾了勾嘴角,狡黠的说:“姐姐幽居养病,现在身子看起来倒是比我康泰许多。”

宋稚此言一出,宋嫣方才强装的这副淡定样子在顷刻之间荡然无存,她骤然间暴起,怒道:“我就知道是你这小贱人搞得鬼!”

逐月和流星挡在宋嫣面前,想要将她按回凳子上,她们俩可是一点力气也没留,宋嫣一个踉跄,直接摔在了地上,连带着还打翻了桌上的果盘。

蜜桃和苹果滴溜溜的滚了一地,宋稚睇了一眼滚到脚边的一个苹果,一个拇指大的腐坏斑点正在这苹果的另一面。

这声响很大,外头的婆子隔着门高声道:“三小姐,没事吧?”

“没事,摔了个果盘,过会儿再进来收拾。”逐月回了一句,冷冷的看着宋嫣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

姜长婉那件事儿倒是给宋稚一个极大的提醒,冷秋院的饭菜并无苛待,只是甜腻了几分罢了。

顿顿都有牛乳酥酪、糖果点心,用的都是极香的猪油,肉丸子都在油里汆过,十分美味,而这美味背后也是有着‘极重’代价的。

“看不出来,你还有这般恶毒阴损的心思。”宋嫣咬牙切齿的说,她看着宋稚玉雕一样的精致脸庞,恨不能生生将其抓烂,她要让宋稚脸皮腐烂见白骨!

只可惜,她现在处于下风,这般快意复仇之事,只能在脑中肖想片刻罢了。

“姐姐谬赞了。”在宋嫣毒针一样射过来的视线下,宋稚整好以暇的抚了抚自己脸庞,纤细的手指悠哉的拨动发丝,“姐姐尚且健在,恶毒阴损这四个词,妹妹怎么好意思往自己身上揽呢?”

这话又将宋嫣激怒,她张牙舞爪的扑了过来,逐月和流星怕她伤到宋稚,索性拿了宋嫣的长衣腰带,将她捆在了椅子上。

“听守门的婆子说,姐姐胃口甚好,一日三餐的饭食送进来,空空的盘子端出去,丫鬟们都省的洗了。”

宋稚起身,在这屋子里转了一圈,在宋嫣身后站定,轻道:“我可没有逼姐姐每顿都吃完,吃或不吃,全在你,怎能将自己的痴肥全赖到旁人身上?”

宋稚说话的声音极为温柔,像是在哄孩子睡觉一般,可她愈是这般,就愈能让宋嫣火冒三丈。

“贱妇!贱妇!”宋嫣怒吼道。

逐月岂会任由她辱骂宋稚,当即就扇了她一个耳光,这一巴掌将宋嫣的鬓发都打的散乱了。

宋稚不禁蹙眉,语带埋怨的对逐月道:“怎么下的这么重手?仔细手疼。”

逐月掸了掸手,讥讽道:“手倒是不疼,就是脏。”

宋稚和逐月主仆之间的一来一往,气得宋嫣连气都快喘不上来了。她狠狠的瞪着逐月那张细眉细眼的温婉面孔,只觉得比宋稚还要可恶上三分!

“二姐姐的事,是不是你做的?”宋嫣此时低着头,宋稚看不见她的表情,便朝逐月使了个眼色。

逐月抓住她的头发往后一拽,宋嫣扬起的脸上挂着一抹十分得意的笑,她虚着眼,从睫毛里看着宋稚的居高临下的望着自己。

听到宋稚终于道出今日来此的目的,宋嫣觉得自己终于掰回了一局,她笑着说:“与我何干,可不要什么污水都往我什么泼。”

宋嫣话虽如此,但脸上的神色却并不是这个意思。

“你居然还有脸说我恶毒阴损?你为何要派人杀二姐姐,不过是因为看着她嫁了个不错人家,虽然定远侯府不是你属意的人选,但是你也不能容忍其落到二姐姐手中,是么?”

宋稚与宋瑶并没有十足的姐妹感情,只是在她大婚当日命丧黄泉未免太过悲剧,宋稚这几日每每思及此事,都辗转难眠。

宋嫣无声的咧开了嘴,露出满口的牙齿,眸中似有癫狂之色,她重重点了点头,脸上的笑意让人生寒,但口中却十分委屈的说:“不是我做的,妹妹为何要冤枉我。”

她这般自相矛盾的表现,让宋稚十分不解。她思忖片刻,快步走到门边,将门打开。

房门突然打开,让守在廊下说闲话的婆子吓了一跳,“小姐,有什么吩咐?”

“方才外头有人吗?”宋稚四下张望了片刻,道。

两个婆子纳罕的对视了一眼,迟疑的说:“就我们俩人,小姐是什么意思?”

宋稚摇了摇头,将门关上。她快步走到宋嫣面前,对她道:“你是在等谁?还是说,你在等什么事情!?”

宋嫣扬了扬眉,闭口不言。

“小姐,怎么了?”逐月不解的问。

“她方才这番自相矛盾的举动,是为了防着门外有人忽然进来,可谁会来呢?母亲?不可能?我哥,没必要。剩下的就是爹爹了。你想让爹爹来看什么?爹爹为什么会忽然来?”宋稚盯着宋嫣,而宋嫣却闭上了眼,索性不再看她。

“松开她。”宋稚道,流星利落的解开了束缚着宋嫣的绸带。

“我一直想不懂,”宋嫣开口道,她歪了歪脑袋,故作天真,神情十分困惑不解,“你是怎么突然开窍的?你从前,明明是那般蠢,和你娘亲一个样,只是空有一副皮囊。”

宋稚没有理她,她心里忽然有些不安,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找个人进来给她梳妆,我们走。”

“这就走了?不想知道宋瑶是谁杀的吗?”宋嫣越是这样想让宋稚留下来,宋稚越是觉得内心不安。

她不理会宋嫣,快步走出房门,吩咐两个婆子,“我今日没来过。”她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总是小心为上才好。

两个婆子何其乖觉,立刻道:“今日除了送饭的丫头,无一人来过。”

“小姐,这是怎么了?”流星和逐月都不明白宋稚这是怎么了。

宋稚脚步一顿,问:“爹爹今日出去多久了?可说要回来用午膳?”

“将军说了要陪夫人用午膳的。”逐月道。

“那爹爹现在该回来了才是,”宋稚皱着眉,不住地喃喃自语,有什么东西飞快的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今日母亲是不是派人去二姐姐院子里整理遗物?!”

“是啊,咱们方才来冷秋院的时候,碧心正带着一帮小丫鬟往二小姐的院子里去,诶!小姐,你慢些跑。”

第六十四章 宋瑶干的?

宋稚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却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今日与往常不同之处,也就是林氏吩咐婢女去宋瑶院里整理遗物这一件事情了。反正看看也不碍事,思及此处,宋稚便宋瑶院里跑去。

“小姐,小姐你慢些,这个时间碧心他们应该理的差不多了。咱们去瞧什么呀?”流星拎着裙摆跟着宋稚迈进院子里。

宋瑶院里平日里就没什么人,现在人去楼又空,真是没有什么人气了,只是一个眼生的小丫鬟,正在院里扫落叶,这丫鬟抬头惊讶的看着宋稚跃进来的身影。

“人呢?”宋稚看着空无一人的正屋,只见东西都还散落着,本来要用白绸将家具盖起来,却也只打理了一半,仿佛是被什么事情突然的打断了。

“什么人?”丫鬟捏着笤帚,唯唯诺诺的问。

流星做惯了大丫鬟,说话也带着几分气势,吓的那小丫鬟轻轻一颤“夫人不是派人来二小姐院里整理东西吗?现在人呢?”

“他们都到正院去了。”这小丫鬟是宋瑶院里的三等丫鬟,跟宋瑶都很少交谈,更别提宋稚了,说话格外畏畏缩缩一些。

“去正院做什么?”宋稚心头一跳,忙追问。

“不知道,好像是搜出来了不得东西,拿到正院去给夫人、将军看了。”三等丫鬟是没有资格进主人的正屋,只能在外院做些粗活,这小丫头也是见那她们走的时候行色匆匆,悄悄打量了一下,才知道的。

小丫鬟话音刚落,就见他们三人又似三朵浮云一般,被一阵疾风吹动,飞一样的走了。小丫鬟探了探脑袋,心道:‘三小姐远远的瞧着好看,近瞧更好看。’

宋稚的脚步在乐香斋门口顿了顿,转为淡然和轻巧,她走进乐香斋,宋令立在正屋中不知道在与林氏说些什么,宋翎也站在一旁,似乎是与宋令起了争执。只见秦妈妈不知道为什么也在院中,见宋稚来了,她睁大了眼睛,露出一抹警示的神色来。

宋稚疑窦丛生,她的目光转到碧心身上,只见碧心慌乱的躲开了宋稚的目光,神情颇为奇怪。

“爹爹,你回来了。”宋稚尽量轻快的说。

宋令闻声回首,脸上的神色却说不上很好。

宋稚原本打算飞扑过去的身影顿了下来,她迟疑的站在离宋令一米远的地方,慢慢的走了过去,柔声道:“可是二姐姐事有了什么眉目?”

宋令见宋稚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一软,觉得宋稚到底是这件事的受害者之一,不应该对她这般态度。

于是便伸手将宋稚拉到自己跟前来,对一旁的碧心道:“你来说吧。”

宋稚眸光扫过林氏和宋翎,见他们二人一个个懵懵懂懂,不知道发生何事,一个面带怒意,似有不满。

碧心福了一福,道:“今日我领着一帮小丫头去二姑娘院子里收拾遗物,结果就在二姑娘压箱底儿的衣服下面搜到了这个。”碧心指了指廊下一个小丫鬟手里捧着的木匣子。

宋稚快走两步,走到那丫鬟跟前,将匣子打开,只见里面是黑漆漆的一块东西,异香扑鼻,宋稚一看便知这和埋在她窗下的那块东西是一样的。匣子里边还有两个扎满了针的小人,上头的生辰八字,一个是宋稚的,另一个,却是宋嫣的。

宋稚的视线落在写着宋嫣生辰八字的玩偶上,她终于知道宋嫣等的是什么了。她是想将这些事情都推到一个死人身上,等着宋令去冷秋院把她放出来。

不过宋令没有她想的那般急切,还是先来了乐香斋。

“这是哪里搜出来的。”宋稚问,捧着匣子的丫鬟愣了愣,“就是二小姐院子里找到的。”

宋稚本想开口问的更加具体一些,就听到碧心的声音响起,“是在二小姐内室的一个木箱里找到的。”

宋稚一回身,朝碧心勾了勾手指,碧心略带迟疑的走到院中,宋稚轻轻的问,“这样的罪证,怎会轻易的放在木箱里让人找到,为何不随嫁妆一起带走呢?”

宋稚直直的盯着碧心,对方的眼神又闪了闪,强做镇定道:“这里头的小匣子上是有锁的,至于为何不带到夫家,许是二小姐觉得人生地不熟,又拿捏不住下人们,搁到屋里反而有不开眼的丫鬟去乱翻,还是留在自己院子里好,没有人敢碰。”

宋稚做出一副略带诧异的神色,道:“你倒是很懂这初嫁妇人的心思。”

“小姐说笑了。”碧心面色尴尬,快速的回首睇了宋令一眼。

宋稚也瞧了宋令一眼,见他依旧是一脸的不悦,便道:“既是带锁,你又如何能打开?”

“寻了个小榔头便打开了。”碧心道。

“你一向都是个各有主见的,还没有回禀主子便自己做了决定。”宋稚缓缓的说。

这话可以往重了想,也可以往轻了想,宋稚没想到碧心是个很会来事的人,她当即便跪下了,十分诚惶诚恐的说:“小姐,夫人月份大了,这种小事奴婢不想来麻烦夫人,所以这回才自作主张,奴婢都是为了夫人的身子着想,望小姐恕罪啊!”

她这说话的强调,倒像是受了十足的委屈。

宋稚后退两步,像是被碧心的反应吓到了,她望向宋刃和林氏的眼中满满都是不知所措,“只是问了一句罢了,为何像我斥责你了一般。”

柔翠朗声道:“不报给夫人,也该报给我,你的确是僭越了,竟还摆出一副造作之态来!”

碧心被柔翠训斥的话惊的浑身一颤。

宋令有些不耐烦的说:“稚儿,管教下人也不应该在这时候,你难道没看出来这匣子里的脏东西是什么吗?!”

“父亲,死人是不会替自己辩驳的,所以是上好的替罪羊。”宋稚睇了碧心一眼,只见她的肩头又缩了缩。

宋令被她的话弄得一愣,道:“这样的证据摆在眼前,你还觉得宋瑶是无辜的?那两张生辰八字上的字迹,可是宋瑶的手笔,你应该是认得的!还有那玩偶的针脚,与她送给你母亲的那些衣裳、布老虎,都是对的上的!”

宋稚毫不忌讳的拿起写着自己生辰八字的那个玩偶,细细端详,宋令说的一点也不错,这两个玩偶的确出自宋瑶的手笔。她将这个玩偶捏在手里,自己转身走进屋内,留着碧心跪在院里。

“父亲不觉得太巧了吗?”宋稚有些无奈的看着宋令,“二姐姐刚死,就冒出这些事情来,仿佛要借着她这场死亡,将这些事情一股脑的推到她身上去。”

“说到底你还是觉得这些事情是嫣儿做的,”宋令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十分焦灼的原地转了一圈,“可这碧心是乐香斋的人,又不是冷秋院的人!”

碧心原来已经让宋稚借着乐香斋丫鬟太多,给调出去了,可林氏怀孕之后,一下子要多添人手,宋稚一个不留神,碧心不知道又使了什么法子,又悄悄的给调了回来。

宋稚想着她是乐香斋里的老人了,先前也不过是因为她这人喜欢碎嘴,说主人家的事,这才调她出去,于是便没有处理她,没想到竟然扯出这样一桩事情来,说碧心这背后没有宋嫣的手笔,宋稚都不相信!

宋稚没有理会宋令的话,只是望着林氏鼓鼓的肚子,神色莫名柔和了一瞬,“娘亲,你先进去休息吧。别为了这些事情,伤了你的精神。”

宋令脸色一僵,宋稚的说的入情入理,反倒衬的宋令不够体贴妻子了。

林氏抿了抿唇,有些担忧的看着宋稚,宋稚微微一笑,以示自己无碍,柔翠小心的扶着林氏进了屋。

看着林氏的慢慢的走进里屋之后,宋稚回过身来,对宋令道:“好,今日之事暂且不论,母亲香料里的那味骆驼叶和寒枝,终究还是她做下的吧!?”

对着林氏的时候一派温柔体贴,对着自己却又这般不客气,宋令忽然觉得十分委屈,又被宋稚的话堵得答不上来。

他在方才林氏坐过的凳子上坐下,无可奈何的说:“那让你姐姐来对峙吧!总不能查了这些东西出来,却装作没看见吧!”

宋稚与宋翎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没有开口。

宋令见他们二人的眼神交流,心想,‘这两个孩子到底是一母同出,格外同心同德。’他这样想着,便有些恼怒的说:“莫不是连个辩白的机会也不愿给她?”

宋稚心知宋令这是铁了心要与宋嫣当面对质,便对逐月道:“去请她过来吧。”

逐月心里虽不情愿,但面上到底是没有显露出来,只很利落的福了一福,便转身去请宋嫣了。

碧心依旧跪在院子里,屋里的三位主人像是一起将她忘记了。

待到宋嫣来的时候,碧心的膝盖都快酥麻了,她不由自主的伸了伸脖子,像是盼望着宋嫣前来,宋嫣一眼都没有瞧她,直直的走到宋令跟前,哭诉道:“爹爹你可算是回来了,您再不回来,女儿怕是要被人冤枉死了。”

第六十五章 生产

宋令自回家之后还未见过宋嫣,此时乍见到模样大变的宋嫣,他怔忪了许久,宋嫣见他没有反应,泪眼婆娑的望着宋令,凄楚道:“爹爹。”

宋令收敛了脸上的惊讶,心想,‘都说心宽体胖,想来这段时间宋嫣过得也不错,胖了总比原先那副病弱的样子好,只是胖的有些过了。’

“你一开口就是冤枉?可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莫不是有千里眼顺风耳吗?”宋翎懒得看她做戏,撇开了脑袋。

“我日盼夜盼就是盼着爹爹回来,只有爹爹会还我一个清白!”宋嫣趴在宋令膝头,对宋翎怒道。

宋翎在宋令身后对着宋嫣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懒得理她。

“那姐姐说说,自己有何冤屈?”宋稚斟了一杯茶,慢慢的饮了一口。“在我院子里埋脏东西,给周姑姑下药,在娘亲的香里掺其他的有害香料,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不是姐姐做的?”

“当然不是我做的!”宋嫣极有底气的对宋稚大声道,又转头望向宋令,一粒豆大的泪珠极合时宜的从她的眼角滚落,激起宋令的一番怜惜。

“你有找到物证吗?!什么骆驼叶、寒枝,我连懂都不懂,如何能用来害娘亲!?再说了,娘亲若是被我害了,现在如何能怀孕?现如今都快到临盆之期了。妹妹实在是冤枉了我!”宋嫣快速的煽动着嘴皮子,齿间闪着唾沫的光,红口白牙晃得宋稚眼晕。

宋令脑海里闪过林氏鼓鼓的肚子,脸上露出一丝温柔的神色。

“可这些你都已经在秦妈妈跟前认下了。”宋稚心下微沉,这几件事情确实都没有物证,只有人证,而人证是最好推翻的东西。

“秦妈妈,”宋稚唤了一声,秦妈妈仿佛就一直等着宋稚叫自己呢!她快步走了进来,将一个小小的圆钵放在桌上,又安分的退了回去,立在门边。

宋嫣的目光在她脸上掠过,只觉得是极其碍眼的一根刺,恨不能快快的拔出。

宋稚将这个圆钵打开来,对宋令道:“父亲,这是娘亲之前有问题的那一份香料,里面确实是加了骆驼叶和寒枝。后来被我察觉,所以替换掉了。娘亲的吸入的分量不多,这才能够再度有孕。”

“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这香料就放在娘亲的房里,她房里的大丫鬟都能碰这香料,为何一定是我呢?!”宋嫣开始拖旁人下水了,还好柔翠和碧玉她们都进内室服饰林氏去了,这要是听见宋嫣这句话,定是要满满跪了一屋子。

“这骆驼叶不是寻常的东西,是西境的东西,丫鬟们如何能得?”宋稚没有直接将线索直接引到宋刃身上,话说的不满,反而能让宋宋令自己想到。

“既然不是寻常的东西,我又如何能呢?”宋嫣一下子激动起来,“好啊,妹妹把脏水往我身上泼还不够,现在连我亲大哥也要拉下水了吗?你就是想整死我们俩兄妹!”

“够了!”见宋嫣越说越不像话,宋令一声呵止。

宋令将这个圆钵盖上,招了招手让秦妈妈把这个东西拿开,他略带迟疑的说:“这,这理由确实不够充分,不能就此认定是嫣儿所为。”

“爹爹,若不是亲口她认下了,又怎么会禁她的足呢?”宋稚难以置信的看向宋令。

宋嫣就悲凉的说:“那天,我见妹妹和娘亲这般疾言厉色,丫鬟婆子又凶神恶煞的,一时吓到,所以没听清就慌忙的点头了。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被禁足了,想分辩一二也没有人听啊!爹爹,你信我,我真的是冤枉的。”

宋嫣眼角扫到宋稚放在桌上的那个人偶,慌忙拿了过来,“这个,这个人偶我去二妹妹房里的时候曾看到她在做,见到我来了便慌忙的藏到枕头底下去了,这,原来是拿了来做了这厌胜之术!”

“是啊,大小姐,还有一个写了你的生辰八字呢!”跪在院中的碧心膝行两步,像是故意在提醒宋令一般,大声的道。

“当真!二妹妹为何要这般对我?”宋嫣泣不成声,宋令也似被她打动,“而且还这般对妹妹!妹妹!我们二人都被她骗了,这正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噢?那宋瑶为何要这么做?”宋稚冷冷的看着她做戏,道。

“她定是觉得自己身为庶女,日后嫁的人家没有我们好,若是我们俩人一个个的去了,她自己身为镇西将军府的唯一一个女儿,就算是庶女,也有的是人求娶。”宋嫣像是突然想通了其中的关窍,恍然大悟的说:“定远侯府原本是我的亲事,不也成了她囊中之物吗?”说罢还望向宋令,想要得到他的认同。

“姐姐自己做了什么,如何才没了亲事还用得着我提醒吗?姐姐得罪了十公主和太皇太后,在祺妃的宴会上惹了那样的滔天大祸,怎么说忘就忘了呢?”宋稚将她的谎言轻松揭破。

“什么滔天大祸?”宋令觉得自己仿佛不是这个家的男主人一般,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在场都是自家人,我就直说了。”听到这句话,宋嫣轻轻的瑟缩了一下。

“姐姐看不上定远侯府的亲事,想要在八皇子面前出风头,所以在宴会上耍了一处招蜂引蝶的把戏。可谁知十公主对蝴蝶翅膀上的鳞粉过敏,若不是我带了药膏,怕是要毁掉一条雪白的膀子。”宋稚并未夸大,只是这样照实描述也已经够让宋令对宋嫣感到恼怒了。

“嫣儿,这样的事情你怎么做的出来?你是个女儿家!还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宋令怒道。

宋嫣连忙哭诉道:“爹爹,我知道是我自己的蠢,不知道天高地厚,没有妹妹那般好的外祖家竟也痴心妄想,想着能博一个好亲事,也对得起我生母的在天之灵了。”

‘脑子转的真快。’宋稚心道,扯出了郑氏来当自己做这些事的理由,她开口道:“姐姐怎可说出这般的诛心之语!?在你做的事情败露之前,娘亲对你比对我都好!”

宋稚和宋嫣这般你一言我语,争来争去,吵得宋令脑袋都头疼了。宋令沉默半响,对宋嫣道:“现下事情没有查清,我不想冤枉了你,但你娘亲月份渐大,我不想让她担心,所以你先住到西山的别苑去。那里一向都有人打理,你收拾好了就住过去吧。”

宋嫣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宋令抬了抬手,打断了她。

“秦妈妈,你去帮着安排吧。”宋令这一句话,叫秦妈妈和宋稚都颇为意外。

“爹爹,”宋嫣揪着宋令长衣的下摆,不肯松手,“爹爹我真是冤枉的。”

“嫣儿,住到别苑可比禁足好,还是你想要禁足?其他的不论,光是十公主这一件事,你就该禁足!从这事儿上就能看出来,你娘亲到底也没有苛待了你!”听到这话,宋翎心中一松,一直绷紧的神经也松了松。

宋嫣此刻想不出什么话来辩解,只能是继续摆出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一步三回头的跟着秦妈妈走了。

宋稚看着宋嫣的背影,轻轻的呼出一口气,听见宋令道:“刚收到你娘亲寄来的书信时,我看那信上写了宋嫣做下的许多坏事,我竟不觉得意外!”

“他们兄妹心性如此。”宋翎安慰道,他这淡淡的一句,不知道有多少的心酸。

“可若说这事都是宋嫣做的,却也没有十足的证据啊。”宋令心中还留有一丝侥幸,希望宋嫣并没有恶劣到那种地步。正是因为他这种矛盾的心里,所以才取了这个折中的法子,将宋嫣送去了别苑。

宋稚虽觉得宋嫣去了别苑,更难以控制,但宋令显然也想到了这点,让秦妈妈去打理这件事情,到时候安插人手就是手到擒来的事。

宋稚看了看宋令坚毅却有些颓然的侧脸,不忍心再说什么了,至于宋嫣,左右还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不担心她玩出什么花样来。

三人正坐着,忽听见内室传来匆匆脚步声,越来越近,碧玉急匆匆的走出来,道:“夫人肚子疼,大概是要生了!”

宋令和宋翎一下便紧张起来,宋令粗手笨脚的还不小心碰翻了一个茶盏,被宋翎眼疾手快的接住了。

宋稚早就将这件事情在心中排练过无数遍了,此时手心也有些微微出汗,“逐月,吕婆子就住在西厢,你去请来。流星,带着乐香斋的小丫鬟们把该准备的东西给我准备起来,记得煮一碗浓浓的参汤给娘亲提神。还有,去把府上的两位大夫请来,安排在偏厅,以防有需要。”

宋稚揪着一个小丫鬟道:“给将军和少爷换一壶热茶来。我先进去陪娘亲了,我听秦妈妈说,生孩子没那么快,午膳都还没吃,你们俩就在这吃点喝点吧。”宋稚一溜的说完,听得宋翎和宋令呆愣楞,只会一个劲的点头。

第六十六章 宋恬

十月的天气秋高气爽,空气里散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桂花香气,像是金桂仙子站在云端提着一小竹篓的桂花,慷慨的撒向人间,为大地铺上一层金黄,带来一阵清香。

此时农忙刚刚过去,大多数田里的活计都已经结束了,所以城外的农人们纷纷进城来,或是做点小本生意,用家里种植的土产换点银两好过冬,或是带着家里的小儿女们进城来见见世面,买点新鲜玩意回去。

故而,城中买卖来往十分繁忙,宋翎正拉着宋稚挤在其中。

“哥哥你瞧,”宋稚挤到了一个小摊前,拿起摊子上摆着的一组面塑兔子,展示给身后的宋翎看。这组兔儿共有五只,大小不一,神态各异,“好看吗?”

“蛮有意思的,”宋翎正小心翼翼的替宋稚挡着人流,闻言扫了一眼,“给恬恬带的?你给她买了那么多小玩意,暖阁里都快放不下了。”

两月前林氏诞下的一个女孩,取名宋恬。刚出生时像一只红皮小猴子,可依旧不影响她被大家视若珍宝,任何宝贝都恨不能奉到她眼前。宋恬本应该随乳母住,可林氏和宋稚都不乐意,便重新打理的了暖阁,让宋恬随着林氏住。

宋稚更是一天到晚的往乐香斋里跑,有时候待得晚了些,便直接在乐香斋里歇下了,就在宋恬摇篮边上的软塌上睡了一夜。

“给钱。”宋稚示意逐月将银子交给小贩,宋稚才不管暖阁放得下还是放不下,她既然看上了,为何不买?

宋家兄妹一行人在城中随意游玩,直到午膳时分,施施然走进了悦食楼,宋稚出现的那一刹那,目光顿时聚集过来,宋翎不悦的眯了眯眼,那些暗中偷窥的人便悻悻然的收回了目光。

“等恬恬长成,哥哥又多了一个妹妹要这般护着,可要劳累喽!”宋稚打趣道。

“那只小猴子,是不是美人还另说呢。”虽然宋恬现在已经白胖了不少,但第一印象给人的冲击实在是太大,宋翎十分怀疑这个小妹能不能长成如她姐姐一般的美人。

待他们二人走入包房,只见沈白焰正坐在窗边,仿佛是陷入了沉思,宋稚经过这些时日零零碎碎的相处,知道这人时常表面一副深沉的模样,其实只是在发呆罢了。

沈白焰回了神,见他们来了,便拿起桌上的一个摇铃轻晃了两下。一个早早就候在门外的小二走了进来。

宋稚饶有兴致的听着小二关于时令菜色的介绍,“金桂汤团、笋干老鸭煲、老藕狮子头、清蒸红虾……

“这个时节还有红虾吗?”宋稚打断小二滔滔不绝的报菜名,颇有些奇怪的问。

“咱们这是没有,可莒南那边有一片海,不知怎的海水温度比周边都要高一些,所以一年三季中都有红虾。”这个小二是专门侍奉达官贵人的,格外懂规矩些,与宋稚说话的时候,眼睛只敢落在桌面上。

“这倒是没听过的新鲜事儿,”说到莒南,宋稚便想到了姜长婉,面上露出了一丝忧郁,“就挑你说的这几样来尝尝吧。我们就三个人,可别一股脑的都给我端上来了。”

“小姐放心。”小二忙吩咐下去了。

沈白焰忽一字一顿的说:“你很勤俭持家。”

这话本没什么,只是被他这样一说,倒是让宋稚不好意思起来。宋稚轻咳一声,将视线转向窗外,往下一瞥,正巧看见芮希坐在对面那间饭馆的二楼上,正敞着窗户与对面的人说话。

宋稚微微讶异,倒也不十分惊讶,她派人去打听过。芮希本是个榜尾,合该外放的某些偏远之地做个微末小官。但他借了八皇子的光入了翰林院做了一个小小编修。

林天朗也入了翰林院,不过是正三品的学士,听林天朗说芮希时常与同科的学子发生争执,那些翰林院的同僚对他的风评都不是很好。

宋稚对宋翎道:“哥哥,是那个替八皇子做事的学子。”

宋翎一听,搁下剥了一半的栗子,与宋稚换了一个位置,观察起芮希的一举一动来。

沈白焰原本是随意的瞥了芮希一眼,下一瞬却饶有兴致的道:“他对面那人是祺妃的表兄范斐之。”

“祺妃的堂兄?”宋翎反问一句,又仔细打量了那两人,想从他们的口型中分辨出他们说话的内容,“要是卓然在就好了,他懂唇语。”

“似乎是在闲话,那个学子在巴结范斐之。”沈白焰一边看一边说,他牵动嘴角,露出了一抹有些讽刺的笑意,“这般低三下四的话他也说得出口?”

宋稚看着沈白焰惊艳的侧脸,忽然有些为自己前世的品味感到羞愧,道:“你也会唇语?”

沈白焰点了点头,刚想解释一句,忽皱了眉,“冬猎?”

沈白焰的只看得懂一点唇语,当从芮希口中分辨出这个词的时候,他便觉得有些奇怪,正欲在看的细致一些时,一阵凉风乍起,芮希似乎是觉得有些凉,便起身关了窗户。

沈白焰只能收回目光,就见宋翎和宋稚两人像是两只从土里探出身子来的土鼠一样,目光灼灼的望着自己。

“他们在说什么?什么冬猎?”宋翎问。

沈白焰有点懊恼的说:“我于唇语这一门上学艺不精,只听出了冬猎,皇上,还有一些零碎的词。”

难得见沈白焰有如此明显的情绪流露,宋稚觉得他有几分可爱,不自觉地抿了抿嘴角。

“难道八皇子在冬猎时期又要有所动作?可皇上的身子不好,今年的冬猎不会参加,而且是由十二皇子主持的啊!”宋翎快速的在脑海中分析各种可能性,可就凭这两个字,实在很难估计。

“冬猎还有两个月,西山的围猎场已经开始清人了,我会让他们做的细致一些。如果把网织得足够密,处处多留心一些,有什么苗头也逃不过我们的眼睛,说不定只是我们想多了。”沈白焰话音刚落,外头的小二高声道:“传菜。”

三人先停了话头,沈白焰看着菜摆了满满的一桌,道:“先吃一些,空着肚子说话,伤胃。”他总是这样的惜字如金,宋稚都有些习惯了。

宋翎却并不像沈白焰这般淡定,他手里捧着汤碗,一勺勺的喝着,眼睛还时刻瞥着那扇窗户。

“起西风了,他们不会开窗户的。”沈白焰道,“你老老实实吃饭吧。”

“这小子原先在硕京出现过,又回到京城考了功名,现在看样子又与八皇子的母家搅和在一起,想来很得八皇子重视。”宋翎被汤团烫了嘴,龇牙咧嘴的给自己扇风,“我觉得还是派卓然盯着他好了。”

沈白焰想了想,点点头,“嗯,好,让苏峥跟他换班盯。”

一听到这个名字,宋稚咀嚼的动作顿了顿,她咽下口中的食物,道:“这个苏峥倒是颇得沈哥哥信任,只是飞岚和素水都是跟了哥哥多年的老人,为何苏峥一来就得了沈哥哥青眼?”

沈白焰正欲回答,宋翎插嘴道:“说来也巧,你还记得我被宋刃引到那个陷阱了,幸好后来有一个小乞丐救了我。”

“难道苏峥就是那个小乞丐?”宋稚似有些明了的望向沈白焰。

“是。”沈白焰替宋翎答道,“虽然苏峥品行端方,但世事变迁很快,更何况是人心。诚如你所言,他在我身边的时日不长,所以也只是做些表面上的事情。”

沈白焰注视着宋稚,眸中有暖意流动,缓缓道:“我有分寸,你莫担心。”

用过午膳之后,沈白焰跟宋翎一同送宋稚回府,可他们两人却过门而不入。

“走啦!”宋翎用胳膊肘捅了捅还在张望的沈白焰。“明年就能娶回家天天见了,到时候可别说自己都看腻了!”

“你若是娶了曾家小姐,也会看腻吗?”沈白焰利落的翻身上马,道。

“那自然是不会的!”宋翎虽红着一张脸,可还是十分笃定的说。

“那我又怎会看腻呢?”沈白焰说罢,一扬鞭子,马儿飞快的奔走了。

两人此行,去的却是南市的一间博古斋,这间博古斋原是崔蔓的嫁妆,自她去世之后本应该还给崔府,但崔老夫人没要,就归为了沈白焰名下。

但外人一直以为这还是崔府名下的产业,就连博古斋的掌柜也姓崔,可他实际上却是沈长兴的旧部。

“世子爷来了?”崔掌柜招呼了一声,但也没有出来十分热络招呼。

沈白焰和宋翎轻车熟路的绕到博古斋后面,走进一间瓷器的陈列室,密密麻麻的珍贵瓷器摆了一屋,看着宋翎和沈白焰这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在屋子里穿梭,都忍不住替他捏一把汗。

沈白焰拿起一个前秦的陶土细颈,又放回原处,片刻之后,右侧一扇暗门缓缓开启,沈白焰和宋翎走了进去,只见飞岚和素水已经在里面等候了。

“世子爷。”飞岚剑眉星目,身材修长,一看就是个练轻功的好材料,“我都吩咐下去了

第六十七章 风寒

这扇暗门之后却是另一番天地,这间屋子很是开阔,只有一软塌一桌四椅和桌上茶一壶尔。

墙上并无字画装饰,看起来倒是练武的好地方,但实际上这件屋子的墙壁后边亦隐藏了上百间暗室,如蜂巢一般。

每间暗室里或是都藏着满满当当的隐秘卷宗,或是精良武器,或者某些失传已久的奇巧淫技。

每一间暗室的开启方式各不相同,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人知道,博古斋表面上是个买卖古玩地方,实际上却是京城的消息最灵通之处,凡是想要打听一些隐秘消息的人,都会来此处。

不过,博古斋并不受现银,除了极为贵重罕见宝物之外,他们只接受用一个消息换一个消息交易模式。

沈长兴还在世的时候,就已经有这般的存在了,只是那时候借的并不是博古斋的外壳,而这位名义上的‘崔掌柜’自那个时候起,就已经在做这件事了。

这个机构的存在时间可以说年纪比沈白焰还长。谁能知道一间小小的博古斋里还能藏着这样一个地方?

听到飞岚的回话,沈白焰点了点头,“之前让你查的人你查清楚了吗?”

飞岚微微颔首,吐出一个人名,“蔡康田。”

宋翎坐在茶几边上娴熟的倒了三杯茶,接过话茬道:“蔡?这是南方的姓氏,北方很少见。”

“宋公子博学,”飞岚与宋翎相识已久,说话时便带了点轻松随意的语气,“蔡康田是岭南人,在他五岁那年家乡受了风灾,只能一路北上,全家六口人到达硕京之后只剩了他一个,在硕京城里可以说是吃泔水长大的,后来混在了乞儿堆里,被吸纳进了神悟教。现在已经是神悟教里的副教主了,也是八皇子与神悟教之间的纽带。”

“他为何这般支持八皇子?”宋翎手上闲不住,开始摧残桌上的一根竹签子,将它掰成一截截。

沈白焰指了指椅子,飞岚略一躬身,方才落座,道:“这个缘由我不大确定,可能是八皇子刚封硕京的时候,曾施恩上下以收买人心,恰逢蔡康田重病,受到了救助。”

“哼,难得做了一件好事就有了这么大的回报,他的运气还真是不错。”沈白焰轻嗤一声,冷冷道。

“那若是蔡康田死了,八皇子与神悟教的联系是否会松动许多?”宋翎问。

“这是自然,不过蔡康田身为副教主,在神悟教里自然是有一批跟随者的,他与八皇子的合作关系不是这么能斩断的。”飞岚道,“还有一件事,我发现右丞相也在神悟教里埋了人,我们要不要通个气?”

沈白焰沉吟片刻,道:“随机应变吧。飞岚,这几日你帮我留心一个人。”

飞岚将茶杯搁在桌上,露出袖口上的一朵浪花纹饰。沈白焰的眼神轻飘飘的落在上面,仿佛不在意的挪开了。

飞岚何其敏感,自然注意到了沈白焰的眼神,他挽了挽袖子,十分爱惜的将那朵浪花藏了起来,问道:“何人?”

“祺妃的表兄范斐之,留心他是否有插手冬猎的事情。”沈白焰道,“八皇子虽在硕京的时间比较多,但留在京中的耳目任然很多。若有机会,就把他的眼睛一只只的戳破。”

飞岚点点头,领命去做事了,他不是从前门出去的,而是走到一块看似与其他地砖无异的青石砖地上,足下用力一碾,一条地道无声的开启,飞岚走了进去,半柱香之后,便从京郊一间朴素的农家走了出来。

“暗卫之间不能有太过亲密的感情,不然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会误事。”宋翎意有所指的说了一句。

“情之所起,如何克制?太不人道了些。”沈白焰其实早就对素水和飞岚之间的感情有所觉察,但并不想戳破。

听到沈白焰这句话,宋翎心里一松,他知道沈白焰的接过了沈长兴的位置,成了顺安帝手里的一把刀,行事作风冷酷些也是很正常的,但作为自己妹妹的夫婿,他还是希望沈白焰的内心能有一块比较柔软的地方。

沈白焰回过了味,忽有些不悦的望向宋翎,宋翎心头一跳,忙转移话题道:“我,我想给稚儿找件适合防身的趁手兵器,我先去兵器室看看!”

看着宋翎飞快溜走的背影,沈白焰轻出一口气,摇了摇头。

……

新生的婴儿每日就是吃了睡睡了吃,养的白白胖胖,像是雪做成的一般。宋稚从乳娘手里接过宋恬,摆了摆手手让她退下了。

宋稚看她小小的唇瓣不停的嚅嗫着,还吹出了一个小小的泡泡,忍不住轻笑一声,用帕子擦了擦她唇边的口水,逐月也弯下腰,端详着宋恬可爱的睡颜,一边在宋稚耳边道:“大小姐还算安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是近旁不许旁人伺候。”

“为何?不是许了翠环随侍?她连翠环也信不过吗?”宋稚奇怪的问。

“倒不是不信,更像是,偷偷摸摸的躲着旁人?”逐月歪了歪头,一副不太肯定的样子,不知道自己这么说是否恰当。

“嗯,你让人留意着就好。”宋稚将自己小妹放进摇篮里,并不十分上心的样子。

“小姐。”流星走进屋内,看到宋恬正在熟睡,便朝宋稚点头示意,默默的退了出去。

“怎么了?”宋稚跟着流星走了出去,问。

“小公子前几日染了风寒,府上的两位大夫治了几日也不见好,方才浊心院传来消息,说是高热不退,怕是有性命之忧。”流星道。

“去浊心院看看。”宋稚思忖片刻道。

浊心院内阳光金灿一片,但却不知道为何,秋意在这仿佛显得更浓一些,宋稚一走进浊心院,身上就感到一阵凉意。

“妹妹,你来了?”张惠兰窝在软塌上,十分无聊的玩着投壶,见宋稚来了,忙起身相迎。

“听说宣儿身子不大好,我想来瞧瞧他。”宋稚一说这话,张惠兰脸上的神色便有些不好,“他在乳母处。”

花草在旁不满的说:“三小姐可别觉得是我们夫人不上心,只是那乳娘太过霸道,好像夫人看小公子一眼就能害了她一样!”

张惠兰张了张口,仿佛要阻止花草说下去,但又十分疲惫的闭上了嘴。

宋稚垂手捋了捋帕子,似有些无奈的道:“惠姐姐,我知道。”

许久无人喊过她的闺名,张惠兰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她只有在每月派人悄悄给在庄子上的姨娘送银两的时候,才会偶尔想起自己闺阁时的往事。

宋稚不等她反应过来,就离开了。

宋元宣的房间里所有的窗户都关得密不透风,宋稚一进门便闻到一股子憋闷的药味,她不加掩饰用帕子掩了口鼻。

“小姐,你怎么来了。”俏歌看来真的是忧心忡忡,连行礼都忘记了,还不停的回首向内室看去。

“娘亲还在养身子,我替她来看看宣儿。”宋稚道。

“多谢小姐。”俏歌虽这样说,却没有请宋稚进去看一看宋元宣的情况。“方才喂了药,已经睡下了,醒来的时候应该能好一些。”

流星刚要开口斥一句,却听宋稚道:“我方才从外头来,一身冰冷冷的凉气,沾染到宣儿就不好了,已经问候过了,就先走了。”

宋稚知道这个孩子迟早是会夭亡的,再加上他是宋刃的孩子,并不想在他身上多投入感情,不过她这样冷冰冰的一句,也实在是够直白的。

俏歌愣了愣,却是松了一口,此时此刻她的一颗心都挂在儿子身上,提不起精神来应付。

宋稚一只脚已经迈了出去,却停了下来,补了一句,“夫人毕竟是主子,该尊重还是要尊重,不可轻视怠慢。”

说罢也不看俏歌反应,径直走了。

“去请谢大夫来一趟。”经过苏峥一事,又见到宋恬降生,宋稚对前世的人或事已经略有些放松了,也许谢灵台今世与芮希并没有什么关系。

流星听了宋稚的吩咐,半道上便转去了外院请了谢灵台。

宋稚脚程慢,等她走回如意阁的时候,发觉谢灵台已经站在如意阁门口等着她了。

“谢医生倒是来的很快。”宋稚略有一些意外。

谢灵台微微一笑,并没有回话,只是跟在宋稚后边走进了院子。

流星看着谢灵台的背影,想起她方才去宣宋稚传话,谢灵台原本有些漫不经心,后来听到如意阁三字,整个人便精神了许多,匆匆收拾好了药箱便跟着来了,流星跟上他都有些勉强。

“小姐可是哪里不舒服?”谢灵台已经从药箱取出了脉枕,准备给宋稚诊脉。

宋稚摆了摆手,“我只是想问问你关于小公子的病情。”

“噢,”谢灵台顿了顿,道:“小公子素来体弱,年底也曾得过一场风寒,不过这次的风寒格外奇怪些,多少的药用下去也不见好,而且还浑身起小红点,我觉得反倒不像风寒,更像是过敏。”

宋稚剥橘子的手一顿,又继续剥。

谢灵台说完摇了摇头,“不过我已经仔细检查了小公子所吃所用的物件,应当也不是过敏。”

第六十九章 翰林院

林天晴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生,时醒时睡,似被梦魇住了,虽能听见婢子们低低的碎语,但却是浑身无力,怎么也起不得身。

福寿觉察到林天晴轻轻的呻吟声,便上前查看,只见她眉间微蹙,额上渗了汗出来,依旧睡得昏昏沉沉。福寿也不好叫醒她,只是拧了帕子替她擦汗,这番动作将床前的纱幔打落,飘然的划过林天晴的指尖。

福寿原是端了脸盆要出去,一回身,瞧见林天晴的睡容朦朦胧胧地印在薄透的帷幔上,像一幅被水湮湿的画儿。福寿轻叹一声,嘱咐了站在门前外的小丫鬟要注意林天晴,便掀了帘子去前院了。

福安依旧跪在廊下,小陈氏身旁的卫妈妈优哉游哉的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翘着脚,慢条斯理的剥着一个金桔。福寿想,自己这辈子若是走运,大概也就是熬到卫妈妈这般的地位了吧。

这时节正是吃桔子的时候,不过这桔子的品级也分好劣,皇上赏了贡桔给几位心腹大臣,林府自然是少不了的。林天晴的小院里刚分得一篓。林天晴不喜欢吃桔子,便都赏给了下面的人,也不知是哪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捧了桔子出来奉承。

福寿站在门边静静的看了一会儿,到底是没有出去劝。自己也不过是一个下人,主子们要罚,她能拦着吗?外头的小丫头都不知道福安为何缘故受罚,但福寿却是隐隐约约知道的,难为小姐一片痴心,可她们做下人的又能怎么样呢?不过是顺着主子的意思罢了。

“福寿姐姐,小姐喊人了。”守门的婢子传了话过来,福寿睇了福安一眼,只见她有些撑不住,背脊一软,便被卫妈妈用藤条抽了一下。福安闷哼一声,闭了闭眼。

福寿不忍再看,将脸盆递给小丫鬟,自己转身去了房间。

“福安呢?”林天晴才从梦魇中挣出来,浑身虚软无力。

“正在廊下受罚。”福寿并不遮掩,脱口而出。

福寿与林天晴之间比不得福安亲厚,但她与福安自幼相识,情分格外与众不同些,并不会因为谁在主子面前更加得脸而生了嫌隙。福安得林天晴重用,她并不十分高兴,因为实在心疼福安终日忙忙碌碌,连丫鬟们可以一月出府一次的恩泽,都经常因为林天晴离不得她而形同虚设。

“为何受罚?咳咳,咳。”林天晴就着福寿的手喝了一口方才一直温在炉上的汤药,听到此意外之语,一时惊讶,呛了一口。

“奴婢不知,只是夫人吩咐,说是要跪满三个时辰。”福寿用帕子按了按林天晴的嘴角,依旧一板一眼的喂药。

林天晴有些心虚的垂了眼,抿了一勺药,便推了推药盏,示意自己不要喝了。“夫人可是回去了?让她起来吧。不必罚了。”

“卫妈妈在看着呢。说是一定要要跪满三个时辰,而且腰板要直,还不能随意乱动。”福寿将药盏搁到一旁,取了桌上的蜜饯来,喂林天晴吃了一颗。

一点清甜从舌尖散开,这蜜饯是福安亲手选的果子,用谢灵台的药方子煮了,又守在炉火边上一点点烘干。

“那膝盖不得跪废了?”林天晴对小陈氏这杀鸡给猴看的手笔有了些许不满。

福寿敛了眉目,只是恭顺的捧着果盘,没有说话。

林天晴虽心有不忿,但喝了药之后却躺了回去,甚至都没有出去看一眼,也没有让福寿出去说句好话的吩咐。她在被窝里慵懒的翻了个身,又再度睡去。

福寿站在床边,静静的看了林天晴一会儿,她想起福安为林天晴一次次试药,肠胃的熬坏了,夏天都不能吃冰果饮,冬天更是容易胃疼。

她忽然替福安生出一种不值得的念头,小丫鬟们都说林天晴性子温和,是个最好不过的主子。但福寿却觉得,她只是自视甚高罢了。因为觉得自身高贵,所以格外喜欢做出一副施恩于下的感觉。

实际上,福安在她眼里与别的下人也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是用得更为顺手的奴婢罢了。

哪怕是林天晴已经转过身去瞧不见了,福寿依旧恭顺的福了一福,才退了出去。仿佛这种恭顺的态度已经成为她的一张面具,只是敷衍罢了,并无真心情意。

……

翰林院里有两棵银杏树,不知是什么年月种下的,两棵银杏树皆需五人环抱才能拢住。银杏树一到这个季节便满树的黄叶,秋风一动,便下一场稀稀落落的黄金雨,极美。

翰林院的人把这两个棵银杏树看得极为重要,甚至有两个专门照顾树木的仆人,这对于以清贵闻名的翰林院来说,可以说是最为奢侈的一件事了。

翰林院里一贯都是极为安静,下人们也少有碎语的,闲时也只是像文心这样拿了笤帚站在廊下看风景,满院只有风吹树叶的轻响。

“林学士好。”文心瞧见林天朗从不远处走了过来,便问了一声好。

听到下人的这一声唤,林天朗愣了愣,露出一个有些孩子气的笑容来。对于这个称谓,他还有些不习惯呢。

翰林院的大学士自恃身份,虽不会冷言冷语,但也少有跟下人说话的。新进的这一批年轻进士们,没有那种老学究的古板气质,偶尔也会聚在廊下说说笑笑,显得随和许多。

不过有一位新进编修就不大得文心的好感了,与他说话都是冷口冷面的,显得文心像在巴结他一般!文心还以为这人有多么的矜持,前些天大学士来翰林院的时候,他冲在最前面,笑得跟只哈巴狗儿一样!

‘呦,说曹操,曹操便到了,可见背后不能说人,连想都不能想。’文心看到芮希远远的走了过来,与林天朗打了个照面。

芮希脚步一滞,跟林天朗打了个招呼。林天朗只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这脸上的神色还没有方才对着文心的时候热络呢!

文心一个憋不住笑,忙转过身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文心脸上这偷笑的表情正被芮希看了个正着!

文心拿着笤帚假装在扫这并无尘土的地砖,芮希面色阴沉的从文心身侧走过去。

林天朗对自己冷淡乃是意料之中,毕竟有那桩林府的误会在先,可一个小小的下人,居然也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芮希心里梗着一口气,简直快把自己给憋死了。

他为八皇子出谋划策,殚精竭虑,不过是求他帮自己谋一个翰林院的职位,也被百般嘲弄。最后也不过得了一个最末的编修,还得在翰林院苦熬,哪有林天朗这般快意,一上来便是三等学士!

芮希心中愈发不平起来,他心想,‘从前在林府学习的时候,自己与林天朗的学识不相上下。认真论起来,先生夸赞自己的次数还多一些,林天朗能得一个探花,若是自己没有因为那个女人的事而被赶出府,留在府中好好研读,说不定能中状元!’

芮希思及此处,眉宇间拧成一个深深的结。

“芮兄,你这是怎么了?”与他同室的一个乔编修有些担忧的看着他,倒不是担心他,而是他这个模样太过吓人,他生怕芮希会突然的暴怒。

芮希睇了乔乐手上捏着的一本古书残页,不忿的说:“终日在这里修补古籍,这分明是下人的活!怎么分给我们做!”

乔乐并不是这般想的,他小心翼翼的摸了摸自己手头上的古书,不解的说:“芮兄此言差矣,古书残缺严重,有些地方需要咱们手书后补,这必定要有些许文采和学识不能够啊!怎么会是下人的活呢?”

“可那些学士会做这样的事情吗?”芮希依旧是十分愤懑的样子,“他们可以跟着大学士探讨天下大事,可以著书,做文章,这都是能名流千古的好事!”

“所以我们是编修,他们是学士啊。”乔乐轻轻的反驳道,他出身微寒,苦读数十载得了一个编修的小官,终日与书为伴,倒也是很舒心。

芮希听了这话,无从反驳,只是冷冷的盯着自己书桌上等待修补的古籍。

乔乐抿了抿唇,也不敢多言什么,只有专心做好自己眼前的事了。

翰林院通常是申初便放班了,不过翰林院离林府很近,林天朗会多待上一会儿,理好自己每日的手记,再慢慢的走回家。

“林学士,林学士。”

听到第一句的时候,林天朗就已经分辨出了芮希的声音,他转过身子,平静看着芮希。“何事?”

芮希走到他身侧,神情极为自然,仿佛两人还是一同在林府时的那般关系。

“我心中有话,不吐不快。”芮希有些尴尬的说,“先前宋家大小姐的事情,我实在是冤枉的,我不过是想来前院瞧瞧那副画,误打误撞推了那房间的门。”

芮希说完,有些期待的看着林天朗,希望两人能够冰释前嫌。

“你这话,我是信的。”林天朗淡淡道:“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芮兄现在已经归为八皇子麾下,我们不是一路人。”

第七十章 邻居

芮希像是偷窃被人当场抓住了一般,面色顿时难看起来,他也不好意思去问这林天朗是如何的得知自己为八皇子做事的,有些赤急白脸的说:“林学士,我没想到你是如此短视之人。我知道林府态度中立,不偏向任何一位皇子,可是你身为林府独子,难道不应该为林府筹谋吗?”

现在翰林院里的编修、学士都走的差不多了,周遭安安静静的。林天朗环视一周,只有远处廊下有两个负责洒扫的下人在。

“新旧更替,本是寻常,但若说辅佐,要那人值得才行。”哪怕是四下无人,林天朗说话也格外小心谨慎。

芮希上前一步,还要再言,林天朗却连连倒退了的两步,点了点头便走了,仿佛芮希身上有难闻的气味。

林天朗并不是个耐性很好的人,与不投契的人说上这几句话,已经是在忍耐了。他并不知道自己离去之后芮希会作何反应,也并不在意。

芮希看着林天朗倨傲的背影,只觉得自后槽牙的牙根都在一股股的冒着酸水。

‘为什么他就能做出这样一副清高无比的模样来?!凭什么这般瞧不起我!帝王之材,自然要有野心。当下的皇子之中,只有八皇子算是有勇有谋,至于十二皇子,哼!等他半只脚进了鬼门关,不足为惧!’

他本想与林天朗解释清楚之后,两人一起吃个便饭。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天到底是有些黑了,芮希只好独身一人往家中走去,一边走着芮希忍不住又开始想林天朗方才那寥寥数语,‘他说‘也要值得才行。’在林府之人心中,哪一位皇子才是值得的呢?’

“十一皇子?富贵闲人一个,捧他做皇上,怕是第一个反对的人就是他自己!十二皇子?平日看他们之间也并无交际……

一位位皇子在芮希脑海中掠过,忽然他心念一动,‘莫不是林家与宋家因为搭上了定北王府的关系,所以想要支持嘉妃的那一位十七皇子?’

这个念头刚一出,芮希顿时心生否定之意,‘十七皇子还是一个奶娃娃,若是等他能立住了,除非顺安帝能再活十年!可若不是十七皇子,那又是谁?难不成林府真要明哲保身,谁都不选吗?那若等到新帝上位,这一朝天子一朝臣,朝堂之上哪里还有林府的立足之地?’

芮希慢悠悠的走着,一辆装着干草的马车迎面而来他也不曾发觉,直到被一个姑娘拽了拽袖子,才跌跌撞撞的走到一边。

“多,多谢姑娘。”芮希对那姑娘道了声谢,抬头看了她一眼。

那姑娘却快速的偏了偏头,神色也不大自然,道一声:“不必。”之后便离去了。

芮希方才眼中只闪过一张还算是清秀的面孔,只是额角似乎有一块胎记,这大概就是这个女子为何不敢直视自己的缘故吧。

这不过是个小插曲,芮希并不放在心上。

只是两人这一前一后的走着,竟都在同一条路上。当走过一条比较清冷的街道时,那姑娘回了回身,似乎是有点害怕。

芮希自然不愿被人当成心怀不轨的歹人,忙道:“姑娘不必担心,我是翰林院的编修,现在正是往家去。”

那姑娘听了,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两人就这样慢慢的走着,直到芮希看见那姑娘在自家对门的小院前站定,正要掏出钥匙开锁呢!

前几日刚搬来的时候,就听说这边住的是京城丝韵堂的老板娘,而芮希因为格外留意宋稚的一举一动,所以借着替八皇子做事的东风,仔细的查过,这丝韵堂宋稚也是有份的。

“我们竟是邻居呢!”芮希眸光一闪,温和的笑道。

那姑娘点了点头,像是不善言辞的性子。

“敢问姑娘芳名?”芮希取下廊前的灯笼,用手拢住蜡烛,小心翼翼的点燃之后又挂了回去,暖洋洋的黄光罩住了他整个人,显得他格外的柔和可亲。

“都说远亲不如近邻,日后怕是要麻烦姑娘的时候。”芮希见那姑娘不言不语,又漫不经心的补充了一句。

“刘箬。”那姑娘声如蚊呐的说。

“刘姑娘。”芮希点了点头,浅笑道:“我叫芮希,你可以叫我熙照。”芮希并没有表字,他家中已无长辈,无人给他取,所以他给自己取了一个字。

刘箬点了点头,她嘴角微抿,似有些羞怯。这位芮公子应该是见到自己脸上的胎记了,却还是这般温和,并无轻视之感。这不禁让刘箬心里一松。

在目送刘箬走进院子之后,芮希脸上的笑意微敛,像是突然被冻住了。

范斐之手指间偶尔漏下的一点子银钱,就足够芮希在京城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赁一个小院,虽是小院,给他一人独住也是足够了,可想这天家富贵!连一个范斐之都这般的财大气粗。

芮希虽为八皇子做事,但只不过是一个小喽喽,只跟在范斐之身侧远远的远远的见过八皇子几面。他推开房门,看着这冷锅冷灶心想:‘若是能替八皇子做一件事,得了他的青眼,看这些人还敢轻视自己!’

芮希想起刘箬最后那个羞涩的笑意,芮希有些不屑的扯了扯嘴角,‘难道自己现在只能吸引这般姿色的女子了吗?’

芮希轻轻合上了眼,他许久未见过宋稚了,她的面貌却在他脑海中愈发清晰,她的脸小巧洁白如新月,她的眉,不画自浓,弯弯如柳枝,而整个春日的花朵加在一起都比不过她唇瓣的美妙。

在他的幻想中,一阵浓浓的白雾之后,宋稚如仙子一般出现在他眼前,对他笑得毫无芥蒂。芮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仿佛真能闻到宋稚身上的体香。

‘如何能再见她一面呢?若是自己助八皇子得了皇位,立了大功。这朝堂上自然不会再有沈白焰的容身之处,而宋刃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到时候宋稚就不会像如今这般高高在上了,说不定。’芮希睁开眼,痴痴的想着,‘说不定到时候就‘任君采撷’了。’

芮希低低的笑声散在这冰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阴森可怖。

……

西山,宋府别苑。

宋嫣本想将去岁的衣衫穿上身,可那一颗颗扣子像是会打滑一般,怎么也进不去扣眼之中,好不容易挤进去了一颗,却也是堪堪支撑着,像是随时要崩裂了一般。

宋嫣一怒之下,将这件衣衫扯碎了,这绸缎料子本就娇贵,被她这样一撕,便都成了一片片的碎末布头。

门外的丫鬟听到里边不寻常的动静,便随便的敲了两下门,“大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宋嫣没好气的说。门外的丫鬟们翻了个白眼,自顾自的说闲话去了。

‘宋稚!你这个贱人!我绝不会让你有好日子过!’宋嫣恨不能拿一把刀子来,将自己身上这些多余的肉统统割掉!

她在房间里发了一阵疯,忽又镇定下来,对着镜子开始细细的描妆,黒眉红唇,诡异非常。

宋嫣又拿起一盒血红色的口脂为唇瓣添色,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嘴角僵在一个十分别扭的地方。

‘哥哥应当不会怪我吧。’她得意的想着,眉梢眼角都是满满的恶意。

“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了?又发什么疯?”门外守夜的两个丫鬟贴着房门听了许久,连一点声响都没有听见,不禁躲在一块窃窃私语起来。

忽然,房门猛地被拉开了,宋嫣倨傲的看着她们俩道:“听说小公子身子不大好,我明日要进府去看他!”

“可是……丫鬟迟疑的说。

“可是什么!?”宋嫣双目圆睁,样子颇为凶悍,“父亲只是要我在这里暂住,又没说不许我回府!”

她到底还是宋家的大小姐,并没有被真正的厌弃,丫鬟不敢多加反驳,只是福了一福,道:“奴婢会去府上请示夫人。”

宋嫣眯了眯眼,还是一副相当不满的样子,不过并未发作,只是转身重重的带上了门,一声巨响,叫两个丫鬟都轻轻一颤。

宋嫣在别苑的这番动作不一会儿便传到了宋稚耳朵里,她一下下的抚着雪绒的背脊,道:“明日?她便这般着急?”

“听丫鬟们说是这样的,还发了好大的火。”流星立在一旁,道。

宋稚托着雪绒的下巴揉了揉,猫咪惬意的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再过十日便是小公子生辰,那时再叫她来吧。总不能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样样都如了她的意。”

“若是让我说,生辰那日也不该让她来,指不定又闹出什么祸事!”流星这话,说得逐月也连连点头。

“只不过是在浊心院办个小小宴会罢了,咱们略去坐坐就好了。”宋稚思忖片刻道:“到底还是要给张家几分面子,张欣兰前不久刚嫁了崔家的次嫡子,咱们还是要顾着这层关系。”

雪绒‘喵’的叫了一声,似乎在赞同宋稚说的话。

第七十一章 张欣兰做和事佬

“四十九、五十、五十一、五十二、五十……

不知道是哪个丫鬟绊了一脚,这一下下的连贯跳绳便被打断了,大家身上都起了一层薄薄的汗,不过因为皆是女子,哪怕是出了汗,也闻不出什么,倒是后头花园里金桂的香气若有似无的散到此处,不弄不腻,正是怡人。

宋稚和丫鬟们笑作一团时,正好瞧见流星领了福寿进来。她脸上明媚而真切的笑意还未收起,直直的撞进福寿眼中。“可是姐姐让你来的?她近来如何?我送去的红参可有用处?”

“小姐还没用,不过奴婢已经好生收着了。”福寿福了一福,“有谢大夫在,小姐的身子自然是无碍的。”

福寿这句话说的倒是也没错,只是听她的口吻,总像是有种暗讽的感觉。

宋稚虽听出来了,但也没有多想,只是端起一盏晾至半温的茶,浅啜一口。

“奴婢今日前来是奉小姐之命,来给宋小姐回礼。”福寿奉上手中锦盒,十分恭敬的说。

宋稚觉得眼前的这个丫鬟很有意思,明明是个性子里边带刺儿的,礼数上倒是一点儿都不错,反倒比旁的丫鬟都还要更加恭敬严谨几分,直到逐月接了那个锦盒,她才直起身板,立在一旁。

逐月将锦盒打开,呈在了宋稚跟前,只待她瞧见这盒子里是谁什么东西的时候,想来稳重自持的她心中也不免升起了一股气恼之感。

她错眼去瞧了瞧宋稚的面色,见她不过是淡漠的勾了勾唇,略点了点头,逐月心领神会,便不动声色的将锦盒交由小丫鬟送到库房里去了。

“姐姐实在客气,我与她之间本不必做这些虚礼,红参也不过是因为对她的体质,所以才送去的。”宋稚如常道,并无半点不悦。

福寿又福了一福,见宋稚已经不再理会自己,只坐在一把软垫摇椅上,着眼瞧小丫鬟们跳绳。福寿便识相的告辞离去了。

宋稚原先的那根跳绳被雪绒拿去磨指甲了,起毛起的像是黄毛小丫头刚睡醒时的满头乱发。流星吩咐小丫鬟把一根粗粗长长的麻绳浸在桐油里头泡了两天之后又晒干,寻了一个又大又重的铜铃铛,系在麻绳的中间。

每甩一次绳子的时候,小丫鬟们清脆的笑声和铃铛声都会充满着整个如意阁,连秦妈妈都被这群丫头片子撺掇着来,跟着跳了几个。

宋稚看着她们笑闹,用汗巾按了按下颌脖颈处,拂去那若有似无的汗意,听到逐月温柔的声音响起,“小姐,要不要沐浴?张家小姐递的帖子,说是申时一刻会来拜访小姐。”

‘差点忘了这一茬。’宋稚心想,只得点了点头,由逐月搀着自己起身,眉目之间流露出些许不耐,“来参加自己外甥的生辰宴,不给浊心院递帖子,倒是给我递,这算什么?”

宋稚心里清楚,张欣兰这样巴巴的来给自己递帖子,不过依着自己和沈白焰的关系罢了。所以,也只是跟逐月随意发发牢骚。

逐月早早吩咐人备好了热水,只待宋稚一声令下便可使用。

逐月用帕子轻轻的拂过宋稚圆润饱满的肩头,还是觉得方才那一桩事情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便道:“也不知表小姐是个什么意思,竟将小姐去岁送给她的一对碧玉花钿耳坠子给送了回来。小姐又没有得罪她,不知道是……

逐月的话头戛然而止,流星前几日与她说的话忽然就冒上了心头。

“怎么突然不说话了?”宋稚孩子气的甩了甩湿漉漉的手,溅了逐月一脸。

现下只有她们两个人,小丫鬟都在外头候着,逐月也懒得摆大丫鬟的架子,随便用袖子擦了擦脸,伏到宋稚耳边,轻声道:“流星觉得谢大夫对小姐你有意。”

逐月这句话,像是一片小小花瓣落在这浴汤上,除了几丝水纹之外,再无其它。宋稚并不觉得意外,情意这种东西哪怕是捂住了嘴不说,也会从眉梢眼角出泄露出来。

“我才不管他心里是何种想法,”宋稚虽不会对他感到厌烦,但多多少少觉得有些许困扰,“你等下派人去跟母亲说一声,说表姐在谢大夫的调理下,身子大好。咱们还是不要留谢大夫在府上了,以免对表姐看顾不周,有个万一就不好了。”

“好。”

身上不过是出了一层薄汗,宋稚在浴汤里略泡了一会便起身了。逐月服侍她穿上一件宽袖的酡红色的长衣,腰间用珍珠链束住了,显得腰身只有巴掌那般粗细。

宋稚抚过光滑的丝锻,忽然想起一件事儿来,“丝韵堂上一季的银钱也该送来了,刘姑娘从未拖欠过。流星。”宋稚开口唤道:“你瞧瞧去,莫不是有什么棘手的事儿,给耽搁了。”

“是,奴婢这就去。”流星喜欢出府溜达,所以这些外派的差事,从来都是交给她去做,她也乐在其中。

“面上看上去是收了些性子,实际上还是孩子一个。”逐月睇了流星离去的背影一眼,摇头浅笑。

“随她吧。日子总要过得随性才会开心。”宋稚刚刚梳妆完毕,外边的小丫鬟就来传了话,说张欣兰来了。

逐月道一声:“知道了。”待宋稚准备好了,才扶着她,不紧不慢的出去了。

张欣兰被婢女领着坐在了前厅,只等了片刻宋稚便出来了,“姐姐来了,久等了。”

“哪里,来叨扰妹妹了。”两人只有几面之缘,认真说来是不大相熟,说起话来也格外的生涩。

张欣兰有些尴尬,若不是她相公特特提了一句,她也不会这般贸然来访。

凭心而论,崔家有晋安侯的这个爵位,子弟虽不是个个成器,但总还有几个出色的,又有嘉妃在宫里,嘉妃膝下又有十七皇子沈泽。自是不必这般上杆子求着沈白焰的。

只是两家人关系亲厚,而这沈白焰自从宋稚在崔府遇袭一事之后,就对崔家有些冷淡,逢年过节虽还是照旧拜访,只是每次说不过几句话,略坐坐便走了。

崔府上下心里明白,这是沈白焰在给崔老夫人脸色瞧呢!上次一事,崔老夫人始终没有对说一句软话,硬是跟沈白焰顶针。

沈白焰想在府中细查,她也不肯,最后还是沈白焰的舅舅发话,揪出了那个婢女,直接送到了沈白焰手上,也没问过沈白焰是如何处理的。

崔府上下心里其实觉得错的是崔老夫人,但她年事已高,无人敢说此话,这一老一少,就此僵持住了也不是个事儿啊!

崔府上下瞧得出来,沈白焰对宋稚这个未婚妻十分看重,所以便把这主意打在了宋稚身上,希望能由这宋稚开口,让沈白焰主动向崔老夫人低个头。

张欣兰嫁的这个崔家二子,名叫做崔道武。崔道武生性活泛,闲不住,早些年间走南闯北,也没个正经样子。这些年倒是收了心,在刑部谋了一份差事,娶了张欣兰的,倒是也安分。

宋稚听张欣兰从这京城新来的戏班子聊到了大漠的驼队,从江南的玉露酒到西境的虎血汤,总算是听她说到了今日来的正题。

待张欣兰支支吾吾的说罢,期待望着宋稚。

宋稚启唇,却先说了一句题外话,“听姐姐的口风,崔公子见识广博,颇为风趣。”

张欣兰露出了来到如意阁之后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带点羞怯,带点甜蜜,“他呀!只知道瞎胡混,可比不上世子爷。”

看着张欣兰口是心非的模样,宋稚也跟着笑,脑海中却不自觉浮现出张惠兰单薄的身影来。

两人这一笑,张欣兰觉得周身都松快了些,说话也随意了许多,便又捡起方才的话头道:“听老夫人身边的妈妈说,老夫人总是心绪不宁,食欲不振。”

“世子爷这段时日似乎是很忙,连带着我哥哥都每日不着家。若是有机会,我会说的,毕竟老人家的身子要紧。”宋稚这话说得善解人意,得体大方,但末了补的这一句,却还有那么一层‘认错归认错,不过是为了老夫人身子着想’的意思在。

不管宋稚心里是怎么想的,反正听到她这句话,张欣兰松了口气,回家总算是能交代了。

“小姐,浊心院快开席了,咱们是不是该去了。”逐月见时辰也差不多了,便出言提醒。

“嗯。”宋稚和张欣兰异口同声道,都由婢女搀扶着,一路往浊心院去了。

宋刃远在西境,而他的外祖家又远在他乡,自是无法前来,张府也只张欣兰和几个姑妈表亲,张惠兰外祖家又上不得台面,只有几个表亲朝中做官,便让女眷过来与宋家攀攀关系。

小陈氏替林氏到了场,只说林氏身子不爽,乐香斋派人送了礼物过来,礼数虽不周全,不过林氏刚诞下孩子,自是无人敢说什么。

浊心院就这么零零散散的几个人,实在是冷冷清清。

宋稚与张欣兰一迈进院子里,便有许多双眼睛瞧过来,其中最让宋稚不悦的目光,自然是来自宋嫣!

第七十二章 宋元宣的生辰宴

“妹妹,到这坐吧。”宋嫣笑着朝宋稚招了招手,一副毫无芥蒂的样子,她身旁有一个空位,似乎就是给宋稚留着的。在众人眼中,大概觉得二人仍旧是一对和睦姐妹。

张惠兰隔着那个空位立在宋嫣边上,有些害怕的睇了她一眼,仿佛下了什么决定一样,轻轻的朝张欣兰摇了摇头。

张欣兰也看见了自己庶妹的这个表情,她在宋嫣和宋稚身上飞快的掠了一眼,拈着帕子的手扬了扬,笑道:“稚儿妹妹的舅母在那一桌呢。妹妹快招呼一下吧。就不必理会我了,我同惠儿说几句话去。”

说罢,便当宋嫣方才是在唤自己一般,径直坐到张惠兰与宋嫣中间那个位置去了。

若张欣兰不这么做,宋稚也是不会理会宋嫣的,只是她这么做了,将这不识趣儿的错处落在了自己身上,成全了宋稚。虽说她这么做也有自己的私心考量,但宋稚到底是承了她这个人情的。

“她怎么出来了?不是说住到西山别苑去了吗?怎么还变得如此痴肥?想来在北苑过得十分畅意。”小陈氏亲热的挽过宋稚,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小陈氏面上依旧挂着热络的笑,旁人只当宋稚与外祖家关系亲厚,倒也不会多想这两人在耳语些什么。

“父亲心里到底舍不下,这才让她去了别苑。这又是她的嫡亲侄子生辰,面子上不好不让她来。”宋稚挨着小陈氏坐了下来,颇有些无奈的说。听到小陈氏的后半句话,宋稚忍不住勾了勾唇。

众人送上自己的贺礼之后,张惠兰又是个不会说周全话的,略说了几句吉祥话,便开席了。

丫鬟们去厨房传热菜了,小陈氏便先给宋稚夹了一块白玉葱丝酥,“不过你父亲到底更看重你和弟妹,送到别苑也好,总归是眼不见心不烦。”

小陈氏不太安心的又问了一句,“不会久留吧?”

“别苑的马车就在外边候着,她留不过今晚。”宋稚小小的咬了半口,滑弹的虾肉外裹着一股淡淡葱香,待咽下了,才说:“味道不错,舅母你也尝尝。”

说罢,便用公筷给小陈氏也夹了一个。小陈氏也尝了尝,可却是心不在焉,口中乏味。

宋稚瞧出了小陈氏这欲言又止的模样,但此时此刻并不是说话的好事,正好丫鬟们布了一道竹荪老鸭汤,宋稚便亲自盛了一碗,递给小陈氏。“舅母,是不是胃口不大好,先用一盏汤润润肠胃。”

她们这一桌上还有坐着的几位女眷,宋稚都不大认识,借着丫鬟们布菜的功夫,众人都趁着这个空档随意闲话攀谈了几句。

其他的人宋稚倒是不大在意,张家有一位表亲倒是让小陈氏和宋稚有了点兴趣。

这位夫人姓辛,叫做辛香绕。相貌倒是不难看出,只是面皮发黄,敷了厚厚的一层粉都还透出一股子黄气来。“我相公跟林夫人的儿子倒是同僚呢?只不过他没林公子那么有本事,不过是个编修罢了。”

辛氏的嫡母是张欣兰母亲许氏的庶妹,嫁的人家自然没有张府那般矜贵。

而辛氏出阁前又是府中最不受宠的一个庶女,加上相貌和才情并不出众,所以只嫁了一个七品芝麻小官的嫡子,公公的一点子俸禄还要养乌央乌央的一大家子,跟这满京城的权贵之家相比,实在是穷酸的不行。

但辛香绕心气很高,日日逼着自己的夫君苦读,好在乔乐原先就用功惯了,被她逼着头悬梁锥刺股倒是也没觉着日子太难过。可是愁坏了她的婆母,心疼日渐消瘦的乔乐,时常争执,闹得一家子人都不得安生。

幸好乔乐最终还是考取了功名,不过这微末小官只是七品而已,还比不上他爹爹的六品。辛香绕自恃身份,觉得自己的娘家再次也是正四品,自然瞧不上乔乐现在的官职,依旧还是整日在乔乐耳边让他多去结交一些翰林院里有前途的同僚。

乔乐虽很满意现在编修的职位,但他也是个惧内的性子,不敢不听从辛氏的话,可是他生性木讷,做起这种阿谀奉承的事儿来总是十分突兀,惹出许多笑话来。乔乐愈发难为情,终日守着自己的一方书桌,再不敢与人多攀谈。

辛氏怒其不争,只好自己出马,可她一个妇道人家总不能天天出门交际应酬吧?知道今日宋府办宴,原不过是张惠兰通过张府随意发得帖子,你一个外嫁的表姐自然是可来可不来,但辛氏又怎么会放过这个结交权贵的好机会呢?

“我听我家夫君说,林公子相貌堂堂,文采又好,真乃人中龙凤也!”辛氏说话又急又快,这若是放在有规矩的人身上,倒是可以得一个爽利的印象。可辛氏说话时摇头晃脑,又能听出她那满口的唾沫像是舍不得咽下一样。

可见她身为庶女,并没有得到很好的教导,连仪态都如此不雅,更别提什么才情了。

小陈氏和宋稚听得这满嘴的夸赞,只觉得十分尴尬。

张府的另一位表亲忍不住在桌下拽了拽辛氏的衣袖,辛氏此时正在兴头上,竟是一点也不曾觉察,依旧在滔滔不绝,“等来日跟十公主成了婚,那可真是滔天富贵了!”

这话正好踩在小陈氏的痛处,她脸上那无懈可击的微笑出现了瞬间的破裂。她盛了一勺蟹粉狮子头,送入口中,并不想接这话。

“乔夫人说了这会子话,可该口渴了吧。”宋稚轻拍了拍小陈氏的膝头,又睇了流星一眼。

流星立刻上前为辛氏盛了满满一碗的银丝豆腐羹,放在辛氏跟前,像是怕她不喝,还特特推了推碗盏。

“怎好劳烦小姐身边的大丫鬟给我盛汤。”辛氏脸上的欣喜太过明显,仿佛这是什么恩赐一般,弄得宋稚颇为尴尬。

不过她毕竟只有一张嘴忙着喝汤,到底是不能说话了,在场众人都觉得耳畔一静。

宋稚瞧出小陈氏心绪不好,便问到:“舅母是不是薄醉了?我扶你去休息一下。”

小陈氏借坡下驴的点了点头,对众人道:“大家慢用,我先告辞了。”

宋稚和小陈氏一起身,宋嫣便注意到了,她今夜只抿了半杯酒,什么也没有吃。

张欣兰见她目光频频落在宋稚身上,心中颇觉奇怪。待宋稚走后,宋嫣吮掉了杯中的半杯残酒,露出一抹有些诡异的笑容来,随后便起身对张惠兰张欣兰道:“嫂嫂,我去看看宣儿。”

张惠兰自然不会阻止,点了点头说,“妹妹去吧。”宋嫣比张惠兰还大了一岁,张惠兰却还要叫她妹妹。张欣兰听了总觉得别扭,她与现在的夫君琴瑟和谐,对张惠兰难免生出一丝愧疚来。

这次她来,除了是要拜会一下宋稚之外,也是真心想来看看张惠兰。她备了两份礼,一分是贺礼,一份却一只足称的小金猪,准备私下交给张惠兰,给她做私房。

这头宴会才过了一半,宋稚和小陈氏就离开了,她们两人身份矜贵,自然没有人敢说她们失礼。

“舅母可是的担心郎表哥的婚事?”宋稚挽着小陈氏打算去乐香斋看望一下林氏。

“担心有什么用,订都订下了。”四下无旁人,在宋稚面前,小陈氏才敢叹这一声,“我可不敢想受这儿媳妇的孝敬了,只盼望着公主的性子能好些,对郎儿体贴些便好。”

宋稚上回替宋嫣收拾残局,救了十公主之后,十公主派人给宋稚送了很多赏赐,并不全是金银珠宝之类的俗物,还有一些进贡来的新奇玩意,看来是用心挑过的。

后来还曾请宋稚进宫说过几次话,宋稚几番相处下来,觉得十公主性子的确是娇惯些,但本质不坏。

不过这些话说出来并没有什么说服力,十公主和林天朗订了亲之后他们自会相处,到时候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性子,自然会水落石出,也不用宋稚再多说什么。

宋稚这样想着,便沉默不语了。

“说起来,”小陈氏拍了拍宋稚的手,“你和嫣儿到底是怎么了?”

宋稚低头默了默,道:“晴姐姐执念太重,将那虚无感情也看得太重了。”

小陈氏没听懂,一脸不解的看向宋稚,可宋稚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是抬首望了望挂在树梢的月亮,月光照得她肤色莹白如珠,仿佛马上就要融化了。

两人迈进乐香斋,林氏正一手抱着宋恬,一手拿着个破浪鼓逗宋恬玩。

“快来快来,给我抱抱。”宋恬一见小陈氏,眼睛就滴溜溜的转了过来,像是池子里的黑石子,沁着一股子水灵。

“恬恬怎么这么精神呀。”宋恬不认生,由小陈氏抱着也不苦闹,小陈氏喜欢的不行,在她脸上香了好几个。

“午间睡得足了,晚上就精神的跟只小老虎似的。”林氏笑道。

看到这样一番其乐融融的景象,柔翠怀里揣着刚从那个传话小丫头哪里听到的消息,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罢了!事关紧急!’柔翠心一横,走了进去。

第七十三章 火兔软毯

原来宋稚前脚刚走,后脚浊心院里便乱了套。

一个婢女慌里慌张的跑过来,摔倒在地,还碰碎了一个前朝的描金祥云白瓷瓶,噼里啪啦这样大的响动,在场的女眷们都纷纷看了过来。

“燕舞?你这是怎么了?”张惠兰连忙起身快步走到她跟前,问。

燕舞挣扎着爬起来,泪盈盈的说:“夫人,小公子出事了。”

张惠兰心头一跳,顾不得与其他人说一声便朝宋元宣的住处奔去。

张欣兰看着随她而去的燕舞,蹙了蹙眉,心道,‘好生莽撞的丫头,这么多的外人在场竟也脱口而出,若是真有什么事儿,岂不是顷刻之间就传遍京城了?’

张欣兰思及此处,觉得有点蹊跷,便对自己贴身婢女花书道:“咱们也看看去。”又抬头对众人微笑,“大家且吃着,我瞧瞧去。”

她到底是张惠兰的同父异母的姐姐,这侄子虽是名义上的,但去她去看望一下,怎么说都是天经地义。

张欣兰还未走近宋元宣的住处,就隐隐听到了哭声,这哭声喑哑干涩,像是老鸦在叫,十分难听,似乎是宋嫣的声音。张欣兰和花书交换了一个略带疑惑的眼神,脚步不由自主变得缓慢又谨慎。

“大夫呢?大夫怎么还不来?”张欣兰迈进房间时,正见张惠兰像只无头苍蝇一般急得满屋子乱转。

“谢大夫去林府了,孙大夫今日休沐。”明珠跪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

“小公子这样的身子!谁许他休沐了?”真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张惠兰在宋府一直小心谨慎,此刻逼急了,也露出几分凶相来。

“可派人去他家请了吗?”张欣兰睇了明珠一眼,问。

“已经让前院的小厮去了。”明珠又深深一叩头,道:“都是奴婢照顾不周,都是奴婢的错。”

“你不是宋家大小姐的丫鬟吗?照顾宋元宣不周,怎么会是你的错处?”张欣兰扶着张惠兰在桌边坐下,不解的问。

明珠刚想张口回答,孙大夫领着药箱跌跌撞撞的走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看来也是被传话的人吓得不轻。

“快去给小公子诊治!”张惠兰急忙带着孙大夫进去了,张欣兰踌躇片刻,还在留在了外边。

张欣兰与花书闲话不过两三句,就见宋嫣气势汹汹的走了出来,一脸怒意,手里还紧紧的攥这一条赤色的小毯子。“宋稚呢!这个贱人居然对宣儿下手!宣儿现在性命垂危,我要找她算账!?”

说罢,宋嫣便作势要往外走,张欣兰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待宋嫣都走到外头了,她才急急的走出去阻拦。

“崔夫人这是做什么?”宋嫣怒目而视,道:“莫不是要护着那杀人凶手!?”

“什么杀人凶手!?”张欣兰虽与宋稚说不上十分亲厚,但也愈发觉得宋嫣不可理喻,道:“事情尚未明了,你就这般称呼自己的姐妹,大肆宣扬,是何种居心!?”

宋嫣眼角处瞥见角门边上有些窥探的人影一闪而过,内心掠过一点欣喜,面上仍不动声色,高高扬起手中的物件,道:“好,那就让宋稚自己来说,说说为何给宣儿一盖上她送的这条软毯,便呼吸困难,面色赤红!?若不是我恰巧知道这火兔毛是有问题的,今日又会让宋稚逃过去!”

张欣兰下意识睇了那软毯一眼,只觉这抹赤色极为刺目,让人不舒服。她偏头对花书道:“找个人去给宋三小姐传话,让她来一趟。”若是宋稚不来,宋嫣定会将这一盆子的污水统统泼到她身上。

张欣兰知道宋稚是个有主意的人,但没想到她竟自己一个人来了,小陈氏和林氏都不在旁,只有两个婢女跟着她。

张欣兰不知道这里边到底有什么事儿,有些的迎了上去,“妹妹怎么也不领个能做主的人来?宋嫣摆明了就是要闹事。”

“我不就是做主的人吗?”宋稚淡定一笑,仿佛是被人邀请过来主持大局,而不是被人叫来对质的。

张欣兰脑海刹那间中浮现了她刚嫁到崔家,在家宴上看见沈白焰的那一幕。

虽说她对自己的相公十分满意,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沈白焰一出现,总是格外吸引目光。她也忍不住多瞧了几眼,只觉得他相貌虽好,可是似有一副冰玉铸造的骨头,总是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叫人难以亲近。

方才宋稚脸上的那种神色,竟叫张欣兰想起了沈白焰。

‘倒是注定做夫妻的。’张欣兰在心里头暗自嘀咕。

宋稚才一迈进门,宋嫣便扑了上来,流星和逐月眼疾手快,直接架住了她,毫不留情的用力一推,宋嫣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才站稳的样子显得十分狼狈。

张欣兰见此情景,恨不能当场消失,何苦要巴巴的掺和进这两姐妹间的龌龊来呢?可她现在若是走了,以后想再与宋稚交心可就难了。张欣兰还是心一横,还是跟了进去,站在宋稚身侧。

“姐姐,怎么说也是将军府的大小姐,可不要失了身份。”宋稚越是这般云淡风轻,宋嫣越是怒火中烧。

“这软毯是你送给宣儿的,我可没冤枉你。”宋嫣扬了扬手里的那块软毯。

“大小姐说话可不要张冠李戴,这几日天气有些凉,小姐特意开了库,让你们浊心院的人给小公子挑些御寒的东西。”逐月上前,从宋嫣手里把那块软毯拽了过来,细细查验。“明明是你们自己选的,怎么话锋一转,变成我家小姐送的呢?”

“哼,库房里那么多东西,怎么偏偏挑中这一条,分明是宋稚你故意安排的!”宋嫣先怒后哀,眼里冒出水光来。“我问过明珠了!那日这软毯就放在库房最显眼处,我浊心院的人现在在宋家不受待见,用点东西都会遭人冷言冷语,自然赶紧选了赶紧走!你这心思真是妙!让这件事看上去是个巧合,其实是必然之选!”

这一番诛心之语,说的毫无破绽,加上宋嫣这凄楚的神色,就连张欣兰都有些动摇了,她有些疑惑的问:“你说了这么许多,这软毯到底有何问题?”

“此种火兔毛轻软薄暖,是御寒的极佳之物,但去有一个极大的坏处,就是绒毛很容易脱落,若是给风寒久治不好的小儿用了,绒毛吸入肺腑,就会导致病情反复,甚至丧命!”宋嫣边说边哭,睫毛糊成一团,虽有些可笑,但也着实是一副可怜相。

张欣兰看向宋稚,只见她垂了垂眼,一缕发丝从耳后滑落,抬眸道:“姐姐所说,没有任何证据,不过是诛心而已。”

‘是啊。’张欣兰轻轻一震,‘诛心之语向来无从反驳,因为这些话本来就是建立在猜测的基础之上。’

“只这一样,着实牵强,这软毯到底也不是稚儿妹妹送到浊心院来的。”张欣兰的视线在宋稚和宋嫣之间来回逡巡,还是选择相信宋稚。

“崔夫人来了这么久,还未见过宣儿吧。”宋嫣一抹眼泪,对张欣兰道:“进去瞧瞧他吧。躲得过这一次,不知道能不能躲过下一次。”

流星一听这话,差点没崩住,她担忧的瞧了宋稚一眼。

宋稚看着宋嫣无懈可击的凄然神色,心想,‘宋嫣倒是长进了,不求一次能弄死我。今日大概是第一遭,先让人对我的品行起疑心,日后若是再来一遭,信我的人就少了,一点点给我沾染上脏水,如她一般烂了名声。不过,她千算万算,还是棋差一招。’

“火兔是西境特有的东西。”张欣兰刚要进去,就听见宋稚开口道。一回身就见宋稚神色坦然,目光清澈如泉,“满京城怕是也找不出几条,这一条还是上回父亲回来的时候一起带回来的,是给那时还未出世的恬儿预备的。不过送给恬儿的东西太多了,她小小一个人用不过来,就搁下了。姐姐该不是以为,父亲会故意害恬儿?”

宋嫣脸上的表情一僵,不知该如何反应。

“我今日若不是听姐姐所言,也不知道这火兔毛竟有如此隐患,到底是让宣儿受苦了。想来西境的孩子生于风沙之中,身子格外强健些,不怕这点子绒毛。咱们孩子多金贵,自然受不起。”宋稚说话不清不重,吐字清晰,格外入耳些。

“那便是误会了?”张欣兰睇了宋嫣一眼,只见她眼神落在角落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便对宋稚道:“稚儿妹妹,一起瞧瞧宣儿吧。”

宋稚与宋嫣擦肩而过,逐月随她进去了,流星自觉留下看着宋嫣,以免她又耍出什么花招来。

明珠一直跪在角落里,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她的视线落在膝下那块福寿安康百子戏鱼地毯上,不论主子们在如何的唇枪舌战,她都一语不发,一声不吭。

忽然,一双烂柿子色秋菊绣纹的鞋子进入了她的视野,明珠颤了颤,只听见宋嫣冰冷的声音响起,“明珠,翠环并不得用,你伺候小公子也不专心,还是跟我一同去别苑吧。”

第七十三章 明珠之死

“什么?!”流星被这个消息一惊,骤然抬高了声音,廊下正在聚在一块烤栗的小丫鬟们说笑声音一顿,纷纷看了过来。

流星冲她们摆了摆手,示意无事,又压低声音问:“怎会死了?”

这个随宋嫣一起去别苑的丫鬟叫做采兰,她是如意阁里的老人了,流星见她做事爽利干脆,所以派去别苑看管宋嫣了。

“那日她把明珠带回来时,奴婢已经小心注意了,可大小姐昨夜的的确确没有出过房门,明珠看起来确实是自己投井死的。”采兰没做好差事,心里惴惴不安,说话也没有什么底气。

“罢了,这话我也不好传,你直接进去同小姐讲吧。”流星皱眉道,大小是条人命,明珠又是宋嫣跟前的大丫鬟,流星由此及彼,心里难免有些伤感。

采兰跟在流星身后进了主屋,将方才与流星讲的事情又讲了一遍。

“那尸首呢?”宋稚听了这个消息,顿觉鼻口像是被人捂住了一样,闷得透不出气来,她缓了缓,问。

“大小姐给了一笔抚恤,让人把尸体送回明珠家里去了。”采兰道,明珠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卖了身的丫鬟,生死去处早就不是自己的了。

宋稚在心里冷笑一声,想,‘这回手脚倒是快。’

宋稚那日刚出宋元宣房中出来,宋嫣便不见了踪影,外院的人传话来,说宋嫣已经离去了。宋稚本来奇怪她怎么这么干脆便放弃了,原来是着急带明珠回去。

宋稚本想寻个由头把明珠给弄回来,毕竟这件事儿的来龙去脉还不明晰,可明珠、翠环两个丫鬟的身契都是收在宋嫣手里的,所以明珠的去留由不得宋稚做主。

没想到这才两日,明珠就已经香消玉殒了。

逐月立在门边,见松香美滋滋的捧着栗子过来,忙摆了摆手手,示意她先不要在此刻打扰宋稚。

烤栗子的那股子香甜气若隐若现,可宋稚心里沉甸甸的,恍然不觉。

她想了想,又问:“这些事儿都是谁帮她做的?”

“几个粗使的丫鬟。”那几个丫鬟搬尸首的时候,采兰就站在一旁看着,只觉得渗人,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宋稚闻言愣了愣,“别苑的丫鬟竟肯帮她做这些事?”

“银子花下去,怎么会不肯呢?”采兰觉得宋稚这话问得实在是稚气。可她不知道,宋嫣去别苑的时候明明没有带多少银子,她的行李都是秦妈妈一件件查过的。

这倒不是宋稚有意为之,不让她带钱去别苑。事后整理冷秋院的时候,发现手里并没有多少现银。

而且宋瑶成亲时,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让宋嫣把这些年从自己份例里扣下的银子都给吐了出来,似乎还多拿了些,深深剐了宋嫣不少血肉。

这事儿宋瑶做的隐蔽,宋嫣有不少把柄在宋瑶手里,所也没声张。宋稚还是自宋瑶死后,从她婢女口中得知此事的。

宋嫣的珠宝首饰倒是不少,可宋稚知道宋嫣的性子,叫她拿珠宝首饰赏人,除非山穷水尽了。

她这样想着,又听采兰道:“大小姐钱包鼓的很,每月都还有时兴的衣裳和首饰送到别苑来,而且大小姐在别苑里头打赏下人总是十分阔绰,她也会挑着来,专门找那些原先就在别苑里伺候的粗使丫鬟,现在有些小丫鬟都巴结着她呢。”

“使下去的银子多吗?”宋稚用手背托着腮帮子,宋嫣这人总是不安分,像只恼人的苍蝇,总是在眼前打转,一击不致命,她反倒飞舞的更加欢快了。

“这几月,总得花了三四百两了。”采兰在脑海中细细盘算,“大小姐不能随意上街,只能买东西找乐子。”

“这些事情你怎么不早说呢?”流星不悦道。

“她是大小姐,用银子打赏不是寻常事吗?”采兰不解的问。

流星还想训斥,宋稚一扬手打断了她,“日后事无大小都要禀报。知道吗?”

采兰点点头,她虽不明了,但从流星脸上不满的神色来看,也能知道自己弄砸了差事。

“明珠的事情你回去再找那几个粗使的丫鬟问得细致些,她花银子,咱们也花银子,你和采荷二人务必将此事给我查清楚了。”宋稚抬首睇了流星一眼,流星便从腰际解下一个荷包递给采兰。

“这里边有五十两银子,打赏几个粗使丫鬟足够了。”流星道,语气有些生硬,似有敲打之意。

采兰福了一福,忙道:“奴婢定会办的妥帖。”

宋稚微微颔首,让人送她出去了。

“流星,小竹与明珠原先是不是邻居?”宋稚忽忆起一事,顿时来了精神。

“是,”流星点了点头,俯下身对宋稚道:“小姐是想让小竹姐姐去明珠家里瞧瞧?”

“嗯,也让小竹以她的名义给明珠家送些奠仪去吧。”前世宋稚死之前,明珠还活得好好的。

虽然明珠受宋嫣指使,也给了宋稚不少苛待,但宋稚知道她自己也是身不由己,并没有太怨恨她。在宋稚最难过的那几年里,凡是宋嫣让明珠过来给宋稚罪受的话,明珠都会趁人不备,悄悄放宋稚一马。

今生自己好好的,可明珠却早早的死了。宋稚心里多多少少有点不舒服,而且明珠领用那火兔毛软毯之前,定是查过那登记册子的,她不会不知道那是宋令带回来的物件,用这东西来陷害宋稚,实在是不高明。

除非她在宋嫣面前说了谎,为了给自己留一点破绽,留一点好拿来反驳的疏漏。

宋稚长叹了一声,接过逐月替她剥好的一个栗子,只觉这粉糯在口中也变得索然无味。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逐月和流星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的问。

宋稚略提了提自己看法,她们两人听了也觉得有些伤怀,流星见宋稚郁郁寡欢,便安慰道:“万一只是小姐想多了呢?”

“那明珠为何要自尽?”宋稚问,流星想不出缘由,只好默默看向逐月,希望她能救火。

“先前你们不是去从周姑姑那里查过簿子吗?也说是明珠去领的火兔毛软毯,而且明珠在去领软毯之前,还去过一次,只拿了一个毫不起眼的玉瓶子。因为我直接送到浊心院的东西,都是当着张氏的面让大夫查验过的,所以明珠第一次去仓库,才分明就是去看仓库里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栽赃我。”

逐月和流星认真的听着宋稚说话,两人脸上的神色愈发凝重,逐月想了想道:“周姑姑说,那块火兔软毯本放在不起眼处,明珠拿瓶子之后,才移到显眼处的。那日似乎还有一块苏缎的位置也变了变。”

“可是去年哥哥送我那批苏缎里头剩下的吗?”这样轻轻松松的逃过一劫,宋稚心里并没有如释重负,反倒因为明珠的逝世而觉得很郁闷。

“是。”逐月点点头,“苏缎亲肤养人,拿来裁肚兜最好不过,若是真如小姐这般想,那明珠想必也是挣扎过的。”

“宋嫣倒是学得耐心了些,她自己怎样一点点烂掉了名声,在父亲心里失了地位,也想让我尝一尝这滋味。那日若不是有这个疏漏在,让我成功洗清了罪名,恐怕还会有后患。”宋稚垂下眸子,细细揣摩宋嫣的心思。

“什么后患?”逐月被宋稚这话吓了一跳,连手里的栗子仁也弄碎了,她不好将这样的东西呈给宋稚,便直接塞到流星嘴里去了。

“你们想,这事儿要是让张欣兰传到崔府去,崔府的人对我必会有先入为主的成见,日后相处起来也就多了隔膜,说不定还会影响我与世子的婚事。”

一听宋稚说会影响婚事,流星一个激灵,忙道:“怎么会?世子爷定是不信的!”

看流星这慌张的模样,宋稚终于露出一抹笑意来,扯了扯她的腮肉,道:“就算世子爷不信,可别人会觉得空穴如何来风?你想,那日在事情还未明了之前,在场的女眷里边已经有了些碎语,若不是张欣兰全程在场,后来又出来说了几句,还不是这事会被捕风捉影的人传成什么样子。”

宋稚越说,流星的眉间疙瘩便结的越深,宋稚觉得好笑,点了点她的眉宇,道:“宋嫣这不是没成功嘛。”

“奴婢这才明白,什么叫做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冷不丁的咬一口,就算是不掉肉也会痛的厉害。”流星气鼓鼓的说,“我觉得采兰不中用,做事都不细致,倒是那个采荷还不错,还写了宋嫣的起居小注,每隔几日就送来。”

“那今日怎么不是采荷来回话?”宋稚话一说出口,心里就有了答案,“是怕采荷在我面前更加得脸吧?”

“小姐聪慧。”流星机不可失的拍了个马屁,“采荷原先是咱们院里的粗使丫鬟,采兰便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那下回你让采荷来回话。”宋稚道,拿了一颗栗子仁吃,心想,‘宋嫣这么留着总不是个长远之计,总要寻个法子,叫她永无翻身之可能。’

第七十四章 神悟教

宋稚原以为奉化的蜜桃儿在上月就已经是最后一波了,没成想宋翎不知道从哪儿又弄来了一篓,宋稚分了乐香斋几枚,又取两只让小厨房做了拔丝蜜桃。

宋翎看着宋稚美滋滋的吃着这道一听就齁甜的甜品,嫌弃道:“你啊!真是个暴殄天物的,蜜桃自是要吃新鲜的,哪有做了菜的。岂不是滋味全无?”

宋稚正吃得开怀,嫌宋翎啰嗦,夹了一块就往他嘴里塞去,拔丝蜜桃外边一层黏黏糊糊的糖汁,烫的宋翎一个激灵,差点没跳起来。

不过这蜜桃块外边裹着的那层糖汁在口腔里大肆横行,轻咬一口,蜜桃清甜的汁水如破壳一般流淌出来,别有一番与众不同的滋味。

宋翎挑了挑眉,拿起那双方才被冷落半天的筷子,正准备夹一块的时候,却见宋稚护食般的拢住了盘子,不让宋翎夹。“刚才是谁说我暴殄天物?不准你吃。”

“小没良心,这桃子还是我给你送来的,怎么拍拍屁股就不认了。”宋翎佯怒道,一边说一边眼疾手快的从盘子里夺了一块。

“你!”宋稚气鼓鼓的把仅剩的两块都塞进了嘴里,腮帮子鼓鼓囊囊的,看起来像是一只屯食过冬的仓鼠。

“这般的孩子气,”宋翎停了笑闹,看着宋稚轻道:“我总觉得奇怪,怎么明年便要嫁人了呢?”他这话说得颇有几分心酸滋味。

“那日听娘亲说,她和曾夫人商量过了,等爹爹过年回来,便把你和曾姑娘的亲事订下来,哥哥还说我呢。自己不也是要娶妻生子了么?”宋稚咽下了满口的甜蜜,拿帕子按了按嘴角,笑道。

宋翎难得露出了一点不好意思的神色,他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事儿,眸中有迟疑之色闪过,但他眨了眨眼,看向宋稚的时候已无异样。

可宋稚的下一句话,便让宋翎又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来。“哥哥,你前些日子和世子爷忙什么呢?我觉得你瘦了好些。而且,怎么刚回来,就说要走?”

宋稚见宋翎神色有异,便斟酌道:“若是机密,哥哥便不必说了。”

宋翎沉默半响,抬眸看向宋稚,一双单眼皮的眸子看起来还是那样的少年气,只是这少年的眼眸中,多少还是沾染上了世间的一些尘土烟火。

宋稚不过是从眼角处睇了逐月一眼,逐月便心领神会,福了一福,带着伺候的婢女们出去了。

宋翎看宋稚举止投足间流露出上位者的气度,只觉得恍惚间有些许林老夫人的感觉,他心里的滋味顿时便有些复杂,又想起他随即要说的这件事,宋翎此刻的神色便是描述不出的纠结。

“哥?”宋稚用手指戳了戳宋翎的手臂。

“嘶~”宋翎捂着自己的手臂,做作又夸张的叫了一声,“你对憬余都那般温柔,怎么轮到我就这般粗鲁了呢?”

宋稚忍不住毫无形象的翻了个白眼,道:“人前人后自是不一样了。哥哥是我血脉至亲,世子爷……

宋翎插嘴道:“你这模样可还是别让旁人瞧见,说出去谁信你是将军府的嫡出小姐。”

宋稚顿了顿,放缓了声调,显得有些不确定,道:“虽说世子爷与我订了亲,又与哥哥交好,人品相貌皆出色,但日后若是做了夫妻,我与他之间到底能相处到何处地步,或是和睦双人?或是怨偶一对?尚未可知。”

宋翎望着自己小妹平静的说出这番话,心里却有些看不透了。宋稚的侧脸如百合花一般,下颌尖尖如花托,唇瓣绯红如花蕊,她正处在少女最天真的时期,可为何却悲观至此呢?

他与沈白焰相识多年,知道沈白焰这般品貌有多么受女子倾慕,他年少时曾与沈白焰去过江南一趟,明明是沈白焰的手下救了一个失足落水的女子,可那女子却痴慕上了沈白焰,听说直至今日,还云英未嫁,只因当初那一眼。

而沈白焰对宋稚的看重宋翎最是知道,毕竟从前他们俩出去办事的时候,可没有逛集市的习惯!现在但凡有点空闲,沈白焰就会去街面上溜达溜达,遇到些新奇的玩意,便买下待回京之日送给宋稚。

宋翎抬眸看向宋稚摆着架子上的那个白异族的莽神面具,又看看手边这套色如晚霞的红玉茶具,哪怕是他没有开口说话,宋稚也知道他想说什么。

“世子爷确实待我很好,可当下好,又不代表以后也会好。”宋稚轻弹指甲,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来,可心里却是十分纠结,又有些惴惴不安,若真是让自己这张乌鸦嘴给说中了,可怎么好?

‘许是闺阁女儿的心思就是这般多变吧。’宋翎觉得有些头痛,又想起曾蕴意给他送来的那一方小小丝帕,他捏了捏腰际的荷包,心想,‘她是否也想稚儿这般担忧?担忧我有朝一日会对她不好?’

“哥,发什么呆?”宋稚被宋翎方才的问题弄得心中不快,只想快快寻个旁的话头,“你和世子爷到底做什么去了?”

“神悟教你可知道?”宋翎此言一出,本以为自己会瞧见一副懵懂神色,却宋稚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她干脆的点了点头,道:“知道。本朝的第一邪教,教主身份不明,极为擅长蛊惑人心,敛财无数。还喜欢勾起百姓心中怨念,让他们自相残杀,以得到那为数不多几个‘升仙弟子’身份。”

宋翎被宋稚在这方面的博文广知惊的一愣,道:“你怎会知道的如此清楚?”

“坊金茶馆有一说书人,他的家里人似乎就是被神悟教的人给害死的,他孤身一身逃到京城来,以说书为生。原先他总喜欢说神悟教的事儿,说得多了渐渐便没人要听了。后来改说其他志怪了,不过他每月都会印一本小册,将神悟教又做了什么恶事。卖一两银子一本,我每月都会让流星去给我买。”

宋稚一边说,一边回身从一旁的高凳上拿了这月的小册子,递给宋翎。“不过太贵了些,没人要买。”

宋翎看着这本熟悉的小册子,有些哭笑不得,坊金茶馆的那个说书人原是沈白焰手底下的暗桩,埋在人流大的地方好监察探听消息。他总是说神悟教的事情怕惹人怀疑,所以便也说些旁的东西。

不过他说神悟教的事儿说上了瘾,不能说便只有写了,管素水要了补贴,每月兢兢业业的写上一本。宋翎还曾嘲笑过他,说他卖这般贵的价格,这样烂的文采,有谁会买。

没想到这兜兜转转的,竟让宋稚给买了。怪不得上一回见他的时候,他还夸耀,说自己的书有几位忠实顾客,销路不错。

宋稚见宋翎一脸憋笑,心中奇怪,便问何缘由?

“原是这样,我说他的消息怎生的这般灵通。”听了宋翎解释,宋稚道:“诶!别打岔,哥哥此番难道与神悟教有关?”

宋翎点了点头,继续道:“神悟教这些日子扩张的太快了,山东叫他吞了大半。憬余觉得蹊跷,便回禀了皇子与我同去山东查看,这才知道原来山东的几户大家有一半都已经入了这神悟教。由上至下,有这地头蛇推波助澜,不快才怪。”

宋翎看向宋稚,眸中似有深意,“那几户大家里,有钱家。”

宋稚闻言,脸上倒是没有多少惊讶的神色,只是深吸一口气,露出些许嫌恶来。“那她岂不是又嫁不了了。”

“这是自然,名字都已经呈给皇上了。”宋翎见宋稚还算淡定,这才舒了一口气,“我也已经告诉爹爹了。上回只是摸底,带的人马也不够多,不能够把他们一锅端了。”

“哥哥去的时候带上我吧。”在宋翎摸着下巴思索的同时,宋稚忽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宋稚一句话,惊得宋翎把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都给忘了。“你去做什么?”

“你们去山东的时候路上会经过莒南,姜姐姐姐生辰给我来了帖子,我想去。”宋稚睁大了清澈的一双眼,有些撒娇的说。

“胡闹!”宋翎焦急道,“若是神悟教的人撤退经过莒南怎么办?!”

“哥哥也不瞧瞧莒南是谁的地盘,神悟教的人哪怕是慌不择路了,也断不会选这条路子?”宋翎这是急糊涂了,被宋稚一提醒,才想起莒南是靖海侯镇守之路,他们此行,本就是要与靖海侯商议,借些兵马。

宋翎抚了抚额,自觉汗颜,“方才一惊,竟把这事儿给忘了。只是这路上颠簸,来来回回的,你可受得了?”

宋稚重重的点了点头,露出一点可怜的神色来,道:“成日的在家里拘着,哪怕是出门让马车颠两下也好。”

“少在我面前卖乖卖可怜,也罢,你记得早些收拾行装,这事情瞬息万变,我也说不准何时上路,顺不定明日就得走呢!”宋翎故意做出一副不大乐意的样子,只是撑不过两秒,就破了功。

第七十五章 出门啦

天稍微凉了那么一点下来,人就变得不那么爱动弹了,门上了换密一些的帘子,碧玉托着卷帘,慢慢的蹲了下来,美好的腰臀弧线被杏红色的缎子一包,显出几分成熟的韵致来。

“倒是我疏忽了,瞧着身段,也该给碧玉说门亲事了。”林氏睇了碧玉一样,笑着与柔翠道。

碧玉娇嗔道:“夫人,奴婢只想待在夫人身边伺候。”眼见这屋里有人伺候着,碧玉极有分寸的轻轻跺了跺脚,掀开帘子,便转身出去做事了。

这帘子是用一种江南的绒草编就,与夏日里的竹帘相比,显得密了不少,风虽进不来,但是却能换气,不至于憋闷。

“得夫人怜惜,是碧玉这丫鬟的福气。”碧玉走时漏进来的一点风似乎迷了柔翠眼,她琥珀色的眸子闪了闪,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温顺。

柔翠往茶几上搁下一碟红豆沙糯米糕,朝宋稚面前推了推,笑道:“小姐尝尝,这红豆沙是退了皮,用纱布一点点揉出来的,格外细密些。”

宋稚闻言,用玉筷子的夹了一枚,咬了小半口,用舌头抿了抿,果然是香甜绵软,无比细腻。宋稚赞道:“这是个费事费劲的活儿,是你们有心思了。”

“这是给恬恬预备的,等她大一些,便可吃些不费牙的吃食了。”林氏此言一出,宋稚便撅了噘嘴,刻意做出一副吃味的神色和语气来,“有了小妹,娘亲怕是就不疼我了。”

“都是嫁人了,怎么还这般的孩子气?”林氏抿唇笑着,“等明年你出了嫁,也就只有恬恬一个留在我身边了。”

“娘亲怎把大哥给忘了?等他把曾姑娘往回一娶,不就热闹了?”宋稚对柔翠挥了挥手,示意不用她伺候了。

“这女儿和儿媳妇自然是不同的。”林氏掸去衣衫上一点不存在的灰尘,言语间似有深意。“媳妇进门,该立威的要立威,该立规矩的要立规矩,哪能像女儿这般亲亲热热的说体己话?”

不知怎的,宋稚口中的红豆沙糯米糕顿时失了几分香,她本想刺上一句尖刻些的话,但又不愿平白惹林氏不开心。

于是,她捏出一副轻松说笑的声调来,道:“奶奶去的早,咱们连见都未见过,娘亲自己都没侍奉过婆母,怎么娘亲就想着给媳妇立规矩了呢?”

林氏虽知道宋稚是在说笑话,但心下也有些不舒服,语气就带了点冲,“难不成你奶奶去的早,还是我的错处了?哪家的媳妇进门不用立规矩,就连那普通人家的媳妇,也得要在桌旁伺候上几日呢!”

宋稚脸上的笑意变也未变,她端起杯盏,掀开杯盖吹了吹澄澈的茶水,饮了一口,道:“咱们不是在说笑吗?娘亲怎么还认真起来了?这曾姑娘连门都还没进,娘亲想的早了些吧?”

林氏抿了抿唇,听到宋稚这般淡然的语气,林氏不知为何,觉出了几分说不清也道不明的不悦情绪。

“都入秋了,怎么还上的绿茶?多伤肠胃?来人!”宋稚似乎是恍然未觉,自顾自的喊了婢子来。

柔翠听了宋稚的吩咐,换了两杯日照的红茶来。宋稚见了这红亮亮的茶汤,觉得比那性凉的绿茶要合时宜些,便挽了袖子将这茶奉与林氏,“娘亲尝尝。”

这个台阶铺的宽敞,林氏便稳稳的迈了下来,接过了茶,啜了一口,也不说好与不好,就搁在了一旁,道:“行李都收拾好了吗?”林氏问的是宋稚要去莒南参加姜长婉生辰宴的事儿。

“这都是逐月和流星忙活的事儿,用我操什么心?”宋稚道,“我与哥哥都不在,府上只有娘亲和恬恬,真不去外祖家住上几日吗?”

“我又是三岁小孩了,你不在府上,难不成我还没饭吃了吗?”林氏摇摇头笑了一声,并不将宋稚这个提议放在心上。

话虽如此,可宋稚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乐,“年下的时候爹爹就回来了,而且事情又多,娘亲未必能见外祖母。趁这个时候,多去瞧瞧她不好吗?”

“哎,行了稚儿。”林氏的口气有些不耐烦了,她不喜欢宋稚老是做主做到自己头上来,仿佛显得自己格外无能些。“你顾着你自己就好,毕竟从咱们这到莒南也要好长一段路呢。你还是多备着点免得路上有个什么短缺。”

宋稚听出了林氏口中的不喜,她心尖上像是被人用指甲轻轻的掐了一些,有那么一点细微的疼,她勉强的勾了勾唇,便借坡下驴道:“娘亲说的是,那我先回去了,说不准还得理一阵呢。”

林氏呷了口茶,轻轻‘嗯’了一声。

明明聊得好好的,也有说有笑,却因为这一句半句不入耳的话惹了不痛快,就在自己亲娘那里受到了冷遇。

宋稚忽觉的胸口闷闷的,有点憋屈,想起前世今生与林氏这不冷不热的母女情分,宋稚很想不明白,为什么林氏与自己之间总缺了那么一点贴心的感觉呢?

哪怕她已经是一个如此乖巧又贴心的女儿了,所谓母女,所谓血脉相融,说到底,自脐带断开的那一瞬间,她们也就是各自独立的两个人了,何来的亲密无间呢?

思及此处,又恰巧碰上凉风一荡,宋稚反倒觉得舒坦了些。

“小姐回来了?”茶韵正用剪子打理着一丛白菊,权贵之家大多嫌弃白菊冷淡素净,喜欢金菊多一些。不过宋稚两者都不怎么喜爱,无非是秋冬花卉稀少,菊花又开得热闹,这才种了几丛。

“嗯。”宋稚点了点头,看着那丛繁密的菊花道:“晚上吃锅子,摘几朵大的,烫着吃吧。”

“啊?”茶韵愣了愣,这菊花通常都是入诗入画的雅物,这些官家小姐、少爷们哪怕是不喜欢这菊花,也大多会装出一副喜欢的样子来,可这三小姐却说自己要吃,实在是闻所未闻。

宋稚毫不在意茶韵如何作想,掀了门帘走进内室。流星和逐月还在忙活,已经收拾了满满当当的三个大包袱,手却还不停。她们俩见宋稚走了进来,道:“小姐,我让秦妈妈和松香收拾东西跟着咱们一块去。”

“要那么多人做什么?秦妈妈年岁大了,何苦让她在路上颠簸辛苦?”宋稚回到自己屋里,觉得舒坦多了,说话也随意许多。“再说了,我不在府里,咱们院子里不能没有个主事的人。松香也不必去了,她不喜欢琢磨吃的吗?就让她趁这几日的空闲,多琢磨几道。”

“小姐说的有理,那等会儿我去和秦妈妈说一声。”逐月搁下了手里的活计,给宋稚倒了一杯茶水。

“你们收拾的也太多了些吧?咱们是去姜姐姐那里,又不是去逃难。”宋稚道。

“诶!什么逃难的,万事如意。”逐月道。“反正有马车,带上总比没带上要好。”

“可咱们是跟着哥哥一同去的,都不知道哥哥会给安排怎样的马车。说不定只有一头小毛驴。”宋稚被自己脑中所想的逗笑了,笑得倒比在乐香斋畅意些。

这场景也只能出现在宋稚的想象里了,这一路上除了宋翎之外还有沈白焰,他们两人之间任意一人都不会让宋稚骑小毛驴上路的,虽说如此,但宋稚过了几日之后,见到眼前这个能坐下三十人还绰绰有余的大马车时,还是有些惊讶。

“哥,这马车会不会太大了?”宋稚有些迟疑道,“不会耽误你们上路吗?”

“不会,我们会在莒南换了出行的车马,再去山东。现在这马车,也是一番掩饰吧。”宋翎不愿贪了沈白焰的功劳,道:“这马车是憬余备下的,可不是我。”

宋稚被宋翎扶上马车,逐月掀开帘子就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丫鬟正规规矩矩的坐在马车里,她正奇怪着,就见那小丫鬟弓着身子,熟稔服侍宋稚坐定,笑着道:“小姐好,两位姐姐好,奴婢叫菱角,自小就是王府里伺候的丫头,世子爷觉得路上事情多,怕两位姐姐操劳,所以便多拨了奴婢来伺候。”

“一看就是个机灵的,”流星笑道,“小姐,你看世子爷多有心。”

宋稚一坐下,便觉得像是跌进了一堆云里,这马车垫子极为柔软,不知道里头续了多少的棉花,可她不过是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脸上也没有羞怯的喜意。

“姑娘可要喝什么茶?车上有碧螺春、大红袍、老君眉、银针茶和熟普。”菱角伶俐的说。

“小姐是不是被午膳腻到了?来杯普洱好吗?”逐月问宋稚。

“嗯。”宋稚点了点头,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菱角看着宋稚的面庞,一时有些出神,‘这么漂亮的小姐,难怪世子爷对她这么花心思。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小姐是不是不喜欢喝茶?车上还有玫瑰露和牛乳茶呢!”菱角歪着头看着宋稚,面上有好奇之色。

宋稚觉得她有几分可爱,便笑了笑,道:“不必麻烦,就普洱吧。”

第七十六章 菱角

菱角悄悄地侧目看去,只见少女正在闭了眼假寐,长长翘翘的睫毛不易觉察的轻颤着。

菱角从没见这样精致小巧的鼻子,像是老天爷用一把拇指大的小刀,选了一块柔白无瑕的玉石,花费了漫长的时日雕刻而成,唇瓣尖上有一点小小唇珠,显得她总是微微翘着唇,像是等待着谁来在这花瓣上碰一碰,摇落几颗露珠。

少女今日出门,所以把自己严严实实的裹在了一件水蓝的杭缎斗篷里,只能从一星半点的缝隙里窥见一抹茜色,像是月夜下的一株刚刚开放的海棠。她洁白的耳垂上挂着一对紫玉髓雕成的葡萄串儿,倚在少女的脸颊上,显得肌肤莹白如玉,晶莹剔透。

菱角觉得这对耳铛子真是又新鲜又好看,这权贵之家的金玉珠宝菱角看得也不少,可这样奇巧的首饰,她却是看也没看过。

逐月和流星面对面的坐着,逐月手里闲不住,正拿了一个络子在打着玩,她见流星抿着嘴笑得慌,又朝里边努了努嘴。逐月着眼看去,瞧见了菱角这幅盯着宋稚看的傻愣愣模样,也觉得好笑的很。

逐月朝流星使了个眼色,流星便轻拽了拽菱角的袖口,菱角一下回过神来,“嗯?流星姐姐,怎么了?”

“嘘,”流星竖起手指在唇上一按,怕菱角没轻没重的吵醒了宋稚,“你呀,盯着小姐看了那般久,可看出什么名堂来了?”

菱角不好意思的歪头一笑,道:“小姐可真好看啊!我原先听府里的嬷嬷们说,王妃是个咱们京城最漂亮的美人,可我从没见过王妃,也不知道这京城第一漂亮该多漂亮。今日见到小姐,我才知道这世上真有天仙一般漂亮的人物呀。”

她挽了两个圆圆的髻,各拴了一条粉色的缎带,看起来是个顶孩子气的,说起话来也是一派的稚气,流星心里还纳闷,怎么派了一个年纪这般小的丫鬟来伺候。

“这马车真是稳当,竟不觉得是在动。”流星见宋稚似乎睡得深了些,靠在一个软乎乎的枕头上,面容沉静。

三个丫鬟们见宋稚好不容易睡得香了些,便闭了口,各自寻了事情出来做。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候,外头渐渐有了些人声,听着热热闹闹的,流星便用指尖揭开了车窗帘的一个角,朝外看了一眼,轻道:“不知道这是什么地界。”

“该到瑞阳了。”没想这一团孩子气的菱角倒是有几分见识。

马车缓缓的停了下来,逐月掀开车门帘朝外望了一眼,只见马车停在了一间门面齐整的客栈门口,这客栈虽说比不上京城的,但在瑞阳也是数一数二的了。

沈白焰从不远处走来,他虽然穿了一件普通的石青长袍,腰际的玉佩络子也换成了一个苏白玉,可不论是远看还是近看,那笔直如松的身姿,从容有度又不失稳重的步履,怎么看还是一副鹤立鸡群的气度。

逐月连忙从马车上下来,福了一福,道:“世子爷。”

沈白焰看了一眼她身上那件半新不旧的素黄色褙子,略带满意道:“叫沈公子就可以。”虽说沈白焰并不怕贼人觊觎他们一行人,不然也不会给宋稚准备了这般招摇的马车了。可她心思细腻,自己就吩咐上了,这路上少点麻烦总是好的。

“沈公子。”逐月福了一福,眼睛永远只落在沈白焰肩膀头子上。

“再走天就黑了,就在这住一晚,你唤稚儿出来。”本以为沈白焰吩咐了就会走了,没想到他就立在了马车边上,看样子竟是要等着宋稚出来。

逐月忙回了马车,轻轻的摇了摇宋稚,唤道:“小姐,咱们到今日要休息的客栈了。”

宋稚睁开了眼,她的睫毛在枕头的缎面上刮了一刮,有点酥酥麻麻的痒,宋稚揉了揉眼,嘟囔道:“这么快?我都没觉着。”

“这马车实在是稳当,莫说小姐,我这一路上都醒着,也没觉着路途遥远。”逐月替她揉了揉太阳穴,好让她醒醒神。

流星也找出了宋稚的一顶锥帽,宋稚抚着胸口,轻蹙了长眉,道:“要不别带了吧。今日有些憋闷。”

“小姐,世子爷在外头呢。”逐月睇了菱角一眼,声若蚊呐道。

菱角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起来一派天真懵懂的模样,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

宋稚便不说话了,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碧青色的柔纱将她姣好的容颜藏了起来,菱角反倒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像是觉得可惜。

流星和逐月一左一右的下了马车,将宋稚小心翼翼的扶了下去。

菱角跟在后头帮着拿了两个小包袱,一抬首便见沈白焰望着宋稚轻轻的皱了皱眉。“今日天气不比前几日爽朗,颇有些憋闷,你若是觉得难受,便把锥帽摘了吧。”

锥帽轻轻一晃,沈白焰隔着柔纱依稀能见宋稚那有些讶异的神色,逐月和流星也有些不知所措。

“先住店吧。我去屋里换了就是了。”柔柔的声音从锥帽底下传了出来。

沈白焰依旧是一副看不出情绪的表情,‘嗯’了一声,也没多说什么,可菱角却莫名觉得世子爷像是不高兴了。

此时,苏峥从客栈里出来,朗声道:“公子,已经拿了钥匙,可以上房间去了。”

他的眼神在逐月脸上一掠而过,觉得她耳上的那一对鎏银丁香耳坠子莫名耀眼,随后却平白觉得有一道略带寒意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苏峥耳尖一动,侧头张望着,试图寻到那一抹目光的来处。“嘿!”宋翎刚去溜达了一圈,踩了踩点,一回来就见苏峥一脸警醒的在门口,便一下蹿到他跟前,想惊他一惊。

苏峥一早觉察到了宋翎的动作,笑了笑道:“宋公子,沈公子和宋小姐都已经进去了,您的房间在沈公子东边,天子丙号房。”

宋翎拍了拍他的肩,便走了进去,苏峥站在门口立了片刻,仍旧一无所获,只好先进去了。

他们这一行人不论主子还是仆人,住的都是天字号房,这事儿实在是少见,旁的虽打听不出来,但这富贵可是人人都瞧得出来的。

宋稚在屋里刚解了斗篷,就有三个送热水和吃食的小二来敲门,总是想着能敲点赏钱出来。

热水流星已经要过了,吃食由宋翎遣人去这城里最好的酒楼端了来。所以逐月只能好言好语的哄了两回,总算是安生了,回过身来专心致志伺候着宋稚,“小姐先沐浴再用晚膳吧?”

“嗯。”宋稚点了点头,觉得脑里糊里糊涂的,便塞了一粒蜜桔薄荷丸。

“要不换了新制的那条襕边八幅裙?就是小姐亲自在上边画了墨竹的那一天。沈公子好像并不在意咱们露出点什么,左右有他和二少爷在,护得住咱们。”逐月在宋稚耳边念念叨叨的,宋稚只觉得耳朵发痒,只想要堵上。

“还是别了,那裙子样式太特别了,放在任何地方都是少见的。露富倒是没关系,可别露出身份来,不然你以为沈公子为何换了佩玉?”沈白焰的玉佩上可是有龙纹的,除了这皇上和皇子,只有他一人能带着龙纹的配饰。

宋稚的视线落在桌上的锥帽上,神色迷离,不知道在想什么。逐月不知道她在看,一伸手就把那锥帽拿了起来,问宋稚:“小姐是不是不戴了?那奴婢把这锥帽给收起来。”

“嗯,那便找几条面巾出来吧。”宋稚淡淡道。

逐月有些不解应了一声,‘小姐的性子是最不爱受束缚的,为何世子爷的性子明明如此宽和,可小姐却仍是一副郁郁的样子?’

“小姐是担心夫人和四小姐吗?”逐月想了想,似乎也只有这个缘由了。

“哥哥与我说,他在府上安排了人手,将府上守的密不透风。哥哥做事我自然放心。”听到宋稚这般说,逐月倒是也放心了些,只是依旧猜不透宋稚为何仍旧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待沐浴过后,宋稚又吃了一点炖的软糯的鸡粥,倒是恢复了平日里的松快模样,又与逐月她们有说有笑起来。

菱角倒是不认生,来到宋稚跟前待着,倒是也不跟流星、逐月她们抢差事,只是安安静静的站着,一双眼眸显得十分机灵。

宋稚看她觉得有趣,便问:“你在世子府上是做什么差事呢?”

菱角眨了眨眼,脆生生的说:“我不伺候世子,世子都是嬷嬷们和崔叔照顾着,宋小姐放心,从没有年轻的丫鬟敢往世子爷面前撞的。”

宋稚本是闲话,并没有打探的意思,她一下红了脸,“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菱角点了点头,又从口中‘滋溜’出一句,“我知道,只是帮世子说说好话罢了。”

菱角的这直来直往的性子倒是跟流星有些像,听着菱角一口一个‘我’,逐月虽不至于心里不舒服,但总觉得她像是没被妈妈教导过的丫鬟。

第七十七章 劫道

许是白天憋闷了许久,等到了夜里,毫无征兆的落了一场大雨,噼里啪啦的声响,如天神碰翻了一簸箕的豆子。有些许凉意和水气从湿润的土地里冒了出来,像是沸腾的沼泽地,咕噜噜的冒着气泡。

宋稚倏忽的睁开了双眼,她刚从一场噩梦出挣扎出来,一场突如其来的箭雨帮着她从追杀中逃了出来,一群戴着怪异猪猡面具的人,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非得要置她于死地不可。

‘早知道不看那些书摊上搜罗来的志怪了。’宋稚有些虚弱的想着,她在黑暗中摸索着起身,小心翼翼的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怕吵醒了丫鬟们。

天字号的房间还带了一个隔间,三个丫鬟们就歇息在了隔间里,临睡前还听见她们三人压低了声音说起了体己话,说着说着,隔间里又响起一阵轻轻的笑声,轻的像一阵甜蜜的风,很快便消散了。

方才,宋稚就是听着这点笑声睡着的。

逐月留了一盏光芒微弱的油灯在桌上,用琉璃罩子罩好了,以免宋稚半夜有吩咐,她们在这不熟悉的地方摸着黑行动,难免有个磕碰。

宋稚寻了几根沉香条出来,准备点燃了去去湿气,三个猩红的点像一只潜伏在暗处的巨兽的三只眼,宋稚望着那几缕淡淡的烟出神。

“宋小姐?”菱角疑惑不解的声音从黑暗的一角飘了出来,宋稚有些惊讶的回身看去。只见菱角穿着一声乳白色的里衣,揉着眼睛,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您有什么吩咐怎么也不喊一声?何必自己起来呢?”

宋稚敢说自己弄出的声响比雪绒走路还要轻,不知道怎么得竟也叫菱角觉察了,她笑了笑,这笑容比烟还淡,道:“我左右也睡不着,何必扰了你们清梦呢?”

菱角只知道这位宋小姐是镇西将军府的嫡女,是世子爷的未婚妻,总是个千娇万宠长大的权贵娇女,可未曾到她竟有如此体贴下人的一面。

“小姐有心事吗?”菱角扶着桌边坐了下来,用手托着腮,一脸温驯的看着宋稚,她的眸光温温润润的,仿佛一只小狗儿。

宋稚的眼神落在菱角的脸上,似有一点困惑,她眨了眨眼,露出一个有点迟疑的笑来,“说不上什么心事,就是被噩梦扰了,再难入睡。”

菱角少有噩梦的时候,很难理解宋稚方才所说的话,不过倒叫她想起了小时候姐姐哄自己睡觉的情景,便有了如法炮制的想法,道:“那小姐想不想听故事?”

宋稚听到这话时,才是真的笑了,露出几颗贝齿来。“怎么?你还要说故事哄我睡觉?”

“为何不可?”菱角熟络的扶起宋稚,将她牵到床边,又不由分说的替她盖好被子。

自己则搬了个小杌子坐在床边上,对宋稚道:“我就给小姐说说世子爷小时候的故事吧。我听楼里的,啊,不,我听府里的妈妈们说了不少。”

外头的雨声愈发的急,显得屋里愈静。

宋稚闭上了眼,菱角的一字一句慢悠悠的淌进了她的耳朵里。

“妈妈说,世子爷小时候也不是现在这样的性子,却是很顽皮的呢!他又不喜欢有人管束,时常甩了随从自己偷偷的跑出去玩。”

听菱角这般说,宋稚竟也不觉得奇怪,沈白焰年少失怙,性情大变也是有的。

“有一回,世子爷为了玩个痛快,换了小厮的衣裳出去逛集市,后来不知道怎么的,跑去撵别人家的鸡鸭玩,被那家的人发现了,拿着棍子一路追着世子爷,径直追到了王府门口。”

宋稚忍不住笑出了声,叫她怎么想也想不到,沈白焰还有这样追猫打狗讨人嫌的时候。

“后来被王爷知道了,罚世子爷跪了一夜的祠堂,第二日又领着他去给那户农家道歉。”

“沈王爷不是性子宽和的吗?”宋稚微微翻了个身,低低的问了一句。

“王爷对手下的人自然如此,可……

菱角的话语被屋顶上的一声异动打断了,她警觉的抬起了头,那样子像极了雪绒受惊时的模样。

“怎么了?”宋稚见菱角一脸冷肃,倒是与她孩子气的长相不大相配,像是一个小大人。

菱角很快笑了笑,道:“许是雨大将瓦片弄得打滑了。”

宋稚半张脸都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媚眼,她点了点头,道:“可是什么?”

菱角接着刚才的话头道:“可是王爷对世子爷却是十分严苛,不许有一点错处。不过王妃倒是很纵着世子爷的性子,他们俩呀,是典型的严父慈母。”

宋稚在黑暗中默了默,“那王爷王妃去世的时候,他定是很难过。”

菱角想了想,藏下了几句话,道:“妈妈总是对这段时间的事儿避而不提,她们总喜欢提那些快乐的时候,王爷和王妃去世之后,对世子爷来说,便没有快乐的时候了。不过……

菱角顿了顿,买了个关子,直到宋稚忍不住出言催促,“不过什么?”

“不过,等小姐和世子爷成亲了,便又是快乐的时候了。”菱角笑嘻嘻的说。

宋稚像是囫囵囤了个糖块,恰在喉咙里不上不下,佯怒道:“你这个鬼丫头,怎么说到我头上来了,行了,你也去睡吧。”说罢,慵懒的翻了个身,满头青丝如上好的绸缎铺在枕头上。

菱角应了一声,将杌子搬回原处,又在宋稚床的侧边立了一会,听到她的呼吸声渐渐平稳下来,这才到隔间睡去了。

这余下的一夜,倒是平静无波。

“小姐昨日怎么自己起来点香。”逐月早上起来收拾线香的余灰的时候,“也不喊奴婢一声。”

宋稚穿着一件蓝百合纹暗花纱竖领大襟长衫,正抬着手让流星给自己系上一条粉色腰带,腰带上还坠了一排密密的金铃铛,不过里边并没放响子,所以走起路来不会有声响。

她闻言道:“没事,我睡不着,正好起来活泛活泛。”

“小姐这般喜欢蓝色吗?衣裳总是蓝色的。”菱角立在一旁,好奇的歪着脑袋。

“我是喜欢蓝色,但衣服不全是蓝色的,这是赶巧了。”宋稚穿好了衣裳,站在铜镜面前溜溜的转了一圈,细细打量着。

菱角忽的鼓起掌来,道:“小姐真好看。”

逐月和流星也知道宋稚好看,平日里却是看惯了的,自然没有菱角这般有惊艳之感。

宋稚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的说:“真是傻丫头。”

毕竟宋翎和沈白焰还有正事要做,所以白日里他们还是以赶路为主,宋稚在这马车上,一呆就是一整日。

宋稚正在车上看书,忽觉察有异,一偏头就见到了一把蓝瓣黄蕊的小野菊,鼻尖蹭过花瓣,柔柔软软的触感。

宋稚顺着被掀起来的车窗帘望去,被褐色的车帘半遮半掩着,只见到了一个俊逸的下巴,还侧了过去,似乎是不想被宋稚见到自己脸上的神色。

宋稚伸手接过了小野菊,就听到马车外马蹄声响起,沈白焰大概是骑马跑回到队伍前边去了。

逐月和流星既不好意思说话,也不好笑,只好眼观鼻鼻观心,两人脸上神色都是一副强做出的镇定,死命的压着嘴角。

菱角也悄悄的打量着宋稚的神情,只见她长长的眼睫垂了下来,鼻尖碰了碰野菊,闻了闻,笑道:“倒是没有什么香气儿。”

“这野菊的花蕊外露,是靠风传的花粉,不靠蝴蝶儿也不靠蜂儿,所以没有香气。”菱角接话道,像是个整天在荒野里跑的小丫鬟,什么乡野田头的小玩意她都清楚。

宋稚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她握着这束野菊来回的打量,“这花细瞧倒是还挺雅致的。”

“这种花好养活,只要长了一株,就会长成一片一片的,可能也就是因为随处可见,所以不金贵,也没人专门养。”菱角随口说的一番话,倒是颇有几分言外的深意。

宋稚摘了挑了一朵花骨朵含苞待放的,正想夹进她这几日用来打发时间的一本无名氏写的山水游记里,却听见一声凄冽的马儿长鸣响起。

苏峥猛地一拽马儿缰绳,可还是刹得急了些,车厢里的四个女孩一下就挤到了一块,大家都着急忙慌的护住了宋稚,逐月的脑门狠狠的撞在了马车的四壁上,流星上齿磕破了下唇,满嘴腥甜,倒是菱角还算稳当,一气儿将她们三个人都给抵住了,这才没磕得头昏脑涨。

宋稚还迷迷糊糊的,就见菱角利索的掀开了车帘,对苏峥道:“这是怎么了。”

“你别出来,护着宋小姐。贼匪在路上撒了长钉,是劫道的老把戏了。”苏峥的语气听起来有点急,但还算镇定。

逐月和流星一听劫道这两字,吓得面无血色,忙将宋稚藏在身后。“别怕,哥哥和世子爷都在。”宋稚摸了摸宋翎送给自己的一个皮环,她语气还算镇定,只是心头还是噗通噗通的跳的厉害。

第七十八章 冷箭

逐月和流星二人虽护着宋稚,但仍是缩在一处,身子也忍不住打颤,可菱角却弓着身子,揪着帘子的一角向外张望着,像一只准备随时出击的豹猫。

“你,会功夫吗?”逐月有些迟疑的问。流星愣了一愣,随即看向菱角。

菱角纵使没有回身,也能觉察到她的身影僵硬了一下,她赶紧坐直了身子,有些气馁的说:“世子爷说,最好不要让别人瞧出来我会武功。”

她泄气的样子简直像是一只被夺了食的松鼠,宋稚忍不住笑了笑,“看来你还是修炼不到家。”

外头打闹声起,但车厢内竟有种谈天说地的氛围,菱角亮晶晶的眼睛看向宋稚,疑惑的说:“小姐好像早就知道我会功夫一般,一点不也惊讶。”

逐月和流星也一同望了过来,在她们三人的目光下,宋稚有些汗颜。

“破绽多了去了,你表现的就不像丫鬟,”她的眼神在菱角的丫鬟髻停了一瞬,“可世子为什么要放一个不是丫鬟的小姑娘在我身边呢?最大的可能,就是你会武功,能保护我。”

“小姐难道就没有想过另外一种可能吗?”菱角知道自己不该说接下来这句话,可她不知道为什么,一想起姐姐,就是忍不住要稍稍刺上一句。

他们二人是指腹为婚,纵使有宋翎的这层关系在,也不见得彼此就这般交了心?更何况,宋稚不像是那种毫无城府的女子。

“什么可能?”宋稚看着菱角脸上略带邪恶的笑意,心下顿感一样。

“你就不怕,我是世子爷放在你身边的一只眼睛吗?”菱角此话刚说完,眸子里的笑意忽然蒸发了,一切发生的太快,宋稚只觉得一阵又冰又尖锐的风,直直的吹向自己的眼睛,她什么都来不及做,下意识的闭了闭眼。

再度睁开眼的时候,菱角的右手正稳稳的抓着一只漆黑色的箭,那箭身上有银色纹路,一圈圈的,像是蛇类身上的纹路,直到箭尾端羽。

“这肯定不是路匪。”宋稚和菱角异口同声的说。

“小姐没事吧!?”苏峥喘着气,说话稍显吃力。

倒不是他武功不济,只是箭雨密集,他难于招架,方才看着那只箭射进车厢里,明知道菱角武功极佳,可还是把苏峥给惊着了。

挡着挡着,苏峥却莫名觉得箭雨稀疏了不少,压力顿时一松。

沈白焰明明在最前头,却时时关注着这边的情况,见苏峥有些吃力,他从马腹上拿了出了一把弓箭,接了一根箭,便拉弓射了回去,一连射死了三个箭手。

“没事。”菱角朗声道,她扬了扬眉,显然是有些讶异宋稚竟也一眼就瞧出了这箭的与众不同之处,揭破了身份之后,她脸上的神色除了孩子气之外还多了一股子逼人的锐气。

流星皱着眉头睇了她一眼,倒不是气她掩饰身份,只是觉得她方才那句话,有挑拨宋稚和沈白焰关系的嫌疑,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菱角何其敏锐,被流星这样白了一眼,自然能觉察到,她笑了笑,也不打算回讽,也不打算辩解。

逐月也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宋稚的神色,只见宋稚拿过了菱角手中的那只箭,细细的打量着,她看的专注,仿佛浑不在意菱角方才所说的混账话。

菱角和流星、逐月三人之间冷风飕飕,宋稚这个主人公却像是在另一个故事当中,她从逐月和流星两人的钳制之间挣了出来,掀开了车帘的一角,向外张望着。

只瞥见了一个马蹄子,就被两人给拽了回来,“小姐,您胆子也太多了。”逐月不赞同道。

外头的兵刃和惨叫声渐渐低微下去,菱角一副按捺不住,想要钻出去舒展拳脚,可到底是知道自己的身份是要护着宋稚的,仍是乖乖的待在车厢里,只是竖起了一双耳,仔细分辨着外头的声响。

片刻之后,宋翎像只猴一样蹿了进来,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宋稚,见她连鬓发都没怎么弄乱,这才松了一口气。

沈白焰跟在他后头上了车厢,目光只十分克制的在宋稚身上瞟了一下,落在她握着箭的那只手上。沈白焰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先吩咐他们上路。”

宋翎冲沈白焰胡乱点了点头,又扭过头对宋稚道:“刚才这伙人是神悟教的手下,我们此行原是打着去莒南与靖海侯议事的幌子,但不知道怎的走漏了风声,让神悟教的人知道了我们此行的真正的目的,竟敢偷袭!”

宋稚拿出帕子来替宋翎按了按额上的薄汗,“外头可有人受伤?”

宋翎摇了摇头,从宋稚手中抽出那根箭,道:“没有,他们武功不高,用的还是那套‘乱箭打死老师傅’的法子,只是因为准备了大批的箭弩,所以灭他们才废了这些时间。”

“哥哥是因为这箭,才认为是神悟教的人所为吗?”宋稚见宋翎垂眸看着那根绕着诡异花纹的箭,问。

“除了这个之外,方才也让人去查探了那些伏击者的尸首,脚踝处都纹了一颗漆黑眼珠,定是神悟教的人无疑。”宋翎拿过宋稚的帕子在自己脸上胡乱擦了一把,“我知道你是如何想的,是否觉得他们如此明目张胆,反倒是有些蹊跷?其实神悟教这些时日来,作风日渐猖狂,倒也不奇怪了。”

见宋翎和宋稚有商有量的说些话,菱角愈发觉得这位宋姑娘与平日见到的那些权贵娇女不太一样,其他府邸里的公子和小姐,怕是是一母同胞所出,也是少有这样的关系。

宋翎见宋稚安全无虞,道:“哥哥先出去了,今晚就能到莒南。”他起身出去的时候睇了菱角一眼,眉宇间似有深意,但又什么都没说。

路途恢复了宁静,这车厢里却是有些淡淡的尴尬。

逐月和流星都因为菱角方才的口无遮拦而对她心里有气,但是菱角方才又救了她们,所以也不好撒气,只能刻意不去瞧菱角,像是车厢里没有这个人一样。

菱角倒是神色自若,还自顾自的捧出了茶具,对宋稚笑道:“小姐要不要喝一盏人参茶压压惊?在配一点儿珍珠末?”

宋稚瞧着菱角这一日三变的面孔,觉得十分有意思,道:“我要玫瑰露。”

菱角从善如流,又问:“茯苓糕、豌豆黄、红豆饼。小姐要点什么茶点?”

“茯苓饼吧。秋季吃茯苓饼总是更合时宜一些。”听着宋稚和这个莫名其妙的菱角讨论吃食讨论的这般热络,逐月可是愈发搞不懂宋稚心中所想了。

菱角做起这端茶递水的事儿来,显得粗手笨脚的,一盏玫瑰露倒是在桌上撒了半盏。

见她出丑,流星心里倒是好过了一些,便接过了那盏玫瑰露,递给宋稚。宋稚啜了一口,这玫瑰里是从暖玉所制的玉瓶里倒出来的,这玫瑰里还是温温热热的,宋稚忽然想起了沈白焰用内力给自己热过的那一块糕点。

“小姐倒像是见过大场面的人,方才险些被冷箭伤了,却还是这般淡然。”菱角颇有兴致的看着宋稚。

宋稚看着杯盏中那杯浅红,映在洁白的被壁上有种妖媚之意,像是女子面颊上一抹胭脂红,道:“沈白焰让你来护着我,可你是不是不乐意做这份差事?”

菱角的笑意微敛,偏了偏头,“我是世子爷手下的人,从来都是听吩咐做事的,自然没有什么乐意不乐意的。”

宋稚长长的眼睫交错了一瞬,瞧着菱角还带着一点婴儿肥的侧脸,道:“小小年纪就学功夫,一定很辛苦。”

菱角愣了愣,有些诧异的看向宋稚,道:“能被选中,学一身的功夫,有一口饭吃就已经很不错了,还有月俸呢。”

宋稚闻言,又啜了一口玫瑰露。

菱角见她不言,心里猜想,‘这位宋小姐是不是怕触到什么不能触碰的隐情?’

菱角倒是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高兴,‘是不是说明她与世子爷之间也没有那么深的情意?那么,姐姐倒也不是全无可能了?’

“你是跟着素水的吧?素水姐姐性子温和,倒是个好相与的。”宋稚这一句话,却让菱角心中的想法显得那般可笑。

“你知道素水大人?”菱角脸上的神色堪称震惊。

宋稚搁下杯盏,十分自然的说:“是呀,世子爷原先让她来帮过我一个忙。”

“世子爷居然让素水大人给你帮忙?”菱角太过震惊,以至于有些失态,嘴和眼都睁的老大。

逐月和流星都觉得她这模样有几分好笑,但也觉出了几分不快,流星便道:“我家小姐是世子爷未过门的妻子,关系非比寻常,你这么惊讶做什么?”

菱角被她这话一提醒,顿时收敛了神色,“素水大人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连我都很少与她见面,所以惊讶罢了。”

宋稚点了点头,做出一副明了的样子来。

她自然之道素水的身份不同寻常,她此话不过是试试菱角的深浅罢了。现在看来,菱角不是直接受素水管教的,她们中间起码还隔了一层。菱角身为第三层,功夫也已经如此出色,沈白焰手下的人,真是卧虎藏龙。

第七十九章 莒南

一入莒南,似乎都能闻见那股子咸咸的海风味,天已经黑透了,可晚市刚开,这集市上仍旧是热热闹闹的。

小摊贩嘴上忙着招呼客人,手上动作不停,三下五除二就擀好了一张葱油饼子,熟练的像是手长了眼睛,看也不看,一松手就让饼子滑进浅浅的络饼锅里,‘滋啦’一声,葱香四溢。

一个个白云朵儿似的馄饨扑通扑通的跳进汤锅里,这街面上的摊子用不了什么鸡汤、鱼汤做汤头,用了是碎肉猪皮冻化成的肉汤,用大汤勺勾上那么一点,兑进汤里,再撒上虾肉沫儿和紫菜片儿,馄饨像是穿了一件薄纱的美人,露出一点粉红的嫩肉,肉虽少,反而更鲜了。

流星放下帘子眼睛虽是看不见了,但香气依旧往鼻子里头钻,她忍住口中的唾沫,却憋不住腹中一声响。宋稚和逐月都给她面子,装作没听见的样子。

菱角探着头看着窗外,圆圆的下颚也就从这个角度望去才有了几分弧度,她伸出一根手指将那茶几上装了红豆糕的碟子往流星的方向轻推了推。

这碟底儿和木面发出摩擦声,让流星一下就羞红了脸,但是又不好因着这芝麻大点的小事发作,所以只是甩了菱角一个白眼罢了。

逐月拍了拍流星以示安慰,又掀开帘子望了一眼,瞧见街面上巡逻的士兵排成一列纵队,显得井然有序,银色的铠甲,锋利的长枪,看起来英挺神武,让人看了极其安心。她整个人都松懈下来了,不再手攥成拳,也不再紧紧的护着宋稚。

“这莒南的吃食倒是和咱们京城里的不大一样。”逐月不想流星不开心,便起了个话头。

“莒南靠海吃海,自然是不同些。”宋稚也撩开帘子瞧了一眼,见菱角探头探脑往外头张望着,道:“我在莒南会待上几日,你自可出来逛逛,不用这般着急。”

菱角诧异道:“小姐还肯留我在身旁?”

“为何不肯?”宋稚抱着一个软枕,在车上坐了一天了,有遇上有惊无险的一场打斗,语气有些倦倦的,“我才没有这般小肚鸡肠,难不成某些习武之人,心思狭小,还比不上我?”

菱角也算是个口齿伶俐的人,难得吃瘪,她又是小孩子心性,瞥见流星在偷偷的笑话自己,当即就嘟了个脸,支支吾吾的说:“我才没有小肚鸡肠!”

“那不就行了?”宋稚见她一脸孩子气,觉得着实有趣。

马车在闹市自然不能行的太快,更何况他们这样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未免伤到行人,自然是慢之又慢。不过姜家老宅就在闹市中心,不一会儿也就好了。

宋稚刚掀开车帘,就见姜长婉站在马车边上候着她,一见到宋稚,她什么大小姐架子都忘了,喜滋滋的伸手来扶宋稚,“妹妹!你终于来啦!我就知道你会来的!可想煞我了!”

“姐姐,我也想你!”宋稚许久没见姜长婉了,见她消瘦了许多,身量也格外的窈窕有致,宋稚牵着姜长婉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下,在她耳畔轻道:“姐姐真是有法子,腰肢儿瘦,胸脯却鼓。”

“好啊你个丫头!亏我还这么想你,才一见面就取笑我。”姜长婉在宋稚脸上拧了一下。

沈白焰和宋翎远远的就见两个姑娘在笑笑闹闹,两人对视了一眼,实在是想不明白她们聊什么能聊的这么开怀。

“世子爷,宋大哥。”姜长婉跟宋翎、沈白焰二人见了礼。

宋稚则跟姜长婉的兄长姜傲见了礼,姜傲长得与姜长婉半点不像,大眼高鼻阔嘴,虽称不上俊朗,但看着也是顺眼。“姜大哥真是许久未见了。”

“我常年不在京城,憬余和若晖倒是常见,只是上一回见宋家小妹,你可还是个襁褓里小娃娃吧?”他个子奇高,比沈白焰还高了半个头,一双手胜似蒲扇,宋稚抬头看他都有些吃力。

宋稚笑着点点头,姜傲的视线在她和沈白焰身上游离了一下,笑道:“我还未恭喜你们二位呢。”

宋稚的巧嘴像是被人用浆糊给抹了一样,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多谢姜兄。”沈白焰倒是极为淡定的答了一句,“到时记得回京吃喜酒。”

“咳咳。”宋翎被沈白焰的厚脸皮给震惊了,实在看不下去了,便佯装咳嗽。

“两位小姐,别在风口处站着了,小心吃了冷风进去。”逐月极有眼色的说,一面对姜长婉福了一福。

“逐月还是这般细心。”姜长婉笑眼弯弯,目光扫到菱角身上时,略有疑惑,可晚风确实有几分凉,她一时间也无暇顾及这个眼生的婢女,便没去管她,对宋稚道:“妹妹,咱们先进去吧。”

菱角见他们一行人聊得热络,自己只跟在队伍后边默默的走着,刚才她无意中瞥见了世子爷落在宋小姐身上的一个眼神,若是没瞧见这个眼神,她还觉不出什么滋味来,可她瞧见了。

那个眼神很克制,像是月亮的光芒,可又比月光温热。

菱角连素水大人都见得不多,更何况是沈白焰,寥寥数面,只觉得他是个杀伐果决的大人物,给人一种冰冷的感觉,眸中的光芒是剑刃上的寒光。

菱角从未想过想过沈白焰还有这样一面,她忍不住想,姐姐见过世子爷这样的眼神吗?若是还没见过就已经情深至此,要是见过了,姐姐不得心碎?

菱角正想着,忽见一条胳膊拦住了自己,抬眸见到流星一张不情不愿的脸,“小姐公子们要去正厅用晚膳,咱们先跟着姜府的这两位姐姐把小姐的东西归置归置。”

“怎敢让姑娘叫我姐姐。若梅、若泉两位姐姐已经在后院候着姑娘了。”姜府的两个丫鬟穿着一样的蓝底儿白碎花衣衫,朝流星福了一福。流星身上的衣料子都是宋稚穿不了的,都是上佳的货色,一比就知道好孬。

“走吧。”流星睇了菱角一眼,招呼小厮和粗使丫鬟们搬宋稚的那些家伙式。

菱角小时候受过的冷言冷语多了去了,流星这点子不痛快对她来说压根就没有什么感觉。

她挺了挺胸,跟在流星身后,绕过假山花园,绕过长廊曲桥,进了一家布置精致的闺房,这闺房里头一股清清淡淡的香粉味道,明显就是有人住的。

“这是咱们大小姐的闺房,两位小姐感情好,要住在一块晚上也好说说私房话,可要劳烦妹妹守夜的时候跟我挤一挤了。”若泉与流星也是许久不见了,她好奇看向菱角,“这位妹妹是?”

流星替菱角答道:“刚升上来的小丫鬟,带出来见见世面。”

菱角睇了流星一眼,她知道自己的身份藏在暗处才更能提防住暗害小姐的人,只是没想到流星一个小小丫鬟,脑筋转得也挺快的。

她想了想,还是收敛了倨傲的神色,做出一副恭顺的丫鬟相。

“小姐不在莒南长大,所以在莒南就没有几个认识的人,本以为五日后的小姐生辰宴,怕是要冷清了,还好你家小姐来了,可以安心了。”若泉和流星一边理着宋稚的东西,一边闲话。

菱角不好抱着手在一旁干看着,便也捧了宋稚的首饰出来,一样样的摆在姜长婉给宋稚匀出来的一方梳妆台上。

光手镯就有十几个,金玉翡翠,珐琅宝石,应有尽有,菱角看得眼睛都要花了。这些首饰都好看极了,其中有一根莹白剔透的玉簪最是雅致,菱角不知不觉的拿起来详看。

“干什么呢?留神着点,这是世子爷送给小姐的,说是王妃生前的爱物。”流星一直注意着菱角的一举一动,见她痴痴呆呆的模样,生怕她一不小心就把这簪子给淬了。

“世子爷送给小姐的?还是王妃的遗物?”菱角有些难以置信的反问。

若泉有些疑惑的看着菱角,流星忙道:“你个没见识的,世子爷送小姐的东西多了去了,不过小姐只带了这一样出来罢了。你大惊小怪些什么?”

菱角小心翼翼的将玉簪放在软垫上,心道:‘还好这个任务落到自己身上来了,若是让姐姐来了,看到世子爷对这宋小姐的体贴,更是要吃心了。’

宋稚吃过晚膳之后,流星和逐月交了班,换逐月用晚膳去了,由流星陪着宋稚和姜长婉一同在姜府的花园里闲逛消食。

这秋天的花园只有菊花可看,两人逛的有些无趣了,姜长婉便道:“找我哥他们玩去吧!”

宋稚凝眉想了想,道:“他们三人此刻怕是没有功夫理咱们,忙着呢。”

“忙什么?”姜长婉好奇道。宋稚轻轻一笑,并不答话。

宋稚知道,神悟教的人已经听到了风声,所以此事事不宜迟,他们三人一定是连夜聚在一块在商议着神悟教的事情,但也没有想到竟然那么快,第二日晨起,宋稚还在香甜睡梦中的时候,三个人便一发出发了,只留下苏峥送了口信,苏峥送完了口信,也匆匆离去。

逐月看着苏峥消失的背影,有些担忧的对宋稚道:“怎么这么着急?应该会平平安安的吧?”

第八十章 姜穗秋

姜傲单手托着一盘酥油芝麻饼进了屋,还是刚出炉的,一股子焦香味道,特别勾人。可就是这股子芝麻香味,也没让沈白焰多分一点注意力给姜傲。

“若晖呢?”姜傲虽说跟沈白焰关系不错,但这其中多半都是因为宋翎这个小子在二人之间插科打诨,所以气氛格外融洽些。现在宋翎不在,姜傲总觉得沈白焰像是冷了几分,说起话来也有些别扭。

“钱家的事儿还要收个尾,怎么说他跟钱家还是有点渊源的,让他去处理,算是给钱家留点面子。”钱家的事儿是奉了旨的,名正言顺,就跟用刀子剜掉苹果上的一块烂斑一样简单,棘手的事儿还在后头呢!

沈白焰说得轻轻松松,可宋翎并不喜欢这差事,也不喜欢自己父亲的故交长辈拽着自己的裤腿,哭得眼泪鼻涕一起流。

“钱大人,这满院的亲眷们可看着呢!您老人家就是上断头台可也得有点骨气吧。皇上已经开恩了,只是没收财产,收了贩盐令,永世不得入京罢了。”宋翎垂眸睇了一眼,只觉得自己裤脚上像是沾了一些亮晶晶的不明液体,不禁抚额长叹。

“可是我家的颂儿却是被发配充军了啊!他可是你未来的姐夫啊!”钱大人依旧是不依不饶的抱着宋翎的大腿,直到卓然上前硬是将他拉开了。

“钱颂可是入了这神悟教的,断断不能轻放,留了一条命已经是给了钱家面子!”宋翎不发怒时看着是个青葱少年,可若是生起气来,脸上的神情倒是也很骇人。

钱大人追悔莫及,狠狠的用手砸着自己的大腿,“怎么就摊上这么个蠢货儿子啊!蠢货!蠢货啊!”

“您老人家也别光把这责任往自己儿子身上推,年轻人见识浅薄,难免有个误入歧途的时候,你说说你都多大的人了,也见过不少风浪了,怎么就在这小阴沟里翻了船?长生不老?天人合一?这话你都信!?真这么简单的话,秦始皇还求什么长生不老药啊!”

宋翎一席话,将钱大人说的恨不能钻进地缝里去,宋翎打开了话匣子,话头可是停不住了,“一车车的银子给邪教送过去,你倒是真大方!”

“可我颂儿也给你提供了不少消息啊!”钱大人犹在争辩。

“所以他才留了一条命,不然早就上断头台了。”宋翎背过身去,懒得理他,卓然冷冷道。

“宋大人。”钱夫人倒是个刚强的女子,她眼眶虽是红红的,但脸上并无半分软弱之色,她手里奉着一个红色的盒子,上面是一对鸳鸯,宋翎立刻就明白了,这里边装的铁定是宋嫣的生辰八字和定亲信物。

“我知道,今日若不是你来,也不会给我们留出收拾东西的时间。”她将手里的红盒子向前递了递,“谢谢,咱们两家,自此再无瓜葛了。”

宋翎接了过来,对着女人,他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忍心,道:“申时三刻就要封府,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卓然欲言又止,宋翎瞧了他一眼,负手出去了。“你在守着,我先回去了。”

“是。”卓然应了一声。

……

这个季节是不会有桃花的,可少女鬓上那一朵粉嫩妖娆的桃花胜过春日里开的最盛的那一片桃林,别人都是满头珠翠的,可她的发丝上只有一根粉缎,一朵桃花而已,却恍若秋水女神,衬的旁人光彩全无。

姜穗秋的目光一直在宋稚身上流连忘返,若她是个男子,只怕眼珠子都要让流星给扣下来了。

宋稚只好装作没发觉的样子,自顾自的饮茶,吃糕点,谈天说笑。可姜穗秋像是痴了一般,竟伸手碰了碰宋稚鬓上的桃花。

宋稚不喜外人太过亲近自己,反应极快的偏头避过,笑道:“五小姐这是做什么?”

“小五!你也太没规矩了,还当自己是三岁小孩吗?”姜长婉斥了一句,姜穗秋是她的堂妹,姜家这庶出的一脉,一向都是养在莒南,不比京城那些门第重视规矩,性子便放纵一些。

姜穗秋讪笑着缩回了手,对宋稚道:“宋家姐姐头上这朵花儿真是好看,跟真的一样。”

宋稚摸了摸自己头上的这朵桃花道:“这是京城常春馆里的绢花首饰,好看是好看,就是很容易腐坏,至多不过一个月,颜色就会退了。”

“姐姐这样门第,又是嫡女,就是每日换一朵绢花也不成问题啊。”姜穗秋不知道是没心眼还是故意的,说话这般的不中听,若不是这人来人往的都是姜长婉的亲友,怕是姜长婉此刻已经领着宋稚起身了。

“京城里的首饰真是精巧,不像莒南这乡下地方,首饰都土里土气的。”姜穗秋的眸子仍是盯着宋稚的绢花瞧,若是个面皮薄的小姐,估计现在已经拿下来送给她了,不过宋稚可不是这样的心性,纯装作没明白。

姜长婉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莒南怎么说也是客商往来的重镇,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乡下地方了?”

姜穗秋一双吊梢眉,眼仁长长的,下边却是一张没棱没角的厚唇,上脸精明相,下脸却平白显出一副蠢笨的样子来,怎么看怎么都不顺眼。

“姐姐,你这头上的珠花是宋姐姐给你从京城带来的吧?莒南的东西要是好,你何必今日就取了出来,巴巴的带上了呢?!”姜穗秋的眼睛粘在姜长婉鬓上的那只魅紫色的步摇上。

这只步摇原没什么稀罕的,簪身上是寻常的莲花样式,下头坠着几颗紫色宝石罢了。稀罕就稀罕在这簪子的通身紫色上,贵也就贵在这紫色上。这样正的紫色颜料,一两可能就要千金。

“姜五姑娘误会了。这是我给姜姐姐做的,不是什么京城的能工巧匠所做的珠宝首饰。姐姐不嫌弃我手工粗陋罢了,所以才戴上了。”宋稚在桌子在捏了捏姜长婉的手,示意她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与个小女孩计较。

姜穗秋豁然睁大了眼睛,堆出一脸讨好的笑意来,“那宋姐姐也给我做一只吧!”

逐月和流星简直要被这人厚颜无耻给惊到了,菱角暗地里咬了咬自己的唇肉,若不是这样,她恐怕就要笑出声来了。‘千金小姐堆里竟也有这样的落魄户!’

“我又不是专门做簪子的匠人,就姐姐头上这一只不知道费了我多少力气,若是叫我给那不相关的旁人做这簪子,我还真舍不得废我这心力。”宋稚这话叫一个直白刺骨,刺得那姜穗秋面壳上虚假的笑意登时裂了一条缝。

菱角颇为意外,没想到宋稚还有这样不让人的一面,倒是挺让人觉得爽利痛快的。

姜穗秋有些气急败坏的说:“京城的权贵嫡女又怎样,也是这般的小家子气!一根簪花能废你几两银子!搪塞我罢了!”

她骤然起来,准备离去,却不小心碰翻了桌边的一壶茶水,这茶水是丫鬟们刚换的,肯定很烫,逐月和流星还未反应过来,就见菱角已经托住了茶壶,还在半空中左右手腾换了一下,被烫的轻‘嘶’了一声。

“姜穗秋!”姜长婉气得柳眉倒竖,看了看两边伺候的婢女,到底是没把太难听的话说出口。

姜穗秋便瞅准了这个空,头也不回的走了。

“没事吧。”逐月将那茶壶往里边移了移,关怀了菱角一句,宋稚也偏头瞧着菱角的手。

“能有什么事儿?”菱角朝掌心吹了口气,拍了拍。“我这掌心都是老茧,刺都刺不穿,烫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多了。”流星在菱角耳边又低又快的说了一句。

姜长婉有些好奇的睇了菱角一眼,但也没有问什么,只是对宋稚道:“让妹妹见笑了。”

“这就是你信里说的那个妹妹吧?”宋稚在姜长婉耳畔轻道:“蹭了你不少首饰走吧?”

“一说起这个我就难受,好看的让她给我弄走了大半。妹妹方才也算是给我出这口邪火了!”姜长婉气呼呼的说,“今日我生辰,她也在这招我生气!”

“左右是散席了,咱们回屋说话去吧。顺便看看我给你备下的礼儿。”宋稚对姜长婉道。

姜长婉环顾一圈,见不远处的舅母、堂姊妹们都自顾自的说着话,便悄悄的领着宋稚走了。

出了这前厅,她才长舒了一口气,浑身都松快了,脚上也像多了两个风火轮一样,挽着宋稚在前头走了,一帮丫鬟不远不近的跟在后头。

走着走着,流星忽发现自己右手边的菱角不见了,一回身发现她正站在远处,直勾勾的盯着后院的墙头。

“傻站着干什么呢?”流星用胳膊肘子捅了捅菱角。

“没事。”菱角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她肯定自己方才的那种感觉不是错觉!一定有人在暗中窥视!不过,这目光不是落在自己身上,而是……

菱角望着宋稚和姜长婉二人的背影,心道:‘这回是冲着她们哪一个?’

第八十一章 周决

姜长婉一直都没有睡着,心里默默算着时间,估摸着时候差不离了。姜长婉小心翼翼的睁开了双眼,穿好衣衫之后,回身睇了宋稚一眼,见她睡容恬静,帮她重新塞了塞被子,这才小心翼翼的起身出去了。

殊不知,在她离去之后,宋稚倏的睁开了双眼,眸中盛满了担忧之色。

宋稚一贯睡得不深,有时候一场稍微大一点的夜雨,就能把她扰醒了。更别提姜长婉这么大一个活人,从她身边起身离开了。被窝掀开,透了那么一点凉风进来,宋稚便醒了醒神。

本想开口唤一句,却发觉姜长婉蹑手蹑脚的,既没有掌灯,也没有叫丫鬟,像是怕被人发觉。她觉着不大对劲,于是就装作没醒的样子。

姜长婉穿着一双软底儿的鞋,轻快的小跑出去,一路上步伐不停,跑向后院的一个小小角落。

那里有一株古树,长得枝繁叶茂,姜长婉站在树下立了片刻,听到有人唤了自己一声,“婉儿。”

她闻声望去,脸上的笑意就是在寡淡的月光下也显得十分明晰。

周决从树上一跃而下,轻盈的像一只蝶,他这一跃,整个树冠里忽然散出了一树绿色的星光,像是这棵古树里荡出了无数的碧绿小精灵,又像是星光忽然坠地,如梦似幻。

姜长婉被此景惊艳的说不出来话,只是呆呆的站着,直到几朵萤火慢悠悠的飞到她眼前。

“萤火?这个时节还有萤火吗?你从哪里找来的?”姜长婉惊讶道,她的一双杏眼圆乎乎的,看起来像是一只乖巧的猫儿。

周决郎朗一笑,他身上还有一股风尘仆仆的尘土气味,道:“不可说。”

姜长婉克制的在他胸膛上抚了一抚,道:“为了见我这一路上你来来回回的,你辛苦了。你这一回,可是要和我哥哥他们共事?”

周决点了点头,“你哥哥很好,爽朗能干。”

他握住了姜长婉的一双柔夷,在自己脸颊上摩挲着,轻轻的吻了吻,闻到一股子莲花香气。“这秋叶泛黄的时节,也就在你身上还能闻到一股夏日里的香味。”

姜长婉无声的笑了笑,用额头在他的胸膛上轻轻一碰。

漫天的萤火包围着这对聚少离多的小情人,他们两人相顾无言,静默的望着对方。

周决并未用什么法子留住了萤火,所以这团星光只短短的聚了片刻,便慢慢的散去了。

姜长婉看着渐行渐远的星光,心里漫上了一点酸涩,“稚儿和世子爷名正言顺,是一对佳偶天成。咱们什么时候也能名正言顺的站在一块,那就好了。”

周决坚定道:“快了。婉儿,我是要明媒正娶迎你进门的。”

他这话,姜长婉是信的,并不是因为他们此刻情意正浓,冲昏了头脑。而是因为周决每每与姜长婉独处,都是发乎情止乎礼,实在是端方的君子之态。

姜长婉点了点头,“我希望能够快一些,前几日听哥哥的口风,说是父亲又给我看好了一门亲事,听说是什么云南王?”

“不可!”周决目光一寒,斩钉截铁的说:“那个云南王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而且听说是个好男风的!如此腌臜的人物,怎么会入了靖海侯的眼!?”

姜长婉哀怨的摇了摇头,“哥哥也只是听到些许风声罢了。若是等爹爹正式宣布,恐怕就来不及了。”

周决顿了片刻,似乎是将满腔灼热的怒气都吞咽了下去,灼的他肺腑生疼,“婉儿你别怕,等我回京,马上就让老祖宗去你府上提亲!”

“这,”老祖宗说的就是当今周太后的生母,一等功侯夫人楚氏,姜长婉迟疑道:“让老祖宗来提亲是不是太……

周决摇了摇头,“我本想等到自己建功立业,有了足够底气的时候在上门提亲,但眼下怕是会生变,我会加上一切能让你父亲应允这门亲事的筹码。”

姜长婉点了点头,露出一个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的笑容来。

周决轻轻抚过她脸上的笑弧,目光中满是不舍。

片刻之后,他忽然抽掉了自己发冠上的一枚玉簪,原本规规矩矩束着的头发便散了下来。

“诶?你这是……

周决从自己腰上拔出一只匕首来,割掉了自己的一缕发丝,束了一个简单的结,递给姜长婉,郑重道:“结发与君知,相要以终老。”

姜长婉愣了愣,忽然用长袖捂住了嘴,嗤嗤的笑了起来。

“婉儿?”周决一张蜜色的脸涨得通红,看上去像是蜂蜜里滴了两滴玫瑰露,“你不要?”

“要!怎么不要!?”姜长婉将发丝拨到前胸来,从周决手里拿了匕首,如法炮制的割了一缕头发下来,与周决那一缕交缠在一起。

姜长婉将两束藏进荷包里,还用纤细的手指勾勒着发丝,嘴角噙着一抹安心的笑意。

再怎么依依不舍,姜长婉终究是不能和周决待太久,一步三回头的回了自己的小院子。

她一推开房门,就见到宋稚披着件乳白色的外衫,差点被门板子磕了脑门。

其实,待姜长婉离去之后,宋稚便再也睡不着了,她在床上等了她快两刻钟的时间,实在是候不住了,披了衣裳打算出去寻她,却刚巧跟回来的姜长婉撞了一个满怀。

“妹妹,你醒了?”姜长婉把手里的东西藏了藏,脸上的神色有些不自在。

宋稚先退了一步,好让姜长婉走进房中,免受凉风。姜长婉把手里的东西小心翼翼的藏在她梳妆方桌下边的一个小匣子里。

“姐姐去哪儿了?怎么这么神神秘秘的?”姐妹俩又缩回了被窝里。

“他来给我过生辰。”姜长婉细声细语的说,若不是现在夜色正浓,怕是能见她两颊绯红赛过晚霞。

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却叫宋稚给听明白了,她眨了眨眼,道:“胆子还挺大的。”

“那是自然。”姜长婉有些许得意。

“可有旁人瞧见?”宋稚若有所思的翻了个身,对着姜长婉道:“我怎么瞧着姐姐还挺轻车熟路的?他不是第一遭来这了吧?”

姜长婉急忙掩住了宋稚的唇,“妹妹小点声,别吵醒若梅她们。”

她暗自懊恼道:“若梅睡觉也算轻的,前几回都没叫她们发觉,妹妹才来第一遭,就让你给发现了。”

宋稚心里对这件事儿是不赞同的,万一被旁人知道了,姜长婉的清誉就毁于一旦了。可,宋稚还是不忍心斥责,“都送了些什么给你?”

姜长婉羞涩一笑,摇了摇头,“秘密。”

……

“丫鬟们能吃这些?”菱角指着桌上的早膳,有些不敢置信的说。

一海碗的白粥放在桌子正中,上头浮着一层粥油,一看就是用今年的新米慢慢炖出来的,米香四溢,不用配菜都能吃下好几碗。边上还有一盘白乎乎的馒头,大大小小的六个配菜,鲜虾卷、渍海菜、炸酥肉、雪菜炒豌豆、咸鸭蛋、油条儿。

若泉笑了笑,分了碗筷到菱角跟前,“这才哪到哪,若是在京城,这吃食可比这要细致多了。镇西将军府上只会比咱们好,不会比咱门差的,妹妹怎么一副茫然不知的样子。”

“她刚升上来,一等丫鬟的吃食还没吃上,就被我们给带了出来。”逐月圆场道,给菱角夹了一个鲜虾卷,“快吃,吃完把流星换过来,让她吃。”

菱角嘴里忙的不停,心里胡乱的想着,‘早知道那时候就让爹把自己卖给大户人家,吃得吃食还比小时候在楼里吃得要好些。怪不得那人贩子还哄爹说什么,‘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这哪是做丫鬟啊!这简直就是半个主子。’

“不过,也就是咱们小姐和姜小姐宽厚,我听上回跟小姐去林府,听表小姐家的身边丫鬟们都是寅时一刻起来吃早点,可没有咱们这样清闲,还能轮着来。”许是粥油滑了嘴,一向不爱背后嚼人舌根子的逐月竟也闲话了一句,她本不是个多嘴的人,这话一说完,便有些后悔。

菱角好奇的问,“可是伺候一个小姐也用不了那么多的人呀。”

逐月的面色有些尴尬,怎么说林天晴也是近亲,便替她圆了一句:“许是,表小姐身子不好,需要人多伺候吧。”

菱角和若泉她们都不大认得林天晴,在这话头说上一两句也就过去了,并不会深究。

这厢,姜长婉与宋稚用过了早膳,正凑在一块悄悄说话。

“听哥哥说,莒南最有趣的地方就是南角的码头了,天天早上都有渔船到港,一筐筐的鱼儿倒下来,除了常见的那些,还有浑身闪着银光的鱼儿,像一面镜子一样,长长的海鱼,尾巴上还有红须,像龙一样。”姜长婉越说越激动,眼睛里都泛起了光。

“姐姐还说我的性子野,我看啊,你也是个待不住的。”宋稚往姜长婉跟前凑了凑,轻道:“家里可说什么时候让你回京城了吗?”

姜长婉脸上的笑意一滞,但瞬间又有了新的光华,像是朝阳落在了她的脸上。“快了吧?”

第八十二章 林氏有麻烦

一道白光劈开了漆黑夜幕,像一只鹭鸶展开了它纤长的翅膀。雷声大如开山炸石,雷声在灰黑色的云层里滚了一滚,猝不及防的就吸走了所有的光亮。雨点如仙人撒豆一般,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砸在青石板上,粉身碎骨;落在黄泥地上,溅起朵朵的泥花。

“快,快些点。”林善风在前头招呼着小厮们抬着一个足有半人高的炭笼往静思阁跑去,“你们这些混小子!老太爷一到潮气重的日子,膝盖就容易不舒服。我早就嘱咐了,一到潮气1重的日子就要早早备上这去潮气的炭火,你看你们呐!就是存心怠1慢!”

“大总管,小的们怎么敢啊!这雨来的太急,咱们一下子没赶上。”林善风是个喜欢秋后算账的人,这大家心里都清楚,所以生怕得罪了他,连忙解释说。

“打量着蒙我呐?”林善风狠狠的白了那说话的人一眼,“你们就是瞧这秋雨来的不会像夏雨那么急!所以一个个都不把这事放在心上,心存侥幸,还在这狡辩什么!?”

小厮们见分辩不过,只好将脑袋缩的像个鹌鹑一样,不敢再多说话了。

眼见这炭笼抬到了静思阁门口,林善风的脚步反而慢了下来,他轻轻的扣了扣门扉,道:“老太爷,给您送去潮气的炭笼来了。”

片刻之后,却是林天朗给林善风开的门。“呦,小少爷,您在这陪老太爷啊?”

林天朗点了点头,道:“林管家,进来吧。”

林善风指使小厮们轻手轻脚的放下了炭笼,悄悄的睇了林嵩一眼,许是因为林天朗在这儿,所以林嵩的面色看起来还算是从容平和,亦有慈慕之情。

林善风尚在暗自庆幸,就听林天朗在背后道:“林管家,下次做事要警醒些,炭盆要早些备上。”

“诶!”声音温温和和的,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林善风连忙应下。

走出静思阁之后,他心道:‘都说隔代亲,真是不假,若是换了老爷在这,必会担心僭越,而不敢说这样的话。’

林天朗像个小孩蹲在炭笼前,用手凑近试了试温度,“真是奇了,我从小到大都在想,为什么这去潮气的炭一点都不热。”

“这你得去问问管这炭的下人了,我对这可是不清楚了。”林嵩看着林天朗一派孩童天真之气,心里很是畅意,只觉得自己还很年轻似的。

爷孙俩刚还没说上几句话就见林善风去而复返,神色不大好,道:“老太爷,宋府出事儿了。”

“什么事?”林嵩到底是见过风浪的人,不像林天朗,只听了这一句话,焦急之色立即就浮在了脸上。

“宋家的小公子在两个时辰前忽然抽搐,还没等大夫诊治呢!就夭折了,他的嫡亲姑母,也就是被宋将军迁到别苑去居住的那个女儿不知怎么的收到了风声,一口咬定是大小姐有意冷待,照顾不周,致使小公子夭折。现在正在闹呢!夫人已经先去了,她觉得这事儿有蹊跷,让我跟您说一声。”

林善风刚忙活完炭的事情,这一转身又被小陈氏塞了这个活儿。林善风不敢耽搁这个要紧的消息,一路上都是跑过来的,可真是把他累得够呛。

“就这些吗?还有什么别的消息吗?”没等林善风把气儿喘匀了,林天朗又急急的发问。

“听,听说,那一位小姐可是带了一伙有功夫在身的人,本来打算直接进院擒住大小姐,可不知从哪儿又来落下几个人,像是咱们表少爷安插在院子里的人,打斗了一番,这才没有得逞。”

“噢?”林嵩听到此处,脸上的神色才有了那么些许的变化。

“祖父,我想去一趟,娘亲一个人去我不放心。”林天朗一听林善风说宋嫣还带了身份不明的人,心里顿时充满了不安。

“少爷不必担心,那些贼人说是已经被降服了。”林善风自然知道林天朗是如何作想的,赶忙道。

林嵩挥了挥手,示意林善风出去。

“祖父,我还是想去一趟。”林天朗见林嵩一副并不在意的神色,更是着急了。

“你信不过若晖吗?”林嵩看着林天朗脸上一览无遗的焦急神色,暗自摇头。

“若晖看似粗枝大叶,实则心思细腻,面面俱到。可……

“那你就该相信,他临出门前,定是做好了万无一失的准备的。”林嵩打断了林天朗的话,道:“倒是你,郎儿,你的年纪说小也不小了,现在也在翰林院里谋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儿。怎么还这么的喜恶形于色?叫人这么容易看穿呢?”

林天朗一愣,看着林嵩脸上流露出的失望神色,他忙道:“因是在家中,又是在祖父面前,所以孙儿才会……

林天朗见林嵩面色不虞,改口道:“是孙儿心性不稳,修为不到家。还望祖父多多提点。”

“我还能提点你几年?”林嵩轻叹了一声,“哪怕是在我面前,也不能将情绪都展露在脸上。”

林天朗乖乖的站在林嵩面前,一副受教的模样,却半天没听见林嵩再说上一句话。

一抬头见林嵩已经走到书案前,正提笔在写些什么。

“祖父?”林天朗虽好奇,但也不敢擅自走上前去窥探。

“那小子的儿子死了,他妹子又闹得这么大,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来一趟,若是他回来,现在倒是个好时候。”他下笔如游龙,很快便写好了。

他将一张字条卷起,递给林天朗,“快,飞鸽传书发到西境。”

“是。”林天朗点点头,虽不明所以,但仍旧是先去做了。

这厢林嵩正在给林天朗‘上课’,那厢林氏却是慌张的没了主意。

虽说自己跟前站着好几个丫鬟婆子,宋嫣带来的那些人也被捆了丢在一旁,可林氏仍旧是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

有个面善些的少年对她道:“夫人不必担心,我已经遣人去请林家夫人了。”

“你,你真是我儿的朋友?”林氏打量着他的模样,心里稍稍安定了些。

“夫人言重,怎敢说是朋友。”那少年连连摆手,还是一副十分羞涩的模样。

可就是这样一个还懂得害羞的少年,方才折人手骨的时候,可是半点都没有犹豫。

宋翎从来没有在林氏面前动过手,林氏看着这个少年不禁想,‘若晖,也有这般辣手的时候吗?’

宋嫣倒是没被捆起来,只是被几个婆子死死摁住,时不时的喊上一句,翻来覆去就是要将宋元宣之死扣在林氏身上。

柔翠实在是听不过去了,便道:“大小姐,您消停些不好吗?浊心院的事儿夫人早就交出去了,小公子的死怎么能算到乐香斋头上来?”

宋嫣本以为宋稚离开了,这乐香斋少了一条看门狗,便是她的大好时机了,管他有无确切证据?只要她将林氏了结了便好,没想到这兄妹俩居然还在宋府里埋了这么多的高手,就为了护着她这个没用府的废物娘亲!

小陈氏步履匆匆的来了,她知道这厢的局面已经控制住了,于是便先去了一趟浊心院,张惠兰倒是还算镇定,只是用帕子擦着泪罢了。小陈氏觉得这泪里边,悲伤少,害怕多,怕她的夫君回来时,于她而言,不知道又是怎样的一桩祸事。

俏歌哭的晕过去三四回了,小陈氏问她什么她也不回答,只是一个劲的哭,她这泪里,倒是浓浓的悲伤,却也没有愤怒。

小陈氏寻了大夫来问,“小公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前些天凉了些,伺候的人怕小公子受风寒,结果添衣太多,反而叫逼出了一身热汗,又发散不出,濡湿了衣衫,反叫小公子受寒,心房承受不住,所以才会血气逆转而亡啊!”孙大夫自上回火兔软毯的事情之后便再不敢轻易离开,可没想到还是没防住今日这一遭。

“这么说,是乳母照顾不周的缘故了。”小陈氏睇了俏歌一眼,怪不得也不见她怨旁人。

“是。在下原先诊治的时候,小公子的里衣都有湿意。”孙大夫道。

“这些话你可跟大小姐说过了?”小陈氏问张惠兰。

“我如实相告,可妹妹说夫君没有分府另住,我,我又年少,并未真正生养过,宣儿是这家宅中的第一位孙辈,本就该夫人悉心照料,可她这些年来却百般推诿,才会导致如此下场,此事她断不能清清白白的择干净。”

一向畏畏缩缩的张惠兰此刻说起话来倒是条理清楚,看来她这次也是认同宋嫣的话。

‘倒也有理。’小陈氏面上虽没有流露出什么,但心里也却对张惠兰这番话有了些许认同,‘这一回林氏这不管世事的毛病算是让人给揪住了。’

宋稚临出门前特地来了一趟林府见小陈氏,说自己要出几日远门,希望小陈氏能够对林氏稍加看顾。小陈氏那时候就在想,这娘亲和女儿的秉性,怎么就反过来了呢?

第八十三章 林天晴的心思

“那寿材可都备下了吗?”这本不该是小陈氏过问的,可她见张惠兰一副不堪大用的样子,心道,‘到底是按着庶女来教养的,不遇上事儿还好,一遇上事儿,整个人便显出几分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来。’

“夫人已经着外院的管家备下了。”燕舞回小陈氏的话。

小陈氏点了点头,“既然这儿的事儿有了着落,那我就先走了。”

燕舞赶忙福了一福,张惠兰却只是稍稍偏了偏身子,仿佛秋日即将凋谢的花朵被风吹的晃了晃。

小陈氏见不惯张惠兰这副庸懦的模样,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小宋夫人,你要硬气一些,这几日还有你忙的时候呢!”

张惠兰勉力点了点头,仍旧是一副了无生趣的样子,“多谢林夫人。”

小陈氏走出浊心院时,几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晴儿?谢大夫?你们怎么来了?”

林天晴和谢灵台一左一右的并肩而行,看起来倒也称得上般配。“郎表哥找谢大夫,说想让他来一趟宋府。那时候谢大夫正在为我诊脉,我听他说您一个人来了,心里担心,便让谢大夫带着我一块来了。”

林天晴原是一片好心,小陈氏也不好多说些什么,只是稍有点担心的说:“你的身子不好,何必掺和到这些事儿里来?”

林天晴神色一黯,又瞬间明亮起来,“不是有谢大夫在此吗?”

小陈氏未置可否,谢灵台忙问:“夫人,情况如何?宋家小公子真的没救了吗?”

“可怜呐,小脸蛋儿冰凉。”小陈氏摇摇头,轻叹了一声,“我看这孩子的个头,竟还比不过恬儿,一瞧就是个胎里不足,怨不得。”

谢灵台面色凝重道:“可知是为何缘故?”

小陈氏想了想,“那孙大夫还在里头,你要不去问个清楚,将来多一张嘴,也好有个凭证。”

“好。”谢灵台当即应下,抬脚就往浊心院里走去。

林天晴刚想跟上,却被小陈氏抓住了胳膊,“谢大夫是男子,你还怕他会被生吞活剥了不成?跟我走。”

林天晴知道自己这个伯母看起来是文文静静,不喜言多之人,可实际上却是个极有主意的,还是不要惹恼了她。

“是,晴儿原本也就是放心不下您,所以才跟了来的。”林天晴挽着小陈氏的胳膊,做出一派恭顺亲和之态来。

小陈氏将她神色变化看在眼里,心中半是不解,半是伤怀。这求而不得最是磨人,将好好的一个大家闺秀也弄得神魂颠倒,举止失度。

小陈氏与林天晴便一同前往乐香斋,远远的就听见宋嫣一个人的声音,显得孤立无援。

“哼,”小陈氏冷道:“就这做派,还是嫡女呢!”

这话头虽是对着宋嫣的,但落到林天晴耳中,却莫名激得她面色一烫。

小陈氏刚迈过乐香斋的院门,宋嫣的声音顿了顿,继而更大声的喊道:“好啊!娘家人来帮忙了!可怜我娘被你这个毒妇活活气死了,外祖府邸又远在他乡,欺负我孤立无援,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

“你若再喊,便让人寻了臭汗袜子来,好好的堵上你的嘴。”小陈氏慢条斯理的一句话,顿时让宋嫣闭了口。

林天晴颇有些同情的睇了宋嫣一眼。

在一旁的少年掏了掏耳朵,心想,‘这才是正宗的大家夫人做派,手腕要软便软,要硬便硬,这样才能……

“敢问这位少侠名讳?”

少年冷不丁被小陈氏点了名,从自己满脑子的胡思乱想里头挣扎出来,忙道:“我叫李朔风,夫人不必记着小人名讳,有什么事儿吩咐了便是。”

“多亏少侠机敏,不然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祸事。”小陈氏看着宋嫣带来的人,现在一个个捆得跟螃蟹似的,心中不免有些后怕。

“咳,那还不是因为宋公子思虑周全。”李朔风声音脆朗,在这满院子压抑的氛围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有些不自在的摸了摸后颈,心道:‘还是卓然这小子的差事好,这些内宅的腌臜事儿真是又烦心又无趣。’

小陈氏见林氏藏在中仆妇后边,与刚才那个张惠兰一个样!都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张惠兰是庶女,这还有个由头可以说到说到,可林氏却是林府上一代人中唯一的嫡出小姐,如何管家理账,如何弹压下人,恩威并施,如何将管教小妾和庶女,这一桩桩一件件可都是细细教导过的,她怎么就用不起来!?

说到底,还是林氏自己不中用!一个前头夫人的女儿居然还能容她在自己手下蹦跶这么久,这个也就罢了。还把那宋刃养成了自己丈夫的心头大患!

若是林老夫人在此,必定要拄着拐杖大骂,“不中用!”也真是因为知道林老夫人的心性,小陈氏临走之前还特意吩咐,不让他们将此事传到林老夫人耳朵里去,免得扰了她老人家的心神。

“妹妹,咱们先进去吧。”这满院子的闲杂人等,小陈氏不好开口,林氏愣头愣脑的点了点头,由着小陈氏将自己引进屋子。

“林夫人。”眼见这小陈氏是打算低调处理这件事儿了,李朔风脑筋一转,忙高声道。

“何事?”小陈氏回身问。

李朔风快走几步道小陈氏跟前,轻轻的低语了几句,除了小陈氏之外,只有林天晴和林氏听清了,她们二人皆面露讶异之色。

“好,此事我不会插手,有劳了。”小陈氏听罢,干脆道。

李朔风就喜欢跟爽快的人打交道,他一抱拳告辞,就招呼手下的人将地上那几只四仰八叉的‘螃蟹’给拎了起来,用一根粗粗的麻绳捆住双手,连成一串。看样子,是要将他们带到某个地方。

“他们是我的护院!你们谁要是敢动用私刑,我哥哥回来准饶不了你!”房门关上之后,林天晴仍能听见宋嫣凄冽的喊声,她本觉得宋嫣很是蠢钝,可转念一想,她这一招看着虽险,可胜算却也很大。只要擒住了林氏,给她来个‘愧疚服毒自尽’的戏码不就好了?

若不是宋翎在乐香斋安插了人手,就凭林氏院子里这几个仆妇,怎能保林氏平安?

林天晴不知道为何对宋嫣有了些许同情,‘在宋稚那么耀眼的人身边,一定被衬托的毫无光华吧?说起来也是蹊跷,怎么那么多倒霉的事情皆发生在她身上,弄得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宋府的大小姐是个被太皇太后、太后、乃至祺妃都厌弃了的人!而且还曾传出过不清白的名声。’

小陈氏正在与林氏商议对宋嫣的处理方式,并未注意到林天晴发愣的神色。

‘蹊跷,这其中是不是有蹊跷呢?’林天晴忍不住开始琢磨起来,她忽一个激动,觉得自己似乎勘破了真相,‘宋嫣每一次被脏水泼上身,宋稚可是都在场呢!说不定就是她见不得自己同母异父的姐姐出风头,所以处处打压。’

“送到城西的铜庵堂吧,每年费点银子也就是了。”林天晴刚回过神来,就听见了小陈氏对宋嫣的最后判决。

“听说铜庵堂里的姑子可凶悍了,动不动就是打骂。而且里面大多是犯了通奸罪的妇人,她一个黄花闺女去那儿,不太合适吧?再说了,也会影响稚儿妹妹的名声。”林天晴的一番话,让林氏面露迟疑之色。

“你一个姑娘家,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些事儿都是从哪儿听来的?!”小陈氏严厉的睇了林天晴一眼,面色十分不快,“又是谁跟你说铜庵堂里都是不守妇道的妇人?里头多的是未出阁的姑娘,性子忤逆猖狂,不敬嫡母,或是残害手足心思阴暗。正好是她的好去处!”

“可……

林天晴还要再说,却见小陈氏身旁的卫妈妈冲她摇了摇头。

卫妈妈打圆场道:“其实铜庵堂里面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只消跟姑子嘱咐上一声,待遇不尽相同。我听说大理寺卿谢大人的第一位夫人就是因为跟谢大人和离不成,所以自己住到铜庵堂里头去不了。”

“还有这样的事?”林天晴惊讶道,“我怎么都没有听说过。”

“这是事儿刚出来的时候可是闹得满城风雨,那时候小姐你还小呢。自然不记得了,这日子一久,也就没人乐意提这种不光彩的事情了。”卫妈妈道。

“越说越远了。”小陈氏说,“语心,这丫头真是留不得了,这样的狼子野心,你怎么敢留她在身边?旁的事情咱们都先不说了,就今日这一件,她带着打手气势汹汹的来向嫡母问罪,而且还是一桩扣不到你身上的罪过,光这一项,就能把她送进去十次!”

除了林老夫人和宋令之外,很少有人叫林氏的闺名,她一听小陈氏这般的语重心长,字字句句都是为自己着想,也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软弱了些,便点了点头。

林天晴见林氏这般态度,心知宋嫣这回可是要栽了,那岂不是又让宋稚得意了?

第八十四章 刘箬和芮希

“你这貂毛的成色也太差了吧?”小竹摸了摸眼前这块不甚油亮的皮毛,不满意的说:“库房里头那般多的好皮子,你怎么就偏生挑了这一块?”

新收的小学徒还是第一回做冬衣,这对皮料的优劣还不会分辨,听到小竹这般说,顿时羞红了脸,道:“求师傅指教。”

“你挑的这块皮毛毛针粗且长,看着暖和,其实一点也不密实。若是这位客人不怕冷,却喜欢这领口袖口的毛圈圈丰盈,倒是可以用这种,可喜欢大毛圈的小姐夫人们通常都更喜欢狐狸毛。你挑的这块皮毛终究是难入达官贵人的眼。“

小竹不是个会藏私性子,见小学徒好学,索性慢慢的教她,边上那些活计不太忙的绣娘也围了上来,专心致志的听着小竹讲。

“所以说,若用貂毛,要选就要选那毛绒十足,毛面平滑如镜。若是客人的要求高,比如说咱们的贵客宋家三小姐,她用东西一向仔细,肌肤又娇嫩,受不得粗糙的毛料。咱们就可以用母貂的貂毛。母貂的貂毛会更滑、更柔,就连光泽也会更好些。“

“这是为什么呢?“一个奶声奶气的女童声响起,小竹微微一笑,对拽着自己裤脚的女儿道:”母貂每到要生小崽的时候,为了让身体更好,就会拼命把自己喂的油光水亮。”

这话一说,竟惹得小小的人儿红了眼眶。

“呀,这是怎么了?”小竹忙放下手里的皮料,将女儿抱了起来,轻声细语的哄着。

团儿抽抽嗒嗒的说:“它,它好不容易把自己吃的好,想生小宝宝,却,却被咱们拿来做了冬天的衣裳。”

“冬天天儿冷,咱们只能借它的皮毛御寒过冬呀。”小竹用帕子吸掉团儿脸颊上的眼泪珠子,这眼泪挂在脸蛋上久了,脸蛋就该皲了。

“可团儿的衣裳都是棉花做的,也暖和的紧,也用不到它的皮毛呀。”团儿年岁不大,可说出的话却让小竹哑口无言。

“好!小小孩童竟有如此见识!”一个温润男声响起,引得在场众人皆循声望去。

只见芮希和刘箬正站在进门口,他们俩的衣裳一粉一蓝,仿佛是商量好了的。

“刘姐姐,这位是?”刘箬就连自己的弟弟都不怎么来往,更别提其他男人了,乍然见了这个似乎与刘箬相熟的男子,小竹不免有些好奇地问。

这丝韵堂里的掌柜、绣娘、丫鬟都是女人。除了平日里有些府上会让小厮来取衣裳,基本没有男人涉足。

莫说旁人了,就连团儿也眨巴着一双大大的眼儿,望着芮希。

“这,这位芮公子是我的邻居,方才帮着我搬运绣架的时候,一不留神把衣裳下摆给勾破了。所以我带他来咱们这,想给他量量尺寸,好做身衣裳。”

这么多双眼睛一下子瞧过来,刘箬莫名的有些心慌。

原想着丝韵堂里的人比工坊里要少些,所以才把芮希带到这里来了,没想到今日丝韵堂订冬衣的人太多了,人手显得有些不够,小竹便带着自己的小学徒来丝韵堂帮忙,正好撞见了。

丝韵堂原是不怎么做男人的衣裳,不过刘箬开口,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芮公子跟我来吧。”刘箬做了一个招呼的手势,将芮希往里屋引。

“你这地方真不小啊。刘姑娘果真是个有本事的。”芮希打量着屋里头的陈述,赞叹道。

刘箬翻出了登记客人身量的小册子,搁在台面上,又抽了一根柔软的绳尺出来。

“芮公子不要取笑我了,我不过是弄个小地方,让姐妹们凭本事做点小买卖,养家糊口,不至于流落街头罢了。”刘箬拿着绳尺站到芮希身前,一抬首就瞧见了他含笑的眼神,忍不住面上一烫。

“刘姑娘真是谦虚了,你这怎么能说是小买卖呢?听说,那镇西将军府也参了一份?”芮希做出一副闲谈的口吻,浑不在意的问。

刘箬避开芮希的目光,小声道:“公子是怎么知道的?不是镇西将军府,只是他们府上的三小姐自己参了一份子。”

“我也忘了是谁同我说,许是那宋小姐的表哥吧。我与他可是同僚。”芮希垂眸看着刘箬松松的用绳尺绕着自己的腰际,又道:“不知道刘姑娘是如何想到要同宋小姐一起合作的?”

刘箬正在暗记他的身量尺寸,不疑有他,便一五一十道:“宋姑娘才情好,点子多,我给她做过几回衣裳,彼此投契,我那制衣坊就是她名下的庄子。还有我这的管事小竹,是她原先贴身侍奉的丫鬟。”

“哦?那你与她还是挺有几分渊源的。”芮希貌似漫不经心的说。

“宋小姐没有大家小姐的架子,很好相处。不过她到底是权贵千金,我一个平头百姓,与她之间就是有交集,那也是有限的。”刘箬说起这话来倒是不卑不亢,只是宋稚那张姣好的容颜在她脑中一晃而过,心中有一点涩意掠过。

“刘姑娘怎么这般自谦,就算是平头百姓也难有你这般的作为,更何况你还是孤身一人的姑娘家呢。”芮希扬手指了指门外,“这外头的绣娘不都是靠你养着的么?”

刘箬微微一笑,面色羞红,只觉得芮希此人着实温柔体贴。

此时门外,小竹教着小学徒认完了皮料,见负责熨烫的丫鬟将一件衣裳送了过来,便道:“你帮我看顾一下团儿,宋小姐的那件银丝彩蝶芍药花绣纹斗篷做好了,我要给她送去。”

“师傅,这么着急吗?还是我去吧。”小学徒道。

“宋家有白事,这件斗篷颜色素净,三小姐定是用得上,我要早些送去。”小竹摇了摇头,道:“而且我还有事要安排给你,宋小姐生辰那日要穿的吉服料子已经送来了,我准备绣蝶恋花的纹饰,你先将绣线的颜色配好。”

“好。”小学徒将团儿一把抱起,道:“走喽!咱们回制衣坊喽!

小竹则抱着斗篷前往宋府,小竹做这件斗篷的时候,尺寸有些吃不准,做的偏大了一些,原以为还会再改上一改,可宋稚说自己冷天喜欢宽大一些的斗篷,便收下了。

第二日,宋稚就穿着这件斗篷去了林府,那日的宋翎和宋稚风尘仆仆的回到了家,虽说宋翎已经从飞鸽传书中获知此事,但经人详述,更能知那日之形势之险恶,两人对小陈氏很是感激,便一同去宋家向小陈氏道谢。

听了二人的来意,还未等小陈氏说点什么,林清言大手一挥,道:“都是一家人,何必说这个谢字!”

小陈氏颇有些无奈的睇了他一眼,满是柔情的目光,恰巧落进宋稚的眼中,她心想,‘若不是舅母这般爱重舅舅,只怕是也不会对娘亲的事儿这般上心了。’

小陈氏略带不安的说:“我见那丫头实在是个祸患,等不了你们回来便做主送去了铜庵堂,若是妹夫回来了,会不会不满?”

宋稚和宋翎连连摇头,还未说什么,又听林清言一声道:“他敢!?我为着自己的妹妹好!他有什么可说的!”

小陈氏无奈的轻拍了他一下,“你怎么老爱抢别人的话头。”

林清言想了片刻,笑道:“许是刚从父亲那回来,给憋坏了吧!你们也知道,我在他面前都只有听的份!”

“在孩子们面前怎么也浑说!”小陈氏见宋稚和宋翎都抿着嘴微微笑,又在林清言身上拍了拍。

宋稚见他们二人多年夫妻仍旧恩爱如初,只觉自己和宋翎仿佛是打搅了。他们兄妹二人对视一眼,宋翎开口道:“舅舅、舅母,临出门前答应了娘亲要回家用晚膳的,现在天色也不早了,先行拜别。”

“哟,那我可就不留你们俩了。”小陈氏本已经叫小厨房加菜,可听宋翎这样说,也只好作罢。

“一家人,不必多说,改哪天表哥休沐了,我们自会来打扰。”宋翎一笑,倒多出了几分林清言的影子,都说外甥像舅,也是不假。

午后林氏多用了一碗血糯米红枣粥便积了食,所以晚膳推迟了半个时辰。

故而,兄妹二人既没有骑马,也没有乘轿子,慢悠悠的往宋府走去,平安和逐月远远的跟在后边。

“李朔风是哥哥的人还是世子爷的人?”宋稚忽然发问,让宋翎脸上不自在的神色无从掩饰。

“是我的人。”宋翎摸了摸鼻子,还是老老实实的说。

“哥哥何时有了自己的人马?”这疑惑在宋稚心里压了几日了,索性统统问出来。

“也就是去年的事儿吧。这几个小子,还是父亲让我从他军中挑出来的。”宋翎说了一半藏了一半,自以为天衣无缝。

“可是皇上有所授意?”宋稚此话一出,宋翎倏忽的顿住了脚步,转身看着宋稚,“憬余与你说的?”

宋稚露出一个有些狡黠的笑意,“就不能是我自己猜的?”

“猜能猜的这么准?”宋翎撇撇嘴,并不相信。

“皇上性子多疑,也就爹爹和世子爷得他三分信。爹爹常年在西境,他在京中便缺了一只眼,可不得补上吗?哥哥,自是一个上佳人选。”宋稚多说一字,宋翎眼中便多一分不可思议,“哥哥为何这样看我?”

“没,”宋翎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只是觉得你与憬余一定会琴瑟和鸣。”

“哥哥!”

第八十五章 暖心土

午后暖阳从叶间漏下,和着若有似无的清风,实在是适合片刻的小憩。谢灵台刚刚翻晒好了一簸箕的艾草,打了一个呵欠,那点子淡淡的一点药香似乎是勾出了他的瞌睡虫。

新制的药丸还缺一味药材,他刚遣了药童出去采买。左右无事,谢灵台便搬来一张躺椅,放置在树荫下,悠闲的躺了上去,又从怀中抽出一方绣着杜若的绢帕,覆在了自己的眼睛上,不消片刻,睡意袭来。

“谢大夫!谢大夫!”刚和美梦沾了一点边,小药童咋咋呼呼的声音就将谢灵台吵醒了。

“谢……

小药童到了跟前,见谢灵台一脸困顿,才发觉自己扰了他的清梦,满脸的不好意思。

“什么事?”谢灵台将帕子收入怀中,“秋前草买到了吗?我要那种叶子窄长的。”

“买到了,买到了!”小药童赶忙道:“岂止是秋前草,你先前吩咐我留意的暖心土,西街的同寿堂刚到了一批。”

“你买到了吗?!”谢灵台困意急退,顿时精神起来、

“那,那东西太贵,我身上的银两就算是没买这秋前草也不够了。”小药童有些委屈的说。

“那你不会先下定?!要是让旁人卖了去,可怎么好!”

谢灵台有些急了,拽着小药童就往外走。

“我又不会看成色好坏,贸然下定,若是东西不好可怎么办。”

谢灵台人高腿长,走起路来不费劲,可小药童跟个小土豆一样,两条腿甩的飞快,才堪堪跟上。

“这东西可遇不可求,能遇上就不错了!还谈什么成色?又不是人参鹿茸,还分个年份好坏。”

林天晴的药是在各大药庄上订了上好货色,每个月固定有人送来的。但这秋前草和暖心土是谢灵台要用的东西,若用了林府的名头,难免要走公账,被人发现的话,又要问东问西,索性便让小药童替自己出去采买。

两人急急忙忙的赶到了同寿堂,“掌柜的,暖心土呢?”小药童看着方才还摆着暖心土的地方,现在已经是空空如此了,心里便升上了一点不好的预感。

果然,掌柜漫不经心的拨弄着算盘珠子,道:“有贵人家买走了!”

谢灵台上前一步,抱拳作揖道:“请掌柜告知是何人家?”

“你知道这个能有什么用,难不成还上人家府里头讨要吗?再说了,这暖心土虽说对寒症有奇效,但到底是治标不治本的东西,使用者必定得之如宝,谁会分你?还是别去自讨没趣了。”掌柜瞧了他一眼,见他相貌亲和,举止有礼,便好意规劝道。

“但求一试,求掌柜告知。”谢灵台仍旧是不死心。

眼见门外有客人要进来抓药了,掌柜朝他挥了挥手,不耐烦道:“好了好了,告诉你罢!是林丞相府订下的!人家这般高的门槛,你进不进去啊?”

谢灵台一听,惊讶的望向小药童,见他也一脸懵懂的摇摇头,心里更疑惑了。

‘这林府,没人用得上暖心土啊。’

“谢大夫,咱们先回府上吧。”小药童道,“我去打听打听,是谁订的这药材。”

事到如今,谢灵台也只能点了点头,在林府总比在其他人手里要好,他总归多了一份希望。

待他们二人回了林府,小药童便说自己要去打探消息,谢灵台便独自一人回了小院。

可那院中却多了两人,福安立在树旁,而林天晴正侧躺在谢灵台原先睡过的那张躺椅上假寐,能瞧见她身躯上起伏的线条,配上叶间洒落的光斑,端是一副‘浮光美人图’。

谢灵台自然觉得她这番做派不妥,刚想开口唤醒她,却见福安朝自己悄悄的摇了摇头,指了指院中石桌上的两个琉璃罐子。

谢灵台心念一动,他还未揭开盖子,就能猜到里边是什么东西了。看来那同寿堂的两罐暖心土,现如今都在这儿了。

“嗯~”林天晴发出轻轻的哼声,似乎是刚刚转醒,福安连忙上前搀扶她起身。

“你回来了?”她走到石桌前坐下,浅笑着说。

谢灵台脸上却没有多少笑意,道:“你如何得知我在寻这暖心土?”

林天晴一脸疑惑不解,眨了眨眼,道:“我不知。”

“那为何送这暖心土来?”她这样说,谢灵台自是不信,他瞧着这红茶色的暖心土,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我以为你喜欢稀罕药材。”林天晴的神色一黯,语气也变得卑微起来。

“谢大夫跟下人们谈天的时候曾经说自己在幼年的时候见外祖父用暖心土给人治过病,觉得很是神奇,可暖心土可遇不可求,自那一次之后就再未遇见过。”福安睇了谢灵台一眼,道:“可有此事。”

谢灵台的确与几个煎药的小丫鬟说过这件事,便点了点头。

“都是奴婢多嘴多舌,从小丫鬟那里听了来,前些天与小姐说话的时候便当个新鲜故事说与小姐听了。小姐上了心,吩咐了各大药庄的管事,若有暖心土,一并送了来。”福安福了一福,“若是谢大夫有什么不痛快的,只管冲奴婢发就是了,不要对小姐冷言冷语。”

“福安!不要说了,只是误会罢了。”林天晴对着福安轻轻的摇了摇头,她这样虚弱的样子,仿佛微风中蒲苇摇晃。

“我,我不过是随口提了那么一次,你就记住了?”谢灵台觉得自己误会了林天晴,不免愧疚起来。

林天晴偏过身子,用帕子掩了脸点了点头,眸中似有泪光盈盈,“那就不妨碍谢大夫了,告辞。”

她转身的瞬间,一滴委屈的泪从眼角滑了下来,刺痛了谢灵台,他忍不住道:“等等。”

林天晴的身影停住了,她的眼眶虽湿润,但嘴角却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她回过身,嘴角的弧度有了微妙的变化,看起来可怜极了,只觉得她受了极大的委屈。

“你。”谢灵台刚想说点什么,又觉福安在旁,有欠妥当。

林天晴睇了福安一眼,她便识趣的先行离开了。

“晴小姐,多谢你对我如此上心,一两句闲话也这般重视。”谢灵台转头看了看那两罐暖心土,又望向林天晴,脸上是真挚且感激的神情,“我的确很需要这暖心土,你帮了我的大忙,只是……

谢灵台顿了顿,他总要与林天晴说清楚,自己对她不过是医生对病人的照顾,并无半分男女之情。

“只是我对你……

谢灵台的话语戛然而止,林天晴手上的帕子没有抓紧,被风吹飞了,悠悠扬扬的在半空中盘旋,谢灵台疾走几步,抓住了那帕子,刚想还给林天晴的时候,目光骤然凝聚在那帕子上的杜若花绣纹上。

他难以置信的将帕子拿起来细细端详,“谢大夫,你怎么了?”

“你这帕子从哪里得来的?”谢灵台只觉得难以置信,为什么林天晴这帕子上的绣纹看起来像是出自她的手笔?

“你说这个?”林天晴将帕子从谢灵台手中抽了出来,有些迟疑的说:“是铜庵堂的一位夫人给我的。”

“哪位夫人?!不,你怎么会去铜庵堂?你去哪里做什么?”疑惑不解实在是太多了,一下子冲昏了谢灵台的清明,等他回过神来,见林天晴眉间轻蹙,似有羞意,才猛然发现自己情绪激动时竟扶住了她的肩。

“啊,”谢灵台连忙松手,慌慌张张的倒退了两步。“在下一时失礼,还望晴小姐不要见怪,能否告诉我,铜庵堂的那位夫人为何要给你这方帕子?”

林天晴轻咬下唇,有些踌躇的说:“我若告诉谢大夫,谢大夫可不要同外人讲。”

“好!”谢灵台一口答应。

“我去铜庵堂,原是去瞧宋家的大小姐了。”林天晴此言一出,着实让谢灵台摸不着头脑。

“她那样人,你为何要去瞧她?”谢灵台不解的说,他心中焦灼,便道:“先别说这个了,你说说你怎么见到那位夫人的。”

“铜庵堂里实在是太苦了,我带了些糕点,分给那些夫人小姐们,众人皆是狼吞虎咽,没有半点矜持。可那位夫人格外与众不同,她不愿平白受我的好处,于是便拿绣品交换。”林天晴的指尖抚过帕子上的那朵杜若,道:“她的手艺真是好,谢大夫,你可认识她吗?”

谢灵台鼻子酸涩难当,像是被人迎面痛殴一拳,他强忍泪意,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展开,将那朵杜若绽放在手心,“她是我娘亲。”

“啊!”林天晴站起身来,在原地不停的来回踱步,懊恼的说:“早知如此,我该多给她带点东西,这铜庵堂每月的初一、十五才准人探视,现在离十五还有五天呢!”

谢灵台见她这样言行,心里感动万分,铜庵堂不准男子出入,谢灵台曾在街面上找过几个女子,让她帮忙送点东西进去,可那些女子说,若不是达官贵人或亲眷,只能让姑子们转交。

最后一趟送东西的时候,有个女子心里过意不去,便与谢灵台说了事情,说那些东西怕是都落进姑子手里,让谢灵台不要再做无用功了。

方才又听林天晴说铜庵堂里极苦,谢灵台终究是没忍住,用手掌遮住流泪的眼眸,一双小巧的柔夷,轻轻的搭在了他的肩上,无声的给予他安慰。

第八十六章 严家夫人

随风轻摇,福寿端着一盅小厨房里剩下的清鸡汤,有些鬼祟的从后院的小径走了出去。这里通常都是没人会来的,可今日却传来了隐隐约约的人声。

福寿一惊,本打算原路返回,却从那树影绰绰之后模糊的分辨出了福安的脸庞,她的嘴巴一张一合,问:“谢大夫没有发觉吧?”

福寿脸上欲扬的笑容顿时僵住了,她下意识地停住了前行的步子,吞回了已迸到舌尖的呼唤声。

福寿捧住手上的托盘,仔细着不让汤盅盖碰盅身,免得发出了声响,惊扰了正在说话的两人。

“没有,他这人说单纯也单纯,倒也不会想那么多。”说话的声音不尖也不粗,像是个介于男人和男孩之间的少年。

福寿小心翼翼的朝二人所在处走了几步,窥见那个正在说话的少年,原是林府给谢大夫专门买的一个小药童。

‘他跟福安有什么关系?’福寿疑惑不解。

“银子已经直接送到你家里了,小姐的为人你是清楚的,让你做的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儿,你只管把嘴闭严实了,好处少不了你的。”福安到底性子敦厚,敲打人的话说起来也少了几分力道。

“是,是,奴才心里清楚。”小药童忙不迭的说。

“行了,你忙去吧。”福寿道,她见小药童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正准备离去时,却见福寿从假山背后走了出来。

“福,福寿,你在这做什么?”虽说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但福安多多少少有些心虚。

“想把这汤端给吴妈妈喝。”福寿的眸子沉静如古潭,似乎能照出福安的身影。

“那,那你快去吧。”福安赶忙催促。

福安和福寿从小在林府长大,受了吴妈妈不少的照顾,她们俩一有点什么好东西,就会给吴妈妈送去。

不过林天晴似乎不太赞同这件事,虽没有明示过,但言语间敲打过几次,所以福寿每次都是悄悄的给吴妈妈送东西。

福寿站在原地不动,问:“你让那小药童替你做什么?”

“小姐的心意你还不明白吗?无非是想知道该如何讨谢大夫的好,小姐情深义重,谢大夫却视若无睹,也是可怜。你就别问了。”福安知道福寿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索性说七分,藏三分。

福寿闻言,沉默半晌点了点头,道:“那你做的隐蔽些吧。谢大夫那个性子,不像是能得下容下窥探自己心思的人。”

“我知道。”福安点了点头,道:“那我先回去了,你快去快回,院里不能没人守着。”

“你要出去?”福寿听出了话外之音,刚迈了一步,便又顿住了。

“嗯,陪小姐出去逛逛。”福安含糊其辞,步履匆匆的走了。

福寿在原地立了一会,刚才捧着汤盅向吴妈妈的住所走去。

……

“小姐,我都打点好了,咱们进去吧。”福安捏了捏空了一大半的荷包,十分不满的说:“这些姑子也太厉害了,上回明明已经打点过了,这回再来,竟还要同样数目的银子。我真不明白,她们这样终日在这铜庵堂里头的出家人,要这些银子有什么用?!”

林天晴满不在乎的说:“能用银子就打发的事儿,就不必多费心思了。”

这回带进来的东西多,可林天晴不欲此事被更多的人知道,所以还是只带了福安一人,她手提肩扛,好不辛苦。

等好不容易到了谢夫人房门前,福安艰难的从肩上卸下一床长丝棉被,替林天晴推开房门,扶她进去,又再度出来,将这些东西拿进去。

屋里奇冷无比,一片寂静无声,西南角里摆了一个黑漆漆的火盆。火盆里头拱起来的火苗把整个狭小的房间映得有了几分亮堂,但那点子火,并不能驱散整个房间的暖意。火光把坐着火盆边上的那个女子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出了几分畸形的清瘦。

因为林天晴推门而入,所以带进了一阵凉风,火苗微微晃动,竟有些要熄灭的样子,那女子不紧不慢的拨弄了两下,火苗似乎喘上了一口气,在黑中努力燃起自己的光亮。

那女子分别察觉到有人进来,但却连个眼神也没有递过来。林天晴张了张口,却在这称谓上犯了难,半响之后才道:“夫人?”

谢氏转过身来,那是一张年华老去却依旧秀美的面庞,像是一朵枯萎的花,纵使枯萎了,也比寻常杂草要好看上许多。

“你是上次的那位小姐?”她慢悠悠的说,一点也不好奇,仿佛对世事都失去了兴趣,“你来做什么”

她脸上淡漠的神色,在见到林天晴抽出那方帕子的时候转为了一丝疑惑,“怎么?不喜欢这帕子?我可没有糕点能赔给你了。”

“夫人好好瞧瞧这帕子,并不是您给我的那一方。”林天晴将帕子递了过去,福安恰在此时燃起了一盏带过来的油灯,谢氏正好将这帕子上的绣纹看得分明,‘这,这是自己还是闺阁时的绣品,怎会在这素昧平生的女子手中?’

谢氏倏忽得从竹椅上起身,破败的椅子发出了一声如释重负的轻叹,“这帕子你从哪里得来,哪里得来的?!”

林天晴握住她因激动而打颤的手,温柔道:“是谢公子给我的,他是我府上的大夫,上次我从您这里得了那方帕子,机缘巧合之下,才知道您原来是他的娘亲。”

谢氏睁大了双眼,唇瓣轻颤,一脸的难以置信,“他来京城了?爹肯让他来?他是特意来寻我的吗?”

“谢公子的确是想来找您,可是他又不想暴露身份,又因为是男子,所以始终寻不得法子进来瞧您,所以就由我来见您了。”林天晴的谈吐温和可亲,真是十足的大家闺秀气度。

谢氏的反应很奇怪,在听林天晴说谢灵台一切都好之后,她便回归了一开始的平静。

福安开始忙忙碌碌的帮谢氏打扫起房间,她将自己带来的那一床被褥铺在了谢氏的床上。

“你这是做什么?”谢氏有些惊慌的说:“你这回进来的时候,跟姑子说是来特意见我的吗?”

“夫人别担心,我是借了别人的名头。”林天晴连忙安抚道:“我知道夫人的顾虑,您别担心。”

谢氏这才抬眸真切的望了林天晴一眼,只见她的容貌秀雅,皮肤白净,细眉细眼,鼻子是小小巧巧的一点。

“你和我儿是何关系?”谢氏生怕自己唐突了她,特意放缓了声音,一字一句的说。

林天晴没有答话,只是羞红了脸蛋,原本玉一般的耳垂更是红的滴血。

谢氏不知是该惊还是该喜,这些年对于自己这个儿子,只有只字片语的消息,连他现在是何容貌也不清楚。

两人一个红着脸,一个愣着神,相顾无言。谢氏走到火盆前蹲下身,小心翼翼的将火盆挪了开来,“福安,快去帮夫人一把。”

福安还未应声,就见谢氏摆了摆手,以示不必。就这么一个轻轻巧巧的动作,也显出了几分往日里养尊处优的雍容气度来。

只见谢氏拿起了火盆下松动的石砖,露出一个手掌般宽窄的小洞来,谢氏将里面藏着的物件拿了出来,原是一个卷轴。

林天晴殷勤的搀扶着她起身,谢氏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药香,与谢灵台身上的很相似,但又略有不同。

谢氏将卷轴展开,只见这卷轴上画着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少年,显然就是谢灵台少年时的样子。

“原来他那时候是这般的模样,倒是像个俊秀的小姑娘。”林天晴微微一笑,仿佛与谢灵台十分的熟稔。

“与他现在的模样相比,有何不同?”谢氏问。

林天晴仔细的打量了一下,道:“现在也就是身量高一些,下颌方正一些,倒是也没什么不同。”

“噢?那我若是有朝一日能出去,也还能够一眼就认出来他了?”谢氏眸中盛满着憧憬之色,但就像一个泡沫,顷刻之间就破裂了。

“夫人,请恕天晴冒昧,您为什么不能离开呢?”林天晴略带迟疑的问。

谢氏倒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淡淡道:“你知道多少?”

“我只知道您,您的夫君是大理寺卿严大人,您的娘家是朝南谢氏支脉,这一脉隐入山林,无人知其确切所在。”林天晴生怕自己提起严大人会惹谢氏不悦,可看谢氏的神色,也只是微微闪了闪视线。

“我与严家和离不成,便住到了铜庵堂。那时候的铜庵堂还不似如今这般苛刻,我还可以带一个婢女,婢女还能去外头采买一些零碎物件。所以,她得知了我儿在严家过得并不好,我便修书一封,求父亲来严家带走我儿。严家发觉孩子不见了,虽说疑心是我,但也无确切的真凭实据,只是抓了我的婢女严刑拷问,她怕自己熬不住,还未用刑便一头撞死了。”

谢氏的语气出奇的镇定,仿佛在说旁人的一件事儿。她转身从方才取出卷轴的小洞里又掏出了一朵珠钗,道:“这是她的珠钗,烦请姑娘带给我儿,好替她立一个衣冠冢,就写‘穗秋吾妹’。”

林天晴接过珠钗,见谢氏转过身,对着那面满是霉斑的墙面继续道:“自此之后,我便再也出不去这铜庵堂了。”

第八十七章 收下菱角

深秋落雨并不似春季那般有靡靡之态,显得更为萧索一些,流星和松香抬来了一个小小的火炉放在廊下,掀开火炉上坐着的一个小小瓦罐,一股子略带清甜的酒香飘了出来。

流星从瓦罐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青玉细颈酒瓶,往宋稚手边的小酒杯里倒了一些,又重新将酒瓶放了回去,继续温着。

宋稚拿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赞道:“这玫瑰酒薄甜顺喉,不错,给曾家小姐送一坛子过去,她也是爱酒之人。”

松香瞧见逐月撑着一把的伞从院门外走了进来,心知此处不用自己服侍了,便福了一福,先行退下了。

逐月走到廊下,伞面上描着菖蒲叶子上满是水珠,她收了伞甩了甩伞面上的雨珠子。

逐月见宋稚抱着雪绒,一人一猫都裹在一条极松软的丝绵薄被里。她的头发也未梳成发髻,只是用两根飘带松松的一束,看起来着实惬意。

逐月刚想开口说点什么时,就听宋稚道:“你们俩也坐。”

秦妈妈这几日染上了风寒,正在房里静养,逐月和流星不必担心她的斥责,便各搬来了一张小杌子,一左一右的坐了下来,享受这难得的闲适时刻。

“铜庵堂里的姑子说,表小姐昨日又去看大小姐了,还带了不少吃食,奴婢实在是不知道表小姐这是要做什么?”

逐月剥了一粒尖头钝尾的杏仁,放进宋稚掌心,宋稚将杏仁又塞到逐月口中,道:“等明日雨停了,你去林府对舅母说上一声。这事儿她若是能管就管,我实在是不想在此事上费心思了。”

宋稚拿了一根小小的鱼干,逗弄着雪绒,面上虽然还是一派淡然,但心里却像是吞了一口不新鲜的肉一般,只觉的无比恶心。

“小姐,你说表小姐到底安得什么心啊?”流星单手托腮,满是不解的问。

还未等到宋稚的回话,一个奇怪的人以非常奇怪的姿势从她们头顶的屋檐上落了下来,浑身湿透,狼狈的半跪在雨帘里。

流星和逐月吓了一跳,忙挡在宋稚跟前,道:“你是什么人?!”

跪着的人没有说话,流星皱着眉打量了几眼,素黑衣裳湿透勾勒出窈窕的身段,应该是个女子,鬓发湿透黏在有些圆润的脸颊上。

流星有些不确定的问:“菱角?”

逐月听她这么一说,觉得愈发像了,她回首睇了宋稚一样,只见她满脸疑惑的点了点头,便拿过倚靠在朱柱的油纸伞,钻进了雨帘中。

“菱角?真的是你?你在这做什么?”虽说雨并不大,但菱角身上已然湿透。

菱角默然不答,只是执着的跪在原地,逐月有些束手无策,道:“你有什么话先起来再说,这么跪在雨中算是怎么回事?”

“你自己跪着没事,可别连累逐月陪你一起在雨里淋着,她的伞可都撑在你上头。”

宋稚的声音穿过密密的雨帘只字不落的的钻进菱角的耳朵里,她‘嚯’的一下站起身来,周身的雨珠一震,像是有雾气从她身体里散出来一样。

其余三人并没有对她小小年纪的高超内力而感到震惊,只是一脸不解,逐月还略带抱怨的说:“我这衣裳上头,就连剩下干的地方也让你给弄湿了。”

菱角有些不好意思,却还强撑着板着一张脸,走到廊下,跪在身旁道:“素水大人让我来给您道歉,我在莒南对您言语有失,举止不当,实在僭越。”

菱角一边说,流星一边高高在上的点着头,一副十分赞同的模样。

“我觉得还好啊,你只是孩子气些罢了。不过如若照顾我是你的一项任务,那你的确是有些随意了。”宋稚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看似软乎,实则却是绵里藏针,刺得菱角说不出反驳的话,可又心里难受的紧。

“你去换身干衣服再说话吧。逐月,你也去换。”

宋稚话音刚落,菱角就掷地有声的道:“我不换,我是来请罪的,不是来享福的。”

“那你的意思是,我该让她们俩人去找根鞭子来,或者是去柴房找根多刺儿的木棍,狠狠的打你一顿?”

宋稚语气中的戏谑在菱角心里又添了几分堵,她咬了咬下唇,索性不说话了。

宋稚纤细的手指埋在雪绒厚实的毛发里,用指尖一下下的梳理着猫儿的毛发,雪绒的喉管里发出‘呜呜呜’的愉悦声音来。

菱角抬起头,偷偷的睇了雪绒一眼,又赶紧垂下眸子,生怕被宋稚发觉。

岂料宋稚明明是偏过了身子在品酒,肩膀头子上却好似长了一双眼睛似的,“你若是乖乖的去换了衣裳,我就让你摸一摸它。不然你这手跟冰块一样,可别惊着它了。”

宋稚的洞察力如此敏锐,若不是菱角在她身边待过,都要怀疑她是否练过武功了。

此言一出,菱角的视线更是黏在雪绒身上松不开了,它透蓝色的眸子好奇的望着眼前这个模样一塌糊涂的女子,‘喵喵喵~’。

“那就多谢宋小姐宽宏大量,我即可就去更衣。”菱角干脆放弃内心的抵抗,甚至有些迫不及待的说。

流星望了眼菱角随着逐月离去的身影,嘴角微微抽动,实在是感到有点无言以对,“小姐,你为什么对这个丫头如此宽容?”

宋稚轻笑了一声,指尖拨过雪绒背脊上的软毛,将它的毛发弄乱又抚回去,引得雪绒回首不解的看着她。

“只是觉得她这人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挺有意思的。我猜测,在莒南的事儿估计也是她自己藏不住才漏了出去。这样的人就像琉璃钵子里的水,一眼就望到底了。”

待菱角和逐月换过衣裳之后,菱角站在宋稚身旁,目光灼灼的望着她怀中的雪绒。

宋稚大方的把雪绒递给她,菱角小心翼翼的接了过来,只觉得像是捧着一团雪。

“怎么会这么软?”菱角惊讶的说。

流星见她这幅没见识的样子,笑道:“你难不成没抱过猫吗?”

菱角摇了摇头,无不遗憾的说:“我们那里没有猫儿要来。”

“为什么?”流星顺嘴一问。

“还不是因为那帮家伙整天的炼些什么……

菱角忽觉自己失言,紧紧的闭上了口,为难的看着宋稚。

宋稚勾了勾唇,拿起酒瓶晃了晃,道:“没酒了,再去换一壶来。”

宋稚脸颊上已经出现了两坨微红,见逐月面上有迟疑之色,道:“那便换一壶蛋酒来,这样行了吧?”

蛋酒得滚过才可以喝,酒气也会散去大半,不容易醉,逐月闻言便笑着点了点头。

外头雨丝绵绵,里边酒香阵阵,菱角只觉宋稚这小日子过得实在是舒坦。

“你今日来,如果只为请罪的话,倒是可以回去了。我并没有生气,想来素水姐姐也不会太过为难你。”宋稚慢悠悠的眨了一眨眼眸,对菱角道。

菱角神色一僵,想到素水那不容置疑的命令,心里便是一颤。

她依依不舍的将雪绒交给流星,再度跪了下来,道:“素水大人要我好好反思,说我心性不定,不适合留在姐姐身边了,望宋小姐能收留我,为您效犬马之劳。”

“哼,你以为小姐身边是什么人都能和伺候的吗?就这么红口白牙的说上几句话,就自作主张的想留在我们如意阁?”流星白了菱角一眼,言语间满是不忿。

“谁是姐姐?”宋稚抓住了菱角话语间让她最为不解的地方。

菱角的眼神错了开来,选了个最安全也不出错的说法,“姐姐就是管着我的人。”

逐月送来了蛋酒,宋稚仰脖痛快的饮下一杯,若有所思的望着空空如此的杯壁。

“世子爷对此事可什么吩咐吗?”

“世子爷并不理会这种微末小事,”菱角此言一出,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她想了半响,才慌里慌张的补充道:“我不是说小姐的事是微末小事,而是指我的事儿。”

流星又‘哼’一声,嘟嘟囔囔的说:“这还差不多。”

“那你便留下吧。我现在就有一件事,要你帮我查清楚。”宋稚朝菱角勾了勾手指,示意她附耳过来。

听完了宋稚的吩咐,菱角稍稍颔首,道:“是!”看那架势竟是即可就要出发了。

“诶!”宋稚连忙唤住她,道:“你这是要做什么?眼见就要天黑了又下着雨,还是明日再去吧。”

菱角展颜一笑,竟有几分英姿飒爽的味道,“这晚上才是查事情的好时候。”

宋稚微一怔楞,道:“那可不成,女孩子不能老是风里来雨里去的,受寒了话,日后调理起来可费劲了。”

菱角见她一本正经的神色,便点了点头,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

逐月对宋稚道:“小姐,既然要决定要收下菱角,夫人那边咱们该怎么解释?”

“照实说,就说是世子爷送来的,她那么以夫为天的人,听了必定高兴。”宋稚毫不在意的说。

宋稚的性子逐月和流星是知道的,菱角却着实被这话里边的不尊不敬给惊了一惊。

第八十八章 冉韵

摘星顶是南山上最高最险的一个山头,哪怕是走惯了山路的樵夫也不会来此处,倒是有些不要命的药郎会到此处来采药材,但在这秋日里头,也没什么好药材可采。

可此时,在这摘星顶上的大石块上却坐着一个女子,她一袭白衣,宽袍大袖本该随风舞动,但她却用白色的布条将手腕和脚腕处都紧紧的缚住了。

白衣虽出挑,可她的相貌却只堪堪称得上端正,唯有一双飞扬的浓眉才显出几分不甘居于人下的孤高。

菱角心里掐算着时间要赶回宋府,可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飞上摘星顶。

她轻喘着气,望着那个坐在大石块上的背影,道:“冉姐姐,我们现下不应当见面的,若是让素水大人知道了,定会受罚。”

“你的轻功还是不够火候,怎么这么点子脚程就气喘吁吁了?”冉韫避开菱角的话头,回过身来,看到已经多日不曾相见的菱角时,不禁微微一愣。

菱角仍旧是一脸的稚气未脱,可却隐隐冒出了些许女子的韵致,就像那亭亭玉立的花骨朵,终于有那么一点儿要开放的苗条了。

她穿了一身水粉色的长衣,腰上只系着一条柔纱绕珠长缎带,其余半点装饰也无,真是既利落又柔美。

冉韫心里浮上了一点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滋味,菱角被她的目光瞧的有些不好意思,便道:“冉姐姐为何这般看我?”

菱角本也不习惯这般打扮,可穿了这几日之后,发觉这衣料轻柔贴服,无比顺滑,而且宋稚给她选的衣裳花样都是十分简明独到,并没有非逼着她和流星逐月一般都穿些莺莺燕燕,花花草草纹饰的衣裳。

“你这衣裳倒是独特,不像丫鬟平日里穿的。”冉韫见菱角垂首摆弄着腰带,并没有半点排斥不快之感。

“可不只是我呢!主子的两个贴身伺候的婢女衣裳都穿的很好,我们三人的衣料都是主子自己私库里的,她不像其他的权贵小姐那般,衣料在私库里头放到烂了也舍不得拿出来。就连她院里的伺候洒扫的丫鬟,夏日也有五套换洗衣裳,冬日也有两套袄子呢!”

菱角正在兴头上,冷不防瞥见了冉韫冷淡的眉目,便默了声。

“主子?你这改口改的倒是一点也不费劲。才离开余心楼几日,你就落进富贵繁华堆里头爬不起来了?”冉韫的声音随着凉风钻进菱角的耳朵里,连着她的心一起凉透了。

“素水大人说了,宋家小姐若肯收下我,以后就是我的主子,我这么叫有何不妥?就算素水大人没有这般的吩咐,等明年开春的时候他们一成婚,世子爷袭承爵位,她就是王妃,也是主子。”

菱角凝着眉严肃道:“姐姐,其实素水大人的态度就是世子爷的态度,你还看不出来吗?”

冉韫被菱角一同抢白,怒极反笑,道:“好好好,这就是我的好妹妹,才离了我几日,心就已经偏向那个女人了。多说无益,你走吧!”

冉韫比菱角早两年入楼,对菱角一直很照顾,所以菱角将她视作亲生姐姐,听到她这般说,真是心如刀绞。“冉姐姐,不是这样的,我只是不想见到你这样执迷不悟下去。”

冉韫不愿再听菱角说这样的话,只是转过了身。

菱角无声的叹了一口,像劝说一个小孩一样,道:“姐姐,咱们就这么点时间,你还要跟我置气吗?你找我来,到底有什么事?”

冉韫沉默片刻,道:“我找你能有什么事?不就是想见见你,问问你过得好不好!”

菱角微微一笑,道:“我很好,真的很好,主子真是一个很有趣的姑娘。姐姐呢?姐姐过的如何?天气一日比一日冷,姐姐的背是不是又痛了?”

冉韫摇了摇头,“每年都一样,没什么可说的。”她神色衰败,口气哀怨,比这秋风秋雨还要凄楚。

她觑着菱角有些不安的神色道:“你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得了什么消息要回府禀报吗?”

“不是啊。”菱角下意识的否定了,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这么轻易的对冉韵撒了谎。“只是若事无特殊,宋府规定丫鬟和小厮们必须在酉时三刻之前回到府中。”

“你又不是丫鬟!”冉韫忽然暴怒,似乎是自己被当做了宋稚的丫鬟一般。

“是,我不是丫鬟。所以我会留在这儿多陪陪姐姐。”

菱角出来的时候并不是拿着手牌从正门出去的,所以就算迟回去了,也不会留下记录,等下照旧翻墙进去就好了

冉韫的心绪如此不平静,菱角自然不可能在此时离开,只能坐到冉韫身旁,轻声安慰,可再怎么安慰,也改变不了一个心入情爱魔障的女子。

如此这般,耽搁了好一会才回了如意阁。

“你怎么才回来?”宋稚卧在软塌上看书,流星和逐月各坐在一个软软的蒲团上,一个做着针线活,一个在喂鸟。

菱角进门的时候,炭火‘啪’的爆了一个火星子,三人一起抬头看向她,逐月对菱角道:“你怎么才回来?小厨房给你留饭了,去吃吧。”

流星站起身,到炭盆跟前打量着,道:“这外院的家伙是怎么做事的?今年的炭火品相这般次,都爆了好几回火星子。”

“这炭没放好,太潮了,所以容易爆。”菱角身上挂了一层凉凉的水雾,被房间里的热气一烤,周身都暖和起来。

宋稚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她鞋边的泥痕,道:“还傻站着做什么?不去吃饭吗?”

“我不饿。”菱角垂眸看了一眼房内松软华美的地毯,又见雪白的猫儿正懒洋洋的躺在地毯上摇尾巴,便道:“我查了到了些事情,先去更衣,再和主子禀报。”

“嗯。”宋稚允准了。

待菱角离去后,逐月起身道:“小姐,她既然不饿,那我去给她弄完牛乳茶,暖暖身子吧?”

流星不满的拽了拽逐月的裙边,道:“咱们又不是没给她留饭,她自己说不吃的,你对她那么好做什么?”

逐月无奈一笑,“她之所以回来迟,是因为替小姐办事去了,咱们不得好好对人家吗?现在菱角也是小姐的人了,你别老是把她当外人。”

流星抿了抿唇,见宋稚也点了头,便也只有不说话了。

余心楼里倒是有好茶,毛尖、普洱、金片儿都是见惯了的,只是没有这又香又甜的牛乳茶,菱角饮完一杯,有些意犹未尽的放下了杯盏,对宋稚道:“林天晴近日来的确频繁出入铜庵堂,她虽说去看的是宋嫣,但实际上却是去看大理寺卿的第一任夫人,谢氏。”

“哦?”这倒是大大出乎宋稚的意料,她搁下手里的书,问:“为何?”

“奴婢原先也不知道为何,一连跟踪几日,才从她们的对话中隐隐探听到,这谢氏育有一子,便是林府上的大夫,谢灵台。”

“这谢氏可是前朝太医后人?”听到宋稚的问题,菱角眨了眨眼,“正是,小姐如何得知?”

“世子爷原先已经帮我查过谢灵台,只是没将他们二人联系起来。”宋稚道。“难不成这林天晴只为讨好谢灵台?所以才假借宋嫣的名头,前去探望谢氏?”

“原先我也是这般想的,可我发现林天晴每次去看望谢氏,必会去看宋嫣,而且并不是装模作样,倒也会聊上几句。她们,她们说了不少小姐的坏话。”

菱角话音刚落,就听流星怒气冲冲道:“她们说什么了?她们还好意思说小姐的不是了?”

菱角略带忐忑的睇了宋稚一眼,见宋稚点了点头,才继续道:“只是将那宋嫣身上遇到的恶心事儿,都无根无据的说成是小姐所为。宋嫣还说,等她哥哥处理完了西境的事儿,就回来要你们好看。”

“我说宋刃怎么这么安静,不像他的性子,原来是西境有事情绊住了他的脚。”

宋稚从摘掉鬓上一朵素白的绢花,递给流星,示意她丢进炭盆里,火苗一下便吞没了这朵绢花。

“听浊心院说,宣儿死了他也只发了一封信回来,就连句兴师问罪的话也没有。”

菱角并不熟悉宋刃为人,所以只是乖乖的站着,没有说话。

“小姐,我前些日子已经同舅夫人说了此事,明日要不要再去提醒一下?”逐月有些担忧的问,“若是表小姐真的和大小姐搅和到一块,岂不是难办?”

“真蠢。”菱角忽然低低的说了一声。

“你说什么?”宋稚问。

“我是觉得为一个男人就莫名其妙的怨恨自己的姐妹,还不够蠢吗?”菱角避开宋稚的眼神,低头玩着自己的手指。

“你倒是把前因后果都听得清清楚楚了。”宋稚与菱角的想法相同,但一时间又不知道该如何解决此事。

“我看那林天晴把谢氏哄得很好,若是婆母都点头了,儿子哪有不肯的?”菱角道,“小姐要不要开诚布公的找她谈一谈?”

第八十九章 心悸

若是将闺阁中的女子比作一种花,那么林天晴觉得这世上没有比桂花更贴切的了。

女子之美在于含蓄,走路莲步轻移,笑起来也只笑三分。就如桂花那般,小小一粒聚在枝头,总藏在枝叶间,要轻轻轻拨开叶片才瞧得见。

林天晴院里这株桂花一向开得晚,今年更是如此,不过晚归晚,但该有的韵致一样也没落下。

林天晴站在窗户边上静默无声的盯着那一株桂花,她从窗户里望出去,只能瞧见那一树上的点点金黄,桂花的叶儿大部分都是深绿色的,从嫩叶到老叶的时间极短,就像女子只有短短的数年天真。

绿叶的深沉和稳重,就像女子的端庄和贤淑。但若是你要走近了瞧,就能够窥探见它的秘密。桂花虽小,却都五瓣分明,挨挨挤挤的倚在一处,看似柔柔弱弱,却能在深秋开放,挺立枝头。

这桂花的香气带着些许的诗意,又带点醉意。她端起杯盏,刚想啜一口,却又怕茶气冲散了鼻端这一抹屏息即逝的香气。

这香气总让林天晴觉得有一丝飘飘然,身似轻风一缕,像是飘了似的。

林天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淡雅的花香,却总能勾起自己想要一探究竟的欲望。

原来这看似矜持自持的桂花,也有这惑人心神的魅力。

“小姐。”福寿走了进来,见林天晴站在窗前吹着凉风,她恭顺的弯下了身子,道:“谢大夫来了,在厅房等您。还有,宋小姐遣人送来了帖子,说明日午后想请您去听戏,如果明日您没有时间的话,您可以拣您有空的时候告诉她。”

“嗯,我这就去厅室。”林天晴皱了皱眉,转身对福寿道:“你让人去宋府回话,就说我最近身子不大舒服,想要静养。至于听戏,就日后再说吧。”

林天晴从福寿身边经过,身上飘来一股桂花香气。

这几日,婢女们折了新鲜的桂花制成花露,用来浸泡她的衣衫,要有专人在旁守着,只浸染一刻钟的时间。

若是时间太长的话,味道过于浓烈的话就会显得刻意,再风雅的香气也俗气了。只有像现在这样,气味若有似无,才叫一个勾人心神的高招。

谢灵台掀开杯盖,见这微碧茶水澄澈见底,杯中茶叶只有些许,合上杯盖,恰见林天晴轻盈的走了进来,细微香气在他鼻尖上轻轻一触,却又消失不见。

“小姐怎知我喜欢喝淡茶。”谢灵台站起来与林天晴见礼。

“这还不简单,负责冲泡茶水的婢女有一回不小心放少了茶叶,可谢公子那一次却将茶饮完了,此后她便心中有数了。”林天晴灿然一笑,让人有抬头仰望秋日晴空万里之感。

“那也是小姐教导有方。”谢灵台一摆手,示意林天晴落座。

林天晴落座之后,屏退左右道:“我今日身子不适,所以让福安替我去铜庵堂了。”

林天晴熟门熟路的将手腕搁到那个小巧的脉枕上,道:“原本我的夜间的心悸好多了,甚少复发,可前两日起雾的时候又犯了一回,我昨日去铜庵堂见你娘亲的时候,将此事与她说了,她给我了一张方子,说按照此方制作一个药囊,时时嗅闻,便可安眠无忧。”

林天晴说罢,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张方子来,递给谢灵台,谢灵台一目十行的看完,赞道:“娘亲果然得外祖的真传,她若是为男儿身,只怕更能有一番作为。”

林天晴点了点头,有些疑惑的问,“为何每到起雾的时候,我的心悸症就会更加严重?还没有遇上谢公子你的时候,甚至还会喘不上气来。”

谢灵台的目光带着些许怜惜,他温和道:“庭院深深深几许,云窗雾阁春迟。人人都是觉得起雾时,凡间美如仙境,可却不知,这雾气里包含着许多尘土,你行走在雾气之中,与行走在沙尘之中没什么不同,只是尘土外边裹了层水汽,难以让人觉察。”

“噢。”林天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看起来仍旧是一副一知半解的懵懂模样。

“你去了这么多次,严府的人可有发觉吗?”谢灵台并不希望自己的身份被严府的人知晓,不论当年之事是何缘故,他自小被外祖家养大,又怜娘亲生活凄苦,断断不会与严流芳父子相认。

林天晴道:“公子放心,我早就让福安探过那些姑子的口风了。原先严府还在铜庵堂里安了几个粗使的婆子监视,后来那几个婆子年岁大,死了。严府也不那么对你娘亲上心了,这几年更是连问都没问过,想来是将她全然忘却了。”

“那,”谢灵台顿时冒出了一个想法,“那能把她接出来吗?”

“我早就问过了,”林天晴摇了摇头,“她不肯。”

“为何?”谢灵台急切道。

“问她为何她也不说缘由,只是摇头,看起来十分坚定。我已经劝过许多次,但她始终不肯。”话音刚落,林天晴忽然露出些许痛苦的神色来,她偏过身子去,并不愿意叫谢灵台瞧见自己的神情。

谢灵台忙打开药箱,将自己原先便配好的一粒丸药拿出,准备伺候林天晴配水以服下。谁知林天晴心口正难受,下意识的连连摇头不愿服药。

谢灵台哄了几句也不见她张口,只好捏着她小小的下巴,将丸药塞了进去,又强迫她张着口,灌了水进去。

林天晴在半倚靠在他怀中,总算是服了药,她有些虚弱的抬眸仰望着谢灵台,眼眸水盈盈的,犹如一只毫不设防的幼兽,看得谢灵台心中莫名一软。

他忙松开手,只见她脸颊两侧有两条显而易见的红痕,就是方才被谢灵台使劲掐出来的,让人瞧着格外容易生出怜惜之情来。

“来人。”谢灵台不敢再看下去,只觉自己方才举动虽是情急之下,但也太过僭越了,连忙唤丫鬟进来伺候。

福寿远远的就听见了谢灵台的声音,她从耳房赶过来时,却见锁秋的身影从一边拐了过去,她定是听见了声音,可为什么不过呢?

福寿走了进来,她见林天晴瘫软在椅子上,一副虚弱无力的样子,谢灵台又站在一旁显得手足无措。

“快,快扶你家小姐去浸药浴。”谢灵台连忙吩咐道,“我去先开方子抓药,你记得药浴的水要用雨水。”

“是,一向都是用雨水的,谢大夫的吩咐奴婢不敢忘。”福寿扶起林天晴,见她胸口处有微微的湿意,应该是已经服过药了,‘怎么谢大夫看这一次起来倒比从前小姐旧病复发时要着急一些?’

福寿利索的吩咐小丫鬟们去准备药浴,这些东西都是最怠慢不得的,片刻之后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林天晴坐在褐色的药浴里闭目养神,对一旁的福寿道:“你先出去吧。”

福寿愣了愣,有一次,林天晴曾在浸浴的过程中昏过去,若是没有婢女在旁,怕是要滑到水中去酿成大祸。

“小姐,这不大妥当吧?”福寿不敢出去。

“我晚上想用一碗糯糯的八宝米粥,你现在去厨房帮我看着。”这话分明就是要把福寿支出去,福寿想了想,道:“那我叫锁秋进来陪着您。”

林天晴睁开眼睛,眼眸里一片冷然,道:“出去。我不想再重复。”

福寿干脆的福了一福,转身便出去了,心想,‘是死是活都是你自己选的,真要死了,可别拉上我陪葬!’

‘吱呀’一声,关门声响起。

林天晴从屏风上扯下一块柔软的棉布,铺在地上,光裸的身子从浴桶里迈了出来,水珠不停的从肌肤、发丝上滚落,落在洁白的棉布上,成了一个个褐色的肮脏小斑点。

浴桶正对着的墙面上靠着一块铜镜,林天晴踏着棉布向前走了几步,她满意的看着镜中自己的胴体,有些许的羞涩。

忽然,一个念头莫名的钻进了她的脑海中,‘宋稚的身段是否会比自己的更加出色一些呢?’

前些年宋稚倒是还喜欢将腰带紧紧的缚着,掐出一段纤腰来,可这几次见她,她倒是变了,衣裙都是宽袍大袖,腰间松松的一束,像是风中摇摆的一株绒花,自有一股风流韵致。

手指虚虚的勾勒过自己胸前的弧度,想起宋嫣前几日说的那个提议,林天晴的眼神中有一抹迷蒙,一抹迟疑,在她心里,对宋稚的确有嫉恨,但嫉恨是一回事,若要她真的动手害宋稚,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谢大夫与我的关系已经渐入佳境,用不了多少时日,想必就能更加深入一些,那么也不必太过忌讳稚儿的存在了,等开春稚儿结了婚,谢大夫的心也就能死个彻底了。’

林天晴这般想着,嘴角翘起,流出一丝喜悦的得意来。

入夜,谢灵台刚写完一封给外祖父的长信,准备上床入眠的时候,突然听见锁秋焦灼的声音响起,“谢大夫,谢大夫!小姐心悸的厉害,您快去瞧瞧吧。”

第九十章 袖子里的纸条

谢灵台一下从床上弹了起来,着急忙慌的还差点被自己绊了一跤。他走得太急,锁秋都被他甩在了身后,远远的见他进了小院,锁秋在原地迟疑片刻,转身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谢灵台见林天晴的房门紧闭,门外又没有丫鬟随侍,贸然闯入稍显不妥,但门内隐隐传出些许痛苦的呻吟声让谢灵台来不及多想,只能推门而入。

福安正半跪在林天晴床前,焦急的抓着她的手,见到谢灵台的身影,忙道:“谢大夫快来,小姐心悸症又犯了。”

谢灵台赶忙跑到床边,只见林天晴蜷缩成小小一团,手死死的抓着胸前的衣衫,额上颈上满是冷汗,唇瓣煞白。

福安已经用热水化好了一枚丸药,可她力气小,怎么也不能让林天晴张开嘴喝药。

“晴小姐?晴小姐?”谢灵台连唤几声,只见林天晴迷迷瞪瞪的睁开眼望了他一眼,她松开紧紧抓着衣衫的手,转而握住谢灵台的手,胸前春光半透。

谢灵台忙移开视线,“来!”他将林天晴扶起来,又让她倚靠在自己的胸前,他小心翼翼的钳住林天晴的下颌,好让福安一勺一勺的给林天晴喂药。

这一碗药吐了喂,喂了吐,等小陈氏匆匆赶来的时候,还剩了小半碗。

小陈氏一进门就见到林天晴衣衫不整虚软无力的躺在谢灵台怀中,若不是她面容苍白且福安还跪在床边,小陈氏怕是要当场把谢灵台拿下了。

她心里的不舒服到底露了一些在面上,谢灵台心头一跳,忙让服过药的林天晴躺下,吩咐道:“我先去煎药,药洒出来不少,你替小姐换过湿衣裳。”

又转头对小陈氏道:“夫人赎罪,事出紧急,所以在下才行此僭越之行为。”

小陈氏意味深长的默了片刻,才慢条斯理的说:“事从权宜,谢大夫并未做错什么,天大地大都比不过晴儿的身子重要。”

她语气平和,可莫名让谢灵台有背脊发凉之感,他点了点头,便出去忙活了。

小陈氏帮着福安替林天晴换上了干爽的衣裳,走到床边坐下,瞥了福安一眼,道:“怎么就你一个,其他伺候的人呢?”

福安低着头说,“锁秋去请谢大夫了,现下不知道去哪了。”

“锁秋还算机灵,请了谢大夫之后就去请我了。难不成你这院子里便只有你跟锁秋二人了吗?”小陈氏说这话的同时,瞧见林天晴的睫毛在不安的轻颤着。

“福安啊,你的记性真是不怎么好。现在天这般的冷,可不比上一回跪在院子里舒坦。”小陈氏见福安张口结舌的也编不出个合适的理由来,便道:“罢了,你出去帮谢大夫吧。”

福安如闻大赦,只是临走前不放心的瞧了瞧林天晴的睡容。殊不知,也就是这个担忧的眼神,才让她自己免于被发卖的下场。

小陈氏摸了摸林天晴的脸,不管她现在是真睡着还是假睡着,这冷冷的脸蛋可是做不了假的,小陈氏怜其饱受病痛折磨,只轻轻的叹了一声,将林天晴的手放回被窝里。

小陈氏在林天晴床边看顾了一整夜,卫妈妈劝了许久,她才决定回房休息。才一出门,就见谢灵台神情困顿的坐在门边的一个小杌子上。

“谢大夫?”卫妈妈惊讶道:“你怎么坐在这?”

谢灵台站起身来,神情有些懵懵然,道:“若是晴小姐喝了药之后,两个时辰内安睡无恙的话,这一场病就算是过去了。我索性就在这等了。”

小陈氏捋了捋手里的帕子,道:“谢大夫辛苦了。”又转头对卫妈妈道:“吩咐谢大夫院里的人给备上早膳。”

“多谢夫人,我想去给晴小姐再把一次脉。”谢灵台道。

这样妥帖的做法,小陈氏怎么可能不允许呢?她见谢灵台走进林天晴的闺房之中,面上露出些困扰的神情来。

小陈氏和卫妈妈一路无言的回到院子里,卫妈妈觑着小陈氏的脸色,斟酌着说:“夫人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我看这晴儿的身子左右是离不开他了,若是能成一对倒也不算太坏,毕竟这谢大夫也还是名门出身,虽然不及咱们,但也还看得过去。”

小陈氏自嘲的笑笑,“只可惜这事儿不全由的我做主,若是我跟老爷和老太爷、老夫人提了,还不知会被骂成什么样呢。”

卫妈妈道:“这倒是也不一定,老太爷见过谢大夫许多回,奴婢瞧着像是挺满意的。谢大夫怎么说也是救了小姐一命,人品相貌都很不错。”

小陈氏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我先与夫君商议一下吧。”

……

日子是一天冷过一天,宋稚院里没有种梅花,所以一到初冬这院子里便是光秃秃的,茶韵和茶香本想在树梢上挂些灯笼彩带什么的,瞧着能喜庆些。

不过宋稚嫌其俗气累赘,只觉得这满院子的枯木朽株犹如湖面的残荷一般,有那么一股哀婉清绝之美。

丫鬟们都换上了厚实的冬装,因为入了冬,林府的下人们每人还各自赏了两斤棉花,外院那些个没有签死契的丫鬟小厮们得了这两斤棉花,都赶忙给自己在外头的家人送去了。

菱角自然也分得了,只是她不知道这棉花要拿来做什么。

“做鞋,做衣裳,做被褥都行。”逐月见菱角仍是一脸呆愣,想了想道,“我忘了,你大抵是不会做这些的。”

“棉花若是用不掉,就拿到外院的大厨房换点心吃吧。你喜欢的那道卷耳酥就是外院赵妈妈的拿手好菜,她家人多,棉花定是越多越好。”宋稚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入耳只觉得连声音都是甜滋滋的。

“小姐,哪有你这样教着菱角去私相授受的?”逐月嗔了一句。

“这哪算什么私相授受。”宋稚掩着口打了一个小小的呵欠,“我只是教菱角物尽其用罢了。”

“主子是不是昨晚又偷摸爬起来看书了。”菱角毫不留情的戳穿,流星笑出了声,“小姐,现在连菱角都知道您半夜会爬起来看书了。”

宋稚噘着嘴,拢了拢被子,道:“昨夜的话本刚看了一半,心里七上八下的,总想着看看完。”

菱角自幼习武,从不觉得冷,见宋稚脚边一个炭盆,手上一个暖炉,还裹得跟个雪团绒一般时,便觉得有些困惑。

“真这么冷吗?”菱角偏了偏头,问。

“也没那么冷,只是暖和点也舒服点。”宋稚望着她红扑扑的脸蛋,心里十分羡慕。

“别光站着犯傻了,快来搭把手。”流星对菱角道,她正在展开丝韵堂送来的那一件吉服,就是宋稚生辰那一日要穿的那一件。

因为宋稚生辰就在五日后,所以这件吉服小竹生怕一人做不完,是让丝韵堂另外两个绣工精湛的绣娘跟着一起绣的。

“这料子是世子爷送的吗?”菱角摸了摸这件吉服的裙边,总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叫你瞧出来了?眼睛倒是很利。”流星拿了香炉摆在吉服下,这打算让香气一点点的沁进衣料里头。

菱角凑到流星耳边轻道几句,两人明显压抑的笑声传到了宋稚耳中。

宋稚佯装不悦道:“你们俩笑什么?”

菱角神色有些狡黠,说:“小姐真的想知道吗?”

宋稚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她这干脆的动作倒是让菱角一愣。

菱角便道:“我曾见世子爷穿过一件玄色的吉服,也是一样的料子,只是用的染料不同罢了。估计着,这些都是从先王妃的私库里挑选出来的。”

宋稚眨巴着眼,眼眸亮晶晶的,倒是也不害羞,只是她从未见过沈白焰穿玄色,脑海中不禁开始想象。

流星打开铜铸的熨斗,往里边搁烧红的炭块,再由菱角拉着吉服的衣袖,开始熨正。

“诶!”流星举着熨斗一路滑过去,菱角本应该松手的,但她却迟迟不松开,“怎么样,烫到没有?”

流星忙将熨斗搁到水盘上,又急又气的说:“怎么这么笨,都不知道要松手吗?!”

逐月和宋稚也连忙走过去察看,“烫到没有?”

只见菱角低头捏着衣袖摇了摇头,抬首道:“这袖子里有东西。”

宋稚接过衣袖捏了捏,里头果真有一个不硬不软的细棍一般的东西,看样子是被小心翼翼缝在里边的。

流星拿来一盒烫伤膏,逐月翻出一把尖头的小剪子来。她拿起衣袖,扫了一眼便道:“袖子被人拆了一个小口。”

逐月用小剪子探进去,小心翼翼的将袖子里藏着的东西夹了出来。

原来,是一根被搓得很细的纸卷。

逐月将纸卷递给宋稚,只见宋稚将其展开,眉头愈来愈紧皱,像是闻到了什么极其恶心的气味一般。

片刻之后,宋稚竟将这张薄薄的纸张给撕烂了。

“小,小姐?”其余三人皆是不知所措,逐月问:“这纸上写的是什么?”

宋稚松开了眉头,怒斥道:“写满了卑劣和自作多情!”

第九十一章 相约莫愁亭

如意阁里的丫头们这两日不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是轻轻的,生怕惹了宋稚心烦,虽然她们知道宋稚并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而斥责,但还是小心翼翼的,不愿再让宋稚不快。

逐月正领着小丫鬟们在廊下给鸟儿腾笼子,虽说都养在屋子里,但是毕竟是要过冬了,便换了个密实一点的鸟笼子,免得大咕和小咕一不小心飞出去了,在这样的日子里若是飞出去了,可就没命了。

“小祖宗,满院子的鸟你都能吃,可就这两只不行。”茶韵见雪绒一动也不动的蹲在鸟笼子下面,像是随时都要纵身一跃,好将鸟儿吞入肚中,连忙说。

“咱们还是看紧点儿吧。这猫儿若是性子也野起来,谁管你是家养的还是外头飞的,在它眼里总归是能玩能吃的。”茶香笑道。

逐月闻言便进屋拿了一个鎏金的小碟子,往里边放上两三枚小鱼干,小鱼干落在碟子上的清脆声响一下就吸引了雪绒的注意力,跟着逐月乖乖的进了屋子。

她才一进屋,流星和菱角便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小姐呢?”流星问,她脸上的神色有些不好,像是遇到了什么糟心的事儿。

“里屋呢。”逐月道,“怎么了?”

流星摇了摇头,道:“制衣坊里有一股子怪味,说是刘姑娘想自己染一个稀奇的颜色出来,这几日都在调配染料,熏得我头疼。”

逐月安抚好雪绒,跟在她们俩人后头走进里屋。

“怎么说?”宋稚在书桌前练字,明明是提笔落笔的几个动作却偏生让人瞧出了手起刀落之感。

“小姐口中的那个芮希,的确是去过丝韵堂。可看刘姑娘的意思,倒是认可其人品,还拍胸脯道,‘芮希行事作风绝不会这般偷偷摸摸。’”流星道。

宋稚毫不掩饰的轻嗤了一声,菱角还没见过宋稚这般厌恶一个人。

“主子,那纸条上到底写了什么?”菱角不解的问。

宋稚搁下笔,头也不回的对逐月说,“你拿来给菱角瞧瞧。”

逐月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张破破烂烂的纸条,那天宋稚一气之下撕烂之后,又让逐月用浆糊一点点粘好了的。只是,这纸条仍是不完整,缺了小一半。

逐月和流星都是通文识字的,菱角也是如此,她一瞧这纸条上的内容,神色比之宋稚那日还要难看上几分。

‘沈白焰此人倚仗父辈功勋,金玉其外败絮其内,身为帝王之冷箭,行事乖张暴戾,为求目的连小儿也要斩尽杀绝。凡此种种,数不胜数。在下心存良善,望三日后未时三刻能与小姐西山莫愁亭一叙,破其冠冕堂皇之假象,以免小姐误嫁歹人。’

菱角读罢,恶狠狠道:“我现在就把他抓回去,看看他到底知道些什么关于世子爷的秘密!”

“他大小也是个官儿,背靠八皇子,你这样贸贸然将他捉回去,岂不是给世子爷惹祸。”宋稚倒是过了那阵子生气的劲儿了,“我昨个儿没给你看就是怕你在气头上。”

菱角呼出几口浊气,犹疑的望着宋稚,道:“小姐可别信这纸上所写。”

宋稚转过身来,扬了扬眉,道:“既身在泥沼,怎会不沾染污秽?朝堂官场天下事,从来不是黑白对错四字就可以说的分明。身在权贵之家,有些事情生下来便逃不掉。心自洁,便可。”

菱角心头一震,她想不到宋稚一个终日据守闺房的女子,竟有如此深刻剔透的心思。她的视线落在宋稚身后桌上,方才抄写的一首诗还墨迹未干,泛着微微的湿意冷光。

“那此事就交给我来办吧?我禀告给世子爷,让他好好查查这个人。”菱角稳了稳心神,道。

“那倒是不必了,哥哥说此人在八皇子麾下不过是个无名小卒,暂时还不用费这个心力。”宋稚做思索状,“三日后,我倒是想去。”

话音刚落,菱角、逐月和流星,一个连连摆手,一个做惊讶状,一个更是疾呼,“这可不成!”

宋稚有些哭笑不得的说:“我想去瞧瞧他这葫芦里头到底卖的什么药。万一能从只字片语中发觉出一些端倪呢?”

“可小姐你不是说这人不过是个无名小卒而已吗?”菱角不赞同的说。

“可他跟范斐之却是走得很近,今年的冬猎虽说是由十二皇子主持的,但朝臣们纷纷上表,说十二皇子是第一次主持这样盛大的事情,难免有不周到之处,所以又举荐了几个人,其中便有范斐之,而范斐之又很不安分,似乎想在冬猎之事上做点手脚。虽说不一定有关联,但我想多一分稳妥。”

宋稚身在闺阁,说起朝堂之事却也轻车熟路,像是平日里就有留心的,这更让菱角惊讶了。“冬猎之事就在七日后,皇上年事已高,世子爷和众皇子必定要做先锋军。”

菱角想了想,道:“那三日后我陪主子一起去,若是他心存不轨,我当场就废了他,让他不能人道!”

她说的斩钉截铁,流星和逐月都被她咬牙切齿的表情和气势所惊,只有宋稚反倒是觉着她很是可爱,眉眼舒展开来,总算是有了几分笑意。

菱角微微一讪,心想,‘笑话!在主子面前说世子爷坏话,用脚后跟想也知道这人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肯定装了满肚子的龌龊心思!’

“罢了。”宋稚起身松了口气,道:“那就这么定了,我去瞧瞧恬儿。”

宋稚去乐香斋的时候,一般都是逐月和流星伺候着,今日宋稚却对菱角道:“你还未见过恬儿吧?像个雪做的娃娃一样。”

菱角抿着笑,点了点头。

……

“小姐,真的不让奴婢一同去吗?”逐月替宋稚披上斗篷,有些担忧的问。

“我会速去速回,还是人少些好。”一想到等一会儿要见到芮希,宋稚便跟吞了一块未煮熟的肉一般,登时就有些不舒服。

“怎么了?”流星觑着宋稚的神色,问。

宋稚摇了摇头,让逐月将她那个装着薄荷叶的香包拿了过来,随即走出房门。

菱角腰板挺直的守在房门外等宋稚出来,宋稚睇了她一眼,疑道:“你今日倒是穿的厚实,突然畏寒了吗?”

菱角摇摇头,一脸正色道:“多带了几件兵器罢了。”

与菱角说话,常有这哭笑不得的时候。宋稚也回以一脸正色,说:“做得好。”

一出府门,就见车夫已经备好了马车,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等待,菱角扫了他一眼,便觉得哪里不对,一回头又宋稚正打量着自己的神色。

菱角不明就里,贴近宋稚耳畔,谨慎道:“主子,这个车夫是你用惯的吗?”

岂料宋稚掩嘴偷笑,佯装无事的走上了马车,待菱角与她都坐定之后,才对隔着一层车门的车夫道:“哥,你这身板气度实在是太不像车夫了,叫菱角一眼就看穿了,实在是修炼不到家啊。”

菱角老老实实的说:“我并未看穿,只是觉得哪里有点儿不对劲。”

宋稚解释说,“菱角,我可不是信不过你的功夫,只是前日和哥哥提了一嘴,他便吵着要跟来。”

菱角还未说话,就听见宋翎顶着风喊道:“还不是担心你!那小子没安好心,我不跟去还算是哥吗!?”

宋稚吐了吐舌,露出一个俏皮的笑容来。

他们三人还在路上,芮希却已经在莫愁亭等待多时了,等得愈久,他便愈加急切,难不成宋稚当真如此信赖沈白焰?他信中所书一字不信?

芮希坐立不安,踮着脚尖远远的瞧见了宋稚的身影,他便急不可耐的飞奔下去。这路是下坡路,他走的又急,临到宋稚跟前的时候又不留神一脚踩在了石头上,竟整个人向宋稚扑去。

还未等宋稚反应过来,菱角已经一脚踹在他的胸膛上,将他踹到一块枯黄的草地上。

“芮公子,你这是做什么?”宋稚罩着兜帽,连一丝乌发都没有露出了。她又戴着面纱,将脸遮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

芮希狼狈起身,跌跌撞撞的站稳,他不安的睇了菱角一眼,道:“小姐身边这个新进的丫头倒是个力气大的。”

“我不敢白吃主子的饭,只盼着多长些力气,好替主子多打退些心存不轨之徒!”菱角长得虽是一副孩子气,但眸中有锐光闪过。

芮希脸上露出几分悲伤来,眼圈甚至微微发红,若不是宋稚对他了解之深,怕是要对他心软了。

宋稚的眼神不耐烦的落到一旁的枯叶堆上,道:“芮公子,烦请您有什么说什么,别再耽误时间了。”

芮希言辞恳切的说:“稚儿姑娘。”

“叫我宋三小姐。”宋稚不由分说的打断他。

芮希竟委屈的抿了抿嘴角,看得宋稚一阵恶心。

他道:“宋三小姐,我从前也如你一般对沈白焰此人了解不深,但这段时日以来,我得知了他做过的许多事情,他这个人实在是太过可怕。三年前肃阳知州满门,不论老弱妇孺皆死于火海一事,你可知晓?肃阳城内焦腐味三日不曾散去,此事正是沈白焰所为。”

他言之凿凿,仿佛自己亲眼所见,若不是宋稚吩咐要菱角稍作忍耐,此事芮希已经被一脚踢飞到山脚下了。

第九十二章 变天?

“芮公子以为,你这样红口白牙的说上一通,我就会相信我的未婚夫是个心狠手毒之人?”宋稚施施然转过身子,伸手去接一枚随风而落的树叶。

芮希望着她长长的睫毛,颇为痛心疾首的说:“宋三小姐,我不会欺瞒你的。女子这一生,若是嫁错夫君的话,一辈子可就毁了。”

宋稚冰冷的微笑掩盖在面纱下,她纤细的手指碾碎枯叶,碎屑从她指缝中飘落,她讽刺的想,‘可不是么?识人不清,认人不明可是要毁终身的,这个苦头她早就尝过了!记得很牢,永不敢忘!”

芮希见宋稚不说话,以为她有所动摇,便趁热打铁道:“肃阳知州因贪腐一案受牵连,至多就是个流放之刑。可他早年间和定北王有过仇怨,沈白焰便借题发挥,灭其满门!这样一个睚眦必报之人,怎么会是良配呢?”

宋稚微微睁大了眼睛,显出一副惊恐之态来,还未等芮希窃喜,她却又摇了摇头,用一种犹疑不定的声音轻道:“或许另有隐情?世子爷和我哥哥是故交好友,对我必定珍重。”

芮希急切道:“宋小姐,你未来的枕边人是这样一个恶毒之人,你难道不会觉得胆寒吗?”

宋稚摇了摇头,颇为凄婉而又坚决的说:“我一个弱女子又能改变什么呢?只盼着他能多怜惜我吧。”

说罢,便要转身离去。

“宋小姐!”芮希连忙阻拦,他绕到宋稚前方站定,迟疑了一瞬,继而道:“若是八皇子登基,沈白焰必定活不长,宋小姐难道不为长远打算吗?”

宋稚耳边传来‘咯吱咯吱’关节摩挲声响,这是因为菱角在竭力忍耐,克制自己要狠狠揍芮希一顿的欲望。

“芮公子慎言!妄议储君,你不要命了!”宋稚捏出一副惊惧的声调来,“再说了,皇上虽说年迈,但到底有那么多的太医伺候着,离殡天还远着呢。哪怕是真到了那一日,也不一定是八皇子。皇上现如今分明更加属意于十二皇子。”

芮希似乎是觉得宋稚这样的想法十分天真有趣,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无奈的宠溺,看得宋稚一阵恶寒。

“十二皇子怕是没有那个命。”芮希上前半步,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来。

‘说了这么多的废话,终于听到点有意思的消息了。’宋稚心想,她探一点舌尖润了润唇,有些害怕的问:“芮公子此言何意?”

芮希眼眸中闪过一丝迟疑之色,他斟酌着说:“此事我也只是耳闻。”

他见宋稚眸中露出一丝不屑来,忙补充道:“不过也不是完全空穴来风!反正就在这几日了,这天,立马就要变了。你还是早些与沈白焰斩断关系的好。”

“我的亲事乃皇上金口玉言,怎么到了芮公子嘴里就变得如此轻巧?”宋稚心知芮希这个谨慎的性子怕是再吐不出来些什么有用的东西了,便换上一张不耐烦的面孔,就要离去。

芮希还想再拦一拦,却被菱角猛地一抬手给吓了一跳。

他犹不死心的在宋稚身后喊,“宋小姐,一定要在形式明朗前做好抉择。”

其实他知道宋稚的婚事仅凭她一人是做不了主的,不过没关系,等八皇子上位之后,他们二人的婚事是铁定成不了的!到那时,希望宋稚记得自己今日提醒之恩。

“白来这一趟。”宋稚无精打采的说。

“嗯?怎么会呢?”菱角扶着宋稚,不解道:“咱们不是听出好些东西了吗?这人的意思不就是十二皇子会在近期有难吗?估摸着就是冬猎的时候了。”

“那你觉得这么简单的东西,世子爷会查不出来吗?”宋稚踢着脚边的一颗小石子,垂头丧气的说。

菱角眨了眨眼,有些雀跃的说:“这倒是!”

想起方才那人说的话,菱角又有些不放心的问:“那人说的话,主子可信吗?”

小石子被宋稚一踢,飞进了草丛里,宋稚摇了摇头,“三分真七分假,这人不是君子,是小人。”

“主子就这么信的过咱们世子爷吗?”菱角心里莫名高兴,问。

宋稚一愣,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算是回了这句话。

走到车边的时候,见到宋翎像只猴蹲在车厢顶上,东张西望的,“哥,你瞧什么呢?”

宋翎一滚身,轻盈的落在地上,“快,快上车,我要赶紧回去了。”

宋稚和菱角对视了一眼,麻利的上了车坐定。

“哥,你瞧见什么了?”宋稚撩开车帘,有些好奇的问。

宋翎一边赶路,一边回头道:“你方才在莫愁亭的时候,我也找了个高地儿望着你,免得有什么事情发生就来不及了。结果我选的那块地方刚巧能瞧见西山围场的北角,有几个马奴正鬼鬼祟祟的牵了几匹马,正准备从北角进入围场。”

“马奴进围场有何稀奇?”宋稚不解的问。

“问题就在这!冬猎当天要驱使的马儿早就已经在半月前送进围场里好生照看了,为何突然又多了几匹?更重要的是,围场现在已经戒严,东南西北四角各有人照应,北角是范斐之管辖,我们一时插不进人手,也方便了他们动手脚。”宋翎又抽了一鞭子,鞭子虽响,但并没切实抽在马儿身上。

“那哥哥先去做事吧!有菱角送我回去就行了。”宋稚忙道。

宋翎干脆的摇了摇头,道:“这怎么行。”

宋稚反应极快的说:“那菱角你去通知世子爷一声。”

菱角略一细想,也觉得这是个不耽误事儿的好法子,点了点头,打开车门,身形像一尾鱼一般游了出去。

“呦!这丫头倒是个极好的苗子,憬余可真够大方的。”宋翎忙着赶路,只瞥了一眼,就开口赞道。

菱角这种轻功身法叫做鱼嫚,至阴至柔,只有女子能学,男子是学不了的。

“是吗?”宋稚想起菱角平日里漏出的只字片语,怀疑道:“可菱角在暗卫里头也并不是很厉害吧?”

“沈白焰手底下的暗卫都是要论资排辈的,这丫头年纪小,又没出过几次任务,所以排不上号。这跟武功没有多大关联,管她的那个领章叫什么来着?”宋翎稍想了一会儿,“好像叫冉韫吧。大她好几岁,功夫都还没有这个丫头高,这丫头叫什么来着?”

“菱角。”宋稚无奈的说,托着腮在想宋翎刚才的话。

……

宋稚的生辰宴转眼就到了,此番生辰宴林氏倒是有心要好好热闹热闹,去去晦气。

宋稚很明白的她的想法,既然她接过了手去,想要好好操办一番,那宋稚何必要驳了她的意思呢?

任由她天女散花一般的发帖子去交好的各家各户,又见她生疏的打理着生辰宴一应大小事务,宋稚倒也乐得清闲,只每日陪着宋恬玩玩闹闹。

“稚儿,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快去换上吉服?”林氏见宋稚还赖在暖阁里,对着宋恬奶声奶气的说些孩子话,便催促道。

“娘,这吉服就免了吧。又不是什么周岁生辰,也不是八十大寿。”宋稚一想起这吉服被芮希碰过心里就有些不舒服。

“怎么说话呢?”林氏嘱咐道:“今日世子可是会来的,你在他面前说话多多少少要有点分寸,别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一股脑的往外吐。”

宋稚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转身回自己小院梳洗打扮去了。

“小姐若是心里膈应的话,就别穿了,您还有好几件大红色的新长衣没穿过呢。每件都很好看。”逐月揣摩着宋稚的心思,道。

宋稚脑海中浮现了沈白焰穿玄色吉服的模样,心里的不快淡去了几分,道:“那吉服你们可细细检查过了?没有其他问题吧?”

逐月摇了摇头,“流星连每个针脚都细细瞧过了,也送去给秦妈妈瞧过了,定是没有其他问题了。”

这吉服是极好看的,宋稚第一眼见到沈白焰让人送来的料子时,眼前便是一片晚霞浮光图,她自己描了花样,送去让丝韵堂的人绣。

纵使那绣娘的手艺再好,也只是绣出了宋稚脑海中的三分美景,但仅就这三分,也足以让他人的眼睛黏在宋稚身上,揭不下来。

曾蕴意并不是特别在意衣裳首饰的人,但也盯着宋稚身上的衣裳看个不停,两人一同站在宋府后院的凉亭里头赏月,“方才灯下看的时候就觉得好看的很,此刻在月下观,更是觉得美不胜收。”

好看的衣裳宋稚实在是太多了,闻言只是笑了笑。

曾蕴意又道:“你送来的那几件衣衫我总是穿,我娘说我总是穿这几件,叫我自己个儿也让丝韵堂送几件来,可都没有你给的那几件好看。”

“姐姐早说呀。我在让人给你做些送去。”宋稚扬了扬眉,示意曾蕴意转头。

曾蕴意不明就里,一转头就瞧见宋翎正隔着湖面,远远的看着自己。她倒是也惯了,并没脸红,只是抿着嘴用帕子悄悄的打了一下宋稚。

第九十三章 宋稚的生辰

曾蕴意与宋翎能单独相处的时间并不多,此刻月色朦胧,寂静无风,宋稚寻了个由头便将曾蕴意独自留在亭子里,宋翎远远的瞧见了,便心领神会。可他放着好好的桥不走,非得施展轻功,越过湖面径直飞了过去。

宋稚沿着湖边慢慢走着,见他足尖在湖心的小小乌篷船上一踏,惹得小船摇摇晃晃,水波圈圈泛到岸边。

“怎么这般孩子气,非得炫一下自己的功夫吗?不知道曾姐姐会不会嫌他。”宋稚瞧了一眼宋翎稳稳落地的身影,转头对逐月道。

逐月抿嘴一笑,道:“少爷是遇上真心喜欢的姑娘才会这样,您该为他高兴才是。”

“我是替哥哥高兴。等年末爹爹回来能把他们俩的亲事订下来就好了,不然我总是放心不下。”宋稚每回眸一次,他们二人之间的距离就短了一点,但到底还是留了半小臂的距离。

宋稚瞧他们俩的举止觉得挺有趣的,冷不防发觉逐月撤了扶着自己的手,她诧异的一回身,见沈白焰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自己跟前,宋稚微微一怔,恰好被一阵凉风迷了眼。

风止时,她睁开眼,一个坠着小磬的墨玉项圈映入眼帘,以磬的样子入首饰倒是见所未见,宋稚有些好奇的碰了碰,才惊觉自己离沈白焰胸膛只有三寸,凉风被他宽阔的背部悉数挡住。

“喜欢吗?”沈白焰的声音莫名喑哑了一些,听起来更加低沉冷肃。

宋稚闻言不自觉的抬头望他,月光在沈白焰身后绽放出一个柔和的光圈来,她蹙眉道:“你的声音怎的了?可是最近太劳累了?记得多喝几碗清菊饮,润喉清肺,再好不过。”

沈白焰点了点头,他的眼神明亮而专注,视线停留在宋稚酡红的两颊上,轻道:“你吃酒了?”

宋稚抚了抚自己的脸颊,只觉微微发烫,点了点头,说:“我今日才知道崔夫人竟是个好酒量的,以前在闺中的时候倒是瞧不出。我是比不过她了,让她多灌了几杯。”

虽说崔夫人有很多位,但沈白焰却很清楚宋稚指的是哪一位,今日只来了一位崔夫人,那就是张欣兰。

“今日席上的酒可是你酿的?”沈白焰忽然点破,让宋稚十分惊讶,她瞪圆眼睛的时候,格外像一只容易受惊吓的猫咪,“你怎么知道?”

“这天底下我没喝过的酒也没剩多少,再说这酒的味道,只觉得像是你会喜欢的。”沈白焰解下斗篷,铺在湖边一块巨大的石头上,示意宋稚坐下。

宋稚只踌躇了一瞬,便走了过去,在沈白焰身旁坐了下来,两人之间隔着一拳的距离。“是否太过甜腻,不合男子口味?”

“很适合寒凉时节。”沈白焰避重就轻道。

宋稚‘噢’了一声,偏过头想,‘谁说沈白焰不会讲话的?这不挺委婉的嘛!’

“肃阳知州全家不是我杀的。”沈白焰忽然道,声音听起来有些莫名的僵硬。

宋稚转过头看他,风似乎一下停止了,只有宋稚的足尖一晃一晃的蹭着地面,鞋尖上的玉兰花在她的裙摆之下若隐若现。

“嗯。”她点了点头,云淡风云的说:“我想也是。”

说罢,宋稚本想转过头去,可沈白焰十分认真的看着她,逼得宋稚不得不抬起眸子与他对望,他的睫毛半掩住乌黑的眸子,略带一点黯然的声音响起,“你是因为相信我,还是因为无所谓?”

沈白焰这句话直接挑破了宋稚心里自己都未曾发觉一个疑问,她避开了对方的视线,眼神不知道该落到何处去,她有些慌乱的随口回了一句,“世子多虑了。”

沈白焰仿佛是叹了一口气,太轻了,宋稚偏头瞧他时又觉得神情无异,还是一副冷面阎王的样子,恍惚间还以为是错觉。

“小姐,世子爷。”宋稚闻声看去,逐月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对他们二人福了一福,有些不情不愿的说:“县主给您贺寿来了,在正厅坐着呢。”

宋稚淡然道:“知道了,即刻就去。”

这世上有人身在泥沼,有人平凡如杂草,也有一些人,生下来便是一副金贵身躯,五官身段都是精雕细琢,就连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光芒万丈。即使冷口冷面也挡不住他人的灼灼爱慕之情。

许多杂乱的想法在宋稚脑海中一闪而过,她转身向沈白焰匆匆福了一福,也未细看他脸上神情,随即朝逐月伸出手,示意她来扶自己。

她纤长的手指展露在月光下,哪怕是观音像上能工巧匠费心数年雕刻的一根指,也比不上她这稍稍一勾的美态。

宋稚径直在前面走着,以沈白焰的轻功身法,走路自是不会发出一星半点的声响,可宋稚即便是没有回首也能感知到沈白焰在不远不近的跟着她。

逐月瞧瞧回首睇了沈白焰一眼,心里安定不少,方才小丫头来报,说县主在外院好大的阵仗,看来是不好收场了。

宴席已经散去有一会儿了,大部分的朋友亲眷都已经回府了,只有林天朗和小陈氏因为想要多看宋恬两眼,所以留了下来。

宋稚是从侧门进正厅的,隐隐约约听见陶绾容在对林天朗冷嘲热讽,“表妹的眼光也不怎么样,好不容易能自己挑个郎君,结果还只挑了个探花,都说探花郎不重才情重相貌,我看你这个绣花枕头针脚也不怎么精致嘛。”

幸而小陈氏被林氏请去乐香斋照看宋恬了,不然听到陶绾容这样奚落自己的儿子,心里该多不舒服。

林氏不安的望着林天朗,生怕他出言不逊。岂料对方只是轻蔑的笑了笑,竟一句辩解也无。

林氏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见县主一声怒斥,“你竟敢嘲笑本县主!”

林天朗故意做出一副油腻轻浮之态,似乎很是喜欢自己这个准驸马的身份,道:“尔等不过区区县主罢了,十公主何等金贵,是太皇太后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也容你在背后奚落嘲笑?”

宋稚脚步一滞,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一阵瓷器破裂水泼在地的刺耳声响传来,宋稚忙肃了肃脸色,走了进去。

上好的白瓷就这样碎了一地,宋稚微微蹙眉,道:“这套器入账的时候是纹银二百八十八两,用了约莫两个月,就算二百八十两吧。烦请县主记得赔给我。”

“真是……

沈白焰的身影随后而至,陶绾容瞬间软了口气,颇为委屈的说:“宋小姐,若不是你表哥出言不逊,我又怎会一时心急打翻瓷器?”她见沈白焰的视线连掠都没有掠过自己,便继续道,“我好心好意来给你贺寿,还备了礼物。你怎么就这般小家子气呢?这可不是做定北王府当家主母的气度呀。憬余,你说呢?”

她特意点了沈白焰的名,本以为他总该看自己一眼了,却见沈白焰只望着宋稚,道:“定北王府当家主母应当如何,不由你来定。”

尴尬的气氛萦绕在大厅里,陶绾容僵立,林氏坐立不安,沈白焰冷如雕塑,宋稚则有些许不自在。

只有林天朗整了整衣襟,悠闲的坐了下来掀盖喝了一口茶水,一副功成身退的模样。

陶绾容反复吐纳几次,才算稳住了心神,嗔道:“憬余怎么还是这般难说话!来,玲珑,把我给宋小姐的礼物送上来。”

玲珑端着一个盖着红绸的木盘朝宋稚走了过来,福了一福,说:“请宋小姐掀开。”

她的话一字不漏的落进宋稚耳朵里,可宋稚连动也没有动,陶绾容委屈的看了沈白焰一眼,可惜媚眼抛做瞎子看,沈白焰连一分注意力也没有落在她身上。

逐月上前将木盘接了过来,掀开红布奉与宋稚,只见上头是三只玉雕的小兔,两大一小,眼珠子是红宝石,更难得的是三只兔子的耳廓内都略带一点粉,是那玉石颜色上原本就有的。

“憬余,你可还记得,这是你母亲在我八岁生辰那日送给我的。”陶绾容殷勤道。

沈白焰望着那三只兔子,总算是应了陶绾容一声,“嗯。”

那曾是崔蔓年幼时的爱物,沈白焰在她开私库的时候见过一回。

“我那时候可喜欢极了,可惜王妃去的早,见不到你成婚之喜。今日这三只玉兔就算是我和王妃同送给宋小姐的了!”陶绾容这番言语得体,让谁都挑不出错来。

“既然是县主的爱物,我又怎么好意思收?”宋稚的指尖点过玉兔的耳尖,只觉冰冰凉凉的。

“放心,王妃每年生辰都有送我礼物,直到……

陶绾容面含悲伤的一顿,继续道:“我还有许多件礼物,这一件你就拿着吧。”

“那就谢过县主。”宋稚干脆道,“逐月,好生收着。”

“看来宋小姐还算喜欢我的礼物,憬余,我这回可没做什么错事吧?”陶绾容对着沈白焰巧笑嫣然,让宋稚十分不舒服。

“你好生陪着姑母过日子,便是最好。”沈白焰到底是瞧了她一眼,只这样冷冷的一句话,也叫陶绾容喜笑颜开。

陶绾容硬是赖在宋府,直到沈白焰告辞的时候,才跟着一块走了。

“憬余算是极冷淡的了。”林天朗忍不住站在沈白焰的立场上替他说了一句。

“我知道。”宋稚依旧是这样淡淡的一句。

第九十四章 严寺卿

“我原不想同世子爷讲主子的事。”菱角双手撑在宋稚的画案上,正在看她作画,忽然没头没尾的冒出来这样一句。

宋稚一时回不过味来,身影微滞,一个拇指大的墨点落在猫儿图上,“呀!这可怎么办?”菱角懊恼的说。

宋稚想了想,三笔两划的将这个墨点勾成了一只小老鼠。

“主子真是厉害。”菱角赞道,“只是咱们雪绒恐怕连耗子也没见过吧。”

宋稚笑了笑,“见是见过的,有一回在小厨房里撞见了一只,它跑的倒是比耗子快。”

菱角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一些,只是笑过之后,她又用一种略带小心的神色悄悄的看着宋稚。

“想说什么就说吧。”宋稚被她看的浑身不自在,便道。

“那日围场的事,主子不是让我去告诉世子爷一声嘛。世子爷就问我为什么无缘无故跑去西山,我怕他觉得我看顾小姐不上心,就多说了一句,结果说多漏多,七七八八的全说完了。”菱角一边说一边瘪着嘴,十分郁闷的样子。

宋稚本想说,‘你告诉他不是应该的吗?你本来就是他的人呀。’可是看着菱角清澈的目光,宋稚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没事呀。”宋稚颇为轻巧的说,仿佛并不在意。

菱角直直的看了她一会儿,有些哀怨的道:“主子不信我。世子爷不会往自己在意的人身边放探子。”

宋稚说话也算是直爽了,可也绝少遇到菱角这般说话直来直往的人,她不是一般的直性子,她是将心里话全都一股脑的倒干净,自己不用藏着憋着倒是痛快,倒让宋稚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之所以留下菱角,是因为相信沈白焰不会害自己,也觉得有个会功夫的人在身边做事更方便些。但菱角始终是沈白焰送来的人,宋稚也没想过,她会将自己的地位摆在沈白焰前面。

“我信。”宋稚眉梢眼角流露出几分无奈来,既然菱角说了,那她就信。

菱角愉悦的‘哼哼’了两声,终于有心情说起旁的事情来,“林家的小姐好几日没去铜庵堂了,倒是她的婢子常去。主子,这里头可有蹊跷?”

一听菱角说的这个,宋稚便想起那日小陈氏与林氏在房里头的私语来,那日她陪着恬儿睡在暖阁,两位夫人以为她睡着了,便说起了私房话。

听小陈氏这话头的意思,竟是想招谢灵台为上门女婿了。宋稚并不十分清楚谢灵台的性子,只隐隐觉得他会不大乐意。

可林天晴为他如此费心筹谋,说不准谢灵台为了报恩会‘以身相许’也说不定。

若是真如林天晴所愿,只盼着他们不要成了一对怨偶才好。

“晴小姐病了。”宋稚简短的说。

“噢。”菱角了然的点点头,蹲下身子去和雪绒玩耍了,宋稚见她一派天真无邪,倒也很羡慕她的心性。

林天晴又病了,这件事宋稚还是从小陈氏嘴里知道的,虽说明面上她俩的关系并未撕破,可林天晴太过敏感,早已经将宋稚当做她潜在的敌人了,宋稚每每邀约,她总是拒绝。

“你说,”宋稚搁下笔,忽然起了些闲谈的心思,“铜庵堂的那位夫人姓谢,曾姐姐的娘亲也姓谢,她们有否关联?”

“主子想到哪儿去了?”菱角的声音从桌下方传来,“一点关系也没有,谢姓虽说不是什么大姓,但也不是什么罕见的姓氏呀。”

宋稚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林天晴进进出出铜庵堂那么多次,严家就一点也没觉察?严寺卿膝下不分嫡庶的话,有五个女儿,一个儿子也没有,难道他就不想找到自己的亲生子?”

菱角站起身,对宋稚道:“我特意去查了谢氏当年进铜庵堂的缘由,主子猜是怎么回事?”

“这样凭空让我如何好猜?”宋稚嘴上虽这样讲,但心里却顺着菱角的话去琢磨,“总是因为夫妻不睦?严寺卿心里有了别的女子?”

菱角慢悠悠的摇晃着脑袋,“不对,小姐还记得先前的说过肃阳知州一案吗?”

宋稚点了点头,道:“怎么又是这件事。”

“肃阳知州一案是世子爷和严寺卿一起办的,只不过世子爷查的是乱党,而严寺卿查的是贪腐。两人兵分两路,却一齐查到了肃阳知州身上。”菱角细细说来,“乱党是要诛九族,而贪腐一案却是充军流放即可。世子爷有心要放几个襁褓婴儿一马,此事却被严寺卿觉察,他觉得世子爷妇人之仁,便抢在世子爷前边做下了火烧一事,以求万无一失,无一人可逃。”

宋稚听得入神,追问道:“皇上可有说什么?”

菱角露出一个莫名的笑容来,像是轻蔑嘲讽,“皇上以为此事是世子爷所做,只是责怪他闹得太大,旁的倒是没说什么。”

宋稚皱了皱眉,不忍细想,转念一想,问:“此事发生时谢氏已经住进了铜庵堂,并无关联呀。”

菱角继续说:“谢氏住进铜庵堂那一年,也有一件诛灭九族案子。那是个不大不小的京官,喝了几两黄汤之后写下几首诗,诗中有大不敬之语,结果被有心人传了出去。此案就落在了严寺卿手上,那京官的女眷中有一位是谢氏的堂妹,膝下育有一五岁女童。谢氏只求留那小女童性命,可严寺卿心性着实冷酷,他断然拒绝,经他手下无一活口。”

宋稚从未见过严寺卿,倒是同他家的两位嫡女有过数面之缘,也曾说过几句话,未曾想到严寺卿竟是这样一个辣手之人。

“然后谢氏和离不成,便去了铜庵堂?”宋稚问。

菱角点了点头,道:“谢氏不想自己的儿子日后也变做和严寺卿一样冷酷无情之人,所以偷偷让自己母家带走了他。严寺卿倒也寻过一段时间,但谢氏一族藏匿的极好,这又是他家的私事,不便动用朝廷人脉,故而一直没有找到。”

宋稚愁眉深锁,道:“我总得这事儿是个隐患,若是林家让谢灵台入赘,谢灵台必定暴露于京城权贵眼前,假以时日,严寺卿怎么会发觉不了呢?到时候不知道是福是祸。”

“走一步看一步吧。咱们总不能扰了林家小姐的亲事。”菱角道。

“自是不能。”宋稚应和道。

‘噔噔’两声清脆的叩门声响起,逐月推门而入,手上端着一盅红枣桃胶汤,笑道:“小姐今日午膳用的少,喝碗甜汤吧。”

逐月的声音让宋稚醒了醒神,不去细想此事了,眼下还有一件最为要紧的事儿。

宋稚抿了一口汤,道:“明日就是冬猎第一日的观礼,娘亲和我都要去,逐月你去乐香斋陪着恬儿,菱角和流星与我同去吧。”

逐月隐隐也知道这一次的冬猎不同寻常,便小声道:“小姐,你不能不去吗?”

宋稚捏着汤匙在碗里搅了搅,勺子在碗底发出钝钝的摩挲声,“哥哥是第一场进围场的勇士,我们家若是没人观礼定是不妥,娘亲兴致勃勃,此行非去不可。我要是不陪着她,也是放心不下。”

菱角在逐月肩上按了一按,斩钉截铁的说:“放心,有我在,保证小姐一根头发也少不了。”

逐月伸出手指戳戳她肉肉的脸颊,这才露出了一些笑影。

第二日眨眼便到了,在去围场的路上,林氏不住地打量着宋稚,看的宋稚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娘亲这是做什么?”

“从未见你穿过骑装,倒是英姿飒爽,别有韵致。”

宋稚的身着剪裁合身的红色骑装,头发高高竖起,用一个红玉冠并簪牢牢的束住了。

她的袖口处装有一个可以发射袖箭的缚扣,林氏原以为是个装饰的物件,却不曾知道里面有十发淬了毒的细箭,正在整装待发。

“早知道让爹爹教我武功,现在不过是个花架子。”宋稚低头睇了自己手上的袖箭一眼,心里略微安定。

“瞎说什么。”林氏不满道:“若是练武的话,手脚都会变得粗粗大大,难看死了。”

宋稚想起菱角的手腕和手指,的确是比寻常女孩要粗一些,但也显出一种健美之态,并不难看。她与林氏一贯话不投机,便笑了笑,不再多言。

因为皇上和达官贵人都会在这一日出行,所以街面上都有重兵把守着,一派肃穆。

宋稚脑子里又开始想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前朝皇帝出行定要前呼后拥,山呼万岁,顺安帝疑心重,最不喜欢人多,出行倒像是出殡。呸呸!’宋稚猛地摇了摇脑袋,‘想什么晦气东西呢!?出殡还要哭呢!’

林氏的目光落在宋稚恬静美好的脸上,恐怕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宋稚脑中再想些什么奇怪的东西。

马车行驶了约莫一个多时辰,这才到了西山,宋稚刚想下马车,就听见外头的太监喊,“八皇妃到。”

宋稚微微迟疑,可林氏已经先行一步走了下去,宋稚只好跟着走下去。

流星和菱角扶着她,不远处有灼灼目光穿越人群而来,宋稚随意一瞥,原是姜柔。

第九十五章 哪种人?

宋稚许久不见姜柔了,她的面貌早就在记忆中变得模糊,只是那圆润的下颌依稀有几分姜长婉的模样,所以便在那一众莺莺燕燕的佳丽之中跳了出来。

八皇子的正妃汝南王的嫡长女楚氏遥遥朝宋稚点了点头,宋稚忙回了半礼。

宋稚曾与楚氏有过几面之缘,两人皆不堪忍受宴会丝竹声之庸俗,有不得离场,只好埋头吃点心,交流美食心得竟聊到到一块去了,也因此知道了她的闺名——娆儿。

名字虽美,但楚氏的相貌不甚美,身形高大粗壮,与纤纤巧巧的姜柔一比,她更像是西境的外族女子。

可楚氏的眼神明亮,举止爽朗,倒像是个心性正派之人,宋稚对她很有几分好感,那时得知她嫁了八皇子,还替她担忧过一段时间。

宋稚与林氏一同前往供臣子家眷们休憩的帐篷里,而楚氏和姜柔则前往八皇子家眷独属的帐篷。

“王妃也认得宋家三小姐吗?”待众人各归各位,姜柔规规矩矩的立在楚氏侧边,轻声道。

楚氏一向不喜欢出远门,这一回又是从硕京赶往京城,舟车劳顿,微感疲倦,于是不耐烦道:“是又如何?本宫与何人交际还需与你报备不成?”

姜柔面色一僵,她知道楚氏不喜自己,可仍旧硬着头皮道:“王妃误会了,妾身是怕王妃不明就里,与冤家做了朋友。”

“你什么意思?”楚氏由婢女阿乔伺候着漱了漱口,又饮了半盏参茶,勉强打起精神应付姜柔。

“这宋三小姐,原是八皇子属意的嫡妃人选呢!要不是皇上金口玉言赐下的婚事横在前头,怕是八皇子不论如何也会娶了她。”姜柔打量着楚氏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

楚氏嘴角含笑的睇了她一样,像是在看一场丑角挑梁的戏码,悠悠道:“你便是要说,也该先把你的嫡姐的事情拿出来做一番文章先?她可是祺妃最最看重的嫡妃人选,却三推四阻的,结果得罪了祺妃,躲到莒南老家去了。若不是这般,你如何能嫁入皇家?”

姜柔被楚氏这番话说的面皮发紫,她知道自己不过是姜家为了保全姜长婉而扔出去的一枚弃子,可被楚氏当着婢女们的面宣扬出来,就像是生生剜去了自己的一张面皮。

姜柔在楚氏面前的做派一贯是伏低做小,可此时也忍不住了,道:“王妃何必这般苛待于我,我与王妃可是一条心,我姐姐是祺妃娘娘选的,可宋稚却是王爷心尖上的人!我好意提醒,王妃却诸多误解。”

姜柔梨花带雨般说完这番话,可楚氏却岿然不动,她身边的阿乔厉声道:“侧妃在娘娘面前也全然忘了礼数不成?!一口一个‘我’的,可有想过自己的身份。”

被一个婢女这般数落,姜柔的哽咽声忽就断了,抬眸见楚氏连眼角的余光都没落在她身上,心中十分委屈,自己也是高门大户出来的女儿,何苦遭她如此轻视欺辱?她只好福了一福,匆忙道:“妾身告退。”

“小姐,喝口茶吧?”楚氏接过阿乔递过来的一杯清口茶,打算去一去嘴里的参味。

“凭她是谁?也配在小姐跟前搬弄是非。”阿乔小心的替楚氏按揉着肩头,再过半个时辰冬猎就要开场,现下是没有时间休息了,只能通过按摩来疏解疲倦。

“庶女就是庶女,眼界这么低,终日困在这一亩三分地里,只知道使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好抓牢男人的心,巩固自己的地位。”楚氏轻嗤一声,不屑道:“她若老实些我也不会这般刻薄。”

“小姐说什么她都得受着,何来刻薄一说。不过,她何必把宋小姐牵扯进来?”阿乔不解的问。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宋小姐是难得的美人,又许了一门好亲事。旁人见不得她好,也是寻常。”阿乔手下的力道正好,楚氏发出了舒坦的轻哼声。

“宋小姐的确美得出尘。”阿乔瞧着楚氏闭眼惬意的模样,闷闷的说。

忽被楚氏勾起了下巴,听她语带狭促道:“阿乔可是醋了?”

阿乔羞道:“小姐不要打趣奴婢。”两人低声絮语起来,不知在说些什么主仆之间的私房话。

安排的下人很有心思,知道曾家、林家、宋家三家之间彼此投契交好,所以便都安排在了一间帐子里头。

宋稚跟在林氏后边一进帐子,就瞧见曾蕴意和林天晴正在不冷不热的谈天。

“倒是我来的最晚。”宋稚笑着走上前去,左右有曾蕴意在,就算林天晴不搭理自己,也不至于冷场尴尬。

宋稚虽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未曾想到林天晴竟甜笑着说:“稚儿一向是个贪觉的,是否又起晚了?”

宋稚心中惊讶,面上却未显露半分,仍旧是寻常神色,仿佛两人从无嫌隙,道:“姐姐又取笑我了。”

“这可是冤枉稚儿了,今日原是我磨蹭了。”林氏听到她们对话,从旁插嘴道。

林氏、谢氏、小陈氏三位妇人端雅大方,宋稚、曾蕴意、林天晴则是或明艳或纯情或秀雅,各有不同美丽的少女。

宋稚的相貌虽说最为出众,但曾蕴意站在宋稚身旁时,也没有觉得自惭形秽。她是很有几分底气的姑娘,认为容貌之美不过在于一时而已,而更重要的东西蕴藏在一个人的灵魂之中。

林天晴身子一直不好,很少参加一些权贵千金们的聚会,曾蕴意原先只见过她寥寥数面,只记得是个人淡如菊的病美人。现在在一瞧,却觉得她的衣着打扮都有些照着宋稚的模样,失了她原先的韵味。

“都说醉酒醉酒,酒香醉人才是好酒。焉知还有醉茶这一说?你送来的那一小坛子酒,现下都喝完了。可我的胃口已经被妹妹的酒养出来了,你可得再分我一坛子。”曾蕴意喝了一口淡茶,便搁下了,对宋稚道。

宋稚闻了闻自己手中的茶,小声道:“这茶的确是普通了些,不知道是否是安排的人疏忽了。”

流星想了想了,便要出去替宋稚再换一壶来,却被宋稚拦了下来,“咱们现下是在外头,别多事了,左不过不喝便罢了。”

“那可不成,”谢氏将茶盏搁下,不满道:“兰茜,出去找人换壶好茶来。”

曾蕴意用手掩住口,悄悄的对宋稚说:“我娘亲最不喜欢茶水不周到了,若是在家,她可是要发火的。”

兰茜出去了一会儿,端着一壶茶水回来复命。她低着头,说话有些嗡起嗡声的,菱角偏头打量了她一眼,大大咧咧道:“你眼圈怎么红了?

“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谁给你气受了?”谢氏命兰茜抬首,瞧她眼圈果真红了一圈。

兰茜犹豫片刻,道:“原来这满围场的人都伺候皇家亲眷去了。所以对咱们格外怠慢些。奴婢去找人换茶水的时候,遇到了长公主身边的宫女来取糕点,知道奴婢的用意之后便对奴婢百般奚落,说奴婢是个多事精,也不掂量着自己的身份,还敢挑肥拣瘦。”

曾蕴意瞥了谢氏一眼,见她面色阴沉,心里暗道糟糕,‘这兰茜也是,怎么什么都一个劲的往外吐?!’

曾蕴意赶在谢氏要起身的时候起身将她拦下了,急道:“长公主的性子人尽皆知,就是个爱挑事的,仆肖其主,娘亲何必跟那种人计较?”

“哪种人?”沈雪染的声音在帐篷外头骤然响起,在场众人皆是惊悚,尤其是曾蕴意,脸色登时就苍白了几分。

她一回身,只见沈雪染带着陶绾容和一众奴仆气势汹汹的走了进来,

还有一个曼妙的背影挡在了她身前,原是宋稚。

“长公主万安。”事发突然,大家皆惊惧,直到宋稚盈盈下拜时,才忙不迭的跟着下拜。

“安不了!本宫好心好意给你们送贡品茶叶来,却听到你们在背后说本宫的坏话!”沈雪染知道自己的名声在权贵之家里不好,但听到区区一个黄毛丫头竟然也敢在说自己的坏话,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是臣妇教女无方,还望长公主有错莫怪。”谢氏认错倒也干脆,无非是口说两句,又不费劲。

“既然曾夫人说自己教女无方,那本公主就替你来管教管教。”听到沈雪染这般说,陶绾容的眼睛亮了亮,像是在等着看一场好戏。

“长公主,这样实在不妥。”小陈氏出言劝阻。

陶绾容睇了她一眼,斥道:“哪有你说话的份。”

小陈氏闻言不轻不重的瞥了陶绾容一眼,仿佛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

陶绾容眸中有戾色闪过,道:“来人,替长公主好好掌她的嘴。”

沈雪染不易觉察的抬了抬眉毛,似乎对陶绾容赶在自己前面发号施令略有不满。

“长公主,”宋稚依旧挡在曾蕴意身前,柔声道:“观礼马上就要开始了,在场皆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若是曾姐姐顶着一张红脸蛋出去,旁人问起来,可是有损长公主清誉。”

“呵,”沈雪染冷笑一声,“你敢威胁我?”

“臣女怎敢?”宋稚摇了摇头,不卑不亢道:“不过是阐述事实。”

沈雪染岂肯这样轻轻揭过?她正要开口呵斥,却听外头号角声起,围猎观礼要开始了。

第九十六章 沈泽

“长公主,您先请。”宋稚躬了躬身,对沈雪染道。

吉时若是耽误了,可会惹的顺安帝不快,沈雪染深知这些权贵们对自己的仅剩的那点子尊重,不过是看在顺安帝的面子上。

沈雪染一个个人打量过去,瞧着林氏一副不知所措的神色,谢氏薄怒,小陈氏不屑,曾蕴意惊惧,林天晴置身事外,而宋稚则看似恭顺的低着头。

这几位夫人小姐的丈夫兄长们个个在朝中身居高位,沈雪染心道,‘如果只是在口舌上占了上风他们倒是也惯了,可若是真打了曾丞相的嫡女,恐怕要将事情闹大,罢了,等日后逮到个名正言顺的机会,再一并发作也不迟。’

她心里底气不足,只能冷哼一声,道:“我今日不打扰皇兄雅兴,先放你一马,但这事儿不会就这么算了!”

陶绾容张了张口,也许是想说点什么壮壮声势,但见自己母亲走的干脆,也忙不迭跟着走了,像是跟在老虎身后的狐狸,独自一人时便少了几分底气。

众人膝盖极不情愿的打了打弯,算是行了礼。

“凭她是谁?”谢氏硬声道,又抚了抚曾蕴意的脸颊,温情道:“莫怕莫怕。”

小陈氏忙朝林天晴招了招手,又对宋稚和林氏说:“咱们也该出去了,若是迟了,让人抓着借题发挥可就不好了。”

林氏和谢氏皆点了点头,与自己的女儿一前一后的走了出去,迎面遇上了几位相熟的世家千金、夫人,彼此说说笑笑的朝观礼台走去,方才的阴霾一扫而空。

“呀!”林氏惊叫一声。

一只相貌凶恶的灰色山猫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它的皮毛肮脏灰暗,面上还有一道狰狞伤疤,达官贵人们只养那乖巧温驯的猫儿,哪里见过这样野性难驯的猫,皆吓得不轻。

这山猫未等菱角去驱逐它,便灵巧的钻进观礼台下面的缝隙中去了。

“这围场太大了,管得住人,管不住动物。”小陈氏道。

宋稚小心翼翼的挽着林氏,柔翠则替她拎着裙摆,林氏艰难的走在前往观礼台的台阶上,抱怨道:“早知道也像你这般穿的简练些,竟还要受这般罪。”

“娘亲稳一稳自己的神色,咱们就快要到了,您可别在皇上和众妃跟前皱着个脸。”宋稚小声道,林氏忙松开了眉头。

这台阶其实也并不怎么难走,只是为求宏伟肃穆,所以比寻常台阶稍高一些罢了。林氏娇气,刚才又受了惊吓,所以诸多抱怨。

宋家的位次极高,右手边就是定北王府的位置,不过沈白焰此时应当在围场上,所以位置便是空的。

左手边便是林家,林家父子爷孙已经在这坐了好一会了,才等到小陈氏领着林天晴来。

宋稚微微侧过身去即能瞧见嘉妃端坐在顺安帝身侧,朝自己微笑示意,她身侧的乳母怀中还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红包裹,那正是还在牙牙学语的十七皇子沈泽。

他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正一眨也不眨的望着宋稚,他嚅嗫着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惜半天也只吐了个泡泡出来。

小家伙说不出来话,憋得难受极了,满脸涨红,在乳娘怀里不安分的扭动着。

“呦,泽儿这是怎么了?”嘉妃注意到自己儿子的异样,便把他从乳娘怀里接了过来。

“抱抱,抱。”小小的人儿口齿不清的说着话,大概也只有娘亲听得懂是什么意思了。

嘉妃顺着他挣扎着的方向望过去,只见宋稚正在与小陈氏隔着过道说话,觉察到这边的目光,宋稚冲他们回眸一笑,有暖阳初升之感,沈泽在嘉妃怀里扭的更加欢畅了。

嘉妃一时无语,轻轻的捏了捏沈泽的小屁股,道:“你倒是个会挑的,知道这是最漂亮的一位姐姐了。”

她颇为心宽的将儿子交给乳娘,道:“抱下去让宋家小姐照看一会儿。”

“啊?”乳娘有些惊讶,嘉妃心思细,对十七皇子照看的很周到。

自己的娘亲在崔家做了一辈子的下人,自己在崔家长大、成亲、生子,丈夫也是崔家的下人,更是得了崔家的引荐进宫的,但嘉妃娘娘还是不怎么放心,将自己全家都留在了崔家,虽说好吃好喝的招待着,但也形同软禁,怎么这一次倒是肯将十七皇子随随便便交到一个黄毛丫头手里。

嘉妃没有解释,只是睇了乳娘一眼,乳娘便知自己刚才的表现惹她不快了,忙道:“是。”

宋稚听到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一回头就见到一个奶胖奶胖的雪娃娃正望着自己笑得傻乎乎。

她十分不知所措的起身,乳娘不由分说的将娃娃塞到宋稚怀中,福了一福,道:“宋姑娘,嘉妃娘娘说由您来照看十七皇子一会儿。”

宋稚在家中也是有抱过宋恬的,只是十七皇子比宋恬大了两岁,抱起来手感不大相像,她十分别扭的抱着十七皇子,愕然的抬头望着嘉妃,只见嘉妃微微一笑,神色悠哉,懒懒的吃了一枚盐渍樱桃。

“你倒是喜欢这个宋令家的这个丫头。”顺安帝瞧着宋稚在小陈氏和林氏的指导下终于调整好了抱十七皇子的姿势,道。

他靠在虎皮垫子上,四周的凉气一点也进不来,只觉得臀部背脊处热乎乎的,可这热气只在皮面上,骨子里却是冰冰凉凉的。

“那也是皇上的眼光好。”嘉妃柔声道。“挑了个这么好的姑娘配给憬余,到底是您有心思。”

顺安帝瞧了她一眼,只见嘉妃正歪着头看着自己笑,她皮肉柔白细滑,巧笑吟吟,一派缱绻无比的女人香气传来。顺安帝心里虽痒痒的,但身子却是死气沉沉的提不起劲儿来。

“等他们俩人结婚的时候,你也出宫替观礼吧。”顺安帝对嘉妃的恩宠一向都是后宫中独一份的,嘉妃自己心里也清楚,可准许她出宫参加沈白焰的婚事却是要另当别论了。

“多谢皇上,皇上对臣妾实在是太眷顾了,臣妾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嘉妃眼里的惊讶和欣喜一点也没有掩饰,顺安帝就喜欢她这样的性子,什么小小的心思和算计都在明面上,一眼就看得清楚,叫他心安。

宋稚与沈泽一大一小望着彼此良久,她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触了触沈泽的脸颊,弹润柔软的触感让宋稚弯了弯眼睛,“比恬儿的脸蛋还要肉乎些。”

“稚儿。”林氏虽也觉得沈泽可爱,但是碍于其身份,不敢像宋稚这样大胆,“你尊重些,他年纪虽小,可毕竟是皇子,让旁人瞧见了不好。”

宋稚点了点,压低了声音逗沈泽,“对呀,你是小皇子,是不是呀?”

她原只是逗沈泽玩的,却没想到沈泽竟点了点头,一副听懂的可爱模样。

宋稚一愣,扑哧一笑,道:“你可真是个聪明娃娃!”

沈泽嘻嘻一笑,口水流了一片,宋稚便用自己的帕子替他细细擦了去。

‘呜~~’一声号角长鸣过后,围场上的歌舞乐伎退去,擂鼓声响起。

宋稚看向十七皇子,怕他会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给吓到,可小家伙只是饶有兴致的望着围场上骑马而来的勇士们,口齿清晰的说:“马!箭!”

林嵩和林清言听到十七皇子奶声奶气的说着话,彼此对视了一眼。

“对,马,箭。”宋稚一边附和着十七皇子,一边在围场上寻找着宋翎和沈白焰的身影。

铠甲皆是银色的,在初冬的阳光底下泛着一层冷冷的光,宋稚勉强分辨出了宋翎的身影,却怎么也寻不到沈白焰在何处。

不等她细细分辨一番,号角声再起,马儿皆如离弦的箭一般,一下便跑没了影,宋稚哪怕是想要寻他也寻不到了。

等他们带一波猎物回来最少也要两刻钟的时间,所以供权贵们等待闲聊时的热吃食便端了上来。

“我这边锅子不要,你给宋夫人那边上了就是了。”宋稚见婢女们端了炭盆来,紧了紧搂着十七皇子的手,谨慎的说。

“那奴婢给您换个金玉豆腐汤来?那个不用锅子,却也能喝着暖和。”这婢女说话做事倒是利索,宋稚略想想,便点了点头。

一个描金的高底蓝瓷碗被搁到了宋稚面前的长桌上,十七皇子的乳娘说:“这是小皇子吃的清汤鱼肉糜,姑娘会喂吗?”

宋稚本想摇头,可短短肉肉的小胳膊揽上了的她的脖颈,沈泽嘟了嘟嘴,示意自己要吃。

流星抿嘴笑道,“小姐好好抱着,我来替喂吧。”

菱角便替流星寻来一个高矮正好的小杌子,由宋稚抱着十七皇子,流星端着瓷碗,拿着小小的银勺子,在碗里勾了一点鱼糜,喂给十七皇子。

十七皇子没有张口,反而抬首望了望宋稚,见她笑眯眯的道:“怎么啦?还不饿吗?”

他才张开了一张水润润的小嘴,由着流星小心翼翼的喂了一勺。

嘉妃与顺安帝说着暖心话,却也一直关注着十七皇子的情况,见宋稚照顾的细致妥帖,便宽了心。

她刚错开眼,戳了一枚生姜煨梅打算喂给顺安帝,就听见下首一片惊惶惊叫之声响起!

第九十七章 山猫

“啊啊啊啊啊!”女子惨烈的声音响起,菱角冷汗密密地渗了出来,她想去看看下面的情况,但又不能离开宋稚和沈泽。

顺安帝睇了身边的大太监卫三儿一眼,卫三儿连忙下去查看,不远处的沈雪染和陶绾容也朝这边张望着。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嘉妃被婢女扶着,摇摇晃晃的从上边疾走下来,生怕是沈泽出了什么岔子。

御林军的一只小队伍围了上来,他们手握兵器,长枪冷光烈烈,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可却找不到众人因何故惊慌失措。

沈泽依偎在宋稚怀里,倒是没有被吓着,听到嘉妃焦急的声音,沈泽回过头来,见嘉妃向他走来,便唤了一声,“母妃。”

宋稚抱着沈泽来到嘉妃跟前,将沈泽交给她,道:“娘娘放心,十七皇子无碍。”

女子的惨叫声化作凄惨哭声,听得众人坐立不安,流星从下一层观礼台上快步走来,她紧紧的皱着眉,像是撞见了十分可怖的场景。

“怎么了?!可伤着人了?”菱角抓住流星的手,连忙问。

“崔家姑娘的脸被那山猫伤着了。”流星不安的说。

“什么山猫?哪来的山猫?伤的是哪一位姑娘?”嘉妃抱着怀里的儿子,心才刚刚落下,这一下又提到嗓子眼,她颇为忐忑的问,“是冰映吗?”

流星咬着唇点了点头,看样子快哭出来了,宋稚心里一悸。流星并不是胆小的姑娘,能把她吓成这样,崔冰映的伤必定严重。

嘉妃将沈泽交给乳娘,又遥遥朝顺安帝福了一福,急切的说:“皇上,臣妾想先去瞧瞧冰映这丫头的伤势。”

顺安帝的点了点头,他的目光在下首众人的身上一一掠过,他讨厌计划之外的事情,厌恶自己不能掌控的一切意外,喑哑的声音响起,“哪里来的山猫,又怎么会惊了人,又伤了人?”

宋稚刚准备迈前一步,向顺安帝阐明一切,却被林天朗抢了先。林氏在背后轻轻的拽了拽她的衣袖,宋稚便后退了几步,在自己的位次上站定了。

“皇上,”林天朗自然的挡在了宋稚前面,对顺安帝说:“方才臣去更衣归来,站在廊上正好看得分明,由臣来说最是清楚。”

顺安帝不言不语,看不出情绪,只点了点头。

林天朗一躬身,道:“臣见到那只山猫是从上头落下来的,落在的围栏上,正对着宋家三小姐和十七皇子。”

宋稚听到自己被提及,又觉察到顺安帝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便垂着首福了一福。

“臣刚想上前拿住那山猫,可猫儿动作极快,竟直直朝他们二人扑了过去,宋家小姐忙抱着十七皇子背过身去,猫险些就要抓到她了。还好那个婢子动作快,一脚将山猫踹了出去。”林天朗指了指菱角,菱角赶忙恭顺的低下了头。“随后,臣就听见了下一层传来女子的尖叫和哭喊。应当是猫掉到了下一层,伤到了人。”

卫三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回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只剩下点鱼肉残渣的小碗,大太监小心翼翼的觑了他一眼,轻声道:“皇上,西山有山猫是常事,倒是也不奇怪。老奴猜想,是因为这十七皇子的鱼肉羹才引了猫儿扑过来。”

顺安帝混沌的眼珠子动了动,转头瞧见沈泽在乳母的怀中安然无虞,正在有滋有味的玩着自己手腕上的一个金铃铛。

“既是如此,那倒是你救护有功了。”顺安帝看向宋稚,目光中虽没有斥责,亦没有多少明显的赞许。

“臣女不敢,”宋稚的声音里有一丝恰到好处的惊慌和不知所措,她抬起头,诚惶诚恐的望着顺安帝,“臣女想去瞧瞧崔家小姐。”

顺安帝心道,‘自己婢女踹下去猫伤了自己未来夫君的表妹,虽说不应该她的错处,但是这般惶恐也能够理解。’

他自认为一眼看透了宋稚的心思,便对卫三儿吩咐道:“你随宋家小姐一起去瞧瞧,也将发生的解释一番,免得崔家想岔了,心有怨怼。”

“是。”卫三儿甩了甩拂尘,快步走了下去。

宋稚离去时一并带走了流星和菱角,崔冰映已经被移到了帐篷里,太医和嘉妃都已经跟去了。

菱角忧心忡忡的与流星并排跟在宋稚身后走着,心里十分担心自己给宋稚惹了祸事来。

“你别怕。”流星小声道,“你尽了自己的本分罢了。谁都不会怪你的。”

流星一向与菱角是不大对付的,总是喜欢用话来刺菱角,但现在也着实觉得菱角无辜,于是出言安慰。

菱角闷闷的‘嗯’了一声,心想,‘若那时候直接将那只山猫打死就好了。不,不成,见了血腥怕是也会惹得皇上不快。’

她埋头胡乱的想着,无意中瞧见了地上有几只零零散散的白蚁爬过,菱角脚步一滞,蹲了下来,顺着白蚁爬过的路线看去,瞧见观礼台的底柱。

“你在干什么?现在哪还有时间玩蚂蚁?”流星着急的说,她踌躇不知道该等菱角还是应该跟上宋稚的步伐。

宋稚闻言顿住了脚步,转身看向蹲在地上的菱角。

“那丫头片子瞧什么呢?”卫三儿眯起眼,不解的问。宋稚摇了摇头,返回去了两步。卫三儿也凑上前来,瞧着地上的白蚁纳罕道:“白蚁?”

菱角伸手叩了叩柱子,发出了清脆的响声,里头竟已经被蛀的中空了。

宋稚和卫三儿的脸一下就白了,菱角一连敲了十来根柱子,其中有五根已经被白蚁蛀的中空了。

“这上面坐着是什么人?”看来,只有这西角的柱子才是中空的。

卫三儿摸了摸自己灰白的眉毛,又瞧了瞧宋稚和菱角,才道:“是十二皇子和八皇子。”

“卫公公,他们二人怎么会安排在一处?”宋稚听到是这两人,当真是一头雾水。

“老奴常年在宫里,这种事儿怎么会知道?”卫三儿呵呵一笑,又觉得此时此刻情况严重,便收敛了笑意。

“公公,那咱们怎么办?”菱角脚尖在草皮上碾了碾,能踩死几只就踩死几只。

卫三儿想了想,对宋稚和蔼道:“这事还是先不要告诉皇上,免得扫了他的雅兴。不如先去告诉世子爷。”

这柱子若是没有外力,一时半会儿的也不会坍塌,可宋稚还是有些迟疑。

“卫公公?你在风口站着做什么?”众人闻声回头,只见一个断眉方脸的男子正疑惑的看着他们几人,原来是张欣兰的夫君崔道武。

卫公公简明扼要的将山猫和白蚁事件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崔道武,崔道武愣了愣,又瞧了瞧那柱子,想了想道:“要不由我去告诉世子爷?”

他有些担忧的看向宋稚,道:“宋小姐你确定要去看望冰映吗?她一向看重自己的容貌,太医诊治过后说现在她状况不大好,我怕她会蛮不讲理的迁怒于你。”

崔道武倒是个明理的人,宋稚得体的说:“谢谢崔公子提醒,不过我想还是应该去看望她。”

宋稚既然坚持,崔道武肯定不会阻止,他点了点头就去找沈白焰了。

流星被他这么一说,心里更是忐忑了几分。

一行人走到帐篷外面时,听见崔冰映的哭闹声断断续续传来,众人心里皆不是滋味。

“卫公公,你怎么来了?可是皇上有什么吩咐?”嘉妃坐在外边,瞧见卫公公走了进来,颇为意外。

卫公公便又复述了一遍,嘉妃还未说话,就听见崔冰映的怒气冲冲的声音响起。“原来是宋稚这个贱人害我!”

宋稚还未如何,嘉妃的脸色一下就难看了起来,按照崔冰映的想法,那么十七皇子也有份害她了?

“小姐,小姐,太医说您不能乱动!”婢女阻拦不住,崔冰映掀开帷帐走了出来,她双目赤红,右边的脸颊上敷褐色药膏,看不出严重与否。

“宋稚,你这个贱人!你还敢来!都是你,都是你把我害成这个样子的!”崔冰映虚掩着自己脸颊,神情狠辣凄楚。

“冰映!你还顾不顾自己的身份,”嘉妃虽心疼她,但也忍不住斥责。“山猫是被泽儿的鱼肉羹吸引过来的,你要怪不如怪我更合适些!”

“姑母?你居然还帮着她。”崔冰映眼泪把睫毛黏的一塌糊涂,看起来十分狼狈惹人怜,可不论嘉妃如何安抚劝慰她都听不进去,嘴里仍旧是不干不净的咬着宋稚。

“人若是激动,便会血气上涌,筋脉粗重。若是此时身上有伤口,就会对伤口愈合产生影响,留疤的可能性会更大。”宋稚十分冷静的说,像是在照本宣科的念医经。

崔冰映的哭声一下就止住了,宋稚没有看她,反倒看向呆立在旁的太医。

太医忙不迭的点头,“有理有理,崔小姐应当平心静气养伤,我再配一副祛疤的伤药给您,不会很严重的。”

崔冰映原本平复下来的情绪又再度激动起来,“那你的意思就是还会留下些疤!?”

第九十八章 猞猁伤人

对任何一个女子来说,容颜受损都是极大的打击,哪怕是对菱角这般不怎么在意妆容打扮的女子来说,也是如此。

所以崔冰映的哭喊声让菱角更为愧疚了,嘉妃和崔冰映的母亲一直在旁劝慰,可崔冰映的情绪怎么也冷静不下来。

菱角上前一步,她本想说这都是自己的错,请崔冰映不要迁怒宋稚。可她刚要开口,就被崔冰映忽然的暴起给打断了。

崔冰映拔下簪子,猛地扑向宋稚,想要用簪子划花她的脸。

她一个闺阁女子,就算是拼尽全力扑过来,菱角也能轻轻松松的制住她。为了不伤到她,菱角只是捏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按回了原位。宋稚不过是裙摆轻晃,后退了一步。

卫三儿脸上惊讶的表情维持了许久,似乎是被崔冰映惊着了,他眼角的余光扫过宋稚,惊讶的神情在脸上消失,却又在心间浮现。

嘉妃和崔夫人一时间都吓坏了,崔冰映的伤可以说是意外所致,但她用簪子企图去划伤宋稚的脸,这样恶毒的行径若是说了出去,她就别想嫁个体面的人家了。

菱角揉了揉自己的手腕,站到宋稚身后,为了不伤到崔冰映,她收了几分力道,倒是让自己不舒服了。

嘉妃刚想开口斥责,崔冰映就‘呜呜’的哭泣起来,泪水洗去了香粉,露出原本并不白皙的肤色来,脸上黄白相间,着实狼狈。

宋稚对太医道:“你去熬一碗宁神汤的药来,崔姑娘这样激动,实在不利于伤口恢复。”在场的人当中,反倒是宋稚最为镇定,可这份镇静也让她显得有几分冷淡。

崔冰映一下便止住了哭声,恶狠狠的看向宋稚,亲人的千百句劝慰都抵不住她眼中仇人的一句奚落。

嘉妃瞧见了崔冰映这个眼神,她是宫里摸爬滚出来的人尖子,能一步步走上高位的人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人,只要一个眼神就能把崔冰映的心思摸的七七八八。

“那只畜生可抓住了吗?”嘉妃皱着眉问。

卫三儿略带歉意的说:“已经让人去抓了,只是山猫狡黠,现在还未抓到。”

崔冰映崔夫人指使婢女强制的扶进去休息了,临走之前还回头瞪了宋稚一眼。

嘉妃走到宋稚跟前,一脸的欲言又止,宋稚看了她一眼,温和道:“崔小姐已经敷药,目前已经歇下了。娘娘与我一同去回去吧,皇上还等着您作陪呢。”

嘉妃敛眉一笑,知道宋稚是不会把冰映企图毁她容貌的事情传言出去了。

宋稚微微让了一步,让嘉妃先自己一步走出帐篷。嘉妃本打算原路返回,忽听宋稚道:“娘娘,咱们从后边绕过去吧。还能瞧见西山枫叶的最后一波红。”

卫三儿闻言不动声色的移了移脚尖的方向。

“你既然想去瞧,那就去吧。”嘉妃面上虽不显,但心下有些不悦,‘怎么冰映伤了脸,她却还有心情挂念着西山的枫叶。’

流星虽懵懂,但也觉察出宋稚此时不该说这句话。

嘉妃的一张脸,对上说笑便可笑,对下说威严就能威严,此时却不愿展现她八面玲珑的圆滑本事,也收起了对宋稚一贯的宽和。她面无表情,自顾自的走在前边。

流星和菱角不安的看着宋稚,只见她正半垂着一双美眸,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在担心。

宋稚有些无奈的想,‘崔冰映伤了脸原是个意外,可要计较起来,十七皇子的鱼肉羹和菱角的护主行为都脱不了干系。自己护着了她的儿子,嘉妃虽不可能在明面上责怪,可崔冰映毕竟是她的侄女,若是在心里将责任都推给了我,肯定能松快几分。纵使高高在上,也脱不开这些人之常情,哎。’

宋稚的这一声叹息寂静无声,不远处却响起了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恍若山崩地裂!

嘉妃以为发生了什么天灾,吓得连连倒退,直到跌在宋稚身上。

宋稚原本站的稳当,却被嘉妃砸了个正着,即便嘉妃身娇体软,可这分量压在同为女子的宋稚身上,尤是吃力。同时,宋稚的脚踝磕在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上,她不过闷哼一声,倒在她身上的嘉妃却先叫了起来。

宫女忙把嘉妃搀扶起来,菱角和流星也赶忙去扶宋稚。

“等,等一下。”宋稚伤了脚踝,一时间疼痛难忍,更别提使力气站起身了。

“稚儿,你没事吧。”嘉妃极不好意思的问。

宋稚吃力的摇了摇头,“只是脚有些疼,许是扭到了,不碍事,等我缓一缓。”

“那也不能坐在地上呀!快你们俩也帮着把宋小姐扶起来。”嘉妃指使着自己的婢女去把宋稚扶起来,又有些惊慌失措的问卫三儿,“这是怎么了,方才那是什么声音?”

卫三儿心中有些七八分猜测,却故意做出一副思索的模样来,迟一步开口说话。直到宋稚忍着痛站定,吃力的回答:“应该是侧角的观礼台塌了。”

“什么?”嘉妃一时间回不过味来,心道,‘若是刚才自己原路返回的话,岂不是很有可能被倒塌的观礼台压到?可宋稚怎么能未卜先知呢?’

她不解的问:“你怎么知道?”

宋稚因疼痛而不便说话,流星就替她回答了。

嘉妃眉间的忧虑这才淡了几分,道:“既然憬余已经知晓了,那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吧?人是不是都已经疏散了?”

今日这祸事一串跟着一串,嘉妃一细想又蹙了蹙眉,道:“先是山猫,又是白蚁。如果说白蚁是有人故意为之,那山猫会不会也有人故意纵进来的呢?”

这话只是猜测,全无凭据,所以宋稚不敢贸贸然接话,只是一副忍痛的模样。

忽然,一片阴云盖住了太阳,光线忽然灰暗了几分,流星原本搀着宋稚的手莫名紧了紧,她的声音发着颤,身子打着抖,“小,小姐。”

众人顺着她恐惧的声音望过去,只见围栏上四双明黄黑竖瞳的眼睛正一眨也不眨盯着他们。

四只或灰或黄或黑色皮毛的山猫正蹲在围栏上,它们皆弓着身子,背脊高高隆起,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这不是普通野猫,这是猞猁。”宋稚看着它们耳朵上随风飘扬的黑色毛发,就像戏台上武将扮相所戴的雉翎。

菱角将众人护在身后,道:“莫怕,几只畜生我还是对付得了。”

猞猁似乎听懂了菱角所说,它们低低的唤了一声,像是嘲笑一般。

宋稚并不怀疑菱角的武功,只是猞猁有四只,菱角却只有一个人,且还要护着这么多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若是一个看顾不周,只怕要见血。

嘉妃死死的拽着宋稚的衣袖,她似乎忘记了宋稚只不过是一个受了脚伤的闺阁少女,只是觉得在她身侧会更心安些。

菱角一早就得了消息,皇上近旁不许带兵器,再说自己有武功傍身,有没有兵器都一样,所以此时只有攥拳站定。

一时间气氛僵持住了,猞猁迟迟不动,嘉妃的一个婢女因为太过紧张而软了腿,一下跌坐在地上。

最右侧的那只猞猁忽然发难,直直的向她扑去,婢女连滚带爬的跑了,猞猁一跃一跃的几步便赶上了她,菱角下意识的飞身出去,却露出了宋稚身边的这片空白。

最大的那只猞猁露出了龇了龇牙,仿佛一个狰狞的笑。

“菱角!”流星见势不好,连忙大喊!她心里虽怕,却依旧死死的挡在宋稚面前。

菱角折回了身子,眼见猞猁的利爪快要抓到流星的面门,她要来不及了!

猞猁的身子在半空中一滞,落在了地面上,一只细细的黑箭插在它的脑袋上,血一股股的往外涌,很快将土地染成一片深色。

“快去帮她!”宋稚举起手,用腕上的袖箭对着剩下的那两只猞猁,目不转睛的对菱角道。

菱角虽震惊,却也没有忙了动作,扭断了那只猞猁的喉管,婢女所幸只是被抓伤了背部,受了惊吓,倒是没有其他大碍了。

围栏上的猞猁缩了缩爪子,头也不回的跃进山林里去了。

宋稚掏出了一方帕子,用帕子裹住猞猁脑袋上的黑箭,想要将其拔出,却因为箭卡在骨头里,难以拔出。

菱角折返回来,帮着宋稚把箭拔出来,收了起来。

“这猞猁是有人养的。”宋稚瞧着尸体背脊上一条油光水滑的深色毛发,道。

说了这样一句话却不见有人回应,宋稚一回身见众人皆呆呆愣愣的看着她。

她扯下袖子挡住袖箭,又拍了拍手,像是掸掉一些不存在的灰尘,“稚儿一向胆小如鼠,所以习惯了佩戴袖箭防身,今日在皇上近旁竟也忘了取下,还望嘉妃娘娘和卫公公替我保守秘密。”

胆小如鼠?方才下手果敢镇定,现在又说自己胆小如鼠,嘉妃和卫三儿皆难以置信。

“将它的脑袋弄烂,别让人瞧出破绽来。把另一只猞猁的尸首带回去向皇上禀报。”卫三儿此言一出,相当于向宋稚纳了一份最为保险的投名状。

嘉妃心里颇为惊讶,卫三儿还有个外号叫做三不沾,是这宫里最圆滑的人了,不表态才应该是他一贯的做派。

嘉妃看着地上稀烂的猞猁尸体,又想起崔冰映脸上的伤,她不由自主的抚了抚自己的脸,真心实意的对宋稚道:“这是自然,何必给你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第九十九章 乱局

一阵轻微风声响起,宋稚警醒的一回身,只见沈白焰从天而降,落在她三步远的地方。

“宋小姐,嘉妃娘娘,你们可伤到了?”沈白焰的视线落在宋稚别扭的站姿上,喉结不易觉察的滚动了一下。

“小姐扭到了脚,其他倒是没有大的妨碍了。”流星扶着宋稚,惊魂未定的说。

沈白焰来到宋稚面前站定,又看了嘉妃一眼,道:“侧角的观礼台在人群疏散的时候被人用斧子击碎了一根支柱,所以便坍塌了。大部分的人都无恙,只是八皇子的侧妃姜氏,命丧当场。”

“可惊着皇上了吗?人抓住了吗?”嘉妃忙不迭的问。

沈白焰冷淡道:“皇上安然无恙,移到帐篷里休憩去了。”

“那老奴先去伺候圣上了。”卫三儿知情识趣的离开了。

沈白焰继续道:“人也抓住了,是围猎场上养护建筑的匠人。他算好了时机,原先只需静待十二皇子狩猎归来携众护卫走上观礼台,观礼台不堪重压,便会坍塌。我们提前得知白蚁的蹊跷让他措手不及,这才暴露了。”

他肃冷的目光在猞猁的尸体上逡巡着,颇为歉意的说,“我没想到他们竟准备了这般多的伎俩,若晖在山上瞧见的马匹,反倒是个障眼法。”

宋稚的瞳孔猛地一缩,自己竟被芮希给算计了!“马匹难道没有问题吗?”

沈白焰似乎觉察到了宋稚的情绪,自觉失言道:“有,马儿品性不佳,野性难驯。可狩猎勇士们哪一个不是精通骑术,就算是马儿发了狂,至多就是受点轻伤。再者,我、若晖、十二皇子皆有自己的爱驹,怎么会用围场的马?”

她垂下眼睫,掩住里头翻涌的情绪,道:“周家公子在吗?他精通动物习性,让他查查这猞猁,说不准能顺藤摸瓜的查到幕后之人。”

沈白焰随意指了指天空,道:“他已去了。”

“这会是何人所为!?”沈泽险些被山猫所伤,自己方才又堪堪逃过一劫,嘉妃越想越是心惊肉跳。她虽发问,但脑海中已经认定了某人。

“凡是有意于储位之人皆有可能。”沈白焰的想法与宋稚不谋而合。

嘉妃恍惚觉得自己像是一块丰腴鱼肉,正被一群眼冒金光、虎视眈眈的猞猁围着,只待自己稍有疏忽,便会被吞噬殆尽。

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到宫中,毕竟在那里,她才有把握能护自己和儿子的周全。

……

“皇上发了大火。”回到府中,林氏抚着胸口仍心有余悸的说,“你不在那,你可是没瞧见皇上那脸色。”

逐月拿了药酒给宋稚揉捏脚踝,宋稚的痛楚纾解不少,也有了心情与林氏说话:“冬猎过后便是年节,出了这样的事,多不吉利,难怪皇上生气。”

“可也不能问都不问直接将十二皇子罚去跪祠庙。”十二皇子与宋翎一般大,林氏是将心比心。“这些事儿到底也不像是十二皇子做下的,谁会上赶着给自己找麻烦呢?”

林氏的话说没道理又有道理,可若说有道理,又是没道理的。

宋稚瞧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娘,这话里头的意思你在外头可别露出半分。”

“知道,娘又不傻。”林氏往舌尖撒了一点珍珠末,用参茶冲服下去,道。

“我听哥哥说,十二皇子自从正式接管冬猎之事后就变得颇为排外。哥哥和世子想要帮忙都举步维艰,只能在冬猎当日多多警醒,说白了就是皇家多疑,哪怕是暂时的盟友也信不过。”宋稚轻声细语道。

“你啊!你这话才叫不能漏出去!”林氏被宋稚直白的大不敬话语给吓了一跳,往她嘴里生硬的喂了一口参茶,好叫她别再说话。

除非必要,否则宋稚是不会喝参茶的,立即就皱了一张脸,像个皱皱巴巴的干核桃。

“你这是什么丑样子。”林氏打趣道。

宋稚只跟她说自己不小心扭伤了脚,什么差点被人破相、猞猁伤人之类的事情一概没提。

林氏只感慨姜柔运气不好,以为祸事没轮到自己家呢!

宋翎彻夜未归,直到第四日的下午才回来,强撑着精神沐浴完倒头便睡,直到晚膳时分才睡足了,又狼吞虎咽般嚼了一碗宋稚给他送来的牛肉汤面,才算是养足了精神。

宋翎还是宋翎,短短三天,他的面貌自然不曾变化,只是。身上似乎少了点什么,又多了点什么,宋稚觉察出了,却分辨不出。

“哥哥,事情可查清了吗?”宋稚的丝帕被兄长捏成一团胡乱的擦了擦嘴,她倒是不在意,只是菱角看着丝帕上的兰花花瓣染上了油渍,颇为心疼的撇了撇嘴,宋稚朝菱角点了点头,菱角便顺从的出去了。

“再怎么细腻终究会有疏漏,查了一些人出来,都交给皇上了。至于怎么处置,就不是我和憬余能管的了。”宋翎似乎不是很想提这件事,脸上露出一丝厌恶的表情。

宋稚流露出不解的神色来,“皇上难道还打算纵容?这也太奇怪了。”

“皇上虽有过不少皇子,但是早夭的早夭,病故的病故,殉国的殉国,顽劣的顽劣,年幼的年幼。只有八皇子和十二皇子还算勉强能上的了台面,八皇子又新得了一个儿子,虽说是庶子,但也是皇上目前唯一一个皇孙。如何能动他们?哼,他岂会让国本不稳?江山落入旁人之手?”宋翎过去这几个时辰里刑讯逼供不断,手上沾了不少血气,正是情绪暴躁的时候,说话口气便冲了些。

他见宋稚怔怔的,才觉出几分失态,“稚儿对不住,哥哥心里有些堵。”

“为人手中兵器,总是无可奈何。”宋稚回过了神,拍了拍宋翎的手背,了然道。

宋翎长出了一口气,有些低落的说:“三天前,那个引白蚁在底柱中筑巢的匠人是被范斐之手下的人收买,我找到他家的时候,得的银两还分毫未动。他们全家都被杀了,从老妇到稚子。”

他顿了顿,看向宋稚,嘴角勾起一个意义不明的冷笑来,“皇上授意,我动的手。”

宋稚哑口无言,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兄长。

“憬余幼时也不是这样冷淡的性子,”宋翎忽然说起旁的来,“他手上沾血的时候可比我要早的多,我若是他,性子大概也会变成这般。”

沈白焰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在宋稚眼前闪了一闪,她来不及细想,就听见宋翎道:“山猫的事情倒像是个意外,鱼肉羹是十七皇子常吃的,宫中不说人人知道,却也不是秘密。至于猞猁,的确是有人豢养的,也被周决挖了出来,可他到的时候,那人已经成了一具尸体。不过百密一疏,院子里还有一个藏在水缸里的邻家男童,据他描述,杀手就是八皇子身边的人,这人现在在皇上手里,咱们是无权过问了。”

“那男童可安在?”宋稚悬着一颗心,问。“他毕竟无辜。”

“我不知道。”宋翎略带迷茫的说,“是憬余动的手。”他的眼神虚虚实实,雾气蒙蒙,像是在想远方某处未曾见过的风景。

……

卫三儿打小陪着顺安帝一起长大,如今年岁渐大,平日里多是陪着顺安帝说说话,这活看着清闲,费点唾沫星子罢了,可实际上却是给老虎顺毛,凶险万分。

每一月,卫三儿有两日可以出宫在自己置办的宅子里住上一晚,喝喝酒,看看歌姬舞伎卖弄风骚,他献上了自己大半辈子和祖宗香火,才得了这么一点儿好处,卫三儿真叫一个不甘心啊!

“想不到皇上误打误撞,倒是给您挑了个极特别的姑娘。”卫三儿摸着满满一斛的金豆子,心满意足的说。

他将金豆子一颗颗抿在嘴里,用舌尖一一舔过,像含着糖豆一般。

“咳!”这画面着实令人恶心,苏峥警告的咳了一声。

沈白焰把玩着手上的一把薄匕首,连点余光也没分给卫三儿。

卫三儿也不恼,他笑得脸上五官挤在一处,瞧都瞧不见了,只余下满脸的皱纹,“八皇子在皇上跟前喊冤,说若是自己做下的,怎么会谁都没死,只失了一个侧妃?他居然还替十二皇子说了话,老奴是瞧不懂喽。”

“嘉妃受惊,所以又得了皇上许多宠爱,赏赐不断,日日宣召。”他见沈白焰的次数多了,不用沈白焰问就知道他想知道些什么。

卫三儿继续道:“只是皇上觉得十七皇子渐渐大了,留下嘉妃宫中不合规矩。前儿去见了太皇太后,十公主不日就要过门,太皇太后膝下孤寂,想把皇子挪到太皇太后宫里。”

‘原来如此。’沈白焰不动声色的将匕首收回袖中,心道,‘冬猎之局凌乱不堪,破绽百出,不为索命,只为让老皇帝疑心。越是把真相摆在老皇帝眼前,他越是不信,以他的性子,会疑心嘉妃为了栽赃给八皇子及十二皇子,只为给沈泽铺路。说不定,还会因为菱角出手救了沈泽而疑心到稚儿头上。’

第一百章 以心换心

黑暗中,似乎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在尽可能温柔的触碰宋稚的指尖。

入睡之前,逐月给宋稚点了安神香,此时她正陷在香甜的睡梦中,还以为这是睡梦中怪异的错觉。

可这感觉也太过锲而不舍了一些,宋稚动了动手指,划过一团柔软又蓬松的东西。

‘嗯?’宋稚迷迷糊糊的想,‘好熟悉的触觉。’她忍不住用指尖揪住那一团东西抿了抿。

‘啾!’那东西一下脱离的她的指尖,随即传来翅膀扑腾的声音。

宋稚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她睁开眼,瞧着大咕站在她胸口的棉被上,换过密毛的它显得更像一个毛线团,瞪着绿豆般大小的眼珠,伸长了脖子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啾!啾!’看到宋稚醒了,大咕很快活的叫了几声。

这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你怎么出来的?笼子没关严实吗?”

‘这不可能呀?’宋稚渐渐的醒了神,她是眼睁睁见流星给鸟笼插上插销,怎么又跑了出来?

宋稚揉了揉眼睛起身,大咕也跟着飞了起来,在床前扑棱着翅膀。

她寻了一件厚实的兔毛大氅将自己裹起来,光裸的脚掌踏在柔软的雪白长毛地毯上,几乎要与之融为一体。

为了不用听到逐月念叨什么‘寒从脚底起’,宋稚通常是不会光着脚的,但赤足实在是太舒服了。

宋稚打了个脆生生的响指,想引着大咕往鸟笼走去,可它歪了歪头,并没跟来,反倒是外间守夜的流星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梦呓。

‘啾!’大咕却没有如往常一般飞来,反而在宋稚的梳妆台上落了下来,不知道衔起了什么东西朝宋稚飞来。

宋稚几乎是下意识的伸出了手,一个红玉雕小磬落入宋稚的掌心,‘噫?这和沈白焰项圈上的那一枚似乎是一样的制式吗?怎么会在去?’

‘啾啾!’大咕朝宋稚唤了两声,又朝门外飞去,像是要引宋稚去哪里一样。

宋稚低头瞧了瞧手里的这个小磬,迟疑片刻,就去寻了一双鹿皮的绒靴出来穿来。

她小心翼翼的推开房门,细微的木门吱呀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清晰可辨。

大咕率先飞了出去,紧接着是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探了出来,宋稚戴上了大氅的兜帽,僵立了片刻,听见流星的呼吸声依旧均匀,便轻手轻脚的走出了门。

一推开外间的大门,迎面一阵寒风在宋稚脸上温柔的触了一下,宋稚倒没有觉得冷,只是下意识的闭了闭眼,像是被冰冰凉凉的水雾熏了一下。

一睁开眼,像是仙人在天上抖了抖衣袖,漫天的雪花忽然就无声的落了下来,细细碎碎的雪花伴着月光倒映在她幽深的瞳孔里,四下无人,这雪倒像是为宋稚一人而下的。

她轻轻呼出了一口气,淡淡的白气很快就消散在了空气中。

‘啾~’大咕叫了一声,然后慢悠悠的扑闪着翅膀,以免宋稚跟不上它。

倒是也没有走多远,宋稚不过是跟着大咕走到了后院的马厩旁,见大咕扑哧的落到一个人的肩上,肩背宽阔,身形如松柏,正在抚摸熟睡着的腾云。

沈白焰很快回过身朝宋稚走来,轻轻的碰了碰她的肩,一股温润的暖流便从他碰过的地方开始扩散至宋稚全身。

“你的内力真是厉害。”宋稚瞧着自己微微泛红的指尖,惊叹道。

“我母妃身子寒,我父亲特意学得这种暖身内力,我时候才七岁,他也让我跟着学,说以后靠这门手艺可以娶个好夫人。”沈白焰难得说了这么长句的话。

“听起来你父亲倒是个风趣幽默的性子。”宋稚垂首摩挲着那个红玉小磬,幸好有兜帽掩着,看不见耳尖绯红。

“嗯,他比我有趣。”沈白焰道,他又踌躇着从身后拿出一个红玉项圈来递给宋稚,道:“与我那个是一对。”

宋稚没有接,抬首看他,蹙了蹙眉。

“白玉簪、粉晶桃花簪、兰花缠枝步摇、烧蓝耳坠、金玉耳铛、玛瑙扳指、翠玉手镯、宣州的绝品浓墨和靛蓝石粉、王柏从和赵林芝的山水画真迹、各种玉如意、各种稀奇古怪的新鲜物件。”

宋稚将手负在身后,踮起脚尖凑近沈白焰,轻轻道:“世子不觉得自己送的太多了吗?”

沈白焰的身影不易觉察的晃了晃,少女的气息如兰如梅,清冽如雪。却又隐隐带着一点勾人的尾巴。

他有些艰难的开口,似乎是唇瓣太干,黏在一块了,“我笨嘴拙舌的,只能送礼。”

宋稚弯眸勾唇一笑,眸光清澈见底,唇角却惑人心弦。

“可我想听世子说。”她的脚尖一点一点,时而离他近,时而离他远,像是在逗弄他。

沈白焰心里腾盛起了一点无可奈何的薄怒,像一把小小的火,在他的心下灼灼燃烧。

“冬猎那天,没护好你。”沈白焰略带懊恼的说。

宋稚微感惊讶,像是剥掉了一层假皮,沈白焰在宋稚面前露出他真实的七情六欲。

“这怎么能怪你,你又没有三头六臂,也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其实我早就知道观礼台有问题了。”沈白焰忽道,有粒雪花粘在他的眉毛上,不一会儿便融化了。

宋稚站在马棚下,风被沈白焰悉数挡住了,风雪皆不沾身。

宋稚不意外的点了点头,了然道:“你是想看看到底是八皇子耍的把戏还是十二皇子?”

“可也间接惊着你了。”沈白焰拿着红玉项圈,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所以今日来给我道歉?”宋稚松快的语调让沈白焰微微宽心。“嘉妃娘娘也吓着了,你问候过了吗?”

一说起嘉妃,沈白焰眉目一肃。

宋稚捕捉到了他这细微的变化的神色,道:“怎么了?”

沈白焰便说了沈泽被送到太皇太后膝下教养的事,宋稚沉默了一小会,四周只有腾云的呼吸声,她轻轻的眨了眨眼,目光飘向别处,试探道:“是坏事吗?”

“不全是。”沈白焰干脆道,一点想遮掩的意思都没有。

“崔家,并不是完全与世子一条心?”宋稚接过了他手中的红玉项圈,将小磬从项圈首端抵进去,小磬滑进项圈,稍稍晃了几下。

“哪怕现在是一条心,日后也不一定是。若是沈泽日后长成为真龙,我便是最恶的那条蛟。”沈白焰静静的望着宋稚,那双永远深邃的眼眸现在浅显的就像养鱼的水池,毫无保留。

宋稚抿了抿唇瓣,唇瓣上留下两枚齿痕,泛着一点水光,“世子为何对我如此坦诚。”

“父王说,以心才能换心。”沈白焰道,他总觉得自己与宋稚的心隔着一层,先前她还唤自己沈哥哥的时候,就觉得她的天真烂漫似乎夹杂着点什么,如今更是这样了。

他觉察到起风了,周身内力一震,将寒风挡了回去。

宋稚瞥见雪花落下的线条一弯,像是有个隐形的人在雪下翩翩起舞。

“好。”宋稚听见自己的这般说,“以心换心。”

两人在月光下对望,在这四下苍茫一片的雪地里,宛如天上一双的神仙眷侣。

宋稚也不知道自己跟沈白焰在外头聊了多久,反正第二日她是睡过头了,而且身子惫懒沉重,流星和逐月哄了半天,才把她从被窝里挖了出来。

果然到了傍晚,月事便来了。虽说昨夜在雪地里站了许久,可这一次的月事却并不艰难,只是后腰有些酸软罢了,腹部倒是也不疼了。

“定是先前的一早一碗的四红汤起了作用。”逐月笃定道。

‘是吗?’宋稚懒洋洋的想,肩头忽然产生了一热的错觉,她又开始天马行空的胡乱想着,‘许是因为他内力呢?若是他不做世子了,倒是也能靠这个手艺开个小小医馆?’

若是沈白焰知道自己被宋稚当做‘妇科圣手’不知会如何作想。

“主子!”菱角走了进来,面色有些焦急。

“嗯?怎么了?”宋稚先前让她去给沈白焰送了一碟子的兔儿甜糕,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的吃食。

“姜小姐去八皇子在硕京的府邸参加侧妃的丧事,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被八皇子以不敬姊妹,辱没侧妃为由扣在了府上。”菱角去的时候,沈白焰也是刚刚才得了消息。

“什么!?”宋稚一下从软塌上起身,震惊道:“世子同你讲的?靖海侯可知晓这件事了吗?姜大哥呢?”

菱角忙道,“姜家早知道了,只是去的都是女眷,一时间也没有办法,靖海侯和姜公子都已经在路上了。”

“沈昂的胆子也太大了!他凭什么扣了姜姐姐!”宋稚心里着急,却毫无办法。

“主子别急,世子爷做事您是知道的,姜小姐定会没事。”菱角安慰道,逐月也在旁劝慰。

‘沈昂扣了姜姐姐,究竟想做什么?难不成要与靖海侯为敌吗?还是想要威胁靖海侯?’宋稚胡乱的想着,心如乱麻。

第一百零一章 十公主来访

明明雪化时节是最冷的,可院里的小丫鬟们一个个都换上了鲜亮的冬衣在热火朝天的堆雪娃娃。

这样欢快的笑闹声,让人不觉的冷。宋稚照旧坐在廊下瞧着,逐月、流星、菱角也都在院里玩耍,只有秦妈妈在廊下守着她。

“小姐,你怎么反倒比我这个老婆子还惫懒?都没有年轻人的模样,也下去跟她们一块玩呀闹呗?”秦妈妈捧着一个南瓜模样的手炉,与宋稚一同在廊下看她们玩雪。

手炉的盖把手做成南瓜蒂的形状,是宋稚自己想出来的模样,特意请人给她打造的生辰礼。

那匠人觉得这制式必定讨人喜欢,问宋稚能否让他依样画葫芦的多做几个卖。宋稚便让他每卖一个手炉,就留出一分利钱来,攒起来一同给秦妈妈做养老钱。

秦妈妈得了这手炉和份子虽欢喜,但觉得这南瓜模样太过俏皮,不合自己的年纪身份,可自从入了冬,没有一日不用的。

逐月给她绣了几个花色沉稳的手炉套,她也是时用时不用的,可真叫一个‘口是心非’。

宋稚在秦妈妈肩头靠了一靠,嗅着她身上的清爽好闻的皂角味,道:“我一想着姜姐姐现在身陷险境,自己却无能为力,一点忙都帮不上,实在是提不起劲。”

秦妈妈干燥粗糙的手在宋稚脸上抚了抚,道:“姜小姐是个福气厚的姑娘,不会有事的。”

沈白焰怕她担心,一日三趟的派人给她传来消息,靖海侯和姜傲都已经去了。

周决本是暗地里去的,行事都得偷偷摸摸,可沈白焰昨个给他求了一道明旨,便成了奉皇上旨意去调查此事。

‘这般多的人,应当不会出什么岔子吧?’宋稚不确定的想着。

院里丫鬟们闹着闹着,开始打起雪战来,雪球在院子里飞来飞去,雪粒子四溅。

“留神!要是溅进衣裳里头去了,可是会着凉的。”秦妈妈永远是操心的那个人,刚来如意阁的时候,她性子端方严肃,镇的小丫鬟们都不敢大声讲话。

只是宋稚性子随和无拘,不喜欢规矩太多,弄得自己院里头像林老夫人院里那般安静,秦妈妈也就渐渐随她去了。

与这些小丫鬟们相处久了,秦妈妈展现出她善良温和的本性,颇受爱戴。有一次她去林府办事,倒是被老姊妹们打趣,说她整日和小丫鬟在一块,人也越来越年轻了。

“知道了,秦妈妈。”逐月难得这样笑得露了满口牙,她通常都是微微低下头,含蓄的抿着嘴角。

秦妈妈瞧着她窈窕的背影,对宋稚轻声道:“小姐,也该替逐月寻摸起人家来了。虽说丫鬟迟些嫁人也是常事,只是我看这丫鬟也是个有主意的,咱们先跟她通个气,慢慢寻摸,给她挑个老实忠厚的,一家子都给跟着您一起到定北王府做陪房。”

宋稚咬着一粒酸梅子叫她说不出话来,只能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一种预感,逐月的婚事冥冥之中,会由不得她控制。

“是不是太酸了?”秦妈妈见宋稚皲着一张小脸,忙将吐核的小碟子递给她,“是不是小厨房糖霜放少了。”

宋稚摇了摇手,道:“这是我让松香给哥哥做的酸梅子,自己也留了一小罐子想试试味道。”

“没事,现在吃不惯说不准日后就吃得惯了。”秦妈妈轻声打趣了一句,宋稚嗔怒的唤了一声,“秦妈妈。”

此时院里虽闹腾,但也有一种别样的宁静安详之感。

今日轮值的守门小丫鬟走了进来,逐月上前听她说了两句,面带疑惑的向宋稚走来。“小姐,说是如意阁外等着一位沈小姐要来见您。”

“沈小姐?我不记得自己认识什么沈小姐呀?”宋稚凝眉思索,还是想不到有哪一位沈小姐会上门,“那你请她进来说话吧。”

逐月福了一福,转身去迎那位沈小姐了。

沈小姐裹着一件赤茶色狐毛斗篷盈盈走来,兜帽上的毛圈实在是丰盈饱满,只这一条毛圈就抵得过这满院人的冬衣价钱。

宋稚起身想瞧瞧来的到底是何人,这位沈小姐,正偏头饶有兴致的看着刚才堆好的雪人、雪兔。

“沈,沈小姐?”宋稚迟疑的问。

沈小姐一转头,兜帽将脸庞遮的严严实实,只露出熟悉的下颌弧度。

“十公主!?”宋稚惊道,赶忙行礼。

丫鬟们一听到‘十公主’三个字,便是连呼吸也吓得停掉了,东倒西歪,乱七八糟的跪了一地。

“哎呀!”十公主着急的原地蹦跶了一小下,“我就是不想你们拘束,所以才说自己是沈小姐的!”

十公主前两日刚刚与林天朗完婚,宋稚那日也去了,看得出小陈氏有一点强颜欢笑的感觉。

但令人出乎意料的是,十公主并没有另辟公主府,而是直接以林家长媳的身份直接住进了林府。

旁的宋稚倒是不知道,只是小陈氏昨个人和林氏一同出去看戏的时候,倒是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看来十公主并不是个跋扈骄横的性子。

沈白焰给宋稚的一封信里也曾说,太皇太后虽娇宠十公主,但并不娇惯,若是有错,也是罚得下手的。

“那您毕竟是十公主,这个礼还是要行的。”宋稚不由分说的行了个礼,一点也不含糊的半跪在雪地里。

十公主气鼓鼓的转了身,道:“那我回去了,我不同姐姐玩耍了!”

“诶!?公主。”宋稚连忙扯住十公主的衣袖,颇为无奈道:“怎么这般小孩子气?”

十公主一张脸绷不过片刻,瞬间便露出笑颜,挽着宋稚道:“今日得空来寻宋姐姐说说话,你可别赶我啊。”

“怎么会?”宋稚也不知道自己如何讨了十公主的喜欢,只以为是先前自己用药膏及时处理了她红肿肌肤而结下的善缘。

“这位就是姐姐先前说过的会做药膏的妈妈吧?”十公主一双大眼睛十分讨人喜欢。

秦妈妈诚惶诚恐道:“老奴怎担得起十公主一声妈妈?”

“妈妈快别这么说,我那日的脸上手上的红肿可都靠你的药呢!”十公主朝身后的人点了点头,虽说她亲和爱笑,可这一颔首的姿势,依旧是有一股子皇家不凡的气度。

宫女捧着一个锦盒来到秦妈妈跟前,道:“这是公主给您备下的礼儿。”

秦妈妈怎么敢收呢?刚想摆手,眼角余光见宋稚朝她笑了笑,她的心便稳了稳,接过锦盒道:“谢十公主千岁。”

十公主冲秦妈妈笑眼一弯,实在是甜美可爱,“宋姐姐,咱们进去吧。”

宋稚也是懵懵的,被她拉着进了屋子,十公主像是回了自己的屋子,倒是比宋稚还自然些。

她与宋稚亲亲热热的坐在一块,道:“明儿我回宫陪太皇太后,姐姐同我一块去吧?太皇太后铁定也想见见你。”

宋稚含住了下唇,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咱们说定了!”十公主见她迟疑,干脆的拍板道。

宋稚无奈一笑,只得点头,“公主和表哥相处的可好?”她也不知道该与十公主说些什么,也只好借长辈们常挂在最边上的说辞一用。

粉色慢慢从公主的脖颈攀上了脸庞,她抿着嘴笑,大大方方的点了点头,“我挑的人,自然是不错。”

虽说是十公主自己挑的夫君,也算是一桩美事,但十公主自己出宫瞧见林天朗骑马巡街,总觉得不合规矩,所以大家伙在明面上都说是太皇太后瞧上的林天朗。

十公主倒是不做作,手指绕着手绢,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抿着嘴角偷偷的笑。

“宋姐姐,我原以为他是个端方的性子,没成想倒是很活泼,没事的时候也愿意陪着我一块闹,只是得瞒着丞相爷。”两个脑袋抵在一处,说起了私房话。

“表哥少时就是爽朗的性子,只是进了翰林院之后外祖父和舅舅对他的诸多约束,性子也稳了。现在也成家立业了,在旁人面前更要稳重。这真实的性子日后大概也只能在你面前露几分。”宋稚对十公主道。

十公主点点头,道:“我明白。太皇太后原先总是吓唬我,说出了宫就没有宫里头那么顺心顺遂了,可这几日我过得实在快活。宫里的姊妹都是貌合神离,心思各异的。虽说承蒙太皇太后照料,我又没有生母,成不了威胁,没人将主意打到我头上来,但言语间的不快刺痛我可是也没少受。”

她长得可爱稚气,说话却通透干脆。宋稚一边听着她说话,一边心想,‘宫里的孩子哪有真的天真无邪呢?不过她毕竟是公主,又不用侍奉公婆。一大堆宫女和老嬷嬷跟着嫁过来了,宫里出来的老嬷嬷是何等人物?十公主自然也不用费心管家了,只需与林天朗风花雪月就好。’

她正这样想着,却听十公主道:“姐姐可不用羡慕我,等开春嫁了堂哥,想必也是一对举案齐眉的璧人。”

第一百零二章 太皇太后

昨个宋稚陪着十公主说了老半天的话,说得人都困倦了。十公主还留下来用了晚膳,逐月没敢叫松香知道来了一位公主,只说是贵人到,让松香做些新鲜可口的吃食。

十公主倒是一点不客气,直夸味美,临走时还带走了满满一盒子。这行为若是放在旁人身上,说不准就会被人议论是落魄户,可十公主这样做就让人觉得理所应当,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她是千骄万宠的公主呀!人人都该哄着她宠着她。

宋稚还知道了十公主的闺名——天安,这名字着实大气,像个公主的名字,寻常人家是不敢取的。

“小姐?小姐?”逐月和流星各自举着一件衣裳,可宋稚却坐在桌前托腮发呆。

她随意瞥了一眼,道:“逐月手上那件吧。瞧着稳重些。”

“小姐想什么呢?午后就要入宫了,咱们还是快着点吧。”逐月和流星对视一眼,想赶紧哄着宋稚开始准备起来。

宋稚懒懒的起身,展开手让逐月和流星替她宽衣。

“小姐怎么了,昨夜没有睡好吗?”逐月替她整理下摆的流苏,一边问她,关注着宋稚的神色。

宋稚摇了摇头,有些迷蒙的说:“昨夜做了一堆稀奇古怪的梦,不知道是不是跟十公主杂七杂八说了太多。”

十公主实在是个能聊天的,从天南说到海北,从大漠说到江南,又说了不少太皇太后告诉她的沈白焰幼年时的趣事。

“十公主跟小姐同去吗?”流星问。

“我自行去,十公主说自己要先去太皇太后服侍她,现在大概已经去了。”宋稚似乎没睡足,说话反应都慢了半拍。

松香端了一盅甜汤来,宋稚掀开盖子一看,只见里边卧了半根人参,一股子苦甜苦甜的参味。

这是逐月见宋稚没什么精神头,特意让小厨房给备下的。

“我不想喝。”宋稚瘪了瘪嘴。

“那可不成,万一到了太皇太后跟前,呵欠连天的,多不体面!”秦妈妈端起参汤来,作势要喂给宋稚。

宋稚下意识就紧闭了口,苦着一张脸道:“我自己来。”

她端起参汤一鼓作气的就喝完了,不用她吩咐,逐月便捧着淡盐水和蜜饯等着她漱口去味了。

“小姐真是懂事。”秦妈妈依旧当宋稚是个小娃娃一样哄着她,宋稚自己听了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本想着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大概都不必逼自己喝这参汤了,可没想到第二次喝参汤的机会转眼就来到了眼前。

宋稚看着面前这一盅像是稀释了的血一般的参汤,喉头已经隐隐感觉到不舒服了,但也只能得体的向太皇太后颔首,道:“多谢太皇太后。”

“这是前些日子新进贡的血参,对女子最是滋补,你和天安都多用些,等回去的时候,也给你们俩多带几株回去。”太皇太后正说着话,一位老嬷嬷从内室走了出来,在她耳畔说了几句话。

“醒了?那就抱过来吧。”太皇太后的目光仍旧虚虚实实的落在宋稚身上,她突然‘呵呵’一笑,道:“你是不是不喜欢参味?”

“呃。”宋稚不知道该承认还是应该否认。

“尝尝吧,这个血参没有常见的那种参味,哀家也不喜欢参味,所以皇上才寻到了这血参给哀家,看来日后要多备上一份给憬余了。”太皇太后似乎是不太喜欢笑,一进门起,宋稚就未见她笑过。只有十公主缠在她身旁说些俏皮话的时候,才会很偶尔的笑一笑。

“多谢太皇太后。”宋稚尝了一口,果真清甜,只有一股极淡的参味,更像是某种甜瓜的味道。宋稚第一次尝到这样的味道,只觉得奇妙无比。

“姨姨!”柔嫩的声音传来,宋稚见一个金灿灿的娃娃摇摇摆摆的朝自己这边走来。

太皇太后宫里烧了地龙,暖和的很,宋稚脱了斗篷和围脖都还觉得面上微微发烫。小孩子看起来脆弱,但其实比成人要更加热气一些。所以沈泽也穿得单薄,小脸蛋红扑扑的。

“十七皇子。”宋稚搁下参汤,连忙抱住扑倒脚边的沈泽,差点磕在宋稚小腿上。

“听说上次在围场里,还是你护住了这小子,难怪见你这般亲热。”太皇太后嘴角微微牵动,露出些许笑意。

宋稚手足无措,不知道要不要把沈泽抱起来,可是又觉得这样的行为在太皇太后面前不太庄重。

“会抱孩子吗?”太皇太后问宋稚,她‘啧’了一声,转头问十公主:“天安你去抱抱,也该学着抱抱孩子了,日后若是有了身子,总不能都交给乳母照顾。”

十公主在太皇太后面前随性惯了,只噘了噘嘴,道:“让乳母好生养着呗。我只要管着照顾他的下人们不就好了?”

“你瞧瞧!这说的都是什么话!?你的孩子又不是宫里的孩子,是林家的孩子,又不用提防外戚专权。自然是要亲自教养才是!”太皇太后像是有些真的动怒了,皱着眉看着十公主。

她这番话全是不该说的东西,宋稚一时间都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只在心里庆幸逐月守在门外,没有听见这些话,同时倒也觉得十公主和太皇太后的确感情深厚,不然断断不会说这般的话。

太皇太后很少对十公主生气,但一旦生气必定是生了大气。

十公主一向摸得清太皇太后的喜好,她老人家乍然动怒,十公主愣了神,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宋稚连忙抱着沈泽一同给太皇太后行礼,模仿着沈泽的口吻对太皇太后道:“老祖宗别气,气坏了身子就不好了。”

太皇太后睇了她一眼,缓和了脸色,但口气仍旧是不好。“你倒像是个会照顾孩子的。”

宋稚抱沈泽的姿势很是标准,小家伙在她怀里安安分分的,不哭不闹。

“臣女家中有一幼妹,虽说她整日的吃了睡,睡了吃,但是偶尔臣女也会抱她,帮她拍拍奶嗝。”想起宋恬,宋稚脸上露出一抹轻松的笑意。

“噢?你妹妹几岁了?”太皇太后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来了兴致,问。

宋稚不明所以,老老实实的说:“还未满一岁。”

太皇太后与老嬷嬷相视一笑,道:“那倒是很适合许给泽儿。你们家出美人,只瞧你就错不了。”

宋稚认真的顺着太皇太后的话想了想,白软的小人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她略带一点不确定的说:“现在还真瞧不出来相貌如何,只觉得像是个米做的小人,鼻子眼睛嘴巴都只有一点点。还是等日后长开了再说吧。免得嫁了个丑娃娃给十七皇子。”

十公主在旁犹犹豫豫的,不知道要不要开腔说话。

太皇太后扫了她一眼,含着一点不悦,道:“带十七皇子去用一点好克化的东西吧。乳母应当给他备下了。”

明明还是一张冷脸,可十公主顿时喜笑颜开,领着沈泽去了偏殿。

“还是这样小孩子气,哀家可不想她下嫁给林家,是害了林家。”太皇太后抬眼看向宋稚。

宋稚微微垂首,道:“怎会?公主大方爽朗,温和可亲,与林家上下相处的十分融洽。”

“哦?是融洽不是畏惧?”太皇太后这话非常尖刻,本不该这般直接问出口的。

宋稚觉得掌心微热,额角渗汗,“这个自然,融洽和畏惧差别还是极大的,臣女可以区分。舅母虽没有在臣女面前提及十公主,但见她气色雍容,与母亲谈笑风生的模样,也可想到自十公主下嫁以来,林府增了多少天恩和福气。”

太皇太后忽笑了一声,听起来就像是风从缝隙中漏出来,“吓着你了?”

宋稚抬首,一双眸子比星辰还要亮上几分,她抿着唇,小声道:“倒也没有。”

“憬余生怕哀家不喜欢你,每回哀家问到你的时候,他的好话总是一筐一筐的往外倒,听得哀家耳朵都起茧了。”太皇太后摸了摸鬓上的一根攒金枝福禄双全金玉簪子,干脆的拔了下来,交给老嬷嬷。“拿着玩吧。”

宋稚刚想推拒,不过太皇太后的眼神瞧着她,她就什么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了,“谢过太皇太后。”

一个不苟言笑的嬷嬷快步走了进来,轻道:“老祖宗,嘉妃娘娘来了,说想见见十七皇子。老奴已经说皇子在吃点心,娘娘说她可以等。”

太皇太后先是皱了皱眉,随后又轻叹一口,道:“做娘亲的也是可怜,只是皇上要哀家来做这个恶人,自己倒落得清闲。”

这数落皇上的话也只有太皇太后能说了,旁人是一句也不敢接。

“你去劝劝她吧。等再过些时日会让她见儿子,只是现在不成。”此言一出,宋稚都有些怀疑太皇太后是否是不喜欢自己,所以将这么一个烫手的山芋丢给自己。

“臣女如何能……

“去吧,哀家乏了。”人只要年纪一大,打盹便是最好的借口。

宋稚无法,只能硬着头皮去见嘉妃。

第一百零三章 曾偃

“稚儿呢?”宋令风尘仆仆的从西境回了家准备过年节,原以为宋稚会乐香斋早早的等着他,毕竟一贯以来都是如此,可乐香斋里却只有林氏和小女儿,宋翎又外出忙碌去了。

宋令心里空落落的,不知道宋稚是否仍对自己心有芥蒂。

“快别提了,上头的神仙打架,连累稚儿染了风寒,这几日都发着低热,我都快急死了。”一说起这事,林氏忍不住流露出了几丝抱怨。

“怎么回事?”宋令用手指蹭了蹭小女儿糯米糍一样的脸蛋,引得睡梦中的宋恬咂了咂嘴。

“还不是皇上把十七皇子送到太皇太后膝下教养了,嘉妃心里自然不愿意。那天稚儿刚巧进宫,碰上嘉妃要见十七皇子,结果太皇太后让她出去挡。陪着嘉妃在殿外等了足足两个时辰,才让嘉妃死心了。稚儿站在风口,身子哪里受得住,反倒是帮嘉妃挡风了。”林氏越说越激动,甚至不顾形象的翻了个白眼。

直到宋令轻掩住她的嘴,她才惊觉自己的声音太过响亮。

“那咱们去瞧瞧稚儿吧。”宋令只听了第一句,便摸到了这团乱毛线里的那个线头。

林氏点了点头,高声唤了柔翠进来,让她小心看顾着宋恬。夫妇二人便朝着如意阁走去,没成想走到如意阁门口,宋令忽顿住了脚步。

“夫君,你怎么了?”林氏不明所以的问,只见宋令回首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脚步声渐渐响起,越来越近,虽然宋令心里有所觉察,但眼前这位由管家引过来的,满身血迹的黑袍青年人还是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还是林氏从他的眉目中依稀有了些想法,“你是曾家的公子吧?你这是怎么了?”

“可是曾丞相出事了?!”宋令肃着一张脸,道。

曾锥眼圈泛红,右脸上有一指长的伤口,还在渗血,身上估摸着也有伤,林氏甚至能闻到隐隐血腥味。他身上的血污甚至来不及洗去,就匆匆赶到宋家来,除非出了大事,不然不会如此。

曾锥抱拳行礼,忍痛道:“请宋伯父、伯母到我曾家,我父亲有要事相商。”

宋令和林氏不安的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此时近在咫尺的如意阁中,方才还沉浸在睡梦中的宋稚不知道是不是觉察到了什么,明明是在温暖的房中却莫名感到一阵冷意,微微瑟缩了下。

菱角立刻直起身子,警觉看着朦胧帷帐后隆起的小山包。

“小姐好像快醒了。”菱角略带一点不确定的说。

逐月把膝上的线筐放到脚边的地上,道:“那我让小厨房热姜汤。”说完就起身出去了。

菱角小心翼翼的掀开帷帐,见宋稚睁着一双清明的眼睛正瞧着大床上头的雕花。

菱角搓了搓手,伸手在宋稚额上碰了碰,不确定说:“好像退了,又好像还有点热。”

“爹爹是不是回来了?”宋稚在床上缓了一会,觉得箍着自己的那根弦像是松掉了,整个人舒服不少。

“是啊。”逐月端着姜汤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搅动,“方才听小丫鬟们说,夫人和将军都走到如意阁门口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又返身回去了。”

“哦?”宋稚用食指按了按额角,还是说话还是有点嗡气嗡声的。

逐月送了一勺姜汤到宋稚唇边,宋稚下意识的避了一下,她低头瞧见这姜汤清清澈澈的,并没有其他药材,这才抿了一口。

“小姐是怕松香又放了人参?本来她倒是想把太皇太后赏给您的血参放进去,但又怕这血参和人参的药性一样,都是发物,反倒是对您不好。”逐月伺候宋稚久了,有时候比宋稚都还要了解她自己。

“太皇太后赐下的血参得好好收起来,我是不用了,若是娘亲用得着,你只管给乐香斋送去。”宋稚这话便有几分赌气的意思了。

逐月知道宋稚不开心,只得点了点头,又喂了几口,收拾了空碗出去了。

“小姐,昨个晴小姐把谢夫人给接出去了。”菱角见宋稚精神还不错,便道。

宋稚躺在被窝里,只露出一双半遮瞳孔的眼睛,“这么大的动静,严家难不成仍旧没有半分觉察。”

菱角像是要说鬼故事一般,凑到宋稚耳边,道:“还记得前几日我同您讲,说谢夫人病了,病得蹊跷。”

宋稚来了点精神,用下颌将被子压住,露出唇瓣来,道:“难不成?”

菱角点了点头,“晴小姐让谢夫人假死,把她接到了自己名下的一间宅子里,那间宅子就是她之前赐给谢灵台‘独住’,这件事情面上倒是过了林夫人明路的。”

小陈氏未免旁人说闲话,林天晴那一房的私产从来都是交给林天晴管的,就连问都很少过问。

“她做事倒是想得周全,”宋稚缓缓的眨了眨眼,“那宋嫣呢。可还安分?”

“算是吧。晴小姐几乎不去了,她倒是清减了不少,算是因祸得福了。”菱角想起那铜庵堂里半点油水都没有的青菜老豆腐,只觉得胃口都被倒光了。

“最近还有信吗?”宋嫣常偷偷的写信给宋刃,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其实每一封都先经了宋稚的手,然后才寄出去的。

菱角摇了摇头,道:“宋刃原先说自己今年不回来了,但宋嫣哭闹不休,硬是要他回来。将铜庵堂说得跟地狱一般,其实她在里头常有银两打赏,那些姑子倒是未曾格外苛待。”

宋稚还记得那封满是泪水的信,真是泪痕点点悲断肠。

“他若是回来,定是要分家的。”宋稚道。

“就算是分家,也没有未出门的妹子和大哥嫂子一块住的道理呀。”菱角说。

“这倒是。”宋稚倦倦的揉了揉眼睛,只觉得每个人身上都有一摊子的事儿,像蛛网一般密密的将人束缚在其中。

菱角见她困了,本打算悄悄的退出去,忽听到宋稚从被窝里传出发闷的声音,“记得问问爹爹和娘亲做什么去了?”

“是。”菱角轻声应诺。

林氏和宋令此刻正在曾府曾偃的床榻前,曾偃面无血色,还强打着精神,麻沸散的功效正在逐渐的褪去,身上密密麻麻的疼痛感卷土重来,曾偃每开口说话之前,都要先费力的吐纳一番。

“夫君,我让大夫再给你用些麻沸散吧?”谢氏性子虽刚毅,可此时此刻也已经哭的疲软。

曾偃摆了摆手,这样的痛楚之下,他说话依旧温和。“不了,麻沸散用过之后总觉得混沌不堪。”

“宋将军、宋夫人,”曾偃看向他们二人,“我方才的请求,你们可同意否?”

宋令和林氏对视了一眼,道:“这亲事咱们虽还没过明路,可心里都是清楚的,咱们肯定能成亲家的,只是你何必这般着急呢?等养好的身子,也不迟啊。”

“不,最好就在这两个月份里头把亲事给办了。”曾偃依旧坚持。

“这……

林氏看向谢氏,“我家若晖倒是个不计较的性子,可这也太委屈你家姑娘了吧。”

曾偃费劲的挥了挥手,“不说,不说这些。”他连咳几声,被褥上血沫点点。

“夫君!”谢氏强忍悲痛,用帕子给他擦去血迹。

宋令见此情景,倒也知道曾偃为何这般着急婚事,他怕自己万一病情加重,不幸去了,两家的婚事就要停议三年,这三年之中不知道会发生多少难以预料的事情。

曾偃虽与自己交往不多,但他的品性宋令是清楚了。再者,若晖和曾姑娘也是情投意合。宋令思及此处,便道:“好,曾丞相,我答应你,咱们马上办婚事。”

林氏倒不也是不愿意,只抬眼瞧宋令,宋令拍了拍她的肩,对两位夫人道:“两位夫人去跟曾姑娘说说吧。免得惊着她了。”

林氏挽着依依不舍的谢氏离开了,宋令搬了凳子在曾偃床前坐下,“曾丞相,现在可以说了吗?到底是谁,将你伤成这样。”

曾偃露出了几分惨淡的笑意,“不为伤我,是因为仓文。”仓文就是曾锥。

“仓文半点不像我,不碰笔墨不沾书,只想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倒是也让他得了皇上的青眼,前些日子古涵生在偏京除了岔子,被仓文告了一状,皇上就撸了他的职位,提拔了仓文。今日我去送他上任,半路便遇到了一批杀手,全是军中的功夫路数。仓文自顾不暇,我又不懂武功,幸好定北王世子路过出手相助,不然我连这苟延残喘的机会都没有了。”曾偃居然还有心情说笑,“说起也是你宋家的女婿救了我们曾家爷俩呢。”

“何人所为?”宋令见他衣襟上血沫斑斑,心有不忍。

“世子爷和仓文去查了,可若说的直白一些,还能有谁呢?仓文做了偏京的总兵,八皇子日后若有什么不臣之心,仓文这一关首先就难过。”曾偃身居高位,又岂是一介书生那般简单。

许是说久了话,又或是药汤里有催眠的作用,曾偃说着话就睡了过去,惊得宋令试过他的鼻息之后才安了心。

第一百零三章 喜事扎堆

“这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喜事扎堆的来,若说咱们未来的少夫人是事出有因,那姜家小姐和林家的小姐何必这么急的,又要迎亲又要备礼的,催的咱们下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做事了。”

每个院子都拨了几个丫鬟来正院来做些琐碎杂事,跪在地砖上擦拭的丫鬟们原是外院的粗使丫鬟,模样规矩都不是能入眼的,眼见没有管事的人在,就忍不住开始小声抱怨起来。

“你们这些个不长眼的东西!谁许你们在背后议论主子家的事儿!”碧玉不知道何时出现在厅内,吓得几个嘴碎的丫鬟浑身一颤,不敢分辩半句。

不远处的正和如意阁的茶韵、茶香清点在陈列的花樽摆设的柔翠朝这边张望了一眼,她原是不想掺和进来的,只是碧玉仍不肯放过,所用言语格外苛刻,柔翠只好快步走了过来,做起这和事佬来。

柔翠瞧了一眼如鹌鹑一般瑟瑟发抖的几个小丫鬟,有几分不赞同的说:“这几小丫鬟也是新进的,年纪小又不懂规矩,妹妹好好调教就是了,也可以罚她们的月例,何苦这般疾言厉色呢?”

碧玉抬了抬下巴,一副睥睨万千的样子,道:“姐姐也太好说话了,这是咱们少爷的头等大事,若是人人都如此怠慢,可是要出大岔子的。”

碧玉一直对宋翎心存爱慕,总盼着哪一天林氏会把自己指给宋翎做个通房妾室。

可宋翎总是无意于此,现下宋翎要成婚了,碧玉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却也盼望这会是一个契机。

‘能出什么岔子,我看会出岔子的人就只一个你。’柔翠颇为不屑的想着,面上仍旧是一副温柔的神色。

“好吧。妹妹既不喜欢这几个丫鬟在眼前,那就让她们照旧回外院负责洒扫去。再换几个乖巧伶俐的来。”

“倒也不必麻烦,只让我再听到个一句半句的,我就禀了夫人,统统打发到庄子上去!”碧玉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看她这模样架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她也是哪一房的千金小姐呢!

眼见柔翠要回来了,茶韵和茶香忙收回视线,佯装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来。

“当真这般倨傲?”宋稚听着茶韵说了此事,也觉得有些奇怪。

“是啊。虽说碧玉的性子没有柔翠姐姐温和,但平日里相处下来,却也不是这样不依不饶的人呀。”茶韵捧着一小碟的乌梅,伺候在侧。

宋稚细细的嚼着梅子,沉思片刻,道:“你今儿忙了一天了,左右逐月也快回来了,你先回去歇了吧。”

茶韵将梅子乌梅递给菱角,福了一福,道:“奴婢谢过小姐。”

“主子,姜家小姐人还没回来,喜事就先传回来了。这倒是因祸得福的一件事儿了。”菱角也拿了一粒梅子,她原嫌这种腌渍的果干酸涩,从来都是不吃的,直到来到宋稚身边,才有了口福。

“是啊。”宋稚微微一笑,想起沈白焰给自己传来的这个好消息,但笑意随即敛去。

一个云英未嫁的权贵小姐被拘在八皇子府上,整整两日没有任何的消息。外人会如何猜测?沈昂这一招,真是杀人不见血的高招。

而周决则奉皇上的旨意前往八皇子府上查看,八皇子翻来覆去只说姜长婉言语不敬,有辱逝者。

姜傲和靖海侯是直接带着人马去硕京的,本欲与沈昂当面对质,不过周决赶到,言及姜长婉的安危,让靖海侯直接封了路,里头的人出不来,外头的人进不去。

不消几日,硕京城里怨声载道。民怨沸腾,沈昂无法,又不欲与靖海侯直接起冲突,只能借楚氏之口,放了姜长婉。

原本是服个软低个头就能解决的小小一桩事,竟弄成这般大的阵仗,八皇子没想到姜家居然这样硬气,也不怕皇上忌惮?

皇上原先忌惮不忌惮众人心里都不清楚,只是这曾家的事情一出,哪怕是忌惮的,也得先排到后边去了。

“主子,林家和咱们府上的喜事选了同一天,这可怎么是好?”

“其实舅母早就和娘亲通过气了,不过谢灵台是入赘,所以不曾张扬。倒是曾家事发突发。”

宋稚昨个刚去瞧过曾蕴意,脸都瘦了一半儿,哪怕是流水一样的补品喝下去,半点肉都留不住。幸亏曾偃的病情算是稳住了,不然曾蕴意如何能安心出嫁呢?

“哥哥和曾姐姐结婚,我定是要在场的,林家只好缺了。”林氏原本想让宋稚代替自己去林家见礼,可宋稚不愿意。

菱角莫名的哼笑了一声,宋稚疑惑的看向她,“原先都只是听说女追男隔层纱,见林小姐和谢大夫这一对才知道所言不虚。”

宋稚被她的话逗笑了,道:“在外头可别乱说。”林天晴这门亲事说出去终究不是那么的体面。

“主子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吗?”菱角道,“再过几日便要忙起来了,主子今日要不出去逛逛?”

“这天寒地冻的,去哪逛?”宋稚倒是也真的憋闷,“只待姜姐姐回京,咱们好好去恭贺她就是了。其实这事儿我还一头雾水呢。这俩人怎么就跟顺风顺水的船一样,一眨眼就把我的船给超了。”

菱角的笑声大大咧咧的散在如意阁的四处角落,就连有点耳背的秦妈妈也听见了,“这丫头,原是个没规矩的。”她虽这样说,却也被笑声感染,跟着笑了。

姜长婉回京那一日,宋稚就递了话过去,说让她先歇一日,她隔一日再去瞧她。

第二日一大早宋稚就往姜家去了,让来如意阁找她议事的林氏都扑了个空。

姜长婉脸上倒是一点看不出受过苦的样子,人虽瘦了一些,但杏腮绯红,春情带俏。

“幸好姐姐的嫁衣是早早就备好的,赶出来的哪有好东西呢?”宋稚抚着嫁衣上由金线绣成的一朵并蒂花,道。

“我没想到两件坏事撞在一起,竟成了一桩好事。”人生就是这般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两件坏事?”宋稚直起身子,诧异道:“还有什么是妹妹不知道的,姐姐快说。”

姜长婉蹙眉摇头,“这事儿我是不想提了,让若梅来说吧。”

若梅点了点头,“宋小姐可还记得莒南那位五小姐?”

“可是那位……宋稚略一迟疑。

姜长婉拍了拍她的手,道:“可是那位小姐不像小姐,倒像是没见过世面的落魄户?妹妹在我跟前还替她遮掩什么?”

宋稚无奈一笑,“庶出也有庶出的难处,不提这个了,她怎么了?”

“从硕京救出小姐之后,侯爷带着小姐先回了一趟莒南处理一些事情。周公子和大公子因为有事情要处理所以顺路同行,在姜家老宅门口叫五小姐瞧见了。她竟在众人面前说自己在小姐后院见过周公子,还好周公子反应快,直斥五小姐胡言乱语。众人又打圆场,这才糊弄过去了。”

“可如何能瞒得过侯爷,一进房间,老爷的脸色就变得难看极了,把周公子拘在书房里头,至于谈了些什么,”若梅摇了摇头,“奴婢就不清楚了。”

“我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周公子也没告诉我。”姜长婉仍旧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爹爹把我好一顿骂,最后说了一句,‘回京就成亲,我可丢不起这人!’就把我给赶出去了。”

“这顿骂姐姐可该受着。”宋稚捂嘴偷笑,又让姜长婉在颊肉上轻拧一把。

说起来这事儿原没这么简单的,可是在硕京的时候周决做事干脆果决,说的少做得多,倒是很得靖海侯的青眼。姜穗秋那一句话,虽是让靖海侯失了面子,但他从来都是一个计较里子多过面子的人,区区一个小丫头片子,封住她的口还不简单?

“五小姐是真的瞧见你们俩了吗?可,那,这不就是明说自己半夜跑到你院子里窥伺了吗?”宋稚堪堪回过味来,惊得自己都结巴了。

姜长婉耐人寻味的挑了挑眉,对若梅道:“给妹妹上一盏小厨房新进的松茸汤来。”看来这接下来的话,只能同宋稚一人讲了。

“妹妹若是不说,我原还想藏着点的,这事儿背后竟挖出一件天大的丑事来。你猜那五妹是如何发现我与周公子的事?”

“如何?”话至此处,姜长婉竟还卖起了关子。

“她竟与家中的一个小厮有了私情,且现在已经珠胎暗结三月有余。”这种消息,宋稚只在戏文里听到过,现实生活中可是闻所未闻。

“那夜他们二人闹出来的动静太大,惊扰了起夜的丫鬟,慌不择路所以跑到我院子里来了。她窥见我与周公子的事,原以为他也不过是个不入流的男子,与她的情郎一样,那便无事。可那日见周公子原是个有身份的,她心里酸的慌,所以便捅了出来。”现在姜长婉的事有了个好结果,她倒是也不怨恨这个五妹。

“她现在如何了?”宋稚连连咋舌,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一副汤药下肚,一团破布塞口。现在以养病为由送到庄子上去了,怕是一辈子都出不来了。”

第一百零六章 银杏

“这是在做什么呢?”

文心正蹲在银杏树下专心致志做手下的事情,冷不丁听有人在身后开口,惊的轻轻一颤。

他回头瞧见林天朗正拎着一个小小的食盒站在后边,心下一松,“林学士?上回您把我弟弟引荐给勤学斋的孙先生,我还未谢过您呢。”

“谢什么?孙先生对学子的要求很高,你弟弟能通过他的考试,是靠他自己,我不过是让人递了个话。”林天朗温和的说,一点架子也没有。“你这是在做什么?”

文心四下看了看自己手头的事,道:“我这不是看着咱们这银杏树每年的银杏果都熟落一地,鸟儿又吃不了几颗,大多都浪费了,有些心疼。”

文心趁着自己做活的空档背着竹篓子捡了好多银杏果,之后放木桶里捂烂果皮,又在翰林院的泉潭里漂洗干净。

林天朗看着白白净净地铺在一张旧席子上的银杏果,道:“你倒是风雅。”

文心差点没笑出声来,“林学士可别笑话我了,哪来的风雅啊,前几日那果皮烂熟的臭味你是没闻到,若是闻到了,定不会觉得风雅。”

文心一边说话,一边拨弄着席子上的银杏,见弄得差不多了,便起身。

“林学士若是不嫌弃的话,我等下就给您装一小箩匾,你带回去让人给您烘了吃,又暖又糯又香。”

“好,那就多谢你了。”林天朗是吃过银杏果子的,模样如同半透明的碧玉一般,是秋天里古老的口福。只是银杏果不能敞开肚子嗑,每天只能吃十粒左右。

“林学士跟我一个下人说什么谢啊,这是府上给您备的汤吧?我替您送到饭堂去,午膳时让他们热好了一并给您送去。”文心指了指林天朗手上拎着的食盒。

林天朗弯了弯嘴角,道:“也好。”这是十公主今天一大早非得自己去小厨房煲的汤,虽说只是选了料在旁看着,倒也是她破天荒头一遭。

文心小心翼翼的提着林天朗的食盒,朝他行礼后退下,走过熟悉的拐角,文心忽觉耳尖一热,回首却只见竹枝晃动,他挠了挠头,只以为是自己多心了。

翰林院的有些元老本以为林天朗与林嵩会有一脉相承的孤傲性子,格外难相处些,没想到却是个温和有礼的年轻人。

他们大多醉心于诗文,不理会朝堂之事,与林天朗投契便也不去管林嵩在朝堂上的行事作风了。

“银杏果?哪来的。”卫学士伸手从林天郎桌角的小碟子里拿了一颗,也不客气的丢进口中。

林天朗正给一本晦涩难懂的古籍做注解,闻言也丢开了书,拿了一颗吃。“前院负责洒扫的一个小厮给的,倒是个雅人。”

“你可别吃太多。”卫学士嘱咐说。

林天朗微微颔首,指尖拨弄了一下剩下的银杏果,道:“这一小碟子统共也就十颗,不妨事。”

卫学士又抓了两颗,对林天朗道:“咱们吃饭去吧。”

林天朗虽不是很饿,但翰林院因为珍贵书籍众多的缘故,未免食物弄污书册,所以每日定时定点开饭,其他时间段不许私自用食物点心。

学士们在饭堂二楼有专门的位子,饭食也比编修们好的多,林天朗与卫学士谈笑风生的走过,某些阴鸷的目光林天朗觉察到了,但并未在意。

“今个有鱼肚羹、蟹酿橙、芥瓜儿、蒸饼卷鹿肉、青玉豆腐汤、爆炒双肠、汆丸子……

伺候的下人照着今日的单子念,“两位大人瞧瞧,想要些什么?”

林天朗和卫学士各自点了几样菜,饭堂的菜都是早早备好了的,他们二人不过闲话片刻,便上齐了菜。

“噫?这汤是哪来的?怎么只有林学士有,我没有?”卫学士望了一眼林天朗手边的碗盏,道。

“这是林学士自己从府上带来的。”下人道。

卫学士玩笑道:“该不是公主殿下亲自下厨吧?”这本是句玩笑话,没想到林天朗却真的点了点头。

卫学士压低了声音道:“你小子可以啊!”

“快吃饭,刚才是谁嚷嚷着饿?”林天朗不欲对他人多说关于十公主的事情,总觉得稍显不尊重。

卫学士也不是爱打听人家家事的人,林天朗不想说他便也不问了,专心致志的吃起饭来。

蟹酿橙一向是道抢手的菜,今日是他们俩来得早了,平日里都是吃不着的。

这酸味和着鲜味简直太下饭了,卫学士正吃得开怀,却见林学士搁下了筷子,用手摁着胸口,喘气似乎有些艰难。

“林学士?你怎么了。”卫学士觉得有些奇怪。

林天朗想要说话,但胸口就像压了一块巨石一样,艰难的吐不出气来。

“林学士!林学士!”他陷入黑暗只见耳边最后听到是卫学士急促的呼喊。

迷迷糊糊中又觉得有谁将他扶起,喂了些皂液进去,林天朗只觉得胃中翻江倒海,呕吐不止。

“行了,行了,这下没大碍了。”芮希如释重负的声音传进林天朗此刻混沌黑暗的大脑中。

‘怎么是他?’林天朗十分不解,却没有多余的力气的细想,又昏了过去。

……

谢灵台拿起一块半干不湿的帕子擦了擦手,道:“幸好吐了大半,又及时灌了鸡蛋清进去。我现在开个解毒的方子,喝下就没大碍了。”

小陈氏点了点头,走进里屋见十公主趴在林天朗床头,她闻声转过身来,眼眸平静,“夫人,可查到为什么夫君会无缘无故中毒了吗?”

“我也一知半解的,说是翰林院里的一个下人给郎儿送了银杏果,许是吃得多了?”小陈氏看着林天朗发青的脸色,心疼的要命。

“夫君又不是小孩,怎么会贪吃银杏果呢?”这话十公主是不信的,“不行,我让人查查去。”

“公主,咱们家和宋家都去了人。”小陈氏忙道。“咱们还是好好守着郎儿吧。”

十公主拧着袖子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又坐到林天朗床头去了。

翰林院是清净地,林清言本不愿太过叨扰,不过大学士得知此事后发了话,说中毒只是可大可小,一定要查清楚,竟一并告了大理寺,大学士是严寺卿的好友,居然请到他亲自来了,现在的翰林院可真叫一个热闹。

文心战战兢兢的跪在地砖上,膝盖如刺骨一般疼,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惹上了这祸事。

“林学士还好吗?”他抬眸望着一个与林天朗有几分相似的中年男子,只见他神情冷峻,看不出悲喜。

林清言看着这个衣裳陈旧却干净的小厮,他眼神中有惊慌也有担忧,若不是演技太好,就是真的担心,道:“大夫说他没大碍了。”

“大夫说他就是中了银杏果的毒,可是你做的。”林清言问。

“我是给林学士送了一碟银杏果,左右不过十颗,可都是烘过的,还去掉了绿胚,就算是全吃了也中不了毒啊!”文心自己也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是,我还吃了两颗呢。”卫学士插嘴道。

闻言扫了他一眼,他一张阎王一样的冷脸,哪怕是问心无愧的人看着心里也是打颤。

芮希向前一步,像是一只拼命把头伸出栅栏的鸡,“这林学士是吃了饭之后发毒的,不知道跟这饭堂的饭有无关系。”

“怎么可能呢!我也吃了啊。”卫学士道,忽然一脸惊恐的住了口。

“不许隐瞒。”卫学士这表情变化怎么逃得过严寺卿的眼睛。

“他,他喝了家里带来的汤。”卫学士结结巴巴的说,“这就更加不可能了,家里带来的怎么会有毒呢!?”

芮希这只公鸡又开始争着抢着打鸣了,“这就对了!我早上亲眼见这人拿了林学士的食盒去饭堂,保不齐就是这样给他下了毒。”

严寺卿瞧了他一眼,只觉得这人上蹿下跳像杂耍手艺人手里的猴,有些烦人。“你亲眼所见?”

芮希点了点头,指了指文心,“我看着他接过食盒。”

“大人,大人明鉴,我实在没有理由害林学士啊!他还帮我弟弟介绍学堂先生呢!”文心眼见这事情越来越往自己身上靠,真是彻底慌了。

本来人证物证具在,文心身上这嫌疑是洗不脱了,可诚如他所说,他实在是没有这理由去害林天朗啊。

严寺卿脸上仍是不露半分情绪,一个身量矮小的男人从人群中挤了过来,在他耳边轻道几句。

严寺卿听罢,敛眉道:“汤羹确有毒,来人,先将此人收监,容后再审。”

“大人,大人,大人我冤枉啊!大人!大人!”文心连忙大声喊冤。

卫学士惴惴不安的开口道:“大人,文心平日里确是个老实的,他全家还指着他这份差事糊口呢。定然是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卫学士把我当什么人了,岂会不查清就乱判?只是收监罢了。”严寺卿又转头对林清言道:“林大人,我想见见林学士,不知可否?”

林清言道:“我怕他今日身子支撑不住,不如……

“我想这事还是尽快了了,他们走吧。”严寺卿与林清言是平级,却如此无礼的打断了林清言说话。

林清言自然不会把不悦的神情展露在脸上,只心下不大舒坦。

第一百零七章 韩晗

严寺卿并不是领会不到别人的情绪变化,只是懒得去顾及罢了。林清言见他招呼不打一声就大摇大摆的走进林府,真是觉得哭笑不得。

“老爷,这位大人怎么……

林管家一口气不敢出又咽不下去,只见林清言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

林清言迈进大门,只见原本走得风风火火的严寺卿忽像个木头人一样站在原地,直到自己轻轻碰了碰他的肩头,才猛然回神。

“严大人,你这是……

“方才那个穿白袍的男子是谁?”严寺卿打断林清言的话。

‘哪里来的白袍男子?’林清言简直一头雾水,快被眼前这个铁木头给气噎了。

“大人,不过是府上的客人罢了。”回话的是林天晴身边的丫鬟福安,只见她低着头,一副恭顺安分的样子。

林清言睇了她一眼,道:“少爷可醒了吗?”

福安点点头,林清言道:“那叫小姐回避一下,严大人要进去跟少爷说几句话。”

若不是林清言这句话,严寺卿恐怕又要大大咧咧的闯进去了,他平日里大多都是与有罪之人打交道,行事作风格外不客气些,但也不至于太无礼数,规规矩矩的等林天晴走了之后,才进屋去了。

林天朗刚刚才醒,身子还比较虚弱,喝过几勺参汤之后才好一些。

十公主心疼林天朗休息不够,又不满严寺卿的作风,只让他问了两句就将他赶走了。

“这没关系吗?”小陈氏有些担忧的问,“他会不会不查了?”

“案子落在他手里,就像苍蝇沾到了带血的生肉,不查是不可能的。”林清言道,“郎儿,你自己可觉得有什么异样的地方?”

林天朗只觉胃里仍旧是烧得慌,口中一股子苦药味道,脑袋却逐渐清明起来,“我只觉得不可能是文心害我,倒是那芮希的行径可疑的很。”

“谁是芮希啊?”十公主不明就里的问。

“一个小人罢了,公主不必记着他的名字。”林天朗握住十公主的柔夷,温和道。

林清言和小陈氏不知道自己儿子居然还有这样厚脸皮的一面,十分无奈且尴尬的调转开视线。

林清言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去,仿佛是极受不了这屋里的暧昧气氛,“那我让人请他来喝杯茶吧。”

“让父亲费心了。”林天朗的话音只堪堪粘上林清言的衣袍下摆,对方已忙不迭的走远了,似乎是被刚才那一幕给腻歪到不行了。

小陈氏这些时日倒是见惯了这对小夫妻时不时做些自以为隐蔽的小动作,但也紧随其后,将这间小屋子一并留给这对小夫妻了。

因前一日宋稚去姜家小住,所以知道林天朗出事已经是第二日了。她将换了水的文竹重新插回瓶子里,拨弄了一下它似刀似眉的叶子,道:“所以说芮希现在在林府?”

“嗯,明面上说是谢他出手相救,实际上是软禁呢。”菱角嘴里被宋稚塞了一块糕点,腮帮子鼓鼓囊囊的。

“朗哥哥无事就好,他到底是不敢真伤了人,八成又是想玩贼喊捉贼的把戏,想搏回林府对他的好感罢了,小人一个。只是这替罪羊未免太不像替罪羊了,这棋算是砸在手里了。”宋稚哪怕是数落人的时候仍旧是慢条斯理的,所以菱角总喜欢听她说话。

她手上的文竹刚换了一个墨色淡云细颈的瓶子,哪怕只有一枝文竹,也显得踽踽独立,别有韵致。

“小姐手下总是能出好东西,我原瞧不出来东西好坏,现在不知道为什么,竟也能分出来了。”菱角瞧着那文竹,突发感想道。

“你知道咱们京城第一号的古董商是谁吗?”宋稚眼前的这个瓶子就是从罗家的鉴宝行寻来的,听说是江南的一个被抄了家的知州府里流出来的东西。

“罗家。”菱角虽不识古董,但这点倒腾古董的名家还是知道的。

“罗家底蕴丰厚,听说家中的珍宝堪比国库,又不少都是前朝的宫廷里流出来的古董,他们每朝每代都会送一个子弟进宫做太监,专门管库房的,就为着能整日与珍宝在一块,便是你不通文墨,不懂历史,珍品赝品一瞧便知,哪怕是你做的再精湛也无用,这就是好东西瞧得多了,练出来的眼界。”

“送,送子弟进宫当太监?”菱角也不是拘在闺阁里的女子,自认是有眼界的,但这样的事情还真是第一次听说,“这也太狠了吧。明明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却要进宫做太监,有谁会肯?”

“听说是抓阄决定的,命由天不由人,能做到任何行业中的第一把交椅的人,都不会是什么善茬。”宋稚平静的说,她的神态和语气出奇的像沈白焰,菱角一下便从方才这个残酷的故事中跳了出来,莫名的笑弯了眼睛。

……

没有优待,没有感谢,却将自己囚在自己原先住过的林府旧居中。现在已经过了数日,除了每日的饭食之外,没人任何一个人来见过他,锤了半天的门也没有人搭理他.

芮希瞥了邻床那一如旧年景象的摆设,远处隐隐约约传来鞭炮的热闹声响让他更加不安了,自己这都是出现幻觉了吗?

不知过了多久,芮希觉得自己都快疯了,他靠在光秃秃的床板上迷迷糊糊的不知道睡了多久,梦里是一个接一个荒诞可怖的景象。他梦见一片熟悉又陌生的山头,梦见一个男子惊惶的神色,他背后是万丈山崖。

从门缝中溢出的淡烟渐渐散去,芮希听到一声门开的声响,他费劲的睁开眼,因噩梦惊吓而渗出的冷汗如跗骨之蛆一样黏在他的肌肤上,只让人觉得冰冷滑腻。

林天朗正站在他床前静静的看着他,目光如寒冬结冰的水潭,“家中有喜事,这几日怠慢阁下了。”

“这,这就是你们对待恩人的态度?”芮希勉力从床上挣扎起来,愤愤道。

“呵,你这就自诩为我的恩人了?”林天朗微微皱眉,觉得有几分恶心。

“我救了你,难道不是你的恩人吗?”这几日的囚禁已经让芮希心中不安,但他仍旧这般强撑。

“饭堂的人瞧见你在文心之后偷偷摸摸的走进了后厨。”林天朗不想听他废话,干脆道:“那个负责添柴的跛脚矮子叔你从来不曾在意过吧?”

“这种微末小人说的话怎可信?!你就是对我心有成见!哪怕是我救了你,你竟还编造出此等荒谬之语。”芮希之语,掷地有声。若不是林清言已经细细查过,只怕强辩不过他。

“微末小人?”林天朗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你难道就未想过为何翰林院的前辈们见到这个‘微末小人’时都要道一声‘叔’?他是先帝手下建安将军的副将,一生都在战场上建功立业,没留下半个子嗣,更不愿白受供养,自求了一个在翰林院烧火的活计。你真是眼界浅薄,读多少书都不堪大用!”

芮希白了一张脸,心道:‘谁知世上会有这样的蠢人,放着好好的高贵清闲日子不过,非得留在后厨烧火,做些腌臜事情!’

“你往我的汤羹里加过银杏的绿胚汁水之后,是不是落了一滴地砖上?你用衣袖擦去了。”林天朗将手里的一个松散包袱扔给芮希,包袱展开,恰巧露出衣袖上的一个淡绿斑点。“你说,我若让人来验,会验出什么呢?”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不过是你捏造的证据罢了。”芮希将那件衣衫扔开,犹不承认。

“先前我竟瞧不出,你有这样一张巧嘴。”林天朗实在佩服芮希的心性,还能这样言之凿凿。

“我若是要害你,何必救你!这般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吗?!”芮希反倒是教训起林天朗来。

林天朗看了他良久,神情似笑非笑,“那我也不明白,人家不过是一个比你稍微富裕一些的学子,你何必推人下山崖呢?”

芮希这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把自己关在此处,原来这件事情他们也已经知道了!

“你又想把什么脏水往我身上泼!?”芮希冷汗濡湿了衣裳,贴在身上格外的冷,他不由自主的将袍子拢了拢。

“你若是问心无愧,韩晗床上的被褥垫子具在,你为何不去这边睡,而要睡在这木头床板上?”林天朗瞥了韩晗的铺位,道。

“我忌讳死人用过的东西,也不成吗?”芮希飞快的瞥了一眼韩晗的床位,声音已经虚了半分。

“是忌讳死人还是问心有愧呢?你这个睚眦必报的小人,韩晗不过是家境稍优于你,出手阔绰些许,你便看不过眼。那日野外放风,你这个人从来都是离群寡居的,竟提出要和他一同去解手?这已经是一大怪事了。韩晗失足堕入山崖,也不过是你一面之词。”

“你们连尸首都未寻到,怎么好意思红口白牙的说是我所为!”芮希一想到那深不见底的崖底,底气便又足了几分。

“谁说没有尸首?”

第一百零八章 女儿红

“他至死还拽着你的半根腰带呢。”林天朗看着芮希,只觉从前的自己简直是白长了一双眼睛,怎么就瞧不出这人是个实实在在的小人?

损人利己这个词人人都知道,林天朗觉得若是做了损人的事情,必定要利己,可没有想过这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也有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去做,当真是心胸狭隘。

韩晗的尸首是采药的药郎无意中发现的,他悬在悬崖峭壁之上往下落脚,只觉得踩到一堆有着奇异触感的物体之上,风干的尸首又脆又韧,一张黑灰的干皮覆盖在骷髅架子上,吓的药郎险些魂飞天外。

芮希颓然的后退两步,口中却依旧固执的念叨不休,道:“我没下毒,我没杀人,你胡乱冤枉人!”

他这样子,倒像是有些魔怔了。

林天朗自然不会动用私刑,芮希此等小人还不值得自己脏了手,他转身走了出去,吩咐守在一旁的林管家道:“连着韩晗的尸首一同送到大理寺去吧。”

“是。”韩晗怎么说也是林管家的亲戚,大好青年一朝丧命,他在故老跟前真是愧疚万分,颜面无存。

林天朗瞥了一眼林管家因牙关紧咬而显得格外紧绷的侧脸,低声说了一句,“你做什么我不管,只是不要露出痕迹就是。”

林管家低下了头,又抬眸目送林天朗远去。

“郎儿,你这是上哪儿去?”小陈氏从人群中探出头来,问。

“我去趟宋家,说不准还能赶上一杯残酒。”林天朗抓住一个婢子,道:“看着夫人些让她少喝点。”

十公主悄悄地从背后蹿了出来,搭在林天朗肩上,道:“我也一同去。”

这对小夫妻便一同往宋家去了,十公主特意穿了一件又低调些的衣衫,又戴上了面巾,实在是不欲有人看出她的身份,又是行礼又是问安的。

宋家此时正是席散的时候,灯光烛影下林天朗瞧见宋稚正在厅堂的角落里与沈白焰说着话。

她已经醉了三分,整个人粉扑扑的像个面粉捏的小人,面颊上总要用胭脂点上两坨红晕,又软又绵,似乎还有那么一股子甜香甜香的气味。

“稚儿姐姐可真是好看。”顺着林天朗的目光看去,十公主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莫名的阴测测。

林天朗伸手抓住了她细细的手腕子,朝宋稚和沈白焰所在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淡道:“你这小脑袋瓜里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么?我与稚儿虽说青梅竹马,可只有兄妹之谊,并无其他。”

十公主装出不在意的口气,脚步却不由自主的轻快起来,道:“我可不担心这个,你生得又没有堂哥哥好看,个子也没有他高。”

林天朗半点不生气,只温柔道:“便是不好看又个子不高,我只要讨了公主喜欢就好。”

十公主瞧着他和煦的侧脸,心里腾升出无名的欢喜和一丝庆幸,幸好自己遇见了他,幸好太皇太后首肯婚事,她有时候深夜想起远嫁长公主和五公主,额上仍旧会猛地渗出冷汗来,那是她从小到大最担心害怕的事情。

“诶?你们这对小鸳鸯怎么来了?府上的事儿可结束了吗?”宋稚饮了些酒,说话也变得活泼了一些,一时间也忘了与十公主行礼问安。

沈白焰睇了她一眼,似乎是觉得很有意思。

“还没有,不过晴儿的婚事简单些,有长辈在,倒是也轮不到我。”林天朗望了一眼那首热热闹闹的人堆,道:“若晖呢?”

“嫂嫂的长兄实在是好酒量,哥哥让他灌的不行,总不能软泥一样去洞房吧,现在应该是醒酒去了,过会还会出来的。”宋稚眼神一亮,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朗哥哥去帮着挡一挡吧。你可是千杯不醉呀!”

十公主颇为讶异的偏首瞧着林天朗,“是么?没想到你这文弱书生的模样,竟还能千杯不醉?”

“文弱书生?”宋稚半眯着眼睛,迷迷糊糊的说:“朗哥哥的拳脚功夫可是不错的。”

十公主的的眼睛又微微瞪大了几分,“你瞒得倒是很严实嘛。”

林天朗着实冤屈,这几日又没有要用上功夫的地方,总不能叫他莫名提起。

十公主拿起他的双手,抚着掌心道:“一点子茧也没有,怎么说自己会功夫呢?”

“是我惫懒,许久未练了。”林天朗解释道,十公主在他耳边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夫妻俩旁若无人的笑到一块去了。

沈白焰一时不察,宋稚又抿了一小口酒,她如吃了豹子胆一样,戳了戳沈白焰的胸口,道:“你、哥哥、朗哥哥,谁的功夫最好?”

“自然是我。”沈白焰不假思索的说,他垂眸瞧见宋稚的指尖抵在自己的胸口,指尖因为稍稍用力而血色尽褪,显得更苍白了。

“稚儿真是醉的厉害了。”十公主暗自咋舌,还没见过沈白焰这么老老实实的被人戳胸口。

四个人站在一块难免引人注目,林天朗和沈白焰果然就被点名要过来喝酒。

沈白焰觉得宋稚身上都快透出的酒香了,他有些不放心的瞧着她,不肯挪步子。

菱角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走了出来,挽着宋稚对沈白焰道:“世子放心,我送主子回去。您去替宋公子挡一挡酒吧。来日还得求宋公子放您一马呢。”

这话一说,宋稚有些害羞的转过了身,默默大趴在菱角肩头,不说话了。她这般小孩气的举动让沈白焰觉得心尖一酥,心道,‘先前总是一副少年老成,世事通透的模样,现下醉了,倒是返老还童了。’

菱角瞧见沈白焰嘴角微微牵动,‘竟是笑了!?’

“主子,世子爷居然对我笑了诶!”菱角扶着宋稚回如意阁歇息,一路上还是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宋稚此时正是云里雾里的状态,骨头里都带了几分醉意,似懂非懂的道:“世子,很好的。”说的话断断续续,也不完整,像是牙牙学语的小孩。

菱角只觉得她现在的模样十分可爱,扶着她回了如意阁。逐月和流星两人忙伺候她梳洗,见她躺在被窝中还嘟嘟囔囔的说些别人都听不分明的话。

逐月俯身听了半天,也听得不是很清楚,笑道:“小姐今日开心,真的是喝多了,说了些什么也听不清楚。”

“崔家送来的女儿红有些年头了,我虽没喝,闻着却也觉得奇香,定是有几分酒劲。”一说起那酒,菱角心里倒是也痒乎乎的。

“馋了吧?”流星不知道怎么的看透了她的心思,偷偷摸摸的从菱角背后探出半个脑袋。

流星比菱角略矮一些,刚好能把下巴搁在菱角肩膀,菱角把她肉呼呼的小脸托在手掌里,道:“你不也馋了吗?跟在小姐边上久了,各个都是小酒瓮子。”

流星挣开她的手,嘟着嘴道:“你这人怎么成天爱捏脸,我是想说,小姐给咱们三人留了一小坛子酒,要不现在开了喝了?”

菱角有些迟疑,往内室睇了一眼,逐月见她的神情,便道:“没事,小姐的醉相可好了,只会一觉睡到大天亮,你们要是想喝,我去端个碳炉子来,咱们在这儿暖一暖酒,若是小姐有个吩咐,咱们也好照应着。”

流星是个急脾气的,连蹦带跳的就出门了。“我去拿,我去拿。”

“小心台阶。”菱角赶紧吩咐道。

宋稚在屋里头睡得香甜,外头三个丫鬟一同围着暖烘烘的炭炉子守夜,褐色的酒壶盖一掀开,冒出一股子勾人的酒香。

菱角举起酒杯与逐月和流星轻轻一碰,一声脆响。

原先菱角虽面上不显,但自觉与她们不同,不论是身份还是眼界总是高那么两分,可这些时日来,朝夕相处,亦慢慢体会出这两个姑娘的好处来,与她们及宋稚在一起,守着这四四方方的小院,总觉得岁月绵长静好。

“呀,”流星望着窗外忽道:“落雪了。”

雪片大如鹅毛,一扇窗子望出去约莫又几十片之数,不知是不是心境不同,总觉得雪片落下来的姿态也格外优雅一些。

逐月捏着小酒杯小心翼翼的啜了一口,感慨道:“是啊,落雪了。今天的日子真是好。”

一向叽喳性子的流星忽轻柔道:“若是小姐大婚那日,也能有这样好的瑞雪就好了。”

逐月点了点她的脑门,“喝醉了吧?小姐成亲得要三月了,那时节若是落了大雪,岂不是惨了。”

“落点点小雪,冻死虫害冻不死庄稼便好了。”菱角总结道。

她们三人不约而同的看向里屋,想着宋稚成婚那一日会是怎样的景象呢?

本来宋翎成婚是在宋稚的婚期之后,总得要到下半年吧?可被崔丞相的事情一打岔,宋翎反倒成亲的早,而宋稚的婚期又是变不了。

年下热热闹闹的日子总是过得快,宋稚的婚期眨眼就在眼前了。

若不是恬儿一天天长大,变得愈发精灵可爱,林氏心里怕是要更加空落落的了。

第一百零九章 嫂子

今年京中时兴那长长的裙装和斗篷,每个女子身上穿的衣袍都能轻拂过地砖,这样的样式普通人家怕是学会了也穿不了,只有那终日有人打扫清理的权贵之家才能穿得起这种样式。

哪怕是穿着衣裙在府里走上一日,下摆上也断断沾不了半点灰尘。

“呀!小姐。”婢女连忙蹲下,捧起曾蕴意的衣裙来。

曾蕴意脚步一顿,问:“蝉衣,怎么了?”

“哪来的水迹呀。小姐你瞧,裙边都弄湿了。”蝉衣从怀里抽出帕子,小心翼翼的裹住裙边,想要把水弄干。

“罢了,不过水而已,干了就看不出来了。”曾蕴意瞧着颜色深了一块的裙摆微微蹙眉,又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是谁做事这么不仔细,这路中间的大块水迹是怎么弄上去的?”宋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虽是不重,却在院里的丫鬟们一凛。

“算了稚儿,母亲跟前不要生事了。”曾蕴意挽过宋稚,轻道。

宋稚瞥了那几个负责洒扫的丫鬟们一眼,只见她们个个垂着脑袋,不敢抬头。

宋稚对曾蕴意一笑,与她一同进屋去了,又回首漫不经心的睇了逐月一眼。

逐月便敛眉冲流星眨了眨眼,便由流星一人陪着宋稚她们进去了。

“来了?”林氏瞧了她们一眼,只简单说了这样一句,挽起袖子准备拎起茶壶给自己倒茶。

“娘,我来吧。”曾蕴意忙道,林氏的指尖只碰了碰茶壶柄部,便缩回了手,方才这个动作似乎就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曾蕴意给林氏倒了茶,又给宋稚倒了一杯,最后才给自己倒了一杯。碧玉整好以暇的站在一旁,什么动作也没有。

“谢谢曾姐姐,你快坐下歇歇。”宋稚装作没瞧见林氏瞬间有些耷拉下来的嘴角,热络的拽了拽曾蕴意的衣袖,让她坐下了。

曾蕴意今日早膳的时候没有来正院,最后才匆匆忙忙的让丫鬟来传了一句,说是来不了了。

其实他们新婚燕尔,偶尔的一顿早膳赶不上倒是也很寻常,可林氏一听这个消息,脸色瞬间就不大好了。

她本想让曾蕴意伺候自己用早膳,可是宋翎一个不赞同眼神瞟过来,林氏便不好开这个口了。

宋翎先前也说了几回,说他们自己院里也是有小厨房的,不必要每回都来正院吃早膳,麻烦的很。可林氏支支吾吾的,总是不答应。

这顿早膳林氏全程都是冷着一张脸,不管宋稚怎样说讨巧话,总不能让她开怀,吃得宋稚心里胃里都堵得很,一回如意阁先喝了一小壶的山楂茶。

宋翎临出门前派人给宋稚递了话,说自己午后要出去一趟,而曾蕴意要来乐香斋,让宋稚陪着来一趟,免得林氏给曾蕴意难堪。

若是说林氏会给曾蕴意难堪,倒是也不会。可间或一句别有深意的冷语,她可是能做出来的。

逐月走了进来,对宋稚耳语几句。林氏见她们主仆俩的动作,眼神瞥了过来。

宋稚自然的对上林氏的目光,笑道:“方才的出来的急,给恬儿炖的牛乳甜羮竟忘了带上,逐月你回去拿一下吧。”

“等等。”林氏喊住了逐月,道:“恬儿这几日有些上火,甜羮之类还是先搁一下吧。”

“是。”逐月道,后退几步与流星站在一块了。

“娘,你这院里的丫鬟们做事情真是愈来愈不仔细了。”宋稚撅噘嘴,指了指流星怀中自己的斗篷。

“那路中间好大一块水渍,把我的衣裳都弄湿了,这还是从世子上回送的料子里挑出来做的衣裳呢。”最后一句话宋稚是贴着林氏的耳朵说的。

听着宋稚这样张冠李戴,曾蕴意忙低头抿茶,生怕自己的眼神漏了馅。

“噢?”林氏果然不悦蹙眉,瞥向一旁的碧玉,“外头的丫头可都是你管着的,做事怎么这般粗陋?如何上得了台面?”

碧玉忙道:“夫人、小姐恕罪,我一定好好管教这些丫鬟们。”

“好好管教是一回事,可你也要以身作则,你看看你这鞋底,一脚的黄泥怎么也好走进娘亲屋子里。”宋稚半点情面也没给碧玉留,皱着眉瞧了一眼她脚下的绣鞋,移开了目光。

绣鞋上的确沾了一抹黄泥,碧玉难堪的缩了缩脚,想将脚缩到裙底下去。

见碧玉眼眸含泪的出去换鞋了,宋稚见好就收,不再多言,免得林氏不悦。

曾蕴意在桌子底下轻轻的拨了一下宋稚的手指,两人心照不宣。

“这丫头,终究是没有柔翠妥帖。我原先还想把这丫头给你的,现在看来竟是比不上你身边两个丫头仔细妥帖了。”林氏小幅度的摇了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许是年纪大了,心思也多了。女儿记着她原先也不是这样不谨慎的性子。”宋稚漫不经心搓掉掌心花生的红衣,道。

林氏‘啧’了一声,点点头,“说不准还真是这样,都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看样子这丫头在我身边是留不住了。”

她偏过头对一旁的妈妈道:“你在外院有走动,也给这丫头留心着点。”

宋稚在心里轻出一口气,这个不安分的丫头若是不早些嫁出去,迟早会想着钻到宋翎屋里去。

曾蕴意原先不知道碧玉的心思,但见宋稚行事作风皆有所指,也稍微咂摸出一些意思来,对宋稚便更多了几分感激之意。

“你呀。也别成天往我院里跑了,虽说嫁衣是不用你自己绣了,可总也得待在闺阁中,整理一下自己的小私库。”林氏这话是不错,可也有别的考虑。

每回宋稚总是与曾蕴意一起来又一起走,自己想问曾蕴意一些私房话都不好意思在宋稚这个未出阁的女儿面前。

“娘亲可是烦我了?过几日可就难瞧见我了呢。”宋稚轻哼一声,一脸自得的说。

林氏被宋稚这样一说,的确浮现了些许不舍的情绪,嘴上却道:“你这丫头我还不清楚?世子府大,人却少。世子爷又忙,你虽喜欢侍弄花草,养猫逗狗,但恬儿在我这,你的曾姐姐又做了自家嫂子。我还怕你不回来?只怕不要三天两头就回来,惹了别人笑话。”

曾蕴意见她们母女你一言我一语,只坐在一旁抿嘴微笑。

宋稚掌心白胖的花生仁落进盘中,一声脆响,碟子里的花生仁是越来越多了。

“怎么剥了却不吃?”曾蕴意奇怪的问。

“我这姑娘古怪的毛病多的很,不喜欢吃花生却喜欢搓花生红衣。”林氏道。

林氏偏过头,见曾蕴意垂首微笑的美好侧颜,心里有一丝微妙的感受。“若晖这几日都是匆匆来,匆匆走,话也说不上几句,他每日都在忙些什么?”

曾蕴意毕竟面嫩,听林氏这样一说,便露了几分踌躇之色。宋稚在心中暗道,‘糟糕。’

“怎么?有什么不能跟我这个做娘说?”林氏果然不悦了,连语气都变得生硬了。

曾蕴意有些不知所措,她飞快的睇了宋稚一眼,但宋稚总不能在林氏面前跟她窃窃私语吧?

“娘亲多虑了。我怎么会不跟您讲呢?相公其实也少对我说外头的事儿,只是每日回来身上都是一阵寒气,有时还是一脸的郁色。我也问了,见他不喜欢说,总也不能逼他。我只是伺候他用些热乎乎的吃食,好去一去寒。”

曾蕴意娓娓道来,林氏心头的不悦也淡了一些。

“哎,我总想着让若晖做些清闲的差事,不必像他父亲一样,出生入死的。可他志不在此,做的事情反倒更加诡谲一些,连说都不能说了。”林氏叹道。

其实宋翎也不是什么都瞒着曾蕴意的,只要曾蕴意问了,他总会拣些能说的说与她听,不过这些事还是少一些人知道为好,宋稚和曾蕴意不约而同的选择隐瞒林氏。

三人约莫说了一个时辰的闲话,林氏便说自己乏了,要小憩一会儿。

姑嫂两人便一块出来,准备去宋稚的如意阁小坐一会儿。

“妹妹,其实你也不必这样天天陪着我一块来,太过刻意。娘亲都有所觉察了。”曾蕴意与宋稚手牵着手,慢悠悠的走着。

“上次我来了小日子,没有陪你一块来。娘亲可不就让你站着立规矩了?可把哥哥心疼坏了。”

曾蕴意微红了脸,道:“娘亲,虽让我立规矩,倒也没有十分严苛。”

“我知道,她做不了坏人,可有时候会糊涂,做事若是失了分寸,伤了情分便不好了。”宋稚说。

“可你不日就要出嫁,也护不了我多久了呀。”曾蕴意道。

宋稚想了想,道:“那嫂子你记着,娘亲耳根子软,喜欢听好话,你要多说她的好处,但不要在她面前说太多哥哥对你的好。今日我这样教训碧玉可以,但你不行,娘亲会觉得逾矩。”

曾蕴意点点头,听得极认真。

谢氏是个爽朗性子,也不会教曾蕴意怎么揣摩他人的心思,但曾蕴意心思细腻,人又聪慧,知晓宋稚稍稍点拨几句,在林氏面前讨个好不成问题。

第一百一十章 住回严府?

虽说谢氏出了铜庵堂之后,住进京中的宅院里也是每日守在房中,极少出门。但这不用自己烧火做饭,日日有热汤浴可用的日子还是比原先要好上许多的。

谢灵台和林天晴偶尔也会来宅中小住,其实这宅子让他们三个人住也是绰绰有余,但林天晴不开口提这个事情,谢灵台也不好提。

至于为何不提?谢灵台也是能咂摸出几分意思的,住在林家总比自己独住要体面且畅意。

因为怕谢氏无聊,所以谢灵台给她寻来了一只小小的京巴犬。性子乖巧活泼,不爱闹腾,每日就喜欢在院子里跑两圈,然后回到谢氏脚边安静的呆着。

林天晴将自己身边的一个丫鬟福禄给了谢氏,福禄原以为这是贬,来了这宅子之后,才知道日子有多么轻松惬意。

谢氏性格虽冷淡,但也随和,每日的生活也很简单,两个人倒是有点相互作伴的意思了。

刚用过了晚膳,福禄把一杯普洱搁在谢氏跟前的桌上,谢氏正在择去金银花干里的杂草叶子,有些不解的睇了一眼。

福禄笑道:“夫人放心,泡的很淡,您喝了不会睡不着的。”

谢氏略一点头,正准备拿起来喝的时候,就听到外头的粗使婆子有些惊慌的喊着,“你这人怎么回事!?随随便便跑到别人的宅子里!我们这可是林府的宅子,你快出去!”

福禄与谢氏交换了一个惊慌且疑惑的眼神,福禄急急地走了出去,谢氏的小京巴也跟着从门缝里挤了出去。

“你这人怎么回事?快出去,你再不出去的话,我要喊人来了!”那人似乎并没有把福禄的话当做一回事。

“汪汪!汪!呜呜!”小狗先是叫了几声,随后转为一声凄冽的呜咽。

“啊!”福禄惊叫一声。

谢氏再也坐不住了,起身推开房门走了出去。院中石凳上正坐着谢氏此生最不愿意见到的一个人。

‘呵,他倒是也老了许多。’

他一身便衣,满面胡须像是好几日没有修饰了,旁人根本看不出身份,根本就是个莽夫。

谢氏只瞥了他一眼,似乎并不很吃惊,她快步走向不远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小狗,将它抱起,轻轻的唤了几声。

微风吹过它的皮毛,黄褐色的毛尖稍有摇晃,除此之外再无其它气息动作。

谢氏闭了闭眼,睁开时仍是一派淡然,仿佛刚才微红的眼眶只是风迷了眼睛。

她将小狗尸首交给福禄,道:“明儿把它埋在后院。”

福禄应道:“是。”她方才目睹那男人是如何一脚将小狗踹飞,心有戚戚焉,犹自惊恐着。

“你来做什么?”谢氏屏退众人,问。

严寺卿知道她的性子永远是这样的冷静,哪怕是与自己决裂的那一日都不过是静静的收拾好行装,走上马车,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分给自己。

“你居然让我儿子入赘林家。”严寺卿来之前已经宣泄过一番了,将几个死囚打了个半死,不然此刻早已被怒火吞噬理智。

侥幸二字果然是害人,谢氏在心里轻叹一声,她不觉得自己死后这个男人会去探查什么,哪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你见过他了?”谢氏觉得外头有些冷,便走进屋内将炭盆挪到门边,自己又拿了把椅子坐在门口。

她的动作这般自然,不禁让严寺卿回忆起当初她坐在自己小院里理药材的模样。

“长得与你有五分像。”像是被针轻轻刺了一下,怒气一下全散掉了。

“相貌太女孩子气了些,”提到儿子,谢氏脸上的皱纹线条的都变得温柔了些许。“也亏得晴儿喜欢他。”

她这样平静的口吻,倒是给了严寺卿一种两人在闲话家常的错觉。

只可惜错觉终究只是错觉罢了。

“你把我儿子从我身旁带走,让他跟你信,还由着他入赘,你还理直气壮的住着我儿子入赘换回来的宅子?你要不要脸?”严寺卿这人最不会的一件事就是好好说话,与他说话,若是三句之内没有气死或者打起来,算是好涵养了。

“别一口一个我儿子的,你不配。”谢氏的眉毛扬了扬,这是她说话不自觉地一个小动作。

“你敢说他不是我儿子吗?”严寺卿此时倒像是个较真的小孩。

“他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你?你不过痛快了一刻钟,有什么好居功的?若不是家里的姨娘填房生的都是女儿,你还会想着我的这个儿子?”谢氏说话尤是一副恬淡口气,可却气的严寺卿胸口起伏不停,喷出的鼻息太过急促,一团团的白气还未散开。

谢氏这话一点不错,所以他气归气,也说不什么话来反驳。

“出去。”谢氏冲门外的方向点了下头。

严寺卿站着不动,反倒是向前走了两步,固执的说:“你不该叫他入赘。”

“他与林家小姐情投意合,是他自己做出的抉择,旁人有什么好置喙的?”谢氏对这些体面名利看得极淡,自然不会对谢灵台入赘一事有所不适。

“他是我儿子!我是他父亲,什么旁人?简直胡说八道!”严寺卿怒道。

“晴儿说,日后若是生了孩子,跟着姓谢。左右没有你严家的份。”谢氏怎么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无非就是为些祖宗香火的事情。

严寺卿被谢氏的话气笑了,“好,好。你当初让你家人来我府偷我儿子,就是为了今日吧?”

“偷你儿子?本来就是我的儿子,你怎么好意思用偷这个词?若是留在你严家,怕是他整个人都要废了,与你一般冷面无情。他明明不喜欢习武,你却硬生生逼着他练拳脚功夫,刀枪棍棒一样都不落下。我知道你好强,可我不能由着你折腾我儿子!”谢氏自认有理,所以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你敢去严家祠堂里说这番话吗?”严寺卿道。

谢氏嘴角边的皱纹变得更加明显了,满是嘲弄,“我又不是严家人,为什么要去严家祠堂?你别在这里绕开绕去说些烦人的话了,儿子已经大了,他的心思由不得任何人。”

“我要见他。”严寺卿又重新坐在石凳上,一副死皮赖脸不走了的样子。

“那只小狗是儿子买给我的,被你一脚踢死,这可不是什么好的见面礼。”与严寺卿见得第一面,他便让自己回忆起了他是如何的残忍暴力的一个人。

“我再买一只来便是了。”严寺卿显然没有把这事当做一件需要认真计较得大事。

谢氏唇瓣微颤,想要说点什么,却始终觉得徒劳无功。

谢氏知道严寺卿若是不主动走,这里恐怕没有人能奈何的了他,她想了想,便道:“等他下次来,我与他说一声,见不见你,可不由我说了算。”

严寺卿一直盯着她,仿佛要看出她这番话里有几分真,还都只是搪塞而已?

谢氏就由着他静静的瞧着自己,不知道僵持了多久,严寺卿一拂袖子,扔下一句,“三天内我要听到消息。”便走了。

谢氏瞧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岁月更迭变迁,而这个人却还是一如既往的令人觉得心寒。

……

“严寺卿找下官前来所为何事?”林天朗有些不适的打量着这间略带点晦暗的房间,这与他心目中那种正气凛然的大理寺形象不大一样。

“你之前让人送来的那个疑犯和尸首,我已经让人验过,也让人拷问过了。”严寺卿道,“证据确凿,他已认下了。”

林天朗不解的笑了笑,“那我就更加不明白大人今日叫我前来的目的了。”

严寺卿盯着林天朗,见他目光之中唯有疑惑而已,心道,‘难不成灵台真瞒的这样好?’

“噢,那人的口供中有几句提到了你,我想着让你来瞧瞧。”严寺卿随口扯了一个借口,叫人拿来了口供,交给林天朗。

见林天朗垂首看得仔细,严寺卿装出一副闲话的口吻,道:“我听家里的女眷们闲话,说府上有喜事却又办的不太张扬,这是为何?”

林天朗捏着口供的指腹抿了抿,道:“我有个身子不大好的妹妹,招了个上门的妹婿,他们俩的性子都不喜欢张扬,所以只宴请了至亲。严寺卿不像是会留心这种小事的人,今儿这是怎么了?”

“无事闲聊罢了。”严寺卿尴尬的笑了笑,他实在不擅长这样绕来绕去的打探消息,沉默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了,道:“你那个上门的妹婿是我的儿子!”

林天朗僵了片刻,缓缓的抬起头来,“哦?”

“什么‘哦?’”严寺卿被他这样不冷不热的反应弄得憋闷。

“这是我倒是真不知道,严大人想如何?”

林天晴的婚事仓促本就让林天朗奇怪,前几日又诊出了有孕,那怀孕的日子实在微妙,未免外头的人怀疑是未婚先孕,所以暂且瞒了下来。

本以为最多就是个私相授受,可没想到谢灵台的身世里头还埋着这样一桩事情。

“我想让他们小夫妻住回严府来!再办一次婚事!”

第一百一十二章 出嫁

流星昨晚紧张的睡不着,和逐月两个人睁着眼睛直到天亮,鸡鸣还未响起,她们俩就已经梳洗完毕了。

“唔?你们怎么这么早就打理好了?”菱角揉着眼睛,扶着门框端着一盏油灯,迷迷瞪瞪的望着她们俩。

逐月和流星都换上了新衣裳,正在互相打量着,看看哪儿的带子没系好,还是哪儿出了褶子,她们可不想在今日给宋稚丢人。

“你怎么醒了?我还担心想让你多睡一会儿。”虽说生生熬了一夜,逐月看起来仍旧是神采奕奕的。

“逐月姐姐,流星姐姐。”松香刻意压低的声音传来,她小心翼翼的端着一锅子小米粥和小菜,还有三个白面馒头。

她瞧见菱角站在外间,道:“呀,菱角妹妹也在。我给你们送吃的来了。”

“辛苦你了。你的细软都收拾好了吗?”逐月接过早点,笑着对松香道。

“我的东西是差不离了,只是厨房有些用惯了的家伙式,我已经收拾好了,是今日一起运过去,还是等回门那天呢?”松香今日没有旁的事情,只是记挂着厨房里的用具。

流星在旁道:“你安心吧,会帮你一起运去的。”

松香点了点头,摸了摸鬓上新赏下来的绢花,喜滋滋的走了。

三人用过早点,逐月引来了喜娘和梳头嬷嬷,与秦妈妈一块轻手轻脚的来到宋稚房门前。

小院里挂上了红灯笼和彩带,就连雪绒的脖子上也系上了一个红绸带的金铃铛。它卧在房门口,有些不适应的晃了晃脑袋,又倦倦的打了个呵欠。

逐月只以为宋稚还在睡,或是刚醒,却不曾想到,窗户里竟已透出微黄的灯光。

一推开门,瞧见宋稚点了一盏小小的油灯,正坐在梳妆台前发呆。

油灯的黄光在她洁白的里衣上裹了一层淡淡光晕,整个人像是一个虚影。

“小姐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您该多睡会儿才对。”逐月仔细瞧了瞧宋稚的面色,倒是不见憔悴,这才放心了几分。

“姑娘是不是有些害怕?”秦妈妈抚上宋稚的肩头,摸了摸她那如水般光滑的头发。

“怕什么?”宋稚瞧着镜子里面紧张到无表情的少女,勉力勾了勾唇。

她的确是一夜未眠,可也不是害怕,也不是担心,也不是忧虑。

只是,睡不着罢了。

“世子定会对您好的。”喜娘总以为是新娘子患得患失,所以开口劝慰。

宋稚点了点头,刻意的轻松一笑,“烦请姑姑帮我梳妆吧。”

这位梳头嬷嬷是林老夫人荐过来的,听说以前是在宫里专门替主子娘娘梳头的,不过她伺候的那一位主子娘娘病逝了,身边的人便都流到宫外来了。

梳头嬷嬷听宋稚唤自己一声‘姑姑’,别提这心里头有多舒坦了,笑眯眯的说:“姑娘放心,定让你漂漂亮亮的出嫁。”

梳头嬷嬷仔细瞧着镜子里宋稚的面容,刚刚匆匆一瞥已是惊艳,再细看也是挑不出半点瑕疵。

眼如秋水,眉如柳叶,唇如弯弓,肤光如玉,便是垂眸凝神想事情的模样,也美的如诗如画。

她握着宋稚厚厚的一把头发在手里掂了掂,笑道:“只看姑娘这把头发,就知道姑娘是福泽深厚之人。”

“妹妹。”这一大早的,曾蕴意竟也已经起来了。

“嫂子?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曾蕴意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一看就是没睡好的。

“你哥哥昨晚上辗转难眠,我也没睡。”曾蕴意按了按太阳穴,笑道。

今日宋稚本是没什么感觉的,听了曾蕴意这句话,忽然鼻尖一酸,眼泪竟一声招呼也不打,溢出了眼眶。

“呀,都是我不好,一大早的竟惹妹妹哭了。妹妹别哭,若晖自己还说呢。还好是嫁给了世子爷,他们俩关系好,你们还可以时时见面,若是嫁了旁人,他才舍不得呢!”曾蕴意忙拿了帕子给宋稚擦泪。

“姑娘可别哭了,眼泪若是皲了脸,上妆就不好看了。”众人连忙劝道。

宋稚虽止住了泪,可眼眶里还湿漉漉的,看着惹人怜爱。

“呦,这是老物件了。”梳头嬷嬷打开盒子,里边都是宋稚今日要佩戴的首饰。

她拿起一个红宝石的佩扣,赞道:“现如今的东西,可没有这样好的成色了。”她自打出了宫,就没见过这样的好东西了。

逐月和秦妈妈相视一笑,宋府也是给宋稚备好了首饰衣裳的,自然是拿得出手的好东西,可与沈白焰送来的首饰一比,便觉得少了几分典雅和大气。

材料好坏倒是其次,只是这工匠们的手艺,实在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多少玫瑰花瓣碾出汁水来晒干,只得了这么一小盒子的胭脂,只在面颊上轻轻的扫了两下,便完成了它今日的使命。

“是不是要浓一些?”秦妈妈仔细的瞧着宋稚,总觉得大喜之日应当是红彤彤的。

宋稚的视线刚巧落在桌上的小面人上,见它两颊上的大红点,赶紧摇摇头。

喜娘在旁笑道:“姑娘眉眼生的艳,妆淡些好看。”

秦妈妈盯着宋稚浓长如蝴蝶尾翅的睫毛,这才点点头。

宋稚看着镜中红妆一点的女子,只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端庄的发髻掩去了她脸蛋上最后一点稚嫩的痕迹,珍珠碾磨而成的敷粉让她美得更少了几分真实感,倒真是个画里走出来的仙人,而不是有血有肉的美人了。

“稚儿。”林氏走了进来,众人都退了两步,“快,让娘亲瞧瞧。”

林氏揽过宋稚的肩膀,细细的端详起宋稚来,她瞧着宋稚的眉眼只觉得楚楚动人,“真是我女儿,越瞧越好看。”

看着看着,林氏忽偏过头去,用帕子掩住半张脸。

“娘,您别哭了。”宋稚知道她这是哭了,方才压下去的几分情绪又被勾了出来。

“姑娘现在上好了妆,可不能再哭了。”众人连忙劝道。

林氏突兀的抽噎了几声,可算是把泪意给止住了。

众人又陪着说说话,分散一下注意力,免得母女俩说着说着又抱在一块哭了。

曾蕴意想起自己出嫁时的情景,也觉得眼睛和鼻子都是酸酸的,她赶紧醒了醒神,可不能哭,若是大家哭成一堆,像什么话!

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喧闹声,喜娘在心里一算时辰,笑道:“定是定北王府来人了。”

曾蕴意接着说,“你哥哥现在一定在给世子爷出难题呢!他这两天可巴巴的琢磨了好久。”

曾蕴意刻意说的夸张,才引得林氏和宋稚一笑。

“若晖!咱们都这么熟了,可别出些刁钻古怪的难题啊!”姜傲扬声道。

姜傲和周决这俩人现在可是实打实的亲戚了,整天焦不离孟的,惹得姜长婉在宋稚跟前抱怨了好几回,说周决这一天天的,反倒是与姜傲相处的时间多一些。

他们俩人站在沈白焰身侧,脸上都挂着喜气洋洋的笑容,倒比沈白焰看起来更像新郎一些。

沈白焰这辈子恐怕也就这一日会穿红衣了,这一身的红衣喜服穿在他身上倒也十分好看,这种俗世热闹的颜色包裹着他,反倒被他清冷的气质压下去了,衬的他如谪仙一般。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笑,只是一双眼睛里有藏不住的喜色,像是一缸满满的水,只多加了那么一瓢,便渗了出来。

宋翎听了那两个家伙喊的话,扬了扬眉,并不答话。

林天朗站在宋翎身侧,笑着说:“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娶得可是我们俩的妹妹,若让世子爷轻轻松松过关,那可不太甘心呢!”

沈白焰看着他俩,似乎是略微有些紧张,道:“说吧。要如何?”

他这一说话,脸上的表情像是绷不住了一样,眼角嘴角都跑出笑意来。

宋翎掂了掂手上的物什,道:“这是我妹妹的绢花。”又从卓然手里拿过一把弓箭来,“我将绢花系在箭上射出,若你能赶在绢花落地之前拿到它,便可进门迎我妹妹。”

姜傲瞧着宋翎手上那一把乌黑的弓箭,刚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就听见沈白焰干脆利落的道:“好。”

“那把箭可不是普通的箭,弦是蛟龙筋做的!”姜傲是个兵器迷,知道这箭的速度可超出寻常箭数十倍。

“无碍。”沈白焰摆了摆手,示意周围的人散开一些。

宋翎将绢花系在肩上,拉开了弓,这个架势一看就是用了十足十的力。

林天朗在旁咋舌,‘若晖真是舍不得自己的这个妹子啊。’

箭如鱼入海,飞一样的蹿了出去,众人只瞧得见那朵绢花化作一团虚影掠过,接着就是沈白焰的身影,像一只无需翅膀的鸟儿,又像一条能在空气中游动的鱼。

眼见这一人一箭都要消失在视野中了,人群中不知道谁人在窃窃私语,“那要是都瞧不见了,谁知道世子爷是不是在落地之前抓住……

那人话还没说完,就见沈白焰轻轻落在不远处的屋顶上,手里抓着那只箭的尾羽。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叫好声来,林天朗听见宋翎在一派喧闹中轻道:“也就他做我妹夫还行。”

第一百一十三章 沈家

如意阁里大家正忙碌着,丫鬟们捧着各式各样盖着红布的物件来回在回廊上穿梭着。

菱角不知道从哪里蹿了出来,手舞足蹈的将沈白焰方才的威风事迹大讲一通。

林氏今日心情好,又因为菱角是沈白焰送来的婢女所以格外不同些,不然就菱角这副丫鬟不像丫鬟的做派,定是要被责骂了。

“那咱们得往前院去了,吉时也差不多了。”喜娘说,“这么厉害的新郎官肯定是过五关斩六将,跟玩似的。”

“不是要等少爷来背吗?”菱角歪着头,有些不解的问。

“那是从正院背到门外,不是从稚儿的小院开始的。”曾蕴意也算是过来人了,解释说。

众人正要扶着宋稚出门,却见宋翎的身影从天而降,“怎么不等我?”

“诶?!你怎么来了,不是在堵门吗?”林氏惊讶的问。

“没事,轮到朗表哥给憬余出文试呢。”

沈白焰答了林天朗三题,每一题都答的完满,甚至比林天朗本身的答案要更出色几分。

林天朗心道,‘果真文武全才,原来他现在露出的文韬武略,已经是藏着七八分的了。’

宋翎瞧着宋稚的新娘打扮,微微一笑,“稚儿今日真是好看,哥哥来背你出门子。”

“可有好一段路呢!”宋稚虽说纤弱,但多少有些分量。

“你轻的像只蝴蝶,哪怕是背两个你来回跑三里路都不成问题,上来吧!”宋翎不由分说的转过身去,微微躬身。

宋稚稍迟疑了一下,便温柔的被一抹红拢住了,曾蕴意和逐月扶着她走上前去,她只轻轻一跃,便被宋翎牢牢接住了。

宋翎一直都还是少年人的身量,高高瘦瘦的,骨节分明,不像沈白焰那般有宽阔的肩膀。

盖头下仅有的一方天地就是宋翎今日穿着的这件碧青色的衣衫,这是他衣裳里头少有的亮色了。

宋稚伏在宋翎肩上,唤道:“哥哥。”

“嗯?”宋翎应了她一声,她却又不说话了。

“多回来。”宋翎小声的说,只有宋稚一个人能听得到。

“嗯。”宋翎感觉到肩上的小脑袋轻轻动了动,又听到她问:“哥哥没有去从军,后悔吗?”

宋稚怕前世之事重演,所以一直不赞同宋翎去参军,而后宋翎真的断了这个念想,宋稚不知道是否全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倒也不后悔,留在这里或是去从军,本质上并无分别。留在京城里还能多见见自己在意的人,也能护你们周全。”宋翎此话字字真心。

宋稚把脑袋埋在宋翎的脖颈里,他忽然感受到了一抹温暖的湿意,宋翎下意识仰了仰头,又恢复寻常。

“怎么还没出来呀。”姜傲是他们中间唯一一个还没娶亲的人了,倒显得比马背上的新郎官还要着急些。

门一开,先出来的居然是一匹系着红绳子的白马,马背上一左一右的挂着两个篓子,左边装着一个鸟笼,右边装着一个看起来好像有点发懵的白猫,它似乎不大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菱角牵着马儿走下台阶,仰头对沈白焰道:“这是主子的嫁妆,我先牵回府里头啦!”

沈白焰俯下身在雪绒头上摸了一把,听到她疑惑的发出‘喵呜’一声,垂眸笑了笑,一瞬间有冰雪消融之感。

喜轿出现的那一瞬间,虽置身在锣鼓喧闹的喜乐之中,但沈白焰只觉得世界上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鞭炮声一刻也未停过,沈白焰捡起落在自己肩上的一片红纸,闻到一种带着暖意的淡淡硝烟味道。

宋稚手里的玉如意是林氏的当年嫁进宋府时的嫁妆,也是林老夫人嫁进林府时,握在手里的那一柄。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玉养人,人气也暖玉,摸起来只觉得隐隐有些发热。

宋稚定了定神,外头实在太过喧闹,直到逐月和流星将她扶下轿子,迈过一道道高高低低的门槛。

“姑娘们都累了吧?先用些吧。”

逐月和流星闻声望去,只见一个模样和煦的妇人领着四个丫鬟走了进来,丫鬟们都端着满满的吃食。

“嬷嬷好。”这妇人虽衣裳朴素,可逐月和流星瞧得出,这不是普通身份下人。

“姑娘若不嫌弃,叫我一声莫姑姑便好。”莫姑姑领着丫鬟们对宋稚福了一福,道:“今日夫人大喜,老奴明日再领这院里的下人们给夫人正式见礼。”

菱角将莫姑姑的话传给宋稚。

“好。”宋稚盖着盖头坐在红床上,只非常简短的说了一个字。

“世子爷说了,叫夫人不必拘束,若是饿了,只管用些。”莫姑姑又道。

“好,让姑姑操心了。”宋稚朗声道,她的声音听起来虽娇嫩,但语气倒是挺稳重的。

逐月和流星掀开丫鬟们捧着的吃食瞧了瞧,选了两道宋稚还算喜欢的,搁在了桌上,对莫姑姑道:“姑姑,这儿就由我们来吧。您歇着去吧。”

莫姑姑瞧了逐月一眼,心道,‘怎么挑了个模样这么出众的丫鬟带进府里?莫不是早早准备着,来日做通房的?’

逐月只浅笑着由她打量,两人目光相对,似有交锋之意。

“既这样,青竹、青松,你们俩人留下来。其余就先回去吧。”两个穿碧色衣裳的女子往前进了一步,福了一福。

逐月只回了半礼,略点了点头。

莫姑姑瞧见了,也未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诶?你去哪儿?”逐月掀开了汤团的盖子,正准备分几小碗的时候,菱角匆匆忙忙从内室走了出来。

“小姐让我打听打听,看外边情况怎么样,若是还要很久,那她想先卸掉头冠。”菱角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却见青竹、青松二人交头接耳了一句。

“有什么话大声点,好让大家都听听。”菱角毕竟是习武之人,说话中气十足,吓得她们二人一颤。

“没,没有。”青竹结结巴巴的说。

菱角瞥了她们俩人一眼,见她们两个人都是斯斯文文的清秀模样,倒也懒得多说什么,便走了出去,她的这一个下马威倒是给逐月省了功夫。

“呀,怎么是肉馅的?夫人不爱吃肉馅的汤团。”流星用勺子破开一个汤团,瞧着里边的肉馅,皱眉道。

“咱们初来乍到的,还不知道夫人的喜恶。”青竹忙道。

秦妈妈正在此时与松香一同走了进来,笑眯眯道:“这丫头在小厨房里做了吃食,你们伺候小姐用一些。茶韵领着小丫鬟们在理小姐的东西,也不知道忙活的怎么样了,我去瞧瞧。”

“妈妈记得也吃点东西,省的伤了肠胃。”逐月忙嘱咐道。

秦妈妈笑着点了点头,“看顾小姐,啊不,你看我这记性,看顾夫人。”

青竹看着逐月神情里真挚的那种热络劲儿,心里颇为不屑的想,‘明儿就让你知道这院里到底是哪个姑姑做主!’

松香将自己准备的吃食一样样从食盒里头拿出来,全是青竹见都没见过的吃食。

“姐姐,这是什么呀?”她讨好的笑笑,指着一碗散发着甜香气的粥。

“这是夫人喝惯了的牛乳粥。”流星解释了一句,便端了小碗,进去侍奉宋稚了。

‘嗤,我以为是什么稀罕东西呢!’青竹心里满是不屑。

“外头怎么没有一刻消停?”宋稚将盖头掀开一半,轻声问流星。

流星勺了一口粥,小心翼翼的喂给宋稚,免得弄花了她的妆。

她不欲在今日惹宋稚心烦,只略微提了两句。

宋稚喝了粥,胃里暖和和的,闻言倒是笑了一笑,道:“今日咱们还云里雾里的,再过几日那些不安分的就自己跳出来了,别担心。”

流星得了她这句话,心里安定多了。

刚喂过一碗粥,就听到外边传来逐月明显措手不及的声音,“世子爷!?”

流星连忙帮宋稚把盖头放下,自己到外间去迎他。

这屋里的人、物一样样落进沈白焰眼里。

“夫人不喜欢太多人伺候,你们俩先出去吧。听逐月和流星拆迁就是。”说罢也不理会青竹、青松瞬间失色的脸庞,径直走进内室。

宋稚只见盖头底下出现了一双玄色蛟龙戏水的皂靴,顶上镶着一颗不细看几乎看不出的黑玉。

她刚想开口,就被沈白焰掀了盖头。

沈白焰知道宋稚生得好,但此刻还是怔住了。

她的眼睛还是这样美,眸子还是这般的清澈,睫毛如羽。

她的唇瓣光滑饱满,唯有下唇正中有一道浅纹,只这么一条纹路,却不知道为何,让人移不开视线。

沈白焰几乎是不受控制的捏住了宋稚的下巴,在她的唇瓣上轻轻碰了一碰,两唇相抵,温软无比,叫人沉醉。

宋稚惊的僵住了,却也很快就放松下来,只觉得这吻,克制绵长。

两唇即将分开的时候,沈白焰如后悔了一般,又凑上去吻了一下。

他不知道用了多少克制力才松开捏着宋稚下巴的手,望着她的眸子柔声道:“外头还要许久,我现在掀了盖头,你便可以洗妆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莫姑姑

沈白焰推门出去的时候,差点把迎面走来的菱角给撞了。

菱角心有余悸的摸摸脑袋,睇了一眼沈白焰的背影,笑嘻嘻的对逐月道:“给夫人卸妆吧。世子爷把要闹洞房的人都给回绝了,崔家那几位可都摩拳擦掌等着呢。可世子爷就是不让,半分余地也没留。”

“世子爷知道夫人不喜欢闹腾,更不喜欢别人在她跟前说些荤话。”逐月正在调试水温,将玫瑰汁子兑进去。

“荤话应当不会说吧?都是世家大族。”流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秦妈妈年轻的时候见过几场闹洞房的事儿,平日里那些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会趁着这个时候瞎说一通,妈妈原先还担心这一遭呢。现在好了。”逐月端起水盆,“走吧,别让小姐等急了。”

足足洗掉了三盆水才将宋稚脸上的粉洗刷干净,露出原本的细腻无瑕的肌肤来。

“你这是怎么了?又嘟了个脸?今日夫人大喜,你可不准这样。”茶香来送热汤的时候脸色不太好,流星便问。

茶香忙稳了稳面上的神色,小声道:“这院里的丫鬟都不知道哪儿去了,只有那个叫什么青松的还算有点用。幸好咱们小姐把如意阁的丫鬟们带了大半过来,不然真是要手忙脚乱!”

流星默默记下了,道:“好了,我心里有数了。你且忙你的去,活计都是自己人干了也好,我还放心些。”

茶香点点头,她知道宋稚的性子必定不会仍由人搓圆捏扁,便放心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卸掉妆粉,除掉首饰,泡过热汤,只觉全身轻盈通透,酥软疲惫。

逐月踌躇的站在床前,见鸳鸯红被下只露出两段轻纱薄裹的玉臂来。

她立了片刻,走到外间也已昏昏欲睡的流星跟前,道:“世子爷还没回来,夫人就已经睡得昏天黑地,会不会惹了世子爷不悦?”

流星揉了揉眼睛,眼神虚了半天才落回逐月身上,“那去把夫人唤醒?”

逐月移了一步,又退了回来,想起宋稚那到头就睡的样子,到底是不忍心唤她起来。

“行了,今天我先守着吧。你同菱角回去歇着。”逐月捏了捏流星依旧圆润的脸蛋,道。

流星本想拒绝,可是这呵欠连天的实在是受不住了,便道:“我让松香给你煮壶提神的茶汤来。”

逐月点了点头,推着流星出去了。

茶汤确有提神醒脑之用,只是逐月今日也累了,拄着脑袋打盹,猛地一个瞌睡,才惊醒。

逐月打开窗户瞧了瞧月亮,有云遮挡,月光不明,偶尔云层飘动露出的月光,却也能照得树木枝干一清二楚,竟还有细细碎碎的雪点寂静无声的落下。

这大抵已经是下半夜了,‘世子爷到底回来了没有?’逐月有些担心。

她蹑手蹑脚的走到内室的门边,本也没想着窥听什么,只是一到那门边,便有如小猫儿一般的微弱声音传来,断断续续,时隐时现。

说像小猫儿,却也不完全像,更多了几分魅惑缱绻。

逐月乍一听还有些费解,随后猛地想起了秦妈妈对她说过的那些话,一把火从脚底心烧起,把逐月给烧了个透。

她赶紧回了自己褥子堆里,用被子将自己整个人都裹起来了。

‘这真的是太不好意思了!’被窝里的温度更高了一些,反倒让人喘不过气来。

逐月比宋稚和流星大一些,有些话秦妈妈没对流星讲,却对逐月讲了。

宋稚与她有一日谈心时曾毫不避讳的说过这个问题,宋稚答应逐月,会帮她挑一个称心如意的夫君。

逐月从被窝里探出脑袋来,轻轻的呼出了一口气。

心一宽,便不由自主的睡着了。

“逐月姐姐,姐姐。”流星的声音逐月一下惊醒起来,见四周似有微光,大概天已经蒙蒙亮了。

“你且回去睡吧。今日我来伺候夫人。”流星还给她带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杏仁茶,逐月一气饮尽,倒是也不困了。

外头的小院里已经微微有了些响动,逐月走出门去,见昨晚不见人影的青松和青竹现在却拿着扫帚在门外装模作样的扫地。

‘好么,你们既喜欢扫地就扫地好了。’逐月心道,‘省的给你们安排差事了。’

茶韵在如意阁一向都是管负责洒扫的粗使丫鬟的,她的性子不是那么好相与的,这两人倒是给自己寻了个好差事。

此时宋稚仍在睡梦中,不知这有人的心思天还没亮就开始滴溜溜的打转了。

沈白焰倏忽睁开了双眼,偏头看着埋在自己臂弯中的宋稚,见她脖颈上青青紫紫的大点小点,不由自主的露出了略带得意的浅笑,幸好没有被宋稚瞧见。

沈白焰重新闭上了眼睛,罕见的缺了早晨的练武和习字。

流星不知道自己在门外等了多久,终于听见里头有了轻微的响动,她唤了一声,小心翼翼的推开门。

见沈白焰早已穿戴齐整,正把宋稚从被窝里一把捞出,手分别抚在宋稚的后颈和臀部上,看得流星赶忙移开了视线。

见到鱼贯而入的婢女们,沈白焰不易觉察的皱了皱眉,却凑巧让迷迷瞪瞪的宋稚给瞧见了。

“世子、夫人。热汤备好了。”流星福了一福,道。

“嗯,你们先出去吧。”宋稚道,流星微微一怔,也没有多说什么,干脆利落的把人都遣出去了。

“你不留人伺候吗?”沈白焰不解的问,却见宋稚一言不发的向自己张开了双臂。

宋稚现在能做的动作估计也只有这个了,腰背酸软的不成样子,简直像是在醋里头泡了一夜。

沈白焰简直是求之不得,温香软玉在怀,还能一同鸳鸯戏水,本以为是美事。

可屡屡想要占点便宜的时候,都被美人的怒视和喊痛给止住了。

宋稚趴在沈白焰肩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与浴桶里的花瓣,“这院子是你原先自己住的吗?”

美人的气息拂在沈白焰背后的肌肤上,简直是种甜蜜的惩罚。

“嗯。”沈白焰道:“原先这院子里没有什么婢女都是小厮,成亲之后会不太方便,便只留了三个小厮,其余的都遣到外院去了。”

“是不是有人让你烦心了?没事,这院子里的人你随意调配就是,本来就是我让莫姑姑新选的,你要她们各归各位也行,只留你自己看着顺眼的使唤就好。”

“我……

宋稚不过问了这么一句,沈白焰便说了个底儿掉,日后怕是有什么事情想要瞒着他也难。

这婚房就设在沈白焰原先院子的正屋里,宋稚以后自然也是住在此处。

这本是寻常。

可莫姑姑总以为就沈白焰的孤高性子,定是不会单独让人直接住进自己的院子里,而是另辟一处做为二人的居所。

直到沈白焰下令让人布置新房的时候,莫姑姑才知道自己猜错了,也小觑了这个新夫人。

“老奴莫娇兰携璀光院上下给夫人请安了。”

宋稚已经从沈白焰口中得知这位莫姑姑原是王妃的心腹丫鬟,在这王府里头生了根,女儿、儿子、孙辈都在王府里边做事。

‘难怪了。’宋稚翘着指尖捏起茶杯盖,心想:‘这么大的年纪还这么看重权利,原是全家都吃这一口锅里的饭呢?’

“起来吧。”宋稚将一口未动的茶放回原处,方才的动作仿佛就是随手玩玩。

堂下跪着的人陆陆续续的都起来了,莫姑姑只跪了那么一会会儿,膝盖似乎就受不住了,由青竹扶着才站了起来。

“莫姑姑可是身子不太好?”宋稚微微皱眉,略带的问。

“老奴在府上伺候各位主子都快四十年了,人老不中用了。世子爷看在往日情分上,免了老奴不少礼数。”

这是在埋怨宋稚受了她的跪礼呢!

“呀,姑姑怎么不早说呢?!”这位新夫人露出略显惊惶的神色来。

莫姑姑才得意了一瞬,就听宋稚脆生生的说:“一直看顾我的这位秦妈妈倒是个身子康健的,就让她来帮姑姑一把。姑姑也好歇歇,就在府上颐养天年可好?”

秦妈妈身量高挑,看着确实健朗,她冲莫姑姑点点,算是打过了招呼。

“不必了!”莫姑姑一时情急,口气也冲了点。

宋稚的脸色一下便冷了下来,“姑姑倚仗着自己资历老,便可这样对主子呼呼喝喝了吗?”

“夫人言重了。老奴,老奴不过是一时口快,老奴这把喉咙就这样子,总是刮的人耳朵不舒服。老奴以后不敢了!”莫姑姑慌忙跪了下来,这下的动作倒是利索。

宋稚这才呷了一口茶,慢条斯理的说:“姑姑这下跪的倒是爽快。”

宋稚不再理会她,目光一一从堂下众人的脸上掠过去,大多都是惊慌之色,也有不谙世事的一派懵懂。

逐月顺着宋稚的目光看去,“你叫什么?”逐月指了指那个年纪明显不大的丫鬟。

“奴婢,奴婢叫雀儿。”那丫鬟生的倒是与流星一个路子,都是喜面人,只是她的脸盘子更大些,瞧着有几分傻气。

宋稚见她的衣裳是这些人里头最旧色的,心下便多了几分怜悯。

她扫了逐月一眼,逐月便道:“茶韵,你看着这丫头能在你跟前做点什么吧。”

“爷院子里的小厨房,原先都是哪些人?”宋稚此言一出,莫姑姑心里便是一喜,‘好啊,到底是嫩,手伸的太快也太长了些吧!?’

第一百一十五章 陈皮油

一个模样挺干练的妈妈走上前来,身后还跟着六七个小丫鬟。

“老奴是小厨房的管事妈妈,这几个是下边做点心、切菜、择菜、和打打下手的丫鬟们。”这妈妈看起来倒是个眼神明亮的正派模样。

宋稚偏头睇了一眼逐月递过来的手册,只见上边写着这位管事妈妈姓魏,亦是定北王府里的老人了。

她与儿孙满堂的莫姑姑不同,是个无亲无故、孑然一身的人。

“魏妈妈今日的早膳极好,只一碗白粥就瞧出来了,绵绵粥油,润喉暖胃。”宋稚一改对莫姑姑的冷口冷面,对魏妈妈大加赞扬起来。

魏妈妈不过礼节性的点了点头,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

“烦请妈妈多带一个小丫头吧。松香。”宋稚唤了一声,松香走上前来,她常年守在小厨房里边,一下见这么多人,倒是露出几分怯生生的模样。

“夫人言重了。”魏妈妈福了一福,与松香点了点头。

‘小厨房油水这么大的地方就这么轻轻放过了?放个小丫头进去能成什么事儿!?’莫姑姑是愈发看不透了,‘难不成怕世子爷忌讳?’

“接下来的人就由你来捋一遍吧。”宋稚现在算是在强撑着,任谁昨晚上被……也会不舒服的吧?

逐月点了点头,见流星将宋稚扶回房间之后,才清了清嗓子,道:“我叫一人的名字,便出来让我认一眼。”

逐月经秦妈妈调教,恩威并施,做起事来得心应手,虽说有几个刺儿头,但是几番敲打弹压下来,刺头儿也被磨平了。

逐月原先还有些担心松香与魏妈妈之间的相处会有问题,却没想到她们俩人的性子还挺投契的。

“这是什么?”

明明内院没有传菜,松香却一大早就在小厨房里头忙忙碌碌,鼓捣出一道道稀奇古怪的美食。

“这是甜奶冻,只有冬天能做,妈妈尝尝吧。”松香顺手递给魏妈妈一把勺子,转身又忙活去了。

魏妈妈捏着勺子犹豫半天,终于还是尝了一口。

清甜弹软,口感独特,真的是又特别又好吃。

“夫人是不是很爱美食?”魏妈妈问。

沈白焰于吃一项上并不十分偏爱,魏妈妈无非是按着时令做些菜罢了。

“是呀。”松香正在往一只乳鸽的肚子里塞一些香料,随口答道:“夫人有时候兴致来了,还会自己下厨呢。”

魏妈妈不由自主的又勺了一口奶冻,送入口中,总觉得自己的浑身技艺总算是有了用武之地。

“那魏妈妈似乎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每日只管接了菜单子做菜就是,夫人新婚那日松香去借小厨房煮东西,她倒是也不十分介怀的样子。”流星小心翼翼的揽着宋稚躺下,搬了个小杌子坐在床边替宋稚揉按。

见她手腕上有一抹青色,“呀!夫人这是怎么了?”流星既惊讶又担心的问。

宋稚摇了摇手腕,轻咬下唇,略显薄怒。

‘那个家伙他竟敢!他的手怎么那么大呀?一只手就能一并抓住我两个手腕,真的是,真是的太过分了!’

“夫人?夫人?”流星看着一张粉脸,神色阴晴不定的宋稚,不解的问。

“啊?哦,没事。”宋稚连忙敷衍过去。

她怕流星再问些什么,又赶紧道:“那这个魏妈妈与莫姑姑的关系如何?”

“奴婢打听过了,说两人的关系并不怎么样。”流星不再纠结宋稚身上的淤青,道。

“怎会?同在府里那么久了,年纪又相仿,关系本该是不错的。”宋稚觉得这里头有文章可做,方才听到自己并没有过多插手小厨房的事情,莫姑姑似乎是有些失望。

“夫人猜猜嘛!”流星用手托腮,抵在床边,冲宋稚撒娇道。

宋稚凝眉思索片刻,吐出两字,道:“采买。”

流星一愣,随即露出一个气馁的表情,道:“夫人太聪明了。”

“只是对莫姑姑有了些许了解,便不难猜了。”宋稚道,“你详细说说吧。”

“莫姑姑的儿子在外院做事,听人说他自恃有莫姑姑这个倚靠,脏活累活都不愿意做,捡了顶轻松的闲差又嫌弃差事没有油水可以捞。可是外院是由崔叔管的,莫姑姑不敢把手伸的那么长。”

“所以便想着将内院小厨房的采买一事交给自己儿子?”宋稚将丝帕铺在自己膝上,用剪子给自己绞指甲。

“对啊。那魏妈妈原先也是没意见,反正她那个性子,只管做菜就好了。可是啊。莫姑姑的儿子贪心不足蛇吞象,采买里头的差价还不够他赚的!主子房里的菜色他不敢克扣,可是丫鬟们的菜却是一日比一日差。丫鬟们便告到了魏妈妈那儿,魏妈妈便收回了采买的权利,照例交给原来的人管了。”流星将宋稚的指甲碎片一包,准备等下出去的时候顺路丢了。

“失了这么大的一块油水,难怪关系不好了。”宋稚道。

流星赞同的点点头,“无非是子孙不争气,她的那两个儿子原先是出府做过小生意的,不过全赔了,只好卖身入府做事。不然也不会让她这么大把年纪了,还在内院苦心经营。”

“这莫姑姑能在憬余身旁留这么久,应该也不是什么坏人。不过,她的私心忒重了。”宋稚低头瞧着流星用杏仁膏脂帮自己按摩指甲,这样指甲才会美如珠贝。

“夫人想如何?”流星问。

“且看她是否收敛吧。不是恶人,我也下不了重手。”宋稚道。

流星点点头,道:“我会让茶韵留心的。”

“对了,我的花苗都安置在什么地方?”宋稚忽然忆起这件事,忙问。

“夫人放心,我没给茶香安排旁的事情,她定会好好看顾夫人的花花草草。”流星的眼神深了几分,贴近宋稚轻道:“大小姐的那盆月娘花奴婢另做安排了。这些年它落下的花瓣奴婢也好生收着了,都磨成了粉,派上了好用处。”

好用处?什么好用处呢?这就要来问一问宋嫣了。

红粉扑朔扑朔的落了下来,落进正焚烧的香炉中,腾升起一股混着甜味的花香来,像是烧了一朵粘着蜂蜜的花。

玛瑙将勺子搁在托盘上,盖上香料盅,在宋嫣寸步不离的视线之下,将香料盅放回原处。

“这炭盆是不是烧得太旺了些?”宋嫣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烫的脸颊,觉得有些热。

她扯了扯自己的领口,解掉一粒扣子来。

玛瑙走到炭盆前低头瞧了一眼,道:“奴婢觉着还好,许是小姐这几日吃穿用度都十分仔细,身子渐渐养的好了吧?”

宋刃从宋家分了出来,将张惠兰和宋嫣都接了出来,安置在他名下的一个宅院里。

宋稚原先自然不喜欢宋嫣从铜庵堂出来,不过林氏有意要撇清与那一房的关系,再说宋令也不忍宋嫣在铜庵堂里受苦,便让宋刃接了宋嫣出来,以后不再接触也就是了。

宋稚唯有多添几枚棋子在宋嫣身边,方能安心。

宋嫣觉得玛瑙说的倒是也有几分道理,便脱去一件袄子,只留下单薄的里衣。

她身形变化太大,忽胖忽瘦,所以身上的皮肉都松弛了。每日都要让专人给她用陈皮油按摩全身。

“小姐,珍珠来了。”玛瑙引了珍珠进来,对方手里正捧着一罐陈皮油。

“嗯。”宋嫣将身上仅剩的里衣也脱去了,只余一件肚兜,她趴在床褥上,她反手解开了脖颈上的肚兜绳,抽出肚兜扔在一旁。

珍珠将温热的陈皮油倒在宋嫣背后的肌肤上,她发出一声轻轻的吟哦。

“今天的油似乎烫了些。”宋嫣道。

“那奴婢下回热的时间短一些,只是周大夫说了,这油愈热,效果愈好。”

“那就按大夫说的办吧。”为了恢复之前的肌肤状态,宋嫣什么都可以忍耐,不过是油稍烫一些罢了,不算什么。

珍珠将油慢慢揉搓开来,宋嫣背后的肌肤慢慢变成粉红色,呼吸也隐隐有些急促,“怎么这么热呀?”

“这是正常的,周大夫不是说了吗?肌肤变烫,就是皮肉渐渐收紧了。”珍珠柔声宽慰道。

这话宋嫣也听过,为了美貌重现,也只好忍耐了。

“哥哥回来了吗?”宋嫣一边忍耐呻吟,一边问。

玛瑙见她这样的窘态,心中发笑,面上却依旧恭敬,道:“老爷早就回了,正与范侍卫长在书房说话呢。”

“哦?斐之哥哥来了?”宋嫣一下就来了精神,挺起了身子。

“诶,小姐,还没揉好呢。”珍珠道。

“快些快些,我要去瞧瞧斐之哥哥。”宋嫣不耐烦的重新躺回原处,催促道。

珍珠与玛瑙不动声色的对视了一眼,加快了手下的动作。

“快洗洗。”碧玺陪着宋嫣去了前院,玛瑙拿来了胰子给珍珠,让她赶紧洗掉手上的陈皮油。

“没事,就沾这么一小会不会有什么事的。”珍珠道:“再说了,我除了按摩之外,也不常在她近旁服侍。她房里的熏香也闻得不多。”

“还是仔细些好。”玛瑙道。

珍珠抬头,与玛瑙相视一笑。

第一百五十六章 甜如蜜

说句实在话,皇家的亲戚对宋稚来说倒是好相与一些。

顺安帝越发深居寡出,大婚后的第六日赐了一道圣旨,让沈白焰袭了定北王的爵位,宋稚便是王妃了。

周太后早已是个空架子,留在后宫中养老罢了,且看在周决与姜长婉的关系上,对宋稚哪有不客气的。

十公主自出宫嫁人之后,与宋稚的关系愈发亲昵起来,在太皇太后面前总是一口一个宋妹妹的。

太皇太后说她人小鬼大,没规矩,让她改口叫王妃或是定北王夫人,她总是嫌拗口。

倒是原先总对宋稚亲亲热热的嘉妃娘娘,近来倒是变得难说话了些。

“可去崔家见过老夫人了?”借着宋稚进宫的机会,嘉妃娘娘难得被允准进入太皇太后宫中。

“已经递了帖子,三日后会去崔家。”宋稚十分恭顺的说。

嘉妃娘娘不论是身份还是辈分都在宋稚之上,对她态度恭顺也是理所应当的。

嘉妃娘娘瞧着宋稚,眼神很是复杂,像是想要说什么,但又在忌惮些什么。

宋稚只当做自己没有瞧见,由着十公主天南地北的说着话。

太皇太后听着两个水灵灵的小丫头在下边儿一唱一和,权当听唱词了。

嘉妃自觉没趣,便借口顺安帝午睡将醒,自己要去伺候,随即离去了。

太皇太后索性让人在暖阁给这两个小丫头备上吃食,能让他们凑在一块好好说说话。

“上回你进宫晋见的时候,东叩西拜的,我瞧着也累的很,攒了一肚子的话也没敢跟你说。”十公主将丫鬟们遣到了门外,开始没规没矩的伏在茶几上,懒洋洋的像只猫儿。

“怎么了?”宋稚见十公主的神色,像是有什么烦心的事。

“还不是那个林天晴,你知不知道,她那个入赘的夫君,竟是严寺卿失踪多年的儿子。我的天,你不知道夫君这几日被严寺卿纠缠的有多烦。”十公主皱着眉,愤愤不平的咬了一口金桔酥。

“竟有此事?”宋稚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

“对啊!隔三差五就去翰林院借着公事缠着夫君。一点为官的风度做派都没有,叫人恶心。”十公主一想起林天朗叹气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

“舅舅、舅母可知道此事了吗?”宋稚见十公主的态度,像是对此事毫无办法。

“知道了。可他们觉得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摆在台面上又觉得小题大做。再加上与严寺卿的关系一般,并不想过多置喙。所以,主要还是取决于谢灵台的意思。只是那人的性子十分优柔寡断,说话只会打太极,弄得严寺卿还是要来烦夫君。”十公主对林天晴、谢灵台两人直呼其名,关系似乎并不是很融洽。

宋稚睇了十公主一眼,话到嘴边,却有些问不出口。

“怎么了?想问什么呀?”十公主是个人精,自然看出了宋稚的迟疑。

“公主你,是否不喜欢晴儿表姐?”宋稚小心翼翼的剔出一粒松仁来。

十公主在旁叮嘱了一句,“小心指甲,叫人端出去剥了壳再吃吧?”

宋稚摇摇头,道:“只是剥着玩的,不想吃。”

十公主用指甲拨弄着松子壳,漫不经心的说:“她这人不好相处。虽因我是公主不得不对我毕恭毕敬,但实际上对我并无几分真心的亲热。我与她相交日子不长也就算了,只是瞧着她对林府上下也只不过是表面情分罢了。”

宋稚惊讶于她的直白,便道:“她现在成了婚,得了心爱之人。更是成天守着自己的小院不爱动弹了。你们俩大抵见得也不多吧?若是彼此相处不来,也不用勉强。”

“自然,谁人能勉强我?”十公主故意做出一脸傲慢相来,一瞬间就绷不住了,笑着说:“稚儿是不是与我也有同样的感想?”

她问的这般直截了当,宋稚也不好藏着掖着,坦诚的点了点头。

没想到这林天晴的身子愈好,人缘反而愈差了。

“夫君。”

谢灵台脚步一滞,顿了顿之后才回过身来,回应道:“夫人。”

“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迟?去什么地方?做什么?”林天晴每问一句就向前一句,给谢灵台一种被逼问的感觉。

她的面容清秀,笑容温和,实在是一个挑不出毛病来的妻子人选,可谢灵台面对她时总有一种窒息感。

“去几个药房转了转,刘大夫有一个病症稀奇的病人叫我一同帮着诊脉,然后又去娘亲的小院里转了转。”谢灵台一五一十的全说了,语气有几分无奈。

林天晴冷着一张脸帮谢灵台脱去外袍,待他转过身来又是一张完美的笑颜。“晚膳想用点什么?我让小厨房准备。”

“随便。”谢灵台说完,便觉得林天晴的情绪瞬间低落了许多,连忙补充了一句,“晴儿,你知道我这人对吃得东西不讲究,你做主就是了。”

林天晴这才点点头,勉强的笑了笑。

像是上天忘记在谢灵台的日子里添一点蜜,总觉得平淡无味,喝得人喉管发涩。

可有些人的生活表面上看起来冷冰冰的,私下里却黏的像一块麦芽糖,粘在后槽牙上就舔不下来了,一丝丝的甜蜜蔓延开来,甜得后槽牙酥酥麻麻的。

逐月和流星现在已经习惯了,凡是沈白焰一回来,她们把该准备的东西备齐全了之后便会离开房间,到门外去听候差遣。

“笑什么?”沈白焰走到宋稚边上的软塌上坐下,明明隔了一个茶几还有一个空位,他偏偏不坐,非得要挤到宋稚边上。

“你一回来,她们俩就像是耗子见了猫一样,顺着门缝就钻出去了。”

宋稚见沈白焰一脸无奈的看着自己,笑道:“怎么样?沈王爷,要不要我帮您宽衣?”

宋稚本来指得是沈白焰的外袍,却见他原来一本正经的面孔上露出了一个略带狭促的笑意。

“我不是指那个!”宋稚面红耳赤的大喊。

“哪个?”沈白焰故意贴近了宋稚,问。

宋稚从来没想到过沈白焰这个冷冰冰的木头疙瘩居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他的气息暧昧的拂在宋稚的脸颊上,宋稚往后挪了挪,却发现身后是墙壁,已经无路可退。

眼前这家伙就要越逼越近,宋稚被逼无奈,用手勉力抵住沈白焰的胸膛道,“不可,不可白日宣……

后面那个字宋稚不论如何也说不口,结果又被沈白焰嘲笑一番。

“明天去崔家,你会陪着我去吗?”宋稚被他逗弄的耳朵冒烟,连忙扯开话题。

“自然。”沈白焰点点头,一边还不安分的蹭着宋稚的鬓发,“怎么会让你一个人去。”

宋稚不满的戳了戳他,结果一不小心正巧戳在他两道锁骨之间,喉结之下的那个小凹里。

宋稚有些羞窘的缩回了手,沈白焰轻笑了一声,只觉得十分宋稚可爱。

“你和哥哥这几日都在忙些什么,昨日回娘家,嫂子说已经有两人没见过他了。你也是一样,这两日都披星戴月的,今日倒是回来的早,事情都解决了?”宋稚拿手挡着自己的脸,不让沈白焰瞧。

她手腕上的青痕已经淡的只剩下两分了,沈白焰还是一眼就瞧见了。

其实他已经小心的克制住了自己的力度,若不是那日她因为害羞而挣扎的太过,沈白焰相信自己是不会弄伤她的。

宋稚久久不见沈白焰回答,张开手指从指缝中睇了他一眼,见他的眼神落在自己手腕上,便知这家伙的心思,道:“其实不大疼。”

她越这样说,越是一副可怜可爱的样子。

沈白焰捏着她的手腕子轻轻吻了一下,又想了想她刚才的问话,道:“小舅子照顾我新婚燕尔,所以便多分担了一些事情,弄得这几日都回不了家。其实说起来他也是刚结婚不久,本该多留在家里陪陪弟妹。”

“你近来真是变得愈发油腔滑调了。”宋稚点点沈白焰的唇,道:“说,这是不是某人的本来面目。”

这本是一句玩笑话,可没想到沈白焰却愣了愣,认真想了一会,忽轻笑出声,道:“也许是吧?我自己是不记得了。崔叔说我小时候的性子与父亲很像,长大之后才变了。我父亲私下里就是一个顽皮的性子,许是真的有点像。”

宋稚不料自己此话竟勾了沈白焰的伤心事出来,不免暗自懊恼。

沈白焰见这小丫头忽消了音,一脸担忧的望着自己,便知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明日去崔家,大家都会在吗?”宋稚又问起了这个事情。

沈白焰看着她缓缓的眨了眨眼,“怎么了?那日你在宫中可是嘉妃给你难堪了吗?”

“我在太皇太后宫中,她如何敢给我难堪?”宋稚连忙澄清,“只是她态度暧昧,又因十七皇子的事情与我有隔膜,所以我想着,崔府上下会不会也……

“他们不敢,十七皇子尚未长成,崔家在朝中的地位尴尬,又有外戚这一层,所以多多少少还得倚仗着我。”沈白焰笃定的说,叫宋稚安心了几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崔家

“嗯!”姜长婉一边不住的往嘴里送着各色的吃食,一边不住的点头称赞。

“你,你慢些!”这一回宋稚可不敢说她贪食了,只一味的由着她吃,又吩咐逐月道:“弄碗消食茶来,诶,你能不能喝消食茶?”

“小厨房的消食茶加了山楂,周夫人不能喝。”逐月赶紧道。

“呵,听逐月叫我周夫人,真是说不出的别扭,每每与你们几个在一起,总觉得自己还是从前的姜小姐。”姜长婉有感而发。

“肚子里都装小人了,还说自己是姜小姐呢,羞羞脸。”宋稚用手指刮了刮自己的脸颊。

“好啊你,竟敢笑我。等哪天你肚子里头也装上了一个,看你还会不会笑我!”姜长婉佯怒。

宋稚连忙讨饶,道:“好姐姐,我不说了。”

流星此时给她们俩人端来姜撞奶,凝固的奶冻,香甜微辛,奶皮上密密的撒了一层杏仁碎。

“从前未嫁人时总是诸多担心,现在可好了吧?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姜长婉勺了一勺子奶冻,奶冻块颤颤巍巍,漏下一两粒杏仁碎。

“姐姐是说我呢?还是说你自己?”宋稚道。

姜长婉微微蹙眉,很快又露笑颜,“我的日子倒是也不错,起码嫁了自己想嫁的夫君。只是……

“只是什么?”宋稚问,她打量着姜长婉的神色,道:“是不是婆母难缠?”

姜长婉搁下了勺子,十分无奈的笑了笑,道:“其实,我婆婆倒不是个坏人,只是她觉得姜家势大,唯恐我在夫君面前显得自己人高一等,乱了夫纲。所以老是用婆婆的身份给我找些不痛快。”

“那你夫君难道没有说些什么吗?”宋稚道。

“自然有,可是夫君说的越多,婆母便觉得他越是被我压着。只要夫君一不在家,她就故态复萌,着实讨厌。现在我有了身子,她倒是消停了几分,只是言语上犹不放过。”姜长婉的性子宋稚是清楚的,绝不会不敬长辈。

宋稚凝眉想了一会儿,道:“左右她也是太闲了,才总是把眼睛盯在你身上,不如给她找点事情做。”

姜长婉一下就来了精神,自言自语道:“找点事情给她做?”

“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想法?”宋稚与姜长婉认识那么多年,见她眉梢眼角的一点变化,就知道她的心思了。

姜长婉点了点头,却俏皮一笑,“事成再说。且说说你吧?虽说没有婆母,但你前日去了崔家,应该也是一场大戏吧?”

一提起这件事,宋稚就觉得头疼,见姜长婉捧着果盘一脸期待的神色,道:“罢了,说来让姐姐笑一笑吧。”

上回的事情沈白焰倒是也没有低头,只是在崔蔓生辰那日去了一趟崔老夫人的院子里。

崔老夫人照旧给他做了几道崔蔓生前喜欢的吃食,一老一少吃了几口,都十分默契的放下了筷子。

“我真是不明白你娘怎么会喜欢这么甜腻的吃食?”崔老夫人道。

“我也不知道您女儿的口味为何如此古怪?”沈白焰回了一句。

两人都拿出帕子擦了擦,抿了抿嘴角。

那一日之后,他们俩的关系似乎是缓和了,沈白焰也是这般认为的,可是老人家的心思跟小孩一样,变得比五月天还快。

再加上崔冰映那件事情,宋稚听张欣兰透出来的口风,崔老夫人似乎是有些怪宋稚。

“我在崔家是小辈,就连夫君都不敢在老祖宗面前提这件事情,崔冰映的性子又骄矜,我在这事情上可是真帮不了你了。”

张欣兰在前段时间曾特意给宋稚传了这句话,哪怕是她帮不了宋稚,这一句话大小也算个人情。

宋稚知道自己今日去崔家是别想有什么热情似火的招待了,只希望他们能讲点道理,别一个劲的把崔冰映的事情推到自己的身上。

虽说崔老夫人脸上的神色不太好,可礼的分量却是不轻。

宋稚将手上沉甸甸的红盒子转递给逐月,又给崔老夫人行了一个礼。

“行了,坐吧。”崔老夫人刻意将目光落到别处,不看宋稚。

沈白焰一向情绪内敛,此刻却毫不掩饰的皱了皱眉头。

崔老夫人看到沈白焰这百般回护的样子,心里更多了几分不悦,‘我何曾怠慢于她?何必这样护着?若是曼儿还在,岂不是名副其实的娶了媳妇忘了娘?’

崔老夫人心中这样想着,便故意道:“憬余,你去找你的表兄弟、舅舅说说话,他们在前厅等着你,别老是混在后宅脂粉堆里。”

沈白焰身影未动,只将目光落到宋稚脸上。

宋稚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沈白焰沉吟了一瞬,抬眸望着崔老夫人,他的神色中有些许无奈,倒像是父母看见小孩子顽皮淘气的时,那种无可奈何的表情。

“好,那我去了。稚儿好好陪外祖母说说话,天将暖不暖的时候,外祖母的腿总是会一阵阵酥麻麻的痒,如小虫啃噬一般,十分难受。你们一老一少多说说话,好分散一下注意力。”沈白焰说罢,干脆离去,像是并不担心宋稚一人留在这里会受到什么委屈。

“这家伙,咳咳。”崔老夫人佯装不满的说了一句,嘴角却含着一抹笑。

崔小夫人偏头看着宋稚,“站起来让我瞧瞧。”

宋稚不明所以,只将手递给逐月,在她的搀扶下慢悠悠的转了一圈。

她点了点头,道:“不但相貌佳,身段也是不错,腰细臀丰。”

若不是崔小夫人是沈白焰的舅母,逐月怕是要上去赏她两个耳刮子,她这是什么口气?当宋稚是勾栏瓦肆里的姑娘吗?

宋稚自然不喜欢别人这样谈论自己,但她不好在崔老夫人面前表露出来,只低着头,做出一副文静害羞的样子来。

崔老夫人睇了崔小夫人一眼,这话落进她的耳朵里,同样是觉得不妥。

只是崔冰映脸上的伤落了疤,崔小夫人是她的娘亲,恨不能替她受了。

崔老夫人不想在宋稚跟前下她的面子,只调转话头,对宋稚道:“我听旁人说,你该是个能言善道的性子,怎么在我跟前说不上几句话?”

能在崔老夫人跟前说话的人有几个?宋稚想也知道。

“与小辈们说话自然随意一些,可是对着老祖宗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的就变得笨嘴拙舌。”宋稚抬首对上崔老夫人的眼神,一派的坦白生涩。

“怎么?我很凶吗?”崔老夫人板起脸来看着宋稚,她身边的妈妈有些担忧的看着她们二人。

“怎会,老祖宗的相貌温和,只怕是比菩萨还要慈祥,稚儿一瞧就心生暖意,只是菩萨兼有祥和威严之色,虽心生仰慕,却也有些害怕,不是怕老祖宗斥责,而是怕自己言语冲撞惹您不快。”宋稚这一番话说下来,逐月就瞧见崔老夫人身边的妈妈轻轻点了点头。

“还说自己笨嘴拙舌?分明是油嘴滑舌。”崔老夫人语气不轻,逐月心头一跳,还以为她又要发作,却见她神色轻松,不像是生气了。

正当逐月以为这谈话正要渐入佳境之时,逐月忽然听见屋外断断续续的传来几声呼喊,“小姐!小姐!夫人说了不让您来。”

崔老夫人皱着眉头飞快睇了宋稚一眼,对一旁的妈妈道:“还不去拦下来,这像什么话!?”

话音刚落,崔冰映已经提着裙子跑了进来,她脸上的粉很厚,可还是隐隐能瞧出脸侧的疤痕。

宋稚看着她的脸,心里也有几分怜悯。

“宋稚!”她红着眼看着宋稚,道:“你来我家做什么!?”

“来见见长辈们。”宋稚冷静的答,逐月不由自主的挪了挪身子,挡在宋稚面前。

“女儿,你怎么敷粉了?大夫不是说了吗?你还得敷药的,快去洗掉吧。”崔小夫人忙扶着崔冰映,想着劝她回去。

崔冰映看着宋稚,泪水像掉了线的珍珠一样,扑朔扑朔的掉了出来,像个小孩子一样,哭得毫无形象,众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了?怎么了?不哭了哦。”崔小夫人轻声细语的哄着她。

崔冰映抬起一双泪眼,透过凝结着水珠的睫毛模模糊糊的看见宋稚依旧美好的容颜,哭的更加撕心裂肺了。

宋稚将她心里的想法猜到了七七八八,她走上前,仔细的打量着崔冰映脸侧的疤痕。

“你看什么看!”崔冰映觉察到她的目光,一把就捂住了脸,凶狠狠的说。

宋稚瞧着她,认真的说:“你的疤痕只是留下红印子,若是细心调养,假以时日一定能淡化的。你没有见过那种凹凸不平的疤痕吧?那种疤痕才叫棘手,怕是华佗再世也难修复如初。”

崔冰映被她这样一说,心里好受了不少,可仍旧略带怀疑的说:“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宋稚笑了笑,并不答话,只仔细瞧着崔冰映脸上的疤,道:“都说美人面如芙蓉,你是真的开了一朵芙蓉在脸上。”

“你别尽说些好话来哄人!”崔冰映已经不哭了,可还是一脸的怀疑。

她的情绪稍有缓和,就被崔小夫人给哄回去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猫儿发春

“所以?你就靠拍马屁忽悠过去了?”姜长婉一点面子也没给宋稚留,直截了当的说。

宋稚假装认真的思考了姜长婉的话,一本正经的说:“姐姐描述的极为精准。”

两人笑了一通,宋稚正色道:“崔老夫人倒是真心待憬余的,只是觉得我出身武将之家,又不是世家,少了几分底蕴,不比我嫂嫂那般出身书香世家。”

“撇开你这出众的相貌不说,你的学识谈吐不比你嫂嫂差呀!”姜长婉替宋稚愤愤不平,“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就连刺绣也很好。”

“姐姐你夸得我脸都快红了。”宋稚摸了摸自己脸颊,“崔家有崔冰映这件事在,能维持住表面的客气就已经不错了。”

“上次山猫一事,我光是听你说就已经吓得不行了。只能说崔家小姐倒霉了,也是可怜。诶,她的疤当真可以痊愈吗?”

“我瞧着她脸上只有一抹红痕了,嘉妃娘娘怕是把宫里头的良药都送到崔府上了。”宋稚回想了一下崔冰映的伤痕。

“美人芙蓉面,呵,稚儿若是男人,必定是个满嘴花言巧语的纨绔子弟。”

逐月在姜长婉眼前搁下了一盘酸梅,她扫了一眼,只觉得半点胃口也没有。

“姜小姐不喜欢吃吗?奴婢以为这怀孕的人总是喜欢吃梅子的。”逐月不解的问。

“我这肚子里怕是闺女了,一点酸味都不想问,只是近来爱吃辣的。”姜长婉摸着自己尚未显怀的肚子,道。

“辣的?”宋稚想了想,“咱们府上似乎是有一批上好的山椒,等下给你带回去,炖鱼也好,炒肉也好,滋味都不错。只是我不大能吃辣,闻着只觉得呛鼻。”

“小姐。”流星走了进来,“崔府送了帖子给您,说十日之后兰芳园里的那一株二乔牡丹开得正盛,想请您去赏花。”

宋稚微微一怔,与姜长婉交换了一个不解的眼神。

“是崔冰映发来的帖子吗?”姜长婉问。

“是。”流星点点头,“送帖子的人听说姜小姐在这里,就把您的帖子也交给奴婢了。”

“什么?也请我了?我跟崔家可是没有交情在的呀。”这下连姜长婉也不懂了。

“稚儿,你说这崔冰映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姜长婉捏着那张朱红色的请帖上下打量,似乎是疑心里头有问题。

宋稚拿来帖子瞧了一眼,也是想不通其中的关窍,道:“兰芳园里都是些花花草草,姐姐又有身孕,我对某些花的花粉又敏感,不如回绝了。”

“我倒是不怕,不过你这一回绝,与崔家的关系可就又紧张了。”姜长婉道。

宋稚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忽然灵光一现,道:“流星,回家去问问嫂嫂,看她可有收到帖子?若她也收到了,你去打听打听,看看县主是不是也去了?”

“是。”流星福了一福,赶紧去了。

“县主?”姜长婉将帖子随手丢在一边,“怎么?你又疑心这事儿是县主做的?”

“憬余那日跟我说,县主也在崔家,说是给崔冰映送去疤药。”陶绾容这人许久没在眼前蹦跶了,宋稚都快忘记这个人了。

“哦?她这人有那么好心?莫不是去看崔冰映笑话?”姜长婉对陶绾容的印象自然也是不好。

“哪有上门去笑话别人的?陶绾容就算是蠢到了家,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情。”宋稚笑道。

“你还笑得出来?!这件事若不是处理不好,又是一桩子落人口实的话!”姜长婉这是替宋稚着急!她有了身孕,自然是孕妇最大。可宋稚又该用什么理由推脱呢?

“我说自己花粉敏感不就好了?”宋稚不在意的说。

“你这满院子的花花草草还说自己花粉敏感?”若不是姜长婉知道宋稚的确对某些花粉过敏,也会觉得这是一个借口。

宋稚咬唇轻笑,道:“姐姐可别替我担心,你只顾着自己肚子里这个就好了。”

姜长婉犹不放心,正欲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听到后院传来一声惨烈的猫叫。

这声猫叫惊得姜长婉心跳都漏掉了一拍。

逐月不等宋稚吩咐就赶紧出门查看,见雀儿飞快的扔下笤帚朝猫叫声传来的地方跑去。

宋稚本也想起身,见姜长婉方才被惊吓的脸色都有些泛白,连忙端了碗热水,“姐姐,快喝一口定定惊。”

姜长婉也不是心性软弱之人,喝了一口热水之后便心绪稳定。

“方才是雪绒的声音吧?妹妹先别管我,快瞧瞧去。”

“猫儿春日发情的时候最难办了,原本温顺的性子变得粗野极了。我又不能由着它跟外头的野猫胡来。今日姐姐来,我怕冲撞了,所将它锁在后院了,现在怕是逃了。姐姐且在屋子里呆着,可千万别出去。”

姜长婉的胎尚且不足三月,若不是实在憋得慌到,也不会来定北王府,而且这一趟出来将屋里四个大丫鬟带了三个出来,可以说十分小心了。

“那稚儿你也小心了,猫若烦躁起来,真的是不分亲疏。”姜长婉嘱咐道。

宋稚来到后院的时候逐月和雀儿已经在忙活了,宋稚站在她们俩身后一瞧,真的是目瞪口呆。

定北王府的正院有一大一小两个后院,沈白焰小时候是个好动的性子,又有算命先生说沈白焰的命格火旺水克。

沈长兴不放心,便把一个后院砌成两个。小一些的后院便是宋稚先前与宋翎一同泛舟湖上的莲池所在。

方才听到猫叫已经知道是雪绒出事,可没有想到雪绒居然翻过墙头,掉进后院两堵墙之间的夹缝里了!

两个院子之间的夹壁很长,大约有二十几丈,里面长满了杂草和苔藓,都过人头高了!

“怎么这条夹壁没有人负责打理的吗?逐月,你叫把茶韵给我叫来。”宋稚皱了皱眉,不满的问。

茶韵匆匆而来,一见这条夹壁就明白了。

“小姐,这个地方少有人经过,原先就疏于打扫,我已经吩咐了人。只是,只是他们还没处理。”茶韵知道这件事情是她没有办好,所以说起来话来也很没底气。

“茶韵,我给你的日子不短了,若是你还无法驾驭手底下的人,我可找人来帮帮你。”宋稚这话语气不重,但其中的分量却是不轻。

茶韵连忙福了一福,“奴婢立刻叫人来处理。”

敲打过后的效率总是格外高一些,过不了一会儿就来了几个粗使的婆子。

“你们就这么进去?去拿几个锥帽来。”宋稚瞧那杂草的叶子锋利,人若是钻了进去,脸上肯定会多上几道红痕。

“夫人,不要麻烦了。”其中一个面皮发红的妇人道,“用外衣罩头就行了。”说完就十分干脆的钻进了夹壁。

人进入夹壁之后,由于草太长,就拿了一根竹竿打着草找,雀儿站在夹壁的另一头准备捉雪绒。

哪知赶着赶着雪绒就不见了踪影!

那妇人大喊,“扔了两把镰刀进来,这草若是不割,猫儿怕是找不到。”

“小姐,你且回房吧。这有我看着呢。姜家小姐还在呢。”逐月提醒了一句。

宋稚点了点头,“别伤了雪绒就是了。”便与逐月一块回房去了。

茶韵在原地看着,见那妇人花了一炷香的时间把长草全割了,却依旧没见到雪绒。

“呀!一处围墙上少了一块砖有个洞!猫儿怕是钻到隔壁的莲池院里去了!”那妇人转身对茶韵大喊。

茶韵连忙遣了几个小丫鬟到小院子里边寻雪绒,自己也跟着小跑了过去。

春日的阳光照在身上,茶韵不过跑了几步,身上便密密的渗了一层汗珠朱来。

当她瞧见被竹竿捞上来的猫儿尸首时,这层热汗便化作了冷汗,激的人毛骨悚然。

“真,真的没气息了?”茶韵有些难以接受,毕竟雪绒也在她脚下扑腾了那么些时日。

小丫鬟们都踌躇着不敢上前,只有那个粗使婆子将雪绒的尸首翻来覆去的查看了一番,摇了摇道:“茶韵姑娘,这猫儿真是一点气息都没了。”

茶韵勉强稳了稳心神,道:“用干净帕子裹了先,我去跟夫人交代一声。”

宋稚此时正与姜长婉品一壶秋日里存下的桂花龙井,不过姜长婉只能闻一闻,看着宋稚喝的痛快。

“饮茶哪有你这样牛饮的?真是浪费。”姜长婉自己喝不到茶,只好在旁说些冷言冷语,反惹得宋稚笑。

茶韵听到宋稚的笑声,心里倒是松了松。

“雪绒出事了?”宋稚见茶韵的神色,忙问。“伤着哪儿了?还是跑出去和野猫厮混?”

“它落进池子里,发现的时候已经救不了。”茶韵战战兢兢的说。

宋稚默了默,神色一冷。“确定吗?”

“是。”茶韵垂首不敢看宋稚。

“事已至此,追究虽然于事无补,但是也不能不责罚。猫儿发春性子狂躁,我已经嘱咐你们小心看顾,为什么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我不想听你分辨,逐月,你且将这件事情查清楚再来与我说!”

宋稚心里难受的紧,但当着下人的面又不好表现出来,等茶韵一走,她眼圈瞬间就红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曾丞相

“姑姑,姑姑!”青竹着急忙慌的跑进莫姑姑的屋子里。

“这么慌张做什么?哪里像是定北王府的大丫鬟。”莫姑姑坐在房中剥松子,见青松跌跌撞撞的跑进来,不满道。

其实青松在宋稚跟前也不过是个洒扫丫鬟。

大丫鬟这说法不过莫姑姑一厢情愿,给自己脸上添光罢了。

“那只猫!夫人的那只猫真的死了!”茶韵让青竹来找莫姑姑的时候,她就吓得腿软了。“青松也叫茶韵给拿住了!”

“怎么会这样!不是就让你教训一下吗?”

莫姑姑前几日被雪绒绊了一下,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就狠狠踢了它一脚。

雪绒何曾被人这样对待过?当即就狠狠的咬了她一口,莫姑姑自知理亏,也不敢声张。

只是暗地里心里这团火仍旧下不去,所以便吩咐青松,让她趁无人之际,好好教训雪绒一顿。

只是这一教训,就酿成了大祸。

沈白焰回来的时候,正好躲开一场忽然而至的春雨,心中正有那么一丝小小的庆幸,却见房中空空如也,只有一盏冷茶在桌上。

宋稚不在房中,问过婢女之后,得知宋稚在后院。

他一转过弯来,就见流星和逐月一左一右的举着两把油纸伞替宋稚撑着。

可这场雨落得像笨手笨脚的女子初学针线,狠狠地东戳一针西戳一针,乱风时不时还要理理雨线。

这雨线也并不争气,被风吹得时不时就要断一下,斜斜的吹过来,两把油纸伞也是遮不住。

宋稚忽觉得身后的风止了,她身影未动,道:“今日回来的这般早?”

沈白焰伸手揽着她,望着面前那一个小小的浅坑,又睇了一眼雀儿手里的一团雪白,道:“怎么会这样?”

宋稚垂眸不语,只瞧着眼前那一个小小的坑。

逐月在旁轻道:“世子、夫人,雀儿去水房提水之前,最后与雪绒在院子里的人是青松。现在已经制住她了,等着夫人去问她呢!”

“青松?”沈白焰皱了皱眉,却见宋稚转身望着他,神色平静。

但这种平静犹如底下藏有暗旋的水面,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急流窜动。

“憬余,”宋稚抚了抚沈白焰的胸口,温声道:“我们进去说。”

逐月适时的留在了原地,略带担忧的看着夫妇俩的背影。

“我会让人去处理这件事。”才一进门,沈白焰便道。

宋稚掩上门扉,又听沈白焰道:“嘉妃那边我也会去解释。”

宋稚勾了勾唇,虽是是笑了,却因为心里悲伤,所以全无笑意。

“你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哪有时间理会这种小事?”

“内宅之事怎么能说是小事呢?”沈白焰有些不解。

宋稚微微一讪,“这倒是,这话是我错了。不过你的确这些时日的确匆忙,晨起喝粥我都得吩咐她们晾凉一些再端进来,生怕你烫了喉咙。”

沈白焰刚想说些什么,却被宋稚捂住了嘴,“男主外女主内,这内宅之事夫君还是不要同我争了。若让旁人知道我事事需你出面,岂不是笑话我无能了?”

“那好吧。可宫里那位呢?”

沈白焰垂了眼睛瞧着宋稚嫩白的指尖,他的睫毛尖上有一粒小小的白色灰尘,像是落在夜幕上的星星,格外明显。

宋稚用指尖轻轻蹭掉他睫毛上的这粒灰尘,略想了想,道:“我自行解释,你不必为这件事劳心费神,留着你的精气神应付外头的波诡云谲吧。”

沈白焰眼神微动,“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宋稚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似乎连自己也不大肯定,道:“就是昨个回娘家,娘亲正好从林府回来,发了好大一通牢骚。说自己带着恬儿去林府见外祖父,结果他老人家却避而不见,说自己有事要忙。”

“恬儿雪玉可爱,林丞相每每见到她都会喜不自胜,更何况你娘亲亲自带着恬儿去见他,他若在府上,不论如何也会见这个小外孙女一面。”沈白焰想了想,顺着宋稚的心思,道。

“正是因为如此,又听娘亲的口风说外祖父最近忙的连人影都见不着,我想外祖父可能不在府上,这也没什么奇怪,但明明不在却又说在,这就奇怪了。”宋稚慢条斯理的说,“能让一贯深居简出的外祖一连好几日不在府上,却又小心遮掩,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沈白焰玩笑道:“夫人的心思这般细腻,我在夫人面前岂不是一览无遗。”

他虽是玩笑,宋稚却一脸认真,道:“你在我面前并无遮掩,所以我能看穿,若你稍加遮掩,我便全然懵懂了。”

沈白焰捏了捏宋稚的手,只觉得柔弱无骨,惹人怜惜。不过这双手的主人却是个有主意有脊梁的女人。

夫妇俩一出门,便见到苏峥与逐月面对面站在院子里,不知在说些什么。

只见逐月拿帕子按了按嘴角,似乎是被苏峥逗笑了。

照理说,苏峥乃是习武之人,沈白焰与宋稚一从房间里出来他就应该觉察到了,可这回他却一动不动的瞧着逐月,一点也没瞧见这俩人。

最后还是逐月瞧见了她们俩,对苏峥使了一个颜色,他这才惊觉。

“王爷、王妃。”苏峥飞快的睇了宋稚一眼,然后才看向沈白焰,倒像是更怕宋稚生气一般。

宋稚沉默不语,只是扫了逐月一眼,只见她垂着头,似乎是很不好意思。

“何事?”沈白焰问,他与旁人说话时的语气便没有与宋稚说话时那般随和无拘,多了几分上位者的威严和气势。

若无要紧事,苏峥他们是绝不会乍然进入后院的,尤其是现在沈白焰成了婚,宋稚也在此。

“刚得了消息,崔丞相旧疾复发,情况急转直下,大夫说怕是撑不过今夜。”苏峥半跪着,道。

‘什么?’宋稚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第一刻想到的就是曾蕴意悲伤的眸子

逐月此时走了上来,为苏峥解释了一句,“奴婢与他说王爷和王妃正在屋内谈事,所以这才让他等等。”

沈白焰略一点头,见宋稚脸上神色不大好,便道:“你要不要去一趟曾府?”

“你去吗?”曾府宋稚是一定要去一趟的。

“我就不去了。若晖定会去,曾丞相若是去世,许多麻烦便会随之而来。”若是不了解沈白焰性子的人,定会觉得这人怎么如此冷感。

但宋稚不会。

她对逐月抬了抬手,道:“逐月,陪我回房更衣。”

“你先让人给王妃备轿,随后与我去一趟崔家。”沈白焰对苏峥道。

苏峥道了一声,“是。”

走过拐角的时候,逐月偏头睇了一眼,又佯装无事。

宋稚专心走路,似乎并不曾留意到逐月的小动作。

“小姐要穿哪一件?”流星左右手上各自拿着一件样式简单,花样素净的长裙对宋稚道。

“噫?这件我怎么不曾见过?这是什么花样?”宋稚指了指流星右手拿着的那一件幼粉色的衣裳。

这衣裳上边的花样是黄蕊白花,看起来非常秀雅少见,只在下摆和袖口处各自绣了十二朵。

“这是野菊。”恰巧给宋稚送水进来的雀儿瞧见了,怯生生的说。

“野菊?”宋稚接过流星递过来的衣裳,仔细的打量着上边的花样。“你倒是一样就瞧了出来。”

“嗯,长在荒野草地里,一长就是一大片,这衣裳上只绣了这么点,倒是不像了。”雀儿难得在宋稚面前说这么多的话,放下水便出去了。

“嗯。”宋稚点了点头,又问了一句。“这衣裳是府上的绣娘新作的?”

流星有些踌躇的说,“这是丝韵堂送来的。”

“为什么又送了衣裳来?我明明从丝韵堂撤了出来,咱们现在与丝韵堂的关系不过是租了间房子给她们,收收租子罢了。”

芮希的事情让刘箬与宋稚之间添了嫌隙。

刘箬性子固执,认定了芮希是好人便不会动摇,任由小竹在中间百般周全也难修复两人关系。

宋稚不想再这件事情上多做纠缠,索性撤了出来,落得个清静为好。

“这是小竹姐姐新制的,不然咱们也不会收,她觉得这个花样夫人也许会瞧得上,所以的送了来。”逐月道。

“小竹是小竹,丝韵堂是丝韵堂,我把丝韵堂留了一部分给小竹,她也是丝韵堂的小半个主人。咱们收她的礼,也没关系。”宋稚摸了摸这件衣衫,道:“那就这件吧。”

逐月和流星服侍宋稚穿衣,逐月一边帮她整理,一边道:“小姐,那青松的事情怎么办?”

“先关着,”宋稚似乎不是很在意,她将一个小小的玉指环戴进手指里,微微转动,“你让莫姑姑去询问她,然后,听墙角吧。”

她漫不经心的说出‘听墙角’这三个字,逐月和流星对视了一眼。

宋稚一笑,道:“我知道你们做不来这件事,若是露馅便没意义了。逐月陪我去曾府,流星去嘱咐菱角一声,这事儿叫交给她来办吧。”

第一百二十一章带宋恬回府

“她一个无辜稚儿,你为何要这样对她!”宋稚从未试过有这样生气的时候,只觉得心口都气的发痛!

碧玉冷笑了一声,擦了擦口角的鲜血,抬眸看向宋稚,眸中满是怨毒之色。

宋稚不解的皱了皱眉,道:“难不成就是因为娘亲将你许了人家吗?你年纪也不小了,许人家有什么稀奇呢?”

“许了人家?她是将我往火坑里推!”被宋稚说中了,碧玉吼了一句,倒是一副底气十足的。

宋稚的衣袖被人拽了拽,回眸一看,是林氏身旁的一位妈妈。

妈妈走上前,对宋稚轻道,“碧玉在夫人面前做事不用心,惹了夫人不痛快,被许到庄子上的一户人家去了。下个月就要出嫁。”

“到底惹了什么事?”宋稚偏头睇了一眼碧玉,又看向妈妈。

妈妈犹犹豫豫的不敢说,但宋稚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我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敢虐待小姐已经是十恶不赦!来人,先把她关进柴房,等我见了夫人再发落!”

几个粗使的婆子将碧玉擒住,碧玉正欲辱骂些什么的时候,口中就被塞了一块烂布头。

宋嫣已经在乐香斋闹过一次了,这下人人都有了经验,碧玉怕是没这么好撒野了。

宋稚见碧玉被这些婆子连拖带拉的弄走了,便转身走进房中。

“妈妈,跟我进来。”

妈妈已经知道宋稚要问什么,方才外头人多不方便说,一合上房门,妈妈便主动道:“碧玉借着夫人让小厨房给少爷送汤水,成天往少爷院子里跑,结果有一日撞在曾夫人跟前了。曾夫人自是不快,来见夫人的时候,便在她跟前便漏了几句出来。”

亲家母院子里的大丫鬟跑到女婿院子里大献殷勤,还被自己逮个正着,真是没有比这再尴尬的事情了,而且还会让人疑心是林氏的意思,想要在曾蕴意和宋翎之间安插自己的人。

难怪林氏恼了碧玉,这种事情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会让人不痛快。

“碧玉到底许了什么人家?”这一回林氏生气宋稚是完全理解的。

“那户人家其实也不孬,替夫人管着郊外的一个小庄子,只是那户人家的儿子相貌不佳,人也不大体面就是了。”妈妈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宋稚的神色,她知道府上的这一位小姐心思稳重细腻,现在又是王妃,更加让人敬重。

妈妈又道:“其实夫人倒也不是故意给她挑了这样一户人家,只是她不想再让碧玉有机会在宋翎跟前露脸,所以才选的庄子上的人家。”

“我明白,娘亲的性子虽是任性了些,但到底心底善良。我不认为她会特意把碧玉往火坑里推。”宋稚轻出一口气,蹙了蹙眉,道。

“妈妈去忙吧。我去瞧瞧恬儿。”宋稚与妈妈点了点头,转身走进内室。

宋恬正乖乖的被乳娘抱着,被逐月扮鬼脸的模样逗得咯咯直笑。

宋稚见她笑了,便走到一旁的软塌上坐下,朝乳娘招了招手。

乳娘见了,忙将宋恬抱了过去。

她靠在软塌上捏了捏宋恬软乎乎的小手,心下一松,今日一连串的事情接踵而至,忙着的时候不觉得,一放松的时候就觉出了几分疲倦,不知不觉间,便浅浅的睡了过去。

“稚儿,稚儿。”林氏的温柔的呼唤声将宋稚唤醒了。

“娘亲你一回来了?”宋稚迷迷糊糊的说,揉了揉眼,人还未清醒,便道:“娘亲知道碧玉的事了吗?”

“知道了,一回来逐月就与我急急忙忙的说了。我让人叫了牙婆来,今日就把她发卖出去,早知道我就不应该优柔寡断!还让恬儿受苦。”林氏在曾家也是站了一天,面露疲惫之色。

听到‘牙婆’二字,宋稚不知怎么的,心里便有些不舒服,“娘亲不想她在跟前便让牙婆处理吧。只是她毕竟伺候娘亲这么久,太腌臜的去处还是别让她去了。”

“娘亲有分寸,这个牙婆做事还算地道,是咱们家用惯了的。”林氏道。

“娘亲,你这几日大概会很忙,我想领恬儿回府上住几日。”宋稚道。

“这样合适吗?”今日宋恬平白无故遭罪,林氏也是心疼不已。

“有什么不合适的?”宋稚笑了笑,“娘亲不要多想,只说是我想妹妹了,接来府上住几日,也是常有的事。”

“那好吧。”林氏觉得小腿有些发酸,膝盖都有点软了。

宋稚见状,忙让柔翠进来服侍,自己带着宋恬先行离去了。

一出门,才发觉原来已经是暮色四合的景象了。

宋恬与宋稚很亲厚,与逐月也是熟识,又有惯常照顾自己的乳母在,所以在马车里依旧是一副很自在样子。

“转念想想,幸好恬儿还这么小,这些事情以后她都不会记得。”宋稚看着宋恬可爱的小脸,苦涩的笑了笑。

乳娘和逐月对视一眼,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安慰宋稚。

因为宋恬在车里,所以马车都行驶的很慢,待到了定北王府,都已经过了晚膳时间了。

宋稚刚一回院子,就见菱角迎了上来,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一样。可一见她身后跟着的宋恬,便有些惊讶的说:“今日真是巧了。”

宋稚有些不明所以的挑了挑眉,对菱角身侧的流星道:“去收拾一间屋子出来,四小姐要住上几日。”

菱角正欲解释,就听到一阵儿童稚嫩的灵动笑声,宋稚偏头去看,就见沈白焰领着沈泽走了出来。

‘十七皇子?他怎么在这儿!’

宋稚十分惊讶,忙迎上前去,见沈白焰悄悄的比了一个‘嘘’的手势,便镇定下来,半蹲着看向沈泽,道:“小公子,你怎么来了?”

沈泽正好奇的偏头看向乳娘怀中的宋恬,他手里正拿着一根松香新做的芝麻麦芽糖吃,吃得小嘴水润润的。“妹妹,妹妹。”

见沈泽很想与宋恬打招呼的样子,宋稚朝乳娘招了招手,乳娘抱着宋恬半蹲了下来。

宋恬能勉强说出几个单字,与沈泽咿咿呀呀打招呼。

两个小不点说着旁人听不懂的话,倒是很有些一见如故的样子。

“怎么把妹妹带回来了?”沈白焰怕宋稚蹲久了头昏,便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宋稚在沈白焰耳边低语了几句,简短的将这件事情说了一下。

沈白焰虽面上没有表情,但周身气质一肃,道:“今日两件事情都是身边的人犯事,看来要好好的捋一捋。”

菱角走了过来,虚扶着宋稚,轻道:“夫人,事情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咱们进屋说。”

宋稚点了点头,对逐月吩咐道,“带小姐和小公子进去。”

还未等逐月动作,沈泽已经一手抓着宋稚的衣裙下摆,一手抓着宋恬的小手准备进屋去。

乳娘又要抱着宋恬,又要迁就沈泽的动作,弯腰弯的着实辛苦。

沈白焰便将沈泽一把抱起,沈泽唤了一声,“呀,妹妹。”

沈白焰没理会,只轻轻拍了拍他的小屁股。

沈白焰将沈泽放在软塌上,长腿一拦,将他圈在了里边。

宋稚则从乳娘手里抱了宋恬来,让乳娘歇着去了。

沈泽原本还不乐意,见宋恬就待在自己身边,才安分了下来。

“小小年纪色心四起。”沈白焰见沈泽想越过茶几往宋恬那边爬,一把拽住他水萝卜一样的小腿,将他给拽了回来。

“瞎说什么呢。”宋稚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沈白焰将沈泽放在膝上搓圆捏扁。“这小家伙好歹是皇子,你怎么这般不尊重。”

“你说人家是小家伙就尊重了?”沈白焰道。

宋稚被他噎得无话可说,只好转头对菱角道:“雪绒的事情怎么样了?”

菱角并不特别喜欢那些毛绒绒的猫猫狗狗,可雪绒忽然就死了,她心里也是难受。

“莫姑姑一进去就不打自招,威逼利诱青松,让她不要说出是自己指使。又说自己只想让青松教训一下雪绒,酿成这般错事皆是轻松地错。自己倒是推得一干二净。”

宋稚听罢,睇了沈白焰一眼,恰巧两人目光相交错。

“你觉得该怎么处置呢?”宋稚知道莫姑姑的身份,若是真的要处置,还是得经过沈白焰的首肯。

若是可能的话,沈白焰很想由宋稚处置,可是莫姑姑是他父辈留下来的仆人,犯下这样的事情,等于打了沈白焰的脸。

“她的儿子府上不过是短工,在外头也又宅院,让她早点安心养老吧。”沈白焰想了想,道。

他有些迟疑的看向宋稚,怕是担心她觉得这处置过轻。

“莫姑姑子女不孝,她又失了这份差事,没了进项。说是养老,但我估摸着,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了。”宋稚瞧见沈泽那双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看着自己,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道:“那就按王爷说的这样做吧。”

沈泽听得认真,还顺着宋稚的视线抬头看了看沈白焰。

“我还没问你,怎么把十七皇子给带回来了?”宋稚问。

第一百二十二章 噩梦

前几日宋稚吩咐下人将湖心小筑的那间屋子收拾了出来,带着沈泽和宋恬住了进去。

虽说已经是初夏,但是在湖心小筑的总是会冷几分。

宋稚半夜冷醒,听到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心想,‘临睡前的月色那么明澈,后半夜变天了吗?’

她推开窗户一看,月明如昼,天无片云。

这才知道,那淅淅沥沥的雨声原来是风吹芭蕉叶弄出来的。

所谓,不雨亦潇潇,大抵就是如此吧?

“夫人?”菱角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别站在窗口吹冷风。”

她们几个这几日都是暖阁里打地铺,方便随时看顾宋恬和沈泽。

“我觉得有点冷,恬儿和小公子的被子够不够厚?”

菱角帮着宋稚从壁橱里拿了一床薄被出来,替宋稚铺上,道:“夫人放心,他们都睡得小脸红扑扑的,一点也不会冷。”

宋稚点了点头,重新钻回被窝里。

“夫人是在担心王爷吗?”菱角道。

“难免担心。”宋稚缩了缩脚趾,十分平淡的说出一句叫人听了都胆寒的话来,“老皇帝快死了。”

菱角微微一愣,道:“怪不得王府周围都是我的师兄、师姐,我还以为只是为了保护小公子。原来王爷秘密将小公子带过来,还有这一层顾虑在。”

“风云变化,稚子没有能力自保,夫君思虑周全。恰巧我将恬儿带了过来,更能掩人耳目,只说是我娘家亲戚就是了。”宋稚淡道。

“湖心小筑只有小舟能渡,再也没有比这安全的地方了。”菱角安慰道。

“我不是担心这个,只是担心夫君还有哥哥。”宋稚在被窝里伸了一个懒腰,道:“哎,担心也没用。好了,你也快去睡吧。”

菱角有些担忧的站了一回,转身出去,又很快返了回来,她将自己的铺盖铺在床边,轻道:“夫人别怕,菱角陪着你。”

片刻之后,床上隆起的红包里传出一个‘嗯’。

这几日的睡梦都是时断时续的,宋稚白日里总是犯困,逐月给她熬了一剂提神汤,催着宋稚多饮几口。

提神汤苦甜苦甜的,只喝了一小半便觉得有几分恶心,忙吃了一个橘子将这种不舒服给压了下去。

屋子里的铺一条长绒的羊毛地毯,没有绣花浮雕,没有珍宝点缀,只是一条柔软的素面地毯,踩上去就像踩到云朵上一样。

沈泽便坐在这条地毯上,玩着一个九连环。

宋恬则乖乖的趴在他身边,安静看着他。

“恬儿倒是个不声不响的性子。”宋稚瞧着这两个粉雕玉琢模样的小家伙,再不痛快的心情也如雨后拨云见日一般,晴朗了起来。

沈白焰将沈泽带回定北王府之后,整个人便消失了一般。逐月和流星想问却又明白自己不能问。

“小公子真是聪明!”见沈泽玩着玩着就把九连环给拆了开来,流星忍不住赞叹道。

沈泽听懂了流星在夸他,便露出一个笑来。

一个小小的人儿,满脸的软肉,笑起来又可爱,屋里众人都跟着他笑。

菱角也跟着笑,只是忽然一凛,笑容顿时凝固了几分。

“怎么了?”宋稚觉察到菱角的变化,连忙问。

菱角稍稍蹙眉,很快松开眉头,道:“夫人,我出去瞧瞧。”

见宋稚不肯定的歪了歪头,菱角笑道:“应该是个熟人,也是王爷的手下。不知道她有什么事情,我出去打探一下。”

宋稚点了点头,又睇了一眼软毯上的两个小家伙,道:“快去快回。”

流星瞧着菱角轻盈的背影,嘟了嘟嘴,道:“早知道奴婢也学功夫去。”

逐月抿了嘴笑,“学功夫讲究个天赋,可不是人人都能学的。”

“芝麻糖吃不吃?”宋稚见她不开心,便端了果盘哄她。

流星捏了捏自己肚子上的软肉,道:“不吃,这芝麻是拿来榨油的,吃一块芝麻糖比得上一碗饭了。”

“为什么旁人都没有胖就你一个胖了呢?”逐月听到流星在一旁嘟嘟囔囔的小声抱怨,说自己长胖了许多,便笑着说。

松香和魏妈妈颇为投契,每天都在小厨房里头试验新菜,试验新菜的后果就是流星和小厨房帮忙的丫鬟们都胖了一圈。

流星吱吱呜呜的不说话了,逐月戳了戳她的腮帮子,道:“你呀。少去几趟小厨房自然就不会胖的这么厉害了。”

宋稚捏着那块芝麻糖小口小口的吃着,看着这两丫头斗嘴。

突然,屋顶上传来瓦砾摩擦的声音,继而又有瓦片掉落地面,又听到一声重重的闷响,像是有什么柔软的重物掉落。

宋稚忙将沈泽和宋恬护住,对流星道:“快去外边看看发生什么事情!”

流星心里虽然也有些害怕,但也是立即冲了出去。

而宋稚和逐月一个抱沈泽,一个抱宋恬,将他们牢牢的护在身下。

“冉韵!你放肆!”素水的声音从外边传来,宋稚的心便定了定。

“夫人,莫怕。”菱角由流星扶着进来,声音听起来无比的虚弱。

素水和苏峥站在院子里,抬首不知道在看什么。

逐月上前扶菱角,正好与苏峥视线相交错,逐月慌忙避开,没有觉察到苏峥眼里的一抹失落。

“这是怎么了?!”宋稚没有瞧见苏峥,只见菱角这副受了内伤的模样。“疼吗?”

“快去请个大夫来!”她们七嘴八舌的说。

菱角摇了摇头,道:“不,不必,大夫来了也没用。她没下重手,只是伤了肺,一说话便疼,其他倒是没什么,休息两天便好了。”

“谁没下重手?”逐月和宋稚根本听不明白菱角在说些什么。

“快别说话了!”流星见菱角刚想开口,嘴角就渗出的一丝鲜血来,连忙制止。

“真的不用喊大夫来吗?”菱角一向精神勃发,鲜有这样病恹恹的时候,宋稚有些不信。

菱角摇了摇头,盘腿坐下开始吐纳调理。

宋稚朝流星投来疑惑的目光,流星帮菱角擦了擦了嘴边的血,道:“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出门便看到菱角躺在地上,一个女人站在屋顶,似乎就是她把菱角踹下来的,她们两个人应该是认识的。那女人本来还想跟下来,但见苏峥和素水来了,转身便消失了。”

“女人?是谁?”宋稚想不通,便问。

流星睇了菱角一眼,道:“奴婢不认识她,不过见她腰际似乎挂着一枚腰牌,应该也是王爷手下的暗卫。”

菱角睁开眼睛,对宋稚点了点头,嘶哑道:“是我的姐姐,王爷没让她来,她却来了。我觉得不妥,便争执了起来。咳咳咳。”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快别说了。”宋稚给她端来一盏茶水,菱角勉强漱了漱口,继续调息。

“什么人啊!一言不合便打人,真是没道理。”流星愤愤不平的说。

宋稚起身走到一边对逐月道:“去问问苏峥,这个女人怎么回事,怎么能对菱角下此黑手?”

逐月有些犹豫的看了宋稚一眼,宋稚用胳膊肘碰了碰逐月道:“傻愣着做什么,去吧。”

逐月幅度很小的点点头,道:“谢谢夫人。”

虽是有了宋稚的首肯,但逐月依旧很快便回来了,只是脸色稍微有些尴尬。

“怎么了?”流星替宋稚问。

逐月贴在宋稚耳边说了几句,宋稚微微敛眉,只轻道一句:“知道了。”

流星见逐月和宋稚的面色不佳,只好束手站在一旁,小心看顾宋恬和沈泽。

两个小家伙玩耍累了,被流星和逐月一人一个抱进内室去了。

宋稚靠在软塌上看着菱角打坐,屋子里暗香浮动,时间如水滴般流逝。

菱角睁开眼,眼眸转动,却见宋稚靠在软塌上睡着了,可睡得却不安稳,皱着眉头,像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娘亲?”宋稚从黑甜的梦乡中醒来,揉了揉眼,还未等她说出更多的话,就被林氏掩住了唇。

“嘘,别说话,跟娘走。”林氏说话这功夫,逐月已经用披风将宋稚牢牢的裹住了。

逐月和流星紧紧的挨着宋稚,搀扶着她走,几乎就快将她整个人架起来了。

林氏急促的呼吸声在宋稚耳边,像是被什么猛兽追赶。

“你哥哥刚才传了信,说宫中除了大事,皇上怕是要不行了。咱们得先避一避风头。”

宋稚迷迷糊糊的,只觉得脚踩软软的淤泥上,鼻端却是温暖而又熟悉的香气。

“去哪儿?”宋嫣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宋稚不过是一眨眼,就见她出现在眼前。

“哥,替我宰了这两个人贱女人。”宋嫣居高临下看着宋稚她们,只像在看一群蝼蚁。

宋刃刚要挥刀,宋嫣又道:“等等,那个老的不中用,送到哥哥军里当营妓怕是也没人要。那个小的可别浪费了。”

她妖妖娆娆的靠在宋刃胸膛上,指了指宋稚。

宋刃如一刀刺向林氏,血液溅到宋稚的脸上,满目猩红,一片滚烫。

“唔!”宋稚猛地醒过来,尖叫声压抑在喉咙里。

满室烛光暖暖,菱角关怀焦急的脸孔倒映在宋稚的眸中。

第一百二十三章 屋外风云屋内安

“素水还在外头吗?”宋稚冷汗涔涔,只觉得后背冰凉。

“素水大人一定会在的,夫人是不是做噩梦了?我去问问消息。”菱角起身便要出去,却被宋稚叫住了。

“别去了。”宋稚用手擦了擦脸上压根不在的汗,只摸到一片冰冷,“没消息便是好消息。”

菱角顿住了脚步,转身想来扶宋稚。

宋稚摆了摆手,“你不肯瞧大夫也就罢了,好生歇着吧。我去瞧瞧那两个小的,别跟我一样,把晚膳的时辰也给睡过去了。”

“逐月给您备了山药粥,方才正好去端了。”菱角话音刚落,便见逐月走了进来。

她显然是听见了菱角的话,接茬道:“知道夫人这几日胃口不佳,所以只有一小盅,一定吃得完。”

宋稚接了过来,略吃了几口,道:“孩子们吃过了吗?”

“乳母已经喂过小姐了,小公子也吃了一碗鸡粥和三块蛋酥,胃口倒比夫人要好些。”逐月道。

宋稚抿了抿被粥濡湿的唇瓣,搁下粥碗,道:“我去瞧瞧他。”

逐月睇了一眼只矮下去一指宽的粥碗,只得道:“那奴婢让松香给您下一碗清汤细丝面?”

宋稚往内室走去,只说一句,“再说吧,我不饿。”

沈泽这孩子倒是个心宽的,吃饱喝足便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宋稚见他一只白胖的脚丫子露在外头,而被子又被他横向的抱在怀中,只好另外拿过一条薄毯将他的脚盖住。

她见沈泽睡得香甜,可自己却毫无困意,便随手从一旁的书架上拿过一本书来。

这是湖心小筑本就有的书,也不知道是何人放在这里的。

打开一看,竟是一本关于西南风土的书籍。

宋稚不由得想起沈白焰前世雄霸西南,听说那里巫族盛行,民风彪悍,也不知道那里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地方。

宋稚看的入神,直到咳声响起。

这咳声如惊雷贯入宋稚耳中,她下意识的循声瞧过去,只看到帘帐旁沈白焰负手而立。

他身上那件一块深一块浅墨青色的披风尚未脱去,隐隐有血腥气传来,显然是一完事就回来,不想让宋稚担心。

昏暗的烛光照耀下,他神色淡漠如常,不辨喜怒。

沈白焰深邃的目光瞧过来,似乎正落在她手中书上,又落在她的脸上,这才微微一笑。

宋稚手一松,书籍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你,你回来了?一切无恙?”宋稚恍若身在梦境,走上前去,喃喃道。

“无恙,只是八皇子的人马进京时,有大批流寇趁乱而入,恩伯公府和太尉府受了流寇袭击,死了几个人。周决回府救急,腿也受了点伤。不过,跟八皇子的人马相比,已经是走运了。”沈白焰后退一步,不欲自己身上的血迹沾染到宋稚。

宋稚只觉得气都快喘不上来了,忙道:“啊?那姜姐姐……

“她在姜府,不在周家,无事。”沈白焰知道她的意思,连忙解释说。

“难道是因为他们两家的府邸靠近外围吗?”宋稚曾在史书中看到过类似的事情,若是权贵之家被攻破,家中女眷的清誉只怕是保不住了。

“只不过是挑软柿子捏罢了。周决与周家不睦,已经在外头寻宅子了,连怀孕的夫人也送回娘家待产了,剩下的全是无用之辈。不过周决也十分后悔,他的母亲惊惧过度,尚在昏迷之中。”

逐月急急忙忙的捧来一件玄色的斗篷,沈白焰利索的更换了,道:“烧了这件。”

逐月应了一声,拎起这件浸透血迹的披风出去了。

沈白焰顺势坐了下来,一口饮尽了宋稚喝剩下的一杯残茶。

宋稚顺着沈白焰凝神的目光望去,只见他正专注的瞧着床上熟睡的沈泽,似乎是在深思些什么,道:“怎么了?”

“皇上死了,想必你也猜到了。”沈白焰视线落回宋稚身上,见她唇瓣干裂,便知她这几日熬得辛苦。“这消息已经传出来了,林丞相取得了遗诏,待明日所有皇亲贵胄到期之后便会宣读。”

“那八皇子……

“死了。”沈白焰道,忽然又诡异的轻笑了一声,“你猜是谁动的手?”

宋稚见沈白焰这表情,便知这人一定出乎意料,想了半天也无结果,只有摇头。

“我今日才知什么叫做回光返照,原来一个垂死之人的奋力一搏也能这样惊人。”沈白焰脸上露出一丝厌恶之色。

“难道是,是父子相残?”说到垂死之人,不就是顺安帝吗?

“嗯,八皇子来到皇上病榻前时,我与若晖就藏在暗处,待他露出真面目的时候就将他擒获。他对皇上百般羞辱,结果被当胸一刀。可能他也没想到,这形容枯槁的死人,竟能有这样大的力道。”

沈白焰面对着宋稚,余光却始终关注着床上的沈泽,见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蹬掉了被子,脚掌露在外头,大拇指微微一动。

宋稚扭头望了望沈泽,见他依旧熟睡,回过神来对沈白焰说,颇为怜惜的说:“十七皇子才这么点大,不知道日后还会不会记得的皇上的样子。”

沈白焰没有回答,说了这会子话,眼神中才流露出一丝倦色。

“要不要睡一会?明天外祖父什么时候宣读圣旨?你是不是带着十七皇子一同去?”宋稚现在有问不完的话,可又不想沈白焰太费精神。

沈白焰帮宋稚捋了捋几丝散落的发丝到耳后,道:“外头现在安定了,回去吧。也好睡得安稳些。”

沈白焰连着这床被子将沈泽一把抱起,这小家伙睫毛轻颤,嚅嗫着说了句什么,又睡着了。

一行人回到了正院,宋恬和沈泽皆在暖阁睡下了。

沈白焰沐浴完毕,洗去一身血气尘土,见桌上摆了一海碗清汤细丝面,翠绿的油菜,小小的虾米,上边还卧了一双荷包蛋,虽丰盛却也朴素。

这原是给宋稚备下的晚膳,宋稚要得急,便先进了沈白焰的肚子。

宋稚在旁守着沈白焰,看着他吃面,自己也被沈白焰喂了一只荷包蛋。

他搁下筷子,看着光可鉴人的碗,自嘲道:“小厨房的手艺愈发精进了,今日倒是吃撑了。”

“这碗面起码是两人份,可不得吃撑了吗。”宋稚托着腮帮子看着他,绝口不提这几日他在外头的事情,只觉得心里宁静安定。

沈白焰低着头握着宋稚的手,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滑过,也不说话。

夫妻俩正静坐着对视的时候,宋稚忽错开目光,看向沈白焰身后。

小孩儿的脚步虽轻巧,但沈白焰依旧是早早就觉察到了。

他回过身,见沈泽抱着一床软毯赤脚站在地上,困倦的揉了揉眼睛。

“堂哥。”沈泽虽吐字清晰,但依旧是软软的奶音。

沈白焰一个迈步将沈泽抱起,道:“怎么赤脚站在地上,嬷嬷们教的规矩都忘了不成?”

沈白焰说话的口吻倒像是把沈泽当做自己儿子了,也对,沈泽的父亲与沈白焰的父亲是一母同出的亲兄弟,而母亲也是如此。

虽是表亲,但也可以说是亲上加亲了。

沈泽搂住沈白焰的脖颈,将脑袋埋在他的颈窝,神态动作颇为依恋。

孩童的眸子总是特别的纯洁清澈,少有别的情绪。

“怎么了?做噩梦了吗?”宋稚走到这对兄弟旁边,摸了摸沈泽的头。

沈泽又朝她伸出手,宋稚一愣,把他抱了过来。

沈泽摇了摇头,只倦倦了打了一个呵欠,小嘴张的圆圆。

“去睡觉好吗?”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自己的父亲已经不在人人世,沈泽的情绪似乎是有点古怪。

沈泽依旧是摇了摇头,宋稚无法,只得将他放在自己房间的床铺上。

这竟误打误撞的遂了沈泽的愿,他钻进被窝里,只是睡不惯硬枕头,索性将整个人钻进被窝里去了。

“这……

宋稚有些不知所措,对沈白焰轻道:“不大合规矩吧?”

“……”沈泽的声音从被窝里传出来来,含含糊糊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见到宋稚疑惑的神情,沈白焰道:“他说没事,今日想同我们一起睡。”

沈白焰假装打了个呵欠,一把抱住宋稚道:“睡觉吧,还怕床上塞不下一个小豆丁?”

宋稚被他单手抱起,一把搁在床上,沈泽自觉地往床内侧蠕动着。

原本都是沈白焰睡在外侧,但今日不知道为什么,把沈泽挪到了最里边,自己非要躺在宋稚和沈泽中间。

宋稚有些莫名奇妙的躺在床上,沈白焰的胳膊牢牢的搂着她,生怕她掉下去。

她在床上躺了半天,突然回过味来,她艰难的在沈白焰怀中转过身来,有些难以置信的问:“你该不会是在吃这个小家伙的醋吧?”

沈白焰默了默,故意粗声粗气的说:“你这小脑袋瓜里装得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快睡觉!”

宋稚在黑暗中伸手去摸沈白焰的脸,只觉得温度要与往常烫一些,心知他是害羞了。

沈白焰一手揽着宋稚,一手抚着沈泽的小脸蛋,沈泽在睡梦中蹭了蹭他的手掌,这才沉沉睡去。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东西太后

定北王府现如今已经不叫定北王府,而叫做摄政王府。

先帝留下的遗诏中写明,立十七皇子为储君,因其年幼,特命定北王沈白焰为摄政王,丞相和张太尉等一干老臣为辅政大臣。

朝中的以十二皇子为首的质疑之声络绎不绝,不过都被沈白焰一力弹压了,可这压制太过,终有一日会反弹的。

摄政王府有一间临街的高楼,原是府上的私库,现在被宋稚改成了一座藏宝楼。

她让人把各色的珍藏的宝物都在楼里依次陈列开来,一圈圈走上楼,便能一件件的赏玩过去。

宋稚在最高层的楼顶摆了一张长长的摇椅,能让三个成年人并排坐着,逐月实在是畏高,所以每次上藏宝楼都是菱角与流星跟着来的。

她们俩的性子不似逐月那般守规矩,宋稚让她们陪着一同坐在摇椅上,她们俩犹豫了一瞬,也就一左一右的坐了下来。

八月末的阳光依然灿烂得晃眼,宋稚伏在椅背上,望着这街面上来来去去的行人。

这行人之中有独身一人,有一对鸳鸯,有三口之家,有那悠然自得的,有行色匆匆的,有快活淘气的,也有那若有所思的。

宋稚望着这种种阔朗秋气中图景,只觉如走马灯上的浮光剪影,会令凭栏人生出一种众生是我的感觉。

“堂嫂!”小童软糯的声音传来,宋稚一回头,就见沈白焰和沈泽走了上来。

菱角和流星连忙起身,摇椅微微一动,宋稚的脚尖蹭过地面。

沈泽站在沈白焰身边像个小土豆一样,可现在他的身份贵重,不可小觑。

“臣妾恭请皇上圣安。”宋稚给沈泽十足十的行了一个礼。

沈泽不知道是年纪小,还是不在意理解,蹦蹦跳跳的问:“恬儿今天不在吗?”

沈泽撅着小屁股爬上摇椅,宋稚想扶他一把,却见沈白焰摇了摇头,“让他自己来。”

沈泽在摇椅上坐定,脚悬在半空中,一晃一晃的。

“这楼这么高,你上来不累吗?”宋稚问沈泽,看着他肥嘟嘟的侧脸,真的很想再伸手捏一把。

“皇上哪会累?我背了三层楼,到了最后一层才非说要自己走。”沈白焰一坐到摇椅上,这摇椅便幅度很大的晃了一下。

沈泽乐得咯咯直笑,道:“再来一下,再来一下!”

沈白焰手长脚长操作起来十分方便,脚尖一点便是。

沈泽玩耍的开心,肚子饿了也不曾觉察,只听到腹中一声轰鸣。

众人皆愣住了,沈泽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道:“不雅。”

宋稚不禁抚额,道:“什么不雅。肚子饿了自然会叫,怎么?难道没有用过早膳吗?”

沈泽没有回答,只是样子看起来有些不开心。

“宫里的嬷嬷是先帝身边的老人,规矩一向都严。早膳的时候皇上只盯着一碟子牛奶软糕吃,其他东西碰都不碰,嬷嬷便让人把那碟子早膳给撤了。两人赌了气,皇上便也不肯吃了。”沈白焰想起这个小不点坐在龙椅上鼓着一张脸的样子,便觉得好笑。

牛奶软糕是嘉妃宫里的拿手好菜,沈泽从小吃惯了,自然喜欢。

虽说朝中对沈白焰做摄政王颇有些异议和担忧,但沈白焰怎么说也是正宗的皇子龙孙。

相比较而言,那些守旧大臣们更不喜嘉妃借稚儿年幼,妄图做那垂帘听政的美梦。

这种不喜,不论是先帝遗诏之中册封东西两位太后,还是沈泽身边伺候的下人态度中都能觉察出几分来。

宋稚见沈泽这小小年纪就要因为这些事情烦恼,心里有些怜惜,便对菱角道:“去小厨房找些皇上喜欢的吃食来。”

菱角知沈泽腹中饥饿,于是就直接从顶层栏杆一个单手撑,如一片落叶一般悠悠的飘了下去。

宋稚纵使见惯了,也觉得她身姿颇美,欣赏了半天回过头来,见沈泽一张小嘴张得可以塞下一个鸡蛋。

“堂哥!我要学功夫!”沈泽回过神来,揪着沈白焰的衣襟道。

沈白焰顺势抓着沈泽的小手捏了捏,纠正道:“要说朕。”

沈泽见沈白焰捏了捏自己的手,又捏了捏自己的手臂,不明白他这是在干什么,只鹦鹉学舌般道:“朕。”

沈白焰道:“待你六岁之后,会给你安排武师傅。到时候可不要叫苦连天!”

沈泽高兴极了,一双眼睛里像炸开了烟花一般,大声道:“才不会!”

宋稚看着沈泽这喜悦的神色,心知这种简单的快乐日后怕是难在沈泽身上瞧见了。

……

没想到入了秋还有这样闷热的日子,院子里的树木叶子纹丝不动,就算是静坐着不动,还是出了一身薄汗。

流星早料到会有这样的日子,所以便留了几件夏衣没有放起来,今日便取了出来给宋稚穿。

沈白焰今日下朝回来,身后罕见的没有粘着一个小尾巴。

“皇上今日怎么没跟来?”宋稚猜到沈白焰今日回来一定是汗流浃背,便厨房做了冰碗。

沈白焰一连吃了三颗葡萄,才道:“今日是西太后的生辰,皇上陪她去了。”

嘉妃是嘉安西太后,而被封为东太后却是先帝在时名不经传的一位德妃。

德妃出身文官世家,是翰林院大学士高求安之女。

她年轻的时候也很受宠过,只是她比嘉妃大了一轮,容颜不再,自然也就少受宠。

没想到先帝去了,她反倒被搬到台面上了。

“我想想,也觉得嘉安太后挺可怜的。”宋稚剥了一个葡萄,喂到沈白焰嘴边,等他张口,又忽然收回了手。

这是在故意逗他呢!

她这一伸手的动作让衣袖滑落,露出一段雪白的腕子来。

宋稚身上的这件夏衣是专门在院子里穿的,略微清透单薄一些,莹白的肤光从薄衫中只漏出了三分,就叫人想入非非。

沈白焰的神情里有种古怪的克制。

成亲也有段时日了,宋稚自然知道沈白焰这种眼神是何意义。她连忙老老实实的吃葡萄,不敢多玩了。

“夫人,喝汤药了。”由秦妈妈专门送来的汤药只会有一剂,就是给宋稚调理身子的汤药。

一滴褐色的苦汁从碗边滑到碗底,宋稚将空碗还给秦妈妈,“麻烦妈妈了。”

“不过是分内事,哪有什么麻烦的?”秦妈妈笑眯眯看着这夫妇俩,道:“这已经是最后一剂了。”这话后边的意思不言而喻。

秦妈妈离去之后,宋稚本想当做没有听到方才那句话,但沈白焰却偏不放过。

“瞧你上次的小日子好似没那般难受了。”沈白焰看着宋稚,眸中燃着一小簇的火光。

宋稚起身就往内室走去,却被沈白焰从身后一把抱住了。

“呀!”宋稚轻轻的惊呼了一声,帷帐之后传来的声音,便是不可说了。

有人的小日子如缤纷万花筒,过得有滋有味,有人的日子越是寡淡无味。

“皇上,喝碗白果清鸡汤。哀家亲自给你炖的。”嘉安本不想用这样生分的称呼,可是那个赵嬷嬷着实可恶,就连自己的生辰之日也要牢牢的黏在沈泽身后,时时刻刻监视着。

先帝在时,嘉安就不喜欢这个赵嬷嬷,赵嬷嬷是先帝御前最德高望重的大宫女。

但她听说这个赵嬷嬷年轻的时候爬上过龙床,本应该被封为侍御,也许是先帝为了方便让她做事,所以没有载入彤史。

有这样的传闻,又加上现在赵嬷嬷对自己的敌视态度,嘉安太后自然是不喜。

沈泽听话的喝了一口,点点头,道:“味道甚好。”他小小一个人,说话却跟个老学究一样,嘉安太后心中百感交集。

她正欲与沈泽多说几句话时,一个传话的宫女走了进来,道:“太后娘娘,德容太后来给您贺寿了。”

嘉安太后强忍住不喜的神色,道:“哀家不是说今年的生辰只想跟皇上过吗?姐姐怎么亲自来了?”

这话宫女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道:“许是德容太后重视娘娘您。”

“皇上,汤汤水水的吃食只会让人空饱,您先用一点八宝饭吧。”赵嬷嬷道,移开了那碗鸡汤。

嘉安太后觉得心烦,索性起身应酬东太后去了。

德容太后的相貌年轻的时候就算不上出众,如今岁数大了些,倒是多了几分从容不迫的淡然。

“妹妹。”

“姐姐。”

两人客套的见了礼,德容太后挥了挥手,宫女便捧了一本经书走上前。

“金玉俗气,珠宝妹妹又不缺,稀罕的东西哀家又没有。思来想去,唯有手抄经书一本,祈求妹妹岁岁安康。”德容太后谈吐从容得体,不知道她是生性如此,还是在那数年的冷待中被磨完了性子。

嘉安伸手翻了翻那本经书,动作随意,神色轻佻,见里边是密密的簪花小楷,一定是费心费力写就的,便道:“多谢姐姐费心了。妹妹必定奉在正殿神龛前。”

“皇上也在妹妹这里吧?咱们一同去见见他吧?”

见德容说的这般随意自然,嘉安心里十分不悦,明明自己的儿子,明明自己才是名正言顺的太后,偏生多一个人出来与自己分儿子!真是恶心人!

第一百二十五章 月娘花粉

一到秋日,天气爽朗,不热不燥,又无沙尘,是一年中最舒心的日子了。

可这舒心的日子也只有那富贵闲人才有时间品味,深深庭院之中负责洒扫的的婢子们可就烦心了,黄叶怎么也扫不干净。

青竹扫了一上午,不过是喝口水的功夫,一回来又是一地的落叶。

她有些气急败坏的扬了扬笤帚,余光见茶韵抱着几只粉白相间的月季从廊下走了过来,连忙捏紧了笤帚继续扫地。

青松被撸了差事,被发卖到另一户人家去了。她可不想步其后尘!

青竹前日出府在街面遇到她,被她强拉着诉了几句苦,才知道那家人门风不正。她被那家的老爷玷污了清白身子!那家的主母性子又烈,容得下爬床的丫鬟,但容不下多一房姨娘。

所以她现在还是丫鬟,每日还是要做活计,时不时还要被老爷侮辱,受主母编排,与从前在王府的日子相比,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青竹与她一同进府,见她落得如此田地,难免心有戚戚焉。再加上茶韵对她本来就有成见,这每日的活计更加不敢松懈了,生怕被茶韵揪住了错处,也叫发卖到别处去了!

茶韵睇了院中的青竹一眼,见她那副鹌鹑般瑟瑟缩缩的样子,在心里轻嗤一声,也懒得理会了。

“夫人,给您送花来了。”茶韵走进内室,对着正在看书的宋稚福了一福。

宋稚抬眸望了一眼,见今日的花形繁茂,颜色素雅,别有一番韵致,心下已经是满意了,对茶韵道:“怎么是你来了,合该是茶香的差事才对。”

“月季堆里不知怎的冒出来个紫色的花苞儿,成了她的宝贝,日日守着,待那一日开了要奉给夫人看呢!昨个晚上睡得好好的,非说自己听见雨声了,半夜爬起来去苗圃看这花儿,结果寒气侵体。今早上就发了高热,连床也下不来了。”

她们这几个一等丫鬟在宋稚身边伺候这么多年,不爱花的也成个花迷,更别提日日侍弄花草的茶香了。茶韵总是笑话她,说她不必许人家了,嫁给花花草草倒是好!

“这丫头,性子里就是有股子痴!”宋稚嗔了一句,“请过大夫了吗?”

“夫人放心,大夫说茶香身体底子好,已经喂了药下去,想来明日就能大好了。”茶韵笑道。

“那便好,叫她养好了病再做事。可弄伤了身子。”宋稚细细的嘱咐道,众丫鬟心中都熨帖极了。

逐月和流星去私库取花瓶,回来的时候双双把花瓶藏在身后,宋稚纳罕道:“这是做什么?”

“夫人猜猜,我们谁选的花瓶会更合你心意?”流星与逐月以一个荷包为赌注打了一个赌。

宋稚不禁哑然失笑,“你们若是让我选,也得让我瞧见模样呀。”

逐月和流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将花瓶拿了出来。

只见逐月选得是一个琉璃细颈的窄瓶,而流星选得却是一个粗拉拉的陶土坛子,表面还坑坑洼洼的。

宋稚睇了逐月一眼,干脆的指了指流星手上的那一个。

气馁声和欢呼声同时响起。

“夫人,为什么呀?”逐月知道宋稚喜欢素净些的东西,可流星挑的那一个陶土坛子虽说亦有一种粗野之美,但摆在这房中,实在是显得不够雅致。

“少即多。”宋稚将月季花枝修建的长短不一,这样插进花瓶中时就会显得错落有致。

见逐月仍旧是一副不解的样子,宋稚一边拨弄着花草,一边道:“你可还记得咱们院子的月季?月季不像连绵的草花能呈现壮丽,月季一旦繁密起来,会叫人头晕。”

逐月不禁想起花房的月季来,一边的满满当当的挤在一处,诚如宋稚所言,叫人眼晕。

而后院的那丛在宋稚指点下打理过的月季则不同了,只在卧石边上有三两株,旁逸斜出,枝干叶子也单薄的很,几乎一眼就数得清,但却满是疏丽的美态。

逐月想了一会儿,朝宋稚福了一福,含蓄一笑,道:“夫人,受教了。”

“你可得记着欠我一个荷包呀!若是没时间做荷包,叫苏峥给我从外边带包金豆糖也就抵过了。”流星一说完,就往宋稚身旁躲,怕是知道逐月恼羞成怒。

“夫人,你看这嘴坏的丫头!”逐月又羞又气,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流星,”宋稚刻意拖长了声调,有些狭促的说:“流星说的也没错呀。”

逐月只得轻跺了跺脚,嗔道:“夫人,别打趣奴婢了。”

逐月和苏峥的事情算是过了明路,只待选个好日子成亲也就是了,不过要等苏峥在外头的宅子修葺好了再说。

那宅子离王府不远,方便他们夫妇俩当差。

三人正说着逐月的婚事,就见菱角略有些气喘的跑了进来。

这可是稀罕了,以菱角的轻功,不知道要跑上多久,才会喘成这样。

还未等宋稚开口问,菱角就急急的说:“夫人,宋嫣那边出事了!”

“怎么了?”宋稚疑心是那件事,可范斐之这几日受了八皇子牵连,丢了官,比去了势的公鸡还要安静,更是不敢去宋刃府上,又怎么会?难道!难道是跟旁人?!

“宋嫣与张家的公子那,那般了!”菱角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方才见了那一场活春宫,已经是羞极了,如何让她说得出口呢!?

“可是张欣兰的弟弟,张旭?”宋稚掐算着那月娘花的分量,知道宋嫣的身子定是难熬极了,可也不至于如此淫性大发吧?

“张公子吃酒吃的醉了,崔夫人又在陪她妹妹说话,于是他便自个儿四处走走散散心,不知怎的,竟碰上了宋嫣在假山边上独自晃荡。说不过几句话,宋嫣就频抛媚眼,骨头像是酥软了一般,往张公子怀中一摔,两人干柴烈火的,就在假山堆里,那般了。”

菱角想起方才那淫声浪语,只觉得耳朵孔里都要冒热气了。

流星不禁面露厌恶之色,逐月用帕子掩了口,像是闻到了什么臭味一样。

宋稚与张旭有过一面之缘,他的样貌倒还勉勉强强,只是油头粉面,像是在脂粉堆里打滚撒欢惯了的,让人不喜。

“他们今日为何要去宋刃府上?”宋稚不解的问,张欣兰一向不把这个妹妹放在眼里。

“张惠兰怀孕了。”菱角道,“再加上张府被围攻的时候,宋刃得了八皇子失势的消息,便佯装自己是为了驱逐流寇所以领兵进城,帮张府解围,所以今日既是来恭贺,也是来道谢的。”

宋刃乃真小人是也,临阵倒戈的事情做起来得心应手。故此,沈白焰只能以他与八皇子来往密切为由,先撸了他的官职,将他拘在京中罢了。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若是张旭肯娶宋嫣,那宋稚岂不是还为宋嫣找了一门好亲事。

“那张旭可曾娶亲?我怎么记得他是有妻子的?”张旭此人在宋稚的记忆中着墨不多。

菱角道:“他已经成亲,不过妻子身子不好,一直卧病在床,在张府里活得像个隐形人。妾室也有三房,只是没有子嗣罢了。”

“可有旁人发觉他们二人的丑事?”宋稚皱了皱秀气好看的眉毛,问。

“有一个负责洒扫的丫鬟瞧见了,她捂着嘴在角落里听了好一会儿,这消息定是藏不住的!”

前些个月,宋稚估摸着宋嫣身上的药性已经足够,就让菱角把珍珠和玛瑙手里的月娘花药粉取了回来,只让她们照旧服侍就是了,可以说是神不知鬼不觉。

果然如菱角所料,宋嫣与张旭的事情在第二日就传遍了全城。

秋日萧瑟,这样的艳色消息总是如同多了一双翅膀的鸟儿一样,能快速的飞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你就跟娘亲说我病了,我不去正院吃饭!”张欣兰气呼呼的一转身,又躲到了帷帐后边。

崔道武十分无奈掀开帷帐,道:“你若是这样说,母亲说不定就要来看你了,到时候岂不是更尴尬?”

张欣兰左想也不行,右想也不通,狠狠的摔了摔床上的一个枕头,哭道:“你叫我怎么去?去了还是不是让他们笑话!笑话我家风不正,兄弟竟做出这种丑事来!”

崔道武见自己夫人哭得梨花带雨,心有不忍,劝道:“这种事情从来都是女方更失面子些,可那摄政王妃还不是该吃茶吃茶,该听戏听戏,也没见她躲起来不见人呀?”

张欣兰乍一听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但一细想后又觉得不对,“他们这两房本就不睦,父母仍在,妹妹居然跟着哥哥嫂嫂一同分府居住了,还断了父子关系!当初惹满京城的人看了多少笑话!如今再看,竟是再聪明不过了!满京城没有比他们两家更生分的人了!骨子里就烂透了的人,还是别沾染的好!”

张欣兰句句是实话,堵得崔道武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揽着她的肩头,左哄又劝,这才哄了张欣兰去正院用膳。

第一百二十六章 贵妾?平妻?

“小姐,崔家夫人张氏送了帖子来。”流星走了进来,见宋稚已经用完膳,正在喝一小碗八宝鸭子汤。

逐月在旁道:“秋日喝老鸭汤正好,可小姐刚才用完膳,若是喝太多的汤,怕是不好克化。”

宋稚搁下汤碗,接过流星手上的帖子一瞧,道:“张氏这几日怕是苦闷,也只能找我说说话了。”

“张家一个劲儿的装缩头乌龟呢。也没个人出来为这件事说句话。”逐月见宋稚不打算再用了,便招招手,让小丫鬟进来收拾。

自己则扶着宋稚起身,打算四处走走的消消食。

两人在后花园绕了一圈,给腾云喂了一把黄豆和干草,再绕回来的时候,就见张欣兰站在廊下里,抬头瞧着鸟笼的两只鹦鹉。

“姐姐来了。”张欣兰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宋稚乍然响起的声音叫她惊了一惊。

“王妃。”宋稚现在的身份不同了,张欣兰要给她行礼。

两人在礼数方面争执了一会儿,宋稚还是结结实实受了她一个全礼。

“姐姐是不是这几日在家里让人冷嘲热讽的不舒服,到我这儿逃难来了?”宋稚拽过张欣兰的手腕,笑道。

“你啊!知道我是逃来的,怎么还取笑我呢。不该好生安慰安慰?”这话一钻进张欣兰的耳朵里,她顿时便有些生气,可气过之后,又觉得好笑。

“来,用去岁收起来的雪水来给姐姐泡茶,去去火气。你瞧瞧,下巴上都起小红包了。”宋稚与张欣兰虽谈不上闺中密友,但偶尔交谈几句,倒也投契。

张欣兰忙从自己随身的荷包里拿出一枚小铜镜来,一瞧,果真起了一个小包,“呀呀,什么起的小包,竟都没发觉。”

女子爱美,张欣兰只顾揽镜自照,快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流星将一杯茶水搁在张惠兰面前,与逐月到外头听候吩咐去了。

“我弟弟自从闯了祸,整天的窝在家里,不敢出门。虽说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可毕竟都姓张,我这几日就像是面皮被人活活刮下来一层一样,火辣辣的疼,你问问我身边这丫鬟,我都有多久没出门了?”

张欣兰说罢,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太费唾沫星子,也觉得口干舌燥,端起茶水饮了一口。

这茶水初看平平,没什么特别,但是一入喉,便有种清冽之感。

张欣兰颇为惊艳,饮罢一口,又饮了一口。

宋稚可不像张欣兰这样脸皮薄,上次去看姜长婉的时候,倒是被人冷嘲热讽了几句,但都被宋稚一一刺回去了。

谁家里没有点糟心的事情呢?又怎么瞒得过菱角呢?

孙尚书的夫人阴阳怪气的刺了宋稚一句,菱角便在宋稚耳边低语道:“孙尚书终日在粉巷流连忘返,染了暗病回来,现在正偷摸在医治呢。”

宋稚勾勾唇,朗声道:“尚书夫人今日能出来走动,想来也是因为孙尚书的病好了不少,所以才有这闲情逸致?”

尚书夫人顿时安静的如一只鹌鹑,只怯怯的望了宋稚一眼,仿佛她是什么手眼通天的怪物。

尚书夫人又被围上来向她嘘寒问暖的妇人弄得招架不住,说话吞吞吐吐,惹人怀疑。

有些好事儿的人便明目张胆的打探了起来,这孙尚书的丑事,顷刻之间变得街知巷闻了起来。

这事儿不知道怎的也传到了张欣兰耳朵里,她揪着帕子,有些好奇的说:“这事儿真是痛快!叫她嘴碎!不过妹妹,那事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求医问药,怎么会不露痕迹呢?”宋稚说是这么说,可孙尚书这件事瞒得着实隐蔽。若不是粉巷里头埋了几个暗桩,又怎么能发觉此事?

不过这套说辞应对张欣兰是绰绰有余了,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宋嫣那边可有说些什么?”宋稚心道,张欣兰今日前来,应该不会只为了诉苦吧?

张欣兰闻言,微微蹙眉,嘴角耷拉,仿佛想起极恶心的事情,“我那庶妹你是知道的,随人捏圆搓扁的性子,有了身孕倒是还好一些,起码宋刃看在孩子的份上,处事也不会太过偏颇。出了那件事情之后,她就是一个受气包,夹在两家之间两面受气,也是可怜。”

宋稚轻叹一口气,也着实为张惠兰的处境担忧。

张欣兰继续道:“昨日妹妹悄悄约我出来,与我哭诉半天,说那宋嫣整日的缠着她,要她回娘家,让我弟弟去见她,还要我弟弟娶她。妹妹说弟弟已经有了正妻,她若嫁过去岂不是妾?可你知道她怎么说?”

宋稚听到这里,已经猜想到张欣兰的下文,神色微冷,硬邦邦的说了一句,“她怎么说?”

张欣兰见宋稚神情不对,忙软和了声音道:“她那人能说出什么好话来,竟也想着对照宋夫人当年做平妻的事儿……

她见宋稚如雕塑一样凝住了,眉目肃杀,便知她是怒到了极点,忙好言好语道:“宋夫人当年与宋将军是何等情深义重,岂是她这种残花败柳所能比的?我妹妹当即便斥了一句,宋嫣拂袖而去,竟在宋刃面前告了一状!说实在话,我与庶女的情分不深,但见她怀着身孕,却还被自己的夫君打得面庞红肿,实在是不忍。今日就想与妹妹商议一下,此事到底要如何解决?”

张欣兰好话说尽,又搬出张惠兰可怜兮兮的模样,宋稚实在不好再冷面对人,便缓和了神色,道:“这事儿姐姐怎么好来问我?应该去问那两兄妹才是呀?”

张欣兰暗松一口气,勉强笑道:“我与妹妹闲谈此事罢了,我只不过想听听妹妹的意见。”

“那张家的意思是?”宋稚瞧着地砖上被沈泽不小心用花樽砸烂的一角,心道,‘该请个匠人来修补了。’

张欣兰见宋稚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心知她不想与此事沾染太多,但仍是硬着头皮道:“等风头过去了,偷偷抬进门封个贵妾也就是了。”

她说完,有些忐忑的瞧着宋稚。

见宋稚回过头,修长柔白的脖颈微微绷紧,“张家想法不错,宋刃现在并无一官半职,不过是布衣之身罢了。”

话虽说完了,可是语意未尽。

张欣兰松了一大口气,道:“就是!我倒觉得贵妾还是抬举了些。只是因着那一层姻亲关系,只得添上这层脸面了。”

张欣兰今日前来就是为了探一探宋稚的口风,免得宋将军心中仍是有所牵挂,日后怪张家不给脸面。

听到宋稚这样说,张欣兰就心中有数了。

现在谁人不知道摄政王沈白焰才是这朝中的一把手,剩下的重臣不是与摄政王交好,就是与摄政王府有姻亲关系。

哪怕是顺灵帝沈泽都与摄政王亲近,这朝中除了那几位皇子是唱反调的之外,用一手遮天来形容沈白焰都是可以的。

张欣兰曾听崔道武与兄长在书房的交谈,兄弟二人对沈泽和沈白焰之间的关系很是不解。

“为什么老皇上这样信得过沈白焰?却处处提防着太后娘娘?”

崔家是沈泽的母家,可是关系居然单薄至此。沈泽可从来没有在崔府留宿,就连崔家的人他现在也只认得一个老夫人。崔家的人难免有些怨言!

张欣兰余光瞥见内室桌上有一件龙纹的褂子,一看就是小孩的大小,她忙不迭的收回了视线,欲盖弥彰的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却尴尬的发现里头的茶水已经干了。

宋稚并不点破,只叫了流星进来给她添水。

“过些日子的东太后生辰,妹妹可同去?”张欣兰觉得尴尬,便又扯了一个话头。可话一说出,又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西太后与宋稚现在的关系可是不大好,她还是嘉妃的时候曾送给宋稚一只猫儿,叫做雪绒。结果这猫儿不甚淹死了,嘉妃被封为西太后之后,趁着沈白焰去偏京办事,将宋稚宣进了宫。

雪绒的来头不小,原是顺安帝赐给西太后的一双进贡猫儿诞下的,西太后便以宋稚照顾不周,大不敬为由,罚宋稚跪在正殿门口的石砖地上,要跪足一炷香的时间。

一炷香的时间倒也不过分,可西太后这支香却是有蹊跷的。逐月在心里掐算着,明明一炷香的时间早就过了,可这香才燃掉了半指长。

宋稚早就防着西太后这一手,只带了逐月一人进西太后宫中,而流星在外头方便应对。

流星本想着去找东太后,可在半道上遇见了赵嬷嬷与沈泽,见流星一副行色匆匆的样子,便将她拦下细细询问。

流星不好不答,赵嬷嬷一听,便随流星来到了西太后处。

沈泽一见宋稚跪在这硬邦邦的石砖地上,赶紧将她拉起来。西太后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极了。

此事一出,崔家忙不迭的让张欣兰上门来瞧宋稚,生怕因为西太后的事情,而使得崔府和摄政王府生分了。

“自然要去,东太后娘娘早就让小太监来传过话了。”西太后为了与儿子独处,所以简简单单的吃了顿便饭就算过了生辰。

可西太后却这样大锣大鼓,宋稚有种预感,那一日定是安生不了。

第一百二十八号章 生辰宴

宋稚今日穿的衣裙是扬州进贡来的织花锦缎,一匹价值千金,统共也就五匹。

本来沈泽见这织花锦缎华美,只觉得很配宋稚,想全数赏给宋稚,幸亏赵嬷嬷觉得不妥,只留了一匹给宋稚。其余四匹,分做两份,送到东西宫中去了。

“其实这锦缎花样年轻,太后娘娘身份贵重,着实不合适。”逐月抚了抚宋稚袖口上精美的绣纹,道。

“合不合适原不要紧,给不给她,才是要紧。”赵嬷嬷知道宋稚喜好素净,便将五匹中唯一一匹天水碧颜色的锦缎分给了宋稚。

“那咱们今日穿这件合适吗?”逐月一想起宋稚那日被嘉安太后有意刁难的事,后来虽有沈泽解救,但膝盖仍是红肿了好几日。

沈白焰气极,自那次事情之后,再也没有进宫见过嘉安太后。

而嘉安太后授意人在早朝上提出要提拔一位崔家的表亲,被沈白焰全盘否决了。

沈白焰虽有正当的考量,但坊间笑谈,说他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宋稚知道沈白焰不是这样意气用事的人,可若是平日,他会将此事处理的更为低调,也是因为对嘉安太后心存不满才会如此。

“无妨,就穿这件吧。这衣衫已经够素净的了,她若是成心找麻烦,我换了衣服她也能从别处挑刺。索性穿这件衣衫去,这样的话她会说些什么话来讽刺,也就心知肚明了。”宋稚垂眸,见逐月用一条丝帕覆在她手上,将一只粉玉的镯子滑进腕子里。

逐月抽掉丝帕,颇有些不快的说:“嘉安太后从前对夫人那样好,人怎么就变得这样快?”

“皇上与她生了隔膜,先皇又去世了。她没人可埋怨,只能怪我们摄政王府了。”事情一旦看得清楚,就会觉得对方可怜可笑。

现下虽还未到冬日,但晨起已经觉得有些凉。流星去小厨房灌了一个汤婆子,但捧着这个汤婆子的时候又觉得自己有几分小题大做了。

宋稚摸了摸这个汤婆子,只觉得掌心燥热,笑道:“你拿去给秦妈妈吧。她身子愈发弱了,晨起还听茶韵说,秦妈妈这些日子喝了不少姜粉暖身。姜粉旺人心火,身子是暖了,但其实不适合老人的身子。这样吧。你让小厨房给秦妈妈备几道药膳,连着这个汤婆子给秦妈妈一同送去。”

流星应诺了一声,出门找了一个小丫鬟传话和送汤婆子去了。

德容太后的寿诞请遍了朝堂中有脸面的官员夫人、千金。姜长婉也是被请了去的,不过她月份渐大,实在不便。

所以便让自己的小姑子周舒容去了,说是‘让’,其实是是周舒容缠着姜长婉,缠的她焦头烂额,这才让她去了。

宋稚看了姜长婉满腹牢骚尽数抒发出来的一份书信,才算真知道为何她怀孕八个月,却在娘家躲了七个月。

“那位便是周家的小姐周舒容吗?”宋稚睇了一位眉眼与周决有五分相似的姑娘,不动声色的问。

菱角微微垂首,看似恭敬的跟在宋稚身侧服侍,实则低语道:“对,就是她。”

这眉眼放在男人身上正好,刚毅坚定,可若是生在女人的脸上,便觉得有几分粗糙。

“姐姐。”宋稚听到一声含糊不清的轻唤,惊喜的回过了首。

虽是前两天才见过,但她这个可爱的小妹不论见几次还是这样的讨人喜欢。

“娘、恬儿、嫂子,你们都来了。”曾蕴意站在林氏身侧虚扶着她,而宋恬正在林氏的怀中,眨巴着一双大大的眼睛,黑的如葡萄一般。

“要出门的时候忘记带布狮子,这丫头就发了脾气,怎么也不肯走了。”林氏不轻不重的在宋恬的小屁股上拍了一下。

“来,姐姐抱。”宋稚刚说完,宋恬便嬉笑着扑向她。

两姐俩搂在一块笑闹,冷不防见嘉安太后走了进来,不知为何竟也无人通传一声。

“真是没规矩,在宫里这样嬉闹!”嘉安太后的声音还十分年轻,但强做出一副有威仪的腔调,显得有几分单薄。

众人忙跪下,唯有德容太后仍站着,她走到嘉安太后跟前,有意无意的挡住了宋稚。

“哀家这宫里平日里就没什么人气,今日好不容易多了些人,说说笑笑,听着也是舒心。妹妹何必这样疾言厉色?瞧把这两朵姐妹花给吓的,这瑟瑟发抖的模样多惹人怜后此话看似在为宋稚开脱,却又将宋稚推向风口浪尖。

宋稚后牙根一紧,只觉得这宫中之人没半个好相与的!

嘉安太后虽与宋稚有了龌龊,但没有因为不喜欢她而失了智,她微眯了眯眼,道:“姐姐这是何意?本宫并不是在针对摄政王妃,只是她们离这盏油灯颇近,若是嬉闹的话,碰翻了可就不好了。”

宋稚微微偏首,见自己身侧却有一盏油灯在桌角,只是这宫里的匠人为了安全起见,这灯盏都是与桌面固定死的,只有那虎背熊腰的大汉撞过去才有可能撞翻。

不过嘉安太后说的也并无道理,于是以崔家人为首的妇人便朗声道:“太后娘娘思虑周全,乃我辈之表率。”

“行了,起来吧。”嘉安太后听得心里舒畅,抚了抚鬓发,笑道。

宋稚便也顺势站起了身,曾蕴意和林氏连忙走到她身边,与她一同入席。

“真是什么小事儿都能拿出来做戏!”林氏捏了一粒葡萄吃,看似在咀嚼,实则是在与宋稚说悄悄话。

柔翠将宋恬惯吃的奶酥取了出来,宋稚将宋恬塞回林氏怀中,让宋恬自己拿着奶酥吃。

见宋恬吃的香,宋稚自己也忍不住拿了一块吃,还给崔冰映也拿了一块。

“你这丫头!怎么还如此小孩子气!”林氏无奈道。

她们这一桌母女姑嫂和睦融洽,欢声笑语的,惹来不少明里暗里打探的目光。

其中有一束目光最叫宋稚在意,她偏过头,大大方方的对上崔冰映目光,微微一笑。

崔冰映反倒是有些慌张的躲开宋稚的目光,老老实实的站在嘉安太后身侧,她脸上的疤当真好了不少,完全瞧不出了。

崔冰映贴在宋稚耳边道:“噫,她脸上的疤竟全瞧不出了?”

“许是用了什么奇药吧?”宋稚也不很肯定,不过崔冰映脸上无疤怎么说都是一件好事。

十公主正好坐在宋稚的对面,她本想起身到宋稚这边与她攀谈几句,却被陶绾容给绊住了。

十公主一边听着陶绾容说自己前些日子得了多好的一匹绸缎,还有多好的首饰。

其实先帝去后,沈雪染安分了不少,就像这次德容太后生辰虽也请了她,但她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便推说自己的身子不爽,没有前来。

反倒是陶绾容仍是兴致勃勃的来了,沈雪染也劝不住她。

十公主正用手挡住脸,无声的做着口型对宋稚道:“好烦人。”

忽然手被陶绾容给拽了下来,“你在看什么?噢?!原来看在宋稚!”

“表姐慎言,要叫摄政王妃。”十公主偏过头,不欲与陶绾容过多的交谈。

“嗤,有什么好得意的。还不是因为憬余能干平白得了个王妃做。”陶绾容不屑道。

“能让摄政王喜欢,已经够有本事了。”十公主与林天朗感情甚笃,所以爱屋及乌,加上与宋稚的关系又不错,所以就更帮着她讲话了。

陶绾容见十公主字字句句站在宋稚那边说话,心里不满,目光落在宋稚那身织花锦缎所制的衣裳,忽轻笑了一声,道:“你以为她做了王妃就风光了?小心风光一时,到时候摔的更惨!”

她咬牙切齿的,一时不察,捏爆了一个软桃,弄得蜜汁横流实在狼狈。

婢女手忙脚乱的帮她擦拭,众人的目光稍微落在此处,很快又离开,仿佛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笑话。

十公主觉得自己再坐在陶绾容身侧说不定也成了个笑话,便起身去小陈氏那一桌。

十公主一来,林天晴自然要给她让位,十公主虽然身份贵重,但从小在太皇太后膝下长大,撒娇卖痴都是做惯了的,如今换了个人,做起来也是得心应手。

小陈氏与她说上几句话,就要乐开了花。

严夫人悄悄的往这桌睇了一眼,见林天晴似有些落寞的坐在一旁,又想起严寺卿嘱咐自己的那些话,便轻声唤过婢女,道:“去请谢夫人来坐坐。”

婢女快步走过去,与林天晴说了几句话,小陈氏、十公主都听到了她所说的话,三人皆是惊讶。

林天晴与严夫人的目光相撞,她眨了眨眼,起身就朝这边来了。

只见小陈氏欲言又止,林天晴却只笑了笑,并没说什么。

“算了,要走的人留不住。”十公主见小陈氏情绪低落,忙劝慰道。

小陈氏勉力笑了笑,道:“原就是把她当做女儿养的,女儿嫁人也是寻常,只是灵台本就不喜欢与严家来往,她还这般做派,我怕他们俩人之间生了嫌隙。”

十公主道:“夫妻本是一体,他们应该会同心同德。”

第一百二十八章 满身铜臭

同心同德?怕是难办了。

生辰宴结束后,又过了三日,林天晴的小院就开始不安生了。

“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一下就与那严家人一同看宅子去了?”谢灵台怒气冲冲的回了院子,见林天晴背对着房门坐在绣架前,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

听到谢灵台这样说,林天晴直起身子,将绣针插在绣绷上,回过身来睇了谢灵台一眼,“都这么大的人了,行事做派怎么还是一惊一乍的?”

她说话的语气显得漫不经心,倒像是谢灵台做错了事一般。

“你为何的要见那严家夫人?你明知我与他们家之间有龌龊。”谢灵台只觉得林天晴越来越陌生,越来越奇怪,或者说是越来越真实了?

“什么叫做他们家?严寺卿好歹是你的父亲,就算有什么事情也是上辈人的事情了,你为何要耿耿于怀?”林天晴叹了口气,不解的问。

谢灵台强压怒火,吐出一口浊气,道:“他不是我父亲。”

“他不是你父亲,那是谁?”林天晴皱了皱眉,只觉得谢灵台不可理喻。

“他爱是谁是谁,与我无关!你以后别再招惹严家!”谢灵台第一回对林天晴这样发火。

林天晴以一种不可理喻的表情看着他,片刻之后语重心长的说:“严寺卿的身份不低,且只有你一个儿子,将来严家的百年基业都会归于你名下,你哪怕是不喜欢他这个人,也不必这样抗拒呀。”

林天晴原本还想再说,可见谢灵台的神色渐渐冷硬了,便有些不知所措的住了口。

谢灵台一言不发,只用一种十分陌生的眼神看着林天晴。

林天晴被他看得浑身不自起来,“你,你干嘛这么看我?我不过是实话实说。”

谢灵台难掩鄙夷的看着她,道:“你也是锦绣堆里长大的富家千金,怎么会这般浑身铜臭?还与陶绾容那样的人同声同气,把舅母都气病了。难不成魔怔了吗?”

林天晴浑身一震,既羞又怒,口不择言道:“该得的为什么不要?!你非得在这装清高,就该是寄人篱下的命!你口口声声陶绾容,若是遇见她还不得叫她县主吗?她那日说的不错,我为何不能帮腔!”

谢灵台难以置信的看着林天晴,怒极反笑,“好好好,我这样,没骨气的人怕是配不上林大小姐!我一个入赘的人没有你这样的志向!不如一拍两散!我做我的药郎!你做你的侯门夫人!”

谢灵台说罢,连看也不看林天晴便拂袖而去,出门还差点撞到了福安。他下意识扶住了她,缓和了脸色,道:“对不住。”

福安福了一福,转头见他匆忙离去的背影,心道,‘姑爷真是好性子,发了这样的火,一转头还是对下人温声细语的。’

她稳了稳心神,一走进门就瞧见林天晴颤颤巍巍的端着茶杯,手腕软无力,茶杯眼见就要翻了,福安连忙上前用双手捧住,微烫的茶水悉数洒在了她的手上。

福安忙将湿漉漉的双手在自己的衣裙上蹭了蹭,又去扶林天晴,见她脸色不太好,便吃力的扶着她去床上躺着。

福安从自己随身的荷包里去了一枚药丸出来,又重新端了一杯茶水,到林天晴床前,劝道:“夫人,先别生气了。身子要紧,来,先吃药吧。”

林天晴抿了抿嘴,明显是不愿。

福安知道她又想用苦肉计,她不易觉察的叹了口气,道:“夫人,药您只管吃,姑爷那儿怎么说,奴婢心里有数。”

林天晴睇了她一眼,她整个人陷在柔软的褥子里,显得了无生趣,片刻之后,她动了动身子。

福安知道这是允了的意思,于是就服侍林天晴用了药。

她拿过一个软枕垫在林天晴腰后,一边絮絮的说:“姑爷虽说今日性子有些急躁,但到底还是疼您的。你吃的这些药呀。还不都他一味味配的。”

林天晴依旧是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夫人,你在想什么?”福安坐在床边,柔声问。

“舅母的身子怎么样了?”林天晴沉默良久,忽然道。

福安整日在林天晴的院子里,其实不太清楚小陈氏的病,只是听福寿提过一两句。福安想起福寿那义愤填膺的样子,还是斟酌道:“听说,这几日都要服药。夫人底子好,应该没大碍的。”

“我做错了吗?”林天晴这话不知道是在问福安还是在问自己。

德容太后的生辰宴福安也是在场,林天晴的做法实在是让人想不透,哪怕是陶绾容也对她的倒戈相向感到惊讶。她左右为难实在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

“照实说吧。”林天晴闭了闭眼,又复睁开。

“奴婢不知道夫人是对是错,只是奴婢不知道夫人为什么要与大夫人对着干。大夫人怎么说也是不会害您的呀。”福安说出了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也是一个在内心存在多时的疑惑。

“我不是和舅母对着干!我是看不惯人人都帮着那个宋稚!凭什么?”林天晴见自己的心腹婢女也勘不破自己的心思,像个小孩子一样生起气来!

那日生辰宴,众人都为德容太后奉上寿礼,陶绾容一向喜欢在这种事情上出风头,不过她也着实费了心思,奉上的礼物竟然是一份前朝书法大家秦磬的真迹。

这东西可谓是有市无价,搔到了德容太后的痒处。哪怕一向沉静的她,也不住口的称赞着。陶绾容可谓是得意到了极点!

嘉安太后的脸色顿时便有些不好,她的生辰没有大操大办,收到的礼物也不过是些寻常的珍宝,这样文雅又贵重的东西还真是不曾有过。

“不知道摄政王夫人今日带来的是什么礼物?这些日子你可谓是风头无二啊!不知道对别人大不大方?送来的可是奇珍异宝?也让我们开开眼吧。”陶绾容有些得意忘形,见宋稚默默坐在一旁不说话,以为她的礼物必定比不上自己。

林天晴盯着宋稚,见她似乎有些不耐的皱了皱眉,道:“我的礼物不值一提,寻常俗物罢了。已经由公公们一同收起来了。”

“怎么可能,王妃也太谦虚了些。听说你送给自家舅母的礼物就是一本朗世风的手稿,想来送给德容太后的应该比这更出色吧?”陶绾容咄咄逼人,想来是一定要瞧一瞧宋稚的礼物了。

小陈氏脸色微变,她的生辰宴更是低调,除了自己的一些近亲之外再无旁人,她得了宋稚送的礼物后,更是爱若珍宝。又知道这郎世风的诗是德容太后至爱,唯恐节外生枝,所以便嘱咐下人不要外传,这陶绾容是怎么知道的?

“哦?王妃手上竟有郎世风的手稿?那哀家真是好奇你会给我送什么样的礼物了。来人,去把摄政王妃的礼物寻出来。”德容太后笑得温婉,却让小陈氏遍体生寒,她有些担忧的望着宋稚,对方回给她一个安抚性的眼神。

小太监脚程很快,不一会儿便取了宋稚的礼物来,呈给了德容太后。

众人的目光都盯在德容太后脸上,只见她打开宋稚的礼物,露出一个敷衍的笑意来。

“一根福禄寿喜簪花。”她一抬手指将这盒子盖上了,挥了挥手让小太监拿下去。

“嗤,虽入了皇亲贵胄的行列,可王妃心里还是向着自己人。”陶绾容幸灾乐祸的说。

“礼物原只不过为求个好意头,县主何必这样咄咄逼人呢?”曾蕴意见陶绾容这副嘴脸着实可恶,出言道。

林氏在旁轻轻点头,小陈氏亦道:“福禄寿喜四字囊括天底下的美好祝愿,生辰之日不就图个吉利吗?”

十公主开口道:“那根簪子我见过,意头是常见了些,可顶上用的是紫晶满京城也只这一颗,典雅端方,很合德容太后的气度。”

“德容太后岂是这种喜好俗物之人?”满场为宋稚说话的声音中,这一句反调格外刺耳。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竟是林天晴开口所言。

“就是,摄政王妃也太不用心了吧?”陶绾容见有人帮她,又如鲤鱼打挺一般,精神抖索起来,仿佛能舌战群儒一般!

宋稚望着林天晴,倒是没有生气,只是满眼的失望。

“那不知道这位林家姑娘,送的是什么礼物?”嘉安太后看了半天的好戏,施施然开口道。

她见宋稚送给德容太后的礼物不过是一根平平的簪花,而自己虽与宋稚不睦,可她送的却是一套东珠首饰,从头面到脚链都齐全了。她喜好珍珠,也收藏了不少的珍珠,可这样齐全且品质独到的珍珠首饰却也是少见,可见宋稚还是用了心的。

她原先不在意,可今日一比才知道,这东西两位太后在摄政王妃心里的分量,也间接说明了沈白焰的态度。

林天晴送的也不过是一对手镯,认真论起来还不如宋稚的礼物,她给自己找了个麻烦,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闹了个大红脸。

第一百三十章 品茶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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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品茶会

曾蕴意的身孕已经三个月了,只是她的月信一向不准,所以没能早早发觉。

林氏正在为曾蕴意的身孕发愁,又见才怀孕一个月多的宋稚竟急急的赶了过来,心里更是惊慌。

“稚儿,你怎么来了?你这丫头,有了身孕要格外当心才是!”林氏说完宋稚,又想埋怨沈白焰几句,见他小心翼翼扶着宋稚的动作,还是将话咽进了肚子里。

“娘亲,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有数,我会小心的。”宋稚扶着椅子坐下,“嫂子怎么样,我想瞧瞧她。”

林氏和沈白焰像左右门神似的站在宋稚两侧,林氏道:“这可是不巧了,她服了药,睡下了。”

“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看嫂子的身子也不是那般病弱的呀?”宋稚皱着眉,十分担心。

“她有了身子自己不知道,可能是饮食上没有注意,稚儿你可要当心啊!”林氏一颗心既要牵挂女儿又要牵挂儿媳,还要看顾小女儿,真是平白就老了好几岁。

“娘亲,我知道。”宋稚忙道。

“不过大夫说,若她小心着点,这胎还是可以保住的。”林氏露出一个苦笑来,忽听到一声软糯的‘娘亲’,苦笑转为甜笑。

宋稚也喜笑颜开,只见一个穿着小兔子样式斗篷的小不点摇摇摆摆的走了过来。

“姐姐。”宋恬瞧见宋稚,顿时连手里的麦芽糖也不要了,像个小土豆一般滴溜溜的跑过来,要宋稚抱抱。

宋稚刚做出要抱她的动作,忽然想到自己怀有身孕,动作微滞。

正在她犹豫之时,沈白焰弯腰单手把宋恬抱了起来。

宋恬跑着跑着,脚突然离地,懵懵然道:“飞飞。”

她又扭头见是沈白焰,十分乖顺的道:“姐夫”

沈白焰在宋恬面前从没有发过火,也没有板着一张脸,但不知道为什么宋恬总是莫名的怕他,在他跟前总是格外乖巧。

“你说这是为什么?”宋稚与沈白焰在回府的马车上,仍旧在想这个问题。

“小孩也许就像小动物一样,格外敏感些。”沈白焰翻了翻搁在马车的一本旧书,这马车行驶着实平稳,就是看书也不觉得头晕。

“怎么说?”宋稚靠在一堆软垫里,倦倦的说。

“我身上有血气。”沈白焰搁下书,将宋稚从软垫堆里挖出来,搂在自己怀中,动作极为温柔克制,仿佛她是纸做的人儿。

“不知道你肚子里这个小家伙以后会不会怕我。”沈白焰抚了抚宋稚的小腹。

宋稚半闭着眼,摸了摸沈白焰的脸侧,贴着他的耳边道,“怎会,若是你非要做严师却也没办法,若你要做慈父,不论是男孩女孩都会黏着你的。”

沈白焰被她呼出的气息弄得心猿意马,可是又不敢有所动作,只能调节吐纳,平稳心绪。

近来真是孕事频频,前脚曾蕴意和宋稚有孕,后脚姜长婉分娩。

沈白焰和宋稚刚到家,就得了姜家传来的消息,说姜长婉诞下一名女婴,母子平安。

眼下天色已晚,宋稚让人带话回去,说自己明日会去探望。

“王爷、王妃,你们回来了?”崔叔笑眯眯的望着这对鸳鸯。

“崔叔,天气这般凉,晚风又大。迎门这种小事就让旁人来做吧。”宋稚对崔叔嘱咐道。

崔叔粗糙的双手搓了搓,“趁着还有气力,能多服侍王爷几年是老奴的福分。”

“崔叔,你别这样说。”宋稚对这个慈祥温和的老人很有好感,劝慰道。

崔叔笑着摆摆手,道:“快到晚膳时分了,王爷、王妃快去用些吧。”

沈白焰与宋稚手拉手,偏头睇了一眼,问,“来报喜的人是姜家的奴仆?”

“是。”沈白焰这样一问,宋稚便知道他想说什么,说:“孩子在娘家生下来的,月子估摸着也要在娘家做了。希望周家伯母脑子清醒一些,不要为了这些无谓的小事惹了姜姐姐夫妇俩不快。”

沈白焰想起周决似乎在闲聊的时候抱怨过几句,说他的母亲插手太多云云。

宋稚拽了拽沈白焰的手,道:“我肚子饿了,快些走吧。不知道松香和魏妈妈会给咱们备上什么吃食。”

沈白焰垂眸见交握的两双手,在晚风中衣袂飘飘,两人一并走过庭院,一并走过回廊,偶有黄叶飘落,落在地上。

所谓世间完满,岁月静好,大概就是这样吧?

……

宋稚还以为自己的怀相甚好,不会晕也不会吐。但没想到,至第三个月胎相渐稳的时候,一闻腥味便会恶心。

松香的拿手好菜清蒸鲈鱼和鱼羹已经好几日不曾上过餐桌了,不要说上餐桌,摄政王府里已经有好几日不曾进过活鱼了。

“腥。”宋稚指了指那碗鸡蛋羹,掩着鼻子不愿吃。

“腥?”逐月捧起蛋羹闻了又闻,实在不知道这碗蛋羹腥在何处?

松香却笑了笑,掀开另一个食盒,道:“那夫人再尝一下这碗。”

宋稚将信将疑的端了过来,尝了一口,喜道:“这碗果真不腥,松香,你怎么做到的?”

松香略有得意的笑了笑,她与魏妈妈琢磨那么多天,总算有了眉目。

“咱们府上用的鸡蛋都是庄子上专门养的鸡下的,而这些鸡都是用鱼虾喂养,所以蛋有不易察觉的腥味。奴婢让人去庄子上寻了吃谷物的鸡所下的蛋,就是夫人现在所用的这一碗。”

宋稚点点头,这碗蛋羹上淋上香油勾起了她这几日来难得一见的好胃口。

“可是夫人不爱吃鱼也不是办法呀。我听嬷嬷们说,孕妇要多吃鱼儿,胎儿才会聪颖。”菱角像没骨头一般伏在桌上,目不转睛的看着宋稚吃东西。

宋稚点了点菱角的额头,道:“秦妈妈病了这些日子,你愈发没个正行了。”

菱角撅了噘嘴,道:“秦妈妈昨个刚好了一些,便忙着给逐月姐姐做衣裳。还说什么自己时日无多,要早些做。”

“这怎么行?”宋稚道,“你们三个平日无事的时候要多去瞧瞧秦妈妈,陪她老人家多说说话,不然的话她又要胡思乱想了。”

“好。”菱角点点头,“流星出府尚未归来,等下崔府的宴会,我和逐月陪夫人去吧。”

“夫人,真的要去吗?”逐月略带不安的问。

“胎相已稳,想来没有什么大碍。再说是去崔府,崔老夫人已经知道我怀有身孕的事,听憬余说,她老人家高兴坏了,不会为难我的。”

张欣兰在曾府办了一个赏菊品茶会,前段时间她身上落了不少看笑话的目光,又被张家带累,在曾家也被人看轻了不少。

所以张欣兰得了崔道武的同意,在家中举办小小宴会,请几位身份贵重的夫人来给自己撑场面,本来她早些日子就想办了,只是姜长婉没出月子,宋稚又胎相不稳。

若是她们两位不在,这个品茶会也就没了什么分量。

宋稚原来并不想,沈白焰也不想宋稚去,只是张欣兰为了宋稚特意推迟了宴会,而姜长婉刚出月子,也想出门散散心。所以两人便相约一同前往。

姜长婉出了月子便迅速的消瘦下来,日日忌口,现如今再见到她,已经恢复了窈窕身段了。

“姐姐好气色。”宋稚与姜长婉像双生儿一般黏在一起相谈甚欢,旁的一些想上前攀谈的妇人都寻不到时机开口。

“整日汤汤水水滋补着,就是泥人而也能被补得水润透亮。”姜长婉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整个人都鲜活了。

张欣兰让婢子端了两杯菊花茶来,还未开口,姜长婉便笑道:“崔夫人定是忘了,稚儿现在可是双身子的人了,怎么能饮这寒凉的菊花茶?”

张欣兰面露尴尬道:“我先前还记挂着呢。方才只想着给这好茶水要送来给你们尝尝,一下给忘了。”

“没事没事,我有口福,一人尝两杯就是了。”姜长婉圆场道。

张欣兰这才脱离了尴尬,脸上笑意未显,就已凝固。

宋稚觉得奇怪,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原是一个不速之客来了。

“周夫人、王妃,我并未邀请她。”张欣兰急急的解释说。

宋稚蹙了蹙眉,挽了姜长婉便要起身离开。

“怎么我一来,王妃便要离开?”陶绾容朗声道。

众人皆窃窃私语起来,不知道陶绾容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宋稚转过身来,刚想开口搪塞几句,目光掠过陶绾容身旁那个婢女时,只觉得一阵气闷。

那婢女竟是碧玉!碧玉有些得意的睇了宋稚一眼。

若说此事是巧合,宋稚定是不信,碧玉是犯了事才被逐出去的,能入个五品官府都是烧了高香了!怎么会被长公主府买了去?只能是陶绾容有意为之。

“王妃这么着急避开我,不知道是不是怕我在人前揭露你的真面目?”陶绾容见宋稚目光变冷,知道她已经瞧见碧玉了。

“不知所云。”姜长婉担心宋稚的身子,想着与宋稚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宋稚也不欲与她多做纠缠,与姜长婉一同离开。

陶绾容见宋稚不搭理自己,这戏便没法子唱下去了,急急的走了几步,追了上去。

第一百三十一章 发难

“人前一副恬静美好的作态,私下里却掌掴羞辱婢女,还将其发卖到那般腌臜的地方,简直是虚伪至极。”

陶绾容生怕宋稚离开,如一个影子一般黏在宋稚身后喋喋不休。

宋稚脚步一顿,转身时面上的满是难以置信嘲笑的表情。

“碧玉,你被逐出府的缘由到底是怎么跟县主说的?自己虐待四小姐的事儿可讲了吗?”

这件事情宋稚连姜长婉都没有说过,姜长婉乍然听说这件事情,顿时露出十分嫌恶鄙夷的表情来。

在场众人皆是如此,尤其是姜长婉刚刚生下女儿,对这样的事情难免会感同身受。

“奴婢冤枉,奴婢没做过!奴婢不过是恪守本分,遵照宋夫人的指示给宋少爷送汤水,可是少夫人善妒,非说奴婢存心勾引,这才随便寻了个由头将奴婢发卖,若不是,若不是得县主所救,奴婢只怕会流落到烟花之地。”

碧玉边说边哭,泪如雨下,一双眼肿的似桃儿。

“从前竟瞧不出你,当真是天生唱戏的好苗子,能将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宋稚往前踱了一步,碧玉余光瞥见她裙摆微动,便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

陶绾容冷笑一声,本想反驳,却忽觉脖后一阵寒意,鸡皮疙瘩一粒粒都冒了出来。

菱角不动声色的收拢掌风,沉默的站在宋稚身侧。

“我家惯用的牙婆是西街的陈牙婆,她一向替达官贵人做事,在场各位夫人之中想来也有用她的,她可是做那些脏活的人?”

宋稚这样一问,便有几位府上也用陈牙婆的夫人点了点头,其中一位还道:“陈牙婆一向是不做这些事儿的,人也体面,我们府上用她也有十几年了。”

宋稚朝她微微一笑,以示感谢。

“当日就是陈牙婆来将你领走的,契约也在,无从抵赖。所以你说我将你故意发卖的腌臜地方,这个谎话已经不成立了。”

“可是,可是奴婢的确……

“碧玉,谎话重复再多也不可能成真。”宋稚的声音不大,却叫碧玉一下便住了口。“我嫂子是曾家的嫡女,出门名门,样貌举止规矩皆是一等一的出挑,且与大家都是熟识的,你说她的性子善妒,且和你一个小小婢女过不去,谁人相信?”

曾蕴意性子本就文静,人一多便不爱讲话,总与相熟的人黏在一块儿,站在一旁静静微笑。

宋稚这样一说,大家便都忆起曾蕴意的性子来,碧玉的说法又失了几分可信。

“大家可知道真相如何?我母亲让自己的小厨房给我哥哥送补汤,这事情原是她贴身的几个婢女轮流做,可碧玉私下里全揽自己身上了。每每去到我哥哥院子里,总借故逗留许久,有一日刚巧撞在亲家夫人跟前,如此明目张胆的勾引,她自然不悦,这事儿才漏了出来。”

在场的哪位夫人院中没有些类似的糟心事?一听宋稚自曝家丑,便有种感同身受之感。

“我母亲将她许给庄子上的一户人家,她不满那男子的长相,便趁人不备,虐待我幼妹,如此禽兽行径,我只是将其发卖罢了!瞧她今日这倒打一耙的恶心做派,我倒是后悔起自己那日的心慈手软了!”

宋稚不知道是不是在沈白焰身旁呆久了,怒起来的时候莫名多了一股子肃杀冷意,碧玉吓得连口涎都出来了。

“其实我真是不明白,县主你为何要这样做?为一个背主的婢女出头?是否吃多了不消食,所以想找点事情做做?”姜长婉说话向来爽利,一句话刺的陶绾容面皮发紫,惹得人群中传来隐隐笑声。

宋稚的心情本是很郁闷的,就像一粒鸟屎莫名掉落砸中自己一般,可见到陶绾容和碧玉现在被众人嘲笑的处境,心情也是好了不少。

陶绾容盯着碧玉看了许久,忽然伸腿踹了她一脚,碧玉一时不察,整个人朝后仰去,四仰八叉,十分狼狈。

“你这贱婢,竟敢欺瞒我!”陶绾容见诬赖宋稚不成,便想着把自己摘干净。

她这话便如一句叫人不敢笑出声的笑话一般,某些夫人为了避免自己笑出声,只好用咳嗽来掩饰。

宋稚眼见陶绾容已经成了个大笑话,也就不与她多做纠缠,打算与姜长婉一同离开。

陶绾容不知道想做什么,见宋稚要离开,竟伸手去拽。

结果手还未触到宋稚,便被菱角一掌挥开。

“啊!”陶绾容往后连连倒退几步,跌坐在地,“宋稚!你竟然纵仆行凶!”

菱角已经留了力,陶绾容要么是自己没站稳,要么就是假装摔倒。

“你今儿是戏瘾发了止不住?”宋稚转过身,亭亭玉立的站着,瞧着依旧赖在地上不肯起来的陶绾容,像是大人教训不懂事的小孩一般。

陶绾容的婢女玲珑站在她身后,臊得快把脸埋进脖子里了。

宋稚说罢这一句,径直走了,连头没有回一下。

张欣兰眼见自己好好的宴会被陶绾容弄得乌烟瘴气,而宋稚又拂袖离去,心里真是着急的不行!

“摄政王妃,王妃!”张欣兰追着宋稚去了,众人面面相觑,整场宴会成了闹剧。

“还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人物?也不想想现在是谁当权,起到老虎头上撒野,还想有好脸面吗?”不知道是谁在人群中高声道。

陶绾容在玲珑的搀扶下原本已经起身,但听了这话,膝盖一软,犹自强辩道:“摄政王是我的表哥!”

“表哥?若是不受看重,亲哥也无用。”不知道又是谁轻笑的着说了一句,尾音轻佻,惹得陶绾容心火上脑。

她从人群中揪出了那位嘲笑她的夫人,一个耳刮子便扇了过去!

被打的那位夫人正是小陈氏的堂妹,户部屈侍郎的夫人,本该帮着宋稚说话。

陶绾容一巴掌扇得她眼前昏昏暗暗,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头脑也不甚清醒,只听见边上有人尖叫,“天呐!流,流血了!”

屈夫人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脸,只摸到一点湿湿的粘液,果真是血!

“啊!!啊!!”屈夫人惊慌失措的尖叫起来。

陶绾容也吓懵了,怔怔看着自己已然断裂的尾甲,断裂处还有血丝。

这厢张欣兰陪着笑把宋稚和姜长婉送上马车,帘子还未放下,就见一个婢女连滚带爬的跑了过来,道:“夫人!县主和屈夫人起了争执,将她的脸弄破了!”

宋稚一听,忙道:“怎么会这样!?”

婢女瞧着宋稚,为难的说:“屈夫人为着王妃你说话,便被县主打了一巴掌,她的指甲长,在屈夫人脸上划了一道长口子。”

“姐姐,咱们回去瞧瞧!”宋稚对姜长婉道。

姜长婉点点头,但同时又放心不下,“你们多护着王妃一些,别让那个疯妇靠近。”

待宋稚和姜长婉一行人回到院子的时候,屈夫人已经止住了哭,她的婢子寻来了止血粉,正小心翼翼的掸在她的伤口处。

而陶绾容本欲离开,却被一群婢子拦下,此时正在斥责她们:“你们这是要造反吗?我又不是故意的,谁叫她嘴贱!你们还要将我扣留在崔家不成?”

“屈夫人。”宋稚连瞧都没有瞧陶绾容一眼,径直来到崔夫人跟前,柔声道:“还疼吗?”

崔夫人正在照镜子,瞧着自己脸上的伤口戚戚然道:“还有些疼。”

“哼,造作!”陶绾容死鸭子嘴硬,道:“不过是一条口子,又不深,何必如此矫情。”

宋稚只觉得自己额头青筋都要爆出来了,她动作极快的走到陶绾容跟前,而菱角比她动作更快的走到陶绾容身后牢牢制住了她的手。

陶绾容就这样无法动弹的被宋稚扇了两个耳光。

崔夫人见状冲上前来,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也给了陶绾容一个耳光,接二连三的耳光声清脆而响亮,听得人通体舒畅,唯有张欣兰战战兢兢。

崔夫人搓了搓自己发麻的手,快意的轻笑了一声。

“你,你们!你们,你们欺人太甚!”陶绾容自出生以来还没有受过这样的屈辱,一张脸肿的似猪头,眼泪扑朔扑朔的落了下来,这样子才是真委屈了呢!

宋稚懒得看她这种可怜巴巴的模样,只对一旁的婢子道:“送县主出去,送她上马车!不要再在这儿丢人现眼!”

陶绾容被几个婢子半搀扶半强迫的送了出去,她也许是自觉丢人,也许是被这一连串的巴掌给打懵了,竟没有反抗。

屈夫人又对着小铜镜瞧了瞧自己的脸,旁人纷纷安慰,“这口子不深。”“不会留疤的。”云云,这才宽心了几分。

宋稚安慰了几句,也就告辞了。

“夫人,你可有觉得不舒服?”逐月不自觉瞧着宋稚的小腹,担忧的问。

“那就这么不中用了?”宋稚道。

“您今日打了县主,虽说是痛快了,可日后会不会有麻烦?”菱角问。

“今日本是她理亏,哪怕不是,我随便寻个由头打了她,她能将我如何?”宋稚难得搬出自己的身份来,装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道。

第一百三十二章 刘芝

照理说宋翎抽不开身,沈白焰应当更加忙些才是,可他却除却早朝便成天赖在院子里,当真是名副其实的富贵闲人。

宋稚每日的滋补品他反倒吃了大半,虽说都是因为宋稚吃不下了,或者是没胃口才进了他的肚子,可分量也是不少了,竟一点没见他胖。

宋稚悄悄的捏了捏自己肚子上的软肉,又戳了戳沈白焰的腹部,结实肌肉的质感让宋稚不满的哼了一声。

沈白焰听见这猫咪一样的轻哼,翻过一页书,漫不经心的道:“昨晚不是才摸过?为什么忽然闹别扭?”

在沈白焰开口的一瞬间,宋稚像是预知了他会说些浑话,下意识的堵住了沈泽的耳朵,正在专心思索棋局的沈泽毫无所觉的任由宋稚搓扁捏圆。

沈泽这一步棋想了快半柱香的时间,沈白焰也不催他,只翻看闲书。

肥肥短短的小手指推着黑子向前了一步,然后目光灼灼的望着沈白焰。

沈白焰抬眸扫了一眼,伸手拿起一枚白子,慢条斯理的说:“叫吃。”便吞了沈泽的一枚棋子。

沈泽睁大了眼睛看棋局,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来。

宋稚见他输了棋也不气馁,反倒是愈挫愈勇,对这个孩子好感又多了几分。

“王爷。”逐月端着一碗给沈泽的酥酪走了进来,搁下酥酪后,道:“苏峥有事要禀告。”

沈白焰看了宋稚一眼,她点了点头,道:“让他进来说吧。”逐月这才传话去了。

片刻之后苏峥走了进来,对沈白焰和沈泽道:“皇上、王爷,江浙巡抚刘芝秘密到访,现在外院等着王爷。”

“刘芝?他亲自来了?倒是比我想得还要早一些。”沈白焰抛开手里的那本书,直起身子问道。

“是。”苏峥笃定的说。

“这人倒是有几分本事,从江浙一路北上,你们竟没收到半点消息?”沈白焰的口气中虽无怒意,但苏峥还是被他的积威压的低下了头颅。

沈泽的目光在苏峥和沈白焰之间来回打量,默默不语。

“刘芝有一个孪生兄弟唤做刘聪,所以便掩盖了过去,江浙那边现在也没有发现真巡抚已经不在了。王爷、皇上,刘芝模样格外狼狈,应是有急事到访。”

苏峥虽是对着沈白焰说话,但身子一直朝着沈泽微微躬身,十分恭敬的模样。

“江浙这些年又是暴雨失收,又是水灾连连,一批批款子播下去如泥牛入海,没了半点响动,喂下去这么多的鱼饵,也该钓条大鱼上去了。”

沈白焰半点没有避忌沈泽,只是沈泽年纪尚幼,似乎还是懵懵懂懂。

“这样,我在外院见他。”沈白焰不由分说的把沈泽一把抱起,道:“咱们一起去。”

沈泽重重的点了点头,十分乐意的样子,只是回首又瞧了棋局一眼,又指了指那碗酥酪。

就算是九五之尊,现如今也是个爱吃甜食的孩子。宋稚浅浅一笑,将酥酪交由沈白焰一路带去。

“夫人,四小姐醒了,正找你呢。”流星从偏阁走了过来,对宋稚道。

这几日曾蕴意的胎相又不太好,林氏心中焦急难安,于是便住到归来寺去为曾蕴意祝祷祈福。所以便将宋恬送了过来,托宋稚照看几日。

“哥哥呢?”宋恬在玩着一颗比她拳头还要大一些夜明珠,被流星抱起来的时候夜明珠从她怀里掉落,咕噜咕噜的滚到床底下去了。

“哥哥做正事儿去了,等下就回来。”宋稚本想纠正宋恬对沈泽的称呼,但皇上这两个字宋恬总是念不好。

宋恬这孩子秉性纯良,性子安静,也不爱哭闹,照顾她可以说是十分省心省力了。

菱角帮着她把夜明珠给捡了回来,宋恬坐在软毯上捧着夜明珠,偶尔抬头瞧瞧说说笑笑的主仆三人,当真是乖巧极了。

外头传来一阵喧闹之声,宋恬如小鹿一样警觉的抬起了头,宋稚听外头的响动,道:“倒是比我想的要迟上几日。”

“流星看护小姐,菱角,我们出去。”

宋稚和菱角刚刚迈出屋子,就见沈雪染一把将逐月推开,估摸着她使出了十成十的力度,所以逐月的后背重重磕在了石桌上,发出一声压抑吃痛的闷哼声。茶韵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这才没有摔在地上。

“长公主,你也太放肆了吧!?这是摄政王府!”宋稚见逐月皱眉忍痛的模样很是心疼。

“王妃,长公主不等我通传便进来了!”崔叔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面上满是自责。

“笑话!除了皇兄当今没人有资格让本宫等!”沈雪染的底气倒是足,只是一对上宋稚的目光,眼神莫名的闪了闪。

宋稚没有理会她,只是快步走到逐月跟前,问道:“逐月,怎么样?可有伤着筋骨?”

逐月摇了摇头,可面上仍旧是无法掩饰的痛苦神色。

宋稚担忧的说,“快去请吴大夫来,茶韵、茶香,先扶逐月进去休息。”

宋稚随着逐月进了屋子,“宋稚!你什么意思!?”沈雪染不满道。可宋稚没有理会,沈雪染就这样被晾在一边,颇为尴尬。

直到吴大夫来看过了逐月,给逐月开了止痛散瘀的汤药,宋稚才从逐月的房间里走了出来,对院子里的沈雪染冷冷道:“长公主请进吧。”

沈雪染如一拳打在棉花上,纵然有千般怒火,却也发不出来了,真是憋得难受。

才一进门,沈雪染还未发难,宋稚便不耐烦的道:“县主的年岁也不小了,成日就知道做些惹人厌烦的事情,满京城没一个与她相交的好友,长公主难道不会觉得不妥当吗?”

“你!你还敢恶人先告状!”沈雪染气噎。

“我哪有?”宋稚喝了口水润润喉咙,十分无辜的说。“她领个被宋家逐出门的婢女,在人前污蔑我,又怎么说?”

“你在那么多人面前打她,怎么说都是你错!”沈雪染怒气冲冲的走到软塌的另一边坐下。

“公主管教无方,我不过是帮忙罢了。”宋稚说话愈发辛辣,听得菱角额上冒汗,十分痛快。

“你!”沈雪染瞪大了眼,张嘴结舌道。

宋稚推了推茶盏,对她道:“是否口干说不出话?快喝口水润润。”

沈雪染气得几欲吐血,道:“你以为现在朝堂之上是憬余当权,你们摄政王府一手遮天,便可这般目中无人了吗?”

“长公主慎言,何为一手遮天?你若再不分轻重的说些胡话,可就失了身份!”宋稚意有所指的说。“长公主还是别在我跟前找些麻烦,回去好好管教县主,磨一磨她那趾高气昂的性子,说不准还能找个婆家。”

陶绾容的终身大事一直是沈雪染心头的一根刺,她先前的夫婿冯公子已经再娶了一房妻室,门第虽不高,可是听说夫妻琴瑟和鸣,已经诞下了一子一女,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可再看陶绾容,依旧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虽说沈雪染男宠多多,但并不希望陶绾容走自己的老路,她好歹还生养过,可陶绾容呢?难不成就要这样混混沌沌过一世吗?

宋稚见沈雪染沉默不语,知道自己是戳到了她的痛处,便也不再说话了。

宋稚身边除却一个菱角外,其余都有事缠身,故而由雀儿进来添茶水。沈雪染一见雀儿便觉得眼熟,便开口唤住了她,“你看起来怎么这般眼熟?抬头瞧瞧。”

雀儿战战兢兢的抬起头,道:“长公主,奴婢先前的确是在公主府伺候过。”

沈雪染不解的问:“这真是莫名其妙。你怎么会在这儿伺候?”

雀儿不安的睇了宋稚一眼,见她点点头,这才开口道:“那日王爷去公主府拜访,与奴婢交谈了几句,被县主瞧见了。她,她就将奴婢拖出去毒打了一番,弃在后巷。奴婢拼着口气爬了出去,遇上了王爷的随从,就被带回王府了。”

“当真?”沈雪染只觉得陶绾容的性子是刁蛮而已,却也没想到她会有这般恶毒的一面

雀儿不语,只挽了挽袖子,让沈雪染看她胳膊上的伤痕。

这可真叫人证物证具在。

沈雪染沉默片刻,从腕子上撸下一串玛瑙珠串递给雀儿,道:“拿着。”

雀儿连连摇头,沈雪染不耐烦的说:“你已经被打了,现在也不能改变什么,只拿着好了,要卖要当随便你。”

宋稚觉得沈雪染的性子倒是拿得起放得下,便示意雀儿收下。

两人沉默着僵坐了一会,沈雪染忽然起身,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这叫什么事儿啊!”菱角瞧着沈雪染的背影,道。

“许是觉得自己教女无方,不好意思吧?”宋稚见雀儿拿着珠串神色局促的站在一旁,便道:“这玛瑙串子能当个五六百两,好好揣着,可别丢了。”

她不说还好,这样一说雀儿更觉得手里这串珠子如在火上烤过一般,变得滚烫起来。

“走,咱们瞧瞧逐月去。今日的事儿,逐月才叫无辜呢。”

第一百三十三章 宋嫣复起

“你怎么来了?”张旭揉着惺忪的睡眼打开房门,瞧见了有些时日未见的宋嫣。

丫鬟们不知道哪里去了,竟连个守门的也没有,叫宋嫣这般轻易的进了院子。

现下已经是秋日,夜凉如水,可她却还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罗衫,依稀能见里头绯色的肚兜。

宋嫣心里满是怨怼,可面上却是一副娇媚可怜的样子,眼圈红红,如泣如诉,一对小如兔儿包的乳拼命的贴在张旭胸膛上,哀婉道:“相公,奴家许久未见你了。”

张旭早年间曾短暂的见过宋嫣一面,只记得她衣着素雅,气质清冷,静静的坐在回廊上,浅笑着与人交谈。

正是因为有这种反差,所以那夜她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表现的那么风骚入骨,更叫张旭有种莫名的快意。

张旭的妻子也好,妾室也罢都是许氏为他挑选的,性子都是一路的,端方谦卑。张旭每每与其行周公之礼的时候,总是轻拿轻放,生怕唐突了。

纵使宋嫣姿色平凡,但在这月夜朦胧的景色衬托下,也有了几分惹人怜爱的感觉,更何况她毕竟与张旭有过肌肤之亲,那种与偷欢的愉悦叫张旭至今想起都觉得心中酥痒。

张旭上下打量了宋嫣一眼,仿佛她不过是路边摊头一件待价而沽货物。

这视线太过露骨,宋嫣唇边笑意微凝,随后低低的娇嗔了一声,引得张旭暗骂一声,“骚货。”便被他粗鲁的拽进了房内。

如此春风一夜,宋嫣便如吸饱了水的花儿一般,肆意绽放开来。

许氏皱眉瞧着跪在地上的宋嫣,神色满是鄙夷,“只让你陪我念了几日的经,你就熬不住了?”

“老夫人,妾身只是太想念夫君,所以去瞧瞧他罢了。”宋嫣一件穿着低着头,一副十分谦卑恭顺的样子,心里却在暗恨,自己为何需要这般伏低做小!

“没有旭儿在身边,只觉长夜漫漫,分外难熬吧?”宋嫣脖子上虽敷了粉,但仍旧能瞧见零星的红痕。

“咳咳。”张旭的正室孙氏轻咳几声,睇了宋嫣一眼,又别过头去,似乎极为嫌恶。

宋嫣不敢回话,似乎是低低的啜泣了一声。

“罢了,待在我身边还脏了我的屋子,回自己院子吧。”许氏知道宋嫣定是使了什么狐媚手段才让张旭一早又是请安又是敬茶的讨好。

张旭并不是许氏的亲生子,所谓隔张肚皮隔层心,这庶子自然不能当做亲生子那般教养。

宋嫣闻言,知道自己不必日日跪在森冷的佛堂念经,每日只能吃些青菜豆腐,难掩兴奋之色。

许氏轻蔑的睇了宋嫣一眼,继而又温和的对孙氏道:“爷们屋里总得要几个取乐的玩意,你也别太放在心上,保养好身子要紧。”

孙氏点了点头,面上平静,这并不是装出来的大度。她身子不好,与张旭行周公之礼也很是勉强,所以不似寻常的主母那般不喜妾室亲近相公。

像宋嫣这种姿色普通,只靠床笫功夫取胜,且又为婆婆所不喜的妾室多一个两个,反而是减轻她的压力,张旭餮足了,心情也会好些。只要她依旧是张旭唯一的正妻,对这些妾室有着绝对的生杀予夺权利即可。

“娘。”孙氏起身朝许氏福了一福,轻道:“我该回院子服药了。”

孙氏所用之药的气味又酸又苦,她怕旁人嫌弃,从不会在人前服药,许氏知道她的心思,便允了。

“若夫人不嫌弃,妾身想去服侍夫人用药。”宋嫣膝行两步,十分卑微的说。这副伏低做小的下人态度,连孙氏身边的婢子都自叹不如。

“我嫌弃。”孙氏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便干脆道。

婢女小心翼翼的搀扶着孙氏,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经过宋嫣的时候一脚踏上她裙摆,在她那件烂柿子色的裙子上留下了一脚的黄泥。

这种颜色不正的衣裙从前宋嫣是不会穿的,但现如今却因她成了妾室,只能穿这样的衣裳了。

许氏古怪的笑了一声,十分庆幸自己当初没有把张欣兰嫁给宋刃。

“你的嫡母林氏是个耳根子软的,妹妹又不是什么恶人,我还真是不明白你是怎么一步步走到现如今这境地的?”

宋嫣张了张口,刚想诡辩一番,却见许氏不耐的摆了摆手,道:“我乏了。你出去,以后安分一些,若是出了丑事,可别怪我手下不留情。摄政王妃可没拿你当什么姐姐,我想要处置你,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听到摄政王妃四个字,宋嫣的牙关一紧,只觉得满嘴的血腥味弥漫开来。她俯下身子,额头贴在手背上,将面上满满的恨意藏进自己弓起的身子下。

“妾身告退。”

……

朝堂之上常有老臣跳出来不满沈白焰与沈泽太过亲近,尤其是对沈泽常常留宿摄政王府一事,屡次上奏。

他们不是不知道沈白焰会看见奏章,而是故意要让沈白焰看见。

“今日收到了八份奏章,说是我让你留宿不妥。”沈白焰点了点茶几上的一叠奏章,对坐在奏章堆里的沈泽道。

“摄政王莫要理会。”书房的地上铺着软毯,沈泽坐在软毯上板着一张包子脸,道。

快到年关了,事情特别多,故而奏章也多。沈泽小小一个人都快被奏章给埋严实。

那些循例的请安折子已经被宋稚垒到一边,瞧着比沈泽还要高一些。

“累不累?要不要饮玫瑰露?”宋稚俯身问沈泽,只见他十分严肃的摇了摇头,认真的看着手上的奏折,倒像是宋稚打搅他了。

宋稚见这一大一小忙于公事,她又刚刚才睡过一觉,精神正足,便起身要逐月陪自己去外花园里头走走。

一出门就见流星身后跟着雀儿,端着一盅补品朝宋稚走来。

“快走快走。”宋稚喝这些补品实在是喝怕了,如一个喝多了苦药的小孩一般,竟想着逃掉。

逐月搀扶着宋稚,笑道:“夫人放心,今日炖的是清鸡汤,什么药材都没放,松香知道您喝怕了。”

宋稚这才无奈的点了点头,回房饮汤去了。

雀儿送完汤便出去了,流星也去小厨房察看宋稚吩咐给曾蕴意的补品。

沈白焰将宫里专门调养后妃身子的大夫送进了宋府,在精心调养之下,曾蕴意的胎小心翼翼的保到了六个月,能在人的搀扶下散散步了。林氏的脸上才多了几分笑颜,昨个还抽身来看望了宋稚。

“夫人。”菱角此时从外走了进来,手上还拿着一包糖铺买来的金丁糖。

“你这丫头,又上哪儿疯去了?”宋稚搁下勺子,用帕子按了按嘴角,对菱角笑道。

菱角的脸色却不是很好,她垂着眉眼,略带困惑和不确定的说:“夫人,玛瑙那边递来消息,说是宋嫣怀孕了。”

“哦?这下土疙瘩也成了金块块。”宋稚学着秦妈妈的口吻道。

“我初听到的时候也不信,张旭那么多的妻妾都没怀孕,怎的就她怀上了?后来玛瑙与我说,是许氏派来的大夫,当着她的面亲口说宋嫣怀孕的。只是这胎,似乎不大对劲。”

“怎么个不对劲的法?”宋稚听到这个消息,说惊讶也是惊讶,说淡然却也淡然。

“具体也说不上,玛瑙只是说宋嫣的态度似有暧昧。”菱角回忆了一下玛瑙的措辞,道。

只见宋稚神色轻松,似乎并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夫人,你不担心吗?”逐月不解的问。

宋稚摇了摇头,她孕期气色甚好,如一朵粉嫩月季,道:“在后宅之中,你还怕没人出手?咱们自是不必管。”

菱角温柔的望着宋稚的小腹,道:“夫人说的是,咱们只当个戏看就是了。珍珠从旁人闲言碎语中得知,那张旭的正妻孙氏似乎不大开心呢。”

孙氏岂止是不大开心,只是不大敢在人前显露,只是砸碎了一只汝窑的杯子,屋外的人听到这一星半点的声音,这事儿便藏不住了。

许氏还特意将孙氏叫到跟前来,宽慰一番,只说宋嫣就算是生下儿子,也始终越不过去她。

若孙氏自己已经有子,定不会把一个有孕的妾室放在眼里,可现如今……

“夫人何必这么担心,宋氏是如何进的张家门,大家心里都清楚。未出阁前便有那么多的丑事,这样的母亲怎么能教养出好孩子?等她生下孩子,夫人就把孩子接过来,自己打小养起,情分也会深厚的。”婢女劝慰道,又压低声音道:“咱们老夫人不也是这般做的嘛!”

“正因如此,这事才不好办了。咱们爷的生母一直是他心头的刺,我只怕宋嫣那贱蹄子揪住了这一点,哄得咱们爷把孩子交给她亲自教养,这就糟糕了。”孙氏仍旧是忧心忡忡。

婢女想了想,声若蚊呐的说:“奴婢先前听府上的妈妈嚼舌根,说咱们爷的生母不是病死的,而是被……

婢女没有继续说下去,可孙氏却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脸上神色轻松了几分,可又皱眉道:“你把柳姨娘她们几个给我叫过来,同样是伺候爷的人,怎么后来的反倒怀孕了?真是不长进!”

婢女应诺,连忙喊人去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年关将近

年关将近,不论是城外种田的农夫还是城内做买卖的小贩都想着多赚点银子,才能好好过个年。

这一来,偷鸡摸狗的事儿就多起来,崔道武回府途中遇到有两人为一捆腊肉而打架,马儿过不去,他翻身下马呵止,又调解了一番,便耽搁了半柱香时间。

崔道武到府门口的时候,天渐黑了,他将手里的缰绳随手交给小厮,打量了门口那顶枣红色的轿子一眼,问道:“少夫人的胞姐来了?”

小厮弓着身子,道:“是,午后就来了。”

“哦?现在晚膳时分都过了,怎么还不没走?留着过夜吗?”崔道武一向不喜欢张沁兰,她每次来探望过张欣兰,张欣兰总要莫名的闹一场。

崔道武都走到房门口了,转念一想,还是打算去赵姨娘的院子里。

“妹夫这是上哪儿去?”张沁兰立在房门口,开口拦下崔道武。

崔道武无法,只好搪塞道:“有些肚饿,想去吃点东西。”

“那进来吧。你们去给自家少爷准备些吃食。”张沁兰反倒比崔道武更像崔家的主人,神色自若的吩咐道。

崔道武走进房内,与张沁兰擦肩而过,态度不冷不热。

张沁兰察言观色,知道自己不受欢迎道:“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了。”

崔道武看起来有些心事,连客套话也不记得说了,只点点头道:“送王夫人出去。”

“卓儿怎么在这?”赵姨娘前月刚诞下一个儿子,现在刚满月,模样白胖可爱,崔道武对他很是疼爱。

“赵姨娘出了月子之后身上还是不大好,大夫说要好好调养,我怕她照顾的不周到,所以把卓儿接了过来。”张欣兰帮着崔道武脱掉外袍,按着姐姐方才所授意的道。

屋内炭火烧得旺,桌上倒扣着一本《论语》,张欣兰随手拿过书递给婢女,挪了挪茶壶,为崔道武斟了一杯热茶。

崔道武见儿子在摇篮中睡得香甜,心头的疑窦渐渐消散。

“先把小少爷带去偏阁,他估摸着还要睡上一会儿,去厨房把乳母的补汤端来让她趁热喝了,她的奶水这几日都不好,小少爷老是饿。”张欣兰细细的叮嘱道,十足体贴母亲的做派。

崔道武见张欣兰既娴熟又上心,想起赵姨娘虽温柔小意,但毕竟出身低微,目不识丁,只怕由她教养出来的庶子上不得台面,便道:“这样也好,卓儿那就留在你身边吧。”说罢还用手背轻蹭了蹭张欣兰的脸蛋,一派缱绻柔情。

张欣兰既欣喜又酸涩,面上却不显,道:“夫君放心,我定会好好照顾卓儿。”

她心想,‘还是姐姐有福气,有子又有女,没想到自己与母亲一样,都要养旁人的儿子,不过也不怕,自己还年轻,母亲说养个孩子在前,说不准能带来一个孩子。”

崔道武是个只求后宅清静的男人,与张欣兰也有几分情意在,只要张欣兰着意经营,崔道武心中最重要的那个女人永远都只会是她。

“听说你弟弟的那个妾室也怀孕了?”婢女刚呈上来的一碗鸡汤龙须面,崔道武匆匆吃了两口便见了底儿,一口气连汤都喝完了,才搁下碗筷。

“夫君怎么知晓?我还是姐姐方才来的时候听她说的呢!”张欣兰真是惊讶了,崔道武怎么还赶在自己前面了呢?

崔道武望着张欣兰端丽的眉眼,伸手揽过她的肩头,两人肩抵肩头靠头,张欣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尘土味,忍不住眼底一热。

这些时日因着赵姨娘受宠的事情,他们夫妻二人之间的关系冷淡了不少,崔道武也是个硬脖颈的人,难得今日肯这样示好,张欣兰自然不会推开他,只将脸埋在他的颈窝,小声的啜泣起来。

崔道武心里一酸,摸了摸张欣兰的鬓发,柔声道:“怎的跟个孩子一般?”

张欣兰在崔道武胸口轻轻锤了一下,似有怨怼,又似依恋。

两人静静相拥许久,张欣兰才渐渐平复下来,靠在崔道武怀中用手指勾勒他下颌的轮廓,见崔道武神色不对,便道:“夫君,你怎么了。回来的时候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可是年下差事太多累着了?”

崔道武原是四品轻车都尉,本是个爵位闲职,但崔道武自己闲不住,便又揽了个中郎将的职位,整日在驻军军营里头打滚,忙的不亦乐乎。

虽是借了沈白焰的光,但崔道武自己也是一个能干之人,所以同僚之中倒是也没有说他是凭借外戚权势上位的。

崔道武扶着张欣兰的肩头,道:“我今日在军中听见几个家住京城的小兵们说荤话,其中有个小兵说自己在粉巷里遇到个新来的暗娼,很是神秘,从没露过面,办事的时候要蒙上客人的眼睛,而且不收钱,可却要挑客人。只选身上皮肤白皙,短圆眼肉鼻头厚嘴唇的男子。”

崔道武言尽于此,只见张欣兰不解的歪了歪头,“相公为何与我说这些?相公你可不许去那些脏地方啊!”

崔道武颇为无语,自己的话已经露骨至此,可张欣兰却依旧没有领会他的深意,只得无声的叹了口气,道:“安排热汤浴吧。”

短圆眼肉鼻头厚嘴唇肤色白皙的男子?

张欣兰只要稍一细想就会知道崔道武所说的这些相貌特征,与张旭无一不符,只是她现在满心欢喜,一时没有往这边想。

……

自宋嫣以妾室的身份入了张家之后,便从宋家族谱中正式被剔除了,郑氏的名字之下孤零零的,两个孩子都被抹去了。

“稚儿,这样好吗?”林氏今日收到宋令的书信,心里又忆起这件事儿来。

“原是父亲的主意,您何必担心呢?宋嫣他们两兄妹做出的丑事可不止这一桩,咱们若不做的决绝一些,只怕日后还有更拖累的时候。”宋稚现如今胎相已稳,沈白焰也能安心让她出府散心。

林氏捏着一根炸果子,一点点的喂宋恬吃,闻言凑近了宋稚,问:“他们可是又闹出什么事儿了?”

宋稚睇了宋恬一眼,见这个小不点趁着林氏分心之际,从她手里抽了炸果子出来已经吃了快一半,笑道:“柔翠,把小姐领出去玩吧。”

见宋恬出去了,宋稚才凑近林氏,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只见林氏的眸子越瞪越大,吃惊的掩住了口,道:“当真!?真会有这样的事情?你怎么知道的。”

“你女婿的手下个顶个的神通广大,哪有秘密瞒得住?再说了,宋嫣也不是那般谨慎稳妥之人。”宋稚初知此事的时候,也很惊讶,后又想了想宋嫣的处境,若张旭的身子真有问题,宋嫣走这步棋倒是也不意外。

林氏涨红了一张脸,只庆幸自己不是宋嫣的生母,不然纵使有千尺厚的脸皮,也经不住这一层层的剐下去。

“这事儿张家人可知道吗?”林氏犹犹豫豫的问。

宋稚两手一摊,以示自己不清楚,“许是知道了,许是不知道,许是知道了又打算装作不知道。”

林氏被这一长串的话绕的头昏脑涨,只摆了摆手道:“我权当做没听说过,省得以后有什么脏水牵扯到咱们就不好了。”

宋稚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道:“别想那个人的事了,咱们瞧嫂嫂去吧。”

母女二人往曾蕴意的院子走去,一进门便闻到浓浓的药气。林氏一闻这味道心中一涩,虽说女儿与媳妇总是不一般,但这些时日来见曾蕴意为保胎受了那么多的苦,她对曾蕴意的态度也好了太多。

“怎么今日这么早就喝汤药了?”林氏一进门闻到药气便能分辨出这一剂药原是晚膳之前用的。

“娘。”曾蕴意卧在床上,见她们二人走进来,“妹妹也来了?”

她的精神不好,面色倒是还不错,宋稚在她床边坐下,也不问她胎相如何,只捡了几件趣事与曾蕴意讲了,引得她抿唇微笑。

“妹妹也有了身子,怎么还时常来看我?小心累到自己。”曾蕴意点了点宋稚的小腹,笑道。

“我不碍事。”宋稚月份渐重,再过些日子就不方便出门了。

宋稚鼻端萦绕着一抹若有似无的茉莉花水味道,茉莉花水原是淡雅的味道,这花水不知道掺了什么,反倒是有些了呛鼻了。

“可是你那位小嫂嫂来了?”宋稚问,“难怪你的精神头不太好。”

曾蕴意无奈道:“我就知道瞒不过你,明明是他们男人之间的一点小事,她非要来找我绕。”

“怎么了?”林氏道,“若晖和你哥哥之间有龌龊?”

“只是政见不同罢了。朝堂之上本是常事,可嫂嫂偏生把这件事儿看的比天还大,非得要我劝相公向哥哥低头。可这种事并无对错,叫我如何对相公开口?我听来都觉得好笑。”

“可是偏京一事?”宋稚猜测道,见曾蕴意惊讶道:“正是,妹妹你也知道?”

宋稚点了点头,“偏京近日有些乱,哥哥主张疏导,曾家哥哥则压制。”

第一百三十五章 嫂嫂生产

军中的男子多,说起话来荤素不忌,只有那年逾五十的烧火大娘才能在他们说完那些露骨的下流话之后不会臊得满脸通红,而是用鸡毛掸子将他们从帐篷口赶走。

今日军营的伙食是杂粮馒头,麦香味道飘出去老远,勾的人肚子里的馋虫都要爬出来了。

“饿死鬼投胎啊!没到饭点少在这碍手碍脚的!小心让领头的瞧见,罚你们军棍!”大娘掸了掸自己满是面粉的双手,一掀帘子又回去了。

没想到她在气头上的随口一说的话,竟叫一语成谶。

上头的人下了重手处罚军规军纪,不少平日里作风不正的小兵或是小头头都受了罚,军营驻扎所在附近的荒地都被下令开垦出来作为农田,这样既可消磨平日操练之外的时间,又可减轻粮草的压力,可谓是一石二鸟的计谋。

沈白焰一边将这新令当做饭后闲聊讲给宋稚听,一边给她剥了一个黄皮橘子。

“那士兵岂不抱怨?”宋稚见沈白焰细致的剥去橘肉上的白络,只微微张开的口,要沈白焰喂自己。

“田就那么多,又不是什么难垦种的沙土地。士兵都是年轻体壮的,好几日才轮到一班,种田又可改善伙食,纵使有抱怨,也是暂时的。”

沈白焰将这橘子喂给宋稚,又开始剥一颗紫皮葡萄现如今这隆冬时节,也只有权贵之家才能将这新鲜果蔬当做寻常可得之物了。

“这倒是好法子,也不怕士兵闲时爱生事了。”宋稚张口吃了葡萄,抿出两颗籽来吐在沈白焰的掌心。

“宋刃昨个潜入军营之内,想要除掉那个小兵。”沈白焰这双拉弓挥剑的手,此时做起这些琐碎小事来也是得心应手。

“噢?那他可真是胆大,为了妹子什么都肯做,可叫你们抓住了?”宋稚没管过宋嫣借种怀孕一事,这事儿走漏风声可与宋稚半点关系也没有。

“没有。那小兵起夜碰上巡逻的士兵所以侥幸逃过一劫,若不是事后问起他还不知道这人是专门来杀自己的,只以为是刺探军情之人。”

宋刃身旁那些狐朋狗友都散了个干净,宋翎的眼睛盯着他,只待他露出一点马脚就将他收拾干净。其实见他这样郁郁不得志的样子倒也痛快,所以才一直没有处置他。

前些几日宋翎忙着偏京的事情,近来又守着即将临盆的曾蕴意,所以也没怎么理会宋刃,他刺杀不成功便消失在京城,南下去了。

“南下?可是投靠十二皇子去了?”宋稚虽说是闺阁女子,倒也不是只知琴棋书画,这朝野政事她亦有所了解。

“十之八九,我懒得遣人去寻他。反正他已经伤了一只手,武功大不如前。”沈白焰似乎并不将宋刃这个人放在心上,他似乎还比不上沈白焰手里的那颗葡萄重要。

“那宋嫣真可说是孤立无援了。”宋稚此话并无半分幸灾乐祸的成分在,她现在身怀有孕,又与沈白焰琴瑟和鸣,只冷眼瞧宋嫣自作孽就好,不需要脏了自己的手。

“理她作甚?”沈白焰显然也是如此想,他一抬眸瞧见宋稚垂着眼皮,长长的睫毛遮去了近一半的瞳仁,昨夜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现在便犯困了。

沈白焰起身将宋稚抱起,宋稚困惑的‘嗯?’了一声,便埋在沈白焰的肩头由着他抱自己进内室去了。

沈白焰坐在床边端详着宋稚的睡颜,见她睡得还算安稳,便起身出去,轻手轻脚的关上房门,对立在门外的菱角道:“小心看顾夫人,我出去一下。”

菱角略一点头,待沈白焰走出几步之后,忽道:“王爷,冉韵在查我替夫人办的事。”

沈白焰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朝门外走去。

菱角咬了咬唇,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将替冉韵求情的话吞了下去,她茫然的低着头盯着自己袖口的一圈绒毛发呆,四周没有风,可绒毛毛尖仍细微的摇摆着,似乎是自己呼吸所带来的微弱气息就轻易的拨动了它。

冉韵的身份与菱角不同,她的父母原是沈长兴的暗卫,她与沈白焰一般大,年幼的时候也是在一块玩耍过的。

不过年幼之事始终只是年幼之事,渐大之后两人之间只有主仆关系了。

冉韵对于沈白焰而言跟菱角无甚分别,只是冉韵自己多了几分痴心妄想罢了。

菱角忽感到一阵莫名的悲哀,世上成双成对的男女那么对,可是有几对是如王爷王妃一般的两情相悦?又有几对是勉强凑合?又有几对是仇人怨侣?

而那些形单影只的人,有几位是求而不得?又有几位是心如止水?

菱角见流星匆匆忙忙的从院外跑了过来,一时不察,被门槛绊了一下,重重的摔在地上。

“流星?”菱角连忙跑去扶她,“你是怎么回事?天天在这院子里待着,哪怕是闭着眼睛,也不该摔倒呀?”

流星这下是摔的狠了,一时间瘫坐在地上都起不来,她气喘吁吁的说:“夫人的嫂嫂发作了,现在怕是已经要生了!我瞧那架势,怕是凶险!”

曾蕴意的胎一向都不太安生,这大家都知道,可心里总还抱着一丝侥幸。

“怎会?不是说还要几日吗?!你现在可是要去告诉夫人?可夫人月份也大了,现下又睡着,这宋小夫人生产之事哪怕是告诉夫人了,她也帮不上忙呀。”菱角将流星搀扶起来。

流星一听,也犹豫了,只道:“那可如何是好?”

菱角将流星扶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道:“夫人近来浅眠,我去瞧瞧她。”

菱角说的果然不错,哪怕是她使出了轻功,踮着脚尖轻轻的掀开帘子睇了一眼,宋稚的眼珠微动,睁开了眼眸。

因为浅浅的睡了一觉,宋稚的脸颊被热气烘的粉嫩嫩的,一点也瞧不出是快要当娘亲的人了。

“夫人醒了?”菱角有些懊恼的说。

“我只睡了半柱香的时间,早就醒了。”宋稚见菱角脸上神色不对,问:“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菱角犹犹豫豫的把曾蕴意的事情说了,只见宋稚下意识支起身子,想要起身,可片刻之后又躺回床上了。

“我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你帮留意着那边的消息就是。”宋稚露出些许担忧的神色来,她的身子笨重了许多,还是先看顾自己要紧,到时候出了什么事情就更不妙了。

菱角轻舒一口气,见宋稚朝自己伸出了手,便取了一旁的披风搭在手上,一边去扶宋稚起床。

“夫人不多躺一会儿吗?”菱角问。

宋稚摇了摇头,只觉得胳膊有些发冷,道:“不了,咱们出去散散步。王爷呢?出去了?”

菱角将披风披在宋稚肩上,半跪着替她系了一个松松的结,回答道:“王爷出去办事了。”

宋稚一抬眉,以示自己知道了,喃喃自语道:“也不知嫂嫂那边怎么样了。”

曾蕴意的院子里此时正是一派紧张的气氛,丫鬟们一盆盆清澈的热水端进去,一盆盆血水端出来,宋翎见了那般多的尸山血海,可仍旧被这几盆血水吓的直冒冷汗。

他揪住一个端水出来的婢子,道:“夫人怎么样?!”

他的神色十分骇人,满目血丝,婢女连连摇头,匆匆从他手底下逃走,道:“奴婢不知。”

宋翎只觉得自己手心发麻,连呼吸都忘记了。

起初还能听见曾蕴意的叫声,可这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宋翎掌心发麻,连呼吸都忘记了。

“快让开!快让开!血参汤好了!”一位妈妈捧着一碗参汤,一路小跑着过来了。

宋翎再也忍不住了,跟在那位妈妈身后就冲了进去,守门的婢女拽不住他。

“若晖!你怎么进来了!快出去!”唯有林氏敢在此刻拦在宋翎跟前,“产房污秽!”

“有何污秽!”宋翎扶着林氏的肩头将她推开,大步上前,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一股暖烘烘的血腥气直扑面门,像是有人在宋翎跟前煮开了一锅血水。

谢氏正紧紧捏着曾蕴意的手,不住的唤她的名字,婢女正在给曾蕴意喂参汤,可怎么也喂不进去,顺着她紧闭的唇角往外流。

“蕴意!”宋翎急的大喊了一声,他这一声呼喊听起来充满了失去的恐惧和最深切的悲痛。

“喂进去了!喂进去了!”婢女忽惊喜的大喊,曾蕴意像是被宋翎那一声给夺回了魂,竟开始吞咽起参汤来。

参汤很快喂完了,曾蕴意朦朦胧胧的望了宋翎一眼,又听见了他惊惶的呼喊。

曾蕴意渐渐又攒足了气,恢复了意识。

“姑娘,我的好姑娘,咱们这回可要一鼓作气!”谢氏心如刀绞,泪如雨下。

林氏忙把宋翎拽了出去,宋翎浑浑噩噩的被关在门外,看着门上雕倒立蝙蝠,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那一声不算太响亮却无比美妙的婴儿啼哭声响起,整个人才重新活了过来。

谢氏抱着外孙有些愕然的看着宋翎从自己身边跑过,直奔曾蕴意去了,回过神来只觉得自己这个女婿挑的极好。

第一百三十六章 虚耗

“嫂嫂生了?”

曾蕴意用了一天一夜才诞下了孩子,宋稚晨起就得了这个好消息,喜得她连动作都利索了几分,“嫂嫂可好吗?孩子可好吗?”

“孩子很好,只是宋小夫人的身子虚耗了许多,现如今还比较虚弱,需要好好调养。”逐月斟酌着说。

“我去瞧瞧嫂嫂。”宋稚显然有些着急了。

“诶!”逐月连忙拦下,道:“夫人!您母家递了话,特特嘱咐不让您过去,要您安心养胎。宋小夫人这一胎来得凶险,现下您的胎也快八个月了应该好好保养才是。”

“我代你去家中瞧瞧。”沈白焰人未至声先到,只见他右手还拎着一个食盒。

昨夜入睡前两人不知道怎么的聊到沈白焰小时候的事情,沈白焰说自己的父亲闲时喜欢下厨做菜,有一道八宝粥羹做的最好,绵软香甜。

他描述的极为详细,勾的宋稚食指大动,入睡前还呢喃着说要吃粥。

沈白焰摸了摸她的小脸蛋,说明日晨起就能吃到了。宋稚朦朦胧胧间只以为他在哄自己,没想到他居然四更天便起了,只为了做这一碗粥。

逐月见沈白焰来了,便悄悄的退了出去。他们夫妇俩都是一路性子,不喜欢太多人伺候在旁,在屋外候着就好。

宋稚见只有一碗粥,诧异道:“你没给自己做吗?”

“我在小厨房顺便吃了些。”沈白焰偏过头说。

从食盒里给宋稚拿了一碟佐餐的牛乳奶糕,只有拇指大小,可以一口一个。

实际上沈白焰并未吃过任何东西,他把小厨房的丫鬟们都遣了出去,自己在小厨房里鼓捣了半天,凭着记忆里的步骤做的还不错,只是稍微有点糊锅。

沈白焰不想让宋稚喝出糊味来,所以只盛了上面浅浅的一层。

宋稚只觉得沈白焰今日的神色有点怪异,总是躲躲闪闪,倒是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一段插曲。

这厢主子们正在用早膳,那厢魏妈妈已经开始备午膳了。

“松香?你这是在做什么?”她一进门便见松香端来了梯子爬高爬低的在寻东西。

“我的砂锅不见了,我还要给夫人炖汤呢!”松香既郁闷又不解,好好的一个砂锅怎么就不见了呢?

魏妈妈从身后摸出一只砂锅,小心翼翼的搁在灶台上,漫不经心道:“不是在这吗?”

松香回过身,见自己的砂锅果真好端端的放在灶台上,惊的差点从梯子上摔下来。

“小心着点!”魏妈妈担心的惊呼。

松香憨厚的笑了笑,不解的挠挠脑袋,心道:‘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我也睡懵了?’

魏妈妈背过身子在灶台忙活,用细竹签剔去虾背上的沙线,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想起今晨沈白焰偷摸将这个糊底儿的砂锅交给自己,让自己清洗干净之后再拿回厨房。

见沈白焰略带局促却又佯装淡定的模样,魏妈妈忽想起从前那个上蹿下跳的皮猴子来了。

……

“我要看弟弟,我要看弟弟。”宋恬蹦蹦跳跳的挥着小手,乳母笑着半蹲下来,掀开襁褓的一角,把新生婴孩粉嫩嫩的小脸露出来给宋恬瞧。

宋恬看的入神,一下便安静了。

林氏正在喂曾蕴意喝汤药,笑道:“这傻丫头,哪里是弟弟?这个呀!是你外甥!”

曾蕴意也跟着笑了两声,可她才一笑,便觉下身一热,有黏稠的液体缓缓往外渗。

林氏笑着睇了自己的小女儿一眼,回过身子来给曾蕴意喂药,却见曾蕴意脸色有些奇怪,以为她又哪里不舒服,笑意微凝,忙问:“怎么?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曾蕴意面白如宣纸,低低的说了几句。林氏心口一跳,险些捧不住碗,她手里这碗汤药便是止血的!

“柔翠,带小姐出去。”林氏又对乳娘道:“你也带小少爷出去,把大夫给我喊过来。”

林氏红着眼圈望着曾蕴意,轻抚了抚她被虚汗濡湿的发丝,道:“我儿,你真是受苦了。”

她说这句话时,是真把曾蕴意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了,心疼的无以复加。

曾蕴意反过来安慰林氏,道:“娘亲别这样说,我好好吃药,定会好起来的。”

正在此时,外头的丫鬟进来通传,说是沈白焰带了自己府上的大夫,来给曾蕴意诊脉。

林氏唤了丫鬟进来看顾曾蕴意,自己忙出去招呼。她先将自己的身影掩在房门后,用帕子按了按眼角渗出的泪,这才走了进去。

沈白焰向来细察入微,他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便从林氏泛红的眼角和勉强挤出的笑容里体会到了曾蕴意身体的衰败。

“王爷来了。”林氏道,“定是稚儿这丫头不放心,央你来的吧?”

沈白焰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又很快摇了摇头,道:“稚儿确实放心不下,不过是我主动要来的。”

林氏唤了乳母进来,让沈白焰瞧一眼婴孩。

婴孩睡得正香,小小的嘴儿张成一个圆形,嘴角渗出一滴口水来,似乎是在睡梦中要吃食。沈白焰弓下身子细细瞧他,屏住自己的呼吸,恐惊扰了他。

“取名了吗?”沈白焰眼底不自觉流露出温柔的神色来,已在畅想自己与宋稚的孩子出生时,会是怎样一个模样。

“取了个小名叫儒儿,若晖说名字等将军回来再取。”林氏说着说着笑了起来,想起曾蕴意的身子,她的笑容就像秋日的花一样枯萎掉了。

“夫人,大夫已经看完诊了。奴婢现在就去配药。”蝉衣的匆匆忙忙的福了一福,几乎是小跑着去了。

吴大夫走了进来,他常年在沈家住着,从来也没有出府替外人看过病,这一回要不是沈白焰开口请求,他也不会出府。

“大夫,怎么样?”林氏期盼着能从吴大夫这听到一些好消息。

吴大夫先是看了沈白焰一眼,然后才看着林氏道:“止血是不难,只是少夫人的身子虚透了,日后就算是调养好了,也回不到从前了。”

吴大夫说话十分笃定,林氏的心一点点的沉了下去,“那,那就请大夫为她好好调养。”

“那好,先按着我的方子喝药,三日之后我再来诊,切记要她保持平稳的心情,不要大喜大悲。”吴大夫嘱咐道,又与沈白焰点了点头,便出去了。

沈白焰品味着吴大夫临去时的这个眼色,只对林氏说自己还有公务要忙,便出去了。

吴大夫拎着药箱上了沈家的马车,片刻之后沈白焰便掀了帘子进来,道:“吴先生,你可还有什么隐瞒?”

吴大夫从自己袖中摸出一把甘草片,丢进嘴里,嚼着甘草皱眉道:“若说咱们常人的身子像一个杯子,可这位少夫人的身子就像是有一个有破洞的杯子,不管倒多少补精气的汤药补品进去,都是会流光。”

“您的意思是?”沈白焰只见过曾蕴意一两面,不过她是若晖的妻子,是宋稚的嫂子,是他们俩生命中极为重要的人,沈白焰自然不希望她有事。

“以后的日子,怕是只能缠绵病榻了。”吴大夫坦白的说。

沈白焰心里很不是滋味,半是难受半是担忧,曾蕴意生产如此艰难,而宋稚临盆在即,叫他如何不担心呢?

吴大夫像是看透了沈白焰心中所想,宽慰道:“王爷您别乱想,王妃她身子骨的底子本就不错,而且她遵照我的嘱咐,不论身子多笨重,每日总是会在花园里走几步。这样的话胎儿不至于太大,生产的时候也会少几分痛楚。”

吴大夫虽不懂的该如何婉转的说话,但他身为大夫,说出的话总是叫人信服几分。

沈白焰眉头忧虑依旧散不去,毕竟生产一事犹如在鬼门关走一道,“稚儿的产期大致是什么时候。”

吴大夫不假思索的说,他这段时间最挂心的事情,也就是宋稚的身孕了。

“下月月中,我看你啊,下个月就别给我出府了。”

到了府门口,吴大夫见沈白焰摩挲着虎口渐渐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先下去了啊!”吴大夫老当益壮,说起话来中气十足。

沈白焰这才回了神,点了点头。

“这是谁家的马车?”

沈白焰听见吴大夫好奇的问了一句,便掀开车帘瞧见了一眼,借着府门口昏黄的灯光瞧见那正是崔家的马车。

沈白焰有些奇怪,现下这个点,怎么看都不是来拜访的好时候。

他走下马车,守门的小厮见是他回来了,便道:“王爷回来了。”

崔叔从门内走了出来,殷勤道:“王爷回来了。”

“崔家谁人来了?”沈白焰瞧这轿子的制式,像是女眷所用。

“崔小夫人来了。”崔叔道,“正在外厅等着呢。”

“来了多久?”沈白焰知道张欣兰与宋稚之间的关系比不得姜长婉那般亲近,许是性子不投契吧。

“快一盏茶了,夫人院里的人似乎不想让她见夫人,”崔叔虽这样说,可是并没有半分埋怨,反倒是很认同。“也是,夫人现在的身子状况合该多休息才是,她这没有递帖子,一下就找上门来,真是太不知轻重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插手

“王爷。”张欣兰听到脚步声,本以为是宋稚让人来请自己,可是一回身却瞧见了沈白焰那张冷脸。

不论见过他多少次,张欣兰始终不敢与沈白焰对视。

“前来何事?”沈白焰不觉得自己的口吻有何问题,只是落在张欣兰耳中,与斥责无异。

张欣兰心里本有些怒意,底气也足,只是一见沈白焰,整个人便如矮了三寸一般。

沈白焰见她久久不答,便道:“送客。”

“诶!”张欣兰气极,又不敢发作,只得咽下这口气,委屈道:“我找王妃有事。”

“何事?”沈白焰固执的问。

“女子闺房之事,王爷也要问得如此详尽吗?”张欣兰本以为自己这样说,必能堵的沈白焰无话可说,也没想到沈白焰听了她这话,居然点了点头。

张欣兰张口结舌,羞红了一张脸,也没编出什么闺房之事来。

沈白焰瞧着她这副窘迫的样子,想着给崔道武几分薄面,便好言好语的解释说:“王妃这些时日易疲乏,崔小夫人如果没有什么要事,请明日递了帖子再来,或者,等王妃生产之后再来也可。”

这件事情在张欣兰心里呕了一整天,若是不问个清楚,她今夜是别想睡个好觉了,她顾不得许多,咬了咬牙,道:“宋嫣的那个孩子!是不是张家的骨肉?”

沈白焰一脸漠然的看着她,“你来找王妃就是为了问这件事?这件事怎么轮得到来问她?”

张欣兰顿觉气短,犹强撑道:“宋嫣怎么说也是宋家人……

“宋家人?据我所知,宋家族谱上并无此人。”沈白焰道。

张欣兰喃喃道:“从族谱上抹去了?她可真够下得去手。”

“张氏!”张欣兰当着沈白焰的面就敢这样说话,沈白焰当即就斥了一句,他声音虽压着,但声调极冷。

张欣兰方才昏了头,竟将心里话都说了出来,她被沈白焰的怒斥惊的轻轻一颤,整个人扶着茶几便软了下去,跌坐在地。

沈白焰分明连根手指也未曾碰过她,这架势未免太夸张了些。沈白焰暗自摇头,正欲转身离去,便听见张欣兰发出低低的啜泣声。

沈白焰极为不耐烦的皱了皱眉,道:“你这是作甚?!”

张欣兰想起崔道武先前对自己的百般暗示,可自己都忽略了,简直是蠢钝如猪!直到前些日子这阵风吹到了张家人的耳朵里,张欣兰两头一想,心里的疑影相重叠,才明白崔道武先前的吞吞吐吐的神色是何缘故。

“王爷莫怪妾身,妾身只是一时间没了主意,想着王妃与那,那个女人怎么说也曾是一家人,所以想来问问。”张欣兰的神志渐渐回笼,忙解释说。

沈白焰冷道:“此事与王妃没有半分关系,你别来打搅她。张家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这种事情低调处理即可,你这般哭哭啼啼的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吗?”

张欣兰被训斥的没话说,只拼命点头。

沈白焰抬脚想走,却又被张欣兰给唤住了。

“王,王爷。”张欣兰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将自己知道的那件事讲出来。

“有话便说,不要吞吞吐吐。”沈白焰的耐性已经透支干净了,只看在张欣兰与宋稚的关系还不错的份上,勉强应付着。

“老祖宗,她好像给您安排了个人。”张欣兰斟酌着,还是说了。

张欣兰心想,老祖宗现如今还在沈白焰跟前摆长辈的谱,原先宋稚怀孕的时候,就听她念念叨叨的要给沈白焰安排一个通房侍妾,被小辈们拦了下来。

可她这心思从没歇过,明面上虽不提了,但前日悄悄的接了她一个庶出的侄孙女儿来,将她藏在自己院子里,也没给旁人引荐。

但平白无故多了一个女子,这满屋子长了嘴的下人怎么会不走漏风声呢?

张欣兰听了几句下人们的闲话,其中有一句叫她最为在意。

‘那姑娘的眉眼,倒是有几分像那宋家的三小姐呢!’

张欣兰方才口无遮拦,得罪了沈白焰,想缓和自己与他之间关系,所以与沈白焰通了这个消息,但也不想节外生枝,就没将这些琐碎细节告诉沈白焰。

沈白焰什么都没说,只道:“天色已晚,崔小夫人还是早些回去吧。”

他一走出门,就见崔叔站在院中候着他,他身影因为年老而显得有些佝偻,沈白焰心中忽然很不是滋味,“崔叔,这么冷的天你就别老是守着我了。”

崔叔应了一声,仍旧是跟在沈白焰身后慢慢的走着,自从宋稚进门后,沈白焰的起居事宜都由她经手,崔叔已经清闲了许多。

“前些日子,外祖母是不是向你施压了?”沈白焰忽然道。

崔叔愣了愣,不知道沈白焰是从何处得知这件事的,他垂下头说:“老夫人她也是心疼您,只是她不了解您。我不想您心烦,也不想您与王妃之间生嫌隙,便推却了。”

内院全然由宋稚把控着,崔老夫人自然下不了手,便想着借崔叔的手送人进去,可没想到被他一口给拒了。

沈白焰没有回身,依旧慢慢地踱步,道:“想外祖母的性子,定说了不少难听的话。”

崔叔无声一笑,“老奴身份卑微,说几句出出气也是天经地义的。”

“你虽是跟着娘亲从崔家来的,但这么些年下来,早已经是我沈家的人了,岂容别人呼呼喝喝。”沈白焰不赞同的说。

崔叔从他的口气中听出了几分不满的情绪,忙道:“王爷,这事儿已经翻篇了,咱们就别再提了,您也别与老夫人置气,可好?”

‘若是真翻篇才好。’沈白焰默默的想,转过身拍了拍崔叔的肩,道:“我回去了,您也早些休息。”

沈白焰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崔叔见他神色平静,以为自己话叫他听进去了,便笑眯眯的告退了。

沈白焰的步子刚迈过正院的门槛,便听到一阵浅浅的笑声荡漾开来。他那点子不快点情绪瞬间就散掉了。

“可是累着你了。”宋稚托着腮,瞧着沈白焰。她的眸子亮晶晶的,神情恬淡美好。

宋稚已从下人口中听说沈白焰亲自去打发张欣兰的事儿了。

“也不知她脑子里是怎么想的,那件事儿怎么会想着来问你?”沈白焰摇了摇头,简直无语。

“想吃点什么?”宋稚并不想在宋嫣的事情上多费口沫,“小厨房备了饺子、汤面,若要吃饭菜也可以,备了血鸽汤。”

沈白焰略想了想道:“那就来碗汤吧。”

宋稚冲流星点了点头,道:“再叫小厨房做几个爽利的小菜一并送来。”

流星福了一福,很快出去了。

房内就剩下他们夫妻俩,宋稚有些迫不及待的问:“嫂嫂的身子如何?”

水柱断了一瞬,又很快续上,沈白焰搁下茶壶,看向宋稚。

他还未开口,宋稚便明了。“可是不好?”

“虚耗太过。”沈白焰简略的说,见宋稚面上露出十分难过的神色来,他伸手捏了捏宋稚的脸蛋,道:“放心,我已经让人去寻各地的妇科圣手了,总会调养好的。”

宋稚顺势用脸蹭了蹭沈白焰的手掌,像一只乖巧的猫咪,道:“这些日子宫里倒是清静,皇上也来的少了,是不是你一并拦下了?”

“你的身子不方便,难不成还进宫请安?叩拜下跪不成?”若是这样,连自己身怀有孕的夫人都护不好,自己何必做这个摄政王?

“唔。”宋稚鼓了鼓脸,没说什么。

“怎么了?”沈白焰不解道,“可是听到什么闲言闲语了?”

“倒不是闲言闲语,只是今日姜姐姐和晴表姐进宫请安,听说受了不少刁难,我想着会不会是因着我的缘故?”今日嘉安太后设下宴席,恐怕只有宋稚敢堂而皇之的不去。

“胡说,周夫人遭到刁难我不确定是谁的缘故。不过谢夫人,应该是因为严寺卿的缘故吧?”沈白焰想了想,道。

“何意?”宋稚歪了歪头,问。

“德容太后的父亲高求安与严寺卿是至交好友,两家又是通家之好,而谢夫人这段时日又与严家交往频频,嘉安太后有所迁怒,倒也可以理解。”沈白焰可不希望宋稚把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

“说到这个,晴表姐真叫人想不通,听说谢先生因为她与严家亲近的关系都与她分房睡了,为何这般固执呢?”宋稚碎碎道,这还是林氏前些日子来看望她时,与她说的。

沈白焰往她嘴里塞了一枚蜜饯,宋稚像只小松鼠一般,一边嚼着蜜饯,一边絮絮的说:“姜姐姐让嘉安太后好一通折腾,让她弹琴又让她表演书法,真是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

沈白焰想了想,道:“我猜,是因为崔尔文前些日子莒南赈灾有功,嘉安太后难免得意几分。况且莒南是靖海侯的地盘,她总觉得自己母家的孩子出色,显得旁人无能罢了,所以才敢这般,并不是因为你的缘故。”崔尔文是崔家的嫡长孙,这些时日风头正劲,比崔道武要风光许多。

第一百三十八章 女儿

雀儿自打来了王府之后,日子便平静了许多,虽说仍有妈妈压在上头,但只要做好分内的事情,也是不会平白无故挨骂的,更不会被拳打脚踢。

后来王爷与王妃成了亲,自己不知道走了什么好运,被王妃挑进了正院里头,虽只是一个洒扫丫鬟,但是王妃的性子好,从不苛待下人,就连手底下的大丫鬟们也是好相处的。

雀儿觉得,她这一生,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日子了。

她娘亲是生弟弟的时候难产去了的,那时她才八岁,娘亲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至今是她噩梦里最频繁出现的声音,所以雀儿早早打定了主意,这辈子不嫁人,终身在王府里服侍。

每日晨起去用过早膳之后便来庭院中扫地,然后去挑一小桶的水,擦拭庭院中的石桌石椅,直到忙出一额头的薄汗,雀儿便轻轻的吁出一口气,抬头看看蔚蓝的天空。

只是这几日,院里原本轻松闲适的气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则是略带一点紧张的严肃感觉。

逐月和流星寸步不离的守着王妃,吴大夫一日三趟的来诊脉,小厨房里日日备着热水、煮沸消毒了的剪子和纱布,还有各种催产、止血、镇痛的汤药。

今日,雀儿觉得有些不对劲,原本王妃每日用过早膳之后都要出门散散步,可今日却没有出门,她捏着笤帚的手也不由自主的紧了紧,时不时的抬头望着王妃的屋子。

突然,房门开了!

流星紧紧的皱着眉,语速极快的对门外守着的婢子道:“你,快去请吴大夫和稳婆来!你,去小厨房看看,该备上的东西备上没有。”

雀儿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王妃,王妃这是要生了吗?’她胡乱的想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雀儿从不知道吴大夫这个老人家走起路来也能这样的健步如飞,他进门后片刻,王爷便被他赶了出来,雀儿似乎听见吴大夫吼了句什么,“碍手碍脚的,快出去!”

王爷的神情真可以说是冰霜盖脸,他走到石桌便坐下,整个人便化作一樽石像,只僵硬的抬头望着房门。

雀儿立在他身侧,不敢说话,也不敢动弹。

一阵痛呼传来,雀儿瑟缩了一下,悄悄的睇了沈白焰一眼,只见他身影未动,只是浑身都紧绷了。

两人就这样一坐一立的在院中僵硬了许久,雀儿忽然听见几声由远至近的乌鸦叫声,她心下一凛,下意识的抬头望去,只听见耳畔‘嗖嗖’的刮过一股微小的寒风,随后便传来羽毛扑哧的声响,天空归于一片宁静。

雀儿轻出了一口气,白气在空气中迅速的散掉了。只见沈白焰指尖依旧摩挲着一粒拇指大的石子,如果还有那触人霉头乌鸦,只怕是没有张嘴叫唤的机会了。

茶韵给沈白焰端来了一壶热茶,斟了一杯,也没有递给他,只搁在一旁。

房门一开,沈白焰猛地站起身来,见吴大夫从里头走了出来,这小老头悠哉悠哉的走过来,端起桌上的热茶不客气的喝了一口。

“吴先生,你怎么出来了?”沈白焰见他神色平静,便知宋稚的情况稳定。

吴大夫呛了一口,捶着胸口道:“傻小子,接生是稳婆的事儿,我只诊脉看顾就好了。你放心,这老婆子与我是多少年的至交了!你还是她接生的呢!怕什么!”

他拍了拍沈白焰的肩头以示安慰,犹如拍到一块石头上,小老头甩了甩手,只觉得掌心发痛。

沈白焰不置可否,他瞧着吴大夫,似乎是在考虑要不要将这个小老头塞回房间里去。

“我要瞧瞧去。”沈白焰像个正在赌气的小孩一样,可还没迈出一步,便被吴大夫给拖住了。

“王妃气息很稳,力气也有,不会有大问题的,你别进去分她的心神。”吴大夫抱住他的一整根胳膊,险些被沈白焰直接拖走。

沈白焰又不情不愿的坐回原处,像在生闷气。

被沈白焰紧张的情绪所感染,大家连呼吸都变缓了,直到流星笑盈盈的推开房门,喊道:“夫人生啦!是个女孩!”

茶韵下意识的去看沈白焰,只见他眉头一松,流露出罕见的笑意来,半点也没有失落亦或沮丧的神色。

再一眨眼,沈白焰消失了,吴大夫摇晃着脑袋又为自己斟了一杯茶,道:“是个姑娘,真好。”

雀儿听到她这般感慨,有些不解,却也没去细想,只为王妃母女平安而感到高兴。

宋稚平安诞下女儿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与之交好的权贵之家纷纷让人登门报喜,崔叔在外院忙的不亦乐乎,远远见崔家的人来贺喜,他笑意微凝,很快又恢复寻常,热络的迎了上去。

“孩子呢?”宋稚睁开眼,就见沈白焰俯下身子,正专注的看着自己。

她只觉周身暖洋洋的,有种无力的酥软感,精神倒是还好。

“乳母抱去喂奶了。”沈白焰的目光犹如一场绵绵的春雨,无比温柔,宋稚只觉自己周身的疲惫都被洗净了。

“孩子好吗?”宋稚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问。

“很好,哭声洪亮。”沈白焰嘴上说的虽是孩子,可眼里瞧着的,心里装着的都是宋稚。

“长得呢?”宋稚好奇极了,可沈白焰捏着自己的手左看右看的,对孩子似乎并不在意的样子。

沈白焰闻言微微蹙眉,老老实实道:“小小一团,红红的,不好看。”

“王爷,哪有您这么说自家闺女的?小孩子刚生下来都是这个样子的,等过两天就会变得白胖可爱。”逐月一听着急了,也顾不上僭越,忙为小主子争辩了几句。

说完之后,逐月仍旧是意犹未尽,在旁嘟嘟囔囔的说,“谁说不好看,好看极了。”

沈白焰瞥了逐月一眼,有点不理解这个平日里恭顺的丫鬟今日怎么变得如此大胆,他被堵得哑口无言,只在宋稚能瞧见的角度幅度极小的撇了撇嘴,用口型无声的说,“像只小猴子。”

宋稚笑弯了眼睛,都说女儿像爹,她才不信自己的女儿生的不好看。

宋稚这一胎虽是头胎,可是极为顺利,只用了半日就生下来了,林氏听见这消息,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那段时间她本想去陪宋稚的,可是宋恬又恰巧病了,她分身乏术,这才没有去,所幸宋稚没有受苦,母女平安。

林氏想起曾蕴意来,更觉出几分心疼来。

……

“女孩?你确定是女孩?”嘉安太后一抬眉,搁下茶盏,问。

“是,摄政王府自己传出来的消息,不会有错的。”宫女道。

“太好了。”嘉安太后本想抚掌称快,可这也太过明显了,所以只将双掌合拢,稍稍摩挲了下,假模假样的说:“摄政王妃母女平安乃是大喜,将去岁川西巡抚供上来的那座和合如意屏风赐给她吧。”

“是。”宫女应诺。

嘉安太后心道,‘倘若是个皇子,沈白焰的威胁就更大了。幸好是个女儿。’

宋稚孕期甚少露面,沈白焰又一直在京中,寸步不离,她就是想做手脚也难,费了许多功夫才打听到,宋稚的肚子圆如梨,是个女胎的形态,这才抱着一丝侥幸,现如今果真是个女胎怎能不开怀?

‘可这一胎是个女胎,下一胎就不一定了吧?不过好歹沈白焰是个情种,宋稚有孕竟也不收通房不纳妾室,倒是合我心意。’嘉安太后心道。

她得了这个好消息,正是心情愉悦的时候,道:“小厨房的冰糖雪梨盅可炖好了?咱们瞧瞧皇上去。”

她满腹心思皆为自己的儿子打算,自然要好好与儿子相处,可未曾想到竟还有旁人打算笼络自己的儿子。

外头候着的小太监中,她一眼就瞧出了西宫的那个首领太监,嘉安太后目不斜视的走了过去,她身边的大宫女怒气冲冲的瞪了太监一眼。

屋内并无沈泽的身影,倒是赵嬷嬷和德容太后正一坐一立的在说话。

“妹妹来了?”德容太后忙起身,笑道。

“姐姐怎么在这?”嘉安太后冷冷的说。

德容像是没有瞧出嘉安的不悦来,依旧是温温柔柔的说,“许久未见皇上了,所以做了几道吃食给他。”

嘉安最讨厌德容这般假装恬淡的做派,只对赵嬷嬷道:“皇上人呢?”

赵嬷嬷略一点头,回话道:“皇上更衣去了,即刻就回。”

“妹妹做了些什么好吃的?”赵嬷嬷此话不假,德容太后刚开口问,便听到外头传来一声雌雄莫辩的惊呼,“皇上慢些,慢些跑。”

嘉安索性忽略的德容太后的话,只笑着走着门口去迎沈泽。

沈泽一下便撞进了嘉安的怀中,抬首惊讶道:“母后?”

他又瞧了瞧德容,道:“西太后?”

这亲疏有别的称呼让嘉安心内郁结尽数散去。

“来,累了吧?可要吃点什么?”嘉安道,示意宫女将自己的东西拿出来。

德容身边的大宫女见状忙将自己手中食盒打开,一样样的将东西摆出来。

沈泽肚子并不饿,而德容准备的都是一些饱腹的吃食,他扫了一眼,便道:“喝碗雪梨水吧。”

“好,好。”嘉安矜持的笑了笑,不动声色的睇了德容一眼,见她神色平静,只笑她在佯装淡定罢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不孝传闻

“不错不错。”吴大夫给宋稚诊完脉之后,不住的点头,“年轻就是好啊!再调养几日就可恢复如初了,只是这一年还是不要有孕,生育太频繁的话,可是对身子很有损耗的。”

这样的说法宋稚还是头一回听说,倒不是说不信,只是哪有大夫劝旁人少生些孩子的?

吴大夫见宋稚似乎有些讶异,解释道:“你还年轻,慢慢来才是长远之计,竭泽而渔可不是什么好法子。”

说罢,吴大夫忽深吸了一口气,皱了皱鼻子,动作与孩童无异,“这道药膳倒是不错,温补滋养。”

他话音刚落,就见逐月捧着一盅枸杞当归鸡粥走了进来,道:“夫人午膳用的少,现下再用些吧?”

吴大夫一边收拾脉枕和药箱,一边瞧着逐月给宋稚喂粥,似乎十分在意的样子。

待他走后,宋稚嘱咐道:“这粥也给吴大夫送一碗去,我看他好像很想尝一尝。”

“魏妈妈做的,他自然想尝了。”逐月小心翼翼的吹了吹鸡粥,轻声道。

“哦?”宋稚似乎闻到一些陈年纠葛的味道,颇有兴致的问。

“奴婢听说,他们俩人年轻的时候差点结为夫妇,后来似乎是因为吴大夫流连花丛被魏妈妈抓住了,便取消了婚约。”这些事情逐月也是左一耳朵,右一耳朵听来的,私下里说长辈的闲话,逐月有些不好意思。

“瞧不出来,吴大夫年轻的时候倒也是风流浪子。”宋稚轻笑一声,道。

逐月抿着笑摇了摇头,“松香几次陪魏妈妈从外头回来,偶然撞见吴大夫,魏妈妈理也不理他就走了,倒是吴大夫,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

“魏妈妈是个眼里揉不得沙的性子,也难怪了。”宋稚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吃饱了,逐月便收起了剩下的粥。

“去瞧瞧蛮儿醒了没有,若是醒了,便抱过来给我瞧瞧。”蛮儿是宋稚给孩子取的小名,蛮有粗野之意,都说孩子不能取意头太好的名字,越随意越粗贱越好。

宋稚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大约这天底下傻父母的最大心愿,无非就是孩子身体康健吧。

所以便叫做蛮儿,只要她能健康长大,哪怕是像有刺的野藤一般,粗粗野野的,也没什么关系。

蛮儿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好奇的盯着宋稚瞧。她的眼珠黑亮极了,像一颗上好的黑珍珠,宋稚心想,是不是因为沈白焰在自己怀孕的时候总是喂她吃葡萄的缘故?

宋稚在她的小小鼻头上轻轻的一点,自言自语道:“爹爹真是乱说话,哪里是个丑娃娃?明明漂亮的不得了。”

明知蛮儿是不可能听懂的,可宋稚还是一个劲儿的自说自话,“爹爹这几日出门办事去了,你可是想他了?”

蛮儿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呢喃,宋稚便当她是应下了。

母女俩正赖在床上玩耍,就听见流星不急不缓的脚步声渐渐近了。

“王妃,娘家夫人来瞧您了。”流星走进门,道。

宋稚抚了抚自己有些松散的鬓发,虽是家常的样子,但见自己娘亲倒也无妨。

林氏上午递了消息进来,下午人便来了,这该是有急事儿吧?

“稚儿,呀,我的小外孙女儿也在呢。”林氏刚粘到团凳又起身,来宋稚床榻前瞧蛮儿。“白白嫩嫩的,生的真好,像你还是像王爷?”

“这么小点的人,哪儿瞧得出像谁?”宋稚捏了捏蛮儿的脸蛋,却被林氏制止,道:“诶!小娃娃不能老是捏脸蛋,不然会流口水的。”

这点宋稚倒是不知道,悻悻然缩回了手,纵使她觉得自己小时候林氏并没有多么的上心照顾自己,但她毕竟生养了三个孩子,经验总还是要比宋稚多几分。

“娘亲来的这么急,可是有什么事儿吗?”宋稚这一问,林氏才想起自己今日来此的目的。

她挥了挥手,示意逐月和流星出去。

宋稚见她神色严肃,有些不明所以,“怎么了?有什么事情这般隐蔽,还要她们两个出去?”

“倒也不是什么私隐,只是在这两个丫鬟跟前说起来,怪不好意思的。”林氏微微一讪,道。

“何事?”宋稚愈发不解了。

“昨日,崔家夫人上门来了。她说是自己本想来给你道喜,又说你要养身子闭门不见,所以便跑到咱们府上找我道喜来了。这做派已经是让人尴尬了,她还在我跟前长吁短叹,说崔老夫人多么想见孩子一面,可是王府的人总是三推四阻,就差没指着我的鼻子说我没把你教好了。”

那日足足添了两壶茶,崔夫人才离开了,林氏莫名遭同辈人指桑骂槐一番,心里很不舒服,连带着崔夫人送来的那些礼物,也让人统统塞到库房去了,眼不见心不烦。

“稚儿,你现下也出了月子,便带上孩子去崔家一趟吧。毕竟王爷的双亲不在了,宫里的那几位不算,他也只有崔家人最为亲近了。”

林氏虽知道崔家人与宋稚的关系并不好,但毕竟是长辈,该有的礼数也还是要有,不然这不孝不悌的骂名一旦沾染上了,可不是轻易能甩掉的。

其实就是林氏今日不来,宋稚也已有此顾虑,前些日子姜长婉带着女儿来看望宋稚,便说外头有了些风言风语,说沈白焰对崔老夫人不敬重。究其根源,竟是崔家人自己传出来的,这样釜底抽薪的法子都用上了,看来崔老夫人真是很不满了。

“娘亲不必担心,女儿知道怎么做了。”宋稚吁出一口气,捏了捏女儿柔软的小手,心里倒是也没那么烦。

她心道,‘崔老夫人左右也是想后辈对她有所敬重,所以才出此下策,便遂了她的愿吧。’

“那便好,”林氏想了想,索性说得坦白一些,“反正你也不与这些长辈同住,只应付一日便好。”

“憬余这些时日忙着,等他有空了,我便与他同去。”

宋稚倒是想得很好,但是事情并不会如她所愿。

崔家来请的帖子第二日就呈到了宋稚面前。

“为何这么迫不及待?”宋稚捏着帖子瞧,只觉得有些不对劲。

“见王妃出了月子,王爷又不在,想把您喊去敲打敲打吧?现如今满京城也只有这位老夫人有这个资格了。”菱角直白露骨的说。

宋稚赞同的点点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着菱角,道:“噫?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帮我送汤给嫂嫂了吗?”

菱角点了点头,“宋少爷今日回来的早,他守着宋小夫人,我没见到她,只交了汤便走了。”

菱角想起见宋翎那一面,不久前还觉得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现如今却成熟沧桑了许多,面貌并无大变,只是周身的气质不同了,已经是个十足十的男人了。

“可要等到王爷回来?”菱角问。

“哪里等得了?”宋稚道,“这帖子咄咄逼人,我这几日若是不去,不知道崔家还会说些什么。”

“王爷给崔家的好处不少,该给崔家子弟的机会都给了,还想怎样?”菱角不满道。

“崔老夫人是长辈,这事儿落在旁人眼里,怎么都是我不对。”宋稚打开首饰盒子挑挑选选,许久未打扮了,瞧见这些东西都觉得生疏。

“她又不喜欢您!何必叫您过去?”菱角帮宋稚将一个个首饰盒捧出来,又打开供宋稚挑选。

“她就算是不喜欢我,我也不能不把她放在眼里,冷落她这些日子,她心里可是憋了一肚子的火。”宋稚随手捡了几件首饰,摆在一旁道,“让她们俩进来给我梳妆吧。”

宋稚打定了主意之后动作更是干脆,换了身深松绿长裙,簪了一根碧玉簪子便妥了。

“王妃,会不会太素净了些。”逐月打量着她,踌躇着问。

宋稚低头看了一眼,道:“就这身吧。我瞧着挺好的。”

现下的天气还有些冷,宋稚这一身寒色的衣裳叫人看着难生亲近之感,就像是雪后的一棵青松,孤傲又疏离。

宋稚既然这样说了,逐月也不好说什么,宋稚直到出了门也没有提要带上女儿,逐月也不会这么傻到要去问她。

崔家的下人虽知道老夫人对宋稚态度暧昧,但宋稚的身份在那里,就算是给他们每人多塞两个胆子,也不敢怠慢。

小厮弓着身子小心翼翼的给宋稚她们引路,连步子也放得轻巧。

“老夫人正在休息,请,请王妃……

婢女不敢看逐月冷淡的眼睛,原本想让宋稚等上一等,但这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请王妃等上一等。”女子清丽的声音传来,宋稚并未回身瞧来人是谁,只等那个女子走到宋稚跟前,盈盈下拜,道:“民女楚蔚拜见王妃。”

宋稚见她衣饰朴素,还以为是哪个胆大的婢女,只随意点了点头,自顾自的走进屋内坐下。

“老夫人年纪渐大了,需要更多的时间休息,还请王妃不要怪罪。”楚蔚一抬眸,刚好瞧见宋稚惊艳的眉目,有些慌忙低下了脸。

逐月瞥了她一眼,见她老老实实的低着头,说话却又不是很客气,便道:“你这人好生有趣,王妃何曾有过怪罪之意?王妃来见老夫人,闲杂人等不必在此。”

第一百四十章 陋室明珠

“这是崔家!谁是闲杂人等还轮不到你一个下人来指指点点。”崔老夫人的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不像是个需要时时休息的体虚老人。

逐月不喜不怒的低下头,退到一边,

宋稚暗不做声的翻了个白眼,这才转过身,道:“老夫人休息好了?瞧您气色不错,精神矍铄。”

崔老夫人只睇了她一眼,并不说话,从宋稚身侧擦过,一股檀香味道飘到宋稚的鼻端,这股子檀香味道里还隐隐掺杂着一些衰败的气息。

‘到底是上了年纪。’宋稚默默的想着,心中多了一些莫名的怜悯之意,勉强挤出几分耐心来。

“怎么没把孩子带来?”崔老夫人四下打量了一下,皱眉道。

宋稚只端庄的笑着,并不答话。

逐月上前一步,道:“小主子睡着了,所以便没有将她带出来。”

“怎么?你家主子自己不会说话吗?要不时不时的跳出来唱戏?”崔老夫人瞥了逐月一眼,她也不知道是吃错什么药了?说话的口气总带着几分让人不悦的刺痛感。

“因着我这些时日没来拜见老夫人,所以老夫人可是生了我的气?”老人与小孩子都是一个样的,非得哄着才好。

宋稚这样直白的将脓包挑破反倒是让崔老夫人有些不好意思了,她略一偏头,错开视线,冷冷道:“王妃千金贵体,哪里敢烦劳您来看我这老婆子。”

宋稚甩了甩帕子,掸了掸膝盖上的一点轻尘。

楚蔚站在角落里,窥探她的一举一动,只见她手腕细白如鹭鸶的长颈,显示出令人担忧的脆弱来。

这寻常无比的动作,由她做起来平白多了几分矜贵傲慢,大概就像粗陶瓮和琉璃樽,虽然同为花瓶,但身价却迥然不同。

“外祖母应当知道,我与娘家嫂嫂怀孕的时间相近。我运气好些,怀胎、生产都未受太多的苦,可嫂嫂却是在初怀孕时就一直卧床将养着,生产之后又虚耗许多。这样的例子在侧,王爷难免担心,我自己心里亦有些戚戚然,所以这些日子没有来看望老夫人,还请老夫人莫要怪罪。”

宋稚这话八分真两分虚,听得崔老夫人缓和了脸色,她沉默片刻,轻咳一声,“还不给王妃上茶?”

“额。”她身旁的妈妈有些尴尬的说,“老夫人,茶点早已经上了。王妃的身份既贵重,又是您的外孙媳妇,咱们怎么会怠慢呢?”

崔老夫人这才瞧见宋稚捏着一个茶盏,正在撇去浮在上头的茶叶,她端起茶来闻了一闻,勾唇一笑,道:“云雾毛尖,真是好茶,只是我尚在吃补药,饮不得这好茶。”

“换了那个我在喝的羊奶来。”崔老夫人的语气虽还是那般生硬,但所说的话却有了讨好之意。

她嘴角的弧度那般好看,态度又是这样的落落大方,不卑不亢。

楚蔚依旧注意着宋稚,心下有些莫名的不舒服。

‘虽说是因为嫁给了摄政王才有了这样的身份,可她原先就是将军家的嫡女,远胜过自己,一个小小六品文官的庶女。不过没关系,她是权贵娇女,有些事儿曲意逢迎的事情不屑去做,正好成全了我。摄政王这样好的男人,只让她一人独享,未免可惜了。’

她做着美梦,轻轻的吐出一口浊气,冷不防却被崔老夫人点了名。

“蔚儿。”崔老夫人看向她,语气是迥然不同的温和,“怎么藏在那里不说话?还不见过王妃?”

楚蔚觉得此刻与宋稚相见并不是什么好时机,说不准还会让宋稚心生疑窦,正在踌躇之际,一个粗鄙又喑哑的声音响起,“老夫人这怎么这么热闹了?可是哪房的夫人来给老夫人请安了?”

楚蔚一听这个熟悉的声音,脸顿时烧了起来。

“呦,这是谁家的小媳妇长得真是俊俏啊!”这个女人只瞧见了宋稚的侧面,便啧啧称赞道。

她正欲进门将宋稚的模样瞧个清楚,却被菱角一伸手给拦下了,菱角又顺便带上了房门,将这女子关在了门外。

她这样自作主张让崔老夫人心中不快,还未等她发作,就听见那女人在外头扯着嗓子,喊道:“多贵重的身子呀!瞧还不能瞧了,像是谁没张脸似的!”

这下有理也成了没理,崔老夫人看了身边的妈妈一眼,她领会了意思,忙出去处理。

宋稚只听见零星的几句,‘什么?’‘她就是王妃!?’

后边的话就听不见了,不知道是被旁人堵住了嘴,还是她自己闭嘴了。

崔老夫人还强绷着一张脸,可还是能瞧出几分尴尬之色。

“老夫人,这人是谁呀?似乎不像是崔家人,也不像是您平日里会来往的人。”宋稚觉得有些怪异,想起临出门前崔叔那副古怪的神色,更觉得蹊跷了。

崔老夫人看了宋稚一眼,眼神有些闪闪烁烁,道:“是蔚儿的娘亲,蔚儿的爷爷是我的亲哥哥。可惜我亲哥哥去的早,儿子又不争气,倒是儿孙满堂,只是没几个成器的,唯有一个蔚儿入了我的眼。来,蔚儿过来。”

崔老夫人朝楚蔚招了招手,楚蔚走上前去与宋稚见礼,宋稚端坐着受了楚蔚的礼,只略一点头。

楚蔚有一双圆圆的杏眼,一派天真,说像宋稚的眼睛,却也不像。

宋稚的眼睛虽圆,但眼角尖尖,勾魂是这双眼,无辜也是这双眼。

楚蔚的一双眉,虽浓,但短,全靠眉黛勾画,远看尚有几分相似,可近看便觉死板,泛着绿光。

宋稚的眉不画而黑,就是上好的眉膏也画不出这般的秀雅,又似月又似桥。

旁人粗看可能觉得两人于眉眼之上略有相似,但一细瞧便知这一颗是明珠,一颗是掺了贝壳粉的石子罢了。

所以宋稚并不觉得有何异样,她的视线落在楚蔚丰润的唇瓣上,笑道:“楚姑娘的唇脂倒是特别,显得唇瓣格外饱满红润。”

楚蔚看似羞涩的笑了笑,她知道自己的优势何在,自然在此处卖力一些,她的口脂是用蜂蜜和芍药花汁调制的,为了采院中那几朵色泽纯正的芍药,她不知道受了族中姐妹多少冷言冷语。

“陋室明珠,说的就是蔚儿这样的姑娘。”崔老夫人朝楚蔚伸出手,笑呵呵的将她牵过去。

逐月并不是傲慢的人,可听见崔老夫人这一句话,还是忍不住在心中轻笑,‘有王妃在这,还有谁称得上明珠二字?’

“王妃怎么看?”崔老夫人莫名其妙的问宋稚。

宋稚一怔,见崔老夫人牵着楚蔚的手,才知道她在问什么。

“嗯,楚姑娘相貌身段都不错。”宋稚说的不过是客套话,可崔老夫人却和楚蔚对视一眼,奇怪的笑了起来。

……

“咱们今日来瞧过了,崔老夫人总该满意了吧?”菱角一上马车,便忍不住抱怨道。

逐月轻打了她一下,道:“你这家伙,等马车从人家府门口走了再说不好吗?”

菱角掀开车帘望了一眼,道:“没人听见,就咱们几个。”

她回过身,对宋稚说:“今天老夫人真是奇怪,那个什么蔚也是奇奇怪怪的,她的那个娘亲更是好笑,崔家怎么会有这样的落魄户亲戚?”

“有何奇怪?俗话说皇帝也有乞丐亲戚。”宋稚不知道从哪儿摸了一把犀牛角梳子出来,递给逐月让她替自己梳头发。“天色还早,咱们回娘家看看嫂嫂吧?”

“好。”菱角应了一声,探头出去嘱咐车夫。

车夫鞭子一挥,很快调转了方向。

崔家到宋家的路程花费了约莫半个时辰,宋稚到崔家的时候正是吃点心的时候,她走进曾蕴意的房内,笑道:“嫂嫂偷吃红豆汤团呢!我也要!”

“你这丫头,可真是想煞我了,蝉衣,让人给王妃端一碗。”曾蕴意总算是能下床了,可还是躺在软塌上。

她刚吃过汤团,唇瓣红润润的,看着气色还很可以,不过蝉衣心里明白,这不过暂时的好气色。

宋稚勺了一个汤团吃,汤团里的红豆沙甜绵适口,还有一股子淡淡的药味。

“是不是吃不惯?我成了个药罐子,现在连汤团里头也添了补身的药材。你吃着也补身子,只是味道怪了些。”曾蕴意勉强一笑,对宋稚道。

宋稚不欲说这些让她不快的事情,只扯开了话头,又喊蝉衣去把儒儿带过来。

儒儿生的更像曾蕴意一些,眸子也泛着一点点灰色。

“真是比蛮儿还要可爱。”宋稚戳了戳儒儿小手上的肉窝窝,道。

“哪有你这样的娘亲?”曾蕴意看着自己的儿子,只觉得比什么补药都好。“说起来,今日来见我怎么没把女儿带来?”

宋稚把自己先去了一趟崔家的事情说了,曾蕴意笑道:“老人如小孩,你嘴又甜,定是摆平了吧?”

“大概吧?”宋稚不确定的说。

宋稚回到王府之后,才知道自己方才的不确定是正确的,她未曾想到世上竟有人的脸皮能厚到这样的地步。

第一百四十一章 蠢货

楚蔚没想到自己竟这么容易进了王府,她想起昨日的事情还觉得十分不可思议。自己被拦在王府门口,守门的小厮和管家说要等王妃回来再议,不论崔家的人怎么摆出崔老夫人的名头来,王府的人始终不肯让步。

直到宋稚回来,楚蔚觉得这个王妃实在有些与众不同,竟当着下人的面问要不要给自己找户人家。

现在皇上年幼,挑选后妃总还要个十年,现如今要先飞黄腾达,一冲上天,可不只有沈白焰一个人选了?

给旁人家做正妻又如何?也比不上给摄政王做妾!

“民女觉得王妃像那天上的仙女儿一般,只在王妃身边同王妃做个伴也是好的。”楚蔚话里话外没有提沈白焰,可是只要长了耳朵的人都能听得出她这话的谄媚。

“你确定?”宋稚的神色似有悲悯,倒想是要给楚蔚最后一次机会。

“求王妃垂怜。”楚蔚索性跪下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宋稚还能将自己往外送不成?自己怎么说也是崔老夫人送来与宋稚作伴的姊妹。

“大家都听见了?楚姑娘看来是铁了心要留下了。”宋稚环顾四周,见众人皆向楚蔚投去鄙夷的目光,她扯了扯唇角,道:“那你想做客人呢?还是签身契呢?”

楚蔚心中一喜,‘这签了身契便是认了自己做妾?’

她觉察搭配周遭那些鄙夷的目光,支支吾吾的说,“民女想一辈子留在王妃身侧。”

崔叔闻言偏头去瞧了瞧身边的小厮,只见他略一躬身,便准备身契去了。崔叔的神色依旧,依旧是一副不置喙主子吩咐的神色,可在心中嗤笑,‘蠢货。’

“流星,你安排一下楚姑娘。”宋稚像是乏了,微仰头按了按脖颈,又朝逐月伸出手。

她的姿态风流,连指甲盖都比旁人漂亮,而楚蔚此时此刻还跪在地上,简直是云泥之别。

楚蔚的贴身丫鬟伶儿都看不下去了!这王妃这样的样貌身段,这样的贵气逼人,自家的小姐怎么比得上人家?

她的样貌虽还过得去,可是这气质,连王妃身边的心腹丫鬟都比不上,还妄想在老虎口中夺食?

只怕王爷连根头发丝儿都不会分给她,难不成真的要用那些窑子里下三滥的手段?

流星把楚蔚安排在西角院,这西角院说是在内院,实际上与外院只隔了一堵墙,墙的另一边就是外院的下人房。

“姑娘早些歇了吧。日后若有什么事儿吩咐管事嬷嬷就是了,别冒冒失失的闯到我眼底下来。”流星恨不能拿了笤帚把这人直接撵出去,眼睛望着天空说了这句话之后便走了。

眨眼的功夫,这西角院里的人便只剩下楚蔚和伶儿两个人了,伶儿跟在楚蔚身后,偷偷抹去眼角的一滴泪,她可不是为楚蔚哭,她只是提前为自己的命哭一哭罢了。

楚蔚只带了伶儿这么一个贴身丫鬟,大大小小的差事都只能由她来做。

“小,小姐。”伶儿一进门,就瞧见楚蔚穿着一件绯红色的里衣,坐在镜子前头自我陶醉。

“怎么了?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我要的热水来了吗?”楚蔚见伶儿空着手进来,不满道。

“咱们这院里没有下人,连柴火也没有,也没有小厨房,咱们的吃喝得每日递了银子去外院的大厨房里头要。”伶儿方才在外边粗粗的溜达了一圈,便知道楚蔚的处境堪忧,可她这个蠢货,自己还在这儿美呢!

楚蔚皱了皱眉,又展颜欢笑,道:“没事儿,等我真成了王爷的人,看他们还敢如此怠慢?”

“小姐,王妃说要给您介绍婚事,您为什么不答应呢?她开口给您介绍的,绝不会是不好的婚事。”伶儿脚尖抵着脚尖,艰难的开口道。

“目光短浅的东西!”楚蔚斥了一句,“弄不来热水你今天晚上别想睡!快给我滚出去!”

伶儿眼眸中包着一汪泪出去了,她打小就是楚蔚的贴身丫鬟,楚蔚在别处受了委屈定会在她身上找补回来。她摸了几文钱出来,求爷爷告奶奶的才弄了一小盆热水,下人们倒是没冷言冷语,许是瞧她这眼圈红红的样子也是可怜的紧。

……

苏嬷嬷也算是这府里的老人了,活了大半辈子还未见过上杆子给人家做玩意的女子。

她年岁渐大,在这府里头也不大做事了,楚蔚一来,倒是给苏嬷嬷找了点事情做。

秦妈妈近些日子以来一直卧床静养,两人年纪相仿,性子又投契,倒是常在一处说话。

秦妈妈冷笑一声,道:“你是命好,在王府这清静之地做事,外头的人岂止是送个女人,更谄媚恶心的事儿也做的出来。”

苏嬷嬷将手炉搁在膝上,伸手去拿了一枚柿饼,分了一小块道:“不过想想也是,王爷地位超然,相貌出众,有人想来分一杯羹倒也不难理解。崔家与王爷关系渐淡,送本族的姑娘给王爷当妾这种事情做不出,但寻摸个沾亲带故的女子来笼络关系,倒也不难理解。”

“不难理解个屁!”秦妈妈在同辈人面前露出了自己本来的火爆性子,惹的苏嬷嬷笑。

“你这老婆子,还笑。”秦妈妈将苏嬷嬷手里的柿饼全拿走了,“王妃给我的柿饼,你不准吃。”

苏嬷嬷笑骂道:“怎这般小气,就王妃和王爷那股子恩爱的劲儿,我看啊!比老王爷夫妇还要腻歪!那个女子是不会碍着她们俩的,王爷不愿意,那崔家的人还能硬喂到他嘴边上?”

“那谁说的准?”秦妈妈板着一张脸,似乎这眼前不是苏嬷嬷,而是那个莫名其妙住进王府的楚蔚。

“你看王妃可有把她当个正经玩意?摆到西角院之后就再没理过,那西角院离下人的院子那么近,摆明了没把她放在眼里,你就别把这个人挂在心上了。”苏嬷嬷自己又摸了一枚柿饼吃,她年纪越大反倒越爱吃这些甜软的东西。

“我家王妃看着是个娇娇儿,实际上她心里怎么想的,我到现如今也不了解。”被苏嬷嬷这样一开解,秦妈妈心里倒是舒坦许多,但到底还是有些膈应。

如秦妈妈一般心思的,还有逐月她们几个,见宋稚那么容易就让楚蔚进了府,实在是呕得慌。

宋稚看着这三人像门神一般守着自己,连碗红豆沙都吃不下去了,“怎么了一个个的?都没事情做,在这儿守着我?”

菱角向前一步,道:“虽说王爷不在府上,但是王妃大可以拒了那女人啊!还借着上门来给您作伴的由头,恶不恶心人呐!就她那么个东西,还跟您称姊妹!”

宋稚看着菱角这义愤填膺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对不远处捏着笤帚的雀儿道:“雀儿,你怎么看?”

雀儿冷不防被点了名,呆立片刻才反应过来,道:“王妃自有王妃的用意。”

宋稚勾着下巴,道:“那你说说,我是什么用意呢?”

擅自揣测主子的心意是大忌,雀儿一时间没了主意,忙用眼神跟逐月求助。

逐月道:“王妃您就别逗雀儿了,您就跟咱们说说,您打的这是什么主意?”

“崔家这些日子一直不安生,无非王爷冷落了些的缘故。崔家是皇上的外祖家,怠慢不得,留个小丫头在这儿除了让崔家安心些外,也好堵堵外头那些人的嘴。你以为我不知道?我怀孕的这些日子,崔叔暗地里都拦了多少‘送礼儿’的人?”

宋稚的眼神落在晦暗泥地上的一抹暗绿上,显得有些失焦。

“这些事儿王爷都会处理好的。”菱角极为笃定的说。

“这个自然,可只收这么一个人,便可免去许多麻烦,何乐而不为呢?”宋稚不假思索道,“咱们王府那么大的地界,我只要是不想见她,这辈子都用不着见她。”

这新冒出来的小草是牛毛毡,一簇簇一摊摊,半点也不好看。冬天是葡伏着的暗绿,这些时日倒是能好看一些,是欢欣的新绿。

宋稚之前偶然留意到的时候曾想过让茶香将它们锄掉,可是又觉得它们一不碍事,二则是觉得这点子绿在眼前,点缀着地面也别有野趣,于是就锄下留情。

它们若是没因此得意嚣张,只是守着自己的一平方尺的家园默默经营,而没有开疆拓土的野心,这样便可相安无事,相对生欢。

若是它们的野望太大,得寸进尺,不知天高地厚的觉得自己能够侵掠四方,被当头杀灭斩草除根,绝无复生之可能。

“成,奴婢只让她好生待在那西角院里头就是了。”流星听了宋稚这话才放宽了心,她现在知道要怎么做了。有些人如野草一般,只适宜冷眼旁观,若是你将她高高供在案几上,她反倒会觉得不自在。

雀儿其实不大明白王妃到底在说些什么,她只知道做好眼前的事儿,便拿着火钳子去拣那稀稀落落的枯叶,一脚踏在那牛毛毡上,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杂草而已,不是吗?

第一百四十二章 柔衣

流星远远的就瞧见楚蔚站在院门口,守门的丫鬟似乎是拦着她不让进来。流星大刺刺的翻了个白眼,混把她当做空气,视而不见。

“流星姑娘,流星姑娘,欸!欸!”楚蔚见流星毫不理会自己,一时着急了。

流星皱了皱眉,转过身来怒道:“你喊谁呢!谁是欸!?”

“对不起,流星姑娘。”楚蔚怯怯的低下头,春日里穿了一件单薄的石榴红长裙,显得十分娇弱,道:“我想拜见王妃。”

“嘁,你以为你是谁?王妃也是你说见就能见的?”流星轻蔑一笑,像是听见了一个偌大的笑话,“好生在自己院子里待着吧?你若老老实实的,便在王府养老。你若是起什么旁的心思,你自己心里清楚!你现在可不是官家小姐了!自己签的身契,可别忘了!”

流星一气说完,可算是舒坦了,守门的丫鬟替她推开院门,送她进去,又关上院门,这院里的一丝光景都不会让楚蔚给窥了去。

楚蔚被流星这劈头盖脸的一通说,还当着这么多丫鬟的面儿,真是眼圈都被说红了。

她怎么说也是主子,虽说从前家里头也没得过什么好脸色,但现如今到了这儿,怎么还更卑贱上几分了呢?

伶儿臊的脸都红了,跟在楚蔚身后亦趋亦步的走了。

流星走进院里的时候在正好听见一阵阵笑声,她加快的脚步走了几步,见宋稚抱着蛮儿正坐在大秋千上,这个秋千是前些日子她让人扎好的,足可以坐下五六个人。

逐月在宋稚身后帮她推秋千,菱角正办鬼脸逗蛮儿笑,见流星回来了,菱角笑道:“今日倒是回来的早,平日到你轮休那日,可是到用晚膳的时辰才能见到你人影的。”

“外头起风了,衣裳穿的少,有些冷就先回来了。”流星将手上挎着的篮子搁在桌上,道:“买了西街的油烙饼,咱们明天早上让小厨房熬了米粥就这个饼子吃,可香了。”

“你这丫头尽想着吃。”宋稚瞧着一副心情甚好的样子,抱着蛮儿垂眸浅笑。

流星蹲下身子逗蛮儿,道:“奴婢可没有尽想着吃,夫人您知道吗?那女的方才被堵在门外,让我给撞见了。您说王爷就快回来了,这女的不会想出什么招数来勾引王爷吧?”

“她能有什么招数?王爷早知道她这号人了,也只是拿她当个挡箭牌罢了。现如今这京城有头有脸的权贵们哪有人只有一房妻妾的?王爷得跟他们一样‘同流合污’这才叫人宽心呢!”菱角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沈长兴当年就只有崔蔓一个妻子,宠得如珠如宝,旁人都说他是掉进了美人的勾魂窝里,而沈白焰也被他们说成是‘继承衣钵’,执大权者最是忌讳沉溺情爱之事。

沈白焰虽不把旁人的议论放在眼里,但皇上还小,说句僭越的话,宋家和崔家在那些个老臣眼里都是外戚,都是得小心提防的。所以这些时日,沈白焰虽大权在握,可宋翎在官场之上反倒是没沾到多少光,且多有掣肘。

楚蔚方才进门,这消息便传遍了。

宋翎回京当日便翻墙进了宋稚的院子,将她骂了个狠,那话跟连珠炮似的,宋稚都没法子解释,还是菱角点了他的穴道,让他老老实实的站在把宋稚的想法听完。

宋翎僵立了半天,菱角才在宋稚的示意下给他解开了穴位,“就算是个挡箭牌又怎样!?你看着她不觉得恶心人?当年娘身边那个老是给我送汤的丫鬟还不是被你给收拾了,怎么轮到自己个了就不当回事儿呢!?”

宋翎睇了菱角一眼,想斥责她又不欲与这小丫头片子计较,只整了整衣襟,补了一句,“你这丫头也就敢对我这般不客气!若是舍了旁人,看你还敢随随便便的点了穴位?”

菱角躲在宋稚身后,宋稚没有她个子高,挡不全她。

菱角强撑着气势,道:“谁让你这么着急忙慌的闯进来,又不肯听人解释,而且习武之人怎么这么不防备?这才叫我点了穴!”

“嘿!在自己妹妹的院子里,一帮丫头片子,我怎么能想到还会被人偷袭啊!”宋翎和菱角这两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八字不合的缘故,每次遇到的时候总会因为一些莫名的事情而拌嘴。

“那,那是你自己不留心!谁让你看不起丫头片子?”菱角说完这句,忙半蹲了下来,不让宋翎瞪自己!

宋翎与菱角这你一句我一句的回嘴,倒是让宋翎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神色间的轻快风采倒是有几分像他年少的时候。

宋稚推了菱角出去,让她去小厨房弄点新鲜吃食来,给风尘仆仆,到了京城还没回家,先来王府骂妹妹的宋翎吃。

“你这样做,就不怕和憬余之间生分了?”宋翎可知道沈白焰的性子,那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

“这事儿我与他议过了,那姑娘铁了心要留下,好好的正妻不做,非得签了身契做妾,那就别怪我拿她做挡箭牌了。”宋稚还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呢!但一想到自己与楚蔚反复确认过了,她还是这样打着这个主意,那就只有不客气了。

“得!得!我还白操这个心!原来你们夫妻俩早就议好了,真是的!”宋翎半真半假的生了气,一甩袍子,也不管宋稚挽留便走了,一出门刚好撞上捧着米糕的菱角。

宋翎扫了她一眼,也不说话,只夺了她手里的米糕便走了。

“欸!你这人!”菱角只觉得这人莫名其妙,回房对宋稚道:“夫人,宋少爷怎么走了?还顺走了米糕。”

“知道我这儿没什么大事,就赶着回家看嫂嫂了呗?”宋稚瞧了瞧菱角空空如也的双手,道:“米糕一块都没了?我还想吃呢!”

菱角听了宋稚的话,有些没反应过来,见宋稚疑惑的目光,忙道:“噢!我让小厨房再给你蒸一屉,方才宋少爷那个是咸口的腊肉青豆,给您做个淋上花蜜的白米糕。”

“好。”宋稚瞧着菱角匆匆离去的背影,又伸手将一旁的闲书拿过来继续看,但只看了一小会便丢开手去。

她想起自己哥哥家里头的事,只觉得心头一阵燥的慌。

“夫人,夫人。”菱角一进门便瞧见宋稚在发呆,连唤了两声她才回过神来,“您这是想什么呢?”

“想什么?我能想什么,我在想嫂嫂。”宋稚用小勺刮了一小块米糕送入口中,米糕虽甜,可宋稚心中想着事儿,吃了两口便腻了,把碟子推开去。

“宋,宋小夫人她怎么了?”菱角眼神一闪,问。

“我听娘亲说,嫂嫂执意要把她的丫鬟给哥哥当姨娘。”曾蕴意的身子一直不好,根本没办法伺候宋翎。

其实她自己是最难受的人,却还为着宋翎做出这样的决定。

宋稚同为女人,自然能理解曾蕴意的用意,也着实心疼她。

“是哪个丫鬟?”菱角莫名的问了一句。

宋稚下意识答了,“是那个叫柔衣的。”

“怎么不是蝉衣?蝉衣生的好看,那个柔衣脸盘子大大的,像十五的月亮,不,像路边卖的炊饼。”菱角别着脸,扭着身子,玩着她手腕里藏着的一把短匕首。

“蝉衣不肯,说是做了姨娘伺候嫂嫂就不周到了。”宋稚答了话之后方觉出几分不对味来,“你今日是怎么了?与柔衣有过什么龌龊吗?怎么说话这般不客气?到底她也不是爬床的丫鬟,是嫂嫂挑的人呐。”

“没什么,只是觉得到了紧要关口,才瞧出谁是真心待自己好的人!”菱角觉得自己占了理儿,说话气儿也足了。

“蝉衣是打小跟着嫂嫂的,柔衣是后头买的,许是在这里头差着点情分吧?”宋稚说出了心里窝着的事儿后,稍微舒服了一些,便扯过碟子又吃了起来米糕。

“我也是后来的,可我与夫人也是一条心!”宋稚本是接着菱角的话头说话,却被这丫头揪住了话头。

“好好,一条心。”宋稚被这丫头绕的没法子,只好连连道。

逐月在门口听了半耳朵的话,走进门接话茬道:“夫人您还是少惯着点菱角,都快把她宠成大小姐了。”

“苏夫人今日不用绣嫁衣?怎么有空挤兑起我来了?”菱角最知道该说什么来堵逐月的嘴了。

果真,此话一出,逐月登时就羞红了脸,追着菱角道:“这丫头浑说什么,看我不打你!”

菱角若是想跑,逐月只怕是连个影子都逮不到。可菱角有心逗她,只老鹰捉小鸡一般,不远不近的勾着逐月。

“别闹了。”宋稚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声,两个人顿时就老老实实的像小鸡崽子一般。“菱角去把蛮儿抱来,她该醒了。”

宋稚支开了菱角,便起了打趣逐月的心思,道:“苏夫人的嫁衣绣好了?好不容易轮到你休息,怎么还是闲不住?”

逐月扭了扭身子,娇嗔道:“夫人!还好王爷就快回来了,这是唯一一个能治住您的人。”

“嗯,对。王爷回来了,苏峥也就回来了。”打嘴仗宋稚何曾输过?只捧了茶杯饮茶,笑看逐月面红耳赤。

第一百四十三章 出丑

伶儿从厨房取了午膳来,一碟香菇青菜,一碟云腿片,一碟青豆虾仁,一碗鸡肉菌菇汤。

厨房的人是按照她们两个人的分量给的,但伶儿从来都只能吃些残羹冷炙,菜卤鱼骨。楚蔚不吃米饭,光吃菜,伶儿只能就着菜汤拌饭吃,这几日都是这样熬过来的。

她拎着食盒走进房内,见这房里除了楚蔚之外竟还有一位嬷嬷。

伶儿战战兢兢的行礼问安,只听见这位苏嬷嬷慢悠悠的开口道:“呦?怎么才吃饭?吃饭没个定时,做事儿也没个规矩。”

她这话不轻不重的敲打着楚蔚,瞥了她一眼,道:“今日,我这话就搁到这儿了,姑娘仔细琢磨琢磨,也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别以为都是王妃的主意,王妃和王爷是一个被窝里睡觉的人!彼此都通着气儿呢!”

苏嬷嬷说罢,起身离去了。她虽是个年华老去的嬷嬷,但即便如此瞧着也比外头的人要有气韵。

“你日后吃饭就去丫鬟房吃吧。她们若是问起来,就说是我吩咐的。”苏嬷嬷经过伶儿身侧的时候,吩咐了一句。

伶儿既惊又喜,刚想道谢就瞧见楚蔚冷冷的目光,她只对苏嬷嬷点了点头,以示感激。

“哼,神气什么?”楚蔚一脚踹在伶儿身上,道:“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一点子小恩小惠就谄媚成这个样子,真是贱骨头!”

伶儿忍着痛,将菜一样样摆在桌面上,楚蔚睇了她一眼,只见伶儿面色木然,她是受惯了的。

“你别摆出这副脸色给我瞧,我也是吃了旁人的气,这死老婆子,知道王爷今日回来,特意来敲打我,让我安分守己!哼,我若是遂了她的意,我入这王府还有什么意思!”

楚蔚勺了一汤送入口中,这菌菇汤的鲜香让楚蔚心头的怒气逐渐平息下来,她叹了一口气道,“你也得帮着我点,你瞧瞧在王府过的是什么日子,咱们在家里头的时候过的又是什么样的日子?街面上买回来的一块白糖糕,嫡小姐们分到巴掌那么大小,咱们都只能用手指沾那碟子里剩下的糖霜吃。”

这件事儿楚蔚提了没有成千次,也有成百次了。伶儿都能预先知道她在哪个地方会停顿,在哪个词后边会叹气。

那块白糖糕是楚家大夫人的亲哥哥带来的,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拿来给自己的外甥女儿甜个嘴儿罢了。

那日不知怎的,人来的特别齐,嫡出的小姐们又有心要给那些个庶女难堪,谁让那娘家舅舅是她们的亲舅舅呢!所以一点都没有给庶女们留。

若是心眼小的人,可不得嫉恨一辈子?但没少有像楚蔚这般时时刻刻记挂在心尖上的!

“你去打听打听,看看王爷什么时候回来?”楚蔚直接用勺子在汤碗里搅动,见伶儿没反应,又伸腿踹了她一脚,道:“快去呀!”

伶儿缩着身子出去了,她自然没那么蠢,去别人跟前现眼。

她立在门外想了一会,下定了主意,转身寻那苏嬷嬷去了。

……

沈白焰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他一进院子就瞧见宋稚房间的窗户透出薄薄的光来,虽说他心疼宋稚这样熬夜等着自己,但真见到这一点暖光的时候,心里头还是熨帖的。

他小心翼翼的推开房门,只闻到一股子清淡的肉香,原是这桌上摆着一个小小带着座儿的砂锅,这砂锅底下燃着炭,上头正煨这一人分量的牛骨汤,边上还有一碗饼饵,看来是等着沈白焰回来,把这饼饵下到汤里头。

宋稚抛开书笑盈盈的看着沈白焰,却不起身,只懒洋洋的缩在椅子上瞧着他。

“诶!怎么一回来就伸手进人家裙底呢!真不是君子所为!”宋稚连忙缩回脚,不让沈白焰碰。

见自己小妻这恶人先告状的样儿,沈白焰叹了一口气,道:“自己又偷懒没穿袜子,还好意思说。”他寻出一双袜子来,不由分说的抓住宋稚的小脚丫给她穿上。

宋稚道:“我刚沐浴完毕,浑身都暖洋洋的,穿不穿袜子有什么所谓?”

“寒从脚底起!”沈白焰语重心长的说。

“知道了,沈大夫。”宋稚轻蹬了蹬脚,道:“你快去吃吧。都饿的前胸贴后背了,还管我穿不穿袜子呢。

沈白焰帮她系好带子,这才走到桌旁,将饼饵下到汤锅中,“寝殿内吃饭,也亏得咱们家里头没有长辈,不然非得遭训斥不可。”

“谁说没长辈?只是没住到一块不便管教就是了。”宋稚走到沈白焰身边坐下,她明明是吃过晚膳了,可偏要从白焰碗里夹走一块半块的,觉得有意思极了。

沈白焰将一块肥瘦相间的牛肉夹给她,道:“崔家的人可安分?”

“不怎么安分,今天还想让丫鬟打听你什么时候回来呢。”宋稚只是吃着玩,吃了两口便不吃了。

“那便寻个由头送出去。”沈白焰不以为意的说。

“你把这个给送出去了,崔家还不得赶紧给你找新的呀?”宋稚没穿鞋子,只把脚搁在沈白焰膝上。

“那你看着办吧。”沈白焰一只手便可握住她的一双脚,“只别委屈了自己就行。”

“你就不想瞧瞧那姑娘长什么样子?”宋稚忽凑近了沈白焰,饶有兴致的问。

“我早看过了,照着你的模样找的,东施效颦罢了。”沈白焰淡定的说,他垂眸见靠在自己肩头的宋稚一脸惊讶的神情,解释道:“临行前去了崔家一趟,她躲在门外窥视,我瞧见了。”

他以为自己这话没问题,却被宋稚用手指戳了戳胸膛,道:“原来你就是罪魁祸首!”

“什么?”沈白焰简直一头雾水,莫名被扣了一顶帽子。

“肯定是你看人家,把人家看得春心大动,这才不安分的!”

从上至下的这个角度看去,宋稚脸颊圆圆的,像是腮帮子里塞了什么东西。沈白焰忍不住伸手扯了一把,只觉得手感甚好,才懒得想什么东施西施,只道:“你别瞎想了。”

“别捏脸,会被你捏的流口水!”宋稚把沈白焰的手推开,道:“吃完了就回卧房休息吧。”

沈白焰垂下脖颈,在她耳畔轻道:“饭后不宜即刻入睡,还是应当稍作活动。”

“什么活动?大半夜的你要出去练剑不成?诶!”直到被沈白焰打横抱起,宋稚这才意识到所谓‘活动’是何意义!

……

第二日晨起,楚蔚便坐不住了。听伶儿说沈白焰昨晚深夜才会回来,必定径直去了宋稚的正院,她也就歇了心思,何必争朝夕之长短呢?

可第二日,沈白焰必定要到外院主事,这朝廷大员都会到摄政王府来商议要事,这是路边三岁小儿也会知道的事情,自己若是贸贸然去了,要是撞上了什么人,定是讨不了个好!

楚蔚思来想去,也只有到那内院和外院相通的门口来候着沈白焰。

她做贼心虚,本以为那守门的小厮会阻止她,岂料那两人连瞧都没瞧她一眼,跟两樽石雕一般立在那里。

楚蔚有心要凸显身段,所以穿的单薄,在寒风瑟瑟中不住的打颤。

伶儿瞧不过眼,劝道:“小姐,咱们回去吧。来日方长。”

“不成!我今日非得要见到王爷!王爷又不是成天在府上的!”楚蔚刚说完话,便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这下是口沫四溅,极为不雅。不知怎的,人一冷,就会想要小解。

楚蔚哆嗦着打了一个尿颤,有些憋不住了。

她似乎听见那两个守门的小厮轻笑了一声,怒目望去又见他们仍旧是板着一张脸,没有任何变化。

“行吧。先回去吧。”楚蔚憋的身子实在是受不住了,只好先回去了。

她的身影渐渐消失,这院墙上忽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欢快笑声来,两个守门的小厮略有些无奈的对视了一眼,喊道:“菱角姑娘,你好歹等人走远些再笑吧?”

菱角从墙头一跃而下,掐着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已经憋了好一会了,忍的太辛苦,实在是忍不住了。”

她一气儿从外院笑回了宋稚的院子里,趴在石桌上犹笑得止不住。

“这丫头疯魔了不成?”逐月刚从外头回来,不知道菱角在笑什么事情。

宋稚按了按太阳穴,睇了菱角一眼,摇了摇头,显然是不打算解释了。

流星见状,只好把楚蔚大出洋相的事情说了。

逐月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来,道:“我方才从外院来,见那楚蔚的丫鬟在四处求药,说是楚蔚腹痛不止,我以为她想要引人注目,唯恐有诈,所以边去查问。这才知道楚蔚原是受了风寒,腹泻不止,从恭桶上都起不来了!”

逐月不说还好,这一说,菱角好不容易才缓过劲儿来,这下又笑趴下了。

“没见过这么好笑的人,穿着件单衣站在风口,这不是存心求病上身嘛!王爷一早便出去了,没到午膳时分不会回来。我瞧她啊,实在不是个聪明的,不用太担心。”

第一百四十四章 崔尔文

“王爷,王爷!”

沈白焰隔得老远就听见了崔尔文的声音,他放缓了步子,等崔尔文追赶上来。

“刚从莒南回来就这么有劲儿?不用休息休息?”沈白焰比崔尔文崔尔文还小了一岁,可不知道为什么,一开口就是一副长辈的口吻,并不是因为他现如今位高权重,就是搁在五年前,也是这样的感觉。

崔尔文挠了挠脑袋,颇有些羞涩的说,“前些日子睡足了,不用休息了。”

“嗯。”沈白焰应了一声,自顾自的走着。“文官在武将堆里办事是费劲些,你做的不错。”

这多少赏赐也比不上沈白焰这一句话,崔尔文笑的见牙不见眼,可一想到家中长辈做下的事情,便又敛了笑意,极不好意思的说:“王爷,祖母糊涂了。”

“不只是她,还有大舅舅和小舅舅,比起祖母,他们俩才是真着急的人。”

沈白焰知道自己这个表哥的性子,与其说他是肤浅张狂,倒不如说他是孩子气,说话浅薄,不会打马虎眼就是了。所以他的父亲才格外担心,处处为他在官场上周全。

崔尔文吓得呆住了,见沈白焰渐行渐远,这才又追上去,问:“他们当真是幕后黑手!?”

沈白焰被他这话逗乐了,勾了勾嘴角,故意道:“他们着意经营,还不是为着你的远大前程?”

崔尔文闻言正了神色,说:“若是这样,大可不必了。我的前程岂能系在一个女人身上?那王爷把那女人赐给我吧。就说我有功,所以赏赐,或者说我向您讨要的,都行。”

“你脑筋倒是转的快。”沈白焰道,“你现在还住在家里头,若是把那个女人领了去,他们岂不是要闹翻天了。”

“那,那就任由那女人留在王府?王妃不生气吗?”崔尔文没见过宋稚,只从崔家人的只字片语中得知,那是个极有手段的美貌女人,把王爷的心牢牢的攥在手心里。王爷与王妃之间的情感,堪比姑母和老王爷。

“我若不在意那个女人,她何必要在意?”

沈白焰人高腿长,走起路来毫不费劲,倒是苦了崔尔文,沈白焰走一步,他得要走两三步。

崔尔文好生羡慕沈白焰这随意的口吻,这夫妻之间得有多么的信任彼此,才会说得出这番话。不像他家里头的那个醋坛子,他不过出去应酬一番,回来非得嗅遍了他的里衣,若是闻到一丝脂粉味,必要闹上一番。

“听说,你与表弟近来有了些龌龊?怎么了?”

沈白焰此话一出,崔尔文登时便红了脸,手不自觉地抚着自己的后颈,道:“哎!我与道武能有些什么龌龊,不过是家里的蠢婆子不争气,我不过稍挣了些功劳,她便跑到弟妹跟前显摆。惹得弟妹跟道武闹,弄得我们俩见面也有些尴尬。”

“当初岑家两个姑娘让你选,你为何选这位二姑娘?”

沈白焰不是好管他人闲事的人,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如今才想起来问一句,道:“她性子这般急躁,你又温吞,如何能过到一块去?”

崔尔文自嘲的笑了一声,错开视线,垂眸道:“哪里是我选的,说的好听罢了。是父亲暗地里拿了主意,我不过是走个过场。岑家大姑娘是庶出,虽说是跟着岑家老祖宗身边长大的,但终究差了那么一点,即便是有才情又有何用?”

崔尔文的年幼时曾在岑家学堂上过学,与岑家的大姑娘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之交,有这样的缘分在,却也不能修成正果,着实可惜。

“他们什么时候能松松手,别再管咱们的事儿了。”崔尔文别着脸,闷闷的说。

“现如今他们可不敢松手,若松手,那可不就是本王的天下了?”沈白焰冷冷的说。

崔尔文原本还有些伤感,现下被他声音里的寒意惊的不敢接话,眼睁睁见沈白焰走出宫门后翻身上马,飞驰而去。

“大少爷,大少爷。”

直到身边的小厮连连呼唤,崔尔文才回过神来,喃喃自语道:“父亲真是胡来。”

崔尔文是文官,虽说会骑马,但是总觉得骑完马之后胯部不适,所以还是坐马车回府。

只一回府,便有人来报,说是崔老爷找他。

崔尔文有些心烦意乱,回房见岑氏也是烦,见父亲也是个烦!这日子过得,怎么就一点滋味都没有呢?

崔尔文到底是去了崔老爷的书房,一进门,崔老爷便有些迫不及待的问:“我瞧你跟憬余了了许久,都说了些什么?”

“不过闲话家常。”崔尔文道。

“闲话家常?你与他有何家常好说?”崔老爷明显不信,

“当真是闲话,爹,我与王爷好歹也是年少相识相交,怎么会没家常好说呢?”崔尔文在崔老爷跟前一直是个温顺的形象,与崔道武的桀骜不驯刚好相反。

“王爷有没有提到楚氏?他可喜欢?”崔老爷拿起剪子,打理着他书桌前那盆早就被修建的尽善尽美的盆景,显然是在没事找事做。

崔尔文默默运气,确保自己还能心平气和的与父亲说话,“父亲又不是没见过王妃,听弟妹说,王妃可是冰肌玉骨,秋水为眼,有王妃在侧,王爷怎么会瞧得上那种平庸的女子?”

崔老爷抬眸睇了崔尔文一眼,有些不悦,“楚氏自然有她的好处,王妃也有她的短处。天长日久,她会在王爷身边有一席之地的,到时候也就能帮他们看着点王爷,哄着点他。”

他说话这话,久久听不到崔尔文说话,便直起身子看着他,见他板着一张脸,像是有意压抑自己的某些表情。

“你有话直说,我又没割了你的舌头。”

崔尔文一忍再忍,实在是憋不住了,道:“父亲您实在太不了解王爷了,你和祖母所挑选的楚氏我见过一回。这种贪慕虚荣,不知天高地厚的蠢女子,你真觉得能得王爷的一点儿怜惜?”

“噢?那早知道应该让你替王爷选,毕竟你们都是讲究真心实意的那种人,是吗?”崔老爷讽刺的说,他不是不知道崔尔文夫妇俩之间的嫌隙,只是视而不见罢了。

“父亲这是说到哪里去了,何故扯上我?”崔尔文屏住呼吸,将怒意憋回胸腔。

“你不是现如今还念着那岑家的大姑娘吗?岑家现如今不比从前了,那岑大姑娘身子不好,现在还没嫁出去,你若是心里还想着,就自己争气些,说不准岑家能让这大姑娘给你做妾,倒是不就……

崔老爷话未说完,只听见一声重重的关门声,一抬头只见房内空荡荡的,崔尔文一声不吭的摔门走了。

崔老爷将剪子放回桌面上,扶着椅把手坐了下来。椅子把手被雕刻成了鹿角的弧度,他习惯性的握住鹿角,缓慢的摩挲着。

崔道武和崔尔文虽称不上位极人臣,但也算是年轻有为。

而且又有一个出身本家的太后,当今皇上又是她的亲生子。崔家的前程可以说是无忧,前提是沈白焰这个异数不出什么岔子。

若不是崔家这一辈的女子中实在没几个相貌出众,也不会选来选去,选了一个楚蔚出来。

宋稚这丫头年少的时候,只觉得是个相貌极好的小丫头,这京城的里小丫头挑挑拣拣,还是能有几个与她相比较的。可这年纪愈大,唯有她一个出落的最为标致了。而且身上的那股子清丽出尘的气韵,满京城更是没几个人能与之相比较。

崔老爷虽说不满崔尔文方才的态度,但是也不得不认同他所说的话,可这美人哪这么容易找,就算是找到了美人,也不一定能比得过宋稚。

崔老爷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沉默了下来。

崔尔文气冲冲的回到自己的院门口,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走进院中。

岑氏睇了他一眼,照旧剥荔枝干吃。桌面上零零散散的满是荔枝壳和荔枝核,她自己不收拾,也没让丫鬟收拾,就这么杂乱的摊着,她也不搭理崔尔文,只是时不时的瞥过来一眼。

崔尔文让她看的心烦,起身去书房了。

岑氏急了,追着崔尔文,道:“你来了又立马走是什么意思?你还不如不回来!”

崔尔文置若罔闻,只是步子迈得更快了,仿佛身后有什么怪物追赶。

岑氏的心腹丫鬟劝道,“夫人,咱们不是说好了吗?等姑爷回来要好好服侍他的,哪个男人不喜欢女子温柔小意呢?”

“他喜欢温柔?我看他就是喜欢岑敏儿那矫情造作的性子!我是死也学不来的。”岑氏怒气未消,道。

岑敏儿是嫡家的长女,只比岑氏大了几天,岑氏本该是嫡长女,结果只有嫡,没有长,生生被压了一头。

她从小就不忿,容貌、身段、学识,她处处要比那岑敏儿好,她是嫡女,什么好的都紧着她,自然胜过岑敏儿,只是那崔尔文年少的时候却独独倾心于岑敏儿。

虽说他们后来没能在一起,但岑氏仍觉得自己像是捡了岑敏儿的二手货,心中很是不满。

第一百四十五章 撞见

天渐渐热了,逐月和苏峥的婚期也近了。

逐月本不想今年出嫁,只是宋稚执意如此。

沈白焰赐了苏峥一座宅子,离王府极近。逐月大可以白日当班,晚上依旧回家去。

院里的树叶转为浓绿,午后的阳光微微热烈,雀儿见四下无人,便悄悄的挪到树荫底下避热,她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烫的发顶,心下略有些奇怪,这院里今日怎得这般安静?

院里只有茶韵和茶香,在不远处的木莲花丛边聊天,只见茶香‘嗤嗤’的笑出了声,声音像花香一样,缓缓的飘了过来。

雀儿实在无聊,便伸长了耳朵听她们二人谈天。

她们俩人的声音忽高忽低,零零碎碎只听见,‘逐月’、‘嫁妆单子’什么的。

雀儿了然的想,‘原是在说逐月结婚的事儿。逐月姐姐真是好福气,能嫁的一个如意郎君。她与流星,应该就是去张罗嫁妆的事儿了吧?’

雀儿猜得不错,逐月和流星的确在库房盘点。

“我觉着嫁不嫁人也没什么区别吧?你干嘛这般闷闷不乐。”流星帮着逐月清点嫁妆,左手拿着嫁妆单子,右手点着数,每对一个便打上一个勾。

宋稚吩咐流星做这件差事的时候,玩笑着说让流星好好对对逐月的嫁妆单子,日后好好比照着,免得说她偏心了。

“我没闷闷不乐,只是舍不得夫人罢了。”逐月坐在椅子上扭了扭身子,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打算把茶韵提上来,再寻个丫鬟补茶韵的空缺。”

“茶韵手底下的茶明不错,我瞧着是个说话少,做事稳当的人。只是相貌差了一点。”流星忽想起了什么,咬着笔杆若有所思的问:“当初是不是就是因为她相貌不佳,所以安妈妈选了茶韵掌事,而不是她?”

逐月略一回忆,道:“还真是这样。其实相貌只要过得去就好,哪用得着那么漂亮呢?等我去问问夫人,再做定夺。”她站起身来,准备去宋稚房中。

“你这是昏头了?夫人不是和周夫人出去了吗?这都忘了?”流星头也没抬,道。

逐月拍了拍自己的脑门,道:“我这几日真是昏了头了,忘性渐大。”

姜长婉怕热怕的人尽皆知,又无意从周决口中得知摄政王府在归来寺的竹林里有一座竹楼,于是便央着宋稚陪她一同前往。

宋稚左右无事,她又没去过那座竹楼,索性与姜长婉那同去,反倒将沈白焰留在家里看孩子。

“我说怎么从未听说过这座竹楼,原是藏在这样一个好地方。”姜长婉仰头看着这座竹楼,赞叹道。

若不是王爷的仆人带着宋稚前来,怕是告诉了宋稚这个地方,宋稚寻不到。因着这座竹楼藏在一个悬崖底下,只能从一条被归来寺斩断了的小路进入。

只有王府来的人,才能从归来寺借道。

正因如此,宋稚瞧见一个僧人模样的人与仆人一同出来迎接的时候,并不感到惊讶。

“见过王妃,周夫人。”那僧人瞧着比沈白焰大了两轮的样子,他的相貌不显老,但那双眸子却给宋稚一种十分沧桑的感觉。

他的长得相当不错,若不是早早的遁入空门,想来也会惹的一众姑娘芳心暗许。

“大师有礼,敢问法号?”关于这位僧人,宋稚似乎听沈白焰随口提过一句,只说是老王爷的故交。

“不敢当,贫僧法号,了然。”了然略一点头,道。

“大师身在这僻静之地,倒是很通晓外头的事情,对我与王妃的身份了如指掌。”这和尚不知为何,并不得姜长婉的眼缘,她倒是也不曾在面上表现出来,只是话语间稍有戏谑之意。

“老王爷大度,让我住在这竹楼清修。如今有主人到访,自然要出来迎接。又岂能弄错对象,惹出笑话来?”了然说话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姜长婉无话可说,只轻拽了拽宋稚的袖子,示意她进去再说。

宋稚知道姜长婉是个不爱动弹,也不爱站着的人,便依了她,先进竹楼。

姜长婉挽着宋稚轻声嘀咕道:“稚儿,这个和尚住在这竹楼里,咱们若是也住下,会惹人非议的。”

“这个再说吧。你不是嚷嚷着要来竹楼玩,咱们来都来了,怎么也要四处瞧瞧逛逛吧?”宋稚倒是个心大的,这么多的仆人围绕着,还怕有什么闲话不成?

一行人上了竹楼,远远瞭望着一片青葱之色。

说来也是怪,在归来寺之上是瞧不见这间竹楼的,可在这竹楼之上却能将归来寺收入眼底。

“也不知道这里有没有一些新鲜的吃食?”菱角咂了咂嘴,问。

宋稚刚想笑她嘴馋,便听到服侍在侧的嬷嬷答道:“回这位姑娘,食材方面倒是没什么新鲜的,笋干外头也是有的,至于竹鼠一类,只怕是难登大雅之堂,只是咱们这烧菜煮饭用的都是竹子,所以菜品格外有种清新的味道。”

“哦?这倒是有些吸引了,那你们且去备上,左右我也有些饿了,姐姐呢?”宋稚转过身子来问姜长婉,却见姜长婉呆呆愣愣的望着远方。

“姐姐?”宋稚又唤了一句,见姜长婉猛地回过神来,道:“嗯?嗯!我也有些饿了。”

姜长婉的神色有异,叫宋稚勘不破,于是便对竹楼伺候的嬷嬷道:“你们先出去罢,此处有她们服侍便可。”

嬷嬷们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菱角瞧着她们离去的背影,颇好奇的道:“这竹楼里伺候的下人年岁都渐大了,难不成都没有新进的丫鬟吗?”

宋稚没有时间回答菱角的话,她被姜长婉拽了拽袖子,只听见她略带急切的道:“稚儿,你瞧,那是不是岑家的大姑娘?”

宋稚凝神细细端详了一会子,只见归来寺围墙之外与竹林相间隔的一条小径上站着一位绿衣裳的女子,若不是姜长婉特意指出,宋稚怕是要错了过去,摇头道:“看身形倒是像,只是我不能肯定。”

“错不了,她与你那个晴表姐是一样的,身子弱得很,都是个药罐子。常年见不得她,我也是凑巧见了她两回,怎的一个人跑到这荒郊野地来了?”姜长婉十分纳闷。

宋稚也无法回答,只听见菱角探出近半个身子望着岑大姑娘,道:“岑家老夫人常年来归来寺诵经礼佛,而岑家大姑娘颇受其喜爱,想来,带在身边一同前来也不奇怪吧?”

宋稚拎着她的衣领子把她拽了回来,道:“有功夫在身,也别这般好高骛远。”

菱角站直了身子,忽伸出手指向着不远处,道:“有人来了。”

姜长婉和宋稚齐齐扭头望去,只见岑大姑娘与一个男子先是执手相望,后来竟抱在了一起。

“呀!”姜长婉捂住了眼睛,又悄咪咪的张开手指从指缝里头窥视,“真是胡来,咱们撞见这样的事儿!?这男人谁呀?妹妹你可认得?”

宋稚偏了头,望了一眼又移开目光,又望了一眼,摇摇头,道:“我也不识的。”

菱角张望了一眼,道:“他是崔家的崔尔文,该叫王妃表嫂呢!”

姜长婉和宋稚又齐齐转头看菱角,只觉得她像那街头的说书先生,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他们两人怎么会……

姜长婉的话戛然而止,宋稚转身走进竹楼内,头也不回的说:“有些事情,咱们还是少知道些为好。便是知道了,也做装作不知道,省得日后有什么麻烦事情。”

姜长婉又望了一眼,只见那两人只是相拥而已,此时已经分开了,似乎是正在说话,动作倒也是很规矩,倒不像是那种野外苟合的男女。

姜长婉蹙了蹙眉,便也将这件事情丢开去,随着宋稚进屋去了。

两人方才都被这件事情震了一震,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姜长婉伸手端水杯,手腕子一软,险些砸了,幸好若泉手快扶了一把,只是裙边上沾了一点水迹。

“这事儿,你打算与王爷说吗?”若泉又给姜长婉重新上了一杯茶,她抿了一口,道。

这竹楼里奉上的茶苦味很重,宋稚喝了一口便觉得不大喜欢,于是只是闲闲的拿着杯盖撇去茶叶,并不喝。

“顺口就说,不顺口便不说。”宋稚倒是不在意这件事,想来沈白焰也不会对此事太有兴趣。

姜长婉面露犹豫之色,眼神闪闪烁烁,道:“那宋嫣的事儿,你可知道了?”

宋稚抬眼望她,轻轻的眨了眨眼,这便是默认的意思了。

“那张家也是想孩子想疯了,竟还让宋嫣将孩子生下来,再用那滴血认亲的法子来验。”姜长婉凑近了宋稚,轻道。

“说起来日子也差不离了,快生了吧?”宋稚并不怎么留心宋嫣的消息,只知道她巧舌如簧,哄得张家人信了。世家大族一贯的作风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宋嫣还有些手腕的。

“可不是嘛?”姜长婉瞧出了宋稚不喜谈论此事,便道:“瞧瞧去,看饭菜准备好了没有,咱们吃完了就回去吧。现下还不太热,竹楼里反倒是觉得太凉快了些。”

第一百四十六章 探望老夫人

“宋嫣诞下了一个儿子。”菱角看着蛮儿吃饱喝足后沉沉睡去,她的手在蛮儿脸上虚晃了一下,想要触碰却又担心弄醒她。

“嗯?是么?”宋稚正坐在桌前习字,沈白焰给宋稚寻到一本前朝大家的草书字帖,宋稚的草书一直写的不好,所以得下功夫好好练一练。

“一生下来就被刺破了脚趾,与张旭滴血验亲了。”菱角看蛮儿睡得香甜,便走到宋稚身旁为她研磨,“你猜怎么着?”

“怎么还学会卖关子了呢?”宋稚写完了一张纸,她写草书显然有些别扭,只觉得像鬼画符一般,没有美感。宋稚一皱眉,便随手将纸团成一团丢在桌面上。

流星帮着宋稚收拾桌面,只听见菱角压低了声音,道:“血融在一块了。”

流星和宋稚动作一致的抬头看向菱角,神色皆是惊讶,只是宋稚很快收敛了惊讶的神色,说:“这倒是也不奇怪,让血相融的法子多着呢。从前十公主就与我说过宫中的不少法子。”

“您觉着是宋嫣使了手段?”菱角手里头捏着的这块墨是惠州今年新出的梅枝墨,用这墨写出的字留有淡淡梅香,只这墨色不足,水色有余,拿来作画倒是合适,练字的话就少了几分力度。

“这我哪里能知道?不过随口瞎说罢了。”宋稚于这练字一事上,耐心向来不足,写着写着便开始描摹起流星的样子来,流星年岁渐大,脸庞倒是瘦削了不少,不过依旧是一张圆脸,只是从那大圆脸变作一张小圆脸,虽说没有逐月那般娴静的气度,但瞧着也是十分顺眼可人。

宋稚垂眸瞧着自己笔下的画像,又抬首瞧着流星,若有所思的说:“咱们流星也该找个人家了。”

流星闻言,也不害臊,只道:“夫人还是甭替奴婢操这个闲心了,奴婢既不恨嫁,也不曾遇到什么如意郎君,而且待在夫人身边有吃有喝,万事不愁,您何必把我推出去嫁人呢!嫁人可不一定比现在过得要畅快呢。”

流星这话说的倒是实话,把宋稚听得一愣一愣,缓过神来才对菱角道:“那你呢?”

菱角磨墨的手一顿,又继续研磨,道:“我与流星是一样的心思,只盼着夫人别厌弃咱们俩就好。”

她的眼睛没看宋稚,而是落在这砚台上。

宋稚盯着她瞧了一瞬,只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又经不起细细探究。

“行,养你们俩一辈子,养到你们俩都成了老姑娘,可好?”宋稚笑道。

流星忙不迭的说:“那是最好不过了,我可记下了,夫人日后可不准甩开咱们。”她上下的嘴皮子飞快的碰在一起,是要把这件事儿给敲定了,让宋稚日后不能反悔。

宋稚见这丫头一本正经的模样,只好点点头,两人一齐笑了起来,菱角也跟着笑,只是她的笑容里头,似乎是有些许犹疑。

“明日去林府见老夫人,我和流星陪着您去吧?”菱角道,“也让逐月安安心心的做她的新娘子,听流星说她这几日都没睡好,整夜整夜的辗转反侧。”

“果真如此?”宋稚扭头问流星,只见流星无奈的点了点头,道:“也不知她每日晚上都在想些什么。”

“那好,就由你们俩陪着我去,咱们把蛮儿也带上,他们都想瞧瞧这个小家伙。”宋稚丢开了笔,倦倦的打了个呵欠。

菱角见状便出去了,留流星一人伺候宋稚小憩一会子。

流星伺候宋稚歇下,她见这一大一小两人都合着眼睡着,觉得甚是有意思,立在床边看了片刻,见宋稚的确睡着了,这才起身出去了。

“你这是怎么了?总觉得有些怪怪的。”流星顺手带来一个小杌子,走到菱角边上坐下,“若是累了,就先回房休息去吧。夫人这儿我守着。”

菱角摇了摇头,道:“这话应该我说才对,我的精力可不是你能比得上的。”

“哎,看来你是不愿说了。”流星双手按在膝上,叹了口气,道:“那等你什么时候想说再说吧。我去小厨房瞧瞧,给夫人炖的燕窝怎么样了。”

菱角听着流星离去时的脚步声,只不发一言的垂下了眸。

……

林老夫人许久没那么高兴了,晨起的时候还兴致勃勃的让罗妈妈给她挑衣服。左挑右选,最后选了一件玄色金丝织造的福禄褂子,还戴上了宋稚前些日子亲手给她做的一个灰鼠抹额。

“王妃的手艺真是好,这抹额的尺寸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罗妈妈帮着给林老夫人戴上。

“手艺这种东西,谁也比不上绣娘,只是稚儿用心。”林老夫人摸了摸抹额正中间的那枚硕大的血鸽石,道:“色泽这么正的血鸽石也是少见。”

“王妃孝顺,什么好的东西都紧着您。”抹额鲜亮,其他的首饰就要低调一些了,罗妈妈挑了一枚素面的金戒指替林老夫人戴上。

“孝顺我倒是其次,那崔家的楚氏还不是成天这个不满意那个不满意的?弄得外人以为我家的稚儿有多么的不孝,真是叫人看不过眼去。”林老夫人现如今已经很少因为什么事儿生气了,唯有这儿孙们所受的委屈才能让她心里头不舒服。

“您也别这么担心,王妃上回来不是说了吗,那女人连个摆设也算不上,只是个让曾家闭嘴的棋子罢了。”罗妈妈端来一盏参茶,林老夫人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道:“成了,咱们快出去吧。别让稚儿等急了。”

宋稚在进了林老夫人的院子便觉自在,林天朗与十公主也来了,他们让人在廊下铺了席子,又呈上了各色的瓜果,虽说看起来有些没规矩,但在林老夫人院子里,只要她点头了,没有人敢说什么不好的。

林老夫人笑眯眯的看着小辈们在下头玩闹,流星抱着蛮儿来给她瞧,在马车的时候菱角逗蛮儿玩了好一会子,弄得她都累了,到了林府便睡着了。

林老夫人小心翼翼的拉开襁褓睇了一眼,喜道:“白白嫩嫩的,真是好。等再大一些,模样不知道会俊什么样呢。”

她伸出手指想要碰一碰蛮儿的小脸蛋,又唯恐弄醒了她。

“老夫人尽管摸吧。小姐睡觉睡得可香了,轻易醒不过来呢。”流星又把蛮儿往前一递。

“小姐?”林老夫人抬起眸子瞧着流星,眼神叫流星心中一凛,“还没有封郡主的圣旨下来吗?”

“没有呢。”流星轻轻的说。

林老夫人温柔的摸了摸蛮儿的小脸,将襁褓盖好,道:“带小姐去我房里睡吧。那里有妈妈可以看着她,让乳母也跟着去。”

流星应了一声,将蛮儿交给乳母,自己则伺候宋稚她们几个去了。

宋稚从席子上起身,手里拿着一方蜜瓜来到林老夫人跟前,要喂她尝一尝,林老夫人闻到她身上一丝微甜的酒味,笑骂道:“这丫头,莫不是喝醉来作弄我吧?这么大的一方蜜瓜,叫我怎么下口?”

宋稚赖在林老夫人身上,撒娇道:“我哪有这么容易就醉了,这瓜要这么啃着吃才脆生。”

林天朗不知道与十公主说了句什么,两人一同笑了起来。林老夫人忽然回过神来,中气十足的说:“看着点公主,可别让她喝酒!”

“祖母放心,没喝呢!”十公主喊着回话。

宋稚俯在林老夫人膝上,纳闷的问:“为什么公主不能喝酒,她的酒量不错。”

林老夫人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道:“还没告诉你呢。公主有了一个月的身孕,自然不能喝酒了。”

“呀!”宋稚喜得叫了一声,又竖起手指比了一个‘嘘’的手势,“还不到三个月咱们得悄悄的,宫里的那位知道了吗?”

“除了他们俩夫妇,第一个知道就是那一位,瞧见那个眼生的嬷嬷了吗?就是她身边跟她了几十年的大宫女,派来照顾公主了。”林老夫人瞥过去一眼,宋稚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道:“原是这样,我说哪来的一个新嬷嬷,气度这般肃穆。在太皇太后跟前我倒是从未见过她。”

“太皇太后身子渐差,前些日子公主十日里有八日都在宫里,后来查出了身孕,太皇太后精神好了许多,她才回家来了。不过我瞧着,也是回光返照。”林老夫人像个孩子般与宋稚说着悄悄话。

两人话刚说完,就听见外头忽静了一瞬,宋稚抬眸望去,原是林天晴来了。

林天晴立在一旁,神色有些拘谨。

宋稚觉察到林老夫人放在肩上的手,稍微加重了一些力度,宋稚心下了然,便拍了拍林老夫人的手,起身朝林天晴去了。

“王妃安好。”宋稚刚想开口唤表姐,便听到林天晴说了这样一句。

林天朗夫妇俩有些尴尬的看看林天晴又看了看宋稚,林天朗打破僵局,道:“何必这么客气呢。咱们都是自家兄妹,你们两姐妹也许久未见了,一起说说话吧。”

第一百四十七章 崩

林天晴淡淡的笑了笑,垂眸看着跟前琳琅满目的果子和点心,道:“这蜜瓜哪来的,倒是许久未吃过了。”

“宫里来的,站着做什么,怪让人别扭的,都坐下来吧。”十公主道,她伸手拽了拽宋稚的裙摆,让她一同坐下。

她的动作这般亲昵随性,仿佛她们俩人才是亲姐妹。

这瓜果甚多,那盘红瓜瓤黑籽的西瓜最醒目,林天晴笑道:“公主殿下一向最喜欢吃西瓜,怎的今日一个劲儿的吃些干果?”

十公主嘴里含着食物,不便说话,她又不想这么早跟林天晴说自己的有了身子的事儿,索性不说了,只一脸无辜的看着林天朗,让他替自己解围。

林天朗随口道:“她是小孩子心性,许是腻味了。”

小事而已,林天晴并不纠结,只是她站在这看着她们三个其乐融融的,总自己反倒是那个多余的人,便道:“我去给老夫人请安。”

她走进屋内,毕恭毕敬的向老夫人问安,老夫人朝她招招手,林天晴向前走去,林老夫人抓住了林天晴的手。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般使劲,林天晴的手都有些发麻了。

“老,老祖宗,您这是……

“晴儿,你不要使性子了。与稚儿不睦,对你没有好处。”林老夫人压低了声音,贴着林天晴道。

林天晴是她小儿子的独女,她怎么会不心疼,不在意这个孙女呢?

林天晴看着自己被林老夫人捏的泛白的手,不易觉察的皱了皱眉。

不知道是因为滋补到位的缘故,还是林天晴涂脂抹粉的技艺愈发精湛了,她如今脸上再不见那病色,只见红光满面,脸盘子也丰润了些。

只是她这细眉细眼窄鼻子的相貌放在大了一圈的脸盘子上,就没了从前那股子脆弱易折的美感。

林天晴将手从林老夫人手中抽了出来,反握住她的手,轻声道:“老夫人多虑了,我何曾刻意与稚儿疏远?只是人与人之间,难免会渐行渐远。纵使我们不愿,也没有办法。”

林老夫人知道林天晴此言并非真心之语,她索性高声唤道:“稚儿,过来。”

十公主正笑的开心,林老夫人的声音被笑声冲淡了,宋稚起先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与十公主交换了一个不解的眼神,又见罗妈妈朝自己招了招手,便在菱角的搀扶下起身走了过来。

“你们姐俩今日心里头有什么东西都在我跟前倒干净,只出了这个门,心里便再不许有哪些阴暗矫情的小心思了。”正所谓爱之深责之切,林老夫人一句话将这姐俩的面皮都剥了下来。

宋稚倒是还好,只是那林天晴,一下便涨红了脸,神色尴尬极了,眼神也躲躲闪闪。宋稚都不忍再看下去,便垂着眼瞧着地砖上的细纹。

“怎么不说话?”林老夫人的眼神落在宋稚身上,道:“那稚儿先说罢。”

虽说她们二人之间的隔膜到底不是宋稚造成的,但既然林老夫人废了这个心思要她们二人和好,那宋稚自然不能浪费她的一番苦心。

她也不纠结谁先谁后这种小事了,便转过身子对着林天晴诚恳道:“晴姐姐,我不知道咱们俩这是怎么了。许是长久没在一块说话以至生分,许是你对我有什么误会,我只知道咱们之间的姐妹情分也是有今生没来世的,不比旁的情意来的轻巧。”

宋稚知道她这话林天晴定是能听明白,只是听不听得进去,就两说了。

林天晴的眼皮半掩着瞳孔,叫人看不分明里头的情绪,只是宋稚能觉出来,自己这话并没让她宽心几分。

林天晴微微启唇,大家皆提着一口气,想听她要说什么,可没成想,她又闭上了口。

林老夫人和宋稚等了一会子,也没见林天晴开口。

林老夫人有些不悦的睇了她一眼,道:“你这嘴可是让浆糊给黏上了?”

借回林老夫人这说话的劲儿,林天晴顺势转过身子面向她老人家,道:“老夫人,我与稚儿本没什么,您这样郑重其事的弄了这出戏,反倒叫我俩尴尬。”

她略过了宋稚的眼神,依旧是避重就轻。

林老夫人盯着她瞧了一会儿,看着林天晴心生异样,连宋稚也觉得不自在起来。

“祖……

宋稚刚说了半个字,就见林老夫人扬了扬手,示意她别说话。

“你先出去同郎儿他们玩去吧。顺便把房门带上。”林老夫人的眼睛犹是盯着林天晴,林天晴步子微动,下意识的暴露了她惊惶的内心。

宋稚什么都没有说,由菱角搀着出去了。

菱角极小声的说:“定是要挨训了,夫人不帮着说说情?”

“她多敏感一个人呀。老夫人把我遣出去就是为了不在我跟前训斥她,不然她在我跟前丢了份,日后还得在我这儿添上一笔。我还是快走吧。”宋稚一边说着,一边真加快了脚步。

这林天晴在屋里待了许久,直到宋稚眼见天色不早,让流星把蛮儿抱出来好回府了,这门还是紧紧的关着。

“稚儿,你先回去吧。等老夫人完事了,我去跟她说一声。”林天朗见宋稚老这么等着林老夫人开门,跟她说一声再回去也不是事儿,便开口道。

宋稚点了点头,道:“那也只能这般了,劳烦哥哥了。”

“有何麻烦?快回家去了。若是赶不上晚膳的时辰误了规矩就不好了。”林天朗道。

十公主在他胸口轻轻捶了一下,斜着眼瞧着林天朗,道:“一口一个规矩,活像个老学究。”

宋稚这下可知道逐月她们几个平日里的感受了,自己身在其中不觉得,这夫妻俩腻歪起来真是要把牙都算倒了,忙不迭的回家去了。

晚上宋稚躺在被窝里与沈白焰说起今日这两口子的事儿,沈白焰撑着脑袋垂眸看着宋稚,见她红润的小嘴儿开开合合的说个不停,只觉得有意思极了。

“我说着话呢。你瞧什么呢?”宋稚本是在闭目养神,只觉某人目光灼灼,逼得她睁开眼来。

“瞧你。”沈白焰伸手摸了摸宋稚的脸蛋,眸中满是柔情。

宋稚让他瞧得不好意思,一转身滚到沈白焰怀中去了。

沈白焰一抬手,掌风吹熄了蜡烛,室内归于一片黑暗,只是这黑黢黢却是热闹又暧昧的很。

……

宋稚昨夜累了些,早上便起得晚了,待她起床用早膳的时候,沈白焰已从书房议完事回来了,还顺手去乳娘那儿去了捞了蛮儿回来,一手拿着拨浪鼓,一手抱着蛮儿。

这父女俩一进门,便满屋子的找宋稚,正好逮住宋稚用早膳,这四下没有亲近之人,宋稚吃到喜欢的一碟子油酥糕,吃的连眼睛的笑眯了。

“蛮儿,蛮儿,怎么一大早便这般精神?”宋稚饮下半口红枣薄粥,算是饱了,便让人撤了这些吃食,一家三口打算陪着宋稚去院子里消消食。

“领蛮儿瞧瞧腾云去,这丫头还未见过马儿呢。”宋稚挽着沈白焰空出的那只胳膊,与蛮儿说着话。

这三人正高高兴兴的说着话,却见苏峥着急忙慌的跟在流星身后进来传话。

“怎么?”沈白焰瞧出苏峥的神色不对,问。

苏峥见沈白焰点了自己,便赶紧上前来,道:“王爷,快到宫里去吧。老祖宗不成了,宫里传了消息来,要您快快的去看一眼,若是迟了,怕是就……

苏峥话未说完,就见沈白焰将蛮儿交给宋稚,自己施展轻功,顷刻之间就不见了人影。

苏峥本还以为自己的轻功不错,可这样一看,简直是云泥之别。他有些忐忑的睇了逐月一眼,赶紧随着沈白焰去了。

逐月知道苏峥是什么意思,这太皇太后若是去了,他们俩的婚事可就要耽搁上了。

“莫怕,是你跑不掉。”宋稚睇了流星一眼,话却是对着逐月说的。

流星赶紧过来将蛮儿接过去抱去给乳母。

“茶韵,你去备一下素服,可别取出来,备好就是了。”宋稚吩咐道。

茶韵福了一福,领命做事去了。

本以为就算是身子不好,也还能磨蹭上一段时日,岂知刚过了午膳,这宫里便传来的丧报。

宋稚让茶韵备上的衣裳立马就派上了用场,这摄政王府便如那落了雪一般,扑朔朔的都成了素净之色。

流星悄悄的对逐月说,“太皇太后宽宏,只要守上一百日就好了,没事的。”

流星忙掩住菱角的嘴,道:“我没事,我知道你担心我,可这话绝不可再说了。”

流星郑重的点了点头,逐月这才松了手。

“流星。”宋稚在里屋唤了一声,流星忙进去了。

“太皇太后才崩了,这便有人抓着些规矩不肯放。”宋稚皱眉道,“方才听菱角说,姜家因为有几个下人没穿素衣到处乱跑,结果就让睿亲王给擒住了,怕是要一通发作。你快快的去上一趟,去宋府看看他们可都弄得怎么样了,可千万不要出了纰漏。”

流星忙应下了,匆匆的朝外跑去。

第一百五十章 大雨至

前些个月江浙供了一池子锦鲤来,摄政王府分了大半,宋稚瞧着也觉得喜欢,时常拿鱼食逗鱼儿们玩。

那池子锦鲤有两尾金的,两尾黑的,六条朱色的。

蛮儿被逐月抱着,她是第一次见到鱼儿,一双眼儿圆睁,十分惊奇。

“咿呀!”她喊道。

“鱼鱼漂亮吧?”宋稚哄着她,借蛮儿的小手往这池子里撒鱼食。

这些个鲤鱼乖觉的很,宋稚不过是轻拈几粒鱼食儿抛入池中,这池子鲤鱼便如嗅到了味儿一样,全数游过来了,荷花叶下瞬间变得有些拥挤,这画面倒是不美了。

“今年的荷花怎么长的这么密实?”宋稚隐约记得去年的荷花看起来看更加稀落一些,更有意蕴一些。

“去岁咱们湖里不是养了些绿头鸭么?许是因为绿头鸭子养泥,所以这池子荷花才开的这般好。”流星倒是听管打理湖的妈妈念叨过这其中的关窍。

“对呀。这绿头鸭呢?莫不是都叫吃了吧?”宋稚的话音刚落,便听到一声略带哀怨的鸭叫。

荷花茎秆微微摇晃,几只绿头鸭游了过来,这几只鸭子目不斜视,游到岸边之后抖抖羽毛,甩了流星半个身子的水珠。

它满脸的绿毛即使纹丝不动也反光,像京剧里程咬金唱得满头大汗,一张油渍麻花的绿脸。

不知道是不是流星的错觉,她总觉得这鸭子不屑的睇了自己一样,摇摇摆摆的走掉了。

“咱们是短它吃还是短它喝了?怎么跟个鸭老爷似的?”流星遭了这无妄之灾,又不好与一只鸭子赌气,只能自己认下了,用帕子擦了擦衣裙。

“咳咳。”菱角用手捂着嘴,可笑声还是从指缝中漏了出来。

蛮儿被菱角的神情吸引,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菱角笑得畅快,笑过之后,她心中的些许憋闷都散掉了。

“若是在冬天,这些鱼儿可怎么好?会被冻住吗?”流星忽有些担忧的问。

“咱们这湖是活水,这底下有泉眼。到了冬日,便是极冷的天,也只会在这面上结一层薄冰,这下头的水还是流动的。”菱角解释说。

流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正欲说话,这湖边上忽起了一阵风。

这风像是凭空而来的,裹着漫天的乌云。

天色一下就暗了下来,蛮儿惊的大哭。

宋稚和流星她们忙护着蛮儿回了正屋,幸好她们脚程快,刚把房门关上,就响起了极骇人的雷声。

雀儿站在廊下,看着逐月关上房门,她看着这乌压压的天,想,‘等这场风雨过后,这满院的残枝落叶可真叫人愁苦。’

“雀儿!雀儿!怎么傻愣着?夫人的蔷薇花最经不住风雨了!快来帮忙呀!”

雀儿正发着呆,被茶香这样一喊,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连声应诺道:“就来就来。”她应和着,连笤帚也扔在一旁顾不得了。

雀儿飞快的跑进雨帘里,豆大的雨点打的她脸疼。她也顾不得了,她见过那风雨之后的花儿,花瓣全烂掉,根也被雨水泡烂了,根本救不活。

这外头的风雨交加,像是变了一个世界。

屋内倒是还好,逐月点了蜡烛,这一有了光亮,蛮儿也就不害怕了,反倒是伸手朝房门的方向,好像是打算再出去瞧一瞧。

“这丫头,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宋稚在自己女儿的脸蛋上揉了一把,对流星道:“打开门让她瞧瞧外头是什么光景,她小小人儿,对什么都新鲜着呢。”

流星窄窄的打开了一道门缝,这风顿时就钻了进来,像那无形的风刃。流星怕寒着蛮儿,立马就关上了。蛮儿‘吱吱呀呀’的叫唤着,谁也不明白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外头的风声愈发烈了,她们一帮人在屋子里都能听见风的声音,似乎全都是风声。

大家不约而同的静了静。

流星道:“我小时候还没到夫人跟前伺候,那时候是跟着妈妈在后院洗衣服,咱们洗完了晾的满院子都是,只要一阵风吹过,风声就会特别的响,风把它们吹得鼓起,飞起,越吹越长。现在这外头的风声就像四面八方都晾着衣裳被褥,好像整个天空都飞舞着绸缎。”

“怎么还做起文章来了。”逐月轻笑道,神色却不是那么愉快。

旁人只瞧一眼便知道,她是在心疼自己的未来夫婿,怕他要淋湿了,受寒了。

宋稚原先并没有将这场风雨放在心上,蛮儿也在她柔声的抚慰下渐渐睡去,可外头的风声越来越响亮,甚至连屋顶上瓦片也掀翻了一些,接二连三的砸在地上,闷闷的响声,应该是稍远一些的房屋。

宋稚赶忙用手掩着蛮儿的耳朵,生怕惊醒了她。哪只这小丫头睡得沉,眼皮儿连动都未动。

菱角的耳尖动了动,道:“大概是外院的西阁,前些天刚传了泥瓦匠来修房顶,可是还没修好,这场风雨过后,大概又要从头来过。”

这所有的风声都化作刀片,正伺机划破那些空中飞舞着的衣裳绸缎。

“哎,这可怎么办?憬余与我说,他今日可是要去京郊查访的,这样的大风大雨,就算是躲在马车里,也经受不住。”

宋稚有些担忧的说,“逐月,等风雨小一些,你让小厨房备上一锅浓浓的姜汤,还有那驱风寒的汤药,也一并备上了。”

“夫人,不必等风雨小了,我这便去吧。”逐月本就是坐立不安,一听宋稚这样说,赶忙起身去小厨房嘱咐了,流星连拽都拽不住。

等逐月回到正屋的时候,身上尽是雨水打湿的点子。她不过是在廊下跑了几步变成了这个样子,可想而知沈白焰他们会有多么的狼狈。

大家都被拘束在了房里头,宋稚卧在蛮儿身侧看书,菱角在与流星下棋,逐月则拿出了针线活。

“照理说这夏日的风雨该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怎么今日这风雨,到现在了还没有停歇?”宋稚直起身子,听着外头的雨声不减分毫,心里着实担忧,“算着时辰,他们也该回来了,怎么还没回来?”

“我看看去。”菱角将棋子丢回棋盒里,道。

“别,这么大的风雨,你怎么能出去?安生在这呆着吧。”宋稚忙阻止道。

蛮儿此时睡足了,哭闹着醒来要喝奶,宋稚便让菱角去把乳娘带过来。

宋稚瞧着蛮儿吃的津津有味,一副天真不知世事的模样,她却不能像蛮儿这般,什么都不想。

约莫又过去了半个时辰,外头的风雨渐渐小了,逐月和流星去小厨房取了饭菜来,菱角见宋稚这食不知味的样子,便悄悄的隐去了身影,溜了出去。

“菱角呢?”片刻之后,宋稚发觉菱角不见了,便知她是出去替自己打探消息去了,“这丫头,不知道会不会寻一件蓑衣穿?”

宋稚正担忧着,却见菱角浑身湿透的立在门外,她的表情冷肃,僵硬像一只水鬼,她望着宋稚,尽量缓和了声调,道:“夫人别担心,王爷已经在吴大夫的院子里了,他们在京郊遇到山体崩塌,有些人受了点伤,我去帮忙。”

“什么!”宋稚惊惶的起身,差点崴了脚,“王爷没事?”

“王爷没事,其他人受了些皮外伤,只是……

菱角看了逐月一眼,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苏峥出什么事了?”逐月见菱角这样的神色,便知苏峥定是受了伤。

“他被大石头砸中了胳膊,不过性命无恙,你别太担心。”菱角说完,因为情况紧急的关系,便不再解释,飞身离去。

“逐月,咱们瞧瞧去。流星,你看顾小姐。”宋稚急急的说。

逐月虽然心系苏峥的伤情,但仍旧是记挂着宋稚的身子,她飞快的寻出了一件防水的披风给宋稚披上,扶着她匆匆忙忙的朝外走去。

临近吴大夫的院门口时,宋稚隐隐约约听见了些许痛苦的呻吟声,她见吴大夫身边的小药童端着纱布和金疮药从宋稚身侧飞奔过去,又见一个小药童将一盆血水泼在院子里,雨水瞬间将血水冲淡了。

逐月搀扶着宋稚的手顿时紧了紧,宋稚回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慰道:“没事没事,莫怕。”

院子的廊下卧了两个男子,大概是屋里躺不下了,身上都是血肉模糊的样子,他们都是沈白焰或是宋翎近身的人,宋稚都有见过。

沈白焰和宋翎各自蹲在两侧,替伤者上药。

应该是听见了宋稚的脚步声,只见沈白焰将药递给一个小厮,自己却转过身来看着宋稚。

“你怎么来了,这边这么乱。”沈白焰步履匆匆的走了过来,道。

“你叫我怎么坐得住呢?”宋稚上下打量着沈白焰,便是见到他好端端在站在这儿了,心里依旧是不安的。

沈白焰睇了逐月一眼,见她满脸的焦急却又不敢打扰他们说话,便道:“苏峥在屋里头,你去照顾他吧。”

逐月连忙点了点头,又瞧了宋稚一眼,见她也点点头,这才赶过去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暗害

“苏峥的伤势怎么样?”宋稚见逐月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腾升起一种不安的预感。

“他替我挡了一块大石。”沈白焰瞳孔失了焦,像是在回忆,他又看向宋稚,声音听起来十分干涩,“吴大夫说,他的胳膊日后就是养好了,也不比从前了。”

“大夫够不够,要不要从外头再请一个来?”宋稚的眼神闪了闪,一向伶牙俐齿的她此时却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沈白焰。

“不,吴大夫应付得来。此事不要声张。这些人先在府里养伤,此事不要外传,我倒是要看看,是哪个人谁沉不住气!”沈白焰依旧是冷着一张脸,可宋稚听出了他怒极的情绪,更是被他话里的深意给惊着了。

“你的意思是,此事不是意外?”宋稚揽住沈白焰的腰,将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顺势偏头去看宋翎,见他身上除了泥点子外,只有衣衫下摆沾了些许血迹,应当没有受伤。

沈白焰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何,竟躲开了宋稚关切的目光,走到一旁的柱子旁,愣愣的瞧着雨帘。

宋稚正奇怪着,又见宋翎朝自己使了个眼色,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沈白焰和宋翎见吴大夫这儿渐渐不需要人手帮衬了,便与宋稚一道回了内院,茶韵早早让人备好了热水,只是不知宋翎也来了,索性正院里的东西一应俱全,热水房的锅子又大,再烧一桶热水也只需要那半盏茶的功夫。

待沈白焰沐浴更衣的时候,宋稚才发觉他身上多少受了点皮肉伤,被长发盖住了瞧不见,其实背上满是大大小小的血口子。

宋稚心疼的要命,忙用干净的纱布沾了一点金疮药,轻柔的点在伤口上。

有些伤口上还有细碎的沙砾。她猜测,沈白焰背上的伤是被山体崩塌时产生的碎石子划伤的。

“茶韵,记得吩咐人去瞧瞧我哥哥,看他有没有需要上药的地方。”宋稚瞧着沈白焰背上细密的伤口,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宋翎。

茶韵隔着屏风应了一声,出去不知道吩咐了哪个丫鬟,便返身回来将沈白焰换下来的脏衣服拿了出去。宋稚见茶韵的身影隐在门后,便从屏风后头走出来,将房门关上了。

“今日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可有头绪?”宋稚重新拿起纱布和金疮药,替沈白焰尚未没入水下的伤口擦药。

沈白焰原本是闭目养神,听到宋稚这话倏的睁开了双眸,明明置身热气腾腾的室内,他周身的气势却让人胆寒。

“有人想让我跟我父母一样的死法。”

宋稚手一僵,俯下身来环抱住沈白焰的脖颈,为了不惹沈白焰无端伤心,宋稚从未问过他父母去世的缘由。

她从旁人口中听说过不少沈长兴与崔蔓的事情,他们两人是如何去世的亦有所耳闻,她原以为是桩天灾,现如今看来,似乎是另有内情。

“憬余。”宋稚的唇碰了碰沈白焰的肩头,无声的安慰着他。

沈白焰湿漉漉的手捉住搭在自己肩上的小手,轻柔的抚了一下,他瞬间觉得安慰了许多,轻轻的说:“若晖与我不是一辆马车,我在前,他在后。在我途经那个山尖的时候,恰好响起巨大的雷声,随后山便塌了。”

宋稚听得心惊肉跳,沈白焰觉察到她的手缩了缩,便紧紧的抓住了。

“这雷声叫我心生疑窦,所以便出了马车,见那漫天的石块和着雨点落下来。天色阴沉,视线昏暗,所以有些人躲避不及,受了伤。索性他们有武功傍身,没有伤了性命。”

“那你为何认为此事有蹊跷?”宋稚问。

“若晖说,他在那雷声之中听到了爆破声,未受伤的人留在京郊察看,在有几块大石上发现了火药的痕迹。”沈白焰从浴桶中起身,随手拿过一旁的汗巾在身上擦了擦,就打算穿上衣衫。

宋稚在他未受伤的腰侧拍了一下,阻止他穿上衣衫,道:“药都被你擦掉了,我要重新涂。”

沈白焰乖乖的站着让宋稚擦药,等那药在伤口上结成薄薄的一层壳后,才穿上了衣裳。

“何人所为,你可有眉目?”现在四下无人,宋稚忍不住靠在沈白焰胸膛上,听见他胸膛里强劲有力的心跳声,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不论是谁,我想那人定是知道我父母当年去世的事情,才会如法炮制,说不准,我父母的事也是谋划好的。”沈白焰的声音响在宋稚的头顶,宋稚不知道为何,觉得头顶微微发麻。

两人静默相拥,婢女们见房门关上了,也十分有眼色的不来打搅,只是在门外守着,等候吩咐。

菱角回房换掉了湿透的衣裳,便往宋稚的屋子走去,途径西阁的时候,瞥见宋稚身边的一个二等丫鬟正捧着一叠干净的衣裳立在门外,神色局促。

菱角不解的问:“怎么了?为什么在门外站着?”

那丫鬟年纪不大,瞧着比菱角还小上几岁,却已经是个知羞的年纪了,她支支吾吾的说:“茶韵姐姐让我给夫人的哥哥送换洗的衣衫。”

“那便去吧。”菱角下意识的说,见这丫鬟脸渐渐红了,才知道她是羞了。

这丫鬟是个面薄的人,连着鼻头也红了,看着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那我帮你送进去吧。”这话一说出口,菱角恨不能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可她已经没法子反悔了,手里被塞了一叠衣衫。

那丫鬟许是怕她后悔,匆匆忙忙的离去了,连声道:“那就谢谢姐姐。”

菱角站在原地直捶脑门,她怎么自己捡了一个烫手的芋头?

“外头有人吗?我的衣裳拿来了吗?”宋翎的声音响起,听起来中气十足,应该是没有受伤。

菱角没有觉察到,她不知为何,竟松了一口气。

“有人吗?”宋翎又喊了一句。

菱角不得不推门进去了。

“喊你怎么不回话?”

菱角瞧见屏风后印着一个影子,宋翎似乎是等不住了,已经从浴桶里迈了出来,正在擦身子。

菱角忙将视线落到地面上,她磨磨蹭蹭的走了过去,将衣裳悉数托在手上,背对着屏风以一种十分别扭的姿势把衣裳递了过去。

“你把这一堆的衣裳给我,我怎么穿?”宋翎从没见过哪个丫鬟是这样伺候主子的,心道,‘稚儿怎么派了这样一个笨丫头来伺候?’

菱角压着嗓子,不屑的低语道:“那要怎么伺候。”

‘这丫头脾气倒是大。’宋翎觉得好气又好笑,他自然不屑与小丫头计较,便耐着性子道:“你先把里衣给我。”

菱角在衣裳堆里翻了翻,抽出一件素白里衣和胫衣,这里衣的袖口和裤管边只绣了一圈水纹的,应该是府里绣娘的手艺。

她把里衣递给宋翎,片刻之后,宋翎道:“将外袍给我。”

菱角依言照做,在将腰带也递给他之后,菱角轻手轻脚出了房门,飞快的跑走了。

宋翎正在系腰带的手一顿,心道,‘憬余也太大手笔了,连个伺候人洗浴的丫鬟也得会轻功。’

一丝别扭的感觉掠过宋翎的心头,但他今日心里压着的事情太多了,并未细思。

宋翎走出门,瞧见外面立着一个丫鬟,以为她便是方才的人,便道:“去告诉你们王爷、王妃一声,我先回府了。”

那丫鬟应了一声,便离去了。

宋翎瞧着她离去的背影,心生疑窦,摇了摇脑袋便回府去了。

宋翎今日回府吃了,府门口除了管家和小厮之外,林氏和曾蕴意分别派了人来等着他,见他回来了。林氏身边的丫鬟飞快的跑回自己主子那里回话去了。

曾蕴意身边的翠衣朝宋翎福了一福,道:“少爷可是要回夫人院子?”

宋翎点了点头,翠衣便跟在宋翎身后随她一起回了院子。

“你在外头吃过了吗”?翠衣问。

宋翎只在王府喝了一盏牛乳茶,便道:“还没有。”

“那奴婢先去传膳。”翠衣匆匆忙忙的离去了。

宋翎迈进院子,又瞧见柔衣守在房门口等着他,凡是要去曾蕴意的正院必定会路过柔衣的房间,这是不可避免的。

若是在往日,宋翎就直接忽略掉了,或是去敷衍几句。

但今时今日,柔衣有孕了,宋翎总不能还那样对待她。

他边走上前去,对柔衣道:“雨虽停了,但外头还凉。你别站在门口,先进去吧。”

“爷,你今晚过来吗?”柔衣的相貌虽不出众,但胜在皮肉出色,借着屋内透出的一点昏暗的烛光,也不难瞧出她肌肤的莹润。

宋翎人站在黑暗中,便皱了皱眉,道:“你有孕,该好好养胎。我先去用膳了。”

宋翎说罢,便对柔衣身侧的婢女挥了挥手,示意她将柔衣带回去,自己则头也不回的去了主屋。

柔衣瞧着宋翎干脆的背影,轻轻抚着自己的小腹,喃喃自语道:“爷对夫人是真的好,我和孩子两个人加起来怕是都比不过夫人的半根头发丝。”

第一百五十二章 敲打

这些日子天愈发热了,外头的蝉鸣声终日没个停歇,两个丫鬟拿着沾杆守在树下捉了一个上午,蝉鸣声才渐渐小了些。

雀儿从小厨房端了两碗浇了糖汁儿的冰碗,见她们俩忙活的满头大汗,便道:“姐姐们,夫人赏了你们两个冰碗,先来用吧?省得等下中暑了,可就又要挨罪了。”

梳双髻的一个丫鬟眼馋的看着冰碗,另一个年岁大一些的丫鬟瞧她这副孩子气的神情,便道:“你先去吃罢。我等下再吃。”

“还是一起来吃罢,天热,冰碗不一会儿就要化了。”雀儿劝道。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双手在围裙上揩了揩,喜滋滋的吃起冰碗来了。

正吃到一半,远远的见宋翎来了,她俩自觉在客人跟前失了规矩,忙把冰碗藏到身后,待宋翎走后,才又将冰碗拿出来吃了。

宋翎走进房中,扑面而来一股子清凉之气,原先屋里已经有了一个冰鉴,宋稚尤嫌不足,让人又去搬了一个来。

他瞧着门口两座门神一样的冰鉴,无奈道:“你也太贪凉了些,憬余也不管管你?”

宋稚从内室走出,笑道:“正是因为他管得多,所以才只能搁在外头。流星,撤掉一个,我与哥哥在此说说话。”

流星应了一声,出门唤了两个粗使婆子来将右首的冰鉴抬了出去。

宋翎张望了一下,道:“憬余呢?”

宋稚坐了下来,理了理裙摆,道:“应该是在书房吧?”

“不是说要掩人耳目?朝上都告了假,在府里头怎么这么大大咧咧的走来走去?”宋翎熟门熟路的翻过一个茶杯,自己给自己伺候茶水。

“府上的丫鬟、小厮都不准外出,以免走漏风声。若是藏得太严实,反倒叫人勘破,总要虚虚实实的,才能让人多有遐想。”宋稚道,唤来逐月,让她去小厨房拿上一碟宋翎喜欢的莲子糕。

“你们夫妇俩,真是一对儿!”宋翎感慨道。

宋翎往日脸上总有个笑影子,今日面色看似平淡,却隐隐有种愁苦之气。

宋稚看着哥哥,道:“要不要把憬余喊来?”

“不用。”宋翎干脆道:“你还怕他得了空不往这儿跑?”

逐月拿来了宋翎喜欢的吃食,正好听见宋翎道:“我方才去瞧了瞧朔风,原还担心他养伤会闷,没想要一个个的伤了胳膊伤了腿的家伙却还玩的那么疯,下棋也就罢了。竟还有上树、射箭、拿竹子做剑对打的。玩的那么疯,叫吴大夫一顿好骂。”

逐月闻言便露出些担忧的神色来。

“男人不论多大总跟个孩子似的。你瞧瞧去吧?”宋稚睇了她一眼,道。

逐月红着脸想了想,还是摇头道:“那院子里,院子里都是男人,我去不方便。再说有吴大夫管着,我放心。”

宋翎想起了那些家伙方才被骂的狗血淋头的样子,说:“一怕教书先生,二怕吃药郎君。你放心吧。吴大夫回来了之后,一个个老实的跟鹌鹑一样。”

逐月听了宋翎这话也是笑,立在一旁不碍着宋稚他们说话了。

宋翎睇了逐月一眼,逐月睁了睁眼,露出了然的表情来,他朝宋稚福了一福,便出去了。

宋稚用手托腮,故作轻松的说:“怎么了?是不是又有苦水要吐?”

宋翎本想笑,但是这嘴角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挂住了,怎么也扬不起来。

“柔衣怀孕之后,你嫂嫂倒是肯留我在她房里了。”宋翎叹了口气后,道。

“那你怎么叹气?这不是好事吗?”宋稚这倒是看不明白了。

宋翎垂下眸子,似乎是有些羞于开口,踌躇片刻后,才道:“那柔衣自从怀了孕之后,三日之中总有两日要来正屋请我。我昨日斥责了她一句,要你嫂嫂将她迁到旁的地方去,她竟不肯,还要我多宽慰柔衣。明明叫大夫来瞧过了,说她的胎相很稳,何必推说自己不舒服,三请四请的。”

“看来是个不安分的了。”取了一片莲子糕,只抿了一口便搁下了。宋翎喜欢吃咸口的莲子糕,宋稚可受不了这味道,将盘子转了转,取了另一侧兑了蜂蜜的莲子糕吃。

“我也是这么说的。原本还是丫鬟的时候我就瞧出了几分,选通房的时候我就不乐意,可是你嫂嫂执意如此。我瞧着她自己也是个想做姨娘的,便允了。”宋翎现如今可真是有些后悔了。

“那哥哥私下里敲打她就是了,让她安分守己,别起不该有的心思,该给的都会给,不该给的也别想着要。”

宋稚略一思索,道:“不必与嫂嫂商量,她心肠软,又该阻着你了。”

“我何尝不知道这些呢。可这本该是当家主母的活儿,我若是抢了去,旁人该怎么看你嫂嫂?我娶你嫂嫂的时候便知她性子太善太柔,弹压不住下头的人,可我那时并没有纳妾的心思,也不觉得她这样的性子有什么短处。现如今弄成这个样子……

宋翎忍不住抚额,他现在一回院子便觉得头昏脑涨,在书房里的时候倒还多些。

“那我去。”宋稚淡淡道。

“啊?”宋翎惊讶的抬首,“这,旁人会议论你的。”哪有这出嫁的女儿回来管哥哥院子里姨娘的道理?

“自然不是我直接管,我同娘亲说去,让她出面敲打总是天公地道的吧?”宋稚的乌眼珠亮润润,对宋翎道。

宋翎刹那间有了神采,便道:“好好好,让娘去管。”可瞬间又萎靡了下来,道:“可柔衣怀孕,娘亲高兴的很,怕是言辞上会软和许多,不知道能不能起作用,或是,还助长了气焰?”

宋稚见他烦心的失了胃口,连莲子糕都没碰一下,便将碟子推过去,道:“你别烦这件事儿了。快吃糕点,妹妹我会办妥的。”

宋翎拿着一片莲子糕吃着,忽道:“你夫君回来了。”

宋稚下意识朝门外望去,片刻之后,就见到沈白焰走了进来。

“莲子糕?”沈白焰一眼就瞧见了,绕过宋稚做到他身旁拿了一片,宋稚眼睁睁见他拿了咸口的莲子糕,却没有出言提醒。

见沈白焰吃了咸味的莲子糕,眼皮一抽,生生的干咽了下去。

“这味道好生古怪,是你喜欢吃的?”沈白焰将吃了一半的糕点搁进一旁的小碟子里,又端了宋稚的茶水漱漱口。

宋稚在旁忍笑忍得辛苦,沈白焰若是吃咸口的糕点,那必定是有馅料的,譬如说那火腿酥饼和麻心汤团。其他没有馅料的糕点是一概不吃,据他说,有股怪味道。

沈白焰瞧见宋稚的神情,知道她是故意不提醒的,但也没法子。

“这夫人可是你自己选的,怨不得旁人。”宋翎颇为羡慕的看着他们夫妻俩人的一来一往,道。

沈白焰偏头望着宋稚笑了笑,道:“这些日子要你多忙了,外头可有动静。”

“你让我给你代笔,上了那封伤病告假的奏疏。果然被十二皇子发觉了,他旁敲侧击的问了我,又刺探了姜大哥,前些日子宫里办宴会的时候他的母妃又缠着十公主问了许久,后被我表哥打发了,两人之间似乎还发生了口角。”宋翎道。

“他果然是坐不住了。”沈白焰伸腿将冰鉴推的远了些,不让宋稚沾到太多的寒气。

“倒也不止他一人,汝亲王也暗中派人打探了。”宋翎道。

“汝亲王?”宋稚偏头想了想,问:“平日里倒是少留意他了,是先帝最小的弟弟吧?”

“对,”沈白焰点点头,“前些日子汝亲王刚得了一个老来子,这样算起来,汝亲王名下已经有六个成年的儿子,两个孙子了,真是子孙繁茂。”

“汝亲王人愚笨,命倒是不错。生了八个儿子活了六个,连孙子都有了,不像咱们先帝,生了十几个,才活下来了一个手掌不到的数目。”宋翎低声道。

“可汝亲王素日里安分守己,这么些年了,也瞧不出有什么异心。若是装的,未免装的也太像了吧?”一提起汝亲王,沈白焰便忆起他当年在先王的生辰宴上被当众斥责,还被泼了一脸酒水的事儿。

汝亲王不为先帝所喜,几个儿子之中只有一个体弱多病的第二子被封了郡王,摆明就是为了让这个郡王形同虚设。

借着汝亲王身体康健的由头,又因为汝亲王的长子并非嫡子,先帝到死之前都未给汝亲王的嫡长子封世子,只能等当今皇上来日赐封了。

“汝亲王唯唯诺诺,他那些儿子倒是野心勃勃。憬余,他家的第三儿子不是在替五皇子办差吗?”宋翎道。

除了第二子之外,汝亲王的第三个儿子沈千慎是嫡子之中最年长的了,也是汝亲王最能干的一个儿子。

不过他的身份尴尬,既不是郡王又不是世子,所以一直以来像个影子一样,不引人注目。

“你的意思是,沈千慎假借汝亲王的名头在打探?”宋稚听得津津有味,反问。

“不无可能,五皇子是个粗莽人,只好练兵不喜政务,如果沈千慎真有野心,藏在五皇子身后倒真是聪明。”沈白焰若有所思的说。

夏日多阵雨,他们说话这当口,天渐渐又变得昏暗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棋局

吴大夫这些日子真可以说是老了十岁,倒不是累的,而是被这帮小子给气得!只去院子后边的看了一眼自己种的当归,回来就见那帮小子在院子里用小石子打鸟!

“大夫,我这打的是乌鸦,去晦气。”李朔风振振有词辩解道,结果被吴大夫打了一个脑嘣!

傍晚多乌鸦,李朔风觉得伤口愈合的时候真是痒,他又挠不着,只能在柱子上乱蹭,跟个猴子似的,也不好看,只能打打乌鸦来解闷,也转移一下注意力。

“得得得,反正你也只伤了点皮肉,既然闲不住,就去给我的葡萄架浇水吧!”吴大夫实在是拿这个小魔王没有法子了。

见李朔风活蹦乱跳的走了,吴大夫在他身后补了一句,吼道:“不准用左手!”

他这声音中气十足,响彻整个院子。

苏峥在房内擦着自己的匕首,原本还拖着不肯喝药,听到这声音,忙将自己眼前的药一气喝完,乖乖的躺了下来。

为了方便吴大夫种东西,他的这块小天地里专门用竹子引了活水过来,凿了一条小小的沟渠,将多余的水引到池子里去。

李朔风提着水到了葡萄架下,就一下子全倒进去。他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小子,若是一般的植物可受不了这样大水漫灌的浇水法,但葡萄没事儿。

今个天热,经过午后的暴晒,葡萄渴水的很!这么一大桶的水瞬间就消失了,似乎能听到葡萄的根须使劲吮吸的声音。

在浇过水后,葡萄叶子显得更加润泽了,西斜的阳光把整个葡萄架照得绿意葱茏一片。

李朔风左右张望了一下,见四下无人,便了挑了一串看起来最饱满的葡萄,只摘下来在水桶里涮一涮,就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老老实实的吃葡萄还不过瘾,李朔风摇了摇葡萄架子,觉得这柱子桩打得颇为牢固,便大大咧咧的攀了上去,单脚点在一根柱子上,稳稳的站着。

葡萄攀上的藤蔓在余晖里,轻轻地摇动。李朔风站在晚风之中,惬意的吐出一口浊气。

只惬意了这样一小会,李朔风便皱起了眉头,他远远的瞧见一个丫鬟不像丫鬟,小姐又不像小姐的女子有些鬼祟的从角院的方向走了过来。

他心生疑窦,便一直盯着瞧,见那个女子一直在往这边来,见到丫鬟还会躲避。

“鬼鬼祟祟,非奸即盗。莫不是要去吴大夫的院子里探听虚实?”李朔风自言自语的说,说罢便飞身下来,到了院子门口等着这个女子。

若是他守在门口这女子必定不会现身,李朔风便藏在了一侧。

果不其然,只一小会就见到这个女子沿着墙跟走了过来,被李朔风逮了个正着。

原来竟是楚蔚,楚蔚大骇,惊的脸煞白了,一看就不是个做探子的料。

“你是谁?鬼鬼祟祟的要做什么?”李朔风长得并不凶神恶煞,反倒是有些孩子气,。

楚蔚稳了稳心神,觉得并无理亏,便理直气壮的说:“我自然是这府上的人,你又是何人?”

“丫鬟?丫鬟来找大夫为什么一路上要躲着人?”李朔风双手环抱在胸前,睥睨着她,道。

“我才不是丫鬟,我是王爷的女人!”楚蔚自觉受了极大的侮辱,脸涨的通红,急切的说。

李朔风一听这话,顿时大笑起来,道:“哪来的失心疯女人,莫不是想男人想疯了吧?”

他见楚蔚都气得快哭了,突然想到了什么,渐渐收敛的笑意,道:“你该不会是崔家硬塞过来的那个人吧?”

李朔风这毫不尊重的话,叫楚蔚又羞又气,她正欲反驳,忽听见流星冷冷的声音,“楚姑娘,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又没被软禁,我怎么不能来?!难道出来透透气散散心也不可以吗?你们也太欺负人了!”流星与楚蔚不知怎的,格外不对付。

“瞧瞧,我不过是问了一句,你就怎么就跟只斗鸡似的伸长了脖子叫唤?还是小姐呢。我怎么就瞧不出?”流星将手里的食盒递给李朔风,又睇了楚蔚一眼。

“你们欺人太甚!”楚蔚喊了一句,哭着跑走了。

流星心下有些不舒服,便蹙了蹙眉。她斥责了别人,心里却又觉得有些堵。

“你无需同情她,这个女人有鬼。”李朔风瞧出了她矛盾的情绪,出言,宽慰道。

流星与他一同迈进院子里,道:“这怎么说?”

李朔风走进苏峥的屋子里,将食盒放在桌上,把方才自己所看到的情景与流星说了说。

流星从食盒里小心翼翼的取了两盅汤出来,道:“我让菱角查查去。”

苏峥披着衣衫走到桌旁坐下,道:“你们俩说什么呢?”

“夫人今日让厨房给你们添补汤,可要好好的喝干净,里头的药材能买一座宅子了。”

流星又取了一甜一咸两碟糕点出来,又回苏峥方才的话,道:“你让他跟你解释吧。我先回去了。”

苏峥喝了一口汤,道:“这丫头看着喜面,倒是个难相与的。”

“不会啊。许是瞧不上咱们这些臭男人吧。”林朔风瞧着流星离去的背影,道。

他专注远眺的神色落入苏峥眼中,他笑了一声,道:“你该不会瞧上这个丫头吧?”

李朔风半点没害羞,直接端起汤盅大饮了一口,道:“这姑娘,有点意思。”

“王妃身边的人,她宠得可是如珠如宝,你得敬重着点。”苏峥怕李朔风这油嘴滑舌的毛病一时间改不了,便道。

李朔风知道苏峥的心思,便应了一声,“你放心,我有分寸。”

流星自然不知道自己走后发生的事儿,她回到院子里,随手把食盒递给一个小丫鬟,便想想给宋稚说说方才楚蔚的事。可一个平日里负责花园打扫的丫鬟正站在宋稚跟前说话。

于是流星便福了一福,立在一旁等着。

只听宋稚对那丫鬟说:“我知道了。逐月,将小厨房新制的绿豆糕给她一包,你且忙去吧。”逐月领了那丫鬟出去了。

流星上前一步,对宋稚道:“夫人,方才我去送汤,见那楚蔚在吴大夫的院门口与李朔风起了争执,后来才冲李朔风口中得知楚蔚行迹鬼祟,一路上藏着掖着来但吴大夫门口,像是要刺探些什么。”

菱角在一旁道:“这倒是巧了。那丫鬟来报的事儿也许同你说的这样事情是一个缘故。”

“那丫鬟说什么?”流星这话刚问出口,心里就有了猜测,道:“该不是曾家的人探听虚实来了吧?”

宋稚从怀中抽出一块冰蚕丝的手绢。这么一块帕子在夏日触手生凉,只一块就要十两银子,哪怕是京城,用得上的人也不多。

她用这帕子给蛮儿擦了擦掌心的糖渍,道:“天黑了,正是说私房话的时候,菱角,你探探去,切勿让人发觉,说不定,楚姑娘还能帮咱们王爷一个忙的。”

菱角勾唇一笑,便办事去了。

宋稚抱着蛮儿来到屋内,见‘伤重需养’的沈白焰正悠哉悠哉的吃着葡萄,她便将蛮儿塞给他,道:“方才的话你可都听见了?”

“听见了。”沈白焰用小勺压扁了一颗葡萄,在蛮儿的唇上碰了碰,让她甜甜嘴。

宋稚拿过沈白焰手边的一本书,原是一本棋谱,沈白焰正细细看得那一页棋局倒是有些眼熟,宋稚思索片刻,笑道:“爹爹去岁回来的时候,你与他下棋输了三招,这就记挂上了?”

沈白焰难得显出了几分不好意思,坦白的说:“我下棋少有输局,难免有些记挂。”

“你与他下象棋输了倒是也不奇怪,他多少年在沙土里打滚,是战场上的老手了。说起来,上回咱们俩人下围棋,倒是也下了个平局。我与爹爹下棋,一贯是输少胜多。待他回来你与他下围棋,那定是你赢了。”

两人说着说着来了棋兴,便让流星寻出了棋盘来,宋稚执白子,沈白焰执黑子。一向顽皮的蛮儿此时倒是乖巧,坐在沈白焰膝上,瞧着他俩一粒粒的往棋盘上落子。

一局棋方才下了一半儿,菱角便回来了。

宋稚头也没抬,问道:“如何?可听到什么了?”

菱角看着那黑白子,只觉得头晕,说:“两日前,崔老夫人给楚蔚姑娘送了些东西,那人是由崔叔一路引进来,又一路送出去的。什么也没听着,什么也没问到。楚蔚应该收到了崔府的信儿,说是要查查王爷的情况。到底是受了伤?还是没受伤?若是受了伤,那么伤重不重?”

“我刚呈上奏报,崔家便嚷嚷着要探望我。我说自己无虞,让人推了几次,崔家真是有心了,拐着弯儿的来打探。没想到我说实话,他们倒是不信了。”沈白焰自嘲一笑,落下一子,困住了宋稚的去路。

“这楚蔚倒成了个现成的探子。”菱角冷哼一声,道。

“那就费点子功夫做出戏吧?”沈白又敲下一子,与宋稚相视一笑。

第一百五十四章 伤重的王爷

若说在摄政王府缺衣少食,那自是不可能的。楚蔚知道自己不讨王府的人喜欢,也勘不破他们让自己留在这儿的用处,索性在院子里老实待着,总会寻到机会亲近王爷的。

府里的人不知道是不是见她老实了,态度也缓和了一些,每日的菜色也丰盛起来,十天半个月的菜都不带重复的。

楚蔚心里高兴,渐渐有些得意了起来,还让厨房写了一份菜单,好让她可以点菜。伶儿刚过了几天安生日子,现在又有些心惊胆战,生怕她又闹出什么来。

那日崔家来了人,伶儿便知自己的好消息要到头了。楚蔚先是让自己出去打听沈白焰的身体状况,可她们俩在下人们眼里是外人,不论是丫鬟或是小厮都不会告诉与伶儿说这些的。

楚蔚嫌伶儿没用,自己去打听,结果被李朔风嘲讽一番,灰溜溜的回来了。

倒是伶儿去外院给楚蔚取夜宵的时候,听到两个值夜的丫鬟在闲聊,似乎是说自己见到沈白焰还能走动,应该是无碍了。

伶儿回去说给楚蔚听,楚蔚欣喜道:“那下回崔家来人,咱们便有话可说了,盼着老夫人看在我有用处的份上,多多怜惜我,给给出出主意吧。”

伶儿听她说这话,只觉得可怜,可怜她,也可怜自己。

楚蔚吃过甜汤便打算睡了,伶儿只能守在帷帐外,抱着膝盖一点点的打着盹。现在天气热了,倒是也比冬天的时候要好挨一些。

伶儿在府里这些时日,倒也是见过流星几回的,回回都是不一样的衣裳,首饰虽不是常换的,常戴的也不过是一只白玉镯子和一对翡翠耳坠子。

可伶儿瞧得出,这是上好的货色,比楚蔚匣子里头那些还要好上一层,也难怪楚蔚不要脸面也要进王府了。

今夜燥热,楚蔚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手里的那把小团扇扇出来的风半点用都没有,楚蔚气得把扇子一扔,怒道:“热死了,叫人怎么睡啊!伶儿,你想法子给我弄点冰来。”

“小姐,奴婢哪有这本事?”伶儿捡起扇子掀开帷帐给楚蔚扇风。

楚蔚烦躁的翻了翻身,忽听到外头的有点不大安分的响动,便睇了伶儿一眼,见她正侧耳听着,道:“你也听见了?”

伶儿伸了伸脖子,道:“响动倒是越来越大了。小姐好生待着,奴婢出去瞧瞧。”

伶儿麻利的出去了,外头晚风清凉,屋里更为憋闷了,她便将门虚掩这,留了条缝隙出来透透气。

楚蔚扯了条薄如蝉翼的披帛挂上,坐在床边上,心想,‘伶儿这丫头虽不机敏,也不能干,但不论是在楚家还是在王府,也只有这丫头一个与我作伴了。’

伶儿不一会儿便回来,脸上的神色有些许焦急,未等楚蔚开口问,便道:“外头乱起来了,似乎是因为王爷的伤重了,有些危险。”

“什么?!”楚蔚焦急的起身,在屋里团团转,道:“不行,我得瞧瞧去!王爷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这辈子就彻底完了。”

伶儿拦不住她,只见她慌乱的穿好衣衫便小跑出去了。

外头果真灯火通明的,越往内院去的地方响动越大。伶儿本以为会有人拦着,可大家似乎都忙着,跑过来又跑过去,从伶儿和楚蔚身侧擦肩而过。

楚蔚看着眼前这慌乱的动静,一时间失了主意,被个疾跑过去的小丫鬟给撞倒在地,脚踝一阵巨痛,“呀!我的脚,好疼啊!我的脚。”

这可真叫忙中生乱!大家伙儿都忙着,她瘫在这硬邦邦的石子路上许久,也没有人搭理她,还是一个使不上用处的粗使丫鬟帮着扶了起来,伶儿一个人将她扶了回去。

楚蔚的脚踝疼既极了,却还有闲心记挂着一些不打紧的事儿,她嫌恶的说,“那丫鬟是不是倒夜香的?怎么看起来脏兮兮的?身上还一股子的怪味。我等下要洗个澡。”

伶儿十分无奈,倒夜香这个职位在王府可是美差!月例给的丰厚,多少人挣着做!哪里轮的到这个丫鬟?

伶儿也懒得解释,只是劝道:“倒夜香的人都是在外院,不会在这儿的。”

就这么一瘸一拐的,两人总算是挨到了自己的小院,伶儿犯愁的说:“您在这时候伤了脚,奴婢想着吴大夫也顾不上您了,若是能请个小药童来也好啊。”

楚蔚脱下鞋袜一瞧,脚踝果真肿了好大一块,她轻轻一碰,便‘哎呀,哎呀’的叫唤起来。

“我怎么这么命苦!”她哭丧着脸,道。

伶儿也是束手无策,道:“奴婢去打盆凉凉的井水来给您敷一下脚踝吧。也许会好一些。”

伶儿说罢便出去了,留楚蔚一人在房里头唉声叹气,怨天尤人。

……

也不知道这崔家人是能掐还是会算,第二日便派了个人给楚蔚送了新丫鬟,说是从前楚蔚在楚家使惯了的,自然了,这全是借口罢了。

那婆子一进门便见楚蔚眼睛肿的像个核桃,忙问怎么了。

楚蔚哭哭啼啼的说:“妈妈,你回去可要告诉老夫人,王爷的伤怕是凶险,若他有个三长两短的,她老人家可不能忘了我,要再给我寻个好出路才是啊。”

崔家的婆子听了前半句便心惊肉跳,压根没听懂她后边说的是什么,只是随口搪塞道,“好好好,姑娘别急,你且说说王爷怎么了?我瞧着院子里风平浪静的,不像是出事了。”

楚蔚拭了拭泪,道:“昨天晚上就乱起来了,我看得真真!今日怕是不想让外头的人知道,所以压下去了。妈妈可要信我!要在老夫人跟前多提提我。”

崔家的婆子忙安抚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姑娘先着心留意着,老奴就先回府给老夫人去个信儿。”

楚蔚泪眼汪汪的看着崔家的婆子去了,又扑倒床上大哭起来。

此时菱角在屋顶上嗑着瓜子,听着这出戏,见戏散场了,她便一个翻身直接从后院的墙上飞了下去。

伶儿恍惚间似乎听见了鸟儿飞过的风声,她无心去留意,只是绞尽脑汁哄着楚蔚。

菱角落在正院里,只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这才发觉自己的荷包漏了个了洞,今早从小厨房抓来的那一把葵花籽一路上都叫漏光了,这可是便宜了那些鸟儿。捏了捏自己空空的荷包,有些气馁。

“姐姐这是怎么了?”雀儿壮着胆子与菱角打招呼,菱角睇了她一眼,道:“雀儿,帮我去小厨房瞧瞧还有没有葵花籽,若有的话,记得给我抓一把来。”

“你这丫头,尽想着吃,夫人还等着你回话呢!”菱角的话叫逐月听个正着,嗔了一句。

菱角忙三并作两步,进了屋。

雀儿朝小厨房走去,心道,‘这个姐姐好生奇怪,平日里也不见她做活儿,只是在夫人身边跟进跟出,有时候还一连消失许多天。’

不过她只是好奇罢了,转过一个弯的功夫,就忘了自己的心思。

宋稚与沈白焰的棋局还在继续,现在已经是三胜三负一平局了。菱角瞧他们实在是难分伯仲,若是非要分个胜负,可能得下一辈子的棋了。

“如何?”沈白焰头也不抬的问菱角,现下是他占了上风,说话语调都变得轻松了许多。

宋稚嗔怒着睇了他一眼,道:“别高兴的太早。”

菱角不知道为何,忽然觉得自己十分碍眼。

“怎么了?”菱角的沉默让宋稚觉得奇怪,便问。

菱角醒了醒神,忙将方才听见的事儿与沈白焰讲了。

沈白焰左手在棋盒里不停的拨弄着棋子,发出清脆的声音,道:“那看来明后日崔家就要来人了。”

宋稚落下一子,道:“说不准来的还是崔老夫人呢。”

沈白焰偏头对菱角道,“许多人都在养伤,若晖那边人手不足,你近日就去帮帮他吧。”

平日里只要沈白焰说话,菱角立马就会去执行,可今日也不知道为何,竟颇为迟疑的立在原地。

沈白焰直起身子,将掌心的棋子丢回棋盒里,菱角见他此番动作,忙道:“我这就去。”

见她离去了,宋稚与沈白焰道:“这丫头是怎么了?可是这些日子累着了?”

“累着?才不会,他们不用马匹,日夜兼程从京城赶到莒南都不会累。菱角到了你身边伺候着,比养老还舒坦,不知道是不是太舒坦了些。”沈白焰想起菱角方才那傻愣愣的样子,略一皱眉道。

宋稚有心替菱角说几句好话,玩笑道:“许是不喜欢我哥哥吧?不想与他共事。”

沈白焰闻言莫名其妙的轻笑了一声,神色有些古怪,像是笑着却又微微皱眉。

宋稚不解,便踢了他一脚,嗔道:“阴阳怪气的笑什么呢?”

沈白焰想了想,还是将心里的这桩事按下了,道:“我笑你快输了。”

宋稚忙看着棋盘,见自己果真岌岌可危,也不去想什么旁的东西了,只专心的琢磨着棋局。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两个娃娃

姜长婉前些日子来了封帖子,只字不问沈白焰的状况,只说自己想吃宋稚小厨房里的肉包子了。

左右周府现如今是周决当家了,姜长婉吃些什么喝些什么?谁敢叽叽歪歪?宋稚昨晚上便告诉了松香,今日做好二十个肉包子,给姜长婉送去,夏天又如何?富贵人家里谁没有个冰窖?

松香麻利的和好了面团,吩咐手下的小丫鬟将面团拿到一旁去醒发,双手在围裙上揩了揩,接过茶韵递过来的菜单子,她只扫了一眼,便笑道:“今日可是娘家夫人要来?那王妃可要开心了。”

那菜单子上写着的都是林氏爱吃的菜,水晶肘子、醋溜白菜什么的,松香一瞧便知。

茶韵玩笑道:“都说你们厨房的人最是乖觉,果不其然,你早些备着吧。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徒生事端就不妙了。”

松香点了点头,便忙活去了。

今儿太阳好,晴空万里,茶韵便让小丫鬟们把宋稚的秋衣和冬衣都拿出晒一下。左右这院子宽敞的很,就算是把全部的衣裳都给晾出来了,也不会挂不下。

等林氏来的时候,茶韵正在院里让丫鬟们将有勾丝了的,虫蛀了的衣裳丢的丢,该送到绣娘那里去的便送去。

“这丫头的衣服也太多了些吧?”林氏啧啧道。

那日得知沈白焰和宋翎出事,林氏那可叫一个担心,手绢都被她硬生生扯烂了一条。她现如今就这么一个儿子,一个女婿,自然是担心了。

幸好宋稚让人悄悄的送来一句话,说是两人都无虞,只是让林氏装作焦急的样子罢了。

林氏演技不佳,避免露陷只能‘当场担忧过度’,一连病了许多天,而宋稚因要‘照顾’沈白焰,竟不得空去瞧她。

林氏‘病愈’后就‘急急的’来探望沈白焰了,这位‘伤势’很重的乘龙快婿此时正在与蛮儿玩沙包呢。

他那一双大手,一把可以抓十来个沙包,看得蛮儿傻愣愣的,只会留着口水笑呵呵的。

林氏与沈白焰说了几句话,又把宋恬留下来同蛮儿一起玩耍,宋恬第一次见到比自己还要小的娃娃,一时间看得呆了,伸手在蛮儿肩头上戳了一下。

蛮儿被她戳的歪了身子,宋恬便惊慌的缩回了手,不知所措的望着沈白焰。

这情景实在太过可爱,沈白焰与一旁护着孩子的流星都笑了起来,沈白焰道:“莫怕,她又不是水做的,戳一戳没关系的。”

“水做的?”宋恬有些没听明白,她瞧着自己肥肥短短的小手,像是领悟了什么一样,居然反驳了沈白焰一句,“是肉做的。”

沈白焰倒是还把持的住,可流星憋笑憋得胃部都快要抽筋了。这一大两小三个人倒是玩的投契,蛮儿与宋恬肩并肩坐着,倒像是一对姐妹。

流星盯着这两个小小人儿瞧,道:“若是夫人明年再生上一个,可真是‘大中小’都齐备了。”

小厨房给宋恬备了核桃酥酪,蛮儿人小还吃不得这样的东西,只能眼巴巴的望着,伸长脖子闻着味儿。流星瞧她这样子真是可怜又可爱,便抱去给乳母喂奶了。

宋稚与林氏两人到了偏厅,“你平日里待客就让客人来此处?”这是宋稚素日里看书赏画的地方,林氏一进来,还以为自己到了哪个教书先生的房里。

“非亲近之人不会领到这儿来,若是亲近之人,屋子里什么样又有谁会说我?”宋稚扶着林氏坐了下来,听见林氏无奈道:“你总是有理,我说不过你。”

宋稚与她面对坐着,见逐月恰到好处的端来了一盏参茶给林氏,又利落的出去了。

林氏偏头瞧了瞧逐月,对宋稚道:“稚儿可是有话要对为娘说?”

宋稚眨了眨眼,微微一笑,道:“真是知女莫若母,我真是一星半点也瞒不过娘亲。”

“说罢,咱们母女俩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这世上的知心人我也只有一个你罢了。”林氏想起自己那个一年只能在家里待上几日的夫君,略略叹了一口气。

宋稚见她神色莫名低落,便道:“您要是这样说,恬儿可就要不高兴了。”

林氏笑了起来,细细的纹路在她眼角荡漾开来,道:“她才那么小点人,与她说什么也不懂。”

宋稚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对林氏道:“哥哥膝下眼见又要多一个孩子,我虽是高兴,却也有些担心。”

“担心?为何?”林氏问。

“哥哥平日里那般忙,嫂嫂身子又不好,又要教养儒儿。这个孩子一落地,势必要留在姨娘身边了。我只一想起二姐姐,心里就有些不舒服。虽说逝者已矣,咱们也不好说她坏话,只是她那唯唯诺诺的样子,怎么说也是不好。”宋稚观察着林氏的神色,斟酌着语句,道。

“可是你哥哥跟你提的?我知道他瞧不上那个姨娘,这倒是也不用愁,等孩子大一些,找个好一点的私塾先生就是了,若是女孩,那便抱到我院子里,与恬儿一起教养,两个姑娘一起长大,也好做个伴儿。”宋稚给林氏备的这碗参茶可是供品,林氏品了品,便觉出了不一般的滋味。

“这倒也是,只是哥哥的那个姨娘怕是个有心人。”宋稚柔声道,仿佛只是顺带的。

“哦?怎么说?”宋翎这人让林氏省心的很,所以林氏并不太管着他院子里的事儿。

“明明怀着身孕不能服侍哥哥,还时常去嫂嫂院子里请他,哥哥不肯,倒显得嫂嫂气量狭小不由人,”宋稚撅了噘嘴,说话的语气既俏皮又夸张道:“我不喜欢她,哥哥不想见她,又不愿意听嫂嫂唠叨,便成天躲到我这儿来。若不是他与憬余投契,换了别的妹夫,怕是要嫌他烦呢。”

林氏听了这话,想笑又扯不开嘴角,道:“这倒是她僭越了,既然怀了孕就该安心养胎,不过,也许是怀了孕想着若晖能多陪陪她呢?这孕妇的心情对孩子也是有影响的。”

这孙子在林氏心目中到底是重要些,宋稚听出了她未尽的语意,便道:“那您说她这样的做派,对病人的心情可有影响?”

“我说你费这么多的口沫,原是替你嫂嫂找帮手来了?”林氏微微露出些许不悦来。

宋稚移开目光,假装自己并未发觉,长叹了一口气,道:“就算是帮她又能帮多久呢?我听哥哥说,她偷偷摸摸在做儒儿的鞋袜,现如今已经做到六岁的大小了。您说,她这样悲观的心思,经得起这旁人的一两句撩拨吗?”

林氏虽存了做母亲的心思,但到底还是个良善的妇人,她有些不好意思的错开了视线,道:“哎,这孩子怎么这么想呢!其实她从那样的家庭里出来,能主动张罗给若晖纳妾已经是很懂事了。”

曾老丞相可是一个妾室都没有,所有的孩子都是谢氏一人所出。

宋稚不语,只露出些哀伤的神色来。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从一旁的架子上拿过一个绣绷来,只见上头绣着半只仙鹤,道:“原是打算给儒儿绣个外衣上的花样,可我的绣工不好,怕叫人笑话了,若是做成里衣,穿在里头倒是还好,娘亲替我瞧瞧,这仙鹤颈是不是太细了些?”

方才的对话有些许尴尬,林氏便也借着宋稚给的台阶下了,她的绣工也是一般,随便指点了两句,娘俩都不戳破也就是了。

“王妃,老夫人,午膳备好了,可以去用了。”逐月站在门外,道。

“知道了。”宋稚起身搀扶林氏,现如今能让宋稚扶上一把的人,一只手都数的过来,林氏自然是头一份。

“行啦。我知道了,让那个姨娘搬到我院里住一段时间,我也好照看着点她的胎,也让若晖松口气。”

林氏搭在女儿又软又暖的手背上,刚才听到逐月的一声老夫人,把她的心都叫酸了,也叫软了,她何尝不明白宋稚绕了这么大个弯子,真正要维护的是她哥哥呢?

“省得他老是来你这儿烦你,行了吧?”

宋稚得偿所愿,便十分殷勤的挽住林氏,道:“我怕是难了,哥哥来我这的次数怕是少不了。”

“什么?”林氏不解的问,忽然做恍然大悟状,道:“我知道了,是他贪嘴吧?上回去我院里吃饭时还说了,说松香的厨艺精进了不少,还给我带回来一碟子糕点。”

宋稚笑着点点头,“娘亲多尝尝松香的手艺,她现在可不比以前了。”

母亲俩朝饭厅走去,却见菱角急急忙忙的奔进来,差点撞到林氏,林氏正欲斥上一句,菱角便对宋稚道:“崔家来人了,来的是崔尔文和崔老夫人。”

宋稚与林氏对视一眼,林氏有些六神无主,问:“稚儿,你不是说要瞒着?现下可怎么好?眼见是瞒不住了。”

沈白焰显然是听见了菱角的话,走了出来,便道:“引他们去外院的松屋,免得扰了这边的清静。”

第一百五十七章 钩吻

“夫人和王爷呢?”流星端着两盅花胶走进屋内,却见这两人都不在里头,便出门唤过一个丫鬟,问。

丫鬟欲言又止,似乎是怕僭越了。

“夫人和王爷去老王爷故居了。”逐月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块小小的薄毯,夜里多少还是有些凉,所以逐月便给蛮儿准备了这块薄毯。

流星自不会多问主子们的事儿,便将补汤端回小厨房温着,又回到房门口守着。

茶明站在院子里轻轻吹燃了一枚火折子,她依次让小丫鬟用长竹竿取了灯笼下来,一个个点燃,又重新挂了上去,像是漫天的星光落进的院子里。

夏日的时候,王府里用的都是冷烛。冷烛的光更像月光一些,没有那么暖,在闷热的夏日也不会让人觉得太过烦躁。

而且冷烛还有驱散蚊虫之效,婢女们守夜的时候总在站在燃了冷烛的灯笼下,少受些蚊虫侵扰。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流星才见到沈白焰和宋稚手牵着手走回来了。流星福了一福,对他们二人道:“夫人、王爷回来了,奴婢这就去小厨房端补汤来。”

宋稚浅笑着点了点头,随即抬眸去瞧沈白焰,见他眸光温柔,不再受到往事侵扰,心下才放心了。

流星取了补汤回来,分别搁在两人眼前,竖起板子靠在肚腹上,道:“松香让奴婢递来一句话,端午时宫里赏下来的粽子还剩了大半,夫人想怎么处置?”

宋稚费劲的想了一会儿,这才想起那粽子来,似乎是有百来枚,各色馅料的都有。“你给咱们院子里人分了去吧。粽子不好克化,若是年岁大的,就赏下一钱银子。”

“是,奴婢知道了。”流星应了一声,十分有眼色的不打搅他们二人吃补汤,福了福就出去了。

“什么粽子,我怎么不知道?”沈白焰原先并不很喜欢花胶的腥味,可松香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将这花胶的腥味去除的一干二净,沈白焰先前从宋稚的碗里喝了一小勺,便喜欢上了。

“便是你受伤那一日的早上送来的,说是端午的节礼。有红豆的,还有火腿的。我尝了一枚,宫中调味太过谨慎,没什么味道。后来又出了那事,我哪还有什么心思想着粽子?大抵是流星自作主张存到冰室去了,冻过之后失了本味,你还想着要吃么?”

宋稚抿着汤匙,问。

沈白焰摇了摇头,道:“吃过松香现包现煮的粽子,谁还稀罕宫里赏下来的?从前又不是没吃过。”

宋稚微微笑着,将剩下的花胶朝沈白焰的方向推了推,道:“我吃不下了?”

沈白焰无奈的瞧了她一眼,掂量着自己胃中尚有富余,便包圆了宋稚喝剩下的花胶。

宋稚正托着腮瞧他,恍惚间忽听见了几声类似鸟儿翅膀扑朔的声音,她还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却见沈白焰站起身来,他的神情并不慌乱,只是谨慎的将宋稚拉到自己身后。

宋稚见一个黑影印在了门扉上,“王爷,我有要事相报。”这正是素水的声音!

“何事?”沈白焰打开门,让素水走了进来。

素水匆忙朝宋稚点了点头,又对沈白焰道:“十二皇子派人夜袭了竹楼,我猜想,他定是以为那竹楼里藏了王爷的私隐。”

“可有人受伤?”沈白焰不知道先是该生气还是该觉得可笑。

“有几个下人受了惊吓,受了些轻伤,倒是十二皇子的人,被了然大师生擒了,现在正在竹楼,王爷可要去瞧瞧。”素水问。

沈白焰刚想点头,却又顿住了,他道:“我不去了,这只是小事,你处理了便是。”

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素水半个字也没有多说,领了指令便离去了。

“为何不去?可是担心我?”宋稚不解的问。

沈白焰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有些纠结的坐了下来,道:“只是有种预感,觉得今夜还是不要离开你比较好一些。”

宋稚想了想,道:“你可是觉得十二皇子未必有这么蠢?这乃是调虎离山之计?”

“夫人真是懂我。”沈白焰挑了挑宋稚的下巴,故意摆出一副浪荡公子的表情,道,“那竹楼虽不是人尽皆知,可我也没有藏着,若是咱们平日里不去住,那儿连个守卫都不曾有。他何必去那里打探?”

宋稚少见他这样不正经的时候,觉得新鲜,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说:“也是。说起来,姜姐姐本来也想去那竹楼避暑,后来见了然大师居住在那里,觉得有些不便,所以歇了这个心思。”

“了然大师住在竹楼后边的竹屋里,倒是也无妨。你若是想去,等这件事情了了之后,我陪你去小住上几日。”沈白焰道。

宋稚蹙着眉笑了笑,道:“还是不去了。省得又撞见什么……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

“什么?”沈白焰瞧她神色有些尴尬,不解的问。

宋稚低声将崔尔文与岑家大小姐私下里会面的事情告诉了沈白焰。

沈白焰并不惊讶,只是稍微有些不赞同的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宋稚觑了他一眼,道:“若是你娶不了自己心爱的女子,而娶了她的姊妹。你会怎么做?”

沈白焰冷静的说:“我不回答假设性的问题。”

“说嘛!”宋稚抱着沈白焰的胳膊,软软的靠在他的肩上,道:“我想听。”

沈白焰温柔的拨弄了一下宋稚耳畔边略显凌乱的碎发,道:“我只是不明白,若心中有喜爱的人,如何能撇下她去娶旁人,更何况是她的姊妹?”

“若是父母逼迫呢?”宋稚道。

“父母能逼迫你进洞房?能逼迫你行周公之礼?”

沈白焰摇了摇头,又略有些犹豫的说,“不过,尔文当年也是狠狠闹过一场的,我舅舅性子强势,舅母懦弱无能却能做出以死相逼的事儿来,尔文的确是不得已。我方才那样说,的确是有些过了。”

两人说着旁人不幸的婚事,忽然都生出了许多的庆幸之感。

“夫人!王爷!”流星着急的声音响起,她顾不得礼节了,甚至拍了拍门。

沈白焰起身,很快的开了门。

流星一边行礼一边道,“王爷,粽子有毒,银花吃了之后中毒了,面色发青,口沫四溢,极为恐怖,我现在让下人们将她抬到吴大夫哪里去了。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什么?”这事情来得如此突然又凶险,叫宋稚惊愕万分。

“她吃得是什么口味的粽子?”沈白焰吞咽了一下,问。

流星蹙着眉头露出思考的神色开,道:“是红豆蜜馅的。”话音刚落,流星倒抽一口冷气掩住了嘴,惊惧的望向宋稚。

红豆蜜馅粽子是宋稚最喜欢的粽子,从前太皇太后还在时,曾特意的问过宋稚的口味,好让宫里准备给王府的节礼。这事情宫里人尽皆知,压根不是个秘密。

宋稚还算是稳住了心神,只是额上渗出一层冷汗。

“我瞧瞧银花去。”银花是一个负责洒扫的三等丫鬟,平日够不上格进正院,只是在外边这一圈打扫,宋稚一年之中见她的次数不超过三回。

“夫人。”流星拦住了她,道:“吴大夫现在那边乱糟糟的,茶韵已经去了。您就好生待着吧。免得冲撞了。”

宋稚胡乱踱了几步,还是放心不下,道:“我还是想去瞧瞧她。”

“那我陪你去吧。”沈白焰揽过宋稚的肩头道。

宋稚点了点头,两人才出了正院的门,略走了几步,就见到逐月急匆匆的身影。

宋稚见逐月这样,心里已有了很不好的一些猜测。

逐月在离宋稚还有两三步的时候停住了脚步,她先瞧了沈白焰一眼,又对宋稚道:“夫人,银花去了。”

宋稚闭了闭眼,压住心底的酸涩和愧疚。

“是什么毒,为何这样的快?”沈白焰问。

“奴婢也说不清楚,只听吴大夫说是什么钩吻?”逐月不确定说。

“钩吻?可是断肠草吗?”宋稚依稀记得自己曾经在哪里听到过这种毒药。

“是也不是,钩吻是断肠草中的一种,是最毒的那一种。”沈白焰后又补了一句,道:“倒是沈家一贯常用的。”

逐月听到这句话,像是冻掉了耳朵一样,顿时变得十分惊惶。她心知这句话本不是自己该知道的东西。

这沈家到底指的是沈白焰,还是指整个皇家呢?

“菱角呢?”沈白焰问逐月。

逐月不敢看沈白焰,道:“她还在银花那里,想要多探查一些。”

沈白焰点了点头,转过身道:“你去把她叫回来。”说罢便领着宋稚走了。

宋稚有些失魂落魄的被沈白焰牵着走回了院子,不一会儿菱角便来了。

她脸上的神色极为难看,道:“是钩吻毒。从毒发到死去,不到一刻钟。王爷,我已给宫中的人去了信,想必很快就能有回复了。”

菱角说完,十分担忧的睇了宋稚一眼。

第一百五十八章 帮忙

今日晨起,松香还迷迷糊糊的,身子却十分熟稔的来到小厨房,从柜子里拿出一碟子冰糖,又寻出昨晚上就备好的燕窝,正准备用银吊子熬出粥来。

“姐姐。”松香正在忙活之际,却听见丫鬟传来话,“夫人马上要出门了,没有传燕窝。你做了椰汁糕点等夫人回来再吃吧。”

松香应了一声,将冰糖放回了原位。

正在宋稚为了银花的死而伤神时,林氏派人传了一个口信儿,说自己想见一见宋稚,却又没有提具体是什么事情。

宋稚以为这事儿不急,便缓了缓,耽搁了小小的一会儿才到了宋府。

林氏一见她,就略带埋怨的说:“怎的来的这么迟,娘有事情要同你说。”

“什么事儿?我这不是来了么。”宋稚心绪不佳,没像往常那样红着林氏。

林氏没觉出什么不对,只以为是宋稚一大早就被自己喊了来,有些不高兴罢了。

不过现在可顾不得她高兴不高兴了,林氏失了主意,一定要问一问宋稚才安心。

“稚儿,嫣儿偷偷找过我了。”林氏来来回回的踱着步子,显得颇为六神无主。

林氏的话叫宋稚既惊讶又生气,她望着林氏的背影,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林氏总是这样,对不该心软的人留有同情。

“娘亲不必理会就是了。”宋稚压着怒气,道。

菱角站在门边的阴影里,默然不语,心想,‘宋嫣倒还真是有几分本事,这样的处境之下竟还能传出话来。’

宋嫣的儿子渐大,倒是也说不上像谁不像谁,滴血认亲那一关虽然过了,但张家人心里到底存了个疑影,宋嫣自是不可能像昔日那般得到张旭的宠爱。

母子两人被张家人弃在一个小院里,日子只比下人们好一些罢了。

张家为了淡化家丑,更是不许他们母子二人与外人交流,再加上宋嫣也没什么亲人在此了,这种大家都心知肚明的禁锢,便更加明显了。

要菱角说,宋嫣也是走运了。若不是张旭直到现在还没有个一子半女的,宋嫣和她那个孩子也没运气活到今日。

“可……

林氏犹豫的说。

“娘亲想如何?”宋稚不等林氏把话说完,便打断。她神色冷淡,口吻生硬,倒是很像沈白焰的作风。

林氏见宋稚这般态度,便觉得十分委屈。

她的鼻头一酸,忍住泪意道:“你现如今大了,也嫁人生子了,夫君又得重用,用不到娘家了,是不是?怎么这么跟娘亲说话?”

“您又说到哪里去了?”宋稚最不喜欢林氏这样,有事便说事情,何必莫名其妙的扯些旁的?

宋稚见林氏背着身子不理她,只用帕子一下下的擦着眼泪,无声的叹了一口气,道:“您这是做什么?宋嫣在背后做了多少事情,我都说与您听了,您怎么还会想着去管她的闲事呢?”

这些日子多雨,屋里头都燃着香,既能祛湿气,又能驱蚊虫。

林氏看着西角香炉里冒出的一缕缕香烟,那种后怕的情绪总算是后知后觉的上来了。

“我,我还不是顾着你父亲的心思?嫣儿虽不是我的女儿,但到底是他的孩子。他先前由着你,也为了你哥,所以那两兄妹要分家便分家了,也不曾尽力挽回过。”林氏并不觉得自己的全然做错了,支支吾吾的争辩道。

其实宋稚何尝不是为了宋令呢?若不是为了宋令,宋嫣现如今的处境,想要悄无声息的结果了她,如捻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

“宋嫣让人说了什么?”宋稚坐了下来,伸手触了触茶水,觉得还温热着,便端起来饮了一口。

林府的茶也算是极品了,比之宋稚素日里喝惯了的那些,却还是输了几分香气和回味。

林氏转过身来,悄悄的睇了宋稚一眼,见她垂眸喝茶的模样十分端雅大方,不知为何忽想起那日逐月唤了自己一声‘老夫人’,心里的莫名有了一丝涩意。

“只是求我给她一些银子,问我能不能帮她离开张府,离开京城,南下或是西去都可以。”

“南下就是去寻她大哥,西去就是去找爹爹。”宋稚搁下茶盏,她的睫毛垂着,一直没正视过林氏,只十分淡漠的说:“那孩子呢?那孩子怎么办?”

“这她倒是没说,应该会带着一起走吧?”林氏懵懂如孩童,只是揣测道。

“您觉得,她会吗?”宋稚反问一句,还未等到林氏回话,忽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藏在屏风后头,她下意识的唤了一声,“恬儿?”

林氏惊讶的回眸去看,只见那个身影闪了闪,最后还是小心翼翼的走了出来。

宋恬不知道在屏风后面听了多久,宋稚也不知道她听去了多少。宋恬并没像往常那样一下就扑倒宋稚怀中,只是闪着一双眸子,眸光既清澈又困惑。

宋稚捏着绢帕的手微微一紧,她平静的对菱角道:“先带四小姐出去。”

她顿了顿,又对宋恬道:“姐姐等一会去找你,再和你解释方才的话。”

宋恬乖顺的跟着菱角出去了,林氏蹙了蹙眉,道:“恬儿不过是小孩一个,有必要与她解释吗?”

宋恬性子安静,越是这样的孩子越是早慧,有些疑惑若不能早早解开,只会成为隔膜。

宋稚没理会林氏的话,只重新拾起方才的话头来,道:“娘亲认为宋嫣会不会丢下孩子独自离开?”

林氏对宋嫣孩子身上的隐秘并不是一无所知,她也知道若是宋嫣将这个孩子丢在张家,这孩子会面临怎样的境地。

林氏想了想,并不很坚定的说:“哪有娘亲会丢开孩子的呢?”

“那咱们便来赌一把。”宋稚抬起眸子看着林氏,她对林氏并非不尊重,只是林氏的性子有时让宋稚觉得很不舒服。

林氏一头雾水的问,“赌什么?”

“若是宋嫣准备带着孩子一起走,那咱们就送她一程。若是她连孩子都甩下不管了,咱们就马上将她送回张家,日后再也不管她的事儿了。”宋稚静静的望着林氏,道。

林氏点了点头,她身为母亲,自然觉得宋嫣不会撇下孩子不管。她又有些犹豫的问:“咱们帮了宋嫣的话,会不会得罪了张家人。”

宋稚有些愕然的睁了睁眼,又极力忍住想要冷笑的念头,只偏过头,道:“这个自然,张家又不是什么傻子,宋嫣可是张旭的妾!娘亲怎么现在才想到问这个问题?”

林氏被宋稚的态度弄得有些不愉快,便扶着椅子坐了下来,沉默不语。

宋稚有些厌烦,也不再理她,只道:“娘亲想清楚再同女儿商量吧。我去找恬儿了。”

林氏欲言又止的抬起头,但只来得及瞥见瞧见宋稚的背影。

菱角送了宋恬回去,又回来守在门口等宋稚。宋稚出来时,周身好像萦绕着一圈冷风,菱角迎了上去,打量着她的神色。

宋稚仰着头,目光直视前方,下巴的弧度颇为倨傲。

菱角知道,她这是怒了。

两人朝宋恬的小屋走去,宋恬的脖颈和肩膀渐渐柔软下来,连神色也暖和了一些。菱角没有进屋,只是守在门口。

宋稚走进屋内,朝伺候宋恬的乳娘挥了挥手,乳娘福了福,便出去了。

宋恬坐在软毯上,正十分乖巧的玩着一匹小木马,对宋稚甜甜的叫了一声,“姐姐。”

宋稚瞧着她手上的小木马,笑道:“可是哥哥给你做的?”她记得自己小时候也收到过这样的木雕,是宋翎用一把小匕首一点点雕出来的,现在宋翎的手艺可是好多了,宋稚的那一匹小马,雕刻的简直像只骡子。

宋恬点了点头,露出一个纯净的笑来。

“你不止一个哥哥。”宋稚摸了摸宋恬柔软的发顶,道。“也不止一个姐姐。”

“我知道。”宋恬将小马捏在掌心,抬眸望着宋稚道:“嬷嬷常对我说。”

“哪个嬷嬷。”宋稚的眸珠动了动,她挨着宋恬坐下,小心掩饰住自己的怒意。

“娘身边的嬷嬷,丫鬟也会说。”宋恬的眸子追着宋稚的眼睛,她似乎觉察到宋稚生气了,伸出小手摸了摸她的脸,道:“姐姐别气。”

“很讨厌,不是吗?”宋稚讨厌这些嘴碎的人,更何况是在一个干净如白纸的孩子面前说三道四。“我马上让娘亲打发了她们。”

“不要。”宋恬藏进宋稚怀里,道:“留着吧,好玩的很。”

“这有什么好玩的?”宋稚惊讶的垂眸看着自己的怀里这个小小的妹妹,忽然有些看不透了。

“人,很好玩,不是吗?”宋稚摆弄着手里的木马,软软的说。

宋稚犹疑的看着自己怀中的这个小妹,素日里只觉得她安静早慧,倒也不失孩童天真之感,可现如今倒是有些瞧不透了。

“你这孩子,真不知道是像谁。”再怎么奇怪,也是自家的孩子,宋稚顿了一下,还是摸了摸宋恬的发顶。

“像姐姐。”宋恬十分自然的说,还拨弄着宋稚腰际的荷包。

宋稚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只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两兄妹

宋稚陪着宋恬吃过了午饭才回到王府,刚从马车上迈下来,就见到崔叔站在门口,显然是在等着她。

见宋稚回来了,崔叔有些焦急的迎了上去,对宋稚道:“夫人,上午的时候宫里来了人,可您和王爷出门的时候都不曾吩咐底下人,老奴也不知道您去哪儿了。宫里的人等了两个时辰,这才走了,老奴瞧着,像是怒了呢。”

沈白焰并未将银花的事情压制下来,所以宫中来人乃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王爷府里的奴仆吃了宫里赏下来的粽子,结果暴毙。这事如何让人不多做遐想也难啊!

“自己说来就来,主人家不在又能怪谁?”宋稚的语气听起来十分恬淡,神色看起来也是浑不在意。

崔叔有些不解其意,但见主子心里有了主意,便迟疑着停住了脚步,躬身退下了。

宋稚院里的人其实是知其行踪的,也悄悄的报给了宋稚,不过宋稚并不是十分放在心上。

“夫人,咱们这般怠慢宫里的人,无妨吗?”菱角悄悄的问。

“很怠慢吗?咱们还没说什么,宫里的人自己先怕了,这来的人才等了两个时辰便坐不住了,就算是回去告状,自己也得先挨上几板子。”宋稚与菱角正说着话,忽见一群小鸭摇摇摆摆的从跟前走过去,后头还有两个丫鬟在小跑着。

“夫人。”两个丫鬟匆匆福了一福,又继续追赶小鸭子去了。

宋稚和菱角一头雾水,只见流星从院门口走了出来,一脸无奈的笑意,道:“小姐午睡醒了,奴婢想着带小姐去看看鸭子,湖边的结网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一个洞,小鸭子从洞里逃出来,小姐倒是乐了,可怜这两个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抓得完这群鸭子。”

宋稚的心情这才松快了一些,只是她回屋与蛮儿玩了不过一会子,就又来了一桩子事。

“嫂嫂真是稀客。”宋稚瞧着眼前的张惠兰,心里十分错愕。

“王妃还肯叫我一声嫂嫂,民女实在是喜不自胜。”张惠兰腕子上缠着一串光润的佛珠,应当是常常在手心里盘着。

“今日前来所为何事?”虽说张惠兰与宋稚并无恩怨,但她毕竟是宋刃名义上的妻子,宋稚还是不想与她与过多的牵扯。

张惠兰不由自主的将佛珠拿下来,拨弄了两颗,一副平静如水的修佛做派,只是这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是没那股子脱俗的味道。

“王妃可否放嫣儿一马?”

宋稚闻言差点笑出声,她冷冷的看着张惠兰,道:“可笑,张氏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张惠兰常年在宅院里待着,靠着宋刃名下的几亩田地和铺子,过得倒还算是安稳。

毕竟是依附着宋刃留下的东西过日子,她时不时的也会给宋嫣送去一些银钱,宋嫣紧紧的抓着这唯一一根救命的稻草,两人之间的关系倒是比从前紧密一些。

她见宋稚面色不善,似乎现在才意识到,她这个名义上的妹妹是个看似温顺实则极不好惹的性子。

更何况宋稚现如今的身份贵重,更不必当年。

张惠兰后知后觉,但总算是知道怕了,连忙起身跪了下来,慌张的说:“民女一时失言,请王妃恕罪。”

宋稚垂下眼眸瞧着她,不言不语,只偏头对身后的流星道:“送客。”

张惠兰攀着流星的身子,不肯出去,哀求道:“王妃,民女错了。民女求您帮帮嫣儿吧。她的日子过得很苦。”

“与我何干?宋家没有做妾的女儿,更何况,族谱上已经没有她的名字。”宋稚打量着张惠兰,道:“我还是挺好奇的,你怎么与她忽然这样亲厚了。”

张惠兰这人说到底也是单纯,老老实实的说:“夫君名下的铺子,原是打算给妹妹的。但是妹妹都交给我打理,我现如今能衣食无忧,也是靠她大度。”

宋稚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来,她缓缓的说:“你不说我倒是忘记了。宋刃和宋嫣母家贫寒何来产业?那些不过是爹爹记挂着他们俩外祖的恩情,所以没有要回来罢了。那房契地契,铺子里长工的卖身契,你可有见过?”

张惠兰彻底傻了,她以为的衣食无忧原来是建立在一层薄冰之上,随时有可能破碎,她就会堕入泥地。

张惠兰不知所措的望着宋稚,又像是无头苍蝇一样拽了拽流星的裙角。

宋稚见她这副六神无主的可怜模样,静默了片刻才道:“我不会这么小气,断了你的生计。但张氏,你也该长点脑子,都说吃人嘴短,你现如今知道自己吃的是谁家的粮食了吧?”

张惠兰不敢说话,只连连点头。

“你为何来求我放过宋嫣?我连这个人的名字都不想听见,又怎么会理会?真是莫名其妙。”宋稚本不想与张惠兰多做纠缠,但自己身上的污水总不能任由人泼。

张惠兰仍旧是一副云里雾里的样子,但却已经知道宋稚的厉害,小心翼翼的道:“嫣儿说,是你毁她名誉,才害得她在张家如此境地。”

“放屁!”流星一时气恼,粗鄙之语也脱口而出。“自己不要脸,还好意思赖别人,也就你这样泥塑的脑袋,才会她说什么就信什么!”

张惠兰被流星骂的不敢还口,又听宋稚问:“今日是宋嫣授意你来的?”

张惠兰下意识就摇了摇头,道:“只是昨日得了她的书信,说自己在张家实在苦的很,想要出来。民女就自作主张,以为是您使了什么手段。”

‘昨日?又是给张惠兰写信,又是给林氏报信,她为何这么着急?’宋稚心下思量。

张惠兰不敢抬眸看宋稚,刚才又被流星呵斥了,只有畏畏缩缩的蜷成一团,紧紧的攥着手里的那串佛珠。

佛珠上的穗子是张惠兰最喜欢的丁香色,已经淡了三成颜色,也没有换掉,倒还是个念旧的人。

宋稚睇了流星一眼,流星会意,将张惠兰扶了起来,道:“我送您出去。”

张惠兰送了一口气,心中自是万分感激,只听见流星在她耳际轻声道:“以后安安生生的,吃穿自不愁,若是再多嘴多舌多事,你自己知道下场。”

张惠兰梗着脖子点了点头,整个人完全站不住脚,几乎是摔进婢女怀里。

流星看着张惠兰被搀扶着离去的背影,不屑的哼了一声,心道,‘还未见过这样昏头昏脑的人。’

流星正准备回房,忽见一个人影一闪而过,她只这样瞥了一眼,也认得出这人是菱角,定是宋稚让菱角出去办事了。

“也不知道这丫头整天飞来飞去的,为什么反倒还胖了些?”流星正喃喃自语时,瞧见松香端着给宋稚备下的吃食来了,她便上前接过了,给宋稚送去。

宋稚正站在窗边,瞧见丫鬟捉了最后一只小鸭子回来。

“夫人,没有逐月看着您,您怎么就站在窗边吹风了呢?我想,就算她嫁人了,也定是放心不下。”流星将燕窝放在桌上,对宋稚道。

宋稚心里烦得很,但还是勉强扯出半个笑来,道:“眼见逐月的婚期也快到了,这些时日又惹出这么多事情来,我都没心思替她好好收拾。”

流星从汤盅里盛出一小碗燕窝来递给宋稚,道:“这些事情自有人会去做,夫人已经吩咐下去了,那么多的嫁妆,可以说是极大的恩典了。旁人不知道有多羡慕。”

“这是你们俩该得的,谈不上什么恩典不恩典的。”宋稚捏了捏流星的脸颊,接过燕窝小小的啜了一口。

流星甜甜一笑,道:“夫人少用一些,省了误了晚膳。”

“没事。”宋稚又饮了一口,道:“今日王爷大概回来的迟,我到那时再与他一起用晚膳。”

果真如宋稚所言,沈白焰直到过了晚膳的时辰才回了王府。

沈白焰沐浴完毕出来,见宋稚已经让人备好两碗鱼粥和几碟小菜,鱼粥鲜糯,小菜爽口,沈白焰原还不觉得饿,此时却不由自主的吞咽了一下。

宋稚慢慢的吃着粥,觉察到沈白焰瞧着自己,便睇了他一眼。

“怎么了?瞧着心事重重的样子。”沈白焰一眼就瞧出宋稚的不对劲来,问。

宋稚便把今日的事情与沈白焰讲了,沈白焰吃了一口鱼粥,咽下之后才道:“不安分的人始终不安分,他们俩兄妹都是如此。”

“宋刃怎么了?”宋稚问。

“他联络上了八皇子的旧部,还未查到他的动因。”沈白焰道。

“莫不是为了将他妹妹带走?”宋稚道。

“那岂不是小题大做?”沈白焰反问,又道:“你若说顺路带走宋嫣,倒是不无可能。”

“等菱角这丫头回来再说吧。我让她去查宋嫣了。”宋稚说着,搁下筷子,朝窗外张望了一眼,道:“这丫头还没回来呢。”

“定是有些难缠的事儿,又或是回去找帮手了,不必担心,快吃吧。”沈白焰对菱角的身手还是有些把握的,故而并不着急。

第一百六十一章 菱角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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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舒庆公主

宋稚抿了抿唇,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便瞧见楚影兰的瞳仁微微放大了些。她有些疑惑的侧首,见沈白焰正从内室出来,他今日穿了一身的玄色,袍角有许多尾银丝绣就的鲤鱼,像是将黑夜和星光一同穿在了身上。

“王爷今日在府上?”楚影兰一改方才的淡然,连忙起身行礼问安。

“怎么?你对王爷的行踪很清楚吗?”宋稚毫不掩饰的皱了皱眉,浓淡正好的眉毛拧成一个好看的结。

突兀的沾上了监视王府的怀疑,楚影兰忙解释道:“不知道,我只是随口说说的。”

“继续说。”沈白焰走到宋稚身边坐下,对阿乔冷道:“不要藏着掖着,也不要避重就轻,本王不愿浪费时间。”

原本菱角去楚影兰府上暗访,理亏的不该是楚影兰,可是官大一级压死人,楚影兰能在八皇子一事中明哲保身,说的难听一些,只是大家卖汝南王一个面子而已,楚影兰一人又能在沈白焰跟前讨到什么好处?

阿乔战战兢兢的看了楚影兰一眼,楚影兰回到原位坐下,挺直了脖颈,有种强做镇定之感,道:“宋刃找过他妹妹,又找过我,菱角姑娘两厢联系起来,便来寻我了。夜色朦胧,她因我院里设下的暗器受了伤,我就将她留了下来。菱角姑娘防备心理很重,趁我们不注意逃走了。”

沈白焰垂眸瞧着宋稚修剪细致的指尖,并没有理会她,看样子是准备让楚影兰自己说下去。

楚影兰从来都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但沈白焰这人,实在叫人有些琢磨不透。

他此时在宋稚身边,看起来像一个温柔的丈夫。

可当他离开宋稚,他在外头做下的那些事情,宋稚知道吗?她若是不知道,楚影兰真的很想知道,她知道沈白焰的另一面后,会不会感到恐惧?

楚影兰拢回自己飞散的思绪,继续道:“宋刃来寻我,是想藏些人在我府上。在我府上藏他的人,他觉得我会掣肘,为了避嫌,肯定不会出卖他。可被人威胁是我平生最不愿意的事,还未等我通报王爷,菱角姑娘和宋少爷就一前一后的来了。”

“倒是我们打乱你的计划了?”沈白焰说的话虽然不中听,但他的肩头线条看起来很松弛,口吻也十分轻巧。

楚影兰飞快的说:“王爷你已经解决这件事了?”

沈白焰总算是睇了她一眼,他注视的这短短一瞬里,时间变得格外漫长,楚影兰感觉像是过了一个时辰。

“那,那现在这件事情……

楚影兰避开沈白焰的目光,想着要说点什么,可以快些结束这场对话,好快些离开。原以为沈白焰还在外头忙活,她只需要与宋稚说清楚这件事,再由宋稚转达。

但没想到沈白焰手脚那么快,竟已经完事了。

“菱角还伤着。”宋稚晨起时已经去瞧了菱角一眼,因为怕她乱动又牵扯到伤口,吴大夫索性给她的药汤里添了安神的药材。所以菱角睡的很香,流星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碗,她都没有醒来。

楚影兰一时语塞,就好比自己驾着马车外出,规规矩矩的行驶在官道上,结果有个不长眼睛的人钻进了自己的车轮子底下,结果伤了腿,却还要讹诈自己。

“是。”楚影兰点点头,她大概是想表现出一丝愧疚,可惜心中并没有这样想,演技又不佳,所以脸上的表情有些莫名其妙的扭曲。

“这,这菱角姑娘的伤,我也没法子替她挨。只能送上些东西,聊表心意,算是给菱角姑娘日后出嫁添妆吧?”楚影兰话音刚落,阿乔便将奉上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木盒。

这木盒十分精巧,宋稚打量了一下,目光落在木盒正中心的那个青色的玉环上,轻轻按下,果然是开启木盒的机关。

这木盒一层层展开,每一层里又分为数个小格子,每个小格子里又满满当当的塞着各色的宝贝。

宋稚瞥了一眼,就瞧见里边有数十颗圆润饱满的珍珠,堪称上品。还有一对环珮,雕的是交颈鸳鸯。还有随意摞在一块的五六个金镯子,一个小小的红珊瑚镇纸,十来串玛瑙的珠链,堆成小山高的扳指。

“这?”宋稚拿起一枚龙形玉佩,有手掌大小,这是用整块白玉透雕而成,玉色泛青,龙头上昂,身呈拱形,拱身中间有小孔一个,系挂着一枚青色的璎珞。

“沈昂还有东西留下?”沈白焰一眼瞧出这枚玉佩的原先所属。

“就这一个了,落在床板底下,前些日子才翻出来,搁在我这烫手的很,求王爷取走吧。”楚影兰故作轻松的说,所幸沈白焰并没有小题大做,太将这枚玉佩当回事。

楚影兰总算是出了王府,阿乔赶在她之前先长叹了一口气,倒是堵住楚影兰的嘴。

“今日再瞧王爷,好似没那么可怕了。”阿乔扶着楚影兰小声的说,她想起那日沈白焰来到王府搜清余孽,一剑砍掉他人头颅时的景象,还忍不住浑身发寒。

“装的。”楚影兰轻哼一声,道。

“啊?”阿乔很快反应过来,道:“您是说在王妃面前吧?”

楚影兰没有回话,只是说:“咱们回去吧。”

车夫的鞭子甩的极响,似乎是想迫不及待的离开此处。

……

楚影兰去后,宋稚好歹是过了几天安生的日子,她厚葬了银花,她是孤女,倒是省去了安置了家人的功夫。

菱角的伤已经好了大半,伤口虽还疼,但已经能坐起身来了,她捧着一匣子的宝贝,玩笑道:“这伤倒是挺值得的。”

流星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将药碗递给她。

菱角接过来,对流星伸出手,道:“蜜饯呢?”

流星瞥了她一眼,收拾起换下来的纱布,起身便走,道:“你有这匣子宝贝还弄得着蜜饯?”

“你别嫉妒啊!大不了我分你三成!”菱角嚷嚷着,一不小心牵动了伤口,顿时又哀呼起来,流星只得返身照顾。

两人正在笑闹之际,嘉安太后派人身边的大太监和大宫女一同来道王府。

宋稚称自己要沐浴焚香,晾了这两人足有一个时辰,这一回他们倒是不敢离去,硬生生的等着。

宋稚倒是也不想做的过于傲慢,到底还是选了一件庄重的吉服穿上了。

大宫女毕恭毕敬的向宋稚行礼,宋稚抱着蛮儿跪了下来,听那大太监宣读圣旨。

蛮儿半个字也听不懂,只拨弄着宋稚的耳坠子玩,她原先拽过一会,痛的宋稚眼泪汪汪,蛮儿就再也不敢这样做了。

圣旨被交到宋稚手上,大宫女和大太监两人尴尬的站了一会,直到宋稚勾了勾嘴角抱着蛮儿离去,两个奉茶丫鬟也没有任何的表示。

“我呸!”两人悻悻然离开了王府,甭说赏钱了,就连个好脸色也没有,大太监恶狠狠的吐了一口痰,“什么玩意!”

大宫女十分鄙夷的瞧了一眼吐在自己脚边的那口浓痰,快步走开了。

“你也在这给我摆什么臭脸?”大太监压着嗓子追在她身后喊,她并没有理会,只是快步上了马车,合上车门。

‘太后为何会器重这样的人?’大宫女总觉得那口浓痰蹭到了自己的裙摆,气愤的垂首细细检查。

他们二人会如此气急败坏,宋稚早就料到了。

“蛮儿,你是公主了。”宋稚拿着圣旨逗蛮儿,一字一顿的说:“舒、庆、公、主。”

蛮儿一脸不解,只觉得这个硬戳戳的东西十分碍眼,又不好玩,便挥舞着小手将圣旨推开。

茶韵一惊,忙道:“夫人,我先把圣旨放起来。”

宋稚并无不可的点点头,随手接过圣旨交给茶韵。

逐月送茶韵出去,将门关上,有些担忧的说:“夫人,为什么给小姐封了公主,您不是揣测是个郡主或是县主吗?封了公主之后,咱们王府可就更加树大招风了。”

“是么?”宋稚抱着蛮儿,任由她在自己膝上蹦蹦跳跳,道:“舒庆,听着就不像个真公主的名头,我从前竟不知道,太后如此小家子气。我倒也不是贪心,只是事情都做到这份上了,她何妨再大度些,给个真公主的封号?”

“许是难咽下这口气,既要防着王爷,又要用着王爷,还要王爷俯首帖耳,她未免也太贪心了。”逐月道。

宋稚含笑睇了她一眼,道:“你这些年的确是长进了不少,都敢排揎起太后了。”

“夫人,奴婢,奴婢,这不是随着您的心思说的嘛!您就别吓唬我了。”若不是四下无人,给算天天拿熊胆豹胆给逐月补身子,她也不敢说出这番话来。

宋稚安慰道:“好了,这不是玩笑话吗?你啊,这几天就不要忙活了,也不要出门了,免得节外生枝。”

逐月和苏峥的婚期就在十日后,虽说逐月白日照旧回王府当差,但宋稚还是有些不舍。

逐月和流星这几日更是同塌而眠,只怕日后没有在一起说话的机会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逐月成亲

纵然有许多不舍,终究还是到了逐月出嫁那日,秦妈妈玩笑说,现在就如此舍不得,若是蛮儿长大了要嫁人,宋稚可要怎么办?

宋稚将这件事说与沈白焰听,他倒是只说旁的事情去了。

到了晚上就寝的时候,宋稚正昏昏欲睡之时,忽闻沈白焰冒出一长串人名来。

宋稚:“?”

“这些都是京中世家,父母脑子清楚,家风端正,与蛮儿年龄合适的孩子。咱们可以早早观察,给蛮儿留意着,日后就嫁在近处,一月回来十日,也就差不多了。”

沈白焰十分认真的说。

宋稚:“……

沈白焰说得这番话,让宋稚做了一晚上乱七八糟的梦,里面有许多与蛮儿一般大小的男孩,一个个长得都像团子似得,却全都开口喊宋稚娘亲,要宋稚抱抱自己,这么多孩子,宋稚如何抱得过来?

唯有一个漂亮的像小姑娘的男孩很安静的坐在一旁,只用一双大眼瞧着宋稚。宋稚抱起他便跑,只记得他很软糯的喊了一声,‘娘亲。’

宋稚随即就醒了,瞧见外头天色灰朦,但已经十分热闹了。

流星替宋稚梳洗打扮,眼圈红红的,面上却是喜盈盈的。宋稚一张罗好了,便去逐月房中看她,头一回见她脸上涂了红妆,真是极为好看。

“唇瓣描的细致些,这样显得娇媚。”宋稚打量着逐月的模样,道。

两人在镜中对望,逐月的眼眸一下就溢出泪来。

“姑娘,姑娘,你可先别哭,这粉还没匀在面上,你这一哭,妆花了就要重新来过了。”喜娘忙道。

菱角的身子已然好全,她站在宋稚身侧,看着宋稚脸上不舍的神情,心里亦有一抹涩意。

若不是宫里的冬宴与逐月的婚宴择了同一日,宋稚也不用这般匆匆忙忙,只留了流星一人替逐月送嫁。

到了替逐月送嫁之时,宋稚只将她送到了门口,由流星陪着她去了苏峥府上。

苏峥那迎亲的队伍里有好些宋稚不认识的人,大多是沈白焰和宋翎的手下,他们之中有人是第一次见到宋稚,盯着明目张胆了些,便挨了身边人的一个手肘子。

“王妃你也敢这样盯着看?!吃了什么补胆子的好东西,也不给我分点?”李朔风给的这一下可使了三分力,痛的那人当场便弯下了腰。

“王妃真是美若仙人,瞧她身边的丫鬟也是个眉清目秀的,我估计新娘子也得是个美人。你说,这王妃身边还有没有未嫁的婢女?”两人之间玩笑惯了,挨了一肘子的人也不介意,还把胳膊搭在李朔风肩膀上,道。

“没了没了。”李朔风没好气的说,方才那张喜团团的面庞又在脑海中浮现。

他似乎还嫌打击的不够狠,便补了一句,道:“便是有,哪轮得到你这老粗?”

那人夸张的捂着胸口,像是被狠伤了心的样子。

宋稚只觉这帮人说说笑笑,玩玩闹闹,活泼的很,其余半点不知,沈白焰虽将下边的动静尽收眼里,可也没有出言斥责。

人群随着新人远去,王府门口只剩下沈白焰和宋稚、菱角三人,倒像是被这乌泱泱的一群人抛下了。沈白焰见四下无人,索性一把将宋稚抱上了马车。

菱角识趣的翻身上马,虽说冷的点,但也比在马车里头见那两人你侬我侬要好吧?

“我倒是真是很想看看,那些人瞧见你这生龙活虎的模样,脸上会是什么神色?”宋稚摸出一把犀牛角梳来,给沈白焰细细的梳理着乌发。

“我这些时日,暗地里倒了不少人的台,就算未见着我的面,想必他们心中也有数。”沈白焰闭着眼,对宋稚道。

“谁让他们那些搂钱的事儿都是见不得光的呢?”宋稚那日在沈白焰的书房里头瞧见了素水送来的单子,简直要被上边银钱的数目给惊着了。

那些被沈白焰懒腰斩断的钱袋子,分作四份,一份给了西境,一份给了莒南,一份给了镇守巫族之地的军队,一份上缴了国库。不过上缴国库这件事儿,除了沈泽以外,谁也不知道。

国库里悄无声息的多了一笔银钱,沈泽手里多了一本账,原先东西太后手里各一半的那本账册,现在已经不作数了。

宋稚听沈白焰说了此事,曾担忧过沈泽这小小年纪,能否担此重任。

沈白焰闻言只是望着宋稚笑了笑,将一盏冷茶泼进香炉里头,见香炉垂死挣扎般冒出最后一股子青烟,才道:“皇家,哪有简单的孩子?若是教的迟了,才叫一个里外不是人。”

为何是里外不是人?

宋稚原没听懂沈白焰的用意,后才慢慢悟明白了。沈白焰教了沈泽,教出个好皇帝来,是天下百姓之福。若是教的迟了,倒是显得沈白焰故意叫沈泽蠢笨,好方便自己来掌权。

宋稚觉得沈白焰冤枉的很,他又不是帝师,沈泽成不成器,与他何干?但是她也知道自己这想法局限了,所以只是在心里想想罢了。

“只怕你做了这个好人,日后史书上却不是这般写的。”宋稚忍不住想得长远了一些。

“这倒是不会,咱们本朝以魏史官为首的那一批人,大多都是性子古板刚直的,尤其是那魏史官,用你哥哥的话来说,简直是茅坑中的石头,又臭又硬,常常与你哥哥争执起来。他行文并无什么文采可言,辞藻也十分简炼,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叙述十分中正,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便是谁人来,也不可能叫他改动半个字。”

沈白焰想起上次宋翎与魏史官掐架的事儿,宋翎得知那魏史官将死在他刀下的人数一一清点,合计了一个总数,还记录了下来。

魏史官被宋翎赠送了两个黑眼圈,却还是梗着脖子不肯删掉。宋翎无法,只得任由这人写,二人倒是不打不相识,一见面就跟斗鸡一样,浑像两个冤家。

不只是宋翎这般倒霉,嘉安太后生辰的时候所用超出了份例,也被魏史官记了下来。不管她如何的威逼利诱,明示暗示,那魏史官就像是个呆呆愣愣的石头人,一点也没懂她的意思。

“那你呢?他如何写你?”宋稚听沈白焰说了这魏史官,只觉得这人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却也不会讨人厌的人。

“我没看,若晖上次倒是帮我窥了一眼,说是就个平铺直叙的写法,半个字没多,但也半个字没少。”沈白焰道,“这样我倒是喜欢些。”

宋稚将犀角梳子放回原位,听到马车门外响起雌雄莫辩的太监声音,这一把头发竟也梳了一路。

远远见摄政王府的马车来了,本来能直接进宫门的臣子家眷们纷纷彼此之间像是许久未见了,在宫门口寒暄起来。

宋稚与沈白焰下车时,众人的寒暄声十分默契的停掉了。宋稚觉得好笑,便勾了勾唇。

菱角本想搀扶宋稚,却见沈白焰大手一扬,抓住了宋稚的手,两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手牵着手走进宫门。本想凑上前与沈白焰打招呼的人,不知怎么都有些退却了。

唯有林天朗笑着上前来对他们二人道:“公主临盆之期将至,我只有孤身一人来了,可能同路?”

“哥哥也不该来的,若是公主发作了,可怎么好?”林府上下连着宋家对十公主这一胎都是极其的看重。

林府孩子少,唯有林天朗一个男丁,又娶了公主,不得纳妾,所以上上下下的眼珠子都盯着十公主的肚子的。

“我何尝不是这样说的?只是公主她嫌我天天围着她打转,烦得很,这才把我遣出来了。”林天朗颇为哀怨的说,小陈氏自是要守着十公主的,这样大冷的天也不好劳动长辈,也只有林天朗来了。

宋稚弯了眼睛,对着自家人,她脸上的神色才叫鲜活真实,而不是那种微微牵动嘴角,眼中毫无笑意的那种。

这般容貌叫些家眷妇人瞧见了,又稍议论了几句,忽觉芒刺在背,但细细查看,却又不曾发现有谁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菱角垂着眼,细细的眼睫盖去了目光,就像是个低眉顺眼的小丫鬟。

宋稚和沈白焰人还在外门,太后就得了消息,她拽了拽帕子,佯装镇定道:“派人迎着吧。”

沈泽裹得像个矜贵无比的玉石花瓶,只是一张小脸瘦了不少,尖尖的下巴抵在朝服的领子里,连喘气都有几分困难,精致的像个假人。沈泽倒是习惯了,他抬眸睇了嘉安一眼,道:“母后慌什么?”

“浑说什么?哀家有什么可慌的?”嘉安太后生硬的说,

沈泽幅度很小的摇了摇头,幼子强做大人模样,看起来叫人有种莫名的心酸之感。

眼见沈白焰夫妇俩走了进来,沈泽的眼眸一亮,泄出了几分孩童的天真,嘉安太后瞧着沈泽的神色变化,心里很是惊慌讶异,自己的亲生子竟跟沈白焰如此亲近?

“朕向王妃讨要的糕点,王妃可带来了吗?”沈泽的声音清亮,宋稚被点了名,镇定道:“皇上吩咐,岂有不从?”

第一百六十四章 冬宴

看着沈泽与宋稚之间熟稔的对话,嘉安太后心中很不是滋味,但一想到那有毒粽子的事儿,便又扯出一个笑脸来,对宋稚道:“王妃真是愈发滋润了,半点也瞧不出生养的痕迹,可见王爷对你是真的贴心,这才把你养得跟朵花儿似得。姐姐,你说是不是?”

‘自己拍人马屁还不够,还要将哀家扯下水。’

德容太后在心中不忿的想,但口中的话却不是这般腔调。

她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宋稚,笑道:“这是自然,瞧多了这些新鲜的面孔,哀家心里还真是酸的很,到底是岁月匆匆不饶人,美人一朝幻白发。”

‘嗤,口气真是大,也不想想,即便是你年轻的时候,美人二字又何曾与你有过半点关系?’

嘉安太后不再说话,只示意宫女将自己面前的酒杯斟满。

“母后,这才刚开席,您可别这么快就吃醉了。”沈泽看了嘉安太后一眼,吩咐道:“换一壶玫瑰酒可好?来人,给女眷们都添一壶玫瑰酒,大家若是喝的惯便喝,若是喝不惯,也不必勉强。”

宋稚看着沈泽这施恩于上下的行事作风,用帕子掩了口,佯装饮酒,悄悄与沈白焰说悄悄话,道:“有些时日未见,皇上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少,怎么好像连身边的太监也换了个人?原来的留宝呢?”

“留宝是太后的人,在皇上身边如何长久的了?”沈白焰唇瓣微动,幅度很小,远看瞧不出他在说话。

宋稚不动声色抬眸瞧了一眼沈泽身旁的小太监,面白无须,身量矮小,鼻窄眼细,嘴唇倒是厚厚的,上半脸一副福薄相,下半脸却是有几分憨实。

这样乍一眼,实在瞧不出他有什么特别的之处,竟能做皇上的贴身内监。

“你替皇上筹谋的?”宋稚用叉子叉了一枚剥了皮儿又去了籽的玫香葡萄,送入口中。

“我可没有,你别冤我。”这葡萄在冬日里吃太凉了些,沈白焰便把盛着葡萄的盘盏拿的远了些。

宋稚心中讶异,便瞧了沈白焰一眼,只见他扬了扬眉,似乎是在说,‘这宫里的孩子,岂能容你小觑?’

宋稚又抬眸望了沈泽一眼,见他虽是孩子身量,举手投足之气势十足,倒也不像是强装出来的。

“那留宝呢?”宋稚知道自己这话本不该问,可她心里发痒,实在是不问不快。

“说是染了痢疾,治不好了。现在不知道在哪个乱葬岗躺着呢。”沈白焰夹了一个云腿酥饼给宋稚,道:“你莫要想些有的没的,快吃。”

“你若是不想让我胡思乱想,就别说的这般详细,又是痢疾又是乱葬岗的。”宋稚娇娇的抱怨了一句,倒是噎的沈白焰没话说。

“王爷和王妃真是恩爱,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再添丁了。”德容太后笑道,引得众人都朝宋稚这边看去。

宋稚正专心致志的等着婢女给自己分糯米鸭子,这糯米浸透了鸭油,看着润泽,闻着喷香,宋稚只想尝一尝,可现下被大家的目光盯着,却只能含蓄温恭的笑了笑,道:“劳太后娘娘关心,子嗣一事乃天赐的缘分,时候到了自然就来了。”

“说起孩子,林学士,十公主的胎也就在这几日了吧?”嘉安太后横插了一句,生生的将众人的焦点从宋稚身上给岔开了,宋稚半点不恼怒,反倒十分感激。

“是,就在这几日了。”林天朗道。

“那你可要小心看顾才是。”德容太后道,她神色殷切,像是十分关心。

“多谢两位太后关怀,臣铭记于心,必定小心看顾。家中这几日已是围着公主团团打转,只待她生产。”林天朗道。

正在他们说话之际,宋稚忙着大快朵颐,她拿起小银勺子盛了一小口,尝了尝糯米鸭子,果真如她想象般美味。“憬余,你快尝尝这道糯米鸭子,回去我让松香给琢磨出来。”

沈白焰让人盛了一小碗鸡丝冬笋豆腐羹搁在宋稚跟前,道:“糯米不好克化,你先用一碗羹。”

宋稚点了点头,微微笑着。

不远处的陶绾容瞥见了,不屑道:“真是贪食贪吃,一脸猪相。”

沈雪染警告的瞥了她一眼,陶绾容眼珠子一转,倒是顺从的闭上了嘴。

陶绾容的声音不轻不重,正好飘进崔冰映的耳朵里,她心里虽不喜欢宋稚,但也觉得陶绾容这话实在是太可笑了些。

倘若宋稚的模样还称之为一脸猪相,那她们这些人的脸,可就连脸都称不上了。

近来瞧着沈白焰和皇上的面子上,来向崔家求亲的人是愈发多了,崔家就崔冰映这么一个嫡女,也不知道该择哪个人家才好。

崔冰映偷偷在屏风后窥了几回,那些公子的相貌虽比不上沈白焰,但大多眉清目秀,或是相貌英武。

崔家相看上了一位秦国公府的一位嫡次子,只是那家人话里话外刺探着沈白焰与崔家的关系,又问他近来可有来探望过崔老夫人,王府与崔家生了许多嫌隙,外头的人多多少少有些觉察。

秦国公家的儿子相貌的确不错,人品也好,寻常人家的男子在他这年纪房中不知收了多少个丫鬟,可听说他并不曾这般,只有一个母亲赏下来的丫鬟,伺候伺候笔墨罢了。

崔冰映最满意的就是这一处了,虽比不得沈白焰,但能学个七八分也是好的。

崔冰映抚了抚自己的面庞,只要是敷上粉,那点子疤便瞧不出了,可即便没有这疤痕,她的模样如何比得了宋稚。

她低低的叹了一声,胃口全无,只让丫鬟取了几粒干果子吃了。

宋稚离得远,自然是不知道方才的机锋,只是瞧着崔家人时不时的望着自己,似乎是盼着能说上几句话呢。

宋稚佯装不知,她可是懒得在这么多人面前假惺惺的说些全乎话,只可惜怕什么来什么,崔夫人似乎是鼓足了勇气,朝宋稚一举杯,道:“老夫人年岁大了,不好外出,只让我今日带来一句话。”

她既搬出崔老夫人了,便是皇上也得认认真真的听着。宋稚只得道:“崔夫人客气了,你说就是。”

“老夫人说,前些日子王爷身上有伤,自己很是忧心,但又不能时时探望。幸好王爷现在已经无碍。你们二人住得远,她不能时时见到,十分挂念。不过,只要你们夫妇二人琴瑟和鸣,老夫人心里很是宽慰。”崔夫人这话倒是没让宋稚心中不快,反倒是隐隐透出了些许讨好求和之意。

嘉安太后闻言倒吸了一口气,像是听不惯自己嫂嫂说的这些话,但又不能发作,只使劲憋住了一些不吐不快的恶语。

“多谢老夫人挂念。”宋稚言简意赅的说,又在桌下不动声色的踩了沈白焰一脚。

沈白焰睇了宋稚一眼,又添了一句,“三日后去看外祖母。”

他脸上没个笑影子,声音又冷硬,却让崔夫人喜不自胜,连连道:“好好好,我回去就告诉老夫人,她必定开心。”

不止是崔夫人,宋稚瞧那总是耷拉着一张脸的崔冰映似乎也流出了一丝笑意。

“满意了?”沈白焰往嘴里倒了一口酒,对宋稚道。

宋稚原本就踩在沈白焰足上的脚又碾了碾,道:“我还不是为着你好?毕竟就这么一个老祖宗了,虽说爱管闲事儿,喜欢摆长辈的谱儿,可现在不是服软了么?你就递个台阶给她下,也不妨事。”

她这点子蚂蚁力气还不够给沈白焰搔痒的呢,沈白焰低声道:“我今日穿的可是白鞋,若等下行走的时候露出黑乎乎的鞋面叫人瞧了去,岂不是笑话你我?”

宋稚不依不饶的说:“我每日只在院中行走,出门就是马车,鞋底儿比你的脸还要干净,怎么会黑乎乎?”

沈白焰垂眸望了望酒杯中自己的脸,又抬眸看着宋稚,半是无奈半是宠溺的说:“满嘴的俏皮话。”

席上不乏夫妇同桌,也有彼此间说话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宋稚与沈白焰说话的时候,大家总是喜欢明日暗里的扫过来一眼。

郑老国公是沈长兴的太傅,年岁大了渐渐不出来走动了,今日竟也来了,他招呼沈白焰过去说了好一会子话,宋稚也与他家的夫人小姐见了礼,闲谈了一会子便回到自己位子上。

只是半道上身后却黏了一个小尾巴,她回身一瞧,原是崔冰映。这倒是让宋稚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只见她红着一张脸瞧着宋稚,却不说话。

“崔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宋稚觉得奇怪,便问。

“你的药膏,很有效。”崔冰映总算是说话了。

宋稚轻笑了一声,道:“你用了?我还以为你不肯用呢。”

崔冰映的脸又红了几分,上前一步,轻声道:“原先是不肯的,后来用了县主的方子,虽有奇效,但药力太猛,整张脸奇痒难忍。二哥哥替我寻了一个隐医来,看过许多药膏才发觉是县主的药膏出了问题,他也瞧了你送来的药膏,说这才是上品,只开了几服药给我,让我只涂你的药膏,便好了九分。”

第一百六十五章 康郡王妃

“那两盒子药,可值十间大宅院了。”菱角低声嘟囔,却被宋稚睇了一眼。

菱角虽不服气,但还是退了一步。这药还是她遵了宋稚的吩咐寻来的,吴大夫调配许久,还动用了许多沈白焰私库里头的药材。

宋稚一句没提这药的许多珍贵之处,只叫崔冰映以为她不过是过过人情场面,随便送点东西罢了。

崔冰映愈发不好意思起来,宋稚这人吃软不吃硬,瞧她这样子倒是有几分真心实意的。

宋稚用帕子掩住口,向前倾身打量着崔冰映面庞上留有疤痕的位置。

崔冰映亦十分配合的偏过脸去,“似乎是瞧不见了?”崔冰映敷了粉,宋稚有些不确定的说。

“还有一些呢。淡淡的,红红的,娘亲同我玩笑道,说这点子红倒可说芙蓉面,还省下了胭脂钱。”崔冰映还有心情说笑,可见是心结纾解,郁气尽消。

宋稚的性子一向是个大方的,说:“我那还有一盒子,原是备着以防个万一的,你的脸既然没好全,我改明儿给你送去。”

“谢谢王妃嫂嫂。”崔冰映喜不自胜,笑起来的模样多了几分孩子气。

其实宋稚给的那两盒子膏药应该是够她祛疤的,只是原先用了县主送来的膏药,耽误了时候,这才留有红痕。

宋稚应该能猜测到其中的缘由,但她并没有点破,更叫崔冰映心生感激。

两人交谈几句,便回了各自的位置。

宋稚偷偷往菱角袖子里塞了一枚糯米纸包着的酥饼,叫她去个没人瞧见的地方吃了,免得肚饿。

菱角攥着酥饼,在宋稚耳边轻道:“逐月姐姐的喜团我吃了好几碗,半点也不饿。”

宋稚点了点头,便没再管她。菱角直起身子,发觉边上那一桌的家婢正偷偷打量着自己,应该是宋稚方才偷摸给自己递酥饼的时候被这人发觉了。

菱角警告的瞥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乱说话。那婢女倒不是个存心挑事的,与菱角对视之后便垂下了脑袋,一脸的安分守己。她立在康郡王妃身后,应当是她的贴身婢女。

康郡王妃倒是一直想上前与宋稚搭话,只是宋稚太过抢手,来了一拨,走了一波,又来了一波。康郡王妃个面薄的,踌躇半天,直到宴会结束也不曾与宋稚说上一句话。

“妇人之间原是最好寻话头的!偏你是个蠢笨的!连话都不会说。咳咳!咳!”康郡王说了几句话,便开始咳嗽起来。

许是方才心里有些气,所以这阵咳嗽起来便没个停歇。

郡王妃熟门熟路的拿出丸药在水里融化开来,这丸药化作的药汁儿有股子清清凉凉的味道,应该是有枇杷叶和冰片在里头,康郡王身上全是这个味道,在这寒日里叫人闻着难受。

郡王妃喂了康郡王几口,他的咳嗽才渐渐平了些。

“怎么?我看你的样子,倒是很不服气?可别忘了,这差事也是你自己揽下来的!”康郡王瞧着她不言不语的板着一张脸,道。

郡王妃生了一副愁苦的面貌,嘴角下挂,眼下有痣,喜欢的人称之为西施之美,不喜欢的人称之为晦气。

汝亲王妃见她第一日便不喜欢,嫌她丧气,此后便添了许多苦楚。

郡王妃勉强的笑了笑,道:“不敢。”

“哼,我看你敢的很!今个府里只来了我们俩,等回去的时候爹爹必要问起今日情状,咱们俩冷冷落落的,什么人也没攀谈上,又要被老三阴阳怪气的说上一遭。”康郡王念念叨叨,一副后宅夫人口吻,实在叫郡王妃看不上眼。

郡王妃出自尚书府,是家中的庶长女,闺名鸿雁。虽是庶女,但因是钱尚书的长女,幼时倒也受宠过一段时日,琴棋书画皆是学过的。只是自嫡母生下嫡子之后,她便被摆到一旁。

康郡王的身子骨连延绵子嗣都很难说,哪有高门肯将嫡女嫁给他呢?她这门第合适,教养又拿得出手的庶女,自然也称得上是上佳人选了。

郡王妃虽为庶女,但也常常觉得自己委屈了。她的夫君只拘泥于小节,心眼又小,连见到自己三弟都时常胆寒,更何况与沈白焰交谈?所以便把她给推了出去,想着能从宋稚入手,现如今这美好的愿景做了空,康郡王又不能怪自己,只能怪旁人了。

“唉。”郡王妃叹了一声,回到府里她就一刻钟也没歇下过,又是熬药煎茶,又是伺候康郡王喝药,又是去正院给汝亲王妃请安,忙活了一圈才回到自己院中的偏房歇下。

“夫人,莫要叹气了,气运会散的。”她的贴身婢女道。

“我这一辈子,嫁了这个病秧子,还能有什么气运。”这婢女是她从家中带来的,叫做翠樱。翠樱算是这府上唯一能说上几句私房话的人了。

婢子忙打开房门张望了一下,见附近并没有人,这才放心下来,掩上了门扉对郡王妃道:“夫人,可不要乱说话。”

“呵,原以为嫁个病秧子,虽说得忙前忙后的伺候着,但多少能得个清静。可未曾想到这病秧子却是个有大野心的,自己没本事,尽知道折腾我。他也不知生不生的出孩子,有这般宏图大志作何用?”

郡王妃憋闷许久,今日一齐发作,说得好不畅快。

“夫人快气了,喝口茶顺顺气。”翠樱给郡王妃斟了一杯茶,她这样身份的人,也只有在私下里才敢议论一下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们。

见郡王妃饮了茶,面色从怒气冲冲转为颓然,翠樱便道:“其实我瞧那摄政王妃未必是个难相与的。”

“怎么说?”郡王妃顿时来了兴致,问。

翠樱便把自己瞧见的宋稚递饼给菱角的情景与郡王妃说了。

“我以为是什么呢。”郡王妃泄气的说,“这点子破事能瞧出什么门道来?”

“起码瞧出摄政王妃是个心善的,你若上前攀谈,咱们先不说能不能讨到一个好,起码她不会莫名其妙的下咱们面子。”翠樱细细的说。

郡王妃一面听,一面点头,随后又叹了一声,道:“这摄政王妃是个不爱参加席面的人,下一回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遇见。那个病痨鬼倒是好打发,只是三叔那儿,我真是……

一听郡王妃提到沈千慎,翠樱忍不住颤了颤,道:“王妃,请恕奴婢僭越了,三公子您还是不要再碰了,若是让旁人知道了,可是要进铜庵堂的!”

郡王妃最不爱听翠樱说这个,叫她别见千慎,她如何能做到呢?

‘他是这府上唯一真真正正的男儿郎,不靠父荫,顶天立地,那个病秧子如何比得?再说了,他们之间只是说说话,聊聊心事,又没有,又没有做那……

翠樱见郡王妃半点不搭理自己,脸反倒渐渐红了,就知道自己这句话,她是半点也没听进去!

翠樱心里又急又怕,郡王妃现在眼睛被情爱蒙了!瞧不见自己脚下的路,那是一条独木桥,若是一脚踏空,便会堕入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翠樱还盘算着要劝上几句,却闻外头有人有人叩门。原是康郡王醒了,嚷嚷着要叫郡王妃呢。

“知道了,知道了。夫人睡了一小会子,梳洗过后再去见郡王,你先去回话吧。”翠樱知道郡王妃现在一时半会收拾不好自己的情绪,便随口扯了一个谎。

但这谎也撑不了多久,她便小心翼翼的哄着郡王妃去梳洗。

康郡王出去了一趟,在酒席上吃了几杯酒,郡王妃劝过了,并没劝住。可现下病了,又是郡王妃的错处了。

郡王妃连着服侍了三日,才渐渐好了些,她倒是真宁愿这病秧子死个痛快,省得活着用这些细碎功夫折磨自己。

今日的这帖药哭了些,康郡王喝不惯,便一口吐在了郡王妃的衣襟上,脸上也沾了一些。

她一身的药味,心里委屈的不行。正当此时,翠樱走了进来,康郡王不欲自己这样狼狈的模样被人瞧见,便哑着嗓子恶声恶气的说:“进来做什么?滚出去!”

“郡王、郡王妃,秦国公大公子的夫人午后在围场办了一场冰嬉,听说摄政王妃也会去,还有郑国公家的小姐们,这些可都是平日里难见到的人。”翠樱不慌不忙的说,她知道此事一说,康郡王必定不会找茬训斥。

“那你还不快去梳洗一下,今日务必和那宋氏攀上交情,知道了吗?咳咳咳。”

与摄政王府多些交情不过是汝亲王的一句闲话罢了,也只有康郡王才巴巴的记在心上,想在自己父亲面前表现。

若不是后来沈长慎也说了同样的话,郡王妃又岂会照做呢?

翠樱这番话可算是救了郡王妃一遭,她急急的走着,用帕子擦着胸口的苦药,只觉得恶心极了。

“混蛋!混蛋!”她坐在浴桶里,咬牙切齿的说。

翠樱拿着香笼在替郡王妃烘衣裙,这衣裙剪裁较为合身,适合冰嬉、打马球等活动。

她隐隐听到郡王妃的咒骂声,只叹了一声。

第一百六十六章 冰技会

宋稚答应来参加这场冰技会,可不是为了一展身手。

她冰技玩的并不好,小时候跟在宋翎身后,拽着他的衣摆慢慢的挪动。长大之后不是沈白焰陪着,就是菱角护着。从没有自己一个人试过一回,这冰技会可是要比试的,哪能由人护着呢?

宋稚一早就发了话,只说自己出来透透气的。既是出来透透气,宋稚便没想着要做这冰技之事,只让人从库房里头拿出了两件大氅,一件是她冬日里最喜欢的冰狐毛斗篷。这件斗篷毛色洁白,唯有毛尖一点泛着蓝光,像是落在雪地里头的月光。

另一件则是从未穿过的浅灰色貂毛大氅,这件貂毛不比宋稚那件光亮,毛色柔和,给人一种十分温和的感觉。

茶韵将这件大氅拿在手上,只觉得是又轻又软又暖,她说:“夫人今日就穿这件可好,也轻便些。”

宋稚摇了摇头,微微扬起下巴让流星替她系上带子,道:“这件是给嫂嫂的,我想邀她去冰技会。”

茶韵垂了眼儿,端起宋稚的首饰给她挑选。

只听流星不解的问:“宋小夫人会答应吗?夫人原先邀她去游湖,去听戏,去赏雀儿,她都一一推了。”

“嫂嫂的冰技之术极佳,现在她身子不好,怕是不能亲自上场玩这个,过过眼瘾总是好的。”宋稚从一堆的戒指里头捡了两个细细的玉环戴上,这玉环原先是有些松了的,但此刻却牢牢的套在宋稚的指头上。

“瞧我,还真是胖了些呢。你们总哄着我,说我没胖。这戒指可是骗不了人的吧?你瞧,卡得多严实。”宋稚转了转戒指,道。

流星将手炉递给宋稚,自己却似被人点了穴道一般,整个人僵住了不松手。

“怎么了?”宋稚瞧着流星傻呆呆的模样,对立在帷帐外的菱角道:“你是偷摸着点她的穴位了吗?”

菱角正要争辩,就听见流星问:“夫人,您的月事迟了好些日子,咱们是不是请吴大夫来瞧一瞧?”

宋稚其实亦有所觉察,只是这感觉太过模棱两可,她一时间没有意识到。

“可吴大夫今日一大早去山上采雪霜草了,一时半刻估摸着回不来。”菱角靠在门边,双手抱于胸前道。

“那便等他回来再说吧。咱们也不急这一时半刻。”宋稚抚了抚自己的小腹,道:“雪霜草长于古木树荫下,而古木又在深山之中,吴大夫和他那几个小药童怕是吃不消吧?”

菱角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那些在吴大夫院里养过伤的小子们好像被吴大夫抓了壮丁。苏峥倒是因为新婚的缘故逃过一劫。”

“那咱们走吧。”菱角和流星一左一右小心翼翼的搀扶着她。宋稚笑着说,“你们这样的架势,怕是旁人一瞧就知道我是有了身子。”

菱角便离的略远了些,不远不近的跟着宋稚,道:“我这样的距离就能更好的看着夫人了。”

马车慢悠悠的走着,索性这冰技会开一整日,她们并不十分着急。

因为心里添了个顾虑,宋稚自己个也小心了些,迈下马车,跨过门槛的时候都格外的仔细一些。

宋稚并未与曾蕴意说过来意,只哄着她穿上自己带来的这件大氅。

“嫂嫂,可还暖吗?”宋稚帮曾蕴意理了理大氅,,问。

“暖和的紧,又这样的轻,真是难得。”曾蕴意不住的摸着柔滑的皮毛,连连称赞,“这样的宝贝,给我真是可惜了。”

“胡说什么?给你怎么会是可惜了呢?”宋稚佯装生气的说,脸颊都变得气鼓鼓的。

曾蕴意温柔的笑了笑,道:“我的意思是,我穿到这件大氅的机会少,被困在库房里头不见天日,这不就是可惜了?”

“不会,今日咱们就穿着出去转一圈。”宋稚听说曾家给曾蕴意求来了南方的一位名医,善用食补,现下就住在宋府上,调养了几日后,曾蕴意的身子说是好上一些了。

只是宋稚瞧着曾蕴意面色微微泛红,可精神却好似比从前还弱了些,若是出门转转,想必能好上一些吧?

“出去?去哪儿?”曾蕴意有些犹豫的问。

宋稚便说了冰技会一事,曾蕴意看起来似乎有了些兴趣,但又十分踌躇的说:“还是不去了吧?柔衣的临盆之期就快到了,还需要人看顾。”

“产婆已经来了吗?”

“来了,已在偏房住下了。”

“大夫呢?”

“大夫这几日是不会出门的。”

“剪子纱布备下了吗?”

“备下了。”

“参片汤药呢?”

“也备好了。”

“这便好了,再派人知会母亲一声,说是我央嫂嫂出门一起做个伴,让母亲多多留意柔衣的情况,这可就万无一失了。”宋稚笑眯眯的说,她与蝉衣一问一答,只把曾蕴意的借口全数点破了。

曾蕴意张了张口,还欲说些什么的时候,宋稚抢在她前头说,“嫂嫂,现如今你自己的身子最要紧,我看除了汤药外,心情也是顶要紧的。我让娘亲将这庶出的孩子养在她院子里头,让你好松快些,原就是这个打算。你怎么还自己拘束着自己呢?至于柔衣,她不过是个姨娘,只要安分守己,如何用得着你来看顾?你这院里的人又不是无理之人,难道平白无故还会欺辱了她不成?”

“自是不会的。”蝉衣在旁忍不住说,她知道自己不该插嘴主人家的谈话,可她是真想曾蕴意多出门去散散心。

而且宋稚这般的小姑子哪里找?只纵着嫂嫂出门散心,把未来的侄子侄女反倒是摆在了第二位。

“那好吧。咱们且瞧瞧去。”曾蕴意总算是松了口,蝉衣瞬间便笑开了花,喜滋滋的准备出门的物什去了。

曾蕴意和宋稚两人裹得严严实实,像是两团毛绒球,两姑嫂手牵着手,正走到门口的时候,却瞧见柔衣挺着个大肚子,艰难的走了过来。

“夫人这是要出去?”柔衣有些惊讶的说。

“你怎么出来了?我不是吩咐你要小心在屋里待着吗?”曾蕴意睇了她一眼,有些不满的说。

柔衣委屈道:“整日待在房内着实憋闷,妾身便想着来跟夫人请个安。”

“夫人你也见过了,现在快些回去吧。一定要小心身子,本来孕妇是可以多走动些的,只是你现在快临盆了,还是在屋里待着,以免节外生枝。”宋稚不想耽搁时间,便道。

她牵起曾蕴意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柔衣瞧着她们二人离去的背影,颇为不满的说:“她们两人半点也没将我的胎放在心上,真是伪善极了。”

曾蕴意原想将自己身边的一个二等丫鬟指给她,可柔衣说自己不敢使唤曾蕴意的丫鬟,所以只拨了今年府上新买进来的丫鬟给她。

这丫鬟自然不敢接柔衣的话,只好意劝道:“我瞧着王妃也常常送来补品,方才的语气也不像是漠不关心,姨娘您是想太多了吧?”

“人心隔肚皮,你知道什么?!”柔衣斥责道,丫鬟便不吭声了。

宋稚与曾蕴意一前一后的上了马车,关切的问:“没觉得冷吧?”

曾蕴意将暖暖软软的手放进宋稚的掌心,道:“你摸摸,暖和的不能再暖和了。”

流星见宋稚这样顾着曾蕴意,生怕宋稚忘了自己的身子,忍不住问道:“夫人,你可觉得暖和吗?”

宋稚抚了一把自己的脸,道:“暖和极了。”

曾蕴意见宋稚下意识的将手放在小腹上,惊讶的说:“你,你该不会是?”

“只是心里有个疑影罢了,还未诊过脉呢。”宋稚说。

曾蕴意皱了皱眉,十分不赞同的说:“真是胡来。”

宋稚虚靠在曾蕴意的肩头,撒娇道:“那就要麻烦嫂嫂多多看顾我。”

曾蕴意这才稍微轻松了一点,还是在宋稚身上虚打了一下。

宋稚与曾蕴意到围场的时候已经算是比较晚了,小秦夫人早早为宋稚留好了位置。冰技会是在围场的一个湖泊上举行的,年年都是如此,只是主事人不同罢了。

小秦夫人她知道宋稚不会上场,所以留了一个视野好的二楼位置给她。

宋稚才一到,就见到姜长婉轻巧的走了过来,抱怨道:“你怎么来的这么迟,我还以为你今日不来了呢。蕴意也来了,许久不见了,今日见到你,真是好。”

曾蕴意被这既冷又清新的空气一扑,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笑道:“多谢姜妹妹记挂。”

“这场上现如今是谁在与谁比试?”宋稚问。

“方才我夫君和昭阳公主的驸马比了一场,我夫君胜了。”姜长婉一脸得意的说,“现在是上场的是秦国公的小儿子和汝亲王的第三子呢。”

宋稚顺着姜长婉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场上一金一玄的两个青年正在湖面上站着,等着听那一声号角。

“呜~!”一声号角的长鸣声响起,这湖面上的两人便一齐出发了,只过了片刻,玄色青年便稍稍领先了些。

第一百六十七张 沈长慎

冰技不过是王公贵族打发这冬日时光的一件趣事罢了,又不是上战场打仗,就算是胜了的人,为了照顾对方的颜面,也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过张狂招摇,一般都会有意做成‘险胜’的样子。

很少有人像沈千慎这般足足超了别人近半的路程,夺了旗子之后,再原地转了好些时候,等秦家的小儿子追上来之后,这才不慌不忙的滑了出去,又甩开了对方很长的距离,轻轻松松的夺了第二枚旗子。

“这人怎么这样?也太不给人面子了吧?”曾蕴意性子温和,最是中庸不过,自然看不上沈千慎的做派。

姜长婉端着一碗羊奶啜了一口,道:“我记得这秦家的小公子冰技的功夫原没有这么弱的,今儿是怎么了?”

菱角正站在姜长婉和宋稚身后,闻言上前一步,脑袋悬空在二人的肩膀上道:“那沈千慎是个使阴招的主儿。两人一开场的时候,我瞧那秦小公子便莫名其妙的崴了一下。我猜,是遭了暗算。”

宋稚转过脸来,脸颊擦过兜帽边沿上的毛,一张脸像是埋在雪堆里头,比不得雪色之白,却胜在莹润。

她戳了戳菱角的脑门,道:“就你眼睛利,嗓门又大。”

菱角揉了揉自己的脑门,嘟嘴道:“我瞧得真真的,又不是胡诌。”

姜长婉笑道:“我听说这人的性子阴鸷又记仇,咱们与他府上平日里无甚交情,还是别说他了。倒是那秦家小公子,听说是在和崔家姑娘相看呢?你可知道这事儿?”

姜长婉与曾蕴意一同看向宋稚,宋稚摇了摇头,想了想,又点了点头,道:“耳边似乎是刮过这阵风,我也记不得了,方才若不是你提及,我都想不起来这件事儿了。女儿家的名节要紧,婚事未完全敲定之前,怎会摆到台面上来。”

“夫人,你说昨日崔家请您去吃茶,是不是为着这件事?”菱角又探出半个脑袋问。

“又不是我嫁女,又不是我娶媳,何必请我……

宋稚忽止住了话,露出一个了然的神色来,道:“我说呢。原是为着他们家给充门面,算了,也是为着儿女的婚事,处处都是心思。”

曾蕴意正想着接话,却对宋稚打了一个眼色,示意她身后有人来了。宋稚纳罕的一回眸,便见那康郡王妃只身前来,身侧只有一个婢女。

曾蕴意与姜长婉不解的对视了一眼,她们与康郡王妃素无相交,不知道她为何过来。

“摄政王妃安康。”人不熟没关系,礼数周到了总不会当面赶你走,康郡王妃弯着膝盖,心道。

“康郡王妃有礼了。”宋稚站得笔直,只道了一句。正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就算是后宅妇人也是如此。

曾蕴意与姜长婉也与康郡王妃见了礼。

“我今日来了这围场上,才发觉自己个是孤零零的,见王妃和这两位姐姐都面善,这才厚着脸皮想一起来凑个伴。”康郡王妃脸上挂着笑,她方才一路走过来的时候面上一直挂着笑,只觉得脸都要笑僵了。

“郡王妃不必如此客气,露台这般的大,自便就是了。”宋稚忆起沈白焰对汝亲王的揣测,对康郡王妃怎么也做不到表面上的亲亲热热,不论神色还是语气都十分的客套疏离。

姜长婉和曾蕴意隐隐觉察到了一丝不对劲,但又不能当着康郡王妃的面问。

“蝉衣,娶碗油茶来。”曾蕴意觉得有些饿了,便道。

“这位是宋都尉的夫人吧?从前只远远的见过你一回,不曾相识。”

宋翎新得了个上轻车都尉的勋,不过他并未当回事,左右是个虚名,叫着好听罢了。曾蕴意一时间还未反应过来康郡王妃是在叫自己。

“是,多谢郡王妃记挂妾身。妾身的身子不大好,所以很少出门。”曾蕴意福了福,只转身观看下一场比试了。

“嘚?怎么又是汝亲王的三儿子?他方才不是比试过了吗?”姜长婉不解的问。

姜长婉这话原没什么不好的意识,只是纳闷罢了。可康郡王妃却是一脸的尴尬,仿佛姜长婉这话意有所指,与心眼小的人相交就是这般的麻烦。

“胜者可与下一人继续比试,也可以拿了彩头走人。若是赢了便继续在场上,将下一人的彩头也拿走。若是输了便下场,不可再比,除非能拿出份量足够的彩头来,让下一场的人点头。的确有这样的规矩。”曾蕴意熟知冰技场上的规矩,所以说话起来也格外让人信服。

“是了,我这三叔一向是个喜欢乘胜追击的性子,若是让我婆婆来说,定会说他是个硬脖子,不撞南墙不回头呢。”康郡王妃忙道,生怕宋稚她们误会了沈长慎。

其实又能误会什么呢?是她关心则乱!忧心太过了!

“这人是谁?倒是半点印象也无。”姜长婉瞧着这一场与沈长慎比试的那个人,道。

宋稚细瞧了一会子,很不确定的说:“似乎,似乎是县主先前的夫君。”

“冯大夫的公子?”曾家与冯家有交情,年少时曾蕴意也是见过冯公子的,“还真是像他,前段时间听说他回京了。我还以为只是拜访亲友,不日便走。难不成是要常住?”

“原是这样打算的。”康郡王妃总算是寻到了一个可以接上的话头,忙道:“可,这位冯公子,怕是要再续前缘了。”

她故意将话说得隐晦,引得姜长婉问一句,“郡王妃是何意?”

“冯公子的继室不是染病身故了吗?京中有流言说,这冯公子回来之后,县主像是常去他府上拜访呢!以县主的性子,若不是想着再续前缘,还能是什么?”康郡王妃见三位夫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总算是轻松了些,忙将自己知道的事而托盘而出。

“想不到县主也是个会吃回头草的。”姜长婉对这件事儿的兴头倒是更大一些。

曾蕴意则是吃着油茶,并未说话。

宋稚回过身子眺视远方,瞧着下头一褐,一玄两团颜色,道:“冯公子瞧着要赢了呢。”

她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叫众人纷纷抬起头来,方才的呐喊助威声一声高过一声,她们只以为是替沈长慎助威,可这一细瞧才发觉,原来竟是冯公子赢面更大些。

康郡王妃一下疾走到露台边上,她的动作这般快,惊得翠樱道:“郡王妃小心些!”

成败胜负只在片刻之间,冯公子已然赢了。场下欢呼声一片,看来沈长慎之前赢了秦小公子那一遭,颇不得人望啊。

“哟,他该不会是想再比吧?”姜长婉侧了侧身子,望着下边的人,道。

曾蕴意也搁下茶碗,瞧着下面的情形。

沈长慎遣人拿来了许多或贵重或稀罕的玩意儿让冯公子挑选,可冯公子不知是瞧不上眼,还是铁了心不想与他比试了,只连连摇头,最后干脆离去了。

“没想到着冯公子倒是耍冰技的一把好手。”姜长婉总结道。她本还想刺上沈千慎一句,但因着康郡王妃在这儿,已经克制了些。可没想到着康郡王妃的脸色还是有些难看,这倒是叫姜长婉费解了。

不是说汝亲王的几个儿子之间并不十分和睦吗?怎么她的小叔子出糗,她倒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翠樱觉察到姜长婉打量的视线,心里十分惊慌,生怕叫姜长婉觉察出郡王妃与沈长慎之间的暧昧来。

她假模假样的叹了一声,又极为小声的说:“郡王妃就别替三夫人担心了,三公子他好歹也是赢了一场的。”

她的声音细细碎碎的传进旁人的耳朵里,也点醒了郡王妃,她自嘲一笑,道:“我这位三叔是个燥脾气的,对着外人的时候闷得像块石头,可火气总是对着我那弟妹发。我也是想多了,一场冰技罢了,不至于。”

众人忽听她揭露沈长慎的内宅之事,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只是尴尬的笑了笑。

“总是听旁人说,这京中的美满夫妻,第一当属摄政王和您。今日怎么不见他陪您前来?”康郡王妃端起自己的茶盏饮了一口,道。

“他公务繁重。”宋稚十分简短的说。

“可今日乃是休沐之期。”康郡王妃又道,不知道是否是宋稚多心了,总觉得颇有些寻根究底的意味。菱角亦向她投去十分耐人寻味的一瞥。

“夫君并不常与我说朝上之事。”宋稚神色自若的睁着眼睛说瞎话,“听郡王妃所言,可见康郡王与你之间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真是令人艳羡。”

郡王妃觉得宋稚这番话压根就是在嘲讽她,但又不能生气,只道:“王妃不要打趣我了,我,我并没有王妃这样好的福分。”

她的语气低哑了几分,倒叫宋稚有些不好意思,她只知道康郡王是个病秧子,并不清楚他的身体到底差到什么地步,但是听郡王妃的口吻,应该是比较严重了。

曾蕴意微微别过脸去,藏住了自己脸上的一丝落寞和愁苦。

第一百六十八章 昏迷

自冰技会那日回来之后,天气就没好过,总是阴沉沉的,一日里头有大半的时辰都在落雪。

流星十分庆幸,若是宋稚与曾蕴意受了凉,可就是麻烦了。

宋稚果真的怀了孕,小一个月左右。吴大夫把了近半个时辰的脉,才敢下结论。

逐月得了消息,立刻就赶了回来,宋稚连撵都撵不走她。

今儿晨起,松香就慢慢的熬了一锅红豆沙出来,宋稚明明就没有吩咐过,可她总觉得宋稚会想吃这个。

松香用长柄勺子在锅里轻轻搅动着,热气一股股的冒上来,犹如重重云朵。

松香扇了扇,将这些云朵驱散,露出细绵的红豆沙来,松香又兑了上好的红糖进去,甜味慢悠悠的飘了出来。

忽闻耳边传来一声猫咪叫声,松香并没回头瞧这只花皮的玳瑁猫儿,只是依旧看顾着自己的红豆沙,十分自然的说:“今日厨房没你可吃的东西,出去找王妈妈,瞧瞧她今日的鱼可新鲜?我知道你是个挑嘴的。”

松香自顾自的说着,猫儿竟也好似听懂了,‘喵呜’了一声后乖顺的离开了。

府里头一贯是有猫的,只松香记着的就有七八只,这只玳瑁的公猫最是讨人喜欢,它应当是年岁最大的一只,性子极其温顺,又畏寒,所以常年在小厨房边上守着。

小厨房多忙啊!人进人出的!这猫儿每每被人踩了尾巴也只是轻叫一声,哀怨的走开了。若是换了其他的猫儿,必得好好给你一爪子。

其中有只黑猫,性子最是烈。从不正眼瞧人,来也不向他们乞食,只捉着院子里的雀儿吃,喝水坑里的谁。

听年纪大的妈妈们,自她们入府们起,就是有猫咪的。府里的主子们平日里也爱看猫儿,权当斗个趣。

不过,雪绒在府里的时候,下人们都是尽量拘着这些猫儿,不让它们去宋稚的院子里,免得这些猫儿们打架,雪绒这般娇贵的猫儿,少不得要受伤。

雪绒死后,大家也就忘了这不成文的规矩,猫儿在脚边绕着也没在意,猫儿偶然间也会蹿到宋稚院里去,宋稚遇见了也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并没说什么。

松香又开始忙碌着搓小圆子,一颗颗拇指大小的小圆子便在她手下出现了。

“什么味道这么香,可是红豆吗?”流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一如既往的爽朗,“呦!这猫可是叫你们养的够精神的。”

“我想着给夫人做些甜口的热点心。”松香笑道。

“你最是贴心不过了,也最是闲不住。”流星拦着松香的肩膀,笑道:“这红豆汤圆子便是最好的了,夫人必定喜欢。”

松香手脚麻利的下了一碗汤圆子,让流星给宋稚端去。

流星抿了抿唇,还未说话就听见松香道:“先去当差,我会给你留上一碗做宵夜。”

流星眨了眨眼,笑着离去了。

松香伸了个懒腰,从灶台边上拿起一个土陶碟子,又从矮柜里抓了一把小鱼干出来。松香走到小厨房的拐角处,将那盛着小鱼干的碟子搁在那里,看看能引几只小猫咪来此。

因为下着雪的缘故,天色十分昏暗,掌灯的丫鬟早早的点燃了灯笼,的亏有这点子亮光,松香才瞧见那只灰白花纹的猫儿有些惊惶的从一个角落里蹿出来,猫儿见到松香又是一惊,松香朝猫儿招了招手,唤道:“芝麻,过来吃小鱼儿。”

松香是芝麻熟悉的,它这才镇定了下来,缓慢的走了过来。

趁着芝麻吃得正香的时候,松香一路从背脊摸到脑袋,又摸到它的下巴。只觉得心情大好,半点不累了。

‘咦?这是什么?’松香瞧着自己手指上的一抹红痕,有些疑惑的搓了一下。

这红痕只是薄薄的一点,瞧不出什么。松香再一细看,只见猫儿的胡须上也沾了一点红,她触了触,竟是血!确信无疑。

猫儿没有半点痛苦的表现,定不是她受了伤,松香环顾四周,只见菱角正对面走来,像是来小厨房寻吃食的,松香忙压低声音,唤道:“菱角,菱角,快来!”

菱角循声走来,松香的声音又轻又细,跟猫儿似的,她十分勉强的听懂了,原是松香怀疑有贼人进了府。

菱角只觉得是松香多心了,猫儿贪玩,指不定是从哪里沾染回来的,不过见松香害怕,菱角便道:“我瞧瞧去。”

“好,那你小心一些,我去给你取蝴蝶酥。”各人爱吃些什么,松香可是记得最为清楚。

菱角扬了扬眉,道:“好。”

她便朝着松香所指的猫儿来的方向走去,小厨房后头就是水房,除却一口水井外,别无他人。

菱角正欲离开,此时吃饱喝足的芝麻却绕着她的脚走了一圈,又‘喵呜’了一声,快走几步赶到她前边,又回头看着菱角,像是要给她引路。

菱角跟在猫儿身后,一路从水房走到了院子的西偏门,这门外就是大后院,是沈白焰平日舞剑练功的地方。

他剑气锋利逼人,容易伤到人,所以很少有人去,院子里草木不生,连洒扫的丫鬟也是在固定的时辰去打扫一次,免得撞上沈白焰。

沈白焰此时正在房中与宋稚烤火品茶,定是不在此处,菱角便推开门,视线里空空荡荡,脚踝处却被一个既软又硬的东西撞上了。

芝麻喵呜一声弹跳开来,菱角却十分镇定的垂首看着靠在自己腿上了无知觉的宋翎。

他原先大概是靠在门板上,菱角把门一打开,他便摔在了菱角腿上。

菱角浑身一僵,扶着门板半蹲下来,双指按在他的脖颈上,脉象微微有些滞涩,却还算是沉稳有力,应该只是昏迷了。

她一下子泻了劲,将腕轮拆开,取出一枚银针来,仔细辨认过这应该是没涂过毒的那一批,便在宋翎人中和双手的内关穴位上扎了一针。

片刻之后宋翎的眼皮微颤,一睁开眸子便见菱角面无表情的瞧着他。

宋翎简直是满头雾水,“你?你怎么在这?我?我怎么这样了?”

菱角翻了个白眼,道:“我可什么都不知道,一打开门就见你像个傻子似的躺在着。你身上可还有旁的伤吗?这猫儿身上沾到了血,这才引了我来。”

宋翎撑着起身,才发觉自己方才竟靠在菱角的腿上,他有些不好意思,见菱角一脸无谓的神色,便不提此事。

他摇了摇脑袋,记忆一点点的回来了,道:“这并不是我的血,是沈千慎那小子的,这小崽子干不了大事,我假意打草惊蛇,他便自己跳了出来,急吼吼的要干掉我。可惜武功忒差,只敢使阴招。”

宋翎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脚踝,拔出一根细细的针来。

“的亏你运气好,这针上涂的是迷药,他若涂的是毒,你岂不是要一命呜呼?”菱角接过针来,细细辨认确认无毒之后,道。

“他怕是不敢吧?这针是一齐发出数百根的,一刀挥过去,这针便会调转方向,若是扎到他自己了,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宋翎挠了挠下巴,笑嘻嘻的说。

菱角见他这嬉皮笑脸的模样,不知道为何有些生气,道:“若是让夫人知道,铁定要骂你!”

“我现在已经无事了,为何要让她知道,憬余可在家中?我就是为着找他,才这般狼狈的。”宋翎站起身来,却忽然皱了皱眉,人也有些站不稳。

眼见他要倒地,菱角慌忙扶住了他,成年男子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菱角身上,幸好她有些功夫在身,不然还真撑不住。

“怎么回事?”宋翎轻声嚅嗫着说,他只闻到些许幽兰的香气,随后便再度丧失了意识。

等宋翎苏醒过来的时候,只瞧见烛光摇曳,药味黏腻。

“舍得醒了?”宋稚冷冷的声音传来,宋翎费劲的偏头去瞧她,只见自己一母同胞的亲生妹妹正坐在近旁的桌旁,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茶。

宋翎只觉得自己无辜极了,自己明明是去办正事受了别人暗算,怎么还得遭一句冷嘲热讽?

“你瞪着眼睛做什么?”宋稚瞥了他一眼,并不买账。

菱角直到此时才终于有功夫吃那碟子蝴蝶酥,一边吃着点心,一边看宋翎吃瘪,真是再惬意不过了。

“听你手下的人说,某人自己逞英雄,等不了旁人来便独身一人去了,结果模样狼狈的昏倒在我家偏门外。”宋稚幽幽的说。

宋翎默默的翻了个身,决定继续装睡。

宋稚后怕极了,但又不忍心过分斥责他,见他装睡,又不能打,又不能踹,他面皮又厚,骂也无用,只好道:“罢了罢了!我是管不了你了,憬余给你出气去了,我编了个由头递话回家了。你好生养身子吧!”

宋翎睁开眼睛,笑道:“谢谢妹妹替我周全。”

宋稚‘哼’了一声,出去看给宋翎炖煮的药膳是否好了。菱角脚步微动,真要随着宋稚出去,便听见宋翎道:“丫头,给我倒杯茶来,口干的很。”

第一百六十七章 急变

宋稚不知道自己走后宋翎与菱角又发生了怎样的口角,心里只记挂着宋翎的药膳。

她原以为宋翎只是迷药的余毒劲儿未过,所以才反复昏迷。

可没想到她领着流星端药膳回来的时候,却见吴大夫正被菱角扯着袖子匆匆忙忙的从前院赶回来。

菱角的胸口上有一片偌大的血迹,那血迹颜色红中带紫,看着极为异样。

宋稚瞧着菱角身上的血迹,知道这十之八九是宋翎伤情有变,耳朵里便懵懵作响,她提着裙摆的一路笑小跑了过去。

流星记挂着她肚子里的孩子,惊得七魂没了三魄。幸好宋稚步子稳当,并未出什么岔子。

“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宋稚急切的问,吴大夫心系病人并未理会宋稚,而是拎着药箱径直走了进去。

菱角扶着门框站在门口,瞳孔微微失焦,脸上都是四散的血点子,大多聚集在眼下的部位,像是流了几行血泪。

她有些迷蒙的看着宋稚,似乎是很艰难的想了一会子,这才道:“他喝了一口水之后,咳嗽了几声,就咳出一大口血来。”

宋稚走进屋内,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床上面色苍白沉沉昏睡着的宋翎。他身上的生气像是远不被抽空了一般,床褥衣裳上满是血点子,方才还谈笑风生的一个人,怎么忽然之间就成了这样?

宋稚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只是口中不由自主的连连道:“怎么会这样?不就是迷药吗?怎么会吐血呢?”

流星搀扶着宋稚,十分担心她的身子,道:“夫人,咱们别碍着吴大夫诊治了,先出去吧?”

宋稚心里是不大愿意的,只是被菱角和流星强行架了出去。

流星一早吩咐小丫鬟随时带着宋稚的安胎药,现如今派上了用场,她借吴大夫的院子将这一碗药热了热,哄着宋稚喝下。

所幸宋稚本就不是矫情的人,药当喝就喝,并不会推说自己心绪不宁而不喝药。看着宋稚将浓浓的一碗药喝了下去,流星这才松了口。

见宋稚又要起身去看宋翎的情况,菱角忙道:“夫人,你好生在无厘头歇着,院子里风大,咱们又不能进屋。我去门口守着,有一点风吹草动的,我就来告诉您,可好?”

宋稚本不愿,可又顾忌着肚子里的孩子,只好重新坐回位置上,手将桌布的一角紧紧揪成一团。

当你心中焦灼不安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特别慢,宋稚觉得像是过了两个时辰,可是一摸杯盏,里头的茶水竟还是温热的,只过了不到半个时辰。

宋稚实在难受,心像是被油煎一样,她耐不住性子,便朝门外走去,流星拦不住她,只能小心翼翼的在旁伺候着。

宋稚刚一出门,却迎面撞上菱角,她想必是站在门口有一会子了,却不知为何没有进屋,而且眼睛还泪盈盈,面颊上湿漉漉的,像是狠狠的哭过了一场。

她见到宋稚突然出来,慌乱的拭泪,又怕宋稚见到她这个样子担心,忙不迭的说:“吴大夫说他已经脱离凶险了,好生养着就是了,夫人可以不必太担心。”

宋稚一颗高高悬起的心,这才落了下来。

流星被菱角的泪吓了个半死,她有些恼怒的问:“既然已经无碍了,你哭什么?!惊着夫人了!”

菱角十分难堪的低下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飞快的说:“大夫说,要不是我那几针,宋公子的伤原不会这般来势汹汹。”

“什么意思?”宋稚蹙眉问。

流星觑了一眼宋稚的神色,颇为不安的看着菱角。

菱角胡乱用袖子擦了擦泪,道:“那暗器上的迷药虽说会对身子有一定的损伤,但是以宋公子的身子骨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好好养着便是了。但吴大夫他不知我先前曾用银针刺穴让宋公子苏醒,这银针入穴之后,血脉都被打通了,迷药入心肺,损了他的身子。”

她一边说一边垂泪,面上都糊成乱七八糟的一团,也却是一声抽噎也不曾有,只是眼泪不受控的往下掉。

宋稚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道:“罢了,谁能料到呢?”

她心里记挂着宋翎,说了这一句后就往宋翎的房间去了。只见一位小药童拦下了她,他手上端着的铜盆里满是黑乎乎的药汁,药味浓烈的整个院子都能闻见,小药童道:“奴才现在要为都尉大人用热药汁擦身,还请王妃不要进来。”

“好,我不进去。你快去忙你的。”宋稚只怕自己耽搁了他的事,忙道。

她现在只觉得自己无用极了,就算看过几本医书,通些医理又如何?还不是只能用在保养自己的血气或是皮肉之上?只碰上些严重的事儿,她便一点忙也帮不上了。

见宋稚失魂落魄的走到院子的石桌便坐下,菱角踌躇着不敢上前。流星不敢打搅她,只让人在风口处搭起了一个帷帐,又取来数个炭盆将宋稚团团围住,将这夜晚的寒风挡去了大半。

小药童将废弃的药汁端出来,见宋稚依旧在院中守着,忙将盆子搁到门外,上前对宋稚道:“夫人,您且会去歇着吧。咱们定会好好守着都尉的,大夫在前边亲自煎药呢。”

宋稚闻言只是垂眸沉思,道:“那好吧。”

流星扶着她起身,才走几步,见菱角一动不动的杵在原地,像是被这冷风吹的冻住了。

宋稚顺着流星的目光望去,见菱角这般模样,心里虽对她微有恼意,但也知道她是好心办了坏事,不忍心太过斥责,只道:“你且留下伺候汤药吧,哥哥什么时候好了,你什么时候回院子来伺候着。”

这明面上看着虽像是惩罚,但实际上却能让菱角心里好受一些。

菱角忐忑的望着宋稚,宋稚就这样轻轻放过了这一茬,让菱角有些惊讶,也颇为感激。

宋稚与流星在前走着,两人彼此之间都不说话,一路回了正院。

逐月正在门口张望着,见宋稚和流星的神色都不对劲,也不敢多问,只待流星服侍宋稚进屋,又出门吩咐小丫鬟准备汤浴的时候,悄悄与流星耳语了几句,这才明白了前因后果。

逐月端来一杯暖暖的牛乳茶,俸给宋稚。

“你不是该回家了么?怎么还在这?”宋稚就着逐月的手喝了一口,随即才意识到不对劲之处。逐月当差的时辰早就已经过了,她早该回家了才是。

“夫人一直没回院子,我担心。”逐月道。

茶韵在旁插嘴道:“逐月姐姐是真担心,我眼睁睁见她嘴角起了个包。”

宋稚定睛一看,果真见逐月嘴角起了个包,早上原还是光洁的一张脸。

逐月有些不好意思,道:“没有的事,您别听茶韵胡说,只是昨夜屋子里火气太足,烘了一晚上,染了些热毒,吃一颗牛黄解毒丸就好了。”

“莫担心了,我没事,哥哥也没事,只是需要休养,我让菱角留下来伺候了。”宋稚只喝了两口牛乳茶,便失了胃口。

“菱角?”逐月眨了眨眼,有些想不明白,菱角这丫头如何会伺候人呢?

她揣着这样的心思,便道:“要不要我再派一个丫鬟过去?”

“倒是也不必,那里多是小厮伺候着了,人倒是也不缺。”宋稚并未解释其中的缘由,只道。

宋稚院里的丫鬟手脚麻利的很,热水很快就备好了。宋稚不喜欢洗澡的时候有太多的人伺候着,茶韵便退到了屋外,只留逐月一人。

“冬夜寒冷,你今晚就住下吧。让外院的小厮去给你夫君传个话。”宋稚泡在浴桶之中,整个人如置身云雾。

“奴婢已经让人去了。”逐月替宋稚按压着肩头,因她有了身子,所以小心的避开了活血的穴道。

宋稚怀孕时间还短,不宜泡热水过久,待净了身子,便起身了。屋内被炭火烘的暖洋洋的,她裹着一件松松的袍子,半点也不觉得冷。

只听见屋外守着的丫鬟们齐声道:“恭请王爷安。”

宋稚便将手上半个字也没瞧进去的书丢在了一旁,目光落在房门上,等着沈白焰推门而入。

“如何?”沈白焰一进门,宋稚便问。

他在外边吹了许久的冷风,只觉得整张脸都要僵掉了,说话时都觉得面上皮肉牵扯有些僵硬。

一进屋内,浑身都松泛了许多,他顺手将大氅递给逐月,对宋稚道:“已将沈千慎收押了,苏峥和若晖的人正在善后。”

他带来这个好消息却并未见宋稚脸上的神色有所松快,便道:“我已去看过若晖了,吴大夫说只需好好养着便是了,就是得要药浴,麻烦一些。菱角也将自己做得蠢事与我说了,就让她多闻闻苦药味吧。”

“嗯。”宋稚点了点头,却见沈白焰朝里屋走去,一边走还一边说:“你是不是沐浴了?”

“王爷,我去给你准备热水吧?”逐月猜到他的心思,忙道。

沈白焰只道一句,“不必。”便在宋稚洗过的热水里随意清洗了一下。

第一百七十章 乳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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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逼死

他们兄妹俩各自成了家,倒是也没什么机会可以闲话,只趁着宋翎在王府上休养着身子的机会好好说一说话。

蛮儿被宋稚搁在了宋翎的床铺上,正像只小鸭子似的颤颤巍巍的走路,从宋翎的左腿走到右腿边上,仿佛翻山越岭一般费劲。

宋翎玩心大起,在蛮儿腰上戳了一下,蛮儿一下便软在了床铺上,她倒是半点没恼怒,只乖乖的撑着自己又起身了,这可是稀罕了,若是在平日里,定是要哭上一场。

宋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躺在床上,没办法下地走动,有劲没地方使用,手欠的很,见蛮儿爬起来了,竟又把她给戳倒了。

“你这人真是手痒,也这么对儒儿吗?嫂嫂可不得要恼了你!”宋稚坐在茶桌边上,看着宋翎一下下的戳着蛮儿,真不知道他们俩到底谁的年纪更小一些。

宋翎将蛮儿抱到膝上,抚了一下她柔软的发顶,低落的说:“儒儿身子不好,连抱他都得小心翼翼,轻拿轻放,像是抱一块豆腐一般,他若是能像蛮儿这般康健,便是让我短寿也使得。”

“浑说什么!”宋稚听不得宋翎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忙何止。

儒儿的近来身子不好这她是知道的,应该是秋冬交替之际着了凉,受了风寒,这也是曾蕴意的一块心病。

“要我说,嫂嫂屋里那些个伺候儒儿的丫鬟婆子,甚至乳娘都很该打出去。尤其是乳母,我就不信了,哥儿哪有这么容易着凉?自打冬日里来,屋里炭盆就没断过,衣裳都是上好的绒料皮子。我疑心着,说不准是被乳母传染的。”宋稚曾去瞧过儒儿一会,因曾蕴意唯恐过了病气,没让宋稚抱孩子。

不过宋稚悄悄掀开儒儿的襁褓瞧了一眼,只见孩子的小脸都瘦了一圈,实在可怜的很。

那乳娘又在宋稚问及病情的时候,言辞闪烁,颇有几分可疑。

“我也不是半点疑心没有,可是你嫂嫂的身边除了她自己的几个心腹以外,其余都是出嫁时她娘亲赏过来的,有几个婆子更是看着她长大的,那个乳娘还是我岳母身边那个刘妈妈的亲女儿,一向是自恃身份。”宋翎一边说,一边捏着蛮儿的小手。

蛮儿像是有些觉察到他的心绪不佳,也不动了,只用一双水润润的眼珠望着他。

“早知如此,我就该给嫂嫂举荐几位乳母,不该为着避嫌什么的,真是保了面子,失了里子。”宋稚懊恼的说。

其实宋稚那是连人选都相看好了,只是林氏说宋稚若是给曾蕴意塞了个乳娘,曾蕴意若是看不上,也不好推拒,倒显得她一个出嫁的妹子管嫂嫂院里的事儿了。

林氏这是为了宋稚着想,宋稚自不会把这笔账算到她头上,只是恨自己为什么不坚持一下?

宋翎刚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却听见院子外头有些杂声,宋稚便睇了逐月一眼,逐月便出去察看情况了。

只过了片刻,逐月便面有急色的走了进来,对宋翎和宋稚说:“咱们派到宋府的丫鬟方才回来禀报,说是姨娘难产,而小公子又被她的哭喊声惊扰,现下也病了,大家顾这个又顾着那个,院里乱极了。那丫头看着情况不好,想着回来禀一声,菱角方才在外头听了这个信儿,现已经用轻功赶了过去,瞧瞧能有什么可帮忙的。”

宋翎已经在穿衣了,宋稚眼见拦不住他,此时也不是说话的时候,心里堵着有一万句疑问和不解,可宋稚也不能将蛮儿丢在这里,自己就去了。

宋翎抽了架子上的青灰外袍,披在身上,对宋稚道:“你怀着身子不准去!逐月,看着她。”

逐月正担心着,听到宋翎的这句嘱咐如闻天籁。

“哥!”宋稚略带央求的唤了一声,她到底不是冲动的性子,知道自己此时去了也是给宋翎添麻烦,便不再争辩,只瞧着宋翎远去的身影。

“夫人,咱们还是回院子吧?”逐月搀扶宋稚,柔声宽慰道。

“去问问大夫,哥哥就这么回去了,他一会去必定是焦头烂额,一大堆的事儿等着他,肝火心火都灼的很,可对身子有妨碍?”宋稚将蛮儿抱起,对逐月道。

逐月道:“是。”

于是便出去寻了自己身边的一个小丫鬟,教她去问吴大夫了。

宋稚回了院子,她身上倒是不累,只是事儿这么一件件的赶到她眼前来,她心里疲累。

蛮儿由乳母抱回屋子里哄睡了,流星小心翼翼的给她揉按着小腿,一边道:“夫人怀着公主的时候便容易小腿酸疼,这一胎可好些?”

“月份还这样小,瞧得出什么?不过到了午后,总会有些酸胀。”宋稚闷闷的说,她本半靠着卧榻假寐,忽然直起身子,一块月白色狐狸毛绒毯从她肩上滑下去,露出一抹粉色薄纱下显出莹莹肤光的肩头来,道:“什么时辰了?怎么菱角还没回来报信。”

逐月唯恐她受凉,忙用绒毯重新裹住宋稚,道:“夫人心急了,这才刚过了未时,女子生产花费上一天一日是常有的事。”

宋稚只得恹恹的躺了回去,从枕下摸出一本闲书来翻看。

她又陆陆续续遣了几个人过去询问情况,来人报,说儒儿被送到了林氏的院子的好生照看,曾蕴意和宋翎也跟去了,林氏留在宋翎的院子里看顾柔衣生产。

柔衣诞下一个男婴的消息是同沈白焰一块穿回来的,菱角正在回话的时候,听见外头的丫鬟向沈白焰行礼问安的声音。

“王爷回来了,奴婢去小厨房瞧瞧,看看给王爷炖的党参乌鸡汤如何了。”流星对宋稚道。

宋稚略点了点头,示意菱角继续说。

“那姨娘和孩子倒是都好,只是小公子和少夫人一个被惊得病了,一个是累着了,都在延医用药呢。”菱角的发丝显得乱蓬蓬的,像是被汗水打湿了,又重新干了。

她方才一回来就饮尽了宋稚屋里的茶水,整个人显得有些恍惚。

“姨娘挪到别的院子里去了吗?”若不是曾蕴意心软让姨娘住在自己的院子里,也不会生出今日这么多的事端。

“是,裹在褥子里抬了出去,她倒是没有受太多的罪。少夫人心极善,她自己受过生产之苦,所以准备的格外周到。什么催产的汤药,止疼的汤药,提神的参汤一应俱全。没成想这份细心,反倒害了自己的孩子。”

菱角听见了儒儿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她一个外人都心疼的不行,更何况孩子的父母双亲。

沈白焰推门走了进来,他的耳力甚好,在外头已经将这件事听了个全乎。

“你先回去歇了吧。”宋稚对菱角道。

沈白焰将外袍递给逐月,自己则在宋稚身旁坐下,拦着她的肩头道:“不要太过忧心。”

“我明日想去瞧瞧嫂嫂,她身子本就孱弱,这样一惊一吓,如何好的了?”宋稚靠在沈白焰肩膀上,道。

“好,依你。只是你要小心。”沈白焰摸了摸宋稚的脸颊,道。

被他的手指摸过,宋稚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干枯的树皮蹭过,她掰过沈白焰的手掌,只见他指尖有一道不长不短的扣子,表皮翻了开来,只差一点就能见到血了。

“这是怎么了?”沈白焰的手掌大如蒲扇,宋稚用双手捧着也不为过。

“竟破皮了,我倒是未曾发觉。”沈白焰毫不在意的说。

宋稚横了他一眼,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说清楚!”

这样一个小口子,沈白焰根本没放在眼里,见宋稚不依不饶的,他才道:“原是一件不大光彩的事,又出了人命,还是不听了吧?”

宋稚的好奇心已经冒头,如何能按的下去?她央着沈白焰快说,沈白焰无法,只得道:“今日遇上崔道武,饶不住他屡次相邀,午膳时在他家吃了两口酒,也不负当初咱们在冬宴上许下的承诺。结果倒是让我看了一场悲戏。”

“什么?”宋稚忍不住问。

沈白焰垂眸睇了宋稚一眼,道:“这件闹剧的苗头倒是你先漏给我的。可还记得你说自己似乎瞧见崔尔文和岑家大姑娘在幽会?”

“嗯。”宋稚点了点头,眼神一颤,道:“莫不是?”

“崔尔文和岑家大姑娘被他夫人捉奸了,其实倒也没这么难听,崔尔文行事还不算太过荒唐,只是两人在偏僻处说话罢了。”沈白焰从崔岑氏的哭骂声中零零碎碎的分析出了这些。

“那岂不是满城皆知了?崔家的姑娘还未曾出家,出了这样的事情,连议亲都会有影响的。”宋稚道。

“她倒是也没那么没分寸,只是绑了岑大姑娘回崔府,扔在众人面前,这与活剐她的面皮有何分别?岑大姑娘一口气没提上来,便去了。”沈白焰与岑大姑娘素未谋面,可见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羞恼而死,他也很是唏嘘。

“死了?”宋稚有些难以置信,竟就这样逼死了人,“那要如何收场?”

“我不知道,不过大抵就是岑姑娘病逝之类的吧。毕竟这样的事情,女方总是更吃亏些。”沈白焰道。

第一百七十二章 庶子

岑家大姑娘和崔尔文的事情果真叫沈白焰言中了,外头只传了岑家大姑娘病逝的消息,其余一概没有,便是有些细小的风声,也是街边巷角刮过的一点风,起不了大风浪的。

“咳咳,咳咳,就这样折掉了一个大姑娘,岑家竟也肯?”曾蕴意靠在床边咳了两声,忙用手绢死死的捂住口鼻,好不容易缓过来之后,十分唏嘘的问。

宋稚将这件事儿的内情告诉曾蕴意,原是想引她想些旁的事情,不要过分忧虑,如今见她有了兴致,也顾不得对死者不敬,只道:“听说崔家也舍了不少银子,崔尔文又立下血书一份,称自己以后绝不会对不起崔岑氏,这事儿也就这么过去了。”

“人命真是薄啊。”曾蕴意忍不住叹道,“你身边那个瞧着神采奕奕的小丫头今日怎么没来?那日她忙前忙后,替府上的大夫寻来了短缺的药材,儒儿的病这才缓和了,说起来还没谢过她。”

宋稚张了张口,压下了菱角好心办错事的缘由,只道:“嫂嫂谢谢我便好了,多请我吃两盏茶水吧。”

“哪还少你一杯茶水?”曾蕴意笑道:“我想着,还是赏她一袋金豆子吧?”

宋稚拗不过她,点点头道:“那丫头有福气了。”

此时蝉衣端了药来,却被曾蕴意斥道:“不是让你去看顾儒儿,怎的又回来了?”

蝉衣咬了咬下唇,似乎有些委屈,道:“老夫人那里都是丫鬟婆子,团团的围着少爷。您这边人换了旁人伺候,奴婢不放心。”

宋稚瞧着蝉衣的神色,心里有了几分揣测,她赶在曾蕴意要斥责蝉衣之前,道:“嫂嫂,我先去更衣。”

曾蕴意点了点头,憋住了自己的话头。

宋稚出了门之后却没有去偏房更衣,只是站在院子里等着蝉衣出来,蝉衣伺候完了汤药,见宋稚立在院子里,心下便有几分明了。

“王妃。”蝉衣福了一福。

“可是娘亲那里的人给你什么刁难了吗?”宋稚开门见山的说。

蝉衣对宋稚向来很有好感,知道她与曾蕴意交好,不会偏帮林氏,但即便如此,也不好直言,道:“无妨,都是为了小公子好。”这话便是默认了。

林氏有些埋怨曾蕴意处事不当,所以连带着下边的人也看蝉衣不顺眼。

这倒是也不算林氏无理取闹,儒儿被生产之事惊扰,却有曾蕴意思虑不周的错处在。

宋稚默了默,只道:“你且忙去吧。”

儒儿一直发着低热,也请了宫里的大夫来瞧过了,一剂药灌下去,只管了得了半日的安宁,低热反反复复,儒儿没过几天就已经瘦的像一只小猫儿了。

他甚至连猫儿还比不得,吃足了奶水的猫儿比他还是要健硕上几分的。

曾蕴意每每撑着病体去林氏那里瞧过儒儿,回来都要背过人哭一场。

宋翎这几日身上虽有公务,每日早早的出了门,可也想着能早去早回,好在这寂静且容易惹人多思虑的夜晚,能多陪陪曾蕴意。

只是今日却是不巧了,他在家中用过晚膳之后,却听人来报,说是他的一位手下,遭人诬陷惹上了一桩极为难缠又蹊跷的桃花劫数,若是一个处理不好,怕是要背上人命官司。

“你怎的来了?眼下天气还是这样的凉,你又才是刚出了月子。夫人宽厚,早早就免了你的请安,何必来受冻呢?”宋翎刚出院门,迎面便撞上了抱着孩子的柔衣。

原来说是把这孩子给林氏养育,只是林氏现在忙于照顾儒儿,而曾蕴意的身子又不好,所以这孩子还是暂时在她自己身边养着,日后再做安排。

“妾身方才带着孩子去给老夫人请安,想着生产那日夫人对妾身无微不至的看顾,这才能平平安安的生下这孩子,孩子都满月了,可还未见过夫人呢。妾身本想请您给孩子起个顺嘴的小名儿,可见您太忙了,便斗胆自己想了一个,只怕是有些土气。”

柔衣小心翼翼的掀开襁褓,将孩子递到宋翎跟前。

宋翎下意识走下台阶给孩子挡住了风,见到孩子幼嫩可爱的面庞,他心里便不由自主的涌起几分柔情,“取了什么名?”

“虎头。”柔衣瞧着宋翎恬淡温润的神色,心里很是愉悦。

这个名儿瞧着像是随意起的,但实际上,柔衣也是仔细揣摩过的,宋翎现在最盼着孩子什么?唯有身体康健,百病不侵这一点了。

“呵,”宋翎轻笑一声,“好,虎头虎脑,身体硬朗如虎,就叫这个吧。”

柔衣福了一福,道:“那妾身进去了。”

宋翎略有迟疑,他担心曾蕴意看到虎头会想起儒儿,但若不让孩子见她,却也说不过去。曾蕴意毕竟是一家主母,她才是虎头的母亲,哪有不见之理?

这样想来,故而宋翎只是道:“不必逗留太久,礼数到了就好,夫人身子不好,切莫误了她休息。”

“是。”柔衣顺从的说。

宋翎略扫了虎头一眼,便离去了。

柔衣直起身子,瞧着宋翎的背影,面上露出了一丝得意。

柔衣来的时候,曾蕴意刚用过汤药,屋里萦绕着久久不去的苦味,蝉衣正捧着香盒往香炉里边添,一股子浓香得有些呛人的味道从香炉里腾升起来。

柔衣忙将虎头往后藏了藏,但似乎是觉得自己这动作太不尊重了些,又欲盖弥彰的朝曾蕴意的方向转了转身子,讨好的笑了笑。

她的这番动作莫说曾蕴意,连蝉衣都从眼角余光中看了个明明白白。

蝉衣掂了掂这装着香粉的红木盒子,对看管香料的丫鬟道:“怎的觉得这兰脂香少了些?”

丫鬟知道这句话的厉害,忙跪下了,急道:“蝉衣姐姐,没有的事儿。”

“没有就罢了。这香料是夫人的爱物,一两可就要十两银子,寻常俗人用不得也识不得这好香料,你是夫人身边的,多少也该有些见识!”她这一番指桑骂槐的话说下来,室内俱是一静。

“是,奴婢一定好生看管。”丫鬟忙不迭得说。

只瞧蝉衣这话一说,受到敲打的却是两个人。柔衣的脸色霎时间就不大好了。

曾蕴意一句话也没有说,只稳坐在上首品茶。

她虽性子和顺,心肠又软,可也不代表能由着旁人随意轻贱了。因着儒儿的事情,她对柔衣到底是少了几分好感,再见她儿子白白胖胖的模样,心里更是酸的不行。

不过因着孩子怎么说也是宋翎的孩子,曾蕴意还是让蝉衣取来了自己先前就备好的一个长命锁项圈,这可是赤金打造的,除了坠子上的玉料次了一等外,与儒儿的那一个项圈并无两样。

要知道,儒儿上的玉料可是曾蕴意的嫁妆私物,是曾府的家传之物,唯有血脉亲近者方能得,柔衣的这个庶子,自然是没有了。

柔衣笑盈盈的接了那个项圈,半跪着对怀中懵懂无知的婴儿,道:“快,快谢谢夫人。”也不知是一时口快,还是心存故意,柔衣让孩子唤曾蕴意夫人。

“姨娘错了,是谢谢母亲。”蝉衣极快的说,仿佛早早备好了这句话,要堵上柔衣的嘴。

从前柔衣陪曾蕴意回她外祖家谢府,那谢老夫人从不愿庶子庶女叫她母亲,都是喊做夫人。

柔衣也是抱着试探的心思才说了这话,没想到叫蝉衣一句话给打了回来。

她这才觉察出曾蕴意的态度与往日相比有些不同了,“夫人莫怪,自己称呼您称呼惯了,一时嘴快。”

“不妨事。”曾蕴意神色平静的说,仿佛还是那样的好性子。

她慢悠悠的说:“等儒儿身子好了,两个哥儿放在一处教养,便是一样的。”

柔衣只垂着脑袋,道:“夫人的打算自然是极好,也极为周全的。”她知道蝉衣正瞧着自己,面上断然不敢露出一丝不快,只敢这样谨小慎微的说。

“嗯。”曾蕴意朝蝉衣伸出了手,示意她来扶自己,道:“我也乏了,你且去吧。”

“是。”柔衣如闻大赦,在婢女的搀扶下沿着墙边走出了院门。

柔衣现在居住的院子虽小,但是还算雅致,对她一个姨娘来说,称不上是薄待了。

可柔衣还是心有怨气,她怨曾蕴意在自己生产过后,浑身痛楚未褪的时候就将自己挪出了院子,而且还是衣衫不整的卷在一条被子里,由小厮运出去的。

柔衣的婢女听到她咬牙切齿的说着曾蕴意是一个多么面善心恶之人,忍不住道:“姨娘,那日是都尉让人把您,啊!”她话未说话,便挨了一巴掌,她不敢说话了。

柔衣扶着摇篮边,瞧着虎头酣睡的模样,目光落在了曾蕴意所赐的那个项圈上,项圈上的坠子明显没有儒儿脖子上的那个坠子来的润泽。

柔衣轻嗤一声,心想:‘这孩子若归了她养育,她定是不会一碗水端平,我已经给她当了半辈子的奴婢,难不成我的孩子也要给她的孩子一辈子当陪衬不成?’

第一百七十三章 孩子

冬天总有过完的时候,天一日日暖和了起来,儒儿也渐渐精神了起来。孩子的身子既然好了,曾蕴意的心病也就去了大半。

春月的正月十五自是要一起吃晚膳的,今日宋稚和沈白焰也一同登门,在林氏的正院里与兄嫂二人一齐吃晚饭。

蛮儿和儒儿方才皆被抱去喂奶了,现下被乳母抱了回来,这两个孩子已经能略微吃些旁的吃食了,林氏特意让小厨房蒸了两盅嫩嫩的鸡蛋羹给这两个孩子吃。

这桌上的席面都是些家常适口且易克化的小菜,嫩笋炒腌肉,清炖鲈鱼汤,油菜心蘑菇,鸡汁酿豆腐,银针芽菜。菜虽不是什么名贵的,可正因为都是些家常菜,所以大家都吃的很顺心顺口。

“看来这道鸡汁酿豆腐是对了嫂嫂的胃口。”宋稚见曾蕴意难得让丫鬟添了一碗饭。

“娘,你瞧妹妹这是在笑话我胃口大呢。”曾蕴意微微红了脸,向林氏撒娇道。

林氏正被儿辈孙辈团团围住,共享天伦之乐,心情甚好,闻言对曾蕴意笑道:“你妹妹是高兴,你肯多吃一碗饭,说明身子好了不少。”

曾蕴意弯了弯脖颈,道:“这些时日让母亲为我的身子担心,又看照看儒儿,实在不孝。”

林氏瞧着曾蕴意稍低着头的卑微模样,眼神一动,又见宋稚和宋翎目光灼灼的望着自己,心里略叹一句,自己这个儿媳妇的命还真是好,丈夫疼爱,小姑子半点都不刁难,反倒处处为她筹谋,为她周全。

“看顾孙子本是幸事,不过现你身子已大好,儒儿还是回你院子里教养吧。前几日,咱们家的小二来给我请安的时候见了一回,长得真是虎头虎脑,白白胖胖,可爱极了。小二留在姨娘身边若是养成个小家子气怕是不好。”林氏当着宋稚和宋翎的面,也不能给曾蕴意冷脸,索性将话说的更漂亮一些,两边面上都好看。

“儿子多谢娘亲费心周全。”宋翎站起身来,端着酒杯示意林氏,“这杯酒敬母亲。”

“我费点心思本是无妨,只是你这些日子眼见着瘦了下去,实在让人担心。”林氏和曾蕴意不知道宋翎原先受过伤的事情,只觉得他的精气神瞧着弱了些,人也消瘦了不少。

“是呀,夫君这些时日的确瘦了许多,不过稚儿每日都从王府送来药膳给夫君温补着,气色已经好了不少。”曾蕴意抬首打量着宋翎,眼中满是柔情。

“你瞧着我这女儿,总是往娘家搬东西,你可莫怪啊。”曾蕴意当着沈白焰的面就这样说,林氏有些不满。

因为林氏直到现在也还没摸清楚沈白焰的脾性,虽说从宋稚口中听到的沈白焰都是个好,在自己跟前也是一等一的好女婿模样,可在旁人口中,总是对沈白焰又惧又怕,仿佛他是个罗刹阎王一般。

林氏每每去参加一些夫人间的宴会,总是被人吹着捧着,拐着弯的打量着沈白焰的消息,她虽享受这些,可次数多了也有些生厌,对沈白焰的观感也被那些人同化了一些。

“娘亲说笑了,我的便是稚儿的。既是她的,她拿来耍,拿来丢都是无妨的。何况只是用了些药材,再者是给若晖养身子用的,更是无妨了。”这件事在沈白焰眼中的确不算是个事情。

林氏微微的笑着,很满意沈白焰的回答。

……

柔衣在五月生辰那日一连得了几个极大的恩典,先是宋翎赐了一桌子的席面给她,又是曾蕴意给了她一根珍珠钗子,就连林氏也派了身边的妈妈来,给她一对赤金的镯子。

那镯子落到柔衣掌心,只觉得沉甸甸的,定是实心赤金的。柔衣还是喜欢这样实际的赏赐,将来拿出去变卖了也方便些。

“多谢老夫人的恩典,妾身卑贱之躯能得老夫人赏赐,着实惶恐。”她捧着那对镯子,用额贴地,十分恭敬的说。

“姨娘先别忙着谢,还有一件天大的恩典,你听了再谢不迟。”妈妈站在柔衣跟前,连瞧也没瞧她一眼,只扬着头,道。

柔衣迟疑着直起身子,不解的看着她。

“老夫人要领了哥儿去身边教养。”妈妈显然懒得与柔衣打交道,只对立在一旁的丫鬟道,“去把乳母和二哥儿带来。”

柔衣被这消息打的猝不及防,明明儒儿还住在老夫人院子里,她哪来的心力要看顾两个孙子?难不成这老夫人心思这样的狠,要将两个孙子都拿捏在自己手里?

“妈妈,妈妈。”柔衣膝行了几步,急切的说:“大公子还住在老夫人院子里,我这孩子就不劳累老夫人照看了吧。”

“大公子已经被少夫人接回去了,怎么?姨娘不知?也是,姨娘是个老实的,断不会探听主子的消息。”这妈妈说话总是阴阳怪气的,不知道是在暗示,还是在敲打。

柔衣有些愣神,曾蕴意说她的孩子小,免了她这几个月的晨昏定省,她也好些时候不曾得过曾蕴意院里的消息了。没想到这女人竟悄没声的打点好了一切,带了自己的孩子回来,夺了她的孩子!

因着有了这个孩子,宋翎偶尔还会想起来她的小院里坐坐,若是再没了这个孩子,她的院子里岂不是要比冰窖还冷清?

“妈妈,这四小姐还小,老夫人本就辛苦,这孩子养在我身边我必定好生照顾,就,就不必麻烦老夫人了吧?”柔衣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哀求道。

“我叫你一声姨娘,是抬举,是给你脸面,这你应当知道。别逼我撕破了脸面,这就不好了。”妈妈瞧着柔衣这不知好歹的模样,有些烦了。

柔衣颤了颤,低头藏住眼里的不甘和悲愤。

妈妈不耐的睇了她一眼,要不是哥儿还没收拾好,她可真不想在这与她废话。

“老夫人对自己这两个孙儿可都是一视同仁,姨娘莫要误了二哥儿的前程。”

“怎的待在我身边就是误了前程呢!?”柔衣知道自己不该说这句话,可她就是忍不住。

她在入曾府之前,原也是个官家小姐,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都是自小熏陶过的。

若不是父亲犯了事,她又岂会没入奴籍?若是父兄争气,给宋翎做正妻也不无可能。

妈妈瞥了柔衣一眼,嗤笑一声道:“莫不是个贱皮子?给你好脸反倒不乐意了?非得打上几个嘴巴子才老实?”

正当此时,乳娘抱着二哥儿走了出来,身后的丫鬟大包小包的提着一些零碎物件。

妈妈走过去在那几个包袱里挑挑拣拣了一番,道:“没见识的玩意,这样的东西也敢往老夫人院子里带?老夫人院子里已经收拾出了一间屋子,冬暖夏凉极是妥当,一应物件也都俱全。这些甭带了,惹人笑话。”

她又掀开襁褓睇了一眼,道:“哥儿倒是白嫩,咱们走吧。姨娘若敢哭喊一声,让这满院子的人看笑话,我自是禀了老夫人,若是她心里一个不顺气,将你发买了,想来都尉大人也不会说些什么。”

柔衣呜咽了一声,不敢说话。只待妈妈走后,才软在了桌上,眼泪从眼角不住的留下来,打湿了整片袖子。

她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记得自己哭累了,似乎是睡了两个时辰。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昏了,肩上披着一件披风。

婢女打了一盆洗脸水来劝自己,“姨娘,哥儿在老夫人身边,日后长大了也有脸面些,说不准得了老夫人的喜欢,以后分家也能多得些。”

婢女在柔衣身边伺候久了,慢慢也知道该说什么话劝她了。

“那又有什么用,在她身边养了,自然就与我离心了,大了之后难道还会向着我吗?”

柔衣擦了擦眼泪,继续道:“我瞧着老夫人也不是个爱拿捏权术的人,想来是夫人的主意吧?你平日还说她多良善,瞧,这下露出真面目了吧。”

婢女揉搓着帕子,一边斟酌着语句,道:“即便如此,您也有诞育之功,有二哥儿在,您这辈子也就不愁吃穿了。”

“每日的菜色,每季的衣裳都有定例,便是一分一毫也不能多。如何叫做不愁吃穿?现在哥儿也被抱走了,我这院里的份例生生去了一大块,怕是点上一盘子像样的荤菜也难。”柔衣哀怨的说。

“都尉不是小气之人。姨娘多虑了。”婢女道。

荤菜自是不难的,顿顿荤菜也可,但是鲍参翅肚,熊掌猴脑这样的菜色,商贾们爱吃,可权贵人家是不会时常吃的,因为这些东西虽金贵,可都是些热气发物,于身子没多大的益处。

“你想吃什么荤菜?竟这样的孩子气。”宋翎忽然从门外走了进来,吓了两人一跳。

柔衣忙着行礼,她不知道宋翎在门外听到了多少,心里忐忑不安。

宋翎瞧见她眼圈红红的样子,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道:“莫要难过了,虎头在娘亲那儿只会更好一些。”

柔衣的眼泪又出来了,她强忍了回去,靠在宋翎胸膛上,道:“您这样说,妾身自是听您的。”

宋翎微微一僵,到底是没有推开她。

第一百七十四章 请安

“夫人。都尉去柔姨娘的院子里了。”蝉衣得了这个信儿,忙不迭得来报给曾蕴意。

曾蕴意手上摇晃着的拨浪鼓并未停滞半分,她瞧着被逗乐的儒儿,并不十分在意的说:“快到晚膳时分了,夫君必定会回来。”

蝉衣见香炉里的枇杷香燃尽了,连忙添了一些。

儒儿近来总是咳嗽,幼童又不愿喝药,吴大夫给宋府的大夫支了一个招,便是用枇杷枝叶做香膏来。

枇杷枝叶的药性不强,又做成香膏化为烟雾,幼儿不知不觉间从口鼻吸入,可以缓缓而治。

“夫人,晚膳好了。”丫鬟过来传了一声,小厨房都备好了菜,只需曾蕴意传一声便会陆续端上来。

拨浪鼓的声音一顿,随后又响了起来。

蝉衣掀开珠帘,望了一眼正在与儒儿玩的曾蕴意,她背对着蝉衣,蝉衣瞧不见她脸上的神色,只听她道:“用膳吧。”

蝉衣本想说‘不等大人吗?’可她不知道为何,有些不敢说话。

蝉衣便应了一声,走到门外朝院门外张望了好一会子,也没见到她期待的那个身影。

“叫小厨房上菜吧。”蝉衣吩咐道,小丫鬟领了令就去了。

小厨房今日的菜做得精妙,有一道松仁炒鸡块是曾蕴意自闺中起就爱吃的菜,可她今日也只夹了两筷子。

她只用了小半碗的米饭,就让人把饭菜都撤了下去。

儒儿被乳母抱去了,曾蕴意让人端来了一小筐的枇杷枝叶,用一把缠了软布的剪子细细修掉一些干枯的枝叶。

蝉衣多点了两根蜡烛,室内变得明亮了一些。

曾蕴意面容平淡,瞧不出喜怒,屋里屋外都很安静,只听见剪子剪断枇杷枝的声音。

蝉衣听着这声音只觉得心里有些发毛,“蝉衣。”曾蕴意突然开口,吓了蝉衣一大跳!

“夫人,有什么吩咐吗?”蝉衣忙道。

“你说,我是不是太蠢了些?”

曾蕴意停下手里的动作,呆呆的目视前方,“柔衣是我硬塞给夫君的,稚儿也劝过我,夫君也说不必。谁也没有逼我,连娘亲也不过只是略提了提,敲打了几句。现如今我心里却是不舒服了,我是自找的。”

“夫人您别这么说,”蝉衣瞧着曾蕴意的神色着实有些心疼,“这本是人之常情。再说了,以柔衣的来历和性子,定是不愿意嫁平凡人家,所以当初您说要在丫鬟中选一个做姨娘的时候,她才那般激动。”

“可若不是我开口,夫君不论如何也不会纳了她。”曾蕴意低下头,叹了一口气,“她到底为夫君生了一个儿子,也算是有功。”

“有功又如何?夫人又没薄待她。”蝉衣觉得柔衣现如今生活可以算是无忧无虑了,有了儿子,等于在宋家记上了一功,只要不犯大错,在宋家可以安安心心的过一辈子。

蝉衣说罢,许久也不见曾蕴意说话,回过身见曾蕴意正垂首瞧着自己手上那把短嘴的剪子,下半张脸隐在烛光里,瞧的并不真切。

她寻了个话头,对曾蕴意道:“小厨房还备了桃胶,等晚些时候,奴婢端一盏来给夫人用可好?”

“怎么夫人你不曾吃饱吗?刚过了晚膳就念叨着宵夜了?”清朗的男人声音响起,驱散了屋里这沉闷的气氛,宋翎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接了蝉衣的话头。

蝉衣不易觉察的舒了口气,忙道:“都尉回来了。夫人正替大哥儿见枇杷枝叶呢。”

宋翎走到曾蕴意身边坐下,掰断了一根枝干,瞧着断口,道:“这样的硬,仔细手疼,还是让下人做吧。”

“无妨,左右我也没事,只是剪掉一些细枝。”曾蕴意微微低着头,眼下有一块小小的阴影。

宋翎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曾蕴意这双纤细的手与粗笨的剪子显得不大相衬。

宋翎从她手里接过了剪子,将剪子放回了筐里。蝉衣很有眼色的将这筐子拿了出去,自己也退了出去。

“今天娘亲那边来人将虎头抱过了去。”宋翎摸了摸曾蕴意的鬓发,道。

“嗯。”曾蕴意轻轻的应了一声,抬眸望着宋翎,一如既往温柔。

“我回来的时候去娘亲院子里请安,那孩子模样讨喜,柔衣也算是有功。我念着这层,所以便去她屋里坐了坐。”宋翎坐在这个圆凳上,只觉得不大舒坦,便牵着曾蕴意的手来到了软塌上。

“夫君,我明白。”说句实在话,像宋翎这般的体贴爱重妻子之人实属难得,曾蕴意知道自己这个夫婿并未选错,心中便是有别扭的地方,也不是冲着宋翎的。

曾蕴意伏身过去,靠在宋翎身上,道:“现如今夫君有了两个儿子,我也就宽心些。”

宋翎拍了拍曾蕴意的背,道:“我知道你的心思,大夫说你身子骨弱,最好不要再生孩子。你便替我纳了柔衣,她替我诞下一子,你身上‘诞育后代’的这个枷锁,也可松快些。”

曾蕴意默了默,只紧紧的依偎着宋翎,仿佛是怕谁突然将他夺走。

宋翎知道曾蕴意不是外向之人,见她靠在自己胸膛上,睫毛轻轻颤抖的样子,有些心疼了。他揽着曾蕴意单薄的肩头,在她的发顶轻吻了一下。

宋翎只有一个身子,又不会分身术,这个屋子里有了他,那个屋子里自然就没了这个人。

柔衣在床上抱膝而坐,婢女将帷帐放了下来,理了理床铺,道:“姨娘,睡吧。”

“你说,都尉他就这么喜欢夫人?处处替她想着?都说小姑难缠,可是我瞧着,王妃也对她那样的好。”柔衣本以为宋翎今夜能留下,但是宋翎用过晚膳后却借口有事,略坐了坐就走了。

可是婢女悄悄跟着,见宋翎没去书房,而是回了曾蕴意的院子。

“这个姨娘应当比奴婢清楚,不说说夫人与大人是先彼此看对了眼,后头才慢慢的议亲、定亲的吗?既然是两个人看中了彼此,情分自然不一样。”

“她外出时一贯只带着蝉衣,我如何知道?我还以为她是什么规矩人呢。原是一早就与人相识了。”柔衣轻哼了一声,道。

婢女觉得她说话太过难听了些,只十分弱气的说:“听说是在双方长辈皆在的时候瞧过的,不算逾矩。”

柔衣扫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躺进了被窝里,道:“明日早些唤我起床,我先给老夫人请安,再给夫人请安,别误了时辰。”

“是。”婢女福了一福,吹熄了蜡烛,道。

……

第二日晨起,蝉衣端着水盆站在廊下立了一会,借着晨光,瞧见这春天院里的草木都发了绿芽,像是覆上了朦朦胧胧的一层绿纱。

她轻轻的呼出一口浊气,听到曾蕴意屋内传来了一些响动,便在门外唤了一声,“夫人,可起来了吗?”

“进来吧。”曾蕴意道。

昨夜曾蕴意和宋翎兴致上来了,让小厨房温了一盅暖酒送到房里去了。这酒是极温厚的黄泥酒,不会损身,反倒能活血通气。

“夫人昨夜喝了酒,可有头疼?”蝉衣拧了一个有些烫手的帕子,递给曾蕴意。

曾蕴意在脸上擦了两把,道:“不曾,倒是睡得很香,是不是有些误了时辰?”

宋翎一早便出去了,出去的时候还让蝉衣她们不要太早的打搅曾蕴意。

“还好,若是快些,也不会误了给老夫人请安的时辰。”曾蕴意自从身子好了些之后,林氏便哼哼了两句,认为她该给自己请安。

这本是曾蕴意份内之事,她自然不会推脱。

“那就快些。”曾蕴意匆匆的梳洗打扮,又去瞧过儒儿之后,才去了乐香斋。

离请安的时辰还有一会子,曾蕴意和蝉衣并不十分匆忙。只是到了乐香斋的时候,却见柔衣的丫鬟已经站在了院外。

蝉衣与曾蕴意对视了一眼,快步走了进去。

林氏端坐上首,柔衣则站在堂下。她是姨娘,依旧是奴婢的身份,在林氏跟前如何有坐下的资格?

“夫人万安。”柔衣忙向曾蕴意行礼,一副十分意外的神色。

“娘。”曾蕴意朝林氏福了一福,“儿媳得您怜爱,一连免了数月的请安,现下身子好了,我也不能偷懒了。”

林氏微微一笑,道:“好孩子,我方才说了好一会子的话,现下肚子也饿了,咱们一起用些早膳吧。”

她说完,扫了柔衣一眼,道:“厨房的小菜你也带些回去吧。”

眼见林氏与曾蕴意一块离去,柔衣只得行礼谢恩,其实心犹如被泡在醋缸里,酸涩的要命。原想着今日能在老夫人跟前讨个巧,能看上孩子一眼,没想到曾蕴意今日偏生也来了,真是存心与自己作对。

柔衣被婢女扶着走了,她轻声问:“可探听到了什么,虎头在老夫人这可好?”

“好,都说好。咱们小公子胃口好,睡得又好。谁人不喜欢?”婢女道。

这样好的孩子却不能养在自己身边,叫人如何不恨?

第一百七十五章 罪臣之女

宋家的事终究是宋家的事,宋稚也不可能什么细枝末节都知晓的一清二楚。

她闲时与姜长婉看戏赏花,与蛮儿逗乐嬉闹,晚上与沈白焰下棋谈天,日子过得轻松而惬意。

沈白焰前些的时候随口说了一句,说府上都是陈酒,陈酒醇厚但浊,不适合平日里薄饮。

宋稚便记了下来,对小厨房说要喝新酒,她原是想让下边的人去外头采买一些,可没想到松香会错了意,以为宋稚要她们酿酒。

松香于酿酒一事上并不精通,所以只瞧着魏妈妈忙活,自己则拿着一个小册子,一点点的记下要领。

魏妈妈酿酒用的是庄子上新收上来的糯米,米粒洁白,形状偏长。

用的水是泉水,松香那时不明这泉水有何不同,用小瓢盛了一小点点喝了,只觉得极为清冽,喉头还有回甘之味,让人清明。

米要用泉水冲洗至净,然后浸一夜透心,用手戳的松散一些。第二日上锅蒸透,随后摊凉。

拌曲、打散、入缸,这三件事儿要连在一块做,可是体力活,魏妈妈有些吃不住了,便让年轻有力的小丫鬟们在自己的指导下做。

松香也跟着帮忙,那一日天冷,她们一块拌好了三大缸,手就冻得快没知觉了,连忙回了小厨房,一个个都缩在灶台边上烤火。

三个黄泥底儿红釉面的大缸静静地立在院子里,不过半月,便飘出一股清冽的酒香,随后便到了主人家的酒桌上。

“嗯,不错。”沈白焰饮了一口,赞道,“这酒是何处买来的?”宋稚与流星对视了一眼,笑道:“看来小厨房的人又得赏一轮了。”

逐月昨个传来了消息,说是有了身孕,宋稚便不许她在上门伺候,原本打算将院里的两个粗使丫鬟赏给逐月。

给自己的丫鬟赏丫鬟,这可是少见得很,逐月忐忑的很,怎么也不肯。

宋稚今日便让府里用惯了的牙婆派到了逐月府上,只让她自己挑,反正以苏峥现如今的俸禄,养几个下人自不在话下。

菱角也让宋稚派去帮忙了,逐月家中的事儿一完,菱角便回来了,见宋稚和沈白焰正在屋里说话,她就在门外候着,却被流星唤进了屋。

“怎么不进来,逐月可选好人了吗?”宋稚与沈白焰今日倒是朴素,只一碟小花生米和一碟松子仁下酒。宋稚喝不得酒,只喝一盏玫瑰饮。

“挑了两个模样顺眼的,只是都是外地逃荒来的,查不得底细。”菱角道。

“如此?想来也是,若想做到完全的知根知底,那就只有家生子了,次一等便是当地的穷苦人家,在眼皮子底下,有什么不好的底细都能查个干净。”

宋稚想了想,又道:“可是咱们京城,天子脚下,除了罪奴,哪来那么多的人家要卖儿卖女,而且罪奴也不可随意买卖。”

“那宋夫人身边的那个柔衣,原先不就是罪臣之女吗?难道是先皇赏赐”菱角道。

沈白焰慢慢将松仁放进嘴里,又饮了一口酒,偏头瞧了宋稚一眼,道:“先帝于罪臣之事上格外严苛一些,不曾赏赐罪奴给高官大臣。

菱角听到沈白焰这样说,知道自己无意中戳破了隐秘之事,心中颇有些不安。

宋稚忧心忡忡的搓掉掌心两颗花生的红衣,她手上的力度把控的不好,花生都成了两瓣,她对沈白焰道:“那嫂嫂的这个婢女又是怎么回事?”

“这事儿我也不大清楚,只是从前看过一份记档。”沈白焰原不想过分深究,见宋稚有些担心,才对菱角道:“去余心楼取十年前盐运司小吏瞒报账目的记档来。”

菱角很快就离去了,宋稚皱着眉头对沈白焰道:“那时我总觉得这姨娘有些太倨傲了,心里有一丝疑影,未曾想到竟是这样的来历?曾家胆子也太大了些,现在这姨娘又做了哥哥的妾身,还有了儿子,与我们家更是牵扯不清了!”

“陈年旧事,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去查一个姨娘的,便是查到了什么,谁人敢拿此事做筏子?”沈白焰安慰道。

他说话一向有种叫人信服的魔力,宋稚信了他,心里的担忧这才轻了些。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菱角便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用蜡封印的玄色卷轴。

“奴婢先告退了。”流星福了一福,十分自觉的出去了。菱角也后知后觉的跟着出去了。

沈白焰并没吩咐,仿佛不在意她们两人在不在此处。他专心致志的用匕首将卷轴的蜡封撬开来,直到摊开来的那一刻,宋稚才明白他为何不在意。

这卷轴上的字犹如天书,宋稚连一个也看不懂,更别提菱角和流星了。

“这,这是什么字?”宋稚看着这些扭曲如孑孓的字,只觉得眼睛也看花了,脑袋也看昏了。

“只有皇家血脉才可学的字,故弄玄虚罢了。”沈白焰总是不将自己的血统放在眼里,还时常自嘲。

他一目十行的看完,道:“与我记得的差不多,曾家伯父与盐运司的知事有旧,盐运司知事瞒报了凌山岩盐的产量,吞了十万两银子。被判全家男子不论年纪全部处死,女子没为官妓。曾伯父不忍心,便花了三千两银子疏通关节救了他家的嫡女出来,留在宋氏身边做婢女。”

“这事儿你们明明知道,却帮着隐瞒了下来?”宋稚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关窍。

“那时我父亲去世,我又未长成,余心楼虽照常运作,但是群龙无首,事务繁多。曾伯父只救了一个女子,也不是什么大罪,而且他其中打点的人员颇多,牵扯起来也麻烦,所以就放过了他。”沈白焰将卷轴合上,对宋稚道。

“这样说起来,曾家对那姨娘有恩。她合该报答,怎么还总是不安分,听说近来总是去娘亲身边伺候,这也可以说她是孝敬乖巧,明面上挑不出错来,可她话里外话总是戳嫂嫂的脊梁骨。”这些事情,宋稚还是去看望儒儿的时候,听曾蕴意说的。

“那女子被救出来的时候已经是记事的年纪了,自己原是官家小姐,忽成了别人的婢女,如何心甘?升米恩斗米仇,还不如将她送到一处普通人家,给点银钱来的实际。”若是由沈白焰来处置,必定不会成了今日的局面。

宋稚似有所感,久久不语。

……

天渐渐有些热了,宋稚的肚子也一日比一日显怀,府里有经验的妈妈们都说怀孩子的时候应该多走动一些,这样日后生孩子的时候也顺畅一些。

“生蛮儿的时候她们也是这样说的,可我总是犯懒,不爱动弹。”宋稚握着玉竹扇,慢悠悠的扇着风。

而姜长婉手上的那把扇子却是扇的飞快,晃的都快没影儿了。

今年不知怎么的,连宋稚都变得怕热了。沈白焰让人在正院的房顶上搭了一个凉棚,隔绝掉阳光和热气。

姜长婉睇了宋稚一眼,道:“都说怀孕的人身子里有两个人的火气,你怎么瞧着还是没我怕热?”

“许是各人的体质不同吧。这屋顶上搭了凉棚,已经没有前些日子热了。”宋稚一边说,一边冲茶韵晃了晃自己手里的空杯子。

茶韵恭敬的看了一眼,义正言辞的说:“夫人,不可。”

“我要喝。”宋稚道。

“不可。”

“我要喝。

“不可。”“不可。”

流星端着给姜长婉的冰碗走了过来,与茶韵异口同声的说。

姜长婉接过冰碗,有些得意且炫耀的睇了宋稚一眼,“瞧瞧,只能看着我吃了。”

“姐姐你!”宋稚装作恼了的样子,愤愤的将杯子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搁在茶几上,又不情不愿的端起牛乳酥,喝了一小快。

“好了,你羡慕我有冰碗子吃,我更加羡慕你有了身子呀。”姜长婉面上虽还挂着笑,但这笑容背后却有一点哀凉。

宋稚怔怔的端着碗,眼珠子微微动了一下,落在了流星眸中。

流星心领神会的睇了茶韵一眼,两个人便不约而同的福了一福,一齐出去了。

宋稚在软塌上稍微动了动身子,对姜长婉道:“丫鬟们都出去了,咱们姐妹好好说说体己话。”

姜长婉知道宋稚在照顾自己的情绪,将冰碗子搁到一边,对她道:“妹妹不必这般紧张,这都是寻常事,我夫君那人你是知道的,有了一个孩子便觉得不错,也没催我,只是婆母啰嗦。前些日子还接了自己的外甥女回来在身边养着。明里暗里敲打着我,说要让她与我做姐妹。与我做姐妹是个什么意思?咱们心里都清楚。”

“你们夫妻俩这般浓情蜜意,掺和进一个人味道可就变了,若是通房也就罢了,避子药一碗就好了。可若是个姨娘,夫妇难免生嫌隙。你瞧我的亲哥哥和嫂嫂,正被那个姨娘催的脑袋疼呢!又是个生过孩子有功劳的,也不好过分的苛责。”宋稚又是摆手又是摇头,只想叫姜长婉知道,多个姨娘夫妻情分便会淡一些。

第一百七十五章 第二胎

姜长婉原先听宋稚说过曾蕴意的事儿,知道她家嫂嫂是个心肠软的,可有哪个女子愿意给自己的丈夫纳妾?这心头的苦楚只有自己知道罢了。

“妹妹这胎也隔了些时候,却也是不早不晚,可见这孩子是个疼人的。”姜长婉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心里酸涩,面上却只对着宋稚笑。

“哪里是孩子疼人,是我府上的大夫有意为之,为了不损我的身子罢了。”

宋稚偏头瞧了一眼正在帷帐后酣睡的蛮儿,又道:“你可别说,我府上这位大夫倒是不同寻常的。他常说,母体为重。岂能为了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反倒把大人的健康安危摆到后边去了?”

“世家大族皆看重子嗣,你这大夫的想法确是少见。”姜长婉想起自家婆母一日日送来的固胎药,只觉得舌根发硬。

“诶?!”宋稚忽然直起身子,对姜长婉道:“姐姐,我让吴大夫给你看看诊吧?”

“不不不,他毕竟是男子,与你家有旧也就罢了。我不成的,更何况还是这孕事,不成不成。”姜长婉一口便回了宋稚。

宋稚倾过身子来,苦口婆心的说:“男女避讳,可这吴大夫都是白发老叟了,又有何妨?”

她是真心为了姜长婉着想,这才将自己的大夫推荐给她,可姜长婉依旧是犹豫不决。

“就说我身子不适,请吴大夫来瞧瞧。实则是给你瞧,可否?”见宋稚如此热心周到,姜长婉思索再三,还是点头应允了。

吴大夫真以为宋稚身子不适,搁下手里正配了一半的药就来了,袖子上尽是药渍,头发也乱蓬蓬的,脚上的布鞋随意穿着。

姜长婉一瞧他这模样便有些失望,可人家已经来了,却也不能不叫他瞧。

若泉将一块帕子搁在姜长婉的腕子上,吴大夫便搭了两根手指上来。

他诊脉较旁人不同,忽而用力,忽而轻点。

“吐舌瞧瞧。”吴大夫对姜长婉道。

姜长婉微微一讪,但是现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只得张了丁香小口,露出舌头来。

“怕热贪凉的毛病都这么久了,怎么也不治一治?”吴大夫只瞥了姜长婉的舌头一眼,那速度之快,叫姜长婉以为他只是走个过场,可他一开口,却是一语中的,叫姜长婉惊讶万分。

“那些大夫都说个人体质有所不同,也属正常。”若泉颇为担忧的瞧了姜长婉一眼,道。

“从前在闺中,这毛病无伤大雅。可你自生了孩子之后,是否更怕热了些?”吴大夫像是一眼就窥破姜长婉的生活,道。

姜长婉已经对他的医术感到信服,只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

“你孕后身子这样的热气,若是怀上第二胎,分娩的时候血热,更多几分凶险。生下来的孩子心火也会旺些,心火旺便会易怒,易怒便会损肝。”吴大夫皱眉细细思索,道:“还是将身子调理好了再生不迟,我去开方子。”

吴大夫是个急性子,诊完了病,想到了方子便告辞走了。

宋稚甚至没有细细查问的机会,她便睇了茶韵一眼,让茶韵和若泉跟着吴大夫去看方子,顺便多问几句。

若是药材齐全,直接抓了药回去。

姜长婉对宋稚道,“你府上的这位大夫倒是有些不同,看着不羁,实则很有本事。”

“我原先也不知道,后来和憬余闲话时才知,这大夫原是行伍出身。”宋稚呷了一口牛乳,道。“所以平生最不爱规矩二字,不过他平日的倒也不会这么,额,这么随意。应是方才听到我身子不舒服,所以急了些。”

姜长婉知了这位大夫的本事,自然也觉得这些小节没有大的妨碍。

两人闲话片刻,茶韵和若泉取了药方回来。

“怎么没有抓药?药材不全吗?”宋稚瞧着她们两人唯有若泉手上有一张方子,并无其它东西,便道。

宋稚发问的时候,若泉正望着姜长婉,只见她绷着嘴角,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听到宋稚这样问,若泉赶忙对她福了一福,道:“有一味栀子正好没了,我瞧着这方子上的药材并不十分少见,回府的路上要经过康泰阁,奴婢一并买了就是,不劳王妃费心了。”

她既这样说,宋稚自然无不可,只与姜长婉继续闲话。这时辰若是不留意,可是过的飞快。眼见日头西斜,姜长婉也到了该告辞的时候。

“得了,妹妹就不必与我客气了,好生歇着吧。我熟门熟路的,自己出去就是了。”姜长婉爽朗一笑,道。

宋稚也不矫情,便点了点头。见姜长婉离开了,她忽起了去小厨房看看晚膳的念头。

茶韵一路虚扶着宋稚,走了不过两三步,就听茶韵道:“夫人,周夫人大抵不会用吴大夫给的方子。”

这话说的又低又轻,却是字字清楚。

宋稚睇了茶韵一眼,见她今日粉擦的薄,眼下的雀斑显得更加明显一些,神色依旧是低顺,道:“为何?”

“吴大夫说,用他的药调养身子,需满十八个月才会有效。而在用药期间是不会有孕的,应是要把身子调养好了,才可受孕。他这话一说,若泉姐姐的面色就不大好,奴婢猜想,周夫人在家中的境遇,应比她方才所说的要更加难一些。”茶韵揣测道。

宋稚垂眸思索了一会子,茶韵瞧着她映在廊下的影子,那是一抹婀娜的阴影,有几分莫名的哀伤之感。

茶韵只听宋稚道:“我知道了,咱们就装作不知道吧。今日的事儿我喊来吴大夫替姐姐诊脉,已经是人与人之间相交的最高处了,再多管,就越了雷池,更生事端。”

茶韵只更弯了弯身子,道:“是奴婢明白。”

茶韵所料到的一点不错。

此时的姜长婉正在马车之上,她听了若泉的回话后,只静坐着不说话。

“夫人,为着身子着想,咱们还是试试吴大夫的方子吧。”若泉瞧着手里这张方子,只觉得进退两难。

“我如何能等?现如今她就敢明目张胆哄夫君去她院子里吃饭,一落座只有夫君,她,还有她那个外甥女。若不是夫君三推四阻,只怕是早就添了新人!”

周府现如今唯有一个周决算是立住了,其余要么就是微末小官,要么干脆吃闲饭。

周老夫人母家的小一辈中也只有周决算是出色,周老夫人年轻的时候在家中并不受宠,姐妹之间也多有龌龊,现下却是她最风光,叫她如何不得意呢?

周老夫人不过是在自己三姐面前漏了一点要给儿子纳妾的心思,她便巴巴的把家里颜色最好的女儿送了过来,真是可叹可笑。

“可是,您没听吴大夫说,只要吃十八个月,于您于孩子都好。”若泉为了自家主子的身体着想,道。

姜长婉没有说话,若泉与若梅彼此望了一眼,彼此都有些担忧。

“奴婢觉着,还是您的身子要紧些。那女子要是真成了妾身,咱们暗地里防着就是了,左右不过是多一碗避子汤……

“不可!”若梅的话还未说话,便被姜长婉打断,“通房能用一碗

避子汤来防着,可是她是相公的表妹,就算是做妾,那也是贵妾。

如何能用一碗避子汤来防着?其实我也不是那么容不下一个妾,可

那女子不仅是妾,还是那老婆子的眼线!”

若梅和若泉忙一个给姜长婉顺气,一个给她奉茶,生怕她气坏了身子。

待回到了周府,姜长婉一开口便问周决是否回来了,若雪低着头回

话,道:“都使回来了,可不一会子就被老夫人给叫过去了。”

“可说缘由了吗?”姜长婉并不十分意外,只冷冷的问。

“说是老夫人小厨房添了一道都使爱吃的骰子牛肉,想让都使尝尝。”若雪眼光余光瞧着若梅给自己打的手势,语气更是小心翼翼了。

“把雅儿抱过来,咱们开饭吧。”姜长婉有些恼了周决,他明知周老夫人满是借口,却还是一次次的去,虽说也不曾应允周老夫人的要求,但左右还是越不过一个孝字。

三个若皆不敢说话,只敢照吩咐办事。

周决在周老夫人院子里被表妹左一句‘表哥尝尝这个。’又一句‘表哥喝口汤。’弄得胃口难开,只应付着吃了几口,便扯了个由头快快的逃回了院子。

他一回院子,却见婢女们已经在撤席了。

“都使回来了。”若雪福了一福,道。

“夫人怎么这么快就吃完了,我还想在自己院里用一些。”周决压根没吃饱,道。

“夫人,夫人胃口不好。”若雪有些尴尬的说,“奴婢让小厨房给您弄碗牛肉面吧?”

“行。”周决点了点头,回了屋子,只见姜长婉正抱着雅儿在认字。

“她这么小小的一个人,如何能认得了字?你也太心急了些。”周决笑道,却见姜长婉只用手指头点着一个个字,哄雅儿说话,并不理会周决。

周决立在原地,无声的叹了口气。

第一百七十七章 芊芊表妹

“婉儿,一个孝字大过天。母亲做了吃食让我去吃,我怎能不去呢?”

宋翎近来琐事缠身,分身乏术,许多事情都压在了周决身上。他今日领着部下在外头奔走了一日,早已疲累。

刚才从母亲和表妹的盘丝洞里出来,现在还要好言哄着姜长婉,实在心累。

“我又没说什么,你要吃便去吃。”姜长婉头也不抬的说,只提笔在宣纸上写了一个小小的‘愚’字。

雅儿怯怯的抬起头来睇了一眼父亲,又偏头去瞧姜长婉的侧脸,嚅嗫道:“别生气。”

“娘没有生气。”姜长婉面无表情的说。

雅儿年纪虽小,可对大人之间的暗流涌动极为敏感,她在姜长婉的怀中扭了扭身子,从她胳膊底下钻了出来,如一个小土豆一般小跑到了周决腿边。

姜长婉搁下笔,起身往内室去了。

周决将雅儿单手抱起,往日朦胧而柔美的烟粉色帷帐此时在周决眼里显得十分碍眼,他大手一挥将帷帐掸开,却因为用力太大而将帷帐一把扯了下来。

周决有些始料未及,抓着一团帷帐有些尴尬的站着。

“你这是做什么?”姜长婉立在茶桌边上,正在给自己斟茶,瞧见周决一把扯掉了帷帐,姜长婉以为他是给自己脸色看,心里更加不悦了。

她将茶壶重重搁到茶桌上,不满道,“使什么性子给我瞧呢?”

周决十分无语,他有些丧气的将帷帐丢在地上,道:“你现在正在气头上,我不与你争辩。”

“是不想与我争辩,还是压根就不想与我说话了?”姜长婉有些不依不饶的说。

他们夫妇二人的争执声隐隐约约飘进了门外若梅、若泉耳中,若泉向前一步,轻道:“夫人这些时日愈发压不住性子了,不知道与那吴大夫所说的心火燥热,是否有关?我瞧着,的确是小姐愈大,夫人的性子愈躁。”

“我瞧着十之八九是有关的,姐姐,你什么时候寻个由头出去把药抓齐,咱们哄着夫人喝了吧。夫人的性子这样躁下去,若是失了都使的情意,可怎么好?”若梅说话时,紧紧的贴着若泉的耳朵,生怕被旁人听去了。

若泉皱着眉点了点头,“后日轮到我休沐,我便寻个采买的由头,出去将这事儿办妥。”

“姐姐小心一些,偏门那边老夫人也插了钉子,你还不如从正门大大方方的走出去,少些疑心。”若梅上月出去给姜长婉取订在珍宝阁里的首饰,犯懒走了偏门,结果第二日姜长婉就被婆母叫去敲打了一番,说她花钱不知节制。

“好,我知道了。”虽说只是调理身子的药,可周老夫人的性子若泉她们算是摸得清楚了,这老婆子最爱添油加醋,若是让她知道了姜长婉在吃药,指不定要说成什么样呢。

若泉与若梅说完话,就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回原处。

没过一会子,就见一个小丫鬟匆匆而来,“姐姐,老夫人遣人送药来了。”

她如一只猫儿,快速的送来这个消息,又轻巧的隐去身影。

若梅和若泉不约而同的看了一眼房门,里头的声音渐渐歇了,

“你去挡一挡刘妈妈。”若泉道,若梅应了一声,快步走下台阶。

若泉急叩门扉,听到周决生硬道:“何事?”

若泉恐声音太高叫外头的刘妈妈听见,又怕声音太低叫周决听不清楚,只好紧紧的贴着门,道:“老夫人遣刘妈妈送固胎汤药来了。”

若泉此言说罢,只听见屋内姜长婉说了句什么,随后周决便高声道:“你不爱喝就不必喝了!何苦为难自己又为难我呢?”

若泉心里着急,可又不能贸贸然闯入,正在左右为难之际,眼见若梅与刘妈妈已经进了院子。而刘妈妈身边那个娇滴滴的女子,更让若泉觉得呕心。

那女子便是周决的表妹,孙芊芊。

若泉心里虽不舒服,微微一笑,对刘妈妈福了一福,面上看不出一丝异样,道:“刘妈妈和表小姐来了,夫人正与都使说话呢。奴婢这就通传一声。”

“何必麻烦,姑娘这好嗓子,还愁主子们听不见吗?”其实若泉的并没故意提高声音,只是这刘妈妈故意用话来刻薄她罢了,她自己那把又亮又刺的嗓门,才叫做刮得人耳朵疼。

若泉刚想回话,就见房门被周决一把推了开来,周决冷着一张脸,扫了刘妈妈一眼。

刘妈妈心头一颤,感觉不妙。

“刘妈妈在我这院子里,一贯都这么大呼小叫的吗?当着外客的面,也不怕被人笑话。”周决很不耐烦的说,把方才在姜长婉那里受的气都撒到了到刘妈妈身上了。

孙芊芊听到‘外客’二字,眼圈便是一红。

刘妈妈刚想开口分辩,周决便对若泉说:“将药端进来吧。”

若泉当即福了一福,快步走下台阶,准备从孙芊芊手里端过药来。

可孙芊芊却没松手,还偏头瞧了刘妈妈一眼,像是在等着她出言阻止。

“少爷,”刘妈妈一开口,便是一副老仆口吻,“老夫人爱惜少夫人,要老奴看着她喝下去,这才能安心。”

周决转过身来,不言不语的看着刘妈妈。他早已不是那个小小的儿郎,而是一个身量高大的成年男子。

“你说的这是少夫人吗?我一听还以为是囚犯呢!”周决语气不咸不淡,可话却是厉害。

周决对自己母亲向来敬重,今日也是在姜长婉那受了气,这才变得厉害了起来。

“表哥,我来了这么些时候,还没进过少夫人的院子,也没与她说过话,我这心里很想与她亲近亲近。今日听妈妈说要给嫂嫂送补药,这才跟了来。这补药,也是姨母的心意,她日日都要亲自去小厨房看着丫鬟们煎药,如此心意怎好回绝?”

孙芊芊并未提到一个孝字,周决却觉得她满口是孝,用这个孝字生生的压着自己。

“夫人哄雅儿睡去了,将药留下就是。她为人喜静,若要来访,需得提前通报,不要贸贸然前来。”周决说罢,也没有给人回话的机会,便匆匆的回了屋子,倒像是逃回去的。

若泉趁着众人皆被周决的话堵的愣神时,从孙芊芊手里将药夺了过来,对刘妈妈随意福了福,便跟在周决后边进了屋子。

刘妈妈忍着一口气,直到出了院子才恶狠狠的骂道:“真是好手段,方才还在老夫人院里毕恭毕敬,一回到自己媳妇身边,不一会儿心就偏了。这哪是什么大家闺秀!这根本就是狐狸精!”

孙芊芊揪着手里的一条帕子,细细想着自己与姜长婉少有的几次见面。

姜长婉父兄在朝中一向得用,是千娇万宠长大的,通身都是嫡女的气派。一眼望过来,总有种浑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感觉。

孙芊芊莫名有种感觉,自己若不是姨母的亲信,姜长婉反倒能容得下自己。

她是家中的庶女,与周决不过是个没有血脉关联的表亲。只因嫡母的女儿嫁得早,她手里没有可用的人,这才轮到了孙芊芊。

挑了孙芊芊也有相貌上的考量,姜长婉相貌柔美,温婉可人,而孙芊芊也的长相也是同种风韵,并不逊色于她,不过人稍瘦弱一些,腰肢细的像柳枝。

“姑娘怎么不说话?可是被少爷吓着了?”刘妈妈瞧着孙芊芊沉默不语的侧脸,道。

“不是,”孙芊芊可不愿自己给刘妈妈留下一个不成事的印象,忙道:“只是觉得表哥是真心疼爱夫人,我,我怕自己不能按着老夫人的路走,即便是硬塞了我过去,夫人若是也给我喝避子汤,这可怎么好?”

“怎会?!她,不过是因为她认识咱们少爷早些,有些情分罢了。可情分这东西,如何长久的了?你需要拿出那水磨的功夫来,自然有你出头的时候。等少爷收了姑娘,还愁咱们老夫人不会为你撑腰吗?”刘妈妈颇为笃定的说,叫孙芊芊心头一松,又是一紧。

这头孙芊芊二人刚走,那头周决就将那碗补药全数倒进了屋角的一座盆栽里。

姜长婉刚才一直在屋内,听着屋外一来一往的机锋,此时又见周决这番做法,可以说是处处回护着自己,她的神色便也软了。

姜长婉刚欲上前说几句话,就听到周决背着自己抛出一句,“我还有公务要处理,让小厨房把面送到书房去。”随即便离开了。

若泉不好插嘴,只见姜长婉在周决离开后一下软在了卧榻上,开始呜呜的哭泣起来。

雅儿早让乳母抱走了,若泉柔声劝道:“夫人别哭了,都使的性子您还不清楚吗?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您与他好好说,说开了便无事了。”

“他是恼了我,怨了我了!”姜长婉哭着说。

“不会,不会的。都使心里唯有您一个,不然怎会这般回护?您真的别哭了,快哄一哄都使。这个疙瘩不可留到明日啊!”若泉苦口婆心,总算是哄得姜长婉停了哭。

第一百七十八章 逐月的小日子

大门户有大门户的烦事,小门户有小门户的琐碎。

逐月自在箱笼底下看见自己的那张身契,心里既是感动,又是害怕。

从前她没有自己的日子,宋稚便是她的全部,她的心思筹谋都是为着宋稚。

可现如今,将这日子一下塞到了逐月手里,她反倒不知所措,满心惶恐。

前些日子倒是还好,白日依旧在宋稚身边伺候着,只是晚上回家来住,倒是不觉得有什么。

可自从怀有身孕之后,她离了王府,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当主母,也是这这几日才明白,为何‘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又明白了什么叫做‘宰相门前三品官。’

倒不是逐月自夸,她这王妃跟前的大婢女,在这平头百姓眼中,竟也如那达官贵人一般威严难攀。

逐月的宅院对门是一间姓朱的富户,听看门的小厮说,那家人早几日就在门口探头探脑,想要进来拜访一番。但是又摸不清这苏家的底细,生怕冲撞了。

直到前些时日,逐月出门买了些做肚兜的好料子,在那间布庄子的二楼碰见了那朱家娘子。

朱家娘子一张圆脸,除了眼眸细长些之外,倒是与流星的相貌有几分相似。不过她毕竟出身小门户,有些畏畏缩缩的,在丫鬟的撺掇下才敢上前与逐月攀谈。

逐月的性子一向温和,自不会给她冷脸瞧,见这朱娘子又是个性子单纯爽朗之人,两人便说上了话。

朱娘子是这布庄子的老主顾了,见逐月挑的那几块料子,都是上等货色,更对逐月高看了几分,不住的出口夸赞。

她的嗓门许是大了些,另一侧的屏风后传来一声女子的冷哼。朱娘子有些尴尬,压低了声音。

其实这几块料子落在逐月眼中只是平平而已,但她也知道宋稚的衣料不是外头庄子里这些货色可比的,也没有过多挑剔,只略一点头,对身侧婢女道:“就这两块吧。”

那婢女是逐月前些日子买的,也是个苦命的孩子。相貌并不出众,只是还算清秀。

一场饥荒,全家只活了她一个,连自己的名字也不记不大清楚了。只记得自己的父亲是个秀才,给她取得名字里有一个‘文’字。逐月干脆叫她文儿。

选好了料子,逐月便打算回去了,朱娘子说要同行,逐月见她只挑了两卷明黄色的丝线,心里虽奇怪,倒也没有多问。

朱娘子走在逐月前头,逐月小心翼翼的握着楼梯扶手走了下来,朱娘子在前边没头没尾的说着些家长里短的事。

身后传来脚步声,逐月警觉的回了头,见另一侧屏风后的女子走了下来,她脸上带着面纱,看不清是何模样。

逐月继续走着,朱娘子仍旧在东拉西扯,言语混乱,逐月听得并不明了,只尽力去理解她的话头,随口应着、

忽然觉得身后的裙摆被什么东西拽住了,逐月身影一晃,发出一声惊呼。朱娘子此时反应倒是快,与身侧丫鬟一起扶住了逐月。

逐月只是惊了惊,并没摔着,回首冷冷的瞥了蒙面女子一眼。

“你这人怎么这样?”朱娘子对那蒙面女子道。

“谁让她走路慢吞吞的,不过是踩到了裙摆罢了,有没有那么娇贵?”蒙面女子又是一声冷哼,从逐月身边走过,又将朱娘子的丫鬟一把推开,自顾自的走了下去。

朱娘子一脸担忧的对逐月道:“苏娘子没事吧?”

逐月摇了摇头,道:“无事。”她只是将裙摆提起,走下台阶。

这一走下去,迎面却遇到了一个熟人,正是许久未见的谢灵台。他清瘦了许多,正抬首瞧着二楼楼梯上,那正是逐月和朱娘子方才站着的地方。

逐月一愣神,便福了一福,道:“表姑爷?您怎么在这?”

“逐月姑娘客气了,”谢灵台收回视线,对逐月勉强笑了笑,“给我母亲寻几块衣料。”

此话一出,逐月更是不解了。谢灵台何须亲自采买?林府难道还会少一份衣料吗?不过这话,哪怕今日在这里的人是宋稚,怕是也不能直接问出口。

“夫人,掌柜说会让人送到家中,咱们可回去了。瞧,还送了两条帕子呢!”文儿去柜台结了账,欢天喜地的说。

她一脸的孩子气,叫人瞧不出是个那么命苦的孩子。

“你就收着吧。左右你也是个爱流汗的。”逐月道,又对谢灵台福了福,便带着文儿走了。

谢灵台又抬首瞧了一眼布庄子的楼梯,喃喃自语道:“应该无碍吧?”他自顾不暇,哪有时间管旁人的事,买了母亲要的布匹之后,谢灵台便离去了。

逐月与朱娘子一道回家,远远瞧见苏峥从家中走了出来,苏峥眼里好,即可就瞧见了逐月。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有几分担忧的说:“你怎么出去了,我还想去找你。”

“不过隔了一条街,成日的不走动,好闷。”逐月道。

朱娘子早已经退到一旁,微微偏着头,对苏峥福了福。

苏峥睇了她一眼,道:“你是朱霖的夫人吧?”

朱娘子怯怯的瞧了他一眼,道:“是。”

“这几日都未见到他,做什么去了?”苏峥语气虽然温和,但他问的话却有些出格,不是初次见面就好问的话。

逐月觉得不妥,便轻轻拽了拽苏峥的玉佩。

苏峥握住逐月的手,依旧看着朱娘子。

朱娘子老实道:“相公他去北边进货了,走得是旱路,所以这大半年都不会在家中了。”

“哦?那朱娘子一人独住,要小心些。”苏峥很认真的道。

逐月恐他吓着朱娘子,频频使眼色。可苏峥只是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着急。

“无妨,家中护院、小厮、丫鬟众多,不日小叔也要携家眷过来暂住。”朱娘子倒是还算镇定,声音虽低,但字字清楚。

“唔。”苏峥点了点头,这时才道一句,“冒昧了。”

苏峥又对逐月道:“咱们回去吧。今日李兄给咱们送来一只野兔,野兔肉香,我已经让他们一半做汤,一半炙烤。”

逐月微微笑着,道:“好。朱娘子,那咱们改日再见。”

朱娘子点了点头,笑容腼腆而青涩。

苏峥在旁背着手,等着逐月与朱娘子告别,随后两人肩并肩的走向家门。

“你怎么对朱娘子这般不客气?她怎么说,今日也算是救了我呢。”逐月挽着苏峥,道。

“什么?”苏峥停了下来,皱着眉对逐月道:“什么叫做救了你?”

看着他这一脸担忧的神色,逐月快快的解释了一番,却犹见苏峥眉头紧锁,“这么奇怪?这么巧合?”

“什么奇怪,什么巧合?你在说什么?”这回轮到逐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苏峥对逐月身后的文儿道:“先让小厨房备菜。”

他温柔的目光落在逐月的小腹上,道:“咱们边吃边说,可别饿坏了我女儿。”

逐月在他肩上轻捶了一下,道:“怎么就知道是女儿了?”

“小子淘气,烦得很,还是女儿好。”苏峥一边说,一边扶着逐月进了屋内。

逐月这屋里里头的布置非常典雅,苏峥在粗拉拉的男人堆里打滚惯了,一下住进这样的屋子里,只觉得十分不自在。

可过了几日,他便习惯了。反倒是成日跟他那几个仍旧没个着落的兄弟显摆,显摆什么呢?自然是显摆自己是个有家室的。

其他人倒是还好,无非是让苏峥打听,看着王妃身边是否还有美貌的婢女,不是王妃身边的也不要紧,能求着王妃给他们几个解决一个媳妇的问题也是好的。

只这李朔风是个一点就着了的性子。这几日的他们俩又时常在一处做事,李朔风时常被苏峥的显摆给气着。

炙烤的野兔肉性热,苏峥只盛了汤羹给逐月,道:“那小子今日原是拿野兔拍你马屁的,可是不巧,你出门了,他又临时有事。我瞧着他似乎是对流星有几分好感,想让你给他撮合撮合。”

“流星那丫头?”逐月凡是一提起宋稚或是流星这几个人,总是眉眼弯弯的。“说不准,这俩人的性子倒是合适。只这么贸贸然的介绍,定是不妥。我得先问过王妃。”

“行,这事儿就由你来办,我不掺和。”苏峥知道逐月对宋稚的重视,只怕是自己也赶不上。

“诶?怎么说到这事儿上去了?朱娘子的事儿还没说呢。”逐月就着苏峥喂过来的勺子,喝了一口兔肉汤,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这朱霖我未搬过来之前就查过,是个生意人。原是扬州人,在许多地方都置了家业,外加一个女人。”这没什么稀奇,商贾做派罢了。

苏峥继续道:“只是这个时节,正是他往年带了南边的瓷器北上的时候,京城是一定会路过的,为何没有停留?哪怕一日?就这么急急的往北边去了?”

“这,许是咱们没有留意,许是旁的缘故吧?”逐月不确定的说。

第一百七十九章 糕饼

“因朱霖常年不在,朱娘子恐旁人闲言碎语,所以绝少出门,几乎无人见过她的模样。怎么咱们一住进来,她就冒了头,想要结交你?”苏峥仍旧是觉得有几分蹊跷。

逐月被他这么一说,心里也留了一个疙瘩。

苏峥见她这担心的样子,便道:“只是要你多留心一些,也不是叫你就马上将此人当做罪人对待。”

“我知道,原先还请请她过来吃个便饭聊表谢意,现下看来还是算了,稳妥些好。”逐月想了片刻,道:“送份谢礼就是了。”

夫妻俩人吃过饭后,苏峥出门找卓然下棋去了,逐月坐在镜前,让文儿为她松发。

她本想挑一件首饰赠给朱家娘子,可她的首饰大多都是宋稚赠与,要逐月送人,她实在是舍不得。若是逐月自己买的首饰,又显得廉价了几分。

“夫人是在想送什么给朱娘子吗?”文儿拔掉一根红玉的簪子,又拿掉了两个福禄发扣,逐月的黑发就松松的落了下来。

“对啊。”逐月将宋稚送她的首饰都一件件的放回去,将妆匣合上。

“不如送些吃食吧?王府送咱们的糕饼多了些,若是放坏了,也是可惜。”文儿将梳子浸在刨花水里蘸了蘸,细细的梳过逐月的头发。

“也好,明儿你就让人给朱娘子送去吧。”逐月道。

宋稚前日送来了一些红豆饼和白果酥,天热怕是留不住,不如送给朱娘子。

逐月抚了抚自己的小腹,道:“瞧着日子怎么过得这般慢?等这胎像稳固了,我也好去瞧瞧王妃。”

“王妃心疼您呢。”文儿只知道自己伺候的这位主子原是王妃跟前的大丫鬟,在王妃跟前是个极有体面的人。而自家的男主子又是王爷的手下,两人也可算是极相配的一对了。

逐月是个有福气的,便是她不在王府,宋稚也总是念叨着她。

今日天气极热,宋稚在屋里坐不住,便让人在竹阴下的走廊处设了竹帘,这里虽有穿堂风,可依旧是热。

宋稚便让流星将内院的人都遣的远了些。脱去了外衣,只穿一件极单薄的竖领宽袖褂子,趿着绣鞋在看书。

只留流星、茶韵和菱角三人在身边伺候着,还有伺候蛮儿的几个丫鬟婆子。

茶韵捏着一把冰玉扇子,慢慢的给宋稚扇着风。她们几个应了宋稚的允许,也脱去了外衣,不然这几个的姑娘出了汗,也是不好闻。

竹荫下挂着竹帘,竹帘里又添了一张竹席软塌,蛮儿正在软塌上酣睡,腹上横着一块薄毯,防止蛮儿着凉。

宋稚不能饮茶,但是又馋的很,所以流星便布了茶席,在一旁烹茶,只为了让宋稚闻闻茶香。

“逐月这几天可有什么消息递进来吗?”宋稚翻过一页书,问。

流星坐在一个矮小的杌子上,闻言抬首,道:“前些日子给公主送了一盏莲花灯,又问了您的好,我估摸着今日也该遣人来递消息了,您不让她自己来,她可是闷坏了。”

逐月送来的那盏莲花灯讨了蛮儿的喜欢,这几日都带在身边玩,现在睡下了,莲花灯就放在蛮儿脚边。

莲花灯的模样虽不十分精致,倒是也是朴拙。宋稚见惯了宫里匠人们所制的东西,见到这外头寻常人家做的莲花灯也觉得别有趣味。

流星端着茶盏起身,正准备将茶盏搁在宋稚手边,让她能闻到更多的茶香。只见一个小丫鬟十分着急的立在不远处,见流星注意到了自己,小丫鬟慌忙朝她挥了挥手手。

流星对宋稚道:“夫人,奴婢瞧瞧去。”宋稚不明缘故,只应了一声。

片刻之后流星回来了,她是一路奔过来的,远远就引起了宋稚和菱角的注意。

“怎么了?”宋稚问。

流星记挂着她的身子,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说:“夫人,是与逐月相关的一件要紧事儿,您听了千万不要着急。”

宋稚微皱了皱眉,坐正了身子,道:“好,你慢慢的说。””

“逐月出了事儿,昨日她把您赏的糕饼送了一些给隔壁的邻居,结果那家娘子今日吃了糕饼,竟暴毙了!来传话的小丫鬟走了偏门,谁料给那两个嬷嬷给撞见了。小丫鬟以为这两个嬷嬷是府里头的人,就把事儿跟她们说了!方才那两个嬷嬷阴阳怪气的来传话,奴婢想着,这消息怕是传到宫里去了!”

流星急得都快哭出来了,这一件事情将宋稚和逐月两个人都扯下了水,叫她怎能不急?

宋稚也是震惊万分,她稳了稳心神,睇了菱角一眼,道:“快瞧瞧去!”

菱角严肃的点了点头,提起轻功飞快的蹿了出去。

“那暴毙的女子是何人?你可知道。”宋稚抓住流星的手,问。

“逐月与我提过,说隔壁住着的不过是一个姓朱的商家富户,男主人常年不在,里头的那位夫人估计也不是正头娘子。”

流星使劲憋着眼泪,不想在宋稚跟前落泪,叫她再添烦恼。

“这也太奇怪了,在我送的糕饼里头做手脚?为何如此?我又与那朱娘子互不相干。”

宋稚此时心神慌乱,声音也大了几分,将蛮儿吵醒了。

流星唤了乳娘将蛮儿抱走了,蛮儿趴在乳娘肩膀上还玩着逐月送她的那个莲花灯呢。

“陪我去更衣,我去逐月家中瞧瞧。”宋稚左思右想,还是不安心,决定要亲自前往。

流星虽担心逐月,但还是反对宋稚前往。

“菱角已经去了,您就别去了。”流星使劲摇了摇头,阻拦着宋稚。

院外忽传来了些许争执声,宋稚厌恶的皱了皱眉,道:“定是嬷嬷生事,且先回屋。茶韵你去拖一拖她们,若是拖不住了,让她们在偏厅等我。”

茶韵领了命令,提着裙子朝院门外跑去。流星让人打了水来,替宋稚擦拭过,随后又换上得体的衣裳。

“真如苍蝇一般讨厌。”宋稚扬了扬下巴,让流星给自己整理珠串。

“可这两个嬷嬷实在是难办,当初赏下来的时候就说是陪着公主长大的,若不是您又有了身子,推了太后的几次宴请,怕是太后早就要问您,为何不让这两个嬷嬷教养公主了。”流星替宋稚理好了衣裙,站起身子,道。

“这个公主的称号,倒是麻烦更多些。”宋稚将手搭在逐月身上,不悦的说。

茶韵此时走了进来,对宋稚福了一福,脸上还有一丝嫌恶的表情尚未完全褪去,道:“夫人,两个嬷嬷方才在太阳底下站了许久,又与咱们守院门的婢女争执了半天,浑身热气,略有汗味,奴婢怕您的身子受不住。”

“那您缓缓再去?奴婢先让人偏厅放冰鉴和香炉,或是让她们去沐浴更衣,等味散了您再去。”流星道。

“味若散了,我可怎么脱身呢?”宋稚忽微微笑了起来,抽出一条冰丝帕子来。

两仆一主朝偏厅走去,只见那两个嬷嬷正在厅中不住的踱步,见宋稚来了,两个嬷嬷倒是也乖觉,忙过来给宋稚行礼。

宋稚却是站住了脚步,似乎是被迎面一阵风吹的站不稳,往后略躲了躲。

两位嬷嬷不解的对视了一眼,只见宋稚用帕子略按了按嘴角,一脸的欲言又止,还有些许尴尬。

待宋稚在上首坐定,那位长脸的嬷嬷就忙不迭得说:“王妃,今日那事儿您可知道了?”

长脸的嬷嬷姓常,倒是好记,另一位圆脸的嬷嬷姓应。

“咳咳,我知道。”宋稚拿掉帕子,手又虚晃了一下,想要重新捂住口鼻。

“您这是怎么了?”应嬷嬷不解的问。

“没,没事。”宋稚没有说什么,只是忽然起身,坐到了左首,离两位嬷嬷远了一些。

这左首一向是沈白焰的位次,见宋稚莫名其妙的坐到了这边,应嬷嬷撇了撇嘴,只以为宋稚不敬。

“这事儿涉及到王妃的清誉,王妃一定要好好处理才是。”常嬷嬷道。

“这个自然,我已经遣人去查了,待事情水落石出,自然是桥归桥路归路。”宋稚这话说的不软不硬,常嬷嬷并不十分满意,刚欲开口,却见宋稚捂住口,干呕了一声。

“实在失礼。”宋稚捂着胸口,虚弱的说。

流星一脸纠结的说:“嬷嬷,能否请你们先回去沐浴更衣。”

常嬷嬷和应嬷嬷老脸一红,张着口半天说不出话来,她们身上确有汗味,但来之前她们二人已经用冰片粉扑了出汗的地方,也不至于让宋稚如此恶心吧?

“我怀孕时一向对气味敏感些,嬷嬷不必介怀。”宋稚这句话,算是给两位嬷嬷身上的汗味下了定论了。

这两位嬷嬷毕竟也是宫里出来的,看重脸面,见宋稚面色不好,唯恐自己担上罪责,忙道:“是老奴的不是,老奴这就先回去了。”

“流,流星,送送嬷嬷。”宋稚靠在太师椅上,道。

“不必了。”两位嬷嬷一脸窘迫的离去了。

茶韵和流星乖巧的站着,片刻之后,一齐笑出了声。

第一百八十章 有章毒的糕饼

“倒是还要脸,我还真怕她们不依不饶起来。”流星扶着门框看着两位嬷嬷远去了,说。

宋稚将那块沾了些许白色敷粉的帕子递给茶韵,道:“洗了去。”

茶韵收了帕子,道:“还好是知道王妃打算的,不然您方才那一呕,奴婢可要去喊大夫了。”

宋稚嘴角牵动,本是要显出一个笑容来的,可逐月的事情瞬间就浮上了心头,她笑不出来。

“我瞧着今日这件事不是件小事儿,应该告诉王爷一声才是。”宋稚将这零碎的消息串联起来,越发觉得逐月恐是被自己连累了。

“夫人别急,逐月有孕,苏峥在家里埋了人的,有点风吹草动皆会知晓,他若知晓了,必能分辨事情的轻重缓急,事关逐月和孩子,他自觉处理不了,又怎敢托大?必定求助王爷。”流星见宋稚依旧是想要出去,忙道。

宋稚被流星再三劝阻,也只好歇了心思,只道:“那两个嬷嬷可递了消息出去?”

茶韵十分歉疚的走到宋稚跟前,道:“那两个嬷嬷在得了那个小丫鬟的信儿后,便马上递了消息出去。奴婢知道消息的时候,已经迟了。不过,奴婢已经让人在偏门等着了,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替外人递消息。”

宋稚眼中有薄怒,只是并不发作,道:“抓住了人便发卖了,不必到我跟前来说。这两个嬷嬷出门自然是带了些银钱打点的,发卖之前记得搜身。”

府里的下人虽是精挑细选过的,但也总有那么一两个为银钱所驱使的人,若是没有,才叫稀罕。

茶韵忙道:“是,奴婢知道了。”

宋稚心中郁闷,只能与蛮儿在房中静等消息,两个嬷嬷沐浴之后还想求见宋稚,只被流星几句话给压了下去。

“嬷嬷,夫人现如今正难受的呢,实在见不得人,更是闻不得外头的味道。”流星一脸担忧的说,又用帕子蹭了蹭鼻尖,似乎是在暗示,又或者说明示什么。

两位嬷嬷自己原先出丑在先,此时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说等宋稚舒服了再来求见。

流星堆着一脸的假笑打发了两人,转过身就冷了一张脸,狠狠的啐了一口,道:“真是不要脸,以为自己在王府能算个什么数!”

雀儿捏着笤帚怯怯的站在一旁,她胆子一贯是小的,见流星发火也吓了一跳。

茶香瞧见她这缩头缩脑的鹌鹑样子,放下手里的花锄,道:“只管做好自己份内事情,火又不会烧到你头上。”

雀儿傻愣愣的点了点头,道:“奴婢知道。”

“来给这木芙蓉擦杂草吧。”茶香将一双粗麻的手套递给雀儿,道。

雀儿接了手套过来,听话拔草去了。

主人家的心里头越乱,这院子里的人就要越静,越不能出岔子。

这是秦妈妈管束她们几个大丫鬟时所说的话,茶香一直记到今日,她蹲下身来,给一盆开的正好的玉簪花换盆。她是大丫鬟,本是不必做这些事儿的,可她就是喜欢。

茶香将玉簪花从养花陶土盆里换到了一个青玉瓷的花樽之中,随后回房去更换了身上这件满是尘土的衣裳,端着这盆玉簪花端到了宋稚房中。

“瞧着夫人不大开心,这玉簪花开的正好,给夫人赏玩吧。”茶香对流星道。

流星触了触那洁白的玉簪花朵,并不乐观的说:“也不知这花儿能否让夫人有片刻的宽心。”

茶香刚端了玉簪花进屋,菱角便回来了。

她满额头的汗珠子,被流星用帕子匆匆擦了一下,便进了宋稚的内室。

她一气饮用尽了半壶冷水,这才平顺了气息,将这事道来。

“那京兆府尹倒不是个蠢人,觉得此事甚有蹊跷,只是让官兵守住了苏家,不让逐月自由出入,也派了人去朱家查看。朱娘子的尸首也请了稳婆和仵作两厢查看,朱娘子的丫鬟也叫人扣留了起来。我瞧着,还算是个有章法的。”菱角先捡了些好消息说与宋稚听。

“京兆府尹,可是先前与二姐姐议过亲的人家?”关于这段记忆,宋稚都觉得模糊了,并不十分肯定的问。

菱角稍愣了愣,很快道:“应当不是,这京兆府尹是去岁新上任的。奴婢记得,应是林家提携的人。”

听到林家二字,宋稚心中一紧,道:“那这个案子怕是在他手上留不住!”

在场没有蠢人,只宋稚这样一点拨,便全明白了。

流星急问:“逐月可还好?”

“还好,我偷偷进去瞧了她,见她神色虽焦急,但心思还算稳,还让我劝慰您呢。而且苏峥也回来了,我还瞧见了宋都尉的手下,皆在与官兵周旋,不会出事的。”菱角忙道。

“那便好。林家提携的人必定不是个蠢的,只求这案子还在他手上的时候,能多找些破绽出来。”

宋稚一边说,一边在脑中飞快的想着,‘逐月和苏峥只是个筏子,事情是冲着沈白焰和她来的,这案子必定会被人夸大,不知会让谁人来查?为着避嫌,与林家、曾家、宋家、王府有关的人皆不会用。’

‘那会是谁呢?’宋稚扶额深思,脑中灵光乍现,猛地抬起头来,道:“严寺卿。”

严寺卿虽也可说与林家有情,但他铁面无私人人皆知,在场中一贯是独来独往,不与任何朋党过从甚密。两股势力角力之下,严寺卿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人选。

“夫人,你说到底是谁要害逐月呢?”流星憋了这大半日,终于无奈了问出了口。

“你应当这样想,现如今,还有谁要害王爷?”宋稚看向流星,一脸平静的说:“前些日子,外祖手下的门生王大人去洵江赈灾,路上遇到山贼水匪,被王爷手下的兵士所救,一路护送至洵江。虽未大肆宣扬,可王爷依旧是博了一个好的名声。”

流星有些懵懵的,菱角则听得专心致志,顺着宋稚的话去想。

“第二日,宫里便来人请我去吃席。我推说身子不爽,午后便来了一位御医。若不是我与吴大夫早就商定了对策,用法子蒙混了过去,宫里那位还不马上治我欺君之罪?”宋稚想起这一桩桩的连环扣,只觉得烦透了。

“王爷势大,宫里之人忌惮,想用手下人的错漏,将王爷的名声毁去一些。你且瞧着吧,逐月这件案子后头,编了一个大故事等着人去听呢!”宋稚越说越气,随手砸了一个杯子。

菱角本是能接住的,可她知道宋稚需要出出气,便任由那杯子碎裂,然后才用帕子包了,准备稍后带出去扔掉。

杯子碎了,宋稚的心里平复了些许,只对她们两人道:“宫里人许是觉得,我至多不过折损一个丫鬟,吃些暗亏,不会纠缠过多。可他们看轻了我与逐月的情分,我才不会叫逐月吃了这个冤枉!”

“夫人……

流星泪盈于睫,十分动情的唤了一声。

宋稚抚了抚流星的脸庞,又想到了一重事,道:“再者,朱娘子吃得糕饼是咱们府上出的,才过了逐月的手,难保不会攀咬上我。去,将松香和给逐月送糕饼的丫鬟都叫过来。”

流星使劲眨了眨眼,憋住许多泪水,道:“是。”

松香和送糕饼的丫鬟杏儿很快就来到了宋稚的内室,杏儿虽是从林府一路跟到王府来的,可也从没来过宋稚的内室,心下不免有些紧张。

“糕饼在我手上必定是无毒的,红豆饼是给夫人院里做的,白果酥分了一些给秦妈妈她们,几个老人家吃了,皆是无恙。”得知自己做的糕饼出了问题,松香的第一反应就是疑惑。

“只做了二十五枚吗?”宋稚问。

“是,夏日天热,怎会多做?”松香内心坦荡,极为笃定的说。

宋稚将目光落在杏儿身上,杏儿还未说话,就莫名在这热天里头打了一个冷颤,“夫人,夫人,我没有,我没有。”

“慌什么!?”流星厉声道:“夫人又不会无缘无故的打骂你,只管细细将你当日的差事说来,不许错漏。”

被这样呵斥了一番,杏儿反倒镇定了些,道:“那日奴婢将三枚红豆饼和五枚白果酥放入竹篮中,前往逐月姐姐家中。小厮听闻是王府来人,便让奴婢进去了。逐月姐姐见到奴婢时心情很好,叫丫鬟将糕饼收了起来,问了王妃和公主的安好,又请奴婢吃了一盏油茶。奴婢吃过茶后,就回府了。”

“丫鬟?叫什么?”流星很快问。

杏儿被流星突然发问给弄得有些慌张,想了许久才想起来,逐月叫人将糕饼收起来的时候,似乎是唤了一声,“文儿。”

“文儿是逐月在人牙子手里买的丫鬟,我瞧过一眼,还是个娃娃长相。”

松香和杏儿离去了,菱角对宋稚道:“送到苏家的糕饼总共是八枚,送去朱府的则是红豆饼与白果酥各一对。若不是在朱家被做了手脚,那就是在送去朱家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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