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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臣宠妻攻略》


第001章 处境

苏锦念又梦魇了。

梦中,恐惧和窒息痛感蔓延她的四肢百骸!

醒来后,她仍分不清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里。

她用力拧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疼的!

确认自己是活着的后,她瞬间松了口气,整个人像被抽干了力气般,瘫坐在床上。

奶娘林嬷嬷听到房里有动静便推门进来,看到她苍白着一张小脸靠在床柱上,立即担忧问道:“小姐可是又梦魇了?!”

梦魇?锦念睁大的眼睛顿时闪过一抹讽笑。

前世十八岁时,她是活生生地被人用白绫勒死的。

这,可不是梦魇!

要说也奇怪,她不过是扬州苏府三老爷的嫡出小姐,性子柔静,不好争抢,用外人的话说那便是懦弱的。

除了长相外,她的才学、性子在几个堂姐妹中并不出众,虽说是得到了皇帝的赐婚,但自从被毁了闺誉后,所有的厄运都纷至沓来。

可就算已经低到尘埃里,到最后还是被人谋去了性命。

可笑的是,她连幕后主使是谁都不知道,行凶的是一个面生的容长脸婆子。

万幸,她重生回到十二岁,一切厄运还没开始。

她眨着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眸子里翻滚的波澜,这才微蹙着好看的眉头轻声吩咐道:“嬷嬷,快把窗棱都打开了吧!”

那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直把林嬷嬷这几日积的怨气都激了出来,语气比平日高了几分:“这怎么行,你风寒还未愈,再受了风可怎么得了,都怪五小姐,为着一块碧玺就将你推入荷花池,半分也不顾姐妹之情。”

姐妹情?锦念好不容易柔和下来的眸子里陡然泛出冷光来。

前世,若不是苏锦桐故意大叫引人前来“抓奸”,她莫名其妙的跟外男独处一室的事,怎会被传得满城皆知?

若说她是被人勒死的,那苏锦桐便是帮凶。

林嬷嬷被她冰冷的眼神看得心下一惊。

可别是魔怔了!

她赶忙小心翼翼地轻唤,“六小姐……”

锦念回过神来,眨掉眼中的凌厉,这才缓缓启唇,“我已大好了,不碍事!”

停顿了一瞬,她似乎又想起什么,复又凝视着林嬷嬷,正色道:“嬷嬷慎言!日后万要小心祸从口出。”

她在苏府的处境艰难,倒是她的庶姐苏锦桐,出生没多久便被记在母亲名下,名义上算是嫡女,自幼便养在老太太宁氏身边,最得老太太喜爱。

就算是苏锦桐在苏府横着走,在老太太眼里那也是她仪态出众!

是以,苏府的其他小姐都要避其锋芒。

至于她自己,锦念苦笑,那简直是个悲催的存在!她生来就像是为了衬托苏锦桐所得的恩宠,老太太对着苏锦桐一口一个心肝儿地叫,对着她却连平日的请安都免了。

刚开始时,她还暗地里高兴不用每日早起去请安,但时间长了,她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老太太那是不待见她。

锦念暗自伤神了许久,渐渐地,除去每月初一十五正日子,她也就不再主动往老太太跟前凑,每日除了上学堂便是跟母亲待在一块。

老太太这么做的原因,锦念是清楚的。

苏锦桐完全长了一副老太太年轻时候的模样,就连圆嘟嘟的鼻头都一般无二。而她则遗传了母亲谢氏的七八分样貌,老太太一看到她便心生不喜。

为讨得老太太的欢心,苏锦桐就常常找苏锦念的茬,以孝敬老太太为藉口,把她当锈娘使,尽管她的锈艺实在糟糕,甚至都拿不出手来打赏下人,但苏锦桐依然乐此不彼。

锦念怕连累母亲更遭老太太不喜,每次都强笑欢颜地应下了。

所以,一块碧玺又算得了什么?

锦念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在苏锦桐和老太太眼中,就是苏锦桐看上了她的未婚夫,那她就得无条件相让!

就拿前几日这事来说,父亲从淮安给锦字辈的小姐们寄来碧玺,苏锦桐看上了锦念得的那块葫芦形碧玺,老太太便挥手大气道:“那便拿去跟锦念换了!”

等苏锦桐“噔噔”地追出来要交换碧玺时,锦念却婉言拒绝了。

她想把碧玺送给母亲。

二房的苏锦绣在一旁刺了一句:“瞧瞧,螃蟹又要开始横着走了!”

苏锦桐恼羞成怒,争执中,有意无意间将锦念推入了荷花池。

正月底的天,荷花池里的水还冰冷刺骨,她被救起的当晚便高烧昏迷。

再睁眼时,已是两世为人!

刚醒来时,锦念很惶恐,近十日来更是坐卧不安,凶手那阴恻恻地告诫犹言在耳:“冤有头,债有主,你要复仇可得找准了人,我也只是听人行事。”

每每想起,她心中就翻起惊涛骇浪!

究竟是谁要害她?

苏氏族人?扬州苏氏百年大族,自立族起无再嫁之女,苏氏一族所在的东关街口立有近十座贞德牌坊,苏锦念毁了闺誉,自当以死证清白。

苏府人?想到自被毁了闺誉后,苏府人种种作派,锦念的心又寒了一分。

她的未婚夫顾彦宜?她被毁闺誉后,外面谣传是她主动勾*引了外男,所以顾彦宜对她下了死手?

想到顾彦宜,锦念脸色又沉了几分。

她记得清楚,赐婚后,顾彦宜抿着薄唇满含期待地对她说:“等你及笄了,我便来娶你。”

苏锦桐纠|缠他的时候,他拂袖冷冷道:“五小姐请自重,我是你妹夫。”

后来,母亲病故,她要服孝三年,见到她时,顾彦宜便温笑安慰她说:“别担心,我一直在顾府等你!”

那时的她情窦初开,嗔着双美目睃他,娇滴滴地说一句“知道了”,便羞红了脸躲在厢房窃喜,只觉得自己是这天底下最幸运的人,才会遇到深情的顾彦宜。

不成想,被毁闺誉之后,她跟他解释她是被人诬陷的,她和陆少恒什么事都没发生,要他相信她。

顾彦宜听了,嫌恶地抽开她拉着他袖子的手,深邃的眸子陡然变得冷峻起来,“六姑娘若还有半点羞耻之心,就请不要再纠/缠于我!”

话落,他绝决转身。

她则两手空空,呆望着他的清瘦的背景渐渐消失在泪眼中。

两日后,顾府便求得了退婚的旨意……

如今想来,前世的自己真是眼盲心瞎!

那幕后主使,除了苏府人和顾彦宜,抑或是曾跟她发生过节的人?

锦念蹙眉拉回飘远的思绪……

第002章 请安

几日思索下来,锦念吓出一身冷汗,往日平和的扬州苏府,竟让她觉得如立悬崖,如履薄冰。

林嬷嬷一直盯着苏锦念,眼见她脸色在青白间不断变换着,便忿忿道:“六小姐,你再忍忍,夫人能了你的信定会赶回来为你做主。”

不怪林嬷嬷愤愤不平,如今涉事的三个当事人中,三堂姐苏锦绣被罚跪了三天祠堂后,便被二夫人领了回去。

而罪魁祸首的苏锦桐,依旧每日在老太太的荣华堂里锦衣玉食,前两日还叫戏班进府唱了一天的大戏。

独独她自己落水后还染了风寒,躺床上已近十日了。

除了头几日偶有人来探望,这几日除了林大夫每日的问诊,再无一人前来相询,父亲远在淮安任同知,母亲半月前又带着弟弟回淮安府参加外公寿辰,而今,能为她出头的人一个也不在身边。

不过,前几日遣人送给母亲的信中,她可没提落水一事,而是另有要事相求。

这些,她没必要跟林嬷嬷道明。

眼下,倒是有一事要提醒林嬷嬷,“我落水一事,日后不可对母亲说起。”

提起母亲,锦念心中就有股难言的悲痛,前世母亲临终前望着她那眷恋的眼神怎么也挥不走。

“可……”林嬷嬷后面的话还未说,便在锦念那冷冷一瞥中偃旗息鼓,但心中到底意难平,这事怎么能这样就算了呢……

见林嬷嬷虽沉默,但隐隐有咬牙切齿之态。

锦念脸上闪过不悦,直直看着林嬷嬷的眼睛,说话带了平日里从未有过的严厉:“我的话嬷嬷是不打算听了么?若是惹了母亲伤心,就别怪我不给嬷嬷面子。”

两世为人,这还是她头一次这么严厉地跟人说话,感觉难听的话似乎也没那么难于说出口。

林嬷嬷心一跳,收回心思看向锦念,便见自家小姐脸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她心里委屈的同时又觉得欣慰,自落水之后,小姐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

当年,因三老爷不顾老太太反对,以离族为要挟娶谢氏,老太太为着儿子只得答应。

也因此谢氏还未进门便遭了老太太的厌恶。成亲才三日,老太太便做主抬了一门贵妾,更是让庶子女生在嫡子女前头,大户人家尤其是世家,哪有正妻没怀上便让姨娘停了避子汤的?

五年前,三老爷外任淮安同知,老太太以孝道为由留了三夫人在扬州,又遣了妾室去照料三老爷的起居,三夫人在苏府里越发地艰难……

几息的功夫,锦念自然不知道林嬷嬷心里已过了那么多事。

她垂眸掩下心中的各种烦忧,踱步下了镂空雕花架子床,随手取下衣帽架上的长袄,“嬷嬷吩咐下去,从今日起,镜花小筑卯时起床,每日辰时前随我到荣华堂给老太太请安。”

她的声音轻柔,脸上的稚气未褪,但那莹墨的眸子里透着十分坚定的光芒。

重活一世,她要救母亲,她要改变上一世被舍弃的命运,既然注定要步步为营,那就先从改变在苏府的地位开始吧!

……

初春的清晨,整个镜花小筑都笼罩在一层淡淡薄雾中,院中的杏树枝头疏落间已开始抽出花骨朵。

这是重生归来后,锦念第一次走出镜花小筑。

她穿着兰花纹领的锦花月白短袄,下身配着一条茄花色的襦裙,梳着双丫髻,在大丫鬟杜鹃和莺歌的陪同下,缓步沿着抄手游廊穿过大夫人的锦竹苑。

锦念有些失神,路边蜿蜒在各院落间的曲廊、刚吐芽的高大杏树、漆着红漆的三角攒尖亭,这些景色在她脑海中已经有些模糊,就连前几日落水的荷花池也显得格外陌生。

雕栏玉彻犹在,只是朱颜已改,物是人非!

她深吸了一口气,默默掩下心里的感伤,抬眼向前,老太太的荣华堂已不远在望。

“六小姐今日到得格外早,可是大好了?这几日老太太都问了老奴好几遍。”老太太身边的管事秋妈妈远远的便朝锦念打了招呼,端着笑脸向她望过来,脚下却一步也未挪。

问了好几遍?锦念眸中几不可见闪过抹讥诮,她醒来后,她可没见过荣华堂的派哪个奴婢来询问她病情!

再看秋妈妈,笑容端是得体,锦念浅笑,不以为意道:“祖母可是起来了?”

秋妈妈也只是礼节性地打个招呼,听了锦念的问话,便答道:“老太太正同五小姐用早膳呢,要不,我进去给你通传一声?”

通传?锦念轻哼,这是要她识趣别进去打扰了老太太进膳呢。

若是前世,锦念定不会往前凑,但重活一世,要想改变前世的处境,就必须得到老太太的认可。

她定定地望着秋妈妈几息,嘴角缓缓扯出一抹浅笑:“不敢劳动妈妈,我自进去正好也侍候祖母用早膳!”话落,不等秋妈妈答话,锦念已迈入了荣华堂的花厅中。

秋妈妈一愣,总觉得六小姐似乎与往日不太相同了,明明是笑着,以往是腼腆怯懦的,而今却是从容的,似乎还用点宠辱不惊的气度?!

收起了心中的异样,秋妈妈快速跟上锦念进了花厅。

老太太与苏锦桐已用完早膳,二人相对而坐。

老太太出身京城的宁府,长得很有富态,穿着万字不断头的暗纹青色对襟,头上带了整套赤金头面,看起来雍容华贵。

见到锦念进来,老太太皱了一下眉头。

她放下手中的茶杯,上下打量了锦念一眼,见她脸色还有些苍白,便道:“身子可是大好了?”

老太太那微微皱起的眉头还是刺痛了锦念,她掩下心中的酸涩,轻声答道:“回祖母,已经大好了,今日来给祖母请安,免祖母牵挂。”

老太太面无表情嗯了一声,又道:“你有心了,这次的事就算了,不过日后姐妹间要相互谦让。”

这是要将过错归到她身上了?锦念心中冷嘲,面上却恭敬道:“谨遵祖母教诲。”

一旁的苏锦桐自苏锦念进来后,尽管嘟着粉|嫩的嘴唇,心不在焉的把|玩着手中的手绢,但杏眼不时地瞟着苏锦念和老太太。

她原本还有些忐忑,以为锦念出现,祖母怎么也会说她两句,没成想,不但她闯祸的事轻轻带过,苏锦念还挨了祖母的教导。

苏锦桐微吊起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她微扬着头瞥了锦念一眼旋即收回目光,拨弄腰间的虎肖碧玺,随意问道:“六妹,既然你大好了,那葫芦形碧玺你可带来了?”

第003章 交换

苏锦桐对于她看上的东西有一股拗劲,这几年来越发的固执了,碧玺的事已过了小十日,现在又提起来。

到底是老太太宠爱的孩子!

锦念有些恍惚,这是重生后第一次见到苏锦桐,脸圆圆的,穿着鹅黄/色褙子,看人时杏眼一眨也不眨,还是当初那个恣意而张扬的模样。

犹记得在那杏花时节的午后,苏锦桐拦住了顾彦宜的去路,哀怨问道:“宜哥哥,她为什么是苏锦念?”

那是锦念第一次看到苏锦桐伤心失落,她很诧异,更多的是震惊,苏锦桐居然看上了她的未婚夫……

“六妹……”

苏锦桐不悦地打断了锦念的遐思。

锦念敛了敛神,微笑道:“五姐,我看你那虎形碧玺就挺好,父亲也是知道你生肖属虎,这才送你虎形碧玺。”

碧玺的事,到底是长辈的一片爱心,却之不恭。

苏锦桐拧眉,苏锦念什么意思,威胁她么?她居然敢!

往日若是她看上的东西,苏锦念定会主动让出来的,今日竟还拿长辈来拒绝她,以为如此就让她知难而退吗?

苏锦桐冷哼一声:“我怎会拂了父亲的好意,只是祖母觉得我戴那葫芦碧玺她看着就精神,我这也是替父亲尽一分孝心了,父亲知晓又怎会怪我呢。”

哼!想拿父亲来压她,也不想想父亲再大还能大过祖母去?!

老太太一听自己的宝贝孙女一通强词夺理,竟也让人无法反驳,便宠溺地笑了点着苏锦桐的额头:“鬼精灵,就你话多。”

锦念简直要为苏锦桐鼓掌喝彩了,这话说得真是滴水不漏,也难怪老太太宠她。

前世的她连争辩一句也没有,便让出了这块碧玺。

而今生……

锦念心下冷笑,不说这碧玺寓意极好,她想转送给母亲当生辰礼,更重要的原因是,这块碧碧玺是她用命保下来的,她怎能让出?

她徐徐吐了口气,随即面上堆起了一片挣扎之色,咬着嘴唇故作吱唔道:“一个月前,我就为母亲的生辰礼而发愁,恰好父亲来信告诉我要送我一块葫芦碧玺,当时便决定把这碧玺转送给母亲当生辰礼。”

停顿一会又继续道:“若五姐实在喜欢,我便写信请父亲再寻寻看还有没有其他的相似的?祖母,你看如此可好?”

老太太有些惊讶,她没想到这个平日懦弱的孙女会开口拒绝,更没想到她会当场把决定权丢给她,若她不同意,免不得要落下不慈的话柄。

一边是疼爱了十几年的孙女,一边是无关痛痒的话柄……

老太太正犹豫不决间,又听到锦念小声嘟哝:“我跟母亲说起葫芦碧玺时,母亲也很高兴呢!”

锦念的声音虽然小,但所说的话却一字不落地听在了老太太耳朵里。想到竟要跟谢氏争一块碧玺,她脸色瞬间沉下来,“我看,六丫头说的有理,就这么办吧!”

锦念心下微凉,果然一提起母亲,老太太便改了口风!

她垂眸掩饰自己的黯然,乖巧地应下了。

一旁的苏锦桐闻言却皱起了眉头,那葫芦形的碧玺圆润可爱,颜色翠绿欲滴,她一眼便瞧上了,若不是碧玺难寻,她也用不着小家子气似的跟这个祖母不喜的人讨要!

想到这,她撅着嘴,可怜巴巴地望着老太太。

老太太目光躲闪,转头望向了别处。

连老太太都不帮她了,苏锦桐心下失望,咬唇思索了一会便道:“母亲诗书世家出身,最不喜欢这些俗物。”

锦念乖顺地低着头,没接过苏锦桐的话。

苏锦桐气得瞪了她一眼,只得继续道:“我倒有本朝顾大学士仿秋璎的《渔居图》,虽为仿本,但顾大学士的笔法浑然天成,是可遇不可求的佳作。”

这话题转得有些快,老太太有些迷惑地望向宝贝孙女。

而一边的锦念心里却“咯噔”一跳,京城顾大学士她又怎会不知,那是本朝的书画名家,前一世他们差点成了一家人。

前世锦念被送到庄子前,顾大学士已从首辅之位退下,市面上他的画值上千两,还有价无市……

按下心中的异样,她面上尽力保持着微笑,好整以暇地等着苏锦桐接下来的话。

苏锦桐瞥了她一眼,闲闲笑道:“我就用顾大学士的画同六妹妹换了葫芦碧玺,你看如何?”

一个小小的碧玺换了一幅名家画作,她就不信苏锦念不动心!

为了这个葫芦碧玺,苏锦桐果真是下了血本!《渔居图》价值如何,前世她从顾彦宜的评价里就已得知,那是非常具有收藏价值的佳作,技法上甚至还远超出了原画。

但望着一副笃定的模样的苏锦桐,锦念心中嗤笑不已。

她没有片刻的犹豫,轻声道:“顾大学士的画自然是极好的,然葫芦通福禄,为暗八仙之一,寓意健康长寿平安,母亲身体时有不妥,送这葫芦碧玺正好求个好寓头。”

话落,她嘴角挂着浅笑,望向苏锦桐时黑白分明的眸子中一派从容。

苏锦桐一愣,随即便恼羞成怒呵斥起来:“祖母身体也常有不妥,偶尔还整宿的失眠,既然葫芦碧玺有这么好的寓意,怎就不见你送将那送与祖母?难道在六妹心里,祖母的分量不如母亲重么?”

一旁的老太太皱起了眉头,她虽不喜苏锦桐拿她与谢氏相提并论,但总觉得六丫头今日有些奇怪,她竟不知平日少言寡语的孙女竟有这么好的口才,她倒要看看她接下来如何应对。

这么想着,老太太也抬眼看向锦念,做足了一幅应和苏锦桐的姿态。

锦念心下暗暗叹了口气,刚刚还觉得苏锦桐聪明,此刻却有些拎不清了,这么质问不是让老太太难堪么?一个是身生母亲,一个是厌她十年的人,是聪明人都不需问出口。

她心里虽这么想着,面上却不显,就怕一个不孝的帽子扣上来那也够她喝一壶的。

锦念快步走到老太太跟前,故作惶恐道:“祖母同母亲一样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我自然也是关心祖母的,也只会盼着祖母好。”

一旁的苏锦桐凉凉地接了话:“既然如此,六妹就把葫芦碧玺送与祖母吧!我这块虎形碧玺就割爱送你了。”

话落,苏锦桐解下了腰间的虎形玉佩,随手就地递给了她。

锦念轻轻一瞥,稳稳地拿起了桌上的宝相花白瓷壶。

一直没等到锦念伸手来接,苏锦桐疑惑地望向她,却见她正怡然地往老太太的杯子里续茶水,看都没看她一眼。

“呼”的,怒火从苏锦桐心头冒了出来,她当即抽手“啪”的一声,将肖虎碧玺拍在桌上:“六妹妹这是看不上我这肖虎碧玺呢?还是不将祖母的身体放在心上?”

这话说得就有点严厉了,老太太皱眉望了苏锦桐一眼,最终什么都没说。

第004章 尘埃落定

气氛顿时变得尴尬起来,锦念放下手中的茶壶。

是应该表现柔弱的时候了,这倒难不倒她,前世的她本就性子软弱。

锦念低头,开始努力酝酿感情。

好一会儿才故作委屈道:“五姐说这话可让妹妹伤心了,我自然是给祖母准备了更好的。”

老太太望向锦念,见她眼里蓄着泪水,将落未落。

尽管不喜,到底心还是软了一分,便问道:“六丫头,这又如何说?”

锦念又轻轻抽噎两声这才收了泪,低声道:“每年二月二龙抬头,淮安府空相寺的慧能大师都会观音玉佩,那是由他亲自开光的,母亲临走前,我同母亲说了去为祖母求一块。”

她料定苏锦桐不会轻易放弃,醒来后便派林嬷嬷当家的送信往淮安,便是为了这事。

老太太闻言叹道:“慧能大师开光的玉佩岂是好求的,便是两准布政使大人都没轮到,哪会轮得上你母亲!”

锦念自是不知还有这个缘故,她摇头疑惑道:“外祖父与慧能大师是几十年的交情,想来是不难的。”

“噌”的一声,老太太突然站起来,声音都颤|抖道:“六丫头,你说的可是真的?”

锦念被吓了一跳,赶忙应是。

她知道老太太信佛,却没想到一提起是慧能大师开光的,老太太竟会如此激动。

老太太一高兴,便没注意到苏锦桐难看的脸色,“六丫头这事做得好,至于葫芦碧玺就留着给你母亲吧,五丫头,日后祖母再寻你一块便是了。”

尘埃落定,苏锦桐狠狠地睕了苏锦念一眼,眼神里满含着不甘和警告!

对此,锦念置若罔闻,她脸上带着歉意对着苏锦桐展颜一笑,又招来了苏锦桐的一顿白眼。

锦念心下冷笑,这只是刚刚开始而已,今后两人针锋相对的时候恐怕不会少。

没一会功夫,大夫人柳氏带着大房的两个小姐来了,苏锦妍和苏锦心看到苏锦念也在,两人便过来询问她的身体,锦念一一答了。

随后二夫人许氏带着苏锦绣,四夫人崔氏带着二儿子轩哥儿,大家都集聚在荣华堂给老太太问安,一时间,荣华堂便热闹起来。

锦念退到角落里,安静地听着大家语笑喧阗,没多久,她便感觉有一道目光时不时地在打量她,她回过头望去,却见苏锦锈正朝着她歉意地讪笑。

她一愣,随即也回以微笑。

不成想,苏锦绣却煞有介事地转头看向了别处。

这边,大夫人柳氏说起今年春闱的大少爷:“准备下场了,也不知考篮准备得如何了,没个大人在旁提点,总是不放心。”

大少爷苏子昂是柳氏的儿子,亦是苏府的嫡长孙,今年十八岁,是去年扬州府闻名的少年举人。

锦念记得这一科苏子昂没有金榜题名,他是永和三十二年的二甲进士。

她记得清楚,还是因为永和三十二年的探花郎是顾彦宜,传胪是她的表哥谢谦。

老太太淡淡地扫了柳氏一眼,有些不悦道:“有什么不放心的,他借居在顾大学士府上,今年顾彦宜没下场,昂哥儿正好还能得顾大学士指点时文。”

苏府在京城自是有几个关系极近的亲戚,久远点的有老太太的娘家宁府,新近的便是大小姐苏锦夕嫁的宁远候府。

但苏顾两府自苏太爷起便往来密切,又兼顾大学士已入了阁,在时政上见解独到,老太太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便让苏子昂住进了顾府去。

这些道理柳氏都懂,但当着这么多小辈的面被老太太下面子,终究有些悻悻地道:“娘说的是,是我多虑了。”

老太太这才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又道:“顾家四哥儿刚来扬州,人生地不熟的,昂哥儿又不在,你平日遣人多关照他一些。”

顾家四哥儿指的是顾彦宜。

陡然听老太太提前,锦念的心猛地一跳,这才想起,从今年开始,顾彦宜会在扬州的广陵书院念书,直到明年才返回京城。

悄悄抬眼去看苏锦桐,却见她两眼瞪得发亮。

前世,苏锦桐便是看上了顾彦宜,闹着要她退婚,但是赐婚的圣旨已下,哪里是那么容易退的?

按下心中的波澜,锦念继续面无表情地听着二人的对话。

柳氏自是应了,又问起了二月初八去庙里上香的事:“娘,再过几日,昂儿便要下场了,儿媳想上香为他祈福,您看是去文昌阁还是去观音山?”

柳氏说完有些心虚的看了老太太一眼,她自是知道老太太是信佛的,只是听闻文昌君是科举的守护神,扬州府的举子家人大都拜文昌君,为着儿子的前程着想,她也便起了这个念头。

果然,老太太闻言眉头微皱了一下,说话便冷淡起来:“一事不烦二主方是心诚,我们家从来都是拜菩萨的,自然还是去观音山求文殊菩萨。”

柳氏有些失望又有些不满,但又不能反驳老太太的话,便沉默地立在一旁没有说话。

屋里突然变得有些压抑,四夫人崔氏目光微闪,想了一下,她还是走了出来,端着笑容道:“我看也开春了,不如也让家里的小姐们也同去,都给大少爷祈祈福。”

老太太没吱声前,没人敢接话。

四夫人却也不尴尬,她自然而然地蹲下轻捶着老太太的双膝,轻声道:“娘,你就给小姐们发发菩萨心肠,她们可是都关了整整一个冬天呢!”说着,她抬头环顾了一圈,“二嫂,锦桐你们说是吧?”

四夫人崔氏是小儿媳妇,四个儿子中,老太太最疼爱小儿子,爱乌及乌,再加上崔氏是老太太手帕交的女儿,又生下了两个儿子,老太太便对这个四儿媳妇也多了些疼爱,是以崔氏在老太太面前撒娇作憨向来都是信手拈来。

二夫人许氏一听崔氏提到她,温婉地笑着柔声道:“我听娘的安排。”

苏锦桐则趴在老太太的膝盖上,巴巴地摇着老太太的手,杏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老太太看。

看到苏锦桐那可怜巴巴的模样,老太太还梗着心立即软了下来,叹了口气道:“瞧你们一个个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有多苛刻似的,行了,二月初八府里的女眷少爷们就都同去吧,老二,老四都忙着,便免了吧!”

老太太四个亲生儿子,只有二老爷和四老爷留在身边尽孝。

大老爷苏佑林现任湖广布政使在荆州上任,二老爷苏佑松举业上无建树,便留在扬州管理府中庶务,三老爷苏佑桦在淮安同知任上,四老爷苏佑栢在扬州府衙捐了个通判的缺。

老太太说完又点宠溺地点着苏锦桐的额头:“这下可满意了吧!”转头又对柳氏说:“元倾,你可要安排好!”

元倾是柳氏的小名,见到老太太不再生气,她自是赶忙应了下来。

说了一会儿话,便到老太太去佛堂念经的时辰,大家各自散了。

第005章 苏锦绣

走出荣华堂,锦念深深舒了口气,今天算是旗开得胜了,但也算是把苏锦桐惹恼了,往后怕是还要跟她对上。

“六妹,一起走吧。”二房的苏锦绣追了上来,自来熟地挽起她的手臂,神秘兮兮地凑到她耳边问:“我看今日二姐脸色有些精彩,她可是因你的事挨训了?”

苏锦绣跟苏锦桐同年,都比锦念大一岁。

对于苏锦绣表现的熟稔,锦念倒有些意外,刚才见到苏锦绣看向别处,以为是不想理她呢!

但看着她那有些幸灾乐祸的模样,锦念又忆起上一世被毁了闺誉后,堂姐妹中所有人都对她如避蛇蝎,唯有这个二房的堂姐来看她,还说了许多安慰的话。

前世,她也曾嫌弃苏锦绣喜欢惹事,而今,却觉得她至纯至性,让她心里暧暧的。

想到这,她轻笑起来,“怎么,跪了三天祠堂便不服气呀?”

苏锦绣很是沮丧:“别提了,从祠堂回去便被母亲勒令抄五十遍《女戒》,我母亲不站我这边就算了,竟然还要我以后尽量避着她点。”

她冷哼一声,指了指身后的荣华堂。

锦念知道她说的是苏锦桐,便笑着没答话,前世,她何偿不是一味的避开苏锦桐,结果也没好到哪里去,所以今生她是不会再让了,该是她的,她会努力去争取。

没听到锦念接过话题,苏锦绣有些不满道:“你这人就是无趣,怎么着我也是为你打抱不平才挨罚的跪,你怎么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咳……”锦念刚咽下的口水呛在喉咙里,若不是苏锦绣刺激苏锦桐,她会被推下荷花池么?

不过话又说回来,若不是有这么一出她还能重生归来吗?

她没接过苏锦绣的话题,等平复了呼吸才笑着问道:“你今日不用去学堂吗?”

一提到学堂,苏锦绣立刻像被日头晒蔫的菜苗,哀叹道:“唉,别提了,最近先生在授画艺课,我是怎么画也没过先生也没过先生那一关,倒是你那个好姐姐得了先生好几次的表扬。”

“是吗?”说到画艺锦念便有些心不在焉,她想到这几日一直困扰着她的问题,她画不出勒死她的那妇人的肖像,鼻子不是高了便是宽了,就连那容长脸都被画成了方脸!

得想个法子才行!不知托先生画一幅行不行?要不,还是亲自在府里找找,看看有没有那凶手……

“六妹……”

一声哀怨的女声打断了苏锦念纷乱的思绪。

看着像只斗败公鸡似的苏锦绣,锦念觉得这样的苏锦绣可爱极了,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头安慰道:“不用妄自菲薄,三姐你的梅花字体我看就写得比五姐好。”

“真的吗?那你什么时候去学堂?学堂里沉闷得很,五妹是不屑跟我说话,而四妹是不喜欢说,族里的其他姐妹才七八岁,根本就不跟我玩,整天憋得我……”

苏府里请了先生来给小姐们授课,原本只是教苏府的五个小姐,但家中有适龄的族人便求到了老太太跟前,于是苏府的女学堂里如今也有近十个女学生。

苏锦绣没再说下去,但后面的话不言而喻,惹得跟在后头的丫鬟偷偷地掩嘴直笑。

锦念也跟着笑起来:“三姐,明日给老太太请安了,我们一起去学堂吧?”

前世,锦念平日不用给老夫请安,自然也就没跟府里的其他小姐一同去学堂。

苏锦绣有些惊讶,以前,六妹可是最不喜欢往老太太跟前凑的,明日居然还要来荣华堂请安?不过想到明日学堂里可以不再那么沉闷,她愉快地应下了。

两人在二房所在的蘅芜苑分了手,苏锦绣左转去了学堂,而锦念则沿路返回了镜花小筑。

刚坐下没多久,杜鹃推门进来,还未来得喘口气她便急急道:“小姐,宋掌柜回来了,此刻正在外院侧门边。”

这宋掌柜便是林嬷嬷当家的,都是三夫人的陪房,如今在外头打理三夫人陪嫁的铺子,前几日被自家小姐遣去淮安送信去了。

锦念轻轻地哦了一声,拿起茶几上的龙泉青釉茶杯轻轻呷了一口茶水,叹道:“还挺快!”

快不快的,这根本不是重点!

杜鹃急得额头沁出了汗,“我这就去传他进来说话!”从扬州到淮安,平日一来一回怎么也得花上八九日,如今,宋掌柜一个来回却只用了五天,只怕淮安那边有何事不妥了!

说着,她抹了一下额头的汗水,未等锦念示下,便要往外冲去。

“站住!”锦念冷冷地看着一只脚已跨出门口的杜鹃,“慌慌张张地像什么样?”

杜鹃一愣,回身看向锦念,却见她墨如点漆的眸子一片沉静,“小姐,我……”

在锦念淡淡一扫中,杜鹃后面的话转成了无声的讪笑,连她都猜到的事,小姐没道理不知道,是她心急了!

宋掌柜进来时,身上还作短褐装扮,尽管打理过了头面,仍难掩风霜疲态。

锦念没多做拐弯抹角的套话,开门见山便问道:“宋叔,淮安那边出了什么事?”

宋掌柜微讶,亏他想了很多借口,都不知道如何将话说圆满,如今看来倒是省了他一番口舌了,他松了口气,“也没什么不妥,就是夫人一直在谢府住着,没去过同知府。”

难道是外祖父母有恙?锦念心下一紧,“外祖父母、舅舅和表哥们都还好?”

“小姐放心,大家都安好!”

这么说来,母亲住在谢府上,定是与父亲起了嫌隙,按理说,母亲与父亲久未相见,不可能一见面就闹掰的。

锦念眼中闪过一抹冷光,能让父母亲一见面就起了嫌隙的,定是父亲的贵妾容姨娘了。

前世,容姨娘就从来没安分过!

这些年,容姨娘带着庶子苏子锋一直随父亲在任上,说起来,陪伴父亲身边时间最长的一个不是母亲竟是容姨娘!

想到这,锦念又开始为母亲黯然起来,一别之后,两地相悬,最是情浓也被时光抛!

母亲也才刚过花信年华,夫君不在身边,又不得婆母喜爱,心里应该也不好受吧!

只怪前一世自己万事不关心,只知躲在母亲身后!就是母亲走时都不能放心。

幸好,一切还可以重来。

锦念长叹了口气,又问起母亲的归期。

“夫人说,过了老太爷的寿辰便会动身返回。”

那是月底便可回来了!想到很快就能见到母亲,她心情终于好受了些。

这一|夜,锦念没再梦魇。

第006章 进步

翌日,锦念是被林嬷嬷叫醒的。

看到窗外已透着朦朦亮,她一惊,“嗖”的一下便从床上坐起,急问道:“什么时辰了?嬷嬷怎么不叫我早些唤我起来!”

林嬷嬷笑着安抚她:“莫急,刚刚巳时初,还早呢!”

还好没睡过头!锦念顿时松了一口气,立即打起精神唤人打水进来。

由杜鹃和莺歌服侍着洗漱好后,锦念坐在棱花铜镜前吩咐莺歌给她梳头,“今日梳双平髻,插簪花。”

莺歌有些惊讶,小姐素来喜欢素净的打扮,今日竟要簪花?

她想了一下便提议道:“小姐是鹅蛋脸,要不梳个垂鬟分肖髻吧,一定好看极了。”

一旁的杜鹃插嘴:“我们小姐最美,梳什么发髻都好看。”

莺歌不服,争辩道:“小姐好不容易想打扮打扮,怎么就你话多!”

锦念无可奈何地摇头,笑道:“那就由莺歌来决定吧!”

梳什么都好,老太太年纪大了,喜欢打扮得俏丽的小姑娘,只要不是太素免得又招了老太太不喜,梳什么她无所谓。

很快,一个娇俏又不失清丽的少女跃然铜镜中,直把两个丫头忍不住看了又看。

锦念又换上了粉色暗花缎短袄,拿上书包,在两丫鬟的陪伴下,在卯时末来到老太太的荣华堂。

老太太已用过早膳,正坐在花厅里喝茶,看到锦念一身端丽的装扮时,她不由得眼前一亮,心下喑赞一声好颜色。

随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她皱了皱眉,沉声道:“你要去学堂了,日后却不必来给我请安。”

一旁的苏锦桐一直注意着两人,此刻一听老太太的话,她唇角勾起了一抹张扬的讽笑。

锦念怔在当场!

她一直都知道老太太不喜欢自己,饶是有心理准备,但真正面对的时,心里仍像是被泼了醋似的,酸涩难忍。

好一会,她才缓过一口气来,颤动着长长的睫毛把眼中的蓄起的泪水眨走,再抬眼已换上了温婉的笑容,“孙女昨晚梦见父亲,醒来甚是想念,就想着见见祖母也是好的。”

老太太闻言沉默了,想起昨日锦念说起为她求开光玉佩的事,她叹了口气,说道:“你父亲也有两年没回扬州了,你也是个孝顺的,便随你吧,不过可别耽误了上学堂的时辰。”

看着老太太无所谓的态度,锦念心下默默地叹了口气,要赢得老太太的喜爱非一日之功可达!她只好乖巧地应了是便退出来。

等到苏锦绣也请完安,两人结伴一同往学堂所在的辛莘堂而去。

辛莘堂的先生是扬州才女凌先生,近不惑之年,她跟前夫和离后,便独自一人其教养兄长留下的唯一血脉,以教世家小姐读书为生。

对这位女先生,锦念其实打从心里有些小怕,她为人刻板,一年到头都梳着圆髻,穿着灰色的道袍,就连平日检查督促学生作业时,也是一丝不苟,也因此特别不喜学生偷奸耍滑。

看到许久未来课堂的锦念时,她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什么也没说。

在这位凌先生心里,锦念才学平平,平日也不活泼,除了懂礼尊师之外,再无可取之处,倒是苏府的五小姐是个可造之材。

辰时两刻开始上课,凌先生开始检查学生的课业。

“六小姐,你把《女论语》的立身篇背诵一遍吧。”

锦念有些惊讶,平日先生最不爱点她名的,今日这般,先生这是要检查她不来上学堂时,在家可有偷懒荒废了功课?

旁边的苏锦绣有些担忧地看着她,要知道背不出来,先生可要打三手板的。

后排的苏锦桐则一副看好戏的姿态,悠闲的转动手中的狼毫笔。

锦念对苏锦绣安抚一笑,目视前方背诵起来,“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

十岁前,锦念是个不喜读书的,整日只知道陪着母亲,若是几日不来课堂,之前所学便被她忘光了。

幸好,前世被赐婚给探花郎顾彦宜后,母亲便亲自督促她读书练字,一日不辍,不然,今日可就要丢脸了。

看到锦念一口气背诵得一字不差,凌先生目光微闪,点头道:“你说说看,这立身篇该作何解?”

竟还要她释义?锦念愕然。

她记得一年前,凌先生也曾考过她:“三人行,必有我师,何解?”

十一岁的锦念想了想,认真地回答了。

凌先生听完后,刻板的脸上抽搐了几下才叹道:“罢了,日后背得就好。”

在那之后,凌先生只是久久地才点她背诵课文,再也没让她释义。

而今……

锦念敛了心神,认真地作答:“立身,即为人之道……”

凌先生边听边点头,一直到锦念解释完,她才道:“进步可嘉。”

看到锦念得了先生的褒奖,苏锦绣松了一口气,后排的苏锦桐有些诧异,她看向锦念,低声嘟哝了一句什么。

接下来,先生便要开始检查大字了,锦念把昨晚写好的大字整齐的摆在案上。

一旁的苏锦绣看了她的字,立即虎着脸小声质问她:“这才十日不见,你的字便这么好了,谁帮你抄的?”

锦念一脸茫然:“当然是我自己写的!”

前世母亲可是逼着她每日练足五百个大字才让她入睡,足足练了近半年,她的字才入了母亲的眼。

此刻,摆在桌上的大字还是她刻意写丑了的。

苏锦绣斜了一眼苏锦念的手,嘀咕道:“放心,我那里有上好的伤药。”

听了苏锦绣这话,锦念才反应过来,学生若是偷懒找人代写大字会被先生打手板!

她有些怅然,果然是很久没来学堂了,都忘了凌先生爱打手板这回事。

随即,又有些无语,这真的是她写的啊!

凌先生早就发现了二人的动作,她径直走过来拿起了苏锦念写的大字,看了半晌才淡淡道:“把《论语》默写下来我检查。”

这是要看她字迹确认她是不是找人代写吗?锦念无奈,乖乖地提笔蘸墨。

凌先生就站一旁看她落笔,看到一半时,板着的脸开始有些松动,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因着早上的良好表现,在午后画艺课上,凌先生又特别留意了锦念。

她坐在案台边,眼瞧着锦念画废了好几张宣纸,终于忍不住走下来指点:“画人物时,要用枕腕,如此方能描出精细的五官。”

尽管凌先生还板着脸,但锦念还是敏锐地察觉到,她的语气不再是硬邦邦的。

想到多日来困扰着她的问题,锦念心下不由得一阵暗喜。

第007章 帮忙

等到下了学堂后,锦念便借口请教先生问题,撇下苏锦绣溜去找凌先生。

凌先生就住在辛莘堂的东暧阁里,已入春,暧阁里的地毯已撤走,又重新装饰一番,但看起来很素净,只摆一套会客用的桌椅,布景是一架多宝阁。

看到锦念进来,她有些惊讶,疑惑地看着锦念问道:“六小姐可有何事?”

锦念有些讪然,笑了笑,突然郑重作揖道:“先生,学生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先生成全。”

凌先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拜吓得一跳,她警惕地看着自己的学生:“有何事我能帮上忙的,你只管说。”

锦念被凌先生看得有些心虚:“学生的嬷嬷跟家人走散了,她还记得她姐姐的模样,请学生帮忙画张肖像图以便寻人,先生也知道学生无甚才学,所以,学生想请先生代笔。”

林嬷嬷自小跟家人走散,这事倒是真的。

但托她帮忙的事却是无从道来,不是她故意要撒谎的,事关生死,找凶手进而找出幕后主使的事,她并不想闹得阖府皆知。

而在她目前所认识有限的人当中,画艺最高的应当是有着扬州才女之名的凌先生了。

倒是个有心的,知道帮人一把!凌先生敛了心思,这才道:“你且说一说,我试试能否画出来。”

锦念高兴地谢过了,凝神细想凶手的模样,“是个过了不惑之年的妇人,容长脸,微瘦,颧骨有些高,薄唇,鼻梁稍窄。”

听完锦念的描述,凌先生略一思索便让锦念帮着磨墨。锦念有些激动,握着墨锭的手微微颤抖着,好一会才将墨汁磨匀了。

一柱香的功夫,凌先生便停了笔:“你拿回去给你嬷嬷看,可是这样的?”

锦念摇头,又提了一些凶手面部上的细节,以致于凌先生一改再改,如此反复,一个时辰便过去了,凌先生也画了六张肖像。

看着手中的画像,锦念有些失望,这里面最好的一张也才有二三分相似之处,看来凌先生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她真诚地感谢了凌先生的帮忙,又歉意道:“耽误了先生的时辰,是学生的不是,若先生日后有用到学生之处,学生定倾力帮忙。”

她这个帮忙可不是随便说说的,她是真地打算日后凌先生的侄儿取了秀才的功名后,便可请父亲或者外祖父推荐到好的书院。

凌先生难得一笑地应下了,又道:“我并不擅画人像,念安居士才是个中高手,他的《天伦图》就画得极好,在书斋里卖出了五百两的价格。”

这些某某居士,不是她这个年龄的小女孩认识的,兴许凌先生认得?

锦念又燃起了希望火苗,望向凌先生的目光便带了几分热切。

凌先生额头一跳:“我也并不识得念安居士,只是偶然在书斋里看到他的画才知道有这么个人。”

锦念有些气馁,看来还得另想其他法子!

辞别了凌先生,苏锦念有些心不在焉地回了镜花小筑。

初春的傍晚,十二岁的锦念坐在院子里的芭蕉树从旁,静静地望着渐渐西沉的落日。

她的心情随之变得平和起来,这是重生归来后,绷紧的神经头一次放松下来。

“吱”的一声,后院的门开了,锦念转过头,就看到身穿淡青色薄衫的莺歌跨了进来,看到锦念站在屋外,她立即叫道:“哎呀!我的小姐,你这病刚好,怎能在院子里吹风呢?”

“没那么脆弱!”锦念微微一笑,她又不是纸人糊的,但看着莺歌乍呼呼的模样,她还是乖乖地进了屋。

前世,她身边的丫鬟婆子下场都不好,自她被毁了闺誉后,莺歌,杜鹃,林嬷嬷都受她牵连,被老太太远远地发落了。

她被送到庄子上后,身边更是没有一个相熟的服侍,若身边能有信任的人,也不致于被人夺了性命。

有了前世血的教训,重生后,她便下意识想培养收拢身边人。

锦念在黄花梨圆桌边坐下,环视了一圈,没发现杜鹃,随口便问道:“怎不见杜鹃呢?”

杜鹃与莺歌同年,都是十四岁,家乡在淮南,是宋掌柜前年从牙婆手里买的,谢氏见她行事稳重,便将她遣到锦念身边当了贴身的丫鬟。

莺歌有些无奈,边斟茶边道:“她正在写信呢,也不知道有啥好说的,每隔一两月都要寄信回家,小姐找她可有事?”

倒是个孝顺懂事的丫头!锦念摇头,沉思了一会,抬眼打量着莺歌,少女的脸上稚气仍未褪,到底莺歌也只比她大两岁!

那审视的目光看得莺歌有些慌乱,可是自己哪做错惹了小姐不喜?

但见锦念没有开口,她便强装镇定地给锦念续了茶。

一直等到莺歌放下了茶壶,

锦念才正色道:“莺歌,有件事要拜托你帮我留意,你可愿意?”

锦念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其事,如今她身边没什么可用的人,得相托的也只有身边的丫鬟了。

莺歌心下一凛,忙收敛了心神道:“小姐,你说。”

锦念也没有拐弯抹角,沉声道:“苏府里各房各院不下十处,你帮我暗中留意各房人数变动,重点列出三十到四十五岁的妇人婆子。”

莺歌是她身边最伶俐的丫鬟,又是她奶娘林嬷嬷的女儿,苏锦念对她很放心。

既然通过画像来找人暂时行不通,那她就用最原始的方法来排除。

莺歌愕然,抬头不安地看着锦念,却见自家小姐一脸平静,没有解释的意思。

她心下微沉,略一思索便道:“行,但小姐可否宽限些时日?”

锦念明了,苏府由大夫人管家,母亲和她在府里又不得宠,平日里三房的丫鬟婆子都夹着尾巴低调做人,要不引人注意查这些事情,只怕要费不少功夫。

但对于莺歌的直爽,锦念很满意,果然是个聪明的丫头,知道自己的本分,一听她的话,不问原由便应下来。

锦念不由得对莺歌又高看了一分,对于她的请求自然也应下了,又道:“学堂那边,族长的孙女叫苏锦屏的,有机会你多跟她的丫鬟接触。”

第008章 苏氏一族

扬州苏氏立族至今,族人已壮大至上千人,族长之位一直由嫡支担任,锦念这一支已算是出了五服的旁枝,但由于锦念已故的祖父苏老太爷是个厉害的,曾官拜户部尚书兼当时的太子太保。

等到大老爷和锦念的父亲都取了功名后,扬州苏氏一门三进士更是鲜花着锦,于是,老太爷便在苏氏一族中单独立了府邸,不过,族中的大祭仍在一块。

虽然苏老太爷故去近十年,但苏府的大老爷苏佑林现任湖广布政使,正二品的封疆大吏,仍是扬州苏氏中官价最高的,况且还有个三老爷现任淮安府五品同知,是以,苏府算是扬州苏氏一族中的翘楚。

尽管已单独立了府邸,苏府却一直沿用并遵守族中的族规,比如:苏氏女子不可为妾,出嫁不可和离归宗,所娶媳妇不可再嫁……等等不一而足。

前世,就因为不可为妾这条族规,锦念才没被抬去给陆少恒做妾室,而是被父亲偷偷地送到庄子上去。

这些族规虽然不近人情,但却为扬州苏氏赢得了好名声,在整个大周朝里是排得上前五的世家望族,说起扬州苏氏,人们都高看一分。

锦念自知无力改变族规,只能小心地去结一些人缘,等它日真有事发生时,能从中探知一些消息。

主仆二人说完话,杜鹃正好端着丰盛的饭菜上来,红烧狮子头,鸡丝拌燕窝,烫干丝,清炒虾仁,雪花豆腐,还有盛在定窑出的富贵花大海碗中的三鲜汤色泽鲜亮,很是勾人食欲。

锦念心下庆幸,老太太虽不喜她,但却不是个小气的,允许各房私自设立小厨房,尽管小厨房的支出由各房自己承担。

是以,自她落水后,林嬷嬷便在母亲的院子为她做了各种美食。

用过晚膳后,锦念正准备去书房做凌先生留下的作业,杜鹃进来通传:“小姐,大夫人那边的翠儿来了。”

翠儿是柳氏院子里的三等小丫鬟,平日是负责锦竹苑院中的打扫。

锦念有些疑惑,想了想,打发莺歌去见她,自己则一头穿进了书房。

不料,她刚刚摆好笔墨,莺歌一脸无奈地返回找她道:“翠儿说,她要见小姐才肯说正事。”

一个三等小丫鬟找她能有什么正事?锦念皱眉,想必翠儿是得了大夫人的吩咐了,她只得起身去了东厢房。

“大夫人遣奴婢来告知六小姐,后日辰时在垂花门集合前往观音山,过时不候,还请六小姐准时。”

听着翠儿稚嫩的语气,锦念笑了,是被气的。

女眷出门这等事,向来都由柳氏身边的得力妈妈或者大丫鬟前往各房通报的,柳氏是有多轻视她,才遣了这么个说话直白的、刚留头的七八岁小丫鬟来跟她说出门的事?

还过时不候?!

一边的莺歌有些不安的望苏锦念,欲言又止。

那翠儿见锦念只是淡淡看着她没说话,她心下立时有些惶惶地不知所措,害怕头一次领了大夫人的差便办砸了。

何苦为难这小丫头!锦念叹了口气,问道:“大伯母还吩咐了些什么?”

那翠儿见锦念终于答话了,心下暗暗松了口气,有些怯怯地继续道:“大夫人说,中午在寺里用素餐,路上解乏的糕点由大厨房做了,所以六小姐可不必另外备吃食。”

她说完,又歪头想了一下,又道:“大夫人还说,有可能会在山上住一晚,山上夜里凉,夫人叫小姐备件厚点的衣服或者披风。”

锦念突然有些佩服柳氏了,派的这个丫头虽小但也算靠谱,能把重要的事都说得清楚,果然驭下有一套。

适才那点气恼也消散了不少,她让莺歌拿两吊钱打赏了翠儿,自己则回房蜷在床上看书,不知不觉中竟睡着了,一|夜无话。

二月初八到来的那天,天空一改往日的灰沉,露出如洗的碧云天。

一大早,喜鹊就在开满桃花的枝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锦念起了个大早,她亲手打开窗棱,一股混着花香的清新的空气便扑面而来,春日果然已到来。

她的心情也随之变得愉悦起来,随手拿起了桌子上的黄历翻看:二月初八,宜祭祀,出行,会友!

的确是个好日子!

这是她重生归来后第一次外出,亦是两世为人头一次去观音山,对于这次出行,锦念突然开始有些期待起来。

林嬷嬷见她还在悠闲地翻黄历,便有些焦急:“小姐,用早膳吧,待会还要换衣裳,你再看只怕要迟了。”

锦念收了黄历,心情愉悦地在圆桌边坐下,早膳更是比往常多用了半块油糕。

卯时末,她带着杜鹃和莺歌出了境花小筑,她依然梳着垂鬟分肖髻插着珠花,上身穿着虾青色上襦,配着缃绮下裙,让人一看便觉赏心悦目。

主仆三人到垂花门的时候,崔氏已带着六少爷轩哥儿等在那。

看到锦念来,崔氏笑吟吟地道:“六小姐这身打扮,都把我看直了眼,小姑娘家家的,就该这么整饬才可爱!”

一旁的轩哥儿也朝着她吐了吐舌|头,在崔氏要发作前脆脆地叫声:“六姐。”

锦念有些赧然:“四婶取笑我!”

正说着,柳氏便带着大房的嫡出二小姐苏锦妍,庶出四小姐苏锦心来了。

锦念上前给柳氏请了安,就退到一边跟两位堂姐打了招呼。

苏锦妍十四岁,柳氏最近一直在给她相看人家,因此她没再去学堂,整日被柳氏拘在家中做女红。

许是被拘久了,她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兴奋,一旁的苏锦心也神采奕奕。

相比较下来,锦念觉得自己太淡定了些。

等到苏锦绣到来时,气氛便开始热烈起来:“六妹!二姐,四妹,你们都到得挺早的啊,我没迟到吧?!”

苏锦绣穿着绿纱对襟襦裙,看起来灵动活泼,她大咧咧地跟苏锦念等三人打了招呼,脸上毫不掩饰地盼顾神飞。

大家似乎都被她的热情感染了,四个姑娘很快就围成一圈,说起了观音山的风景。

苏锦绣兴奋地提议:“据说,观音山上建有隋炀帝的迷楼,极其奢华,门户又多,有时走半天还出不来,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苏锦妍是四人里最大的,闻言便有有些担忧道:“到时候我们走不出来就麻烦了,还不如去摘星远眺整个江淮呢!”

苏锦心笑笑:“我跟二姐一样,选择去摘星楼。”

苏锦绣有些失望,转眼看向锦念,脸上就差没写上:“跟我去”三个大字了。

锦念失笑,不忍打击她的兴致,便道:“到了那里再说吧。”

据说,观音山极其陡峻,只怕一上山,老太太便不许她们随意走动了。

第009章 出行

一直等到辰时两刻,老太太都没出现,大家都等得有些心焦,不时有人探头望着荣华堂的方向。

柳氏也开始着急,正要打发身边的妈妈去荣华堂,就看到苏锦桐挽着老太太的手过来了。

苏锦桐显然精心打扮过了,穿着一身水红色的薄纱襦裙外披着紫色披风,挽着坠马髻,斜斜地插着一根梅瓣珠花,整个人都明媚起来。

“娘,你再不来,我就要担心你是不是临时反悔,不同意我们去观音山了?”

崔氏走上前,自然地挽过了老太太另一边手臂,笑嘻嘻地打诨。

老太太乐呵呵道:“哟,这是埋汰我来迟了!就是不同意谁去,也不能不同意你呀!”

这一打岔,等待的沉闷气氛便消散无踪,大家都舒了口气,走向各自的马车。

锦念自是跟苏锦绣和二夫人许氏一辆,她们的车和柳氏的车在前头开路。

临上车时,她听到大房的管事平妈妈压低声音跟柳氏汇报:“是五小姐为出门的衣服犹豫不决,所以才来迟了。”

锦念有些惊讶,穿衣这种事只有近身的妈妈和丫鬟才知晓,柳氏竟在老太太房里安有眼线?

随即她又觉得自己大惊小怪,柳氏掌家多年,又怎么可能是吃素的,只要她想,内院哪个地方没她的人?

说不准三房也有呢,尽管在锦念看来,她们三房实在不值得柳氏费这个心思。

怀着复杂的心情,锦念踏上了马车,一行人浩浩汤汤地出发前往观音山。

一直到近午时,大家这才上了山。

此时,山门外也停了许多马车,许多仆妇正聚在一起或是打探老乡,或是谈论扬州城里的趣闻。

看来,今日来观音山上香的人很多。

苏锦念从车窗往外望,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的心突然提起来,待要细看时,那身影已不见了。

观音山的山门由两个大石狮镇守着,牙尖爪利,看上去威风凌凌的,石门上有雕刻着观音山三个大字,古朴而悠远。

一进山门,就有知客僧候在门口,花甲之年的老僧人,脖子上挂着一串乌亮的佛珠,说话时语气很平和,让人觉得很亲切。

柳氏呈上了大老爷的名帖,知客僧接过去看了一眼,随即和善地带着大家去了东侧的文殊菩萨殿。

重生归来后,对佛道一事锦念一直心存敬畏,她恭敬地给文殊菩萨上了香,跪下为大堂哥祝祷了一番这才起身。

倒是柳氏,有些出乎苏锦念的意外,她对着菩萨虔诚地行了跪拜大礼,上身俯地,“崩崩崩”的磕了三个响头,直磕得额头都泛起了红印。

那红印像要渗出血来似的,红红的刺痛了锦念的眼。

她突然心酸不已,想到了自己的母亲,甚至想到她想要的无忧无虑,以及爱她的人健康平安……

她所求甚多,不知菩萨是否听到她的祈求?

对着菩萨像那慈祥的笑容,她突然有想哭的冲动,想把重生后的恐惧,忧虑都哭出来,好好的发泄一通。

泪光中,她看到身边神态各异的人,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控,赶忙死死咬着唇垂眸掩盖。

礼佛结束后,大家又活跃起来,没人发现锦念的异样,倒是知客僧多看了她两眼,什么也没说。

等用过午膳后,已是未时末。

考虑到山路难行,上山都用了近两个时辰,下山更要久些,加上临近傍晚,老太太便决定今晚在寺里住上一晚,明日巳时再下山。

折腾了半日,老太太已开始露出疲态,她坐在椅子上恹恹道:“莹玉,你带着几个姐儿和轩哥儿去玩吧,但每人身边不可离了丫鬟婆子,不可走远了,天黑前回来。”

莹玉是崔氏的闺名。

来观音山出游本就是崔氏提议的,一听老太太的安排,她自是欢喜地应下了。

很快,崔氏便发觉自己高兴得太早了些。

她有些头疼地望着意见不一的侄女们,无奈道:“你们一个想去看云林,一个想去天池,还有想去看迷楼的,那便分开走吧,酉时必须回来,否则,下次出来不带你们。”

她的话一点威胁力都没有,几个小姑娘跟她道了谢,各自分开。大房的小姐带着自己的丫鬟婆子往摘星楼而去,苏锦桐则去了天池。

自从参拜了菩萨后,锦念心情便一直低落着,恹恹地很不得劲。

倒是苏锦绣很兴奋,她拉着锦念的手,跃跃欲试道:“我们去迷楼?!”

苏锦念无所谓,便由着苏锦绣沿着路引在前面带路。

想是留宿的人少,而上山的人此时大都已下了山,一路上,她们都没遇到什么外人,只偶尔有三两小僧侣从山上下来。

观音山的寺庙依山而建,她们沿着蜿蜒陡峭的山路拾阶而上,路边的建筑都围着石墙,石墙上那斑驳的裂痕印证着过往的隽永和苍遒。

山寺千年远红尘,大抵如此!

再上一个小坡道,眼前的建筑开始多起来,高低错落,参差不齐,朱门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想是迷楼遗址到了。

苏锦绣喘着气连连哀嚎:“早知这么远,这么陡,就不来这鬼地方了。”

锦念也累得靠在大柱上直喘气,闻言有些凌乱,敢情她来前没做好功课便一股脑儿的跑这来了?

她瞪了眼苏锦绣,嗔怪道:“那又是谁诓的你,还非得拉着我来。”

苏锦绣挎下肩膀,有些气忿:“都怪大哥,还有那个顾四哥,非得说这迷楼轩窗掩映,千门万户但都互相连通,我这不是就好奇了嘛!”

苏锦念一窒,想也没想便夺口问道:“顾四哥,顾彦宜?”

苏锦锈瞪大了双眼,惊讶道:“你见过他了?!”她记得顾彦宜来给老太太请安时,锦念明明没在场的。

锦念面色不虞:“没有。”

如果按上一世的轨迹,直到一年后,她十三岁时,才在苏府的后花园里遇到了顾彦宜。

苏锦绣看她的目光便有了些古怪:“瞧你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他怎么了呢!”

能有什么?

锦念嘴角浮起一抹讽笑,她不愿多说,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既然废那么大气力爬上来了,那就好好观赏你风景吧。”

她的话还没说完,苏锦锈已率先沿着游廊往主殿而去。

这个急性子!锦念无奈摇头,只得快步跟上。

第010章 相遇

仙逍殿是迷楼的主殿,殿内以朱红色的巨木为柱,柱子雕着鎏金飞龙来回盘旋,粱上挂着八角宫灯,四周的屏风都以乌铜所铸,极尽奢华。

苏锦绣惊叹:“美是美极了,但空荡荡的,一点人气都没有。”

锦念深以为然,又道:“这个时辰,游人都下山了,哪来的人气?”

两人从主殿逛到了偏殿,一路过去,每个偏殿的装饰都一个模样,就连殿前月台上摆的铜鼎、铜龟、铜鹤都一般无二。

也难怪有人会在其中迷失,半天也走不出去!

锦念正感叹着,有悠扬的乐声从不远处传来。

琴声牵头,沉郁清远,随后又有淳厚悠远的萧声流动其中,如泣如诉。

锦念听得痴了,她怔怔地向发声处走去,一直走到另一个偏殿前,看到有人在里面弹琴吹箫,她才怔怔停下了脚步,沉浸在声声乐曲中。

箫声婉转绵长,使人如置身在一片雾朦朦中,努力地想抓住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有抓到,求而不得。

她感觉自己陷入了无边的彷徨里,不知如何解脱。

忽的,有徐徐清风传来,伴着清音梵唱:苦乐随风,来去从容……

锦念便一直沉浸在乐声中不能自拔,就连弹吹的两人停了下来她都没发觉。

“小施主可听出什么了?”

有温和的声音在问。

不知怎么的,锦念就想起了那首关于寒山拾得的佛谒。

她喃喃便念了出来:

“夜客访禅登峦峰,山间只一片雾朦胧。

水月镜花心念浮动,空不异色不异空。

回眸处灵犀不过一点通,天地有醍醐在其中。

寒山鸣钟声声苦乐皆随风,君莫要逐云追梦。”

她有些哽咽,没想到重生后,劝她放下心中执念的竟然是一首曲子!

她的话刚落下,便有惊叹声传来:“原是有知音听琴,难怪琴弦无端地断了!”

那声音是清浅的,像是山泉淌过沙涧,听在锦念耳朵里莫名让她舒心又觉得有些熟悉,却不是苏锦绣那娇俏的女声。

瞬时,她清醒过来,慌忙抬头,惊讶地发现偏殿门口下站着一老一少两人,老者正是中午迎她们的知客僧,他身后还跟着一位身形俊秀的少年。

锦念的第一反应便是要避出去,她抬眼向四周环顾一圈,猛然发觉苏锦绣等人已不见了踪影。

她顿时焦急起来,扯开嗓子便喊道:“杜鹃,三姐,你们在哪?”

“这里除了我们三人,没有其他人了!”

回答她的,还是刚才那个清浅的声音。

锦念飞快的睃了一眼少年,身穿鸭青色交领直裾,腰间挂着一管长萧,鼻子英挺,小山眉下一双凤眼深邃。

这样的相貌,气质应该是深沉内敛的,偏偏他长了一张淡粉色的薄唇,把他本应该是深沉的气质掩盖了,让人只觉得他如玉般温润,轻轻一笑仿若惊鸿落羽,飘逸中带着一股慵懒。

真是雅人深致!

此刻,他就站在走廊上,唇角微勾,静静看着苏锦念,深邃的眸子里带着穿透岁月探寻。

锦念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那个她曾日夜思念的,最后却弃她如弊履的,还更有可能是杀了她的人,就这么悴然地站在她跟前。

他怎么在这?

他们不是应该一年后才会相遇的吗?

此刻到底是在前世还是今生?

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般,她想要逃离,脚步却怎么也挪不开。

前一刻,她才说一切如镜花水月,恩怨随风。

下一刻,她的考验便来了!

她遇到了顾彦宜。

这,要她如何面对?

对于顾彦宜,她的感觉极其复杂,要说恨,似乎也没有到恨的地步。

要说爱,那爱在他决绝转身那一刻便已崩分离析。

她的后背僵直,整个人茫然而不知所措,不动也不说话。

顾彦宜也在静静地看着她,尽管年纪还小,小脸还带着稚气,但远山眉黛下目如莹墨,朱唇上那美人唇珠给她本就绝美的容颜更添了几许芳华。

这么美的人,这么柔弱的生命,明明慌乱得不知所措,却偏偏要强作镇定,生生让人忍不住多怜惜她一分。

他看得入神,嘴角情不自禁地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没人开口说话,四周静得可怕。

良久,知客僧首先出言打破了沉默:“苏小施主,可是跟家人走散了?”

苏小施主?苏锦念一震,从呆愣中反应过来。

果然,知客僧记得她,在文殊殿时定也是发现她哭了。

她惶惶地望向知客僧,却见他笑得宽和,语调绵长似乎能安抚人心……

无爱亦无忧,无爱亦无怖。

遇到顾彦宜又怎么样,前缘已尽,今生再不可能有纠葛!

想到这,她的心突然就静了下来,弯腰同知客僧揖了一礼:“大师可有在这看到苏府的其他人?”

知客僧笑着摇头:“这里幽房曲室相连,景致又一般无二,却是容易迷了路。”

她正犹豫要不要请知客僧帮忙,就又听到那绵长的语气说:“天色将晚,该是下山的时候了,若苏小施主信得过贫僧,就由顾施主领苏小施主前往仙逍殿等候,贫僧前去寻人来会合,苏小施主觉得可行?”

让顾彦宜送她?不说她不想与他再发生交集,单从男女大防来讲,都不合乎礼法。

似乎看出了她的犹豫,一直沉默的顾彦宜开了口:“妹妹可是扬州苏氏苏府上的?在下顾彦宜,与子昂兄常有往来,不久前还曾到府上拜会。既然有苏府长辈在此,于情于理我都该前去问安,不知妹妹可前往知会一声?”

他说完,看着苏锦念露出善意的微笑,那笑容干净而温暖,没有丝毫的疏离和敷衍。

锦念心头却是一震,警惕地看着顾彦宜。

前世他总是对着她露出这样的微笑,可谁人知道,这温暖的笑脸下却是藏着最冷酷无情的一面!

几不可察的,顾彦宜眉梢一跳,继续道:“此处乃佛门圣地,不在五行中,且事急从权,还请苏家妹妹暂时放下男女大防。”

苏锦念羞恼。

这个人不愧是大周未来最年轻的权臣,无论前世今生,都经意地便把她给看透了,前世自己被他吃得死死的,实在不冤!

更或许他就是杀死自己的幕后主使?!

想到这,锦念心头似乎有股怒火“噌”地直往上冒,她想也没想,狠狠地瞪了顾彦宜一眼。

转身,她朝知客僧弯腰道谢:“那就有劳大师帮我寻寻我那三姐啦!”

她说完,看都没看顾彦宜一眼,扭头便走。

第011章 相送

初春的傍晚,日头开始西斜,天空呈现着瑰丽的蓝,整个迷楼都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金光。

锦念沿着走廊一直往前走,前方有一个三岔路口口,她犹豫着不知该往哪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她皱眉,略一回想来时路,头也不回的便往左边的紫竹林拐去。

“苏家妹妹走错啦!”那清浅的声音似乎夹着一丝愉悦。

我和你很熟吗?苏锦念有些恼怒,敛了心神,停步转身,冷声道:“带路!”

那冰冷的声音就如剔透的冰凌碎裂在顾彦宜心上,冰凉冰凉的。

他愕然,这小姑娘为何对他如此恶劣,与对智通大师的态度相比,前后判若两人。

他拧了一下眉头,直直往前迈步,声音辩不出喜怒:“先直走,再过两个偏殿再左转入紫竹林……”

他没有再说下去,苏锦念也没有接过他的话,两人一前一后快速而行。

锦念走在后头望着他俊秀的背景,那笔挺的身姿竟如当年他绝决转身时相似,不知怎的,她的心情瞬间变复杂起来,思绪不知不觉间便飘远了……

突然,“嘣”的一声闷响,她撞上了一堵结实的肉墙。

顿时,她的鼻头痛得像要塌陷了一般。

“你干什么?”走得好好地突然停下,又想羞辱她吗?

她后退两步,生硬地斥问他。

“这话该我问你。”顾彦宜叹了口气,转身,直直地对上她氤氲的双眼,深邃的眸子里波澜不惊。

良久,他才有些无奈地问道:“苏家妹妹,我们之前见过?!”

他的尾音很奇怪,似乎在陈述一件事实,又似乎在询问她。

难道他也记得前世之事?锦念攒紧了手心,警惕地仔细辩认他脸上的神色,见他一派坦然。

她心下微安,淡淡道:“不曾。”

“妹妹似乎对我有很大的敌意,若是刚才在殿里说话有冲撞之处,我在这里向你赔不是。”

说完,他突然向她长身揖了半礼,动作优雅,顺带着欄边也跟着飘起了一个漂亮的弧度。

锦念这才惊觉,从一开始见到顾彦宜,自己就一直激烈过度。

她在心里默默念着那句恩怨如风,不着痕迹地侧身避开他的揖礼。

又深吸了口气使面目柔顺了些才道:“是我太担心三姐,焦急了些,让公子误会了,劳烦公子带路。”

她语气柔和,糯糯的,仿似温茶润过心田,但顾彦宜还是听出了里面的疏离和冷淡。

他微抿薄唇,挺直了背,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表情认真似乎还带着怀念过往的暗淡。

锦念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攥紧双手努力控制自己不要激动。

就在锦念打算放弃隐忍时,顾彦宜才轻轻嗯了一声:“我信!”再没多余的话。

两人一前一后的拐过了紫竹林,左转进入另一个偏殿,再出来时,仙逍殿豁然在眼前。

“我就在那个偏殿里,你若有事找我,可去那相寻。”

他遥指刚在的偏殿,没等苏锦念应答便径直走开。

世家公子就这点孤傲是真性情了!锦念冷哼,崩紧的心终于放松下来,整个人像散了架似的软软地靠在殿前的石碑上。

没多久,身后传来了杜鹃惊喜地叫声和苏锦绣的抱怨声。

锦念回头,便看到跟在知客僧身后的一主四仆。

“六妹,下次出去玩我可不带你了,大家一起走着,你都能走丢。发现你没跟上来,你知不知道我很慌?”

锦念有些心虚,赶忙道了歉,发誓下不为例,又讨好般地答应送一盒熏香作赔礼,苏锦绣才作罢。

两人跟知客僧道了谢,便带着四个丫鬟下了山。

下到半山腰时,那满天的霞光映照着的长长淮河,就仿若一条玉带贯穿着整个江淮,江面上不时有盐船往来穿梭,整个扬州城也因此灵动而好美。

有乐声从山上传来,还是刚才那首曲子。

许是心境不同了,不知为何,那箫声听在苏锦念耳里,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平和豁达,反而多一份沉郁和落寞。

一直过了西时,苏锦念一行人才回到客居的禅房,四太太和几个小姐已集齐在房里。

老太太坐在上首,跟刚上山时比,精神已好了许多,看到二人进来,挑眉道:“贪玩得都忘时辰啦?!”

锦念有些忐忑,老太太本就不喜她,若是知道因她走散了才导致晚下山的,不知又会生出什么波折来。

刚正想开口解释,不料,苏锦绣急急地便抢了她的话:“祖母,这不能怪我,你都不知道那山路有多陡,等我们爬上去时,差点连口气都提不上来了。这也就罢,上面就几个破殿,也不知怎么的就得大哥那么高的评价,一定是大哥诳了我!”

她撅着小|嘴噼哩叭啦的一通报怨,立即引来众人的一番大笑。

锦念心下微暧,感激地朝苏锦绣微微一笑,那知,苏锦绣却回她一个鄙视的眼神,得意地随着众人笑起来。

一直用过晚膳后,大家才各自回了自己的住处。

掌灯时分,杜鹃进来铺床,她有些兴奋地说道:“适才,顾府的四公子来给老太太问安,小姐可有你见过他,他长得可真好!”

锦念轻哼了一声,他就是那样的人,到哪都能吸引别人的目光,复又想起在迷楼时,顾彦宜曾说要来给老太太请安的事,本来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却没想他真的会来。

他不会这么没品,把她迷路的事告诉老太太吧?

锦念顿时又有些烦躁起来,顾彦宜的出现还是扰乱了她!这一晚,她枕着寺院的钟声,辗转难眠。

翌日,锦念便起得晚了些,等她到山寺门口汇合时,就差老太太还未出来。

顾彦宜也在,他换了一身雪青色的直裰,儒雅异常。他身边立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厮,锦念这才想起,昨日在此处看到的那个熟悉的身影,便是顾彦宜的小厮沙泉。

前世,就是沙泉源源不断地把顾彦宜给她的礼物、书信送到杜鹃手上,再由杜鹃转交给她。

看到锦念出来,顾彦宜朝她浅笑,什么话也没说,锦念则面无表情的目视前方,只当他是不曾认识的陌生人。

临上车前,大夫人殷切邀请:“宜哥儿,等子昂回来了,一定记得来府里玩。”

顾彦宜恭敬地应下了。

苏锦桐则有些不舍:“宜哥哥,要不今日|你就同我们一起下山吧!”

他不是要一起下山?苏锦念顿时松了口气,总算不用再面对他。

“你脸色不太好,没事吧你?”车厢里,苏锦绣拍了一下她肩头询问。

锦念有些无精打采道:“别提了,寺里的钟每隔一个时辰便要敲一次,天亮时才眯了眼便被叫起来了。”

“那是你睡得浅,你看你那好姐姐,可神采飞扬啦!”苏锦绣笑得意味不明,朝着车外呶了呶嘴,那里苏锦桐和顾彦宜交谈正欢。

竟然连大条的苏锦绣也看出了苗头!

锦念笑笑,没说话,甲之砒霜,乙之蜜糖,今生顾彦宜注定与她再没关连,苏锦桐喜欢他与否那都是苏锦桐自己的事,与她都无关。

第012章 安神香

山路难行,下山比上山时花的时间更多,一直过了午后,苏府的女眷们才回到了府里。

一进镜花小院,苏锦念便累得直接瘫在床上不想动弹。

林嬷嬷进来给她揶被子,有些心疼:“小姐伤寒刚好,这个春天还是少出去吧,好好把身子养好了才成。”

就是她想出去也得有人请呀,苏锦念有气无力应道:“再说吧!”

林嬷嬷便说起学堂的事:“老太太不在家,凌先生跟二老爷告了假,后日才能回学堂!”

“嬷嬷可知道凌先生为何回家?”她记得凌先生半月前沐休时刚回过凌府。

林嬷嬷摇头,苏锦念也没再问下去,她实在困得连眼都睁不开了,头脑又有些昏沉,挨着缎面棉枕,没一会便发出了均匀的呼吸。

一直到晚膳的时间,锦念才饿醒过来,简单的洗漱后,她立即吩咐杜鹃摆晚膳。

今日小厨房做的菜都是偏清淡的,清亮的嫩芽色三鲜汤很得苏锦念的胃口,加上中午没用膳,她倒是比往日多用了半碗汤。

吃饱喝足后,锦念才感觉精神足了些,便又唤来了林嬷嬷:“嬷嬷,前阵子做的安神香还有么?”

熏香是她跟母亲学着制的,平日里倒是不常点,自她落水后,晚上常常梦魇,林嬷嬷便每晚都点安神香助她入眠。

林嬷嬷也没多想,笑着答道:“我收在偏殿的多宝阁上了,小姐可是打算今晚用?”

锦念有些期待的点头,让林嬷嬷去取过来。

安神香是放在刻着镂空福字的檀木盒中,盒子一入手,便闻到一股淡雅的沉香味。

她轻轻打开盒子,里面整齐地放着十几颗塔香,颗颗均匀、粉细无裂痕,色泽棕檀充满古韵。

锦念很满意,趁着天还未黑,她带着杜鹃和莺歌去了荣华堂。

老太太听秋妈妈说苏锦念来看她时,很是惊讶,尽管这几天六丫头每日都来请晨安,但这晚上来的,还是头一次,不想见又怕她真有什么事要单独跟她说,只得满心困惑地让她进来。

没等老太太问起,锦念便故作不好意思地道明了来意:“这两日车马劳顿,在寺里又不得安眠,孙女担心祖母晚上睡不安稳,正好孙女那有上好的安神香,便送来给祖母用用。”

此时,苏锦桐还没回自己的厢房,闻言便反问:“妹妹哪来的上好熏香,再好的安神香能好过香木堂制的?”

香木堂是扬州老字号的熏香店,城里的富贵人家大都用香木堂的香。

苏锦桐这么说,就只差没说锦念撒谎了。

锦念不以为意,淡淡地扫了苏锦桐一眼,朝老太太柔声道:“是孙女自己做的,用了上好的檀香、紫檀、南海野生沉香、丁香、龙脑,乳香等十几味安养身心的原木香料,说来,孙女还是按着古法来配制的呢。”

她自然不能说跟母亲一起做,否则,老太太指不定看都不想看便要叫她拿回去了。

一边的苏锦桐瞪了她一眼,不再说话,倒是老太太一听是古法制成的,来了点兴趣:“真是古法制成的?”

锦念点头,小脸微红继续道:“除了檀香、沉香和乳香,其他的香料都需要用山泉水进行浸泡一|夜,而且在磨制乳香时,要用研磨棒一点点磨碎之后,再跟其他香料混在一起辗压,然后放入模型中,自然阴干而成。”

老太太听她说得头头是道,有根有据的,也不自觉地跟着点了头:“只是不知可有效果?”

锦念微微一笑道:“孙女用着觉得甚好,此香香韵恬淡静谧,烟量少且不刺鼻,祖母今晚且用试试。”

老太太闻言心动,让她把香留了下来,又道:“这两日|你也累了,早些回去安歇吧。明日不用上学堂,倒不用特地过来请安了,后日再来也是一样的。”

既然老太太不是让她以后不要去请安,也没见提起观音山上迷路的事,锦念心下便松了口气,乖巧地应下,带着两丫鬟满心欢喜地回了镜花小筑。

荣华堂东厢房。

已过戌时,荣华堂东厢房的灯还亮着,高台上的蜡烛偶尔还爆出“哔啪”的火花声,在这静夜里尤其响亮。

苏锦桐穿着里衣沉着脸坐在案桌边,伺候她的大丫鬟桂枝和彩秀都小心翼翼的,不敢弄出大的声响,免得又遭来五小姐的呵斥。

沉默了好一会,苏锦桐才冷声吩咐道:“桂枝,你去看秋妈妈睡下了没,若没有,请她来一趟。”

桂枝不敢多问,匆匆地去找秋妈妈去了。

秋妈妈倒是来得很快,身上还携着一股淡淡的酒气,她笑着地问道:“五小姐可有什么急事找奴婢?”

秋妈妈是老太太身边得力的,平日苏锦桐跟她说话还算客气,但那一身酒气还是让她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她压着了自己的不悦,好脾气地问道:“秋妈妈,可觉得六妹最近似有不妥?”

秋妈妈还笑着的脸一僵,很快又恢复了自然,又笑着答道:“倒是没发现什么不妥,就是觉得六小姐懂事多了,知道天天来给老太太请安!”

苏锦桐眼里闪过不解:“秋妈妈,你觉得她什么意思?”

苏锦念之前怕来给老太太请安,现在反而主动来得勤了,她心里隐隐有不安,害怕老太太有一天不再宠着她了。

秋妈妈在荣华堂待久了,哪能不知苏锦桐的心思,她只得劝道:“五小姐别管六小姐什么意思,在老太太那,左右她是大不过你去的!”

这话说到了苏锦桐的心坎里去了,她心情略好了些,又道:“秋妈妈说的是,不过,日后少不得要劳烦秋妈妈多加照拂。”

秋妈妈连称不敢。

苏锦桐让桂枝拿了五两银子赏了秋妈妈,又道:“日后,若六妹有什么事要劳动祖母的,还望秋妈妈替我留意,我这个做姐姐的,若能帮得上忙也省了祖母操心。”

秋妈妈一怔,五小姐这是让她通风报信啊,虽然在她看来六小姐威胁不到五小姐的地位,可万一日后六小姐真的得了老太太的高看一分呢?况且,六小姐才是真正的嫡小姐……

秋妈妈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只觉得刚到手的银子有些烫手。

她只得胡乱地应下了,走出东厢房时,心却吊得七上八下的,许是喝酒吹了风,她踉跄了一下差点没摔倒。

第013章 姐妹

翌日,不用给老太太请安,锦念趁机睡了个懒觉,醒来时,发现全身骨头都在叫嚣着酸痛,她干脆懒在床上假寐,一直过了辰时,她才不情不愿地起了床,脚刚点地,那穿心的痛让便她直冒冷汗。

看来,以后还是少爬山!

她吸了口气,慵懒地坐在铜镜前,吩咐莺歌给她梳个简单的双丫髻。

莺歌很少见她这随性的模样,嘴便咧开了,欢喜地给锦念梳好头发,又在上面箍上了彩带。

锦念用过早膳后,在院子里小步走了两圈,这才觉得适应了酸痛,人没早上那么难受了。

她回房拿了熏香,带着杜鹃去了苏锦绣住的水云轩。

水云轩临着一个小的人工湖而建,取云水相连之意,春风拂过,水面波光粼粼,吹煞了一池的白云,煞是好看。

锦念很久没来水云轩,刚踏入时竟觉得很陌生,看来日后还是要在府里多走动才好!

她这边刚感叹完,苏锦绣便笑着迎了出来:“我说今早怎么有喜鹊叫个不停,原来是六妹这稀客要来!”

锦念被她的爽朗感染了,也笑着打趣道:“我这不是还债来了嘛!”

说着,她从杜鹃手里接过了熏香盒,这是她在观音山上答应送给苏锦绣的,与送老太太的安神香不同,这香由玫瑰花瓣,薄荷叶,苍术等十几种香草料炮制而成,气味比安神香馥郁,适合用来熏衣物。

苏锦绣打开闻了一下,眉眼都笑弯了:“曾听说你跟三婶学了制香,没想到是真的,竟然还这么好闻。”

苏锦念也笑了:“我只能算略懂皮毛,不过倒是比香木堂的香好些,若三姐喜欢,用完了跟我说便是。”

“你倒是不知道要自谦了,说好了,以后可不许懒账啊!”

不自谦么?苏锦念挑眉,这才发觉每次跟苏锦绣说话时,她都比较随性,但似乎这样也不错,不用什么事都小心翼翼的,显得自己很小家子气。

两人边说边携手进了厢房。苏锦绣的厢房布置比较大气,更像男孩子的装饰,左右两边的墙上都挂了一幅山水画,多宝架上错落有致地摆放了一些玉瓶和宽口瓶。

苏锦绣遣了身边的大丫头素心去端茶来,两人这才在梨花桌前坐下。

“唉……”苏锦绣少见的叹了口气,“昨日,杨夫人遣人送帖子给大伯母,请她三月三去杨府赏桃花,我正为这事发愁呢!”

杨夫人指的是,现任扬州知府杨永奎的夫人李氏,苏府做为扬州苏氏的佼楚,地方上的官员无不上赶着结交,杨知府在扬州任上五年,杨夫人也成功的结交上了柳氏,有事没事两人经常走动。

锦念一愣,最近,柳氏正在给苏锦妍相看人家,说不定这个桃花会就是为两方相看的。

锦念有些好笑道:“杨夫人请大伯母去,你有什么好发愁的,难不成你也想去杨府赏桃花?我们府里又不是没有!”

“二姐过来邀我同去,我自是不愿去的,又没几个认识相熟的人,去那坐着吃凉风呢!谁知娘亲知道了竟要我跟着去,还说什么出去多认识一些人。”苏锦绣有些无奈,继续说,“我知道娘的意思,就想着我出去露个脸,指不定能被哪家夫人看上了呢!”

婚姻大事,锦念不好插嘴,她记得前世苏锦妍和苏锦绣两人都是嫁去了京城的,但是哪个媒人保的媒她却是不知道了。

她只好劝慰道:“二伯母也是为你好嘛,说不定真能遇上好的呢!”

许氏就得苏锦绣一个闺女,再说苏锦绣今年也有十三了,许氏自然要早早为她打算。

苏锦绣侧头直直地看着锦念,直把锦念看得发毛了才恍然大悟似,“我怎么没想到呢,可以拉你一起去呀!”

“可别!”锦念吓了一跳,她现在才十二岁,还不到需要相亲的年纪,她去凑什么热闹?况且大夫人肯定不会带她去,前世时,她就甚少参加宴席。

她连连摆手,拒绝了苏锦绣的提议。

两人在僵持时,苏锦妍也来了,看到锦念也在,她有些意外:“六妹也在呢!”

她穿着茄花色褙子,说话时,眼睛瞪得大大的。

锦念松了口气,给苏锦妍见了礼,说道:“我比二姐来早了一些,正准备回去呢!二姐跟三姐说说话吧,我就先回去了。”

苏锦妍此时来水云轩,定是为了去杨府的事,她正好趁此机会摆脱了苏锦绣的纠|缠。

想法是好的,但还没等她行动,苏锦锈便挽住了她的手,朝着苏锦妍装可怜道:“二姐,让六妹同我们一起去杨府,好不好?她一个人在家挺无聊的。”

苏锦念抚额,怎么听苏锦绣这么一说,好像变成了她想去似的?在观音山上时,还信誓旦旦地说不带她出去玩了,现在这样又是做什么?

她有些无奈,同苏锦妍解释道:“二姐,别听三姐胡说,我还要给娘亲抄些经书呢,哪有时间出去玩呢,二姐与三姐同去便好。”

苏锦妍听到这里哪里还能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看着苏锦绣问:“三妹为何不想去,我看二婶很是赞成呢?”刚听到消息时,许氏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苏锦绣也不再装可怜,她反问苏锦妍道:“二姐,你老实告诉我,你可是去相看未来姐夫的?”

那直白的问话直把苏锦妍问了个大红脸,哪有闺阁女子开口门口便谈亲事的,她羞恼地瞪了苏锦绣一眼,嗔道:“你胡说什么!”

苏锦妍挑挑眉,抱怨道:“我们都听说了,你还不好意思承认!就连平日少出门的六妹都知晓,你跟我还要遮遮掩掩的。”

一听大家都知道她在议亲,苏锦妍恨不得找个地缝给钻进去。

姐妹三人又闹了一会,苏锦妍才道:“我回去便跟母亲说让六妹也跟着去。”

锦念本想拒绝,又想到前世自己消息太滞后才步步被动,她感谢了苏锦锈和苏锦妍的好意,便回了自己的镜花小筑。

一直到晚膳过后,苏锦妍那边还是没消息过来,杜鹃便有些担心道:“看来二小姐没能说通大夫人。”

锦念倒无所谓,能去固然是好,不能去,她也没什么可失望的,至少重生归来后,她正一步步地溶入苏府这个大家庭中,而不是像前世一样,在镜花小筑里默默地消耗时光。

第014章 赴宴

今日要上学堂,像前几日一样,锦念又在辰时前来到了荣华堂。

柳氏、苏锦妍、苏锦心,还有崔氏竟都比她还早到,而让她更惊讶的是,她居然碰到四老爷苏佑栢。

这是她重生后第一次见到她这个四叔,刚刚而立之年,唇上留着一缕胡须,容貌俊雅。在她印象中,这个四叔极爱风雅之事,常邀知己好友来府里青梅煮酒,撷雪烹茶。

此时他正要迈出正堂,锦念赶紧上前向他问好,苏佑栢点头嗯了一声便出去了。

这让锦念有一种错觉,只怕她这个四叔连她是哪房的女儿都没有搞清,不过她也不在意,进了正堂恭敬地给老太太请了安,又问道:“那安神香,祖母可用得还好?”

老太太满意点头:“是比香木堂的好!气味极淡。”

锦念笑着接过话:“那等祖母用完了跟我说,我再为祖母调制新的来。”

老太太没有马上接话,似乎还在犹豫着什么,柳氏见状,立即接过话头,她笑着埋怨道:“念姐儿有这等好东西,不知道大伯母有没有福沾沾光?”

柳氏这一打岔,倒免了她的尴尬,锦念掩下眼中的暗淡,感激地柳氏望了一眼,立即应下了。

没人再提安神香的事,没多久,苏锦绣也来了,两人一起出了荣华堂往辛莘堂而去。

“三妹,六妹,等一下。”是苏锦妍在身后喊。

“二姐,可是去杨府的事落实了?”两人停下脚步,转身回头,只见苏锦妍脸上挂满笑容追上来。

“我出来就是跟你们说这事的。”她换了一口气,没卖关子便直接道:“刚才给祖母请安时,娘亲跟祖母说起去杨府的事,祖母已发了话,让娘亲把我们五姐妹都带去。”

锦念有些意外,她原以为这事会不了了之,没成想竟成了。

苏锦绣却有些乍乎,拨高声音直问:“都去?!为何?”

苏锦妍摇头道:“五妹这两天似乎心情不太好,许是祖母想让她出去散心吧。”

是五姐妹都去,还是只有三姐妹去,锦念倒是无感,反正她主要去做陪衬的,只是听说苏锦桐心情不太好,她倒是惊讶得很。

她还记得那天在观音山寺门口,苏锦桐跟顾彦宜说话时那明丽的笑容,这才过了两天,怎么就心情不好了?

想了想,她还是决定问一问:“五姐为何心情不好?”

苏锦妍抿了一唇,说出了让锦念极度郁闷的三个字:“我猜的!”

等到三月三去杨府的那一日,莺歌便给锦念建议道:“这可是小姐头一次赴宴,可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看那件玫红暗花底的襦裙就挺配小姐。”

锦念摇头,“穿那件嫩芽色的襦裙,梳双丫髻就好。”她是去陪衬的,可不能抢了苏锦妍的风头。

主仆三人到垂花门时,苏锦绣和苏锦心已等在那了。

倒是苏锦桐,一如既往的最后一个到达,一身砖红色的裾裙完美地勾勒出她纤长的身姿,她笑着跟柳氏告罪:“丫鬟手慢,害我来晚了,请大伯母不要怪我!”

柳氏目光微窒,淡笑道:“衣裳很漂亮,你没来迟,这个点到正好。”

锦念也仔细看了苏锦桐一眼,倒没发现什么异样。

她们的马车一路从杨府的侧门驶入,一直到垂花门才停下,杨夫人穿着一身紫色的褙子已等候在那,她身边还站一个十五六岁少女,身穿软烟罗褶裙的,脸上带上娴静的笑容,让人一见便心生喜爱。

看到她们下车,杨夫人立即就迎了上来:“可把贵客盼来了,苏府就是会养孩子,看看这些小姐们,个个长得比花还娇美。”

她边说边将苏府的几个小姐一个个从头打量到脚,那眼神极其真诚,嘴角又含着笑,让人生不出厌恶来。

柳氏熟稔地拉起那少女的手,笑着谦虚道:“她们就是太娇气,还是你家茹姐儿好,跟你一样落落大方。”

锦念偷偷地打量那少女,眉眼清秀,看到她们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

锦念一愣,原来她就是杨茹!

锦念知道她,还是因为杨茹曾与英国公李烈定亲,但定亲没多久杨茹便殁了,京城里就有了李烈克妻的传闻。

柳氏一句话便将母女二人都给夸到了,场面一下便热络起来,大家随着杨夫人进了后院的花厅。

花厅装饰得极秀雅,一水色的黄花梨家具,左右两边的都挂着流苏织锦屏风,屏风上用双面绣绣着簪花小楷,是一首《满庭娇》的词。

她们到时,厅里已差不多坐满了各家的夫人小姐,在座的夫人里就属柳氏品阶最高,身后又跟着五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一步入花厅吸引众人的目光。

等她们都入了座,杨夫人才正式给她们引荐。

介绍到一扮相极为富贵的夫人时,杨夫人便笑了起来:“这便京城来的两淮盐运使卢夫人了,你们二人相互间神交已久,这回终于见着面了!可得好好聊聊,免得过后又要向我打听对方的喜好,若我一不小心传错了话,日后可别把账算我头上!”

杨夫人略带夸张的说辞,让那柳氏和卢夫人刚见面的陌生感一下便消除了。

卢夫人笑道:“知道苏府今日会来几个花一样的小姑娘,我怎么也要把我家的那静娴也拉来,她就是不爱出门,整天净关房里看话本。”

锦念闻言,嘴角微勾,原来,也有人像她这样喜欢看话本!不知怎的,她脑海便闪现出一个小姑娘坐在案桌旁,翻着手里的话本偷笑的画面。

她顿时有些好奇起来,也不知卢静娴是个怎样的人,有机会倒是可以认识一下。

这边卢夫人很热情,给苏府的五姐妹都送了见面礼,出手极大方,她似乎特别喜欢金饰,苏锦桐得的是金步摇,苏锦妍更是得了一个福字镂空的宽面金手镯。

锦念看着手中卢夫人给的梅花金钗,黄亮亮的金光一下便晃花了她的眼,她默默将金钗收入了荷包中。

卢夫人甚至还拉着苏锦妍的手上下好一般打量:“长得真乖巧,在家都读了什么书?”

苏锦妍小脸微红,但还是大方地应道:“跟府里的女先生读了女四书。”

卢夫人神色更满意了,又把苏锦妍夸了一通。

这下,锦念也看出了苗头,难不成今日给苏锦妍相看的,正是卢夫人的儿子?想到这,她抬头看向柳氏,只见柳氏一脸的与有荣焉。

苏卢两府倒是门户相当,卢刚虽为正三品的盐运使,比苏大老爷的官职低了一级,但盐运使却是京官,任期一满便可回京,少不得又要晋升。

第015章 病发

一圈下来,终于把在座的人都介绍完了,杨夫人便请大家去桃花林里看戏:“请了黎家班,那旦角的唱功可绝了!”

便有人附和道:“那可真得好好听听,他们唱得最好的可是《荆钗记》?”

“就是《荆钗记》。”

众人有说有笑的,没一会便来到了桃花林里。

桃花林靠近水榭边,尽管已是暮春时节,但那桃花却开得正旺,漫漫的一片粉色花海,灼灼其华!偶有凉风从水面吹来,混着缕缕花香沁人心脾。

在园林修建上,杨府想是花了心血的,就连水榭边都栽上了一排杨柳,柳枝随风袅娜,偶尔还扬起了丝丝柳絮。

戏台便是靠着水榭搭起来的,众人在已安排好的位子上坐了下来,丫鬟婆子陆续斟茶上点心,上好的碧螺春在紫砂壶里展开,慢慢沁出清亮的嫩芽色茶汤,装在精致小瓷碟里的五香瓜子仁、蟹黄瓜子仁、芝麻九层酥等各类点心满满地堆了一桌。

锦念往戏台上一看,台上已摆了道具,似乎准备开锣了。

此时,杨夫人却又站起来,笑道:“小姐们有不喜听戏的,便跟着茹姐儿自去园子里玩去吧,出来是散心的,可别勉强跟在这耳朵受罪。”

杨茹站出来,端着得体的笑容道:“水榭旁边的园子开了许多花,不喜听戏的姐妹跟我去那边吧!”

锦念不太喜欢到处走,刚好苏锦绣要留下听戏,苏锦妍虽想去,但此时却不好意思走开,倒是苏锦心和苏锦桐跟着杨茹走了,一起走的还有不少权贵之家的小姐。

嚷嚷了一小阵子,场面开始安静下来。

今日,黎家班唱的是《荆钗记.男祭》,讲述的是王十朋与其母不知钱玉莲被救,错以为她已葬身江底,清明时备礼祭奠的故事。

这是今生锦念头一次听戏,她压根一点也听不懂。前世与顾彦宜订亲后,她在苏府的境遇倒是好不少,偶尔也出席宴会,但她性子喜静,咿咿呀呀的腔调,她一听就觉得头脑发胀,直到听了十几场以后,她才能勉强忍受得住,但也仅此而已!

倒是一旁的苏锦绣听得暗地里抹泪,鼻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汲气。

锦念有些讶然,想着苏锦绣平日直爽的性子,没成想竟也是个感性的人!她嘴角弯了起来,冒出了想去打趣苏锦绣的念头。

抬眼悄悄环顾了一圈,看到不少夫人都落了泪,锦念额头一跳,识趣的忍住了。随手挑捡桌子的点心瓜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没一会喉咙便开始发干,只好开始一杯接着一杯茶的喝。

苏锦妍同她一样,有些心不在焉地着喝茶,还不时地掩鼻打喷嚏,等到放下第四次空杯时,她去了大夫人那里,跟大夫人说了什么又返回来。

“六妹,你要不要去更衣?”她凑到苏锦念耳边很小声的问,她靠得很近,苏锦念甚至可以听到她有些粗重的喘息声。

她转头去看苏锦妍,见她小脸有些红,就连鼻尖也被她揉得发红了,看着有些可怜。

锦念犹豫了一下还是站了起来,顺道问了苏锦绣要不要去,但问了两次都没能把苏锦绣的目光转回来,只得作罢,带着杜鹃跟着苏锦妍走了。

水榭边有杨府的丫鬟随时候着,她们找了一个十五六岁的绿衣丫鬟,让她在前头带路去了净房。

净房就在水榭边的杨柳树下,修建成石舫型,倒是别出心裁。

杨府的丫鬟和杜鹃在亭子外面候着,苏锦念和苏锦妍二人自进了石舫。

“二姐你先进去,我在这等你。”净房只有一间,她本就是带着陪苏锦妍出来的心态,此时见苏锦妍似乎憋得难受的模样,便先开口提议。

“那我就不同六妹客气了。”苏锦妍边说边揉鼻子,连语气都带着鼻音,径直进了茅房。

锦念靠在廊坊上眺望湖面,那里还有三三两两的残荷还没抽出新叶,拉耷着枯枝垂落在水中,有落在湖中的柳絮附水流淌其中,在这满园春|色里,倒添了几分萧索的气息。

她正看得出神,冷不丁的似有呼叫声随风飘来,“六妹,六妹……”,待要凝神细听时,那声音却没再响起。

许是自己出现幻听?

锦念有些疑惑,想了想放心不下,她问了站在石舫外面的杜鹃,“杜鹃,刚才你可有听到有人在唤我?”

杜鹃一脸茫然,反问道:“我什么都没听到,小姐怎么了?”

怎么了?锦念脑中一个激灵,苏锦妍好像进去挺久了,怎还没出来?

想到这,她的心猛突的一跳,转身走向净房门口,边敲门边朝里喊:“二姐,二姐,你可好了?”

没人回应,里面似乎还有粗重的喘息声传来。

暗道不好,锦念也顾不上杨府丫鬟看她那奇怪的眼神,她抬手用力往里推,幸好,门一下便推开了。

顾不上喘气,门一开,她便急步冲了进去:“六姐!”

庆幸的是,她一眼便看到苏锦妍正完好地靠在木墙边上,她狂跳的心也终于渐渐平稳下来。

但很快的,她立即发现了苏锦妍的不对劲:小脸通红,喘着粗气,张着小嘴看向她,却一声都发不出来。

锦念心下一“咯噔”,赶忙奔上前去扶住苏锦妍,急急问道:“二姐,你怎么啦,你别吓我!”

苏锦妍没回答她,整个人直直的便向她倒来,锦念比苏锦妍矮了半个头,差点承受不住,幸好她右手伸得快,撑在了木墙上,才堪堪稳住了两人的身子。

“杜鹃,你进来!”锦念心跳得慌,声音里充斥着焦急,还不知道苏锦妍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敢惊动杨府的丫鬟,否则一有不好的传言传出去,苏锦妍这一生便完了。

杜鹃很快进来,看到两人靠在一起,她吓了一跳,急忙过来扶住苏锦妍另一边身子,压|在锦念身上的重量顿时减轻不少。

“二姐,你怎么样?”她伸手去摸了一下苏锦妍的额头,没发烧!

苏锦妍只是大口地喘着气,锦念忙替她拍抚后背,为她顺气。

好一会,苏锦妍才缓一口气来:“别,别让…人知道,去,去…叫母亲。”

“二姐,你可挺得住?”

苏锦妍已经没有力气回答她,只象征性的眨了眨眼。

“小姐,我看二小姐这样,还是赶紧请大夫才行,万一……”

杜鹃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但锦念懂她的意思,万一苏锦妍救治不及时,那日后大夫人定要把账算到她头上!

她本就不得老太太喜爱,若连掌家夫人也厌恶了她,那她日后在苏府的日子便更雪上加霜,甚至会累及弟弟。

锦念犹豫了,抬眼看向苏锦妍,却见苏锦妍忍着痛苦拼命地向她摇头。

第016章 安排

见到苏锦妍大口呼着气,仍拼命地向她摇头,锦念心中闪过疑惑,怕是有苏锦妍有隐疾才不想惊动他人,若她冒失的出去请大夫,那岂不是害了苏锦妍?!

锦念心下一惊,不知为何,她甚至还想到了前世被苏府舍弃的自己……

她把心一横:“先去找大伯母。”

主意一定,她告诫自己要冷静冷静!好歹她也是多活了一世,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慌了手脚!

连着深吸了好几口气,锦念慌乱的心才渐渐平稳下来。

“杜鹃你仔细听我讲,你出去支开外面杨府的丫鬟,就说我洗手时弄湿了衣服,让她去找莺歌拿一套新衣服送来这里给我。”

当务之急是把外面的丫鬟支走,她们才好去叫大夫人。

杜鹃见自家小姐主意已定,又冷静地安排她做事,她慌乱的心也终于平静下来,快速地出了石舫。

等到杨府的丫鬟离开后,锦念跟杜鹃两人才搀扶着苏锦妍出来,她不敢在石舫里待下去,得尽快回到桃花林去找柳氏,若她没记差的话,桃花林旁边就有一间厢房,是专门给客人换衣裳用的。

远远的,锦念看到了杨茹正带七八个小姐往水榭这边走来,她只得急急地扶着苏锦妍避到花丛里,幸好,没人发现她们。

石舫离桃花林不远,再转个弯便到厢房了。

锦念边走边观察着苏锦妍的脸色,见她脸色已经开始呈现紫绀色,喉间还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锦念的心又跳得飞快。

尽管告诉自己要冷静,但此刻,她却怕得后背起了层层冷汗。

“二姐,你挺住!快到了……”虽然知道此时任何语言都起不了什么作用,但锦念还是出声安抚了苏锦妍,仿佛这样才能减轻心中不断涌出的一阵阵恐惧。

终于,她们跌跌撞撞地来到厢房门前,谨慎起见,锦念还是让杜鹃先去看看里面是否有人。

庆幸,里面没人!两人快速扶了苏锦妍进去,将她平躺在榻上。

“杜鹃,快去叫大夫人,别惊动他人。”

杜鹃也不敢耽搁,闻言跑了出去,锦念赶紧将门关好,又返回榻前替苏锦妍解开胸襟的扣子,解完后又打开窗户让屋里通敞一些。

做完这些,她滩坐在榻前,这才发觉自己的心又乱又怕,她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

若苏锦妍有个万一,她要怎么办……

屋子里只余苏锦妍越来越沉重的“呼哧”声,锦念脑袋也陷入一片空白中,全然不知道应该为苏锦妍做些什么,才能缓解她的痛苦。

她不时地望向门口,希望下一瞬柳氏便出现在那里……

一盏茶的功夫,门口便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锦念吓一大跳,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从榻前弹起扑向门口。

她哆嗦着双手将房门打开,首先映入她眼中的是杜鹃满是焦急的脸,苏锦念的心沉了下去,往后一看,果然没有柳氏的身影,倒是多出了一脸迷茫的莺歌。

“小姐,没找到大夫人,问了几个人都说不知道哪去了!”杜鹃的声音里已带着颤|抖。

锦念的心瞬间凉了半截,她急急问道:“杨夫人呢,还有,卢夫人在不在?”

“杨夫人和卢夫人都不在。”杜鹃急得快哭了。

怎么办?怎么办?她脑袋一片混乱,来回踱步。大伯母到底去了哪里?还有谁可以帮忙又不泄漏消息的?卢夫人绝对不行,杨夫人怎么样?要找什么借口找大夫人过来……

想得越多,她的心竟出奇的沉静了下来。

“杜鹃,你再去桃花林那边,问问丫鬟,卢夫人和杨夫人去了哪里?找不到卢夫人便找杨夫人,大夫人一定是跟她们其中一人在一起。找到大夫人后,你告诉她,二小姐被蛇咬伤了,立即带她来这里。”

“这样行吗?”杜鹃小脸苍白。

“按我说的做!”今日大伯母是来相看男方的,从刚才的卢夫人的态度来看,此时十有八九正在某个地方相看卢府的公子,那杨夫人一定是那个保媒人,只要找到其中一人,应该能见到大伯母。

她的语气沉稳不容人抗拒,杜鹃心一凛,应声而去。

锦念又看向莺歌,沉声道:“你现在什么都不要问,听我吩咐,杨小姐此时正在水榭那边,你现在马上过去,就说苏府二小姐被蛇咬伤了,请她立即请大夫过来。”

莺歌二话不说,转身就跑向往水榭的方向。

锦念心下稍安,要请大夫过来,不能说病发,只能用发生了意外的借口,说被蛇咬伤没人会怀疑到隐疾上来,等大夫来了,她再想办法要大夫守住秘密。

她能做的便只有这么多了,接下来只能听天由命!

深吸一口气,她转身又守在榻前,她看着苏锦妍一点一点地陷入昏迷中,她的心也跟着一分分地沉了下去!从没哪刻觉得时光那么长。

终于,门口传来嘈杂的响声,似乎还夹杂着杨夫人的怒斥:“就算翻遍整个杨府,都要把那条畜生给我找出来!”

锦念提了一口气,跑去将门打开,就见柳氏、卢夫人和杨夫人正往这边来。

她瞬间松了口气,尽量显得平静地对柳氏道:“大伯母,二姐姐被吓到,现在谁也不想见,只想见大伯母,您看……”

柳氏满脸急色,听了锦念的话,回身跟卢夫人和杨夫人说了声抱歉,便跟着锦念进了厢房,随手便将其他人关在了门外。

“妍儿,妍儿,你怎么啦?”大夫人心痛得连声音都发颤了,哆嗦着手抚摸着苏锦妍的脸。

“大伯母……”锦念正想将刚才发生的经过告知,柳氏却朝她摆了摆手。

锦念不解,看向柳氏,只见她深吸了一口气,随即从袖口中拿出一小白瓷瓶,迅速地倒出两粒棕色的药丸。

“念姐儿,过来搭把手。”

尽管柳氏眼里仍蓄着泪水,但此刻她的声音已平稳下来。她将药丸递给锦念后,扶起苏锦妍靠在自己身上,示意锦念喂药。

锦念也不含糊,拿着药便撬开苏锦妍的嘴:“二姐,药来了,你快吃下。”

幸好,苏锦妍没有完全陷入昏迷,很快两粒药丸都被吞了下去。

见女儿把药都吞下了,柳氏这才叹了口气,伸手抚|摸着苏锦妍还绀紫的脸低泣:“我苦命的女儿,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这辈子要遭受这种罪……”

第017章 花癣

锦念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柳氏。

她靠近榻前轻声道:“适才在水榭边更衣,二姐在里面,我在外面等,久不见二姐出来,进去时,二姐已不太对劲……”

她简单地将经过告诉了柳氏,又将自己以被蛇咬请大夫一事也一并说完。之后,有些忐忑地看向柳氏,生怕柳氏怪她请大夫是多此一举。

柳氏此时的心全在女儿身上,倒没注意锦念的不安,她柔声道:“好孩子,你做得很对,这次是多亏了你,大伯母谢谢你!”

没怪她就好!锦念放心了,又道:“大伯母在这看二姐,我去跟外面的杨夫人她们说一声,顺道看看大夫来了没有。”

柳氏有些疲惫点头道:“辛苦你了!”今日若没有锦念在身旁,她不敢想像她的妍儿会陷入怎样的境地中。

锦念有些触动,平日干练的苏府掌家夫人,此时看上去竟多了几分无助。她连忙笑着摇头:“大伯母说的什么话,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厢房门口。

不少夫人和小姐已聚在这里,三三两两的在交头接耳,苏锦妍被蛇咬伤的事已惊动整个后院。

“吱”的一声响,厢房的门终于裂开了一条缝,大家的目光齐齐地望了过来。

锦念微皱了一下眉头,刚要迈出厢房,杨夫人便焦急地迎上来,“六小姐,二小姐怎么样了?”

苏府的小姐若在她府里出了事,这可怎么了得!这扬州,可是苏家的地界……

锦念笑答:“多谢杨夫人关心,有大伯母在,二姐没刚才那么怕了,不知道大夫来了没有,还是要让大夫看看才能安心。”

苏锦妍虽已服了药,但仍未醒来。

“已经遣得力的人去请了,想来大夫就快到了。”

回答的她的是杨茹,锦念诚恳地向她道了谢,又朝杨夫人道:“因二姐的事,打扰各位夫人的雅兴了,要不,夫人您还是请各位夫人去听戏吧,有什么新的消息,我会及时告知。”

“这……”让大家都守在这确实不妥,但人是在她杨府受的伤,她怎能离开?

正犹豫间,大夫来了,这下大家更不愿离开了,都表示要留下等消息。

锦念知道,她是劝不动了,赶忙看向大夫。

让她意外的是,来人正是给她看风寒的林大夫,她立即回头里通传:“大伯母,大夫来了”

柳氏示意请大夫进来。

杨夫人和卢夫人也想跟着林大夫进来,都被锦念以苏锦妍不想看到外人为借口谢绝了:“等大夫看完伤了,再请两位夫人再进去看二姐。”

她说着,便要关上门,缝隙里却突然插|进了一只白嫩的小手。

“六妹,让开我进去看看二姐。”是苏锦桐,她说着便要往里面闯。

锦念微恼,这都什么时候还出来添乱:“五姐,二姐受了惊吓,现在不想见任何人。”话落,她没再理会苏锦桐,径直关上了门。

苏锦妍已经醒来,脸色一片灰败,看着有点吓人。

林大夫仔细诊了脉,才道:“这两年,二小姐已少犯花癣了,怎么今日竟如此不小心?幸好服药及时!否则……”

想到差一点就要失去女儿,柳氏就后怕得脸色一阵阵发白,自责道:“都怪我,这两年见她没发病,想着应是好了,况且又有备用的药,便带她来赏桃花,没成想……”

她边说边落泪,最后泣不成声。

锦念有些手足无措,她实在不是一个善于安慰人的,尤其对方还是她的长辈。

苏锦妍自醒来后,便一直愣愣地躺在榻上一言不发,听到柳氏哭泣,她才反应过来,出声安慰道:“娘,您别哭了,以后我不再赏花便是了。”

“我苦命的女儿……”女儿这么懂事,又惹得柳氏抱着女儿又哭起来。

哭声越来越大,锦念只好求助般地看向林大夫。

林大夫有些踌躇,想了想还是道:“也不一定是桃花的缘故,许是其他东西引发的……”

这话成功地让柳氏止住了哭泣,她地看向林大夫,疑惑道:“其他东西?”

林大夫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二小姐已有两年没犯花癣了,今日定了接触了其他的东西才犯病的”

“适才进府时,我看到水榭边有许多柳树已经结了柳絮,我记得我师傅曾讲过,患有花癣的人,吸入柳絮轻可加重病症,重者可致命。但至今为止,我却还从未在哪本医典上看过类似的记载,也是我才疏学浅,一直未能将二小姐治愈。”

锦念闻言,心下一凛,苏锦妍是去了水榭后才犯的病,那定是吸入了柳絮才诱发旧疾的。

让她诧异的是,没想这花癣竟是这般厉害!就连扬州府的名医林大夫都束手无策!

难怪在那样危急的情况下,苏锦妍还坚持着不让外人知道,若传出苏府二小姐有暗疾的传言,这辈子苏锦妍怕是找不着好人家了。

又想到今日的凶险,锦念不禁一阵后怕,脸色便苍白了几分。

这边的林大夫嘱咐了一些禁|忌,柳氏将药方收好,又跟林大夫对好了被蛇药的口径,这才吩咐锦念替她送林大夫出厢房。

厢房门一打开,杨夫人,卢夫人,苏家其他三姐妹就都挤了进来,看到躺在榻上的苏锦妍,除了脸色灰白没什么精神外,并无不妥,这才齐齐松了口气。

“二小姐放心,等抓到了那畜生,我一定让人活活的扒了它的皮!都怪我,宴会前没好好地把府里查个便,若二小姐真有个…,叫我怎么有脸面对老太太和大夫人!”杨夫人先是咬牙切齿,说到后面时更是自责不已,恨不能替苏锦妍遭了这份罪。

苏锦妍倒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是我搅了大家的兴致啦!”

卢夫人终于找到机会接上了话:“好孩子,这怎么能怪你呢,别想那么多,安心养伤要紧。”,随即她又道:“改天由我做东,请大家去我府上尽兴。”

话说开了,屋里沉郁的气氛散去了不少,各家夫人又同柳氏说了许多安慰的话,这才离去。

发生了这样的事,众人再没继续听戏的心情,再加上害怕那条被锦念凭空捏造出来的蛇,桃花宴便早早地散了。

第018章 心思

柳氏带着小姐们回了府,吩咐她们回各自的厢房去休息。

锦念刚想转身,柳氏叫住了她,笑道:“念姐儿,帮大伯母搭把手,送你二姐去锦竹苑,可好?”

锦竹苑是柳氏的院落,这么多的丫鬟婆子哪里需要她帮忙的,柳氏这是有话要同她讲了。

她笑着说了声好,上前挽起了苏锦妍的手往锦竹苑而去。

等进了厢房了,柳氏让苏锦妍躺在榻上休息,自己则挥退了身边伺候的丫鬟,这才柔声道:“念姐儿,今日之事多谢你啦。”

柳氏留下她定然不是为说感谢的话,锦念摇头,等柳氏后面的话。

柳氏叹了口气,语带哀伤道:“你二姐这病是娘胎里带来的,这些年也受了不少苦,每到春日,更是不敢随意出门,一旦吸入了花粉,便全身瘙痒,发红疹,严重时就是你看到的样子。”

锦念默然,她是头一次听说花癣这个病,她不知道怎么接过柳氏的话,索性沉默地充当聆听者。

“你也知道,你二姐明年就及笄了,若外人知道她身上有这个病,怕是今后她的亲事就艰难了。所以,大伯母想求你,今日之事还请你替你二姐守住了,日后,大伯母不会亏待你的。”

她说完,上前抓住锦念的小手,目露恳求。

锦念慌了神,抽离自己的手,急道:“大伯母您不用这样,就算您不说,我也知道轻重,定不会乱说出去的,还请大伯母放心。”

得了锦念的保证,柳氏终于放心了,她拍了拍苏锦念的手,欣慰道:“真是好孩子,多谢你了!”

锦念乖巧地笑了。

又说了一会话,柳氏要去荣华堂给老太太回话,便让锦念回了镜花小筑。

荣华堂的正房里。

老太太听秋妈妈禀报说柳氏一行人已从杨府回来,她很是诧异:“这都没到午时,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秋妈妈也不知道是何原因,正要打发丫鬟去询问,苏锦桐便扑了进来,撒娇道:“祖母,我想你了!”

她撅着嘴摇晃老太太的胳膊,完全一副小女儿的娇气。

老太太的心顿时软成了一滩水,怜爱道:“这么快回来,可是有人给我的桐姐儿气受了?”

“看谁敢?!”苏锦桐哼了一声,复又撅着嘴嘟哝,“是六妹,她阻着我,不让我进去看二姐。”

娇娇儿是寻她来撑腰呢!老太太只当这是姐妹间平日间的置气,但看到苏锦桐那委屈的模样,她立即故作生气道:“还有这事?她来了我说说她!”

祖母还是无条件地站她这边的,苏锦桐立即喜笑颜开。

正好柳氏进来,老太太便让秋妈妈带着苏锦桐回东厢房休息。

等旁人都退下,老太太开门见山问道:“今日回来得这般早,可是没相上卢家的哥儿?”

柳氏闻言,目露苦涩:“不是,卢家哥儿挺好,是妍儿,她的花癣又犯了。”

又犯了?!老太太张着嘴|巴,半天合不上:“不是说好了吗?怎么回事?”

想到女儿躺在榻上毫无生机的模样,柳氏眼眶一红:“是柳絮,妍儿她不能接触柳絮,都怪我,好好的为什么要选在杨府相看!”

事已至此,再哭哭啼啼又有何用?老太太不悦地扫了柳氏一眼,良久才叹道:“今日这么一遭,妍姐儿跟卢家哥儿的亲事怕是不成了,罢了,再相看其他家便是了!”

说到这,柳氏就万分庆幸道:“多亏了锦念,若没有她,妍姐儿只怕……”

柳氏收了泪,把苏锦妍在水榭发病后,锦念做的一系列安排,都事无具细地讲给了老太太。

这么说今日妍姐儿在杨府犯病并没有惊动任何人,而且还安然无恙的离开?!

老太太愣住了,那个总喜欢站在角落里,怯懦的孙女何时已能如此临危不乱?

老太太手中的佛珠转得飞快,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只有在沉思时,她才会下意识地做这个动作。

柳氏目光微闪,沉默地立在一旁。因着今日一事,她有心拉锦念一把,但谁知老太太如今是个什么心思?她只好点到即止。

良久,老太太才悠悠叹道:“谢氏只知道沉浸在自己那一方天地,平日里,你就多关照一下六丫头吧!”

说完,挥手让柳氏回了锦竹苑。

等柳氏出去后,秋妈妈才进来服侍,看到老太太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她愣了一下,轻手为老太太斟了茶准备退下。

“秋梧,你说我对六丫头是不是太过苛责了?”老太太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秋妈妈心一跳,只得干笑着道:“您心里其实也是疼着六小姐的。”她说完,只觉得心下别扭异常。

老太太长叹了一口气:“你也别为我开脱了,这些年,我因谢氏连带着对六丫头和四哥儿也亲近不起来,甚至有意疏远他们,这些我自个都清楚,但看到六丫头那张跟谢氏相似的脸,我便想起当年桦儿以离族为要挟,跪求我为他求娶谢氏的事……”

这些都是府里的隐私,秋妈妈不敢妄加评论,老太太也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并不指望对方能回答她。

她没再说下去,叹道:“罢了,如今这样的,也挺好。”

傍晚的时候,锦念听说杨府的人过来了,送了很多名贵的补品和上好的药材,就连她也有一份,是托柳氏转交给她的。

锦念看着平妈妈带过来的两份礼物,心情有些复杂:“这些礼物太贵重了,我……”

前世,她并不知道苏锦妍有花癣,她也没救过苏锦妍,更从未得到到柳氏赏的东西。

今生,她却无意中做了这些事,那是不是意味着,她一定能救母亲,一定能避开前世的厄运?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平妈妈便截住了:“这是大夫人的一点心意,六小姐若要推辞,就太见外了。”

锦念苦笑,她可不是这个意思,礼物虽贵重,但她们三房还不至于没有,她倒更希望能得柳氏的承诺,答应以后帮她一个忙。

虽然有些挟恩图报的意味,但若在苏府里能得柳氏的相助,她今后的路才会走得更顺些。

这些,平妈妈一个下人自然做不了主,她让杜鹃打赏了平妈妈,把两份礼物都收了起来。

第019章 消息

对于柳氏赏锦念礼物之事,杜鹃雀跃不已,她看着那副纯金打造的头面、和那一对和田暧玉手镯,啧啧称叹不已:“大夫人真是阔气!”

林嬷嬷正好从外头回来,听到杜鹃的话,便笑道:“小姐这回得了大夫人的看重,日后不用时刻都避着五小姐了!”若小姐受了欺负,大夫人总不至于还袖手旁观吧!

因着林嬷嬷的话,房间的里本来轻松的气氛瞬时变得怪异起来,没人去接林嬷嬷的话,杜鹃和莺歌对望一眼默默低下头。

锦念心下自嘲,之前的她真是太好欺负,以致于身边的人都习以为常了!

果真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前世,她自己就没立起来,身边的人又如何能挺起腰杆做人?!

今生……,锦念看向林嬷嬷和两个贴身丫鬟,笑而不语。

一直过了两日,苏锦妍才恢复了精神,她专程来镜花小筑跟锦念道谢:“那天若没有六妹,只怕我便要凶多吉少了,感谢的话二姐就不说了,日后六妹若有需要到二姐的地方,二姐绝无二话。”

苏锦妍平日看着柔顺乖巧,没想到竟也有爽利的一面。

锦念没跟她扭捏,笑着:“那就当二姐欠我一个人情啦。”

苏锦绣在一旁,闻言便有些不好意思:“那日我光顾着听戏了,竟不知二姐被蛇咬伤了,六妹也不叫我帮忙!”

想起她边看戏边暗自抹泪的情景,锦念心下好笑,打趣道:“我不是看你正伤心着嘛,怕你听到二姐被蛇咬伤了,更要哭鼻子了。”

话落,她自个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似乎重生之后,这是她第一次笑得这么开怀。

她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傍晚接到母亲的来信,信里母亲告诉他,弟弟铭哥儿吃坏了肚子,原本决定三月中回扬州的,只得推迟到三月底或更晚些再启程,让她自个照顾好自己,勿要挂念他们。

本来以为能很快便见到母亲了,如今看来只能再多等些时日了。

这日,在辛莘堂上画艺课时,凌先生走到她桌边,小声道:“下学后,过来找我。”

她和凌先生课堂后的交集就只有那肖像画了,难道有什么好消息了?锦念心下顿时像以被爪子挠了似的,再也没法静下心来听课。

终于捱到下了学,她找了个借口摆脱了苏锦绣,匆匆地去了凌先生住的东厢房。

见她刚下堂便立即赶来,凌先生有些惊讶:“找你来也没什么特别的事,不用这么急!”

锦念闻言便有些不自在起来,她讪笑道:“回去也总归无事可做,来跟先生说说话也是极好的。”

凌先生倒是没有注意到她的言不由衷,木着一张脸问锦念:“你那嬷嬷,可还再找她姐妹?”

难道是那凶手的事有什么眉目?锦念的心瞬间提了起来,急忙答道:“在找,在找!只要一空下来,嬷嬷便到处托人寻找,莫不是先生相似之人?”

她说着,目露期望地看向凌先生。

凌先生点头道:“前次我跟你说过擅长肖像画的念安居士,前几日我回家时,正好在书斋里又发现在他的画,便托了书斋的掌柜打听,这才知道念安居士竟是扬州书院里的学生,若你还想画肖像图,倒可寻贵府的大少爷帮忙寻人,也说不定他认得念安居士。”

那个居士,竟是扬州书院的学生!

锦念心下欣喜不已,目光熠熠生辉地看向凌先生,有些不敢置信跟凌先生确认:“先生说的可是真的?”

这是不是说找到念安居士,就能很快找出凶手?

想到这,她的心竟然“嘣嘣”跳得有些不受控制,她一直以为这些个居士会是个花甲之年的人,不成想竟是书院的学生,还有可能是跟大堂哥认识的。

怎么说大堂哥也是少年举人,在扬州的读书人中也称他一声苏大才子,大哥他应该认识念安居士的吧?

她突然希望苏子昂快些从京城回来,算来,春闱应该放榜了,大哥应该差不多出京城出发了吧?!

谢过凌先生,锦念脚步轻快地出了辛莘堂,路过杏花林的时候,发现苏锦桐正站在路边的杏树下,似乎在等她。

天边有些灰沉,就连晚风都携了丝丝凉意,锦念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轻步前行。

看到锦念走过来,苏锦桐踱着猫步向她走来,阴阳怪气道:“六妹,可是去找凌先生辅导功课了?病了一场,如今却是变得勤奋了。”

她下巴微扬,仗着身高,居高临下地看着锦念。

锦念心下正思量着如何找到念安居士,没心思跟苏锦桐计较。

她挑眉,瞥了苏锦桐一眼,淡淡道:“我自然比不得姐姐的才学,只能笨鸟先飞了。”

话落,她没作停留,挺直腰背从苏锦桐面前走过。

苏锦桐格格地笑起来:“你也知道自己笨了,那干脆就别再来学堂了,正好帮我锈一幅观音图。”

又要把她当绣娘使唤吗?!锦念唇畔绽开绽开一缕笑容,很冷。

杜鹃和莺哥有些担忧地看着她,挽着锦念的手不自觉紧了几分。

锦念停下了脚步,转身定定望向苏锦桐,神色已辩不出喜怒:“从何时起,姐姐也开始信佛了?”

“这是祖母要的。”苏锦桐随意绉了个借口。

又拿老太太来说事,锦念嗤笑一声,淡淡道:“心诚则灵,既然是姐姐孝敬祖母的,那姐姐应当亲历亲为方显诚意。我还有其他事要做,就不陪着姐姐在这儿赏花了。”

大阴天的,谁要赏花!看到锦念要走,苏锦桐气得立即挡住了她的去路:“你什么意思?”

意思还不够明显么?苏锦念挑眉,“就你听到的意思。”话落,她定定地看着苏锦桐的眼睛,又道:“我要回去了,请姐姐让开!”

那眼神是镇定的还带着一丝冰冷,苏锦桐愣住了,苏锦念一向不敢拒绝她,甚至很少跟她这样冷声说话,除了碧玺那事之外。

是了,落水之后,苏锦念的行事风格就全变了,不再对她唯命是从!

她顿时羞恼起来:“我什么意思你不懂么?落水后,你便开始往祖母房里凑,接着又讨好大伯母,而今就连在凌先生身上也开始钻营了么?我就想问问,你这么做是几个意思?”

第020章 打听

锦念很意外,苏锦桐在这里截住她,竟是因这段时日来她的变化!

如此说来,苏锦桐是感到不安了吗?

这真是难得,锦念笑了笑,眼神淡淡迎上苏锦桐的冷厉的目光,语气漠然中又夹杂了一丝警告:“管好你自己的事!如今各自相安无事我觉着就挺好,姐姐,你说呢?!”

那轻描淡写地一瞥竟看得苏锦桐瞬间慌乱起来,等她回过神时,只看到苏锦念的身影正消失在小路尽头。

苏锦桐气得直跺脚。

丫鬟见到一向模着走的苏锦桐吃瘪,立即装聋作哑地低下头。

苏锦桐见状,胸中的怒气又旺盛了几分,她铁青着脸下令:“今天之事,不许说出去,否则把你们都发卖了!”

至于苏锦念,来日方长!

因着锦念刚才那漂亮的回击,杜鹃和莺歌看锦念的眼神都变了,想到苏锦桐那一愣一愣的表情,两丫头只觉得异常解气。

“小姐,你今晚有没有特别想吃的,我去小厨房那给你传话?”杜鹃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说话间眉眼都带笑。

这是要给她庆贺吗?锦念眉头微挑,笑着报了菜名:“就翡翠虾仁吧,跟厨房的人说多做两份,镜花小筑的人人有份。”

她让杜鹃去了小厨房,自己则带着莺歌顺道拐进苏锦妍的浅月轩。

浅月轩景致有些单调,除了竹子便是一些树木,此时入春不久,许多树枝刚抽出嫩叶来,看着也生机勃勃。

前世,锦念还曾私下以为,这个二堂姐是个不喜欢花花草草的,如今想来,定是因为花癣的缘故了。

见到她来,苏锦妍相当诧异:“六妹这是刚下学呢?”

她说着,疑惑地看向锦念主仆两人。

锦念有些讪然,找念安居士的事,是她心急了!

但人已到了这里,她便也浅笑道:“让二姐见笑了,下学回来正口渴着,刚好到了浅月轩门口,顺道便进来跟二姐讨杯茶喝。”

一旁的莺歌看向锦念,目光微闪:小姐如今撒起谎来,竟已能脸不红心不跳了!

浅月轩正好处在去辛莘堂的路边,苏锦妍不疑有他,热情地邀她进去又吩咐丫鬟上了茶。

两人坐在案桌傍说话,锦念突然地“咦”了一声,状是不经意间想起某事似的,她问苏锦妍:“春闱已经放榜了吧,也不知道大哥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苏锦妍摇头:“大哥到京城后,只寄了封平安信回来,也不知他在京城情景如何了。”

这么说,二堂姐也不知道大哥什么时候回扬州了?

锦念有些失望,又想到无论怎样,大底六月前苏子昂应该能回到扬州,复又笑着问道:“也不知道大哥喜欢什么,等大哥回来,得给他准备一份礼才是。”

京里这几日才放榜,消息应该也快传回扬州了。前世苏子昂是落了榜的,但重生后,有些事情跟前世不一样了,说不准他这届能高中呢,那她应该要送份礼表示祝贺的。

对于这个大堂哥,她并不了解多少,只知道他跟顾彦宜关系极好,后来两人还是同科进士,又同朝为官。至于他有什么样的喜好,她还真一概不知。

苏锦妍便有些不确定道:“大哥可能喜欢些笔墨之类的吧!”

都是读书人用得上的东西,锦念欢快地笑了,道:“行,那我就给大哥准备一套笔墨吧。”

虽然送笔墨是有些中规中矩了些,但也绝对错不了。再者,她跟这个堂哥还不太熟,送他中意的东西反会招了他的怀疑。

直到天色将晚时,锦念才回镜花小筑。

她踩着青石板走得很慢,边走边想着用什么借口跟苏子昂打听念安居士?要不要自己也去书斋碰碰运气,兴许能遇到念安居士呢?

一直到进了厢房,她才打住天马行空的想法,赶忙让莺歌把门掩好,这才正色问道:“莺歌,之前让你查的事,可有眉目了?”

若大哥真是六月时才回来的,她不能坐着干等两个多月,再说,万一大哥也不认识念安居士呢?

上个月,她让莺歌查看各房的仆妇变动,找出年纪在三十至四十五岁之前的妇人,距今已一月有余,也不知道这丫头进行得如何了。

莺歌有些丧气:“忙活了两个月,奴婢只把二房、四房的仆妇弄清了,还有大房和荣华堂的还没理清。”

锦念了然,柳氏主持中馈多年,把苏府打理得有条不紊的,驭下手段定然了得,仆妇丫鬟都不经意跟莺歌深交。

至于老太太那边,作为后院最尊严的地方,莺歌更不敢贸然打听。

尽管知道这些都是实情,锦念还是忍不住叹气。

莺哥说的这些还只是府里的,还没算上各房夫人的陪嫁田庄和铺子里的,还有外院的……想到这,苏锦念就觉得头大无比,恨不得身边多几得力的人。

看到自家小姐有些颓然,莺歌倒自责不已:“都怪奴婢无能。”

锦念叹了口气,摆摆手:“这样已经很快了。你说且说说二房和四房的情况吧。”

莺歌理了理头绪,这才轻声道:“各个房头都细分了工事,院子里粗使的,茶水房的,厨房的,浆洗房的,看门的,还有花房和夫人们屋里头的妈妈和大丫鬟等,加总起来,二房有三十八人,四房人数多些,有四十六人,这些都还未包括各房的姨娘处,姨娘们每人又配有十个下人,再有每个小姐的院子也配有……”

莺歌的嘴一翕一合的汇报着,锦念只便觉得脑袋“嗡嗡”直响,她忍着烦躁,耐心地听完了莺歌的汇报,这才问道:“这些人里面,符合三十到四十五岁间的仆妇有多少人?”

“有六十六人。”

这么多!锦念惊讶的半天拢不上嘴,这还没包括大房和荣华堂呢,若让她一个个亲自去排查,可要费不少功夫!

不知道大夫人那里会不会有花名册?照她如今这个找法,真是费时费力,效果也不显著。

她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桌面,脑中快速旋转起来,突然想起凌先生曾有画过几张三分相似的肖像。

她赶忙去翻看书包,就见那几张宣纸叠得整整齐齐的,夹在书本里,她从中挑出其中一张最像的递给莺歌:“你看可有跟这上面相似的人?”

第021章 二房

画上的人脸稍长,莺歌左看右看,小脸都皱成了一块,这才不确定地道:“这…奴婢不敢确定,看着像又不像的。”

那到底是像还是不像?苏锦念抚额,最后决定找个时间自己亲自去相看。

正好杜鹃准备好了饭菜,翡翠虾仁盛在金边白瓷碟里,豆仁翠绿虾球粉红,红绿相间色泽艳丽,看得苏锦念郁闷的心都舒解了不少。

她深吸了口气,挥手让杜鹃和莺歌下去,这才动箸,有一口没一口地吃起来。

这边,莺歌也很郁闷,事情没办好,觉得有负小姐所托,她出了厢房便有些唉声叹气的。

“哎,怎么了?”杜鹃在身后拉了拉她的衣角,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莺歌摇摇头:“没事。”

那垂头丧气的模样像是没事的样子么?杜鹃白了莺歌一眼:“你就拿这话去骗林嬷嬷吧,是什么事连我也不能说吗?”

“你别问了。”没有小姐的同意,她不能把这些事告诉任何人,包括自己母亲林嬷嬷。

果然是有事嘛!杜鹃锲而不舍:“适才你跟着小姐去二小姐那了,可是在那边发生了什么?!”

又不关二小姐的事!莺歌想了想,还是道:“小姐正愁应该送什么给大少爷呢。”

小姐好像跟大少爷不熟吧,杜鹃随口就问道:“好好的为什么要送礼给大少爷?”

看杜鹃这架式,是打算打破砂锅问到底了!莺歌有些没好气答道:“小姐的事,岂是我们应该问的?”

“好吧!”杜鹃有些委屈,到底没再问下去,莺歌暗自松了口气,两人一同回了后倒座的下人房。

次日,凌先生沐休。

天色有些阴沉,锦念给老太太请安后,想着寻人一事未有进展,便以送安神香的名义,去了一趟二房的蘅芜苑和四房玉笙居。

结果都不如她所愿,在年纪符合的仆妇中,她并没有见到那凶手。

倒是在蘅芜苑时,二夫人许氏热情地邀她一起用午膳:“念姐儿甚少来二伯母这儿,今日正好锦绣也在,三弟妹又不在府里,便留下同我们一起用午膳吧。”

许氏是典型的江南女子,中等个头,眉眼温顺,说话的声音也柔柔的,很容易就让人心生好感。

不知怎的,看着许氏,锦念就想起自己母亲,她没做过多的推辞,笑着应下了:“那我就叨扰二伯母了。”

用膳期间,许氏亲自给她碗里夹了许多菜,锦念受宠若惊,除了家宴时,她从未跟这个二伯母同桌用过饭,并不知道许氏喜欢给小辈布菜这个习惯,弄得苏锦绣在一旁哀怨地看着她,好像锦念抢走了她母亲似的。

因着这个小插曲,锦念郁闷的心情舒缓不少。

饭后喝茶时,许氏叹道:“婶娘不争气,没能给绣姐儿添个兄弟,往后念姐儿可要常来。”

锦念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原来许氏留她用饭,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许氏只有苏锦绣一个亲生孩子,二少爷苏子晖是庶子,较大的时候才养在她名下,平日里似乎并不亲近,许氏这是希望她们堂姐妹间日后能守望相助!

她心下默默叹了口气,想起前世时,母亲也是这样为她操心颇多。

她乖巧的笑着地应下了:“我就怕常来会讨了二姐的嫌。”她本就喜欢苏锦绣那爽朗的性子,就算没有许氏的话,她也会跟苏锦绣走得近。

苏锦绣闻言,知道锦念意指夹菜一事,她有些羞恼地做势要去追打锦念。

锦念促狭地笑着避开了。

许氏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女儿直摇头,但目光里却盛满了宠溺。

堂姐妹正说笑间,蘅芜苑进来了一抹高大的身影。

苏锦念抬头,来人正是二老爷苏佑林。他穿着灰色的道袍,面容有些清瘦,看到房里多出了一个半大的姑娘,他神情微讶。

锦念愣了一下赶忙上前请安:“二伯父安好。”

苏佑林“嗯”了一声,微眯着眼又道:“是念姐儿来了。”

那声音是沙哑的,锦念仔细打量他的面容,除了清瘦还有些苍白。她记得前世时,二伯父是因为身子不好入京求医去了,病情时好时坏,到她被勒死的那年,这个二伯父倒还地活着,但已是整日缠|绵病榻。

锦念暗暗叹了口气,心下到底还是不忍,她轻声道:“听二伯父声音沙哑,可是身体不适,虽是入了春,早晚天还凉着,二伯父又常在外辛苦操劳,若有不适,还请及时请医用药,也免得二伯母和二姐挂念。”

这一长窜说下来,锦念心里有些发虚和别扭,她何时说过这么长的、体贴人的话?

站在她身边苏锦绣更是睁大了眼睛看着她,一副见鬼了的表情。

二夫人也诧异,她没想到,这个侄女会说出这么暧人心窝子的话,她可是比自己女儿都小,往日跟她们二房也不算亲近。

身为大男人的苏佑林却有些动容了:“念姐儿有心了。”

他面上平静,声音依旧沙哑着,但内心却有微澜波动。自十八岁成亲后,他便接手打理着苏府中的庶务,江都宜陵、邵伯的田庄,高邮一带的染坊,以及遍布大周的绸缎庄,哪处不是他经的手。这些年来,大哥、三弟、四弟宦海沉浮中的经费无一不是他挣下来的,却少有人跟他道一声辛苦了,叮嘱他保重身体。

似乎每个人都已经习惯了,扬州苏府的二老爷是个厉害的角色。

不曾想,这些体贴入微的话竟从半大的小侄女口中说了出来!

他自嘲地勾起嘴角,淡淡地望了一眼这个三房的侄女,轻声问道:“可是我打扰你们说话了?”

“没有的事。”锦念窘迫,她正跟苏锦绣打闹呢,这可不是大家闺秀该有的行止,哪里还敢说二伯父打扰了她们?

苏佑林笑了,“没有就好。”说完,他便径直坐在案桌前。

许氏忙吩咐丫鬟给他上茶,柔声问道:“今日怎么回来这般早?”

老二爷皱了一下眉头:“四弟正在府中宴客呢,听说杨知府也来了,便让我早些回来打声招呼。”

锦念疑惑,四叔不过居居九品通判,官阶四品的杨知府竟然屈尊赴宴?

扬州苏氏虽是世家,但杨知府平日里敬着便是,不至于平常的宴会也纡尊降贵的落了下乘,难道是想通过四叔巴结上大伯父?

第022章 来访

一边的许氏倒没多想,既是四老爷请回来的,她身为内宅女人也更不好多说些什么,随口便问:“那二爷什么时候过去?”

四房的玉笙居与二房的蘅芜苑相邻,步行半刻钟便能到。

“不急。”苏佑林端着茶杯,慢条斯理呷着茶水。

见此情景,锦念意会,二伯父这是有话要同二伯母讲了,她赶紧起身告辞。

苏锦绣送她出来,面色有些古怪地看着她:“没想到你竟这么会说话!”

这从何说起?锦念汗颜,适才也不过是她一时所感,若在往日,她定说不出这样的话来,林嬷嬷就常说她嘴拙!

至于二伯父生病的事,她正思量着应该怎么给苏锦绣提个醒,就听苏锦绣叹道:“父亲最近经常早出晚归的,染了风寒,咳嗽一直不见好。”

真是瞌睡就有人递枕头!

锦念松了口气,顺着苏锦绣的话,问道:“可有请大夫来瞧了?”

苏锦绣点头:“请了林大夫,如今正吃着药呢!”

既已请了大夫,锦念便没多说什么,她叮嘱咐苏锦绣道:“若林大夫的药吃了还是没效果,二姐务必要请新的大夫来试试,很多顽疾便是因小病积累而成的。”

当年,母亲也是因为小病缠|绵,过了两年便抛下她们姐弟俩。

想到这,锦念心下便惆怅莫名,突然很想念母亲。

她辞了苏锦绣,踏着青石板,慢慢地往回走。

路过四房的玉笙居时,她听到里面传来的丝竹管弦之乐,余音袅袅,落在她心上却添了几许哀伤。

一直到傍晚,锦念低落的心情才好些,她强打精神遣了杜鹃到外院的回事处,去打听四叔父今日都请了些什么人。

若没意外,明年父亲回调扬州,后年扬州盐案事发,父亲被牵连入狱……

也不知道从现在起是否能察觉出些许端疑?!

杜鹃有些疑惑,倒是没多问便应诺而去。

直到很晚时,杜鹃才来回话,她故作激动道:“请了杨知府和几个同僚,不过有个特别的人,小姐你猜猜是谁?”

竟连身边的丫鬟也看出她心情不好,想着法子逗她说话呢,锦念苦笑,配合杜鹃猜了几个人:“可是府同知梁大人?”

杜鹃笑吟吟地摇头,梁大人那不修边幅的邋遢样,怎能入了四老爷的眼?

“那便是盐运使卢大人!要不就是广陵书院的山长啦。”

四叔向来自诩高雅,不屑与白丁往来,除了这些考取了功名的,锦念还真想不出其他的有才学的人来。

看着自家小姐故作沉思的模样,杜鹃也不再卖关子:“是顾四公子。”

竟是顾彦宜!

锦念目光微闪,总觉得这个宴会着实有些古怪。若只是附庸风雅的宴会,定不会请二伯父去作陪,若是官场应酬,却又何必请了目前还是白身的顾彦宜?

掩下心中的忧虑,她去了书房。

四老爷的宴会过去没几天,杨夫人携杨茹和卢静娴来苏府作客。

柳氏遣了身边的大丫鬟喜鹊来镜花小筑,见到苏锦念时,她恭敬地行了礼才说明来意:“大夫人请六小姐过去,带着杨小姐和卢家小姐在府里逛逛。”

哪个卢小姐?锦念疑惑,正想发问,就听喜鹊笑道说:“是卢盐运使家的卢小姐。”

那个爱看话本的姑娘!

锦念惊讶,笑着应下了。

等喜鹊出了镜花小筑,杜鹃便兴奋叫道:“小姐,大夫人是不是对你另眼相看了?”主动叫自家小姐去待客,这可是头一次!

望着小脸因兴奋得有些通红的杜鹃,苏锦念淡笑不语,她想得到的远比这多得多,目前还只是迈出了小小的一步,没什么可高兴的。

许是知道自家小姐有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与杜鹃相比,莺歌倒显得镇定许多,她笑着为苏锦念准备了衣裳:“小姐穿这件耦荷色的襦裙吧。”小姐肌肤莹白,大病初愈,耦荷色的衣裳更衬得她精神许多。

锦念倒不知莺歌选件衣服还要考量许多,她点头,坐在铜镱前让莺歌为她梳了个垂鬟分肖髻,又戴了珠花,这才去了大夫人的锦竹苑。

看到她来,杨夫人眼里闪过惊艳,发自内心地赞叹道:“六小姐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也不知谁家儿郎有这个福份。”

大夫人便也打趣道:“看到我们家锦念,后悔你家哥儿订亲早了吧!”

两人这么一说,倒把苏锦念闹了个大红脸,不知道应该怎么去答话。

她偷偷往杨夫人身后瞄了一眼,便看到她身后站着两个姑娘,大的正是杨茹,小一些的那个许就是卢家小姐?

看到小姑娘家不好意思了,杨夫人没再打趣,她伸手拉过身后站着的小姑娘,笑道:“这是卢夫人家的千金,叫静娴。”

这次,锦念正大光明的看向卢静娴,很灵动的一小姑娘,瞧着年纪跟她差不多大,长长的睫毛微翘着,黑白分明的大眼一闪一闪的,煞是可爱。

见锦念在打量她,卢静娴对她露出甜甜的笑脸,欢快说道:“我猜你肯定比我小,你得喊我一声卢姐姐了!。

这个模样,还真跟娴静扯不上半点关系!

锦念也笑了,喊了她一声卢姐姐。

“哎,这就对了。”卢静娴满意地点头,挣开了杨夫人的手走到她身边来,“第一次见面,我比你大,该给你见面礼。”

她说着,脱下手腕上的珍珠手窜便往锦念手里塞。

锦念惊讶,爱送人见面礼的作风还真跟卢夫人一模一样,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家传渊源?

拿一个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姑娘的见面礼,锦念着实有些难为情,又不想拂了卢静娴的面子,只得救助似的她看向柳氏,柳氏却只是笑着看她们两人。

不得已,锦念只得笑着接受了卢静娴的好意。

正好,苏锦桐和苏锦绣都来了,柳氏便让她们几姐妹陪着客人去园子里走走,自已则和杨夫人留在房里说话。

第023章 儿女亲事

锦竹苑正堂里。

看到小姐们都出去了,杨夫人便也说明了来意:“上次在桃花宴,卢家哥儿你也看了,觉得如何?”

柳氏亲自为杨夫人继了茶,笑道:“那日我们家的妍儿被蛇咬伤了,倒没得仔细相看。”

杨夫人一窒,什么没仔细看,分明是在拿矫,等着男方表态,这些世家子就是喜欢端着面子。

她也不恼,笑道:“卢夫人可是很喜欢你们家锦妍的,正思量着什么时候也办个花会,请你们过去赏光呢。”

一听这话,柳氏便放心了,至少自家女儿这是得了别人的认可的,她也不矫情,再仔细相看一次也好,便爽快地应下了邀约。

说完苏锦妍的事,大夫人又把话头引到杨茹的身上:“上次说起茹姐儿的亲事,你吞吞吐吐地也没说是哪家,现在可是方便告知了?”

说到自家女儿的亲事,杨夫人的脸便笑开了花:“托了她姨母找,是在京城的勋贵,跟你家的大姐儿还沾着亲呢!”

大姐儿便是指苏府的大小姐苏锦夕,是柳氏的嫡出女儿,前年,苏锦夕远嫁京城的宁远候府。

听说是跟女婿家沾了亲的,大夫人也来了兴趣,好奇道:“跟宁远候府沾了亲的,可是镇北候家的?”

杨夫人笑着摇头,与有荣焉地道:“是国公府,英国公。”

竟是英国公!

柳氏诧异,英国公那可是开国元勋,世袭罔替的公爵,门第比宁远候可高了不少,现任的英国公李烈今年似乎二十岁,虽说年纪大了些,人又订过亲,但他的未婚妻却个福薄的,订亲没两年便病故了。

如今,这个大周朝最年轻的国公爷,没想到竟相上了杨茹!

说起来自家妍姐儿也不比杨茹差……

柳氏心里开始有些不是滋味了,说话便有些不走心:“那还真跟宁远候府沾着亲了,英国公府里的二夫人正是出自宁远候府,是女婿的姑母。不过,那英国公你可是相看过了?”

一想到女儿日后能有国公夫人的诰命在身,杨夫人心里正喝了蜜似的,倒没发现柳氏心里的不对劲。

她摇头道:“国公爷正从京城赶来呢!估计没几日便能到扬州了。”

这么说那便是还没相上了?!说不准那国公爷眼光高,相不上杨茹呢……

这么想着,柳氏心里便好受了些,俩人说起了旁的事。

苏府的后花园里,苏家姐妹几个陪着杨茹和卢静娴随意看风景。

因着刚才的珍珠手窜,锦念和卢静娴间少层陌生感,两人走到一行人的后头,低声交谈着。

另一边,苏锦桐挽着杨茹的手热情介绍:“阿茹,这是我们府里新培育出的墨紫。”

墨紫,千叶紫花,其色如墨,又因此得名烟笼紫,是牡丹中的珍品。

听说这牡丹竟是墨紫,一直淡笑的杨茹这次终于发出了真心的微笑,她惊叹道:“原来这就是墨紫,我还是第一次见!也不知它开花的时候得有多漂亮?!”

她双眼亮亮的,小手轻轻抚过牡丹叶纹。

苏锦桐见状,便大气道:“这有何难,送你一盆便是了,四月中的时候它便会开花了,到时你可以好好观赏一番了。”

杨茹惊讶,赶忙推迟道:“这么名贵的花,我怎么好意思呢!等花开时,阿桐再请我来看也一样的。”

苏锦桐无所谓地摆摆手:“说什么客气话,我说了送你就是送你了。”

这话一出来,苏府几姐妹没人敢出声,这花可是四老爷请花匠培育许久的,总共也就得了五盆,苏锦桐一开口便是送人,仗的便是老太太的撑腰。

锦念倒没觉得有什么,一盆花而已,送了也便送了,四叔父再怎么样也不会跟侄女计较,让她诧异的是杨茹跟苏锦桐原来这么要好,她前世一点也不知道。

卢静娴似乎不是个喜欢花花草草的人,她有些难为情地看着锦念,“苏六妹妹,我们到亭子里坐坐吧,这些花草,我看着哪都一样!”

她扑闪着大眼,指着不远处的三角攒尖亭,不好意思地笑了。

这性格,还真有点像苏锦绣。

主随客便,锦念跟苏锦妍几个打了招呼,自已带着卢静娴去亭子里坐着。

刚一下坐下,卢静娴便长长地舒了口气,“你们府里真大,我走得脚都酸了。”

这才走多远呀就脚酸,锦念有些无语,“我天天这在,倒没觉得有多大,想来是卢姐姐平日里少走动的缘故。”

卢静娴闻言,便瞪着大大的眼睛看她,看得锦念莫名其妙。

正想自已是不是哪里说错了,就听卢静娴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平日里很少走动?是不我娘又到处乱说了?!”

这……锦念点头,想了想,加了一句,“她说姐姐整日关在厢房里看话本。”

竟连这些都说了?母亲怎么能这样!卢静娴抚额,她微红着脸问锦念,“妹妹是不是觉得我挺肤浅的?”这个年纪的姑娘家,都忙着练字,学中馈,学女红呢,她似乎跟其他女孩不一样。

不知道别人会不会觉得她很怪异?想到这,她有些不安地看向锦念。

真是个敏|感的姑娘!锦念嘴角微勾,凑近卢静娴低声道:“卢姐姐这么说,想来我也是个肤浅的人了。我也喜欢看话本,最喜欢的看的是《梅花仙子》。”

“真的?!”卢静娴惊诧得瞪大了双眼,随即脸上绽开笑容,“我也喜欢看《梅花仙子》。”

像是找到了知音似的,卢静娴的话开始多起来,她问锦念,“如今你在看什么话本?”

说到这个锦念便有些泄气,“我母亲管得严,把我话本都收走了,如今是没得看了。”

那还是她母亲好,从来不管她看什么话本,卢静娴笑了,“如果你想看,你去我那里看吧!我那里多得很。”

那敢情好,锦念愉快地应下了。

两人说到后来,也不再以姐姐妹妹地称呼,而是直接叫了对方的名字,又约好了日后常通信往来,一直说到挺晚杨夫人派人来找了,两人才一起回了锦竹苑。

这一日,锦念收获了平生第一个朋友。

第024章 腌臜事

这日去给老太太请安时,锦念发现屋里气氛有些压抑,柳氏,崔氏都干坐着没人说话。

尤其是柳氏,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了。

锦念瞧了个时机,悄悄地问了苏锦绣:“可是发生了何事,怎么大家都不说话?”就连坐在上首的老太太也是一脸的严肃。

苏锦绣环顾了屋内一圈,压低声音道:“大哥落榜了!”

原来是苏子昂落榜的消息传回来了!尽管早知结果,但总归之前还带着几分期盼,如今期盼破灭了,锦念的心也不由得一沉。

“那四婶为何哭了?”大哥落榜跟四房好像关系不大吧!

苏锦绣有些没好气答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这口气,怎么跟吃了火药似的,锦念只得乖乖闭嘴,给莺歌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去探听消息。

等下学回了镜花小筑,莺歌才进来回话:“四老爷带了个瘦马回来,四夫人闹得厉害,只怕现在的玉笙居也还没安宁下来呢!”

苏锦念愕然,竟是为这事,没记错的话,前世四叔好像并没有哪个小妾是瘦马出身的。

玉笙居里。

“哐啷”的一声,白瓷梅瓶碎裂在地上,零零星星的小碎片散落在多宝阁架下。

四夫人崔氏顶着一张哭花了的脸,斥问四老爷:“苏佑栢,你什么意思,嫌我生不出女儿便拿个瘦马来隔应我吗?”

人家只会嫌弃生女儿的,怎么会嫌弃生儿子的?!

苏佑栢对崔氏的胡搅蛮缠很是无奈:“也不是我要的,那是杨大人送给顾家四郎,人家不要,杨知府却又转送给我了,那是我顶头上司,我怎么能退回去?”

人家顾四郎有底气拒绝,谁叫人家有一个当了大学士又入了阁的祖父?!

可他苏佑栢,说来虽是扬州苏氏的子弟,但谁叫他是在杨知府手下讨生活的?拒了人家的好意,保不定哪天便给你小鞋穿。

看到丈夫撂挑子,崔氏更来气了:“好好的,杨知府为何要送瘦马给顾四郎,最后又怎么到你手里了,你不说清楚,我跟你没完。”

一提起这事,四老爷就气结:“还不是为了扬州盐税的事,妇道人家,说多了你也不懂。”杨知府想让上面通融延长盐税的缴纳期,托他走大哥的路子的,但是大哥没回应,他知道大哥的布政使任期将满,一心想谋了京城的缺,如今是一点麻烦事也不想沾身,不得已,他只得去求了顾四郎走顾大学士的路子。

崔氏见四老爷拿话堵她,只好继续撒泼:“总之,这个瘦马不能进四房。”她一个名门望族的小姐,竟要同一个瘦马共侍一夫,想起来就让人嗝应和心慌。

那些个瘦马,哪个侍候人的功夫不是了得!等到那时,夫君的疼爱哪里还有她什么事!

苏佑栢摊手,“那你说怎么办吧!”

崔氏沉脸思量,还真让她想到了办法!

一改适才的怒气冲冲,崔氏笑吟吟地对苏佑栢道:“那就转送给二哥好了。”反正二哥是苏府的二老爷,杨知府主要还是为跟苏府攀上关系,他还能说什么不成?

苏佑栢微愠:“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对于自己妻子的霸道行径,他深有感触。

崔氏冷笑:“还说不是自己想要的,看看现在又是什么态度?好,你想要就留着吧,那瘦马指不定背后还要更大的关系呢,等哪天你犯了事,在背后捅你一刀,到时可别连累我们母子三人!”

崔氏不知道,自己这一通气话却正说中了苏佑栢最担心的事。

瘦马都是自小就被权贵富人买下,教导六艺,以便长大后送人谋利的。

谁知道这杨知府送的这个瘦马背景如何,若是自己有何语言不当,被人抓了把柄,连累的可不是他一人,还有大哥、三哥的仕途。

这么想来,送给二哥确实是不错的选择,反正二哥打理庶务,不涉及官场之事。这样一来,那瘦马还是留在了苏府里,杨知府不就想通过瘦马攀上大哥嘛,留在哪房不一样?!

苏佑栢瞬间觉得自己主意好极了,他挑眉头道:“那就依你,把瘦马送与二哥?”

这喜悦来得太快,崔氏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她睁大双眼小意地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就依你,送给二哥,你去跟二嫂说一声!”苏佑栢又重复了一遍。

崔氏这才相信自己听到的是事实,她收起了眼泪,嗔道:“由我去便我去。”总之,许氏是个软和的,说是杨知府送的,她还能拒了不成?

很快,崔氏收拾好了容妆,眉开眼笑地去了二房的的蘅芜苑。

次日,锦念在荣华堂见到崔氏时,见她已没了昨日的颓废,见到锦念时,她甚至还笑眯眯地打趣道:“念姐儿什么时候再制香,可得匀些给四婶。”

锦念有些意外,她和香竟入了崔氏的眼!要知道崔氏自持来自京城,用的东西都极其讲究,就连头油都指定拖人从京城带的。

但让锦念惊讶的还有一人,是苏锦绣。

她人一直拉着脸沉默着,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眼底一层淡淡的乌青,敷了粉也没压住。

等请完安出来时,锦念便关心地问道:“三姐,你没事吧,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苏锦绣自嘲一笑,笑容里多了几分苦涩:“你说,若我是男孩子多好。”若她是男孩子,母亲也不至于自卑,处处小心翼翼的,有怨言也不敢往外说。

好端端地怎么发出这样的感慨,锦念有些疑惑,这可不像苏锦绣平日里豁达的性子,可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她有些放心不下,又追问道:“你怎么了嘛?”

苏锦绣叹气:“有人硬给父亲塞瘦马,母亲不愿……算了,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还小,不必知道这些腌臜事。”

闺阁中的女子,开口闭口谈瘦马,谈父辈的小妾,不是世家女子所为,苏锦绣没细说,锦念也不好再问,那是二房的事,不是她应该操心的。

若是知道后面事情发展得完全出乎她的意料,锦念一定会懊悔今日不多问一句!

话说回来,她的心情还是因此难受起来,这些小妾就没几个安分的,前世,父母亲也是因小妾珍姨娘而生了分,母亲更是因此抑郁了好久,一直到父亲在官场出了事,母亲才不再纠结这些小妾的事,而是转为父亲担忧受怕。

两人都没再说话,并肩沉默地朝着辛莘堂去。

等到傍晚下学回镜花小筑时,锦念沉郁了一天的心情才终于好了起来,杜鹃给她带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母亲和弟弟三天前终于从淮安启程归来。

第025章 母亲

等到谢氏回府的那一日,锦念比往日早起了半个时辰,给老太太请安后,她便迫不及待地守在大门口候着,不时的探头望向道路那一头。

晨曦在她脸上跳动,就像她此刻的心情一样,欢快而温暖。

自落水后,林嬷嬷还是第一次见她发自内心的欢快,便笑着道:“夫人如果知道小姐一大早就来等她,定会很高兴的。”

这是自然,说起来,母亲回淮安也将近两个月了,可对她来说,这次见面却更像是久别重逢。

她有些感慨地道:“也不知母亲是胖了,还是瘦了?”

林嬷嬷以为她这是孩子气又犯了,便笑道:“车马劳顿,想来会瘦些。”淮安府离扬州府乘马车也要五六天的行程,再好的底子也会瘦下来。

“瘦些没事,人平安就好!”就怕路上露水深,母亲急着赶路,一不小心便染了风寒。

她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赶紧在心中“呸呸”地暗骂自己。

一直到近午时,就在锦念等得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肚子开始空空响的时候,正东街那头出现了五六辆青油布马车,此刻由护院护着正往苏府大门口驶来。

锦念鼻尖有些酸,看着从马车下来的母亲怔怔出神。

谢氏穿着海棠暗纹织绵褙子,梳着坠马髻,许是赶路得急了些,此刻她面色有些苍白。

刚一下车,便看到锦念愣愣地望着她看,她心一柔,轻声唤道:“念姐儿。”

那久违的念姐儿软到苏锦念心上,她的眼泪便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不管不顾地扑向了谢氏的怀里:“娘亲,我好想你。”

她埋在母亲的怀里,贪婪地吸着谢氏身上令人心安的气息。

谢氏拍了拍女儿的后背:“好了,娘亲不是回来了嘛,这么大个人了还掉金豆豆,也不怕人笑话。”

这话一说,锦念哭得更厉害了,无论她多大,在母亲眼里她都永远只是个孩子,就是闭眼前都不放心不下她。

她这么一哭,可把谢氏吓着了,她慌忙扳正女儿的肩膀,仔细打量着她:“念姐儿,你怎么啦,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可这要怎么跟母亲说?又要从何说起?说不定母亲更要担忧了。

她只好顶着泪汪汪的眼睛,望着谢氏直摇头,千言万语最后都化为了呜呜的哽咽声。

谢氏却以为她回淮安不带女儿回去,女儿这是觉得委屈了,她怜惜道:“下次母亲再不离开那么久,娘亲向你保证,念姐儿可得相信母亲呀!”

看着母亲一信誓旦旦的模样,锦念心中的悲伤去了大半,她破涕为笑:“娘亲可不许再离开我!”。

谢氏见女儿笑开了,便也放下心来,从广袖中抽出手绢替她把哭花的小脸擦干净,这才转头吩咐:“铭哥儿,你先把东西放回房去,待会来母亲房里,咱们一起去给你祖母请安!”

只顾着哭,差点把弟弟给忘记了!苏锦念不好意思地看向青油布马车前,就看到她的亲弟弟苏子铭正平静地注视她,既没有取笑她的意思,也没有见到她的欢喜之情。

见到她看过来时,他露出了淡淡地笑意,轻声喊了一句:“姐姐。”

虽然声音里还带着稚气,但无波澜的,这才刚刚十岁的弟弟,竟然已经如此少年老成。

苏锦念有些惊讶,前世母亲去后,她跟弟弟走得很近,那时的弟弟也总是淡淡的,少言少语,她还以为是母亲去了对他打击太大才会如此,如今看来,她这个弟弟似乎天生就是如此。

“铭哥儿先回房梳洗一下,等会来抚花苑你们姐弟俩再闲聊不迟。”谢氏催促苏子铭离开,又对身边的妈妈道:“杜妈妈,你把少爷的行李分出来,送到少爷房里去。”

谢氏安排完毕,这才牵过女儿的手:“走,跟娘亲回抚花苑去。”

在得知母亲已启程归来时,锦念就已经吩咐人打扫了母亲和弟弟的院子,把那些厚屏风的地毯都撤下,换上了轻薄绣屏,又把多宝阁上的装饰品也换上了色彩鲜艳的。

谢氏进门一看,立即便喜欢上了:“还是念姐儿有眼光,这么一弄,屋子里亮敞了不少。”这些明亮的色彩,看着便让人心情愉悦。

原本她还担心母亲会不喜欢她的摆设,如今听到母亲地夸奖,她倒不好意思了:“母亲没怪女儿擅自主张便好。”

母女二人在案桌前坐下,锦念便拉着谢氏的手急急问道:“娘亲去淮安这么久,身体可还好?”她边说边打量,没放过谢氏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

那紧张兮兮的动作弄得谢氏莫名其妙,她回握女儿的小手,有些疑惑地问道:“娘亲好好的,念姐儿可有什么事瞒着娘亲?”她说着,便要起身去叫林嬷嬷进来问话。

这一下,锦念才彻底放了心,赶紧安抚谢氏道:“没事没事,就是看娘亲脸色有些苍白,担心娘亲是不是病着了,想着明日请林大夫进府给娘亲把把平安脉,车马劳顿的,让大夫开些补气的药调养也好。”

“你都说好了,娘还能拒了不成。”谢氏笑盈盈的,才离开两个多月,乍一回来,便发现女儿懂事了许多,让她觉得这些年受的委屈都不算什么了。

锦念问起父亲:“父亲在淮安可还好?”父亲淮安上任五年,只是两年前回来过一次,算来锦念却是很久没见着父亲了。

谢氏佯怒道:“就只知道关心你父亲,怎不见你关心你外祖父母和舅舅们?”

锦念嘻嘻地笑了,“这不是准备问吗?娘亲连这都要跟父亲吃醋不成?”算来,她已有四五年没见过外祖父了,怎么能不想?

还记得她还小时,在外祖父书房里乱翻书,拿着他的《西南地理图志》死不放手,外祖父无奈,最后答应把那书送给她这才作罢!

不过,见母亲说到父亲还有心情跟她开玩笑,父母亲应是和好了吧?

锦念寻思着找个机会问问杜妈妈。

谢氏早被她的话逗乐了,她揉着女儿的头直笑,到最后母女俩笑成了一团。

这边正笑着,谢氏身边的大丫鬟清莲进来传话:“夫人,五小姐过来了。”

第026章 心经

苏锦桐是记在谢氏名下的,名义上她是谢氏的大女儿。

她刚要迈进屋里,发现刚才欢快的笑声停下了,她不屑地撇了撇嘴,规规矩矩地给谢氏躬身问安,便道:“母亲远途归来,想必是累了,我就先回去不打扰母亲休息了。”

她说着,起身准备出门。

锦念笑,苏锦桐这是连面上的母女情也不屑做了!

谢氏叫住了她,说道:“我等下还要去给老太太回话,就先不休息了,倒是容姨娘托我给你问好,还托我带了礼物给你,晚些我让杜妈妈拿给你。”

容姨娘便是苏三老爷的贵妾,苏锦桐的生母。

听说容姨娘有礼物送她,苏锦桐脸上闪过不耐烦,但她什么都没说,笑着应下便回了荣华堂。

一旁的锦念却没法淡定了,这个容姨娘,还真是到处找自己的存在感!

又想到容姨娘竟是陪在父亲身边最长的人,锦念心下就不舒坦:“带礼物这些小事,找丫鬟做便是了,娘亲何必亲力亲为?”苏锦桐也不见得承了你的情。

谢氏却笑道:“你也说是小事了,举手之劳而已,又何必生气呢?!”

母亲就是太好说话!锦念无奈地瞪了谢氏一眼。

正说着,苏子铭从外院过来了,他已经换了干净的衣裳,看到母亲正和姐姐大眼瞪小眼的,他便安静地坐在一旁。

看到弟弟这个样子,锦念有些心酸,弟弟与她处境何尝不一样,但弟弟却比她懂事,却也更早地懂得了其中的人情冷暧。

本是少年纵马飞扬的年纪,如今却板起了小大人的模样。

锦念心下暗暗叹了口气,笑道:“弟弟,淮安好玩吗?”

“还行!”

以为他会说一些淮安的风土人情,结果却只有短短的两个字,苏锦念不死心,又问道:“跟扬州比,如何?”

这一下,苏子铭歪头认真思考了一下才道:“扬州更好!”

“这样啊。”要让弟弟变得活泼一些,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幸好,以后还有许多时间。

她想了想,又朝苏子铭道:“过几日|你休息好了,跟姐姐讲讲淮安那边的风景可好?”自记事起,她也只是在八岁跟母亲回了一趟外祖家,距今也有四年有余了,对淮安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

苏子铭没反对,简单地答了一句“好”便又没了下文。

趁着姐弟说话的间隙,谢氏已换好了身淡青色的褙子,她从里屋出来,笑道:“走吧,我们一起去给你们祖母问安。”尽管老太太不喜见到她,但远途归来,礼数上她都要去给老太太回话。

未时刚过,老太太午憩刚起来,正坐在案桌边与苏锦桐吃下午茶,看到谢氏携了两个子女进来,她皱了一下眉头,淡淡道:“刚回来也不用急着来回话。”

一听这话,锦念心下黯了黯,若是母亲没在当天来回话,恐怕老太太又要说母亲没礼数吧!

谢氏笑着柔声道:“儿媳离家多时,也不知母亲的身体可还好?”

老太太不软不硬地回一句:“还是老样子,有什么好不好的!”

谢氏被堵在那,不知应该如何继续话题。

幸好老太太却又问起了三老爷:“老三在淮安可还好?”

谢氏暗暗松了口气:“老爷很好,就是比较忙,时常挂念母亲的身体。”

说起儿子,老太太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又问起了两个孙子苏子铭和苏子锋的学业,这才打住了话题。

锦念在一旁听着两人的对话,只觉得气氛沉闷异常,只盼着老太太早点发话让她们早些回抚花苑。

苏锦桐似乎也等得不耐烦了,看到谢氏和老太太都没再说话,她便道:“妹妹上次说托了母亲给祖母求开光玉佩,母亲可求来了?”

谢氏不知道因碧玺一事才引发的开光玉佩,此时听苏锦桐提起,她心下一惊,女儿竟已跟老太太提了开光玉佩的事,那她岂不是把事情给办砸了?

她一慌,赶忙告罪道:“儿媳无能,没能给母亲求来开光的玉佩。”

没求到开光的玉佩?!母亲这话像盆冷水泼得锦念心里拨凉拨凉的,适才只顾着跟母亲说话,竟然忘记问了这事。

老太太对这开光玉佩有多期待,没人比她更清楚,如今落空了,那她这段时日在老太太这边的努力,都成了打水漂。

锦念无力地长叹了口气,今后,只怕老太太以后会更加不待见她吧!

她抬头望向老太太,果然,老太太已满脸的厌烦。

她瞥了谢氏一眼,不悦道:“不是说亲家公跟慧能大师是好友么,怎会求不来?”老太太这话里话外便是说谢氏没尽心替她求了。

苏锦桐嘴角微勾,意味不明地瞥了锦念一眼,拿着杯盖着慢慢抚着茶水。

谢氏苦笑,低声解释道:“慧能大师开光的玉佩在二月二龙抬头那天便已赠完了,父亲去求时,大师说,只有二月二开光的玉佩才有佛性,因此父亲并没有求到,但是……”

事已至此,还能迁怒亲家公不成?老太太心中的怨气没处发,便沉着脸出声打断了谢氏后面的话:“别说了,都退下吧!”

锦念黯然!罢了,有些人是不能以真心换真心,今后她再另想办法就是了。

她伸手就要去扶母亲退出去。

谢氏愕然,想了想,她还是壮着胆把未说的话说完了:“我求到了慧能大师亲手抄的心经,慧能大师说,这心经已供在菩萨案前三十年了,比那些个开光的玉佩更有佛性,我想着母亲虔心理佛,日日诵经,便为母亲求来了。”

竟然是这样!锦念舒了一口气,放开搀扶母亲的手。

“你说什么?”老太太不敢置信地望着谢氏,声音不由得拨高了一度,“你求到了慧能大师亲手抄的心经?”

可是做错了什么,看到老太太这反应,似喜似怒的,谢氏的心提了起来,惴惴不安地应了声“是”,恭敬地呈上了心经。

老太太的脸一下便笑开了花,连连道:“如此甚好,甚好!”停顿了一下似又想到了什么,又道,“锦桐,给你母亲看茶。”

苏锦桐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五彩分呈。

谢氏有些受宠若惊,这还是老太太头一次在她面前展露笑脸。

第027章 回报

一直过了申时,谢氏母子三人才回到抚花苑。

杜嬷嬷已经让厨房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大都是锦念爱吃的,翡翠虾仁,狮子头,烧干丝,茸耳山鸡汤,素三鲜……满满地摆了一桌。

锦念心情极好,谢氏又不断地往她碗里夹菜,弄得她嘴|巴吃得停不下来。

谢氏见她一副许久没吃饭的模样,就笑眯眯地道:“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一边的苏子铭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倒是什么都没说。

锦念见状,更是笑得眉眼弯弯,不住地点头。

结果晚膳结束时,她吃撑了,胀得胸口得难受,谢氏无奈,立即吩咐小厨房煮了山楂汤给她消食。

锦念便不好意思的提议道:“娘亲,我跟杜妈妈去给大伯母、二伯母和四婶她们送土仪吧,走走路,也正好消食!”

谢氏从淮安带回了许多土仪,都是谢府和苏三老爷准备给她回来送人的。

见女儿一副难受的榜样,谢氏当即就应下了,催着杜妈妈赶紧把土仪分好了三份。

杜妈妈年近五十,与林嬷嬷一样,都是谢氏从淮安带过来的陪房,从谢氏嫁入苏府起,杜妈妈便打理着谢氏房里的大小事务。

两人一前一后的往锦竹苑而去,半路时,锦念放缓了脚步,随口便问杜妈妈道:“杜妈妈这次回淮安,见着许多故人吧?”

杜妈妈有些感叹:“是,几年不见,昔日的姐妹们都各自老了!”

锦念点点头,“妈妈回谢府,想来定是常与她们秉烛夜谈了?”

听到这话,杜妈妈就笑得有些不自然了:“哪能呢,她们都在谢府里,而我们住同知府,也就白日里能见个面罢了。”

“哦,是吗?”锦念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看着杜妈妈,把杜妈妈直看得心虚地低下头。

锦念叹道:“说吧,在淮安府时发生了何事,母亲为何一回淮安便住进谢府里?”

好个六小姐,好好端端地跟她聊淮安的故人,原来是在这等着她呢!

杜妈妈掩下内心的慌乱,笑道:“没有的事,刚回去,老太太想夫人得紧,夫人也就住去谢府去了,第二日也就搬回同知府跟三老爷一起了。”

杜妈妈嘴里的老太太是指谢氏是母亲,锦念的亲外祖母。

还要继续编故事糊弄她呢?!

那低眉顺目的姿态看得锦念胸口越发堵得厉害,她深吸口气,这才缓缓道:“杜妈妈是娘亲身边的老人了,自然是事事为娘亲着想,妈妈尚且能如此,我这个做女儿又怎能事事站在母亲身后?还请妈妈成全我的一片孝心。”

杜妈妈闻言有些动容,不再理会谢氏下的封口令。

她叹道:“是夫人不让在小姐面前提这些不开心的事。如今小姐既然问起,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她理了一下思绪才继续道:“夫人到淮安那天是直接去了同知府的,但是府里的丫鬟没人认识当家主母,竟还当着夫人的面喊容姨娘为夫人。夫人当场就叫来了三老爷身边的小厮,这才知道,这些年,容姨娘以正室自居,经常出面与淮安府的官家夫人打交道,夫人气不过,立即就回了谢府,三老爷来接几次都没回去,一直到后来四少爷病了,老安人才下令夫人回同知府,夫人跟三老爷这才和好了。”

果然是容姨娘又在作妖,也真是好手段和张狂!

锦念冷笑,她就不信容姨娘不知道母亲要去同知府,既然知道,还不约束告诫府里的丫鬟,她这是吃准了母亲的性子,受了气也不屑同父亲讲,更不屑与一个姨娘去争大小,只会委屈自己。

这一箭双雕玩得极好,既隔应到了母亲,又让母亲跟父亲生了嫌隙。

想到这,锦念的声音便冷了几分:她道:“这件事到我这里为止,就不要到处乱传了。”若是这事传出去,妾室都骑到头上了,母亲更没面子。

这些年,父母亲之间总是隔着一个姨娘,时不时的出来恶心一把,如今是容姨娘,到后来父亲回了扬州,又多了一个珍姨娘,那手段更是了得,甚至不惜用流产的事来陷害母亲……

她边走边回忆前尘往事,不知不觉中锦竹苑便到了。

柳氏刚用过晚膳,正和苏锦妍在院子里走圈散步,见到锦念过来,两人停下脚步。

锦念示意杜妈妈把土仪放下,笑道:“母亲从淮安带了些土仪回来,我帮着送来给大伯母尝尝鲜。”

柳氏客气道:“三弟妹有心了,这么远的地方,还顾着这些!”

她说着,邀锦念进屋说话。

锦念摇头,笑道:“我还要去二伯母和四婶那里,就先走了,改日再来叨扰大伯母。”

柳氏点头,有些欲言又止,但最终没说什么。

锦念正惦记着母亲的山楂汤,倒没注意到柳氏的异样。

她回到抚花苑门口时,看到老太太身边的秋妈妈也恰好到。

锦念很惊讶,提着心便问道:“秋妈妈这个时候过来,可是祖母有什么吩咐?”别是老太太对心经不满,想要对母亲发难吧!

秋妈妈一看她神色,便知了个大概,她也不点破,笑着答道:“也没什么事,就是老太太今日晒首饰,看到一对红宝石的金钗很衬六小姐,便让我拿来送与六小姐。我想着六小姐定是在三夫人这里,便擅自作主送到抚花苑来来了。”她说着,从袖口便拿出了一个紫檀色的木匣子。

锦念嘴角微勾,她这段时间来的努力开始有回报了!

她笑着请秋妈妈进屋说话,秋妈妈也没推辞跟着进了屋。

谢氏的第一反应跟苏锦念一样,以为自己哪里又惹到老太太生气了,但当知道秋妈妈的来意后,她惊喜地道:“哪里好意思让母亲破费呢!”

秋妈妈摇头:“老太太说了,长者赐,不可辞,三夫人可别再推辞了,老太太还有事托六小姐呢!”

谢氏闻言,一口山楂水差点呛在喉咙里,她稳了稳心神,这才问道:“母亲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便是了。”

秋妈妈也没客套,笑道:“六小姐给的安神香老太太用着觉得好,如今却是快用完了,老太太刚刚发了话还用六小姐制的,只能辛苦六小姐多多费心了。”

女儿终于入了老太太的眼了吗?谢氏喜出望外,连连道:“不辛苦,不辛苦!”。

第028章 还人情

这一日,锦念在抚花苑待到很晚才回自己的院子。

一进门,莺歌便焦急地迎上来:“小姐终于回来了,若再不回来,我可就要去抚花苑找人了!”

苏锦念不解道:“怎么了?”

莺歌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道:“大夫人身边的喜鹊姑娘过来了,等小姐有小半个时辰了。”

锦念惊讶,喜鹊是柳氏身边的一等丫鬟,这个时点天都已黑透还专门等着她回来,可是柳氏那边有什么吩咐?可是刚才送土仪时,柳氏为何当时没跟她说?

按下心中的疑惑,她进了屋。

喜鹊正和杜鹃在吃点心,见到锦念进来,她赶忙起身道:“这个时候了还来打扰六小姐,是奴婢不是。”

锦念道了声无妨,便问道:“可是大伯母有什么吩咐?”

喜鹊没答话,目光微微地扫了一眼杜鹃和莺歌。

苏锦念意会,吩咐两丫鬟去准备茶水。

屋子里只剩下她们两人,喜鹊这才开了场白:“大夫人遣我来跟六小姐说说话,六小姐就当闲聊听着便是。”

大晚上的当闲聊?锦念笑笑,示意她继续下去。

喜鹊清了清嗓子,笑问:“前几日,四老爷带回了一个瘦马,这事六小姐可知道?”

锦念点头,可这事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她沉默着等喜鹊后面的话。

“瘦马是杨知府送的,四老爷不敢推辞,也不敢留在身边,便把瘦马转送给了二老爷。”

“啊…”锦念诧异,前几日苏锦绣说有人送瘦马给她父亲,原来那人竟是四叔父,而源头还在杨知府那!

看到锦念吃惊的模样,喜鹊点头,又道:“说起来,这瘦马原本是杨知府要送给顾公子的,但顾公子不要,杨知府便又转送给四老爷。”

“顾公子顾彦宜?”锦念微微皱着眉,心思一转,立即想到了前几日玉笙居的宴会。

顾彦宜虽为白身,但身后却有个身为英武殿大学士的祖父,那日四叔父在玉笙居宴客,他这是给杨知府和顾彦宜拉线,而这瘦马便是杨知府给四叔父的报酬了?

喜鹊点头,又道:“昨日,二夫人去给老太太请安,说了瘦马的事,也不知怎的,竟然说动老太太把瘦马留给三老爷……”

“什么?”这话就像冬雷炸得苏锦念头脑瞬间错乱起来,就连喜鹊后面的话她都没听清楚,好一会她才反应过来,有些气急地道:“父亲又不在府里,难不成还要将瘦马送到扬州去给父亲不成?”

“谁说不是呢,可二夫人说了,先让人过来给三夫人敬茶,等过年时三老爷回来了再开脸也不迟。”

真是打得好算盘!锦念冷笑,主母喝了瘦马敬的茶,那便是承认瘦马是三房的妾室了,二夫人平日看着柔柔弱弱的一个人,没想到背后竟还有这一手!

兜兜转转,这瘦马最后竟然落在了她们三房头上,还亏她之前还以为瘦马的事与她无关,并没多问几句!如今可好了,人就要来三房了……

锦念又气又悔,好一会才平复心神,问道:“大伯母可知杨知府好好的,为何要送瘦马给顾家公子?”以柳氏的治家手腕,她一定是察觉出了什么。

“似乎与盐税有关,具体的就不得而知了,毕竟这些是官场上的事,我们也不好打听太多。”

盐税?后来父亲犯事,不就是栽在盐税一事上么?想到这,锦念手脚顿时冰凉起来,原来,前世父亲任扬州知府前,盐税拖欠一事就已经开始出现苗头,父亲这是替人顶了罪!

难怪得到赐婚后,顾彦宜曾说建议她说服父亲赶紧想办法调离扬州,但她却想着父母亲终于能团聚了,便没向父亲进言!结果……

锦念闭了闭眼不敢继续回忆下去,老天让她重生,不是让她来懊悔的。

她靠在椅背上,深深吸了一口气,才道:“那瘦马如今在哪?”

喜鹊见她脸色好了些,这才轻声道:“还在玉笙居旁边的芳华院里。”

她说完,便又有些欲言又止。

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不能承受的?她示意喜鹊直说无妨。

喜鹊这才有些不自然地道:“上次在杨府,二小姐承蒙六小姐相助才顺利脱险,大夫人就常说,日后一定要好好感谢六小姐,今日这事,不过举手之劳,还请六小姐莫要传了出去”

锦念苦笑,这话说白了便是,柳氏这次能给她透露消息,是看在苏锦念上次救了苏锦妍的份上,算是还了她的人情,还请她不要把是柳氏透消息给她的事说出去。

锦念怎会不知其中的利害关系,若把柳氏给她传消息的事透出去,难保大夫人在老太太房里有眼线的事不会被牵出来。

喜鹊见到锦念明白她的意思,便告退回了锦竹苑交差。

柳氏问喜鹊:“可把消息透给六小姐了?”

喜鹊点头,遂又不解地问道:“夫人为何不把消息告诉给三夫人,反而是告诉六小姐?”六小姐也就是个半大的孩子,知道这消息,她还能去阻止不成?

想到刚才看到锦念那震惊的模样,喜鹊心底便直摇头。

柳氏却笑了,道:“我瞧着六小姐行事可比她那娘强多了……”在花癣病发一事上,锦念就做事极为稳妥,就是她来处置,也不一定比锦念做得好。

这又怎么说?喜鹊似懂非懂。

柳氏也没要解释的意思。她自己也只是存了个善念,万一真锦念真的能阻止那瘦马进三房呢……

已是亥时,镜花小筑的灯仍亮着。

莺歌担忧地看着呆坐着不动的锦念,小声劝道:“小姐,很晚了,你该歇下了!”白日里欢快的一个人,此时却沉着脸一言不发,看着就让人担心,也不知道喜鹊找小姐到底为的什么事?

锦念摆摆手,让莺歌下去。

此刻,她心中乱成一团,一会陷在前尘往事里,一会又在思考着应该如何解决瘦马的事情。

她有种深深的挫败感,找凶手的事还一点头绪都没有,如今却又多出了一个瘦马!之后,也许还会有个用流产陷害母亲的珍姨娘……

瘦马的事,一定要在老太太叫母亲去领回三房前,把事情给解决了,否则人一来到三房再出了什么事,那脏水定是要泼到母亲头上了!

可是怎么解决?锦念闭眼深思了一个晚上,脑袋里依然一片空白……

第029章 暗流

这一晚,灯火长亮的除了镜花小筑,还有那荣华堂的东厢房。

苏锦桐看着站在面前的秋妈妈,冷声问道:“祖母真把套红宝石金钗赏给六妹了?还叫她继续制安神香?”一卷心经就让苏锦念翻了身,真是好手段!

这些事一问便知,秋妈妈不敢隐瞒,恭声应了是。

“哼…”苏锦桐冷哼,没想到这丫头真的入了祖母的眼,以前祖母何曾拿正眼看过她,更别提赏赐物件了。又想到前些日子,锦念竟还威胁她的事,若让苏锦念再得了老太太的宠爱,日后还不得骑到她头上来了?

想到这,苏锦桐眼底闪过冷光,幽幽道:“我记得秋妈妈的侄子在外院马房摔了一跤,落了病根,如今可还好?”

秋妈妈的侄儿叫秋瘸子的,是秋家唯一的男丁。

好好的,五小姐怎么突然关心起秋家的事?秋妈妈心一紧,不敢怠慢,赶忙答道:“侄儿前年被马踢到了膝盖,遇到气候反常时,膝盖便疼痛难忍,想来也是没什么出息了,如今也只能继续待在马房伺候马匹,权当糊口饭吃罢了。”

苏锦桐点点头,手指随着灯光摇曳敲击在桌面上,看得秋妈妈的心也随着一上一下的乱跳不停。

良久,苏锦桐才笑道:“秋妈妈先回去安歇吧,你家侄儿的事,我心里有数,日后再说。”

听五小姐的意思,这是帮她家侄儿谋得一份好差?

秋妈妈心下一喜,连连道谢后,满心欢喜地出了东厢房。

翌日。

锦念是被杜鹃叫醒的,她眼底的乌青把杜鹃给吓了一跳:“小姐,昨晚你可是又梦魇了?”

锦念闻言便苦笑,若是梦魇便好了,至少不用绞尽脑汁去想办法解决,又想到瘦马一事,她便又心烦意乱起来,胡乱地嗯了一声。

看着她那一副恹恹浑身都不得劲的样子,杜鹃摇头:“我去吩咐厨房煮些鸡蛋来给小姐敷眼!”

忙活了一早上,锦念眼底的乌青才消了大半,因此去荣华堂却也比往日晚了些,柳氏、许氏和崔氏都在,几人正在笑语晏晏地跟老太太说笑。

看到锦念进来,崔氏便打趣道:“念姐儿今日可是睡了懒觉了,竟比往日迟了近半柱香。”

许氏便也凑趣道:“小女儿家家的,偶尔睡过了头也是有的。”

两人都笑眯眯的,看着完全没因瘦马一事而有隔阂。

锦念心下冷哼,面上装作不好意思地道:“忙着准备给祖母制安神香的香料,昨晚却是晚睡了些,谁知竟睡过了头!”

苏锦桐闻言,便摇头老太太的手笑道:“祖母,我也想学制香,学好了,以后祖母的香我来制。”

冲着苏锦桐这份孝心,老太太心里乐开了花,对锦念道:“念姐儿,你就教教你姐姐学制香,也正好,你们姐妹亲近亲近。”

锦念额头微跳,望向苏锦桐,却见苏锦桐正对她露出得逞的笑容。

老太太都发话了,她还能拒绝不成?!

锦念微笑着应下了,“那五姐何时有时间,来镜花小筑找我便是。”

说到制香,众人又把锦念夸了一遍,直道她的香气味好。

一时间,气氛又变得热络起来。

锦念心里却堵得慌,这些人,一个个都戴着面具,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也不嫌累得慌,她不想再待下去,赶紧起身跟老太太告辞。

她出了荣华堂,却碰巧在院门口遇到了苏锦绣,令她诧异的是,今日苏锦绣话很少,看到她时,眼神总是躲闪着。

难道苏锦绣知道了什么?锦念心下暗叹了口气,提起精神打趣道:“三姐今日是怎么了?可是又被二伯母遣去相看谁家儿郎了?”

苏锦绣闻言,却没像往日一样反击她,反倒露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呐呐道:“哪有的事!”

既然不愿意说,锦念也没再继续追问,她急着去看谢氏,便匆匆同苏锦绣告别。

谢氏正准备用早膳,看到女儿过来,忙招呼她一起:“念姐儿快坐下来,今早娘亲吩咐厨房做了你最喜欢的小米薏仁粥,你弟弟今早去族学了,这些就全都是我们娘俩的了。”

她说着,指了指摆了满满一桌子的膳食。

闻着小米薏仁粥飘出特有的香糯的气味,锦念的心情好了不少,她坐下连喝了两小半碗,又用些小蟹黄包和油糕,这才停了箸。

“再吃些吧,这汤包汁味道特别鲜美。”谢氏怜爱地看着她,随手便要将汤包放入她碗里。

“够了,够了,再吃可就成猪了!”她笑嘻嘻地拒绝了谢氏,再吃下去,可不得又撑着。

谢氏便瞪了她一眼,嗔道:“变成猪也是娘亲的小猪。”

锦念闻言,鼻尖便有些发酸,在母亲心里,无论她变成什么样,永远都是母亲的宝。

她心下默然,垂眸慢慢地把汤包吃完。

吃饱喝足了,又跟母亲说了一会话,锦念精气神好了不少,等丫鬟上了茶水,她这才问道:“母亲昨晚可睡得好?”

谢氏满意地笑道:“当然,在路上颠簸了几天,一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一觉便睡到天亮了,还是杜妈妈叫了我才醒过来呢!”

锦念点头,母亲睡得安稳便好,那些个烦心的事便由她来解决吧,今生,换她来挡在母亲的前面。

想了想,她问起了父亲的事:“明年初,父亲在淮安的任期将满,父亲可有什么打算?”也不知今生父亲是不是还打算调回扬州?

这还是女儿第一次问起父亲的差事,看来女儿真是长大了,谢氏欣慰,笑道:“如今说这些还早着,你的父亲的意思是看你大伯父的安排,听闻你大伯父要入阁,若是他入阁,那对你父亲定另有安排。”

大伯父苏佑林是个有能耐的,一路从翰林院偏休、户部郎中、礼部侍郎一直做到现今的封疆大吏,正二品的湖广布政使,如今在任上已有五年,政绩卓越,若行走得当,入阁应是没悬念的。

前世,大伯父也确实于永和三十年入阁,那便是明年了。

如此说来,父亲还是有可能会回扬州!

锦念心中暗暗憋了一股气,有些事情已开始出现了苗头,那瘦马的事她必须要快刀斩乱麻了!

第030章 寻人

从抚花苑回来,锦念便吩咐杜鹃去库房里把香料都拿出来,今日她要开始为老太太制香。

很快,杜鹃从库房里搬出了十几个装着香料的小簸箕,在院子的走廊上一字排开,整个镜花小筑里顿时飘满了似有若无的香气。

锦念跟着两个贴身便蹲在走廊下开始分拣,把上好和料子都放在一旁。她边拣边想瘦马的事,慢慢地便入了神……

“哎哎,小姐,你怎么把沉香和乳香放混了?”

杜鹃突然惊叫出声.

锦念给吓了一跳,她没好气的瞪了杜鹃一眼,低头再看放乳香的簸箕,里面已混入两块沉香!

她苦笑,站起来拍了拍手,“莺歌,你去打水来给我净净手。”既然不能一心两用,她干脆把拣香料的事交给杜鹃完成。

锦念自进了厢房。

很快,莺歌便端着珐琅水盆进来了:“小姐,净了手,你先睡一会吧,我看你昨晚睡得不安稳!”

何止是不安稳,那根本就是没睡着!

苏锦念有些暗恨自己,一个瘦马而已,竟费了她那么多的心思。想了想,她道:“莺歌,你去玉笙居旁边的芳华院走走,看看芳华院里的住的人是个什么模样?”

她就好奇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绝色竟让许氏和崔氏都如此忌惮!

莺歌疑惑:“小姐是在怀疑,那是你要找的那个三十到四十五岁的人?”上次小姐借送安神香之故去了趟四房,是不是有什么发现了?

一听这话,苏锦念才知道自己让莺歌误会了,她叹了口气,把瘦马一事简单地说给了莺歌,又叮嘱道:“只是看看,别让四夫人发现了。”如今她可不想再多出什么事端出来。

莺歌这才意识到事关重大,她郑重地点了头,起身便去了玉笙居。

苏锦念心下稍安,困倦顿时像潮水似的袭来,她靠在榻上了,不知不觉中竟睡着了。

醒来时,午时已过,莺歌还未回来,让她意外的是,苏锦桐正坐在走廊下等她。

看到她出来,便笑道:“准备到母亲的生辰了,我也没什么好送母亲的,这幅《渔居图》还请六妹转交给母亲。”

锦念刚想拒绝,又听苏锦桐继续说:“可是你亲口同意教我制香的,不可别藏私!”她说着,走过来热络地把《渔居图》硬塞到锦念手上,似乎完全忘记了两人间的不愉快。

锦念倒是奇怪了,平日只醉心书画的苏锦桐竟然想学制香,她不是一向最看不起这些手艺活的么?

她微微一笑,道:“有什么好藏私的,就怕五姐你会觉得烦闷。”香道哪有那么容易学成的,单单压料这道工序,就得凭着经验才能压好,她也是跟母亲学了三四年,到如今方算勉勉强强出师了。

苏锦桐这样的,只怕是看到她讨了老太太的欢喜,一时心血来潮,便也闹着要学,何况人家还诚心诚意的送了份大礼,她自然不会拒绝。

她说着,吩咐杜鹃去拿了石舂过来,把已经切好的香料倒入,笑道:“正好香料已经晒好了,现在我们就开始磨料。”

苏锦桐有些意外,她原以为苏锦念怎么也刁难她一下,要知道,有些手艺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传人的!

兴许苏锦念只是在敷衍她?

想到这个可能,苏锦桐笑道:“不如六妹先跟我说说制香的流程吧!”

苏锦念哪能不知道她心中的小九九,她心下嗤笑,把制香的流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还附带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宜。

看着苏锦桐听得一楞一楞的,苏锦念很满意:“五姐要不要亲手试试?”

苏锦桐回过神来,很高兴地道:“那我们现在开始吧!”她说着,便把开始舂起香料来,还一边舂一边不停地闻着,一副享受的模样。

锦念顿时有些郁闷,早知如此,她就不应该挑起苏锦桐的好胜之心。

莺歌在走廊的另一头探头探脑地,一副情急的模样。

锦念见状,只好以放《渔居图》为借口,又进了厢房。

莺歌跟进来,有些焦急地道:“小姐,我去芳华院看了,可我没见着那人!我在院门口看了许久,只看到一个作妈妈打扮的人,三四十岁的年纪,眉间有颗朱砂痣,见人便三分笑。”

锦念心下一惊,说到那眉间的朱砂痣,不知怎么,她眼前就浮过前世珍姨娘那张的哭得梨花带雨的脸,以及她身边忠心护主的妈妈。

她立刻急道:“那人皮肤白皙,朱砂痣正好长在眉头正中间,对也不对?”

莺歌惊讶,难道是小姐认识的熟人?她认真想了一下点头首:“看起来像…像菩萨。”

锦念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莺歌有些不知所措,她有些小意道:“小姐,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当然不对!”苏锦念冷声道,“走,我亲自去看看。”这人若不是珍姨娘,也跟珍姨娘脱不了关系,想到前世珍姨娘对母亲的诬陷,她一刻也坐不住了。

莺歌顿时慌了起来:“小姐,你可想好了以什么理由进去了?”冒冒失失地便闯入,不是很让人奇怪吗?

这倒是,锦念颓然坐回椅子上。

房间里突然很安静,只有走廊上传来细细碎碎的声音,那是苏锦桐正和杜鹃在说话。

锦念灵光一闪,起身出了厢房。

苏锦桐见她出来,抬头笑问:“六妹,可是有什么指教?”

“指教不敢当。”锦念笑了,“我倒是想起一个方子,在安神香里加入木樨花的,我们一起去玉笙居旁边的芳华院找找吧,那里正好种有四季木樨,运气好的话,说不准能采到一些鲜木樨花。”苏锦桐在苏府是一个特别的存在,她在哪出现都没人觉得奇怪,若能跟着她去,则会顺利很多,至少想去哪里,没人敢阻拦。

苏锦桐皱眉,怎么都开始制香了才临时想起另一个方子来了?

尽管疑惑着,但在香道一事上她还一窍不通,她便知趣地没出声质疑,点头道:“好啊,正好我也想看看怎么用鲜花作香料。”

第031章 探访

锦念带着苏锦桐去了芳华院。

守门的小丫头是由崔氏拨过来的,看到苏锦桐,恭敬地问道:“五小姐来此,可是有什么事?”

苏锦桐往院内看了看,道:“听说芳华院里有四季木樨,我来看看。”

“这……”小丫头有些犹豫,四夫人派她来这守门,也没说能不能让人进来,可万一出了什么事,里面的主子怪罪下来,她一个小丫鬟免不得要受罚。

见那小丫头小脸都纠在一块了,锦念笑道:“我们在给祖母制安神香,少了一味香料,因此来此看看。这样好了,你带我们进去跟里面的主人请示一下吧,也免得你为难。”

一通话说下来,小丫头心里的疑虑便打消了,她不敢怠慢,恭敬地将二人迎进了院子,自己刚往屋里通传去了。

苏锦桐有些不满道:“这院子住的谁?可是四叔的妾室,还跟她讲这些虚礼作什么,直接去采了花便是了,她还能说什么不成?”

锦念闻言只是笑笑,她正担心院子的主人找借口不见她,随意打发她们自去寻花,那她还得准备另一道说辞。

今日既然来此,无论如何也要见到人!

很快,小丫头出来了说院主请她们进去。

锦念暗暗松了口气。

苏锦桐却有些不屑,好端端地去见什么叔父的妾室,没得掉了身份,想了想,她道:“六妹自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这正合了锦念的意,她带着莺歌跟在小丫头身后进了屋。

屋里装饰得很秀气,宝瓶里插着时下的鲜花,满屋子都盈漫着一股淡淡的花香。

小丫头通报:“季妈妈,六小姐来了。”

锦念抬头,便见到案桌边站着一位年轻的妇人,那眉间的朱砂痣殷红得似要滴出血来一般。

锦念脑子里有一瞬间的空白,面前的这个妇人,正是前世珍姨娘身边的季妈妈!

她永远忘不了那一幕,季妈妈哭着跪在父亲和母亲面前,悲恸道:“珍姨娘到底做错了什么,要惹得夫人下这样的重手,竟连三老爷未出生的孩子都不肯放过!”

她半晌才回过神来,就听到那季妈妈上前笑道:“不知道六小姐会过来,怠慢了!”

那不卑不亢的态度与前世重叠在了一起。

锦念胸口像受了重击似的,闷得发慌。

瞧着季妈妈这通身的气派,身穿蜜合色锦缎褙子,头戴金镶玉钗,见到苏府的小姐也没有畏畏缩缩,笑语晏晏仿似老友来访一般,这哪像一个奴婢的作派?!

苏锦念心中一凛,季妈妈出来迎客,那瘦马去了哪里?尽管见到了季妈妈,但还没确定那瘦马就是珍姨娘,如何能让她安心?

前世,珍姨娘是明年才出现的,可谁知道这一世不会提前出现呢?

想到这,她强打精神应付道:“今日冒昧打扰,实在对不住,听闻珍小姐住这儿,不知是否方便出来说说话?”

锦念在试探,这个瘦马是珍姨娘最好,若不是,她也要尽快把这个隐患给除了。

季妈妈听她点了珍小姐的名,心下以为她是从崔氏那知道了院主的身份,她没做多想,笑道:“珍小姐刚刚吩咐过了,那木樨花五小姐和六小姐只管采去便是,不用跟特地跟她说一声。”

莺歌皱眉,这个瘦马好大的架子,这还没成为半个主子呢,就敢端着不出来相见!

锦念却松了口气,从季妈妈那一声珍小姐来推断,那瘦马十有八|九便是珍姨娘!

她心下冷笑,面上却一派柔和地道谢后,便带着莺歌出了屋子。

莺歌见她面色不虞,有些惶惶道:“小姐,我……”自己做事不力,才害得要小姐亲自出面应付这些叼奴。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锦念沉声打断:“怪不得你,你立即找林嬷嬷,让宋掌柜傍晚来见我一趟。”

莺歌见她面色转冷,也不敢多问,打起精神便去找林嬷嬷。

苏锦桐在院外等得有些不耐烦,正打算叫丫鬟去催,便看到锦念从屋子里出来。

她立刻抱怨道:“六妹怎么去那么久?”

此刻,锦念也没心情理会苏锦桐,她含糊地答一句,“多说了一会话。”

“是吗?”苏锦桐心中嗤笑,本以为苏锦念得了大夫人的看重,是立起来了呢,现在看来还是一滩烂泥!对一个妾室都要如此客气。

做戏做全,锦念还是带着苏锦桐绕着芳华院走了一圈,不过运气不好,她们并没找到发了花的木樨树,倒是碰到了许多鱼尾葵已早早的结了青色的小果子。

锦念见来此的目的已达到,便不想在耗费功夫,于是便开口提议打道回镜花小筑:“不用木樨花也一样好闻的,兴许祖母也不喜欢闻比较香甜的气味呢!我们还是按原来的方子来制香吧。”

苏锦桐闻言有些丧气,但也没什么好的建议,只得点头同意。

傍晚,等宋掌柜进府时,太阳已经完全落了山。

宋掌柜正值壮年,锦念不好这么晚了还让他进内院,只得让他在外院偏门旁的小厅里等着,她换了衣裳,这才带着林嫲嬷和杜鹃莺歌一起去了外院。

小厅里,宋掌柜有些忐忑,不知道苏锦念匆匆找他来是有何事。

他心下在揣度着,便见到锦念一行人,他立刻迎出来:“小姐叫我过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锦念不动声色地遣了两丫鬟守在偏厅门口,这才低声吩咐宋掌柜要办的事,然后又郑重道:“还请宋叔替我保密!”若她身边有可用的人,定不会找宋掌柜帮忙,就怕宋掌柜不放心她,转头便去告诉母亲,那可就要坏事了!

林嬷嬷被她刚才的话惊得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望着锦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倒是宋掌柜,最初的震惊过后,他立即平稳了心绪:“请问小姐,东西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否则,等老太太叫母亲去把人领回三房,那一切都晚了。

宋掌柜心中一凛,辞了锦念便急匆匆地出府了。

锦念也回了内院,又跟莺歌嘱咐了一些事,这才忧心忡忡地上了床。

第032章 事发

春日入夜较晚,已过戌时,天空还透着亮光。

莺歌从外面进来,顾不得还喘着大气,她便欣喜道:“小姐,四老爷回来了,我们现在过去?”

看着杜鹃因走得快而有些发红的脸颊,锦念微微一笑,不慌不忙道:“不急!过来帮我重新弄个发髻。”要去玉笙居,总要仪容得体才不失了礼数。

莺歌有些焦急,都这个时候了还梳什么发髻,现在这个发髻就挺好。

她刚想开口劝阻,便发现锦念已经淡然地坐在铜镜前散开了头发。

不得已,她只好快步上前拿起篦梳。

等收拾完毕,苏府走廊上的风灯已经开始依次被点亮。

锦念带着莺歌和杜鹃去了玉笙居。

崔氏见到锦念来,她有些惊讶道:“念姐儿这个时候来找四婶,可有什么事?”这个时辰,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了。

锦念便有些不好意思道:“父亲已经有两个月没来信了,因此今日过来问问四叔,最近可有从淮安过来的书信?”

父亲从淮安寄回的信都是走的驿站,驿站恰好在衙门边上,因此,苏府的信件都由四老爷从驿站带回。

崔氏闻言笑道:“原来是为这事呀,今日|你来得不巧,你四叔还没下衙呢!估计又是跟哪个狐朋狗友对月小酌几杯去了,等他回来了,我帮你问问?!”

苏锦念“咦”了一声,惊诧道:“刚刚莺歌还跟我说,在芳华院门前碰到四叔了,害我以为四叔早就回来了呢!”她说着,拿眼去看莺歌。

莺歌立刻站出来,有些困惑地道:“刚才在芳华院门口是碰四老爷了,奴婢还跟他打了招呼的,后来看到他在跟另一个丫鬟说话,我便回了镜花小筑,这么久了,难道四老爷还没回玉笙居?”

崔氏一惊,声音立即拨高了几度:“你确定?”

锦念也一愣,茫然地看着崔氏和莺歌,却见莺歌不住地点头。

崔氏心下一“咯噔”,暗道不好,顾不得许多,她大声吩咐道:“妙玉,元春,跟我走!”话还未说完,她人已出了厢房。

妙玉和元春是崔氏身边的大丫鬟,两人听到崔氏的吩咐,立即快步跟上去。

看到这阵式,苏锦念错愕,忙跟在崔氏身后喊:“四婶,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连一句话也没说便走开?

崔氏没空理会她,边走边急道:“念姐儿先回去吧,四婶有事忙着!”.

见此情景,锦念哪里还有心情回镜花小筑,她给两个丫头使了眼色,便也急急地跟着见崔氏出了玉笙居。

芳华院厢房里,苏佑栢刚一踏入厢房,立即被眼前的景像勾住了双眼。

烛台上红烛滴泪,摇曳的烛光中,一面色娇艳的女子对着他盈盈秋波暗送,那似嗔似怒地表情看他得心头一震,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便是这样的感觉吧!

“四爷,茶已泡好,过来品尝吧!”

女子首先开了口,是邀约亦是呢喃,落在苏佑栢心上一阵阵的酥麻。

他刚在桌前坐下,女子便攀了上来。

原本盈盈秋波里顿时化作春水荡漾!

苏佑栢心头一荡,只觉得口干舌燥起来,大手不受控制地伸向了那柳腰枝。

很快,厢房里锦被红鸾翻动,只余唇边细碎的欢愉……

守在厢房外的季妈妈暗暗松了口气,转身刚要去吩咐婆子备热水,便听到院门口有嘈杂声传来。不一会,便有怒骂声传来:“那个贱人呢,给我滚出来!”

守门的小丫鬟已吓得瑟瑟发抖,一声不敢吱。

崔氏怒气冲冲直往厢房这边冲过来,见到季妈妈,她喝道:“滚开!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季妈妈暗道不好,面上却依然笑道:“这么晚了,四夫人就是有什么事也等明天再说不迟!”事情已发生,现在想阻止也来不及了。

看到有人还胆敢阻拦她,崔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示意身边的妙玉和元春上前大力拍门,拍得门“嘣嘣”直响就差没把门拍出个洞来。

厢房里却没人吱声,崔氏气得指尖都发抖,她不顾得身份,抬脚就要去踹门,“吱”的一声,厢房的门终于从里面打开了。

四老爷衣裳有些凌乱,看着一脚便闯进来的崔氏,他冷声道:“看看你成何体统!”,边说他边用自己的身子将那女子挡在身后。

崔氏刚一进入厢房,便看到那拨步床上凌乱一片,那白色床单中间那一抹血红更是刺痛了她的双眼。

她愣在当场,不可置信地望着苏佑栢,一句话也说出不来。

锦念赶到时,整个芳华院静得可怕,崔氏像是魔怔了一般,神情呆呆的,苏佑栢则是一脸地不自然,坐在案桌前喝茶。

她偷偷地打量了站在四老爷身边的那女子,艳若红霞,一脸的娇媚,那盈盈含水的眼眸正紧张地望着崔氏。

她暗暗松了口气,放开了被她握紧的手心。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父亲前世的妾室珍姨娘。

不过,如今,瘦马珍姨娘只怕将要是四叔父的妾室了……

室内没人出声,锦念上前扶住了崔氏,轻声唤道:“四婶,四婶。”

崔氏回过神来,看到面前站着的面色娇艳的瘦马,她恍惚的双眼立即迸出狠光,恨声道:“贱人!想男人想疯了吗?”

那瘦马当即不知所措地看向四老爷,泫然欲泣。

被妻子当着丫鬟婆子的面这么下脸,加上瘦马对他一幅依恋的模样,苏佑栢激起了前所未有的自尊心,他怒道:“泼妇,回你的玉笙居去。”话落,他将手中的茶杯重重了往桌上放,溅出的茶水撒了一桌。

自嫁入苏府以来,从没人给过崔氏脸色,就连老太太对她也是疼爱有加,不成想,今日丈夫竟为了一个瘦马当众呵斥她。

男人果真是狠心的东西,前几日刚答应她好好的,要把瘦马送给二老爷,今日竟耐不住跑来这里私混!早知如此,当日她就应该把这个贱人直接送到二房去!

想到今后要同一个瘦马共用一夫,委屈和不甘瞬间淹没了她的理智,“哇”的一声,崔氏嚎哭起来:“苏佑栢,你好狠的心!”,她边哭边说,挣脱着锦念的手就要往柱子上撞。

事出突然,锦念大惊,急急伸手去拉,却只拉到了半片衣角。

幸亏妙玉手快,险险地扯住了崔氏的裙带,旁边的丫鬟婆子立即上来将崔氏围住……

哭声,惊叫声,骂声混成一片,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第033章 处置

锦念瞧着再这样僵下去也不是办法,她吩咐杜鹃和莺歌,“快去请祖母和大伯母过来。”。

如今没有一个长辈在身边劝导,说不准四叔父和四婶会再闹起来。

她从来不知道崔氏竟是如此烈性,四叔父身边也从来不缺少貌美的妾室,怎的今日崔氏却是要死要活的?!估计是没想到自己已经送出去的瘦马,如今却砸到她头上,这自作自受的滋味一定不好受。

不多时,老太太便由苏锦桐搀扶着进了芳华院。

见到老太太来,崔氏就像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哀恸道:“娘,老爷他这是宠妾灭妻,他是想把我给逼死的呀……”

听着崔氏夸大其辞,苏佑栢的火气又噌噌往上直冒:“毒妇,你简直是不可理议,颠倒是非。”

老太太气得肝疼,“瞧瞧你们现在这个样子,还有点为人父母的模样吗?笑话还没闹够吗?”说着,她颤|抖着手指着两人,“老四,你给我滚去书房思过。崔氏,跟我回玉笙居去。”

“至于你……”她连看都没看一眼瘦马,“勾|引主家,没我允许前,不许离开芳华院半步!守院的丫头,把门给我看好了!”

听到这话,瘦马当即花容失色:“老太太,妾身……”

“放肆!”老太太厉声打断了瘦马后面的话。

一个瘦马,竟敢在她前面大言不惭的称妾身!

瘦马还想作争辩,季妈妈立即上前阻止,偷偷对她使了个眼色。

一通话说下来,老太太捂着胸口直喘气。

崔氏不敢再说话,脸色灰败的杵在那不动。

苏锦桐见老太太是气急了,赶忙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又安慰道:“祖母别动气了,四叔父和四婶也只是一时气过了头,过几日便好了。”

老太太闻言,气顺了许多,宽慰道:“若个个都像我的娇娇,也就不用我这把老骨头操心了。”停顿了一瞬,似刚想起来般,有些不悦地问身边的丫鬟:“大夫人呢,怎的没见人?”

门口还没大夫人的身影,苏锦念只好站出来:“孙女遣丫鬟去请了,锦竹苑离此远了些,想来大伯母正在来的路上。”

正说着,就看到杜鹃提着灯笼出现了院门口,身后还跟着锦竹苑的人。

还没等柳氏行礼,老太太立即不满道:“府里的后院如今是越发的没规矩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有,难不成要我老太婆一把年纪了,还重新掌管中馈不成?”

这话就差直说柳氏掌家不力了。

柳氏有口难辩,只得连连告罪,但心中着实气不顺,她虽为掌家夫人,但这四房后院的事,岂是她一个大房的妯娌能管得到的。

再说,这次的事,明显错在四老爷,老太太就算偏爱小儿子,却也不能如此埋汰了她。

柳氏掩下心中的不快,连连告罪。

老太太心中受用不少,又发话道:“回头你派两个得力点的婆子过来,把芳华院的门给我守了!”

这个瘦马,才来府里几天,便急巴巴地勾|引男主子,再不管教,只怕要带坏府里的风气!

“行,都听娘的!”柳氏答得很干脆。

老太太把围观的丫鬟和小姐们都赶回了各住,这才带着柳氏和崔氏去了玉笙居。

一回到自己的地方,崔氏便又哭起来。

老太太耐着性子劝道:“不过一个瘦马,就劳动你费那么多心神?”

“老爷他从不曾骂过我,如今,他竟为了一个瘦马当众给我没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妒妇……”崔氏哽咽得说不下去。

自己儿子被儿媳妇这么数落,老太太心头便有些不快,一个瘦马而已,你就当着丫鬟婆子和小辈们的面给老四没脸,不是妒妇是什么?

她想训斥两句,却又碍于崔氏是闺中手帕交之女。

再说,如今崔氏是刺激不得了,老太太只好半真半假气道:“什么妒妇?简直是胡说,谁不知道四兄弟里,老四屋里的姨娘是最多的?!今日娘已经发落他反思去了,日后他定再也不敢了!”

柳氏也一旁边帮劝导:“一个瘦马而已,还能大过你去,别说弟妹还有轩哥儿和安哥儿,就算没有,咱们苏家,从来就没有宠妾灭妻的道理!”

“我晓得……”纵是崔氏心中仍有不甘,但事已至此,她也只得收了泪。

锦念带着杜鹃和莺歌回到镜花小筑,立即遣了杜鹃去守住房门,自已则带着莺歌进了书房。

“莺歌,厨房那边,确定没什么破绽吧?”崔氏刚才那架式,只怕事后起了疑心便会追查起来。

莺歌凝眉:“应是稳妥的,大厨房那边进出领饭的丫鬟婆子不下百十个,我只是路过时抖了一点药粉到那汤碗里,应是没人注意到的。”那秘药粉就只一丁点,又无什么气味,想来是没人发现的。

锦念松了口气,眼前这难关终于过了,唯一的漏洞便是在柳氏那里,也不知道事后她会不会想到自己身上来?

莺歌欲言又止。

锦念挑眉,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她开口道:“有什么话便问吧!”

莺歌讪讪地笑了,有些疑惑道:“小姐怎知那瘦马不敢把中了催情药的事说出来?”她一直担心,刚才那瘦马会把她中了媚药的事说出来,进而要求府中彻查,如此,难保不会追查到她们头上。

“她当然敢!”锦念冷笑,“但是她却不会去做。”当年,连流产都敢栽赃到母亲的头上,怎么会没胆说出自己中了媚药?

莺歌更疑惑了。

锦念笑,想到刚才季妈妈阻拦瘦马说话的事,她有些感慨道:“这便是她的聪明之处了,你想想,那瘦马刚入府没几日,身边大都是四夫人派的人,若说有人给她饭菜下了媚药,那岂不是在说四夫人要害她?问题是四夫人若要害她,又怎么可能不牢牢看住四老爷反而让他去了芳华院呢?这么一来,反倒成了她污蔑四夫人了,阖府上下也不会有人相信她的话,更没人能替她出头。”

她停顿一下,又笑道:“更重要的一点是,事情已发生,她已同四老爷成了好事,若此时再说出自己中了媚药才同四老爷求欢,四老爷心中会认为自己被人算计利用了,对她只怕便添了几分厌恶,如今她在府里唯一能依靠便是四老爷,又怎会说出来招了四老爷的厌恶?!所以,这个闷亏,她是吃定了!”

看着自家小姐笑盈盈地,却把其中的利害关系分析得头头是道,莺歌有瞬间的愣神,那个从前一味退缩的小姐,终于长出一颗了七窍玲珑心,开始有能力保护自己了!

第034章 出府

尽管老太太下了严令,不许下人们私下议论主家的事,但昨晚四夫人大闹芳华院的事,还是在丫鬟婆子间悄悄地传了起来。

就连在书院里读书的顾彦宜也得了消息。

书院庐舍里,顾彦宜身穿雪青色直裰,站在窗棱边,静静地望着伸出书院外的海棠枝桠,那深邃的眸子透着清冷和肃然,与平日人前温润判若两人。

小厮沙泉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禀道:“公子,苏府那边传出有趣的消息。”

“何事?”顾彦宜的声音有些低,不同于平日的清浅。

“就是杨知府送你的那瘦马。”沙泉不以为然地笑了,“据说,昨日竟使了下作的手段跟苏四老爷成了好事!”

随即,他又有些庆幸,幸好自家公子不好女色,把那瘦马退给了杨知府,否则这么一个美人在侧,还不得耽误了公子的前程?!

“使了手段?”顾彦宜终于收回目光,挑眉,“你也这样认为?”那瘦马本就是送给苏老四的,又何必急于一时,冒着被主母厌恶的风险急急地成了好事?只怕当中有些缘故。

不知怎的,他脑海就浮现了锦念对他满是戒备的小脸。

“您是说,宋掌柜?”沙泉有些不敢确定。

前两日,他发现宋掌柜出了苏府后,便急匆匆地去寻门路买了媚药。昨日,宋掌柜刚进苏府,晚上苏府便发生了那样的事,这其中真的有什么联系不成?

顾彦宜走回敞厅,敛袖坐在书案前,淡淡道:“不是朱掌柜,是他背后的人。”

想到那天她无措的模样,竟不知她原来也会对人亮出利爪……

“苏三夫人?苏六小姐?”沙泉一愣,有些吞吞吐吐道:“这……”这六小姐也太歹毒了些吧!

顾彦宜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沙泉立即识趣地闭了嘴。

顾彦宜又道:“派人打听,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

他说着,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沙泉暗暗松了口气,连忙应下了,这才想起正事还没说。

他敛了一神,道:“再过两个月,大皇子便要南巡,公子这边的人员如何安排?”

顾彦宜揉了揉眉心,吩咐道:“明日,你便到城中寻一处安静的院落买下,安全为上。”

沙泉心下一凛,大皇子一来,他们在扬州城里的人都要忙碌起来,他提起精神,应诺而去。

苏府里,瘦马事发后,敢把高兴扬在脸上就只有苏锦绣了。

给老太太请安出来后,苏锦绣一扫前几日的躲闪和闷闷不乐,上来便跟锦念咬耳朵:“上次我不是跟你说有人给父亲送瘦马吗,如今,那瘦马却反而落在她头上。”

她说完,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起来。

锦念故作才知实情,惊讶道:“原来是四婶要送瘦马给二伯父,那后面怎么又不送了?”

她其实有些好奇,到底二夫人许氏跟老太太说了些什么,竟说服老太太要把瘦马留给父亲。

苏锦绣闻言,便有些不自然了,“母亲曾去跟祖母哭诉父亲的艰辛,又跟祖母说起了父亲的生病的事,老太太便打消了念头……”

她心下暗自庆幸,若是按母亲的提议,真把那瘦马留给了三叔,那她日后都不知道如何面对锦念,幸好,一切都没发生,她们还可以像平日一样。

这个理由真真假假的,锦念笑着接受了,又有些担心地问道:“怎么,二伯父的身体还未康复吗?”

苏锦绣摇头:“已经大好了!这两日在忙着锦春楼的对账呢!”

锦春楼是苏府的产业,是老太爷亲手创办的,如今已成为扬州著名的茶楼,因生意极好,进出账目多而零碎,因而,每个月底都要对一次账册。

既然无大碍,锦念也松了口气。

“哎呀……”苏锦绣眼睛突然一亮,声音里便带了难掩的喜悦,“过两日先生沐休,你与我同去锦春楼吃点心吧。”一想到锦春楼里那精美的点心,她恨不得此刻便能出府去。

锦念还真没去过锦春楼,也不知道那边是个什么模样?她有些心动,又想到大堂哥不久将回到扬州,她要备一份礼,不如趁机会出去买?

看到她还有些犹豫,苏锦绣便强势拍板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她那赖皮的模样令锦念实在忍俊不禁,“行了,答应你了还不成,不过我还想去书斋走走,到时你可别赚累!”

再累还能累过爬观音山?苏锦绣嗤鼻,“不就是书斋嘛,都随你!”

两人边走边说,等到辛莘堂的时候,凌先生已端端正正地坐在案台上。

两日后

请示过了老太太后,两人又去锦竹苑找柳氏拿了对牌,这才双双去了垂花门,等她们顺利地搭上出府的马车时,辰时已过。

街上很热闹,叫卖声此起彼伏,两人又都是在头一次没长辈看护下出的府,心情都愉快极了,不时的撩起车帘往外望。

苏锦绣甚至还指着街边的小摊贩兴奋道:“六妹,快看,那些糖人做得可真漂亮。”

锦念点头,那糖人被捏得惟妙惟肖的,就像是真人一般。

得到锦念的赞同,苏锦绣更兴奋了,她吩咐贴身丫鬟道:“去帮我买几个糖人来!”

如此走走停停,马车里的小东西却是越堆越多,竹蜻蜓、纸鸢、绢花、湘妃扇等等摆满了车厢里。

苏锦绣还有些还意犹未,拉着锦念又想去银楼选首饰。

锦念有些无奈,“三姐,可不能再买了,若再买,准是要过了午膳的饭点,再说,我还要去一趟书斋呢!至于银楼,我们下次选一天再来好了。”选首饰可不是一时半会便能挑到合意的。

这一次,苏锦绣倒没再反对,“行吧,就依你,不过,可说好了,下次我们一起来挑首饰!”

锦念点头,心道:等下次求得了老太太的首肯再说!

第035章 书斋

怀墨书斋是扬州城里最大的书斋,除了卖书、画,读书用到笔墨纸砚都可以在这里买得到,运气的时候,还能在此掏到些好货。

锦念和苏锦绣在书斋门前下了车,便有小书童模样打扮的人上前殷勤引荐,“两位小姐要买些什么,里面请!”

“我们想看看笔墨。”锦念说着便往里走。

苏锦绣却突然“咦”了一声,她有些欣喜地道,“那不是顾四哥身边的小厮吗,难道顾四哥也在这?”

锦念脚步一滞,她心中微恼,暗道:不会这般倒霉,又要跟顾彦宜遇上吧!她边想边转过身来,正巧看到那沙泉从侧面向她们走来。

“三小姐,六小姐。”沙泉低头请安,“我家公子遣我来买些笔墨。”

他说着,抖了抖手上正拎着的毫纸。

这么说,顾彦宜不在此,锦念暗暗松了开口气,随即又犯嘀咕,这沙泉是怎么认出她的,上次在观音山门口才是第一次见,那时她可是装作不认得顾彦宜的。

“原来如此!”苏锦绣笑了,“那你快回去吧,别让你家公子等急了。”

沙泉告辞,转身前,他飞快地睃了一眼锦念,神色莫明。

锦念忍不住眉头一皱,这个沙泉,怪里怪气的!

她按下心中的异样,跟书童询问书斋里是否有澄心纸。

好不容易等书童走远了些,苏锦绣立即拉过锦念,略带责备道:“你也太奢侈了!竟要买澄心纸去练大字!”那澄心纸不易得,十张纸便要一两金,顶得上普通人家半年的开支了,因此,当下读书人用得最多的是生宣纸。

看着苏锦绣瞪得大大的双眼,锦念有些无语,“当然不是我用的,我买来是想送大哥。”也不知苏锦绣怎么想的,竟然认为她是要用来练字的,她看起来很像豪奢之人吗?

苏锦绣松了口气,讪讪笑起来,“我就说,有钱也没你这么花的!”

一旁的杜鹃便接过了话头道:“我听大公子身边服侍的说,大公子喜欢收集歙砚,小姐不如就送歙砚吧!”

正巧,书童去而复返,抱歉道:“澄心纸实在难得,如今,书斋已是断货许久了。”他说着,望向杜鹃,“不如小姐就按这位姑娘说的,选一方歙砚吧!”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苏锦念点头,又跟着书童去看了几方歙砚,结果都不如她的意。

她有些失望,大哥收集的,应是名家名品,而书斋里的歙砚花纹结构都是些常见的,好不容易一个好看的,雕饰的线条又太粗糙。

她心下嘀咕:要不,改送别的东西好了,送一本市面少有的书似乎也不错!

主意一定,她抬脚便要走,但看到那书童有些灰败的模样,她还是选了一盒梅花字帖。

那小书童估计是看出她好说话,立即又笑着向她推荐道:“小姐可还要一些画?我们这里的画也是极好的。”

这话倒提醒了苏锦念,她想起了凌先生说的,念安居士曾托书斋代卖他的画。

她心一跳,张口便问道:“这里可有念安居士的画?”

小书童笑了,“可巧了,今日念安居士可曾托人带来了画,就在掌柜那,还没来得及挂出来呢?小姐可要看看?”

原本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不成想竟真的有念安居士的画!

这真是意外之喜!

她有些迫不及待地道:“带我去瞧瞧!”

那是一幅裱好的海棠花开图,一眼望去,那花跃然纸上,一看就知是一幅画工极好的画。

她有些遗憾,若这幅画是幅人物画便好了,就是一幅仕女图也行!这样她更能知道念安居士在人物图上的造诣了。

虽有些缺憾,但她还是开口询问了价格。

看着她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掌柜便道:“三百两银子!”

这么贵!虽然早已知道念安居士的画贵,但听由掌柜说起,她还是免不了在心底又惊叹了一声。

也不知道她所有的家底加起来有多少?够不够请念安居士为她画一幅画?

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掌柜便笑道:“念安居士若是有官职在身,那这画可不止这点钱了,小姐若真喜欢,买来收藏着也不是错的。”

她现在哪敢乱花钱,她有些歉意地道:“只能等日后攒够了钱再才来买了。”

掌柜一看这小姑娘,娇滴滴的,便也不再为难她,笑着把画收了起来。

等回到马车上,苏锦绣便有些疑惑地问道:“我记得你跟我一样,是不喜欢画画的,怎么今日竟对一幅画起了兴趣?”

锦念有些心虚,答道:“就是觉得漂亮罢了,哪有什么兴趣不兴趣的。”

等两人到了锦春楼的时候,午时已过了。

锦春楼地处繁华的东大街,匾额上的锦春楼三个在字由篆书所著,挺拔古拙。

进门后直接是大堂,此时已过了午膳的饭点,但一楼的大堂里仍坐满进餐的客人。

掌柜看到苏锦绣两人进来,赶忙过来招呼道:“三小姐,可是来吃饭了。”

苏锦绣点头,为掌柜和锦念互作了引荐,这才吩咐道:“我和六小姐就在明月轩,等会你遣个人上去拿点菜单。”

她说完,便带着苏锦念上了三楼的明月轩。

等小二上了茶后,锦念便打趣苏锦绣道:“三姐对这里挺熟的呀,一看就知道没少来这里解馋。”

苏锦绣不满,抗议道:“你就知道排宣我,我这是跟父亲来得多了,熟能生巧,但我可不是来吃的!”

事实是她还较小的时候,常闹着二老爷带她来,如今大了,却是几个月都不能来一次。

锦念突然有些羡慕苏锦绣,从小到大,父亲就一直在身边,而她,自七岁懂事起,就很难再见到父亲一面,最近的一次见面,还是两年前的父亲回来过年的时候。

第036章 让菜

小伙计很快送上菜谱。

紫檀色的祥云暗纹的封皮上,印着“锦春楼”三个大大的鎏金字,翻开里面,首页介绍的是锦春楼的发展和特色菜,直把锦念看花了眼。

她有些纠结地把菜谱还给苏锦绣。

苏锦绣也没客气,“有一样却必须要点的,那便是蟹黄汤包,这可是我们锦春楼的招牌点心,每天就做一百份,今天这个时点,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早知道,我便打发人让掌柜帮着留一份了。”

“没有的,换其他的就是了!”苏锦念眨了眨眼睛,“其他的菜看着也很好吃的!”

“这怎么行!”苏锦绣有些激动,立即反驳了她,“你好不容易出来一次,更是头一次来的锦春楼,没吃到蟹黄汤包多可惜呀!”

锦念心下暧暧的,帮苏锦绣斟茶。

终于点好菜,苏锦绣舒了口气,“下次我们出来,叫上二姐吧!”

“好呀!”锦念边倒茶边说,“要不等她定了亲,大伯母便要拘她绣嫁衣了!”

“嗯,说到这个……”苏锦绣突然神秘兮兮地凑近锦念,“杨茹你可还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看着苏锦绣一脸八卦的样子,苏绵念有些好笑道:“怎么好端端说起她来,她怎么了?”

苏锦绣得意地笑了,感叹道:“听说,她说了一门好亲事,对方是英国公呢!”

“已经定下了?”锦念惊讶,“我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呢?”事实上,她自己也不清楚,前世杨茹跟英国公李烈是什么时候定的亲。

她只知道,杨茹病逝后,李烈便被灌上了克妻的名声!

看到苏锦念吃惊,苏锦绣更满意了,“你不知道就对了,大伯母跟祖母谈话时,说漏了嘴,我也是听了一两耳朵才知道的,据说还没定下,不过快了,听说英国公已经在来扬州的路上了.”

这边正说着,伙计去而复返,禀道:“三小姐,六小姐,那蟹黄汤包的食材只够做一份了,但刚刚被隔壁醉翁轩里的贵客订了,您看可以换其他菜不?”

醉翁轩是贵宾房,能在贵宾房里吃饭的,非富即贵。一边是东家小姐,一边是贵宾,厨房不敢擅自做主,只得上来请示。

苏锦绣可不管这些,眨巴眼睛道:“那就去跟醉翁轩的客人说,蟹黄汤包没有了!”

小伙计闻言,便哭丧着脸:“刚刚他们的人跟去厨房看过食材了,这才下的单子,这如何能圆得过去?”

既然圆不过去,锦念也不是非要吃那蟹黄汤包,她便笑道:“那我们就点其他的点心吧!”

苏锦绣不甘心,想了想,她建议道:“你去醉翁轩那,问问能不能把他们那份蟹黄汤包给我们,他们点其他的?”

“这……”小伙计有些犹豫,这些贵客,怕是不好说话。

“叫你去就去。”看着小伙计吞吞吐吐的,苏锦绣顿时有些烦躁起来,“问一下又能怎样,若他们不答应,那便作罢。”

很快,小伙计去而复返。

小伙计满脸笑意,醉翁轩的客人瞧着很难接近,没想到却是个好说话的!

锦念想了想,便道:“三姐,我们也不好白白的换了人家的点头,我们就送他们一壶碧螺春当谢礼吧!”

苏锦绣也觉得正是这个理,“就按六小姐的意思,等会送他们一壶铁观音茶吧,算我们请他们的。”

小伙计下去没多久,菜便上齐了。

那笼屉里的蟹黄汤包还冒着热腾腾的雾气,薄薄的包子皮被折成一条条的褶皱,最后汇聚在包子顶部,再由那砖红色的蟹膏点缀其间,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锦念夹了一个汤包到碗里,用筷子轻轻一戳,包子里的清亮的汤汁便缓缓地流出来,等包子凉了些,她才用包子皮裹着馅料送入嘴里尝了一口,瞬时,口齿生香。

“好吃!”锦念赞叹道。

前世,她虽吃过自家锦春楼的点心,但是那都是从外面打包回去的,像现在这样吃着新鲜出笼的,还是头一着。

一顿饭吃下来,姐妹俩都吃得有些撑了,又叫了一壶解腻的铁观音,这才出了明月轩。

隔壁的醉翁轩也正好出来,是一少年和一中年人,少年人穿着石青色盘金绣金玉满堂纹的直裾,身量高大,他身边站着的中年人,身穿正四品的祥云纹官服。

出于礼数,锦念两人停在门口,让他们先行。

那少年人淡淡扫了她们一眼,抬脚便出了醉翁轩,立时有五六个随从跟上。

少年人在前,中年人后居半步,他恭声道:“今日与英国公相谈甚欢,改日杨某略备薄酒,还请英国爷光临寒舍!”

那少年人便答道:“我公务在身,忙完公务,自当拜访!”

他声音清冷,听着总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错觉。

那中年人却不浑不在意,他谦卑道:“如此,某就随候大驾光临了!”

那人竟是李烈,锦念顿时觉得可惜起来,早知是他,适才她就应该仔细看清楚,那日后克妻却又名震西南的英国公到底长个什么模样!

苏锦绣也反应过来了,与锦念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惊讶道:“那个,便是来跟杨茹说亲的英国公?而另一个便是杨知府了?”说着,她望向还在走廊的两人。

苏锦念点头,又有些感叹,“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到英国公!”说曹操,曹操便到,这也太神奇了些!

一直等两人消失了,锦念和苏锦绣这才下了楼。

锦春楼门口,随行的车夫已经把马车套好。

锦念正要上车,却被苏锦绣扯了一下衣袖,她有些不解地望向苏锦绣,却见她拼命地向旁边使眼色,锦念迷惑,眼角余光一转,便扫到了一片青色玄色衣角。

她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去,便看到李烈站在锦春楼门前,身边跟着了个侍卫打扮的随从,两人似乎在等马车,那杨知府却已不见和踪影。

他站得笔挺,面朝大马路,锦念只能看到他侧面模糊的轮廓。

锦念眯了眯眼,待要再仔细看时,李烈已跨步上了一辆乌漆的平头马车,车帘放下,只余那双织锦缎的鞋头随车帘的摆动时隐时现。

第037章 归来

到了仲夏的时候,锦念终于盼回了苏子昂。

她正吩咐丫鬟换上薄薄的纱窗,杜鹃进来,禀道:“六小姐,大少爷回来了,如今正在荣华堂说话,几位小姐正赶过去呢!”

“真的?”锦念喜出望外,迫不及待地出了厢房。

锦念到的时候,一眼便看到苏子昂坐在老太太的下首,他长得眉眼疏阔,穿着青色竹纹直裰,一副谦谦君子的打扮。

相较进京前,他却是瘦了不少,虽是落了榜,但看起来倒没落魄和消沉,反而多一分稳重。

苏子昂正和老太太说话,锦念不好打扰,她站在柳氏身旁静静听着。

苏子昂道:“孙儿看了这次一甲三人的文章,自觉差距颇多,没能金榜题名也在情理之中。”那顾四郎看过他的文章,也曾建议他下一届再下场更有把握,当时他还不服气,如今想来,还是自己自视甚高的缘故。

老太太闻言,便安慰道:“你年纪轻轻的,将来多的是机会,这一次就权当是历练了。”

她一直对这个嫡长孙寄以厚望,但事已至些,也只能好言相劝,再说苏府曾是一门三进士,她就不信她的孙儿能差到哪去!

苏子昂深以为然,“祖母说的极是,此次进京,虽未能高中,却也识得了许多知已好友,又下场试了一下自己的才学,倒也算是一份收获!”

想到在京城短短三个月,却结识了几个谈得来的好友,闲时读书游玩……苏子昂的脸上便有了毫不掩饰的笑意。

一旁的柳氏一直留意着儿子,见他笑容真诚不似作假,心下暗暗松了口气,没有消沉便好,三年后再考便是了。

说完了科举的事,老太太又问起了京中的故人,“去见过你姐姐了吧?她怎么样了,这么久没见给我老太婆来封信,还有,顾家和宁家老安人身体可还健朗?”

苏府的大小姐苏锦夕去年嫁给了宁远候嫡次子,只是回门时住了半个月,回京后每隔三个月才来封平安信。

而老太太口中的顾家老安人指的是顾彦宜的祖母,年轻时两人就常往来,至于宁老安人,便指老太太的嫡亲长嫂。

苏子昂一一作了答,这才从广袖里出一折叠的信封,“这是顾老安人给祖母的信。”他递给老太太,又道,“两位老安人还说祖母得了闲,定要进京去看她们。”

老太太闻言,便有些伤感起来:“离京多年,也不知还能不能再回去一趟!”

当年,因婆母病重,老太爷又刚入了阁,她只得一人带着孩子离开京城返回扬州,之后,一直到老太爷回乡丁忧致仕,她再也没回过京城,如今已是十几年过去了。

四夫人崔氏娘家也在京城,闻言便顺着老太太的话说:“怎么不能呢,要不,今年咱们娘俩一起回京过年去?娘也好同母亲叙叙旧!”瘦马的事已过一个多月,显然,崔氏已经认命接受了现实。

老太太也只是一时感伤罢了,听了崔氏的话,她便笑道:“离年底还有大半年,你就在这惦记着!”

她边说边拆看了手中的信,嘴角不自觉便笑了起来:“不说这么远的,昂哥儿在顾府两个月,也多亏了顾大学士的照顾,如今回到扬州,也该请顾家哥儿来家里吃顿饭,也当是我们为昂哥儿接风。说起来,自昂哥儿去了京城,顾家四郎就很少到府里来。”

为老太太的周到,苏子昂又感谢了一番。

柳氏闻言,便笑道:“娘说的是,我回头就吩咐下去。”

苏子昂见没他什么事,加上这两个月来的劳碌奔波,此刻坐久了,他便开始觉得浑身困倦不已,一连打着哈欠。

他只得起身告辞要回外院休息。

锦念见状,也跟着出了荣华堂,她“噔噔”地追上苏子昂,“大哥,我那里有上好的安神香,你可需要一些来助眠?”

她笑着,望向苏子昂,只见他眼底的有淡淡的乌青,只怕是一倒头便能睡着,安神香什么的,也只是她拉近两人的话题罢了。

倒是苏子昂闻言有些惊讶,他对这个堂妹没什么印象,只知道她话很少,不成想今日竟会主动开口跟他说话,甚至还要送安神香给他。

“谢谢六妹,我不习惯用香。”他笑得很温暖,想了想,又道:“我从京城带了些礼物回来,回头再给六妹送去。”

锦念闻言,内心欢呼不已,她正愁该以什么借口送东西给苏子昂呢,如今苏子昂要送她礼物,那她再回个礼给他便是自然不过了。

“多谢大哥啦!”她欢喜地跟苏子昂道了谢,便飞快地跑开,去了抚花苑。

那明丽的、发自内心的笑容让苏子昂一愣,不过是个小礼物而已,值得那么高兴么?

苏子昂不解,笑着摇摇头,去了外院。

锦念则一直待在抚花苑。

晚膳过后,柳氏身边的喜鹊姑娘过来了。

她恭敬地给谢氏请了安,这才说明了来意,“家宴定在明日酉时,就在荣华堂的水榭边,还劳烦三夫人和六小姐过去搭把手。”

锦念爽快地应下了,又想到明日有可能跟顾彦宜碰上,她的心便开始有些莫名地烦乱起来。

她,终究还是没能释然……

第038章 见面礼

翌日,才过申时,锦念便去了荣华堂。

今日家宴,苏府里大大小小的主子都齐聚在正堂里,她进去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二老爷和四老爷都坐在老太太身边,想来为着今日的家宴,两人今日特地提早回来了。

她上前给两位长辈见完礼,刚想退到一边,就听到老太太突然道:“顾家哥儿,这是你三世叔的次女,在家里行六。”

锦念又惊又喜,喜的是老太太竟主动向外人介绍她,这说明老太太开始接受了她。

但惊绝对要大过了喜,顾彦宜怎么这么早就在这里?

她立刻抬头,循着老太太的目光望去,对方也正朝她看过来,悴然间,她便撞进了一汪深邃的眼眸中。

“六妹妹!”顾彦宜向她颔首,他穿着鸦青色绣竹纹的直裾,那张淡粉色的薄唇噙着淡淡的笑意。

前世,他多数时候就是这么叫的她。

锦念心一慌,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见到她呆呆的失神,老太太下意识的皱了一下眉头道:“愣着干什么呢,还不叫人,这是你顾家四哥哥。”转头,她又替苏锦念向顾彦宜告罪,“你六妹妹年纪小,还有些怕见生人,顾家哥儿勿要见怪!”

“无妨,再大些自然就好!”他深邃的眸子波澜不惊,继续喊锦念,“六妹妹!”

锦念回过神来,有些拘谨地向顾彦宜颔首,“顾四哥安好。”她说完,便低头退到了苏锦绣的身边。

顾彦宜似乎没注意到她的躲避,见她走开,却又道:“初次见到六妹妹,身边也没什么好的什物,这个玉佩就当是给妹妹的见面礼吧!”他说着,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

“不用,不用,顾四哥不用多礼,再说,我也不能收你这么贵重的礼物!”锦念有些慌不择言。

顾彦宜扬起一抹淡淡的笑,道:“这玉佩也不值钱,还请六妹妹莫要推辞。”

一旁的苏子昂站起来附和道:“六妹,你就收下吧,一块玉佩而已,对你顾四哥来说不算什么,上次你顾四哥来,可都给了你姐姐们见面礼,你怎能免俗。”

苏锦桐也站了出来,她笑嘻嘻道:“宜哥哥,你是不知道,六妹如今只喜欢碧玺呢!”

这话就差没直说锦念嫌弃顾彦宜的玉佩不值钱,她看不上了!

“如此,那只能改日得了碧玺再送六妹妹了!”顾彦宜倒不恼,笑得云淡风轻,似乎听不出苏锦桐的弦外之音。

锦念微恼,苏锦桐什么意思?这个时候还要出来调拨,是要她在外人留下坏印象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若再推辞,岂不是要下了顾彦宜的脸,指不定又要遭了老太太的不喜,何况今日说是家宴,主要还是为了宴请顾彦宜。

苏锦念只得含笑道谢,接过了顾彦宜的玉佩,“没有的事,我只是担心顾四哥破费罢了。”

玉佩卜一入手,暧暧的,似乎还带着他的体温,锦念只觉得烫手,她趁人不注意,悄悄递给了杜鹃帮保管。

这小插曲很快便过去了,屋里又恢复了热闹的笑谈声。

等到夕阳斜照时,宴席也正好备齐了,大家便一同移步去了水榭边。

有晚风抚过绿荷红菡萏,闷热的空气中顿时夹着淡淡的、清新的荷香,宴席摆在此处,倒是个顶好的地方。

老太太向来把顾彦宜当世交来交往,因此宴席虽分了男女桌,但男女桌之间便未用屏风隔开。

锦念坐下后,不经意间抬头,便发现隔壁桌的对面坐着顾彦宜,似乎意识到对面有人在看他,他也抬眼望向苏锦念,那目光明明冷冷清清的,但锦念却有一种炙热的错觉。

她皱眉,不悦地移开了眼睛。

一直到开席,她的头都没再抬起,但总感觉有道来自对面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让她浑身如置火上烤般,有些坐立难安,冷菜、热菜、水果轮番摆上来,她却味同嚼蜡!

终于熬到散席,锦念立即起身去了母亲身旁,而二老爷则带着老少爷们去了外院。

锦念暗暗松了口气!

夏季白日天长,散席后,太阳还没完全沉落,西边还有红彤彤的火烧云。

大夫人便提议女眷到水柱的凉亭中纳凉。

半路上,苏锦绣凑到她耳边,神秘兮兮地笑问:“你猜,今晚顾四哥的冰镇西瓜是不是最甜的?”

什么意思?锦念不解地望向苏锦绣。

“就知道你会这样!”苏锦绣叹了口气,“刚才席上,你的好姐姐遣丫鬟专门给顾四哥送了冰镇西瓜!”

大庭广众的,苏锦桐她居然敢?!

也对,人多了才免了私相授受的嫌疑。

所以,刚才她的感觉不对,顾彦宜看的不是她,而是苏锦桐了?!

如此就好!锦念如释负重,长长地舒了口气,“也许,这正是祖母最希望看到的呢?”

前世,老太太便是看上了顾彦宜,想把苏锦桐说给他。

今生这样的就挺好,反正两个人她都无感,甚至讨厌,他们凑成一对儿了也免得整天在她面前晃悠。

天黑透时,锦念才回了镜花小筑。

杜鹃服侍她沐浴过后,才拿出顾彦宜给的见面礼递给她,她显得很高光道:“小姐,我瞧着这玉佩极好,顾公子真大方!”

锦念看着杜鹃手里的玉佩,是上好的和田玉,缠枝莲纹的!

她心里一震,瞪大了双眼仔细瞧,确实是缠枝莲纹!这块玉佩前世时顾彦宜就曾送给她,刚才太慌,她根本就没细看!

没想到,这一世,这块缠枝莲玉佩又回到了她手上!

她顿时觉得呼吸都不顺畅起来,冷声吩咐道:“把它扔湖里去!”

这一辈子,她不想跟顾彦宜扯上什么关系,包括他的任何东西她都不想看到!

见到她突然发怒,杜鹃心一紧,不知哪个地方惹怒了自家小姐,忙小意道:“这么好的玉佩……”

杜鹃后面的话还没说完,锦念打断了她,冷冷道:“我说扔了它,你没听见吗?”

杜鹃还是头一次见到自家小姐发怒,她立即噤声,急急地应诺退出了厢房。

这一晚,苏锦念做了一个梦,梦里全是顾彦宜转身时的绝决……

第039章 早膳

翌日,苏锦念起床时,不可避免地又顶着一对乌青的眼袋!

杜鹃端着珐琅牡丹纹的水盆进来,偷偷地打量了锦念一眼,见到锦念神色怠倦,她目光微闪,不敢再提她对玉佩的处置。

锦念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懒懒道:“今日先去给祖母请了安,再返回来用早膳!”也不知道顾彦宜还要在府里住多久,今日提早去请安,应是不会再跟他碰上了!

杜鹃心下暗惊,又不敢多嘴,小声地应了“是”。

卯时末,锦念便到了荣华堂,没有看到其他的人,她暗暗松松了口气。

老太太正用早膳,见到她比平日来得早,便道:“这么早来,怕是没用过早膳吧?!”转头她便吩咐秋妈妈再上一副碗筷!

秋妈妈惊讶,这是要留六小姐用早膳了,这可头一着,她笑着应了诺,神色不明地出了饭厅。

尽管猜到老太太的用意,但老太太还没表态前,锦念不敢抱着期望。

她环顾了一厅厢,没看到苏锦桐,便笑问,“一大早的,怎不见五姐,可是她还在懒床?”

听她提到苏锦桐,老太太神色一下子便柔和了许多,“她呀,去送你大哥呢!”

“大哥不是刚回来了吗?”锦念微讶,“这是又要出远门?”

“是回书院去了。”老太太笑着摇头,又有些埋怨地说,“早膳都没用,请完安,便拉着顾家哥儿急急地走了。”

顾彦宜终于走了!这一下,锦念彻底放下心来。

随即,她又有些疑惑,大哥走得这么匆忙,而且不过是去了书院,苏锦桐还巴巴地赶去相送,醉翁之意怕是在顾彦宜身上了?!

看着老太太发自内心的欢笑,锦念心下明了,只怕这是老太太喜闻乐见的!

老太太道:“念姐儿,坐下同我一道用早膳吧!”

秋妈妈正好端来了新餐具,是一副描金边红彩团纹的定州窑白瓷碟碗,很是漂亮,那彩团纹如花红锦簇般鲜活明快,像极了苏锦念此刻的心情。

既不用担心跟顾彦宜碰上,又能跟老太太拉近关系,她没有扭捏地推辞,欢喜地道了谢。

老太太看她吃相秀雅,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心里暗暗点了头。

一直到祖孙俩用完了早膳,苏锦桐才回来。

“祖母,我回来啦!”她人还未进屋,便开始欢快地叫起来,看到锦念也在时,她咦了一声,“六妹今日来得这般早!”这未到辰时呢,来这么早干嘛?!

她此刻心情极好,倒没发现今日锦念在荣华堂用了早膳。

“起得早了些,便过来了。”锦念笑答,“五姐是去送大哥了吗?”看苏锦桐脸色绯红,杏眼含春,想必跟顾彦宜相处极好了!

“嗯,还有宜哥哥!”

她又没问顾彦宜,苏锦桐却主动提他,是在显示她跟顾彦宜关系很好吗?锦念只是笑笑,没再说下去。

昨夜没睡好,吃饱喝足以后,她实在困倦得熬不住,打掩着嘴唇,哈欠一个接着一个打,只好辞过老太太和苏锦桐,又遣了杜鹃去跟凌先生请了假了,她才回了镜花小筑。

从荣华堂回来,她倒头便睡,一直到未时才被叫醒。

苏锦妍过来了。

“……大哥从京城中带了些小玩意回来,叫什么‘磨喝乐’的,据说在京城那里可盛行了,大哥便给我们几姐妹几个带了些,听说六妹今日没去学堂,我便代大哥走一趟,没成想,六妹竟是偷了懒才逃学的。”

她笑着,把一个姜黄|色荷叶纹的绣袋放在案桌上。

锦念把伸手拿来打开,里面装着一个泥孩儿,梳着丫髻,身着乾红背心,系着青纱裙,神态惟妙惟肖。

锦念一看便喜欢上了,

她笑着跟苏锦妍道了谢,“大哥什么时候回府,我得好好谢他!”她还打算给苏子昂送回礼时,顺便问他念安居士的事,不成想他那么快便回了书院。

“这个,我倒是没问。”苏锦妍摇头,“不过,我听大哥说,六月中时书院便要放假了。”

这么说,要再过半个月,苏子昂才会回府。

锦念点头,已经等这么久了,也不在乎再多等十来天。

苏锦妍神色间便有了些犹豫,看着锦念欲言又止。

“二姐。”锦念疑惑,“你可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苏锦妍脸上泛起了红晕,吞吞吐吐地把事儿说了,“六妹,你和三妹能不能跟我去?”

原来是为后天去卢府的事!上次在杨府病发时,卢夫人便说要请大家再听戏,当时还以为不过是赶场子的话,没想到竟是真的。

这次,怕又是免不了一番相看!想到上次在杨府出事,如今又要到外府去,苏锦妍便提着一颗心,怎么也无法安宁。

看着苏锦妍一副有些后怕的模样,锦念便笑着应下了,还打趣道:“二姐,可要把眼睛擦亮!”

她面上虽笑着,实则心下有些担心,若是苏锦妍跟卢公子的亲事真的成了……明年扬州盐案事发,身为盐运使的卢大人想来是逃脱不了责任的,连带着卢公子的前途定也没了保障……

尽管知道后面苏锦妍和那卢公子没缘分,但这一世万一成了呢?

她叹了口气,如今也不知道事情会发展得如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啦!

被打趣的苏锦妍则有些羞恼,便把话题叉开到别人身上,“听说杨茹的亲事快订下来了。”

这事锦念已从苏锦绣那里得知,闻言,便点头道:“听说对方是英国公?”前几天在锦春楼碰到李烈和杨知府,想来亲事快订下了吧。

“她真是好福气。”苏锦妍有些羡慕地说,“日后怕是我们见到她都要尊称她一声国公夫人了!”

锦念闻言,笑容便有些牵强了,若苏锦妍知道杨茹后面因病故没嫁成英国公,怕是发不出这样的感叹的。

“不说杨茹的,就我们府里,只怕也快有喜事了。”苏锦妍一改刚才的感慨,笑得一脸的不明意味。

府里最近在说亲的,就只有苏锦妍一个,既然不是苏锦妍,那还有谁的?锦念倒是好奇了,“二姐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快说与我也让我跟着乐呵乐呵!”

她那一扫平日沉静的模样倒让苏锦妍笑了,不再卖关子,“就是你那那个好姐姐呀!”

苏锦桐?跟谁?她怎么一点风声也没听到?!

似乎看出她的心思,没等锦念开口问,苏锦妍便道:“祖母有意把五妹说给顾家四哥,顾家老安人回信了,没反对。”

所以,顾家老安人是满意这门亲事了?

这惊喜来太突然,震得锦念有些目瞪口呆,她没想到今生顾彦宜这么快就定亲了,她终于可以不再跟他有任何的牵扯了!

第040章 李烈

时间很快便来到六月。

期间,锦念陪着苏锦妍去了一趟卢府,她一进卢府没多久,便被卢静娴拉去厢房看话本。

倒是卢夫人,又把苏家的小姐们夸赞了一遍,还拉着苏锦妍的手说了好一会话,看来对苏锦妍很满意,若没意外,这桩婚事怕是要成了……

此间还发生一件震动朝野的事。

六月初八日,镇南军八百里急报,大周在西南边的附属国交趾,在西南边境制造了多起烧杀掠夺事件,屠杀了近千人,一时间,西南三省人心惶惶,消息传到扬州,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就连在府里没出过门的锦念也听到了消息。

这日,锦念刚从学堂回来,便听说苏子昂从书院放假回府了。

看了一下沙漏,酉时还未到,她让杜鹃拿上准备送苏子昂的书,匆匆去了苏子昻的院子。

苏子昂住外院的墨玉轩,她到的时候,院子里静悄悄地,就连苏子昂的书童也没了踪影,只有树蝉在高大的梧桐树上鸣叫。

“怎么没见一个人?”锦念有些嘀咕着迈步进了厅堂。

李烈正站在墨玉轩正厅里,外头‘知了,知了’的蝉鸣声给仲夏平添了几许焦躁,他狭长的凤眸地静静地看着墙壁上挂着的雪压青松图。

屋里突然闯进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看到他在里面时,顿时愣了一下,那莹墨的眸子里闪过惊慌,好看的美人唇珠因惊讶微微撅着,等反应过来时,她转身便要退出去。

那一副急急躲避的惊慌样子,像极了他此刻表面沉静下那焦着的内心。

意识到这一点,他平日里没有表情的脸上不由得闪过一丝裂痕,不知怎的,突然就有了跟她说话的念头。

“等等,上次锦春楼的茶,多谢!”他说着,在红木平头案前坐下,随手端起了桌上的茶杯。

锦春楼的茶?锦念疑惑,她停下脚步,转身,不解地看向身后,只见那少年人身形高大,身上穿着玄色银线花团纹的直裾。

竟是英国公李烈!在锦春楼里因为一笼屉的蟹黄汤包,她们送了一壶铁观音当答谢。

锦念有些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睛,他怎么会在大哥的屋子?她原以为这人是苏子昂书院的同窗,没想到竟是英国公。

今日,他穿着玄色的锦缎直裾,领口和前襟上都用银线绣着竹叶纹,让他英挺的五官看起来格外的冷峻,狭长的凤眸看人时带着高高在上的冷淡。

她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有种做错事被人发现的羞耻感,锦春楼门口以为他没看到自己,不成想,再见面时竟能一眼便认出了她。

“不用,最后花钱的人也不是我!”她有些心虚,那天吃饭出来时,她们根本没结账,估计掌柜直接划为成本上了。

倒是诚实!李烈那焦虑的内心被这话成功的拂去了不少。

正巧,苏子昂进来,看到锦念来了,他惊讶得随口问道:“六妹,你来找我可是有事?”

锦念连忙摇头,“大哥有事先忙,我改日再过来。”她说完,便要退出去。

苏子昂却有些抱歉道:“行,回头我去找你。”他说着,又转头看向英国公,“这是我家六妹妹。”

“我们曾见过。”李烈淡淡地接了话,“我还欠了六小姐一个人情。”

他声音有些低沉,但苏子昂却被他的话震得一时反应不过来,诧异地在两人之间来回看。

这算什么人情!苏锦念心中腹诽,若不是刚才李烈一脸的郑重,锦念都要以为这话是在取笑她了。

李烈没说话,锦念无奈,只得将锦春楼里让菜的事简单地讲给了苏子昂。

“倒是没想到。”苏子昂无奈笑起来,“国公爷来扬州的第一天就被人抢了点心,都怪舍妹不懂事!”

李烈抿着薄唇,一言不发。

苏子昂像是早已习惯了他的沉默,挥手招过锦念,正色道:“这是英国公,还不快给国公爷道歉!”

这回想走开也不可能了,她不想拂了苏子昂的面子,只好返回,走到李烈跟前。

锦念的个子在同龄中算是拨尖的,但往李烈面前一站,便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她敛衽,恭敬地曲膝行礼道歉,“那天冲撞了国公爷,还请见谅!”

李烈随意地望了她一眼,低低地道了一声“无妨。”,便又跟苏子昂说,“如何,苏兄这里可有那本书?”

被苏锦念这么一打岔,差点忘记了正事,苏子昂有些懊恼和抱歉,“《西南地理图志》如今还在季平手上,返扬州时,我忘了换回来!”在京城时,他与同是进京赴考的季平私交甚好,两人常互换书籍,回扬州时,竟忘了换回来!

眼下,李烈正急等着这本书!

“如此……”李烈沉吟片刻,“苏兄认识的人中,可知道有谁有?”。

苏子昂心念一动,细思了一下,才道,“倒是有,国公爷在此稍候,我去去便来。”自顾彦宜搬出了书院后,还未曾去过他的新住处,只知道他住盐运使司附近,现在去寻人,也不知能否寻到?

锦念站在一旁,正踌躇不知进退时,听到两人的谈话,便站出来,“大哥说的,可是这本?”说着,她扬了扬手中用牛皮纸包住的书。

苏子昂刹住脚步,接过纸包便急急拆开外面包着的牛皮纸,西南地理图志几个大字赫然呈现眼前。

“六妹,你哪来的书?”苏子昂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右手轻拍着书面,“先借与我们可好?”

这倒是巧了!苏锦念笑道:“本来就是拿来送与大哥的,何来借不借之说!”这书是原本是她从外祖你那里拿来的,反正她也用不着,白白放在书架上吃灰,送给苏子昂,倒是物得其所了。

“送我的?”,苏子昂倒是很意外,不过是送了她一个泥人儿罢了,她却客气地回了份厚礼!若是他推辞,倒是显得见外了,“那就多谢六妹了。”

书传到李烈手上,他节骨分明的手指快速地翻动着纸张,“哗啦,哗啦”几声,一下便翻到了最后一页,这才微微颔首,“在此谢过两位,书我就先拿走了,回来时再还上,就此别过!”

他说这话时声音仍是低沉的,但苏锦念还是听出了几许的焦虑,联想到他日后在西南大展神威,苏锦念猜测定是西南事发,皇帝急招他回京了!

想到这,她笑着道了一声,“国公爷,保重!”

他沉默颔首,跨步出了墨玉轩。

第041章 不识

苏子昂送李烈出府,锦念则还在墨玉轩等他。

一盏茶的功夫,他便返回来了,有些感慨道:“英国公,应是新一代勋贵世家的翘楚了!”以往他所见到的勋贵之家子弟,多是纨绔之辈,李烈却与他们不同。

听这口气,看来苏子昂是对李烈是另眼相看了,若是他知道日后李烈建树更多时,只怕是更要佩服得五体投地吧!

想到这,锦念倒是好奇了,“大哥,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书香世家一向不屑与勋贵往来,认为勋贵蒙荫不劳而获,少有真才实学之人。

“在大姐夫家的宴会上碰到的!”似乎想起什么,苏子昂笑了,“也没说过几句话,没想到今日他会登门求书。”

大姐夫家那便是宁远候府了。

若没记错的话,英国公府的二夫人即李烈的婶娘张氏,正是宁远候府的姑娘,是大姐夫的姑母。

锦念记得这么个人,还是因李烈名震西南后,便跟他叔婶反目,还把张氏夫妇赶出了国公府,因这事,加上克妻之名,李烈在京中名声更恶了。

想着李烈那一副高冷的模样,亲自上门求书这个举动的确让人意外,“英国公不是要回京吗?怎么连个随从都不带,还自个前来求书?”就算英国公府没有《西南地理图志》,偌大的京城还能找不出一本来?

苏子昂摇头,“他把随从都遣去寻书了,听闻寻遍了大半个扬州城都没找到这本书。”

说到这,苏子昂低叹道:“他可不是回京城,而是去了西南!”听到李烈来找到时说要去西南时,他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圣意,不曾想是李烈主动请缨去查看军情的。

西南军事一向由镇南候府统领,前几年,现今的镇南候在西南平地方叛乱时,折了近三万兵马,因手段恶劣又折损乡勇过多,渐渐失了西南的民心和当今的圣心。

如今,交趾袭拢西南,镇南候还未有动作,李烈却请缨先行,这番举动,确有争夺西南军的掌兵之嫌!

镇南军的将领大多都由镇南候提拔,向来听令镇南候,李烈此行,恐是阻力不小。

锦念也很诧异,“国公爷去西南,可是与近日交趾袭扰西南有关?”前世,李烈闻名西南是那是五年之后的事,这一世,难道是要提前了吗?

也不知李烈和杨茹的亲事订下来没有?改日寻个机会问问二堂姐好了。

她倒没苏子昂那么了解时局,但李烈这般作为,至少是比那些尸位素餐的勋贵之家强不少,这点倒让她意外和钦佩。

想到边境又不安宁,苏子昂沉默点头。

气氛一时有些宁窒。

锦念便笑着转移了话题,“这些军国大事我是不懂的,不过我倒是听闻,你们书院出了个极擅丹青的念安居士,听说他的画能卖出高价,上个月在书斋,一幅海棠花图就开价三百两,大哥可有认识此人?”

“咦,竟有此事!”苏子昂被她这么一说,倒是来些兴致,“六妹是从哪里听来的,我倒是不知有此人,快说来我听听。”若真有这号人,倒是可以结交一番,西南兴兵之事,还不是他一介书生可以干涉的,他在这忧心也无济于事。

这算什么事!她可是来求苏子昂的,如今反倒是被苏子昂缠上了!

锦念有些郁卒,闷闷道:“我也是偶然听人提起的,哪里能知道许多,还想着大哥也正好在广陵书院里,兴许认识,竟不知大哥还要向我打听!”

被她一幅小女孩委屈模样地一通埋怨,苏子昂反倒坦然了,“六妹不知道,我并不喜描丹青,自然也不认识这方面的人,倒是可以问问彦宜兄,改日见到他,我再仔细打听好了!”

好端端的,话题怎么又带到顾彦宜身上?似乎有意无意间,她常听人提起顾彦宜,锦念皱眉,只想尽早结束话题,“若大哥知道了,可要说与我听听。”

苏子昂满口应下了。

无功而返,锦念有些失望和颓然,原本还满心期望地以为大哥是认识的念安居士的,如今竟得到截然相反的结果,她心中希望的火苗就像突然被泼了盆冷水,瞬间就寂灭了。

杜鹃一直留意锦念的神色,一出墨玉轩,见她仍是神色寂寥,便开口笑道:“小姐很喜欢念安居士的画吗?”上次在书斋,就见她拿着念安居士的画爱不释手的。

“谈不上喜欢!”锦念苦笑,有些惆怅地说,“偶然听说了这么个人,一时好奇罢了。”她没想到,打听一个确定的人也会是这样的大费周折,那找一个还不知藏身何外的凶手岂不是难上加难?

“这样呀!”杜鹃便笑了,“听大公子的意思,顾公子应是认识念安居士的,小姐若想打听念安居士,不如请顾公子帮忙。”

锦念皱眉,淡淡扫了一眼杜鹃,沉声道:“今后,这样的话我不想再听到第二次!”胡乱向别人打听外男,这算什么事?若要让老太太知道,非得罚她抄女戒不可!

再者,要她去问顾彦宜那不如另寻他法,她可不想欠顾彦宜的人情!

也不知杜鹃怎么当的差,用着总感觉没莺歌顺手!

一旁的杜鹃被锦念淡淡一瞥,加上后面的话,她心下一惊,这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赶忙举手保证,“小姐,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不用跟我保证,你心理记住就行!”她自觉前世亏欠身边的丫鬟,重生后,尽管对她们约束颇多,但却很少苛责她们,若杜鹃再这样下去,她得考虑换人了

主仆两人回到锦花小筑,莺歌进来,笑道:“小姐,卢小姐遣人送信来了。”

卢静娴在信中说她又得了几本新话本,问锦念什么时候去卢府,又抱怨起卢夫人最近开始拘着她做女红了,结果她半天也绣不出半朵花来,把卢夫人气得扬言要禁她的足。

那抱怨透着一股浓浓的欢快,让锦念有些郁闷的心情也跟着好受了不少。

第042章 后山

天气越来越热,到了六月底的时候,尽管往屋里一釜接一釜地运冰块,但仍压不住外头一阵猛盖一阵的热浪,尽管人静坐房里不动,仍忍不住汗湿薄衫。

一大早,顾彦宜便来找苏子昂。

他站在墨玉轩的雕花窗棱边看向天空,“子昂,听闻贵府后山是个纳凉的好地方,瞧着今日彩霞满天,只怕又是一个大暑天,不如叫上府里的少爷们,一同去后山吃茶吧!”

苏子昂眼前一亮,顿觉主意不错,“你倒是提醒我了!不过,光是少爷们怕是不行。这几日,妹妹们日个个都像霜打的茄子蔫了似的,我们去后山,怎好不叫上她们?!”

顾彦宜闻言,便淡笑,“你作主便好。”

镜花小筑里,锦念正在看话本。

最近天热,学堂里也停了课,苏锦桐学了几日的制香也没兴趣再来找她,锦念每日除了给老太太和母亲请安,大都无事可做,倒是让她抓准了机会整日看话本。

苏锦绣进来,显得有些兴奋,“还傻坐着干嘛,赶紧换衣服去,我们今日去后山吃茶!”她说着,夺去了锦念手中的话本。

“都有谁去啊?好好的,怎么突然想去后山。”锦念有些懒得动。

“就府里的哥儿和姐妹们!”苏锦绣有些火急,“你快点,别磨磨蹭蹭的!要不然我就把话本送去三婶那!”

算你狠!锦念瞪了苏锦绣两眼,无奈地遣杜鹃去给母亲送了口信,“跟母亲说,等我晚上采莲叶回来做荷叶鸡。”

吩咐完了,她这才进厢房换了件白底三蓝纹的夏裳,带着莺歌一起去了后门汇合。

让她意外的是,顾彦宜竟然也在,他身穿雪青色暗花芝麻纱长衫,人看上去淡淡的,沙泉站他身旁,后背还背着两把伞,看起来有些怪怪的。

见到她走来,他淡粉色的唇畔轻启,“六妹妹。”

两人已是认识的,锦念不能再当作陌生人一样无视他,掩下心中的异样,她轻声答了一声“顾四哥。”后,下意识地便隐在苏锦绣身后。

顾彦宜淡笑点头,一派云淡风轻。

苏锦桐一如既往的最后一个到来,她穿着嫩黄|色的纱裙,头上戴着点翠梅花发钗,整个人看上去多了几分明艳。

她便走到顾彦宜身边,故作娇嗔道:“宜哥哥,刚才你怎么不等我一起过来?”

适才顾彦宜去给老太太问安,苏锦桐则去东厢房换衣裳,本是打算跟顾彦宜一起走的,但等她换好衣裳出来时,顾彦宜却不见了踪影。

她只得带着丫鬟急急往后门这边赶。

顾彦宜面上浮起笑容,“我回子昂的院子拿伞。”

原来不是故意避开她!苏锦桐格格笑起来,“宜哥哥,你第一次去后山怕是不知道吧,通往后山的路都栽了树木,这一路上可不会晒到日头!你还是让沙泉把伞送回去吧!”

顾彦宜闻言,淡笑拒绝:“不必了!左右不过两把伞,带着便是了!”

见他如此,苏锦桐便也不再坚持。

此时刚过辰时两刻,人终于到齐了,大家便开始往后山去,一众丫鬟婆子提着提盒跟在后头,阵式瞧着也有近五六十人。

一路上草木葳蕤,大家走走停停,大半个时辰后,终于陆续来到后山的凉亭里。

因四老爷喜宴客之故,这里的案桌都足够大,大家都围坐一圈仍绰绰有余。

丫鬟们从提盒里拿出点心和茶水,陆续摆上桌来。

苏子昂抿了口茶水,看向顾彦宜,“我倒有一事要问你,听说我们书院出了个念安居士,擅长丹青,你正好也喜欢此道,你俩可认识?”

顾彦宜深邃的眸子一敛,“怎么,子昂这是改了性子,突然对丹青感兴趣了?”

“我是很好奇!”苏子昂淡笑,看向锦念,“听六妹讲,他的画似乎还挺值钱?!”

顾彦宜闻言,抬眼看向锦念,薄唇微微勾起,“竟有这事?我竟不知书院里还有这号人。”

他笑时,眉宇间格外好看,直把苏锦桐看得小脸迅速地飞起一抹红晕,就连声音都变得娇柔婉转了几分,“好好地,说什么念安居士,宜哥哥,我们去那边看荷花吧!”她笑着,指了指不远处的莲花池。

那里荷叶田田,白莲与红莲间落盛开,起风时,摇曳生姿,煞是好看。

锦念额头微跳,决定无视两人。

顾彦宜端起石桌上的茶杯,随意抿了一口才道:“坐这就挺好,你自去吧。”

他那高高在上的疏淡,别人瞧不出,但自认还算熟悉他的锦念却听出来了。

这倒让她觉得颇为意外,原以为这两人是看对眼了,如今看来,只怕是苏锦桐一厢情愿罢了。

不过,那又如何,顾老安人已答应了老太太,难不成顾彦宜还能反对她的决定不成?

锦念突然有些幸灾乐祸起来。

她心下正偷偷地乐着,就听到顾彦宜清浅的声音再次响起,“倒是要劳烦六妹妹与我说说,那念安居士的画真是那么好?

他深邃的眸子看着她,很是疑惑的模样。

锦念忙一凛,敛着心神想着该怎么答话。

苏锦桐却抢了先。

“宜哥哥还是别为难六妹了。”被顾彦宜当着这么多的人面拒绝,苏锦桐脸上有些挂不住了,“那人不过是个欺世盗名之辈,要不宜哥哥怎么会不认得,是吧,宜哥哥?!”

锦念无语,世间的男子都是欺世盗名的,就你宜哥哥一人是才高八斗的!

一边的顾彦宜只是笑着端起茶杯,没有接话。

原本以为苏锦桐会就此作罢,但苏锦桐下面的话却让她有瞬间的错愕。

只听苏锦桐又道:“宜哥哥,你是不知道,六妹一向不喜作画,更不擅长作画,好歹也分不清,随便什么人只要能画出一张画来,她都觉得是顶好的。”

这话说得,就只差直说她是睁眼瞎了!

就因为顾彦宜没同她去看荷花,苏锦桐不敢对他有怨言,因此把怒气撒她身上来了?!

锦念心下暗叹了口气,她竟然忘记了苏锦桐一向横着走,又喜欢在外人面前踩着她的传统。

两年前,她们几姐妹上街买珠花,临上车前,她看到街边的乞丐可怜,大冷天赤着的脚都冻裂出血了,不忍心,便把荷包里钱都给了那乞丐。

也因此耽误了上车回府的时间,苏锦桐当场立即呵斥她,“六妹真是人傻钱多,爱装善心,你再不走,那就自己走着回府去吧!”

苏锦桐说着,当真就把下令马夫把马车开走了。

如今,又是这样贬低她!

这念安居士还没找到,反倒先招惹上苏锦桐了!

第043章 评鉴

锦念有些无奈,她还没什么动作,一旁的苏锦绣却忍不住事先发作起来,“五妹,你这话说得可就诛心了,六妹虽不擅作画,但好画歹画还是分得清的。”

她说着,扯了一下锦念的衣袖,示意她出声辩解。

苏锦桐冷哼了一声,也笑意不明地看着她。

就连顾彦宜也放下手中的茶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大家都等着她开口反驳,场面一下安静下来。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锦念笑了。

她放下手中的茶杯,“五姐说我对画作分不出好歹,那我们就比一比如何?”都明目张胆的欺负到头上来了,先不说能不能赢,若不反击,日后岂不是又要被苏锦桐往尘埃里作践?

她神情淡淡的,话刚一落地,周围顿时爆发出兴奋的叫好声。

苏锦绣担忧地朝她摇了摇头,小声道:“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两人对画作的鉴赏水平如何,没人比她更清楚了,苏锦桐自幼醉心书画,在画画上的天赋就连凌先生都称赞过的,至于锦念,除了专注在香道和话本上,还真没见她有别的爱好了!

根本就不在同一水平上的两人,这可怎么比?可别最后连面子和里子都丢光了!

“六妹,怎么比?”苏锦桐瞥了锦念一眼,嘴角噙着笑,“到时,输了可不许说姐姐欺负你呀!”

似乎还嫌不够乱似的,顾彦宜眸子一沉,饶有兴趣道:“光是比试却也少了一些兴趣,不如添些彩头吧!”

他的话刚落下,立即赢得大家的一致赞同,纷纷想着赌什么彩头好。

一看这阵式,完了,再劝也没用了,苏锦绣只好干坐着替锦念着急。

瞧着顾彦宜和苏锦桐,一唱一和的,似乎都挺期待她出丑!

锦念心下冷笑,淡淡地扫了两人一眼,说道:“前些日子,五姐托我把顾大学士的《渔居图》送与母亲,我因此也有幸看了几眼,在场的人,大哥和顾四哥想必也看过此画了,那我们就以点评此画作为评比,至于彩头,那便由五姐来定,如何?”

一听是以《渔居图》作评比,苏锦桐心下嗤笑,这幅画她可是跟凌先生一同鉴赏过的,没想到苏锦念竟会撞上来找虐。

既然有这么好的机会……

苏锦桐眼珠一转,看向顾彦宜娇笑道:“彩头嘛,赢的人可以跟宜哥哥提一个要求,宜哥哥可不能拒绝呀!”

主意是他出的,顾彦宜倒是配合,笑道:“自然不会。”

锦念闻言心下冷哼。

三方当事人都没意见,大家都围坐在大石桌边,等着看两人的评比。

苏锦桐先开始,她清了清嗓子,这才缓缓道:“《渔居图》描绘的是青绿平远山水,有坡岸、湖水、人家、渔翁和远山,笔法工整严谨,整幅画的图景清旷秀丽,直抒文人的妍雅和温润。”

她说完,轻轻地睨了锦念一眼,道:“宜哥哥,大哥,二位以为如何?”

顾彦宜微微颔首。

苏子昂更是不吝称赞,他放下茶杯空出双手拍掌道:“妙!没想到五妹鉴赏水平如此之高。”

有了苏子昂这么高的评价,苏锦绣已完全不抱希望了,她悄悄的拉了一下锦念,低声道:“你直接认输吧!”这样还能挽留些许面子。

大家都把目光投在锦念身上,有担忧的,有凑趣的,还有探究和挑衅的。

苏锦桐笑得更明媚了,挑眉道:“六妹,该你了。”

锦念拍了拍苏锦绣,敛神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轻声道:“六姐评价得极是。”

她说着,微笑望向苏锦桐。

苏锦桐心下冷嘲,就知道苏锦念平庸无才,说不出什么出彩的评语!

她正想接过话,却听到锦念又在往下说,只好按压心中的得意继续听下去。

“我就在五姐的基础补充一些吧。”锦念的声音不高,听起来有些软糯,“此画前景取彼岸、湖水、渔翁和人家,中段平水渺渺,山前村舍,远山茫茫。”

“在布局上前、中、远景错落有致,除了五姐说工细严谨外,还有前景的浓丽和远景的润泽浓淡相宜。写意上,除了五姐说的文人妍雅和温润,更多是体现画者的不拘一格和恣意潇洒的人生态度。”

她说完,淡淡看向顾彦宜,见他深邃的眸子里闪过惊讶的光芒,只一瞬又恢复了波澜不惊。

这就对了!锦念心中冷笑。

再看苏锦桐,那明媚的笑容早已不见,她瞪眼不可思议地看向锦念,尖声道:“不可能,这些评语一定是出自母亲的,而你只是一字不差的背了下来!”

看着苏锦桐因激动而涨红的小脸,锦念笑了,这些评鉴语自然不是出自她,而是前世顾彦宜跟她说的,如今,她只是把这些评语一字不差的转述出来!

那又如何?

“如果五姐一定要认为这些评语出自母亲的,那我也无话可说。”锦念一直淡淡的,平静反问,“听闻五姐曾与凌先生一起鉴赏了此画,那我可不可以认为,刚才五姐那些评鉴语也是从凌先生那听来的?”

她面色柔和,唇角甚至还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看在苏锦桐眼里却是无比讽刺。

“你……”她气得有些语无伦次起来,“是…是我自己的。”

“嗯,我信五姐。”锦念点头,“至于我刚才的评鉴是不是出自母亲的,五姐回去可让母亲把画拿出来,当着你的面鉴赏一次便可知真假。”

顾彦宜面上平静地听着两人的谈话,内心却翻起了波澜。

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对于事物的看法,锦念所说的几乎与他心中的所思所想了出奇的一致。头一次是在观音山,她听出了他曲子里的意境,这次是画画鉴赏,她对《渔居图》的看法竟与他的一模一样!

不知为何,从她提议比试时,他就相信她会赢,因此他才会提出了彩头。

甚至,苏锦桐怀疑这些评鉴语是自出她母亲时,他也没有怀疑过她。

他一向谨慎,却不知为何对她总有一种盲目的信任,尽管她对他一直有种莫名的敌意。

难道是因为几次接触下来,他发现她其实是也是一个谨慎的人,所以不会打无准备的仗?

那他们还真是同一类人!

但,却又不完全一样。

想到这,他又向锦念投去了淡淡的一瞥,有斑驳的阳光恰好投在她的美人唇珠上,衬得那笑容多了几分阳光和自信。

此时的她,似乎与观音山上的不太一样了!她不再胆怯,变得开朗了许多,莹墨般的眸子熠熠生辉。

奇迹般的,他的心情也突然跟着变得极好,开口道:“六妹妹可是想好了,准备向我提什么要求?”

第044章 送伞

提到彩头,场面顿时安静下来,大家都好奇地看向锦念。

“倒是差点忘了彩头这回事!”苏子昂笑着附和,“以为五妹鉴赏已极好,没想到六妹的评鉴更高一筹,跟你顾四哥提要求时可别心软了。”

在场的,就属两人的才学最高,他们的话等于宣判了比试的胜负。

苏子昂的话刚落下,苏锦绣便“哇”的一声欢呼,带头鼓掌起来。

瞬间,掌声此起彼伏响了起来。

苏锦桐脸色变得异常难看,本以为能借此机会跟宜哥哥走得更近一些的,谁知到最后却让她在他面前丢了这么大一个脸。

想到这,她满心不甘地横了锦念一眼,冷声道:“侥幸而已,没什么好得意的。”

“确实是侥幸,多谢五姐承让了。”锦念笑得很温婉。

苏锦桐面上一僵,感觉自己击出的重拳打在了棉花上了,软绵绵的,瞬间就把她的力道化为无形。

今日她输得这么难堪,也不知宜哥哥会怎么看待她?

她有些羞赧地看向顾彦宜,只一眼,她便像被泼了一盆冰水般冷到心里。

顾彦宜看锦念时那异样的目光,那是在任何人面前都从未出现的,她清楚地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好一会,苏锦桐才反应过来,看向锦念的目光不由得带了几分怨恨。

锦念不知道自己无意中竟招了恨,她笑着看向顾彦宜,“至于向顾四哥提要求,我还没想好,以后再说吧!”

顾彦宜准确地捕捉到她看向他时瞬间转冷的目光,那她说的以后想来是不会再有下文了。

他心下暗暗叹了口气,拢在袖中的手不自觉的握紧了几分,唇畔却笑得云淡风轻,“六妹妹日后想到了,再来找我也不迟!”

锦念点头,不再看他。

接下来的半日,大家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块下棋,苏锦妍甚至还带来锈品来刺绣。

申时末,日头西斜,在后山消磨了大半日,苏子昂便提议回府。

想到自己答应母亲做的荷叶鸡,锦念便道:“大哥你带大家先走吧,我去采几片荷叶。”

后山离府里也不过小半时辰的路程,天色还早,苏子昂也便由她去了。

从凉亭到荷花池也不过几百米的距离,很快,主仆二人采好了荷叶,正待要往回走时,锦念这才发现,刚才还明亮的天边,不知何时已聚起了乌云,天光渐渐暗了下来。

还真是六月的天,孩儿的脸,说变就变!

“快走吧,说不定能在雨来之前回到府里呢!”锦念说着,当先撩起裙角便往来路跑,莺歌也赶忙追了上去。

想法是好的,主仆两人还没跑到凉亭,豆大的雨点便撒了下来,二人只得举起荷叶往头上遮,跌跌撞撞跑进了凉亭。

锦念有些狼狈,脸上粘着被雨水打湿了的发丝,肩膀上也落了不少雨滴,幸好衣裳还是干的。

她正庆幸着,还没来得及缓口气,赫然发现亭子里除了她们主仆二人外,还站着顾彦宜和他的小厮沙泉。

他怎么还在这,他刚才不是已经走了吗?

见到锦念愕然,顾彦宜移开眼睛,浅笑道:“回来了。”

雨声太大,锦念听得不清楚,她也没有打算探究他到底在说什么。她勉强地露了个微笑,径直走到凉亭的另一边,抬眼望着外面的雨幕。

莺歌见自家小姐不愿多跟顾彦宜接触,她自去跟顾彦宜打了招呼后,便沉默地跟在锦念身后。

雨越下越大,天地只剩一片茫茫的雨幕,瞧这势头,只怕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

顾彦宜也不再说话,没人开口打破沉默,沙泉一会看向锦念,一会看向自家少爷,他几次欲言又止,每次都在顾彦宜淡淡一瞥下,最终选择了安静。

天色渐渐暗下来,锦念开始有些焦急,下这么大的雨,她没回去,只怕母亲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了!

“六妹妹,我这有两把伞,你们先下山去吧!”

不知何时,顾彦宜已走到她身旁。

他突然开口,倒把锦念吓了一跳。

“不用。”她想也没想,冷声拒绝。

顾彦宜眉头一挑,转身换了个角度,站在她侧面,“再过半个时辰,天就要黑了,见你没回去,三世婶该是着急了。”

他站得有些近,锦念甚至还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淡淡的薄荷香。

就像前世他曾无数次靠近她一样,她的身子有瞬间的僵直,等反应过来后,她迅速地侧开身子后退两步,这才道:“那就多谢顾四哥了。”

这个人就是这样,无论何时,都能准确地猜中她心中所想。

既然已被他看破,那她倒不如大方地认了,“借伞就当是我跟顾四哥要的彩头。”

她可不想白白的欠顾彦宜一个人情!

话落,她接过顾彦宜递过来的雨伞,撑开,一头便冲进了雨幕中。

莺歌随后也跟了上来。

一直到锦念的身影消失很久,顾彦宜仍伫立在原地不动。

他低低叹了一声,“这个彩头……”。

这声音似叹息,又似自嘲!

沙泉心下暗暗叹了口气。

他看着外面一直下不停的雨,有些担忧道:“公子,今晚我们真要住山上?”

“怎么,你怕了?”

他看向雨幕,沙泉看不清他的神情,但总觉得自家公子今日所作所为有些奇怪。

“倒不是!”沙泉摇头,“只怕大皇子今晚会到扬州!”这么重要的事,公子却偏偏选在今日来苏府。

明明是他自己说“朝霞不出门,彩霞行千里。”知道今日会下雨,竟跟苏大公子说今日会是个艳阳天,还提议来这后山。

本来刚才已经下山了,半路却又借口返回这里。

如今,只怕是要冒雨下山了!

顾彦宜却始终面无表情,他抬手揉了一下眉头心,这才道:“我知道了,再过一刻钟,我们下山。”

就因为大皇子来了,只怕最近两个月,他都无法再来苏府了,想到锦念对他显而易见的敌意和疏远,他一向自持镇定的心便有些烦躁。

得想个办法解开这症结才行……

这边,苏锦念回到镜花小筑时,裙摆完全湿透了,只有上身的衣裳是干的。

她一进镜花小院的门,一眼便看到谢氏正在屋檐底来回徘徊,还不时地往院门口这边看来。

等她一走近,谢氏便急急接过她的伞,心疼道:“适才见到你弟弟回来,淋得像落汤鸡似的,又听说你还在后面,你若再不回来,我可就要亲自上山去找你了!”

这么说来,苏子昂一行人都挨淋了雨了!

那还真的托顾彦宜的福,她成了最幸运的一个。

第045章 苏锦妍亲事

次日,锦念去荣华堂。

老太太还未出来,见到苏锦桐无精打采的模样时,锦念吓了一跳。

只见苏锦桐坐在老太太对面,额头上贴着一帖膏药,有一搭没一搭往嘴里送米汤。

“五姐,你这是怎么了?”不会这么倒霉,淋了一回雨便病倒了吧!

想到昨日的种种,苏锦桐睕了锦念一眼,低低骂道:“惺惺作态!”

还真是病倒了!

锦念正想着说些吉利的话,就听苏锦桐有些咄咄逼人地问:“我问你,后来宜哥哥返回去,是不是找你去了?”

好好怎么又扯到顾彦宜身上?何况他返回后山,跟她有什么关系?

苏锦桐这样,是想诬蔑她与外男独处吗?

又联想到前世的事情,锦念的声音顿时冷了几分,“我是先他下的山,若五姐想知道顾四哥的行踪,何不亲自去问他?”

在这里逼问她算怎么一回事?!

一听锦念不是同顾彦宜一起回府的,苏锦桐心下舒坦了些,“我警告你,离宜哥哥远些!”

原来顾彦宜昨晚就走了,这才把气撒到她身上来了!

锦有些无语,也无意跟她纠|缠下去。

正巧,老太太搭着秋妈妈的手出来了。

锦念跟老在太请了安,便说起了另一件事,“祖母,盂兰盆节快到了,不如让我帮祖母抄些佛经,捐到庙里去做一些功德吧。”

离盂兰盆节也没几日了,这个主意倒是不错。

老太太微笑颔首,“那你们姐妹俩每人各抄一本《地藏经》吧!这几日就不用来请安了,等经书抄好了,再来请安也一样。”

锦念应诺,回了镜花小筑,

她刚走没多久,荣华堂就迎来了一位贵客。

杨夫人身穿湖绿色湘绣镶边的夏衫,跟在大夫人身后进了荣华堂,她躬身向老太太问安,“有段时间没见您老人家,瞧这精神头,可真好!真是越来越年轻了。”

杨夫人一张巧嘴,到哪里从来都是受欢迎的。

她的话立即让老太太笑开了脸,乐呵呵道:“瞧瞧,就知道哄我老太婆开心,说说看,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望我老太婆了?”

“怎么能说哄您呢,我可是发自肺腑之言,有哪家老太太像您这样的,儿孙上进孝顺,荣华富贵的。”杨夫人用手帕按了一下嘴角,继续笑着说,“我今日是给您报喜来了。”

老太太一听是报喜的,急忙吩咐秋妈妈上茶,这才道:“这大热天的,有什么喜事,也说来让我老太婆也乐呵乐呵。”

杨夫人看了一眼大夫人,这才按低了声音道:“卢夫人相中你们家二姑娘了,老太太,您很快就又有一位能干的孙女婿了。”

说到这,她又把卢家狠狠地夸一顿,“卢公子人长得俊,关键是家世还好,说不准卢大人明年就可以调回京去了,怎么着也得升个正二品的缺吧,日后你家二小姐,还能少了她的富贵?!”

六月中时去卢府相看,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准信,老太太高兴得合不拢嘴,有了这门好亲,苏府日后又多了一份助力。

“那果真是桩喜事。”老太太呷了一品茶,转头跟大夫人说,“我们家妍姐儿也是托了杨夫人福,元倾,回头记得让妍姐儿好好的谢过杨夫人这个大媒人。”

柳氏发自内心地笑着应下了。

杨夫人忙道不敢,顺便又把老太太给夸上了,“主要还是贵府会养姑娘,我也就在中间搭了根线而已。姑娘家不好,我再怎么努力也是白搭。”

这话说得老太太跟喝了蜜似的甜到心里。

杨夫人又说起了下定的事,“卢家的意思,七月不合适,中秋前后倒是不错,不冷不热的。”

见到卢府考虑得如此贴心,老太太更满意了,“八月初妍姐儿及笄,及笄礼过后便定亲,那是最好不过。”

老太太笑着,思绪便飘得远了些,妍姐儿的亲事定下来了,那接下来就该到绣姐儿和桐姐儿了……

见老太太没反对,杨夫人也松了口气,她还担心苏府又要拿娇,不成想老太太这么好说话!

她心情极好,睃了柳氏一眼,又对老太太道:“那我等会就去给卢夫人回话,择好了日子就来交换庚帖。”

说完苏锦妍的亲事,老太太自然问起了杨茹,“我听说茹姐儿亲事也快定下来了!英国公府那可是万里挑一的好亲事!”

说到自家女儿,杨夫人眼神有些闪烁,“八字还没一撇的事!”

听这口气,像出了些变故。

柳氏诧异,顺口就问:“还没定吗?英国公不是来扬州了吗?”

杨夫人的笑容便有些勉强,“英国公公务繁忙,如今已不在扬州了!”

英国公来扬州近半个月,也来过杨府拜访一次,她以为亲事就快定下来了,不成想,前段日子西南事发,国公爷又急急走了,到底相没相上自家闺女,也没给个准话。

虽说,英国公的亲事,最后还得国公爷的婶娘订下,但若国公爷相不上自家女儿,一切都是白搭。

如今,她心里是七上八下的。

竟还没订下来!柳氏闻言,不好再追问下去,免得杨夫人为难,“国事为重,说不准不久就回有喜讯传来呢!”

等杨夫人一走,荣华堂里发生的事就传来了苏锦桐的耳朵。

她瞥了一眼站在跟前的秋妈妈,嗤声道:“苏锦妍半点不出彩,得了这等好姻缘,确实可喜可贺。”

秋妈妈讪然,嗫嗫不敢应声,掌家夫人的女儿,哪是她一个奴仆随意说嘴的。

苏锦桐却又问起了其他事,“你可是问清楚了,昨晚六妹是撑伞回来,而宜哥哥是淋着雨下山的?”

见她不再提苏锦妍的事,秋妈妈暗暗松了口气,忙应道:“这事,很多丫鬟婆子都瞧见了,错不了!”

“嘣”的一声闷响,青花瓷茶杯被重重地放在茶几上。

顾不上手背上溅到的茶水,苏锦桐怒道:“苏锦念这个贱人!”说什么先宜哥哥下的山,那伞又是怎么回事?

她突然恨不得掐死锦念。

祖母的意思她何尝不清楚,甚至就连顾家老安人的回信她都看到了,她心里一度美滋滋的。

如今,事情好像没往她想像的方向进行,宜哥哥对苏锦念不一般!

得赶快把事情定下来!

想到这,苏锦桐心一热,吩咐秋妈妈,“你先下去吧,我去找祖母说话!”

第046章 拒绝

庆北街盐运使司附近一座三进宅院里,顾彦宜和苏子昂相对而坐。

苏子昂瞧了一眼顾彦宜,面色有些古怪道:“彦宜,明日|你进府一趟吧,祖母找你说点事。”

沙泉刚给顾彦宜斟好茶水,闻言一脸惊讶。

刚从苏府回来,这才过了两日,老太太能有什么事要跟少爷说的?

如今大皇子刚到扬州,督查官员、巡盐务,正是最需要人手的时候,少爷可走不开!

顾彦宜拂开茶盏里的茶沫,笑着应了,“好,明日|我就去府上。”

见他神情淡淡的,苏子昂纳闷了,他怎么就不问问老太太找他何事?自己要不要给他透露点什么风声,可若万一他猜的不对呢,那岂不是成了长舌妇?

苏子昂顿时有些兴竟阑珊,喝了杯茶就起身告辞,临走前还不忘嘱咐,“那个念安居士,你可别忘了帮我多打听打听。”

顾彦宜瞥了苏子昂一眼,没说话。

等苏子昂一离开,沙泉便疑惑道:“少爷怎么不拒绝苏大少?才隔两日老太太又要见少爷,想来也没什么要紧事……”

要紧的事么……

自然是有的,顾彦宜想到了前两日接到的家书。

他没再搭理沙泉,望着远山怔怔出神。

次日,苏府。

顾彦宜身穿着青色金玉满堂直裰,负手站在荣华堂的厅堂里。

苏锦桐躲在屏风后,瞧见他无可挑剔的侧脸和挺秀的身姿,心又猛地一跳。

老太太从里屋走出来,看到顾彦宜芝兰玉树的风姿,暗自满意地点头。

她指了指下首的玫瑰椅,道:“宜哥儿久等了,快坐着吧!”

顾彦宜拂手敛衽,端坐在老太太下首,开门见山道:“世祖母叫我来,可是有何事吩咐?”

“也没什么要紧的事。”老太太笑得很和蔼,“最近你可有收到家书?”也不知顾家那老家伙写信告诉宜哥儿了没?

“有。”顾彦宜将手扰在广袖里,“前几日,祖母刚刚寄来了一封。”

“我也有十来年没见你祖母了。”老太太神情里便带了怀念,“当年同在京城,倒是常来常往的,如今再见一面却是难了。”

顾彦宜不动声色地应了声是,等着老太太接下来的话。

“分开十几年,如今,我们都各自儿孙满堂了!”老太太感叹着,突然话锋一转,“我记得,你是比昂哥儿小一岁的?”

说到自己身上,顾彦宜只好接话,“是的,今年十七了。”

“十六岁的北直隶案首,实属难得。”

顾彦宜是去年北直隶秋闺案首。

闻言,他倒也没谦虚:“是祖父教导有方。”

听着外面两人东拉西扯的,躲在屏风后的苏锦桐便有些焦急,祖母怎么还没开始入正题。

似乎感觉到她的心焦,老太太便悠悠叹道:“十七岁了,也该是订亲的年纪了,说起来,昂哥儿也是十七岁订的亲,父母之命,媒说之言。”

顾彦宜笑笑,没作声。

老太太眼底闪过微光,语气中带了几分试探,“宜哥儿觉得我家桐姐儿如何?”

苏锦桐屏住了呼吸,侧身倾听。

这话说得直白,顾彦宜不能继续装傻作愣。

他神情微顿,淡淡道:“锦桐妹妹自然是极好的,我也一向把她当成自家妹妹看。”

他这是说对她的桐姐儿没那个意思吗?

老太太一直挂着笑的脸便有些僵硬,她不死心,继续道:“你祖母也觉得桐姐儿挺好,来信还跟我打趣说想要这样的孙媳妇。”

这话说得直白,顾彦宜不能再装痴作哑。

“亲上加亲确实挺好。”顾彦宜笑,很冷漠,“我来扬州时,二哥还没订亲,我看桐妹妹与二哥倒也般配。”

屏风后的苏锦桐瞬间如坠冰窟。

老太太的脸色也冷了下来,她沉声为自已圆回脸面,“我家桐姐儿与谁般配,倒不用宜哥儿操心,不过是长辈戏言罢了!”

顾家二郎是庶出的,顾彦宜就是再如何看不上苏锦桐,也不能这样作践她的娇娇儿,把她推给一个庶子!

顾彦宜抿唇,没说话。

老心下冷哼,端茶送客。

这场谈话不欢而散。

顾彦宜一离开,荣华堂东厢房的门便“嘣”的关上了。

老太太心里又气又急。

气的是顾彦宜太狂妄,根本不把她的桐姐儿放在眼里,急的是苏锦桐这样不吃不喝的不见人的,像是铁了心非顾彦宜不嫁了!

这可怎么办才好?找顾家老安人能否让顾彦宜低头?

姻缘向来父母之命,媒说之言,他们顾家却是个例外,定个亲还要孙子点头了才行!

老太太心里不好受,顾彦宜这边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一扫往日的雅致,阴着一张俊脸出了苏府。

等他甩袖上了马车,便冷声吩咐沙泉,“往京城寄封信,若再给我乱点鸳鸯谱,我不介意出族自立!”

他说着,深邃的眼眸看不到底。

这话说得太严重,沙泉心凛,赶忙应诺。

荣华堂发生的事没传到锦念的耳里,就连念安居士她也没空出时间去打听。

盂兰盆节前,紧赶慢赶,她终于把《地藏经》给抄好了一份。

她把经文订成一本,便拿到荣华堂给老太太。

让她意外的是,她居然碰上了族长的夫人廖氏,锦念这一辈份的都叫尊称她叔祖母。

锦念上前向她请安,“有段时间没见叔祖母,叔祖母安好!”

她说着,仔细打量着廖氏,她有些清瘦,双眼古井无波,但看人时眼神却很锐利。

不愧是族规的执行者!

“这是念姐儿吧,几个月没见,出落得越发水灵了!”她几乎不笑,就连声音听起来也没什么温度。

锦念有些疑惑,这样的一个人,会不会是那个幕后杀她的主使?

按下心中的异样,锦念凝神听两位老太太说话。

“中元节那天,还是像往常一样,申时祭祖!”廖氏低声把安排说了,“各家的祭品和人员,最迟未时末要到祠堂。”

原来是为中元节开祠堂祭祖一事。

老太太笑着应了,客气道:“为这事还劳动你亲自走一趟,派身边的媳妇子来跟我一声便是了,这大热天的……”

“祭祖是大事,我不放心交给她们!”她说着便起身告辞,“还有几家没通知到,我还得再走几趟。”

既然是为祭祖的事,老太太也不好拦着,她起身,亲自送廖氏出了荣华堂。

第047章 中元节

很快,中元节便到来。

苏府上下老小近三十口人,但凡是上了族谱的,都在老太太地带领下,在未时三刻便到达了苏氏祠堂。

他们到时,祠堂外面已经站了许多人,乌压压一片,每户都由当家人领头,按辈分、分男女站成一列。

祠堂里的红木灵芝供桌已搬出来,桌面用练叶铺衬,再整齐地摆放着酒馔、白米以及面花等各式素食祭品,另有楮衣,锡箔纸锭等堆放一旁。

天气还很热,没站一会,锦念额头、后背都开始沁出一层薄汗来。

她正焦躁着,便听到前头传来老太太不悦的声音,“老四人呢,这都未时末了!”

中元节祭祖,那是苏氏一族重大祭祀活动,仅次于大年初一。

这样重要的日子怎能迟到?

老太太的话刚落下,四老爷苏佑栢便急匆匆赶到,豆大的汗珠从他鬓角流下,平日里异常注重仪容的四老爷此时看着有些狼狈。

“幸好赶上了。”他有些庆幸,掏出手绢压了一下额间的汗水,立即跟老太太告罪,“上面来人了,全扬州府的官差都被调去布岗,儿子是好话说尽了才能回一趟,祭完祖得立即赶回去!”

瞧这阵式,怕是来了大人物了,老太太不好插嘴,示意四老爷站好。

没一会,祭祖便开始了。

族长带头念祭文,大家跟着他行跪拜礼,一直到烧完了楮衣和锡箔纸绽,祭祀才终于宣告结束。

祭祀一结束,四老爷果然又急匆匆而去。

苏府的众人也回了府里,老太太便吩咐大夫人,“今日家宴早些开,再安排几辆马车和跟车的婆子,晚上由昂哥儿领着府里的姐儿哥儿去放河灯。”

锦念诧异,没想到老太太今年格外积极。

苏锦绣突然凑到她耳边,神秘兮兮道:“你猜,今日过节,顾家四哥怎么没来?”

她怎么会知道为什么?

况且,她也没兴趣知道,便胡乱应答,“许是顾四哥有事来不了呢!”

“你果然是后知后觉!”苏锦绣给了她一个鄙视的眼神,“你每日去给老太太请安,就没发现什么不同?”

锦念满眼困惑。

最近十来天,她一直忙着帮老太太抄写《地藏经》,便遵了老太太的意思,没去荣华堂请安。

这才十来天,难道又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一看她皱眉沉思的模样,苏锦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无奈摇头,给了锦念使了一个眼风。

循着她的眼风看去,锦念看到苏锦桐脸色灰败,尽管敷了粉,但眼底淡淡的青色依然遮不住。

锦念惊讶,瞧着苏锦桐这样子,倒像是久病未愈的人,难道上次在后山淋雨染了风寒还没好?

这也太久了些!

而且也不合理,若是苏锦桐真久病未愈,老太太定是不会让她顶着大太阳参加祭祖仪式。

能让苏锦桐副落魄模样的,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是顾彦宜!

锦念很意外,没想到顾彦宜那么快就跟苏锦桐坦白了。

这一世,顾彦宜还是没看上苏锦桐,难不成,他又看上自己了?

想到这个可能,锦念心里“突”地一跳,语气顿时也带了几分不安了“你是说五姐和顾四哥闹翻了?”

苏锦绣挑眉,“也许吧,谁知道呢!但是祖母这么积极让我们出府,肯定是跟五妹有关。”苏锦桐那可是老太太放心尖上疼着的,她心情不好,老太太是希望她出去放河灯排解郁气呢!

锦念沉默,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家宴过后,老太太和柳氏又叮嘱了些注意事项,便让她们回各自院子准备出门事宜。

锦念换上了蓝白镶边盘花褙子,拿上前两日自己做的紫色莲花灯,跟着大家出了府。

今日中元节,街市两边都点起了灯笼,街边的商贩更是挂出了造型各异的花灯,到处一片灯火辉煌。

但最热闹的,要数小秦淮河的岸边。

那里停靠着官府的四艘船只,一艘放焰口,一艘载佛婆念佛,一艘烧锡箔纸锭,一艘放河灯,岸边已有不少人在围观。

亦有不少画舫停泊其间,但无论是官船还是画舫,船头都挂满了的各式纸灯,倒映着船上人影绰绰。

天刚擦黑,街上已是熙攘一片,男女老少都往着河边赶去,有官差在疏通人流,但似乎效果甚微。

锦念一行人乘坐的马车刚上转上东大街,便被堵了个严实,卡在原地动弹不得。

看来想乘马车直接到河边是不可能了。

苏子昂皱眉,拿定主意让大家都下车,“大家跟着我,注意不要走散,若是走散了,便自个回这里来等。丫鬟婆子跟紧自己的主子!”

他的声音很大,很快又湮没在一片人声鼎沸中。

锦念下了车,由莺歌和杜鹃搀扶着穿梭前行,好不容易挤上了东板桥,往前头一看,苏子昂一行人却没了踪影。

人这么多,往哪找人去?

杜鹃顿时有些焦急,“小姐,我们现在怎么办?”

锦念望了一眼渐渐加长的人龙,果断道,“找个人少的码头吧。”放完河灯,再返回东大街口集合。

内城河段的岸边都加有护栏,每隔一段路设一个码头,这些都是由盐商捐钱修建的。

主仆三人下了板桥,慢慢向河岸边靠近,找了许久,码头上到处都是放河灯的人,她们只好继续往前行。

一直步行到内城河的下游岸边,人群才渐渐稀松起来。

锦念舒了口气,主仆三人找了一处只有两三人的码头。

这里是下游,此时河里已漂泊着不少河灯,一眼望去,满河星斗璀璨。

锦念拿出火镰石,亲手点燃了紫色的莲花灯,等灯芯渐渐旺起来后,她才把它轻轻放入水中,小手拨动着水流推着河灯往前漂去。

河灯悠悠,照幽冥之苦,超渡孤魂往生。

重生之后,锦念对这些鬼神之道心怀敬畏,也相信一盏河灯能渡一亡魂。

想到自己重生一事,她心生感慨,盯着自己的紫色莲花灯慢慢飘远了,这才站起身来悠悠叹了口气。

却在此时,异变陡生。

“有刺客,护驾!”尖利的声音划破了喧嚣。

顿时,整个小秦淮河岸边乱做一团。

第048章 得救

那一声“有刺客”落下没几息,便有人群慌不择路地向这边跑过来。

锦念心下一紧,拉上杜鹃和莺歌赶紧回到大街上去。

她们刚从码头上来,“嗖”的一声,一支箭羽堪堪射落在锦念身旁。

有人高呼“护驾,护驾……”,呼声又很快湮没在尖叫声里。

杜鹃和莺歌吓傻了,呆愣在原地动弹不得。

锦念勉强比两丫鬟镇定几分,她赶忙扯着两人回到护栏边,街上已响起了“呛呛”的刀剑碰击声。

她的心“嘣嘣”直跳,惊恐望着不远处的打斗处,只见几个黑衣人围着一锦衣公子,他们面色冷酷,手中的剑寒光闪烁。

有黑衣人挥动了手中的长剑……

锦念闭眼,不忍看下去。

“呛”的一声过后,她睁开眼,却见有半截断剑急速向她飞来。

完了!锦念脑中一片空白,全然忘记要去避开。

“别动!”有人惊呼一声,随即她眼前的断剑如同长了翅膀一般,偏开了一个方向直直打在护栏上。

有一管玉箫落在了她面前,生生断成两截。

锦念反应过来,整个人瘫在地上!

那边围攻锦衣公子的战斗却还没停止,又有人加入了战团,如狼般发狠地扑向黑衣人,战局开始慢慢扭转。

杜鹃和莺歌缓过劲来,扶着锦念退回码头上。

她们暂时离打斗圈远了些,锦念死里逃生,良久才缓过气来,强装镇定吩咐道:“等他们一离开,我们赶紧回东街口。”再待下去,还不知道要发生何事。

她的话将将落下,脚下一滑,河中响起了“扑通”的沉闷水浪声,随即带起一片水花。

杜鹃吓疯了,惊声尖叫,“六小姐。”

莺歌面色惊惶,高声呼喊“救命,救命……”

锦念起初没反应过来,刚一落水头脑很晕沉,等冰凉的河水一股脑地灌入她口鼻时,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恐惧顿时如荒草般蔓延全身,她想伸手去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没抓着,只得凭着本能去挣扎,结果越是扑腾呛入的水越多。

沉浮间,她手脚渐渐没了力气,头脑也开始混沌起来,只觉得自己又要死了……

重生一世,她还是没能逃脱死于非命的下场。

她莫名又觉得有些凄凉和遗憾,有些事她都还没来得及去做,有一些人她都还没来得及见到,她想到了父母亲、甚至想到了顾彦宜。

但如今,她却又要死了……

迷蒙中,似乎看到有人跳了下来,没一会,她被拉进了一个结实的胸膛,有一条有力的手臂从后背环住了她的腰身。

锦念被救上来,呛出了几口水后,她的意识渐渐清明起来。

缓缓睁开眼,视线还有些模糊,隐约得看到身旁站着几个人,她抬手揉了揉眼睛,定神一看,整个人瞬间愣住了。

她撞入了一汪深邃眼眸中!

他穿着一身短褐,河水还顺着他墨发往下滴,在月光和着灯火交相掩映下,他淡粉色的薄唇紧抿着,紧握着断成两截的玉箫的手还在滴血,整个人冷峻而肃杀。

算上前世,他们认识多年,她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顾彦宜,完全不是那个雅人深致的世家公子,更像浴血归来的将军。

一时间,她看得有些发愣。

四目交错,顾彦宜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脸色苍白憔悴,就连那往日那惑人的美人唇珠也失去了光华,整个人看上去安静而柔弱,全然没有了往日面对他时满身竖起的刺。

见她望着自己怔怔出神,顾彦宜低声道:“赶紧离开这里!”。

话落,他转身便要走。

“我……”锦念艰难地吐了一个字,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开口。

今日,他两度救她性命,她想要谢谢他,但不知为何心里总拧着一股劲,话到嘴边又生生地吞了下去。

似乎知道她所想,顾彦宜低声道:“若有人问起,便说是丫鬟拉你上来的。”

锦念正犹豫间,生生被他这句话激出几分羞恼来。

她知道他的意思,男女授受不亲,若是让人知道是他救起的她,他只有娶了她这条路。

他现在这样,是想与她划清界限呢!幸好码头上没有其他人,没人知道是他下水救的她!

这样也好,前世今生的恩怨,他们扯平了!

锦念坐起身来,已不见了顾彦宜的身影,不远处的刺杀早已结束,地上躺着几个黑衣人,有官差正在清场。

杜鹃和莺歌两人脸上都沾满了泪水,“小姐……幸好顾公子来得及时!”今日两次直面死亡,两人都后怕不已。

这两丫头只怕是被吓得不轻!锦念拍拍两人的肩头,极力装得若无其事,“不是好好的嘛,上次水鬼都放过我了,难不成这次他要反悔收我去?!”

见到她还能说笑,杜鹃和莺歌破涕而笑,很勉强!

锦念叹了口气,正色道:“记住刚才顾公子说的,是我不小心失足落水,你们两人一起拉我起来的。”俩人都不想跟对方扯上关系,这倒是免了她后顾之忧。

主仆三人往回走时,街上已开始戒严,官差正不断的疏散人群。

幸好她才十二岁,身子还没长开,又值人心惶惶之时,她穿着湿漉漉的衣服行走,倒也没引来别人的注意。

她们到东街口时,苏子昂正在焦急地清点人数,“大家都看看,还有谁没回!我们得赶紧回府。”

倒是苏锦绣首先发现了她的不妥,见到她浑身湿透,吓了一跳,“你怎么弄成这样的?可是遇到刺客了?”她的声音很大,立即引来了苏府其他人的目光。

锦念本想悄悄地上马车的,现在被苏锦绣这一喊,她落水的事怕是瞒不住了。

很快,苏子昂和几个已回来的哥儿姐儿都围了过来。

苏子铭有些担忧道:“姐,你怎样?”他说着,转身去车厢里找了一件薄薄的披风递给她。

大家都在等她说话。

她只得尽量显得淡定些,微微一笑,“放河灯时,不小心滑了一下,幸好杜鹃她们手快,把我拉上来了。”

她说完,又疑惑地问苏子昂,“大哥,岸边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有刺客?”她略去了顾彦宜相救一事。

苏子昂往四周看了一圈,这才低声道:“刚才碰到四叔,大皇子遇刺了。”

锦念心下一惊,刚才那个被围攻的锦衣公子,竟然是当今的大皇子……

怪不得四叔说上面来了大人物,事发不到半时辰,街上又是官差又是戒严的,原来是大皇子到了扬州!

她突然想起顾彦宜是大皇子一派的,顾大学士曾任皇子侍讲,顾府打一开始便被划上大皇子党。

想到刚才顾彦宜流血的手,她心下忍不住又波浪起伏。

她从来都不知道顾彦宜是习过武的,适才他定是护驾的人员之一了,没想到他竟撇下大皇子两次救她性命。

她心中意味复杂,一路上,就连苏锦绣说了什么她一句也没听进去。

第049章 失职

庆北街盐运使司附近的一座三进宅院里,灯火长明。

大皇子刘建深坐在上首,他身旁站着贴身内侍王直。

屋内没人说话,气氛有些沉闷。

王直一直面色不善地盯着顾彦宜,好一会才阴阳怪气道:“顾公子真是风雅,护驾时都不忘顺手救美人。”

顾彦宜面不改色,淡淡答道:“王公公也说是顺手了,何乐而不为!”

王直阴柔的脸抽搐了一下,尖声呵斥,“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置殿下安危于不顾,若有任何散失,你担当得起吗?”

顾大学士这个老狐狸,怎么会养出这么个不分轻重的主!

大皇子也是,居然把护卫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个未及弱冠的后生,就这么信任他?!

王直心中怄着气,不悦地看向顾彦宜。

“放心。”顾彦宜面色寡淡,“我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

他声音清浅,但眼里全是成竹于胸的自信,直把王直看得又气闷了几分。

“行了!”刘建深适时站出来制止,“今晚的事,你们怎么看?彦宜,你在扬州多时,说说你的看法。”

刘建深身穿一件蓝地捻金绣龙纹圆袍,腰配王子玉革带,眼光扫过两人,与生俱来的贵气中带着不怒自威。

刘建深没再提他失职的事,但顾彦宜知道,他这是不满自己没全心护驾了!

他笑了笑,“两种可能。一种是祸水东引,有人想把刺杀殿下的罪名栽赃在晋王头上。另一种便是转移目标,不想让殿下插手扬州盐务。具体如何,要刑讯活口后才能得知,但无论是哪种,对我们都极为不利。”

刘建深沉默点头,“彦宜可有破解之法?”

顾彦宜看向刘建深,不紧不慢道:“这个节点,我劝殿下最好停止动作,寻找更多同盟!”

刘建深疑惑,如今能用的官员大都网罗在自己羽翼下了,难道还漏了谁?

顾彦宜点头:“英国公李烈自谏前往西南,志向不小,虽说英国公府这些年势微又一向中立,但李烈野心不小,此人倒是可用。”

他的声音清浅,面色寡淡,但却有一股胸有乾坤的气势,丝毫不逊色于身为皇子的刘建深!

王直额头一跳,暗骂自己昏了眼,才会把顾彦宜跟大皇子相提并论!

他刚想出声反驳,刘建深却冷眼阻止他,点头道:“李烈目前还在西南,派我们的人先去跟他接触。”

他说着,随意伸出手,身边的王直立即意会,熟稔地展纸研磨。

一直等刘建深和王直走了,沙泉才进来,低声禀道:“少爷,抓到了一些人,什么方法都用尽了都不肯招。”

“不招的全部活埋!”顾彦宜面上疲惫中透着不加掩饰的冷漠。

这些刺客是惹怒少爷了,沙泉心下一凛,应诺而去!

锦念一行人是戌时末回到府里的。

此时,河灯花会上出现刺客的事已传偏了整个苏府。

老太太、大夫人、二夫人和三夫人谢氏都在垂花门等候,见他们一行人下了车,立即赶来查看。

见小姐少爷们没事,都齐齐松了口气,大家都关心着大皇子遇刺之事,锦念落水一事倒没人生疑,唯有谢氏拉着女儿的手担忧不已,立即辞了老太太带她回房更衣。

锦念怕母亲知道真相后担忧她,便把心中复杂的思绪压下去,一路强装淡定地跟谢氏回到镜花小筑。

换下湿衣,她舒坦地靠坐在红木圈椅上了,暗自松了口气。

见她这副模样,谢氏心疼地递上刚命人煮好的红糖姜茶,又将身边服侍的遣了,这才冷声道:“跟我说实话,怎么弄成这样?”

锦念额头一跳,笑嘻嘻地答道:“人太多,走得好累,一不小心就滑下了河里。”她说着,伸手去揉脚踝。

谢氏冷哼,“你现在撒谎脸不红心不跳了啊!要不要我把杜鹃和莺歌审问一遍?”想到女儿落水有可能会失去性命,她打从心底怕得后背直发冷。

锦念心虚,摇着谢氏的胳膊撒娇,“好啦,好啦,我说还不成吗?但娘亲是怎么发现我撒谎的。”为免谢氏担忧,锦念已跟杜鹃和莺歌下了封口令。

看着她一副小女儿家的模样,谢氏心软得一塌糊涂,“若真是不小心落的水,你只怕会吓得直哭,哪会像现在这般从容。”她边说边用手指去点锦念的额头。

锦念抚额,敢情她这是装过头了。

可问题是她真的是自己落水的。

她有些无语地望着谢氏,略去了遇刺的情节,简单地把顾彦宜下水救她一事告诉了谢氏,

谢氏听得后背又一阵阵发凉,抱着女儿的手止不住地发抖,“你这猴儿,若你有个三长两短,你教我怎么活得下去?”

如今夫君不在身边,儿女便是她最大的依靠,她边说边想,最后哽咽起来。

想到当时的绝望,锦念也是一阵后怕。

但看到谢氏哭泣,她更是慌了神,赶忙柔声安抚,“娘亲,内城河浅得很,就算没有顾四哥相救,我自己也能上来的!再不济大哥也在附近呀,大哥总不能不管我吧!”

用苏子昂扯大旗,谢氏总算止住了眼泪,却又想起重要的事来,她心下又是一惊,“顾家哥儿下水救的你,这事都有谁知道?”

“应该是没谁了。”锦念仔细想了一下,笑着说,“当时就杜鹃和莺歌在场。”

谢氏松了口气,“不行,明日让你弟弟去找顾家哥儿来一趟,可不能让他毁了你的清誉。”若传出去,女儿岂不是非得嫁与顾彦宜。

顾家哥儿挺好,但京城太远,实非良配!

“放心吧,我跟他说好了,他不会说出去的。”瞧着母亲这一惊一乍的,锦念面露古怪,若是让母亲知道自己被顾彦宜嫌弃了,也不知她该作何反应?

谢氏点头,又训诫她,“你也别存了不该存的心思!你现在还小,我自有主张。”

锦念闻言心下一紧,母亲这个自有主张她是知道的,那便是想撮合她和表哥谢谦,若她没记错的话,不久之后,谢谦就会受邀来苏府。

她不由得心思一转,这一世,既然顾彦宜对她无意,那便不会再有什么赐婚的旨意,如今她也才十二岁,谈婚论嫁的事她自己得擦亮眼睛才行,千万不能走了前世的老路。

打定主意,锦念便笑嘻嘻地应了。

翌日。

四老爷苏佑栢从衙门里带回了消息,他一回府便径直去了荣华堂。

忙活了一宿,苏佑栢说话时带着浓浓的倦意,“……大皇子被救走后,官府连夜便抓了十来人,如今都关在监舍里,由大皇子的人亲自看押着,一点风声也探不到。”

老太太唏嘘不已,吩咐苏佑松,“老二,最近多约束一下铺子上和府里的人,千万别生出什么乱子来!”

苏佑松自是应了,大家又一起说了会话,各自散去。

第050章 谢谦

这几日,锦念心里一直不自在。

她一会想到前世顾彦宜的绝情,一会又思索着到底顾彦宜是不是杀她的幕后主使,接着又想到河灯节上顾彦宜的两次相救。

她的心便乱作一团,扰得她无法静下心来,一躺床上思绪便纷至沓来。

她干脆给卢静娴写了封信以转移注意力,但似乎也没什么效果。

好在她这个烦扰没几天便结束了,杜妈妈来找她,“表少爷从淮安来了,夫人叫小姐过去说话。”

这么快!锦念一时惊讶,放下支着脑袋的小手愣在那儿,她原以为母亲说的自有主张,怎么也得明后年才开始张罗的,如今这才过去十天。

难道大表哥此次来是为其他事?

她有些拿不定主意。

杜妈妈见她没反应,又笑道:“夫人让小姐把这首饰给戴上。”她说着,打开手中的蓝地珐琅采描金牡丹盒。

是一支金累丝蝶恋花钿,梁弯处用圆润的南珠点缀,十分抢眼。

母亲这个意思是要她好好打扮了,锦念有些无语,“放着吧,我自有主张。”刻意的装扮反倒让她别扭,还不如戴些平常的物件来得自在。

她让莺歌给她选了平日戴的珍珠发箍,跟着杜妈妈去了抚花苑。

锦念到的时候,便看到厅堂里站着一十六七岁的少年,身穿月色直裰,长身玉立。

听到门口有动静,他回过头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眉眼疏阔,一派朗月清风。

那温淡的笑容与记忆重合,尽管四年未见,他似乎内敛了许多,但锦念还是一眼便认出了他,她的大表哥谢谦。

再见到少年时期的谢谦,锦念有瞬间的恍惚。

上一世,他们最后一次相见是在她死的那年,那时他已经入了翰林偏修。来看她时,给她带来了制香用的、最难寻到的海南野生紫檀。

听说他终于肯定亲了,锦念便笑着道“恭喜表哥!”二十二的大龄才定亲,确实值得道贺。

他听了,脸上闪过难于掩饰的落寞,有些自嘲低笑地说了句“没什么好喜的……”

她当时所有的心思都牵挂在顾彦宜身上,竟也忘记问他为何不高兴。

现在回想起来,许是进京后,他仕途不顺?似乎也不对,肯在翰林院熬资历,那是冲着日后能入阁的……

见到她怔怔站在门口不进来,他浅笑开口叫她,“表妹,许久不见。”

锦念回过神来,也喊了声大表哥,这才进了厅堂。

正巧谢氏出来了,她亲热地问:“谦哥儿,从淮安过来,可是劳累了?”说着,指着下首的椅子让他坐下。

谢谦敛衽坐下,温和笑道:“不过几天的路程,没什么可劳累的。”

谢氏点头,又问起了谢府诸人,“天这般热,老太爷可还去学堂教书?你母亲夜里喜咳嗽,如今可好了些?”

谢谦都恭敬地认真作答,“祖父在家闲不住,放了暑假便去寺里找慧能大师研讨佛法。入夏时,侄儿给母亲找了一擅长咳症的太夫,是从太医院退下来了的御医,如今母亲倒是咳得少了,想来再调理些时日便能痊愈,姑母勿念。”

见他神色温谦没有一点不耐烦之意,说话时事无巨细、条理清晰,谢氏心中越发的满意了。

又说了会话,苏子铭也过来了,谢氏便让他带谢谦下去休息。

等两人出了抚花苑,她立即拉着锦念的手说:“你表哥年长你四岁,行事说话进退有度,我看是越来越沉稳了,而且文章也做得好,过两年秋试,考个举人是没问题的。”

锦念心说当然没问题,大表哥两年后秋试中举,次年又于殿试中得皇帝亲点的二甲传胪,那可都是凭着真才实学的。

但瞧着母亲那热络的劲儿,就差没明说她看上谢谦了。锦念嘴角直抽,拍拍母亲的肩膀道:“我看再过三四年,弟弟肯定比大表哥还要沉稳。”

一说到自己儿子,谢氏也犯了愁,“也不知怎么的,小小年纪,整天板着张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亏欠了他。”

“他还小嘛!”锦念笑了,口是心非地胡诌,“等再大些,交到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自然也就开朗起来了。”

“希望吧!”谢氏叹了口气,突然就反应过来,女儿这是诱她引开话题呢!她立即回归正题,正色道:“念儿,老话都说父母之命,媒说之言,这是有道理的。”

一看母亲的神色,锦念知道母亲定是想起了与父亲的姻缘,她赶忙笑嘻嘻道:“所以,娘定要给我相看一桩顶顶好的亲事。”

谢氏瞧着她没有小女儿家提到亲事时的娇羞,便也顺着杆子问道:“那你觉得你大表哥如何?”

这…被当面这么直白地问,锦念这一下也没法淡定了,她小脸一红,不自然道:“不知道,先看着吧!”谢谦目前瞧着是挺好,但谁知道呢?

这是她的真心话,前世,顾彦宜她瞧了几年,一直都觉得他顶顶好的,结果男人一旦绝了情,那真是一点都不留余地的。

再说,大舅母对他的亲事又是怎么安排的?可别是母亲在这剃头挑子一头热。

她眨了眨眼,干脆直接问谢氏,“娘亲,表哥怎么突然来扬州了?”

“你外祖父让他出来游历呢!”谢氏难得的挑起眉头,“我以为你知道!”

知道什么?瞧着母亲那促狭的模样,锦念无语的同时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气,大表哥不是来相亲的,这就好!她如今才十二岁,再说上头还有个苏锦桐,怎么也是苏锦桐订了亲才会轮到她。

因着谢谦的到来,顾彦宜相救所带来困扰竟奇迹般地消失了,因此回到镜花小筑时,她一沾枕头便睡着了,这可是近十天来的头一次。

那边谢谦跟着苏子锋到了他的新住处,是谢氏跟大夫人柳氏要的景明轩,靠近苏子昂的墨玉轩,谢氏的意思是苏子昂是扬州才子,谢谦的才学也是老太爷亲自教导的,两人处得近有便于他们交流。

苏子铭正指挥小厮将谢谦的行李往里搬。

谢谦打量了一下景明轩,园林修得极好,乔木、灌木、藤蔓错落有致,十分清雅。

“表哥,这箱子放哪?”苏子铭瞧着小厮抬的箱子手挺沉,估摸着是书籍,少见地开口多问了一句,“可要放到书房去?”

谢谦正打量屋里的陈设,闻言,笑着指了厅堂上的案桌,“就放那吧!”。

他看着那口大漆刻纹官皮箱,突然就想起了锦念那双莹墨的眸子,里面似乎有一股安抚人心的恬淡。

第051章 话本

进入八月,学堂里又开始恢复了上课。

但相比以往,学堂里沉闷了许多。苏锦桐不再积极回答凌先生的问题,被点名回答问题时,也是心不在焉地答上两句便没了下文。

瞧着她这势头,锦念心下叹了口气,苏锦桐怕还没对顾彦宜死心呢!

下了学,锦念没回自己的院子,直接去了抚花苑。

谢氏不在,只有谢谦一人坐在厅堂的圈椅上。

“表妹,你来了。”他笑得很温和,招手叫锦念过去,“过来看看。”

他笑着,指了指桌上放着的大漆描金官皮箱。

锦念的好奇心顿时被勾了起来,她笑着打开了盝顶,便看到里面整整齐齐放着近二十来本话本,全是她没看过的。

“表哥,你哪弄来的?”她惊喜地摸着书皮,“可够我看一两年的啦!”除了制香,她也就看话本这点爱好了。

看到话本,她原本恬淡的眸子里顿时浮起盈盈的笑意,看得谢谦不由得一愣,怎么有这么好看的眸子,平静时是恬淡的,喜悦时像微风抚过的一池秋水。

书上说的翦水秋瞳,便是她这样的吧!

他原本以为她最美的地方是那颗美人唇珠,如今看来,还是眼睛最美!

发觉自己的失态,他立即心神一凛,问道:“喜欢吗?”

“喜欢,喜欢!”锦念忙不迭道,“谢谢表哥!没想到表哥还记得我喜欢看话本。”

“怎么不记得!”谢谦轻笑,“为了话本,你可是被关过禁闭的。”

他说着,将眉头高高挑起。

锦念一愣,没想到清风明月般的表哥竟也有促狭的一面。

又想到儿时糗事,锦念不由得小脸微红。八岁时去外祖家,谢氏不许她看话本,她便躲进谢老太爷的书房偷偷看,最后还睡着了,谢府上下急坏了,找了半天才在书房里发现她。

打那以后,谢氏只要一发现她藏了话本,立即没收起来,如今她看的话本,还是从卢静娴那里借来的。

见她窘然,谢谦又轻笑道:“这些话本,你可要收好了!”

“放心。”锦念立即保证,好不容易有那么一箱话本,怎么也得蒧严实了。

谢氏进来,见到表兄妹二人聊得开心,便笑着问:“你们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二人竟是异口同声回答她。

锦念:“没什么。”

谢谦:“没什么。”

谢氏挑眉,面色古怪地瞄了二人一眼,又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桌上的官皮箱,问道:“里面是什么?”

这次锦念学乖了,她选择沉默不语。

见她强装平静,谢谦笑了,随口答道:“是我从书斋买回的制艺文章。”

他回答得很平静,面上还挂着淡淡的笑,看得锦念心下讶然,原来表哥背后还有这么多面。

谢氏一听是制艺文章,便没再追究下去,正巧苏子铭下学回来,谢氏便让杜妈妈去传饭。

晚膳很丰富,都是扬州的名菜,红烧狮子头、汤干丝、龙井虾仁……

锦念吃得很饱,但要回镜花小筑时,便有些怨念地看了一眼那口官皮箱。

因此第二日下学时,锦念不死心,又直接去了抚花苑,希望能碰上谢谦跟他商量怎么把话本偷偷地给她。

不过,她却失望了,她没见到谢谦,倒是碰到了二夫人许氏正从正堂里出来,她面上还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许氏会来抚花苑走动,这可是奇事一桩。要知道,因老太太不喜欢母亲之故,许氏便从不跟母亲走得近,像今日这样来抚花苑的,怕是没几回,反正之前锦念是没碰见过的。

等许氏走远了,锦念才进了正房。

谢氏正坐在圈椅上,手揣着茶杯在发愣,就连锦念进来她都没发现。

“娘亲!”锦念叫了一声。

谢氏回过神了,手一抖,茶里的茶水便泼出来了些,她有些嗔怪地看着锦念,“你这孩子,进来怎么也不说一声?”

瞧着母亲面色有些倦怠的样子,锦念连忙笑着告罪,顺手又帮母新捏起了肩膀。

女儿乖巧懂事,谢氏心里受用不少,没等锦念开口问发生了何事,她便主动说起来,“你二伯母来跟我打听谦哥儿。”

原来是为这事!为着苏锦绣的婚事,许氏倒不愿去看老太太脸色了。

锦念心下暗叹了口气,笑着问谢氏,“那娘亲你是怎么跟二伯母说的大表哥?”依着娘亲的性子,定是有一说一的。

“没什么好说的!”谢氏有些不耐,“你表哥性子温吞,学业也不成,十六岁的秀才一抓一大把,除了皮相好些,没什么出众的地方。”

意是这样说的?!是谁前天还夸人家不简单来着,锦念有些哭笑不得,母亲这是为了她故意埋汰了大表哥,若是大表哥知道,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随即,又想起谢氏出去时面带微笑,锦念心下一凝,许氏根本就不在意大表哥的学业,而是看中了谢家的门第了?!

也对,淮安谢家,虽不能与扬州苏氏相比,但也是当地有名的清贵人家,外祖父辞官后,被请去当地的书院当夫子,大舅舅如今也在地方上任知府。

再说,看大表哥那清风朗月的风姿,除非许氏眼瞎了,才会真认为大表哥是虚有其表之人。

但看了母亲一脸苦恼的样子,锦念还是安慰了她,“二伯母能看上表哥,那说明表哥很优秀呀,他的亲事总归要过大舅母那一关,娘亲你就别操心了。”

谢氏闻言,不但没放下心来,反而更担忧了,“我是担心二嫂去求了老太太,让我出面保媒,到时候我看你怎么办!”

这才是谢氏的症结。老太太出面让她帮保媒,谢府若是拒绝了苏锦绣,转头又定下自己的女儿,那不是打了老太太和苏锦绣的脸嘛!

女儿好不容易得了老太太几分看重,又与苏锦绣成了好姐妹,若因这亲事而生了分,那女儿岂不是又要回到原点,日后还能指望谁帮衬儿子?

谢氏所忧虑的,锦念又何偿不知,她无所谓地摆手,“若二姐与表哥真成了,那也是喜事一桩。”至于她,日后总能遇到好的吧……

第052章 苏锦妍及笄礼

七月底的时候,柳氏跟老太太提起了苏锦妍及笄礼的事。

柳氏道:“……儿媳想让请黄老夫人作正宾。”

黄家在扬州亦是有名的清贵人家,黄老太爷前年刚从礼部侍郎任上致仕。

老太太颔首,“黄家那老家伙确实是合适的人选,正二品的诰命,福禄双全,你改日过去跟她提一提。”

柳氏应下了,又笑道:“至于赞者,原本夕姐儿是最合适的人选,如今夕姐儿远在京城,怕得从姐妹中挑一个了。”

“这有何难!”老太太心思一转,“让桐姐儿当赞者我看就很合适!”若是桐姐能在黄老夫人面前露脸,对她今后的亲事只好不坏。

“桐姐儿也不错。”柳氏岂能不知老太太的打算,她笑了笑又说,“不过,儿媳觉得让念姐儿当赞者最合适不过,这孩子,我睢着做事沉稳,加上前几个月她刚好救了妍儿一命,我总觉得她是妍儿的福星。”

你都打算好了,还来问我意见做甚?老太太皱眉,但心下也觉得大儿媳妇说得也有理,况且此前她总是故意忽略了六丫头,那这次就让她露次脸好了,至于桐姐儿,只要她还在,以后多的是机会!

这么想着,老太太便点头,“那就由念姐儿当赞者吧!”

话落,她又满意地看了柳氏一眼,“你倒是为念姐儿打算,比她那亲娘上心多了,希望念姐儿今后能念你的好!”

在老太太眼里,这个大儿媳妇一向是精明的,做事只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如今,竟这么为念姐儿打算,倒是让她高看几分!

柳氏顿时有总被窥破心事的不自在,她讪笑道:“我是她大伯母总要为她考虑一些,何况念姐儿还救过妍姐儿的命!”

自从锦念救了苏锦妍以后,柳氏心下就把锦念当成自己人,总想着多拉她一把!

这边锦念得知消息时,她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问道:“大伯母要我当二姐笄礼的赞者?”

苏府中锦字辈里,她是最小的一个,柳氏却要让她来当赞者?

锦念那惊诧的模样取悦了柳氏,她笑着点了点,“那天来观礼的都是各府的当家夫人,还有叔祖母,你可要好好表现!”

原来大伯母选她当赞者,是存了拉她一把的心思!

锦念心下感动,“大伯母对锦念的好,锦念铭记在心。”,她说着,恭敬地给柳氏行了礼。

见锦念这样,柳氏对自己的这个决定更满意了,她伸手扶起锦念,连声道:“真是好孩子!”

很快便到了苏锦妍的及笄礼。

一大早,锦念便去了苏锦妍所在的浅月轩,苏锦妍已完成了沐浴,此刻,丫鬟们正手忙脚乱地给她换上采衣和采履。

看到锦念进来,她坐正了身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问道:“六妹,衣服好看吗?”

“好看!”锦念点头,看向苏锦妍,她身上穿的色泽纯丽的采衣,虽还保留着少女的烂漫,但案几上摆着素雅的襦裙、深衣、翟衣,无不端庄,雍容大气。

辰时一过,锦念便陪着苏锦妍去了锦竹苑。

及笄礼是在锦竹苑东边的四面厅里举行的,离吉时还有半刻钟,宾客已经开始落坐,锦念稍稍抬眼扫了一下,来的人还真不少。

她认识的人里,就有叔祖母、卢夫人和杨夫人,不认识的更多,齐齐地坐了好几排。

卢静娴看到她望过来,立即笑着朝她招手。

锦念原本镇定的心顿时有些紧张起来,这是她头一次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出现,她整个人都崩得紧紧的,害怕自己一不小心做错了。

辰时三刻,柳氏宣布开礼。

苏锦妍便出来向观礼的宾客揖礼,锦念按着有司的提示上前为苏锦妍梳头,她拿着梳子的手有些发抖,幸好有司有一旁提醒,她象征性的梳了一下便退下来。

等她退下,正宾黄夫人便上前,高声吟颂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因着这庄严的颂辞,锦念提着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等黄夫人加完笄,她又上前象征性地为苏锦妍正笄,等宾客向苏锦妍道贺后,她便拿着襦裙陪苏锦妍去房间换下采衣。

如此三加三拜、聆训一直到礼成,整个笄礼持续将近两个时辰。

见到锦念终于空闲下来了,卢静娴立即上前挽着她的手,苦着脸道:“这是我第三次观看别人的及笄礼了,若不是想着好久没见你了,我可是不来的!”

难道不是卢夫人押着她来参加未来大嫂的及笄礼!锦念可是不信卢静娴的话,她也不戳破,笑着问卢静娴,“你要不要去我那坐坐?”

卢静娴正求之不得,闻言立即高兴得直点头,“茹姐姐被你姐姐拉去逛花园了,我娘又陪着黄老夫人和你们家老太太说话,我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她抱怨了一通,又道:“你姐姐什么时候跟茹姐姐走得这么近了?两人神神秘秘的,也不知在聊些什么!”

锦念刚才一直跟在苏锦妍身边,卢静娴都不知道的事,她更不可能知晓:“许是我姐姐又得了什么名贵的花吧!”她记得杨茹似乎很喜欢花花草草的。

“算了,不管她们了!”卢静娴也不再纠结,眼珠子一转,又想到好玩的事情上了,“中秋节你们府里有外出赏月不?今年能否带上我?从京城来扬州近一年了,二十四桥明月夜,我还没看过呢!”

因着大皇子遇刺一事,老太太都下令约束府中上人了,今年中秋节想来是不会放她们出府去的。

但看到卢静娴一脸期待的样子,锦念没把话说得太绝对,“往年是出去的,但今年也不知祖母怎么安排,要不,到中秋那天,能不能出府,我都给你捎个信?”

“锦念,你真好!”卢静娴说着,又笑嘻嘻挽着锦念的手臂,“那中秋那天,我就在府里等你消息!”

锦念失笑摇头,卢静娴这个性子,还真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第053章 传信

因大皇子遇刺一事,一连一个月,苏府诸人行事都端着几分小心。

因此,中秋节到来时,府里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一大早,柳氏便安排丫鬟婆子将府里重新打扫一遍,每个角落都清理得干干净净的。她又命厨房的管事整理厨房,备好厨具,只等着新鲜的食材运入府中。

府中过节,老太太一早便发了话,晚上不许外出赏月,也因此给府中人都加倍封了赏银,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镜花小筑里,杜鹃和莺歌两人把夏荷屏风撤下,换上了嫦娥奔月的苏绣屏风。两人又把房中打量了一遍,仍觉得不够喜庆。

莺歌便跟锦念提议:“小姐,要不开库房,把多宝阁上的宝瓶都换一下?”

难得丫鬟们这么积极,锦念点头,让她们随意摆弄。

莺歌去了库房,回来时,她偷偷睃了锦念一眼,见她心情极好,便小意问道:“小姐,顾公子的伞还在我们这……”

上次在后山时,顾公子把伞让给小姐,回来后,小姐便开始忙着抄经书,怕是忘了要还伞这回事。

一旁的杜鹃嘴快,抢先道:“这有什么难的,今日中秋节,顾公子应该会来府里的,到时拿给他便好了!”

锦念闻言,眉头微微蹙起来,顾彦宜跟苏锦桐闹翻了,说不准最近不会再来府里,再者,在府里把伞还给顾彦宜,指不定又要被嘴碎的人说三道四。

还是悄悄地还给他好了。

主意一定,锦念便吩咐道:“杜鹃,你等下去问问大哥,看看顾公子住哪里,你把伞悄悄地送过去给他。顺便跑一趟卢府,帮我送信给卢小姐。”

她说着,把写给卢静娴的信给了杜鹃,今年中秋不能外出,她得把消息告诉静娴,免得她还盼着跟苏府一起外出赏月。

莺歌闻言,悄悄睃了一眼锦念,见她面色平静,没有往日提到顾彦宜时的冷漠和不耐烦,又想到孤零零竖在库房角落里的两把,莺歌心下暗暗叹了口气。

两丫鬟一同回了后倒座的下人房,莺歌见杜鹃还在房里磨蹭,翻来翻去地看着手里的家书就是没动身的意思,便有些焦急道:“你怎么还不出府,再晚些,可就到晌午了,就一封家书都能看上半天?”

她说着,伸手便把杜鹃手里的信给抽走。

这可杜鹃急坏了,她急急地跳起来,跟莺歌求饶道:“好妹妹,别闹了,快把信还我,铁二哥要去参军了,我正担心着呢!”

年初的时候,杜鹃父母就来信说把她定给了村里的铁二柱,只等着她到了年龄放出府时便成亲,这事锦念和莺歌都知道。

莺歌见她真慌了,这才把信笺还给她,正色道:“小姐让你去找顾公子还伞,还让你去给卢小姐送信,你可别光顾着惦念你那好二哥,把小姐吩咐的正事给耽搁了……”

杜鹃拿回了信,又见杜鹃念叨她,立即端正了态度道:“我这就去……”

莺歌这才满意道:“你早去早回,我去外院找表少爷拿话本,小姐正等着看呢。”

杜鹃疑惑道:“表少爷是读书人,怎么会有闺中女子看的话本?”

莺歌笑了,“表少爷送小姐的。”上次怕穿帮,那箱话本又被谢谦原原本本的抬回了景明轩,后来却一直都没找到机会送过来。

表少爷竟敢背着夫人送小姐话本?!

这…杜鹃眼珠子一转,哦了一声,应下了。

等莺歌一走,杜鹃凝神思索了一会,又将手中的信从头到尾看一遍,这才换了一身衣裳,去外院找苏子昂问顾彦宜的住址。

杜鹃到庆北街时,那座三进宅院的门紧锁着,她只得用力地拍了门。

“吱”的一声,开门的是一个面色肃冷的、穿着飞鱼服的年轻护卫。

杜鹃心下一跳,以为自己走错了门,她退后一步,正要出声询问时,远远地便看见顾彦宜身边的小厮沙泉正要出来。

是这没错!她松了口气,叫来沙泉把伞交给他便要走,沙泉却叫住了她。

顾彦宜请她进去说话!

杜鹃顿时有些受宠若惊,顾彦宜这么高高在上的人,竟然还记得她?

她心怀惴惴,跟在沙泉身后去了书房。

顾彦宜正在练字,听到房门前有动静,他便收了笔,看向杜鹃,淡淡问道:“你家小姐遣你来前,都说了些什么?”

听这口吻,一点也没意外,好像早就知道小姐会遣人来还伞似的!

杜鹃敛了心神,恭敬答道:“小姐什么都没说!”

顾彦宜嘴角微勾,这倒像她谨慎的性子!

沙泉见状,心下一跳,自中元节大皇子遇刺后,自家公子就没再笑过。

他飞快的收回目光,继续听两人谈话。

只听顾彦宜道:“最近,你家小姐都在忙些什么?”

问到这里,杜鹃心下了然,顾彦宜留下她,原来是为了打听小姐的事!

她身为小姐的大丫鬟,怎么敢在外男面前随意说小姐的事?!

她只好抿着嘴唇不说话。

顾彦宜也没逼她,一边的沙泉便催促道:“快说,公子等你回话呢!”

杜鹃看了一眼沉默的顾彦宜,把头又低了一分。

沙泉不悦了,冷笑道:“听说你的未婚夫叫铁二柱,这个月底便要入伍了,去的还是镇南候的军队,你也知道,前些日子,交趾刚刚袭拢西南,如今的西南可不太平,你若识趣些,我倒可以安排他进伙房营,不用上战场……”

沙泉说得极慢,一字一句的却在杜鹃心中惊起了骇浪,她惊恐地看着顾彦宜和沙泉,微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顾彦宜坐在桌案前,极有耐性地端着茶盏品茶,杯沿遮住了他淡粉色的薄唇,只余那双深邃的双眼,透出清冷的光,完全没有往日温润的模样。

良久,杜鹃才回过神来了,她嗫嗫道:“没忙什么事,就看话本……哦,表少爷来了,要送小姐话本……”

她吱吱唔唔的,但却都说到了点上。

沙泉心下感叹,这个丫头,倒是个聪明的,明白少爷想知道什么!

顾彦宜倒没再为难她,他面无表情地放下茶盏,仍下一句话“日后,有什么消息,传给沙泉。”

他说完,又拿起桌上的笔拈墨书写,根本没想过杜鹃会拒绝。

离开庆北街时,杜鹃还有些浑浑噩噩的,一边自责自己背叛了小姐,一边又安慰自己这是为了她的二柱哥……

一直到了卢府,她才勉强打起精神,把锦念的话带给了卢静娴:“今年中秋,老太太不许府里的小姐少爷外出……”

她锦念的信呈给了卢静娴。

卢静娴接过信,面上难掩失望,她挥挥手:“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你家小姐,过几日,我去找她。”

第054章 赏月

中秋的家宴酉时便开始了,锦念换好衣裳跟着谢氏一起去了宴席。

看到顾彦宜也在的时,她心里没由来“突”的一跳,想不通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原以为,他跟苏锦桐闹掰了,老太太不待见他,像他这种世家公子应是不会上赶着凑热闹的。

但,没想到他竟来了!

不过一个月没见,他似乎清浅了不少,也不知是不是中元节受伤还没痊愈的缘故?石青色漳缎圆领袍穿在他身上有些宽大,也因此显得人内敛了许多。

许是中元节的两次相救的缘故,锦念下意识地对顾彦宜的态度改善了不少,她努力扯了一下嘴角,笑着喊了声“顾四哥。”

顾彦宜侧过头来,面上浮起浅笑,没有说话,只是对她微微点了一下头。

因有谢谦和顾彦宜两个外男在,老太太特地吩咐大夫人将男女桌隔开来。

黄花梨木小座屏一字排开,将男女宴席分隔成两边,尽管如此,入席前两边热烈的谈话声,仍昭示着大家喜悦的心情。

家宴过后,小辈们都讨论着去哪里赏月。

往年,苏府的人都由喜去瘦西湖边的二十四桥,今年却因大皇子遇刺一事,老太太一早就下了明令,中秋节不许出府。

最后,身为老大的苏子昂拍板决定去水榭边,那里有水有桥,虽比不得二十四桥,但也聊胜于无。

下人们很快在水榭边摆好了案几,又摆上祭月供品,柿子、柚子、五香花生、瓜籽仁、月宫饼等铺了满满一桌。

大家零散地分开坐,锦念就听到苏锦桐的说话声音,“宜哥哥,最近书院里可忙?”

那声音低低的,带了几分小意,倒让锦念愣了一下,平日昂着头说话的苏锦桐竟也怯场的时候?!

顾彦宜低低“嗯”了一声,再没下文。

苏锦桐面色赧然,咬唇一下又问道:“中元节你怎么不来?大哥带我们去放河灯,可好玩了!”

她说着,瞪着杏眼期盼地看着顾彦宜。

锦念再没兴趣听下去,正巧苏锦绣凑了过来。

她用肘子轻撞了一下锦念,小声道:“你表哥……”

表哥怎么了?锦念不解,看向谢谦,只见谢谦一人独坐一桌,正专注地泡茶,似乎周遭的一切嘈杂都与他无关。

发现谢谦没什么不妥,锦念无意去打扰他。

正待要坐下,苏锦绣却紧紧拉住了她的广袖。

这又是怎么了?锦念刚想发问,脑中猛地就窜出许氏从抚花苑出来时,带着微笑的脸。

她顿时明白过来,苏锦绣这是想过去跟大表哥同坐一桌!

今日都是小辈在场,又恰逢佳节,一起坐这倒没什么。

让她吃惊的是,平日爽快的苏锦绣在面对大表哥时,竟少有地露出了小女儿家的娇媚,看得锦念一愣一愣的。

谢谦温和地跟苏锦绣问了好,笑着请二人坐下,又亲手给她们沏了茶。

入秋后新采的铁观音,经过谢谦的冲泡,茶香更浓郁,茶汤亮黄亮黄的。

锦念拿起青花瓷茶盏品了一小口,茶汤入口醇厚甘鲜,喉底甘味绵长,她忍不住称赞道:“表哥好茶艺。”

谢谦往她面前的空碟子放了些削了皮的菱角,笑道:“你想学,教你便是。”

她又不是什么喜欢品茶之人,学这些做什么,正想开口拒绝,却瞄见坐一旁的苏锦绣正一脸哀怨地看着她。

锦念心里有些想笑,抿了一下小|嘴立即改口道:“三姐平日喜欢喝茶,表哥不如教三姐吧,我当个旁听者,以后不至于当个睁眼瞎便好。”

谢谦失笑,点头说了声好。

苏子昂却突然围了过来,有些埋怨道:“今日赏月,该是说些有关月亮的话题,你们却在这讨论什么茶艺。谢兄,别理她们,过来跟我们赋诗一首吧。”

谢谦无奈,笑着跟苏锦绣说了声抱歉,加入了苏子昂的圈子。

赋诗作画这些,锦念不擅长,更不愿意参与,倒是苏锦桐,拿着写好的诗句给顾彦宜看,声音已正常了许多,“宜哥哥,你帮我看看。”

她说着,凑到顾彦宜身边。

顾彦宜随手就拿了过去,扫了一眼,“平仄押得极好,是难得的佳句。”

“真的吗?”苏锦桐笑容顿时明媚起来,杏眼一瞬不瞬地对上顾彦宜。

锦念给苏锦绣继茶,苏锦绣在一旁一脸怪笑地压低声音道:“瞧瞧你那好姐姐,怕是还没放弃呢,得了一句赞,脸上都要笑开花来了。”

锦念叹气,苏锦桐这个拗性,让她去吧,反正也不是她该管的。苏锦桐自持样样拨尖,才学里更是几姐妹中最好的,又得老太太宠爱。说不准老太太说通顾家老安人,又或者顾家老安人越过顾彦宜直接订下苏锦桐,这些都有可能。

父母之命,媒说之言,到时顾彦宜还能反抗了不成?

更何况,谁知道顾彦宜心下怎么看苏锦桐的。

她们这些外人就不掺合了。

那边苏子昂一圈人玩得兴起,赋完诗又要弹琴吹箫。

苏子昂感叹道:“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彦宜,我记得你是喜欢吹箫的,来一首《水调歌头》吧!”

顾彦宜摆手,“箫坏了,吹不了。”

他说着,眼见淡淡扫过锦念。

锦念正伸向菱角的手一顿,下意识的看向顾彦宜的腰间,那里果然没有了玉箫的踪迹。

中元节救她时毁了玉箫,想必是他还没寻到合用的箫。

锦念心里隐隐觉得自己欠了顾彦宜一个人情。

谢谦赋完诗,又坐了回来,苏锦绣立即又拘谨了许多。

锦念低笑,提议谢谦继续刚才还没得及讲的茶艺。

谢谦刚要起头,顾彦宜也过来了,“谢兄,我也来学上两手。”

他说着,随手便拉了把椅子坐下来。

小方桌顿时坐满了人,锦念眉头微微一皱,他这是为了躲避吹箫,还是真的想听谢谦讲茶艺?

谢谦笑得无所谓,“献丑了!”他谦虚地说,顺手便往锦念前面的空碟子放他剥好的花生米。

顾彦宜一坐过来,锦念不知为何,内心不由得有些不安,两人还是头一次坐得这般近,近得稍微凝神,对方呼吸间可闻!

鬼使神差的,锦念抬眼去看苏锦桐,正好对上苏锦桐那要将她生吃了似的眼刀子!

第055章 得知

苏锦桐那狠厉的眼神,就好像是锦念抢走了顾彦宜似的。

锦念眉头一跳,顾彦宜和苏锦桐两人之间的爱恨情仇,关她什么事!她决定不理会两人。

收回目光,锦念顺手便抓了把花生米,不声不响地吃起来。

谢谦边讲茶道边剥花生壳,锦念面前的碟子一空,他立即将剥好的花生米放入。

“六妹妹,花生很香?”顾彦宜突然探过头来。

他压着声音问锦念,顺手便将她面前花生碟子拉走,又挑了一粒花生仁放入口中,眉头微皱起。

锦念坐直了身子,额头直跳,“顾四哥既然不喜欢,千万别勉强自己。”

“花生虽好,却不宜吃多。”他淡笑,随手便给她继了茶汤,又亲自端起茶杯往她手中放,“喝杯茶吧,花生吃多了上火。”

锦念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但那双修长的手在月光下特别好看,莹白而骨节分明,倒不像握刀的手。

这人突然坐过来,也不知道他安着什么心?想到苏锦桐看她时那吃人的目光,难不成是想用她来转移苏锦桐的视线?

算你狠!

锦念心下一凛,她伸手接过茶杯啜了一口,唇间除了茶香,似乎还缠|绕着淡淡的薄荷香。

是顾彦宜指间残留的气味!

不期然间,脑袋“轰”地一声,前世那些不好的记忆,像潮水般又在她脑海中不断喷涌而出,怎么也压制不住。

尽管她心下已决定原谅顾彦宜前世的所作所为,但在面对他时,她的心还是会无端地失控。

怎么会这样?她心下微微有些不安,再没心情再继续赏月。

幸好谢谦已把茶艺简略地讲完了,见她默默的,他便笑着温和道:“出来也有些时候了,表妹,要不要我先送你回去?”

顾彦宜闻言,淡淡地扫了谢谦一眼,没说话。

锦念舒了口气,她正求之不得!瞥眼见到还坐一旁的苏锦绣,便道:“三姐,你不是早就想些回去嘛,一起走吧。”

三人一起回了镜花小筑。

谢谦送她们院境花小筑门口,便告辞转身去了外院。

苏锦绣一直盯着谢谦渐走渐远的背影直看。

瞧着她直愣愣的眼神,锦念失笑,“三姐,你莫不是喜欢……我表哥?”

苏锦绣立即像只被踩了尾巴动物似的,她跳起来,高声反驳道:“谁说的?”

随即,她又面色微红,低低道:“喜欢说不上,但你表哥人长得真好,待人又温柔。”

她说到后面,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瞧她这个样子,还说没看上!锦念心一跳,母亲担忧的事只怕真要发生了。

又想到顾彦宜的事,锦念的心又莫明烦乱起来。

人定时分,顾彦宜回到庆北街的宅子里。

大皇子刘建深已被德妃召回京,如今,这宅子里只住着顾彦宜一个主人。

沙泉进来禀事,“根据那些活口刺客透的信息,我们又抓了些人,如今幕后的主使都指向扬州的大盐商顾敏德,抓还是不抓?”

是大皇子遇刺一事,审了一个月,如今才有了点眉目。

“扬州盐商?”顾彦宜冷笑,“不过一个棋子罢了。”

沙泉摸不准他的意思,大胆提出了自己的建议,“那我现在就命人把他拿了,顺藤摸瓜?”

“不急。”顾彦宜信手拈棋一颗白棋,淡笑吩咐,“你告诉顾昭义派两个得力的人,试着去接近杨林和卢刚。”

顾昭仪是大皇子留在扬州,协助顾彦宜行事的人。

顾彦宜说完,随手抛出手中的棋子,“啪”的一声,棋子落入玉盅中,又带出几颗盅里的棋子,一颗颗地散落在桌面上。

杨知府和卢盐运使?沙泉惊讶得张了张嘴,“少爷是说……”似乎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些蠢,他立即改口说,“我这就去办。”

扬州盐官与盐商存在着利益关系,若出了事,首先被推出来的必定是盐商!

少爷的意思,顾敏德就是那个被推出来的人!

他说完,却没有立即走的意思。

那欲言又止的模样,让顾彦宜忍不住挑眉,问道:“还有何事?”

“不是大皇子的事。”见自家少爷主动问起,沙泉顿时松了口气,“少爷上次让我查苏府里的事,如今有眉目了。”

那是跟锦念有关了,顾彦宜无意识地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沙泉偷偷瞄了他一眼,这才有些为难地低声道:“苏四跟那瘦马的事,经查,是六小姐动的手脚!”

一想到苏府六小姐那张漂亮得跟仙女似的脸,沙泉打死都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那可是秘药,大家闺秀怎么会想出这么恶毒的点子?

当初刚得到消息时,他立即提出质疑,但证据就摆在眼前,不由得他不信。

公子那么看重那六小姐,知道这消息,也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他抬眼,偷偷地观察顾彦宜。

顾彦宜脸上倒没什么表情,淡淡问道:“她为何要这么做?”

沙泉摸不准他意思,只得如实相告:“兜兜转转的,不知怎么的,那瘦马最后要被送给苏三老爷,六小姐得了消息,这才立即下的手。”

真够简单直接,完全不像她平日的为人!顾彦宜嘴角便不自觉的勾起来,“知道了,消息到我这里为止。”

这是要替六小姐保密的意思了,为了这个六小姐,又是调查她身边的人,又是收用的,公子怕是对苏六小姐是上了心了……

沙泉心中一凛,应诺而去。

中秋节过后没几天,就传来了杨茹定亲的消息。

镜花小筑里,苏锦妍坐在案几旁剥石榴籽,她边剥边道:“是英国公的婶娘亲自从京城来下定的,可把杨夫人高兴坏了,如今扬州城里,谁不知道杨知府家得了一门好亲事……”

锦念闻言心下寂然,不知应该怎么回应苏锦妍,这一世,杨茹还是跟李烈定了亲。

也不知杨茹身体如何?若还是像上一世早早便去了,那李烈岂不是又要背负克妻的恶名?

想到那个有双狭长凤眸的高大男子,锦念心下叹了口气,只希望他此次西南之行能有所收获!

第056章 误会

锦念没回应,苏锦妍便也没再说杨茹和英国公的亲事,场面一时有些冷场。

锦念回过神来,苏锦妍是来镜花小筑作客的,她可不能干坐着什么也不说。

她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道:“二姐的亲事也快定下了吧?我记得卢夫人对二姐可是很满意的,还有静娴,看着也是好相处的人。”

她说完,率先掩嘴笑起来。

那揶揄的笑声立即让苏锦妍羞红了脸,她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才不好意思低声道:“应是这个月了。”

这么快!那就没几天了!!!锦念一愣,没想到今生苏锦妍会是定给卢家公子,跟前世那是不一样了,也不知今后卢家会不会受盐案的牵连?

看着苏锦妍娇羞中带着期待的神色,锦念暗暗叹了口气。

想了想,觉得还是提醒一下苏锦妍比较好。

她笑着故作打趣道:“卢夫人似乎很喜欢金子,家里肯定很多黄金,下聘时,也不知会不会抬几箱过来?若真那样,二姐可就成了全扬州最富贵的新娘了。”

这话说成这般露骨了,也不知苏锦妍会不会警醒一些?

她想说得更直白一些,但无凭无据的事,说出来免不得落了嘴碎甚至诽谤的名声,况且,前世卢大人是否受牵连她是真的不知道。

这边苏锦妍闻言佯怒地瞪了她一眼,掩嘴笑道:“敢打趣我?我及笄礼过后,都有好几位夫人跟母亲打听你呢!”

竟还有这事?锦念一愣,心下微暧,这些都要归功于大夫人!

不过,如今她才十二岁,亲事的事倒是不急。

况且,母亲有意把她说给表哥……

似乎看出她的想法,苏锦妍反过来打趣她道:“我倒是忘了,眼下,我看你表哥对你不错嘛!说不定叫他摘天上的星星他也能给你摘下来了。”

哪有这么夸张?锦念有些瞪眼,反驳道:“我表哥对谁都一样好,只要是他力所能及之事,他都乐意帮忙!”

说到这,她心思一动,她怎么就把谢谦给漏了,找安居士她不方便出面,但谢谦是她信任的人,性子又沉稳,让他去找念安居士完全没问题。

她心里立时有些跃跃欲试,跟苏锦妍说话时便有些不在状态。

等苏锦妍一走,她立即遣杜鹃去外院,告诉谢谦晚上来抚花苑用膳。

晚膳时,饭桌上出现了两道锦春楼的招牌菜,软兜长鱼和文思豆腐,那是锦念特地叫莺歌去锦春楼带回的。

谢氏望着定州白盅里那脊背乌光烁亮的长鱼,又瞧着女儿一直上扬的嘴角,她笑得意味不明地说:“这两个道菜都是你表哥喜欢吃的,若他知道你心思定会高兴的。”

锦念立即知道母亲这是误会了,她没也去解释,装聋作哑保持沉默。

晚膳过后,锦念跟着谢谦出了抚花苑。

谢谦停下脚步,温和问她,“说吧,绕了那么个大圈找我来,可是有何事?”

锦念便有些不好意思地干笑两声,压低声音道:“表哥,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去广陵书院找个叫念安居士的,他是书院的学子,擅丹青,尤其是人物画。”

要他帮找人?谢谦心一下紧,赶忙问道:“表妹,你找他有何事?”好好的闺阁女子找一个外男,怎能不让他心惊。

锦念有些心虚地笑了,“是我嬷嬷……”,她把诓凌先生那一套原封不动地对谢谦又讲了一遍,又郑重嘱咐他,“……别弄得阖府皆知!”

原来是这事,谢谦闻言暗暗松了口气。

到八月底时,卢府还是没有什么动作,柳氏急了,去杨府找杨夫人探口风。

没过一个时辰,她便着面色阴沉的回府,又直接去了荣华找老太太说话。

“娘,妍儿的亲事不成了。”柳氏很激动,藏在袖中的手握得紧紧的,“卢夫人知道了妍儿患有花癣的事。”

“你说什么?”老太太吃惊地站起身,显然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她怎么会知道?”

似乎还嫌老太太不够吃惊,柳氏又恨声道:“妍姐儿患了花癣的事,只怕全扬州的贵妇都知道了!”

事情已经坏到这地步了?!

“啪”的一声,老太太将手中的茶杯狠狠的甩在茶几上,沉声道:“查,给我查,看看府里是哪个嘴碎的奴才,竟要这样害人姻缘!”

她说得很急,说完便一阵猛咳。

按柳氏和老太太的打算,苏锦妍的花癣症只要小心些,春天时少外出避开花粉,身边又配有药,定是不会发作的,如今,一切打算都打了水漂。

好好的一桩姻缘就这样毁了,叫老太太如何不气?

柳氏更要气恨,她想到卢夫人转述杨夫人的原话,“二小姐这个花癣症,是会传给下一代的!他们苏府欺人太甚,竟想瞒着与我儿定亲。是欺负我们是从京城来的,在扬州城里无根基吗?好的很啊!如她们的愿,我就让全扬州城的人都知道,她们苏府都干了什么好事!”

卢夫人这是记恨上她们苏府了,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苏锦妍患花癣的事将会弄得全城皆知,今后,高门大户谁还敢娶她的女儿?!

柳氏恨得牙齿咯咯直响,一回到锦竹苑,便吩咐平妈妈和大丫鬟喜鹊,“把府里知道二小姐有花癣症的,统统都给我叫来,一个不许漏!”

一时间,锦竹苑上下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柳氏亲自审问了一圈,竟是毫无结果,又恨又气,将茶几上的杯子摔得满地碎片,那“噼啪噼啪”的碎裂声听得平妈妈的心跟着一颤一颤的。

等柳氏终于摔累了,她才小心翼翼地道:“如今我们房里看不出有什么问题的,二小姐这个花癣症,知道得这么清楚的,还有其他房的人……”

平妈妈是柳氏刚嫁进苏府时,老太太拨给她协助管家的,后来便一直留在柳氏身边,最得柳氏信任。

柳氏闻言吁了口气,有些疑惑地看向平妈妈。

平妈妈点头,低声道:“……六小姐那边也是知道的。”

怎么忘记了,有关姐儿的花癣症,锦念那丫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柳氏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锦念带着杜鹃和莺歌到锦竹苑时,立即察觉出院里气氛不对。

院门刚打开,几乎所有的下人立即向像她们投来探究的目光。

“今日这是怎么了?”锦念疑惑,她悄声问了去请她过来的喜鹊。

喜鹊没理她,只顾着往正厅里去。

这态度……锦念忍不住额头一跳,屏气敛神。

第057章 风起

锦念迈过门槛,便瞧见柳氏坐在茶几边,茶几下方的地板上了,还有洇湿的一大块水渍。

柳氏抬起头,问道:“念姐儿,大伯母平日对你如何?”

她面无表情,锦念却心下一惊,赶忙答道:“大伯母对我自然是很好的。”

平心而论,虽说之前柳氏有些不待见她,但自从苏锦妍在杨府病发后,柳氏对她确实照顾有加,特别是让她当苏锦妍及笄赞者一事,锦念心怀感激。

“哦?”柳氏皱眉,声音突然转冷,“那你是如何回报我的?我自问对你不薄,还曾极力在老太太面前为你说话,老太太叫我多关照你,我也应下了,可是你呢?你都做了些什么?”

柳氏一连串的发问让锦念一时反应不过来,她瞪着莹墨的眸子,茫然地望着柳氏。

那无辜的表情更加激怒了柳氏,以为锦念是在做戏。

她想到这半年来对锦念的照顾,刚才一直按下的怒气立即爆发出来,她不再拐弯抹角,厉声斥问道:“妍儿患有花癣的事,是不是你透露出去的?说!”

最后一个“说”字像一道惊雷突然砸下来,锦念一惊,顿时明白过来。

苏锦妍的婚事怕是出变故了!

难怪大夫人暴跳如雷。

她的心怦怦直跳,努力敛了一下心神,急急释道:“大伯母这话从何说起,我自认并不是不知轻重的人。”

柳氏面若寒霜,冷冷道:“你不要狡辩了,锦竹苑的人我都已经审完了,没有可疑的人。如今,清楚知道妍儿得的是花癣症的,就只剩你一个了,不是你,还能是谁?”

无凭无据就要把这顶帽子扣给她!锦念更急了,“我知道因二姐的事,大伯母伤心着急,但泄密的人绝对不是我!请大伯母相信我!”

她说着,环顾了一下四周,目光落在杜鹃和莺歌身上,“你们二人,可有将二姐患病的事说出去?”

杜鹃和莺歌已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闻言慌忙道:“就是给我们千万个胆子,我们也绝不敢说出去!”

两个丫鬟都是贴身侍候她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锦念自然相信她们。

“嘣”的一声,柳氏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放在案几上,嗤笑道:“当时林大夫在说病症时,你的丫鬟都在外面,自是不知道妍儿犯的是花癣症,如今,外面的人却清楚地知道妍儿犯的是花癣症,除了你,我实在是想不出别的人来!”

那“嘣”声如点鼓般擂在锦念心上,她提着心望向柳氏,却见柳氏目眦欲裂,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

她愕然,没想到柳氏是这样的人,用得着人家的时候千好万好的对你,一出事便翻脸如仇人般待你!

听都没听她辩解,就要把这件事定性!若传出去,她岂不是落下一个不睦姐妹的恶名,甚至一个不慎将会重蹈前世的覆辙!

原以为这几个月的主动靠近,柳氏会念着她一分好的,而今看来,还是自己奢望了!

锦念自嘲苦笑。

她深吸了一口气,敛了心神沉声问道:“如今,大伯母笃定是我泄的密,我再说什么都没用。但是请大伯母想一想,若真是我泄的密,对我有什么好处?而我的目的又何在?又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泄的密?”

她的声音软糯,但句句铿锵有力,问得平嬷嬷心里一阵阵发虚,就连柳氏也被她质问得一愣一愣的。

好一会,柳氏才冷笑道:“我竟不知道,我们苏府的六小姐口才竟是如此的好,倒是我小睢了!”

她顿了一下,继续道:“至于你的好处和目的,那得问你自己呀!锦竹苑知道妍姐儿患花癣的人没几个,十几年来一直守口如瓶,没出过半点差池。但是,今年中秋节时你派丫鬟给卢小姐送信,随后,妍姐儿患花癣的事便被爆了出来!我从来就不相信世上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原来,症结在她送给卢静娴的那封信上!

但连她派丫鬟送信给卢静娴的事都清楚,柳氏这是派人监视她吗?

锦念简直要被气笑了!

她一脸漠然道:“大伯母若是想随便找个替罪羊,那便把泄密的罪栽到我头上来吧!这样至少你心里好受些。不过,也更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锦念不想在锦竹苑待下去,她给杜鹃和莺歌使了个眼色,率先出厢房,留下一脸愕然的柳氏。

柳氏没想到她会直接摞挑子走人,就送信一事,原本她还以为锦念会辩解上一两句的。

她本来很笃定的事,因着锦念最后的话如今却是动摇了。

她脸色依然阴沉,沉声问平嬷嬷,“嬷嬷,你觉得六小姐说的,会不会是真的?还是她故意这样说了扰乱我们?”

如果是这样,那心思可就不一般了!

不知怎么的,柳氏脑中就蹦出四房那瘦马一事来。

“这……”平嬷嬷心里回荡着那铿锵的质问声,她小声回答,“六小姐说的也不无道理!”

柳氏若有所思,吩咐平嬷嬷道:“你找个机会,问问二房、四房和老太太那里的人,看看他们那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这是要动用她们在府里安插的眼线了?平嬷嬷心下一凛,应诺而去。

锦念木着张小脸回镜花小筑,她走得极快,杜鹃和莺歌跟她身后一声不敢吭。

尽管刚才在锦竹苑时,自己表现得还算冷静,但一回到厢房里,锦念仍止不住心里一阵烦乱。

大大夫人盛怒之下,已经有些失去理智,也不知道接下来她还会如何待自己,只怕近段时间,她在府里该是又要艰难几分了。

她不能坐以待毙!

锦念把自个关房里整理思绪。苏锦妍患花癣的消息,到底是有意还无意间被人泄漏出去的?

是林大夫?好像也不对,林大夫一把年纪了,又常在后宅走动,各家的隐秘他定是要守口如瓶的。

那是下人了?但是下人怎么敢乱传主家的隐私!

她刚给静娴写信,苏锦妍的事就泄漏出去,这也太巧了。

锦念起身开门,叫杜鹃和莺歌进来问话,“我最后一次问你们两人,二姐得病的事,你们有没有在无意间跟人提起过?仔细想想。”

那天苏锦妍在杨府发病的事,她已跟两人都下了封口令,但难保下人之间谈天时说漏了嘴。

杜鹃想都没想,答得很干脆,“小姐,中秋节那去卢府,卢小姐问都没问二小姐一句,我更不会主动去提,若我说的是假话,天打五雷劈。”

这个发誓得太重了,锦念点头。

莺歌仔细回想了一会,也确定自己没有在外人面前谈起过。

那泄密的人就不是在三房了!

她嘱咐杜鹃和莺歌,“你们两人多注意最近府里的动静吧!”说完,挥手让两人退下。

第058章 诛心

当晚,苏锦桐便得知了发生在锦竹苑的事。

秋妈妈双手交叠腹上,低声向苏锦桐禀报,“二小姐有花癣症的事,大夫人坚持认为是六小姐透露出去的,如今两人已闹僵了!”

苏锦桐颔首,似笑非笑道:“办得好!”

也不知她说的是谁办得好,秋妈妈也不在意,她扯扯嘴角只管奉承道:“是小姐谋划得好。”

苏锦桐坦然接受了,又沉声道:“秋妈妈可要把尾巴清理干净了,别让大伯母察觉出什么不妥来,还有,你日后还是少喝些酒吧,可别一迷糊就说漏了嘴!”

若说漏了嘴,那自己也别想有安稳的下半生了,秋妈妈心下一凛,赶忙发誓以后一定不贪杯!

翌日。

锦念去给老太太请安。

几位夫人小姐都在,独独少了苏锦妍,荣华堂已好几日没了热闹地说话声。

锦念一踏进正厅,沉郁的气氛便扑面而来。

看来大家都知道苏锦妍亲事有变了!

她跟老太太请完安后,又跟几位长辈问好,柳氏扫了她一眼,没回她的话,平日话最多的四夫人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老太太倒没说什么,神情一直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锦念苦笑,很快告辞出了荣华堂。

一出荣华堂,锦念深吸了口气,她没作停留,快步往学堂的方向而去。

苏锦绣追上来,拍了拍她的手,“六妹,我相信你!”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锦念却听懂了,她心下微暧,觉得自己做人还没失败到底,“二姐那里,还请三姐多多开导她吧,她如今只怕不想见到我。”

苏锦绣脑子便浮现苏锦妍哭得红肿的双眼,她叹了口气,安慰似的拍拍锦念的手,道:“放心吧,我会的。”

锦念点头,两人一路沉默到学堂。

下学时,路过苏锦妍住的浅月轩,锦念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浅月轩的院门紧闭着,她静静地看了好一会,院中一直静悄悄的,就连平日里洒扫丫鬟的说话声音都没有。

希望二姐能想开些吧!锦念叹了口气,正想离开,苏锦桐和苏锦心从后面跟上来。

苏锦桐瞥了一眼锦念,冷笑道:“六妹嘴快时,怎么不想想二姐,如今假惺惺地站在这里,是想赎罪吗?”

倒不知苏锦桐还有这么正义的时候!锦念只当自己被疯狗咬了一下,扭头便要走。

但苏锦桐却还不愿意放过她,她大声说道:“怎么,六妹心里不好受了吧?!当日|你在街上给乞丐银子,我当你是心地善良之人,不成想……”

她没再说下去,望向一旁的苏锦心笑得意味深长。

这是要苏锦心帮腔的意思了,苏锦心意会,她身为大房的庶女,是苏锦妍的亲妹妹,于情于理,她都应该站出来说话。

何况,身边还有一个可以横走的苏锦桐!

她胆子立时变大起来,柔柔笑道:“六妹,想不到你心肠这么歹毒,二姐对你这么好,你却在背后捅她一刀!”

锦念没想到,平日一向以人为善的苏锦心也会上来踩她一脚,说话完全不逊色于苏锦桐。

她转头,淡淡看向两人,“小心别被人当枪使了。”这话她是对苏锦心说的。

苏锦心恼羞成怒,正待反驳锦念,“吱”的一声,浅月轩的院门打开了,露出苏锦妍那张黯淡的小脸。

“你们吵够了吗?”她说,眼神幽怨地看向锦念。

既然遇上了,总得说句话,锦念看着苏锦桐,真诚道:“二姐,你的事真不是我出说出去的,请你相信我“

苏锦妍凄惨地笑了,道:“当日救命之恩,我曾欠你一诺,如今,我用后半生常伴青灯古佛来偿还你,够了吗?”

当日,锦念在杨府救她一命后,她曾许诺日后要还锦念的人情,只要锦念开口。

如今,她只觉讽刺,那个她一心要报答的人,在她要定亲的的关头毁了她,今后,她还有什么脸面见到外人?

苏锦妍甚至想到了出家,不觉中,眼里已蓄满了泪水。

锦念心下苦涩,苏锦妍虽没有对她恶语相向,但句句都是在伐戮她的良心!若真她真是泄密之人,岂不是要内疚至死?

她叹了口气,看向苏锦妍,平静道:“二姐,清者自清,我不想再多说什么。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话落,她转身便走,留下一脸神色莫明的堂姐妹们。

晚膳是在抚花苑用的。

谢氏看着女儿平静的小脸,好几次欲言又止。

锦念叹气,她这是又惹母亲担心了!事情闹这般大,虽然母亲很少去荣华堂,但应该也是知道消息了。

罢了!锦念叹气,“娘亲是不是有话要问我?”与其让母亲不清楚缘由而胡思乱想,还不如跟她讲清楚。

话题一打开,谢氏也不再遮掩自己的情绪。

她一脸担忧地问道:“念儿,你大伯母找你去,都说了些什么?”

“就二姐的事呀。”锦念笑,边帮谢氏揉肩膀边说,“我跟静娴走得近,大伯母就叫我过去问,静娴有没有跟我说过,是谁给卢家透露的消息。”

“是这样呀!”谢氏显然不相信,面上的担忧丝毫不减,“今日,府里都在传,是你把你二姐身患花癣的事透给卢家的。”

谢氏说完,又觉得自己说的不妥,立即又纠正道:“娘亲自然是不相信的,就是担心你被人误会心里难受……”

锦念闻言,鼻子酸酸的。

深吸了口气,她故作轻松道:“她们不重要,只要娘亲相信女儿,那就够了。”

谢氏拍了拍她的小手,“明日我就去跟你大伯母说清楚。”

若能说得通,又怎么会演变成今日的模样!

锦念摇头,宽慰谢氏道:“娘亲,你就别管了,没淮过几日大伯母便能查出泄密者,到时便可真相大白!”

柳氏能不能查出泄密者她不清楚,但她知道,若母亲去跟柳氏辩解,定会招她的挑难,她不想母亲受这份委屈。

谢氏沉默不言,正好谢谦进来了,她便起身去厨房看晚膳用的食材。

第059章 诸事不顺

今日,谢谦穿了宽大的道袍,人更显得风清朗月不染世俗了。

等谢氏出去,他才有些抱歉地开口道:“表妹,没找到念安居士。”

竟连表哥也没找到吗?锦念错愕,以表哥君子重诺、办事认真的性子,得了她的托付,他定会全力以赴去寻找。

如今,却丝毫打听不出来,难道是凌先生给她的信息不对?可明明书斋里确实就有念安居士的画在出售。

谢谦少见的有些挫败感,“我有书斋打听过,此人确实就是广陵书院的学子,但在广陵书院里,竟没人听过些的名号!”

这人还真是有点邪乎!

大哥、表哥甚至顾彦宜三个大才子,怎么都没探到他一点消息!

锦念的思绪有些凌乱起来了。

还真没有哪件顺心事!

重生半年了,连凶手的蛛丝马迹都没摸到,就连已知道念安居士在广陵书院都找不着人,而当下,又遭人冤枉找不着突破口!

如今的境况,竟比重生前还要不如!

锦念感觉自己心底开始滋生出无力感,似乎有什么事情失去了自己的掌控了一般,这可不是什么好迹象!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念安居士这条路,怕是行不通了!

沉吟片刻,她问谢谦道:“表哥,你认识的人当中,可有谁是擅长肖像画的?”

“当然!”谢谦笑了,“顾兄顾彦宜就画得极好,笔触非常细腻。”

怎么又是顾彦宜?躲他都还来不及呢!锦念摇头,“除了他之外呢?”

“我回淮安问问,应该是有的!”谢谦笑得温和,“要不,你跟我回淮安一段时间吧,祖父母也有好几年不见你了,我来扬州前,还老念叨着你!”

锦念额头一跳,谢谦突然提出去淮安,只怕也是知道她在府里的境况了!

如今这情景,若她真躲到淮安府去,只怕谣言就要坐实了!

她强颜欢笑,“先看看吧,到时候再说!”

如今,老太太还未发话,事情还没到最坏的时候。

当晚回房后,锦念给卢静娴写了封信。

信里,她坦诚自己三个月前就知道苏锦妍的病症,但身为苏府的姑娘,在面对她时,她只能缄口。信后面委婉地问卢静娴,卢府是从哪里知道苏锦妍的有花癣的消息?不知静娴能否告诉她?

次日,让杜鹃把信送到卢府后,她坐在花厅里,望着院子里已经开花的木樨,思绪有些乱。

中秋节时,卢静娴曾跟杜鹃说过几日要来看她,她还特地命厨房新采些桂花备着,只等着卢静娴来了给她做桂花糕尝鲜。谁知卢静娴一直没来,她也不好意思催问。

也不知静娴收到她的信后,会不会更加生气?

一晃眼,三天便过去了,卢静娴一直没有信传过来,锦念知道,想让卢静娴帮她这条路是行不通了。

她喝了口茶,正想去抚花苑,却见母亲身边的杜妈妈匆匆走进花厅。

母亲在锦竹苑那里闹起来了!

“……三夫人因小姐被冤枉的事,一连几日去锦竹苑,大夫人都不见她,今日终于见到大夫人了,三夫人就为小姐辩解几句,不知怎的大夫人突然动怒,连老太太都惊动了,如今,几位夫人小姐都在锦竹苑里,就等着小姐过去。”

杜妈妈边走边跟她说。

锦念面上一分分地往下沉,匆匆往锦竹苑而去。

走到锦竹苑大夫人住的跨院外,就看到各位夫人身边贴身的丫鬟妈妈正在门外候着,老太太身边的秋妈妈正守在正厅门口。

厅堂里或坐或站的堆满了人,大夫人、二夫人和四夫人都围着老太太身边坐着,谢氏坐在下首,看到锦念过来,她立即红了眼眶。

“念儿,你祖母也在这,你赶紧跟祖母说,不是你将妍姐儿患病的事透露出去的!”

她说着,站起来,拉过锦念的手。

那一副急着为她申辩的样子看得锦念心酸不已。

她立即稳了心神,拍拍谢氏的手,平静地跟老太太几个见了礼。

大夫人开口,说道:“如今,念姐儿也来,三弟妹你就不要胡搅蛮缠了,一切都由老太太定夺!”

锦念心下一“咯噔”,若交由老太太定夺,那一切都会成了定局。

一旁的谢氏也急得拉着她的衣袖。

锦念叹气,看向大夫人缓缓道:“中秋节我给静娴的信是说那晚不能出府赏月,让她不要等我了。”她把苏锦妍及笄那日两人的约定简单地说了一遍。

大夫人冷哼,“我还是那句话,为何你一接触了卢静娴,妍姐儿患花癣的事便被透露出去?”

一旁的老太太脸色阴沉,冷声问道:“念姐儿,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好的,如今你二姐的事闹得满城皆知,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正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她。

锦念苦笑,老太太这都先入为主了,她还能说什么?

“该说的我都说了,清者自清,我无话可说。”锦念的声音有些冷。

她那一副不争不辩,有些冷漠的态度让老太太忍不住皱眉。

她按下心中的不舒服,语气缓和了些,“按你说的,那卢家小姐与你交好,你可请她为你作证?”

卢静娴怕是连她也记恨上了,怎么还会站出来为她说话。再说,若卢静娴真的站出来,老太太和大夫人就相信她的清白了吗?

锦念自嘲的笑了,说道:“孙女怕是无能为力,静娴因我隐瞒,如今都不肯回我信了!”

她实话实说,信不信全在老太太。

“既然你拿不出证据……”老太太原本阴沉的脸顿时冷了一分,“那就怪不得别人了!”

一听老太太这意思,谢氏急了,“娘,念儿性子一向懦弱,以人为善,她怎么会做出对不起妍姐儿的事来?求娘您明鉴!”

谢氏说着,就要上前给老太太下跪。

看着母亲为自己出头,锦念心中悲愤,紧紧拉住母亲,强忍着眼泪对她摇头。

老太太看她们母女之样,阴沉的脸快要滴出水来了,厉声呵斥道:“谢氏,看看你教的好儿,既然教不好她,那就交给我教!”

她说着,目露严厉之色扫了一眼正厅,沉声道:“现如今,大家都在这,我今日要就先给妍姐儿一个交待,不能让她白白受了委屈!”

没人敢出声,大家都屏住了呼吸。

第060章 真相

锦念只觉得心间有股怒气乱窜,隐在袖子中的手不由得握紧了,不敢置信地看向老太太。

只听老太太沉声说道:“想必你们也知道了,因着妍姐儿的事,如今,整个扬州城都在说我们苏府的难听话,族长那边已派了你们的叔祖母过来,训斥我们苏府管家不严,行事不端,辱了苏氏一族的面子!”

话落,她转向锦念,面无表情道:“念姐儿,在我查出真相前,就先罚你在府里小祠堂里禁足,禁足期间,任何人不经我允许,不得探望,念姐儿便在祠堂里给我抄百遍《女诫》!”

不能让苏锦妍白受委屈便要委屈她?!

查不出真凶,便要牺牲她来给族长那边做个交待?

锦念自嘲地笑了,重生归来后,她努力在老太太面前讨巧,最终仍是没能得到老太太半点垂怜!甚至屋里在坐的,许氏、崔氏,都没人开口为她说一句话。

锦念心中又冷又恨,她冷冷地看着老太太,良久才吐出几个字来,“全凭老太太作主!”

她决定选择沉默,如今她手上什么证据都没有,若是一味强辩,保不准又要激怒老太太,还要连累母亲受到训斥甚至跟着她去跪祠堂。

连祖母都不叫了,这是怨上她了吧!老太太额头一皱。

谢氏一听老太太的决断,拉着锦念的手默默流泪。

之后,老太太又对屋里的夫人小姐们、以及服侍的下人下了封口令,“这件事就烂在这间屋子里,风声若传出去,连累的就是你们自己,你们都给我守紧了口风!”

她说完,右手用力地在桌面上拍了一掌。

在坐的诸人心中俱都一凛,苏府姑娘姐妹不睦、品性不好的消息传出去,以后谁还敢上门来求亲?

锦念搀扶着谢氏出了锦竹苑,母女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小祠堂去,身后,路上遇到的下人都向她们投来各种异样的目光,甚至还小声议论着什么。

杜鹃和莺歌沉默地跟在身后,不敢发一言。

苏府的小祠堂有别于苏氏祠堂,它仅是苏府另外立的、仅供有苏府这一脉的牌位,是老太爷还健在时所建,位于苏府西北角的位置。

锦念母女两人一到祠堂,谢氏把女儿抱在怀中,默默流泪。

锦念深吸了口气,笑着对谢氏道:“娘亲别哭了,祖母不是说了她要查真相吗?总有一天,真相大白,那时我就可以出去了。”

她说得轻松,谢氏却更加难过了,哽咽道:“都怪娘亲太无用,说不通你大伯母,最后还把你给折了进去!”老太太说的查真相,也不过是场面话罢了,若真要查,又怎会草草地将女儿禁足在祠堂里。

环顾一圈昏暗的祠堂,除了几块牌位,一个案桌外,四周空荡荡的,就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谢氏心中越发觉得苦,哭声渐渐大了起来。

看到母亲这样,锦念一直崩着的心也开始松懈下来,委屈顿时扑天盖地的侵占她的心。

她以为她重生了,定会改变前世的命运,如今看来,她什么都改变不了,柳氏和老太太对她还是跟前世一样,该被人放弃时,还是会被毫不犹豫地放弃掉……

到最后,母女二人抱头痛哭。

锦竹苑里,锦念母女二人走后,围观的众人也很快就各自回去。

柳氏坐在案几旁,一脸的阴沉,“这个三弟妹,真是不知所谓,求情不成,就在老太太跟前暗指我在府中一手遮天!”

平嬷嬷叹气,劝道:“这个三夫人,平日里就不太管府里的事,只关心那也她那一亩三分地,她又懂什么,夫人就别跟她置气了。如今,六小姐不被老太太惩罚了吗?也算是给二小姐出了口气!”

这话不劝还好,一提到苏锦妍,大夫人心态又炸了,她恨声道:“禁足祠堂跟妍姐儿受的委屈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她可是毁了我儿一生啊……”

说到后面,她眼里陡然淬出冷光来,“嬷嬷,你去跟四夫人说道说道,四老爷和瘦马的事,让她好好查查!不是说我一手遮天嘛,那我就腾出地来让给四弟妹施展手脚!”

柳氏的意思,既然自家女儿毁了,那谁也别想得好!

平嬷嬷心下一惊,思量一瞬还是劝道:“这样一样,后院只怕要乱成一团,老太太那边夫人和我都不好交待……”

平妈妈可是老太太遣来协助柳氏管后院的,后院乱,头一个遭殃的便是她这个下人。

柳氏扫了平妈妈一眼,道:“嬷嬷怕什么,等过几年,我便去求老太太,放了你一家的奴籍,想来这个面子,老太太会给我的。”

大夫人这是许她好处了,平嬷嬷一刻也没犹豫,麻利地去了玉笙居。

傍晚的时候,苏锦桐来了趟小祠堂,一进门便把身边服侍的丫鬟都遣走。

“六妹。”她看着锦念淡淡一笑,“祖母说《女诫》抄多了,怕你还记不住,不如绣一幅字供在祖先牌位前,也好让祖先时时督促你。”。

她扬起手中的一个花样,又笑道:“瞧,我对你多好,连花样都帮你选好了,平日写字累了,就刺刺绣,也正好劳逸结合了!这祠堂我看着不错,六妹就在此好好享受吧!”

犯这样的大错,原以为祖母会送她去苏氏祠堂的,不成想,只是罚在小祠堂里禁足!

想到这两个月来,苏锦念在她面前一副淡定、甚至还隐隐威胁她的模样,以及顾彦宜看向苏锦念那不一样的目光,苏锦桐就觉得这个惩罚实在是太便宜了苏锦念!

若是能永远能让苏锦念关在小祠堂,那才最好!

不过,看到锦念眼睛红红的,苏锦桐心里终于畅快了不少。

她格格笑着睨了锦念一眼,随手一扬。

花样飘落在地上,锦念扫了一眼,那上面描着“和睦”二字。

她笑了,看向苏锦桐,淡淡道:“谢过五姐!”

“你我姐妹间,用不着谢来谢去的!”苏锦桐嘴角一勾,突然凑近锦念,低声说,“不是作姐姐的说你,宜哥哥龙章凤姿般的人,不是你这种一无是处的人可以宵想的!禁足就是对你不自量力的惩罚!”

那笑容里有恨意更多的是得意。

“是你?”锦念不可思议地看向苏锦桐,冷冷道:“因为顾彦宜,你就把二姐的事有花癣症的事捅出去,然后嫁祸与我?!让所有人的都认为我是恶毒之人?!让老太太和大伯母彻底厌恶了我?”

第061章 云涌

锦念像看疯子似的盯着苏锦桐。

苏锦桐这是眼瞎了?还是心盲了?竟然以为她看上了顾彦宜!还因此陷手足于不义之地!

她到底看上了顾彦宜哪点,竟到了如此丧心病狂的地步!也难怪前世时,苏锦桐会把她失了“清誉”的事闹得人尽皆知!

新仇旧恨,锦念恨不能撕开苏锦桐,看一看她的心是不是黑的。

见她目盛怒火,苏锦桐冷笑,“你是不是在想着去大伯母和祖母面前告状,放心,如今她们是不会相信你的,只怕你还会落了一个诬陷姐妹的恶名!”

她说完,没等锦念答话,径直出了祠堂。

看过苏锦念的惨状,苏锦桐心里舒畅了,第二日,她一直睡到日上三竿了才起来,懒洋洋地问秋妈妈,“六妹那里,如何了?”

“昨夜睡得不太好,估计是入秋了天凉祠堂又少被单的缘故。”秋妈妈轻声回答,“早上,大厨房那边送去的白粥和小菜,她也没怎么吃,都给杜鹃和莺歌了!”

“不吃?”苏锦桐嗤笑,“她有骨气捱过一餐,甚至有能耐捱过一天,但还能捱得过几个月甚至几年去?我现在都开始期待她捱不住的那天求到我面前来,让我在祖母面前为她说情了!”

秋妈妈不知应该如何接话,恭敬地应道:“五小姐说的是。”

苏锦桐满意了:“秋妈妈辛苦了,如今,你侄子在角门当差,可轻松些?”

“轻松!轻松!”秋妈妈忙不迭地笑了,“多亏了五小姐您,要不然他还要在马房里受苦呢!”

苏锦桐带着施恩者的口气“嗯”了一声,挥手让秋妈妈退下了。

天刚蒙蒙亮时,锦念便起来了,

昨夜,主仆三人挤在一块,锦念几乎没怎么睡着,脑中一直想着如何揭穿苏锦桐才能让柳氏相信。卯时末她便被冻醒了,头还晕得厉害,索性坐起身来望着外头暗沉沉的黑夜。

杜鹃和莺歌也没能睡好,天微微透出亮光时,锦念便吩咐莺歌准备好纸笔,她要开始抄《女诫》。

杜鹃打了个哈欠,有些讪然地跟锦念说:“小姐,我今天想出府一趟,给家里带封信,顺便买些东西。”

前两日她刚出府,如今,小姐正受罚,她撇下锦念外出,她怕锦念会多心。

但如今小姐处境堪忧,她不能什么都不做。

“这里也没什么事做,你自去便是了。”锦念笑,因着她禁足的关系,身边的丫鬟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了,生怕一小心就惹她发怒。

杜鹃得了她的应允,谢着退下了。

莺歌看着一脸平静却难掩倦容的锦念,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等杜鹃出了小祠堂,她立即跟上来,不满道:“小姐心里苦着呢,你就安份两天不行么?你是不是看小姐落魄了,便生出了什么异心来?”

这话说得就重了!

杜鹃闻言立即瞪了莺歌一眼,“好姐姐,这些我还能不知道嘛,我自是有要紧事出去,你就别操心了,我回来给你带陈记的油糕,你就别埋汰我了!”

莺歌气得干瞪眼,不再理会杜鹃。

玉笙居正厅里。

四夫人崔氏笑着让身边的大丫鬟送平嬷嬷出了院门。

等两人一消失,她努力维持着的笑脸立即变得阴沉起来,“妙玉,去芳华院叫守门的人来回话。”

那隐隐地咬牙切齿之态,让妙玉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她不敢再耽搁,拨开脚便往芳华院小跑过去。

很快,芳华院里守门的小丫头便被带过来。

小丫头一路提心吊胆的,不知自己做错了何事,一见到崔氏,正犹豫着要不要跪下去。

崔氏却已迫不及待地冷声问她,道:“你是我派去芳华院看门的,你跟我说说,那瘦马勾|引四老爷那天,可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小丫头面露疑惑地看着崔氏,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她只好含糊道:“好像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崔氏冷哼,沉声道:“给我想仔细了再回答!”

小丫头一哆嗦,不敢再敷衍,凝神想了一会,才道:“那天,珍姑娘-哦,是瘦马,那瘦马刚刚用完晚膳,灯都还没点上,就叫婆子抬水进房里,是冷水,抬了好几回。若往日,她是掌灯许久之后才开始洗漱的。”

崔氏又问:“还有呢,在这之前,可有什么人来院子里找那瘦马?”

还有什么……小丫头蹙眉,好一会忙不迭点头道:“有,有!就是三房的五姑娘和六姑娘,她们来找木樨花!说是给老太太制香用的。”

崔氏听到这,脸色越来越难看,她厉声吩咐大丫鬟妙玉,让她去芳华院叫粗使婆子过来禀话,之后,妙玉又走了几趟大厨房,带着几位帮闲的媳妇子来了见崔氏。

一时间,玉笙居笼罩在一股沉重的气氛中。

一直到很晚,杜鹃才回来。

她从广袖中拿出东西来,凑近锦念,小意着低声道:“小姐快来,趁热把它吃了!”

锦念一看,是两个用油纸包着的汤包,心下微暧:“你这么晚回来,就为给我带这个?”这丫头,定是知道自己早上没用多少饭食,偷偷从外面给她回来的。

杜鹃有些歉意地笑了,摇头又立即点头,“……我回来的时候,是从角门进来的,好久没走那里了,竟不知看门的换了人,如今在那看门的,是一个瘸子,人称秋瘸子。”

莺歌本来就因为杜鹃出府有些不满,闻言立即反驳,“大夫人怎么会安排一个瘸子看门,你别乱说话!”

杜鹃冷哼,“那秋瘸子是秋妈妈的侄子,怎么不可能!听说秋瘸子还是个赌徒呢!”

锦念心一跳,她地把包子留出一个,沉默地听两丫头斗气。

杜鹃倒没跟莺歌掐下去,她没等莺歌反驳,转头就对锦念道:“小姐,你知道吗,我今日在街上遇到沙泉了,就是顾公子身边的小厮,他居然跟说,我们府里那个瘦马之前原本是送给顾公子的,顾公子不要,再轮到了四老爷身上。他还说,那瘦马,原本是罪官之后,诛九族那种。”

她说着,面色肃然地举起手来,又快速一甩,利索地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

第062章 事发

看杜鹃模仿得像模似样,莺歌愣了愣,随即嗤鼻:“你就编吧,那瘦马如今可活得好好的,还被送到我们府里来了。”

“你傻呀!”杜鹃却也不气,挑着眉头道:“被人改名换姓了呗!”

锦念一直在听杜鹃说话,良久,等两丫鬟不再拌嘴了,她才若有所思地吩咐莺歌:“明日|你出府,让宋掌柜帮着,好好的套套这个秋瘸子。”

苏锦妍的花癣症是苏锦桐透露出去的,那一定会找帮手,兴许这个秋瘸子会是个突破口。

昨夜,苏锦桐离开后,她冷静下来,若她真的去找柳氏和老太太,告诉她们苏锦桐才是泄密之人,不说老太太对苏锦桐的宠溺,就是无凭无据的,柳氏也定然认为是她在推卸责任,到时苏锦桐再一反口,她还要落一个诬陷姐妹的恶名!

她只能等时机。

莺歌听了她的吩咐,若有所思,握紧拳头应下了。

锦念走到窗槅边,暮秋的夜晚,外头冷冷清清的,祠堂里一片寂寥,但天边的阴云偶尔探出月亮的微光,让锦念心中的阴沉消散不少。

同一时刻,庆北街盐运使司附近的一座三进宅院里。

沙泉正向顾彦宜回禀:“按您的吩咐,我派人查了一遍苏府,六小姐这是遭到了苏五小姐的陷害。”

他看了一眼顾彦宜,面色有些不自然地继续说:“这事还跟少爷您有关,五小姐……”

顾彦宜闻言,不悦地冷声打断沙泉:“说重点!”

沙泉眉梢一跳,又道:“我已把苏府下人调动情况、瘦马的身份都告诉杜鹃了,也不知六小姐能不能从中悟出什么来?”

苏锦念,她应该能想出办法吧!

顾彦宜沉脸摆弄着手里的黑棋,那黑玉棋子在灯光映照下散发着莹润的光芒,像极了她的眼睛。

这么漂亮的眸子,若是哭肿了眼睛……

他深邃的眸子冷光一闪,不知不觉中捏紧了手中的玉棋。

若她最终无法脱身,那时他再出手好了!

……

莺歌的办事效率很快,第二日傍晚她便从宋掌柜那带回了消息。

“那秋瘸子确实是秋妈妈的侄子,说起这人,简直是一无是处,好赌又贪杯,几杯酒下肚,啥秘密也兜不住了了。”

“他在赌坊里输了钱心情不好,父亲便请他去酒馆喝几杯,不曾想还真套出话来,据他说是秋妈妈帮了五小姐的忙,他才能从马房调到角门上当了个闲差……”

苏锦桐在府里要做何事,只要老太太一开口,愿意往前凑的大有人在。如今却主动找上秋妈妈,那这事一定是不能让老太太知道的……

老太太不知道的,那便是苏锦桐把苏锦妍患花癣症的消息透出去,然后嫁祸于她的事了!

难道那秋瘸子说的真是这件事?锦念一下子陷入深思中。

她想得入神,完全没发觉窗外乌云正悄悄向小祠堂笼罩过来……

锦念到祠堂的第四日,崔氏去荣华堂找老太太。

老太太正让身边的大丫鬟忍冬帮着梳头,崔氏不管不顾地闯了进来。

“娘,你要为儿媳妇做主呀!”一见到老太太,崔氏便放声大哭起来。

老太太见她双眼红肿,准备责怪她莽撞的话到嘴边便咽下了。

她叹口气,耐心问道:“好好的,这又是怎么了?可是老四欺负你了?”能让崔氏如此失态的,也就是四老爷了,也不知夫妻俩又闹什么矛盾。

老太太一提到四老爷,崔氏哭得更厉害了,“娘,有人故意想拆散我和四爷呀!娘,你一定要为我们作主!”她说着,趴在老太太的膝盖不起来了。

四老爷可是老太太最疼爱的儿子,有人给他使拌子,这还了得!

老太太赶忙扶起崔氏,怒问:“是哪个天杀的,去叫她来见我……”

忍冬来到小祠堂时,锦念刚好洗漱完毕。昨夜她想事情太久,很晚了才入睡,看到忍冬时,她还有一些迷糊。

“六小姐,老太太请你过去一趟!”忍冬说完,就要出去。

锦念心下一跳,给莺歌使了个眼色。

莺歌会意,上前挽住忍冬的手臂道:“委屈姐姐一大早便过来,姐姐可知老太太找小姐过去有何吩咐?”她说着,悄悄往忍冬手里塞了一个金手镯。

忍冬掂了掂手上的镯子的重量,停下脚步,笑道:“作奴婢的,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倒是四夫人,一大早就找老太太哭诉委屈,说有人作了手脚想要拆散她与四老爷。”

她说完,轻轻地扫了锦念一眼。

那意味的不明的眼神扫得锦念脑中打了一个激灵,事情还是发展到了这一步!

她强作镇定笑着说,“麻烦忍冬姑娘了,我换好衣服随后就到。”

等忍冬出了小祠堂,锦念立即吩咐杜鹃,“你立即赶去芳华院,把从沙泉那听到的话传诉给她们听,告诉她们识相的就做个聪明人!要快,一定要抢在玉笙居的人之前赶到!”

杜鹃见她神情肃然,一刻也不敢再耽搁,提着心应诺跑了出去。

这边,锦念尽管面上装得镇定,但心里也七上八下的乱着,若她没猜错的话,今日荣华堂里,她只怕有一场硬仗要打,她没把握能赢,弄不好还会粉身碎骨!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让莺歌梳好头,这才去了荣华堂。

荣华堂里已经来了不少人,这阵仗,跟前两日在锦竹苑简直一模一样!唯一让锦念庆幸的是,她们还没有惊动到母亲。

锦念敛了一下心神,迈步进了荣堂的正厅。

崔氏站在老太太身旁,挺着双红肿的眼睛,看到锦念进来,立即向她投来怨毒的目光,恨不得把她的肉给睕了。

老太太一脸冷漠,沉声道:“苏锦念,你自己说吧,除了把妍姐儿的患病的事透露出去,你还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这连名带姓都叫上了,老太太这是怒极了!众人一惊,屏气看向锦念。

那一句苏锦念落下,振聋发聩,锦念心下不由得一颤。

她茫然地看向老太太,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何事,微张着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太太一看她这个神情,完全谢氏的翻版,心头怒火又添一分:“跪下,你做的好事以为没人知道吗?”

崔氏也站了出来,怒道:“苏锦念,我到底哪里惹你了,你要这么害我,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第063章 事发

两人的厉声斥问和满面的寒霜,竟与前世骂她有辱门风如出一辙!

瞬间,心中的恐惧和悲凉开始不受控制的蔓延开来,她的这些亲人,对她真的从未讲过一丝温情!

莺歌见她面色苍白,担忧地轻摇她的手臂。

锦念紧握着隐在袖中的手慢慢跪下,平静道:“不知我错做了何事,竟让祖母和四婶如此责问、冤枉与我?”

“冤枉你?!”一想到四老爷如今几乎夜夜宿在瘦马那里,崔氏目光顿时像蛇信子般冰冷地缠上锦念,“那晚芳华院里四老爷和那瘦-珍姑娘的事,就是你动的手脚,你还想抵赖!”

芳华院那瘦马勾|引四老爷的事阖府皆知,崔氏一直没喝那瘦马敬的茶,那瘦马就不能升为姨娘,府里的人只好管她叫一声珍姑娘。

如今,崔氏的话就像平地一声雷炸响在众人的头顶,大家都惊愕地看向锦念。

“四婶说什么?”锦念迎上崔氏冰冷的目光,眼底闪过一抹讥笑,“四婶也太看得起我了,我连自己受了冤枉都无法查清,又如何能在您的眼皮子底下动手脚?!”

崔氏闻言,面色阴冷,“那日,你来玉笙居问有没有三老爷的家书到,我就好奇了,三嫂刚从淮安回来没两天,若是三老爷有信要寄,也该是交给三嫂带回来才是,怎么会折腾着转给驿站?而当我说四老爷还未回府时,你身边的丫鬟又刚好看到四老爷在芳华院门口。”

她气急,停顿了一下才继续怒问:“这么巧的事,还不是你故意想引我去把事情闹大?”

想到自己被当枪合,崔氏看向锦念的目光又寒了几分。

锦念冷笑,迎上崔氏的目光,“四老爷与那珍姑娘的事闹大与我有何益?”

“有何益?!”崔氏嗤笑,“还不是因为你知道了二嫂将那珍姑娘推给了三房,而你则先下了手,让那让珍姑娘进不了三房的门!”

锦念脸色沉了一分,缓缓看向二夫人许氏:“若是今日四婶不说,我还不知道有这回事!”

许氏连忙低头喝茶。

一旁边的柳氏却眉头一跳,真是伶牙俐齿!也不知今日两人谁能胜出?她呷了一口茶,好整以暇地观看着两人的对质。

见锦念丝毫没松口,崔氏气得肝疼,她冷笑起来,“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她说着,给身边的妙玉使了个眼色。

不到半刻钟,那珍姑娘便被妙玉带到了荣华堂。

与前两个月相比,那珍姑娘又多了一分柔媚,目光轻轻一抬,似乎就能把人的魂儿给勾走了,难怪崔氏这般疯魔!

那珍姑娘头一次来老太太院子,又见府里的主子大都在此,个个面色不善,她慌张地看了锦念一眼,垂手立在正堂中央不说话。

崔氏拉过圈椅坐下来,沉声道:“珍姑娘,你说,那日|你是不是中了那种秘药,不得已才找上的四老爷?”

崔氏说的那种秘药,众人便自动联想到那日四老爷和瘦马发生的事。

一边的崔氏说完,睨了锦念一眼,那眼神就犹如在看一个死囚般凉薄!

锦念的心也提了起来,冷眼看向珍姑娘,“珍姑娘中不中秘药,与我何关?”

“哼!”崔氏冷笑,“珍姑娘中秘药的那天,你身边的丫鬟刚好在大厨房出现,这可是难得了,谁不知道三房的伙食是最好的,平日里甚少来大厨房走动。刚好,那天你身边的丫鬟来了,珍姑娘就中了秘药的毒,再联想到你在每件事上的赶巧,那只能证明你心中有鬼!”

那珍姑娘扫了锦念一眼,这才嗫嗫道:“四夫人明鉴,那日我确实是中了毒!”

锦念闻言,心顿时沉到了谷底了,看来她吩咐杜鹃的事杜鹃没办好,崔氏的人先一步把瘦马先带过来了!

这下怎么办才好?

若这事被爆出来,就算她能证明泄密一事是苏锦桐,那也将无济于事了,她将会被苏府,甚至整个族人彻底地厌弃!

锦念的心开始提起来,她抬眼看向众人,果然老太太看她的眼神已经充满了厌恶,大夫人和二夫人冷眼旁观,苏锦桐悠闲地在看她笑话,没人站出来替她说话。

崔氏面上已是一副狰狞的表情,她恶狠狠怒道:“苏锦念,如今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锦念强按心中的慌乱,尽量平静反问:“珍姑娘与我不过一面之缘,我为何要给她下毒?”

崔氏冷笑,“还嘴硬,你给珍姑娘下毒,目的就是不想让她进三房的门!”话落,她目光看向了一直沉默的柳氏。

柳氏面色平静,连个回应的眼神也没给她。

但崔氏的话仍像惊雷般,一直沉寂的厅堂顿时引起了一阵骚乱,有鄙夷的低声不断传出来。

苏锦桐低笑,“这还是我们那个柔弱自诩好人的六妹吗?心肠也太毒了吧!”

柳氏终于冷哼道:“这下毒的招数都使出来了,还说妍儿的事不是她泄漏出去的!”

老太太已经开始气得指尖都颤抖着。

恐惧开始一寸寸地蔓延锦念的内心,她努力握紧已双手使自己平静,看向珍姑娘冷声道:“诬陷,虽不是什么诛九族的大罪,但总归事关声誉,还请珍姑娘慎言!”

她希望提到灭九族一事,那瘦马能仔细考量几分,本朝律法规定,改名换姓以逃脱斩首的罪名若追究起来,可是要受凌迟之刑的。

但锦念却失望了,只见那珍姑娘轻轻瞥了她一眼,小声说道:“我没要害六小姐,那日我确实是中了毒的。”

这话一说出来等于定性了。

崔氏立即激动地向老太太提议,“娘,你看我没说错吧,苏锦念这么小的年纪,手段却如此狠毒,又是下毒又是把丑事闹得阖府皆知,娘,送她去苏氏祠堂吧!”

苏锦桐笑了,立即附和崔氏道:“对,六妹这样的,不能再留在我们府里了!”

一去苏氏祠堂,虽不至于死,但今生再想走出来那就难于登天了!看她怎么在她面前端着镇静,还怎么勾|引宜哥哥!

第064章 气晕

眼看就要尘埃落定,柳氏也悠悠道:“我管着苏府,绝不能让这样的狠毒的人坏了我们府里的名声,府里可还有几位小姐呢,可不能受了她的影响!”

她腾出地来让崔氏上阵,没想还真收到了意外的惊喜!

老太太还没发话,但那阴狠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一看这架式,那莺歌已害怕得哭了起来。

锦念知道自己这一生怕是要完了!她跪着的身姿开始有些摇摇欲坠,想不到她努力经营了大半年,却是如今的下场。

她想到母亲,若母亲知道自己的女儿这么恶毒,竟会对人下秘药,不知道她会不会很失望,她那么善良的一个人,应是接受不了这样的女儿吧?

若她真去了苏氏族堂后,也不知母亲在苏府中要如何渡过?

想到这,锦念心中一下子充斥着无力和悲凉……

正厅里嗡嗡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珍姑娘抬眼悄悄向锦念望了一眼,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开口道:“老太太,我中的是鱼尾葵青果的毒,而不是四夫人的说的会勾|引人的秘药。”

瞬间,荣华堂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疑惑地看向珍姑娘。

那鱼尾葵的刚结的青果是有毒的,碰到就全身发红发痒,若不用,需要大量清水清洗。扬州人喜欢摆弄园林,这点许多人都知晓。

锦念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杜鹃是把她的话带到了,她这是被珍姑娘给摆了一道!

意识到这点,那已经开始瘫软的身体立即回血,她将后背挺得直直的,镇定地看向珍姑娘。

反转来得太快,崔氏惊得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尖声叫问:“你个贱人你说什么?那日,丫鬟说你叫了好几桶冷水,不是中了秘药的毒又是什么?说,是谁教你改口的?”

她弄了那么大一个阵仗,仗着身份和老太太的喜爱,跟一个十二岁的小辈怼得你死我活的,如今却告诉她这一切都是误会?!

想到这,崔氏就觉得头脑一阵阵地发疼,眼刀子尖锐地射向珍姑娘。

珍姑娘不敢与崔氏对望,她有些心虚地小声道:“不是夫人你教我实话实说吗?还答应我只要说了实话就升我为姨娘。夫人,请相信我确实是中了那鱼尾葵青果的毒,全身发痒,这才连叫了几桶冷水!至于四老爷,是他自己到的芳华院中来的!”

锦念点头,轻声加了一句,“哪有侄女去管叔伯屋里的事,若传出去,四叔在外当差免不得被人小看了,外人只道我年纪小不懂事,但是四婶可就要落下了持家无方的恶名,我们苏府也变成了没规矩的人家!”

两人的话字字句句都说中崔氏的软肋,她只觉得气血上涌,两眼一翻,直直栽倒在老太太跟前!

荣华堂顿时陷入一阵骚乱中,惊叫声,呼叫大夫声此起彼伏,大家都慌张地围着崔氏看。

锦念有些傻眼,她没想到崔氏会怒极攻心。

崔氏很快便被身边的嬷嬷掐着人中唤醒了,看到老太太在她身旁,她立即又痛哭起来,“娘,他们一个个的都欺负我,你要为我做主呀!”

大张旗鼓地闹了这么一出,结果竟闹了那么大一个乌龙!如今还敢叫她做主?老太太心中异常气闷,她即气崔氏的鲁莽,同时又有些自责自己对锦念的苛责,因着这件事,她心中隐隐有些愧疚起来。

她开口呵斥崔氏道:“都是两个孩儿的娘了,什么事都听风便是雨!”

崔氏见老太太是真的发怒了,不敢再吱声,恨恨地干瞪着珍姑娘。

老太太暗自叹了口气,对锦念道:“六丫头,既然你四婶冤枉了你,今日|你也受委屈了,就不必再回小祠堂了,回自己院中休息去吧!”

如今荣华堂里乱糟糟,确实不是说话的时候,锦念刚要应下,苏锦桐却不干了。

她摇着老太太的胳膊,慢声细语道来,“祖母,虽说四婶刚刚冤枉了六妹,但六妹把二姐患病的消息泄漏出去也是事实,六妹不知道要友爱姐妹,我身为姐姐也应管管她,祖母就听我的劝,让她继续回祠堂去反省吧!大伯母,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苏锦桐没料到,她费了老大劲才把苏锦念关进祠堂,却因崔氏打的一手烂牌,反而让苏锦念解脱了困境。

这怎么得了!

她笃定锦念不敢告发她,就算告发了,拿不出证据来,到时她再反咬一口……苏锦念再怎么蠢,这点应该能想想得明白。

心思一转,她决定推出柳氏,在场的,就柳氏跟苏锦念积怨最深。

柳氏正愁如何反驳老太太的决断,听到苏锦桐向她询问意见,她立即点点回应:“娘,无规矩不成方圆!六小姐犯了错,就应该接受惩罚!”

锦念看向苏锦桐冷哼,四老爷和珍姑娘的事确实是她动的手脚,有惊无险的被“冤枉”一次,她认了。

又思量着此时场面混乱,再加上自己还未思虑周全,此时揭发苏锦桐并不是好时机,奈何苏锦桐看不得她安宁,想把她困在祠堂中!

锦念眼底闪过冷笑,再抬眼时,眼中已恢复了一片柔和,“祖母,四婶口口声声说有证据,到头来竟是误会一场,那二姐的事,是不是也应该再详查一番?!”

老太太一愣,没想到锦念会旧事重提!送锦念去祠堂前她曾说过要彻查,也不过是说得好听罢了,她心下认定锦念就是泄密者。

如今,她却有些不确定了。

她打量了锦念一眼,样貌也不全像谢氏,那秀挺的鼻翼也是遗传了老三四五分的!

她心下叹了口气,问锦念道:“那你想如何?”

锦念笑了笑,看向柳氏:“大伯母掌管苏府,又是二姐的亲生母亲,自然还是要麻烦大伯母的。”

老太太闻言点头,继而吩咐柳氏道:“元倾,我把我身边的秋妈妈借你,让她协助你再好好查一次!”

再查一次还能翻了身不成?苏锦桐冷笑,苏锦念这是犯蠢了!以为说出她来老太太和柳氏会信?

柳氏淡淡地应下了,又道:“不过,若查出还是苏锦念泄的密,那她还是要回祠堂去住的!”

她动用了安插在各房的眼线,什么都没查出来,如今仍是苏锦念嫌疑最大,不是她还能有谁?搞这些个假把式,以为就能蒙混过关?

第065章 措手不及

锦念清楚地捕捉到柳氏眼中的冰冷,她淡淡答道:“就依大伯母的!”

柳氏额头一跳,老太太都准许搬回后院了,苏锦念却还坚持回祠堂住,是在跟她较劲吗?想到这个可能,她嘴角勾起一抹讽笑,“若查出泄密之人另有其人,我自当亲去祠堂迎你回后院!”

“大伯母要记得说的话才好。”锦念淡笑,突然话锋一转,“二姐患病的事,我已查出是府中的下人所为,那便是——秋瘸子!”

秋瘸子三个字她说得极缓慢,边说目光边看向秋妈妈。

众人闻言不以为意,只当是锦念在推卸责任。

苏锦桐却差点笑出声来,她还以为苏锦念会供出她来的,不曾想竟是不相关的秋瘸子,她这是急病乱投医吗?苏锦桐拿起茶杯轻轻一吹,好整以暇等着看锦念的笑话。

但一边的秋妈妈却急了起来,她没想到锦念突然将矛头指向她,她的心嘣嘣直跳,立即大声反驳道:“六小姐说笑了,我那侄子不过是外院的下人,怎么会得知二小姐患病的事?”

锦念笑了,轻声道:“这可说不定,就比如秋妈妈你在祖母屋里当差,不也早知道了二姐有花癣症的事!”

老太太额头一跳,没有说话。

锦念一直观察着老太太的神情,见她没说话,知道自己这是赌对了,那秋妈妈确实是知苏锦妍有花癣症的事!

她嘴角不自觉地微勾了起来,好整以暇地看向秋妈妈。

那秋妈妈慌了神,她刚要开口为自己辩解,苏锦桐却先她站了出来。

她信誓旦旦道:“秋妈妈是祖母身边的妈妈,向来守口如瓶,如何会乱传主家的隐私?六妹你别为了推脱自己的错处就嫁祸下人。”

“是吗?”锦念冷笑,顺着苏锦桐的话便道:“那秋妈妈是不是守口如瓶之人,叫秋瘸子进来回话不就知道了?”

锦念说话时,神情一直淡淡的。

苏锦桐目光微闪,心头升起不详的预感,难道是秋妈妈那边出了差池?

锦念那笃定的语气让柳氏额头一跳,难道妍姐儿患花癣症的事真是秋瘸子透露出去的?

想到这,柳氏再也坐不住了,她顾不上秋妈妈是老太太的人,沉声问道:“秋妈妈,六小姐说的,可是事实?”

秋妈妈愣在当口,她平日不上差时便喜欢小酌几杯,难道是喝得迷糊时不小心漏了口风,被那不争气的侄儿听了去?

她心里顿时打了一个寒颤,迭声辩解道:“六小姐莫要血口喷人,二小姐的事我如何会说与我家那个不成器的侄儿?!”

锦念闻言,顿时松了口气。在苏府里,秋妈妈最大的依仗便是老太太。若说是锦念冤枉了她,她的第一反应应是向老太太喊冤,而不是自己在那里毫无说服力的申辩。

原本她只是猜测,苏锦妍嫁祸她的事跟秋妈妈脱不了关系,如今却多了一分笃定!

她淡淡道:“秋妈妈你有没有说出去,找秋瘸子来问话不就明了吗?”

锦念浅笑,向柳氏和老太太投去询问的目光。

这是锦念第二次提起叫秋瘸子进来问话,老太太也很意外,难道罪魁祸首是她身边人?她不悦地皱着眉头决定静观其变。

苏锦桐脸上已闪过一丝慌乱,不自觉地便挽上了老太太的胳膊,撒娇道:“祖母,六妹这是想扰乱我们视线呢,秋妈妈跟在您身边多年,她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还不知道吗?”

“放心!”看到宝贝孙女能为身边的下人说话,老太太原本阴沉的脸色顿时柔和了不少,她拍拍苏锦桐的手,安慰地说,“就让那秋瘸子来回话,也好还了秋妈妈的清白。

苏锦桐挽住老太太的手不由得一紧。

事关女儿,柳氏等不及老太太示下,早已急急地让身边的平妈妈去角门去唤秋瘸子。

秋瘸子正在角门当差,突然被当家夫人身边的妈妈叫来,他有些不安地垂手站在厅堂中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锦念没等柳氏和老太太开口,便先沉声喝道:“秋瘸子,二小姐有花癣的事,是不是你说出去的,如实说来!”

这罪名可大了,秋瘸子立即慌了神,急急否认道:“不是我,不是我,府里的事我如何会乱说出去?”

苏锦桐和秋妈妈闻言,松了口气。

但还没等她们把心放下,锦念却又话赶话地逼迫秋瘸子,“还敢狡辩,你在酒楼里说的话很多人都可以作证。”

连他去酒楼喝酒的事都知道了?!秋瘸子顿时六神无主,“不,不,我只是说姑母帮五小姐做了件见不得光的事,我才能从马房调到角门上当差,但二小姐的花癣我真的不知道……”

“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只要秋瘸子话一停下,锦念便立即接上去,根本没给其他人插话的机会。

围观着的人也立即意识到锦念的意图,她这是先来个下马威打得秋瘸子措手不及,然后再套秋瘸子的话!

柳氏心下却不由得一凛。秋瘸子去角门当差是老太太让她安排下去的,她原以为是秋妈妈求了老太太,又因角门不是苏府的脸面,她便没提出异议。不成想,竟是平妈妈托苏锦桐求的老太太。

一旁的苏锦桐急红了眼,害怕秋瘸子真说出什么不利于她的话来,她立即摆出姐姐的身份,冷声道:“六妹这是做什么?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既然秋瘸子与二姐的事无关,那就不必再问下去,六妹还是乖乖地回祠堂去吧!”

那焦急的模样看得锦念心下冷笑不已,陷害她时那么张扬,如今也知道怕了?

“不急。”锦念冷眼看向苏锦桐,“我们不妨先听秋妈妈说说,她到底是做了些什么见不得光的事?”话里话外的,无不直指苏锦妍的事与秋家姑侄、甚至与苏锦桐有关。

大家都不是傻子,打量、探究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了苏锦桐和秋妈妈。

苏锦桐何时被人如此恶意的打量过,加上心虚,她立时大怒起来,喝斥道:“六妹什么意思,是说我与二姐的事有关?”

第066章 替死鬼

锦念浅笑着望向苏锦桐,平静道:“姐姐莫急,我可没那么说!”

苏锦桐不是自持有老太太喜爱和信任,笃定就算她说出泄密之人是苏锦桐?也不会再有人相信她所说的吗?

那她就从苏锦桐身边的人入手!

一边的柳氏却坐不住了,目光凌厉地看向秋妈妈,“说,是不是你将妍姐儿有花癣的事透出去的?”

秋妈妈已吓得腿肚子都软了,柳氏冰冷的声音更让她心颤不已,她哆哆嗦嗦道:“不…不是我,是…是…”

完了,苏锦桐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她顾不上其他,惊呼着去打断秋妈妈:“不,不,不能说……”

一边的老太太已明白过来,立即打断苏锦桐,喝道:“闭嘴!。

她说着,顺手牢牢握住了苏锦酮有些颤|抖的手,威严的目光缓缓扫了一圈周围的丫鬟和妈妈们,最后落在秋妈妈身上,冷冷道:“秋妈妈和在坐的许多人,你们都是我的人,有恩必赏,有罪必罚。你们说话做事都用心些,可别胡乱咬人,否则我定不饶恕!”

老太太这个时候说这话是何意?锦念皱眉,抬眼环顾了一圈四周的仆妇,在场的就是几位夫人身边的妈妈和大丫鬟,几乎个个都屏气低垂着头。

这边,秋妈妈却脸色灰白,她想要找个借口,一时又想不到合情合理的,想胡诌,又怕柳氏一查一个淮,那更坏事。

可刚才她已经说不是她泄漏出去了,现在又要改口,柳氏掌府多年,她真会相信?

秋妈妈只觉得额头直冒冷汗,她哆嗦着嘴唇,“二小姐的事,是…是…”

大家都屏住呼吸等着她后面的话,厅堂里落针可闻。

答案呼之欲出!

“二小姐的事,是我不小心透露出去的。”有一略微沙哑的声音率先打破了沉默。

众人皆惊,齐齐地看向发声处。

只见柳氏身边的平妈妈走了出来,她站到厅堂正中央,对着大夫人跪了下来,“大夫人,二小姐的事是我不小心在卢夫人面前说漏了嘴,请大夫人责罚!”

锦念错愕,按她原来的想法,由秋瘸子引出秋妈妈,进而引出苏锦桐,不曾想,临门一脚,柳氏身边的平妈妈竟站出来挡了道。

今日,只怕还是未能揭露苏锦桐的真面目!

不过,这下却更有意思了!明晃晃地打了柳氏一脸。

那柳氏显然是被惊到了,她不可置信地盯着平妈妈看,“竟然是你!难怪你会把脏水泼到锦念身上。亏我多年来一直信任你!”

平妈妈立即悔恨道:“我知道我对不起二小姐和大夫人,要怎样处置,全凭夫人做主!”

一旁的秋妈妈懵在当场,不明白平妈妈怎么会站出来揽过罪责,但她很快反应过来,立即附和平妈妈道:“对,二小姐的事就是平妈妈说出去的。”

这回答得倒是利索,也把苏锦桐摘得干干净净了!

锦念冷笑,拨出萝卜还带出泥呢,这样就想把苏锦桐撇干净?

她看向秋妈妈,追问道:“那秋妈妈到底帮五姐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平妈妈刚松了口气却又被锦念追穿不舍,她的心又提了起来,看向老太太,只见老太太眼里毫不掩饰的警告,再看向柳氏,柳氏的目光也像要吃人了一般。

这两尊大佛她都惹不起,权衡之下,她还是编了一个自认为还不错的借口:“就是几天前,五小姐知道平妈妈是泄密人,刚好六小姐被怀疑了,五小姐就想着,让六小姐接受几天教训也是好的,因此便没把这消息立即告诉大夫人和老太太,要我替她瞒着,等几天再告诉大夫人。”

这个借口倒是完美了,合理的解释见不得光的事,至于苏锦桐和锦念之间的纠葛,也不过是姐妹间的置气,最多也不过是落下一个不睦姐妹的坏名声。

但有老太太在上头压着,哪个丫鬟婆子敢说出去?!

平妈妈已把罪责认下,她想供出苏锦桐便难了,不过,来日方长,谁知今后会如何呢?有些事被捂得越久,爆发时,才越激烈,她等着就是!

锦念心下感叹着,似笑非笑地看向苏锦桐,果然她脸上已没了焦急之色,只见她嗫嗫地对着老太太和大夫人说道:“祖母,大伯母,我不知道事情会弄成这样,我应该早点告诉祖母和大伯母的。”

柳氏轻哼了一声,没说话,又不是苏锦桐泄漏出去的,她还能说什么不成。

今日情况频出,老太太心情糟糕至极,两件事开始时都闹得沸沸扬扬的,但到最后都证明是冤枉了锦念,而自己则是给锦念冤枉最深的人。

想到远在淮安上任的三儿子,再看锦念一副乖顺的模样,老太太突然觉得愧疚起来:“六丫头,之前是祖母冤枉你了,放心,祖母会给你一个交待的!”

老太太的心早偏得没向了,锦念心下冷笑,面上却乖巧地应下了,紧握着小手等老太太所谓的交待。

老太冷冷地扫了一眼在坐的人,声音拨高了几度道:“崔氏,锦桐,罚你们禁足自己院中一个月,抄百遍《女诫》。”

这对内宅媳妇子来说,算是极重的惩罚了!崔氏一愣,老太太向来都是喊她名字的,如今却生硬地叫她姓氏,怕是真怒极了!她不敢出声反驳,闷闷地应下了。

苏锦桐心正虚着,更不敢出声反驳。

“至于柳氏……”老太太沉吟片刻,冷声道:“这些年,后宅都交到你手上了,如今,你自己身边却出了这样大的纰漏,那秋妈妈和平妈妈就交由我处置,日后,你就多花些心思管好府中的下人,再管不好,就由我这把老骨头来当家!”

锦念舒了口气,老太太这样的处置,还算是公正,比她预想的要重许多。

说完这些处置,老太太便让各自散了,锦念正要要迈出门,老太太却叫住了她,“你回祠堂收拾一下,等会让大伯母去接你回后院!”

锦念很意外,老太太这是要柳氏履行刚才二人的赌约呢!也不知柳氏会如何作想。

正要回房的几个小辈也看向柳氏,只见她脸色青白交加,大家都只得当没听见,默默地走开了。

锦念可不敢真叫柳氏去接,正要推辞,柳氏却道:“念姐儿,大伯母冤枉了你,自该迎你出祠堂!”

还挺能屈能伸,锦念闻言,笑了笑,迈步出了荣华堂。

第067章 后续

刚出荣华堂不远,她就看到珍姑娘在前头站着,似乎在等什么人。

“六小姐。”看到锦念走近了,珍姑娘叫住她,低声道:“被人冤枉的滋味不好受吧!”

锦念冷哼,看向珍姑娘,却见她对自己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她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刚才那珍姑娘故意摆她一道,目的就是要让她对害怕和绝望感同身受!

这是对她下药一事进行的报复吗?

锦念苦笑,不得不佩服珍姑娘,知道自己捏着她的命门还敢这样戏弄于她,就是仗着两人都握着对方的命脉吗?!

但不得不承认,那珍姑娘装得真像,也难怪前世时母亲在她手中吃了不少暗亏!

罢了,今生这样的,她们算是扯平了!

她轻轻瞥了珍姑娘一眼,淡定地跃过她向祠堂方向走去。

锦念刚到祠堂没多久,柳氏便来了。杜鹃和莺歌拿着已收拾好的两个包裹,主仆三人跟在柳氏身后,在一众下人诧异的目光中,扬眉吐气地回到了镜花小筑。

那边,谢氏终于得知了女儿已洗清嫌疑的事,匆匆赶来,“林嬷嬷,赶紧吩咐下去,让厨房多烧些水,让她们主仆三人都好好洗一洗,去去身上的晦……还不行,差点忘了在热水里放些柚子叶,那个去晦气最好……”

锦念这几日在祠堂里都没能休息好,想来母亲在抚花苑也不好受多少,她心下叹了口气,任由谢氏忙碌着吩咐底下的人做事。

一时间,镜花小筑变得繁忙起来。

与镜花小筑的热闹相比,荣华堂的气氛却还持续着适才的沉闷。

老太太看着站在厅堂中的平妈妈,叹了口气道:“满府的仆妇,也就你最懂我的心思,说吧,想要什么?”

秋妈妈平静地笑了,“老太太说哪里话,正好借这个机会,我也能回乡养老了,要不然,您和大夫人还不肯放我呢!”

这话,倒还真是平妈妈的心里话。

她是老太太陪嫁的丫鬟,虽被老太太遣去协助柳氏主中馈,渐渐便成了柳氏的心腹,但她跟老太太主仆多年,老太太的心思她还是能摸个七八分的。

就凭老太太对苏锦桐的喜爱,是不可能让苏锦桐担上这些坏名声的。但锦念的矛头已然直指苏锦桐,眼看秋妈妈没法把话圆满了,平妈妈借机站了出来,既免去了大夫人对苏锦桐的猜测,又让老太太承了她这个情。

果然,老太太摆手道:“你不就是想我放你一家的奴籍,回北直隶去吗?都是聪明人,今后该怎么做,你都清楚了?”

平妈妈笑了笑:“苏府的事,都烂在心里!”

老太太突然觉得有些索然,她叫来忍冬去取释奴文书,签了字便让平妈妈退下。

等平妈妈出了荣华堂,老太太的脸瞬间冷得似要滴出水来。

她一言不发直盯着苏锦桐看,看得苏锦桐心里直发毛,她才大喝一声:“孽障,还不给我跪下!”

苏锦桐一个激灵,条件反射般直直地跪了下去,语带哭腔道:“祖母,我知道错了,您就原谅我这一回吧,我再也不敢了!”

“啪”的一声,老太太在红木桌上重重地拍了一掌,“你还想有下次?你知不知道,你把你二姐的后半生都给毁了?锦念和锦妍怎么说也是你姐妹,你怎么那么狠的心,把两人都算计了,啊?”

苏锦桐还是头一次见老太太如此盛怒,她抽泣着,不敢吭声。

见她没话说,老太太气得指尖都发疼,“就因为顾四郎对你妹妹好些,你就去陷害六丫头,我看六丫头对顾四郎冷淡得很,倒是你,热情过了头!枉我多年来对你的教导。”

老太太气得直喘,又道:“今后不许再念着顾四郎,禁足过后,我亲自给你挑门亲事!你就在房里给我祈祷能瞒过你大伯母吧!”

荣华堂里发生的事很快就传到了顾彦宜耳里。

沙泉正小声地跟他回禀,“……崔氏和五小姐罚了禁足,平妈妈被老太太遣回北直隶……”

顾彦宜有些意外,没想到她能挺住两轮的攻势,轻松的翻身,这倒是让他小瞧了。

按着他的估算,最后的结果不过是把苏锦桐供出来,让柳氏起疑心,她自己的处境没丝毫变化,最后他再出手,不成想,她虽没把苏锦桐拖下水,但她自己亦能轻松上岸,也算是不错了。

他手指轻敲桌面,状似不经意地问沙泉道:“醉红坊是不是来了一个色艺双绝的姑娘?”

沙泉疑惑,正说苏六小姐的事呢,怎么硬生生地转到勾栏院的姑娘去?

“咳咳……”沙泉轻咳了两声,这才回话,“是来了这么个姑娘,还是个雏……”

顾彦宜点头,随手拿起笔筒里的狼毫:“吩咐下去,让下面的人想办法,把她送给苏四。”

他边说边低头写字,沙泉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但那大大的“惩”字却透着凌厉的锋芒,似要穿透纸背一般,

沙泉心中一凛,但事情还未说完,他不敢退下去,只得捏着小心问道:“五小姐那边……”她才是罪魁祸首吧!

顾彦宜放下手中的笔,看向窗外:“得再找个好时机……”

果然,这次五小姐是把少爷给惹怒了,找个好时机那就是不打算让她翻身了?也不知到那时,苏老太太还能不能护得住五小姐?

沙泉满脑子纷乱,最后还亲自跑了一趟了醉红坊。

因着被冤枉一事,锦念回镜花小筑的当晚,便收到了各房和老太太送来的补品,都是些上好的药材,单是百年人参就收了两支,是老太太和柳氏送的。

锦念不得不佩服,柳氏这个人倒真是能倔能伸!

莺歌叹了口气,“希望她们今后别再胡乱猜测了!”回想近十来天的经历,莺歌就替自家小家捏了一把汗。

锦念看着摆了一桌了补品笑道:“咱也不亏,住了几天祠堂,就收这么多的补品!这些市面上少说也几百两银子吧?!”至于她们的怜爱,从今以后,她是不敢再奢望了!

唯一可惜的是,还是让苏锦桐逃脱了。不过,以柳氏的能力,迟早有一天会发现其中的猫腻,她倒有些期待那天早日到来了。

知道锦念已出了祠堂后,来抚花苑请安时,谢谦特地找了个话题跟谢氏聊,一直拖到锦念出现他才暗暗松了口气。

若锦念再不来,他只怕要锯嘴干坐着了。

第068章 没事就好

知道锦念已出了祠堂后,来抚花苑请安时,谢谦特地找了个话题跟谢氏聊,一直拖到锦念出现,他才暗暗松了口气。

若锦念再不来,他只怕要锯嘴干坐着了。

他仔细地上下打量锦念,见她小脸虽又尖了一分,却比平日更好看了,也没见她有落寞和颓废的神色,他心下稍安。

锦念被谢谦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正要跟他打招呼,谢谦却淡淡道:“没事就好!”

他说着,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容。

尽管他没说什么安慰的话,但不知怎的,锦念鼻尖竟有些发酸,似乎自己这些天受到的委屈,突然被人理解和宽慰了一般。

她眨了一下眼睛,鼻子用力地汲了口气,笑道:“我不是好好的嘛,能有什么事。”

谢谦一直留意她,见她莹墨的眸子里有水光流淌,很快又不见了,他心下叹了口气,突然道:“跟我回淮安住一阵子吧!”这苏府不待见她的人这么多,那他就带她出去透口气好了!

谢氏在一旁听了,心思一转,立即赞成谢谦的提议,“念儿,你去一趟淮安也好,你是好几年没见到你外祖父母了吧,你外祖他们都很念着你,也该去看看他们了,就当是替娘在跟前尽一份孝心。”

这话说得让锦念有些自责起来了,她刚要出身声打断,谢氏却摆摆手,又道:“再者,你也两年没见过你的父亲了,去淮安看看他也是好的。”

在一旁的谢谦又加了一句,“淮安府应该有不少人擅长画肖像,到时我带你去看看。”在扬州府束手束脚的,到淮安是他的地盘,可没那么多顾虑。

这一二三个理由都替她找好了,她还能拒绝不成?况且父亲是否调任回扬州一事,她得赶在明年三月调令下来前好好跟父亲谈谈。

如今表哥和母亲主动提起,倒省了她说服母亲让她去淮安的口舌了。

谢谦见她同意,朝她愉悦地笑了起来,“那我们就定在后天出发?”

后天?谢氏闻言,眉头皱了起来,这也太赶了吧!况且还没去跟老太太通报一声呢,还不知道老太太那里是个什么意思呢!

想到这,她便提议到,“离重阳节也就四五日的时间了,难不成要让你们两个孩子在路上过节?过重阳节后再回淮安。”

谢谦自己无所谓,就担心锦念重阳节不在姑母身边会想家,想到这,他也不再坚持,“那重阳一过就立即启程。”

姑侄两人就路上安排住宿的问题谈了许久,锦念一直安静地旁听着,心下却暧暧的,有人可以的依靠的感觉真好!

次日,谢氏便多带着锦念去了荣华堂。

许是对锦念心怀内疚,老太太见到谢氏时,比平日和气了许多。

等谢氏请过安后,她还特意叮嘱了一句,“念姐儿也渐渐大了,在妇容,女红方面,你平日也要多教教她,带她出去跟世家夫人走动也是好的。”

谢氏一愣,赶忙应承下来,又笑道:“儿媳有事跟娘说,我打算让念姐儿去一趟淮安府,她外祖父母也几年没见她,一直在念叨着她,还有老爷,也有两年没见念姐儿了,去淮安也正好见见她父亲。”

老太太沉吟片刻,问道:“什么时候出发?”

谢氏心中一喜,忙道:“儿媳想着让他们重阳过后便启程!”

老太太点头,委屈了孙女,让她出去散散心也好!

锦念神情一直淡淡的,乖巧立在母亲身边,见老太太答应了,她只是笑了笑,倒是谢氏,又真诚地感谢老太太一番。

这边说完话,柳氏,许氏都来了。

见到锦念母女都在,柳氏脸上顿时不自然起来,“三弟妹和念姐儿到得挺早!”

几人问了安,大家又坐下来说话。

老太太便又跟柳氏和许氏提了锦念回淮安的事,“元倾,你早些把护院、车马、跟车的人都安排好。还有给亲家备的礼多加一成!”

虽然她不喜谢氏进门,但在外人面前,老太太向来不做落话柄的事。

柳氏闻言点头应下了。

倒是许氏,显得有些激动,“锦念跟谢公子回淮安?什么走?”

那比平日高出许多的声音让锦念心下一跳,只怕许氏真的相中大表哥了,又想到苏锦绣望着谢谦背影时一脸的娇羞,锦念开始有些头疼起来。

可别因这事,母亲跟许氏扛上了!

等出了荣华堂后,她立即去水云轩找苏锦绣。苏锦绣去了苏锦妍那里,锦念有些踌躇,不知道应该不应该去找苏锦绣,她有些担心苏锦妍看到她时会难堪。

她正犹豫着,就见苏锦绣回来了,她身后还跟着瘦了一圈的苏锦妍。

看到锦念在她院子,苏锦绣愣了一下,随即拉着苏锦妍的手走过来,“六妹,我正要去找你呢,没想到你自己过来了!”

相比苏锦绣的热情,苏锦妍则一言不发,她看了锦念一眼,微微张着小|嘴有些欲言又止,到最后干脆什么也不说了。

锦念叹了口气,笑道跟苏锦妍打了招呼,“二姐……”

苏锦妍抬头,见锦念天上笑吟吟地看着她,她立即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嗫嗫叫了声,“六妹……”

苏锦绣松了口气,“我本想拉着二姐去跟你道歉的,正好你来了,你们俩自己说吧!”见到锦念没生苏锦妍的气,她决定当甩手掌柜,退到一边的走廊,留下两人单独说话。

临近晌午的水云轩静悄悄的,锦念和苏锦妍都没开口说话,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苏锦妍一直低着头,尽管她比锦念要大两岁,但此时却像极了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女孩。

不知怎么的,锦念就想到了前世无助的自己。

她心下有些寂然,笑道:“二姐,一切都会过去的。”

苏锦妍闻言,再也憋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簌簌直落,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她才收住了哭声,拉着锦念的手,真诚道:“六妹,二姐对不住你,你能原谅二姐吗?”想到自己对锦念说的那些诛心的话,苏锦妍就羞愧不已。

锦念拍拍苏锦妍的手,笑着摇了摇头。

说起来,苏锦妍冤枉她,情有可原,真正对不住她的人,是苏锦桐!

不过,如今若她跟苏锦妍说出,苏锦桐才是真正的泄密之人,只怕又要招老太太不喜吧!

锦念心下摇头,罢了,总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见堂姐妹二人说开了,苏锦绣便过来了,姐妹三人进屋说话。

第069章 病根

一直等到苏锦妍离开了水云轩,锦念才把要去淮安的消息告诉苏锦绣。

苏锦绣闻言,端茶的手一顿,很是惊讶道:“什么?重阳节后便启程了?”

锦念点头,开门见山问道:“三姐,二伯母对你和我大表哥,是不是有什么安排……”比如向老太太提议让她母亲来保媒之类的。

苏锦绣闻言有些黯然,摇头道:“我不知道,在瘦马一事上,母亲做得有些不地道,父亲的意思,是想在扬州城里,找个清白的读书人家,人口简单些的,母亲似乎有些不满意……”

二老爷在外行走,倒是看得很清楚,锦念点头,又问道:“那你自己是怎么想的?我表哥……”

她的话还没说完,苏锦绣便拨高声音叫起来:“我还能怎么想,自古父母之命,媒说之言,我不过是多看你表哥两眼,你不会真以为我看上你表哥了吧?!我向来有自知之明,以我的身份,只怕是高攀不上谢公子的,那我为什么还要去想。”

这倒像苏锦妍的性格。何况,大舅母应该更倾向门当户对的人家,扬州苏氏虽是望族,但是二伯父身无官职,只怕大舅母不会乐意。

既然苏锦妍能看开,锦念也不好再说什么,告辞回了境花小筑,吩咐杜鹃和莺歌开始收拾行装。

晚膳后,锦念在后花园散步,远远地便看到苏子昂和谢谦站在三|角攒尖亭里,见到她出现,苏子昂远远地便朝她招手,叫她过去。

“大哥怎么回来了?”中秋后,苏子昂便搬到书院去住了。

苏子昂笑了笑,“今日先生沐休,我便回来了。”随后,他又抱歉地说,“回来才听说了你的事,我替母亲向你道歉了,请六妹原谅她,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了。”

锦念只笑不说话。人心最是难测,以柳氏的性子,只要涉及她利益的事,今后争风相对的事还是会发生。

但苏子昂的真诚也让锦念心下舒坦不少,她笑着提出告辞,“你们两个大才子在这里呤诗诵月,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谢谦笑了,“哪里有谁在吟风诵月,子昂兄这是说为我践行的事。”

苏子昂闻言,点头道:“九月九登高祈福,观音山太远是去不成了,怕耽误你们行程,不过去府里的后山也是不错的,只要谢兄不嫌简陋就好。”

一提到后山,不知怎的,锦念脑海中便浮现那日后山凉亭里,顾彦宜让伞给她的情景……

她心里烦躁,寻思着重阳节那天找个借口待在镜花小筑才行。

不知是不是因为要远行,锦念下意识里有些期待还是怎么的,这两天晚上,她都睡得不踏实,辗转到半夜才睡着,下半夜又做些迷迷蒙蒙的梦。

如此两日,锦念只觉得整个人都虚软了不少,整天都恹恹的不得劲。

一大早,她坐在花厅里看着开得正艳的金菊,寻思着要不要叫林大夫来把把脉,下身却突然有水样的东西喷流出来了。

她吓了一掉,很快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赶紧吩咐莺歌去帮她准备月事用的棉带,又叫杜鹃去准备红糖姜水。

莺歌和杜鹃都比锦念大两岁,早就到了知事的年纪,闻言便反应过来了,莺歌欣喜的去帮锦念准备棉带白布条。

杜鹃却有些疑惑,小姐是初潮,她是怎么知道要备这些东西的?想了想,她还是提醒道:“红糖姜茶是来癸水腹痛时喝的,小姐是初潮,想来还用不上,要不先等等看?”

锦念摇头,前世时她便有经行腹痛之症,这两日浑身都不得劲,想来今生亦不能避免。

果然,没过一个时辰,锦念就痛得连坐都坐不好了,只得躺床上,蜷缩着身子任冷汗直流。

杜鹃慌了神,服侍她用了一碗红糖姜水,见她没缓解多少,赶忙去叫谢氏过来。

结果谢氏也是束手无策,最后还是劳动到了林大夫。

看着锦念痛得冷汗直流,林大夫叹了口气,“六小姐这个样子,定是落水受寒落下的病要,只怕要好好调理几年,我开些甘草、益母草和艾根煎水内服,给她缓解一下。”

谢氏一听是落水受寒,有些不敢相信,“林大夫,要不你再给看看,小女是中元节时落的水,正是暑气最盛的时候,怎会落了这病根。”

锦念正痛得厉害,闻言一惊,忍痛在林大夫开口前解释道:“可能在水里侍的时间长了些……”她说着,向林大夫眨了眨眼。

对谢氏的质疑,林大夫点点头,沉默地又为锦念号了一次脉,病症还是跟之前一样。

怎么会这样?谢氏愣在当场,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要吩咐下人去煎药。

锦念却暗暗松了口气,庆幸林大夫明白了她的意思,否则,苏锦桐推她入荷花池一事只怕要守不住了,以母亲的性格,只怕会去荣华堂理论一番。

事情已过那么久了,如今又翻出来,只怕又会招了老太太的厌恶。

重阳节那日,苏锦绣和苏锦妍来看锦念,邀她一起去后山登高,“你表哥,杨茹,顾四哥都来了,人多热闹,放心,你那个好姐姐正禁足呢,她去不了,不用怕她为难你。”

锦念额头一跳,果然,顾彦宜也来了,她顿时有些庆幸自己病着,不用为不去登高而寻思其他借口了。

她干瞪了苏锦绣两眼,有些无语地道:“三姐看我现在这个的,像是能随处走动的样子吗?”今日是月事第三天了,疼痛缓解了不少,但小腹一直在隐隐的疼着,她哪敢到处乱走。

更何况她不想见顾彦宜!

苏锦妍闻言,就有些惋惜地道:“听说六妹不舒服,不曾想几日过去还未见好,那六妹就好好休息吧,我们先走了!”

看到苏锦妍能坦然地出来走动了,想来她已经从退婚和花癣症的打击中走出来,锦念心下为她高兴,微笑着送两人出了镜花小筑。

杜鹃见她起来走动,急忙嚷道:“小姐,快回去躺着,如今你可不能受累。”

锦念笑笑,这才刚开始呢,往后,要躺床上的时候还多着呢,前世到她死时,经行腹痛之症都还没治愈……

她收回思绪,又吩咐杜鹃收拾行李,再过两日,她应该就能启程前往淮安了。

第070章 提醒

太阳将落山的时候,镜花小筑迎来了位特殊的客人。

听到杜鹃回凛说杨茹来看她时,锦念还愣了一下,她和杨茹不太熟,也不知杨茹找她有何事?可是卢静娴那边有什么消息递来了?

她吩咐莺歌请杨茹去花厅喝茶,自己则整理了一下头发,又加了一件素面比甲,这才去了花厅。

不知道是不是因跟英国公订了亲的缘故,杨茹看起来活泼了不少,小脸红润润的,看起来生机勃勃的样子。

见到锦念出来了,她从玫瑰椅上站起来,笑盈盈道:“听妍姐儿说你不舒服,我过来看看你。”

原来是这事!锦念笑着给她斟了茶,感激道:“我已无甚大碍,倒是劳杨姐姐挂心了!”

杨茹摆手,又笑道:“你们姐妹像是挺有默契,就连身子不舒服都在同一天,你和桐姐儿都错过了今日的重阳登高!”

锦念只是笑笑,心下明了,被禁足之事怕是苏锦桐瞒着杨茹了。

她也不说破,笑着转移了话题,:“今日登高,好玩吗?”

杨茹摇头叹气:“跟往日没什么两样,静娴原是约我同去观音山的,但母亲担心路远,便作罢……”

她说着,察觉自己似乎说错了话,立即打住了话头,有些讪讪地朝锦念望。

锦念心下一默,苏卢两府闹翻的事,如今只怕整个扬州城都知晓了。

既然已经起了头,锦念便顺着杨茹的话题说下去,“静娴…她还好吗?”在苏锦妍患花癣一事上,两人立场不同,她不想去苛责卢静娴对她的疏远。

但到底心下还是有些黯然,她和卢静娴之间,已经隔了条鸿沟,只怕日后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杨茹抬眼偷偷地望了她一眼,见锦念眼底闪过暗淡,她吁了口气,笑道:“她挺好的,就是整日把自己关屋里看话本,卢夫人这才决定带她去观音山登高的。”

这倒像卢静娴的作风,锦念点头,两人很有默契的不再谈卢静娴。

锦念吩咐杜鹃给杨茹上些点心,自己心中却在盘桓着另一件事,前世,杨茹跟李烈订亲不久便病逝的事……

她有些疑惑,现下的杨茹生机勃勃的,到底是什么来势汹汹的病夺走了杨茹年轻的生命?自己是不是应该提醒她一声呢?可是重活一世,万一事情已经不按前世的轨迹发展了呢?

锦念有些举棋不定,端着茶杯有些愣神。

杨茹见此,轻声问道:“妹妹,你的病真的没事了么?”

锦念反应过来,心一横,她认真地看着杨茹,笑道:“我在想我这病什么时候才能好全,拖着心里总不踏实。入秋了,早晚天气凉,杨姐姐要也记得添衣减裳,有什么小病痛,别拖着,很多大病都是因小病痛拖着才越来越重的。”

她说着,又细细碎碎地列举了一些事例,比如:扬州城哪家小姐年纪轻轻便过了,淮安府那边谁谁也是因小病拖着最后没了……

杜鹃在一旁听得一脸诧异,小姐啥时候变得这般健谈了?还是跟不太熟的杨茹!

她按下心中的疑惑继续听两人谈话。

说得多了,喉咙有些发干,锦念终于打住了话题,抬眼看向杨茹,却见她听得一脸唏嘘,“……看来今后还真不能忽视这些小病痛!”

这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吧?!锦念松了口气,端起茶杯润喉咙,又郑重道:“总之,杨姐姐平日里就多留意一些,若是不舒服了、病了不能抱着侥幸拖着,一定要请大夫给瞧瞧。”

杨茹原本还觉得锦念有些小题大作,但听到后来,特别是那些锦念讲的事例,又见锦念一脸的肃然,她心下也开始重视起来,慎重地点头应下了。

正好莺歌进来了,凛报道:“垂花门那边,杨夫人派来接杨小姐的马车到了!”

杨茹这才辞了锦念打道回府。

……

因着经行腹痛的事,谢氏将启程的日子推后了两天。

临行前一晚,她为锦念准备了十来个装药的瓶瓶罐罐,“这个是治风寒的,这个是止咳的,这个是伤药,马车上磕哪了,碰哪了就拿来擦擦,可记得了?还有,一路上要听你表哥的,他在外行走得多……”

儿行千里母担忧!虽知如此,但听着母亲事无巨细的叮嘱,锦念也很无奈,她叹道:“娘,我已经长大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您就放心吧!”

她说着,往谢氏身边一站,要跟谢氏比身高。

那幅完全没有因要远行而担忧的模样,让谢氏原本有些郁闷的心情轻松了不少,转而叮嘱她道:“到了淮安府,行事说话可有讨巧一些,特别是在你大舅母面前,你可记得了?”

只怕,这才是母亲让她去淮安府的最主要原因吧?!锦念在心中抚额,嘴上则忙不迭道:“知道了,都听娘亲的!”

等谢氏一走,锦念终于松了口气,立即叫来莺歌。

一改跟谢氏说话时笑嘻嘻的模样,她看着莺歌的眼睛,正色道:“莺歌,你是我身边最伶俐的,此去淮安,我把你留在府里,府里发生的事,你务必要写信告知与我,另外,找人的事也不能耽搁,你尽量把各房各院的婆子都看一遍。”

莺歌心下一凛,赶忙应下来。

自被冤枉一事之后,锦念对尽力讨好老太太的心便淡了许多。

但翌日临行之前,她还是按规矩去荣华堂跟老太太拜别。

老太太正跟苏锦桐喝茶,见到她来,便示意身边的大丫鬟忍冬给锦念递上香囊。

锦念惊讶,不明所以的看向老太太,“祖母,这是……”

忍冬笑了笑,替老太太答道:“是老太太给六小姐准备的一些赏钱。”

老太太点头道:“吃穿用的,怕是你母亲都给你备齐了,我也没什么给你的,这些东西,到了淮安府,用来打赏亲家身边的得脸丫鬟和妈妈,都是极好的。”

算来这是老太太第二次赏她东西,锦念也不推辞,笑着接过了纳纱绣的五色葫芦香囊。

香囊卜一入手还挺沉,锦念打开看了一眼,见里面都是金叶子,少说也有五十两,她惊讶得微张着小嘴,原以为是普通的碎银,谁知竟是黄灿灿的金叶子!

这些金叶子用来打赏,确实是极好的,既有面子又喜庆,她欣喜地跟老太太道了谢,又道:“还是祖母思虑得周到。”

见锦念发自内心的笑意,老太太也跟着笑了,柔声叮嘱她在淮安要听父亲的话,要孝顺长辈,不能丢了苏府的面子云云。

第071章 再遇

锦念能感觉老太太对她态度上的转变,似乎刻意在补偿她似的!她心下欢喜,对老太太的叮嘱都一一应下了。

从头到尾,苏锦桐都在冷眼旁观,一言不发。

锦念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跟老太太告别后便回镜花小筑换衣裳。

她换了件藕粉色纱地如意云头的短袄,又加了一件宝蓝色披风,带着林嬷嬷和杜鹃匆匆去垂花门跟谢谦汇合。

没等她走到垂花门,远远地,她便看到那里站了许多人,是府里子字辈和锦字辈的少爷和小姐们来送行了,谢谦正忙着应付。

锦念立时便有些不好意思,她来得太晚了。

见到锦念来,谢谦笑得很温和,问道:“东西可都带齐了?”

锦念点头。

苏锦绣往她怀里塞了一个小包裹,嘟哝道:“喏,锦春楼大厨做的点心,昨日我让他们做的,你带上留着路上吃……”

那小包裹入手时还有些温温的,但见苏锦绣没有往日活泛,锦念也有些怅然,强打精神高兴道:“谢谢三姐,回来时,我给三姐带淮安的鸡糕吧!”

苏锦绣瞪了她一眼,闷闷道:“谁稀罕……”

苏锦妍见状,立即打断了苏锦绣后面的话,笑道:“我也有礼物送给六妹,是我今年新做的斗篷,还没穿过,如今天越来越凉了,淮安比扬州要冷许多,六妹正好用得上,就带上吧。”

她边说边轻撞了一下苏锦绣的手肘,示意她别乱说话。

锦念抚额,敢情苏锦绣是用生闷气的方式来表达离别之情的?!

因着苏锦绣这特异的离别情感,锦念心中的怅然减轻了不少,她接受了两人的好意,吩咐杜鹃把糕点和斗篷放马车上。

这边,谢谦也已跟众人告完别,他催着锦念上车。

谢氏拉着女儿的小手,眼睛红红的。

锦念叹了口气,嘱咐苏子铭道:“铭哥儿,若是先生沐休时,便多来抚花苑看看母亲。”

苏子铭点头,“会的。”

锦念本还期望他多说几句,再不济也要跟她说一句保重之类的话,谁知吐了两个字之后,苏子铭却又一言不发了。

这个冷清的性子,怕是难改过来了!

等她和谢谦的马车到达扬州城外的驿站时,午时刚过。

这个时点有些尴尬,继续赶路只怕错过宿头,留下时辰又太早。

锦念便有些歉疚地对谢谦道:“都怪我太磨蹭了,如今可这么办才好?”

谢谦抬头看了看日头,又看了看偶有人进入的驿站,宽慰道:“出来是让你散心的,我们不着急赶路,今日就在这站歇一晚吧!”

如此也挺好!

锦念笑着点头,吩咐车夫把赶进驿站。

时辰还早,来驿投宿的人并不多。

他们的马车驶进去时,驿站门前才拴了几匹枣红大马,看到有人过来,那些马儿突然嘶鸣起来。

锦念刚刚下车,她吓了一跳,赶忙躲到谢谦身后去,小手紧紧拉着谢谦的直裰衽边,警惕地看向对那几匹躁动的马儿。

谢谦一愣,身子顿时变得僵直起来,就这么任锦念拉着。

驿站有人走了出来,是几个穿着短褐、身材高大的人,其中一人对着那几匹马“吁”了几声,那马儿终于安静下来,又拉耷着耳朵站着不动了。

锦念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情急之下还拉着谢谦,她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得装作若无其事地放了手。

谢谦转过脸去,淡淡地吩咐下人卸下行李。

他们入住得早,驿站里还有不少好房间,谢谦递上了谢大老爷的名帖,驿卒很热心地给他们找了两间较安静的房间。

谢谦和锦念都是官家子女,驿卒态度便殷勤了些,他指了指院内的另几间房道:“这里是驿站的最后头,足够安静,只有四间房,都是三品以上大员的家眷才有资格住的。适才就有贵人刚入住,安全问题两位不用担心。”

谢谦点头。

那驿卒见谢谦态度温和,介绍得更详细了,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颗大榕树道:“若是房间里热得慌,还可以到那树下纳凉。住这里唯一的缺点就是,到前边用膳就相对要费些功夫!”

驿站里,就只前院有个大厨房,入住的人都得去前边用膳。

锦念自小就娇养着长大,但也知道出门在外,不能诸多讲究,两人谢过了驿卒,各自回房休息。

因昨夜睡得晚,又加上坐了半天的马车,这一觉,锦念一直睡到太阳将将落山。谢谦让身边的小厮来传话,他先去前院点菜,让锦念起床了直接过去找他用膳。

洗漱完毕,又换了一件海棠花耦荷色褙子,这才出门了房间。

她刚迈出房门,住面对的客人也刚好出来,两人正好打了个照面,锦念匆匆看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

面对的人却愣了一下,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六小姐……”。

他的声音清冷,似乎带着一丝不确定。

锦念回头去看,只见房门口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人,他穿着玄色绣团的长袍,此刻正一瞬不瞬的向她看过来。

是英国公李烈!

他比在墨玉轩初见时黑了不少,也瘦了许多,脸上还带着浓浓的风餐之色。

锦念惊讶得半天才反应过来,“国公爷也是在这投宿吗?”六月初,交趾国在西南扰边,李烈主动请缨前往,锦念没想到会在这遇到他。

李烈朝房间的人低声说了什么,这才走向她道:“嗯,中午时到的,用完膳就进城。”

时隔三个月了,这是刚从西南回来吗?锦念点头,“早些进城也好,国公爷一去西南几个月,怕是杨姐姐也正担忧着呢!”

李烈闻言,看向锦念的眼神便带了些不解,问道:“哪个杨姐姐。”

锦念反应过来,李烈不知道她跟杨茹认识。

她有些懊恼地笑道:“就是杨知府的千金,您的未婚妻!”

“你说什么?我未婚妻?”李烈的声音陡然间冷了下来,锐利的目光看向锦念。

那没有丝毫温度的目光看得锦念心下打了个寒颤,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话惹恼了李烈,她只好语带小意道:“八月初时,贵府二夫人亲自从京城来扬州下的定……”

第072章 约见

锦念低声把他和杨茹的定亲的事说了一遍,她心里着实有些发憷,隐隐有些害怕李烈突然跟她发难。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场面一下静得可怕,有骨节被捏得咯咯作响的声音从李烈手中传来。

锦念小意地打量一眼李烈,见他面上乌云密布,双拳握得紧紧的,像地狱里来的黑面阎罗。

她不敢再停留下去,趁着李烈还没发怒前,她快速转身,想回到客房,打算等李烈走远了,她再去前院找谢谦汇合。

“国公爷……”身后传来了惊呼声。

锦念的心猛地一跳,脚步顿了顿,最终还是回头去看,只见李烈左边玄色的衣袖上已晕开一团暗色,有鲜血正从手掌中滴落地上。

一滴一滴地往地砖上滴,红得刺目。

李烈受伤了!锦念一惊,不敢再停留下去。

“这位小姐,等等!”是李烈身边的护卫展风追了上来,他压低声音跟锦念道:“国公爷带伤赶路,我们带的药已用光了,不知……”

“死不了,回房!”没等展风说完,李烈便冷冷地打断他。

展风面色挣扎,目露乞求地看了锦念一眼,不敢再说下去,低头跟在李烈身后进了房间。

锦念吁了口气,随即又揣摩起那护卫的意思,这是在向她讨药吗?那李烈也真是莫名其妙,变脸比变天还快,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有深仇大恨呢!

罢了,不要再多管闲事!反正这里离扬州城不远了,让他们进城再买药好了。

锦念深吸了口气,走向前院的脚步便加快了一分。

谢谦看到只有锦念一人过来,微微皱眉,“你身边服侍的呢,怎么让你一个人出来?”这里来往的人,三教九流的,也不怕人冲撞了她!

锦念心虚,走到半路时,最终心下不忍,她让杜鹃回去取伤药送过去给李烈。

对上谢谦关切的目光,锦念只好讪讪地胡诌了个借口,“我落东西在房里了,让杜鹃回去拿。林嬷嬷晕车了,正休息呢……”

“下次可不要一个人出来了!”谢谦不疑有他,有一搭没一搭地为锦念布菜。驿站里的菜式很简单,因着午膳没用,锦念这会已经饿得有些发慌,谢谦为她夹什么,她都吃得一干二净。

天将黑时,驿站里点上了风灯。

杜鹃正在门外跟人说话,锦念没在意,拿着话本打发时辰。

没一会,杜鹃便推门进来了。

李烈要见她!

“奴婢跟那展护卫说了,小姐已歇下,他扔了句:国公爷在外头等着,见不见由六小姐决定!”杜鹃有些愤愤地说,完了还不忘加了句,“国公爷很不了起吗,呼来唤去的!”

锦念惊讶,李烈不是说要进扬州城吗?这天都黑了,他怎么还在这,而且还找她什么事?

想到李烈适才突然发怒,锦念心下有些怵。她走到槅窗前往外看,风灯有些昏暗的照到大榕树下,只见那里影影绰绰地站了两人,瞧那抹高大的身影,想来是李烈无疑。

他站得笔直,一动不动的,久不见她出来,她不见他回头往这边望一眼。

锦念的心突然有些七上八上的,去,又怕泱及李烈的怒火,不去,又怕李烈真找她有事。

这可怎么办才好?!

她踱步在房里转了两圈,让杜鹃拿出一个铜板,往空中一抛,“咣”的一声,铜板落地,旋转了几圈后,倒地,正面朝上。

锦念舒了口气,有总尘埃落定的错觉。

她决定去见李烈!

她让杜鹃在两人互相看得见的地方等着,她自己一人走到了大榕树下。

那护卫见她来,退到后面与杜鹃一起。

李烈没说话,沉着一张脸,灯光太暗,锦念辩不出他面上的喜怒,两人就这么站着。

仲秋的夜风已带着凉意,锦念不自觉地拢紧了身上苏锦妍送的斗篷。

这一轻微的举动终于让李烈回神过来,他轻声道:“下午的事,抱歉!”

见他语气已没了下午时的冰冷,锦念暗暗松了口气,忙道:“是我的错,不该跟国公爷说那样的话。”其实,她心下真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他了。

“国公爷?”李烈冷笑一声,自嘲道:“六小姐一定是没见过像我这样窝囊的国公爷!连亲事都操纵在别人手中……”

难道跟杨茹的亲事并非他所愿?

那是受了谁的操纵,他的婶娘国公府的二夫人?还是另有其人?

但这些,跟她这真的好吗?

锦念震惊得瞪大了双眼,愣愣地看向李烈。

模糊的灯影下,他下巴线条清晰,那一片青色的胡茬更添了几分刚毅,但锦念仍隐约能看到他嘴角勾起的冷嘲。

她想到了前世杨茹病逝后,李烈便背上了克妻的恶名,整个京城的贵女都不敢嫁与他为妻,一直到扬名西南时,他都还未娶亲。

眼前的李烈看着颓废极了,没了在锦春楼初见时的冷傲和高高在上。

锦念默默叹了口气,真诚道:“不,在不久的将来,国公爷定会扬名大周,到时,所有的一切定会心想事成。相信我!”

“是吗?”看着还没到自己肩膀高的小丫头一脸的郑重,李烈突然觉得自己竟连个小丫头都不如。

难道是受了伤,自己变得特别脆弱?!

但不管怎样,因着小丫头的这句话,他愤恨的心情奇迹般地缓解了不少。

他清了清有些沙哑的嗓子,突然道:“借书和借药的事,谢谢!”

他说着,递过一个精致的竹筒,“这些是从西南带回的谢礼!”

锦念打开看,竹筒里装的是类似福建那边的白毫茶,她笑着收下了,随口道:“国公爷西南一行可顺利?”

李烈微微点头,抬眼又看向天空,秋天的天空月朗星稀,高远辽阔。

锦念不知他在想什么,见他没多说的意思,便也没再问下去,她告辞转身便回了房间。进房间后,她还特意到透过槅窗往大榕树下看,那里早没了李烈的影子,只余树影随风灯飘摇。

次日在前院用早膳时,她听驿卒说,住她面对的贵人连夜启程回京了,锦念愣了愣,随即了然,难怪李烈昨夜约她见面送茶叶,原来是临时改了主意,不进扬州城直接返京去了。

第073 亲事

午时刚过,锦念和谢谦的马车进了淮安府的南门。

谢府一早就派人来城门口守着,见到谢谦的马车,立即飞奔回去跟谢家老太太通报。

等锦念到达时,就看到外祖母和谢大舅母两人在垂花门等她。

锦念下车,她还没来得及向两位长辈行李问安,外祖母就迎了上来,笑呵呵道:“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谢老太太两儿两女,两个儿子都在地方上上任,大女儿即锦念的母亲远嫁扬州,小女儿谢清十二年前因病殁了。

到锦念这一孙子孙女辈中,就锦念一个女孩儿,谢家老太太宝贝得不行,哪里舍得让她下跪行礼?!

谢大舅母在一旁也笑道:“自从你表哥来信说你要来淮安,老太太就天天盼着你快来,今日更是起早了一个时辰,亲自去厨房指点厨娘做菜……”

外祖母年纪大了,早起操劳,这可如何使得?!锦念便有些不安地道:“都怪我,让外祖母惦记了。”说来,她已有四年多没到外家来。

老太太怕她自责,呵呵笑着打断她:“别听你大舅母胡说,她还不是一样,前几日就早早地给你准备好了房间,还专门调教了两个丫头,只等你一到就派过去服侍你。”

锦念心下暧暧的,笑着向外祖母和大舅母道了谢。

因着锦念的到来,整个谢府都洋溢着浓浓的喜悦,丫鬟走路都像是带了风似的,只盼动作再利索些,能入主子的眼。

果然,老太太一高兴,招呼丫鬟道:“你们一个个的,还傻愣着干什么?还不上来给表小姐请安?!来请安的,人人都有赏……”

除了谢老太太的打赏,还有表姑娘赏下的金叶子,丫鬟们脸上都笑开了花。

垂花门热闹得像过年似的。

谢谦站在一旁有些无奈,这表妹一来,祖母和母亲都好似忘记了还有他这么个人似的!

他边看边抿着薄唇微笑,没有出声打扰这乐融融的一刻。

杜鹃却是被这热情的场面感动得眼眶都红了。

她觉得锦念就应该出在在谢府里,这里有这么多人宠着她,哪里像在苏府,什么事都要小心谋划,冷不丁哪天就给你安些莫明其妙的罪名,被赶去跪祠堂……

到傍晚的时候,苏佑桦下了衙,直接来谢府要接锦念回同知府。

老太太跟锦念聊得正兴头上,闻言便有些不悦道:“今儿你也见过念姐儿了,我还要留她在府里陪我几日,什么时候她有空了,再去你那同知府也一样,你那同知府,乱七八糟的,念姐儿过去,哪能住得好?”

看到外祖母生气,锦念不敢说话,只好轻轻地拍着外祖母的手背,示意她不要生气。

苏佑桦脸上却有些不自然了。他知道老太太因着容姨娘对外自称夫人一事,对他颇有微词。但他已经警告过容姨娘了,老夫人怎么还老纠着不放,在女儿面前让他这么下脸……

锦念自然瞧见了父亲的窘态,但一边是疼爱她的外祖母,一边是亲生父亲,帮谁都不行……

她干脆选择沉默。

一直到用过晚膳后,锦念都没找着机会跟父亲多说上几句话,外祖母一直带她在身边。

苏佑桦只好先回同知府,临走前,他对锦念说:“这几日你就先陪你外祖母吧,我已让容姨娘给你收拾好房间了,等哪天你想去同知府了,我再来接你。”

锦念乖巧地应下了。

如此又过了两日,谢老太太终于不再时刻都要把锦念带在身边了,不过,她却给了锦念一个任务。

“从明日起,你便跟着你大舅母学着掌中馈吧!”

谢老太太乐呵呵地笑着,锦念闻言,却是鼻尖微酸。

外祖母这是知道母亲没掌中馈,在府里又不得老太太的眼,便想让她在淮安府学掌中馈呢。

谢老太太见她眼眶微红,心下明了,她心下叹了口气,问锦念道:“念姐儿,你看你表哥人如何?”

锦念正感动着,闻言微微一愣,外祖母这是要把她跟大表哥放到明面上来了吗?

这要她怎么说呢?

她汲了汲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大表哥对人态度温和,学识也渊博,他日定能有所成。”

自己的大孙子能得这么高的评价,虽然这评价是个小丫头给的,但老太太听了仍是满心欢喜,她是越看锦念越满意了。

她决定今晚把谢谦叫来问问他的意思。

因着这个决定,用过晚膳后,老太太早早地便打发锦念离开翠松堂,让她回自己的悠然居,那是谢大舅母给她收拾出来的院子。

翠松堂里。

谢老太太看着端坐下首的长孙,尽管才十七岁,还没功名在身,但那俊秀的容颜和身上散发出的优雅,无一不是万中挑一的。

她心下暗暗点了头,开门见山问道:“谦哥儿,我有意把念姐儿留在我们家,你觉得如何?”

谢谦显然没想到,老太太留他说话竟是说这事的。他的心“嘣嘣”跳得有些不受控制,眼前浮现锦念那双莹墨的眸子有如剪水秋瞳一般。

他甚至还想起锦念抓住他衣袖时,他心头上的颤栗,就如他此刻的心情一般。

一向淡然的他微张着口,想说什么最后竟发不出声音来。

他急得用手去压突突直跳的额头,求助地看向谢大舅母。

知儿莫若母,谢大舅母一看儿子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她暗暗吃了一惊,这才柔声道:“这事,娘跟你祖母商量过了,如今就看你了。”

她原本还担心小姑子在苏府不受待见,连带着锦念行事也会唯唯诺诺的,不曾想,见到锦念时,却见她行事落落大方,确有望族的风范。

又想到苏佑栢也是个五品的同知,这门亲若真订下来了,那是极为门当户对的。

谢老太太面上笑开了菊花,连连道:“那就这么说定了,谦哥儿,我可警告你了,不许在外头惹些不三不四的,这事我得跟你姑父和姑母都知会一声,等过了年,你表妹也十三了,那时再定下,等过两年你秋闱后,再成亲,……”

因着老太太的这一席话,平日云淡风轻的谢谦红了耳根,老太太后面那叨叨絮絮的话,他一句也没听进去。

等回了外院躺床上时,他翻来覆去的,瞬间全无,脑海里全是锦念的小脸和那双莹墨的眸子……

第074章 大少奶奶

悠然居里,锦念正在看莺歌寄来的信。

在她来淮安的第二天,玉笙居空前的热闹!四老爷从勾栏院带回了一个才色双绝的艺妓,当晚夫妻俩便闹了起来,玉笙居里人仰马翻,四老爷暴怒之下打了崔氏并扬言要休妻……

莺歌口吻里充满了幸灾乐祸。

锦念看完信后却怅然了!

她联想到前世的自己,她不知道是在为四叔的无情感到心寒,还是为崔氏的遭遇感到同情。

她望着窗外不知不觉中便走了神。

槅窗外,杜鹃正在和大舅母遣来服侍她的丫鬟在说话。

“府里上下,包括你们,是不是都很喜欢我们小姐呀?”是杜鹃在问。

“那当然,表小姐给的赏银多,表小姐一来,老太太高兴着,就不太约束我们。”小丫头很兴奋,说话便没了遮拦,“你还不知道吧,表小姐说不准以后会是我们大少奶奶呢?”

她们的大少奶奶……

是小姐和谢谦!

杜鹃惊得瞪大了双眼,呆呆地看向那小丫头。

窗外的对话有一茬没一茬地落在锦念耳里,听到那句大少奶奶时,她怔愣了许久,脑中才一激灵起来,那小丫鬟说的是她和谢谦!

她的心顿时乱了起来,捏着手在房间里踱步。似乎才重生没多久,她怎么就要定亲了呢?她想做的事还一件也没做成!

远的不说,离十八岁还有几年的时间,她可以慢慢找出幕后凶手。

但是近的,父亲明年就要回扬州上任,这事可拖不得!

她急匆匆地去找谢老太太。

“外祖母,我想明日就搬去同知府住几日……”

锦念说着,有些不安地看向外祖母,生怕一提到同知府,老太太又会生起气来。

但若一直在谢府里,她没法跟父亲好好地说上话。

再者,还要找画师,去同知府,她的行动会自由许多。

果然,老太太闻言便沉默着。

锦念的心提了起来,尽力柔声道:“我上午进府里跟大舅母学管家,顺便陪外祖母您,下午回同知府,替娘亲管管那个不安份的……”

老太太见她说到容姨娘时,甜糯的嗓音中带着股狠劲,面上的表情跟自己已逝的女儿十足的像,她眼窝子一下便红了!

锦念慌了神,不知所措的抚着谢老太太的肩膀,陪着小心道:“外祖母,我哪也不去了,就在府里陪着您……”

见她一脸的郑重,老太太心下暗暗叹了口气,若小女儿还在,那该多好……

她敛了敛内心的伤痛,强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慈爱的叮嘱锦念,“那个不安份的,若敢给你下绊子,你来告诉我。还有,你外祖从书院回来时,你可要回来住几日……”

锦念心下诧异,她只是要去同知府小住罢了,外祖母何至于就这么伤感?!

但看到外祖母又笑了起来,她便掩下心中的疑惑,笑着一一应下了。

回悠然居收拾好行李后,锦念去找谢谦送她去同知府。

谢谦正在书房练字,他穿着雪青色的杭绸直裰,握笔的姿势潇洒俊逸。

听到锦念要去同知住时,他手一顿,可是她听说定亲的事,不愿意面对自己了?

但看锦念一派坦然,他又觉得自己多心了,赶紧笑着问道:“可是府里让你住不舒服了?”

许是那句“大少奶奶”在作怪,听到谢谦那关心的语气,锦念心下突然便有些不自在,她赶忙敛了心神,笑道:“外祖母跟大舅母就差把我揣袖子里了,府里哪有让我不舒服的。”

随即,她又正色道:“我也几年没跟父亲一块住,如今有这么个机会,自当在身边尽分孝心。找画师的事,还要劳烦表哥多多费心……”

原来是为这事!谢谦暗暗松了口气,忙道:“我正想跟你说这事的呢!擅长画肖像画的画师,淮安府还真有,姑父也认识的。”

父亲也认识?锦念欣喜地看向谢谦,莹墨的眸子里熠熠生辉。

谢谦心下一阵猛跳,赶紧移开目光,尽力平淡道:“是府衙里雇的画师,人称薛秀才。”

府衙在缉凶时,都要提供画像,那可不就是由画师画的。

之前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

她正懊恼着,又听谢谦说,“薛秀才平日给乡学里的小童启蒙,等他沐休,我便找他作画。”

这事终于有点进展了,锦念心中舒了口气。

锦念的马车停在同知府门口。

杜鹃下车叫门,好半天才来了丫头。

她满嘴怨气道:“你找谁啊,不知道这个时点我们夫人在午睡吗?”

夫人?容姨娘又作妖!

锦念心下冷笑,淡淡看向那个丫鬟。

杜鹃是个急性子,立即像炮仗似轰回去:“什么夫人?夫人远在扬州城苏府里呢,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六小姐来了,还不快去叫容姨娘来给小姐带路。”

那丫鬟白了杜鹃一眼,看向锦念。

“等着!”她甩下一句话,嘣的一声又把门关上了。

什么态度……杜鹃气得直瞪眼。

都说她是六小姐了,还敢甩她脸色,锦念笑了,被气的……

她就不信容姨娘不知道她来了淮安。

这般做派,是在给她个下马威还是在嗝应她?

也难怪上次母亲被气得回谢府住!

谢谦有些担忧地道:“要不,还是回谢府去住吧,要办什么事,你交给我就是啦,左右我也无什么要紧事……”

锦念摇头,若这样就回谢府,那岂不是趁了容姨娘的意,她倒要看看她还有什么妖蛾子。

几人干站在同知府门口,来往的路人都好奇地望着她们看,甚至有大胆地还指指点点。

一柱香过去,容姨娘才迤迤然地来了。她穿着一身烟柳色的曲裙,婉约中透着一股弱柳扶风,跟苏锦桐的张扬真是有天壤之别。

见到锦念站门外,她立即端起了和善的笑容,“原来是六小姐和表少爷来了,这绿翘这个死丫鬟,真是眼皮子浅,连六小姐也认不得,得了怪我管教无方!”

锦念闻言,淡淡地“嗯”了一声,又道:“姨娘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容姨娘笑容僵在脸上,这个苏锦念,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伶牙利齿了?!前两年回扬州见她时,仍是个只知道躲在谢氏身后的黄毛丫头……

第075章 同知府

谢谦是外男,不便进入后院,他让锦念自去房间,又道:“若住不惯,使人叫我来接你!”

锦念点头,示意容姨娘给她带路。

容姨娘敛了心思,看了谢谦一眼,碎步走在前头给锦念带路。

同知府是一座三进的宅院,是苏三老爷到淮安后置办下来的。

一直到进第三进时,容姨娘也没停下来的意思。

杜鹃看出了不对劲,开口问道:“姨娘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再往里,可就没房间了。”

容姨娘笑,“怎么会没有,那不是吗?”

她说着,指了指正房边的耳房。

那里,之前是给上夜的下人住的地方!

杜鹃气得叫起来,“小姐怎能住这里?”堂堂三房的嫡小姐,来到自己父亲府里,住正房倒还不济,但怎么着也得住东厢房或者西厢房!

锦念的脸瞬间冷了下来,她沉声问道:“我母亲来淮安时,姨娘也是给她住这里的?”

容姨娘被她冰冷的眼神吓得一跳,赶紧笑道:“没有的事,夫人的房间在第二进院子!”

锦念冷哼,瞥了容姨娘一眼,道:“让我住耳房,是父亲的意思还是姨娘的安排?”

想拿老爷来压她?容姨娘似笑非笑地看了锦念一眼,道:“六小姐莫要误会,如今府里的后院可没有多余的客房,这耳房还是我让身边的大丫鬟让出来的,要不然,你住我的正房,我搬去跟丫鬟挤挤?”

她一来,就把父亲的妾室赶去跟丫鬟住,这事若传出去,不免要被灌上霸道的恶名。如今这样,她要么乖乖地听容姨娘的安排住耳房,要么沾上个恶名。

无论怎么选都不对!锦念心下冷笑,这个容姨娘真是可惜了这副玲珑心窍。

锦念沉默了一瞬,淡淡道:“今日劳烦姨娘了,我先去书房等父亲回来。”

她给杜鹃使了个眼色,主仆两人倒回外院书房等苏佑栢。

容姨娘目瞪口呆,这个苏锦念,如今竟变得如此滑溜了!若她真到老爷跟前给她上眼药,免不得又要吃老爷顿落挂。

她心思转动间,苏佑桦回来了。

他有些讨好地对锦念笑:“念姐儿,今日过来,怎么不去府衙叫我去接你,若不是你表哥,我都不知道你回来了。”

因着对谢氏的内疚,对他这个女孩儿,他总是多了一分怜惜。

锦念眼眶一热,父亲这样的语气,与前世那个跟族人据理力争,撕破脸也要保下她的父亲完全重合在了一起。

她勉强挤出了一点笑容,“知道父亲正忙着,我不敢去叨扰,就让表哥送我过来了。”

苏佑桦点头,这才注意到连容姨娘在内的几个都站在外头,他有些不悦道:“怎么还不把小姐的行李收屋里去?”

容姨娘心思一转,决定先掌握主动权。

她柔柔一笑道:“老爷,六小姐不愿住妾身给她安排的耳房,妾身正与六小姐提议让她住我的房间,我搬去跟丫鬟挤挤。”

苏佑桦皱眉,沉声道:“什么耳房,乱七八糟的,第二进院子里不是有房间吗?你是怎么做事的!孩子管不好,连安排个房间都要我来出面吗?”

容姨娘目光一黯,老爷怎么能这么说她!孩子她怎么就没管好了?

她低头着,委屈道:“第二进院子,前几月老爷不是刚刚下令,除了夫人,不许外人再住进去吗?”

原来还有这个缘故,父亲这么维护娘亲,锦念的心情稍好了些!

不过,她可不是什么外人!母亲的院子难道她还不能住不成?

她嘴角勾一抹嗤笑,这个容姨娘,玩得好一手文字游戏!拿父亲的话来堵父亲,又在父亲面前体现她的大度,

若锦念还要上眼药,那岂不成了胡搅蛮缠之人!

明里暗里的,就先掌握了主动权。

果然,苏佑桦听了容姨娘的话,脸色缓和了不少,吩咐道:“把六小姐的东西搬到二进院的东厢房去!”

话落,他带着锦念率先离去。

容姨娘看着父女二人消失在跨院门口,原本柔和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她收回目光,吩咐丫鬟搬锦念的行李,“你们都仔细些,六小姐的东西,可宝贝着呢,磕坏了小心老爷绕不了你们。”

那声音淡淡的,含着冷意和不甘。

傍晚的时候,苏佑桦让容姨娘吩咐厨房做了一桌子的好菜,时隔两年,父女俩终于又可以一块同桌用膳了!

锦念有些恍惚,她有些怔愣地看着父亲,才三十二岁的年纪,岁月已在他身上留下痕迹,近处仔细看他时,额间的抬头纹显得很深。

前世今生,无论公务再怎么繁忙,父亲都是她的依靠。

想到这,锦念心下暧暧的,吃饭时,便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还不时地抿唇傻笑。

被锦念看多了,苏佑桦终于察觉到女孩儿的异样。

他停下手中的银箸,笑着问锦念,“念姐儿,可是这饭菜不合你胃口?”

锦念正嚼着饭粒,闻言鼓着腮帮子摇头。

苏佑桦望着女孩儿与谢氏年轻时、七八分相似的脸,目光里充满了慈爱,他宠溺地摇摇头,看着锦念一口一口的用膳。

膳后喝茶时,苏佑桦便又问锦念道:“念姐儿来淮安,可有何处想去的地方,过几日我沐休,不如我带你出去转转可好?”

这敢情好?!锦念笑着赶紧点头应下。

不过,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跟父亲说。

她扫了一眼荷花厅,见四下没有都没有丫鬟,这才正色道:“爹爹,我有话同你讲。”

看着女孩儿一脸的郑重其事,苏佑栢也很配合她,他故意压低声音,凑近锦念道:“你说,我听着!”

这个样子,完全没把她的话当回事!

锦念也不急,她清了清嗓子,轻声道:“爹爹明年初任期将满,不知爹爹有何打算?继续在任上,还是想回调扬州?”

原来是这事,苏佑桦笑了,问锦念:“那念姐儿想父亲在哪上任?”

这又不是她能决定的事,父亲还是把她当成小孩子来看待!她想了想,答道:“要可以,爹爹还是留在淮安吧!”

苏佑桦惊讶了,难道女孩儿不想他回去一家人团聚?还是她对自己外任几年,留她们母子三人在扬州而不满?

想到这,他仔细地辩认锦念的表情,却见她一脸的肃然,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他立即敛起了玩笑的心思,正色道:“念姐儿为何如此说,可是有人说了什么?”

第076章 交谈 (三更)

见父亲终于正视她的问题,锦念松了口气。

她将这几日来想到说辞重新捋了一遍,才道:“大皇子在扬州城遇刺一事,想必父亲在淮安也是知道的,我听杨夫人说了一些,大概是因为查税盐之事,这才遭了暗算。是以,女儿认为,扬州已成官场是非之地,并不是上任佳选。”

锦念一口气说那么多,苏佑桦却愕然得瞪了大了双眼,他的女孩儿,何时起竟关心起朝廷大事了?而且竟还说得头头是道。

他不相信这是出自锦念之口,难道是大哥跟大嫂说的?那也不对,大哥的意思是让他回扬州搏一搏,赌对了,今后鹏程万里……

不是大哥大嫂,难道是自家女儿的?

苏佑桦掩下心中的震惊,笑着问:“那念姐儿可知,若扬州已开始查盐税一事,淮安府又岂能避免?”

到底是闺阁弱质,想法还是局限了些!

天下赋税,两淮盐税就占到三成,牵一发而动全身,扬州若动,影响的可不仅仅是两淮,甚至牵扯到九边的安稳。

当然,这些他不必说与女孩儿,免得她为自己担心受怕。

锦念郝然,自己的想法还是太简单了些,以为只要父亲不去扬州上任便好,哪想到在淮安也难保全了?!

不过,她又有些庆幸,既然父亲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那她就劝父亲的事应更能顺利些吧!

她对着苏佑桦笑了笑,提议道:“爹爹,可否让大伯父想个法子,把你调离两淮地区,就是去偏远些地方也成。”

真是孩子话!苏佑桦叹气,想调到哪个地方去,若由得自己,那整个大周的官场岂不是乱了套,皇帝那不是成了摆设。

但看到女孩儿笑脸下掩藏着的担忧,他心下一软,伸手就想摸摸女孩儿的头。

手举到半空,意识女孩儿已经大了,再像她小时候到这样不妥,他的手堪堪悬在半空,不自然地笑了笑:“念姐儿提供的消息很好,为父会写信与你大伯父商量,看看他是什么意思。”

大皇子在扬州遇暗杀,已证明皇帝想整顿扬州盐官与盐商,推行新政。只是上面关系错综复杂,新政能否推行就看内阁的博弈。

对身处两淮的官员来说,既是机遇也是挑战。

大哥要入阁,必然对他调任一事慎重对待。如今离调任还有半年,他等着便是了。

锦念见父亲面色平静,也不知他是否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加一剂猛药,把自己重生、知道前世父亲入狱之事说出来时,苏子锋进来了。

苏子锋在子字辈中排行第三,他大锦念两个月,容姨娘当年为了固宠,更为了讨老太太欢心,她不顾生产后身子还没调理好,在生下苏锦桐才三个月后,她又怀上了苏子锋。

容姨娘也因此把自己身子亏挎了,以致后来再无所出。

锦念敛了心神,看向他这个哥哥,只见他两手规规矩矩地贴在身侧,弯着腰向父亲请安。

之后,他又朝锦念叫了声“六妹。”。

“三哥。”锦念喊了一声,道:“这么晚过来,可是找父亲有事?”。

她说着,便要从椅子上站起来。

苏佑桦阻止了她,示意她坐下。

他看向立在下首的大儿子,淡淡问道:“今日回来得这般晚,可是夫子又留下你单独指点你课业了?”

苏子锋偷偷打量了一下自己的父亲,见他神色淡淡的,他心下稍安,恭敬道:“是的,父亲!”

“哦……”苏佑桦握着茶杯的手渐渐发白,他呷了一口茶,又问道:“既然是指点课业,想来《论语》中的子张篇已学完了,那你说说‘言忠信,行笃敬’作何解?”

他说着,转动手中的茶杯,看向苏子锋。

苏子锋眉头一跳,嗫嗫答道:“为人说话…说话要忠诚…忠…”

他结结巴巴地,到后面已说不下去,直挺挺地便跪了下来。

这是做错了何事?锦念愕然,在父亲和苏子锋之前来回看。

苏佑桦面色铁青,怒喝道:“若不是今日碰到你夫子,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你才多大点,就学着人去戏园子里听戏?说,这是第几回了?”

若不是今日回来得早,碰巧遇到书院的先生,他还不知道这个儿子经常逃学去戏院听戏。

那戏院是世家公子待的地方吗?他怎么就没点羞耻心?越想气越不打一处来,苏佑桦随手便掷出手中的茶杯,“呛啷”一声,茶杯碎裂在苏子锋面前。

苏子锋哆嗦了一下,一声也不敢吱。

锦念震惊得瞪大了双眼,苏子锋如今就已经这么左了吗?

前世,她对这个姨娘出的哥哥并不亲近,平日见面也不过点点头。她唯一记得的是,铭哥儿已经准备着下场参加秋闺了,苏子锋还一个秀长都还没捞上!

不成想,根子老早便烂在淮安府了,这个听戏听上瘾了,怎么还能有心思读书考功名?

难怪父亲要如此震怒!

锦念瞧着父亲气得指尖都发抖,她轻轻地拍拍他的手背,让他勿要动气。

女孩儿的小手软软的,苏佑桦深吸来口气平复内心的愤怒,又恨铁不成钢道:“我看你痴长铭哥儿两岁,但身为兄长,你行事、学问就没一样强过他!”

被父亲批得一文不值,苏子锋依然沉默着,一动不动地跪着听训。

看着有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执拗。

锦念心下叹气,不愧是苏锦桐的亲弟弟,这个拗性,还真如出一辙!

苏佑桦怒其不争,沉声道:“等我寿辰一过,你便同你妹妹回扬州去,族学那边我会去打招呼,你也该看看苏氏子弟是如何上进的……”这孩子被容姨娘宠坏了,如今他没功夫也没精力来亲自督导,只希望苏氏族学的严厉能约束住这个孩子。

苏佑桦说到最后,有些疲惫地道:“去戏园子里的事,这是最后一次,若我发现你再去戏院,你就自己把自己的腿给打折了吧,免得我动手!另外,从今天起,禁足房间,把《五经》给我好好的读一遍!”

至始至终,苏子锋都没开口顶撞父亲。

他小声的应了是,小意告退回了外院。

第077章 嫌弃

因着父亲正气头上,调离两淮地区的事锦念没再说下去,她柔声劝道:“父亲不必担心,总有一天三哥会明白父亲的用心良苦。”

苏佑桦有些疲倦地叹了口气,“希望如些吧!”。

他叮嘱锦念早些休息,自己拖着有些疲惫的脚步去了书房。

二院里发生的事早有耳目传到容姨娘耳里。

苏子锋刚回到外院时,容姨娘已经在院子里等他。

她急急迎上来,有些埋怨地道:“锋儿,你怎么那么不争气!又去戏园子学唱戏去了?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没事别往那下九流的地方跑,你父亲不喜欢!”

“下九流?”苏子锋停下脚步,一改在二院时低眉恭敬的态度,他语带冷嘲道:“也就姨娘说的那下九流的地方,才没有嘲笑和歧视……”

容姨娘一愣,说道:“你是扬州苏府三房的长子,同知大人的公子,在淮安府,还有谁敢嘲笑你不成?”

苏子锋停下脚步,淡漠地看了容姨娘一眼,举步进了房间。

容姨娘见他不愿意多谈,眼底闪过黯然。

她跟在苏子锋身后,又道:“跟你说过多少回了,没外人在声时,你要叫我娘亲……”

毫无预兆地,苏子锋突然转过身来,冷笑道:“娘亲?!你是吗?”只有正室生的子女才有资格叫娘亲。

那声音似责问又似自嘲,落在容姨娘心上像极了被滚烫的火油淋过一番,灼得她血淋淋地生痛!

她亲生的儿子在嫌弃她妾室的身份,嫌她让他身上带上了庶子的烙印。

这是儿子第一次当面嫌弃她,尽管之前隐约猜测到他心中这个想法,但当亲耳听到时,她心下仍钝钝地生痛着。

她握紧了拢到袖子中的双手,装作不在意似的转移了话题,“适才,你父亲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苏子锋这回倒答得利索,他面无表情道:“禁足,等六妹返扬州时,跟她一同回去!”

回扬州?容姨娘慌了神,儿子就是她今后的依靠了,若他回了扬州,日后岂不是更加跟她生分?

这是苏锦念在给她下绊子吗?

容姨娘有些失了分寸似的高声嚷道:“苏锦念这个小贱人,明着不敢跟我对上,间地里对你下手,真是阴险之极……”

在儿子面前,容姨娘说话从不收敛。

那喋喋不休的话让苏子锋心下一阵烦躁。

“够了!”他高声打断了容婕娘的控诉,又冷声道:“姨娘若没什么事,就请回吧!”

儿子脸上闪过的不耐烦,容姨娘瞧得清清楚楚的。

她想开口解释什么,但苏子锋已随手将她关在门外。

屋里的油灯被拨亮了许多,容姨娘隔着槅窗,隐约能看到儿子呆坐在圈椅上,神情阴郁无比。

她捏紧了双手,深吸了口气,这才沉声吩咐身边的丫鬟扶她回后院。

翌日。

锦念照着约定去谢府跟大舅母学掌家,前世母亲还没来得及教她就病逝了。

如今有机会,她学得很认真,遇到不懂的就仔细问。

这让谢大舅母欢喜不已。

正好谢谦来了,她站起来笑道:“锦念就在大舅母这用午膳吧,我这就去厨房看看他们煮的汤够火候了没有。”

她说着,向儿子使了个眼色。

谢谦耳根顿时红了起来,他偷偷地觑了锦念一眼,见她正专业看账本根本没注意到他,他心下立时松了口气,又伴着些许失落。

他清了嗓子,温和叫道:“表妹,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他说着,从身后拿出几张宣纸。

锦念放下账本,面带疑惑地打开宣纸,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婆子的画像。

竟是跟前世勒死她的凶手有四五分相像!

尽管只有四五分相像,但锦念看着画上的人,仍觉得喉间像是被什么挟住了似的,胸间的气息怎么也呼不出来。

谢谦立即发觉她的不对劲,他走上前,情急之下失声叫道:“念儿,你怎么了?”他说着,伸手便去拉她。

杜鹃在外面,听到叫声,她立即跑进来,正好看到谢谦拉着锦念。

她立即皱着眉头不悦道:“表少爷,你这是在做什么?”

边说边抢过锦念的手。

锦念回过神来,捂着胸口对着杜鹃直摇头。

谢谦见锦念没事,他松了口气,同时又尴尬起来,只觉得自己的小心思被人戳破了一般,尽管刚才是一时情急,但不可否认,他自己心中就存有这样的想法。

他心中暗骂自己无耻,对锦念自责道:“我,我……”

平日里谪仙一人物,如今神色间满是慌乱和不知所措。

这样的大表哥,锦念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赶忙摇头安慰:“我没事了,表哥不用担心我。”

她说对谢谦安抚地笑了笑,扬起手中的画问道:“这就是那个画师薛秀才画的?”

话题被转移,谢谦暗暗松了口气:“嗯,今日他沐休,我就按你上次的描述给他一说,他便作出这张来了,可是对了?”

锦念胡乱地嗯了一声,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谢谦。府里的人都知道,林嬷嬷自小便跟家人失散,锦念不可能见过林嬷嬷的姐姐。

她想了想,笑道:“我先拿回去给嬷嬷看,要不行,等哪天薛秀才再沐休时,再麻烦表哥我们再去寻他!”

谢谦点头。

瞥眼瞧见锦念坐着喝茶,神情恬淡,动作秀雅,但脸色仍微微有些苍白,他心下顿时有些惶然,薄唇张了几张,几次欲言又止。

室内突然安静下来,锦念放下茶盏,讶然地看向一脸不自然的谢谦,疑惑道:“表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跟我说?”

话头被锦念提起,谢谦顿时松了口气,笑道:“淮安府有个返乡的老御医,就是给母亲治病的那个,我见他医术了得,要不要我请他来给你把把脉?”

是因为刚才她受惊的样子吓到他了吗?锦念有些抱歉地看着谢谦,笑道:“我已经无碍了,表哥不用担心!”

谢谦摇头,目光移到地上,轻声道:“那御医对一些疑难杂症颇有研究,我明日便让他到府里来吧!”

来淮安府前,听说锦念病了,谢谦便悄悄的观察着锦念的脸色,见她脸色有些苍白,他便翻看了一些医书,虽他未经人事,但也隐隐明白是怎么回事。

如今,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怎么能不好瞧瞧呢?

锦念见他坚持,不忍拂了他的一片好心,便笑道应下了。

第078章 通气

下午回同知府时,锦念发现守门的丫鬟换了人。

容姨娘见她到回来,立即笑着迎了上来,“六小姐回来了?我正找你有事呢!”

锦念皱眉,不解地看向容姨娘。

容姨娘指了指身边的站的一个丫鬟,道:“昨日守门的绿翘不识得六小姐,害六小姐白白等了大半天!我今日把她带来了,交给六小姐处置。”

锦念勾唇笑,这丫鬟若不是得了容姨娘的指示,哪会这样嚣张地拒她于门外?

昨日没当场发落,如今又把人交她手上来,容姨娘会这么好心,让她在府中立威?

锦念相信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

她淡淡地看了那叫绿翘的丫鬟一眼,见她低着头不敢说话,便道:“这丫鬟,应该怎么处罚,按同知府的规矩来办就好,姨娘无需来请示我!”

那高高在上的语气真是像极正室对妾的训斥,容姨娘垂眸掩盖眼中的冷光,轻声道:“那我就罚她到浣衣房吧!冬天将至,洗一个冬天的衣裳,想来对她说,也是个不轻的处罚。”

锦念根本不关心容姨娘怎么处置人,她点点头,转身就要回二院。

容姨娘叫住了她。

她露出善意的笑,靠近锦念轻声问道:“听闻三爷想让三少爷和六小姐一同回扬州,也不知六小姐打算几时启身?”

随即,她似又怕锦念误会什么着,又解释道:“我想着为三少爷做几件衣裳,也不知来不来得及?”

锦念挑眉,她来淮安的目的还未达到,再者父亲的寿辰将到,再怎么样也得要寿辰过后才返回扬州。

她本不想答,但看到容姨娘殷切的眼神,她还是估摸了个时间,淡淡道:“兴许十月下旬左右返扬州吧!”

得了锦念的准信,容姨娘立即欢喜道:“那还有近一个月的时日,我也给六小姐做件大氅吧,有下人帮忙,想来时间是够的……”

她絮絮叨叨地又说了里子用什么毛料好,氅面用杭绸还是漳绒好,像极了一个认真为女儿准备衣裳的母亲。

锦念额头一跳,容姨娘这又是惩罚丫鬟又是送衣裳的,是在向她示好?

她可不信!

前世,容姨娘可没少想着力争上位的事。

她倒要看看容姨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想到这,锦念笑道:“那就多谢姨娘了,回头我让杜鹃把尺头送给姨娘。”

锦念回了二院的东厢房。

趁着杜鹃不在的功夫,她又拿出谢谦给的画像仔细辩论起来,最初的惊惧过后,此刻她已能平静的面对行凶者的画像。

如今仔细看来,那画中之人也没第一眼看时的那么像!对着五官他看,锦念开始觉得有些差强人意。

兴许,她应该去见见这位薛秀才,提点他一些细节方面的特征?

那明日去谢府,找表哥说说?!

她靠在玫瑰椅上想着,不知不觉中竟睡着了。

苏佑桦进来时,便见到自家女孩儿缩在玫瑰椅上,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那香甜的睡容,让苏佑桦嘴角不自觉的便弯了起来,他仔细去打量自家的女孩儿。

长长的一弯眼线下有一块淡淡的青色,显然是昨夜没休息好,也不知道她小小年纪有什么可顾虑的?!

苏佑桦叹了口气,他想起了昨晚锦念跟他说起调离两淮地区之事,兴许他该早些写信问问大哥,对他到底如何安排的,也免得女孩儿为他担心?!

正巧,林嬷嬷推门进来了,见到屋里父女两人一个在椅子上睡着了,一个则笔直地站着。

她愣了一下,正要开口说话。

苏佑桦皱眉,挥手阻止了林嬷嬷,他指了指门外,示意林嬷嬷跟他出去。

“去找个丫鬟来帮你一把,把小姐扶到床上去睡!”若不是顾念着女孩儿已经长大了,他便亲自抱她到床上睡了,哪里还要让她在圈椅上多受一分累。

林嬷嬷应了,又道:“老夫人遣人来请三老爷过府叙话,如今人正在外院等着老爷您呢!”

苏佑桦有些意外,丈母娘近几个月来,对他态度不冷不热的,还不时的刺他一句,可别又是叫他进府去敲打他!

他有些头疼地去了外院。

谢府。

苏佑桦恭敬地给谢老太太请了安,有些忐忑地坐在下首。

他心下对自己都有些自嘲,怎么说他也是堂堂的两榜进士出身,就是在金銮殿前见到皇帝,他都从没慌乱过,独独面对他这个丈母娘,明明是一和蔼的老太太,可往他面前一坐时,他心下总提着几分小心。

许是对谢氏的歉疚?

谢老太太倒没让苏佑桦久等,等丫鬟给他上了茶,便开门见山道:“这些年,你把澜儿母子几个扔在扬州,如今,你对念姐儿可有什么打算?”

谢澜便是锦念母亲谢氏的闺名。

老太太一开口,便说到苏佑华的痛处。当初,他要带谢氏母子三人随任,母亲却以替他尽孝道为名,留下了谢氏,遣了姨娘跟他来任上。

如今,老太太提这事,不是让他内疚吗?他有些苦涩地笑道:“明年调任,女婿有机会可调回扬州,若能回去,倒也不用再跟他们母子三人分别!”

想到女儿在苏府的处境,谢老太太叹了口气,语气便缓和了一分,“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问你念姐的亲事!”

男人,无论做多大的官,在儿女亲事上,总是大条!那她就明着说好了。

果然,苏佑桦闻言,便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

他眼珠转了一圈,开口道:“念姐儿如今也才十二岁,论亲事太早了些,女婿还想多留她两年。”

还算没糊涂到家!

老太太点了点头,又道:“我是想把念姐儿定给我们家的谦哥儿,你觉得如何?这事我跟她母亲通过气了,她没意见。”

苏佑桦心下有些不是滋味,他总觉得他的女孩儿还太小,怎么就要定亲了?谢谦虽说人品学识都是同龄人中的翘楚,但如今也只是个秀才之身,配他的女孩儿,会不会太低了些?

谢老太太见他面露犹豫,她冷哼一声,不悦道:“这些年,你把她们母子几人留在扬州,谁知道她们在府中过得如何。澜儿她既然选择了你,我再多说也无益,但念姐儿,你既然护不到她,那就交由我眼皮底下护着!莫非,你是觉得,以我们谢家的门楣、谦哥儿的学识,还不配不上你们扬州的望族?”

第079章 瞒报

谢老太太目盛火气,将对女婿和扬州苏府的不满,一股脑儿的发泄出来。

苏佑桦惶恐,忙不迭站起身来,解释道:“谦哥儿是个好的,只是这事太突然,女婿一时决择不下,岳母可容我回去思量几日?”他总得问部女孩儿的意见再决定,若女孩儿不同意,再找个理由拒绝便是了。

谢老太太见他态度慎重,眼中的那七分不满去了五分,端着茶着不再说话。

苏佑桦一刻也没耽搁,他匆匆地回了同知府,连衣服都没换下,便直接去了锦念的住处。

锦念正喝着谢谦新焙出来的菊花茶,茶味甘醇,很得她胃口。

见到父亲面色匆匆地赶来,她心下一紧,赶忙站起来问道:“父亲,可是出了什么事?”

瞧见女孩儿满脸的担忧,苏佑桦苦笑,在女孩儿的亲事上,他有些失了冷静。

他对锦念安抚地笑了笑,道:“没事,没事,刚从外头回来,就想着早些来看看你。”

没事就好!锦念放心了,她为父亲斟了茶,笑道:“这菊花茶是表哥送的,女儿喝着觉得不错,父亲也来一杯吧,秋季干燥,正好润润肺。”

她边说边往青花茶盏中倒茶,清亮的茶汤逸出了清香的气味。

苏佑桦目光一窒,好你个谢谦,功课都做她他女孩儿身上来了!

苏佑桦一刻也等不及了,等呷了一口茶,他便放下茶盏,压了压声音问道:“念姐儿,觉得你大表哥人如何?”

锦念心下一愣,父亲问的,怎么跟外祖母问的一模一样?难道外祖母已经跟父亲谈过了?

她顿时有些窘然起来,低头看着茶盏里的茶汤,呐呐道:“表哥他人挺好的……”

苏佑桦眉头一跳,女孩儿的意思是不反对她跟谢谦的亲事了?

他又担心自己会错了意,结果耽误了女孩儿,索性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直接问出口:“那为父就把你定给你大表哥,你觉得可好?”

啊?

锦念默了默,她没想到外祖母动作竟这么快,更没想到父亲会跟她谈起亲事。

苏佑桦见她愣愣的,又笑着问了一次:“念姐儿觉得如何?”

锦念望向父亲,见他神情郑重,完全当她是大人一般在商量着。

她心下一暧,想到父亲前世的相护,她倒没有了一般女孩家谈起亲事时的扭捏,她无声地笑着点了点头。如果非要嫁,那表哥确实是一个上上之选!

苏佑桦见她面上坦然,倒是有些意外,随即又想起自家的女孩儿很快便是别人家的了,他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有些勉强地笑道:“为父知道了,叫下人摆饭吧!”

锦念倒不知父亲的心思,她笑着吩咐杜鹃去厨房叫人上菜:“女儿特意嘱咐厨房做了父亲最爱吃的干汤丝,是按母亲教的方法做的,父亲一定要多用些。”

苏佑桦配合地笑了笑。

等干汤丝上桌时,闻着熟悉的味道,他却怎么都觉得没有之前做的好吃,吃了半饱便放着不愿意动箸了!

晚膳过后用茶时,锦念想到刚才父亲只喝了一口菊花茶,她便吩咐杜鹃泡上白毫茶,那是李烈送的。

苏佑桦端起茶盏轻轻闻了闻,茶香馥郁,又见茶汤嫩绿,他轻轻呷了一口,茶汤入口浓醇鲜爽,回味甘清绵长,是难得的好茶!

因着这新鲜的茶汤,他心中的抑郁减轻了不少。

父亲那赞赏的神色,让锦念也跟着高兴起来,她笑着问道:“父亲也觉得这茶不错?”

苏佑桦点了点头,道:“不错!这茶是哪来的,看茶叶像是福建的白毫银针,但汤色和气味完全不同。”

当然不同!锦念笑了,“女儿也是偶然间得到的,听闻这是西南土司从高峰云雾缭绕之地采摘下来的,极为难得,当地人有称这茶是白毛茶……”

这些,还是李烈身边的侍卫展风跟杜鹃说的。

苏佑桦眉头一跳,她的女孩儿何时连西南那边的事也了解了,还弄到这么好的茶,可别又是谢谦那小子送的。这还没成亲呢,怎么也不知避讳一些?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提点女孩儿一两句,一旁倒茶的杜鹃却开口笑道:“三老爷不知道吧,这茶叶是英国公送给小姐的,小姐可还没开过的呢!”

苏佑桦惊讶了,好奇地看向自家女孩儿,问道:“念姐儿认识英国公?”

锦念瞪了杜鹃一眼,有些头疼地把李烈借书、后来又在扬州城外驿站中相遇的事,跟苏佑桦说了一遍。

苏佑桦点头,叹道:“英国公这次去西南,遇到的阻力可不小,他还记得给你带回一茶叶当礼物,也是难为他了!”

锦念诧异,她原以为李烈西南一行很顺利的,没想到竟遇到阻碍了吗?

她想也没想便问道:“可是交趾方面又在西南扰边了?”

六月时,交趾在西南一带烧杀边民的事传遍了大周,见女孩问起,苏佑桦便也多了说了几句,“那倒不是,交趾扰边,实际是发生在四月份,但西南军却拖了两个月,一直到六月时才由镇南候府上报朝廷。”

这却又是为何?锦念疑惑的看向父亲。

如今这事在官场中已不是什么秘密,苏佑桦便道:“四月份时,交趾干旱,青黄不接之时,越境来掠夺。西南军当时就抵抗了,并把他们赶回了交趾。但谁知西南军好大喜功,越境袭敌,中了埋伏,折了近一万兵马。”

“西南军不敢上报给镇南候府,也或者镇南候府有意隐瞒,怕担上责任,一直拖到六月时,才报上来,本想以御敌战亡蒙混过关,谁知英国公前往调查,这事便被暴了出来。”

锦念愕然!

原来,李烈的西南之行并不顺利,又牵扯到镇南候府,难怪在驿站问起西南之事时,他不愿多提。

他那手上的伤便是在西南时留下的吧?

若没记错的话,前世时,镇南候府是属于皇后和晋王一派的,跟顾彦宜是敌对阵营。

而李烈作为新兴掌兵之人,到她死的那年,似乎还中立的,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在两党纷争激烈时,仍能独善其身!

她突然有些感叹,英雄的成名之路都是崎岖的,兴许就因为这些磨难,才成就了日后名扬大周的李烈!

第080章 暖 (二更)

翌日,锦念一如既往前往谢府学管家。

谢大舅母正教她对库房的账册,她递给锦念一本有些发黄的账册,笑道:“年节送礼,人情往来都在记在这上面,日后就好按例可循,否则礼轻礼重分不轻,摆到从前可是要闹笑话的……”

原来送礼还有这么多讲究,前世没人教她,她还真不知道,她平日送礼也就是姐妹间的小什物,大多是猜测对方的喜好去送,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学问。

她重重地点头,笑着接过账册认真对起来。

谢大舅母这时已给管事妈妈分好了工,她在锦念身边的小锦杌坐下,有一针没一针的绣荷包的花样子。

屋里静悄悄的,只余锦念偶尔地翻书声。

有丫鬟轻手轻脚的里来了,她凑到谢大舅母耳边禀告道:“夫人,大少爷请的吴太医来了。”

谢大舅母一愣,随即嘟哝道:“这个谦哥儿真是……你去回了大少爷,就说我夜咳已好,不用再看大夫了,让他跟吴太医好生道歉。”

她后面的话是跟丫鬟说的。

谁知丫鬟听了她的话,脚步也未见挪动半分,还不自然的咳了两声,才道:“大少爷是请吴太医给表小姐看病的……”

她说着,拿眼飞快的睃了锦念一眼。

谢大舅母愕然,自己儿子对锦念已然如此动心了么?就是对自家长辈,这个儿子大多时候也只是淡淡地敬着,何时这般上心的请大夫。

按下心中的异样,她赶紧招呼丫鬟去带太医进来。

锦念虽在看账册,但大舅母和丫鬟的对话也一字不露地听了个全,她心下不由得尴尬了几分,又怕大舅母误会什么,对谢谦心生不满。

她放下手中的账册,站起来道:“这几日一直睡不安稳,听闻表哥给舅母请了个厉害的太医,我也便求了表哥,也想请太医来开个安神的方子。”

“原来如此……”谢大舅母微微一笑,顺手拉她坐下。

锦念顿时觉得自己有些欲盖弥彰,垂着的双手顿时不知道放哪里好。

正当她讪讪间,谢谦带着吴太医进来了。

两人跟谢大舅母问好安,吴太医便替锦念仔细的号着脉,他先把着左手,许久才望了锦念一眼,示意她换右手出来。

这谨慎的态度让锦念心下不由得一“咯噔”,不会她真染了什么疑难杂症吧!

她心上立时七上八下的,好不容易等吴太医号完脉,没等她先开口,谢大舅母便急急问道:“如何,表小姐身体可好?”

吴太医笑了,点头道:“没什么大碍,就是有些血虚之症,我开些温补的药方,时常吃着便好!”

谢舅母点头,示意身边的丫鬟伺候吴太医去隔间写药方。

锦念也暗暗松了口气,没什么大病便好,好不容易重生了,她可不想早早便去了。

下午回同知府时,大舅母都要谢谦送她回来。

他们刚在垂花门下马车,就看到容姨娘跟着一个少女并肩走着,似乎正要送那少女出府。

锦念疑惑,也不知这是哪家的姑娘,能劳动在淮安以同知夫人自居的容姨娘相送?

容姨娘也远远看见了他们,立即笑着走了上来,”六小姐今日回来得比往日早多了。“

有吗?锦念点点头,不想做过多理会。

容姨娘却热心的引荐道:“这位是薛府薛画师家的碧容小姐,听说六小姐从扬州来了,便想着去给六小姐问好,可惜今日六小姐一早便去谢府了,现下可是巧了,正正好碰上。”

她边说边轻轻地拉了拉身边站的姑娘。

薛画师家的小姐,难道是薛画师的女儿?

锦念微讶,抬眼打量,十五六岁的年纪,长得一对好看的柳叶眉,看着很温顺的一姑娘。

那姑娘见她打量,上前一步,柔柔笑道:“六小姐,谢公子……”那柳腰枝便曲了半礼。

是跟表哥认识的?锦念有些诧异,向谢谦投去询问的目光。

见锦念向自己投来询问的目光,谢谦几不可见地对她点点头,转头温和道:“薛小姐,不必多礼!”

既是跟表哥认识的,又是薛画师的家人,锦念便也跟着谢谦叫了声“薛小姐……”。

容姨娘在一旁便笑道:“我说什么来着,你们年轻人处得来吧,碧容,要不你就留下用晚膳吧,正好陪六小姐说说话,也免得她一人在府里无聊着。”

瞧这口气,看来两人经常走动,关系极好!

不过说两句话,这算什么处得来?锦念心下翻了个白眼,没搭话。

薛碧容拒绝了。

她笑着跟锦念告罪,“……改日我再来陪六小姐说说话,今日家兄告假在家,只怕此刻正等着我回去呢!”

锦念正求之不得,闻言便道了声无妨,转身便要回后院,就听谢谦问道:“薛小姐可知,令兄告假几天?上次求令兄帮忙,我还未来得及答谢他。”

原来这少女是薛秀才的妹妹!

锦念步子一顿,竖耳听薛碧容答道:“兄长沐休两天,后日兄长便回学堂去。”

想到那幅有四五分像的画像,锦念心念一动,回头不动声色地向谢谦眨了眨眼,又带着杜鹃回后院换了衣裳。

同知府外院会客厅。

锦念来到时,果见谢谦长身玉立在厅里,斑驳的阳光透光窗菱落在他侧脸上,那淡淡的金晖衬得他唇角都笑意都温暖起来。

大表哥……还真的挺懂她,一个眼神,便知道她要找他。

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他徐徐转过身来,望向锦念的眸子有华光闪动。

锦念愣了一瞬,才把自己的打算告诉谢谦。

“你要见薛秀才?”

听到锦念要他帮忙约见薛秀才时,谢谦很惊讶,难不成那张画像还是不像?

锦念点点头,有些心虚道:“那张画像,瞧着还有些出入,我想带着林嬷嬷当面跟薛秀才说说,试试能否画得更像一些?”

既然是为画像的事,谢谦便笑了:“那我待会就去一趟谢府,约他明日在茶楼相见?”

他微微挑了一下眉头,有些踌踟道:“薛秀才这人……总之,你见他的时候,客气一些!”

薛秀才这么得表哥看重?!

锦念顿时对薛秀才好奇起来。

第081章 男女授受不亲

谢谦把跟薛秀才的见面定在富安茶楼。

富安楼位于东大街的繁华地段,正好处在谢府和同知府中轴线上。

一大早,锦念先是去了谢府,看着谢大舅母安排管事妈妈们做事后,她便待不住了,没等用午膳,她便寻了借口回同知府!

路过东大街时,她拐进了富安茶楼。

此时,午时已过,茶楼里已没有几个客人,但谢谦还是预定了一个二楼的包间。

锦念进来许久,才见到小二带着谢谦上楼,他身后跟着一年轻男子,锦念便多打量了那男子几眼。

二十上下的年纪,瘦高的身上穿一件青色的长衫,面色淡白,往人群里一站,全然泯于路人矣!

想来,这男子便是那薛秀才了。

锦念心下犯嘀咕,这么个人,瞧着也没什么出奇之处,也不知表哥怎么就看重他了?

难道是看上薛秀才的画艺了?瞧着也不太像,表哥自身就富有才学,居居画技,还入不了他的眼。

疑惑间,谢谦和那人已进了包房。

锦念还是礼貌地起身行礼,“薛先生安好!”

那薛秀才在学堂教书,尊称一声先生不为过。

那薛秀才明显地愣顿了脚步,他眯起眼睛,细看包房里还有女子时,他立即板起脸来,转头责问谢谦:“谢兄难道不知男女授受不亲么?怎还带女客来?”

锦念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想出声解释着什么,又怕犯了薛秀才的忌讳。

她只好求助似的看向谢谦。

被人当着锦念的面这么斥问,谦谦心下已有几分不悦。

他皱眉,淡淡道:“薛兄也没有说不让我带女客!这是我表妹,从扬州来的,我请薛兄画的肖像,便是受我表妹所托,今日带她来,只是为了当着薛兄的面,指出一些画上的瑕疵,以求画像更接近原貌。”

他声音很淡,却带着几分不容人抗拒的强势。

薛秀才冷哼,面色缓和了一些,道:“如此尚可,但礼不可废,姑娘把画给我,便坐到屏风后面去吧!”

他侧过头去,不看锦念,伸手指了指茶几后方的四君子缂丝屏风。

锦念没想到薛秀才竟是如此恪守礼教之人,想到自己身为名门闺秀,竟当面被人说教,她顿时有些无地自容起来。

一向待人温和的谢谦忍不住额头一跳,他上前一步,站到薛秀才对面,冷声道:“薛兄,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薛秀才冷哼一声,迎上谢谦的目光,半分没退缩:“姑娘若是为难,在下告辞,酬金稍后自当奉还!”

这画像,谢谦给他一百两当酬劳。

他说着,抬步便要走。

“先生等等!”锦念急了,好不容易碰上个擅长肖像画的,怎能放他离开。

她叹了口气,朝谢谦轻轻摇头,又从林嬷嬷手上接过画像,递给薛秀才,轻声道:“如此,就劳烦先生了!”

薛秀才没接画,静立不动。

这又是在顾忌男女授受不亲吗?谢谦心下虽恼,他带锦念来淮安,可不是让人羞辱她的!

但顾念着锦念的正事,又见锦念妥协了,他只好忍着气恼,替薛秀才接过锦念手中的画像,又吩咐侍奉茶水的小厮去取来笔墨。

锦念带着林嬷嬷进了屏风后面。

薛秀才也没耽搁,他展开画像,放好笔纸,朝屏风后问道:“姑娘说说,哪些地方要改动?”

锦念敛好心神,静心回忆着婆子的面貌和画像上的出入。她低声说给了林嬷嬷:“眉梢再长一些,鼻翼再宽些,嗯,还有,颧骨稍稍再高一点点……”

林嬷嬷点头,把锦念的话转述给了外头的薛秀才。

薛秀才握笔凝眉,没人敢出声去打扰他。

适才还有些吵闹的包厢瞬时进入了安静中,只余沙漏滴落的“沙沙”声。

锦念坐在屏风后,想到很快就会拿到画像,她心下慢慢变得有些焦躁起来,只盼着那薛秀才能再快一些。

终于,屏风外头传来动静。

有人在敲包厢的门。

“大哥,原来你真在这里!”

有柔和的女声传了进来,带着丝丝的惊喜。

“小妹,你怎么来了?”是薛秀才的声音,惊讶中带着疑惑。

锦念疑惑,来者可是薛碧容?

既然有另外的女客来了,锦念便不再担心薛秀才再说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话。

她站起来,搭着林嬷嬷的手便走出了屏风。

包厢门口果然站着薛碧容,她头上戴着帷纱帽,此刻已经撩去了帷纱,露出她弯弯的柳叶眉。

见到房间里突然多出了两人,薛碧容很惊讶,看着锦念笑,很不好意思的模样,“……没想到六小姐也这里。”

锦念点头,跟薛碧容打了招呼,抬眼便去看薛秀才的画作。

那纸上还只画到了眼睛的部分。

看来今日是完不成了!锦念心下微微有些失望。

这边,薛秀才在责怪薛碧容,“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跑茶楼里来了?若让人冲撞了,这怎么得了!”

薛碧容微红着脸,飞快地睃了一眼旁边站着的谢谦。

薛秀才见状,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谢兄可否稍作回避?”

他说着,指了指锦念适才待过的屏风。

谢谦抿了抿唇,看了锦念一眼,沉默地进了屏风后面。

锦念也识趣地避开到了窗槅旁,留两兄妹说话。

薛碧容轻声道:“学堂里来了人,要大哥立刻回去,听说是教谕大人来了。”

锦念本就站得离两人不远,听了这话,她心下顿时失望,只怕今日还是没能拿到画像了。

果然,薛秀才二话没说,自己走进屏风跟谢谦道别。

只听他略含抱歉地道:“今日有急事,画作是无法完成了,我回去后便加紧画出来,到时再来找你。”

人都找到茶楼里来了,只怕真是有急事的。

谢谦尽管心有不满,但也知多说无益,只得道了声无妨。

薛秀才从屏风后面出来,看也没看锦念一眼,他收好桌上的残画便迈步出包房。

倒是薛碧容,她有些抱歉地朝锦念道别:“……改日我去同知府找六小姐说说话。”

第082章 心事

薛家兄妹一走,谢谦从屏风后面出来。

他看着锦念,抱歉道:“薛秀才这个人有些迂,他说的那些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原本,谢谦以为只要好好敬着薛秀才,薛秀才也不会太为难他们,谁料薛秀才竟当场给他们摆脸色,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他一个男人倒是无所谓,就怕锦念面子薄,会很难为情。

锦念摇摇头,心道:与前世她被人毁了闺誉后,遭受的各种难听话相比,薛秀才所说的,就像挠痒痒一般,无关痛痒。

不过,她倒是好奇了,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才教出像薛秀才这般固执的人?

见锦念不在意,谦谦松了口气:“薛府原本是淮安府的大户,也曾是官宦人家,但到薛秀才父母去得早,薛府传到薛秀才手里时他还很小,人丁又不旺,自此便渐渐没落了下来。”

所以,薛府是由薛秀才当家,也因此他自觉地充当着长辈角色,恪守礼教,想以此树立好家风?

原本她对薛秀才半道走人的事有些不满,如今却有些佩服薛秀才了。

如此过了两日,薛碧容真的来同知府找锦念说话。

听到杜鹃进来传话时,锦念很是意外,她原以为薛碧容只是说客套话而已,不成想她真的会来。

虽说她不想跟容姨娘的熟人来往过多,但人已在屋外,又是薛秀才的妹妹,锦念还有救于他,她还是让杜鹃将人请了进来。

薛碧容身穿湘绯色曲裙,收拢裙裾将她身姿勾勒得纤长,有种弱不胜衣的柔美。

见到锦念,她柔声笑道:“冒昧来访,没打扰到六小姐做正事吧?”

很客气的开场白。

“怎么会!”锦念摇头,笑着请她坐下,又叫杜鹃上了茶。

锦念是个不擅与人拉家常的,何况还是与只有两面之缘的薛碧容!因此,等杜鹃上了茶点后,她只好不停地请薛碧容喝茶吃点心。

薛碧容似乎也不是个喜说话的,锦念请她吃茶,她便笑着,动作优雅地拿起一块糕点尝一小口又放下。

到最后,锦念挖空了心思也没想出两人能聊些什么共同的话题,场面一时有些尴尬起来。

薛碧容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她不好意思地说道:“上次在茶楼,哥哥有急事走开,耽误了六小姐的事,我代他向你道歉。”

说到肖像画的事,锦念心下暗暗松了口气,两人之间终于打破了沉默:“……自然是薛先生的正事要紧,我那个肖像画什么时候要都可以的。”

其实,锦念心里想问薛秀才可把肖像画画好了?

眨了眨眼,她笑着又试探道:“不过我看薛先生在作画上极有天赋,只怕那肖像画也已经画好了吧?”

薛碧容摇头,有些哀怨道:“……这几日,官学里都有人来巡视学堂,教谕大人也来了,兄长身为了学堂的先生,只好一直住学堂那边应付着。”

这么看来,只怕她要的画还没影!

锦念心下有些失望,但看到薛碧容面上有些愁容,顺口便宽慰道:“令兄忙于事业,我倒是羡慕你有一个负责任的哥哥。”

“是吗?”薛碧容勉强地笑了笑,有些言不由衷道:“要说羡慕,我才是真的是羡慕六小姐有一个好表哥。”

锦念惊讶,好好的,怎么扯到表哥身上?

薛碧容却笑了,掩嘴解释道:“谢公子……他每日都护送六小姐回同知府,还不算好吗?”

锦念郝然,没想到薛碧容竟会打趣她。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薛碧容起身告辞。

锦念也没挽留她,让杜鹃送她出了院门。

没一会功夫,杜鹃便返回了。

她呶呶嘴,有些不满地道:“薛小姐去了容姨娘那里。”

这有什么好气的!锦念觉得好笑,薛碧容本就与容姨娘走得极近,若说薛碧容因她的到来便不再理会容姨娘,那锦念倒要小看她几分了。

见锦念没计较,杜鹃心下嘀咕自家小姐心太宽,沉默地把桌上吃剩下的糕点撤走。

后院,容姨娘处。

容姨娘见薛碧容难掩愁容,叹道:“怎么,你哥哥还逼着你嫁他那同窗?”

这个薛秀才,是个倔脾气的,这薛碧容,想来是逃不掉这桩亲事了!

果然,薛碧容闻言,脸上便堆起了苦涩:“哥哥说,等开了年,便要定下来了。”

如今已入十月,离开年也就两三个月了!若对方是个有功名在身的,她便认了,但谁知那人如今连个秀才的功名都还没考上。

想到真要嫁给他,薛碧容只觉得前途茫茫。

她有些焦急地看着容姨娘,道:“容姐姐,你说,我该怎么办?”

容姨娘叹气,如今她自己的事情还一团糟呢,儿子嫌弃她,亲生的女儿又记在了嫡母名下,跟她也不亲近,她怎么还有心去管别人的事?

她刚想开口拒绝,一边倒茶的丫鬟却笑道:“薛小姐还不如去求六小姐呢,薛先生与谢公子走得近,让谢公子去劝,说不准薛先生会改了主意也不一定的!”

容姨娘目光微闪,她想到了近日听到的风声,苏锦念要被订给谢谦了……

想到苏锦念一来淮安,儿子就要被送回扬州,容姨娘眼底便冷了几分。

大哥跟谢公子很好吗?薛碧容有些疑惑,但想到谢谦好歹也是淮安府出了名的才子,他的话大哥应该会听一些吧?

要不要现在就去找锦念说道说道,让她出面请谢谦帮忙?

想到这,薛碧容顿时有些跃跃欲试。

容姨娘最擅察言观色,瞧薛碧容脸上有几分急色,她便劝道:“碧容,别什么都想着依赖别人的帮忙,你怎么就不自己动动脑子,想想办法呢?”

薛碧容苦笑,长兄为父,她的亲事还能由她自己决定不成?

容姨娘继续道:“碧容,以你的姿色人品,该是做官家太太的,难道你就认命嫁给一人默默无闻之辈?”

容姐姐竟然说出了她的心声?薛碧容顿时有种被人窥破心事的羞恼!

她低着头,讪讪笑道:“容姐姐你就别取笑我了,我一个没落人家的小姐,哪来容姐姐这样的福份!”

容姨娘面上一僵,这薛碧容是在讽刺她给人当妾呢?还是真在羡慕她?

但很快,容姨娘面上便恢复了柔和,笑道:“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没这个福份?”

她说着,凑到薛碧容耳根边低语。

“这…这…”薛碧容震惊地看着容姨娘,目露恐惧,“若被兄长知道,他会打死我的!”

容姨娘挑眉,勾唇一笑:“我就也就这么一说,愿不愿为前程一搏,你自己权衡,想好了便来找我,我会尽力帮你的!”

薛碧容心事重重地出了同知府。

第083章 撞衫

这日,为着苏佑桦寿宴的事,容姨娘特地来见锦念。

她笑道:“老爷的意思,不是整寿,自家人一起吃个饭便好,六小姐也知道,咱老爷是个不喜热闹的人,所以,今年老爷的寿宴就不办了!”

最近,容姨娘频频对她示好,大事小事都来讨锦念意见,也没见有其他小动作,锦念便放了心,只当是父亲敲打,让容姨娘收敛了些。

如今看来是她想错!

昨日父亲还问她,他的生辰到了,是要请多些人热闹热闹,还是叫谢谦来一起吃个饭便好?当时她没想好,便说过两日再把决定告诉他。

容姨娘这次过来,怕是父亲让来跟她讨主意的,可不是容姨娘嘴里说的寿辰不大办!

锦念心下冷哼,容姨娘一向以同知府夫人自居,如今推说不办寿宴了,这是怕在宴会上被拆穿了吗?

她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容姨娘,道:“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临安,又恰逢父亲过生辰,怎么也应该尽尽孝心,将父亲的生辰办得热闹些,姨娘说呢?”

容姨娘顿了顿,嘀咕道:“我就是怕老爷太过操劳了!六小姐也知道,老爷他公务繁忙……”

锦念勾唇笑了笑,容姨娘这是欺她不懂官员的沐休制吗?

“姨娘跟父亲在任上多年,难道忘了大周的官员沐休制?也对,姨娘贵人忘事,但我却记得清楚,逢官员生辰,可沐休两日,父亲也可借生辰之机,会会亲朋好友,放松一下!宴会的一切,就将由姨娘打点了。”

容姨娘面上一僵,讪笑道:“既然如此,六小姐可一定要说服老爷改主意……”

锦念有些意外,她以为会费些口舌的,没想到容姨娘竟然没坚持说服她。

估摸着父亲下衙的时辰,锦念起身去了外书房,不曾想,走到荷花池边时,便见父亲也正往后院里来。

父女二人便又一同回了二院。

听到锦念要为他筹办寿宴时,苏佑桦便问道:“念姐儿可是有什么要请的人?在府里待着是不是觉得发闷?”

锦念摇头,她才来淮安多久,哪里会认识什么人?

但想到自己的打算,她复又点头,柔声笑道:“是有点闷,正好趁着父亲生辰的机会,让府里热闹热闹……”

苏佑桦疑惑,女孩儿可不是喜欢热闹的人,但瞧着她撅着小嘴,那一幅小女儿家撒娇的模样,苏佑桦又哈哈地笑起来,道:“那便多请些人,热闹热闹!”

父亲这样迁就她,完全是怕她待在府里无聊呢!锦念心下顿时有些歉然,她同意把生辰办得热闹些,是存了私心的。

她要让淮安府的人都知道,容姨娘不过是个姨娘,可不是什么夫人!

她嘴角勉强牵出了一缕微笑,看着父亲道:“女儿刚到淮安没多久,也不知府里都跟哪些人走得近,那宴客的名单便按往年的来定吧?父亲觉得如何?”

苏佑桦觉得女孩儿思量得极是,便也点头同意了。

杜鹃恰好端茶上来,闻言心下偷笑。按容姨娘张扬的性子,往年宴请宾客时,定是恨不得把她认识的人都请来,小姐跟老爷请示按往年的名单宴客,这是防止容姨娘在宴客名单上动手脚呢!

锦念笑弯了眉,眼风却突然扫见,杜鹃正背着父亲偷偷地朝她扮了个鬼脸。

她立即察觉自己失态了,赶忙正了正脸色。

这边容姨娘回到自己的住处,气得随手便扔了摆在茶几上的青瓷茶具,那“嘭啪”的瓷器碎裂声,她让身边的服侍的丫鬟红梅胆颤不已。

容姨娘砸累了手,满脸阴沉地干坐着不说话,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好一会,她突然吩咐丫鬟道:“红梅,你去薛府请薛小姐过来一趟,就说我有要事找她!请好务必过来!”

正生气呢,也不知要找薛小姐来做什么?红梅不敢多问,一脸疑惑地去了薛府……

到了生辰那日,苏佑桦负责在外院接待男宾,他还请了谢谦过来,跟他一起接待男宾。

锦念倒落了清闲,她只需负责坐在花厅里接待女宾,弄菜烧茶水等都由容姨娘一手打点,她似乎经常办宴会,菜式、宴客地点都选得极为妥当。

一大早,锦念起床后,换了一身喜庆的缃绯色短袄,便去外院给父亲送上了自己准备的寿礼。

谢谦来得早,锦念到时,他已经坐在茶几前跟苏佑桦喝茶。

锦念刚入宴客厅时,那一抹绯色的身影立即吸引了谢谦的眼睛,他还是头一次见到锦念穿绯色的衣裳,衬得她小脸净白莹透,宛如新出水的芙蓉。

“咳……”苏佑桦突然咳起来,自锦念入门起,他便留意着谢谦目光便像被什么吸附了一般,时不时地便停留在锦念身上。

这小子,还没定亲呢,当着他的面就这么放肆!

想到这,苏佑桦不悦了出声提醒谢谦。

谢谦惊醒过来,他耳根微红,慌乱低头的那一瞬间,他似乎听见了自己的心在“碰碰”直跳。

这边锦念无知无觉,完全不知两个大男人间私下的动作。

她跟父亲祝完寿,又跟谢谦说了一会话,便起身回了后院,今日她要负责在花厅接待女宾。

宴会是定在申时末开席的,申时初,宾客已经陆续到来。

薛碧容也来了,她穿了与锦念同颜色的衣裳,湘绯色的兰花底纹袄裙,见到锦念时,她有些不安地笑道:“我不知道六小姐今日会穿这个颜色,我……”

没等她说下去,锦念有些无语地摆摆手,今日宴会,自然都要穿得喜庆,何况,左右不过一件衣裳,她又不是为抢什么风头。

见她没计较,薛碧容暗暗松了口气,这才说明来意:“我代容姐姐走一趟,请六小姐到垂花门迎一迎知府夫人!”

锦念有些意外,淮安府知府黄柏是父亲的上司,黄夫人完全没必要应承这个宴会邀请的,不成想,黄夫人竟然来了,而且还到得这般早!

这倒是无形中帮了锦念的忙。

锦念笑了,起身跟着薛碧容去了垂花门。

第084章 救人

黄夫人四十多岁的模样,微胖。听容姨娘介绍锦念是苏佑桦的嫡次女后,立即拉着锦念的手直称赞:“六小姐真是个水灵又能干的孩子,宴会打点得井井有条的,连我看了都自叹不如。”

锦念摇摇头,看向容姨娘,笑道:“夫人过奖了,宴会的打点哪里有我什么功劳,全是容姨娘安排得当,容姨娘打理宴会的本事,就连在扬州的母亲和祖母都是称赞过的……”

锦念笑得柔静友善,容姨娘心下却恨不得牙痒痒。

在扬州,苏府的宴会哪里有她一个姨娘什么事?

苏锦念这小贱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明着夸赞是她的功劳,话里话外却又在贬低她,埋汰她只是一个当姨娘的,再怎么能干也只能听正室主母的……

往日她惯在这些夫人们面前以夫人自居,如今苏被锦念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姨娘,又提到远在扬州的正室夫人,叫她日后还怎么在这些人面前抬得起头来?

在场的夫人们都是人精,哪能听不懂锦念的意思,偏偏苏锦念这话说得滴水不漏,让人无法挑出半分错处!

苏锦念这般作为,是在替她娘讨回场子吗?小小年纪却比她娘难对付多了,冷不丁的举起爪子来,一下便把你抓出血痕来。

容姨娘心中有恨,朝薛碧容递了个眼色,面上却作痴地谦虚了一番:“都是下人们的功劳,我也不过动动嘴皮子罢了。”

倒是挺能宠辱不惊,锦念笑而不语,带着黄夫人去了花厅。

席间,丫鬟上菜时,不小心把汤散在了薛碧容的衣裳上,她那缃绯色的短袄顷刻便染上了一块大油渍。

薛碧容羞红了脸,她站起身走到锦念身边,尴尬道:“六小姐,可否让你丫鬟带我去更衣。”她说着,小手扯了扯身上的沾了油的短袄。

容姨娘正在花厅外忙着吩咐丫鬟上菜,锦念身为主人,她不能置之不理,只得唤来杜鹃,吩咐道:“你带薛小姐去我院子里更衣……”

杜鹃闻言,欲言又止,扭着手不想动。

锦念皱眉,挥手催促道:“去吧,帮我把薛小姐照顾好……”

同知府外院里,谢谦随苏佑桦应酬宾客,他不喜饮酒,因此,等桌上开始觥踌交错时,他便起身往花园里去透气。

他正慢慢踱步,迎面却慌张地跑来一绿衣丫鬟,见到他时,便惊呼道:“表公子,救命…救命……”

谢谦记得她,这个小丫鬟便是他送锦念回同知府时,将他们拒在门外的守门小丫鬟。

见她慌里慌张却又不说是何事,谢谦心下便有些不耐,冷声道:“什么事?”

小丫鬟平了口气,急急道:“那个……小姐掉入荷花池里了……”

她的话还未说完,谢谦已经跑出几丈远。

谢谦跑到荷花池边时,便看到杜鹃正在水池边大声喊着救命,荷花池中间,那抹缃绯色的身影渐渐没入水中。

谢谦只觉得心口疼得像是缺失了一块,他顾不上脱下外氅,挺身便跃入了荷花池中。

后院里,丫鬟已经开始上了饭后水果,锦念却久久不见杜鹃和薛容碧回来,她正要打发丫鬟去看看时,有小丫鬟急匆匆跑进来,大喊道:“有人落水啦……”

这一尖叫声,像一瓢冷水泼入费油里,花厅里顿时陷入纷乱中,众人纷纷站起来。

锦念快步走到小丫鬟面前,沉声呵斥道:“怎么回事,说清楚!”

那小丫鬟跑得小脸通红,气喘吁吁道:“是薛小姐…落水了…”

锦念心下一惊,薛碧容若在宴会上出了事,身为主人总有失责之处。

“快救人,还愣着干什么?”容姨娘已急得撇下宾客,率先往荷花池而去,身后跟着一干满脸担忧的宾客。

锦念来到时,荷花池旁已围观了不少人,男宾女宾都有。

谢谦正奋力地往岸边游过来,他身后还拖着一个人,是薛碧容。等他一靠岸,岸边上的人立即伸手将两人都拉上了岸边。

谢谦累得几乎要瘫倒,他没顾上平复呼吸,人一上岸,立即伸手去扳过被他救上来的女子。

“表妹……”他说着,伸手便要去掰开地上女子的嘴唇,下一瞬,他的动作却生生顿住了。

他看到了薛碧容有着双柳叶眉的脸,他的手僵在半空中,不敢置信地看着薛碧容。

“快看看还有没有呼吸……”有宾客叫起来。

谢谦终于清醒过来,心下不由得一松,目光飞快地在人群搜索了一圈,对上锦念正担忧地看着他的眼神,他的心突然踏实了下来,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你没事,真好……”他走向锦念,努力对她安抚一笑。

深秋的淮安很冷,下水后的谢谦此时已冻得嘴唇发紫,锦念却一下子便捕捉了他眼里的温暖,她心下为之一颤,有奇怪的感觉淌过心头。

这样的表哥真的很好,让她觉得很安心!

但今日这一出,只怕没那么容易善了。

她心下暗暗捏了口气,看着谢谦无声地笑了笑,这才道催促他去换干净的衣裳:“天很冷,当心染了风寒。”

那边,薛碧容已被人叫醒过来,看到许多人在围着她,她吓得哭了起来。

薛秀才今日也来参加寿宴,见到妹妹被救醒后一直哭着,担心她这是吓坏了。他走到容姨娘身边,躬身请求道:“…还劳烦带舍妹去更衣!”

“薛画师勿要担心,我这就送碧容去更衣。”容姨娘叹了口气,吩咐两个小丫鬟扶着薛碧容去了后院。

因着这一场变故,寿宴早早便结束了。

薛碧容还在府里,锦念不能不闻不问,她去了容姨娘的院子。

最初的惊恐过后,薛碧容此时已完全平静下来,她看着锦念感激道:“今日多亏了谢公子,否则我只怕已经……六小姐放心,我不会连累谢公子的,我,我……”

说到后来,薛碧容词穷了,苍白的小脸上陡然染上一层红晕,眉眼温顺而娇弱。

锦念额头一跳,勾唇笑笑。

站一旁的容姨娘一直看好戏似的留意着锦念,见锦念沉默无言,她心下嗤笑不已,面上却一片柔和安慰薛碧容道:“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是个人见了,都不会见死不救的,更何况谢公子向来有贤名,对吧,六小姐?”

她说着,一脸笑意地看向锦念。

锦念心下有些冷,不知为何,她有种薛碧容和容姨娘在唱双簧的错觉。

她没在容姨娘处多停留,带着杜鹃去外院找谢谦。

第085章 逼婚

同知府外院客房。

谢谦在厢房里换衣裳,下水后,又被冷风吹了一路,此刻他真的冷得忍不住打寒噤。

“吱呀”一声响,厢房的门从里面打开了,谢谦迈着有些虚浮的脚步出来,一眼便见到薛秀才正站在厅堂里,身姿站得笔直,面色肃冷。

听到厢房门口有动静,他转过头来,横眉扫了谢谦一眼,冷声问道:“今日之事,你打算如何处置?”

谢谦困惑,眉头皱起,反问道:“薛公子这是何意?”

都是聪明人,何必装痴作傻!薛秀才冷哼:“谢公子难道不知男女授受不亲?今日之事,众目睽睽之下,你与舍妹勾肩搂腰,已有肌肤相亲之实,谢公子这声问,是想推卸责任,置舍妹于死地不成?”

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这是要逼他娶了薛碧容吗?谢谦冷笑,若是知道落水的人不是锦念,他如何会一股脑儿地下水救人,如今还要惹来一身骚!

他走近薛秀才,冷声拒绝道:“我对令妹并无他意,当时我只想着救人,情非得已才下了水,薛公子不感激在下便算,如今却还要以此为要挟,岂是君子所为?还请薛公子不要强人所难!”

“君子所为?强人所难?”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般,薛秀才讽笑:“君子敢做敢当,当时,你大可不必下水救人,如此,舍妹就算死了也能保持清白,也全了她薛氏女的清名!如今,你既然救了她,就得对她的清白负责,否则,我也只能让她以死谢清白!”

他说得大义凛然,仿佛要去死的人,与他没有任何的亲缘关系一般!

谢谦只觉得气血翻涌,男女大防上,他无论怎么分辩,他都处于不利的一方。

想到锦念莹墨眸中的担忧,谢谦心下隐隐有些莫名的不安,他索性甩袖不理薛秀才的胡纠蛮缠,抬脚便出了厅堂。

刚跨出厅门,他一眼便看到锦念那一抹缃绯色的身影,此刻正静静站立庑廊下,深秋的薄日散在她身上,淡淡的,她的身影有些单薄、有些模糊,似乎随时都能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一般。

她一定是听到了自己与薛秀才的对话了,她一定觉得自己狼狈极了吧!谢谦心底顿时凉了一大截,他不知道此刻应该如何面对锦念。

他心下难受又自责,只觉得自己辜负了锦念!

“表哥。”还是锦念率先打破了沉默,她尽力笑得自然道:“你没大碍吧?”

“无事!”谢谦苦笑,脸色比刚从荷花池里上来时还要难看几分。

锦念默然,就适才屋里的争论,她从头听到尾,尽管她与薛秀才并不熟悉,但上次在茶楼相见,可以看得出薛秀才此人是个固执的、认死理的人!

这样的人,认定的事一定会坚持到底,表哥想要摆脱薛碧容,只怕并不容易,搞不好,到最后,薛秀才真会让薛碧容以死证清白。

就如前世的苏氏族人一般,用出族逼父亲执行族规!

谢谦仓惶地回了谢府。

锦念和杜鹃回二院。

一进院门,锦念立即示意守院的丫鬟关好院门,自己带着杜鹃进了屋。

她一扫适才在外院时的淡然,脸色沉得似要滴出水来,“说说怎么回事?不是回这里更衣吗,怎么会在荷花池那边耽搁?”

杜鹃心下一“咯噔”,她不敢直视自家小姐,低头道:“走到荷花池时,薛小姐说想在池边吹吹凉风,透透气。她是客,我不敢有异议,只得由着她,也不知怎么的,她走着走着,突然脚就滑了一下,落水了……”

锦念听完,面色又冷了几分,“那表少爷怎么会刚好路过那里?”要知道,荷花池在后院,表哥在外院跟父亲应酬,好端端的,怎么跑到后院里来?

这也太巧了吧?

小姐是不是在怀疑什么?杜鹃提着心,不敢多做思量,小意答道:“是之前守门的那丫鬟,名叫绿翘的,是心她去叫的表少爷,表少爷一来,我还未来得及跟他说话,他一跃便扎水里去了……”

说到这,杜鹃抬头看了一眼锦念,低低道:“表少爷以为落水的人是小姐你……”

她的声音很低,落在锦念心上却犹如被打了一记重锤,闷闷的,让她心下直发疼。

她想到了同她一样,穿着缃绯色衣裳的薛碧容。

难道落水一事,真是薛碧容一手策划的?

锦念心下发寒,若是因为她,表哥真被薛碧容陷害的,果真这样,薛碧容定会想方设法进谢府的门,那外祖母所期待的、她和表哥的亲事……

她用力地闭了闭眼,不敢再往下想。

当前要紧的是,得尽快跟外祖母和大舅母通气!

锦念换了一件荷藕色的褙子,带着杜鹃去了谢府。

后院容姨娘住。

薛秀才与谢谦在外院客房的对话,很快被容姨娘的耳目传了过来。

薛碧容白着一张小脸,拉着容姨娘的手惊恐道:“容姐姐,若谢公子如何都不肯娶我,哥哥真会让我去死的!容姐姐,你救救我……”

事到临头了,还慌慌张张的,容姨娘有些恨铁不成钢:“他总归是你亲兄长,难不成真要眼睁睁看你去死?你只管放宽心,谢家的门,你是进定了,千万别再说什么死啊的傻话……”

因着容姨娘的话,薛碧容像是抓到了一要救命的稻草般,哀求道:“容姐姐,落水的主意是你想出来的,你教教我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吧!”

“这还不容易?”容姨娘转动着手中的玉镯,淡淡道:“你只管两边都示弱,只当自己真是无辜的,事情自然就成了!”

容姨娘眼底闪过冷光,她就不信,为着谢家的声誉,谢家还能不顾薛碧容的死活?苏锦念一来,她的儿子便要跟她分离,那她就以牙还牙,毁了苏锦念的好姻缘!

她突然有些期待,想看看薛碧容进谢府时,苏锦念脸上该是什么样的表情!

又劝说了好一会,薛碧容已不再慌张,正好,丫鬟里来禀报说薛秀才请薛碧容回府,兄妹两人这才回了府。

第086章 愁君未知

谢老太太看到锦念临近傍晚还来谢府,很是惊讶。

她问锦念:“今日是你父亲的生辰,少一天来看外祖母,外祖母还能说你不成?!”

一听外祖母的意思,表哥并没把他下水救人一事告知府里,只怕他如今也还没理出什么头绪来吧!

锦念叹了口气,上前挽住外祖母的手臂弯,有些答非所问道:“父亲的生辰早早便结束了,怎么还没见表哥回来?”

她扫了一圈院子,没看见谢谦的身影。

闻言,谢老太太呵呵笑了:“你表哥是个酒量浅的,一回来便把自己关屋子里,我猜此刻正会周公呢!”

若还能会周公,那便好了!锦念笑得勉强,若知道今日之事,也不知道外祖母会不会承受得住?

她心下默然一阵,这才道:“表哥今日下水救人,想来是累极了……”

谢老太太一开始没在意,等她回味过来锦念在说什么的时候,立即紧张得高声问道:“你表哥下水救的谁?”

锦念抬头看老太太,见她面上紧崩着,只得低下头轻声道:“薛府的薛小姐。”她把谢谦下水救人、薛秀才逼婚的事简单地说了一遍。

适才听锦念说谢谦下水救人时,已有猜测谢谦救的是个姑娘家,但当亲耳听到锦念说出来,还已经到了逼婚的地步时,谢老太太顿觉得胸间闷着一股气,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私心里,她要把谢谦留给锦念,不想他们中间嗝应着其他的人……

屋里沉默良久,谢老太太长叹一声,吩咐身边丫鬟去请谢谦和谢大夫人过来说话。

锦念也闷闷的,她把话带到,如何应对,就看大舅母和外祖母了。

她心下又有些不安,觉得自己像个未过门的小媳妇般,受了委屈便找长辈出头……

她被自己这个念头吓到了!难不成,下意识里,她真的想嫁给表哥?

老太太见她脸色不太好看,心下长叹了口气,拍拍锦念的手道:“别担心,有外祖母在,那些个不相关的人,就别想着进我谢家的门!”

老太太语气坚决,眼里少见的放着精光。

锦念努力勾唇笑了笑,鼻尖却有些发酸,外祖母总是一直这样无条件的护着她!

谢谦心下乱着,正在书房练字来静心,丫鬟找过来,说表小姐来了,老太太让他去说话。

他搁笔站起身叹了口气,把头发重新箍好,这才去了谢老太太的翠松堂。

谢老太太和谢大夫人都沉着脸,锦念坐在下首,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谢谦握了握拳头。

谢老太太不高兴,沉声示意他坐下来说话:“今日之事,我们已听说了,你已十七岁了,行事怎么还这般莽撞!下水救人前,你就不问问,落水的人是不是你表妹?再或者,你就不能找找其他会水的婆子?你一根筋,如今可好了,惹得一身麻烦事……”

谢谦沉默不言,当时看到水里那一抹绯色衣裳,他心下已乱了分寸,如何还想那么多?

如今,再多说也无济于事!老太太叹了口气:“我和你母亲商量过了,薛氏女绝不能入我谢家的门,无论他们怎么压你,你绝不能点头,可记住了?等这事过去了,你的亲事也要赶紧订下来,免得那些不三不四的惦记着……”

锦念顿时觉得不好意思,她只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抬头看向窗外,天边已是暮色沉沉。

下意识的,谢谦也看向锦念,见她脸色有些不自然。

谢谦眼光微闪,总归还有希望!

转头看向谢老太太,谢谦轻声道:“一切听祖母安排!”

当晚,锦念没留宿谢府,她说服老太太,要回同知府。

谢老太太见她坚持,只得遣了谢谦送她回去。

表兄妹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垂花门方向走着,身后跟着几个丫鬟和婆子。

谢谦跟在锦念身后,他有些怔怔地看着锦念有些单薄的背影,秋叶在她脚底下,发出吱吱的踩踏声,在暮色四合的深秋里,更添了几许萧索。

蓦然地,谢谦心生不安,他拢紧一直隐在袖口中的手,追上前:“表妹,今日之事,我会妥善处置好!”

锦念停下脚步,沉吟片刻才道:“我知道!”

她面上虽然带着浅笑,但神情丝毫未见放松。

“不,你不知道!”谢谦看着她眼睛,声音又低又急,“日暮风吹,叶落依枝。丹心寸意,愁君未知。”

锦念愣住了。

谢谦的目光变得炽热起来:“我说的,你可知?”

这首《青溪小姑歌》,尽管锦念不喜读书,但前世她也曾对顾彦宜有过思慕,她又如何不知?

她看着谢谦,见他面色忐忑却满目热情,耳根处有一抹可疑的红。这样的形象,全然与他平日出尘的气质大相径庭。

这是第一次,锦念在谢谦眼中看到有别于亲情之外的东西。

柔情!

她有些迷茫,怔怔地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谢谦瞬间懊恼起来,觉得自己太过孟浪,他担心自己吓到了锦念。

没等锦念开口说话,他便道:“不知道也没关系,你只需记得,我会把事情处置妥当就行!”

锦念愣愣地点点头。

身后的杜鹃却已目瞪口呆,虽然她没读过什么书,但她朦朦胧胧的感觉到,这是表达爱慕之意的诗句,她没想表少爷竟然向小姐当面诉衷情!

念头一转,她又想到远在扬州的顾彦宜,心里顿时七上八下的。

锦念回到同知府时,府里已亮起了风灯。外院的宴客厅里,还有婆子正清扫厅里的地面,见到她回来,立即行礼道:“小姐回来了?老爷在书房里等着您呢!”

锦念心下正乱糟糟的,她在想谢谦刚才的话。她没想到,这一世,谢谦会当面向她表白。

她又想到前世自己和谢谦各自的姻缘,她得赐婚订给了顾彦宜,而谢谦二十二岁时,才定下了他老师的女儿。

前世,长辈也曾有过亲上加亲的想法,但是后来,也不知道是何缘故,他和谢谦的亲事都没再提起过。

难道,前世是因为有薛碧容的存在,他们的亲事才没成?

那这一世呢?若能妥善解决薛碧容的事,她是不是真要嫁给谢谦,她的表兄。

那婆子见她没说话,又出声提醒了一句:“小姐,老爷在书房等你!”

锦念回神,抬头望去,外院东南边的书房的灯还亮着,她赶紧敛好心神,拢紧身上的披风去了外书房。

第087章 规划

苏佑桦坐在太师椅上,面色沉静,反复地把从荆州府来的信看了又看。

听到书房门口有锦念的说话声,他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信笺,示意小厮让女孩儿进来。

锦念迈进书房,苏佑桦抬眼仔细打量了一下,见女孩儿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索性问道:“今日落水一事,你外祖母打算如何处置?”

锦念吁了口气,把外祖母的意思告诉了父亲。

苏佑桦拉着她的手坐下,跟她说起了谢谦:“……也不知你外祖父是何打算,你表哥十三岁便考了秀才,到淮安书院读了两年,你外祖父又让他去游历至今,就连去年的秋闱都不考。虽说是在外游历了两年,可我瞧着他行事,还是少了几分慎重,按我说,你外祖父就应该让他重新回书院,免得后年的秋闱连举人都中不了!”

说到后来,苏佑桦的语气中都带了几分不满。

锦念很想说,谢谦可是下一届的传胪,怎么会中不了举!但看到父亲犹自气呼呼的,她识趣安慰道:“表哥也以为是我落的水,他也是关心则乱!”

谢谦对自家女孩儿的心思,苏佑桦又如何不知?他冷哼道:“薛秀才此人固执异常,此事不会轻易揭过,若谢谦不得已纳了薛碧容,我叫他把薛碧容送到庄子上,否则,就别来跟我提亲。”

这些事不是锦念能决定的,何况,薛秀才那边还没其他动作呢,她们等着便是,总之,外祖母和父亲是不会让她受了委屈!,

见女孩儿没说话,苏佑桦也没再继续谢谦的话题,他跟锦念说起了另一件事:“你大伯父回信了,同意父亲调离两淮地区。”

这么容易?不会是父亲搪塞她的借口吧!?她有些疑惑地问道:“您说您想调离两淮,就这么一说,大伯父便同意了?”

女孩儿两眼瞪得大大的,面上还带着迷蒙的神情,她这是不相信他的说的了?苏佑桦顿时有些想笑,真是个孩子呢,什么叫这么一说,他可是把两淮地区的盐商、盐税都详细的跟大哥做了分析,大哥这才改的口。

“念姐儿这是不相信为父了,喏,你看吧!”他说着,把放在书案上的信笺递给锦念。

锦念抬头看向父亲,见他正眼中含笑望着她。她也笑了,她适才还想着,该找什么借口让父亲把信给她看看,如今倒是省了她一番口舌了。

她高兴的打开了信笺。两巴掌大的信笺上,大伯父对父亲的仕途作好了规划,若他明年开春能入阁,则想法调父亲离开两淮,到荆州继续任同知一职,再打熬三年,走走路子调升知府。若是他明年入阁无望,他会想法子把父亲调到北直隶去,好为进京熬资历。

锦念放了心,没想到,重活一世,让父亲远离扬州官场的事轻而易举便做到了!

苏佑桦见她笑眯了眼,有些无奈叹道:“为父本想着调回扬州,能跟你们母子三人团聚,如今这个愿望是泡汤了,哪知你竟如此高兴……”

她当然高兴,因为远离着扬州的官场,父亲终于可以免了前世的三年的牢狱之灾!想到这,她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只觉得,凡事努力去做,总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兴许,表哥真的能妥善解决薛秀才逼婚之事呢?

表哥这么好的人,不应该被强行娶一个他不喜欢的女子,就算没有她苏锦念,但那人也绝不能是薛碧容!

一扫因谢谦的话带来的混乱思绪,锦念辞了父亲,脚步轻快地回了自己厢房。

她遣杜鹃去叫原先守门的名叫绿翘的丫鬟来回话,若谢谦真被陷害的,绿翘就是个突破口,到时候让绿翘来跟薛碧容对证,错在薛府一方,看那薛秀才还怎么逼婚!

杜鹃去而复返,她面色有些挫败道:“那个绿翘,今日晚些时候,被容姨娘打发出府了,听说是因为她在宴会上粗手粗脚的,把汤撒到客人身上了。奴婢问了后倒座的下从,没人知道她被打发到了哪里去……”

被汤撒到客人便是薛碧容吧?锦念冷笑,这一环扣一环的,若说跟薛碧容没关系,她可不信。

她沉着脸去了容姨娘的院子。

容姨娘正坐在罗汉床前,指点丫鬟做针线,那是她答应做给锦念和苏子锋的衣裳,几个丫鬟围在案桌前,认真的给前襟绣蝶恋花的苏锈。

见到她来,容姨娘从榻子上站起来了,惊讶道:“这么晚了,六小姐可有什么急事?”这还是锦念来到淮安后,头一次主动来她的院子,而且还是大晚上的。

锦念没跟她做过多的客套,开门见山便问道:“被姨娘罚去浆洗房的绿翘呢,姨娘把她打发哪去了?”

容姨娘皱眉,“绿翘办事不得力,先是把六小姐关在门外,后又把汤撒在薛小姐身上,寿宴结束后,我便叫来牙行的人,把她发卖了……”

卖了?动作可真够快的,锦念似笑非笑地看着容姨娘,“姨娘是在怕我查到什么吗?”

容姨娘挑眉,状是关心道:“六小姐在查什么?要不我再遣人去牙行问问,看绿翘还在不在牙行那?”

这分明就是在搪塞她,锦念心下冷笑,带着杜鹃去了外院找父亲的小厮,让他拿父亲的名帖亲自跑一趟牙行。

小厮办事很麻利,当晚便来跟她复命。

“我们去晚了,绿翘刚一回到牙行,便有人为她赎身走了。我跟着线索找了几个时辰,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怎么也查不到去哪了。”

锦念眼中闪过冰冷,表哥怕是被薛碧容和容姨娘算计了!

翌日。

辰时刚过,锦念便去了谢府。她在谢府门口远远地便看到了薛秀才,他穿着一件灰色的圆衫,木着一张脸正从角门里走出来。

见到锦念正下马车,他冷冷看了一眼,招呼也没打便径直离去。

锦念皱皱眉,将身上的披风系好,又在丫鬟的引领下,穿过锤花门,去了外祖母住的翠松堂。

大舅母和谢谦都在,气氛有些宁窒。许是因为昨晚那句愁君不知,见到谢谦时,锦念有些尴尬,不敢拿正眼去瞧他。

外祖母叫她坐下,气道:“薛秀才来了,说谦哥儿毁了他妹妹的闺誉,事情已传得全城皆知,叫我们聘请媒人上门提亲,还说要三媒六聘的!他当他是谁,乳嗅未干的小子,竟敢来我面前指手划脚!他们薛府什么东西,救了他们的人,竟还干出逼婚的龌龊事来……”

第088章 客人

老太太曾跟锦念和谢谦都提过两人的亲事,因此,此刻说起薛秀才,便没避讳着两人,到后面越说越气。

锦念刚才就已猜出来,薛秀才定是碰了一鼻子灰。但见外祖母脸色阴沉,怕她气过了头,便柔声道:“如今他也知道我们这边的意思了,再怎么样也不会如了他的愿,他总会消停些的……”

说这话时,锦念一点底气都没有。但老太太听着,心下却宽慰了许多,她吩咐谢大夫人道:“既然他们谢府这么不要脸的事也干得出来,那我们不必再留什么情面,你去吩咐身边的丫鬟婆子,让她们把薛府的丑恶嘴脸好好的传扬一下……”

锦念心下一跳,外祖母这着棋,走对了,薛府只能夹着尾巴做人,薛碧容日后怕是婆家都难找!若是走错了……

她不敢想下去,她想出声劝阻,老太太却压住她的手坚决道为:“薛秀才这人是想坏我谢氏的名声,我若如了他愿,谢家日后还如何在这淮安府立足?”

既然牵扯到家族名声,锦念只好选择沉默。

此后三四天内,薛秀才果然没有再上谢府逼婚。

倒是容姨娘,去薛府看了一趟薛碧容。

回来后,她来找锦念,有些颇为薛碧容惋惜地道:“……人是在我们府里出的事,照理说,六小姐去看看她是最好,我想着六小姐每日要去谢府跟谢在舅母学管家,就自作主张,代六小姐走一趟。”

“真是天可怜见的,这才几日没见,她已经瘦得脱了形,我差点就没认出她来,她如今是不吃不喝的,成日只知道哭。此前她正跟薛画师的同窗在议亲,如今,名节一失,人家就逃得远远的。”

“这也就罢了,薛画师身为兄长,如今成日地骂她丢了薛府的脸,只恨不得从来就没有过她这个妹妹。这么有这么狠心的兄长呢,那落水又不是碧容自愿的。要不,六小姐就发发善心,帮帮她吧?”

她手里揩着香帕,一副悲天悯人的唉声叹息。

锦念嘴角勾起冷嘲,容姨娘特地跑这来替薛碧容卖惨,安的什么心?

她淡淡地看着容姨娘,轻启唇畔道:“容姨娘想我怎么帮她?”

容姨娘脸上一顿,也不再绕弯子,叹道:“我瞧着,薛画师若逼得太过,碧容只怕捱不过自己那一关……”

是说薛碧容会自杀吗?

锦念心下冷笑,当初设计谢谦时,怎么就没想到今日这境况?

她抿紧嘴唇不开口。

容姨娘也不尴尬,继续道:“六小姐跟就劝劝你外家那边,若薛碧容真有个三长两短,谢府难免落个凉薄的名声。我这么说,也是为谢府和您着想,毕竟谢府落不着好,日后你嫁过来,名声也不好听……”

好个为谢府着想!这是容姨娘跟薛碧容商量过后的策略吗?

一哭,二闹,三上吊!?

哭和闹已经使出来了,没用!

接下来便是要上吊了吗?

锦念冷笑同时又觉得意外,自己要与谢府定亲的事,八字还没一打撇呢,按理说,还没定下的事,父亲不可能说漏了嘴的。

她不得不感叹,这容姨娘在同知府里,还真是手眼通天!

容姨娘来此目的已达到,也不管锦念有没有应下来,她便提出告辞,施施然的出了花厅。事关谢府,她就不信,锦念不会把这些转告给谢老太太。

这边,锦念还没动作,同知府里,迎来一位特殊的客人。

苏佑桦在书房接见了他。

顾彦宜恭敬地给他问安后,便道:“有两年没见世叔,世叔风采依然!”

苏佑桦见他少了两年前见到时的少年阴郁,气质越发的淡然和沉稳,又被他夸了一句风采依然,一下便消融了刚见面的陌生感。

苏佑桦心情极好,他哈哈笑着问顾彦宜:“世侄不在扬州读书,怎么跑来淮安府来了?”

顾彦宜道:“淮安府教谕大人是祖父的的故交,上个月听闻教谕大人微痣,祖父来信吩咐小侄代他前来探望。”

书房外的沙泉听到里面两人的对答,他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这两个月来了,除了大皇子的信,他们并没有收到其他来自京城的信件,倒是来自淮安府的,有两封。

沙泉心下正腹诽着,忽听自家公子在叫他,他赶忙正了正脸色,敛好心神才推门进入。

顾彦宜向他看来,吩咐道:“你去把我给世叔准备的礼物拿来。”

苏佑桦一听顾彦宜还给他备了礼物,心下对顾彦宜更喜爱了,哈哈笑道:“世侄能来我看已是不易,何苦还费心给我准备礼物?”

他边说边亲自给顾彦宜斟了茶。

顾彦宜抿了一口茶水,淡笑道:“小侄错过了世叔生辰,如今只好借礼物弥补遗憾。”

正说着,沙泉去而复返,手中多了一墨檀匣子。

顾彦宜接过匣子,轻放在案桌上:“李西台的《土母帖》,希望世叔喜欢。”

李西台是前朝承上启下的书法大家,其笔法深厚湿润,深得当朝权贵的喜爱。

苏佑桦随手翻开字帖,便啧啧称赞叹服不已。

赏观完毕,他跟顾彦宜道:“李西台存世的字帖为数不过三,千金难求,没想到世侄世倒手里竟有一幅!”

顾彦宜抿唇浅笑,缓声答道:“是扬州大盐商顾敏德送予大皇子,大皇子随后又转送于我,我记得世叔是喜好书法的,想来会喜欢。”

一个盐商竟有如此大手笔!苏佑桦随口叹道:“人生不愿万户侯,但愿盐利淮西头。人生不愿万金宅,但愿盐商千料舶。”也难怪皇帝要整治两淮盐业!

顾彦宜闻言便道:“世叔在淮安怕是不知,顾敏德的盐场在我来扬州前刚刚被卢盐运使封了,顾敏德以盐引做掩护,私下经营私盐。”

“六月份时,大皇子巡视扬州盐务,顾敏德怕被大皇子所察,顾了许多杀手刺杀大皇子,这事证据确凿,前几日,府衙前去捉拿他时,他已畏罪自杀,顾敏德一死,顾家的盐工一分钱没拿到,如今正在两淮地区四处乱窜。”

第089章 成见

关于顾敏德的死因,顾彦宜照搬了扬州知府杨业诚的说辞。

但其中的原因没人比他更清楚。

中元节时,大皇子遇刺一事,顾彦宜知道顾敏德会被推出来,果如他所料,不用他动手,对方就先狗咬狗,急急推出了一个替死鬼!

由此也不难推断,行刺大皇子的真正幕后主使跟夺嫡相关。

当然,眼下皇帝态度未明,他们这一派也只能按兵不动。

苏佑桦闻言,震惊得一时忘了答话。他想到自家女孩儿曾说过的扬州盐业之事,以及劝他避开扬州官场之事。

他的女孩儿,似乎对扬州官场上的事很敏感?!

良久,他才回过神来,与顾彦宜谈起了扬州的盐官与盐商,以及对当今盐政上一些看法。

两人谈得甚是投机,不知不觉中,日头已西斜。

深秋的傍晚,余晖都呈现着淡淡的金光。

想着父亲下衙了,晚膳还未准备好,锦念便提着自己做的油糕去了外书房。

她穿着秋香色的短袄,让杜鹃提着食盒,主仆两人一前一后的沿着庑廊快速前行,再拐个弯,书房便要到了。

杜鹃突然追上来,她对锦念呶呶嘴:“小姐,你看那是谁?”

锦念疑惑,顺着杜鹃呶嘴的方向望去,便看到沙泉正独自站在书房外站着,似乎在等着里面的什么人。

锦念蹙眉,顾彦宜的小厮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顾彦宜来淮安了?

这怎么可能!

她迈向书房的脚步顿时变得踌蹰起来,犹豫着要不要先回后院,留下杜鹃在这打听消息,免得碰上顾彦宜。

沙泉也是个鬼机灵,他没等锦念转身,便上前两步,躬身向她问好:“六小姐安好!”

声音之大,足以令书房里的人听清清楚楚!

锦念额头一跳,这个沙泉,每次见到,她总觉得他行为有些怪异。

前世,他为她和顾彦宜传信时,怎么没见他这么一惊一乍的?

大概是听到了沙泉的声音,苏佑桦打开书房门,便看到自家女孩儿正站在书房不远处,身边丫鬟还着一个食盒。

他把书房的门全开了,招手叫锦念过去:“你顾四哥从扬州过来了,你进来跟他见个礼吧!”

还真是顾彦宜来了呀!好好的,他跑淮安来干什么?

父亲的吩咐锦念不能讳逆,她只好笑着从杜鹃手上接过了食盒,跟着父亲进了书房。

迈过门槛,她便看到顾彦宜正坐在黄花梨书案边,他逆着午后的金光,微微眯着眼向门口看过来,唇畔漾着清浅的笑。

“六妹妹,好久不见!”他首先打了招呼。

是挺久不见,似乎从中秋过后,她就没再见过顾彦宜了,不过,这正是她乐见其成的。

锦念跟他问了好,正要向父亲提出告诉,父亲却叫住了她。

他凝眉,看向自家女儿道:“念姐儿,你那里不是有上好的西南白毫茶吗?去给拿些过来了,给你顾四哥品品。”

顾彦宜闻言,显得很感兴趣似的道:“这白毫茶是福建的特产,我倒是头一次听说西南也白毫茶的,也不知茶味如何?”

苏佑桦哈哈笑了,“我也是从托了念姐儿的福,才尝了这口新鲜物!”

他说的是英国公送女孩儿的白毫茶,文人士子聚一块,总喜欢除了谈书论画,再有便是六艺一道了。

锦心额头一跳,这哪是托了她的福,那是托了英国公的福,不过,她也没说破,一是觉得没必要,二是对方是顾彦宜,她不想把什么都显露在顾彦宜面前,也幸亏顾彦宜听了父亲的话,倒没问下去,否则她还得找个借口来搪塞。

难得的见父亲如此开心,锦念微笑着应下了,吩咐杜鹃回二院去将茶叶取来。

因着顾彦宜的到来,苏佑桦在外院跟顾彦宜小酌,锦念只得单独一人用了晚膳。

掌灯的时候,林嬷嬷进来回禀说,顾彦宜来淮安,是替顾大学士探望生病的故交,淮安府的教谕大人。

锦念刚刚要松了口气,林嬷嬷又道:“老爷留了顾公子住府里,顾公子现下正外出,老爷便让我趁着这个空隙去收拾外院呢,又担心外院的客房久不住人,老爷知道小姐擅香道,特地嘱咐我来跟小姐讨些清新的熏香,拿去熏一熏客房!”

锦念抚额,父亲这也太热情过头了吧!前世时,父亲就对顾彦宜青眼有加,今生还是如此!

她有些郁闷,想了想,她吩咐林嬷嬷去拿薄荷香。

林嬷嬷笑道:“小姐这是糊涂了,这大晚上了,用薄荷香,那顾公子还怎么安眠,只怕辗转半夜都不能入眠!”

这些,锦念当然知道,她挑眉解释道:“听闻顾公子喜欢薄荷香,他应该是习惯了薄荷的香味了,如何会睡不着呢?嬷嬷只管去便是了。”

还有这种说法的?林嬷嬷疑惑,眯瞪着眼去耳房开提箱拿走了薄荷香。

顾彦宜主仆二人回客房时,林嬷嬷刚好点上薄荷香。

沙泉一闻这气味,便笑道:“苏三老爷倒是个体贴人,连公子喜欢薄荷香都知道!”

顾彦宜一直用薄荷来熏衣裳。

一旁的林嬷嬷便接口道:“三老爷是个大忙人,哪会记得这些事,是六小姐听说顾四公子喜欢薄荷,所以特意选了这香让我点上!”

竟然是六小姐!

等林嬷嬷退出了客房,沙泉便欣喜地看向顾彦宜:“六小姐这是放下对公子的成见了?”

顾彦宜扫了沙泉一眼,移开目光看向窗西槅外,庑廊下已挂起了风灯,一直延伸到后院深处。

有成见,总比冷漠或者对他虚与委蛇要好得多!

他突然笑了,走到香炉旁,打开炉盖,边看里面的塔香边轻声道:“薄荷香是用来的提神的,夜晚点这个香,怕是有人不想让我安眠……”

这么说,六小姐还是不待见你嘛!那你还很高兴的样子……

沙泉心下腹诽,又说起了明日的行程安排:“明日去淮北盐运分司后,公子想不想去空相寺走走,空相寺是千古名刹,那慧能大师在佛理上,据说能排大周前三。”

放下手中已掐灭的塔香,顾彦宜拍拍手道:“谁告诉你明日我们要去淮北盐动分司?”

两淮盐运使司下设扬州、淮安、泰州三个分司,各司主管征收盐课,为九边筹集军需。

沙泉眨眨眼,他原以为公子急匆匆来淮安,就是为帮大皇子查两淮盐运的境况,如今,他却有些摸不准了。

“那明日……”

顾彦宜扫了他一眼,轻声道:“去拜访教谕大人。”

第090章 支持

翌日,天刚蒙蒙亮时,锦念便去跟外院跟父亲请安,她到得比往日早到了一刻钟,父亲刚刚换好官服,见她来,便笑道:“今日这是怎么了,一个个的,都来的这般早,你顾四哥也刚请完安回房呢。”

锦念顿时有一种差点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错觉,幸好,顾彦宜先走了一步,否则,岂不是又碰上了。

她想到了昨夜林嬷嬷拿走了薄荷香,心中不由得一阵窃喜。

早过早膳后,锦念像往常一样去了谢府。

在垂花门迎接她的小丫鬟高兴地对她说:“表小姐老太爷从书院回来了,如今正在书房跟大少爷说话呢!”

外祖父回来了!她到淮安已大半个月了,终于见到外祖父了,她拿出老太太给她的金叶子,亲手赏了小丫鬟,兴冲冲地去外祖母那里等。

谢府外院书房,谢老太爷正跟谢谦说薛碧容一事。

谢老太爷曾官拜户部侍郎,但上任没两个月,便因身体之故,辞官归乡。一直三四年之后,病体才慢慢康健了,谢老太爷也因此对仕途不再热衷,再加家里的两个儿子都取得两榜进步,似乎仕途也颇顺当,他更不愿意再出仕了。

后来,还是得了好友的邀请,这才去了淮安书院做夫子。

谢老太爷对自己要求似乎不高,但对谢谦,他是寄于厚望的。也因此,对谢谦的言行要求都比较严格。

他坐在太师椅上,目光锐利地盯着谢谦,道:“昨夜,书院已落锁了,薛秀才还跑去找我,说他妹妹上吊了,求我劝你让他妹妹进门,保全她一条性命,这事,你打算如何处置?”

谢谦心下惊得一跳,难怪祖父天刚蒙蒙亮便回府了,原来是为这事。

他按下心中的气恼,恭敬道:“那个薛小姐,孙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进我谢府的门的。”

听谢谦说得坚决,谢老太爷放下手中的茶盏,肃着脸问谢谦:“你想好了?不让她进门,若她真寻死了,你可是要背负一个凉薄的名声。”

“教谕大人那里,我可以想办法让他装聋作哑,不把这一段写进你的履历中,但日后你政敌钻营时,难免把这些陈年往事翻出来了,到时便成了攻击你的把柄,你要知道,纸永远都包不住火。”

“祖父说的这些我都明白。”谢谦一丝犹豫都没有,“我是想锦念表妹,若让薛碧容进门,难免委屈了她,就算她不在乎,但我心下过不去自己这道坎!何况,那薛碧容这般处心积虑,我如何能让她趁了心?”

寿宴当日,他有些恍惚地从同知回来,等冷静下来,把每个细节都回想一遍后,他发现自己是被薛碧容设计了,那么,薛碧容是死是活都以他无关。

只是锦念这里,他不愿意在她面前让自己显得懦弱,更不愿意锦念一进门时,心里便嗝应着,她在苏府本就受够了委屈,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些烦心事给解决干净了。

谢老太爷忍不住直皱眉头,这都什么时候了,尽还想这些情情爱爱的什物,放他出来游历两年了,怎么还浮躁得像个半大的小子似的?!

他斜睨了一眼谢谦,见他平静的面下仍掩饰不住内心的烦躁。

到底是年少,情窦初开!

谢老太爷一叹:“这一次,看在念姐儿的面子上,我就如了你的意,今后,行事要多谨慎一分,你那二弟也是个不着调的,谢府今后的担子还得你来挑。”

谢谦谦和笑了,唇角都染着一层喜意。祖父,是支持他娶锦念的,他原以为祖父会逼他娶那薛碧容,如今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翠松堂里,锦念在陪外祖母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早茶。

她拒绝外祖母递过来的第三个蟹黄小笼包时,门口突然走进了一道灰色的身影,他穿着宽大的道袍,边走边看向锦念。

“念姐儿来啦。”谢老太爷笑着,径直走到案几边。

锦念站起身来,恭敬地行了礼,笑道:“我好久没见外祖父了,若您再不回来,我可要去书院找您去了。您的身子可好?”

谢老太爷打量锦念,见小丫头比四年前长高了许多,不再是当初那个躲到他书房里,偷看话本的小囡囡,如今,出落得越发像她娘亲了,人也开朗了不少。

他便宽慰道:“早知如此,我今日就不该回来,就让念姐儿去请我,也让书院里的那些个山长、夫子,甚至教谕大人知道我有一个乖外孙女。”

他说完,自个哈哈大笑起来。

锦念也笑了,吩咐丫鬟又加了把椅子,三人围着茶几说话。

谢老太爷问锦念:“在扬州,可还上学堂?虽说女子首要是相夫教子,但多读书还是能开拓眼界的。”

小丫鬟已给谢老太爷添了新的茶盏,锦念亲自给外祖父斟茶,茶壶有些重,她屏着气,等她斟完茶要答话时,谢老太爷又“咦”了一声,道:“我记得你我是我那里哭走了一本《西南地理图志》的,如今,几年过去了,你可读完了?”

没想到外祖父还记得这事,锦念赫然,讪讪道:“……我送与大哥了。”

瞧她一副做错事的模样,谢老太爷笑着打趣道:“你大哥,少年举人,你倒是给这本书寻了个好去处!”

外祖父没怪她就好!若他知道,他送的书还被英国公借阅了,只怕更高兴吧!

锦念笑了,到底没提李烈借书一事,她想到了关于薛碧容,容姨娘那似是而非的话。她觉得还是将那些话转述给外祖父母好了,也好让他们有个防范。

她抿了抿唇,望着外祖母道:“……我听容姨娘的意思,那薛家小姐有自我了断的念头。”

谢老太太一听便来气了,高声道:“怎么?一哭二闹三上吊,这是要吓唬我们吗?跟一个姨娘姐妹相称,能是什么好东西……”

因薛秀才已找到书院去了,谢老太爷更早知道这事,他不满地瞪着谢老太太,道:“在孩子面前,你激动什么劲,也不怕吓着孩子。”

谢老太太正气头上了,梗着脖子便道:“那是他们欺人太甚!气煞我了。”

第091章 胡诌

谢老太爷无语:“若不是你出的好主意,如何逼得人家要以死证清白。”

他说的是,谢老太太命人将薛府不知报恩,还在民众中造势,把薛府逼婚的事传出去,让薛府彻底没了脸。

谢老太太气结,这谢老太爷一回来,话都还没说几句,便在外孙女面前便谴责自己,她干脆赌气不说话了。

正好谢大舅母遣婆子过来,叫锦念去看如何清点库房。锦念瞧着屋里气氛不对,她看看外祖父,又看看外祖母,最后决定开溜,留两老自已说道,免得自己在场,两人都放不下面子。

一直等锦念走了许久,翠松堂的沉闷的气氛才被打破。

谢老太爷叹了口气:“……来这之前,我已跟谦哥儿谈过了,他态度坚决,不给那薛家姑娘半分机会,既然谦哥儿做出决定了,那我就帮衬他一把,接下来无论发生何事,你就别插手了!”

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几十年,谢老太太怎能不知,这谢老太爷是怕她添乱呢!她还有些气道:“我这不是为了谦哥儿和念姐儿吗?一看到她跟她娘一模一样的脸,我就忍不住想起当年的事来,若清儿还活着……”

想到自己那早逝的小女儿谢清,谢老太太便忍不住啜泣。

谢老太爷沉默了,谢清,他的小女儿,虽已去了十二年,但仍是两老心中永远的痛,在谢府里,更是不能提起的忌讳。

良久,谢老太太才止了眼泪,坚决道:“总之,念姐儿我是一定要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我才能放心,老头子,薛家的事,你可要给我处置了妥当了……”

谢老太爷点头:“午后,我就去见见教谕那老匹夫……”

下午的时候,锦念便得知了外祖父在薛碧容一事上的态度,有外祖父的支持,看来薛碧容是进不了谢府的门了。

她松了口气,依然由谢谦送她回同知府。他们的马车停在在垂花门前,谢谦把缰绳递给身边的小厮,亲自替锦念拉开车帘,叫她下车。

“谢兄,许久不见。”

锦念正搭着杜鹃的手迈下马车,一眼便看到顾彦宜和沙泉也正好回到垂花门,顾彦宜跟谢谦打招呼。

锦念忍不住额头一跳。

倒是谢谦,在淮安遇到顾彦宜,他很是意外:“顾兄何时来的淮安,怎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也好让我尽尽地主之谊。”

顾彦宜勾唇答道:“昨日才到的淮安,就怕谢兄忙着,没敢贸然前去打扰。”

这话听在锦念耳里,就觉得他话里有话似的,满淮安府的人都在议论谢谦和薛府的事,锦念就不相信顾彦宜他不知道。

她淡淡地跟顾彦宜打了招呼,转身就对谢谦说:“表哥,顾四哥是来探望教谕大人的,听父亲说,顾四哥探望过教谕大人后,便会立即离开同知府返回扬州,不会在淮安久留,你若要宴请,可得尽早。”

沙泉闻言,扫了锦念一眼,见她笑语晏晏的,煞有介事。

他额头微跳,公子哪有跟苏三老爷说过会立即离开同知府、不会在淮安久留?再说,看苏三老爷对自家公子的热乎劲,还恨不得公子住个一年半载似的。

六小姐这般说话,是打着苏三老爷的名头,明晃晃地告诉他们,她不欢迎他们住同知府,不,主要是不愿意自家公子住同知府!

得出这个推论后,沙泉怅然地瞅了一眼顾彦宜,却见他抿着薄唇浅笑:“难得六妹妹细心,昨夜三世叔还问我,回扬州时,可否捎上六妹妹,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也不知六妹妹何时启程?”

沙泉愕然,昨夜,苏三老爷根

第092章 被坑

谢谦想到了中秋节上,顾彦宜对锦念似有若无的靠近,尽管他跟顾彦宜相交的时间不长,但也大概知道顾彦宜表面看着温谦,实则是个清冷的人。

这样的人,不会主动跟人走得太近,除非是他看重的人……

谢谦心里突然不舒坦了,他睃了一眼顾彦宜,眸眼不觉中也带了几分淡漠:“承顾兄吉言,两家父母都有此意,我定会心想事成!”

顾彦宜薄唇微勾,笑而不语。

一整个下午,因顾彦宜说一同回扬州之事,锦念整个人都处在焦躁中,就连晚膳也比平日少用了大半碗。

她恨不能早些见到父亲,她原本想亲自去外院等,又怕跟顾彦宜碰上,不得已,只得吩咐杜鹃去外院守着,一看到父亲下衙便赶回后院告诉她。

就在锦念等得不耐烦时,杜鹃终于回来了!

“老爷听说小姐晚膳没什么胃口,就让我先去厨房那打招呼,让他们炖一锅菌茸乌鸡汤给小姐,顺便也给顾公子送一些,说他功课繁重,也该补补……”

她说着,偷偷瞄了锦念一眼

又是顾彦宜,父亲似乎很喜欢顾彦宜!

锦念抚额一叹:“你就按老爷的吩咐去做吧!”

锦念迫不及待地去了外院书房。

苏佑桦见她匆匆而来,疑惑道:“念姐儿可是有急事找为父?”

这事当然急!锦念顾不得问安,急急道:“父亲,你为何让我跟顾四哥一起回扬州?”

这事从何说起?

苏何桦笑了,他也没多想,随口就反问道:“没有的事,谁跟你说的?”

锦念还在皱眉。

只听苏佑又道:“还别说,这倒是个好主意,回扬州时,你就跟着你顾四哥一起回去吧,晚些我找他商量商量,想来他不会拒绝我这个世叔的请求!”

请求顾彦宜?父亲的意思是,他之前并没有提过让她跟顾彦宜一同回扬州的事,是刚刚听她问了才起的念头!?

锦念顿时幡然醒悟过来,她这是被顾彦宜给坑了!

他就是给她下了个套,他料定她一定会向父亲提起,他还算到了父亲爱女心切,一说到一同回扬州,定会起让他们同行的心思!

真是个阴险小人!

她若一时不回扬州,他就有理由一直住着同知府。

她若回扬州,他便能顺理成章的一起上路。

这回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上了!锦念心下气得咬牙切齿,她急急地做最后挣扎:“父亲,我和三哥一起,再加上有护院、林嬷嬷,淮安到扬州也没几天的路程,我们自己走就行,何必要劳烦顾四哥?”

果然,苏佑桦闻言,立即反驳道:“你们一个半大的小子,一个闺阁女子,如今天又冷,一路上的宿头就没个明白人张罗,正好你顾四哥顺路,父亲就去拜托他一下,否则,我如何能安心你们两个孩子上路?”

锦念气结,嘟哝道:“顾四哥也没大我们几岁……”

好巧不巧,这么低的声音,却清楚地落在苏佑桦的耳朵里,他突然觉得自家的女孩还真是孩子气,想到这,他哈哈大笑起来:“你顾四哥十四岁时,就敢独身一人来扬州了,还顺手把当年扬州城专门拐卖良家妇女的贼窝给捣毁了,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捣毁贼窝,真有这事吗?

前世她可从未听顾彦宜提起过!

苏佑桦见她撇嘴轻嗤,便知她不相信,他笑了,耐心解释道:“为父还能诓了你不成,当年,还是你四叔审讯的那人贼人,顾四郎不愿透露自己的姓名,官府也乐于功劳归于当地的衙门,顾四郎便被隐下了,前两年回扬州过年时,我也是听你四叔父说起,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的。”

这么说,这事是真的!

锦念默了默,顾彦宜这个人果然隐藏得深,他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一面?

苏佑桦见她不说话,便又跟她提起了回扬州的事:“你表哥和薛府这事,怕是没那么容易能解决的,你留在这也无济于事,等我跟顾四郎商议好,趁着还未下雪,你赶紧回扬州去吧,免得你母亲牵挂。”

锦念点点头,自己来淮安府的主要目的已达到,唯有找画师这一样没达成,如今薛秀才和谢府闹得正僵,怕是不会再帮忙画肖像图了吧?

想想不甘心,返回后院前,她还是把那婆子的容貌说给父亲的小厮,让他去跟薛秀才求画。

吩咐好小厮一些注意的细节后,锦念沉默地回了后院。

杜鹃不在,林嬷嬷告诉她,杜鹃是给顾彦宜送鸡汤去了。

锦念点头,并未多想,她拿着谢谦送的话本心不在焉地翻看着。

因着苏佑桦的特意关照,外院客房拾掇得格外雅致,屏风是专门从库房里挑出来的、最具有古典气韵的山水插画屏。

杜鹃环顾了一眼屋内的摆设,将鸡汤放下,却没有立即离开的意思。

她忐忑地看了一眼正坐在桌前看书的顾彦宜,把心一横,扬高声音对顾彦宜说:“奴婢大概知道,公子为何让我把小姐的事都告诉你,但表少爷对小姐一片真心,请公子放过我们家小姐。”

顾彦宜闻言,把手中的书放在桌面上,看向杜鹃。

桌上的鸡汤还雾腾腾地冒着热气,杜鹃大胆地对上顾彦宜的目光,只见他深邃的眸并没因热气而染上一分温暖,冰冷得有些吓人。

一旁的沙泉暗暗替杜鹃捏了一把汗,这丫头,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公子表面上看着温谦,实则最忌讳别人去刺探他的内心。

只听顾彦宜开口,淡淡问道:“所以,你想让我成全她们?”

那冷淡的语气让杜鹃心下一颤,又瞥见一旁的沙泉不断地使眼色,她立即意识到自己越了界,嗫嗫道:“我,我……”

后面的话,半天也说不出来。

沙泉暗暗替她庆幸,若再说下去,只怕那铁二柱真要被调到前锋营去!

顾彦宜罕见的没有生气,他还多说了几句话:“你们家表公子,是不是对你们家小姐一片真心,过几日便知道了,你退下吧……”

第093章 选择

顾彦宜这话什么意思?

杜鹃很懵懂,但又不敢再问下去,只得忐忑地告退。

等杜鹃走远了,顾彦宜才问沙泉:“薛秀才那边,可有动作了?”

沙泉笑了,回禀道:“……适才,薛秀才去找了教谕大人,想来这两日便能有结果。”

顾彦宜“嗯”了一声,摆手让沙泉退下,随手打开抽屉的一幅画认真端详起来,画上的小女孩,笑容柔和温暖。

不觉中,顾彦宜唇畔绽开了一抹笑意。

从外院回来后,锦念一直想不通顾彦宜要同她一起回扬州是何用意。

接近自己?明明他对自己没那个意思!

难道是还要利用她来引开苏锦桐的视线?!

想到自己因他而遭到苏锦桐诬陷,还被关了几天的祠堂,锦念突然就没法淡定了,她狠狠地把手中的话本往桌上一扔,心下咬牙决定,明日见到顾彦宜定要跟他说清楚,别老拿她当挡箭牌。

翌日,锦念像往常一样到谢府。

很意外的,谢府守门的小丫头老半天才开出一条门缝往外望,见是她,这才把门大开,又前后探望了一下,才拉着她进去。

锦念疑惑:“怎么小心翼翼的,这是怎么了?”

小丫头苦着脸:“今日一大早,教谕大人便来了,也不知怎的,才进门没一刻钟,老太爷便和教谕大人吵起来了,这不,教谕大人刚走,老太爷便吩咐下来,今后,不许教谕大人再上门来……”

教谕大人可是主管着淮安府文教一职的,外祖父在书院当夫子,难道是外祖父当职时,出了什么差错?

锦念满心困惑地去了翠松堂。

远远地,她便看到翠松堂的正堂门紧闭着,外祖母身边的大丫鬟正站在屋外,见她过来,便抱歉跟她道:“老太爷正和老太太、大少爷在里面说话,只怕一时半会没说完,天凉了,表小姐不如随我去耳房喝茶等候……”

这就表示三人有正事要谈,不是她应该听的。

正好,谢大舅母也急匆匆地赶来,让锦念意外的,谢大舅母也被丫鬟拦在了正堂外。锦念心下开始不安起来,扶着谢大舅母的胳膊,两人配合地跟着丫鬟去了耳房候着。

与耳房焦灼的两人不同,翠松堂里的谢谦此时却如同坠了冰窟般,心下冷得发寒。

谢老太爷跟他说:“教谕那老头,原本是同意我不把你跟薛府的事写入履历中的,这才过了两日,也不知薛秀才跟他说了什么,不但让他改了口,竟还上门当起了说客,说若你不同意让薛姑娘进门,那姑娘铁定上吊,你毁了人家清白,如今不能不负责任。”

“否则,年底时,他定会把你品德不端之事写入履历中,若官学的人都没异议,而薛家小姐真的又上吊了,那便要黜革你秀才的功名,日后科举之路便断了……”

“我给你的建议,把那薛家那姑娘纳进来,好生供着便是,这世间的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

谢老太太闻言,沉着脸一言不发。一边是疼爱了十几年的嫡长孙,一边是女儿的亲生骨肉,尽管希望两个孩子能顺顺当当走到一块,但如今这情景,只怕老头子说的便是最好的办法了!

那薛碧容是官家之后,纳进门最多不过一个贵妾的身份,进门后,如何拿捏,还不是她说了算。

两位老人的心思谢谦何尝不知。

他颓然地跌坐在圈椅上,他想到自己对锦念说的“丹心寸意,愁君未知。”他突然觉得自己没脸在锦念面前抬起头来。

跟前程相比,他首先选择了前程,然后才是锦念。

谢大舅母跟锦念待翠松堂耳房没多久,便有管事妈妈来找她回话,她只好留下锦念一人,又去安排人做事。

初冬的天空已开始有些灰蒙蒙的,天边看不到一丝阳光,锦念一人坐在玫瑰椅上,心里无端有些乱,她盯着外面看了许久,甚至不确定刚刚自己脑袋里都想了些什么。

有丫鬟走过庑廊,然后在耳房外停顿了。她轻轻推开门禀报道:“表小姐,老太爷和大少爷走了,老太太叫你过去说话。”

锦念回过神来,透过槅窗往外看,外祖父和大表哥一前一后,正迈步出院门,两人都走得极慢。刚跨出门阶时,谢谦还回头往她在的耳房看了一眼,眼神有些落寞。

院门与耳房隔得有些远,但谢谦那样的神情,与前世最后一次见到他时竟意外的重叠在一起!

锦念站起来,拍拍自己有些僵硬的面颊,这才出了耳房。

锦念迈进翠松堂时,一眼便看到茶几上还摆着还没来得及收走的茶盏,还有些茶渍溅在桌面上。外祖母正坐在太师椅上,望着窗外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什么。

见到她进来,外祖母神情顿了顿,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念姐儿来得挺早,等久了吧?”外祖母的笑容很勉强,不像往日见到她时的菊花笑。

锦念直觉,外祖父跟教谕大人争吵的事定不简单,她按住内心的不安,上前给外祖母倒茶,边倒茶边思量着如何开口询问。

谢老太太搭着丫鬟的手站起来:“你外祖父跟教谕那老头闹了点别扭,都是制艺上的事,我也不懂,你也别替他操那个心了。”

她拍拍锦念的手,示意她别担心。

锦念疑惑,看刚才表哥的样子,教谕大人和外祖父之间的事真这么简单?但见外祖母明显不想让她忧心的样子,她忍了忍,最终还是没继续问出口,思量着回头找表哥问问。

谢老太太心下一叹,面上则笑吟吟地说起别的事:“我给你准备了些首饰,去看看喜不喜欢?”

她牵过锦念的手,拉着她一起去了内室。

内室的罗汉床上,摆放着十来个首饰匣,有丫鬟正逐个打开,内室瞬间变得珠光宝气起来。

谢老太太笑着拿起点翠头钗往锦念头上戴:“你平日戴的都比较素,在你这个年纪,我记得你娘亲和你小姨……每年,她们都喜欢闹着我去打新首饰。”

第094章 不情之请

外祖母絮絮叨叨地说起旧事,锦念听了沉默不语,外祖母这是想起早逝的小姨了吧?

母亲甚少说起小姨,唯一的一次还是父亲刚离开扬州到淮安上任时,母亲抱着她感慨:“再美的女人,终究也敌不过男人封侯将相的雄心,娘亲是如此,你早去了的小姨也是如此……”

那时刚刚七岁的她根本没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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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5章 怕我

那头的顾彦宜一阵沉默,良久,他才面无表情地迈着步子向她走近。

见他靠过来,锦念眸光微闪,下意识地便往后退,试图与他拉开距离。

顾彦宜深邃的眸中闪过一丝冷光:“理由!”

他停下脚步,站在紫檀案桌前,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问。

那清冷的声音让锦念吁了口气,堪堪稳住心神,冷声道:“顾四哥与我五姐之间的恩怨,别拿别人当筏子,顾四哥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她竟然以为他拿她当挡箭牌?顾彦宜原本因她的冷淡心下有些微恼,此刻却有些想发笑,苏锦念怎么就如此贬低自己,一个苏锦桐,他用得着什么筏子?

就算要用挡箭牌,也不会把心思打到她身上去!

出乎锦念的意料,顾彦宜闻言,薄唇竟勾起了愉悦的弧度,她原本以为听她这般说,顾彦宜该是恼羞成怒的,现在这样的,难道自己说的还不够清楚明白?

跟她装什么傻!

锦念心下暗恨,她正了正脸色,把话说得更透彻道:“顾四哥想要断了我五姐对你的心思,别拉我当挡箭牌!”

是因为苏锦桐诬陷她的事恼上他了?顾彦宜唇边的笑意淡去,正色道:“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还想有下次?锦念冷哼:“顾四哥记得就好。”

要说的事已说清楚,锦念转身便要出去。

“等等!”顾彦宜叫住了她。

他敛衽坐在官帽椅上,修长的手端起茶盏,西南白毫茶的清香在齿间徜徉,但那一丝丝生涩的韵味却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锦念停步,疑惑地看向他。

顾彦宜目光下移,半晌才道:“分开回扬州的事,你给的理由我不接受!而且,我从未拿你当筏子!”

问题又回到原点,锦念气结,顺口便问道:“那你想如何?”

话一出口,她就觉得自己蠢了,顾彦宜若真提出什么条件来,难不成她还真要照做不成?!

想到这,她立即改口反驳道:“不管你之前是不是真的没有再利用我,我都曾因你而受到过牵连,那么这次回扬州的分开走的事,就当是你补偿我,咱们两清了!”

她说这话时,情绪有些激动,无意中便卸下了与往面对他时,伪装得极好地淡然和小意,那双莹墨的眸子变得异常的灵动起来,美人唇珠微微撅着。

顾彦宜深邃的眸子倏忽一窒,不动声色的放下手中的茶盏,语调有些沙哑地问她:“你如此忌讳与我同行,是在怕你五姐,还是在…怕我?”

他半仰着那张无可挑剔的脸,尽管光线暗淡,但从她的角度依然能清楚地看到,他深邃的眸子里闪过戏谑的光芒。

前世时,她最喜欢他这个表情,戏谑她时,表明是他最开心的时候。

而今,这样的眼神,却令她厌烦不已,仿似他时刻能洞察她的心事一般。知道她怕他,她在刻意躲着他,他就很开心吗?

锦念心下一阵气结,若是往日,她定要拂袖而去。然而今日却不知怎么了,她居然上前一步,抬高声音道:“对,我是怕极了你,所以,请你离我远点!”

顾彦宜没料到她居然会直言不讳地说出来,他平静地看向锦念,唇边的笑意一寸存褪了下去,眸子里的戏谑已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翻滚的波澜。

锦念话一出口便后悔了,再怎么讨厌他,他也曾救过自己两次,自己何至于对他如此恶语相向。

她咬着薄唇,很尴尬地立在当地不动。

顾彦宜一阵沉默,薄唇紧抿着。他自认自己没有受虐的癖好,更不会去惹人烦。向别人示好,一次两次也就够了,独独对着她,一次又一次的纵容自己放低姿态。

最后一次!

他深吸一口气,眼里已恢复了波澜不惊,语气清淡道:“你去跟世叔说,若他同意,我没意见!”

事实上,他很想问问锦念,她对他那莫名的敌意到底是为何?但是看到她惶惶不安的眸子时,他便想了书屉里那幅画上的小女孩。

最终,他忍不下心去诘问她。

于是,他抛出目前对他来说,最为有利的底牌。

一边的沙泉震惊得瞪大双眼,自家公子并不习惯去讨好别人,就是对着大皇子时,他也不曾妥协退避分毫,唯有在苏六小姐的相关的事上,他才会失了自己的底线。

察觉到自己无意中窥破了自家公子心中的柔软,沙泉的脚步下意识地便往门口后退。

锦念正不知所措,听到顾彦宜终于开口说话,她顿时松了一口气,也没仔细去辩认他到底说了什么,便急急道:“刚才…对不起…我今天心情不太好,说话有些冲,抱歉!”

她没再去看顾彦宜的脸色,有些落茺而逃的出了客房。

杜鹃见她脚步有些踉跄,客房里又静悄悄的,适才她听见锦念说话声音比往日高,只怕是小姐跟顾公子发生了口角。

“小姐,你没事吧……”她小声地问锦念,双手往前扶住了锦念的手臂。

一出客房,锦念才觉得心间的呼吸畅快了起来。

她无意识地摇摇头,吩咐道:“我们回后院吧……”

一直坐到东厢房的花厅前,她细细回想刚才跟顾彦宜的谈话。顾宜说,要她去请求父亲,那问题还是没解决嘛!

更令她气闷的是,好不容易跟顾彦宜把话说开了,自己竟还没弄清楚,顾彦宜怎么就非得同她一起回扬州不可?

晚间时,天空变得更阴沉了,远山灰蒙蒙的,眼看就要开始下雨了。

经过一个下午的沉淀,锦念心里对顾彦宜的那点抱歉便烟消云散了,她记起她曾托父亲的小厮去跟薛秀才求画的事,趁着天还未黑透,她去了外院。

小厮一脸抱歉地看着她:“……也不知薛画师犯了什么倔,我刚把小姐描述的肖像特征跟他说完,他立马就跟我翻了脸,还说,这个人的画像他终生都不会画出来!”

“……这个薛秀才,给官府作画也有几年了,从未见他如此激动过。”

他絮絮叨叨地,把薛秀才拒绝替他作画的事又说了一遍。

锦念心下了然,因着谢府拒娶薛碧容一事,薛秀才这是连她都一起痛恨上了!

第096章 为妾

薛秀才学堂回到府里时,天已黑透了。

后院厢房里仍亮着淡橘色的灯光。他皱了皱眉头,抬步去找薛碧容。

见到妹妹一副娇弱的模样,他有些不耐烦道:“这段时间你自己准备自己的嫁妆吧,谢府同意纳你进门为贵妾。”

为妾?这话如一盆冷水般浇得薛碧容透心凉:“大哥,我们可是官家之后,如何能为妾?”她算计谢谦,可量奔着今后能做官夫人去的。

为妾,便要永远低人一等。

难道谢府就不顾谢府的声誉了?

薛秀才面色一沉:“你以为凭你长相天下人都要为你折腰?还是你以为你兄长我能耐谢府何?能为妾还是有贵人出面跟教谕大人说项,你才能进谢府的门!”

“我本是要将你订给同窗为妻,然你失清白于人,同窗来退亲我无话可说。如今,把你送谢府为妾,只求活你一命,然薛府声誉不能有损,你进谢府后,我自当把你除出族谱,免薛氏清名受损,亦免先人蒙羞!”

薛碧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脸色一寸寸苍白如素缟。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薛秀才长叹口气:“好死不如赖活着,你早些安歇吧……”

……

小厮的话让锦念心下寂然,原本还有些希翼的事,转头又回到原地!难不成真要去求顾彦宜介绍念安居士?

抬眼看到外院书房一片漆黑,她随口就问小厮:“父亲今日这么早就歇下了?”

小厮望向门口:“适才,谢老安人遣人来请老爷过府叙话。”

这个天气还叫父亲过府去,可是外祖父与教谕的事有了变故?

锦念皱眉,抬头看了看天色,随即吩咐杜鹃道:“你留在偏厅那里等,若老爷回来了,就回去叫我……”

她裹好身上的披风,一个人心绪不宁的回了后院。

谢府翠松堂。

苏佑桦一踏入正厅,一眼便看到谢家两位老人分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谢老太爷锯着嘴干坐着,谢老太太不时往门口这边望,看到他出现在门口时,她转头无声地看了一眼谢老太爷。

苏佑桦跟两老请了安,谢老太爷便道:“谦哥儿和念姐儿的事,你岳母已跟我说过了。眼下,谦哥必须纳薛府姑娘进门。”

末了,他把薛秀才请教谕上门的事说给了苏佑桦。

谢老太太接口叹道:“……我的意思,等锦念回了扬州,便纳薛家姑娘进门,进门后便直接送到庄子上去。等年后,便把两个孩子的事定下来,纳薛府姑娘的事,等明年定亲前,再跟念姐儿说,如今她还小,怕她不能接受,反而在她心里落了刺……”

苏佑桦心下暗恼,这谢谦做的糊涂事,妾室先于正妻进门,这叫念姐儿心里如何不嗝应?

但他的仕途也是一路沉浮中走过来的,清楚科举对一个男子的重要,他没立场去要求谢谦不纳妾。

将近亥时时,杜鹃才回来,带着一身的冷气,发梢上还有些湿漉漉的。

入冬的第一场雨终于下了!

“老爷刚刚回来了,一回就去找顾公子说话去了,要我转告小姐,谢府和他都没什么事,下雨了,明日就不用去谢府了。老爷让小姐放宽心,早些歇下,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杜鹃说得轻松,但锦念心下却更迷惑了。按父亲往日的作风,知道她正等着他的消息,怎么也会来跟她说一会话的,什么事非得这个时候去找顾彦宜?!

罢了,总至于是什么要紧的事。锦念揉揉有些发涩的眼眸,忧心忡忡地入了梦。

奇迹的,她又梦见了前世谢谦最后一次来看她时的情景,谢谦那张落寞的脸一次又一次在她梦中放大。

第二日,醒来时,她头脑有些昏昏沉沉的。

杜鹃端着盛了温水的掐丝珐琅水盆进来,见她还靠在架子床上恹恹不得劲,便催促道:“小姐快些起来吧,老爷一早就遣人来请小姐去外院说话了,我见小姐昨夜睡得晚,便没敢叫小姐起来,这会,老爷的人都来第二回了!”

“你怎么不叫我?!”锦念有些埋怨杜鹃自作主张。

她匆匆净了面,让杜鹃随意的绾了个双丫髻便去了外院。

锦念在外院书房见到顾彦宜时,她愣了愣,这是昨日不欢而散后,两人第一次相见。他在跟父亲对弈,修长的手指捏着一颗黑棋,听到门口有轻微的脚步声时,他落下了手中的棋子。

她凛了凛心神,像平日一样跟父亲和顾彦宜都问了安。

顾彦宜浅笑地朝她点点头,复又看向棋盘,棋盘上,黑子数已占了大半壁江山。

苏佑桦见锦念来了,他两手一摊,朝顾彦宜长叹了一声:“世侄跟我下棋怕是很辛苦吧,让我三子还费尽心思让我赢棋,结果我还是辜负了世侄的好意,真是老了老了……后生可畏!”

顾彦宜闻言,低笑着缓缓摇头:“世叔公务繁忙,哪似我有闲暇来摆弄这些。”

苏佑桦哈哈笑了。

他转头看向自家女孩儿,见她小脸冻得有些发红,他皱眉了皱眉,叫小厮搬来火盆,这才道:“我跟你顾四哥商量好了,等这雨一停,你们便回扬州去。”

所以,昨夜父亲一从谢府回来便去找顾彦宜,是在商量回扬州的日子了?

她看向顾彦宜,却见他还在盯着棋盘看,似乎在谈论的事跟他不相关一般。

她眨了眨眼,没想好怎么答话。

苏佑桦见她沉默,只当她同意了,便道:“念姐儿,这一路上,要听你顾四哥的安排,不可耍小性子!可知道了?”

话落,没等锦念应答,他又转头对顾彦宜讲:“世侄,你经常外出游历,回扬州的路上不太平,他们兄妹两人就麻烦你了!也幸好你来了,要不,他们只他们兄妹俩回扬州,我真要担心了!若他们不听你安排,只管说他们,不必给他们留面子!”

他有些像女人般絮絮叨叨地,唯恐自已的两个孩子给顾彦宜带来麻烦。

锦念心下愀然,父亲还真一直把她当小孩子来看待,她何时耍过性子?

第097章 留宿

锦念只觉得心口怄着股气,生生发不出来。父亲这般话说出来,她路上若还闹着分开走,只怕真要落个忤逆不孝的名声了!

她只好闷闷地答了声:“知道了!”

顾彦宜终于从棋盘上收回目光,他半仰着那张好看的脸看向她,浅笑道:“世叔放心,六妹妹性子乖巧,我带着她也不过顺路,没什么麻不麻烦的!”

顺路?可真会说!她从来不知道,他说起谎话来还这般正经,深邃的眸子清亮清亮的,唇边还噙着一抹淡淡的笑。

这样温谦的顾彦宜立即又赢得了苏佑桦的好感,还非让锦念跟顾彦宜道了谢才作罢。

不得已,锦念只好朝顾彦宜行了半礼,咬牙道:“多谢顾四哥关照!”

这一日,雨一直嘀哒嘀哒地下着,冷风还偶尔从门缝里倒灌进来,锦念坐在房中,忍不住打一个寒噤。

淮安的冬天比扬州要冷许多,她朝窗槅望去,高丽纸将窗菱糊得严严实实的,只余暗淡的光线透进来。

锦念叹息一声,唤来杜鹃,吩咐道:“你去马房吩咐他们备好马车,我要去谢府。”

杜鹃睃了一眼沙漏,已近午时,她又望向锦念,见自家小姐面上有些郁郁的,似乎不太开心的样子。

“小姐你忘了,谢老夫人让老爷带话了,今日你不用过去请安,若你闷得慌,就看看话

第098章 躲避

谢老太太遣了身边的大丫鬟送锦念回厢房。她撑着桐油伞为锦念挡雨,两人沿着铺了青石板的道路,小心的避开路上的积水,慢慢地往悠然居去。

光秃秃的枝桠伸向小路,路过后花园时,远远的,锦念看到三角攒尖亭里似乎立着两个人,其中一人的身姿,在黄昏的蒙雾中带着一丝飘逸,像极了谢谦。

无意识地,她脚步便朝亭子拐了过去。

等她到那里时,亭子里却空无一人。她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时,还是什么都没有,就连四周都静得可怕,只余雨水打落伞上的“嘀嗒”声。

一声,两声……在这冬月的雨夜里,更添萧索和冷寂。

锦念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她凝眉问丫鬟道:“适才,你有没有看见这亭子里人似乎有人?好像是表哥来着。”

她声音有些清淡,没有平日的软糯,丫鬟瞧着她面色沉静,摇摇头道:“奴婢什么都没看见,大冷天的,又下着雨,大公子怎么会在这,表小姐我们走吧,若您在外头久待着了凉,老太太可饶不了奴婢!”

锦念点头,转身原路返回。丫鬟为她整了整身上的披风,不动声色地朝身后亭子旁边的鱼尾葵睃了一眼,那里,有一片被雨水打湿的青色衣角,正随着冷风翻飞。

锦念的背景渐渐消失在青石路尽头。

鱼尾葵大树后响起了一个声音:“少爷,表姑娘已走远了,我们回去吧!”

谢谦穿着一身青色的直裰,没打伞,雨滴不时的滴落在他脸上,直冷到心里。他怔怔望着稀疏的雨幕,仿似没听到小厮的声音一般。

小厮暗暗叹了口气,自教谕大人跟老太爷吵了一架后,少爷就一直躲着表小姐,今日知道表小姐来,坐立不安了一天,最后终于决定去老太太的翠松堂,都到院门口了,听见表小姐的声音又止步不前。

最后,不知怎么的就拐到后花园里来。

这条路是翠松堂到悠然居的必经之路,明眼人一看就是来等表小姐的,可人过来了却不知为何又避开不见?

小厮看着紧抿薄唇的谢谦,不知为何,往日如谪仙出尘的公子,如今看来却多了许多落寞。

府里的风灯依次亮起时,谢谦才有些疲惫地回了外院。

第二日,锦念去给翠松堂给外祖母请安,还是没见到谢谦过来。

谢老太太见她一直坐着陪她说话,没有回同知府的意思,便同她道:“我看这雨,挺多下完今日就停了,你回同知府去收拾行装吧,瞧你父亲的意思,只怕过两日就要催你启程,再晚可就要下雪了。”

这些,锦念心里都明白,但她想到她若她回扬州,那容姨娘参与设计谢谦的事还没个了断,看容姨娘整日在同知府吆五喝六,指点江山似的,锦念心里就不舒坦。

她跟谢老太太讨主意:“……您觉得我是把她留在淮安好,还是弄她跟我一同回扬州去?”

说到容姨娘,谢老太太就气恨:“……容姨娘最大的依仗便是你父亲,若你能说服你父亲让她回扬州,两人的情分慢慢就淡了,你祖母就算再怎么喜欢她,但在苏府里,还论不到她作威作福。”

她曾跟谢澜说过,要她想个法子把容姨娘调离苏佑桦身边,谢澜却不想在苏佑桦面前整得像个妒妇似的,结果留着留着,就留出事来了!

对谢澜这个女儿,谢老太太其实是有些怒其不争的。母弱子强,她听谢谦回来讲锦念在苏府受了冤枉,后来自个想法子洗清冤屈的事,每次面对锦念那张熟悉的脸,她心里就十分酸楚。

锦念不知外祖母的心思,闻言便笑道:“还是您老厉害,一下便说出了关键点,那我就按您说的,劝父亲送容姨娘回扬州,今后还要让她日日给娘亲晨昏定醒……”

她皱着眉,盘算着找个什么理由,才能说服父亲送容姨娘回扬州。

当日下午,锦念便回了同知府,谢老太太给她捎回了许多东西:“……你拿回去送给堂姐妹们,还有一些饰品和字画,是我和你外祖父给你的,以后这些就留着给你作嫁妆……”

她吩咐婆子往锦念的马车上塞东西,松江云绫锦、素罗纱和云雾绡堆了半壁马车,首饰和字画专门放在红木官提箱里。

锦念推脱不得,只得全单收下了。

她回到同知府后,吩咐林嬷嬷把东西都先收到库房去,又道:“最近容姨娘可频繁出去走动?”

林嬷嬷正在整理锦念带回来的东西,随口便答道:“除了去看过薛小姐一回,就再也没出去过了。她哪里还有那个脸,如今,半个淮安城的贵夫人们都在看笑话似的看她呢!不过是个妾,端什么夫人的作态……”

锦念笑了笑,问道:“嬷嬷这些消息从哪里问来的?”

林嬷嬷停下手上的动作,笑道:“跟夫人去扬州之前,在谢府里也认识一些姐妹,如今她们也成了各府里的管事妈妈,这些事,不用特意去问,老姐妹一碰面,无非就说这些家长里短的。就是表公子与薛小姐的事,有人支持表公子,有人谴责表公子和谢府薄情……”

这些都早已预见的事。自谢府拒绝娶薛碧容后,淮安府对谢府的评价就好坏参半,谢府也不理会,只等众人的热情慢慢消退。

林嬷嬷见她兴趣缺缺,识趣地不再跟她说这些坊间传闻。

晚间的时候,雨果然停了,不过天似乎更冷了,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了似的。

估摸着父亲下衙的时辰,锦念亲自装一大盘蜜桔在食盒里,提起去了外院。

苏佑桦见女孩儿回来了,叫她坐下,又道:“现在天气冷,你刚从谢府回来,就别跑来跑去的了,免得染了风寒,这可怎么回扬州……”

锦念有些想笑,父亲这话,听着怎么像是希望她赶紧回扬州去似的。

她把蜜桔摆上来,剥开了一个递给父亲,试探道:“父亲怕我染风寒,不如让容姨娘一同回去,路上她可以照顾我和三哥……”

第099章 劝说

苏佑桦没多想,接话道:“这可不行,她回去,同知府可就无人打理了,我一个官老爷,整天忙着府衙的事,哪懂后宅吃喝这些琐事。难不成念姐儿想让爹爹喝西北风不成?”

他接过锦念递过来的桔瓣,桔子一入口,甘甜无比。

锦念摇摇头,正色道:“哪有爹爹说的这般夸张,您不是还有红梅和半夏吗,再让容姨娘把管事妈妈留下,哪里就到需要喝西北风的地步。”

红梅和半夏是容姨娘给苏佑桦备的通房丫头。

苏佑桦正嚼桔子的嘴巴一顿,抬眼仔细辩认女孩儿神色,却见她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他愣了愣,收起了玩笑的心思,轻声问道:“念姐儿是认真的?”

锦念心里曾想过,以容姨娘回去照顾苏子锋为借口,但是又觉得父亲不会同意,父亲让苏子锋回扬州,就是要让他避开容姨娘的宠爱,又怎么会再让容姨娘回去照顾他?

那她索性实话实说好了。

她心里默默地又对了一遍腹稿,方道:“爹爹,表哥下水救人的事是遭薛碧容设计的,我怀疑容姨娘也参与其中了……”

她把丫鬟故意引导谢谦来救人、容姨娘当晚便把那丫鬟发卖、自己寻人不得的事都告诉了父亲。

又道:“兴许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测,但容姨娘这几年在淮安府行事也太没边了些,时常打着正室夫人的名头在行走,如今整个淮安城里都在看她笑话呢,往浅说是容姨娘丢了面子,要往深里讲,那便是我们扬州苏氏礼教浅薄,空有望族的名头。”

锦念没把话说死,苏佑桦闻言却沉默了。当初,带容姨娘来淮安是母亲的安排,这几年来,容姨娘在生活起居上照顾他很是周到,并没犯过什么大的错处。

除了……对苏子锋太过宠溺,以及对外自称夫人。

如今,她竟已过分到去算计他身边的人了?

苏佑桦仔细推敲锦念的话,只觉得胸口憋着一口火气。

良久,他才道:“念姐儿,你先回房去,容姨娘回扬州的事,稍后再说。”

锦念猜不透父亲的意思,估摸着他是要些时日来思量,便乖巧地告退了。

锦念的身影刚从外院消失,苏佑桦立即去了容姨娘的院子。

容姨娘正使唤几个针线丫鬟给锦念做的大氅盘扣子,只差一点便要完工了。

见到苏佑桦进来,她愣了一下,朝几个丫鬟挥挥手,示意她们退下。

丫鬟们鱼贯出了厢房,容姨娘这柔声道:“老爷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来了?”

苏佑桦冷眼年看着容姨娘,她眉眼温顺、笑容柔美。这样的人,无端的怎会去设计谢谦?

他开口不觉中已带了迟疑:“薛碧容落水、谢谦被逼婚的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容姨娘笑容一顿,自锦念来淮安后,苏佑桦就再没来过她院子,她只当因苏子锋的事,以及锦念对她的不喜才让苏佑桦疏远了她。

如今,看到苏佑桦又出现在她厢房,她心中还揣着几分期待,不成想竟是为谢谦的事而来。

掩下心中的不快,她忙委屈地道:“老爷,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碧容落水的事我如何能得知,再说,谢公子也是自己下水救的人,怎么,听老爷的意思,是要把这错处归我身上来了?”

见苏佑桦没说话,容姨娘拈着香帕揩眼泪:“我原本就不同意举办寿宴,但六小姐不同意,如今出了这事,怎能怪到我头上了来,老爷,你可要凭良心说话……”

苏佑桦原本就不爱搭理后宅这些绕绕弯弯的事,如今被容姨娘这一哭诉,更是不胜烦闷。

他冷冷扫了容姨娘一眼,道:“罢了,今后牢记自己的本分。锋哥儿和念姐儿就快回扬州了,他们路上不能没人照顾,你把府里的人都安排好,过两日,便陪着他们兄妹二人回去。”

容姨娘反应过来,原来,老爷今晚过来,主要的目的是让她回扬州去!

这怎么行!

她看了看苏佑桦,面色为难地道:“老爷,不是我不愿意照顾六小姐,您也知道,老太太让我把老爷照顾好,若我先老爷回扬州,只怕老太太那里说不过去。”

“横竖有顾公子照顾他们兄妹二人,何况,六小姐也算是出过远门的,又有林嬷嬷在身边,我就不回去了,再说锋哥儿,老爷您不是一直想历练他吗,如今倒是个好机会……”

苏佑桦摆摆手:“拜托顾世侄我已很是过意不去,怎还好要求他事无巨细的照料兄妹俩。至于锋哥儿,你少给我什么都替他张罗,自然就历练出来了。老太太那里,春节回扬州时,我自会去说。”

他脸色没有丝毫温度,语气坚决。

容姨娘微张着嘴,知道再多说下去只会惹他厌烦,最近苏佑桦对她越来越冷淡了。

思及此处,她选择了沉默。

苏佑桦沉着的脸色终于松动了一些,小坐了半柱香的时辰,便去了外院。

他刚一走,容姨娘哼的一声,茶几上的茶杯应声碎地。

守在屋外的丫鬟便推门进来,她觑一眼地上的碎片,又觑一眼面沉如水的容姨娘,小意道:“夫人,老爷还没出院子……”

容姨娘眉一挑,扫了丫鬟一眼问道:“是不是六小姐回来了?”

丫鬟忙答道:“正是,听说老爷刚一回来,她便去找老爷说话,再之后,老爷便到咱这来了。”

果然!容姨娘嘴角勾起冷意,没有说话。

丫鬟自小便跟在容姨娘身边,此刻见容姨娘虽面色阴沉,但到底没再发火,她大着胆便劝道:“要我说,夫人回扬州也是好的,能照顾三少爷,又可以跟五小姐走得近,五小姐最得老太太宠爱,夫人回去也不用怕三夫人为难你。”

容姨娘冷哼一声:“你懂什么!”

谢氏不过占着正妻的名头,在苏府里也不过是个摆设。她真正担心的是,回到扬州后,儿子住外院还要去族学,她一个姨娘,上头有老太太和大夫人,哪里会纵容她一个姨娘在外院乱走动,只怕到时见儿子一面都难,母子越来越离心。

再说五小姐,尽管是自己亲生的,但自幼何曾与她亲近过?

思来想去,苏府里真正能让她依靠的,还是苏佑桦。

而今,这个依靠却被苏锦念剥夺了……

桌上的大氅在烛光映照下泛着华美的光,容姨娘却觉得刺眼异常,她微微合了合眼,用力一扯,大氅落地。

第100章 归途

启程的日子定在冬月初六。

雨后的天气干冷干冷的,风刮到脸上,像是随时都能撕开个口子似的,尽管如此,谢老太太和谢大舅母一大早便到了同知府。

谢大舅母塞给她一个瓷白药瓶,低声嘱咐道:“吴太医开的血虚丸,你可别漏了吃。我已跟你表哥说了,今后按月寄给你,直到你好为止。”

锦念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收下了,抬眼向前望去,垂花门前,容姨娘和苏子锋已坐在马车上,顾彦宜正跟父亲道别。

她扫了一圈,没有发现谢谦的身影。

谢老太舅母便笑着解释:“前两日,你表哥又入书院了,今日没能来送你,让我跟你道歉。”

见她微微蹙着眉,一边的谢老太太赶紧替她拢紧身上的斗篷,有些伤感地道:“……这一路上,你可得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为难事,只管吩咐身边的人去做。”

锦念鼻尖酸楚,用力点头。

谢老太太眼眶微红,眯眼看了看四周,道:“同行的那位公子,玉树临风的,你可要跟他保持一些距离……”谦哥儿的事已让她操碎了心,念姐儿这边可不能再出状况!

锦念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她遁着外祖母的眼风看过去,顾彦宜身穿银线镶边的玄色大氅,往这门口一站,异常的打眼。他已跟父亲道完别,正静立在马车边看向她,似乎在等她过去。

锦念额头一跳,也不知她跟外祖母的小动作,是不是被他瞧在眼里了?

她对外祖母笑笑,又叮嘱她保重身子,这才走向了马车。

车轮辗过淮安城的街道,车帘掀起,身后的同知府越来越小,门口父亲的身影也越来越模糊。

没想到来淮安一个月,她这么快又离开父亲。

林嬷嬷心下叹了口气,道:“小姐,风太大了,把车帘放下吧!”

锦念微微眨掉眼中的水雾,瞥了一眼车外,马车已穿过城门,同知府已彻底没了踪影。

她们一行近三十人,走的是官道,一出淮安城,道路便渐渐荒凉起来,路旁的田地里,拉耷着干枯的蜀黍杆。

马车摇摇晃晃的,天冷风大,锦念不能长时间的挑开车帘看外头,很快便靠在车厢上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突然一顿,停了下来,沙泉在外头耳边着车帘道:“六小姐,公子说今晚在此歇夜,请您下车。”

锦念睁开眼,没想到这么快就到驿站了。

挑开车帘,外头依然亮堂堂的,她问沙泉:“这是到哪里了?”

沙泉往侧面看了看,答道:“古饶驿站。”

这是宿州辖下的一个小驿站,位于淮安与宿州中间,锦念记得,从宿州到淮安只需一天的时间,如今只走了大半天,顾彦宜这是干什么?

似乎知道她的顾虑,沙泉又道:“公子说,冬日白天短,若赶到宿州去,只怕天将黑透,我们人多,驿站怕是安排不过来,倒不如今日早些歇下,明日早起赶路,兴许明晚能到灵壁驿站。”

那就是不打算入住宿州驿站了。这样算来,倒也没耽搁回扬州的时间。

想到这里,锦念点头应下了,搭着杜鹃的手下了马车。

驿站门口,容姨娘、苏子锋神色恹恹的,顾彦宜见她走过来,便吩咐沙泉拿着名帖去投宿。

锦念打量着四周,古饶驿站很是简陋,驿站牌是一块橡木板钉在门上,上面黑色墨水写的古饶驿站四个字都洇开了,看着有些年头。

门前还有几个用木头简单地搭的几个马房。细看之下,那马房里竟然有五六匹马,此刻正静静地吃着黑豆。

有驿丁出来迎他们进去:“原来是扬州苏大人的家眷,怠慢了怠慢了,请随我到廊房安歇……”

锦念皱眉,驿站一般都用于公事,若没官家名帖,是不能随便入住的。驿丁刚刚说扬州苏大人,那顾彦宜用的便是父亲的名帖了?

原以为他会用顾大学士的名帖的。

锦念抬眼望去,顾彦宜走在前头,正往廊房而去。

廊房在驿站第二进院子里,驿丁送他们到以后,就要退下:“……各位有何吩咐尽管提,我就在前院伙房里。”

锦念示意杜鹃上前给他几两碎银,笑着道了谢后,随口便问:“这驿站里,是不是还住着别人?”

刚要进门的顾彦宜闻言脚步不由得一顿,转回头看向锦念,却见她整个脑袋都埋进斗篷里,让人瞧不清她的脸,但那双眼睛一直盯着驿丁,耐心地等他回答。

还真是谨慎的性子!

这是不放心他的安排吗?

顾彦宜扯了扯唇畔,最终什么都没说,径直关上了房门。

那边驿丁得了锦念的赏,态度更加友善了,他笑着回答锦念:“有五六位,他们也是从淮安过来的,就比你们早到了两个时辰,个个都穿着短褐。看到门口的马匹了吗?那就是他们的坐骑,我也不想不通,那马脚力这般好,怎么就不赶到宿州去投宿,偏偏要住这里,这里可比不得宿州。不过,有流言说宿州那边最近有流民流窜,这世道这般好,哪有什么流民,都是骗人的流言……”

意识到自己扯远了,驿丁不好意思地笑了,又道:“小姐别担心,他们住前院,没事定不会有人往这里来,您就放心歇着吧。”

锦念也只是随口这么问个安心而已,没想到还听了这么一出。她和谢谦来淮安时,可是一路太平的,这才一个月,也没听说哪里闹饥荒或时疫,怎会有流民?

也不知是谁造的谣?

她没放在心上,跟驿丁要了两壶热水,又要了火炉便让他退下了。

这一日,顾彦宜和容姨娘都没到她跟前给她添堵,锦念舒心地缩在屋里看了一下午的话本。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临上车前,昨日另外一拨投宿的人也刚好出来,穿着一清色的玄色短褐,似乎也正整装待发,六匹马已经从马房牵出来,几人正往马鞍上绑行李。

又有一个身材精壮的年轻人从驿站走出来,朝那几个在整理行李的人喊话:“先检查仔细了,过半刻时辰,我们再出发。”

那粗犷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两广口音,在这吴侬软语的地方里,显得异常的突兀。

第101章 流民

锦念迈上马车的脚步一顿,她转头看向那年轻人,亦是一身的玄色短褐打扮,但身上却没另外几人外露的强干,他眼神有些淡泊,看着更像是个文士。

这口音,这长相……锦念心下一震,她记得这个年轻人,前世,他是顾彦宜身边的护卫长顾诚,武功极高,偶尔会替顾彦宜跑腿送东西给她。顾彦宜得了监军一职后,顾诚护卫顾彦宜去了西南,后来听说为了救顾彦宜,死在了西南。

如今再见到,锦念有些恍惚,她看向顾彦宜,顾彦宜正迈步上马车,再看向顾诚,顾诚已经返身进了驿站。

难道这一世,两人还未认识?

杜鹃见她还皱着一张小脸,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她小声地道:“六小姐快上车吧,容姨娘和三公子的车已经走了,我们再晚,便只能跟着顾公子挨着了……”

锦念眉头微皱,不得不说,杜鹃最擅长揣摩她的心思。她不再想顾彦宜和顾诚的事,她就着杜鹃的手上了车。

天空灰蒙蒙的,似乎比昨日更冷了些。锦念缩在马车里,裹紧斗篷仍觉得双脚冻得没什么知觉。

林嬷嬷叹道:“早知今日这般冷,我就给小姐弄个手炉了,再不济弄一盆炭也好啊,也不知何时才能到宿州……”

她说着,随手便挑起车帘往四周看了又看。

一股冷风顿时窜了进来,锦念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抬眼望向车外。

官道四周都是荒凉了玉黍地,不远处还有些农田,目力所及之处,却没看到有农家。

但意外的,锦念发现那伙昨夜一同宿在古饶驿站的、作短褐装扮的人出现在她们身后。

他们骑在马上,瞧着那些强健的马匹,明明能越过她们的马车,但偏偏不紧不慢地跟在她们身后,不远不近的与她们的马车保持着几十丈的距离。

晌午时分,马车终于来到了宿州城,锦念从马车下来,脚从高处突然踩到地面,本就有些冻僵的脚板顿时传来钻心的疼,让她堪堪倒吸了口凉气,幸好她手快,及时抓住了杜鹃才不至于摔倒。

顾彦宜在一旁看着,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最终什么话也没说,率先进了酒楼里。

他们要了一间包间,锦念坐在临窗的位子上,从她位子往下看,宿州城的主干道上的一切尽收眼底,银楼、香粉铺、成衣坊,店铺一间挨着一间,一直从北门延伸到南门。

那伙穿玄色短褐的人由顾诚打头,打马从北门依次进城来,路过酒楼时,顾诚抬头望了一眼酒楼。

这一眼,锦念以为他们也要下马吃饭。结果,他却继续抖着马缰,带着另外五人晃悠悠地朝南门而去。

顾彦宜临窗而坐,他见锦念一直盯着街上看,薄唇微微勾了起来,问道:“六妹妹,街上很好看吗?”

这是两人闹情绪后,顾彦宜主动跟她说话。

锦念想了想,问他:“刚才,骑马那些人,顾四哥看到了吧,你…可认得他们?”

没想到她竟是问这个问题,顾彦宜扫了她一眼,淡淡道:“认得!”

停顿了一下,他又加了一句:“这些人,不就是昨夜跟我们一同宿在古饶驿站的吗?”

所以,他意思是不认识顾城了?锦念一窒,没再跟他说话。

她当然记得清楚,前世时,顾诚是在顾彦宜进入翰林院当差后,才到他身边当的护卫,这可是三年之后的事。

她仔细端详顾彦宜,见他脸上只是浅笑着,再没其他多余的表情。

顾彦宜也没再多说什么,低声吩咐沙泉去街上置办一些东西,锦念一直看窗外,没听他都吩咐了些什么。

店小二上了热茶后,大家都围在桌前喝茶祛寒气。

顾彦宜便跟苏子锋说:“我瞧着这天,怕是要下雪了,不如用完午膳我们就在城里找客栈住下。”

外面的天空灰蒙蒙的,冷风时不时的“咯吱”着窗扇,偶尔还发出“嘣啪”的拍打声。

苏子锋在临行前得了父亲的嘱咐,便道:“一切听顾四哥的。”

锦念低头喝茶没吭声,容姨娘却坐不住了,她说:“不是说今日要赶到灵璧驿站吗?顾公子,多走些我们也能尽早回到扬州,再说,昨日天气也是这般,也没下雪呢。”

锦念有些意外,她还以为容姨娘在同知府娇养惯了,受不了长时间的马车颠簸呢,没想到比她还心急。

她也想快些见到母亲,容姨娘这一反驳也正合她的意。今晚若能赶到灵璧,那再赶两天的路,后日便可回到扬州。

顾彦宜眉头却皱了皱,端起茶杯放在鼻尖处,茶香缭绕,沁人心脾。

容姨娘瞧他明显没听自己的话,立即堆笑道:“府里老太太自得了锋哥儿要回来的信,整日就念叨着能快点见到锋哥儿,就连觉都睡不好了,我们真是不孝,长大了还要老太太操心。还有夫人她,也正念着六小姐呢,就怕六小姐路上有什么不妥……”

这个孝字和亲情一摆出来,锦念再不说话便不成了。

她看着顾彦宜道:“我赞成容姨娘的,宿州比灵璧要冷,就算真要下雪,这边雪应该更大,我们反而会被困在宿州城里,说不定到灵璧那边雪小了,第二日还可以上路。再说,这雪下不下还不一定呢,往年都是深冬才开始飘的雪。”

顾彦宜放下茶盏,清淡地回了一句:“好,吃完赶紧走。”

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原以为还要再费一番口舌的。

锦念撇撇嘴,沉默着用完了午膳。

上车时,林嬷嬷递给她一梅花纹铜手炉,笑道:“沙泉给的,可精巧了,还备了不少炭火。哦,他还说点了手炉,要偶尔挑开车帘透透气。”

手炉递到她手上,温温的。

锦念眉头一跳,刚才用午膳时,顾彦宜把沙泉支出去,难道是去买了这个手炉?

许是吹了风,她头有些疼,坐下来后,她把头靠在车壁上,怀里抱着手炉,迷迷糊糊地合着眼。

“兄弟们,快把车上那几个人全都扣下!”

也不知走了多久,车厢外突然响起了山呼似的叫喊声。

锦念迷糊间一个激灵,顿时睡意全无:“发生了何事?”

车夫倒吸了一口凉气,慌道:“流民,有流民劫道了。”

声音都止不住的打着颤。

锦念心下一“咯噔”,她想起了驿丁说有流民的传言,如今看来却是真的了!

第102章 劫持

杜鹃是个急性子,闻言伸手便要去拉开车帘,锦念赶忙制止了她,问车夫道:“他们有多少人?我们现在到哪里了?”

外头乌鸦鸦的一片,青壮年中间或夹杂着半大的孩子和年迈的老人。

车夫只好估摸了个数,禀道:“七八百人甚至上千人是有的,我也不知到哪里了,一路上都没看到有路标,但我们出宿州城有两个时辰了……”

竟是这么多人!

他们一行,连带护院也才三十人左右,对方人数占她们几十倍。流民敢在这里劫道,只怕附近也没有村庄和城镇了。

车厢里的几人惊愕得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六妹妹,你在车上待着,别下来!”

顾彦宜有些清冷的声音从车厢外传来,锦念心下稍安,正坐着支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顾彦宜望向手持短棒或铁揪的人群,目光陡然转冷:“你去跟领头的交涉,让我们过去,我们可以把钱、粮留给他们用。否则,动起手来,双方都得不偿失。”

沙泉应诺而去。

车外,流民的叫嚣声和着山风从车顶上呼啸而过,让人没来由的崩紧起来。

一阵静默过后,沙泉去而复返。

“他们不同意,他们知道车里是扬州苏氏的子弟,要将我们都扣下来跟官府谈判,扬州顾敏德盐场上的盐工变得聪明了!”

扬州盐场的盐工?

“确认了?”顾敏德自尽后,官府查封了盐场,盐场上近千名盐工一分工钱也没拿到,官府将成盐都监管起来了,却并未给盐工分毫工钱。

盐工大闹府衙,府衙抓了几个带头人关在监牢里,扬言若是再闹,将治以顾敏德同罪诛杀之。

沙泉点头:“确认了,确实在顾敏德盐场里的人。”

顾彦宜笑了,轻声叹道:“杨业成下了一着臭棋,晋王若知道了,只怕恨不得立即摘了他的乌纱帽。”

沙泉见自家公子神色轻松,也笑道:“还不是被您给逼的,杨知府怕是不知道,顾敏德盐场的盐工大都是几年前北地流民过来的,更不清楚盐工都是年底才结一次账。”

大皇子遇刺以后,自家公子就算准了这点,抛出大盐商顾敏德让他们狗咬狗,顾敏德的盐场一封,几千盐工拿不到工钱便找官府说理,扬州知府杨业诚不敢动用查封的盐税结工钱,又仗着手里揣着盐工的户籍,量他们不敢闹事,抓了几个刺头的盐工后,便把余下的打发了事。

谁料,因顾敏德牵连刺杀大皇子一案,自家公子又以大皇子的名义放话,绝不会放过相关人等,盐工怕受牵连,只得像逃难似的又返回北地,结果就闹出了流民这事来了。

大皇子正愁着无法插手扬州盐场呢,这流民一事闹出来,正好给他们这一边寻了个正当的理由。

这些,怕是开春以后才能展开的事,可眼下,如何摆脱这些盐工扮的流民?人家可是打着留下扬州苏氏家眷的算盘,妄图借用扬州苏氏来跟官府谈判,拿回工钱和户籍。

扣人这一招,倒是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

果然,久见沙泉久未有音讯,那些盐工便急了,推出头领向他们喊话:“你们派出一个管事的,随我们回扬州请苏氏的大官们跟杨知府谈判,结了我们工钱,放了我们户籍,我们就放人,怎么样?”

“留人!留人!留人……”

呼声震天。

锦念的心沉了下来,这些人若真要强留下她们,那她的名声怕是要完了!如今,她只能把希望全寄托在顾彦宜身上。

她靠在车壁上挑起窗扇的帘子,外头顾彦宜正跟沙泉交待着什么,声音很低,她听得不太清楚。

顾彦宜朝她递了个安抚的眼神。

随后,深邃的眸子扫过躁动的人群,他的声音也清冷了下来,让沙泉去交涉:“按原先的方案去处理,但是留人,万万不行!”

一扫往日温润的气质,只见他顾朝后一挥手,他们身后“哒哒”声响起,随即他们的马车便被六匹马围拢了。

是顾诚那一伙人。

锦念愣了愣,也不知对方现在是敌是友。

沙泉刚走到那领头人的面前,双方还未来得及交涉,却在此时,异变徒生。

容姨娘和苏子锋坐的马车突然朝盐工人群中碾压过去,等顾彦宜反应过来时,马车已冲进人群中,正奋力朝前跑去。

人群中也吓坏了,惊慌失措地躲避马车,很快,马车便冲出一条血路来,穿过人群朝大路狂奔而去。

有十来个盐个倒在地上,鲜血淌在泥路里。

空气中,瞬时充满了令人胆颤的血腥气息。

“坏事!”顾彦宜眸子闪过冷光,拍着锦念马车道:“六妹妹,快下车。”

他的话堪堪将落,反应过来的盐工立时组成肉墙向他们围堵过来,:“杀人偿命,偿命!”

那狂怒的声浪压向她们的马车,一浪高过一浪,让人胆颤心惊。

锦念不敢再耽搁,拨腿便下了马车,顾彦宜已翻身坐在马上,朝她伸手:“上来!”

锦念微微一愣,感觉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她还没回味过来,手腕已被钳制在如玉的指间,一拉一甩,下一瞬,她已稳稳落坐在顾彦宜怀。

气息淡雅的薄荷香顿时浸袭她身上每寸肌肤。

他一手缠着马缰,一手环在她腰上了,眼底神色莫明,忽然朝顾诚吩咐道:“派一人前去追三公子,其余人断后。”

说完,马缰朝左一扯,马腹一夹,那骏马立即朝左侧人头稀疏处驰蹄而去,一跃一跨间,已将流民甩在后头,“嘚嘚”往入山的小路直奔而去。

“呼呼”的冷风擦过锦念耳边,流民的怒吼声渐渐湮没在风里,路边的残枝枯草嗖嗖地往身后倒流。

锦念从惊恐中反应过来,顾彦宜这是抱着她骑马逃往山里去。

“快放我下来!”

她咬着唇扭动身躯,声音抑制不住颤抖。

他能感受到她的身子在断的扭动着,试图挣开他的环抱,发丝飘起,撩擦他的面颊,带着缕缕的少女的清香,就像她给人的感觉一样,淡纯淡纯的。

那柔软的身子贴在他胸膛,奇异的触感颤过他心尖,尽管北风刺骨,但他仍觉得自己面上似乎要烧着了。

好一会,他才哑着声道:“你别乱动,你掉下马说不得会被它踩伤……断后的人怕是不能久撑,我们得赶紧离开此处!”

第103章 孤男寡女

重活一世,比起名声,锦念更珍惜自己这条命。

她不再反驳顾彦宜,抿唇沉默地抓紧了马鬃,试图离顾彦宜的胸膛更远些。

结果,她大腿刚一挪动,马儿突然跃起,差点把她摔下来。

顾彦宜见状,只得拢紧了右手臂弯,少女的身躯在他怀中顿时变得僵直起来。

他深邃的目光顿时变得幽暗未明,只顾朝前打马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锦念从惊吓中平静下来,她头靠在顾彦宜胸膛上,隔着厚厚的斗篷,顾彦宜紊乱的心跳“嘣嘣”声仍不时传来,听在她耳朵里,落在她心头上。

前一世,尽管两人早早便定了亲,但也曾未有过如此的亲密的接触!

再过两个月,她便满十三岁,况且这具身躯下装着一抹十八岁的灵魂,两人几乎无间隙的相拥,让她尴尬异常,心跳得不受控制。

她只好稳了稳心神,挺直了身躯,一动不敢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彦宜终于勒住了马缰,率先翻身下了马。

锦念在顾彦宜的提扶下下了马,迎风跑了这么久,此刻,她才发现自己鼻尖冻得快掉下来了。

她僵着手裹紧身上的斗篷看四周,马匹停上半山突出的一个平地上,身后是崎岖的山路,方圆几里看到不一丝人烟。

远处的天边,灰云中透出几丝刺眼的亮光。

“快下雪了,我们得赶紧找个避风雪的地方。”顾彦宜解下身上的大氅衣。

紫貂绒毛内里的大氅递到跟前,锦念抬眼看向他,平日里淡粉的薄唇此刻已冻得发紫,脱下大氅后,身上只余单薄的直裾深衣,裾角不时的迎风翻飞。

锦念沉默地摇头,扭头看向别处,道:“话虽如此,但刚才……只顾着奔跑,茺郊野岭的,哪来住的地方?”

她的小脸和鼻尖都冻得通红,说话时,牙齿都打着颤,连话都说得不太利索了。

“总会有的。”顾彦宜挑眉,往前走了两步,顺手便将大氅披在她身上。

他比她高不少,大氅披在她身上,长度恰好与她脚踝处齐平。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锦念一跳,她警惕地看着顾彦宜,见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暗暗松了口气,道:“我不冷。”

她说着,伸手便去拉扯大氅。

两人指尖相碰,锦念顿时如碰到了火星子般缩回小手,连连道:“我不冷……”

“啊嚏……”她拒绝的话刚落下,一个喷嚏便随之而来。

顿时,她尴尬得羞红了脸。

身后,顾彦宜嘴角微勾,因着这个喷嚏,原本有些沉郁的气氛顿时变得灵动起来。

他按着她肩膀上的大氅,浅笑道:“你的手都是冰的,就别再嘴硬了,若染了风寒,还得我照顾你……”

那大氅披在锦念身上,似乎还带着他的体温,暖暖的。怕她又要扯下来,他修长的手一直按在肩坎处。

别人一片好心,锦念也不好冷冰冰地面对他。

堪堪稳住心神,锦念抬头看他,无奈道:“我穿你鹤氅,你身上便没了御寒的东西,若你病倒了,我可不会照顾人。”

再者,适才情非得已,两人才共乘一骑。如今,危机已解除,孤男寡女的,自当遵守礼教。

帽兜在她脸上留了一片阴影,但顾彦宜仍瞧得清那莹墨的眸子里一片坦然,已没有了往日单独面对他时,总是闪烁着警惕的微光。

喜意抑制不住地浮在他唇角,他没说话,沉默地为她系扣胸前鹤氅的缎带,动作轻缓。

末了,还仔细地把缎带绾成蝴蝶结。

他的固执和强势,前世时,锦念是领教过的。她不好再多说什么,闷闷地跟顾彦宜道了谢。

顾彦宜默然,转身环顾四周,乌云压顶,凛冽的山风扫过,冷得让他差点没忍住打寒噤。

“我们继续往上走。”

他们骑马狂奔了一个多时辰,这山上山下,就一条小道连着,进山时,他注意到沿途都没有人家,那只有一个可能,山里说不准有村庄。

越往上,山路越陡,他们不敢再骑马,顾彦宜提着马缰走在前头,锦念裹紧身上的鹤氅走在他身后。

他们现在的处境、流民、她的三哥、容姨娘甚至林嬷嬷和杜鹃这些人,都被锦念无意识中忽略了。

似乎他在身旁,她可以安心的把什么事情都交给他。

山风不时的掀起他的深衣,那挺秀的背影渐渐与前世重合起来。

若没有前世那些纠葛,他这样优秀的、对她一忍再忍的人,今生,她应该……还不会对他这般恶劣的吧?

锦念微微合了合眼,心里突然就觉得十分难受。她想到顾彦宜在同她回扬州之事上的坚持,那些流民是盐工,他是大皇子的人,肯定是看出了什么端倪,但又不能乱说,就算说了,远在淮安的父亲也无能为力。所以,他才坚持与她一同回扬州。

深吸一口气,她停下了脚步,淡淡道:“顾四哥,你……认识那伙穿玄色短褐、昨晚宿在古饶驿站的人?”

顾彦宜停步,转身看她,唇畔噙着浅笑,他嗯了一声,转身又催马前行。

他云淡风轻般的承认,却让锦念不由得一窒,一时不知应该如何接话。

她想到了晌午在酒楼喝茶时,她问过他是不是认识那些骑马的人,他回答说认识,末了还加一句是昨夜同宿驿站的人。

锦念顿觉得自己又被他戏弄了,有些气恼地嘀咕道:“那你还故意误导人……”

那低低的抱怨声,听在顾彦宜耳边竟似撒娇一般,他又转身看她,她整个人都被裹在他鹤氅里,鼻尖已没了刚才的通红。

“他们都是我的护卫,我来淮安时,扬州最大的盐场被封了,有些盐工流窜在两淮地区,我担心出什么意外,便让他们一路跟了过来……你也别担心,有顾诚在,你三哥和林嬷嬷都会没事的。”

锦念不太相信,他本身就有武功,若是一个人,轻易就能摆脱那些流民。

再说,他实际是个清冷的人,何苦自讨苦吃带上他们一干妇人?

心中有个大胆的猜测,同前世一样,顾彦宜是喜欢她的。

思及此处,她只觉得脸上又开始火辣辣地热起来了,吹了几个时辰的风,此时她头脑有些晕乎乎的,心中千头万绪,今生的、前世的,乱成一团。

第104章 共处一室

天将晚时,入冬的第一场雪终于洒下来,飘飘扬扬地夹着雨滴,远处的山头在大雪中慢慢模糊。

锦念都又冷又饿,鹤氅和斗篷都被雪水洇湿了。

顾彦宜也没比她好多少,肩头处也被打湿了一大片,他让锦念坐马上,自己在前头牵马前行。

庆幸的是,拐了个弯后,他们离小路近十丈之地寻到了一家猎户。

猎户家里只有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姓程,儿子都进宿州城谋生去了,夫妇俩年纪大了,不想去城里拖累儿子,便一直住山里,农忙时种地,闲时打猎。

顾彦宜牵着马,带着锦念出现在他们小木屋门前时,又是骏马又是锦衣华服的,直把夫妇俩都惊到了。

顾彦宜抱歉道:“打扰两位了,路上遭到了劫道的,慌乱间在山里迷了路,还请收留我们住两日。”

猎户家都是诚实人,又见他两人长得出色,心想他们不是坏人,便笑着让他们进了屋,又道:“若不嫌弃,就叫我程老叔,叫她程大娘。下雪了,快进屋烤烤,可别冻坏了。”

他指挥自家那口子腾挪地方让他们进屋。

小木屋很简陋,左右两间厢房,厅堂里摆着一张木桌,桌上叠着几个土陶杯,一个铁炉,两条板凳再一摆,便成了他们的栖息地。

此时,屋里正燃着了一大盆柴火,十分暖和,卜一入屋,锦念顿觉得自己终于缓过一口气了。

她把洇湿的鹤氅和斗篷都解下来,身上好受了不少。

程老叔也找了一套的粗布衣裳,递给顾彦宜让他换下湿衣。

换好衣裳,两人便都围在火盆边烤火。

那程大娘怕他们嫌弃自家简陋,有些为难道:“屋子小,如今也只有一间空房了,还是我儿进城了才空出来了,幸好你们是兄妹,少了许多避讳,委屈公子小姐将就将就……放心,被单都是新洗过的,干净着呐!你们有事只管使唤我,我就在后头厨房里准备些吃食。”

听程大娘这意思,今晚是要让她与顾彦宜共处一室?!

锦念惊愕得微张着嘴巴,愣愣地看向顾彦宜。

顾彦宜仿若未闻般,正往火盆里添木头,新添的木头很快就燃起来,窜起一道炙热的火苗。

程大娘郝然地低着头,皲裂的双手无意识地揉搓着衣角。

“程大娘,麻烦您了!”锦念对着她露出和善的笑容,适才到嘴边的反对话没再说出口。

这心软的性子还是一直没变!顾彦宜嘴角不自觉扬起,朝程大娘无声地笑了笑。

得了两人的默许,程大娘自去了厨房,程老叔话也不多,倒了两杯温开水递给她们。

温水入腹,锦念干哑的喉咙好受了不少,她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唇畔,有些不好意思地又加了一杯温水,那又晕又胀的脑袋终于清醒了些。

晚饭是简单的稀米饭,配着腌制的狍子肉,只怕这些都是两位老人能拿出来最好的东西了。

锦念喉咙很疼,有些头重脚轻,浑身乏力,只勉强用了些稀饭便不再动箸。

天渐渐黑下来,山里无什么消遣的事,程老叔和程大娘都睡得早,临去厢房前,程老叔还特意感叹道:“今年雪下得早,又比往年要大得多,刚才我出去看了一下,外面的积雪已经齐脚踝了,这个冬天这般冷,我今年砍的木头怕是不够过年啊,只能省着点用。你们今日也奔波了一天了,早些休息也好。”

程大娘提着风灯,程老叔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右边的厢房。

“吱啦”一声,右边厢房传来插门梢的声音。

那声音听在锦念耳朵里,扰得她心七上八下的乱着。

她抬眼扫了一下正厅,火盆里的火越来越小了,只有零星的炭火还红着,屋里已没了多余的木头。

屋外,“簌簌”雪落声,断断续续传来。

顾彦宜依旧围在火盆边,身姿未动,一身的粗布衣裳仍难掩他身上的温雅的气质。

左厢房离他们只有两步之遥,只要走过去推开门,他们就可以舒适地睡个好觉了。

但没人率先进厢房,也没人开口说话。

顾彦宜一直注意着锦念,见她越来越坐立难安,小脸因纠结都快皱成一团了。

无声地笑了笑,看向她,问道:“六妹妹,我们什么时候睡?”

“你看,这天也黑了,火也熄了,我们不能就这么干坐着……”

清浅的声音一本正经。

锦念傻了,难不成,今晚他们真要睡一起?

脑袋轰地一声,一下便停止了思考,愣愣地看向他,不知怎么回答。

那懵懂的表情像极了一个迷路的孩童般,迷茫中带着几分无助,吱唔道:“我,我……”

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顾彦宜再没忍住,轻笑道:“我有个建议,我睡厅厅堂里,你睡厢房,如此……可好?”

他挑着好看的眉,侧脸睃向她,深邃的眸中里都盛满笑意。

锦念顿时松了口气,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又被他耍了,可人家偏偏没明说什么过分的话,若自己跟他计较,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证明自己曾那样想过?

“这样也好……”意识这话不妥,她又补了一句,“委屈顾四哥了。”

火星越来越少,屋里正渐渐冷下来。

锦念垂眸起身,默默推开了厢房的门。

厅堂里少了个人,狭小的空间突然变得空荡荡的,顾彦宜收回望向厢房的目光,凝眉看向屋外。

“咯吱”一声,左厢房从里面打开。

顾彦宜回头看去,锦念正迈出厢房,手里捧着他的鹤氅,是适才烤火时她顺手烘干的。

鹤氅递到他跟前,她说道:“我睡上半宿,子时一过,你叫我起来,你睡下半宿。”

她表情认真,像是做了什么做大决定似的。

那鹤氅被她叠得整齐,见他没接,那小手固执伸在他面前:“这个我还没来得及洗,天太冷,你……将就着披。”

所以,她刚才的纠结是在想两全齐美的办法吗?

顾彦宜伸手摸过鹤氅,内里的绒毛暧暧的。

他没拒绝,朝她浅笑地说了声好,再没多余的话,好不容易两人关系缓和,他不想跟她起争执。

至于子时叫她起来换睡的事,他只当没听到。

第105章 病倒 (一更)

见他没多说什么,锦念倒是有些意外。回房躺在床上时,她回想今天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也不知道顾诚有没有把林嬷嬷和杜鹃救出来?容姨娘和三哥是不是到了灵璧?

还有那些流民,也不知顾诚把他们怎么样了?顾诚这一伙人,瞧着都是有功夫在身的,情急之下,动手难免没了分寸……

不知怎么的,思绪又转到顾彦宜的鹤氅,和他被雪水打湿的肩头上。

恍惚间,她沉沉入了梦。

梦里,她变成了一缕游魂,她看到顾彦宜昏迷不醒,是在西南苗疆时,他去向当地有神医之称黎洪求药,结果被人暗算了。

顾诚找到他时,他已经昏迷了三天,突围时,顾诚受了伤,浑身是血。

从西南回来后,顾彦宜一直都没醒过来。顾大学士悲愤交加,捶着胸口道:“好好的,去找黎洪要什么宫寒丹,那是妇人的药,你去求来干什么?”

气归气,自己最优秀的孙子哪有不疼的,顾大学士连夜进宫,向皇上求赐解毒丹。

顾彦宜醒来时,人瘦得已变了样,宽大的袍子套在他身上,空空荡荡的。

他虚弱地靠在床头,昏黄的灯光打在他脸上,煞白如纸。

他叫沙泉拿来一幅画像,对着上面的人喃喃道:“我还是没能给你拿到药……”

话落,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他嘴里喷出来,鲜血喷在画像上,又滴落到前襟上,他人也慢慢软倒在床头。

锦念没看到画像上的人,但顾彦宜那戚哀的表情,让她的心没来由的痛得快要窒息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叭哒”掉不停。

她哭得撕心裂肺:“你不要死!顾彦宜,顾彦宜……”

木屋厅堂。

火盆里早没了星火,木灰偶尔被灌进来的冷风带起,顾彦宜正闭眼打坐,尽管锦念送来了鹤氅,但一入夜,他仍觉得寒气逼人。

正迷糊间,似乎听到有人在叫他,凛气凝神细听,声音来自锦念的厢房,那声音低低的,断断续续地传来。

他凝眉,走到厢房门口,轻声唤:“六妹妹,六妹妹……”

回答他的依然是那声哀恸无比的顾彦宜……你别死……。

直觉告诉他有什么不妥了,他稍用力一推,厢房门便开了。

很快,油灯亮起,昏黄的灯光下,锦念两颊通红,不停地喊着他的名字,眼泪沿着腮边滚落,神情凄哀而绝望。

就是中元节落水时,也未曾见她有这样的神情!

顾彦宜心一抽,伸手便搭上锦念的额头。

炙如炭火的温度在他掌心蔓延。

她这是发烧了!

他心下一惊,暗恨自己粗心。今日吹了风,又淋了雪水,她娇滴滴的闺阁女子,一件鹤氅,怎么能抵得住风寒?

顾不上男女大防,他伸手去替他探试腮边的泪珠,柔声道:“别怕,我在,我在……”

程大娘提着灯进来时,便看到顾彦宜正拉着锦念的手,专注地盯着锦念的脸看。

那眼神……程大娘心下闪过疑惑,明明说是兄妹,可这眼神怎么看都不对,温柔、痴恋、担忧……

似乎还盛满了许多情绪。

她心里正犯嘀咕,那边顾彦宜见她进来,目光陡然恢复清明,他把锦念的手塞进被子里,转头问道:“这附近,可有郎中?”

程大娘回过神来了,这娇滴滴的小姐怕是病倒了。

她赶忙答道:“离这二里地开外,再往山里去有个小寺庙,寺庙的住持会些医术,只是现下外面天正黑着,又在下大雪,山路怕是被封了,就算你能到庙里去,住持也不一定赶着夜回来。公子不如等天明了再进,现在去,太危险了,我这就煮点姜汤给她喝下,等一等天就亮了。”

木屋外,北风吹落积雪,不时有“咔吧”声传来。

顾彦宜眉头微凝,转头对程大娘道:“那接下来就有劳程大娘了,我去叫住持,很快回来……”

尽管他表面还维持着世家公子处事不惊的风度,但程大娘还是听出了声音里的焦急,她不再说反对的话,只得叮嘱他万要小心。

回头看了一眼烧得迷糊的锦念,顾彦宜转身打开木屋,一头扎进风雪中……

锦念醒来时,已是第三天晌午,屋外的雪已停,山风却似乎更大了,人在屋里,还偶尔能听到山风呼啸过屋顶的声音。

她睁开眼,有些迷茫地看着屋顶,上面有藤条缠着横梁,好一会她才想起,昨夜她跟顾彦宜宿在猎户家里,昨夜她跟顾彦宜说子时一过,便叫醒她换睡的,如今自己还躺在床上,只怕是他是一夜未能眠。

她想起身,手脚刚动了动,便觉得浑身无力。

厢房门口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锦念转头去看,竟是杜鹃进来了。

锦念觉得很意外。

杜鹃也愣了愣,确定自己不是眼花后,哽咽着走过来帮她掖好被子,又坐在床边跟她说这几日的事。

“跟我们同住古饶驿站的那几个人,有个叫顾诚的,帮我们逃脱流民的围堵。带我和林嬷嬷退回宿州城的方向,随从的护院不少人都受了伤,那些流民见主子们都跑走光了,再加上争执中又有些人受了伤,他们追了我们一大段路便也散去了。我们怕他们卷土重来,前天晚上便都挤在山洞里不出来。”

“我问顾诚有关三公子和容姨娘的消息,他没说。昨日临近傍晚时,他突然就叫我来服侍你,说是小姐你病了,身边没人照顾。我昨晚赶到时,小姐你还昏迷不醒,还时不时的说胡话……”

听到这里,锦念明白过来,自己这是发烧昏迷三天了!

她立即想到容姨娘和苏子锋,他们有可能已安全到达灵璧驿站,见她没跟上来,只怕是以为她被流民掳走了。

凭容姨娘的玲珑心思,以及对她的怨憎,只怕恨不得将这件事沸沸扬扬地宣传出去,说不准,这消息已传到扬州和淮安了!

被流民掳走,那她的名声还如何保全?苏氏一族对失了清白的女儿可没什么容忍度。如今她这种情况的,虽不至于要求她以死证清白,但下半生只怕要青灯长伴,亦或隐姓埋名远嫁他乡,兄弟亲人不能相认……

有细密的冷汗开始渗出额头,锦念挣扎着便要起身,杜鹃阻止她:“郎中都说过了,小姐你现在不宜多动,你现在要走,只怕顾公子不会同意。”

锦念坚持:“你别多说了,你去见顾公子,跟他说我现在必须回宿州去……”

第106章 好哥哥 (二更)

杜鹃去厅堂里找人,程大娘告诉她,顾公子和护卫去外面说话了。

想着自家小姐焦急的模样,杜鹃开门去了屋外。

外头仍是白茫茫一片,离小木屋不远处,顾诚正同顾彦宜凛事:“那些流民劫人不成,又怕我们去报官,罪加一等,如今已化整为零,分成十几拨人继续逃回北地。我们抓了十来人,正看押在宿州城里。”

顾诚神情紧崩,等顾彦宜示下。

顾彦宜揉了揉眉心,略显疲惫道:“抓到的人先关着,分批走的那些人,他们身上没钱没粮,估计会乞讨或者抢了路过村庄的,你给我们在途经地的人打招呼,让他们重点关注,但切记,勿要插手。”

得了指示,顾诚松了口气,又说起另一件事来:“我们的人拿到了容姨娘写往淮安和扬州的信,人我们都看管起来了,您看,怎么处置。”

两封字体绢秀的信笺递到他手上,顾彦宜眼中闪过冷嘲:“人家一片好心,我们怎能辜负?!你拿祖父的名帖去找宿州驿站驿长,让他无论如何,务必在后天,将口信带到淮安同知府和扬州苏府。”

顾诚心下大惊,他在顾彦宜身边也有两年了,出门办事,顾彦宜从不用顾大学士的名帖,就连这次到淮安盐运分司都是以个人的名义去的。

如今,不过一封家书,怎么也犯不着用顾大学士的名头去压人吧?!而且还把日期规定得这般死。

见顾诚一脸不赞同的样子,顾彦宜眉头上挑:“听不懂?”

他脸色少有的沉冷,顾诚一愣,他想到了一件事,这两日,顾彦宜甚少休息,几乎不休不眠守在那苏家小姐身边。

冷风吹在他脸上,顾诚一凛,赶忙问道:“那口信,该如何说?”

顾彦宜默了默,把信收进袖袋里,淡淡道:“宿州至灵璧道上有流民,六小姐退回宿州途中遇大雪,今在宿州城养病,待愈归家,勿念!”

顾诚眼珠转了又转,好一会才想通了其中关键,公子这是为保全六小姐的名声呢!

他抬眼快速地看了一眼顾彦宜,见他脸上神色莫名,赶忙沉声道:“公子放心,我会安排妥当。”

顾诚领命退下后,顾彦宜心下思量着是不是应该听祖父的意见,收拢一些幕僚放在身边,如今,事渐渐多起来,就怕他哪一天太忙了,顾不着她了。就她那心软的性子,在苏府说不准哪天又被人算计到了……

他正想着,杜鹃迎面上来,说锦念醒了,要回宿州城去。

顾彦宜顿时松了口气,提了两天两夜的心终于落了地。

他想了想,决定亲自去见锦念。

杜鹃出去不久,程大娘端药汤进来给锦念,见她已醒来,高兴道:“小姐醒来了,趁热把药给喝了,我这就去告诉顾公子。”

锦念注意到程大娘皲裂的口子又加深,便道:“杜鹃已去告诉哥哥了,这几日,辛苦程大娘了。”

“咳…”程大娘将药碗端到她面前,笑道:“我哪有什么辛苦的,要说辛苦,顾公子那才是真辛苦。住进来的当晚你就病倒了,那晚雪下得真大,山路都被封了,他顾不上自己安危,去给你找郎中,你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竟说动那郎中连夜跟他下了山。这两日你一直昏迷着,怕我照顾不周,他更是衣不解带的、几乎寸步不离的守着你,你没见他,眼都熬红了…”

锦念就着程大娘的手把药喝完,褐色的药汤直苦涩至心里。

她想起那个梦,梦里,顾彦宜大口大口的吐着鲜血,胸前的衣襟洇红一片,她甚至能感觉那鲜血是温热的。

醒来后,她有些恍惚,不知道那是梦境还是现实。

程大娘见她沉默,情绪很是低落的样子,以为她是在担心自己的病情,劝道:“你有一个好哥哥,只管放心养病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锦念点头,喃喃道:“他确实是个好哥哥……”

像是附和程大娘,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程大娘年纪大的,再加上锦念声音又有些微弱,她听不清锦念在再说什么。

厢房门口的顾彦宜却听得一清二楚,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他走进来,看着她轻声道:“你醒来就好。”

锦念有些愣愣的,怔怔地盯着他看,他已换回直裾深衣,外面还披着鹤氅,淡粉的唇畔绽放着微微的笑意,尽管玉面憔悴了许多,深邃的眼眸中布满血丝,但仍是一个健康的人,不是梦里那个消瘦的、大口大口吐着鲜血的少年。

锦念扯扯嘴角,最终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顾彦宜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见到他进来,便是这幅失神的表情,头微微抬着,目光认真地盯着他看,似乎不想放过他脸上的任何细节。

尽管疑惑,但心中却有种陌生的情愫蔓延开来,似要撞破他胸间似的。

渐渐地,他觉得自己的脸又开始发热,只得别过头去看向别处,尽量淡然地问道:“回宿州的事,我想跟你说说……”

因着前天晚上那种怪异的感觉,自顾彦宜进来后,程大娘就在一旁不动声色的留意他,她看到锦念望着他时,他脸慢慢变红了,陡然间又转头去看别处,程大娘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木板做成的墙上什么都没有。

又综合这几日来的观察,她心中大概有了数,这两人只怕不是什么兄妹那么简单,很可能是大家族里私奔的小情人……

想到这,她悄悄地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两人。

锦念若知道程大娘这想法,只怕要羞愤欲死。顾彦宜说到回宿州城时,她才发觉自己失态了,赶紧凝了凝神,道:“嗯,已经在这里三天了,再不出去,只怕外面谣言满天飞了。”

顾彦宜稳了稳心神,转身看向她问:“你是在担心这个吗?”

他脸色已恢复了自然,有两个信封在他修长的手里晃动着。

锦念不解地看向他。

“是容姨娘写的……”他把容姨娘托人带信到淮安和扬州、以及自己的处理方式告诉锦念。

锦念有些错愕,为她的名声,他事事想到她前面去了,若没有他派去的人,只怕,此刻,她被流民掳走的消息已经传遍两淮地区!

难怪,在他身边,她总下意识里觉得心安,她也不知道自已怎么会这样。

见她沉默不语,顾彦宜笑道:“这信我没拆,你要看看里面都写了什么吗?”

第107章 心疼

信封递到锦念跟前,那绢秀的梅花字确是容姨娘的字迹。

锦念接过,在手上掂量了两下,随手扔进床边的炭盆中,炭火烧得正旺盛,只一瞬间便带起一缕青烟。

顾彦宜无声的笑了,他问锦念:“你就不好奇里面都写了什么?”

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幼稚了,竟想拿那些她讨厌的人的失败来逗她开心,只是见她情绪不高的样子,他突然就想找个话题跟她说说。

锦念摇头:“顾四哥没拆信,但不都处置妥当了吗?这信看不看都两样,反正容姨娘就那些后宅的手段,无非就是想弄坏我的名声,还要在父亲和祖母面前假装好人,关心我……”

这是她第一在自己面前说别人的事,没有生气、没有嘲讽,那平静的语气却让顾彦宜觉得心疼,她这样纯善的女子,不应该活在那些人的算计中。

他修长的手不自觉的便握紧了,不再提信的事:“……我的意思,你就在这山里养病,好全了再回宿州城去。”

如今她虽醒过来了,但人看着恹恹的,没什么精气神,若再染了风寒,只怕会加重病情。

锦念微微蹙着眉,低声道:“父亲得了你让驿站传的口信,只怕会急着赶来宿州找我,见不到人,他会着急的……”

顾彦宜垂眸看她,她平日莹墨的眸子有些黯淡,面上更是毫不掩饰的怅然。

他心下叹了一口气,随手便拉了一个小杌凳坐在她床边的火盆旁,笑道:“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我早就安排人在宿州城里等世叔,若三世叔真从淮安过来,我便让人带他来这里看你。”

怕她不想在这山里久待,毕竟锦衣华食惯了,他又道:“放心,我们不会在这久留的。我们得在小寒到来前出山,否则再晚就又要大雪封山。”

锦念默然,他是大周未来的权臣,是为皇上出谋献策的人,这点事又怎么会想不到?

要说的事已说完,屋里又恢复了沉默,自醒来之后,锦念便有些恍惚,时不时地想起那个梦。

杜鹃进来时,看到顾彦宜坐在床边烤火,自家小姐靠在床头,两人都没说话,偶尔有“哔剥”的炭火爆炸声,屋里没有多余的家具,简易的木床,缺了腿的杌凳,但场面却奇异的宁静和温馨。

杜鹃愣了愣,自家小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没再给顾公子冷脸的?这才分开三天,当中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她看向锦念,却见自家小姐正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张了张嘴巴,想问小姐晚膳想吃什么?顾诚带来许多菜。

正犹豫要不要开口询问时,眼角余光瞥见顾彦宜正侧头看向她,目光有些冷。

杜鹃心一缩,识趣地悄悄退了出去。

第四日晌午时,小木屋迎来了苏佑桦,一起来的还有谢谦,是顾城带的路。

相较前几日,此时天气已暖和不少,外面的积雪都化得差不多了,崎岖的山路又陡又滑的,锦念瞧见父亲和谢谦的衣袍都湿了一大片,靴底还沾了不少淤泥。

大病一场,这几日,虽有杜鹃陪伴,顾彦宜偶尔也来她房里说说话,但她一直情绪不高。一来是病还未痊愈,二来,心里一直想着那个梦。

她甚至有个猜测,怀疑是上一世也许真的曾发生过那样的事。

因此,看到亲近的亲人时,她眼泪就不争气地流个不停。

苏佑桦慌了,以为她这几日受尽了委屈后怕了,他伸手给她擦眼泪安慰道:“……事情经过,进屋前,你顾四哥简单地跟我说了,你那不成气的哥哥,哪有丢下妹妹不管,只顾自己跑的,我回去定要好好罚他,还有容姨娘,也是越来越荒唐了……”

他又心疼又自责,若他早些让锦念回扬州,哪里会有后面那许多事情发生?

锦念只是把这几日的担心、害怕和迷茫哭出来,见父亲内疚,哽咽几下才渐渐收了泪:“都是我不争气,还连累父亲大冷天,还要丢下公务来这深山里看我……”

苏佑桦仔细瞧着自家女儿孩儿,尽管消瘦了些,但肤色已恢复了莹白,闻言便佯怒道:“若不是你顾四哥,你是不是打算将遇到流民的事隐下不报与我知?”

锦念笑着不说话。

苏佑桦便叹道:“这次,多亏了有你顾四哥,我们家可是欠了他一个天大的人情,日后可怎么还哟……”

得了驿站口信的第二日,天还没亮,他和谢谦便启程赶往宿州,等到了宿州,才知道自家女孩儿是被流民冲撞,躲到深山的猎户家去了。

顾诚也是个人精,自从猜测到自家公子的心思后,使劲的往当日的凶险,和锦念的发病时的艰苦环境放大去说,又不着痕迹地提了几句顾彦宜的努力。

因此,还未见到女儿前,苏佑桦对顾彦宜的感激,一下子便蹭地直达顶部。

锦念默然,前世,顾彦宜就算再怎么于她绝境时抛弃了自己,今生的几次三番相救,他都还清了。何况,自古以来,就没有一个男人能容忍得下失了清白的未婚妻。

算来,今生,她真的欠了顾彦宜许多次人情!

心念一过,她突然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尽快找到凶手,想要确认那幕后主使。

她眨了眨眼,跟父亲说:“爹爹,你瞧,我如今已经好了七八分了,今日下午,就让我跟您和表哥回宿州城吧!”

怕父亲不答应,她又继续抱怨道:“您看这里,什么都没有,缺医少药,也没有好吃的,我这几日嘴里淡得很……”

苏佑桦挑眉看她撒娇,那娇憨的姿态让他心里软软的,又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他还是板着脸拒绝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顾四哥雪夜赶着夜路去把郎中绑来给你看病,这几日,运往山里来的鸡肉、鱼肉就没断过,只是你现在不能吃太多的油腻的,你顾四哥这才让程大娘准备清淡的吃食与你……”

锦念愣了愣,前些天,程大娘还跟她讲“不知道顾公子用什么方法请来了郎中?”。

没想到,竟是用了绑的,他那让雅致的人,她想像不出他发狠时会是什么样子。

见她两眼怔怔出神,一旁的谢谦心里万般不是滋味。

第108章 感谢 (第二更)

苏佑桦看完锦念,见她已无大碍,便去找顾彦宜谈事情,留谢谦跟锦念说话。

锦念问谢谦:“表哥,你不是去书院读书了吗,怎么也跟过来了?”官学规定的授衣假可是刚刚过去不久的。

谢谦苦笑,去书院读书,也不过是个逃避的借口。

当宿州城有流民的消息传到淮安时,谢谦心急得不行,他估计着锦念行程,惊讶地锦念刚好就在宿州至灵璧一带!

他跟书院告了假,火急火寮地去同知府找苏佑桦探听锦念的消息。

恰好驿丁口信传到,他不顾苏佑桦反对,稍作准备便跟着来宿州。

锦念在淮安时,他因愧疚对锦念避而不见,甚至还遁走书院。可等锦念一走,又整夜的梦见锦念那又莹墨的眸子,就是躲到书院里,也没法安心读书,他迫切地想要再看到那双眼睛!

迟早都要面对,谢谦坦然了。一路上,绞尽脑汁想着,应该如何解释锦念离开淮安前,自己为何没去给践行。结果,从宿州到这山里,一路来,听到的都是顾彦宜的名字。

回想姑父在谈论顾彦宜的笑容,以及锦念适才怔愣的表情,他原本火热的心渐渐凉下来,有些东西,似乎在悄悄地改变着!

见谢谦笑着没说话,锦念又问道:“外祖父母和大舅母,她们都好吗?”

按下心中的异样,谢谦笑得温和:“都好,都好,就是听说你生病了,祖母便吃斋念佛,所以,为了祖母,你得赶紧好起来!”

外祖母年纪大,还要为她的事操心,锦念鼻尖酸酸的,红着眼眶使劲点头。

谢谦原本是想逗锦念开心的,结果弄巧成拙,惹得她又伤感起来。他心下暗恼自己,赶紧转移话题到锦念喜爱的话本上:“……我最近又寻得了两本新话本,想着你没看过,便给你带来了。”

锦念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一病之后,自己似乎更容易娇气了,动不动就想落泪。

揩着手绢擦了擦眼角,她勉强扯出一抹笑意,伸手便接过话本,是《红玉纪传》和《白蛇后世传》,却是锦念没看过的。

里面插图精美,锦念一眼便喜欢上了,笑眯眯地跟他道了谢。

谢谦见她终于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薄唇不自觉中便翘了起来。

表兄妹俩有一掿没一掿地说着话,苏佑桦跟顾彦宜进来了,顾彦宜跟他分析了流民和盐场的事态,如今事已谈完,他急着赶回淮安去。

他看着自家女孩儿,有些内疚道:“流民已逃散到淮安府去,爹爹不能留下照顾你,有什么要求,你先跟顾四哥说,让他先帮忙着,日后爹爹再补偿他……”

雪已融化,下山路滑,锦念也不想让父亲担心她,苏佑桦说什么,她只管笑着点头说好。

看她一副乖巧的模样,苏佑桦再没忍住,欣慰地伸手便去摸了摸她的头,又道:“你替爹爹把信交给你三哥……”

他说了,从袍袖中掏出一封信,信封上最后面的“缄”字墨迹还没干透。

锦念了然,父亲这是不准备去灵璧见苏子锋和容姨娘了,听顾彦宜说,马车冲出人群时,苏子锋撞到马厢上,受了点伤,也不知现今如何了?

顾彦宜进厢房后,便注意到锦念的床头放着两本话本,不用问,他也知道这是谢谦送她的。

他朝谢谦看了一眼,算是打了招呼。

自从猜测出顾彦宜的心思后,谢谦对顾彦宜也没之前那股热情,他内心甚至是有些厌恶顾彦宜的。

他回以顾彦宜淡淡一笑,道:“……我替表妹多谢顾兄关照之情,日后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吩咐!”

顾彦宜挑眉,笑得意味不明,回道:“谢兄和三世叔都太客气,谢来谢去的,六妹妹都还没发话呢……”谢谦,他凭什么代替她道谢?!

锦念有些惊讶地看向顾彦宜,却见他似笑非笑的瞧着自己看。

似乎,相救多次,她真的都没有当面跟他道过谢!

她张了张跑,正不知道怎么接口,苏佑桦便笑了:“……这还不容易,她能帮你做什么,你只管吩咐她就是,这是她应该做的。”

锦念原本还真的在思索着如何感谢顾彦宜,听了父亲的话,她便哑了,默默地在心里抚额。父亲怕是没见识过顾彦宜的心计,这样大包大揽,若他真提出一个为难的事了,难不成她还照办了?

果然,顾彦宜听了,便笑道:“好,日后若有所求,六妹妹定要帮我!”

他说得清淡,锦念只觉得额头直跳。

谢谦觉得顾彦宜笑得刺眼,但他不能代替锦念多说什么话,只得装作毫不在意地端碗喝茶。

苏佑桦和谢谦走后的第四天,锦念也辞别程老叔和程大娘。

下山时,路面已干,锦念还特地往四周看了看,但她没发现被顾彦宜去绑了住持的那个庙。

顾彦宜让人把马车等在遭遇流民的地方,他们没有返回宿州城,而是直接去了灵璧驿站。

锦念到的时候,容姨娘立即迎上来嘘寒问暖的:“听顾公子留下的人说,六小姐在宿州城病了,如今可都养好了?”

锦念刚下车,一错步便巧妙地躲过了容姨娘迎上来的手,这才淡淡道:“容姨娘挂心了,养得不错。”

她双手拢在手炉上,暧暧的。

容姨娘讪笑收回手,识趣地自责起来:“我当时只是让车夫拉她马缰,谁知道那马竟发了狂似不听使唤,不管不顾地便往前冲去,幸好三少爷和小姐都没大碍,否则,我有何面目面对老爷和夫人。”

她说完,右手的手绢轻轻的按压眼角,一副追悔莫及的样子,眼光不时地瞄向锦念身后的马车。

锦念见状,薄唇轻嗤,容姨娘怕是以为父亲跟她一起来灵璧呢!

难怪,一见到她下车便热情相迎。

锦念也不点破,顺着她的话问道:“三哥伤得如何,可好些了?”

容姨娘再不怎么招她讨厌,苏子锋身为她的兄长,她却不能不闻不问。

瞧着后面马车没有苏佑桦的身影,容姨娘的脸上的笑容便一分分的淡下去,回答锦念时,便有些不走心:“还能怎样,这里缺医少花的,将就着养吧……”

锦念冷哼,若不是容姨娘不顾流民人命,又怎么会出这事,她又怎么会高烧昏迷了几日?如今还没对她发难呢,她倒好,一上来就倒苦水,是想把责任都推得一干二净吗?

她倒是敢想!

第109章 偏心

他们下山的时候,花了近三个时辰,等沙泉拿着官帖去找驿丁到他们完全入住时,驿站门口已亮起了风灯。

容姨娘没看到苏佑桦,从锦念这里又听不到任何消息,趁着入住时人多混乱,她使了几二两银偷偷问随行的护院:“不是说老爷要来宿州吗?怎么不见人。”

护院掂了掂银果子,随口道:“三老爷到宿州看过六小姐,第二日便已回淮安去了。”

得了准信,容姨娘黑着脸去找苏子锋说话:“我就说你父亲的心长得偏,听说了六小姐在宿州遭遇了流民,马不停蹄的便赶来了,我在信里跟他说你受了伤,怎就不见他来瞧瞧你……”

苏子锋这几日行动受限制,整日关在房里,此时听容姨娘这般话,心下更觉得烦闷,但孝为大,父亲要如何做,都不是他这个做儿子的能多嘴的。

眼见儿子面色阴沉,容姨娘又道:“这个苏锦念,怎么就没被流民掳走?我托人带信去淮安和扬州,只要两边的府里一动起来,她名声便不保但不能怪到我头上来,谁知,竟是退回宿州去了,真是好运气……”

好运气?苏子锋轻嗤:“你当顾四哥是泥捏的呢?”看那些短褐打扮的人,以及这几日来对他们自由行动的限制,哪里是好惹的主。

说到顾彦宜,容姨娘就来气:“顾四郎平日一看就一读书人的温良模样,谁料着他能救出苏锦念……”

更让她气恨不已的是,到了灵璧驿站后,母子二人便被顾彦宜的人限制了出行的自由,还找了冠冕堂皇的理由:怕他们被流民寻仇。

容姨娘气得肝疼,流民不都去追苏锦念了,灵璧好歹也是不大不小的镇子,哪来的流民?

论她好说歹说,顾彦宜派的人都不为所动!

她有气没处发,天天把顾彦宜的人支使得团团转,一会要吃一会要喝的,三天两头便喊着请大夫来给苏子锋看伤的。

那些人气得想摞挑子,但上面似乎发了话,无论他们开始时是怎么的吹胡子瞪眼,最后还是按她的要求一一照办了……

锦念是否被救出去,苏子锋不太关心,他自幼便随父亲到任上,跟族里甚至家里的兄弟姐妹都不亲近,对锦念更是没什么兄妹骨肉间的相亲之情。

“姨娘有时间夸别人,不如先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锦念这一病倒,父亲定要将责任归到他们母子二人身子,首当其冲便是容姨娘,只怕他也不能幸免。

容姨娘面上一顿,看向苏子锋,高声反驳:“若老爷真把责任怪到我身上,我跟他没完……当时那种情况,是个人都得跑路吧?把钱粮都留下给流民,顾四郎他倒是说得轻松了,可有没有跟我商量过,问过我愿不愿意?那些银子可都是我瞒着老爷攒下的……”

苏子锋无言以对,这些年,容姨娘在同知府当家做主惯了,以为人人都得巴着她讨她意见,如今这一通牢骚不过是为自己做蠢事找的借口。

他朝容姨娘挥挥手:“我累了,姨娘下去吧……”

从淮安到灵璧这一路来,苏子锋不再对她面露冷嘲,母子俩共乘一车,一路都是和声细语的说话,似乎那晚嫌弃她的事不过是他一时的气话。

容姨娘也乐于他这些改变。

好不容易母子俩的关系终于有了改善,如今,见儿子不耐烦了,她便识趣地不再提这些扫兴事,又关照儿子好好休息后,她准备回自己的客房去。

贴身丫鬟在外面敲门,焦急道:“夫人,六小姐朝这边过来了。”

正要散场的母子俩面面相觑,不知道锦念有什么事找他们。容姨娘甚至心跳得有些快,因着苏子锋刚才的话,她心里闪过不好的预感。

庑廊里传来了纷杂的脚步声,有几个人影倒立在窗菱上,很快,丫鬟请安的声音便传了进来:“奴婢给六小姐请安,六小姐这是来看望我们三公子的吗?”

锦念挑眉,容姨娘身边的丫鬟守在苏子锋客房门口,想来他们母子正在里面说话。

丫鬟见她默认,便往屋里通禀。

“六妹进来坐坐吧!”是苏子锋的声音。

“咯吱”一声,客房的门打开,锦念往里看了一眼,容姨娘和苏子锋正围着茶几边坐,茶几上放着两个茶盏。

锦念抿了抿唇,率先迈步进了厢房,身后跟着林嬷嬷和杜鹃。

随着她的迈入,冷风顺势从门口灌了进来,原本还算暖和的屋中骤然降温。

容姨娘皱眉裹紧了身上的斗篷,起身请锦念坐过来。

锦念也不推辞,在苏子锋对面坐了下来。

外头的丫鬟进来,手忙脚乱地给她换茶盏。

锦念来这不是喝茶的,没等丫鬟倒茶,她便笑着问苏子锋:“三哥,听说你的手受伤了,如今可好些了?大夫怎么说?”

苏子锋是她庶哥,尽管不喜欢,但若真对他不闻不问,只怕她真要寒了父亲的心。

见她面上带笑,态度温和,苏子锋暗暗松了口气,道:“已经能活动自如了,多谢六妹关心。”

似怕锦念不信,他还抬起双手向外伸展了两下。

锦念笑着点头,又道:“手臂活动自然,想来是真好了!父亲离开宿州时,还担心三哥的伤势,若知道三哥已无碍,他老人家定会高兴的。”

苏子锋只是笑笑,没答话。

锦念心里明白,提到父亲,苏子锋怕是心里有些不对劲。

设身处地想,父亲来宿州看她,却没来灵璧看苏子锋,若换成是她,心里也会不平衡,会认为父亲偏心。

她也不想在苏子锋面前提父亲,但想到等下还要将父亲的信交给他,如何能避得过?

心里主意一定,她继续道:“我那时高烧不醒,父亲怕我有意外……等我醒过来时,那些流民已逃散到淮安府去了,那是父亲的管辖地,他不能丢开不管,只得放弃来灵璧看三哥你。父亲…他在宿州也只待了一个晚上,第二日便匆匆返回淮安去了。”

她说这些,希望能减少父亲和苏子锋之间的隔阂。

领不领这份情,全在苏子锋自己能不能想得通。

第110章 无可救药

苏子锋微微张着嘴,他想不到锦念会跟他说这些,刚听她提起父亲时,他一度以为锦念接下来便是炫耀父亲如何的宠爱她,又如何的不待见他的。

他甚至还猜测,锦念会假装好心的劝导他不要怪父亲之类的话。

结果,他猜测的所有可能都没有出现。

比他还小两个月的妹妹,她没劝他不要怪父亲,她只是在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面上没有带一丝笑容。

苏子锋内心波涛翻滚,面上故作不在意道:“是吗?”

锦念看着他沉默点头。

一边的容姨娘鸡勾唇冷嗤,抬手整了整鬓角的碎发,不阴不阳地蹦出一句:“六小姐这般金贵的人,老爷自然高看一分,哪像我们三少爷,皮粗肉厚的,就是受了伤,在老爷眼里根本就不算个事……”

父亲没能来灵璧,容姨娘这是要把火气撒到她身上吗?

锦念提起茶几上的水壶,给自己沏了一杯茶,茶水入口生冷。

她皱眉放下茶盏,看着容姨娘笑道:“我倒是想问问容姨娘,三哥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受的伤?”

她笑眯眯的,好整以暇地等容姨娘回答。

容姨娘额头一跳,回以微笑道:“……那马突然发狂,当时我和三少爷都吓坏了,紧紧抓住车厢不放手,要不然可不是受伤这么简单。”

她把写给苏佑桦信上的一段,原封不动地对锦念又念了一遍。

“是吗?”锦念轻嗤,能把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说得这般煞有介事的,容姨娘也是个人物!

抬手碰到广袖中的信封,锦念想起父亲临回淮安前跟她说的话:“念姐儿遭的这份罪,父亲会替你作主的……”

勾唇轻哂,她看向容姨娘道:“姨娘说的这些,我信没用,要父亲信才成!那可是十几条冤魂呢……”

她笑意浅浅的,容姨娘只觉额头一跳,苏锦念什么意思,是说老爷会为十来个死伤的流民跟她过不去?

苏锦念这是有多低看自已才会这样认为?!

她跟苏佑桦生活了十几年,理解他虽然敬爱谢氏,宠爱嫡子女,但对她还是很不错的。何况她又是老太太亲自选的妾室,这些年尽心尽力地为他管着同知府,还生育了一儿一女。

不看僧面看佛面,她上面有老太太,又有一儿一女,苏佑桦就是要责怪她撞死了人,也不过甩着冷脸凉她一段时间,等过了年,她又跟随到任上时,一切都过去了。

苏锦念还是太小,不知道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合的道理!

况且,是那些流民先劫的道,本就该死,是个人都不会对那些贱奴心软,苏佑桦又怎么可能因此去责难于她?

想通这点,容姨娘抬手正了正头上的步摇,抬眉看向锦念道:“六小姐与其担心我,不如多多担心自己,这次侥幸摆脱了流民,说不准什么时候,运气就用光了。”

正待继续说下去,瞥眼瞧见苏子锋正拿冷眼扫向她。

容姨娘将本到嘴边的话堪堪掩下。

锦念淡笑,说一句:“无可救药。”

她往广袖里一掏,拿出父亲递给苏子锋的信:“……天晚了,我就先回去了,三哥看完信也早些安歇。”

苏子锋看着信封上那熟悉的字体,心底莫名就流过一股暧洋。

父亲,还是关心他的!

“谢谢!”

锦念准备转身时,苏子锋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突兀的一句谢谢,锦念愣了愣,转头却见苏子锋面色平静的看向她。锦念反应过来,苏子锋这是在跟她表明他不怪父亲了吗?

她微笑点头,迈步出了客房。

锦念一走,容姨娘顿觉客房里的空气都新鲜起来了,她也不再急着回自己的客房去,重新坐回苏子锋对面冷哼道:“苏锦念这个丫头片子,她以为她是谁呢……”

苏子锋冷冷的盯了她一眼:“姨娘要是心里有气的话,回自己房里去跟丫鬟说去!”

容姨娘脸色一僵,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她挪了挪身子,凑到苏子锋身边,笑道:“快看看你父亲信里都说了些什么?可有说何时回扬州过年?我想想……等年一过,我便得跟你父亲着到任上去,到时我再想办法,让你父亲改变主意,接你一起去任上,我们娘俩一直在他身边,总会得他多看重几分……”

她前言不搭不后语的,想到什么说什么,但话里话外无不是对未来的规划。

眼见苏子锋还盯着信封傻看着不动,容姨娘一把夺过信封,动手便拆开来。

巴掌大的信笺展开,上面的字跃然映入眼底:你亲送姨娘入宝林庵。

短短一句话,容姨娘一脸的不可置信。

信笺一揉,她高声尖叫起来:“不可能,不可能……”

冬日入夜早,灵璧驿站渐渐从嘈杂中安静了下来。

从回房后,锦念便吩咐杜鹃去给她准备个汤婆子。

她将双腿都蜷在被窝里,又把话本铺在被子上,慢悠悠的翻看,看到有趣处,还“咯咯”的轻笑出声,完全不受适才跟容姨娘针锋相对的影响。

杜鹃提着汤婆子从外面进来,瞧着自家小姐这个看法不妥,但客房里没有暧阁,屋里有些冷,她不好叫锦念坐在桌前看,幸好,再过两三日便能回到扬州了。

她将汤婆子塞进被窝里,对锦念道:“刚刚碰到沙泉了,他说明日我们还在这里修整一天,后日再启程回扬州。”

锦念正翻书的手一顿,抬起头不解地看向杜鹃。

杜鹃摇头,“奴婢也没问什么原因,兴许顾公子有事要办?又或者要见什么人?”

这不可能!

在山上时,他们本就说好了下了山便启程回扬州的,怎么又临时又改了行程,这可不像顾彦宜说一不二的性子。

想了想,锦念遣杜鹃去叫沙泉来问个清楚。

因着男女大防,一出了山,两人再不合适单独见面。

这边沙泉还没来,锦念倒先等来了容姨娘。

因走得急,她发枝微乱,脸上因怒气攻心已开始呈现癫狂的红色。

她不管不顾的冲到锦念床边,将手里的信笺甩到锦念面前,喝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第111章 上药

姜黄色的信笺落在吉祥团缎被上,锦念皱皱眉,随手将信笺拈起来,“你亲送姨娘入宝林庵。”赫然在目。

是父亲的手书,字迹刚劲有力,收尾处还加重了着墨的力道!想来,父亲落笔时是相当的愤怒。

喜悦来得太快,锦念再也无法抑制住自己,笑容在她唇畔一寸寸绽放。

从山里出来时,她心里一直在想,父亲会如何处置容姨娘。按当下情形推测以及对父亲的了解,最多也不过是父亲从淮安回扬州过年时,罚容姨娘去苏府西北角的小祠堂里,面对祖宗的牌位思过。

不成想,父亲一出手,便将容姨娘打入绝境。宝林庵位于扬州城外的浮罗山上,是前朝为当时的一位扬州籍太妃所建的尼姑庵,庵里供奉观世音菩萨,其意在点化世人慈悲为怀。

因其庵规森严,因此,在扬州权贵之家中颇得声誉,这些人家中若有女眷做错事需受罚、或哪家的小妾、姨娘老无所依想出家时,宝林庵便成了她们的首先之地。

容姨娘若真被送去宝林庵,这一生,再想回苏府便是难上加难了。

容姨娘很清楚自己未来的处境,她情绪已有些失控,瞧见锦念毫不掩饰渐渐放大的笑颜时,更是怒火涛天般朝锦念泼洒:“你个贱|人,是你在老爷跟前诋毁我,让我陷入如此境地……”

话落,那青筋尽现的手已死死的钳上了锦念的腕间。

锦念皱眉,淡淡看向容姨娘。平日那个婉约中透着一股弱柳扶风容姨娘不见了,些时的容姨娘,柳眉倒竖,五官扭曲,俨然是一个已陷入癫狂的泼妇。

“放手!”锦念用力转动手腕,试图摆脱容姨娘的钳制。

容姨娘抓得更紧了,又一次厉声斥问锦念:“是不是你?”

已成定局的事,是不是她苏锦念挑拨的还重要吗?她自己还好奇,为何父亲这次突然这般绝情呢!

父新并不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容姨娘跟了他这么多年,又为他生了两个孩子,就算这次容姨娘处事欠妥当,弄死伤了十来人,但也不至于要她到庵里去的。

腕间的疼痛传来,锦念冷哧一声,莹墨的眸子闪过怒意,余光却瞥见门口闪过了一抹姜黄色的身影。

是林嬷嬷。

林嬷嬷住锦念隔壁,她刚躺下,便听到隔壁传来容姨娘尖厉的声音。

暗道不好,顾不得穿上袄衣,林嬷嬷拨腿便往隔壁跑。

她人还未进门,一眼便瞧见容姨娘正抓着锦念不放手,一副似要把锦念生吃活剥了的表情。

林嬷嬷一惊,不管不顾地扑上去扯开容姨娘,嘴里还不停骂道:“你这只疯狗,乱咬什么人?小姐也是你能呼来喝去的吗?你快放手……杜鹃,杜鹃……”

顿时,锦念的厢房陷入了一片混乱中……

杜鹃正站在二进的庑廊跟沙泉问事:“明日原地休整的事,你得给个理由,要不然我怎么跟小姐说?”

沙泉也很无奈,做了个摊手的动作。公子决定的事,甚少跟人解释,他一个做奴才的,怎好多嘴?

两人正苦恼间,便听到后头的三进院里传来妇人的尖叫声。

杜鹃待要细听时,一眼便瞧见顾彦宜突然打开房门,一闪身,人已朝三进院驰奔而去。

沙泉愣了愣,能让自家不顾世家公子仪度的……沙泉直觉是锦念出了事。

他拉着杜鹃急道:“你还愣着干嘛,赶紧回去看你家小姐!”

顾彦宜赶到时,林嬷嬷正同容姨娘拉扯,锦念站在一旁的茶几边,焦急地看着两人。

见到顾彦宜突然出现,一脸的冷峻,锦念很是意外,随即便急急朝顾彦宜道:“顾四哥,你快去帮帮林嬷嬷。”

抬手便指向正扭扯在一块的两人。

那花鱼图案的袖口随后滑了一截,露出手腕间那一道紫色的淤痕,在莹白如玉的肌肤上格外的刺眼。

顾彦宜深邃的眸子倏地一冷,抬手一挥,身后立即闪出了两个身穿玄色短褐打扮的人。

几息之间,容姨娘便如丧家之犬般被拎出了厢房。

林嬷嬷被容姨娘抓花了脸,锦念让她回房清理,随后朝顾彦宜微微躬身,道:“这次,多谢顾四哥解围。”

顾彦宜不动声色打量着她,除手腕上那道淤痕,她身上还算妥当,小脸还微微泛红,想来是刚才挣扎时气急所致。

暗暗松了口气,他淡淡地嗯了一声,道:“把手给我!”

把手给他?锦念抬眉,不知道他是要干什么,她以为他会先问容姨娘是怎么一回事的。

那不解的表情像极了迷路中小犬般,憨娇中带着一种涉世不深的迷蒙。

如同上次在山里一样,顾彦宜觉得自己的脸又热起来了。

他只好又转头去看别处,淡淡道:“你手上的淤伤若不及时上药,留到明日你怕是要动不了的。”

原来是发现她手受伤了。想到自己被容姨娘钳制时的狼狈,锦念便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我有伤药,等杜鹃回来让她给上就好,谢谢顾四哥。”

她说着,下意识地将手往广袖里隐了隐。

顾彦宜立即发觉了她一这细微的动作,从山上下来后,锦念似乎刻意与他保持距离,张口闭口便跟他道谢。他身上有上好的伤药,上药的推拿手法他还跟太医学过的,他不过是想给她上药,谁知她却避之不及。又想到在山上时,两人几乎朝夕相对……

这一对比,他突然就有点生气,看着锦念淡淡问她:“你在怕什么?”

他脸上没什么神情,但锦念还是听出了他的不悦。

她忙朝顾彦宜行了半礼:“这天色也晚了,我是怕耽误顾四哥休息……”

她自己也觉得不自在,这里是驿站,她是扬州苏氏的女儿,若她还像在山上时相处,传出去,她名声可就坏了。

看出她的顾虑,顾彦宜便道:“别怕,外面庑廊上的,都是我的人。”

锦念不知道怎么回答,这完全是两码事。

顾彦宜见她没说话,只当她是默认了。他拿出身上的药白玉瓶,伸手去拉锦念,又看了看淤伤处,道:“上药时,有点痛,你忍一忍便好。”

玉瓶打开,他修长的手在她手腕处缓缓推挪,杜若的药香渐渐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杜鹃和沙泉赶到时,见到顾彦宜在房里给锦念上药,微微垂着眸,脸上神情认真。

两人相视一眼,又悄悄地退到庑廊下。

冬日入夜早,灵璧驿站渐渐从嘈杂中安静了下来,晚风轻荡风灯,摇曳一地的暧黄。

顾彦宜没问她容姨娘为何会在这里,还大吵大闹的,他不问,锦念也不想说,这些丑事没必要讲给外人听。

厢房里一时沉静无声,锦念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想了想,她问了顾彦宜:“听说明日还要在这里休整一天,为何?”

原本在山上时就说好了,要趁着大雪未下时,快马加鞭回扬州去的。

第112章 放弃

适才,在客房里时,顾彦宜就听到杜鹃和沙泉在庑廊上的谈话。

他没有立即回答锦念的问话,修长的手指又在锦念的手腕间推拿了一周,这才答非所问地道:“药上好了,这两日你别提重物,明日再上一次药,应该就能好全了。”

他说完,又看了一下锦念腕间的淤青,确定是比上药前淡了许多,才满意的松开了手。

两人的手一放开,锦念自在了许多,她试着活动了一下,腕间只余微微的灼痛感,似乎药效开始起作用了。

锦念跟顾彦宜道了谢,抬眼又问:“明日,我们真不走吗?”

她看向顾彦宜,表情认真又带着一丝期待。

顾彦宜无声地叹了口气,自他们认识起,他就发现她似乎特别缺少安全感,当事情不按她预想的方向走,她便会想办法去弄明白,虽然她的方法在他看来有些笨又没什么成效。

他又想到在山上她发烧昏迷时,绝望而的凄凉的表情。

该是出了什么事,她才会变得这般的敏感吧。

“是因容姨娘的事。”顾彦宜站起身来,深邃的眸子望向窗外,“三世叔托我给林世叔带了封信,送信的人前天才从这里出发,想来明日到能扬州,我们缓缓,给林世叔多留些时间打点。”

松世叔,那不就是二伯父?

听顾彦宜这番说话,锦念反应过来,顾彦宜比她要早知道容姨娘要被进庵堂的事,亏她还想着这事是家丑,不想对他说呢。

二伯父管理着苏府的庶务,容姨娘要去庵里修行,可不得二伯父安排人打理一切嘛!

所以,顾彦宜说他们缓缓,给二伯父留时间来打点,那意思是……

锦念被自己这个猜测惊到了,有些不确定的问顾彦宜:“你是说,进扬州城前,直接送容姨娘去宝林寺?”

顾彦宜轻轻嗯了一声。

得到确认,锦念愣了愣,这容姨娘是连进苏府偏门的机会都没有了吗?她原以为,容姨娘去宝林庵,怎么也是回府后,甚至是年后的事……

父亲这次的处置方式……利落,狠绝,完全跟他平日的为人处事不同。前世,家族都威胁他,若苏锦念不死,便将他们整个苏府除出族谱,父亲最后还是力争保下了她,送她到庄子上去。

锦念又想到父亲山上看她,对她说的话:“念姐儿遭的这份罪,父亲会替你作主的……”这话,父亲在刚开始时见面时没说,是临下山前,不对,是他去跟顾彦宜谈事回来后才说的!

然后,顾彦宜又比她早知道容姨娘要被送去宝林庵。

锦念直觉,这事跟顾彦宜脱不了关系。

念头在脑海一闪,她便直直地问了出来:“容姨娘被送去宝林庵的事,是不是跟你有关?”

她语气很急又带着肯定,就连平日对他的尊称顾四哥都不用了。

顾彦宜望向屋外的眸子一黯,她还是想到了。

“为何?”见他默认,锦念穷追不舍,容姨娘撞死流民的事,若要按大周律来定罪,流民和容姨娘两方都有错处,双方在公堂上一对证,最后都会不了了之。

再者,容姨娘是苏府的姨娘,还轮不到他顾彦宜插手。

顾彦宜转过身了来,看着她眼睛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把容姨娘弄进斋堂这件事上,他其实可以找出许多理由来否认是他动的手脚,把责任全推到苏佑桦身上去。

但面对锦念时,他怎么也编不出来。用谎言维持出来的美好,有朝一日被戳破时,她更会觉得丑陋吧!以其这样,倒还不如一开始就让她面对。

“这事,牵扯扬州盐场。”顾彦宜有些艰难地张了张薄唇,“容姨娘是一个很好的契机。”

他说得简短而含糊,但锦念却听明白了,为了达到了他仕途上的某种目的,他对容姨娘出了手。

锦念有些意外,顾彦宜竟会同她坦白自己的目的,但不知怎的,锦念心里就觉得有些不舒服。

“哦,是这样啊!”她笑了笑,起身也看向屋外,屋外灯光极弱,不远处,便是黑沉沉地夜空,“我父亲,他怎么说?”

顾彦宜要怎么利用容姨娘,容姨娘是死是活锦念不关心,但她需要知道父亲的态度。在锦念心里,父亲一直就是一个对家人极其爱护的人,连她都能看出顾彦宜的别有用心,父亲久经官场,没道理猜不透。

顾彦宜转身看向锦念,她脸上笑容牵强,垂在襴边的小手微微曲卷成拳。

锦念在紧张什么,顾彦宜大概猜测得出来,心下叹了口气,轻声道:“中元节时大皇子遇刺你是知道的,他是因为要插手扬州盐务才遭人暗算的。”

这事锦念知道,顾彦宜这么一说,她便反应过来,她看着顾彦宜便道:“所以,你打算利用这次的流民挟迫扬州苏氏的人来做文章,促使皇上下决心整顿扬州盐务?”

顾彦宜惊讶于锦念的敏感,他赞赏地点了点头,又道:“松世叔正在京城活动,打算开春后回调京师入阁,一旦流民冲撞了扬州苏氏的事传扬开来,或多或少对世叔都有影响。扬州盐务上,晋王得的利益最大,他更不会放过这个打压松世叔的机会。”

“因此,我和三世叔商量,这件事上,我们这边先动起来……”

锦念明白过来,顾彦宜和父亲是打算把流民劫道事件,上升为流民和扬州苏氏的冲突,把容姨娘送进庵堂,在民间将声势造大,最终迫使皇帝和内阁下决心整顿扬州盐务!

所以,这一次,父亲为扬州苏氏放弃了容姨娘。

想通这点,锦念整个人便呆呆的,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难过。

顾彦宜见她神情还有些呆愣,叹道:“你放心,这件事不会把你牵扯进来的。”

这点,锦念当然知道,她怔着脸,喃喃问道:“对男子来说,妻子和仕途相比,仕途永远比妻子重要,对吗?”

她声音有些低,闷闷的,脸上还是那幅怔怔的神情。

顾彦宜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容姨娘又不是妻子,她又有什么好纠结的。

不知怎么的,他又想到了她昏迷时绝望而凄凉的神情。顾彦宜的心毫无预兆地一揪,他转过身来,迫使锦念与他对视,郑重道:“对我来说,我的妻子永远比什么都重要!”

第113章 狠厉

“对我来说,我的妻子永远比什么都重要!”

说这句时,顾彦宜表情庄重,深邃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锦念看。

四目相触,锦念深吸口气顺着顾彦宜的话便问道:“就算你妻子已失了清白,你也不会放弃她?”

顾彦宜不知道锦念怎么会突然冒出这样的念头,但他还是认真的想了一下,失了清白的妻子……再怎么样也算是他的人了,要怎么处置也是由着他来,他会放弃她吗?

“不会,但我会把那玷污了我妻子的人给杀了!”顾彦宜说这话时,深邃的眸子不觉中便带一抹狠厉。

这才是顾彦宜真实的面目吧,狠厉,对敌人从来不手软,要不年纪轻轻怎么能入了阁?

但是话说得这般满,就真不怕闪了腰吗?前世,那个弃她如弊履的人又是谁?!

思及此,锦念嘴角不觉中便带了一抹嘲讽,反问:“是吗?”

她声音拨高一度,嘴角勾着一抹嘲讽,就连莹墨的眸子瞬间都染了寒霜。

顾彦宜心下一惊,不知自己哪里突然就惹怒了她,他本意明明不是这样的,他只想让她安心,岂料,适得其反!

他从来不对别人承诺什么,一旦说出,他便会去做到。他突然就有点生气,感觉锦念轻看了他。

顾彦宜的脸色也冷了下来,往前又进了一步,道:“对,像我这样不择手段的人,做事从来都只考虑利益关系,你不信也是对的。不过,苏锦念,就今天这个话,现在你不相信也没关系,你只要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便好!”剩下的……他来做!

他语气清冷,深邃的眸子探不到底,一脸郑重地与锦念对视。

锦念冷嗤,他放不放弃他妻子跟她有什么关系,今生她不会再嫁给顾彦宜,他对他以后的妻子如何,她不想知道。

她索性没再出声反驳顾彦宜,只淡淡道:“天晚了,顾四哥请回吧!”

顾彦宜迈出厢房时,面沉如乌云压顶,杜鹃和沙泉大气不敢出,他们不明白锦念在想什么,一言不合便跟公子翻了脸了!明明在山上时,两人相处得极为融洽的。

两人恭敬地给顾彦宜行了行,沙泉给杜鹃一个眼色,示意她赶紧去房里看锦念,自己不动声色地跟在顾彦宜身后离开庑廊。

杜鹃进屋时,一眼便看到锦念也正木着脸站在桌边。

她叹了口气,走近锦念道:“顾公子也是一片好心,小姐何必与好动气……”

锦念不知道怎么解释,原本以为会因容姨娘被送进庵堂而高兴的,然而并没有,不但没有,还一下就触动了她心底曾被顾彦宜抛弃的忌讳。

看到顾彦宜在她面前信誓旦旦的,她火气便不受控制的蹭蹭往上涨,她甚至也没想过要去控制它,就任由火气朝顾彦宜身上砸去。

杜鹃见她没有说话,转身给她倒了一杯茶,轻手轻脚地出门去隔壁林嬷嬷的房间,把空间留给锦念自己想通。

这边,容姨娘被顾彦宜的人赶回客房,一进门便抄起茶几上的白瓷茶壶往地上一摔,嘴里直骂咧咧道:“苏锦念这个贱人,枉我好吃好喝的伺候你,狼心狗肺……”

一旁的丫鬟不敢出声,刚才容姨娘要跑去锦念算账时,她拦不住,只好去找苏子锋,结果等她带着苏子锋往锦念这边来时,便看到容姨娘正好被俩身着短褐的人架出来,头上珠钗散七零八落,脸上还爬了两条猩红的抓痕。

在苏子锋房里时,容姨娘已闹过一通,眼见容姨娘如今更不成体统,苏子锋冷冷瞥了她一眼便自个回房去了。

容姨娘见儿子不站自己这边,更是悲怒不已,将客房里能摔的东西都摔了一遍后,她终于累瘫在圈椅上,呆呆坐着不说话,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丫鬟端着小意把地面的清扫干净了,见容姨娘还有些魔怔,大着胆轻声唤她上床安歇:“夫人,都过三更了,歇着吧……”

“梆梆梆……”外头传来打更的声音,在寒冷的夜里格外的洪亮。

像是突然回了魂般,容姨娘突的站起来,笑道:“对对对,我要安歇,等精神头足了,回府找老太太为我做主,好歹我也是五小姐的生母……”

她突然站起来了,把丫鬟虎了一跳,但见她情绪终于平稳下来了,赶忙安抚她道:“夫人说的是,回去找老太太,老太太定会为您做主的。老爷再大,还能大过老太太去!”

是这个理!容姨娘想通了,吩咐丫鬟服侍她下净了面,在琢磨如何说服老太太中沉沉入睡。

翌日,在灵璧修整一日,等锦念醒来时,外头已天光大亮,阳光从高丽纸糊的窗菱透进来,亮得锦念有些睁不开眼。

没想到,入冬之后,今日竟意外的出了太阳。

林嬷嬷正在隔壁收拾行李,听到锦念房里有动静,料定是锦念起来了。

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赶紧去找锦念回话。

“我清点好了小姐的行装,流民冲撞过来时,顾诚抢回了马车,不过,东西定是有些遗落的,有一些华贵的布帛,和老太太给的药材,因包裹比较大,在行车时,估计是掉没了,其他还有些零碎的,我都整出来了,倒是没少什么。”

锦念在杜鹃的服侍下了净了面,正坐在椅子上敷眼,昨晚睡太晚,以为劳累了一天会很快入睡,结果没有,翻来覆去大半宿才勉强合了眼。

她揉了揉眉头,恹恹地随口答道:“那些东西丢了便算了,只可惜了外视母的一片慈心。”

林嬷嬷递上清单给她,又道:“东西我都列了清单出来,小姐闲时对一对……有一事,小姐拿给老爷看的那颗红宝石,东西在小姐这,我便没记在清单上。”

这事锦念记得,父亲说那红宝石叫“血鸽”,是从西南来的,亦有可能是附属国献上来的贡品。

那颗红宝石父亲看过后,锦念便把它单独留出来,装在一个小匣子里,后来在路上,又把它塞进行李中了。

如今,听到林嬷嬷这般说来,那红宝石岂不是跟着一起掉了?

第114章 破财

想到因自己的大意把宝石弄丢了,锦念心下一阵狂跳,不敢置信、自责、失落……分不清是什么心情。

好一会反应过来后,她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火急火獠地便往林嬷嬷客房跑去,杜鹃和林嬷嬷赶忙跟在她身后。

林嬷嬷床边大大小小堆着十来个红木箱子,有的装锦念的衣裳,有的是装被子的,更多的是谢老太太给准备的东西,锦缎布帛和药材都占了几口箱子,还有些字画和零零碎碎的东西又装了好几箱。

“把这些箱子都放下来,逐个再检查一遍!”锦念说着,率先便要去把箱子搬下来。

林嬷嬷阻止了她,安慰道:“小姐别急,说不准它落在哪个箱角了……你旁边站着,我来把箱子放下。”

锦念哪里听得劝,挥手催林嬷嬷动作快些。

箱子放下,主仆三人逐个翻看,就连卷叠的布帛、画卷都一一展开来检查了一遍,结果都没有发现红宝石的踪影。

原本还抱着点希望的心渐渐冷了下来,锦念瘫坐在箱子上,两眼无神地望着面前的已重新归整的箱子,欲哭无泪,这可是贵重的宝石,是外祖母特意留给她的……

杜鹃瞧她眼眶都红了,一跺脚便道:“我去跟顾公子说说,他肯定有办法!”话一扔下便要跑出去。

都这个时候了,还找什么顾彦宜!锦念突然就有点生气,伸手拦住杜鹃,冷声道:“去什么去,丢了近十天了,他再神通广大,还能变出一颗宝石来不成?不还有其他的没丢吗?就当是破财消灾!”

东西是掉在官道上的,近十天来,官道上南来北往的旅客不少,如今再返回去,如何还能找着!

又怕杜鹃不听,生出什么事来,锦念抽了一下鼻气,又沉声道:“这事不许声张出去,回到扬州了也不许跟母亲提,等哪天见到外祖母了,我自会跟老人家她请罪。”

杜鹃到底没再动,思量着自家小姐和顾彦宜正闹情绪,怕是抹不开面子去找人家帮忙,她心里打定主意回头悄悄去找顾彦宜。

今日雪后初霁,午憩过后,日头才开始倾斜,杜鹃想着锦念心情不好,便提议她去庑廊下晒晒阳光,锦念没拒绝。

见到容姨娘也在庑廊晒太阳时,锦念很是意外,昨夜还到她房里发疯似的斥问,这才过了一个夜晚,便能无事人一样坐在锦杌上晒太阳,难道容姨娘这么快就想通了?

锦念走过她身边时,容姨娘突然就站起身来,挑眉看向她,道:“六小姐今日起得这般晚,是以为把我送进庵堂便能高枕无忧了?”

锦念不理她,从容地越过容姨娘向前走去。

容姨娘整了整鬓角的碎发,盯着锦念的背影兀自笑起来:“我们……来日方长!”

敢情这是得寸进尺了?锦念勾唇停步,转身看向容姨娘,淡淡笑道:“长不长我不知道,但眼下可正是日薄西山呢!”她伸手遥指渐渐西垂的太阳。

容姨娘瞪了她一眼没回话。

锦念淡笑转身,带着杜鹃去了庑廊另一头,那里阳光斜照,洒在人身上暧暧地,锦念低落的心情好了不少。

晚间时,杜鹃进来传话说,顾诚求见她。

锦念惊讶,抬头看了看窗外,糊了高丽纸的窗菱还有暗淡的光透进来,天还未黑下来,她让杜鹃去传人。

这是自顾诚出现后,锦念第一次近距离地跟他接触。他迈进客房,在离门口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朝锦念微微躬身,抱拳道:“属下办事不利,把六小姐的东西弄丢了,请六小姐责罚!”

听顾诚这般说话,锦念心下明白,她丢了红宝石的事,顾彦宜定定是知道了,也对,这驿站里多是顾彦宜的人,还有什么事能瞒得过他去。只怕,顾诚也是他让人来跟她赔罪的,这也间接证明了一点,顾彦宜这边也没那红宝石的下落。

事已到此,锦念还能说什么,何况错在自己,关顾诚什么事。

她笑了笑,道:“人能平安脱身已是万幸,那些身外之物只就只当破财消灾了,你不必自责。”

顾诚心下暗暗松了口气,这才敢抬头看锦念,看到锦念那张洁白的脸时,顾诚眼里闪过惊艳,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赶忙又道:“属下已让人留意了,若有消息,定会来告知六小姐。”

顾诚是顾彦宜的人,没得顾彦宜的令,他怎敢擅自做主。

所以,顾诚是在告诉她,顾彦宜已让人去查找宝石吗?不知他顾念着男女大防还是恼了她,一直以来自己动不动就给他脸色看,他也是受够了吧?

这样也好,免得今后他们牵扯不清又搅到一起!

顾诚见她神情淡淡的,识趣地告退:“明日需早起赶路,六小姐早些安歇……”

一连几日都是好天气,马车在官道上驶得飞快,晓行夜宿了两天,第三天刚过晌午时,她们一行人便回到了扬州北门郊外。

越靠近扬州,锦念的心情变得更好了,一路上都没再瞌睡,一直看着车窗外的景色。马车刚停下时,远远地,她便一眼认出了二伯父苏佑松,他正站在十里亭里,亭子外还跟着几个丫鬟和婆子,两辆平头小马车。

十里亭对面的山头上,宝林庵的塔尖隐隐在望。

一行几人都是晚辈,顾彦宜让马车在十里亭边上停下,率先跟苏佑松打了招呼,锦念和苏子锋都赶紧下车跟苏佑松行礼。

苏佑松上前一步虚扶苏子锋站起来道:“一路辛苦了吧,到家了就好!”

“不辛苦!”苏子锋摇头,抬头看了一眼苏佑松身后的平头马车和几个丫鬟婆子们,问道:“二伯父这是要去哪儿?怎么就带这点人?”

苏佑松管理着苏府的庶务,经常出远门,苏子锋倒没觉得什么奇怪。

苏佑松脸上的笑容一顿,拍苏子锋的肩头:“你看了父亲给你的信了吧,我今日在这里等里,就是要跟你把你姨娘送去宝林庵。”

父亲只说要他送姨娘去庵里,他从没未想到会这般仓促,苏子锋怔怔的一时反应不过来。

还在马车里的容姨娘却听得清楚了,不管不顾地便掀开车帘朝苏佑松喊道:“二爷说的什么话,就算要我去庵里,也该让我跟老太太磕个头,见见五小姐吧,好歹我也是她生母!”

锦念闻言,笑了笑,前几日见容姨娘那般淡然,还说什么来日方长,以为她有什么依仗,原来是指望老太太和苏锦桐!

第115章 关照

容姨娘下了马车,径直走到苏佑松面前,笑道:“二爷,老爷让我去宝林庵,可也没说不让我见老太太和五小姐,再者,我随三爷去任上几年,也正好跟老太太说说这几年三爷在任上的事,二爷,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她朝苏佑松行了半礼,得体地笑着等他回应。

苏佑松皱了一下眉,答道:“我也领命行事罢了。”

他边说边避开一步,身后立即走出一身材微胖的婆子,对着容姨娘微微一拘,笑道:“奴婢是老太太身边了管事佟妈妈,姨娘你就别为难二老爷了,二老爷这也是听命行事。让你立即去庵里,是老太太吩咐下来的话,你若执意要见老太太,这不是让三少爷在大伙面前为难吗?宝林庵那边府里都打过招呼了,你进去后就好好为老太太和三老爷祈福,也算得上功德一件,说不准哪天福报就降临你身上了……”

锦念去淮安时,老太太还未对秋妈妈拿出什么具体的处置,如今却出现了个佟妈妈,装扮整整齐齐的,说话更是软硬兼施。

前世,没有苏锦桐给她栽赃一事,老太太房里也没这么个佟妈妈,瞧这架势,似乎还是跟老太太相熟的。

见锦念在打量她,佟妈妈立即又向锦念和苏子锋都行了半礼:“给三少爷、六小姐请安,这一路辛苦了,老太太正念着你们呢……”

锦念笑笑,看来,苏锦桐冤枉她之后,老太太开始重视身边做事的人了。

一边的容姨娘听到是老太太下的吩咐,笑容僵在脸上。佟妈妈使眼色让两个丫鬟去拉她上车时,她才回过神来,挣脱开丫鬟的手不可置信喊道:“不可能,老太太不会这样对我的,若我去庵里了,就没人跟着三爷去任上了,我要见老太太……”

苏佑松和佟妈妈不为所动。

容姨娘脸色从开始的淡然渐渐变得惨白,原以为回到苏府在老太太跟前诉诉苦,讨好桐姐儿让她为自己再说几句好话,好歹她也是桐姐儿的生母,这点面子桐姐儿会给她的。

不成想,自己竟是连回苏府的机会都没有!凭自己对苏佑桦的了解,就算再宠爱锦念,断也不会这般无情地致她于如此凄凉的田地。

是不是苏锦念找到了绿翘?随后苏佑桦知道了她撺掇薛碧容、毁了苏锦念姻缘的事?苏佑桦最不喜欢自己不守规矩,若加上绿翘的证词和苏锦念的挑拨,一怒之下他真会让自己去庵堂的!

容姨娘越想越觉得理应如是,她双眼一眨一沉思,神色渐渐变得阴沉无比。

两个丫鬟怕激动了容姨娘,不敢再去拉她,一左一右站在她身边催促道:“姨娘上车吧,去得晚了,庵里要便落锁了。”宝林庵看着近,进山也要盘桓大半天才能到。

听丫鬟提到庵里,容姨娘就像突然被点着了的爆竹似的,转身便冲向锦念,厉声尖叫道:“苏锦念,我跟你没完……”

两丫鬟手快,架住了容姨娘,锦念淡淡地扫了一眼,容姨娘五官已扭在一起,似乎又要陷入癫狂了。

她挥手示意丫鬟把容姨娘架上平头马车,转身对佟妈妈道:“还请妈妈跟庵里的住持讲,容姨娘有魔怔,让庵里好生关照着,免得进进出出的,伤了庵里的师傅和居士们。”

容姨娘听得吡牙怒骂起来,很快却被丫鬟捂着嘴扭上车去。

佟妈妈愣了愣,她刚进府时,下人都说六小姐性子懦弱,她便信了,想着这六小姐该是唯唯诺诺的模样的,如今瞧着,眉眼淡然,气质雅和,跟懦弱完全不相关。

她稳了稳心神,赶紧答道:“还是六小姐想得周到,若真伤到了人,那可是丢了我们苏府的颜面。”

马车刚拐进东平街头时,远远地,锦念便看到母亲、苏锦绣和苏锦妍正在门口往这边张望,几个人还不时的说笑着。

锦念一下车,苏锦绣和苏锦妍便围了过来。

“六妹,你去淮安这么久,答应我的礼物带回来了吗?”

“听说你遇到流民了,流民都长什么样啊?你有没有受伤啊?”

锦念笑眯眯地,一一作了回答。

顾彦宜跟谢氏了见了礼,又见锦念正跟两姐妹热闹的说话,他笑了笑,跟谢氏道别要回书院去。

谢氏知道顾彦宜路护送锦念,千恩万谢后请他留下一起用晚膳,顾彦宜婉拒了。

谢氏见他坚持,便叫过锦念来:“你顾四哥要回书院去了,这一路都多亏有他,你赶紧好好地跟他道个别!”

锦念也没拒绝,笑着站到顾彦宜面前。

两人不咸不淡地在垂花门前告别,顾彦宜神色莫明地去了广陵书院,锦念侧跟着谢氏进了后院。

苏锦绣和苏锦妍两人担心锦念长途车马劳顿,姐妹几个说了一会话便起身告辞了。

谢氏让锦念先去跟老太太问安:“你三哥送容姨娘去宝林庵,也不知今日能否赶能回来,你远途归来,怎么说也应该第一个去给老太太问安。老太太最近似乎不太好,你说话时多注意一些。”

锦念挑眉,老太太就如同府里的太后一般,她能有什么不好的。去淮安后,收到过莺歌两次莺歌的信,第一封是说四房新进了一个色艺双绝的姨娘,第二封是报平安的,倒是没有提起老太太那边的事。

锦念想了想,吩咐林嬷嬷和莺歌把外祖母给的土仪和礼物都分了几份,让她们拿去了大房、二房和四房,经过上一次被冤枉一事之后,锦念对几位伯母婶娘态度也淡了,但这些礼物是外祖母替她准备的,她不想浪费外祖母的好意。

锦念自己挑了一些贵重的药材,带着杜鹃一起去了荣华堂。

入冬以后,荣华堂换上了新的地垫,吉祥云纹的地垫铺了厚厚一层。

锦念到花厅门前时,出来迎接她的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忍冬,她朝锦念行了半礼,笑道:“六小姐再不来,老太太就要遣我去喊你了,你这一去便是一个多月,老太太可想极了。”

忍冬这些场面话说得热络,锦念听得却尴尬异常,她不相信老太太会想她,若说是急着见她,定是因为流民一事。

她笑了笑,跟在忍冬身后进了花厅。

第116章 试探

荣华堂的花厅里最近新添了一张罗汉榻,锦念右脚先迈进门槛,一瞧便瞧见老太太正倚在榻上,后腰正垫着富贵团纹大迎枕,苏锦桐站在她身后给她捏肩膀。

察觉到厅里光线变暗,老太太眯眼朝门口望过来,看到锦念提着提盒进来,便道:“念姐儿回来了?”

锦念把提盒放在桌上,问安时,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老太太,眼皮虚浮,面色暗淡,原本的富态圆润此时瞧着竟有些刻板的棱角。

锦念暗暗吃了一惊,母亲说老太太不太好时,她还以为不过是一些头晕脑痛的小毛病,如今瞧着,却似乎大病了一场似的。

“孙女去淮安一个多月,您身体可好?”锦念说着,往罗汉榻靠近一步,想为老太太掖一掖被单。

老太太打量锦念,见她似乎比一个多月前要高了,便叹道:“祖母这什么都不缺,你回来就好,长途跋涉的,还带东西回来给我做甚。”

她伸手指了指锦念放在案几上的提盒,里面锦念装了几根百年人参和何首乌。

锦念笑着说是外祖母的心意,老太太听了又在锦念面前说了几句亲家的客套话,这才问起自己三儿子在淮安的近况:“你父亲还是那么忙吗?他可有跟你说过明年调任的事?”

锦念心下一凛,大伯父计划让父亲调任荆州的事,怕是还没跟老太太漏过口风,这些都是大人的事,锦念不好随意说,只得装不知情道:“父亲一直都很忙,在淮安时,原本答应要带孙女去玩两天的,最后都被公务占用了。”

老太太听了沉默点头,神情看起来恹恹的。

出乎锦念的意料,她原以为老太太会问她流民的事,可老太太却只字未提,甚至连问都没问锦念和苏子锋可有受伤之类的。

瞧着老太太精神不太利索的样子,说话时总有些心不在焉,锦念便起身告辞。

一直没有说话的苏锦桐突然道:“六妹好不容易回来了,我去送送六妹。”

她对着老太太笑了笑,抬头望向锦念。

老太太见她笑得乖巧,心下宽慰,看来罚她禁足了一个月,如今是知道要跟姐妹友爱相处了。

她和蔼跟锦念招呼道:“念姐儿,以前你姐姐不太懂事,如今她已知道做错了,之前的事,你别放在心上,你们总归是亲姐妹,今后是要守望相助的。今儿个就让你姐姐送送你,你们姐妹二人好好说说话。”

今后跟苏锦桐守望相助吗?锦念额头跳了跳,只希望她不要再来害自己便好!

如今苏锦桐主动示好,也不知脑袋又抽了什么风?

锦念望向苏锦桐,红唇微微抿着,看向锦念的杏眼里含着浅笑,脸上的笑容没了以前的张扬。

“那就有劳五姐了。”

她转身就出了花厅,苏锦桐跟在她身后,再后面紧跟着杜鹃和苏锦桐的丫鬟桂枝。

西斜的薄晖将她们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映倒在地上成了淡淡的暗影。

苏锦桐率先开口道:“上次,二姐花癣被外传的事,我跟六妹说是我传出去的,其实我是骗你的,真正泄密的人是平妈妈……你能原谅姐姐吗?”

她的语气似乎颇为尴尬,望向锦念的眼神带着几分真挚。

事实到底是如何,两人都心知肚明。如今还要把责任推到平妈妈身上去,当她是傻子吗?是不是以为像前世一样,她说什么,她就必须得听着?

以为被禁足了一个月,总有反省和收敛一些的,如今看来,还是毫无悔改之意!

锦念勾唇笑了笑,停步转身看向苏锦桐,道:“五姐送我出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事吗?那倒大可不必,五姐请回吧!”

她神情淡淡的,语气不软不硬,苏锦桐只觉得胸间气闷不已,屏了口气,问锦念道:“听说你们回扬州的路上遇到流民了,顾四哥……他可有受伤?”

顾四哥?锦念简直要气笑了,苏锦桐巴巴地送她出来,就是为探听顾彦宜的消息?原以为她怎么着也会问一句容姨娘和苏子锋的,然而,开了场白后,急巴巴地便探听起顾彦宜来。

苏锦桐对顾彦宜这份执着,只怕十头牛也拉不回了!

“顾四哥挺好的,五姐放心!”

锦念那不冷不热的语气,让苏锦桐心下颇不舒服,脑中甚至又闪过了不好的预感,从淮安到扬州这一路,两人朝夕相对,是不是苏锦念对顾四哥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顾四哥那样品貌和家世,有哪个女孩能抵挡得住?

还有顾四哥看苏锦念的眼神,若两人都在有意……可明明祖母说锦念对顾彦宜冷淡得恨,而且听容姨娘从淮安传给她的信中也提到过,过了年,苏锦念就要订给谢谦了

苏锦桐越想越觉得混乱,神色变幻不定,她捏紧双拳好一会才镇定了下来,有些僵硬道:“听说,遇到流民时,还是顾四哥护送六妹退回的宿州,六妹可有好好谢过顾四哥了?就是送一些他喜欢吃的吃食或者茶叶也是好的……”

这是想知道她跟顾彦宜有没有过多的接触吗?对苏锦桐这些无聊的试探,锦念突然感觉厌烦起来,索性道:“我自是口头上谢过了,若五姐觉得还不够,那就请五姐代劳,看看怎么谢过顾四哥才显诚心。”

她语气一直淡淡的,苏锦桐摸不准锦念说的是真是假,但有一点却听出来了,苏锦念也不知道顾四哥的喜好。那是不是可以认为,苏锦念和顾四哥没有过多的接触!

苏锦桐暗暗松了口气,她便笑着接过话头道:“自然是应该好好谢过顾四哥的……”

锦念眉头一跳,她不过是说说罢了,可按苏锦桐这个拗性,真不会代自己去感谢顾彦宜吧!

随她吧,若真去,丢脸的又不是自己!锦念张了张嘴,反对的话到嘴边到底没说出口。

两姐妹走到半路时,听说苏子锋和苏佑林已宝林庵返回,正从长街那边过来,苏锦桐这才想起自己的亲弟弟,带着桂枝去急匆匆地去了垂花门。

第117章 府中事

趁着抚花苑的晚膳还未备全,锦念先带杜鹃回了镜花小筑。

莺歌和林嬷嬷母女二人已送完土仪回来,俩人正在花厅说话,见到锦念回来,林嬷嬷便道:“杜鹃,小姐从淮安带回了许多东西,你同我一起去登记入库。”

杜鹃瞧了一眼锦念和莺歌,锦念正端坐着喝茶,对林嬷嬷的话没做任何反应,莺歌安静地垂手立在身侧。

瞧这阵势,想是莺歌有话对自家小姐说,杜鹃笑着说了声好,跟在林嬷嬷身后出了花厅。

锦念呷了口茶,铁观音的茶汤入口有些生涩,她微微皱眉放下茶盏。

莺歌见状,便道:“小姐染风寒才痊愈,还是别喝了铁观音了,喝些花茶来暧暧脾胃。”

锦念闻言,便睥了一眼莺歌,道:“林嬷嬷特意把杜鹃支开,难不成就是让你劝我别喝铁观音的?”

莺歌闻言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道:“小姐临去淮安前,曾吩咐找那容长脸婆子的事,我如今还是一点音讯也没有查到……”

锦念了然地点头:“先说说府里最近发生的事吧!”漫无目的的找人,只怕一时半会寻不着人,就如她们知道念安居士在广陵书院,一样见不着人。

莺歌松了口气,原本她还担心锦念会怪她办事不力的,毕竟找那婆子的事,没人比她更清楚自家小姐有多心急。

凝眉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绪,莺歌笑道:“最近府里可不太平,四房因为四老爷从青楼带回来的妓女,几乎成日都有热闹瞧,那妓女也是个手段极为厉害的人,倒比珍姑娘先封为姨娘了,如今府里都叫她一声杨姨娘呢。”

这么快就上位成姨娘,锦念倒是很惊讶:“看来是个比珍姨娘有心计的人了,老太太也不管吗?”

崔氏对苏佑栢的心意和霸道惯了的性子,如今横插一个人来争宠,崔氏竟不闹到老太太跟前去?

莺歌笑了:“老太太倒是想管呢,但她哪有那个心力,一来四老爷我行我素惯了,听不进劝。二来老太太最近为五小姐的事在操心。”

莺歌笑得有些幸灾乐祸,锦念眨眨眼,苏佑栢素来仰慕名士风雅,不听老太太的劝倒是在情理之中。

但凭着崔氏一门子心思都在苏佑栢身上,如今夫妻间多了个人,怎么着也应该会向老太太求助,老太太又素来疼爱小儿媳妇,定会站出来调解一番,再不济也会劝个雨露均沾的,怎么如今竟没了那个心力?

见锦念不解,莺歌便问道:“二小姐及笄时来的一位黄老夫人,小姐可记得?”

锦念眼珠子向左转了转,黄老夫人她怎么会不记得,黄府是扬州城里数得上的清贵人家,黄老太爷曾官到礼部侍郎。

只是好好的,怎么就扯到黄老夫人身上去?

莺歌也没再卖关子,正了正脸色道:“小姐去淮安后,五小姐虽被禁足在荣华堂,但老太太却开始频繁外出了,后来我去跟忍冬打听到,老太太是在给五小姐物色良缘,多番打听后便看上了黄老夫人家的嫡次孙。”

“那黄二公子年十七,长得肯定没顾公子那般好看,但也算上扬州城里有名的才子,虽只有秀才功名在身,但书院的夫子们都说后年黄二公子定能折桂,老太太便动了心思,亲自去黄府拜会了黄老夫人,还在黄老夫人面前提了五小姐和黄二公子的事,谁知,老黄夫人当场便叉开了话题。老太太不死心,回府后,又托族长夫人帮探听了口风,结果小姐你猜怎么着?”

锦念哪知怎么着了,她随手翻开了茶几上了话本,等着莺歌后面的话。

莺歌咽了口水,继续道:“据说族长夫人跟黄老夫人是手帕交,那黄老夫人便对族长夫人说了实话:苏府那个五丫头,一出生是记在了嫡母名下,但这也不能改变她庶出的事实!谁知道她本性随了她姨娘几分?!按着苏老太太对她三儿媳妇的态度,我瞧着那苏府的五丫头定也被她养得娇纵,我家二郎的媳妇,虽说不用当宗妇,但怎么着也得配个正经的嫡女……”

莺歌捏着嗓子,学了黄老夫人七分严肃的语气,听得锦念的嘴角不自觉的翘起来。

按着叔祖母那耿直的性子,定是将黄老夫人的原话一字不差的讲给了老太太听。在扬州城里,老太太走到哪里,向来都是人人都对她礼遇有加,何曾被人这般落面子,还是当着族长夫人的面前,谴责她最在意的两件事上!

锦念能够想象得出,在听了叔祖母传的话后,老太太那阴沉得似要滴水般的脸色。

“所以,就因为这事,老太太就跟生了一场大病似的了?”

这点打击,老太太活了几十年,锦念相信她不会这般轻易就被击垮的。

她记得,苏锦桐虽是庶出,但前世,也曾有官家子弟上门求娶的,只是后来不知为何老太太没答应。

莺歌摇头,笑得意味不明:“哪能呢,小姐你听我慢慢道来……被黄老夫人拒绝后,老太太气了几天,又把目光转向了扬州府马同知家的公子,虽说马公子家世不能跟黄公子相比,但也是家里的嫡长子,家里人口简单。老太太也是上心了,还自降身份亲自出面托杨夫人去探同知府马夫人的口风,两边大人一合计,这是成了!”

锦念惊诧得瞪大了眼睛,莺歌嘴里的扬州同知府的马公子,那不就是前世上门求娶苏锦桐的那个马公子?

按说,两人的父亲都是五品同知的官阶,算来也是门当户对的。只是,前世,那两人没走到一处,今生,难道有杨夫人的出面,这么快就定下了?

既然已是口头定下了,老太太还有什么可愁的?!难不成,后来男方又反悔了?

“五小姐打听到老太太的意思,便央着老太太,要求禁足满月后,自己去相看马公子,老太太想着马公子一表人才,若见了面五小姐定会同意这门亲事,便也同意了她的要求。”

锦念勾唇哂笑,因顾彦宜之故,苏锦桐便将苏锦妍患花癣之事外传,并嫁祸于她后,老太太怕是担心苏锦桐对顾彦宜不死心,如今苏锦桐同意相看,老太太又岂会拒绝?

莺歌笑叹:“谁料,因这次会面,扬州苏氏竟成了扬州城里最近的话题……”

第118章 旧事

锦念惊得“啪”地一声合上话本,不可置信地看向莺歌,能让扬州城都议论的,想来不是小事!

莺歌朝她轻轻点了点头,相看的过程出现了意外。

半个月前

苏锦桐终于解除了禁足。老太太便跟杨夫人通气,双方将相见的地点约在城外了梅花寺里。

时值隆冬,梅花寺的梅花已开始结了花骨朵。苏锦桐被关在荣华堂一个月,乘着相看的机会,她特意精心为自己做了装扮,烟柳罗的短袄将她往日的张扬压了下去,如今瞧着反倒多了几分淡然和娴静。

老太太很是宽慰,亲自张罗着马车和人手去了梅花寺。她们到时,杨夫人已携了杨茹和马夫人等在山寺门口。

马夫人出身书香世家,身上带着股淡淡的书卷气息。

几人进禅房里说话时,有杨夫人的丫鬟进来禀报:“得知夫人在此赏梅,马公子想进来给您请安。”

马公子便是马夫人的嫡长子,全名马越然。

正主出场,杨夫人、马夫人和老太太三人交换了眼神,让丫鬟去请马越然进来。

禅房里没有屏风可以回避外男,杨夫人给在场的人都互相做了介绍。

马越然身量颇高,跟苏锦桐问好时,目光突然像被吸住了一般,专注地看着苏锦桐,就连后来跟杨夫人说话时,眼角都不由自主地看向苏锦桐的方向。

苏锦桐神态自若,嘴角一直噙着微笑。

察觉到自己失态,马越然只觉得面上快要烧起来了。告退时,忍不住朝马夫人递了个眼神。

知儿莫若母,瞧着自家儿子眉眼间的喜意,马夫人心下便有了计较。

她看着苏锦桐,柔声笑道:“早就听闻苏府的五小姐是个喜书画的,我家大郎也常说,腹中有才气自华,如今见了五小姐,我这是信了……”

她褪下手中的祖母绿手镯,强拉着苏锦桐的手要给她带上。

苏锦桐有些错愕,慌乱中连连推脱。

马夫人便道:“长者赐不可辞!”

苏锦桐救助般地望向老太太,老太太正端着杯盏没发话。

她心下了然,老太太这是很满意这门亲事了,苏锦桐只好对着马夫人客气地道了谢。

在座的人心知肚明,马夫人母子二人是相上了苏府的五小姐了!

苏锦桐变得有些坐立不安,她向杨茹使了个眼色,轻声地跟老太太道:“祖母,我跟杨姐姐去外头看梅花了,若有好看的,给您摘一些回来。”

她小脸微红,老太太看着又惊又喜,这马公子一表人才,说不准桐姐儿这是自个相上人家了。

老太太慈爱地笑着点了点头,抱歉跟马夫人解释道:“这泼猴儿,今日突然面皮就变薄了。”

老太太言外之意是指苏锦桐因相看一事羞郝了。马夫人和杨夫人闻言便了然地笑了起来。

等苏锦桐和杨茹离开,禅房里的气氛更好了,三人围着茶几喝茶,又说了一会关于大盐商自杀的事。马夫人便跟老太太道:“我家小子是丁酉年腊月底生的,再过一个月便满十七了,我瞧着五小姐的个头,是比我家那小子小个三四岁吧?!”

马夫人这般说话,等于是在问生辰八字了。按理,杨夫人是媒人,理应由杨夫人问后告知两边,如今马夫人这般性急,老太太的惊讶之外又觉得与有荣焉,自家的乖孙女定是得了马夫人的青眼了。

老太太正犹豫要不要答话时,禅房门被从外面推开了。

马越然去而复返。

他恭敬地跟老太太和杨夫人都行了礼,随后木着一张脸,对杨夫人道:“劳烦知府夫人为我亲事奔走,但如今小侄身上并无半分功名,金榜题名前,小侄无意定亲。”

马越然将话说得斩钉截铁,脸上早没了适才的喜意。

在场的人惊愕得愣在当场,杨夫人是媒人,率先反应过来,冷声问道:“恕我直言,若马公子一直未能折桂,则亲事又该当如何?”

杨夫人斥问得有些强硬,马越然只是笑了笑,转身对自已母亲道:“弱冠之年未能金榜题名,婚姻自当听从父母之命!”

原本已算是板上订钉的事如今却又起波折,老太太脸色阴沉得似要滴出水来,她将茶盏扣在茶几上,冷眼看向马夫人。

马夫人不知儿子何故翻脸,有些担心地问道:“然儿,发生了何事?”

儿子从未跟她提过无意定亲一事,知道要来相看苏府姑娘前,还特意穿上了新做的秋锦袍。

就是刚才,明明就是对姑娘家有意了,如今却又搬出莫须有的金榜题名,马夫人直觉儿子出去后发生了她们不知道的事情。

对着自己的母亲,马越然勾唇苦笑:“母亲,什么事也没发生。只是沅有芷兮澧有兰,孩儿先行告退了……”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儿子是告诉她,他心另有所属?马夫人震惊得合不上嘴,不可置信地看向马越然。

马越然却没做过多的解释,笑了笑转身便出了禅房,留下神色莫明的诸人。

老太太和杨夫人读书不多,马越然说沅有芷兮澧有兰时并未在意,两人只知道苏锦桐的婚事黄了。

禅房的气氛变得沉闷起来,老太太冷冷哼一声,就着忍冬的手站了起来,道:“你去外面找五小姐,告诉她同知府这枝高枝,我们苏府高攀不起,你带她到寺门口汇合,我们回府……”

身为媒人的杨夫人有苦难言,出了这般大的纰漏,让扬州城里最体面的苏老太太被下了这么大的脸,怎么说她都有失察之过!

杨夫人甚至已经开始担心苏府自此之后会跟她疏远。她慌张地随着老太太站起来,转头狠狠睕一眼马夫人:“马夫人书香世家,教出的儿子果然是好样的……”

马夫人张张嘴,想说点什么,但最终什么话也没说出口,沉默地看着老太太和杨夫人怒气冲冲离去。

老太太沉着脸回到府里,气恨了两日终于想通了,瞧着马越然便觉得他过于刚愎自用,桐姐儿应该还能嫁得更好。

这么想着,老太太索性让佟妈妈找个黄道吉日,去官媒那问询了一圈,看看扬州城里还有哪些个青年才俊。

原以为马越然这事算是翻了过去,但佟妈妈神色匆匆地带回了坊间传闻。

“不知怎的,我们和同知府议亲失败的事被传了出去,如今城里都在传,原因是五小姐心仪他人,是马公子在替她背过错。”

第119章 谎言

对于半个月前发生的事,锦念能够想象得到,老太太在听了坊间传闻后该是何等的震惊。

就连锦念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双手无意识又捡起茶几上的话本,一圈圈地卷成圆筒,封皮的硬边角扎到手背,她才回过神来,纳罕地问莺歌道:“可知道五小姐那边,怎么说?”

前世,马越然上门求娶苏锦桐不成,此后便没了消息,一直到他跟苏子昂都中了二甲进士后,他才又重新被苏府的人提起。据说,吏部侍郎张维德相中了他,有意将独生女嫁他为妻,由此可推想出马越然的优秀。

这样的人,也不知苏锦桐到底跟他说了什么,竟让其甘愿得罪苏府也要把恶名背上。

莺歌嗤笑一声,道:“她不说,别人就不知道不成?也是她倒霉,跟马公子谈话时,被马府的丫鬟听了去,这事才被捅了出来。”

莺歌把当日苏锦桐跟马越然会面的情景大致说了。

锦念惊愕得瞪大了眼睛,为了毁掉正和同知府谈的亲事,苏锦桐竟跟马越然编造了谎言,声称自己有个竹马,双方家长都有意结亲。

只因男方发誓金榜题名前不谈婚事,老太太担心误了她,这才带她来跟马越然相亲。但苏锦桐自己决定再等三年,若跟马越然成了亲,心里还住着别人,对马越然不公。

锦念想象不出当时苏锦桐是如何的声情并茂,才会让被拒绝的马越然这般维护她!

算来,若苏锦桐真跟了马越然,倒是良缘一桩。

奈何苏锦桐爱作妖!

不过,锦念倒是佩服苏锦桐的聪明,将自己说成了坚贞重情的女子,如此一来,倒显得老太太有些势利了。

一向把苏锦桐当成心头肉,如今被倒打一耙,锦念都不知该用何词来形容老太太当时的心情。

“单是五小姐的亲事,还不足让府里成为扬州城的话题吧!说吧,府里还发生了些什么?”锦念挑眉看向莺歌。

莺歌眨眨眼:“容姨娘因感罪孽深重而出家、五小姐有情且坚贞,如今的苏府,名声更胜从前了!”

竟然是这样!

锦念凌乱了,容姨娘出家是因仕途利益所驱,苏锦桐拒婚是心另有所属。原本丑恶的事实真相,如今竟成了扬州城里人人称道的美德!

之前,顾彦宜曾跟她说过,要利用容姨娘出家之事在民众中制造舆论,也不知道现下扬州城里关于苏府的传闻,有没有顾彦宜的手笔在里头?

她揉了揉脑门,叹道:“那让老太太发病的原因定是,是跟顾四哥有关吧!”

莺歌闻言,面色古怪地笑了:“老太太逼问五小姐,五小姐说,若不能嫁给顾公子,她宁愿一生就待在苏府里,还说若老太太逼她,那索性送她出家了事……”

果然,根源还是在顾彦宜身上!

经过禁足一事后,苏锦桐对顾彦宜的心思似乎比从前更盛了,还因此出卖甚至威胁老太太,这叫向来把苏锦桐当成心头肉的老太太如何不气得病倒?

锦念倒是有些好奇,接下来,老太太会如何做?

“……老太太气得当场便头风发作,缓过气来便下了令,不许五小姐再见顾公子,也不许荣华堂的丫鬟在五小姐面前提起顾公子。”

所以,她从和顾彦宜从淮安回来,苏锦桐没能来迎接。适才送她回镜花小筑,是借机打听顾彦宜的消息!

苏锦桐对顾彦宜的爱慕已到了极尽变态的地步,锦念对此已心无感念:“五小姐的事我们听听便好,等过几日,你跟杜鹃一起打听念安居士的消息吧!”

府里没找到那婆子,薛秀才那条路也行不通了。如今,锦念只得又把希望寄托在念安居士身上。

莺歌沉吟片刻,不再说苏锦桐的事,而是反问锦念:“小姐在找容长脸婆子的事,杜鹃是不是也知道了?”

锦念看向莺歌,点了点头。

在淮安时,找薛秀才画画像,她并没刻意避开杜鹃,但杜鹃并没多问,照顾锦念也算周全。如今身边没人手,多一个杜鹃,说不准便能更快找到念安居士。

莺歌应诺,又道:“还有一事,大小姐来信说,元宵过后会回扬州省亲。”

锦念默了默,苏锦夕远嫁京城宁远候府,若是元宵后启程,回到扬州想来该是明年二三月份的时候。

苏锦夕是柳氏的女儿,前世今生,锦念跟她没亲近过,因此便没多说什么。

有丫鬟走过庑廊,然后在门口停步了。她轻手轻脚地扣门:“六小姐,夫人喊你去用晚膳!”

锦念到抚花苑时,谢氏正吩咐丫鬟把姜丝鸡汤端上桌。

晚膳过后,母女二人凑在茶几跟前说话。

谢氏看了又看自己女儿,见女儿脸上的婴儿肥减了几分,少女清丽的雏形跃然面上。她笑吟吟地问锦念:“在淮安,你大舅母对你印象如何?”

锦念额头一跳,母亲这是拐着弯问她亲事呢!

她只得装作毫不知情地笑道:“印象嘛,我是不知道,但大舅母对我很好。”

锦念把在淮安府时,谢大舅母精心地教她中馈,回扬州时,还不忘记跟吴太医拿血虚丹给她的事告诉了母亲。

谢氏闻言,眼眶便有些湿润,长嫂对女儿这般用心,让她这个生身母亲的都有些自愧不如。

她叮嘱锦念:“……等成了一家人,你可要好好孝敬你大舅母。”

谢氏心下思量着,等过年苏佑桦回扬州时,要跟他好好商量女儿跟谢谦的亲事。

锦念不知为何,心中突然就一紧,外祖母曾跟她提过,开了春便要将她跟谢谦的亲事订下。

如今,又听母亲说起她和谢谦的亲事,心下竟莫名地有些害怕,这是从前没有过的!她只好装作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

谢氏这才问起流民和容姨娘的事:“容姨娘的马车真的撞死了许多人吗?她能自感罪孽深重而出家,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锦念抚额,母亲想法这般简单,跟容姨娘争宠多年,竟还不了解容姨娘的为人,难怪外祖母总是放心不下她们。

不过,若跟母亲说出真相,只怕母亲连父亲都会怨恨上。

锦念想了想,索性笑道:“是撞死了十来人,容姨娘想是心下不安,这才决定带发修行,若能得菩萨点化,也是她的造化……”

第120章 入府

暮色四合,宝林庵渐渐响起敲打木鱼的“笃笃”声,在冬夜里尤显寂寥和空洞。

容姨娘倚在禅房门边,她已换上了海青,是宝林庵的尼姑强迫她换上的,后来又把她安排在这后倒座的禅房中。

灰色罗汉榻,素白蒲团,半卷卷了边角的经文,一盏青灯,这些便是禅房中所有的摆设。

苏子锋一行送她到宝林庵,去见过住持师太便匆匆离去,只留下一直跟在她身边侍候的丫鬟青桃。

此刻,青桃正站在庑廊下,两眼茫然地看着前方。

不远处,有一道小门,那是通往庵里各处院落的唯一通道。有两个上了年纪的老尼姑守在小门边,两人都木着一张脸,容姨娘注意到,自她住进禅房后,那两人互相间都没说过一句话。

就是对她这个被押进来的新居士,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仿似司空见惯了一般。

容姨娘气得发抖,右手紧紧抓住门框。若不是苏锦念,她怎会落到这般田地?在同知府,甚至在淮安城,谁见了她不都尊称她一声夫人!可如今,她的余生却要在这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忍受别人的漠视,甚至是呼来唤去。

容姨娘越想越觉得怒火快冲破头顶了,她索性高声叫道:“青杏,进来点灯。”

青杏吓了一跳,怯生生地观察了一眼容姨娘,见她正满眼厌恶地扫视房中的摆设,这才轻手轻脚地进了禅房。

“嚓”地一声,豆大的灯芯燃起,照不清三尺之外的地方。

容姨娘恨极了,她如今被关在这里,虽说是带发修行,但她心里明白,再回苏府已是遥遥无期。

该怎么办?她不能坐以待毙,害她的人还在府里锦衣玉食……可谁又能帮她?找锋哥儿和桐姐儿行不通,苏佑桦和老太太两人都发了话,那两个孩子如今只怕恨不得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在十尺见方的禅房里暴走了几圈后,容姨娘渐渐平静下来,她沉声问青杏:“你说,这个时候,薛碧容是不是已经跟谢府定下亲事了?”

如今这般处境,容姨娘还有心思关心别人,青杏犹疑了一会,模棱两可道:“应该是的吧……”

她们离开淮安时,只是打听到薛秀才请官学里的教喻大人出面,后来结果如何,倒是再未听薛府人提起。不过青杏猜想,有教喻大人出面,想来薛碧容定能心想事成。

薛碧容的境况,容姨娘比青杏知道得更清楚,这般发问,不过是想有个人附和自己。

她停步坐在罗汉榻上,伸手挽起有些长的衣袖,淡淡吩咐青杏道:“明日你便去寺院里走走,找个机会给薛碧容寄封信。”

容姨娘如今只被允许在后倒座的院子自由走动,青杏倒比她要自由得多。

青杏不解的看向容姨娘,要寄信也应该是寄给三老爷或是五小姐,再不济寄给三公子或老太太也成,怎么反倒想起薛碧容来?再说薛碧容远在淮安,能顶什么事!

况且,她们刚到庵里,正该低调的时候,若蹦跶太过,惹怒了庵里的监庵师太,只怕她行动也要受限。

见青杏犹豫,容姨娘勾唇冷笑:“你如今是看我落了难,开始怠慢于我吗?”

青杏倒是想,但她卖身契还捏在容姨娘手上,容姨娘一旦发起狠来……青杏想想,心下便有些不寒而栗。

罢了,容姨娘说什么便是什么,她听着就是。

努力扯了扯唇角,青杏好不容易将有些僵硬的脸色弄得柔和了些,恭声道:“夫人,奴婢打小便跟在您身边,对夫人一向忠心耿耿,这些年跟着您也算是开了眼界,如今虽到了庵里,却也比许多人家强许多,求夫人日后别再这般埋汰奴婢了……既然您吩咐了,我明日就到前边走走,找机会寄信给薛小姐。”

容姨娘闻言,脸色方才转好了些,她继续整理海青的斜襟,淡淡道:“我也不知为何,冥冥中总觉得碧容会是我的福星……”

青杏愣了愣,不知道如何接话。

身上的海青衣上还有许多褶皱,容姨娘突然没有了继续整理的念头,索性抄起经书胡乱翻看。

锦念回到苏府的当日,远在淮安的谢府开启了后门,有一顶粉红小轿随后安静地抬了进来。

薛碧容被安置在后院客房里,谢老太太忌讳薛碧容算是半个新人,打算等她入府满月后再将她打发到庄子上去。

对于谢老太太这些安排,薛碧容一无所知。

檐下的六角风灯亮起多时,客房里的红烛已燃到根部,偶尔有火花爆炸的“哔噜”声响起。薛碧容坐在临窗榻上,桃红色的短袄衬得她了上妆的小脸格外娇艳,像极了开到盛极、正待人采撷的花朵。

跟她进府的丫鬟柳青已出去多时,薛碧容在等她回来,双眼不时地朝门口张望,那里有庑廊一直蜿蜒向外,天已黑,她看不到尽头。

薛碧容快要失去耐性时,柳青提灯穿过庑廊,轻手轻脚推开半掩的房门。

薛碧容渐渐沉寂的心因此嘣嘣直跳,柳叶眉下的双眸变得清亮起来,她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看向丫鬟身后。

柳青暗暗叹了口气,低声道:“奴婢没能见到谢公子,他身边的小厮把我拦下,让我别打扰谢公子……小姐还是早些歇下吧,“

薛碧容的眼眸瞬间黯淡下来,转头望向窗棱外边,庑廊下空荡荡的,就连守夜婆子的人影也没有。

薛碧容有些不敢置信,容姨娘跟她讲,男人都是喜欢偷腥的猫,再凭着她的相貌,谢谦一样难过美人关。

今日是她入谢府为妾的日子,兄长把她送出薛府后,立即将她的名字从族谱中划去,自此之后,她唯一能依靠地便是谢谦一人,她须牢牢将谢谦套住!

只是,刚踏进客院时,薛碧容便明显感受到了薛府下人们对她的敌视,下人将她领入客房后,冷冷地瞪了她一眼便走开了。

薛碧容忐忑不安地等了一天,临近傍晚时,她终于看到谢谦往后院这边来了,想了想,她遣柳青跟过去找谢谦……

柳青回来,身后空无一人,薛碧容的心凉了半截,她像似安慰自己似的苦笑道:“谢公子在后院,想是在跟长辈说话,要不那小厮凭什么拦你?”

按常理,今日纳她入府,她和谢谦是要圆房的,那小厮应该知道才是。

第121章 亲近

谢谦的小厮凭什么拦住她……柳青脑海里闪过谢府丫鬟看她时,那鄙夷的眼神。

她是个规矩的人,向来有一说一,见到自家小姐那苦涩的笑容,柳青转过脸去,低声道:“小姐还是别胡乱猜测了……”

主仆多年,薛碧容听出柳青话里的言不由衷,顿时眉头微微皱起:“谢府今日的态度你也看到了,如今什么境况不用我说你也明白,还有什么听不得的?”至少得把情况都摸清了,还能好好想个对策。

自家小姐说得有理,柳青不再坚持,她叹了口气,低声道:“谢公子没有在跟长辈说话,而是一个人待在悠然居里。我回来的路上,听到府里的丫鬟在说,悠然居是她们表小姐住的,谢公子让人每日都打扫一遍。”

薛碧容愣了愣,反应过来,谢府丫鬟嘴里的表小姐,不正是扬州苏府六小姐苏锦念!

容姨娘曾跟她提过,谢老太太有意把苏锦念说给谢谦,如今谢谦这般作态,再加上谢府之前态度强硬地拒绝跟她提亲……薛碧容不敢再往下想,答案显而易见,在苏府人和谢谦眼里,她成了横插在谢谦和锦念之间的堵心什物。

红烛燃尽,入夜的寒气一寸寸侵入客房,薛碧容只觉得有寒气入脾,她冷得有点打颤,无法全神贯注地去想办法解决目前的窘境。

柳青见她神色变幻不定,又迟迟不肯睡下,心下担忧不已。

近一个月来,谢府拒绝向薛碧容提亲,薛秀才又逼迫她以死证清白,就是铁打人的也扛不住这连番的打击,更别是娇滴滴的薛碧容了。因此,还没被抬进谢府前,薛碧容就已病倒了。

“小姐,入夜天寒,您身体还没痊愈,早些安歇吧,您自己就懂药理,别再这般折腾自己了,谢公子他总有一天会来这看您的。”

“我不过看了两本医书,算什么懂得药理……”薛碧容话说得急,激起了一连串的“咳咳”咳嗽声。

柳青上前替她抚背,薛碧容把气理顺了,对柳青道:“你明日再去找谢公子,若他不肯相见,就跟他小厮说,我染了风寒,劳烦他帮请大夫来瞧瞧。”

……

每年春节前,谢府上至老太太下至粗使婆子,都会重新换一批新衣裳和首饰,衣裳由府里的针线房缝制,但首饰则去请外面的银楼打造。

今年由于老太太精神欠佳的缘故,首饰的样式迟迟定不下来。腊八节过后,柳氏跟老太术提议:“……眼看离过年没几天了,我看不如就买现成的,您看如何?”

经过半个月的调养,老太太的精神头好了不少,想了想,点头道:“那就让谢氏、许氏和崔氏带几个姐儿一起去吧!”

柳氏便道:“听说,玉器坊从来西域那里进了许多好玉,娘,您要不要也去挑挑?”

老太太摇头:“我年纪大了,就不跟你们这些年轻的凑热闹,让她们自去吧,你让跟车的人多留个心眼,别再给我出什么乱子。”

柳氏应下了,苏锦桐亲事的真相,她知道得清清楚楚。出府的那天,特意让老太太叫佟妈妈跟着苏锦桐。

在垂花门聚首时,锦念见到了崔氏,自上次因珍姑娘这事撕破脸皮后,她们第一次见面。

崔氏比以前清减了不少,脸上敷了一层白白的脂粉,脂粉扑得有点虚浮,整个人看上去有些僵硬。

锦念是小辈,她跟崔氏见礼,崔氏盯着她看了几息,生机勃勃的面孔像极了杨姨娘那张如花似玉的脸,她心下一阵气闷,瞪着锦念一眼转身跨步上马车。

锦念心下舒畅,唇边不可抑制地浮起笑容,看来新来的杨姨娘让崔氏头疼不少。

一旁苏锦绣目睹全过程,便拉着锦念的手便朝崔氏的马车扮了个鬼脸,锦念最终没忍住,轻笑出声。

苏锦桐趁机凑了过来,笑问:“三姐,六妹,有什么事这般好笑?”

与往日不同,她今日打扮得很素雅,身上一件淡紫色梅花暗纹短袄,头上插了根样式简单的玉簪,一脸笑意地望着苏锦绣和锦念两人。

对苏锦桐最近地亲近示好,锦念厌烦不已,她别过脸去跟谢氏讨论等会要选几件首饰。

苏锦绣看了一眼锦念,见她正和谢氏说得亲热,似乎一点都没有听苏锦桐的问话一般。暗暗觉得有些叹服,如今,锦念胆子是越来越大,居然敢甩脸给苏锦桐!

“啊,那个……前些日子,城里都在猜,到底是何方才俊,能让五妹这般情真意重等几年的?我和六妹便跟风也猜了几个,五妹想不想知道我们都猜了谁?”

苏锦绣笑嘻嘻地,苏锦桐闻言,笑容就僵了片刻:“三姐取笑我,外面的人不知实情,难不成三姐也不知道嘛,我那不过是拒绝马公子的借口……”

佟妈妈见她竟这般大喇喇地谈起亲事,不动声色地打断道:“五小姐,上车去吧,等二小姐来了,我们就该出发了。”

辰时三刻,她们一行主子婆子近二十人,颇有些浩荡地去了扬州城里最大的银楼—金玉满楼。

掌柜的见来人是最近被扬州城赞誉有加的苏府,恭敬地带他们进了里头包间,上了最好的茶,又吩咐楼里的伙计把最新样式的首饰都端来让她们选。

锦念给自己选了一对样铜钱样式的金钗,又选了一些珠花便不动了,她回扬州前,外祖母给了她许多,只怕这几年的首饰她都不用发愁了。倒是外祖母给的宝石,也不知该怎么镶到首鉓上?

谢氏挑好了几个生肖金缨络,此时正在挑头鉓,锦念在一边看着,苏锦桐过来了,问谢氏道:“母亲,六妹,你们觉得哪个好看些?”

苏锦桐手里拿着两枝金步摇,一枝铸成喜鹊登枝,一枝铸成缠枝花纹,满脸的纠结。

谢氏有些意外,想不到苏锦桐会主动亲近她,便笑道:“喜鹊登枝看着新颖些,缠枝花纹中规中矩,各有各的好,看你喜欢哪种了。”

谢氏说完,不忘看向锦念征求她的意见,锦念只好道:“我和娘亲的看法一样。”

一行人在金玉满楼徘徊了两个多时辰,午时都过了,这才心满意足去了锦春楼。今日,她们要在锦楼春用午膳。

马车刚在锦春楼门前停下,锦念就听到苏锦桐吩咐佟妈妈:“佟妈妈,我想了想,还是选那个缠枝花纹的步摇好,过年带着见人也不打眼,你返回去帮我买下来吧。”

第122章 备礼

从金玉满楼出来,苏锦桐又让佟妈妈返回去,买下另一支步摇,对此,苏府诸人见惯不惯。

苏锦绣给锦念递了一个“就知道她会如此”的表情,锦念挽着谢氏的胳膊抿嘴笑。

锦春楼一早便得了消息,今日东家几位夫人和小姐要在楼里用午膳,苏府的马车刚在锦春楼停下,掌柜的便迎了出来,垂着手恭恭敬敬地道:“外头冷,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和几小姐,请随我来。”

许氏是众人里辈分最高的,她让掌柜的在前面引路,招呼众人跟上:“锦春楼虽说是自家的产业,但自打二爷身体反反复复之后,我也甚少有空来,今日我们可得把招牌菜都点上了……”

崔氏最近心情不好,闻言没答话,谢氏却有些感慨道:“自三爷去淮安上任,我也是再没来过锦春楼了……”

锦念听母亲说得伤感,用力捏了捏母亲的手臂。

众人鱼贯踏入锦春楼,佟妈妈却犹豫了,出门前,老太太叮嘱她要看好五小姐,若她走开,苏锦桐在楼里出什么差池,那她可就愧对老太太的信任了。

“我们回府时再顺道买步摇也一样!”

眼看众人便要消失在门口,苏锦桐眉头微皱,扫了佟妈妈一眼,道:“锦春楼在东大街,金玉满楼在南大街,如何会顺路?锦春楼是自家的酒楼,这里还有母亲,两位婶娘,就这样佟妈妈还担心我出什么差错不成?”

苏锦桐有点气,也不管佟妈妈有没有应下,快步跟上了苏府诸人。

佟妈妈心下为难,想了想,她跟上苏锦桐,道:“我还是跟小姐上楼吧,等小姐跟二夫人她们汇合了,我立刻返回去买那支步摇。”

苏锦桐加快脚步没说话,佟妈妈是老太太派来看她的,只要她同意回去取步摇,其他的就随她意。

掌柜的领着她们上了三楼,苏锦绣上前一步问锦念:“六妹,你可还记得这间包间?”包间门上有“明月轩”三个鎏金行书。

锦念笑着点头,她怎么会不记得,就是在这间包间门口,她和苏锦绣第一次见到李烈,还跟他换了最后一份蟹黄汤包。又想到在扬州城外驿站里,李烈那天晚上跟她说和杨茹的婚事,锦念沉默叹气。

一行人围着圆桌坐下,掌柜让伙计上茶,又给三位夫人都拿了菜谱,许氏就问几位小姐想吃什么。

苏锦妍和锦念都没有说话,苏锦桐眼珠子转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二伯母,我想吃符离烧鸡。”

许氏让掌柜的记下,等菜都点齐了,掌柜的便道:“……符离烧鸡不是我们酒楼的招牌菜,没有现成做好的,还劳夫人小姐担待担待,多等些时辰。”

许氏点头让掌柜的下去准备,今日她们要买的首饰都买齐了,不在乎多等一时半刻。

苏锦桐给三位夫人都斟了茶,待到谢氏抿了一口放下茶盏,她便问谢氏:“母亲,准备过年了,父亲应该快要从淮安回来了吧?”

谢氏笑了笑点头说是。

苏锦桐就道:“年初时,父亲专门给我从淮安寄了玉玺回来,如今父亲快回来了,要不我也给父亲准备一件礼物好了,您说我给父准备一方翕砚如何?”

一旁的许氏闻言,便插话道:“……我们桐姐儿就是有孝心,哪像她三姐这般,每年过年的红包拿不少,可就从没见她孝敬过我什么。”

许氏挑眉戏谑地看着自己女儿,苏锦绣气呼呼的嘟嘴不说话,众人见状,不由得哄笑起来。

苏锦桐顺势站起来:“二伯母都这般说了,我若不给父亲准备一份礼,岂不是让二伯母闪了舌头……母亲,趁着等菜的功夫,我这就去怀墨书斋给父亲淘一块好翕,六妹,你也给父亲备一份礼吧!”

苏锦桐说要去怀墨书斋,锦念心下就寻思着,前些日子她吩咐莺歌和杜鹃找念安居士的事,怀墨书斋里有常有念安居士的作画,她不如跟着去碰碰运气好了。

如今苏锦桐相邀,锦念看了一眼苏锦桐,道:“五姐说的是,我也去看看有没有澄心纸。”

两个女儿都说要给父亲表表孝心,谢氏心里替苏佑桦高兴,招呼跟车的杜妈妈和莺歌,让她们跟着去。

姐妹俩出了明月轩,好巧不巧的,她们在走廊遇到了杨茹,她是跟杨夫人出来的,订的也是之前李烈用过的醉翁轩包间。

锦念目光微闪,她在这个地方,一次巧遇李烈,一次巧遇杨茹,兴许冥冥之中,李烈和杨茹今生能缔结良缘。

两人跟杨茹打了招呼,杨茹看着锦念问她:“前几日听说你在宿州遇到流民,我还担心了好一阵,你可有大碍?”

苏锦念笑了笑:“劳杨姐姐担心,家里的护院护我退回宿州城,刚好路上又遇大雪,我染风寒在宿州城耽搁了几日。”

杨茹便有些唏嘘:“亏得了你带了许多护院,要不可不是染风寒这般简单了。”

苏锦桐正探头往楼下看,闻言便收回身子道:“阿茹,你是不知道,护送六妹回宿州时,我们护院可死了好些人,可不是人人都像英国公这般英勇……先不跟你说了,我出去买东西,回头再给杨夫人请安。”

她有些火急火寮地去拉锦念,杨茹听她提到李烈,面色就微红,郝然地侧身让她们过去。

锦念皱皱眉,不动声色地挣脱了苏锦桐的手,她们两人面和心不和,没外人在场时,锦念嗝应做这些表面的功夫。

怀墨书斋和锦春一样,都处在东大街,但怀墨书斋却在街尾,从锦春楼坐马车过去,得花上小半时辰。

在车上时,锦念问苏锦桐:“杨姐姐和英国公的婚期,可定下了?”按理,亲事订下来后,李烈和杨茹应该很快要完婚了。他们是八月份订的亲,杨茹今年十六,李烈瞧着也不小了。

苏锦桐撩开车帘看窗外,大街上到处是人,好些铺子在甩开嗓门叫卖,还有些卖杂耍的,围了许多人。

她看了看,放下车帘:“我没听阿茹提过婚期,据说英国公从西南回京后,皇上要启用他,如今正忙着朝廷的事。”

第123章 私见

李烈和杨茹的婚期竟还没定下!锦念颇觉意外,按苏锦桐这个说法,李烈是因公务繁忙耽误了婚期,只是李烈的婚事,不都由他的婶娘——国公府的二夫人操持的吗?

那晚扬州城外驿站,李烈说的话锦念记忆犹新,他说:“六小姐一定是没见过像我这样窝囊的国公爷,连亲事都操纵在别人手中。”

苏锦桐见她没接话,便又道:“不过,杨夫人已经在为阿茹准备嫁妆了,阿茹的嫁衣就差凤凰图的部分还未完成,等婚期定下也不会手忙脚乱的……”

锦念附和地点点头。

不过,如今婚期迟迟未定,锦念不无恶意地猜测,李烈许是和他婶娘闹翻了!

关于李烈和杨茹的婚事,两人没再多说,一左一右地靠在车厢往窗外看。临近过年,街上人来人往的,她们的马车走走停停。

苏锦桐显得有些心浮气躁,不时地掀开车帘往外看,嘴里抱怨道:“这些人真烦人,怎么都赶在今日上街。”

锦念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苏锦桐这是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见她没附和,苏锦桐眼珠子转了转,伸手便往广袖里探去:“……六妹,你觉得这个如何?”

锦念收回目光望去,苏锦桐手里多了一把折扇,折扇已展开,扇面是一幅山水画。

大冬天的带把扇子出门,锦念皱皱眉,应付道:“挺好的。”见她敷衍,苏锦桐不动声色的勾唇嗤笑。

马车停在怀墨书斋,立即就有小伙计引她们进去,苏锦桐让伙计带去砚台,锦念就在柜台问掌柜有没有澄心纸,她是以买澄心纸的由头出来的,总不能问都不问一句。

如同前次一样,掌柜地告诉她:“怀墨书斋是许久没进到澄心纸了……”顿了顿,他问锦念,“小姐,上次你看上了念安居士的画,今日可是凑钱来买海棠花开图了?”

掌柜乐呵呵地看着她笑,锦念惊讶,掌柜竟然还记得她!上次在这里,她问看了念安居士的海棠花开图,掌柜开价三百两,她推辞说日后攒够钱再来买!

没想到掌柜还记得这茬!

锦念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问掌柜道:“念安居士最近可有新画拿来?”

“念安居士很久没来新画了,倒是那幅海棠花开图还在,小姐这回可是要带走?”掌柜转身从身后的架子上取下一幅卷轴,“哗啦”一声便打开让锦念看。

锦念醉翁之意不在酒,听说念安居士再没新画过来,心道掌柜怕也是没念安居士的消息了,她抱歉地朝掌柜摇头,让他把画收走。

恰巧,苏锦桐过来了,她身后跟着沙泉,沙泉见到锦念就上来跟她见礼,他是来书斋买笔墨的。

锦念目光微闪,不动声色地环顾一圈书斋,没有顾彦宜的身影。

她心下暗暗松了口气,一旁的苏锦桐就问:“这画就是大哥上次说的,那个什么念安居士的画吗?”

掌柜还没来得及圈起画轴,苏锦桐就指着画上的印鉴问,印鉴上雕有念安居士四个字。

锦念点头,苏锦桐就指着画说:“画得还算凑合吧,不过又不是什么名家之作,海棠花用色也偏淡了些,六妹你还是别买了!走,跟我去里间看洮砚。”

锦念笑笑,苏锦桐对念安居士作画的评价她不予与评论,但洮砚啊……苏锦桐果然是大手笔!

关于洮砚,鉴赏家就曾评价其绿如蓝,润如玉,发墨不减端溪下砚,然石在大河深水之底,非人力所致,得之为无价之宝。

也因此,对于名家雕刻的砚台、名人字画等都属于贵重物,书斋专门避了清静敞亮的地方让客人鉴赏。

锦念朝门口看去,有伙计正带着客人进来,沙泉正挑选纸墨。苏锦桐扯了一下她手臂,叫她快走,锦念没再挣扎,跟在苏锦桐身后进了里间。

里间布置得简单,一张黑檀案桌,两把圈椅,桌椅依窗而靠,窗外植有几株红梅,正值花期,枝头上有几朵正迎风绽放。

姐妹俩坐下,杜妈妈垂手立在桌旁,伙计给她们倒茶:“两位稍等,我去请掌柜拿砚台过来。”

伙计出去后,锦念便站起来看窗外的梅花,除了枝头有几朵已开放,枝桠上也结了许多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吱呀”一声,门口传来开门声,想是掌柜进来了,锦念忙收回目光,转头望向门口。

门口处,顾彦宜正看向她,他披了件锦灰鼠的披风,看着比往日沉稳了许多。

四目相对,顾彦宜勾唇笑了笑,不知怎的,锦念心下一紧,神色莫明地看向苏锦桐。

苏锦桐站起来,笑道:“顾四哥,你来了……”

顾彦宜嗯了一声,迈步朝案桌这边来:“找我何事?”

他在离案桌三步之处停下,淡淡地发问。

她和苏锦桐找顾彦宜?锦念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她这是被苏锦桐算计了!

最近,苏锦桐一直在特意亲近她,以为苏锦桐只是想从她这探听顾彦宜的事。竟不知,从选步摇,到遣佟妈妈返回金玉满楼,再到说要给父亲备礼物,苏锦桐的最终目的,是来怀墨书斋私见顾彦宜!

这样的苏锦桐,完全遗传了容姨娘的玲珑心思。

锦念的怒火“噌噌”直往上冒,她冷眼扫视苏锦桐,对顾彦宜道:“顾四哥误会了,不是我找的你……杜妈妈,我们走!”

抬脚便要往门口走去,苏锦桐伸手拉住她,急道:“六妹,是我要见顾四哥的。”

她说着,转头便对顾彦宜道:“六妹从淮安归家,幸得有顾四哥一路相护,才让六妹免受流民的冲撞。六妹跟我说过,她还未好好谢过你,我就想,我身为她的亲姐姐,就代她给顾四哥备了一份礼!”

上次她不过说说,苏锦桐竟装痴扮哑地当真,还把话说得这般冠冕堂皇!锦念替她害臊得得面上都快烧起来了,她朝杜妈妈使了个眼色,示意让她拉开苏锦桐的手。

杜妈妈上前使劲分开两姐妹,一得挣脱,锦念就朝门口走去。

岂料,沙泉不知何时已守在门口,见锦念要出去,他顺手将门“嘣”的从外面关上!

第124章 一箭双雕

沙泉突然从外面关上门,锦念又惊又怕,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何事,她戒备地看着顾彦宜和苏锦桐:“你们想干什么?”

尽管强装镇定,锦念的声音仍然止不住地颤抖。

前世,她就是这样,与一个外男被关在一个屋里,之后所有厄运随之而来……如今房门突然毫无预兆的关上,如何叫她不害怕和多想?

杜妈妈已快步上前用力拉门,门却丝蚊不动!她又用力拍打门板,高声喊道:“开门,开门……”

门外没动静,回答她的是顾彦宜清冷的声音:“别费力气了,没我允许,这门是不会打开的。”

听顾彦宜这般说话,杜妈妈立即想起府里不能公开说的秘密,是关于苏锦桐的亲事与及苏锦桐跟顾彦宜的牵扯……

想到这,她立即护犊子似的将锦念挡到身后,冷声斥道:“两位要会面,用不着我们六小姐做见证吧,开门,让我们离开!”

顾彦宜没想到锦念反应这般大,脸色因急怒变得有些酡红。杜妈妈话里话外无不在说他是和苏锦桐在私会。

可若情非得已,他也不会把门关上。

昨日,有叫花子上门给他传口讯:护送之情未报,明日午时怀墨书斋一叙。

他自是知道锦念不会主动找他,只怕她如今还怄他的气呢!本想置之不理,又想到别人冒充她传口信,瞧着她性子,定是要被别人给算计了!

他坐不住了,今日早早便来了怀墨书斋,她们刚下马车他果然瞧她也来了……

他叹了口气,看着锦念道:“六妹妹别误会,等把话说开了,我立刻走。”

锦念气极,冷笑道:“说话就说话,好好的何故让人关上门?”

何故关门?听锦念这般发问,顾彦宜就有点生气,她就是这么想撮合他和别人?她怎么就不明白他的心思?

又看了一眼锦念,顾彦宜沉默地往窗边站。

苏锦桐见气氛紧张起来,暗怪锦念乍呼呼的小题大做,面上却无奈道:“六妹,姐姐不过是想谢谢宜哥哥,我没有恶意的,你看,这是我准备送给宜哥哥的扇子。”

她说着,手执扇子朝锦念晃了晃。

锦念警惕地朝两人望去,顾彦宜冷脸看着苏锦桐,一边的苏锦桐却正面露责备地看着锦念。

瞧着两人神态各异,锦念心下稍安。

冷哼一声,锦念顺着苏锦桐的话便道:“那就多谢五姐一片好心,既然礼物已送到,还请顾四哥笑纳了,出来多时,我们该回去了!”

苏锦桐闻言,便站到顾彦宜面前,将扇子递他,笑道:“一份薄礼,聊表心意,还请宜哥哥不要见笑。”

她面上笑得柔和,双眼亮晶晶地盯着顾彦宜看。

顾彦宜转过身去,对窗外缓缓打开扇子,看了一眼,面无表情道:“是把好扇,广东来的火画扇,扇面的山水画出自山水画名家郭熙之手。”

苏锦桐便笑着点头:“难得宜哥哥一眼便认出来了,在车上时,我也给六妹妹看过,她这个比我擅长评鉴画艺的人,可是半天也认不出来呢……宜哥哥你看,郭熙壮年时所作之画,山石喜用‘卷云’之法,有鉴赏基础的人一眼便能看出来,你说是吧,六妹?”

她手指着画上的山峰给顾彦宜看,眼睛却似笑非笑地向锦念看来。

擅长鉴赏画艺?锦念眼珠转了转,随即明白过来,苏锦桐是在说,六月份他们在后山避暑时画作评鉴比试。

锦念唇角不自觉间便勾起讽笑,苏锦桐果真是好心计,都是猴年马月的事了,如今又拿来说项。这是想用这扇子达到一箭双雕之效呢,既可以揭穿她并不擅长鉴赏画作的事实,又可以借此亲近顾彦宜!

深吸一口气,锦念只是笑笑没说话,相比这个时候跟苏锦桐斗气,她更急于离开此地:“既然扇子也送了,顾四哥也收下了,顾四哥还是让沙泉开门吧!”

苏锦桐也担心在外耽搁太久了,佟妈妈回到锦春楼时不见她,定会赶来书斋找她,那她私下见顾彦宜之事只怕兜不住了。

听到锦念又一次催促离开,她把心一横,走到顾彦宜面前,郑重道:“如今扬州城里的关于我的传言不少,那些传言半真半假,我出来一趟不容易,只是有一句话我想对宜哥哥说很久了……”

说到这里,苏锦桐目露期待地等顾彦宜发问。当日,顾彦宜在老太太面前拐着弯拒绝了跟她的亲事,老太太拉不下脸来挑明是她和自己相上顾彦宜了。

后来她被禁足,反思自己过错时,她内心并不认为泄露苏锦妍患花癣之症来陷害苏锦念有多大过错,苏锦念这样愚弱的人,今后嫁入深宅大院中免不了成为妻妾相斗的牺牲品,她只不过让这个结果提前而已。

因此,禁足期间,想得最多的便是为何宜哥哥不喜欢自己?论才学,她是几姐妹里最好的,论相貌,她自认并不比苏锦念差几分……

思来想去,她想到那日后山上,她跟苏锦念比鉴赏顾大学士仿的《渔居读》,苏锦念侥幸赢了自己后,宜哥哥看苏锦念不同于别人的目光……

所以,宜哥哥不喜欢自己而喜欢苏锦念,完全是因为那鉴赏画作的水平!那就由她当着宜哥哥的面,揭露苏锦念在鉴赏画作上实际就是个草包!老太太放不下身份来跟宜哥哥挑明她的爱慕,那也由她来当面跟宜哥哥说!

“宜哥哥不想知道我想对你说什么话吗?”久不见顾彦宜接话,苏锦桐索性问出来。

眼瞧着苏锦桐看他时那痴恋的目光,顾彦宜心下一阵厌烦,他对不喜欢的东西,总怀有一总强烈的排斥和厌恶。他闭了闭眼睛,忍住出手打伤苏锦桐那双眼睛的冲动,淡淡道:“我没兴趣听苏五小姐的疯言疯语。扇子,请收回,苏锦念欠我的情,自然由她自己来还,苏五小姐切莫一厢情愿。”

他深邃的眸子变得阴沉无比,“啪”地一声将扇子随手丢在桌面上,沉声地唤了句“沙泉”,房门应声而开。

苏锦桐、甚至就连锦念都想不到,顾彦宜会突然翻脸,姐妹二人呆愣地看着顾彦宜走向门口。

第125章 争吵

里间的门一打开,顾彦宜迈步而出,一股冷风随之灌入。

锦念下意识地打了个寒噤,回过神来,没等她有进一步动作,就听苏锦桐喃喃道:“……他说我疯言疯语,一厢情愿!”

苏锦桐的泪水猝不及防掉落,以前宜哥哥叫她锦桐妹妹,如今却改口成了陌生苏五小姐。

想想就觉得讽刺,有两个多月没见他了,她精心策划,满心欢喜地来见他,谁知……

这是锦念头一次见苏锦桐这般狼狈,泪水弄花了脸上的脂粉,滴落在胸前,淡紫色的短袄很快被洇湿一片。

原本还因为苏锦桐的算计而恼怒异常,如今看苏锦桐这般模样,她顿了顿,淡淡道:“我去门口等你,你收拾一下,我们立即返回锦春楼跟母亲她们会合。”

方才顾彦宜出去时,也不知道书斋里有不有其他人看到,若苏锦桐就这么出去,难保城里又要起流言。

苏锦桐原也不指望锦念会安慰她,但如今见锦念态度异常冷淡,她抽咽了两下,突然鬼迷心窍般地大声问道:“他这般对我,你看了很满意吧?”

锦念本不想回答,但对上苏锦桐固执的目光,她冷嗤道:“怎么,有胆量做出来了,还担心别人怎么看你吗?”

锦念似笑非的,羞怒和妒火瞬间便吞噬了苏锦桐:“他一路护你从淮安回扬州,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苏锦念,我不许你喜欢他!你懦弱,愚笨,你凭什么喜欢他……”若不是苏锦念勾引了宜哥哥,宜哥哥如何会这般待自己?

被苏锦桐指着鼻梁骨辱骂,锦念心一冷,微曲着小手渐渐张开。

只听“啪”的一声,漫骂声戛然而止,苏锦桐脸上呈现清楚的指痕。

她捂着脸,满眼不可置信地瞪着锦念看。

锦念揉了揉手掌,笑道:“我自然知道自己浑身一无是处,不像五姐你胆大聪慧学识好,可那又怎样?你喜欢的顾彦宜照样对你的好不屑一顾!”

杜妈妈还是头一次见锦念这般强势,她怕苏锦桐发起疯来锦念会吃亏,不动声色的侧跨一步挡在苏锦桐身前。

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锦念抬手就给她一巴掌,字字句又落在她痛处,苏锦桐只觉得气血翻涌:“你凭什么打我?”

凭什么?锦念冷笑:“你肆意妄为,利用顾祖母对你的宠爱,编造谎言来拒婚。又不知道要检点,私约外男,还不睦姐妹,张口闭口便诋毁亲妹妹,这一巴掌,我是替父亲教训你的,望你日后说话做事前,先过过脑!”

苏锦桐恨不得将锦念的嘴撕烂,她往前一步,面前的杜妈妈却一步不让的挡在她身前。

苏锦桐何曾经历过今天这般的窝囊,她叫嚣道:“苏锦念,祖母不会放过你的……”从小到大,任她再怎么胡闹,老太太最多罚她下跪,何曾亲手动过她一根手指头?

想拿老太太威胁她?锦念不由冷笑:“五姐,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锦念赌苏锦桐不敢告诉老太太,否则她刚才便不会动手。老太太下令不许苏锦桐见顾彦宜,若不是怕母亲受到牵连,锦念都想把这消息透出去给老太太知道,免得苏锦桐老找她生事。

苏锦桐气得说不出话来。锦念话里的意思她自然知道,若是老太太知道今天的事,只怕日后真的再也不会管她和顾彦宜的事了,说不准还会禁了她的足!

见苏锦桐不说话,锦念拿起桌上的扇子递给苏锦桐道:“我看五姐今日是挑不到好砚台了,不如就将这把扇子送与父亲!”

“今日所有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了……”

扇子被随意地塞进苏锦桐的怀时,锦念迈步先出了里间。

苏锦桐想着顾彦宜和锦念的所作所为,脸色阴沉不定却又觉得无计可施。

杜妈妈快步跟上锦念,小声问道:“小姐,今日这事,可要让夫人知道?”

锦念点点头,今日苏铜桐这般精心的安排,她一点也没察觉出不妥来,瞧着苏锦桐这模样,只怕她对顾彦宜不死心,说不准哪天就会利用上母亲了,母亲没什么心眼,她得跟母亲提个醒。

锦念和杜妈妈刚出书斋,守在马车边的立即莺歌迎上来,她给锦念披上银灰梅花底披风:“我看到顾公子和沙泉刚刚离开…”

锦念沉默点头,下意识地环顾四周,书斋里寥寥几人,街上行人来往穿梭,她没有看到顾彦宜。适才顾彦宜突然翻脸,还说她欠的他的情由她自己来还,他一脸的肃然,让她不由得想起,在山上时他也曾说过要她感谢他的话……

主仆三人立在马车边,久不见苏锦桐出来,莺歌在她身侧低声道:“五小姐还没选好吗?只怕二夫人她们等急了。”

锦念在想今天发生的事情,闻言默然,吩咐杜妈妈道:“妈妈还是进去给五小姐收拾一下,收拾好就立即带她出来。”佟妈妈从金玉满楼返回锦春楼,若见不到苏锦桐定会往这边赶来,只怕有一丝异样都会让她起疑心。

小半柱香的功夫,杜妈妈携苏锦桐出来,她脸上已重新敷了一层粉,右脸的掌印已消褪无踪。

见锦念在打量她,苏锦桐冷冷地睨了一眼,冷声吩咐莺歌:“起帘。”

锦念笑笑,示意莺歌给苏锦桐掀开车帘,还未等她们上完车,果见佟妈妈一脸急色地赶来。

“听三夫人说,五小姐和六小姐来这给三爷选礼物,如今可是选好了?我替几位夫人走一趟,来叫两位小姐回去开席呢……”佟妈妈不动声色地打量苏锦桐,见她一面无表情,其他几人也无异样,暗暗松了口气。

佟妈妈来此的真正目的,没人比苏锦桐更清楚,但她说话又让人挑不出刺来,苏锦桐心下气结又发作不得,只好冷哼一声,率先上了马车。

锦念给杜妈妈使了个眼色,杜妈妈会意,上前一步挽过佟妈妈的手道:“两位小姐都没相中合意的,正想着要不要在私库里挑选合意的送给三老爷呢!辛苦老姐儿跑一趟了……”

几句话说得服帖,佟妈妈心下舒坦不少,适才听闻谢氏竟同意苏锦桐去书斋时,她心下慌得很,还暗怪谢氏多事。

正待客套几句,苏锦桐隔着车窗帘沉声道:“还走不走?”

锦念勾勾唇角,迈步上了马车。

第126章 想法

腊八节过后,年味越来越浓。

柳氏给回事处的妈妈分配任务,将府里每处院子都重新装扮了,金桔树几日前就从暧房里移出,陆陆续续被送往每个院子,庑廊下都换下了新的红灯笼,府里到处都喜气洋洋的。

苏佑林和苏佑桦赶在除外前一天,风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锦念去荣华堂请安时,两位老爷正给老太太磕响头,老太太坐在太师椅上,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个儿子,欣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请完安,老太太问起两个儿子开春后调任一事:“老大,你入阁一事,顾大学士那边可有确切的消息了?”

苏佑林年过四十,唇上留有一缕胡须,刚到家,还穿着二品的官服。

听到老太太在问他,思虑一会,方才缓缓道:“想来**不离十,儿子也在等上任书。”

他是二品的地方大员,论功绩,自觉不比其他人差,奈何离京外任近十年,资历和在京城根基还是浅了。再加上京城里党派之争日渐激烈,他想要入阁,更是难上加难。

京城,他是终须要回去的!游离在权力中心太久,家族的影响力便也渐渐消弱,该疏通的关系已疏通,眼下也唯有等待一条路。

老太太闻言,叹了口气道:“当年,你父亲要入阁,也是经历了一番波折,你也不必心急。”

苏佑桦便笑了:“父亲品学卓然,儿子若能随父亲几分,便也无忧了。”

老太太也没什么好的建议,又见儿子说笑全然没忧愁之意,便也不再多说他的事,转头又问起苏佑桦:“老三想调回扬州,这事你办妥了吧?”

回扬州?兄弟俩相互对视了一瞬,苏佑桦有些小意道:“是儿子的不是,儿子谋的是荆州同知一职。”

“老三,这是怎么回事?”同级调任,还调出了富庶的两淮地区,这跟贬官又有何区别?

也没听说他闯了祸,或是得罪了上官,怎么就下调去了荆州?老大苦苦周旋,好不容易有望调离荆州,老三怎又往里跳?

三房的人,就没一个让她省心的!

老太太将茶盏放下,沉着脸等苏佑桦回答。

一边的锦念目光微闪,若老太太知道是她劝说父亲调离两淮地区,少不得要责罚于她。她抿唇看了父亲一眼,低下头等父亲的回答。

苏佑桦见老太太动怒,心下便有些惶惶,恭敬道:“两淮地区因盐税一事不太平,反而荆州被大哥整治得极好,我不求政绩卓效,但求不给大哥添麻烦。谋荆州同知一职就当是积攒资历。等大哥在京城站稳了脚跟,若母亲想回京去,儿子自当请大哥周旋,随调京城,也好在母亲膝下尽孝……”

扬州最大盐商顾敏德畏罪自杀一事,老太太自然知道。如今听三儿子这般说,她沉默凝眉,老三调荆州这事怕是跟老大商量好的,一沾盐税,弄不好也真会身败名裂……

见老太太久不发话,下边的人都低着头,不敢再发一言。

锦念却却暗暗吃惊,前世,大伯父入阁后的第三年,也就是她十五岁那年,扬州苏氏将府邸迁到了京城。

如今听父亲这般说来,今生,她们还是会循着前世的轨迹,再过不久便要入京!

那她,是否能摆脱前世的命运?

锦念双手不自觉中便握紧了。

良久,只听老太太叹道:“也罢,你们大了,我也管不了你们几年了,去荆州便荆州吧。”顿了一下,又道:“顾家四郎,今年不回京,你们都回来了,就让昂哥儿去请他家里来一起过年。”

“老三留下,其他人都散了吧!”

老太太发了话,大家鱼贯出了荣华堂。

锦念还在想进京一事,苏锦绣见她还有些恍惚,就捅了捅她手臂:“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苏锦绣皱眉,上下打量锦念,继续嘟哝道:“一听老太太提顾四哥,你和你那好姐姐都不对劲,果然是亲姐妹,心有灵犀啊……”

她将后面几个字的尾音拖得长长的。锦念无语,瞪眼看着苏锦绣道:“我是在想父亲刚才说的进京的事,你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

自上次在怀墨书斋她打了苏锦桐一个耳光后,两人如今连面子上的情分也不愿做了,还谈什么亲姐妹!

再说了,顾彦宜来不来过年,苏锦桐在乎,但跟她苏锦念又没什么关系。

“进京吗?老太太和四婶都来自京城,若大伯父做了京官,难保她们有这个想法。”

这些锦念当然知道。她是在想,进京后,府里便会换好些仆人,兴许,那个前世杀了她的婆子会是进京后才出现的?

存了这么个心思,回到镜花小筑时,锦念就问莺歌:“念安居士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吗?”

莺歌正忙着剪窗花,闻言便有些担心锦念怪她们办事不利:“我和杜鹃都出去打听过,广陵书院就是没这个人……”

她放下窗花,过来给锦念倒了茶,等着她的指示。

锦念皱皱眉,只怕念安居士这条线也要断了。

兴许她该想想找扬州府衙的画师?

正巧杜鹃拿着粘糊进来,找莺歌一起贴窗花,见自家小姐端着茶盏,半天也没动,便道:“刚才在庑廊就听莺歌说念安居士,我也托人打听了,想来开春后就会有消息。”

锦念默了默:“开春后,你记得再去探听探听。”

事实上,锦念对找到念安居士已开始不抱希望,近半年来,莺歌私下不知出去寻找多少回了,就连了苏子昂也在书院打听过,但广陵书院就是没人认识念安居士!

杜鹃一个丫鬟,又能有几分把握?

杜鹃见锦念仍是郁郁的样子,但关于念安居士,她自己也不敢打保票,遂生硬的转移话题:“小姐可知,老太太留三老爷说何事?”

锦念额头一跳,杜鹃似笑非笑的,难不成老太太留父亲说话,不是为了问调离两淮的事?适才听父亲说进京,她便有些恍惚,后面老太太说的话她便没用心听。

“是为五小姐的事?”

杜鹃便露了个钦佩的夸张表情,笑道:“当然是为五小姐的事,要不然,小姐当老太太愿意请顾公子来府里过年呢!”

锦念眨眨眼,按杜鹃的说法,老太太这是打算让父亲亲自出面做媒人了!

第127章 请人

老太太让父亲出面请顾彦宜的事,锦念还未来得及细问,庑廊下就有人走过。

是苏子昂来了。

“父亲和祖母让我请彦宜过来,求六妹跟我走一趟吧!”

苏子昂一脸的诚恳,让锦念忍不住额头一跳,不就去请个人吗,怎么还用上求字了?

锦念直觉定没好事。

果然,苏子昂叹息道:“小年那天,祖母特意让我去叫彦宜过来吃饭,结果那小子一直推托,还说苏府团聚,他一个外人就不参与。我逼急了,他推说最近一两个月都很忙,匆匆地便出去了,害我等了大半日也没见人回来!瞧他话里的意思,春节是不打算和我们一起过了!也不知怎的,他如今似乎在刻意避开我们?!”

锦念心道,他不是要避开我们,而是要避开苏锦桐。老太太让大哥去请人来,顾彦宜只怕是担心苏锦桐和老太太重提亲事,再加上两淮盐税之事繁琐,他索性寻借口走开。

她笑了笑,拒绝苏子昂:“大哥都请不来他,那我去了也是枉然!”

苏子昂不依,若这次还请不来人,老太太只怕要怪他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了,奈何顾彦宜决定的事就少有人能劝得动的。

不过,苏锦桐说兴许苏锦念能请得动顾彦宜。

他只得好声好气的劝锦念:“从淮安到扬州,他不是一路护送你十来天吗,你总该能跟他说上话吧?我一个大男人,一言不合他保准能翻脸走开,可你是女孩子,他顾着你面子薄,定不会给你甩脸色,你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还怕他不卖你这个面子吗?”

这都什么逻辑!锦念竟不知苏子昂还有这么能说会道的一面,亏她还觉得,自落榜后,苏子昂沉稳不少呢!

只是,让她去请顾彦宜,她好像也没那么大的面子啊……

正待拒绝,就听一旁的杜鹃道:“小姐,三老爷来了!”

这么快!锦念惊讶得抬头看去,就见父亲正迈步朝花厅而来,赶路沾尘的衣服都还没来得及换新的。

苏子昂和锦念给苏佑桦行了礼,苏佑桦就跟锦念说:“你祖母让你大哥去请顾四郎,我想了想,觉得你也应该走一趟。上次他护你周全,我们都没好好谢过他,趁着过年,我们得把礼数尽足了。”

锦念不知道怎么说才好,父亲一直觉得他们欠了顾彦宜天大的人情,总想找机会偿还,如今要过年了,怕他孤身一人在他乡过得冷清,少不得要对他嘘寒问暖的。

这不,衣服都没换,就巴巴地赶来催她去请人!若自己推脱不去,父亲只怕会亲身前往……

锦念无奈地妥协了。

有苏佑桦这个助力,苏子昂欢喜地去外院吩咐人套车。

兄妹两人到静北街顾彦宜住的宅子时,午时刚刚过。

顾彦宜主仆二人正要出门,沙泉眼尖,率先看到了锦念,遂附在自家公子耳根低声道:“是六小姐来了,怎么办?”

沙泉担心锦念出现,会打乱了自家公子的计划。

最近,他们一直在收集扬州盐税的数目,但两淮盐政向来掌握在晋王一派手中,他们遇到了重重阻碍。自家公子好不容易搭上了盐运使司知事,约了午后在茶楼谈事。

盐运使司的知事虽只是一个八品的官职,却是具体执掌两淮盐引皮票、清单及造册之职,更兼管缉私事务。若公子能跟知事谈拢,那他们在两淮盐务上又多得几分优势。

只是这个节骨眼,苏六小姐来了,按自家公子对六小姐的重视,只怕……

顾彦宜闻言,就停步看向不远处的马车,那里,苏子昂正扶锦念下车。

“去泡一壶茶来!”顾彦宜揉了揉眉头,淡淡吩咐沙泉。

就知道会这样……沙泉暗暗叹了口气,默默转身去了茶房。

锦念刚下车就看到顾彦宜正站在门口,她愣了愣,敛好心神跟在苏子昂身后,三人在门口见了礼,顾彦宜请他们兄妹进会客厅。

苏子昂就说:“你适才是要出去吗?快过年就别忙活了,赶紧让沙泉拾掇拾掇,跟我们回去过年。父亲和三叔都回来了,他们前脚刚进门,后脚就催着我和六妹来请你过去。”

说完,他给锦念递了个眼色。

锦念只好顺着他的话道:“一个多月没见,父亲一回来就念叨顾四哥,就连围棋都叫我备好了,正等着你过去好切磋一番呢!”

这话锦念说得有些心虚,她记得,在淮安的书房里,父亲曾与顾彦宜对弈。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父亲和顾彦宜之间能有共同话题的事。

“是吗?”顾彦宜笑得温和。

苏子昂眼见他似有松动的模样,赶忙道:“那还有假的?”伸手就要去拉顾彦宜。

顾彦宜连忙避开他的手,说道:“盛情难却,初二那日,我会去跟世祖母和世叔们拜年。”

所以,他还是不愿去苏府跟他们一块过年。

锦念原本就不知道怎么劝人,再加上在怀墨书斋时,苏锦桐拉她一起私见顾彦宜,后来沙泉又突然关门将她锁在里间,如今直面顾彦宜,她心下一时难堪一时气闷,情绪莫明。

她索性沉默不说话。

沙泉正拎着茶壶进来,闻言暗暗松了口气,手脚麻利地给锦念和苏子昂沏了茶。

苏子昂不死心:“除夕你总要为父母守岁吧,你一个人怪没意思的,跟我们一起吧,还能凑一桌桥牌,也好打发时辰。”

顾彦宜就淡淡道:“我不需要守岁。”自他记事起,他就没再守过岁。

锦念端茶盏的手一顿,抬眼望去,顾彦宜神情冷淡,深邃的眸子探不到底。

他这是不高兴了!

好声好气地来请他,不去就不去,还甩什么脸!

“大哥,我们回去吧,顾四哥他忙,年初二再见也是一样的!”

下意识的,锦念的语气便有些冲。

两次真诚相邀都碰壁,苏子昂也没了耐性,索性再不多嘴,告辞甩袖出了厅堂。

直到兄妹两人身影消息在视线中,沙泉才担心道:“公子,要不我去跟梁知事另约个时间?”

适才苏氏兄妹二人明显已不高兴了,公子和六小姐的关系正是微妙的时候,处置不当一切又得回到从前。

顾彦宜手指轻叩桌面:“不用了,我们现在就去茶楼。”至于苏锦念,再找个机会跟她谈谈就是了。

第128章 调令

年初二,锦念满十三岁生辰。

同往年一般,老太太许她自由,不用她跟着大人出门走亲戚,恰好谢氏还没回淮安,一早就起来为女儿煮好了长寿面。

锦念吃过长寿面,母女二人便窝在抚花苑里过了一天。

傍晚时分,苏佑桦从外院回来了,身上带着一股浓郁的酒气。

谢氏嗔眼抱怨:“吃酒伤身子,你怎就不知道要悠着点?几十岁的人了,还当自己跟那毛头小子一般?”

苏佑桦摆摆手:“来了些同年,大过节的,大家高兴,就多喝了几杯。”

谢氏也知道劝不着,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小厨房,她要亲自给苏佑桦做醒酒汤。

屋里只有父女两人,苏佑桦往广袖掏了半天,拿出个礼盒:“你顾四哥给你的年礼……”

檀紫色的小木盒,盒面镂空雕刻有缠枝花纹。

卜一打开盒子,入眼的是一对海棠花开发钗,海棠花是用珐琅做的,花瓣粉白色,花蕊淡淡的嫩黄。

锦念由衷赞叹:“很漂亮!”上次顾彦宜送她见面礼,她让杜鹃给扔了,这只发钗很漂亮,要不要留下?不过,年节礼有送人发钗的先例吗?

见女孩小脸一时高兴一时纠结的,苏佑桦有些晕乎的额头就一跳,顾彦宜这小子,不会是在讨他女孩儿欢心吧?

“你觉得……顾四哥如何?”

心念一动,苏佑桦就直直地问了出来?

不知怎么的,锦念的心像似突然被捏提起般猛地一跳,她想到了在淮安时,外祖母和父亲都曾问过她:觉得你表哥如何?

想到这些,锦念觉得自己有些莫明其妙,好一会才敛好心神,故作恍然大悟般道:“爹爹,您今日是不是跟顾四哥提了五姐和他的亲事?”

苏佑桦收回看向女孩儿的目光,神色莫明:“顾四郎说暂不考虑儿女私情,兴许顾大学士另有打算……”今日他在顾彦宜面前说,有意将女儿许给他,顾彦宜就笑着问他许哪个女儿。听说是苏锦桐后,顾彦宜就说目前没订亲的打算。

顾大学士?锦念腹诽,只怕这是父亲为面上好看才这般说话,她也不说破,顺口便道:“那爹爹打算如何跟五姐说?”对顾彦宜,苏锦桐可不会轻言放弃。

“还没想好!”苏佑桦有些疲惫地靠在圈椅上。

锦念暗暗叹了口气,苏锦桐这般执忸,是让父亲为难了!

她索性转移话题:“那您几时回淮安?”调令还没下来,沐假一过,官员还得回到辖地去等候调令。

苏佑桦揉了揉额头:“过了初六吧,你母亲要回去参加你外祖父的生辰,到时我们会一起走,你就留在府里等你娘回来。”

末了又加一句:“这是你外祖母和祖母的意思!”

谢氏这次去淮安,主要还是为了谢谦和锦念的亲事。苏佑桦和老太太提过这门亲事,老太太让他们夫妻二人做主,她如今还在为苏锦桐的亲事头疼。

夫妻二人商量过,都觉得既然事关定亲,让锦念也跟过去反而不太好,何况她刚刚大病了一场,索性借口是两位老太太的意思。

锦念也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遂没开口反对父亲。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谢氏还没未来得及把行李收拾妥当时,淮安那边就来了信,谢老太爷今年的生辰不办了,让谢氏过了清明再去。

谢氏心里有些犯嘀咕,原本母亲就跟她说好的,她去给父亲过生辰,顺道就把锦念和谢谦的亲事订了,如今,竟要拖到清明后?

又想到母亲对女儿的宠爱,以及大嫂对女儿的关护,谢氏便放下心来。

初七一大早,母女俩在垂花门前,依依不舍地送苏佑桦上了前往淮安的马车。

转眼元宵便过去了,学堂又恢复了往日的读书声。

而苏府,也终于盼来了京城的调令。

苏佑林胜利入阁,调任户部侍郎,兼任谨身殿大学士,两个职位都是实缺。

至于苏佑桦,圣上下了口谕,两淮地区的官职,上至二品的布政使和由京委派的两淮盐运使,下至从九品的巡检,一律在原岗位上原职不动,待钦差考察后,再行调任!

这个调令来到两淮地区时,犹如一瓢冷水泼入了沸油锅中,在官场和民间都掀起一片哗然声。

杜鹃带来这个消息时,锦念只觉得有一口老血梗在心口,吐又吐不出,吞又不能吞下去!

她特意去了一趟淮安,终于劝动父亲调离两淮地区,可如今圣上两张嘴皮一动,她所有的努力都要白费了!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今上这是要严查两淮盐税,官员的升贬调任全系在钦差手里!

如前世一般,父亲有更大可能会调回扬州!

当初说动父亲时就觉得不踏实,怎么可能自己劝一劝,就能改变父亲前世的命运?果然到头来竟是一场空……

锦念急得在厢房里边走边自言自语:“皇上……怎么会下这个奇怪的口谕?”

杜鹃见她鬓角都沁出汗水,也不知道自家小姐这是怎么了,赶忙小心安抚道:“扬州最大的盐场刺杀大皇子,还闹出了流民……皇上这样做,也是情理之中。”

锦念脚步一顿,连杜鹃都能看透的事,她怎么就糊涂了?

她凝眉坐回圈椅上,努力回想前世的事。前世,父亲是今年回调盐场,然后才到明年的盐案事发,之后父亲受牵连入狱……

今生,扬州盐案已被提前捅破,父亲还没回扬州,那是不是算是躲过了一劫呢?

而若父亲真的又被调会扬州,还会不会受到牵连?

锦念脑子很乱,怎么理了理不通这些前后因果关系,索性吩咐杜鹃:“去让前院备车,我们去静北街。”

小姐这是要去找顾公子?

杜鹃心下一惊,赶忙低声问道:“小姐外出,要不要先跟老太太打声招呼?”府里的小姐要出门,都须得老太太点头了才行,否则柳氏不会给她派车。

苏佑林成功入阁的事已传遍府里,锦念到荣华堂时,几乎苏府的所有主子都聚集在那里,就连苏佑松和苏佑栢都从外头赶回来了,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老太太在跟儿子和儿媳们商量庆祝的事:“我看,就请戏班来唱几天大戏,给城里有往来的人家都发帖子……”

第129章 请教

听了老太太的提议,苏佑松就笑了:“娘说的是,本就该热闹一番,只是大哥刚入阁,儿认为还是低调一些为好。”

他觉得老太太对政治越来越不敏感了,因跟流民起冲突,容姨娘为赎罪带发修行,还有苏锦桐的坚贞,无不为苏府赢得了好名声。如今苏佑林刚入阁就要大肆庆祝,未免落了得志张狂的名头,阻了苏佑林的好名声。

苏佑栢对这些杂事都不感兴趣,闻言便道:“我听大家的。”

柳氏倒是想显摆一回,但听了苏佑松的话,心思就转过弯来了:“娘,您每日虔诚敬佛,老爷能入阁,这都是托了娘您的福。正好今年栖灵寺建寺千年,听说要在佛诞日开坛做法会的,依儿媳看,等开法那日,我们去栖灵寺为佛祖塑金身,也算是还了愿,又添了功德,您觉得如何?”

柳氏的话让老太太心中很受用,乐呵呵道:“这哪是托了我的福,老大能入阁,那都是得了佛祖的保佑……我看,就依你的,就等开法会时,我们一家去栖灵寺还愿。”

说到这,老太太就有些心急:“我看离佛诞日也没几天了,老二,你赶紧安排人,去跟栖灵寺那边打招呼。也不知现在准备佛像能否来得及,实在不行,你就给寺里多加香油钱,让塑身师傅费些功夫,每日多熬一两个时辰的。”

“元卿,你得吩咐人提前备好车马,还有各类贡品要备多少,列张单子出来,免得遗漏了,反倒成了大不敬。”

柳氏应下了,笑道:“娘事事都想到我前面去了,这可省了我要耗脑子。”

一大家子其乐融融的,老太太一扫近几个月来的沉郁,笑着让大家回各自院子去,她急着要去小佛堂给佛祖敬香。

锦念就上前跟老太太报备,借口说学堂开课了,她想去外头再添些纸笔,老太太心情好,也没细问就应下了。

锦念带杜鹃和莺歌出门,先是去了书斋,令莺歌陪着跟车的婆子找一处茶舍吃酒,自己则带了杜鹃从书斋后门溜去了静北街。

顾彦宜在书房看四书注解,有些批红他甚不赞同,心气渐渐有些浮躁。

沙泉惦着脚进来,低声道:“公子,六姑娘来了!”语气中抑制不住的惊喜。

能让苏锦念亲身来见他,想来不是小事!顾彦宜心下猛地一跳,忙问:“出了什么事?”他起身太快,手中的狼毫笔尖一歪,瞬间便洇污了书面。

这是沙泉头一次见公子失了稳重,心下不由得暗乐,面上却不敢表露半分:“六小姐没说……”

顾彦宜皱眉,吩咐沙泉引人去厅堂,自己进厢房换了件雪青色的袍子,赶忙往厅堂去。

“哗啦”一声,珠帘掀起,顾彦宜一眼就看到锦念站在厅上,手里抱了个汤婆子,脸还埋在帽兜里,他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

“六妹妹,你怎么来了?”

锦念抬头望去,就看到顾彦宜正快步朝她走来。

顿时,她心下突然扭捏起来。

自上次她问顾彦宜仕途是不是比妻子重要后,每想到顾彦宜便觉得的烦闷,后来又经书斋关门和拒入苏府过年一事,心下又添了几分气恼。

如今,有事相询了,又巴巴的赶来,也不知他会如何看自己?

顾彦宜见她有些欲言又止,小脸微微有些发红,也不知是不是冻着了,复低声又问了一遍。

他声音清浅,脸上还带着淡淡地困惑。

见他如此,锦念觉得自己想多了。

她笑了笑,在心底又打了一遍腹稿,方才道:“皇上对两淮地区下的口谕,顾四哥定也知道了,皇上这是要着手整顿两淮盐官和盐税。”

顾彦宜闻言暗暗松了口气,不是苏锦念出什么事便好!两淮盐税大都由地方官协助征收,如今她躲着人来见他,是在担心苏佑桦吧!

他让锦念坐下,又吩咐沙泉去泡茶,这才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锦念便道:“整顿之后,上头定会拿出新的盐令出来,而新上任的官员也定会克尽职守,不敢枉动了歪念头。我来,就是想请教顾四哥,会因何事,让这些官员又因盐税被牵连呢?”

顾彦宜听懂锦念的意思。她绕了那个么大弯,不就是想说,两淮盐税整顿后,苏佑桦有极大可能继续留任两淮,她是怕苏佑桦因盐税受到牵连,所以她想知道那些潜在的危险。

他困惑锦念何以有这样的想法,但锦念对他似乎有某种自信,这让他有种被依赖的满足。

笑意抑制不住地在唇畔绽放,他看着锦念的眸子道:“六妹妹就这般笃定,世叔能如期升迁或留任?而我,也定能给你解惑?”

他似笑非笑的,锦念就一愣,他不是应该问她为什么想知道这些政事吗,怎么一眼就看出她的目的,还把她问倒了?

她总不能告诉顾彦宜说,前世我父亲就是被调回扬州,而你是大周未来的权臣,对朝政极为敏感,这些事难不倒你……

可她怎么就忘记了,如今的顾彦宜还是个白身,还没有前世入仕后那般敏锐!

她突然有点后悔自己的冒失了,搜空肚子想着应该怎么回答顾彦宜。

顾彦宜见她眉头又皱在了一起,便微笑道:“我说着玩的。”

他眼里又染上了戏谑之色,锦念面上不觉便有些讪然,只好喝茶掩饰等他说下去。

顾彦宜敛了笑意,略一沉吟,方才道:“世叔勤政爱民,又品性高洁,这次盐税整治过后,想来升迁或留任的可能性极大。盐税整治后还能被牵连的,我想了想,最大可能会是盐税征收不顺,滞了九边或其他边疆的军响……”

他把全国赋税,以及两淮盐场所占份额,九边和其他边疆的形势大略的说给锦念听。

锦念越听越觉得心惊。

前世,父亲在扬州受盐税牵连后,在外奔走的都是大伯父,得到头的说法是父亲贪了近十万两的盐税,但其中的细节缘由却一概隐了,不对外细说。

如今,听顾彦宜这般道来,难道前世父亲入狱却是因为牵涉到了军响?

是了,那个那时候,交趾就隔三差五地袭拢西南,而李烈却是在此后四年才真正平定西南、大败交趾……

第130章 站队

末冬的天空依旧灰蒙蒙的,锦念在回想父亲前世的事,屋里突然安静下来。

顾彦宜见她脸色渐渐变得凝重,心下不由得一沉:“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他思量着,定是有人跟跟锦念说了些什么。要不,她一个闺阁女子,怎就这般关心朝政,跟他谈起时,还似模像样的?

顾彦宜深邃的目光紧盯着锦念,似要洞悉她的心思一般。

锦念心一紧,顾彦宜这般通透的人,若随意扯个借口,保准没两下就被他揭穿去,到时又需用什么来圆谎?!

可重生的事却是万不能对人提的,怪力乱神,难保别人不会把她当妖怪一般!

她抿了抿唇,说话就留了半分:“我是担心父亲会受牵连。”

顾彦宜若有所思,收回目光道:“你若担心,那便劝世叔调离两淮地区便是了!”

见他把调离的事说得轻巧,锦念顾不上思考许多,随口问道:“顾四哥可有什么法子?”

她微侧着头,莹墨的眸子闪亮闪亮的,好看极了。

顾彦宜目光一倏,浅笑道:“这取决于世叔。”

锦念皱眉。

顾彦宜见她不解,也敛了笑容:“你也知道,林世叔入阁,走的是晋王的路子。”

在两淮盐务上,晋王不会轻易放手,若苏佑桦真得了留任两淮的机会,晋王那边又岂会放任他离开。

“你说什么?”锦念端茶的手就一抖,杯里的茶水顿时溅在手背上。

前世今生,她都先入为主地以为,大伯父入阁,走的是顾大学士的路子,毕竟两家是世家,自该是共同进退的。

此刻听顾彦宜这般说来,大伯父这是在党派夺嫡中,选择了晋王了?

晋王刘建宇是前太子的遗腹子,是当今圣上的亲侄子。前太子领兵在九边对抗外敌,重伤不治而薨,大周成年的王子属当今最有才干,是以,内阁便拥其登基为帝。

那刘建宇出生满周岁时,当今便又封其为晋王,以示荣耀。

现如今,当今已近花甲之年,却迟迟不立太子,大皇子和晋王一派内斗不断。

不过,锦念记得,前世她死的前一年,大周终于立了太子,是大皇子刘建深,夺嫡之战似乎渐渐止息了。

如今,大伯父早早就选择站队晋王,那父亲岂不也是被归为晋王一党?!如此一来,等大皇子荣登大宝时,大伯父和父亲岂不再难得重用?

那还了得!

今生,万不能听晋王的指派,留任两淮!!

顾彦宜见她先是错愕,后又凝紧眉头想事情,心下便有些了然。苏佑林走晋王入阁一事,只怕她是不知道的。

他心下顿时暗怪自己,怎么就跟她说起朝堂上的事来,她还小,免不了要妄自往严重里想,那岂不是更要担心自己的父亲了。

他抬头看向锦念,她还在想得入神,连手背上的茶渍都没拭去,看起来又孤独无助的又彷徨的,就像只下雨天淋湿了的小猫,在等主人来寻它。

心下暗暗叹了口气,顾彦宜决定帮锦念,也免得她整日里提心吊胆的。

“你可信得过我?”他毕竟是刘建深的人,和晋王可是属于敌对的阵营。

锦念抬头,有些不解地看着顾彦宜。

“我有法子让世叔调离两淮,你可信我?”见她怔愣愣的,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顾彦宜又重复了一遍。

他语气一如往日的清浅,但锦念却听出了里面的无奈,还有一丝……宠溺?

她被自己这个想法惊了一下,心跳得有些不受控制。

幸好,正事当前,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荒谬,赶忙说到:“调令还没下发前,父亲就谋了荆州同知一职,若四哥能伸出援手,我当感激不尽!”

锦念觉得调任这事难不倒顾彦宜,尽管他还没入仕的,但他脑子向来好使,人脉又宽广。

顾彦宜见她说得笃诚,又迫不及待地想让苏何桦离开两淮,心下更肯定锦念知道一些他不知道的事。只是,自己若逼问于她,她定是不会据实相告,尽管她有时很迷糊,但却是个韧性强的人。

这般思量,他打定主意回头找来杜鹃,问问锦念最近都接触了哪些人。

他轻轻嗯了一声,道:“等整顿一事过后,我会让世叔调离两淮。只是,调去荆州还是其他地方,后面再商定,如何?”

峰回路转,锦念却又有些不放心地问道:“你打算如何做,可以跟我说一下吗?”毕竟,整顿过后,官员任用很大程度系在钦差身上。

她脸上也没了适才的惘然,顾彦宜笑了笑:“我既已答应过你,定会办得周全,你等我的消息便是了。”

他说着,随手就给她递过了一张锦帕,锦帕一角绣了一簇青竹,挺拔俊雅。

锦念眸光扑闪了两下,小手下意识地往袖口缩进了一分。

顾彦宜就轻笑出声,目光落在她手背上:“擦一下吧!”那小手白白嫩嫩的,手背上还挂了一片茶叶。

他这般说,锦念就不好再不依不饶的。

她看着顾彦宜手中的锦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掏出自己的手绢在手背上拂了两下,低声道:“我托你的事,还是别让我父亲和大伯父知道了。”

如今,大伯是晋王党,而父亲却是要远离晋王的,若大伯父知道是她托顾彦宜帮的忙,指不定会误会是父亲的授意的,兄弟间难免出现嫌隙。

至于大伯父,她还得想想,应该怎么跟父亲说,让大伯父也慢慢疏远了晋王。

这不是一时半会能想出来的事,眼下,是时候回去了,她和杜鹃走开太久,锦念担心莺歌留不住跟车的婆子,回府免不了又要费一番口舌。

她起身跟顾彦宜告辞。

顾彦宜也跟着站起来,“上次,在怀墨书斋把你关里面,是我的不是,我向你道歉。”

他隔着茶几,深邃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锦念。

锦念额头一跳:“没事,我当时也是气急了。”事实上,适才来找顾彦宜时,她心里还端着这事,如今顾彦宜突然提出来,锦念就担心他还会多说些别的东西。

比如,关于苏锦桐。

她不想牵扯在他们中间,抬脚就要走。

顾彦宜却又道:“你记得,下次,可别再这般了。”

“什么?”

锦念收住脚步,不解地看向顾彦宜。

第131章 直觉

锦念歪着头看顾彦宜,戴兜帽的动作还停在半空,眼睛睁得大大的。

顾彦宜一怔,她怕是以为他在说她单独来见他的事吧?!

若真这样,似乎……其实挺好。

顾彦宜的嘴角就忍不住溢出笑容,轻声道:“今后,可别想着把我和别人单独关在一块了……”

他是在说,上次在怀墨书斋的事?

锦念一愣,原来,当日他突然翻脸离开,是觉得自己要撮合他和苏锦桐……

“是这事啊,我下次会注意的……”

她放下了兜帽,回答得飞快,只是应承的场面话。

顾彦宜就叹了口气:“苏锦念,你要记住,没有下次了!”

他突然叫她的名字,还是头一次叫,锦念的心猛地一跳,她觉得这个话题不适合再说下去,赶紧敛神答道:“好,我记住了。”

随即又转移话题道:“谢谢顾四哥送我的年礼。”

顾彦宜闻言,就往她头上的发钗看了一眼,今日她戴的是淡粉色珠花,不是他送的海棠花发钗。

那日在怀墨书斋,他看到她问掌柜拿那幅海棠花开图来看,那浓淡相宜的花朵展开在眼前时,她就笑得比那海棠还要美。

他直觉她是喜欢海棠花的。因此,在去苏府拜年之前,他特意让银楼打了一对海棠花发钗……

如今,她没戴他送的发钗,也不知是不是也像他送的玉佩一般,被她命人扔弃了,抑或是被她束之高阁?

不过,海棠花过于娇艳,给人冲击力太大,倒是与她气质不合,她不戴也对。

锦念见他薄唇紧抿,深邃的眸子看着窗外没答话,似乎在想事情。

兴许他是在想如何解决她的拜托的事?

想到这个可能,她就笑了笑,轻声提出告辞。

顾彦宜回神来,道:“我送你出去。”

他声音有些低哑,话落就率先走出了厅堂。

锦念无法,只得跟上。两人错肩行在前头,青石甬道蜿蜒通向向外,杜鹃和沙泉在后面跟着,不时地低声说着话。

锦念突然想起还有一事没确认,遂问顾彦宜道:“我大伯父投靠晋王的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他之前那么费心把容姨娘送进宝林庵,为大伯父造势,到头来,竟为他人作嫁衣了,也不知他心中做何感想。

顾彦宜道:“我很早就得到消息。”

锦念眉头一跳,顾彦宜做事向来有的放矢,可别是他在谋算大伯父才好。

她淡淡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顾彦宜就坦然地笑了:“放心吧,不会对林世叔有什么影响的,送容姨娘进宝林庵,这是两利的事。”

锦念面上就微郝,觉得自己有些小人之心了。

这般说来,顾彦宜岂不是君子了?

想到这,她心下顿时警铃大作,是从何时起,她竟把顾彦宜当君子看了?是被流民围追时?还是中元节他两度相救时?

越想心下越觉得慌,她索性让顾彦宜停步,自己则唤上杜鹃急匆匆就走,一直拐出了静北街,她心绪才渐渐平稳下来,打住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杜鹃不知锦念的心思,瞧着街上人少,她凑到锦念耳边问:“小姐,顾公子真会帮小姐的忙吗?”她想不明白,自家小姐怎么就那么信任顾彦宜。

锦念深吸了口气,说道:“我的直觉,他会的。”

直觉,这是什么道理?

杜鹃不解地看着锦念。

锦念不知道怎么跟杜鹃解释,就连她自己也想不明白,但她就是觉得顾彦宜会帮她的忙。

送走锦念后,顾彦宜噙笑回了书房,再看四书批红时,觉得有些批注还是有可取之处的,不知不觉中便看得入了心。

天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沙泉带顾诚过来找他回话。

“京城那边有消息过来,六小姐那丢失的红宝石有下落了。”

顾诚放在身侧的双手微曲成拳头,双眼扫了一下顾彦宜又垂下。

几不可见地,顾彦宜皱了一下眉头,放下手中的书等他继续说下去。

顾诚吸了口气,禀道:“当日有流民趁乱捡了宝石,年前时终于回到北直隶,那人把便去当铺把红宝石给当了,好巧不巧,那当铺竟是镇南候府的产业。那掌柜也是个识货的,一眼便瞧出那宝石的稀罕,当下就开了当票,又马不停蹄地去镇南候府面见了镇南候。”

“不知怎的,没过两日,我们的人找到流民让他去赎回时,原本的活当却变成了死当。我们这边当场放了狠话,掌柜才告知,那红宝石已送给晋王……”

顾诚很自责,又担心顾彦宜怪他办事不力,晋王一旦得了宝石,哪有再出手的道理,那岂不是让自家公子在六小姐面前失了威仪?

顾彦宜直起身子,负手站到窗槅前。窗外,不远处的梅林还结着花,有风吹过时,梅枝影影绰绰地晃动,让人瞧不清花朵。

他望着窗外良久才淡淡道:“红宝石的事,暂且搁下……”如今,盐税上的事让他分心不少,红宝石之事只能日后另寻机会要回来。

顾诚闻言,暗暗松了口气,又说起了另外的事来:“梁知事那边,已把账册都备妥了,他问我们几时交割?”

这是索要好处来了。

顾彦宜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疲惫地道:“你让人先核对一下,若没出入,就跟梁知事说,我会在钦差面前保他。”

一边的沙泉闻言,声音就比平日高了几分:“那小老儿人精一个,给他的好处我们都兑现了,少爷干嘛还要帮他?”两淮盐署的大大小小官老爷,就没一个清白的。

当初他们寻他办事时,可给他们下了不少绊。如今,一看形式不对,巴巴地上赶着寻庇护来了,就是吃淮了少爷讲信用,不会弃他不管!

沙泉想想就来气。

“帮他?”顾彦宜勾唇,“我是在帮我自己。若我不出手,他自会寻其他靠山去,我们那位钦差,可不是光名头好听……”

沙泉转了转眼珠子,想通了其中的关键。

只是,听少爷这话,似乎他还颇为推崇那位钦差?

顾诚见两人都沉默,就笑道:“说起来,五少爷也启程近半个月了,搭乘的也是钦差的官船,算来,三月中上旬便可抵扬州。”

第132章 琐事

听了顾诚的话,顾彦宜嗯了一声,修长的手指轻叩桌面,淡淡道:“你派几个人守住码头,五少爷一下船,立即压他来见我。”

顾诚嘴角一抽,忍着笑意应下了。

正月底时,苏府里的女学堂重新开课。

趁着大老爷刚刚入阁,正是水涨船高之时,老太太吩咐柳氏和许氏,要她们常带苏锦心和苏锦绣去参加花会,因此两人都没再去学堂。

至于苏锦桐,锦念瞧着她圆脸都消瘦了一圈,整日冷眼瞪着她看,上学也是有一日没一日的。

学堂也因此沉寂了不少,幸好族里又托进了五六个小堂妹,一到下课时,几人会围在一圈说悄悄话。

锦念瞧着那些活泼的小族妹们,说话时两眼亮晶晶的,回想前世躲在角落的自己,心下不免有几分感慨。

凌先生走过来,停在锦念桌边问她:“你嬷嬷可寻回她姊妹了?”

锦念惊了一下,抬头见凌先生手棒着书在她看,赶忙站起身答道:“多谢先生关心,还未曾寻回。”

凌先生面无表情地点头,又问道:“是念安居士还没找到吗?”

锦念没想到,凌先生这般严肃规矩的人,心里一直还惦记她的事。

她有些郝然地承认了,明明知道人就在广陵书院,但就是遍寻不着,锦念觉得自己有些辜负了凌先生的热心。

凌先生见她像做错事的小姑娘低着头,怕她年纪小不谙世道,便给她指点道:“何必执着于念安居士,扬州府衙里的画师就不错,府里只要一开口,还怕请不来他吗?”

这些,锦念怎么会不知道。但她做这些都是要瞒着府里的,她只好跟凌先生道了谢,又心虚地道:“学生会跟父亲提一提的。”

事实上,上次去见顾彦宜回来后,锦念就找来宋掌柜,让他私下去府衙找画师。

没两日,宋掌柜就来回禀她:“……府衙确有一个画师,姓杨,却是我们去得不巧,那杨知府见杨画师在府衙里像个闲人般,一年半载也没个几次用到的,便寻了私,让杨画师上金陵去替他办私事去了,如今却是归期未定。”

锦念听了,觉得自己时运不济,却又无可奈何。

如今,她也唯有等待一途了,更何况,眼下她更担心父亲的调任一事。

转眼就进入阳春三月,苏府里的每个人似乎都比往日更要忙碌起来。

谢氏在忙着收拾去淮安的行李,光是送给谢大舅母的礼物就准备了三大红木箱子,锦念知道母亲的心思,只好由着她去。

崔氏在忙着跟杨姨娘斗气,没有闲心管府中的事。

倒是柳氏忙得有脚不沾地了。为迎接苏锦夕归来省亲,她亲自指点丫鬟摆弄房间,还得一一对看为佛诞日备的供品。

苏府里,锦念似乎成了最为悠闲的人。

下学堂时,她拐去了水云轩找苏锦绣,自她从淮安归来后,两人都没好好说过话。

苏锦绣正在花厅发呆,有丫鬟进来禀报说锦念来了,她懒懒地哦了一声,起身出来迎锦念进去。

见苏锦绣恹恹的样子,锦念就打趣她道:“……可是连日去花会,瞧上哪家公子了?”

她笑嘻嘻地,苏锦绣就有些恼了,抬手作势要打她,姐妹二人嘻哈了好久才坐下说话。

苏锦绣叹口气,摆正了姿势对锦念抱怨:“我真烦透了那些个莫名其妙的花会,感觉像牲口一般,被强行拉出去溜圈给人相看……”

“咳……”锦念正抿着的茶水喷了出来,呛了好一会功夫才平复了呼吸,笑道:“谁不都这样过来的,难道她们都是牲口不成?”

苏锦绣就白了她一眼:“你以为谁都有你的好运气呢!”

苏锦绣是在说她和谢谦的亲事。

锦念就笑了笑,拍拍苏锦绣的手道:“总有一日,二姐也能遇上那个人的……”

“不会了,我不会有那样的缘分!”苏锦绣苦笑,顿了一下,又道:“六妹,谢公子对你很好,你会幸福的。说实在的,我……其实很羡慕你!”

她目光随之黯淡了下来,声音有些低,有些沉闷,少了往日的爽朗。

锦念一愣,苏锦绣今日很奇怪,也不知是何事触动了她。正待要细问时,庑廊下有丫鬟过来了,身后跟着老太太身边的忍冬。

“没想到六小姐也在这,真是巧了!”她给姐妹俩躬了身,继续道:“老太太让我来传话,六小姐在这里,倒是省了我少跑了一趟腿。”

她笑得体,姐妹俩也跟着笑了笑,等着她说正事。

“明日,大少爷邀同窗来后山踏春赏花作诗,老太太吩咐下来,府里的小姐们勿要乱跑,免得被外人冲撞了去……”

这件事锦念是知道的,但撇眼看向苏锦绣时,却见她笑得意味不明。

锦念若有所思。

等丫鬟送忍冬出院门时,苏锦绣就有些迫不及待地对锦念道:“你怕是不知道吧,大伯母在为二姐择良婿……”

锦念恍然。

如今,苏锦妍的亲事只怕成了柳氏的一块心病。因着花癣症,高门贵户断不愿与苏锦妍结亲的。

柳氏想为女儿寻得良缘,思来想去,广陵书院里的寒门优秀子弟便是最佳人选,保不准哪天进士及第了,苏锦妍后半身也就有盼头……

不过,老太太的传话却有眯耐人寻味,明日竟不让了府里的小姐乱走动?

见锦念目光微闪,一旁的苏锦绣就道:“你就别瞎猜了,我告诉你吧,明日同知府的马公子也会来。”

同知府的马公子,那不是跟苏锦桐相看过的马跃然。

锦念惊讶得微张着嘴巴,她原以为是顾彦宜也会来,老太太怕苏锦桐私自去跟顾彦宜会面,因此才会下了这么个禁令。

谁知,意是马跃然!

难不成,老太太还想着掇合苏锦桐和马跃然?那苏锦桐岂不要闹翻了天!

见她眉头又蹙起,苏锦绣就笑了:“马公子是自己求着来的,大哥不好拒绝,也便应下了。我瞧着,马公子也是个长情之人。不过,老太太担心你那好姐姐又和马公子耍幺蛾子,恰巧容姨娘信来了求见自己女儿,老太太这才遣她去宝林庵看自己的生母呢。”

第133章 推迟

有关马跃然的事,锦念不好多说什么。

正巧谢氏身边的杜妈妈找来了,说谢氏找小姐过去说说话。

苏锦绣就打趣道:“三婶这次去淮安,是要把你跟谢公子的亲事谈好吧?临行前叫你去,定是要问你可有什么话要带给谢公子的啦……”

她笑得促狭,做了个请出的手势。

带话给表哥吗?这锦念倒从未想过,但苏锦绣的话还是让她觉得面颊微热,只怕她要和表哥订亲的事,府里上上下下都已知悉。

下意识的,她就解释道:“三姐还不知道我母亲嘛,每次出远门前,总会细细叮嘱我吃好睡好……”

话到一半,又见苏锦桐看好戏似地瞧着她看,锦念顿觉得自己有欲盖弥彰之嫌,索性瞪眼住嘴,跟在杜妈妈出身后出了水云轩。

从水云轩到抚花苑,一路花树盛开,白杏花,粉桃花,红海棠,漂亮极了。

锦念摘了好几朵海棠,这才有些恋恋不舍地拐进抚花苑。

已是酉时末,厢房里亮了灯,有微弱的灯光照到窗槅边,那里整齐地码放着装了行李的红木箱子,谢氏靠在圈椅上反复地看手里的信笺,听说锦念过来了,起身就走到门口。

锦念见自己母亲面有急色,心下一紧。

“念儿,你外祖母来信了,让我先别去淮安。”谢氏将信笺举到女儿跟前,“我心里总不踏实,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了!”

谢氏六神无主,希望女儿能从信笺中发现一些端倪。

锦念心里一跳,不会是谢府出了什么事吧……

她把信笺摊开,两巴掌大的信笺上,除了日常的报平安,结尾处写了让谢氏暂时别去淮安,等过了端午再去。

从元宵推到清明,现在又推到端午后,锦念也想不明白外祖母的意思。

她挑了两朵开得最艳的海棠别在谢氏的鬓角,劝道:“娘亲,外祖母不是说让您过了端午再去吗,若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外祖母在信里早就告诉您了,何苦让您白担着心!横坚不过推迟两个月,我倒觉得没什么事发生,再说了,父亲不也在淮安吗,若真有事,父亲定会跟您说呀……”

谢氏拿回信笺,叹道:“我也知道是这个理,但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吊着。我找你来,就是让你好好想想,你在淮安时,大舅母对你如何,都说过什么样的话?”

她伸手压好鬓边的海棠花,期待地等锦念答话。

只是大舅母说过什么话,这都过了几个月了,原话锦念又怎么记得清楚?

她知道母亲在忧虑什么,她和谢谦的亲事,外祖母和母亲一直努力促成,唯一变数就是在大舅母身上。

锦念心下也犯嘀咕,但见母亲这样,又觉得有母亲有点草木皆兵了:“娘,什么事都没有,您吃好睡好,等着过了端午,再圆润地见外祖母去……”

就算真有什么,如今她们远在扬州,也没法去补救,索性安抚母亲让她安心。

见女儿还有心情打趣自己,谢氏心情好了些,吩咐丫鬟摆饭。

“我本还想着,要去淮安了,就给你多做些好吃的……”

见母亲情绪仍低落,锦念就笑道:“敢情娘亲不去淮安了,就不打算给我做好吃的了吗?”

她笑嘻嘻的,谢氏闻言,就嗔了她一眼。

丫鬟进来摆饭,窝丝鸡汤、芙蓉羹、小米蒸排骨、再加上几碟子耗火候的菜肴,摆了满满一桌。

母女二人用了晚饭,又说了半天的话,这才各自安歇去了。

因老太太说不让府里的小姐乱跑,翌日,锦念索性就遣杜鹃去学堂跟凌先生告假,自己则窝在镜花小筑里看了一天的话本。

傍晚的时候,想着苏子昂的花会已结束,锦念带杜鹃去了抚花苑看谢氏。

出乎意料的,主仆二人在抚花苑外碰到了苏锦桐,不远处的院门口,杜妈妈正目送她离开。

“六妹,气色不错嘛!”苏锦桐身上还披着靠红的织锦披风,似乎刚从宝林庵归来。

这是自锦念打她巴掌后,苏锦桐首次开口跟她说话,微抬着下巴,睨眼站挡她身前。

锦念皱皱眉:“不知五姐有没有听过一句俗语?”

她似笑非笑的。

苏锦桐眉毛一挑:“是什么俗语?你说,我听着。”她摆弄着披风前的系带,好整以暇地等着锦念的话。

锦念笑了笑,淡淡道:“俗语说,好狗不挡道,五姐你没听说过吗?”

“你……”苏锦桐杏眼圆瞪,右手高高地扬起来。怀墨书斋锦念打她的那巴掌她一直记着,她曾发过誓,总有一日会打回来。

巴掌堪堪将落下时,杜鹃眼尖,从锦念身后一下就窜到了跟前,警惕地看着苏锦桐。

事发突然,瞧着杜鹃下一刻就要扑过来的身姿,苏锦桐哼了一声,右手摆落身侧捏成了拳头,冷笑道:“过几日,希望六妹还能这般的好气色,这般的伶牙俐齿……”

她对锦念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抖了抖身上的披风,昂首往荣华堂的方向而去。

锦念只觉额头一跳,苏锦桐话里话外,似乎都有所依仗。

已近黄错,天晚有些暗沉,杜妈妈还在院门口等她进来,锦念就问她:“五小姐来这里做什么?”竟连荣华堂都没回去,就先巴巴来看望母亲了。

杜妈妈摇头:“她是过来替容姨娘给夫人请安的。听说,宝林庵的生活虽艰苦,但容姨娘诚心修佛,精神头倒比在府里时要好不少,让夫人别担心,她会多多求观音菩萨,保佑六小姐觅得佳婿,让夫人和三老爷身体安康……”

锦念皱皱眉,她倒不知道,容姨娘是何时转了性,托苏锦桐跟母亲请安不说,又诚心拜起了佛。

还求菩萨赐她良缘!?

当初听说被送去宝林痷时,容姨娘就恨不得将她弄死,如今这反差……

杜鹃见她凝眉,有些担心地问道:“小姐,可有什么不妥?”

锦念摇头:“这几日,你跟莺歌多注意五小姐那边吧,回头你去找忍冬,让她帮忙多费些心,我这里少不了她的好处!”

第134章 还愿

翌日,用过早膳后,杜鹃就去找忍冬说话。

锦念心中有事,索性跟凌先生告了假。她坐在花厅的窗槅边,窗外桃花落了一地,昨夜有雨,花瓣上践满了灰泥。

杜鹃出去没多久却又返回来了,身后跟着忍冬。杜鹃问了守门的婆子一句什么,转头看到锦念正往她这边望,不待婆子回话,就带着忍冬过来找锦念。

是老太太叫她过去说说话。

“昨晚,五小姐从宝林庵回来后,就一直待在老太太房里,跟老太太说了大半宿的话,屋里没人在跟前服侍,也不知道祖孙俩都说了什么。”

忍冬继续回忆:“今日,老太太去佛堂前,就突然吩咐奴婢来请您过去说话……我瞧着老太太神色平和,六小姐倒不用担忧。”

锦念凝眉,也想不通老太太要跟她说什么事。

她让杜鹃打赏了忍冬,自己换了一件薄织锦袄褙,唤上杜鹃去了荣华堂。

小佛堂点着檀香,香烟缭绕在佛像四周,老太太手执佛珠,嘴唇一张一翕地在念经。

忍冬在门口探了一下头,禀报说六小姐来了,正和五小姐在厅堂上等她。

老太太从不在佛堂见客或谈事,她把佛珠供在案前,对着菩萨又拜了三拜,这才起身去见锦念。

厅堂里,苏锦桐端着茶盏悠闲的喝茶,锦念沉默地看着窗外,两人都没说话。

“吱哑”一声,通往小佛堂的门被坐里头推开,老太太从里间出来了,虽已入春,她头上还戴有抹额,正中间嵌了祖母绿的玉块。

姐妹两人起身给老太太请了安。

老太太就叹了口气,对锦念道:“年前,冲撞流民的事与你也有关连……容姨娘虔心,自己在宝林庵赎罪时,也替你在菩萨面前做了功德,也是她有心了!

“找个日子,让你姐姐陪你走一趟,去宝林庵还愿去吧,也去去身上的罪业!”

还愿?去罪业?

容姨娘造的孽,如今这般听来,倒是她错了一般?

下意识地,锦念抬头去看苏锦桐,苏锦桐正坐在老太太下首,右手捏着杯盖拂茶。听到老太太说话时,眼皮抬都没抬一下。

锦念心下了然,这事只怕跟容姨娘和苏锦桐脱不了关系!

顿时,她心下嗤笑不止。容姨娘为了见自己,先找借口见了苏锦桐,又说服苏锦桐说动老太太让她去宝林庵。做功德、还愿什么借口都找了一遍,这真是为难了她的玲珑心窍了!

锦念不认为自己有见容姨娘的必要,正待拒绝,一旁的苏锦桐就道:“若六妹不想我陪你去,那我替你请母亲劳驾一趟,可好?”

她笑得灿烂,让人觉得她是真心替锦念着想的。

锦念心下冷哼,苏锦桐抬出母亲,就是吃准了母亲一心为她,只要是为她好的事,母亲定会义不容辞,更别说是跑一趟宝林庵了。

既如此,又何必劳动母亲!

锦念笑了笑,道:“容姨娘有心了……视母,您看看哪天是黄道吉日,孙女也好去宝林庵还了愿。”她倒想看看容姨娘又想耍什么幺蛾子!

见她乖巧地应下,又少见地跟自己讨主意,老太太笑得很慈祥:“日子我都看过了,后日就不错,宜祭祀、出行、会亲友,三样都占全了。我会遣佟妈妈跟你们的车,她去过那里好几回,熟得紧。”

锦念面无表情地回了镜花小筑。

杜鹃听说她要去宝林庵还愿时,立即紧张劝道:“我总觉得容姨娘不安好心,小姐您还是别去了!”容姨娘和锦念的恩怨,没人比她更清楚。

锦念摇摇头,吩咐道:“你去找宋掌柜,让他找一些人,最好是力气大些的婆子,后日随我去宝林庵。”宝林庵庵规严,外男是不准许进入庵里的。

容姨娘若有什么对她不利的地方,就只有在路上下手,但她打定跟苏锦桐共乘一辆车,想必容姨娘不会乱来。

杜鹃见她已有这般打算,知道是劝不动了。

当日下午,杜鹃便出府找了宋掌柜,又悄悄去了一趟静北街见顾彦宜。

“……我劝小姐了,她就是不听!”她跟顾彦宜抱怨锦念。

顾彦宜正在书房看梁知事抄录的票据,听杜鹃话里话外都在说锦念固执,脸色就冷了下来,淡淡道:“我知道了,你且退下。”她再不好,还轮不到一个丫鬟在她背后说嘴。

杜鹃心下一凛,她摸不准顾彦宜是什么意思,却又不敢再多问,只好悄悄地退了出来。

杜鹃出去后,顾彦宜立即找顾诚来问话:“我们安在漕运的宫嬷嬷,你让她撤出来,今晚让她来”

顾诚一惊,忙问发生了何事?怎么突然要动用到漕运的人,漕运与盐税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也是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宫嬷嬷安插进去的,如今正是用到宫嬷嬷的时候,怎么能说撤就撤了?

顾彦宜没解释,只是抬眼静静地看着顾诚。

书房里静得落针可闻,似乎一股无形的气势压过来,顾诚想到了在山里时,顾彦宜突然动用顾大学士的名帖去送口信。

如今,调回宫嬷嬷,只怕跟那位也有关系……

思及此处,顾诚的声音不自觉中便放低了几分:“我今晚就带宫嬷嬷来见您!”

宋掌柜办事很快,翌日辰时便把人都找齐了,又假借说是谢氏陪嫁铺子上的人,来进府给三夫人回话的,房门扫了一眼来人,见大都是些身高体壮,相貌普通的妇人,问也没问就放行了。

锦念在花厅见她们。

宋掌柜指着其中一人跟锦念说:“这是宫嬷嬷,早年行走江湖,是有功夫在身的。如今年纪渐长了,前阵子在我家附近落了脚,最近一直在谋个安稳的差事。我见小姐用得着,就带她来了……”

锦念抬眼望去,只见那宫嬷嬷四十风岁的年纪,身穿灰色道袍,道袍旧得有些发白,但洗干干净净的。她梳着圆髻,乍一看,跟凌先生还有点相像。

锦念一下就觉得宫嬷嬷面善了。

一边的宫嬷嬷眼里闪过惊艳,不动声色地给锦念请了安,又退到宋掌柜身后。

瞧她进退有度,锦念心下更满意了,让杜鹃重重赏了宋掌柜。

宋掌柜目光微闪,觉得这赏钱他受之有愧。

第135章 条件

姐妹俩是在垂花门碰的头,老太太吩咐柳氏给她们拨了十来个仆妇,加上两人自带的丫鬟婆子,一行近三十人并六辆马车有序地出了府。

锦念和苏锦桐共乘一车,两人一左一右的各占一边车厢。

宫嬷嬷跟在车外,她对锦念说,若有不适就喊她,她意有所指,锦念笑着应下了。

苏锦桐闻言,冷眼打量锦念,水润的眸子,莹白的肌肤,无比精致的五官,哪一样都比她更有资本吸引男人的目光……

不过,光美又怎样?姨娘说她能让苏锦念永远翻不了身,会帮她达成心愿……

翌日,用过早膳后,杜鹃就去找忍冬说话。

锦念心中有事,索性跟凌先生告了假。她坐在花厅的窗槅边,窗外桃花落了一地,昨夜有雨,花瓣上践满了灰泥。

杜鹃出去没多久却又返回来了,身后跟着忍冬。杜鹃问了守门的婆子一句什么,转头看到锦念正往她这边望,不待婆子回话,就带着忍冬过来找锦念。

是老太太叫她过去说说话。

“昨晚,五小姐从宝林庵回来后,就一直待在老太太房里,跟老太太说了大半宿的话,屋里没人在跟前服侍,也不知道祖孙俩都说了什么。”

忍冬继续回忆:“今日,老太太去佛堂前,就突然吩咐奴婢来请您过去说话……我瞧着老太太神色平和,六小姐倒不用担忧。”

锦念凝眉,也想不通老太太要跟她说什么事。

她让杜鹃打赏了忍冬,自己换了一件薄织锦袄褙,唤上杜鹃去了荣华堂。

小佛堂点着檀香,香烟缭绕在佛像四周,老太太手执佛珠,嘴唇一张一翕地在念经。

忍冬在门口探了一下头,禀报说六小姐来了,正和五小姐在厅堂上等她。

老太太从不在佛堂见客或谈事,她把佛珠供在案前,对着菩萨又拜了三拜,这才起身去见锦念。

厅堂里,苏锦桐端着茶盏悠闲的喝茶,锦念沉默地看着窗外,两人都没说话。

“吱哑”一声,通往小佛堂的门被坐里头推开,老太太从里间出来了,虽已入春,她头上还戴有抹额,正中间嵌了祖母绿的玉块。

姐妹两人起身给老太太请了安。

老太太就叹了口气,对锦念道:“年前,冲撞流民的事与你也有关连……容姨娘虔心,自己在宝林庵赎罪时,也替你在菩萨面前做了功德,也是她有心了!

“找个日子,让你姐姐陪你走一趟,去宝林庵还愿去吧,也去去身上的罪业!”

还愿?去罪业?

容姨娘造的孽,如今这般听来,倒是她错了一般?

下意识地,锦念抬头去看苏锦桐,苏锦桐正坐在老太太下首,右手捏着杯盖拂茶。听到老太太说话时,眼皮抬都没抬一下。

锦念心下了然,这事只怕跟容姨娘和苏锦桐脱不了关系!

顿时,她心下嗤笑不止。容姨娘为了见自己,先找借口见了苏锦桐,又说服苏锦桐说动老太太让她去宝林庵。做功德、还愿什么借口都找了一遍,这真是为难了她的玲珑心窍了!

锦念不认为自己有见容姨娘的必要,正待拒绝,一旁的苏锦桐就道:“若六妹不想我陪你去,那我替你请母亲劳驾一趟,可好?”

她笑得灿烂,让人觉得她是真心替锦念着想的。

锦念心下冷哼,苏锦桐抬出母亲,就是吃准了母亲一心为她,只要是为她好的事,母亲定会义不容辞,更别说是跑一趟宝林庵了。

既如此,又何必劳动母亲!

锦念笑了笑,道:“容姨娘有心了……视母,您看看哪天是黄道吉日,孙女也好去宝林庵还了愿。”她倒想看看容姨娘又想耍什么幺蛾子!

见她乖巧地应下,又少见地跟自己讨主意,老太太笑得很慈祥:“日子我都看过了,后日就不错,宜祭祀、出行、会亲友,三样都占全了。我会遣佟妈妈跟你们的车,她去过那里好几回,熟得紧。”

锦念面无表情地回了镜花小筑。

杜鹃听说她要去宝林庵还愿时,立即紧张劝道:“我总觉得容姨娘不安好心,小姐您还是别去了!”容姨娘和锦念的恩怨,没人比她更清楚。

锦念摇摇头,吩咐道:“你去找宋掌柜,让他找一些人,最好是力气大些的婆子,后日随我去宝林庵。”宝林庵庵规严,外男是不准许进入庵里的。

容姨娘若有什么对她不利的地方,就只有在路上下手,但她打定跟苏锦桐共乘一辆车,想必容姨娘不会乱来。

杜鹃见她已有这般打算,知道是劝不动了。

当日下午,杜鹃便出府找了宋掌柜,又悄悄去了一趟静北街见顾彦宜。

“……我劝小姐了,她就是不听!”她跟顾彦宜抱怨锦念。

顾彦宜正在书房看梁知事抄录的票据,听杜鹃话里话外都在说锦念固执,脸色就冷了下来,淡淡道:“我知道了,你且退下。”她再不好,还轮不到一个丫鬟在她背后说嘴。

杜鹃心下一凛,她摸不准顾彦宜是什么意思,却又不敢再多问,只好悄悄地退了出来。

杜鹃出去后,顾彦宜立即找顾诚来问话:“我们安在漕运的宫嬷嬷,你让她撤出来,今晚让她来”

顾诚一惊,忙问发生了何事?怎么突然要动用到漕运的人,漕运与盐税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也是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宫嬷嬷安插进去的,如今正是用到宫嬷嬷的时候,怎么能说撤就撤了?

顾彦宜没解释,只是抬眼静静地看着顾诚。

书房里静得落针可闻,似乎一股无形的气势压过来,顾诚想到了在山里时,顾彦宜突然动用顾大学士的名帖去送口信。

如今,调回宫嬷嬷,只怕跟那位也有关系……

思及此处,顾诚的声音不自觉中便放低了几分:“我今晚就带宫嬷嬷来见您!”

宋掌柜办事很快,翌日辰时便把人都找齐了,又假借说是谢氏陪嫁铺子上的人,来进府给三夫人回话的,房门扫了一眼来人,见大都是些身高体壮,相貌普通的妇人,问也没问就放行了。

锦念在花厅见她们。

第136章 秘密

说到‘良缘’两个字时,容姨娘原本寡淡的脸瞬间绽放笑容,就连深沉的眸子都变得生动起来,饱含幸灾乐祸及得意的……

良缘,这是容姨娘第二次提起,第一次是托了苏锦桐的嘴,这一次是当着她的面。

锦念不认为姨娘会这般好心,她面上彻底冷了下来:“姻缘自有天注定,姨娘就不要费心了,何况,我也没什么秘密需要守的。”

说完,她起身来就要出凉亭。

“是吗?”容姨娘轻声反问,伸手平整洗得破损的广袖,又道:“原本,元宵一过,你的亲事马上就能订下来的。可如今都准备入夏天,淮安那边还没消息过来,你道为何?”

容姨娘下了马车,径直走到苏佑松面前,笑道:“二爷,老爷让我去宝林庵,可也没说不让我见老太太和五小姐,再者,我随三爷去任上几年,也正好跟老太太说说这几年三爷在任上的事,二爷,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她朝苏佑松行了半礼,得体地笑着等他回应。

苏佑松皱了一下眉,答道:“我也领命行事罢了。”

他边说边避开一步,身后立即走出一身材微胖的婆子,对着容姨娘微微一拘,笑道:“奴婢是老太太身边了管事佟妈妈,姨娘你就别为难二老爷了,二老爷这也是听命行事。让你立即去庵里,是老太太吩咐下来的话,你若执意要见老太太,这不是让三少爷在大伙面前为难吗?宝林庵那边府里都打过招呼了,你进去后就好好为老太太和三老爷祈福,也算得上功德一件,说不准哪天福报就降临你身上了……”

锦念去淮安时,老太太还未对秋妈妈拿出什么具体的处置,如今却出现了个佟妈妈,装扮整整齐齐的,说话更是软硬兼施。

前世,没有苏桐给她栽赃一事,老太太房里也没这么个佟妈妈,瞧这架势,似乎还是跟老太太相熟的。

见锦念在打量她,佟妈妈立即又向锦念和苏子锋都行了半礼:“给三少爷、六小姐请安,这一路辛苦了,老太太正念着你们呢……”

锦念笑笑,看来,苏锦桐冤枉她之后,老太太开始重视身边做事的人了。

一边的容姨娘听到是老太太下的吩咐,笑容僵在脸上。佟妈妈使眼色让两个丫鬟去拉她上车时,她才回过神来,挣脱开丫鬟的手不可置信喊道:“不可能,老太太不会这样对我的,若我去庵里了,就没人跟着三爷去任上了,我要见老太太……”

苏佑松和佟妈妈不为所动。

容姨娘脸色从开始的淡然渐渐变得惨白,原以为回到苏府在老太太跟前诉诉苦,讨好苏锦桐让她为自己再说几句好话,好歹她也是桐姐儿的生母,这点面子桐姐儿会给她的。

不成想,自己竟是连回苏府的机会都没有!凭自己对苏佑桦的了解,就算再宠爱锦念,断也不会这般无情地致她于如此凄凉的田地。

是不是苏锦念找到了绿翘?随后苏佑桦知道了她撺掇薛碧容、毁了苏锦念姻缘的事?苏佑桦最不喜欢自己不守规矩,若加上绿翘的证词和苏锦念的挑拨,一怒之下他真会让自己去庵堂的!

容姨娘越想越觉得理应如是,她双眼一眨一沉思,神色渐渐变得阴沉无比。

两个丫鬟怕激动了容姨娘,不敢再去拉她,一左一右站在她身边催促道:“姨娘上车吧,去得晚了,庵里要便落锁了。”宝林庵看着近,进山也要盘桓大半天才能到。

听丫鬟提到庵里,容姨娘就像突然被点着了的爆竹似的,转身便冲向锦念,厉声尖叫道:“苏锦念,我跟你没完……”

两丫鬟手快,架住了容姨娘,锦念淡淡地扫了一眼,容姨娘五官已扭在一起,似乎又要陷入癫狂了。

她挥手示意丫鬟把容姨娘架上平头马车,转身对佟妈妈道:“还请妈妈跟庵里的住持讲,容姨娘有魔怔,让庵里好生关照着,免得进进出出的,伤了庵里的师傅和居士们。”

容姨娘听得吡牙怒骂起来,很快却被丫鬟捂着嘴扭上车去。

佟妈妈愣了愣,她刚进府时,下人都说六小姐性子懦弱,她便信了,想着这六小姐该是唯唯诺诺的模样的,如今瞧着,眉眼淡然,气质雅和,跟懦弱完全不相关。

她稳了稳心神,赶紧答道:“还是六小姐想得周到,若真伤到了人,那可是丢了我们苏府的颜面。”

马车刚拐进东平街头时,远远地,锦念便看到母亲、苏锦绣和苏锦妍正在门口往这边张望,几个人还不时的说笑着。

锦念一下车,苏锦绣和苏锦妍便围了过来。

“六妹,你去淮安这么久,答应我的礼物带回来了吗?”

“听说你遇到流民了,流民都长什么样啊?你有没有受伤啊?”

锦念笑眯眯地,一一作了回答。

顾彦宜跟谢氏了见了礼,又见锦念正跟两姐妹热闹的说话,他笑了笑,跟谢氏道别要回书院去。

谢氏知道顾彦宜路护送锦念,千恩万谢后请他留下一起用晚膳,顾彦宜婉拒了。

谢氏见他坚持,便叫过锦念来:“你顾四哥要回书院去了,这一路都多亏有他,你赶紧好好地跟他道个别!”

锦念也没拒绝,笑着站到顾彦宜面前。

两人不咸不淡地在垂花门前告别,顾彦宜神色莫明地去了广陵书院,锦念侧跟着谢氏进了后院。

苏锦绣和苏锦妍两人担心锦念长途车马劳顿,姐妹几个说了一会话便起身告辞了。

谢氏让锦念先去跟老太太问安:“你三哥送容姨娘去宝林庵,也不知今日能否赶能回来,你远途归来,怎么说也应该第一个去给老太太问安。老太太最近似乎不太好,你说话时多注意一些。”

锦念挑眉,老太太就如同府里的太后一般,她能有什么不好的。去淮安后,收到过莺歌两次莺歌的信,第一封是说四房新进了一个色艺双绝的姨娘,第二封是报平安的,倒是没有提起老太太那边的事。

锦念想了想,吩咐林嬷嬷和莺歌把外祖母给的土仪和礼物都分了几份,让她们拿去了大房、二房和四房,经过上一次被冤枉一事之后,锦念对几位伯母婶娘态度也淡了,但这些礼物是外祖母替她准备的,她不想浪费外祖母的好意。

锦念自己挑了一些贵重的药材,带着杜鹃一起去了荣华堂。

第137章 心愿

锦念走出凉亭,面上一丝温度也没有。

苏锦桐笑了笑,勾唇看向天空,已是午时,天空久不久露出一丝和熙的阳光,照在她脸上暧暧的。

“佟妈妈,你先遣个人去跟跟车的说一声,让他们套好车马,我去跟姨娘道个别!”

她朝佟妈妈吩咐完,自己提着裙角朝凉亭走去。

容姨娘静坐在石杌子上,冷眼看着锦念穿过甬道,身后还跟两个大丫鬟,还有一个面生的嬷嬷。不远处,守院的两个老尼姑正为她们一行人打开院门。

回想苏锦念刚才的反应,也不知自己的话她信了几分。若她无动于衷,自己是不是真要鱼死网破?

姐妹俩是在垂花门碰的头,老太太吩咐柳氏给她们拨了十来个仆妇,加上两人自带的丫鬟婆子,一行近三十人并六辆马车有序地出了府。

锦念和苏锦桐共乘一车,两人一左一右的各占一边车厢。

宫嬷嬷跟在车外,她对锦念说,若有不适就喊她,她意有所指,锦念笑着应下了。

苏锦桐闻言,冷眼打量锦念,水润的眸子,莹白的肌肤,无比精致的五官,哪一样都比她更有资本吸引男人的目光……

不过,光美又能怎样?姨娘说她能让苏锦念永远翻不了身,会帮她达成心愿……

思及此处,她似笑非笑地对锦念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有些报应来了,谁都脱不过,六妹觉得是不是这个理?”

锦念淡淡地扫了一眼苏锦桐,合眼靠在车壁上养精蓄锐,只怕等下跟容姨娘见面又是一番针锋相对。

苏锦桐觉得自己是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她不以为意地勾唇冷笑,挑起车帘饶有兴趣地欣赏外头的风景。已是暮春,落红处渐渐抽出了新芽,她甚至能闻到空气中清新的芳香。

马车摇摇晃晃,出北城门后往左边的山坳拐去,又走了近一个时辰,马车终于停下,车夫吁马朝车厢说宝林庵到了。

宝林庵坐落在半山坡上,黄墙朱瓦,朝南三道朱漆大门,门前的影壁上刻有《摩诃般若波罗密多心经》。

佟妈妈下车递了名帖,不大一会儿,便有知客出来跟锦念和苏锦桐见礼。

锦念是以还愿的名义来庵里的,老太太又早就支人来庵里通报过,因此她添完香油钱后,知客就领去先去见师太,再由师太带她去给菩萨上香。

礼佛结束,师太就跟锦念说起容姨娘:“府上前来修行的居士,刚来时是有些不服管束。不过,经过几个月的打坐,抄念心经,渐渐的她也能收了心,正所谓,一念不生,万法庄严!”

师太还有些感叹:“年前,还为那些枉死的流民点了长明灯。我瞧着她是渐渐悟道了,青龙节那日,我便赐了她静慧的法号。”

锦念点头,心道,容姨娘哪有这般容易转性,否则今日她也不会站在这里了。

待要引锦念一行人去浏览各处大殿时,有小尼姑进来禀报,栖灵寺来人了,求见师太。

“想是为四月初八的佛诞日来的……”栖灵寺要在佛诞日做道场,讲经,除了得道高僧,扬州大小寺院的住持都在受邀之列。

师太吩咐知客带锦念随处走走,末了再去见容姨娘,自己则随小尼姑去了前殿。

知客走在前头,引众人去了大斋堂、藏经阁,之后又去了碑楼。

碑楼里多有前朝及本朝才女所提诗赋,苏锦桐看得津津有味,锦念心中藏着事,扫过两眼就停下了。

知客见此,便说带她们去见容姨娘。她领着锦念一行人绕过两重院落,又穿过廊院,在最靠后面的院落一排禅房前停下。

禅房里点了香,缭绕的云雾得有些呛人,容姨娘打坐在蒲团上念经,青杏推门进来高声说,六小姐她们过来了。

声音止不住的激动。

容姨娘淡淡地扫了青杏一眼,再要念经时,经文却怎么也背不顺了。

她索性起身,从榻上的小木匣里抽出一张信笺,扫了一眼便放进广袖里。

“静慧,静慧……”

知客喊了两声,锦念就听见吱哑一声,西北角的房门从里面推开,探出青杏面色微红的脸。

看到锦念和苏锦桐,她转头朝房里喊了一声,说:“夫人,五小姐和六小姐看您来了!”

声音大得让容姨娘微微皱起了眉头。她走到禅房门口,抬眼先看了看外头的天空,那里清爽蔚蓝,还有南归大雁在遨游。

容姨娘合了合眼,对青杏道:“你去泡一壶茶。”她迈出禅房,对锦念一行人行了合十礼,道:“五小姐,六小姐,房里逼仄,实在不宜待客,还请移步随我到那边凉亭说说话。”

她手指十丈外的六角攒尖亭,面容寡淡,双眼深沉。往日那个弱柳扶风的容姨娘不见了,尽管清减了不少,但却似乎强干沉静许多。

锦念忍不住额头一跳,如今的容姨娘似乎更懂得收敛自己了!

知客见人已带到,自先回前殿去了。

容姨娘扫了佟妈妈等几个仆妇一眼,对锦念说:“六小姐此次能来还愿,足见心诚。我受菩萨点化,便私下跟六小姐再多说几句吧……”

她的意思很明显,就是想单独跟锦念说话。苏锦桐自得了容姨娘的嘱咐,含笑退在一旁。佟妈妈没所谓,也笑着应下了。宫嬷嬷朝锦念看去,锦念几不可见地摇头,示意她留在原地,众目睽睽之下,她不信容姨娘会要她性命。

见锦念态度坚决,宫嬷嬷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四周的环境,从这里可以看清楚凉亭的一切,她回以锦念微笑,让她只管安心去凉亭。

凉亭里放有一张石桌,周围摆放了四张石杌子,两人面对面地坐了下来。青杏端茶进来,粗制的陶壶,两个木杯盏。她给两人倒了茶,又悄悄地退到亭子外面候着。

容姨娘手持茶盏,抬眼仔细打量锦念,见她神色淡淡的。

她笑了笑,道:“六小姐是聪明人,我就不绕弯子了……”

锦念也不喜欢听那些虚假的场面话,点头让她说下去。

第138章 安排

听到老太太提起锦念的亲事,苏锦桐就朝锦念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锦念不动声色,恭敬地跟老太太辞别。

离晚膳的时辰还早,锦念先回了镜花小筑,她把身上的披风和长裙都脱下,又简单梳洗了一番,换上蔷薇色花鸟鱼锦纹褙子,这才去了抚花苑。

谢氏不在,老太太刚刚遣人来叫去说话。

“是老太太身边的忍冬过来的。这都快用晚膳了,也不知老太太有什么要紧事?夫人刚带着翠儿过去了,六小姐要不要也跟去荣华堂,我担心夫人她吃亏……”

杜妈妈又担忧又期待地朝锦念看。

锦念摇头,表哥纳妾的事,只怕母亲很快就要知道了,苏锦桐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来打击她的。

她在茶几边的玫瑰椅坐下,眼盯着窗槅下母亲早就收拾好的行李一动不动。杜妈妈见她似乎在想事情,悄悄退出了厢房。

庑廊渐次亮起橘黄色的风灯时,谢氏才回来。

脚刚迈进门,她就朝窗槅的方向奔去,边走边道:“念儿,我想明日就回一趟淮安。”

锦念心下一咯噔,从圈椅上弹了起来:“娘亲,这是老太太的意思吗?”

“不是。”谢氏已打开行李箱,翻看里面的东西,“这褙子薄了一些,这个时候去,淮安那边还冷……杜妈妈,把我那件淡紫荷纹短袄装进来。”

谢氏似乎一刻也等不及了,翻箱倒柜地恨不能立时回淮安去。

锦念皱眉,朝翠儿使了个眼色,率先走出厢房,到庑廊下停住。

翠儿跟上来。

锦念问:“老太太那里都说了些什么?”

翠儿回头朝厢房看了一眼,敛眉低声答道:“老太太问夫人,小姐和表公子的亲事进行到哪一步了?夫人就答等端午过后就谈。老太太突然就发作了,说小姐的亲事她让老爷和夫人做主,但谢家不能这般作践我们苏府的姑娘,谢府既然有意与我苏府联姻,何以在订亲的当口,还让表公子纳了良妾?这是看低我苏氏女儿,欺负苏府没人?”

“夫人当场就没反应过来。老太太的意思,是让夫人跟淮安那边讨个说法,说是不能小姐白白受了这个委屈……回抚花苑的路上,夫人就决定要回淮安去。”

锦念叹了口气,折身返回厢房,里头杜妈妈已找来那件荷纹短袄,谢氏正往箱子里放。

看到女儿过来,谢氏努力扯出唇角的笑容道:“念儿,可是饿着许久了?我这就让人摆饭……”

锦念暗暗叹了口气,拉着谢氏的手,道:“表哥的事,我都知道了,您也别急。如今人都进门了,就算你回淮安还能把她送回去不成?你心急火燎地,大舅母还以为您是兴师问罪来了呢!”

“嘣”的一声,谢氏用力地关上箱子,气恼道:“难道我就不该问罪?谦哥儿看着是个好的,怎么会做出这样对不起你的事?母亲也是,谦哥儿要纳妾,她怎么就不知道要阻止?你还是不是她外孙女?”

谢氏气急了,往日温吞惯了的脾气怎么也兜不住,怒火怨气噌噌往头顶上冒!

锦念一听,知道此刻说什么母亲也是听不进去的,说不准还会激怒了她。

她安抚地拍拍母亲的手,拉她坐到桌边,又吩咐杜妈妈去传饭菜。

谢氏见她如此,只当她还小,不懂有妾室横在夫妻间时,是如何的影响夫妻感情。

她深呼吸,努力压制住自己的火气,又见女儿乖巧地给她布菜,一幅不慌不乱的模样,她情绪终于平静了些,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饭。

用过晚膳,锦念见母亲火气不那么盛了,她索性遣退了房里的下人,这才对母亲道:“娘亲,表哥他之所以纳妾,全是因他被那女子算计了……”

她心平静气地把薛碧容能入谢府的前因后果都讲给了母亲,又道:“外祖母和大舅母还有表哥,都没有想过让薛碧容进门的,但关系到表哥日后的仕途名声,不得已而为之。若您此时前往淮安,岂不寒了外祖母和大舅母的心?”

情由如此,谢氏又气又恨,却又不能发作,怕给女儿树了不通情理的坏形象。

最终,谢氏脸色垮了下来,无奈道:“现在不去淮安,那你倒说说看,我们能怎么办?总不能像没事人一样,什么都不做吧?老太太那边还等我回话呢!”

她总不能对老太太说,谢谦被人算计的!谢府连这点小事都处置不好,免不了又要被老太太看轻几分。

见母亲态度软了下来,锦念就笑:“您还不知道吗,老太太不过是顾虑着苏府的脸面,她只是要淮安那边给个说法。眼下您不如给父亲和外祖母去信,问问情由以及他们的打算……”

很晚的时候,锦念才回了镜花小筑,宋掌柜不方便进来见她,便托了林嬷嬷带口信问锦念:“您让当家的在外面找的那些人,小姐打算如何处置,是解散去了,还是先留下?”

锦念凝眉,她如今摸不准容姨娘是在诈她,还是真的手上握有她和顾彦宜共处一室的事?

“母亲在祥和街那边有处陪嫁的房子,你让宋叔把她们先安置在那里吧。”容姨娘给她七天的时间,这些人留下,说不准以后还有其他用处的。

林嬷嬷点头。

锦念又问:“那个宫嬷嬷,你觉得她人如何?”

小姐这是想把宫嬷嬷留在身边了。林嬷嬷就道:“我跟她接触不多,但眼瞧她是个好的,当家的说她有功夫在身,小姐若把她留在身边,可不吃亏!”

锦念笑了笑,她当然不吃亏,前世她身边无人,才让她婆子害了去。若能多一个有功夫在身的宫嬷嬷,今生,那婆子轻易也不能得手。

“你回去跟宋叔说,过两日,就让宫嬷嬷来我身边服侍吧!”

林嬷嬷见她神色疲倦,赶忙应下了。

锦念让她退下,自己坐在桌前沉思,该找什么借口出去见顾彦宜?她今日刚去宝林庵,明日又要外出,难免会让苏锦桐起疑。

如今,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才招来杜鹃,正色道:“你明日代我走一趟静安街,去问问顾公子,我和他在山里待了几日,他那边或者宿州那边可有走漏了风声?跟他说,这事对我很重要,请他仔细想想了再回复我。”

杜鹃不由得心下一凛。

第139章 原话

翌日,毫无预兆地来了一场倒春寒,天色变得阴沉许多。

服侍锦念用过早膳,杜鹃对着对牌出府去找顾彦宜。

“昨日,容姨娘把表公子纳妾的事告诉小姐,回府后,老太太把夫人叫去斥了一回,小姐让我来问公子…”

杜鹃把锦念的话转述给顾彦宜。

顾彦宜坐在官帽椅上,深邃的眸子幽深不见底,淡淡道:“她的原话是,我和她在山里的共处几日的事,有没有走漏了风声?”

他的声音依旧清浅,杜鹃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抬头睃了一眼顾彦宜,见他面上平静,整个人无形中却散发出让人无法忽视的威压。杜鹃不由得心下一紧,赶忙小心翼翼地应了是。

顾彦宜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她就那么怕谢谦知道和他在一起的事?她就这般顾虑谢谦的感受?

亏得他担心她去见容姨娘,怕容姨娘像之前在驿站一样又伤到她,把宫嬷嬷调回来安排到她身边去,而她心里此刻却牵挂在另一个男人身上!

天空阴沉,书房里光线有些暗,顾彦宜起身打开窗槅。

屋里落针可闻,冷风灌进窗槅,杜鹃下意识地打了个寒噤。

良久,顾彦宜才道:“回去跟她说,我和她的之间发生过的事,我不喜欢别人知道太多,她担心的事,没有发生。”

杜鹃得了话,如蒙大赦般地快步溜走。

杜鹃走后没多久,沙泉来书房找顾彦宜,见自家公子笔直地立在窗旁,这个姿势似乎保持了许久的模样。

沙泉愣了愣,顺着顾彦宜的目光看窗外的天空,起风了,天空阴沉沉的,一丝阳光也没有。

他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刚才杜鹃带来什么坏消息,公子才会这般压抑。

迅速敛好心神,沙泉屏气禀道:“公子,宫嬷嬷来了,你可要见她?”

顾彦宜没有收回目光,只低低地嗯了一声。

沙泉得令出了书房,沿着庑廊去仪门偏殿。

宫嬷嬷在偏殿等了许久,才见沙泉出来,随口就问道:“公子可是有客来了?”

沙泉嗯了一声,想了想,他叮嘱宫嬷嬷道:“公子心情似乎不太好,嬷嬷等下说话时,尽量捡些公子喜欢的说吧!”

宫嬷嬷愣了愣。

前些年在京城,她儿子被马车撞伤,顾彦宜路过时施了援手。之后两年,她听从了顾彦宜的吩咐,入了漕帮做帮厨为顾彦宜打探消息。

若说是顾彦宜喜欢听的?她身上的消息都是关于漕运和私盐的,这些顾彦宜不都早知道了?

宫嬷嬷不明所以,正待要细问时,书房已在跟前。

顾彦宜已坐回桌前的官帽椅上,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因着沙泉的话,宫嬷嬷禀事时都捏着几分小心。

她微微垂首,低声道:“昨日,奴婢随六小姐去宝林庵……”她把在宝林庵发生的一切,都事无巨细地讲给顾彦宜听。

顾彦宜已听杜鹃说过一回,闻言嗯了一声,随手翻开桌上的账本。

宫嬷嬷摸不淮他的意思,只好继续道:“苏六小姐跟宋掌柜说,要我到她身边去服侍,奴婢不知公子可还有其他事要我去做的?宋掌柜那边,奴婢还没给准话,想着先过来跟您请示……”

顾彦宜停止了手上翻书的动作,抬眼看向宫嬷嬷:“我让你退出漕帮,就没打算让你再回漕帮去。我之前就说过,让你负责苏锦念的安危。是我之前没说清楚,嬷嬷不明白,还是我的话对你不管用了?”

“那我再强调一次,嬷嬷当前的任务仍是照顾好苏锦念,别让她受到什么伤害。日后,你要奉她为主,我今日这番话,希望你记在心上。”

他罕见的跟宫嬷嬷说了许多话,且又声色俱厉的,甚至带了警告的口吻。

宫嬷嬷心下一凛,隐隐明白沙泉说的,公子高兴的事,似乎跟那位六小姐相关。

杜鹃得了顾彦宜的话,赶紧回府跟锦念回话。

锦念和林嬷嬷在房里,林嬷嬷正替锦念整理首饰和珠宝匣子,想到那颗丢失的红宝石,林嬷嬷就忍不住觉得惋惜:“……也不知道今生还能不能再寻回来?”

锦念觉得这种好事不会降临她在身上,正寻思着该怎么跟林嬷嬷说,让她不要老提着,免得母亲知道了更心疼时,就看到杜鹃正朝房里探头。

她没再搭理林嬷嬷,赶紧让杜鹃进房回话。

听顾彦宜说没有走漏风声时,她整个人都轻松许多。

只是,顾彦宜的话——

我和她的之间发生的事,我不喜欢别人知道太多?

这话听起来,怎么都像是她和他之间,真的发生了一些不为人所知的事?!

见她蹙眉,杜鹃疑惑道:“小姐,可有什么不妥?”

锦念目光微闪,按下心中的怪异,吩咐杜鹃道:“你去收拾一下耳房,以后宫嬷嬷会到我身边服侍。”

既然顾彦宜说没有风声漏出来,那她和顾彦宜在山里的事容姨娘是没机会知道的。

容姨娘威胁说手上捏着她的秘密,却又一点实际的提示也没有提到,如今看来,很大可能是容姨娘在讹她,想让她求了父亲放她出来。

尽管这般作想,但为防万一,等杜鹃退下后,锦念还是让林嬷嬷给宋掌柜带话:“宋叔在外面找的那些人,让宋叔想办法送一人去宝林庵,再派一人到山下接应着。若容姨娘有向外传递消息的,无论是送往淮安还是传来府里来的,一定要先把人扣下了,尽快来回我!”

若容姨娘真握有对她不利的秘密,只能是通过身边的青杏传给薛碧容和苏锦桐,那她就先把这些渠道给切断了!

林嬷嬷不知道锦念为何这般做,但近一年来,锦念身上有许多不愿对人说的秘密。她索性也没多问,只是嘀咕道:“这可得耗不少人工……”

锦念笑笑,她明白林嬷嬷的担心,不过,每年父亲给的红包,再加上回淮安时外祖母给的银子,她如今也是小有几千两银子的人。

只要能把掐断万分可能对自己不利的因素,多花些银子锦念倒不在乎。

只是,她心下也明白,派人这个方法治标不治本,但眼下也没更好的办法,也只能等捱过七天为限的限期后,看看容姨娘那边如何反应,再做定夺!

第140章 好事

转眼便到了三月中,已过七日为限之期,容姨娘那边没有传来什么消息。

倒是宋掌柜心细,怕锦念挂念宝林庵的事,特意寻了个空闲来给锦念回话。

“……宝林庵的人传话回来说,容姨娘身边的青杏曾去求见师太,请求师太让她下山一趟,她要去添一些纸墨,但师太说纸墨都由庵里提供的,她拒绝了青杏的请求。在那之后,青杏也再没任何举动,想来是打消了下山的念头。”

锦念悬着几日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不过保险起见,她还是告诫宋掌柜:“你告诉那里的人不要掉以轻心,再坚持一段时日便好。”依容姨娘容易癫狂的本性,若真握有她的把柄,定不会安分太久。

宋掌柜得了指示便退下。

倒春寒过后,镜花小筑里又重新笼罩在和煦的阳光中。

锦念心情极好,她叫来杜鹃问话:“我记得之前你说,三月份时,念安居士那边会有消息的,如今你可打听到他了?”

杜鹃眼珠子滴溜两圈:“我托人打听了,过两日就会有确切的消息,我想,应该是**不离十的。”

“真的?”锦念惊呼出声,有种柳暗花明的错觉。

杜鹃抿嘴笑了:“是真的,这一次,小姐定能见到念安居士!”

两人正说着,林嬷嬷领着宫嬷嬷来见锦念。

如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宫嬷嬷仍梳着圆髻,身穿洗得发白的道袍,面容寡淡,跟普通的仆妇没什么两样。

“咚”的一声响,宫嬷嬷在锦念面前直直地跪下来,恭敬道:“老奴自此是小姐的人,任凭小姐差遣!”

她说得坚定,锦念被她的阵势吓了一跳。

伸手虚扶了一把,锦念让宫嬷嬷起来说话:“……我这不兴这一套,日后,嬷嬷好好当差,尽心服侍我就是了。”

宫嬷嬷暗暗松了口气。顾彦宜把她派来服侍锦念,事实上,她心里是有些抗拒的,这些闺阁小姐都是娇滴滴的人,尤其像锦念长得过于漂亮的人,只怕是个不好相与的。

她担心服侍不好锦念,顾彦宜那边没法交待。

但顾彦宜下的命令她不能不听,今早她收拾了几件衣裳,便让林嬷嬷带进府里来。

如今瞧着锦念说话做事,倒是个心善,好说话的。

因着接二连三的好事,一整个上午,锦念的心总是飘忽着,为了压一压身上的浮躁,她特意躲到书房里去练大字,近半个时辰过去了,她的心才终于渐渐平稳了下来。

想到许久没跟苏锦绣好好说话,锦念去了水云轩。苏锦绣不在,丫鬟说是去了二小姐那了。

所幸无事可做,锦念半道上踌躇了下,最后拐去了苏锦妍的院子。

出乎她的意料,杨茹也在,她是陪杨夫人来的。身上装一件淡紫色襦裙,头上了带一朵粉色的绢花,花瓣层层叠叠展开,衬得她面色白里透红,让人不由得眼前一亮。

见到锦念来,杨茹笑道:“几个月不见,六小姐长高了许多。”

锦念笑着默认了,近半年来,她长得差不多有谢氏高。

丫鬟给锦念上了新茶盏,锦念坐下,四人围着茶几喝茶说话。

苏锦妍就道:“茹姐姐刚约我们去寺里上香来着,我是不能走开的,我还得留在府里帮母亲的忙,姐姐回来省亲住的院子还没有布置妥当呢,三妹和六妹倒可以出去走走。”

苏锦绣木着一张脸,锦念发现,自她进来后,一向话多的苏锦绣就没说过一句话。此时听了苏锦妍的提议,她干脆地说了一句:“我不去。”

语气**的,像是谁得罪了她似的。

锦念额头一跳,收回看向苏锦绣的目光,道:“我前些天才去寺里上了香呢,若杨姐姐早些过来,我倒是可以跟姐姐一块去。”

杨茹闻言笑了:“我其实也不想去的,但架不住母亲的念叨,非得要我去菩萨跟前还了愿才做数……”

说到后面时,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面颊迅速染了两朵可疑的红晕,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意思的事似的。

苏锦妍闻言只是笑了笑,苏锦绣有些心不在焉,没有发现杨茹的异样之处。

锦念眨眨眼,待要问缘由时,苏锦桐遣桂枝来请杨茹去荣华堂,说杨夫人和柳氏去老太太那里了,叫她也跟过去。

杨茹很快恢复了自然,起身跟三姐妹告辞:“……母亲和大夫人定是在商量着怎么迎接苏大小姐呢,我过去看看。”

三姐妹起身送杨茹出门,苏锦绣要回水云轩,锦念便辞了苏锦妍,跟在苏锦绣身后。

“三姐,你怎么了?”她上前扯了扯苏锦绣的衣袖。

苏锦绣扫了她一眼,有气无力道:“没什么,就是心口堵得慌……”

锦念便嘟哝了一句:“那还说没事……”

苏锦绣没理她,只顾大步往前走,走到半路时,忍不住就跺脚停下。

她转身看着锦念道:“我没想到,顾公子是这样的人,你都要跟他订亲了,他怎么还能纳妾?”

她的声音满是责怪和不悦。

锦念愣了一下,原来,苏锦绣之所以气闷,竟是觉得她受了委屈,为她鸣不平!谢谦纳妾,府里看她笑话的人很多,苏锦绣是个例外,如同前世一般,所有的人都躲着她,只有苏锦绣来安慰她……

锦念用力汲了一下鼻子,笑道:“这事我在淮安时就知道的,表哥他是被人陷害了。二姐知道这事就行,别跟老太太说,免得老太太又生出什么事来。”

苏锦绣闻言,双眼瞪得大大的,直直地盯着锦念看,表情似怒似喜的,锦念一时也分不清。

如此又过了五六天,府里一直为佛诞日和迎接苏锦夕而忙碌。

期间,杨茹遣身边的丫鬟给苏氏几姐妹送来灵符,听说是她上香时特意为她们求的,能保得她们觅得好姻缘。

想到那日杨茹的异样,锦念有些明白过来了,她问杨茹的丫鬟:“你家小姐的婚期定下来了吧?”

丫鬟就笑了:“亲迎的日子定要八月底,最晚,五月份时,我们小姐就要启程前往京城去。”

果然是杨茹和李烈的婚事定下了。

她了然地点点头,从丫鬟手里接过灵符。

那是一张竹色纱纸,被叠成六角形,看正面时,隐隐能看到里面有红色的画符。翻过背面来看,那里盖了个模糊的泥鉴。

锦念对着光亮处仔细辩论,赫然发现泥鉴上印的是“宝林庵”三个字。

她愣了愣,不动声色的把灵符收好。

第141章 宫寒

一连几日,风和日丽,天气日渐热起来。

淮安那边给谢氏回信了,是老太太亲笔手书,连同手书一起的,还有吴太医给锦念开的两瓶血虚丹。

谢氏拿着信兴冲冲地去找锦念。

“……你外祖母说了,谢谦和那妾室至今没圆房。最重要的是,前几日,那小妾被送到庄子上去了,以后都不会接回府的。念儿,谦哥儿纳妾的事,你可以不用再担心了。”

薛碧容被送到庄上去了!?锦念愣得张大了嘴巴。

谢氏正说在兴头上:“我就说,以谦哥儿对你的情分,怎么糊里糊涂就被人勾引了去……虽有纳妾这事,但你大舅母和外祖母对的宠爱可没减少半分,隔月就准时给你寄来血虚丹。”

压在谢氏心上的石头终于落地了。她在桌前坐下,案上放着她刚拿过来血虚丹药瓶,瓶上绘的是喜鹊报春的彩釉。

屋外的光斑投在那双鹊登枝上,那明亮鲜活的色彩让谢氏心情更好了,她叮嘱锦念道:“日后嫁过去了,你可得好好孝敬长辈……”

嫁过去……如今,八字才有一撇的事!

锦念心下抚额不已,嘴角努力扯了几扯,挤出一点笑意应下了。

把女儿安抚好,谢氏准备去给老太太回话,佟妈妈找过来了。

“奴婢刚去了抚花苑,没见三夫人,原来是在六小姐这呢,真是巧了,倒省了老奴多跑一趟。老太太差老奴来请三夫人和六小姐过去说话呢……”

谢氏就笑了:“妈妈若不来,我也是准备要去给老太太请安的……”淮安那边对那妾室的处置方法,谢氏相信,老太太应该是满意的。

母女二人相携去荣华堂。

已过辰时,请安的小辈们都散去了,正堂里静悄悄的。

锦念刚迈进厅堂时,一眼就看到久不在苏府露面的林大夫,他坐在老太太下首,穿一件褐色的圆袍,旁边的桌案上放着他背惯了的小药箱。

听到门口有声音,他侧头看过来,见是锦念时,对她微微一笑。

锦念愣了愣,心道,林大夫在此,可是老太太头风又发作了?

她不动声色打量了老太太一眼,老太太坐在太师椅上,虽已入春,她头上还戴有抹额,正中间嵌了祖母绿的玉块。苏锦桐站在老太太身后,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她捶背。

除了面色有些阴沉,锦念没发现老太太身上有生病的迹象。

她敛好心神,随着谢氏恭敬地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抬眼扫了一眼母女二人,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等她们在桌边坐下了,老太太便对林大夫道:“有劳了。”

林大夫点头起身,伸手打开放在桌上的药箱,拿出蓝底缠枝花纹号脉枕,径直朝锦念这边走来。

“六小姐,请伸右手。”他在锦念旁边的椅子坐下,把号脉枕放在方桌上,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锦念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看老太太,又看看林大夫。

老太太示意苏锦桐停止捶背的动作,对锦念道:“今日林大夫恰好在此,就顺便给你请请平安脉。”

谢氏闻言,微微蹙起的眉头瞬间散开了:“儿媳谢谢母亲一片爱护之心。”转头又对锦念道:“念儿,快让林大夫瞅瞅。”

老太太淡漠地睨了谢氏一言,并不接话。

锦念皱眉,不明白老太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母亲既已出声,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挽袖将右手搭在了脉枕上。

林大夫屏气,将三个指头把上锦念手腕上。

厅堂里没人说话,几人的目光都投在林大夫身上。

林大夫神情专注,小半柱香的时辰,他道:“换左手。”

锦念配合地伸出了左手,又是小半柱香的功夫,林大夫才收了手,将号脉枕拿起,起身朝老太太沉默地点点头。

“辛苦了。”老太太肃着脸,“那就有劳林大夫跟她们说说,我这孙女到底是怎么了?”

老太太的声音陡然带出一股冷意,看向谢氏的眼神都含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锦念心跳得厉害,直觉有些事情已超出了自己的掌控范围。

谢氏不知老太太为何突然变脸,惶恐地从椅子上站起,垂手忐忑地看向林大夫。

“六小姐确实患有宫寒之症,按脉相上看,怕是去年冬末落水时落下的病症。此症忌寒,忌冷,六小姐切莫大意,否则于生产不利。六小姐如今年岁还小,再调理三四年会好转,这也是说不准的……”

林大夫声音很低,却如明天霹雳般,炸响在锦念母女二人头上。

宫寒,不利于生产!

锦念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表情怔愣得像雨天迷路的小猫。前世,从没大夫告诉她,她身上有宫寒之症!

谢氏知道宫寒对一个女人的一生意味着什么,她“嚯”地站起身来,大声反驳道:“林大夫,你是不是弄错了?小女去年冬末可没落水,如何会得这个病?”

她上前一步试图要去拉林大夫,让他再给锦念再号一次脉。

林大夫后退一步,上首传来老太太呵护的声音:“谢氏,你给我住嘴。”

林大夫愣了愣,去年元宵过后不久,他曾入府为锦念调理身体,近小半个月的时间,他如何会弄错?

但很快的,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可能无意中提到了大户人家的某些**。

“老夫学艺不精,兴许把错了脉也是有的,要不,老太太还是另请高明?”林大夫双手抱拳,向老太太请辞。

老太太冷哼一声,让佟妈妈送林大夫出去。

房间里没有外人,也没有下人,气氛很压抑。老太太冷声道:“谢氏,你身为母亲,念姐儿得了这么个病你竟然毫无察觉,你平日到底是怎么当娘的?”

“不,母亲,一定是林大夫弄错了。”谢氏不能接受女儿身患宫寒这个事实,她的念儿长得这般好,肤色白里透红的,怎么会得这种病!

“弄错?你当念姐儿有宫寒这事,事先是从哪里传来的。是淮安府!我就说,念姐儿的亲事,原本说是立春过后便要订下来,结果,从立春推到清明,又从清明推到端午,敢情亲家是在嫌弃我们苏府的女儿呢!”

“既然有这等顾虑,我无话可说,却又为何将这事传得沸沸扬扬的?如今,整个扬州的高门大户,只怕都知道这事了,这让念姐儿今后如何嫁人?这是外家该做的事吗?”

第142章 空子

老太太连声斥问,指责谢府把锦念有宫寒的事闹得满城皆知。

消息突如其来,锦念母女二人措手不及。

锦念心下乱哄哄的,一时理不清头绪。

谢氏更是头脑一片空白,母女二人谁也没了主意。

老太太又道:“这门亲到底还结不结,若还想亲上加亲,就让亲家那边拿个章程出来,我们苏府是要嫁女儿,不是送女儿去受人家的气……”

具体是什么章程,老太太没说。

谢氏却渐渐回过神来,见老太太态度不偏不倚,又联想到淮安府隔月就寄来的血虚丹,心下已认定女儿患有宫寒一事怕是坐实了的。

母女二人回了抚花苑,谢氏不死心,吩咐杜妈妈去城北,偷偷地请来扬州城的妇科圣手:“……许是林大夫瞧错了也是有的,念儿,我们看看别的大夫怎么说啊!”

谢氏抚着锦念的头,像儿时哄女儿睡觉时的姿势,眼里盛满怜爱与愧疚。这一年过来,女儿好不容易开朗了许多,如今却又承受这些痛苦,而这些痛苦,还更有可能是娘家人造成的。

见到母亲如此,锦念心酸不已。母亲只怕比她还要难受许多,一边是自已疼爱了十几年的女儿,一边是自己敬爱了十几年的忍娘家人……

她自是知道,外祖母和谢大舅母不可将她有宫寒的消息乱传的,但这消息只怕与谢府里的某些人脱不了关系。

杜妈妈办事得力,当日下午就请来了妇科圣手,但结果却还是让谢氏失望了。

锦念坐在榻上,身后靠着锦面大迎枕,对着谢按抚地笑了笑,从荣华堂出来,她一直不哭也不闹,乖巧得让谢氏心疼得快窒息了。

“这也不是什么大病,大夫也说了,你还小,调理几年还是会好的……”

锦念又笑,轻轻嗯了一声,她让母亲回房去休息,外头已暮色沉沉。

谢氏叹了口气,吩咐杜鹃去小厨房煮些燕窝汤来,女儿心里苦,若再亏欠了身子,怕是这病要加深的。

庑廊上亮起橘黄色的风灯时,谢氏才回抚花苑去,她让杜妈妈拿来笔墨,写信给谢老太太,一连写了几三封都不满意。

如今女儿这样,她口吻强势一些,又怕娘家心里隔应了,真就不再来提亲了,那女儿还能寻什么好亲事?可若态度放软些,又觉得心中到底意难平。

踌躇再三,谢氏最终决定按自己的心意写,罕见地、措词强势地斥问谢府是怎么回事,以及对这门亲事的态度。

信写好,屋外已是沉沉黑夜。

锦念喝过燕窝粥,觉得精神力终于缓了过来,她让莺歌传话给宋掌柜:“……让宋叔问问宝林庵那边可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今日之事来得蹊跷且迅速,打了她个措手不及,容姨娘说握有她的秘密,想来就是指她有宫寒一事。

莺歌沉默点头,小姐有宫寒还让大半个扬州城都知晓的事,整个镜花小筑的人都知悉了。

她觉得自家小姐真是多灾多难,以前一直被五小姐压着,好不容易强势了起来了,后来又遇到流民袭击,在山里丢了半条命,如今,好不容易要订亲了,却在订亲这当口,被告知有恶疾,还闹得满城风雨的。

自家小姐看着镇定,内心只怕是止不住的难受!

莺歌没有立刻离开,担忧的眼神一直停留在锦念身上,她怕自家小姐一个人时会钻牛角尖。

锦念见此,就叹了口气:“你放心,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这点事还打不倒我,你快去吧!”再晚时,府里就要落锁了。

她说死过一次的人,莺歌以为她说的是几次的遇险,因此也没有反驳锦念。但到底还是放不心,莺歌还是去耳房喊来宫嬷嬷值夜,这才匆匆出了府。

这一夜,锦念又一次辗转难眠。外头传来打三更的声音时,她才渐渐在梦中睡去,次日醒来后却不记得都梦见了什么,只觉得头脑发沉得厉害。

老太太遣身边的忍冬过来说,今日她身子不适,不要去请安了。

锦念了然,老太太的心事只怕要加重了,前有苏锦妍花癣症,如今她身患宫寒之症,这两件事都在扬州城的大户人家悄悄流传着,只怕以后苏府姑娘的亲事更要艰难几分了。

刚用过早膳,回事处就来报说宋掌柜就来了,在仪门偏殿等她。

锦念换了一件如意云头镶边的蓝白条纹褙子,带着宫嬷嬷和莺哥赶去偏殿。

路上的丫鬟婆子碰到她,目光躲闪地向她请安后,又匆匆走开。

莺哥气得不得了,盯着那些丫鬟婆子的背影,拿眼狠狠睕绞着看。

宋掌柜搓着手,在偏殿里走来走去,还不时地朝内院望去。

看到锦念一行的影子出现在仪门前,拨腿就迎了出来:“昨晚得知了小姐的事,我连夜就去了宝林庵,那边说,容姨娘身边的青杏没下过山,也没跟庵里的尼姑有交流。若说有奇怪的地方,就是前两日,杨知道的千金去宝林庵上香,有去看过容姨娘。”

“他们当事觉得没事,所以就没来回报?是不是因这疏忽,误了小姐的事?”

宋掌柜一脸的焦急,昨夜听了女儿回来说了锦念的事,他隐隐明白锦念所托之事想来是跟宫寒有关的。可如今事情竟发展成了这样,他觉得自己有负所托。

锦念有些疲惫地合了合眼。她千防万算,最终还是让容姨娘钻了空子。前几日,杨茹遣丫鬟来送灵符,八成是顺道帮容姨娘带信给苏锦桐的!

“我让宋叔安置在外的那些人,劳烦宋叔给他们发了银子,就都让她们散了吧!”事已至此,这些人留着似乎也没什么用处了,她身边有一个会拳脚的宫嬷嬷暂时是够了。

宋掌柜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去。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送走宋掌柜,锦念一个人坐在花厅里,屋外西北角那棵海棠树,前几日还开有零星的花朵,这两日天气热起来后,如今是连一点花影也没有了。

锦念觉得,但有些事,是到了该个了结的时候了!

她冷静地遣杜鹃去找桂枝,又遣莺歌以送回礼的方式去杨府一趟,让她去探探杨茹身边那丫鬟的风口。

尽管有八成的肯定,但锦念也不想白白冤枉人。这次的事跟苏锦桐没关系最好,若是有,她是不会再心软了!

第143章 旧梦

杜鹃和莺歌相继离开,宫嬷嬷和林嬷嬷不在,花厅里又只剩锦念一人。

屋里静悄悄的,案几上搁有绣了一半的襕边花样子,是莺歌替她绣的。用色很明艳,红黄相间的卐字纹,老太太说,佛诞节那日,全府都得去进香,大家要穿得喜庆一些。

如今再看这斑斓的卐纹,竟觉得无比苍白。

锦念觉得,自己的下半生估计也是会在苍白中渡过的。没人会娶有一个有宫寒,不能生育嫡子的女人,谢大舅母想来也是不愿意的。因族规之帮,她不会被送与人为妾,最好的归宿,便是等过了花信之年,自梳头留在府里或者去乡下的田庄上。

不用成亲,兴许今生勒死她的那个婆子便不会出现了,她也不用再为寻找凶手而一愁莫展。身上也少了种束缚,以后更能按自己的心意活,不用刻意掩藏自己的小情绪和不满。

宫寒就宫寒吧,若够幸运,她还能有个安逸的晚年。

这样也好……

锦念突然有了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

府里的日晷指向正午时,镜花小筑的庑廊下出现了杜鹃的身影。

“桂枝那天一直在正堂里服侍老太太和杨夫人,杨小姐跟五小姐自去东厢房说话了,她什么消息也没得到……不过,杨小姐遣人来送灵符后,五小姐倒是央了老太太的准,亲自去杨府给杨小姐送回礼去了,好像是送的是字画,说是要给杨小姐当压箱礼来着。”

“我磨了桂枝许久,就听了这点事……”

杜鹃很沮丧,觉得自己不能帮自家小姐分担。

镜花小筑里最活泼的人,此刻面对时锦念时,手脚竟不知如何放才好。

锦念轻轻叹了口气,靠在临窗的贵妃榻上,合眼假寐等莺歌回来。昨夜睡得迟,今日又起得早,撑到此刻只觉得太阳穴突突跳得厉害。

杜鹃见此,拐去厢房拿了一条薄锦被给她盖上。

暮春的气温冷热适宜,不知不觉中,锦念渐渐入了梦乡。

四下里突然响起一片呵呼叫嚣声,夹杂着听不懂的方言。却见顾彦宜捂胸爬上枣红大马,马蹄得得地狂奔起来,冲进灌木丛里。箬竹已长成细长条,绿色的芽尖挂有水珠,有淡黄色的鹰爪花藤攀附竹条上,骏马一过,竹条、藤蔓不时抽打牵绊马匹。

“嘶——-”的一声,骏马撕鸣,轰然倒下。

顾彦宜滚落灌木丛中,一动不动……

下一瞬,场景又变。顾府里,顾大学士老泪纵横“好好的,去找黎要什么宫寒丹……”。顾彦宜靠在床榻上,虚弱地正说几句什么话。突然,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他嘴里喷薄而出,浸染得胸前白衣血红一片。

锦念觉得自己心痛得快窒息了,一遍遍地、哀恸地喊“顾彦宜,顾彦宜……”

“小姐,小姐……你快醒醒!”杜鹃站在榻前,双手地摇动锦念的手臂。

窒息感渐渐消失,锦念悠悠睁开双眼,入目的是杜鹃那张焦急的脸。

恍惚间,锦念开口问道:“顾彦宜呢?”

醒来就好!

杜鹃暗暗松了口气,适才小姐梦中神情痛苦,嘴里还呢喃着顾公子的名字,如今醒来,第一件事便是问起顾彦宜,也不知梦里顾公子对她做了什么?

她目光微闪,轻声回答锦念:“顾公子在书院、也可能在静北街的宅子里,您在梦里见到他了吗?可是有事想找他?”

不是在顾府里吗?

锦念愣了愣,转头看向屋外,午后有白花花的阳光,正罩在西北角那颗海棠树上。

可不是自己住惯了的境花小筑?那里有什么顾府?!

原来,适才是做了一场梦,竟同上次在山里发烧时所梦见一般,甚至还多了许多细节。梦里,她都能感觉到顾彦宜吐出的血是热乎乎的!

西南名医黎洪,宫寒丹……这样的梦,是不是意味着潜意识里,她还希望顾彦宜能救她出困苦?

想到有这个可能,锦念就有些暗恨自己。

却又想到,这梦许是她前世的遗愿罢了!

今生,她怎么可能还会跟顾彦宜扯到一块呢?

她迅速敛好涣散的神思,又活动了一下手臂,就问杜鹃:“莺歌呢,她还没有回来吗?”

杜鹃见自家小姐不愿再提梦的事,便识趣地不再问,笑着回答锦念:“还没呢,这都去了快两个时辰了吧?”

两人正说着,门口就探进莺歌半颗脑袋。

锦念赶紧让她进来说话。

“接待我的正是那日给小姐送灵符的丫鬟。杨小姐去宝林庵上香时,她没有跟去,也不知杨小姐是否有帮容姨娘带过信?”

“不过,那日她来我们府里,确有交给五小姐一封信,但信上的字迹是娟秀的梅花字体,却不是出自杨小姐惯常用的柳体。”

锦念冷嗤,娟秀的梅花字体可不正是容姨娘的笔迹!

见她神色转冷,莺歌敏感地意识到了什么,她低声问锦念:“小姐想如何做,只管吩咐我去吧!”

在寻找容长婆子和念安居士上,莺歌自觉没能完成好。这些年来,锦念母女二人对她们一家照顾有加,待她又好,莺歌希望有些阴暗的事,她能帮锦念分担一些,免得污了锦念的手。

锦念摇头,眼下她还没有想好如何对付容姨娘和苏锦桐,但慢慢的总能寻到合适的时机。尽管她已经接受自已有宫寒这个事实,但却不代表,她能原谅容姨娘和苏锦桐对自己及母亲造成的伤害。

猜测已得到确认,锦念便转移了话题:“在杨府,你没见到杨小姐吗?”

“杨小姐忙得很,我等了半天也没见着人。”莺歌呼了口气,有些惊叹道:“英国公府那边遣保人来了,杨夫人带着杨小姐有接待呢。保人是来送礼单的,果是国公府,单是聘礼,单子就列了十几张。其中有许多稀罕物,有錾金花餐器,透明料刻长颈瓶,据说是从西域过来的,全大周也才有几对呢……”

说到此处,莺歌突然觉得不妥,她干脆收了声,自家小姐能不能嫁出去还是个问题,自已却在她面前提那劳什子聘礼,岂不让小姐心下不自在?

主仆多年,锦念如何不知莺歌所想。她这一出事,连累身边人都跟着担忧了。

锦念暗暗叹了口气,无奈笑道:“还有什么话不能说与我听的?”

莺歌见她坦然,也笑了起来,道:“城里都在传,杨小姐端的好福气,还说英国公正在来扬州的路上,是亲自来迎杨小姐入京完婚的呢!”阅读最新章节请关注

第144章 期限

锦念记得,前世,杨茹跟李烈订亲没多久便故去。

如今,还有一个多月,杨茹便要发嫁了,想来今生的杨茹身体是康健的。前几日,杨茹来约请她们姐妹去上香,锦念注意到她面色粉白中透着红润,看起来生机勃勃的。

今生,李烈应是不会再背上克妻的恶名。

“我记得我有一对点翠流苏发钗没戴过的,杜鹃,你去库房帮我找出来,你记得再找个小红奁装上。”

按日程推算,再不过久,府里姐妹应是要去给杨茹添箱的,虽说她和杨茹谈不上亲密,但至少也算是比较熟悉的人。

杜鹃还没来得及应下,老太太就遣人来催锦念去荣华堂说话。

锦念和谢氏到时,其他三个房头的女眷已排列入坐。

“我知道,最近城里总对我们府的姑娘们有些指指点点的,见不得我们好,恨不得我们都夹着尾巴做人!”

老太太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正襟威严,双目锐利地扫视一屋子的儿媳妇和孙女们。

锦念闻言,暗暗松了口气,不是单独说她和谢谦的事就好。

大家默不作声,人人都心知肚明,苏锦妍的花癣和锦念的宫寒,这两件密事,已成扬州城贵妇们维持亲密关系时,贴耳交谈的谈资,似乎很担心对方的亲戚不幸娶到苏锦妍或锦念似的。

今日老太太这阵势,势必是有要事交待。

没人出声,老太太沉声道:“别人要怎么看我们,我们是管不着,但她们想看我们落魄相,那是她们打错了算盘。我们苏府的女儿们,幼听庭训、家训严明,又蒙西席授教,随意站出一个来,都不知比她们小门小户的姑娘强多少……这一点,姐儿们都给我记住了!”

老太太说话掷地有声,目光自信扫过堂前的孙女们辈们。

锦念还是头一次见老太太这种作派,强势、自信,还颇有点指点江山的气派。不得不说,在这一点上,苏锦桐与老太太确有相似这处。

这应该才是老太太年轻时的样子吧!打理家宅是把好手,还养育了几个出色的儿子……苏府这些年来的兴盛繁荣,是离不开老太太早年的操劳。

锦念收回目光,扫过一下在坐的锦字辈的姐妹们,人人都笔直着腰杆,嘴唇紧抿着,目光明亮地盯着老太太看。

下意识的,锦念也随众姐妹一样,将自己的腰杆挺直了。

“你们的大姐今次回府省亲,托了候府和大老爷的脸面,得以随乘钦差大臣的船队回扬州。后日午时,我们就在东关渡迎接你们大姐。”

罗锦夕随钦差船队回扬州的事,半个月前就得了消息的,府里原本是没打算去岸堤上相迎的。

如今,老太太改了主意,众人也只好遵从。

老太太呷了口茶,又道:“姐儿们,你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别因为一些暂时的困扰就怨天尤人。后日,姐儿们都妆扮起来,也让那些嘴碎的人看一看,我们苏府的女儿,是不是她们口中传的那般病恹恹模样!”

许氏少见地率先笑了起来:“我们府的姐儿们,就是不施粉黛,那样貌放在城里那都是拨尖的。”

这倒是实话,众人也跟着笑了起来。厅堂里原本有些有些沉闷的气氛,此时变得轻松不少。

大家又说了一会话,老太太让大家各自散去,留柳氏和谢氏在跟前说话。

锦念凝眉,老太太怕是要问母亲她和谢谦的亲事,她有些担心母亲又说了什么话让老太太生气,又或者老太太有其他的指示,让母亲为难。

正踌蹰间,一旁的苏锦妍拉了一下锦念的手臂,凑到她耳旁低声道:“……可能是迎接大姐的事,别担心。”

锦念想了想,随苏锦妍出了厅堂,又说起给杨茹添箱的事情,让苏锦妍去添箱时也叫上她。

苏锦妍笑着应了,又打趣道:“六妹的私库向来丰厚,添箱时,可别太大手笔,把我们的添箱都给比下去。”

一众女眷的说话声渐远渐模糊,荣华堂很快安静了下来。

老太太就着佟妈妈的手起身,坐到罗汉榻上,又用大迎枕垫了后腰,这才招呼柳氏和谢氏到跟前说话。

“谢氏,念姐儿的亲事,我瞧着是不能指望亲家了。这几个月,你大嫂一直有给妍姐儿相看对象,你以后就多跟你大嫂出去走动走动,有遇到合适的,就先订下吧。”

老太太神色平静,甚至还有些和颜悦色的。

谢氏不甘心女儿和谢谦的亲事就这么没了,又觉得老太太有些操之过急了些:“母亲,我已寄信去淮安给老爷和父母亲,想来再过不久就会有准信的,若是不成,我们另做打算。”

难得老太太为女儿的亲事着想,谢氏不想拂了她的一片好心,又继续道:“桐姐儿的亲事还没定下,念姐儿的晚些也行的,也正好这两年让她好好调理调理。”

老太太将手里的暧玉手镯沿手腕转了一圈,谢氏这个样子,看来是对谢谦极为满意的,为着女儿的亲事,这么多年来,这还是谢氏头一次反对她的提议。

“好,那我就以两个为期限,两个月过后,若亲家那边还是没有订亲的意思,那你就跟你大嫂多出去走动走动。”

谢氏愣了一下,赶紧垂首应了是。她没想到老太太会这般干脆,在对跟谢府有关的事上,老太太向来不让步的。

只听老太太又道:“元倾,念姐儿的亲事,今后你就多照应一些,合眼的人,多跟老三媳妇通通气。妍姐儿的亲事,你也要抓紧了,男方穷点无所谓,只要人上进,后面我们再补贴一些,总不会亏了妍姐儿去。我知道,佑林入了阁,你想去京城替他打理侍郎府,这事明年再说……”

柳氏沉默了一瞬,低声应下了。

老太太叹了口气,又道:“至于桐姐儿的亲事,我另有打算,你们就别费心了……”

具体什么打算,老太太没说,柳氏和谢氏也不好细问。

翌日,锦念刚用完早膳正在喝茶,杜鹃进来,递给她个锦红奁:“这发钗的点翠工艺很巧妙,又镶了金凤凰和流苏。小姐,要不咱们换别的吧,干嘛要给杨小姐?”

杜鹃觉得,锦念有宫寒的事被人知道,杨茹是有一部分责任的。

锦念打开锦奁,发钗枝头上的凤凰闪着金光,眼睛用宝蓝色来点缀,漂亮极了。

“不换,就送这个。”

锦念心情极好,杨茹和李烈要完婚了,这一世,杨茹没有病世,李烈也没有背上克妻的恶名……

这一世,许多事情都悄悄地发生着改变。

见自家小姐不依,杜鹃正待再要劝说,庑廊却传来了苏锦妍颤抖的声音:“六妹,出事了,茹姐姐没了……”阅读最新章节请关注

第145章 迎接

苏锦妍人未至,声先行。锦念觉得自己听清楚了苏锦妍的话,一时又觉得可能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她坐在圈椅上,表情愣愣的,握着茶盏的手在微微颤抖,有茶水淌在她手背上。

苏锦妍颓坐在锦念对面,今早她得到杨茹过世的消息时,想起昨日锦念还跟她说过,去给杨茹添箱的事情,慌慌张张中,她下意识地便过来找锦念。

“昨日下午,母亲遣喜鹊去见杨夫人,告诉她我们明日在堤岸接大姐的行程安排,喜鹊昨晚大半夜才回来,说是茹姐姐吃错了东西,昏迷过去了,城里大半的大夫都被叫去了知府府。”

“母亲放心不下,今日一大早便带着喜鹊去杨府,可……”后面的话苏锦妍说不出口。

锦念没反应。

苏锦妍又自言自语道:“六妹,你说好好的人,怎么说没了就没了呢?”

她有些六神无主,似乎希望能从锦念这里得到安慰。

锦念脑仁里嗡嗡只响,她把茶盏搁在案几上,左手撑在茶几上,右手捂着胸口,只觉自己快要呼吸不上来了。

杜鹃上前给她拍抚后背,问她要不要紧?自家小姐不言不语的,脸色煞白得吓人,就是前几日听到自己患有宫寒时,也没见她这样。

锦念只是茫然地摇头,杨茹的死,带给她的是震惊、惋惜、甚至是恐惧等等,各种情绪不一而足。

晚间入睡前,锦念让杜鹃点安神香,自去年落水过后,她第一次主动要求点香入眠。

翌日,苏府女眷在垂花门集合。

锦念是被莺歌晃醒的,起来时,脑袋似乎比昨天更沉了。

杜鹃端掐丝珐琅脸盘进来:“小姐身子不适,要不我去跟老太太告个假,不去迎接大小姐,大小姐也不会说什么的。”

锦念摇头,她明白老太太的意思,如今她还是人们私下谈论的对象,若她不出去,只怕会被传得更不甘!

杜鹃也知道是这个理,见锦念坚持,她也不再劝。

等锦念用完早膳,她给锦念找来新裁的粉色暗花缎绣春衫。

莺歌默默地帮锦念梳了坠马髻,又斜插了一蝶恋花的流苏金钗,左瞧右瞧还是不满意,总觉自家小姐的脸还是苍白了。

最后,还是杜鹃从妆台上拿了盒蔷薇膏,挑了半指甲盖大小的胭脂,匀在锦念脸颊,这才觉得自家小姐脸色好看了些。

锦念赶到垂花门,几位姐妹也刚到,每人都作了盛装打扮,看过去姹紫嫣红一片。喜庆的日子,大家下意识地都没人说起杨茹的事。

老太太很满意,吩咐马车开往东关渡:“……再晚,我们的车子是进不到岸堤的。”

东关渡离苏氏一族所在东关街不远,行车过去,也不过半柱香的时辰。

但钦差来扬州,在本朝开国以来,还是头一次的。锦念听说,东关大街的茶楼包厢,是在两日前就被订光了,大家都想一睹迎接钦差的盛况。

苏府沾了苏佑林的光,又有苏佑栢在衙门周旋,在岸堤上寻得了个迎接苏锦夕的场地,是在官员迎接钦差地方的后头。

马车驶过青石板大街,以前那些沿街摆放的豆腐摊、肉铺都不见了踪影,街上每隔十丈之处便有官差把守,将观看的人群都挡在街边上。

茶楼也是一早便挤满了人,苏府马车经过时,楼上的窗口就挤满脑袋往下看,大家都笑语喧哗地说着话,听不清在说什么。

锦念一行来到岸堤时,有官兵拦住她们,让她们把马车和家仆留在外边,只允许主子进入岸堤上。

苏佑栢正在堤上巡查现场,见到苏府的马车赶紧走过来,跟官兵低语了一番话,又对老太太低声解释:“去年大皇子在扬州遇刺,后来又闹出了盐工袭击府衙、流落成流民劫道的事,这次钦差来查盐务,知府和盐运使大人就怕有人挑事,因此分外谨慎……”

老太太点头,吩咐大家下车,她让佟妈妈把其他的丫鬟婆子带到马车边等,自已则带着四个儿媳妇并五个孙女,跟在小儿子身后进了堤岸。

堤岸上已站了好些个官老爷,人人身上都穿着圆领袍官服,头戴乌纱帽。

杨知府也在其中,他抿着唇,面上看不出什么神情,似乎不受杨茹离世的影响。卢盐运使跟他说话时,他偶尔点头应付着。

辰时末,有官差骑骏马从河堤另一边过来,得得地朝官老员聚集的地方驰来,嘴里高声喊:“报……钦差船队已过朱家港。”

一柱香过后,又有骏马来报:“钦差船队已进入莲花桥。”

不远处,江面波光粼粼,有三艘朱漆帆船正朝渡口驶来。为首船只的甲板上,笔直站列两排身穿飞鱼服,手持剑削的护卫。

很快,船只靠岸,有侍卫搭好艞板,转身朝后边的人弯腰拱手。

随后,一抹高大的身影走过艞板,身穿绯红官服,胸前方补绣有一品狮子图案,格外打眼。

想来,这便是那钦差大人了。

锦念正待细看钦差大人的模样时,他已被杨知府和卢盐运使簇拥着,正沿码头拾阶而上。

他身后的两艘帆船,陆续有护卫和身穿常服的人在下船。

苏锦夕还未见身影,那钦差大人已上到堤岸。

这一回,锦念看清了他的脸,五官英挺,狭长的凤眼透着高高在上的冷峻和疏淡。

竟是英国公李烈!

他正走向官府为他准备的马车,目不斜视,长腿阔步,襕边随着他走动还有韵律地摇摆。

锦念默默收回目光,抬眼望天上,天空很空旷,阳光有些刺眼。

她用力地合了合眼,身侧的双手握得紧紧的。

“快看,是大姐姐……”

不知是谁欢快地叫了出来。

锦念睁眼望去,苏锦夕已上了码头,二十岁上下的年纪,一身湖蓝色锦缎长裙,丹凤眼,梳了牡丹头发髻,许是舟车劳顿,面色看着有些憔悴。

这个模样,倒与她前世记忆中的那个大姐姐重合了。

苏锦夕一上码头,就看到祖母和母亲在堤上等她,甩开身后还跟着的人,快步走到老太太跟前,“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老太太眼眶就红了:“你这是做什么,成心让我老太婆难受不是?”

在六个孙女中,除苏锦桐之外,老太太最疼的便是苏锦夕。阅读最新章节请关注

第146章 新客

老太太不让苏锦夕行大礼,苏锦夕不依。给老太太行完跪拜礼后,又给柳氏磕了一个响头,轮到几位婶娘时,许氏和谢氏赶忙架住她不让跪下。

“大姐儿心意到就成,回娘家来还穷讲究那些虚礼做甚?”许氏笑眯眯的,“几个姐儿,还不上前来见过你们大姐姐?”

“大姐姐……”几姐妹围住苏锦夕,苏锦夕一一打量了她们,拍拍她们的手笑得温和。

一大家子乐呵呵的,斜刺里突然响起了格格的笑声:“二奶奶思乡心切,刚一下船就往家走赶,连我们二爷竟也不顾了……”

锦念循声望去,人群外站着一位年纪四十上下的妇人,富态圆脸,身穿绿色地彩绣花蝶长裙。她正含笑望着围成一圈的苏府女眷,身旁还站着一年经男子,两人身后又站了好些个丫鬟婆子。

锦念愣了愣,这两人不是别人,妇人正是英国公府的二夫人,宁远候府的姑奶奶、李烈的婶娘张氏。李烈自小父母亡故,虽承了爵,但英国公府一直由张氏打理。

那年轻男子便是苏锦夕的夫君,宁远候次子张文浩,蒙祖荫入职京畿校尉。

张文浩人如其名,看上去文质彬彬的,一点也不像簪缨世家的子弟。

前世,锦念想不明白,苏锦夕身为江南望族苏府嫡长女,为何会下嫁候府次子,又是不能承爵的嫡次子,更何况文官向来不喜与武官往来。

但自听顾彦宜说苏佑林入阁走的是晋王爷的路子时,锦念有些恶意的猜测,这或许是大伯父为返京入阁而积攒人脉,毕竟宁远候府一直极力拥护晋王上位。

这边苏锦夕听了张氏的打趣,不好意思地上前解释:“姑母和二爷都是通情达理之人,姑母却要在此时装恶人来取笑我。”

大家都笑了起来。

各自见礼完毕,张氏虚扶着老太太的手,笑道:“这次我来,是替我们国公爷来扬州补请期之礼的,虽说府里也请保人下了请期礼,但我想着毕竟姑娘家是远嫁,我们只能在礼数在做足了,也望他们夫妻日后能恩爱相敬如宾的。等见过新亲家,我就得返京准备大婚的事宜,这几日,就要叨扰老太太了,您可别嫌弃我聒噪才好。”

老太太闻言,脸上的笑容敛去,国公府,怕是还没接到杨茹已故去的消息。

她顿了顿,把昨日发生在杨府的事,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又叹道:“茹姐儿是这个没福气的孩子,就要大婚了,突然就得了怪病……”

如今,扬州城里都说杨茹是生了怪病才没的,这也是杨府对外的说法。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张氏一行人懵了头了,她慌慌张张地跟老太太告别,又跟张文浩说:“我去见国公爷,跟他讨个章程来,文浩,你吩咐船上的管事,那些个聘礼先别动了。”

李烈的公办起居点都设在静北街的两淮盐运使司,老太太遣忍冬跟车送张氏过去,张氏千恩万谢了一番这才走了。

因着提到杨茹的事,原来欢快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沉重起来。佟妈妈已叫马车都上到堤岸上来,老太太让她重新安排车辆,她想让苏锦夕跟张文浩坐一辆。

苏锦夕就道:“祖母,顾家五郎也来了,相公跟他同乘,我就与祖母一辆,也正好跟祖母多说说话。”

顾家五郎,顾彦宜的庶弟顾彦宁?

锦念愣了愣,也随着众人四处里寻望,堤岸上哪里有其他外男的身影?

张文浩见此,就笑得意味不明:“他呀,刚一下船,就被请走了,6330.

是顾四郎那边的人,我们先回吧,往后,他自会来寻我们。”

苏锦夕笑笑没说话。

老太太轻哼一声:“既然如此,我们回吧。”顾家五郎既然来扬州了,在码头也没见来跟她请安,看来也是跟顾四郎一样的无情自负。

她催苏锦夕上车,苏锦夕不知其中缘故,笑着上了老太太回了府。

晚间时,柳氏叫喜鹊去盐运使司请张氏过来用膳,喜鹊回来报说张氏去了知府府,得了闲再来叨扰。老太太便吩咐府里聚在一块为苏锦夕接风洗尘。

用过晚膳,老太太要礼佛一柱香的时辰,她让几姐妹留下陪苏锦夕说话。如今几姐妹渐渐大了,苏锦夕也愿意和她们亲近,她跟几人谈起京城时兴的首饰花样子,又让身边丫鬟把准备好的礼物送给几姐妹。

她送锦念一根喜鹊登梅的发钗,笑道:“年前,我听说六妹开春就要订给谢家表弟了,这是发钗喜庆,六妹莫要嫌弃。”

厅里有一瞬的沉默,苏锦桐看着锦念似笑非笑的,几姐妹也低着头掩饰尴尬。

苏锦夕正疑惑,锦念笑笑,道:“大姐姐,我亲事还没定下呢。”

见锦念坦然,几姐妹松了口气,苏锦桐觉得无趣,低头仔细瞧手中的首饰。

苏锦夕笑容却僵在了脸上,又很快恢复了自然,她安慰道:“六妹,你也别多心,俗话都说好事多磨,苦尽甘来。”

她意识到自己擢中了锦念的痛处,担心锦念误以为是在讽刺她,又解释道:“我这次返乡,在通州上船前,就恰好遇到一件喜事,是平妈妈家的孙子正热热闹闹地迎亲,娶的是当地乡绅的小姐,听说二月份时还要参加县试呢。若能考中,以后便是秀才了,这在以前,谁敢想呢?”

锦念瞪大了眼睛,心怦怦跳得加快。

苏锦夕以为锦念听不明白,她把发钗放到锦念手上,提示道:“就那个平妈妈,六妹不记得吗?之前在你大伯母身边当差的,很得力的一个人,起早摸黑的服侍主子,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锦念抿唇连连点头,平妈妈她又怎会不记得?苏锦妍患有花癣之事被泄露,老太太为保住苏锦桐而推出来顶包的人。

这人消失了近一年,如今,终于有消息了吗?

孙子还要参加县试?要知道,大周制度,家有奴籍之人不能参加科举。

这倒有意思了!

锦念深吸口气,笑道:“我信大姐姐的。”

两人再没说平妈妈的事,锦念抬眼看向苏锦桐,她正百无聊懒地把弄苏锦夕送的首饰,没有听这边的谈话。

天刚擦黑时,老太太出佛堂出来了,她让几姐妹送苏锦夕去蔷薇院,那是柳氏为苏锦夕准备的新院子。阅读最新章节请关注

第147章 重提

天已全黑时,老太太才从佛堂出来,她让几姐妹送苏锦夕去蔷薇院,那是柳氏为苏锦夕准备的新院子。

锦念是亥时才回到镜花小筑,她遣杜鹃去院门守着,留莺歌在房里说话。

“适才,你也听说了平妈妈的事了,你可曾想到,有朝一日她竟能有这般境遇?”

莺歌摇头。

当初,平妈妈因泄露苏锦妍患有花癣一事,被老太太打发回北直隶乡下的田庄去,那是老太太陪嫁的庄子,据说是老太太念平妈妈打小就服侍的情分,外分开恩才让平妈妈回北直隶,当是赏他们一口饭吃不至于饿死罢了。

若说是老太太放了平妈妈一家的奴籍,莺歌觉得那是万万不能的,主仆的情分再深,如何能比得上正经孙女的姻缘?

“我是猜到了的。”锦念笑得意味不明,“只是没料到大姐姐竟会偶遇平妈妈一家,还得知她们家的喜事……老太太这回,怕是人算不如天算了!”

莺歌闻言,直愣愣地盯着锦念看。

锦念挑眉:“你道二姐患花癣的事是谁泄露出去的?”

莺歌惊呼:“难道不是平妈妈?”

锦念摇头,苏锦妍患花癣被泄露出去的始末,她从未跟身边的人提起过,也不怪莺歌现在才反应过来。

“当初,五姐以为我对顾彦宜有情,那时二姐患有花癣的事刚好被她知道了,她便对外泄露二姐的病情,并以此陷害于我,想让我被困在家庙永不能跟顾彦宜相见。”

“她料定,就算我说出真正泄密的人是她,也不会有人相信我说的话。”

“事实上,她的诡计也真的要得逞了。”锦念叹气,“要不是杜鹃出府一趟,带回角门的守门人是秋瘸子的事,我也想不起让你去找宋掌柜查一查秋瘸子的事,我们主仆几人真就要永远被关家庙了。”

“后来,我通过与秋妈妈和秋瘸子对质,差一点就要揭露出五小姐了,是老太太发现事情不对劲,便指使平妈妈站出来替五小姐顶了包。再后来的事,你也都知道了……”

时隔大半年再提旧事,她表情淡淡的,语气就像在讲诉别人的故事的一般。

莺歌错愕得瞪着双眼,麻木后退,“咚”的一声整个人瘫在身后的椅子上,这些事情若不是自家小姐亲口告诉她,打死她也是不会相信的。

这世上,怎会有这般恶毒的姐妹?怎会有这般偏心的祖母?

小姐,她可是苏府正经的嫡小姐,是三老爷和三夫人捧在掌上的明珠,她们怎么可心这般贱踏她?!

夜晚静悄悄的,主仆两人谁也没有说话,莺歌抬头看了看锦念,见自家小姐的表情依然淡淡的,她收回目光又看向屋外,庑廊下有两盏风灯,暧黄的灯光怎么也无法渗透到暗沉沉的黑夜。

莺歌深吸一口气,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沉声问锦念:“小姐,我们要如何做?”

她目光坚定,少有的蘸着冷意。

锦念起身,微微一笑道:“也不用怎么做,你只需找大伯母身边的喜鹊,把我刚才的话跟她说一说,告诉她平妈妈的孙子今年在北直隶参加县试,后面的事,应该会有人替我们做了。”

以柳氏对苏锦妍的爱,锦念就不信她会无动于衷,就算老太太偏袒,按柳氏的性子,也定会将丑事捅了出去,到时苏锦桐的名声也是完了。

莺歌很快明白过来,又问:“那容姨娘呢?”容姨娘串通苏锦桐,故意把自家小姐有宫寒的事说出去,那两人一样是不可轻易饶恕!

“只能再让她过几日舒心日子了……”锦念叹气,到如今,她都没弄清楚,苏锦桐通过谁将她有宫寒一事说出去的。

她沉思着等苏锦桐事了后,把这事闹到老太太跟前,求老太太断了容姨娘在庵里的供奉。事世炎凉,容姨娘在庵里只怕温饱都成问题。

莺歌也没有什么的建议,她从斗柜里拿出薄锦被在床上铺好,拉着锦念上床了这才放心掩门回后倒座。

暮春的夜晚仍有丝寒意,甬道边稀落地悬挂着风灯,偶尔有上夜的下人们经过。

莺歌脚步顿了顿,转身走向大房所在的锦竹苑……

翌日,锦念比往常起得晚,杜鹃端水进来给她梳洗,还仔细地给她带绢花,末了还要给她抹胭脂。

锦念便有些急了:“别整那些什物了,快给我拿锦面鞋来,我得去给老太太请安。”

莺歌看了锦念一眼,昨夜睡得晚,自家小姐面色没有往日红润。

“小姐这个时辰去,老太太怕是已经去小佛堂了。要不我替你去跟老太太告罪一声?”因着昨日知道的事,莺歌心里对老太太早没了一分尊敬,她甚至觉得老太太不配接受锦念的请安。

锦念倒没多想,叹道:“大姐姐今日定会在老太太那里的,我若不去,免不得要落了闲话。”

杜鹃没说话,趁着莺歌给锦念穿鞋的闲隙,给锦念匀了一层淡淡的胭脂。

主仆三人匆匆去了荣华堂,还在院门口时,就听到屋里有陌生男声在讲话,似乎在说京城的事,屋子隔得有些远,锦念听不全他在说什么。他的声音还未落下,就响起了一片欢笑声。

锦念脚步就慢了几分,犹豫着有外男来访,她进去会不会不好?

正巧,佟妈妈掀走珠帘出来,看到锦念主仆三人正在院门里踌躇。

她笑道:“六小姐今日来晚了,大家都在屋里说话呢,快进来吧,刚刚大小姐还念叨着你呢。”她边说,边体贴地为锦念掀起了珠帘。

佟妈妈是个大嗓门,她的话刚落下,锦念就听到屋里有一瞬的静默。

锦念觉得自己面上快要烧起来了,她垂首进屋,朝右边女眷坐的方向偷偷瞄了一眼,苏锦绣正朝她使劲的眨眼。

老太太坐在上首,在讲京城的戏班子:“我年轻那时,朝云社、彩云班是京里最有名的戏班子,他们的小生分相最俊,嗓音又好……”

老太太说得起劲,也没注意到锦念。

锦念不敢四处看,她脚步朝右边隐过去,悄悄地站到了苏锦绣的身后去。

她刚要松口气,就听到适才的男声问道:“刚刚进门的,可是妈妈说的六小姐?”真人小姐姐在线服务,帮你找书陪你聊天,请微/信/搜/索 热度网文 或rd444 等你来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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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顾三变

那声音很年轻,尾音上扬,带着惊讶,还有那么一丝玩笑的意味。

老太太也停住了话头,向女眷处看过来。

锦念惊了一下,抬头看向发问处,对面站起了一面白红唇的少年,身穿月白直裰,此刻正笑吟吟地看向她,一双桃花一眨也不眨。

竟是顾彦宁,顾彦宜的庶弟。

昨日就听张文浩说起顾家五郎,没成想,今日竟会在荣华堂见到他。

徒然见到前世的熟人,锦念没敢多看两眼,她迟到了许久,又是在外人面前,就怕老太太觉得没脸,会让她难堪。

敛好心神,锦念捏着手心走到老太太跟前,低声道:“孙女来晚了,给祖母请安。”

出乎她的意料,老太太似乎兴致正好,并没有责备她意思,只说道:“快见过你顾家五哥。”

她手指正站一边的顾彦宁,又笑着对他道:“那是念姐儿,行六,你三世叔房头的。”

锦念暗暗松了口气,转身跟顾彦宁见礼。

顾彦宁面上还挂着笑,眯着桃花眼上下睃着打量锦念,不说话,也没动作。

锦念半天也没听到顾彦宁跟她回礼,摸不准他在琢磨什么,那双桃花眼,眼尾处轻扬成一个漂亮的弧度,让她想起前世顾彦宁的外号“顾三变”。

顾彦宁在顾家行五,生母是顾彦宜母亲的陪嫁丫头,顾彦宜母亲走前,曾把顾彦宜托给她多照看一些,似乎因这一层关系,在顾府几兄弟中,顾彦宜只与顾彦宁走得近。

但听说自顾彦宜去国子监进学,顾彦宁就变坏了。天天被西席告到顾大学士跟前,后来索性连学堂也不上了,结交了京中一些权贵子弟,十五岁起开始流连烟花柳巷。

京城里大大小小的赌场戏院、勾栏画舫,就没他不熟的。因着有些歪才,很得那些姑娘的喜欢,“顾三变”这个名号就渐渐在京里传开了。

顾大爷是个不管事的,顾大学士更觉得丢不起这个人,再加上公务冗沉,渐渐也就不再管他,偶尔在家中遇到,就扬言要将他逐出家门。

一直到锦念死的那年,祖孙俩的关系还僵直着……

前世,锦念曾跟他打过几次照面,是顾彦宜来看她时,他跟着过来的。锦念没怎么跟他说过话,他坐在茶几边喝茶,双腿随意的伸着,偶尔给她抛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一副慵懒的模样。

如今,再看到顾彦宁的桃花眼,看她的眼神中像一汪春水上笼着一层雾气,锦念觉得他有些不怀好意。

她没打算再理会他,转身就要朝女眷那边退去。

顾彦宁却终于开口了,他道:“念妹妹果真是花一样人物,叔祖母故意是不是藏着掖着,这般久才出来见我,是怕被我给摘走了吗?”

这话说得就有些轻浮了,锦念顿住了脚步,没未等其他人接话,又听顾彦宁连珠似的继续道:“叔祖母放心,放心!我在扬州期间,一切都听您的吩咐,绝不会造次。我来前,我们家老太太可是悄悄跟我说了,只要您跺跺脚,扬州城就得抖三抖,我可不敢有其他的小心思。”

他不再看锦念,笑脸也换成了一脸的端成,毫无半分的娇揉造作之态,生生让人生不出半点厌恶来。

果然,老太太闻言也跟着笑了起来:“你家老祖宗,就差把我捧上天了。”

顾彦宁连连摆手:“是真的,是真的。”

他模样无辜,又引得厅堂里又一片语笑喧阗。

气氛重新活络起来,没人再注意到锦念,她退回苏锦绣身边,朝对面仔细看了看,顾彦宁身后坐着苏子昂,与他同桌是顾彦宜。

他穿了一件鸦青色直裾,与大多数的书生的装束一样。他似乎不想引人注意,特意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他没同苏子昂讲话,手里端着茶盏,神情淡淡的。

似乎知道她要看过去,他也正朝着她的方向望来。

两两相望,顾彦宜淡粉色的薄唇绽开了笑意,温暖而欣喜,有如谪仙一般。锦念觉得有些眩目,面无表情的收回了目光。

老太太和顾彦宁在讲京城里的事,张文浩偶尔也插两句嘴,期间,喜鹊来回跟柳氏回话几次话,大都有关佛诞日的事宜,柳氏稍作吩咐便打发喜鹊走了。

昨夜莺歌带话到锦竹苑,锦念摸不准柳氏是否相信了?她悄悄打量柳氏的神情,眼底的青色多了些,其余的倒与平日无异。

近午时,老太太吩咐苏子昂带几个外男去用午膳,女眷也各自散去。

锦念挽着苏锦绣的手臂,两人一起出了荣华堂,苏锦绣就问她:“你今日怎么那么晚?”

锦念吱唔着,不知道用什么借口好。

苏锦绣本也没有要追问的意思,她笑道:“顾家五郎,那张嘴真的是……我看冷石头都能给他说热了!”

锦念笑而不语,整日流连花舫戏院的人,口才自是没话说的,只是不知今生他那“顾三变”的名声传开了没有?

“你是不知道…”苏锦绣凑到锦念耳边,“今早他们两兄弟来的时候,老太太淡得很,还说什么他们学业繁忙,就不用费心来给她请安什么的,我捉摸着,老太太是因五妹跟顾四哥那事,连顾五郎也怨上了。你猜,后来怎么着?”

苏锦绣激动地摇晃锦念的手臂,一脸期待地看着她,锦念只得好笑地配合着摇头。

“顾五郎说,昨日他本想一下船就来跟老太太请安的,结果他给睡过去了,下船时也没人叫醒他。大姐夫就问他,码头上在迎钦差,锣鼓喧天的,他怎么会不醒?顾五郎就说,他梦见老太太了,老太太在跟他讲她年轻时的事,什么开诗会听戏啊的,老太太特别美,说的事都特别精彩,他就想多听一会,结果,听着听着,一不小心就在船上睡到晚上。老太太态度缓和了一些,他顺势就跟老太太扯起了家常,一盏的功夫,老太太已是眉开眼笑。”

锦念笑了,顾彦宁倒是个人情练达的,不像顾彦宜,多数时候总是淡淡的。

到下午的时候,有锦竹苑的妈妈来报,大夫人请德云班过两日来府里唱戏,请各位小姐和夫人务必赏光。

上午在荣华堂有说到戏班,当时也没人顺带着提议要听戏,这才过了多久,连戏班都订下了。

锦念想不通柳氏这是要做哪般,她应下了,让莺歌送妈妈出去,让她顺路回下人房去叫杜鹃来回话。真人小姐姐在线服务,帮你找书陪你聊天,请微/信/搜/索 热度网文 或rd444 等你来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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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猜测

顾氏兄弟是申时末才回的静北街。路过东大街,有怡红院的姑娘在牌楼浅酌清唱,那声音比小黄鹂还绝,清脆中带有软糯,顾彦宁的心被挠得坐立不安,他叫车夫停车。

顾彦宜冷淡地扫了他一眼,道:“你只管下去,回头我让顾诚关你禁闭,直到回京为止。”自他来扬州后,这个弟弟在府里是彻底不服管束了。

顾彦宁知道顾彦宜的手段,他向来说一不二,昨日他刚一下船,顾彦宜的人就把他押去了静北街,他原本是打算好吃好玩一顿再去见顾彦宜的。

马车没有停下,顾彦宁眨巴着桃花眼,委屈地看着他四哥。

顾彦宜只当没看见,挑起车帘看外面,已近黄昏,街上行人稀稀落落的。

顾彦宁不甘心,刺道:“瞧今晨叔祖母那样的,若没我在,我看你就等着喝冷茶。”

“那也无妨。”

顾彦宜放下车帘,他今日说是带顾彦宁去给苏老太太请安,事实是他好些天没见着她人了,他渴望见她一面,哪怕一句话也不说。

顾彦宁被噎了一下,又道:“好在我今日也不算白来,果真还是江南出绝色呀,京城第一美人在她面前都要无地自容,她就像是从、从……画中走出来一般,那双墨玉似的眼睛,真让我移不开眼!”

顾彦宜知道他说的是谁,她不只美,温婉中还带着一股少见的韧劲,这样的她,让他着迷,也让他觉得与有荣焉。

不觉中,顾彦宜嘴角扬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顾彦宁没注意身边人的表情,单手托腮兀自道:“四哥,要不你去帮我提亲吧,你看我今年也十七了,祖父和父亲都不管我……”

他说了许多话,顾彦宜耳边只回旋那句‘帮我提亲’,后面一句也听不进去了,他转头沉默地看着顾彦宁,一句也没说。

车厢里很安静,顾彦宁只觉瞬间有股无形的压力迫向他,他愣了愣,以前,他四哥再怎么对他恨铁不成钢,但看他的目光也从不是这样的,冷漠甚至还有警告的意味。

他自觉没错什么话,除非……

他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努力地咽了一口水,他看着顾彦宜正色道:“四哥,你拒绝跟苏锦桐的亲事,以叔祖母的骄傲,她是不会再把苏家的女儿嫁给你的。”

“那又如何?”顾彦宜收回目光,他想要的人,他自会用他的办法娶到。

那句又如何印证了顾彦宁的猜测,四哥喜欢苏锦念!他也不知该喜还是该悲,他只觉得锦念很美,美好的东西他也喜欢,但如今却被人捷足先登,这种感觉实在糟糕。

好在他也从不愁没美人相伴,他只好叹气装豁然转移话题:“哎呀,没想到千年的石头终于开花了,那这次你千里迢迢召我来,是想让我这情场老手给你传授秘籍?”

他挑着桃花眼的,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顾彦宜冷哼,没答话。

顾彦宁觉得无趣,他不死心,又道:“我出京前,你的人告诉我,路上多留意一些英国公,难不成你真让我来真的是为了盯英国公?可他跟我又不在同一艘船上,吃喝玩乐我在行,盯人我却是没那个能耐的。”

顾彦宜冷嗤:“你还算有自知之明。”

从京城到扬州走水路,按行船速度,二十天上下就能抵扬州,但李烈的船队竟走了近两个月!

沿途线报传书给他,船一离开通州,李烈便脱离船队,只带了一个侍卫搭乘快船离开。从徐州开始暗查盐税事宜,而船队每日行船两三个时辰,一直到淮安后,李烈才又悄悄地潜回钦差的船队上。

这一招暗渡陈仓,别说是顾彦宁,只怕是张文浩都没有察觉。

顾彦宁被呛得哑口无言,孩子气似的撅嘴不说话,见他如此,顾彦宜少见地笑了笑,吩咐车夫拐去怀墨书斋,他让顾彦宁去选笔墨和宣纸。

近黄昏时,莺歌才带杜鹃来给锦念回话,她跟锦念抱怨杜鹃贪玩:“在大公子的院子里逗留许久,大公子房里就一个通房丫鬟,若让大夫人知道,又该说你起了不该起的念头,平白给小姐招惹是非……”

杜鹃有苦说不出,她去外院是为了见顾彦宜,但这些她不能对人讲。

她气呼呼地瞪了莺歌一眼,方才对锦念道:“喜鹊姐姐正好去大公子那里传话,我就想听听都说了些什么,所以才多停留了几刻钟,哪有姐姐说得这般不堪!”

杜鹃是订了亲的人,锦念也觉莺歌过度紧张了些,对杜鹃去外院的事她不打算追究,只问道:“喜鹊都传了什么话?”

杜鹃暗暗松了口气,道:“过两日大夫人要请戏班子来府里,她让大公子去请一些同窗好友来家里坐坐,也当是给大姑爷接风了。”

这个接风宴似乎办得还挺大,男宾女宾都请了!

锦念就问苏子昂打算请哪些人?

“有英国公、顾公子两兄弟、还有一些他的同窗,他还说了几个,我也不识得,总归有五六人吧。”杜鹃略一思索,又道:“对了,还有马公子。”

马公子,那不就是马跃然!

苏府和同知府那点事,扬州有谁人不知道?不成想,苏子昂和马跃然竟成了朋友?

请马跃然的事,也不知是柳氏授意,还是苏子昂的意思?

自莺歌把苏锦桐泄露苏锦妍有花癣、平妈妈顶包之事告诉喜鹊后,柳氏那边一直没派人来找她去问话,也没什么动静,锦念想不通她葫芦里卖什么药。

她眉头蹙起,早上匀的胭脂已淡去,现出眼底那淡淡的青色来。

自宫寒事发后,自家小姐就没有哪天是开心的。

杜鹃心下叹了口气,站到锦念跟前笑道:“小姐,我打听到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你要不要听?”

现如今,还能有什么好消息?这丫头怕是想逗自己开心。

锦念不以为然地看着杜鹃。

见她不信,杜鹃就嘻嘻笑了,凑到锦念耳边道:“念安居士到扬州了,过几日就能见小姐!”

“真的?”锦念以为自己听错了,直直地盯着杜鹃看,却见杜鹃朝她使劲地点头。

终于等到念安居士的消息,锦念顿觉得连日来积在心中的阴霾都少了几分。她微微合了合眼,语气轻快地吩咐莺歌给她换上薄衫,他要去抚花苑,自母亲得知她有宫寒后,母女俩好些天没一起用过膳了。真人小姐姐在线服务,帮你找书陪你聊天,请微/信/搜/索 热度网文 或rd444 等你来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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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发问

锦念到抚花苑时,杜妈妈正张罗小丫鬟上菜,猪骨芥菜豆腐汤,春笋丁,椿芽煎蛋,都是清淡的菜,但盛在富贵花白瓷盘里,让人瞧着就有食欲。

谢氏很高兴,吩咐下人给女儿添了碗筷,等上桌时,又忙着给锦念夹菜,自己却寥寥吃了两口就放箸了,锦念劝她,谢氏只说饭前用了些玫瑰糕,担心吃撑了。

杜妈妈正给锦念舀汤,勺碗相碰,发出很大的响声来,锦念看了她一眼,杜妈妈朝她笑笑什么话也没说。

饭后喝茶时,谢氏打量锦念,见她脸上没有什么抑郁的表情,踌躇一瞬她开口问:“念儿,最近你父亲可有来信?”

锦念摇头,自父亲返回淮安后,父女俩就再没联系了,大伯父投靠晋王的事,以及她请顾彦宜帮忙调任的事,她想着当面跟父亲说一说比较妥当。

谢氏闻言,笑得就有些勉强,“这样啊……那你大舅母给寄的血虚丹可还有?”

锦念笑容一顿,她的宫寒,到底还是成了母亲的心病。她只好陪着母亲说笑,让自己显得高兴些,她说话时,谢氏就陪她笑,眼睛却时不时的愣神。

稍晚的时候,谢氏叫她回镜花小筑,锦念给杜妈妈使了眼色,自个提着灯笼朝外走去。

杜妈妈跟上来,锦念问道:“这几日,母亲都没有胃口吃东西吗?”

杜妈妈摇头,叹道:“老太太那边逼的,她要夫人在两个月内把小姐和表少爷的亲事订下了,若不然,夫人就得跟大夫人出去应酬,帮小姐相亲……”

锦念闻言,脸色就冷了下来,老太太竟跟母亲有这样的约定,她不是一向只关心苏锦桐的亲事吗?

杜妈妈见她没说话,又道:“夫人一早就给淮安去信了,却不知为何,三老爷和老夫人这般久了都没有回音?怎不叫夫人忧心?”

谢氏甚至还想着亲自回一趟淮安,但没几日就到佛诞日了,老太太发了话,全府的人都得去上香祈福,如何能走得开?

锦念也想不明白,父亲和外祖母到底是如何打算的。成不成,不过一封信的事,如今拖着,对母亲甚至对她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在自己的亲事上,锦念不能多说什么,她只好叮嘱杜妈妈仔细照看母亲,自己则打定主意每日都来抚花苑跟母亲作伴。

刚过申时,苏佑桦回到同知府,他已近半个月没有回府。

今年开春后,只下了一场毛毛细雨,雨水不够,春耕都给耽误了。眼看就要入夏了,他组织租户、佃农和官府,三方出资开凿水渠引水,直到今日,郊外最大的农庄终于开始下种,他方得以缓了一口气。

刚换下脏衣,书童就拿两封家书给他,娟秀的字体,是谢氏的笔迹。

苏佑桦坐在官帽椅上,端着茶盏看信,看到一半时,他突然“嘣”地一声,将茶盏扣在桌面上,脸色阴沉地吩咐书童去套马车。

谢老太爷不在家,苏佑桦径直去了谢老太太的翠松堂。

谢老太太在喝银耳汤,丫鬟在她身边有一茬没一茬地说府中的琐事,外院的管事来报说姑爷来,谢老太太就叹了口气,吩咐丫鬟下去备茶水。

苏佑桦进来,给谢老太太请了安,没做多余的客套,他从袖口中拿出谢氏的两封信递给谢老太太:“岳母大人,澜儿在信里说的事,您这边有何打算?”

他面上恭敬,但语气却比平日生硬几分,他的女孩儿面薄,谢府却将她得宫寒的消息透露出去,如今谢氏还在等他去讨说法。

谢老太太没有接信,她把手中的青瓷牡丹碗轻轻搁在桌上,叹道:“我知我们谢府愧对念姐儿,若你信得过我,且给我些日子,这两个孩子的亲事我是要订下的。”

锦念宫寒被泄露的事,谢府有责任。如今,两个孩子的亲事大儿媳妇没松口,她的心思,老太太又如何不知?有谁愿意娶个有宫寒的儿媳妇呢!

谢老太太不能跟苏佑桦明说,儿媳妇还未进门就遭了婆婆的厌,这样的事,她不想锦念走谢澜的老路,她只能等谢大舅母自己想通了,打从心里接受锦念了,这样的亲事才是和美的。

苏佑桦压在心中的怒气少了一分,他听出谢老太太的弦外之意。

沉吟片刻,他便直言道:“若大舅嫂那边为难,岳母切莫强求。”原本谢谦未娶亲就纳了薛碧容,苏佑桦心里就不满,如今这情形,他更不愿他女孩儿受这份委屈。

谢老太太叹气,沉默地摆摆手。

庑廊外面响起慌乱的脚步声,接着听到丫鬟在问:“大少爷,你这是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老太太心一跳,抬眼朝门外看去,台阶处,是丫鬟端着茶盘疑惑地看向不远的方向,那里有一片青色的襕衫正快速地消失在院门口。

谢谦大口大口地直喘气,适才他就站在翠松堂的窗边偷听,知道母亲不允他娶锦念,他只觉得胸口闷着一口气,浑身颤抖,不管不顾地跑到母亲的院子来。

房里的伺候丫鬟们见此,也不知道她们大少爷怎么了,拦也没敢拦一下。

谢大舅母听到动静,整个心都提了起来,连忙屏退了正在回事的婆子,问谢谦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等不及缓口气,谢谦就问她:“娘,你为何不愿我娶表妹?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他急慌慌的,因走得急了,额上还有细细的汗珠,完全没有了平日里淡泊的模样。

谢大舅母整个心都放了下来,却不知该怎么回答儿子的问题。她以前是喜欢锦念的,也曾盼着她能做的儿媳妇,可谁知……

谢谦固执地直盯着她看,谢大舅母心中苦涩,劝道:“谦儿,你就忘了你表妹吧,娘亲再给你寻一个更好的人……”

谢谦只觉得自己脑袋嗡嗡直响,没有比锦念更好的人了,那双翦水秋瞳几乎夜夜都在他梦里出现,他想忘却又如何能忘得掉?!

谢大舅母没说出个所以然,谢谦就喃喃地,一遍又一遍地发问母亲这是为何?为何?

他一副哀恸的模样,看得谢大舅母眼眶也红了,哽咽道:“薛碧容来告诉我,你表妹有宫寒,我瞧着老太太疼爱她的模样,定是不许你碰其他女人的,这是要你绝后呀……”

谢谦一下子愣住了!真人小姐姐在线服务,帮你找书陪你聊天,请微/信/搜/索 热度网文 或rd444 等你来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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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怒火

谢谦木着身子回外院,他脑子现在还没冷静,乱哄哄都是母亲那句‘忘了你表妹……要你绝后……’的话。书童跟他说姑父来了,老太太喊他去请安,他只呆坐着不动。

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书童只好安静地守在房门外,以少爷对表小姐的心,如今婚事有变,也不知少爷要如何熬过去。

稍晚的时候,谢谦起身开门出来,吩咐书童备马。他似乎已平静下来,面上看不出什么神情。

书童愣了愣,抬头看向天空,天边有些阴沉,几片乌云挡住了落日,看起来似乎要下雨了。

“少爷,天快黑了,你这是要去哪?”

谢谦握紧了手心,又看了看面色忧虑的书童,淡淡道:“我出去办点事。”

书童迟疑了一会,没再多话,径直去马房牵来马匹。

缰绳递到手上,谢谦用手安抚了一下头马,翻身跃上马背,双腿一夹马腹,枣红大马便得得朝大街奔去。

书童越想越不对劲,这枣红色的骏马,还是去年初冬少爷去宿州看望表小姐时,花高价从羌人手里买过来的,平日里爱惜得很,去郊外的寺庙也从不舍得骑去。

瞧少爷刚才的动作,似乎急着去办一件什么了不得的事。

书童沉吟片刻,反身又回了马房。

谢谦到庄子上的时候,已是暮色四合,庄子早就落了锁。这是谢府位于安泽乡下的田庄,守庄的是谢老太太的陪房,一对上的年纪的夫妇。

听到庄外有动静,有人来开门了,一身的粗布衣裳,梳着双丫髻。

谢谦认出来人,她是薛碧容身边的丫鬟柳青,年初的时候,她曾为薛碧容的病来求他请大夫,来了好几次,他最后让书童去帮请了吴太医去诊病。

柳青微张着嘴,她想不明白谢谦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但瞬间的诧异过后,她反应过来,上前跟谢谦行礼。

谢谦牵马向马棚,边走边问道:“你家姑娘呢?”

柳青心一跳,飞快答道:“在屋里呢,我这就叫她去。”她说完,转身就飞快的跑回房里。这是她小姐入谢府后,谢谦头一次主动来看她,还一来就问她家小姐。

柳青觉得,她家小姐怕是终于要苦尽甘来了。

瓦房已亮起了橘黄色的灯,灯光照在角落里的小木床和五斗柜上,朦朦胧胧的,又多添了几分寒酸。

薛碧容坐在油灯前,她在给枕巾绣花样,鸳鸯戏水的雏形已成,只差交颈处那片墨绿色的毛。

“小姐,谢公子看你来了!”柳青跑进来,气都没有喘匀,小脸微红,声音里掩不住的喜意。

薛碧容握针的手一抖,针尖刺到了指腹上,她感受不到针眼的痛感,腾地一下站起来就问:“真的吗?”

她边说,边团团转地要去找铜镜,适才沐浴时卸了妆,如今要补些胭脂才好。

主仆两人手忙脚乱的补了妆,薛碧容又换了一件细布青色襦裙,谢谦的身影已倒影在窗槅上。

薛碧容让柳青出去,谢谦进来,还是湿润如玉的模样,身姿挺拨如松,一身的青色襕衫,跟她身上的襦裙颜色相近。

薛碧容的心突突跳得厉害,觉得房里突然有一种蓬壁生辉的感觉。

她局促地请谢谦坐下,谢谦转身,开口说了第一句话:“锦念有宫寒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声音冷冷的,一丝温度了也没有,薛碧容只觉得浑身的热血瞬间冻僵了,他的到来,不是因为她。

自嘲取代了薛碧容嘴角的温柔,她冷嗤道:“温太医呀,这不是公子你派来的人吗?我看过他给六小姐开的方子,你没想到我能看懂药方吧?!”

她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谢谦只觉胸间有股怒火在冉冉升起。他握紧拳头压着声音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恨我,只管来求我放你离开。”

薛碧容冷笑,离开?她的哥哥已经把她逐出族谱,她无处可去了,只能跟着他。

她开始时,也不过仅仅对他有好感,但自见了他对锦念的用情之深,不觉中,自已竟也无可救药的迷恋上了他。

可自进入谢府以来,将近半年的时间,他对她不闻不问,老太太更是怕妨碍了苏锦念,她病好后便将她送到乡下来,对外只说她是下乡养病了。

她把锦念有宫寒的事告诉谢大夫人,也不过是赌他看在子嗣的份上的,多怜惜她一分。

她不跟锦念抢正室的位置,他谪仙一样的人,她甘愿做他的妾室。

她没回答谢谦的问题,目光留恋地附在他英俊的脸上。

谢谦只觉得自己被苍蝇叮住了一般,他转过脸去,冷声道:“你不会以为锦念有宫寒,我就会对你另眼相看吧?你做梦!”

他突然狠声说话,转过头去时,脸上的厌恶毫不加以掩饰,以往的温谦荡然无存。

薛碧容回过神来,内心深处那点留恋被击碎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绝望。

她红着眼,笑道:“你不也是同我一样,都是在做梦。瞧瞧你发怒的模样,我猜,是你和她的婚事泡汤了吧?!”

她笑得幸灾乐祸,原本温顺的眉眼此刻高高挑起,挑衅地看着谢谦。

谢谦只觉得胸口快燃起来了,双手止不住地颤抖。下一刻,只听哐当一声巨响,方桌上的土陶杯连同绣品,一起被扫在地上,杯子已碎,枕巾上沾满水渍和碎片,鸳鸯已看不出形状。

薛碧容先是吓了一跳,抬头看向谢谦,他正握紧拳头死死盯着她看,那眼神恨不得将她杀死一样。

柳青在屋外听到响声,她问薛碧容有没有事,谢谦见此,抿唇紧张地看薛碧容。

薛碧容突然有种报复后的快感,她跟柳青说没事,遣她去厨房准备吃食,她们在庄子上事事都需亲力亲为,还整日都是清汤寡水的。

她过得不好,他们也别想心想事成,逍遥快活。

“你还不知道吧?”她走近谢谦,笑道:“她有宫寒的事,已闹得全扬州城人尽皆知,是我给容姐姐带的信。一个有宫寒的女人,又这么美,最后也只会跟我一样,沦为有钱有权人家的妾室吧?”

那种得逞的笑声回荡在屋里,屋外不知何时起了风,油灯被吹灭了,模模糊糊中,谢谦看不清跟前的女人的模样,只觉得她满脸狰狞丑陋。

锦念那么好的人,她们为什么就是不能放过她?

怒火瞬间控制了他的理智,他放开拳头,张手钳向了薛碧容的脖颈……真人小姐姐在线服务,帮你找书陪你聊天,请微/信/搜/索 热度网文 或rd444 等你来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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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走水

书童赶到山庄外时,远远便看到庄上有房屋起火,火势极大,火苗窜起有半层楼高,卷着浓烟,有火花爆裂的哔呲声不时传来。

他一路寻着谢谦的马蹄印跟过来,如今见这大火,就怕自家少爷出了意外。

不敢多想,书童夹着马腹冲向山庄。

谢谦一身狼狈,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不时窜起的火苗。他的襕衫烧焦了好几处,肩头和脸上都沾了不少焦灰,手背上有几条血痕还在淌着血。

地上歪倒了两三个木桶,旁边还扔了几个葫芦瓢。庄头那对年迈的夫妇正死命地拉着柳青,她想进屋子去救她家小姐。

“求公子救救我家小姐……”

柳青泣不成声,她服侍薛碧容时间长,向来把薛碧容当主心骨,怎料主子竟是这般下场!

她不过是去厨房弄些小菜,想着谢公子来了,让小姐和他多点独处的时间,她索性慢手慢脚地洗菜,可还没等菜煮好,厢房那边就升起了一条火龙,亮晃晃的骇人。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起火了?柳青不死心,挣脱两人的钳制,爬过来跪到谢谦面前求他救人。

谢谦看着那双在固执地摇着他衣角的手,一言不发。

老妇人见此,赶忙上前拉起柳青,劝道:“火太大,少爷也受了伤,姑娘可不能再让他进去冒险了。”适才看到谢谦从火里跳出来,她吓得不轻,若谢谦有个三长两短的,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谢老太太。

柳青只是哭着摇头。

老妇人又道:“这都怨我,少爷是好心去前倒座来看我,我就留他喝了杯茶,谁知薛姑娘那儿就走水了。早知如此,我就该让少爷早些回薛姑娘那边去……姑娘若要怪,就怪老身吧!”

子夜时分,谢老太太得知了庄上的火灾,她沉默地听书童的传述,末了只觉得心情沉重。

她面无表情地吩咐:“明日你去庙里请师傅来做七天七夜的水陆道场,顺道在那边山头寻个地方就让她走吧。若有人问起,你只道是病邪入体药石无医。”

书童明白老太太的担忧,庄上火势蔓延了近一个时辰,等他们几人找到薛碧容时,尸体已烧焦认不出样貌。这样的横死,是绝不能对外人说道的。

他领命退了出去,屋里只剩祖孙俩。

老太太盯着谢谦看,许久都一言不发,屋里静得落针可闻。谢谦站得笔直,老太太不问,他也跟着不言不语,也没有要告退的意思。

“庄子上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良久,老太太打破了沉默的对峙,语气少有的严厉。

谢谦抬眼平静道:“就如书童所言。”

“是吗?”老太太将手搭在黄花梨太师椅扶手上,冷声道:“我想听你亲口跟我说!”

谢谦抿了抿唇,开口道:“我就是去前倒座去看老嬷嬷一家,回来时,厢房已起火……”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上头“咣”的一声,有茶杯掷地应声而碎。

谢谦合了合眼,缄口低头不语。

老太太从太师椅上站起:“还当我是三岁小儿吗?老嬷嬷……你有多少年没见过他们了?怕是连他们的模样都记不清了吧?你倒是有心了,大晚上的,还特意去看望他们?”

她起得急,连番的斥问也说得急,引起一阵阵的咳嗽声。

别人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老太太却是一清二楚的。下午她跟苏佑桦地谈话被谢谦听到,又听说他跑去大儿媳处母子俩闹了不愉快,就连后来叫来给苏佑桦请安也没见人影。

谢谦对锦念的心思,她是看在眼里的。如今婚事有变,他去庄子上,该是去斥问薛碧容有关锦念宫寒被外传一事。老太太不相信,谢谦在得知真相后,悲愤交加之下,他还有心情去看没什么交情的老仆人……

从谢谦进门,她就没放过谢谦脸上的任何表情,脸色从未有过的冷漠,就是在书童提到薛碧容烧焦得面目都无法辩认时,他眼神里也没有丝毫的温度。

她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尽管她极其讨厌薛碧容,但也从来都没想过让她去死,那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可她那一向温谦的长孙,不动声色就能杀人于无形!

这样的人,把念姐儿交给他,会不会让念姐儿重蹈二女儿的覆辙?!

谢老太太心下一阵阵痛,一阵犯寒,她捂着胸口让谢谦退下。丫鬟在屋外候着,她叫丫鬟进来,吩咐去取纸笔来,她要给谢澜回信……

苏府的戏台在开戏前一天就搭好了,在澄碧湖旁的暮烟阁,暮烟阁坐南朝北,对面及左右两边都建了走马楼,有桥廊连贯其间,将戏台和三座走马楼都连了在一起。

辰时刚过没多久,宾客就来了,女眷都是平日里交好的,柳氏、许氏的娘家嫂子,李夫人、施夫人等也有近十家的夫人都来。

倒是黄老夫人没来,她大儿媳女带着两个小姑娘过来的,**岁的年纪,看着像个雪娃娃,跟着叔祖母的孙女一起,三人围在一起不知说什么悄悄话。

英国公府的二夫人张氏也从杨府回来了,杨茹过世,一连几日她都在杨府陪杨夫人。苏锦夕怕她在杨府待久了心情难免抑郁,昨晚就遣了苏府的丫鬟,去杨府搬了张氏的行李过来。

女眷的位置设在戏台正对面的二楼,戏还没开始,不时有丫鬟穿梭其间端茶送水,几位夫人在谈论今日要点的曲目——《挑滑车》,那是传统的京剧曲目,老太太最喜欢的。

最让女眷们乐道的是,柳氏请动了江南数一数二的名角陈传云来唱武生。

陈传云不止唱功好,长相更是俊美无俦,一双眼睛似水含情,扬州城里有传闻,说是有高门的嫡女见过他一次,后来就闹着要嫁陈传云为妻不成,到现在还待字闺中等陈传云回心转意。

那些夫人们把陈传云说得天花乱坠,锦念就笑,这些传闻真真假假,她是不太相信的,不过,对于陈传云的长相,她倒是被勾起了好奇心。

辰时末,有丫鬟上楼来请示老太太可否开戏,女宾这边已坐无虚席,左边马楼上的男宾席位已坐了不少人。

老太太很满意,让忍冬抓了几把碎银去戏台后间打赏,不多久,戏台上就传来了“锵、锵、锵”的开锣声。真人小姐姐在线服务,帮你找书陪你聊天,请微/信/搜/索 热度网文 或rd444 等你来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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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找人

戏台上,出将门帘缓缓掀起,陈传云扮的高宠出场了,身着武将服,后背插了四杆旌旗。台上的锣声、梆子声渐响渐急,人群里鸦雀无声。

“呀……只见那番营蝼蚁似海潮……”陈传云开嗓,立即迎得满堂喝彩。

锦念也随着众人鼓掌,身旁的几位夫人在悄声赞叹陈传云的唱功——动中有沛。锦念听不懂,她仔细地盯着陈传云看,一张大白脸,元宝嘴,浓墨重彩的,实在看不出陈传云哪里俊美无俦!两世为人,她见过最好看的男子,莫过于顾彦宁。

台上鼓声、锣声、金戈铁马声混成一片,等到高宠挑起第十辆滑车时,宾客纷纷解囊打赏。

趁着乐声转低时,男宾处还有人打起了响哨,锦念转头望过去,是顾彦宁,他正站在廊檐下朝戏台上招手,他身后的案几边坐了好些人,阳光有些刺眼,影影绰绰地看不清人。

锦念收回目光,身后有人在拉她衣角,是杜鹃,她朝锦念眨眨眼,锦念垂眉,她就凑到跟前悄声道:“五小姐下楼去了,小姐现在要跟下去吗?”

锦念跟几位堂姐同桌,她挑了一块玫瑰糕,状似不经意地环顾四周,老太太身旁站着佟妈妈,她下首的位置空荡荡的,苏锦桐和她的丫鬟桂枝都不在厅里。

另一边,喜鹊站在柳氏身旁,不时地帮着几位夫人续茶水,苏锦夕等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戏台上看。

锦念将糕点放入嘴里朝杜鹃摇摇头,几位堂姐都没什么动静,她也不会去做出头的事,横竖外头有宫嬷嬷在,她只管留意厅里的人便好。

陈传云一个鹞子翻身后,《挑滑车》惊艳落幕,下一场又是老太太点的戏《望儿楼》,戏台重新布景。

趁着这空隙,喜鹊过来了,她跟苏锦夕道:“大小姐,大夫人说今日柳夫人她们几个来得早,又没能看过我们家的园子,横竖再过四场后才又是陈传云的戏,您要不现在就带几位夫人出去透透气?”

锦念目光微闪,这戏才刚唱了一出,此处的又是个亮敞的四面厅,怎就需要到外头去透气?她不动声色地观察两人,喜鹊笑吟吟的,苏锦夕勾唇扫了一眼老太太下首的位置,随即站了起来。

锦念就笑道:“大姐姐也带上我吧,这戏听得我头晕脑涨的。”

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苏锦夕转头看了看锦念跟前的碟子,那里已装了半碟子的花生瓜子皮,她笑笑,弯着手臂示意锦念跟上去。

戏台上又响起了敲梆子的声音,大家都意犹未尽的,想要出去透气的人并不多,除了柳夫人外,就只有英国公府的二夫人张氏。

几人都带了随身的丫鬟,在苏锦夕的带领下,一行近十人慢悠悠拐上前往水榭的甬道。甬道两旁都植了些树,已近初夏,树冠都长得郁郁葱葱的,只偶尔有丫鬟端着茶点从后花园的方向走来。

锦念看了看四周,没见到苏锦桐的身影。

苏锦夕挽着张氏的手臂走在前头,她问张氏道:“姑母最近一直住杨府,国公爷那边……可还好?”

李烈和杨茹的事,扬州城已传开了,张氏也不忌讳在外人前说道。

她拍拍苏锦夕的手,叹道:“他一来扬州就忙开了,我遣人到盐运司那边去寻人,成日也没见踪影。这刚一到扬州就遇到这事,公务又忙得很,我就担心这孩子杠不住。平日里他见到我,话也不多说。对了,回头你跟文浩说说,让文浩有空时也劝劝他,这世上,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柳夫人闻言,就道:“二夫人这份心,是国公爷的福份。”

李烈父母早逝,这些年,都是张氏在张罗着国公府里的一切。

张氏就道:“我不需要他念着我的好,我只盼菩萨保佑这孩子的姻缘……”

柳夫人讪笑,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才好。近日,扬州城里开始有人议论李烈克妻,前两年在京城里定了亲,未婚妻还没过门就去了,如今到了扬州,杨茹也是一样的下场。

锦念也知道这些传言,又想到前世李烈的那些境遇,心下叹了口气,开口道:“国公爷福泽深厚,月老怎么也得给他精挑细选的,只是时机未到罢了,二夫切莫忧虑。”

张氏闻言,停步上下打量锦念,末了恍然笑道:“可不是六小姐说的!改日我得去给月老上柱香。”

她笑得爽朗,锦念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几人边说边走,不觉间便来到水榭边,水榭靠湖,是府里的清幽之地,离戏台不远,凭栏而立时,隐隐约约地还能听到戏台传来的鼓乐声。

张氏长得富态,尽管走的是林荫小道,但走了一段路后,额头就有细汗沁出。苏锦夕见状,便提议道:“横竖陈传云的戏还没到,我们进水榭喝杯茶。”

苏府在水榭的后半部隔开了一间茶室的,夏日里,府中若有小聚,这里便是首先这地。

张氏和柳夫人停步回头看了看了戏台,她们出来太久,就怕扫了主家听戏的兴致。

两人还在踌躇,那边苏锦夕已拐上了水榭的长廊。她走得极快,边走边对身后的丫鬟道:“你们跟我去茶室把茶几搬出来,我们就在露台喝茶。”

张氏见侄媳妇已做了吩咐,便转头跟柳夫人无奈一笑,两人跟着苏锦夕拐进了长廊。

苏锦夕几人走到茶室门前,茶室的门就被人从里面推开,是一个身穿青色半袖的丫鬟。

“大小姐?”见到来人是苏锦夕,她似乎颇觉意外,眉间皱成了‘八’字形。

苏锦夕朝茶室看了一眼,茶室里空无一人,她愣了愣,问那丫鬟道:“五小姐人呢?我刚才看到她往带着丫鬟往这边来了的。”

丫鬟摇头,回道:“奴婢在这里打扫,没见五小姐过来,倒是马公子适才来这里小坐了片刻,不过他刚刚也走了,连茶都没喝一口。”

锦念额头直跳,朝茶室后方的走廊看过去,有个身穿襕的背影正消失在拐角处。

苏锦夕正待问话,就听到身后有人笑道:“大姐在找我吗,我在这呢。”

锦念转身后看,在她们适才来的方向,苏锦桐带着桂枝正朝水榭走来,她身后还跟着佟妈妈。真人小姐姐在线服务,帮你找书陪你聊天,请微/信/搜/索 热度网文 或rd444 等你来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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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问题

锦念额头一跳,不明白苏锦桐怎么突然出现在她们身后。她看看苏锦夕,又去看看苏锦桐,两人都笑吟吟的,看不出什么异样。

苏锦桐穿了一件秋香色的蝶恋花襦裙,衬得她肤色艳丽,让人看着就觉得眼前一亮。她带了桂枝和佟妈妈,一同拐进了水榭。

苏锦夕就看着桂枝问道:“我刚才见五妹下了戏楼,往水榭这边来,怎么你们就突然跑到我们身后去了?”

桂枝微张着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才好。

“哪有?”苏锦桐上前挽住苏锦夕手臂,“大姐姐是看花了眼,把丫鬟当成我了吧……我可不依!”

她跟苏锦夕撒娇,杏眼瞪得大大的,看着很无辜,张氏和柳夫人都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了。

一旁的佟妈妈便插话道:“大小姐是不知,适才五小姐是去戏台后间,非要看看戏班子那些道具,还跟班主讨要一副面具……这若让老太太知道了,可如何是好?大小姐您得劝劝五小姐才好,可不能由着自已的性子胡来。”

苏锦夕闻言,就假瞪了苏锦桐一眼:“大户人家的小姐跟戏子混在一起,若传出去像什么话!你呀都快及笄的人了,得收收自己的性子,今后万不能如此了!”

转头又对张氏和柳夫人道:“让姑母和柳夫人看笑话了,这孩子老太太当眼珠一样宠爱,这么大的人了还是个孩子心性。”

言外之意,就是请两人不要把苏锦桐去后台的事说出去。张氏和柳夫人也是人精,两人轮着帮苏锦桐说话,三五句就把这事给揭了过去。

丫鬟合力搬出了茶室里的茶几,又把茶具也捧了出来,是一把紫砂绿地描金棱壶,配套六只同色茶盏,锦念看着觉得赏心悦目极了。

她随手拎起茶壶要给张氏倒茶,苏锦夕阻止道:“这茶怕是放凉了,桂枝你把这一壶撤了,换新的雨前龙井上来。”

锦念闻言,指尖就拂过壶肚,壶体还是温的。她眨了眨眼,还没等她开口说话,那边桂枝手快,茶壶一下就被她夺走了。

新茶上来,每人浅酌了几口,估摸着时辰是到陈传云上场的时候了,苏锦夕就提议大家回戏楼去。

锦念就说:“那些戏文我听不懂,大姐姐还是免我耳朵受罪吧!我瞧着天气热了,厨房那边怕是没准备凉茶,索性我无事,就替大伯母走一趟厨房,让她们准备些酸梅汤。”

宫嬷嬷在外头,她想问问苏锦桐和马跃然是怎么回事。

苏锦夕是知道锦念不喜欢听戏了,也没有再勉强她,起身带着张氏等人原路返回戏楼去。

锦念松了口气,她让杜鹃去寻宫嬷嬷,约了稍后还在水榭见面,自已则带着莺歌去了后厨。

主仆两不紧不慢沿着林荫小道前行,路过紫竹林时,锦念看到前面不远处的六角攒尖亭里站着两个人,似乎听到身后有动静,两人都转过身朝锦念看过来。

竟是李烈和他的侍卫展风。

锦念前进也不是,后退也不是,那边李烈已走出凉亭。

“许久不见,六小姐一切安好?”

他站在离锦念几尺远的地方跟她打招呼,穿了一件玄色盘金彩绣长袍,时隔半年再见,他比在扬州城外驿站相见时似乎白了些,但给人感觉一如既往的高冷,狭长的凤眼微眯着,似乎在打量她。

锦念屈身跟他问了安,便道:“国公爷不在戏楼听戏,来这里可是在等人?”

听张氏刚才的意思,李烈一直在忙着直盐案的事,很难抽开身,今日他能来参加宴会,倒是出乎锦念的意料之外。

李烈沉默摇头。

事实上他是来见苏佑栢的。来扬州城后,盐案的调查工作就受了极大的阻力。那些人根本就怕他手中握有地方官的升迁大权,表面对他态度恭敬,一旦说到盐税之事,便相互推诿,拿些虚假的票据应付他。

就连杨知府,似乎因杨茹去世的事,渐渐对他也不那么上心了。

一连几日,调查盐案一事几乎毫无进展。

他听闻苏府的四老爷官职虽低,官位也与盐税无关,但却交游甚广,兴许能说出些门道来。

这些事一句两句说不清楚,他索性就没跟锦念说实话。

锦念见他没有多说的意思,想到近日扬州城里关于他的流言,他还是没能躲过前世克妻的恶名。又联想到自己兴许也会跟李烈一样,难逃前世的厄运,锦念心下一时戚然。

她跟李烈告辞:“杨姐姐的事,国公爷还请节哀。”

她挺直腰身迈步,打算绕过李烈朝前去。

李烈抬眼看向锦念,她比半年前长高了不少,出落得越发动人了。关于杨茹的死,他到扬州后,还从未有人跟他当面提起过,似乎是怕他当场甩冷脸讨了个没趣。

没想到她是个例外,尽管他对杨茹并不上心,但不得不说,因着她的话,他一向冷硬的心无意间被触动了一下。

“多谢!”

锦念正要错身而过的时候,李烈开口了,声音有些暗哑。

锦念停步朝他笑了笑,思绪回转间,她又道:“我可以问国公爷一个问题吗?”

她知道这番发问有些唐突了,但近几个月来,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脑海。思来想去,在她认识的人当中,或许只有李烈知道答案,今日偶然相遇,下次再相见却不知要何时,她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请说!”李烈一如既往的少言寡语。

锦念道:“国公爷在西南时,可有听说过黎洪这个名字?”

她两次相同的梦境里,都出现了西南名医黎洪,顾彦宜曾去跟他求过药。梦境太真实,她迫切想求证,那只是单纯的梦,还是真的有这么个人存在,如果有,梦里那些事会不会是前世真实发生过的?

李烈没想到锦念是在跟他打听人,他去西南是去年的事,回京后公务就繁忙起来,对西南那里的人事渐渐就有些模糊了。

锦念亮晶晶的眼神还盯着他看,李烈在脑中认真地搜寻了一遍,然后反问锦念道:“黎洪?他是六小姐的故人?”真人小姐姐在线服务,帮你找书陪你聊天,请微/信/搜/索 热度网文 或rd444 等你来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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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古怪

李烈问黎洪是她的故人吗?锦念就有些心虚地摇头,确切地说,黎洪更像是她凭空捏造出来的。

但听李烈这口气,似乎还真是认识的?!

她的心一下就提起来了,目含地期待看向李烈,眸子一眨也不眨。

不知怎的,李烈只觉得自己心跳突然加快起来,目光不觉便一條,转头看向远处,冷淡道:“我没有听过这个人。”

锦念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僵硬了,不认识你还般问,害她心悬了半晌。

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心悬,似乎是期盼着李烈是认识黎洪的,又似乎是期盼根本就没有黎洪这个人。

这种心情很复杂和矛盾。

也幸好李烈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还在盯着远处的竹林看,有风吹过,竹叶萧萧作响。

锦念暗暗舒了一口气,她跟李烈道了谢,带着莺歌继续往后厨走去。

一直到锦念消失在拐角,李烈还在望着竹林看,不言不语的。

展风觉得李烈今日有些古怪,他问道:“国公爷,竹林可有什么不妥?”那里竹枝簇簇,翠叶迎风摇摆,与普通竹林,并无异样。

李烈收回目光,沉默转身回了凉亭。

甬道边还有些无名的小花在开放,锦念慢步走在前头,莺歌跟在后头,过了拐角后,莺歌就追上前,好奇地问锦念:“小姐,黎洪是谁?”

近一年多来,小姐先是要找一个容长脸的婆子,后来又要找念安居士。

如今,好不容易刚有了点念安居士刚的音讯,凭空里怎么又冒出个了黎洪?

锦念还在想梦里的事,闻言就道:“那是我胡诌的。”

胡诌的!

可是为了跟英国公套关系?毕竟三老爷的升迁就掌握在这位钦差大人手里。

可三老爷的事不是已经托了顾公子帮忙吗?

莺歌想不明白,又见锦念脸色不太好看,也没有要多说的意思,便识趣的闭了嘴。

主仆二人去了后厨,柳氏从杂事房里拨了好些人过来帮厨,见到她到来,众人都好奇地盯着她看。

锦念找来管事娘子,嘱咐道:“……酸梅汤煮好了放水井里镇凉,切莫加冰块,还未入夏,夫人们脾胃弱,食不得太凉的。”她既然揽了这差事,总要做得周全些。

原先,管事娘子见这六小姐年纪尚小,心里本是有些怠慢的,如今见她吩咐得有章法,恭敬地应诺去安排了。

锦念在后厨待了近半个时辰,亲眼看着丫鬟把酸梅汤吊入井里了,这才迈步出后厨。

她有些担心李烈还在紫竹林里,索性绕了远路回了水榭,杜鹃和宫嬷嬷已等候多时。

露台上的茶几已抬进茶室里,适才那身穿半袖的丫鬟也不知去向,茶室里空无一人。

锦念在椅子上坐下,她还没开口,宫嬷嬷就上前禀道:“还是小姐有先见之明,戏楼外果然有异动。”

宫嬷嬷以前是走江湖的,前两日,锦念让她留意戏楼外面的动静,还叫她特别要留意柳氏和苏锦桐身边的人,重点是留意苏锦桐,她当时还觉得锦念多心。

如今瞧来,大户人家后宅的那些绕绕弯弯的手段,是她低估了。

宫嬷嬷话里的庆幸锦念倒没留意到,她点头示意宫嬷嬷继续往下说。

宫嬷嬷道:“开戏前,大夫人身边的喜鹊下了楼,我看她去的方向是水榭而不是后花园,想到小姐说的,我就悄悄跟到了水榭里。在那里,喜鹊把一包药粉给了那里的丫鬟,喜鹊离开后,丫鬟把药粉倒进茶壶里,她一直待在茶室里,我没能进去查看茶壶里放的是什么药,只好先返回戏楼外。”

锦念莞尔,尽管不知道茶壶里放了什么药,但总归不会是好东西!

她想起苏锦夕叫桂枝拿出去倒掉的那壶茶水,当时还奇怪那壶茶水温刚好,怎么就非得麻烦换新的?

原来,苏锦夕事先就知道那茶水有古怪!

她就说,柳氏知道苏锦妍患花癣被泄露一事的真相后,怎么可能沉得住气!当初柳氏误以为她是祸首时,可是伙同苏锦桐想把她永远关在祠堂里的,如今知道真相,如何会放过真凶!

不过,她倒是好奇,柳氏是用什么方法把苏锦桐引到水榭去的。

宫嬷嬷道:“戏刚开场,五小姐身边的桂枝就去了男宾的厅厢,我看到她给马公子续了茶,之后便又返回女宾的厅厢。没多久,又看到她陪同五小姐下了戏楼,两人往水榭那边去,而马公子也已不在厅厢里,我也只好又跟往水榭那边去。”

难道是苏锦桐先约了马跃然在水榭见面?可苏锦桐喜欢的人,明明是顾彦宜而不是马跃然,后来又被老太太警告过了,如何还会约见马跃然?

锦念凝眉,仔细把柳氏、苏锦桐、老太太以及马跃然身边服侍的人都捋了一遍。

她想起一件事,去年去观音山上香为苏子昂祈福时,她曾无意中发现柳氏在荣华堂按了眼线。

能进荣华堂里屋服侍的人不多,除了忍冬、佟妈妈还有老太太身边的一个大丫鬟。佟妈妈是在平妈妈走后才来的,另一个大丫鬟今日一直在老太太身边,未曾离开过戏楼。

那最有可能的人是……

桂枝!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桂枝为何冒着被老太太惩罚的风险,去给苏锦桐和马跃然带话。

那便是柳氏授意的。

难怪在水榭时,苏锦夕首先是盯着桂枝询问:“怎么你们就突然跑到我们身后去了?”

这般想来,苏锦夕带人往水榭去,本是要当场捉到苏锦桐和马跃然在私会的把柄,并想借助张氏和柳夫人把丑事宣传出去的!

这些腌臜的手段,跟前世她遭遇的,何其相像!

锦念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她把自己的推测讲给宫嬷嬷和两丫鬟听:“……这些都是我的推测,今后还得寻个机会问问桂枝。只是我不明白,后来发生了什么事,苏锦桐和马跃然都没进水榭里?”

她后面的话是问宫嬷嬷的。

宫嬷嬷就重重地叹了口气:“坏就坏在佟妈妈身上!六小姐刚要拐进水榭里,佟妈妈急匆匆就跟上来了,连拉带拽的,把六小姐带往后花园去。”真人小姐姐在线服务,帮你找书陪你聊天,请微/信/搜/索 热度网文 或rd444 等你来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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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烦躁

锦念心下一阵惋惜,没想到半路杀出了个佟妈妈!

不用猜也知道这是老太太吩咐的,听母亲讲,老太太对苏锦桐的婚事另有安排,在这样人多口杂的宴会上,自然会格外留心苏锦桐的举动。

今日,多好的机会,竟生生让苏锦桐躲了过去……

莺歌见她仍是一脸的懊丧,恨恨劝道:“小姐别灰心,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大夫人今日安排这般周详都没能得手,岂会善罢甘休?”

这倒是话糙理不糙!

总归不用她动手,那她就只管等着便是。

锦念长长地舒了一口郁气。

晚间时,顾氏兄弟回到了庆北街的宅子,兄弟两人待在宴息室休息,顾彦宁坐在茶几边喝茶,今日他在戏楼里连番喝彩,回来后才发觉嗓子有些干疼。

顾彦宜站在泥花几边,岐阳石的几面上放了一盆建兰,根部已长出了好几簇花葶,尽管还未入夏,却已日幽香满室。

他随手便从旁边的浅水钵里,拨了些清水滴在兰叶上。

见他一副悠闲的姿态,顾彦宁就问道:“今日,我看到念妹妹在紫竹林跟李烈讲话,你怎么不寻个机会,也跟她来个偶遇?”

顾彦宜挑眉:“也?”

“要不然呢?!”顾彦宁笑嘻嘻的,“李烈跟念妹妹就是偶然遇到的,她们还说了好一会的话,看着应该是之前就认识的。”

顾彦宜沉默,他自是知道苏锦念跟李烈是认识的,在淮安时,苏佑桦让他品尝的西南白毫茶,就是李烈给锦念的。

让他意外的是,二人竟会在紫竹林偶遇?他今日也往花园去了,怎就没碰到她?

也不知道,苏锦念会不会跟李烈谈她父亲调任的事,进而转求李烈帮忙?相比找他帮忙,找李烈更直接。

若真如此,岂不是会误了他的计划!

顾彦宜背着手,踱步站到窗前,从这里可以看到附近盐运司檐廊下的风灯。

那一副依旧云淡风轻的模样,让顾彦宁忍不住挑眉。他四哥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日久生情?念妹妹和李烈男才女貌,更别说李烈还有正一品的国公爵,保不准哪天念妹妹就芳心暗许了!

这般作想,顾彦宁心下就替他四哥急了。

眼珠子一骨碌,顾彦宁决定再添一把火:“四哥,你说李烈是不是喜欢念妹妹?在京城时,我就听说,他对哪家姑娘都冷着一张,可独独对着念妹妹时,有说有笑的,相谈甚欢……”

末了,他还劝顾彦宜:“四哥,你可得抓紧些,别到了最后,人家姑娘还不知道你的心思……”

他说完,似笑非笑地盯着顾彦宜看。

顾彦宜心下正乱着,闻言冷脸转身,抬手无声地指着门外,示意顾彦宁出去。在锦念的事情上,他并不喜欢别人对她妄加猜测。

一想到有别的男子和她接近,他就无法克制内心的烦躁。

眼下,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认真地想一想接下来的事,应该如何安排方是妥当。

看到顾彦宜突然转成严肃的神情,顾彦宁唬了一跳,他瘪嘴犹豫着要不要出去时,门被从外面推开,是沙泉来了。

沙泉刚迈进门,一下就感受到了屋里的紧张气氛。自家少爷正冷着脸站在窗前,五少爷则刚从圈椅上站起来,两人谁都不说话,见他进来,顾彦宁的桃花眼还朝他委屈地眨巴着。

沙泉愣了愣,第一直觉便是五少爷又闯祸了。

他朝顾彦宁做了个摊手的动作,压着步子走到窗槅边,对顾彦宜恭敬道:“宫嬷嬷来了,正在花厅等您!”

这么晚了宫嬷嬷还过来,可是苏锦念那边有什么不妥?

顾彦宜抬脚就走,刚迈出两步,才意识到屋里还站着他的弟弟,他扫了顾彦宁一眼,把襕边抚平了,这才拂袖去了花厅。

宫嬷嬷正在花厅里踱步,最近的事情多,今日她又一直守到宴会散了才能回抚花苑,又跟锦念回了话才往这里来。

她边踱步边打腹稿,可还没等她想好怎么说,门口就闪进了顾彦宜的身影。

宫嬷嬷耳尖地听到他呼吸有些急促,似乎因为走得太急的缘故。

她吓了一跳,没等顾彦宜坐下,就赶忙解释道:“小姐那边无恙……最近发生了好些事,我就想着来跟公子汇报一下。”

顾彦宜点头,敛衽坐在官帽椅上,又唤沙泉进来给他冲一泡碧螺春。

等他吩咐好了,宫嬷嬷才走上前道:“近一个月来,小姐心情一直不太好……”

她把自锦念宫寒事发后,苏府里和锦念发生的事,都事无巨细地霁给了顾彦宜听。

顾彦宜闻言沉默地靠在椅背上,单手有一下没一下按揉着太阳穴。

沙泉见此,就无声地拿眼瞪着宫嬷嬷看。

哪壶不开提哪壶!

自家公子得知六小姐有宫寒的事被外传时,当场便自责得一拳打在墙壁上,觉得自己没把六小姐保护好。

自家公子极少在下人面前失控!

如今你宫嬷嬷又提,还说六小姐心情低落,那岂不是在公子的伤口上撒盐?

早知如此,他刚才就应该提点一下宫嬷嬷。

宫嬷嬷皱眉疑惑,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话了,当初公子派她到苏府时,不就是要关注六小姐的事情吗?

她心下惴惴,低声又把今日苏府水榭里的事说给了顾彦宜。

沙泉已泡好了碧螺春,他将茶汤斟入龙泉窑青釉杯中,茶香四溢清新淡雅。

顾彦宜抿了一口,把茶盏放回案几上。

“既如此,寻个机会,让容姨娘消失!至于苏锦桐,那便留给柳氏!”

他这话是说给沙泉的,语气很冷淡,丝毫不掩饰眼底的杀意。

宫嬷嬷只觉得后背一震。

沙泉见她愣愣的,怕她再说出什么话来惹公子生气,遂解释道:“六小姐宫寒的事,主谋是容姨娘……”

得知锦念宫寒被人恶意散播出去后,顾彦宜就吩咐他们彻查。

沙泉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宫嬷嬷讲了个大概,又问:“难道宫嬷嬷觉得容姨娘不该死吗?”

宫嬷嬷赶忙摇头。

千刀万剐都不为过的!

只是她没想会牵扯到好几个人。

顾彦宜没有多解释的意思,只吩咐宫嬷嬷道:“外面的事你别管,后宅的手段花样多,你要多心,别让六小姐被算计进去!”

宫嬷嬷挺直后背,肃然应“是”。真人小姐姐在线服务,帮你找书陪你聊天,请微/信/搜/索 热度网文 或rd444 等你来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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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打击

锦念站到窗前,边望着屋外的海棠树边想明天见面的事。

宫嬷嬷和林嬷嬷相续进来了。

两人跟锦念行了礼,锦念转身坐回圈椅上,这才正色道:“明日,你们四人都陪我去玉壶春,我和林嬷嬷及杜鹃进包厢见念安居士,宫嬷嬷你在包厢门口守着,不许放任何人进去。莺歌是府里的家生子,你就在茶楼门口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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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打击

锦念站到窗前,边望着屋外的海棠树边想明天见面的事。

宫嬷嬷和林嬷嬷相续进来了。

两人跟锦念行了礼,锦念转身坐回圈椅上,这才正色道:“明日,你们四人都陪我去玉壶春,我和林嬷嬷及杜鹃进包厢见念安居士,宫嬷嬷你在包厢门口守着,不许放任何人进去。莺歌是府里的家生子,你就在茶楼门口守着,若有熟人,就上楼来跟宫嬷嬷通气。”

她说得郑重,几人都沉声应了是。

锦念点头,又问:“你们可有什么要补充的?”毕竟她一个人,难免有不周全的地方。

四人齐整整地摇头,一副唯她命是从的模样。

锦念原本紧崩着的心弦顿时松缓不少,她舒了一口气,挥手示意她们退下。

宫嬷嬷挪动了一下步子,看着锦念欲言又止。

锦念就笑:“宫嬷嬷若有什么不明白的,但说无妨。”宫嬷嬷是后面来的,寻找念安居士和容长脸婆子的事,锦念没跟她提过。

宫嬷嬷摇头,回道:“小姐,是别的事……”

锦念抬眉,等她说下去。

宫嬷嬷踌躇半晌,叹道,“小姐有宫寒被泄露的事,是五小姐让桂枝去找卢夫人身边的丫鬟,最后经过卢夫人的嘴说出去的!”

锦念错愕,自己宫寒被泄露的事,她想过好几种可能,可万万没想到卢夫人身上去!

那个喜欢穿金戴银的卢夫人,把对苏府的不满,报复到她身上来了!

难怪几日的功夫,她有宫寒的事,大半个扬州城的人都知晓了。

她不得不佩服苏锦桐看人的眼光!

锦念沉脸重新站到窗前,晴空不知何时飘来了几朵乌云,天边暗亮暗亮的,让人看着刺眼。

宫嬷嬷没再多说下去,屏气退到一旁。

她适才犹豫,就是怕这个节骨眼说出来,会影响到锦念的好心情。

杜鹃却没宫嬷嬷那般心细,她气呼呼道:“卢小姐怎么也不知道要拦一拦?二小姐的事又不是小姐的错,她怎么能这样对小姐!”

一旁的莺歌立即拿眼瞪着杜鹃看,在外头很是伶俐的一个人,怎么到了小姐面前就没了半分眼力?

自家小姐原本就看重与卢静娴的情谊,后来因苏锦妍的事两人疏远了,但她知道,自家小姐心里却从来没有怨怪过卢静娴。

如今杜鹃这般说话,岂不让小姐心下更难受!

杜鹃后知后觉说错了话,赶忙撇嘴低头。

没人开口说话,屋里一时陷入沉默中。

屋外传来了异响,是院子里粗使的两个小丫鬟,似乎因为私事相互拌了几句嘴,声音压得很低,但语气丝毫不掩愤怒之情。

锦念沉脸听了几息,冷声道:“莺歌你去处理一下,实在不成,就把人换了吧!”

话落,转身出门朝抚花苑走去。

谢氏背对门口坐在锦杌上,杜妈妈手拿珐琅盒站在一旁给她抹桂花油,一缕一缕抹得很仔细,偶尔还能挑出一根白发来。

锦念走近时,杜妈妈正拿着那根白发在仔细瞧,对着光,白发透着一股清冷的银光。

锦念只觉得银光异常刺眼,母亲三十未到,却已华发早生!

她微微合了合眼,沉默地接过杜妈妈手中的珐琅盒,轻柔地往母亲头上抹头油。

似乎感受到动作的差异,谢氏缓缓回头朝后望。

“念儿?”她愣了一下,又迅速转过头去问,“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那声音沙沙地,还有掩饰后的慌乱。

锦念心下猛然一跳,将珐琅盒递回杜妈妈手中,蹲在谢氏面前焦急问道:“娘亲,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没有的事……”谢氏呼了口气,笑着看向墙上的嫦娥月宫图,“娘亲都是大人了,哪有人会来欺负我!”

锦念不信,母亲不是一个能臧得住事的人,喜怒哀乐她一眼便能看出来。

母亲眼眶红红的,显然是刚刚哭过了。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老太太又找母亲的茬了。

心下暗暗叹了口气,锦念笑着轻声道:“娘亲,我也是大人了,还有什么事您不能跟我说的?”

小手轻轻拍抚着谢氏的后背。

谢氏心酸不已,适才努力维持的平静瞬间消弥贻尽。

伸手拉着女儿坐到自己身边来,又怜爱地看着她半响才道:“念儿,你外祖母来信了,你和你表哥的亲事……”她拍女儿的小手,“你外祖母找慧能大师算的命,说是你们八字不合……”

谢氏低下头,不敢直视女儿那黑白分明的双眼。

锦念心下五味杂陈,半响没动静。

杜妈妈在身后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头,目光却担忧地看着谢氏。

锦念回过神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既是命中注定无缘,娘亲也莫要自责,我还等着您帮我相一门好亲事呢……”

谢氏“嗯”了一声,抬手揩了一下眼角,“你……莫怪你外祖母!”

锦念笑着摇头。

外祖母待她这般好,如今不同意她和谢谦的亲事,定是有她自己的考量,而非母亲所说的八字不合。

兴许她的宫寒,还占了很大的缘由。

倘若事实真是如此,她也不会怪外祖母!

当晚,镜花小筑似乎也听到了风声,锦念回镜花小筑时,林嬷嬷、宫嬷嬷和两大丫鬟都担忧地看着她,大气不敢出。

锦念早早地上了床,辗转半宿却怎么也无法入眠。

今日两事相连打击着她,闭上眼睛时,卢静娴和谢谦的身影就不断的浮现在脑海。

尽管早已知道她和卢静娴早没了情谊,也早有预感她和谢谦亲事会黄,但真正面对时,她内心仍是抑制不住的失落和迷茫。

她甚至觉得自己就像一叶扁舟飘在茫茫的大海上,不知道最终会飘到何方,还是在途中就被海水覆没了……

公鸡打鸣时,锦念才渐渐地合了眼。

翌日,杜鹃端盥洗盆进来,看到锦念眼下底乌青一片,她吓了一跳,轻手轻脚放下水盆后,小心翼翼劝锦念:“小姐,要不今日就在府里休息吧,念安居士那边我去说……”

锦念摇头,平静对莺歌道:“找一些庄重的衣裳来我挑,别忘了帮我准备帷帽。”念安居士她寻了这般久,今日除非她趴下了,否则定是要出府一见的。

莺歌心酸不已。

她也想劝锦念点什么,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辰时两刻,主仆五人并一辆马车缓缓驶出了苏府。真人小姐姐在线服务,帮你找书陪你聊天,请微/信/搜/索 热度网文 或rd444 等你来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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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见9章 见面

锦念是借买纸墨的名义出府的,马车上了东大街后,她让宫嬷嬷先拐去怀墨书斋,在那里选了两根墨条和半打宣纸,这才去了玉壶春。

玉壶春在东南边,离念安居士在广陵书院不远,行人比繁华的东大街要少许多。

宫嬷嬷吁马停车时,锦念顺手挑起车帘一角往外看。已近午时,玉壶春门前只稀落地停了两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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