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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宠之仵作医妃》


正文卷 第001章 楔子

夜雨将至,紫竹林里狂风大作。

树影缭乱,如同张牙舞爪的妖怪,林中漆黑,更似藏着会吃人的鬼魅,然而这些,都没有身后的脚步声让秦莞恐惧。

秦莞上气不接下气的疾奔,一边跑一边回头看。

追上来了!那个人要追上来了!

黑亮的眸子积满泪水,秦莞提着裙裾,用尽力气朝竹林出口狂奔,她冷汗淋漓步履如飞,可怎么也没想到一截枯枝出现在她脚下。

猛地一滑,秦莞收势不及的朝前扑倒!

膝盖的钝痛让她眼泪夺眶而出,可她不敢耽误,咬牙就往起爬,眼看着就要爬起,忽然,一道人影从她背后罩了下来,几乎同时,一双手抓住了她的脚踝。

秦莞蓦地瞪大眸子,恐惧的尖声叫起来,“不要——救命——”

那是一双男人的大手。

他狠狠抓住秦莞细如嫩藕的脚踝,不由分说的将她拖向竹林深处。

秦莞怕的牙齿打颤,感受到身后人的杀意,她一边拼命蹬脚一边双手挥舞想要抓住什么,然而地上只有纷乱的枯枝败叶。

她绝望的哭出来,眼看着自己离出口越来越远。

疾风四起,秦莞很快被拖到了竹林深处。

秦莞的惊叫被风声掩盖,等脚腕被松开时,男人一把揪住了她的头发,又一道猛力,一把将她掀了过来,秦莞拼命叫起来,“救命!救——”

叫声一断,是男人扼住了她的脖颈。

男人用了狠劲儿,扼的秦莞眼前一黑,她发狠的抓向男人,却只看到男人眼底的凶光,

秦莞知自己跑不脱了,喉咙里啊啊作响,眼底生出哀求,她不想死。

秦莞呼吸越来越困难,意识也越来越模糊,她说不出话,却做出了口型,男人知道她在求饶,可男人只无动于衷的看着秦莞,手上力道越来越大。

秦莞只觉得自己脖子快要断了,她要死了……

正在这时,一道脚步声响了起来。

秦莞眼底一亮,生出丝希望,然而当她听到来人的声音,那股生的希望被彻底掐灭。

“你……你要杀她?!”

走近的女人声音发颤,“她,她毕竟是秦家的嫡女!”

男人手上狠辣,声音却平静,“秦家留着她也是废物,何况她看到了我们,不能留。”

女人还在犹豫,“可……可她是……”

“没什么可是,留着她便是我们死。”

眼前的黑影越来越重,秦莞眼角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她眉头痛苦的拧起,脸色涨红双眸突出,双手指甲深深扣进男人手背的肉里。

男人冷静的出奇,静等着秦莞断气。

几瞬之后,秦莞手上的力气松了,她眼底不甘愤怒失望惊恐全数散去,双眸涣散的看着黑漆漆的夜空,用力蹬着泥地的腿,一下,两下,三下……没了动静。

“她……她死了吗?”女人害怕的问,不等男人回答,她又哽咽的道,“她怎么办,这里……会有人来……若是她被发现会不会知道是我们……”

男人站起身来,漠然的看着死不瞑目的秦莞。

“扔去湖里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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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002章 诈尸(求收藏)

天明时分,灵堂外的赵嬷嬷长叹了一口气。

“真倒霉,偏选了咱们来守灵。”

杨嬷嬷打个哈欠,一脸的不耐,“就是,年纪越小越不吉利,九小姐才十六岁,听说从湖里捞上来的时候眼睛还是睁开的,想想就瘆人。”

“你是没看见,老夫人知道这事气的脸都白了,连丧事都不想办,若不是怕她阴魂不散,只怕昨天早上发现的时候就直抬出去埋了。”

廊檐下一盏丧灯惨白,赵嬷嬷二人坐在门口的矮凳上,脚边的纸钱盆早没了火气。

屋内,孤零零的摆着张棺床。

棺床上的少女着一身素白寿衣,闭眸散发,面色青灰,已咽气多时。

然若观其面容,却能发现其五官格外的精致毓秀。

“她当年被大房送过来的时候老夫人就说过她是不吉之人,不然你以为这些年她为何一直不受待见,如今倒好,人死了,老夫人也放心了。”

赵嬷嬷揉了揉发酸的腰背,接着道,“她把自己的父母都克死了,是我我也不愿养她,大房不就忌讳这个?现在人死了,秦家二房便算是绝后了,也不知大房那边怎么说。”

杨嬷嬷摇头,“还能怎么说?她自己跳湖死的,还能怪三房不成?”

说着又冷笑一声,“也真是笑死人了,霍知府家的公子看不上她,她竟然去跳了湖,这话传出去,还不知锦州城的人怎么编排咱们忠勇候府呢……”

“可不是。”赵嬷嬷忙接一句,“老夫人生气也是因为这个,又晦气又落人话柄。”

正是夏末秋初,杨嬷嬷受不住夜凉拢了拢衣领,又往院门方向看了一眼,哼道,“茯苓那死丫头还不过来?那会儿哭昏过去定是装的!定是不想守灵!”

赵嬷嬷幸灾乐祸的道,“要说茯苓平日里也是忠心的,毕竟是从小在身边侍候的,只不过眼下她家小姐死了,她就得另外想个出路了。”

“能有什么出路?伺候九小姐这么多年,家里的主子谁会要她?多半是要发卖出去。”说着话,杨嬷嬷抬眸望了一眼棺床的方向,这一看,她眼眶蓦地一颤。

“你看到了吗?!”

一把抓住赵嬷嬷,杨嬷嬷惊恐的一问。

这一问直吓得赵嬷嬷豁然站了起来,“看到了什么,你莫要吓我——”

“手……我怎么看着她手动了一下……”

揉了一把眼睛,赵嬷嬷往棺床上使劲看了一眼,然后着恼的瞪着杨嬷嬷,“哪里手动了?定然是你眼花了!”

杨嬷嬷也重新看了几眼,这时长长的呼出口气。

“看错了看错了,守了这么久着实累了。”

杨嬷嬷说着,眉头一皱看向西边,“不行,不能让茯苓躲懒,我去把她揪起来,她白日里还说要陪她家小姐同去!哼,她既然如此忠心,便该好好的给她家小姐哭丧守灵!不能便宜了她——”

杨嬷嬷话落便朝院门走去,赵嬷嬷眼看自己一人留下有些害怕,想要叫住杨嬷嬷,却又想让茯苓过来自己去歇下,这一犹豫,杨嬷嬷已走了出去。

虽然天色已微微见亮,可屋子里躺着个死人,纵然赵嬷嬷活了半辈子,这时也禁不住背脊发凉,她又瞟了棺床一眼,急忙转过头不再看。

赵嬷嬷刚转过头,秦莞的眸子便睁了开来。

她脸上灰败的死气还未消散,眸子里是深渊一般的幽暗,她直直看着屋顶,眼底有一瞬凛然的微光簇闪……

可很快,她眸子彻底暗了下来。

早在几个时辰之前她就有了意识,她本以为这是一场弥留之际的怪梦,可时间越来越长,她慢慢意识到,这根本不是梦。

不是梦,那是什么?

忠勇候府,秦氏,二房,三房,孤女,九小姐,跳湖……

二房三房九小姐这些她不清楚,可忠勇候府秦氏她是知道的。

大周立国两百余年,公侯之家数不胜数,然整个大周只有一个忠勇候府,且忠勇候府族姓为秦,在京城算名门望族,这当真是大周的忠勇候府吗?

这个问题她并不肯定,可她这个本该死了的人又活了过来却是铁一般的事实。

她脑中闪过从前父慈母爱的种种,眼眶顿时红了。

父亲一辈子执掌刑狱为别人洗刷冤屈,却不想最后落得全家含冤惨死的下场!

眼看着眼泪即将涌处,她咬着牙生生将泪意逼了回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叫人背脊生寒的厉芒。

看来老天知道她死不瞑目!

正想着,院子里忽然响起一阵急乱的脚步声,廊檐下的赵嬷嬷猛抬起头来,只看到返回的杨嬷嬷满是惊恐的脸!

“老赵啊,那个……那个死丫头……真的跟着去了……”

赵嬷嬷站起身来,“什么?什么跟着去了?”

杨嬷嬷快要哭出来,“就是茯苓啊,她上吊了!吊死在西后院了!”

“什么?!”赵嬷嬷双眸大睁,“她……怎会……怎……”

杨嬷嬷眼前还浮现着茯苓吊在房梁的样子,说话时声音都在颤抖,“我……我去叫她过来守灵,谁想到一推开门就看到她吊在房梁上,她是个护主的,定是她主子死了她也没了生念,我瞧着人都僵了……老赵,你快去前院说一声,一下子死了两个,这……”

府中老人长辈俱在,死了个小辈已是不吉,眼下连她的侍婢都死了,这般晦气的消息杨嬷嬷可不愿去通禀,主子们起身就听到这消息,少不得要吃挂落。

死个侍婢不算大事,赵嬷嬷又有自己的精明,初初的惊震之后立刻镇定下来。

她上前一步道,“一个侍奴而已,死就死了,活着也没好下场,你就当做没去西后院不知这事,这个点大都要起来了,过一会儿让别人发现不就好了?”

杨嬷嬷慌的六神无主,闻言发着抖道,“那行,就照你说的……你不知道,太吓人了,我看着这个短命鬼就罢了,还撞见个吊死的,你说茯苓的鬼魂会不会找上我……”

说完这些,杨嬷嬷害怕的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吊死鬼索命的故事她听了不少,她脑海里茯苓一身麻衣吊着的样子怎么也挥之不去。

“茯苓在何处?”

忽然,一道暗哑的声音在门内响了起来。

杨嬷嬷乍听这话还以为是赵嬷嬷在问,可很快她心头一凛,赵嬷嬷怎会不知茯苓在何处?

这么想着,杨嬷嬷脚下一顿朝声音来处看去。

这一看,杨嬷嬷放声尖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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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003章 救死

天色刚亮,骇人的尖叫划破秦府的宁静。

大管家刘春正在洗脸,听到外面的动静眉头一皱,正要喝问,房门却被一把推了开,贴身小厮何兴一脸慌乱的跑进来,“主子,不好了!九小姐回魂了!”

刘春眉头一皱,几疑自己幻听,“九小姐干什么了?”

何兴急急的道,“回魂!九小姐回魂了,守灵的杨嬷嬷疯了一样跑到前院,一路上都在喊九小姐活了,还说九小姐站起来说话了,眼下府里人都朝西后院去了……”

刘春年过而立见识广博,可真说已死之人回魂他却是不信的。

何兴喘了口气,“另外,杨嬷嬷还说茯苓上吊了!”

刘春眼皮一跳,抹了一把脸忙往外走,“杨嬷嬷人呢?”

“她喊了一路,似被吓魔怔了,眼下已经让人将她制住了,主院和老夫人那边一定已经得了消息,主子,怎办?”

刘春大步流星,“你去西后院看看,我去主院。”

何兴利落应声,出门便朝西北方跑去。

“回魂!九小姐竟然回魂了!这还不到头七呢!”

“可不是,莫不是被什么邪崇附了身?九小姐被捞起来的时候几个人探过脉,都断定是咽了气的,还有,九小姐死的时候眼睛都是睁开的……”

“莫不是怨气太重变作了厉鬼?”

往西后院去的路上尽是秦府下人,死人回魂之传说不少,可亲眼见到的却没有几个,下人们三三两两便不觉害怕,反当做奇闻怪事一般的看热闹。

何兴一路疾奔,等到了西后院时不由目瞪口呆。

杂芜僻静的西苑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竟然来了这么多人!

何兴眉头一皱,拨开挡道的往前挤去,待拨开最后一人,何兴一瞬间头皮发麻!

院门口的丧灯醒目,秦莞一身素白寿衣,面色煞白墨发披肩,衣袂遗世的走在去往西后院的小道上,远看过去只觉身段森然缥缈,分不清是人是鬼。

何兴瞪大了眸子,秦莞可是他亲眼看着从湖里捞起来的!

“九、九小姐饶命,奴婢罪该万死说了不敬您的话,九小姐您大人有大量饶命,奴婢为您抄九十九遍经,再、再为您供奉十盏长明灯……”

赵嬷嬷颤颤巍巍的走在前,害怕的生出了哭腔,杨嬷嬷叫着跑了出去,她却被吓得瘫软在地,本以为九小姐尸变是来索命的,可她只叫她带路找茯苓。

难道她知道茯苓死了?想带着茯苓一起往生?

秦莞面无表情的看着前面的小院,眉头微皱。

西后院在距离灵堂院不到二十丈之地,院门狭小,围墙低矮,四周草木杂芜,偏僻又冷寂,秦府的九小姐,就住在这样的地方?

这念头一闪而过,秦莞此刻心底只有两个字,茯苓。

不管是从前身为医者的本能,还是意识模糊时的听闻,她都不能放弃这个要跟随主子同去的忠仆,这么想着,秦莞走到了西后院门前。

“开门。”秦莞语声暗哑,在这沁凉的晨曦里,莫名带着一股子慑人的低寒。

赵嬷嬷一抖,忙上前将半掩的院门推了开。

门一开,隔着中庭,院外的人一眼就能看到屋内吊在房梁上的人。

秦莞目光一沉,越过赵嬷嬷疾步入内。

远处的何兴倒抽一口凉气,杨嬷嬷说的是真的,茯苓上吊了!

“那是茯苓啊!茯苓真的上吊了!”

围看的人只远远看着,并不敢近秦莞之身,等秦莞进了院子他们才敢挪步,走的越近,越是能看清院内屋中的景象。

“你们说九小姐到底是人是鬼?”

“天都大亮了,若是鬼,又怎敢对着我们这么多人?”

“是啊,你们看到了吗,地上有九小姐的影子!”

“这么说九小姐是……诈尸?九小姐活了?”

议论声轰然炸响,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奇事就在眼前,所有人都睁大了眸子看着秦莞的一举一动。

秦莞却无心思听众人议论,借尸还魂本就是奇谈,连她自己都未反应过来,她只定定的看着茯苓,毫无顾忌进屋,而后,抱住了茯苓垂着的腿脚。

茯苓一身孝服,脖子挂在一条布绳上,身子已经僵了。

秦莞一抱,没有抱动,她转头看向还在院门口的赵嬷嬷,“帮忙!”

赵嬷嬷一颤,如同听话傀儡似的,立刻进了屋子。

趁此刻,秦莞扫了一眼这屋子,屋内布置简单,器物摆放整洁,茯苓脚下的凳子向后歪倒,并无任何挣扎打斗痕迹。

待赵嬷嬷入屋,秦莞出声,“慢。”

秦莞话不多,可每一个字都透着股压迫之力,赵嬷嬷怕的六神无主,秦莞说什么便是什么,她小心翼翼的和秦莞一起将茯苓放了下来。

秦莞第一时间去摸茯苓的心口,同一时,赵嬷嬷也鬼使神差的去探了探茯苓的鼻息。

这一探,赵嬷嬷哭叫着往外爬去。

“死了!茯苓死了——”

院外众人听着,意料之中的无多大反应,茯苓上吊定是在半夜,眼下已经天亮,难道她还能活着不成?且茯苓只是个侍婢,死了又如何?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秦莞身上。

跳湖而死,已确定咽气,灵堂摆好寿衣穿上法事也做了,眼看着就要拉出去埋了,人却活了?

“你们看,她在做什么?”

也不知谁喊了一句,众人一看,只见秦莞蹲在茯苓身侧,正托起茯苓手臂,她快速的揉搓着茯苓手臂,片刻后,又移至茯苓喉咙、胸腹及下肢。

这场面实在太过诡异,众人迷茫的看着屋子里的秦莞。

“这是在救人吗?都死了,还哪里救得活?”

话音落定,秦莞忽然起身双脚踩住了茯苓双肩,下一刻,她一把扯起了茯苓的头发,未几,她又蹲下身子,朝茯苓心口按去……

虽然知道救不活了,可秦莞身上那股子严肃专注却莫名叫所有人屏息,就在这时,一道男子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都让开,老夫人到,夫人到——”

刘春一声高喝,围看的下人们如梦初醒,忙让开了一条道。

只见西后院外的小道上,秦府三房老夫人蒋氏一袭深黑袄裙手执银杖而立,她一头白发,脸上皱纹满布,周身气势肃穆又严厉,眸子里一片深不可测的沉郁。

在她身后,是锦州秦府的当家主母林氏,林氏衣饰端容眉眼温顺,美中不足是年近四十的她显了十足的老态,站在蒋氏身后,气势也全被蒋氏压住。

她二人前呼后拥而来,却有所忌讳似得并未走近。

在最后,跟着七八个一身灰袍的僧人。

“拜见老夫人,拜见夫人——”

围看的仆从齐齐跪地行礼,连院子里的赵嬷嬷都连忙跪倒。

蒋氏未动,林氏也不曾出声,只刘春走到了最前。

他一眼看到了屋内的秦莞,那双细长的眸子狠狠一颤,然后赶忙又走到了蒋氏和林氏身边,“启禀老夫人启禀夫人,九小姐真的回魂了,她那侍婢躺在屋子里瞧着已然死了。”

林氏眼底闪过惊悸,“母亲,这事——”

蒋氏浑浊而深沉的眼底闪过厌恶,“老身活了这么多年,什么事情没见过,回魂而已,幸而诸位师父还未离开秦府,到底怎么回事,师父们自有论断!”

话音落定,蒋氏吩咐刘春,“你——”

“咳咳!咳咳咳咳!”

蒋氏刚开口,一道咳嗽声突兀的响了起来。

蒋氏还未反应过来,院门口的下人们却齐齐朝内看去,这一看,所有人都瞪大了眸子。

已经死僵的茯苓竟然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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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004章 谋杀

“呜哇,小姐,奴婢果然见到小姐了!”

“奴婢就知道,到了这地底下一定能见到小姐!”

茯苓一把抱住秦莞,放声大哭起来,“小姐不要怕,奴婢来陪小姐了,小姐走了,奴婢也没有好活的了,咱们主仆一心,黄泉路上也作伴……”

茯苓的哭声回荡在整个西苑,赵嬷嬷瞪大了眸子,院外的下人也震惊的说不出话,蒋氏听着这动静眉头一皱,抬步朝院门口走来。

秦莞拍了拍茯苓背脊,“你没死。”

茯苓哭声一断,满面泪水的抬起头来,她疑惑的看着秦莞,秦莞薄唇微动道,“我也没死。”

茯苓愣住,而后嘴巴微张惊讶起来,忽然她觉得哪里不对,缓缓转头,一下子看到了院外的众人,她呼吸一紧,下意识抓住了秦莞手腕。

“小姐……这……你怎么……”

“我只是脉短气绝,只是濒死之状,却常被人当做已死。”

秦莞看着茯苓,语声微高,这些话,清楚的传出了院门。

门外“哗”一片恍然的抽气声。

茯苓眼底一亮,“当真吗?小姐……小姐只是脉短气绝?脉短……”茯苓眉头微皱,没想明白何为脉短,然而看着秦莞活生生在她面前她便比什么都满足。

随之,茯苓忽然摸了摸自己脖子,一转头,又看到了地上自己上吊的绳子。

“可是奴婢怎么也,奴婢明明……”

她明明上吊了,怎么除了脖子疼之外没大事?

秦莞看着茯苓,眼底闪过一瞬的权衡,该如何解释?

“九小姐死而复生,还把茯苓救活了……”

“她……她别是菩萨附身的……”

“寻常人哪会死了又活过来?”

眼看着茯苓是真真切切的活了过来,院外众人又忍不住议论起来。

秦莞活过来本就是奇事,她又将死了的茯苓救活便更是奇中之奇,能让死人复生,岂非是神仙菩萨的本事?

茯苓听到了这话,她讶异的看着秦莞,“是小姐救活的奴婢?”

秦莞微微颔首,这个跟了她多年的侍婢,自然知道原本的秦莞会不会医术,而从茯苓诧异的表情看,显然,原来的秦莞不会。

茯苓还在怔愣着,一道身影却跨进了院门。

茯苓一抖,费力的爬跪起来,“老夫人——”

秦莞转眸,一下便对上了一双满怀深沉不善的眸子,那眼底除了猜忌,还夹带着厌恶,只一瞬,秦莞低下了头。

院子里的蒋氏正在仔细的打量秦莞。

隔的不远,除了看不清秦莞那双黑眸之外,秦莞从头到脚,的确是个活人该有的样子,可为什么呢?当真是她说的脉短气绝?

她一个小姑娘,怎么知道的这些?

更奇怪的是,她这个上吊的婢女竟然被她救活了!

茯苓见蒋氏盯着秦莞有些着急,拉了一把秦莞低声道,“小姐,老夫人看着您呢,不能失了礼数啊……”

她们主仆在这里寄人篱下,自不能对老夫人无礼。

秦莞对上茯苓担忧的眸子,叹了口气,“老夫人。”

她叫出这三个字,不远处的蒋氏目光微变一下。

蒋氏上上下下打量秦莞却不语,仿佛还在分辨秦莞是人还是鬼,后面林氏跟上来,“母亲,是不是要请个大夫来看看……”

“有诸位师父在,请什么大夫?”

蒋氏说得极缓,林氏唇角微动没再说。

秦莞若是假死复生,当下应立刻找大夫来诊治,可蒋氏不允却说有后面的师父在,显然,蒋氏认为秦莞复生多半是邪崇鬼神作怪。

微微一顿,蒋氏又慢声吩咐,“交代下去,让少爷小姐们不准靠近西苑一步,还有你们……九小姐只是病了一场,若是让我知道谁乱嚼舌头,立刻发卖出去!”

众人立刻应声低头,再也不敢多看一眼。

蒋氏又扫了秦莞一眼,眼神仿佛在看什么污物似得带着嫌恶,然后便转身走了出去,“将这里锁上,没有我的吩咐不得打开!等师父们做完法事再论!”

蒋氏背影佝偻语声轻缓,可她说的每个字都沉沉压在众人心头,府中无人敢忤逆她,见她离开,赵嬷嬷也慌忙的往外爬,她刚走出去,院门便从外紧紧关了上。

秦莞眉头微皱,凭她意识模糊时听到的那些话她便知道这个九小姐在秦府不受待见,眼下看来,情况却比她想的更要糟,虽然并非三房正出,可她也是主子,这住的地方却似个下人房,而蒋氏的态度,更是明显的不喜。

这个九小姐的处境一定十分可怜。

“呜哇,太好啦!奴婢和小姐都活着,真是太好啦!”

茯苓又哭又笑的欢呼,她拉着秦莞的胳膊,不停重复这话。

见她如此,秦莞眼底却生出一片迷茫。

活了是很好,可她并非九小姐。

“小姐以后可千万不要犯傻了,霍公子不喜欢就不喜欢,小姐一定能找到更好的夫婿,可千万别为了霍公子犯傻啊,呜呜,小姐抛下茯苓,茯苓怎么办啊。”

霍公子?秦莞眉头微抬,她倒是听到那赵嬷嬷说过,这九小姐是因为这位霍公子跳湖而死的,秦莞抿唇,看着茯苓点头,“不会了。”

自然不会,为何要为了男人自杀?

茯苓笑起来,她一点不觉得她们眼下的境况多差,反而嫌弃的看秦莞身上的寿衣,“快快快,小姐快把衣服换下来,太晦气了,拿去烧掉!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小姐和茯苓都是有后福的,小姐,茯苓帮你更衣……”

茯苓对秦莞关怀备至,秦莞自己却有些失神,就算她早就有了意识,可醒来看到这秦府众生相,又救了茯苓,她方才真切的接受自己活了过来。

这会儿众人离开,她顿时有些茫然无措。

父母兄长皆惨死,她独一人活过来,若说她有什么活着的理由,唯有伸冤报仇四字,可这是否还是那个大周?她有没有伸冤报仇的机会?

茯苓也不管秦莞正在发怔,拉着秦莞起来往屋子里面走,这院子虽然简陋寒酸,室内却被收拾的干净雅致,茯苓直直将秦莞拉到了铜镜前。

“换掉换掉,真是不吉利,还摆了灵堂,当时奴婢就求管家请大夫来救小姐,可他们非说小姐已经死了,幸好老天有眼,就知道这府中人靠不住……”

说着话,茯苓将秦莞身上领口极高的寿衣退了下来。

寿衣一退,秦莞身上骤凉,她下意识抬头往镜中随意的一扫,可忽然,她的视线猛然钉在了自己脖子上,正对着镜子,她清楚的看到自己脖颈上有几道可疑的痕迹。

秦莞眯眸,仔细的分辨,随即,眉头越皱越紧。

这位九小姐不是跳湖死的吗?溺死之人,脖颈上怎会有掐痕?!

呼吸一窒,秦莞刹那间手脚冰凉。

或者,这九小姐根本不是跳湖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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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005章 身世

茯苓找出了整套衣物,回过头便看到秦莞呆愣在镜前。

“小姐怎么了?可是不舒服了?”

秦莞回神,忙道,“没……”

“有”字没出,秦莞忽然话锋一转,“只有点头疼。”

她抬手,揉了揉自己额角,茯苓立刻担心的走了过来,“老夫人太狠心了,小姐虽醒了,可落进湖里一定会得病的,她却连个大夫都不愿请……”

秦莞拍拍茯苓肩头,“没事,只是……只是一些事情记不清了……”说出这话时,秦莞已做了决定,既来之则安之,她要留下来。

茯苓一下紧张起来,“什么?小姐伤了脑袋吗?”

秦莞坐在镜前不远的矮榻上,茯苓一边问一边为她褪下内衫准备更衣。

内衫一退,茯苓惊叫一声,“小姐身上受伤了!一定是他们救小姐上来的时候不仔细碰的,要是留下疤可怎么好,奴婢去找伤药来……”

茯苓急急去找药,秦莞看着自己手掌手臂上的伤口蹙眉。

片刻,她又挽起裙摆,只见她膝盖小腿大腿面上都有伤。

秦莞眯眸,茯苓说错了,这些伤口不是撞的。

手臂和腿上的伤口都呈细条状,且一端深一端浅,因为被水泡过伤口尤其明显,这是摩擦而生的擦伤,目光再往下,秦莞看到了自己脚踝上几道浅浅的乌青。

秦莞用自己的手比划了一番,果然,是人手留下的抓痕。

秦莞又仔细看了一遍身上的创口,这些创口大都裂开极大,创口边缘多有红肿,虽然泡过水,却能看到未被完全冲洗掉的血痂。

父亲说过,只有活人受伤之后伤口才会收缩开裂。

这些伤,多半是在这位九小姐死前留下的。

这般想着,秦莞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刚醒来时她便觉的喉咙疼痛,彼时未曾注意,可现在看到了伤痕,她才反应过来这是因大力扼掐喉咙导致的挫伤。

随后,秦莞又摸了摸自己的胸腹处,毫无异物感。

眼底闪过一片寒光,她几乎可以肯定,这位九小姐是先被人掐死,而后被抛入湖中造成了跳湖的假象,而这些擦伤,是被人握住脚踝拖拽时留下的。

秦莞头皮一阵发麻,本来以为这位九小姐只是在府中不受待见处境可怜,可没想到,这秦府内竟还有人想杀她?

“小姐,找到了,奴婢给您上药。”

茯苓跑过来,跪坐在秦莞身边为她擦药,擦着擦着又一咬牙,“把小姐身上弄出这么多伤!他们当真是一点都不知怜惜小姐!”

秦莞看着茯苓,眼底深渊一般幽沉。

她不是秦府九小姐,可她眼下也的确成了秦府九小姐,想要安身立命,她自然得找出那个下狠手的凶手,一次不成,凶手若出手第二次呢?

何况她占用了这位九小姐的身体,为她报仇也是应该!

秦莞心思一定,转而问起了另外的问题。

“从这里到京城有多远?”

茯苓一愣,“小姐改主意了?小姐之前说待在锦州也比待在京城好的,比起京城忠勇候府要应付的那些人和规矩,小姐宁愿待在这小院子里安安静静的。”

茯苓说着鼻头微酸,“小姐想回京城了吗?奴婢也觉得,咱们不如还是回去,京城在天子脚下,那府里的人就算刻薄也不敢太过苛待小姐,何况这次小姐坠湖,总让奴婢觉得这府中不吉利不安生,可小姐,咱们要回去也得大房那边发话呢。”

这次她们主仆都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茯苓越想越心酸。

“自从七年前老爷和夫人过世,咱们就像烫手山芋一般被丢来丢去,咱们来了锦州四年,这边的老夫人和老爷早就对咱们不耐烦了。”

“大伯……他……”

秦莞既是秦家二房,那忠勇候该是叫大伯没错。

茯苓闻言轻哼一声,“小姐忘了吗?大老爷自从继了忠勇候的位子眼睛便只在朝政之上了,早前听说大老爷入了户部,何况大老爷一门心思都放在了三小姐身上,就想着把她送到哪位王爷或者世子身边去呢,对咱们早就不闻不问了!”

秦莞眼眶狠颤了一下,“今天是几日?”

“奴婢没记错的话,是七月二十三了吧。”

七月二十三……她们一家出事的时候是七月十九。

秦莞用力攥紧了袖口,七月初她便听父亲提过,忠勇候秦述入主户部,而忠勇候府那位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称的三小姐,她便是足不出户也有几分耳闻。

胸口剧烈的起伏几下,秦莞心头一烫,这里还是大周,这个秦家,便是她知道的那个秦家,这简直,这简直是老天爷给她的得天独厚的机会!

“小姐?您怎么想?”

秦莞紧咬牙关,半天才平复下来,她眼底一片幽深,视线却轻渺的不知在看向何处,半晌,她语声低哑却坚定的道,“我想回京城。”

同一时间,林氏正扶着蒋氏回到佛堂,“母亲,这件事太奇怪了,她咽气的时候好几个人都去看过,她说的脉短气绝,您觉得是真吗?”

蒋氏浑浊的眼底一片暗沉,“不管真真假假,这件事不能传出去,灵堂撤掉,让底下人把嘴巴闭紧了,我秦府不能闹出这样大的笑话,我不管她是什么狐孽鬼怪,她若是能扛过高僧们的七日法阵,我便当她病了一场。”

林氏忧心忡忡,“那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大房?毕竟秦莞是二哥的独女……”

蒋氏转眸,剜了林氏一眼,“大房?大房可没这个精力管她。”

林氏有些不解,直将蒋氏扶到软榻之上坐下。

蒋氏眯眸,抬了抬下颌示意桌案上放着的一本公文,“这是大房誊抄来的邸报,瑾妃的案子已有了结果,帝都动荡结束局势大变,所有人都在明面上自保暗地里夺权,大房也要站队,哪有时间管她?”

林氏微讶,“这么快就有结果了?”

蒋氏下颌微抬,目光意味深长,“晋王在天牢畏罪自杀,又找不出别的疑犯,瑾妃的死自然就钉在晋王头上了。”微微一顿,蒋氏凉凉的道,“何况沈毅死了。”

林氏一讶,“沈毅?大理寺卿?他怎会死?”

蒋氏波澜不惊的道,“事发以来,这大周百年未遇的内宫诡案一直是他主管,也是他力主晋王的罪行有疑,然而五日之前,大理寺副使司揭发他故意为晋王脱罪欺君罔上,事情败露,沈毅想带着家人逃走,随后一家人都被绞杀在皇城之外了。”

林氏眼角一颤,“一家人都被杀了吗……”

说着又蹙眉唏嘘道,“沈毅执掌刑狱多年,听闻他手上从未出过一件冤假错案,从地方到京城,一路政绩斐然,百姓中声望也极高,否则也不会以寒门之身位居大理寺卿之位,这一次怎么就为了晋王……”

蒋氏盘腿而坐,拿起一旁的佛珠转了起来,“皇家朝堂之事,我等怎可妄言?何况帝都之中,谁生谁死,自然有人说了算。”

林氏意识到了什么,忙低头不再说。

蒋氏闭上眸子念了两句经,又缓声交代道,“秦莞这事不必告诉大房,你盯着些,顺便去问问黄神医,短脉气绝,濒死之状又是什么……”

说着蒋氏忽然睁眸,“我总觉的,那丫头变得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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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咱们女主的身世讲完啦~提问:杀九小姐的凶手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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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多多留言呀~这篇文文是主线剧情和破案一起进行哒,并非传统破案侦探小说,后面女主会使用仵作技能啦,希望大家和步步多多互动!步步需要大家滴鼓励哇!么么

正文卷 第006章 袭击

七日后的清晨,秦莞和茯苓从西后院走了出来,躲在不远处的秦府下人们,好奇又有些敬畏的看着她们。

“法事连做七日,九小姐还好好的,那九小姐是真的活啦?”

“可不是,若真是邪崇狐媚附身,早就被高僧们收了!”

“我看不是邪崇附身,是菩萨附身才是,茯苓可是被九小姐救活的!”

议论声不断,茯苓轻哼了一声,“小姐明明没死,他们偏说小姐死了,小姐醒了还想拿邪崇狐媚的说法来污小姐,现在可好了,法事做完了他们也该闭嘴了。”

经七日禁足,秦莞总算接受秦府九小姐的身份定下心来。

当务之急,自然是查明这位九小姐因何而死,而让她奇怪的是,这七日之间,竟无任何人来探问一二,难道那凶手就不怕她醒来说出真相?

今日的秦莞着一身月白广袖裙,如瀑的墨发只以一根素钗挽起,整个人沐在曦光中,气质清华,眉目如皓月般皎然,她未多言,只轻声道,“你再将那日的经过讲一遍。”

茯苓有些心疼,她家小姐是真的记不清从前的事了。

“那日小姐用过午饭,先午睡了半个时辰,到了下午,听闻霍公子入了府小姐心思便有些乱,然而霍公子入府只和大少爷二少爷说话,是不会请咱们的。”

“小姐当时心绪郁郁,连晚饭都未吃多少,晚饭过后,小姐忽然说要出去走走。”

茯苓自责道,“也怪奴婢,陪小姐出去的时候忘记带披风了,那日入夜之后便有些凉意,奴婢陪小姐走到荷塘的时候忽然起了风,一下更冷了。”

“本想让小姐回去,奈何小姐想在荷塘边多待片刻,奴婢便让小姐等着,自己回去为小姐拿披风来,奴婢来去半盏差的功夫不到,可奴婢再回到荷塘的时候小姐却不见了!”

茯苓说着鼻头微酸,“当时奴婢便着急了,小姐胆子小,大晚上的又是在荷塘边,一不小心就要掉进去,奴婢慌忙去荷塘边找了一圈,却是未找到小姐,怕小姐自己回了院子,还又回来看了一遍,可回来也没瞧见小姐……”

“奴婢找了半夜,后半夜时天上开始落雨,实在没法奴婢便去找管家,到了管家院外却被人挡了住,奴婢急坏了,便跪在了管家院外,这一跪就跪了大半个时辰。”

茯苓性子良善活泼,可说至此,却也咬牙切齿起来,“管家自始至终未露面,天快亮的时候,忽然有人来说小姐跳湖了……”

事情已经过去了八日,茯苓说起来仍眼眶微红,“当时奴婢觉得天都要塌了。”

秦莞安抚的拍了拍她手背,“然后我就被捞起来,很快就被送进了灵堂?”

“嗯!”茯苓吸了吸鼻子,“老夫人说不吉利,请了师父们做了一日的法事,准备在第二日一早将小姐带出去下葬的。”

秦莞眯眸沉思片刻,忽然一抬眸,“你说的荷塘就是这里吗?”

二人一路往南,已走到了一片十丈见方的荷塘处。

夏末初秋,满塘荷叶亭亭,清风徐来,荷香四溢。

荷塘四周水榭楼台伫立,荷塘正中,亦有一处廊桥通向对面的凉亭。

“对啊,当时小姐就站在廊桥边上的。”

此处荷塘,北面只有围着荷塘的木质小道,楼台水榭都在南边,而秦莞从北面来,正站在廊桥北端,“半月湖在哪里?”秦莞忽然问。

茯苓便眸露不解,“半月湖还在南边,当时听说小姐跳湖,我还在想小姐怎么走到那里去了,咱们这样的身份,小姐又不喜招惹是非,平日最多来荷塘走走。”

因为她不是自己走过去的。

秦莞心底暗道了一句,“带我过去看看。”

二人顺着廊桥过了荷塘,入目便是一处假山,假山旁侧一处凉亭,凉亭之后又是两座飞檐楼宇,一路走来,秦莞已看的清楚,虽是远在锦州的秦府三房,却仍是奢华,这座府宅,十步一景五步一楼,雅致阔达,布局用心,极显主人贵胄之态。

又走了半盏茶的功夫才到了半月湖。

湖如其名,月牙形,湖岸两侧花木葱郁,更有两处临湖小筑静静伫立,此刻湖边并无人,偶见一二仆从,也是偷看几眼急急走开。

显然,秦莞死而复生的震撼力犹在。

“小姐可还记得,从这里再往南,左边是少爷小姐们的住处,右边是姨娘们的住处,老夫人在东边的佛堂,老爷夫人在最前的主院……”

茯苓简单指了指,秦莞看过去却没接话,只问,“当日我在哪里被捞上来的?”

茯苓忙往前走了十多步,“这里,就是这……”

那是一快巨大的天然玄武石,石头一半在岸上一半在湖里,站在石头上,视野开阔,能看清整片湖景,秦莞朝石头上走了过去。

“小姐,别过去——”

茯苓心有余悸,秦莞却摇了摇头,她虽没说话,可周身气势已有股子不容反驳质疑的压迫力,茯苓一愣,竟然不敢再劝。

看着秦莞上前,茯苓有两分恍惚。

她家小姐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看着眼前波光粼粼的湖面,秦莞眉头微皱,此处湖水极深,确有可能淹死人,可秦莞并非淹死,而是被人抛尸,若要抛尸,这处玄武石却有些显眼了。

这位九小姐当是在七月二十一日的晚上被杀死,而后半夜被抛入湖中。

由此断定,凶手是秦府之人,然而即便是在半夜,秦府之中仆从众多,难保不会被人看见,抛尸的时候,自然要选一处隐秘之地。

秦莞蹲下身子,手入水中,细细的感受水的流向。

这半月湖非死湖,看似平静,湖底却一定会有暗流,尸体会移动。

片刻之后,秦莞朝玄武石上游七八丈的湖边花林看去。

那是一处木槿花林,这个季节花期已过,只留下一片葱茏,秦莞起身,脚步缓缓的走过去,茯苓想要跟上,刚走两步秦莞却道,“你在这等着。”

思考案情时,秦莞不喜旁人打扰,脚步声也不行。

九小姐处境可怜,性子也胆小,然却是个不爱招惹是非之人,她是因何被杀?又是在哪里被杀?会不会是眼前这片木槿花林?她身上衣物被换下烧掉,只凭身上的伤暂时还理不出头绪来,那些擦伤,随便在哪片粗糙的地上都可以造成。

秦莞看着这片碧湖凝眸。

这是尸体被发现的地方,一定会有线索!

天光已大亮,日头从天边爬了上来,秦莞走至花林旁的湖边,目光如箭一般扫过去,乍看之下并无异常,秦莞不死心,倾着身子去看湖底。

秦莞正搜寻的专注,一道影子忽然从她身后落了下来。

秦莞以为是茯苓,下意识转身说话,可刚一转身,一双手狠狠的将她推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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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007章 姐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噗通”一声响,冰冷刺骨的湖水一下子没过了秦莞的头顶,秦莞猝不及防的呛了几口,耳边,却是岸上传来的刺耳尖笑。

幸而湖边的水不深,秦莞挣扎站了起来。

她身上全湿,站在齐腰深的湖水里,边咳嗽边抹了一把脸,一定神,她看到了岸边站着的偷袭之人,一张还算清秀的脸,一双满是嘲讽和得意的细长眸,却是一身下人打扮,见秦莞看过来,她仰着下颌轻哼一声,没有半点心虚负罪之感。

秦莞转而看向了远处的玄武石,刚才的笑声正是那个方向传来。

此刻,玄武石上站着七八个人,最为显眼的是当首的两个少女,那二人衣饰华丽繁复,一人手执一柄圆扇,正拿扇子掩唇笑得花枝乱颤。

而茯苓跪在地上,被两个下人从后挟持着,还被捂住了嘴。

偷袭也偷袭完了,那二人示威似得将捂着茯苓嘴巴的手放了开。

茯苓泪珠一滚而落,呜咽一声,“小姐——”

秦莞唇角轻抿,是她自己疏忽了,刚才太过专注,来了人也未发觉。

“真是太可怜啦,竟又掉进湖里啦!”说话之人一身杏粉白花缠枝袄裙,圆脸大眼,个矮体腴,是笑声最大的那人,微微一顿又道,“姐姐,我们过去瞧瞧?她这模样真有趣。”

说着话,二人姿态袅娜的走了过来。

她二人身后各跟着两个下人,茯苓则还被辖制着。

“小姐,六小姐,九小姐这是倾慕霍公子不成,又要跳湖啦!”

五小姐六小姐?秦莞眯眸,茯苓在这几日里提过,五小姐秦湘,六小姐秦霜,是这府里最爱欺负九小姐的人。

湖岸边水虽尚浅,可稍微再往前便要没过秦莞。

这姐妹二人,是全不把她的生死放在眼里。

秦莞眼底寒芒一闪,身侧的手缓缓攥了起来。

说话的是秦湘的贴身侍婢晚荷,一听这话,秦霜又冷笑道,“没见过这么蠢的,也不想想,霍哥哥是知府公子,哪里看得上她这种货色?”

下人们捧场的应声,秦霜和秦湘走到了近前来。

秦霜咋咋呼呼声音尖利跋扈,秦湘却只笑不语,她一袭紫色齐胸百褶襦裙,脸型消瘦,眉细眼长,而她看秦莞的眼神满是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仿佛秦莞和她是两个世界的人。

这姐妹两,委实没有一个招人喜欢。

秦霜二人一来,先前偷袭的下人便往旁里让了两步。

见秦莞站在水里不动,秦霜大咧咧的走到了岸边来,一脸嫌恶的道,“晚晴怎么不下手重一点?她不是要死吗?让她去死好了!什么菩萨附身,看看她这落水狗样子,她也配?!”

秦霜恶毒的骂着,可她没想到秦莞竟然敢直视着她,不仅直视着她,秦莞的眼神黑幽幽的不见底,竟然让她心底一凛。

秦霜一挺胸脯,“你看什么看?就是你,明明是个丧门星却赖在我们家不走,还不要脸的肖想霍哥哥,竟然以跳湖相逼,你以为这样霍哥哥就会多看你一眼吗?你在霍哥哥眼里就是脚底烂泥!不是要去死吗?你怎么不继续去死呢,丧门星,扫把星……”

秦霜身子前倾,恨不得用唾沫星子淹死秦莞,晨风吹起了她腰间的丝绦,丝绦飞舞,几乎快要抚上秦莞的脸,秦莞看着唾沫横飞的秦霜,用力的一拽!

“啊——”

一声尖叫,秦霜胖胖的身子不受控制的跌进了湖里!

她一头栽下来,如果一尾胖鱼似得扑腾半天才站起来,她也被呛红了眼,浑身尽湿,头发劈头盖脸粘在她脸上,秦霜猛咳几声,不可置信的看着秦莞!

这个人!这个人怎么敢这样对她!

秦霜又怒又委屈,手指着秦莞气的直打哆嗦!

岸上的秦府下人亦目瞪口呆的看着秦莞,连秦湘也傻了。

她们这些人,从前都是一起欺负秦莞的,哪一次没有将秦莞欺负的遍体鳞伤却一个字不敢说,可这一次,这一次她竟把秦霜拽下了湖!

“我想死,可阎王爷不收我。”

“你猜,他会不会收你?”

秦莞直直的盯着秦霜,语声低寒阴森,想到秦莞是死过一次的人,秦霜顿觉毛骨悚然,她忙收回自己指着秦莞的手,哪里还敢再骂一个字?

秦莞见状将自己的裙裾一提,缓步往岸上走。

她一动,岸上的人都往后退。

她本就死而复生颇为邪气,眼下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拽秦霜下水,岸上诸人莫名觉的她身上有种令人胆寒的煞气——

若真惹怒了她,她会不会发起疯杀了她们?

便是秦湘都往后退了两步,她目光复杂的看着秦莞,惊疑不定。

秦莞看也没看秦湘一眼,直走向茯苓,茯苓也呆了,她家小姐竟然反击了?!

看到她来,制着茯苓的两个下人忙将茯苓放开往后退去。

秦莞轻声道,“我们回去。”

泪痕未干的茯苓醒过神来,起身便来扶秦莞,而后转身往西后院的方向去,在场这么多人,眼睁睁看着她二人越走越远,竟无人敢发难。

秦霜愣愣站在湖里,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回到西后院的茯苓越想手越抖,院门一关,茯苓满是不安的道,“小姐……六小姐虽然非嫡出,却也十分得夫人疼爱,夫人会不会罚咱们?”

“晚晴是谁的侍婢?”秦莞不答只问。

茯苓愣住,片刻后恍然,“啊,晚晴是六小姐的侍婢,小姐的事老夫人本就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她们竟然敢再将小姐推进湖里,她们不占理!”

茯苓惊艳的看着秦莞的背影,一时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她家小姐,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单纯胆小只会被人欺负的小姐了!

“去给我找身干净衣物来。”

秦莞一吩咐,茯苓忙去找,湖里太凉了,她家小姐落了一次湖本就体弱,这次极有可能生病!

茯苓进了内室,秦莞却走到了暖阁,她将一直提着裙裾的手松开,吧嗒一声,揉成一团的裙摆里落下了一截树枝。

那是一截三寸长短的新鲜竹枝,因为泡了太久水,深绿变作了淡绿。

没多时,茯苓抱着干衣服走了出来。

刚站定,便听秦莞问,“府中可有紫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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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008章 出府

“紫竹林?!”茯苓瞪大了眸子,“小姐问紫竹林做什么?”

见茯苓神色有异,秦莞眸光一转犹疑道,“恍惚想起府中有处紫竹林……却又记不起在何处……”

茯苓紧张道,“府中确有处紫竹林,在内院东北角上,可那地方是府中禁地,小姐可千万别去。”

秦莞扬眉,“禁地?此话怎讲?”

茯苓往窗外看了一眼,低声道,“小姐当知道咱们府上老爷风流多情,姨娘格外多,传闻咱们府上的二姨娘八年前就是在那紫竹林上吊死的,早前那紫竹林本是一处府中佳景,可从那之后紫竹林就成了禁地,还有人说那地方闹鬼呢。”

茯苓打个寒颤,“现在别说主子们了,就是下人都不会去那里。”

几日前茯苓便说过,忠勇候府三房家主秦安生性风流,纳了不少妾室,如今府上光姨娘就有四位,秦莞听着蹙眉,忽然忍不住的打了个喷嚏。

茯苓见之忙拉住秦莞,“小姐快进来换下湿衣服,您的身子现在折腾不起了,五小姐六小姐真是狠毒,明知道小姐刚落了湖今日还能那般捉弄小姐!”

秦莞顺从的进了内室换衣服,思绪却未停下。

那截竹枝新绿,断口粗折,茎有紫斑,乃是紫竹无疑。

茯苓说紫竹林在内院东北角上,从东北角到半月湖那般远,湖底不可能无端出现紫竹枝,极可能是九小姐的尸体带过去的——

难道九小姐是在那紫竹林被杀的?

九小姐胆小,又怎会跑去有闹鬼传言的禁地去?

秦莞心底疑窦丛生,却没法子立刻去紫竹林探个究竟。

第一,她刚被解除禁足,跑去半月湖就罢了,还跑去紫竹林,若九小姐当真是在紫竹林被杀,此行必定会引起凶手怀疑,第二,茯苓不会让她去。

“这几日,可有人在院外窥探咱们?”

换了衣服,秦莞靠在临窗的矮榻上问。

茯苓正在沏茶,闻言轻哼一声,“多了!几日前法事还未完的时候,奴婢去院门口取吃的,厨房的刘大娘还问您怎么样了呢,奴婢看的真切,她身后跟了一群人……”

秦莞轻咳两声,“你怎么答?”

茯苓叹口气,“说起来,这府里也就刘大娘对咱们好些,我便照实说了,说小姐经过这一次虽是死里逃生了,却似乎伤了脑袋,记不清事了。”

秦莞恍然,怪倒这些日子不见凶手动静,却原来是因为这个缘故,只怕凶手也以为她记不清事了,从而放松了警惕。

如此倒给了她更宽裕的时间。

“咳咳咳。”秦莞想着,又忍不住咳嗽起来,她心底暗道一声糟糕,她怕是着凉了。

“就这一会儿小姐咳了好多次了,小姐定是生病了。”

茯苓紧张起来,“奴婢这就去求刘大娘,让刘大娘帮咱们去跟府里药房师父讨点药吧,只不过,只不过跟府里讨药实在贵,夫人留下的东西,没有几件了……”

秦莞听此话眉头一皱,这府里的下人便是这般在她们主仆身上捞油水?

“不能出府买吗?”

茯苓苦笑道,“五小姐和六小姐的贴身侍婢都能出府,奴婢和小姐想出去却被拦了下来,那还是两年之前了,从那时起小姐再没提过出府的事,咱们真连下人也不如。”

秦莞眸色一沉,“府门都不让出?”

茯苓颇为秦莞打抱不平的道,“小姐来秦府这几年,出府次数屈指可数,开始两年,年节祭祖佛寺上香老夫人还带着小姐,这两年却是忘了小姐似得……”

秦莞站起身来,开始为自己挽发。

茯苓呆呆的看着秦莞,“小姐这是要……”

“出去买药。”

莫说要出去买药,醒了这么多日,她也该去看看这锦州城了。

茯苓没想到秦莞说做就做,待她回过神,秦莞已穿好了披风往外走,茯苓忙跟上去,虽然有几分忐忑,可看着秦莞笔直的背影,她心底的不安散去,还有些振奋。

出院门,一路往南,又转向西边,便到了秦府家眷奴仆出入的西侧门。

还未走近,守门的门房便惊讶的愣了住。

半月湖推六小姐下水的事刚传开,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九小姐竟然要出府,下意识的,他们将秦莞拦了住。

“九小姐,未得夫人命令,您不得出府。”

“老夫人都不禁我足,你却敢拦我?”

秦莞一袭月白纱裙,外罩同色月白兰枝点翠斗篷,她下颌微扬,目光沉郁的看着这年轻门房,她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可每一个字都沉沉的砸在这门房心头。

老夫人已解了西后院的禁足他知道,可这九小姐从前一直安分守己待在自己院子里,他一时拿不准老夫人的意思。

门房犹豫着,再看秦莞,却见秦莞瘦弱的身形笔挺如竹,气势迫人,似乎他再拦一句,便是在忤逆老夫人的命令!

门房紧张起来,当即有些无措。

见他们如此,秦莞步履端容的往外走去,两个门房对视一眼,谁也不敢上前阻拦。

秦莞走出府门,一人反应过来,“快去禀告老夫人!”

话音落定,这门房抹了一把额头的薄汗看向秦莞离开的方向。

这,这是那个胆小如鼠的九小姐?

走上秦府外的大街,茯苓抑制不住激动的道,“小姐刚才真有气势,吓得他们都不敢顶嘴,小姐从前不是这样的,小姐您怎么……”

“毕竟死过一次,总不能再像从前那般无用。”

秦莞接了一句,茯苓红着眼点头,“小姐这样想真是太好了,小姐可是正经的主子,不过小姐从前可是不喜这样的,今日……”

今日秦莞已做了两件事,一,拉秦霜下湖,二,强行出府。

这两件事,都和从前良善怯懦的秦莞大不相同。

“世人就是如此,知你良善,便会变本加厉,知你凶狠,反而会敬畏退缩。”秦莞说着话,目光看向暖阳下的锦州城。

锦州在大周南部,去京城快马也要走一月,已属于边城之列,虽则如此,锦州却是南部重镇,城池巍峨,农商繁荣,秦府坐落的城东,更是锦州最为繁华的所在,放眼望去,连绵不绝的飞檐斗拱尽显锦州城的气象森宏之势。

沿着西门外的大街往前,没多时便到了一处极为热闹的坊市,秦莞无意热闹,直寻街道旁有无药铺,看来看去,却只瞧见了雕梁画栋的酒楼茶肆。

正觉是不是该换处街道,秦莞忽然发现前方十丈处的街道上围了许多人。

“小姐!那里出什么事了?!”

茯苓性子活泛,再加上近两年未出府,如今到了外面对任何新鲜事都极有兴趣。

见她满眸好奇,秦莞迈步走了过去。

刚一走近,人群中传出一个少女的焦急哭声,“我家老夫人病发了!求求哪位好心人帮忙去找个大夫来——”

秦莞眉峰一皱,进了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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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009章 救人

茯苓跟着秦莞挤进人群,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冰冷的石板地上,年轻的青衣侍婢跌坐着,一位衣饰朴素的老夫人正晕倒在她怀中。

这位老夫人年过花甲满头银发,双眸紧闭呼吸全无,再一细看,其面色青黑额有薄汗,委实是重病之状。

青衣婢女紧紧抱着老夫人已哭了出来,“老夫人病发之时动弹不得,不宜搬动,眼下只小女一个随侍,求求哪位好心人帮忙去找个大夫来,必有重谢……”

“距离这里最近的大夫便是那仁寿堂的李大夫了,可来去也得小半个时辰,小姑娘,你家是哪儿的,去叫能主事的家人来吧。”

眼看老夫人病重,在场之人便是想帮忙也怕惹上事端。

听得此言,那侍婢唇角一动却是满脸为难,“我们家……我们家也远……如此必定是来不及的,求哪位好心人帮忙跑个腿……”

“这位老夫人的病状倒是和我娘早前的病状有些像,当时我那老娘也是面色青黑动弹不了,请了大夫来,直接让备下后事了。”

这么一说,围看的人都不自觉后退一步,那侍婢更是眼泪如朱玉而落,她一人随侍,此时自不能独自留下老夫人,可不请大夫,岂非看着老夫人断气?

“让她平躺下来。”

忽然,人群中响起了一道清冷之声。

茯苓正看的揪心,被这声音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可很快,她发现站在她身边的秦莞往前走去,茯苓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眸子,说话的不是旁人,正是她家小姐!

“小姐,你——”

热心没错,可人命关天,若是没帮上忙,这家人怪到她家小姐身上如何是好?茯苓焦急的看着秦莞,恨不能一把将秦莞拉回来。

围看的众人也诧异的看着秦莞,她要做什么?

秦莞蹲在了老者身边,“让她平躺下来。”

地板坚硬冰冷,那青衣侍婢犹豫一瞬,“姑娘你……”

秦莞太年轻了,身上衣饰亦陈旧普通,即便她身上有种和年纪不符的泰然沉稳,青衣侍婢也委实不能随便信了她……

“这小姑娘会医术?”

“年纪这般小,可莫要害死了人。”

“是啊,怕是要好心办坏事了。”

秦莞没看青衣侍婢的怀疑眼神,亦没有听围看人的议论。

她直接探上老者腕脉,又倾耳去听老者胸喉之处,片刻道,“你家老夫人常年被风邪之症所困,半年前病情加重,近两月间发病五次以上,适才她忽然不省人事身僵不遂,舌僵喉阻噫噫而语,再看她额眼青黑脉涩气淤,已是风邪入肝的风噫之症。”

说着又补几字,“危及性命,耽误不得。”

秦莞语声低,语速却快,却又能让这侍婢听的清清楚楚,待她说完,这侍婢惊讶的看着秦莞,没等秦莞再说,便将老夫人平放了下来。

秦莞立刻倾身,手自风池穴始,又按压至肩髃、曲池二穴,再接支沟、五枢、阳陵泉三穴,如此回环往复的连续按压,眼看着老者额上薄汗越来越多,秦莞这才抬眸看周围,此处正临着一处茶肆,秦莞吩咐道,“去讨要纸笔来。”

这青衣侍婢看到了秦莞的手法,常年照顾老者的她已看出秦莞确会医术,她再不敢有一丝怀疑,秦莞话音刚落,她便朝茶肆疾奔而去,片刻便借来了纸笔。

秦莞铺纸在地,一手兰花小楷漂亮的写下了一个药名……

趁她写药方的功夫,周围人的目光都复杂起来,虽然这位老夫人还未醒,可看秦莞从容诊治成竹在胸的样子,众人已不敢再小觑于她。

只几瞬功夫,秦莞已写好了药方,将药方一折,秦莞抬手递给青衣侍婢,“可以搬动了,速带回家,一个时辰之内给她煎服而下,刚才我的手法看清楚了?”

青衣侍婢点点头,秦莞便道,“服药之后,照着此序继续按,若有会针灸之人,施针最为有效,若天黑之前老夫人能发一次大汗,她这一关便过了,若不能——”

秦莞面色一肃,语气亦沉下来,“若不能,七日内老夫人必死。”

青衣侍婢手一抖,眸子亦惊骇的瞪大了,秦莞悲悯的看了一眼老者,站起了身来,该做的她都做了,接下来只能听天命了。

秦莞拂了拂裙摆上的微尘,再未多言的转身而走。

在旁看着的茯苓早急的掌心全是汗,此刻也忙跟上秦莞。

“姑娘!敢问姑娘姓名——”

后面传来青衣侍婢的喊声,秦莞却未回头,茯苓更是想让秦莞快点离开此地,她从不知她家小姐会医术,虽然刚才的确很像样子,可……可若是将人治死了可如何是好?

眼看着秦莞主仆走远,那青衣侍婢不敢耽误,忙招呼茶肆的小厮帮忙将老夫人扶了起来,显然是要照着秦莞的话做了。

围看的人还未散去,一人忍不住道,“小姑娘啊,你当真要信刚才那小姑娘说的话吗?可要慎重啊……”

此话一出,却又另外的人不赞成,“话不是这么说,看那小姑娘气定神闲,拿穴亦很有几分功力,只是不知道最近锦州城来了什么年轻的女医吗?”

两人对话立刻引的大家闲谈起来。

“没听说过,这恶风之病厉害,若是女医也得是顶厉害的女医才懂救治之法,可我却是一点风声都没听说过,刚才应该拦住她问清楚……”

“虽没听说过有什么年轻女医来锦州,可我倒是听过另外一件和救人有关的奇事……”忽然,一衣饰颇有几分华贵的男子神神秘秘说道。

一听此话,包括青衣侍婢在内的所有人都眉头一扬。

那男子一脸兴致勃勃道,“说是东边的秦府,家里的九小姐跳湖之后不仅自己死而复生,还把上吊而死的婢女救活了,现在秦府人都说她是菩萨附身——”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家仆众多的秦府,秦莞和茯苓离开的快,自然不知后面人的议论,茯苓忧心忡忡,秦莞亦有些迟疑。

从前她自幼随父亲自幼修习医术,后又拜师于药王孙曦门下,可自从去了京城,便于深闺之中从未让自己的医术有所施展,而今日她在这大街上救下一人,也不知会不会引来什么事端。

这念头一出,秦莞立生两分惭愧。

父亲说过,行医救人本就是医者本分,何况这一世和从前大不相同,她如此想反倒是失了本心。

念及从前,秦莞心头一痛,转眸,却对上了茯苓哀怨的眸。

茯苓苦着脸快哭了似得道,“小姐,奴婢对您忠心耿耿,可是您竟然对奴婢隐瞒了这么大个秘密!奴婢真是太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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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010章 竹林探查

“老爷和夫人都是博览群书之人,夫人还喜制香丸药丸,从前家中每到盛夏从无蚊蝇,皆因夫人的驱蚊药丸之故,没想到教小姐的小姐竟然全都记下了……”

“小姐早该露技,有这样厉害的医术,咱们也不会叫人小瞧。”

距离她们出府已过两日,茯苓仍在感叹秦莞的一手医术。

秦莞九岁时父母双亡,而后从京城辗转锦州,期间处境可怜自无处习医,唯一的可能,便是秦莞早在九岁之前便学过医术,想来想去,秦莞将缘故放在了已逝的秦逸夫妇身上。

茯苓早就提起,秦逸夫妇皆为学识渊博之人,既如此,看过医书又都教给了年幼的秦莞也属正常,茯苓对秦莞是打心底的信任,就算觉得有些不对,也还是信了这话。

晨风习习,沿着西后院前的小路,秦莞和茯苓又走到了荷塘边。

茯苓往前院方向看了一眼,“都两日了,老夫人怎没一点动静?”

她们出府家中诸位主子定然知道,可都两日了,竟无任何动作。

秦莞眯眸,“老夫人既然对你我不放在心上,那便是真的不在意,只要你我没有做什么坏秦府名声之事,她哪会多看我们一眼?”

这是秦莞的推测,蒋氏多半只是不愿花心力在她身上。

茯苓闻此话亦觉得甚有道理,“如此也好,咱们乐的清闲,只不过小姐的身子还未大好,日日来这荷塘边总是不好,这边临着水,寒凉着呢。”

秦莞摇摇头,转而往东北方向看了一眼。

当日九小姐先到的荷塘,她是怎么去紫竹林的?

荷塘虽然偏僻,可刚入夜不久极可能有仆从往来,九小姐不可能是被人强行掳过去的,唯一的解释,是她自己走过去的。

然而九小姐胆小,明知紫竹林闹鬼,却为何自己走了过去?

秦莞眉头紧皱,忽然,茯苓指着荷塘对岸道,“小姐你看——”

秦莞转眸,只见假山掩映之中,依稀能看见几个仆从抬着两个大箱子往前院的方向走,那箱子上搭着红色的帷幔,看起来十分喜气。

茯苓喃喃道,“好像是在给谁家喜事准备礼物。”

秦府虽然是忠勇候府三房,可凭着这个名头在锦州也是数一数二的高门,有谁家的喜事需要他们这么大手笔的送礼?

这念头一闪而过,秦莞没多想的拍拍茯苓的手臂,“去拿个毯子来。”

临水边确有些寒凉,一听这话,茯苓转身就走,走出几步,又心有余悸的回头道,“小姐就在这里等茯苓,千万别乱走啊。”

秦莞唇角微扬,“好,你顺便看看早上的药茶泡好了没有。”

茯苓应了一声快步而去,秦莞唇边的笑意淡了下来。

她根本没有泡药茶,茯苓找不到药茶在何处,自会耽误一段时间。

秦莞浅吸口气,顺着湖边的小路往东北方向去。

整个秦府的北边都十分荒杂,秦莞离开荷塘,顺着一条落有枯叶的小道直走,没多时,鼻端便嗅到了一股子竹的清香,她眼底一亮连忙加快脚步。

她已观察了两日,如茯苓所言,这紫竹林的确是府中禁地,整日去往这个方向的小道上都不见人迹,既然如此,那她便白日来查探。

又得片刻,秦莞到了紫竹林的入口。

初秋时节,紫竹林仍然一片葱茏,可因为变成了禁地,竹林的小道上无人打理,堆积了一层厚厚的枯叶,秦莞踏上去,发出嚓嚓的轻响。

顺着小道往内,暖阳被茂密的竹稍遮蔽,沁人的凉意从秦莞脚底漫了上来,林间幽静,连鸟叫声都无,再加上枯叶的经年腐败,整个紫竹林透着一股子湿寒的阴森感。

莫说夜晚,便是白日都有些瘆人。

九小姐是被什么引诱了过来?

还是说,她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人或事,而后跟了过来?

秦莞想着,回头去看,堆满枯叶的小路上,她留下的脚印极浅,而七月二十一的晚上下过大雨,又隔了这么久,想要找到脚印太难了。

她的小腿大腿面上有擦伤,脚踝上有手指印,脖颈上有掐痕,后来发现,她的头皮上亦有出血点,秦莞走至竹林正中,脚步一顿,缓缓的将眸子闭了上。

若九小姐无意识之下被抓住脚踝拖拽,伤口一定十分整齐,可她身上的伤痕却不尽然,虽是擦伤,可伤口不甚规则,九小姐被拖拽时,一定在剧烈挣扎。

而擦伤都在腿面上,九小姐是被面朝下拖拽的。

什么情况下,九小姐会面朝下被抓住脚踝呢?

秦莞往前走了一步,脚底忽然踩到了一截枯枝,竹枝圆筒状,极容易让人滑倒,秦莞呼吸一屏,九小姐一定是摔了,而后被人抓了住,那么她最开始一定在逃……

秦莞眉峰皱起,脑海中鲜活的重演了一场谋杀。

奔逃,摔倒,被抓住,将她拖去竹林深处,揪住她的头发翻转过来,然后,狠狠的掐上她的脖子——

秦莞眉头狠颤一下,杀九小姐的是个男人!

只有男人才能有这个力气!

九小姐是府中主子,即便大家讨厌憎恶她,可不会有人真的想杀了她,否则她怎能好好的在秦府四年?而她从进紫竹林到逃离而后被杀……

秦莞猛然睁眸,她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

这念头一出,秦莞一颗心狂跳起来,她下意识转身目光四扫想要找到更多证据,可她一转身,深林翠竹间,不知何时起,竟悄无声息站了个男人。

阴森昏光中,那男人眉眼带笑,正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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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011章 好事

饶是秦莞心性坚韧,也被这忽然出现的男人吓了一跳。

这男人似乎没想到秦莞会转身,也是微微一惊,然而他半点没有偷看被发现的窘迫,只绽出更大的笑意,且玩笑似得道,“啊,被九妹妹发现了!”

男人说着走上前来,秦莞这才发现,这是个天生一副笑相的男人,他那一双细长而弯的桃花眼,即便不说话时,也给人在笑着的错觉。

可在这阴森的昏光中,他的笑只叫秦莞觉得虚伪又诡异。

男人身量高挺清瘦,身上的华贵袍服却用料考究,且刚才喊他“九妹妹”,秦莞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个人是秦府的大少爷还是二少爷?

好端端的,他又是如何在这紫竹林里?

他站在她右后方的位置,是跟着她进来的?还是早就在此?

想到杀死九小姐的是个男人,秦莞立刻起了戒备之心,她缓缓往后退了半步。

男人敏锐的看到了她的动作,他嗤笑一声,继续走近,那双桃花眼里闪过戏谑和细微的轻慢,“九妹妹怕我吗?听说你被六妹妹推下了湖,二哥可是一直在惦记你。”

二哥……秦莞眼眶微缩,这是秦府二少爷秦隶!

秦隶越走越近,许是看清了秦莞的面容,他眼底绽出一丝波光,“几日不见,九妹妹出落得越发清丽可人了,听说你生病了,可好了?”

秦莞敛眸,又往后退了一步,“已大好。”

秦隶笑的十分愉悦,仿佛十分欣赏秦莞面对他时的紧张和局促。

“真的大好了?抬起头来,让二哥好好看看……”

秦隶说着,手轻浮的朝秦莞下巴伸了过来,秦莞急退一步,目光一抬,直视的盯住了秦隶,秦隶被她锋利的目光一看,手一顿,心头也是一凛。

不对,这感觉不对,这样的眼神,根本不是那个任他戏弄的九妹妹做得出来的!

秦隶上上下下的打量起了秦莞。

此刻的秦莞,身形孤清,她还是那个瘦弱又好看的秦莞,这样的女子,极容易挑动男人的怜惜欲,可从前的秦莞眉间总有一股死气沉沉的怯懦畏缩,这些落在男人眼底,初看许能有几分新鲜感,可时间久了,总是会惹人厌恶。

可现在不同了,她眉宇间的孤傲和不容侵犯的凛然,一下子让她整个人鲜活高贵起来,这样的秦莞,竟是让他这个阅女无数的高手都有几丝心折。

秦隶在打量秦莞,秦莞亦在观察秦隶的表情。

秦隶天生眉眼带笑,眼神亦是轻佻,看着她的目光却是没有一点凶意和疑问,如果他是凶手,他难道不疑惑她为何来了紫竹林?

秦莞清楚的记得,她醒来之时身上并无一处暧昧伤痕,可见凶手并非为情为色,但是他为何这般巧的出现在紫竹林里?

“九妹妹怎如此防备二哥?听说九妹妹上次那件事之后记不清从前的事了?从前二哥对九妹妹的好九妹妹也忘记了吗?二哥真是心痛……本想早些来看九妹妹,可是祖母下令不许我们到后面来……”

秦隶收了手,面生郁结,然而他一副笑相,这表情如何也像做伪。

秦莞唇角微沉,看来今日不是个查探真相的好时机。

“多谢二哥挂念了,秦莞还有事,先告辞了。”

秦莞当机立断,抬步就要往竹林外走,可她刚迈出一步,秦隶却手一伸将她拦了住。

秦隶笑眯眯的看着她,“九妹妹急着走做什么?二哥看到你在荷塘将茯苓支了开,你故意一个人跑来这紫竹林做什么?”

说着语气一低,“你难道不知,此处闹鬼?”

秦莞的双眸眯了起来,这个人,竟是跟着她进来的!

“既然此处闹鬼,二哥也早点离开为上。”

秦莞说着,想要绕过秦隶,然而秦隶脚步一动,硬生生不让秦莞离开,“九妹妹有什么秘密?今日九妹妹若是不说,二哥可不会放你走……”

秦莞眉头一皱,恼怒起来,“你——”

“二少爷在这里做什么?”

秦莞刚说出一个字,一道清朗的冷喝响了起来,秦莞目光一抬往声音来处看去,入目便是竹林入口,茯苓和一个一身黄衫的女子站在一起。

秦莞依稀觉得这女子样貌有些熟悉,却是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一听这声音,秦隶背脊似乎一僵,而后手一收转过了身。

“是采荷啊,你怎么到这里来了?”秦隶开口,语声已是大变,虽还是故作轻松的玩笑语气,可话语里已带了一丝紧绷。

名唤采荷的黄衫姑娘唇角微弯,笑意礼貌疏离,不卑不亢。

“采荷自是不比二少爷悠闲,这不是奉了老夫人的命令请九小姐去佛堂一趟吗?”

老夫人?秦莞心底一亮,她想起来了!

刚醒过来见蒋氏的那天,站在蒋氏身边,距离蒋氏最近的不是林氏,而是这位采荷!

“祖母?”秦隶有些惊讶,转眸狐疑的看了眼秦莞,嗤笑一声悻悻道,“既然是祖母的命令,九妹妹,你就快去吧,我们兄妹改日再叙。”

这话一出,秦莞当即朝出口去,刚一走出来,茯苓一把将秦莞拉住,“小姐怎么到这里来了,怎么……怎么还和二少爷在一起?”

茯苓紧张非常,亦看得出对秦隶的防备和不喜。

秦莞安抚的握了握茯苓的手,转而看向采荷。

茯苓也后知后觉道,“小姐,采荷姐姐刚才来找您,说是老夫人有吩咐。”

采荷这才笑着开了口,对着秦莞,采荷的笑意要亲切许多,“九小姐,老夫人请您往佛堂走一趟。”

蒋氏不会无缘无故找她,为出府?还是因为拉秦霜下湖?

然而过了这几天了,怎么今日才找?

茯苓在旁也是一片忐忑,忍不住道,“采荷姐姐,老夫人这是……”

见她们主仆都有些惶恐,采荷掩唇一笑,“九小姐莫慌,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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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012章 请帖

“小姐,您还记得吗?采荷姐姐是老夫人的贴身侍婢,虽是侍婢,实际上却是内院的管家,连夫人都要给她几分薄面,您待会儿进了佛堂有不懂的便问她……”

采荷虽说了是好事,茯苓还是不安的紧,边走边和秦莞低声嘱咐。

秦莞看着前面带路的采荷,眸色微深。

采荷身段高瘦,肤白唇红模样秀丽,一袭简单朴素的黄衫裙裾翩翩,通身的气度不似下人,倒有几分主子风范,更有甚者,连秦隶都有些怕她。

可她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这么年轻,何以被蒋氏委以重任?

秦府家大业大,秦莞数日之间所见不过冰山一角,连一个管事婢女都不简单,可想而知这位三房的当家老夫人蒋氏会是何等的深不可测。

想起那日所见的蒋氏,秦莞的心悬了起来。

“九小姐还是当年初来锦州的时候到过佛堂,怕是记不得路了,前面就要到了。”

没多时,采荷忽然回头说话,她神态亲和,语气柔婉,笑颜犹如邻家小妹,面对她秦莞也要不自觉放下心防,可秦莞没忘记,适才她在竹林口的轻喝,分明有几分凌厉。

秦莞未曾大意,点点头,“多谢你。”

“奴婢不敢当。”微微一顿,采荷忽然又道,“二少爷性子颇有几分不羁,老夫人也对他十分着恼,九小姐往后莫要和他走的太近了。”

秦莞闻言心底微暖,秦隶行事轻浮,她自会防备的。

通往佛堂的路比秦莞想的要长,从紫竹林出发,经过荷塘一路往南,又至半月湖畔,而后再往东南方向,这路上经过亭台楼阁数十处,皆是雕梁画栋精美非常。

从偏僻之地往前院走,少不得碰见许多仆从,见是采荷带着秦莞,众人莫不神色惊讶,秦莞看得出来,所有人大抵都想不到蒋氏会召见她。

“到了,茯苓在外候着,九小姐请和奴婢来吧。”

沿着一条幽静的小道走到尽头,几株参天的古松出现在秦莞眼前,古松之下,一座古刹般肃穆且伴着香火气的小院静静伫立。

茯苓应是,秦莞跟着采荷进了院门。

外面看起来形似古刹,进了门,却又见兰草桂芝并着水漾青莲,一侧里蔓延整片山墙的绿藤雅致而充满生机,倒也将严肃刻板的氛围驱散了两分。

这是一处两进的院子,前面用来待客,后面是佛堂和蒋氏的歇息之所。

见采荷归来,正屋门前的小侍女忙将帘子挑了起来,然而还未走近,秦莞就听到了屋子里秦霜的说话声——

“凭什么带她去?那样的场合她去了只会给咱们秦府丢人!”

“霜儿,不得胡言,请帖都送来了,怎能不去?”

“祖母,母亲,胡乱编个理由不成吗?好端端的,安阳侯府为何专门请她?难道那件事传出去了,安阳侯府想看我们的笑话不成?”

“胡闹,安阳侯府是什么人家,怎会有这等心思?”

秦莞听了个大概,眉头一皱,请帖?安阳侯府?

“老夫人,九小姐来了。”

采荷笑着通禀,门内骤然一静。

片刻之后,秦莞才听到了蒋氏那古拙暗沉的声音。

“让她进来。”

采荷站在门口,“九小姐请进吧。”

秦莞浅吸口气,往前几步进了屋门,一入屋门,一股子沁人的上品沉香味迎面而来,眼风一扫,秦莞看清了这屋子的诸人。

屋内四人,蒋氏一袭深紫色袄裙盘坐在上首榻上,她手挽一串佛珠,眸子将闭未闭,仿佛入了定,林氏一袭鸦青色长衫,侍立在蒋氏身侧,这边厢,秦霜和秦湘姐妹分坐在敞椅上,见秦莞进来,秦湘面色寻常,秦霜眼底分明有些忌惮,却还是冷哼了一声。

“见过老夫人,夫人。”

秦莞一一矮身见礼,双眸低垂,静静的等着蒋氏开口。

蒋氏微闭的眸子睁开,浑浊的双眼仍然不失敏锐,她打量着秦莞,想到了林氏从黄神医那里问来的话。

脉短气绝,确是会给人已死的错觉,而坊间也有诸多关于人死了却又复活的奇闻,如黄神医所言,这些都是脉短气绝并非真死。

蒋氏转头,目光落在身侧案几上,“拿给她看看。”

秦莞抬头,这才看见那案几上放着一本簿册,林氏闻言走过去将那簿册拿起,而后走了过来,“莞儿,你瞧瞧,这是安阳侯府今日早间送来的帖子。”

秦莞轻轻扬眉,将帖子接过打了开。

林氏又接着道,“安阳侯世子定在两日之后大婚,他们给我们秦府的请帖是早在半月之前就送来的,可是今日,他们又补送了一份,且专门是为了请你的。”

林氏说完看一眼蒋氏,见蒋氏又将眸子虚虚闭了上便自己问秦莞。

“今日叫你来,第一是告诉你一声,两日之后随我们同去安阳侯府参加安阳侯世子的喜宴,第二,是问问你,是否和安阳侯府有什么交集?”

将请帖合上,秦莞也眉头微皱,对安阳侯府她倒是有所耳闻。

安阳侯府祖上军功起家,主宅在京城,近十年淡出了京城的圈子回了族地锦州,虽则如此,因老安阳侯娶了嘉懿太长公主,所以安阳侯府的地位仍然不可小觑。

毕竟从前在京城多年,秦莞对能排的上号的侯门氏族多少都有些了解,可九小姐怎会和安阳侯府有什么瓜葛?

摇了摇头,秦莞直接道,“回夫人,秦莞并不认识安阳侯府的人。”

林氏疑惑不解,秦霜在旁冷哼一声,“我就说了,凭她怎会认识安阳侯府之人?安阳侯府素来低调,便是咱们都来往极少,更何况是她……”

林氏仔细的打量了秦莞一瞬,见她不像说假话,便又回头去看蒋氏,蒋氏彻底的将眸子闭了上,似不打算再开口,林氏叹了口气,“那好,无论如何,安阳侯府的帖子不能不去,你回去准备准备,两日之后一同赴喜宴。”

秦莞颔首,“是,秦莞知道了。”

“嗯,回去吧。”

林氏语气尚算温和,秦莞点点头,又礼貌的福了福身,转身走了出去。

秦莞一走,林氏便疑惑道,“母亲,这孩子不像在说假话……”

蒋氏转动着佛珠,缓声道,“到底怎么回事,两日后便知道了,安阳侯府,不可能无缘无故送来请帖,你去府库一趟,别让她失了秦府的礼数。”

这便是要赏赐东西了,林氏忙应下。

一旁秦霜还想再说,林氏却警告的看了她一眼,秦霜委屈的眨了眨眼睛,一脸憋屈的低下了头,拉她下湖的仇,她无论如何也要报的!

“什么!安阳侯府?!”

茯苓惊喜的叫出声来,“小姐被邀请去安阳侯府赴喜宴?!”

秦莞点点头,茯苓已激动的在原地转起圈来,“安阳侯府在锦州可是一等一的高门,小姐知道吗?安阳侯府那位老夫人,那位年过花甲的太长公主,眼下正住在锦州呢!”

秦莞眉头一皱,只觉有什么念头在自己脑海中冒了出来,可她还没来得及抓住便一闪而过,秦莞心底有些狐疑这请帖的缘由,然而不可否认,她想赴这场喜宴。

她要回京城,任何与之相关的机会都不可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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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013章 我祖母要见你

两日后的清晨,秦莞第二次走出秦府府门。

府门外,五辆精致华美的马车依次排开,尽显秦府之显贵,马车前,秦湘、秦霜姐妹,二少爷秦隶,皆已华服在候,看到秦莞出来,三人都看了过来。

清越的曦光中,秦莞着一袭烟青色水墨幽兰百褶裙,两弯柳眉入鬓,明眸皓齿,乌发蝉髻,她自府门款步而出,身段袅娜,娉婷有致,行止间,起伏的裙裾如同两片黛色的云岚由远及近,车前三人一时看的怔了,便是最嫉恨秦莞的秦霜都目露惊艳。

分明已是沁凉秋初,秦莞的到来却让府门外萧瑟的天穹都亮了起来,她柳眉微蹙,风仪矜柔,黑曜石般的双眸幽深惑人,一颦一动,又将贵雅清妩做到了极致。

从前的秦莞五官精致却无半点灵韵,现如今,秦莞人死而复生,她的美貌亦得新生,仿若仕女图上的绝世美人从画中走出,如轻云皎月中的一抹惊鸿,只需出现,便能让周遭的一切黯然失色,在场所有人呆看着秦莞,呼吸都屏了住。

秦湘的眉头很快蹙了起来,秦霜亦攥紧袖口满是不自在,她眼风一扫,在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秦莞身上的时候,心底不甘的恼怒更冒了出来!

“来的这么晚!知不知道规矩二字怎么写!”

秦霜冷喝一声,一下让众人回了神,秦莞闻言疏漠的看过来,波澜不惊的仿佛没听见这话,秦霜见状,一下子更怒了,正要发作,一转眸瞧见蒋氏和林氏走了出来。

秦霜略一犹豫,将到了嘴边的呵斥咽了下去。

林氏和采荷扶着蒋氏缓步而出,三人下意识的看向车边,又不约而同都看向秦莞,一瞬之后,蒋氏吩咐道,“到了安阳侯府,不可失了规矩,走吧。”

蒋氏上了第一辆车,林氏第二辆,秦隶和秦湘姐妹分乘三四辆,秦莞,便落在了最后一辆,上了马车,一直跟着的茯苓长呼出一口气。

“看到老夫人就有些害怕,六小姐自己最没规矩,还说小姐。”

秦莞拂了拂衣袖没接话,茯苓又道,“安阳侯府请了小姐,连老夫人都不知为什么,真是奇怪的很。”

“安心,到了安阳侯府就知道了。”

秦莞安抚茯苓一句,双眸微眯,她也想知道安阳侯府为何会请她。

时辰尚早,马车行的极缓,秦府坐落在城东,安阳侯府则坐落在城西,一东一西,距离委实不算近,路上秦莞掀开车帘,打量这繁华如织的锦州城。

“小姐,这些马车似乎都是去安阳侯府的!”

秦莞顺着茯苓的目光看过去,果然,午时未至的街市上,华贵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都是朝着城西方向去。

“果然是安阳侯府啊,有那位太长公主在,这些人都不敢大意。”

越是靠近城西,马车的速度越是慢了下来,安阳侯世子大婚,侯府宾客如云,莫说锦州府,便是京城也有客人赶过来,于是侯府两条街外都开始拥堵。

出发时还是清晨,等秦府的马车到了安阳侯府前,已快到午时。

马车一停,茯苓扶着秦莞下了车,随即,巍峨而典雅的安阳侯府映入了眼帘,同时入目的,还有喜庆而奢华的布置和衣香鬓影的侯府宾客们。

秦莞未多看,直跟在了蒋氏身后。

比起安静知礼的秦莞,秦湘和秦霜就显得沉不住气了。

许是从未见过如此大的排场,秦湘也压不住性子开始张望,秦霜,更是瞪着一双大眼睛不住的看府中的布景和来往的客人。

秦隶紧跟着蒋氏,也兴致颇浓,只不时回头看一看秦莞,见秦莞目不斜视,举手投足皆端容静雅,秦隶眼底有浓重的疑问升了起来。

“听说新娘子是京城宋国公家的小女儿,这一路上送嫁便要送一个月,今日的吉时是在下午,咱们有得等了。”

“岳氏和宋氏联姻,太长公主这是打算回京城了?”

“这就不知了,太长公主这几日身体不太妥当,这会儿正在见几个平日里和侯府来往多的,咱们,今日只怕不会见了。”

侯府东侧的花厅里,蒋氏带着秦莞几个和一花厅的夫人小姐坐在一起。

这些夫人小姐大都是锦州的官家贵族,按理说和秦府也当熟识,可除了刚进来时几个夫人起身和蒋氏问候了一句,之后竟无人来同秦府人攀谈。

蒋氏佛珠不离手,全不为这嘈杂的环境所动,竟然虚闭着眸子念起经来。

蒋氏坐得住,秦隶几个小辈可不成,没多时,便按捺不住的想起身走动,林氏见之眉头微蹙,“你们大哥去了建州未归,没人压得住你们,都不许乱跑好好坐着。”

秦府大少爷秦琛离家多日,至今未回,秦莞还未见过。

秦霜苦着一张脸,“就这么坐着多无趣啊,咱们坐了半晌了,新娘子也不知何时才能到,眼看着这都下午了,这府里也无人招待咱们。”

并非无人招待,只是无主人招待。

这花厅四周侍立着七八侍婢,随时为客人们添上茶点。

林氏压低了声音,“今日宾客太多,自不能一一周全,你莫要多言。”

秦霜哼一声,低低咕哝道,“早知如此无趣,还不如不来了。”说着又张望一番,“怎不见霍伯伯和霍哥哥呢?”

秦霜口中的霍哥哥,自然便是九小姐倾慕的知府公子了。

秦霜说这话时,特意的看了秦莞一眼,然而秦莞一脸静色,眉头都未动一下。

“霍知府是锦州的父母官,握着实权,自不会和咱们坐在一处。”

林氏无奈,只得又解释一句,秦霜闻言咬咬牙,又起了别的心思,“听说这侯府的老夫人是嘉懿太长公主呢,也不知会不会召见咱们?”

秦霜的聒噪让秦湘都忍受不了了,轻嗤一声,“别想了,这花厅里坐着的夫人小姐,你看到有谁见过太长公主了?好好坐着吧你。”

秦霜撇撇嘴,眼风一扫,却见花厅口来了两道身影!

“咦,你们看,谁来了?!”

秦霜一声低喝,花厅内其他的夫人小姐也发现了来人,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了花厅门口,秦莞也转过头,目之所及,一袭靛蓝劲装的少女正带着个青衣侍婢走了进来。

“啊,是小郡主来了……”

已有眼尖的认出了来人,一时间,整个花厅的人都站了起来。

因老安阳侯娶了太长公主的缘故,近两代侯府的嫡出小姐都被御封为郡主,而此刻,被称为小郡主的英姿飒爽的少女,正朝着秦府这一桌走过来。

秦霜的双眸一下子惊喜的瞪大了,“是不是太长公主要召见我们了?”

小郡主越走越近,蒋氏也站起了身,与此同时,整个花厅的人都将疑问或羡慕嫉妒的眼神落在了秦府人身上。

不负秦霜所望的,小郡主真的走到了她们桌前。

岳凝在桌前站定,先对着蒋氏有礼的点点头,而后将目光落在了秦莞身上,“秦府的九小姐吗?我祖母要见你,跟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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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茶茶的钻石,谢谢阮安棠姑娘和心素如简姑娘的花花~大家都知道太长公主是谁了吧~

正文卷 第014章 医仙

整个花厅一片哗然的惊讶,太长公主要见秦府九小姐?!

秦霜本是一脸惊喜,可等岳凝说出这话,她面上的惊喜一散,继而不可置信的看向了秦莞,什么?太长公主要见秦莞?

“郡、郡主……那我们呢?”

秦霜不死心的看着岳凝,问出一句。

岳凝淡淡看她一眼,“祖母只见九小姐,请你们在此稍后。”

岳凝眉眼间英气十足,语气虽然礼貌,可通身的张扬气派仍是逼人,秦霜死死的抿着唇,不甘心的看向秦莞,凭什么?!凭什么!

“九小姐,请随我来吧,祖母本早就想见你,可今日一大早起便有诸多宾客临门,眼下祖母总算得了空,正等着你呢。”

一听这话,满花厅更是惊的眼珠子都掉下来。

这个秦府九小姐,据说是忠勇候府二房的孤女,这么多年在锦州秦府默默无闻,可眼下,太长公主怎会专门要见她?且还一大早就想见她?!

众人惊疑不定的看着秦莞,随之眼底便是一亮。

今日安阳侯府喜宴,前来赴宴的贵族小姐皆是明艳盛装,唯独这位九小姐,人群中一抹黛青,如姹紫嫣红中遗世独立的一支幽兰,芳华内蕴,惊艳不可方物。

秦莞听了岳凝的话,当先看向蒋氏,蒋氏浑浊的眸看过来,透着一股让人惊心的探究,点点头,“见太长公主殿下,莫要失了礼数。”

秦莞垂眸,“是,秦莞明白。”

岳凝看着秦莞唇角一弯,转身朝花厅外去,秦莞带着茯苓,忙跟了上。

短短的几十步距离,秦莞迎着羡慕嫉妒的各式目光仿佛走了一刻钟,待出了花厅,秦莞才觉自在不少,前面岳凝走了几步回头,上下打量秦莞几瞬,“怎么从前从未见过你?”

锦州贵族不多,小一辈的大都在各种花会喜宴上打过照面,可岳凝却从未见过秦莞,秦莞唇角微弯,“秦莞从前性子孤僻不喜热闹,并未出来走动。”

岳凝似知道秦莞的处境,闻言叹了一声,“所以祖母才专门发帖请了你。”

秦莞忙道,“多谢太长公主殿下。”

岳凝摇摇头,“是我们谢你。”

秦莞不知所以,岳凝亦不再多言,今日侯府宾客如织,岳凝带着秦莞走了府中自己人才知的游廊小道,如此从前院待客的花厅一路往后,很快到了侯府深处。

喜宴的嘈杂声越来越小,环境亦越来越幽静雅致,曲廊回环,花木扶疏,亭台飞檐错落有致,安阳侯府竟是比秦府更为精致匠心。

没多时,一片盛开的木簪花圃映目,花圃之后,是一处玉瓦白墙的独院。

岳凝脚步轻快起来,“祖母就在这里了!”

秦莞心思一提,忙也加快了脚步,茯苓在后面跟着,又紧张又激动,却是不敢乱了礼数给秦莞丢脸,没多时到了院前,一个青衫婢女走了出来。

一见这婢女,秦莞和茯苓同时脚步一顿……

这婢女,竟是那日在街上所遇的病重老夫人身边的青衣侍婢!

“哎呀!可算将你们等来了!”青衫侍婢走上前来,在看到秦莞时眼底惊喜更甚,“真的是九小姐啊!老夫人还在念叨若不是怎么办……快请快请……”

至此刻,秦莞心底的疑问彻底解了开。

安阳侯府为何专门发帖请她,皆因她那日所救的老夫人竟是嘉懿太长公主!

秦莞微怔一瞬,有些懵然的进了院门。

一进院门,又有两个中年妇人迎了出来,当首的夫人四十上下,慧眸桃腮保养极好,一袭藕红的罗裙更显年轻富态,她一眼看向秦莞,“啊,这就是母亲的救命恩人吗?怎看起来比凝儿还要小?快过来让我瞧瞧……”

岳凝见之失笑,“母亲,九小姐本来就比我小一岁呢。”

秦莞一听此话,忙行礼,“拜见夫人。”

安阳侯夫人江氏一把拉起秦莞,上上下下欢欢喜喜的打量秦莞,又带着她往内走,“母亲大人,您瞧瞧,这真人竟是比绿袖形容的还像医仙……”

“快,快带到我这里来……”

一道略显暗哑的声音响起,秦莞抬眸便看到了主位榻上倚坐着的老者,和那日所见不同,今日的她一身华服加身,满头银发以华钗抹额挽起,精神矍铄气势十足!

江氏笑着拉住秦莞走近,“来了来了,您看看这气韵,可是比京城那些宫廷嬷嬷教养出来的贵女还要好?我竟不知秦府藏着这样一位小娘子……”

说话间已已走到了太长公主身前,秦莞福身一拜,“拜见太长公主殿下——”

“不用多礼啦,快到母亲身边去。”

江氏虚扶秦莞一把,将她送到了太长公主身前,太长公主一把拉住秦莞的手,直让她坐到了自己身边,她笑看着眼前的秦莞,又去看那青衫侍婢。

“绿袖,你形容的真是不到真人之万一。”

绿袖侍立在旁,掩唇一笑,“奴婢口舌笨拙,请老夫人莫怪。”

太长公主拉着秦莞,又叹到,“不过啊,你这医仙二字倒是真切。”

说完,又看着秦莞亲切问道,“可是单名一‘莞’?”

秦莞点头,“回太长公主,正是。”

太长公主点点头,“好字,你父母定是望你这一生笑颜常在,你的医术从何处学来?你可知,那一日绿袖将我送回府,黄神医来了都说我凶多吉少,可照着你的法子到天黑,我发了一身大汗竟是活了下来,不仅如此,照着你的方子又吃了几日,我的恶风之症竟是去了大半,连黄神医都称奇,听闻救我性命的是个小姑娘,他还想见见你呐。”

江氏闻言也笑道,“可不是,黄神医是宫里出来的御医,这几年一直是他在调养母亲的身体,虽能稳住病情却始终不见好转,九……我叫你莞儿吧,莞儿你的方子看似无奇,却是又救了母亲性命又让她好转不少,可是我们整个安阳侯府的大恩人!”

秦莞面对两位主人的赞美面色仍是沉静,只谦恭回道,“秦莞的医术是从父母那里学来,父亲和母亲喜读医书,也曾拜师高人,所学在幼时教给秦莞。”

微微一顿,秦莞不好意思道,“后父亲母亲过世秦莞医术一道未得机会历练,那日偶遇太长公主,情急之下才出手,事后秦莞心中惴惴,生怕误了太长公主……”

太长公主和江氏闻言一讶,太长公主道,“听绿袖的形容,说你手法熟练诊断极快,我还当你是得了高人指点又行医多年,却不想这么多年竟未曾历练?”说着又叹一声,“如此真是太埋没了,未曾历练便能救我性命,如此天资,天生就该是医仙……”

内院一片温馨赞美,外面的花厅中众人还在因为秦莞被召见议论纷纷。

秦府众人心底虽惊疑不解,可面对频频投来的目光,还要保持面上的镇定自若,忽然,花厅门口又出现一道身影,一位年过半百的白胡子老者走了进来。

“秦府……秦府老夫人在哪里……”

老者脚步极快,他的到来亦让花厅再起惊澜。

锦州城救死人肉白骨,等他看病的人能排到城外去的黄神医谁不认识?!

林氏第一个发现老者,她一拉蒋氏的衣袖,“母亲,黄神医来了!”

蒋氏抬眸看去,下一刻,被称为黄神医的黄锦源也看到了她们,他直奔秦府众人而来,急急问道,“你们府上的九小姐呢?”

秦莞被岳凝小郡主带走的画面还犹在眼前,怎黄神医又来找秦莞?

蒋氏目光一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蒋氏的眉头越皱越紧,“适才郡主来说太长公主要见她,她刚跟着郡主走了,神医找她做什么?”微微一顿,蒋氏犹疑道,“秦莞做了什么?”

“啊,我来晚了!”黄锦源先是痛心的一叹,继而发现秦府几人面上的神情十分迷茫,他疑惑道,“你们自家府上出了一位医仙都不知道吗?”

这话一出,秦府人更是不解。

黄锦源哭笑不得一跺脚,“你们府上的九小姐四日前在街边救了太长公主性命你们竟然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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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015章 燕迟

秦霜压低声音,语声恨恨的道,“祖母!不可能的!她什么都不会,怎么会是医仙?!更不可能救了太长公主!”

秦湘也跟着点头,“是啊祖母,从不知她会医术!”

秦霜冷哼一声,拳头攥的紧紧的,“一定是太长公主认错了人!等着吧,她很快就会被轰出来!”

蒋氏沉默的坐着,秦莞会什么不会什么她不清楚,因自秦莞来锦州,她就不曾将秦莞放在心上,可她和秦湘想的一样,若是会医术,她怎从未露技?

秦霜话音刚落,绿袖的身影出现在了花厅入口。

经这一风波,花厅的人早就注意着外面动静,绿袖一来,立刻便被人看到。

“看,是太长公主身边的大丫头来了!”

“是不是要召见秦府其他人了啊……”

只一瞬,秦府几人也看了过来,秦霜苦着脸低声道,“定然是来问罪的!祖母,秦莞要害死我们了……”

秦霜觉得绿袖是来问罪,可蒋氏却一眼看出绿袖的心境极好。

果然,绿袖越走近面上笑意愈盛,“给老夫人请安了,老夫人,九小姐被太长公主留下陪她老人家说话了,特意让奴婢来说一声,请您不要担心。”

所有的质疑都在此刻烟消云散!

太长公主没有认错人,不仅如此,还留了秦莞说话!

今日来的不乏达官显贵,可太长公主只留了秦莞!

绿袖说完,又歉意道,“吉时快到了,可新嫁娘还在路上,今日只怕要劳烦诸位多等一等了,喜宴招待不周的地方请诸位多多包涵。”

绿袖虽然只是奴婢,可她是太长公主身边的人,身份等同半个主子。

她这话一落,立刻想起一片“不敢”之声。

绿袖笑着施礼,而后才离开。

绿袖一走,秦霜几人都愣了住,竟然是真的,秦莞真是太长公主的救命恩人!

林氏最先明白这其中的利害,“母亲,不管秦莞怎么会的医术,刚才那位绿袖姑娘说了那话,太长公主不可能认错人,母亲,秦莞成了太长公主的救命恩人,那咱们锦州秦府便多了一条出路,看这样子,太长公主似很喜欢秦莞!”

林氏所言,正是蒋氏所想,她双眸微狭,难道秦莞当真是身怀绝技被她忽视了?

思及此,蒋氏的背脊不自觉挺直了。

被秦府厌恶苛待之人,有朝一日却手握了秦府的生死……

蒋氏背脊一凉,心底生出浓浓的不安来。

花厅的秦府几人因秦莞身份的变化坐立难安,内院中,绿袖正禀告道,“奴婢已去转达您的意思了,秦府老夫人和其他几位主子,起初都有些惊讶不解,听了奴婢的话,各个都十分震惊似得,看得出来,她们有些忐忑。”

太长公主叹了口气,看着面前低眉垂眸的秦莞道,“秦府老夫人年轻时候也是个性情中人,年纪大了却有些迂腐了,自家这么大一颗明珠却硬是蒙了尘。”微微一顿又道,“莞儿,你莫觉我老妇人多事,秦府内情稍加打听便能清楚,这两年苦了你了。”

秦莞不会觉得太长公主多事,相反还有些动容。

她不过是情急之下的施救,却碰到了太长公主,不仅如此,太长公主摆明了要回报她,这回报不是简单的金银珠宝,而是要借势于她,帮她在秦府立足。

“秦莞不敢,多谢太长公主,您有心了。”

太长公主拍拍她的手背,“你不仅救了我,重要的是我喜欢你这孩子,我们家中三个小辈,连凝儿都喜舞枪弄刀,我虽也喜爱她们这随了岳家军的性子,却也盼着有个乖巧温婉的孙儿能常伴我身边,你放心,我自会为你打算一二。”

秦莞听着太长公主的温柔低语,心头莫名一酸,重生的十多日,面上虽看不出,可她心底却多是凄凉孤清,夜里梦回,更多是愤恨痛心和无助绝望。

秦府虽是她现在的“家”,可那里不仅藏着杀害九小姐的凶手,且全府上下都充斥着对她的厌恶和轻鄙,除了茯苓,她实在难觉出温情二字。

秦莞抬眸看着太长公主,幽深沉郁的眸子一片湿漉漉的清亮。

“秦莞那日不过是举手之劳,太长公主实在不必……”

太长公主握住秦莞的手笑起来,“好了好了,你这丫头虽是心善知礼,可大概你这几年过的苦,颇有两分心重,像是心底藏着什么似得,不必想太多,往后我这身子还需要你费心呢。”

秦莞颔首,领受了太长公主的好意未再多言。

太长公主说得对,她心底的确藏着一个永不能对人言的秘密。

虽和秦莞相谈甚欢,可太长公主没忘记今日乃是安阳侯世子的大婚喜日,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晚,太长公主也皱起了眉头。

“怎么回事,吉时都过了,怎还未到?”

江氏叹了口气,“昨日来信,说昨个已到了十里庙,算算路程,最晚今天天黑时分应该就到了,毕竟是远嫁,要掐准吉时也是极难的。”

太长公主呼出口气,抓着秦莞的手道,“错过了吉时,我这心底总有些不安。”一顿又道,“当初圣上有意指这门亲我便已觉得不妥了……”

江氏摇摇头,“母亲不必忧心,不过是晚一会儿罢了,今天是吉日,不论何时来都是吉祥如意的,母亲莫担心。”说着看一眼窗外,“夜幕降至,必定快来了。”

虽在劝慰,可太长公主却有些坐不住了。

“莞儿,你扶我起来,咱们出去等着……”

秦莞忙将太长公主扶起,江氏亦起身扶了一边,几人一起往礼堂的方向走。

今日安阳侯世子大婚,新嫁娘出自京城名门宋国公府,且这婚事还有圣上的意思在,同御赐指婚没两样,再加上太长公主的身份,这礼堂布置的格外贵胄雍华。

秦莞扶着太长公主至礼堂时,周围已站满了人,大家都知新娘将至,都想要亲眼目睹这场锦州城百年难得一见的盛世大婚。

“祖母出来了!祖母——”

刚到礼堂,便有两个年轻男子迎了过来,二人皆是剑眉高鼻,身量挺俊,器宇轩昂,其中一人着一袭正红喜服,正是安阳侯世子!

“母亲怎么过来了?还未到呢……”

说话间,又有一华服男子迎了上来,其人年过四十,身形高大健硕气势逼人,一看便是习武从军之人,正是安阳侯无疑,几个人迎上来,一眼看到了秦莞,随即都一愣,太长公主身边何时出现了这么一位小姑娘?

见场面若此,秦莞当即行礼,“给侯爷、世子请安。”说着又看着太长公主轻声道,“殿下,秦莞先行告退了。”

太长公主欣慰笑开,“好,你去吧,去一旁观礼。”

秦莞点点头,忙从一旁的侧道离开,往人群中去了。

安阳侯岳琼并着世子岳稼留了个心,却未立刻过问,只扶着太长公主坐上首位,礼堂上红绸金烛一片喜庆,堂内的红毯更是直直铺向大开的府门,坐在首位上,能直接看到府门之外的茫茫夜色,凉夜已如泼墨一般,可新娘还未至!

“怎么晚了这么久?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可派人去前面探看了?”

太长公主心中不安,连声相问,安阳侯忙安慰,“母亲放心,不会出事的,送嫁的可是宋国公府的亲卫,去派人看了,放心吧您。”

太长公主着急,江氏着急,四周围看的宾客亦着急,许多人一大早便至,生生等到了现在,若非知道这场大婚的分量不愿错过,只怕早就生出去意。

“报——”忽然,一名亲卫快马而至。“启禀侯爷,城外发现一队火把!世子妃到了!”

一听这话,整个礼堂轰然炸响,来了!新娘子终于来了!

太长公主精神一震,安阳侯夫妇亦神采飞扬,世子岳稼激动之余更有些紧张,而周围的宾客们,更是来了兴致,都纷纷往前挤着看府门外的广街。

很快,掩在夜色中的街道上亮起了一星火光。

先是一点,继而变成数十点,紧接着,连成了一大片,看着那浩浩荡荡的火光,每个人的心都提了起来,不愧是京城来的送嫁队伍,声势果然浩大!

火光越来越近,整齐划一的马蹄声逐渐明晰,那蹄声震耳,带着一股子踏破山河的逼人气势,排山倒海一般的朝安阳侯府迫近。

宾客们心头一颤,这送嫁队伍不仅声势浩大,且还带着一股子凌人的煞气,不像是欢喜送嫁的,倒像是千军万马沙场对敌。

岳琼第一个发现了不对,他领兵多年,感知力自然不凡。

他上前一步,凝眸看向那成片的火光……

漭漭夜色中,成片的火光仿若两条蛮撞而来的火龙,顷刻间便到了府门之前,那是一片泛着森然冷光的仓黑战甲,带着尘嚣血气,以不可一世的王者之姿侵入众人眼帘,他们鬼魅般至府门外,声威赫赫的勒缰驻马,而后利落迅捷的分列伫立在了侯府门前。

岳琼眼眶狠颤,所有的宾客亦惊骇的瞪大了眸子。

来的不是送嫁的队伍,而是……

山摇地裂的响动一歇,只余下最终一道蹄声不紧不慢。

长街尽头,一匹通体全黑的战马轻蹄而来,烈烈火光中,马背上的男人手握横枪,暗夜幽昙般的华丽声线带着目空一切的俾睨霸气——

“奉圣上御令前来贺喜,燕迟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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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的男主总是不用大家猜的,没错,燕迟是我们的男主,这是个大魔王宠妻霸气又深情的故事,请大家和步步一起爱他!这章的字数足足的,继续求收藏求书评~爱你们!

正文卷 第016章 魔王

夜色如墨,燕迟撩黑的战甲在火光下泛出妖异而狂傲的色泽,他驰马迫近,至侯府门前,横刀勒缰,马儿一声狂嘶,尥蹄而立,一刹间,整个侯府安静的落针可闻。

来的不是送嫁队伍,而是这样一支声势震天的精锐!

他们是哪里的兵卒?而这个霸气逼人的年轻头领,又是谁?

“燕……迟?小七?可是小七来了?!”

一片鸦雀无声的静默中,太长公主略带欣喜和激动的声音响了起来,她站起身,脚步微颤的往礼堂门口走去,见此,一旁的江氏和安阳侯立刻将她扶了住。

府门之外,高坐在马背上的燕迟剑眉一扬。

他薄唇微弯,将马鞭和长枪朝属下一扔,翻身而下,径直入了府门。

喜庆的通明灯火里,所有人都不自觉眯了眸。

仓黑的战甲冷光迫人,醺色的披风烈烈而鼓,燕迟脚蹬紫金乘龙靴,迈着袍下的劲瘦长腿,大步流星,姿态凌人的走到了众人眼前。

他气势逼人,可更叫人瞩目的却是他那张格外俊逸的脸!

沙场上的漭漭血气未让他粗糙苍老,反之,他鼻翼峭挺,剑眉如裁,薄唇如削,脸颊的轮廓,更是在精致中注入了刀凿斧刻般的硬朗利落,虽身披厚重战甲,可光是那矫健沉稳的步伐,便能叫人想到,这战袍之下该有怎样一副叫人心折屈服的刚硬肌骨!

而在这威势慑人的轮廓下,最叫人移不开目光的,却是他那双眼尾极长的凤眸,睫似乌羽,墨瞳潋滟,仿佛藏着大漠月华,又似囚着血光烽火,分外震人心魄。

在场观礼的宾客,莫论男女老幼,竟一时看的呆了。

论俊美无人及,论气势无人及,这天下间,竟有如此尊傲男儿?!

“小七?!是不是小七来了?!”

见燕迟进府,太长公主又情急的往前走了两步。

燕迟闻声朗笑,“八年不见,姑奶奶可还认得小七?!”

说完此话,燕迟几步至太长公主身前,战袍一掀,单膝跪地,颔首便是一个大礼!

“燕迟奉御令前来贺喜,燕迟给姑奶奶请安!”

燕迟动作利落,语声铄朗,通身一片精锐干练之风,虽是在行礼,气势也未减分毫,太长公主见状瞬时红了眼眶,上前一步,一把将他扶了住,“小七……真的是小七,皇上让你来的?快起来,姑奶奶八年没见你了!”

燕迟被扶起来,他凤眸半狭,面上一派舒朗薄笑,眼底尽是映目薄光,叫人一看便觉他心情大好,“是皇上让小七来的,世子大婚,皇上命小七来送礼!”

说着,燕迟看向一旁的岳稼,“恭喜稼兄!”

岳稼看着燕迟,却面色有些薄怔,似没反应过来燕迟是谁。

太长公主看着他这表情一笑,“稼儿,你忘记了吗,这是你睿亲王叔家的迟儿啊!”

岳稼顿时恍然,忙拱手,“原来是迟弟,当年在京城时迟弟已被王叔送去军中,之后我亦来了锦州,咱们兄弟算起来已有十多年未见了,这次迟弟远道而来,为兄有失远迎了!”

此话落定,四周不识燕迟的宾客们顿时恍然。

这燕迟,竟然是睿亲王世子!

燕为大周国姓,睿亲王燕凛与当今圣上是亲兄弟,且燕凛军功卓著,镇守朔西多年,是大周一等一的功臣,其子燕迟,更是自小被送入朔西军中历练,由此才得了这通身的威武气势,安阳侯世子大婚,皇帝竟派了睿亲王世子前来道喜,足见皇上对安阳侯府的看重!

“什么?新娘还未至?”

燕迟微讶,眼下天色尽黑,他本以为婚礼早就结束了!

岳稼苦叹一声,“也不知路上因何事耽搁了,应当快来了。”

燕迟笑道,“好事多磨,稼兄不必担心。”

太长公主拉着燕迟的手不愿放,年纪越大,她越是偏疼小辈,她往府门外看了一眼,“外面的兵将是你的兵?三月前我还听闻你在西边打了胜仗,怎忽然回了京城?”

燕迟闻言苦笑一瞬,“此事说来话长,姑奶奶想听,等婚仪之后说与您听,总之,小七回了京城,凳子都未坐热,便被圣上下了旨意往锦州赶了。”

说起京城,太长公主微微蹙眉,“京城那么乱,难为他还记得。”

燕迟眼底闪过一丝微芒,“姑奶奶放心,京城诸事已定下了,圣上虽然事务繁忙,可是您这边的大事,圣上可一丝半点不敢忘。”

太长公主被逗笑,“你倒是为他说好话!”

大庭广众,又被道道目光注视,燕迟悄无声息的转了话题,“圣上不仅念着您,还念着侯爷夫人和两位公子,这次小七来带了诸多礼物,待会儿便入府!”

太长公主笑着摇头,“难道我还贪他的礼物不成……”

礼堂虽大,围观的宾客们却个个竖着耳朵在听,秦莞方才从侧道出来入了人群,很用了几分功夫才走至人前,她眼瞧着燕迟入府,又知晓燕迟身份,心底不免惊讶。

锦州人大都不知燕迟,她在京城多年却如雷贯耳。

这位亲王世子身份尊贵无匹,仅次于当朝几位皇子,然而他十岁被送入军营,一历练便是十二年,从七年前开始,每年军功上表,这位睿亲王世子都是以头功居首位,以至于他人虽常年不在京城,京城中关乎他的传言却数不胜数。

或说他战神附身以一人之力斩杀戎敌百万,又或说他行事放纵在军中无法无天,又或者,还有人说他身患奇疾,力大无穷却命不久矣……

而他在军中的“魔王”称号,亦随着声名传回了京城,在京城中有止小儿夜啼之效。

此称号由来,传闻是他在军中审问戎敌俘虏时,自己发明了一百零八种令人发指的酷刑,戎敌蛮狠喜好杀戮,对边境百姓而言如同恶鬼,可这些恶鬼到了这位“魔王”手中,却是言听计从不敢放肆,由此可见燕迟此人之可怕。

然而秦莞从前从未见过魔王真人,却不想重生之后见到了本尊。

秦莞正感叹世事难料,冷不防的身侧被一人轻撞一下,秦莞转眸,只瞧见个年轻的公子挤到了她身边,秦莞左右看看,只以为自己挡了路,于是往侧里一让。

恰在这时,又一道士卒禀告声响了起来!

“报——侯爷,宋国公府的送嫁队伍来了!”

微微一顿又补一句,“这一次是真,请侯爷速做准备……”

便是误会,也不能误会第二次,一瞬间,整个礼堂又活泛起来。

被燕迟吓退的宾客们再度往前凑去,顿时挤的秦莞也朝门口去,她和那年轻公子擦肩而过,虽觉哪里有些奇怪,却也未多想,只看向侯府外的夤夜长街。

长街尽头,红色的礼幡仪仗在喜灯的映照之下,如云霞般飘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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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017章 无头新娘

红色的礼幡仪仗并着通明的喜灯,如同一片灿红的云霞从长街尽头缓缓飘来,太长公主得见燕迟,又等来了孙媳,神情一阵激动。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说着话,太长公主一手拉住燕迟,又一手拉住世子岳稼。

“稼儿,走,祖母与你一起去迎……”

原本的礼数是太长公主高坐礼堂之上,然而众人等这位新娘可算等的望眼欲穿,新娘远嫁也委实不易,若能出府亲迎,自能表现安阳侯府的热情诚挚。

于是太长公主拉着岳稼和燕迟在前,安阳侯岳琼和江氏在后,并着小郡主岳凝和安阳侯府二少爷岳清,一起往府门处去,见主人家走出门,宾客们忙也跟上,很快,红绸喜仗雍容贵胄的安阳侯府门前,盛况空前的站满了今日的数百宾客。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瞧瞧,这才像送嫁的队伍,不愧是京城名门,这气派这阵势,老身在锦州是百年难得一见,呀,看到喜轿了……”

仪仗缓行而来,远远的除了领头之人,便只能看到喜轿的影子。

喜轿八抬,红漆宝帐,紧跟其后的,是宋国公府数量可观的嫁妆,夜色之中,犹如一条看不到尾的长龙,带着京城的贵胄和高高在上的威仪而来。

“听说这次光送嫁妆的马车就有二十多辆,再加上陪嫁的仆从,宋国公府的手笔可是不小。”

“毕竟嫁的是安阳侯府,侯爷军功在身,又有太长公主在……”

宾客们的议论不断,秦莞被挤着走到了最边上,刚站定,茯苓从人堆挤了出来,“终于找到小姐了,刚才从礼堂出来您就挤不见了……”

秦莞拉住她站好,“人太多了,别担心。”

茯苓点点头,忽然低声道,“小姐,老夫人她们在那边。”

茯苓说着,抬手一指,秦莞扬眉看过去,果不其然,隔了七八个人,蒋氏正带着林氏几人站着,而她们早就发现了秦莞,此刻,正面色复杂的看着她。

秦莞心底洞明,必定是知道她救长公主的事了。

几人之中,蒋氏的目光尤其幽沉,若是从前的秦莞,不仅不敢与之对视,更是被蒋氏看一眼都要吓个半死,可眼下,秦莞平静的同蒋氏对视一眼,而后,不卑不亢的移开了视线。

那从容的样子,让蒋氏狠狠眯了眸。

“小姐,太长公主对您说了什么?怎让您陪了一整日?奴婢看老夫人的眼神,似是不喜的样子,小姐,真没想到您救的竟是太长公主。”

秦莞被留了一日,茯苓虽跟去,却是守在外面,还没机会同她说话。

秦莞温和弯唇,“太长公主说我的医术很好,至于老夫人……她不会不喜。”

茯苓眨了眨眼睛,一时有些懵懂,蒋氏的眼神明明可怕!

“来了,稼儿,你的新娘子来了——”

送嫁的队伍越来越近,刹那间,侯府门前鞭炮烟火齐响,一片热闹喜庆,几乎同时,一骑快马飞驰而来,马上是个着靛蓝华服的俊朗男子。

马至门前,男子利落的勒马翻身而下,袍摆一掀跪地行礼。

“拜见太长公主,拜见侯爷夫人,小侄魏言之,奉国公爷之命前来送嫁!”

安阳侯府早知送嫁之人身份,乃是宋国公的外甥,其人年轻有为,如今在京城巡防营任职,岳琼上前,笑着将其扶起,“好好好,贤侄请起,一路远来辛苦了……”

魏言之起身,连道“不敢”,一回头,喜轿已近在眼前。

喜轿既到,婚典便将开始,鞭炮烟火声一盛,喜乐声亦起,在一片华彩缤纷的热闹里,镶金钳宝,绣满了丹凤朝阳麒麟送子的八抬喜轿缓缓的停在了府门之前。

眼看到了安阳侯府,一路送嫁的侍婢仆从也都大松了一口气。

人人都被婚典的热闹感染,面上皆是一派喜色。

侯府礼官当即上前,“新娘到,吉时至,请世子爷定乾坤——”

大周婚俗繁多,这接花轿的定乾坤便是一种。

礼官话音刚落,立刻有侍从捧上来一把系了红绸的弓箭,岳氏一门皆是武将,各个武力不凡,岳稼接弓箭在手,搭箭拉弓,风仪慑人。

礼官继续唱和道,“一射天,天赐良缘,新人喜临门,二射地,地配以双,新人百年好,三箭射轿门,射中娇妻芳心定乾坤。”

“钉”的一声响,最后一箭,牢牢的钉在了轿门上。

满场响起喝彩叫好声,伴着未歇的烟火鞭炮,将热闹推向了顶峰。

饶是秦莞这等不慕热闹之人,此刻也被气氛感染,双眸晶亮,又满是期待的看着轿门。

“乾坤已定,天长地久,地久天长,请世子爷踢轿门——”

随着礼官的唱和,岳稼神情一振。

太长公主满面笑意,“去吧去吧,可轻着点,莫要吓到孙媳妇。”

岳稼笑着应一声,迈步朝轿门而去,这是接轿的第二关,过了这一关,新娘子便要出轿行礼了。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岳稼走到了轿门前,他拂了拂衣袖,神情肃然的抱拳,有礼的朝轿门一鞠,“请夫人下轿——”

说着,抬脚往轿门轻轻踢了一下。

踢轿门,意在男女结为连理之后互尊平等,新郎踢完轿门,要等新娘回踢之后方才能掀开轿帘。

然而岳稼踢完,轿子里半点反应也无。

岳稼等了一瞬,眉头一皱看向礼官。

礼官也没想到会这样,于是轻咳一声道,“请世子夜再踢轿门,日后君不惧内,妻不示弱,双双恩爱到白头——”

岳稼随令,又踢了轿门一下,他本是武将,适才踢的十分温柔有礼,这第二下,则是稍稍重了一分,路途遥远,新娘子莫不是累的睡着了?

第二下踢完,花轿内仍是不见动静。

岳稼蹙眉,身为武人的他下意识觉得不太对。

即便新娘子睡着了,或者不乐意遵从礼数,可只隔了一道轿帘,他至少应该能听到轿内的气息才对,然而此刻,人声安静下来,鞭炮和烟火也停了,偏偏轿帘之后一片死寂,竟是一点声息也无,新娘子人呢?

不光岳稼,周围人见二踢轿门也无反应也愣了住。

莫说是嫁给安阳侯府,便是寻常人家成婚,这新娘子也没有不配合的,婚礼在乎一个顺利圆满方是大吉,难道这宋国公府的小姐这般不守规矩?!

所有人神色一凝,皆定定看住了轿门。

礼官有些作难,心中更有些怨,这宋国公府的小姐也太不给安阳侯府面子!

这么一想,礼官干脆道,“吉时已到,请世子爷掀轿帘——”

岳稼本就觉奇怪,听着这话,几乎没有犹豫的将轿帘一把掀了开。

轿帘一掀,岳稼眼瞳狠狠一颤!

同一时,周遭满怀期待的宾客们待看清了轿内情形之后亦是眸色大变,随之,惊悚而刺耳的惊叫声将这喜庆的热闹涤荡的干干净净。

岳稼的新娘还在轿内,她着一身富贵牡丹榴绽百子的大红嫁衣,贤淑守礼的端坐着。

可轿门外征战沙场杀敌无数的岳稼只觉一阵毛骨悚然。

他死死看着新娘光秃血糊的断颈,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她的新娘,身段袅娜,嫁衣如火,却独独,没有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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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无头新娘案来啦~希望大家不会怕~这是第一件大案,接下来就是剧情和案情一起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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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018章 初见

通明的灯火,夺目的喜轿,可轿内昏暗的狭小空间里,无头的新娘一身大红嫁衣安然而坐,若不仔细看,甚至觉得轿子里就是坐着个活人。

岳稼一身冷汗如雨而下,背脊蹿上凉意,人也如雕塑一时呆了住,直到各式各样的惊叫和兵荒马乱的嘈杂让他回了神,唰的一声,他一把将轿帘放了下来。

“怎么回事?!我……我是不是眼花了!”

太长公主不可置信的看着落帘的轿门,再看向周围人惊恐的眼神,一时怔住了。

安阳侯岳琼大步上前,又将轿帘掀了开,魏言之紧跟而上,从轿窗处往内看了一眼,这一看,魏言之面色大白的往后连腿两步,眼眶顿时红了!

“不,不可能,不可能的——”

“我们下午,下午还说了话,不可能的!”

变故发生的太过突然,随喜轿的两个婢女从后面跑上来,一人掀开轿窗,而后同时骇然色变的尖叫后退,没退几步,齐齐跌倒在地大哭起来!

“小姐!小姐怎么会,天啊,小姐……”

“小姐死了……我们小姐死了,这怎么可能啊……”

宋国公府的人很快都知事情有变,大都骇然跪地哭将起来。

这是锦州百年难得一见的喜事,谁也没想到会出人命,且还是这样一幅可怖的新嫁娘无头场面,等了一天的宾客们从惊吓中回神,无不想快点离开安阳侯府。

“真真是大大的不吉啊,成婚当日新娘子死了。”

“你们看清了吗,新娘子没有头,幸而咱们人多,否则老身非得被吓死,走吧走吧,这是人命案,很快官府的人就要来了,咱们别惹上麻烦!”

宾客们三言两语的议论起来,大都往府门处退去,只有一二大胆的撇着眼睛往喜轿这边看,安阳侯岳琼拍了一把岳稼的背脊让他振作起来,而后朝着宾客们一拱手,“诸位,真是对不住了,今日的婚礼行不成了,让大家白等了半日,眼下时辰已晚,本侯立刻吩咐下人送诸位归家,改日,改日本侯亲自登门向诸位致歉。”

听闻此话,众人自然连声“不敢”,下一瞬,人群中走出了个华服体胖的矮个男子,“侯爷!是否立刻调派人手过来?这是命案,侯爷怎么打算……”

说话的乃是锦州知府霍怀信,出了人命案子,自然是他主管,然而事情和安阳侯府有关,他得过问岳琼的意思,岳琼闻言立刻拱手,“霍兄,此事干系重大,劳烦你了!”

死的小姐是京城宋国公府的女儿,且是在送嫁路上,若宋国公府闹起来,安阳侯府必定要受牵累,若不能查个水落石出,安阳侯府的声名就毁了!

霍怀信明白了岳琼的意思,立刻吩咐手下,“马上让齐捕头带人过来!”

手下应声而去,霍怀信立刻朝喜轿走去,他个头不高,身形略胖,样貌平平无奇,一双小眼却透着洞察和精明,掀开车辆往内看了两眼,霍怀信神色平静的转身道,“侯爷,眼下趁着捕头未至,先安抚今日宾客,新娘是死在路上,和安阳侯府无关。”

这话一出,一旁的双眸泛红的魏言之立刻上前,“不,侯爷,小柔是死锦州府的,是为了嫁给安阳侯府而来的,您不能不管此事,您……您要为小柔讨个公道!”

一听魏言之会错了意,岳琼忙道,“贤侄莫急,霍知府不是这个意思,你放心,这件事安阳侯府必定会管到底,有霍知府在,也一定会查个明白,贤侄你带着国公府的下人们即刻入住安阳侯府,你们一路送嫁,此事也还需你们配合。”

霍怀信忙点头,“正是这个道理,你们先抚平心绪,稍后要挨个问你们。”

魏言之如同被抽走了魂魄一般的点头,眼底皆是痛楚,这边厢,太长公主捂着心口被燕迟和江氏扶往内院,燕迟多年征战,自不害怕死人,可此事对他的震动还是不小。

那宋柔乃是新嫁娘,谁会以如此残忍的手法将她杀死?

“姑奶奶莫要伤怀,此事事发的突然,您身体最为要紧。”

太长公主扶着心口,连声哀叹,“怎么好端端的,怎么就……那姑娘才十七岁啊,本是要做我孙媳妇的,怎么就……”说着,太长公主一把抓住江氏,“你和岳琼商量好,速速派人回京城报丧,我们只是坏了一次婚典,宋国公府却是没了一位爱女,哎……”

江氏连声应下,太长公主又抓住燕迟,“小七,你何时走?婚典没了,你……”

燕迟忙摇头,“姑奶奶放心,圣上给了我两月时间,我还能待好些日子呢,眼下侯府出了事,我正好留下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太长公主满眸欣慰,直被扶入内院歇下,燕迟没做停留,径直又往府门外而来,今夜的事实在是诡奇悚然,他一来想帮侯府的忙,二来也被激起了探究之心。

“小姐!咱们快走吧!您怎一点都不害怕!今夜奴婢一定会做噩梦的,太可怕了,奴婢为何要挤着去看新娘子啊,奴婢以后看着喜轿就害怕……”

正门因停着喜轿,大家都不愿从此走,于是又进府穿过花厅往侯府西门而去,而秦莞,则是最后走进府门的那个,她蹙眉眯眸,脚步仍然走的不快。

新娘子怎会死了?且是死在了喜轿之中。

不是中毒而死,不是受伤而死,而是生生被人割下了脑袋。

秦莞脚下一顿,新娘子的脑袋去了哪里?

“小姐,您怎么了?是被吓着了吗?”

茯苓看着秦莞的神情有些担心,秦莞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当年父亲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刑狱司使,正因一桩妻妾相争的命案奔走,而母亲,就在父亲查案的路上,在马车里生下的她。

传闻父亲验尸之时,母亲就在外给她喂奶,至后来大些,她甚至能做父亲的书童,在旁帮忙记录命案要点和死者伤痕,父亲善医,亦精通仵作之技,二者有颇多关联之处,一来二去,她便连父亲的仵作之技也学了去。

父亲开明豁达,多次带着她一起验尸推案。

后来还是母亲,觉得她一个女儿家和刑狱仵作沾上总是不好,才带着她拜了药王孙曦为师,正经的修习起了医术,之后父亲升任大理寺卿,一家人定居于京城,她虽变作了足不出户的官家闺秀,可父亲书房里那些案件卷宗却是她的日常消遣。

父亲叹息过,可惜她不是男儿身。

秦莞收回思绪,“人死了,便没了意识,鬼神之说都是传言,不必害怕。”

茯苓摇摇头,拉着秦莞加快步伐,“奴婢还是害怕,小姐,咱们走快点,这可是人命案子,咱们别惹上麻烦,这安阳侯府怕是要遭殃了。”

秦莞仍是不疾不徐的,“和安阳侯府无关,新娘是死在路上的,且死了至少两个时辰以上,无论如何,都和安阳侯府没有关系。”

一墙之隔的廊道上,燕迟脚下一顿,她怎知新娘至少死了两个时辰以上?

这念头一出,燕迟脚步一转,只朝花墙转角处去。

不仅不怕死人,还知新嫁娘的死亡时间?

燕迟加快脚步,顷刻便走到了花墙尽头。

走出花墙的那刻,他一下子看到了不远处阑珊灯火下的娉婷侧影。

眼瞳一缩,燕迟凤眸轻眯了起来。

他见过的女子繁多,花容月貌国色天香者亦不可数。

可这一个,却是和所有的凡俗之色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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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019章 蠢货

和所有慌忙惶恐的宾客不同,秦莞显得太过从容泰然。

她水墨般的黛色裙裾,缓缓掠过花架上大片的紫藤萝,一刹间,暗香在暖黄的醺灯下浮游,竟撩的站在远处的燕迟心弦一动,他潋滟的瞳膜上忽然一片澄澈,大红礼堂,暗夜长空,皆无声消弭,只剩下秦莞的身影,清晰的映在他眼底。

燕迟遥遥看着,本想跟过去,却又记得今夜侯府变故,他暗自留了个心,正要继续往外走,眼风却扫见一个年轻的华服男子从远处走了过来。

只一眼,燕迟便看出,那男子是冲着秦莞去的。

脚下一顿,燕迟决定晚些再去府门。

秦莞不疾不徐的朝西边走,一抬眸,却见一男子从西面朝她而来。

这会儿所有宾客都在朝西走,这男子却是逆着人流而行,十分显眼,更让秦莞觉得怪异的是那男子的目光竟然落在她身上,秦莞皱眉一看,这不是早前撞过她的那年轻公子?

秦莞看见了来人,茯苓也看见了,她轻“啊”一声,下意识拉住了秦莞。

秦莞回头,莫名道,“怎么了?”

茯苓一脸的作难紧张之色,想说什么,可看到那男子走近又未开口。

这一耽误,那男子已走到她跟前,牢牢挡住了秦莞的去路。

秦莞皱眉,疑惑的看着这人。

这个人先前撞了她一下不说,现在挡路又是为何?

来人身形高俊,面容俊雅,一袭华贵的蓝衫更叫他显得几分贵气,这会儿,他正目光深邃的打量着她,秦莞心底一凛,莫非这人是从前旧识?

这么一想,秦莞有些不安,若是连旧识都不认得了,是否会显得太假?

“怎么?你是装作不认得我?”

秦莞正在犹疑,男子却开了口,这一开口,秦莞眉头便皱了起来。

男子双眸微眯,下颌微扬,明显的带着高高在上的俾睨之感,秦莞唇角一沉,这个人的确是九小姐旧识,只是这态度委实有些自以为是了。

他是谁?凭什么她不认识他就是装的?

秦莞心底不快,却拿不准来人身份一时没应声,正在她考虑如何作答之时,不远处出现了秦霜的身影,秦霜目光四扫,一眼看到了正对着的秦莞,她目光又在男子背脊上一扫,随即双眸便是一瞪,而后气势汹汹的朝秦莞大步而来!

“好你个秦莞!我们都在等你,你却在这里缠着霍哥哥!”

秦霜怒极气极,声音极大,秦莞一愣,随即恍然过来。

原来,眼前的这位便是九小姐从前喜欢的知府公子霍甯!

霍甯没想到秦霜返回,可听着秦霜的话,他面上却无半点不快,更是没有反驳秦霜的误会,好像真是秦莞在缠着他一般。

秦莞不自禁笑了,她极少笑,可但凡笑开,眉眼间必有芳华无双。

秦霜和霍甯呆了,远处的燕迟也一狭眸。

“原来是霍公子,半月前落了湖,的确有些记不清人了,寻常见的多的倒还记得,那些不怎么上心的便给忘记了,还望霍公子莫怪。”

霍甯的面色一下子变得极其难看,不怎么上心的忘记了?

她秦莞对他不上心?!

霍甯唇角紧抿,语声倨傲的道,“你是为何落了湖?”

他可是知道的,她是为了他跳的湖!

秦莞看着眼前的霍甯实在有些失望。

这个外表家世都不错的少年定然不缺爱慕者,秦莞于他而言,不过是众多爱慕者之一,若他是真的不喜秦莞便罢了,可他偏偏不屑的同时又享受着秦莞的喜欢。

一旦秦莞怠慢他,他心底便生出了别扭不甘,甚至理所当然的认为秦莞不会停止喜欢他,所以才觉得她是装作不认识他。

秦莞心底又笑了下,九小姐眼光实在不佳。

“自是失足落湖的,那夜下了大雨。”

霍甯眉头微皱,“你不是,你明明是为了——”

秦莞看着他,等他说出接下来的那个“我”字,可她唇边薄笑讽刺,霍甯面色微微涨红,却是怎么也说不出那个字了。

“霍公子以为秦莞是为了什么?”霍甯欲言又止,秦莞摇头一叹,“秦莞怕死,这世上还真没有什么能让秦莞心甘情愿赴死的。”

霍甯唇角抿成一条线,定定的看着秦莞,秦莞不同了,气质变了眼神变了,说话的语气都变了,他渐渐觉得眼前的秦莞已经完全不再是从前那个仰视着自己的秦莞,而他在她面前的高高在上颇有种自作多情的可笑。

可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的喜欢,哪里是轻易会更改的?

“霍公子没事了?那请你让让,我还要回府。”

秦莞对霍甯无好感,语气冷淡下来,霍甯看着眼前的秦莞,唇角几抿,忽然施舍一般的道,“今夜不安生,我,我送你回府。”

若是从前的秦莞,听得此话早就眼红语塞感激涕零。

可此刻,秦莞径直绕过了霍甯,“不劳烦公子了,秦莞先行一步。”

霍甯双眸一睁略显惊讶,而后他蹙眉后退两步,又将秦莞拦了住。

他仔细看着秦莞,只见秦莞眼神清冽,看不出一点对他的恋慕欣赏之意,霍甯心底一股子恼怒浮起,“你是打算用这样的方式吸引我?”

秦莞微愣,一时哭笑不得,知府公子在锦州或许真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可是大周之大,天下之大,锦州不过是冰山一隅,眼前这个人,实在无知又自大!

见秦莞眼底的笑略带嘲弄,霍甯背脊一挺,仍然高扬着下巴道,“你用这样的法子也无用,我只是听闻你是为了我跳的湖,所以心中有些愧疚而已。”

秦莞忽然有些心疼从前的九小姐。

霍甯之所以笃定她在装作模样,一定是因为从前的九小姐是真切的喜欢着霍甯,可惜,霍甯对她始终高高在上,毫无尊重爱惜。

然而即便是从前的九小姐,也绝不会为了这样的霍甯轻生。

秦莞眯眸,对上霍甯那一身自以为是的傲气扬唇。

她语声无奈的道,“霍公子凭什么认为我是为了你跳湖?凭你的无知还是凭你的愚蠢?还是凭你这一身皮囊和知府公子的身份?”

话音落定,秦莞满意的看着霍甯脸色大变。

若非必要,秦莞绝不轻易冒犯别人的尊严,可若是别人先对她不敬,那她就绝不会忍受一个浅薄而狂妄的蠢货在她面前耀武扬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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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业治婊专业治直男,包教包会,不会再教。

正文卷 第020章 出大事

霍甯面色涨红的瞪着秦莞。

她不是喜欢他吗?她怎么敢如此放肆!

他无知?他愚蠢?他只有一身皮囊和知府公子的身份?

霍甯拳头攥的紧紧的,他从未受过如此屈辱,而当这份屈辱来自一个女子,还是一个曾仰望钦慕他的女子之时,他心底的恼羞成怒便到了极致!

霍甯满眸怒意的看着秦莞,可他还没发作,秦霜震惊之余上前一步,抬手便对着秦莞挥了过来,“你这个小贱人,你怎能对霍哥哥如此无——”

“礼”字未出口,秦霜的手被秦莞一把攥了住。

秦莞定定的捏着秦霜的手腕,直让秦霜疼的眼眶一红,秦霜用力挣扎,可不知为何,竟被看起来柔弱的秦莞制的纹丝不动。

秦霜一下子想起了秦莞拉她下湖的狠劲儿,她眼底闪过畏惧,顿时便后悔了。

“你……你要做什么……”

秦莞不语,只眸色幽沉的看着秦霜。

她清泉般的眸子一时暗沉如深渊,秦霜被她看的背脊发凉,畏惧在心底一点点积攒,很快便将她肥胖的身子压垮,“我,我不是故意……我……”

秦霜边说边挣扎,秦莞忽然放开了她。

秦霜猝不及防之下重心不稳,连退两步之后跌倒在地,她眼角一湿,眼泪一下子滚了下来,却又不敢大声哭,模样狼狈又可笑。

秦莞拂了拂衣袖,绕过霍甯往西门去,“霍公子不必听信那些可笑的传言,我倒是觉得,霍公子和我六姐无论是才学还是品格都十分相配。”

秦莞说着,回头看一脸懵然的茯苓,“茯苓,你说呢?”

茯苓一愣,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是是是,霍公子和六小姐太相配了!”

霍甯眉头越拧越紧,他豁然转身,看着秦莞的背影气得发颤。

再一低头,却见秦霜挂着一脸的眼泪含情脉脉的看着她,他牙关一咬,只觉这相配的话比说他只有皮囊和知府公子的身份还要辱人!

远处花墙边的燕迟无声笑了,他凤眸轻眯,目送着秦莞的背影消失。

“白枫,这位秦姑娘是忠勇候府在锦州的那个秦?”

燕迟一问,他身后黑暗里无声无息的出现了一道身影,白枫低头道,“是忠勇候府二房的孤女,七年前父母因意外双亡,在京城忠勇候府暂居三年之后被送来了锦州。”

略一顿,白枫又道,“她半月前坠湖而亡,传言是因霍知府公子,却在死了一天一夜之后复活,还救了自己上吊而死的婢女,此事在秦府闹得沸沸扬扬,却被秦府掩了下来,三日前,她在街边救了命悬一线的太长公主,今日被太长公主奉为上宾。”

燕迟双眸眯的更紧,那潋滟的眼底逐渐被一层深重替代。

“秦莞……”燕迟喃喃而语。

白枫眼底闪过一抹讶色,他家主子从来不近女色,如今却对这位第一次见的秦姑娘生了兴趣?

“主子,这位秦姑娘怎么了?”

燕迟未答,只将目光缓缓落在了仍然呆站着的霍甯身上。

他唇边笑意一淡,眼神更为沉郁了半分,“去查查,秦姑娘因何坠湖。”

白枫一愣,“不是因为霍——”

“就凭他?”燕迟淡哂着断了白枫的话,他收回视线,大步朝府门去。

秦莞走到西门的时候,秦霜在后面红着眼睛跟了上来,蒋氏已上了马车,此刻从车窗看出来,“霜儿,怎么了?”

秦莞正上马车,闻言转眸看向秦霜。

秦霜被她目光一扫,下意识的一颤,忙摇头,“没事没事。”说着,逃也似的钻进了自己的马车,秦霜收回目光,不疾不徐的入了车厢。

车轮滚动,秦莞脑海里又浮起了宋家小姐的模样,她的奴仆和侍从都未发现她出事,那她在小小的喜轿之内是如何被杀?

凶手,又是如何将她的脑袋无声无息割走?

这一想,秦莞忽然醒过神来,现在不是从前,她在秦府立足都难,这案子的主审人也不是父亲,她想这些做什么?

“小姐,您刚才怎敢对霍公子那样说话?”话虽如此,可茯苓看着秦莞眼底浮着崇拜之意,“您从前看见霍公子可是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

秦莞歪头看着茯苓,“我从前当真喜欢霍公子?”

茯苓蹙眉,迟疑的点点头,“小姐第一次见霍公子就盯着他看了许久,小姐私下里说过,羡慕霍公子那意气傲然的样子。”

秦莞无奈呼出口气,“许是从前见识太少吧,如今我却是改了心意了。”

茯苓忙点头,“是是是,小姐从前见过的公子太少了,不说别人,就说今日到的睿亲王世子气度风仪便是霍公子望尘莫及的,奴婢从未见过这样战神般的人物!”

秦莞狭眸,今夜初见燕迟的场面又浮现在了眼前。

燕迟少年从军,征战沙场军功赫赫,他的尊贵傲气已超脱了他的世子身份本身,那是保家卫国烽火狼烟铸就的铁骨铮铮,那是攻城略地血海尸山淬炼的英雄胆气。

而霍甯,燕迟在上沙场浴血厮杀的时候,他可能还在嬷嬷的照顾下习四书五经。

他和燕迟怎么比?

“小姐,不过霍公子到底是知府家的公子,您这样……”

茯苓有些担心,毕竟在锦州,霍知府身为一方父母官,地位绝高。

秦莞下颌微扬,一本正经道,“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他好,不让他清醒清醒,他真当自己人中龙凤不可一世了。”

茯苓闻言哭笑不得,“小姐这语气,真不像个小姑娘。”

秦莞笑笑未语,她自小随父亲任上辗转,本就比同龄人知世事,再加上二世为人,如今她的确心境沧桑,她经历过的那些,寻常人只怕想也想不出。

夜色如墨般浓黑,秦莞思及过往,一颗心又揪疼起来,马车缓缓行过锦州城的锦绣长街,直走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在秦府西门停下。

马车刚停稳,一个等候多时的秦府下人便扑了上来。

“老夫人!大事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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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021章 出手

“老夫人!大事不好了!”

马车刚停稳,等在秦府外的下人就扑了上来!

帐帘一掀,采荷蹙眉,“出什么事不能等入府再说?府门外喧哗成何体统?”

“采荷姑娘,等不及了啊!”

下人语声慌乱道,“大少爷把少夫人接回来了,可是一入府门少夫人身上就不好了,刚才还见了红,底下人去请黄神医了,可黄神医今日不在府中寻不见人……”

一听这话,蒋氏立刻探身而出,“黄神医今日在安阳侯府,此刻不知在何处,你立刻去请仁寿堂的杨大夫。”

那下人苦着脸道,“请了请了,杨大夫已经在府里了,就是杨大夫说少夫人危险,说若是不能止红,只怕孩子和大人都保不住……”

“快!快去看看!”

林氏语声一慌,忙扶着蒋氏入府。

秦霜和秦湘几人闻言走下马车,眼底都浮着担忧。

站在最后的秦莞也眉头微蹙。

秦府大少爷秦琛一年前娶了建州知府次女姚心兰,如今姚心兰已有孕七月,一月前,因姚父大寿,姚心兰被接回建州省亲,秦琛则在十多日前去接姚心兰回家。

难道姚心兰在路上出意外动了胎气?

蒋氏和林氏疾步走在前,后面秦湘拉着秦霜,“妹妹,我们也去看看大嫂。”

秦霜忙点头,连秦隶都跟着她们往秦琛的临风院而去。

秦莞和茯苓最后入府,迟疑一瞬,秦莞也跟了过去。

姚心兰肚里怀着的乃是秦府第一位重孙辈,蒋氏和林氏可算是挂心至极,可她们刚走到临风院门口便看到个灰袍老者从里面走了出来。

蒋氏眉头一皱,“杨大夫,您这是……”

杨大夫名叫杨仁林,虽比不上黄神医的御医身份,却也是锦州城声名极佳的医者,然而此时他却一脸沉郁的摇头,“蒋夫人,你们应该早点请我,现在……恕我无能为力了,快去请黄神医吧。”

林氏闻言脚下一软,只有蒋氏沉的住气,“杨大夫,您不试试怎——”

杨仁林挥挥手,“不是我不试,一来我就知道少夫人不行了,快别耽误时间了,若说锦州有谁能救少夫人,那便是黄神医了,对不住了。”

杨仁林说完便朝外走,林氏还想上去说,蒋氏却一把将她拉了住。

她转眸厉声吩咐后面的秦隶,“去,你马上去找黄神医,他要么在安阳侯府要么在自己药铺,不然就是在南边的戏园子,去,带着人去找!”

蒋氏语声冷厉,秦隶面上一肃,忙转身去叫人。

然而安阳侯府在城东,戏园子在城南,黄锦源的药铺又在东北方向,往安阳侯府去都要走小半个时辰,这几个地方来来回回的,便是能找到黄锦源,也是在一个时辰之后了。

蒋氏知道希望渺茫,可她定了定神,脚步稳健的进了临风院。

一进临风院,一股子压抑的悲伤气息扑面而来。

蒋氏和林氏大步入屋,正遇上秦琛朝外走,秦琛面容清逸身形高俊,一身绣竹蓝袍,眉眼温和文质儒雅,然而因姚心兰之故,他眉头紧皱,眼底满是担忧。

“祖母,母亲,你们回来了!”

“心兰呢?心兰怎么样了?”

蒋氏不与他多言,直奔内室,刚到内室门口,姚心兰的痛苦呻吟便传了过来,蒋氏眼神一郁,疾步往床榻边去,“心兰?”

“祖……母……母亲……”

床榻之上,姚心兰只着了中衣躺在锦被之下,她腹部微鼓,面色煞白,唇瓣干裂,冷汗如雨而下,一看到蒋氏和林氏,姚心兰的眼眶便红了。

蒋氏一把握住姚心兰的手,“好孩子,莫怕,黄神医马上就来了,莫怕。”

说着一转眸看向秦琛,“到底怎么回事?去的时候没事,怎么回来有你在还出了乱子?”

秦琛眸生痛色,“怪我,都怪我没照顾好她……”

“祖母,不怪他……”

姚心兰巴掌大的小脸上杏眸樱唇,鼻翼翘挺,十分惹人怜爱,可眼下她惨白的面上尽是因痛而生的汗意,脆弱的仿佛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是我,是我一直在催他,想快点回来,所以才……”

蒋氏严苛的面上少见的生出两分怜惜,摸了摸姚心兰额头,“傻孩子,别怕,黄神医来了就好了,你是个有福的,为了琛儿和孩子你也要坚持住……”

姚心兰摇摇头,眼泪一下子滚了下来。

“祖母,我……我可能要死了,孩子也要保不住了,祖母,我对不起秦家,等我死了,您就给琛哥娶个知心的人儿,如此我才能心安……”

林氏眼眶一红,连蒋氏也听得眼角微湿,秦琛当即半跪在了床边,他握住姚心兰的手,“兰儿,你不会死的,我们的孩子也会保住的,你坚持住,黄神医就要来了。”

秦琛语声发颤,后面秦湘和秦霜已忍不住哭了起来。

姚心兰急急的喘了两口气,声音越发没有生气,“琛哥,我……我坚持不住了……我,我能嫁给你便是知足了,只是,只是没为你生下孩子来……”

屋子里一片压抑的哭声,一旁姚心兰的贴身婢女们也都跪地呜咽起来。

秦琛膝行一步,双手握住姚心兰的手,喉头发紧的道,“兰儿,兰儿,你能坚持的,等黄神医来,黄神医一定能——”

“她这种境况,便是等来黄神医也回天无力。”

一道清冽沉稳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蒋氏眉头一皱,其他人亦齐齐转头,众人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何时秦莞已走了进来。

她站在门口,背光的面容上看不出表情,然而她即便只是安静柔弱的站在那里,却也有种比任何人都要强大的震慑力。

秦琛一愣,惊讶和悲痛在他脸上交织,半晌才轻声道,“这是,九妹妹?”

秦琛刚说完,秦湘已眉头大皱上前,“你怎么进来的?大嫂危在旦夕,你却在这里说风凉话?!你给我滚出去!”

没有人记得秦莞的医仙之名,又或者说,一开始就没有人信这件事。

秦莞眉头微蹙,不退反进,她没看别人,只看着秦琛。

“去找一副银针来,我可以救她。”

秦琛一愣,其他人也后知后觉的迟疑起来。

秦莞唇角一沉,“愣着干什么?你想看她死吗?”

秦琛眉眼一颤,他本不该信秦莞,可他被秦莞眼底的沉稳镇定击中,孤注一掷的起身冲出屋门,“去,快去,去府中药库里找一副银针来!快点!”

秦琛吼的声嘶力竭,吩咐完又返身入内,不可置信的看着秦莞。

秦莞垂眸,目光落在同样怔住的姚心兰身上,“你们所有人都退出去。”

她下的这命令,却是连蒋氏和林氏也包括在内。

秦湘牙关一咬,“为什么让我们出去?!你要玩什么花招?你说你能救大嫂,我们不信!我们要看着才放心!你凭什么让我们听你的!”

秦莞直直走向床边,手落在姚心兰脉门上。

她面上如同每一个仁心医者那般温柔而专注的问脉,可口中道出的话,却莫名含着叫人胆寒的肃杀。

“她的命在我手上,你们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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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更新时间可能有点不稳定,事情比较多,请大家担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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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022章 非凡

“母亲,这都小半个时辰了,怎么还没出来?”

“是啊,祖母,怎一点动静也无?”

林氏和秦琛站在内室入口,不停的往里面探看,蒋氏眉目严肃的坐着,手却紧张的攥着佛珠,一旁秦湘上前道,“不然让大哥进去看看?”

秦琛闻言略有意动,蒋氏却摇了摇头,“墨书在里面,先等着。”

墨书是姚心兰的贴身侍婢,秦莞只留了她。

林氏闻声叹了口气,眼眶仍是红着,“到了现在也只能信莞儿了。”说着瞪一眼秦琛,“琛儿,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秦琛忙摇头,“心兰在归来的路上有些郁郁,我问她却也不说,我猜想她家中生了什么事便未多问,后来眼看着天色不早,便让车夫走的快了些,许是,许是太过颠簸……”

秦琛说着痛苦的垂下脑袋,哽咽道,“我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林氏忙去拍了拍他肩头,“好了好了,心兰一定会好的。”

林氏这话只是安慰,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秦莞能不能救姚心兰,可眼下黄神医未至,她们所有人的希望只能不甘不愿的落在秦莞的身上。

“秦莞……秦莞她可以吗,虽说是她救了太长公主,可太长公主是什么病?大嫂眼下可是一人两命,如果秦莞失了手,如果……”

秦湘喃喃说着,眼眶微红,眼底却现出两分恼恨来。

姚心兰出事和秦莞无关,可如果秦莞没把姚心兰救回来,那她们一家绝不会放过秦莞!

“老夫人,夫人,少爷,你们可以进来了。”

秦湘的想法刚落定,墨书略有些激动的声音响了起来。

蒋氏豁然起身,连忙往里走,林氏和秦琛将她一左一右扶了,一群人很快便进了内室,刚一进门,便见秦莞站在床尾,正不疾不徐的收银针,而一旁床榻上,姚心兰双眸紧闭仰躺着,如同咽气了一般。

“大嫂!大嫂怎么了?!”

秦湘瞪着秦莞便是一声喝问,墨书在旁忙道,“五小姐莫要担心,小姐是睡过去了,刚才小姐说了几句话的,且红也止住了……”

秦湘一愣,林氏已忍不住的大松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说着又去看,这才发现姚心兰煞白的脸上已见了血色,且早前那满脸的冷汗也散了。

蒋氏走到床边,看看姚心兰,再看看秦莞,目光复杂至极。

秦琛先附身抚了抚姚心兰的额头,见她呼吸平稳一颗心才落了地,而后起身看着秦莞道,“九妹妹,真没想到你竟然会医术,心兰和孩儿的性命多亏你了,以前……”

“她眼下还未完全转危为安,我说方子,你记。”

秦莞收好了银针,并不打算与他们寒暄废话,既然她选择出手救姚心兰,那眼下姚心兰的命才是最重要的,“杏仁、甘草各一钱——”

一听她说起药方,谁也不敢大意,秦琛忙去一旁拿纸笔。

“麦门冬两钱,吴茱萸三钱,钟乳、干姜各两钱,五味子两钱,粳米三钱,紫菀一钱,切碎煎煮,三碗熬一碗,分为四服,日间三服,夜间一服。”

秦莞语声沉定的说完,看着秦琛,“都记下了?”

秦琛运笔如飞,忙点头,“记下了,都记下了。”

秦莞收好银针放在一旁,拂了拂衣袖,“以此方服两日,若服药后好转,孩子便算是保住了,否则还要继续施针。”

说完这些,秦莞微微一顿,屋内所有人都神色复杂的看着她,让她觉得自己的在场略显突兀,于是秦莞缓声道,“时辰不早,我先回去了。”

她说完便走,蒋氏等人注视着她离开,谁也没说话。

“墨书,刚才她到底做了什么?”

秦莞刚走,秦湘便直问墨书。

墨书忙道,“九小姐只是帮小姐施针,很快小姐就说痛楚减轻了,九小姐又让奴婢给小姐换了汗湿的衣物,然后小姐就好了似得说话也有力气了,只不过没多时小姐就说困,而后便睡着了。”

微微一顿,墨书道,“九小姐施针的时候十分专注,后来瞧着脸色都不好了。”

秦湘抿着唇,说不出话来。

蒋氏心知墨书此话用意,双眸微眯没说什么,恰在这时,秦隶忽然从外面大步冲了进来,“祖母!黄神医来了!被我找到了——”

秦隶跑的一脸大汗,却见屋子里几个人神情没早前那般紧张慌忙了。

秦隶微愣,“怎么了?大嫂她……”

话未说完,久久不语的秦霜道,“黄神医来了就让黄神医看!谁知道她的方子有没有用?”

这么一说,众人也觉有理,就在这时,黄锦源上气不接下气的进了屋子,“你们少夫人在哪里?这十万火急的,差点把老夫的命都跑没了!”

蒋氏不敢大意,忙道,“神医来了就好,快来看看吧。”

说着让开路,黄锦源一眼看到了姚心兰,他“咦”了一声走到床边,先打眼看了一瞬,然后眉头一皱,又去问脉,随即眉头拧的更紧。

秦湘沉眸,“神医,是不是大嫂不好了?”

黄锦源坐在矮凳上,深深的喘了两口气,而后转头一脸恼怒的看着秦府这一家人,“你们不是说没请其他大夫,就等着老夫了吗?老夫命都要被你家二少爷拖没了,少夫人却是好好在这躺着的?你们……”

黄锦源气的吹胡子瞪眼,忽又蹙眉,“刚才是谁给你们少夫人看的病?”

林氏忙道,“正是府中的九姑娘。”

黄锦源双眸一瞪,一拍大腿道,“小医仙!你们府上的小医仙啊!”说着黄锦源眼珠儿一转回过味儿来,好笑的看着蒋氏几人,“原来是你们不放心小医仙的医术啊!”

说着黄锦源转头去看床榻上的姚心兰,“那你们可是大错特错了,你们少夫人这脉象气色,的确是刚刚渡了一劫,如果没有九姑娘就等着老夫来,老夫救下少夫人都要费一番力气,她肚子里的孩子能不能保住就更说不准了。”

说着黄锦源哭笑不得的摇头,一时让秦府众人脸上一热。

“有没有开方子?拿来给老夫瞧瞧。”

“有!”秦琛立刻反应过来,将方子递上。

黄锦源接在手中,双眸一眯,而后摇头叹息起来,“真叫人难以置信,你们的九姑娘不过才十六七岁吧,这医术上的造诣竟如此非凡。”

说着将方子一放站起身来,竟然径直朝门外而去,“从今往后,你们秦府无论大病小病都无需请我来了,我黄锦源可不再是锦州城头一份喽。”

这边厢,因着天黑,秦莞和茯苓走的极慢。

茯苓叹息道,“这位少夫人对少爷倒是痴心,眼下小姐救了少夫人,倒是成全了一对恩爱人,也不知她们能不能记着小姐的好。”

话音落定,二人走到了西后院之前。

看着这荒芜偏僻的小院,茯苓心底不免有些孤清之感,她正要上前去推院门,身后不远处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九小姐!九小姐等等——”

一听这声音,秦莞二人都转身,不多时,采荷带着两个婢女跑到了跟前。

采荷对着秦莞一福,“九小姐,老夫人说了,您从今日起搬到前面的汀兰苑住。”说着对身后侍婢一挥手,“快,去帮九小姐搬东西……”

秦莞扬眉,蒋氏这么快就对她改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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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今天更新太晚了,明天争取早点更新!

正文卷 第023章 诡影

汀兰苑在半月湖以东,是一处雅致的两进小院,因临着府中兰圃得名。

茯苓看着锦毯华帐的屋子眼眶微红,“奴婢终于和小姐搬出西后院了,小姐救了少夫人和小少爷,老夫人总算知道感激小姐。”

换了更华丽精致的屋子,秦莞的情绪却无多大波澜。

她目光落在窗外浓墨般的夜色中,晚风轻抚,一股子隐约的兰香飘了过来,在从前,在京城的沈府之中,她的小院里也种满了兰草,她的父亲母亲亦皆是爱兰之人。

“小姐,您怎么了?”茯苓拿着一件披风给秦莞披上,“小姐是想老爷夫人了?还是在想安阳侯府的事?”

秦莞一下子回过神来。

每到夜深人静,她便不自觉的沉浸于从前。

悲痛,无助,绝望……恨却又不知到底该恨谁,然而她知道,不能任由这些情绪将她击溃,她必须清醒理智,必须解决眼前的麻烦,然后一步步的朝父亲的冤案靠近。

距离事发已经过去半月,不知京城是什么局势?

可会有人为父亲喊冤?瑾妃的案子可定了?

秦莞咬了咬牙,颔首,“有些想父亲和母亲了。”

茯苓语声一哑,“老爷和夫人看着小姐的处境一日日变好,也一定会开心的。”

秦莞呼出口气,一把推开窗棂,她眯眸,看向府中东北方向。

换了住处,距离紫竹林就越来越远了,上次去遇见了秦隶,之后她再无机会,秦莞不死心,她坚信紫竹林一定会有证据留下。

凶手定是秦府之人,或许和她每日相见,或许和她车马同行。

这危机一日不除,她便存着再次丧命的危险。

“小姐在看什么?小姐想去看外面的兰圃吗?”

秦莞收回目光,“是想去看看,不过眼下太晚了,等明日,搬几盆兰草放在室内,如此便不必焚香了。”

茯苓唇角一弯,“哪用得着等明日,奴婢现在就去给小姐搬。”茯苓说着就朝外走,“小姐可知道,咱们这里有一道侧门,是直通兰圃的!”

夜色已深,秦莞想制止茯苓,可看着茯苓兴高采烈的样子她到底没说出口。

紧了紧披风,秦莞跟着走了出去。

秦莞站在廊檐之下,目送茯苓打着灯笼朝兰圃去。

茯苓顺着游廊直走,很快就到了侧门前,见她欢欢喜喜入了兰圃,秦莞方才收回目光。

这小院别致静雅,中庭本就种有漫漫兰草,再加上墙角盛开的月季和一株枝干虬结的古柳,顿时让这小院风雅起来。

秦莞细细扫过,一颗心慢慢沉静了下来。

“啊——”

秦莞正欲走下台阶,一声惊悚的尖叫骤然响起!

那声音从兰圃方向传来,正是茯苓,秦莞眉头大皱,抬步便朝兰圃跑去!

“茯苓——茯苓你怎么了——”

秦莞刚跑到侧门前,茯苓惊慌失色的撞到了她怀中。

“小姐!有人!兰圃里面有人——”

茯苓手中的灯笼没了踪影,面上一派悚然,秦莞一把将她揽住,“莫怕莫怕,是不是府中花匠?还是别的下人?”

茯苓被吓得快哭了,只慌忙摇头,“不是,不是的,不是匠人,奴婢正在给小姐搬花,那人就站在花架之后,小姐,奴婢吓死了……”

秦莞的眉头瞬间拧了起来,她快步回身,拿起了廊檐下的风灯,目光四扫,又抄起了侧门处的一把铁锹,转身就要往兰圃中去!

“小姐,您要做什么?”

秦莞一颗心狂跳,可她提着灯的手却很稳。

“去看看——”

茯苓一把拉住秦莞,“小姐,别去,那人大晚上的躲在兰圃,一定不是什么好人,说不定,说不定是想来咱们这偷东西,奴婢害怕——”

秦莞定了定神,“我在前,你跟着我便是,这里没在西边,只要喊起来就会有人听见的,别怕,我们去看看到底是谁——”

茯苓惊魂未定,可看着秦莞镇定的样子却是受到了鼓励。

她“嗯”了一声,自己也抄起了一把扫帚,然后和秦莞一起朝兰圃走去。

整个兰圃极大,地上棋盘般的错落着十几方花田,里面是初生的兰草幼苗和品类普通的兰草,而那些已经被培育成型品相极好的兰草,却是被一盆一盆的摆在四面的花架上,花架有一人多高,若有人躲藏其后,除非搬开兰草盆,否则根本看不见。

“小姐,就在那里——”

茯苓一指,紧张的握紧了扫帚。

秦莞目光四扫,此刻的兰圃幽香袭人,却是安静的落针可闻。

抬步,秦莞朝茯苓指着的花架走了过去。

一走近,秦莞当先看到了落在地上的灯笼,灯笼坠地熄灭,一旁还有一盆落地摔坏了的兰草,另有两盆兰草被搬下来放在了地上。

“刚才奴婢就在这里,先挑了两盆放在地上,再去搬第三盆的时候忽然发现一抹袍摆,奴婢觉得不对,定睛一看,却是花架后站了个人。”

茯苓说的秦莞背脊一凉,她定了定神,走到了花架之后。

“奴婢吓得叫了一声,手里的灯笼和花盆都落在了地上,奴婢顾不上什么,转头就朝您的方向跑——”

花架之后空空如也,人自然是跑了。

“可看清长相了?”

“没有。”

“穿的衣服呢?”

茯苓苦着脸,“没看清,当时花架后很暗,只感觉他穿的是深色的衣服……”

秦莞的眸子暗沉下来。

夜色已深,若是来看花,断没有这个时候来的,且来人未打灯笼,明明看到了茯苓却不出声,被茯苓发现,不做解释,反而跑了。

是来偷东西?

秦莞转眸看向二十多步外的汀兰苑侧门,摇了摇头。

今夜她们刚搬来,这消息全府上下皆知,若偷东西,也断不会今夜来偷。

而这兰圃周围,只有汀兰苑这一处院落。

秦莞眯眸,这个诡影,分明是来监视她们的!

从发现九小姐是被谋杀起,秦莞便觉得那凶手一定会在暗处注意她们的动静,难道刚才站在这里的便是杀九小姐的人?

夜凉如水,晚风拂过秦莞的脸颊,她下意识紧了紧自己衣领。

如她所想的那般,凶手就在她身边!

“你们在做什么!?”

秦莞正在沉思,一道人声忽然响起,秦莞眼眶一颤,朝声音来处看去,这一看,却见秦府大少爷秦琛站在侧门口。

他仍是那一袭绣竹蓝袍,儒雅俊逸,风姿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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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024章 送礼

“大少爷——”

茯苓手握扫帚不知该不该放,却是低着头行了一礼。

秦琛大步而来,看着秦莞主仆的样子十分诧异,“你们主仆……怎么……”

秦莞目光疾快的扫过秦琛脚上的薄靴。

兰圃因有花田,土质和别处不同,若是来过,多半会被沾上。

可这么一看,秦琛的鞋子上却是干干净净。

“大少爷,兰圃躲了个人。”

秦琛气质儒雅,看人的目光亦十分温和,在秦府,他是少有的能对秦莞主仆好言相待的人,茯苓喉头发哽,颇有几分委屈的诉苦。

“躲了个人?”秦琛挑眉,放眼朝四周看去,“怎么会躲了个人?你们莫不是看错了?”

“不是,奴——”

茯苓还想再说,秦莞拿手肘碰了碰茯苓。

“适才茯苓要搬两盆兰花去屋内,却被点动静吓了一跳,我不放心和她来看看,许是……刮风她听错了。”秦莞将铁锹放在一旁,仪态总算端庄静雅起来。

“大晚上的,的确容易看错。”秦琛唇角噙着薄笑,看着秦莞的目光十分温和亲切,“只是你们两个小姑娘怎敢自己过来?来也该喊男仆一起。”

秦莞敛眸,“是,大哥说的有理,是秦莞疏忽了。”

秦琛又扫了一眼兰圃,“没事了,明日我让人将这兰圃休憩打理一番,你们平日里锁好侧门便是,走吧,来看看我给你带的礼物。”

原来秦琛过来汀兰苑是来送礼物的。

秦琛返身走在前,秦莞和茯苓跟了过去。

除了秦琛,同来的还有他的贴身小厮澄心。

澄心手中捧着个锦盒,见秦琛返回忙递了上去,秦琛接在手中,“时辰太晚了,大哥就不进屋了,本想明早再给你送来,可想到你救了兰儿我却还未好好道谢便心中不安。”

说着打开锦盒,“这是早前我为兰儿买的一套蓝宝石头面,兰儿很是喜欢,却从未戴过,你今日救了兰儿母子,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盒子一打开,一股子珠光宝气便满溢而出。

秦莞蹙眉,一时有些犹疑,这份谢礼委实贵重。

见秦莞不接,秦琛又道,“兰儿已经醒了,药也喝了,这是她亲自选的,九妹妹若是不要,便是嫌弃我们选的礼物不合心意了?”

秦莞抬眸,与秦琛对视一瞬,这位秦府三房的大少爷生的一双极其温润的眸子,再加上让人如沐春风的暖笑,秦莞警惕的心神放松下来。

秦莞接过锦盒,“谢谢大哥。”

她并非善男信女,且她眼下处境艰难,没道理不收。

秦琛松了口气,面上笑意越深,“如此便好,兰儿的身子少不得还要让你费心。”

说着又扫一眼这院子,“从前委屈你了,往后这院子里缺什么少什么,只管同大哥说一声便是,兰儿从前见你次数极少,这次你救了她,她说你性子沉静镇定,极是喜欢你,你空了,多去陪她说说话。”

秦莞没应话,只点了点。

秦琛见她有些清冷,略一犹豫还是道,“九妹妹,你坠湖的事情大哥刚刚听说了,便是再如何想不开,也不能轻生,往后可万万不敢如此了,听闻你醒了之后生了一次病,现在可好了?”

秦莞抿着唇,目光微垂,“已大好了,大哥放心。”

茯苓一听秦琛提起此事心头微酸,却像十分信任秦琛似得道,“大少爷不知,小姐经了那次伤了脑袋,从前许多事都记不清了。”

秦琛眼底便生出怜惜来,“九妹妹,从前是府里对你不住,往后,自会待你好的,你……”

“多谢大哥关怀。”秦莞断了秦琛的话,“时辰晚了,大哥请回吧。”

秦琛欲言又止,可看着秦莞低头敛眸的样子,自明白她不愿多提此事。

秦琛叹了一声,“那也好,你们且去歇下,大哥先走了。”

说着便转身而去。

看着他转身离开,秦莞眼底一片幽深。

“小姐,这是城中锦绣坊的首饰呢,锦绣坊别说是锦州,便在整个南边都极有名,他家里的首饰,都只给达官贵人定做,寻常人家想买都买不到。”

“这蓝宝石……色泽质地都是上乘,一定花了许多银子,小姐,大少爷为人谦恭没有架子,才学亦是极好,整个秦府,就数他对咱们好了。”

秦莞转过头来,“怎么说?”

茯苓叹了口气,“您都忘记了,大少爷从前常在外求学,可即便如此,每每回府也会叫人送些银两与我们,已是接济我们多回了。”

难怪茯苓对秦琛十分熟稔的样子,秦莞又看一眼院门方向,而后看向侧门。

“去将侧门锁上,我们该歇下了。”

茯苓想到刚才那道人影不敢大意,忙去将侧门落了锁,返回之时又道,“小姐刚才怎不让奴婢说完,大少爷性子良善,必定会帮我们查的!”

秦莞眼底闪过两瞬机锋,“查不出的,夜深了,兰苑之外四通八达,便是他,也不会为了我们劳师动众。”

闹得大了,还会打草惊蛇。

“到底是谁呢?奴婢肯定那是个人。”

进了屋子,关好门,茯苓一边侍候秦莞歇下一边还在喃喃自语。

秦莞躺在全新的床榻之上,心绪略有几分不宁。

“茯苓,往后在秦府行走需得小心些。”

茯苓睡在不远处的小榻上,闻言“啊”了一声,她似乎意识到了秦莞的这句交代不同寻常,有些惊悸的问着,“小姐……觉得那人对咱们有恶意?”

不仅是恶意,或许还是杀意。

秦莞心中这样想,却不能同茯苓直言。

“府里人早就对你我不喜,谨慎为好。”

茯苓呼出口气,“小姐是怕我们惹了麻烦是非?小姐放心,这个奴婢知道。”微微一顿,茯苓又有些害怕的裹紧了锦被,“小姐,今夜我们多留一盏灯吧。”

帷幔轻垂,茯苓依稀看到秦莞躺着的影子。

秦莞没说话,茯苓又瑟瑟道,“奴婢老是想起宋国公小姐的样子,也不知是谁,竟能那般狠的害死宋家小姐,世上怎会有如此穷凶恶极之人?”

茯苓说起这话的时候,秦莞也正从九小姐被杀想到这桩诡奇可怖的人命案。

怎样的人,会以那般残忍的方式杀死一位新嫁娘?

想一想,似乎只有魔鬼才能那般丧心病狂。

可从前跟随父亲接触刑狱的经历又让秦莞清楚的知道,魔鬼只是凡人,且毫不起眼,他们与你朝夕相对,他们与你同桌共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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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025章 犯错

“小姐,墨书过来了。”

刚用完早膳,姚心兰身边的墨书便到了汀兰苑。

秦莞明白墨书的来意,点了点头,“让她进来。”

不多时,墨书便到了暖阁,一进门,墨书跪地便是一个大礼,“给九小姐请安,拜谢九小姐对我家小姐的救命之恩。”

秦莞端坐在窗前长榻上,面前的小几上摆着一盘残棋。

闻言她看了墨书一眼,“举手之劳,昨夜大哥已来谢过了,起来吧。”

墨书并未起身,只抬头看向秦莞,这一看不由愣住。

清晨的曦光顺着窗棂洒入,给秦莞的剪影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微芒。

她今日着桃心领月白襦裙,青色的丝绦绕过胸口成结,肩上披同色披帛,从墨书的角度看去,她鼻若悬胆,睫似乌羽,美眸澈似秋水,娇颜白若凝脂,天鹅般修长的脖颈弧度温柔,极清极雅的灵气在她眉眼间笼着,通身皆是叫人着迷的淡淡光华。

墨书从来不知,这位默默无闻的秦府九小姐竟是如此好看。

许是墨书盯看了太久,秦莞又转过头来,略带疑问的看着她。

察觉失态,墨书忙低下头来,“九小姐,还请您去临风院为小姐诊脉,小姐已有好转,可大家还是不放心。”

秦莞微讶,她本以为墨书只是来道谢的。

秦莞看着墨书,眼神略有几分深幽,“黄神医呢?”

墨书面生难色,“黄神医昨夜已经来过了,可是看到了九小姐的方子,黄神医说他的医书不再是锦州独一份的了,还说往后再不入秦府诊病了。”

秦莞扬眉,心底有些哭笑不得。

她未接触过黄锦源,不知此人脾性,可他医术高绝,有些古怪的规矩也是常情,而黄锦源如此,便是对她的医术万般肯定,无意中帮她壮了声名。

秦莞蹙眉,他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秦莞本没打算一手包揽姚心兰的病,在她想来,蒋氏也不会让她再沾手姚心兰的病,可没想到墨书来了。

“请我看病是谁的意思?”

墨书当即道,“是我家小姐和少爷的意思。”

秦莞蹙眉,“今日老夫人可去看过你家小姐了?”

墨书又点头,“看过了……”

蒋氏去过,却还是来请她,蒋氏默许了?

茯苓在旁听着,便有些迟疑,“小姐——”

“准备一下,过去看看吧。”

到底习医多年,秦莞能救路边陌生人,自然也能救姚心兰,出了汀兰苑一路往南,没多时就到了临风院之外,刚走到门口,里面说话声传了出来。

“都说她克死了父母身带煞气,多不吉利啊!”

“可听说昨天的确是她救了少夫人,黄神医来了都说她医术与他一般厉害了。”

“咳咳,九小姐请进——”

墨书咳嗽几声,引着秦莞入了院门。

临风院院子里,几个衣着光鲜的妇人站着,适才的声音便是她们几人传出,这几人年纪不一,可各个都模样姣好,只一眼,秦莞便明了了几人身份。

“诸位姨娘不必等了,今日是见不了诸位了,这不,正请九小姐诊脉呢。”

墨书的话刚说完,一个着绯色罗裙的妇人站了出来。

这妇人不过花信之年,衣着明艳,长的也是朱唇皓齿凤眼黛眉。

可惜她脸上的脂粉施的太厚,反而掩盖了她本来的貌美。

看着她莲步轻移,秦莞只感觉有无数的粉粒从她脸上抖落下来。

她一头乌黑的墨发挽做蝉髻,一笑起来明媚惑人,而她款步微动之时细腰慢扭,再加上手中扬着的绯色巾帕,整个人虽风情万种,却实在有几分轻浮。

“都不知九小姐竟是救死救难的活菩萨呢,从前在府里多日,九小姐足不出户也未露技。”说着上下打量秦莞一瞬,“九小姐小小年纪,从哪学的医术?”

秦莞本不想看到她那张脂粉厚重的脸,可她偏要凑上来问话,秦莞便又扫了她一眼,这一看,秦莞眉头微不可察的一皱。

这边厢墨书眉头皱起,“八姨娘,九小姐是少爷和少夫人请来诊脉的,失陪了。”

秦家三房家主秦安风流成性,府中美妾颇多,秦莞早有耳闻,而大周妾的地位和家仆无异,这些美妾虽受宠,可秦莞未打算理会她们。

听墨书此言,秦莞又看了那八姨娘一眼,径直往屋里去。

“九小姐既会医术,可是要开门坐诊?且不知与人问诊贵不贵啊?”

八姨娘语声带笑,分明带着几分轻视鄙薄之色,医者虽然受人看重,可到底是技人,秦莞乃是秦府嫡女,怎就要抛头露面开门坐诊了?

墨书听着这话有些为难,秦莞脚下一顿。

她转身,笑看着八姨娘,“姨娘这么问,可是要看病?”

八姨娘面上的笑顿时散了,她身份低微,可众所周知,这位九小姐过的比她还不如,她仗着自己受宠嘲弄几句,却不想她竟如此一问?

八姨娘不笑了,秦莞却笑意加深,她云淡风轻的,却不错眼的看着八姨娘。

八姨娘的表情就有些诡异起来,她握着巾帕的手狠狠一攥,强扯出一个笑来,“怎、怎么会,九小姐说笑了。”

秦莞扬唇,不再多言,转身入了内屋。

外面众人面面相觑一瞬,不明白一向言语尖刻不知轻重的八姨娘怎么就变乖了……

屋内,躺在床榻上的姚心兰看着进来的秦莞歉意道,“柳氏的脾性素来不好,九妹妹可万万莫要和她计较……”

姚心兰的确好转许多,人虽然憔悴,可至少脸上见了血色,气息亦强劲许多。

秦莞摇了摇头,坐下便向她伸出手。

姚心兰便道,“琛哥本想等你来,可这些日子京城来的信多,刚才去外书房了,待会儿叫把湘儿和霜儿一起叫来,你留下我们一起用午饭可好?”

秦莞眸色一深,这些日子京城来的信多?

秦莞心中波澜起伏,对上姚心兰真挚的眸子摇头,“不必——”

“了”字还未出口,外面便传来脚步声,随之,秦霜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大嫂做什么要留她用饭?祖母给她换了院子,大哥给了她价值连城的礼物,已经够对得起她了!”

秦莞转眸,秦湘和秦霜姐妹相携而入。

经过前两次,秦霜仍是不长记性,昨晚还有些怕秦莞,眼下又故态复萌。

姚心兰忙道,“霜妹妹快别这么说,九妹妹救了我们母子性命,不论多少礼物都还不完的……”

秦霜嘴上虽厉害,可对上秦莞的目光心头仍是微凛,她下意识看向秦湘,正迎上秦湘鼓励的眸子,秦霜忙挺了胸脯,“大嫂也是太惯着她了,她来我们秦府四年,吃我们的喝我们的,眼下为大嫂看看身子是抬举她,她还真当自己是医仙了?”

秦莞问脉的手从姚心兰腕上撤回,眉头轻皱了起来。

秦霜看似跋扈喜欢多嘴,却不过是只纸老虎,倒是秦湘……

“你看什么看?我说的不对吗?”秦霜连着两次在秦莞手中吃了亏,心底委屈憋闷,本不敢再秦莞面前多话,可她得了秦湘指使,便借机放肆起来。

“你别以为自己得了太长公主的青眼便无法无天了,太长公主又如何,她管不到我们秦府内宅,听说她年纪大又得了重病,眼看着没多少日子——”

“住嘴!”秦霜正说的得意忘形,一道厉喝忽然在门口骤然响起!

秦霜被吼的肝胆俱颤,等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再反应过来是谁让她住嘴,小脸顿时惨白下来,她转身,“祖母,我只是——”

语声一断,秦霜整个人如坠冰窖的僵了住。

冷汗如雨而下,秦霜知道她这一次犯了大错了。

因为此刻站在蒋氏身边冷眼看着她的,竟是安阳侯府的岳凝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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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郡主来接莞莞啦~

正文卷 第026章 惩罚

“我祖母得了重病,眼看着没多少日子好活了?”

岳凝着一身月白劲装,一头墨发以丝绸束成个马尾,她生的一张和江氏十分相像的鹅蛋脸,五官精致杏眸皓齿,然而一双入鬓剑眉,再加自小习武,直让她整个人英气十足。

再凭自小在侯府长大的贵胄之气,岳凝光是站在那里,便已经气势慑人。

她此刻眯着眸子,语声危险至极。

秦府的这些人目不识珠她知道几分,可她万万没想到,这个秦府的庶女,竟然敢说这样的话诅咒她祖母,岳凝拳头一攥,若非她是个姑娘,她早就一拳挥上去了!

秦霜吓得魂不附体,她积累了多日怨气,只想羞辱秦莞,只想说她得了太长公主的赏识也没什么大不了,可她太得意忘形了,竟然说太长公主没多少日子好活……

这简直比她咒骂蒋氏还要严重,更可怕的是,小郡主岳凝亲耳听到!

“噗通”一声,秦霜跪了下来,“郡、郡主,民女,民女只——”

秦霜骇的语不成句,冷汗顺着脸颊而下,这边厢,秦莞也没想到岳凝忽然出现,她站起身来,跟着跪在了地上,这边,墨书和秦湘亦往地上一跪。

姚心兰反应过来,忙起身,她身子不便,跪在冰冷的地上时整个人都在发抖。

岳凝谁也没看,只上前一步站着秦霜面前,唇角噙着一抹冷笑,“整个大周都无人敢诅咒我祖母,你是什么东西,却敢说她老人家没多少日子好活?”

秦霜害怕的瑟瑟发抖,“民女,民女说错话了,民女只是……”

“说错话了?”岳凝冷笑一声,“做错了事便要付出代价,否则这世上之人,谁都可以说错话了,你可知道,岳家军中若有人这般说话,是要被割掉舌头的!”

秦霜狠狠一颤,人都要吓趴在地上,“求郡主开恩,民女——”

“郡主。”面色气的发白的蒋氏也跪在了地上,蒋氏身无诰命,地位的确远低于岳凝,可刚才见到岳凝之时,岳凝体谅她是长辈,是不让她跪的。

“求郡主开恩,民妇管教不周,让她说出了这等大逆不道之语,请郡主将她交给民妇,民妇定然狠狠的惩罚她,以儆效尤——”

蒋氏语声诚恳带着祈求,然而这么多年,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低声下气。

眼风扫过秦霜,蒋氏的目光好似带着刀子,恨不得从秦霜身上刮下一层皮来。

岳凝转身看了一眼蒋氏,眯眸,“老夫人倒是说说,如何以儆效尤?”

蒋氏唇角紧抿,一狠心道,“按家法处置,先打二十大板,而后关起来,禁足两月,抄秦氏组训,直到改过自新为止……”

秦霜瞪大了眸子,她虽是庶女,可林氏并未苛待她,自小身边丫鬟仆从一堆,平时磕磕碰碰都没有过,更何况是打板子?

二十大板,一个成年男子都要去半条命,更何况是她?

秦霜眼泪禁不住的往下流,她不想被割掉舌头,亦不愿挨板子。

她不由求救的看向林氏,林氏是跟着蒋氏一起来的,此刻和身后一大群仆从跪倒在地,看也不看她,秦霜咬了咬牙,又转身看向秦湘。

她这个五姐自小得蒋氏疼爱,如果她能开口……

秦霜看着秦湘,秦湘显然感受到了她无声的哀求,可秦湘只将脑袋垂的更低。

秦霜无声的抽泣,想到那即将到来的二十板子,整个人都要瘫软在地。

“老夫人还算明理。”岳凝轻描淡写的应了一句,“那这一次就给老夫人一个面子,贵府的六小姐就交给老夫人了。”

蒋氏正要谢恩,不料岳凝又道,“不过老夫人的面子也用不了几回,还望贵府珍重。”

蒋氏面上仿佛挨了一巴掌似得难受,她语声僵硬的应声,“是,多谢郡主开恩。”

岳凝不冷不热的笑了一声,又转身扫视了一圈,这才看向秦莞,“九小姐,我奉祖母之命来接你的,昨天夜里祖母有些不好,今日接你过府,劳你再给祖母看看。”

昨夜安阳侯府出了那样的事,太长公主有病在身的确危险,秦莞抬起头来,对上岳凝那双明亮的杏眸,岳凝下颌微扬,“走吧,马车在府门口等着了。”

秦莞略一沉吟,又看向蒋氏。

蒋氏看也没看她,只沉声道,“去吧,太长公主看重你是你的福分,可要仔细些。”

秦莞颔首,而后便站起了身。

岳凝看也不看一屋子跪着的秦府人,转身离开。

秦莞抬步跟上,还未出门,秦霜忍不住的哭泣声便传了出来。

茯苓等候在外,将屋内的动静听了个一清二楚,她跟着秦莞,眼底忍不住露出两分快意,低声道,“小姐,六小姐这次总算尝到苦头了……”

话音刚落,走在前的岳凝转过了身来,“做人良善些没错,却不是给人欺辱的。”

秦莞弯唇,“小郡主以为民女会被人欺辱吗?”

岳凝自小跟着岳家军长大,习得一身武艺不说,性子更是要强,对过于柔弱的女子总是看不上,她说此话本是让秦莞性子强些,却不想秦莞这般答话。

她挑眉,“难道不是?”

秦莞便笑开,这小郡主虽是女儿身,却直接豪爽的紧。

“郡主请放心吧,那都是从前了,往后自不会的。”

岳凝又挑挑眉,转身大步走在前,她周身一股昂扬意气,明明是个阴天,可秦莞看过去,却觉她身上自带骄阳般的光芒,再想到适才岳凝几言几语之间惩罚了秦霜,秦莞不由心生感佩,岳凝年纪不大,身上却有股杀伐决断之气。

而秦霜这次虽然要吃苦头,可行家法的人是秦府之人,轻重自然有数,秦莞狭眸,只希望这一次后秦霜能收敛几分。

她们几人径直出府,岳凝走在前,却不知不觉走错了路,秦莞在后发现正要提醒,冷不防的拐角处出现了两个仆妇,那两个仆妇手中端着两个衣盆,猝不及防的和岳凝撞在了一起,“哗啦”一声,衣盆和里面放着的衣物都落在了地上。

岳凝被撞得后退一步,抬手捂住了自己的手臂。

秦莞见之忙上前,“郡主,你怎么样?”

岳凝摇摇头,手放了下来,“不碍事。”

那两个仆妇一听“郡主”二字,吓得立刻跪在了地上,“郡主饶命——”

岳凝摆了摆手,看着越走越偏的路无奈皱眉,“这路怎不对?”

秦莞失笑,“因为郡主走岔了道。”

话音刚落,秦莞的目光落在了那一地的衣物中。

满地的衣裳里面夹带着一双灰色的靴子,那靴子上,明显的沾着一层黑色黏土,秦莞瞬时眯眸,这是兰圃里用草木灰发酵过的花土!

“这衣物是谁的?”秦莞看着其中一仆妇直问。

那仆妇微愣一下,忙道,“这些都是何管家的衣物,奴婢们正要帮他拿去洗。”

秦莞唇角微抿,一转眸,却见岳凝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秦莞唇角微弯,“郡主不识路,让秦莞带您出府——”

岳凝点点头,也跟着看了一眼地上的衣物才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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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027章 用我的刀

马车飞驰,岳凝于马车中静坐,并不如同龄的姑娘那般活泼好言。

秦莞看着岳凝,自然想到昨夜安阳侯府的人命案,虽然如今主审命案的人已不是父亲,可秦莞还是习惯性的关注,“太长公主可是因昨夜之事受了惊吓?”

岳凝点头,“祖母一生见过不少风浪,可昨夜……”

岳凝话语微顿,看向秦莞,寻常的贵族少女连一只鸡被杀死都不忍害怕,更别说活生生的看到一个被砍走脑袋的人,且还是在诡异可怖的红衣喜轿中。

岳凝本以为说至此秦莞必定会心生畏惧,可她看过去,只见秦莞眼底一片清冽的从容,那双眸子,犹如一汪落进了星辰的清泉,坦然无惧。

岳凝挑眉,适才在秦府见她被秦霜那般欺辱却不言不语,还觉她柔弱怯懦,到了此刻方才觉得她看错了,这位瞧着温婉貌美的小娘子竟也有几分胆气。

“昨夜那场面为其一,其二,祖母本来对这桩婚事寄予厚望,也希望大哥自此成家立业幸福美满,可昨天的事一出,这桩婚事毁了不说,安阳侯府还扯上了人命案。”

秦莞眼底闪过深思,“新嫁娘是宋国公府的小姐,又牵扯到安阳侯府,自然不同寻常,已经过了一夜,案子可有眉目了?”

岳凝的眉头又挑了起来,锦州府的这些小娘子礼仪气质上出挑的都没几个,学识见识上就更是拘于内宅眼界狭小,秦莞气质高华礼仪上佳已是一枝独秀,眼下竟问起了案情?

岳凝眯眸,传闻这位九小姐可是为了霍知府家的公子跳过湖的,一个拘于后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胆小怯懦只知儿女情长的小姑娘会主动关心案情?

“还没有,已交给了霍知府。”

岳凝简单答一句,她想看看秦莞还能说什么。

秦莞点点头,却是默然不再多言。

岳凝有些微的失望,可想到秦莞只有十六岁又心地良善医术精湛,便也释然了。

马车顺着锦州城的长街而行,虽是安阳侯府的马车,可帘幕四垂并不张扬。

岳凝自小习武,性子自然沉定,一路上即便马车之外繁华如织人潮汹涌,她亦目不斜视未挑帘去看,可秦莞也静坐不动便又让她有些惊讶了。

岳凝虽感激秦莞救了太长公主,可听了秦莞在秦府的处境,又得知她为了知府公子跳湖便觉她命途坎坷又过分怯懦柔弱,一时心底对她只有感激同情却无太多欣赏,可今日之行,却让她对秦莞有了新的认识,她面上虽不显,心底却已有些喜欢秦莞的性子。

马车内虽然静悄悄的,可秦莞与岳凝之间倒是有种默契的融洽,车轮疾滚,经过锦州城的十里长街,小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在侯府门前停了下来。

刚下马车,便见绿袖一脸焦急的在府门口等候——

“九小姐!您终于来了,您快去看看吧,老夫人呕吐之后晕倒了!”

秦莞眉头一皱,岳凝已沉了脸,“怎么回事?我离开的时候祖母分明还能进食说话——”

绿袖眸色一闪,“郡主,先去看老夫人要紧,此事稍后再禀告于您!”

岳凝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一把拉了秦莞的手,入府门直奔太长公主的院落而去,昨夜出了事,安阳侯府所有的喜仗都已拆除,只剩下院落边角处堆着的大片红绸喜灯,秦莞一一扫过心中渐沉,等刚进了太长公主的院门,便见江氏红着眼从内走了出来。

一见秦莞,江氏眼底一亮,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的迎上来!

“莞儿,你可算来了,你快来看看吧,母亲她不好了……”

“夫人莫急,快带我见太长公主!”

秦莞蹙眉,心中已料定太长公主的病情不会好。

她跟着江氏一路入内,刚走到内室门口便看到了满屋子的人,安阳侯岳琼和岳稼都在,独不见二少爷岳清,一见她来,岳琼忙迎了过来,“九姑娘,我母亲她——”

秦莞一眼看到了榻上的太长公主,她没时间和越府众人一一说话,抬手便止住了岳琼的话头,“侯爷稍安,先让民女看看——”

秦莞脚步虽快,神色却十分镇定,可当她走的近了,眼眶还是微微一缩。

太长公主和衣而卧,然而她双眸上翻,浑身发抖,面色青黑,嘴唇发紫,呼吸更是细如游丝,秦莞倾身,捏住太长公主双颊,只见太长公主唇瓣微分,一下子露出了她赤黄的牙齿,秦莞用了些力,隐隐可见其口中有浑浊的胆沫浮现,秦霜眉头一皱,手顺着太长公主胸腹往下,只见太长公主胸腹鼓胀,触之绵软……

秦莞手一顿,额角生出一层薄汗。

“九姑娘,如何?可还有救?”

太长公主这幅模样,便是个不懂医理之人看到都明白已是病入膏肓,更何况岳家人早就知道太长公主的病情。

秦莞直起身子,自进屋以来,眉间第一次出现了凝重之色。

“太长公主五脏俱损,已难续命。”

秦莞话一落,江氏眼泪一下滚了下来,“侯爷,这可怎么好……”

昨日安阳侯府才生出那般乱子,今日太长公主便要故去?

微微一顿,秦莞一咬牙道,“不过,秦莞可以奋力一试。”

秦莞说完,江氏和岳琼都定定看着她,岳琼更是道,“九姑娘,若是你能救回母亲性命,无论你提出什么要求,本侯都答应你——”

秦莞顷刻间已打定了主意,她并未因岳琼的话有所动容,而是倾身去解长公主的衣扣,“请侯爷和世子先行退下,我需要一些药材,请夫人和郡主帮忙准备!”

顿了一瞬,秦莞又道,“再准备一把薄而锋利的短刀!”

这样的紧要时刻,这些话都是关乎太长公主生死的命令,岳琼等人不敢大意,可安阳侯府有的是刀枪剑戟,这薄而利的短刀何处去找?

岳稼痛心的上前,“九姑娘,府中只怕没有你说的那种短刀,现在立刻去城中匠坊寻一把可来得及……”

秦莞眉头紧皱,“只怕来不——”

“用我的刀!”

秦莞话还未说完,一道男子声音响了起来。

室内众人一愣,转头一看,却是燕迟大步而来,他抽出腰间挂着的短刃,大步上前,郑重的朝秦莞递了过来。

正文卷 第028章 剖肚

今日的燕迟墨发半束换了便服,一袭绣着金色暗纹的墨氅,越发衬得他宽肩长臂,气势逼人。

秦莞第一次这样近的看燕迟,只觉他俊美无俦,双眸犹如星辰满布的寒夜,潋滟尊傲,却又森然迫人,就如同他手中的短刃一样。

那是一把不能作为武器的短刃。

长约三寸,刀柄极短,雕有龙纹,刀尖弯出优雅的弧度,似裁下了上弦月的一角,而刀鞘上,镶嵌着五彩宝石,华丽而贵胄。

看似精致如同玩物,可隔着刀鞘,秦莞也能感受到一股子锋利的煞气。

秦莞和燕迟对视一眼,接了过来。

刀鞘之上尚有燕迟掌心的余温,秦莞面对燕迟挺直的背脊在这余温的熨烫下微微一软。

短刃比秦莞想象的更重半分,她一把拔出,瞬时便眯了眸。

刀身以难得一见的精铁打造,光鉴照人,刀刃寒芒森森,最重要的是,刀形精巧易于掌控,而整把刀薄如蝉翼可藏于袖中可掩于发髻,秦莞十分满意。

“这是寒月,可趁手?”

秦莞抬眸,又看燕迟一眼,双眸对视,秦莞眼底有着寒烟笼雾一般的从容。

“此刀可用,多谢世子。”

燕迟越过秦莞肩头看向太长公主,他眯眸一瞬,自也是意识到了太长公主已是病危,唇角一沉,燕迟定定看着秦莞,“可有把握?”

秦莞手握寒月,对上燕迟幽沉的眸子。

他那素来星辰潋滟的双眸此时犹如一方能将人吸进去的深渊,星辰陨落,暗无天日,秦莞只觉头皮一紧,饶是她心志坚韧也差点被他的目光逼退。

她没有忘记,眼前之人是生于皇族,年少从军战功赫赫的魔王。

他不是只懂行军列阵攻城略地的武夫,他亦不是在太长公主跟前笑意灿然明朗的少年,他游走在朝堂和边疆之间,以赫赫军功,将别人不可企及的权利随意把玩。

在这俊逸的尊贵外表之下,在这威仪凛人的刚硬肌骨之中,他还有城府万钧的心肝和权术无双的头脑,这才是燕迟。

秦莞握着寒月的手收紧,“只要有一人信我,我便不会教他失望。”

燕迟的眸子眯的更紧了,他眼底的幽沉散去,灿烂的星辰又从渊海之涯升了上来,他弯了弯唇,“救回了姑奶奶,这把寒月送你。”

秦莞一愣,燕迟却笑着转身,“侯爷,稼兄,我们出去候着。”

燕迟来的突然,此刻岳琼几人才反应过来,他的寒月解了大家的燃眉之急,再听秦莞刚刚那话,岳琼道了一句“拜托了”转身而出。

秦莞很快回神,她看了一眼寒月,眉眼坚如磐石。

一出门,岳琼的眉头就皱了起来,看了周围一眼,狠声道,“清儿呢?!他将母亲气成了这样,此刻又跑去了哪里?!”

岳稼眼底一片血丝,“父亲莫急,已派人去寻了。”

岳琼拳头紧攥,太长公主的病危犹如一块大石压在他心头,他本是健壮高大的身形也仿佛矮了一截,鬓角处的华发几丝,整个人一夜间苍老许多。

“霍知府那边必定很快过来了,清儿……把他带回来,无论如何,若真是他犯了事便得承认。”岳琼说着摇了摇头,“先是你的婚事坏了,又是清儿,母亲怎能承受?”

岳稼点点头,他昨日还是意气风发的新郎,今日也憔悴颓废起来。

燕迟在旁闻得此言眉头微抬,“适才从侧门回府之时外面有群百姓在闹,我依稀听着,说是二少爷打死了人?姑奶奶可是为了此事病倒?”

燕迟一早出门,将随行的兵将安顿在了锦州大营,回府便得知太长公主病危急急赶来,可具体因何而病危却是不知。

岳琼点头,“正是,昨夜的事还没个着落,今天又……”

刚说这话,江氏从内而出,擦着眼泪道,“连番惹上两次人命案子,也不知是不是咱们府上犯了小人,稼儿这事便不说了,清儿虽喜好拳脚功夫,可也不会打死了人。”

岳琼见此走过去,抬手揽了揽江氏肩头。

岳琼和江氏乃是少年夫妻,成婚后夫妻和睦并未纳妾,传言这也是岳家的组训,而岳琼早年间在外从军,夫妻聚少离多,府内全靠江氏打理,因此岳琼对江氏既是爱怜也颇为感激,到了如今,更是对江氏疼惜有加。

“眼下母亲的病为重,霍知府那里我已派了人了,你放心,若是清儿是被冤枉,霍知府是一定能为清儿洗脱冤屈的。”

说着又看岳凝,“凝儿,你和你母亲准备九姑娘要的东西,照顾好你母亲。”

岳凝忙点头,她虽自小习武一身男儿般的胆气,可她也十分孝顺母亲,闻言忙扶住江氏朝府库的方向走。

岳府二少爷打死人的阴云笼罩在众人心头,可太长公主的病才是眼下最让岳府人心焦之事,岳琼几人去往偏厅,只看着仆人们奉命拿着药材汤药进进出出,直等了半个时辰都不见秦莞出来,不多时,江氏和岳凝也到了偏厅。

“九姑娘在给母亲施针,母亲还没醒。”

江氏叹气,岳琼忙安慰,“母亲已是重病,自然不会轻易就醒来。”

满屋子人人心惶惶的候着,又小半个时辰之后,绿袖面色惊惶的走到偏厅来,“老爷,夫人——”

岳琼几人顿时站了起来,“母亲如何?”

绿袖快要哭出来,“老爷夫人,九姑娘她……她要拿刀剖开长公主的肚子……”

“什么?!”

江氏惊呼一声,腿弯一软差点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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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桩小案子出来,莞莞快要验尸啦,继续求收藏求书评!

正文卷 第029章 紧张

岳凝一把将江氏扶住,忙问绿袖,“九姑娘怎么说的?”

绿袖眼眶发红,作难道,“九姑娘什么都没说。”

江氏抓着岳琼的胳膊,“老爷,怎还要剖开母亲的肚子?这等医人之法,闻所未闻,老爷,去请黄神医吧,黄神医……”

黄神医至少不会剖开别人的肚子。

岳琼眉头紧皱,他也没想到秦莞会用这样的法子。

他们本是信黄锦源的,可上次太长公主自街边回来,黄锦源看过方子直言太长公主的病秦莞比他更有把握,于是今日岳琼并未去请黄锦源。

然而人本来就病危了,若还要剖开肚子,太长公主哪里还有活命的希望?

岳琼看着绿袖,“你,你去和九姑娘说,就——”

“侯爷。”一直站在窗边未说话的燕迟忽然开了口。

岳琼几人看向燕迟,燕迟便语声沉肃道,“姑奶奶已到了生死攸关之时,便是现在去请黄神医也来不及了,不如信九姑娘。”

岳琼唇角一动,欲言又止,燕迟继续道,“大周信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损毁,是以极少有医者如此治病,不过燕迟在边塞多年,却听闻戎敌之中的巫医会用此法医人,或是剖开胸腹或是在脑袋上动刀,甚至,还有妇人生产时直接剖开肚腹取出婴孩,而后大人婴孩都无恙的。”

听到燕迟这话,江氏大睁了眸子,“剖开肚腹取出婴孩?这怎可能……”

妇人生产时本就走了一次鬼门关,还要直接剖开肚腹?

燕迟神色严正,“闻之不可信,可此事却是真,我手下将士之中有戎人和周人混血之子,此事是他亲眼所见。”

江氏眼底仍有惊悸,“侯爷……”

岳琼本就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之人,再加上燕迟之语,很快定下心意,他一握江氏的手,“就信九姑娘一次!”

江氏惶惶不安,手发着抖点头,“好,那就信九姑娘!”

听见岳琼和燕迟这样说,绿袖呼出口气又返身回了内室。

刚进门,秦莞便道,“侯爷和夫人可是反对了?”

绿袖面上一热,她是偷偷跑出去的,眼下倒像是不信秦莞。

“九姑娘,并非奴婢不信您,实在是……”

秦莞一边将酒煮沸,一边摇头,“我明白,你只需回答我。”

此等医人之法的确悚然听闻,若非太长公主到了命悬一线之时,她亦不愿用这太过冒险的法子。

绿袖便道,“侯爷和夫人本有些疑虑,不过睿亲王世子殿下说戎人中的巫医便有这样治病的,他很是相信您呢。”

秦莞眼底闪过讶色,倒没想到燕迟会为她说话。

秦莞神色一定,将寒月浸到了煮沸的烈酒之中……

偏厅内,江氏和岳琼的眉头便越皱越紧。

剖开肚子便能见人之脏腑,如此人还能活命?

相比之下,一旁的燕迟则要泰然的多,他仍然站在窗边,目光落在庭院里的木簪花上,脑海中却出现的是秦莞的模样。

上一次远观之下便让他惊艳,这一次离得近了,惊艳之感不减,相反的,她的目光神采,以及她敢于出手救太长公主的胆气,都叫他心生动容。

十六岁的小娘子,竟能自若的与他对视。

十六岁的小娘子,竟敢担下救太长公主的责任。

她必定清楚的知道,若此番未救下来太长公主,岳家人即便通情达理不怪罪她,此事传出去也会影响她的名声。

可她没有坐视不理,她是怎么说的?

只要有一个人信她,她便不会叫人失望。

燕迟的目光越来越晶亮迫人。

他没想到,这次的锦州之行,竟会有这样大的收获。

秦府怎么教出这样的小娘子的?

白枫昨夜来禀时便说过,这位秦九姑娘在京城时便被忠勇候府视若无睹,到了锦州,更是处境和下人一般,又说她从前胆小怯懦,被秦府人苛待却不敢言,却是跳湖之后才生出大变,燕迟狭眸,白枫说她是死而复生的,难道……

极致的痛苦或是遇到生死变故的确能改变一个人的性情。

然而真是这样吗?

燕迟心底摇了摇头,凭他多年来的洞察力,他笃定不是这么简单。

思及此燕迟忽然蹙眉。

他从未对一个刚见了两面的姑娘如此关注。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等待总是漫长的,秦莞午时过到的安阳侯府,直等到快天黑也没有个确定的结果,只有绿袖来回通禀进度。

“九姑娘先用煮沸的烈酒泡了刀和针,又要了麻沸散和止血膏,之后便让奴婢们全都退下了。”

“九姑娘……九姑娘从太长公主肚中取出了一盅腐水。”

“九姑娘再用针线缝补太长公主的肚子,奴婢看了一眼,只有一寸来长的口子,并没有想象中的血腥可怖……”

绿袖来来回回,听到这最后一句的时候,江氏都忍不住想过去内室看看。

“缝补肚子?用什么缝补?”

绿袖眼底依旧是一片惊讶,“用针线!九姑娘将针烧弯,又要了家里的胡麻杆,奴婢看着她用烈酒煮过而后搓成极细的线……”

岳琼几人闻言面面相觑,皆是满面惊色。

“真是闻所未闻,竟然……竟然还有这等法子。”

绿袖又道,“九姑娘说本该用羊肠,可今日来不及准备了。”

江氏看着岳琼,“侯爷当年在宫中也见过不少御医,可听说过这些?”

岳琼是太长公主独子,幼时几乎是在大周皇宫长大,可说是见识非凡,然而他摇了摇头,“不曾,九姑娘这些稀奇的法子也不知从何处学来。”

江氏眼底渐生希望,“九姑娘可真是当世医仙啊,她一定能救回母亲。”

岳琼微微颔首,这些稀奇的法子或许更证明了秦莞的高明,既是如此,那太长公主的性命便是有救了。

江氏话音刚落,内室方向又来了侍婢。

“侯爷,夫人,九姑娘说你们可以过去了!”

江氏双眸一喜,忙往外走,其他人忙不迭跟上,燕迟则原地站了一瞬方才迈步。

他本是面对敌方千军万马也不动声色的人,可此时,他手心却沁着一层薄汗,这大半日的等待,他心底竟是在不自觉的为秦莞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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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030章 打死了人

“侯爷,夫人——”

屋内飘着一股子淡淡的血腥气和药味,见江氏带着众人进来,秦莞这才施施然行了一礼,她额生薄汗面色发白,显然是用了极大的心力。

“好孩子,你辛苦了。”江氏一把拉住秦莞的手,又去看榻上双眸紧闭的太长公主,“母亲她——”

秦莞便道,“我用的法子成了。”

这话一出,屋内气氛顿松,岳琼更是眼底一喜。

可秦莞的话还未说完,“不过,倘若两日之内太长公主的伤口未发溃她才能算大好,若是发了溃,太长公主依旧会——”

岳琼眼底的喜色一凝,众人亦是眼底一凄。

这意思,要两日之后才知太长公主有没有被救回来。

江氏咬了咬牙,“莞儿,意思这两日十分要紧?”

秦莞点头,“不错,太长公主身边不能离人。”

江氏转眸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天穹如墨漆黑,已是入夜多时了,“莞儿,这两日你可能留在侯府?当是你最知道如何照顾母亲吧?”

秦莞也跟着看了眼窗外,又回头看了眼床榻上躺着的太长公主,神色犹豫几瞬,而后眉目一定,“好,那秦莞就留下两日。”

略一顿,秦莞又宽慰的道,“夫人和侯爷不必太过担心,这两日虽然关键,可秦莞已做到极致,论起来,太长公主伤口发溃的几率只有两三分。”

一听这话,江氏果然先松了口气,又吩咐自己的大丫头绿云,“派个人去秦府走一趟,再将郡主旁边的梅院收拾出来。”

绿云忙点头应是,江氏这才和岳琼上前探看太长公主,只见太长公主的面色由青黑转白,呼吸也强劲两分,形容仍有些惨淡,却没适才那般吓人了。

江氏便又问,“莞儿,今夜该当如何?”

秦莞便道,“今夜只需喂食太长公主汤药便可。”

江氏点点头,看向绿袖,“那就让绿袖守着便是,你好生交代她。”

秦莞颔首,先交代了绿袖,一转眸,看到了站在最后的燕迟。

燕迟形容矜贵的靠在多宝阁上,目光亦正落在她身上,距离不近,燕迟的目光没先前那般迫人,可他不闪不必的直视着她。

偏偏,他的直视不叫人觉得冒犯无礼,反而有一种只有军中将士才有的坦荡豪烈。

秦莞握着寒月走上前去,“寒月已经洗净,多谢世子。”

看着秦莞双手捧着寒月递到自己面前,燕迟眉头扬了扬。

他低头看去,却觉秦莞生的一双极其好看的手。

她手指纤长嫩白,犹如削葱,指甲未着丹色,微粉透明,干净而整齐,刀鞘华丽的寒月躺在她掌心,犹如躺在一方盈盈脂玉之中,尤其赏心悦目。

“君子不可无信,我既说过要将此刀送给九姑娘,又岂会收回?”

秦莞垂眸,“此物太过贵重,秦莞不敢领受。”

这刀鞘之上雕刻着龙纹,秦莞笃定寒月必定出自皇宫。

何况雕着龙纹的东西,岂是她这等平民能随身带的。

“若它能随你医人,那它的确贵重,可若他只是我身上一个坠儿似得玩物,便不值分毫,九姑娘救了姑奶奶,此等恩情非一二物件能抵消的。”略一顿,燕迟又道,“难道九姑娘想下次救人之时再如今日这般临时让人寻刀?”

秦莞眉头一皱,没想到燕迟如此善言,而燕迟也的确一言说到了要害。

经过这几次,秦莞心底也做好了打算,她要自己准备一副银针,至于刀,寒月的确十分趁手,可她不想平白接受这位世子殿下之物。

“殿下言之有理,不过往后秦莞会自己备下的。”

燕迟唇角微弯,“你要的刀,需得薄而利,形制还需精巧,这样的刀可不是随便哪个匠坊就能打出来的。”

见秦莞眉眼间还是一片坚持之色,燕迟索性道,“那就等九姑娘寻到了合适的刀,再将寒月归还与我。”

燕迟让了一步,秦莞反倒不好坚持,正在她两难之时,门口忽而传来一阵脚步声。

“启禀侯爷,那群人又来闹了——”

来人在门外说话,岳琼眉头一皱,忙转身而出,江氏和岳稼也跟着往外走。

秦莞眉头微蹙,燕迟扬了扬下颌,“去看看?”

说完,燕迟先去一步,秦莞看着掌心的寒月,只得先收了起来。

走出门外,却是安阳侯府的大管家杨席。

“侯爷,他们这一次将那被打死的汉子都抬了过来,还从侧门走到了正门,这会儿,好些百姓都跟着在府门处围看,侯爷,这可怎么办……”

秦莞闻之蹙眉,她来的时候便是走的正门,当时可没见异常。

岳琼转身看着江氏,“你安排好九姑娘,我去看看。”

岳琼说完便走,江氏叹了口气一脸的愁云,却怕吓着秦莞,忙过来道,“府中是多事之秋,还好有你救治母亲,我送你去梅院用晚膳可好?你累了一日了。”

秦莞自是点头,可她刚才听到了“打死的汉子”这话,在大周,但凡死了人又无家属证明是自然死亡的,都会被归为官府管辖之内,因她从前随父亲任上辗转多时,以至于但凡有死人,总会让她下意识提起注意力。

她终是忍不住的问道,“夫人,不知府上出了何事?”

江氏心中郁郁,听秦莞问起,再加上身边也只有岳凝和燕迟,正好倾诉一番,“是清儿,昨夜出了那样的事,一夜之间已经闹得锦州城人尽皆知,今早他去军中的时候,遇到了正在修筑城防的匠工。”

说着江氏叹了口气,“他本只是路过,却听到那些匠工在议论安阳侯府,说……说稼儿克妻,说安阳侯府害人命之类的话,清儿气不过,便停下与那人理论,谁知其中一人竟无惧他的身份,当着他面咒起安阳侯府,一来二去,便动了手。”

“清儿武功极佳,当时将那人打趴下便走了,可没多时,那人竟死了,尸体先是被抬到官府报了案,霍知府还在为昨夜的案子烦心,没想到今日安阳侯府又出事,便派人来禀告,母亲便是听到这消息,才气的病发的。”

江氏说着看向府门的方向,“霍知府派人来的时候,那群人也到了府门之外讨要说法,最开始只在侧门,眼下竟到了正门。”

秦莞听着心底便明了了,定然是霍知府碍于侯府情面有拖延办案之状,才让这些人直接抬着尸体跑来侯府大闹,原来是侯府二少爷打死了人……

难怪她刚来的时候岳凝都不知太长公主是怎么忽然重病的。

江氏叹了口气,“稼儿刚出了事,清儿又……偏生清儿不认,说他下手极有分寸,他父亲让人把他叫回来让他去官府投案,他却气极跑了,后来府中管家去看过,被打死那人的确一身是伤吐血而亡。”说着眼眶微红,“若只要钱银便罢了,只怕清儿有牢狱之灾……”

秦莞蹙眉,“一身是伤?”

江氏点头,“是,一身是伤,他身边好些匠人,也都说是和清儿打完不久才吐血而死的……那人尚未娶妻,有个年迈的母亲,只一帮匠工帮他出头。”

秦莞忽而狭眸,“夫人,不急回梅园,我们也去府门口看看。”

正文卷 第031章 他在说谎

夜色渐深,安阳侯府门外却一片灯火通明。

一方担架置于台阶下,上面仰躺着个一脸血污的粗莽汉子,此刻,那汉子双眸紧闭,已死了多时,一旁,七个身着粗布短打的匠工跪在地上,一片哭号。

“安阳侯府二少爷打死了人啊,求侯爷做主啊!”

“求二少爷出来对质,给我们贫苦小民一个公道……”

“人都死了,侯府怎连个话都不给一句?”

“侯府权大势大,便是草菅人命又能如何?”

匠工们你一言我一语,哭号声一阵盖过一阵,不远处的广街上,周围来往的百姓围了一层又一层,昨夜安阳侯府的事今日刚震惊了整个锦州城,怎么这二少爷又打死了人?

“这安阳侯府莫不是遭了什么煞星?”

“是啊,怎么连番惹上人命案子……”

“安阳侯府一家人都是从军的,武功高强,打死人也不算怪事,看地上躺着的那人,一身都是血啊,不知道官府会不会按规矩办案?”

“按什么规矩,这可是安阳侯府。”

“是啊,这府里可是有一位太长公主呢!”

百姓们议论纷纷,忽然,半掩着的府门“吱呀”一声打了开。

一身褐色长衫的杨席当先出门,“好了好了,你们要见侯爷,侯爷来了。”

一听这话,百姓们不敢作声了,哭号的匠工也闭了嘴。

岳琼大步而出,神色沉定,他先走至死者跟前,抬手一鞠,而后才朝那几个匠工挥手,“诸位先请起,案子知府衙门已经接了,诸位放心,此事定会有个交代。”

“我们不起!”当首的一个匠工颤声道。

“此案如此明了,可知府大人整整一日都未派人拿府上二少爷问话,摆明是拖延,小人们在侯爷面前卑微如蝼蚁,倘若侯爷不想让二少爷受惩,小人们也没有法子,可苍天在上,我们和林兄弟亲如手足,不为他讨个公道实在不安,可怜林兄弟家中还有个老母,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

此人身形高瘦,面容黢黑,他越说越悲伤,而后干脆哭号了起来,其他几个匠工一听此话,也跟着号起来,一群七尺大汉,悲哭如妇人。

岳琼眉头紧皱,他从军多年,军中军纪严明,在家里亦是对小辈管束严厉,再加上江氏善于教导,将几个小辈教养的十分得宜,他不相信岳清会故意打死人,可岳清的功夫他是知道的,失手打死人也不是不可能……

“诸位。”岳琼抬手抱拳,“岳琼在锦州府多年,声名如何锦州百姓都知晓,此事岳琼绝无姑息之意,实在家中多事之秋才有怠慢,知府亦是如此,天色已晚,诸位请入府中,人既然是因小儿而死,岳琼必定会负全责。”

见岳琼态度诚恳,也无身居高位凌霸弱小之意,几个匠工面面相觑一瞬,都看向了先前说话那人,那人略一沉吟,语气微松,“好,那就听侯爷的。”

岳琼便吩咐杨席,“去收拾前院偏房出来,让几位兄弟歇息,再去将知府大人请来,此事就在今夜定夺下来。”

杨席应是,先请了几个匠工起身,又一并抬着那担架往府内走。

府内,隔着一道影壁,秦莞正和江氏,并着燕迟、岳凝几人将外面的动静看了个清楚。

江氏将袖口一攥眼眶微红道,“侯爷的性子我知道,是个实诚耿直的,这么多年,家里军中,他从不姑息,他要人请来霍知府,便是真的想今夜就将清儿的罪过定下来了。”

说着话,一群人已经入府,那说话的匠工打头,带着其他人跟在岳琼和杨席之后往前院偏房走,见此,江氏忙带着几人退到了侧游廊的花墙之后。

整个前院灯火大亮,隔着十多步远,秦莞的目光如箭一般扫过几人。

“这说话的匠工是何身份?”一旁久未言语的燕迟忽然一问。

江氏面露疑惑,虽不知燕迟为何这般问,却转眸看了绿云一眼,绿云会意,便朝偏房走去,没多时再回来,禀告道,“启禀世子,说话的是他们的工头儿,叫魏五。”

燕迟眉头微扬,“此人有几分小聪明。”

死的只是个匠工,这群人亦是身份低微,他们敢为死者讨公道,一来是兄弟义气,二来,也是因为岳琼在锦州的名声极好,他们必定知道安阳侯不会使非常手段欺凌他们。

再者,这个魏五抬着尸体来正门,刚才的那番话更是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摆明自己身份低微、死者家惨,倘若此事没个定夺,那岳琼的名声便坏了。

说着燕迟又深长道,“若他只是为了求个公道倒也真算义气。”

秦莞忽而道,“夫人,府衙可验过死者尸体了?”

江氏点点头,“验过了,说是死者肩膀脱臼,肋骨亦断了两根,只怕是肋骨刺破了脏腑,所以才在清儿离开之后吐血而亡。”

秦莞蹙眉,肋骨断裂要么失血过多而死,要么便是刺破内脏而死,只是不知府衙仵作勘验有无仔细确定,江氏说死者一身是伤,岳清既自小习武,当知道人身上哪些地方是死穴命门,又怎会到处都打呢?

这是秦莞最大的疑虑,可眼下她未近距离靠近尸体,总是无法确定的,而她也不能贸贸然要求看尸体,那般只怕会叫侯府之人惊疑万分。

秦莞拧眉沉思之时,燕迟的目光若有若无的落在她身上。

秦莞提出过来看看之时他便已意外了,秦莞不是喜看别人家热闹的人,可她还是提了出来,而从过来到现在,她一直在思索什么。

燕迟推测,她多半是在想如何解决安阳侯府的麻烦。

可这是人命案子,她一个小姑娘能如何解决?

“走,我们过去一些,我也想知道今日到底怎么回事。”

江氏忽然开口,事关岳清,她既然已经来了,便也止不住想听的更多些,于是她从花墙之后出来,径直走到了偏房窗外的游廊之上。

隔着一扇窗棂,屋内的对话清晰的传出来。

“侯爷,林兄弟家中尚有一老母,林兄弟一死,他家中老母真不知何以为继。”

“这个你尽管放心,侯府只会给足钱银命人照料。”

“林兄弟为家中独儿,他一死,林家便算是绝后了,他母亲体弱多病,眼下我们兄弟几个人还未告诉她实情,真不知她知道后能不能扛过去。”

魏五语声悲切,岳琼便道,“丧子之痛岳琼明白,往后还靠诸位多多照应林母。”

魏五立即道,“那是自然,往后必当做亲母般照料。”

略一顿,岳琼又道,“这位兄弟,今日到底如何?你既说我儿打死林兄弟是你亲眼所见,不如将他如何动的手告知于我?”

霍知府还未来,岳琼心焦之下,先问起了经过。

魏五眸色一痛,“说起来,也是林兄弟多嘴,他为人仗义,只是喜爱议论是非,昨……昨夜的事,锦州百姓都已知晓,今晨,他便与我们说道,恰好被二公子路过时候听见,二公子停下与他理论,他口上却不松,由此才打起来……”

岳琼眸色沉凝,“他是如何打的?”

魏五眉头微皱,对上岳琼的眸子才明白过来,这是要他讲动手的细节。

魏五略一思忖,这才道,“是二公子先动的手,他冲上来,对着林兄弟的脸就是一拳,林兄弟惨叫一声,也忍不住扑将上去,可他全不是二公子对手,二公子拿住他肩膀,只一拧便拿住了他,又一脚,将他踢的跪倒在地,林兄弟被打的怕了,刚爬起来便又被二公子一脚踹在了胸口,二公子气急了,拳头不停招呼在林兄弟身上……”

屋内的魏五越说语速越快,而窗外,秦莞和燕迟的眉头同时拧了起来。

“他在说谎。”

“他在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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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等了久等了,临时改了一下线索,这章字数不算少昂!

另外说一下,这本文准备期很长,主要是因为步步需要看书查资料,不管是古代医学方面的救死方法和用药处方,还是现代的法医书相关书籍都看了不少,目的是写出专业感,当然,文里面很多地方用小说的写法有夸大或简化或神化之处,但绝不是没有根据的杜撰,另外,这文不是穿越文,女主是古代人,会用一些现代人看起来没道理但是古代文献之中有记载的救人医人的方法,希望大家不要惊怪,有的问题可以讨论,但是拒绝过分考据。

最后希望大家喜欢此文,并且愉快看文!听编编说文文要开始推荐了,希望会有好成绩,爱你们!

正文卷 第032章 证据在尸体上

两道语声响起,燕迟和秦莞同时看向对方。

她二人眼底皆是一亮,都没想到对方竟和自己说了同样的话。

江氏眉头一皱,先微讶,而后看向秦莞和燕迟,“他说谎了?怎么说?”

燕迟双眸微狭,眼底沉着几分幽深,“请九姑娘解释。”

秦莞唇角动一下,却眸光一转看向岳凝,“相信不止是世子殿下和秦莞,小郡主,以及屋内的侯爷都知道此魏五说了谎。”

江氏眼底薄光一闪,转而看向岳凝。

岳凝本来只是蹙眉觉得不对劲,可听到燕迟和秦莞都这样说,方才肯定自己怀疑无误,对上江氏的目光,岳凝这才道,“母亲,你不会武功,亦从未和人动过手,听此人说定然只觉二人动了手,却察觉不出问题在何处……”

江氏点点头,“的确如此。”

岳凝扫了一眼燕迟和秦莞,“此人说二哥拿住了死者的肩膀,拧着将他踢跪在地,这一动作,必定是二哥将他拧手在后,而后死者背对着二哥被踢跪。”

岳凝说完,看着秦莞,一副要她开口的样子。

秦莞便道,“死者性子冲动才会和二公子动手,眼下被制住,见识到了二公子的功夫,绝不会再自讨苦吃,当时他背对着二公子,起身之后的第一反应当是逃跑,可魏五却说,他刚爬起来便被二公子一脚踹在了胸口……”

江氏愣住,眼底光彩明灭几瞬,忽然反应过来,“刚爬起来,是背对着清儿的,清儿便是踹,也踹在他背上,怎会是胸口……”

秦莞几人颔首,江氏面露疑窦,“可……可会不会是他情急之下说错了……”

燕迟上前一步,也站在窗边看向屋内,他们这一处游廊灯光昏暗,他们能清楚看清屋子里的人,屋内的人却很难注意到他们,而他们正对着的是坐在上首位的岳琼,魏五等人分坐左右两侧,此刻都侧身看着岳琼,自不会注意窗外。

燕迟道,“夫人听,魏五将每一个细节都讲的很清楚连贯,没道理在这里有破绽,唯一的可能,是他想撒谎却因为不精通武道撒了个低级的谎。”

果然,屋子里,魏五还在回忆,“二公子武功高强,看得出,他当时也是留了情的,只是林兄弟被打蒙了,口上不松,二公子又朝他肋下连挥四拳——”

“四拳?你怎记得如此清楚?”

岳琼神色如常的问一句,魏五忙道,“因为当时有人认出了二公子的身份,我们觉得不妥一直在劝架,便看的格外清楚。”

魏五看了其他几人一眼,另外几人便都跟着点头。

江氏面上还浮着几分犹疑,“这……他只是言语之间有了纰漏,并不能断定他说了谎,还有,他为何要说谎?”

事已至此,凭着秦莞从前经历,她总觉的这件事并非二公子打死了人这般简单,秦莞脑海中又浮现出从前同父亲在外辗转的一幕幕。

如果是父亲,他会如何做?

“夫人。”没多时,秦莞又开了口,“想知道他有没有说谎,有一个办法。”

江氏忙问,“什么法子?”

秦莞便看向屋内,上下扫了一眼魏五,“人在撒谎时,总会有下意识的动作,观察的多了,便会发现这些下意识的动作是每个人在撒谎的时候都会做的。”

略一顿,秦莞又道,“夫人只需让侯爷问一问刚才的破绽,倘若魏五是撒谎,他的神态表情必定会有变化。”

秦莞眯眸,“他会目光下垂,眼皮聋拉,会身体前倾略有紧张,现在他的手垂在身侧,脚朝着侯爷的方向,若他撒谎,他的手或许会落在膝头,这代表他想结束这段问话,他的脚尖亦会偏向门口,代表他想逃离眼下的局面。”

江氏睁大了眸子,一旁,燕迟和岳凝亦不可置信的看着秦莞。

人的行为习惯千奇百怪,秦莞怎就能料定魏五的反应?

秦莞弯唇,“夫人可以一试,或许我说的不准。”

江氏见识了秦莞的医术,对她信任非常,一边叹然的看着秦莞,一边招了招手,旁边绿云忙上前来,江氏照着秦莞所言交代一番,绿云便借着送茶的名义进了偏厅。

窗外,众人只见岳琼听到绿云所言时眉头微微一皱,而后不经意的扫了一眼窗边,等绿云出来,岳琼神色方才恢复如常。

“侯爷?发生了何事?”

魏五机敏的发现绿云和岳琼说了什么要事,竟然主动一问。

岳琼叹了口气,“霍知府有些事耽误了,只怕要晚一个时辰才能过来。”

魏五忙点头,一副大方好说话的样子,唇角甚至露出几分讨好的笑意,“无碍,侯爷既然愿意为林兄弟主持公道,我们兄弟几个等个把时辰又算什么。”

岳琼颔首,却又忽然道,“魏兄弟说刚才我儿踢了林兄弟胸口一脚,可否说说,是踢在哪里的?”

魏五唇边的笑意一僵,目光极快的垂了下去,他眼皮聋拉着,连带着身体也佝偻前倾,口中似在回忆般的慢声道,“这个,好像是——”

一边说着话,他的手半握成拳落在了膝头,身子有些坐立不安的动了动,一只脚的脚尖果然下意识的转向了门口的方向。

“好像是在这个位置……”

弹指之间,秦莞所说的所有反应都出现在了魏五身上,屋内,岳琼看着魏五将手落在他自己左边心脏处,屋外,江氏几人目光大亮的看着秦莞。

“莞儿,你真是料事如神!”

说着江氏一把抓住秦莞的手腕,“莞儿,如此是否能肯定他说谎了?”

秦莞安抚的看着江氏,却抱歉道,“夫人,还不能。”

江氏眉头皱起,“为何,你说的全都中了……”

“行为和神态只能让我们推测他是否说谎,只能为我们探究真相找到方向,可要肯定他说谎,光是推测还不行,还需要找更为有力的证据。”

江氏蹙眉,“他说谎,是否和这人命案子有关?”

秦莞颔首,“有这个可能。”

江氏仿佛像看到了希望,眼前这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不仅有一手叫人叹为观止的医术,竟然还能将人观察的如此细致入微,如果她所言是真,那是不是这件案子还有别的隐情?会不会直接影响到她清儿的罪责论处?!

江氏激动的语声发抖,“莞儿,那证据如何找?”

秦莞的手腕被江氏握的发疼,对上江氏微红的眸子,秦莞心底忽然生出两分动容,她抿唇,下定了什么决心似得道,“证据,在尸体上!”

------题外话------

文文会涉及一点微表情和行为学。垂眼这个叫视觉阻断。

正文卷 第033章 疑案

“在尸体上?!”江氏一讶,“尸体上还有什么证据?衙门的仵作已经验过了,验状还送来了侯府,仵作说死者的确是被打死。”

秦莞蹙眉,“仵作已经确定了死因?”

江氏颔首,“是呀,已经确定了,说肋骨被打断了,肋骨断了,五脏便会被刺破,说死者定然是因为这个缘故才死的。”

秦莞眼底微光几动,“衙门的仵作剖尸了?”

江氏眼眶一颤,几疑自己听错了,“什么?剖尸?”

秦莞颔首,“是,刚才我看死者被抬进来的时候身体形态完好,不像是被剖尸之后的样子,衙门的仵作应当还未剖尸吧?”

江氏眼底生出惊惧,“剖……剖尸?为何要剖尸?”

江氏是贵族妇人,寻常死个人都觉害怕,更别说将人剖开来,她对上秦莞一片正色的面容,一时有些惊住,连她都觉得怕,秦莞怎能如此波澜不惊的问起?

“肋骨骨折,医者或是有经验的仵作可摸出来,然而具体有无刺破五脏,靠摸却是不成的,要确定死者真正的死因,唯有剖尸勘验。”

江氏睁大了眸子,“剖尸……这……府衙的仵作并未剖尸……”

微微一顿,江氏又道,“莞儿,你怎会知道这些?”

秦莞镇定自若的道,“医者治百疾,自然也比寻常人知道一个人是因何而死,一个人受伤很多,但是唯一致死或者最终致死的伤却只有一两处,只有医者和有经验的仵作才能分辨的出,寻常人是看不出的。”

大周的仵作皆是男子,且皆是充入贱籍的行人,若秦莞这等贵族小姐,是绝无可能接触到的,幸而秦莞擅长医术,医者洞察人之死因,是再正常不过了。

然而医者和仵作到底不同,秦莞无法贸然提出自己验尸。

江氏恍然,“原来如此,你的意思,要让府衙的仵作剖尸?”

秦莞点点头,“是,只有剖尸才能确定死者到底是因何而死。”

江氏微微颔首,眼底也有了几分思量,她虽是内宅妇人,却并非毫无主见见识之人,细想之下,便觉秦莞言之有理,于是又叫过绿云吩咐几句。

片刻,绿云进了偏厅,江氏则带着秦莞几人去了后暖阁。

等了几瞬,岳琼大步而入,“夫人,怎要请仵作过来?”

江氏看一眼秦莞,将适才秦莞所言悉数告知岳琼,岳琼听着目光越来越亮,看秦莞的眼神亦越发惊艳欣赏,很快,岳琼做了决定,“我立刻派人去请府衙仵作来!”

秦莞心中一定,对安阳侯一家人亦是带了赞赏之意,知恩图报先不说,岳琼心性忠正豪烈,江氏亦温婉贤淑,岳凝和世子岳稼二人虽无深交,可近瞧着都不似品行不端之人,如此一家人,也值得她帮他们探查真相。

派去寻仵作的人已经出发,岳琼又叫来了岳稼,“你二弟此刻都未归,派出去的人也没个信,你再增派些人手去找,找不回来,便让霍知府把他当做逃犯论处!”

岳稼刚走,杨席从外入内道,“侯爷,魏公子在外求见,问是否要他帮忙?”

魏公子?秦莞眉头微扬。

江氏距离她最近,便解释道,“是宋家小姐的表兄,昨夜出事之后宋家送亲的人都暂时留在了锦州,眼下住在侯府东苑的,一是为了查案,二也是侯府略尽抚慰之心。”

秦莞顿时想了起来,是那个走在送嫁队伍最前的少年!

原来是宋家小姐的表兄……

岳琼略有两分意外,忙道,“快请——”

魏言之从外入内时面上疲累之色还未消,他一路送嫁远途而来,本就累极,再加上宋柔之死,他整个人算是强撑着精神,虽是梳洗换了新袍,可人看着还是颓丧的紧。

“拜见侯爷,夫人,拜见世子殿下,听闻侯府二少爷出府不知所踪,可需要言之帮忙一起寻找?”魏言之拱手行礼,举手投足间倒还算挺拔知礼。

岳琼摆手,“贤侄今日还需好好休憩,哪里需要你帮忙。”

魏言之叹了口气,“心神难安,休息不得,还不如帮府上做点什么。”

众人都知他的心病,燕迟便上前一步一把揽住其肩头,魏言之本就身形挺拔高大,可二人站一起他竟比燕迟要矮了半分,燕迟语声郎朗道,“魏兄节哀,若觉憋闷可去锦州城中走走,实在不成,侯府中有演武场,可去操练一番。”

魏言之在京中巡防营任职,也算武将,燕迟此言倒是十分合衬。

魏言之忙颔首,“是,言之在府中闲走时看到了演武场,也正有此想。”

岳琼叹了口气,“这两日府中事多,多有怠慢之处还请贤侄体谅,太长公主身体不佳,清儿又……等此事了了,让稼儿陪你散散心。”

魏言之当即摆手,“不不不,言之不过心结难解,是小事,侯爷不必管言之,言之只求小柔之死早点有个结果,如此言之也才对舅舅有个交代了。”

魏言之的到来让屋子里气氛更为沉重,岳琼正想再开解其两句,岳稼却一脸惊喜的跑了进来,“父亲母亲,知府大人来了,二弟随知府大人一起回来了!”

岳琼一愕,江氏也面露意外,二人相继而出,刚出门,便见影壁之后霍怀信带着两个府衙差役并着岳清大步而来。

“清儿——”一见岳清,江氏便忍不住一唤。

岳清一脸的哀莫大于心死,迎到了江氏身边来抿唇未语,江氏看看霍怀信又看看岳清,“清儿,你怎么和知府大人一起回来的?”

霍怀信矮胖的身子裹在一袭深色披风之下,一双小眼里面沁着几丝遗憾和同情,“夫人,二公子半个时辰前来衙门投案了!”

一听这话,江氏眼眶顿时一红,“清儿——”

岳清拉住江氏的手,又看向岳琼,“父亲,母亲,我想清楚了,人既是因我而死,那我便只能投案负责,我已在府衙中写好了证供。”

证供一写便是认了罪,便可定罪量刑了,岳琼虽一早便让岳清投案,可到了这会儿,他的面色也跟着一白,岳清若是被判了刑,即便不死,这辈子也算是毁了。

江氏已忍不住垂泪,霍怀信见此叹了一声,先是宋家小姐的案子,再是岳清打死了人,安阳侯府牵扯上两宗命案可谓是元气大伤,“侯爷,二公子已交代清楚了,证供也已画押,本是要即刻入狱的,不过在下想着太长公主和夫人必定还要和二公子好好说说话,所以打算为二公子宽限两日,待后日,再来带二公子走。”

江氏呜咽一声,岳琼也眼底一痛,因秦莞之言他们本还对此案心存疑虑,甚至觉的岳清或许是被冤枉,可怎么也没想到岳清竟然去投案了,连证供都已画押!

既是如此,案情已有定论,再做什么都于事无补了。

霍怀信唏嘘不已,岳清和岳稼不仅家世出众,二人更皆是年轻俊杰,往后极有可能都随了安阳侯的路子手握军权,本是大好前程,却因为一个匠工毁了。

霍怀信只觉可惜,正要安抚岳琼,冷不防的,人群最后忽然响起了一道清冷之声。

“敢问知府大人,死者死因尚未确定,又如何笃定就是二公子打死了人呢?”

霍怀信眉头一皱,往人群最后看去,这一看,却见侯府昏黄的次第灯火之下,一个气质高华形容貌美的小姑娘静静站着。

她清冽却锐利的目光看过来,直让霍怀信也心头一凛。

霍怀信眯眸,“你是谁?”

------题外话------

在古代只要案情经过基本清楚,嫌犯画押认罪,这案子就算了解了,没有现代司法公检法系统的审理以及要求各种细节证据等等,所以在这里江氏和岳琼觉得岳清自己认了,那就是承认是他杀人了,只顾悲痛没有提重新验尸这事。

另外此案是对莞莞验尸的铺垫,毕竟她的身份也算贵女了,不可能随便就去验尸了,然后月底了,求一波五星评价票!记得一定要五星昂!

正文卷 第034章 我要验尸

霍怀信看着秦莞,他从不知安阳侯府还有别的小娘子。

且这小姑娘质如幽兰容若皎月,非一般人家的小姐,想到因侯府的喜事京城方向也来了不少贵客,霍怀信眉头一蹙,莫非,是京城来的哪位郡主?

“霍大人,这是秦府的九姑娘。”

霍怀信眉峰一颤,秦府,九姑娘……

秦府他知道,且和秦府家主秦安也十分相熟,不过他只见过秦府的五姑娘六姑娘,这位来锦州秦府寄居的二房独女九姑娘却是从未谋面……

等等……霍怀信微微狭眸。

这个九姑娘,莫非便是半个多月前那个灵堂都布好了却又死而复生的九姑娘?!

同是锦州城中为数不多的官门贵族,这些私隐之事大都会流传开来,他虽不关心各府后宅之事,可此事,却是他的妻子元氏主动提起。

不为别的,只为元氏言这九姑娘乃是个克死父母的凶命煞星,还道前次那件诡奇之事的起因,实是这九姑娘恋慕他们的儿子霍甯,可霍甯对她无意,所以她跳了湖。

这九姑娘是整个忠勇候府熟视无睹的存在,元氏不仅看不上她的父母皆亡的身世,更厌恶她的命格,当时还担心此事闹大了,对霍甯的声名有损。

彼时他多问了一句,元氏言,这九姑娘无才无德无貌,性子怯懦胆小无半点贵族大家之风,小小年纪不知廉耻,还因儿女私情之事跳湖,这等登不上大雅之堂的人,想做她们知府家的儿媳妇,简直是痴心妄想。

霍怀信一颗心渐渐揪起来,元氏说错了,还错的离谱。

“原来是秦府九姑娘——”

微微一顿,霍怀信背脊一挺,不知为何,想到元氏说这九姑娘是为了霍甯跳湖,他这心底竟然生出了两分欣然窃喜,思及此,霍怀信眉头又一皱,昨日侯府喜宴上,他似乎听闻太长公主召见一位小姑娘作陪了整日……

霍怀信眸露疑惑,“九姑娘怎在此?”

江氏悲痛之余,仍是记得为秦莞说话,“知府大人当知道,几日前母亲外出,曾在街边病发晕倒,当时便是九姑娘救了母亲,今日出了这事,母亲病危,亦是九姑娘入府帮忙诊治,母亲这病非一时之工,九姑娘要在我们府上住两日。”

霍怀信眼底一簇亮光大盛,内外宅有别,他处理公务之余的确对太长公主被人救了有所耳闻,可他并不知道原来救了太长公主的就是秦莞!

霍怀信放缓了语气,颇有种长辈对喜爱小辈的赞赏之意,“原来,这几日外面说起的小医仙便是九姑娘?真没想到,九姑娘小小年纪已有如此造诣……”

燕迟皱了皱眉,这位霍知府政绩不错,为官也还算公正严明,可他这几瞬的表情变化,燕迟肯定,他是知道秦莞为了霍甯跳湖之传言的。

燕迟眯眸,他一眼就看出霍怀信在想什么……

此人游走官场多年,最会权衡利弊,他看秦莞的眼神已带了满意和欣赏,再加上秦莞如今和安阳侯府的关系,他可不就要有些打算了?

“正是,秦九姑娘是侯府贵客,她救了姑奶奶,亦是侯府和燕氏的恩人。”

燕迟一开口,霍怀信便有些怵了。

侯府的恩人便罢了,燕氏可是整个皇族,虽然太长公主身份的确尊贵,可这位睿亲王世子怎就随便将秦九姑娘捧到这样高的位置?

霍怀信欲言又止,燕迟却不给他说话机会,“霍知府还没有回答九姑娘的问题,缘何死者的死因还未定,就笃定是二公子打死的人?”

霍怀信立刻收敛了心神,他没忘记,这位秦九姑娘质疑了他的定案。

轻咳一声,霍怀信温声道,“九姑娘这就不知了,衙门仵作已第一时间验了尸,死去的林大兴的确是被打死,为何在二公子离开之后才吐血?那是因为林大兴身上都是内伤,肋骨骨折,刺破内脏,是常有的事。”

微微一顿,霍怀信格外关切的道,“这些事说来九姑娘只怕要害怕,还是不要听了。”

江氏和岳凝在旁听的眉峰一颤,知府大人可太小瞧秦莞了!

霍怀信一副和蔼亲切模样,秦莞却上前一步,“未剖验尸体,如何就证明死者是被刺破内脏而死?人之五脏,心肝脾肺肾,林大兴是何处被刺破?”

霍怀信面上的温和笑意僵住,对着秦莞清锐的目光,他竟有些哑口无言。

人之脏腑,看又看不着,他怎知是哪里被刺破?

“九姑娘,无论刺破哪里,都是二公子打了人导致的,这还需要深究?”

秦莞眉头一皱,表情严正起来,“狱情之失,多起于发端之差,知府大人不重勘验,便可导致狱情有偏枉生冤案——”

霍怀信仿佛被踩了痛处似得皱眉,“九姑娘年纪轻轻不懂刑狱,在我的手上还从未生过冤案,此案人证物证俱在,连二公子自己都已经招认,还需要怎么勘验?”

为官之人最重官声,霍怀信想要继续高升,便绝不许自己和冤案二字有所牵扯。

秦莞眉头皱的更紧,她眼底暗云翻涌,唇角紧抿一下才道,“大周历两百三十五年三月,时任大理寺副卿的沈毅大人曾编撰《大理寺校正洗冤录》一书,书中所言,狱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为官审案,并非得一证词便可草草了事,此案诸多细节不明,连死者的死因这般重要的线索都未确定,大人怎可草率定案?”

秦莞背脊挺直如剑,话语更是掷地有声,这样的她,和平时虽清冷坚韧却看起来温婉静雅的样子大为不同,她的锋芒外露,声势逼人,便是霍怀信,也被她问的堪堪后退一步。

“你——”霍怀信脸色涨红,无法反驳之下只好道,“你休要提沈毅,沈毅身为大理寺卿,自己因徇私包庇欺君罔上害死了全家,你把他的话当做箴言简直可笑!”

秦莞的目光骤然锋利起来,她拳头紧攥,在霍怀信明显有些心虚的目光之下,她喉头如塞了一块硬铁似得哽住,只因为,她明知父亲有冤,却不能为父亲喊一声屈。

一股子泪意冲上鼻腔,秦莞生生咬紧了牙关才忍住。

不,不能哭,父亲在看着她,这些人……这些人不过是不知实情的愚人,而京城的案子已有了定论,牵扯朝廷,她不能公然的为父亲辩解。

从死而复生的那一刻她便知道,这是一条黑暗且只有自己独行的路,心里的话,心里的愤怒和痛恨,无论何时何地,皆不能与人言。

深吸口气,秦莞面色煞白的道,“秦莞一介民女,不知沈毅有没有徇私包庇欺君罔上,秦莞只知,这本《大理寺校正洗冤录》是沈毅费尽心血之作,是可名垂青史的刑狱典籍,当年此文由国子监文馆印发,曾发于各地府衙,秦莞不信知府大人没有看过。”

霍怀信仍然说不出话来,他瞠目结舌的看着秦莞,没想到她一个小姑娘竟然知道这么多。

是的,他看过,不仅看过,还熟读过背过。

那时他刚升知府之位,满腔热血的要为天地立心为百姓立命,可现在不同了。

霍怀信又羞又恼,一转身,把火气撒在了身后站着的仵作徐河身上,“徐河,你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把尸体勘验清楚?!”

徐河将争端听了个清楚,此刻“噗通”一声跪下,“大人,徐河资历尚浅,至今尚未剖验过尸体……何况大人从未要小人剖验过……”

霍怀信一脚就踢在了徐河身上,“你休要胡言乱语!府衙留你是做什么的?这点小事都做不得?!”

霍怀信太过失态,而秦莞看着年纪不过三十上下的徐河暗自摇头。

论仵作一行,徐河还是太年轻了,而定验之正误,皆原于历试之深浅,何况剖验本就难度极高,他没有专人教导,没有机会历练,又如何敢下手?

秦莞看着霍怀信气急败坏的模样轻笑了一下,“知府大人稍安勿躁,说了这些,不过是秦莞觉得知府大人对于此案过于草率。”微微一顿,秦莞道,“倘若秦莞能证明此案并非如此简单,知府大人该当如何?”

霍怀信转身,瞪大了眸子看着秦莞,“你?你如何证明?”

秦莞笑意薄淡,“知府大人先说,若秦莞能证明,您该当如何?”

霍怀信胸脯一挺,一把年纪的他竟然被秦莞逼出了脾气,“你说,你说如何就如何,我倒是看看九姑娘有什么本事!”

秦莞笑意仍然清浅,那一双眸子清清亮亮,映着府中灿然的灯火,仿佛一汪落满了星子的深泉,“也不敢要求知府大人做什么,就将那《大理寺校正洗冤录》抄写十遍如何?”

抄书?!还是抄刚被他讽刺过的沈毅的《大理寺校正洗冤录》?!

霍怀信面上火烧一般,然而他话已说了出去,此刻哪里还轮得到他反悔?

“好!就依你!那你又要如何证明?!”

秦莞笑意散去,目光亦忽然幽沉下来。

她看着霍怀信,语声如刃,“我要验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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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一下,有本古代刑狱仵作典籍叫《律例馆校正洗冤录》,这里借鉴了一下书名,另外那句话是宋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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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035章 首次验尸(上)

秦莞话音刚落,霍怀信等人瞬时瞪大了眸子。

秦莞要验尸?她一个小姑娘,虽然行医,可只怕死人都没见过几回,如何验尸?

不光是霍怀信,便是江氏、岳琼都双眸大睁。

本只是觉得秦莞心思缜密医术高绝才有了先前质疑之问,可谁也没想到她竟然提出自己验尸,江氏上前一步,“莞儿,你不必如此,你一个小姑娘家,怎能……”

“夫人不必担心。”秦莞语声温和下来,“此事关乎二公子是否被冤枉,何况事情真相如何,总不该随便下了定论。”

江氏还要再说,秦莞却道,“劳烦夫人帮忙备一枚苏合香丸,再备麝香三钱,细辛、甘松、川穹各二两,再备苍术、白术、甘草各一两,另备些盐与醋。”

秦莞沉声吩咐,容色镇定,成竹在胸,看她的模样,江氏眼眶一红,秦莞并非是冲动行事,她这是要打定主意帮岳清的忙了!

“莞儿,你……”

秦莞安抚的握了握江氏的手,又转身看向岳琼,“侯爷,劳烦您稳住魏五几人,而后将尸体搬去别处,地方干净明亮即可。”

岳琼欲言又止,可看着秦莞坚定的目光,终是点了点头。

一旁,岳清已知秦莞便是救了太长公主的人,虽然还未反应过来秦莞为何帮他这个忙,可眼底已尽是感激,照着秦莞的意思,他这事可能还有转机?

岳稼和岳凝看着秦莞,都眸色深重,岳凝上前,“还需什么?”

秦莞眸光转了转,“还需一人帮忙记录。”

岳凝闻言,立刻下颌一扬,“我来!”

秦莞犹豫一瞬,“郡主只怕——”

岳凝听出了秦莞语气之中的不信任,当即眉头一皱,“如何?我不行?”

岳凝自小习武,性子豪爽自尊心亦强,她可不是一般小女儿家,不就是面对个死人?她虽然没上过战场,可她却是不怕死人的,什么事她不能做?

秦莞唇角微弯,“那好,就麻烦郡主了。”

秦莞说完,扫了一眼仍然惊疑不定的霍怀信,她径直上前,却是绕过霍怀信走到了徐河身边去,“徐师傅,可能借你的器物箱一用?”

徐河还跪在地上,他一脸惊震的看着貌若秋兰的秦莞,半晌未回过神来,“小姐……小姐可是要剖验?小姐可知,剖验要将人剖——”

“我知道。”说着秦莞扫过他随身挎着的木箱,“可否借用?”

“当然当然——”徐河忙不迭将箱子递过来。

秦莞接过,打开,眉头微微一皱,锦州知府府衙乃是整个锦州府最高官衙,徐河箱子里的器物倒是完备,然而所有物件皆是全新锃亮,一看便知不常用。

秦莞扫了一眼,微微颔首,可在看到一副棉质的护手套之时皱了眉。

“怎么了?此物有何不妥?”忽闻说话声,秦莞转头一看,却见燕迟站在她身侧,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底含着关切。

秦莞摇了摇头,“没什么。”

燕迟蹙眉,“此护手布不合你心意?”

秦莞没想到燕迟看了出来,抿唇一瞬道,“此物不隔水,剖验之时多半会被尸体腐液伤了手。”

燕迟的眉头便拧了起来,深深看着秦莞,没说话。

秦莞起身,正要提起徐河的箱子,燕迟却先她一步提了起来,燕迟扬了扬下颌,示意秦莞先走,秦莞看着燕迟,心底微讶。

女子碰刑狱之事,且还亲手剖腐尸,这位睿亲王世子竟无半点讶异嫌恶?

秦莞没做多想,这边厢岳琼已将尸体已到了后厢存放兵器的耳房中。

耳房五丈见方,灯火大亮,秦莞到时,一应药材皆准备齐全。

秦莞先请燕迟放下箱子,先将麝香,甘松,川穹等点燃,又将苍术、白术、甘草等泡水,喊岳凝一同服下,又和岳凝一起含了枚苏合香丸并一撮细盐,然后才走到屋子中央,放着尸体的长案边。

屋门口,不仅岳家人跟过来,连霍怀信和徐河都跟了过来,霍怀信始终不信秦莞这样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能剖验尸体,至此刻问徐河,“她做这些为何?”

徐河目光晶亮的注视着秦莞的一举一动,“九姑娘竟是个内行人,点燃甘松等是为了辟秽,服下香丸和苍术水,是为了祛除尸臭防中尸毒。”

话音刚落,秦莞已将林大兴面上的盖布掀了开。

她神色专注而严肃,一时之间,一股子无声的肃穆神圣在屋内蔓延开来。

“请大家在外等候,请郡主帮忙记录。”

夜色已深,屋内虽然灯火通明,可到底放着个死人,寻常人近都不敢近身,可秦莞不仅近身,还要剖验尸体,此刻还叫众人退下。

江氏犹豫几瞬,带着岳稼岳清退了出去,岳琼亦走到了屋外,霍怀信和徐河却不动,眸光一转,霍怀信和徐河退到了窗边,为了保证屋内气息流通,窗棂半掩着,霍怀信从这里正好看到秦莞的一举一动,见她如此,岳家人也都凑了过来。

江氏等人没见过人验尸,更没见过秦莞这样的小娘子验尸!

周遭静的落针可闻,只有角落的灯火噼啪声偶尔炸响,秦莞心知霍怀信等人在看,可她知晓诸人的好奇和质疑,索性随他们去了。

她只看一眼岳凝,“郡主准备好了?我所言的每一字都要记下。”

岳凝点点头,神情凛然,秦莞垂眸,目光落在了林大兴青白的脸上。

“死者林大兴,为男性,身长约五尺六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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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不完了,接下来详细的验尸过程明天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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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036章 首次验尸(下)

“死者林大兴,为男性,身长约五尺六寸……”

秦莞眸色沉凝,戴着护手套的手落在了林大兴头部。

她目光一丝不苟的扫量过林大兴面上的每一处,先将林大兴的眼睛掰开,又看了看发髻耳后颈之地,而后才缓声道,“死者眼膜浑浊,瞳孔尚能透见,额、鼻、右颊皆有淤伤,伤痕为青紫片状,未见创口未伤及面骨,推测为拳头所伤。”

说着话,秦莞的手落在林大兴下颌,一使力,林大兴干裂的唇瓣便微分了开,“死者唇齿之间有大量红褐色血块,为死亡时大量吐血所留。”

秦莞说完,又顺着脖颈往下,随之目光一凝,“胸前衣襟有大量血迹,肩背和膝头见明显破口,是在与人打斗时所致。”

话音落下,秦莞开始解林大兴的衣物。

她动作利落,面容沉凝肃穆,可在外面看着的江氏几人却有些面色复杂。

徐河是这些人里唯一真正多次验尸的,忙道,“验尸时为了查验伤痕,都会将死者的衣物褪下,如此方便勘验。”

岳琼拍了拍江氏肩膀,“夫人,不如去旁边等着?”

江氏唇角一抿,摇了摇头,“不必,莞儿能亲手验尸,难道我还看不得了?”

屋子里,秦莞很快将林大兴的上衣剥了下来,众人本以为如此便完,可没想到,脱完了上衣,秦莞竟要去解林大兴的裤带,这一下,便是连徐河都跟着眼角一颤,谁能想到,这么一个貌美娇柔的小姑娘,竟然能面不改色的去解一个男尸的裤子?

众人心底震撼,面上使劲维持着镇定,唯有燕迟,他目光越来越幽沉,心中虽然也极为震惊,可他却好似知道,这才只是刚开始而已。

他既期待又振奋,仿佛已认定了秦莞身上有无限的可能。

当林大兴赤身裸体躺在长案上的时候,秦莞的面色更肃穆了几分,她一边翻动尸体一边道,“紫色尸斑主要分布在死者背臀后腿面,指按褪色轻微,尸僵遍布全身,从尸斑和尸僵来看,死者的死亡时间为辰时二刻至辰时过半之间。”

岳琼眸色一变,转而看向霍怀信,“霍兄,你送来的验状写着辰时到巳时之间,魏五等人却明确说林大兴死的时候是辰时三刻前后。”

徐河在旁面红耳赤,忙对着岳琼跪下,“小人学艺不精,请侯爷恕罪。”

岳琼挥挥手,“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徐河悻悻然的起来,再看向屋内的时候,眼底不可置信的意味更浓。

霍怀信至此已是信了秦莞的确会验尸,他擦了一把额上的薄汗,却仍是不信秦莞能将这案子翻出什么花来,“侯爷,徐河验出来的时间的确不够精准,不过……不过这对案子本身影响不大,除非九姑娘找到证据,否则……”

岳琼自明白这个道理,于是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屋内。

长案上,秦莞的目光仔细的扫过林大兴身上的每一寸,她自上而下小心的检查每一处伤痕,甚至,在经过林大兴的男根之时亦翻看查验……

屋外,岳清几人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江氏则默默转过了头去。

站在一旁记录的岳凝本是神色凝重背脊挺直,很是一副大义凛然之姿,可到了这会儿,却也忍不住眉峰一颤偏过头不忍再看。

秦莞察觉到她的慌神,严声道,“记——”

一个字,立刻让岳凝抬起了头,这一刻,她自诩武艺高强堪比男儿的豪迈气魄,竟然在秦莞面前生生低了一头,她慌了,秦莞却仍是这般肃穆从容。

“死者前胸、左侧肋下皆有片状淤伤,是为击打所致,腹部,大腿及小腿处的半月形淤痕多为踢打所致,另,胸前、大腿面、膝头、脚踝处有少量条状擦伤,是为摔倒或被拖拽所致,此外,膝头伤口内有少量砂砾颗粒,当是案发时与人打斗所留。”

说着,秦莞的手落在了林大兴的胸腹处。

林大兴死亡已有六个时辰,尸僵遍布,腹部也稍有鼓胀,可是对于精于医道又得了沈毅真传的秦莞来说,指尖传来的些微异样还是被她精准的捕捉到。

“死者右侧第三四根肋骨骨折,有无刺破脏腑未明。”

说到这里,外面徐河的眸子瞪的更大了,几乎是一错不错的看着秦莞的每一处细节。

因为前面这些,哪怕他查验的结果不甚精准也去查了,可是接下来的,才是他从未想到的,他要看看,秦莞是如何帮安阳侯府二公子翻案的!

所有人都以为秦莞会立刻开始剖验,可谁也没想到,她却是走到一边拿来了事先准备好的白醋,她沾了白醋,小心翼翼的擦抹林大兴的整片胸腹。

霍怀信眉头一皱,看着徐河,“这是为何?”

徐河茫然的摇摇头,“小人不知,小人只知道义庄里有时洒些陈醋去去味儿,却从没见人将醋抹在尸体上的。”

窗外众人说话都压低了语声,可不过一窗之隔且窗棂还开着,因此秦莞听得到众人说话,她面色冷凝的盯着尸体,就在众人以为她不会搭理的时候,却听她开口道,“醋可穿透尸表,让一些难以被发现的深层伤痕显现出来。”

徐河好似发现秘宝似得眼底一亮,忙跟着默念了三遍。

几瞬之后,秦莞的双眸一凝,林大兴的胸口处,原本一片擦伤和淤痕之间,竟然有一块深紫色的淤痕浮现了出来!

“死者左侧胸口有圆形深紫色淤伤浮现!”

秦莞眯眸一瞬,冷声道,“是被锤形钝物重击所致!”

霍怀信瞪眸,额角的冷汗如雨而下。

岳琼的语气深沉起来,“霍兄,这是怎么回事?”

岳清也在旁精神一振道,“知府大人,我的武器是一把长剑,且平日里都在军中放着,今日我只赤手空拳的打了林大兴,绝不曾使用钝物打他……”

霍怀信手发颤的擦着汗,语声亦是强撑着力气道,“一个伤痕而已,林大兴是做工的,偶尔碰到撞到的不足为奇,可今日他是吐血而死,又不一定是因为这个伤吐血的,而且魏五等人都瞧见了,是和二公子打架之后才吐血死的……”

岳清眉头一皱还想说,屋内秦莞却直起了身子。

“知府大人说的没错,一个伤痕被找到不能代表什么,虽然这个伤痕比二公子留在林大兴身上的伤痕要重一些,可林大兴的吐血,并不一定是这个伤痕造成的。”

说完这话,秦莞将徐河的箱子拿了出来。

徐河的箱子里有一整套的刀锤钳剪,秦莞拿了一把最小的刀,略一定神后站在了长案之前,她这幅动作,所有人都知道她要做什么了。

岳凝距离秦莞最近,她下意识屏住呼吸,只见秦莞弯腰,手在林大兴腹部按压几下,像选好了地方似得将刀划了下去。

林大兴雪白微鼓的肚腹被锋利的刀刃划开,出乎岳凝意料的,竟然没有泉泉的鲜血溅涌出来,可很快,一股子酸腐的臭味漫出,紧接着,岳凝看到了林大兴血肉模的肚腹和横断面整齐的人肉切口,纵然林大兴人死多时,外表被尸斑和死后的灰败遮盖,可他的肚脏内,仍然是活生生血淋淋的……

岳凝看着身体微倾一脸镇定从容的秦莞拼命咬住牙,可随着林大兴脏腑内的鲜血往外溢的越来越多,岳凝终于忍不住的跑了出去!

她一口气跑出耳房,刚走出门便“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题外话------

有一丢丢重口味,不知道大家还受不受得住啊o(╯□╰)o其实已经写得比较小清新了。

正文卷 第037章 掏心定凶手

江氏和岳清几人连忙跑过来,“凝儿,你怎么样?”

岳凝一手撑着门外的回廊栏杆,直吐得眼泪都出来了,嘴里苦涩一片,人也好似被抽走了全部力气,从小到大,她什么时候如此狼狈过?

岳凝只觉惭愧无比,若说那内室是一片战场,此刻的她便是个逃兵!

这般想着,岳凝回头去看,从窗棂一角看进去,仍然能看到秦莞专注的侧影。

岳凝面上一热,她忽然觉得先前对秦莞的轻看实在是太失礼了!

“快,绿云,去拿水来!”江氏心疼不已,“你这孩子,就不该逞强,为娘在外面看着都受不住,更何况你在里面,快喝点水去去味儿……”

江氏一边帮岳凝擦拭唇角,又吩咐绿云将地上的狼藉收拾了,岳清和岳稼扶着岳凝去一旁坐下,岳琼和霍怀信站在一旁看着,面上皆是凝重之色。

莫说岳凝支持不住,便是他二人都有些脾胃不适。

沙场杀人和剖验到底不同,坐在观刑台上看着囚犯被斩首也不同,看着秦莞一点点的将死者的脏腑剖于众人眼前,那种漫长细致的观感几乎叫他们头皮发麻。

只有燕迟和徐河还站在窗外看着秦莞。

岳凝的动静并没有打扰到她,她的目光专注,身体好似弯成了一个固定的弧度,她的手极稳,一刀一刀的从肚腹往上,从燕迟的方向看过去,林大兴被秦莞开膛破肚,场面极其惊悚可怖,这样的场面燕迟都不愿多看一眼,可秦莞仍然泰然从容。

只是因为她是医者吗?

她的年纪这样小,便是行医,手下所救只怕也不超过百数,何况不是每一个医者,都能看到伤痕便分辨出致伤的原因,这一点,只有道行资历极高的仵作才能做到,否则,官服验尸为何不直接请外面的大夫了事?

时间一点点流逝,血腥和腐臭的味道从内室溢了出来,徐河闻着,面色渐渐也开始发白,某一刻,终于忍不住退到门口,大口大口的吸外面的新鲜空气。

秦莞的身形终于顿了顿,被众人看着,和她完全独自一人还是不同,她终究不及父亲那般超然物外,徐河离去的脚步声,让她完全的放松专注下来。

秦莞下意识的动了动酸痛的脖颈,可这一动,她却愣了。

她本以为窗口早已空然一片,可没想到,燕迟却还站在那里。

而此刻,他本来存在感极强的目光再无半点压迫之力,沁着外面如墨一般的夜色,如皎洁清幽的月华,如温暖昏黄的灯火,悠悠然的落在她身上。

他以一种专注,却不想打扰她的善意默然,几乎一下子,就让秦莞心头漏跳了一拍。

今日,不过是秦莞第二次见到这位魔王。

无论是从前对他的听闻认知,还是见到他真人的观感,都让她明确的知道,这位世子高高在上,手握重权,或许心性忠正,可手段和心谋却定然并非善类。

她尊他高高在上的身份,敬他保家卫国的功业,却对他并无更多好奇和亲近之意,因她看来,他二人此番不过因同在安阳侯府方才碰面,绝不会有更多交集。

四目相对,只一眼,秦莞心底却思绪万千,她仿佛又窥见了这位世子殿下不可得见的一面,如同隆冬寒夜里,叫人心觉明朗而温柔的一瞥。

秦莞很快收回目光,她唇角紧抿,手中的刀,又快又准的落了下去。

血腥和腐臭更为浓烈了,燕迟的唇角却弯了弯。

刚才这一眼,似乎和今天一整日的对视都不同。

偌大的安阳侯府和岳家人都隐去,只有他和她,在宛如独处的晚风昏灯下,如同无意相触的两点墨痕,虽只是轻擦一下,可她的灵韵质味,却如墨迹一般缓而深重的蔓延至他的四肢百骸,瞬间让他涌起一股子想了解她至深的欲念。

等岳凝缓过劲儿,已经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她整个人恹恹的,再没了早前的精气神,江氏一脸的心疼,回头去看窗口处,“凝儿这性子都受不住,真不知道莞儿……”

霍怀信已冷静下来,看了一眼旁边的滴漏,“眼看着快小半个时辰了,也不知九姑娘能不能找出缘故所在,若弄了半天,真是徐河说的肋骨刺破了脏腑……”

说着看一眼岳清,“只怕二公子要更为失望。”

岳清却摇头,“我证供都写了,押也画了,眼下的我已是最坏的境况,九姑娘最后的结果即便没有改变什么,却也至少能让我死的心服口服。”

霍怀信忍不住心又慌起来,他不想办安阳侯府家的公子,即便岳琼为人正直,他也怕和安阳侯府生出嫌隙,可事已至此,难道还要让他承认自己定错了案?

若是那般,他不仅在安阳侯府面前抬不起头来,便是在秦莞这个十六岁的小姑娘面前,也是一个差点造出冤案还满口厥词的昏官了……

“正是这个道理,今日之事,可不要乱说出去!”

江氏交代一句,又看了屋内人一眼,秦莞的身份本就顶着克父克母这等话,若是再和验尸之事牵连上,只怕会传出更难听的……

屋内除了霍怀信和徐河,便是岳家的几位主子,而后也不过是绿云和魏言之了。

魏言之忙点头,“晚生明白,夫人请放心。”

江氏又问,“莞儿的侍婢呢?”

绿云忙道,“在外面候着呢。”

江氏点点头,这才紧张的看向窗棂处,秦莞验尸的结果决定了岳清的未来,她自然希望这结果对岳清有利。

恰在这时,耳房内秦莞直起了身子,“劳烦世子殿下喊霍大人和侯爷过来。”

本就隔的不远,霍怀信等人立刻听到了秦莞的话。

心知结果已出,一群人忙回到了窗棂边上。

霍怀信刚站定便紧紧盯着秦莞,“如何?”

话音落下,秦莞的手伸进林大兴的胸口,再拿出来时,她掌心躺着一团血肉模糊的腥红之物,霍怀信下意识的问,“这是什么?”

霍怀信问的时候,其他人也都看着秦莞的掌心。

那东西看起来很像一团腐肉,岳凝看着,只觉得胃里又开始翻涌了。

“这是死者的心,如知府所见,已被击碎成这般……”

没去管瞬间面无人色的霍怀信几人,秦莞严肃道,“死者五脏之中唯有心脏破裂,死者死于胸前这一记钝物重击,凶手,并非二公子。”

------题外话------

刚开始不会特别重口,并且刚开始的案情也不会特别复杂,莞莞的路还很长,我们慢慢走?(?>?<?)?谢谢留评冒泡送礼物的小可爱~

正文卷 第038章 嫣然无方

凶手,并非岳清?!

江氏没去看那一团让她颇为不适的腥红之物,只激动的一把撑住窗沿,“莞儿?你说什么?你确定?确定并非是清儿打死的人?”

话未完,江氏的语声已哽咽起来。

窗外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看着秦莞,即便林大兴被开膛破肚的样子震撼力十足,可到了这一刻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在岳清是否犯了杀人之罪。

秦莞转身,将手中之物放回林大兴胸口内,沉声道,“林大兴右侧肋下第三第四根肋骨骨折,然并未刺破与之最为靠近的肝脾,反之,却是心脏碎裂。”

秦莞一边说着,一边开始整理林大兴的遗体,“林大兴心脏碎裂,这才导致了后来的吐血而亡,这和林大兴尸表浮现出的深紫色伤痕也十分吻合。”

微微一顿,秦莞转头看着霍知府道,“凶器基本可以断定,是圆形锤状物,凶手以其猛击林大兴胸口,直接导致了林大兴心脏破裂吐血身亡。”

“并且,因伤到的是心脏,林大兴会在极短的时间内身亡。”

秦莞眸光一肃看着霍怀信,“第一个发现林大兴身亡的是谁?”

霍怀信汗如雨下,江氏和岳琼几人却是一脸的惊喜交加反应不过来。

岳清怔愣一瞬,“我没打死他……我就说了,我下手有轻重,虽然气,却不想要了他性命……父亲,母亲……他不是我打死的……”

岳琼抿着唇,眼眶微微湿润,重重的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没说话!

江氏眼泪一落,“清儿,如此就好了,如此就好了……”

“二弟!我就知道!你不会杀人!”

“二哥,祖母知道必定开怀!”

岳家几人都激动不已,岳琼一转身看向霍怀信,“霍兄……”

霍怀信面色煞白,他一时慌了神,他没想到秦莞竟然真的发现了最为关键的证据,如此一来,便是狠狠的打了他的脸,他差点制造了一起冤案……

“侯爷,在下……在下……”

霍怀信语不成句,秦莞却在耳房开了口,“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霍大人和我们一样也只是凡人,此案虽然差点成为冤案,可到底霍大人不曾一意孤行而是和我打了这个赌,眼下真相明了,霍大人引以为戒寻出真凶便可,不必因此乱了阵脚。”

霍怀信眸子大睁,全不信秦莞还有这般胸怀,竟能主动说出这话为他开解。

“我……”霍怀信张了张嘴,又看向岳琼,“侯爷……”

岳琼摇了摇头,“霍兄,九姑娘小小年纪,说话却十分在理,此事你的确有疏漏之处,不过人总有犯错的时候,此事侯府不会追究,只愿霍兄往后能谨慎严明,务必在刑狱之上一丝不苟,否则,终会出些事端。”

霍怀信忙退后一步,双手一鞠,对着岳琼便是一躬,再转身,又对着秦莞行了个大礼,“此番多亏九姑娘出手相助,霍某惭愧万分,感激不尽,往后必定谨记于心不敢轻慢,也多谢侯爷和夫人宽容体谅,还有二公子……”

岳清虽被冤枉,却并非霍怀信本意,何况他此番动手打人也的确将林大兴打的不轻,岳清不敢受礼,“霍大人不必多礼,当下,是应该早些找出真正的凶手为死者讨还公道,此番我打人也应当问责之处,霍大人不必太过自责。”

霍怀信这才直起身子来,一时五味陈杂。

耳房内,秦莞又道,“此案一是凶器,二,那魏五部分证言有撒谎之嫌,霍大人可凭此两点查下去,相信真相如何不难查出。”

霍怀信又拱手,“凭九姑娘助力,霍某这就去拿人,死者也即刻送回衙门,诸位放心,霍某一定尽早查出真凶来同诸位请罪。”

房内秦莞已将林大兴的肚皮缝了上,又一番清理,穿上衣服之后看起来和寻常死者无两样,而霍怀信说做就做,一边去前院拿下魏五几人,又一边带着人将林大兴的尸体抬走,等府衙的人尽数离去,侯府总算平静下来。

“九姑娘,此番多谢九姑娘相救替岳清洗冤,请受岳清一拜!”

岳清单膝跪地,对着秦莞便是一拜,秦莞侧身一让,唇角弯了弯。

她如此行事不过受父亲影响至深遵从了本心,替岳清翻案反倒是次要的了,若非看到那魏五撒谎,她也不会这般怀疑此案另有隐情。

“二公子千万不必如此,秦莞在闺中看过几本写刑狱的书,对秉持公理维护真相正义之人总是感佩非常,能为公子洗刷冤屈秦莞也十分荣幸。”

秦莞刚刚剖验完,虽然洗净了手,可身上仍然有股味儿,面对岳氏一家人的感激之情,秦莞听了几句后便推脱道,“时辰已晚,二公子之事定了,接下来要紧的便是太长公主了,照看太长公主要紧,夫人不必为秦莞费神,只是不知府中可有合衬秦莞的衣裳?”

秦莞裙摆上沾着几星血痕,如此,这衣裳便是穿不得了。

这是小事,江氏忙应有,秦莞便又道,“那就劳烦夫人吩咐哪位姐姐帮忙送来,秦莞自去梅园梳洗便是。”

到了此刻,秦莞不仅是侯府的客人,更是侯府的恩人,江氏看秦莞的眼神,已是感激又疼惜,全将她当做自己人来看了,“我让绿云送你过去,你定是累坏了,先去梳洗歇歇,我亲自去给你挑几身衣裳,你不知道,凝儿不喜女儿家明艳的裙裳,每年给她置办的她竟都放着不动,正正好,从今往后啊我可算能像别家夫人一样打扮女儿了。”

这话里话外却是要拿秦莞当做亲生女儿了,秦莞忙福身道谢先跟着绿云往梅园去。

秦莞一走,江氏语声仍是雀跃激动,“真是太好了,谁能想到咱们竟能遇到莞儿这等小菩萨,等母亲缓过来我定要去庙里上香,稼儿、清儿,往后你们可要拿莞儿当妹妹一般照顾,她与我们实在是大大的恩德,凝儿,你往后也要与莞儿亲姐妹般相处……”

江氏交代一圈,转而看到魏言之还站在人群边上,不由有些窘迫,“瞧我,开心的忘了形了,还望贤侄莫要笑话。”

魏言之精神不高,可适才秦莞所为他皆看在眼中,此刻心底也全是感叹和敬佩。

“小侄不敢,九姑娘妙手仁心,便是小侄也十分感佩。”

江氏笑起来,这才对岳琼道,“侯爷,你且带几个小的去看看母亲,莞儿尚未用晚膳,本是忙了一日,这会儿又忙了一晚上,定是饿了,我去挑了衣裙再去厨房看看,做些吃的与她一道送去,稍后再过来。”

岳琼欣然点头,江氏这才带着人离去。

江氏离开,魏言之也提出告辞,燕迟一直站在一旁,便也随着岳琼几人一道去看太长公主,渐渐地,燕迟放慢脚步走在了最后。

“白枫,九姑娘的名字是哪个字?”

黑暗里出现一道身影,白枫从袖中掏出一张白笺。

“殿下,这是小人命人查来的秦氏二房家谱。”

燕迟接过手中,刚扫了一眼眼底便是一亮,他语声华丽醇厚的笑了一声,一把将那家谱叠好收在了袖中,“秦莞,莞,莞尔一笑,嫣然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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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039章 温情

“小姐,怎地开始说二公子打死了人,可刚才又说二公子是被冤枉的?”茯苓晚上一直守在外面,只看着人来来往往,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秦莞走在前,“是府衙未曾查验清楚,这才有了误会。”

茯苓点点头,又忽的耸了耸鼻子,“小姐,您身上的是什么味儿?怎么闻起来,怪怪的……”

秦莞欲言又止,“那房里阴湿霉味儿太重。”

茯苓双眸大睁,这可是侯府啊,待客之地怎会有霉味儿……

虽是这般想着,到底没说,绿云走在最前带路,不多时轻声道,“九姑娘,到了。”

秦莞主仆抬眸一看,果然,梅园近在眼前。

这是一处独立的一进小院,青瓦白墙,院内修竹绿梅丛立,因未到时节不见花色,此刻灯火大亮,又几个仆妇在外等着。

秦莞和茯苓入内,绿云跟在后道,“这边一切都备好了,九姑娘刚才……眼下尽可梳洗一番,夫人稍后便过来。”

屋内布置皆是清贵雅致之风,茯苓瞧着内外的摆件皆是上品不由暗暗啧叹,又连忙同绿云道谢,绿云连声不敢,将秦莞送进了侧房。

侧房内热水已备好,绿云道,“奴婢在外候着,九姑娘有什么吩咐请尽管叫奴婢便是。”

绿云说完便退了出去,茯苓便呼出一口气来,“小姐,侯府对咱们真是好,这院子,怕是同小郡主的院落一般精致了,啊,小姐裙上是什么——”

茯苓看到了那几星血痕,一时惊震不已,“小姐受伤了?”

秦莞有些无奈,“是早些时候为太长公主治病留下的。”

话音刚落,“咣当”一声落下一物件来,茯苓低头,一眼便看到了镶金钳宝的寒月,茯苓忙捡起来,“小姐,这是何物?”

秦莞看到寒月有些无奈,“是世子殿下之物,借与我帮太长公主治病。”

“是睿亲王世子殿下?”

见秦莞颔首,茯苓眼底微亮,再看着寒月时眼底便存了两分敬畏之意,她小心放在一旁,服侍着秦莞入了浴汤,“小姐今日可是累坏了,为太长公主治病半日,晚上又耽误这般久,幸而太长公主的病稳下来了。”

说着茯苓又眉头一皱好奇道,“府上二公子的事是如何说清的?小姐适才一直和夫人在一起,可听到了?”

秦莞唇角微抿,“重新验尸之后说清楚的。”

听到“验尸”二字,茯苓眉峰一颤,“验尸……想想就害怕……”说着又忽而想到了什么面色微白,“说起来,小姐可知,那新娘子在何处?”

茯苓说的新娘自然是宋家小姐宋柔,宋柔已死,且还是嫁衣喜轿的场景,便是秦莞想到也觉心头发紧,茯苓这幽幽问出来,更是让人背脊发凉。

“当是送去义庄了吧。”

义庄是停放尸体之处,通常无人认领的尸体和同府衙命案相关的尸体,都会暂时寄存在义庄中,茯苓又瑟瑟一抖,“宋小姐死的那样惨,也不知会不会来这府中。”

茯苓越说越怕,不住的往窗外看,生怕那有什么似得。

浴汤温热,熏的秦莞面颊一片微粉,她微微闭眸,语气有些无奈,“人死便如灯灭,鬼神之说不可信,你莫要自己吓自己——”

茯苓闭口不敢再说,可心底却仍是有些发怵。

秦莞刚着了新制的内衫起来,江氏便到了,见茯苓正给秦莞绞头发,忙走过来接过了茯苓手中的帕子,“你坐好便是——”

“怎敢麻烦夫人——”

江氏笑道,“怎是麻烦?你对我便如同亲女儿一般,再说你治好了母亲,又为清儿洗了冤屈,这点小事算的什么?”

说着叹一声,“稼儿和清儿都是哥儿,他们父亲自小不许我宠溺太过,小小年纪就放去独住,便是凝儿,也是十岁便不与我同院了,这些事我许多年未做,旁人看着只觉我清闲,我却是多想亲自照顾凝儿起居,你和凝儿是相反的,她面上争强,可到底没经过风浪苦楚,你面上温婉柔静,可内里却坚韧的紧。”

说着又道,“刚刚那场面,便是我活了这半辈子都有些受不住,可瞧着你亲自剖验尸体的样子,我们外面谁不是自叹弗如心生感佩,我——”

“啪”一声,江氏的话随之而断,转眸一看,却是茯苓手中的茶盏落在了地上,那本是她为江氏倒的茶,却也不知怎么手滑了。

秦莞暗叫一声不好,忙语声一沉,“茯苓——”

茯苓面色煞白的看着江氏,本想问什么,可被秦莞这一声一叫,当即低头道,“请夫人恕罪,奴婢太笨拙了……”

江氏笑开,“不碍的,你便是一直跟着莞儿的小奴?”

茯苓一边去捡茶盏一边应是,江氏便道,“你是个好的。”

“这是奴的本分。”茯苓忙道,转身重新倒茶的时候,差点快要哭出来,她没听错的话,侯夫人说是她们小姐亲手剖验的尸体?!

剖验……茯苓手脚都有些发麻……

绞了头发,江氏笑呵呵的让绿云吩咐外面的人进来。

进来的人有两拨,一拨三四人手上拿着食盒,是来送吃的,二拨五六个手中都抱着个托盘,其上放着绫罗新衣并着两套珠光宝气的首饰。

“衣服本都是给凝儿备下的,可她断不会穿,我瞧你喜欢素净的颜色,便选了两套云罗纱和两套天青绫的裙裳,你身形和凝儿一般,穿上定然好看。”

秦莞拢共来侯府两次,昨日喜宴来时衣裙还颇为华贵,可今日来时衣裙用料便十分一般了,再想到那些传言,江氏自明白秦莞的处境。

“这两套首饰,一是巫山白玉,一是昆仑青玉,上面的金银碎宝也都是上品,是从前宫里赏下来的,我还从未戴过,我选来选去,这两套最为衬你。”

说着,江氏拿过一支白玉兰钗在秦莞发间比了比,又看着秦莞面前的铜镜,“瞧,玉色照人,人比花娇,莞儿生的这般好看,令慈定是绝世美人……”

秦莞看着镜中的自己,又去看江氏,瞬间就想起来从前沈家父慈母爱的种种。

她眼眶一红,忙低下头去。

江氏见状面色一变,满眸心疼,“瞧我这张嘴,好端端怎提起了令慈,好孩子,往后有我在,有安阳侯府在,定不会叫你受了委屈。”

秦莞忙道,“不,是夫人待秦莞的温情让秦莞想起了家母。”

江氏拍着秦莞肩头,“那你便要好好的,令慈在天上,定是看着你的,见你过的如意顺心,她也才能安心。”

秦莞抬起头来,看着镜中的自己眸色一时明一时暗。

她举家含冤惨死,一日没有为父亲昭雪,他们便一日不会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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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040章 真凶查出,鬼魂索命

“小姐怎么会验尸?”憋了一晚上,茯苓终于问了出来,昨夜本就想追根究底,奈何昨日秦莞实在太过疲累,她瞧着只有心疼,自是忍着不问。

秦莞放下喝粥的勺子,又拿起丝帕擦了擦唇角,这才道,“身为医者,能治百疾,自然也能帮忙验尸,难道要看着二公子被冤枉吗?”

茯苓唇角一抿,“可……可若是让旁人知道小姐沾过死人,那可怎么是好……且验尸都是仵作干的,仵作是地位低贱,小姐怎能……”

秦莞站起身来,“沾过死人又如何?我还是躺过棺床的人呢。”

茯苓顿时不知说什么,再看秦莞从容的模样,便也觉得自己不必担心太过。

秦莞穿着昨夜江氏送来的天青绫绣百花缠枝浅褶襦裙,裙裾袅娜,薄纱如雾,好似裁了春日里的黛青山岚,又似一碧如洗的天穹一抹,衬得秦莞容色如玉,极清极妍。

“你放心,此事只有几人知晓,外面只知我会医术,不会知道我帮人验了尸。”天色还早,秦莞推开窗棂,越发见这院中景致清雅宜人。

秦莞顿了顿,忽然转头看茯苓,“可愿随我习医术?”

茯苓一愣,双眸看着秦莞呆了住。

她不过是个奴婢,虽是打定了主意跟着秦莞的,可全没想从秦莞这里得到什么,吃饱穿暖便足了,她对秦莞如何有这般高绝的医术懵懵懂懂,更没想过她会教她。

“奴婢……小姐怎会想着教奴婢医术?”

秦莞对茯苓有些歉然,她并不是秦莞,如今却成了秦莞,无端受着这小丫头的忠心,可她却不知她主子早已香消玉殒了。

这世道女子求生极难,倘若有朝一日出了变故,她不希望这小丫头为了她再上吊一回,教她医术,一来往后不必事事瞒着她,二来一技在手总是好的。

“我们主仆生活艰难,从前是我性子太软万事想不周全,眼下我却不想再叫人欺辱,行医救人既是积善积德,亦可安身立命。”

茯苓顿时红了眼睛,“小姐……好,小姐说是什么便是什么,茯苓愿学!”

秦莞唇角微弯,右边颊上梨涡隐现,“如此便好,由简到难,能学多少随缘便是。”

茯苓不住的点头,正要说话,外头却传来脚步声,秦莞转头,便见绿云快步而来,“九姑娘,太长公主醒了,请您快去看看——”

秦莞面色一正,立刻出了门,她本就在等那边的消息。

一路疾行,半盏茶的功夫不到便到了太长公主的木簪花小院,江氏和岳琼诸人皆在,见秦莞来了忙让开,秦莞来不及行礼,直奔太长公主床边。

床榻之上,太长公主微微睁着眸子,显然是醒了。

“太长公主殿下?”

秦莞语声放轻,在太长公主耳边轻轻唤了一句,太长公主眼睫轻颤,唇瓣动了动,却未说出话来,秦莞看了看太长公主眼瞳,又问了脉,再探了探伤口,一口气松下来。

“侯爷,夫人,太长公主殿下的伤口未见发溃,脉象也平稳下来,这次多半是成了,不过接下来也不敢怠慢,此番太长公主要恢复完全亦十分不易。”

秦莞的话安了众人之心,江氏忍不住立刻就双手合十拜起菩萨来。

前日岳稼的婚事刚出了乱子,昨日太长公主便病危,岳清又犯下了杀人之罪,整个安阳侯府可算是水深火热,然而只一夜,除了岳稼的婚事仍是众人心头之痛,这后面两样都有惊无险的过了,而这一切皆是秦莞一人之力。

“太长公主醒来是好兆头,不过太长公主需得静养,侯爷和夫人便放心吧。”

秦莞又补了一句,眼看太长公主又昏昏睡去,众人便朝外退去,刚走出来两步,杨席从外快步而来,“侯爷,知府大人来了,知府大人说林大兴的案子已经查出了真相,要请侯爷和夫人并着几位公子小姐前去听案,知府大人还特意要九姑娘也去——”

岳琼和江氏对视一眼,江氏忙拉了秦莞朝前院去。

到了前院,霍怀信果然在等着,一夜不见,霍怀信还穿着昨夜的华服,只是上面褶皱满布,霍怀信本人也是眼窝青紫胡茬满颌,一看便是彻夜未眠!

见岳琼等人来,霍怀信忙拱手,“侯爷,夫人,昨夜得了九姑娘之助,在下回了府衙连夜又重新彻查了此案,如今凶手已经找到!”

霍怀信坐也不坐,人虽疲累颓丧,一双眼睛却极其晶亮。

岳清忍不住问,“凶手是谁?”

霍怀信眉头一皱,看向秦莞,“凶手正是被九姑娘发现撒谎的魏五!”

众人哗然,霍怀信继续道,“那魏五回了衙门之后先不知发生了何事,仍是一口咬定二公子,在下便先将他晾着,去单独审问了另外几人,问的多了,那几人些许口供便对不上号,原来不是大家一起发现的林大兴,而是魏五最先发现,也是魏五,闹着让大家一起帮林大兴讨还公道,还说安阳侯府赔来的银子,到时也分他们一份!”

霍怀信一夜之间便查出了真相,也算不曾辜负大家,说话总算比昨夜有底气了些。

“在下一听便知魏五定然大有问题,一边审问魏五一边命人去他家中搜,这一搜,却是搜到了一件带血的衣物,且盘问其他人,说魏五虽是工头,从前却是做的打桩的活儿,寻常用的家伙事的确是一把铁锤,在下合着那件血衣和众人的口供,再加上九姑娘的验状,往那一放,魏五便兜不住的马脚全露,审到今晨,已全数招了!”

岳清蹙眉,“当真是他杀了林大兴?”

霍怀信颔首,“正是,那日二公子打了林大兴之后,林大兴要去买跌打药却无钱,便去寻工头魏五讨要欠下的工钱,魏五此人酗酒成性,常克扣底下人钱银,那日他刚用尽了钱银买酒,哪能给得出钱?”

“林大兴素来知道他这毛病,当下就揭破叫骂起来,还言要告诉城防上的卫队长,魏五急了,和林大兴推搡之间,抡着锤子便砸了过去,林大兴当场便吐血而死,魏五慌了神,却是记着不久前林大兴才和二公子打过,于是嫁祸给了二公子。”

霍怀信一气儿说完,面上既有抓到真凶的快意也有两分得色,虽然他差点冤枉了岳清,可一夜之间查完整个案子也是颇为雷厉风行了。

案子事实已清,也算给岳家人和秦莞有了个交代,江氏面露嫌恶,“那魏五为了林大兴讨要公道,我还当他是个仗义的,没想到他才是凶手!”

岳稼和岳凝也一脸认同,秦莞面上却无异色,她早已猜到了。

世上人心之险恶,寻常良善之人根本想象不出,想那魏五和林大兴非亲非故,竟敢为了他和安阳侯府叫板,要么图利,要么便是想掩盖什么,只有极小的可能是为兄弟打抱不平,可偏偏让她发现他撒了谎,一个行得正坐得端之人怎会撒谎?

“此番差点酿成冤案,幸亏有九姑娘,九姑娘放心,霍某与你打的赌一定算数,回去便抄书,如今案子有了定论霍某才安心了,否则真要愧对侯爷。”

岳琼拍拍霍怀信肩膀,“霍兄为人坦荡磊落,此案既然已经破了,就揭过不提了,这林大兴之死说到底与清儿脱不了干系,这善后抚恤就让清儿去做吧。”

岳清忙拱手施礼,“正是这个道理,大人放心,林大兴的母亲我必定全力照看。”

这个局面也算十分圆满,霍怀信便又一拱手,“侯爷大德在下感佩,既与大家说清楚了,霍某便先行一步了,一夜未眠,下午还要去义庄,就先告辞了。”

岳琼忙蹙眉,“去义庄可是为了宋家小姐……”

霍怀信点头,“正是,说起来这件案子才是最叫人难办的,侯爷当明白,在下不多言了,侯爷放心,有了信儿自然第一时间告知侯府。”

霍怀信又施一礼转身而走,秦莞皱眉问道,“宋家小姐的案子全无眉目?”

岳琼转身叹了口气,“没有,按理说凶手在喜轿中杀人,好歹会留下痕迹,可那喜轿没有机关不说,连多余的血迹都未留下,就好似宋家侄女是被凭空取走了脑袋一样……”

江氏面色几变,“莫非是鬼魂索命——”

在众目睽睽的喜轿中取走一个活人的脑袋,却未留下任何痕迹,既凶残又非常人可为,看起来的确是鬼魂索命,可世上当真有鬼魂吗?

秦莞眯了眯眸,比鬼魂更可怕的,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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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041章 打算

霍怀信一身疲惫的回府,直入主院,元氏兴高采烈的命人备饭,又去给霍怀信更衣,“老爷累了一夜瞧着脸色都变了,便是公务重要,也没这样拼命的。”

霍怀信没好气道,“你懂什么,两桩案子和安阳侯府有关,任何一件解决不好都影响甚大。”说着,霍怀信一下子想到了秦莞,更不满道,“喜宴那日你不是见了侯爷夫人?你知不知道救了太长公主的是谁?!”

问及此,元氏眼神一闪,“听闻是秦府的。”

霍怀信咬牙,“什么听闻?!我不信你不知道……”

元氏生的一张桃腮圆脸,身形丰腴富态,眉眼远看温文和煦近看却透着精明,闻言只好无奈道,“好好好,不就是秦府的九姑娘嘛,那日秦府出了好大的风头,都说那位九姑娘乃是当世医仙,太长公主独独见了她一人。”

“那你可看到九姑娘本人了?”

元氏撇撇嘴,神色倨傲,“远看了一眼。”

霍怀信换了衣物,转身落座,“你觉得如何?”

元氏一边倒茶一边不屑道,“也就那般了,我早和老爷说了,这九姑娘恋慕咱们儿子多时,可凭她,要做我们知府家的媳妇门都没有!”

“啪”的一声,霍怀信一掌拍在了桌案上!

元氏被吓得一跳,立刻收敛了面上的轻慢,小心问道,“老爷,怎么了?”

霍怀信怒目而视,他记得江氏的叮嘱不说秦莞验尸之事,只轻哼一声道,“果然是愚蠢无知的妇人,就凭外面几句传言,差点错过了儿子的好亲事!”

元氏瞪眸,“老爷是何意?!”

“我昨夜去安阳侯府,秦府九姑娘已在府上,太长公主又病了,九姑娘被接过去诊治,还要住几日,我瞧着,侯爷和夫人对九姑娘十分信任宠爱,更别说太长公主了!”

霍怀信哼一声,又道,“我瞧九姑娘性情品貌,便是比京中的贵女也是绰绰有余,在锦州,更是挑不出第二个来,我真想不明白,怎么在你嘴里就是无德无貌了?!”

元氏呆住,“老爷说的……当真?”

霍怀信又拍一下桌子,“谁与你浑说不成?!”

元氏当即攥紧了帕子,“可……可再宠爱,她又不是侯府的郡主,她父母双亡,秦府对她的态度您也知道两分,哪怕她喜欢咱们儿子,可……可甯儿以后的媳妇得是个高门大户才好,如此,不但对老爷还是对甯儿的仕途都有帮衬啊……”

霍怀信咬着牙,“果然目光短浅!安阳侯府一家皆是大德大信之人,九姑娘几次三番救了太长公主,她们必定对她感恩戴德,便是昨夜,我看侯爷夫人已是拿九姑娘做半个女儿看了,再往后更不消说,且九姑娘无论如何都是出自忠勇候府的,且还是嫡出,忠勇候如今在朝中当权,喜欢仁德贤明的好名声,便是为了这个名声,也断不会真的不管九姑娘。”

霍怀信又一眯眸,“抛开这些不说,光是九姑娘这个人,配甯儿已是绰绰有余了!”

元氏欲言又止,正要再说,外面丫鬟低声道,“老爷,夫人,少爷来了。”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霍怀信道,“让少爷进来。”

帘络一掀,霍甯一身月白华袍而入,“父亲?听说二公子的事了了?”

霍怀信神色一正,“了了,这次差点酿成大祸,幸好九……幸好及时发现疑点又彻查了一遍。”差点说漏嘴,霍怀信一阵紧张。

霍甯面上神采一盛,“父亲果然英明,儿子就知道什么案子都难不倒父亲!”

霍怀信老脸一红,若非肤色生的黑几乎就要被看出来,他轻咳一声赶忙转了话题,“你来做什么?今日可进学了?”

霍甯摇了摇头,“父亲,昨夜儿子看了您书房的卷宗。”

霍怀信眉头一皱,瞪着霍甯道,“你说宋家小姐的案子?”

霍甯不住点头,“是,父亲,儿子想协助您一起破了这件案子!”

霍怀信狐疑起来,他知自家儿子的秉性,虽然天赋不错,可这么多年到底是被元氏宠的过了些,以至于空有其表内里却无却真货,“从前我也有意让你历练,可你兴趣缺缺,说风雅学问才是你的专攻,今日却怎么改了性子?”

霍甯下颌一抬,眉间一片高傲,“此番案子不简单,儿子一来想为父亲分忧,二来也确实想历练一二,三来,儿子想做出点事来,让别人知道儿子不是只会吟诗弄文!”

能上进是好事,可霍怀信怎么想怎么不对,“别人……是谁?”

霍甯眼底生出一抹不自在,却是梗着脖子道,“那些看轻儿子的人!”

霍怀信打量了霍甯一番,只以为是霍甯吟诗作文的时候被嘲弄了,略一思忖,索性随了他,“这可是你自己主动要求的,到时候莫要嫌累怕苦。”

霍甯背脊一挺,“男子汉大丈夫,自不怕的!”

霍怀信满意笑起来,“好,那你准备一下,下午的时候,随同我去义庄。”

霍甯眉眼间神采飞扬,高兴的应了一声“是”转身而出。

霍甯离开,元氏欣慰骄傲的看着他的背影,“老爷看看,咱们儿子这等品貌,又知上进,若是能结一门京中贵胄的亲,未来必定能飞黄腾……”

“达”字没出,元氏转头便对上霍怀信隐含怒意的眼神。

霍怀信错着牙道,“你,下午便备礼去秦府走动起来!”

元氏张着嘴巴满是不情愿,霍怀信却站起身来,“我自有打算,若是你又生了歪心思坏了我的事,我可唯你是问。”说完,竟不给元氏开口的机会,提脚便出去了。

两个时辰之后,白枫对刚回安阳侯府的燕迟低声道,“霍知府今日来时特意说要九姑娘一起去听案,后来回府不久知府夫人便带着礼物去秦府了。”

燕迟正褪下手上腕甲,闻言眉峰一簇,眼底露出几分锐利来。

白枫迟疑道,“殿下什么打算?”

燕迟回神,继续不急不缓的将腕甲取下,只问,“让你准备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白枫忙点头,“备好了,是江州卫氏最好的匠人。”

燕迟“嗯”一声,劲瘦高挺的侧影无端透着冷意。

白枫神色一敛,“那知府夫人那里……”

燕迟冷笑一声,虽没说话,可光是那唇角斜噙着的弧度和眼底森然之意,便让白枫生生打了个寒颤,从前在朔西之时,每每他们的世子殿下露出这般表情时,便代表着对面的戎敌即将迎来一场血流成河的惨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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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燕迟准备了什么?(*^▽^*)

正文卷 第042章 受伤

“这两日老夫人所用之物,都得用开水煮过。”

秦莞又交代一句,绿袖笑道,“九姑娘只管放心吧,您昨夜交代之后就已经照做了。”

秦莞点点头,见太长公主喝了药又沉沉睡去才转身退出来。

茯苓在旁跟着低声发问,“小姐,这是为何?”

“太长公主病体虚弱,一丁点不净之物都会让她病情加重,我们康健之人则不必如此。”

秦莞简单解释,茯苓懵懂的点头记下。

刚走出内室,却见岳清站在外面,他正来回踱步,倒像是在等人。

太长公主病情仍有变数,屋内虽要留人,却不能留太多人,是以除了绿袖,便是江氏和岳琼也只是时时来探不敢久留。

此时已是午时之后,秦莞眼底微疑,岳清在这做什么?

脚步声惊动岳清,他转身看到秦莞时眼底一亮,“九姑娘!”

见他如此,秦莞微微福身走出来,“二公子可是有事?”

岳清和岳稼二人承岳琼和江氏之好,既有岳琼的身形高挺器宇轩昂,却又比岳琼更多了两分矜贵的俊逸之气,而相较岳稼的沉稳内敛,岳清的性子则要外放的多,且他生的一双炯然明眸,通身的直爽干练,少年意气逼人。

然而面对秦莞,岳清却有些不自在的轻咳了一声才道,“九姑娘,早上本就想同你亲自道谢了,可知府大人一走我便亲去了林大兴家中,这才耽误了。”

说着话,岳清后退一步,朝着秦莞深深一鞠,“岳清多谢九姑娘仗义出手,为岳清洗净冤屈,此番大恩,请姑娘受岳清一拜。”

秦莞忙侧身一让,“二公子快请起,夫人已谢了多回,公子再如此倒是让秦莞惶恐。”

岳清愣了愣,弯着身子抬头看了眼秦莞,见秦莞容色清正不似有假方才直起身子来,不好意思笑笑,“那个……为了感谢姑娘,岳清特……”

“拜见世子殿下——”

岳清话没说完,远处忽然响起了人声,岳清转眸看去,只见燕迟大步而来。

今日的燕迟着一身苍黑绣着金色麒麟暗纹的窄袖长袍,宽肩长臂,劲腰长腿,行止间凛然带风,人还未近,那股子迫人的气势却已经到了眼前。

秦莞忙福身行礼,岳清亦抱拳。

燕迟挥了挥手,扫了秦莞一眼看向岳清,眉峰一抬,又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岳清的侍卫,自然,也看到了那侍卫手中拿着的小包袱。

“姑奶奶如何了?晨起去了军中,回来的晚了。”

秦莞这个大夫在此,燕迟却问岳清,岳清忙道,“九姑娘说祖母的伤口未见发溃,如果过了今夜还没事,祖母这一关便算过了,眼下祖母睡着了,九姑娘说不宜打扰。”

岳清比燕迟小两岁,幼时也在京中见过,不过那是岳清年纪太小,如今已记不得了,虽则如此,岳清却早对燕迟在朔西的战绩如雷贯耳,他知道哪怕再给他五年,他也做不到燕迟这般厉害,因他看着燕迟,除了亲切之外还有格外的敬重仰慕。

“那便好。”燕迟眉目微松,又道,“既是不能打扰,我便去寻侯爷说朔西军的事了。”

岳清立刻眼底一亮,“朔西军怎么了?”

朔西军十万之众,由睿亲王燕凛掌管,是一支长胜之军,西面的戎敌全靠朔西军镇守方才犯不得大周一寸,燕迟早前便在朔西军中领兵,此番跟着燕迟同来的数百兵甲,亦是出自朔西军的燕迟亲卫。

燕迟弯唇,“些许小事,你若想听一起来也无妨。”

燕迟说完便走,岳清立刻满眸蠢动,那可是让他神往的朔西军——

然而看着秦莞,再想到自己要送的东西,一时两难起来。

燕迟走出两步脚下一顿,回头看着岳清,似是要等他一道,如此一来,岳清自不能当着燕迟的面送,想了想,干脆等晚间再寻个时候罢了。

“九姑娘,那我先去寻父亲,祖母这里劳烦你了。”

秦莞点头,敛衽福了福,岳清便连忙跟着燕迟而去。

燕迟远远掠过秦莞低头行礼的模样,眼底眸光几动才转身走了。

燕迟一走,站在一旁的茯苓长长呼出口气,“小姐,这世子殿下的气势真是迫人,不过,他刚刚怎连话都不同小姐说一句?好似没瞧见小姐似得……”

茯苓说话声越来越小,显然是有些怕燕迟,秦莞却不甚在意,“他本就是亲王世子,便是傲气些也是无可厚非的,不碍事。”

虽是这般说着,秦莞却又想到了昨夜那一眼……她心中略觉奇怪,摇了摇头将这念头拂了开,两个不可能产生交集之人的确不必说多的话。

秦莞转身,走动间无意触到了袖袋,她袖间沉沉的,顿时让她眉心微皱。

他的寒月还在她这里……

“小姐,怎么了?”

茯苓一问,秦莞摇了摇头,“没事,我们去药房把太长公主的药熬好,顺便教你些药理。”

茯苓忙不迭点头,主仆二人转过回廊,直奔小院的药房。

秦莞暂定了心思照顾太长公主,天黑时分,江氏一脸忧色的过来了,秦莞见其面色开解道,“夫人,太长公主病情眼下瞧着尚好,您不必忧心太重。”

江氏摇摇头,拉着秦莞的手道,“并非是为了母亲,有你在,母亲这里我已安心大半。”微微一顿,江氏语气沉肃,“是为了那宋家小姐的事。”

秦莞眉头微皱,“此事只能交给知府大人。”

江氏叹了口气,“知府大人那边全无头绪,国公府送亲的人还在府上住着,这两日,好些宋小姐的陪嫁侍从都开始不满,这还是好的,等国公府的人从京城过来……”

秦莞明白,国公府嫁女本是喜事,可女儿到了安阳侯府门前却死了,这笔账,若遇到个不讲理的只怕要算在安阳侯府的头上。

秦莞欲言又止,正要说话,外面杨席却忽然一脸惊惶的跑了过来!

“夫人,睿亲王世子殿下受伤了!”

江氏面色一变,“受伤?!殿下怎会受伤?!”

杨席一脸的着急,“殿下和几位公子去演武场演练,可没想到殿下竟是带着旧伤来的,二公子不知这点,打的狠了伤着了殿下!”

话音刚落,杨席已等不及的朝着秦莞施礼,“九姑娘,求您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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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送礼也得有个由头哇,不容易不容易→_→

表示大家猜的都很有道理!但是别忘记莞莞有寒月啦!

谢谢云上浅兮小可爱的钻石和花花,谢谢哥斯拉不说话的花花,谢谢小羽的钻石花花,森森的爱你们!

正文卷 第043章 怀疑

“夫人和九姑娘来了!”

杨席通禀一声,屋子里的人都朝门口看来。

燕迟虽以小辈身份前来贺喜,然而他乃亲王世子,身份贵胄无疑,别说是江氏,便是岳琼都不敢大意,秦莞到的时候,岳琼,岳稼、岳凝并着魏言之都在。

岳清垂丧着脑袋迎上来,“母亲——”

江氏瞪他一眼,“整天就知道闯祸!”

说着看了一圈屋内人,见岳琼站在窗边,忙上去道,“殿下如何?”

岳琼眉头微皱,没立刻答话,却是看向后面跟上来的秦莞,“九姑娘,一应物件都已备好了,烦请你入内室为世子殿下看看伤势。”

江氏的心一沉,秦莞眸色也严峻起来。

秦莞福了福身,“秦莞遵命。”

说着,岳清忙上前,“九姑娘,这边请——”

岳清一脸的自责歉意,引着秦莞往内室去,此处名为松园,是燕迟在侯府的住所,同样布置的矜贵雅致,走到门口,岳清对着秦莞一鞠,“九姑娘,殿下此番是旧伤再添新伤,一切就拜托你了。”

秦莞颔首,却见岳清并不入内,岳清苦笑一下,“殿下受了伤,只叫父亲看了,不知为何,父亲不许我们进去叨扰,只怕是十分严重……”

岳清越说面色越苦,他刚过了一劫,全没想到会伤到燕迟!

秦莞点点头,“吱呀”一声,门却从里面打了开,白枫神情沉敛,恭敬的颔首一请,“九姑娘,世子殿下已等了您多时,请——”

秦莞心底漫出一丝奇异的感觉,正要抬步入内,白枫却忽然看向秦莞身后的茯苓。

“九姑娘,世子殿下只请您一人入内。”

秦莞自打算教茯苓医术,便打算行医之时都要带着她,可没想到白枫却将她拦了下来,然而茯苓见之却大松了口气,似乎不必见燕迟是种巨大的解脱。

秦莞安抚的看了茯苓一眼,进了门。

刚进屋子,白枫便将门关了上,秦莞眼底闪过深思,绕过眼前六开的山水屏风往里去,刚走出没几步,秦莞眉头便是一皱。

这屋内,弥漫着一股子浓重的血腥味。

绕过屏风,秦莞一眼看到了屋内尽头靠墙的床榻。

燕迟合衣半靠在床头,听到脚步声朝她看来,他神色沉凝,目光幽暗,猿臂劲腿的靠姿颇有种生人勿近的慑人之感,若非是闻到了那血腥味,秦莞几乎要以为他并未受伤。

秦莞快步上前,走至床前打量了燕迟一瞬,“请世子转过身来。”

燕迟扬眉,“九姑娘果然玲珑心思。”

秦莞目光扫过他肩头上的破口,“殿下肩上的外伤虽然见血却是轻伤,想必是为二公子所伤,可屋内血腥味浓重,殿下必定还有别处受伤,殿下前襟腿上皆无血迹,而殿下眼下乃是用腰力虚靠着床头,多半……是重伤在背。”

燕迟的唇角便扬了起来,他坐直身子,修长的十指利落的解开了襟口。

白枫守在门口,此刻这床边只秦莞和燕迟二人,屋内安静的落针可闻,只有燕迟衣物的窸窣声入耳,他一征战沙场的成年男子,当着秦莞的面宽衣解带自无半点不自在之感,可秦莞却不一定了,她一个小姑娘,只怕还未见过赤身的男人……

“殿下动作不便,我来。”

燕迟手上动作一顿,眉峰几不可见的颤了颤。

却见秦莞稍卷了袖口,倾身将他衣襟抓在了手中,燕迟眼底闪过淡淡笑意,索性转了身,这一转身,他背后的湿痕顿时现出。

他仍是午间那身仓黑绣麒麟金色暗纹的贵气华袍,然而此刻身后大片濡湿紧贴于背,离得近了,血腥味浓的几乎有些呛人。

秦莞小心却利落的将他的衣袍褪了下来,这一褪,饶是秦莞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燕迟背对着秦莞,听到她的动静眸色微深,“将你看到的说出来,不得隐瞒。”

燕迟语气轻松平静,秦莞却眸子沉了沉。

沉吟一瞬,秦莞方才开口,“殿下身上伤处有二,一在左肩,伤口约莫一寸,创壁平整,伤口上浅下深,是为剑伤,血痂未凝,是刚刚留下的新伤;二在后背,创口自左侧肩胛骨至右侧后腰处,创口长约五寸,部分开始愈合,却有多次开裂,有棕红色血痂,且伴红肿腐溃,创口中间开裂最大亦最深,两端尖浅,应是在半月之前受的刀伤——”

秦莞仔细看着斜拉在燕迟背脊上深可见骨的伤口,说完这些抬眸,却猛地撞进了燕迟不知何时转过来的眸子里,他眼底有着深沉而激烈的森芒,好似匍匐于黑暗中的猛兽微微亮出了爪牙,秦莞粉拳一攥,直起了身子来。

“还有呢?”四目相对,燕迟语声沁凉。

秦莞却敛了眸,“秦莞身为医者,能看出的就这么多了。”

燕迟仍是看着秦莞,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转头,淡淡的“嗯”了一声。

仿佛悬在头顶的尖刀被拿走,秦莞呼吸一顺,这才抬起了头来,一旁摆着已经备好的一应物件,秦莞开始为燕迟清理伤口并止血,然而她心底却不安的狂跳起来。

犯案的嫌犯有动机目的,普通人行事亦有缘由因果。

岳琼凝重的神色,且不许岳清等人入内探望,是因他知道燕迟的伤势之重?

可半月之前燕迟正在来锦州的路上,是谁下了这样重的手?

燕迟十岁从军,至今已有十二年,他战功赫赫,人人皆言睿亲王手中十万朔西军后继有人,可他为何忽然回了京城?且被皇帝派来贺喜?

医者可医死人肉白骨,然而在权利倾轧面前,秦莞束手无策且渺小如沧海一粟,她不懂这些高高在上的当权者有何龃龉,能早日回京城便是她眼下最大的祈望。

“你认得前大理寺卿沈毅?”

猛然响起一问,秦莞一颗心高高的悬了起来。

“自不认得,只偶然看过他的著书。”

燕迟转过头来,目光深沉若渊,“那你那些剖验推案的本事,只是从沈毅的著书上所学来的?”

秦莞心头一紧,立刻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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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啊小可爱们!

正文卷 第044章 治伤,诊金

世有百行,各有专攻,秦莞借医者之名行仵作之事,寻常人或许能被蒙骗过去,可面对心思洞明的燕迟,秦莞绝不敢轻慢。

“推案?”秦莞语气疑惑,“何为推案?”

秦莞毓秀的眉头轻蹙,肤若凝脂的小脸上一派茫然,燕迟看着,一双凤眸微眯了起来,“昨日若非你出手,知府大人何至于能这样快找到凶手?”

秦莞恍然,抬眼看燕迟,明眸清浅见底,“秦莞不知何为推案,只凭所习医术将看到的说出来,继而做以猜想。”秦莞眨了眨眼,“这难道不是寻常之人都能做到的?”

“寻常人都能做到?”燕迟笑意未达眼底,“为何府衙的仵作做不出?”

秦莞垂眸,微带了凉意的指尖划过燕迟身上麦色的肌理,血肉模糊的伤口被清理干净,“徐仵作年纪轻轻,想必未有专人教导,学艺不精自无法成事。”

燕迟眼底薄光一片,“我倒是不知旁的医者动辄便将人开膛破肚,亦不知他们能对死人身上的伤痕这般了解,只消一看,便能判断致伤之物。”

秦莞将带血的棉布放在一旁,又将备好的止血膏擦在燕迟新伤之上,“家父薄有才名,此前藏书颇多,其中一本杂集乃是前朝医药大家华慈所著。”

“书上专写外伤伤患,不仅写了如何疗治外伤,更写了他所见过的一百零八种创伤模样,书末尾,更注明了人之三十六种死法,或是病死,猝死,溺死,缢死,摔死……种种皆有描述,这三十六种死法之中,又详细描述了何种境况之下还可施救,而何种境况之下人已无救,自然,能施救的还写了救治之法。”

微微一顿,秦莞语气郑重道,“此书同其他医药著文全然不同,另辟蹊径,放在刑狱之中,倒是一本修习典范,因是如此,此书在当年并未流传开来,家父有幸结实了华家后人才得来了此书,秦莞看了此书获益匪浅。”

华慈的大名是真的,他也的确写了诸多医药文著被后世奉为至宝,秦莞笃定,纵横沙场的燕迟一定没到通晓医药文著的地步。

这回答听着可算天衣无缝,可燕迟轻笑一下。

“沈毅所著的《大理寺校正洗冤录》中,除了写仵作剖验推案之技,还写了他为官十五年所办数千疑案中的审犯经验,如何通过嫌犯的神态行为判断其有无说谎。”

秦莞不解他为何有此一言,抬眸之时,燕迟笑看着她道,“一个人知道如何判断别人说谎,自然也能在说谎之时避免这些破绽,我说的可对?”

秦莞的背脊有些发僵,然而她摇头,“并非如此,人的习惯可以用时间养成,却极难改变自己的本能,比如现在,殿下谈笑风生好似身体无恙,可殿下面色发白嘴唇青紫额冒虚汗,这些本能的自然反应,仍然能暴露殿下所受疼痛。”

燕迟看着秦莞小鹿般清澈见底的眸子,几乎就要被她沉稳自若的模样打动,可心底里他却仍是存疑的,他疆场纵横攻城略地,朝内朝外运筹帷幄,却在这个碧玉之龄的小丫头面前寸步难进,燕迟收回了目光,眼底却有浓厚的兴趣升了起来。

虽说上兵伐谋,可从前能酣战的他绝不拖延,不过这一次,他倒是愿意以退为进。

秦莞哪知燕迟之谋,心底松了口气只觉这一关过了。

“往后莫在人前提起沈毅了。”冷不防的,燕迟忽又开了口。

秦莞手中一顿,眼眸一沉,语声却寻常问道,“这是为何?”

燕迟转眸看了一眼秦莞,她身量纤细,即便他坐着也高不过他去,此刻她倾着身子低着头,他正能看到她线条极其优美的鹅颈,燕迟略一沉吟,本不该说的话便出了口,“沈毅卷入京中一起大案,如今已经沦为罪臣伏诛了。”

秦莞心头一痛,喉头阵阵发紧,语气却懵懂疑惑,“此事秦莞倒是有些耳闻,可……可坊间都说沈大人为官十分清正严明,他到底犯了何罪?”

燕迟蹙眉,“此案事关皇子宫妃,已是京城禁忌,虽然眼下是在锦州,却也不可多问,你只记得我刚才的叮嘱便是了。”

秦莞胸口梗着一块硬铁似得难受,忙颔首,“是……天家朝堂,秦莞自是不敢妄议的。”

“天家朝堂?”燕迟嗤笑一声,嘲讽之意明显,却不再多言。

秦莞心知不可能从燕迟处探问细节,忙也不提,只专注燕迟后背的重伤,她已清理了血迹,可这伤口日久又多番开裂,已生出腐溃,要治好这伤,便得除了腐溃。

“殿下后背伤重,腐溃严重,只怕——”

“我知道,你放手做吧。”

燕迟征战在外,受伤在所难免,光是他背脊之上,便留着三处伤疤,秦莞点头一瞬,目光却落在一旁的托盘上,上面准备了一应物件,却无刀。

“我给你的寒月未带在身上?”

燕迟再度出声,语气竟有些凛然之意,秦莞神思一震,不明他为何生出不满,忙道,“自是带着的,只是寒月乃是世子之——”

“我予你寒月便是叫你用作医人之用,你还在等什么?”

燕迟语气和缓了一分,却仍然硬邦邦的质问,秦莞本想说寒月是他之物,要还于他的,被他如此一堵,倒是说不出来了。

从袖中拿出寒月,此前用过一次,这一次秦莞已是得心应手,用酒泡过,秦莞拿起了一旁的麻沸散,“殿下,请取两丸服下——”

燕迟转眸,一看秦莞手中之物眉头一皱,“无需此物!”

这伤势太重,生生剔除腐肉必定鲜血横流,其过程又十分缓慢,疼痛可想而知,秦莞本是担心燕迟受不住晕过去,可见燕迟神情严肃不容置疑,只得作罢。

秦莞低头,手中寒月利落的划了下去,泛着寒芒的刀刃准确的切在腐溃之地,很快,新鲜血流顺着燕迟背脊而下。

燕迟背脊挺直,不吭一声,额角却有冷汗横流。

屋内安静的只有二人的呼吸声,就在秦莞以为燕迟疼痛难忍不会出声的时候,他却忽然语声幽沉的开了口。

“朔西寒原千里,战事一起常要离营数月,长途奔袭药材短缺,若日常用惯麻沸散,届时受伤便将忍不住,是以我身上伤患从未用过此物。”

秦莞听得眼睫一颤,心底忽而涌起一抹热烫,她从未去过边关战场,亦不知烽火厮杀为哪般,可光是这么听着便知朔西的疾苦,而燕迟今年二十有二,如他这般的王孙公子多数金尊玉贵离不得京城的繁华富贵,只有他,于朔西一战便是十二年。

这刚硬的躯体年纪轻轻便这般伤痕累累惨不忍视,常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轻易损毁,若是他母亲看见他身上的伤,也不知要多心疼。

秦莞咬牙,强自驱散了因提起父亲之案而生的痛郁,目光一凝,手下顿时更利落了半分,她屏住呼吸指尖飞快,饶是如此,等她清理完所有的溃腐,燕迟额间的薄汗已凝滴而坠,秦莞手脚极快的上了止血膏,看着燕迟身侧紧攥的拳头目光一暗。

“殿下此伤甚重,近一月不可见水,亦不可再动武,若是伤口再度裂开,今日所受之痛必要再受一次,且此伤深可见骨,若再生溃腐,极易伤及脏腑。”

燕迟看着秦莞,纵然此刻面色煞白冷汗直流,可他目光中却仍是一片幽深清明,因是这般,倒显得不为秦莞的话所动。

秦莞皱眉,心知若燕迟这般定是受惯了伤已无畏惧之心的,当下严声道,“殿下若是留下病根,只怕再上不得疆场!”

燕迟看着一脸严肃的秦莞,眼底渐渐亮起来,如同一弯辰月自深海缓出,沁着动人心魄的温柔,片刻,竟是唇角一弯笑了,“我若说不呢?”

秦莞眉头拧的更紧,她从前习医良久,虽未开馆坐诊,却也跟着师父救人不少,所遇病患,皆是悉听医嘱的,哪有这般狂妄无礼的?!

当即气道,“殿下若不,就休再让秦莞为殿下诊伤!”

燕迟唇角越弯越高,随后竟然定着一脸的大汗笑出了声来,“那燕迟之伤,往后便拜托九姑娘了。”

秦莞一愣,还未反应过来便听燕迟又道,“自然,燕迟不会让姑娘白白诊治,黄白之物未免粗陋,这里有一物权当姑娘的诊金了。”

秦莞看着燕迟名灿灿的眸子,一转眸,守在外的白枫手拿着一只黑檀木盒子走了进来,秦莞瞧着那盒子,只觉得哪里不太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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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045章 素问九针,夜色惊魂

燕迟伤在肩背,秦莞倾身,颇有些费力的将棉布绕过他胸前,燕迟虽坐的端正,可秦莞若有似无的呼吸落在他后颈,直让他脊骨一麻。

秦莞动作利落的绕了三圈,打了个结退了开来,“殿下,已包扎妥当了,注意之处还是秦莞适才说的,此药两日一换,稍后秦莞再写一方用作内服。”

燕迟闻言看向白枫,白枫当即上前一步,恭敬的将手中檀木盒子双手奉上。

秦莞看着那盒子,犹豫未动。

燕迟面上汗意已消,他将衣袍穿起,动作利落干练,似不知疼痛一般。

“拿着罢,并非贵重珠玉。”燕迟未看秦莞,一副命令的语气。

秦莞既然人在侯府,为燕迟诊病自不会介意回报,何况他的东西她怎能乱收?

燕迟慢条斯理的系着襟扣,“你我之间,可亲近到了不收诊金的地步?”

这话一出,秦莞便挑了眉,她本是处于礼数的思量,可既然如此会造成误会,她又岂有不收的道理?心思一定,秦莞抬手接了过来。

让她意外的是,盒子的重量竟然比她想象的轻许多,想来燕迟所言是真的,如此她便收的心安理得了,“多谢世子殿下,无事秦莞便告退了。”

燕迟“嗯”一声,只等秦莞的身影转过了屏风才看出去,待秦莞走出门,白枫立刻上前道,“殿下的伤势如何?”

燕迟摇摇头,“无碍,比军中的大夫妥当。”

白枫抿唇未语,看来这位小医仙果然名不虚传。

顿一下,燕迟忽而语气深长道,“去将华慈传世的书都找出来,看有没有九姑娘说的那一本。”

白枫神色一肃,忙应声而去。

秦莞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站在最前的岳清立刻迎上来。

“九姑娘,怎么样?怎么这么久……”

秦莞神色微松,又看向岳琼等人,“二公子放心,侯爷和夫人也请安心,殿下旧伤有些麻烦,所以耽误了,眼下都料理好了。”

岳清大松了口气,苦恼道,“幸好幸好,否则我又惹了一场麻烦。”

江氏没好气道,“看你以后再不知轻重!”

岳清垂头丧气的,“知道了母亲,我再不和世子殿下比试了。”

江氏摇着头,又拉住秦莞,“天黑了,我送你直接回梅园,这边有侯爷,母亲那边你亦放心。”

秦莞同岳琼行的一礼,便跟着江氏出了门。

一出门,江氏便心疼道,“迟殿下小小年纪,委实是吃了太多苦,十岁就被睿亲王送去军中,若是我,如何也不忍心。”

秦莞又想到了燕迟背脊上的伤痕,不由眸色一深。

江氏叹了口气,“他虽身份高贵,可到底也是个叫人心疼的,他……”

江氏话语一断,也不知想到什么生生将要出口的话咽了下去,一转眸,看到了秦莞手中拿着的盒子,“咦,这是何物?”

秦莞忙解释,“殿下给的,说是他的伤还要我照料,这是诊金。”

江氏失笑,“这孩子,怎还想着自己给你诊金了,不过他给你的定然是好东西,你且收着吧,许是在军营待久了,他性子直率的紧。”

秦莞没接话,凭着盒子的重量,她实在猜不出里面装着什么。

没多时便到了梅园外,江氏又道,“今夜你好生歇着,本是让你留两日,不过母亲的病情如此,明日若是还不醒的话,只怕还要让你多留几日。”

治病救人非一时之功,秦莞当然点头,“秦莞明白,自然以太长公主为重。”

江氏欣慰笑开,又说几句才朝着太长公主的院子去了。

江氏一走,茯苓看着秦莞手中的盒子道,“小姐,这是世子殿下给的?是什么?”

秦莞垂眸扫了眼,大步入了梅园,待进了屋子走到暖阁落座,这才将盒子打了开,她也很好奇盒子里放着什么,盒子一开,秦莞就愣了住。

茯苓为秦莞倒了一杯茶,转头一看,一脸的讶然,“这是什么?!”

三寸见方的盒子里有两物,当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暗色的布卷,秦莞本以为那是一方巾帕,可待取出来展开,却竟然是一双折叠巧妙柔软至极的护手套。

茯苓“啊”一声,“这是……护手用的?”

这双护手套用打磨极薄的鹿皮缝制,五指合衬几乎看不出缝线,秦莞手一伸便戴了上,她手指弯曲张开,这触之生温的感觉一下子将她的心也熨烫的暖意融融。

她本以为燕迟那夜只是随便一问,没想到他竟然准备了此物。

鹿皮隔水,和寻常仵作用的油布或棉布护手套全然不同,燕迟说此物并非值钱珠玉,可这份心思,却又岂是珠玉可比?

秦莞兀自愣了愣神,低眸看向盒子里另外一物。

那是一只做工极其精致考究的香囊,说是香囊,却也是上好的鹿皮制成,秦莞脱下护手套,将香囊打开,稍一抖,里面落出又一块布卷。

秦莞蹙眉,将那布卷铺开,只一瞬,秦莞的眼眶骤缩!

“小姐,这又是何物?一二三四……九,这是刀还是针?”

秦莞呼吸微颤,眼底蹦出一星极亮的光,清浅如溪的双眸立刻明若点漆,月白的布卷竟是个针囊,其上整齐的插着九枚似针似刀之物,每一枚都以上品精铁打制,形制虽奇怪,可落在秦莞眼底,却是比极品的珠玉更叫她心潮澎湃。

“习医之人,针法为必学之术,上古著文《内经》之中有一篇《针经》,专门讲的便是针法奇穴之大成,其中专门讲了九种针具。”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行医治病亦然,《针经》讲的这九种针具名为素问九针,分别为镵针、圆针、锋针、提针、彼针、利针、毫针、大针、长针,有了此九针,便可应对世间百疾,然而《内经》早在百年前便失传于世,素问九针亦成了传言,便是药王孙曦一脉也只有九针之中的七针,这七针,如今是其门中镇派之宝……”

秦莞师从药王孙曦,对医道自算是见识广博,可即便是她,也从未见过全部的素问九针,如今,却是被燕迟轻描淡写的送到了她手上……

这哪里是一份她可以心安理得收下的诊金?

秦莞捧着素问九针心潮起伏,仔细一看,却见这九针尾部有些异样,她当即举至眼前细看,这一看,竟见每一枚针尾处都刻着一个小小的“莞”字。

秦莞怔怔然愣住,心底某处仿佛被这个小小的字扎了一下,生出一片酥酥麻麻的陈杂来。

燕迟这是什么意思?

若真是一份诊金,何必花如此心思?

可若不是,那又是为何……

屋内烛火映映,秦莞面上一派微凝的沉思,茯苓见她如此容色不敢多问,只安然侍立一旁,心中却也生出震惊来,她虽初涉医道,可光听秦莞之言便知这素问九针的珍贵。

主仆两默然不语,屋内安静的只剩灯烛的噼啪声,某一刻,秦莞将针囊一合站起身来,“此物太过贵重,需得送还回去。”

茯苓欲言又止,秦莞却已抄起了一旁的斗篷,就在她即将跨出门的时候,一声刺耳的尖叫响了起来,秦莞蹙眉回头,却见茯苓跌倒在地,面色煞白的看着后窗方向。

秦莞凝眸望去,半掩的后窗之外,如墨的夜色中,不知何时,竟然站着个一身红艳嫁衣的女人……

而让茯苓失声尖叫的是,那女人颈上空空,竟和死去的宋柔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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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046章 诡异嫁衣

秦莞从前听从父亲教诲,心知人死如灯灭,世上绝无鬼神之说,可饶是心性坚韧如她,也在一瞬间头皮发麻寒毛直竖——

“小姐,那是……呜呜呜……”

茯苓吓得退跌在地,惊惶的往秦莞方向爬,还没爬出几步,已忍不住哭了起来,秦莞下意识倾身去拉她,再抬头时,窗外的红影竟不见了!

秦莞眉头大皱,下意识便要上前,茯苓却一把将她拉住,“小姐!别去!别去——”

茯苓眼泪横流人抖得不成样子,她眼下只想带着秦莞离开这座安阳侯府,宋柔惨死在侯府门前,眼下她变成鬼魂回来了,她要带她家小姐走!

裙裾被茯苓死死拽住,秦莞定定的盯着后窗,只见窗外黑茫一片,那诡异可怖的身影再也未出现,她几乎要怀疑刚才那一眼是错觉,然而手心的冷汗和狂跳不安的心却让她分外确定,刚才窗外的确是嫁衣如火的宋柔……

不对,应该说,是和宋柔一模一样的无头女尸。

“小姐,我们快走吧,宋小姐……宋小姐回来了……”

茯苓跟着秦莞虽辛苦,却是连死人也未见过几回,那日更只是远远看见宋柔的影子,可这一次,却是瞧的真真切切,她似乎还看到了宋柔血肉模糊的秃颈……

她一把抱住自己脑袋,仿佛她自己的脑袋也要在下一刻被割去。

“小姐,小姐,我们回秦府,我们走吧——”

即便知道鬼神之说多是误传,可视觉上最直接的刺激还是会叫人本能的心慌,再加上茯苓受惊之后的失常哭闹,更让秦莞内心不宁,然而她面上却一派镇定,咬了咬牙,秦莞先蹲身安抚茯苓,“茯苓莫怕,我在这里,先镇定下来……”

茯苓猛的摇头,一边往秦莞身边缩一边眼神惊惶魔怔的看这屋子,仿佛下一刻宋柔就要出现在自己身后,“小姐,我们离开这里,看病……看病白日再来…”

“小姐,奴婢害怕……呜呜……”

眼看着茯苓当真是被吓得狠了,秦莞看了一眼手中的针囊,抽出其中的长针将茯苓的手臂一抬,茯苓惊惶的神思混乱,根本没意识到秦莞在做什么,直到她极泉穴上一疼!

她先是微微一颤,而后极泉穴的疼麻便传遍了全身,奇妙的是,她那充斥四肢百骸的恐惧竟被安抚,很快,她眼神清明下来,只仍一抽一抽的哭着。

“九姑娘,怎么了?!”

茯苓刚镇定几分,外面侍候的小丫头听到动静到了门口来。

秦莞神色一沉,“去将侯爷和夫人请来,有些麻烦事。”

秦莞乃府上贵客,小丫头不敢怠慢,连忙应声离开。

秦莞拔下长针,扶着茯苓站起身来,“别怕,先起来坐着……”

茯苓一身冷汗,面色煞白,身体哆嗦着,腿脚都有些发软,她紧紧拽着秦莞的手,眼泪无声的往下落,“小姐,等夫人来了,我们就回秦府吧……”

秦莞紧握着她的手没答话,目光仍然落在后窗处,又过了这片刻,后窗之外一片安然,只余下初秋的凉风发出细微的幽咽,秦莞双眸微眯,将一旁的茶盏放在茯苓手中,茯苓哆哆嗦嗦的捧住茶盏,抽抽搭搭的抿了一口。

“茯苓,你刚才看到的是什么?”

茯苓眼眶一颤,“是宋小姐……是宋小姐的鬼魂……”

“不是。”

秦莞利落的否定了茯苓的话,茯苓微讶的抬眸看一眼秦莞,“那是什么?”

秦莞唇角微沉,“是心怀不轨的人。”

茯苓唇角一动正要辩解,秦莞却低头,目光深刻而凛然,仿佛要将自己的话强有力的印进茯苓的脑袋,“你记住,世上无鬼,只有心中有鬼的人。”

茯苓被秦莞的凛冽目光慑住,心底反而一稳,她正默念这话,房门外响起了一长串杂乱的脚步声,秦莞直起身子,江氏和岳琼来了!

“莞儿?!”江氏在门外便喊起来,她脚步极快的推门而入,待看到秦莞主仆好好站着的时候才大松一口气,然而看着茯苓哭红的眼睛和胆战心惊的样子,她眉头一皱走过来,“怎么了?发生了何事?这丫头怎么了……”

江氏当先入门,紧接着,岳琼带着岳家兄妹随后进来,秦莞本以为只是如此,可最后一抹撩黑的身影一闪而入,燕迟竟也来了!

秦莞只觉手中针囊一重,越过岳家人,她轻而快的看了燕迟一眼,一边不着痕迹的将针囊收起,而后正色道,“夫人,一刻钟之前,我和茯苓看到我们窗外站了个人。”

秦莞看向后窗的方向,江氏也跟着看过去,当即眉头一皱,她分明将侯府管的滴水不漏,大晚上的竟然有人在秦莞的房外窥视?!

江氏心中一急,忙握住秦莞的手,“是谁如此大胆,莞儿可看到了其长相?!”

心知江氏是误会了,秦莞忙道,“并非府中人。”

所有人俱是皱眉,茯苓“呜哇”一声哭着道,“夫人,是宋家小姐……”

房门大开,秋夜的凉风窜入房中,如蛇一般爬上了岳家人的后脊,江氏面色一白,“什么?宋……宋家小姐……”

秦莞眸色一凝,“准确的说,是有人假扮宋家小姐站在后窗之外。”

江氏嘴唇一抖,再往后窗看时也紧张惊怕起来,得知并非简单的内宅之事,岳琼上前一步,“九姑娘可看清了?”

秦莞颔首,“世上无鬼神,所以秦莞断定,是有人故意为之。”

说着扫了一眼众人,“本该立刻去屋后查看,可适才情境秦莞和茯苓不敢擅自行动,眼下侯爷和夫人都来了,不知可否和秦莞一起去后面瞧瞧?”

一是她们主仆二人都受了惊吓,特别是茯苓,二,不知对方意图,秦莞一弱女子也不应擅自出去,岳琼神色一凝,“那是自然!”

岳琼说完便看向岳稼,岳稼立刻转身而出。

江氏面色略白道,“莞儿,怎……怎么会……”

江氏等人未曾亲眼看到,听秦莞说来,虽然不至于如茯苓这般害怕,可想想也觉毛骨悚然,且更疑惑难解,“宋家小姐……若真如你所言是有人假扮,那他意欲何为?这桩案子怎么都和你无关,便是有什么意图,也当冲着我和侯爷……”

秦莞眉头微皱,“这个秦莞也不知了。”

说着话,岳稼手执一盏明灯站在门口,“九姑娘,可以去后面了。”

秦莞点点头,正要往外走,茯苓却一把将她拉了住,秦莞反握住茯苓的手,“你觉得是鬼,那便随我去看看,若是有人故意为之你便不必怕了。”

茯苓被秦莞坚定的眸光感染,犹豫几瞬抬手抹了一把眼泪,站起身来,颇有几分英勇就义的胆气,“好,就听小姐的!”

秦莞拉着茯苓,出门之时外面已有三位家丁执灯等候,一行人由岳稼和岳清打头,沿着屋外的回廊朝屋后而去。

梅园是一进的独院,三间正屋宽敞阔达,屋后是一处丈来宽的花圃,花圃之中种着数株梅树和满园的月季,已是花期末,满园的月季花红艳如火,在灯火的映照下,散发着鲜血一般的,妖异而鬼魅的色泽……

岳清听了秦莞的话,一来气秦莞受惊,二来也生了好奇探究之心,他是自小习武的军中汉子,自然无惧鬼怪冤魂之说,待到了屋后的小廊,便大步走在最前,没走几步,他忽然目光一定,“看,那是什么——”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就在秦莞正屋的后窗窗根处,一样鲜红刺目的物事掉落在地,岳清加快了脚步,走到跟前一把将那物事捡了起来。

这一下,所有人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岳清手里抓着的,竟然是一件绣满了榴绽百子和花开富贵的大红嫁衣!

而当日站在花轿最近的岳家人记得清清楚楚,宋柔身上穿着的,也是这样一件一模一样的嫁衣,阴森的寒意笼罩在岳家人心头,难道真是宋柔回来了?

------题外话------

大清早的写的心惊胆战~o(>_<)o~大家看的时候只看一遍,而步步要脑海中想这画面想很多遍才能写出来,所以这本书注定不能在晚上写了,泪目……然后上架前喊一句,看在步步不容易的份上,到时候大家一定要支持正版昂!

正文卷 第047章 蛛丝马迹,左撇子的男人

“这是宋家小姐的嫁衣!”

岳凝语声惊讶,那日她也站在十分靠近的地方,看的极其清楚。

岳清看了眼手中红艳艳的嫁衣,忍不住一阵恶寒,可当着秦莞的面,又不好将那嫁衣扔掉,只好梗着脖颈道,“她的嫁衣怎会出现在这里?”

岳清话音落定,目光却落在了秦莞的身上。

所有人都在看他手中嫁衣,只有秦莞,已经移步到了花圃边,她亲手打了一盏灯,正低头在花圃里小心的找着什么。

然而她裙裳着身,一手执灯一手提着裙摆,走动间十分不便。

忽然,秦莞手中的灯被一只手夺了过去——

秦莞转眸,正对上燕迟幽深的凤眸。

四目相对,燕迟一副山岳不动的模样,秦莞抿了抿唇未多言,一手提裙一手拨开月季花丛,目光如炬……

“莫非是魂寄嫁衣?”江氏到底是内宅妇人,仍是信奉佛道亦信那鬼神的,“早前听过人死之后想要重回阳世,多半会寄魂在十分贴身的物件之上,宋小姐当日穿着嫁衣殒命,只怕,只怕是在怪罪咱们侯府……”

“夫人,哪有什么神神鬼鬼?你没听九姑娘说吗,多半是人。”

被岳琼这么一说,江氏神色微定,又看向一脸惊悸的茯苓,“丫头,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茯苓眼眶微红,语声轻颤道,“夫人刚走,小姐和奴婢说了一会儿话,奴婢一转眼便看到宋家小姐站在外面,窗外漆黑一片,可她一身嫁衣红艳悚然,竟是不知何时就站在我们窗外了,她嫁衣穿的严丝合缝,双手交叠于身前,盈盈而立,好似个活生生的人,可她,和、和那日轿中一样,没有……没有脑袋……”

茯苓说着,眼底又生惊惧,江氏和岳凝想到她描述的场景,也禁不住背脊一凉,正要再说,秦莞在花圃一角转过身来,“侯爷,您请看——”

岳琼忙上前,只见秦莞指了指面前这片花圃,“那人很是小心,几乎没有留下脚印,可侯爷看,这几丛月季整朵凋败,且花瓣都朝着一个方向散落下来,一定是那人匆忙之间拂到的,还有这里——”

秦莞指着后墙顶瓦,“此处的青苔上有两处痕迹,像是用脚踩过。”

花圃之中的月季正是花期之末,开的最浓艳之时,许多花骨朵盈盈坠在花枝上,眼看着就要到凋败之时,然而放眼看过去,却又无一朵完全凋落的,唯有秦莞指的那几丛光秃秃的只剩下个花心,像是被人一把扯下来似得,偏偏落地的花瓣却又朝着一个方向散落。

而她面前是梅园后墙,寻常无人日日打理,是以整片墙头的顶瓦上都布满了青苔,可有两处,却是有被踩压过的痕迹。

但凡事有发生,必会留下痕迹,秦莞说完转而看向燕迟,“世子殿下可能看出这痕迹是如何留下的?”

燕迟没想到秦莞会问他,他凤眸微眯,眼瞳上生出一片潋滟的薄光,“这墙头不高,会武功者一跃而上翻墙而入便可,寻常习武之人皆能做到。”

秦莞转眸看向岳琼,“侯爷,此事必定是人为,不论这个人为何要装扮成这样来此,这件事总归是和宋家小姐的案子有关。”

微微一顿,秦莞看向岳清,“二公子可能把嫁衣与我瞧瞧?”

岳清哪有不乐意的,忙上前将嫁衣铺摊在手,他担心秦莞害怕,并未直接递过去,只方便秦莞查看便可,秦莞也觉如此甚是方便,便就着他的手翻动起来。

一旁执灯的燕迟眸色一深,凤眸缓缓眯了起来。

翻看一番,只见这嫁衣簇新,略带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显然是熏香之后并未穿过,又一翻,秦莞忽然在嫁衣左袖口看到了一星淡淡的暗色。

嫁衣红艳华贵,用料极其上品,为何左边袖口处会有这一点瑕疵?

仔细一看,秦莞更惊讶的发现在那瑕疵边上竟有半寸被勾出来的丝线,无论是瑕疵还是丝线,都十分不显眼,若不是这般凑近了看,实难看出。

“九姑娘,怎么了?”岳清距离最近,不由问一句。

秦莞心底没想通这一点微小的瑕疵从何而来,又翻看了别处,却是找不出旁的问题了,便摇了摇头看向岳琼,“敢问侯爷,出事之后宋家小姐被送去了何处?她的嫁衣又在何处?”

岳琼凝眸,“宋家小姐被送去了义庄,嫁衣还在她身上的。”

嫁衣还在宋柔身上?那这一套嫁衣又是哪里来的?

秦莞垂眸一瞬,忽然道,“有多少送嫁的宋家人住在侯府?我猜,她们多半给宋柔准备了两套嫁衣,这一套,极有可能是跟着箱笼一起送来的!”

宋氏乃是京城贵族,宋柔又是远嫁,为防路上意外,准备两套嫁衣也不足为奇。

燕迟见秦莞放开嫁衣退开岳清两步方才收回目光,又看向院墙之后,“这后面是哪里?”

岳清忙道,“后面是府中的西花园,距离府内的镜湖不远。”

一听这地方,便知是府中人可以随意往来之处,秦莞心知燕迟的意思,略一沉吟看着岳琼道,“秦莞不知宋家小姐的案子如何,不过既有嫁衣在此,此事多半和宋国公府的人有关,听闻送嫁之人都住在府内,这其中会武功的尤其有嫌疑,另外侯爷可问问,她们是否准备了第二套嫁衣,若是当真备了,去看看那嫁衣还在不在……”

岳琼沉眸,“宋家小姐的案子知府大人那边还无头绪,不过怎么也没想到府内生出了这等事,我立刻送信让知府大人过府一趟,此事许能对他查案有助。”

秦莞也这样想,岳琼又问,“九姑娘刚才必定受惊了,可有什么不适?”

秦莞忙摇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茯苓,“只茯苓受了些惊吓,秦莞倒是没什么,侯爷无需担心。”顿了顿,秦莞苦笑道,“只是不知为何来梅园。”

岳琼也是眸色暗沉,宋柔的死和秦莞无半点关系,这人意欲何为?

暂时想不得那么许多,岳琼转身吩咐岳稼,“立刻给知府大人送信,请他过来一趟,再派人在府中搜寻一圈,看看有无可疑人出没。”

岳稼应声而去,岳琼这才抱歉的看着秦莞,“请九姑娘过来本是为了母亲的病,眼下却让九姑娘受了惊吓,实在是对姑娘不住……”

秦莞忙敛身,“侯爷言重了。”说着瞟一眼仍然红着眼眶的茯苓,“只不过今夜梅园只怕不好歇下了,不知府中可有别的住处?”

秦莞尚能定下心来,茯苓却是被吓得狠了,秦莞担心她吓出病来,而这梅园也不安全,是以今夜最好换个住处,秦莞的话音刚落,岳凝大步走过来,“去我那里住!”

江氏也过来道,“凝儿那里有一处暖阁可歇,就怕莞儿觉得拥挤……”

秦莞对上岳凝明亮的眸子,弯唇,“怎会,那就叨扰郡主了!”

岳凝摇头,“自是应该的。”

岳琼闻言满意,随之面色一肃吩咐岳清,“让人守住梅园,等九姑娘离开,将这院子搜一搜,看看还有无别的异常,将这嫁衣拿着,等知府大人过来。”

岳清应是,岳琼便看着秦莞和燕迟,“时辰已晚,殿下有伤在身不好周折,九姑娘也该歇着了,你放心,此事不会让姑娘卷入,待知府大人有了论断再给姑娘个交代。”

到底是人命案子,且又是如此惊悚可怖,传出去难免生出神神鬼鬼之说,外面议论安阳侯府可以,却不好让秦莞沾上此事。

秦莞明白岳琼的好意,福了福身,“侯爷考虑周全,多谢侯爷。”

此事本就是安阳侯府连累了秦莞,岳琼哪里当的了这个谢字,忙吩咐岳凝带着秦莞回院歇着,秦莞行了一礼,先和茯苓一同回了屋。

既然不住此处,秦莞便要将这两日所用之物并江氏所送的礼物带走,这边厢茯苓正在收拾,秦莞看着后窗处却满眸深思。

岳凝站在门口等她,见她如此神色忙进门,“怎么了?”

秦莞蹙眉,扬了扬下颌指向后窗处,“当时,我就是和茯苓站在这里看到的,我和她看到的人没有脑袋,我在想,那个人是怎么做的……”

秦莞正说着,忽然,岳清的身影出现在了窗外。

他正指挥着下人搜查后面的花圃,那件红艳艳的嫁衣仍然被拿在他手上,也不知是不是拿的久了,他内心的膈应散去,竟学秦莞将那嫁衣举在眼前查看起来。

岳凝心思一动,“二哥——”

这一喊,岳清下意识转身,转过身时,手中的嫁衣却还未放下,堪堪挡住了他的头脸,秦莞眼眶一缩,“来人身高六尺,是个男人!”

微微一顿,秦莞语声沉沉的道,“还是个左撇子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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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看到大家猜这件案子和朝斗有关系,步步捂脸,最开始的几件案子都未涉及大权谋,或有极细微的关联,但是回了京城才是朝斗权斗的巅峰哟~后面的案子也会越来越复杂些,啊,想想就激动!

正文卷 第048章 嫁衣疑云

“男的?身高六尺?还是个左撇子?”霍怀信看着桌案上摆着的嫁衣,疑惑道,“身高倒也罢了,侯爷怎知是个左撇子?”

岳琼拿起那嫁衣,“霍兄且看,此嫁衣是那人穿在身上的,嫁衣簇新,唯有左边袖口有污渍和被勾出的丝线,反观右边袖口却没有,我已叫人看过了,这污渍是梅园后墙上的青苔,定是那人入院之时不小心沾到的,那人穿着嫁衣必定小心行事,而他必定惯用左手才会不小心在左边袖口留下了痕迹……”

霍怀信仔细一看,眼睛骤亮起来,“侯爷英明!”

得此一言夸奖,岳琼却不敢领受,唇角勾了勾,笑意略苦,这些可不是他的功劳,只是怕给秦莞惹上事端,这才省去她那一环未说。

霍怀信略一思忖,又道,“今夜之事是在诡奇,不过也正好让案子有了转机,国公府的送嫁队伍中,有低等车马仪仗仆从二十人,护卫二十人,嬷嬷管事等八人,近身的侍婢六人,还有便是送嫁的那位魏公子和其身边的两个贴身侍从了,若真如侯爷所言这嫁衣是宋小姐有备无患的,那便问问她管事的嬷嬷便可,同时将这些护卫男仆一一排查,岂不简单?”

岳琼面色一肃,“正是这个道理,不过霍兄,此事的缘故何在?”顿了顿,岳琼隐晦的道,“那人假扮成宋小姐尸身的样子,并未去找我也未去找稼儿几个,偏生去找了个不相干的……府内下人,好端端的,吓一个无干之人是为何?”

霍怀信没听出异样来,正要说话,一道郎然的声音响了起来。

“自然是要在府中制造恐慌,侯爷和世子爷身边守卫重重,那人难以近身,便去找了旁的下人下手,他只需现身叫人看到便可。”

霍甯站在一旁,一脸的沉凝郑重,“此事事关国公府和安阳侯府两家,此人或许是想将事情闹大,挑起国公府和安阳侯府的争端,又或许是扰乱视听不让咱们好好查案,然而侯府的下人聪慧,记住了此人的特征,查出来不难。”

霍甯一脸的笃定之色,霍怀信瞪了霍甯一眼,朝岳琼不好意思笑道,“侯爷见谅,犬子有志于此案,在下便让他跟着历练一番了。”

岳琼唇角微弯,倒不甚在意,“霍甯年轻有为,又想为你分忧,是好事,不过霍甯的意思,似乎是肯定凶手是在随嫁的队伍之中?”

霍甯略一犹豫,“这……还要查过之后才知道,毕竟宋柔是宋家的小姐,送嫁的队伍无论是侍奴还是护卫,都是对国公府忠心耿耿的,没道理害了宋小姐。”

岳琼微微颔首,此案府衙已经立案,便是去查人也要霍怀信在场,便道,“既然如此,我这便带霍兄前去东苑,眼下宋国公府送嫁的一干仆从都住在那里,稼儿和清儿已经过去清点护卫男仆人数,保证他们一个都不少。”

霍怀信神色一振,“好!若是找到此人,即便不是凶手也能提供重要线索,那这件案子就简单多了,不像现在,全不知从何下手。”

死的人是宋国公府家的小姐,又牵涉安阳侯府,霍怀信知道,此案他办好了或许不算大功一件,可若是没办好,那便是大错特错!

案发已经三日,他却半点头绪也无,正忧心的辗转难眠之时侯府却生出了变故,这简直是送上门来的!霍怀信肯定,这件案子用不了几日就会破!

霍怀信满面春风的跟着岳琼到了东苑,整个东苑灯火通明,所有的宋氏男仆和护卫都被放在了一处,霍怀信到的时候,岳清正和一脸迷茫的魏言之说话。

“言之兄,并非不告诉你实情,是要等知府大人……”

说着眼风一扫,“啊,知府大人来了!”

魏言之也第一时间看到了霍怀信,忙上前道,“知府大人,可是小柔的案子有了眉目?”

魏言之乃是此次送嫁队伍的头领,算是代表宋国公府来的,霍怀信不敢轻慢,然而他也委实说不出什么眉目,于是只好道,“魏公子莫急,今夜来便是为了此案,案发当夜,我已带人来问过诸位,如今出了些变故,有些事还要再问一次。”

魏言之面露失望,又哑声问,“小柔她可好?”

这一问,可是让霍怀信背脊一凉,宋柔已死,死状还那般凄惨,眼下躺在义庄多日,早就难以直观了,哪有什么好不好的,霍怀信苦笑一下,“好,一切都好,义庄里还是那日公子设下的香堂,这几日香火未断,宋公子节哀。”

魏言之咬牙,语声艰涩的颔首,“还请知府大人务必重视,快些找出杀害小柔的凶手破了此案才好,我连着两夜梦见小柔,她九泉之下难得安宁,她孤身一人来了锦州府,眼下孤零零的躺在义庄之中,香消玉殒,连正经的法事也做不得,实在……”

霍知府只觉压力颇大,眼下只是个魏言之,等过几日正经的宋国公府来了人,只怕要拿刀架在他脖子上让他破案,“那是自然,在下日以继夜,绝不敢轻慢,魏公子也知道府衙办案的规矩,未查明案情之前死者只能放在义庄,义庄有人看守,对破案最为有利。”

魏言之颔首,颓丧的退了一步,“大人要问什么便问吧,我们定然全力配合不敢隐瞒。”

霍怀信对魏言之十分满意,吩咐身后跟着的十来个衙差,“你们,分成两组,每个人单独去问,问完的人直接出院子,不可同剩下的人交谈。”

霍怀信到底为官多年,颇有一套章程,他吩咐一出,衙差们就行动起来,起用了东苑的空屋两间,所有的宋府送嫁男子等候在外,一个一个的被叫进去问话。

一转身,霍怀信又道,“去找宋小姐的管事嬷嬷,问问认不认得这件嫁衣。”

嫁衣此刻在一衙差手上,这话一出,魏言之朝那衙差手上看去,眼瞳顿时一颤。

魏言之上前一步,“等一下,这嫁衣是从何处得来的?”

霍怀信蹙眉,没答问,“魏公子认识?”

魏言之不避讳的上前,将那嫁衣翻看一番,双眸立刻大睁,“认得!怎么不认得!这是京城锦绣坊的手工,上面的绣样全是金线绣制,榴绽百子等绣纹上更是嵌了碎宝,光是这一件嫁衣便是价值万金,送嫁的路上我们都和小柔朝夕相对,谁都认得这嫁衣是小柔的!”

说着魏言之面色一沉,“知府大人拿走了小柔的嫁衣?”

霍怀信忍不住唇角抽动几番,宋柔的尸身停放在义庄,然而她身份不同,停放的当夜魏言之便设下了香堂,不仅如此,还道国公府未来人暂不许动宋柔的遗容,霍怀信倒是想给宋柔换一身衣服,天知道一身红衣的无头女尸停在义庄多么惊悚!

“自然不是,这不是宋小姐身上那一件!”

魏言之一愣,而后不可置信道,“莫非……是小柔备用的那一件?”

霍怀信和岳琼对视一眼,霍怀信点头,“极有可能,所以才去叫宋小姐的管事嬷嬷。”

魏言之一脸的怔忪,“可是……据言之所知,那件嫁衣从未取出,知府大人怎会拿到手?”

霍怀信没回答,只道,“稍后魏公子就知道了。”

说话间,已有人去叫歇在另一处的宋柔的管事嬷嬷。

魏言之一脸的惊疑不定,一双眸子急切的看着院门处,不多时,两个着深蓝色窄袖襦裙的妇人走了进来,今夜东苑动静颇大,然而男女仆未住一处,两个嬷嬷还不知叫她们过来做什么,正心中忐忑,刚一进院门却看到了魏言之手上拿着的红艳嫁衣!

面色一白,两个嬷嬷眸露惊恐的顿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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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049章 扑朔迷离,路遇秦莞

“奴婢拜见侯爷,拜见知府大人。”

两个嬷嬷战战兢兢的跪地,虽然低着头,可身上的紧张之色已溢于言表。

霍怀信抬了抬下颌,那差役拿过嫁衣上前,“你们二人可认识此物?”

两个嬷嬷抬头看了眼,一个迟疑,一个却点头,“认,认得。”

霍怀信打量着二人,问那点头的,“这是何物?”

那嬷嬷当即道,“这是我家小姐的嫁衣。”

嗤笑一声,霍怀信语声冷沉下来,“看清楚了,你二人是掌管宋家小姐妆奁的嬷嬷,这是哪一件嫁衣你们最是清楚,这可不是宋小姐身上穿着的那件——”

两个嬷嬷身形微颤,额上薄汗溢出。

魏言之在旁看着,痛心的道,“二位嬷嬷也侍候小柔多年了,眼下小柔含冤而死,两位嬷嬷可千万要知无不言,否则如何才能为小柔昭雪?”

魏言之言辞恳切,两个嬷嬷大抵想起了已死的宋柔,也跟着眼眶一红,可即便如此,她二人唇角抿的紧紧的,一副言语艰难模样。

霍怀信眯眸,直接问道,“宋小姐备用的那一件嫁衣可还在?”

二人齐齐低头,答了话的那个一脸惶恐害怕,另外那迟疑的却是眼珠儿乱转不知在想些什么,霍怀信的脸色一黑,低喝道,“你们二人可想清楚了!事关命案,若是有虚言或是隐瞒之处,你二人也脱不了干系,莫非,你家小姐的死你们是知情的?”

这话一出,先前那答话的立刻被吓得瘫软在地,“大人!不是的!奴婢侍候小姐多年,又怎么会害死小姐,大人,不是的……”

霍怀信看着那另外一人,冷声道,“你来说。”

这嬷嬷眼底也有惊恐,却是镇定许多,想了几瞬,似没想到更好的法子,那嬷嬷索性趴伏在地慌声道,“奴婢们不敢隐瞒大人,这件嫁衣,的确是小姐留在身边备用的那一件,只不过……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霍怀信语声一厉,眼看着此事是破案的关键,他几乎急不可耐的想知道答案!

那嬷嬷偏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同伴,见自己同伴吓得面无人色咬了咬牙,“只不过……昨夜奴婢二人收拾小姐妆奁的时候,发现这件嫁衣已经不见了!”

霍怀信一瞪眸,“什么?!你说你们昨夜就发现不见了?!”

“是。”那嬷嬷梗着脖颈,“小姐的嫁衣价值万金,而眼下所有的嫁妆都放在府院之内,出了这样的事,奴婢二人六神无主不知如何办才好,心惊肉跳过了两日才冷静了些,想着此法小姐之死我们必然逃不了惩罚,便想着快点将小姐的妆奁清点一遍,等国公府的人来了,或许还能减些惩罚,可谁知,小姐的嫁衣却不见了……”

“既发现不见了!为何不来禀告?!”

这嬷嬷身子趴的更低了些,“大人明鉴,奴婢当时并不知此事和小姐的案子有关系,何况……何况没有看好小姐的东西也是罪,奴婢当时害怕,便不敢声张。”

霍怀信看一眼岳琼,岳琼问道,“那你们上一次收拾妆奁是在何处?可能推算出嫁衣是何时不见的?寻常,都有谁能拿到嫁衣?”

“上一次……上一次乃是在十里庙的时候,就是来侯府的前夜,当时小姐的一支钗不见了,我们便开了妆奁取了一支备下的,小姐出嫁,所有的凤冠嫁衣都备了一套,当时虽然没有将嫁衣拿出来,却是看到在的,寻常只有我们两个又小姐妆奁箱子的钥匙。”

霍怀信皱眉,“你可记清楚了?!”

嬷嬷忙点头,“是,奴婢记得清楚,这件事小姐的几个贴身侍婢都知道,大人尽管去问,奴婢若有一句虚言,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霍怀信摆了摆手,他要听的自然不是这些诅咒发誓,“侯爷,您看这事……”

岳琼神色一沉,“看来嫁衣是真的丢了,只是从十里庙的那夜到昨夜,中间隔了三天两夜,十里庙的那夜,再加上来的路上,而后到了府中,这么长的时间,实难断定到底是何时丢的,还有,宋氏的嫁妆全都放在东苑的一个独院之中,虽然日常院门房门都上了锁,可若有心人想要进去,也并非全无可能……”

“如此的确难查。”霍怀信说着看向两个嬷嬷,“你二人知情不报虽算不上犯事,可就不知国公府的人来了如何办了,现在你们先回去,若是想到了什么速速来告诉我,若是能帮着为你们小姐昭雪,想必国公府的人也会厚待你们。”

两个嬷嬷看到嫁衣的那刻就知道事情暴露了,得此一言也只得点头告退。

她二人一走,魏言之在旁喃喃道,“是有人偷走了小柔的嫁衣……知府大人,您到底是在哪里发现的这件嫁衣?!”

霍怀信转身看着魏言之,忽而问,“魏公子今夜在何处?”

魏言之一愣,“下午我们几个去演武场比试,后来迟殿下受了伤我们便去了松园,直等迟殿下无恙才离开,那个时候天色已晚,我直接回了东苑,入门洗漱之后便开始临帖,适才二公子过来的时候正好写完了半帖,帖子还在书案上,我的侍卫也能作证……”

“魏公子住在何处的?”

魏言之指了指身后的正屋,“就在此处。”

霍怀信看了一眼身边的衙差,那人便径直入了魏言之的屋子,魏言之心知霍怀信在怀疑他,也不着急,只静静等那衙差出来。

见他如此镇定自若,霍怀信的疑虑先打消了半分,没多时衙差出来,对着霍怀信点了点头,霍怀信便抱拳道,“魏公子莫怪,此乃办案章程。”

魏言之摇头,急道,“那现在知府大人可能直说了?”

霍怀信颔首,指了指那嫁衣,“就在一个时辰以前,有人穿着这嫁衣扮成宋小姐的样子在侯府中吓人,据侯府下人的形容,那人身高六尺是个男子,所以我们才来排查。”

魏言之满是惊愕,“吓人?扮成小柔的样子吓人?”

霍怀信点头,“所以魏公子有没有看到谁今天夜里出了东苑的?”

魏言之还未反应过来,茫然的摇了摇头,“我在屋子里没出来,并未看到。”说着微微一顿,语声艰涩道,“会不会……会不会是小柔回来了……”

岳清上前拍拍魏言之肩膀,“言之兄多虑了,难道言之兄也信鬼神之说?”

魏言之苦涩的道,“这几日总是梦到小柔的冤魂回来,她总在质问我为何还未能找出害她的凶手,我……我实在是愧疚……”

霍怀信叹一声,“魏公子不必着急,此事我们正在查,今夜不就是转机?若是能找到那假扮之人,想必这件案子也就破了。”

魏言之点点头,“那在下随大人一起等消息。”

反正魏言之已没了嫌疑,霍怀信便颔首准了,而宋氏的男仆护卫众多,衙差们得了吩咐仔细过问,等一个个问完,已时近天明。

“大人,这是所有人的口供。”负责审问的捕头齐航眼窝下一片青黑,叫醒昏昏沉沉的霍怀信,递上来一本册子。

这是东苑的偏厅,霍怀信等人等候在此,面上皆是一夜苦熬的颓怔。

齐航一语,所有人都神色一振清醒过来,霍怀信摆摆手,“不看了,直接说,问出什么来了?”

齐航苦着脸道,“什么都没问出来。”

霍怀信横眉一竖,“什么都没问出来?!”

“是啊,都没有出过东苑,都能找到证明自己的证人,且大家都是许多人一个屋,证人还不止一个,且,所有的宋氏护从之中,没有左撇子的人!”

魏言之抬眉,微讶道,“左撇子?”昨夜霍怀信可没说这一点。

霍怀信点头,却没解释如何得知的,只看着岳琼面色暗沉,“侯爷,那人只怕不是宋氏护从,这下就难办了,有……有没有可能是侯府之人?”

岳琼自然不觉得侯府之人能做出这等事,然而事发在侯府,他当机立断道,“霍兄可要排查侯府之人?”

霍怀信略一沉吟,点了点头,岳琼便转身吩咐岳清和岳稼,“去召集下人。”

霍怀信本以为昨夜的排查定然能查出点什么,却不想什么也没捞着,如此一来,这件案子再次扑朔迷离起来,他满心沉郁的跟着同样很是失望的岳琼离开东苑,只能对侯府之人报以最后的希望,可侯府之人有什么动机装鬼吓人?

一夜辛劳无果,霍甯也一脸的沉闷。

他一边沉思一边慢步走在最后,等回过神来,岳琼和霍怀信早就走出极远。

他也不着急,只苦思昨夜有无遗漏,正想着,眼风处却扫见几道倩影从侧廊走了过来,霍甯本以为是遇上了小郡主岳凝正要避让,可再一细看,却发现走来的不是岳凝,而是着一袭天青色绣连枝风荷百褶襦裙的秦莞!

霍甯眉头一皱,全没想到秦莞竟在侯府中。

那一夜她对自己的嘲弄言犹在耳,而今天,他可是来侯府查案的!

这么一想,霍甯傲慢的朝秦莞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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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三千字昂!快说爱我!(* ̄3)(e ̄*)那啥,贵公子霍甯又要受刺激捏~

正文卷 第050章 教训霍甯,传言为假

“小姐,为何要在前院召集侯府男仆?”

前夜歇在岳凝处,早起便听闻岳清和岳稼正在召集侯府的男仆,秦莞的眉头微微皱起,“只怕是昨夜查宋氏护从无果,所以才从侯府下手。”

想到昨夜,茯苓仍然心有余悸,不由上前小声道,“小姐,我们待会儿看了太长公主便走吧,咱们已经住了两日也该回秦府了,不管是宋氏的人还是侯府的人,既然专门来吓咱们,对咱们一定是有恶意的,这里不安全。”

秦莞知茯苓害怕,“我知你所想,倘若太长公主的病无恙我们便离开。”

茯苓点点头,一抬眸却“咦”了一声,秦莞顺着茯苓的目光看去,一眼就看到了昂首挺胸走过来的霍甯,秦莞眸光一转,自明白了霍甯在此的缘故。

见霍甯正拿趾高气昂的目光看着她,秦莞脚步略慢。

“你怎么会在此?”霍甯下颌微扬,想做出不屑一顾的样子,可眼睛却一错不错的盯着秦莞看,今日秦莞着一身天青色绣连枝风荷百褶襦裙,墨发如瀑,明眸似溪,通身含而不露的矜贵柔婉,在这晨光微曦中,清妍到了极致。

秦莞似笑非笑的看着霍甯,虽未说话,可光是那略带嘲弄的眼神便能让霍甯抓狂。

“我在问你话!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霍甯眉头大皱,强撑出的高高在上一垮,当即生出百爪挠心般的焦躁来。

她看着他的眼神好似在看陌生人,而她的神色,竟是比那一日更为冷漠疏离。

难道她不是装的?难道她真的对他淡了心思?

霍甯拳头一攥,内心愤懑又屈辱,他本该立刻拂袖离开,不给她好脸色,可不知为何,他脚底仿佛坠了千斤坠似得,竟是移不开半点。

牙关一咬,霍甯别扭的低声道,“你可知道这侯府并不安生?这个时候你怎么敢来侯府?听我的话,你快点回秦府去,在宋氏小姐的案子完结之前,都别再来了!”

秦莞面上的嘲色半消,眼神暗了下来,霍甯非奸恶之人,可到底被宠溺太过通身的贵公子做派,连着性子,都是叫人啼笑皆非的自大狂妄。

他仍然不明白,九小姐在意他的时候,他是让九小姐仰望钦慕的神,当九小姐不在意他的时候,他便是连路边的一颗野草都不如。

他又怎能觉得,只要他低声下气了,九小姐就会无比感激呢?

“霍公子逾越了。”

秦莞语声冷肃,霍甯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眸子。

秦莞继续道,“从今往后,霍公子还是莫要说这等话了,秦莞同霍公子不过几面之缘,霍公子如此言语,未免有唐突冒犯之意,叫旁人瞧见更会落下口实。”

霍甯一口气梗在胸口,从小到大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憋闷。

“你……什么叫几面之缘,你明明对我……”

霍甯欲言又止,心底又不甘又恼怒,索性背脊一挺直说了,“你到底想怎么样?又还想让我怎样?我如今对你已够好说话了!你怎还如此不识抬举?”

秦莞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霍甯不仅自大狂妄,还喜欢自欺欺人。

秦莞冷笑一声,“霍公子此言此行未免让人觉得可笑,霍公子在锦州的确算出身不低,可大周之大天下之大,霍公子的知府公子身份又算得了什么?是否平日里身边赞扬的人太多,让霍公子以为全天下人都该对您前倨后恭?”

霍甯被秦莞说的脸色涨红,秦莞却上下打量他几瞬道,“何况扪心自问,霍公子可能当得起平日里听到的那些夸赞?没了知府大人,霍公子又算得了什么?”

霍甯脸上火烧一般,手脚却又是彻骨的冰凉。

秦莞丝毫不留情面的话仿佛在他脸上打了两巴掌,更如同将他身上的华服一把扒了下来,没了知府公子的身份,他还能交朋唤友?他还能众星捧月一般的被大家称赞恭维?

霍甯紧紧攥着拳头,直挺挺的身子微微发着抖,他死死的瞪着秦莞,眼眶隐隐发红,茯苓看着霍甯,只害怕他被秦莞气的背过气去,忙忍不住的拉了一把秦莞。

秦莞本就打算点到为止,于是微微福身,疏离从容的从霍甯身边绕了过去。

顺着侧廊继续往前,一拐弯,便完全阻隔了身后霍甯的存在。

秦莞呼出口气,霍甯若还执迷不悟,她只好用更难听的话让他清醒清醒了!

“呵呵——”

秦莞正想着,一声轻笑声突兀的响了起来。

秦莞心头一跳,顿足转眸朝笑声来处看去,这一看,却见和侧廊一墙之隔的花圃旁,燕迟一身撩黑华袍,笑意深长的站在那里。

秦莞皱眉,而后福了福身,“拜见世子殿下。”

茯苓最是害怕燕迟,忙也跟着行礼,燕迟缓步而来,对茯苓挥了挥手,茯苓哪敢不从,没等秦莞发话,便一溜烟儿的退到了一旁去。

秦莞起身看着燕迟,“偷听非君子所为。”

燕迟扬眉,“我要去看姑奶奶,却没想到竟然撞见了九姑娘和霍公子,未免打扰二位,我只好站在那里等二位说完。”

微微一顿,燕迟略带叹息的看着秦莞,“霍公子也算年轻有为了,九姑娘这话实在有些伤人,何况秦府和霍知府也有私交,九姑娘就全不顾忌?”

秦莞好整以暇的看着燕迟,在她看来,燕迟可不是会关心这些鸡毛小事的人。

“殿下也逾越了。”

知道燕迟必定听到了这话,秦莞索性也把这话送给他。

燕迟眼底闪过一丝锐光,他收了面上的意味深长,眸色却暗沉下来,“看来传言果然是假。”

秦莞神色不动,“什么传言?”

“九姑娘因知府公子跳湖的传言。”

秦莞唇角微弯,“富贵人家总有些匪夷所思的流言蜚语,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不过……”燕迟神色凝重的看着秦莞,“九姑娘若不是为霍甯跳湖,那七月二十一的晚上发生了什么,竟让九姑娘差点殒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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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051章 另有玄机,多谢殿下

秦莞从不怀疑燕迟的敏锐,可她没想到燕迟会探究的如此之深。

七月二十一的晚上发生了什么?

京城的沈氏被禁卫军围诛,锦州的秦府九小姐被不知名凶手谋杀,而她,大理寺卿沈毅养在深闺的掌上明珠沈莞,借尸还魂成了忠勇候府九姑娘秦莞。

没有人知道这一模一样的外表下换了个不一样的灵魂。

而这,也将注定是要埋在秦莞心中一辈子的秘密。

“七月二十一日晚锦州大雨,秦莞失足跌入府中内湖,如此而已。”

秦莞眼底一片澄澈,随即蹙眉,“世子殿下为何有这一问?”

燕迟目光洞察的看着秦莞,末了唇角微弯,“九姑娘身上总有种扑朔迷离的疑窦感,仿佛藏着什么秘密,叫人不自觉生出好奇来。”

燕迟语气无害而诚恳,秦莞静静看着他,“生而为人,总是要隐藏许多秘密才能巧妙的过一辈子,同样的,世子殿下又藏着什么秘密呢?”

燕迟眸色微深,秦莞扫了一眼燕迟的肩头,“殿下肩上和背上的伤好些了吗?”

燕迟清楚的知道,秦莞这话是在提醒他,他肩上的伤是岳清所为,背上的伤却不是,凤眸微眯,燕迟看着眼前身姿纤细的秦莞,唇角微微一弯,“九姑娘胆子不小。”

秦莞也勾了勾唇,左边颊上,一个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若是胆小,怎敢治太长公主的病?若是胆小,亦更不敢去剖尸了。”

燕迟似笑非笑的看了秦莞一瞬,忽而一抬手示意她往前。

秦莞和他皆是要去太长公主院子的,此刻自然可以同路。

秦莞转身,燕迟上前,二人并肩走在晨曦中的回廊上。

“昨夜宋氏护从查询无果,九姑娘怎么看?”

燕迟的话果然证明了秦莞的推测,她眉峰一沉,“重点有二,第一,何人可以拿到宋小姐的嫁衣,第二,为什么那人来了梅园。”

燕迟下颌微扬,“宋小姐的贴身嬷嬷和亲近的护从都知道她备了套嫁衣,有心人若想盗取也不算难,至于为什么来了梅园,多半是想吓九姑娘。”

秦莞眯眸,“吓我有什么意义?是想借我的口将此事闹大?”

燕迟摇头,“只怕不是这么简单的……”

昨夜的事近在眼前,眼下侯府亦因此事一片忙乱,燕迟和秦莞却找不出缘由所在,一时间,二人都陷入了沉思,这件诡异的案子与他二人都无关,可他们偏偏游走在案件的边缘,眼看着随时都可能被拉扯下来,到底是谁杀了宋柔?

“作孽啊,都被弄去前院盘问了!”

猛然响起的说话声让秦莞回了神,秦莞抬眸去看,只见不远处的庭院里,几个负责洒扫的仆妇正聚在一起议论,因背对着秦莞这方,竟是没发现他们来了。

“也不知怎么回事,听说是昨夜梅园出了事。”

“梅园?那不是秦九姑娘住的吗?”

“就是她,她才来了两日这就出事了,你们听说过没有,她早前死了一回,人都凉了,灵堂都摆好了,却又古怪的活了过来,还有啊,她当年克死了自己的父母,京城忠勇候府忌惮她的凶命才将她送来的秦府,传闻她到哪里哪里都要有恶事生出……”

秦莞的脚步顿了住,本以为只是议论府中的事,可没想到矛头竟然落在了她身上,秦莞挑眉,好整以暇听了起来,燕迟跟着她一停,凤眸骤狭。

“啊,这一次咱们府上的乱子莫不是因为她?”

“谁说不是呢!夫人还将她留了两夜!还敢让她给老夫人治病,这真是……”

“也别这么说,九姑娘医术高绝才被夫人请来的!”

“高绝什么啊,她才来了两日府里就又生了乱子,昨天晚上,好端端的怎偏偏是梅园出事?听说她昨夜搬去郡主那里歇着的……”

“你这样一说,我还真有些怕了,不过是夫人请的她,咱们又能如何?”

“可不是,总不能让夫人将她赶……”

“出去”二字未落,这说话的妇人一转眸便看到了秦莞和燕迟,她眸子骤然睁大,脸色煞白的僵愣了住,其他几个妇人察觉不对转过身来,亦瞬间面无人色!

“噗通”一声,几个人同时跪了下去。

“九姑娘,世、世子殿下,殿下饶命,九姑娘饶命——”

“殿下饶命,九姑娘饶命——”

几人先后磕头求饶,秦莞冷漠的看着这几人并未开口。

燕迟漫不经心的沉了脸,“白枫——”

话音一落,远远坠在后的白枫立刻上前,“殿下?”

燕迟语声无波,“去和夫人说一声。”

一听这话,那几个仆妇立刻吓得瘫软在地,口中仍然喊着求饶,可秦莞收回视线,目不斜视的从回廊上走了过去。

燕迟走在她身侧,目光悠然的看过来,“我帮了你你竟不道谢?”

秦莞顿足看一眼燕迟,“殿下不告诉夫人,我也会告诉夫人,结果都是一样的,只是殿下先我一步罢了。”

燕迟挑眉,看一眼后面畏畏缩缩恨不能离得远些再远些的茯苓,再看一眼泰然无比的秦莞,只觉得二人差别甚大,她这奴婢见他便怕的如见阎王,可她倒好,什么话都敢说。

有此发现,燕迟心底反而有些愉悦,“你会去告诉夫人?你在侯府为客,若直接告诉夫人难免显得夫人治家不严,若是旁人,多半会忍了。”

“忍了便会生怨,恐怕她们也正想让我生了,而后气恼之下再也不来秦府。”微微一顿,秦莞又道,“何况,在这个时候听到这些话,总是让我生出些别的念头。”

她语气微肃,引的燕迟专注的看过来,“什么念头?”

秦莞抿了抿唇,亦看向燕迟,“我总觉得,昨天晚上的无头女尸,和今天早上的这些话,都是要把我推出侯府……”

“要把你推出侯府?”

燕迟蹙眉,忽而眼底微亮一瞬,“你觉得今日这些话不是凭空而生的?”

秦莞微微颔首,“夫人治家极严,除非有人故意挑唆否则不可能如此胡言乱语,按照寻常人的想法,这些话一出,就算夫人不会当真,我听起来也会心生不快从而离去。”

顿了顿,秦莞又道,“还有昨夜,那无头女尸诡异而可怖,当时茯苓被吓得魂不附体,按照寻常人的想法,我必定也会受到惊吓心生去意。”

燕迟双眸晶亮的看着秦莞,“可惜你并非寻常女子。”

秦莞摇头,接着道,“我并不肯定,因为想来想去,我留在侯府也不会妨碍谁,而那背后之人想让我离开侯府又是为何?”

燕迟眼瞳微缩,忽而,想到了什么似得神色一振,“会不会是不想让你插手宋小姐的案子?”略一思忖,燕迟越发觉得这推测合理,“前次你帮了岳清的忙,知道这事的人不少,那背后之人是否怕你插手宋小姐的案子从而找出凶手?”

四目相对,秦莞心头一凛,“虽有这个可能,可我到底并非府衙之人,如何能随意插手宋小姐的案子?这背后之人真如此想的话,未免杞人忧天。”

燕迟眼神却笃定起来,“到底因为什么,相信再过两日便能见分晓。”微微一顿,燕迟忽而道,“这几日,你万事小心些。”

燕迟表情严肃,眼底沁着深重的关切。

秦莞心头热烫一瞬,她很诧异眼下她竟然有被关心的感觉,她定定看着燕迟,好似在分辨他眼底的关切是真是假,半晌,她唇角微弯道,“多谢殿下。”

燕迟面上的严肃被她这个“谢”字冲散,他不禁莞尔,“还当你不愿谢我。”

秦莞摇头,“并非谢世子的叮嘱。”

燕迟眉峰一挑,“哦?那是谢什么?”

秦莞笑意越发扩大了一分,神色之间的礼貌疏离也隐了下去,她手不着痕迹的摸了摸袖口里的针囊,温声道,“谢世子殿下的诊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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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052章 非议之源,秦府来人

霍甯失魂落魄的走到了前院,一抬头,霍怀信面色暗沉的看着满院子的侯府男仆,眉头拧成了川字。

霍甯忽然一个机灵醒过神来,他被秦莞气的七窍生烟,竟忘记说他是来查案的了,她说他只有个知府公子的身份,其他一文不值,可他要让她知道,她看错了!他霍甯只是不想去做,但凡他想做的,必定能做到做好!

“父亲,如何了?”

霍怀信回头看了霍甯一眼,“你去哪儿了?”

霍甯眼神一闪,“儿子有些怀疑梅园周围会不会留下罪证,便又去查看了一番。”

霍怀信信了,眼底露出满意的神色,然而摇了摇头道,“不曾查问出来,侯府的下人但凡六尺高左右的,昨夜都有证人,且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是左撇子。”

霍甯的唇角狠狠的抿了起来,怎么会查不出来呢?

不是宋氏护从,也不是侯府的护卫,那还能是谁?

“每个人都有不在场的证人,也没有人是左撇子。”霍甯苦思冥想,“会不会是不在场的证明是假的,而若有人两只手都可用,平日里却只用右手而瞒过了其他人呢?”

霍怀信扬眉,“左撇子本就极少,两只手都能用的人……”说着眼底微亮,“不过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看到霍甯越来越像样,霍怀信欣慰的拍拍他肩膀,转而又皱眉,“不过推测是这般推测,这些人言辞十分谨慎,寻不出漏洞来,总不能一直抓着他们反复不停的问。”

霍甯也知霍怀信所言十分有理,一颗心也沉了下来,正发愁之时,霍怀信忽然喃喃自语的道,“是不是应该请她来帮忙呢……”

霍甯没听清,“父亲说什么?”

霍怀信被问的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霍甯神色却一下子复杂起来,元氏去了秦府,听闻九姑娘住的院子都换了,可秦府老夫人还是不愿多提九姑娘,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那个……”霍怀信犹豫着,“你这几日没去秦府?”

霍甯眉头一皱,去秦府?去秦府做什么?!想到秦莞对自己的连番嘲讽,霍甯脸上又是一片火辣辣的,他转过头去,语气颇有些恼怒,“自是不去的,别说秦府,便是李府赵府儿子都不去了,儿子现在只想为父亲分忧破了这案子,别的交朋结友都是小事。”

不破了此案,他发誓再也不去秦府!

霍怀信听霍甯此言心潮澎湃,再没什么比霍甯懂事进取更让他高兴的!

可如此一来,反倒是不好再提九姑娘……

霍怀信犹豫几瞬,想着眼下不是决定霍甯婚事的时候,便先按下了这念头不提,“你有这等上进的心思最好不过,结交朋友虽是必要,可到底都是虚的,没点真才实学,将来怎好为你谋出路?”

一听这话,霍甯心头又被针扎了一下。

难道他真如秦莞所言只有知府公子的身份和这一身皮囊?

霍甯心里正水深火热,忽然一道身影闪进了前院,白枫疾步入前院正屋,也不知说了什么,片刻之后,江氏一脸怒容的走了出去。

霍甯瞧着,低声道,“府中又出事了?”

霍怀信看见,摇了摇头,“夫人所为必定是内宅之事,我们不好过问,刚才那白衫少年乃是睿亲王世子殿下身边的亲卫,只怕是世子殿下的事。”

霍甯点点头,将此揭过不再提。

江氏还未出前院,命令却已下了下去,等到西偏院的时候,四个仆妇已经被五花大绑的捆了过来,一见江氏,几人忙跪爬在地求饶起来。

江氏一拂衣袖,素来宽和的面上生出凛人的冷意来,“是谁嚼舌的?”

“夫人,是奴婢,是奴婢该死,请夫人恕罪!”

四个人都被抓了过来,且当时所言都被人听了去,与其狡辩之后被识破惩罚更重,不如一开始就坦白,“夫人,奴婢也是为了老夫人,九姑娘的事奴婢听人说起,是奴婢偏信了那些嚼舌根的小人,奴婢认错认罚,求夫人莫将奴婢赶出去。”

江氏治下严厉,却只按规矩做事从不苛待下人,在锦州城里,再没这样好的主人家,这仆妇自害怕被赶出去。

江氏唇角微弯,冷笑道,“那我且问你,这些话你从何处听来的?”

仆妇忙道,“是在东苑洒扫的时候听到的,东苑的宋氏侍奴整日待在院子里无事,便喜好说些传言,奴婢日日过去打扫,便听到了一二。”

江氏又笑一声,“宋氏的侍奴刚到的锦州,他们怎知关乎九姑娘的传言?”

那仆妇忙磕起头来,“夫人,奴婢不敢隐瞒夫人,奴婢所言都是真的,夫人若是不信,可以叫来东苑的宋氏侍奴问,问她们有没有说过!”

江氏唇角的冷笑便散了去,她眼底生出一丝凝重,看了看地上不停求饶的仆妇道,“我便信了你。”

那仆妇正一喜,江氏又道,“不过我却不能留你了。”

仆妇一愣,当即哭求起来,江氏不为所动的挥手,“将她送到相熟的牙子那去。”说着又扫了一眼满院的仆妇,“敢嚼府上贵客舌根的人,侯府可是不敢留的。”

话音落定,满院凛人的噤若寒蝉。

江氏有些气恼的呼出口气,又转头看白枫,“你们世子殿下是何意?流言既然出自东苑,我便有些难管了,虽说都是宋氏的侍奴,可如今的情势……”

江氏可以发卖自己府上的侍奴,对宋氏的奴婢却动不得,不仅不能动,还得好生养着等宋国公府的人来,如此方才降低两家成仇的可能性。

白枫点头,“殿下也是此意,问清来由便可,其他的交给殿下。”

江氏颇为歉意的摇头,“总归是侯府的人犯错,哪有多谢一说,莞儿性子柔婉,也不知听了这话有无着恼,你自去禀告殿下,我得去看看莞儿。”

江氏说完便离了西偏院,一路疾行,朝着太长公主的院子而去。

秦莞为了太长公主和岳清可谓是尽心尽力,昨夜无端受了惊吓不说,今次还听到了这样的非议,江氏一颗心惴惴不安,生怕让秦莞受累之下又寒了心。

江氏心急火燎的进了院门,待走到内室门口,却见秦莞正小心翼翼的为太长公主擦身,她极其小心的避开伤口,手法竟是比绿袖还要妥帖。

江氏一颗高悬的心顿时就松了下来,她呼出口气,这边厢秦莞察觉不对方才抓过身来,看到是江氏秦莞唇角微弯,“夫人理完事了?”

江氏笑意一盛走上前来,“理完了,知府大人没查出什么来。”说着语气谨慎道,“莞儿,刚才你听到的那些莫要放在心上……”

秦莞正擦着太长公主的手腕,闻言笑道,“夫人放心,秦莞听的多了,自不会放在心上的,让夫人费——”

“心”字未出,秦莞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低头一看,却见是太长公主的手动了动,秦莞笑意一深,“夫人,太长公主要醒过来了!”

江氏听秦莞之言本已欣慰至极,闻言更是眸露欣喜,上前一看,只见太长公主的手指轻颤着,眼睫也颤动不停,虽然还未立刻睁开眼,却能看得出是要快醒过来了。

秦莞当即为太长公主问脉,片刻之后笑意大盛,“脉象已然平稳下来了,太长公主这一劫算是过了,最多再有两刻钟,太长公主就会醒了!”

江氏顿时激动的眼眶微红,一把拉住秦莞的手不知说什么,江氏忙转身吩咐绿云,“快去告诉侯爷,前院完了立刻过来,母亲要醒了,还有郡主和世子也叫过来,还有二公子。”

江氏开心的有些语无伦次,看着秦莞恨不能将她一拉搂在怀中,“也不知外面那些恶传是怎么传出来的,我们莞儿分明是医仙儿一样的人物,此番若非是你,母亲的病救不回来,清儿也要有牢狱之灾,莞儿,你真是……”

江氏满心感激还未说完,绿云却去而复返,“夫人——”

江氏转眸看着她,“怎么了?不是让你去知会侯爷?”

绿云面露犹疑,看了一眼秦莞道,“夫人,秦府来人了。”

“秦府?”江氏皱眉,看看秦莞道,“来的是谁?有何事?”

绿云忙道,“奴婢半路遇见了杨管家,杨管家说秦府的大少爷亲自过来了,说是……说是府上少夫人有孕七月,先前就病了一场,眼下身子有些不好,没办法才来请九姑娘回府一趟……”

秦莞心头微凛,两日已过,她没将姚心兰的胎保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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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053章 九妹妹,有人要害我(二更)

马车里,秦莞的眉头紧皱着。

两日前,她是为姚心兰问完脉后才离开的,她口上虽说要用药两日才知道姚心兰的胎能否保下,可她心底却是成竹在胸的,从她施针的那一刻起,姚心兰的胎就保下来了,而那日问脉,也证明姚心兰的确好转许多,既然如此,此番姚心兰病重又是为何?

“九妹妹,侯府太长公主的病可大好了?”

马车之外,秦琛在马背上轻声探问,秦莞掀开帘络看过去,只瞧见一身蓝衫的秦琛略见憔悴,即便如此,骑在马上的他仍然风仪俊逸。

“已经好了许多,无大碍了。”

“那便好。”秦琛松了口气,“若非心兰难受的厉害,我也不会过来接人,幸而侯爷和夫人通情达理,九妹妹,你真是厉害。”

适才江氏拉着秦莞的手出来,亲昵宛如母女,看样子秦莞的确治好了太长公主的病,可秦莞来了锦州三年,有谁知道她会医术的?

从前有过那么一两次,秦莞在冬日得了伤寒,病的奄奄一息之时,还是他帮着请了大夫,倘若秦莞自己会医,为何不自己治自己?

“侯爷和夫人皆是明理之人,自不会介怀的,何况秦莞本就是秦家人,自然是自家病人更为重要些。”秦莞手支着帘子,低声解释了一句。

茯苓见状将帘子接过,对着窗外道,“大少爷来的正是时候,侯府可不太平——”

茯苓心直口快,秦莞想拦也没拦住,秦琛眉头一皱,“怎么了?”

秦莞严肃的看了茯苓一眼,这才将茯苓即将出口的话压了下去,转而叹了口气道,“宋家小姐的案子未结,这两日侯府内颇为忙乱。”

秦琛虽未经历过那夜的场面,回来之后却是听着到处都在议论,无需秦莞多言便也明白了,“到底是人命案子,又是在婚嫁当日,自然不太平。”

微微一顿,秦琛关切的道,“太长公主的病若是好了,在那案子定下来之前,你还是少过侯府走动,免得惹上麻烦。”

茯苓在马车内一个劲的点头,秦莞抿了抿唇,“是,多谢大哥。”

秦莞并非想在侯府留多久,可事到如今,太长公主的病让她挂怀,宋小姐的案子也叫她生出更多的疑窦,她没忘记,昨夜和今晨的事似乎都是冲着她来的。

虽然如此想,可她被秦琛接回,也只好将侯府的事先放一放,秦莞让茯苓放下帘络,双眸暗沉下来,毕竟,秦府也不太平。

马车刚在府门前停稳,墨书的声音便传了过来,“九小姐回来了!”

秦莞掀开车帘走下来,墨书便如同看到救命稻草一般的红着眼眶上前来,“九小姐您可回来了,我们小姐一直盼着您呢……”

秦莞蹙眉,快步走向府门口,“到底怎么回事?”

墨书鼻子一酸,“小姐她……这两天晚上老是做噩梦,身上虽然没见红,却总觉得肚子疼,您没回来,老夫人说去请杨大夫过来,小姐却不愿,就想让您回来看。”

秦莞唇角微抿,怀孕的女子格外脆弱,姚心兰被前次的见红吓到了,心神不宁也是正常的,她跟着墨书一路快走,秦琛则坠在她们身后,不多时,便到了临风院。

入了院门,刚走到内室门口便看到满屋子的人。

蒋氏坐在姚心兰身边,林氏站在床尾,秦湘也围着姚心兰,三人皆是一脸沉郁,待听到动静看到秦莞,神色都微不可擦的复杂一瞬。

她们都不喜欢秦莞,可偏偏,如今要指着秦莞救姚心兰

林氏最先反应过来,上前一步温声道,“莞儿回来了……”

秦莞垂眸,福身,“拜见老夫人,拜见三伯母。”

林氏一把将秦莞扶起,“可算把你等回来了,你大嫂身上又不好了,她只信你一人,你快来给她瞧瞧,侯府那边可安好了?”

秦莞被林氏拉着上前,秦湘退到了一边去。

“太长公主的病已初初稳定下来了。”

秦莞一边说一边看向姚心兰,两日不见,姚心兰容色似有清减,墨发未挽的披散在肩头,越发衬得一张小脸清瘦柔弱,而她面白唇青,眼下一片青黑,足见这两日的确忧思深重未曾好眠,见秦莞上前,她费力的勾了勾唇,“九妹妹可回来了。”

一听她说话,秦莞眉头又一皱,姚心兰竟和两日前一般虚弱。

“大嫂伸出手来。”秦莞当即上前问脉。

指尖落在姚心兰的手腕上,秦莞的面色缓缓沉凝下来,而后看着姚心兰道,“大嫂这两日未曾好好用药?”

姚心兰背脊微僵,却道,“自是用了,只是我脏腑太弱,喝下去的药有一半都吐了出来。”顿了顿,姚心兰又道,“九妹妹可能再次施针?”

秦莞当日救姚心兰便是先施针,只因当时姚心兰已经危在旦夕,用药太慢,非得施针不可,待解除了危险,秦莞自是给姚心兰用药,施针手法直接烈性又伴有疼痛,姚心兰这般的娇弱贵女多半不喜,可她没想到姚心兰会主动要求施针。

姚心兰定定等着秦莞回答,眼底竟然有一丝恳求。

秦莞心底滑过一丝异样,只觉得有些不对劲,她略一思忖点了头,“那也好,既然大嫂愿意,那就施针吧。”说着秦莞看向蒋氏几人,“请大家先行回避。”

给姚心兰治病是大事,众人经过了上一次,此番自然不多怀疑,蒋氏先起身,秦湘和林氏不敢多言的跟着退了出去,秦琛看着秦莞,“劳烦九妹妹了。”

说完关切的看了眼姚心兰,也退出了屋子。

众人一走,屋内顿时安静下来,秦莞摸了摸袖袋,正要掏出针囊,冷不防的,姚心兰却一把将她抓了住,她抓人的力道极大,指甲几乎要掐进秦莞手腕,秦莞吃疼,满是惊诧的抬眸——

只见姚心兰双眸发红,满是恐惧的道,“九妹妹!有人要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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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054章 家有疯症,古怪深情

秦莞惊震的看着姚心兰,有人要害她?!

“九妹妹,有人要毒害我!我的药,我的药里面被人加了东西!”说着,姚心兰眼角处滚下两滴泪来,她转身看着墨书,“去,去把存下的药渣拿过来!”

墨书也眼眶微红,她点点头,转而走向一旁的高柜,抽开屉子,从里面取出了一个小小的丝帕,墨书疾步走到秦莞跟前,将那丝帕打开,“九姑娘看——”

淡淡的药味隔着丝帕传了出来,待帕子打开,秦莞更是立刻皱了眉头。

药方是她开的,里面有什么药她再熟悉不过,她一把拨开帕子上裹成一团的药渣,低声道,“这药不对,里面多了麝香和当归。”

墨书拼命点头,眼泪盈盈挂在眼角,姚心兰见秦莞一眼便看出不对,也抽噎起来。

秦莞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姚心兰本就有滑胎前兆,血流不止,而这麝香会让孕妇宫缩,当归更是活血化瘀的,这两味药下去,姚心兰岂非胎死人亡?

“这药是谁去抓的?大哥和祖母可知道了?”

这话一出,姚心兰转过头伤心的流起眼泪来,墨书在旁道,“九姑娘,害我们小姐的人便是这秦府的人,我们小姐现在害怕的不得了,根本不敢和大少爷和老夫人说,一来抓药的是我们房里的小丫头去抓的,药房那边和熬药的厨房也不知道经过了多少人的手,没法子查,二来,大少爷和夫人不知会不会信小姐的话。”

秦莞眉头紧皱,“大嫂怀的是三房的长嫡孙,眼下这药渣便是证据,老夫人和大哥怎会不信?”

姚心兰哭的抽抽搭搭的,闻言转身抓住秦莞的手,“好妹妹,妹妹性情沉稳妥帖,这才敢同妹妹讲出实情,也是想让妹妹往后都看顾些我的孩儿,别的却是暂不做想了,这下药的人,我会让墨书留意,可秦府这么大,只怕是抓不到现行的。”

秦莞唇角紧抿,看姚心兰委屈伤心的样子满心疑窦。

出了这般恶事,姚心兰为何不告诉秦琛或者蒋氏,为何偏偏告诉她?

难道真的只是想让她照顾她的孩子?

见秦莞一脸的深思姚心兰又抓住她的手,“妹妹,快施针吧,药方你照开,可是药我却是不敢喝了,且看看这次的药里面还会不会被人加东西。”

秦莞回神,从袖袋里摸出针囊,一旁墨书将那丝帕放回屉子里,转而解开姚心兰身上的衣物,帮着秦莞落针,秦莞收心凝神,一套针法走下来,背心已经生出了一层薄汗。

施针完,姚心兰面色已有了些好转,秦莞这才道,“这针不宜每日施,大嫂既然不放心药,我回去亲手做一些药丸,大嫂每日服下便可。”

姚心兰眼底一亮,“好妹妹,如此便再好不过了。”

秦莞点头,“那我现在就回汀兰苑去做,做好了晚些时候让茯苓给大嫂送来。”

姚心兰点点头,面上有虚弱欲睡之象,秦莞便告辞出来,走出内室,蒋氏等人都在外候着,秦莞福了福身,“已经施针完了,应是能安稳下来,药方还是先前的药方,大嫂现下有些疲累,要休息静养,去看的时候莫要与她多言。”

林氏上前抓住秦莞的手,“好莞儿,辛苦你了,你也累了,快回去歇着。”

秦琛上前,“九妹妹,大哥送你回去。”

秦莞颔首,当先出了门,外面茯苓候着,见她出来忙迎上来。

秦琛紧跟几步,和秦莞并肩出了临风院。

“九妹妹,心兰的身子如何?”

秦莞眸光微转,“大嫂是被前次的见红吓到了,有些忧思过重。”

秦琛呼出口气,“那就好那就好,这几日她夜里时常做梦,说老是梦见有人要害她。”

秦莞转头看了一眼秦琛,她几乎想把姚心兰说的据实相告,事情已经到了下药加害的地步,秦琛做为男主人应该知道,并且要去查出那下药的恶毒之人,可犹豫一瞬,秦莞到底没说出口,姚心兰自己既然选择不说,秦莞自没有私自替她做主的道理。

许是秦莞面色过于沉凝,秦琛忽而道,“九妹妹在想什么?是心兰对你说了什么?”

秦莞心头一紧,面上却从容起来,“没有,大哥为何有此一问?”

秦琛苦笑起来,“九妹妹有所不知,你大嫂许真是被吓着了,这两日总说些奇怪的话。”微微一顿,秦琛语声压低,颇有两分痛苦的道,“且你大嫂家里有……有好几人得过疯症,她的外祖母和姐姐,都因疯症而死,从前大婚之前便有大夫说过,说你大嫂也有可能会……我眼下只怕你大嫂受不住发了病……”

秦莞眼底生出几分难以置信来,疯症?姚心兰家中竟有疯症史?

秦琛并没有胡言,倘若姚心兰的外祖母和姐姐都有疯症,那她的确极有可能也有疯症,秦莞看着秦琛,既然婚前就知道此事,秦琛为何还娶了姚心兰?

秦琛仿佛在秦莞眼底看到了不可思议,他苦笑一瞬道,“那个时候我已经见过心兰了,觉得她正是我喜欢的妻子,何况她美丽灵气,性情极好,那疯症也不是十成十会得在她身上的,我便赌了一把,直到最近,我才有些担心起来……”

秦莞只觉脑子有些混沌,姚心兰眼下自然是没有发疯症的,可若她有了这个倾向,言语之间便不那么可信了,可刚才那药渣,却又是实实在在摆着的。

“大哥放心,疯症的确不是每个人都会得的,大嫂到这个年纪了,以后恐怕不会得了。”话虽如此,秦莞却知道,姚心兰若真是得了疯症,便是她都治不好,且这种病不论年纪,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作。

秦琛苦笑起来,“希望吧,这样就好了。”

说着话,二人已经快走到汀兰苑之前,秦琛正要将秦莞送进门,却闻得西方向一阵喧哗声,秦莞也听到这动静,于乱思之中回神,一抬头,却见一行人正往西门的方向走,虽然只看到几个背影,可秦莞还是看出领头之人是秦府的管家刘春。

“发生了何事?他们扛着什么?”

看那行人离开的方向,乃是从东边姨娘院的方向离开的,刘春之后的两个男仆,一前一后扛着一个用被子包裹起来的物件,里的太远,秦莞没看出那是何物。

秦莞问完,半晌不得回答,转眸去看,却见秦琛一脸暗沉的盯着那一行人,素来和煦的眼底沁着一层森然的寒意,垂在身侧的双拳也紧紧攥了起来。

“大哥?”秦莞疑惑的叫了一声。

秦琛猛地回神,笑意一绽,眼底的寒意立时不见了。

“许是在搬什么东西吧,你别管,快回去歇着。”

秦莞又看了一眼刘春离开的方向,这才朝汀兰苑走去,秦琛将她二人送到门口方才转身离开,秦琛一走,茯苓立刻呼出一口气,“小姐,真没想到少夫人家里竟得了那么多疯症,连奴婢都知道,家里一人得了这个病,其他人也极有可能会得!”

说着语带感动道,“少爷一定爱极了少夫人,否则一定会介怀的。”

秦莞一边入门一边皱紧了眉头,表面上看秦琛的确和姚心兰夫妻情深,可看着这一对夫妻的前后言行,秦莞总觉得这深情之中透着无比的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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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府的人和事会一点点展开哒,本文并非单一支线,大案套小案,小案生大案,案中案等等,所以有可能同时发生的事情是两个或者三个案子,而前后看起来不相关的又有可能是一个案子哟,大家使劲猜,猜中的越多步步越开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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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055章 说亲之议,管家有疑(二更)

“小姐!六小姐真的被关起来了!”茯苓进屋,兴冲冲的开口。

秦莞从窗边矮榻上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只道,“药丸都送过去了?”

茯苓颔首,“送过去了,少夫人连声道谢。”说着走到秦莞近前来,“小姐,奴婢听墨书说,六小姐那一日被打的皮开肉绽的,然后被禁足,除了送吃食的,其他人都进不了她的凌霜院,便是五小姐要去看都不行,老夫人这回发了大脾气。”

秦莞眉头微蹙,“还听说什么了?”

茯苓一笑,“小姐怎知道奴婢还听说了别的?奴婢出来的时候,听到临风院外面的两个小丫头在说话,说昨夜三老爷又从外面带回来个人,本以为府上要添新姨娘的,结果没想到今天一早人就被抬出去了,还说三老爷不知怎么也病了。”

三老爷秦安虽未曾继承爵位,可靠着忠勇候府的祖荫也在朝中挂了个闲差领着俸禄,自回了锦州,更是广置产业立足下来,而秦安生性风流,在京中还有收敛,到了锦州便越发肆无忌惮,到了如今这把年纪,仍然风流无状。

秦莞一下子想到了早间看到的被刘春等人抬出去的卷被,而她自然也记得,那日离开秦府之时,看到了刘春带着花泥的靴子,那夜的诡影是刘春?

她借尸还魂已过半月之久,却还未见过这位三伯父的面,然而光是想到那日看到的几个姨娘,她对这位三伯父便已生出不喜来。

“秦府……颇多内情,你知道心里有数便好,万不可多非议。”

听见这交代,茯苓赶忙点头,“奴婢知道,奴婢只和小姐说呢,咱们主仆在府里虽然换了住处,可到底还是外人,小姐此前还交代过府中人对咱们有恶意,奴婢自会小心。”

秦莞眸露满意之色,“是外人为其一,其二,许多事咱们都云里雾里看不清楚,既然如此,不如做一个旁观者,听到的看到的,暂且放在心底罢。”

秦莞语声沉沉的,也不知是说给茯苓的还是说给自己的。

“小姐放心,奴婢明白,奴婢只是觉得大少爷和三老爷真是太不一样了,三老爷已经是不惑之年,却还有这么多姨娘,可大少爷年纪轻轻,却只喜爱少夫人一个,听闻大少爷房中也无人呢,这么比下来,倒是二少爷和三老爷如出一辙。”

想起秦隶秦莞便心底微沉,当日他尾随她进入紫竹林,怎么想都觉奇怪。

“听闻二少爷也经常寻花问柳,只是老夫人管的严苛他才没把人带进府里来,锦州城中的几处烟花之地,二少爷可是常客。”

微微一顿,茯苓看着秦莞道,“说起来,小姐也十六岁了,也到了能说亲的年纪,五小姐和六小姐现如今还没定人家,必定是想等京城大房的信儿,老夫人和夫人自然是希望五小姐和六小姐嫁入京城贵族人家的,然而她们只怕不会给小姐打算。”

秦莞眉头紧皱,说亲?是啊,她这个年纪,的确可以说亲了。

见秦莞神色怔忪,茯苓不由笑道,“怎么了?小姐害羞了吗?大周女儿家到了十五岁便可说亲了,若到了十八九岁还嫁不出去,便要给人说老姑娘了,小姐还有两年,若是老夫人和夫人能把小姐嫁去京城就好了。”

秦莞清泉般的眸子逐渐幽深起来,女子婚嫁乃是世间常理,她自不会因这个害羞,更何况,她是说过亲的人,无非是按照门第权衡一二,连面都无需见,便可将两个原本不相干的人绑在一起,在大婚那日前,甚至连对方长什么模样也不知。

然而到了这一世,说亲不说亲已不重要,父亲的冤案沉沉压在她心头,她还未生出想要嫁人生子和和美美过好这一生的念头。

“若是不嫁去京城,至少也在锦州寻个门户殷实的人家,总不能让小姐委屈的过苦日子,其实说起来,知府家在锦州已算极好的选择,只是……”

秦莞蹙眉,眼神凉凉的看一眼茯苓,茯苓忙吐吐舌头,“奴婢的意思是,要找个能让小姐过富贵日子的人家,当然,要真心疼爱小姐才是最重要的,就像大少爷疼爱少夫人那般,否则就算是当朝皇子侯爵,哼,咱们小姐也不嫁。”

当朝皇子侯爵……秦莞敛眸,神思一下子又飘的远了。

见秦莞神色轻渺不语,茯苓便也安静下来,没多时,外面院门忽然被扣响,茯苓利落的站起身来,待打开房门,当即笑道,“墨书姐姐怎么来啦?”

秦莞回神,很快,着一身嫩绿长衫襦裙的墨书走到了门口。

茯苓打开门,“墨书姐姐快进来,是少夫人怎么了吗?”

墨书进得门来,先对着秦莞福了福身,然后这才一脸笑意的道,“早晨施了针,我们小姐已好了许多了,眼下是请九小姐去临风院挑选礼物的,秋夕节要到了,京城侯府送来了节礼,给少爷小姐们的礼物都送去了临风院,好些绫罗绸缎,眼下二公子和五小姐都已经过去挑了,九小姐快和奴婢去吧,晚了可没好看的了。”

秦莞挑眉,往年的九小姐只怕没有这个待遇,如今却是不同了,再看茯苓,她果然眼露惊喜,秦莞本不爱这些,可若此刻不去,反倒显得拿乔。

点点头,秦莞道,“行,那我这就过去。”

茯苓忙上前来给秦莞整理仪容,片刻,三人一行便走出了门。

茯苓一路上兴高采烈的,只觉眼下的日子比从前好过了许多,而这都归功于秦莞露了技救了人,这般想着神色一定,更坚定了好好和秦莞修习医术之心。

待到了临风院之前,却见管家刘春并着两个管事嬷嬷站在外面,另有几个仆从抬着两个大箱子,似乎是要往佛堂方向去的。

见秦莞来了,刘春笑着朝她躬身,“九小姐——”

刘春个头中等,身形瘦长,面容端方,颧骨却极凸出,一双小眼精光四射,脸上的笑带着习惯性的讨好,他看着秦莞,目光透着令人不适的洞察和打量。

秦莞也在打量刘春,虽然是初秋,可刘春却穿着一件领口极高的长衫,周身包裹的严丝合缝不说,连手都是拢在过长的衣袖内的。

这幅打扮不算怪异,可不知为何,秦莞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点点头,并不打算和此人多言,径直朝院门走去,她已转过了身子,可身后刘春的目光仍然如同实质一般的落在秦莞身上,秦莞被盯得头皮发麻,她忽的顿足回头,却见刘春那双小眼之内竟然露着两分垂涎之色,秦莞顿时皱了眉。

大抵是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刘春哈了哈腰做掩饰,手更是下意识的拂了拂衣摆,这一拂,被长袖罩着的手便露了出来,他的手一晃而过,秦莞敏锐的发现他手上似有伤痕创口。

只一瞬,刘春的手又被盖了住,秦莞再想看却是看不到了,她心底惊疑不定,为了不打草惊蛇才故作自若的转过身去。

她缓步进了院子,心底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是不是刘春?他手上的伤,会不会是在杀九小姐的时候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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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到啦!送给每一位追文的可爱宝宝!爱你们昂~现在无头新娘案和秦府是两条并行的支线哟~

然后,连续两天二更啦,你们想要连续三天二更啵~

正文卷 第056章 九妹妹在外面遇见五妹妹了?

“九妹妹来啦——”

一进门,秦莞便迎上了一副笑脸的秦隶。

临风院正堂摆着两只大箱子,箱子里皆是上品的绫罗绸缎,桌案上则摆着个一尺见方的黑檀木长盒,里面是几套翡翠白玉的首饰,秦隶百无聊奈的把玩着一只白玉腰坠儿,秦湘身后带着晚晴和晚荷正在挑选,见到秦莞进来,秦湘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秦湘速度极快的点了几样,又看向身后的晚晴,“你家小姐出不来,你就仔细的按照她的喜好挑些,她如今一个人在院子里多是苦闷,你尽管拿好的多挑几样。”

这话显然是和秦莞说的,茯苓跟在秦莞身后,眉头已皱了起来。

她并非惦记着礼物,委实是秦霜当日口出狂言是她自己的错,可眼下秦湘却都怨怪在了自家小姐的身上,她心底实在憋屈。

秦莞面上却半点不显,对秦隶点了点头吩咐茯苓,“等五小姐挑完了,你随便拿两样便是,我进去看看大嫂好些了没有。”

秦湘闻言眉头一拧,她的话故意说给秦莞听得,可秦莞却是半点不接招,还这幅满不在乎的样子,她从前过的是什么日子,哪能见到这么多的宝贝,装的可真像!

秦莞抬步进内室,一旁秦隶似笑非笑的盯着她,只到她转过了门帘才将那视线阻隔在后,秦莞被刘春盯着的不适还萦绕在心头,秦隶的目光更让她有些恼怒,这两个人皆是她要怀疑的对象,偏生她还不能发作露出破绽。

呼出口气,秦莞刚走到内室门口床榻上的姚心兰便远远看了过来。

“九妹妹快过来——”

秦莞脚步加快了些,几步走到床边,姚心兰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了自己身边,姚心兰面色见了两分血色,气息也强劲了些,墨书心知二人要说贴己的话,退到了内室门口守着。

“九妹妹在外面遇见五妹妹了?”

秦莞点头,面上浮着薄笑,“遇见了。”

“五妹妹就是那个性子,她虽然是家中嫡女,可……总之,你不要与她计较,她和六妹妹都一样,性子跋扈了些,却非奸恶之人。”

姚心兰细声细气的劝着,秦莞心底却有些唏嘘。

世上大奸大恶之人到底不多,而许多悲剧都出自这些小恶之人,秦莞并不觉得同这些人不需要计较,大恶严惩自是应当,可小恶也不该纵容姑息。

“五姐和六姐的性子自然并非大恶,不过往后她们总不会一辈子在秦府生活,等离开秦府,可不会有人像大嫂这般宽容。”

姚心兰大抵想到了自己,眼眶微红的呼出口气,“是啊,在自己家里怎么样父母也不会真心责怪,可嫁了人却不一样了,九妹妹是明理之人。”

秦莞见她又红了眼叹了口气,“大嫂不要想那么许多,我给大嫂的药丸大嫂每日按时服下,等身子好起来心里也不会那般乱了,这两日切忌多思。”

姚心兰点头,不由抓住秦莞的手,“我知道的,九妹妹放心,幸好这府里还有九妹妹陪我说说话,我也想早点好起来,别的不为,只为了我肚里的孩子。”

女子虽弱,为母则强,看着姚心兰神态坚毅起来,秦莞也颇为动容,她虽未做过母亲,可当年母亲虽父亲任上辗转也颇为辛劳,后来更是对她用尽了心血教导宠爱,她本以为她定能承欢父母膝下,可没想到一场变故让一切都成了泡影。

而九小姐的父母更是七年前就双双亡故。

“这样想就对了,为了孩子大嫂也要打起精神让自己好起来。”

姚心兰点点头,随即眸光几闪,看了一眼内室门口而后低声道,“九妹妹,午间的药我也没喝,看,都倒到那边的花盆里了……”

秦莞随着姚心兰的目光看去,果然见远处的窗台上摆着三盆兰草。

秦莞深吸口气,“大嫂可找出什么证据了?”

姚心兰眼底一暗,摇了摇头,“哪有那样容易呢,眼下我只能先自保了,幸好九妹妹会医,能时时过来看顾着我,否则我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秦莞垂眸,秦府的水比她想象的深。

姚心兰表面上看着的确孤弱可怜,她自己嫁入秦府,却被秦府人谋害,自己的夫君和关怀她的老夫人本来是她的倚靠,可她不知为何不信他们了,于是,只好依仗自己这个同样是“外人”的九妹妹,恰好,她看起来心地善良且医术高明。

然而真的这样简单吗?

秦莞只觉得自己走到了一条满是迷雾的分岔路口,一条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条,则是听从姚心兰的话帮她一把,去查去留意。

略一犹豫,秦莞抬眸道,“大嫂为何不告诉大哥?大哥和大嫂情谊深厚,大哥知道有人要谋害他的孩儿,自然会去查的,大嫂距离临盆还有三月,这三个月间,那人如果继续朝着大嫂下手如何是好?那人在暗处,大嫂几乎防不胜防。”

姚心兰眼底生出一丝凄楚来,“九妹妹……我……我其实和琛哥说过一次,可琛哥他不信我,我……有些寒心,又想着,秦府这些人,都是他的亲人,是血浓于水的,我虽然是她的妻子,可是我……到底是外人,说起来夫人和老夫人都是极关怀我的,琛哥也事无巨细都怜惜我,我也分不清到底是谁害我,我……”

姚心兰低头,泪盈于睫,“我爱他,自不想让他为难。”

秦莞眉头紧拧起来,姚心兰满脸的情真意切,可她和秦琛是夫妻,出了这样大的事秦琛却无作为,要他又有何用?

秦莞心底有些憋闷,看着姚心兰脆弱哭泣的样子又不知如何劝,只好先将话头压了下来,抿了抿唇,秦莞松快道,“那就依大嫂的。”

姚心兰抹了抹眼角的泪痕,又轻咳了两声,如此更显得她病弱可怜,秦莞心底沉沉的,一时只握着姚心兰的手没有说话,屋子里便安静下来。

秦莞没有再劝,姚心兰反倒是沉静下来,她缓缓抹着泪痕,人遥遥看向远处的窗台,神情从凄楚委屈渐渐变作了愣神,没几瞬,她擦泪的手也放了下来,整个人目光呆滞的坐着,好似一具全无生气的木偶……

秦莞有些担忧,她这模样颇有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若是如此,对她病体可是大大的不利,秦莞忙捏了捏她的手,“大嫂?”

姚心兰缓缓转眸,一片混沌的眸子逐渐清明起来,她唇角微扬,面上露出几分天真却憔悴的笑意,问她,“九妹妹在外面遇见五妹妹了?”

姚心兰语声温柔和煦,可秦莞看着她精致的笑脸,只觉一股子凉意爬上了背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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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文中所有药方治法都是查阅古籍文献以及网络资料得来的,请勿参考昂。

正文卷 第057章 天黑了,可别乱跑(二更)

“你大嫂家里有好几人得过疯症……”

“她的外祖母和姐姐,都因疯症而死……”

“从前大婚之前便有大夫说过,说你大嫂也有可能会……”

秦莞眼前是姚心兰病弱却天真的笑脸,脑海里却回想着秦琛说过的话。

“是,的确遇见五妹妹了。”

秦莞背脊发僵的答了一句,便见姚心兰叹了口气,“五妹妹就是那个性子,她虽然是家中嫡女,可……总之你不要与她计较,她和六妹妹都非奸恶之人……”

一股子凉意从脚底漫了上来,秦莞看着姚心兰真切的眼神唇角一抿,她抬手,指尖落在了她腕上,姚心兰略有意外,轻笑道,“九妹妹挂念我的身体,多谢九妹妹了。”

秦莞定下神来,仔细的探查姚心兰的脉象,许是秦莞的神色过于凝重,姚心兰眼底也生出担忧来,“九妹妹,怎么样?”

秦莞等了片刻才收回手,摇了摇头,“还是先前的问题,需得照着我的方子吃两日药才有好转,大嫂身孕已有七月,不可久卧,待身体好转,便得起身走动,以畅血气,这两日莫要哭号,不得沐浴,忌生冷,可多食稻粳。”

姚心兰一一记下,秦莞略一沉吟又道,“若大嫂突然心慌惊悸,并伴有腹痛和下坠之感,当立即着墨书来告知于我,此外,心中烦热,呼吸气短,腹中胀满也需得让我知晓,眼下大嫂腹中孩儿已成形成骨,并没有此前那般娇弱,大嫂这些日子大可心情开怀舒畅些,不必过分担忧,否则倒是会起反作用。”

稍稍一停,“明日我给大嫂送些安神丸来。”

姚心兰眸露感激,“好好好,我都记下了。”

秦莞有些不放心,“大嫂当真都记下了?”

姚心兰轻笑一声,呼出口气,“记下了记下了,为了我的孩儿,我也要多想些开心的事。”说着话,姚心兰满心爱怜的去摸自己鼓起的肚皮。

秦莞又交代几句,眼看着天色不早,这才起身告辞出来,姚心兰本还依依不舍,可秦莞要她多静养休息,她这才乖乖服了药丸躺了下来。

秦莞缓步而出,脑海中却是一片混乱,她不确定刚才姚心兰的晃神是因为什么,从脉象亦也看不出病灶来,相反,她孕期见红,体弱气虚,倒也极有可能造成心神紊乱。

从前她并未特别研习过疯症,只在医术上看过相关记述,更是从未治过疯症病人,姚心兰家族有疯症史必定是真的,而姚心兰若当真有疯症之状,那她所言便当真不足信了。

可那麝香和当归又是谁放的?

秦莞摇了摇头,只觉秦府光是临风院便是一滩浑水摸不清楚。

“九妹妹怎么去了这么久?”

刚走出内室,秦隶的声音便响了起来,秦莞抬眸去看,之间秦隶仍然在把玩那白玉腰坠儿,一旁的茯苓抱着两匹绸缎一脸紧张的看着秦隶,显是不喜他。

“二哥挑礼物不是也挑了很久?”

秦莞走出来,不打算和秦隶多言,本想直接出门,谁知道秦隶跟了上来,且直言道,“不是二哥挑礼物挑的久,是二哥专门在这里等着九妹妹。”

秦莞皱眉,茯苓也唇角抿的紧紧的,秦隶看了看暗下来的天色道,“天要黑了,九妹妹一个人回汀兰苑二哥总是不放心的,二哥送九妹妹回去。”

茯苓欲言又止,可她到底只是个丫头,哪敢和府中少爷顶嘴。

秦莞唇角微弯,竟然应了,“既然如此,那就有劳二哥了。”

秦隶一愣,他本以为秦莞必定一副冷脸不喜的,可没想到她竟然不卑不亢接受了,他笑意更大,上前两步和秦莞并肩走在了一起。

“九妹妹医术惊人,真叫人意外。”

“本不愿露技的,可总不能一直躲在西后院过活。”

秦莞说的直接,秦隶眼底亮了亮,“九妹妹是跳了一趟湖,而后醒悟了?”

秦莞转眸,目光锐利的看向秦隶,却见秦隶眼底更多的是调笑和好奇,仍然未见凶意,秦莞心底拿不准,笑了一下,“死过一次,自然不想再死第二次。”

这话太符合秦莞的心境,以至于不自觉带着凄凉意味,秦隶听的一愣,面上的调笑散了几分,然而他眼底探究一深,“不想死第二次,所以九妹妹去了紫竹林?”

微微一顿,秦隶倾身靠近了秦莞,“紫竹林有什么吸引了九妹妹?”

秦莞索性顿足,“那二哥为何又跟着我进了紫竹林?”

秦隶直起身子,颇为自如的抓了抓自己脖颈,“自是好奇九妹妹要做什么。”

“哦?我不过是好奇紫竹林中有什么。”

秦隶眯眸,忽然阴森森的道,“九妹妹还是莫要好奇了。”见秦莞神色冷静,他又邪邪笑一下,轻声道,“紫竹林里面有什么,自然是有鬼啊……”

他本就是一副诡异笑相,再加上故作惊悚的语气,无端便叫人背脊一阵发凉,秦莞眉头一皱正要反驳,他却又忽的直起身子来,看了秦莞身后一眼,“汀兰苑到了,九妹妹回去吧。”微微一顿,他仍然用阴测测的语气道,“天黑了,可别乱跑。”

话音落定,竟就这么绕过秦莞离开了。

秦莞站在原地怔住,一旁的茯苓也有些诧异,忙上前两步,“小姐,刚才二公子说的是什么意思,您上次去紫竹林看到了什么?”

茯苓紧张的抓着秦莞的手,秦莞反握住她,拉着她进了汀兰苑。

“茯苓,从前二哥是怎样的人?”

茯苓闻言唇角一抿,气鼓鼓道,“二公子整日里游手好闲的,每次遇见咱们都要调笑一番,还摸过奴婢的脸,对小姐也不甚尊重,二公子从前还说要把奴婢讨过去,奴婢每次见到二公子便心惊胆战的,生怕把奴婢从小姐身边抢走了……”

秦莞双眸微狭,她有意试探秦隶,就在她觉得秦隶对她没有凶意的时候,他却又说了这些莫名其妙的话,紫竹林有鬼,天黑别乱跑,似乎是不想让她去紫竹林……

秦莞进屋,手下意识抓到了袖袋,袖袋之内沉甸甸的,是燕迟给她的素问九针和寒月,她隔着袖袋,紧紧捏着寒月,那颗被秦隶搅乱的心才渐渐安定下来。

时隔多日,紫竹林或许不会留下什么确切的证据,可九小姐的死,一定和紫竹林有关系,九小姐是在紫竹林被杀的,那一夜,九小姐到底是为什么走到了紫竹林去?

秦莞心底的疑窦如蔓草一般疯长,只恨不得趁着天黑再去一次紫竹林,可眼下她换了院子,距离紫竹林更远,若此去被人撞见,必定在府内生出波澜。

“小姐,别想二公子说的话啦,他神叨叨的没个正形,我们要离他远些才好,您快来看看。”茯苓将那两匹绸缎放在秦莞身前的矮榻上,“您来看,这是京城锦绣坊上好的碧罗青,只有这两匹,五小姐和六小姐都不爱着青,我都给您拿来了。”

茯苓的话唤回了秦莞的疑思,转眸看去,只见两匹绫罗犹如两片黛青的烟霞散落在榻上,秦莞缓缓上前去,只听茯苓遗憾道,“其实奴婢还想给小姐拿一匹绡红纱呢,绡红纱极其稀少,再加上小姐没有鲜亮的衣裳……可惜,只有一匹被五小姐拿走了……”

茯苓一边说一边语生向往,“听闻那绡红纱是用朔西高原上的红云杉染就,颜色红艳似火,是锦绣坊专门给贵族小姐们做礼服和嫁衣的,光是一套衣裙便价值千金,刚才那负责抬箱的嬷嬷还说,绡红纱什么污渍弄上去都不显,只有松烟墨,沾上便是青黑之色,且怎么都去之不掉,所以此番送来的时候,和送给少爷老爷的文房四宝分的开开的……”

秦莞眼皮一跳,看着茯苓道,“你说,绡红纱是做嫁衣的?”

茯苓毫无所觉,“是呀小姐,不过一件嫁衣要好几匹绡红纱才能做成,今日这唯一的一匹还被五小姐拿走了……”

“这么说来,宋柔的嫁衣也是绡红纱做的?”

秦莞喃喃轻语,眼底是浓的化不开的暗沉,那夜那无头女尸所留嫁衣上的痕迹并非苔痕,而是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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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来啦!快表扬步步o(* ̄︶ ̄*)o

正文卷 第058章 验尸无果,求救高人

霍甯一身冷汗的从义庄中走了出来。

天色已晚,义庄内阴风阵阵,他片刻也不想在此久待。

为了保证宋柔的尸身不腐败的太快,简陋的义庄内放满了冰块,饶是如此,几日过去,停放宋柔的偏堂里也腐臭满盈……

“呼……真是受不住,太恶心了!”

霍甯拍了拍衣袖上不存在的尘埃,仿佛想把尸臭从自己身上拍下去。

他的小厮飞泉和南风一个手拿香丸,一个手拿折扇,一个醺一个扇,俱是满眸的心疼。

飞泉和南风皆是上古名琴,霍甯喜好风雅,好弄琴瑟,身边侍从皆以琴名命名,另有两个贴身丫头,一名独幽,一名绿绮。

“公子真是太辛劳了,还专门又跑过来一趟,若是夫人知道,必定要心疼死了,公子,咱们且快回府吧,让绿绮服侍公子沐浴,再喝一碗独幽熬的祛晦汤。”

飞泉语声切切,心疼霍甯是真,他自己害怕也是真。

他已经尽量不往那尸体身上看,可就是眼风扫到了几眼便快要把他的魂魄吓出来,这地方,他真是一刻也不愿待了,也不知他家公子怎么了,忽然就要来管老爷的案子。

霍甯轻咳两声,一把挥开飞泉手上的香丸,“拿远些!这东西是春香楼里的姐儿用的,你拿来醺我做什么?!”

飞泉苦笑连连,“公子啊,您身上的味儿,只有这东西能盖得下去,这味道虽然妖艳了些,可至少比您身上的味儿强啊!”

霍甯本就被尸臭熏的头晕眼花,此刻再闻到这浓艳刺鼻的香粉味儿,立时搅得胃里一阵阵的反酸,他瞪了飞泉一眼,“你家公子是顶天立地的男人,用这东西做什么?!滚!”

说着往前走了几步,却不离开,反而张望着远处的长街。

飞泉悻悻的把那香粉丸收了起来,一旁南风也随步上来跟着霍甯张望,“公子在等什么?眼看着天黑了,咱们不回府?”

霍甯冷哼一声,“我要等人!”

南风和飞泉对视一眼,南风微讶道,“公子要等谁?”

“我要等徐河,我和他说好了,今次他要过来再验一次尸。”

南风和飞泉满眸的惊颤,飞泉话都说不利索了,“公子啊,您……您要跟着徐仵作验尸?公子,老爷知道这件事吗?夫人知道吗?”

霍甯下颌一扬,“母亲不需要知道男人在外面的公事,父亲那里……等我得了结果再告知与他便可。”说着转眸瞪眼,“你们两个,把嘴巴给我闭紧些!”

飞泉和南风嘴巴一瘪,哭丧着脸应了声。

话音落定,长街尽头一个细瘦的人影小跑着出现了。

徐河身量中等,人极瘦,他细竹竿一般的身上挂着一个大大的器物箱子,整个人跑的拖拖踏踏十分费力,霍甯看着徐河,眉头紧紧的拧了起来,自从半年前知府府衙的老仵作病死之后,便来了这个新仵作顶替,这新仵作从前是在锦州底下的某个小县衙里当差的,听闻没办过几件差事,何况看他那背个箱子跑个步都费力的样子,多半是靠不住的。

霍甯叹了口气,然而也没别的法子了,仵作是贱役,且是个靠手艺和经验吃饭的活计,这徐河这么年轻,又没办过几件案子,想想也知道功力如何了。

若是那老仵作没病死就好了。

霍甯兀自感叹着,这边厢徐河已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了过来。

“公子,小人、小人来了……”

霍甯有些不耐的扫了他一眼,下颌微扬道,“怎么来的这么晚?!”

徐河弯着腰讨好笑道,“小人下午整理了府衙的旧公文,这才耽误了时间,公子,现在就开始验尸吗?”

霍甯呼出一口气,转头看了一眼昏暗的义庄,委实不想进去了。

“你进去验,我在这里等。”

徐河闻言唇角一颤,这会儿已经天色将黑了,里面虽然可以点亮灯火,可若他一个人在里面怎么也有点害怕,这么想着,徐河脑海中却划过了一道身影,那身影比他还纤弱,可站在开膛破肚的尸体跟前,却是那般的从容镇定。

徐河胸膛一挺,“好,请公子稍后……”

说完,人便朝着昏暗的正堂走了进去。

霍甯眉头一抬,“有意思,看着畏畏缩缩瘦瘦弱弱的,胆子倒是不小。”

飞泉叹了口气,“公子,人家是仵作,仵作本就是做这一行的,他们见死人见的太多了,眼下看着那白花花的尸体只怕和看着一块猪肉一般,怎会害怕……”

霍甯抬脚便朝飞泉踢了过去,“浑说什么,一墙之隔,你竟比作猪肉……当心晚上来找你。”话音落定,霍甯咬着牙将胃里泛起的酸气压了下去。

飞泉被霍甯的话吓了一跳,一把捂住嘴朝内堂的方向连连鞠躬,“小人错了小认错了,不该胡言乱语,莫要找我莫要找我……”

霍甯不理飞泉,只看着南风,“你去看看,他在做什么?”

南风满是不情愿,可是霍甯的眼风刀子一眼扫过来,只得进去一趟。

南风去得快,回来的更快,一出门便是大口大口的喘气,而后才道,“在点中药,眼下里面的臭味淡了不少,我瞧着徐仵作器物齐全,有模有样的,公子,有希望!”

霍甯颔首,“这还差不多,总算衙门没白养他!”

南风拿着扇子不停的善,三人站在义庄门口,神情各异的看着天边最后一点亮光暗了下去,小半个时辰之后,里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飞泉和南风一惊,赶忙回头去看,只见徐河挎着箱子,脸色微白的走了出来。

霍甯忙道,“如何?可有查出新的线索?”

初秋的凉夜,徐河摸了一把额上的冷汗,苦着脸道,“公子,基本上还是……嗯,还是先前的那些……死亡时间是在五天之前,死因是……”

“够了够了!”霍甯挥手打断了他的话,“你的验状我已经看了不下百十次!可那上面说的,是一个外人都能知道的,宋小姐脑袋都没了,死因自然是这个,死的时间,自然也是她到锦州城的那一日,你说你一个术业有专攻的仵作,就不能找出一点对案情有用的?”

霍甯十分不耐烦,已经好多天了,他第一次如此专注在一件大事公事上,可钻研多日没有结果,这让他无比的挫败焦躁!

徐河面生惭愧之色,仍然不疾不徐道,“是小人学艺不精,公子莫要气恼……”

霍甯本就烦躁,看着他这样子更是气郁至极!

“案发已经五天了,除了这些所有人都知道的,府衙竟然没找出一点别人不知道的信息,这宋小姐的脑袋总要找到的,要是国公府的人来了问责知府大人,第一个重罚的就是你,做为一个仵作,你一点做为都没有,真不知道要你何用……”

霍甯气急败坏,颇有些朝徐河撒气的架势,可徐河一边听着一边惭愧谦卑的点头,反让霍甯生出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就在他满心懊恼骂人都懒得骂的时候,徐河忽然抬起了头来,“公子,要破此案,只怕要请一位高人来帮忙——”

霍甯一愣,“什么高人?”

徐河眼神闪了闪,低下头来,岳琼和霍怀信都交代过,不得透露秦莞验尸之事,可面对霍甯,为了破案他还是提了出来,然而这话是不能说透的,能不能请、请不请得到,都由不得他做主,可若不试试,只怕这案子十天半月也没进展了。

深吸口气,徐河谨慎的道,“锦州城里有一位会验尸的高人,知府大人知道此人,公子急于破案,不如去问问知府大人。”

霍甯闻言眼神立刻大亮,徐河是仵作这行的,自然最有可能知道一些隐退的老仵作的消息,他皱眉冷哼,“你怎么不早说?!”

话音落定,立刻带着两个小厮大步走上了长街。

徐河站在冷风阴森的义庄门口呼出口气。

秦府九小姐为了霍甯跳河的流言,他在出入知府后宅的时候有几分耳闻,如果这位心高气傲的大公子知道这位高人便就秦府九姑娘,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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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哟少女们!(^。^)不知霍甯会是什么表情?

正文卷 第059章 她会愿意帮忙的(二更)

“父亲——”

霍甯直冲入霍怀信的书房,跑的一头大汗。

“父亲,我们需要一位经验老道的仵作。”

霍怀信从书案上抬眸,尚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

霍甯急喘两口气,“徐河说您知道锦州城里有一位厉害的验尸高人,让我来问您,父亲,您既然知道,为何不请她来验尸?”

霍怀信怔忪的面上渐渐生出恍然之色,他鼻子一动,“你身上什么味儿?”

轻嗅两下,霍怀信眉头一拧,“你去了义庄?”

霍甯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滴,“五天了,虽然知道宋小姐的死因,却不知道她是如何被杀的,也没有找到凶器,更没有找到宋小姐的脑袋,父亲,看您着急儿子也着急,所以刚才又去了义庄,还叫了徐河让他再验了一次尸体。”

霍怀信愣一下,而后站起身来上下打量霍甯,渐渐地,他眼底亮起来,“甯儿啊,你……你果然是长进了,为父甚是欣慰。”

霍甯扯了扯唇角,“所以父亲,您当真认识一位验尸高人吗?”

霍怀信眼神一闪,脑海中飘过了秦莞的身影,看了一眼急切的霍甯,霍怀信轻咳一声道,“知道是知道,不过……不过不太好请。”

“怎么不太好请?是隐退不愿再动手还是要钱?”

霍甯问的直接,霍怀信却不知如何回答,秦莞的身份,的确不好沾上刑狱验尸之事,而她如今和安阳侯府的关系十分亲近,即便要请秦莞,也得过问一下安阳侯的意思。

“不是不愿动手,也不是钱,而是……”

霍怀信有些为难,眉头拧着从书案之后走了出来。

“那是因为什么?这次的案子这样艰难,那人既然会验尸,定然也是仵作一行的,要钱我们给钱便是,要别的,我们也可以想法子,为了破案,总要试一试的,何况她本人见有人死于非命而难以寻到凶手,也会觉得不平吧?”

仵作一行的存在,自是为了探查每一桩命案的真相,若真如霍甯所言,要请的人是一位隐退的仵作倒也罢了,可偏偏不是……

“不是这么简单的,那人身份矜贵,并非仵作。”

“嗯?”霍甯眼底生出犹豫,“并非仵作,却会验尸?”

略一思忖,霍甯仍然道,“就算难请,父亲也可试一试啊,说不定我们请了她就来了呢?若是不方便叫别人知道,父亲稍作安排便是。”

霍怀信连日来为了宋柔的案子茶饭不思,心底本就隐隐的有了这念头,眼下被霍甯一说,他更是意动不已,只是……

霍怀信转眸看霍甯,要不要告诉他那位高人就是秦九姑娘呢?

“怎么了?父亲还有什么犹豫的?”

霍怀信没什么犹豫的,他唇角微动,“你可知道……”

霍甯只觉霍怀信的眼神有些奇怪,至于怎么个奇怪又说不上来,正要再问,霍怀信却转过了头去,“这件事我来安排,你不必管了。”

霍甯心底一定,知道霍怀信会去请那位高人,可他却又好奇起来,“父亲,您说的那位高人到底是谁?”

霍怀信眉头微扬,忽而道,“前两日我让你母亲去了一趟秦府。”

霍甯愣住,不知霍怀信为何忽然提起此事,说起秦府,霍甯自然一下子想到秦莞,他面上生出不快来,“母亲去秦府做什么?孩儿记得母亲从前瞧不上秦府来着。”

霍怀信听着这话摇了摇头,“算了,我去一趟安阳侯府,这件事你别管了。”

说着他便叫了小厮进来,吩咐备车。

霍甯满心疑问,“父亲,我和你一起去?”

霍怀信摇头,“天色已晚,你回内宅去。”说完,人已穿上外氅走了出去。

霍甯站在原地,心底无端生出一股子不安。

安阳侯府的外书房里,岳琼眸色凝重的看着燕迟,“所以殿下觉得圣上马上要立太子了?”

燕迟颔首,“晋王的案子已经成了定案,京城里该下狱的下狱,该赴死的赴死,一轮清洗之后局面一新,圣上多半会在这个时候立太子。”

岳琼微微颔首,“早前属意晋王的人自成一派,新太子无论立谁,朝中至少都是三足鼎立的局面,对于圣上而言,的确是最好的结果。”

燕迟唇角微弯,“当今圣上最擅权衡之术,侯爷想必也明白。”

岳琼点点头,忽而道,“殿下推测,圣上会立谁?”

燕迟凤眸轻眯,幽深的眼底辨不出情绪,“成王和雍王机会最大,五皇子和六皇子和七皇子也不是没有可能,单看圣上想要哪种局面了,成王和雍王少年封王,且有强力的母族,做皇子时便有大批人追随,圣上择一而立,朝局偏稳,在这里面,雍王是皇后嫡出,朝中立嫡的声音最大,机会自然又多了一些。”

顿了顿,燕迟话锋一转,“不过圣上正值壮年,也有可能立年纪小些的五皇子、六皇子和七皇子,他们年纪尚小,圣上不必担心东宫势大夺权,亦不必忧心外戚做大,不过如此一来,成王和雍王多半会不甘,朝中难免要起风浪。”

岳琼眸露赞赏,燕迟虽然在边关多年,对朝中局面却看得十分清楚,“无论圣上做何种选择,你我武将之身,这个时候不入局便是最明智的。”

燕迟不知想到什么眼底滑过一丝嘲讽,面上却点了点头,这边厢岳琼还要再说,杨席却走了进来,“老爷,知府大人来了——”

岳琼忙起身,“快请进来。”

杨席离去,岳琼看着燕迟道,“不知是不是案子有眉目了。”

燕迟眸色一凝,也看向门口,很快,霍怀信大步而来。

“拜见侯爷,咦,殿下也在,给殿下请安——”

岳琼忙上前,“霍兄莫要多礼了,此来为何?可是案子有进展了?”

霍怀信面露苦笑,“侯爷,在下这次是来请侯爷帮忙的。”

燕迟身份尊贵,也知晓秦莞会验尸之事,霍怀信索性当着他的面直言。

岳琼闻言微讶,“霍兄有什么要帮忙的?直说便是——”

霍怀信唇角微沉,拱手道,“此案久无进展,在下尤记当日秦府九姑娘在林大兴案中的验尸推案之能,所以想请侯爷代在下出面,再请九姑娘帮忙验尸。”

岳琼一怔,“又让九姑娘验尸?九姑娘的身份在那,只怕……”

岳琼所想正是霍怀信所想,霍怀信连连苦笑,“这几日在下除了查案便是在抄书,眼下实在没法子了才想着请九姑娘帮忙,九姑娘技法高超,且有正直公义之心,定能明白在下的苦心,只请侯爷出面一问,若九姑娘不肯,在下便再也不提此事。”

岳琼有些为难,“霍兄可真是……前次是九姑娘大义相助,主动提出验尸,眼下她不在侯府,我怎好再忍心去找她,何况……即便九姑娘有公义之心,可我也算九姑娘父辈了,我怎拉的下这张老脸去让一个年幼的小姑娘再来做这刑狱之事……”

岳琼说的霍怀信都知道,可不找秦莞怎么破案?

霍怀信长鞠到底,几乎都要给岳琼跪下了,“侯爷,在下倒是可以自己去请,只怕九姑娘不给在下这个面子,这才来求您啊……”

岳琼连忙去扶,“我知霍兄之苦,只是便是我出面,九姑娘也不一定愿意帮忙啊。”

“她会愿意帮忙的。”冷不防的,一旁的燕迟忽然开了口。

岳琼和霍怀信齐齐一愣,转眸看着一脸笃定之色的燕迟。

燕迟接着道,“二位不好出面,燕迟倒是可以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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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060章 最新线索,贵客来访

“多谢九妹妹了。”

秦琛送秦莞出门,秦莞回头看了一眼,姚心兰双眸微眯的躺在床上,话都没有昨日多了,收回目光,秦莞缓步走了出去。

出了正门,秦琛驻足,却还道,“心兰身子弱,也常胡思乱想,九妹妹得空便来多陪陪她,她喜欢你的性子,在这府里,她也只喜欢同你说话。”

秦莞自是点头应了,“那秦莞下午再来。”

秦琛便笑开,“那是极好,这几日京中来消息颇多,我在外院的时间也长,你下午来陪陪她是再好不过了。”

秦莞眸光一转,“大哥可是要准备赴京?”

秦安挂了个闲差便在锦州做起了富贵闲人,可秦琛到底不同,他是三房长子,秦氏的家族需要他,三房也需要他,所以他定然是要赴京谋出路的。

秦琛只觉说了秦莞也不懂,索性直接道,“眼下京城局势不明,便是上京也要等来年开春之后了,那个时候,一切就明朗了。”

秦莞仔细品味着秦琛的话,顿时想到了立储二字。

没再多说,秦莞转身出了临风院门。

茯苓跟在一旁,又开始感叹,“大少爷对少夫人这份心真是叫人羡慕,只希望小姐也早早嫁的一个这样好的夫婿——”

秦莞边走边沉了眸,人人艳羡的情深夫妻之间也有无法直言的隐秘,更何况其他普通夫妻?世间有多少人能像父亲母亲那样识于微末伴至终逝?

秦莞沉思着,没多时耳边却传来喧哗声,她抬眸一看,只见不远处刘春带着七八个男仆扛着锄头和背篓等物正往东走,声势浩大,“这是要做什么?”

茯苓笑开,“小姐不知道了吧,春夏一过,府里的水井都要清理污泥了,厨房的刘大娘说最近用的水里都有股子淤泥味儿,所以老夫人下令清理水井了。”

秦莞眸色微深,“东边有水井?”

茯苓颔首,“在紫竹林外面有一处水井来着,是给姨娘们用的。”

内宅的姨娘院都在东边,秦莞自是知道的,她心思一动,好似忽然对清理水井有了兴趣,抬了抬下颌,“走,我们跟过去看看。”

茯苓微讶,见秦莞已经抬步,也只得跟上。

“小姐,小姐怎忽然想看他们清理水井了?那井里全都是淤泥,臭死了,看到他们拿的背篓没,淤泥都是要背出去的,小姐离远些……”

“嘘——”秦莞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穿过回环的曲廊,走过半月湖东侧,很快,便看到了姨娘们的院落,一栋栋小却精致的楼阁伫立,极显府内的富贵奢华,也全了秦安的风流多情,秦莞自不想去窥探姨娘们院中光景,只顺着外面的回廊移步。

很快,刘春带着的人停了下来,那口水井在紫竹林之外靠近姨娘院的花棚之下,距离紫竹林还有段距离,到了地方,刘春指挥着众人打水的打水,绑绳的绑绳,很快便一片嘈杂,茯苓瞧着无奈道,“小姐,这委实没什么好看的,要清理污泥,便先要把水井里的水打出去,只怕要耽误好多日子呢,这口井近半月是用不了了。”

秦莞眉头微皱,她自然不是想看别人清理污泥的,她只是刚才听说这水井距离紫竹林不远才起了兴致,然而此情此景实在没什么好看,只得另寻时机。

又看了一会儿,秦莞叹了口气,“看过了,回去吧。”

话音落定,秦莞转身,可就在她转身到一半的时候,秦莞眉峰忽然一跳,她眼风扫过之处,竟然看到刘春的身影从花棚走了出去,竟然,是朝着紫竹林而去的!

秦莞顿时皱紧了眉头,刘春去紫竹林做什么?!

“小姐不走了?”

茯苓本已走出两步,一回头,却见秦莞又顿住了脚步,不仅如此,她眉头紧皱的看着紫竹林的方向,神态前所未有的凝重。

“小姐,您怎么了?”

秦莞一颗心咚咚直跳,她脚下蠢蠢欲动,几乎就想立刻跟着刘春过去,看看他去紫竹林到底是为了什么,然而要过去便要经过那花棚,势必会起波澜……

“小姐?”茯苓有些担心,前次秦莞去紫竹林的缘故还没解释清楚,眼下又紧盯着紫竹林,委实诡异的很,听闻那紫竹林之中有鬼,她家小姐可千万别是被慑了魂儿!

“小姐!别看了!那紫竹林中有不干净的东西——”

茯苓拉了一把秦莞,这一拉却更坚定了秦莞想跟过去看看的念头,她摆脱了茯苓的手,抬步就要朝紫竹林的方向去——

“可算找到九小姐了!”

秦莞刚迈出一步,一道清灵的声音却在她背后不远处响了起来。

秦莞回头,一眼便看到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采荷,采荷带着两个青衣小婢,三人皆是满头大汗,秦莞眉头一抬,“发生何事了?”

采荷喘了两下,“九小姐,您快去前院吧。”

去前院?看着采荷这样子,她还以为是姚心兰或者蒋氏不好了……

“去前院做什么?”

采荷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有贵客来,要见您,眼下大少爷和二少爷都去前院了。”说着又急喘一声无奈道,“您怎么跑到这里来啦?我们去了汀兰苑去了临风院,差点都要去西后院找您了,您快点吧,不可让贵客久等。”

秦莞只想问贵客是谁,茯苓在旁无奈道,“采荷姐姐不知道,小姐想看人家清理井底的淤泥……”

采荷微讶,睁大眸子看了一眼那边的花棚处,满是哭笑不得,“九小姐可真是……”说着上前来请,“九小姐别看了,都是下人做的杂事儿,您快点去前院吧。”

采荷是真的着急了,恨不能来拉秦莞,秦莞瞧着如此,不甘心的扫了一眼紫竹林的方向,只得转身往前院的方向走,“贵客是谁呢?”

采荷摇头,“不知,只是大少爷身边的小厮来催了好几次了,临风院的小丫头们也在找您,谁能想到您往这边来了呀……”

秦莞抿着唇,尽量告诫自己莫要回头,她只要记着便可,都说那紫竹林有鬼是府中禁地,可刚才刘管家为何就去了?他没发现自己,去的时候其他的男仆被花棚挡住,也是看不见的,他这会儿掩人耳目去紫竹林,是要做什么?还是要见谁?

秦莞仿佛被百爪挠心一般,好好地机会被毁了,她唇角一抿,对那位“贵客”已生了两分怨气,早不来晚不来,为何偏偏这个时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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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061章 去义庄(二更,22号上架!)

这是秦莞第一次来前院。

刚走到院门口,便见秦琛在内焦急的踱步,一见秦莞立刻走了过来,“怎么这么久?”

秦琛素来温言煦语,此刻语气却有些严峻。

采荷忙低头道,“九小姐去了东边,寻的久了些。”

秦琛眉头紧皱,本想问秦莞怎去了那里,可念着那位贵客却是不敢耽误,看秦莞一眼转身往正堂走,“快跟我来……”

一踏入院门,秦莞便觉一股子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

瞬间,她的心也提了起来。

低头敛眸,秦莞眼风扫过之处,所有的秦府下人皆是低头屏息噤若寒蝉,再抬眸往正堂扫了一眼,只瞧见门口立着几道紧张畏缩的身影。

其中之一便是素来没正形的秦隶。

秦琛脚步极快,看得出他十分看重那位贵客,很快,秦琛人已经走上了台阶,“殿下,让您久等了,家妹来了——”

殿下?秦莞心头一凛,下意识抬眸。

一眼看过去,只见秦府正堂主位之上,一身撩黑华袍的燕迟盛气凌人的端坐其上,他身子后倚,面容冷凝,眉头微皱,斜睨过来的眸子透着高高在上的威慑之力。

本以为是谁,原来是燕迟……

屋内屋外的人大气儿不敢出,秦莞高悬的心却落了下来。

“秦莞啊,见到殿下怎不行礼?”

秦莞步入正堂,见是燕迟稍有怔愣,便是这片刻的功夫,一道中气不足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秦莞抬眸,只见秦隶上首站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

秦莞虽无记忆,却还是一眼认出了这男子身份。

此人中等个头,今日着一身立领华袍,面容轮廓同秦琛有两分相像,一双眸子却是细长,也是因为这双细长眸,让他整个人生出一副奸相来,且他眼下青黑、瞳膜浑浊,面皮暗黄双眸无神,站立之时哈背含腰气弱息虚,刚至不惑便已经两鬓霜白,一看便是被酒色掏空身体之状,在秦府中,除了三老爷秦安还有谁?

托燕迟的福,她终于见到了这位三叔父。

“秦莞拜见殿——”

“九姑娘免礼!”

秦莞话还未说完,盈盈下拜的身体还未弯下去,燕迟却一言断了她的话。

秦莞抬眸,顿时对上他一片幽深的眸子。

“九姑娘为太长公主治病,已算是侯府和燕氏的恩人,燕迟怎敢受九姑娘的礼?”

这话一出,秦莞缓缓直了身子,秦安几人却面色几变。

适才这位睿亲王世子殿下立马横刀的来秦府之时,那气焰是何等的桀骜迫人,不但受了他们几人的礼,还让他们跪了片刻才起身,待进屋落座,更是连一点寒暄也无,只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的坐着,虚空之中仿佛有一张千斤重的大网,只压的他们忐忑至极。

怎到了秦莞这……就变了?

“世子言重了,秦莞不敢当。”

敛眸垂首,秦莞心底有些打鼓,燕迟这话,是要帮她在秦府立足?

“太长公主吃了你的药人已经醒了,昨日只醒过来片刻又睡去,今日却是能说话了,她老人家一醒便念着你的名字,无法,我只得来接你。”

燕迟语声微柔,甚至还有两分亲近之人才有的无奈之意。

秦安看了一眼秦琛,秦琛眼眶缩了缩。

秦莞却没体察这么多,她明眸大亮的抬起头来,“太长公主能说话了?”

燕迟弯了弯唇,是真的笑了,他刀凿斧刻一般的五官因这笑意一亮,整个人都生出如沐春风般的华彩来,“是,她眼下正等着你呢。”

他这语气更为熟稔亲昵了,再见他面上露了笑意,众人更觉出他待秦莞的不同。

秦安唇角一搐,目光分外郑重的审视起自己这个侄女来。

秦莞只觉燕迟语气有些奇怪,却未多想,她已回府两日,而太长公主既然能说话了,那便是病情大好了,秦莞只有发自肺腑的开心,她又救了一人。

燕迟站起身来,“外面马车都备好了,你随我走吧。”

若有大好,必要换药方,也该去侯府走一趟。

秦莞点点头,正要转身,一旁秦安忽然上前,“等一下——”

“嗯?”燕迟面上薄笑倏地消散,转眸,冷而煞的看着秦安。

秦安从未见过有人能变脸如此之快,心底当即咯噔一下,“殿、殿下……既然要去探望太长公主,总、总得备礼才是,请、请殿下稍候片刻,在下这就去吩咐——”

“不必了!”燕迟毫不留情的打断了秦安结结巴巴的话,“九姑娘人到了太长公主就足够开心,何况秦府能送的出的,侯府都不缺。”

说完,燕迟收回目光,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秦莞看秦琛一眼,秦琛倒是对她点了点头,秦莞福身行一礼,而后便跟上了燕迟。

她二人一走,秦安怔愣半晌才回神,“这是怎么回事……九侄女怎么会的医术……这事怎么我一点都不知道?!”说着,秦安面生薄怒看着秦琛。

秦琛低着头,面上却是一片冷漠,“父亲入内院从不去母亲那里,自然不知。”

出了府门,秦莞才想起刘春之事,看着燕迟的背影,秦莞的眼神便有些郁闷起来,燕迟何等敏锐,他几乎立刻转过头来,“怎么了?”

事已至此,秦莞便是抱怨也无用,她深吸口气平复心情,“没事,殿下来的真巧。”

她抱着调侃自娱的念头,谁知燕迟忽然目光一利看向了跟着的茯苓,“刚才为何耽误这么久?你家小姐在做什么?”

茯苓自从第一次远远见过燕迟之后对他就颇为惧怕,这时候忽然被问道,人都吓得僵了住,“小姐刚、刚才在看、看下人们清理水井……”

这当然是实话,秦莞几乎刚转身茯苓就囫囵交代了。

秦莞眉头紧皱的看着小脸微白的茯苓,到底谁才是她的主子?

“就这么简单?”燕迟又问一句,茯苓眼神几闪,慌忙的低了头。

“就……就是这样……”

秦莞心底无奈,幸好茯苓没交代完。

“世子问这些做什么?”

燕迟弯唇,“我还以为我来府上打扰了九姑娘做什么事情。”

秦莞心中几乎肯定燕迟这厮是故意的,她心底冷笑了声,面上却不显的抬步朝马车而去,“自然没什么事比看太长公主更重要。”

“却也不是——”

秦莞脚步一顿,转身看着燕迟,“世子何意?”

燕迟面色微肃,“眼下,的确有一件事比看太长公主更为重要,侯爷和知府大人不便出面,我代他们来请你帮忙。”

秦莞的神色也跟着一凝,去看太长公主是应该,可燕迟若是为了别的事将她骗了出来便有些不美,而他说到岳琼和霍怀信,略一思忖,秦莞心中有了数。

“世子刚才在府中所言只是托词?”

见燕迟默认,秦莞有些微恼,“世子殿下怎就以为我一定会帮忙?”

看出了秦莞的恼怒,燕迟朝秦莞走近了一步,“那日我听你言语中对前大理寺卿沈毅有些许崇敬之意,你心底善良医术高明,最重要的是……我就是信你会帮忙。”

秦莞看着燕迟深邃的眸子有些说不出话来,“我……可不是善良之人……”

“你是。”燕迟又走近一步,“你只做你认为对的事情,这便是善。”

燕迟已靠的极近,秦莞只觉燕迟的身影将她完完全全的罩了住,而他的眼神,一错不错的盯着她,深的迫人,利的惊心,正疯狂的入侵她的每一寸呼吸,秦莞心跳莫名快了,她使劲的挺直背脊平稳呼吸,如此方才不至于在他的注视之中败下阵来。

坚持不过几瞬,秦莞的窘迫来的很快,她故作的淡然的转身,忙不迭的往马车上爬,“去义庄还是侯府……”

燕迟凤眸之中皆是薄笑,“义庄。”

顿了顿,燕迟又道,“你不必怕,我陪你去。”

马车里秦莞哼哼了一声,她出入义庄有如出入自家后院,怕?还不知是谁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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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062章 怎么会是秦莞?!

怕的是霍甯。

清晨的义庄之内昏暗无光,阴风阵阵,狭小的杂物间里,旧的丧服灵钱引魂幡杂七杂八的堆在一起,霍甯带着飞泉和南风,心惊胆战的挤在一起。

“公子啊,咱们非得这么躲着吗?这里面的味儿便不说了,这旁边就是那宋家小姐的停灵之地,还有隔间,隔间里是不是放着两具没人认领的无名尸?”

“是啊公子,这些东西……是用过的还是没用过的?”

霍甯面皮一阵青一阵白,却故作镇定道,“父亲不许我过问此事,好似要瞒着我什么似得,我当然得来看看那高人是谁,又有什么本事。”

说着往角落里让了让,“这些东西有些用过有些没用过,义庄多会收留无主无名的尸体,勘验完了就得下葬,这里的宽叔会把多余没人要的东西留下来好给这些无名尸体用。”

飞泉艰难的吞咽了一下,“公子,小人害怕。”

霍甯心中本就惴惴不安,飞泉的抱怨更是在他心头添了阴森森的一笔,霍甯抬脚踹过去,“怕也给我忍着!你是不是男人?!又没让你去杀人!怕什么怕!”

说着,自己的声音已经颤颤不稳。

飞泉吃了一脚,连连后退跌倒在地,只听哗啦啦一阵响,一旁堆着的灵幡丧衣等物劈头盖脸的落在了他身上,飞泉一慌,鼻端的腐臭味儿只让他觉得无数的尸体压在他身上似得,当即嗷嗷大叫起来,“公子,救命!救命——”

霍甯扑上去便捂住了飞泉的嘴,差点要把那死人穿过的丧衣塞进飞泉嘴里,“闭嘴!叫什么叫!外面已经有了响动!多半是来人了!”

飞泉快哭了,忙不迭的从那丧衣堆里爬了出来,侧耳一听,果然,义庄之外响起了人声和车马声,牙关一咬,飞泉忙不敢出声了。

这处杂物间的位置十分绝妙,虽然逼仄,可到底还是有一扇小窗的,这处小窗,可以看到义庄门口,而这杂物间的左边,便是宋柔的停灵偏堂。

霍甯躲在这里,可以看到来的高人是谁,亦可以在此不动声色的听到隔壁验尸的过程,如此神不知鬼不觉的,只要义庄的守卫们不说,霍怀信就不知他来过了。

“嘘,父亲来了——”

从小窗看出去,一辆马车缓缓的停在了义庄门口。

驾车的是霍怀信最为信任的小厮,车帘一掀,霍怀信和徐河走了出来,然而霍甯眉头微皱,“父亲轻车简从来的,连护卫都没带。”

“咦?”霍甯满是惊讶,“安阳侯也来了!”

霍怀信的马车之后,还跟着一辆不起眼的青布小马车,从那辆马车下来的,第一个便是岳琼。

飞泉和南风挤在窗角,视野狭小,南风道,“这件案子和安阳侯府也有关系,所以安阳侯才来吧?”

霍甯也是这么想,可很快他又惊讶的道,“侯府二公子也来了!”

飞泉和南风对视一眼,飞泉道,“怎不是安阳侯世子来?这二公子来凑什么热闹?”

霍甯挑了挑眉,他喜好风雅,最常往来的朋友也大都是锦州城里面的风雅文士,虽然和岳清也相识,却并不多么熟稔,他对岳清的出现不置可否,只静静听外面的对话。

“行了,你们都退下吧,两个时辰之后再来。”

霍怀信一开口,便是让义庄之外的守卫离开,霍甯挑眉,有些不可思议。

“老爷把守卫都遣走做什么?”

“只怕是那位高人不想让人知道他来验尸……”

霍甯一颗心蠢蠢欲动,他更想知道来的高人是谁了。

“应该快来了吧?”岳琼和霍怀信几人都站在义庄门口等着,共同望着长街尽头。

“从那边来这里只需两刻钟,若她愿意来便很快。”霍怀信呼出口气,心中仍然有些没底,“也不知道她愿不愿意,若是不愿意,那这案子……”

霍怀信苦笑起来,岳琼却道,“迟殿下说的不错,她定然会愿意帮忙的,前次清儿的事,我们甚至都不知道她会验尸,她却自己站了出来,她本就心地善良,后来听她所言,她竟然看过沈毅的著文,言谈之间亦颇有正直大义之风,所以她会来的。”

霍怀信叹了口气,“想想真是叫人惊讶,谁能想到她一个女……”

霍怀信接下去的话忽然声音放低了,霍甯没听的清楚,可从岳琼和霍怀信的言谈来看,这位高人身份特殊不说,验尸手段还颇为高明,且人亦是大义公正之人,而让霍甯惊讶的事,前次岳清惹下的乱子竟然是靠着这位查清真相的!

难怪当时那么快就查清楚了!

霍甯虽然不知道那高人是谁,可凭着这些听闻,已经心怀了两分敬意。

“所以才说她是明珠蒙尘啊,她这般年纪,医术上有这样的造诣已经十分不凡,谁知道她竟然还会验尸,可惜了,从前的这些年竟然不为人知。”

“正是这个道理,在下这么多年也从未见过她这般的奇人。”

“她命途坎坷,却难得不为苦命折了心志,如今仍然真性情良善不说,性子也极为坚韧,夫人得知今日又请她来帮忙颇为心疼,若非是来义庄,只怕她得亲自过来陪同了。”

霍怀信笑起来,“夫人爱重她在下也看出来了,她也确实值得夫人疼爱,连我瞧着都对她心生喜欢,无论是品性还是模样,都是拔尖儿的!”

霍甯听的云里雾里,仵作一行皆是男子,他便下意识以为这位高人定是男人,不仅是男人,且还是年纪不小的男人,年轻的可没有几个厉害的,这一点,只看徐河便知,可他听着外面的对谈,怎地还说到了模样上?

虽然男子生的俊朗也是赏心悦目的,可安阳侯夫人怎会爱重一个年长的且模样好看的男人?这也委实太诡异了……

霍甯越想越头皮发麻,正不解之时,岳清忽然轻喝了一声,“来了!”

霍甯神思一振,忙去看长街尽头,这一看,果然见一骑一车缓缓而来,那马车是寻常的青帷小车,可那一匹单骑却是格外引人瞩目,霍甯凝眸一看,眼瞳当即一缩,燕迟身上的气势,便是隔着几十丈的长街,也足以让霍甯一眼认出!

再看了看那马车,霍甯眉头一皱。

这高人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让安阳侯和贵为知府的自家父亲等候良久,更叫人诧异的是,竟然是燕迟去接的她!深吸口气,霍甯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霍甯听见,一旁的飞泉和南风自然也听了见。

他二人挤在一旁,哪里看得到外面,飞泉想看,南风也想看,他二人默不作声的挤来挤去,也不知是谁的手滑了,“吱呀”一声,半掩的窗棂被推了开——

瞬间,站在窗内的三人有如石化。

岳琼面色一肃,厉喝一声,“谁在哪里?!”

岳琼和岳清皆是习武之人,耳清目明,这响动不算大,可在屏息以待的安静之中,绝对算突兀,霍怀信也转眸,面生怒色!

他已经下令让守卫都退走了,怎么还有人躲在义庄内?!

“谁躲在里面?!”岳琼和霍怀信还未动,岳清已经大步跳下了台阶朝窗口来!

见岳清虎步生风的走过来,霍甯脸上青红交加,知道躲不过了,狠踢了飞泉一脚将窗棂大大的推了开,他朝霍怀信的方向咧了咧嘴,“父亲,侯爷——”

岳清脚下顿住,双手抱怀似笑非笑,“原来是霍公子。”

霍甯一身怪味儿的从杂物间走了出来,直走到门口岳琼和霍怀信面前,飞泉和南风跟着出来,小脸煞白,出门便跪,霍甯在旁颓丧的道,“父亲,让人去请那位高人帮忙还是儿子给您建议的,您却不让儿子跟着,所以……”

发现躲着的是霍甯,霍怀信脸上颇为挂不住,倒是岳琼宽容笑起来,“霍甯是想为你分忧,他既有这个心,让他看看也无妨,你太谨慎了。”

岳琼给了台阶,霍怀信自然接住,狠狠的瞪了霍甯一眼,“便是想来也可明白跟我说,学那些不上道的躲在那里算什么?!整天就知道胡闹!”

先骂一句,而后才正色道,“既然来了,便准了你看,可此事知道之人甚少,今日无论看到了是什么,都不许在外面浑说!”

“父亲放心,儿子明白的,多谢侯爷——”

霍甯面生喜色,对岳琼鞠了一躬表达谢意,而后才瞪了两眼飞泉和南风,飞泉和南风忙起身退至一旁,暗暗的松了口气。

霍怀信无奈摇头,继续转身看向长街上。

义庄坐落在城南荒杂之地,此处本就偏僻,再加上义庄的存在,前面这条街平日里几乎无人来往,空无一人的晨街上,一骑一车已经走的很近了。

岳琼和霍怀信不自禁上前一步,岳清也面带笑意眸生期待,便是徐河,也满眸虔诚的直盯着那马车,霍甯见四人如此,眼底好奇更甚,也跟着往前走了两步。

燕迟霍甯认识,再加上其人气势叫人不敢直视,霍甯便把目光落在了马车上。

驾车的是白枫,霍甯看着他隐约觉得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间想不起来,很快,燕迟在义庄之前勒马,那小马车也稳稳的停在了义庄之前,霍甯睁大了眸子看着,只见俊朗的白衣侍卫下了马车退在一旁,却是燕迟翻身下马打起了帘络。

霍甯只觉此景甚是诡异,还没回过神来,帘络之下,一袭天青色的长裙映入了眼帘。

初秋的萧瑟里,这一袭裙裳如同一汪清灵的春泉,瞬间涤散了义庄前的冷僻阴森,昏暗的晨霾被驱散,天穹都清朗明澈起来。

霍甯的瞳孔渐渐放大,来的这位高人竟然是个女子?!

霍甯浑身的血液沸腾了起来,心底亦是被震撼和惊振充斥,可随着帘络完全的掀起,他沸腾的血液瞬间凝固,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

他死死盯着帘下露出来的那张精致而熟悉的脸,只怀疑自己在做梦。

怎么会,怎么会是秦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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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数足足哒!贵公子霍甯开始怀疑人生了!接下来看莞莞怎么秀他一脸!然后22号上架的事不能忘哦!莞莞和燕迟的生死需要大家每一个人的支持~22号不能失约哟~亲妈卖萌脸~(*^▽^*)

正文卷 第063章 首验无头女尸

秦莞走出马车,见是燕迟为她打起的帘络心头微微一动。

她不动声色的下车,对岳琼和霍怀信福了福身,“拜见侯爷,拜见知府大人。”

霍怀信忙不迭从台阶上走了下去,满面温煦的道,“快起来快起来,九姑娘能来霍某真是感激不尽,怎还敢受你的礼,九姑娘放心,此事就我们几人知晓,旁人是绝对不会知道的,等事了了,直接送九姑娘去侯府看太长公主,绝不会走漏风声。”

秦莞点点头,往上扫了一眼,见霍甯也在此微微一讶,想到霍甯的身份,她倒是明白了缘故所在,秦莞便肃容道,“一应器物可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徐河笑着上前,恭敬道,“九姑娘放心,照着先前在侯府所需,都给您备好了。”说着话,徐河拍了拍自己身边挎着的大箱子。

秦莞颔首,正要步上台阶,僵立一旁的霍甯却忽然走上前来,“等一下!”

秦莞挑眉顿足,燕迟和岳琼俱是眉头一皱,霍怀信则是笑意一滞,满是尴尬的看着霍甯,微怒道,“你做什么?!”

霍甯面色煞白,双手紧攥成拳,好像是一副被谁气急了的样子道,“为何是她?怎么会是她?父亲说的高人,就是她?”

霍甯震惊急了,来者是女子本就让他不敢置信了,然而“高人”和“女子”加在一起,却更让他心生期待,他并不鄙薄世间女子,倘若真有一位这样的女高人,他只觉得振奋和激动,而有幸见到这样一位奇女子,更叫他心生荣幸。

可是,来的是谁都可以,却不该是秦莞!

他并不轻视世间女子,可他太知道从前的秦莞是什么样子,且他仗着秦莞对她的钦慕,是从心眼里真正的鄙薄轻视她的,然而自从在侯府再碰面,这个昔日胆小怯弱上不得台面的人却变了,不仅对他多番嘲讽,且再也不将他放在眼底!

他屈辱愤怒,想尽办法在这件案子上做出一番成绩给她看,可他万万没想到,他期盼已久的甚至能决定这个案子是否能顺利侦破的高人,竟然是秦莞!

不可以!也不可能!

她不过是秦府一个默默无闻的孤女,她凭什么让安阳侯和自己的父亲放低姿态?她凭什么是安阳侯和自己父亲口中的奇女子?她凭什么让睿亲王世子殿下去接,凭什么……让他踌躇满志之后发现,原来她才是他遥不可及的那个人?!

“胡闹!休要对九姑娘无礼!”霍怀信气的面色涨红一片,“你不是想要破这案子?!没错,九姑娘就是前次帮二公子洗冤的高人!这一次九姑娘来帮我们是九姑娘大义,你休要在此胡闹,你给我退下……我便不该让你留下!”

说着,霍怀信忙换了一副笑脸看着秦莞,语带歉意的道,“九姑娘莫要理他,他胡闹惯了,素来不守规矩的很!”

岳琼微讶的看着霍甯,他看人敏锐,自然知道霍甯是被惯坏了,可他并不觉得霍甯被宠坏到了这个地步,想了想这其中缘故,岳琼忽而想到了江氏提过一两句的传言。

岳琼有些不明所以,一旁的燕迟和岳清,甚至徐河可都太明白霍甯的心思了。

岳清上前一步,继续似笑非笑的道,“霍公子这是怎么了?怎么就不能是九姑娘了?九姑娘医术高明,我祖母的病就是九姑娘给治好的,前次验尸也是知府大人亲眼所见,这么大的案子,难道我父亲和知府大人会胡来不成?”

岳清语带不快,霍怀信面上更是挂不住,“二公子说的有理。”

燕迟看着岳清这回护秦莞的样子眉峰微抬,扫了一眼霍怀信凉声道,“时辰不早了,知府大人耽误不得,再等下去,义庄怕是不清净。”

燕迟淡语一句,虽未见怒意,却有种不动声色压迫感,霍怀信瞬时汗如雨下!

岳琼父子不快便罢了,若是惹到了这位魔王世子,那才是真的骇人!

霍怀信连声点头应是,又刀子似得刮了霍甯一眼才抬手请秦莞,“九姑娘,我们进去吧,不管他便是,里面都准备好了——”

霍甯还僵硬的站在当地,他明知自己这样子有多蠢,却仍是克制不住的冲了上来,他这话一出,他便知自己已经完败了,自始至终,秦莞只泰然的看了他一眼,她甚至无需说一个字,他父亲的这顿吼骂和其余人的眼神,便将他彻底的打入了地狱。

秦莞点点头,丝毫没受霍甯质疑的影响,她微提了裙裾,缓步上了台阶,霍怀信在一旁引路,燕迟和岳琼几人跟在后面,连茯苓都快步走了进去。

很快,义庄门口只剩下面无人色的霍甯。

飞泉和南风也满眸惊讶,他们作为霍甯的贴身小厮,最是清楚霍甯和秦府九小姐的种种了,飞泉深吸口气,“天啊,怎会是九小姐,她从前分明……”

“看老爷待她的态度,看侯爷待她的态度,还有睿亲王世子殿下,这简直……”南风惊的下巴快要掉下地来,语气痴怔的道,“九小姐变化可真大啊……”

初秋的晨风沁凉,冷风一扫,霍甯僵硬的背脊才一点点的苏醒过来,他转眸,狠狠瞪了一眼飞泉和南风,牙一咬,转身,攥拳,大步朝走进了义庄。

他这幅模样好似要去打人,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底多么不甘。

他还是不信,他要亲眼看看,看看这个秦莞究竟有什么本事!

晨时的亦庄内一片昏暗阴森,负责看守义庄的宽叔面枯声哑,着一身粗麻黑衣,正提着一盏灯等在偏堂门口,见霍怀信几人簇拥着一位衣饰清丽的貌美小姑娘走进来,他枯瘦的脸上面无表情,眼底却有讶色一闪而逝,打量秦莞一瞬,他恭敬的推开了偏堂的门。

门一开,一股子沁人的冷气伴着尸臭扑面而来,几乎瞬间,秦莞的鸡皮疙瘩起了满身,后面徐河快步上前,当先入了偏堂,“九小姐稍后,小人这就点祛晦香。”

徐河上次见过秦莞验尸,早已备好了祛除尸臭的苍术药香,他打开箱子一通忙乱,这边厢,秦莞却毫不在意的走了进来,她通身泰然,后面的岳清本是兴冲冲跟着,待走到门口却也是脚下一顿,然而看着背影从容的秦莞,他硬着头皮跟了进来。

之后岳琼和燕迟相继而入,到底沙场浴血过,面色未见明显变化。

茯苓站在最后,自人隙中看了一眼偏堂的景象,小脸霎时间惨白。

堂中放着个长案,上面躺着个无头人形,而屋子四周除了冰盆之外,还放着白色的引魂幡和五彩的纸扎,再加上空气中弥漫着的纸钱香火味儿,活脱脱一个诡异而惊悚的灵堂,更可怕的是,躺在“灵床”上的死者穿着一袭红艳如血的嫁衣!

“茯苓在外候着吧。”

秦莞没回头,却好像知道茯苓的害怕,淡声吩咐了一句。

茯苓下意识松了口气,上次她并未目睹秦莞验尸,因此还是第一次看到这般场面,然而见秦莞毫无畏惧的往里走,茯苓侥幸之余生出两分犹豫来。

她是打定主意和她家小姐学医的,难道往后去治病救人的时候见血就怕,见别人断腿断手的也怕?!这么一想,茯苓一咬牙迈入了堂门!

可就是这一步的距离,茯苓看到了她这一辈子都没见过的恐怖场面。

她近距离的,栩栩如生的,看到了宋柔的无头尸体!

嫁衣红艳夺目,诡异而悚然的罩在宋柔身上,她光秃秃的脖颈呈现出狰狞的棕黑之色,露出衣袖的双手灰白僵曲,手背上隐隐可见紫色斑块。

而在她身下的棕色长桌上,脖颈下方聚集着一滩腐臭难闻的不明腐水,茯苓被极度的恐惧扼住心脏,反而被定住了似得双眼发直的看着尸体,忽然,她发现宋柔的断颈处有什么在动,她屏住呼吸,努力的睁眸去看——

只见断颈处被棕黑色血痂盖住的地方正往下淌着脓水,而那狰狞可怖的腐肉之中,有什么东西正在蠢蠢欲动的往外爬,茯苓眸子瞪的大大的,某一刻,忽然极其清晰的看到一只白色虫子从宋柔的断颈处落了下来,再一看,那长案上的腐水里面,竟密密麻麻飘着一层蛆虫,茯苓“呕”的一声,转身便冲了出去——

茯苓的动静不小,众人面上却无意外,他们这些大男人都受不住,莫说茯苓一个小丫头了,这么一比,面不改色的秦莞就委实厉害极了。

这边厢秦莞暗自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了一只香囊。

她从内拿出了药丸几枚,递给岳清,“给大家含着。”

岳清早已不适,不过拼命忍着,闻言忙笑着接了过去,上一次林大兴的尸体好歹还新鲜,这一次宋柔却大为不同,已经过了六日,若非放着冰盆,只怕宋柔更要惨不忍睹。

霍甯就是在这时走了进来,他刚才遇见了茯苓,本以为秦莞再厉害也得失态,可没想到进来一看,这间屋子最自若从容的除了燕迟便是秦莞了!

燕迟倒也罢了,她秦莞不惧死人不说,竟是不感恶心?

霍甯看的神魂俱震,秦莞却在这时淡淡看了过来,霍甯本以为她会再次嘲讽自己,谁知她只是淡然一瞥便又波澜不惊的收回了目光。

这简直比嘲讽他还叫他难受!

这边厢岳清笑着道,“霍公子可要用一枚九姑娘的药丸?”

霍甯神色冷漠含愤,“我不需要。”

岳清挑了挑眉没再多言,霍怀信气哼一声亦不打算理他。

这边厢,秦莞自己也含了一枚,她从袖中拿出那日燕迟送给她的护手套,一边戴一边打量尸体,见秦莞已准备验尸,霍怀信忙道,“九姑娘,这一次和林大兴那次不一样。”

秦莞拧眉,“不一样在何处?”

霍怀信苦笑道,“宋小姐身份不凡,国公府的人没到,魏公子早前交代过,不得剖尸损了宋小姐遗容,如此一来,委实验不出什么实在的线索证据。”

秦莞带好了护手套,这一次她没有借用徐河的工具,而是从自己袖中直接拿出了寒月来,她缓步上前,好似打量物件一般的打量眼前无头的尸身。

“不剖尸,的确有些妨碍。”

霍怀信听着此话忙苦着脸点头,“可不是。”

“不过——”

秦莞话锋一转,抬手朝宋柔的领口摸去,“也不是一点线索都找不到的。”

这话让霍怀信眼底一亮,而秦莞扫了一眼放在一旁的笔墨验状。

她本是示意徐河帮她记述,可没想到一个眼神过去,一支骨节分明的大手却将那笔状拿了起来,顺着那只手看上去,秦莞对上了燕迟寒夜般的眸子。

燕迟目光沉定的看着她,“你说,我来记——”

四目相对两瞬,秦莞转回了视线,她面色肃容而专注,片刻后才沉静的开了口。

“死者女性,身长约五尺二寸。”

微微一顿,秦莞又道,“因头部缺失,暂无法判定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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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064章 关键线索,肩现齿痕

“死者女性,身长约五尺二寸。”

“因头部缺失,暂无法判定身份。”

偏堂内的气氛一下子变了,霍怀信忍不住道,“九姑娘此话何意?虽然还没找到脑袋,可这人穿着嫁衣一路跟着送嫁队伍而来,定然是宋柔无疑的。”

“知府大人先入为主了。”

秦莞语声冷静的驳了一句,而后便倾身下去。

霍怀信本想再说,却忽然被秦莞身上散发出的严肃专注慑住,他活了半辈子的人,在此刻的秦莞面前,竟然无端有些发怵。

偏堂内顿时安静下来,秦莞的目光仿若实质,一点点的扫过被嫁衣包裹的尸身。

“不能剖尸,便只能勘验尸表,若觉不适,可退出去。”

秦莞语声冷静到了极点,让人听着,只觉她的声音也染上了寒月的森寒。

话音落定,无人动作,霍怀信盯了一眼霍甯,霍甯却梗着脖颈站在门口的方向,半点也不出门去,霍怀信叹了口气,收回目光看秦莞验尸。

秦莞并未第一时间解衣,而是先细细观察过去,“徐仵作可动过尸体的衣物?”

徐河忙上前,“动过,只不过……只不过知府大人交代不可损了宋小姐的遗容,所以在下并未完全褪下,只勘验了宋小姐肩背和腿上有无伤痕,后又按照原来整理妥当。”说着微微一顿,“第一天尸体送过来之后就已经查验过了,并无明显伤痕。”

秦莞并没有听徐河的查验结果,她淡淡颔首,而后凝声道,“死者嫁衣周整,除去领口处有浅淡血迹之外,别处不见血迹。”

话音落定,燕迟已将她的话记了下来。

秦莞忽然又看霍怀信,“宋小姐的喜轿都检查过了?”

霍怀信忙不迭点头,“检查过了,喜轿就是正经的八抬宝轿,并无任何机关,不管是地上的毯子还是四周的布帷窗棂,都不见血迹,很奇怪。”

秦莞蹙眉,眸色沉了下来,她打量这尸体的断颈处,然后手毫无犹豫的覆盖上去,竟是小心翼翼的将那些蛆虫清理了下来,片刻之后,秦莞开始解衣。

虽是女尸,可已经过了六日,即便是在放着冰盆,秦莞手下的这具尸体也已经肿胀腐败,待秦莞完全解下尸体上的嫁衣,腐臭更甚,而原本二八年华的女子身体,已变成了一具发胀的浑身紫绿斑块的腐尸,委实不忍直观。

“尸僵消失,尸斑遍布全身,成暗紫色指压不褪,尸体已初步腐败,下腹处明显鼓胀,小腹私部及腿后臀面上生有腐败绿斑,身体表面无明显创口,唯一致死伤为颈部断口。”

秦莞说着,拿出寒月将尸体断颈处的血痂拨弄了开。

“尸体颈部的创口平整,脊骨断口利落,应该是一刀致命。”

伤口已经开始腐败溃烂,秦莞虽然带着手套,可她一个花容月貌的小姑娘,却是在一脸平静的拨弄那些恶臭的连着蛆虫的腐肉,她极其镇定,清泉般的眸子变得幽深,映着屋内点着的灯火,身上无端笼罩着肃穆而神圣的光晕。

“死亡时间应是在六日之前,屋内放着冰盆,尸体腐败的速度已经减慢,加之不能剖尸,无法做出更准确的判定。”

秦莞一个字一个字的,毫无感情的话在这诡异的陋室之中无端有些瘆人,霍甯站在一旁,越是看秦莞验尸,越是觉得她距离自己越来越远,事实在眼前,他知道他怀疑错了轻鄙错了,他心中愤恨苦涩屈辱失望惭愧陈杂,人竟看的痴症了。

“死者颈部无明显伤痕,然而因为头部缺失,或许有其他的致伤我们还有待考证,不过,初步可以断定,死者是在还活着的情况下被砍掉脑袋的。”

这话让众人神情一凛,秦莞指着腐烂不堪的断颈处道,“血痂的颜色极深,且死者断颈处的肌理极度收缩,且血深度渗透到了死者的脊椎和颈部的气管之间,若是死后被砍下,血渗透不会这般明显。”

秦莞说的有条有理,可在霍怀信等人看来,那断颈处已经腐败的一团糟,根本看不出什么来,而秦莞说着说着,忽然“咦”了一声。

“把灯拿过来——”

岳清忙去把角落里的灯盏提的近了些,一走近,尸体的观感越发让人反胃,再看秦莞时,岳清眼底便生出了感佩——

“九姑娘,怎么了?”霍怀信忍不住问出声。

秦莞没立刻回答,而是道,“死者是在活着的情况下被砍下脑袋,血液一定会溅射而出,可死者的嫁衣领口上血迹极浅亦不多,足以证明,死者死的时候并未穿着嫁衣。”

霍怀信“啊”了一声,“可……可她是穿着嫁衣被发现的啊,难道说……是死者早就死了,却被人套上嫁衣放在了喜轿中?”

秦莞点头,“喜轿并非死者被谋杀之地。”

霍怀信忙紧声问,“那她是在何处被杀的?”

这一次秦莞没答话,她忽然开始细致的在尸体的伤口处翻查,好似在找什么,片刻之后,她忽然换了位置,竟是来到了长案一侧,她的目光落在了尸体私部上。

人死之后,最易发生腐败的一是伤口,二便是口鼻隐私之处,死者没有脑袋,秦莞便只能着眼于隐私之地,看过前一次秦莞检查男尸的男根,这一次众人反倒镇定了。

秦莞弯身,在尸体腐败肿胀的下腹处查验一阵,忽然,她指间捏着一个什么抬起了手,“徐仵作可认得此物?”

徐河微疑,忙上前去看,这一看,却是见秦莞指间捏着一只小小的蚂蚁。

徐河神色一震,“这是白齿蚁?”

秦莞点头,“白齿蚁生于大周以南,靠腐木为生,常盘踞在白桦树群中,适才我发现尸体的伤口处有被啃噬的痕迹,却没想到竟是这白齿蚁。”

霍怀信还愣着,秦莞却看着他道,“知府大人,如此一来,便清楚了。”

霍怀信回神,还没想明白,“怎么、怎么清楚了——”

“此凶手一刀砍下死者头颅,下手凶残利落,推断为男子,且习过武,而他作案定然是掩人耳目的,可事发当日,死者是跟着喜轿被送入的锦州城,凶手不可能在送嫁队伍之中杀人,一路上凶手没有作案的机会,唯一的机会,便是死者前夜和午间歇脚之处。”

“这白齿蚁群聚,亦只会在白桦树群间出现,而白桦树在南边并不算常见,即便出现,也是小片的林群,所以,知府大人去看看送嫁队伍歇脚之地附近有没有白桦林便能初步找到死者被谋杀之地。”说着又道,“死者的脑袋,极有可能被抛在那里。”

霍怀信眼神大亮,几乎立刻就道,“九姑娘果然高明!我这就去派人搜查!”

这案子连日来都无进展,霍怀信初闻此话有了明确的方向信心大振,对着秦莞拱了拱手便出门去吩咐人手,见他如此秦莞挑了挑眉,又招呼徐河,“徐仵作,将白醋拿来。”

徐河一边递上白醋一边道,“九姑娘还要验什么?”

秦莞摇了摇头,“既不能剖尸,那便只能将尸表勘验到极致。”

说完,已将白醋抹在了尸体之上,秦莞一边抹一边道,“尸表已开始腐败,也不一定能有发现,若是觉得留在此处难受,出去透透气吧。”

室内一片安静,秦莞抹上白醋静静等着,这边厢岳琼最先走到窗口将窗棂打了开,窗户一开,室内果然通透许多,岳清忍不住了,也跟着站了过去。

秦莞没动,目光仍然落在尸体表面,某一刻,她忽然眉头一皱弯腰去看尸体的肩部。

燕迟一直在看着秦莞的动静,见状也跟着走了过去。

只见尸体尸斑扩散严重,肩部甚至因为伤口的腐水而生了腐败的绿斑,而秦莞,就双眸一错不错的盯着尸体紫绿斑块交错的左边肩头。

几瞬后,秦莞忽然拿起寒月小心的将尸体的腐溃表皮剥了下来。

这一剥,立刻露出里面猩红的血肉。

燕迟不懂验尸,然而便是他,也细致的看出那猩红之间有几个小小的黑点。

燕迟忍不住问,“这是什么?”

秦莞的表情似有意外,可很快,她的沉着和冷静将那讶色压了下去,她眯眸,语气轻渺深长的只有燕迟一人能听得见。

“这是齿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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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065章 保护她,不容有失(求首订!)

黑色的小点可见六处,正好成上下半月闭合状。

秦莞再三思虑,的确是齿痕。

人的牙齿是最为坚硬的骨骼,能在身上留下极深的伤口,伤口会随着时间平复,可终归会留下痕迹,徐河第一次检验的时候是在无头尸身被发现后的那个天亮时分,那个时候尸斑已经形成,徐河极有可能并未注意到这小小的伤口,到了后来,尸体开始腐败,尸表生出尸绿,被发现的可能就更小了,是秦莞想做到极致,这才没有遗漏掉。

虽然秦莞并未判定尸体的身份为宋柔,可的确这具尸体十之有九便是宋柔。

既然是宋柔,她的肩头怎会留下齿痕?

宋柔是高门贵女,平日里定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贵,她总不至于到了和人打架被咬伤的地步,可如果不是因为这个,那即便秦莞不经人事,也只能朝着暧昧的方向推测了,因为她看的明白,这个齿痕留下的时间,应当是在七个月以内。

燕迟记述的手顿了一下,显然也是因为这个发现意外非常,秦莞略一思忖,开始打量案上的这具尸体,片刻之后,她摇了摇头。

四目相对,燕迟看的明白,秦莞示意他不必记下这个伤口。

燕迟点了点头,秦莞这才又去细细查验尸体其他地方,不能剖尸,秦莞便不能做出更确定的判断,何况这个至少七个月以上的伤痕,秦莞还不知如何定义。

而这具尸体的身份,更是秦莞疑虑重重的关键。

秦莞停了下来,目光深沉,燕迟忍不住问,“你在想什么?!”

秦莞抿唇道,“我在想凶手为何要砍掉死者的脑袋,寻常杀人害命,极少有人能丧心病狂的做到这一步,可这个人出手利落至极,到底和死者有什么深仇大恨?”

“所以你怀疑死者的身份?”

秦莞颔首,“当日见到死者在喜轿之中,所有人都先入为主的以为这是宋家小姐,可死者缺了脑袋,现在暂且还无法断定她的身份。”

说着,秦莞看向徐河,“徐仵作,你手中可有府衙问询宋氏护从的口供?”

徐河闻言忙走过来,却摇了摇头,“没有,口供都在府衙之内,这里是没有的。”顿了顿,徐河又问,“怎么?九姑娘想知道什么?”

秦莞眯眸,“我要确定死者的身份。”

说着,秦莞再度查验起尸体来,她小心翼翼的检查尸体的手脚,在翻看尸体的手时眉头微微一皱,尸体开始腐败,尸体的指甲亦变了颜色,可同时,秦莞却能明显的看到死者指甲上的蔻丹仍未变色,她细细查看一番,“这是京城的丹华寇。”

燕迟眉头微抬,徐河上前道,“九姑娘怎知?”

秦莞眼底暗芒一转,“前两日京城侯府送秋夕节的节礼来锦州,负责送礼的嬷嬷给府中的小姐带了一些杂物小件儿,其中便有丹华寇,此物染甲久不褪色不说颜色还比寻常之物鲜亮的多,所以眼下在京城十分时兴……”

京城送来的节礼之中自然没有这丹华寇,从前的她养在深闺,虽然不如寻常贵女那般爱装扮,可京城最时兴的东西她还是知道的,母亲怜她幼时随同父亲辗转在外颇为凄苦,到了京城之后,在这些方面对她十分娇养,两个月前,母亲亲自用丹华寇为她染甲。

秦莞认得十分清楚,心底也被掀起了哀思,她定了定神,这才去细致的翻看死者的手,越看秦莞眉头皱的越紧,看完了左手又去看右手,不多时,秦莞直起身子来,好似自言自语似得道,“宋家小姐……善琴?”

徐河听着,有些迷茫的摇了摇头,“小人只负责验尸,并未看口供状上面怎么写的,不过……九姑娘是怎么发现的?”

秦莞握着死者的手,示意道,“死者右手柔嫩白腻毫无瑕疵,可左手上,却有明显的茧子。”说着,秦莞掰了掰死者的无名指,“第一,在左手无名指的第二关节处,茧子极厚,第二,则是在大拇指的关节处,这两处都有茧子,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日积月累的练琴留下的,所以我猜想,宋家小姐是善琴的。”

徐河眼底一亮,连连点头,“等去看了口供状或是问了宋氏的护从就——”

“不用问了!”徐河的话还未说完,霍甯忽然出声打断了他,他站在门口一步不动,语声僵硬的道,“那口供状我看了多遍,宋家小姐的确善琴!她的陪嫁中还有一把上古名琴。”

霍甯也爱琴,自然对和其有关的信息记忆深刻,何况他当真是看了许多遍口供状的。

秦莞本一直不曾留意霍甯,到了这一刻却是转眸看了他一眼,她点了点头,收回目光沉声道,“既是如此,这具尸体几乎可以确定是宋家小姐了,不过……还是要找到宋小姐的头,至于为何凶手要砍掉宋小姐的头,或许找到之时,一切便有解释了。”

“什么?确定了?!”

说话间,霍怀信已大步而回,燕迟见他问,便将手中的验状递了过来。

霍怀信接过,急急看了两眼叹了口气,“哎,若是可以,我是真宁愿死的人不是宋家小姐。”虽然如此案子似乎更为复杂了些,可只要死的不是宋家人,他就不会这样忌惮宋国公府,然而既然秦莞排除了这个可能,他也只有用尽心力早点将案子破了。

“九姑娘,我已经派人去十里庙走一趟了,来锦州的前一夜,送嫁的队伍是在十里庙落脚的,九姑娘这里还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秦莞摇了摇头,“若是不剖尸,能找出的线索就这样多了,希望对知府大人有帮助。”

霍怀信忙一脸感激的道,“有的有的,自然是有的。”

秦莞唇角一抿,又道,“另外,尸体已经开始腐败,若是要剖尸的话,则要越早越能找到更多的线索,否则,将来即便能剖验,能找到的线索也不多了。”

霍怀信苦笑,“我也知这个道理,只是……”

他欲言又止,秦莞却是明白,她点了点头没再多言,只开始整理长案,看着一旁的嫁衣,她索性道,“嫁衣就不穿了吧,找一套麻衣便可。”

霍怀信和徐河早就这样想了,忙吩咐了外面的宽叔去找闲置的麻衣。

这边厢,徐河已为秦莞打了水放在外间,秦莞走出来,轻轻呼出一口气,先将手套洗净,然后才开始净手,茯苓这时才从外面进来眼眶红红的看着她,一边服侍她净手一边道,“小姐,奴婢真是太没用了。”

秦莞失笑,“第一次你这样也是正常,我倒不觉得你没用,第一次吐完,下一次就要好些了,不如你现在再进去瞧一眼?”

茯苓哭笑不得,“小姐何必打趣我,奴婢胆汁都要吐出来了。”说着神色一振,“不过下一次奴婢一定会比现在好许多许多倍!”

秦莞“嗯”一声,“先信了你!”

茯苓吐得气息虚弱,见秦莞这模样气哼一声颇为不服,一转身,却见宽叔不知何时站在了偏堂入口处,正目光幽幽的看着这边。

茯苓知道宽叔的身份,然而不知是因为宽叔的长相还是他的眼神,见他站在那直吓得茯苓心里一突,她愣住,秦莞转过身来也看到了宽叔。

许是常年看守义庄,宽叔身上有种常人没有的阴森平静感,仿佛和死人待的久了,也沾上了死气似得,见他看着自己,秦莞不由上前两步,“怎么了?”

宽叔敛眸,面上一丝表情也无,枯哑着声音问道,“小姐从前来过义庄?”

秦莞顿了顿,摇头,“没有。”

宽叔抬起头来,目光诡异的看了秦莞两瞬,而后又低下了头去,“小人适才看着小姐走进来,竟觉得小姐与这地方一点都不相冲,就好像小姐本就是这里的人一样。”

这里是义庄,死人才是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秦莞心头微凛,面上却波澜不惊的弯唇,“许是我治病救人,并不信鬼神之说,也不觉害怕罢了。”

宽叔没再多说,将偏堂的门一关,提着灯,兀自朝义庄深处走去。

看着他一袭黑色麻衣消失在拐角尽头,秦莞使劲抿了抿唇才将心底的不安压了下去。

“九姑娘!祖母还在等你呢,我们回侯府吧!”

岳清的声音让秦莞回了神,她转身定了定呼吸,这才步态平静的朝外走,她并未直接走向马车,而是走到了正在吩咐小厮的霍怀信身边去。

见秦莞过来,霍怀信忙道,“九姑娘,可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秦莞略一思忖,“请知府大人借一步说话。”

霍怀信眼底闪过一抹凝光,忙往一边走了两步,秦莞跟上来低声道,“适才有一处发现秦莞并没有记在验状之上,因有些特殊,而秦莞不确定是否和案子有关,所以还是私下告诉大人,大人是对整个案情最为清楚明了的,请大人自己判断。”

霍怀信一讶,“九姑娘发现了什么?”

秦莞倾身,将那齿痕之事快速说了,果然,霍怀信瞪大了眸子。

微微一顿,秦莞又道,“此外还有一件事,大人想必还记得那一夜有人曾在侯府装鬼吓过侯府之人。”

霍怀信扬眉,秦莞便道,“其实当日被吓的便是秦莞。”

霍怀信被连番几个意外的消息弄的满心惊讶,秦莞却接着道,“那一夜,我在嫁衣的袖口上发现了一星污渍,当时秦莞只以为是那人沾上了后面围墙的苔藓,可后来秦莞才知道,宋小姐的嫁衣乃是用的京城的绡红纱,此种绫罗十分珍贵,且有一种特性,那便是寻常污渍沾上是看不出的,只有墨迹沾上便祛除不掉。”

霍怀信眼角一颤,秦莞又道,“所以,那嫁衣上的痕迹应当是墨痕。”

霍怀信脑海之中忽然闪过一个场景来,神色骤然变了几分,秦莞见此也未多问,只道,“秦莞只把自己发现的告知大人,真相如何,就靠大人探查了。”

秦莞说完福了福身,这才转身朝来时的马车走去。

燕迟从台阶上大步而下,见秦莞如此便知道她去做什么了,那齿痕之事除了霍怀信便只有他知晓,分明只是一件小事,却让燕迟心中有些飘然愉悦之感。

这一幕不仅燕迟看到,霍甯也看到了,他神情仍然颇为迷怔,整个人失魂落魄站在义庄门口,等秦莞一走,他立刻上前道,“父亲,她说了什么?”

霍怀信明明听到了霍甯的话却只当做没听到,只笑着对已经开始走动的马车挥手,“侯爷好走,等有了消息就告诉您,多谢九姑娘了——”

眼看着马车走出十多丈,霍怀信面上的笑意才一下子消了。

他转脸,目光冷沉的盯着霍甯,“你这个逆子,你今天怎么回事?见到九姑娘为何那般无礼?还是当着侯爷和迟殿下的面,你真真是……”

“父亲,我只想知道她刚才和你说了什么?”

霍怀信气的一阵急喘,“从现在开始,你不准插手这件案子,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我本来听着外面的传言,说九姑娘心悦与你,可我今天算是明白了,你这幅样子,哪里比得上侯府的二公子,更别说是迟殿下了!枉我还想让你母亲去秦府走动……”

霍甯本就满心的屈辱了,却怎么也没想到会被自己的父亲又添一顿责骂,再一听,难怪他总是问起秦府之事,却原来是抱着这个打算!

霍甯面色一片涨红的吼道,“父亲想做什么?莫非还想和秦府结亲不成?!”

霍怀信见自己儿子要发狂了一般,不由更为气愤,只觉他半点听不进自己的话,“怎么了?就是想结亲又如何?!九姑娘这般品貌性情,配你是绰绰有余了!这件案子我们都指着九姑娘帮忙,再看看你!当着九姑娘的面,你还不知收敛些!”

霍甯本就抱着做一番事情给秦莞看的打算,可如今他知道秦莞便是那位高人,方才明白哪怕他破了这案子秦莞或许也不能高看他,而霍怀信犀利的言辞更是赤裸裸的把他的尊严踩在脚下,霍甯气急了,不管不顾顶撞回去——

“谁要娶她!一个女子竟然会剖尸验尸之术,不知道是从哪个三教九流处学来的,可有半点大家闺秀的风范?!别说去求娶了,便是她跪在我面前求我娶她我也看都不想看她一眼,不让我插手?好,我还乐得自在呢!”

霍甯吼完便走,一旁大气都不敢出的飞泉和南风连忙追上去,霍怀信站在原地,看着霍甯的背影只觉被气的眼前发黑,“这个、这个孽障!”

……

……

茯苓给秦莞的手上摸上香膏,而后诧异的看着她道,“小姐竟然一点都不害怕,奴婢只瞧了一眼便觉恶心,在想到那灵堂的场景,更觉毛骨悚然,小姐怎么……”

“茯苓,你可知道何为生死?”

茯苓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秦莞,秦莞便缓缓道,“世无大事,只有生死,经历过了生死的人,莫说神神鬼鬼了,便是有个人拿着刀站在我面前,我可能也要比旁人淡然些。”

茯苓有些不服气,“可是奴婢当时也……”

话未说完,茯苓面上一红,秦莞却被她这理直气壮的样子逗笑了,她弯了弯唇,“所以啊,你要想,你那日能有决心赴死的勇气,现在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茯苓歪着头,真的在想秦莞说的话,片刻后叹了口气,“小姐就是小姐,小姐从前拘着性子,如今却是大为不同,奴婢果然是做奴婢的命,全没有小姐这样的豁然开朗。”

秦莞摇头失笑,茯苓却轻哼一声道,“今日没想到霍公子也在,霍公子从前如何轻看了小姐,今日他便得有多难受,奴婢看的真切着呢,今日霍公子像是惊呆了!他可没想到咱们小姐从前藏着技呢,更没想到小姐天赋异禀,如今连她父亲都要让小姐帮忙。”

想到霍甯,秦莞心底倒没什么波澜,瞧今日霍甯的神色,想必心底委实受了一番煎熬,既然如此,他从前和九小姐的事就暂且一笔勾销了。

马车徐徐而行,秦莞清晨出门,等马车停在侯府门前的时候,已经到了午时。

马车刚停稳,岳清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快去告诉老夫人和夫人,九姑娘来了。”

岳清十分明显的心情大好,连岳琼下马车的时候都面带笑意,燕迟反身下马,看到从马车里走出来的秦莞,眉峰微微一挑。

一行人先后入府,直奔太长公主的小院。

岳琼走在最前,岳清在后面紧跟着秦莞,一边道,“祖母昨天就醒了,只是那时候还虚弱的很,今早天还未亮的时候,再醒来却是可以说话了,九姑娘留下的药真是厉害。”

秦莞唇角微弯,“太长公主虽说此番十分凶险,却也是她老人家自己意志力强才扛了过来,否则光用药也是不够的。”

岳清点头,又笑道,“九姑娘不要自谦了,你的医术连黄神医都甘拜下风的,不仅医术过人,还会……九姑娘当真叫人刮目相看。”

茯苓跟在秦莞后面捂嘴笑开,这侯府二公子对自家小姐的热情可真是明显!

“清儿,快到了,你就不要多话了。”

岳琼大抵也看出岳清的格外热络,忙在前喊了一句。

岳清笑着应了一声,快步走到了院门口,“母亲,九姑娘来了——”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一闪出了院门,江氏一脸含笑的迎出来,“莞儿可算来了!”

江氏仍向从前那般,上前便拉住了秦莞的手,还不等秦莞行礼,便带着她往院内去,“母亲早就念叨你许久了。”说着上下打量一眼秦莞,“今日可又累坏了吧?”

江氏知道请秦莞验尸的事,语带关切的问了一句。

秦莞忙摇头,“没有没有,多谢夫人挂怀了,一切都轻松的很。”

江氏含笑拍了拍她的手,低声道,“母亲今日天还没亮就醒了,精神竟是不错,知道清儿的事情解决了,非要追问,我压不住,便直说了,你放心,母亲也是开明之人,待会儿她若是问起你来,你且直说便是。”

秦莞从打算帮岳清那一刻开始,便没想瞒着太长公主,如今这样她也不意外。

秦莞跟着蒋氏入门直奔内室,刚走到门口便看到已经靠坐起来的太长公主,秦莞忙上前行礼,“拜见太长公主殿下——”

“起来起来,快过来我这里。”

太长公主仍然是一副病态,可同那一日秦莞初来时已然天差地别,秦莞几步上前,太长公主拉着秦莞坐在了自己身边,她有些无力的手紧紧的握着秦莞,却没有立刻开口说话,上下扫了秦莞几瞬才点头,“不错,不错,不愧是我看重的人!”

微微一顿,太长公主又低声道,“今日如何?”

秦莞见太长公主满是皱纹的面上一片谨慎小心,不由微微一笑,也低声道,“今日有小小的收获,应当能给知府大人些许帮助,待有了消息,知府大人自会告知太长公主殿下。”

这一老一少压低了声音说话的模样让江氏和一旁的绿袖都笑出声来,江氏上前道,“母亲眼下不该劳心这些,莞儿来,且先让她为你把把脉才好啊。”

秦莞也笑着道,“太长公主身体为重,让秦莞为您问脉吧。”

太长公主坐直了身子,面色和蔼,“没事了,我自己有感觉,用了莞儿的药是好了太多了,就是伤口有些疼呢……”

江氏嗔怪道,“母亲可是知道疼了,便应该一直躺着。”

太长公主呼出口气,“一直躺着也难受,我那日都以为要这么一直躺着躺过去了,谁知,却让莞儿给我捡回一条命来……”

太长公主语气感叹,看着秦莞的目光满是慈爱。

秦莞面带浅笑,专注的为太长公主问脉,片刻之后方才收了手,又道,“还请太长公主躺下,让秦莞看看您的伤口。”

“嗯,好好……”

见太长公主一边应声一边躺了下去,江氏嗔怪更甚,“看看,我们怎么说母亲都不听,莞儿一句话,母亲却是乖乖照办了……”

因是要当先看病,岳琼等人都未入内室,秦莞解开太长公主的衣襟,查看一番才彻底的松了口气,“伤口已见初愈,脉象也平稳下来了,秦莞给太长公主换一副方子连用七日,等伤口第一次脱痂了再换新的方子。”

说着秦莞又笑道,“太长公主如今的确不宜久坐,夫人的担心极为要紧呢。”

太长公主看了江氏一眼,“瞧,这是在为你说项呢,那我就躺着吧。”

屋子里一片和乐融融,待给太长公主盖好被子,岳琼几人才从外面走了进来,见岳琼进来,太长公主便又道,“待会儿可得把莞儿原样儿送回去,以后再有这等事,切记不能露了风声,若是坏了莞儿名声,可得拿你是问!”

岳琼本就极小心了,听着太长公主教诲忙不迭应是,“母亲放心,来的时候是迟殿下亲自接来的,回去的时候,自然也会好好送回去。”

“哦?”太长公主扫了一眼站在后面的燕迟,“小七,你去接的?”

燕迟走上前来,爽朗笑道,“是啊,侯爷和知府大人不方便出面,我是从京城来,说奉您的命令去接的秦府半点不敢质疑。”

这么一想,太长公主不免觉得燕迟考虑周到,若是岳清或者岳稼去,同在锦州,难免有些闲话,燕迟则不同,且他地位超然,去了还能给秦莞壮声势。

太长公主定了定神,“那好,待会儿你继续送莞儿回去!”

太长公主最是明白秦莞在秦府的处境,自想着法儿让她在秦府站稳脚跟,于是便想利用燕迟的身份,可她却不知道,燕迟摸准了她的心思,乐得被她利用。

“好,姑奶奶放心,定把九姑娘亲送回去。”

太长公主便呼出口气,拉着秦莞的手道,“听说秦府上的大夫人身上不好了?”

秦莞眼底划过一片阴霾,“是,前些日子大嫂回家省亲了,回来的路上大抵是劳累过度,有些见红,眼下正在调养。”

太长公主便蹙眉道,“女人生孩子便如同一脚踏入了鬼门关,可千万仔细些,你大嫂怀的还是长嫡孙,不过你大哥听说是个不错的,在锦州也颇有贤名,将来京城那边出些力,再加上建州知府,定然是能有好前程的。”

姚心兰是建州知府次女,秦莞倒不知建州知府能为秦琛出什么力。

似乎看出了秦莞的不解,太长公主接着道,“建州知府马上就要升了,回了京城,如何也得是个从三品,且他故旧满大周都是,极能说得上话的,等来年吧,来年京中局势稳下来再让你大哥上京城,到时候若是需要,我写封信送到京城去。”

就算是离开了京城多年,太长公主仍然是太长公主,她此刻将话摆在这,便算是许下了承诺要帮秦琛一把了,秦莞忙替秦琛道谢。

又说了几句,秦莞亲手为太长公主喂药,药一喝,太长公主便有些昏昏欲睡,秦莞重新写了方子,又和绿袖一起替太长公主重新包扎了伤口,而后便退了出去。

走出内室,秦莞只见外面院子里新添了两只灯笼,灯笼的罩面上并非寻常图样,而是一手风骨极好的字,秦莞再一看,竟然是佛经!

江氏见她看着灯笼便道,“要过秋夕节了,每年秋夕节锦州城都有灯会,往年侯府都是要捐好些灯船的,今年……哎,连番出事,母亲身体也不好,侯府便不好弄得往年那般铺张了,不过母亲说捐灯船也是造福百姓,今年不弄那些花哨的,就捐两艘祈福的灯船便好,这不,这是外面定好的灯笼,母亲看了很是喜欢,留了两盏。”

不说太长公主喜欢,便是秦莞看着都心生喜爱。

江氏拉着秦莞走在前,岳琼和燕迟不知因为何事要去书房,岳清却不愿离开。

燕迟扫了一眼岳清,并未看秦莞便离开了。

这边厢岳清听到江氏的话道,“就算今年不大办,到时候出去看看灯会总可以的吧?”

江氏回头瞪了她一眼,“那是自然,到时候要去放生祈福还要给南边的流民发放赈济粮米,自然也不会拘着你们,到时候把你哥哥叫上,哎,他这些日子也是气郁不已了。”

岳清忙应好,眸光一转道,“九姑娘可要同来?”

江氏一听眼底微亮,“是啊,莞儿到时候同来?今年虽不比往年那般奢闹,可侯府有两艘灯船,你便是要看灯游湖,也是极方便的。”

在大周,八月十五是为秋夕节,通常提前两日便要开始节庆,不论是京城还是锦州,都是以灯会游园为主,而锦州城城南有一处丽水湖,每一年锦州城的秋夕节灯会都在丽水湖畔举行,那时候整个丽水湖通宵不夜,有富贵人家捐的灯楼灯船,也有热闹的游园街市,可在湖中放灯祭祀祈福,也可三五成伴的游园赏灯,不仅如此,秋夕节还是有情人互诉衷肠的好时机,不过对于未出阁的秦莞来说,这灯会不过是玩耍赏灯的。

然而从前的九小姐来锦州四年,却从未去过秋夕节的灯会。

“只是不知道到时候让不让出门。”

虽说秦莞如今可以自行出入,不过她还真拿不准蒋氏和林氏让不让她去这种游园会。

江氏一听便笑了,“到时候让凝儿去接你,怎还有不让的?”

秦莞便弯唇,“好,那到时候就要麻烦小郡主了。”

江氏失笑,“这几日家里事多,除了清儿没想那么多,稼儿和凝儿都有些心重,到时候你也来,小辈多了才热闹些,这些事终归是大人的事,你们都还是小孩子,哪用得着去想这些,到时候我让他们多备些祈福的天灯,你们放个痛快。”

江氏虽说的欢喜,可语气里还是有些无奈,如果没出宋柔的事,眼下的侯府刚经过一场喜事,本是还要再添一位小辈的,到时候儿子儿媳俱在,一大家子人和和美美才是真的欢喜,而现在,侯府喜事被搅,宋柔死不瞑目不说,岳稼心底只怕也添了一重阴影,江氏做母亲的自然担忧。

“对了,清儿,你记得叫宋家侄儿也一起。”江氏说着叹了口气,“都是苦命人,他也极不容易,到时候和你们一起松快松快。”

岳清自然应下,“母亲不说儿子也会叫的。”

沿着府中回廊往东走,没多时便到了一处偏厅,厅门之前,岳凝正候着。

“母亲,午饭都备好了——”

江氏回头,看着岳清笑道,“今日的午饭分了两处,你们的已经送去外书房那边了,去找你父亲吧。”

岳清扫了秦莞一眼,一步三退的转身。

江氏多看了岳清一眼,拉着秦莞的手进了屋子。

岳凝显然也知道秦莞今晨去做什么了,一进门便问,“今晨可有新的线索了?”

秦莞点点头,“宋小姐并非死在轿子里,知府大人有可能能找到宋小姐被杀的地方,亦极有可能找到宋小姐的脑袋,若是还能发现些别的线索,找到凶手就简单容易的多了。”

岳凝颔首,颇有些不快的道,“我本想同去,可母亲和父亲偏不让。”

江氏闻言瞪了她一眼,“你还去呢,上一次都那般了。”

被提起前次的糗事岳凝面上颇有些挂不住,却扬了扬下颌,“那只是第一次,以前没见过,待见过一次就好了。”说着转而看向秦莞,“你为何一点异样都没有?难道你从前已经剖验过很多尸体了?”

江氏蹙眉,“用饭了,说这些做什么?”

岳凝不理江氏,仍然看着秦莞,这是她心中极大的疑问,自然要解开。

其实莫说是岳凝,便是江氏,都有几分好奇。

见她母女都看着自己,秦莞弯唇道,“自是没有的,可能是……天赋异禀吧。”

“天赋异禀?”岳凝挑眉,“怎么说?”

秦莞浅笑道,“天赋异禀就是……同样都是第一次习武,可郡主却比我演练的好得多学的快得多,这就是天赋异禀。”

同样的,她虽然不擅武功,可学医验尸,她比较有天资。

岳凝明白过来,唇角扬了扬,“吃饭吧,我虽然不擅医术和验尸,不过我瞧你寻找蛛丝马迹推案倒也觉得颇有意思,待会儿吃完饭,你同我讲讲?”

秦莞从善如流,“当然好。”

江氏闻言无奈摇头,“你们两个……罢了罢了,都不像寻常人家的闺秀……”

秦莞和岳凝对视一眼都笑了,她们一个喜欢习武,一个擅长验尸,和别家的闺秀小姐的确大为不同……

……

……

“是谁这么狠辣,竟然用这等方式杀人?”

饭后,岳凝过来拉着秦莞论起了宋柔的案子,秦莞点头,“是啊,凶手手段太过凶残,极有可能是因为恨宋柔。”

“可是不应该啊,宋家小姐出身高贵,所识之人自没有这样穷凶极恶的,而且,她平日里养在深闺,能和什么人有仇恨呢?”

秦莞一下子想到了宋柔肩上的那个暧昧齿痕。

她垂眸摇了摇头,“很难说,即便是养在深闺,也难保没有因为什么小事让别人心存怨恨,有时候你不曾发觉,可别人或许已经将你恨入骨髓,这世上并非每一个人都和我们一样想法正常,也并非每一个人都是非分明的。”

略一顿,秦莞又道,“又或者,宋小姐的脑袋被砍掉,是因凶手想掩饰什么。”

岳凝眉头微抬,“想掩饰什么?”

秦莞点头,眸光转了转道,“或许是宋柔的脑袋上有什么关键的线索,所以凶手将她的脑袋砍掉了,以此来造成假象。”

这么说着,秦莞忽然心头一跳,宋柔既然是在外面被杀死,那她是怎么被送到了喜轿之中?难道一整日都没有人去问她看她?

没有脑袋,是一眼就能看出的,凶手到底用了什么障眼法?

秦莞脑海之中疑思重重,想了想却未直言。

如今到底不比从前,该她做的她做,其他的就等霍知府的调查吧。

岳凝眼底露出恍然来,忽然又眸色深深的看着秦莞,“你比我还小一岁,怎说话的语气有股子沧桑感?”顿了顿,岳凝直言道,“秦府还有人欺负你?”

秦莞笑出声来,摇头道,“没有了,我来侯府治病,他们都知道的,便是看在侯府的面子上,他们也不敢了。”

岳凝点头,“那还差不多。”说着又无奈道,“你既有这样的医术,为何不早一点亮出来,若是那般,也要少受些欺辱,你从前怎么想的?”

秦莞敛眸,无奈道,“以前年纪小,总想着一退再退,我毕竟是寄人篱下的。”

岳凝眸光一转,“那你前次坠湖是怎么回事?”

秦莞苦笑,“郡主莫非也听了外面的传言了?”

岳凝面生两分不自在,轻咳一声道,“我可没有打听议论的意思,只是秦府自以为掩饰的好,可锦州就这么大,谁家还不知道呢,你就说吧,你是不是因为知府公子跳湖的?”

秦莞放下茶盏,眼底满是无奈,“自然不是的,当真是那一夜下了大雨,秦府的半月湖湖边湿滑,我失足才落下去的,什么因为知府公子,也不知是谁浑说。”

“那你不喜欢知府公子?”

岳凝眉头挑的高高的,非要问个清楚不可。

秦莞摊了摊手,面上一派坦然,“从前见都没见过几次,何谈喜欢?也不知是府里的谁,说出了这样的话,也难怪郡主会误会。”

岳凝闻言满意的点着头,“那还差不多,什么知府公子,我瞧着不过是个只会吟风弄月的无为贵公子,面上瞧着还颇为自大,哪里配得上你!”

秦莞眼底便生出戏谑来,“说起来郡主的年纪已经到了,侯爷和夫人是不是要给郡主说亲了?且不知郡主看上的人该是哪样的呢?”

岳凝闻言倒也不羞恼,却是摇了摇头,“大哥的婚事出了这般乱子,母亲必定是要多留我两年的,至于我会看上的人嘛,首先,得打得过我再说!”

秦莞听得笑意真切,她幼时便随父亲在任上辗转,几乎每隔两年便要换一个地方,如此一来,她从未在同一个地方久待过,自然也没有交过闺中朋友。

待回了京城,倒是偶尔随母亲同京城的贵女们打过几番交道,可京中的那些贵女们皆眼高于顶,出门在外皆讲氏族讲祖荫,讲朝中派系背景,她父亲虽然贵为三品大理寺卿,却不比那些公爵和将军们的势力大,再加上父亲出身寒门无身世背景也不站派别,那些贵女便自然而然的不与她深交,更别说成为闺中密友了。

几番下来,她便淡了交友之心,除了必要的场合,极少应别人之请去那些花会茶会的,与其和那些人假意寒暄,还不如看看父亲案上的卷宗。

秦莞看着岳凝,第一次体会到了闺中好友之感。

二人又说了多时,某一刻,岳凝身边的小丫头绿棋走了进来,“小姐,迟殿下派人来了,说时辰不早了,九姑娘该回府了。”

岳凝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眉头一皱,“不是还早吗?”

秦莞失笑,“这两日自然还要过来的,太长公主的病还不能大意,郡主莫怪,下次来的时候再同郡主一起说案。”

岳凝叹了口气,又交代道,“迟殿下在西边很有几分名头,你在他面前可要小心行事,听说他凶起来六亲不认,连戎敌都怕他,所以别看他在祖母面前一副乖觉模样,其人心思之深手段之狠绝非常人。”

秦莞笑意更深,“是,知道了,郡主放心吧。”

岳凝眉头皱着深沉道,“的确不太放心,你性子太软了。”

秦莞无奈失笑,又保证了几句才由岳凝将她送出了门,外面白枫正等着,见她出来忙行礼,“九姑娘,我们殿下已经在府门口等着了,您请吧——”

秦莞点点头,先辞了岳凝,又去前院同江氏告辞方才朝府门而去。

秦莞和茯苓一前一后走在前,白枫跟在后,他明明是一个大活人,可走路之时却半点脚步声也无,茯苓怕燕迟,连带着连白枫也有些害怕,只缩着肩膀紧紧跟着秦莞。

一出府门,府门之前只停着一辆华丽的大马车。

秦莞眨了眨眼,看了看马车四周,皆不见燕迟的身影。

秦莞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静默无声的白枫,却见白枫低着头,什么话也不说。

秦莞挑了挑眉,罢了,本来就并非一定要燕迟来送自己的,只需白枫驾着马车便可,燕迟身份高贵,虽然来了锦州,可瞧着他时常和岳琼入书房,方知他眼下并非无事一身轻的,秦莞呼出口气,全无疑问的朝马车走去。

到了马车之前,秦莞不疑有他的准备掀帘上车,可车帘一掀,秦莞一下愣了住。

马车之内,燕迟一袭撩黑的华袍,如同一尊大佛一般在昏暗的光线中气势迫人,他正姿态慵懒的倚靠在车壁之上,见车帘掀开,唇角一抿,“怎么这么慢?”

秦莞一手掀着帘子,仍然没反应过来。

她本来以为燕迟许是有事离开了,可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坐到了马车里来。

大周男女大防虽是不严,可同车而行到底有不妥,他和她似乎也没有算十分熟稔,侯府也不是没有多余的马车,何况他早上不是还骑马的吗?

“愣着做什么?”见秦莞久久不动,燕迟语声暗沉的开了口。

他虽然在马车里,隔着一道车帘,可他却是注意着外面的动静,发现他人不在,她竟然也没有多问一句,好像他在不在都没什么要紧似得。

秦莞回过神来,动作利落的上了马车。

燕迟既然在马车之内,茯苓自然是不敢坐进去了,她战战兢兢的坐在外面车辕上,好奇的打量白枫,看了半晌,茯苓松了口气,想好这个白衣侍卫没有迟殿下那般骇人。

白枫挥起马鞭,马车的车轮便滚动起来。

逼仄狭窄的车厢里,秦莞尽量的挺直了背脊。

燕迟此人,如岳凝所言的,在太长公主和岳琼夫妇面前言笑晏晏颇为乖觉,可秦莞却明白,当他摆出那副姿态的时候,真正的燕迟就站在一旁冷漠疏离的看着。

“和岳凝说了许久的话?”

车帘四垂,车厢里一片昏光幽暗,燕迟的脸隐在昏暗的阴影之中,那双眸子也幽沉的厉害,秦莞看不出他的喜怒,而他开口的语气,更叫她捉摸不透。

“是,郡主对案情十分有兴趣,问了我些问题。”

“寒月可还趁手?”燕迟又问一句。

秦莞心头微动一下,点头,“不仅寒月趁手,殿下送的护手套也十分合衬,多谢殿下。”

燕迟双眸微狭,顿了一下没有接话。

秦莞眼角一跳,竟忽然觉得燕迟似乎有些生气了,可她刚才分明在感谢夸奖,他这生气如何来的?秦莞心中疑问乍起,却一时摸不着头脑。

“那你可还记得这是给你的诊金?”

秦莞愣了半晌燕迟才开口,他语气暗沉了两分,生气的意味更浓了,这一句话一出,秦莞脑海之中一道电光闪过,顿时就明白了过来!

对啊,素问九针和护手套都是燕迟给她的诊金,因为她为他治过伤,可他的伤至少要半月才能痊愈的,而她做为大夫,收了这么多诊金,应该给病人治好才对。

秦莞浅吸一口气,“殿下的伤……咳,给殿下的方子殿下可用了?”

秦莞莫名有两分窘迫,收了别人这样贵重的诊金,却是当真将别人的伤忘记了。

“殿下可有按照秦莞说的做?伤口上的药可换了?”

秦莞心虚,问的有两分小心翼翼,燕迟狭眸看了她两瞬,忽而道,“你说我的伤要养半个月才能好?”

秦莞点头,“是,殿下的伤口反复开裂多次,眼下已十分严重了。”

燕迟扬了扬下颌,“我在锦州停留的时日不多,你最好七日之内让我的伤大好。”

秦莞微讶,虽然知道燕迟不会在锦州多留,可得知燕迟在锦州只留七日了还是有些惊讶,随即,秦莞的心思一下子严阵以待起来,“七日……”

见她言语犹豫,燕迟语声一沉,“不行?”

秦莞摇头,“不是,只是秦莞需得好生钻研一番,秦莞给殿下的方子已经是加快殿下伤势愈合的了,想要更快,便得用其他的方子,秦莞得想一想。”

燕迟闻言倒是不置可否,“给你想的时间便是。”

秦莞点头,眸光一垂便开始思量起来。

今日她虽然和岳凝说了天赋异禀的说辞,可实际上,她绝不算天赋异禀之人,当初跟着父亲,父亲也并未刻意教她,是她自己在旁下了不少功夫,后来拜师在药王孙曦门下,亦是靠着她这股子钻研劲儿才得了药王的看重收为门下弟子。

她亲自救治的病人不多,可对所遇到的病症,她一定要吃的透透的,如此一来,反倒比那些开诊多年的大夫来的医术高明,眼下燕迟给她出了个难题,自然也激起了她沉寂多年的研习之心。

见秦莞眼底波光明灭,面上一副沉思模样,燕迟抿着的唇角不自觉松了松。

此刻的秦莞身上有种格外的专注,这种专注带着与世隔绝生人勿近的清冷肃然,又比她在剖验尸体时的那种一丝不苟的冷肃多了两分温柔意味,仿佛寒夜中辉光皎洁的清灵弦月,几乎让他情不自禁的一看再看,且神奇的,让他的心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也让他第一次觉得,注视一个正在出神的人是一件极其美好的事。

秦莞专心想着什么的时候,极不喜旁人在侧出声打扰,而燕迟仿佛和她有种默契似得,一路上都未再开口,等到马车在秦府西侧门停下的时候,秦莞已经在脑海之中过了一遍看过的所有医书,待她回过神来,竟不知马车停下了多久。

“嗯?到了?”掀开车帘一看,果然已经到了秦府侧门外。

秦莞神色一正,“殿下放心,明日定会出新的方子给殿下——”

说完这句,秦莞转身便掀了车帘,车帘起落之间,她人已经不见了。

燕迟眉头紧皱,心底有些微妙的恼怒和怅然若失,正觉一颗心缓缓沉下去,忽然,车帘又被掀了开,秦莞的脸出现在车门口,她严声道,“殿下近日还是不要骑马了,来去坐马车便可,也不可习武演练,请殿下切记。”

燕迟眉头舒展,极其云淡风轻的“嗯”了一声。

秦莞点点头,这才放下了车帘离去。

燕迟等了片刻,等秦莞的脚步声远去才掀开车帘,从车帘的缝隙中看出去,秦莞的背影犹如一抹水墨画上的亭亭风荷,只一闪,便没入了秦府府门之后。

燕迟手一顿,车帘慢慢落了下来。

过了许久,外面白枫才道,“主子,我们去何处?”

马车里燕迟缓缓坐直了身子,忽而问道,“白樱在何处?”

白枫微愣,似乎没想到燕迟会这样问,当即压低了声音道,“白樱两日之前已经到了锦州,仍然在追查那群人的行踪,殿下有何吩咐?”

燕迟双眸微眯,“暂不必查了,我要她保护一个人。”

白枫又愣了愣神,不确定的道,“殿下说的是……九姑娘?”

车厢里一片静默无声,燕迟未回答是或者不是,一瞬之后,只听燕迟语声冷沉而迫人的道,“不容有失。”

……

……

汀兰苑里,秦莞已经写了十来张新的方子。

茯苓给秦莞递上来一杯热茶,有些心疼的道,“小姐一回来就开始看写方子了,眼看着天都黑了,别把眼睛看坏了,先歇一歇可好?”

秦莞凝重的目光松动了一分,放下笔,眉头却还紧拧在一起。

茯苓忙上前道,“小姐怎么了?遇到难处了?”

说着探身一看,只看到了一些不熟悉的药名,“白芨,虎杖,降香,黄芪……赤芍……小蓟,青皮……小姐,这些方子都是治什么的?”

秦莞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润嗓,“都是消肿止痛,敛疮生肌的。”

茯苓点点头,“小姐写的方子,每一种上面都有白芨这几味药,却又不完全相同,小姐拿不准主意了吗?”

秦莞叹了口气,现在她脑海中全是燕迟背上狰狞的伤口模样,燕迟的伤极重,若用寻常的方子花上些时间也能治好,可他说他只在锦州七天了,七天要养好他的伤,还是太着急了些,可他既然提出了这要求,她自然只有想法子满足。

“是啊,拿不准主意了,也没有时间让我去尝试。”

茯苓上前,替秦莞揉捏肩颈,“小姐下午一回来便开始想开始写,奴婢觉得小姐这些方子定然都有大用的,小姐实在拿不准主意的话,就随便选一个您最有把握的吧。”

秦莞呼出口气,她的经验还是太少了,否则自然能最快判断出哪个方子最有效,“最有把握的没有,最常用的倒是有,可眼下,最常用的显然不够效力。”

说着,秦莞颇为头疼的看向窗外已经垂下来的夜色,吃人手短,拿人手软,若此番没能达到燕迟的要求,那这份诊金可是收的她理亏了。

“决定了!就用这一份!”秦莞捡起一张方子,上面的用药颇为性烈,属实是剑走偏锋派的,她行医之时多用温和稳妥的,还是第一次如此开方子,可也只有如此,方才能让燕迟的伤势快速痊愈,秦莞呼出口气,一下子站起身来,“去买药。”

茯苓闻言满是惊讶,“去买药?天都黑啦小姐——”

秦莞苦笑,想到燕迟那副深沉莫测的样子,只得无奈道,“我也知道时辰不早了,不过若是今夜不调配好,明天可就没法子交差了。”

茯苓一把拉住她,“小姐,不如去府中药库拿药?”

秦莞脚下一顿,倒也不是不可以,此前为姚心兰做药丸的时候便是府中药库送来的药材,只不过如今是做给燕迟的,也不知府中药库给不给药。

“小姐担心药库不给药吗?”茯苓和秦莞过惯了苦日子,最是知道秦莞的担心,却道,“小姐,如今已是不同了,咱们去试试吧,或许就让我们拿药了呢?”

秦莞看了看外面已经黑下来的天色心生意动,是啊,试一试又不妨碍什么。

这么想着,秦莞点了点头,“好,咱们去试试。”

茯苓应一声,抄起一旁的斗篷给秦莞穿着,又提了一盏灯,跟着秦莞出了汀兰苑的院门。

秦府富贵,府中自有府医,亦备有药库,秦莞带着茯苓出了院门一路往东,没多时就到了一排矮屋之前,药库便设立在这矮屋之后的小院里。

药材素来都是金贵之物,因此小院门口设了守卫,秦莞过来时,两个男仆正百无聊奈的坐在门墩上打瞌睡,听见动静睁眸,见是秦莞来了,二人先愣了愣,而后想起什么似得,神色微变的站起了身来,“九,九小姐——”

秦莞不假辞色,“府医可在?”

“在,在的,九小姐有什么吩咐?”

见二人态度还算恭敬,秦莞便直言道,“我要拿一些药材。”

这二人立刻生出笑意,哈腰一请,“九小姐请进,老爷今日刚吩咐过,说九小姐要用什么府中都得供着,此前大少爷也交代过,您想要什么药材,来选便是。”

秦莞心底微讶,面上却不显,一边往里走一边想起了今日见到的那位三叔父。

光看面色,秦莞便知这位三叔父的风流不假,如今刚过不惑之年,却是一副被掏空的模样,照此下去,不出一年,他的身体势必会垮掉,或许还会激发别的大病也不一定,然而哪怕他耽与美色,可这份慕权之心还是敏锐的紧,不过是看到燕迟来了府中一趟,不过是发现了她和安阳侯府的种种联系,这份变化便如此之快。

秦莞跨进院门,一个男仆已当先一步跑到了正堂去,很快,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从内快步迎了出来,人还未走近,茯苓在后面小声道,“小姐,这是府中钱大夫,便是他,从前在您病着要用药的时候狠敲一笔。”

“九小姐来啦,九小姐是来取药材的?”

钱百韧撑着一张笑脸,许是心虚,他语气里满是小心谨慎。

秦莞打量了他一眼,若钱百韧这个年纪正是研习医道的好时候,可是他却早早的当了府医过起了养老的日子,看着他略显臃肿的身材,秦莞心底冷笑了一声。

这个世道迎高踩低的人太多了,哪怕是医者,也不乏这样的市侩之人。

秦莞不露声色的点了点头,钱百韧神色间更是恭敬了,“不知九小姐要什么药材?府中的药材虽然每样数量不多,可寻常的药材却都是不缺的,九小姐可有方子?将方子给在下,在下去帮九小姐拿药便可……”

钱百韧一边说,一边偷眼打量着秦莞,某一刻,秦莞忽然看了他一眼,钱百韧心头一紧,竟然生出一股子被识破的惶恐来,他要看秦莞的方子,只有看了方子,才知道秦莞的医术到底如何,顺便,或许还能偷师到什么。

秦莞眼神清冷,更有种不可冒犯的凛然,钱百韧心中略慌,忙笑道,“若不然在下引着九小姐去取好了,九小姐要拿多少,自己掌握分量。”

“不必了。”秦莞淡淡开口,从袖中掏出了方子来。

看着秦莞将方子递给了钱百韧,后面的茯苓睁大了眸子,连她都知道这钱百韧是想偷师,小姐怎么还把方子递出去了?!

看着眼前的方子,钱百韧两眼放光的双手接过,打眼一扫,钱百韧越发殷勤道,“请九小姐稍后片刻,在下这就去取药来……”

这药库分两进,正堂只是待客看病之地,后面才是药房,秦莞站在外面,连打算进去的意思都没有,茯苓见钱百韧指挥着一个男仆进了后面,顿时肉疼的道,“小姐怎么把方子给他了呀,小姐医术高明,这方子定然是宝贝,怎的好端端叫他瞧了去?”

秦莞看着茯苓着急的样子笑意微深,“医道之中,的确有方子是宝贝,不过我这个方子却算不上,何况我这个方子,他只怕是看不懂的。”

茯苓似懂未懂,可看着秦莞成竹在胸不说,眼底还有两分狡黠,当即便放下心来,“呼……小姐可真是,奴婢还以为小姐没想到这一点呢,这个钱大夫为人最是势力了,小姐会的东西可不能让她偷师过去!”

秦莞叹了口气,“你放心,我不是从前的我了。”

茯苓唇角弯起,一双杏眸写满了真切,“不论小姐哪样奴婢都会跟着小姐的,奴婢只是心疼小姐,也不想便宜坏人。”

秦莞心底便是一烫,“我知道,我也不会姑息坏人。”

茯苓连连点头,正说着,后面已响起了脚步声,钱百韧仍然满是笑意的出来,手上抱着几个药包,“九小姐,您要的药材都在这里了。”

说着微微一顿,好似不经意一般的道,“您此番是给谁开的药?”

茯苓接过药包,秦莞将方子收了回来,淡声道,“这个你就不必管了。”

说着又一顿,“再加一两麝香。”

麝香这一味药却是不曾写在方子上的,钱百韧笑意微滞,有些不好意思道,“九小姐来晚了,府里存着的麝香四日之前都被大少爷房里的一个小丫鬟取走了,说是大少爷近来著文辛苦,常有神昏之症,当日本就只剩下了不到一两,都被拿走了。”

秦莞眼皮狠跳了一下,“是大少爷房中的丫鬟取走的?”

钱百韧没看出秦莞的异样,点头道,“正是,若九小姐不着急用,明后日府库会出去采买,若是着急用,明日一早派个人出府买便是了。”

秦莞一颗心狂跳不停,胡乱点点头便转身而走。

钱百韧还想再问,可秦莞脚步极快,哪里会给他机会?想着刚才的看到的方子,钱百韧皱着眉头苦思起来,“到底是治什么的……”

“小姐,您走慢点——”

秦莞一气儿出了院门,听见茯苓的喊声才慢了脚步,秋夜的凉风迎面袭来,被冷风一吹,秦莞方才醒过神来,她攥紧了袖口,姚心兰满是惊恐畏惧的双眸出现在了她脑海之中,她被人在药里放了麝香,而偏偏,秦琛派人来将府里的麝香都取走了。

麝香的确有通络开窍之功效,可治中燥烦闷等神昏之症,然而真的这样巧吗?

想到姚心兰明明知道有人下药却不告诉秦琛和蒋氏的表现,秦莞只觉秦琛温良和煦的形象一下子被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

“小姐,刚才钱大夫问您,您怎不胡乱告诉他一句?”

茯苓走上来,看得出,她对这位钱大夫反感至极。

秦莞看她一眼,“胡乱告诉他做什么?”

茯苓便气哼道,“他定然是想偷师的,小姐跟他说个假的,他往后自己给自己治病的时候用药不对,自然要吃一番苦头。”

秦莞蹙眉,“那他要是给别人用错了药怎么办?”

茯苓一时语塞,“那——”

秦莞的眼神严肃起来,“茯苓,医术并非是让你用医药之理害人的。”

茯苓被秦莞的眼神吓着,赶忙道,“奴婢不敢害人的,只是,只是想要给钱大夫个教训,他从前对咱们真是见死不救还趁机捞了许多油水……”

秦莞摇头,“便是再恨一人,也不可用此法”

“那……那要是小姐对付凶徒呢?”

秦莞语声一沉,“能用刀杀的人,我便不会用药。”

茯苓嗫喏一句,“奴婢知道了,是奴婢想左了……”

秦莞未曾多言,只神思凝重的往汀兰苑的方向走,她虽然不打算卷入秦府的浑水之中,可若是清楚的知道了给姚心兰下毒的人是谁,她终究还是忍不住要插手的,若如不然,姚心兰和她腹中的胎儿多半会有危险,可真的是秦琛吗?

秦琛为何要给姚心兰下药?他为何要害自己的孩子?

且是秦琛告诉她姚心兰有可能患上疯症的……

秦莞百思不得其解,只觉这外表光鲜富贵的秦府,竟不知隐藏着多少恶事,而她甚至有种预感,她眼下所知所见的,或许只是秦府的冰山一角。

“大少爷——”

眼看着快要走到汀兰苑,茯苓惊喜的一声低呼打断了秦莞的思绪,秦莞一抬眸,果然看到秦琛站在汀兰苑门前,似乎是在等着她们。

秦莞忙定了心神,走上前福了福身,“大哥——”

秦琛打量秦莞一眼,又看到了茯苓手中的药包,“怎么了?去了药库?”

“正是。”秦莞神色平静道,“今日前去了侯府,要给太长公主做些药丸送去。”

秦琛点头,“我正是来问你的,你连日去侯府为太长公主治病一切可都顺利?”

“顺利,太长公主的病情好转许多。”

秦琛便面露欣慰薄笑,“那就好,你如今终于不用我为你操心了。”

秦莞有了刚才的思量,此刻听着秦琛的话便生不出动容来,只勾了勾唇,“哪里的话,秦莞自然还需要大哥照料的。”说着道,“今日太长公主还提起了大哥,说大哥在锦州素有贤名,往后若是有需,她可帮忙写一份荐信送往京城。”

秦琛呼吸一紧,眼底有一瞬的微光闪过,“这,这都是九妹妹的功劳。”

秦莞失笑,“自然不是,大哥本就名声在外,否则太长公主也是不愿插手的。”

秋夜风凉,秦莞说着话下意识拢了拢肩上的披风,秦琛见之关切道,“这大晚上的你怎还自己跑出去拿药?”说着看了一眼空落落的汀兰苑,“你这里还是少些人手,等明日,我让母亲选几个小丫头给你送过来,光茯苓一个哪里够。”

秦莞欲言又止,秦琛却温煦道,“你是秦府的小姐,身边自该多几个下人驱使,什么事都要你亲自去做,岂不显不出贵重来?”

秦莞苦笑一下,“那就由大哥做主吧。”

秦琛这才眉眼舒展的笑开,“别的也无事了,你既往侯府走动,便万事谨慎些。”

“秦莞明白,多谢大哥。”

秦琛“嗯”一声,“行了,进去吧,夜凉了。”

秦莞深重的看了秦琛一瞬,点点头入了院门。

茯苓抱着药包叹了口气,“整个秦府,只有大少爷最关心小姐。”

秦莞抿唇未语,进了房间便吩咐,“将药包都拆开来,趁夜将药做出来吧。”

茯苓讶道,“既是做给太长公主的,便无需这样着急吧,小姐累了一日,也该歇下了,太长公主定然不会介怀的……”

若当真是给太长公主做的,秦莞倒也听了茯苓这话,可偏偏,等着用药的不是太长公主,而是某一位即将要离开锦州的魔王。

……

……

秦莞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辛劳做药了,可为了不让自己白拿别人的诊金,她也只得付出更多的心力,等到第二日午间,她的药已经做好了一半。

“让人备车吧,我们去侯府一趟。”

秦莞吩咐一句,茯苓在旁叹到,“小姐为了太长公主废寝忘食的,太长公主喜欢小姐也是应该的。”

秦莞手一顿,本要解释,可想了想还是算了。

茯苓离开汀兰苑,秦莞便开始收拾昨日做出来的药膏,没多时便听见茯苓回来的脚步声。

“小姐,咱们不用备车了!门房说侯府早就来人在门口候着了。”

秦莞挑眉,“早就来人?那为何不见通报?”

茯苓也很是惊讶道,“奴婢也疑惑呢,小姐,咱们走吗?”

秦莞神色一定,拿起药膏点头,“现在就走。”

茯苓给秦莞穿上披风,又拿了剩下的药膏,而后便出了门,一出门,却遇见正往这边来的墨书,见她二人如此,墨书微讶,“九小姐要出府?”

秦莞颔首,“要去侯府一趟,大嫂还好吗?”

墨书便面生难色,“我们小姐有些心燥,本是想请九小姐过去说说话的,不过九小姐要去侯府的话便去吧,等您回来再来临风院看看我们小姐。”

秦莞略一思忖,“还是让你们小姐吃我做的药,汤药还如先前那般处置,等下午回来,我再去看看她。”

墨书忙点头应好,秦莞这才离开。

墨书的视线殷切的落在她的背脊上,秦莞一颗心沉甸甸的。

秦府之内一片诡雾重重,她不该贸然插手任何事,然而也不能坐视姚心兰出事,便也只有交代姚心兰用药小心了,只吃她做的药丸当不会出问题了。

定了定心,秦莞大步走向府门,刚到门口,秦莞便看到了一脸肃容的白枫。

来的怎么又是白枫?

昨日燕迟来接,乃是因为要接她去验尸,可今日怎么白枫来了?

她可不觉得这位白侍卫很闲适。

秦莞想着,人已走出了门去,白枫见她忙行礼,“拜见九小姐。”

秦莞扬了扬下颌,“不必多礼。”顿了顿,秦莞又问,“太长公主让你来的?”

白枫愣了下,“是,也不是……”

这般回答,秦莞心中便有了底,她看着门外长街上的马车大步而行,有那么一瞬间,看着那静静垂着的帘络她忽然生出疑问,燕迟有没有在马车里面?

车帘一掀,马车内空空如也。

秦莞一怔神,只觉一丝空怅自心头划过,好似一颗石子投入波心,只漾起极其轻微的涟漪,而后很快便恢复平静。

秦莞神色不变的上马车,微微停顿的动作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注意。

马车滚滚而行,从城东到城西,又得小半个时辰,白枫驾车极稳,茯苓面生欢喜的和秦莞说话,“小姐,如今果然不同了,适才奴婢去门房,门房对奴婢也恭敬的很。”

秦莞唇角微扬,“如此便好。”顿了顿又道,“以后会越来越好。”

茯苓颇为感叹的和秦莞说起了从前种种,秦莞神色一恍,忽然想起了自己真正的从前,父亲多在西边和北边外放,西北的大好河山她几乎走了个遍,后至京城临安,帝都气魄巍峨,百里富贵繁华,她从跟随父亲身边的小书童,变作了足不出户的官家闺秀。

京城三年,父亲稳坐大理寺卿之位,她则每隔半年去一次药王谷,父母琴瑟和鸣,她亦医术精进,眼看着日子都如愿而行,晋王的案子却猝不及防的出现了——

宫内宠妃惨死,凶手竟是当朝皇子,这桩皇室的丑闻大案,父亲起初并不觉难办,可是从哪一日开始呢,父亲的眉头越皱越紧,面上带了深重的担忧,甚至还有隐隐的恐惧,至后来,局势急转直下,父亲竟被列为了重犯……

“小姐?到了侯府啦——”

茯苓的声音一下子把秦莞从过去的沉湎中拉了回来,秦莞神色惶惑一瞬,再一看,果然已经到了安阳侯府之外了。

“小姐是不是昨夜熬的太累了?”

茯苓有些担心,秦莞摇了摇头振了振精神,“没事,我们进去吧。”

马车刚停下,便有小厮进去通禀。

秦莞带着茯苓入府,白枫仍然安静的跟在后面,一进府门,秦莞便觉得不对,今日的安阳侯府格外的安静,平日里随处可见的来往仆从都不见了,而很快,绿云从内院方向走了过来,“拜见九姑娘,夫人和侯爷都在太长公主那里呢,奴婢来接您……”

秦莞面上带出一丝笑意,“今日府中怎这般安静?”

绿云叹了口气道,“九姑娘有所不知,今日一早知府大人就带了人来侯府,说是此前的口供状上有虚,不管是侯府下人还是宋氏的护从,都要重新审问一遍。”

秦莞挑眉,难道是因为她说了墨迹的事?

秦莞点了点头,跟着绿云直向太长公主的院落而去,刚走到门口,便见岳清在里面张望,见秦莞来了,立刻便迎了过来,“九姑娘,祖母早上一睁眼就在念你呢。”

秦莞福了福身,“让太长公主挂念了。”

岳清带着秦莞往里面走,还未入内,便听到太长公主略带嘶哑的声音。

“这样也是好的,朝局稳对百姓好,否则老百姓就要遭殃了。”

秦莞脚下一顿,下意识觉得里面应该在说和朝堂有关的话题,既然如此,她便不好进去了,岳清见状却笑道,“没事的,你进来吧,又非外人。”

秦莞点点头,脚步却还是有些迟疑,而里面霍怀信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不过还是没想到雍王这么快就被立为太子。”说着微微一顿,“晋王的案子牵连甚大,连大理寺卿沈毅也被牵涉进去,雍王多少受了影响的……”

走到门口的秦莞脚步猛地一顿。

前面已进去的岳清却问,“为何沈毅被卷入晋王案雍王却要受影响?”

霍怀信笑起来,“二公子还不知吧,雍王从前定下的未过门的正妃,正是大理寺卿沈毅之独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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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066章 你是不是对迟殿下动了心思?

“沈毅的独女?”岳清大步而入,“我倒不知沈毅还有位独女。”

说着话语一顿,转身笑看着门口道,“祖母,九姑娘来了——”

秦莞狠咬了咬牙才将胸口涌上来的悲痛压了下去,事情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她借尸还魂也大半个月来,每每听到京城和父亲有关的话,她依然无法冷静。

扯了扯唇角,秦莞缓步而入,“拜见太长公主,拜见侯爷,夫人,拜见知府大人。”转身,秦莞看向站在床边的燕迟,“拜见世子殿下。”

屋内皆是身份高贵之人,秦莞一进来便先行了一圈礼,太长公主忙朝她招手,“过来过来,合着你进来了,怎还在后面站着?”

秦莞笑意浅淡,“不知太长公主和大家在说什么,秦莞怕扰了大家。”

太长公主失笑,“有什么不能听的,秦府只怕还没收到消息,等秦府得了消息,你也会知道的,何况这是在锦州,这里的都是自己人,没那么多忌讳。”

今日太长公主气色好了许多,已经合衣倚坐了起来,秦莞被太长公主拉着坐在床边,太长公主便继续此前的话题道,“沈毅是寒门士子出身,为官清廉,官声极好,他任职刑狱多年,不参与朝斗,可说是皇帝也看重的清贵,别看他并非出身氏族,可他的价值却极大,许多寒门士子以他为首不说,皇上也十分信任他,当初雍王订下他的女儿,便是冲着这一点,若是雍王取的是朝中公爵将军之女,反而不美。”

雍王以娶沈家女来向皇帝证明他的贤明不好权,这个道理太长公主虽然没说破,在座的却是都明白,秦莞紧挨着太长公主,眸光低垂,眼中一片幽暗。

“既然如此,那沈家出事的时候雍王就没做什么?”

岳清到底心思纯善,直接就问了出来,太长公主看了他一眼,“晋王案牵涉甚大,雍王……只怕忙着撇清吧,何况便是他想做什么,也做不了什么。”

岳清扬了扬眉,见秦莞低头不说话,只觉秦莞听不懂这些,便道,“九姑娘既来了,便该给祖母问脉了。”

太长公主拉着秦莞的手笑道,“我的病好转许多,莞儿过来便是做客的。”

秦莞这才抬眸,“自然要问脉的,等太长公主能下地走动了秦莞方才能放心。”

太长公主和蔼笑着,将手腕递了出来。

片刻,秦莞收回手,“脉象康健许多,太长公主按时服药便可,伤口上的药,仍然是一日一换。”

得此一言,满屋子人都放下了心来。

霍怀信颇为感叹的道,“九姑娘当真是不负小医仙之名。”

岳清忙应和道,“可不是,祖母的病全靠了九姑娘……”

霍怀信笑意也带了长辈一般的温煦,“九姑娘今年十六岁了吧……”

岳清笑意一滞,太长公主看了霍怀信一眼,“是啊,莞儿才十六岁,还能在我这老太婆跟前待上几年,若是等以后,怕是不成了。”

霍怀信面上的笑意便有些挂不住,他问年纪,便存着别的念想,谁知太长公主毫不留情的堵了他,太长公主虽然并非秦莞的亲属,可她开口要留秦莞几年,岂不就是要给秦莞别的选择?霍怀信眼风一转,只瞧见这屋子里,岳稼沉稳大气,岳清开朗骄矜,光是这安阳侯府,就有两位公子远远的将霍甯甩在了后面,更别说那边还站着位魔王世子,何况若是太长公主有心,只要她出面,京城的王孙公子皆有可能。

霍怀信心底发苦,霍甯真是太不争气了……

这边厢太长公主又拉着秦莞问,“静姝说你过两日和凝儿她们一起过秋夕节?”

静姝是江氏的闺名,秦莞闻言忙颔首,“是,夫人盛情,秦莞不敢推辞。”

“那是再好不过了,今年府内不太平,你们几个小辈在一起玩乐没事的。”

太长公主话音刚落,绿云忽然从外面进来道,“知府大人,齐捕头求见。”

这是太长公主的内室,齐捕头自然不可能堂而皇之的入内,一听绿云这话,霍怀信立刻就起身,可他还没开口,太长公主先发话了,“有什么话让他进来说。”

霍怀信欲言又止,太长公主挑眉,“怎么?这案情我这老太婆听不得了?”

虽然在病中,可太长公主说这话时颇有两分杀伐决断的意味,霍怀信苦笑起来,“在下哪里敢啊,是害怕这些事听了您烦心,您身体不好……”

太长公主哼了一声,“不必多言,叫齐林进来。”

同在锦州多年,安阳侯府和霍怀信相熟,自然也认得捕头齐林,这命令一下,绿云立刻出去叫人,没多时,一个高个方脸的着衙差服的男子走了进来。

齐林肩宽腰圆,面色黝黑,一双铜铃大眼加之一双剑眉,颇有两分刚正不阿的凶相,他身侧带着一把长刀,走路起来虎虎生风,一进门先行礼。

霍怀信挥挥手利落道,“审的如何了?”

齐林起身,严肃道,“大人,此前宋小姐的侍婢都在说谎。”

话音一落,屋子里的人皆是面色一变,太长公主更是着急道,“怎么说?”

齐林对着太长公主方向弯了弯腰,“第一次问的时候,四个侍婢都说,她们那日送嫁的时候是整日跟着宋柔的喜轿的,并且午间歇脚的时候还去问过宋柔要不要吃喝,宋柔当时答了她们的话,且说了不要,当时我们信以为真,都以为宋柔那时候还没有死,那么宋柔被杀就是在午间歇脚到晚上到锦州城这段时间,而整个路上宋柔都没出过喜轿,唯一的可能,宋柔是在喜轿之内被杀的——”

微微一顿,齐林又道,“可是昨日,九小姐帮忙验尸之后,推测宋小姐被杀地点并非喜轿,且宋柔被杀的时候,甚至是没有穿着嫁衣,于是我们觉得前后对不上,所以今日才来重审,第一次的时候念在她们刚痛失了主子,我们问的很客气,她们大抵并无敬畏之心,口供竟有不实,今日一问,果然发现了破绽……”

“宋柔的四个侍婢,那一天一整日都没有去问过宋柔,也就是说,那一日,宋柔的四个贴身侍婢并没有和宋柔说过话……”

太长公主眉头一皱,“哪有这样的道理?她们便是如此侍候主子的?”

齐林接着道,“太长公主有所不知,那一日我们丝毫没有怀疑过这些婢女,也是小人的失职,竟忘记问更多的消息了,今日一问方才知道,这几个贴身侍婢竟然是在宋小姐出嫁之前才采买回来的,并非和宋小姐主仆多年,且,宋小姐日常对这几个侍婢极其不喜,不仅不喜,还多有打骂斥责,且无她的命令,是不许让这几个侍婢近身的。”

“那四人说,因为一整天宋柔都没有叫她们,所以她们便一整日都没有去问宋柔,因为此番送嫁路远,宋柔嫌弃午间的吃食粗陋,许多时候都不愿在歇脚之地吃喝,所以那时候她们也没有觉得奇怪,还大松了一口气……”

京城到锦州千里之遥,路上并非每一天都能遇到繁华的城镇,且为了赶路,多是早晚吃热饭,午间歇脚食干粮,宋柔娇贵,不喜食干粮倒也合理。

霍怀信拳头一握,“好得很!我就知道她们当中有人在说谎!眼下便清楚了!可能宋柔早就死了,只是无人过问,竟是到了侯府门前掀了轿帘才被人知道。”

齐林点头,“是,路上歇脚的时候宋府的所有护从都在一起,寻常宋柔是不出轿子的,所以那天她的侍婢没过问,其他人就更不觉得有异常。”

“那早上的时候呢?”岳清忽然发问,“早上的时候那四个侍婢总是侍候了宋柔起床穿戴的吧?”

齐林面色一凝,“最奇怪的点就在这里,路途劳顿,所有人都睡得很熟,这四个近身的侍婢前夜是侍候了宋柔的,可到一半便被宋柔斥骂了出来,她们几人习以为常,当夜是守在宋柔房外的,然而第二天一早起来的时候,她们已发现宋柔穿戴整齐坐在了喜轿之中,其中一个侍婢说,她当时还掀开轿帘问了一句什么,可那时宋柔盖着盖头端端正正的坐着没出声,她们几个都怕宋柔,不敢问第二遍,后来开始赶路,便更没有关注过轿子里的动静。”

“那个时候的宋柔已经死了。”

秦莞忽的出声,齐林也跟着点头,“是,小人也这么想,可是很奇怪,当时她们看到的宋柔是盖着盖头,有脑袋的,后来一路上喜轿周围都有人,她们也不知道怎么到了侯府门前轿帘一掀,宋柔竟然成了无头的新娘子……”

太长公主眼眶微缩,仿佛又想到了那夜看到的景象,“竟然是这样,奇怪了,宋家小姐的四个贴身侍婢竟然都是新采买的……不是说派人去了十里庙了?”

齐林点头,“是,已经派人过去了,眼下人还未回来。”

太长公主点点头,忽而看着一脸沉凝的秦莞,“莞儿,这件事你怎么看?”

秦莞抬起头来,对上太长公主温和信任的眸子,迟疑一瞬,秦莞道,“我猜想,凶手用了什么法子造成了假象,早间的宋柔极有可能死了,甚至,她的脑袋那个时候已经被砍下来了,瞒过了几个侍婢之后,在中途,又将宋柔的脑袋取走了,也或者,几个侍婢看着像是宋柔的脑袋,却不过是凶手用了什么障眼法……”

“你是说……凶手就在宋家的护从之中?”

照秦莞说的,凶手在半路取走了宋柔的脑袋,可是那一路上喜轿周围都有人,但凡能下手的,都当是宋家的人。

秦莞点头,“这是唯一能解释通的了。”

霍怀信看着齐林,“就几个侍婢有问题?其他人呢?她的嬷嬷呢?”

齐林郁闷道,“这一点也很奇怪,宋柔的几个嬷嬷也都不是她自小的教养嬷嬷,虽然都是宋国公府的人,可此前都是在别处当差的。”

江氏和太长公主对视一眼,已经十分敏锐的发现了问题。

婚嫁上的安排她们最清楚不过,女子出嫁,身边跟随的近身之人大都是跟了自己多年的,一来自己信任,二来奴仆也忠心,可以委以重任,可送嫁小姐身边最为重要的贴身侍婢和几个嬷嬷,竟然没有一个是常年侍候她的……

江氏和太长公主心底生出同样的疑问,从前侍候宋柔的人去哪里了?

霍怀信想到秦莞说的那个“齿痕”眼皮一跳,又问,“那那些护从呢?”

齐林摇摇头,“这些护从从前本就极少见过宋小姐,这一次问的狠了些,却是没发现什么破绽,暂时可以先放在一边了。”

霍怀信浅吸口气,“这个宋小姐种种异常,只怕还有什么内情我们不知道的,或许就跟她被杀有关,眼下有三件事,第一,再去审问那几个婢女和嬷嬷,看能不能问道什么隐情,第二,等去十里庙的人回来,最好能有具体的线索,第三,去仔细的问问那些护从里面的人,当天晚上都做了什么,每一件事都问清楚,虽然婢女口供不实,嬷嬷也有些古怪,不过杀宋小姐的是男人,且那夜穿着嫁衣吓人的也是男人,这一点不能忘。”

齐林忙点头应是,又行了一礼方才转身退出去。

太长公主听着点点头,霍怀信还是颇有章法的……

齐林一走,太长公主也不瞒着霍怀信便问,“这宋家小姐出嫁之前的贴身侍奴都换了新的,静姝,你看这是为何?”

江氏面色微沉,“通常身边侍奴被换掉,多半是这侍奴犯了过错。”顿了顿,江氏沉声道,“可是宋家小姐身边的人都被换了新的,那只怕不是侍奴的问题,而是主人的问题。”

岳琼眉头一皱,“此去京城太远,现在派人去调查只怕要耽误许多时日。”

虽然未说破,可屋子里的人都已达成了共识,这宋家小姐必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而这个隐秘即便和案情无关,也是十分重要的,对于安阳侯府来说,若宋国公府将一个有问题的女儿嫁了过来,那便是藏着巨大的祸心了。

“侯爷要查什么?我倒是可以帮忙。”

冷不防的,燕迟忽然开了口,岳琼看过去,“你的人是用来——”

“无碍,侯爷只管把想知道的告诉我便可。”

岳琼看了一眼太长公主,太长公主面色微沉道,“也好,便让小七帮了这个忙,我倒是要看看,这宋国公府到底有多大的胆子敢对我们如此无礼!”

燕迟神色一凝,“姑奶奶等着便是,多则七日,少则五日。”

太长公主点点头,“把这宋家小姐换了身边人的前因后果都查清楚,我想知道的详尽一些,也不用赶着五日七日的,你先紧着你自己的事。”

燕迟弯了弯唇,“姑奶奶放心,燕迟有分寸。”

说完这话,燕迟便兀自转身出去了,想来是去做安排了。

太长公主的眉头便皱着未松,本来只是查案,却勾出了这些诡异的隐情,看来她最开始不想接下这门婚事是对的,“宋家的女儿在宫里只怕是风生水起吧……”

太长公主语气仍然有些虚弱,可这话一出,秦莞却莫名心头一紧。

她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满头银发的老人并不简单,她是大周的皇家公主,是当今圣上的亲姑姑,绝非寻常老人家。

说起宫里,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虽然是在锦州,可便是霍怀信也不敢轻易议论皇室和后宫,而秦莞对那曾经近在咫尺的富贵之地如今想起只觉心中一阵阵的发寒,父亲的案子,便是从那座奢靡的宫廷开始,那地方表面上是滔天的权势荣华,可实际上却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秦莞至今仍然想不明白,在那隐藏着魑魅魍魉的黄金囚笼之中,到底是哪一只手把她们一家推入了地狱?

默然片刻,岳琼上前道,“母亲先别想这件事了,等迟殿下有了消息再说,宋国公府是京城之中有名望的氏族,不会胡来的。”

岳琼话这样说,可太长公主和江氏最清楚内宅之事,几乎已经确定了宋家有所隐瞒,现在要知道的,不过是这件被隐瞒的事是大是小了。

太长公主点了点头,这才转而和秦莞说话,如此一来,气氛方才轻松了几分,没多时,霍怀信当先一步告辞出去,岳琼跟着霍怀信一起,去看侯府下人被审问的情况,他二人刚走,岳凝却一身劲装出现了,她面上是一片大汗之后的绯红,秦莞一看便知她定是练武去了。

太长公主怜惜的道,“怎么不多披一件外氅?眼下入了秋,凉意更甚,身上发了汗,便是极容易得风寒的。”

“祖母放心,凝儿知道。”

在太长公主面前,岳凝小女儿态更甚。

“刚才在演武场看到魏家公子在舞刀,一时没有忍住便和他切磋了两把,所以才发了些汗,没事的,凝儿身体可好着呢。”

太长公主怜惜的摸摸她的脸,“傻孩子,你和魏家小子比什么,他可是京城巡防营的人,武艺自然不弱的,当心伤着自己。”

岳凝有些无奈,“祖母,凝儿武艺也不差的……”

“好好好,我们凝儿是巾帼不让须眉……”

秦莞听着却是向着太长公主说话的,“郡主也莫要大意了,秋日气候变幻无常,时冷时热,的确容易生风寒。”

太长公主笑开,“看看,莞儿医术高明,她的话你可得听。”

岳凝斜了秦莞一眼,“好好好,听,祖母说听便听。”

祖孙两人加上秦莞,三人说说笑笑,很是自如热闹,一旁的岳清看着这场面,目光更多的却是落在秦莞身上,江氏在旁瞧着,眸色不由微深。

又说了一会子话,太长公主的精力便不足了,江氏和绿袖侍候着太长公主歇下,岳凝带着秦莞出了院子,刚走出来,后面岳清跟了上来。

岳凝回头一瞪,“二哥跟着我们做什么?”

岳清笑意朗然的,“你们要去做什么?二哥无事,陪着你们。”

岳凝似笑非笑一瞬,“二哥怎么老想陪着我们姑娘家,二哥自己没有事吗?今日二哥不要去军中了吗?”

岳清被问的语塞,脸皮亦不够厚,这才轻咳一声道,“自是要去的,现在就去。”顿了顿又道,“你可好好照顾九姑娘。”

岳清说完便走,岳凝便若有所思的看着岳清的背影,一转眸,又看着秦莞。

秦莞有些莫名,“郡主看什么?”

岳凝挑眉,而后正色道,“你觉得我二哥如何?”

秦莞一愣,“二公子?二公子……自然是极好的。”

岳凝定睛看了秦莞片刻,忽然颇为遗憾的笑了笑,茯苓跟在秦莞身后,听岳凝这样问心底不由替自家小姐着急,连她都明白了岳凝的意思,怎么她家小姐就是不明白呢?

岳凝叹了口气,“算了,没什么,后日便至秋夕节庆了,你准备准备,酉时半我去接你。”

秦莞点头,“多谢郡主了。”

岳凝撇撇嘴,忽然道,“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秦莞低头一看,她手上拿着的可不就是给燕迟做的药膏,秦莞忙道,“不知道迟殿下现在在何处?这是给他的药膏……”

岳凝的眉头又挑了起来,似乎有些奇怪。

秦莞唇角微抿,“迟殿下的伤势不轻,至少要半月才能养好,再者,上次之后他给了我丰厚的诊金,所以我这才……”

岳凝自然不知道那素问九针的事,只讶道,“诊金?他给了你什么?”

秦莞直接道,“给了我一套行医的针具。”

岳凝转了转眸,“他眼下应该在松园,走,我陪你过去。”

秦莞颔首,跟着岳凝直往松园而去,岳凝一路上拧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忽而道,“知府大人今日入府再审,只怕已经有了方向,我猜,那日装鬼吓你的人和杀宋小姐的凶手定然是同一个人,这个人,只怕就在府中的宋氏护从之中。”

秦莞看着岳凝,“郡主莫非去自己调查什么了?”

岳凝摇头,“也没有,只是适才演练的时候问了魏公子几句,连魏公子自己都觉得杀宋柔的人就是宋氏之人,他说只有宋氏的人知道她有第二套嫁衣,也大概知道嫁衣的位置,还说宋小姐性情被宠的有些坏了,寻常对底下的奴婢护从不太好,说也有可能因为这个宋小姐和底下人结下了仇怨……”

秦莞愣了愣神,“送嫁那一日,魏公子在做什么?”

“魏公子说他一整日都跟着护从在一起,他们虽然是表兄妹,可从前在京城交集并不多,知道她脾气不好,又当着大家的面,他并未过多关切宋柔。”

秦莞扬眉,“宋柔对底下人脾气不好,对他的脾气也不好?”

岳凝颔首,“是。”说着叹了一声道,“魏公子在魏家是庶出,生母死了,被养在了嫡母名下,嫡母便是宋国公家的小姐,虽然嫡母待她不错,可到底隔着一层,且他虽然可以随意出入宋国公府,宋国公府的人却不甚待见他,这一次来送嫁的本该是他的嫡兄,可一月之前,他的嫡兄骑马摔断了腿,这才临时改成了他。”

秦莞微讶,“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

岳凝点点头,“可不是,我们到底距离京城很远,若非他说,还不知道竟然有这一层,所以这一次宋柔出事,他既是自责又是担忧,待他回去,国公府只怕要恨上他。”

秦莞倒是明白,国公府让他来送嫁,可宋柔人却惨死,这一层自然要怪在这送嫁头领的人身上,再加上他又是庶出嫡养的身份,只怕将来难熬了。

“他的巡防营骁骑副尉之职是凭自己一路磨砺上去的,这一次回去,只怕永远要待在这个骁骑副尉的位置上了,说起来也是让人唏嘘。”

秦莞眯眸,“世家大族,嫡庶分明,他的身份的确尴尬,可他是自强之人,待此事真相查清,想必宋国公府还是有能看的明白之人。”

岳凝叹了口气,“希望如此吧,他功夫极好,若是因为此事被埋没就太可惜了。”

秦莞一颗心沉沉的,在此之前,她甚至有过可怕的猜想,毕竟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魏言之没有嫌疑,既然如此,那魏言之便也是在她的怀疑范围之内的,可既然岳凝说魏言之此前和宋柔的交集不多,那这怀疑倒是可以减去三分了。

脚下一顿,秦莞又道,“魏公子怎同你说了这样多?”

岳凝心知她这话带着怀疑的意思,便道,“不是的,是我和他比试的时候便存着试探之心,说好的随便打没意思,谁输了便要回答对方一个问题。”

秦莞微讶,“郡主都赢了?郡主不是说他武功极好?”

岳凝轻咳一声,“前次二哥伤了迟殿下,他亲眼看到的,这一次我招式十分凌厉,他怕伤了我,便处处小心反受掣肘,如此我便连赢了三局。”

这是小聪明,岳凝大而化之说出来颇觉面上挂不住。

秦莞掩唇,“原来如此,那还差不多……”

岳凝扬了扬下颌,“不然呢?他好端端的同我说这些,岂非诡异?我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我可比你性子硬气多了!”

秦莞连连失笑,一抬眸,松园已经到了。

走到门口,却不见守卫,秦莞和岳凝对视一眼,二人一起进了院子,院子里静悄悄的,秦莞正犹豫,一转眸,却在窗口处看到了燕迟的身影。

窗棂大开,燕迟正坐在屋内书案之后,白枫站在他身前,主仆二人正在说着什么,与此同时,燕迟手中握笔,不知在写什么。

这幅场面本来再正常不过,可秦莞和岳凝同时皱了皱眉。

似乎有哪里不对……

秦莞凝眸,细细一看,某一刻,忽然眼底一沉。

她找到了不对劲的地方,燕迟握笔的手……竟是左手!

岳凝的眉头也紧紧的拧了起来,她忽然快速的道,“那一夜你离开松园之后,我们一直在外面等着,谁都不知道里面他怎么样了,后来还是梅园的小丫头来报,我们才要一起离开,也是在这个时候,他从里面走了出来,前后那一盏茶的功夫,正是你被吓到的时间……”

“郡主——”秦莞低呼一句,止了她的话头。

几乎是同时,燕迟的目光从窗棂之内看了出来。

隔了七八丈远,燕迟的目光幽沉沉的吓人,而岳凝下意识的一把拉住了秦莞的手腕,秦莞本就有些惊讶,被岳凝这般一弄,一颗心顿时狂跳不已。

然而仔细一想,宋柔和燕迟……这根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秦莞脑海之中顿时天人交战起来,一边觉的不可能,一边秦莞却又想起了从前随父亲见过的诸多卷宗,那一桩桩离奇诡异的命案,凶手起初都是最不被人怀疑的对象!

这么一想,秦莞忽然又从燕迟身上看出了一丝凶手的气质,他高高在上气势逼人,他征战沙场杀人无数,他手起刀落便可了结一条性命,而更重要的是,全府上下,目前只发现了他一个左撇子,就算暂时还没发现动机,光这一点,他便说不清……

秦莞只觉头皮一阵发麻,因为她看着燕迟起身走了出来。

“你们怎么来了?”燕迟大步而出,看着这二人神色有些紧张眉头一皱,他目光洞明而锐利,那股子迫人之势顿时就有些叫人胆寒了。

“殿下的药。”秦莞说着,将手中的药膏递了出去,“下一次换药之时便用此药,方子还是先前的方子。”

秦莞说话之时已经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稳一些,可岳凝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委实让她静不下心来,待燕迟的目光扫过来,她下意识的就带上了几分防御的味道。

“哦?”燕迟接过药膏,转身交给白枫,然后回身,好整以暇的看着岳凝和秦莞。

“你们两个怎么了?”

岳凝后退一步,“送完了药,我们先走了。”

说着,便拉着秦莞朝外走,秦莞没法子,被岳凝直拽着走了出去。

燕迟看着她二人的背影消失,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白枫也奇怪道,“小郡主和九姑娘怎么了?”

燕迟眯眸,语气中透出了两分危险,“她们看我的眼神……好像在防备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松园之外,岳凝拉着秦莞大步朝前院的方向走去,“知府大人还在,我们立刻告诉他!”

秦莞脑海之中又是一番天人交战,眼看着距离前院越来越近,秦莞忽然一使力,拉着岳凝停了下来,“郡主,不可贸然……”

岳凝急急道,“满府上下都在找左撇子,如今我们发现了,却不告诉知府大人?论起时间,他的时间刚好吻合,论起身量和特征,更是没得说!”

秦莞喘了一口气,“可是郡主,没有缘由啊!迟殿下从西面回来,此前只怕和宋柔见都没见过,他们之间何来的仇怨呢?何况那一夜,是迟殿下先来的侯府。”

岳凝眯眸,“他们快马加鞭,当然能比送嫁的队伍快,还有,你怎么知道他就不认识宋柔呢?”说着又一顿,“不对,我们无需讨论这些,我们只需告诉知府大人,让他去查便是。”

秦莞苦笑,“郡主有没有想过,迟殿下的身份在那里,知府大人怎么查?”

这么一说,岳凝倒是冷静了下来。

霍怀信的性子她有些拿不准,或许他真的就畏于权势将此事压了下来呢?

岳凝放开秦莞,“那如何办?”

秦莞眼珠儿一转,一时也有些棘手,然而她飞速的回想起此前所有的细节,尤其想到给宋柔验尸当日燕迟的表现,可谓是半点异样都没有的,且他是出身沙场的军人,秦莞虽然不怀疑他要人性命的功夫,可他会去杀一个小姑娘吗?

秦莞艰难的吞咽了一下,“不如……再观望观望?”

岳凝看着素来冷静自持的秦莞一脸难色言语犹豫,当即双手抱怀语气严肃起来,“秦莞,你是不是对迟殿下动了什么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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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067章 宁愿怀疑魏公子

秦莞哭笑不得的看着岳凝,“郡主说什么……”

岳凝眉头一拧,“那你为何对他有袒护之意?这件事你是亲历者,难道你不觉得来吓你的人就算不是凶手也和凶手有关?整个侯府只有他是左撇子啊!何况,当日你为了二哥验尸之时,在一旁看着的便有他,只怕他是知道你验尸之能,所以才去吓你。”

秦莞呼出口气,眼前却飘过燕迟身上一道又一道的旧伤痕,纵然许多线索指向他,可对一个为了征战沙场弄得浑身是伤的人,秦莞从心底不愿去怀疑他,她定了定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无论是燕迟的伤,还是岳凝气恼的语气,她都要抛开一边去。

“郡主,眼下线索还十分单一。”

秦莞语声镇定,莫名有种让人信服的震慑力。

“知府大人派人正在审问府内其他人,宋柔的婢女和嬷嬷,还有护从,且知府大人还派人去了十里庙,郡主可以等一等,知府大人或许有新的消息,等到时候了再提不迟。”

说着话,秦莞却又想到一点,适才是燕迟主动要帮侯府查京城方向国公府的消息的,倘若燕迟真是凶手,他在半路杀了宋柔,先一步赶到侯府,和所有人一起见证了宋柔的死,然后在以旁观者的身份在旁边冷眼干预此案的进度……

秦莞只觉后背一凉,“迟殿下来的时候是带着数百兵马的,也不会悄无声息的跑掉。”秦莞眸光一转,“五天,我们最多等五天便可。”

岳凝见秦莞神色诚恳,这才消了两分怒意,却凝眸道,“你和我一样,对这位迟殿下都不甚了解,甚至我和他还能扯得上两分亲缘,可你怎么就比我信他?”

秦莞便有些语塞,岳凝的话不无道理,她定神想了一瞬,还是决定坦白,“前次迟殿下受伤,我去为他治伤的时候见他身上许多旧伤,那些伤远的快十年,近的半年之内,多半都是刀伤,若是没猜错,应该是戎刀砍下的,当时便觉有些心酸。”

岳凝一听也沉默了,燕迟年纪和岳稼差不多,可已经上战场十二年了,这话说给别人也就罢了,说给她听简直比任何道理都让信服。

他们安阳侯府世代从军,若是能让女子入军营,她甚至都想上战场看看,虽然没上战场的机会,可对她而言,父亲和以后必定会从军的大哥二哥,都是她极崇敬的存在,如此一来,对燕迟的怀疑就有些违和了。

岳凝默然片刻,“原来是这样,你不说我也不知,我只知道他在西边的名声甚是大,想着他的世子身份,还当他领兵颇为桀骜不逊。”

岳凝呼出口气,“等五天就等五天,若和他无关,我可跟他赔不是,若有关,哼,可不管他是睿亲王世子。”

秦莞狡黠而笑,“便是无关,郡主也无需赔不是,反正,迟殿下又不知道我们在怀疑他。”

岳凝弯了弯唇,“这倒也是……”

话音刚落,岳凝忽然一抬眸看向秦莞身后,“魏公子。”

秦莞回头,一眼便看到走过来的魏言之,几日不见,魏言之精神振奋了许多,一身蓝袍加身,颇有几分玉树临风之样,见是岳凝和秦莞,魏言之忙拱手,“郡主,九姑娘……”

岳凝笑道,“这是要去何处?”

魏言之弯唇,神色和煦有礼,“知府大人可还在前院?适才知府大人说所有的护从都要重新审问一遍,刚才没到齐的人都来了,只等齐捕头过去了。”

岳凝颔首,“还在的,不过在问侯府下人,魏公子不必着急。”

魏言之点点头,转而看着秦莞道,“九姑娘是来给太长公主看病的?”

“是,太长公主的身体还要好生调理看护。”

魏言之便感叹起来,“九姑娘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医术,可真是叫人咂舌,言之感佩。”

秦莞弯唇,“不敢当,锦州地方小,若是放在京城,秦莞的医术便十分普通了。”

魏言之叹了口气,“终究没有医者能让人起死回生……”

秦莞和岳凝对视一眼,心知他是在想已经死去的宋柔,秦莞眼神微闪,而后道,“魏公子节哀吧,宋小姐已经走了许多天了,此事是悲剧,非你之过,你不必太过忧思自责。”微微一顿,秦莞又道,“从前魏公子一定和宋小姐关系极好吧。”

魏言之苦笑起来,扫了岳凝一眼,“毕竟是我的表妹,虽然……总之,此番出了事,我也难辞其咎,小柔还这样年轻,都是我没有保护好她,如果……如果当初来送嫁的人是大哥,恐怕就不会出这样的岔子了……”

秦莞叹气,语气这才真切起来,“凶手要害人,自然是防不胜防的,魏公子切莫责怪自己了,知府大人眼下正在查,相信很快就会有答案,等真相出来抓到凶手,宋小姐泉下有知也颇为宽慰了。”

魏言之面生几分苦涩,“知府大人还要多久才能查出来呢……已经七天了,小柔在义庄也不知什么样子了,适才问,知府大人并未名言,只怕遥遥无期……”

“魏公子放心,宋小姐一切都好的,知府大人办案甚多,给他些时间定能找出凶手……”

秦莞说完,魏言之只微讶的看着她,“九姑娘去义庄了?”

秦莞心头一紧,面色不动的摇头道,“那倒没有,刚才在太长公主处,知府大人说的,他昨日才去过义庄,宋小姐那边他不会怠慢的。”

魏言之眼底又被悲痛侵染,“我倒是想去义庄看看,可知府大人说宋家的亲属最好不要去,眼下只等国公府来人为小柔做主了,我到底是个外人。”

说着话语声已低了下去,岳凝爽利道,“魏公子先别想那么多,这件事明眼人都看得出与你无关,国公府的人一时半会儿来不了,宋氏的护从奴仆还要靠你管束。”

魏言之苦笑一下,“这是自然的。”

说着看了一眼前院方向,“我去和知府大人通禀一声。”

岳凝点点头,魏言之朝着二人拱了拱手便朝前院走去。

看着魏言之走远,岳凝道,“怎么?你还是不信他?”

秦莞眯眸,玩笑似的道,“并非信不过,只是非要在迟殿下和魏公子之间怀疑一个的话,我倒是宁愿怀疑魏公子……”

岳凝挑眉,看着秦莞的眼神便上了深思。

……

……

秦莞回了秦府都还在想燕迟用左手写字一事。

茯苓边走边道,“原来小姐的药膏是给迟殿下的,奴婢还以为是给太长公主的。”

“有什么分别吗?”

秦莞并未注意到茯苓此话的深意。

茯苓急道,“给太长公主做药是应该的,可是迟殿下却是男子。”

秦莞的神思被拉了回来,“男子怎么了?”

茯苓苦笑起来,“小姐的心思都用在做药上了,就没有发现侯府二公子对您格外热情吗?热情也就算了,奴婢看二公子看着您的眼神都在发亮。”

秦莞眉头微皱,“那又如何?”

茯苓叹了口气,老神在在的道,“奴婢都为小姐算过了,小姐如今无依无靠,要向着睿亲王世子去只怕有些难,何况亲王府邸还不知有多麻烦呢,小姐便是进了府也艰难的很,还不如去侯府,侯府地位不低,家中亦富贵,奴婢瞧太长公主和侯爷夫人都喜欢您,一定能待您真心,而二公子性子热忱活泛,和他在一起也很有趣,不是世子妃,又不必当家辛苦,简直是好的不能再好了,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二公子他喜欢您便会看重您,另外还有最最最重要的一点,侯府没有纳妾的规矩——”

茯苓越说越兴奋,简直觉得已经为秦莞想好了未来最好的出路,秦莞静静听着,她点头道,“你说的都没错,这些好处在别家是没有的。”

茯苓眼底大亮,“所以小姐明白奴婢的意思了?”

秦莞颔首,“你在说侯府二公子是极佳的夫婿人选。”

茯苓不住的点头,秦莞便道,“是啊,二公子很不错,也不知将来谁能嫁给二公子,那想必是极有福气的……”

茯苓一愣,“小姐,奴婢说的就是您啊!”

秦莞“哦”了一声,茯苓正着急,秦莞却又叹道,“别想这些了,你家小姐心不在锦州,便是要嫁,也得嫁去京城不是……”

茯苓倒吸一口凉气,微讶的看着秦莞朝临风院的方向走去,她倒是希望她家小姐野心大一些,莫像从前那般什么都不求,不过这一下变化是否也有些太大了?

“小姐……二公子以后也可能会回京城啊!”

秦莞脚下一顿,觉得有必要和茯苓解释一下这个问题,于是道,“太长公主和夫人喜欢多是感激,可我若仗着别人的感激就要登堂入室便不美了,何况眼下你家小姐还没有谈婚论嫁的心思,此后去了侯府,不论看到二公子说什么做什么,你都要不动声色。”

茯苓一脸的愕然,“原来小姐有感觉了啊,奴婢还以为小姐什么都不知道呢,小姐这是什么意思,以后咱们都装傻吗?”

时辰已经不早,天边层层叠叠的黄云堆积,便如同秋日里纷乱委地的枯叶,秦莞浅吸口气,“当然不是的,二公子对我虽是热络,却也并未表达什么,再看几日吧,若是真的,便得想个法子才行。”

茯苓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小姐不觉得侯府二公子真的很好吗?”

秦莞摇头,“人再好,眼下也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茯苓苦笑,“那什么时候才是?二公子这样好的人选,错过了只怕没有了。”

秦莞唇角微抿,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或许,这一辈子她都不可能有,“儿女情长的事,婚嫁的事,都是要看缘分的,总之,你记住我的吩咐。”

茯苓忽然觉得秦莞平静的语声之中添了两分冷肃,她心头一凛,忙应了一声。

秦莞按照对墨书的交代来了临风院,刚走到院门口,却迎上了大步而出的秦琛,秦琛素来儒雅和煦,可眼下秦莞看到的秦琛,却是一脸冷色怒容,脚步生风,仿佛被谁气急了!

秦琛走得急,差点撞到秦莞,脚步一顿才道,“九妹妹回来了?”

秦莞点点头,朝正房看了一眼,“大哥怎么了?”

秦琛深吸口气,将面上的薄怒压了下去,“没什么,我正要去外书房,京城那边来了消息,事关重大,我得去和父亲商量些事,你大嫂在里面,你去看看她吧。”

秦莞点点头,秦琛当即大步离开了临风院。

秦莞在原地愣了片刻,茯苓深深的呼出一口气,“大少爷这是在生气吗?天啊,平日里总是和煦带笑的人生起气的可真是叫人害怕啊!”

秦莞没多言,直接往正房去,刚走到门口,墨书走了出来,见到秦莞忙福身,“便知道是九姑娘来了,九姑娘快进来吧……”

秦莞颔首,茯苓也跟着进了屋子,绕过一道屏风,秦莞直接往内室而去,一入门,便看到姚心兰微红的眸子,见秦莞来,她抹了一把眼角,殷切的朝秦莞伸出手来。

秦莞走过去,看都看到了,也只得问一句,“大嫂这是怎么了?大嫂身体未痊愈,不可啼哭,会影响孩子……”

姚心兰一听秦莞关心的话,眼泪又一滚落了下来,且越来越落得多,她又擦了一把脸,看着秦莞清溪一般的双眸叹到,“九妹妹,还未尝过眼泪的滋味吧……”

秦莞有些不解,姚心兰却笑了,“只希望九妹妹永远不知道眼泪的滋味,若一旦知道了,便是心酸和苦难的开始。”

说完,见秦莞似乎并没听懂,姚心兰又哽咽道,“算了,我宁愿九妹妹遇得上心爱的人,但凡遇上了,总也是要流泪的吧?”

秦莞被姚心兰这几句话说的云里雾里,索性道,“我给大嫂把把脉。”

说着,当真问起脉来,姚心兰瞧着笑了笑,眼泪这才渐渐止住了,“真羡慕九妹妹,如今还是自由之身,又有一手绝顶的医术。”

秦莞这一次仿佛听懂了,垂眸,“我有何好羡慕,孤身一人罢了。”

姚心兰摇摇头,“有时候,孤身一人反而好,你身无长物,他喜欢你便是真的喜欢,否则,你都不知他到底是爱着你什么,九妹妹,不要轻易交付真心,便是有朝一日真心丢了,也得给自己留好退路。”

姚心兰话已说的这样明白,秦莞哪有听不明白的,无非是她们夫妻二人吵架了。

“这些话莞儿会记得,大嫂切记忧思过重。”

姚心兰眼角湿润泛红,面上却又有两分恍惚的笑意,她出起神来,不知在想什么,秦莞看着眉头微皱,姚心兰却又转过头看她,“时辰晚了,我知道九妹妹刚从侯府回来,九妹妹回去歇着吧,等得空了再来陪我说说话。”

此前都是姚心兰不舍得秦莞,非得说的累了才歇下,今日她却似乎不想多言,竟然主动让秦莞回去歇着,秦莞自然不会推辞。

出了屋门,秦莞沉默下来,茯苓也少见的表情沉郁。

“还当大少爷和少夫人情深呢,可刚才奴婢看到少夫人,只觉得她很是痛苦,再加上大少爷生气,莫非……大少爷已经不爱少夫人了?”

秦莞无奈的叹了口气,“爱是世上最虚无缥缈的东西,不过如果是真正深刻的爱,又怎么会轻易就消逝。”

“那大少爷和少夫人是怎么回事?”

秦莞苦笑,“我哪里知道,夫妻之间自然也有吵架的时候。”

话虽这么说,可秦莞心底却是一片凉意如秋。

在秦府,她终究是以一个外人的身份自处,而不论从前九小姐的经历,还是她本身的性格,她都不会在没有弄清楚是非之前便插手这些乱事。

茯苓撇了撇嘴,“奴婢还以为找个大少爷这样的夫婿就一切无忧了呢。”

秦莞只道茯苓心思单纯,一抬头,秦莞却见府中下人们正在换新的灯笼。

新换上去的灯笼上画了新的月上西楼的纹样,很有几分雅致,茯苓在后面也看见了,当即道,“要过秋夕节了,府里也是要装点一番的。”

秦莞微微颔首,想到和岳凝约的后日去游园会,脚步不由得加快了。

待走到汀兰苑门口,秦莞却是一愣,采荷领着四个小婢站在院门外,正是在等她的样子。

“九小姐回来啦——”

采荷温煦有礼的上前,笑意莹然。

秦莞点点头,扫了眼前这四个面容清丽的小婢一眼。

采荷便道,“九小姐,今日一大早大少爷便找了夫人和老夫人,说小姐这里缺人手,大少爷说完,老夫人也觉有理,忙叫奴婢去挑了四个人给您送过来。”

说着转身,“这是晚棠,晚桃,晚杏,晚梨。”

这四个人都是晚字辈,而秦莞记得秦霜和秦湘的侍婢也都是晚字辈,显然是给她准备的大丫头,秦莞唇角微弯,一眼扫过去,这四个侍婢都是容貌清丽身量高挑的秀美女子,看年纪,也都在十四五岁上下,然而细看下来,每一个人都还有些许不同。

晚棠礼仪合度,沉静稳重,此刻敛眸而立,待秦莞十分恭敬,晚桃圆脸桃腮模样,虽是低着头,眼神却有些活泛,且在秦莞过来的第一时间瞟了她一眼,晚杏肩膀微缩身体略有两分紧绷,虽然按着规矩垂眸立着,却在四个人之中半点存在感也无,晚梨也是一副恭敬模样,可奇怪的是秦莞看过去不知为何觉得她身上有股子轻渺的清冷之意……

“都是好模样好规矩,多谢采荷姑娘了。”

采荷笑意更深,“九小姐要多谢也要多谢老夫人才是,这些人都是府中养在外面的家生子,都是调教好了的,有哪位少爷小姐需要了便调进来,九小姐先用着,若是觉得不满意,来寻我说一声立刻送出去再换新的进来。”

采荷这话当着四人的面说,果然,四人神色都更为恭敬了些。

秦莞颔首,“好,还是你费心了。”

“奴婢不敢当。”采荷福了福身,“那奴婢就先告退了。”

秦莞颔首,采荷又对茯苓点了点头便离开了,采荷一走,秦莞看了看四人迈步进了院子,茯苓也在外面好奇的打量四人,在她看来,这四人的出现是秦莞身份的象征,她只觉好奇兴奋,然而一转头见秦莞自己走了,茯苓眼珠儿一动,笑道,“你们进来吧。”

秦莞走在前勾了勾唇,兀自进了正房。

秦莞落座,茯苓入内服侍,后面四个“晚”走了进来,对着秦莞便是一通大拜,秦莞喝着茯苓递上来的热茶,暗暗打量这四个“晚”。

眼下她忽然换了院子,又常去安阳侯府,算是这府中最为瞩目的存在,这四个人有没有旁人塞过来的人呢?更或者,有没有和凶手有关系的人……

送了四个侍婢,看起来她似乎成为了府中正经的小姐,可是在这四个“晚”之中,必定有不做此想的人,从前四年的冷遇苛待,让所有人都觉得她是不吉之人,是好欺辱之人,而这一点在所有下人之中,绝不可能这么短时间便消除干净。

秦莞扬了扬下颌,“我这里只有两个人,也没什么好做活的,你们四个去把偏房收拾出来,先安顿好住地吧。”

秦莞如同一个刚刚得宠的孤女那般,甚至不知道如何安排下人,随便的吩咐一声,似乎没有秦霜和秦湘的架子。

“是。”

四个人这一次都没露出什么表情来,答应了一声便起了身。

秦莞看了茯苓一眼,茯苓兴高采烈的对四人道,“你们跟我来吧。”

虽然四个“晚”都是大丫头辈的,可是在秦莞这里,茯苓才是最亲近的人,如今来了四个“晚”,怎么也不可能超过她去,是以茯苓第一次有了当大丫头之感。

“你们四个,跟我来吧!”

茯苓挺着小胸脯,当先走了出去,四人对着秦莞福了福身,便跟了出去。

几个人离开,秦莞起身站到了窗边去,透过半开的窗棂,正能看到一行五人的身影。

这几人能不能留下,很快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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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奖问答:四个晚当中哪个是燕迟的人?

a,晚棠b,晚桃c,晚杏d,晚梨

每个人只算第一次发评的答题答案,不能每个都猜一遍哦,答对者有潇湘币奖励!

正文卷 第068章 再探紫竹林(圣诞快乐!)

“小姐,这四个人如何安排?”

茯苓回来时,秦莞已经在磨药粉,秦莞一边磨一边道,“她们几个都安顿好了吗?”

茯苓点点头,“安顿好了,都很有规矩。”

秦莞“嗯”了一声,“咱们无需那么多人做活,没什么可吩咐的。”

茯苓扫了一眼屋子里的药,“谁说无需人做活的,磨药粉不就是活吗?”

秦莞唇角微抿,“这是给睿亲王世子殿下的药,旁人不得插手。”

茯苓“嗯”一声,又眸光微转的道,“可是小姐,这四个人放着不用也委实可惜啊……”

秦莞唇角微弯,“你想怎么用?”

茯苓眼珠儿乱窜,“这四个人都是秦府的家生子,还不知道脾气秉性如何,将来小姐有要紧事要吩咐的时候该吩咐谁?”

“那你想怎么办?”秦莞精力都在药上面。

茯苓弯唇,“自然是要好生观察一番,选两个稳重可靠的,不过不让她们做事可看不出什么来,小姐,您想个法子试试她们如何?”

秦莞摇了摇头,“不急这一两日,咱们院子里还和从前一样便可。”

茯苓叹了口气,“小姐可真沉得住气。”

秦莞薄笑一下没说话,只将注意力放在做药上。

已经半个多月了,她奔走于秦府和侯府之间,两边皆有事端,可最重要的,却还是找出那个藏在暗处的,杀死她的凶手。

这么想着秦莞心底一沉,她必须得去一趟紫竹林了。

秦莞回来的晚,待做完了药时辰已经不早,快要歇下时茯苓进来道,“小姐,晚棠,晚桃,晚杏几个人,都在外面候着呢,却是不见晚梨。”

秦莞挑眉,一边褪下了衣衫,“哦?晚梨何在?”

茯苓哼一声,面上已经露出了不喜,“这四个人里面,去选住地的时候奴婢已经看出了一二,那晚棠稳重大度,是让大家先选的,晚桃活泼好动,也谦让了一下,晚杏呐呐的说不在意住那里,就那晚梨,心气儿高的很,上去就选了最靠内的安静一处。”

“奴婢当时看了没和小姐说,现在看来她还真是问题大了!今日是她们第一日进汀兰苑,小姐一日没有吩咐活儿做,另外三个还知道在外面候着,这晚梨却不管不顾,也不知道是来做小姐的还是来做奴婢的。”

秦莞勾了勾唇,“有机会,你去问问其他三个,看看这晚梨什么来路。”

茯苓点点头,这才来侍候秦莞更衣。

更衣洗漱,秦莞躺下之后才吩咐,“让她们回去歇下,你也歇着吧。”

茯苓忙答应,灭了角落里的灯盏退了出去。

秦莞盖着香软的锦被,很快睡了过去。

梦里又是那一夜的兵荒马乱。

从来稳重如山的父亲忽然面色大白的回来,二话不说便让母亲收拾东西,母亲和父亲心意相通,一看他神色便知道大事不好,只带了最基本的金银细软。

可即便是这样也来不及……

刚出门城中已经戒严,他们还未走出一条街御林军就已经杀到了沈府。

而后便是围追和不分青红皂白的射杀。

秦莞始终想不通,父亲三品大员,即便罪名确定,也该经由刑部到大理寺才能定罪行刑,而那一场射杀,对方分别是来取她们性命……

秦莞猛地睁眸,额上冷汗淋漓。

梦中父亲和母亲痛苦的脸仍然在她眼前浮现,而父亲死之前那愤怒的面色,定是冤屈所致,到底是谁要害父亲……

秦莞只觉喉头发干,太阳穴一阵跳疼,转身去看,只见窗棂之外的天色已经微微见亮,又一夜要过去了,她回京的希望仍然渺茫。

然而此刻,千里之遥外的京城,雍王却坐上了太子之位。

想到这位只见过几次的曾经的未婚夫,秦莞眉头紧紧的皱在了一起。

在沈家的惨案之中,他扮演了什么角色?

冷汗让秦莞身上阵阵的发冷,她裹紧了锦被,却再无睡意。

太慢了,她若是只这样一日一日的等下去,何时才能回去京城?又或者,难道真的要像和茯苓的玩笑话一样,嫁到京城去?

秦莞攥紧了拳头,虽然是下下之策,可如果没了法子,也不是不可以。

秦莞虚虚闭着眸子,脑海之中却是一片烦乱,想找的凶手找不出,却卷入了侯府的乱子里,想看清的真相看不清,却又被秦府的迷雾环绕,如果父亲还在,宋柔的案子一定很简单,如果父亲还在,秦府的迷雾也一定能被拨开。

茯苓服侍秦莞起床时便见她神色有些疲累,“小姐昨夜没睡好吗?”

秦莞摇了摇头未曾多言,熟悉完毕用了早膳,又开始做药,一做起药来,自然就想到了燕迟,想到燕迟,便想到了他用左手写字的事来。

整个侯府都在找左撇子,他是唯一被发现的左撇子,岳凝对他的怀疑也情有可原,可秦莞的直觉却告诉她,燕迟不是会了结一个女子性命的人,还是用这样残忍的方式。

他的地位,便是宋国公本人也绝不敢轻易和他结缘,更何况一个小小的宋柔,即便真的有什么仇怨,他也有的是法子做的干净利落,绝不会留出破绽让大家抓住。

这么想着,秦莞眯了眯眸,燕迟一定不是绝对正义的,可他不会蠢,蠢到以为穿上嫁衣来吓人就能让她离开安阳侯府离开这个案子……

“小姐,奴婢瞧着晚棠是个靠得住的。”茯苓从外面进来,面带喜色。

秦莞转眸,“何以见得?”

茯苓笑道,“一大早,晚棠就起来了,没有进正房,却是先规制了院子里的兰草,然后等在院门口接您的早饭,奴婢起来的时候,瞧着花架上的兰草被她规制的整整齐齐的,她好像还懂花道,有几盆被她修剪的极好看。”

秦莞弯唇,“若是如此就很有用了。”

“可不是,以后那么多兰草,您不用自己打理了。”

第一次兰圃惊魂之后,秦莞便将兰圃内的兰花搬了十多盆放在了院子里,而后将侧门锁了上,从那以后,日日打理兰草也成了她的习惯之一。

秦莞又问,“其他人呢?”

茯苓撇了撇嘴,“晚桃看到晚棠那般,也跟了过去,可奴婢瞧着她行事还不够稳重,还老问奴婢小姐在做什么,说想来跟前侍候,哼,奴婢没理他,另外那个晚杏,默默无闻的站在一旁,一看便是担不起大事的,那个晚梨……今晨奴婢还没见到她的面!”

说着,茯苓唇角微扬,“不过奴婢倒是知道他的来路了!”

茯苓眼底生出几分似笑非笑的戏谑来,“这晚梨的爹娘都是外面庄子上的管事,在秦府颇有两分体面,她自小模样生的好,本来从前是要被送到五小姐那里做大丫头的,可不是为何五小姐当时没瞧得上她,没选她,后来又要被送到六小姐那里去,谁知六小姐选的时候也没选上她,当不了小姐身边的大丫头,她便想往两位少爷身边去,然而大少爷身边除了几个老夫人选的丫头之外,并不喜欢在屋内多放女婢,而二少爷那边,却已经有好几个比她姿色更好的侍奴了,一来二去的,她想去的地方都没去成,年纪大了不说,眼看着都要被父母许人了结果府里又要挑人……”

秦莞闻言便笑了,秦霜和秦湘身边的两个大丫头她见过,模样不过算是寻常,而晚梨模样生的好,若是盖过了主子去岂非不美?

这便是秦霜和秦湘没选她的缘故,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耽误来耽误去,却是最终进了汀兰苑来,她是个秦府的外人,往后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前程,晚梨自然是不愿意的,如此才做出了这幅样子来,秦莞摇头,笑意又深了两分。

“小姐还笑,之前采荷姐姐不是说小姐有不满意的便去找她说吗?奴婢看这个晚梨就太没规矩了,还真以为自己是半个主子了!小姐,要不要去找采荷姐姐说说把她再送出去?”

秦莞低下头继续磨药,笑道,“我只觉她这经历好气又好笑,几次三番的落选,想去的地方又够不上,哎,老天爷真喜欢捉弄人。”

茯苓觉得晚梨不尊秦莞,却见秦莞浑不在意,“小姐,那要去找采荷姐姐说吗?”

秦莞摇了摇头,“算了吧,先留着她,反正我们也不需要那么多人做事。”

茯苓抿唇,低声咕哝,“小姐真是太好性儿了!”

秦莞安抚的拍了拍她,茯苓还想再劝劝,外面却响起了敲门声,茯苓走出去,没多时,外面传来了隐约的说话声,虽然昨日四个“晚”只在行礼是说了话,可秦莞仍然记住了她们四人的声音,眼下来找的是晚棠。

语声离得远,这晚棠还放低了声音,看得出来,的确十分懂规矩。

没多时,茯苓走了进来,“小姐,前院那边来人,说为了秋夕节庆,每个院子都要派人去前院领东西回来,咱们院子派谁去?”

秦莞略一思忖,“她们可有谁自告奋勇去的?”

茯苓微讶,“小姐怎知……晚桃说她想去……”

秦莞笑着颔首,“好,那就让她去吧,让她和晚棠一起去好了。”

茯苓一听秦莞点了晚棠,便觉自己的推荐果然有了用处,面上一喜出去吩咐,没多时,院子里的响动由近及远,随后安静了下来。

茯苓回来道,“以前的秋夕节和咱们可无关,眼下果然不同了。”说着又带了期待之色,“前院过来的小奴说眼下所有的下人都被集在了前院,这府里只怕是要大肆布置一番了。”

秦莞手上一顿,“都被集在前院了?”

茯苓点点头,“是啊,怎么了小姐?”

秦莞扫了一眼眼前的药粉,“我的药不够了,得去取。”

“啊?小姐要什么,奴婢去拿。”

秦莞站起身来,“我自己去拿,你在这里,将这些赤芍给我磨出来。”

茯苓欲言又止,秦莞却揉了揉自己脖颈,“正好坐的久了,脖酸,我去走走。”

茯苓欲言又止道,“那奴婢陪您啊,回来再磨也不迟。”

“你家小姐又不是不认识路。”秦莞失笑,拍了拍衣裙上的褶皱就往外走,“这赤芍粉可要磨的细细的啊,不许偷懒,我回来可要检验!”

茯苓哦了一声,想着青天白日的,去药库的路也不远便咽下了要出口的话。

秦莞出了正房门,只见偏房的房门半掩着,她神色一敛,快步的出了院门,她容色镇定,步伐却极快,眼风扫过经过各处,果然见平日里仆妇往来的内院一个人影也没有,秦莞神思一定,脚下不由得更为加快了,秦府人多事杂,这些下人不可能被集太久,或许很快她们就要各回各位忙起来了,她得快!

秦莞步伐生风,而九小姐这身子还有些虚弱,没多时额上竟然生出汗意来,她没去管这些,直奔东边,她说的是去取药,可经过了去药库的岔路口时,却没有如同上次那般转弯,她往东走的更远了,很快,姨娘院出现,而秦莞的脚步仍然没停,她选择了一条偏僻的小道,直奔紫竹林……这条小道,是她上次跟着人来看清理水井时看到的!

上一次的机会被错过,这一次她无论如何都要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秦莞眼风四顾,只怕忽然冒出个人,如今的情形若是被人看到,只会比平常她来更为可疑,被发现的可能性变小了,可一旦被发现,事情就大了,秦莞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竹香幽然,还未走到紫竹林之前秦莞便看到了些许枯黄的竹叶被风吹了过来,不多时,紫竹林近在眼前,秦莞心底一定,正打算大步入内,可远处的林间却竟然有一道人影一闪而出,秦莞脚步猛地顿住,急急的往后退……

秦莞避在紫竹林外不远处的侧廊上,而那道从紫竹林出来的人影也已经渐渐清晰了起来,满目青翠的竹林之中,那着水红色衣裙的人影纤妍又透着一股子艳俗,四处无人,然而那人走动的步伐仍然是一步三扭摇曳生姿,与此同时,秦莞仍然能想象每走一步那人脸上扑簌簌的落下来的白粉……

从紫竹林出来的,竟然是八姨娘柳氏!

紫竹林是府中禁地,柳氏在府内多年不可能不知道,可她怎么也会趁着所有下人都去了前院之际跑去了紫竹林?

秦莞凝眸,只见柳氏脸上也带着一股子焦急,她步伐极快,眼神小心的看着四周,一副惊惶的怕被人发现的样子,秦莞抿唇,她去紫竹林是为了找凶手,八姨娘去是为了做什么?眉头一皱,秦莞忽然看到八姨娘怪异的手……

她一手曲在身前,另外一只手,却是紧紧的攥着自己的袖袋……秦莞可以肯定,八姨娘的袖袋里面一定藏着什么,难道她去紫竹林是去取东西的?

那林荫阴森的竹林里,有什么宝贝不成?

秦莞定神想着,却见八姨娘朝着自己的方向走了过来……

秦莞心底哀呼一句,这八姨娘竟然也走的是这处僻静小道,如此一来,她便只能朝着后面退,秦莞步伐更快了,只因为那八姨娘虽然走的聘婷多姿的,却是走的比她快多了,秦莞一路小跑,只退到了姨娘院以南,这才停下来喘了口气。

转身看出去,果然,八姨娘鬼鬼祟祟的回了姨娘院。

这一去一等一退的,秦莞最好的时机已经过去了,她喘了口气,看着远处的紫竹林却仍然不死心,只有八姨娘了吗?会不会还有其他人从里面走出来!

秦莞站在花墙之后静静的等着,可是又等了半盏差的功夫,紫竹林那边还是静悄悄的,八姨娘不是去会人?只是去拿了什么?

秦莞一颗心急跳,她恨不能现在就一通小跑过去看看,可一来时间过去了太久,二来紫竹林极大,是以略一定神,秦莞还是打消了现在再去紫竹林的念头。

这一次来并非全无收获,至少,她发现了又一个去紫竹林的人。

明明都说紫竹林是禁地闹鬼,却还是有人往里面走……

秦莞一边想着一边转身,可身子转到一半,秦莞却身形猛然一顿!

她看到了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她适才躲在花墙之后,看着紫竹林的方向,身形可谓有些鬼祟了,然而就在她前方五丈之地的回廊转角处,一身青衣的晚杏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

她仍然缩着肩膀敛着眸,一副木讷而紧张的样子。

见她转身,晚杏福了福身,“九小姐,奴婢来寻您回去……”

秦莞心底打鼓,唇角紧抿一瞬往晚杏身前走,走至晚杏跟前,她脚步微顿,“谁让你跟来的……”

她的语声已带上了凛然,晚杏则将脑袋垂的更低。

“您刚走夫人便到了,是茯苓姐姐让奴婢来寻您。”

秦莞眯眸看了她一瞬,抬步朝汀兰苑的方向走去,一边走,秦莞回头看了晚杏一眼,却见晚杏低垂着头,似乎想将脑袋垂到地里面去的样子。

秦莞没说话,大步的回汀兰苑,快要走到汀兰苑门口的时候,秦莞脚步又是一顿。

汀兰苑门口,站着的不止是林氏,还有秦湘、秦琛和秦隶,茯苓则一脸紧张的站在一旁,看她回来了,脸上一喜。

“莞儿,说你去拿药,你怎地去了这么久——”

林氏一看到秦莞便问了一句,虽是薄责,语气却不重,秦莞忙走上前去福了福身,“让夫人久等了,因要给侯府太长公主做药,是以不敢马虎。”

秦隶细长的眸子微眯,在秦莞身上扫了一眼,秦湘则略带不满的看着秦莞。

秦琛上前微笑道,“怎么还出了汗?回来的时候跑的急了罢?”

秦莞心头发紧,正要说话,后面的晚杏却木木的道,“九小姐正在等药库的钱大夫回来,听闻夫人来了,不敢怠慢的疾走了回来。”

秦莞背脊一僵,她根本没去药库,亦没有等钱百韧。

这一点她自己知道,晚杏也应该知道。

秦琛笑笑,“钱大夫也去了前院,你去的时机不对。”

秦莞唇角微扬,语声仍然是波澜不惊的从容,“只怕待会儿还得走一趟……”

林氏上前温婉道,“何必亲自去,待会儿让小奴去吧,明日就是秋夕节庆了,老夫人吩咐给你们几个做今年的入秋新衣呢,咱们去城中的锦绣坊做,现在就出门。”

由林氏带着去锦绣坊做衣服,这可并非一般的待遇!

茯苓已经眼底大亮起来,秦莞福了福身也笑道,“那好,多谢夫人。”

林氏笑笑没说话,带着秦湘走在了前面,秦莞一边跟上一边回头扫了一眼。

晚杏站在原地,仍然一副要把脑袋垂到地里去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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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快乐啊宝宝们!这一章答案已经粗来啦!就是晚杏小姐姐啦!答对的等步步的奖励哟!

正文卷 第069章 秦隶的暗疾(一更)

锦州的锦绣坊和京城的锦绣坊同属一块金字招牌,秦府几人刚下了马车门口便有小厮来迎,一通热情的招呼,刚一进店,掌柜的已从柜后走了出来。

“哟秦夫人来了,快请这边坐,上茶——”

林氏被掌柜的迎到了一边的客座,掌柜的又对着秦隶、秦琛一顿恭维,忽然,掌柜的又道,“大少爷上次在这里定做的蓝宝头面少夫人用着可好?”

秦琛闻言唇角微弯,转而看向了秦莞,“可不见九妹妹戴。”

掌柜的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秦莞抿唇道,“太过贵重了些,未曾戴上。”

掌柜是人精,一听这话顿时明白过来,“原来是少爷和少夫人转赠了佳人,那套蓝宝质地上乘,无论是配少夫人还是配九小姐都是万分值当的。”

秦琛笑开,“今日我兄妹几人来做入秋新衣,掌柜的安排人手吧。”

掌柜的听着忙应是,随即转身吩咐店内的伙计。

这边厢林氏道,“量好了衣裳,琛儿去安排明日的湖船。”说着又看向秦莞,“明日下午,莞儿和湘儿一道去丽水湖,这秋夕节庆你还是第一次玩。”

秦莞哪里知道今年林氏竟然让她跟着秦湘一起,忙道,“三叔母,昨日去侯府,侯爷夫人也邀请了秦莞,当时秦莞不知道府中安排,已经答应了。”

林氏微讶,“莞儿要跟着安阳侯府的湖船走?”

秦莞点点头,“是,明天下午会来接秦莞。”

林氏正要点头,秦湘已在旁道,“母亲,别人早就攀上了侯府的高枝儿,您何必还为她考量?既有侯府,别人定然是看不上秦府这小船了。”

“湘儿!”林氏不满的低喝了一声,秦湘轻哼一声转过了头去。

林氏便笑着看向秦莞,“既然答应了侯府,自然应当去侯府约,明日里早些开始准备。”

秦莞点点头,“是,秦莞明白。”

林氏像是十分满意,弯了弯唇没再多言。

知道秦湘和秦莞颇为不睦,林氏先让秦湘进门量衣,这边厢,秦琛也被请进了男宾内房,林氏在旁喝着茶,这边厢秦隶慢慢走到了秦莞跟前来。

“九妹妹刚才去哪里了?”一开口,秦隶便要抓着秦莞不放。

秦莞容色如常,“自然是要去药库拿药。”

秦隶笑了一下,细长的双眸微微眯起,“当真?你那奴婢走的时候也脚步极快,你回来的时候面上还有汗意,倘若一来一去都走的不慢,是不可能让我们等那么久的。”

秦莞面不改色,“二哥竟然会注意到这些细节,二哥说的不错,不过不是因为我去了别处,而是因为我那奴婢前来通禀之后,我又等了片刻才往汀兰苑这边走。”

秦隶挑眉,扫了一眼不远处的林氏,“长辈有请,竟然还敢怠慢?”

秦莞眼底生出两分无动于衷,“我料想着没有急事,便以拿药为重了。”

秦隶眉头又一挑,显然是没有料到秦莞会有这般说辞,于是他轻笑出声,“我还以为你要一直装乖下去呢?原来也不是全无怨怼的。”

秦莞下颌微抬,“若是二哥,二哥会毫无怨怼吗?”

秦隶摇了摇头,“不会,我不仅会心生怨怼,我可能还会心生报复来。”

秦莞唇角扬了扬,没说话。

秦琛出来的时候正看到秦隶和秦莞说着什么,他眉头一皱过来,“二弟,该你了。”

秦隶似乎并不十分害怕秦琛,闻言看了秦莞一瞬才应声,秦隶走去内房,秦琛走到了秦莞身边来,“他刚才和你说什么了?”

秦莞苦笑一瞬,“问我刚才为何来的那么慢。”

秦琛眨了眨眼,“刚才?哦,我们是等了一会儿,他在责问你?”

摇了摇头,秦莞语气都是有两分轻松,“那倒是没有,只是问我去了哪里,我解释了一番,刚才听到晚杏的消息,我又等了钱大夫片刻才出来的。”

说着面生不自在道,“当时不知道夫人找我何事,而我想要快些做药。”

秦琛便笑意渐大,“你啊……”说着扫了一眼林氏压低了声音道,“不过我从前被母亲叫的时候也喜欢磨磨蹭蹭。”

秦莞听见这话心底是当真对这位大哥生出了两分真切笑意来。

可下一瞬,秦琛忽然凝眸道,“你二哥平日里没个正形,你寻常离他远些。”

秦莞心底滑过一丝什么奇怪的念头,可还没来得及抓住,那念头便一闪而逝了,秦莞内心一阵空茫,不由想到了早间看到的从紫竹林之中出来的八姨娘,难道刚才那念头和八姨娘有关?

“九妹妹,怎么了?”

见秦莞面带沉思,秦琛忽又问了一句。

秦莞忙回神,摇头,“没事,大哥放心,我知道的。”

秦琛眸露满意,这边厢秦湘量衣完毕,伙计又请了林氏,林氏见秦莞和秦琛说话,便由秦湘扶着进去了,林氏一入门,秦隶一边穿着外袍一边出来了。

秦隶边穿衣边走向秦莞,秦莞目光随意的瞥过去,眉头忽然一皱。

秦隶今日穿了一件立领的斜襟男袍,袍子未穿好时,脖颈被遮的严严实实,可眼下他一边穿衣一边走过来,秦莞便清晰的在他的脖颈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一点红肿,那红肿似有溃烂之状,像极了秦莞从前研习过的一种病。

秦莞眉头紧皱着看着秦隶走了过来。

可是,秦隶怎么会得那种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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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重感冒封印了,所以这两天没回复书评啊,今天先一更,等下午二更起,书评也会尽快回复的!~o(>_<)o~太痛苦了,冬天容易感冒,小可爱们注意身体!

正文卷 第070章 燕迟亲自来接(二更)

回程的马车上,秦莞仍然在想刚才看到的。

她不会看错,秦隶脖颈上的溃肿的确像那种病,可秦隶贵为府中二少爷怎么会……

秦莞眉头紧皱着,神思一下子又飘去了紫竹林,继刘春之后,八姨娘竟也去了那里,难道刘春和八姨娘之间有什么关系?

秦莞百思不解,秦隶,刘春,八姨娘,姚心兰,秦琛……这些人都是秦府内十分可疑的人,然而秦莞眼前仍然有迷雾重重,看不清摸不透,她如同行走在悬崖边缘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就要一脚踩空掉落下去。

回了秦府天色已晚,秦莞回汀兰苑之时四个“晚”都站在房门口等着她。

“拜见小姐——”

秦莞从几人面上一一扫过,待看到晚杏之时微微停顿了片刻。

秦莞点头,“我这院中事少,你们且下去歇着吧。”

其他几人福了福身,晚棠却抬头道,“小姐,咱们院中的节庆所需都领回来了,您看何时开始布置?”

秦莞唇角微弯,“明天吧。”微微一顿,秦莞又道,“此事便交给你和晚桃了。”

晚棠沉稳,晚桃活泛,这二人都是能凑成对儿。

晚棠眼底微亮,晚桃面上喜色一盛,来了四个人,眼下就她二人得了吩咐,足见秦莞的器重,“是,请小姐放心,必定布置妥当。”

秦莞点点头,这才进了正屋。

茯苓一边脱下她身上外袍一边道,“晚棠看起来真是叫人放心,小姐往后可要倚重她了?”

秦莞看茯苓一眼,“我若是倚重她,那你怎么办?”

茯苓一愣,好像现在才想起来这个问题,她不好意思笑笑,“就算倚重了晚棠,她可没有奴婢和小姐这样的情分,何况奴婢知道自己的斤两,小姐身边总要多几个得用的人才好啊。”

茯苓跟随秦莞多年,她可不是锦州秦府的家生子,若离了秦莞,她便算没了唯一的生活支柱,可她倒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地位。

“说不上倚重不倚重,这些事有人做也是好的。”

秦莞一边往里面走一边漫不经心的问,“你此前说了晚梨的来处,那其他几个人呢?”

茯苓忙上前道,“晚棠是一早就调教好了的,早前本来也是要送去六小姐处的,后来被挤了下去,虽然都是家生子,可晚棠爹娘没混上管事的位子,便是连庶出小姐的丫头都够不上,那个晚桃,和晚棠差不多,听说爹娘都没了,只一个兄弟在外院跑腿,还有那个晚杏嘛,晚棠说不认识晚杏,说有可能是从外面买来的当做家生子调教的……”

说着叹了一声,“从外面买来的,在府中便没一点依靠,也不知府中世情,不过好的一点是,小姐便是她唯一的依靠,或许会比较忠心。”

秦莞在长榻上落座,晚杏下午的表现,是在表忠心?

几个人之中,晚杏是最无存在感的人,然而在她木讷笨拙的外表下,却必定藏着一颗七窍心,否则怎么会在下午的时候帮了她一把,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黄大夫也去了外院。

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晚杏却知道这一点。

“小姐,明日去丽水湖穿什么裙裳?”

秦莞被茯苓的声音拉回了思绪,转过头去看,只见茯苓拿着两套精致华美的衣裙,一套是此前江氏送的,另外一套则是此前林氏让人送来的。

秦莞摇了摇头,“随便哪一套都好。”

茯苓瞧着秦莞的样子叹了口气,她家小姐当时没那打扮好看的心思了,明日去游园会的有侯府的两位公子,届时还会遇见旁的贵公子,若是别家小姐,早就开始苦思冥想怎么才能明日的百花争艳之中出彩了。

茯苓叹了又叹,自去一旁为秦莞打算明日该穿什么。

主仆二人各怀心思,等到夜深躺下之时,秦莞只记得吩咐茯苓,“明日可要记得提醒我带着给迟殿下的药,这第二次的药已然不同。”

茯苓忙脆声应到,“知道了小姐,您这些日子为了这些药可是花了极大的心血,奴婢不敢忘的。”

秦莞这才定了心,呼出口气,闭上了眸子。

梦里是一片葱葱茏茏的紫竹林。

秦莞提着裙裾,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回头去看,那黑子的影子却在逼近,秦莞牙关一咬,一股子泪意冲到眼角,却硬被她生生的逼了下去。

她使足了十二分的力气,可忽然,她脚下不知踩到什么,身子猛地朝前扑去。

秦莞被膝盖上的钝痛击中,竟一下子没爬的起来,便是这一刹,一双大手一把抓上了她的脚踝,秦莞呜咽出声,那双大手却不由分说的拉着她往竹林深处而去,满地的竹枝竹叶被她的身子拖出了一条长长的痕迹来,她无力的挥舞着双手想要抓住什么,可掌心只徒劳的抓了一把枯枝黄叶,秦莞怕极了,冷汗顺着她的脸颊滴落,她想要尖叫呼喊,可嘴巴一张,却硬是没有叫出声来,很快,来人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将她翻了过来。

巨疼让秦莞眼前发黑,随之,一双手又掐上了她的脖子,秦莞喉咙被扼住,整个人如同一尾鱼儿似得挣扎,可那双手力大无穷,她根本挣脱不得。

秦莞泪盈于睫,只能睁大了眸子却看头顶上方的那张脸。

隔着眼睛里的水雾,秦莞只看到了一张男子的模糊轮廓,她使劲的将眸子睁大,试图在咽气之前看到那张脸,渐渐地,男人的下巴露了出来,随之,男人的五官缓缓的清晰起来,嘴巴,鼻子,耳朵,眉毛……五官之中,就差眼睛了……

秦莞心急如焚,忽然,男人的眼睛也有了轮廓……

“小姐!您醒醒……”

秦莞猛地睁开眼,她双眸大睁的瞪着帐顶,耳边是茯苓担忧的说话声。

秦莞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手紧紧的攥着身下的锦被。

“小姐,您做噩梦了吗?”

茯苓语声轻柔下来,生怕吓到秦莞似得,秦莞又喘了几口气,这才眨了眨眼睛,转眸去看,茯苓已经急的眼底泪光盈盈,秦莞紧绷的背脊微软,呼出了口气。

“是啊,做噩梦了。”

她声音极哑,茯苓忙去一边为她倒水来。

“小姐往常天一亮就醒了,今天却有些晚了,奴婢进来看,却听见小姐在小声的抽泣似得,掀开帷帐,便见小姐攥着被子,好似梦魇了。”

茯苓将秦莞扶起来,将水杯递过去,“奴婢听闻梦魇会把人的魂魄吸走的,奴婢真怕小姐的魂儿没了……”

秦莞半梦半真的紧张心绪被茯苓这话逗的散了不少,喝了两口水,秦莞渐渐镇定了下来,是她这些日子想太多这件案子才做了这个梦,只是最后出现的那张脸,到底是谁呢?

秦莞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幸好只是个梦。

她光是做梦已经如此胆战心惊,九小姐死的时候又该是何等恐惧?

这漫长的被掐死的折磨,甚至比她的一箭穿心还来的痛苦。

秦莞眸色渐沉,转头一看,天色已经大亮了。

“起身吧,今日还要出门。”

秦莞最善调整自己的心绪,她起身洗漱,又用了不知是午膳还是早膳的饭食,而后便坐在窗边临帖起来,她刚写了不到半帖,便听见了院子里的嘈杂声,转眸看出去,却是晚棠和晚桃在外面布置起了院子,她这院子此前无人居住,因此廊檐之下只有两盏风灯,眼下到了秋夕节,晚棠领了新的灯笼来,灯笼一挂,院子里立刻多了几分烟火意境。

院子里,晚棠指挥,晚桃爬上了搬来的梯子,发现人手不够,晚桃又进了偏堂,没多时,晚杏沉默木讷的跟了出来,秦莞面生薄笑,看来是请不动晚梨了。

院子里多了一个人,晚桃干劲更足,变成她和晚棠两个人指挥,而搬那些重物的活儿都无形中给了晚杏,秦莞眯眸,果然是哪里都有江湖啊。

秦莞饶有兴致的继续看着,某一刻,忽然眉梢一扬。

晚杏看起来瘦瘦弱弱,可是搬起那些姑娘家颇为吃力的重物之时却十分利落,爬梯等有些危险的难度活儿,她亦是做的行云流水,看着晚杏爬到梯子顶端,身体以一个柔韧的弧度探出去摘风灯,秦莞的眸色一下子幽深起来。

她本以为晚杏只是藏拙装愣,可眼下看来,却似乎不止如此。

除了神态木讷了些,她不仅有一颗玲珑心肠,且还有一副极其利落敏捷的身手,她的身段手法,一下子让秦莞想到了岳凝。

从前的经历让秦莞格外注意细节,不必刻意去打量审视别人她就能记下每个人的习惯行止,而岳凝的许多习惯,都来源于她习武,因此身上干练有余少了两分娇柔。

岳凝……晚杏……如此不同的两个人,却让秦莞有了相似的错觉。

秦莞眼眶一缩,难道……晚杏会武功?!

这念头一出,秦莞就不得不审视起了晚杏。

正看着,院门处却响起了敲门声,晚棠快步走到门口,不多时,朝正房而来。

茯苓在外面,晚棠低声和茯苓说了两句什么,茯苓便转身进了屋子,“小姐,侯府来人接您了,咱们得走了……”

秦莞看了看外头天色,岳凝怎么早来了半个时辰?

虽然这么想,秦莞却还是命令茯苓收拾停当准备出门,半盏差的功夫之后,秦莞和茯苓一起到了秦府西侧门口,还未走近,秦莞就看到一袭撩黑华袍的燕迟站在府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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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071章 车中探伤,误会大了(一更)

明明说好的是岳凝来接,怎又是燕迟?

秦莞心底迟疑着,脚步却朝燕迟走了过去。

“拜见世子殿下——”

燕迟华服撩黑,极淡的金色暗纹在秋日的暖阳下散发着矜贵的色泽,他只是百无聊奈的站着,可通身的气势,已是吓得秦府的门房大气也不敢出,见秦莞出来,燕迟淡淡的神色扫了过来,他在打量她……

秦莞被他暗沉的目光一看,顿时有些心虚。

她自然没忘记,那一日她和岳凝怀疑燕迟,离开的时候可说是非常失态了!

“走罢。”看了秦莞两瞬,燕迟忽而出声。

秦莞松了口气,一抬头,却见今日还是一辆马车,如此一来,岂非又要和燕迟同乘一车?

同乘一车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今日燕迟身上的气势尤其强烈。

秦莞硬着头皮上了马车!

车帘一落,马车里顿时暗了下来。

燕迟一身黑衣,脸色似乎也是黢黑的,越发让他高深莫测琢磨不清,可与此同时,秦莞却在看燕迟的手,燕迟为何会用左手呢?

“你在看什么?”

燕迟的话带着两分危险意味,秦莞顿时抬起了目光。

燕迟的左手抬起,他眉头略皱的道,“我的手怎么了?”

秦莞唇角微抿,对上燕迟黑沉沉的眸子,忽然道,“世子殿下能用左手写字?”

燕迟墨瞳一凝,一瞬间眼底露出了恍然,他唇角略弯,眼底却无笑意,“左手不仅能写字,还能用刀……”

秦莞拿不准他是在玩笑还是说真的,眉头一拧。

“殿下可知道,整个侯府都在找一个左撇子?”

燕迟颔首,“那又如何?”

秦莞不由暗急,“眼下,殿下便是那唯一的左撇子。”

马车走动起来,因是进入了秋夕节节庆,这个锦州城今日比平日里热闹了许多倍,嘈杂德尔人声透过窗棂传出马车之内,秦莞却觉得马车内的空气都冷凝了住。

“你在怀疑我?”燕迟这一问,更危险了,仿佛如果她点头,他会把她了结在这马车里。

秦莞眼珠儿转了一圈,“也不能说怀疑,只是殿下的确会用左手不是吗?”

燕迟似笑非笑起来,“在你心底,我有可能是凶手?”

秦莞心底在摇头,嘴上却迟疑了一瞬,“怀疑殿下是凶手,证据不全。”

燕迟点了点头,“你倒是还记得证据不全。”

秦莞语声微弱,略有些气虚,要说怀疑燕迟,真的只凭了他会用左手这一条,而秦莞自己都觉得这样的怀疑略有草率,她假笑一下,“那是自然,否则……”

“否则你早就去告发我了?”

秦莞被点破,更觉有几分尴尬,“殿下放心,真相如何是知府大人的事,秦莞不会插手的。”说着秦莞赶忙转移话题,“殿下的伤如何了?”

燕迟轻哼一声,“似乎没见好。”

秦莞一愣,“怎么没见好?殿下是又动武还是又骑马了?”

燕迟下颌微扬,“什么都没做,只是伤口处极其难受。”

秦莞心底“咯噔”一下,难道她用了烈性的方子反倒是不对?

燕迟的伤可谓是极重了,如果她用的方子不适用,只怕不仅不会加速伤口愈合,多半还会加重他伤口的溃烂,秦莞虽然从来对自己的医术成竹在胸,可相比之下燕迟的命来的更重要,于是在燕迟笃定的语气下,她竟怀疑了自己一次。

秦莞一把掀开车帘,见车帘正往城南而去,便道,“殿下不如将马车开往侯府?秦莞为殿下看看伤势,若方子不适,是要换的。”

燕迟挑眉,似乎没想到秦莞立刻就要给他看伤,对上秦莞清溪一般的浅淡明澈的眸子,燕迟心底忽然生出了一个有趣的念头。

“今日太长公主也出来了,眼下正在等着你,就不回去了吧。”燕迟语声淡淡,又有种迫人的凉意,顿了顿,他接着道,“何况我的伤不足为提。”

秦莞面色一正,“殿下的伤很重,再严重可能伤及性命,轻者也要留下病根子,殿下眼下还年轻,等再过几年,殿下极有可能开始病痛不断,届时如何上的战场?”

秦莞说起正事来,总有种一丝不苟的冷肃,而这种冷肃,最是让燕迟着迷,他略微思忖一刻,而后才勉为其难的道,“既然如此,那你在车中看看吧。”

秦莞挑眉,车中?车中光线晦暗,不过如果实在回不去侯府的话,倒也可以,毕竟等去了丽水湖畔,就更不可能当着安阳侯一家人的面看他伤势了。

秦莞满心正经,全没注意到燕迟眼底有些诡奇的潋滟。

“那好,请殿下解开衣襟来。”

秦莞做了妥协,可燕迟却慢条斯理的,似乎十分不愿在车中被看伤势,秦莞见着也不催,也不知为何,自从上次怀疑了燕迟,她在燕迟面前便有些心虚。

燕迟一边解衣,马车一边飞奔而过,秦莞算着时间,到丽水湖要走小半个时辰,在那之前,她怎么也看好了燕迟的伤势,连换药都来得及!

秦莞心中一定,燕迟已慢条斯理的将外袍和里衣一起褪到了胸口以下。

这一褪下,秦莞才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车厢逼仄狭小,而燕迟等同于半裸在她眼前,若是在侯府房间里还不算什么,可在这里,就有些叫人脸热了,秦莞是医者,感觉虽然不那么强烈,却还是有两分暧昧在其中的,她定了定神,“请殿下转过身来……”

燕迟从善如流的侧了身子,这一侧,秦莞发现情况好像没她想的那么糟糕。

燕迟说伤口没见好的意思只怕是伤口没有痊愈,可他的伤势这样重,自然不会朝夕便痊愈大好的,可他为什么说伤口极其难受?秦莞细细看过去,指尖揭开了包扎极好的伤口一角,秦莞掀了一角的窗帘来看,未见出血,更不见更多的溃烂,甚至伤口边缘生出了一层淡粉的新肉,她用的药分明很不错啊……

秦莞凝眸,“殿下说的伤口不适是指的什么?”

燕迟仍然侧着身子,顿了顿才道,“奇痒难耐。”

秦莞眸子微微瞪,“殿下久经沙场,受伤也不是第一次了,竟然不知伤口愈合会发痒?”

燕迟语声正正道,“这次的痒比以前都不同。”

秦莞哭笑不得,“那是因为秦莞用药和别个不同。”

这么说着,秦莞只觉一路奔驰的马车速度慢了下来,今日大街上人来人往,秦莞并没在意马车的减慢,她见燕迟的伤有见好的趋势一颗心便落了下来,将帘络一垂,自己也退了开来,“殿下的伤势无大碍,大可放心了,今日我又带来了新药,会比这个更好。”

她后退,这边厢燕迟转身继续慢条斯理的穿衣。

就在这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秦莞挑眉,怎么了?这么快是不可能到丽水湖的。

这想法刚落定,秦莞忽闻一道脚步声朝着马车靠近,秦莞只以为是燕迟在途中有什么别的安排,想法还未落定,马车的帘络忽然被人一把大大的掀了起来!

“九姑娘来——”

“了”字没说的出来,岳清木偶一般的愣在了马车外。

他清楚的看到,马车里的燕迟正在系解开的衣襟,他外袍和里衣尽数解开,虽然面容依然如往常般傲气凛人,可这幅场景出现在和马车里,怎么看怎么让人浮想联翩,而秦莞坐在一旁,面容镇定如没事人一般,岳清僵愣着,帘络仍然被他高高举起,如此一来,不仅他看到,他身后一丈外的太长公主并着所有安阳侯府人,都看到了这一幕。

秦莞看看燕迟,再看看岳家人的脸色,忽然觉得误会有些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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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072章 迟殿下待你不同!(二更)

岳清看着燕迟慢条斯理的动作愣在了当下,他唇角扬起,僵硬的扯出了一个笑容,“殿下这是……”

燕迟不紧不慢的系好了最后一颗襟扣,“背上的伤还未好。”

他回答的简单,岳清唇角一搐自然不好多言,要知道燕迟背脊上的伤可是拜他所赐,岳清虽然接受了燕迟这个说法,心底却十分不是滋味,幸而又看到了秦莞手中拿着的药瓶才呼出口气去,“马车中狭窄,殿下若是不适不若等去了丽水湖上船让九姑娘给看看?”

燕迟摇了摇头,“九姑娘医术高明,暂且无碍了。”

说着,看向秦莞,“太长公主在外面等你。”

秦莞心底突突的跳,燕迟说太长公主在等她,她便以为是在丽水湖畔等她,可谁知道竟然是在这主街上等她,安阳侯府在城西,秦府在城东,而他们要去的丽水湖却是在城南,岳家人既然请了秦莞,便想着接了秦莞一道,于是便在这锦州城最为宽阔的中轴主街上等着,可谁也没想到,岳清一把掀开帘络,看到的却是如斯场景。

秦莞下了马车,走到太长公主身边盈盈下拜。

江氏和岳琼皆在,岳凝扶着太长公主,岳稼也魏言之也站在一旁,一群人皆是气度不凡衣冠高华,光是这么站着便引来路上人频频侧目。

太长公主一把将她拉起,“本来是凝儿去接你的,不过我这老太婆忽然也生了出来走动的心思,只得静姝和凝儿在旁照看,这才喊了小七去接你,小七的伤势如何了?”

秦莞觉得哪里有些奇怪,面上却不显,“已经开始愈合了,太长公主不必担心,倒是您,眼下伤口还未完全见好,今日务必小心些。”

太长公主轻咳了一声,“你放心,这个我知道,只是今日有个祈福的仪式,我思来想去不想错过,锦州城的秋夕节庆我也不知还能见几次,今日便放纵自己一回了。”

说着拉紧了秦莞的手,“来,你同我一车,还有凝儿,我们三个一起。”

岳凝本就扶着太长公主,秦莞见状也将太长公主扶住,只见街边停着四五辆大马车,皆挂着安阳侯府的标志,太长公主领着岳凝和秦莞上了第一辆马车,后面的其他人也陆续上了马车,车路滚动,几辆马车前后排开,浩浩荡荡的往丽水湖边走。

马车里,太长公主拉着秦莞的手问,“小七的伤势当真无大碍了?”

秦莞点头,“是,迟殿下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因是秦莞用了性烈的药,是以迟殿下的伤口有些发痒的厉害,适才秦莞问的时候,殿下直言伤口颇有不适,秦莞担心用药有误,这才在车中探看了一番,太长公主放心,秦莞的药会加快伤口愈合,迟殿下很快就会好了。”

太长公主眼底闪过一抹深思,岳凝轻哼一声道,“你不是说他受了许多伤吗?既然如此,怎连这点痒都忍受不得?”

因那左撇子的发现,岳凝对燕迟的怀疑始终没有打消,而当着太长公主的面,她也全没有要隐瞒的意思,秦莞苦笑,“许是在军中没有大夫,眼下有了,自然要直言。”

岳凝挑了挑眉没说话,太长公主面露和煦笑意,“从前是苦了小七了,朔西那片地方,是整个大周最为艰苦之地,他父亲辛苦也就罢了,却把他也送去,当年我还曾劝过一回,却是没用,眼下他既然来了锦州,自然要照顾好他。”

说着太长公主拉住秦莞的手,“从前听闻小七不喜旁人对他用药问诊的,如今瞧着莞儿倒是能治住他,现如今,我可是欠下莞儿更大的情了!”

秦莞口上道着不敢,脑海中却想起了燕迟身上虬结狰狞的疤痕,那些疤痕或是刀伤或是剑上,疤痕都尤其大,一看便是受伤初期便未好好诊治的,她原来只以为定然是燕迟每一次受伤身边都没有人会医从而耽误了,可眼下听了太长公主这话她方才明白过来。

缺医少药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只怕他当真不喜问医用药。

岳凝挑眉,“当真如此?我也听闻迟殿下在西边的名头可是骇人的紧,可是他来了锦州倒是不显的,若他当真在求医问药上十分忌讳,那为何又让秦莞给他治伤?”

太长公主面上笑意和煦,眸色却已深凝起来。

秦莞眉头微皱,“殿下这次的伤若是再不治,就要伤及脏腑留下病根了……”

言下之意,燕迟是因为伤势到了不得不治的时候才让秦莞给他看的。

岳凝性子直接,她扬了扬下颌直言道,“我倒是觉得,你待迟殿下十分信任,他待你的话……更是有些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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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073章 善琴者谁?(一更)

燕迟来的比约定的时间早了小半个时辰,然而因安阳侯府众人要接秦莞一道,是以走了一条较远的路,且因太长公主在,马车走的极慢,是以等一行人到了丽水湖畔的时候,暮色已经将将的落了下来。

余晖刚刚散尽,天穹被一层灰霾笼罩,夜色将至未至,整片丽水湖畔却已经热闹非凡,隔的老远,秦莞便能听到外面嘈杂而喜气的喧闹。

“莞儿从前可来过?”

秦莞摇头,“不曾来过,从前都拘在屋子里的。”

太长公主一听便知怎么回事,握了握秦莞的手没再多言,很快,马车停了下来。

马车刚停,后面的脚步声便到了车前,车帘掀开,岳清站在车门口道,“祖母,孙儿先送您上船?”

太长公主笑眯眯的,“底下有灯市,你不去玩玩?”

岳清瞟了一眼秦莞,“灯市每年都去,有什么好玩的?孙儿自然先送祖母。”

太长公主点头,松开秦莞的手朝岳清伸去,“那好,既然你一片孝心,那便由你陪我上去吧。”说着太长公主看着秦莞道,“你往年没来过,让凝儿陪你先去转转灯市,待会儿还可放天灯放河灯,若是看上喜欢的,就买两个小物件玩玩,只街边的吃食莫要多食,不干净仔细坏了肚子,这湖边有些冷,外面的披风斗篷也不可脱了。”

太长公主徐徐叮嘱,秦莞心头一暖忙应了。

一旁的岳清傻眼了,他本以为秦莞会陪着太长公主上船……

太长公主转过头来,“清儿?怎么,你又想去玩了?”

岳清忙摇头,心底却觉得可惜极了,“怎会怎会,孙儿陪祖母上去,送祖母上船了孙儿再来转转。”

太长公主和蔼笑开,又看向岳稼和燕迟几人,“你们也去玩吧,晚上船上会备下素斋,晚饭就在船上吃了,等游湖的时候到了再来喊你们!”

丽水湖是锦州城南一处天然湖,和环绕着锦州的丽水河相连接,丽水河顺流而下,自城南而出,最终汇入丽江,丽水湖畔平日里便是锦州城风雅之地,除却楼船画舫之外,酒肆茶楼书社鳞次栉比,锦州城里的文人才子最喜欢在此地流连。

而眼下这秋夕节灯市,环绕了丽水湖一周,水色潋滟,灯市缤纷,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大家聚在一起玩乐,自然也能很快被找到。

太长公主吩咐完,岳清脚步沉重的扶着太长公主去了安阳侯府的楼船。

丽水湖上,可供停靠百艘画船,然而今夜,停靠的不过二十来艘,这湖上的每一艘背后都代表着锦州城的富贵和权势,楼船上各家各户装点皆是不同,可无不是璀璨华丽至极,一艘艘画船好似琼楼仙山般的伫立在湖上,寻常的百姓即便无法登船,光看着这美轮美奂的景致也觉赏心悦目,而这些楼船,自然也成为丽水湖上的一大盛景!

“想去哪里转转?”岳凝抬手指了指前面,“这湖畔一周都是看的玩的吃的,你从前是不是什么游园会都没去过?”

秦莞闻言想了想,摇头,“应当是没有的。”

岳凝皱眉,“应当?”

茯苓跟在秦莞后面,闻言赶忙道,“启禀郡主,我家小姐落了湖之后便伤了脑袋,之前的事记不太清了,小姐还是老爷和夫人还在的时候去过灯会。”

岳凝看了秦莞一瞬,“真是奇怪,事情记不清了,可对所学医术却记得清楚。”

秦莞呼出口气,刚开始几日她还颇为胆战心惊,生怕露出破绽,可到了如今,她彻底的接受了九小姐的身份,对于这些怀疑早就淡定不已。

“也并非不可能,我看医术是,许多受伤受创之人,连自己的亲人都忘记认不得了,所学的技艺却仍然会,会写字画画,会做厨子或是木工,比比皆是。”

说起医术来,自然无人可以质疑秦莞,岳凝点了点头,“你坠湖伤了脑袋的事怎么没听你说过?”

秦莞扫了一眼,见岳稼几人都还等着不由笑道,“郡主想知道,秦莞之后讲给郡主便可,眼下郡主可是要带着秦莞游灯市的,稼世子必定来过,可魏公子和迟殿下都是第一次来锦州,郡主可要做好这个向导。”

岳凝转了转眸,这才耸了耸肩往前指了一个方向,“既然如此,就这个方向走吧……”

岳凝说完便打头阵都在了最前,秦莞带着茯苓跟上,后面岳稼几人也动了脚步,岳稼心底蒙着大婚的阴影,不过相比之下,他身边的魏言之比他更为悲痛,除了悲痛,更是担惊受怕自责不已,岳稼便尽起了地主之谊,给魏言之介绍起来。

一行人没走出几步,最靠近的一处楼船上忽然响起了一道琴声,琴声清越,在这夜幕初临之时,顿时响彻了整片丽水湖。

“鸥鹭忘机?”

猛然响起一道声音,秦莞转身去看,却竟然是魏言之开了口,秦莞仔细听了几瞬,果然,正是那首《鸥鹭忘机》曲,秦莞唇角微弯,“魏公子听音识曲的反应如此之快,一定善琴吧?”

魏言之面上本有一抹欣赏琴曲的迷怔之色,听到秦莞这话却猛地回过神来,他摇了摇头,“倒不是,相比之下,家兄最是善琴,在下不过是听他弹的多了才记得这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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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074章 秋夕游园会(二更)

秦莞脑海中电光一闪,“令兄也善琴?”

魏言之点头,“是,家兄自小便天分极佳,母亲请了京城最好的琴师教他,后来年纪大了,父亲说男子汉不可整日侍弄琴瑟,家兄这才慢慢将此道放下,这首鸥鹭忘机曲是家兄最爱的琴曲,我听了不知多少遍,只一听起手,我便知道了。”

秦莞抿唇,“魏公子可知,宋小姐也善琴?”

魏言之眸露一分痛色,点头,“自然是知道的,小柔便是看着家兄习琴才来了兴致,那琴师一边教家兄一边教小柔,她二人的技法可算是一脉相传。”

秦莞点头,忽然又想起了在宋柔肩头看到的齿痕,那齿痕是在七个月以内留下的,若非巧合所致,那便只有往暧昧的放发展了,宋柔养在深闺,寻常能接触到的男子无非便是几个表哥,会不会是和她一起习琴的魏家嫡公子呢?

“原来如此,听闻此番送嫁本该是令兄来的,可他却在几日前摔断了腿?”

魏言之点头,“家兄除了爱琴瑟,还喜欢驯养宝马,那一日便是在驯马的时候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伤了腿,如此,便只有我来了。”

秦莞微微点头,“令兄眼下在京城养伤?”

“正是。”魏言之叹了口气,“家兄将来也要入仕途的,若留下伤残,这辈子便算毁了。”

魏府并没有祖荫,家中的孩子想要成为人上人,便只有入仕途一条路,而大周有律,凡有残疾者不得入仕。

秦莞听着点了点头,这边厢岳凝道,“今日是让你来玩耍的,别想那么许多了,暂且将宋小姐的事放一放,大家都松快松快。”

魏言之闻言苦笑了一下,“是我让大家扫兴了。”

秦莞唇角微弯,“怎么会,魏公子情深义重悲痛在心,我们都明白,只是不希望魏公子忧思过重,便是宋小姐泉下有知,也不希望你如此。”

魏言之点头,“我明白大家的好意,多谢了。”

岳凝眨了眨眼,“好了,继续往前走,我们去前面买一盏灯来玩玩?”

秦莞自然应道,“听郡主的便是。”

一行人继续往前,湖面上,悠扬的琴声仍然在继续,没多时,还有女子轻渺的歌声响了起来,岳凝便道,“这里面本就有些寻常的画舫,里面的女子大都是有些才名却沦落风尘的,平日里锦州的贵公子们最喜欢来此处消遣。”

秦莞眨了眨眼,“郡主怎么连这个也知道?”

岳凝轻哼一声,“当我是京城里面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吗?”

“那自然不是。”

秦莞摇头失笑,抬眸一扫,只见灯市两旁的酒肆茶社也被装点的玉宇琼楼一般,天色渐黑,映衬的灯火越发五彩缤纷,整个丽水湖被照的犹如幻境,秦莞越是往前走,越是有种如梦似幻的不真之感。

“走,我们过去瞧瞧……”

岳凝一把拉住了秦莞的手腕,又回头看向岳稼几人,“大哥定然不喜这些,大哥带着迟殿下和魏公子去书社那边吧……”

岳凝要去的地方,皆是买小玩意儿之地,并着胭脂水粉首饰锦缎,岳稼几个大男人自然不会感兴趣,听岳凝如此说,岳稼便点了头,随即请燕迟和魏言之另走了一条道。

夜幕彻底的笼罩了锦州城,而灯市上的人潮亦越来越多,岳凝紧紧拉着秦莞,秦莞亦拉着茯苓,如此方才没有被人潮挤散,“看,这边的灯笼小巧别致,你可要买一个?”

秦莞三人站在了一处卖灯笼的货摊之前,小小的货摊架子上挂满了小灯笼,各个造型都不同,有梅兰竹菊风雅小灯,更有飞鸟鱼虫兽的肖形灯,秦莞一眼扫过去,指着一只兰瓣灯,“这个好看,郡主喜欢哪个?”说着又转头看茯苓,“茯苓喜欢什么?”

茯苓的一双眸子早就开始放光,看来看去,茯苓指着其中的一只喜鹊灯道,“小姐,奴婢喜欢这个。”

岳清摸了摸下巴,“我不要,我不喜欢这些,不过是为了带你来。”

秦莞歪了歪头,“要一个兰花灯,一个喜鹊灯,再来个……青雀灯!”

岳凝眉头一皱正要谢绝,秦莞立刻道,“既然一起来这秋夕节游园会,郡主便该同我们一样玩乐,否则倒显得我们太过放肆。”

岳凝抿了抿唇,到底没说什么,秦莞从袖袋中掏出钱袋,而后和岳凝、茯苓一人一盏灯的退离了货摊,她们刚一走,更多的人已经聚拢了过去,足见今日来者之众。

岳凝看着手中的青雀灯到底心底一暖,三盏灯中,这一盏青雀灯是最贵的,青雀是神话故事中的神鸟,只比凤凰低了一等,秦莞买这个,意在说她身份尊贵,亦想给她吉祥如意的祈愿,岳凝握紧了灯盏,要知道,她已经许多年没自己买过灯玩了。

“咦,那边是什么……”

三人刚走出两步,便见前面另外一处货摊前也挤满了人,岳凝定神一看,“是卖面具的,你看,前面的几个人脸上带着的那种……”

秋夕节有祭祀的寓意,因此面具也成为节庆必备之物。

秦莞扬唇,“走,我们过去瞧瞧。”

并非秦莞起了玩心,只是她想起来,从前也有过那么一回,父亲和母亲也要带她去京城秋夕节的游园会,比起锦州来,京城的游园会更为盛大热闹,可是那一次,她们刚出门便有大理寺的急案找上门来,父亲不得已,只得先去了衙门。

没了父亲,她和母亲去也没意思,于是那一次的游园会最终未能成行,后来父亲自责不已,只说来年再去,并叫人买了秦莞手中的这些小灯笼回府,总算也凑了一番热闹。

然而也只有那一次了,之后的两年,每到秋夕节要么父亲外出办案,要么衙门事物繁多,她看在眼底,自然也不再提游园会的事,如果没有七月二十一的那一夜,或许现在她和父亲母亲正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在京城的游园会上买灯。

秦莞这般想着,已走到了面具小摊前,架子上挂着颜色不一的面具,上面的彩纹大都是上古神兽,秦莞看岳凝,“郡主喜欢哪个?”

岳凝抿唇,“我本是不想要的,但是你要买的话,便由你决定。”

秦莞眸光微转,“郡主性子洒脱不拘,不若选了风伯?”

风伯是上古神兽之一,是风神,可操控人间风雨,秦莞选它,自然是合了岳凝的心意,岳凝斜眼看了她一瞬,“没想到你知道的还不少,就是它吧。”

秦莞又看茯苓,“你要什么?”

茯苓哪里认得这些上古神兽啊,她茫然的摇头,“小姐选什么,奴婢就戴什么。”

秦莞便又去看,略一沉吟,“你戴三足乌吧!”

茯苓眼底有惊喜,却不知这三足乌是何意思,那贩面具的摊主本招呼客人忙的不可开交,可见秦莞选面具选出了学问,便开始注意她们说话,听到这里摊主笑开,“小娘子好生厉害,这上面的神兽都认得?”

秦莞弯弯唇,“认得一二。”

“小娘子谦虚啦!”摊主说着看向茯苓,“这三足乌是祥瑞之鸟,象征着太阳精灵,会给人带来欢乐和好运,我瞧着这位小娘子面圆眸清,定然是个性子简单活泼忠正的,这三足乌是再合适不过啦!”

茯苓接过摊主递来的面具,喜不自胜!

那摊主便看着秦莞,“不知小娘子要选什么?”

这一问,岳凝和茯苓都看着秦莞,秦莞却好似早就想好了一般的,指着其中一个道,“我要这个!”

茯苓顺着秦莞指着的方向看过去,眉头顿时一皱!

岳凝的是风伯,人面鸟身,再加上涂绘的精致,是颇为赏心悦目的,而茯苓的三足乌就更是精美华丽,可秦莞眼下指着的这个,却是身大如牛,偏偏却只有一只独角,浑身皆是黝黑竖立的毛发,看起来凶残又野蛮。

那摊主也微微一讶,“獬豸,小娘子竟然选了獬豸,别的小娘子来都是挑青鸟凤凰这样好看的选,小娘子却不同,这獬豸能听懂人言,怒目圆睁,能辨是非曲直,能识善恶忠奸,小娘子面容娇美秀丽,心底却有股不同寻常的胆气啊!”

岳凝和茯苓双双眨了眨眼,辩是非曲直,识善恶忠奸,还真和秦莞十分相配,秦莞拿过獬豸面具,掏出银子给那摊主,“您谬赞了,我不过是想和别的小娘子不一样罢了。”

说完,秦莞一边朝外走一边将那面具戴了上。

面具一戴,秦莞立时凶神恶煞起来,茯苓和岳凝见状也将面具带上,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约而同笑起来,若是这幅样子到太长公主和江氏面前去,只怕她们不看衣服都分不清谁是谁……

“开始了!快快快——”

忽然,秦莞身前响起了一声呼喝,刹那间,本就拥挤不堪的人群立刻变作人潮涌动起来,秦莞三人手中拿着灯,不好再牵着彼此,被人潮一挤,立刻就被分了开,秦莞没法子,只得指了指人群涌动的方向,只要顺着人流走,她们总能聚在一处便是了。

秦莞想的十分简单,岳凝和茯苓也收到了指示,可是很快,秦莞的眉头皱了起来,原来这人流竟然分了两拨,她被挤到了另一波去,眼看着距离岳凝和茯苓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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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075章 秦莞不见了(一更)

“茯苓——”眼看着茯苓和岳凝距离自己越来越远,秦莞无奈的皱了眉,人潮齐齐朝着一个方向去,秦莞生生被夹裹着越走越偏。

这边厢茯苓和岳凝也急了,茯苓哭腔道,“小姐和我们分开了,这可如何是好。”

岳凝忙道,“你不要急,这两条小街的尽头是在一处的,我们跟着人流走过去就好了,你们小姐多半也会在尽头处等着的。”

茯苓连忙点头,她家小姐独自一人,也不知会不会被撞到磕到。

这边厢,秦莞听着周围人说的话,总算知道这人潮要去哪里。

“这双清班上一次来锦州还是十年前。”

“可不是,南戏班子里就数她们最有名望,听闻在京城只有名门望族才能听到她们的场子,如今回来锦州,却是明归根之情,造福咱们小老百姓。”

“是啊,她们的场子咱们小老百姓怎么听得起哦。”

秦莞听着议论,被人潮带着越走越前,随之恍然,原来是双清班来锦州秋夕节庆上开场子了,难怪大家如此踊跃,双清班十多年前在南边的锦州府和建州府发迹,算是正经的南戏班子,后来这十多年越来越红,便是在京城的名头也不比扎根在京城的北戏班子查,虽然不至于一票难求,却也有极多的贵人去捧她们的场子。

只是不知道茯苓那边又有什么热闹,惹得大家分了两拨走。

秦莞心底暗暗疑惑,向前面看了看,忽然发现这条街的尽头似乎和适才那条街是一处,秦莞心底一定,干脆就随着人流往前走,没过多时,便听到了激昂的鼓乐声,却是双清班已经开始热场子了!

秦莞带着面具,乍看之下颇为凶恶,如此一来身边人反倒距离她远些,而秦莞一眼扫过去,周围人也大都带着面具,面具上却都是瑞兽瑞鸟等好看迹象的纹样,秦莞满不在意,接续跟着人潮往前面走去,很快,秦莞看到了双清班的场子。

只见双清班包下了整整一座茶楼,茶楼被清场,台子从里面搭到了外面,此刻的戏台上,左边一片乐师已经做好,而正台上却有帷帐垂着,依稀能听到里面有轻声哼唱的声音,想必是伶人在里面排演,秦莞此前不爱听戏,可母亲却钟爱此道,因此秦莞听着乐师的旋律和里面哼唱的调子,大概也猜出了等下要演的是哪一出。

“今日清璃师父可要出场?”

“今日是《仙桥会》,可是清璃师父的拿手戏!”

“不会啦,清璃师父早就做了双清班的班主,除非京城的贵族点名,否则谁也听不到她开嗓子的,如今这双清班有名的角儿有两个,都是小一辈的,其一名唤清澜,其二名唤清娴,都是清璃师父带出来的徒弟,今日出场的是清娴。”

秦莞身边站着的大抵是双清班的拥护者,随便就将双清班的角名报了出来,秦莞却是不知这些的,倘若茯苓和岳凝在,她或许也就听一会儿这《仙桥会》了,可她不见了茯苓必定着急,秦莞便自己朝前面挤去,刚挤出去没几步,秦莞眼风处忽然看到了一抹身影。

在她左前方的人群里,一个人也正要朝外走,那身蓝袍秦莞熟悉至极,不是岳清是谁?!秦莞眉头一皱,难道是岳清送完了太长公主来找他们了?

秦莞摇了摇头,不可能,安阳侯府的船和她们来的方向不是一个方向,若真是岳清,没道理能走到她前面去,可若不是岳清,那又是谁?

秦莞心底疑问一出,脚下已经动了起来,她跟着那人的方向挤过去,好容易挤出了人群,秦莞却见那人跑到了街旁的一条小巷子里去,人影一闪便没了。

秦莞唇角紧抿,只犹豫了一瞬便跟了过去。

茯苓和岳凝也不知道人潮为何朝前挤,可没过多时,她二人便知道了,原来这条街的尽头,是城中富户发放赈济粮和祈福钱银之地!

茯苓左右看了看,只见挤过来的大都是衣着朴素的贫民,而那些衣着光鲜的,则都去了秦莞那一边,茯苓抿着唇,埋着头朝前走,恨不得两步就到街尽头。

幸而领粮银的人潮走的极快,等茯苓和岳凝到了街市尽头的时候,还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岳凝走过一条横街,往秦莞这边一看,当即看到了双清班的台子,随即苦笑起来,“原来是双清班开场子了,我们等等,只怕她还在后面挤着呢。”

茯苓也是知道双清班的,如今的大周戏子伶人地位虽低,可真成了角又有人捧着,影响力还是极大的,若双清班这样的,只需说出名字,便有无数的达官贵人等着看。

“人都聚在台子那边了,小姐怎还不出来?”

茯苓手绞着袖口,有些担忧,岳凝眯眸,往前走了两步,这一看,眉头顿时皱紧,人群里三层外三层的将街口堵了住,秦莞要过来只怕要费几分力气。

“别担心,她应当能发现咱们,过来,我们站在显眼处。”

人群都去听双清班唱戏了,剩下的街口便空了出来,岳清带着茯苓往旁里走了几步,只需稍微往这边一看就能看到,岳清相信,凭秦莞的聪明,定然知道怎么更快的找到她们。

岳凝二人走的快,可凭着岳凝的料想,最多半盏茶之后秦莞也该挤出来了,可她和茯苓足足站了快一盏茶的功夫之后,秦莞却还没有出来!

“小姐怎么还没出来,是不是跑岔了道!”

茯苓担心不已,“请郡主在此稍后,奴婢先进去找小姐了。”

岳凝一把拉住茯苓,正要劝一句,身后却传来一声轻呼。

“妹妹,你们也过来听双清班的场子了?”

岳凝回头,却见是岳稼几人走了过来,岳稼和燕迟手上无一物,倒是魏言之,手上拿了一只灯笼,又并一柄桃木小剑,岳稼喊了一句,打眼一扫却觉得有些不对,正要问,便听岳凝沉声道,“哥哥,秦莞不见了……”

话音落定,对面三个男人面色齐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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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076章 杀机出现,英雄救美!(二更)

“九姑娘不是和你一起的?怎不见了?”

岳稼面色一沉,岳凝忙道,“我们被人潮挤的分开了,九姑娘被挤到了这条街,我们本来想着她会走到街尾来便在此等她,可等了许久也没见她出来。”

岳稼沉眸,“只怕被挤到别处去了,也有可能,她躲在哪里想回去找你们。”

说着岳稼看向不远处双清班的场子,“这里人太多了,不好过去,你们两个还是先在这里等着,我们几个去找。”岳稼说着转眸看向魏言之。

魏言之赶忙道,“请世子吩咐,这里人多,九姑娘若是被挤得跌了摔了便不好了。”

岳稼点头,“劳烦魏兄顺着前面那条街回去看看,看看九姑娘是否回去找凝儿她们了,我和迟殿下往这条街去。”

秦莞的确有可能回去,魏言之点点头,正要转身,岳凝忙道,“秦莞拿着一盏兰花灯,面上带着一张獬豸面具,你们找的时候认准了。”

岳稼适才认出岳凝几人,不过是因为看到了她们身上穿着的衣服,可找秦莞的时候人和人挤在一起,却是没法子很快认出来的,岳凝自然加以提醒!

魏言之颔首,而后便拿着那小灯盏和桃木剑就往岳凝二人来时的那条街上走去,魏言之一走,岳稼便看向燕迟,燕迟却道,“九姑娘回去的可能性很小,最大的可能,是被人潮挤到了别的地方去。”

说着,燕迟抬手一指,“稼兄顺着这条街直走,我去别处看看。”

燕迟目光一动,看向了街市右边的成片的屋舍,那些屋舍大多是街上茶楼酒肆的后房,一条条小小的巷子不知道通向何处,燕迟觉得秦莞极有可能去了这些地方。

岳稼颔首,“那好,你也小心些。”

燕迟眸色微冷,道了一声“知道”,而后便和岳稼一起朝着前面拥堵在一起的人群走去,茯苓眼眶微红,也想跟上去,岳凝拉住她,“让她们去找,你这小身板,当心你主子找回来了你自己却丢了。”

茯苓也知道这个道理,却是焦急的将手攥在了一起。

岳凝也一脸沉色,她们出来的时候身边侍从都留在了马车旁,眼下想让人回去通个信都不成,岳凝看向这华彩缤纷的丽水湖,若秦莞今夜真的在此出了事,那她可就是天大的罪过天大的对不起她了,岳凝急的来回踱步,茯苓也忍不住咬紧了唇。

双清班的《仙桥会》已经开始唱了起来,街市那头还有人再往这边挤,岳稼可谓是寸步难行,燕迟也前进的颇为费力,目光一转,燕迟看到了一旁的巷子,没做多想,燕迟朝一旁的巷子挤去,距离戏台越远,人潮便越是松动,很快,燕迟到了巷子口。

因双清班的名气大,小巷子里也聚满了人,燕迟看过去,带着面具的人不少,可大都是青鸟凤凰麒麟,却是没见到一张獬豸面具的,燕迟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难道是他推断错了?!

这般想着,燕迟已经走到了巷子深处,他脚下一顿打算返回,秦莞被人潮挤过来,多半会在此躲避片刻,绝不会就沿着巷子一直往里面去,是以里面没必要再找了。

这般想着,燕迟已经转了身,可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他眼角处却扫到了一星微弱的火光,就在他身前七八丈外的巷子更深处,地上似乎落着一盏灯。

燕迟的心立刻被提了起来,他眸色一沉,大步上前,很快,走到了那火光跟前。

地上掉落着的,果然是一盏灯,燕迟将灯捡起来,眼眶狠颤一下。

竟然真的是一盏兰花灯……

此灯做工精致,虽然掉落在地,可灯罩并未被摔坏,只是灯油洒了出来,这才让灯芯的火光变弱了,这灯不算贵,可对平常人家而言也不便宜,自然没有好端端的却将其丢掉的道理,唯一的可能性,这灯的主人在慌忙的情况下掉了灯,甚至没有机会去捡起来!

燕迟将灯罩扶正,一手拿着灯,继续朝前面走去。

这巷子已经很深了,外面通明的火光甚至都照不进来,前方一片黑漆漆的不知通向何处,秦莞好端端的怎会来此?

事情有异,或许不是他想的这么简单。

燕迟眉头一拧,忽然想到了安阳侯府里吓秦莞的无头女尸和那些不知怎么出来的流言,这两件事,都是对秦莞不利的事,难道说……

心头一急,燕迟忽然加快了步伐!

这灯落在地上,难道秦莞是被人掳走了?

忽然间,无数的可怕念头冒了出来,秦莞即便医术再高明,可到底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而这个世道,能对女子做的可怕的事实在太多了!

燕迟内劲一提,看了看前后,见四周无人,他忽然身影一跃上了屋顶。

站在了屋顶上,视线一下子开阔起来,很快,燕迟发现这条巷子竟然是通往灯市的另外一头,巷子走到头,便又是另外一条横街,那条街上满街都是富贵人家捐的灯楼,从他这里看过去,是一片火树银花的璀璨盛光!

燕迟心思一定,倘若秦莞走出了巷子,走到了灯市上去,那是再好不过,灯市上行人来往如织,没人敢随便对她做出什么来。

燕迟站在不知哪家哪户的房顶上,一边盯着巷子里一边往前走,巷子里漆黑一片,偶尔可见几户人家的后门,又走了几步,还有一股子酸腐的泔水味,燕迟心底越来越沉,他知道,哪怕巷子的尽头有璀璨的灯楼,可秦莞也不会选择这样一条脏污不堪的暗巷过去,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或者,是有人将她引了过来……

燕迟脚下越来越快,几块瓦片在他脚下碎裂,窸窸窣窣的掉下了房顶,屋子里的住户满是惊讶的吼了两声,出门来看,漆黑的夜空中只剩下入秋的沁凉夜风!

燕迟呼吸微乱,心中也鼓跳不停,这样的心境,他已经许多年不曾有过了,他手中的兰花灯未明,被他稳稳当当的拿在手中,可它的主人却不知身在何处是否安好。

燕迟深吸口气,目光投向那片近在眼前的灯楼,灯楼的架子足有三层楼那么高,以竹木为支架搭建而成,每一片架子上都挂着数百盏形态不一的灯笼,在这秋夕节庆上,是除了灯船以为最为华丽亮眼的存在,这里本该也是人潮汹涌之地,可因为隔了一条街的双清班开了戏台,这条街上反而没了多少人,便是有,也正要绕过前面的竖街往双清班的戏台赶,燕迟运极了目力,双眸如鹰隼一般的看向那白昼般的灯楼长街。

燕迟深觉事情不简单,看也没抱着一定能找到秦莞的态度看,可就在他眯眸远眺之时,长街上一个娉婷纤妍的背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背影静静的站在长街之中,和所有正往双清班方向赶的路人形成鲜明的对比,虽然看不到正面,可燕迟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一袭天青色的水墨长裙,还有那披在肩背上的如瀑墨发,隔的这么远也有一股子清灵如兰的气质,那不是秦莞又是谁?!

就在燕迟心潮澎湃之时,那道身影转了过来,一转身,果然是一张丑陋凶恶的獬豸面具!是秦莞!的确是秦莞!

燕迟唇角不自觉上扬,紧张的心微松,内息涌起,恨不能立刻跃到秦莞的身边。

燕迟一直注视着秦莞的方向,发现她站在原地似乎没有走动的意思,而她看着街上人来人往,似乎在寻找什么……

燕迟心底微疑,就在他迅捷的身影即将跨过暗巷一侧的成片屋顶之时,燕迟猛然看到秦莞身后的灯楼动了动,他面色微变,心底一股子不详的预感升了起来,很快,他看到那挂着几百盏灯笼的巨大灯楼,如同倾塌的山峦一样朝秦莞压了下去!

而秦莞无措的站在长街正中,全没有发现背后的危险!

燕迟的眸子瞬间睁大了,他运起内息,不顾一切的朝秦莞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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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到!明天早上十点见哦!

正文卷 第077章 迟殿下也有了嫌疑!

秦莞带着面具,一手拿着兰花灯,一手微提了裙裾,步伐极快的走入了暗巷之中。

巷子里有四五人正朝这边的双清班戏台子来,秦莞眯眸看去,那像极了岳清的背影正脚步不停的走在最前面,秦莞不知他要走到哪里去。

秦莞停下脚步,她看的分明,这巷子很长,越往里面越是漆黑一片,她独自一人,委实不敢继续跟上去,她犹疑不定,可前面那“岳清”却停下了脚步,秦莞挑眉,继续往前走了三步,她一动,“岳清”便又继续往前走。

秦莞心底暗自称奇,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停了下来,果然,她一停,对方也停了,秦莞眯眸,这个人知道她在跟着他,并且,似乎就是为了要引她来巷子里。

她二人之间隔着七八丈的距离,秦莞看着他背影眉心越皱越紧,她深切的记得今日岳清也穿了一件一模一样的袍子,可若是岳清,为何不直接来找她,却要用这种诡异的方式引她往前走?可他若不是岳清,那又该是谁呢?

这么想着,秦莞的脚步已经动了起来,她刚迈步,那人亦走动起来,秦莞当即挑眉,奇怪,若那人对她有恶意,却又为何和她保持距离?

如此一想,秦莞反倒没适才那般害怕了,她一手提灯,一手摸到了袖袋之中的寒月,而后不动声色的将寒月握在了手里,她小步小步的走着,前面那人却是大步而行,秦莞观察良久,见二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方才快步跟了上去。

从前的经历,让秦莞有了比常人更多的探究之心,那些由父亲经手的一桩桩奇案,亦是靠着父亲对真相一丝不苟的探查才最终大白于世,秦莞见识过人世间最深的苦难,亦见过最凶残的人性,她知道前面那个人有古怪,可是此刻,她似乎无法做出别的选择。

她走的慢,那人走的快,她走的快,那人走的更快,至后来,秦莞已经开始小跑起来,然而她穿着一袭长裙实在不便,她一手拿着灯,一手拿着寒月,寒月是断然不能丢掉的,眼看着那人就要跑出巷子,秦莞将灯一扔,提着裙裾追了过去!

仿佛经过最深的黑暗后能见到曙光,又跑了三五丈的距离,秦莞见那巷口外竟然是一片明光大亮,而拿到身影跑至巷口时顿了顿,似乎在等秦莞,眼看着秦莞跑的近了,他才身形一闪,朝巷口右边而去,秦莞失了目标,不敢耽误,立刻追了上去!

待秦莞满额薄汗的跑出巷口,却见这条街上竟然是一整条街的灯楼,而因为双清班戏台的缘故,街上原本络绎不绝的百姓已经跑到了双清班那条街去,反倒显得这条街空寂寥落起来,三三两两的人,也都还在往那边赶,秦莞抬眸朝右边看去,只看到了两个迎着她走来的年轻小娘子,那像极了岳清的男子早就跑了没了影子!

秦莞一时迷茫起来,难道那人将她引过来,就是为了让她看这街上的灯楼?

秦莞往前走了两步,灯楼的确好看,可比这更为辉煌森宏的美幻灯塔她都见过,如今看着,虽觉赏心悦目,却还不至于要走这么长黑的巷子来看的地步,而那个人,若是认识,便会同她面对面说话,若是不认识,又有什么缘由引她来此?

秦莞心中有些迷茫,看着右边沿街的酒楼茶肆眉头微皱,要不要进去找找?

今日秋夕节庆,街市两侧的店铺皆是客满,隔的老远秦莞都能听到里面传来的猜拳声,这些地方都是人多眼杂之处,而那人有心隐瞒身份,多半是找不着了。

可他把她引来的缘由呢?

默默的往前走了几步,秦莞顿住了脚步。

一定是有原因的,甚至,刻意保持了极远的距离,那个人或许是她见过或者认识的,到底是谁呢……

秦莞抬眸,看了看前面的街市,那两个小娘子和她擦肩而过,看到她面上的獬豸面具皆是嫌弃的往旁边一让,而除了这两个小娘子之外,右边的街市上已是一片空荡。

秦莞又站了片刻,转身看向左边的街市,三五背影正往前走,必定也是要去双清班戏台的,秦莞心底有些紧张起来,那个人消失了,也就是说,他的目的基本上达到了,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这条街上只有灯楼啊……

心头一凛,秦莞忽然背脊发僵,灯楼……

正想着,秦莞极其细微的听到了“咔嚓”一声,好像是绳子断了,又好像是竹木断了,紧接着,一股子巨大的风力好似泰山压顶一般的朝她倾压了下来,秦莞头皮一阵发麻,豁然转身,只见在她身后的足有三层高的灯楼如山一般的塌了下来……

秦莞握着寒月的手猛地攥紧,下意识将眸子都闭了上,这灯楼的架子皆为滚木搭建,又伴以竹木搭成一排一排的小格子,然后才能将灯笼整齐密集的挂起来,眼下,朝她塌下来的正是那些足有海碗粗的滚木架子,架子本就重,再加上顶上吊着的几百盏灯笼,秦莞几乎可以想想砸在自己身上会有多疼,不,或许她感觉不到,因为她的脑袋会被砸碎!

秦莞心知逃不掉了,面对危险时的僵愣和紧张也不允许她逃,她使劲闭着眸子,就在她以为那架子要砸在她身上的时候,忽然,一道迫人的劲风从侧面刮了过来,秦莞还未察觉,一只大手已经揽住了她的腰,紧接着,一个强劲有力的怀抱贴了过来!

来人快如闪电,一个角度刁钻的扑抱,天旋地转之间,秦莞已被他抱着在地上滚了两圈,而后,“砰”的一声巨响炸开,秦莞只觉压在自己身上的人闷哼了一声,她下意识的睁开眸子,映入眼帘的,是燕迟略显惨白的脸!

再一转眸,只见这座足有两层楼高的巨大灯架倒在地上变得支离破碎,灯笼被摔坏的摔坏,着火的着火,而燕迟,抱着她离开了最下面的滚木架子,砸在燕迟背脊上的,则是最上挂着灯笼的竹木格子,饶是如此,从那么高的地方倒下来,秦莞也能想到这些竹木砸在人身上的痛,秦莞唇角紧抿,全没想到燕迟竟然会出现……

“殿下怎么……”话音一断,只因秦莞忽觉手上有些温热,她抬起自己右手一看,只瞧见了满掌心的鲜红,心头一突,秦莞立刻往架子外面爬,燕迟却一把将她按住,秦莞只见他眉头一皱,而后,他沉沉压在她身上的身子便被他撑了起来,一同被撑起来的,还有那巨大的竹木架子,秦莞赶忙爬了出来!

秦莞一出来,燕迟就要轻松的多,他手臂使力,秦莞只见他手背上青筋暴起,很快,他抬起那木架,人单膝而起,继而从那架子之下脱身而出。

他面上一副从容轻松,秦莞却记得自己掌心的鲜红。

她顾不得问燕迟怎么出现的,忙要转到燕迟身后去看,可刚走了一步,燕迟一把拉住了她,他拉着她连退两步,抬眸去看原本固定灯楼的这家酒肆房梁,这一看,只见一个碗口粗的麻绳不知怎地竟然断了,眼下正剩下半截吊在房梁之上……

这片刻的功夫,周围酒肆茶楼里的伙计和客人都走了出来,谁也没想到好端端的灯楼会倒下,众人看着燕迟和秦莞,有几个目睹了那一幕的,正在绘声绘色的描述当时的场面。

“就是这个俊公子,否则,这小娘子只怕小命不保。”

“这么大的一座灯楼,便是个牛也要被砸死,刚才瞧着也砸到了那位公子呢,可怎么瞧着他却像没事人一样……”

“瞧着像是位高人,怕是有什么神功护体……”

百姓们议论纷纷,秦莞却冷汗如雨而下,她知道了那个人的目的,那个人的目的就是这灯楼,她几乎想立刻进这酒楼查问,然而想到燕迟的伤,她不敢大意,“殿下流血了,多半是伤口裂开了,殿下,我们必须回到马车上,给您治伤。”

燕迟眉头紧皱着,好似没听到秦莞的话一般,“你为何走到了这里?”

秦莞也把眉峰拧了起来,“殿下,得先治伤!”

燕迟转眸看着秦莞,深沉的眸子里好似藏着一方旋涡,要把秦莞吸进去似得,忽然,他放开了秦莞的手,一转身,走到了灯架旁边,秦莞以为他要做什么,可等他起身,却忽然看到燕迟手上竟然拿着一盏兰花灯,秦莞语塞,“殿下——”

“你是为了追什么人?急的连灯都扔了?”

秦莞对上燕迟的深眸,心头微动,“是,刚才我和小郡主走散了,半途看到一个很像侯府二公子的背影,那人似乎是为了引我来此处的,我走他才走,我不走他也停了下来,我不知他是谁,所以一路跟了过来,这灯……”

“我们找到了郡主,她说你走丢了,我过来找你,这灯是巷子里捡到的。”说着,燕迟将兰花灯给她递了过来。

秦莞看着几乎完好无损的兰花灯心头微热,这灯被她扔掉摔了一次,却被他捡到,刚才他救她又被摔了一次,却竟然一直没坏。

秦莞接过灯,正要说话,小巷左边的街市上却传来几声焦急的呼喊,秦莞回身一看,正是岳稼和岳凝几人相伴而来,他们疾步跑过来,看看秦莞和燕迟,再看看地上倒塌的灯楼,一脸的惊疑不定,岳凝最先道,“你怎么样,没受伤吧?”

秦莞忙摇头,“我没事,不过迟殿下有事,请郡主安排一处地方,我要给迟殿下治伤。”

岳凝几人都非常人,空气中明显的血腥味让他们眼底涌起了深深的担忧。

……

……

岳清扶了太长公主上船之后便想溜下去找秦莞,可没想到上了船太长公主却拉着他说话,太长公主身体好转了两分,他不忍拒绝,自然只有陪着。

虽然明知要尽孝,可想到秦莞和其他人都在灯市上玩耍,岳清颇有两分坐立难安,正在岳清觉得自己快要忍受不住想要溜走的时候,下人来报,秦莞回来了!

“咦,她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啦!”

岳清喜色溢于言表,太长公主看他一眼打趣道,“她们再不回来,你怕是也坐不住了,你还嫌人家回来的早了?”

岳清不好意思笑笑,“看祖母说的,孙儿自然更乐意陪您。”

话虽如此,人却已经站起来往船舱门口看去,这一看,却见岳凝掀帘而入,一看岳凝沉着的脸色岳清心底便是“咯噔”一声,出什么事了?

“祖母,迟殿下受伤了,寻一处干净的屋子为他治伤!”

“小七受伤了?”太长公主一下子站了起来,岳清见状,赶忙扶住,太长公主颤颤巍巍的朝外走,“怎么会受伤?快去旁边的隔间,那里是收拾好的,治伤最好不过!”

太长公主快步而出,出了门,一眼就看到鬓发有些微散乱的秦莞,她手上拿着一盏灯和一张面具,身边站着面色惨白的燕迟,轻轻一嗅,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颇为刺鼻。

秦莞对着太长公主福了福身,没时间寒暄解释,指了指一旁的隔间,“殿下,快——”

在丽水湖畔,最好的治伤之地自然是安阳侯府的灯船上。

岳稼问了原委,和魏言之留在了灯楼倒塌之地查问清楚,而岳凝和秦莞则是和燕迟一起来了侯府的灯船上,一入隔间,秦莞便道,“请殿下脱下衣服来。”

隔间不算大,再加上这话一出,太长公主几人都退了出去,一出门,太长公主方才拉着岳凝问了起来,岳凝沉声解释了前后的缘故,太长公主眼底便露出了两分杀伐之气。

“清儿一直在我身边,自然不会跑到那边去,可莞儿不会随便看错,那这个人就是故意的,是有心想把莞儿引过去好害了她……灯楼是哪家的?又是建在哪家店外面的?”

岳凝忙道,“灯楼是城东孙家的,建在一处酒肆之外,大哥和魏公子留在那边查问,迟殿下受了伤,我们便先回来了。”

微微一顿,岳凝道,“祖母排除了意外的可能性?”

太长公主点了点头,手使劲的拍在了船舷之上,“真是岂有此理,竟然有人对莞儿动了杀心,这些人真真是……”

太长公主气的语声不稳,岳凝忙去拂她的背脊。

岳清则看着半掩的隔间房门眉头紧皱,秦莞差点被人害了,他却在灯船上什么都不知道,委实是没有尽到保护她的责任,且,如果救了秦莞的人是他就好了!

“幸好有小七,否则我可真是……”

正说着话,本已去发赈济浪的江氏和岳琼回了船上,江氏疾步过来,“母亲,怎么回事?到底是莞儿受伤了还是迟殿下受伤了?”

岳凝忙道,“是迟殿下为了救秦莞受伤了。”

说着,江氏去隔间门口看了一眼,也不知看到什么,一脸心疼的走了过来。

岳琼已和太长公主说起话来,“母亲,您看要不要报官?”

太长公主便问,“霍知府呢?”

岳琼摇头,“今日霍知府并未来,我瞧着他家的灯船上只有一些家仆在。”

太长公主便摇头,“那先算了,待会儿等莞儿为小七治好了伤,听听她的注意。”

岳琼点头,转眸去看隔间,“希望伤的不重。”

……

……

隔间之内,燕迟褪下了带血的外袍,再褪下中衣之时,便觉秦莞愣了住,船舱内灯火熠熠,将燕迟的背脊照的肌理分明,自然,伤口也格外清楚。

燕迟旧伤未愈,眼下肩上又多了新伤。

那竹木格子从上面砸下来,生生在燕迟肩背上擦出了一个四方的青紫印子,而他的流血,则是那竹木架子上的一颗凸钉,生生的扎进了他旧伤旁侧的肉里,他将那架子顶起的时候,那钉子便将他的伤口刺的越来越大,秦莞看着都觉疼痛无比。

“怎么了?一点小伤而已,不知如何下手了?”

燕迟语调轻松而凉漠,秦莞却觉喉头发紧,她上前,掏出自己的丝帕,小心的替燕迟清理那被钉子扎出来伤口,又道,“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燕迟唇角微弯,“如何谢?”

秦莞凝眸想了一瞬,“往后若有所需,秦莞绝不会问殿下要一分钱的诊金。”

燕迟轻笑了一下,肩膀微微颤动,引的伤口流出了更多的血,“如此说来倒是我赚了,毕竟你九姑娘的诊金可不便宜。”

秦莞没再说话,先清理的新伤口,还得换下旧伤上的药巾,燕迟一番运功飞驰,又救她,伤口已是裂开了,秦莞小心谨慎,不敢分神,只察觉到秦莞呼出一口气,似乎将最难的地方清理完了燕迟才开口,“今日那人你可想到是谁?”

“自然是不想让我插手宋小姐案子的人。”

顿了顿,秦莞语声微低,“不是凶手,也至少是帮凶。”

“前次扮作无头女尸吓你,而后又出了流言蜚语非议你,现在直接要害死你,看来那人知道你几次三番的验尸,甚至都知道你去了义庄验尸,他害怕你查出最关键的线索来,所以想让你死。”燕迟的声音冷了下来,和秦莞验尸时的冷肃如出一辙。

秦莞也想到了这一点,“第一次验尸在侯府人多眼杂,第二次验尸在义庄却只有极少的人知道,侯爷和夫人,太长公主,岳家三兄妹,霍知府和霍甯,他们都没道理会说出去。”

燕迟听着她遍数过来,眉头一皱,“莫非你觉得是我……嘶……”

秦莞正取下燕迟背后的棉布,棉布上的药和他伤口的肉连在了一起,取时难免撕扯的疼痛难当,秦莞手上却不乱,“自然不会,殿下不会想害我却又救了我。”

燕迟挑挑眉,心中之气这才顺了两分,秦莞将药重新抹在棉布之上,又重新为他包扎好,燕迟鬓角处起了薄汗,面上却半分不显,“你可有在什么地方说漏嘴过?”

秦莞手一顿,“自然是没……”

“有”字没说出口,秦莞忽然顿了住,她脑海中闪过了一个场面。

那日在安阳侯府,她和岳凝遇到了魏言之,可那一次,她分明觉得自己掩饰的还不错,难道是他……

秦莞思及此背脊不由一阵阵的发凉,如此算起来,第一次验尸的时候魏言之也在场,他知道她会验尸,所以才有了后来的装无头女尸吓人?

秦莞眉头紧锁,可他有什么动机?

“你想到了什么?”

燕迟转过身来,一眼看到秦莞满是深思的脸。

秦莞回神,摇了摇头,“没什么……”

燕迟眯眸,眼底幽暗慑人,带着些危险意味,“你在骗我。”

他这话万分肯定,秦莞抿了抿唇道,“我只是记起来,那一日我和小郡主遇到了魏公子,魏公子说他不知道宋小姐在义庄怎么样了,我当下答了一句宋小姐一切都好,他第一反应便是问我有没有去义庄,当时我掩饰了过去,他也没再追问。”

燕迟眉头拧了起来,“霍知府去查过,他并非左撇子。”

秦莞苦笑,“所以没有人怀疑过他,或许也是我自己想多了。”

燕迟摇了摇头,却没说话,秦莞为他上药完毕,将那件带血的衣袍扔到了一边去,“这件不能穿了,殿下先穿好中衣罢。”

燕迟小心的将中衣拉起来,再系好襟扣,秦莞叹了一声,“殿下背后的伤口再度裂开,七日之约只怕不能达成了,殿下打算何时走?”

燕迟扫了秦莞一眼,“这个你不必管,我留下一日,你便为我诊治一日便可。”

秦莞颔首,想到众人都在外面候着,不由走到了门口去,打开门,太长公主等人果然担忧的看过来,“莞儿,小七怎么样了?”

秦莞面带歉意,“伤口裂开了,有些不好。”

岳琼闻言眸色暗了暗,秦莞正要致歉,身后却响起一道声音,“没什么大碍,从前在战场上受的伤比现在重多了,不碍事。”

秦莞回头,便见燕迟已经站在了她身后,她仰头看过去,燕迟的脸背光隐在阴影之中,难辨情绪,却是第一次让秦莞觉得他是如此的高大强韧。

见秦莞转头看自己,燕迟便居高临下的也睨着她,这个角度,恰能看到她纤长的脖颈扭出了天鹅般美好的弧度,而她的眼睛迎着光,前所未有的清亮澄澈,燕迟能在她眼底看到自己的影子,他冷漠的眉眼在她眼底,竟也染上了几分灯火暖意。

“这一次多亏了小七,稼儿和魏家侄儿还未回来,也不知有没有查问出什么,真是没想到,在这秋夕节庆上,竟然也有歹人敢如此作怪!”

说着,太长公主吩咐岳琼,“去找件外袍给小七。”

岳琼应声而去,没多时拿回来一件玉白长袍来,“这是稼儿的衣服,殿下先将就一二。”

燕迟接过,几下便穿在了身上,他的身量和岳稼无二,衣袍上身倒是十分合衬,且他平日里多着黑,眼下换了白色,人立时显得兰枝玉树清俊风雅起来,身上那迫人的气势淡了两分,人也带了疏风朗月的谪仙矜贵,一旁的岳凝诧异的睁了睁眸子。

太长公主点点头,“年轻人,还是多穿鲜亮一点的颜色好。”

说着,往适才和岳清说话的船舱去,燕迟虽然受了伤,却到底还能走动,便也跟着一道去,一行人还未走进舱门,岳稼和魏言之却回来了,岳稼二人对着太长公主行了礼,太长公主忙问,“怎么样?问出什么来了?”

岳稼摇了摇头,“灯楼是城东孙氏的,是两日之前就已经建好的,那处酒肆也在这边开了十来年了,是您知道的瑞丰楼少东家的产业,灯楼和酒肆都没问题,问题却在灯楼建好了之后无专人看管,适才我们上去看,最要紧的一处绑绳给人割断了,那绑绳乃是碗口粗的麻绳,断口一看便是被利器割的,我们又查了酒肆,今日去的少年公子颇多,如九姑娘说的像二弟的也不在少数,只是大家都互有证人证明适才一直在吃酒。”

顿了顿,岳稼有两分无奈道,“孙儿觉得,那人一定是趁着人多眼杂跑了。”

太长公主便看向岳琼,岳琼眯眸,“那人能在九姑娘落单的时候将她引开,想必是知道九姑娘行踪的,或许跟了九姑娘一路也不一定。”说着看向岳凝,“你们在前面买东西的时候可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了?”

岳凝摇头,“人太多了,当时挤来挤去的,并未发现特别可疑之人。”

岳琼叹了口气,眉宇间露出难色,既然如此,这件事就难得出结论了,那秦莞和燕迟便要白白的遭这一回的难了,“母亲,不如将知府大人找来?”

太长公主叹了口气,“也只能如——”

“此”字还未出口,守在船下的杨席忽然走了上来,“侯爷,知府大人来了!”

岳琼眼底一亮,“我们正要找他,他自己倒是来了!快请——”

一声令下,太长公主便带着众人往正舱里去,秦莞跟在众人之后,发现这座登船上挂着的便是那日在太长公主小院见到过的写着佛经的灯笼,眼下灯船灯火通明,犹如一座漂浮在海上的玉宇琼楼,而丽水湖上的湖光灯色,更是渐迷人眼,夜景如此美好,可秦莞听到霍怀信来的时候心底却弥漫起了一股子不详的预感。

“拜见太长公主殿下,拜见侯爷——”

霍怀信身边只带了齐捕头一人,他大步而来,额角薄汗盈盈,太长公主挥了挥手,“起来吧,不是说你今日不来这边的?怎又来了?”

霍怀信神色有几分紧张,闻言扫了一圈屋子里的人,秦莞注意道,他在看到燕迟的时候多停留了片刻,霍怀信搓了搓手,“回您的话,下官本来是不得空来的,不过在一个时辰之前,下官派去十里庙的人回来了,他们带回来了消息,不得不让下官走这一趟。”

一听这话,太长公主神色一振,“你派出去的人怎么说?”

霍怀信面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好似有什么极不好听的话很那说出口,太长公主眉头一皱,“你人都来了,这里的也没有外人,得了什么消息,你说便是。”

霍怀信忙挺了挺背脊,道,“派出去的人已经查到了当日送嫁队伍在十里庙歇脚的驿站,如九姑娘所料,驿站周围的确有白桦林,我们的差役去了白桦林,果然在一处角落里发现了些血迹,不过没能找到宋小姐的脑袋,不过……”

霍怀信又瞟了燕迟一眼,好似下定了决心一般的道,“不过我们的人还查到,就在送嫁队伍歇脚的当夜,迟殿下带着的人马也在十里庙扎营歇下,且他们扎营之地就在白桦林的另外一侧,所以,所以迟殿下在此案里也有了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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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078章 决定验尸,义庄着火

燕迟凤眸微狭,乌羽般的长睫在眼睑洒下一片深重的阴影,他睨这霍怀信,霍怀信面上的冷汗便一层一层的落下来,太长公主抬手在椅臂上一拍,“糊涂!你这话莫非是说,小七有杀了宋小姐的嫌疑?!你好大的胆子!”

霍怀信连连摆手,“不不不,下官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

霍怀信一脸心虚之色,一边擦汗一边转动着眼珠子往齐捕头身上看,适才他们分析时,的确认定燕迟有作案的时间,虽然还不清楚内情,可霍怀信凭着一腔胆气,还是来了,可话一说出来他就后悔了,私下议论便罢了,当着燕迟的面,他只觉得这位魔王世子的眼神能把他活活刮了,再加上太长公主和岳琼,他现在改口来得及吗?

“只是我们调查的确得了这个信息,下官也只是说迟殿下有了嫌疑,并没有说迟殿下就是杀宋小姐的凶手,其实想想也不可能嘛,哈哈……”

霍怀信汗如雨下,燕迟的眼底并无恼恨之意,可就是他喜怒难辨的模样叫霍怀信打心底害怕,他只觉一张无形大网将他罩了住,压得他背脊都直不起来,手忙脚乱的擦着汗,霍怀信又道,“而且迟殿下和宋家小姐都不认识,自然是不可能有什么仇怨过节的,迟殿下在边关征战多年,也不会是残杀妇孺之人,下官只是随便一提,随便一提……”

霍怀信悔的肠子都要青了,他浸淫官场多年,自然知晓为官之道,再如何公正严明的办案,也不能丢了他的官位,他委实不该说的。

“知府大人这是什么话?”霍怀信正后悔不该说出此事,一旁的岳凝却开了口,霍怀信一愣,便听岳凝道,“知府大人为官能如此公正是好事,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迟殿下纵然身份高贵,若真是和本案有什么牵扯,也该好好查清楚才是。”

顿了顿,岳凝又道,“有一件事,知府大人怕还不知道。”

霍怀信得了岳凝的肯定,心底总算松了一分,岳凝虽然是女子不涉政事,可她得太长公主宠爱,说的话也还是有几分分量的,“什么事?”

岳凝看了一眼燕迟,又见屋子里的都是自家人,这才道,“前次那装着无头女尸来吓秦莞的人是个左撇子,而全府上下,只有一个人是左撇子。”

秦莞心底“咯噔”一声,全没想到岳凝会在这个时候说出这件事来,霍怀信眉头一瞪,“谁?是谁?谁是左撇子?!”

莫说霍怀信微讶,便是太长公主几人都面露凝重,找到了那左撇子,那装无头女尸吓秦莞的人不就被抓出来了?!

岳凝狭眸,容色凛然,“正是迟殿下!”

一言落定,四座皆惊!

“什么?是小七?!”太长公主第一个不信,她转眸看着燕迟,“小七,你是左撇子?”

燕迟睨了岳凝一瞬,再看向太长公主之时便点了点头,“祖母,我的确可用左手,当然,右手也能用,九姑娘出事的那夜,我是在松园的,我受了伤,九姑娘前来为我诊治,后来她离开,是下人来禀我才知道她出了事,后来我也是和大家一起离开的松园。”

岳琼忙点头,“是,正是如此。”说着,警告的看了岳凝一眼。

岳凝却不为岳琼的眼神所动,“当时九姑娘离开,我们在外面,你和你的侍卫在内室,我们都觉得你要静养,谁也没有进去,那段世间足有一盏茶的功夫,足够你去梅园吓秦莞然后再回到松园了,这一点你怎么解释?”

燕迟下颌微扬,而江氏和岳琼都露出了不满的神色,别说他们从没怀疑过燕迟,便是真的怀疑了,也不该这样说出来,这简直又让燕迟的嫌疑变得更大了。

燕迟看着岳凝大义凛然的模样摇了摇头,他不和岳凝争辩,却转而看向了秦莞,“看来这件事要拜托九姑娘替燕迟洗清冤屈了。”

秦莞心底本就偏向于信任燕迟,再加上今夜燕迟救了她,她就更认为燕迟没理由是杀害宋柔的凶手,略一沉吟,秦莞道,“知府大人,单凭迟殿下在白桦林一侧扎营过和左撇子,还无法断定殿下就是凶手,至少,现在宋小姐的脑袋还没有被找到,还有杀宋小姐的凶器也没有线索,知府大人得等线索更多些才能确定。”

顿了顿,秦莞道,“今夜,有人想要杀秦莞。”

霍怀信一愣,胆战心惊还没完,却又听到了新消息,顿时让他怔愣着没反应过来。

秦莞简单讲今夜所见说了一遍,“那人假扮成二公子的模样引起我的注意,又将我引到了灯楼下,然后就不见了,若非迟殿下相救,秦莞如今已经命丧灯楼之下了,知府大人,前次秦莞去义庄验尸之事,也就是除了魏公子之外的在场人知道了,侯爷和夫人,还有太长公主自然不会乱说此事,知府大人那边可曾泄露出去过?”

霍怀信眸子睁大,不敢相信又有人要杀秦莞。

“自然没有的……”说着霍怀信想到了什么似的道,“小儿也不会的,自那日之后小儿闭门不出,院子都没出来过一步更别说出家门了,身边两个小厮也一直在他跟前侍候,是绝无可能泄露此事的,还有便是徐河,他也不会胡乱说话。”

霍怀信眉头微扬,“九姑娘怀疑,要害你的人是因为知道你在帮衙门验尸?”

秦莞点头,“正是如此,否则秦莞没有威胁到任何人,那人不该如此处心积虑的想要杀了秦莞。”思及此,秦莞忽然心头一凛想到了秦府,可随即她却摇了摇头,秦府的人要杀她,不可能扮作岳清的样子,秦府可没有熟悉岳清的人。

只是这一次,和前次九小姐被害的情形似乎有些相似,她是被引过去的,而旁人看来,只怕无法理解她为何走过那条暗巷去了另外一条街,这就和她不明白九小姐为何去了紫竹林一样,一定,一定是有什么东西把九小姐引到了紫竹林。

霍怀信眉头紧紧的皱着,“所以,凶手是怎么知道的?”

秦莞攥了攥拳头,“可以肯定,凶手就在侯府之中,不可能是侯府之人,那凶手一定就在宋氏的护从和侍婢之中……”

今日本来是秋夕节庆,是太长公主和江氏用来祭祀祈福的日子,是岳凝几个小辈玩乐舒缓心境的日子,可没想到,又遇上了一桩未得逞的谋杀,这桩谋杀把众人从秋夕节庆的喜乐之中拉了回来,摆在他们面前的,是笼罩了一层阴影的宋柔的死。

“知府大人,白桦林之中或许被凶手清理干净了,所以没有找到实打实的证据,眼下,只有两条路,第一,等京城方面来的消息,第二,剖尸。”

秦莞语声沉肃,话音刚落,魏言之却开了口,“九姑娘,不可,小柔的身份摆在那里,是不可以剖尸的,不仅如此,还要将尸身保存好,至少也要等到国公府来了人再说。”

魏言之面色暗沉,眼底有悲痛有抗拒,表情十分凄切。

秦莞一错不错的看着他的眼睛,“魏公子认为剖尸是对死者不敬?”

魏言之不敢和秦莞沉静肃穆的眼睛对视,他是看过秦莞剖尸的,那里面,可没有一点儿对死者的不敬,魏言之偏过头,“并不是,只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舅舅和舅母得知小柔的死已经伤心欲绝了,若是在想到小柔死后还被……他们是一定不能接受的,何况小柔自己,只怕也不想在死后看到自己的身体被剖成残忍血腥的样子,小柔的死本就是我看护不周,我眼下怎么能看着她被……不行,不能剖尸。”

秦莞蹙眉看着魏言之,她有些着急,却并不十分意外,在从前,她也遇到过不愿接受自己亲属死者被剖尸的例子,可这些里面,大都经由劝说同意了剖尸,而魏言之是有志男儿,自然不会那般无知的死守这些道理规矩。

秦莞深吸口气,“魏公子,你觉得,宋柔被人谋害而死,眼下她最恨的是谁?”

“自然是那凶手……”

“那好,她眼下已经香消玉殒了,能期望的不就是我们这些活人为她报仇昭雪,若她当真泉下有知,看着我们明明有更好的法子却不用,她心中是恼恨还是宽慰?”

魏言之面露痛苦,秦莞继续道,“魏公子心中内疚自责,可魏公子在此时更应该为了宋柔有所担当,怎样才是最好的法子,魏公子心底一定也是知道的,就算宋柔的父母来了,在他们心中,是找到杀害宋柔的凶手重要,还是保存宋柔的遗体重要?”

“说起遗体,人死之后不过是黄土白骨,魏公子应该可以想象,过了这么多日,宋小姐的遗体已经成了什么样子,即便是剖尸,也不能让她的样子变得更糟糕了,可如果不早点剖验,就会影响我们找到凶手的速度,那杀害宋柔的凶手,有可能还在光天化日之下游走,他不会对宋柔的死生出丝毫的抱歉,甚至因为我们没能找出他而洋洋得意,魏公子甘心吗?”

魏言之眉头紧紧拧在一起,一脸的挣扎和犹豫,可他眼底的光明灭了半晌,还是摇了摇头,“不行,至少,至少也要先过问了国公府的意思,这件事我也是罪人之一了,早已不能做主了。”说着,魏言之一脸诚恳的道,“九姑娘,我用飞鸽传书送信回去,问一问国公府的舅舅和舅母,他们若是愿意,很快我们便会得信,到时候再剖验如何?”

锦州此去国公府有千里之遥,即便是飞鸽传书最快来回也要五六日,到了那个时候,宋柔必定会比前次看到的更为惨不忍睹。

秦莞见他如此一时不好再劝,何况她没有必须要劝的立场,于是转身看向霍怀信,霍怀信额上薄汗还未消,闻之更觉压力甚大,宋国公府和安阳侯府的地位一样,甚至,隐隐的还比安阳侯府的地位高出了一截,安阳侯府只是侯爵,宋国公府却是公爵之位,这也就罢了,安阳侯府有一位太长公主,乃是当今圣上的亲姑姑,可宋国公府可是有一位如妃啊,宋国公府的嫡出大小姐入宫为妃已经有十年之久,诞下了一位皇子不说,至今也深受宠爱,这么一比,霍怀信便是怠慢了安阳侯府也不敢轻易得罪了宋国公府。

深深的叹了口气,霍怀信无奈的道,“罢了罢了,那就依魏公子说的,先送信给国公府,等国公府的国公爷同意了再剖验——”

“我倒觉得不必这么麻烦。”

霍怀信的话音刚落,燕迟忽然开了口,霍怀信眉心一跳看过去,便见燕迟眼风如刀的扫过来,他坐在敞椅之上,下颌微扬,神色间有一股子不容直视的迫人之感。

“此事再简单不过,如今却堵在了验尸这一节骨眼上,若燕迟置身事外便罢了,可偏偏,刚才知府大人说燕迟竟也有了嫌疑,既然如此,我倒是觉得立刻验尸再好不过。”

霍怀信唇角一抖,“嗯?世子殿下,可是……”

燕迟眯眸,“你害怕宋国公问责于你?”

说着,燕迟唇角微弯,“你放心,但凡要问责,只管叫他来问责我燕迟便是。”

霍怀信呐呐不敢言,只瞥向太长公主和魏言之,魏言之面上依旧是一片痛色挣扎,太长公主则叹了口气,“罢了!小七说的对!宋国公要问责,你让他来问我!宋小姐本就是我们安阳侯府未过门的媳妇,又在锦州府出的事,我这个老太婆也就不避嫌的做一回主了,眼下最为要紧的是找到害死宋柔的凶手,其他的什么规矩人情礼法的,都给我放在一边去,这些话,莫说对着他宋国公,便是对着当今圣上我也是这个道理!”

说着,太长公主目光沉凝的看向霍怀信,“验尸吧,还是让莞儿帮忙,若是能找出什么关键线索自是好,若是不能,也就听天由命了。”

霍怀信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去,他眼底微亮一瞬,也下定了决心,他看着魏言之道,“魏公子,还请你多多谅解,这件事无需你担责,我们也是为了尽快查出凶手。”

魏言之面上颇为痛苦,可到了此时此刻,他也没法子再多说什么,咬了咬牙,魏言之道,“那,可不可以让我去见小柔一面,我想再祭拜她一下,如果可以,能不能在九姑娘验尸的时候也让我跟着呢,事到如今,我别的也不想了,只抱着查出凶手的念头便是。”

霍怀信偏头想了一瞬,点点头,“既然如此,那魏公子就跟着吧。”

说着,霍怀信又看向太长公主,“您看何时验尸为好?”

太长公主扫了一圈屋子里的人,又看向秦莞,“依我看,这件事宜早不宜迟,不如明日一早就去义庄验尸?”

秦莞当即点头,“秦莞自然可以。”

霍怀信也忙道,“好,今天晚上下官就吩咐下去。”

太长公主微微点头,又呼出了一口气去,随即看向窗外,夜色已经黑沉一片,适才灯楼倒塌只是一个小小的波澜,并没有影响丽水湖上的热闹,画舫楼船皆走动起来,隐隐能听见琴箫之音,“今夜怎么说也是秋夕节庆,大家暂且将此事放下片刻,该发赈济浪的发赈济浪,该去祭祀的祭祀,该出去放灯的出去放灯,事情总会过去,日子也要过,明天辰时一刻,不得误了时辰,行了行了,都散了吧。”

事情有了定论,太长公主又说了这话,众人紧绷着的心弦便微微一松,秦莞站在原地,目光下意识的往魏言之身上扫了一扫,却见魏言之失魂落魄的转身,一脸怅然的走出了舱门,江氏和岳琼要去放赈济浪,已经先一步出去,临下船之前交代仆妇们拿出准备好的天灯来,岳清似乎对放天灯十分感兴趣,立刻去旁边拿了一个朝秦莞走了过来。

“九姑娘,你可放过这个?”

天灯是大周节庆祭祀之中必不可少之物,乃是竹篾加油纸做成,竹篾做圆,再以竹篾穿过在中间固定成十字,上置可燃的短灯芯,油纸做个底大口小的灯罩样子,而后开口用竹圆固定住,放飞时,将灯芯点燃,之后油纸灯罩便会鼓胀,随之天灯便会飞起来。

传闻这工艺乃是百多年前一位军中谋士发明而成,本意是为了给己方传递情报,可其他老百姓不知,见其灯火通明且会飞天,便当成了吉祥可通天庭之物,而后于年节的祈福祭祀之中放飞,在放飞时,通常要在灯罩之上写下自己的心愿,以祈求放飞达天庭之后天上的各路神仙会看到自己的愿望并帮自己达成。

秦莞看着岳清递过来的天灯摇了摇头,“并没有。”

岳清眼底一亮,他要的就是秦莞没放过,只有这样,他才有机会教秦莞如何放!

“那我教你!你和我出来……”

秦莞被岳清喊着,不好不给他面子,可她心思在魏言之身上,只一边走一边看着魏言之,岳清见状便也喊道,“言之兄,你要过来放天灯吗?”

魏言之已经走到了船舷边,闻言摇了摇头,“不——”

“魏公子不如放个天灯为宋小姐祈福啊。”

秦莞开了口,魏言之的话被堵住,他看了她一瞬,走了过来。

岳清倒是不在意魏言之打扰了他和秦莞,他只给秦莞演示道,“你看,这里有个灯芯,看到没有,先把这个油纸罩子展开,然后平放在地上,然后将灯芯点燃,之后慢慢看着油纸罩子一点点的鼓起来,然后看着它升空便好,是不是很简单?”

秦莞并不需要岳清来教,这天灯她没放过也看到过,一眼看过去便知道如何操作,胡乱的点了点头,秦莞看着魏言之道,“魏公子要在灯罩上写什么?”

魏言之正展开了油纸灯罩,一旁的侯府仆从递过来笔,魏言之接过,想都没想便写下了“黄泉长安”几个字,写完魏言之将笔递过来,“九姑娘要写什么?”

秦莞接过笔,刷刷刷写下“冤情昭雪”四字,岳清看到不由皱眉,“九姑娘为何不写自己的事?这事要写也该是魏公子和知府大人写啊。”

秦莞已经将笔递给岳清,她弯了弯唇,“谁写都是一样的。”

说着,秦莞便将灯芯点了着,她不是写给宋柔的,她就是写给她自己的,比起父亲的冤案,宋柔的案子则要简单的多,至少,宋柔的案子她可以插手并尽自己之力。

岳清歪头看了秦莞一瞬,落笔写到“同九姑娘所愿”几个字,秦莞眼风扫见不由微愣,“二公子不必如此,我……”

岳清哈哈笑开,“这件案子也困扰侯府多时,九姑娘一个人许愿不够,就再加上我这一份!一定能叫天上的神仙看见为我们达成心愿!”

所有小辈们都出来了,唯有太长公主和受伤的燕迟还留在正舱里面,从她们的方向看出去,能隐隐看到外头聚在一起的背影,且,岳清朗然的说话声传到了舱室里面来,太长公主听着岳清真切的笑语心底叹了口气,转眸去看,燕迟坐在敞椅之上神色不明,眼神深沉莫测,太长公主又叹了一口气,只觉得事情有些麻烦。

外面秦莞的天灯已经缓缓的飞了起来,看着自己亲手写了祈福并放飞的天灯缓缓升空,秦莞心底也生出巨大的希冀来,她总算明白为何年节上大家都喜欢在灯上写祈福文,因为看着灯越升越高,真有种会飞升至天庭飞到神仙们眼前的错觉。

这边,岳清手中的灯也飞了起来,“希望我和九姑娘的愿望加在一起能比其他人的重,能让神仙们看见,能让九姑娘心愿达成。”

秦莞心底微暖,转眸看去,只见岳清神色舒朗眼眉眼带笑,很是赤城。

魏言之是最早写好的一个,可动作却是最慢,他有些心不在焉,点灯芯的时候差点将灯罩烧着,点了好几次,才点燃灯芯开始放飞,只见他的天灯缓缓升空,眼看着就要和秦莞岳清的一般升空,忽然一股子微风吹来,直将他的灯吹得一歪,便是这一歪,油纸罩子禁不住燃了起来,虽然只燃了片刻,却是让罩子露出个大洞来,而后,那天灯颤颤巍巍的掉了下来,斜斜的落去了湖里,魏言之几步跑到船舷边,天灯的火星触水便灭了。

“啊,魏兄的天灯可惜了!没事,再放一个新的!”

岳清去给魏言之拿新的,魏言之却是面色有些发白的站在船舷边上,秦莞走过来看了一眼,转眸看着魏言之道,“魏公子不必介怀,第一个灯而已,并不代表心愿不会达成,只要找出凶手,宋小姐一定能在九泉之下安宁宽慰。”

魏言之咬着唇,面色有些怔然的凄楚,连岳清递过来的新的天灯都没要,径直下了灯船,秦莞看着魏言之的背影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了灯市的火树银花之后。

“魏兄这是怎么了?”

秦莞下颌微扬,“许是心底不快吧。”

时辰已经不早,江氏为她们准备了许多天灯,秦莞又和岳凝一起放了两个,等到江氏和岳琼回来一行人便准备归程,太长公主的身子多有不便,不能玩的太晚,而秦莞明天一早还要验尸,自然要早点回去歇下,燕迟受了伤,也是众人重点关注的对象。

“迟殿下受了伤,不如我送九姑娘回去?”

到了马车停放之地,岳清主动提了出来,秦莞忙道,“时辰已晚,二公子也不必送了,只让车夫辛苦一趟便是,今夜秋夕节庆,城中一片白昼似的,不会出事的。”

秦莞语声恳切的看着太长公主,太长公主便点了点头,“那也好,早前接莞儿的是……”

“白枫,你走一趟。”话没问完,燕迟已经吩咐下去。

黑暗里走出一道人影来,白枫点头应是,自去套好马车,秦莞对燕迟福了福算作道谢,又对太长公主几人行了礼便上了马车,很快,马车徐徐走动起来,秦莞要去城东,马车便走在最前,这一次,侯府诸人没有和她同路太久,她们要早些送太长公主回去。

“小姐,今日实在是太险了,幸好迟殿下救了您。”

马车里,茯苓一脸的后怕,转而又道,“奴婢放了七个天灯,每一个都写的是希望小姐平平安安的,上次是落湖,这次又是差点被灯楼砸到,奴婢真是胆战心惊的!”

秦莞安抚的拍了拍茯苓的手臂,“七个天灯,怎样天上的神仙也要看到你许的愿了,放心吧,以后天上的神仙一定会保佑我的。”说着又一笑,“我放了三个,有一个上面也写的是让我们主仆平安,神仙会保佑我们两个。”

许是秦莞带着暖意的笑安了茯苓的心,她便没再多言,过了小半个时辰,马车停在了秦府府门之外,秦莞掀了马车出来,刚下了马车一旁的白枫开了口。

“九姑娘,请留步,这是主子让小人给您的……”

秦莞都要走了,闻言转身,这一转身,只见到白枫手中拿了一盏兰花灯,竟然是她买了却被燕迟捡到的那一只,秦莞眉头一皱,她走的时候竟然忘记了!

“只有一只兰花灯吗?”

秦莞上前接过,有些不解,兰花灯和獬豸面具一起被她放在了给燕迟治伤的隔间之中,若是燕迟给了她兰花灯,便应该连面具也一起啊。

白枫摇了摇头,“这个小人不知。”

秦莞叹了口气,连声道谢,辞别了白枫之后方才回复,看着手中仍然萤火微亮的兰花灯,秦莞心底不由涌起了两分异样而奇妙的心潮。

第二日一早便要出门,秦莞不敢多耽误,她将兰花灯挂在床头十分显眼的地方,沐浴躺下,熄了屋子里所有的灯盏,唯独任凭这盏兰花灯亮着,盈盈的微光好似天上远而寒的星子,亦像极了燕迟那双寒夜一般深沉却又偶见潋滟星辰的眸子。

一夜无梦,次日一早秦莞睁开眼的时候整个人神清气爽,她利落的梳洗起身,茯苓拿了厚一些的斗篷为她穿上,按照约定,辰时一刻见,卯时过半侯府就会派人来接她,她这样早的出门,自然引起了院子里四个“晚”的注意,可不知为何,秦莞看到晚杏站在四人最末给她行礼之时她心中竟然微微一安。

出了院门直奔西侧府门,刚走到府门之前秦莞便看到了等候在外的白枫,秦莞心底一定,可等再走的近一些,却发现白枫素来淡然沉静的面上竟然带了两分焦躁之色,他甚至来回的踱步,眉头亦是紧锁,秦莞心底“咯噔”一下,一定是出事了!

“白侍卫——”

秦莞疾步出门,忍不住先喊了一声。

白枫转身,见秦莞出来忙上前行礼,而后眼风扫了扫秦府的门房,声音极小的对秦莞道,“九姑娘,验尸怕是验不了了——”

秦莞挑眉,“发生了何事?”

白枫眸色微凝,“昨夜,义庄着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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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念一说:“袁卿非,别以为你长的帅我就不敢追你!”

唐念一又说:“袁卿非,我小你九岁又如何?正好你可以体验一把老牛吃嫩草的感觉!”

唐念一还说:“袁卿非,你要记住,别的女人接近你都是为了和你上床,而我跟她们不一样,我睡沙发,客厅,阳台,厨房都可以。”

对此,袁卿非挑了挑好看的眉,笑的极其妖孽:“别以为你说的很有道理我就会从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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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079章 再验无头女尸(万更求月票!)

秦莞的眉头深深的拧了起来,义庄着火?!义庄着火?!

昨天晚上才决定了要在今晨验尸,可偏偏今天晚上义庄就着火了!?

秦莞深吸口气,“何时着火的?眼下情况如何了?”

“昨天后半夜着火的,卯时时分义庄的守卫去了府衙内宅禀报情况,霍大人先去了义庄,大抵是见情况不利,这才叫人来了侯府,眼下侯爷和主子都过去了,侯爷让小人来跟九姑娘说一声,因为这场大火,只怕没法子验尸了,让姑娘暂时不必过去了。”

时辰定的早,便是此刻,天色也不过是清灰一片还未大亮,秋日晨时的沁凉让秦莞觉得有些冷,她裹紧了斗篷,眉头却紧皱着道,“能不能验,过去了才知道。”

白枫一愣,秦莞便道,“还是劳烦白侍卫送我去义庄吧。”

白枫听着,永远平静无波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薄笑,秦莞微讶,“怎么?”

白枫身子一让,指了指府门外不远处停着的青布小马车,“侯爷和主子本来都说让小人过来告知姑娘一声不必去了,可主子后来又说,还是驾着马车过来吧,凭姑娘的性子,多半会想着去义庄走一趟,若是小人只骑马过来,便颇为不宜了。”

秦莞眼睛眨了眨,不知为何被白枫带了薄笑的目光看的有些不自在,她抬步朝马车走去,一边走一边想,燕迟此人果然目光锐利心思洞明,竟然能摸准了她的想法。

上了马车,秦莞便沉下了心来,昨夜众人,人人皆是可信之人,太长公主定在今晨验尸本就是怕夜长梦多,可就一晚上的时间而已,却还是出了变故。

先是要杀她,然后得知要去义庄验尸,便去了义庄放火,这目的当真是明显了。

而这幕后之人越是千方百计的想要阻止她验尸,便说明他越是害怕,而宋柔的尸体上,就更越是有机会得到重要的线索。

这么一想,秦莞只希望宋柔的尸体还未被烧的惨不忍睹。

“小姐,秋天天干物燥的,义庄到处都是香火,里面还推着废旧的纸扎,的确很危险,既然着火,宋小姐的遗体只怕都被烧的不成样子了,您去了也无用啊。”

秦莞摇头,“能不能验尸,得去看过后才能知道。”

茯苓暗暗点头,只将秦莞所言的这些话都记下。

马车车轮滚动,车厢里一片安静,秦莞仔细思量着做完每个人的神态,怎么想都觉得魏言之有些奇怪,她定了定神,没多时,马车在义庄之前停了下来。

至此刻,天色方才见亮了几分,马车停稳,秦莞走下来,便见霍怀信从内大步而出,“九姑娘来了?哎,昨夜着了一场火,九姑娘今日本是不必走这一趟的,让九姑娘白跑了……”

话音没落,燕迟和岳琼已经走了出来,秦莞对着几人福身行礼,“起火的缘故可知道了?”

秦莞问话时,只见义庄左后侧还在冒烟,也不知火势到底扑灭了没。

“缘故……眼下还不知,不过义庄的确是火灾频发之地,这义庄有许多年的念头了,梁木大都枯朽,再加上常年被香火醺着,又到处都是纸扎,随便一点火星都能烧起来,宽叔看了义庄多年,从前从未出过乱子,可昨夜却是……”

“火可灭了?被烧着的是哪些地方?”

秦莞并没有离开的打算,她只打眼扫过义庄还算完好的门庭,从这个方向看去,暂时辨别不出哪些地方被烧着了,霍怀信叹了口气,“火暂时灭了,被烧着的主要是左边的三四间屋子,这几间屋子里面其他的还好,最重要的是停放着宋小姐的偏堂。”

霍怀信手一抄,满面的愁苦,“昨夜说好了今日来验尸,眼下验尸验不了了,宋小姐还被烧的不成样子,哎,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知府大人可否让秦莞去看看?”

霍怀信当然不会拒绝,侧身一让抬手请道,“九姑娘进来便是,只是如今的义庄乌烟瘴气的,难为九姑娘了……”

秦莞抬步上了台阶,抬眸便对上燕迟的眸子,四目相对一瞬,秦莞的目光看向了义庄之内,宽叔仍然是那身黑衣站在黑暗处,见秦莞进来对她点了点头。

“九姑娘这边走,宋小姐的遗体已经从偏堂移出来了,在那间屋子。”

霍怀信指了指另外一间屋子,秦莞却走到了先前的偏堂之前,站在外面一看,只见如霍怀信所言,左边这片屋子的确都被烧毁的有些严重,而最为严重的,便是停放宋柔的这一间,门窗都被烧掉,连一角的房梁都被烧的将塌未塌。

“幸好是宽叔发现得早,否则啊,这整座义庄只怕都要付之一炬,不过还是太可惜了,要是昨天晚上直接来验尸就好了……”

霍怀信兀自感叹,秦莞蹙眉道,“只有这间屋子被烧的最严重的,可是不应该啊,这屋子摆着许多冰盆,冰遇水则化,没道理这里被烧的最厉害。”

说着,秦莞忽然鼻息微动,她轻嗅了两下,然后慢慢的走上前去,眼看着她要走到被烧的破败不堪的屋子里去,燕迟出声道,“别进去,很危险。”

秦莞顿住脚步,果然没再进门,却只绕着墙壁走,她直直走到了窗边去,木窗被烧掉,如今只剩下墙上几个四四方方的大洞,秦莞往窗外看去,只看到义庄外面一片破败不堪的民宅,最靠近义庄的这几座民宅,已经许多年没有人住了。

“九姑娘,怎么了?”见秦莞神色沉凝,霍怀信忍不住问道。

“你们没有闻到吗?有奇怪的味道……”

这话一出,霍怀信耸着鼻子走了过来,“什么味道?义庄里面除了香火味道便是臭……咦,好像这边的确有什么奇怪的味道……”

岳琼和燕迟对视一眼,燕迟也上的前来,他动了动鼻息,忽然皱眉,“是桐油——”

秦莞转身看着燕迟,“是,的确是桐油。”秦莞说着便道,“怪倒是这间屋子明明摆着这么多冰盆却毫无作用,原来是桐油……”

霍怀信微愣,“义庄里用的灯油是酥油”

秦莞眯眸道,“桐油易燃,亦常见,且不易被水浇灭,义庄里没有桐油,那这桐油就是外来的了,有人知道今天早晨我们要验尸,所以连夜来此放了火,他知道桐油燃烧会有味道,可义庄香火味和尸臭味道极浓,他便不曾担心。”

霍怀信眼眶微颤一下,“九姑娘是说,来放火的是凶手?可凶手怎么知道我们今天早上来验尸的……”说着霍怀信眉头一皱,“昨天晚上在场的人之中,有凶手?”

秦莞点点头,“有这个可能……”

“可是昨天晚上在场的人之中,只有魏公子是宋氏护从!”

在场就他们四人,霍怀信索性直言了。

秦莞下颌微扬,“有时候看着最不像的人,或许就是最值得怀疑的人。”说着秦莞走向刚才霍怀信指过的屋子,“无论如何,我们先验尸吧……”

霍怀信发愁道,“九姑娘啊,只怕是验不了了啊,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秦莞心中略有些沉重,照着适才屋子被烧毁的程度来看,宋柔的遗体定然也是不会保存多好了,有了这个念头,当秦莞真正见到宋柔遗体的时候反而没那么失望。

这是另外一间偏堂,相比早前的那一间,这一间则要宽敞明朗的多,没有那些五彩的纸扎和那一袭大红的嫁衣,便也没有了那叫人惊悚的感觉,宋柔的遗体被抬到了长案上放着,普通的如同从前秦莞见过的每一俱尸体一般。

宋柔的尸体刚搬过来没多久,房间角落里撒着白醋,饶是如此,却也仍然难以掩盖尸体散发出来的腐臭之味,可也正是这腐臭之味,让秦莞的心微微一松。

若是连尸臭味都烧没了,那秦莞便正是束手无策了。

“都烧焦了,九姑娘,可能验?”

三日之前秦莞来的时候尸体便已经开始肿胀腐败,又三日过去,哪怕放着冰盆,宋柔的尸身也会腐坏的更加厉害,可现在,却是看不太出来,因为宋柔身上新换的麻衣被烧焦,和宋柔尸表腐坏的皮肉粘在了一起,而她原来露在外面的手脚和光秃秃的脖颈,也被醺烧的乌黑一片,秦莞远观上去,不用摸,也知道那些皮肉眼下定然硬如硬革。

眼看着宋柔的确像是被烧焦了,可秦莞点了点头,“能验。”

霍怀信眼底一亮,几乎是喜不自胜,“都被烧成了这样子还能验?九姑娘说的是真的?”

秦莞颔首,“需要的东西可都准备了?”

这么一问,霍怀信的面上生出了歉意来,“这个只怕要等九姑娘稍候片刻,早前徐河本是带着东西一起来的,可是来了一看,我和他都觉得只怕验不了,我便将他打发回了衙门,九姑娘稍后,我这就命人去让他过来,最多两刻钟!”

秦莞点点头,霍怀信转身便出去吩咐。

霍怀信一走,燕迟上前来,“人被烧成了这般,还如何验?”

秦莞便道,“人被烧伤,论起来可分几个程度,最浅的,人身上被烧出红斑,有被灼烧的疼痛之感,摸些伤药便可痊愈,比如冬日里围着炭火取暖,不小心被火焰燎到了,再严重一层的,便是被烧出水泡,例如不小心被火星溅到,这样的烧伤极痛,伤后不可见水,且极容易发溃,需得许多日方才能见好,且一旦痊愈,必定会留下疤痕。”

反正要等徐河来,秦莞便慢条斯理的给燕迟讲起来,讲到一半,霍怀信回来,也不打断秦莞,只听她继续缓声说着,“更严重些的,便是如宋小姐这具遗体一般,被灼烧到的部分形成黑色的焦痂,触之如同皮革,已经没有皮肤的观感,表面温度亦极低,可这个程度的烧伤者,若是生人,只要受伤面积不大也可救治,只是愈合会十分缓慢,而对于死者,剖验是要剖验其内里,寻找死者更深层次皮肉五脏中留下的痕迹,所以哪怕表面被灼烧成这般,也是可以剖验的,而若是要检验尸表,就很难了,譬如死者的手上已经看不出茧子了。”

霍怀信忍不住道,“那更严重的呢?”

秦莞眯眸,“再严重一些的,便是把人的某一部分或者全部,烧的如木炭一般。”

霍怀信眸子轻瞪,便听秦莞接着道,“一般一个人如果被活生生烧死,且烧的如木炭一般,那这个人的形体多半会成蜷缩防御状,成焦黑色,质轻而脆。”

听秦莞说完这些,霍怀信满是叹服得道,“九姑娘知道这些,到底是在医书上看到的还是在沈毅大人的著文之中看到的?”

秦莞转眸看他一眼,“沈大人的医书中看到过一些,再结合我习医所学,便知道的更为完全了。”

霍怀信赞叹连连,“九姑娘又知仵作之术,又医术高明,果然和寻常的仵作不同。”

秦莞唇角弯了一下没说话,继而打量起宋柔的遗体来,她的尸体已经被烧的表面起了焦痂,反倒是盖住了那些让人害怕的紫绿色的尸斑,同样,那些开始腐败的让人观之作呕的血水腐肉也被烧没了,眼下的宋柔尸体看起来更像是一桩形状不规整的焦木。

秦莞打量了几瞬,扬了扬下颌让茯苓将她身上的斗篷除了下来,今日茯苓倒是没有那日那般害怕,大着胆子上前服侍秦莞,拿着斗篷站在一边,茯苓看着秦莞的眼神可谓是崇拜非常了,她从来没想到,她家小姐竟是如此的博学多才。

秦莞自袖袋中取出香囊,又取出苏合香丸,给燕迟几人每人一粒,她自己也含了一粒,她掏出寒月,又给自己带好了护手套,而后,又从袖中拿出了一个奇怪的东西戴在了脸上。

说是面具吧,却只遮住了口鼻,不仅如此,还是棉布做的,更奇怪的是,还有两个耳挂攀在耳朵上,样子虽然有些奇怪,却委实是简单而又巧妙的防止验尸时的晦气直接吸入口鼻,更不会让血浆残渣之物溅在自己脸上,而看不全秦莞精致的面颊,便愈发让她身上那股子一丝不苟的冷肃加重了,冰冷的寒月仿佛和她融为一体,莫名的肃穆凛人。

她安静的站在长案之前观摩案上的尸体,如此便算准备万全,又等了没多时,徐河挎着那和他身形不衬的大箱子满头大汗的跑了进来……

“大人!小人来了!”

徐河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却在进门看到秦莞手握寒月站在长案之后时眼底大亮,顾不得给岳琼和燕迟行礼,徐河忙不迭的打开箱子点祛晦香,又将秦莞可能会用到的白醋等物放在一旁,再将验状纸笔拿出来,等站起来时腿还有些发软!

他怎么也没想到,在他和霍怀信都觉得不能剖验的时候,秦莞却说能验!

徐河两眼发光,他不怕眼前这一具焦尸,他只是不知道面对这样一具尸体该如何下手,再看向比往日又多了一样遮面之物的秦莞,徐河忍不住的热血沸腾!

“我要开始了,请徐仵作帮忙记录。”

徐河使劲的点头,这一次,燕迟没有和徐河抢,在他看来,站在一旁欣赏秦莞验尸也是一件十分美好的事。

秦莞定了定神,自尸体左边肋下两寸之地下了刀。

寒月造型别致,比她从前见过的所有剖尸刀都要来的精巧方便,秦莞开始感念燕迟的慷慨相赠了,她并未立刻开始剖验,而是一点点的,将尸体腹部上的焦痂都清理了下来,那些焦痂,既是那被烧焦的麻衣,也是尸体从前的表皮。

霍怀信本觉得宋柔的尸体是已经被烧焦了的,至少,外表上看起来是这样,可当秦莞用寒月将尸体外面的焦痂一点点的清理下来的时候,尸体皮下颜色诡异的血肉再次露了出来,霍怀信只觉得自己胃里一阵阵的反酸,他咬紧了牙关才忍了住。

不是第一次见秦莞验尸了,他怎能在这个时候丢脸?!

霍怀信如此,一旁的茯苓也堪堪忍不住,只因为秦莞清理的不是一小块,而是宋柔尸体胸口以下到小腹的整片位置,那是一大片的眼色斑驳的血肉,如今的尸体表皮下已经流不出血了,只有颜色紫黑的血管网和茯苓认不出到底是何物的黄色油块,夹杂在一起,以一副斑驳而令人作呕的画面挑战者茯苓的忍耐极限。

秦莞却仍然是一脸的沉静之色。

“尸表被烧伤严重,此番验尸只剖验。”

清理好了胸腹之地的焦痂,她这才开始下刀,寒月轻易的划破了尸体的腹部,继而,一股子巨大的恶臭散发了开来,站在一旁的茯苓要被醺晕了,难以想象最近的秦莞在受怎样的煎熬,秦莞手中的刀却无丝毫的停顿,她深入的切下去,很快,尸体的腹部被秦莞开出了口子,她的刀小心翼翼的在尸体的腹部游移,没多时,她取出了一点什么放在了一边的托盘上。

“死者死亡近九日,胃内只剩下少量残留物,暂时不明是何物。”

说完这话,她的刀慢慢的向下,直朝着宋柔的小腹而去,霍怀信几人站在远处注视着她的动作,这一次看她剖验女尸和上一次看他剖验男尸又是绝对的不同,上一次是鲜活的血腥的,而这一次,却是在尸体已经腐溃且被烧伤的情况之下,难度更高,除了血腥的一面,更多了一般人无法忍受的反胃场面,可秦莞还是如前一次那般镇定自若。

霍怀信前次对秦莞欣赏居多,可到了现在,更多的却是钦佩,看着秦莞,再想到这几日来闭门不出的自家霍甯,霍怀信只得长长的叹了口气,他只怕是没机会让秦莞做自己的儿媳妇了,霍甯没有这个福分,他们霍家也没有这个福分!

秦莞的手动作幅度极小,可她的手却是极稳,某一刻,她微微弯着的身形却忽然一僵,这种僵硬,便是距离最远的岳琼都看出来了,霍怀信更是忍不住道,“九姑娘,怎么了?”

秦莞醒过神来,好似要确定什么似的又埋头检验了片刻,没多时,她直起了身子,眼底除了平日里的冷静沉着之外,更加了两分凝重和不可思议。

霍怀信和岳琼对视一眼,霍怀信又问道,“九姑娘,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秦莞看了霍怀信一眼,又看向岳琼,随后才垂眸,用她验尸时惯常冷静的声音道,“死者骨盆较大,且朝后陷倾,耻骨较一般女子较宽,胞宫的位置靠下……”

秦莞语声略有一分艰涩,等她说完,霍怀信已着急道,“这是什么意思?”

徐河手里的验状和笔“吧嗒”一声落在了地上,“大人……九姑娘的意思是说……是说宋小姐在此之前有过身孕……”

“什么?!”霍怀信猛地瞪大了眸子,转眸去看,岳琼的眉头紧紧拧着,面上一片煞白之色,霍怀信喉头发紧,“侯爷,这……”

宋国公府和安阳侯府联姻看起来是好事,再加上有皇上的意思在里面,自然也可算是御婚了,然而眼下却得知,宋家小姐竟然在此前有过身孕?!

宋柔的庚帖上写着她今年不过十七岁,正好大好年会,怎么会有身孕?!

这么一想,便知在此之前宋柔便有过出格之行为,不但行了那龌龊之事,还弄出了身孕,而这一点,宋国公府一定是知道的,岳琼紧攥了拳头,想到之前查出来的,宋柔的身边人全都被换过,岳琼终于明白了这其中的缘故,原来是为了瞒着这件事!

岳琼到底不是暴躁不知轻重之人,当下只沉了声道,“先等九姑娘说完!此事和她的命案不一定有关,这……又是另外一件事了!”

岳琼说到最后一字时语气里面已经带上了两分危险的意味,霍怀信明白岳琼吃了这个暗亏的恼恨,也诧异那宋国公府的胆大妄为,可他并不想卷入这两家权门的斗争之中,忙顺着岳琼的吩咐转了话题,“九姑娘,你接着验……”

“从死者的骨盆宽度和向后倾陷的幅度来看,所孕并未足月,而死者的子宫已经恢复了原来的大小,推测,其在两月之前曾落过胎。”

秦莞的语气仍然沉静,“尸体私处及小腹已腐败太过,无法推测具体的落胎时间,不过可推测出其怀胎之月应当在五月至六月,应当是早产落胎。”

已落胎两月,怀孕在五到六个月,如此算起来,和宋柔肩头上的齿痕竟然是同一时间,这样一来,秦莞曾经的怀疑便可笃定了,宋柔的确和别的男人有过暧昧关系,不仅如此,还让自己怀了身孕,可和她有暧昧关系的是谁呢?

联系到岳凝说的,宋氏本来是要让魏言之的嫡兄来送嫁的,可临了却变了卦,难道……是魏言之的嫡兄和宋柔有染?可这和宋柔的死有什么关系?

“如此推测,便是在大婚之前一月落了胎,养好了身子之后就出嫁了。”霍怀信说的时候颇为忐忑,生怕触到岳琼的怒火上,索性,岳琼知道事情的轻重。

岳琼亦道,“宋家小姐在此前便和别的男子有染,此人大概率是和国公府十分亲近的男子,可这一次送嫁来的是魏言之,总不可能宋国公会让和自家女儿有染的人来送嫁吧?”

岳琼女气不善,宋国公府明知道了宋柔和别的男人有染,却把这样一个不洁的女儿嫁到了毫不知情的安阳侯府,这简直是对安阳侯府极大的侮辱,他们换了宋柔身边的人便是想掩人耳目,没道理再让和宋柔有染的人来送嫁,宋国公府便是再狂妄也是不敢如此行事的!

霍怀信点点头,“对,是这么个道理,还有,魏公子说过,说本来来送嫁的是他的嫡兄,可因为骑马摔断了腿,临时换的他,难道说……”

霍怀信看着岳琼,岳琼冷笑一声,“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且我倒是觉得,魏贤侄不可能全然不知此事,等一下回去侯府,我倒是要好生问一问。”

“可是宋柔是怎么死的呢?魏贤侄的嫡兄也没有跟过来啊!”

这边厢霍怀信和岳琼讨论起来,而秦莞则还在宋柔的脏腑之内查验着什么,渐渐地,她的额头也聚集了一层汗意,而屋子里腐臭的味道越来越浓,那祛晦香的味道都被盖了下去,秦莞抬手,颇为不便利的用手臂摸了一把额头的汗,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虽然发现了一个叫人震惊的秘密,可这个秘密和此案并无直接关系,秦莞想找的,是和此案有直接关系的线索,她心中有些着急,此番剖验只怕会让太长公主和燕迟有些作难,若是找不出有利的证据,那就委实浪费了一次机会,且越是往后,宋柔的尸体腐败的就会更厉害,届时便是什么都寻不出来了。

秦莞面色凝重,已经过去了九日,尸表的检查没有任何特殊的指向,便是找到了被杀之地,也没有寻到宋柔的脑袋,秦莞直觉觉得宋柔的脑袋上会有最为关键的证据,可偏偏,宋柔的脑袋就是找不到……

秦莞不死心,又去看宋柔的胃,隔了这么久,只有这里有最大的可能找到其他的线索,而宋柔的身体自阴私处开始腐败,再等上十天半月,宋柔的五脏都会被蛆虫噬尽,到时候便是能剖验也什么都找不出来。

隔了九日,宋柔胃里的东西极少,且和其他的腐化物裹在一起,成叫人恶心的乌黑糜状,秦莞将宋柔胃里每一个角落都刮得干干净净,然后看向徐河,“拿水来。”

徐河赶忙去打了干净的水来,秦莞沉吟片刻,“可能去寻一个白瓷的茶杯来?”

秦莞的吩咐,霍怀信自然是有求必应的,可眼下是在义庄,到底有所限制,“九姑娘等等,这就让人去前面街上买一个最好的来。”

“不必,只要干净便可。”

秦莞吩咐一句,徐河和霍怀信都走了出去。

不出片刻,徐河回来,手中捧着一个杯沿有残缺的茶盏,“九姑娘看这个可行?”

秦莞接在手中,只见杯沿虽然有缺,里面却白亮如镜,当即便点了点头,她转身,将一旁托盘上的污物一点不剩的放进了茶盏里,再倒入清水,如此,污物便被化了开,沉浸片刻,又将上面的污水倒去,如此连续几次,杯中便只剩下了一些渣滓。

“九姑娘,这是在做什么?”

秦莞抿唇道,“这是宋柔胃里的东西,我想知道里面有无和案子有关系的东西。”说着又一顿,“太少了,又被腐化,不足以判断。”

说着,秦莞继续埋头在尸体之上,不多时,一股子粪便的恶臭散发了出来!

霍怀信忍不住捂住口鼻,“九姑娘,这……”

“尸体发生腐败,内里会生污气,会让胃里的东西流入肠中。”

霍怀信看徐河一眼,徐河也一脸的难以忍受,然而他却知道秦莞的意思,秦莞眼下只怕已经开了死者的大肠,那地方通常存着人的粪便。

不多时,秦莞又拿出什么放在了托盘上,徐河一看,差点忍不住的吐了出来,那黑乎乎的一团,分明就是尸体的遗便……

霍怀信已经忍不住的转过了身去,燕迟不畏血腥,可眼下这屋子里的味道也让他忍不住的微皱了眉头,再看秦莞,却见她眉宇之间除了验尸的凝重紧张之色外,并无一点嫌恶之意,他看的颇为动容,皱着的眉头也一点点的松了开。

秦莞如法炮制,不多时,白瓷茶盏底部又出现了更多的渣滓。

霍怀信眨了眨眼,忍住胃里泛起的酸水,“咳,其实发现宋小姐有过身孕已经有极大的帮助了,这件事我相信旁人不知道,魏言之是一定知道的,有了身孕,然后落胎,这样大的事,想要瞒住所有人是瞒不住的,只能想法子圆谎,这魏言之一定知道什么。”

顿了顿,霍怀信又看着岳琼道,“侯爷,我们现在不如就回侯府审一审魏言之,看看他有什么话好说……”说着看着秦莞,“九姑娘也同去吧。”

秦莞心中的确好奇魏言之会说什么,看了看眼前的尸体,她能想到的破案入口都想到了,剩下的便只能靠霍怀信去收集线索了,她沉吟片刻便点了头,又将尸体做了简单的处理,除了胸腹之处血肉可见无法遮盖之外,看起来便如同未被剖验一般,洗净了手,秦莞掏出一方丝帕,将白瓷茶盏底部的渣滓全部包了起来。

徐河诧异道,“九姑娘这是做什么?”

秦莞自若道,“拿回去,看看能不能知道这些是什么,已经九日,照理来说她胃里应该空空如也,可这些渣滓还在,想必不是食物而是别的。”

徐河点点头,霍怀信则没有抱多大的希望,宋柔一路往南,路上条件艰苦,偶尔吃了什么干粮不易消化也是有的,他交代了宽叔,便带着一行人直奔侯府。

马车上,秦莞抱着仍然有些恶臭味道的丝帕一阵阵出神,茯苓眉头皱着,颇有些嫌弃的将那丝帕拿了过来,“这么臭小姐给奴婢拿着吧,小姐别碰了,等下还要去侯府,小姐擦一点香膏在身上。”说着,又掏出自己的丝帕,一层又一层的裹起来,裹的闻不到味道了才放进了袖袋里。

秦莞便嘱咐道,“千万不可弄丢了。”

茯苓点头,虽然她不喜这股子味道,可秦莞交代的事情她自然一万个放在心上!

这么想着,茯苓叹了口气,“真没想到啊,这桩人人艳羡的婚事竟然有这样的内情,我若是侯爷,多半会被气的绝倒……”

秦莞对茯苓摇了摇头,“此事不可多提。”

茯苓忙压低了声音,“奴婢知道,奴婢出了马车,绝不多言一个字。”

秦莞颔首,这才闭眸沉思起来。

这桩婚事有这样的丑闻是谁也没有想到的,宋柔是国公府嫡女,这件事自然会被他们压下来,可这对安阳侯府则是奇耻大辱,应当是国公府发现之后为宋柔落了胎,为了不让她和那位男子成事,索性利用宫里如妃的关系让皇上指了一门远的亲事,宋柔来了锦州,若隐瞒得当,只怕侯府的众人还真的发现不了以前的事……

宋国公府如此行事也是冒了极大的风险的,此事若是败露,安阳侯府必定和他们成了仇,可他们为何宁愿将自己的女儿远嫁也不将错就错将女儿嫁给那男子呢?

在大周,若女儿家在闺阁中出了这等事,多半会把女儿家将错就错的嫁到那男子家里,如此方才没有风险的保全了家里的名声,可宋国公府没有这样做……

忽然,秦莞眼底一沉,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那男子为国公府所厌恶,又或者,家世门第一看便和国公府相差太大,将宋柔嫁过去,是另外一种有辱门风!与其让大家看国公府的笑话,不如冒个险,只要宋柔自己小心行事,此事多半会被掩下来,表面上来看,宋国公府还是结了一门极好的亲事……

秦莞心思一定,脑海之中便划过了一个影子。

此案发生以来,她验过两次尸,被吓过一次,昨夜甚至差点被害死,可她从未武断的认定怀疑对象,因除了这几次她得到的信息之外,旁的细微末节她都不得知晓,再未知道那些之前便片面的认定怀疑对象总是不可取的,甚至会影响自己之后的判断。

然而事到如今,秦莞心底却有了一个怀疑的对象,若她怀疑的是真的,事情便有些麻烦了,因为她们根本没有一点直接的证据指向那人……

“小姐,到了……”

茯苓的声音让秦莞一下回了神,她直起身子来,马车果然慢慢停了下来,秦莞和茯苓先后下了马车,岳琼走过来道,“九姑娘,此事要告诉母亲,不过我怕她知道之后怒急攻心于病体不利,待会儿还要劳你看着些。”

秦莞福了福身,“是,请侯爷放心。”

岳琼点了点头,带着众人入府们直奔太长公主的小院。

见岳琼归来,早有人前去通报,等岳琼几人到了太长公主院中时,太长公主已经合衣而坐等着他们,一进门,太长公主严肃的眼神便看了过来,岳琼带着几人行了礼,太长公主便冷笑了一声道,“看你们的表情,我便知道事情已经到了极坏的地步。”

太长公主直直看着岳琼,“琼儿,你说吧,我倒是看看,宋家有多大的胆子!”

岳琼叹了口气,上前缓声开了口。

秦莞在一旁听着,只觉得太长公主这内室是前所未有的压抑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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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080章 杀宋柔的就是他(万更求月票)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江氏站在太长公主床侧,人已经气的发抖,看着身边器宇轩昂的岳稼,江氏几乎恨得眼眶发红,她也是名门望族之女,深知若宋柔这般的女儿是家族最大的耻辱,而她的教养不允许她说出恶毒的话,可她委实恼恨宋家。

她的儿子这样好,她也从未想要攀龙附凤娶一个家世多高的女子,不外乎想求个贤良淑德知书达理的儿媳妇,能和自己的儿子琴瑟和鸣红袖添香,而后家宅兴盛延绵子孙罢了。

她所求不多,当初宋家这门婚事被指下来的时候她也没有因为宋家的家世高兴,只觉宋家是京城的望族,家中女儿必定是教养得宜的。

可没想到,宋家竟然给了安阳侯府如此奇耻大辱——

“侯爷,此事必定不能甘休!”

江氏咬着牙,一旁的岳稼却是眉头皱了皱面色还算平静。

岳琼点了点头看向太长公主,“母亲,此事是否立刻派人上京城——”

太长公主又冷笑了一声,“宋氏是京城的名门之一,可京城啊,越是繁华富贵之地,越有超出人相像的肮脏龌龊。”说着太长公主神色一定,“此事一分为二,和宋氏的纠葛是我们的家事,宋小姐的死却是公事,先公后私吧。”

出乎岳琼意料的,太长公主反倒是没有震怒,对她身体的担心自然也可放下,他点了点头,“谨遵母亲吩咐,先等命案有了定论再说别的。”

太长公主便看向霍怀信,“你且办你的案吧,侯府的私事你就不管了。”

霍怀信心底有些紧张,他恨不得不知道这件私事,于是他轻咳一声道,“太长公主请放心,下官知道轻重,这件事不小,下官猜测魏家公子是一定知道缘由的,所以,下官想把魏家公子叫过来问一问,您看如何?”

太长公主面上病容未消,可眼下,却有一股子杀伐决断的凛然之色,她点了点头,“好啊,叫过来问一问,我也想听听这魏家小侄会怎么说。”

霍怀信颔首,转而看向岳琼,岳琼便吩咐在外的侍奴,“去将魏家公子请来。”

霍怀信眼珠儿一动,走到岳琼身边和他低语了几句,岳琼眉头一挑,略一沉吟后方才点了点头,“好,你去办吧。”

话音刚落,外面杨席道,“侯爷,知府大人,齐捕头到了。”

霍怀信和岳琼对视一眼走了出去,没多时才又返回,屋内人不知霍怀信做了什么安排,霍怀信面上却有种笃定的神采,很快,魏言之到了。

“小侄拜见太长公主殿下,拜见侯爷,夫人,拜见知府大人!”

魏言之行了一圈礼,又对着燕迟和岳稼一拜,霍怀信和岳琼坐在屋内左右两侧的敞椅上,岳琼闭口不言,霍怀信先出了声,“魏公子,昨夜义庄着了火你可知晓?”

魏言之一愣,“着火?义庄着火?”

霍怀信面对魏言之的惊讶八风不动,面上却带了似笑非笑的神情,“看来魏公子是不知道的,这件事魏公子不知道,那另外一件事魏公子肯定知道。”

魏言之已经察觉到了霍怀信话音里面的不善,他挺直了背脊,面上一派坦然之色,“知府大人说的事是何事?”

霍怀信抿唇,语声一沉,“宋小姐有过身孕的事,魏公子该知道吧?”

魏言之眉峰一跳,眼神禁不住闪了闪,“有过……身孕……”

霍怀信死死的盯着魏言之,屋子里的每个人更是都盯着魏言之,魏言之无所遁形的站在屋子里,看着大家的目光,他面上终于露出了苦涩来,“知府大人,此事……此事小侄不清楚……小侄……”

“你不清楚?国公府和你魏府联系紧密,否则,也不会让你来送嫁了。”霍怀信身子前倾,眼神和语气都生出迫人之势,“在宋小姐出嫁之前,是否大病过?你连这些都不知道?宋小姐怀有身孕,那孩子的父亲是谁?宋小姐养在深闺,能和她有所接触的人必定都是和国公府亲近的人家,魏府便是其中之一,莫非是魏公子你……”

霍怀信的矛头直指魏言之,魏言之的神情顿时凛冽起来,“不是的!”

魏言之拢在袖子里的拳头攥的紧紧的,人也站的有如一桩死木,“不是我,当然不是我,小侄一个庶出的,怎么可能入国公府嫡小姐的眼……”

说着话,魏言之低下了头来,声音里露出了些许痛苦神色,“这件事……小侄,小侄当真不清楚,只是……只是小柔出嫁之前,的确大病过半月,也就是,也就是送嫁之前的一个月左右,那时候她以待嫁之名被禁足,不过小侄听说她在看大夫吃药……”

微微一顿,魏言之又道,“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嫡兄的腿摔断了,当小侄只有些犹疑,嫡兄素来喜欢驯马,可谓是技术高绝,怎么还会摔断了腿,小侄去看望时,只看到国公府的人也在,不过国公府的人面色很是不善,当时小侄还不知是为了什么,嫡兄摔断了腿之后就被关了起来,而后送嫁之人才换成了在下……”

霍怀信眉头一皱,“那也就是说,和宋小姐有染的人是你的嫡兄?”

魏言之摇了摇头,“小侄不确定,可大人问到了这里,小侄唯一能想到的人便是嫡兄了,他自小和小柔一起长大,对小柔关怀备至,家中,还曾有人开过玩笑说魏府和国公府会亲上加亲,不过……不过魏府寥落,国公府虽然疼爱外孙,却并不想促成这门亲事。”

“对了!”魏言之忽然抬起头来,“我这位嫡兄是左撇子。”

这一言落定,霍怀信双眸一瞪,“你说什么?!”

魏言之苦笑道,“其实在那一夜第一次听到大人说到左撇子的时候小侄便想说了,可是,可是送嫁的队伍出发之后一路南下,而嫡兄则在京城,所以……所以小侄没有说明。”

霍怀信和岳琼对视了一眼,霍怀信不可思议道,“你的嫡兄当真是左撇子?”

魏言之点头,“这一点,宋氏的护从之中有不少人都知道的,世上有些人天生惯用左手,因为数少被视为异类,后来嫡兄也能用右手写字了,不过是后天练出来的。”

霍怀信沉默了下来,他们找了许久的左撇子,甚至怀疑到了燕迟的身上,可魏言之却忽然说,他的嫡兄竟然是个左撇子,难道说,是他的嫡兄和宋柔情深义厚,得知宋柔远嫁心有不甘的跟了过来?而后因爱生恨杀了宋柔?

锦州到京城千里之遥,这一点,只需要派人去查一查魏言之那位嫡兄是否在京城便可,霍怀信的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锦州到京城太远了,如此一来一去又要花费许多时间,何况还牵涉了两家权门,委实是叫他难办的紧。

“昨天晚上回来之后,魏公子干了什么?”

霍怀信忽然开口一问,魏言之蹙眉道,“昨夜回来的太晚,小侄直接回了东苑梳洗睡觉,没有做别的什么,这一点,东苑的其他人都可以为小侄作证。”

霍怀信的眉头顿时紧皱了起来,魏言之看着霍怀信,“莫非知府大人在怀疑小侄?”

霍怀信眉头舒展,唇角微弯带出了两分笑意来,“那自然是不会的,只是问问罢了。”说着舒展了身子,“好啦,就问这些了,魏公子能言之不尽本官颇为感谢。”

魏言之忙躬身,“不敢当,这是应该的。”话语落定,又颇为艰涩的道,“知府大人,这件事……这件事小侄并非万分肯定,还请大人……”

“你放心,这些事我们自然会去查,该说的不该说的我们也知道。”霍怀信呼出口气,“好了,要问的就这么多了,你回去吧,这件案子我们已经有了诸多线索,会很快有结论的。”

魏言之点点头,而后又转头去看岳琼,“侯爷,这件事是国公府有愧于安阳侯府,小侄……小侄愧对于侯府,不如,让小侄带着宋氏护从住出去,免得……”

岳琼看着魏言之的眼神已没有从前的亲和,不过这件事和魏言之无关,魏言之非国公府人,他什么都决定不了,岳琼摇了摇头,“这些话不该你来说,此事和你无关,你只管把自己知道的告诉知府大人便可,回去歇着吧。”

魏言之欲言又止几瞬,可面对太长公主和岳琼冷下来的面色,到底不敢多言,又行了一礼,这才转身走了,他一走,太长公主气的胸口一阵起伏!

霍怀信却看向一直站在一旁的燕迟,“迟殿下,此前侯爷拜托迟殿下派人回京城一趟,且不知京城的消息何时能送来锦州?”

燕迟肃容道,“最晚明日便会到。”

霍怀信点点头,转去看太长公主,“您也听到了,我们一直在查的左撇子,会不会就是魏公子的嫡兄?而和宋小姐有染之人,会不会也是他的嫡兄?”

太长公主呼出口气,“这些事我老太婆不该过问,你是知府,你且去查吧,我只需知道结果便可。”说着面露疲倦的挥了挥手,“你们去吧,我和静姝和琼儿说几句话。”

这话一出,众人便明白,这是要吩咐岳琼和江氏如何行事了。

这件事到底是侯府的隐秘,霍怀信当即起身告退,秦莞亦和燕迟一道退了出来。

一出门,岳清和岳凝却早已等着,他们早上也接到了义庄着火的消息,本以为是验尸不成,可没想到秦莞竟然还是去了义庄,岳凝一把拉住秦莞的手,直拽着她往一旁走,“如何?验尸的结果怎么样?怎么叫了魏公子过来问话啊?魏公子脸色十分难看,刚才我问出了何事还跟我说了一句对不住,到底验出什么来了?”

秦莞抿唇,看着在场的燕迟和霍怀信几人有些作难,岳稼便对霍怀信和燕迟几人道,“知府大人,迟殿下,清儿,我们去前面的花厅坐坐把。”

岳稼态度磊落,倒是不介意这件事被岳凝知道,这些事本是内宅污事,寻常人家定然不会叫小辈知道,不过安阳侯府家风不同,倒没那些森严规矩。

燕迟几人一走,秦莞便将今日知道的听到的简明扼要的告诉了岳凝。

岳凝睁大了眸子,半晌没回过神来,“这……国公府真是好大的胆子……”

她气的咬牙,却也说不出难听的话来,只攥着拳头气鼓鼓的,秦莞拉了她一把,“这件事自有太长公主和侯爷夫人处理,你知道便好,莫要多言。”

岳凝打了一下身旁的廊柱,“怪倒是刚才魏公子说了一句对不住,我还在想有什么对不住的,说到底宋氏和他才是最为悲痛的一方……”

岳凝说着眉头微扬,“莫非那魏家的大公子真的来了锦州?”

秦莞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了,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且如果当真是魏家大公子来了锦州,那之前的事倒也能说的清了。”

“若是他,他是怎么杀的人?那装鬼的人也是他?”

秦莞歪了歪头,“廷尉魏家大公子也是武功高强之人,他翻墙越户也有可能,且,他极有可能在这些护从之中安插了亲信给他通风报信。”

岳凝眉头紧紧皱着,“这件事,越来越复杂了。”

秦莞也心中沉沉的,这件事的确越来越复杂了,可就像黎明之前必定会经历最漆黑的夜,事情越复杂,真相或许也就越接近了。

“咦,齐捕头——”

岳凝忽然出声,秦莞抬眸去看,果然,只见齐捕头从东边的方向走过来,问了外面的小婢之后径直去了花厅。

秦莞和岳凝对视一眼,忙跟了过去。

刚走到厅门口,便听齐捕头道,“昨天晚上的确在东苑,他写字写了半晚上,好些人看到他写字的影子投在窗上,今早也和往常起来的时辰一样……”

秦莞心底一明,原来霍怀信是让齐林去查魏言之了。

看来,他也开始开始怀疑魏言之了。

……

……

秦莞同岳凝说了一会子话,待江氏和岳琼从内室出来,便又进去为太长公主请了一回脉,太长公主被此事气的狠了,到底有些心绪不宁,秦莞又换了一张方子,而后便提出了告辞,太长公主怜秦莞早起验尸辛劳,便放了她离开,岳凝将她送至府门口,看着白枫驾着马车送秦莞离开方才回府,燕迟却是未出现。

“小姐累不累?歇一歇吧……”

秦莞的确有些累,便靠在车壁上闭起了眸子,茯苓替她拢了拢斗篷,乖觉的坐在一旁不打扰她闭眸养神,白枫驾车驾的极稳,不知不觉之间秦莞竟然真的将睡未睡的意识混沌起来,然而就在她眼看着要睡着的时候,马车忽然一顿而后急急的停了住。

秦莞身子一晃,背脊在车壁上一撞,人一下子醒了过来,马车之外,白枫勒马的马嘶声凄厉震耳,而街市之上也是一片喧闹嘈杂,隐隐还夹杂着人在叫骂!

“小姐,您没事吧?”

秦莞摇了摇头,“怎么了?怎么停了?”

话没落,秦莞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在喊——

“站住!你给我站住!抓贼啊,帮忙抓贼——”

这是一道男子的喊声,因为喊的太使劲,声音反而又尖又利反而分了岔,可秦莞听着,却莫名觉得有两分熟悉,正在这时,外面白枫道,“九姑娘,前面有人东西被偷了,几个人正在追,街上有些乱。”

秦莞“嗯”了一声,“无碍,等一会儿再走也可。”

白枫在外应是,秦莞则动了动自己有些发僵的脖颈,便是这片刻,外面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就是那个人!站住!抓贼——”

喊话的人已经喘的上气不接下气,声音也没有前一次的大,虽然还在喊,可语气之中已经带上了两分沮丧,显然那小贼已经跑远了,抓不着了,也是因为如此,男子的声音反倒是趋于正常了,秦莞心头一动,一把将帘络掀了开。

只见马车前面四五丈之外的街市上,一个身着褐色长袍的男子正双手撑着膝盖不停的大喘气,虽然秦莞只看到了一个背影,可是早上才见过的人她怎会不认得。

“白枫,前面丢了东西的可是……徐仵作?!”

“好像……是,是徐仵作。”白枫大抵也定眸看了两眼,也将徐河认了出来,他见徐河次数极少,是以刚才并没有第一眼就看出来。

秦莞便道,“将马车赶到前面去吧——”

白枫闻令而动,马车当即缓缓的动了起来,很快,马车赶到了徐河身边。

徐河仍然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之上,他刚才喊的那么大声,惊动了不少周围的人,倒是有两个人帮他追了几步,可是那小贼跑的太快,一溜烟儿便跑的远了,最终,人群只朝他投来同情的眼神,徐河一脸苦相的看着前面人来人往的街市,那小贼跑了,他的箱子也丢了,别的不说了,那箱子里可是装着二两银子,那可是他小半年的嚼用!

徐河沉浸在自己丢了身家性命的悲痛之中,全没注意到自己身边停下来一辆马车,他又喘了几口气,等平复了几分方才直起了身子,也是在这时,身边传来一声清灵的轻唤。

“徐仵作——”

徐河一愣,转身一看,正对上车窗之内秦莞的脸,徐河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眸子,忙弯腰行礼,“九姑娘——”

话音落定,想着秦莞必定看到了自己刚才所为,顿时满脸通红!

秦莞见他局促的样子唇角一弯,“白枫,将马车赶去街角,我同徐仵作说两句话。”

白枫依令,徐河也跟着走了过来。

徐河早上离开义庄之后并没有跟去侯府,秦莞去了侯府之后又出来,自然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徐河,“徐仵作的东西丢了?”

徐河面上一苦,也不遮掩,“是啊,九姑娘,您看,我的箱子丢了,说是丢,倒不如说是抢了,刚才小人就在前面的面摊吃面,一碗阳春面还未吃完,身边的箱子被一人一把脱了走,小人已经反应极快的去追了,可是那人跑的如同兔子一般,小人追了半条街也没追上。”

秦莞看着他眉头紧皱一副哭相又是同情又想笑,“箱子里面是验尸的器物?”

“是啊!”徐河没好意思说还有银子,只继续道,“那套家伙事是小人用来谋生的,虽然不值钱,却也跟了小人许久,如今丢了,小人还真不知如何是好,幸好衙门暂时用不上小人验尸,否则知府大人只怕要让小人卷铺盖走人了。”

“就只有一套器物?”

徐河摇了摇头,“也不是,还有祛晦香,还有验状纸笔,还有……小人的一点体己影子,还有一些衙门的公文,杂七杂八的吧,不值什么钱,不过小人就是心疼,那些公文还有今日的验状,小人回去得重新誊写了,幸好小人记性不差。”

秦莞叹了口气,看了茯苓一眼,茯苓当即取出了三两银子递了出去。

徐河见之忙摆手,“不可不可,小人不是这个意思,小人……”

“拿着吧,我明白你不是这个意思,你若觉得不妥,也可当做是我暂时借你的,等你发了俸禄,再还于我便是。”秦莞语声柔婉,徐河便是拒绝都拒绝不出来。

“九姑娘真是菩萨心肠……那……那小人就收下了,等发了俸禄,一定会还给姑娘的。”徐河接下了三两银子,眼底尽是真心实意的感激。

秦莞点点头,“这个不着急,下一次当街吃饭时便小心些。”

徐河使劲的点头,“九姑娘放心吧,小人以后一定当心再当心。”说着苦笑一下,“说起来小人最近只怕遭了霉运,四日还是五日之前才丢了一回包裹,今日又把箱子都丢了,小人只觉那些小贼忒不会看人,小人模样也不是个有钱人模样啊……”

徐河打趣着自己,秦莞也有些哭笑不得,“怎连着丢了东西?”

“是啊,那一次丢的包裹,便是小人寻常装衙门公文的包裹,是在去衙门的路上,小人去买了一回药的当儿,便丢了,幸好里面也只是装了两份公文和验状没有银子。”

“买药?”秦莞倒是注意到了徐河的话。

徐河摇头,“不是小人,是租给小人院子的老伯病了,如今已经好了。”

秦莞便点了点头,徐河见是白枫驾着马车,又是去城东的方向,心知秦莞是要回秦府的,当即退后一步道,“九姑娘必定是要回府的,小人不敢耽误姑娘,姑娘慷慨徐河定然铭记于心,请姑娘归府吧,小人恭送姑娘。”

秦莞见他得一恩惠便如此感激倒也觉宽慰,随即笑着应了一声便放下了帘络,白枫马鞭一扬,马车缓缓从街边驶出,一路朝着城东秦府而去。

……

……

今日的秦府已是布置一新,可秦莞归府,却没有想象之中的热闹喜庆,秦莞自不管这些,先去了一趟临风院为姚心兰请脉,少见的,姚心兰却心情好转许多。

“妹妹昨夜去秋夕节灯会了?”

姚心兰靠在身后的迎枕之上,换了一身新衣的她虽然还是一副病态,可楚楚可怜的精致眉眼,便是秦莞都不自觉放低了声音与她说话。

“是啊,去了,果然十分热闹。”秦莞三言两语带过去,热闹是热闹了,可是她也惊魂一场差点没了性命。

“可惜了,我没有这个福分,听说锦州城的秋夕节庆是最为热闹的,比建州府要热闹多了,也不知我还能不能有这个福气去看看。”

“大嫂说的这是什么话,定然能去的,等诞下了孩儿,明年便能去了。”

姚心兰唇角微弯,“希望如此吧,孩子早上还踢了我,这当是孩子康健的表现吧?”

见秦莞点头,姚心兰便一脸满足的摸着自己的肚皮,“只要孩子康健,我便心满意足了,这世上的事啊,真正是因果轮回的,我叫人去捐了五十石赈济粮米,全当是为了我这孩儿祈福了,九妹妹,我这孩儿一定能平安诞下来吧?”

“那是自然。”秦莞仔细看着姚心兰的眉眼,却见她眉眼之间没有迷怔茫然之态,仿佛那一日她问话问了两遍只是她的错觉,“大嫂的身体好得多了,一定能顺利诞下孩子的,再过两日,大嫂便要起身多走动了,天气寒凉了,久卧也会有寒气入体,宜适量动着畅通气血。”

姚心兰颔首,“九妹妹说的我是一定听的,九妹妹放心吧。”

秦莞点点头,“方子暂时不用换,丸药若是不够了我便再给大嫂做一些便是。”

姚心兰感激不已,忙让墨书拿了两支玉钗出来,“过节呢,这是大嫂给妹妹的一点心意,妹妹千万莫要嫌弃,一定要手下。”

秦莞本想推拒,姚心兰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九妹妹莫不是嫌弃?”

秦莞见状,哪里还能多说什么,当下便点头收了下来,又说了几句,方才离开临风院回汀兰苑,没走几步,茯苓便小声的道,“小姐,府里有些不太平。”

“嗯?不太平?”

茯苓点点头,“是啊,今年秋夕节庆,秦府也照例包了船的,本来是要一家人去赏灯游湖的,可是昨天老爷和夫人都没出去,不仅如此,昨天晚上夫人还请了城外灵隐寺的师父来做法事,说是府里有狐媚妖精作祟,害的老爷病了。”

适才秦莞和姚心兰说话,茯苓便在外面和临风院的小丫头们聊了起来,如今秦莞地位不同,小丫头们看到茯苓也不敢不敬,且还想着同她套套近乎。

“老爷病了?可请了大夫入府?”

茯苓摇头,“不曾的,只是眼下老爷的院子已经被封了,有人严防死守着,只昨夜让钱大夫过去看了一趟,而后做了法事,只怕老夫人和夫人觉得老爷的病是狐媚精怪在作祟。”

秦莞将这话听进了心里,却没多言,秦安贪色,身子早就被伤了,如今不管是得了什么病,总是他自己作孽,若真是因酒色而生的病,只怕也不好意思让她这个小辈去看,正好,她也不想卷入秦府这浑水之中,一个姚心兰,已经够让她操心的了。

“还有,二少爷也病了。”茯苓忽然又道。

秦莞心头一凛,“那边又是怎么回事?”

茯苓有些唏嘘,“府里的丫鬟们,从前最羡慕的就是二少爷身边的那几个了,二少爷性子虽然风流,可待下人却是极好的,他身边的人各个模样也好,二少爷从不短缺她们什么,她们几个便如同半个主子一般的,可就在昨日,二少爷忽然把其中两个人送出去了……”

秦莞眉头一皱,莫非她的推测成了真?

“这事让府里的丫头们好一阵的解气,说是就是那两个人侍候不周才让二少爷生了病的,昨日二少爷的院子门关上了,好像说病的还挺重。”

秦莞心思微动,想到那日所见,越发肯定了自己的念头,“可请了大夫?”

“没有的。”茯苓摇头,“老爷病了,夫人和老夫人都在操心老爷,二少爷素来不得老夫人喜欢,夫人又并非二少爷亲母,二少爷自己将院子一关,旁人才不会过问。”

秦莞自然明白这其中的门道,回了汀兰苑之后,也吩咐晚棠将院门关了上。

四个“晚”在外面见了礼,秦莞只带着茯苓进了屋子,茯苓为秦莞取下斗篷,秦莞刚转身往暖阁去,还没走到两步,脚下便是一顿。

茯苓挂好了斗篷转身见此忙道,“小姐,怎么了?”

“有人进来过——”

茯苓眉头一皱,“什么?!”

这念头一出,茯苓立刻看向门外,秦莞却一抬手,“别出声。”

说着缓步的走向暖阁,进了暖阁,秦莞打眼朝里面一扫,而后唇角微弯,随后秦莞转身,又走向内室,一边走,秦莞一边漫不经心的看向四周,茯苓则是脚步极快的走向高柜上的黑檀盒子,那盒子里有秦琛送的蓝宝头面,有江氏送的两套玉首饰,可是眼下秦莞最值钱的东西,盒子一打开,茯苓长长的松了口气,“幸好没丢。”

秦莞却不看黑檀木盒子,转而走到了一旁的书案边上。

她没有书房,只在内室一侧设下了一道月洞门,月洞门之后的偏阁放了书案和笔墨纸砚,另放着个不大不小的书架,她又不是秦琛,对于秦府人而言,女儿家的闺阁里有这些东西足够了,她看了看桌案上的笔墨纸砚等物,双眸微眯。

“小姐,进来的人来这里了?”

秦莞缓缓点头,“她们是一定不敢偷东西了,偷了东西被我发现,必定会查,到时候一个不高兴,四个人都可以撵出去。”

“那她们进来干什么?”茯苓歪着脑袋,左右看看,“小姐怎么发现那人来了此处?奴婢瞧着似乎没什么变化?”

秦莞上前,“我临的帖子被镇纸压着,我的习惯,镇纸必定压在书稿最上,且紧紧贴着边缘,可现在,她也放在最上,可边缘却是露出来了。”

说着,秦莞又指向书架,“我习惯将书放的整整齐齐,书的外侧一定是成一条线的,不可超出,也不可凹进,可是你看,现在哪里不对?”

茯苓看过去,第一次没看出什么不同,她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次,这一次,茯苓却是看了出来,“左上,左上角的部分,那里三本书凹进去了!”

秦莞点头,“寻常人书大致摆放整齐便可,可是我的习惯却十分的严苛,一条线,便一定要是一条线,那个人大概值注意到了我的书摆放整齐,害怕这三本书凸出来显眼,便使劲的往里面放了一分,可她显然忽略了细节,便是只凹进一毫,我也能看得出来。”

说着,秦莞走向床榻,待走到跟前,秦莞禁不住嗤笑了一声。

“小姐,怎么了?这里也被动过?”

茯苓问着看过去,只见床榻上无论是锦被还是枕头,都被放的整整齐齐,根本不像有人翻动过的样子……

“小姐的习惯,这枕头上是要风荷朝上的,眼下也的确是风荷朝上啊,小姐习惯锦被和枕头之间留三指的间隙,眼下也的确是三指。”

茯苓眼前并未注意到秦莞的这些小习惯,而秦莞也没有和她说过,是她照顾秦莞的起居时候留了心思,因她几次发现在她收拾好床铺之后秦莞又会再动手一次,一来二去,便也知道秦莞最喜欢的是什么样子了,相比之下,秦莞习惯自己收拾书案和书架,她就不那么熟悉了。

秦莞没答茯苓的话,只倾身,将枕头一把掀了起来。

这一掀,茯苓顿时看到了枕头之下的锦褥皱褶——

茯苓“啊”了一声,“奴婢明明收拾的平平整整的!”

秦莞抬手,将那上面的皱褶抚了抚,很快,那锦褥便平整可鉴了,秦莞放下枕头,“此人一定极擅长打理床铺,在这方面也一定十分细心,可她是偷偷进来的,是慌的,慌乱之下,难免会有疏漏,这些看不到的地方便会被她遗漏。”

“小姐,您觉得是谁呢?她进来没偷东西,只去了暖阁,又翻了床铺,又去看了您的书房,她这是要干什么?”

秦莞转身走出来,这次直接入了暖阁,“或许是好奇吧,暖阁里有我的日常趣味,床榻之上可能藏着什么秘密,书房里,则有我的所学所思,我的笔法字体,寻常所爱的辞赋著文,这些都是我,她想探究一番而已。”

茯苓呼出口气,“如此就好,幸好她没有恶意,就算暂时没查出来是谁也没有关系,不然奴婢可真是害怕死了……”

秦莞正端起茶盏的手微微一顿。

茯苓错了,探究她,便是最大的恶意。

整个秦府,如今最想探究她的是那个害死九小姐的凶手。

秦莞并没有将这话说出来,因她的确不确定到底是谁进了她的正房,她只装作无事一般的闭门不出,晚上将从义庄带出来的渣滓晾晒起来,又让茯苓去给四个晚打赏了些许银两,她相信,茯苓走近偏房的时候那个人一定是紧张的,可等到茯苓道明来意,那人必定大大的松了口气,而后,在今后的某个时候,再次溜进她的书房里……

秦莞淡然无波,而茯苓仿佛也开了窍一般的,隐隐的懂得了秦莞的用意,一夜好眠,第二日一早,秦莞用完早膳,如往日那般出了府门。

白枫果然在外面等着,秦莞上了马车,直奔安阳侯府。

今日是燕迟的人送来京城消息的日子,秦莞虽非办案之人,却也有些好奇这件案子到底是何走向,到了安阳侯府,绿袖亲自来迎,秦莞便直入了太长公主的院子。

秦莞还在想今日何时才能收到消息,却不想刚走到院门口便看到带着齐林大步而出的霍怀信,见到秦莞,霍怀信也停了脚步。

秦莞福身行礼,“拜见知府大人。”

霍怀信抬手,“免礼免礼,九姑娘,这件案子要破了!”

秦莞扬眉,“怎么说?”

霍怀信胸膛一挺,“迟殿下的人送来了消息,魏家大公子不是骑马摔断的腿,是被国公府的人打断的,和宋柔有染的就是他,并且,魏家表面上说他家大公子在养伤,可迟殿下的人去探过,魏家院里根本没有魏家大公子的影子!连魏家人都在暗地里找大公子!”

微微一顿,霍怀信神采飞扬的道,“所以现在霍某有理由相信!魏家大公子眼下人多半到了锦州府!杀宋柔的人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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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081章 神秘还箱贼(万更求月票!)

秦莞听着霍怀信的话,眼睛睁大了一瞬。

没有意外,和她的推测相符合,情理之中,也在意料之中。

不知是不是从前跟随父亲办过的案子有诸多疑案,秦莞总觉得这个既合乎情理又在意料之中的结果不那么让她满意,然而这念头一出,秦莞便在心底对自己摇了摇头。

世上的疑案千奇百怪,办案之人只需遵从证据事实便可,若一味地想当然自然是有失偏颇,秦莞定了定神,“所以知府大人眼下要去找魏家大公子?”

霍怀信点点头,“正是,适才已经让魏公子画了其嫡兄的画像,待会儿我会让人将其张贴在城门各处,若是锦州城寻不到,便到其他的州县去找。”

到底是府衙办案,秦莞点点头,“好。”微微一顿,秦莞又想起了昨夜被她晾晒着的验尸渣滓,“昨日从义庄带回来的,从死者胃里取出来的残渣秦莞一时不曾确定到底是什么,等确定了再告诉大人。”

霍怀信笑着点头,“这一次真是多亏九姑娘啦,若非九姑娘帮忙,只怕我们都要被蒙在鼓里,还是九姑娘说得多,第一次的时候就应该彻底的剖验,九姑娘放心,等此案了结之后,本府一定有大礼送给姑娘……”

秦莞哪里是为了他的礼物,闻言正要推拒,霍怀信却拱手道,“本府还要去办案,就先走一步了,九姑娘进去吧,太长公主和侯爷夫人都在里面呢。”

霍怀信赶得急,秦莞福了福身看着霍怀信大步离去,看样子,霍怀信已经不关心她从义庄带回来的是什么了,眼下最大的嫌疑人的确是那魏家大公子。

秦莞缓缓回身,看了看安阳侯府的高墙大院,当日那穿着宋柔第二套嫁衣的人在侯府来去自如,似乎是十分熟悉侯府地形的,难道魏家大公子当真悄悄潜了进来?

“小姐,知府大人若是抓到魏府大公子是不是这件案子就了结?”

茯苓低声一问,秦莞一边往里面走一边摇头,“也不是这样,得让魏家大公子自己招供才行。”

茯苓蹙眉,“那如果魏家大公子咬死不说呢?”

秦莞眯眸,“那就只能用人证物证说话,让他抵赖也无用了。”

茯苓颔首,秦莞便进了太长公主的小院,绿云将她引入了正房,径直入了内室。

一入内室,便见太长公主长一声短一声的叹着气,见秦莞来了忙朝秦莞伸手,“莞儿来了,快过来坐到我身边来……”

秦莞福身行礼,而后坐到了太长公主身边来,江氏在旁道,“莞儿,你快给母亲看看,刚才得了迟殿下的消息母亲便有些不好。”

秦莞明白,早先宋柔怀孕虽已坐实,可如今确定魏言之所言皆是真的,太长公主就更为气恼了,和宋柔有染的是宋国公的外孙,这宋国公一家全不把安阳侯府放在眼底。

秦莞先给太长公主问脉,然后轻抚太长公主的背脊,“夫人放心,太长公主殿下身体已经好转许多了,伤口也已愈合,等再养个七八日便无事了。”

江氏闻言这才微松了口气。

屋子里坐着许多人,燕迟坐在左边第一位上,岳凝三兄妹亦在,岳琼在右首位上叹了口气,“我们离京多年,安阳侯府对他们而言已经没落了。”

太长公主抓住秦莞的手,示意她不必再帮她抚背,只笑了笑道,“我还在呢,他们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倒要看看这件事他们如何收场!”

说着太长公主道,“别的不用多做,写一封信送回京城,送到圣上案前,让他瞧瞧这前后因果,若是没个交代,我便亲自回京城问他一问!”

“母亲,当真要跟圣上禀明?”岳琼还有几分犹疑,太长公主则是冷笑连连,“我要问问,这是他的意思还是谁的意思,安阳侯府世代忠良,他就是如此来打安阳侯府的脸?”

岳琼闻言便知太长公主心意已决,随即颔首,“儿子知道了。”

太长公主呼出一口气,“若是圣上明理,这件事他自会为摆平……”

说着看向燕迟,“小七,此番还差点将你牵累进来,又用了你的人,这个人情,可是姑奶奶欠你的了……将来有用得着姑奶奶的地方,只管开口。”

燕迟扬了扬唇,凤眸之中绽出几丝狡黠的笑意,“姑奶奶的话,燕迟可记住了。”

太长公主笑开来,呼出了口气去,“这话虽然不该这么说,可此番,这桩婚事终究没有成,他们国公府自己的肮脏事儿,就由着霍知府去查吧,咱们只当是自己全个礼数,等这桩事了了,宋国公府便和咱们再无半点干系!”

岳琼和江氏皆应是,太长公主便转而说起了旁的,太长公主终究病体初愈,说了几句便有些疲累,秦莞一行人当即退了出来,岳凝自然邀秦莞往自己院中去。

“你刚才进来的时候可遇到霍知府了?”

“自然遇见了。”秦莞点点头,“知府大人成竹在胸。”

岳凝颔首,“是啊,迟殿下的消息来得十分及时,若是能找到魏公子,事情就清楚的多了。”

进了院门,岳凝身边的绿棋去沏茶,岳凝请秦莞在窗边长榻上落座,眼角一瞥,却见秦莞眉头轻蹙着,似乎有什么愁思似的,“在想什么?眼看着案子要结了,怎还不展颜?”

秦莞摇了摇头,“前次验尸时候,取了一物带回了秦府之中,昨夜想了一夜都未弄清楚那东西是什么,有些烦恼罢了。”

绿棋端上茶来,岳凝给秦莞捧了一杯,“什么东西?”

秦莞一时没答,只等绿棋退了出去才道,“从宋柔胃里取出来的东西。”

岳凝手一顿,正要喝茶的动作便停了住,又一瞬,她才低头轻抿了一口茶汤,“你觉得那是什么?有什么疑点不成?眼下迟殿下的消息来了,案情便明了了,你无需想这些吧。”

秦莞笑了笑,也去喝茶,“案情自是案情,我只需把我负责的弄得明明白白便是,若是想不清楚这一点,只怕我心中总是有个结。”

岳凝眼神转了转,“这其中有什么道理,你说来与我听听?”

岳凝和秦莞这么多日相处下来,已是极喜欢她这性子,再加上她幼时长在京城,后来了锦州,又是不喜那些娇柔贵女的人,说起来和秦莞一样并无闺中好友,如今得了秦莞这个朋友,自然是赤城真心相待的,见她有疑思不解,自想帮忙分担一二。

秦莞对上她的眸子心中一暖,便放下茶盏道,“期间倒也没什么大道理,只是人吃下去的东西,多半很快就会被消化没了,可宋柔死了九天,她的胃里还有些杂物残渣,我猜想,那些东西定然不会是食物,可不是食物,那又是什么?”

岳凝眸光一转,“莫非是毒药?”

秦莞笑出声来,“自然不是毒药的,这一点我还是分的清的。”

岳凝利落洒然的直坐着,手一下一下的敲着桌沿,忽然,她扬了扬下颌,“那东西在哪里?”

“眼下在我房中放着的,我还没来得及细细探究。”

岳凝当即站起身来,“走,我们去秦府看看,我被你说的,也想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奇怪的东西了。”

秦莞微讶,“郡主当真要去?郡主……不嫌?”

那是从死人身上取下来的东西不说,还是从人的胃里取出来的,轮起来,真是不干净不吉利,岳凝却哭笑不得,“有甚好嫌弃的?你能取出来带在身边拿回家中,我还看不得了?”

秦莞心头一舒,自点了点头,“好,那郡主便和我走一趟。”

岳凝是雷厉风行之人,这想法一出,立刻吩咐人去备好了马车,这一次不再用白枫送秦莞了,岳凝直接吩咐的侯府门房,自有侯府的侍卫相送。

上了马车,岳凝又道,“你们府上的六姑娘呢?”

秦莞微露笑意,“郡主放心,老夫人真的惩了家法,如今她被禁足了。”

岳凝轻哼一声,“那还差不多。”说着又一叹,“不过说起来,我倒是真的疑错了迟殿下,也怪我,当初看到他左手写字,一时愣住了,我分明记得他和我二哥比试的时候用的是右手,奇怪怎么一下就用左手了,我当时想,他或许是为了掩饰……”

秦莞眉头微皱,“大多数人都是天生善用右手的,可也有极少的人天生善用左手。”顿了顿,秦莞又道,“不过这也不是绝对,左右手靠着后天的努力也可以练出来,还有些人,甚至左右手都能用,这类人或许比常人聪颖些,迟殿下许就是这类人。”

“用左手有什么好?”岳凝掀开窗帘打量外面的街市,“从前听绿棋说,她的家乡,小孩若是左撇子便不会被送去学堂,不能上学,只能去做最低贱的活计,且听府里采买奴婢的嬷嬷说,但凡是左撇子的姑娘,无论多么会做工,大户人家都是不要的。”

左撇子本来就容易被当做异类,且按照大周的窸窣,左撇子还有不吉品性不端的意思在里面,哪个大户人家的孩子若是左撇子,是一定要被后天纠正回来了,比如魏家的大公子便是如此,悲哀的是,世俗有时候不一定是对的,有时候明知是不对的也要去遵从。

“对迟殿下而言,不管用左手还是用右手,大概都是一样的。”

岳凝前次误会了燕迟,如今语气倒是亲善许多,“或许吧,并且他那样的身份地位,也没有人敢议论他的不是,且,他的性子想来也不会在乎。”

马车自锦州城的长街上飞驰而过,很快就在秦府门前停了下来,秦莞带着岳凝入府,门房一见是小郡主来了,当即便去了主院通报,岳凝却不管这些,径直让秦莞带着她回汀兰苑,一进汀兰苑的院门,岳凝砸了咂嘴,“听说这是新换的院子?”

秦莞颔首,引着她入了正房,“是啊,比此前好很多。”

岳凝哼了一声,坐在一旁等茯苓奉茶,而秦莞则进了内室,不多时,拿了一个丝帕小包走了出来,秦莞让茯苓关上门,将那丝帕打了开。

过了一夜,丝帕上仍然有股子难闻的臭味,岳凝却面色寻常,等秦莞打开便探头过来看,只见白色的丝帕中间,包裹着一团乌黑之物,凭那颜色也辨不出到底是什么。

秦莞也皱眉,“看来还得多洗几次……”

“洗?”岳凝眉眼间带了两分失望之色,“这颜色,倒像是厨房里的厨杂丢在一旁几日没人管了一样,都烂的不知是什么了……”

秦莞摇摇头,又吩咐茯苓找来了白瓷盏,将那一团不知是什么的放进去,又到了清水,等划开,上面的污色慢慢的沁到了水里,再将水倒掉,如此反复多次,乌黑终于褪掉了几分,可饶是如此,也还是难分清……

忽然,秦莞眼底一亮,“用矾石。”

岳凝睁了睁眸子,“矾石?矾石可做什么?”

秦莞站起身来,出门便吩咐茯苓,“去,让晚杏去药房拿一些矾石过来。”

茯苓没反应过来秦莞为何使唤了晚杏,可这些跑腿的活计也不算什么,等茯苓离开,秦莞才回来,轻声道,“矾石可净水,我用矾石将这东西泡着,泡一晚上不行我就泡两晚上,一定能再让后来的颜色褪下去。”

岳凝眨眨眼看着秦莞,“这样能成?”

秦莞笑道,“试试又不碍着什么——”

岳凝想想也笑道,“那好,我和你一起泡上,明日我要来看看,后日我也要来,看看这东西到底是什么,不过说起来,宋柔这样的贵族小姐,也不会乱吃下什么东西吧。”

秦莞摇了摇头,“这个,只能等咱们的法子奏效了才能知道。”

岳凝性子不喜玩乐,寻常女儿家闺中的活计她也不爱做,如今见秦莞用这奇怪的法子来探究那一团污物却是引了她的兴趣,晚杏去得快回来的也快,等茯苓将矾石拿进来的时候,秦莞已经准备好了更大的白瓷盏,先将矾石洗了洗,而后便将那一团污物和矾石一起放了进去,而后便盖上盖子等第二日看是否奏效。

如此忙了一会儿,岳凝和秦莞方才坐下来喝茶,岳凝奇怪的道,“你怎知矾石可净水?我只知道,寻常女子用的蔻丹之中会加矾石,却不懂道理。”

秦莞一边给岳凝添茶一边道,“都是在医术上看到的,矾石用在蔻丹之中,是为了让指甲花或者别的植物中的颜色更多的透出来,不仅如此,煮绿豆汤也可加矾石,如此绿豆更容易烂,煮出来的绿豆汤就会更浓稠,这个可蔻丹的道理一样。”

微微一顿,秦莞眉头又微皱,“不过长时如此会让人中毒,所以加了矾石的绿豆汤最好不要食用,此物味酸气寒,其性燥急收涩,可解除热坠浊毒,可治热泄痢,妇人白沃,阴蚀恶疮,目痛,还可固齿去鼻中息肉,是一味好药,一般的药房常备。”

岳凝睁大了眸子,看着秦莞的眼神颇为赞叹,“是不是随便说一味药你都能如数家珍?”

秦莞哭笑不得,“那自然不是,医药一道博大精深,我所知只是一二。”

岳凝摇头叹到,“看来我从前也自视甚高了,贵族中的女子大都熟读《女德》《女戒》,看书也至多看个四书五经,便是学医的,也少有像你这样年纪轻轻便所知这样多的,秦莞,我从前真是小瞧你了……”

岳凝性格直爽,她能如此说,便是和秦莞推心置腹了,秦莞笑着为她添茶,“郡主巾帼之姿,便是傲气了些也是常理,许是秦莞喜欢医道,如此方才比别人多用了几分功夫吧,便如郡主喜欢习武,自然也是比其他的女儿家更为出色的。”

岳凝笑起来,笑容也带着利落朗然之气,她还是第一次来秦莞的闺房,放下茶盏,在屋子里探看起来,从暖阁至书房,一边又问了些医药之事,见秦莞信手拈来一一解答,心底更对秦莞生了佩服,便和寻常的闺中之情又大为不同。

如此耽搁了一个多时辰,眼见天色不早岳凝方才提了告辞,秦莞亲自送岳凝出门,刚走出汀兰苑的院子便看到林氏带着秦湘在外面等着,见到她们母女,岳凝微讶,她虽然身份高贵,可念在林氏是秦莞的长辈,到底还是驻足福了福身。

“夫人怎在此——”

“妾身拜见郡主。”林氏福了福身,又去看秦湘,秦湘低着眸子,身形颇为僵硬的对着岳凝行了一礼。

林氏这才道,“得知郡主和莞儿一起入府,本想立刻前来拜见,只是想着郡主和莞儿定然有些私话要说便不敢来打扰,郡主这是要走了?何不在府中用晚饭?”

岳凝唇角微扬,面上总算有了些笑意,“不敢叨扰了,和九姑娘也说了多时的话,也该回去了,父亲和母亲还等着岳凝呢。”

林氏闻言便不好再说,秦莞心知岳凝不喜这些应付,便上前道,“三叔母,郡主不拘这些礼数的,我将郡主送出府门便可,您自去忙吧。”

林氏犹豫一瞬,只得点了点头。

秦莞当即陪着岳凝往西侧府门走去,她二人一走,秦湘便跺了跺脚,“母亲,女儿都说了不用来请安了,小郡主的年纪和女儿一般大呢,您却要对着她行礼!”

林氏面色一沉,“你知道什么?!你九妹妹眼下和侯府交好,我们正要趁着这个机会打点好和侯府的关系,好为你哥哥将来的仕途谋出路,你爹病成了那般,将来我们难道只指望京城的侯府不成,娘瞧着安阳侯府对你九妹妹可是比京城那边好了不知道多少,你哥哥前几日还说,你九妹妹说的,太长公主愿意在你哥哥入京的时候帮他写一封信!”

秦湘不耐的听着林氏的话,本想反驳,可想到秦琛到底忍了。

林氏又道,“这些说起来,都是你九妹妹的面子,你给我记着,从今往后不许为难你九妹妹,你祖母的态度也是如此,你可让母亲省心些吧。”

秦湘咬了咬牙唇,“知道了,为了哥哥,女儿不会胡来了。”顿了顿,秦湘又道,“可是父亲到底得的是什么病?为什么不请大夫?或者,我们家里不是有位医仙吗?”

林氏眉头狠皱一下,语气之中带上了两分冷笑,却警告似的看了一眼自家女儿,“这是大人的事,你不要管,也不要多问。”

秦湘不服气,“那,我能去看看父亲吗?父亲病了,做女儿的怎能不去探望?”

林氏一把拉住秦湘往东边去,“你父亲的病会染人,我们谁都不能去看!”

这话带上了厉色,听的秦湘眼眶一颤,她抿紧了唇,眸色复杂的回头看了一眼汀兰苑,心不甘情不愿的被林氏拉了回去……

秦莞直将岳凝送出了府门,马车停在门外的街角旁,秦莞跟着岳凝走了过来,“太长公主的病无大碍了,接下来只需好好调养便可,秋天了,南边还不算太燥,若是在京城,太长公主才叫人担心呢。”

“祖母眼下都是因为这案子忧思过重,等案子结了就会好了吧。”岳凝应了秦莞的话,眼看着就要走到马车旁,她脚步却猛的一顿,秦莞不解抬眸,却见岳凝竟然直盯着长街另外一边的转角看,秦莞蹙眉,“怎么了?”

问着话,秦莞也顺着岳凝的目光看了过去,这一看,秦莞也眉头微皱。

距离他们十多丈的另外一处长街拐角,一个身着苍蓝色长袍的男人不知何时正站在那里,他身子半掩在墙角后,只露出了半边身子和半张脸,隔得太远,秦莞看不清那张脸是何模样,可是秦莞却能感觉道,他犹如实质一般的目光正落在她和岳凝的身上。

“那个人是谁——”

秦莞问出声,可话音刚落,那人已警觉的缩回了转角之后。

秦莞眉头一皱,而身边的岳凝已经如豹子一般的闪身而出,秦莞见之,忙疾步跟了上去,秦莞要小跑一阵,岳凝却片刻便至,可秦莞只看到岳凝呆站在转角处没动,她赶忙跟过去,却见转角之后的长街上只有四五个行人来回,却是没一个身穿苍蓝色长袍的男人。

秦莞跑了几步略有些喘,“郡主可认得那人?”

岳凝摇了摇头,“不认得。”

说着又疑惑道,“我发现他的时候,便是觉得他看过来的目光太过奇怪,说带着恶意也不是,可却一定不是路人看过来的目光。”

秦莞蹙眉,转眸看向秦府的府门。

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能清清楚楚的看到秦府侧门进出的人。

“莫非是和秦府有什么争端的人?”

岳凝也回头看了一眼,随即点头,“的确有这个可能。”说着郑重的看着秦莞,“明天一早,还是让白枫来接你,我回去会和迟殿下说,你自己不要单独出门。”

秦莞点头应下,“我知道,郡主放心,一定不会的。”

岳凝这才放了心,“你回去也交代一下你们府上的门房,注意些。”

秦莞又应下,岳凝才转身朝马车走了过去,等岳凝坐着马车离开,秦莞的眼神便沉了下来,茯苓是一直跟着的,此刻方才道,“小姐,那人是坏的?”

“好坏不知。”秦莞回身走向府门,“不过如此鬼祟,多半是不好的。”

待走到府门之前,秦莞便照着岳凝的叮嘱交代了门房几句,可这几个门房虽然不敢不敬秦莞,却也不会拿她的话当做圣旨,不过是面上恭敬应了,随后照样懒怠罢了,秦莞想到这结果,也没把希望放在这几个门房身上,入府直奔汀兰苑。

一回院子,秦莞便进了内室,掀开白瓷盏一看,那一团污物的颜色果然浅了一些。

见茯苓也跟过来看,秦莞直问,“你看这个像什么?”

茯苓眨眨眼,“像一团揉起来的柳絮……又有点像不干净的放臭了的棉纱抹布,还像发霉了的……啊奴婢说不出来了……”

秦莞摇了摇头,“宋柔不会把柳絮和抹布吃下去。”说着盖上盖子,“再泡一晚上,明天定然会比今天颜色更浅些,也会泡的散开一些,现在看太难了。”

放下这头,秦莞便又去给燕迟做新的药,这几日下来,为燕迟做药已经成了习惯,虽然想着燕迟那边的伤药应当还未用完,可明日要去侯府,多做一些总是没错的,且燕迟彼时说他只在锦州留七日,那今日已经是第四日还是第五日了?

她是一定要回京城的,不过这依然可能是她和燕迟能见到的为数不多的最后几面,燕迟以后定然会去朔西镇守,而她回京城也不知何时了,她们本就是两个不相干的人,倒也没什么值得她唏嘘感叹的,这么想着,秦莞却抬眸看到了她挂在暖阁的兰花灯。

她的獬豸面具到哪里去了?

用完了晚膳,秦莞看了一会儿书便歇了下来,茯苓临睡之前出去检查了一番院子,再进来的时候便道,“小姐,主院那边又开始做法事了……”

秦莞已经躺了下来,闻言皱眉,“只是第几日法事了?”

“第三日。”茯苓答道,又一边吹熄了角落里的灯道,“老夫人就喜欢做这些,当初您明明是逃了大难是好事,她却给咱们做了足足七日法事。”

秦莞没说话,心底却明白,她这位三叔的病一定不是小病了,不仅不是小病,还是不干净的病。

秦府家主的病影响不了秦莞的好眠,连着几日没有做噩梦,她睡得安稳,精神亦好了起来,这一日迎着晨光早起,又在院子里走动了一番,只等到身上出了一会儿汗才进屋歇下,九小姐的身子太弱了,她得想法子调理。

用了早膳,秦莞正收拾好给燕迟的药膏门房便有人来禀,侯府来接的人到了。

秦莞如往常那般带着茯苓出门,临走之前又去看了一眼白瓷盏,如她所料的,一汪清水当中,那不知是柳絮还是棉纱抹布的东西颜色更浅了,秦莞放了心,直奔府门。

府门之外果然站着白枫,秦莞心底一安,快步走了出去,白枫见礼,恭敬的请秦莞上马车,上了马车,秦莞一颗心才定了下来,犹豫一瞬,她还是掀开车帘往远处的拐角看了一眼,这一看,她呼出一口气来,今日没有人在那处窥看。

白枫并不知其中关节,马鞭一挥,如往常那般离开了秦府府门,一路上秦莞都在想今天回秦府那团污物会不会现出本来面目,等马车停在了侯府门前时方才醒过神来,下了马车,绿袖早在门口候着,见秦莞出现,热情的上前行礼。

今日的秦莞穿了一身烟蓝色的点兰织翠白褶襦裙,肩上披同色的披帛,三千墨发挽做个半月髻,发髻之间斜斜插着一支江氏送的白玉步摇,清妍而端华,行止之间,裙裾流岚一般浮动,秦莞身上莫名披着一股子清灵的谪仙之韵,绿袖第一次见秦莞便觉惊艳,如今已经见了秦莞这样多回,今次初见秦莞之时仍然一时没反应过来。

秦莞不过十六岁,正是初初盛开的花骨朵儿,那日街边见时秦莞身上还有股子漠然的病弱之气,到了如今,虽说不出什么明显的变化,可那通身的气韵越是高华慑人了。

“九姑娘快进来,太长公主等了多时了。”

秦莞弯了唇,来侯府次数多了,再加上侯府众人的照顾,她眼下倒是自在许多。

秦莞抬步上台阶,眼看着要入门,她脚下却是一顿。

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又来了!

猛然转身,秦莞看向侯府不远处的一座茶肆,她只觉得那让人不适的目光是那茶肆之中投来的,然而等她看过去,却见那茶肆不论是一楼还是二楼皆是门窗紧闭,亦是在她转身的刹那,那被窥视的不适感消失了。

秦莞的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

“九姑娘,怎么了?”

绿袖有些惊疑不定,秦莞转过身来,摇了摇头,“没什么。”

说着,她笑意微浮的进了府门,绿袖也往那茶肆看了看,因是没看出什么不妥来,便亦跟着走了进去。

秦莞照常去太长公主的院子,可经过前院之时,却看到了挎着个大箱子的徐河!

徐河也在第一时间看到了秦莞,他忙上前来行礼问安。

“拜见九姑娘!给您请安——”

秦莞失笑,“你怎么在这里?知府大人也来了吗?”

徐河忙点头,“是啊,知府大人昨天让人在城中张贴了魏家大公子的画像,可暂时没什么收获,于是今日过来让魏公子再画一幅新的,又要重新审问宋氏的护从,这一次皆是问的魏家大公子的事,小人是过来帮忙的。”

徐河虽然是仵作,可他资历浅,在衙门里面多数时候算做个杂工,若哪里人手不够了,便被拉过去帮忙,而比起寻常的衙差,他能识文断字,也是这一点,让他除了杂工之外还能帮忙整理誊抄公文,哪怕此番验尸全靠了秦莞,霍怀信也没有将他撵出去。

秦莞点点头,又看向徐河的箱子,“这么快就做了新的箱子?”

徐河本是一脸常色,一听秦莞这话,当即眼底大亮的激动道,“九姑娘有所不知!这箱子不是在下新做的,乃是那贼人良心发现送回来的?!”

秦莞一愕,“送回来的?!”

徐河忙不迭的点头,为了证明是原来的箱子,还把箱子盖也打了开。

“您看,这里面的家伙事您都见过的,还是原来的箱子,里面的东西都在,便是……便是小人那些体己,那小贼也交了回来……”

徐河说着便从自己袖中掏东西,“小人的体己被送回来了,小人便有钱了,九姑娘给小人的钱,小人眼下可以还给姑娘了。”

说着话,徐河捧着几两银子双手奉上,“多谢九姑娘慷慨。”

秦莞打量他一瞬,见他此行不似作伪,便对茯苓点了点头,茯苓上前接过银子,徐河这才大松了一口气直起身子来,“害怕九姑娘不收,多谢九姑娘了。”

徐河人虽然有些耿直的呆傻,可到底是男子,且识文断字,凡是念了书的男子多半会讲“气节”二字,所以秦莞从没想过将银子送给徐河,既然说了是借,那他来还她自然回收,可让秦莞疑惑的是,他的箱子为何会被送回来?

“这小贼倒是侠义心肠,莫非是知道徐仵作并非富人,所以将箱子送了回来?”

秦莞状似打趣的道,徐河眼底晶亮道,“小人也觉得是如此!那人必定是看了箱子里的东西,觉得小人也是贫苦之人,起了不忍之心,这便将小人的箱子送了回来。”

秦莞颔首,心底的疑虑还未消,“他何时送回来的?”

“就在今天早晨!我这箱子被扔到衙门口的,晨起当值的几个弟兄一看,这不是小人的箱子吗?等小人到了衙门,当即就还给了小人。”

徐河一脸的开心之色,秦莞却皱眉,“送到了衙门?”

徐河点头,“正是,只怕是看到了箱子里小人的验状和给衙门誊抄的公文了。”

秦莞的眉头越皱越紧,那贼人是在闹市抢走了徐河的箱子,却还了回来,锦州城难道有了什么侠盗?既然是侠盗,又怎会分不清穷人和富人?徐河这箱子,也并非镶金嵌宝之物,没道理会招惹贼人,可徐河偏偏招惹了,不仅招惹,人家还又给他送了回来。

“就什么东西都没有丢?”

秦莞忍不住再问了一句,徐河摇头,“没有,小人检查过了,验状公文器物都在!不过小人很奇怪,那人竟然敢把箱子放在衙门口,真是一点不怕被抓到!”

秦莞缓缓点头,徐河说的不错,自古贼怕官,亦恨官,知道徐河是衙门的,怎还会把箱子原原本本的送到衙门口?是挑衅?

见秦莞一脸的沉思,徐河也凝眸起来,这件事的确有些奇怪,只怕秦莞在疑惑这其中的细节,这么一想,徐河想什么什么似的道,“九姑娘!东西的确没少,不过有一个地方有些奇怪,小人这箱子里器物颇多,可唯独这验状上,不知沾上了什么,气味儿十分古怪,有些像药味儿,也有些像什么臭了的味道……”

秦莞眉头一扬,“拿给我看看——”

徐河忙又打开箱子拿验状,一旁的绿袖和茯苓对视一眼,虽然不懂秦莞为何对这件事这样感兴趣,却都不敢打扰,两瞬之后,徐河将验状递到了秦莞手边。

秦莞接过,鼻息刚一动,眸色便沉了下来……

徐河忙问,“九姑娘知道这是什么味道了?”

秦莞眼底划过一道暗芒,语声亦是前所未有的低寒。

“是金玉续骨膏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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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082章 设局捕凶手(万更求月票!)

“金玉续骨膏?”徐河睁大了眸子,“这是药?”

秦莞点点头,又将验状靠近了鼻尖,轻轻一嗅,越发肯定了自己的判断,“的确是金玉蓄贾膏,此药乃是药王孙氏门中灵药,千金难求,你说的难闻的味道,是其中一味名为金头蜈蚣的药,此金头蜈蚣本是毒虫,捕之加铜,淬醋,研为细末,后入药便有奇效,只是味道难闻了些,此药可活血化瘀,止痛消肿,接骨续筋,是药王一脉传承了百年的奇药,市面上有价无市,唯有地下黑市和亲去孙氏药王谷可求得一二。”

徐河听着秦莞信手拈来这样多药理,皆是他闻所未闻,不由眼底一亮,佩服道,“九姑娘果然医术高明,一眼就认出了此物,只是此药既然如此难得,却怎么在一个小贼手里?莫非,也是那小贼偷得?”

秦莞摇了摇头,“不该,此药不易得,便是得了,也是用于伤患的,哪有随随便便就让人偷了的道理,何况,你这箱子里面别的上面皆无味道,只有这验状上面……”

说着,秦莞将验状册子打了开,此验状是由数十页麻纸缝成的一册,其上从第一次到最近的这一次,所记皆是宋柔的验尸记录,秦莞眉头微皱,“没道理的,此药虽然味儿大,却绝不是触之便留下味道,定是那人拿着验状许久才将味道留了下来,一个小贼,你装体己银子的布囊都没有让他这般感兴趣,何以只对你的验状爱不释手?”

“或许他的目标本就是这验状。”

一道凛人的华丽声音响起,秦莞转头一看,却见是燕迟从府门的方向走了进来,他大步而来,身上衣衫依旧是如夜色一般的苍黑之色,他先是看了一眼秦莞,而后又扫了一眼她手中的验状,随即径直走到了秦莞的面前来。

徐河和一旁的绿袖、茯苓等人赶忙行礼,秦莞也微微福身,燕迟停步,拿过秦莞手中的验状闻了闻,而后眸色微深的看了一眼秦莞,随即点头,“的确是金玉续骨膏,此药一年之前我曾用过一次,对其性味儿仍然记得。”

燕迟没问秦莞她怎知此药气味儿,因他知道,便是问了,秦莞也有百种天衣无缝的回答。

秦莞眉头皱了皱,她最知道此药的药性,此药虽灵,可一来千金难求,二来,也是非重伤不用的,此药之中的金头蜈蚣和金丝水蛭,皆是毒物,用此药,还要服用其他温和解毒之物,服用之人亦十分痛苦,由此可见,一年之前,燕迟受了极重的伤,已伤及筋骨。

秦莞心中洞明,口上却没说,亦没问燕迟怎么从府门之外走了进来,只道,“殿下认为,那人是为了这箱子里的验状?”

燕迟颔首,“适才只听了一半,你这箱子是被人偷去的?”

徐河看着燕迟便有些生畏,闻言连忙点头,“正是,小人的箱子那一日在市集上被人偷走,小人正六神无主,却遇见了九姑娘,九姑娘慷慨赠与银两,可没想到,就在今晨,那小贼却将小人的箱子还了回来,不仅没盗小人的体己银两,里面的东西也一样不少。”

燕迟皱眉,“哪一日?”

徐河眨眨眼,“就是九姑娘跟我们去义庄的那一日。”

燕迟的双眸便眯了起来,秦莞听着这话也是心思一动,忽然又问,“你是前一次你也丢过验状包裹,你且想一想,第一次丢东西的时候是哪一日?”

徐河当即凝眸想起来,没多时,眼底一亮道,“啊!小人想起来了,就是第一次去义庄的时候!小人当日本是提着箱子的,可是当日下了差之后还有许多公文未曾誊抄完毕,小人便将验状和公文放在了包袱里带了回去,就在回去的路上,小人的包袱丢了。”

说着又道,“那是第一次验尸,小人的验状还未缝成册,只两张单页,幸而小人记性不错,回去又重新誊写补了两份。”说至此徐河面生不自在,“因害怕知府大人追究,小人便不曾上禀此事,当时小人的包袱里有几十文铜钱,小人只以为是寻常的小贼。”

徐河眼睛一瞪,“九姑娘是说,这两次是一个小贼?”

秦莞和燕迟对视一眼,许是在燕迟眼中看到了笃定,秦莞点点头,“极有可能,第一次的时候他见包裹之中并无重要之物,便不曾还回来,第二次却是偷了你的谋生之物,因此给你还了回来,此人非小贼,多半是知道你的仵作身份之后冲着你的验状来的。”

说着秦莞狭眸道,“眼下锦州府最大的案子便是宋小姐的案子,寻常百姓都知道府衙的差役日日在义庄来回都是为了宋小姐的案子,这个人不可能不知道的,很显然,他是冲着宋小姐的案子来的,因为想知道内情,所以扮作了小贼。”

燕迟接着道,“金玉续骨膏可接骨续筋,一个人需要接骨续筋,又有钱财去买金玉续骨膏,且又如此关注宋家小姐的案子,这个人,会是谁呢?”

说完,燕迟考较的看着徐河,徐河面色一正,继而缓缓的瞪大了眸子道,“是魏大公子!是知府大人全城搜捕的魏家大公子!”

燕迟收回目光,秦莞却点了点头,“只怕要请知府大人出来一下了。”

徐河心中激动难当,胸口一阵起伏,“好,请九姑娘等小人一下!”说着,人已经转身而入了前院。

秦莞看着燕迟,终于还是道,“殿下的伤如何了?”

燕迟眸色深深的看着秦莞,“你是我付了诊金的大夫,你当问你自己。”

秦莞便被堵的话语一滞,也是在这是,徐河带着霍怀信从里面走了出来,霍怀信一脸的惊疑不定,还在问徐河,“什么魏大公子出现了,由得你信口胡言……”

徐河苦笑起来,“大人不信小人,还不信九姑娘和殿下吗?大人只管问九姑娘,小人一时也说不清的……”

霍怀信也看到了站在外面的秦莞和燕迟,当即换上了一副笑脸,“迟殿下,九姑娘……徐河刚才说的,是怎么回事?魏大公子出现了?”

秦莞看了看周围,绿袖机敏的站去一旁守着,秦莞这才将适才和徐河说的缓缓道来,霍怀信眸子越瞪越大,等秦莞说完,一双小眼也瞪的如铜铃一般!

“这么说……这么说那魏家大公子真的入了锦州城了?不仅入了城,还从徐河这里拿了验状在关注宋小姐的案子?!”

秦莞点点头,“暂时可以这样推测。”

霍怀信的手猛地一拍,“哈!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没想到他自己送上了门来!我本以为他人看到风头已经跑了!还想着要不要去别的州县张贴告示,既然如此,要捉他就很好办了!我们再去一次义庄!用徐河把他引出来不就成了?!”

霍怀信到底办了许多案子,既然已经知道了魏家大公子关注的重点,设个局引他上当还是能想出来的,霍怀信本来觉得抓魏家大公子可算是大海捞针了,可眼下秦莞从验状上的药味儿推算出这么多线索出来,霍怀信只觉得不出两日就能破了这案子!

“真是太感谢九姑娘了,单凭验状上的药味儿就解了霍某的燃眉之急,此番……此番霍某真是要大大的感谢九姑娘,等此案结了,霍某专为九姑娘设宴!”

霍怀信一鞠到底,也算是十分恳切了,秦莞避让开来,“不敢当,这些也只是秦莞的推测而已,能不能成还要看知府大人后面的安排,希望知府大人早日破案。”

霍怀信又连声道谢,秦莞便道,“还要去见太长公主,秦莞就不打扰知府大人了,先告退了。”说着福了福身,打算往太长公主的院子去。

燕迟也道,“知府大人自去忙吧。”

见他二人都要走,霍怀信又是抱拳又是道谢,很是开怀的目送二人离开,他二人一走,霍怀信神采飞扬的命令徐河,“去,把齐捕头叫出来,别的不必多问了,我们现在就去义庄,我猜想,魏家大公子只怕早就盯着咱们衙门的动静了!”

一声令下,徐河自当遵从,很快,霍怀信带着府衙的人马风风火火的往义庄去。

这边厢,秦莞和燕迟脚步徐徐的往太长公主的院子走。

“殿下可觉有些奇怪?”

燕迟偏头看向秦莞,今日秦莞着了一身烟蓝色百褶襦裙,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到秦莞几乎完美的侧脸,“怎么奇怪了?”

燕迟问了一句,问完了,视线仍然黏在秦莞脸上。

“魏大公子千里之遥的追来,难道就是为了杀了宋柔?便是因为什么争端误会杀了宋柔,他也没有一点掩饰和补救,还堪堪的追了过来,我若是他,犯了案不想投案,定然会想着如何为自己脱罪,怎么样也要有个不在场的证明才行。”

“说起来,我的人除了给我京城方面的消息之外,还将这位魏家大公子和魏府的其他事情一并报了上来,那一日我倒是将信报给了知府大人看,不过知府大人那时还未开始怀疑魏大公子,只怕也没有如何用心去看。”

燕迟一错不错的看着秦莞,等这话说完,才将视线轻渺的移了开。

秦莞转眸,“哦?殿下可说说?”

秦莞因为好奇,也一错不错的看着燕迟,燕迟感受到她的视线,眼底便带上了几分微不可察的笑意来,“魏家大公子,名叫魏綦之,是国公府小姐和魏家家主嫡出,因是嫡子,自然在家中备受宠爱,小时候,也曾有过和国公府亲上加亲的传言,可后来魏家落败,国公府便渐渐看不上魏府,而这位嫡子,知道自己外公和舅家的心思,心高气傲之下,并不爱和国公府往来,还有几次公然的顶撞,被下人们看到,被我的人查了出来。”

“这位魏家大公子,喜好琴瑟是真,可并未坚持多久便爱上了驯养宝马,为此花费巨大,此外他的习惯也颇为特别,自家屋子里不用漆器,所用一应皆是瓷器,另外,他的确是左撇子,传闻因为是左撇子,幼时常受到诅咒,身上生可怖红斑,改用右手之后才好转。”

“魏言之为庶次子,生母在五年之前病逝,他在六年之前被抱到主母院养着,和魏綦之关系亲厚,幼时一同进学,魏綦之做什么,他都跟着在旁陪同,魏綦之驯马,他便为其配鞍,魏綦之好琴,他便学了斫琴之术,魏綦之要进巡防营,他也跟着一同陪练,不过后来魏綦之性子傲气,不接受国公府为其周转,最后却是魏言之入了巡防营。”

“传闻魏綦之因为此事和魏言之闹翻过,魏府的下人见魏綦之打过魏言之,魏言之不曾还手,魏府上下对这位二公子满是赞誉,便是国公府都恨不得这位二公子才是国公府小姐亲生的,至于魏綦之的断腿,乃是被其亲舅舅打断的,为此,国公府小姐还闹过悬梁,然而为了宋柔的婚嫁,两家面上还是风平浪静,这些事,只有几位亲近的奴婢方才得知。”

燕迟的话语不疾不徐,秦莞听着,不知不觉间脚步也跟着放慢了,往常只需走一刻钟的路,如今走了一刻钟方才走了十之有六,绿袖和茯苓跟在后面远远坠着,自然不敢扰了两位主子说话,且这般远远瞧着,只见这二人背影相配,气息相合,分明只是认识了半月还不算熟稔的寻常朋友,却又如同故人老友一般自然妥帖。

更奇怪的是,有魔王之称的睿亲王世子殿下那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威慑力在站到秦莞身边之后莫名消弭了,虽然仍然矜贵无双,可高华清雅的秦莞自有质若秋兰的灵韵,和世子比肩而行,不仅未暗了幽然独立的颜色,且相得益彰,越发赏心悦目的紧。

秦莞听完燕迟说的,眸色微深,“如此说来,魏家二公子的身份倒是没有那般为难,他的身份的确有不便之处,不过他能处处做到妥帖已是极好了,想必魏家家主对他也十分满意。”

燕迟颔首,“正是如此,魏家家主对他二人一视同仁,对他还更为赞赏些,不过……”燕迟话语一顿,语气忽然深长起来,“不过世无完人,完人必假,我心中还是有些存疑的,这一次若非时间太紧倒是可以让底下人查的更为细致些。”

秦莞沉吟一瞬,“世无完人自是真的,只希望魏家二公子是自然为之,若他心中有怨,还要在面上处处做到无可挑剔,那心中定是极苦的。”

说着,秦莞看向燕迟,“魏家大公子当真受到诅咒?”

燕迟摇了摇头,“我自然不信诅咒之说,不过此事在魏府和国公府是不能明说的秘密,但凡是资历老一些的下人都知道此事,想来是真有发生过。”

“世上诅咒和神鬼之说多是人为,魏家从前也是官门望族,其中的弯弯绕绕我们这些局外人都不得而知罢了。”

秦莞语气有些凉漠之感,燕迟转眸看她,“九姑娘见了许多名门望族的内斗?”

这么一问,秦莞才心头一凛,“自然不是,只是光看秦府便知道,京城的忠勇候府,和锦州的三房,也不乏这些事,想一想也就明白了。”

燕迟眸色微深的打量了她片刻,弯唇未曾说话。

秦莞一颗心跳的更快了些,和燕迟说话总是不如和旁人那般自如,因他的敏锐超乎常人,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被他看出破绽来,正想着,秦莞一抬头却见太长公主的院子已近在眼前,她心底微微一松,步伐加快了些。

秦莞想的没错,燕迟的心思的确洞明,自然,他也看出了她想逃离的窘状,扬了扬唇,燕迟倒是神采更甚了些,他越来越知道哪些问题能让秦莞紧张了,虽然一时半刻他还找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可至少让他有了明确的方向。

秦莞进了院子,却见今日的太长公主并未在内室坐着,她由着江氏和岳凝扶着,正在院子里小步小步的走路,一旁岳清候着,正拿着一本杂记书册给太长公主念上面的游记,听见脚步声,见是秦莞来了,岳清忙放下书册朝秦莞跑了过来。

“九姑娘怎么这么半天才过来?绿袖出去足足小半个时辰了!”

见岳清这般殷勤,太长公主脚步一顿,和江氏对视了一眼,江氏倒还罢了,太长公主眼底却有些深色,“莞丫头,快过来……”

秦莞还没回岳清的话,忙先过去行礼,江氏将她扶起来,“莞儿来了便好,你陪着母亲走动走动,我去前院看看。”

“夫人尽管去忙吧。”秦莞忙过去扶了太长公主。

江氏笑着离开,太长公主看了看岳清,又看了看燕迟,“怎么你们遇上了?”

燕迟弯唇道,“我回府之时正看到九姑娘在前院门口驻足,便一起过来了。”

“哦?”太长公主扬眉,又瞅着秦莞,“就说你怎么这么半天才来,可是在前院遇见霍知府了?”

秦莞点了点头,这边厢绿袖忍不住道,“老夫人不知道,今日九姑娘又帮了知府大人一个大忙,奴婢在旁边听着都惊的不得了了!”

太长公主眼底一亮,指了指院子里的铺了软榻的石凳,岳凝和秦莞忙扶着太长公主走过去坐下,太长公主看着绿袖道,“怎么回事?你来说说。”

绿袖便上前一步,绘声绘色的将秦莞和徐河如何见面如何问起了箱子又如何发现了验状上的味道是金玉续骨膏说了一遍,“九姑娘就凭着这金玉续骨膏,又问了上一次徐仵作丢东西的时刻,然后就推算出了偷东西的小贼是谁,眼下霍知府已经出府去设局了,老夫人,您说九姑娘怎么能一下子想到这么多,那药,也是九姑娘一下就认了出来!”

太长公主听的眉眼大亮,“你当莞丫头和你一样呆笨呢,她医术高明,自然认得此药。”说着感叹的看着秦莞,“你可真是个小菩萨,走到哪里都能帮人的忙,这一次霍知府破了案子,可得好好谢你,若是不谢,我拿他是问!”

秦莞也浅笑开,“也是凑巧,并非是有意为之,此前在街上遇见徐仵作时我还未意识到这些呢,何况这些都是小事,不值知府大人重谢。”

太长公主摇了摇头,“可不是这样说,这次的案子他两边挂着,安阳侯府和宋国公府都不可轻慢,他心底可是比谁都着急,你解了他燃眉之急,自值得重谢!”

岳清也道,“九姑娘当真厉害,不仅医术高明,心思更是缜密,只凭着药味儿也推出了这样多,若是男儿身,必定能走刑狱一途成为老百姓的青天大人!”

“二公子谬赞了,秦莞只是运气好,碰上的罢了。”

秦莞低眸,和岳清答话是礼数分明,语气也透着一股子应有的疏离,太长公主听着,眸色不由得又暗了一分,岳清这边却不察,走近两步道,“九姑娘说从前看过不少刑狱著文,除了沈大人的书,九姑娘还看过什么?可看过坊间那些奇人断案的画本?”

秦莞继续敛眸道,“除了沈大人的著文,还看过些旁的杂书,都是些不值一提的,二公子说的画本秦莞也看过一些,闲来无事拿来消磨时间的。”

岳清眼底一亮,兴趣更甚,“真是太巧了,我寻常也喜欢看这些,我前两日还从书坊那边淘了百来十本包公断案的画本,上面的故事皆是奇之又奇的,九姑娘若是喜欢此道,待会儿走的时候我让人给姑娘装起来,姑娘带回秦府看着玩儿?”

秦莞眼神一闪,抿唇道,“多谢二公子好意了,看这些画本都是秦莞少时的喜好,眼下已不怎么看了,这些日子正在看几本医术,怕是不得空。”

太长公主心底长叹一口气,嗔怪的瞪了岳清一眼,“你这混小子,可不准扰了莞丫头修习医道,她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成就,将来一定是能成为大家的,可不准让她分了心,那些劳什子画本,你自己看着玩便罢。”说着又假装无奈的道,“看看人家莞丫头,对自己喜好正道如此上心,你不是要从军吗,这两日去军中似乎去的少了……”

岳清有些失望的抓了抓脑袋,面上却仍是一片朗然的笑意,包公是前朝名臣,断奇案无数,官声斐然,有青天之誉,便是到了如今,哪位官员被百姓称作青天也是极其荣耀之事,他从前不过听过几个包公断案的故事,也并不热衷此道,可想着秦莞说她曾喜好这些,便找人去书坊搜罗了,还专门出了高价买了许多已经难寻到的孤本,本是要献宝的,奈何佳人如今早换了喜好,且换的他摸不着门道的喜好,他总不可能说要去学医吧?

岳清轻咳两声,“近来祖母身体不佳,府中又颇多事端,过了这一阵孙儿自然会像往常那般常去军中的,至于那些本子,孙儿看之颇觉有趣,祖母若是好奇,孙儿给祖母讲讲?”

太长公主不由被逗笑出来,“你这混小子,还讲与祖母听……祖母已经老了,那些画本费脑至极,祖母可不听,你就给祖母读一读游记杂闻的,让祖母看看那些没去过的大周山河便罢了……还有,祖母身体已经大好了,你该去军中便去,耽误不得。”

岳清忙点头应是,“是是是,孙儿明日便去军中。”

太长公主无奈摇头,又看向燕迟,“小七,你的伤如何了?眼看着入秋之后北边一日日更冷,你不如在锦州养好了伤再回去,免得回去受罪。”

燕迟面生温煦,“伤已开始愈合了,姑奶奶不必担心,自然是要养好了伤才回京城,燕迟早慕锦州岳家军声威,还未去过军中几次,再过几日,去军中看看方才能了愿。”

秦莞的眸子一下子瞪大了,燕迟此前不是说在等七日就要走了吗?如今算起来,也就是明后日的事了,可他却忽然不走了?是因为太长公主,还是他本来就……

秦莞惊讶不已,又有些着恼,可她瞪着燕迟,燕迟却不看她,秦莞晃过神来,顿时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燕迟,他是故意的,他是故意骗她的!

眉头紧紧皱起,秦莞看着好整以暇的燕迟满心迷茫,他这是何必?

他便是不说那七日就走的话,她自然也会全心全意的为他治病,偏要说只有七日,害得她用了烈性的方子不说,这几日一回府便心心念念的为他做药,这简直……

秦莞有些气恼,想到自己袖袋之中还放着为燕迟做的药,心一横便不打算给燕迟了,做大夫也是有脾气的,她这几日劳心劳力,早已超出了正常的诊治程度,可这人却还戏耍她,不仅戏耍她,还不信任她,她不过是少过问了一次……

“岳家军已经几年不打仗了,你知道的,没有战事的压力,只靠着寻常的操练,总是会掉了士气,你是从朔西过来的,岳家军自然是不如朔西军的。”

太长公主语声叹然,在燕迟面前,话却是一点不遮掩,燕迟从军多年,岳家军到底如何,燕迟一入营便知,便是她眼下将岳家军夸到天上去,等燕迟一去军中,也一目了然。

燕迟却摇头,“燕迟已去过军中了,虽然停留不久,却看出岳家军中精锐之风仍然不减,朔西军虽然悍勇,可在军制之上,只怕还不及岳家军周全,这几日燕迟将身边亲将留在岳家军军营中,为的便是让他们学学岳家军的军容军纪。”

太长公主失笑,“将士们辛苦操练,是为了杀敌的,军制什么的,你们朔西军赏罚分明才是最好,你们紧邻戎敌,不论是士卒还是将军,都松懈不得。”

燕迟听闻此话眼神暗了暗,玩笑似的道,“朔西军在西边十多年了,总也要有些规矩,别哪一日被调回了京城,却被当成了蛮子……”

太长公主眉峰跳了跳,“调回京城?!”

燕迟摇摇头,“燕迟玩笑的,姑奶奶莫当真,说起来,如今南边一片安宁,岳家军多无用武之地,也不知圣上会不会重新给岳家军指新去处……”

燕迟话锋一转将话题转到了岳家军的身上,太长公主自然同他说道起来,秦莞不晓军中之事,可从适才燕迟的语气之中也听出了些微的不妥,她不由得怀疑,难道朔西军会有什么变动?自古兵权是皇家最为忌惮的,若是军中有变,朝中必起风浪,再想到燕迟受的伤,秦莞不禁替燕迟紧张了一瞬……

虽然想到了这一点,可兵权朝堂,距离秦莞还是太过遥远了,她很快便收敛了心思,心思一定,秦莞又生出了几分无力感,别说兵权朝堂了,便是京城,也还距离她那般遥远,而不回京城,她所求的,便绝无法实现。

又说了一会儿,太长公主便面生了疲色,秦莞和岳凝将太长公主扶到了内室,又一番请脉确定太长公主身体无碍后秦莞才和岳凝一起退了出来。

离开太长公主的院子,岳凝却是深深记得昨日和秦莞所约定的,连忙问道,“你泡的那东西,可褪了颜色?”

秦莞颔首,“今早离开的时候已见褪了。”

岳凝眼底一亮,“走走走,我们去秦府!我要去看看,那到底是什么?”

岳清是跟着秦莞一起出来的,闻言忙道,“妹妹要去看什么东西?”

秦莞正要回答,岳凝却一把拉了秦莞,“二哥无需管,这是姑娘家的事。”说着又看向燕迟,“再借世子殿下的侍卫一用,劳烦送我们去秦府。”

燕迟挑眉,还未答话,这边秦莞却从袖中摸出了一个药瓶,秦莞递给茯苓,对着燕迟道,“这是殿下的伤药,此药慢敷半个月,殿下的伤势定然无碍。”

秦莞在那个“慢”字上格外加重了语气,燕迟凤眸之中便生出了一星笑意,他接过茯苓递上来的药,吩咐身后的白枫,“好好将郡主和九姑娘送去秦府。”

“是,属下明白。”

白枫恭敬的应声,岳凝忙不迭的拉着秦莞出府,上了马车,岳凝便道,“我昨天回来想了一下,那东西倒像是薄绢,绢纱是为棉麻制成,最薄的犹如蝉翼,可那东西大都做衣服上的点缀或者披帛或者绢花了,怎么会到宋柔的肚子里去?”

秦莞略一沉吟,忽然觉得岳凝这形容比茯苓说的要像多了,她摇了摇头,“其中必有缘故,越是奇怪的东西,越有缘故,待会儿回去再瞧瞧。”

岳凝点头,却又道,“照你适才的推断,那魏家大公子只怕就要上了霍知府的当了,人一旦抓住,只需问出魏大公子将宋小姐的脑袋藏去了哪里,此案便可了结了。”

秦莞笑笑,“眼下我探究这东西为何物,可不是为了帮知府大人破案了。”

岳凝撇撇嘴,“知道了知道了,你是打破砂锅问到底!”

岳凝初还有些少语,等到了如今,却也如她这个年纪的女儿家一般活泼了几分,一路上二人说说笑笑,等到了秦府门口,二人还未觉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相携入府,岳凝比秦莞还着急的入了汀兰苑。

“快点,放在哪里的——”

秦莞见岳凝少见的露出些急态失笑不已,“郡主何必着急,放在内室的。”

岳凝想想也觉自己甚是奇怪,“分明是一件小事,我却生出了一种包公断奇案的错觉,好像你我在寻找什么最为关键的证据似的。”

秦莞笑意更深,“我看啊,郡主不如把二公子的画本搬到自己屋子里去吧,去看看真正的包公断奇案是如何断的……”

岳凝斜了秦莞一眼,“我二哥可是给某人准备的。”

秦莞只笑不接话,自去内室将那白瓷盏搬到了暖阁来,刚一放下,岳凝就把盖子揭了下来,这一揭,顿时道,“啊,我猜对了!”

秦莞也探身去看,这一看,见此前那一团乌黑之物已经变成了灰色,若是再泡的久一些,只怕颜色还能更浅,而早前裹成一团的污物眼下已经微微散开,最外面散开的一层虽然细碎了些,可仍然能看出其质地十分削薄,极像绢纱。

秦莞没立刻答话,而是去一旁找来了一个干的竹质托盘,而后又找来了一双极细银筷,她小心翼翼的将散开在水中的“绢纱”挑了出来,平整的铺在了托盘之上,一次又一次,没多时,托盘上就铺满了零星的“绢纱”,秦莞放下筷子,用手捻起来一星,揉捏一番,眉头忽然又一皱,“不对,不像是绢纱……”

岳凝疑道,“那这是什么?我瞧着,依稀可见棉麻纹理……”

秦莞继续摇头,“绢纱之中多少会加丝缎,这里面却无,这个……倒像是纸!”

岳凝忍不住,也用手去捻了一星,片刻之后道,“可我怎么觉得比纸要更为坚韧些,纸在水里泡这样久都会碎了,更别说在人的胃里……”

岳凝虽然不懂医理,可也知道纸入胃里也会被“消化”了去。

秦莞摇了摇头,“时间是久了一些,不过郡主当知道,有些纸韧性极好,便是比绢纱也可,不过比寻常的麻纸竹纸贵一些罢了,只是……这样贵一些的纸也种类繁多。”

说着,又眼底一亮,“且,若是纸倒也说的通了,宋柔不会无端将纸吃下去,只会是上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她为了不被旁人发现方才吃了下去。”

岳凝心觉此理说得通,便点了点头,“莫非是魏家大公子给她写了什么东西?她不是在白桦林之中被杀的吗?会不会是魏家大公子写了信给她,以什么由头将她引了出去,或许是想让她逃婚?而后宋柔不从,二人生出了争执,从而他失手杀了宋柔?”

秦莞微微颔首,“有这个可能,魏家大公子千里之遥追过来,一定是有什么目的的,或许他和宋柔真是情深,想带她离开,但是宋柔觉得逃不开家族想要拒绝……”

岳凝眼底亮晶晶的,自己的推想被秦莞肯定,竟然让她生出了一丝成就感!

秦莞说完又去看白瓷盏里面剩下的污物,“在宋柔胃里多日,她的遗体亦开始腐坏,不化成这般上面便是有字也看不出来了,有些遗憾……”

岳凝擦了擦手,“有什么遗憾的,我们知道这是什么便好了,难道你还想因这个改变案情不成?”

秦莞苦笑一下,点点头也去擦手,可就在她转头的刹那,她眼角处忽然有什么闪了一下,秦莞一愣,又去看铺在托盘上的碎纸,“郡主你看,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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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083章 凶手抓到了!(万更求月票!)

“郡主你看,这是什么?”

“嗯?”岳凝转头,看向托盘,“看什么?”

秦莞眨了眨眼,仔细的却看托盘,她将托盘端起来,左右晃了晃,这一晃,许是对着光线的角度改变了,原本黯淡无光的碎纸上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岳凝也注意到了,“啊,我看到了,那是什么……”

说着,一把握住了秦莞的手,而后缓缓的压了压托盘,这一压,秦莞便找到了那会发光的东西,她索性将那碎纸拿起来,对着窗口的方向看,如此一看,那会闪光的东西更为明显了,“这是……金粉?”

“金粉?”岳凝探头,和秦莞凑在了一起看那碎纸块。

灰色的纸块被腐坏的只剩下薄薄的一层,早没了纸张的纹理感,可就在纸块中间,一星极其细小的犹如灰尘一般的金粉镶嵌其中,若非巧合被秦莞发现便会被漏掉。

“宋柔是被人割下了脑袋才死掉的,不是吞金而死的,她肚子里怎会有金粉?”

秦莞的指尖从那纸片上拂过,眉头紧紧皱着,摇了摇头道,“不是,不是金粉……”

她眼底闪过深沉的思量,某一刻,忽然眼底一亮,“我知道了!”

岳凝忙看着她,“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这是什么纸了!”

岳凝微愕,“知道这是什么纸了?”

秦莞颔首,“这是曳金笺!”

岳凝歪头想了想,“就是有着小洒金笺之称的曳金笺?”

秦莞点点头,岳凝便又道,“你怎知道的?”

秦莞指着纸块上面的金色光点道,“这个并非金粉,若是金粉,我们拿出来的时候很容易就能看到,你仔细看,这个色泽并没有金粉那般亮,这是石黄。”

岳凝哪里知道这些,这石黄更是没听过,秦莞便继续道,“洒金笺你是知道的,是贵族用纸,便是如秦府这样的富贵人家,也只用来在府上大宴之时写拜帖之用,绝没有随便拿来写信或临帖练字的,而这曳金笺,虽然也比寻常竹纸贵,却比洒金笺便宜许多,且曳金笺出自南边,只因南边盛产石黄,而这石黄,乃是用来做金漆用的。”

说着秦莞双眸微狭,似乎是在回想什么,“我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过,曳金笺制作时,并非是直接用石黄染色,只因石黄质硬,无法和纸质相融,通常,是用生金漆加入木浆之中,而后做成纸,这种纸,除了颜色类同洒金笺之外,还有淡淡的漆树香味,这种香味比漆的味道淡了许多,再在上木浆的味道,十分受寻常贵族的青睐,前朝有‘一纸金笺枕底香’的诗句,意赞学子们枕纸而眠寒窗苦读,而因为曳金笺有特殊的香味,所以闻着此纸香味入眠,在梦中也在读书习字,许多人看到这诗句以为是洒金笺,其实是曳金笺。”

秦莞娓娓道来,岳凝看着秦莞如此,只叹自己所学所看的书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这个……原来还有这么多讲究,如此倒也说的通了,曳金笺在南边更为常见些,那人用来写信用的是曳金笺也算合情合理了。”岳凝说着又呼出一口气道,“这下你总算是安心了吧,你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

秦莞微微颔首,看着白瓷盏里面还裹着一团的曳金笺摇了摇头,“好了,剩下的可以扔掉了,墨迹都没了,何况这案子也有了定论。”

岳凝看着秦莞的眼神略带两分赞叹,“你还真是什么都要弄的明明白白的。”

秦莞叫来茯苓,吩咐她将白瓷盏端下去,这才笑道,“修习医道,若是没有这个心思,那遇到了疑难杂症可怎么是好,不明白的,存疑的,自然都要弄的清清楚楚。”

岳凝颇为感佩,“我还从未见过你这么小的年纪便懂的这样多的,难怪祖母这样喜欢你,既有天分,又知道用功和努力,自然能有比其他人更高的成就。”

秦莞摇摇头,给岳凝倒上一杯茶,“也并非如此,大抵是喜欢学医。”

岳凝端起茶盏来,“是啊,做喜欢的事,总是愿意花心思和功夫的,只不过寻常女儿家,多喜欢琴瑟书画这等风雅之物……”

这话题一转,秦莞笑道,“郡主这意思,可是在赞自己也非寻常女儿家?”

岳凝扬了扬下颌,“难道不是?”

秦莞闻言失笑,便是站在一旁的茯苓都掩唇笑出声来,一时屋子里和乐一片,既然说到了这些,岳凝又仔细问了秦莞都看什么书,秦莞面上不动声色,回答却尽量模糊简单,不多时便又悄无声息将话题转到了别处……

二人谈笑风生,时间不知不觉便被消磨了一下午,眼看着天色不早,岳凝方才提出了告辞,只叮嘱秦莞,第二日早些去侯府。

秦莞已连着去侯府多日,倘若哪日不去,岳凝便多为不惯,秦莞闻言只得笑着应了。

送走了岳凝,茯苓一边往里走一边笑道,“郡主人真和善,起初见她,还觉得她身上气势凛人,现在看她和小姐成为好友,奴婢也替小姐开心。”

秦莞唇角微弯,自然认同茯苓所言。

进了房门,秦莞又朝院门的方向看了一眼,“正值秋夕节庆,府里却安静的很。”

茯苓正收拾茶案,闻言点头道,“可不是,夫人都没带着少爷和小姐们出府,府里正院成了禁地,还有这几日,府里好些下人被发卖出去了,有说手脚不干净的,有说好吃懒做误了工,不过奴婢猜,多半还是因为老爷的病。”

秦莞眉头微皱,心底狐疑更重,秦安的病闹得这般大了?

这么一想,秦莞又问,“二少爷那边呢?”

茯苓摇摇头,“二少爷那边反倒是没动静了,这几日夫人在整饬内院,前些日子清理水井的工都停了,被发卖出去的,有些怕是因为议论了老爷的病。”

茯苓面带心悸之色,“奴婢已经嘱咐了那四个了,这几日不要乱说话。”

秦莞弯唇,“茯苓越来越有大丫头的风范了。”

茯苓不要意思吐了吐舌头,“自然不能给小姐丢了脸面。”

主仆两又说了一会子话,用了晚膳,秦莞又开始做药,可等到药粉磨了一小半她方才猛地醒过神来,她根本不必做药了!燕迟不着急走,她做什么药啊!

将药杵一放,秦莞心中又生气恼。

茯苓见此诧异的道,“小姐怎么了?”

秦莞连着许多日晚上都要做药,可谓是十分用心了,今日却怎么不做了?

秦莞轻哼了一声,起身朝浴房走去,“不做了,以后得了空再做,今夜我们早点歇下。”

茯苓眨了眨眼,没明白秦莞这情绪变化从何而来。

沐浴躺下,秦莞不着痕迹的道,“这几日可曾见有谁在我们院外徘徊的?”

茯苓摇头,“没有啊,小姐问这个做什么?”

秦莞便看着帐顶沉思起来,难道那四个“晚”当中真的有凶手的眼线?

这么想着,秦莞又摇了摇头,“没什么,从明天开始,我要给自己做些补药吃吃了,虽说医者不自医,可我忘记了从前的事,总不好拿着这个去外面寻医问药。”

茯苓便有些心疼,“小姐可有不适?”

秦莞宽慰道,“那倒是没有,只是有些事还是记不起来,你不必担心,快歇下吧。”

茯苓这才熄了灯,在外侧的小榻上面歇下了。

……

……

一夜无梦,秦莞晨起又去院子里走动了一番,用完了早膳,开了一张方子,只让茯苓带着晚棠去府中药库拿药,方子只是寻常的补方,且大都是补脑的,方子只消让钱百韧一看,他便知道秦莞的病灶在何处,不消多日,府中自然都知她的毛病。

拿了药回来,秦莞先做了小半个时辰的药,等到门房说侯府的人来接时秦莞方才出了府门,来的自然还是白枫,秦莞上马车,直奔侯府。

今日的侯府似乎比往常要宁静些,随着霍怀信在宋柔案上找到了方向,在安阳侯府上空沉了多日的阴霾也即将散去,到了太长公主院的时候,太长公主亦心气舒畅许多。

“善人有善报,安阳侯府世代忠良,家中老小亦行善积德,若如此还被牵累下去,那老天爷真是不长眼了。”太长公主拉着秦莞的手,“听说秦府今年没去丽水湖那边?”

秦莞便道,“灯船是捐了的,只是叔父病了,老夫人又是信佛不喜热闹之人,今年便没去那边赶热闹,这几日府中很是安宁。”

太长公主颔首,“原来如此,是什么病?可严重?”

秦莞摇头,“这个秦莞倒是不知,不过应该并非寻常的伤寒脑热的小病。”

太长公主听到这便明白了,秦府没有让秦莞给秦安诊治,思及此,太长公主心底也有了数,便道,“你叔父正值壮年,想来也没什么大碍,过一阵子就好了。”

秦莞点头应是,正说着话,岳凝忽然从外面大步走了进来,“我就知道你来了,给祖母请完脉了?”

秦莞点头,“请完了,怎么了?”

岳凝叹了口气,“魏公子病了,病了好几日了,竟也不说,昨天我回府才知道,你既然给祖母请完脉了,不如过去东苑看看?”

秦莞自然没什么不可以的,便站起身来看着太长公主。

太长公主问道,“什么病?可严重?”

岳凝摇了摇头,“似乎就是伤寒,不过伤寒也可大可小,他只让自己属下出去买了药,吃了这几日也不管用,冷的都需要升起火炉了。”

太长公主叹了口气,“莞丫头,那你过去瞧瞧吧,反正也不费事。”

秦莞点点头,辞了太长公主,和岳凝一道往东苑去。

“郡主是怎么知道魏公子病了的?”

岳凝一身劲装,面上犹带薄红,“刚才我去演武场,却没见到魏公子,问了一下演武场的下人,说是魏公子已经好几日不去了,我心中生疑,就命人去问了一句,这才知道,说是三日前魏公子身上就时冷时热了,却没说,霍知府来查案的时候,他也没说过,只叫下人搬了火炉去房里,秋日虽凉,哪里道需要火炉的时候,我猜病的有些重了。”

霍怀信前日还来找了魏言之画魏綦之的画像,三日之前她也见过魏言之,当时倒没看出来他病的多重,秦莞只觉哪里有些奇怪,却一时没想明白。

很快,秦莞和岳凝一起到了东苑,岳凝熟悉地方,带着她到了魏言之的房前。

“参见郡主——”

房门之前守着两个年轻的男子,皆和魏言之年纪相仿,二人对岳凝十分恭敬,却在看到秦莞时略有疑问,岳凝便道,“你们公子可在里面?听说你们公子病了,我来看看他。”

两个侍卫面生喜色,其中一个笑着拱手道,“请郡主稍后,小人这就去告知公子一声,公子有些不适,眼下正躺着呢。”

岳凝便点点头,魏言之到底是男子,自然要整理一番着装才可相见。

秦莞也站在一旁,眸光一扫,看着这东苑的布局,虽然是客用,可东苑的一应房舍也十分阔达宽敞,亦是雕梁画栋精美非常,眸光一扫,秦莞看到了留在外面的另外一个侍卫,那侍卫一身蓝袍,身姿挺拔,在岳凝和秦莞的面前低着头站着,模样十分恭敬,因是如此便也看不到其眼神,秦莞转了眸光,正在这时,屋门开了。

“郡主,我们公子请您进去……”

岳凝应了一声,当即带着秦莞入内。

一入房门,秦莞的眉头便皱了起来,屋子里比她想象之中更热,而她一眼就看到了窗边放着的火炉,那是一种造型十分精巧的高炉,有一个葫芦状的炉腔,这屋子里未装地龙,只有这样的炉子才能生大火,让屋子里这样热起来。

秦莞目光又一转,只见屋子前窗关着,后窗却是开着,开着窗屋子里也这样热?再一看,只见旁边还放着一只瓷盅,似乎是熬药的,的确,这样的炉子自己熬药也省了功夫。

这么想着,秦莞侧耳一听,当即听到了轰轰的炉火声,心中随即一定,原来这炉火生的这样大,难道魏言之的病当真重成了这般?

又往里面走了两步,秦莞这才看到了和衣而站的魏言之。

几日不见,魏言之如今的确见了病容,他站在内室门口,里面只着了中衣,外面除了外袍之外还披着一件斗篷,这样热的屋子,还要披着斗篷,再加上墨发披散着,一股子病弱之气油然而生,岳凝一看之下已惊道,“魏公子怎病成了这般?”

魏言之唇角扬起一丝苦笑,“真是失礼了,拜见郡主,九姑娘——”

说着走上前来,“二位请这边坐。”

他将二人请到了临窗的小阁里,早先进来的侍卫为三人沏上了茶来。

秦莞落座,鼻端除了茶的味道,还有一股子药味儿,因魏言之自己熬药,可想而知屋子里全都是药味儿,凭着这味儿,她已分辨出这药的确是寻常的治伤寒的药方,秦莞眸光微转,“魏公子喝了几日药了?”

刚问完,魏言之便轻咳起来,“三日了,喝了两贴。”

岳凝蹙眉,“你去哪儿买的药?”

魏言之看向那侍卫,那侍卫忙道,“就在城东的同善堂。”

岳凝摇头,“同善堂的老先生哪里比得上九姑娘,你既然病重,九姑娘又天天过来,你怎不派个人来请九姑娘帮你看看?”

魏言之又咳了两声,苦笑道,“郡主哪里的话,九姑娘非坐诊的大夫,哪里能随随便便为别人看病的,言之不敢麻烦九姑娘。”

岳凝挑眉,这边厢秦莞缓声道,“魏公子太拘谨了,我们如今也算相识,秦莞身为医者,治病救人本就是本分,哪里有麻烦一说?”

岳凝忙道,“可不是,你太见外了,我今日带着九姑娘过来,便是想让九姑娘为你看看的,九姑娘人都来了,你也莫要推辞了,先让九姑娘为你问脉吧。”

秦莞站起身来,魏言之又咳了两声,一脸的歉疚之色,“这……实在是多谢郡主和九姑娘了。”说着,自然也不好再推辞的挽起了衣袖。

秦莞走至魏言之身边,指尖搭上了魏言之的手腕。

一边问脉,秦莞一边看魏言之的面色,只见魏言之面白而唇干,眼眶之中还隐见血丝,的确是病中之容,她沉下心来,仔细的为魏言之问脉,随即眉头拧了起来。

岳凝看着略有些担心,“怎么了?有什么不妥?”

秦莞看着魏言之,“魏公子的伤寒来的有些急,脉象燥浮,体内寒气甚重。”顿了顿,秦莞道,“魏公子莫非是用凉水沐浴了?”

魏言之眼底微讶,“九姑娘……真乃神人也!”

说着又苦笑道,“此事的确怪言之自己,三日之前,言之去演武场回来之后身上重汗难耐,一时等不及热水,便干脆用了凉水,说来失礼,此前在京中时,便是冬日里言之也可用凉水沐浴的,是以当时言之并未在意,可也不知怎么,这次竟然病了。”

岳凝听的满眸的惊讶,“魏公子怎……难道是府中下人不够尽心?”

岳凝只以为是府中的下人得了吩咐而不动怠慢了魏言之,魏言之却急忙摆手,“不不不,自然不是,是言之自以为身强体壮莽撞了。”

岳凝叹了口气,“魏公子一路从京城来,本就辛劳,后来又忧思深重,身体只怕不比往常的,自然不能像从前那般。”

秦莞收回手,“换个方子吧,眼下公子用的方子是治寻常伤寒的,公子此番的伤寒有些不同。”说着,转身看那侍卫,“烦请取来纸笔……”

那侍卫看了魏言之一眼,见他点头,忙去了内室,不多时,捧着纸笔走了出来。

秦莞抬眸一看,眼眶顿时一缩,那侍卫手中拿着的,竟然是曳金笺。

因前日才辨别出了宋柔胃里的是曳金笺,所以秦莞乍看之下当即心神一凛,可再一想,南边曳金笺多见,要么是秦府备下的,要么是他自己买的,都有可能。

如此秦莞敛了心神,缓声道,“我说,你写,桔梗,细辛……”

秦莞一气儿说了八九味药,转而道,“此方一日三服,服下若是见发汗了便好,若是不见,则要继续服用,这两日所食务必清淡,温粥最佳。”

魏言之忙点头,一旁的侍卫将此话也记下,而后才退到了一旁去。

岳凝笑道,“有九姑娘在,一定是药到病除的。”

秦莞扫了一眼屋内,又看向那火炉,“魏公子身上恶寒,屋内烧炉生温便可,这等温度却有些燥热了,虽然开了窗通风,却还是不利病体的。”

魏言之面生愧色,“让九姑娘见笑了,实在是一到晚上便感阵阵恶寒,再加上此屋阔达,便让下人多添了些炭火,姑娘放心,待会儿就让他们把火生小些。”

秦莞颔首,正要收回目光,眼睛却一下子看到了放在火炉旁的铁钳。

那铁钳自是添加炭火的,可此时,那铁钳头上却裹着一层黑色的污物,秦莞看着,倒像是什么东西被烧化了附着在了上面。

“这就对了,既然住在侯府,便不要客气。”

岳凝语气热忱,又道,“知府大人可让你再画你大哥的画像了?”

魏言之摇头,“不曾了,只昨天问了些家兄的喜好。”

岳凝点点头,想了想还是道,“以后也不会再让你画了。”

魏言之下意识点头,可随即眉头一皱,“郡主的意思是……难道家兄已经被……”

岳凝失笑,“还没有,只不过知府大人已经知道了你大哥的行踪,也有了让他就范的法子,多半是会把他拿住的,也就这一两天了。”

魏言之怔忪了片刻,而后垂眸,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他形容真切,岳凝看的颇为同情,“我知道你们兄弟情深,不过人命关天,你想想死去的宋柔,你哥哥此番无论如何都要问罪的。”

魏言之苦笑一下,语声万分艰涩,“言之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一个是表妹,一个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兄长,若是……若是没发生此事便好了……”

岳凝和秦莞对视一眼,便是秦莞,听着魏言之的语气都心生唏嘘。

“事已至此,魏公子也不必太过伤心,先把病养好了,或许还能见见你大哥。”

岳凝有心宽慰,魏言之却咳起来,“是,言之……自会自会宽心……咳咳咳……”

见他如此难受,岳凝也不好久留,便起身道,“快去照九姑娘的方子抓药吧,先好起来才是正理,你哥哥的事有了消息,我会派人告诉你。”

魏言之连番道谢,秦莞又扫了一眼那奇怪的铁钳,这才跟着秦莞出去了。

见秦莞二人离开,那侍卫看着魏言之道,“主子,可要换方子?”

魏言之又咳了一声,站在窗边目光深长的看着秦莞和岳凝的身影消失在了院门口,他点了点头,“当然要换,九姑娘是在世医仙,自然比同善堂的大夫厉害。”

说着,魏言之将窗户一关,紧了紧斗篷往内室走去。

侍卫又道,“主子还觉得冷吗?要不要将炉火烧小些?”

魏言之脚步一顿,却摇了摇头,“先喝了九姑娘的药再说,眼下我还是觉得冷。”

侍卫连忙应声,看着魏言之的背影又忍不住紧张道,“主子,那件事过去两天了,知府大人会不会查到咱们身上来?”

魏言之转身,略显惨白的面上带了凛然之色,“自然不会,你要记着,我们是为了国公府和魏府好。”

“可是,可是他们还是查出来了啊。”

魏言之叹了口气,“可我们至少尽力了,如今,大哥得了这样的下场我们也没法子。”

侍卫无声的点点头,忍不住道,“主子一心为了国公府和魏府,大公子若真是被抓住了,也是他活该,他怎能杀了表小姐!”

魏言之连连叹气,背影萧瑟的走入了内室。

……

……

秦莞和岳凝离开东苑,刚走了没几步,便看到两个仆人搬了个大筐走了过来,见到岳凝和秦莞,连忙将筐放下行礼。

岳凝扫了一眼盖着盖子的大筐,“这是什么?”

当首一男仆闻言忙道,“启禀郡主,这是要给魏公子送去的木炭,这几日每日这个时候小人们都来给魏公子送木炭。”

岳凝便点了点头,“好,快去吧。”

两个仆人抬筐而起,往东苑走去,岳凝面色如常,只觉此事再过寻常不过,可秦莞却看着二人抬着炭筐走进了东苑的门。

“怎么了?看什么?”

秦莞摇了摇头,回过身来继续走,“每日这个时候来,每次都是这样一大筐,郡主,您不会觉得,这一大筐太多了吗?”顿了顿,秦莞索性道,“或者说,魏公子将那屋子里的炉火生的太旺了……”

岳凝想起那屋子里的温度点点头,“他屋内的确挺热的,不过他不是病了吗?你为他问脉过,可觉得他的病有异常?”

秦莞摇头,“的确是伤寒不错。”

稍稍一停,秦莞语气犹疑的道,“不过……他的体质是很好的,怎么会忽然寒气这样重?如今并非冬日,且他体内的寒气来的极快,莫非他在凉水之中待的太久了?”

岳凝蹙眉,“男子沐浴之事,你我怎好问?”

秦莞也知这个道理,当即摇了摇头将心中的杂念挥了出去。

岳凝知她喜欢胡思乱想,当即一把攀上她的肩头,“好啦,不要多想啦,不管他怎么病的,反正病是真的就行了,我可真怕你忧思深重了。”

秦莞弯了弯唇,也觉得或许是她太过疑心了,便没再说下去。

她和岳凝一道回了太长公主的院子,又陪太长公主说了几句话便告了辞,岳凝将她送到府门,白枫已经等候在外,秦莞看着白枫,不由觉得有几分奇怪,白枫到底是燕迟的亲卫,眼下却成了她的车夫了……

上了马车,秦莞坐在车厢之内道,“白侍卫,下一次便让侯府的车夫来接吧。”

白枫在外笑了笑,“不碍事的九姑娘,这也是主子的命令。”

秦莞挑了挑眉,没再多言。

回了秦府,秦府还是一片风平浪静,这两日秦莞只去过一次临风院,而姚心兰的身体也有了好转,思及此,秦莞便未多去。

“小姐,咱们似乎日日都在往侯府去。”

“等过些日子太长公主的身子大好了,就不必日日去了。”

茯苓便歪头道,“奇怪了,今日怎不见二公子呢?”

秦莞失笑,打趣道,“怎么?不见二公子很是失望?”

茯苓面上一红,嗔怪道,“奴婢都是为了小姐才想着这一道的,小姐还这样说奴婢……”

秦莞也露出笑意来,“昨天太长公主不是说了吗,要二公子多去军中,今日二公子只怕去了军中,二公子年纪轻轻,正是需要历练的时候呢。”

茯苓叹了口气,“奴婢还没说呢,昨天小姐可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给二公子,谁都听出来了,二公子是为了您才去准备那些画本的,您却说您不得空。”

秦莞一脸无辜,“难道我不是不得空吗?我天天都在做药啊!”

茯苓唇角一动,“小姐做药都是因……”

“迟殿下”三字眼看着就要脱口而出,茯苓却生生的将这话咽了回去,哪怕燕迟没在跟前,可只这么一想,茯苓也觉有些心颤,还是不要在背后说那位魔王世子的坏话了。

秦莞看她面色便知她在想什么,当下觉得甚为有趣,裙裾轻提,大步的朝自己的汀兰苑而去,秦莞心情甚好,然而一进院门,她的眉头便拧了起来。

她脚下一停,茯苓也跟着停了下来,察觉到秦莞情绪骤变,她忙顺着秦莞的视线看了过去,这一看,面上也生出怒意来,“怎么回事!谁把门打开了?!”

茯苓越过秦莞大步上前,直往去兰圃的侧门走去!

自从来的第一夜在兰圃遇到了那诡异的影子,侧门便被她们锁了上,寻常,只有在需要去搬兰花的时候才会打开,待搬好了兰花,便又锁上,这门的钥匙虽然是和正门的钥匙一起挂在偏房的,可是没有秦莞的命令,谁敢随意打开?!

秦莞生气的缘故在此,茯苓自然更气!那一夜的情形她至今心有余悸!

茯苓大步走去侧门,“谁打开的这门?没有小姐的吩咐,你们竟也——”

茯苓气势汹汹的走过去,可刚走到侧门口她的话语便是一断,秦莞走的慢了几步,还没弄清楚茯苓看到了什么,却当先听到了一道声音。

“茯苓姐姐,是奴婢,是奴婢开的……”

晚桃?秦莞心头浮起疑问,鼻端却又闻到了一股子烧焦了的味道,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前,待看清门后面的景象,也有几分惊讶。

门外面的兰圃里,晚桃正跪在墙角之下,在她跟前,摆着一个小小的炭盆,此时此刻,那炭盆里面正烧着什么,焦味便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秦莞蹙眉,走了过去,而晚桃一见秦莞来了,顿时更为发慌,眼眶亦红了。

“拜见小姐,小姐,奴婢知错了,求您,求您不要把奴婢发卖出去。”

见这个圆脸桃腮素来活泼爱笑的小奴快要哭了出来,秦莞挑了挑眉没答话,只先去看那炭盆里面烧的什么,这一看,却见竟然是一些零散的纸钱和两套用布头缝制的衣物。

“你在祭奠亲人?”

“是,奴婢知错了。”

晚桃跪趴着身子,不停的给秦莞磕头。

“今日是奴婢母亲的忌日,奴婢……奴婢见小姐久久未归,便起了这心思,又怕在院子里留下了味儿,便偷拿了钥匙开了门,想烧完了再锁上,谁知……”

晚桃说着,当真抽噎起来,秦莞本来只是怒有人无禀告便开了门,见是晚桃之后倒也平复几分,如今再得知缘故,哪里还气的起来?

“既是忌日,为何不禀明了我正大光明的祭奠?”

秦莞话音落定,晚桃一愣,这边茯苓也讶道,“小姐,府里的奴婢哪能在府里祭拜自家的亲人?这……若是被老夫人知道了,可是大大的不吉。”

秦莞顿时恍然,沈氏并非高门大族,即便沈毅升任大理寺卿之后家中奴仆也不多,规矩自然也没有那般复杂严苛,秦莞没有做高门大户小姐的觉悟,自然忘记了晚桃是不敢来和自己禀告的,她轻咳一声,“虽然此行不该,可你也是一片孝心,尽孝总是没错的。”

秦莞严肃的说了一句挽回形象,又道,“此事我们院里知晓便可,你继续烧吧,烧完了锁上门。”顿了顿又冷声道,“不过下一次,未有禀告不得开院门,不论为了什么。”

晚桃惊喜非常的磕起头来,“奴婢拜谢小姐,拜谢小姐!奴婢一定不会了!”

秦莞满意了,点点头打算离开,可就在她转身之时,她忽然觉得看到了什么熟悉的一幕,眉头一皱,秦莞定睛去看那烧着衣物的炭盆,只见炭盆边上有一节枯枝,想来是晚桃拿来翻动所烧之物的,也就是在那枯枝之上,一层烧焦了的污物糊在上面。

秦莞脑海中顿时电光一闪!

在魏言之房中,那铁钳上面的焦物,乃是布烧化了留下的污物!

魏言之不仅在炉子里烧了炭,还烧过什么衣物不成?

秦莞一颗心直跳,她此前本就怀疑过魏言之,可忽然出现了魏綦之这么一个人,才将她的视线分了开,后来霍怀信听了魏言之的话定了案情,准备捉拿魏綦之,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杀了宋柔的人是魏綦之了,可秦莞想来想去,仍然有说不通之处。

魏綦之是如何越过侯府的重重守卫装无头女尸吓她的?

若是魏綦之吓他,可那个时候她还没去过义庄,他怎知道她会验尸呢?

秦莞面色一片沉凝,几乎有些迷怔的朝外走,晚桃和茯苓见秦莞神色忽变都有些奇怪,却谁都不敢出言相问,茯苓跟在秦莞身后,茫然又有些担心。

魏綦之和宋柔有情,可他却心高气傲不和国公府交好……

魏綦之千里之遥追了过来,以曳金笺为信引宋柔出来,而后或是故意或是失手将她杀死……

他残忍的杀了宋柔,不仅没有返回京城制造不在场的证据,反而一路跟到了锦州。

跟过来做什么?为了看安阳侯府的乱象?为了看霍怀信查案的进展?

他割掉了宋柔的脑袋,却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在送嫁队伍之中把她的脑袋拿走?

秦莞边走边想,脑海之中太多的谜题未解,只让她颇为焦急,又几瞬,秦莞忽然抬起头来,双眸发直的看着前方的虚空,“我一定漏掉了什么!一定有哪里不对!”

茯苓在后面看的心惊肉跳,“小姐在说什么?”

秦莞不停的摇头,“太多的地方说不通了,我一定是漏掉了什么,一定有很关键的地方被我漏掉了……”

茯苓欲言又止,正要说话,院门口却想起了说话之声。

“九小姐,府衙的徐仵作给您送了一封信来!”

秦莞猛地转身,只见是门房上的男仆站在院外,秦莞顾不得继续想下去,只得大步走到院门口去,“徐仵作送信?他人在哪里?”

男仆双手捧着一封信,“人已走了,只说此事九小姐一定想知道,只是来告诉九小姐一声的。”

秦莞接过信来,转身边走边打开,走出了三步,秦莞眉头紧皱的顿住了脚步。

茯苓小心翼翼的上前,“小姐,徐仵作说什么了?”

秦莞仍然一错不错的看着信,目光沉冷的让人害怕。

“魏家大公子,一个时辰前被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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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084章 探牢房,大反转!(万更)

“哇!凶手被抓到啦!”茯苓惊喜的轻呼一声,见秦莞一脸沉色不由道,“怎么了小姐,魏家大公子被抓到了不是应该开心吗?”

秦莞紧紧的攥着信,缓缓转身朝正屋走去,一边走,眉头又紧紧的拧在了一起。

走出几步,她忽然脚下一顿,“不行。”

茯苓担忧的看着秦莞,“小姐想到了什么?什么不行?”

秦莞摇了摇头,眉宇间生出两分坚毅来,“去,去吩咐门房备一辆马车。”

茯苓一讶,“小姐要出去?”

秦莞点头,“嗯,要出去,快。”

茯苓被秦莞凛然的神色所设,点点头便跑了出去,这边厢晚桃已经端着炭盆从兰圃走了出来,将院门锁上,面露敬畏的站在不远处,秦莞眼下根本没心思管她,只又看了一遍信。

很快,茯苓返回,“小姐,吩咐下去了,现在就出去吗?”

秦莞点点头,连屋子都没进便又出了院门。

出了院子,秦莞直奔西侧门,到了门口,果然看到外面停着一辆马车。

秦莞略一沉吟,“我们自己驾车。”

茯苓转了转眸子,这几日下来,她也长进了不少,自然明白了秦莞的意思,“好,奴婢来驾车,只是没有白侍卫驾车稳罢了。”

秦莞看了看茯苓的身板,虽有些不放心,却也只能先点了头。

马车是寻常的宝漆马车,外面看上去仍是簇新,秦莞上了马车,茯苓坐在了车辕上,“小姐,您可坐稳些,奴婢从前赶过马车,不过如今手生了……”

秦莞便道,“慢着点便可,去衙门。”

茯苓愣了愣,没想到秦莞要去衙门,她想了想,马鞭挥了起来。

“奴婢知道衙门在何处!”

马车缓缓走了起来,果然没有白枫驾车稳当,速度也慢了不少,然而这对于秦莞而言都不算什么,马车里,秦莞的面色沉暗的厉害。

魏綦之被抓住了,可今日侯府这一趟,越发添了她心底怪异。

魏言之的病,铁钳上的污物,一切都发生的和预料一般,可秦莞还是觉得不对。

茯苓使足了劲头驾车,到底是从前学过如何驾车,磕绊了半程之后已熟练起来,只是她到底力弱,马车走的比白枫驾车慢了不少,然而车里面坐的是秦莞,她可不敢贪快。

如此一路慢行,还是到了衙门之前。

“小姐,到了,咱们来这里做什么?”

秦莞掀开车帘,“你去和府衙的差役说一声,就说是来寻徐仵作的,说我们是侯府的人。”

茯苓点点头,敛了敛形容去了。

秦莞静静的坐在马车里等着,并非是她要借侯府的名,只是此处到底是知府衙门,若不说是侯府,只怕没那么快能见到徐河。

茯苓去的快,回来的也快,“小姐,那衙差大哥进去找徐仵作了,让我们稍等一会儿,小姐,那封信有什么问题吗?您为什么这样着急的来见徐仵作?”

茯苓这样问也是常情,秦莞想了想道,“这件案子,我还有一些疑窦,眼下魏大公子虽然被抓了回来,可并非现在就能断定他一定是凶手。”

茯苓闻言睁大了眸子,“什么?难道魏大公子不是凶手?”

秦莞没点头也没摇头,“现在断言太早了。”

茯苓抿了抿唇没再多言,自从落湖之后,她家小姐的变化就越来越大了,到了如今,她已不能想象她家小姐想的是什么样的事情,所以她还是不要多问为好。

片刻之后,徐河从府衙门口大步而出。

一看到茯苓,徐河就知道来的人是秦莞,他一路小跑过来,“九姑娘怎来了?”

说着对着车厢一鞠,又上前一步,“九姑娘可看到信了?”

秦莞早就掀开了车窗的帘络,她点点头,“信看到了,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过来。”秦莞说着看了一眼衙门正门,“魏家大公子何种情形被抓住的?”

问至此,徐河眼底一亮道,“正是如九姑娘所言的那般,昨日小人和知府大人去了义庄,去了也没验尸,只装作样子似的待了片刻,然后便出来了,当时也没发现有人跟着我们,可就在刚才,小人从衙门出去,带着小人的箱子去街边吃面,还是那日的地方,果然,有人来抢小人的箱子,知府大人早派了林捕头跟着小人的,便将人拿下了。”

秦莞狭眸,“他可是腿脚受了伤?”

徐河点头,“正是,他左腿小腿断了,还涂着药呢,虽然他是练家子,但是经不住林捕头带的人多,一下子就把他拿住了,现在人已经入了大牢,知府大人正在审他!”

顿了顿,徐河看着秦莞道,“九姑娘只是想知道这个才来府衙的?”

秦莞眸色幽深,看着徐河却不知如何开口,默了默才道,“若是魏家大公子不承认,知府大人打算用刑吗?还有,他是一个人来的还是带着人来的?”

徐河想了想,“寻常不会用重刑的,不过此案是人命案子,又是十分紧要的案子,若是……若是魏大公子不好好交代,只怕会用刑的,小人还不知道他是一个人来的还是带着人来的,不过小人看着他形容十分憔悴,身上衣袍好几天没换过一样,多半就算带了人也没带许多,眼下知府大人正在审,其他的要等知府大人出来了才知道。”

秦莞知道衙门的规矩,这样紧要的案子,审问时候自然不能有闲杂人在场。

秦莞点点头,徐河忽然有些犹豫的道,“九姑娘是不是有什么想法不方便说?莫非九姑娘觉得此案还有什么疑点不成?”

秦莞倒是信任徐河的,“的确有一些疑问不解,不过可等知府大人审问一番再说,人虽然拿住了,可要结案也不是一时半刻的,等稍后再说吧。”

徐河点头,“此案审完了,知府大人一定会将前后口供告诉侯府和九姑娘的。”

秦莞点点头,“好了,没什么事了,你且去忙吧。”

徐河又抱拳一拱,这才转身走了。

茯苓看着徐河离开,又狐疑的看看秦莞,“小姐,现在我们去哪?”

秦莞垂着眸,整个人身上笼罩这一层凝重又丧气的阴霾,她语声呐呐的道,“回府吧。”

茯苓应了一声,不紧不慢的赶车回府。

马车车厢里,秦莞面生两分颓色,她如此焦急的赶过来,到底是因为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魏綦之刚被拿住,口供还没出来,而她隐隐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却又想不起来,如此一时间连方向也无,可眼下魏綦之的口供还没出,她除了等之外别无他法。

此案虽然与她无关,可期间验尸诸多线索是她提供,也是她提供的这些线索,将矛头指向了魏綦之,有疑点未解,她便觉得不安,更何况父亲手中从无冤案,她亦不想她经手的案子有何冤情,如果不是魏綦之,那会是他吗?

秦莞沉思了一路,马车回到秦府的时候,门房都有些诧异。

秦莞出去的快,回来的也快,出去的时候一脸焦急,回来却有些恹恹的,如今秦莞已经不同往日,秦莞进门的时候,几个门房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入府,直回汀兰苑,院子里的晚桃等人也没想到秦莞回来的这样快,秦莞入了正房便去了小书房,研磨临帖,一言不发,茯苓见状也不敢多问,只沏了茶在一旁候着。

秦莞每每情绪烦乱时便会临帖,如此方才能让心静下来,她早间去了侯府,再回来已经快要下午,又出去了一趟,时间本来就不早,等她临完贴,外面夜幕已经落了下来。

“小姐,天都黑了,先用晚膳吧。”

茯苓语声关切,秦莞想了想放下了笔。

晚膳也十分简单,茯苓一边给秦莞布菜一边道,“小姐怎么了?还未见小姐写这样久的。”

秦莞细嚼慢咽的吃完,这才道,“这案子还有诸多疑点,我一时想不通,眼下只有等明日看能不能见到魏家大公子的口供了。”

“可是魏公子说了,和宋小姐有染的便是魏家大公子,且只有魏家大公子是左撇子啊。”茯苓仔细的想了想,一脸茫然的看着秦莞。

秦莞漱了口,然后便走到了暖阁去,“如果魏公子说谎了呢?”

茯苓讶然道,“魏公子说谎?看着……似乎不像……”

秦莞落座,随手拿了一本书册,“这世上之人有千百种,有一种人,就是很擅长掩饰和伪装,便是说谎,也是旁人看不出的,当然,我只是举个例子而已。此案还是有变数的,除非魏家大公子能交代所有的细节,眼下我想不出的,不代表旁人想不出,或许他用了十分聪明的法子。”

“至于你说的左撇子……”秦莞这么一说,脑海之中顿时闪出了燕迟的身影,“这世上的确有人左右手皆可用,这类人会较寻常人聪颖一些,有可能,在宋氏的护从之中,有人明明可以用左手,却用了右手,而在犯案的时候,却又会用左手借以掩饰。”

茯苓听的惊心,“小姐这样一说,奴婢顿时觉得身边的人谁都有可能是坏人。”

秦莞不置可否,“这个可能本就是存在的,不过,还是要相信这世上好人多一些。”

茯苓点点头,秦莞递过来一本册子给她,“这上面的药材,你先认一认,有的可能你已经认得了,这些药材的药性性状,都是要记住的。”

茯苓眼底一亮,她知道,这是秦莞要教她了!

……

……

心中存着事情,秦莞这一夜到底睡得不甚安稳,第二日一早,她照例早起去院子里走动了一会儿,正打算用完了早膳便去侯府,可早膳用到一半,岳凝却上了门来!

“你竟还未用完早膳,你可知道,魏綦之被抓住了?”

岳凝已来过两次,对秦莞这小院子可谓是万分熟悉,再加上如今和秦莞的关系十分亲昵,她便十分随意的落了坐,接过茯苓递上来的茶,问秦莞。

秦莞点头,“知道了,徐仵作来告诉我的。”

岳凝点点头,“我是昨天晚上才知道的这件事,我心知你也一定好奇魏綦之是怎么杀的宋柔,所以我一早就来找你,我们去府衙看看!”

秦莞放下碗筷,擦了擦唇角,“去府衙?”

岳凝颔首,“是啊,去府衙,昨天晚上送来的消息,说是魏綦之还没有讲出口供呢,今日咱们去,一定能听到重点。”

秦莞眨了眨眸子,知府府衙虽然是重地,可岳凝有郡主的身份在,要进去的确不难……果然,还是有身份好办事!

秦莞本就想知道细节,她的身份自然不好去衙门里面,她也没动这心思,不过岳凝都上了门,她自然乐意和岳凝一起去,心思一动,秦莞不由有些激动,当下便去换了衣衫和岳凝一道出了门,一边走秦莞又道,“看来是审问的时候出了问题。”

岳凝转眸看她,“嗯?为何?”

秦莞正色道,“魏綦之是在昨天下午被抓住的,昨天下午到晚上,有两个时辰的时间,若是魏綦之招供,那昨天晚上侯府收到的消息就不会是这样。”

“所以魏綦之一定是死不认账了?”岳凝语气虽然是疑问,却又有些笃定的道。

秦莞摇了摇头,“还不知道,去了看看吧。”

二人出门,岳凝本来就是坐着侯府的马车来的,秦莞自然也和她一起坐那马车去往府衙,马车一走动,岳凝便道,“你先前有颇多疑虑,我回去想了一想,的确也难解释,就说他装鬼吓你,侯府重重守卫,他是怎么进去的?又是怎么拿到宋柔的嫁衣的!”

岳凝叹了口气,“这些只怕只有他自己讲出来我们才知道。”

秦莞没接话,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扮鬼吓她的人根本就不是魏綦之……

此行驾车的是侯府的车夫,速度自然比茯苓驾车快,没多久,马车便在府衙之前停了下来,岳凝和秦莞前后下车,岳凝大步朝府衙门口走去,到了门口,当差的差役上前,抬手便将岳凝和秦莞拦了下来,跟着岳凝的绿棋眉头一皱,“安阳侯府的小郡主你们也敢拦?”

几个衙差一愣,忽视一眼,忙将手放下了,几人先后跪地行礼,其中一人道,“请郡主稍后片刻,小人这就进去和知府大人通禀!”

岳凝点点头,“嗯”了一声,在不熟悉的人面前,岳凝不苟言笑,一脸的飒爽漠然,很有高高在上的郡主气势,秦莞在她身后瞧着,不禁微微弯唇。

很快,霍怀信大步迎了出来,“不知郡主大驾光临,霍某有失远迎……”

虽然岳凝是小辈,可身份在此,霍怀信也不得不尊。

岳凝对霍怀信倒是有几分恭敬,“打扰知府大人了,听闻大人已经拿住了魏家大公子,我今次带着九姑娘来,便是想听听案子到哪一步了,此案事关侯府,九姑娘更是为此案贡献颇多,想来大人是不会介意的吧?”

霍怀信熬了大半晚上,一脸的胡茬,眼下亦是一片青黑,听到这话,他哪敢多说什么,何况眼下的情形,秦莞来了或许也是好事,霍怀信朗声一笑,侧身一请,“那是自然,郡主请进,九姑娘也请——”

入了府衙大门,霍怀信带着岳凝和秦莞走上了偏廊,一边走霍怀信一边苦笑道,“郡主便是不来,霍某也要派人去侯府走一趟了,本以为抓到了魏綦之这件案子就清楚明白了,可是……可是谁知道这魏綦之竟然嘴硬的很!”

霍怀信长叹了一声,“昨天审了半晚上,霍某竟是没问出一句来!”

岳凝眉头一皱,秦莞眼底更是闪过一片深重,“知府大人,魏綦之怎么说?”

说话间,一行人经过了公堂,到了公堂之后的内司,在一间会客偏厅的房门外,霍怀信脚步一停,“郡主和九姑娘金贵之躯,牢房就不必去了,案子的口供和卷宗待会儿让人送来便是,请,二位便在此稍后片刻吧。”

岳凝和秦莞点点头,待进了门,霍怀信才道,“那魏綦之说他的确是跟着宋柔来的锦州,可他此来因受了伤,也是坐的马车,比宋柔快不了多少,且他比宋柔晚出发了三天,紧赶慢赶也没追到跟前,到了十里庙的时候,宋柔他们的确也在十里庙,可他说他没有去见宋柔。”

霍怀信嗤笑一声,“郡主和九姑娘可信?他这话自认为脱了嫌疑,可也漏出了极大的破绽,他那时候人就在十里庙,同在一处,行凶的除了他还有谁?”

秦莞蹙眉,“那他用的是何凶器?又把宋柔的脑袋藏在了何处?”

霍怀信苦笑,“自然是问不出来的,下官也没摸清楚,和他一起来的只有一个叫乌述的小厮,他们是晚了一日才进的锦州,却是在还没到锦州便知道了宋柔被害的消息,后来来了锦州之后他们就住在了城东的福来客栈,那乌述已经被拿回来了,他也是什么也不说,客栈里面搜了,什么都没有,霍某觉得,他们一定是进锦州城之前就把所有的证据抹掉了。”

岳凝忙问,“那装鬼入侯府吓人呢?还有火烧义庄呢?”

霍怀信摇头,“什么都不认!昨天后半夜用了刑,也还是不认。”

难怪霍怀信不让她们去牢房,除了牢房的确不适合她们过去之外,只怕也不好让她们看到魏綦之被用刑之后的样子,秦莞是知道的,衙门之中审问嫌犯,通常会有各种手段,父亲不喜重刑逼供,可遇到一些穷凶极恶的凶徒,也只能以暴制暴。

“他有没有说,他们既然来了锦州,为何没有去找魏言之?”

秦莞语气冷肃,霍怀信听着她这一问,精神莫名一振,“他说了,他说因为害怕坏了宋柔的名声才没有去,我照着魏言之所说的那件事问了他,他承认了,且,他从前的确是左撇子,如今也是左右手皆可用,还有他的腿,也的确是被宋国公和他舅舅打断的……”

秦莞的眉头顿时皱紧,“那他可有交代他此番来锦州的目的?”

霍怀信也蹙了眉头,手无意识的摸了摸下颌,“这一点也让我很是不解,他说他跟过来只是为了看看宋柔嫁的人家是什么样,会不会苛待她,还说她的确是想见宋柔的,可是没有机会,送嫁的护从太多了,做为新娘的宋柔被大家护在最中间,他没法子。”

“这话自然是编的,若是连人都见不到,那杀了人再取走脑袋更是不成了。”岳凝双手抱怀,“这个魏綦之也是练家子,心性一定比常人更为坚韧,知府大人只怕要费一番功夫了,不过只是一味的用刑,总是有些屈打成招的意思在。”

霍怀信连着叹了两声,“是啊,不过他没有任何证人,那乌述是他的小厮,自然是帮着他说话的,乌述的证言不可信。”

秦莞想了想,忽而道,“知府大人可能让我们见见魏綦之和乌述?”

霍怀信唇角顿时一搐,“咳咳,九姑娘,牢房里面脏得很,哪能让你们两个金娇玉贵的小姑娘进去啊,若是侯爷追究下来,霍某可担不起……”

秦莞皱眉,转而看岳凝,岳凝收到秦莞的视线,下巴顿时一抬,“我父亲难道是哪种是非不分之人?是我自己要进去,和大人无关,大人无非是担心我们看到魏綦之受刑的样子,可岳凝自小习武,也知道衙门的规矩,自然不会说大人的不是。”

霍怀信面上一片悻悻然的笑,正在这时,徐河抱着一本卷宗册子走了进来,“大人,您要的卷宗拿来了!”

霍怀信心底苦叹一声,“你先拿着吧,郡主和九姑娘要去牢房看看。”

徐河一讶,“牢房那地方……”

说至一半,徐河的话语自行断了,岳凝性子洒然,而秦莞连验尸都不怕,还会怕牢房里面的脏乱血腥?

徐河侧身一请,“郡主和九姑娘这边走吧——”

霍怀信也道,“郡主和九姑娘想看就去看看吧,请……”

秦莞和岳凝起身,一起朝外走。

霍怀信和徐河在前带路,后面岳凝歪头低声问秦莞,“怎么忽然想去牢房看看了?审问犯人还是他们比较在行,我们去只怕也帮不上忙的。”

如今已经对魏綦之用上了刑,她们两个难道还能去看人家用刑吗?

秦莞微微摇头,“去看看就知道了。”

一个心性坚韧的人犯了罪,知道一旦招供便是死路一条,或许还真的能抗住重刑咬死不认,可如果魏綦之没有说谎呢?

秦莞不知牢房里的场面,所以她想去看一看。

顺着偏厅往府衙深处走,没多时,便走到了一处阴暗的巷道之中,远处有衙差大步上前,看到霍怀信带着两个小姑娘走过来顿时一愣,霍怀信挥了挥手,“让里面的人回避一下。”

这么一吩咐,这衙差便知道岳凝和秦莞的身份不凡,当即便转身回去了。

等秦莞和岳凝走到牢房入口的时候,果然不见一个衙差。

锦州府府衙的牢房自然比寻常县衙要周密坚实的多,牢房在地下,岳凝二人顺着一条下坡的巷道入内,没多时,便看到了牢房里面的样子,如霍怀信所言,的确有些不适合她们二人前来,岳凝捂了口鼻,转头一看,却见秦莞闲庭信步,如如自家后院一般。

到了一处岔道转左,很快,就到了一间专门用来审问犯人的无窗暗房。

暗房四角点了灯,正面一个大木架子靠墙而立,此刻,一个赤裸着上半身的男子被挂在架子上,男子赤裸的上半身全是腥红的鞭痕,在其左肩之下,还有一处明显为烫伤的四方伤疤,男子低垂着脑袋,似乎已经昏睡了过去,散乱的墨发遮住了他的头脸,可隐隐露出的五官,依稀让秦莞看到了魏言之的影子,这两兄弟,竟然生的有三分相像……

霍怀信不自在的轻咳一声,“也没用太重的刑,可他受不住晕了过去。”

岳凝蹙眉,“用刑是大人的事,我们不会插嘴的。”

霍怀信松了口气,倘若岳凝和秦莞两个小姑娘受不住这个场面,出去以后说他严刑逼供就有些不美了,幸好这二人十分明白事理。

秦莞看着魏綦之的伤,虽然没有用重刑,可光是这鞭痕就有几十上百道,这样长时间的疼痛折磨,十分消磨一个人的意志,一个人如果精神矍铄之时还会有足够的防御意识不让自己说出真相,可被疼痛和疲惫消磨的意识恍惚之时,极有可能别人问什么就会说什么,就算不能说出全部,也一定会露出破绽。

魏綦之到底是心性坚韧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还是说,杀宋柔的真的不是他?

目光一垂秦莞看到了魏綦之的腿,哪怕已经昏睡,他的左腿也以一个别扭的姿势弯曲着,如果秦莞没猜错,霍怀信用刑的时候,一定折磨了他的腿伤。

秦莞看的仔细,霍怀信见她也没做别的什么只是看,便笑呵呵道,“这地方气味儿污浊,委实不适郡主和九姑娘多留,看完了便出去吧。”

秦莞自然不会真的想要审问魏綦之,此事到底是衙门的公务,她此番已算是逾越了,秦莞点点头,岳凝见她这态度,也“嗯”了一声。

霍怀信松了口气,可就在这时,晕过去的魏綦之却忽然动了动。

他低垂的脑袋微微抬起一分,眼睛将睁未睁,嘴巴也咕哝了一句什么。

秦莞顿时缓步上前,岳凝一看这样,也凑上前去。

“不……不是我杀的……”

“我没……不是我杀的……”

岳凝眉头一拧,“喂,你说不是你杀的,那十里庙那夜你在何处?找个证人出来,你那小厮所言可不算……”

岳凝搭了一句话,可谁知魏綦之却没了声息。

岳凝低头去看他,“喂,魏綦之?”

秦莞拉住岳凝,“不用问了,他还没有醒过来,刚才只是梦里无意识说的。”

岳凝“哦”了一声,难免有些失望,秦莞眼底却生出一抹沉凝,她拉了拉岳凝,同她一道走向门口,霍怀信这次才是真松了口气,“他一直说这话,不可信的……”

秦莞脚下一顿,“无意识时说的话,比有意识时说的可信。”

霍怀信眨了眨眼,秦莞却不再多说,放开岳凝径直出了门。

“冤……枉……冤枉啊……”

秦莞已经走出了两步,可狭窄的牢房过道里面却传来一声有气无力的喊声。

秦莞脚步顿住,转身看向声音的来处。

霍怀信有些尴尬道,“哈哈九姑娘不必在意,牢房里面嘛,喊冤的多了……”

岳凝挑眉,“有人喊冤,难道霍大人让人蒙冤了?”

霍怀信苦笑连连,“自然不是的,郡主误会了,这个喊冤的便是魏綦之的小厮,他喊了好久了,他说的话哪里作数啊……”

这么一说,岳凝先来了兴趣,“我去看看。”

“冤枉……冤啊……”

岳凝顺着声音往牢房更深处走了十来步,没多时,便看到左手边的牢房里,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正披头散发的靠在牢房柱子上,奄奄一息的喊冤。

他身上的衣袍是被鞭子抽碎的,脸上也有乌青痕迹,一看便知霍怀信对他也用了刑,他年纪和魏綦之年纪相仿,都在二十三四上下,而他没有魏綦之受的伤重,又因为没被挂在柱子上,所以才得了喘息之机,不仅没有像魏綦之那般晕倒,还能喊冤。

秦莞从后面跟上来,盯着他看了片刻,眸光一转,却在牢房一角看到了另外一件袍子,那袍子上也是血痕满布,可秦莞看的明白,那袍子本来是苍蓝之色,和她那一日同岳凝一起看到的窥视她们的人所穿袍衫颜色一模一样!

秦莞眉头一皱,“你是乌述?!”

她语声颇为冷厉,乌述本是靠在那闭着眸子呻吟,被这声音一震,立刻转过身来,看到牢房里忽然出现了两位姑娘,乌述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你家主子,是否偷偷窥视过秦府?”

秦莞语声冰冷而慑人,又有种莫名的引诱之力,乌述脱口而出道,“是……”

这个字一出,乌述一下子醒过神来,他是魏府的家奴,见识过不少京城的权贵,一看秦莞和岳凝的气度,再看到陪在她们后面的霍怀信,顿时就知道秦莞和岳凝的身份不简单,乌述一个轱辘爬了起来,跪地便对着秦莞和岳凝磕头!

“两位小姐,两位女菩萨,请救救我家公子,我家公子是冤枉的,求你们救救我家公子啊……”乌述虽然年轻,可也算及了冠,可眼下他说着便带上了哭声,眼眶也红了。

秦莞可不会被这两句哭求打动,她又问道,“你家主子,是否偷偷窥视过秦府?”

乌述一脸眼泪的抬起头来,当即对上了秦莞暗沉的眸子,犹豫一瞬,他点点头抽抽搭搭的道,“是……因为主子说他发现有一个姑娘跟着府衙的人一起去了义庄……他想知道表小姐是怎么死的,便跟着那个姑娘去了城东的秦府……”

秦莞眯眸,“你何以说你家公子是被冤枉的?”

乌述哭的更为惨烈了,“我家公子当然是被冤枉的!我家公子虽然脾气不好,可是怎么会杀人呢?我家公子幼时和表小姐青梅竹马,后来我家公子为了表小姐还断了腿,此番跟过来,也是怕表小姐遭遇不测,谁知道表小姐真的出了事,我家公子为了此事心痛难当想要探明真相,可……两位小姐,我家公子真的是被人陷害的,我们到了锦州,什么都没干过,更没去过安阳侯府,还有嫁衣,我们哪里见过啊……”

秦莞挑眉,“在十里庙的那一夜,可有人为你们作证?”

乌述点点头,点完了却又想起什么似的摇头,“我们住在一家小客栈里,公子腿上有伤,那一夜我们早早就歇下了,怎么会去杀人呢?可是知府大人说这不算,得有个整夜都能证明我们没有出去的人,可是这怎么证明啊,夜深了大家都睡了……”

秦莞叹了口气,霍怀信是对的,得有个证明他们整夜都没出客栈的人才可以。

霍怀信上前道,“郡主和九姑娘也听到了,要证人没证人,刚好他们就在十里庙,他主子还是左撇子,和宋小姐有情的也是他家主子,疑点太多了!”

“你家主子平日里写信用什么纸?”

秦莞忽然又一问,乌述愣了愣才道,“用……用湖州竹纸啊,用泰州宣纸啊……”

秦莞蹙眉,“那你们南来的这一路上呢?你家主子没写过东西?”

乌述又愣一下,“就去买的最寻常的黄麻纸……”

岳凝是知道曳金笺的,闻言眉头微皱道,“你家主子不用曳金笺吗?”

乌述摸了一把泪,“我家主子没那些喜好,路上走得急,哪里会专门去买什么纸。”

秦莞蹙眉,岳凝也作难起来,一旁的霍怀信还不知道怎么和纸扯上了关系,秦莞便道,“大人可还记得从义庄带走的那一团污物?”

霍怀信眼底滑过恍然,“所以是……纸?”

秦莞颔首,霍怀信便道,“出去还请九姑娘细说,九姑娘和郡主也无需在此听他多言了,所有的口供都在卷宗之上,九姑娘出去看看便知。”

霍怀信这么一说,秦莞也觉有道理,便转身往出口的方向去,岳凝见状也跟了上。

见他们一行人就要离开,乌述一把抱住牢房柱子撕心裂肺的喊起来,“两位女菩萨,我家公子真的是被冤枉的,我家公子跟过来是好意,怎会杀了表小姐……”

“表小姐死的奇怪,我家公子也在查缘故啊……”

乌述哭喊着,岳凝听着有些不忍,秦莞却无动于衷,乌述见他们脚步半点没放慢,心中越发着急,“我家公子对表小姐确有喜爱之心,怎会杀她!”

岳凝撇了撇嘴,何止有喜爱之心,都有了骨肉了!

“知府大人!我家公子当真是冤枉的——”

乌述的哭喊声回响在牢房走道里,霍怀信只觉得震得他耳朵发疼,不由不耐道,“这些话你说了千百遍了,你家公子当然对宋小姐有喜爱之心了,否则又怎会行那等出格之事,你家公子因此断了腿,或是怀恨在心,或是想再续前缘,总之,你家公子有理由杀死宋小姐!”

霍怀信气狠狠说完,大步跟着秦莞几人往外走。

乌述看着几人越走越远心底绝望至极,忽然一咬牙道,“如果和表小姐有染的不是我家公子呢?如果我家公子为了表小姐生生担了这污名呢?!”

秦莞仿佛就是在等这一刻,她第一个顿住了脚步,却未回头。

而乌述所有的悲痛涌上,趴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我家公子为了表小姐担了污名不说还折了一条腿,还不远千里跟了过来……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诬陷我家公子杀了人……为什么还要这么对他!上天不公!上天不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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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085章 推案,凶手另有其人(万更)

乌述凄惨的哭声回荡在牢房的走道中,秦莞这才慢慢的转过了身子来。

一旁岳凝和霍怀信早就不可置信的转了身,徐河则是惊讶的差点将手中的卷宗扔在了地上,除了秦莞,另外三人都几疑自己听错了。

和宋柔有染的不是魏綦之?!魏綦之是心甘情愿担了这污名?

岳凝第一个忍不住的走上前去,“你说什么?你家主子和宋小姐并未生出不轨之行?那他是为何被国公府的人断了腿?”

乌述狠命的哭了几声,抹了一把泪,起身站了起来。

“那一日表小姐来找我家公子,说是有事要求我家公子帮忙,我家公子虽然对国公府有气,可对表小姐却是极好的,我家公子有心帮忙,表小姐便说,她和别人有了情,被舅夫人发现了,她情急之下说了我家公子的名字……”

“我家公子一听便觉十分荒唐,可表小姐不停哭求,我家公子只好先应了她,后来我家公子问表小姐那人是谁,表小姐只哭不说,没过两天,国公府的人便找上了门来,不由分说便是一顿打,我家公子心高气傲本就不喜国公府,又想着答应了表小姐,便未将此事说明,本想找表小姐理论,可表小姐的婚期却要到了,又听说她大病了一场,且我家公子要养伤,一时间便未有机会找表小姐问个明白,眼看着表小姐出嫁离开了京城,我家公子想问个明白,也担心表小姐护着的那人是奸人,这才跟了过来……”

乌述语声嘶哑,却是用了十二分的诚恳,边说眼泪边流,可算是把魏綦之的那一份委屈冤枉都说了出来,深吸口气,乌述又一下子跪在了地上,抬手指天道,“小人所言句句都是真的,若是有一句虚言,小人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说着,目光哀怨的看着霍怀信道,“我家公子本就遭了大冤,可没想到这最大的冤枉却是在锦州,杀人……我家公子无论如何都不会杀人,更别说是杀了表小姐,我家公子一身硬骨,连国公府为他打点的巡防营职位都不接的人,却能为了表小姐平白坏了名声,还折了一条腿,如今又怎会追过来杀了表小姐?”

乌述一个大男人,此刻已哭的双眸通红兔子一般,若是旁人,只怕要叫人觉得好笑,可他字字硬气,又满含了十分的怨愤,便是岳凝都听的心头一颤。

“你家公子……你家公子若真是如你所言,那对宋小姐倒也是一片苦心了,可,可我们还是不知你说的话是真是假啊,有谁能证明你家公子不是宋小姐的心上人呢?”

乌述一愣,一时间语塞起来,“这,这要我如何证明啊,你们去打听打听,表小姐幼时来常来魏府,后来便来的极少了,这两年更是难见其人,我家公子若是和表小姐有情,表小姐又怎会看着我家公子和国公府闹僵呢?”

岳凝眉头紧皱,“你这样倒也说得通,不过,这些话你也可以编出来,那你倒是说说,倘若你家公子不是宋小姐的心上人,那谁是?”

乌述更为委屈了,“这个小人如何知道啊,我家公子都和表小姐了解不多,更别说是小人了。”这么一说,乌述忽然眼底一亮,“啊,小人想起来一人了!二公子!二公子或许知道,二公子不是送嫁来在安阳侯府住着吗?知府大人去问他啊,他比我家公子出入国公府的次数更多,和表小姐关系只怕也更为亲厚些,知府大人怎不去问他?”

霍怀信正要说话,岳凝已心直口快道,“我们自然问了,便是他告诉我们你家公子腿断是为何事,这件事魏府和国公府的一些下人也知,你还要让我们问什么?”

乌述眼底又生出绝望了,“说到底,就是要我们证明,可……可为什么啊,我们本来就和这件案子没有关系,为什么事事都要我们证明!”

霍怀信冷哼一声,“因为种种证据表明,你主子嫌疑最大!”

乌述抿着唇,面上委屈又屈辱,可他偏偏想不出有力的说辞,只得攥着拳头无声无息的掉眼泪,“我家公子平日里虽然有些不羁,可怎么会杀人啊……公子眼下连腿都折了,往后再也不能驯马,再也不能出仕,若是再被你们栽赃上这污名……”

乌述哭着喃喃自语,霍怀信听的眼睛一瞪,“怎么说话的!什么叫栽赃!你不能自证清白,而我们的证据都是指着你家主子的……”

乌述看着霍怀信,心底早就将这昏官骂了一千遍一万遍,于是他转头苦苦的看着秦莞和岳凝,“二位小姐,二位女菩萨,二位好心肠,请一定替我家公子主持公道吧,我家主子性子不羁,或许名声有几分不好,可公子能替表小姐担了这污名,公子受了这样大的委屈和侮辱,便是当日被打断了腿也没有出卖表小姐啊……”

岳凝心底本就因为秦莞的话而存了几分疑心,又听到了这叫人意想不到的反转,一时拿不准主意来,正发愁,却想起来秦莞好半天不曾说话了。

岳凝转头,又伸手碰了碰秦莞,低声道,“怎么了?大好的机会怎么不问?在想什么?”

秦莞满是沉思的面上才浮起了两分冷肃来,她看着乌述,“你跟了你家公子多少年了?”

乌述忙道,“小人跟着我家公子十七年了,是自小就被选在身边做书童的。”

秦莞点点头,“你家公子现如今用左手多一些还是右手多一些?”

乌述想了想,“一半一半吧,我家公子舞剑用右手,写字用左手,寻常吃饭,或者要做点什么的时候,也是左右手皆可。”

“你家公子此行可带了武器?”

秦莞凝眸,乌述却点头,“带了,带了公子寻常用的剑。”

秦莞便转头看霍怀信,霍怀信神色一振道,“剑是一柄短剑,上面自然无血迹这些,不过倒也是十分锋利的。”

秦莞挑眉,眼底一片明灭的薄光,“如果和宋小姐有染的并非魏家大公子,那这件案子的走向就完全不一样了,知府大人当重新梳理此案了。”

霍怀信面上浮出两分苦色来,这件案子耽误了十来天了,若是再没个结果,越往后越难查不说,等京城来了人便不好交差了,眼下好容易抓到了最大的嫌犯,若是就此完全推翻之前的推论,那岂不是又要从头再来?

霍怀信瞟了一眼乌述,“九姑娘信他的话?”

秦莞也扫了一眼乌述,她这一看,乌述立刻眼巴巴的看着她,又举起手要赌咒发誓,秦莞却不打算听更多,收回目光道,“此案本就许多疑点,眼下又有了新的变化,自然要重新看,我们确定魏家大公子,很大程度上是知道魏家大公子和宋小姐有染以及左撇子这两个关键的证据,眼下,和宋小姐有染的并非魏家大公子了,光靠左撇子这一条,是很难判定魏家大公子是最大嫌疑人的,还是缺少最直接的证据。”

霍怀信睁大了眸子看着秦莞,乌述则在一旁狠命的点头,他两眼放光的看着秦莞,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到现在为止,便是岳凝也都是抱着质疑魏綦之的态度在问话,唯有秦莞是第一个说应该重新再推一遍案情的人。

“可是……”霍怀信眼珠急转,“可是二公子说的,可他说的,似乎二公子的话更为可信啊……”

秦莞看着霍怀信的眼睛,“为什么呢?”

霍怀信嘴巴一张,可他发现,要真的让他说为什么相信魏言之,他也说不出什么实际的话,秦莞却微弯了唇道,“因为二公子是送嫁的人,也是出事以来一直配合知府大人查案的人,知府大人觉得他做的十分尽心,且知府大人觉得二公子一定和此案无关,若他心中有鬼,一定不会如此镇定周到,知府大人觉得他不像凶手,也不像心底有鬼,于是因对他人的好感而在这件案子上也信任了他。”

霍怀信眸子也大睁了起来,点点头,“正是如此。”

秦莞便叹了口气,“可嫌犯是会骗人的,知府大人觉得他们在说谎,或许,说谎的是别人呢?或者说,知府大人为了不要那么多麻烦,想快速结案,所以打算即便有疑点也要坚持魏大公子是凶手的推论了?”

霍怀信眼睛极快的闪了一下,“那自然不是!”说着略一沉吟,“既然如此,此案或许真的要重新推断,至于他们就先关着吧……”

秦莞点点头,乌述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他往后膝行了几步,对着秦莞几人便是一顿磕头,“多谢两位女菩萨,多谢青天大老爷……”

霍怀信听到这青天二字,心底总算舒坦了一分,这边厢乌述却又道,“这位小姐刚才说,是二公子说大公子和表小姐有染的?不知道……青天大老爷能不能让二公子来见我们大公子一次呢?二公子和大公子亲如兄弟,我们在牢中不方便行事,只望二公子来见我们一面,若大公子告诉二公子实情,二公子一定会帮我们的!”

这话一出,秦莞的眉心跳了一下。

是啊,魏言之应该知道魏綦之被抓住了,他有没有说要来见见自己的兄长呢?

秦莞转眸,看着岳凝,岳凝踌躇一下,“魏家二公子……还在病中,今日我出门时没有见过他的面,还不知他做何想法……”

秦莞眉心又一跳,便转头去问乌述,“二公子和你家公子当真亲如兄弟?”

乌述点点头,“至少在小人们看来是这样……二公子自小和我家公子在一处吃饭习字的,长大了也什么都跟着我家公子,从小到大,他们只因为去巡防营那件事闹过不快,我家公子心知国公府看魏府不起,不愿受他们好处,二公子却受了……”

秦莞脑海之中闪过一道电光,“二公子自小和你家公子一起看书习字?那他有没有觉得你家公子幼时是左撇子很奇怪?”

乌述呆呆的看着秦莞,不知他为何这般问。

“不奇怪啊,二公子小时候见我家公子用左手习字,也跟着我家公子一起学左手呢,后来……后来出了那传言,老爷下了死命令让夫子将公子的习惯改过来,大概在七八岁上吧,我家公子的习惯终于被改了过来……”

秦莞的神色一下子变了,她双眸微凝,眉头紧皱,面上呈现出一种极其专注的神采,可她眼底又有明灭的光簇闪,好似脑中正在急速的思考什么。

岳凝见她如此有些好奇,“怎么了?”

秦莞忽然垂了眸,她使劲的盯着乌述,“你说的传言,是你家公子用左手会被诅咒的传言吗?他还因此身上长了红斑……”

乌述一讶,“小姐怎么知道……”

秦莞眼底一亮,身子又弯了两分,“你家公子是否不喜漆器?”

乌述点点头,面上怔愣着,似乎没想到秦莞知道这样多。

秦莞一下子站直了身子,他转身,看向霍怀信,“知府大人,那一日在侯府,您让宋氏护从写的关于魏家大公子的口供在何处?”

霍怀信一愣,转而看向徐河,徐河道,“那……那一份口供只写到一半,后来九姑娘献计,知府大人便带着所有人离开了侯府,那没写完的口供因不录用了,便留在了侯府之中,眼下,眼下也不知去了何处……”

秦莞眉头一皱,岳凝忙道,“怎么了?你看口供做什么?”

秦莞下颌一扬,“想确定一件事我想的对不对……”

岳凝又问,“什么事?”

秦莞看着她,双眸亮晶晶的,“等我能确定了再告诉你。”

岳凝叹了口气,“口供没了怎办?”

秦莞唇角弯着,忽然大步的朝外走去,“去找迟殿下!”

秦莞一走,岳凝自然跟着,霍怀信一看之下也跟了上去,乌述见这几人一下子都要走,忙哭喊道,“大人,大人,您是不是要把我家公子先送回牢里啊……”

霍怀信不耐的挥挥手,“徐河,你去把人放下来。”

徐河应了一声,前面秦莞已经走出了很远,霍怀信几乎小跑着跟上来,“九姑娘?您这是要确定什么事?和案子有何关系?”

秦莞脚下一顿,“此事若是确定,知府大人便知道谁是凶手了!”

稍稍一停,秦莞转身看着霍怀信道,“知府大人此前可怀疑过魏二公子?”

霍怀信一愕,点了点头,“的确疑过。”说着想起什么似的道,“说起来有一件事姑娘还不知道,有人扮鬼吓姑娘的那一天夜里,我们去东苑的时候二公子说他在临帖,后来姑娘告诉霍某,说那嫁衣上的污渍乃是松烟墨,凭着这一点,霍某起初疑过二公子,不过二公子并非左撇子,而墨迹又十分常见,再加上二公子后来说了大公子和宋小姐的事,霍某便将疑点转移到了大公子的身上……莫非……”

秦莞的确不知这一节,眼下一听,神色更为笃定了,“好,秦莞知道了,请知府大人稍后片刻,若是秦莞所疑得了证实,自然会来告诉大人。”

霍怀信点点头,想再问,可秦莞已经转身快步离去了。

……

……

出了衙门,秦莞快步走向马车,岳凝在后面追问道,“你要去哪里?”

“去侯府!去找迟殿下!”秦莞答得利落,说完这话,人已经钻到了马车里面,岳凝见她如此着急也不敢耽误,忙也上了马车。

侯府的驾车侍卫马鞭急落,马车便直直朝着城西而去。

从衙门到城西还有一段距离,岳凝疑道,“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秦莞眼底一亮,“我此前漏掉的东西被我想起来了!”

岳凝看着也神色一振,秦莞的发现一定是能改变案情的,思及此,岳凝不由催了催驾车的侍卫,侍卫于是加快了马车速度,小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到了安阳侯府。

马车刚停稳,秦莞就下了车,岳凝从后面走下来跟上,直道,“眼下迟殿下一定还在松园!你跟我走——”

秦莞知道松园在何处,可岳凝带她走的路却是最近的路,二人一路抄府苑内的近路游廊走,没多时,松园便已近在眼前,还未走近,白枫忽而从院门内走了出来,一见秦莞和岳凝白枫微讶一瞬赶忙行礼,“拜见郡主,九姑娘……”

岳凝上前,“你家主子呢?”

白枫看了秦莞一眼,“主子在里面。”

岳凝颔首,“我们有事找他……”

白枫恍然,“郡主和九姑娘请进吧,主子正在往京城写信。”

说着侧身一让,秦莞点点头,跟着岳凝往里面走去。

秦莞来过松园,跟着岳凝直到了正屋,刚走到门口,燕迟一身苍黑的长袍从一侧的暖阁走了出来,“发生了何事?”

岳凝和秦莞一起来,定然是有事的,话音落下,便见秦莞上前一步道,“前次迟殿下的人从京城送来了有关国公府和魏府的消息,秦莞今日来,是记得迟殿下说得到的信上所说十分详细,不知那封信还在不在,可能给秦莞看看?”

燕迟眉头微抬,看了秦莞一瞬便转过身,“进来。”

秦莞和岳凝对视一瞬,跟着燕迟进了暖阁,虽说是暖阁,却是个小书房,果然如白枫所言,书房的桌案上,正有一封未写完的信,秦莞和岳凝站在门口处,只见燕迟走到书案之后,打开底下的屉子,很快便拿了一封信出来。

燕迟走过来,也不问秦莞这个是做什么的,直接就递了过来。

秦莞接在手中,感受着内里沉甸甸的重量心中一定,她利落的拆开,将里面的信笺抽了出来,那是一封长信,信上如燕迟所言,十分细致的交代了国公府和宋府的内情,秦莞依依看过,当然,最重要的是看和魏綦之以及魏言之有关的部分。

燕迟见秦莞看的专注,走到书案之后,在那封未写完的信上又添了几笔,而后落下了自己的印鉴,再折好装起来,唤道,“白枫——”

白枫从外而入,燕迟吩咐道,“最快的速度送出去。”

白枫应是,接过信走了出去。

岳凝好整以暇看着,见燕迟问也不问便道,“迟殿下不问她为何看信?”

燕迟索性在书案之后落座,“定是为了宋小姐的案子,魏家大公子被抓住了……”燕迟说着看了一眼岳凝脚上的短靴,“你们去过知府衙门了?”

岳凝一挑眉,“殿下怎么知道?”

燕迟神色如常道,“郡主的靴子上沾了黑藓,这种黑藓在地牢之中最为常见。”

岳凝微讶,正在看信的秦莞也抬眸看了燕迟一瞬。

岳凝便语气感叹的道,“殿下心细如发……”

燕迟弯了弯唇未言语,岳凝便索性道,“我们是去了府衙,见到了魏綦之和他的小厮,两个人都被用了刑,却是不肯招供,且……魏綦之的小厮说,和宋柔有染的并非魏綦之,而是一个宋柔不愿说名字的旁人,魏綦之因宋柔哭求才答应帮忙顶罪,跟来锦州也是为了问清楚宋柔那人是谁,宋柔死的那夜魏綦之是在十里庙,不过他没有杀人。”

“和宋柔有染的并非魏綦之?”燕迟捕捉到了这一句最为重要的话,随即便狭了眸,“如此说来,这件案子便要重新推论了。”

岳凝看了一眼秦莞,见她仍在看信便道,“是啊,她此前在义庄验尸,不是带了一团污物回来吗?后来被她钻研出来,那东西乃是曳金笺。”

燕迟挑眉,岳凝道,“看来殿下也知曳金笺了?”

燕迟颔首,“小洒金笺,带有特殊的香味……”

岳凝闻言露出丝笑意,“正是如此,她连曳金笺是怎么造出来的都知道,宋柔肚子里留下的东西,定然都是到十里庙的那一日吃下去的,这纸,多半是有人写了信,她看了而后不方便处理便吞了下去,再加上她是在白桦林被杀,那这信就和她被杀脱不了干系。”

燕迟眯眸,眼底露出来一星潋滟的薄光,看着秦莞,却见她仍然在专注的看信上所说,她侧颜静美,眼角处闪动着雀跃的明芒,燕迟知道,她一定是看到想看的内容了!

岳凝说完了话,不见燕迟接,抬头一看,却见燕迟专注的直盯着秦莞看,岳凝未经过情事,可她见过自己父母,亦见过别的夫妻,她知道有情有爱之人的眼神是何种模样的,这么一想,再看燕迟之时岳凝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我知道了——”

岳凝心底疑心重重,秦莞却忽然将信放了下来,她抬眸看向岳凝和燕迟,眼底一片笃定的明光。

岳凝忙问,“如何?你漏掉了什么?”

秦莞又扫了一眼信,“我漏掉了魏綦之的喜好,这一点,还要多谢迟殿下!”

燕迟“哦”了一声,“从何说起?”

秦莞将信放在一旁的桌案上,语声沉定道,“那一日,迟殿下曾和我说起京中送来的消息,只是那个时候,大家刚刚得知和宋小姐有染的是魏家大公子,一时间都几乎肯定了凶手是魏家大公子,便没有去仔细查看这些细节。”

说着,秦莞看向岳凝道,“郡主最是知道,宋柔肚中的是曳金笺。”

岳凝点点头,秦莞便看向燕迟道,“当时我查出来那些纸是曳金笺的时候便觉得我遗漏掉了什么很重要的信息,却一时没想起来,直到刚才,在府衙的地牢中,魏綦之的小厮几次提及了魏綦之的习惯和喜好,我这才一下子想了起来!”

“想起来什么!你倒是快说!”

岳凝被秦莞这“遗漏掉了什么”折磨了两天,此时已经有些等不及了!

秦莞一笑,加快了语速,“此前迟殿下和我说过,说魏綦之自小便是左撇子,后来是因为后天训练才能用右手的,还说,魏綦之在很小的时候,因为左撇子还受到过诅咒,说他身上经常性的长满了红斑,想一想便觉可怖。”

话音落下,秦莞拍了拍一旁的信笺,“适才我又仔细看了一遍,魏綦之是在七八岁上没了这红斑苦恼的,而此前他寻医问药多回,都未见好,而后才被人渐渐传承了诅咒,任何人一旦沾上了诅咒二字,便是不吉,想来这也是国公府不喜他的缘故之一。”

“可这世上真的有诅咒吗?”秦莞唇畔的薄笑消失,面色严肃起来,“当时听迟殿下说的时候,我便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可到底没看这诸多细节,一时没肯定,而现在一看,我却知道了魏綦之身上长红斑的缘故,虽然没试过,可我已推断出来了。”

岳凝疑道,“我也不信诅咒,可他这红斑是为何?”

“漆。”秦莞樱唇轻启,重重的道出这个字,同一时间,燕迟眉头拧了起来,而岳凝,眼底也微微一亮,好似想到了什么。

秦莞见她二人表情如此点点头,“漆在这世上可谓随处可见,没有人会把它当做毒物,可的确有极少数的人,漆对他们而言是有毒的,迟殿下告诉我,魏綦之不喜欢漆器,我看了信,说魏綦之屋中多是金银玉器,更是闻不得漆味,这闻不得虽然笼统,可联想到魏綦之身上奇怪的诅咒,便让我想到从前见过两人身长红斑无药可解,最终被查出来,却是中了漆的毒,魏綦之幼时,定然也分不清到底是因为什么长的红斑,可久而久之,他会本能的不喜欢漆器,他既然连漆器都不喜欢,又怎会用加了金漆制成的曳金笺?”

说着,秦莞语声一定,“宋柔肚中的曳金笺,一定和魏綦之没有关系。”

燕迟眼眶一缩,岳凝也忍不住坐直了身子,秦莞一下子解释了两个缘故,第一,魏綦之左撇子的诅咒和他为什么不喜欢漆器,第二,则回到了宋柔的案子上,曳金笺是金漆和木浆制成,且还有淡淡的漆香味,魏綦之怎会用?

岳凝拜服的看着秦莞,可又一想,“但是……此事如何验证?”

秦莞弯唇,“这便极其简单了,找一点生漆,靠近或者接触到魏綦之的手臂,看他身上有无变化便可。”

岳凝颔首,“如此虽然能说那可能是一封信的曳金笺和魏綦之无关,却也不能完全证明宋柔的死和他没有关系啊……毕竟,他是左撇子。”

秦莞摇了摇头,“左撇子是从那夜有人装鬼吓我说起来的,而曳金笺,则是留在宋柔尸体内的最直接的证据,这一封曳金笺,可谓见证了宋柔被杀的经过,而很多案子,靠着一个关键线索的指向,便能找到全新的口子,从而得到真相。”

岳凝看着秦莞,今日的她着玉色的百褶长裙,外罩豆青的广袖长衫,肩上披同色披帛,本就清妍高华,此刻细细推案时,面上更有种别样的神采,她双眸清亮如落满了宝石的清泉,言语之间,更有种和平日里截然不同的杀伐决断,这种迫人的声势淡化了她身上的温柔静雅,岳凝看着秦莞,忽然一阵懊恼,她从前是怎样的眼拙,才以为秦莞只是寻常的富贵人家娇柔如风中芙蕖的小女子……

“至于左撇子,这信又帮了我。”秦莞又拍了拍一旁的信笺,“适才在地牢之中,魏綦之的小厮说,魏言之和魏綦之兄弟情深,幼时一同念书习字,魏言之还学过魏綦之的左撇子,而我在信中看到的,和魏綦之小厮所言却有些差距。”

岳凝蹙眉,“怎么?那小厮说了谎?”

秦莞摇头,“不,他没有说谎,他只是将这件事美化了。”

岳凝眼底满是不解,秦莞眸色微深道,“家中有两个孩子,一个嫡子,一个庶子,庶子样样皆好,且懂的兄友弟恭,而嫡子,即便没有什么坏习性,可却有个先天的‘缺陷’,没错,可以说是缺陷了,魏綦之的左撇子让他备受非议,再加上后来的红斑,连诅咒的流言都传了起来,魏老爷或许只是觉得遗憾,可是魏家的主母呢?”

岳凝一愕,“怎扯出了魏家的主母?”

秦莞将信拿起来,挥了挥,“这上面说,魏綦之的母亲,也就是国公府的那位小姐,在小时候,在魏綦之还没有改过习惯之时,曾强迫魏言之也用左手习字,若是魏言之不从,轻则打骂,重则,会将魏言之独自关在自己院中不许出门。”

秦莞一边说着魏府的内情,眼风却瞟了燕迟一眼,当初燕迟说要替太长公主探查京中魏府和国公府的内情,可秦莞没想到,他得到的消息竟然如此之细,甚至连十几年前的事都能挖出来,秦莞不禁怀疑,燕迟是否在魏府和国公府安插了眼线?

收回心思,秦莞继续道,“一个小孩子,天生用左手的被强迫着用了右手,那另外一个孩子,自然能从天生用右手强换成用左手。”

岳凝“啊”的一声,“你的意思是,魏二公子也能用左手?”

秦莞点头,“这件事发生在十多年前,且,魏家的主母将此事掩的十分严密,如今知道的人已经十分少了,所以没有人知道魏言之也能用左手……相反,提起左撇子,大家都只知道魏綦之,如果凶手留下左撇子的线索,岂非让人第一时间想到了魏綦之?”

岳凝不停的点头,只觉得秦莞说什么都十分有道理,“所以,你现在怀疑魏言之?”

秦莞将信放下,唇角微抿,“魏綦之的样子你也看到了,再加上这些推断,眼下我信他和宋柔的死无关,只是有人故意留下了这些信息,将我们引到了魏綦之身上去,且凶手没想到我会找到宋柔肚中的曳金笺,大抵也没考虑到这一层。”

“凶手不是魏綦之,和宋柔有染的也不是魏綦之,你也听到魏綦之的小厮所言了,魏言之和国公府走的更近,和宋柔的接触更多,会不会是魏言之和宋柔有染呢?宋柔善琴,魏言之对琴曲也甚是熟悉,我看到这信上说,魏綦之从前虽然也曾喜琴瑟,可那已经是六七年前的事了,此后魏綦之爱上了养马驯马,相反,宋柔喜好弄琴却是一直存在的事。”

“丽水湖畔的那一夜,魏言之说他之所以认得琴曲,是因为魏綦之天天弹,可魏綦之天天弹琴,已经是六七年前的事,而那首《鸥鹭忘机》的曲子,是讲的一对有情人如鸥鹭一般归隐山林之后过着闲云野鹤般的忘忧日子,抚琴必通曲意,这曲子既然讲的是情爱,六七年前,魏綦之不过才十四五岁,只怕连心仪的人也无,怎会日日弹这首曲子?只有有了心上人,又盼望着和他一起过与世无争日子的人才会极喜爱这曲子……”

岳凝眼神一亮,“所以弹这曲子的人是宋柔?”

秦莞颔首,“这个可能性是最大的,除此之外,扮鬼吓人魏言之也有作案的可能性,他本就知道宋柔有第二套嫁衣,相反,魏綦之连宋柔的面都见不了,甚至那段日子他连国公府都不能去,是怎么知道宋柔有第二套嫁衣的?

“魏言之知道,且他熟悉送嫁队伍的人事,要下手容易的多,且也只有他见过我第一次验尸,许是害怕我插手宋柔的案子,想吓我一吓,好让我不敢再来侯府。”

顿了顿,秦莞继续道,“还有那些流言,本就是从东苑传出来的,也是为了赶我离开侯府,后来在丽水湖畔,有人想害我,我猜,多半也是他的伎俩,郡主可记得,在那一日之前,我们曾在府中偶遇过魏言之?他说起不知宋柔在义庄怎么样了,我无防备之下,答了一句宋柔一切都好,我猜,是这句话让他知道,霍知府已经请我去过义庄验尸了,怕我真的验出什么来,他才想在丽水湖畔杀了我……”

秦莞笑了笑,“至于后来的火烧义庄……”

“那一夜魏言之在场!就只有我们这几个人知道你第二日一早就要去剖验!”这一次岳凝比秦莞说的更快,“他见识过你的功力,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的想去烧了义庄!”

秦莞点点头,“正是如此。”

岳凝胸脯起伏几下,她也有些振奋起来,“如此一说,就什么也理顺了!的确是他的嫌疑最大!他虽然和魏綦之面上兄弟情深,也是被嫡母养着的,可实际上,他和魏綦之的身份还是有极大的差距,如果魏綦之出了事,他就成了魏府唯一的孩子,这时才有可能被魏老爷和国公府真正的看重。”

说至此岳凝又眉头一皱,“可是这只是我们的推测,虽然合情合理,我们还是没有证据啊,他和我比试之时,甚至丝毫没露出左手也会用武的迹象。”

秦莞眯了眯眸子,“他只怕不会留下什么明显的证据,要说证据,唯有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岳凝比秦莞更显兴奋,因为在她看来,魏言之实在不像个凶手,可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急于想去求证……

秦莞对上岳凝急切的眸子,“找到宋柔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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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086章 凶手的伪装,知府拿人(万更)

“如此说来,魏綦之当真和此案无关?”府衙的待客偏厅之中,霍怀信看着手中的长信,又听了秦莞所有的推论,面色又是惊讶又是愁苦。

岳凝在旁颔首道,“正是如此,大人不信,可以叫人去试试九姑娘说的,看看魏綦之是否会中漆毒,再问问那小厮,魏綦之是否用过曳金笺……”

秦莞在侯府看完了燕迟的长信,总算将自己漏掉的信息找了回来,分析一番,便又和燕迟、岳凝一起到了知府衙门,岳凝来霍怀信都不敢怠慢,更别说燕迟也一起来了,霍怀信只许齐捕头和徐河跟着一起听了案情,此刻听岳凝这么一说,便眼神示意了齐捕头一下。

齐捕头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放下长信,霍怀信有些发愁的道,“这么说来,九姑娘怀疑凶手有可能是魏家二公子?”

秦莞点点头,“知府大人以为呢?”

霍怀信蹙眉,“这么分析下来,的确是这个可能性最大,宋柔和魏言之从前并无干系,现在宋柔却是抓住了魏言之的把柄,如果宋柔将此事告诉国公府,国公府的所有人都不会绕过他,魏綦之更是会对他恨之入骨。”

秦莞颔首,“不错,正是因为这厉害关系,魏言之便更有了杀宋柔的可能。”

霍怀信点点头,虽然内心极不情愿,可还是接受了眼下的局面,原本他以为三两日内就能结案,可现在看来却是得继续查了,叹了口气,霍怀信道,“若当日那封信真是魏言之写的,那他或许并非蓄意要杀了宋柔,或许只是失手杀人,那他所用武器多半会是他随身带着的武器,装作鬼吓人这件事难以找出证据,可火烧义庄却可以,他们烧义庄时用了桐油,只需去附近的匠坊问一问,看看有无人在那段世间内去买桐油便可。”

霍怀信到底有自己的章法,这边岳凝也道,“那天夜里祖母说了第二日验尸之后,夜里就着了火,所以,买桐油的时间几乎可以定在那日晚上戌时过半到第二日的卯时之间。”

秦莞笑着点头,“深夜要买桐油可不容易,店家多半会有印象。”

霍怀信又道,“还有要害九姑娘的人穿的是和二少爷十分相似的袍衫,霍某猜,那日二少爷院子里一定丢了衣服,且是在清晨二少爷起身之后,到晚上出发去丽水湖畔之间,因那人得知道二少爷那一天要穿什么,才能布这个局。”

秦莞没想到霍怀信反应一点也不慢,于是点头道,“大人英明。”

霍怀信轻咳一声有些不自在,他一点都不英明,若非秦莞将这些前后关节推敲出来,他又差点造了一起冤案,“这次多亏九姑娘了,哪里是霍某英明,这两条线稍后霍某会派林捕头去查,待查问清楚,此事便可有个定论了。”

秦莞颔首,她到底不是衙门之人,自然不可插手过多,微微一顿,秦莞又道,“不过为了不打草惊蛇,大人可暂扣着魏家大公子,等此事有了眉目再放了他二人。”

霍怀信连连点头,“这是自然的。”说完这话,霍怀信又道,“还请九姑娘帮忙将曳金笺的事记录在案,徐河,你去写——”

徐河应了一声,忙拿了纸笔,秦莞便又将如何发现是曳金笺的过程说了一遍,待徐河记下,霍怀信恭敬的拿起那封长信走到了燕迟跟前来,“还劳烦迟殿下走这一趟,真是下官的不是了,这封信还给迟殿下,多谢殿下了……”

霍怀信恭敬至极,更显惶恐,燕迟接在手中,“此事知府大人只管感谢九姑娘便是,若非九姑娘提起,这上面诸多细节我亦不曾注意。”

霍怀信忙应声,“那是,那是,再感谢九姑娘不过了!”

这边正说着,齐林却从牢房回了来,他此去小半个时辰,回来的时候一身漆味儿,“大人!果然成了!”齐林双眸发亮,语气亦十分激动,“大人,小人将生漆抹在了魏綦之的手臂上,果然,只等了两刻钟他手臂上便起了红斑和疹子,那小厮哭着喊着说小人要戕害他家公子,还说他家公子闻不得漆味儿,小人又问了曳金笺的事,还拿了曳金笺的纸让那小厮辨认,那小厮哭说他家公子从不用这种纸……”

齐林一口气说完,随即便开始大口大口的喘气,霍怀信也跟着神色一振,“如此便是成了!九姑娘的推断果然是正确的,这大公子没受过什么诅咒,只是中了漆的毒而已!”

霍怀信这么一说,不由想到了适才长信上所写的魏府的复杂内情来,魏綦之只是中了漆的毒,却被传成是受了诅咒,这其中,也不知有没有旁人的功劳?

定了定心思,霍怀信当即道,“接下来,有一件事要吩咐你去查,去查一查侯府到义庄这一路上的匠坊,看看是否有人在那夜的戌时到第二日的卯时之间去买过桐油。”

齐林也知义庄是如何被烧的,稍微一想就明白了这其中的缘故,忙点点头应了,霍怀信又看着岳凝道,“至于侯府的事,霍某亲自去问。”

岳凝便站起身来,“也好,那我们便可回府了。”

燕迟亦起身,看着秦莞道,“九姑娘去哪里?”

此时天色已不早,秦莞看了看外面道,“时辰不早了,今日太长公主也无需换药,秦莞就先回秦府了,等明日再去侯府。”

岳凝蹙眉,“你回了秦府,如何能知道这案子的进展?不如一起到侯府,期间若是有什么变故,你也能第一时间知晓。”

到了如今,秦莞可算知晓了这案子前后所有细节,自然也是十分关心结果的,且魏言之人在侯府,如果凶手真的是他……

秦莞眉峰一皱,忽然道,“我倒是想起来,魏二公子前日病重,如今也不知好些没有。”

说完秦莞和岳凝对视了一眼,岳凝一瞬之间便明白了秦莞的意思,她点点头,“对啊,你前次去给他开了药,今日应该去看看他好了没有。”

燕迟挑眉,眼底闪过一丝微芒,“你们两个,小心为上。”

秦莞弯唇朝外走,“无碍,现在他可是处处周到有礼的魏家二公子!”

岳凝大步跟上,霍怀信在后面欲言又止,想了想,到底没说,魏言之住在侯府,且如今没被怀疑,想来也不至于遇到什么危险。

燕迟在后盯着秦莞的背影的看了一瞬,这才跟了出去。

岳凝一行人先行一步,霍怀信则后一步带着衙门的人过去,马车到了侯府门前停下,秦莞便道,“既然来了侯府,自然要先去跟太长公主请安的。”

岳凝见她守礼自然欣然前往太长公主院,燕迟则回了松园,见过太长公主,岳凝和秦莞并未将最新的案情告知,陪着太长公主说了一会儿话便朝东苑而去。

到了东苑,守在魏言之门外的侍卫似乎没想到今日秦莞和岳凝还会来,先是讶然一瞬之后方才行礼,“拜见郡主,见过九姑娘……”

岳凝一脸自如薄笑,“昨日来看了你家公子的病,今日不知好些没有?”

侍卫眼神一闪,有些叹息的道,“好一些了,不过公子还是有些不舒服,请郡主和九姑娘先稍后片刻,小人这就去通禀。”

岳凝点点头,那侍卫便转身进了屋子,目光一扫,岳凝看到了院子一角堆着的炭灰,她挑眉道,“怎么还烧了这么多炭灰?昨日你不是说不要让屋子里太热吗?”

秦莞也跟着看了过去,眉头刚一皱,房门被打了开来。

“郡主,九姑娘,公子请二位进去。”

秦莞面不改色的收回目光,和岳凝一起走了进去。

刚一进屋,秦莞的眉头便是一皱,这屋子果然如岳凝说的,竟是和昨日一模一样热,秦莞转眸,只见那大铁炉子最中间被烧的隐隐发红,炉腔之内,同样是昨日那般有着轰然的炉火声,再看向一旁的铁钳,上面的污渍还在,只怕魏言之和他的侍卫并未在意。

“拜见郡主,九姑娘……你们怎么来了?”

魏言之仍然披着外氅站在内室门口,似乎是刚从床榻上起来,说完话,魏言之轻咳了一声,赶忙抬手请,“郡主,九姑娘,快坐吧……”

“昨天来看了你,见你病的重,我便有些不放心,于是今日又拉了九姑娘同来,看看你好一些没有,伤寒可大可小,你近来又是劳累又是忧思过重,最是容易被病气伤了身体的时候,不可大意了。”岳凝不懂医理,可这一番话却是说的十分真切。

魏言之拢了拢身上的衣衫,苦笑道,“九姑娘的药在下已经开始吃了,已经有了好转,郡主和九姑娘不必担心,让二位再次过来,在下真是不好意思。”

岳凝和秦莞落座在窗边的敞椅上,岳凝闻言眉头一皱,“话可不是这么说,眼看着宋小姐的案子就要结案了,你可不能病倒了……”

“结案?”魏言之一愣,“就要结案了?”

岳凝微讶,“二公子不知道吗?你大哥昨天已经被抓住了!”

魏言之眼底闪过两分震惊和痛色,“被抓……家兄当真被抓住了?”

岳凝叹了口气,“我和九姑娘,适才刚从知府府衙回来,已经见过你大哥了,你大哥伤在左腿,且眉目间和你有三分相像。”

魏言之一听这话,顿时站直了身子,“竟然真的……那家兄如何说?可承认小柔是他杀的了?”

侍卫送上茶来,秦莞端起茶盏喝茶,静静的听着岳凝和魏言之的对话。

岳凝摇了摇头道,“毕竟是一条人命,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不仅如此,你大哥还说,和宋小姐有染的根本不是他……”说着岳凝嗤笑一声,“你说说,这话多么可笑,整个国公府和魏府的人只怕都知道此事,他却仗着锦州和京城千里之遥想要哄骗我们。”

魏言之一愣,皱眉,“他当真这样说?那知府大人打算如何办?”

岳凝冷笑一声,“知府大人已经开始用刑了,我们去的时候,你大哥已经被打的血肉模糊,我猜想,他也嘴硬不了多久了,多半很快就会招供。”

魏言之眼底闪动着什么,一瞬之后才道,“家兄……家兄心高气傲,亦是练家子,他的功夫不在我之下,知府大人想让他开口,自然是不简单的,至于他和小柔的事,确实,是国公府和魏府都知道的,他在这件事上说了谎,可真是大大的破绽……”

说着,魏言之急切的看着岳凝道,“郡主,若是家兄坦白交代,是否……是否会减轻罪行?”

岳凝略一沉吟,“那自然是会的,只不过我看他那样子,却是不打算坦白,昨夜知府大人用了那样的重刑,都没能让他改口,眼下连知府大人都有些犹豫不决了。”

魏言之又愣了一瞬,这才紧了紧外氅的领子坐了下来,岳凝说了许多,忽然眉头一皱,“这屋子里怎么还是这样热?昨日不是说过魏公子的屋子不宜如此?”

魏言之又轻咳了一声,苦笑道,“昨日郡主和九姑娘走了,在下本是将火势减了一些的,可是……火势一减我这身上就恶寒一阵接着一阵,无奈,只好又将火加大了些,不过今日比起前几日还是好多了,足见九姑娘的药已经起了作用!”

岳凝点点头,端起一旁的茶盏喝茶。

这边厢,秦莞看着那隐隐的被烧红的炉腔道,“这火炉倒是十分精巧,也不知里面是什么样子?瞧着,倒是比地龙来的暖和多了。”

说着,秦莞便要去看那炉子,见此,魏言之顿时站了起来,“炉子脏,九小姐当心,这火炉在北边更为常见,因北边更冷一些,却不想侯府竟然备着。”

秦莞脚步顿住,又走向那铁钳,“哦?北边才常见?我记得忠勇候府似乎也有个差不多,也不知道是不是一样的……”

秦莞少时曾在忠勇候府住了三年,自然也了解北边风物,见她直直的朝着铁钳走去,魏言之当即吩咐他侍卫,“还不替九小姐将盖子打开……”

那侍卫见状立刻上前,拿起铁钳便将盖子掀了开,盖子一掀,里面的热气顿时冒了出来,秦莞朝炉子里一看,却只看到最上面一层红彤彤的炭火,再往下面看却是看不出什么了,秦莞唇角微弯,“好似不同,这个更为精巧些,下面只怕多了一层漏网,如此才能将整个炉腔的炭都烧着,屋子里一下子就热起来了。”

说完,秦莞转身走回座位,那侍卫方才将盖子盖了上。

岳凝不知秦莞看那炉子做什么,只道,“这火炉是当初祖母刚到南边来的时候,嫌南边冬日阴冷,然后命人造了和京城十分相似的炉子。”

秦莞当即接着道,“是啊,南边虽然没有北边冷,可湿气却重,老人家最是难熬。”

说着话锋一转,秦莞看着魏言之道,“我看二公子面上有薄红,似乎是被这热气熏的。”说着,秦莞站起身来,“请二公子伸出手腕来……”

这便是要请脉了,魏言之不疑有他的将手腕亮了出来,秦莞指尖落在他手腕上,神色微微一凝,片刻之后,秦莞收了手,唇角微弯,“的确比昨日有好转,寒气散了一些,二公子记得继续用药才是。”微微一顿,秦莞道,“不过二公子面上薄红似有热症之象,不知二公子内室的窗户可打开了?”

魏言之摇了摇头,“还不曾,因为……”

秦莞转身便朝魏言之的内室走去,“二公子得了此病,屋子里需得通风,不过这风口有讲究,万万不能和二公子的床榻朝向一样……”

魏言之见秦莞要进他的内室了,眉头一皱就要起身,可谁知秦莞却又停下了脚步,原来她只是在打量这屋子,片刻之后,秦莞指着外面的一闪轩窗,“外面的话,这一扇窗户开一些的好……”

魏言之大大的松了口气,忙依言将窗户开了,窗户一开,外面的凉意涌入,一下子让岳凝神清气爽起来,她便接茬道,“这样才对啊,刚才进来的时候太闷了,你总是在这样的屋子里,病气也留在了屋子里不是?”

魏言之忙点头,“是,多谢九姑娘指点……”

秦莞缓缓摇头,“二公子如今也是我的病人,该说的,秦莞自然不会瞒着。”

魏言之便看着岳凝和秦莞扬起唇角来,“能得郡主和九姑娘的关怀,是在下之幸。”顿了顿,魏言之这才像刚想起来似的,“对了,家兄既然人在牢中,不知道眼下能不能让在下见他一面呢?他独身一人在锦州,在下想去看看他。”

岳凝面露作难,“此事我也不好做主,得问知府大人的意思,不过这件案子还在审,只怕二公子不好见大公子的,等大公子招供之后,见他便不是难事了。”顿了顿,岳凝道,“又或者,二公子可以去劝大公子承认了罪行?”

魏言之面露犹豫,“郡主有所不知,从前在魏府,一直是在下唯家兄马首是瞻,此番家兄被抓住,还要被定罪,心中自然十分气恼愤恨,这个时候,如果在下去了,还要劝他俯首,家兄只怕会更气,到时候,在下就起了反作用了。”

岳凝眼珠儿转了转,“如此倒也有道理。”说至此,岳凝又问魏言之,“怎么?从前在魏府,大公子对二公子多有欺压?”

魏言之面生苦涩,嘴上却道,“不,没有,家兄……只是心气桀骜了一些,也是应该的,他是母亲所生,自然比在下更为贵胄……”

岳凝和秦莞对视一眼,魏言之这一大句话,除了最开始三个字,后面所言都是在说魏綦之的确欺压了他,且他面上的表情也是如此的真切。

若非眼下她已经对魏言之生出了怀疑,只怕就要被他的伎俩给哄骗过去,岳凝如今算是明白了秦莞的意思,魏言之表面上看起来的确是个完美的兄弟。

“二公子放宽心,以前如何不管,眼下,他被抓进了监牢之中,也算是为他的性子付出了代价,只要他招供,这罪名便算是定下了,往后,自然有他受的。”

这话由岳凝来说是再合适不过了,毕竟此前魏言之就对岳凝说过他的境遇。

魏言之闻言面上露出了感激来,“虽然如此,可他到底是兄长,在下想起来,总还是不忍心的,父亲母亲知道了,更不知如何伤心了……”

岳凝又道,“二公子何必为了会谋害旁人性命的人不忍心?一切都是他罪有应得,谋害了人命,还想以后继续逍遥自在吗?”

魏言之叹了口气,语声艰涩,“的确如此,哎……”

秦莞面不改色的看着岳凝说话,没想到从前冷言少语的岳凝竟然将戏演的如此好,她心底微微扬唇,这边厢岳凝忽然又道,“不过他若是真的硬扛到底也不是个事。”

这话一落,魏言之的眉头便皱了起来,秦莞接着道,“是啊,我从前看过许多画本,上面有的人,还真能靠着意志扛过衙门里的那些大刑。”

秦莞验尸,魏言之是见过的,也知道她为此案帮了许多忙,便道,“可如此下去,家兄最后的惩罚只怕会更重,有没有什么法子让他早点承认好求个减惩?”

秦莞略一思忖,“除非,找到关键性的证据……”说至此,秦莞想起什么似的道,“说起来,至今也未找到宋小姐的脑袋,二公子是了解大公子的,二公子猜猜,大公子会把宋小姐的脑袋藏在哪里?”

魏言之垂眸一瞬,再抬眸却摇了摇头,“这个还真是猜不出,大哥杀了人,只怕会把脑袋藏的好好的,大哥聪颖,有可能藏在一个我们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地方。”

秦莞叹气,“那可就难办了。”

岳凝也摇了摇头,“知府大人又得费一番力气了。”

魏言之也有些唏嘘的道,“家兄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只怕还抱着侥幸的心思,若是京城那边来了人,不知道……”

秦莞皱眉,“难道二公子想给大公子脱罪不成?”

魏言之忙道,“不是不是,自然不是,在下的意思是,到时候只怕会活动一番,或许……或许会给家兄减少罪责……”

魏言之低下头去,似乎有些不自在,秦莞却明白他的意思,只要有权有势,便是人命案子也能抹平,秦莞却严厉道,“若魏府真的有此打算,二公子也还是劝劝的好,免得大公子没拉出来,折进去更多的人。”

魏言之面生愧色,“九姑娘放心,在下一定会的,魏府定然不会有人徇私枉法。”

岳凝也在旁道,“你想多了,二公子是正直之人,不会的。”

秦莞弯了弯唇,呼出口气,“那是自然,是秦莞着急了。”

魏言之一手拉着衣襟一手摆了摆,“无碍无碍,九姑娘正直公义女中豪杰,在下正是十分感佩呢……”

秦莞但笑不语,岳凝便起身道,“好啦,你在病中,我们也不和你多言了,等你好了,我们再过几招。”说着岳凝往屋子里扫了一眼,“你的佩刀呢?”

魏言之轻咳一声,“挂在内室呢,郡主放心,等在下病愈,定然陪郡主再战。”

岳凝笑着同他拱了拱手,通身的飒爽英姿,秦莞亦福了福身,魏言之上前,“在下送两位出门……”说着,便将岳凝二人送到了门口。

魏言之站在门前,直看着秦莞和岳凝的身影消失才转身。

一进屋子,魏言之便将外氅放了下来,又问一旁的侍卫,“看样子消息是真的了。”

那侍卫便道,“大少爷为何不早点招供求个轻罪?”

魏言之摇了摇头,“大少爷的性子你还不知,岂是能轻易低头的,不过等着吧,知府大人会继续审下去的,他应当撑不了多久。”

那侍卫便又道,“主子,我们当真不去看看大少爷吗?劝劝也好啊。”

魏言之双眸微眯,看了这侍卫一眼,这侍卫心头一凛,忙低下头不敢多言了。

……

……

离开东苑,岳凝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来,看着秦莞道,“怎么样?”

秦莞眉头微皱,“他手腕上极烫,看得出来,他也有些受不住这屋子里的热气,你看他双颊醺红便知道了,分明受不住,却还要在屋子里生这么大的火,只怕有什么古怪,然而我适才看了那炉子,却是没看出什么异常来,眼下你我还没理由搜人家的屋子,只能作罢。”

岳凝便道,“此前我还没注意,如今,我却发现魏言之实在是个高手,他嘴上说魏綦之没有欺压他,可那表情语气和话,无不是无声的控诉,便是这一点我便不喜,一个大男人,却做一副欲言又止的委屈样子,弯弯绕绕忒多!”

秦莞也呼出口气,“且他一开始听说魏綦之被抓的表情总有些奇怪,他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才做出了惊讶的表情,倒让我觉得他似乎开始就知道,而若他开始就知道此事,此刻再装模作样,便一定是有鬼了,且他一开口半点不替魏綦之怀疑一句,几乎比我们的立场还要坚定,一开口就想着魏綦之能否减轻罪责,而不是疑问,有可能魏綦之并非凶手。”

岳凝颔首,“且他不愿去见魏綦之,或许真的如他所言,害怕起了反作用,可他做为魏綦之的弟弟,就真的那么想让魏綦之立刻认罪吗?明知道魏綦之在牢里受了刑,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去看他,而是过了许久才提起能否看望,我们说让他去劝,他却又不去了。”

“疑点太多了,眼下就等知府大人查出来的结果了。”

听见秦莞之言,岳凝便道,“你想知道结果,不如今天晚上就住在侯府。”

秦莞微讶,“那怎好,此前已在侯府打扰过……”

岳凝挑眉,“你那时候是为了祖母治病,我祖母那你当做女儿一般,祖母也那般疼你,我让你住你却和我说这些见外的话?若非看你为了这件案子费了这么多心思,我可不替你操心这些,管你能不能第一时间知道消息呢……”

秦莞听着这话心底微微一暖,想了想点了头,“那好,只是得劳你派个人回秦府说一声。”

岳凝“嗯”一声应了,却又忽然想起什么似得道,“我看你院子里添了几个人,你今夜不回去没事吧?”

秦莞听着这话心底一疑,可很快,她心底闪过了晚杏的身影,摇了摇头,秦莞道,“没什么事,有妥当的,应当不会有事。”

岳凝放了心,当即吩咐人去秦府走一趟,又带着秦莞去了太长公主的院子,太长公主得知秦莞要留在侯府一夜,顿时吩咐江氏今夜加膳大家一起用晚饭。

江氏喜爱秦莞,自然兴高采烈的应了,没多时,岳清从军中回来,得知秦莞还没走便高兴坏了,又知她今夜要留在侯府,更是献宝一般的拿着一个布包到了太长公主处。

“祖母,看,我寻到了两本孤本……”

太长公主闻言看过来,笑道,“什么孤本让你这样高兴?”

岳清将那小布包打开,拿出了两本封皮泛黄的书册来,“是《内经》的第十篇和第九篇。”

一看是医书,太长公主的笑意便有些深长了,岳凝眉头微扬,岳清已笑着道,“孙儿近来买回来许多书,这两医书却是用不着,孙儿打算送给九姑娘……”

秦莞在旁见此,面上无波,心底却叹了一声,太长公主笑拉着秦莞的手,“莞丫头,这两本医书可比那些坊间的画本对你有用多了,且收着吧。”

秦莞唇角紧抿,心底有些无奈,岳清的心思似乎已经十分明显了,而这两本医书一定也不是他随便买来的,这两本不但是孤本,且早已失传多年,便是药王谷也只有《内经》第十篇的残篇,可想而知,这几日岳清虽然去了军中,心思只怕全在这两本书上了。

“太长公主……这两本书太过珍贵,秦莞怎敢……”

太长公主一握秦莞的手,“我说可以就可以,你替我治好了病,我还没谢你,这两本书,全当是我给你的了,怎么,我给你你也不要?”

秦莞语塞起来,“太长公主赐,自然是不敢辞的,只是……”

“哈哈,那就收着,没那么多忌讳。”

太长公主说完,捏了捏秦莞的掌心,秦莞抬眸一看,便见太长公主眼底闪动着几分洞明的波光,秦莞一愣,太长公主看出来了,看出了岳清的心思和她的无措。

对视一瞬,秦莞终是低头福身,“那秦莞就收下了,多谢太长公主。”

太长公主笑开,岳凝看看太长公主,再看看秦莞,只觉得太长公主那话似乎有些深意,却还是高兴的将书递给了茯苓,太长公主这边厢看着岳清道,“这次可不是九姑娘欠你的情,是你孝顺祖母,这书,便算是替祖母给九姑娘找的,如何?”

岳清愈发觉得哪里奇怪了,却还是呐呐点头,“是,孝顺祖母怎样都可。”

太长公主眸带叹息的看着岳清,“你的孝顺祖母知道,傻孩子……去了军中可得仔细些,莫要受了伤……”

岳清扫了秦莞一眼,一挺胸膛,“祖母放心,军中没几个人是我对手,何况男子汉大丈夫,受一点小伤也没什么。”

太长公主笑着摇头,见绿云的身影在外一闪,便道,“好了,该用晚膳了,走,我们去积善堂吧。”

积善堂是侯府平日里用来待客开宴之地,今日因是所有人一起用饭,江氏便将桌子摆在了积善堂之中,除了岳家人,秦莞和燕迟皆是座上客。

太长公主居中而坐,右边是燕迟,左边是秦莞,便是岳琼,也都只能坐在燕迟的下手位上,岳琼笑呵呵道,“母亲叫人备了醉花阴,足见母亲今日极高兴。”

说话间,绿袖已经将酒壶捧了上来,太长公主便道,“这酒还是十年前,随我一起带来锦州的,这些年喝了不少,如今剩的不多了,今日开了一壶,大家随便饮,此前莞丫头留在府中时我还没醒,后来便从未留过,今夜留下,咱们一起用个膳,也算是我这老太婆对莞丫头救命之恩的谢意了,莞丫头可敢饮酒?”

秦莞坐在上位颇有不安,闻言忙道,“陪太长公主饮一杯还是敢的。”

太长公主笑起来,指了指岳凝几人,“这几个,小时候都被我骗过吃酒,稼儿和清儿都觉辣,当下便不吃了,只有凝儿,抱着小酒盅直吃了一盅也不知是何物,后来醉的小脸通红,不哭也不闹的睡了过去,还将静姝吓了一跳。”

太长公主笑意分明,眉眼之间多了几分回忆往昔的神采飞扬来,秦莞看着太长公主的神情,顿时有些明白了,出身皇室的太长公主,幼时定然是不拘肆意的,只后来嫁了人敛了性子,可骨子里,皇室贵胄的血脉不变,那份肆意而为的张扬亦不变。

所以,彼时已经做了祖母的她方才能做出这等大胆而趣味的事来。

江氏和岳琼都笑意明朗,江氏还嗔怪道,“母亲还记得,那时候凝儿只四岁,往常还哭闹着要和媳妇睡,唯那一日乖的像只猫儿一样,可将媳妇吓了一跳。”

太长公主笑着摇头,“你们一个个的,胆子太小,想当年……”话语一顿,太长公主却不说了,叹了一声道,“算了,都成老太婆了,不说那些了,绿袖,给大家斟酒,也小七也满上,说起来,这些醉花阴里面,还有当年你父亲送我的……”

燕迟扬眉,“父亲送您的?父亲从不饮酒……”

太长公主嗤笑一声,“他不饮酒?哼,他是从军之后改了习性而已,你尝尝看,这醉花阴,比京城那些如何?”

燕迟闻言举杯,“敬姑奶奶。”说着,便仰头要喝——

“殿下伤患未愈不得饮酒。”

眼看着燕迟就要喝下,秦莞却忽然开了口,她这话略有一分突兀,说出来,便是她自己都愣住了,其他人也一愣,燕迟更是将酒盏顿在唇边。

“哈哈,我倒是忘了——”太长公主笑出声来,“算了算了!小医仙坐在这里,我们两个都是她的病人,自然要听她的,今日这酒,你可没福分了!把杯子放下,换茶吧!”

这么一说,一桌子人都笑起来,燕迟极缓极缓的放下酒盏,秦莞弯了弯唇,看着自己的酒盏被注满了酒液,这醉花阴是大周贡酒,皇室常备,民间却极其难得,秦莞从前吃过一回,可谓是至今难忘,她丝毫不觉影响了燕迟饮酒,只陪着太长公主心满意足的饮了一杯。

酒一入喉,那股子醇香清冽便晕散开来,秦莞这是才发现,燕迟的目光竟然一直落在她身上,也不知是凭着酒意还是怎地,秦莞心底暗哼了一声没做理,在加上一旁江氏热心布菜,秦莞酒足饭饱,硬是没注意燕迟看他的目光带了深意。

饭毕,秦莞被茯苓扶着回了岳凝的住地,那醉花阴后劲儿不大,可也不知是不是九小姐这身子不善酒,秦莞竟然有些晕乎,刚进了卧房便昏昏欲睡,待茯苓侍候着洗漱完,秦莞更是倒头便睡,见识了多日秦莞的彪悍,岳凝见此不由捧腹。

醉花阴酒韵深长,秦莞一夜无梦,第二天一大早,秦莞刚迷迷糊糊睁开眸子便听到了绿棋慌忙又雀跃的声音!

“小姐,知府大人带着人进了东苑了!”

秦莞一愣,一个猛子坐了起来,霍知府来拿魏言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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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087章 设局,请凶现行(万更求月票)

“霍知府带了十几号衙差,还带着齐捕头和徐仵作,眼下人已进了东苑。”

绿棋跟在岳凝和秦莞的后面,语声极快的说道,宋柔的案子是笼罩在侯府上空的阴霾,如今霍怀信气势汹汹的入了侯府,整个侯府的下人都有些惊惶。

秦莞和岳凝的脚步极快,一出了岳凝的院子,便见外面的几个仆从果然正聚在一起,看着东苑的方向议论着什么,一见岳凝露面,几人面色一肃忙住了嘴。

岳凝眸带警告的看了这几人一眼,脚步一转往东苑的方向去。

“这么一大早过来,想必两条线都查明白了。”

岳凝语声严肃,绿棋这边道,“昨天二少爷院子里的人都被叫去问话了,问了才知道,二少爷的确丢了一件袍子,只不过下人瞒着未报。”

岳凝眸色微凝,“看样子已经证据确凿了。”

说话间,二人顺着府中的近道已经距离东苑不远了,远远的,便看到岳琼和江氏已经在了,旁边岳清和岳稼站在一起,再往前看,太长公主撑着燕迟的手站在最前,所有人从东苑之内站到了东苑之外,还有侯府围看的下人若干。

秦莞眸光一沉,“看来霍知府遇到麻烦了。”

岳凝眉头一皱,大步的走了过去,岳清最先看到岳凝和秦莞来了,忙转身迎了过来,“你们终于来了,霍知府带着人要来抓魏二公子,这是怎么回事?”

岳清这两日日日去军中,还不知道宋柔的案子已经有了变化,刚说完,岳清又道,“不是说魏家大公子已经被抓住了,怎么忽然又说二公子是凶手?”

岳凝便低声道,“二哥,此事说来话长,总而言之,和宋小姐有染的不是魏家大公子,魏家大公子也不知那人是谁,而许多事如果都是魏家大公子做的,那便解释不通。”

岳清看了秦莞一眼,见秦莞面上一点惊讶之色也无,便明白秦莞是知道这件事的,当即点了点头,“好,我明白了,你们快过来听——”

三人上前,又往前走了两步,太长公主和燕迟回过头来,秦莞忙朝着几人见礼。

太长公主对秦莞和岳凝招了招手,抬了抬下颌示意前面,“你们两个鬼灵精,这件事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说着嗔怪的看一眼燕迟,“你也知道!”

燕迟微微弯唇,岳凝已抱着太长公主另外一只胳膊道,“这不是不敢让祖母劳心吗?”

太长公主无奈摇头,这边厢,秦莞看到了院子里的场面。

霍怀信这齐林站在院子正中间,府衙的差役站在一旁,除了差役,最后还跟着一个身着布衣的中年男子,而魏言之披着一件外氅,颇有几分虚弱的站在正门之外,此刻,面上既是震惊又是委屈,他眼风一动,也看到了岳凝和秦莞的到来,随即转而看着霍怀信道,“知府大人,是说,在下是害了小柔的人?知府大人这话……这话简直从何说起啊……”

魏言之一脸的无奈,甚至哭笑不得起来,仿佛霍怀信这么大的阵仗,是在和他玩笑。

霍怀信今日官服加身,分明一身来办公务的架势,闻言他下巴一样,那有些矮胖的身形也生出知府的威势来,“魏言之,你不认?”

魏言之更是苦笑连连,“知府大人让我认什么?在下病榻上惊闻知府大人带着衙差闯了院子,还在想是否是案子有了变化又要查问护从们,可怎么也没想到,知府大人竟然是来拿在下的。”魏言之语声一哑,“知府大人,好端端的,这是哪一出啊。”

霍怀信到底也是经过不少案子的,纵然从前有些欣赏魏言之,甚至一度认定魏綦之才是凶手,可如今再查下来,他身为锦州府父母官,亦不想自己的官声有瑕疵,自然慎重非常不愿自己手上出一件冤案,他眉头一皱,语声冷厉起来,“宋柔的事,是你告诉我们和魏綦之有关,这分明是你故意陷害魏綦之,而当日你身为送嫁队伍的头领,整个队伍由你调派,你是最有机会害宋柔的人,还有,《鸥鹭忘机》是宋柔最爱的曲子,你却说你是从魏綦之那里听到的,魏言之,你以为你掩饰得当我们决然想不到你就是凶手,可一个人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总是会留下痕迹,你到底还是大意了!”

魏言之睁大了眸子,看看霍怀信,再看看院门口的太长公主等人,一脸的错愕和苦笑,“知府大人这话可真是……在下告诉知府大人的事,是所有国公府的人都知道的事,知府大人只需去问问舅舅和舅母,去问问外祖,他们都知道此事,若非为了配合知府大人查案,在下怎会将此事告知知府大人?此事是国公府和魏府之丑闻,在下无论如何也不愿污了两府的名声……”

稍稍一顿,魏言之又道,“还有,知府大人说在下是送嫁队伍的头领,可以随意调派,可是小柔死了,两府多半会把责任落在在下的身上,在下何苦来哉……至于那琴曲,许多年前,的确是大哥最爱的曲子,大哥心高气傲,不慕仕途,喜欢的便是自由自在的生活,这忘机曲,讲的是一队夫妻归隐山林的事,正好合了大哥想脱身世俗的念头,小柔最爱哪首曲子在下不知道,即便是也爱弹忘机曲,多半也是听大哥弹才喜爱上的。”

魏言之咬了咬牙,“知府大人,事情发生以来,在下可有不配合过?哪一次不是在下尽心尽力?如今大人眼看着要结案,却为何忽然将矛头指向了在下?在下若是害了小柔的人,又何必……又何必那般尽力的帮知府大人?”

霍怀信听闻此话微微一愣,似乎也想起了魏言之的确没有故意不配合的,可想到昨日查到的东西,霍怀信冷笑了一声,“好,那你看看这个人你们可有人认识。”

魏言之闻言眼底闪出疑问,霍怀信回头,看向那对衙差,衙差见状忙让开了身子,顿时,露出了站在最后的那个中年男子,那男子样貌寻常,衣着也十分朴素,见状走上前来,许是阵仗太大,他面上颇有几分惶恐。

霍怀信看着他,朝魏言之的方向指了指,“你看看,那一夜找你买桐油的是哪个?”

那中年男子抬头,朝魏言之的方向看过,然后肯定的指着魏言之和一旁他的蓝袍侍卫,“是,是这两个人,当时已经三更天了,小人已经关了店门,正要熄灯歇下,却有人来敲门,小人开门,便看到了那位小哥……”

中年男子指着魏言之身旁的蓝袍侍卫,“那位小哥来敲的门,可是小人从门缝里面看到了这位公子,这位公子站在街边,侧对着小人,小人当时觉得奇怪留了个心,才将这位公子的面容记了住,那位小哥开口便说买桐油,小人那时候只批了一件外袍,且库房门早就锁了上,根本不打算卖,可那位小哥开口便是十两银子,小人……”

“十两银子小人便是卖上一个月都不一定能赚到,所以小人便去开了油库去取了桐油,有两桶,小人提出来的时候,又看了一眼街边,这位公子当时转过身催了一句小哥,小人又记了一遍他的脸,小人肯定,绝对没有认错。”

看到这中年男子出现的时候,魏言之尚且一脸的平静,可那蓝袍侍卫却是眉头一皱,等着中年男子说完,蓝袍侍卫的拳头便紧攥了起来,他到底没有魏言之这样的道行,通身上下流露出来的紧张惶恐便是衙差们都看的出来。

霍怀信下颌扬起,“三更半夜,去买桐油,偏偏,当天夜里义庄就着了火,魏言之,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前夜在船上时,只有我们几个人知道第二天一大早九姑娘要去验尸,你半夜去义庄放火,不就是为了不让九姑娘验尸?你害怕九姑娘验出和你有关的证据来,想要毁尸灭迹,我说的可对?!”

魏言之仍然直直站着,自始至终,眉头动都未动一下。

霍怀信又道,“同样是在去丽水湖的那一日,府中二少爷丢了一件蓝色的长袍,而当天早晨到离开府门之后,只有你这侍卫跑去了二少爷的院子里借笔,而后,在当天晚上,九姑娘差点被倒下的灯楼砸中,你害怕九姑娘找到更多证据,竟然想谋害九姑娘的性命!”说着,霍怀信看向那身子发抖的蓝袍侍卫,“当日假扮二少爷的人就是他吧……”

魏言之轻轻眯了眸子,仍然不开口说话。

“不说话?”霍怀信面色一冷,厉声吩咐道,“来人,把这主仆二人押回衙门大牢仔细审问!不说话?到了牢里不说话才是真本事!”

霍怀信这话说的又急又快,魏言之眉头皱了皱没被喝住,一旁,他那蓝袍侍卫却忽然上前一步,“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知府大人!我家公子一片苦心,绝非是想毁尸灭迹啊!我家公子是……是不想表小姐死后还担上污名,我家公子是不想九姑娘查出来表小姐有过身孕啊……”侍卫眼眶发红,一路膝行了几步,“京城两府极重声誉,此事在京城已经压了下来,若是在这案子中被查下来,大人一定会写进卷宗上报刑部,皆是,皆是京城必定人人皆知,公子为了保全侯府声誉才出此下策,公子定不会害死表小姐的!”

侍卫一脸的恳切,语声渐大,声嘶力竭,又猛地磕起头来,“知府大人明鉴,公子断然不敢谋害表小姐性命的,义庄的确是……的确是我们烧的,九姑娘这件事……也的确是小人去做的,公子吩咐过小人,让九姑娘受些轻伤便可,绝不可害了九姑娘性命。”

说着话,侍卫抬起头来,“大人,小人句句实话不敢有虚……”

众人听的微微咋舌,再去看魏言之,便看他一脸悲戚的闭了眸子。

霍怀信蹙眉,“所以,你承认火烧义庄和想要谋害九姑娘是你做的?却是不承认害死宋小姐是你做的?那扮鬼吓九姑娘呢?”

这话一出,那蓝袍侍卫忙道,“没有!不会的!不是公子,当夜公子从迟殿下那里回来之后便一直在临帖,小人们一直守在外面,公子绝不会离开东苑!”

侍卫一时坦白一时作证,言辞切切,几乎快哭出来,霍怀信听着,眉头微拧。

这边厢,岳凝低声对秦莞道,“这侍卫所言倒也不像是假的,还有魏言之,怎么也不辩解?他的意思,是承认了自己干了这些事吗?”

秦莞微微狭眸,“看样子,倒真是为了两府的名誉。”

岳凝挑了挑眉,对魏言之怀疑最大的是秦莞,怎么到了这会儿她话锋却变了。

岳凝心底存疑,却未立刻追问,只继续看情势如何发展。

“魏言之,你这侍卫所说你可认?”

魏言之睁开眸子,眼底生出一抹决然来,他深吸口气,这才哑着声音道,“小柔的事,的确是国公府和魏府之耻,本来,我以为小柔去了,这件事就会永远的沉下去,可怎么也没想到,九姑娘验尸之术那般高明,所以我担心,九姑娘终有一日会看出来,所以……所以我一时鬼迷了心窍,这才行了不义之事。”

说着,魏言之歉意的朝秦莞这边看了一眼,秦莞眉头微皱,面上倒是并未露出怪罪之意,魏言之便又道,“可是我没想到,就算义庄着火,小柔的遗体被烧成那般,九姑娘也还是验出了真相,当时知府大人让我过去回话的时候,我一听便知道不好,所以,这才心如死灰的将实情说了出来,我所言真假,知府大人只要派人去京城查一查便知。”

魏言之眸光低垂,一脸的自责和愧疚,侯府待他尽心,秦莞还为她看病,可如今,却叫大家知道,那一夜秦莞差点被人所害,乃是他的手笔。

秦莞看着魏言之,只觉他自己一个人站在正房门前,身上莫名罩上了一层孤清的萧瑟悲凉之感,他只是个为了自己家族声誉着想的人而已,并未想着谋害了谁的性命,在京城,如宋柔这般的丑事,的确会惹得整个京城笑话,他这样做是有理由的。

秦莞心底叹了口气,不得不服魏言之。

这边厢,霍怀信也被魏言之这模样弄得愣了愣神,然后皱眉道,“你承认了这些?那宋柔的死呢?”

魏言之一下子抬眸,“知府大人,这是全然不同的两码事,小柔的死,对国公府和魏府而言也是不完美的,我只家族重声誉,为何不让她好好地嫁入侯府缔结两姓良缘,为何要杀了她?知府大人又有何证据说小柔是我杀的?”

霍怀信顿时语塞,他似乎并无明显的证据证明此事,秦莞所说的曳金笺,不过也是派出了魏綦之的嫌疑而已,不是魏綦之,魏言之的嫌疑的确很大,却也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就是凶手,眉头一皱,霍怀信心有不甘,便道,“眼下虽无直接证据,可查一查总会有的,你说你是为了魏府和国公府的声誉去火烧义庄,总是让人存疑的。”

魏言之叹了口气,“在下有罪,可小柔的死和在下无关,知府大人不信,就尽管把在下抓去牢里继续查吧。”

霍怀信正有此意,不由哼了一声道,“来人,把魏言之带——”

“知府大人,秦莞有一言要说……”

霍怀信正要命令抓人,可冷不防的秦莞却开口打断了他的吩咐,霍怀信看向秦莞,“九姑娘有什么事?”

秦莞上前一步,看了一眼魏言之道,“家族的名誉的确重要,二公子如此倒也能理解,至于那天晚上我……我最终并没有受伤,二公子也没有要致我于死地的意思,秦莞想着,国公府的送嫁护从都在侯府,如果带走了魏公子,只怕会让人心不稳。”

霍怀信挑眉,和岳凝心底的诧异一样,秦莞这话怎是在护着魏言之?

“九姑娘……是什么意思呢?”

秦莞下颌微扬,“我想着,二公子眼下只有一项火烧义庄的罪责,烧了义庄虽然不对,可念在他乃是初犯,便让他多赔些钱物便是,他既然不是凶手,抓去牢里便不必了。”

说着,秦莞又语声清朗道,“秦莞知道知府大人急于破案,秦莞眼下倒是有一条捷径,知府大人记得那一日我从宋柔的肚子里取出的东西吗?”

霍怀信眨了眨眼,“当然记得啊。”不仅记得,不是已经查出来是什么了吗?

秦莞弯唇,“不瞒大人说,秦莞已查出来,那是一封信,且是用的曳金笺写的,至于信上写的什么……因时间太长,秦莞还未能看的清楚,不过前夜,秦莞用了一味可以让墨迹显出原色的药,只需浸泡两天两夜,信上淡去的字迹便可重新显现,秦莞推测,那封信乃是杀害宋柔的凶手所写,宋柔既然吞下了信,上面多半会有什么不能见光的话,知府大人只需再等一夜,等那封信上的字显现出来便能知道凶手是谁!”

霍怀信诧异的睁大了眸子,一旁徐河也目瞪口呆,他二人看着一脸正色的秦莞,有些反应不过来她在说什么,那封信已经查出来是曳金笺了,说是信也只是推测,上面更没有什么会显现出来的字迹,可秦莞这时候说这个是为了……

霍怀信和徐河同时倒吸一口凉气,是为了设局!

霍怀信压下了自己的疑窦,连忙配合的道,“当真如此?!”

秦莞颔首,“自然不敢哄骗大人。”

霍怀信双眸大亮,激动的都快要说不出话来,“如此……如此简直太好了!有了那份信,凶手是谁自然一目了然,也就不会闹出今日这等误会了。”

说着,霍怀信看向魏言之道,“二公子,火烧义庄也是罪,不过此罪自然不能和谋害人命同论,本府就暂且听了九姑娘的建议,让你先留在侯府,只不过这几日,二公子还是好好地待在院子里养病莫要外出乱跑了。”

魏言之垂眸,语声艰涩,“多谢知府大人,烧义庄之事,在下定会负责。”

霍怀信点点头,有些急切的走向秦莞,“九姑娘,不如现在就去将那封信取来?”

秦莞歪头想了想,“那封信现在还看不出字迹,要等到明日一早才可,另外,那封信的药性寒,要放在温度极低之地,秦莞在秦府置了冰盆,若是拿过来……”

霍怀信看向岳琼,岳琼当即道,“侯府也有冰库,凝儿那院子里有一间空屋,到时候将冰盆和信放在那里便是。”

霍怀信一拍掌,“那就太好了,九姑娘现在去拿信,明日一早,我们大家一起,包括二公子在内,一起看信上所说,一起看看谁才是害了宋柔的凶手。”

说着,霍怀信又满是感激的道,“九姑娘,这一次多亏你了!”

秦莞摇了摇头,“能为这件案子出力,秦莞十分荣幸。”

霍怀信身上的喜色溢于言表,转身挥了挥手,“行了行了,都先撤了吧,我在侯府等九姑娘把那信拿过来,你们都先回衙门去!”

说着,便同大家一起往外走,出了东苑,一行人顺着主道先去了太长公主的院子,一进院门,太长公主便吩咐绿袖,“在这守着。”

绿袖知道太长公主的意思,忙应了声。

秦莞便同太长公主并着霍怀信等人一起进了正屋,一进屋子,霍怀信便急急道,“九姑娘的意思可是要为魏言之设局?”

秦莞点点头,岳凝从外面进来道,“我还以为你真的被他骗过去了呢。”

秦莞摇头失笑,“怎会,那灯楼倒下来足以砸死人,可并非是只让我受伤而已,受伤有许多法子,而他废了大周章把我远远的引开,为的就是不想让你们救我,分明是要置我于死地的,且,知府大人适才没有提左撇子的事,而魏言之也不认扮鬼的事,因他知道,一旦将那件事认下,左撇子便不成立了,那魏綦之的嫌疑自然而然的会削弱半分,不过,如果知府大人将他抓进了牢里,岂不是没了入局的可能性?”

霍怀信呼出口气,“那今日如何安排?”

秦莞便道,“如适才所言,我回秦府一趟,请夫人在郡主的院子里摆好冰盆,其他一切都和往常一般,咱们这里的人,谁也不要露出破绽来。”

顿了顿,秦莞又看着燕迟道,“为了以防万一,劳烦迟殿下,动用一二武功高强的侍卫在东苑外面看着,等晚上魏言之有了动作,我们一定抓他个现行,让他一点辩驳的理由都没有,除此之外,我猜测,宋柔的脑袋极有可能会被他带入了锦州城,甚至是侯府之中,因为昨日我问他,如果他是魏綦之,会将宋柔的脑袋藏在哪里,他回答说不知道,而后又说,魏綦之聪明,一定会藏在一个我们都想不到的地方。”

秦莞说着笑了笑,“我觉得,在他心中,他自己才是最聪明,他自己也会将宋柔的脑袋藏着一个我们都想不到的地方,而此前,我们一直觉得宋柔的脑袋藏在白桦林,或者是从十里庙案发到锦州城这一路上,却从未想过,宋柔的脑袋会不会被他带着入了锦州府,而他此后一直在侯府住着,或者,他根本已经把宋柔的脑袋带进了侯府呢?”

随身带着一个死人的脑袋……众人想想便觉不寒而栗。

江氏却道,“有这个可能的,送嫁队伍的箱笼颇多,有一些便是他们这些护从自己的行李,我记得,魏言之自己便有一个随行的大包袱。”

霍怀信面露笑意,“好,那我们分头行事,一切便等今天晚上了。”

屋子里岳凝和燕迟皆是知情者,岳琼夫妇和岳清、岳稼后来也明白了过来,太长公主看着每个人面上生出的严肃之意,眼底却露出了两分亮彩,她这一把年纪,却要陪着这些小辈们一起紧张的做一回局了,倒是有趣的很。

……

……

东苑里,魏言之坐在窗前的矮榻上,半个时辰也没有说一句话。

不多时,蓝袍侍卫从外面推门而入,呼出口气道,“公子,九姑娘已经由郡主陪着回秦府去了,看来她说的是真的,这件案子很快就会有眉目了。”

魏言之仍然面无表情坐着,整个人眉宇之间笼罩着一股子阴沉沉的寒意。

侍卫见之忙道,“公子不必太过忧心,烧了义庄只是小事,九姑娘也说了,只要赔些财物便可,对公子的仕途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魏言之眉峰动了一下,他转眸看向那轰轰燃烧的火炉,眸色幽沉。

侍卫想了想,只觉魏言之极有可能是因为霍怀信的无端指责而心中郁郁,便开解道,“知府大人只怕是破案心切,所以见大公子一直不松口,便将矛头指到了您的身上,再加上烧义庄的事又被查了出来,这才有了这么一出。”

说着,侍卫眸色坚定道,“公子,等明天他们看了那封信,就会知道公子您是被冤枉的。”

魏言之抬眸看了一眼自己侍卫,见这侍卫一脸的轻松和坚定,便又垂了眸,屋子里热气熏天,他身上却穿着外氅,忽然,他将外氅脱了下来,又抬手,将襟前的扣子扯了扯。

侍卫一愣,“公子,您不冷了吗?当心病加重了!”

魏言之摇了摇头,没说话,也没动,只聋拉着脑袋,好像被什么事打击了,又好像一下子被抽走了精魂,整个人有些阴沉的丧气。

侍卫眨了眨眼,只觉魏言之有些古怪,却又不知到底古怪在何处,便叹了口气自顾自的道,“当日行事只是,小人便猜测会被查出来,没想到真的被查出来了,不过幸好知府大人还算英明,又有九姑娘帮咱们说项,否则,小人和公子眼下一定被抓进大牢了。”

侍卫说完,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前去,他也跟了魏言之多年,因为魏言之的身份,他在魏府过的并不算好,可至少也不缺衣少吃了,而随着魏言之进了巡防营,领了差事,便一日比一日得魏老爷看重,他的日子也好过了不少,适才以为要被抓进大牢,可是将他骇的魂飞魄散,幸好,这件事如今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九姑娘说的,是真的吗?”

冷不防的,魏言之开了口,他的话平静无波,却又有种沉重的压迫感,侍卫莫名觉得心头一凛,转头不假思索的道,“当然是真的啊,您不是知道九姑娘的功力吗,说起来,九姑娘真是厉害啊,一个小姑娘竟然能做仵作做的事。”

魏言之静静的坐着,身上热的背脊出汗,心底却是一片冰凉,他知道自己已经站到了悬崖边,行差踏错一步,就会掉下去,可他不确定,秦莞说的是不是真的。

“想想那天晚上,我们都睡得极熟,可表小姐却一个人跑去了白桦林,多半是有人送信给她的,否则,她也不能好端端的跑过去。”说着,侍卫一拳拍在掌心,“说起来这封信来的简直太是时候了!那凶手定然没想到,他给的信被表小姐吃了下去!不仅吃了下去,还被当做证据从表小姐肚子里找了出来,九姑娘真厉害!”

魏言之的脑袋慢慢的垂了下去,片刻之后,他抬眸扫了一眼屋内,待看到一角放着的炭筐之时,忽然吩咐道,“将里面所有的炭都放进去吧。”

侍卫一愣,“啊,可是那样,火势只怕会太大,屋子里一定会热的受不了。”

魏言之没什么表情的道,“加进去。”

见此,侍卫哪里还敢多说,揭开火炉的盖子,搬起炭筐将里面所有的火炭扔了进去,火炉被塞的满满的,因炉子下中空,很快里面的火炭便燃了起来。

火炉外面被烧的一片通红,侍卫只觉屋内燥热难耐,忙将窗户开了一扇,魏言之却还坐在原处不动,侍卫只见魏言之的鬓角都汗湿了,想开口关切一句,却看到魏言之被映的通红的眸子,不知怎地,他忽然觉得自家温润守礼的公子身上显出了几分凶意来。

唇一抿,侍卫将即将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屋子里静悄悄一片,只有炉火的轰然和火炭偶尔的噼啪声作响,魏言之又坐了片刻,忽然,他站起了身来,如往常那样,他到了内室的小书房临帖。

笔是从岳清那里借来的湖州狼毫,纸是从外面买来的曳金笺,曳金笺有着小洒金笺的美名,而他仍然记得幼时第一次用洒金笺写字的感觉,笔锋顺着流光溢彩的纸面滑下去,他仿佛看到了墨迹晕染出的权力和富贵,就在他以为他距离权力富贵那么那么近的时候,一顿板子让他知道了,权力不属于他,富贵,也是他用尊严换来的。

用不得洒金笺,他便只好用曳金笺,曳金笺带香,他闻之甚是喜爱,可魏綦之却不然,他不仅不喜欢这香味,这纸用的久了,他的手会生难看的红疹子,旁人都以为是诅咒,可只有他发现了这个隐秘,魏言之想着这些,手下的书写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原本工整飘逸的楷体,也渐渐成了锋芒逼人的狂草……

某一刻,魏言之终于停了下来,“滴答”一声,汗滴坠在了纸上,一团丑陋的墨迹顿时染坏了整页的草书,魏言之看着看着,忽然一把将纸页揉了起来!

将纸团扔掉,魏言之深深的吸了两口气,他走出去,走到火势正旺的火炉旁,等在外面的侍卫见之道,“公子,怎么了?”

魏言之摇了摇头,“午饭是不是快送来了?”

侍卫点点头,“公子饿了?小人这就去外面候着。”

魏言之点头,侍卫便走了出去。

屋子里没了人,魏言之将火炉盖子揭了开……

等侍卫拿着午饭回来的时候,便看到魏言之已经将火炉下的积灰弄了出来,侍卫忙放下午饭,“公子快用饭吧,这些交给小人。”

魏言之拍了拍手,“倒出去吧。”

点点头,侍卫端着积灰走了出去。

用完了午饭的整个下午魏言之都在临帖,生生到了夜色初临才停下来,而出门一圈的侍卫带着晚饭回来道,“公子,九姑娘今夜果然宿在侯府的,厨房那边的小厮说,夫人对九姑娘的疼爱堪比郡主,说起来,公子,我们是不是该向九姑娘赔罪?”

魏言之沉默的用饭,点点头,“嗯”了一声。

侍卫抓了抓脑袋,又道,“说起来,那日的灯楼真是险,本以为砸不死人的,可若是迟殿下没来,只怕九姑娘……”

魏言之没说话,只沉默的将一碗饭咽了下去。

用完晚膳,魏言之坐在火炉旁,仍然是默不作声的,侍卫见之道,“公子可还难受?公子今日不喝药了?”

魏言之摇了摇头,“你去歇下吧。”

侍卫面对了一整日诡异的魏言之,心中本就绷着一根弦,听闻让他去歇下,他当即便退了出去,正房是魏言之的,侍卫住在一旁的偏房,等侍卫离开,门一关,整片东苑都安静了下来,魏言之静静的坐在火炉之前,双眸仍然被映的通红。

时间一点点流逝,三更的更漏刚过,魏言之忽然站起了身来。

他快步走到内室,从床头高柜上的包袱里面取出了一件苍蓝的紧身劲装,动作利落的套上,他吹熄了屋子里的灯盏,站在门口静静的听了一会儿,这才将门闩一栓,而后转身走到内室的后窗处,从半开的窗棂一跃而出。

安阳侯府地广阔达,可形制却是按照寻常贵族的宅邸建造,魏言之知道岳清的院子在何处,也知道岳凝院子的大概方向,很快,就摸到了岳凝院后。

秋日的深夜,一片沁凉的薄寒,魏言之掏出一块方巾围在脸上,侧耳一听,院内悄无声息,更是不见一点灯火,他沉了沉心思,内劲一提,一跃便上了墙头。

那放着信的屋子,乃是一间空屋,魏言之目光四扫,先从偏房开始寻找,很快,魏言之发现了一间锁在外面的屋子,魏言之顺着墙根摸过去,又凝神听了几瞬,很快就确定了屋内无人,心中一安,魏言之从袖中掏出一根铁针,丝毫不费力的将屋门打了开。

闪身入屋,刚一进门,迎面而来的冷气让魏言之打了个寒颤。

魏言之心底却一喜,他没找错地方!

屋子找对了,信一定也在这里,运极目力,魏言之眸光四扫,很快,一个小木盒子出现在他视野之中,靠窗的桌案上,木盒子小巧精致,只能装下一封信。

魏言之摸过去,将盒子打开,顿时一股子药味弥漫而出,而后,魏言之摸出了一张有些濡湿的纸来,魏言之牙关一咬,窃喜和侥幸让他下意识的扬了唇,将信放入袖中将盒子放在原处,魏言之轻手轻脚的摸出去,“咔嚓”一声,将锁合了上。

拿到了信,魏言之一颗心安了下来,转身一看,院子里仍然漆黑一片,秦莞和岳凝一定正在熟睡,他只要回去处理掉这封信,就万事大吉!

这么一想,魏言之的脚步都轻快起来,顺着原路跃出后墙,魏言之内劲急提,在一片漆黑的侯府内,犹如出入无人之地一般快意疾行起来,夜风有些冻人,可魏言之的唇角却高高扬了起来,他面上神采飞扬,胸口意气激荡,眼底的笑意快要满溢出来。

轻不可闻的一声响,他神不知鬼不觉的落在了自己的屋后。

窗户仍然半掩着,整个东苑安静的落针可闻,他推开窗棂,轻轻一跃,落脚室内的那一刻,他全身心的放松了下来,他取下面巾,着急的掏出那张有些濡湿的纸,下意识走到墙角想要去点灯,可就在他刚走出四五步时,火折子的轻嗤声却在他身后响了起来。

同一时间,明亮的灯火,伴着六七道欣长的影子,一同落在了他眼前。

魏言之脚步一顿,如遭雷击的僵在了当下。

身后,霍怀信上前一步,“二公子手上拿着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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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088章 灰堆寻骨,手拼头颅(万更)

霍怀信的声音带着两分冷笑,魏言之的有如雕像一般的僵愣着,半晌未转过身来,霍怀信便又上前了一步,“这封信是决定谁是凶手的关键证物,二公子将他偷出来,莫非是想先我们一步知道谁是凶手?”

屋内热意汹涌,魏言之面上大汗淋漓,脚下却有股寒气冒了上来。

他早就想到的,可他犹豫了一整日还是上了当,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有这一次机会,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他都没有机会去冒险,哪怕知道十之八九会暴露自己,他仍然得去,因为一旦那封信上的内容爆出来,他就会被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魏言之要紧了牙关,低头看向手中的信,这一看,魏言之瞳孔蓦地紧缩了一瞬,这封带着药味儿的濡湿的信上一个字也没有,竟然只是一张涂满了药汁的曳金笺。

他上当了,这是个局——

霍怀信看到了他低头的动作,于是笑起来,“二公子怎么就会以为,我们会将真的信放在盒子里呢?”霍怀信双眸微眯,语气听起来带着浓浓的嘲讽,可只有他身边的燕迟听出来,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十分谨慎。

果然,魏言之转过了身来,一转身,便见他这空无一人的屋子里竟然站了不少人。

霍怀信打头,其后燕迟和岳琼并肩而立,再后面,齐林并着岳清和岳稼,每一个人,都在用嘲弄而轻鄙的目光看着他。

魏言之一把握紧了手中的曳金笺,他下颌微扬,也跟着冷笑了一声,“知府大人为了我真是煞费苦心,竟然和九姑娘一起设了一个这样大的局。”

霍怀信哼了一声,“如今你还有何话好说?九姑娘其实知道了凶手是你,设这个局,只是想让你心服口服罢了,如今人赃并获,你还能说宋柔的死和你无关?”

魏言之深吸口气,眉头也拧了起来,“九姑娘既然知道了真相,又何必费这样大的周折,果然她还是记着那一夜差点害死她的灯楼。”

说着,魏言之忽然将他手中的曳金笺扔到了一旁去,他站在半开的窗棂处,冷风一来,他面上的薄汗便干了,挺了挺背脊,魏言之狂跳的心渐渐的安静了下来,他神色一定,眼底生出一片凛冽的寒光来,霍怀信见他这般模样摇了摇头,“魏言之,宋柔与你有情,为了你,将那污名推到了你大哥的身上,你大哥为了她折了一条腿,而你,却狠心杀了宋柔,如今,更是没有一点悔过之心?”

魏言之唇角微弯,眼底绽出一片凄凉的笑,“大哥?他是魏府的嫡子,他不是我的大哥,他生来便有所有的尊荣和宠爱,这么多年,我为他做牛做马,一条腿而已,他欠我的,又何止是一条腿?我母亲的性命,他拿什么来还?”

说至此,魏言之眼角忽然闪过一片湿润的光。

“我不过是和母亲见了一面而已,若非他多嘴,宋景惜就不会罚母亲在冬日长跪,若非如此,母亲怎会染上寒疾暴病而亡?”

宋景惜是魏家主母的名字,此刻魏言之咬牙切齿的说出来,颇有种森寒入骨的恨意,霍怀信眉头大皱,“你恨魏夫人,可和宋柔有什么关系,你母亲的性命是命,宋柔的性命便不是命了?何况,她与你有情,还怀过你的孩子,你对她怎能下得去手?”

魏言之不知想起什么,眼神忽然恍惚了一瞬,可随即,他咬着牙关切切道,“我不想杀她的!我从来不想杀她的,可是她非要逼我……”

魏言之后退一步,眼眶微红,语声却狠厉起来,“她也是生而高贵的嫡小姐,不知道我为了今天付出了什么,她明明有这么好的婚事,可她偏偏不知足,不知足便罢了,却也要将我拖下水,我不想她死的,可她非要——”

魏言之眼眸大睁的说着,忽然,话语一断,他神色奇怪的看了霍怀信一眼,又看了看燕迟几人,忽然诡异的笑了起来,“你们在骗我——”

霍怀信眉头一拧,“骗你什么?”

魏言之站直了身子,轻轻的松了口气的样子,笃定的道,“你们没有那封信。”

霍怀信双眸微狭,“若是无信,又如何设局抓你?”

魏言之听着,摇着头笑了起来,“不是的……你们没有信,才要设局,若是有信,知府大人可比苦心请我入局,信只是个幌子,你们是要骗我说出当日真相罢了。”

魏言之扫了一眼被扔在地上的曳金笺,“说到底,你们还是没有证据。”

魏言之高傲的抬起下颌,他虽然中了计,可是若无凭据,霍怀信如何判定他是凶手?他不过是偷了一封根本不存在的信而已……

霍怀信闻言冷笑了一声,“你刚才说的话便是证据,魏言之,你恨魏綦之和魏夫人,撺掇宋柔将污名嫁祸给了魏綦之,宋柔成婚,你亲送,可她或许还想因为旧事同你纠缠,你害怕旧事暴露,是以一气之下杀了她!”

魏言之下颌扬起,到了此时,全然一副不怕霍怀信的模样。

“知府大人尽管推测,反正你也找不出证据。”

霍怀信被魏言之藐视的态度激怒,大手一挥,“把他带回去,让他尝尝府衙牢房的滋味,看他的嘴硬,还是牢房的鞭子硬!”

齐林应了一声,上前便要拿魏言之,魏言之身量直挺挺的站着,面上挂着冷笑,全然无一丝畏怕之意,齐林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镣铐,本想用强,奈何魏言之看着他上前,竟然主动的伸出了手,表情却仍然是一副你奈我何的无畏状。

齐林看的生气,“咔嚓”一声将魏言之的手拷了住,又将他推了一把,“走!”

魏言之被齐林推得一个踉跄,待站稳之后,才神色沉定的从霍怀信一众人面前走了出去,外间火炉里仍然炭火轰轰,魏言之走到门口,齐林一把将门打了开,门一打开,魏言之便看到站在外面的秦莞和岳凝,太长公主被江氏扶着,也站在门外。

看来是所有人一起来设局了,魏言之看了一眼岳凝,又看向秦莞,四目相对,魏言之眼底一片深重的暗芒,齐林又推了他一把,魏言之这才收回目光,自秦莞一行人面前走了过去,东苑之外,早有衙差等着,见齐林带着人出来,立刻上前将人拿了住。

院子里,太长公主叹了口气,“欲字害人!”

话音刚落,霍怀信几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又喊了一声,“搜,给我搜!我不信什么都搜不出来——”

说着,又指着偏房,“去,将里面的人也带走。”

秦莞上前两步,因屋门大开着,屋子里的热气溢了出来,秦莞皱眉道,“大人看看这火炉,魏言之连续烧了许多日,多半有古怪。”

霍怀信闻言点点头,正好外面齐林走了进来,霍怀信便道,“看看这炉子。”

齐林应声,带着几个衙门差役进了屋子,这边厢,魏言之的侍卫被从睡梦中揪了起来,此二人一脸茫然的被扭送出去,待看到院子里的阵势,腿当即软了,连冤枉都没喊出来人就被拖出了东苑,霍怀信双手抄在身前,却叹了口气。

“魏言之若是个嘴硬的,只怕用刑也不好审。”

秦莞眯眸,“他是凶手是肯定的了,只是如今凶器还需他自己交代,宋柔的脑袋也未寻到,案发过程如何也不容忽视,若是他死都不开口,还真是有些麻烦。”

霍怀信轻哼了一声,“我还不信了……”

秦莞和岳凝对视一眼,皆是没有说话,牢房他们看了,魏綦之身上的刑罚对于霍怀信而言可能真的还不够重,怕只怕,魏言之当真能扛过去。

“大人,炉子里面搜过了,除了炭火之外并无旁的异样!”

正想着,齐林从里面走了出来,这话一落,霍怀信眉头一皱,秦莞和岳凝则第一时间进了屋子,一进屋,便见外间已经一片狼藉,炉火已经被浇熄,里面所有的火炭都被取了出来,炉子里空空如也,并无任何别的异物,而底下的积灰之中也被齐林翻弄过,也没有找出什么来,秦莞墨瞳紧缩,眉头深深的拧了起来。

魏言之的病有蹊跷,而后这屋子便多了火炉,火炉若是没有古怪,那古怪在何处?

秦莞转身,直入内室,内室之中也有衙差,眼下正在检查内室里的东西,秦莞目光四扫,忽然,看向了内室墙壁上挂着的两把剑,那两把剑一长一短,上面皆有特殊的标识。

岳凝从后面跟进来,“这是魏言之的武器,此前他和我交手的时候,用的便是这把长剑,这是一柄名剑,虽然排不上榜,却也出自朔西梁氏之手。”

“梁氏?那个铸剑世家梁氏?”

秦莞反应极快,岳凝倒是没想到秦莞连这个都知道,便点头道,“正是,这把剑出自梁氏,梁氏在前朝被诛灭,如今流传于世的剑也不过百余把了,这把剑名叫承影,是梁氏剑谱上有记载的,魏言之曾说,这剑是国公府所赠。”

秦莞上前,抬手便将承影剑取了下来,她“嚓”的一声将剑拔出,一抹寒光顿时让她眼瞳一颤,岳凝上前来,“如何?是否剑芒逼人?”

秦莞点点头,又将长剑缓缓抽出,待拔出的那一刻,轻轻的一声剑鸣响了起来。

双眸微眯,秦莞目光扫过剑锋,岳凝便道,“此剑剑锋长三寸,是梁氏少有钝锋剑,剑尖处形如勾月,看似无锋,却是韬光在里剑气万钧。”

秦莞眼底微微一亮,“如果……这剑锋在人身上留下伤口,只需要查出三寸钝锋剑,便能知道是哪一把剑了吧?”

岳凝瞬间知道了秦莞的意思,眼底不由微微一亮。

“正是如此,梁氏虽然不止一把三寸钝锋剑,可如今流传于世的却不多了,承影是一把,另外几把剑也都名剑有主,稍微查一查便知道主人是谁在何处。”

秦莞唇角弯了弯,“原来这便是魏言之的理由……”

说着,已拿着承影剑走了出去,外面霍怀信正在和岳琼说话,见到秦莞拿着剑出来,忙看了过来,待听秦莞说完,霍怀信眼底一亮,“的确在理!”

秦莞将剑交给霍怀信,“此物交给大人,可惜了,没找出旁的证据。”

霍怀信接过承影剑,他知道秦莞所言,是在说宋柔的脑袋还没有着落,可今夜已经算有了极大收获,霍怀信虽然有些焦灼,到底还是满意的,既然肯定了魏言之是凶手,他便有的是办法让他开口,在他手中,就没见过真的不怕死不开口的。

“九姑娘安心,霍某还没开始审问,等开始审了,不愁魏言之不开口,今夜这局确定了魏言之的凶手身份,霍某已经安心了,只要不是抓错了人,霍某让人开口还是有把握的,时辰完了,九姑娘和郡主陪着太长公主回去吧,等有了消息,自然告知你们。”

说着看向太长公主道,“夜深了,您身体要紧。”

太长公主本不必来,可多年没经历过这样的局,她还是一时兴起来了,眼下暂时有了结果,太长公主便也不必硬撑,当下点点头道,“好,你和岳琼善后吧,我就先回去了。”

这话一出,秦莞和岳凝当即扶住太长公主,这边厢,魏言之又过去对燕迟道谢,“今夜多亏了殿下派人在此看着,若是府衙那几个不成器的差役来,多半就会坏了事。”

秦莞便往外走边回头看了一眼,东苑通明的灯火之中,燕迟身边站着白枫,虽然默不作声,却自有种叫人无法忽视的气势,收回目光,秦莞不由想起这多日来燕迟所为,他人虽然气势逼人叫人瞩目,可行事却是不动声色滴水不漏,这样的人,做自己的朋友百利无一害,可如果不小心做了他的敌人,可就要遭殃了。

走出了东苑,太长公主叹气道,“但凡身居高位的人,都是不简单的,魏家小子虽然不算高位,可他的身世那般,能有如今,必定是他半生谨慎小心曲意逢迎换来的,和宋柔生情,或许是他的手段,也或许是他的真心,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宋柔最后妨碍了他。”

说着,太长公主又幽幽一叹,“最深的欲望,总是能引发最深的仇恨,哪怕这个人曾经是亲密的枕边人……所以啊,欲字害人啊。”

欲字害人,太长公主适才一开口便说了这句话,如今再听来不由拜服,人自然会有七情六欲,可如果被某一种欲望掌控,自然会变得面目可憎。

“魏家小子的母亲被魏夫人害死,那个时候他便知道,在魏夫人的眼底,妨碍了她的人,性命无足轻重,到了宋柔这里,他或是一时气恼昏了头,或是怀恨在心,宋柔妨碍了他,那她的性命便也无足轻重了,通常命途顺遂的人不易生出歹心,往往是那些在寻常日子里遭遇了更多苦痛的人转而成为谋害他人者,这是世事的无奈。”

太长公主边走边说,沧桑的语声被秋夜的凉意侵染,秦莞心中也生出一股子悲凉来,世上万事有因有果,魏言之的凶行,自然并非朝夕生成的。

秦莞从前见过许多案子,太长公主却不然,可是她用她半生的经历,还是一言便道破了魏言之此行的因果,秦莞默默听着,只觉受教无比。

岳凝也面色严正下来,轻声问,“可是祖母,人皆有选择……”

太长公主便笑了,握了握岳凝的手,“是啊,人皆有选择,若魏言之能在宋柔被发现有孕的时候站出来,或许他后半生会十分凄惨,可或许会有别的结果,又或者,在十里庙的时候,他没有对宋柔下手,事情也总是不同,同样的遭遇,却有不同的选择,有人从善,有人从恶,这便是幽深复杂的人性,你们啊,往后无论遇着什么,切不可失了良善本心。”

“是,祖母,凝儿知道。”

“太长公主放心,莞儿明白。”

说话间,已到了太长公主院前,太长公主拉着秦莞和岳凝的手笑起来,“对你们两个,我是再放心不过了,好了,你们也回去歇着去。”

秦莞和岳凝双双辞了太长公主,这才转身往回走。

秦莞便弯唇道,“怪倒是安阳侯府荣华数代不倒,当初选了太长公主做儿媳的老侯爷便是名垂千秋的一代名臣,后来到了太长公主再到侯爷,侯府的家风仍然不败。”

岳凝唇角扬起,“你这样一说,我倒是要自夸了,当年离开京城便是祖母的意思,当年岳家军刚打了胜仗,风头更胜,祖父和父亲都无可封赏了,再往上,便要封王了,就在这时,祖母要离开京城来锦州,便是如此,这么多年圣上从未疑过侯府。”

说至此,岳凝又哼一声,“可这门亲事,圣上听了那位宋氏如妃的话,竟然拿了这么一桩丑事来恶心侯府,这件事祖母一定不会轻了!”

秦莞便点起头来,“便是再如何家徒四壁的门户,只要有一个正直聪慧勤恳不屈的主母,就一定不会彻底落败,更何况侯府家风肃整而太长公主何等心境,侯府自然能长盛久不衰,依我看,再往后至少五代,侯府只会越来越好。”

岳凝笑起来,“这可是借了你的吉言啦——”

二人边说边走,很快就到了岳凝的院门口,她二人还未进门,却见一个小丫鬟从里面急匆匆的走了出来,脚步急的差点就要撞上秦莞和岳凝。

“绿景,你怎么回事?!”

绿棋一声轻喝,这叫绿景的小丫头立刻跪在了地上。

“请小姐和九姑娘恕罪,奴婢该死。”

岳凝眉头一皱,“行了行了,别整天把该死该死挂在嘴边,这么着急的出来,发生了何事?”

绿景站起身来,红着眼眶道,“小姐上次赏给奴婢的玉坠儿不见了。”

岳凝抬眉,“是自己弄丢了还是被偷了?”

绿景忙道,“只怕是奴婢自己不小心丢的,奴婢今日换衣裳时将玉坠取下来,后来拿着衣裳去洗,再回来之后便发现玉坠儿不见了,奴婢想着,极有可能是和衣裳孤裹在了一起掉在了水井旁了,奴婢这会儿正要去找。”

岳凝闻之失笑,“行了,也别红眼了,先去找吧,找不到回来了再给你一个。”

绿景大喜过望,忙道了谢往浣洗院去了。

这边厢秦莞道,“郡主待下人真好——”

岳凝扬唇,“都是女儿家,又都是几岁上就离了娘亲进府当差的,想想也是可怜,寻常我这院子里她们做事都十分尽心,自然我也待她们好了。”

这话落定,后面跟着绿棋道,“九小姐不知,郡主对下人太体恤不过了,这不,绿景的玉坠儿找不着了也没事,郡主是奴婢见过的最好的主子了。”

这么一说,后面的茯苓不愿意了,“我家小姐也好,小姐还教我学医呢。”

绿棋闻言当真微微一讶,寻常主子多半在衣食赏钱上待下人好,秦莞这却不同,教医术,往轻了说,这可是一门能让自己独立门户的学问啊……

岳凝最先笑起来,“那我可比不上你家主子了……”

茯苓一脸的与有荣焉,可一旁走着的秦莞却忽然面色沉凝的脚下一顿。

岳凝一愣,“怎么了?”

秦莞抬眸,“刚才那小丫头说她要去哪里找玉坠儿?”

岳凝和绿棋互视一眼,岳凝道,“要去浣洗院的水井旁……”

秦莞眯眸,喃喃道,“玉坠儿裹在了衣服里,衣服拿去水井旁洗,玉坠儿掉在了水井旁……”这么说着,秦莞忽然抬起了头,“我知道了!”

“知道了什么?!”

岳凝忙问一句,这边厢,秦莞却已经提着裙裾大步的朝东苑的方向走。

“我知道为什么没有查出火炉的古怪了。”

岳凝一愣,“什么没有查出火炉的古怪?刚才不是查了吗?”

秦莞走的着急,后面岳凝跟着,绿棋和茯苓也慌忙跟上,却听秦莞着急道,“因为玉坠儿在衣服里,衣服在水井旁了……”

岳凝一时没听懂,转头去看,却见茯苓和绿棋也是一脸的懵懂。

秦莞知道她们三人没懂,却是没时间多说,她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往东苑去,远远的,秦莞看到院外的衙差正往这边走,霍怀信和岳琼,跟在队伍最后面。

“知府大人,侯爷——”

霍怀信正在和岳琼说话,冷不防的,秦莞忽然出现了,霍怀信蹙眉道,“九姑娘?不是回去歇下了吗?怎么又过来了?”

秦莞跑到了霍怀信跟前,喘着气道,“知府大人,我知道火炉的古怪了!灰,去看看灰……”

霍怀信眨了眨眼,“灰看过了啊。”

秦莞摇头,“不是的,看看外面的灰!院子里!”

霍怀信微愣,秦莞却已经朝着院门而去,霍怀信忙转身跟上,刚走到院门口,便看到秦莞已经跑到院子角落的灰堆跟前。

后面岳琼和岳凝跟了上来,看到这幅场景都是一愕。

这边厢,秦莞却卷起了袖口,眸光一转,看到灰堆旁扔着一把铁钳,秦莞也不嫌上面的脏污,拿在手中就翻弄起来,外面茯苓看见,忙跑了进来。

“小姐,这些事让奴婢来就好……”

秦莞摇头,“你在旁边侯着便是。”

茯苓看着有几分着急,秦莞却打定了主意自己动手,霍怀信大步上前,“九姑娘,你找——”

“找到了!”

霍怀信话还没问完,秦莞冷静中又有些雀跃的声音响了起来!

众人一看,只见灰堆之中竟然被秦莞翻出来个白块,那白块成灰白之色,有半个手掌大小,岳凝看着那东西莫名觉得有些不适,口中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秦莞将那白块放在一边,语声沁凉,“如果没猜错,当时宋柔的头骨。”

“什么?!”霍怀信大睁着眸子,“宋柔的头骨?!”

秦莞一边刨着灰堆一边点头,“是!我一直觉得魏言之忽然烧起了炉子有问题,刚才炉子打开没发现什么还觉得奇怪,后来才想起来,魏言之不可能那么简单的将破绽留在炉子里,他一定处理了,而后我便想到了院子一角的灰堆!”

微微一顿,秦莞又道,“这些东西,明日一早就会被清理走,到时候就会什么都不剩,魏言之神不知鬼不觉的就会把宋柔的脑袋处理掉,那时候,我们就永远找不到宋柔的脑袋了。”

霍怀信唇角微动,却没说出话来,一旁的岳凝和岳琼也一脸的复杂。

魏言之是个聪明人,可他没想到秦莞能来刨灰堆,只差一点,宋柔的脑袋就要悄无声息的消失在这个世上了。

霍怀信胸口起伏几下,忽然吩咐外面的衙差,“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刨灰堆!”

一声令下,齐林立刻带着人上前来,茯苓忙将秦莞拉了起来,秦莞看了看眼前的这一堆灰道,“这院子里的灰不知会被倒去何处?”

岳凝忙道,“倒去北边的花圃!那边的花匠会用灰拌花土!府内大小厨房做饭烧热水等等的灰,都会被送去那边……”

秦莞便看着霍怀信,“侯爷,今夜只怕歇不了了。”

侯府所有的厨房和热水房一天要有多少灰?而东苑送出去的灰只是很少的一部分,而宋柔的头骨已经被敲碎了,要在一座灰山之中翻头盖骨等同于大海捞针,这耗工的确不菲,然而此时的霍怀信可半点不会嫌弃衙差们活太多,连他自己的都想去翻灰山了!

“齐捕头,你带着人去花圃,侯爷,只怕还需要侯府的人帮帮忙,咱们尽量在今天晚上把该找到的骨头都找到……”

岳琼自然义不容辞,秦莞又补道,“魏言之的火炉已经烧了近六天,而他要把皮肉烧尽,要把骨头烧的可以断碎,至少要三天,咱们要找最近三天的灰。”

岳琼点点头,忙出去吩咐杨席。

今夜的动静不小,岳清等人本来也回去歇下,可听到府里的动静又起了身来,没多时,连燕迟都到了花圃,打眼一扫,只见秦莞和岳凝站在最边上,而不远处的花圃里,下人们正在几处灰堆里面翻找着什么,霍怀信则站在一旁时不时的督促一句!

“都找仔细一些!小块的也不能放过!”

“不要吧其他的东西也混进来了!”

燕迟挑了挑眉,朝秦莞等人走了过去。

这边厢,岳清正道,“所以,九姑娘等一下要拼骨?”

岳清说着,看了一眼一旁托盘里面摆着的零碎骨块,“骨块都碎成这样了,要怎么拼骨?”

若是一个完整的头骨放在众人面前,只怕要吓得人人色变,可眼下整个头颅都被魏言之煅烧敲碎,看着一块一块的骨块,众人便不存畏惧之心了。

燕迟正走近,听到这问题脚步不由放慢了,他也想知道秦莞要如何拼骨。

便听秦莞道,“这些骨头分属于不同的部位,太过零星的大概拼不出来,可是大概还是能拼出来的。”这么说着,秦莞看着岳清道,“可能劳烦二公子去寻一些鱼胶来?”

岳凝先是拧眉,似乎有些作难,可很快,他眼底微微一亮,“好,天快亮了,我去一趟城中的宝琴斋,一个时辰之内,一定把鱼胶给你拿回来——”

岳清说完便走,岳凝疑惑的看着岳清极快消失的身影,“鱼胶?似乎是木工用的?二哥去宝琴斋做什么?”

秦莞闻言便笑道,“鱼胶是鱼鳔熬制出来的,粘性极好,并不常见,不仅可以做胶,用药之时还有补精益血强肾固本之效,做胶的时候,寻常只有做十分精美的家具之时才会用到,此外,做琴箫鼓笙歌等乐器时,鱼胶更是最佳的选择,宝琴斋听起来似乎是卖琴的,想来里面会有斫琴师,自然,也会有鱼胶了。”

岳凝有些叹服的看着秦莞,“你到底看了多少书,怎么知道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秦莞微微一笑,还没说话,这边厢燕迟已经走上前来。

“九姑娘涉猎之广,有些书,便是燕迟都未听说过。”

这话一出,秦莞心底当即咯噔一声,然而她一转眸,对上的却是燕迟潋滟的眸子。

已经到了后半夜,天边层叠的乌云散去,一弯弦月斜斜的挂在天边,月华清幽,虽然不见星子,却也让这个秋夜的黎明清辉澈然,而燕迟的眸子,便仿佛被月辉染过一般,花圃四周通明的灯火映入他眼中,同时盛进去的,还有秦莞。

“秦莞不过看了几本杂书,不敢当殿下此话。”秦莞敛眸,随意的答了一句,燕迟此人心思沉敛,他刚才那句话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燕迟弯唇,却是看了看托盘里已经被找出来的骨块,他随手拈起一块,全然不嫌这是人的骨头,“这里面的骨头,每一块你都知道是出自人的哪里?”

秦莞扫过燕迟手中那半个茶托大小的骨头,微微眯眸,“殿下手中的是下颌骨。”

燕迟挑眉,看了看手中这块平淡无奇的骨头,因为是被敲碎的,断口参差不齐,燕迟怎么看也看不出来是人的下颌骨,一旁的岳凝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下颌,这时候才觉有些头皮发麻。

燕迟放下手中的骨头,轻笑了一声,“九姑娘无论医术还是验尸之术,可在燕迟所见过的排前三,而其他两人,皆是到了花甲之年,且,无一人同时在医术和验尸之术上有此造诣,九姑娘无愧医仙之名,燕迟感佩。”

这一通夸奖直让秦莞心底生出些疑惑,燕迟这话到底是试探还是真心?

本以为燕迟还要继续为难,可燕迟放下那骨头之后便站在了一旁,秦莞心底打鼓,道了一句“不敢当”便不再多言,只借口看大家找骨头往灰堆旁走去。

秦莞一走,岳凝便扬起下颌看向燕迟,“殿下对她是何心思?”

燕迟转眸看了一眼岳凝,“郡主何意?”

岳凝冷笑一声,“那一日你给京城的回信上,写着归期不定,是否有人催殿下尽快归京了?殿下在锦州也无事,也不知为了什么留下?”

燕迟收回目光,转而看向了不远处的秦莞,“自然有理由。”

岳凝看看燕迟,再看看燕迟目光所在的秦莞,眉头顿时一皱,她心底有些恼怒,总觉得燕迟这人邪性的很,对秦莞更是怀有不轨之意,可想说点什么,见燕迟这表情她的话却又说不出来了,何况他二人身份,她也说不得他什么。

秦莞并不知这二人的机锋,只看大家找了多少碎骨出来,随着弦月越沉越低而天色越来越清朗,托盘里的骨头已经快堆成了一座小山。

天明时分,秦莞数了数托盘里的骨头,道,“知府大人,少了五颗牙齿,其他都差不多了,实在太过零碎的找不到也无碍,我们去前院吧。”

霍怀信熬了一夜,眼下已生出一片青黑,闻言忙点了点头,先交代了齐林留下继续找,然后便随着秦莞几人一起往前院去,一托盘的碎骨,被秦莞亲自拿着,可她还未走出几步,一只大手从后面伸出来,一把将她的托盘接了过去,秦莞一看,正是燕迟。

挑了挑眉,秦莞心底的狐疑又升了起来。

晨光微熹,宋柔案子跌宕起伏的两日即将过去,所有人都想知道,秦莞是如何将这些碎骨拼成人的脑袋,就在秦莞入前院一炷香之后,岳清带着鱼胶归来!

前院正堂里,桌案上的骨头被秦莞洗净,正一块一块的摆开。

岳清在旁看着,不由道,“九姑娘打算怎么拼?”

“先拼脑颅,再拼面颅。”

秦莞面色沉凝,一边说着,已经将两块最大的骨头挑拣了出来,她在骨头的侧面涂上鱼胶,小心翼翼的将两块骨头拼在了一起,鱼胶粘性极好,两块骨头严丝合缝的接在了一起,秦莞低着头搜寻,不多时,又挑选了另外一块,如此一块接着一块的拼上来,很快,一个穹窿形的颅盖便初现了形状,一旁看着的燕迟和岳琼眼露惊艳,霍怀信更是睁大了眸子啧啧称奇,岳凝瞧着,除了叹服还是叹服……

拼好颅盖,再接额骨枕骨,秦莞面色严肃一丝不苟,屋子里人虽多,却无人敢打扰她,静的落针可闻,紧接着,蝶骨、颞骨、筛骨一一拼上,而后,一个颅盖和颅腔基本完备的头颅骨显出了雏形,秦莞丝毫不松懈,只将那些细小的碎骨一一分辨,小半个时辰之后,面颅基本可以看出是一个人的模样……

秦莞不疾不徐的,屋子里却没人敢出声问询催促,秦莞将脑颅和面颅接上,然后,将托盘里面剩下的零星碎骨一点点的补了上去,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托盘里面只剩下几块指甲大小的骨块没有去处,秦莞直起身子,呼出了口气。

“舌骨和下鼻甲骨都只有一半,便暂且不拼进去了,还有剩余的几颗牙齿,对案情也无关紧要……”秦莞缓声说完,目光仔细的扫过自己拼好的这一只头颅。

因为缺了许多碎骨,这只头颅之上仍然有些细小的缝口未得补全,旁人看上去只觉满头颅都是疮痍,可秦莞顿了顿却道,“死者后枕骨之下可见一道一寸长的半月形伤口,当是为刃口宽一寸的利器所伤,因伤在骨,可直接拿凶器进行比对,暂推是为魏言之的承影所伤。”

“此伤可致死者立刻形同瘫者,却不致死。”微微一顿,秦莞拧着眉头道,“也就是说,凶手是先从后袭击了死者,然后,在死者还有知觉的时候砍下了死者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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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089章 案定救腿,疑凶畏血(万更)

秦莞做了一个极长的梦。

梦里她站在了京城城门前,眼前皆是来往如织的贵族权门,宽阔御道之上,红毯铺排,直通安阳门,她一个人,手握一纸诉状,一步步的走向安阳门,走过京城的繁华富贵,走过六部理事的衙门,最终,走到了大理寺之前。

大理寺掌管天下刑狱,秦莞擂鼓,奉上诉状,高座衙门金堂之上的主官一看便言沈毅之罪责皆为构陷冤屈,遂上奏天听,秦莞不过站在大理寺门前等了一会儿,那巍峨的王宫里便驶出三匹御骑,当头一人手执明黄圣旨,人还未近,高声宣读圣旨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经查实,前大理寺卿沈毅之罪责实为误判,现,将其无罪之论昭告天下,还其清誉正其身后之名……”

圣旨还未宣读完,秦莞的眸子便睁了开。

这是她梦寐以求的结果,可这个梦太虚假了,秦莞做梦之时便知道这是一个梦,因为这一切来得太容易了,她深切的知道,她进不了安阳门,没去过六部衙门,甚至,连大理寺的公堂都不能进去,大理寺的主官,更不可能看她那一纸诉状。

大理寺负责百官罪责及所有流刑以上之案,事情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如今的大理寺必定已经换了主官,没有京兆尹衙门初审,她的诉状甚至递不到大理寺公堂之上。

秦莞使劲的闭了闭眸子,再睁开时,眼底已经一片清明。

床帏四垂,外面的光投射进来,比往常晨起之时亮了一些,秦莞知道,时辰已经晚了,可屋子里静悄悄的一片,茯苓去哪儿了?怎没来叫她?

秦莞这疑问一起,身子却没动,前夜彻夜未眠,昨日整整一日未合眼,由此这一觉才睡的沉了些,虽然时间已经晚了,可秦莞却还不想起来。

正少见的赖床,外面屋门却“吱呀”一声打了开,有人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

“嘘,小声一点,小姐还在睡呢。”

这是茯苓的声音,未几,又听另外一人道,“小姐怎么还在睡呢?我好像还没见过小姐晚起呢……”

“小姐这几日太累了,你轻点。”

“小姐连着两夜未归,可是侯府那边出事了?”

茯苓似乎顿了顿,而后才道,“可不是,侯府老夫人身子有些不好,只信任小姐,便留着小姐住下,前天小姐看着老夫人看了一夜……”

“啊,难道侯府没有侍女吗?”

茯苓无奈道,“自然不是没有侍女,是小姐对侯府老夫人尽心尽力。”

说话的另外一人乃是晚棠,听着这话,晚棠笑道,“侯府老夫人身份尊贵,能得她老人家的喜欢可是咱们小姐的福气。”

这话让茯苓十分满意,“可不是呢,老夫人拿我们小姐当亲孙女儿一样。”

晚棠叹了口气,“茯苓姐姐,你还不知道吧,六小姐还因为此前她胡乱说话的事被关着呢,老夫人下了死命令,连秋夕节都没法子过……”

茯苓哼一声,“那是她罪有应得。”

晚棠一听这话赶忙附和几句,躺在床榻上的秦莞被搅扰,只好起了身来,她这边刚窸窣两声,外间茯苓就听了出来,“啊,小姐醒了!你在此候着——”

“是,茯苓姐姐快进去吧。”

晚棠十分知事的应了一声,茯苓便进了内室来。

一进门,果然看到秦莞醒了,茯苓便上前将床帏勾了起来,“小姐怎么醒了?奴婢还想着小姐一觉睡到午时去最好呢。”

秦莞摇了摇头,“那也太不成规矩。”

茯苓一边给秦莞拿衣裳一边摇头,“小姐前夜忙了一夜,昨日也没有歇息片刻,奴婢瞧着小姐人都熬瘦了一圈了,自然要多睡养养精神。”

秦莞弯了弯唇,懒懒的活动了一下脖颈,“身子的确有些困乏,不过该忙的都忙完了,之后可是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谁说你忙完了!”

秦莞话音刚落,另外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响了起来,秦莞一挑眉,便见一道英姿飒爽的身影进了内室来,正是一身湖青男装打扮的岳凝,晚棠跟在岳凝身后,却是不敢进门的停步在了内室之外,她抬眸往内室看了一眼,表情颇为自责。

秦莞看着岳凝无奈笑笑,对晚棠挥了挥手,“行了,下去吧。”

茯苓笑着行礼,“拜见郡主,您来的可真早——”

岳凝径直走去一旁落座,将袍摆一拂,笑看着秦莞道,“真是……熬了一夜就受不住了?我本就想着你今日只怕会有些懒怠才来的晚了些,可没想到你竟然还赖在床上。”说着下颌微扬道,“你这身子可还是太过娇弱了……”

这么一说,岳凝忽然若有所思的打量起秦莞来,秦莞一边下地穿上外袍一边摇头,“我知道郡主在想什么,我并非练武的材料,何况到了我这个年纪也有些晚了。”

岳凝挑眉有些无奈,“我话还没说出口呢……”

茯苓捂嘴轻笑,“郡主不知道,小姐回回都是如此,旁人话还没出口,她就知道别人想的是什么,有时候能憋死人。”

岳凝轻哼一声,“你家小姐眼睛利的很,可是慧极必伤,看的太清楚也不是好事,你最好祈祷你家小姐变得反应慢一些笨一些才好。”

茯苓看了眼秦莞,“那奴婢可不敢,奴婢只能想着法子给小姐补身子。”

岳凝便看了一眼外室的方向,“刚才进门的时候闻到了一股子早膳的香味,里面似乎有药味,是你给你家小姐补身子的?”

“正是,奴婢瞧小姐昨日回来面上不好,便叫厨房炖了一盅雪参汤,郡主待会儿可要喝一碗?”说着话,秦莞已经穿戴妥当,茯苓一边为她整理衣襟和袖口一边道,“奴婢在书上看到,说人参味甘微寒,主补五脏,安精神定魂魄,止惊悸除邪气,开心益智明目和气,久服可轻身延年,小姐,奴婢记得可对?”

秦莞笑意温煦的听着,末了点点头,“参的药效背的极好,那你可还记得我给你的医书上,参篇中最前面的药方为何?”

茯苓面色顿时一正,凝眸想了一刻,“奴婢记得是定志丸可对?”

秦莞此时已穿戴整齐,便走去一旁早已备好的水盆旁准备熟悉,便随口一问,“那你倒是说说,这定志丸,除了人参之外,还有用什么入药?”

秦莞问的十分随意,却是在考较茯苓,茯苓心中当即紧张起来,“奴婢记得,除了人参之外,还有白茯苓,还有菖蒲,还有……蜂蜜……还有……”

茯苓捧着秦莞擦脸的巾帕,眉头拧成了川字,半晌都未曾想的出来,岳凝在旁看着,不由的一叹,“你们这对主仆真是有意思,竟然还考较起来了……”

秦莞这时拿过巾帕擦了擦脸,“幸而你没将自己的名字忘记了,还有一味远志,研为细末,每服三钱,水一盏,煎至七分,口服。”

茯苓眼底一亮,“是是是,正是远志……”

说完便看向岳凝,“让郡主见笑了,奴婢愚笨。”

岳凝自然不会见笑,只面带戏谑的在旁看戏一般,她一手撑腮看着茯苓,“难怪别人家小姐的丫头多是琴棋书画笔墨花草的名儿,要么是风雅毓秀,要么是朗朗上口清秀俏丽,可偏偏你叫了茯苓,若是不认字的,还不知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却原来是你家小姐擅长医术的缘故啊,如今你家小姐教了你学医,倒也是你的缘法……”

茯苓闻言顿时笑开,“说起来,奴婢的名字还真是小姐取的呢,那时候夫人还在,第一次见奴婢,按例要给奴婢换名儿,便喊了小姐过来,小姐那时候手里正拿着一本书,便在书上一指,于是奴婢这名字便这么得来了。”

一旁的秦莞正在挽发,闻言微微一愣,她自然不知道这一细节的,可由茯苓如此一说,还真是有几分巧合,想来从前的九小姐也当真是看过几本医书的。

岳凝和茯苓打趣了几句,秦莞已装扮妥当起身往外走,看了看岳凝道,“郡主总不是来和我们主仆说笑的,想来,更不是为了来讨一顿早饭的。”

岳凝起身,跟着秦莞走了出来,听得此话岳凝下颌一扬,“旁人哪里想让我去我还不去了,眼下你倒是还嫌了我不成?”

秦莞失笑,“我只是看郡主一入了屋子就说了我并非忙完了,可到现在也没说来找我到底是为了何事,便想提醒郡主一二罢了。”

岳凝扬了扬下颌,故作镇定道,“好歹也要等你用了早饭,不着急。”

听岳凝这么说,秦莞果然就坐下用饭,且按照自己的习惯,慢条斯理不疾不徐,硬生生的让岳凝憋不住了,“魏言之的案子如今已有了眉目,该找的都找到了,眼下知府大人已经将此案交给了巡理院的几位参军一起复核细则,想争取在京城来的人到锦州之前将此案上禀的文书定下来,你知道的,这件案子少说也要报去刑部的,魏言之最后怎么判,拿主意的也不是知府大人,不过呢……我今日来却不是为了魏言之,而是为了魏家大公子。”

秦莞扬眉,“大公子的腿不好了?”

岳凝叹了口气,“还不是二哥,本来这件事到了这个地步侯府已经没责任再继续掺和了,可是昨日二哥为了你寻了鱼鳔胶来,深觉自己像你一般为这案子帮了忙,随后,更是起了性子要将魏家大公子接入侯府,这魏家大公子如今已经被证明无罪,且被知府误伤,知府大人正想着要不要亲自去照料一番呢,结果二哥开口了……”

秦莞不禁失笑,“于是知府大人就千恩万谢的顺了二公子?”

“可不是。”岳凝苦笑,“魏綦之的样子你也是看到的,霍知府生怕魏綦之在牢里出了什么事再闹出个不好,昨天下午你刚走就把人送到侯府来了,那一身的伤在牢里耽误了这两日已经有些不好了,当时便想请你,可想着你前夜彻夜未眠也累坏了,便没过来,可到了今日一早,别的都还好说,魏綦之的那条腿却是严重的很,请来的仁寿堂的杨大夫,杨大夫说极有可能保不住了,二哥急了,便喊我来请你……”

岳凝说着耸了耸肩,“二哥见你行医济世,也生了菩萨心肠,你可别怪他。”

秦莞放下筷子,擦了擦唇角,这才起身来,“二公子本来就有善心,并非是因我之故,哪有怪罪一说?魏綦之的伤那日看到我便想到了,恐怕确有些不好。”

岳凝轻“啊”了一声,“那可怎么办?”

秦莞叹了口气,“先看过才知道,这就去侯府吧。”

茯苓收拾了饭桌,闻言立刻去拿来了斗篷,很快,秦莞已收拾好出门。

出府门上了马车,岳凝轻轻的呼出口气,“这案子眼下也算尘埃落定了,倒是叫人唏嘘,你说,魏言之会被如何判?”

秦莞闻言双眸微狭,顿了片刻才道,“自然是依照大周刑律了,且此案之中魏言之杀害宋柔之后百般掩饰陷害,又对我生出了歹心,即便是情重法轻,也没有开脱的可能,多半会重判了,且……魏府和国公府一旦知道和宋柔有情的人不是魏綦之而是魏言之,两府的所有人只怕都恨极了他,魏老爷虽然往常更为喜欢庶子,可事已至此,他绝无给魏言之说项的可能性,而魏夫人心疼魏綦之被魏言之陷害,国公府众人气被魏言之愚弄,只怕还会施加些旁的手段,所以,最终魏言之的判罚,可想而知了。”

岳凝沉默了一瞬,“这么想起来,倒是明白那一日魏言之说到自己生母的时候为何那般悲痛了,他的父亲依靠不起,而庶子的身份在那,无论是嫡母还是国公府,都是不牢靠的,只有他的生母是永远站在他这边的,可偏偏……”

秦莞叹了口气,“一桩悲剧,酿成了另外一桩悲剧,在魏言之心底,自他母亲死后他便是孤身一人了,现如今,不过又回到了那时候的境地罢了。”

“可怜,可叹,却也可憎可恶。”这么一说,岳凝忽然看着秦莞道,“那你说,他对宋柔可有过真心?宋柔说出魏綦之的名字,是不是有他的教唆?”

秦莞略一思忖,忽然狭眸道,“或许是有的吧,是不是教唆的,我便不知了。”

岳凝微讶,“这话怎么说?魏言之杀宋柔的时候那般残忍,若是动了真心,如何下得去手?”

秦莞摇头,“他杀宋柔残忍是真,可此前对宋柔动过真心也可以是真,这二者并不冲突,毕竟人是会变的,魏言之是聪明的,一定一早就知道了他和宋柔没有结果,可拉近和宋柔的关系却是对他有利的,只是凭他的隐忍和自制力,他可以撩拨宋柔对他生出好感,却绝不应该和宋柔行越轨之事,可他还是做了,难道是他如登徒浪子那般为了一时之快放浪形骸了?”

叹了口气,秦莞语气有些余悲,“自然不是的,我猜想,或许也有过那么几个瞬间,他是想和宋柔有个结果的,或许他也曾做过努力,只是后来发现希望渺茫,而宋柔的怀孕,更是让事情到了不可控的地步,这才让他蓦地冷静下来,最终选择了自己的前程而已。”

岳凝从没经历过这等事,让她想,她便只有是非分明的想法,爱便是爱,不爱便是不爱,魏言之既然杀了人,那多半是冷血无情的,可听秦莞这样一说,却一时微愣。

片刻后,岳凝才呼出口气道,“你验尸的时候冷静严肃的叫人有些害怕,推案的时候也一针见血看的分明,我本以为你定然嫉恶如仇不会帮魏言之说一句好话的,可到了现在,你却觉得他对宋柔并非一直残忍,秦莞,你又叫我刮目相看。”

秦莞摇了摇头,“世上没有人天生向恶,再穷凶极恶的人,也会有内心柔软之处,偷金银的贼或许会给乞丐施舍,某害人命的匪盗回了家也会孝敬父母爱护妻儿,并非是我将人想的太好,实是这些都是人世常情,只是郡主才是真的嫉恶如仇,没想这样多罢了。”

岳凝挑挑眉,“真是……什么都是你有道理。”

秦莞闻言笑起来,“我分明是在夸郡主,郡主听不出吗?”

岳凝轻哼一声,随手将车窗的帘络掀了起来,已经到了八月下旬,秋日的气息越发浓烈,便是大白天,街上的徐风也带着凉意,“京城的人再过两天就要到了,也不知道来的人是国公府的谁,我看知府大人三两天内就得把案子定下,到时候魏言之就会被押送入京,送走了魏綦之,等京城来的人离开,侯府才算是真的安静了,这大半月,可真是折磨人。”

说至此,岳凝转过头来道,“我大哥要去朔西了。”

秦莞微愣,“去朔西?”

岳凝点点头,“父亲说岳家军年后可能会被北调,到时候让二哥随岳家军走,至于大哥,最好去朔西历练一番,朔西是睿亲王执掌,父亲十分放心。”

“那迟殿下呢?”秦莞下意识问了一句。

岳凝摇了摇头,“迟殿下大概短时间内不会回去朔西军了。”

秦莞眯眸,“迟殿下在朔西军中十二年,怎不回去了?”

燕迟不单是在朔西军中从军十二年,凭着他的功绩,俨然已经是朔西军新一代的掌权之人,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却回了京城,他这一走,再过个几年,朔西军若是被换上新一轮军将,只怕他在朔西军中的威信会大大的降低……

“这件事啊,这件事有些古怪。”

秦莞本就觉得奇怪了,一听岳凝这话,当即提起了精神。

便听岳凝继续道,“我虽然不懂那般多的军事,可到底安阳侯府世代掌兵,自然知道的多一些,此事……只怕和朔西军的军权有关系。”

岳凝说的浅淡,秦莞心底却咯噔一声,这么说来,她想到的最坏的可能会发生?

忽然议论起了军政,岳凝虽然知道不应该多言,可和她说话的是秦莞,便不成问题了,“朔西军可算是如今大周最为精锐的驻军了,可这支驻军的军权却一直握在睿王府的手上,眼下是睿亲王,将来,岂不就是迟殿下?这个时候迟殿下离开朔西军,只怕是有心人为了夺权使了什么手段,自古以来就有功高盖主的说法,这个你一定明白。”

秦莞微微点头,脑海之中想的却是燕迟背上的刀伤,那样重的伤,一定是有人想要他的性命才下的狠手,而秦莞早就明白,皇室朝堂的争斗,从来都是要见血的。

从魏言之的案子说到朔西军的军权之争,话题一时有些沉重,等马车在侯府门前停稳的时候,秦莞和岳凝的神色都有些沉凝,待下了马车入府二人的眉眼间才鲜活愉快的两分,如往常那般的直奔太长公主的小院,请安之后秦莞径直和岳凝一起往东苑走去。

“魏家大公子过来依旧住的东苑,就在魏言之此前住的旁边的小院。”微微一顿,岳凝道,“说出来你别笑话,自从你说魏言之将宋柔的脑袋带入侯府并且藏在屋子里好多天之后,母亲心底便膈应起来,她说魏言之住过的屋子得请法师来做了法之后才能重新住人。”

秦莞闻言半点意外都无,“夫人这样做自是对的,寻常死人的东西都沾不得,更别说是……为了夫人安心,做法还可多做几日。”

秦莞说着眨了眨眼,岳凝见之笑起来,“你这个鬼灵精!不是说不信鬼神之说吗?怎这个时候知道夸我母亲做得好了?”

秦莞眼底生出慧黠来,“回回我入府夫人总要拿好吃的招待我,那我也要投桃报李不是?”

“好你个秦莞,你分明是害怕母亲不给你好吃的了……”

岳凝笑骂一句,领着秦莞入了东苑,果然,魏綦之的院子便在此前魏言之所住之处的隔壁,大抵是她们说话的动静太大,还没走到正门之前,乌述便从里面冲了出来。

见是秦莞来了,乌述眼眶一红便跪在了地上,“女菩萨!小人拜见女菩萨!小人多谢女菩萨救了我家公子!小人来生一定结草衔环来报!”

乌述这动静吓得秦莞一跳,秦莞狐疑的看向岳凝,岳凝轻咳一声低声道,“二哥已经将你如何验尸如何拼骨的事全数告诉了魏綦之,别说这小厮了,便是魏綦之眼下也拿你当救命恩人,这才是第一道呢,待会儿进去了,魏綦之少不得又是一通感恩戴德。”

秦莞听的哭笑不得,上前道,“你先起来吧,我是来为你家公子看病的。”

乌述抹了一把泪,当即爬了起来,“是是是,已经等着女菩萨许久了,快请快请,我家公子也在等着女菩萨呢。”

秦莞无奈,“我姓秦,族中行九,不是女菩萨。”

乌述一愣,马上道,“是,九姑娘……小人知道您是九姑娘,那日便听知府大人这样称呼您,只是在小人心里,您就是女菩萨,您和郡主,都是女菩萨!”

岳凝眉头一皱,“你这人是不是不会听话,什么女菩萨女菩萨的,若是不会好好说话,就别出现在我们眼前!”

秦莞无奈之下还好声好语,岳凝却不然,见她隐隐生怒,乌述忙低下头去,“是是是,郡主息怒,小人不敢了,小人定然改口!”

岳凝下颌一扬,领着秦莞进了门。

屋子里,岳清正在说话,“她的医术便是连锦州城的黄神医都比不上,你可能不知道,黄神医可是宫里出来的御医,已经到了花甲之年不说,从前在他手中医好的病者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可就是如此,却是在她面前败下阵来……”

正进门的秦莞眉峰颤了颤,前面一脚跨进门的岳凝也是眉头一挑,不由出声道,“二哥——”

话音刚落定,岳凝忽而眸光一定。

这屋子里,除了岳清之外竟然还站了一个人,竟然是多日未见的霍甯,岳凝微讶的看着霍甯,却见霍甯一脸沉肃的站着,下颌仍然傲气的微扬着,岳清转身看到岳凝看着霍甯,便笑道,“霍公子是来看魏兄的,知府大人心系魏兄安危,派了霍公子前来看望魏兄。”

岳凝顿时明白过来,霍知府误伤了魏綦之,如此只怕是心底有愧方才派了霍甯过来,岳凝对霍甯点了点头,霍甯梗着脖颈对岳凝拱了拱手。

岳凝径直入内,身后的秦莞便亮了出来,如此,秦莞自也看到了霍甯。

秦莞只以为岳清和魏綦之二人在此,自没想到霍甯也在,心底虽然和岳凝一般有些惊讶,可是面上却是分毫不显,进得门来,只福了福身算是对屋内人见礼。

岳凝进门的时候岳清还没什么反应,待秦莞出现,岳清立刻迎了过来,“九姑娘来啦,又要劳烦你跑一趟,不过眼下只有你的医术能救魏兄了!”

秦莞弯唇,“不劳烦,治病救人应该的。”

秦莞回答的简单,眼风扫向长榻上合衣而躺的魏綦之。

和那日被绑在木架子上满脸血污的魏綦之相比,今日的魏綦之至少梳洗得当穿戴一新,他的墨发已经重新束起,整张脸清晰的露了出来,只见他眉眼俊朗脸颊棱角分明,虽然和魏言之有几分相似,可比起来,他的眼底却多了几分光彩,魏言之初初周全,未免显得太过谨慎拘束,而魏綦之双眸明亮光彩慑人,虽然是在打量秦莞,却坦荡直爽并不让人反感。

秦莞又一次感叹了名门大族的出身之重要,因是嫡子,自小便是最为受宠的那个,这样环境中长大的魏綦之天不怕地不怕,大气而不羁。

“在下魏綦之,见过九姑娘——”

魏綦之的打量一瞬而过,而后便撑着榻沿想要起身来,秦莞上前一步,“魏公子不必多礼,魏公子腿上严重,还是莫动为好。”

秦莞语气不重,可话语里却莫名有种让人必须遵从的慑人之感。

魏綦之一顿,便又缓缓的躺了回去。

岳清见状也跟着一笑,“魏兄委实不必多礼,九姑娘并非俗人,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无需讲求那些虚礼……”

魏綦之面上青紫未消,闻言咧了咧嘴道,“既然如此,在下就失礼了。”

岳清笑着摆手,“没什么失礼不失礼的。”说着,岳清忙拿过一旁的凳子,“坐,九姑娘快坐下……”

岳清的殷勤,连岳凝都看得出来,便更别说一旁的霍甯和魏綦之了,魏綦之但笑不语,霍甯却微微眯了眸,秦莞进门,只看了他一眼,表情半点变化也无,还不及岳凝看到他时的变化,霍甯深吸一口气,只觉得秦莞一来,这屋子忽然逼仄的连呼吸都困难了。

他想迈步离开,可脚下却像是生了根一般动不了,再一想,他早该走了,难道不是听闻秦莞要来看病才一直在这杵着吗?

霍甯看着秦莞,心底涌起了一股子恍惚感。

难道他从前对她真的太坏了?坏到了现在老天爷要来惩罚他?

现在的他好似着了魔一般的,心思总放在和她有关的事上,她从前是不是也是如此?

这么一想,霍甯心底那口闷气稍稍淡了一分。

霍甯好容易宽慰了自己,可一转眼,却看到了岳清看着秦莞时专注而发亮的眼神,霍甯心底一堵,才吐出去的闷气又回来了,不仅回来了,他只觉比刚才更难受了!

难道秦莞和岳清之间生了什么情愫?!

秦莞坐在岳清搬过来的凳子上,因是来给魏綦之看病的,便未去看霍甯的眼神,只道,“魏公子将手伸出来……”

魏綦之忙伸出手来,秦莞一看,只见魏綦之手臂上的红斑还未消散,秦莞指尖探上他的腕脉,一边道,“从前就没有人告诉公子,公子时不时生出的红斑是因为中了漆毒?”

魏綦之显然知道了此事,却是摇头叹息,“只可恨不曾早点遇见九姑娘,否则这一谜题早就解了,在下也从未听说过漆有毒的。”

“漆只对少数人不利,寻常人并无大碍。”

秦莞补了一句,魏綦之点头,“九姑娘果然如二公子所言,再下受教。”

秦莞面上未露出女儿家的羞怯,反而大大方方的道,“二公子言辞多有夸大之处,魏公子随便听听就好……换一只手。”

魏綦之眨了眨眼,看向岳清之时便眸带了两分同情。

问脉之后,秦莞掀开了盖在魏綦之腿上的薄毯,薄毯之下,魏綦之的左腿裤子被卷到了膝盖处,小腿上缠着一圈棉纱,薄毯一掀,一股子淡淡的药味散了出来。

“仍然是用的金玉断续膏?”

魏綦之点头,“昨夜那位大夫说金玉断续膏是最好的,并未开新药。”

秦莞颔首,倾身便开始拆魏綦之腿上的棉纱,“此前用金玉断续膏是最好,眼下却有些不宜了,魏公子的腿想来受了二次伤。”

说至此,魏綦之面上一苦,“可不是,府衙大牢可不是那般好玩的。”

他这话含了打趣之意,秦莞不由抬眸看了他一眼,进屋子这几句话下来,魏綦之和魏言之最大的不同已显现了出来,魏言之处处周到礼数绝佳,可他绝不会若魏綦之这般玩笑,就好比一个人身上多了一个无形无踪的罩子,哪怕他和旁人站的再近,也终究隔着一层,而魏綦之则不然,他言谈间或有玩笑,可奇怪的是不会叫人觉得唐突,反倒让人心生出亲近之感来,再想到此前听到的魏綦之在魏府名声不佳对国公府看不上眼,如此,在已知魏綦之并非圆滑世故之人的前提下,秦莞姑且将他当做了赤城洒脱之人。

“帮别人担污名也不是好玩的。”

秦莞说完,将最后一层棉纱撕了下来。

魏綦之“嘶”的倒吸一口凉气,疼的眉毛都拧在了一起,他却还是扯了扯唇角,“答应的时候也没想着要折一条腿,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腿已经折了,折都折了,再说明白反而在小姑娘跟前得个不守承诺的名头,如此两边不落好,只好硬着头皮扛着。”

“嗤”的一声,岳凝先忍不住笑了出来,“折了一条腿,又去大牢九死一生,魏公子心境倒是好,竟然还能玩笑的出来。”

魏綦之眉头拧着,眼看着就要打结,嘴上却还是故作无状的道,“郡主谬赞了,实则是在下这两月间的经历委实糟心,跟旁人说了,旁人只怕还以为是坊间说书人逗乐大家的画本子,反正都这么苦了,在下总不能自己再给自己撒一把苦。”

秦莞手上动作便是一顿,抬眸看去,这张和魏言之有三分相似的面容上,分明一片拧眉咧嘴的痛色,可说出的话却带着强忍着的笑音,这么惨痛而屈辱的经历,秦莞听着他说话却不同情他了,倒是觉得他皮糙肉厚脸也不薄,这经历就当他历练了。

强者自强,弱者,大都因弱而有理。

秦莞一路上和岳凝议论过来,本还对魏言之此前的遭遇有一丝的同悲意味,可看着魏綦之,秦莞心底的那点同情顿时烟消云散了。

同样的经历放在魏言之身上,魏言之一定会想,宋柔诬陷他,定是因为他是庶子,而他折了一条腿,便是老天对他极大的不公,至于牢狱之中九死一生,必定是他成长生涯之中极大的屈辱,那魏言之的遭遇如果放在了魏綦之身上呢?

看着魏綦之疼的龇牙咧嘴却还不忘打趣他自己的样子,秦莞一时拿不准,杀母之仇非寻常事,秦莞不想在这件事上否定魏言之。

“断骨处二次开裂,魏公子伤患处已经生了淤血,光用金玉断续膏是消不下去肿的,得把里面的淤血放出来,否则,即便是骨头长好了,二公子这条腿也是畸形的。”

秦莞很快下了定论,魏綦之一听这话略微傻了,“放血?怎么放?”

秦莞在他腿上比划了一番,“在这里,切开,放血……”

秦莞十分清楚的看到魏綦之的嘴唇颤抖了一下,下一刻,魏言之气弱的道,“若……若是不放呢……”

“魏公子会变成瘸子,跛子,往后再也骑不了马,舞剑更是妄谈。”

秦莞语声冷肃,魏綦之的嘴唇便又抖了一下,“九姑娘切?可有麻沸散?”

秦莞颔首,“是我切,有。”

魏綦之身子往后一靠,“那行,九姑娘的麻沸散药劲可大?”

秦莞扬眉,不知这话是何意,魏綦之看着她道,“最好是能让在下睡上三天两夜不省人事,或者一觉醒来腿已经好了也行……”

秦莞眉头扬的更高,这边厢岳凝和岳清都忍不住笑了开。

岳凝哼一声,“还当魏公子是哪般义士,却不想竟然怕疼?”

魏綦之咧嘴强笑了笑,“在下不是怕疼,是……”

“是怕血,我们公子见血就发晕!”

魏綦之一句话未说完,另外一道语声却在门口响了起来,秦莞众人回头,便见乌述一脸正经的站在门口,见秦莞几人都看过来,乌述只以为她们不信自己,忙指天发誓道,“小人所言句句为真,绝不敢欺瞒两位女菩……两位小姐!”

岳凝表情有些无所适从的气恼,秦莞也有些无奈苦笑,她二人对视一眼,彼此都知对方是什么意思。

早说魏綦之见血就晕啊!早知道如此,他的嫌疑岂不是早就排除了!

凶手杀害宋柔的手段那般残忍,若是魏綦之,早就在第一剑的时候就晕了!

“你们……别听他胡诌!男子汉大丈夫!岂会怕血——”

魏綦之身子硬撑至一半,凶巴巴的瞪了乌述一眼,秦莞闻言回头,“哦?莫非魏公子不必用麻沸散了吧?”

“啪”的一声,魏綦之的身子跌了回去,他轻咳一声,语声一下子弱了,“九姑娘仁德,麻沸散千万选劲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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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也就是前面铺垫了很久的秦府的案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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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090章 秦隶求救,梅毒之疑(万更)

秦莞手上又多了位病人,因着这个缘故,秦莞又连续三日去往秦府。

这一日秦莞再到秦府之时,岳凝早在府内等候,开口便道,“人还没回来,咱们得过去等一会儿。”

秦莞挑眉,“他的伤还没好,去了何处?”

岳凝一边陪着秦莞往东苑走一边道,“巡理院的几位大人都已经复核了宋柔案子的细节,昨日徐河过来说知府大人已经准备往京城递折子了,再过几日,便要随同另外两个嫌犯一起送往京城,魏綦之一听这话坐不住了,今天去牢里看魏言之了。”

秦莞双眸微狭,叹了口气,如今已经快到九月,而每年年底都是各个州府汇总每年州府吏治往京中上报的时候,这刑狱,自然也是上禀的重中之重。

岳凝继续道,“眼下州府的定论,果然和你说的一般,只重不轻,等回了京城,大概也是一样的,魏綦之知道,眼下不去见魏言之,往后就难见了。”说着,岳凝挑眉,“不过还是有些好奇他要和魏言之说什么。”

秦莞和岳凝到了东苑,先在一处偏厅坐了片刻,没多时,便听到了岳清的声音在院外响了起来,秦莞和岳凝起身出来,果然,岳清打头,而魏綦之拄着一个拐杖,被乌述扶住走了进来,一看到秦莞和岳凝在这里,岳清立刻快步走上前来,“九姑娘久等了!”

秦莞福了福身,岳凝正要打趣岳清两句,一抬眸,却看到魏綦之凝重的神色,抿了抿唇,岳凝到底没有多言。

一行人进了屋子,魏綦之面上才浮起了两分薄笑,“让九姑娘久等了。”

秦莞一边拿出棉布和药膏,一边道,“今日去牢里,可达成所愿了?”

魏綦之腿上还裹着层层叠叠的棉纱,进了屋子便被扶着靠在了长榻之上,他一条腿平放在榻上,而今日秦莞撕下棉纱的时候他却是眉峰都未动一下。

“达成所愿?”魏綦之语声略显涩然,“我倒是没什么目的的,只是去看看而已,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

“兄弟?”岳清听到这话最先忍不住,“他那般陷害于你,你怎么还当他是兄弟?今日你也瞧见了,他连看你一眼都不肯。”

岳凝微讶,“怎叫看一眼都不肯?”

说至此岳清便对魏綦之抱不平,“今日魏兄好心好意去看魏言之,可魏兄到了牢里,他却是背对着魏兄坐在牢里,连身子都不转过来,魏兄在牢里待了两刻钟,魏言之一动不动,亦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魏綦之垂眸,苦笑了一下,“他只怕以为我是去看笑话的,心底多半有屈辱怨恨,自然是不会和我说话的……”

岳清摇头,“魏兄腿上的伤这般严重,我本就不建议你去。”

魏綦之只苦笑不语,这边厢乌述捧着药碗上前来道,“二公子有所不知,我们公子最是宅心仁厚的,自小便拿二少爷当做亲兄弟一般,如今成这样,小人和公子都没有想到,小人也一肚子气,可公子却想得开,说二少爷不容易。”

岳清不赞同的摇头,“倘若不容易的人都去谋财害命,那天下间不知道要多多少盗匪歹人,魏兄仁厚是好,对魏言之却不该心生谅解。”

魏綦之摇头,“不是谅解,只是好歹兄弟一场,我去和他告别一下罢了,再过两日他就要被送去京城了,此一别,想来是不会再见了。”这么说着魏綦之仿佛又想到了从前的种种,又深深叹了口气道,“现在想想,从前我总以为自己对他已经足够好,现在看来,我还是不懂他的苦,至少……在他母亲那件事上,的确是我有错。”

魏綦之这么一说,屋子里的气氛便沉闷了起来,又几瞬,见屋子里众人都不说话,魏綦之才忽然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去,“就算我有错也是小错,她母亲生病之后我还送过药去,她母亲当年,既想把他送到我母亲名下,又舍不得那份母子朝夕相伴的情分,后来忍痛送走了他,心底却留下了病根,我母亲的确过分了一些,可她母亲早就身体不好也是有的,如今我这腿赔给他,还有那件事,我也不打算做什么解释了,如此我和他也两清了,可他害死了柔表妹却是千不该万不该,如今也算罪有应得!”

岳清这才朗笑起来,“正是这个道理,我就知道凭着魏兄的心境自能看清此事的对错,他一个人搅得三府不得安宁,如今正是因果所得。”

秦莞一直在为魏綦之重新换药,至此刻方才摇了摇头,“魏公子身为兄长,本来就已经是受害者,如今却还在为魏言之唏嘘,真是叫人感佩。”

秦莞语气一点都不诚恳,还带着两分打趣意味。

魏綦之嘴巴一咧,“九姑娘果然眼利,在下这么一点小心思都被姑娘看了出来,大丈夫总要忍辱负重的,在下受了这天大的委屈,虽然发发牢骚也是应该的,可如果摆出一副替他着想的模样,岂非更能让你们对在下生出好感来?说不定觉得在下重情重义,九姑娘拿出看家本领让在下的腿恢复如常人一般也说不定呢……”

秦莞挑眉,“魏公子这腿,要恢复如常可不容易。”

魏綦之身子往后靠去,长长的叹了口气,“看来在下马场里的那几十位‘美人’今生都和在下无缘了!”

魏綦之爱马众人皆知,他口中的“美人”自然是他花费重大养出来的宝马了,然而眼下他腿上有伤,将来多半会留下残疾,一个瘸子如何御马?

岳凝眼珠儿一转,“怎无援了?魏公子大可从驯马改作贩马,反正魏公子无心仕途,将来总也要寻些事做的,若是靠此事一跃成京城商贾第一,还能摆脱了败家子的名号。”

许是魏綦之自己也喜欢拿自己玩笑,这几日下来,便是岳凝这等性子的人也时不时的打趣他几句,魏綦之听着她这话苦笑连连,“郡主果真贴心,连往后的营生都替在下想好了,郡主可要做我的第一位主顾?我那里有一匹西戎的汗血宝马名为踏雪,毛色纯正欺霜赛雪,可说是十分适合郡主了……”

岳凝挑了挑眉,“魏公子这话竟也说得出口,公子住在侯府,吃喝用度一应是最佳的,还有锦州城第一医仙我祖母的御用医者为你诊治,你不说送我们兄妹一人一匹,竟然还好意思收钱?二哥,难为你同他称兄道弟……”

魏綦之面色一苦,而后求助一般的看向岳清,岳清正要笑着替魏綦之解围,这边厢秦莞却点头,“郡主此言倒是十分在理。”

一听这话,岳清即将脱口而出的“你莫听我妹妹胡说”当即变成了“我也这么觉得”,魏綦之睁大了眸子看着岳清,腿上痛,心底更痛。

看完了魏綦之的腿伤,秦莞一边收拾药膏一边问道,“迟殿下在何处?”

这话一出,岳凝忙道,“这两日他去军中了,怎么了?”

秦莞便道,“他身上的伤也还没好,按理该到了换药的时候了。”微微一顿,秦莞又道,

“既然见不到人,那我讲药膏留在府内,等迟殿下归来,请郡主帮忙转交。”

岳凝还未说话,岳清便道,“恐怕这几日迟殿下不会回来了。”

岳凝和秦莞一起看向岳清,岳清抓了抓脖子道,“他要帮父亲修改岳家军军制,只怕要在军中留上个五六日才回来……”

秦莞蹙眉,“二公子可要去军中?”

岳清颔首,“自然要去的。”

秦莞便将袖中的药膏拿了出来,“那请二公子帮忙将此物交给迟殿下,怎么敷用他是知道的。”

秦莞愿意找他帮忙,岳清自然十分乐意,当即收了下来。

秦莞想了想又道,“还请二公子再交代一句,请迟殿下务必不要动武,免得伤口再裂开。”

岳清自然欣然应下,秦莞道了谢,这才和岳凝一起往外走,没走几步,秦莞忽然道,“我和侯府倒真是不解之缘,眼见得又多了一位病人。”

岳凝失笑,戏谑的看向她,“且不知哪个才是最让你挂心的?”

秦莞眨了眨眸,面色再寻常不过,“自然都是一样的。”

岳凝欲言又止,想了想到底没多言,去辞了太长公主,岳清亲自将秦莞送到了府门之前,很快,送秦莞的马车从侯府门前缓缓的驶了出去……

看着马车渐渐走远,对街角的拐角处,霍甯的目光落在马车上久久未动。

飞泉在旁小声道,“主子怎不上去打个招呼呢?”

霍甯唇角紧紧抿着,“她是谁?凭什么要我和她打招呼?”

飞泉撇了撇嘴,“主子先是闭门不出半个月,然后见了九姑娘就开始不对劲,也不知道主子是害怕九姑娘还是怎地,原来可不是这样……”

这么一说,霍甯心底又生出一股子郁气。

是啊,原来可不是这样……原来可是她秦莞的目光追随着他走!

……

……

回了秦府,整片内宅一片安宁,临风院方向也动静全无,秦莞近两日留在侯府未曾去看姚心兰,而姚心兰也没叫墨书来请,秦莞身上有些乏,便索性回了汀兰苑。

回了院子,汀兰苑之中也是一片安静,秦莞直入正屋,刚进屋子,她的眉头便皱了起来,茯苓从后面跟进来,疑惑道,“小姐怎么了?”

秦莞眯眸,扫过前堂,又疾步往内室走去,“有人进来过。”

茯苓一愕,“啊,是不是上次进来屋子的那个人?”

秦莞看完了内室,转而去书房,待看到书柜之上略有参差的书册之时点了点头,“应当还是她,这一次她重点来了书房。”

茯苓眉头紧皱,“会是谁呢?是不是四个晚其中的一个?”

秦莞走过去,重新将书架上的书册摆放整齐,而后弯了弯唇轻哼了一声,“想知道谁进过屋子,倒也十分简单,早前我做药加验尸有些忙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如今却得了空。”

说着,秦莞道,“你去找几味药来……”

茯苓神色一定,当即开始记秦莞所言的中药药名。

秦莞吩咐完道,“让晚杏和你一起去拿药。”

茯苓“嗯”了一声,忙出门去了,茯苓一走,秦莞落座定了定神。

果然有人第二次进来,且这一次没去内室只来了书房,摆明了,书房里才有她最为关心的东西,虽然全府上下都知道她落湖之后便记不清从前的事了,可凶手定然不会全部相信,而这进屋子的人,恐怕是来寻找什么蛛丝马迹的。

很快,茯苓和晚杏带着药回了汀兰苑,茯苓本以为秦莞要做什么,却见秦莞在窗边调起香来。

想着秦莞自有主张,茯苓也不敢多问,秦莞这一调,便调到了夜幕初临。

待用过了晚膳,茯苓劝道,“小姐今夜早些歇下吧,侯府的案子好容易忙完了,小姐好好养养身子才是,喝了几日的参汤,小姐气色已然好了许多了。”

秦莞身上也有些乏,正要听了茯苓的话,冷不防的,后窗之外忽然“噔”的响了一声,秦莞和茯苓对视一眼,二人皆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很快,第二声响了起来,那声音,分明是什么东西打在了她们的后窗之上。

茯苓第一反应便是想出门喊人,可秦莞却一把将她拉了住,茯苓一脸惊色的看着秦莞,“小姐?不出去喊人吗?”

秦莞抿唇,摇了摇头,“先去看看,来人这等动静是有意为之。”

茯苓微愣,当即明白过来,既然有意为之,多半不会有恶意。

微微点头,茯苓却还是有些不放心,转了转目光,将一旁多宝阁上的鸡毛掸子拿在了手里,这边厢,秦莞已经大步朝后窗走去。

后窗本是关的严丝合缝,秦莞深吸口气,一把将窗棂推了开,窗棂一推开,屋内的昏灯立刻将屋后照的微亮,秦莞这正房之后乃是一处兰亭苑的花圃,也是兰花,靠着后墙的一角,两棵古柳树静静伫立着,秦莞目光一扫,只见一览无余的兰圃之中并无人影。

心中正狐疑,秦莞一转眸,却看到墙角的古柳之下依稀有一道人的身影。

来人长身玉立,可头脸却都被包裹了起来,秦莞看上去,只觉是个男人,且身形有些熟悉,可具体是谁,却是看不出来,秦莞眯眸,就在这时,那人开了口。

“九妹妹,可否借一步说话?”

低哑的声音从树下传来,伴着夜里的冷风,一瞬间让秦莞睁大了眸子!

秦隶!站在树下说话的竟然是秦隶!

隔着四五丈的距离,秦莞有一瞬间几乎怀疑自己在做梦!

她这后院的墙不算太高,可这三更半夜的,秦隶竟然翻墙而入,且用这种方式来寻她,简直是荒诞又诡异,秦莞站在屋内没动,甚至想一把关上窗户。

“九妹妹,有急事相求,可否借一步说话?”

秦莞眯眸,手紧紧的攥着窗沿,以保证自己随时都可以将窗户关上。

这边厢,茯苓拿着鸡毛掸子严阵以待的站着,第一次秦隶说话的时候她没有听清,可是这第二次她却是听清了的,茯苓只觉一阵头皮发麻,一把就拉着秦莞往后退,“小姐,天色这么晚,您不要和二公子说话,小姐,关窗户……”

秦莞心底也是这么想的,秦隶之诡奇她见识过,对他也无好感,且他三更半夜的闯到了她的院子里来,一定不是为了能见光的事,有什么事不能在白日说,而非要等到这大晚上的呢?秦莞深吸口气,抬手就要关窗——

“二妹妹!求二妹妹救我一命!”

秦莞窗户关到一半,秦隶忽然急的上前了一步,一听这句话,秦莞的手便顿了住,她一下子想起来秦隶得病的事,秦隶已经好多日没有出来了,闭门不见人不说,连自己院子里的奴婢都发卖了,而秦莞深刻记得那一日在锦绣坊看到的秦隶脖颈上的溃烂伤痕。

秦莞有身为医者的本能,但凡提起救命治病,总能让她冷静不少。

秦莞深沉的目光落在了秦隶的身上,秦隶此番,到底是来求救的还是别有所图?

若是求救的,她倒是可以出手,却怕他有什么别的谋算。

“小姐……让二公子明日再来吧……”

茯苓压低了声音,心底仍然极度不喜这位二公子,这大半夜的,若是有什么风声漏出去,自然会再生波澜,而她家小姐可经不起那些折腾了!

“救命也该白日来,眼下太晚了,二哥回去吧。”

秦莞说完,“咔嚓”一声将窗户关了上,窗户一关,秦莞才心头微安,茯苓也微微呼出了一口气,虽然话已经说绝了,可秦莞却未动,而窗外的秦隶仿佛知道她没动,竟然继续小声的道,“若是此病能白日来,我又怎会此时来扰二妹妹,九妹妹悬壶济世医术高明,二哥实在是没有法子了,求九妹妹救二哥一命……”

说着,秦隶忽然咳嗽了一阵,秦莞眉头便拧了起来。

这是一个无星无月的暗夜,窗户一关,外面的兰圃之中便一片漆黑,秦隶裹着头脸,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在外面,这一副打扮在这深夜不可谓不吓人,而他双眸紧紧的注视着适才秦莞打开过的窗棂,目光亦牢牢的锁住了窗棂上的人影。

一瞬,两瞬,秦隶满是希望的眼底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地暗了下去,虽然窗棂上的人影未动,可似乎,窗后的人已经铁了心的不会在这时候再将窗户打开了。

秦隶咬了咬牙,拳头一攥,打算离开——

秦隶只觉得寒意侵遍了全身,可就在他刚转过身之时,紧闭的窗棂忽然“吱呀”一声打了开来,秦隶背脊一僵,后面传来了秦莞轻缓的声音,“二哥至左边暖阁说话。”

话音落下,窗户又咔嚓一声关了上。

秦隶定定的站着,胸口一阵起伏,转眸看去,只见本来已是黑暗一片的暖阁一下子又亮了起来,而一侧关着的窗户也被推了开,秦隶心潮澎湃,忙朝窗口走了过去。

屋子里,茯苓正在轻声嘀咕,“小姐啊,您真是……”

秦莞摇了摇头,“去外面守着,此事暂别让旁人发现。”

茯苓知道,一旦秦莞决定了做什么事,那便是十匹马也拉不回来了,于是忙应了一声去外面守着,茯苓一走,秦隶出现在了窗口处。

秦隶站在外面,并无翻窗而入的意思,秦莞挑眉,“二哥还要我请吗?”

秦隶苦笑一瞬,“九妹妹,为了你的安危,我还是站在外面说话。”

秦莞凝眸,上下打量了他一瞬,“听闻你病了多日,你刚才说求我救命,是你的病情加重了?”说着,秦莞又道,“你遮着头脸,除了不想让旁人认出来你是谁,是不是还害怕别人看出了你的病状?”

秦隶露在外面的眼睛蓦地一亮,“九妹妹,只有你能救我!”

这话,便算是默认了秦莞的推测,秦莞心底一沉,走上前两步,“将你的斗篷和脸上的巾帕摘下来——”

这话一落,秦隶手一抬,却又好似有些犹豫一般的顿了住。

“九妹妹,我眼下只怕有些吓人,九妹妹你——”

秦莞眯眸,“我让你摘下来,你摘下来便是。”

这么一吩咐,秦隶好似下了决心一般的将斗篷和面上的巾帕扯了下来,这一扯,饶是验尸剖肚都无惧的秦莞也顿时头皮一麻。

屋内的灯火照在了秦隶的身上,将他的面容映照的一览无余。

从前的秦隶,虽然生的一副笑相,以及身材消瘦,时而给人诡异阴柔之感,可到底,放在人群中也算是形容清俊风仪偏偏,可眼下,不过小十日不见,站在窗外的秦隶却消瘦的只剩下了皮包骨头,然而最为可怖的是,他面上唇角处生了几处疮溃,紫红色的溃伤自唇角蔓延,隐隐可见溃烂的脓水痕迹,秦莞目光又一扫,便见其唇角,耳后,颈部,都有类似的创口,而他身上被遮的严严实实,可秦莞无须看也知道,必定快要蔓延至全身。

秦隶清晰的看到了秦莞眼底的情绪起伏,他苦笑一下,“看来九妹妹已经知道我这是什么病了,这病难以启齿,我本不该来找九妹妹,可整个锦州城都知道九妹妹医术高明,而此事若是传了出去,我这名声必定毁了,我信九妹妹,还请九妹妹救我一命!”

秦莞内心不可谓不震撼的,当日她只是怀疑,可万万没想到是真的!

不仅是真的,且秦莞看来,秦隶身上的梅毒已经发了半月以上,而很快的,这样紫红色的凸出来的疮溃会蔓延到更多的地方,他的下半身,甚至他的手上都会出现,而梅毒,是整个大周最为不耻的恶疾,是勾栏之中的娼妓最常得的病!

秦隶是秦府的二公子,虽然是庶出,却也是荣华加身,在外面也高人一等,他生性风流,可秦莞肯定,他绝不会去勾栏野巷,秦莞想不通,他怎么会得这个病?

“九妹妹定然要问我是如何得这个病的。”秦隶语声艰涩,早没了此前在秦莞跟前的嬉皮笑脸或是故作深沉,此刻,他消瘦的身量在厚重斗篷之下摇摇欲坠,秦莞明白,得了这个病,哪怕只是短短的十多日也一定是备受折磨!

“可此事说来话长,我便不拿外面的事说与九妹妹听了。”说着话,秦隶眼神一暗,“我亦知道,这个病极其难治,在大周,还没有谁能打包票说一定能治好这个病的,我本打算为了名声一直掩着此事了,可是不知为何,我心底竟觉的九妹妹可以做到旁人做不到之事,就好像上一次九妹妹救了大嫂的命一样,九妹妹,可愿救我?”

秦隶语声发颤,眼底隐隐透着祈求,秦莞看着他如此心底叹了口气,面上却是波澜不惊道,“你这个病多久了?”

秦隶眼神一闪低下头去,“七八日了。”

秦莞当即便是一声冷笑,上前就要关窗户,“二哥若是不打算将实话告知秦莞,那还请哪里来的回哪里去,秦莞绝不治谎话连篇之人!”

“不不不,九妹妹息怒——”

秦隶急切的按住窗扇,忙道,“十三四日了,起初只是起了一二疱疹,我并未在意,后来疱疹越来越大我才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

秦莞眯眸,“这个病会如何染上,我知道,二哥就更知道的,敢问二哥,可知道给你染上这病的人在哪里?”

秦隶苦笑一下,“这……我还真不知道,不过这个不重要,经了此事,往后我定然会洁身自好,此事也不宜声张,甚至,让九妹妹治这个病我心中都十分愧疚,所以,九妹妹只需要治好我一个人便可,旁的,九妹妹无需去管。”

秦莞脑海之中闪过一个念头,“那二哥染病之地,应该不在府内吧。”

秦隶眼底一讶,“那是自然,我在府内只有两个自小在府里长大的通房,自然不是她们染给我的——”

秦莞心底微微一安,而后肃了语声道,“二哥既然求上门,此病便是不该我看我也不会弃二哥性命不顾,不过……”秦莞语声一沉,“不过,能不能治好,我并不能保证,二哥自己也知道,寻常人得了这个病,只有等死的份。”

秦隶眼底闪出一阵希望的明光来,他后退一步,连连对着秦莞长鞠到底,“拜谢九妹妹了,只要九妹妹愿意出手,便是我最终仍然死了,也无怨无悔。”说着秦隶抬起头来,“九妹妹但凡有任何吩咐,从今往后,我皆万死不辞。”

秦莞心底冷笑一下,人,到了生死关头果然不一样。

“这些先不必说,今夜你来的太急了,我这里没有能给你用的药,你眼下先回去,明天晚上这个时候再来,到时候,至少能给你开个方子了。”顿了顿,秦莞强迫自己对秦隶摆正心态,又补充道,“看你的溃伤,还不至最为严重之时,可也不敢大意。”

秦莞语声沉静,秦隶听着自然不敢反驳,他满是的感激的又一个长拜,这才将面巾戴上将斗篷兜帽罩上,如先前那般头脸皆遮住之后方才转身离去,他一走,秦莞将窗户关了上,窗户一关,秦莞心底立刻有疑问的蔓草疯长起来……

听里面没了动静茯苓便知秦隶已经走了,她疾步进门,小声的问,“小姐,二公子可走了?怎么样,他到底得了什么要紧的病要这么大半夜的上门求诊?”

秦莞看了一眼茯苓,深吸口气,“梅毒。”

这二字落定,茯苓眼底生出了一瞬间的迷茫,秦莞叹了口气,又道,“也就是大家常说的花柳病……”

“啊——花柳病!”

茯苓大惊失色,“二公子怎会染上这病?!”

秦莞看了一眼外面,告诫的道,“小声些,告诉你是因为不想瞒你,你可别叫旁人知道了。”

茯苓猛地捂住嘴,又不停的点头,“不会的不会的小姐,这个病,别说得病的人了,您给他治这个病叫人知道了都要生出闲话来!”

秦莞颔首,面色少见的凝重起来,见她如此,茯苓又问,“小姐,是不是很难?”

秦莞点头,“很难,非常难,便是我,也没有把握。”

茯苓心底“咯噔”一下,自从知道了自家小姐会医术,茯苓便一路看着秦莞治好了差点撒手人寰的太长公主,又看着她治好了几乎一尸两命的姚心兰,再看着她治燕迟治魏綦之,但凡是出现在自家小姐面前的疑病就没有她治不好的,且每一次自家小姐也是成竹在胸的问诊,唯独这一次,秦莞直白的说,她也没有把握。

“那小姐,这可怎么办,若是治不好二公子,他会不会一直缠着小姐?”

茯苓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可秦莞能对倒在路边的素不相识的太长公主伸出援手,自然也不会拒绝秦隶,这是她做为医者的本心,且,秦隶此前几次不阴不阳的话总叫她觉得秦隶知道什么秦府的秘密一般,或许借着为他看病的机会,她也能窥见这些秘密,而后,将那个隐藏的越来越深的凶手找出来……

她找出了杀死宋柔的凶手,自然也能找出秦府的歹人。

“我是医者,他的命如今全在我的手上,他若是有什么不轨之图,我自然也不会对他手软,你且放心吧。”

秦莞说着,心底也是一定,她见过太多平日里作恶的人,在生死大病面前,无一不是求生欲极强的,适才,她也在秦隶身上看到了这种求生欲。

茯苓点点头,“那小姐,我们现在做什么?”

这么一问,秦莞当即站起了身来,“现在自然是睡觉——”

“啊?”茯苓微讶,“睡觉?”

秦莞直奔内室,“是,将这里的灯灭了,我们去歇下,这件事非一时之功,等明日,我要亲自去一趟府内的药库。”

虽然秦莞说了自己没有把握,可听着她这话,茯苓莫名的心底一定,她脆生生的应下,忙去准备秦莞的洗漱沐浴,一通忙乱之后,秦莞如她所言的,早早的躺了下去。

许是心中多了一件事,这一夜秦莞睡得并不安稳,第二日一大早她便醒了,早醒的秦莞在院子里多走了一刻钟,等吃过早膳才带着茯苓和晚杏去往药库。

茯苓发现,每次来药库,秦莞都会指使晚杏,而去前院或者别的事,则会指派另外几个,茯苓暗暗的将秦莞喜好记下,打算往后都如此安排。

“小姐,您今日没有开方子——”

秦莞颔首,“我还没想好用什么方子,去药库看看,兴许能定下用什么方子。”

茯苓“嗯”了一声,转头去看,只见晚杏影子一样的跟在最后,走了一路,一点声音也没有闹出来,茯苓便觉满意,晚杏虽然木讷了一些,可做事牢靠也不争抢,的确可以好好发展,像这样不说话只做事的人才是最好的人手!

茯苓暗暗想着,很快一行人便到了药库,院外的看守见秦莞来了已不敢拦,连忙往里面迎,刚进院门,一个小丫头从里面走了出来,许是没想着会在这里遇见府内的主子,小丫头一瞬间有几分慌乱的退到一旁行礼。

秦莞扫了那小丫头一眼,见其手上拿着一个药包。

挥了挥手,秦莞没有多言的往正堂去。

“小姐,那是八姨娘身边的秀琴。”

走出去几步,茯苓低声的和秦莞说话,秦莞半转了身子,回头看时,只见那小丫头脚步慌忙的走了出去,秦莞“嗯”了一声,因心中记挂着秦隶的花柳病,没做他想。

钱百韧在就看到秦莞,已站在门口迎她,“给九小姐请安,好几日没见九小姐亲自来啦,昨天晚上才见这二位姑娘来了一回。”

秦莞颔首,“领我去药库里面看看吧,我要给太长公主做些救急的药丸,门类偏多,想自己选选药材——”

钱百韧一听太长公主的名头哪里敢怠慢,忙点头应声带着秦莞往里面去了,秦府的药库不小,虽然每一样药材备的不像外面药方那般多,可药材的种类却是十分齐全的,看着药库里面琳琅满目的药材抽屉,秦莞满意的点了点头。

“对了,刚才那小丫头来拿什么药?”

秦莞不经意的问起,钱百韧便低声道,“那是八姨娘身边的人,说是八姨娘这一次的月事时间太长,来拿一副药调理身子的。”

秦莞颔首,妇人常有经血淋漓不断之状,也是正常的,暂将此事压下,秦莞走到那一排一排的药柜之前,顺着药库走了一圈,秦莞心底大概有了个指向,于是瞬间在心中提起了两个方子,又拿纸笔写下,一个交给茯苓,一个交给晚杏,让二人分别去抓药,这两个方子看起来皆是治筋骨疼痛的,寻常老人家用这方子再正常不过,起先,钱百韧还跟着茯苓和晚杏,可大概摸清了病症之后,钱百韧便兴趣寥寥的退了出去。

钱百韧一走,药库便空荡安静下来,秦莞想到刚才那小丫头,便又想到了八姨娘,这么一想,自然想起了此前八姨娘从紫竹林出来的事,那之后她再未去东北边过,自然不知道八姨娘有没有再去紫竹林,而她也没第二次机会探查八姨娘进紫竹林的目的……

秦莞边想边走,很快走到了药柜旁存放药方之处,最上面一张,赫然便是适才那小丫头给八姨娘拿药的方子,秦莞看了一眼入口,见钱百韧未进来,便鬼使神差的拿起方子看了起来,这一看,秦莞的眉头立刻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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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091章 药方有怪,诡梦迷踪(万更)

“小姐,您在想什么?”

回汀兰苑的路上,秦莞一句话也没有说,茯苓觉得有些好奇,狐疑的问了一句。

秦莞回过神来,脚步一顿,转而看向姨娘院的方向,她这么一看,茯苓和晚杏都跟着看了过去,茯苓又道,“小姐在看什么?”

秦莞摇了摇头,又转过身继续往前走,“没什么,刚才看到了八姨娘的方子,觉得有些奇怪而已。”

茯苓忙问,“奇怪?哪里奇怪了?”

秦莞浅吸了口气,“她的方子里面,有几位药的分量不对。”

茯苓“嗯”了一声,秦莞便叹了口气道,“你还没有到能为别人开方子的时候,所以我这么说你一定不明白,这意思就是说,每一个方子开的药的分量都是有定数的,你看刚才我给你的方子,土茯苓这一味药只要了五钱,原因便是因为如果这一味药多了就会盖过其他的药性,而有的时候,某一味药用量太多反而对病人有害。”

茯苓有些懵懂的点了点头,“想来……给八姨娘开方子的大夫是个功夫不到家的,所以才疏忽了,那小姐,八姨娘的方子会不会对她有害?”

秦莞摇了摇头,“那倒是没有,只是会让她那方子变得无药效而已。”

茯苓轻哼一声,“那就算了,咱们也不必专门去说,奴婢可还记得八姨娘此前见到小姐时不阴不阳的语气。”说着语声一低道,“从前三老爷很是宠爱她,她虽然对夫人不敢做什么,可是对其它姨娘却极其嚣张跋扈,在府里也十分苛待吓人,听说她身边有人因为她责打而打断了手臂,后来因为这个被发卖出去,如今都不知道是死是活。”

富贵人家采买奴婢,谁会买一个有伤残的?但凡这种人,无不是被卖到最为下贱之地去,光是这么一想,也知道八姨娘身边那侍奴下场不会好了。

茯苓说着叹了口气,“如今老爷生了病,夫人又整肃了内院,这才将她的气焰压了下去,等以后三老爷病好了,却又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了。”

茯苓也是下人,因她心善,每每听到这些下人身上发生的惨事之时总是格外的悲戚,秦莞回身安抚的看了她一眼,“你放心吧,她这个病得的不太好,光是这个,以后三叔父都不会像以前那般宠爱她。”

秦莞看了药方,八姨娘身上恶露不断,这病听起来也不算骇人,可大周许多男人都将女子身上来月事视为不吉,许多贵族人家,便是主母身上来了月事,男主人也会有几日不进主母的院子,更别说八姨娘到底只是个妾,而她还是因病恶露不绝。

茯苓眨了眨眼睛,轻哼了一声,“果然是人在做天在看,小姐做了这么多的善事,一定会健康顺遂的,从前夫人说做善事便是为自己求福报,奴婢后来这些年一直在想夫人说着话不对,可如今却是有些信了。”

秦逸夫妇离世之后秦莞和茯苓可谓是颠沛流离,不管是在京城还是在锦州都不好过,秦二夫人所说的福报又在何处?

从前茯苓极度怀疑,如今看着她和秦莞的日子越来越好却是信了。

秦莞呼出口气,“是啊,做好事总是没错的。”

说话间,三人已经回到了汀兰苑,院子里,晚棠正带着晚桃打扫院子,而晚梨却仍然不见踪影,秦莞波澜不惊的扫过去,径直进了屋子,转头一看,晚棠已经开始指使晚杏洒扫。

秦莞便问身后跟进来的茯苓,“晚梨还是不出门?”

茯苓轻哼了一声,“小姐真的应该管管晚梨了,真是太不像样子了,来了咱们院中,就没做过几回活计,时不时的,还自己拿了偏房用来记账的纸笔学着人家小姐写字临帖,奴婢去看了,虽然字写的不差,可她是来做奴婢的不是来做主子的!”

茯苓气鼓鼓的将药包放在一旁,秦莞去寻了个托盘出来,将两包药包放在上面打开,然后从里面十分细致的将几味药挑拣了出来,茯苓在旁看的皱眉,“小姐,这药……您挑拣出来的这些是做什么的?不用了吗?”

秦莞摇了摇头,将挑拣出来的药放在了一处。

“不,这些才是有用的,其他的你分开放好。”

茯苓眼珠儿一转,顿时睁大了眸子,“啊,小姐原来是这个意思……”

秦莞“嗯”了一声,她虽然打算救秦隶,却不想把自己拖下水,而她要用的药,更不能让茯苓出去买,如此更会招人注意,于是她将秦隶或许要用到的药分在了两个方子里面,两幅药的方子,秦莞要用的药只是其中的七八味,如此神不知鬼不觉,还有太长公主做由头,自然不会让人发现她正在为秦隶治病,如此就隐秘的多了。

茯苓笑起来,“小姐真是聪明。”说着又道,“小姐昨天晚上还说没有把握,今天既然已经定下了方子,是不是心中已经有了法子?”

秦莞叹了口气,“梅毒乃是绝症,刚发病时或许还好治,可他却已经不是刚发病了,方子我如果愿意,能开出十个来,可真正有用的却太少了。”

秦莞整理着药材,面上一片沉色,秦隶的病是个烫手的山芋,可她既然接了,自然要用尽十二分的心力来应对,秦莞一边吩咐茯苓将药杵拿过来,又道,“她们几个,你寻常仍然看着些,拿药的事,记得让晚杏去做。”

茯苓看过来,“小姐似乎十分信任晚杏?”

秦莞手上动作一顿,“说不上绝对信任,不过我总是觉得她有些特别,至少对我没有恶意,拿药很重要,就让她去吧,至于其他人,再看看无妨。”

茯苓脆声应了,这边厢秦莞一边磨药一边看起了书来。

秦莞这一看便看到了下午,申时过半,几日不见的墨书又到了汀兰苑。

“拜见九小姐,九小姐,我们小姐有些不好,烦请您过去看看。”

秦莞眉头一挑,姚心兰又不好了?

心底狐疑,秦莞已站起了身来,“怎么个不好法?”

这么一问,墨书眼眶顿时红了,低头道,“您过去看了就知道了。”

秦莞心底直打鼓,姚心兰这几日已经没有再专门请她去看病了,眼下又来,莫不是又出了什么别的变故?

秦莞放下药杵和书,稍稍收拾了一番便走出了门去。

到了临风院,秦莞一进门就感受到了一股子和寻常完全不同的压抑氛围,整个院子里的奴仆都守在外面,个个都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墨书带着秦莞和茯苓几步入了正屋,而后直奔内室,秦莞刚走到内室门口,里面说话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不要哭了,你要让我怎么解释?那都是梦!”

“一个梦也值得你这样?兰儿,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

“兰儿,你的身子刚好,为了我们的孩子,不要再为这件事纠缠了好嘛?我心中只有你一个人,这临风院,你是唯一的女主人,我何曾对其他人多看过一眼?”

秦莞的脚步顿住,茯苓也面色微变的低下了头。

这说话的人明显是大少爷秦琛,而这说话的内容似乎更不适合外人听见,难怪墨书适才被自家小姐问起的时候欲言又止的,原来是大少爷和少夫人在吵架啊,墨书担心少夫人和大少爷吵架吵得不利身子,所以才来叫自家小姐的?

茯苓心底有了猜想,随即叹了口气,原来再恩爱的夫妻也少不得吵架拌嘴。

不过……少夫人这话似乎有些别的意思,莫非大少爷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

“少爷,九姑娘过来了……”

墨书一句话,引的屋内一阵沉默,很快,秦琛道,“请九妹妹进来。”

墨书转身看向秦莞,眼底带着两分祈求,“九小姐请进吧。”

秦莞上前,刚走到内室入口便看到地上摔碎的药碗,秦琛站在姚心兰的床前,而姚心兰满脸是泪的仰面躺在床上,双眸紧闭,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她此刻情绪有些激动。

秦琛转身,扯出了一抹强笑,“九妹妹来了,快进来吧。”

秦莞对秦琛点点头,“大哥……”又看了一眼姚心兰,“大嫂……”

秦琛呼出口气,“你大嫂有些不好,你给她看看,再陪她说说话吧。”

姚心兰躺在床上没动,可一瞬间,秦莞看到她脸上的泪掉的越来越凶了,她精致的巴掌大的小脸上泪珠儿挂满,眼角哭的发红,越发像一个随时都会碎掉的瓷器娃娃。

“好,我先给大嫂看看。”秦莞无法,只得这么接话。

秦琛点点头,回头看了一眼姚心兰,“好,那你现在这里,我去一趟前院书房,待会儿再过来,你帮我看顾着你大嫂……”

秦琛说完,没多做停留的走了出去。

秦琛的脚步声疾快,没多久就远的听不见了,秦莞听着这脚步声,只觉得秦琛好似一早就想逃开临风院似的,她刚一来,他就等不及要走了。

秦莞都这般感觉了,姚心兰就更是了。

她仍然不说话,也不睁眼,只像个木偶一般的躺着,可秦莞却能看到,晶莹的泪珠儿顺着她的脸颊滚到枕头上,而那枕头上早已湿了一大片。

同为女子,姚心兰还怀着身孕,秦莞到底忍不住的上前来,“大嫂,我给你看看。”

话说完,姚心兰仍然没动,这边厢,墨书默不作声的收拾着地上被打碎的药碗,一边捡起碎瓷片一边掉眼泪,秦莞和茯苓有些尴尬的站着,看着这一主一仆的眼泪,屋子里的气氛似乎比先前更为凄怆压抑了,秦莞轻轻的叹了口气。

她坐在床边的高凳之上,缓声道,“大嫂,我知道你伤心,可你这样哭下去,会伤到孩子,也会伤到自己。”

姚心兰唇角紧紧的抿了一下,而后咬着牙语声暗哑的道,“你是怕会伤到孩子吧,终归你也是秦府人,这个孩子是秦府的,总归是最重要的。”

秦莞眨了眨眼,“大嫂这是什么话,没有母亲,又哪里来的孩子?说一句不当的话,那一日我救大嫂的时候,想的可不是救这个还未出世的孩子,我想的是救大嫂这个活生生在我眼前的人……”说着,秦莞语气一沉,“大嫂,不管你是不是母亲,最该做的是好好爱惜自己,前几日见你恢复了生气我还为你开心,如今,怎又让自己这般模样了?”

姚心兰的眼泪一下子流的更为汹涌了,然而她到底睁开了发红的眸子,她满是凄楚的看着秦莞,语声绝望而伤心,“我知道,九妹妹一定在心底说我没出息,可是九妹妹不知道将全部心思放在一个男人身上而这个男人却不爱你的痛苦。”

秦莞只觉得心底某处被什么轻轻的扎了一下,可看着姚心兰布满了血丝的眸子,秦莞心底到底不能完全体会她的苦痛,“我从未将全部心思放在另外一个人的身上,所以不知大嫂的辛苦和伤心,可是大嫂,人活在世上,为何要将全部心思都放在另外一个人的身上?即便是爱人,也该先自爱。”微微一顿,秦莞忽然道,“大嫂可知道一种叫菟丝子的花?”

姚心兰微愣,不知道秦莞为何忽然转了话锋。

秦莞不需要姚心兰回答,只继续道,“这种花是一味可治肾亏气虚的药,可大嫂一定不知道,这种花,多寄生在其他的大树上,而它的可悲之地在于,这花如果死了,大树仍然生机勃勃,可若是这树死了,这花也就要枯萎而死。”

秦莞说完,姚心兰好似呆住了一般,这一呆,眼泪也停了下来,又几瞬之后,姚心兰满是绝望的眼睛才一点点的恢复了生气。

她吸了吸鼻子,双眸看着帐顶,“你知道吗?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他有了别的女人,那个女人穿一身桃红的裙衫,背影美极了,他抱着那人,小心翼翼满眼爱怜,你知道吗?这个梦太真实了,我看到了他的眼神,他从未那样看过我。”

姚心兰说着,眼泪又落了下来,“我也知道不该因为一个梦而如此耿耿于怀,可是我好似着了魔一般,这个梦盘旋在我心底,我怎么也忘不掉。”

秦莞皱眉,“一个梦?什么时候的梦?”

姚心兰吸了吸鼻子,“昨天晚上,我梦见我小憩醒来想出去走走,便顺着侧门的廊道走到了外面去,就在半月湖边上,那小树林子里,我看到了她们。”

秦莞心底叹了口气,适才听秦琛说的时候她心底便有些狐疑,可眼下听姚心兰说了出来,这才有些无奈的肯定了秦琛的话,竟然真的是因为一个梦,秦莞摇摇头失笑,“大嫂,做梦这回事,多半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有时候,甚至全无因果,是不是最近大哥太忙了,让你生出了些猜疑?然后才有了这个梦?”

姚心兰抿唇,“我……我不是的……”

秦莞看了一眼茯苓,茯苓也和她一般表情,显然,因为一个梦生了这样大的气委实有些小题大做了,茯苓心底替秦琛感到十分的冤枉。

秦莞想了一瞬,又道,“大嫂是否觉得梦境太真实,便是影射了什么?那大嫂可以想想,大哥这些日子对你的关心够吗?有什么和以往不一样的?”

姚心兰闻言果然定眸想了片刻,秦莞便又转头看墨书,“墨书,你说,大少爷这些日子有什么奇怪的变化吗?”

墨书摇头,“没有倒是没有的,大少爷每夜都歇在这里,早上和下午出去的时候,都会和小姐说去哪儿去做什么,说的什么时候回来便会什么时候回来,没有不妥的。”

秦莞便看着姚心兰,“大嫂可听到了?大嫂被这个梦魇住了,可旁观者却是清楚。”

这么一说,姚心兰便怔愣了住,墨书是她的近侍,是从姚府带过来的,自然没有哄骗她的可能性,姚心兰怔怔的看着墨书,“你说的是真的吗?”

墨书眼眶一红,“自然是真的,奴婢是怀了小少爷太辛苦了,亦被前些日子的变故吓到了,所以这段时间才总是心神不宁,奴婢看着小姐因为这样和大少爷闹起来不知道多担心,小姐和大少爷是夫妻,大少爷是小姐在这个府里的依靠,也是最要信任的人,若是和大少爷闹得生分了总是不好,若是大少爷有错便罢了,可奴婢看着,大少爷分明也没做错什么。”

姚心兰仍然怔怔的,片刻之后,她抬手擦了擦自己眼角,“好,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便算了,也不知怎么回事,总是会想这些,自己也忍不住脾气……”

姚心兰自顾自说着,又看着秦莞道,“九妹妹,你给我开一副安心凝神的方子可好?”

秦莞自然点头,“大嫂前次的劫已经过了,眼下只需寻常进补便可,你要的方子我给你开,还能做成药丸,大嫂不要想那么多了。”

姚心兰当即点头,“好,那就太好了。”

说完这话,姚心兰便直直的躺着不动了,墨书上前替她盖上薄毯,又对秦莞道,“请九姑娘为我们小姐请脉吧。”

秦莞看着姚心兰,只觉得姚心兰面色有些疲累,便点点头开始问脉,待问完了脉,又去写了新的方子,方子写完,姚心兰已闭着眸子呼吸绵长的入了睡。

墨书收好了方子送秦莞出来,眼眶仍然是红红的。

茯苓在旁看着道,“墨书姐姐怎么还在伤心?少夫人不是好了吗?再吃了我们小姐开的药,后面只会越来越好的。”

墨书看着秦莞,一脸的欲言又止,“九小姐……”

秦莞挑眉,这边厢茯苓已经着急道,“墨书姐姐有话直说啊,可急死人了。”

墨书一听这话,眼泪顿时掉了下来,然后哭道,“九小姐,我们小姐怕是不太好了。”

“什么意思?”秦莞蹙眉,“刚才我问脉,你家小姐还是有些气虚和忧思过重而已,”

墨书摇头,“九小姐,我们小姐这几日已经记不清许多事了,前日,明明喝过了药却说自己没喝过,差点喝了第二回,还有已经出去走动过了,却记不起来,又要大晚上的出去走动,还有昨天晚上,小姐早早就睡下了,却把梦当成了现实,说自己睡着睡着出去了……”

墨书吧嗒吧嗒的掉着眼泪,“小姐不对劲,可是您问脉却问不出来,这就和当初……当初小姐因疯症而死的姨母一样,那个时候也是请了许多好的大夫来,大夫问脉什么都看不出来,可人就是疯了……”

墨书说不出来了,可是秦莞却明白墨书的意思,秦琛此前就说过,姚心兰的家里有人得过疯症,而这疯症,有极大的可能自己的儿女或旁的亲属也有机会得,墨书是看到了姚心兰这么多奇怪的事,担心姚心兰也要得疯症了。

秦莞的眉头便紧紧的拧在了一起,难怪,难怪姚心兰能为了一个梦和秦琛闹起来,却原来是已经有过这么多次的记忆错乱了!

可这到底是因为什么?是不是疯症的前兆呢?

看着墨书的眼泪,秦莞心底忽然生出一股子无力感来,她从来觉得她医术不弱,只要想救有机会救,便能救许多人的性命回来,可是眼下,一是秦隶,二是姚心兰,偏偏得的都是这样稀奇古怪的疑难杂症,无论是花柳病还是疯症,便是药王孙曦都没有十分的把握治好,就更别说是她了,秦莞第一次觉得自己无能。

“你先不要这么想,大哥和我说过,你家小姐家中……”

秦莞点到即止,见墨书面生浓重的忧虑,便继续道,“人体质太弱,怀孕之时出现记不清事也是正常的,你不要害怕,疯症并非每个人都会染上。”

墨书摸了一把眼泪,“奴婢只是担心,小姐这个样子,便是自己不会怎么样,总是这样闹下去,也会失了大少爷的心,到时候……”

墨书的担忧的确在理,秦莞适才对姚心兰讲的话虽然是真心,可她自己也明白这个世道,那些话只对她自己有用,其他人出嫁从夫,夫婿便是唯一的指望,也是自己的一生。

秦莞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宽慰,想了想只能道,“有你在旁提醒,你家小姐不会不知道轻重的,两个人相处很重要,且大哥也不是那般无情之人。”

墨书抿着唇,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凄楚,可到底没说秦琛的不是,只是道,“大少爷也是人,总是会……奴婢自然会提点小姐,其实刚才那些话奴婢已经说了许多回了,只是小姐总是听不进去,有些时候根本就是听了就忘记了,奴婢担心……”

秦莞呼出一口气,“其实,大嫂已经怀了大哥的孩子,便是再如何,大嫂也还有孩子。”

秦莞并非要把情况说的多坏,别的不说,林氏就是最好的例子,秦安风流成性,林氏不是还好好的,先不论对错,人任何时候都自己让自己活的好一些总是没错的。

墨书摸了一把眼睛,“是,奴婢知道了,自然会多开导小姐的,小姐她……自小被老爷和夫人捧在手心里,看着老爷和夫人情意深重,便一直想着自己的夫婿未来也会疼爱自己,遇到了大少爷,大少爷喜爱小姐,小姐也喜爱大少爷,随即便全身心的扑到了大少爷的身上,可时间长了,难免有些不美之处,而小姐又是个死心眼的人,还心底眼底容不下沙子。”

秦莞其实明白姚心兰的想法,可这些便不归她管了,她不过是怜惜姚心兰孤身嫁入秦府,待人厚道又怀着孩子,“你好好劝劝大嫂,心宽才是最重要的。”

墨书点点头,千恩万谢的拜辞了秦莞,秦莞这才带着茯苓往汀兰苑去。

茯苓叹了口气,“人人都羡慕少夫人,可刚才看着少夫人的样子真是叫人心疼,好奇怪啊,为什么找到了大少爷这样的夫婿还会有这样伤心的时候呢?”

秦莞抬眸,“可能是……因为这世上没有完美的情爱吧,且情爱再如何深重,最终还是要过日子,过日子,哪有事事顺心的?”

茯苓点头,“正是这个道理”

秋日的凉意越来越重,秦莞拢了拢衣襟,脑海中却浮现起了姚心兰满脸是泪的样子,她还记得姚心兰笑的样子,精致美好,一双眸子亮如点漆,再加上她温婉的性子,真是让人赏心悦目的存在,大抵也因为如此,秦莞对她的病也是格外的上心,可是比起她笑的样子,秦莞见过的最多的却是姚心兰哭着的样子和木木呆呆的样子。

姚心兰说过,女子一旦遇见自己心爱的人,便是眼泪的开始。

可若情之一字只会把人变成个整日以泪洗面的怨妇,那又为何要沾染情爱呢?

秦莞又想,母亲有没有说过这种话?记忆之中,母亲和父亲也有过吵嘴的时候,可那个时候,母亲似乎什么都没说,唯有一句,母亲说过,女子选择哪一条路都会受苦。

秦莞虽然未涉情爱,可心底却似乎被姚心兰的眼泪打湿了,一时之间只觉得一颗心沉甸甸的,正垂眸走着,某一刻,耳边又传来一阵喧哗声,抬眸一看,只见管家刘春带着几个男仆往内院去,他们带着锄头绳子等物,秦莞眉头一皱,只觉这画面似曾相识。

茯苓忙道,“这是要去清理水井呢,前些日子夫人整肃内院将那些活计都停了,如今整肃完了才又重新开始了,小姐又没觉得这几日的参汤味道有些奇怪?”

秦莞摇了摇头,茯苓便道,“厨房的刘大娘说,水井的水如今更难用了,给主子们做饭食用的水,都是用的外面送进来的水。”

茯苓热衷于给秦莞补身子,秦莞每次都是一口干,自然没留意参汤的味道,且做饭这件事,一人便能做出百种味,便是偶尔有些变化,秦莞也都没放在心上。

刘春带着人很快便走得远了,秦莞看着刘春的背影,心底又生出了跟上去的冲动。

刘春这一次,会不会再借着清理水井去紫竹林呢?

这想法刚一出,茯苓忽然在后面道,“咦,那是谁……”

秦莞回神,随着茯苓的目光看去,这一看,眉头顿时一皱。

前院的方向,秦琛陪着一个银衫男子走了过来,再仔细一看,那银衫男子不是霍甯是谁?

秦莞心底略有两分诧异,霍甯来秦府做什么?

这想法只是下意识的,秦莞可不想和这位霍公子有什么纠缠,免得他又以为自己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如此她可就太过冤枉了。

秦莞转过身,脚步极快的往汀兰苑去——

“九妹妹……”

秦莞还没走出两步,秦琛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秦莞只觉两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背上,她脚步顿住,只得转过身来,“大哥——”

秦琛朝她招了招手,“你过来。”

秦莞眉头一挑,心底虽然奇怪秦琛此行,可面上还是不显,随即落落大方的走了过去。

“大哥,大嫂已经睡下了,我给她开了安神静心的方子,你不要担心,稍后回去多陪陪大嫂便可。”秦莞只当是秦琛要问姚心兰如何了,刚走近便道。

秦琛似乎松了口气,一笑,“那就太好了。”说着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霍甯,“霍兄你也认识的,他来咱们府上解几本书,我眼下正要去内库里面翻找,你可能替我带霍兄在这院子里逛一逛?”

秦琛眼神坦荡,秦莞的眉头却一皱。

秦琛应当是知道九小姐从前喜欢霍甯的,可他为何还让自己陪霍甯?

见秦莞犹豫不答,秦琛直接上前拍了拍秦莞的手臂,随即低声道,“九妹妹莫怕,这事不会传出去的,你带霍兄去半月湖走走,我过会儿就来。”

秦琛说完这话,眼底还带着两分鼓励,而后还没等秦莞说话便从她身边走开,秦莞转身,愕然的看着秦琛越走越远,这秦琛,莫不是以为自己还若从前那般喜欢着霍甯,所以想给自己制造机会?!

秦莞满心的哭笑不得,这要是放在从前,九小姐只怕感恩戴德,可现在,她已经不是从前的九小姐了,她不需要这种机会啊……

抬眸一看,只见几日不见霍甯似乎有几分清减,如此一来,他俊逸的面容越发棱角分明,只是他眼下有一抹青黑,眉峰也微微皱着,似乎在为什么发愁,可淡薄的憔悴影响不了他的傲气,他仍然扬着下颌,眼风轻渺的扫过秦莞。

此时此刻,秦莞只希望秦霜没被关进佛堂。

秦琛离开的极快,而他和霍甯身边都没有带小厮,一时之间,便只剩下了霍甯和她站在这里,茯苓看到来的人是霍甯之时神色复杂一瞬,随后便站在一旁侍立着不说话。

秦莞看着霍甯,既无羞涩也无紧张,可说是坦荡到了无所谓的地步了,她眼下大可以转身离开,可秦莞怀疑,眼前这位霍公子只怕又会生出什么奇怪心思来。

这么一想,秦莞心一横,何必想那么多,既然她心底坦荡,就拿最寻常的态度对他不就是了?一个有过几面之缘的人进了秦府,秦琛让她带着看个半月湖总是可以的。

这么一想,秦莞看了霍甯一眼,“霍公子,请吧……”

霍甯直挺挺的站着,本来已经做好了秦莞掉头就走不搭理他的准备,可没想到,秦莞竟然听了秦琛的话真的陪他游湖了,看着秦莞已经走出去的身影,霍甯愣了愣才跟上去。

因是距离不远,是以没走几步就隐隐看到了半月湖旁边的假山亭台,秦莞想了一想,她自己似乎也有好几日没来半月湖了,而上一次来这里,还是被秦霜推下去的那一日。

那一日,便是在这里,她发现了自己可能在紫竹林被杀的秘密。

“喂,你走那么快做什么?!”

秦莞想到案子,心思自然跑去了别处,被霍甯这么一喊,愣了愣才意识到霍甯在和自己说话,她蹲下脚步转身,便见霍甯走过来扬着下巴道,“我不想去半月湖了,你带我去别的地方走走……”

秦莞眉头顿时一皱,“府中西苑有一片秋菊,霍公子可要去看看?”

霍甯闻言鼻孔哼了一声,“那就去看看吧。”

说着,霍甯便转了身,他来了秦府多次,自然知道秦府的西苑在哪里,然而他自己走出去四五步之后,却忽然发现哪里不对,霍甯回身,眸子一下子瞪大了!

秦莞不仅没跟上来,竟然已经走到了半月湖边去!

“喂,你大哥让你带我逛秦府!你在干什么?”

秦莞头也不回,“我大哥让我带你逛半月湖,可不是让我带你逛园子。”

秦莞沿着湖边走着,没多时就走到了那块巨大的玄武石上,茯苓紧紧跟着秦莞,生怕她又掉了下去,这边厢,霍甯拳头一攥朝湖边走了过来。

“我不想在这里逛,你为何不带路?”

秦莞头也没抬一下,“你不想在这里,走便是,可有人拦着霍公子了?从这直走,再往东,那里是外院的管事院,在那里定有府中的管事,霍公子随便找个人便能带你去西苑赏菊。”

说着话,秦莞眉头一皱,这个霍甯,经过几次之后也不知收敛性子!

霍甯看着蹲下身子看湖水的秦莞气不打一处来,他咬牙切齿的站在秦莞对面的湖边,秦莞本只需要一抬眸就能看到她,可她似乎又对他视而不见了!

高傲还是坦白?霍甯恶狠狠的瞪着秦莞,某一刻,他忽然大声道,“因为知道你当日在这里落湖我才不想在这里逛,你再来这里难道不害怕吗?”

秦莞正在看湖水,秋日的半月湖澄澈一片,最深处却又是一片湖绿之色,最妙的是此时无风,半月湖周围静谧无比,湖面更像是一面镜子,将她和茯苓的倒影映照的清清楚楚,看着这样静的水,秦莞的心也跟着静了下来,而后,她清楚的听到了霍甯这话。

她没想到,霍甯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见秦莞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霍甯直直的梗着脖子道,“我是因为你那时候是为了我落——”

“湖”字还没出口,只见秦莞一下子站起了身来,隔着一片湖,霍甯生生的被吓得断了话,他正要继续说,秦莞却对茯苓道,“你看那边是什么?”

茯苓抬眸看过去,“小姐说哪里?啊……那里有东西……”

话音没落,秦莞已经朝霍甯走过来,霍甯站在原地,只见秦莞气势如虹朝自己而来莫名的剧烈紧张起来,就在他紧张的手足无措不知秦莞会对他做什么之时,秦莞却忽然饶过他走到了他身侧的湖边去……

霍甯一瞬间全身凉透,而这边厢,秦莞撩起袖子,从湖水里摸出了一个玉牌来。

茯苓道,“咱们在对岸看到的会发光的就是这个?”

秦莞看着自己手里造型精美的玉牌,“不是发光,是反光,这个是——”

秦莞刚把玉牌翻过来话音便是一断。

玉牌背面,清楚的刻着一个“姚”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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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她从一个低贱奴隶,转眼成为男人的掌中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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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军人……宠她如命!

正文卷 第092章 真话假话,没有把握(一更)

看清这小小的“姚”字,秦莞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姚……整个秦府之中,只有姚心兰一人姓姚,而这玉牌形制精美,玉质也是十分上乘,定然是姚心兰的东西无疑,可她的玉牌怎么会掉进水里。

秦莞左右一扫,这半月湖到了秋日湖景不佳,且近来天气转凉,府里的主子就更没有来此赏景的道理,可即便如此,这湖边还是有下人来回的,她和茯苓能发现这玉牌,其他人也能发现,若是已经掉落了三四日,只怕早就被旁人捡了去……

秦莞眯眸,难道昨日姚心兰来过半月湖?

“小姐,那是什么东西?”

见秦莞久久不言,茯苓忍不住的问出声,她一问,霍甯也回过神来,看着秦莞神色凝重的样子不由得看向她的手,虽然看不清,却隐然是个玉坠儿模样,霍甯眨了眨眼,眼底浮起一片疑惑,“你捡到什么了?”

秦莞将玉牌往手中一握,将手往身后一背,“这和霍公子无关。”这么一说,秦莞打量了霍甯一瞬,“霍公子今日怎会来秦府借书?”

霍甯微微侧身,目光就是不看秦莞,“自然是为了看。”

秦莞不置可否,又道,“大哥想必很快就来了,霍公子先在此等候一番吧。”

说着,秦莞就要走,霍甯转身,眉头拧成了个“川”字,“你大哥让你陪我,你就是这样待客的?”

秦莞脚下一顿,狭眸,“霍公子上门借书,本就是有求于秦府,怎还将自己当做了座上客?霍公子想体会何为待客之道?那就去前院正堂吧,那里自有人招待公子。”

秦莞说完便走,霍甯面色无比沉郁起来,可他看着秦莞走远的背影,却又像是敢怒不敢言似的只攥紧了拳头,茯苓见状忙跟上秦莞,回头看了一眼,霍甯站在原地动也没动。

“小姐,霍公子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

茯苓一边走一边说,秦莞眉头一皱却没想那么许多,她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玉牌,忽然,脚步猛地一顿,秦莞转身,看着仍然站在半月湖边的霍甯,犹豫一瞬,她大步的走了回去,茯苓一愣,忙也跟了上,却不明白秦莞到底要做什么。

霍甯看着秦莞离开心底本已一片冰凉,此时见秦莞又走回来当即眼底一亮。

秦莞疾步走到霍甯跟前,却是低声道,“不要跟别人说你看到我捡到了这个!”

说着,秦莞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手中的玉牌,霍甯欲言又止,可秦莞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只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开,霍甯一肚子话都堵在了嘴边,看着秦莞大步离开的背影气的直咬牙,不说?为什么不说,何况她说不让就不让吗?!

霍甯心底奇怪又气恼,茯苓也问道,“小姐,为什么不让霍公子说啊?”

秦莞脚步一顿,见四周无人便道,“你把这个玉牌送到临风院去,给墨书,就说是在院子外面的小道旁捡到的,看她怎么说。”

茯苓微讶,这玉牌明明是在半月湖捡到的,为什么说是在院子外面捡到的?

茯苓心底一片疑惑,可秦莞面色沉凝并非玩笑,茯苓还是将秦莞手中的玉牌接了过来,点点头朝临风院去,秦莞看着茯苓越走越远,敛了眸往汀兰苑去,一边走一边在想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姚心兰自己去了半月湖,还是她的玉牌被偷了?

秦莞心思沉凝的回了汀兰苑,直入了正房坐着等茯苓,很快,茯苓入了屋子。

一进屋茯苓便把门关了上,“小姐,奴婢交给墨书了,墨书看到之后十分惊喜,说她刚发现这玉牌不见了正在找呢,说这玉牌是姚氏家传的,昨天还看到少夫人挂在身上,今天却发现不见了,少夫人身子不适她也不好多问,只自己找了半晌,却没找见,却不想是在院子外面,说是有可能昨日少夫人出来走动的时候掉的。”

秦莞的神色便凝重了起来,“她有没有说少夫人昨日出来走动的时候走了哪些地方?”

茯苓摇了摇头,“这个没说,不过她说少夫人这几日有些困乏,每天不会走的太远。”

秦莞眯眸,巨大的疑问从心底浮了上来。

墨书没说姚心兰去过半月湖,那姚心兰便是真的没去过,可这玉牌是怎么落到半月湖的?是姚心兰真的没去,还是姚心兰去过了,而墨书不知道?

这第二种可能一出,秦莞莫名觉得背脊一凉。

“小姐,到底怎么了?”

秦莞深吸口气,“没什么,我们继续做药。”

闻言,茯苓只得按下自己心底的疑虑陪秦莞继续做药。

这边厢,秦琛从内院书库来到半月湖的时候只看到霍甯一个人站在湖边,仔细一看,霍甯的神色似乎有些苦闷,秦琛眉头一皱,看了一圈,却是没看到秦莞的影子,“霍兄,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家妹去哪里了?”

霍甯心中冷笑一声,赶忙收敛了自己情绪,弯了弯唇道,“她走了,我对秦府的熟悉你是知道的,无需人陪。”

秦琛蹙眉,“是她走的,还是霍兄不想让她陪?”

霍甯轻哼了一声,“自然是我……”

话说一半,霍甯到底有几分心虚没说完,秦琛看出了不对劲来,便苦笑道,“真是失礼了,霍兄不要和家妹一般见识。”

霍甯面上已不显分毫,可心底却连连冷哼起来,如果他要和她一般见识,早就见识了不知道多少回了,又何苦如今自己送上门来,可他都做到了这个地步,她却还是待他如此冷漠!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

这么想着,霍甯不由想到了适才秦莞在湖边捡到了一样物件,看着眼前的秦琛,霍甯唇角一动就想说出来,可想到秦莞对自己的告诫,霍甯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就是说不出来,几瞬之后,霍甯泄气的长叹一声,算了!算了!

汀兰苑里,茯苓从外面跑进来道,“小姐,霍公子走了!”

秦莞从窗边回过身来,“大哥去了哪里?”

“大少爷去了前院。”茯苓走进来将门关上,眉眼间一片疑惑,“小姐,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这件事要瞒着大少爷呢?”

秦莞摇了摇头,“那玉牌是在半月湖边捡到的,可是整个临风院,都说少夫人没有去过半月湖,我现在还想不清楚谁的话是真谁的话是假。”

茯苓也神色凝重起来,那会儿说话的时候她也听见了,姚心兰说她做梦梦到了去半月湖,可梦怎么能当真,而连墨书都没说姚心兰去半月湖。

茯苓有些紧张的看着秦莞,秦莞便叹了口气道,“临风院有些古怪,你这些天多注意注意临风院的动静吧。”

茯苓重重点头,秦莞这才又去做药。

这一做便到了晚上,用过了晚膳,秦莞锁了正房的门,在暖阁等着秦隶。

昨夜秦隶来的时候是戌时过半,秦莞想着,这一夜秦隶多半也还是戌时过半过来,果然,戌时三刻刚过,窗户响起了细微的动静,茯苓听见了,忙去将窗户打开,窗户一开,秦隶仍然带着斗篷面上围着面巾站在窗外,看到这幅模样的秦隶茯苓心中一怵,再想到他得的病,心底更是莫名有些膈应,下意识便往后退了一步。

“九妹妹。”秦隶对着秦莞拱手一拜,态度十分恭敬。

秦莞的药包是早就备好的,她起身将药包递出去缓声吩咐道,“这个是内服,冷水入药,三碗熬一碗,一日四次,这个是外用,清洗患处,早晚一次。”

秦隶抬手接过秦莞手里的药,秦莞垂眸一扫,见秦隶手上皆是好的微微松了口气。

秦隶接过药包,略一犹豫问道,“九妹妹心中可有把握?”

秦莞对上秦隶细长的双眸,摇了摇头,“没有。”

秦隶眼底闪过一丝痛色,很快的垂下眸子再抬起来,而后便强自苦笑了一下,“多谢九妹妹了,明夜可还要再来?”

秦莞颔首,“要来,每天晚上这个时候都来。”

秦隶闻言松了口气,秦莞给了药,便算是答应替他治病,可治病也有尽心的治和敷衍的治,见秦莞让他每夜都来,足见她对他的病上心程度了。

秦隶语带感激道,“好,明夜这个时候我再来,九妹妹早些安歇吧。”

说完,秦隶也不多留,抬手将窗扇一推,脚步声便由近及远而去了。

屋子里,秦莞神色有些暗沉,她对秦隶的病的确没把握,而这对于做为一个医者的她而言本身便是一种沉重的折磨。

------题外话------

早安,太累了没写完万更,今天下午有二更。

正文卷 第093章 大闹秦府,井里有死人(二更)

连着三日,临风院一片平静,那日姚心兰的怒意消弭无踪,墨书也一改悲戚神色面色轻松活泼起来,而姚心兰精神大好,这一日,竟然能拉着秦莞出远门走走。

“去年这个时候,我刚嫁进来不久,西苑的菊花开的正好,母亲还办了赏菊宴,可是今年父亲病了,府里也刚整肃了一番,母亲这两日身体有些不适,祖母那边也在闭关斋戒,府里的秋夕节和没过一般,眼下也是冷清极了。”

姚心兰一手撑着后腰,一手拉着秦莞,墨书和茯苓抱着斗篷跟在后面,还有七八个下人端着茶点等物在后面远远的坠着,没多时,秦莞便闻到了一股子菊香。

秦府富贵,在景致花草上自然花了极大的心力,汀兰苑之外有兰圃,西苑则有一片菊园,其他地方或是梅林或是荷塘的,每个季节都有一景。

“进了九月,天气也是凉了,本来还想吃蟹,可眼下却是吃不得。”

姚心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凸出来的肚子,“这小家伙昨夜又踢我了,你大哥昨夜听他动静的时候,还踢了你大哥一脚,你不知道,你大哥看到我肚皮动了一下的时候,整个人都傻了,还问我是不是疼坏了,说这么一个小家伙在肚子里翻来倒去的,定是难受。”

姚心兰语气之中透着浓浓的喜悦,秦莞看着她,几乎也要像外面那些人一样羡慕起这一对少年夫妻的恩爱来,可是秦莞心底仍然记得姚心兰的那个梦,即便是姚心兰自己现在都似乎记不得了,可是那个梦,仍然像是一片浓重的阴霾罩在秦莞心头,以至于此刻,她接不上姚心兰的话头,说不出来打趣戏谑的话,因她怕姚心兰如今的喜悦也是一场梦。

“大嫂如今的身体,的确不宜吃蟹,等来年吧,来年这个时候大嫂身子恢复的差不多了,自己便能办一场赏菊宴来,到时候吃个尽兴便是……”

秦莞这么一说,姚心兰便笑起来,“正是如此,说起来,过年前后孩子便是出世了,等到明年这个时候,的确也恢复的好了,九妹妹,咱们约好,明年这个时候,可要一起办个赏菊宴才行,赏菊吃蟹,再开几坛十年陈酿的女儿红,真是美哉!”

说着话,二人已经走到了菊园之外,天穹清朗,打理十分得宜的菊园之中,黄色的黄香梨,白色的瑶台凤舞,粉色的二乔,橙红的点绛唇,一圃一圃的如华毯一般铺排在花田之中,一条木质的廊桥,自外围直通入菊园正中的凉亭,秦莞扶着姚心兰一步步走上廊桥往凉亭中去,到了亭子里,方才觉得自己被花海环绕,周围繁多而气质不一的菊海或是明艳生姿或是悠然独立或是贵胄妖娆,每一圃皆有特色,圃圃相接,这不算大的菊园顿时成为秋日里最为明丽夺目之处,因是回环绕亭,更生出气象森宏之势。

侍婢们脚步极快的上前,先在桌凳之上铺了垫子和桌布,然后又摆上茶点果品,虽然没有蟹和酒,却也有了几分赏菊的意味,秦莞扶着姚心兰落座,姚心兰这才轻呼出口气。

“还有三个月孩儿就要出世了,我和你大哥还没想好取什么名字。”

姚心兰语气欣然,带着几分满足的愉悦。

秦莞便道,“大哥学识渊博,自然能给孩儿取个好名字,大嫂不必着急。”

姚心兰闻言弯唇笑开,“他已经有了几个,我却是在想给孩儿取什么乳名为好,从前我读过《大雅》,上面有一句叫,‘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菶菶萋萋,雝雝喈喈。’,当时读到菶菶萋萋,嗈嗈喈喈这一句的时候,不知此句何意,便去问了父亲,父亲说,这是凤凰的叫声,当时便觉这‘萋萋’二字和‘嗈嗈’二字很是好听,所以我想着,若生下来是个男孩,乳名便是嗈哥儿,若是女孩,乳名便叫萋萋……”

姚心兰说着语声带着向往,仿佛已经能看到小孩子出世是可爱的小手小脚,秦莞看着姚心兰,由衷的体会到了她将为人母的期待和愉悦,“这两个名字都好听,寓意也极好,大嫂这是希望将来的孩子一鸣惊人吉祥如意呢。”

姚心兰掩唇笑,又亲手给秦莞斟茶,“一鸣惊人倒是不求了,顺遂安康才是最好的,来,这是我从建州带过来的巫溪银针,你尝尝看。”

茶香沁人,伴着菊香,倒是别有一番意趣,秦莞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只觉茶汤馥郁回甘余味悠长,正要一番大赞,却见菊园之外几个仆从行色匆匆的跑过去,慌乱之象似乎府内生了什么事端,姚心兰也看到了,顿时蹙眉,“怎么回事?”

这么一问,墨书立刻上前去问,不多时,墨书回来面色有些难看的道,“小姐,是六小姐,六小姐在自己院子里闹得不好,连脑袋都磕破了。”

姚心兰顿时站了起来,“怎么回事?我们去看看——”

自从上次秦霜被关起来,如今已经有月余之久,今日怎么闹起来了?

秦莞见状也站起身来跟着,而菊园距离秦霜的院子并不远,一行人没走多久便到了拂霜院之外,刚走到院外,里面的吵闹声就传了出来!

“你们一个个的,都在欺负我!”

“我要见祖母!禁足也禁了,抄家训也抄了!为何还不让我出去!”

“你们走开!走开!再过来我就死在你们面前!”

一听这话,秦莞和姚心兰顿时对视一眼,门口守着两个面色煞白的奴婢,一看到秦莞和姚心兰出现立刻便跪了下来,姚心兰挥了挥手,拉着秦莞进了院门!

一进院门,院子里的乱象便让秦莞和姚心兰一惊。

如汀兰苑一般大小的庭院之中,四五个下人又是惶恐又是无奈害怕的分开站在一边,以合围之势堵着秦霜,而秦霜衣衫凌乱乱发披肩,双眸通红,额角一抹红肿隐隐可见血迹,而叫人揪心的是,此刻她手中握着一把匕首,正斜斜的比在自己脖颈上!

她本就情绪激动,看到姚心兰进来心中本是一松,可看到姚心兰后面竟然跟着秦莞,瞬间她的眸子便瞪大了,看着秦莞厉喝道,“滚出去!你给我滚出去!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你是来看我的笑话的吗?我被关了这么久你可满意了!”

秦霜一边喊一边哭,涕泗横流很是狼狈,秦莞眉头微皱,正要转身出去,姚心兰却一把将她拉了住,姚心兰叹了口气,“六妹妹,九妹妹是陪我来的,你也要我也滚出去吗?”

这么一问,秦霜顿时语塞,姚心兰便又温声道,“你看你,额头都受伤了,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闹得这般不可开交,快乖乖的把匕首放下,免得伤了自己。”

秦霜对着姚心兰倒是没有戾气,只是听着姚心兰的话,再看着姚心兰拉着秦莞的手,心中更为委屈了,“大嫂,连你都要护着她了吗?”

见秦霜说着眼泪滚下来,姚心兰又叹了口气,“霜儿,你想岔了,你是好的,九妹妹也是好的,姐妹之间要相亲相爱才对,你不要置气了,别的先不论,先把匕首放下来,你当心伤到自己了,好嘛?你放下匕首,我去和母亲说,不禁足你了。”

秦霜闻言后退一步,“你们……你们都没有人关心我,要不是我闹这一场,还不知道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去,母亲……母亲也把我忘了,这一个月,我满以为只要我乖一些就会把我放出去,可是这么久了,谁来看过我一次?”

秦霜越说越伤心,匕首也握的越来越紧,“我要去见祖母,我要见祖母!”

秦霜并非林氏亲生,而此番出事,秦湘没有帮她说话,林氏就更只是叫人将她看管住,在秦霜心底,反倒是严苛的蒋氏更能对她和秦湘一视同仁。

“六妹妹,你想多了,这段时间父亲病了,母亲要照顾父亲,还要整肃内院,这才没有来看你,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也早就想来看你,只是我前几日又有些不好,这才疏忽了,妹妹要怪,只怪我便可,妹妹想要什么,大嫂让人给妹妹送来可好?”

姚心兰语气温柔,几乎是哄着秦霜说话,可秦霜听着这些话神色却不改。

秦莞看着,微微叹了口气,秦霜此事,纯粹是她长久以来性子跋扈口出恶语的咎由自取,平日她跟在秦湘之后,或许真觉得自己和秦湘一样了,亦觉得林氏和府里的人待她十分亲厚,可这次出了事,她被禁足,秦湘没有帮她说话,林氏也的确有些疏漏,她这才发现,她虽然也是府里的小姐,却是比不上秦湘的,她的处境,甚至和曾经被她嘲笑过多次的秦莞一样。

秦霜心底委屈愤懑,想见蒋氏却不得,连着好几日积累下来,今日才爆发了,而看管她的婆子们不管轻易做什么,只好去找林氏,再一想,秦霜平日里行事乖张多有不妥之处,只怕早就惹了不满,这次才看到恶果罢了。

秦莞想的通,秦霜却想不通,她摇了摇头,“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见祖母!我要让祖母给我评评理……”

姚心兰一脸的无奈,看了看院子里的几个仆妇,自然是听林氏吩咐的,而秦霜都闹成了这般,这几个仆妇却还是一丝不退的将她堵着,足见林氏是想趁着这一次好好治治秦霜的没规矩了,姚心兰看的明白,直得劝着秦霜。

“六妹妹,祖母这几日在闭关斋戒,你见不到她的。”

秦霜闻言眉头顿时一瞪,“我不信!大嫂你也在骗我吗?我不信,我要亲自去佛堂看看!”

姚心兰摇了摇头,只要再说,一行沉重的脚步声却传了过来!

姚心兰回头一看,当即便看到林氏带着秦湘并着四五个侍奴一起走了过来。

姚心兰拉着秦莞后退一步,林氏来了,自然没她们什么事了。

“怎么回事?!”林氏素来温雅,此刻眉头一皱低喝一声却自有两分威严,一语落定,林氏进了院门,当即朝秦霜严厉的看过去,“霜儿,你在做什么?”

秦霜眼神闪了闪,“母亲,霜儿已经思过了一月,您为何还不放霜儿出去?这几日,霜儿日日让嬷嬷去跟您禀告一声,可嬷嬷们都不动,母亲是打算将霜儿关到何时?”

当着姚心兰和秦莞的面,秦霜这话让林氏面上青一阵白一阵很是难看,她眉头越皱越紧,索性直接道,“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还问我为何不让你出去?那件事本来有心替你瞒下,可是后来你父亲知道了,你连对太长公主不敬的话都敢说,你父亲当即下令让我严加管教与你,所以才一直在禁足你,我本以为这一月你已经有了长进,可是看看你现在,哪里像一个大家闺秀的样子?你还不把匕首放下!”

秦霜睁大了眸子,“父亲知道了……”

林氏抿着唇不说话,秦霜却将手一挥,“我不信,我不信!父亲从不管内院的事,母亲……母亲放我出去,我要见祖母……”

秦霜显然已不信任林氏,或许是第一次被关这样久,秦霜说话亦不管不顾起来,林氏顿时心中更气恼,“你不信……你……我何必拿这话哄骗你?!你祖母眼下正在闭关斋戒,你要去搅扰她老人家做什么?!”

秦霜摇着头,林氏这话,分明是不让她见蒋氏,亦没有将她放出去的意思,秦霜哭着道,“不,我是秦府的小姐,不是囚犯,不要,我要见祖母……”

秦霜说着,将匕首往自己脖颈上一扎,顿时,她白皙的颈子上便见了一丝红,姚心兰倒抽一口凉气后退了一步,秦莞忙将她扶住,林氏看了看姚心兰,却道,“心兰身子不好,先回临风院去,当心被冲撞伤了身子。”

说着又看向秦莞,“莞儿扶你大嫂回去吧。”

秦莞点了点头,扶着姚心兰便往外走,院门口本来守着人,见姚心兰要走,当即让了开,就在这个刹那,一直没动的秦霜却忽然朝着院门冲了过来,她手上拿着匕首,围着她的几个仆妇先是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看到秦霜挥舞匕首的样子却是不敢上,就这么一个空挡,秦霜人已经冲出了拂霜院——

“你们几个在做什么?!还不快去将她抓回来!”

林氏吩咐一声,忙也跟了出去,那几个仆妇得了命令,立刻一路小跑,姚心兰和秦莞对视一眼,显然都没想到胖胖的秦霜竟然能跑的这么快。

“九妹妹,六妹妹怕是被拘的有些魔怔了,我们也跟上去看看吧!”

姚心兰这么一说,顺着秦霜跑的方向也跟了过去,秦莞无法,只得陪着她,一边却在想,秦霜今日这一出,林氏只怕要大怒将她关的更久了。

秦府做主的一直是蒋氏,可如今蒋氏闭关,林氏当家,先是整肃了内院本已正了门风,如今若是被秦霜这一顿闹到蒋氏跟前去,林氏这家怕是当不下去了。

秦莞这么想着,果然,刚跟了没多远就看到林氏和秦湘,林氏吩咐那几个仆妇道,“你们把她给我拦下来,莫让她去佛堂扰了老夫人清修!”

话音一落,当即有人抄近路堵住了秦霜的去路,秦霜边哭边跑,到底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姐身子,没多久便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很快,几个仆妇已经到了她跟前,秦霜无法,只得朝她们没有围住的方向跑,秦莞看过去,正是府中药库的方向。

“霜儿,你别闹了,快停下来。”

秦湘忍不住出声教训,“你这么闹下去,满府上下都在看你的笑话!你这样,哪里像秦府的小姐样子!不要给秦府丢脸了!”

秦霜一听,更是委屈,“好好好,我给秦府丢脸了,那我不如去死好了!”

说着话,秦霜看着身后欺近的仆妇,慌不择路的朝东边疾奔而去,林氏一路追着,也累的出了一身薄汗,眼见得闹得越来越大,林氏忍不住道,“霜儿,便是有什么话也回院子去说!别再这么跑了!你还能跑出秦府去不成!”

秦霜摸了一把眼泪,赌气道,“我就是要跑出秦府……”

林氏见此长长的叹了口气,“你们!你们把她给我抓回来!真是……真是太不像样子了!”

几个仆妇皆是力大之人,秦霜哪里是她们的对手,秦霜脚下不敢停,只能顺着回环曲折的回廊往东边去,这一去,便经过了姨娘院,且因是在回廊上,仆妇们一时竟然也没拿住秦霜,只由得她越来越往东北方向去,没多时,秦霜眼看着跑到了紫竹林外面,秦莞扶着姚心兰跟着秦霜,眼看快到了紫竹林,二人都是一愣!

“六小姐!您可别往前去了!前面是紫竹林——”

一个仆妇喘了口气喊了一声,秦霜闻言脚下一停,一抬头,果然看到了紫竹林,紫竹林是府中禁地,是闹鬼之地,秦霜自然知道,寻常时候她是不敢去的,可是今天却不同,然而……真的要去吗?

秦霜犹豫着,忽然,一个转身面对着后面追上来的仆妇们。

“你们别过来!”秦霜继续拿匕首抵着自己脖子,而后又看着林氏,“母亲,霜儿只是想见祖母而已,为什么您就是不让呢,您是不是要继续关着霜儿……”

秦霜这一路上已经引的不少人围观,林氏深觉此事包不住了,当下,只想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此事将秦霜安抚下来,便道,“自然不是,你放下匕首,我不关你了。”

秦霜眼底微亮一下,“当真?母亲不会骗我?”

林氏闻言便是一愣,今次秦霜闹得如此过分,她自然不会轻饶了她,而当着这么多人,她如果说了不骗她岂非真的不能追究她了?

她这么一犹豫,秦霜的眼泪便又滚滚而落,“我知道,我知道今日我让母亲丢脸了,母亲一定会罚我,与其如此,不如,不如让我……”

秦霜一边说一边往后退,事已至此,她骑虎难下,心中更是委屈不甘,亦不想就这么了事,她缓缓退着,心中想着变通的法子,这里有没有什么小路是能去佛堂的呢?

秦霜想着,手上的匕首却不松,她看着面前几个不敢上前的仆妇,越退越快仍然想甩脱她们绕到佛堂去,几个仆妇看出了她的心思,正要跟着上前,可其中两个仆妇却一眼看到了秦霜身后的花棚,其中一人瞪大了眸子,忙喊道,“六小姐,不可再退了!”

秦霜哪里会听她们的话,这话反倒激的她退的更快,就在这时,秦莞和姚心兰也看到了秦霜后面的花棚,而花棚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花棚之下的水井——

“六妹妹!快站——”

姚心兰“住”字还未出,秦霜急退之下也不知踩到了什么,身子顿时一个踉跄,也就在这时,她跌跌撞撞的一脚踩空,整个人不可收势的朝后坠了下去!

“啊——”

“六小姐!”

“霜儿——”

“六妹妹!”

尖叫声伴着众人的呼喊响起,林氏眼睁睁看着秦霜掉到了井里去,当即被吓的面色大白,看着前面也被骇的呆愣住的仆妇大喊一声,“还不快救六小姐!”

一声厉喝,仆妇们这才反应过来,忙围到水井边上去。

却见原本高高垒砌的水井台子因为近来要清理污泥而被拆了去,这一拆,水井便是平地一个大窟窿,而此刻,水井边上堆着一堆杂物,也是这堆杂物的遮挡,才叫秦霜最开始没看到水井,秦府的水井都是活井,里面不知有多深的水,秦霜落下去万一出个好歹,那这件事可就不简单了,林氏手发抖的扶着秦湘,大步往前走!

“快!快救人!真是造孽!你们刚才离那么近干什么!”

林氏慌乱之下只得吼骂一众仆妇,又几步走到井边去,“霜儿?!霜儿?”

林氏喊了一声,只看到井里黑漆漆一片,想着秦霜可能落下去被淹死,林氏背脊一凉,几乎快要站不稳,也就在这时,一声凄惨的啼哭从井里传了出来!

“呜哇——救命啊——母亲救我——”

一听有声音,林氏被抽走的魂儿这才回了来,她拉着秦湘跟上前一步,“霜儿?你怎么样霜儿?你不要怕,母亲这就救你上来,你这个傻孩子,你别害怕,这就救你……”

到底到了危急之时,林氏红着眼眶颇有些后悔,眼下只希望秦霜没事便好,自然不会再苛责与她,一旁的一个仆妇见状忙道,“夫人不要担心,这口井这几日正在清理污泥,里面的水也暂时被抽干了,您看这周围……夫人放心,里面的水应当不深。”

“呜呜,母亲快救我,母亲,我要死了……”

林氏听了仆妇的话,再一听秦霜在井底的哀呼,差点要落下眼泪来,秦湘本是斥责秦霜的,到了此刻也惊的一身冷汗,忙道,“霜儿,你不要乱动,我们这就拉你上来!”

水井旁边的杂物里就有绳子,几个仆妇很快就将绳子打了个结放了下去。

“呜呜呜,好黑好冷啊,我的脚要陷进去了。”

“母亲,五姐,以后我再也不敢了,呜呜救救我……”

秦霜哭的语不成句,姚心兰适才被吓得魂不附体,到了这会儿实在是哭笑不得,紧紧捏着秦莞的手道,“幸好,幸好,六妹妹可真是差点把自己害死了……”

秦莞面上虽无什么表情,可心底也满是无奈,秦霜行事冲动想法简单,若不是正在清理水井,她如此掉下去还真不知道是生是死……

“六小姐,抓住绳子,把绳子套在自己身上!奴婢们拉您上来!”

“好呜呜……快点……”

绳子放入了井中,众人只瞧见绳子一阵颤动,很快,秦霜的声音从底下传了上来。

“好了,快拉我——”这话落下,—仆妇们正要使力,可秦霜又道,“啊,等一下,我的裙子被什么挂住了……”

这么一说,仆妇们就不再动,众人屏息等着秦霜发话说自己好了好拉她,可等了片刻却没等到她开口,林氏狐疑的看了一眼黑洞洞的井口,正要发问,冷不防的,秦霜刺耳的尖叫忽然在井里响了起来,和此前的嚎哭不同,她这尖叫之中满是惊恐,好似井里有鬼一般!

秦湘忙喊道,“怎么了霜儿?!霜儿?!”

秦霜又尖叫了好几声,这才撕心裂肺的大吼道,“快拉我上去!这井里……这井里有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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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到!万更达成!啊!井里有死人!

正文卷 第094章 封井,秦府死人了(有奖问答)

“呜呜呜呜呜……”

井边的杂物堆旁,秦霜一身污泥的瘫倒在地。

指着黑漆漆的井口,秦霜语不成句的道,“呜呜呜,死人,底下有死人……”

林氏眉头一皱,本因为秦霜掉入井里而和缓的面色顿时一沉,“什么死人?哪里有死人了?”

秦霜顿时哭了出来,“母亲,是真的,是人的骨头!”

林氏看了一眼井口,摇头道,“怎么可能?”

有仆妇拿来了绒毯盖在秦霜身上,秦霜抖抖索索的道,“是真的母亲,霜儿摸到了……是人的手,白森森的,霜儿看样子就看出来了……”

一边说,秦霜眼底仍然满是惊悸,这边厢,秦莞和姚心兰对视了一眼。

姚心兰上前一步,“母亲,六妹妹不可能乱说的,是不是派人去底下看看?”

林氏见姚心兰开了口,却蹙眉道,“兰儿怎么还在这里?这里这般脏乱,哪里是你能来的,当心伤到肚里的孩子,兰儿听话,快回临风院去。”

姚心兰却不走,“母亲,真的,派个人来看看吧。”

姚心兰说话间,或许是适才秦霜掉入井里的动静太大,姨娘院方向已经有下人围了过来,远远的,秦莞甚至看到了八姨娘的身影。

见来的人越来越多,林氏摸了一把额头上的薄汗,转身吩咐身边的一个仆妇,“去,叫刘管家来,让他带人下井底看看。”

那仆妇应声而去,林氏便走到了秦霜的身边去,“霜儿不要害怕,母亲这就叫人下去看看,你衣裳都打湿了,身上也弄脏了,快回去洗洗再喝一点安神汤。”

秦霜的确被吓到了,然而她不想现在就回去,“不,母亲,霜儿要看看那井底下到底是什么,霜儿适才看的清清楚楚的,的确是人的骨头,井底下怎么会有死人?”

林氏蹙眉,“多半是你看错了……”

秦霜紧紧的拉着毯子将自己裹住,脑袋却是不停的摇着,“不会的,不会的,我不会看错,我还记得我摸上去的感觉……”

秦霜说着,语气之中已经带上了惊怕之色,一旁秦湘听着,也跟着眸色微暗,紧张的拉着林氏的手道,“母亲,这口井府中用了许多年了,怎么会……”

林氏摇了摇头,“霜儿掉下去的时候受了惊吓,谁说就是死人骨头了,是什么枯枝也不一定,等一下,等刘管家来了让他下去看看便可。”

听见林氏的话,秦莞的眉头皱了皱,秦霜喊出井底之下有死人的时候她的注意力就被提了起来,若是可以,她甚至想自己去井口边看看,可如此一来就太扎眼了。

刘春来的比秦莞想象之中的快,许是因为下令的林氏,他大步跑到内院的时候满脸都是汗,“拜见夫人,夫人,怎么了?这口井就快清理完了,怎么六小姐……”

刘春看到了秦霜身上的污泥,有些诧异。

林氏便蹙眉道,“刚才霜儿不小心掉下去了,她还说在底下看到了死人骨头,你下去看看,底下到底有没有什么东西。”

刘春闻言顿时瞪大了眸子,“死人……骨头?”

林氏眉头顿皱,“怎么?你不敢?”

“不是不是,自然不是。”刘春不停摇头,忙回身去吩咐和自己一起来的男仆,“来,将我放下去,再拿一盏灯来……”

井底下黑漆漆的,凭着寻常的目力,自然是看不清的。

很快,有仆从拿了一盏油灯过来,两个男仆将绳子绑在刘春腰间,刘春提着灯被缓缓的放了下去,没多时,两个男仆松了手,底下刘春已经脚落地了。

“夫人,下面什么都没有啊——”

刘春的声音在井里窒闷的传上来,秦霜一听神色一变,“不可能,一定有的,在浅水里,你找一找,好好地找一找!”

林氏闻言也忙道,“听到没有,你找一找。”

刘春在底下应了一声,很快便“咦”了一声,上面的众人神色微变,都以为刘春找到了什么,可却听底下刘春道,“夫人!有一截枯枝!我扔上来啊!”

说着话,井边的众人都往旁里一让。

只听一声轻响,一截枯枝裹着污泥,一下子从井里飞了出来,又“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随即又听刘春在底下喊,“好了,拉我上去吧,我瞧着底下的污泥清理的差不多了,这口井能重新用了……”

这么一说,林氏挥了挥手,“拉他上来。”

几个男仆一起用力,很快,刘春便被拉了上来。

刘春出了井,来时的蓝袍上已经裹满了污泥,他随意的将袍摆卷起扎在腰间,对着林氏一拱手,“夫人,小人看过了,一定是六小姐看错了,您不要担心。”

林氏叹了口气,看着秦霜道,“看到没有,定然是你被吓坏了看错了,竟然将一截枯枝当做了死人骨头,你可真是……”

林氏哭笑不得,上前替她理了理肩头的乱发,秦莞侧着身子掉入井中,身上的衣裙沾染了大片的脏污,林氏叹了口气,“看看你……”

秦霜从死人骨头的惊恐之中回过神来,顿时想到了今日的闹剧。

“母亲,霜儿……”

林氏有几分气恼的哼了一声,“你啊你,竟是不知道我的苦心,你父亲下了禁足的令,我若是不将你拘着,难道要你父亲亲自责骂你?”

秦霜一时语塞,看着林氏顿时红了眼眶,“母亲……”

林氏摇了摇头,“今儿可是叫大家看了你的笑话,看你知不知羞。”见秦霜不自在的低下头去,林氏又道,“我瞧你这次也是长了记性了,刚才掉下去受伤了没?”

秦霜摇了摇头,又摸了一把自己的肩膀,那水井底下的水浅,且有污泥,她倒是没摔着什么,只是落下去的时候肩膀擦在了井壁上,眼下有些疼。

“好了,现在你先回去洗漱收拾,哪里伤着了就赶紧请大夫擦药。”林氏说着直起身子看着秦霜身边的几个仆妇,“还不快点把六小姐送回去。”

几个仆妇连连应声,连搀带扶的把秦霜架了起来,秦霜走出去一步却忽然回头,“母亲可还要继续禁足我?”

林氏苦笑一下,“你先躺着养两日,之后你爱如何便如何吧。”

秦霜一听,眼底顿时一亮,这才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来,而后由着几个仆妇将她扶走了,秦霜一走,林氏便看着姚心兰道,“现在兰儿放心了?”

姚心兰不好意思笑笑,林氏便道,“我还不知道你,定然是看着霜儿在这里不放心,你这个做大嫂的关心妹妹真是极好的,眼下快回去歇着,你不是不知道你这身子娇弱的很。”

“母亲哪里的话,现在比从前好多了。”

姚心兰应了一句,林氏便看向秦莞,“我知道,都是莞儿的功劳,好了,你们两个都回去吧,这里太乱了,你们两个在这里都不便。”

姚心兰微微福了福身,“好,那兰儿就听母亲的话先回去了。”

林氏满意的笑着点头,秦莞也福了一福跟着姚心兰离开,看着她二人离开,林氏才转头吩咐刘春道,“这里太乱了,赶快清理完了把花棚收拾出来。”

刘春忙应了,林氏这才由秦湘扶着离开。

这边厢,姚心兰走出一段转头看秦莞,“九妹妹怎么了?可是被吓着了?”

秦莞摇了摇头,“那倒是没有,只是有些奇怪,六姐怎么会把枯枝当成了死人骨头,她长这么大,只怕还没见过死人骨头吧。”

姚心兰闻言轻笑一声,“可不是,我听着都有些惊讶呢。”

说着又摇了摇头道,“不过想想也不可能,这座宅子是秦府的老宅了,当年却是秦府新修的,哪里会有什么死人骨头。”

秦莞抿唇没说话,一转眸,却见不远处的院子门口有一袭水红的裙裾闪了进去。

姚心兰见她看过去便道,“那是八姨娘柳氏的院子。”

秦莞蹙眉,刚才她看到柳氏出来看热闹了,只是她离开的倒快。

又几瞬,秦莞收回了心思,虽说她总是对死人话题十分敏感,可既然是虚惊一场,便无需多想,姚心兰由秦莞扶着,继续往菊园的方向走。

“六妹妹也真是,今日这一场闹的,只怕佛堂那边还是收到了消息,也不知道会不会扰了祖母清修。”姚心兰淡声一语,又淡淡道,“六妹妹也是可怜。”

秦莞没说话,秦霜本是不可怜的,是她自己把自己推到了可怜的地步。

……

……

姚心兰到底不能在外面多留,没多时,秦莞便陪她回了临风院,从临风院出来,秦莞心底仍然在想那死人骨头的事,茯苓在旁也道,“六小姐今日可是闹得大发了,只是三老爷在病中,老夫人在斋戒清修,否则,还不知道要如何罚她呢。”

秦莞叹了口气,“她跌入井中摔的不轻,也吓得不轻,希望长点教训才好。”

茯苓撇了撇嘴不以为然,“看她今日对您的态度,奴婢觉得她可不是会长教训的人。”

秦莞没多说什么,回了汀兰苑便继续翻看医书,这两日未去侯府,只为了秦隶的病下足了功夫,然而还是没有多少头绪,她可以一个方子一个方子的试,可是秦隶却不行,花柳病前期的时候还好,等到了后面,却是大罗神仙都救不回来!

秦莞正看着书,没多时,茯苓却从外面小步跑进来,“小姐!你看谁来了?”

秦莞微愣一下,头都没抬便问道,“可是郡主来了?”

茯苓一愕,走进屋子的岳凝轻哼了一声,“你怎么知道是我?”

秦莞这才放下书抬起头来,看着一身月白劲装加身的岳凝道,“我这里,寻常也没有旁人来,除了你还有谁呢,快进来坐……”

秦莞起身,亲自斟茶更盏,岳凝在窗边落座之后便道,“几日不见你过侯府,怎么了?”说着看向书案,便见秦莞的桌案上摆了一摞厚厚的书册,“你这是在钻研什么?”

秦莞叹了口气,“也没看什么,只是忽然想到了一种病还不知治法,这几日在看书罢了。”

岳凝一听,顿时来了精神,“什么病?”

秦莞眨了眨眼,“疯症……”

并非是秦莞有意瞒着岳凝,委实是花柳病不是什么好病,还是不要让岳凝知道了,岳凝一听果然惊讶,“怎么想起研究这个病了?”

秦莞轻笑一下,“闲来无事,为自己找点事做,对了,魏公子的腿好些了吗?”

岳凝点头,“好多了,伤口开始愈合了。”

秦莞微微颔首,“那就好,明日我再过去瞧瞧,太长公主殿下的身子也无碍吧?”

“祖母好多了,还是按照你开的方子调理着呢。”

秦莞给岳凝递过去一杯茶,“那就好。”

说着看一眼岳凝,笑道,“你来,定然不是没事,说吧,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岳凝叹了口气,“旁的也没什么,就是跟你说,魏言之的罪状已经定下来了,国公府的人明日也就到了,然后知府大人为了夜长梦多,今日就把要送上京城的流刑以上的囚犯都送走,魏言之也在其中,这会儿,只怕已经出城了。”

秦莞微讶,倒是没想到霍怀信的动作如此之快。

“这倒是没想到,今天就出发了。”

岳凝叹了口气,“可不是,魏言之这案子是要移交到大理寺和刑部的,知府大人和锦州府巡理院的大人在罪状之上写的斩刑,只是不知道送入京城之后会如何,当今圣上每年皆有大赦,大理寺和刑部没有定论之前,魏言之是生是死还是未知数。”

秦莞也微微眯眸,“若是国公府和魏府不插手便没有定数,可不插手也不可能了,国公府的小姐在宫里正当宠,只消她一句话,魏言之的生死已定。”

岳凝便摇了摇头,“真是可叹可悲……”

秦莞给岳凝添上茶,“皆有因果,你不必为此感伤。”

秦莞是见多了这些案子的,有些人或许别无选择,但是魏言之是有选择的,对于这样的人,秦莞通常不会可怜同情,而岳凝此前将魏言之当做朋友,如今多少有些伤怀也是正常,幸而岳凝也是洒脱之人,闻言摆摆手苦笑一声道,“算了,不说这件事了,明天国公府的人到锦州,我倒是要看看国公府的人怎么说。”

“国公府派来的人是谁?”秦莞忙问。

岳凝冷笑了一声,“是宋柔的父亲。”

秦莞叹了口气,“有太长公主在,他们不敢大意轻慢的,来的是宋柔的父亲倒也不差,且看他们的态度了,你放心,太长公主有数。”

岳凝哼了一声,“只是替大哥万分不值,本来大哥还有更好的亲事的,可是这次这么一闹,大哥的心思都淡了,之后要去朔西,再回来也不知道是什么,又要耽误好几年才能娶妻,我们侯府真是遭了一场无妄之灾,这一切,也要怪皇上!”

秦莞看了一眼门口的茯苓,茯苓当即出去将门关了上。

秦莞道,“这话出去可别乱说,虽然是锦州,可到底也是大不敬。”

岳凝抿着唇,“自然是在你面前才这样说,这件事皇上本就是始作俑者,你说我们侯府是招谁惹谁了,欢欢喜喜的备了一场大婚,浪费的钱银便不说了,祖母和父亲母亲,还有大哥,我们这一家子都满心盼望,结果盼来了一场人命案子。”

秦莞拍了拍岳凝的手,“就当是来了些坏运道吧,不过坏的运道走了,好的就要来了,你大哥虽然亲事搅了,可兴许此去朔西便能建功立业呢?”

岳凝下颌微扬,“我大哥一定可以的!”

见岳凝神采一亮,秦莞便转了话头说别的,岳凝却道,“今日秦府怎么了?怎刚才我进府之时府里下人们神色都不太对?”

秦莞苦笑着将秦霜大闹一场的事说了,岳凝便挑眉,“这个六小姐,可真是一点都不长进,秦夫人对她未免也太宽和了些!”

秦莞也摇头,“一直宽和未必是好事。”

这么一说,岳凝忽然眨了眨眸子道,“难道……秦夫人是故意将六小姐养成这般的?”

秦莞一愣,她刚才说话本没这个意思,可岳凝这么一说,她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若真是如此,那可是形同捧杀一般的把秦霜养歪了。

“我可没这么说。”秦莞失笑的看了一眼门口。

岳凝忍不住笑两声,“你放心,也就咱们自己说说,只是觉得这六小姐也真是贵女当中的一朵奇花了,至于她怎么变成奇花的,我自不管的。”

秦莞少见岳凝打趣别人,便也随了她,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岳凝方才告辞。

“小姐,魏公子被判斩刑,岂不是明年秋后问斩?”

秦莞摇了摇头,“也不定,若真是定下来斩刑,可能等不到明年秋天。”

茯苓面上生出几分唏嘘来,“最开始咱们都没觉得魏公子有什么嫌疑,可最终还是逃脱不了的,可见人真的不能做一星半点的坏事。”

秦莞点头应声,将这件事暂先放下,又去看书了。

直看到天色将黑,茯苓自外面送来了晚膳,“小姐,快用膳吧,晚上别看了,当心看坏了眼睛。”

秦莞放下书走过来,这边厢茯苓却狐疑道,“小姐,说起来有些奇怪。”

“怎么了?”秦莞落座,一抬头,只见茯苓的小脸皱在一起,一脸的疑惑之色。

“小姐,东边那口井被封了。”

秦莞正拿筷子的手一顿,“被封了?为何?下午的时候刘管家不是说里面的污泥被清理完了?马上就能重新用了?”

茯苓摇了摇头,“说是那口井的水味道很奇怪,好像是最后的污泥清不完了,又说那是一口老井了,井底下沉的厉害。”

秦莞眉头一拧,怎么一时间会有这么多说法?且白日里,刘春分明说的是底下的污泥快要被清理完了,怎么只半天之后,就要把井封了?

“小姐,是不是很奇怪?您别只顾着想,快吃饭啊。”

秦莞满心的狐疑,“吃完饭我们过去看看——”

茯苓欲言又止,这大晚上的,何必为了一口井跑过去?

想劝秦莞一番,可看秦莞神色凝重,茯苓到底没多说。

吃完了饭,秦莞果然拿了斗篷往外走,出了正屋,看到四个“晚”候在外面,秦莞看了一眼晚杏,“让晚杏跟着吧。”说着,便走了出去。

晚杏和茯苓一路跟着秦莞直往东边院去,一路上却是没见到什么人。

秦莞回头看茯苓,“你是听谁说的?”

“是听厨房的小奴说的,她们是最常用井水的人,知道的快。”

秦莞点头,沿着回廊疾步往前去,此刻天色已经黑了,越是往东越是安静,茯苓手上提着一盏灯,看着四周黑漆漆的一片,不由有些害怕。

“小姐,怎么感觉今夜这边格外的安静呢……”

秦莞蹙眉,她也发觉了这一点,往常她也晚上来过药库,相比之下,今日的确要安静很多。

“可能是巧合吧,这会儿这边没什么人来往。”

说着话,三人已经近了姨娘院,秦莞直奔井边而去,可刚转过一个回廊,一道清丽的身影便拦住了她的去路,秦莞定睛一看,竟然是采荷。

“拜见九小姐,这么晚了,九小姐怎么来这里了?”

采荷着一袭青衣,面上薄笑盈盈,十分恭敬有礼的看着秦莞。

秦莞抿了抿唇,“我过来走走,你怎么在这里?”

采荷回头看了一眼花棚的方向,恭敬道,“今日的事情惊动了老夫人,老夫人便让我过来看看,六小姐说在这里摸到了死人骨头的话老夫人也知道了,下午老夫人请来了法师做法,法师说这口井的确有些古怪,这一次六小姐坠下去没有出事,可保不定以后这口井还要生出些什么事端来,老夫人一气之下便叫人把这口井封了。”

秦莞仍然记得她和茯苓被关在西后院,外面法师做了七天七夜法事的事情,蒋氏的确喜欢这一道,采荷这说法倒是比茯苓听小奴说的在理多了。

秦莞恍然,“原来如此。”这么说着,秦莞远目看过去,只见原本杂乱不堪的花棚之下果然有几个人身影晃动,“晚上就要封好?”

采荷点点头,“正是呢,老夫人忌讳这些,一夜都耽误不得。”

秦莞“哦”了一声,采荷看看秦莞,又看看晚杏和茯苓,道,“这四个小奴九小姐还用的顺手吗?若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可要说啊。”

秦莞弯了弯唇,“我那里平日里也没什么事,自然是顺手的。”

采荷便颔首笑了下,又看了看黑漆漆的夜空道,“今夜无星无月,天气也凉,九小姐还是早点回屋子歇下,免得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秦莞点头,“嗯,我正要回去。”

说着话,秦莞转身离开,走出几步回头,采荷仍然站在远处微笑着看着她,秦莞虽然看着她在笑,心底却未感受到任何暖意,她知道,此时的采荷代表着蒋氏。

“原来是因为这样才把井封了,老夫人未免也太信这些了……今日六小姐掉进去,是她自己没看清楚,难道还觉得这井里有什么吃人的妖怪把六小姐拖进去了?”

茯苓低低的嘀咕着,直说的自己背脊一凉。

秦莞没说话,虽然觉得完全不必如此,可这世上真的就有人会把一切归于神鬼之说,看蒋氏平日里信佛清修的程度,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秦莞心底叹了口气,这么大晚上的跑过来,也是她太草木皆兵了。

刘春白日里说的要把井清出来用,晚上却又要封,这前后不一让秦莞下意识的觉的这口井真的有什么古怪,再想到秦霜说的死人骨头,她便坐不住了。

再一想,姚心兰说的或许也是对的,这宅子秦府住了多年,谁会让自己宅子里存着死人骨头?再看蒋氏这架势,分明是不容任何邪崇之物的。

秦莞定了心,便回了汀兰苑,她进了正屋,外面茯苓则看着几个“晚”一起关门落锁,然后才进了正屋,此时已经戌时两刻,秦莞在暖阁等着秦隶。

“小姐,这是今日的药包。”

茯苓早准备好的几个药包拿进来,主仆二人便等着窗外的动静。

一刻钟之后,窗户外有了响动,茯苓上前将窗户打开,窗外站着的仍然是一身黑衣穿着斗篷的秦隶,秦隶看了秦莞和茯苓一眼,拱手一拜,“九妹妹。”

如今的秦隶可说是没了一星半点的傲气,秦莞拿着药包上前,又道,“这两日如何?”

秦隶道,“用了九妹妹的药,脖颈上没出新的溃烂了,只是……”

秦隶说着目光朝下看去,似乎难以启齿。

秦莞眉头一皱,“有什么说什么便是。”

秦隶眉头拧成了个“川”字,面上一片为难之态,秦莞蹙眉,神色趋于冷肃,正要开口说话,秦隶却语声艰涩的道,“只是下身开始发肿……”

茯苓在旁诧异的瞪大了眸子,秦莞却一脸的严肃,“身上发溃,生出疳溃和肿块都是正常的,这是新的药包,大的用来洗,小的是内服,还是一日四次。”

秦隶抬起头来,秦莞便道,“伸出手来。”

秦隶伸手,秦莞将袖子一挽指尖便落了上去,茯苓在旁看的心惊肉跳,秦莞问完了脉,摇了摇头,“药先吃着吧,明日再来。”

秦隶心下微微一沉,“九妹妹——”

秦莞叹了口气,“此病本就难治,眼下只能希望药性能遏制住你身上的溃烂,只是如此见效慢,非一副两副药就可以看到明显效果的。”

秦隶将药包一握,“我自然信九妹妹!”

不管秦隶信不信她,秦莞自己没有把握,她摆了摆手,“明日再看有无好转,你走吧。”

秦隶点点头正要转身,却又忽然道,“今日六妹妹掉到井里去了?”

秦莞没想到秦隶也知道了这件事,便点了点头,“是,不小心掉进去的,人救出来了,也没有大碍。”

秦隶便眸色深沉的看着秦莞,“九妹妹,别去紫竹林,也别掉到井里去了。”

夜风沁凉,秦莞被秦隶这幽沉沉的话听的一愕,正要问他,秦隶却利落的转身离去,看着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秦莞只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

……

翌日一大早秦莞便起身准备去侯府,既带了给太长公主的药,也带了给魏綦之的腿伤药,用过早膳,秦莞带着茯苓出了府门。

马车不紧不慢到侯府的时候日头已经高高挂在天上,到了府门之前,秦莞却看到府门之外停着七八两宝漆大马车,想到岳凝昨日说的,秦莞不由猜到了这马车的主人。

门房见是秦莞,自然第一时间将她请进府来,秦莞还没走出几步,绿棋就已经迎了过来,见是绿棋,秦莞心底微微一讶,这边厢绿棋已经解释道,“九小姐,刚刚国公府的人来了,眼下老夫人和侯爷、夫人,都在正堂那边议事呢,郡主也在,郡主知道您来了,让奴婢先把您带到老夫人的院子去等着,等一下老夫人见客完了,还得让您请脉呢。”

秦莞微微点头,问了句,“太长公主可还好?”

绿棋眨了眨眼,“那是自然的,国公府的人再如何托大,还是不敢让老夫人不快的。”

秦莞便微微放了心,这件事说到底是国公府有错在先,便是宋柔之死,也和安阳侯府全无关系,不仅如此,安阳侯府能做的都做到了,可谓是仁至义尽,可国公府明知道宋柔私德有亏还将她嫁过来,这便是对安阳侯府大大的不敬了。

秦莞只担心太长公主一气之下伤了身子,可听绿棋这话,想必这位国公府的大爷还是很知道是非对错的。

秦莞知道去太长公主院子的路,绿棋陪着,很快便到了院门口,院内有仆妇等着,见秦莞来了,态度殷勤恭敬的端茶倒水,秦莞便在正堂坐了,等着太长公主回来。

“哦,对了,魏大公子去了吗?”

绿棋闻言失笑,“没去,魏大公子说他不想见国公府的大爷。”

秦莞眉头微扬一下,“太长公主还有多久回来?”

绿棋便道,“只怕还要说上一阵子,九姑娘想先去看魏大公子?”

整个侯府都知道秦莞在给魏家大公子治腿伤,秦莞要去看也是再正常不过,秦莞点点头,“咱们快去快回,待会儿看了太长公主的病,我便可回府了。”

绿棋忙道,“好,那奴婢这就送您过去。”

秦莞便把给太长公主的药包放下,然后跟着绿棋去往东苑。

好几日不见,秦莞刚一入院门便看到魏綦之拄着个拐杖在院子里单脚跳来跳去,秦莞再一看,只见地上用树枝画出来了几个格子,再一看,每每间隔几个格子里都写着一匹马的名字,秦莞愕然,这边厢绿棋轻咳了一声。

魏綦之艰难的停下脚步站稳,这边乌述已经看到了秦莞,喜道,“九姑娘来啦!”

秦莞便走进院子,看着魏綦之道,“魏公子这是在做什么?”

魏綦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道,“这是在下发明的百丈飞马,这些格子一个格子四丈,一共二十五个格子,然后,每个人可以选择一匹马,这里是一副骰子……”

说着,魏綦之从掌心亮出来一颗骰子,“骰子的大小可以决定这匹马是上等马,中等马,还是下等马,还可以决定,有无马鞍,有无马镫,有无马鞭,如果一匹马是上等马,且有所有的马具,那这匹马就是跑的最快的,就能最先跑完一百丈。”

秦莞听着,大致知道了他在说什么,虽然觉得有几分趣味,可她性子到底不必魏綦之,何况她来也不是看他玩乐的,秦莞随即皱眉道,“魏公子的腿伤还没好,平日里觉得久坐不动难受让乌述给你揉揉腿便可,这样跳来跳去的,可不利骨伤愈合。”

说着,秦莞示意自己手中的药包,“从今日起,换这个药。”

秦莞指了指一旁的躺椅,“躺上去,我看看伤处愈合的如何了。”

魏綦之自然得听秦莞的话,闻言忙一跳跳的到了躺椅边去,乌述接过他的拐杖扶着他坐下,又将他的裤腿挽了起来,秦莞蹲下身子,摸了摸包扎好的棉布。

稍稍一捏,魏綦之唇角便是一颤,秦莞问,“疼吗?”

魏綦之脑袋摇的犹如拨鼓,“不疼不疼,一点不疼……”

秦莞蹙眉,更为用力一捏,“疼吗?”

魏綦之唇角又狠颤一下,面色都白了,却还是摇头,“不疼不疼……”

秦莞左右看了看,拿起一旁茶几上的茶托儿,手一扬,作势要往他腿上咋去,此举吓得魏綦之面色大白,忙大喊一声,“九姑娘饶命吧……”

秦莞皱眉,正色再问,“疼吗?”

魏綦之点头如捣蒜,“疼,疼得我眼冒金星!”

茯苓和绿棋在旁噗嗤一声笑出来,秦莞似笑非笑的扬了扬唇,“大夫在问你病状,不是你逞能的时候!”

魏綦之苦着脸颇为委屈的道,“我还以为九姑娘是在检查自己的药有没有效果呢,在下这不是不想打击了九姑娘嘛……”

秦莞面生无奈,摇了摇头道,“消肿已经消了,接下来便是养你的骨伤,上次让你准备的木板都准备好了?”

魏綦之颔首,“备好了!”

秦莞便看向乌述,“去拿来。”

乌述利落的进屋,很快,捧出了两节半迟长的薄木板来,秦莞先将魏綦之腿上的棉纱拆下,又重新涂了药膏,然后将两块木板一边一个贴在他腿上,最后才将木板和他的腿齐齐缠了住,魏綦之看着秦莞这般行云流水的包扎眉头微皱,“九姑娘年纪这样小,怎么做起这些来如此的顺手?”

秦莞头也没抬,“天分,聪明。”

魏綦之眉峰微颤,秦莞又道,“听说国公府来了人,魏公子怎不去见见舅舅?”

魏綦之下颌一扬,“我的腿就是被他打断的,就算他是我舅舅,可他不给我赔礼道歉,休想让我去见他,哼!”

秦莞失笑,正要再打趣两句,却忽然觉得整个院子莫名安静了下来。

秦莞正狐疑,茯苓和绿棋的拜礼声响了起来。

“拜见世子殿下——”

秦莞微愣,手还握着棉布,身子先转了过来,抬眸,当即看到了站在院门口的燕迟。

秦莞看到燕迟的时候,燕迟早就看着秦莞,待看到秦莞一手扶着魏綦之的小腿一手握着棉纱的时候凤眸便是一狭,“你在这里做什么?”

“啊?”秦莞少有的呆了呆,“在给魏公子治腿伤啊。”

燕迟眉峰一皱,大步上前,一把将秦莞拉了起来,秦莞被拉起来,手当即松了,一瞬间,魏綦之的腿没了支撑,“啪”一声撞在了躺椅的椅臂上,顿时疼的他眼泪都要飙出来。

这边厢秦莞诧异的看着燕迟的手,“世子殿下怎么了?”

燕迟脚下一顿,“不是我怎么了,是你们秦府怎么了。”

秦莞皱眉,“秦府?秦府怎么了?”

燕迟眼底的深重一闪即逝,这才定声道,“刚才有人去知府衙门报官,说……你们秦府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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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文了,但是万更还是写出来了,累的灵魂出窍!然后,本文第二个有奖问答来了!

提问:秦府死的人是谁呢?(单项选择)

a,秦隶b,秦琛c,刘春d,八姨娘柳氏e,采荷f,姚心兰

这次的选项有点多,但是相信机智的宝宝可以猜对!只能选一个哦,不要看错选项了哦。

本提问截止时间为,明天的章节更新时间,新章节更新之后的答案就不算数了哦(明天争取回到10点更新,大家抓紧时间猜起来!)

正文卷 第095章 姨娘之死,搬动尸体的是谁?

秦莞心底“咯噔”一下,“死人?秦府死人?”

燕迟颔首,“是,所以别的事你不必管了,眼下你该立刻回府看看。”

秦莞只觉脚底一股子凉意涌了上来,“秦府死的人是谁?”

“似乎是你们府上老爷的一位姨娘。”燕迟说着,拉着秦莞继续往外走,“半个时辰之前报到知府衙门的,眼下知府大人已经往秦府去了。”

秦莞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姨娘?府上姨娘众多,不知是哪位姨娘……”

燕迟回头看了她一瞬,“我也不知,得过去了才知道。”

这猝不及防的消息让秦莞心底惊疑交加,竟然一时没反应过来,只继续看着燕迟的侧脸问,“世子殿下是怎么知道的?”

燕迟语声沉肃,“我刚回秦府片刻,本是要去知府衙门一趟的,可还没出门那边便说知府大人要去接秦府的命案,我本要直接过去,出了门才知道你来了,便来叫你。”

秦莞不知道燕迟为何在知道霍怀信去了秦府之后也要同去,霍怀信去是因为他是知府,燕迟却是为了什么?

秦莞脑子混乱,这个问题在此刻便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他是睿亲王世子,虽然前几日在军中没回来,可他的身份,想去哪里都可以。

秦莞垂眸,被燕迟拉着只得跟着一路疾走,又走出几步,燕迟回头看了一眼秦莞起伏的裙裾,脚步不着痕迹的放慢了两步,茯苓跟在后面,亦是一路小跑才跟得上,看燕迟放慢了脚步顿时大大的松了口气。

一行人从东苑出来上了府中的主道,秦莞心中沉乱只在想秦府死的人会是谁,忽然,岳凝的声音响了起来。

“秦莞,你可是要回府?”

秦莞一抬头,便见岳凝在最前,后面跟着岳清和太长公主,江氏亦陪在一旁。

看起来他们几人都知道了秦府的事,此时面色都有几分凝重。

秦莞点点头,“还不知怎么回事,得先回府看看。”

这话落定,秦莞才惊觉自己的手还被燕迟握着,她正要挣扎,可燕迟却仿佛有感应似得将她的手放了开,岳凝扫了一眼燕迟,没说什么。

来了侯府,自然要先拜见太长公主的,可适才太长公主不在,这会儿秦莞立刻上前行礼,太长公主抓住秦莞的手,“好,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回去看看便好,小心保全自己。”

秦莞“嗯”一声,“给您的药放在您的院子里了,还是调养为主的,一日三次,和从前一样,您记得按时喝药。”

太长公主排排秦莞的手背,“行了,我已好了许多,你先回去看看吧,明日再过来。”

秦莞点点头,太长公主却又看向燕迟,“小七也要过去?”

燕迟颔首,太长公主便叹了口气,“也好,你跟过去看看有什么地方要帮忙的,你刚接到圣令就遇上这事,你也不能脱开手去。”

燕迟点头,“姑奶奶放心,我知道。”

秦莞脑子里混沌一片,听清了燕迟和太长公主的对话心底微疑,却是没想那么多,什么圣令之类的,也不是她能过问的,因此,秦莞未问什么,只想着早点回秦府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燕迟说完看着秦莞,“走吧——”

他说完便走,秦莞对太长公主和江氏福了福,便也跟在了燕迟之后,岳凝看着道,“秦府出了人命,也不知到底怎么回事,我都想跟过去看看。”

太长公主不赞同的看她一眼,“人家府里出了事,你用什么身份跟过去,早晚都会知道的,不急着一时,眼下过去太失礼了。”

岳凝微微颔首,“我也就是说说,祖母放心,我明白的。”

太长公主摇了摇头,“秦府……不出事也不是个好地方,眼下还生了事端,莞丫头难啊。”

这么一说,岳凝和岳清都面露忧色,江氏却道,“母亲放心,莞儿是个有福气的,再说还有咱们呢,不会让她太难的。”

这边厢,秦莞跟着燕迟走出了侯府,却见侯府门前除了她的马车之外还有两匹马。

秦莞顾不得许多,直钻进了马车里,燕迟挑了挑眉,和后面的白枫一起翻身上了马背,秦莞一声令下,“快一点,回府——”

车帘一落,车夫的马鞭当即扬了起来。

马车滚动起来,茯苓有些紧张的问,“小姐,府里怎么会出了人命呢?”

秦莞摇了摇头,双眸微微狭着,清泉一般的眸子幽深一片。

“我不知道,等回府了就知道了吧。”

秦莞现在连死的人是谁都不知道,自然没法子去下结论,可是,隐隐的,秦莞总觉得秦府闹出人命并不叫她那么那么意外,因为在这之前,秦府其实已经有一桩谋杀案了,只不过当时死的了人又活了过来,而凶手则是彻底的隐藏了下去。

这一桩人命案子,和前面一桩有无关系呢?

车轮吱呀而动,马车之外的蹄声也嘚嘚而行,秦莞掀开车帘朝外看了一眼,燕迟本来可以骑马快行,可因为秦莞马车的缘故,眼下却是放慢了速度,秦莞内心的狐疑这时候才汹涌的冒了上来,燕迟此行是为何?怎又跟着她的马车一路走?

将车帘一掀,秦莞看着燕迟道,“殿下可是要寻知府大人有事?”

燕迟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看了她一眼,“怎么?”

秦莞便道,“我的马车太慢了,殿下若是有急事便先走吧。”

燕迟凤眸眯了眯,扫了秦莞一眼便转过了目光,可他却丝毫不加快速度,只仍然跟在秦莞的马车旁侧,秦莞只觉得此刻的燕迟高高在上不可逼视,皱了皱眉,将车帘放了下来,反正她已经表达了态度,听不听是燕迟的事。

马车里光线幽暗,秦莞不打算管燕迟了,便只在想秦府的事。

昨天秦霜刚掉下了那口井,刘春说井可以用了,可晚上老夫人便把井封了起来,死的人是谁,会不会和那口井有关系?

秦莞越想神色越发凝重,只恨不得马车能飞回秦府去。

因秦莞下了令,车夫不敢大意,马鞭急挥,速度还是比平日里快了不少,小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停在了秦府之外。

秦莞一下车,便看到秦府侧门口除了秦府自家的门房之外,还有两个府衙的差役守着,那二人似乎在等人,见秦莞的马车停了下来,当即朝他们走了过来。

秦莞有些愕然,那两个衙差却是看向燕迟的,“拜见世子殿下,殿下,知府大人已经进了秦府,您请和我们来吧。”

秦莞眉头紧皱着,原来燕迟真的是找知府大人有要事啊。

这么想着,燕迟看了一眼秦莞道,“还不跟上?”

秦莞本还想避嫌,也因为燕迟的身份让燕迟先走,可燕迟既然开了口,她自然想第一时间跟了上去,两个衙差走得急快,燕迟也不慢,秦莞提着裙裾疾走,一进府门,便看到神色凝重的门房,再往内走,只见外院方向还能见几个下人来往,越是往内院却越是清净了,而这两个衙差明显是知道地方的,只大步在前带路,秦莞一看,正是往东边去的!

秦莞只觉心底涌上来一股子不安之感,顺着回廊径直往前,眼看着都要经过药库这两个衙差都没停下,秦莞便知道了,死的是姨娘,多半是要去姨娘院的。

果不其然,带路的两个衙差在走到姨娘院的时候放慢了脚步,只是姨娘院依次而列,秦莞并不知他们要去何处,回头看了一眼茯苓,茯苓也是万分紧张的看着两个衙差的去处,忽然,两个衙差脚下一转,径直的走入了一处院落。

秦莞眉头一皱,茯苓也倒吸一口凉气。

那两个衙差,竟然走入的是八姨娘柳氏的院子!

秦莞的手狠狠的攥住了袖口,柳氏死了?!

柳氏是去过紫竹林的人,她的死,和九小姐的死有无关系?

秦莞心跳犹如擂鼓,走在前的燕迟回头看了一眼秦莞,眸光深重。

“世子殿下——拜见世子殿下——”

才走到院门口,霍怀信便从里面迎了出来,一起跟出来的,还有一脸沉色的秦琛和老夫人蒋氏,蒋氏身边,采荷和林氏左右而立。

霍怀信大拜行礼,后面的秦府众人也跟着一拜,待看到秦莞也跟在燕迟身后之时,蒋氏几人面色都是微微一变,燕迟抬了抬下颌,“起来吧,不必多礼。”

蒋氏被林氏和采荷扶着起身,燕迟便看着霍怀信道,“如何?”

霍怀信抹了一把额上的薄汗,摇了摇头,“初步断定是他杀,是被勒死的,眼下内院的下人都被聚集在了管事院,正在一个一个的问话,徐河正在里面查验尸体。”

秦莞眉峰跳了一下,燕迟看向秦琛和蒋氏几人,眉头一皱,“秦老爷呢?”

如今秦府出了人命案子,应当是由秦老爷出来主事,可为何不见其人?

霍怀信苦笑一下,“秦老爷患病在身,且……是十分严重的病,所以现在是大少爷秦琛和老夫人一起主事,世子殿下有何疑问,他们便能解答。”

说着,秦琛上前一步道,“殿下有任何疑问,问在下便可。”

燕迟缓缓点头,眉宇之间一片迫人之色,他不做声,霍怀信又摸了一把额上的薄汗,秦琛几人也有些紧张的不知说什么,眼风一转,秦琛看到了秦莞,便道,“九妹妹回来了就先回汀兰苑吧,这件事定然与你无关的,在这里待着颇为不吉。”

秦莞一大早就离开了秦府,跟着燕迟一起出现,想来是因为同在侯府,而这会儿秦湘秦霜等都不在这里,可想而知蒋氏和林氏不愿小辈牵扯进这些事里,秦琛如此说倒也正常,可他的话落定,燕迟却道,“恐怕要辛苦一下九姑娘了。”

秦琛一愣,站在一旁的秦莞和霍怀信也跟着一愣。

燕迟扫了秦琛几个人一眼道,“这件案子,事关秦府清誉,我和霍知府对贵府颇为不熟,正好九姑娘十分得太长公主信赖,便由九姑娘跟着,遇到不明之处问她便是。”

说着,燕迟看了秦莞一眼,“如何?”

秦莞抬眸看了燕迟一眼,明白这是燕迟有心让她参与这件案子,可还是不明白,燕迟好端端的怎么开始主理这件案子了,宋柔的案子也没见他这般上心啊?

“自然谨遵殿下吩咐……”

秦莞应了一句,这边厢,秦琛欲言又止的道,“可……毕竟死了人,九妹妹还是个小姑娘,只怕会多有害怕,殿下若是不弃,在下可以……”

燕迟蹙眉,“并非觉得大公子不妥,只是此案生在秦府,大公子还是避嫌的好。”

秦琛面上微白一瞬,燕迟又冷眸扫向蒋氏几个人,“案发在秦府,诸位也都是秦府的主人,燕迟不想怀疑诸位,可按理来说,诸位的确都应该避嫌。”

秦府到底也是锦州贵族,便是霍怀信也不好如此直接粗暴,可到了燕迟这里,他却半点都不必忌讳,且他一语落定,秦琛和蒋氏更是半点折中的余地都没有。

秦琛只好点头,“是,世子殿下言之有理。”

燕迟点了点头,似乎有两分满意之色,便又看向霍怀信道,“将老夫人和大公子请去一旁歇着,案情如何你告诉我听便可,现在带我去看看死者尸体。”

霍怀信摸了一把汗,忙指挥身边一个衙差,“去,将老夫人送到旁边的花厅里坐着。”说着又看向蒋氏笑道,“老夫人,您先去歇着,有什么问题再来问您。”

蒋氏手上挂着一串佛珠,闻言朝着霍怀信单手一拜,“阿弥陀佛,此事就拜托知府大人了。”说着,又对燕迟拜了一拜,这才带着秦琛几人走了。

他们几个一走,燕迟便问,“尸体在哪里?”

霍怀信抬手往里面一指,“在里面,世子殿下请——”

燕迟迈步,走出去两步再回头,却见秦莞仍然站在原地未动,燕迟蹙眉,“怎么?不想看看尸体是怎么回事?”

秦莞背脊一挺,想!自然想!别说事发在秦府了,便是路边遇见疑案,凭着她多年跟随父亲办案的本能她都会想去探究探究,可是……

秦莞蹙眉看着燕迟,“世子殿下要审这个案子?”

并非秦莞管的太多,只是燕迟好好地不在岳家军营里,怎来了秦府,她本以为他找霍知府是为了别的事,可眼下看来,他似乎就是为了秦府的案子来的!

不太对劲,似乎有什么事她还不知道。

秦莞虽然问的模糊,可燕迟和霍怀信都明白了她的意思,霍怀信更是咧嘴一笑,“九姑娘诧异殿下来审案了?哈哈,九姑娘还不知道吧,殿下如今已经肩负刑部提刑按察使的重任,位同刑部左侍郎,他如今身在锦州,锦州的人命案子自然由他来过问。”

秦莞顿时瞪大了眸子,“刑部提刑按察使?”

提刑巡查使一职并非常任官职,然而但凡带了按察使三字的,大都由天子和中书省直接任命,带着天子的威仪至州府,行督查监管之责,且手握官员考核和州府内政督理之权,燕迟乃是提刑按察使,别的或许不能插手,可锦州府所有和刑狱有关的勘察诉讼案件皆为他职内之责,有他在,霍怀信和府衙巡理院便成了他手下的兵将,秦府的案子怎么办如何办,他说话的确最为管用,可燕迟好端端的怎么被安上了提刑按察使的帽子?

“是啊,就是提刑按察使。”霍怀信叹了口气,见四下没外人便道,“宋小姐的案子被传回了京城,事关安阳侯府和宋国公府,圣上或许也想到了太长公主的盛怒,所以便把殿下推了出来,这个案子本是十分棘手的,圣上也不知道多久能破,于是想让殿下主导此案,既全了几家的颜面,又能将凶手绳之以法。”

顿了顿,霍怀信哭笑不得道,“可没想到,圣令还没从京城送来,这案子便在九姑娘的帮忙之下破了,圣令是昨天下午到的,当时在下还说圣令来晚了,殿下这个按察使变成了个闲差,可没想到这话刚出口,今日秦府就出事了……”

霍怀信无奈苦笑,秦莞也跟着眨了眨眼,宋柔的案子的确牵涉甚大,而当今圣上知道燕迟的身份和安阳侯府亲好,便把他推了出来倒也是一招妙棋,何况凭着燕迟的身份和魄力,行事也不会畏首畏尾,自然能最快的将案子督办了,只是只怕当今圣上也没想到,这件案子这么快就破了,不过,圣上的圣令是让燕迟督办宋柔的案子,还是说真的坐实了他提刑按察使的身份?如果是前一种便罢了,如果是后一种情况就要复杂的多了。

“不过在下看圣上的意思,也有要借机考验历练世子殿下的意思,这桩案子正好能让世子殿下一展身手。”霍怀信说着,又补了一句,“有殿下在,可算是给在下吃了一粒定心丸,这件案子如何查全看殿下的意思,下官一定做好殿下的马前卒。”

霍怀信这话不无恭维之意,秦莞一颗心却微沉下来。

燕迟从朔西军回来,难道以后不是要继续回军中去而是入了朝堂?

若圣上真的是让燕迟在提刑按察使一职上历练,那岂非是往后要把他留在刑部的意思?可一旦这样安排,燕迟想回军中去便太难了!

秦莞一瞬之间思虑良多,燕迟面上却没有什么波澜,他看了秦莞一眼转身进了院子,“知府大人说说看吧,今日从接到消息到现在,都了解了些什么?”

燕迟脚步放慢了一些,霍怀信忙跟上道,“下官是一个半时辰之前接到秦府的家丁去衙门报官的,只说府内死了人,并没说旁的,下官一听是秦府,一边让人报给世子殿下听,一边来了秦府,过来的时候秦府内院已经被整肃,所有的下人都不得靠近,秦府素来家风严正,如此可见一斑,没有杂七杂八的人倒也十分便宜,下官带着人进来,便听这院子里的丫鬟说,今日一早推开房门就看到这位姨娘死在自己屋子里,当时吓得不行就告诉了林夫人,是林夫人让人去官府报官的——”

微微一顿,霍怀信又道,“这位姨娘是府上的八姨娘,很受宠爱,不过近来秦老爷病了之后很少来内宅,而这位姨娘也在这几日病倒了,还在吃药,而她就死在自己床上的,她这院子里只有两个近身的丫头侍候,两个丫头说,昨天晚上姨娘早早歇下之后,她们就把院门关了也睡了,直到今天早上推开门发现人死了。”

燕迟皱眉,“门没锁?”

霍怀信点点头,“门没锁。”

正说着,燕迟看向前面的正房,“这里就是她的屋子了?”

霍怀信点头,“正是,徐河正在屋子里检查尸体。”

燕迟大步走向正屋,而秦莞是第一次来柳氏的院子,此刻,也好奇的打量这院子起来,姨娘院并没有少爷小姐们的院子大,只是秦府素来景致风雅,柳氏的院子似乎是为了暗合她的名字,墙角种了好些垂柳,垂柳之下却又是一丛丛的芍药,仿佛暗示了柳氏的风情,中庭还造了假山流水,若是春日里,这院子虽小,却绝对风雅宜人。

秦莞打眼扫了一圈,没多时,也进了正门,刚一进屋,一股子刺鼻的药味就让秦莞眉头一皱,药味儿混杂,可秦莞一下子就分辨出了其中几味药材,这么一算,这个方子竟然是让她颇为熟悉的方子……

“徐河,世子殿下和九姑娘来了,你得出什么结果了?”

霍怀信从正堂右转,然后便进了八姨娘的寝处,到了这里,便又有一股子刺鼻的脂粉味和药味混杂了起来,秦莞暗暗打量着八姨娘的屋子,不由轻轻咋舌,这院子外面看起来也有几分景致,可和其他院子比起来也并未好出多少,然而到了屋内,却大为不同,这屋子里用的摆件皆是玉器,瓷器也十分精致上品,再看墙上挂着的书画,竟然还有几幅出自前朝的几位书画大家之手,秦莞心底暗叹,这位八姨娘,果然是受宠至极的!

“拜见世子殿下,九姑娘——”

内室里也格外的精致富丽,徐河一身白衫站在屋内,几日不见,身上那股子书生气仍然不减,他对着燕迟和秦莞行了一礼,然后皱眉道,“大人,您过来看——”

这么一说,霍怀信忙走了过来,秦莞跟着燕迟,亦到了床榻近前。

若是从前,霍怀信和徐河也担心会吓着秦莞,可如今,三个大男人反倒是专门给秦莞留出了一席之地让她方便查看,秦莞当仁不让上前,一眼就看到了已经死去多时的八姨娘柳氏。

许是柳氏爱红,其床帏亦是明艳的水红色,此刻床帏被完全挽起,床上的锦被也被收在了一边,这明艳灼灼的锦榻,一时之间成了柳氏的灵床。

而柳氏,仍然是那一袭水红色的薄纱裙,徐河只做了最为基本的查验,还未将她的衣物除去,此刻看去,柳氏的身段在薄纱裙的包裹之下仍然是玲珑有致的,可当秦莞看到柳氏那张脸的时候,心中的不适之感顿时升了上来。

柳氏闭着眸子,那张满是死气的脸上仍然涂着厚厚的白色脂粉,甚至,比秦莞第一次见到的时候还要涂得厚,饶是如此,也能看出她面色有些青紫肿胀,再加上死后人本来就会灰败下去的面色,此刻的柳氏闭着眸子,却是面若厉鬼令人看之胆寒,滑腻的脂粉覆盖着柳氏的面容,隐隐的,似乎脖颈之上也被脂粉附着,就是在这惨白的脂粉映衬之下,她脖颈之上的紫色勒痕就格外的明显,难怪霍怀信说徐河得出的结论是柳氏是被勒死的。

秦莞不怀疑这个说辞,可她的眉头很快皱了起来。

“大人,世子殿下,九姑娘,你们看,这条紫色的勒痕,在死者的喉头之下,在下已经看过了,死者身上暂时没有别的伤,只有这一条勒痕,这这勒痕在死者后颈处相交,且勒痕极深,且细,你们再看……”

说着话,徐河将柳氏的脑袋掰了掰,柳氏的脑袋一偏,颈侧的勒痕就格外的明显,“你们看,这勒痕上下皆有细小的血点冒出来,足见死者是被活活勒死的,再加上她面皮有青紫肿胀之色,眼球也有些突出,足可证明她是被勒死。”

燕迟点了点头,却转过头来看着秦莞,“你怎么看?”

秦莞唇角微抿,其实这件案子她并没有一定参与进来的必要,可燕迟仿佛洞悉了她的心思,从一开始就借着让她在旁边帮忙答疑的理由让她留在了他身边,有了这个理由,燕迟又将太长公主搬出来,似乎一切都是再合理不过了,做为和他相识的人,他信任秦莞有疑问问她也是理所当然,秦府众人不会有任何怀疑。

而秦莞自己也不会置身事外,别说见过柳氏去过紫竹林,就是没见过她去紫竹林,秦莞对秦府的任何疑案都不会放过,而她隐隐觉得,柳氏的死,和九小姐的死,一定不是全无关联的,至于有什么关联,或许查出柳氏死亡的真相,便能知道九小姐之死的真相!

这想法一定,秦莞便道,“她的确是被勒死,除了徐仵作说的这些,她的舌尖一定是在齿列之外的,且她的手和脚上应该也会有别的线索,还可以看看她的眼膜……”

徐河挑眉,连忙转身去掰开柳氏的嘴巴,这一看,果然看到柳氏的舌尖在牙齿之间横着,且看那样子,她的舌尖还被咬伤了,隐见血色,徐河又去掰开她的眼皮,便见柳氏凸出的眼球上隐隐可见零星的出血点,徐河暗暗将这些记下,转头问,“九姑娘的意思,是不是说,但凡是被人勒死的,都会这样?”

秦莞点头,又摇头,“不一定的,要分情况看,比如舌尖是否会伸出牙齿之外就要看情况,当勒绳在死者的这里……”

秦莞倾身,指到了柳氏脖颈喉头靠下的位置,“在这个位置以下的时候,舌头才会伸出,可如果勒绳的位置靠上,舌头则不会伸出,所以坊间说吊死鬼一定是长舌头的说法是不对的,有可能吊死之后也不会伸出舌头,道理是一样的,要看绳子的位置在上面还是在下面。”

徐河点点头,心底忙将这些暗暗记下。

这边霍怀信道,“这么说来,吊死和被勒死十分相像啊。”

秦莞本不想说太多,可霍怀信说到了这里,她还是道,“吊死的勒沟出血较少,而勒死的勒沟和上下都会出现,勒死的眼膜上,出血点会更多也更为明显,吊死的勒沟,只出现在下部,两侧会渐浅,而勒死,则会在两侧和后颈也出现很深的泪痕,还有一点,如果将死者的脑袋剖开,会发现被勒死的人头皮之下会有更多的出血点,而吊死的则几乎没有。”

脑袋剖开……霍怀信眼角抖了抖,轻咳一声道,“受教了受教了,九姑娘果然知识渊博,咳咳,既然死因已经确定了,行凶之物便也可确定了吧?是一条很细很细的绳子?”霍怀信环视屋子一周,“凶器会不会就是出现在这屋子里的呢?”

柳氏的寝处装饰的十分精致华丽,靠着窗户的位置,还有一个并未绣完的锦帕,可若是说什么细而有力的绳子,却一时没有被找见。

“你们进来的时候,这屋子就是这样的?”

冷不防的,燕迟忽然开了口,霍怀信微愣,道,“正是,进来的时候便是如此。”

燕迟皱眉,看着霍怀信道,“霍大人就没觉得哪里不对吗?”

霍怀信茫然的看了一圈屋子,“不对……哪里不对……”霍怀信看了一圈又一圈,忽然喃喃的道,“这屋子,似乎不像个杀人之地……”

这么一说,霍怀信顿时睁大了眸子,“对啊,她如果在自己的屋子里被杀,应该挣扎才对,这屋子里太整齐了,难道说,她被人下了迷药?”

说着,霍怀信便去看柳氏的喝药的药碗。

秦莞没说什么,只上前,捏了捏柳氏的身体,又将手探至柳氏的脖颈,随即眉头一皱,徐河在旁一直注意着秦莞的表情,到了此刻忙问道,“九姑娘发现了什么?”

秦莞看了看柳氏穿戴整齐的衣裙,忽然开始解她胸前的衣襟,她十分利落,却并未将柳氏的衣裙全部扒下,只拉到了肩头以下,这一拉,便看到柳氏的肩侧上赫然有几块紫色的斑点,秦莞眯眸,又将柳氏的左手袖子挽了起来,这一下,赫然见柳氏左手的手臂内面上也有几块紫色的斑点,秦莞用手指按上去再松开,便见紫色的斑块颜色变浅,可很快,又恢复成了原来的颜色,秦莞将柳氏的手臂缓缓放下,面沉如水。

“尸体被人搬动过……”秦莞说着,目光缓缓的扫了一圈周围,“并且,屋子里没有看到柳氏昨天穿的鞋子,柳氏极有可能不是死在这里的。”

“尸体被人搬动过?”徐河骤然睁大了眸子,“九姑娘可否告知缘由?”

徐河虽然入了仵作行,可到底学艺不精,几番见识了秦莞的功力,早起了偷师之意,从前是偷师,后来发现了秦莞的性情之后,干脆直接问了出来。

秦莞看了他一眼,果然不藏私的道,“你们来的时候她便是这个样子?”

徐河点点头,“是的,就是这个样子。”

秦莞便道,“你看,她是被人勒死的,你们来的时候所见便是如此,第一反应,便是她是在自己屋子里被人杀死,然而你看她脸上……”

徐河忙看过去,秦莞道,“两个丫鬟说,昨天晚上她们看着她歇下之后才出去的,那么也就是说,柳氏是在歇下之后死去的,从她尸体的温度和尸斑情况来看,也正是在之时到丑时之间死的,可是那个时候,她应该已经睡下了,既然已经睡下,她面上怎会涂这样厚重的脂粉?你再看她的衣衫,衣衫如此整齐,哪里像已经睡下的样子?”

徐河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秦莞,秦莞又道,“这是其一,其二,房间里没有她的鞋子,她即便睡下,下人也不可能将鞋子拿走,凶手拿走?当然有这个可能,可一双鞋子会暴露什么呢?鞋子穿在脚上,只会暴露她去过哪里,如果当夜她没出这个屋子,凶手何必多此一举将鞋子带走,第三,你看她的指甲……”

徐河忙道,“这一点在下也注意到了,她的指甲有断口。”

“不止有断口,她左手的无名指和食指,右手的无名指,食指,中指,这几根手指的指甲是完全断掉的,还有指腹和掌心,有伤痕,由此可见她曾剧烈挣扎过,并非是无意识之下被迷晕了再被勒死的,再看这屋子如此整齐,案上的茶盏,床榻上的锦被,床头的玉器,毫无破碎损坏,怎么可能?她被杀之地,必定不在这里。”

说着,秦莞深吸口气,“最重要的一点,她身上的尸斑,尸斑,通常是人死后,心脏停了跳动,心脏不跳了,血液便自然而然的往低处流,血液集聚一处方才生出了尸斑,可你看,如果她是一直这般仰躺着的,尸斑怎么会出现在肩侧和手臂内面?如果猜的没错,她的大腿侧面和腰侧,也会有尸斑,足以证明,她死的时候,以及死后的一段时间内,应当是侧躺着的,或许还是蜷缩着的,可是因为有人在她死后几个时辰将她搬动成了这个样子,你看她的腿,有些畸形的弯曲着,如果想知道她死的时候是何种模样,只需再细细查下去便可。”

徐河仔仔细细的听着,目光更是一错不错的落在秦莞的脸上。

一旦涉及验尸,秦莞的神采总是有种和平日里截然不同的专注力,这种专注力仿佛带着魔力,只叫人一看再看,而秦莞眉眼之间的笃定和从容,更是给人一种她能洞悉世间万物,更能凭着这些蛛丝马迹,让凶手最终无所遁形的压迫之感。

因着这种感觉,便是再高高在上的人,在这一刻,都必须好好听她说话!

许是徐河看的太过专心,秦莞误以为他生出了疑问,便又道,“人死后会发僵你可知道?”

徐河猛地回神,忙点头,秦莞便道,“人死后一个时辰左右开始发僵,先是从平日里用力最多的地方开始,三个时辰之后全身都会发僵,六七个时辰之后全身僵硬难动,一天之后,僵硬的身子又开始变软,而后慢慢的,等三四天之后则会完全变软,所以人死了之后,会保持死后的形态一段时间,如果这期间将其搬动,有些地方的僵硬会被破坏,这便是她只有腿形有些奇怪的缘故。”

徐河忙点头,“好,记下了,在下记下了。”

这边厢霍怀信虽然不像徐河这般求知若渴,可秦莞说的他也是认真听着的,至此刻忙问,“所以,九姑娘认为是凶手在别处杀了柳氏之后又将她搬了过来?”

秦莞看着霍怀信摇了摇头,“搬动尸体的不是凶手,因为凶手杀人之后应当第一时间离开现场,没有杀了人过去了几个时辰之后再将人搬过来的理由,何况,我看到了她后颈处的尸斑,她后颈处的尸斑颜色尚浅,应当是刚变成这个姿势没多久。”

霍怀信愕然,而后有些无措的转向燕迟,而燕迟眼底已生出一丝冷意来,“看来,得请秦府的诸位主人过来问话了……”

------题外话------

更新来了!这一次大家猜对的很多很多啊!你们都是机智的小仙女!没猜对的下次再接再厉哦!答案虽然多,但是都是步步拿来凑数的o(╯□╰)o然后迟迟的这个新身份终于粗来了!没错,以后要夫妻一起打怪啦!

秦府的案子正式拉开帷幕,大家可以继续猜起来啦~白骨,和死人,自然是一个案子,另外九小姐被杀,是从开始贯穿到现在的,自然,也是在这个案子得到答案滴!所有的暗线明线步步都是按照大纲埋好了的,时机到了就会浮出水面啦!

然后,大家还是多多冒泡哟,一起来开脑洞步步就会写的更有劲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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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096章 验尸,再见花柳病!(万更)

“老夫人,大公子,睿亲王世子殿下有请。”

衙差来的时候,蒋氏手上转动的佛珠顿时一停,她虚虚闭着的眸子睁开,然后才缓缓点头,“好,我们马上过去。”

衙差点点头离开,林氏当即扶着蒋氏站了起来,“母亲,这……”

蒋氏抬了抬手,林氏的话头立即便打住了,蒋氏便看向秦琛,“琛儿,还是按照先前的话说,别的不必在意。”

秦琛欲言又止,“可是……”

蒋氏唇角抿了抿,“没什么可是,实在瞒不过,也是命定的。”

秦琛呼出一口气去,这便大步朝外走去,一旁的采荷忙也上前来,和林氏一起扶着蒋氏朝外走,柳氏的院子已经被封了,燕迟问话的便又是一处偏堂。

蒋氏几人进门,燕迟已沉着面色坐在主位之上,一旁的霍怀信,则是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连霍怀信在燕迟面前都没有坐,更遑论其他人了。

“拜见世子殿下,拜见知府大人。”

秦府几人行了礼,霍怀信摆了摆手,“起来吧起来吧。”

霍怀信自顾自语声轻松,眼风扫了一眼首位上的燕迟,只见其神色漠然,手中随意的把玩着腰间的一个骨质小坠儿,好似是个不打算插手的局外人,可他周身却又有种迫人的震慑之力,霍怀信收回目光,问道,“敢问几位,是谁第一个到的这里?”

秦琛眉头微皱,这边厢林氏第一个站了出来,“霍知府,是妾身。”

霍怀信点点头,语气倒是十分客气,“原来是夫人第一个过来,那敢问夫人,您刚过来院子,看到的便是柳姨娘躺在床上,而后被勒死的样子?”

林氏眼神一闪,点头,“正是如此。”

霍怀信笑呵呵的颔首,看向门口的衙差,“去吧柳姨娘身边的两个丫头带进来。”

衙差应了一声便离去,秦琛忍不住道,“知府大人可是有什么疑问?”

霍怀信笑面佛一般,“没事没事,你们来得晚不知道,就不问你们了,待会儿问问那两个小丫头便是了……”

秦琛抿唇,眉头微微拧了起来。

霍怀信说完又看燕迟,便见燕迟仍然在把玩那骨坠儿,好似根本没听旁人说话似得,可他目光沉冽,目光虽未落在蒋氏几人身上,却是叫人不敢将他忽视。

霍怀信心底有些发怵,再看下底下几人,除了蒋氏之外,秦琛和林氏都有些神色紧张,一旁站着的小婢女更是紧张的手指绞起了袖口。

霍怀信心底摇了摇头,又叹息了一声,正在这时,两名青衣小婢走了进来。

“拜见两位大人——”

见二人跪地行礼,霍怀信也不专门介绍他和燕迟的身份,只问道,“堂下何人?”

“奴婢秀琴——”

“奴婢秀书——”

二人依次作答,名字倒是琴书风雅,霍怀信点了点头,“你们二人,今早第一个发现柳姨娘死在屋子里的是谁?”

二人一愣,下意识的垂眸,而后秀琴道,“是……是奴婢。”

霍怀信“嗯”了一声,问秀书,“你,是怎么看到柳姨娘的?”

秀书攥着衣襟下摆,紧张的道,“奴婢听到秀琴喊了一声,这便过去看,过去一看便看到姨娘躺在床榻之上已经没了声息……”

霍怀信长长的“嗯”了一声,只听得秀琴和秀书汗如雨下。

“这么说来,第一个看到柳姨娘死状的是你,秀琴?”

秀琴点点头,豆大的汗滴从脸颊滴了下来,霍怀信双眸冷冷的看着秀琴,轻笑了一声,“第一个见到柳姨娘死状的当真是你?”

秀琴抬眸看了一眼霍怀信,咬了咬牙,继续点头,“正是奴婢。”

霍怀信面上的笑意缓缓散去,目光骤然冷冽起来,“我再问你一次,今晨你第一次看到柳姨娘的时候,她就是这个样子?”

秀琴艰难的吞咽了一下,面色更为惨白,她面上生出犹豫来,转眸看了一眼林氏,见林氏垂眸不看她,只好又点了点头,“是的,大人!”

霍怀信眯眸,猝然冷笑一声,“敢在世子殿下和本官面前说谎,当真不知王法为何物?来人!拖下去,打三十大板——”

霍怀信开始语声十分温煦,此刻面色骤变,声音更是含了雷霆之怒,当下秀琴便吓得面无人色,“大人!大人!奴婢没有说谎……奴婢当真……”

秀琴语不成句,只求救一般的看向林氏,然而林氏只紧紧的攥着蒋氏的胳膊,看也不看她一眼看,秀琴泪如雨下,“奴婢冤枉,奴婢没有说谎,大人……大人饶命!”

刚喊了两句,门口的衙差已经入内,不由分说便将秀琴往外拖去,秀琴一个小姑娘,哪里能比得过两个大男人的力气,当即便如同一尾挣扎的鱼儿似得被拉到了门口去,三十大板如果由秦府人打便罢了,可此番却是由府衙的衙差打,这些衙差皆是身强力壮的男子,且打惯了犯人,这样的三十大板落下来,秀琴不死也要半残!

秀琴奋力的挣扎,凄惨的哭喊声传出去老远……

“知府大人,您饶了她吧。”

眼看着秀琴要被拖出去,手上握着佛珠的蒋氏忽然叹了一声开了口。

霍怀信面对蒋氏之时面上笑意又起,“哦?老夫人此话怎讲?”

蒋氏面无表情的看着霍怀信,皱纹满布的脸上一片枯败的沉颓之色,唯有那双浑浊的眸子,却仍有一抹未灭的点漆之光,“知府大人的意思老身明白,饶了她吧,知府大人想知道的,问老身便是……”

霍怀信笑意不减,抬手对着门口的衙差挥了挥。

衙差将秀琴放开,秀琴猛哭了一声,压着声音跪趴在了地上。

霍怀信便道,“适才府衙的仵作检查过柳姨娘的尸首,发现柳姨娘在子时之后被人勒死,死后的柳姨娘当是侧躺在地的,可就在一个时辰以前,去被人搬动的仰躺下来,另外,柳姨娘手上有伤,可她的屋子里却是半点打斗挣扎的痕迹也没有,怎么看,都不像是在自己的寝房里面被杀的,而这婢女说,是她第一个见到柳姨娘的,本府猜想,她第一次见到柳姨娘的时候,柳姨娘只怕不是眼下这个样子,老夫人怎么看?”

蒋氏听着面无所动,霍怀信的话落定,她亦没有反应,就在霍怀信以为她不回答打算重新开口的时候,蒋氏却语声沉沉的道,“秀琴,你照实说吧。”

秀琴被叫到名字,身子当即一颤,“老夫人……”

蒋氏叹了口气,看着霍怀信继续道,“知府大人,说谎,是我让她这样说的,只因……只因柳姨娘死的不太体面,为了秦府的清誉,这才让她说了谎。”

蒋氏都这么说了,一旁的秦琛和林氏也一起叹了口气。

秦琛亦抿唇道,“柳氏在府中颇受宠爱,可父亲不过才病了半个多月,她竟然夜半出院子去……”秦琛面上一片难以启齿之色,话音便是一断。

霍怀信挑了挑眉,这边厢,秀琴趴在地上道,“回知府大人的话,奴婢……奴婢今晨起来,如往日那般去正房看看姨娘有没有起身,可打开门,却不见姨娘的影子,那时候天色刚刚见亮,奴婢不知姨娘去了哪里,便出门去找,奴婢先是往前院的方向去了,可还没走出几步,东后院方向忽然传来了两声尖叫,奴婢一听不对,赶忙回来朝着声音来处去看,这一看之下,却发现……却发现柳姨娘死在了东院的花棚之下……”

顿了顿,秀琴又艰难的吞咽了一下,“且,且当时柳姨娘衣衫不整,看起来十分的骇人,发现柳姨娘的是府中洒扫的一个小奴,当时奴婢和她都慌了神,奴婢让她看着,自己去找了夫人,夫人随后带着身边人赶过来,又去告诉了老夫人,老夫人来的时候,看到柳姨娘衣衫不整的样子担心府中会起不好的流言,这才一边让夫人派人去报官,一边把姨娘的尸首送回了院子,又将她的衣裙换了。”

秀琴说完,喘着气跪趴与地,整个人抽抽噎噎的十分害怕。

霍怀信听见了,转眸看向燕迟,一直百无聊奈面色暗沉的燕迟这才将骨坠儿放了开,他扫了底下一圈人,“所以,你们觉得柳姨娘是与旁人有染才被害?”

秦琛沉声道,“回殿下,母亲和祖母形容过柳姨娘衣衫不整的样子,且大晚上的,她独自一人跑出自己的院子,于情于理都属不轨之行……”

秦琛面生痛心之色,“她虽然是府中姨娘,可父亲和母亲都十分厚待她,如今……如今她被人谋害自当为她痛心,可若是她同旁人有苟且之行,将秦府的颜面置于何地?”

霍怀信有些作难的挑了挑眉,这话说的倒也在理,虽然是姨娘,可到底也是秦老爷的人,若真有什么伤风败俗的事,秦老爷面上无光,旁人也会说秦府家风不严。

燕迟眯眸,“不知老夫人为了秦府的清誉,还有无隐瞒之事?”

蒋氏摇了摇头,垂眸,“不敢,只有这些了,那会子换下来的衣裳,若知府大人需要,待会儿便让秀琴送到正屋去。”

霍怀信笑着点头,“要的要的,老夫人信佛,自然怀着慈悲之心,只是若有隐瞒,便不利于查案,而那人不管因为什么杀了柳姨娘,对老夫人和夫人以及各位秦府的主子来说,都是个凶徒,不把他抓出来,诸位也有危险不是?”

蒋氏颔首,“知府大人言之有理。”

燕迟不耐和秦氏寒暄,直接道,“好,诸位先退下吧,这桩案子官府既然已经开始探查,便一定会给秦府一个交代,这最开始的隐瞒之事……便先不同诸位计较。”

秦琛忙抱拳一拜,“多谢世子殿下,多谢知府大人。”

霍怀信笑着道,“好了,暂时没事了,你们的心思我也明白,快扶着老夫人去歇着吧,等所有内院的下人问完了话,便能回自己院里去了。”

秦琛又对霍怀信一鞠,这才扶着蒋氏朝外走去。

秦琛出门之际,扫了周围一眼,看了几圈却也没有发现秦莞的身影,他心底有些狐疑,却不好多问,待回过头去,却隐隐听到了适才的偏堂之中传来了秦莞的说话声,秦琛惊疑不定的看着蒋氏,“祖母,九妹妹她……”

蒋氏眯眸,“她也不知道什么,燕世子和霍知府看重她,也是看在太长公主的面子上,随她去吧,也是她的福气。”

秦琛点点头,这才没再多问。

……

……

偏堂里,秦莞和徐河从一旁的耳房走了出来。

燕迟看着秦莞道,“如何?可和你推想的一致?”

秦莞点头,“倒是差不多,适才我仔细看了,柳姨娘掌心的伤口多为线条状的擦伤,还有些微的颗粒夹在伤口之中,当是在外面被杀的无疑,等一下看看秀琴送过来的衣服鞋子,上面的线索会更多,至于验尸,今次徐仵作应当可以独自验尸。”

徐河一听忙摆手,“不行不行,自然还是要九姑娘出马……”

秦莞摇头,“这一次勘验十分简单,你自己试试,定然可以的,总不能以后每一次都要我来,你是锦州府衙的仵作,将来是要独挡一面的。”

徐河一听,心头一热,这些道理他明白,只是秦莞在此,他只觉在她面前验尸颇为班门弄斧,更怕耽误了查案的进度这才有所推辞,这会儿听秦莞一说,他立刻便挺直了背脊,“好,那小人就试一试,前几次看九姑娘验尸在下受益良多,此番若有不到之处,还请九姑娘多多指正教导……”

秦莞点点头,这边厢燕迟忽然道,“怎不见秦府的二公子?”

霍怀信闻言摇头失笑,“这位二公子也病了,且有院子里的人作证,说他昨天晚上一晚上都没出来过,便让他回自己院子待着了。”

燕迟点头,这边厢秦莞想了想秦隶,似乎并无和柳氏的牵扯,便暂时打消了对他的怀疑看向燕迟,“殿下可要到花棚处看看?”

燕迟站起身来,“带路吧。”

霍怀信见状道,“殿下和九姑娘先去看看,下官等着柳姨娘的衣裙和鞋子,若有更多线索,等下一并送到世子殿下手边。”

燕迟点点头,看着秦莞,秦莞转身出门,带着燕迟往花棚处去。

出了这处偏堂,顺着回廊往前,再经过柳氏的院子,又顺着回廊转两道弯便能看到花棚的影子,再走个几丈的距离,整个花棚便都露了出来。

这么一看,燕迟眉头一皱,“怎么这么乱。”

整个内院的下人如今都被带去问话,以至于花棚四周安静无声一个人都没有,白枫和茯苓并着几个衙差跟在燕迟二人身后,一起走到了花棚跟前。

燕迟看了看几个衙差,“在这周围找找有没有可疑的东西,再找个绳子,将整片花棚围起来,除了办案的,其他人不得靠近。”

秦莞看着燕迟如此眼底微微一亮,她只知道燕迟征战沙场十二年,倒是不知道他在刑狱探案上也有两分章法。

衙差们听令而为,燕迟则走入了花棚之下。

秦莞跟在他后面,看着仍然有些杂乱的正中一片道,“殿下看着这般杂乱,是因为这里原本是有一口井的。”

燕迟挑眉,“井?”

秦莞点点头,跟着燕迟走到了花棚之下。

说是花棚,可这只是一处四面皆空的亭子,因为要将这口井遮住,才盖起了一个顶子,又因为此处四周皆是回廊花圃雅意十足,才在这亭子四周钉上了木架子种上了藤萝,如今藤萝攀着架子而上,方才成了一个花棚样子。

而昨夜老夫人下令将井封了,那原本拆掉的井台就未曾垒起来,不仅如此,井口被填上之后,地面已经被整理平整,只是因为昨夜时间太晚,井口的部分还未用青石板盖起来,而今天一早出了事,此刻这棚子里井口的部分仍然是土面,四周也是木板绳子砖石堆着,看起来十分杂乱,大晚上的,八姨娘怎么会来这里?

“这里原本是有一口井的,这些日子,秦府正在清理井里的污泥,这口井昨日还在被清理,只不过……只不过昨天出了一些乱子,我六姐掉到了井里去,她也不知是不是被吓到了,说是在井底看到了死人骨头,后来三叔母派了刘管家下去探查,结果发现只是带了污泥的枯枝,六姐虚惊一场,可乱子闹的不小,老夫人知道了这件事便请了法师来,法师说这口井颇有不吉,可能还会造成别的祸端,便叫人把这口井填了。”

秦莞给燕迟解释了一遍,燕迟便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说着,燕迟扫了一眼这花棚,“到了晚上,这地方只怕无人过来,倒也算清净,可若是像大公子和老夫人的意思,她是和别人有了不轨之行,在此处幽会却还是有些草率了,这地方,一旦有人来,就会被人瞧见,除非,是为了什么匆匆见一面——”

此处的花棚,前后皆可进出,两侧则是花架子封起来的,而燕迟站在花架之后,花架已隐隐的遮住其身影,若是到了三更半夜之时,几乎能将人完全遮住。

然而就像燕迟说的,如果柳氏是出来和旁人私会的,怎么会选在这里?

这么一想,秦莞目光一下子落在了远处的紫竹林处,这里已经是东后院了,距离东北方向的紫竹林不过十来丈,穿过几处回廊,走到头,再往前去便是紫竹林,倘若真的是偷情,选在这花棚还不如选在紫竹林去,除非,柳氏只是出来短暂的见某个人。

“你在看什么?”

紫竹林对秦莞而言总是这府里最为神秘的所在,秦莞不自觉的就会想到那边去,她这一看,自然也愣住了神,燕迟这一叫,才让她心思回转。

“我在想,若真是偷情,好歹也要去个隐蔽的地方,此处夜里虽然可当做一处隐藏遮掩之地,却到底不够隐蔽,而偷情这样的事,一旦被发现可是大罪。”

燕迟跟着秦莞看了一眼紫竹林的方向,“去那竹林也比在这里强。”

秦莞犹豫一瞬,道,“那竹林是府中禁地,一般情况之下,没人敢过去。”

“禁地?”燕迟眼底生出了兴趣,凭他的性子,可没有什么禁地不禁地的说法,“怎么说?一般禁地,总是和辛密联系在一起的。”

秦莞左右看了看,“许多年前,府上的一位姨娘在那林子里上吊死了……”

燕迟眼底露出恍然,人掉入井里都能觉得这口井不吉利,更别人紫竹林死过人了,大家贵族总是十分在意凶吉之说,仿佛百年大族的兴盛都是靠这些延续下来的,燕迟心底不甚赞同,却也能理解,他本还想去林子里看看,可这么一想却是摇了摇头打消了念头。

“主子,四周都看过了,没什么奇怪的痕迹。”没多时,白枫走了过来,这花棚四周无非是几个姨娘的小院,最近的也是些游廊花圃和府中的小道,委实也没什么地方能藏东西的,而凶手自然小心了又小心,自然不会那么容易找到蛛丝马迹。

白枫说完话,这边厢秦莞已经蹲了下来,花棚之下皆是青石板不宜留下痕迹,可那井口却是被土填上的,秦莞挽了挽袖子,抬手在土面之上拂了拂。

“此处虽然看着杂乱,可青石板上似乎被打扫过,这土面之上被扫过来一层薄薄的干灰。”秦莞说着,小心翼翼的将那些干灰拂了开。

燕迟低头,一眼就看到秦莞嫩如削葱的指尖在沾满了泥灰,他眉头一皱,也跟着蹲下身子来,“你不必做这些……”

话音落定,秦莞却头也没抬,“世子殿下既然信任秦莞,秦莞自然要为世子殿下出几分力才是。”

燕迟蹙眉,“你帮忙验尸便是,这些事有衙差做。”

秦莞摇了摇头,“我也想早点找出凶手,世子不必客气,这些小事十分细碎,秦莞想到了就做,不碍什么的。”

燕迟看着秦莞,莫名觉得她说这话时语气沉沉的,可再一想,秦莞每次推案验尸之时似乎都是这般,他心底叹了口气,口中道,“只怕是秦府的老夫人让人打扫的,他们如此行事,也不知道刑律之上有无罪论!”

秦莞也觉十分无奈,蒋氏的心思她也明白,可如此掩耳盗铃破绽百出之行,却实在是有些荒诞可笑,可气的是她还真的这样做了,只如今许多证据和线索已经被她无心之失破坏,自然给找出真相增加了许多的难度!

“这些好像是脚印……”

干灰被拂开,土面上的几道深浅不一的痕迹就露了出来。

可秦莞眉头一皱,“这些脚印无法准确判断哪个是最后留下的,因封井也是昨天晚上的事,再加上很有可能她们搬动柳姨娘的时候也踩过这里,所以有些乱。”

燕迟便道,“待会儿知府大人把秀琴叫过来,听她讲一讲看到柳姨娘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再说说后来都做了什么便可。”

秦莞又看了一眼那些深深浅浅的脚印,点了点头。

秦莞目光几扫,开始细心的打量这处花棚,青石板上极难留下印记,即便有也被扫掉了,而一旁的花架子上却不然,秦莞细细看过去,果然,看到了几处藤萝叶子上竟然有细小不一的伤口,“殿下请过来看——”

燕迟站在秦莞身侧,秦莞便道,“这里的藤萝从来长的极好,可殿下看,这几片叶子上的伤痕似乎是被抓出来的,还有这里,叶子没了,而花藤快要被扯断了。”

燕迟自然也看到了这些痕迹,“这是柳氏被杀的时候挣扎留下的痕迹?”

秦莞点点头,“有可能。”

话音刚落,不远处霍怀信带着秀琴和秀书,并着两个衙差走了过来。

其中一个衙差手中捧着一个小包袱,想来便是柳氏死时穿过的衣物。

秦莞眯眸,走到了花棚入口处去,霍怀信大步而来道,“来了,世子殿下,九姑娘,柳氏的衣服就在这里了……”

燕迟点点头,看向秀琴,“把你早上第一次看到柳姨娘的样子说一说。”

秀琴面色煞白,眼眶仍然是红的,“是,奴婢早上跑过来的时候,负责洒扫的小奴站在花棚之外,手里的扫把吓得落在地上,奴婢走到花棚前入口处一看,也吓得魂飞魄散……就看到,就看到姨娘躺在花棚靠左边的正中位置,双眸大睁着,脖子往后奇怪的仰着,就是,就是这样,侧着身子的样子……”

秀琴说着,用手比划了一番,果然和秦莞说的一模一样。

“可是左肩着地?”

秦莞问了一句,秀琴狂点头,“正是正是!”

秦莞便朝她招了招手,“你过来,具体说一说,她的头在哪,脚在哪。”

秀琴走入花棚,指了指中间的土面,“姨娘的脚,就在这外面一点,头是朝着左边的,身子横着侧躺在地,而地上,奴婢清晰的记得,有一道拖痕,就是在这里到……这里……”

秀琴比划了一番,是从被填上的井口土面到最终柳氏躺着的地方。

秦莞看了一眼燕迟,秦府人还不知道她会验尸,她自然不好多问。

燕迟一眼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便问道,“你们老夫人说她衣衫不整,如何个不整法?”

秀琴紧张的攥着袖口,“就是,裙裾有些散乱,衣襟口也有些扯开了。”

燕迟皱眉,“只是这样?”

秀琴缩了缩脖子点头,“正是,看着的确有些不雅,可也没有……也没有衣衫半敞赤身裸体的。”

这边厢霍怀信道,“老夫人怀疑你们姨娘和外人有染,你倒是说说,你们姨娘平日里可有和别的男子过从甚密的?”

秀琴面色一颤,害怕的摇头,“没有的,奴婢看到的姨娘,从未和别的男子有什么纠缠,只不过……只不过姨娘不喜欢奴婢们一直侍候着,所以有时候奴婢们也不知。”

燕迟又道,“你们是如何收拾此处的?”

秀琴低垂着脑袋,“先把姨娘搬回院子里换了衣裳,然后……然后这里的地上有些脏,还有些叶子掉了下来,老夫人让奴婢们打扫打扫,于是就将地上的土和灰还有叶子都扫了走,别的也没了。”

燕迟和秦莞对视一眼,都没再问多的,霍怀信眯了眯眸子,见燕迟和秦莞不再问便看向身边一个衙差,“把她们两个带去给林捕头,重点审问。”

这话吓得秀琴二人眼眶微红,满面害怕的跟着衙差走了。

这二人一走,秦莞走过去将衙差手上的包袱拿了过来,包袱打开,只见里面有一双鞋和一件水红色的衣裙,和适才看到的柳氏身上的几乎一模一样。

秦莞先将衣裙抖开,衣裙一展,一股子浓重的香粉味道便涌了出来,秦莞觉得甚是刺鼻,她仔细的看了看,忽然眉头一皱,只见衣裙的背部和后腰臀部以及裙摆上,皆有灰土污渍,且臀部还有几丝破损,秦莞唇角抿了抿,又低头去看那双鞋子。

鞋头是簇新的,可此刻看过去,鞋跟处却已经有了磨损,且鞋子上面沾着一层土,秦莞转头一看一旁的井口土面,果然是一模一样的土。

秦莞将包袱给霍怀信,“现在基本可以断定,柳氏就是在这里被杀的了。”

说着,秦莞看着燕迟道,“她致死的原因便是脖颈上的那处勒痕,且从勒痕的方向看,凶手应当是从后面下的手,而她衣裙上的污泥破损也证明了这一点。”

秦莞说着走到花棚之外去,“昨夜,她从她的院子出来,然后走到了花棚入口……”

秦莞走了进去,“进来之后,或许和凶手说了几句话,然后,她转向了右边……”秦莞转过身,“就在这时候,凶手从后面勒住了她,她被拖着往后退了两步,最终因为不敌凶手,被拖倒在地,然后活活勒死。”

说到这里,秦莞的眉头跳了一跳,当初九小姐是被活活扼死的。

燕迟看着秦莞将案发时候的情景过了一遍,不知怎的,这画面让他心底有些发堵,秦莞却转身眉头拧了起来,“她是来见谁的呢?那个时候,她应该已经沐浴洗漱歇下了,可是出来的时候,她换了新衣,换了新鞋,还上了妆,身上还摸了极重的香膏。”

秦莞说着苦笑一下,“越说越像是偷情……”

她转身,走到花棚左边去,“当时,凶手应该是在这边……而这些痕迹,也是从入口往左的,咦……”

秦莞忽然喊了一声,燕迟走过来道,“怎么?”

秦莞便道,“这里的花藤有痕迹的只有两尺左右的范围,可是在这里,你们看……”秦莞快步走到左边的花棚一角,“这个地方的花叶却有些古怪。”

适才秦莞所说的花藤上留下的痕迹,无非是花叶被揪掉了,花藤被扯断了,又或者是叶子上面留下了划痕,可此刻秦莞面前的这一角落里的花叶,不见明显的伤痕,可有几片叶子上却有大片的发黑痕迹。

“好像被什么压过……”

燕迟眯眸,忽然,他上前一步,人往花架一角靠了过去。

他这一靠,身形便十分隐蔽的藏在了这角落之中,可与此同时,花架子上的花叶被压在了他和架子之间,秦莞眼底一亮,“就是如此!殿下虽然没有刻意用力,可如果这样靠的时间长了,叶子会被压坏,会变黑!”

“在柳氏来之前,那个人已经到了。”燕迟直起身子来,“那个人为了躲避,在这里站了许久,所以这一片叶子被压坏了。”

秦莞点点头,忽然道,“难道那个人躲在这里,就是为了杀柳氏?”

燕迟便看着她问,“可是柳氏为什么会赴约呢?”

这话刚落定,一旁的霍怀信忽然“啊”了一声,秦莞和燕迟转眸看去,只见一方帕子从柳氏的衣裙之中掉落了下来,燕迟和秦莞忙上前。

霍怀信也在看衣裙上的痕迹,他反反复复的看,见忽然掉下来一方帕子也十分意外,“这东西……好像是放在袖袋里面的……”

说着霍怀信将其捡起来,看了看便要继续装回柳氏的衣衫袖袋里。

那是一方白色的巾帕,丝绸质地,帕子一角绣着一朵小小的柳叶,叫人一看便知道是柳氏的帕子,可就在霍怀信要装进袖袋去的刹那,他鼻子忽然微动一下。

“什么味道这是……”

秦莞走过来,忙拿过帕子闻了一下,眉头一皱道,“似乎是汗味。”

燕迟凤眸一狭,“汗味?怎么会是汗味?她身上换了新裙,擦了脂粉香膏,偏偏自己用的帕子会有汗味?莫说出来见人,便是平日里她也不会让自己的帕子有味道。”

秦莞心底“咯噔”一下,“这不是她的帕子!”

话音刚落,远处徐河的身影却一下子闪了出来,“九姑娘……”

徐河一路跑着,上气不接下气的到了几人跟前,“世子殿下,知府大人,九姑娘……”

霍怀信看着他,“你不是在检查柳氏的尸首?”

徐河点头,“是啊,小人是在检查柳氏的尸首,不过……不过眼下遇到了一点状况,在下想请九姑娘过去看看,在下害怕弄错了。”

秦莞挑眉,“什么状况?”

徐河看了看四周左右,“现在不便说,九姑娘跟在下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秦莞心中微沉一下,拿着帕子跟着徐河往柳氏的院子走,这边厢,燕迟和霍怀信也跟了上,一行人急匆匆的回了柳氏的院子,直奔正房。

“九姑娘,小人不敢确定,得让您看看……”

徐河面上一片为难和难以启齿之色,只让秦莞心中满是狐疑。

这一次柳氏是被勒死的,表征再明显不过,因死因简单而柳氏死后时间也不长,所以她才建议徐河自己验尸,可没想到徐河还是有不解之处,秦莞想来想去,此番无需剖验,不解之处在哪呢?

秦莞没多问,进了正房便往内室去,此刻的内室已经当成了临时的验尸之地,外面衙差守着,里面柳氏的衣裳已经被褪下大半,而秦莞走到内室门口的一瞬间,脚步便顿了住。

徐河在旁为难道,“九姑娘,您看,这是不是……”

秦莞的目光落在柳氏半露的胸腹和大腿上,这一刻,她终于知道柳氏为何要涂一层又一层的脂粉了,她早就想到的,彼时只以为柳氏涂那厚厚的脂粉只是为了掩饰旁的肌肤之病,可她哪能想到会是这般。

她缓缓上前,目之所及,柳氏脖颈以下的肌肤可见大片大片的红疹和溃烂,胸腹和大腿根处尤甚,秦莞咬紧了牙关,目光森冷至极。

梅毒,柳氏竟然和秦隶得了同样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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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个万更打卡!写一个万更要用步步全天,写到凌晨都是常事,所以一旦卡文延误了想把更新时间调回去是很难的,请大家理解下,这几天更新时间都在下午哦。

另,上一章末尾步步加了一点分析,因为害怕有的人没看懂,人死后,血液往低处流造成沉淀就会形成最早出现的尸斑,也就是说,死的时候是趴着的,尸斑最早会出现在大腿面肚子胸腹上,若死的时候是躺着的,尸斑会出现在臀背等处,如果你看着一个趴着的尸体尸斑却出现在背上,那他一定被人翻动过。

正文卷 第097章 有染者谁?自戕而亡!(万更)

“这是……花柳病?!”

霍怀信到底混迹官场多年,自然见多识广,这样的病虽然多数出自于花街柳巷等下等娼妓之身,可他曾亲眼见过有属下染上这个病,当下颇为惊震。

秦莞紧握的粉拳缓缓的松了开,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是,是花柳病。”

一旁的徐河呼出一口气来,“在下也推断是这个病,可是一想,柳氏毕竟是侯府的姨娘,怎么也不应该得这个病的……”

秦莞微微眯眸,面色有些不寻常的沉暗。

徐河见秦莞没接话,只狐疑是自己说错了话,这才道,“咳咳,在下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这样的病……也有可能是她自己得的……”

秦莞忽然抬步上前,仔细的看了看柳氏身上的疱疹,霍怀信也上前一步道,“九姑娘,你是医者,最是了解这些病况的,如何?”

秦莞唇角微抿,“看着情况,发病至少一个半月以上了。”

霍怀信眨了眨眼,“这和她的死可有关联?”

秦莞手上还拿着那白色的巾帕,她看了一眼帕子,再看柳氏之时神色便有些凝重,“或许是有的,或许……老夫人的怀疑是对的,她的病毕竟蹊跷。”

燕迟在旁道,“秦老爷也得了病,不知得的是什么病?”

秦莞眉心一跳,这边厢霍怀信拧眉道,“难道说……可是今早听到大公子说起来,说秦老爷得病也是最近十天左右的事,可柳氏的病却已经许久了。”

霍怀信说着又看向秦莞,秦莞便道,“这病的发作也要看个人的体质,这一点,知府大人最好问一问,问清楚了再说,眼下,这方帕子却是关键。”

秦莞将帕子递给霍怀信,霍怀信点点头,“正是如此。”

燕迟便眯了眯眸道,“这帕子是男子之物,看来除了秦老爷,这府中的确有一人和她关系密切,而她身上的病,也有可能是从那个人身上得来的。”

这么一说,这秦府的水可就又混又深了,霍怀信摇了摇头心底有两分叹然,“看来稍后要问老夫人和二公子的还有很多。”

燕迟便又看向徐河,“你验尸之后,可还发现别的了?”

徐河摇了摇头,“暂时没有,只是发现她身上得了这病。”微微一顿,徐河又道,“她得了这病,看这样子也不像能和旁人生出什么苟且之事的,昨天晚上她出去,多半是想着和什么人见面。”

的确,柳氏身上疱疹和溃疳遍布,莫说是行苟且之事了,便是这么看着都叫人心生畏怕,秦莞鼻息一动,忽然转身走到了外间。

外间里一股子药味,秦莞目光几扫,在窗边的桌案之下发现了一个药碗。

秦莞没有犹豫的走上前,先拿起带有残渣的药碗闻了闻,而后便出门朝一旁的侧房走去,柳氏的院子里没有小厨房,可是熬药这等事,却是要自己院内解决的,秦莞推开侧房的门入内,一眼就看到了熬药的炉子和药包。

秦莞眼底微亮一下,忙上前将药包打了开。

“这药是做什么的?”

秦莞转过身来,便见燕迟站在了门口,秦莞道,“表面上看来,可治恶露不断,可实际上,这里面的几味药却是可用来治她身上的花柳病。”

秦莞顿时想起来那日去药库拿药的场景来,秀琴是去给柳氏拿药的,而这方子竟然也和秦莞那般,有了个掩人耳目的由头,秦莞将药方分成了两幅药,而柳氏则是在同一副药之中加多了某几味药的分量,然而相比之下,柳氏的方子虽然也是治花柳病的,却是没有秦莞的方子效用大,而柳氏,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方子?

大周之中,医药方子是十分珍贵之物,治花柳病的方子更是珍奇,柳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方子是谁给她寻得?总不能是钱百韧吧!

“这是她自己寻得,还是旁人替她寻得方子?”

燕迟问的,正是秦莞想的,秦莞放下药包,“这边要问替她拿药的秀琴和府里的大夫钱百韧了,不过上一次秀琴拿药的时候,我撞见过,我推测钱百韧应该是不知道的,而他应该也没看出来柳氏的药方内有玄机,再加上这事不小,钱百韧应该没那个胆子替柳氏隐瞒,或许,这方子是她昨夜所见之人给的。”

燕迟颔首,府中姨娘得了花柳病,这样的事不仅有辱秦府的门风,若一旦染给了秦安更是大大的不妥,但凡秦府的仆从,又有谁敢帮着柳氏瞒着?便是柳氏自己,只怕也不敢让其他不信任的人知晓……

“我知道了,这几点会去查问的。”

见燕迟如此答话,秦莞眼底闪过一片深暗,如果柳氏当真和府中别的男人有什么苟且之事,按照柳氏得了花柳病一个多月来说,那这个人多半也是染了花柳病的,若秦莞不知道也就算了,可偏偏,她知道秦隶得了这个病!

秦莞心底一阵犹豫,柳氏和秦隶有没有关系,她要不要将此事告诉燕迟?

“怎么了?还有什么疑问?”

秦莞抬眸,当即对上燕迟满是洞悉的眸子。

燕迟眼底一片幽深,可潋滟的眼瞳之内却又有一星极亮的光,好似深海之月,从深渊之中迸射而出的清辉一抹,秦莞抿了抿唇,摇头,“没有了,尸体之上只能看出花柳病这一点关键性线索来,旁的得去调查。”

燕迟又深深看了她一瞬,这才转身朝正房去,也不知吩咐了霍怀信什么,霍怀信带着两个衙差就离开了柳氏的院子,秦莞站在原地,燕迟随即走过来道,“你可要回自己院子看看?你回府多时了,还未回去。”

秦莞便道,“世子殿下不用我答疑了?”

燕迟上下打量了她一瞬,“我瞧着你颇有些忧思深重,先回去歇着吧。”

秦莞看了一眼寝房的方向,点点头走出去两步,忽然一顿足又道,“我在汀兰苑,世子殿下若是需要我答疑了,只管叫人来寻我便是。”

燕迟点头,轻渺的“嗯”了一声,秦莞这才抬步朝外走去。

燕迟站在原地看着秦莞离开,秦莞刚走,白枫就走到了燕迟身后来,低声道,“殿下既然来了秦府,可要见见白樱?”

燕迟下颌扬了扬,目光所及的尽头,秦莞的身影在院门口一闪而逝。

沉吟一瞬,燕迟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不必了,秦府生乱,让她做好自己的事情。”

白枫忙在身后应是,不敢再提。

九月初的天气已十分沁凉,秦莞从柳氏的院子里出来抬眸往天空看了看,遥远的天边暗黄色的层云堆叠,将整片天穹都侵染萧瑟而肃杀,深吸口气,秦莞心底生出了无边的恼怒来,如果柳氏的花柳病和秦安无关,那她的病从何处得来的?

若是不知道便罢了,可她眼下偏偏知道另外一个秦府患了花柳病的人,如果不怀疑才叫奇怪,秦莞皱眉,秦隶性子风流不羁,按照他的性子,便是招惹了柳氏也不无可能,且,他此前多次警告过她不要去紫竹林,亦不要去井边,显然是知道紫竹林之中有什么秘密的,难道紫竹林的秘密和他跟柳氏有关?

这么一想,秦莞的拳头便攥了起来,九小姐在紫竹林被杀,此前她的推测便是,她被什么引入了紫竹林之中,而后看到了不该看的,这才惹上了杀身之祸,在此之前,秦莞毫无头绪,隐隐觉得秦府中奇怪之处颇多,可真要说奇怪在哪里,却也说不上来,然而柳氏死了,柳氏身上还得了花柳病,刚好,这另外一个得花柳病的人是府中的二公子,秦府二公子和姨娘通奸,这会否是导致九小姐被杀的缘故呢?

秦莞一边想一边往汀兰苑走,没多时便到了汀兰苑之前,院门打开,里面却无人,茯苓跟上来道,“她们几个只怕也被叫去问话了……”

秦莞心里在想事情,当即点了点头,“无碍,问清楚了就回来了。”

秦莞心思深重的进了屋子,茯苓见她如此神色不敢打扰,连端茶倒水都是小心翼翼的,将茶盏递到秦莞手边,茯苓终是忍不住的道,“小姐,八姨娘好端端的怎么会被杀死?秦府之中,当真有如此穷凶极恶的人?”

秦莞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一旦有了利益纠葛,心思稍微坏一些的便会生出某害人命之心,而这样的人,平日里或许只是有些贪钱的家丁,或许只是有些嫉妒心思的侍奴,或许只是有些好吃懒做的厨娘,这些人寻常情境之下只会犯些小过,远远算不上穷凶极恶,可很多时候证明,最终谋害人命的也都是他们。”

茯苓抿了抿唇,“可是八姨娘和她们有什么仇怨呢?”

秦莞放下茶盏站起身来,“这就不得而知了,或许是小仇小怨,或许是报复,也有可能是一时冲动失手杀了人,要等世子殿下和知府大人查下去才知道。”

茯苓点了点头,忽然道,“迟殿下竟然开始查案了,刑部的提刑按察使……听起来似乎十分厉害的样子,难道迟殿下以后会入刑部不成?”

思及此,秦莞眸光一深,连茯苓都能看明白的问题,其他人不会不懂,难道早晨在侯府见到太长公主的时候她的语气有几分深重,难道是看明白了圣上借机让燕迟入刑部的打算了?入刑部对别的世家子弟或许是极好的安排,可对于燕迟来说,这意味着他即将脱离朔西军,这是不是意味着,圣上开始对瑞亲王府不放心了?

秦莞摇了摇头,这些不是她想的,眼下最为紧要的是,秦隶的病和柳氏的病有没有关系,如果秦隶便是柳氏昨夜约见之人,那杀柳氏的人便极有可能是他!

正想着,外面院子里忽然传来了几声响动,茯苓走到门口看了看回来道,“小姐,是晚棠她们回来了……”

秦莞转身,“叫她们进来……”

茯苓应了一声转身出去,秦莞便在靠窗的矮榻上坐了下来,不多时,茯苓领着晚棠四人走了进来。

“拜见小姐……”

四人恭恭敬敬的行了礼,秦莞一眼扫过去,晚棠和晚桃十分恭敬,只是面上有几分惊悸之色,晚梨仍然是那副清冷的模样,下颌微微扬着,只眉头微皱了几分,只晚杏,今日出了这样大的事,她面上却仍然一副木讷模样,看不出半点情绪变化。

“刚才都被叫去问话了?”

秦莞语声淡淡,话音落定,晚棠忙道,“是的小姐,是知府衙差问的话,只问了昨夜在何处,今晨有没有看到什么怪事,还问了八姨娘平日在府中为人如何,可有和别人交恶,奴婢们几个都是进府没多久的,不知那么多,很快便出来了。”

秦莞只问了一句,晚棠却答了这许多,倒是让秦莞不必再问下去,秦莞略一沉吟,“府中其他人怎么说?”

晚棠看了一眼晚桃,晚桃便道,“旁人说八姨娘这些日子在府中见得少,倒是没看她和什么人结怨,只不过从前八姨娘的性子有些张扬,对下人也不甚好,这次出了事,倒是没几个人因此伤怀,只有些唏嘘她在府里被杀了,大家都有些害怕。”

凭着秦莞第一次见到柳氏的场景,她便知道平日里的柳氏不是个内敛沉定的,这样的性子最是容易得罪人,只不过因为几句口角而杀人不太可能,何况柳氏不可能半夜出去见一个和她吵过架的人,能半夜出去的,只会是关系亲密让她信任的人,而她若是被人威胁,更不可能换了新衣摸好了香膏再出去。

秦莞点点头,“这几日府中多事之秋,没事你们不要出院子,等事了了再说。”

“是,谨遵小姐吩咐。”

秦莞“嗯”了一声,“少出门,少议论,退下吧。”

晚棠几人齐齐行礼,而后便走了出去。

几个人一走,茯苓道,“这件事无论如何,和我们都没关系的吧?小姐还要帮世子殿下查案吗?”

秦莞略一沉吟,“今日该查的都查了,以后,等殿下吩咐吧。”

茯苓叹了口气,“只是觉得今日从知道府中出事了开始小姐的面色就格外的沉重,奴婢害怕小姐忧思过多伤了身子。”

秦莞不可能不想多,除非能尽快找到杀害九小姐的凶手。

“不必担心,我心中有数。”

……

……

“小姐,世子殿下在外面,请您出去呢。”

暮色时分,就在秦莞以为燕迟今日不会再来寻她的时候,茯苓却忽然进来通禀了,秦莞理了理裙裾,忙从院子里走了出去。

院外的岔道口,燕迟一袭黑袍飒然而立,听到脚步声,他装过了身来。

此时的秦府已经华灯初上,而整整一日的问询,大部分人的嫌疑都解除了,因此到了此时,偶尔可见内院来往的下人,只是因为出了柳姨娘的事,秦府一下子静了下来,再加上衙差驻在府中,下人们便是走路都不敢太大声。

“世子殿下……”秦莞走到近前,福了福身。

燕迟看着秦莞,眉头一皱却道,“夜里天寒,怎不穿个斗篷出来?”

秦莞略一愣,实没想到燕迟竟然还有这般关怀之语,于是摇了摇头道,“殿下不必担心,眼下不觉得冷,殿下此来,可是有什么疑问?”

燕迟抿了抿唇道,“霍大人已经见过秦老爷了,秦老爷得的病果然也是花柳病。”

燕迟压低了语声,秦莞听得心中一震,忙问,“多久了?”

燕迟眼底微亮一下,“二十天左右,最开始是瞒着的,后来严重了才不得不说出来,他得病的时间没有柳氏的时间长,且问过他,他最后一次和柳氏同房的时间,正是一个月以前,那个时候的柳氏必定已经染了病,只是他没发现而已。”

秦莞皱眉,“所以说……柳氏的病并非三叔染给她的?”

燕迟“嗯”了一声,“正是如此,所以现在嫌疑最大的,便是那个半夜约见柳氏的人,而那个人在秦府之中,不仅如此,那个人必定也染了花柳病。”

秦莞心中咯噔一下,秦隶也得了花柳病,可是秦隶的得病时间也比柳氏的短,有两种可能,第一,秦隶真如他自己所言,是在府外染的,第二,秦隶虽然不是染病给柳氏的人,可他的病,却是柳氏给他染上的,如此一来,他便有了杀人的可能性。

“所以殿下打算排查府内所有的男子?”

燕迟唇角微弯一下,“正有此意,且在半个时辰之后就开始排查。”

秦莞心头一凛,“半个时辰之后?”

燕迟敏锐的蹙眉,“怎么了?”

秦莞垂着眸子,目光左右的闪动了两下,燕迟见状越发的狐疑,可他不问,只目光笃定的看着秦莞,秦莞脑海之中天人交战,忽然抬头,一下子就被燕迟眼底的笃信击中,她一咬牙忽然压低了声音道,“有一个人世子殿下不必查。”

燕迟乌睫一闪,“谁?”

秦莞看了看左右,上前一步,距离燕迟更近了些,她亦放低了声音,“秦隶。”

燕迟蹙眉,“秦府二公子?”

秦莞“嗯”一声,“世子殿下不必查他,因……因他已确定身患花柳病,几日之前他来寻我求诊,我已为他开了好几副药调治。”

燕迟眼底闪过一丝寒芒,秦府二公子也患了花柳病?!一个是秦府的姨娘,一个是秦府的二公子……这两个人之前有什么关系?

“此事只有你二人知晓?”

燕迟蹙眉一问,心底升起几分怪异的感觉来,花柳病是恶疾不说,还会染人,还会染人不说,还是让世人万分厌弃的病,一般好人家的公子小姐绝不会得这个病,虽然秦莞是大夫,医术高明,救死扶伤乃是她的本愿,可燕迟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平。

秦莞摇头,“茯苓也知道,秦隶身边的近侍应该也知道。”

顿了顿,秦莞接着道,“我问过他,他说他在府外染上的这病,可他的话我并不一定能确定真假,他的发病时间和三叔的时间差不多,都比柳氏自己要晚,如果他所言是真,那他和此案可能关联不大,可如果他说的是假的,比如他也是因为和柳氏有染而得了这个病,那这件案子他便也有了行凶的原因……”

秦莞说这些话的时候,脑海之中想到了秦隶满是晦涩和痛苦的眸子,她抿了抿唇,双眸清亮如溪的看着燕迟,燕迟看着这样的秦莞,忽然连呼吸都轻渺起来。

她个头在女子之中算中等,站在了燕迟跟前,却只到了他胸口往上的位置,此刻她距离极近,因为想看着燕迟的眼睛而仰着头,乱发垂在她耳后去,毓秀的小脸扬起娇美的弧度,一双眸子,在不远处夜灯的映衬之下,尤其显得清亮而惑人。

仿佛宝石落入了涓流的溪水之中,盈盈的碎光没有晃花燕迟的眼睛,却惹乱了他的心,燕迟有些艰难的吞咽一下,手差点就要无意识的抚上她的脸颊,拳头一攥,这才忍住了,他沉声道,“你想让我不当众排查他?给他留两分颜面?”

看透一个人的心思,对于燕迟来说是极简单的事。

秦莞对他说这些话,虽然有几分信任,可也有对秦隶的怜悯,花柳病对于女子而言是耻辱,对若秦隶这样的少年公子而言亦对名声有损,燕迟看的清楚明白,可他心底却有两分不快,这个秦隶,何至于让秦莞为他花这样多的心思?

秦莞仍然微仰着头,“是,实情我已告知殿下,殿下可直接调查或者传他来问话便可,当然,如果殿下觉此事对其他人不公,也可当着大家的面重新检查。”

燕迟看着秦莞,唇角忽然微微一弯,“你护着他,是为何?”

秦莞眸光一转,“这几日为他看病,总是多了几分关切之心。”

燕迟并不打算深究下去,既然她提了出来,那依了她便是,燕迟点点头,“好,你说的我知道了,可还有别的要求?”

燕迟神采迫人,双眸亦璀璨一片,秦莞眨了眨眼,这才觉得和他站的太近了,于是后退一步,“自是没有的,这件案子如何,听殿下吩咐。”

燕迟弯了弯唇,轻笑了一声,片刻前才跟自己提了请求,如今又说全听他的吩咐,她倒是会说话,正这么想着,不远处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燕迟转眸一看,却见是个婢女带着人走了过来,而他认得这个婢女,乃是秦府老夫人身边的近侍,秦莞也看过来,一眼便看到了走过来采荷。

采荷走到近前行礼,“拜见世子殿下,拜见九小姐。”

采荷一来,燕迟面上的笑意便收了,肃声道,“免礼,人召集的如何了?”

采荷恭敬的道,“启禀殿下,外院所有的男仆都召集齐了,依然是在管事院,知府大人已经在了。”

燕迟点点头,便看向秦莞,“九姑娘回去吧。”

在人前,他的语气倒是恰到好处的疏离,秦莞福了福身,燕迟转身而走。

燕迟前脚离开,采荷却不着急走,她看着秦莞道,“九小姐,老夫人有请。”

秦莞心底微微沉一瞬,面上却没有半点意外之色。

该来的总会来,她被燕迟钦点跟着他答疑,蒋氏将她叫过去过问也是理所当然,不过……被这么叫过去,秦莞总觉得哪里有些问题。

蒋氏已经回了佛堂,秦莞跟在采荷身后,顺着那条僻静的小路直往佛堂而去,佛堂的位置有些僻静,中间有一段甚至连灯火也无,幸而采荷带着的两名侍婢提着夜灯。

走了几步,采荷忽然回头,“九小姐可害怕?”

秦莞摇了摇头,“自然不怕的。”

采荷便笑开,“九小姐胆子真大,您不怕就好,这边路黑,奴婢还担心您害怕……”微微一顿,采荷又道,“府里出了这样的事,便是奴婢都有些慌。”

毕竟是死了人,采荷如此秦莞倒也明白,她没接话,只跟着采荷往佛堂去。

很快到了佛堂之前,待进了正屋,秦莞一抬眸便看到林氏和秦琛皆在,秦莞福身行了礼,蒋氏沉郁的目光便落在了她身上,一旁林氏倒是缓声问道,“莞儿,你今日下跟着睿亲王世子殿下和知府大人一起的,他们查的怎么样你可知道?”

秦莞垂着眸子,“世子殿下和知府大人查出柳姨娘得了怪病,眼下推断,柳姨娘的确是和旁的人有染,估摸着,会朝这个方向去查。”

听到秦莞这话,林氏看了蒋氏一眼,而他们几人面上既无惊讶也无疑惑,显然秦莞说的是实话,而这些情况,他们也都知道了。

“世子殿下有没有查别的?”忽然,林氏又问了一句。

秦莞有些狐疑,查别的?别的是指什么?

秦莞摇了摇头,“不曾,只查到了这些,眼下世子殿下和知府大人不是要排查府内的其他男仆有无患病吗?”

屋子里漠然一瞬,显然,秦莞知道的和她们知道的相差无几。

“九妹妹,明日你可还要陪着世子殿下查案?”秦琛忽然开了口,“府中死了人,你本就应该像湘儿和霜儿那般在院子里待着,让你跟着世子殿下和知府大人行事,委实叫我们心中不忍,你今夜可不要害怕。”

秦莞抬眸看了秦琛一瞬,见秦琛面上一片关切便道,“害怕倒是没有,只不过想着府内有一个凶手藏着,有些不安罢了。”

秦琛点头,“自然会如此的,所以晚上你待在自己院子里不要乱走。”

秦莞颔首,“是,多谢大哥。”

秦琛扯了扯唇角,看向林氏和蒋氏,“母亲,祖母,若是没有什么要问的,就让九妹妹回去歇着吧。”

蒋氏目光仍然落在秦莞身上,半晌不开口的她此刻却道,“世子殿下和知府大人既然看在太长公主的面子上看重你,问到的你便照实答就是,只是,万事也要为秦府的声誉着想,你到底是秦府人,不可让秦府的事闹得太过张扬。”

秦莞心底似笑非笑一瞬,面上却不显,“是,莞儿知道。”

蒋氏缓缓闭上眸子,叹了口气,“行了,你回去吧,采荷,你送一送。”

秦莞又福了福,这才转身出去,采荷带着两个执灯的侍婢跟上,走出了佛堂正门方才轻声道,“九小姐莫怕,老夫人也是为了秦府的声誉着想。”

秦莞自然明白蒋氏的心思,可她却觉得蒋氏多此一举了,她本来就是个外人,例如秦安得的是花柳病这事她便不知道,她又如何跟燕迟说?而她知道的,燕迟最终也会查出来,蒋氏如此,反倒有几分做贼心虚之感。

“这个我自然明白。”秦莞语气寻常,一副当真不为所动的样子。

采荷多看了她两眼,轻笑道,“九小姐倒是比六小姐和五小姐还要胆大,不过府中出了这样的事,九小姐还是当心些,像您说的,凶手还藏着呢,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出来作恶,秦府虽然有内外院之分,可禁不住外院的人夜间也会进内宅来。”

秦莞心头一动,转而看向采荷,“采荷姑娘觉得会是谁?”

采荷闻言眨了眨眸子,却是摇了摇头,“采荷只是个奴婢,可想不出来,只能等世子殿下和知府大人了,倒是老夫人,总是觉得是那口井在作怪,想想也是奇怪,那一日六小姐刚掉下去,转眼八姨娘又出了事,老夫人说,等这件案子了了,得请法师来做个四十九天大道场才行,好好地去一去府中的晦气。”

秦莞有些失笑,“那口井都被封上了,八姨娘出事只怕和那口井无关。”

采荷也跟着面露无奈,“老夫人这些年一直潜心向佛,每次府中生出不吉之事,总是会请师傅们来做法事的,久而久之养成了习惯吧。”顿了顿,采荷忽然道,“对了,不知那花棚何时可以去人?那井口填埋之处还未盖上地砖,看着委实不雅,下午的时候老夫人还催过我,可世子殿下和知府大人都要办案,哪能去铺地砖呢……”

秦莞眼角一颤,只觉得蒋氏委实太过迷信了些,“这个我也不知,等明日吧,明日应该差不多了。”

采荷点点头,“那就好,多谢九小姐了。”

“我也没做什么,当不得一个谢字。”

采荷摇头,忽然又道,“九小姐……刚才可听明白老夫人的意思了?”

秦莞看向采荷,“老夫人的什么意思?”

采荷靠近一步,压低了声音道,“老夫人不喜欢世子殿下和知府大人到府中的禁地去,秦府到底是锦州城有头有脸的人家,家中这些姨娘老爷的事,多有有损门风之处。”

秦莞心底一凛,“你是说……紫竹林?”

二人边走边说,已将那段最为黑暗的路走了过来,采荷脚下一顿,唇角微弯道,“九小姐心思玲珑,一定能明白老夫人的意思的。”说着看了一眼汀兰苑的方向,“汀兰苑不远了,采荷还要回去服侍老夫人,便不送了,您慢走。”

秦莞缓缓的点头,采荷福了福身转身往来路走去。

看着采荷离开,秦莞站在原地久久没动。

茯苓在旁道,“小姐怎么了?”

秦莞回神,看了一眼路,神色迷怔的迈开了步子,九小姐是在紫竹林被杀的,可府中先是秦隶,又是采荷,都告诉她,不要去紫竹林……

到底紫竹林之中有什么秘密?

眼下燕迟和霍知府皆信任于她,只需要她一句话,就可以把矛头引向紫竹林,如此能堂而皇之的进入紫竹林不说,还能借燕迟的手将九小姐的死查个明白。

到底要不要这么做呢?

秦莞低着头,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

“小姐,采荷姐姐刚才说了什么?”

适才,采荷有意和秦莞走近,茯苓和那两个执灯的侍婢便都落后了两步,便是茯苓,都没听清采荷到底说了什么,秦莞浅吸了口气,“她说,不要去紫竹林。”

茯苓乍听之下只觉得背脊一凉,“为何要去紫竹林?”说着诧异的看着秦莞,“小姐又想去紫竹林了?上一次小姐为何去紫竹林还一直没告诉奴婢呢。”

秦莞摇了摇头,忽然道,“紫竹林的传言,你是听谁说的?”

茯苓想了想,“小姐说的是,紫竹林为何成为秦府禁地的传言吗?奴婢记的那个时候,好像是厨房的刘大娘说的,不过这件事府中老一些的下人都知道的,就是说当年有一位姨娘在紫竹林之中上吊而死,然后老爷便叫人把紫竹林封了。”

“可是府中这一片紫竹十分珍贵,不知怎么,老爷也没把紫竹全部除掉,只这么荒废了下来,不过从那以后,无论主仆,都没人敢去那里了。”

并非没人敢去那里了……刘管家去过,柳氏也去过……

不对,等等——

秦莞脚下猛地一顿,她怎么把这个忘记了?!

柳氏去过紫竹林,而她刚好看到刘管家也去过紫竹林,难道说……和柳氏有染的极有可能是刘管家?!

秦莞呼吸一紧,忽然又想到了柳氏房中的药包来。

柳氏是不敢向钱百韧求药的,那便是有别的人给了她药方,且还教会了她掩人耳目之法,这个人,要么是秦隶,要么便是刘春,到底是谁呢?

秦莞忽然眉头一皱,轻缓的步子极快起来……

“小姐要去做什么?!”

茯苓忙问一句,秦莞道,“去找迟殿下——”

茯苓急急跟上,“迟殿下在管事院!”

秦莞知道这一点,她提着裙裾,几乎是一路小跑的朝着管事院的方向疾步而去,她心底有很多疑问,适才燕迟来的时候她没机会细问,现在只要问过燕迟便可得知,到底是谁和柳氏有染,答案很快就能揭晓——

秦莞一颗心鼓跳不停,想到那一次看到八姨娘从紫竹林出来的样子,她心底更为笃定,柳姨娘去紫竹林是去拿东西的,她拿了什么是个巨大的疑问!

秦莞跑的有些微喘,等到了管事院之前,果然看到门口守着层层衙差,秦莞停下脚步平复一瞬,立刻走了过去,本要和衙差通禀一声,可刚走到门口便看到了站在院内的燕迟和霍怀信,他二人身前还站着一个衙差,也不知听那衙差说了什么,燕迟和霍怀信的面色都是一变,秦莞挑眉,目光落在了那衙差身上。

虽然都穿着衙差的公服,可说话的这个却是一身风尘,不仅鞋子上沾满了泥土,便是袍摆都可见泥点子,秦莞眯眸,这衙差乃是赶了远路的!

许是秦莞的目光太过实质,院子里的燕迟竟然朝她看了过来,他眉头微皱,当即朝着秦莞走了过来,待走到秦莞跟前,见她跑的额冒薄汗不由蹙眉道,“怎么了?”

秦莞福了福身,先看了院内一眼,“出了何事?”

燕迟面色暗了暗,略一沉吟才低声道,“魏言之在十里庙自戕而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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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098章 神秘背影,再探紫竹林(万更)

魏言之在十里庙自戕而亡?!

秦莞眉头一皱,眼神顿时沉冽了下来,“他这是……”

燕迟眯了眯眸子,“被发现的时候已太迟了,他摸走了衙差的刀,衙差们还以为他逃了,结果追过去发现他死在了白桦林里。”

“白桦林里?是当初他杀宋柔的那片林子?”

燕迟点点头,秦莞的神色便有些复杂,“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他这是为了赎罪,还是为了逃避接下来的惩罚?”

燕迟目光忽然幽深一瞬,“二者皆有吧,他这样的人极度自负亦极度自卑,行事谨小慎微,心底又为此苦闷不甘,当初对宋柔下了杀手边便有这样的缘故存在。”

秦莞点点头,燕迟便看着她道,“你跑的这么急过来做什么?”

这么一问,秦莞神色立刻一振,她看了看左右似乎有些顾及周围的人,燕迟看她神色如此往旁边走了几步,“有什么话要问我?”

秦莞心底便是一松,燕迟心思洞明,虽然容易被他看穿,可也不是没有好处的,比如他许多时候都知道她所想,无需她多言,他只会配合她。

秦莞压低了声音道,“忽然想起来,适才有两点世子殿下还未告诉我。”

燕迟眨了眨眼,秦莞便道,“第一,世子殿下应当审问了秀琴,秀琴可有说,八姨娘是从什么时候让她拿药的?世子殿下也应该问过钱百韧,那方子可是钱百韧给的?”

燕迟眼底恍然一瞬,这才道,“秀琴倒是说了,第一次拿药是从二十天之前开始的,药方是八姨娘给她的,她只是听从吩咐去拿,就连熬药,最开始也是柳姨娘自己熬药,后来被秀琴撞见,秀琴发现柳姨娘会专门将几味药取出来重新熬制,而后柳姨娘说这是她从前看过医书,是医书上的法子,秀琴不疑有他便照做了。”

顿了顿,燕迟又道,“至于你们府中的府医,已经问过了,他没有给柳氏开过方子,那方子是柳氏的侍婢拿过去的,他看了看,只觉是治妇人病的方子便未多问。”

秦莞定了定神,“殿下,那药方会不会是和她有染之人给她的?她多半也发现了自己的病,初时还未确定是花柳病,等到后来确定了之后,便心中惶惑,想去就医,却怕暴露,于是求助那人,更甚者,威胁那人,若是不治好她,便将此事捅出去,反正得了这样的病也多半是没救了,许是此间生出了什么口角和波澜,由此引发了杀念。”

说着,秦莞又道,“此前我们说过,和柳氏有染的人,也有可能是秦隶,可是秦隶是来我这里求药的,他没有问我要过药方,即便是凭他自己认出了方子,可和八姨娘的方子也是全然不同的。”

说着,秦莞看了一眼院内,“殿下查的如何了?”

燕迟摇了摇头,“还在查,暂时还没查出什么来,你的意思,眼下有两个嫌疑最大之人,第一个是秦隶,第二个是府中刘管家?”

秦莞点点头,“正是如此。”

燕迟回头看了一眼院子,面上却生出了两分疑窦之色,“可是这里并没有刘管家。”

秦莞眉头一皱,“没有刘管家?”

燕迟点头,“适才集合了所有下人的时候就缺了刘管家一人,问了他的小厮,他的小厮说他今天早上的时候还在府里,后来内院出了事,刘管家说要去看看,之后便再未见到他,问了其他人,也都没有看到过刘管家。”

秦莞的双眸一下子微狭了起来,燕迟亦神色微沉。

“九姑娘怎么来了?”霍怀信从院内走出来,看到燕迟和秦莞在说着什么顿时眉头微蹙,“出了什么事了?”

霍怀信走至跟前,燕迟略一沉吟将秦莞适才所说的少一半话告诉了霍怀信,霍怀信一听皱眉道,“霍某正也觉得那不见了的刘管家有极大的嫌疑,既然九姑娘也这么说,那可得好好地去查一查此人下落了。”

燕迟没有将秦隶得了花柳病的前后因果告诉霍怀信,秦莞当即有些感激,霍怀信又道,“那一方帕子,莫非就是八姨娘和刘管家的信物?”

燕迟颔首,“有这个可能。”

霍怀信神色一定,忙道,“世子殿下,那下官这就安排一番?”

燕迟点点头,霍怀信当即转身入了院子。

霍怀信一走,燕迟道,“秦隶的院子在何处?”

秦莞明白燕迟的意思,这件案子还未有定论,自然得排查所有有嫌疑的人,秦莞指了指内院往西的方向,“在那边……”

燕迟颔首,低声道,“夜深了,你回去吧,我带人走一趟。”

秦莞犹豫了一瞬,福了福身方才离去。

她没有告诉燕迟,她曾看到过刘春和柳氏都去过紫竹林,若是说了,凭着燕迟的敏锐,自然能发现她格外的关注着紫竹林的动向。

夜色的确深了,无星无月的夜空一片漆黑,秋日的凉意也愈发明显,秦莞紧了紧领口,有些沉重的呼出口气去,如果能查出和柳氏有染的人是谁,那是否就能确定杀死九小姐的凶手呢?刘春……是他吗?

看她时贪婪而露骨的目光,在兰园发现诡影的第二日,她又看到了沾着兰园灰土的刘春的靴子,那一夜的人是不是也是他?

秦莞心思烦乱,待回了汀兰苑,便连用晚膳的念头也无。

“茯苓,你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秦莞交代了一句便去临帖,心中却在想今夜的秦府只怕不安生了。

小半个时辰之后,茯苓进了小书房,“小姐,管事院的男仆们都散了,似乎没查出什么来,然后知府大人带着人去刘管家的院子了。”

秦莞停闭,“世子殿下呢?”

茯苓摇头,“暂时不知道。”微微一顿,茯苓又道,“对了小姐,刘管家是和八姨娘有染的人吗?为什么这事一出他就不见了?”

秦莞放下笔走出来,去一旁的水盆前洗掉指尖的墨迹,墨色遇水而漾,秦莞看着一点点散开的墨纹声音发沉的道,“找到刘管家就知道了。”

……

……

“小姐,知府大人带着人,在府里上上下下都找了一遍,仍然没找到刘管家,内外院的人都说没看到刘管家,小姐,刘管家是不是跑了?”

秦莞眉头一皱,到处都没有找到?

若是如此,那还真有可能是跑了……

这么一想,秦莞的眉头便皱了起来,若是刘春和柳氏有染,那当日在紫竹林杀了九小姐的便极有可能是刘春了,许是九小姐撞破了他们的奸情方才惹了杀身之祸!

秦莞眼底闪过一丝寒芒,若是刘春,怎好让他跑了?!

“知府大人怎么说?”

茯苓忙道,“知府大人留下了几个衙差在秦府几个门口守着,因知府大人发现他院子里的东西都还在,害怕刘春溜回来,也怕府内再生事端,然后今天太晚了,知府大人说明日一早开始,要在锦州城抓刘春。”

秦莞拧眉,“那世子殿下呢?”

茯苓正摇头,门外忽然响起了晚棠的声音,“小姐,院外有人找您。”

秦莞心思一动,忙朝外面去,定是燕迟!

茯苓见状忙抄起一旁的斗篷,“小姐,您当心着凉……”

时间已经快到子时,秦府笼罩在柳氏之死的疑云之下,显得萧瑟而凄清,秦莞疾步而出,茯苓小跑着才把斗篷披在了她的肩头。

茯苓又跑到前面去将院门打开,果然,门外站着白枫。

见秦莞走过来,白枫道,“九姑娘,主子在等您。”

秦莞点点头,走出院门,果然看到燕迟站在早先的小路口,他手里没有灯,只有远处的昏灯斜斜照出他的影子,秦莞朝他走过去,福了福身便忍不住问,“殿下可去见过秦隶了?”

燕迟点头,“见过了——”

说着话眉头一皱,却是看到秦莞那一福身肩上的斗篷滑了开,他自然而然的替她将斗篷往上面拉了一把,这才道,“他说昨夜来见过你,拿了一包药,回去之后煎药服下后便睡了,一直到今天早上才醒来,他也是府中最后几个知道柳姨娘出事的,还说他的花柳病是因为一位红粉知己而得,和柳姨娘无半点关系,他院子里的两个侍奴可作证。”

秦莞闻之点点头,“昨夜他的确来见过我,只是之后如何我不知道。”说着,秦莞试探的看着燕迟,“殿下可信他?”

燕迟没点头亦没摇头,“等找到刘春再说,眼下他并非全无嫌疑。”

秦莞颔首,若她是燕迟,自然也会这么想。

秦莞扫了一眼周围,时辰已晚,秦府的内宅已经安静下来,大片的宅院都漆黑一片,秦莞便问,“世子殿下可要回侯府了?”

说着,秦莞又看了一眼燕迟的肩头,“殿下的伤可好些了?”

燕迟眯了眯凤眸,似乎想说什么,可对上秦莞的眸子,却又忍了住,他语气漫不经心的道,“好多了,时辰已晚,过来同你说一声便要回府。”

说着又一停道,“刘春未找到之前,在秦府也不得大意。”

秦莞看了燕迟一瞬,说了一句“请世子等一下”便转身朝院门跑去,她跑的急,茯苓都没有反应过来,没跑出几步,身上的斗篷便落在了地上,茯苓忙追上去,捡起斗篷轻声叫了秦莞一句,可秦莞步伐未断,很快,身影便消失在了院门内。

燕迟站在原地,唇角缓缓的弯了起来。

秦莞去的快,回来的亦快,又是一段小跑,到了燕迟跟前时手里便拿着一块药膏,“这是这两天做的,殿下拿回去换上。”

燕迟看了一眼秦莞削葱一般的手,“难为你还没忘。”

说着才将药膏接了过来,秦莞一阵语塞,“殿下前几日去了军中,不得见殿下这才没有过问殿下的伤患……”

燕迟面上不动声色,又问,“秦隶的病可有把握?”

这么一问,秦莞面上少见的神采一暗,“没有把握,虽然已经开了几副药,但是效果都不佳,这几日正为此事发愁。”

秦莞皱着眉头,唇角紧紧抿着,颊边的梨涡若隐若现。

燕迟看的心底一叹,看来她是真的遇上了难处……

“他这个病并非疾病,你亦不用太过着急,越急越是难解。”

秦莞抬眸看着燕迟,她倒是第一次听他这样温声说话,见她看着自己,燕迟又道,“我信你可以。”

秦莞眨了眨眼,燕迟便看着她没有披斗篷的肩膀道,“进去吧。”

秦莞看了燕迟一瞬,点头,转身朝院门走去。

她一步步的走向院门,却觉身后燕迟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背上,秦莞心头鼓跳一瞬,莫名的想回头去看看,可也不知怎么,她却是堪堪忍了住,不仅如此,更是将裙裾一提,脚步走的更快了,待进了院门,燕迟的视线方才被挡了住。

秦莞脚步停下,也不知是不是走的急了,喘了两下才觉心跳的没那么快了。

她一边拂了拂裙裾上的褶皱,一边神色不惊的入了正房。

夜凉如水,秦莞入正房后直接去了暖阁,今夜秦隶多半也会来,而她要自己看看,在柳氏出事之后,秦隶是何种应对。

“小姐,还有一会儿呢。”

茯苓倒了一杯茶端过来,秦莞却怔怔坐着呆了住,茯苓想再叫一声,可想了想到底没出声,也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忽然响起了敲击之声。

主仆二人同一时间醒过了神来。

茯苓上前将窗户打开,窗外的秦隶仍然是早前那副扮相。

茯苓没多言,自去门口守着。

秦莞收拾好心境站起身来,直盯盯的看着秦隶的眼睛。

“二哥当是知道了八姨娘的事吧?”

秦隶平静的看着秦莞,“自然知道。”说着又道,“世子殿下已经来见过我了,可是九妹妹将我得病之事告诉的他?”

秦莞挑眉,还未开口,秦隶却拱手朝着秦莞长长一拜。

“多谢九妹妹替我保全颜面。”

秦莞如此自是好心,本以为秦隶会不领情,可他却是明白的。

秦莞面不改色,“二哥此前说,这病不是在府里惹上的,虽然我有心替你遮掩,可心底还是存着疑窦的,二哥和柳姨娘,当真没有关系?”

秦隶直起身子苦笑起来,“九妹妹,我虽然经常出入青楼妓坊,却也是会挑着喜欢的,别说柳姨娘是父亲的人,便不是,我也不会喜欢她这样的。”

说着,秦隶又道,“九妹妹还不知吧,柳姨娘当年也是出身青楼画舫之地的,只是她当年是以清倌之身入的府罢了,虽则如此,她却是将青楼的那一套学得了个十成十,虽美却俗,言行举止却十分上不得台面,便是府中下人也没几个喜欢她的。”

秦隶一脸的苦涩,仿佛秦莞这误会让他哭笑不得,“我同她话都没说过,又怎会有那苟且之行?九妹妹不信?好,那我向九妹妹发誓,若是我和柳姨娘有任何干系,便将我因着病肠穿肚烂而死……”

诅咒发誓对秦莞可没有半点说服力。

秦莞直直看着秦隶,“那你为何不让我去紫竹林?”

这么一问,秦莞果然看到秦隶眸色一闪,他不再不偏不倚的看着秦莞,只道,“紫竹林乃是府中禁地,九妹妹不该去。”

秦莞看着他双眸微狭,“只因为是府中禁地?”

秦隶点着头,忽然将手腕往出来一伸,“请九妹妹问脉吧。”

秦莞看着他秦隶,不过片刻的功夫,秦隶的额角之上竟然沁出来一层薄汗,见自己盯着他,秦隶的眉峰更是越拧越紧,某一刻,秦莞收回目光将指尖落在了秦隶的手腕上,秦莞明显的感觉到秦隶松了一口气。

“凭脉象来看,并且并不见恶化,只是也不见好转。”

秦莞蹙眉,“今日没有新药,还是那幅药继续吃,洗患处的也不可停。”

秦隶收回手,点点头,“那明日呢?”

秦莞没有迟疑的道,“明日继续来。”

“好,那明夜这个时候我再来。”

秦隶说完便要走,秦莞却忽然叫他喊了住,“二哥——”

秦隶转到一半的身子微微一顿,背脊却是紧绷的,这边厢,秦莞却忽然温和了语气,“二哥的病虽然难,却并非无救,二哥不必太过忧心。”

秦隶的背脊顿时松活下来,“是,我信九妹妹。”

话一说完,秦隶便大步的走入了夜色之中。

窗口大开着,凉风一卷而入,秦莞站在窗前,眉头紧紧的拧了起来。

秦隶的表现如此怪异,紫竹林定有古怪!

……

……

整整一夜,秦府平静的如往日一般,然而第二日一早府内众人一起身便看到守在府中的府衙差役,顿时便反应过来,秦府不一样了,秦府死了人,凶手还未抓到!

“小姐,咱们要去侯府吗?”

秦莞雷打不动的在院子里走动了一圈,用饭的速度比常日里快了一些。

“要去,去给太长公主请个脉就回来。”

茯苓点头,忙去准备好秦莞出门要穿的斗篷。

秦莞果然不多耽误,用完了饭穿上斗篷就出了门。

今日的她着一身烟青色竖领短袄并同色百褶长裙,外罩鸦青色的兜帽斗篷,身量聘婷,姿态婀娜,行止之间裙裾款摆仪态万千,走过之处,便是秦府的仆妇都忍不住多看秦莞几眼,待出了门,秦莞上了马车直奔侯府。

“小姐,说刘管家昨天晚上没有回府,今日只怕要在锦州城里搜查了。”

“刘春越是消失,这件案子便越有可能是他所为。”

秦莞答一句,掀开车帘去看清晨的锦州城,这一看,果不其然看到街市之上有几队衙门的差役来回,秦莞心底默默的赞了一句霍怀信,心底却在想,倘若刘春当真是和柳氏有染的人,而刘春和柳氏因为被九小姐撞破而动了杀心,那抓到刘春,这个案子便算是破了,可这样一来,和紫竹林的秘密又有什么关系呢?

紫竹林……紫竹林……这三个字在秦莞的脑海之中萦绕不去。

“小姐,刘管家会不会已经跑出了城去?”

秦莞回神,摇了摇头,“他出城,城门处应该有人注意到的,就算真的跑出去了,等在锦州城搜查无果,知府大人也会将他的画像下发底下的州县,除非他躲到了深山之中再不出来,否则总能找到的。”

茯苓轻哼一声,“刘管家平日里色眯眯的,看着就不像是好人,对了,那八姨娘怎么办呢?”

“等府衙验完尸了,就会将尸体交给家属下葬,今日或者明日,秦府就能按照常理将柳氏下葬了,多半,是去城外买一块坟地下葬吧。”

茯苓听了不由得有些唏嘘,“和八姨娘没打过几次照面,唯一的一两次,也不是那么喜欢她,可好好地一个人忽然没了,还是叫人有些唏嘘,刘管家的胆子也太大了,竟然赶在府里杀人,他怎么不想想,只要报了官别人就能发现柳姨娘的病,到时候不是很轻易就能查到他的身上了吗?”

秦莞本是掀开车帘百无聊奈的看着外面的街市,可一听这话她却眉头一皱。

“不对,不是的……”

茯苓眉头一皱,“什么不是?”

秦莞一下子坐直了,“不是的,一开始我们并没有肯定是他,是他忽然不见了,我们才确定是他……”

茯苓歪着头,还有些没懂,这边厢秦莞的神色却有些凝重起来!

刘春不知道她看到了他和柳氏都进过紫竹林,在这种情况之下,他要做的应该是掩藏自己,难道是他知道了秦府报官之后料定自己一定会被查出来,所以跑了?

秦莞缓缓的靠在车壁之上,虽然也说的通,可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等到马车停在侯府门前,秦莞也没想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对。

下了马车,秦莞收敛心绪入府,直奔太长公主的小院。

到了院内,太长公主和江氏皆在,岳凝更是一进门就拉住她,“等了你一早上了,快进来说说,秦府怎么回事?”

秦莞先行了礼才道,“一位姨娘没了。”

江氏不赞同的看着岳凝,“你着急什么,这件事好不好说得看莞儿自己,你如此实在是失礼的很!”

岳凝闻言有些无奈,“我问她,她可以不说啊。”

秦莞摇头失笑,“无碍的夫人,这件事早晚锦州城的人只怕都要知道,我眼下说了,解了郡主心中的好奇之心,她便不着急了。”

岳凝轻哼一声,“这还差不多……”

秦莞便接着道,“一位姨娘在府中被人谋害了,眼下看着,似乎是这位姨娘和旁人有了不轨之行,世子殿下和知府大人还在查,凶手还未确定。”

太长公主眉头一皱,“秦府的家风素来严明,怎么会……”

说着想起什么似的道,“哦,秦老爷此前病了……”

秦莞便苦笑一下,“多半如此吧,这事不算好事,不过告诉太长公主和夫人也无碍。”

江氏忙道,“莞儿放心,只进了我们今日的耳朵,绝不会出这屋子。”说着嗔怪的瞪了岳凝一眼,暗含几分警告之意。

秦莞是来给太长公主请脉,没说几句秦莞便将话题转到了太长公主的病上,待请完了脉,秦莞按着太长公主的身体状况又换了一张方子给她,前后坐了半个时辰,秦莞便提出告辞,太长公主和江氏知秦府多事之秋也不好留,只让岳凝送她出去。

走出太长公主的院门,岳凝道,“魏言之自杀的事你可知道了?”

秦莞叹了口气,“知道了,昨夜迟殿下告诉我了。”

岳凝便摇了摇头,“他这人啊,若真是长情,当初如何下得去手,如今却又悔恨起来,只怕也是想明白了自己未来的路,所以在十里庙死了,免得地下见到宋柔不得安宁,一桩悲剧接着一桩,他自己最终也是这样的结局。”

秦莞语气也有些萧瑟,“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如今他什么都没了,与其接下来要受那么多折磨,死了或许还是解脱。”

岳凝转过头看她,“你知道吗,此前他把他杀宋柔详细的过程都写下来了,因为如此,巡理院和知府大人定下的斩刑是逃不开的了。”

说着,岳凝眸色一寒,“他砍下了宋柔的脑袋,回去偷出了宋柔的嫁衣,然后等到宋柔脑袋的血不流了才将尸体搬到了喜轿中去,又将帕子绑住宋柔的脖颈,盖头一盖,硬是瞒过了那几个侍婢,那几个侍婢本就怕宋柔,那天早上,他也呵斥了那几人一顿,那几人一天都胆战心惊的,便半点都没发现不对,到了半途,他故意让大家把马车和喜轿停的乱成了一团,趁着大家去一旁休整把宋柔的脑袋从窗口取了出来装到了他的包裹之中,做了这么多事,晚上到侯府之后他还能一切如常的应对所有人……”

语声平静的说完这些,岳凝呼出口气,“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岳凝到底所见甚少,知道的越是详细,对魏言之的观感越是觉得毛骨悚然,秦莞也跟着轻叹一声,“这件事过去了,郡主不要多想了。”

岳凝看着近在眼前的府门口脚步一顿,“秦府竟然也出了人命案子,你在秦府可安全?如若不然,你来侯府住几日?”

秦莞唇角微弯,“多谢郡主,我自然是没事的,眼下府中诸多衙差驻守着,只等凶手现形了,郡主放心吧。”

岳凝便不再多言,直将秦莞送上了马车。

……

……

茯苓一直听着秦莞和岳凝说话,回秦府的路上不免叹息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一个人或许会用一千张面孔来骗人,就像魏公子,谁看到他会觉得他是凶手?可怜魏大公子,还有魏府人和国公府的人,宋柔死了,好好地大婚闹成这样,真是……”

秦莞浅吸口气,“或许……也不算可怜吧。”

茯苓眉头一扬,“小姐是什么意思?”

秦莞便偏头看向车窗之外闪过的重重街景,“一个人的过去,造就了一个人的现在,魏言是庶子,从前遭受了不少苛待,再加上母亲的死,让他变成了这样,魏大公子……他当年即便没有恶意,却必定有过无心之失,还有他的母亲,魏府的老爷,国公府的人,或多或少都有错处,魏府的人和国公府的人明知道宋柔已经和别人有染,却还要把宋柔嫁过来,这是他们的错,且是怀着自私自利之心的大错,所以到了如今的局面,他们承担这些恶果也是应当的,所以不必为他们可怜,若说可怜,倒是安阳侯府,没有任何错处,却平白遭受了这么一桩波澜,只希望老天爷别让他们倒霉第二次。”

茯苓听着秦莞的话点了点头,“小姐的意思奴婢明白了,魏言之不值得同情。”

“错了。”秦莞语气温和,却分外坚定有力,茯苓看着秦莞,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有些不解,“小姐说的话,不是这个意思?”

秦莞神色严正起来,“我不是告诉你魏言之不值得同情,你可以唏嘘感叹,却不能为他开脱,如今他求死得死,亦不值郡主为他伤怀,而我刚才是在和你说,永远不要低估罪恶的力量,任何罪行和恶意,都会将人逼至意想不到的地步。”

说着,秦莞狭眸,语气清幽冷肃起来,“我们无法确定自己会不会被人伤害,却可以确保自己不做一个恶人,给别人的伤口是会一直存在的,哪怕二十年三十年之后,看起来连疤痕都愈合了,可这一切绝不会消失。”

茯苓呆呆的看着秦莞,秦莞说的这些,从前她从未听秦莞说过,莫说是秦莞,便是别的人茯苓也没听过,她只觉这些道理平日里高深莫测,被她这么一说却又平实易懂起来,而秦莞的语气之中,更夹杂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凄怆,让她忍不住的抖了一抖。

她家小姐不一样了,和从前大大的不一样了。

马车里安静的只剩下秦莞和茯苓的呼吸声,过了许久,马车缓缓停了下来,茯苓掀开车帘朝外一看,忙道,“小姐,回府了!”

秦莞下了马车,却见秦府西侧门的府衙差役竟是不见了。

秦莞走近,问守在门口的门房,那门房忙道,“半个时辰之前,衙门的人过来把所有人都调走了,说是今天要在锦州城里好好的搜一搜。”

秦莞点点头进了府门,没走几步,便看到几个仆人抬着一口棺木正往内院的方向走。

秦莞看的眉头一皱,茯苓见她目光幽深,索性上去问了一问,没多时回来道,“小姐,柳姨娘的灵堂设在西边一个偏院里面的,说今天下午去请法师入府,晚上做一场法事,明天就把柳姨娘抬出去埋了。”

秦莞听着,只觉得这流程有些熟悉!

随后眉头一皱,这可不就是当初对待九小姐的流程?!

秦莞心底莫名一寒,没多说的快步回了汀兰苑。

院子里一片安静,秦莞入了正屋,想到秦隶的病,只得继续去看医书,废了半晌功夫,终于又在原有的方子之上做了一些删减。

秦莞单写了四五个药名出来,“茯苓,带着晚杏去拿药!”

茯苓走过来接过单子,点点头走了出去。

看着茯苓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秦莞有些疲惫的揉了揉有些酸疼的后颈,花柳病实在太难治愈,便是从前在药王谷求学她也不曾听说过有什么方子能一定把花柳病治好,可她隐隐的却记得师父给她说过一个古方,然而那一次师父不过是轻轻一提,她眼下也记不清了,只能凭借她知道的药理,一个个的试过去罢了。

只希望秦隶的病不要严重的太快,否则便是药石无灵了。

这般想着秦莞站了起来,她坐了太久,以至于腰背都有些酸疼,听着院子里静谧无声,她索性走出了门,站在门廊之下,秦莞先往偏房看了一眼,平日里无事的时候,几个“晚”都是在偏房待着说话的,旁的主人可能会觉得小奴们在自己房里偷懒,秦莞却觉得如此甚好,这小院若多几个人走动,对她而言简直太吵闹了。

秦莞又往外走了几步,房梁上金漆彩画,房檐之下是两盏月上西楼的风灯,秦莞伸了伸手脚,目光随意的朝四周扫去,这一看,秦莞顿时眉头一皱。

从她的方向看过去,竟是看到临着兰圃的侧门半掩着!

恼意一起,秦莞大步朝侧门走了过去。

这一次是谁将门打开了?难道又是晚桃?!

秦莞快步走到了侧门之前,果不其然,侧门竟然被打了开,秦莞推开侧门,正要看看是谁在兰圃之内,眼风却扫见一个青衫人影从兰圃的尽头消失了。

秦莞一愣,那背影穿着一袭青衫,是府中最为常见的下人服侍,是谁?

晚棠?晚桃?还是晚梨?!

她这院子正门向南,侧门朝东,而那影子,更是朝北方向去的。

好好地正门不走,却走了侧门,到底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秦莞心思一定,大踏步的跟了过去,走出兰圃,跟着那影子消失的方向转过去,秦莞本以为看不到人了,可谁知,那身影竟然还在她视线之内!

秦莞眯眸,忙又跟了过去。

兰圃往北,沿着回环的游廊再往西,秦莞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前面那身影,却竟然是朝着小荷塘方向去的,秦莞的一颗心顿时鼓跳起来!

小荷塘距离秦莞最开始住的西后院不远,而如今柳姨娘的灵堂就设在那附近,难道她院子里的人要去灵堂?!

秦莞心中惊疑不定,跟着那身影走过一个又一个转角,而不管转过多少转角,那身影始终在她的视线之中,却偏偏,她无论如何赶不上她的步子,每次刚看到其身影她便转过了拐角,除了看出她身形清瘦之外,便是连她侧脸也看不到!

某一刻,秦莞眼前豁然开朗,已经多日没来的小荷塘近在她眼前!

然而秦莞凝眸一看,她一直跟着的青衫人影却不见了!

秦莞心头一跳,极目四望,忽然,她的眸子定在了往紫竹林去的那条小道上!

那小道她走过,那是从西边通往紫竹林的唯一一条小道,而此时,在那一丛丛矮竹之间,秦莞清晰的看到了一个隐隐绰绰的人影在走动……

秦莞心中大震,紫竹林,那个人竟然去了紫竹林!

管家刘春去紫竹林被她错过,柳姨娘去紫竹林她也未敢上前探查!

而后柳姨娘惨死,而管家刘春不知所终,秦莞眼神一冷,这一次,她如论如何也不应放弃这大好的机会……

这么想着,秦莞抬步便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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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万更卡~坚持就是胜利!又坚持一天!谢谢大家的礼物!

无头新娘案到这里彻底完结~凶手也有了最终的结局,并不是和这个案子还有关联哦~么么哒

正文卷 第099章 诡梦指路,凶井藏尸(万更)

清澈的池水被青绿的苔藓和腐败的荷叶根茎充斥,昔日荷香习习清浅见底的荷塘变成一池破败的墨绿,隐隐的散发着污泥的腐臭。

秦莞疾步走上廊桥,裙裾掠过掉漆的栏杆,烟青色的裙摆上便沾染了几星锈红。

她屏着呼吸,目光紧紧的落在那道背影之上,可很快,那道背影没入了紫竹林之中。

这是秦莞第二次走上西面去紫竹林的小道。

她的脚下,秋日的萧瑟凄清已侵染上了每一丛荒芜的杂草,道旁参差不齐的矮竹一半枯黄一半黛青,仿佛在同这万物凋零的深秋做着抗争,明明是个层云遮日的晴天,可秦莞沿着小道刚走了不到四五丈,周边的空气一下子冷了下来。

曾有一位姨娘在此上吊,是府中的禁地,不管是主子还是仆从无人敢至……

秦莞一边走,脑海之中一边回想着茯苓的话。

因着这些话,她顿时觉得更冷了。

又往前走了十多步,竹的香味一下子充斥了秦莞的鼻息,目光一抬,翠绿一片的竹稍已经近在眼前,秦莞牙关轻合,脚步一下子放慢了。

幽然的小道静谧而昏暗,明明半刻之前才有个人从这里走入了紫竹林,可秦莞看着地上纷乱堆委的枯枝败叶,竟然找不出一点人走过的痕迹,她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走过来的来路,同样的,也半点看不出踪迹。

神思一定,秦莞步伐坚定的走了进去。

和第一次来的情绪不同,彼时她只见过从半月湖捡起来的半截竹枝,紫竹林与她而言,不过是一处披着神秘色彩的幽然之地,而这一次,她却知道这里面一定藏着什么秘密,更叫人心底不安的是,有一个人比她先走了进来。

翠竹密集的长在小道两旁,青石板铺就的小道被枯黄的竹叶枯枝覆盖了一层又一层,脚踩上去,只有轻微的沙沙声,如茯苓所言,这片林子年代已久,且在许久以前被匠人细心栽培过,哪怕已经荒废了这么多年,也能看出竹子的阵势井然有序,并非杂乱无章的胡乱栽种,而小道两旁的紫竹高可遮天,足有茶盏粗细,上面的紫色斑纹更是清晰可见,这样好的紫竹林,在这锦州城中绝不会有第二家。

可偏偏,秦府将此地荒废了快十年。

一步步的往竹林深处走,秦莞周遭的光线越发昏暗,竹稍层层叠叠,将本就不甚炽烈的日光尽数挡了住,青天白日的,秦莞竟然生出了一种暮色降临的错觉,某一刻,秦莞的脚步微微一顿,她抬眸望过去,三四丈之外便已昏暗的看不清路,而这紫竹林的尽头,更像是浮着一层黑雾似的看之不清,她不知道这紫竹林到底有多大,而她所驻足之地,正是上一次她进来之时停步的地方,秦莞看着前方昏暗的林间眉头微皱,还要不要往前呢。

秦莞喜欢安静,可绝不喜欢眼下这样的安静。

这茂密的竹林深处,安静到了让秦莞有些发慌。

可她又明明知道,这林子里,并非只有她一人……

那个人呢?那个故意将她引进来的人呢?

秦莞的眉头紧皱,目光如炬的往竹林深处看,她紧紧攥着袖口,掌心隔着衣袖,仔细的描摹寒月的轮廓,一瞬,两瞬……

秦莞静静的等着,然而直过了半盏差的功夫也未见任何响动,反倒是一阵微风自林间划过,这幽寂的让人心慌的紫竹林里,当即响起了一阵“沙沙”声,同一时间,竹稍摇动,竹影缭乱,那昏暗一片的竹林更深处,一瞬间仿佛有千百个鬼魅张牙舞爪起来,秦莞看着那惊悚而可怖的乱影,脚步忽然动了——

她一步步的往前,眼瞳微微缩着,眼角处的目光却十分敏锐的扫过林间,她甚至做好了准备,等着第二个秦隶一副诡异笑相的看着她。

一步,两步,三步……

没有,没有人,连一道呼吸声,脚步声,连一个鬼影都没有。

秦莞眉头紧紧地一皱,那个人呢?

秦莞驻足,索性转身四看起来,紫竹林里小道交错,秦莞早就看不见那人的身影,自然不知道眼下那人去了何处,可那个人是为了什么呢?

青天白日的,是想害她?若是想害她,现在也该出来了……

还是说,想把她引进来,是想让她看到别的什么?

秦莞呼吸屏着,面上一派冷静之色,一颗心却禁不住跳得飞快。

到底是为了什么?没有人会平白无故的引她过来……

微风还在继续,竹林里沙沙的声音仍然未停,秦莞觉得一股子凉意从脚底爬了上来,而她进紫竹林更是有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

太久了,她在这里待的太久了。

秦莞攥着寒月的掌心更紧一分,脚步却开始缓缓的往后退。

她不怕冒险,可若是真的将自己置入险境却是大大的不值,九小姐在这紫竹林之中殒命,她绝不可以……

这么想着,秦莞脚下退的越发快了。

可就在她退出四五步的时候,微风一下子停了,风一停,地上缭乱的竹影亦一下子不见了,也就在这时,竹林深处的黑雾一下子散了,紧接着,一个人的背影缓缓的显露了出来,秦莞眼瞳一颤,她跟着进来的分明是个女子,可眼下她看到的背影,却竟然是个男子……

这紫竹林之内,怎么会有个男人?!

秦莞背脊发僵,掌心的冷汗越来越多,这忽然出现的男人不知是谁,可秦莞本能的感受到一阵危险,她想往后退,可也不知怎么却竟然再也退不动,脚下更像是被卡住似的僵在那里,恐惧一瞬间击中了秦莞,她拼命的想迈开步子,然而好似一双无形的大手将她的腿抓了住,再也迈不开,而与此同时,那竹林深处的男子背影缓缓转了过来。

秦莞眼瞳缓缓睁大,只见男子先是露出侧脸,然后,整张脸都露了出来,秦莞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眸子,那十丈开外站着的人,竟然是刘春!

全府上下都找不到的刘春!却竟然在这紫竹林之中!

秦莞死死的盯着刘春,可她忽然诡异的发现,直愣愣站着的刘春竟然是闭着眸子的,不仅闭着眸子,他面皮之上一片惨白的死气,看起来就如同死后多日一般,秦莞一颗心狂跳不已,也正在这时,刘春紧闭的眸子忽然流下了两行腥红的血泪来!

……

狠狠一颤,秦莞呼吸不稳的睁开了眸子!

看着眼前案上摆着的笔墨,秦莞仍然没回过神来……

她慢慢的抬起身子,屋子是她的屋子,书案是她的书案,几本医书摆在她手边,而她竟然在书案上睡着了……

秦莞一边捏着发麻的手臂,心底的恐惧感才慢慢的消退了。

是梦……刚才那样清晰的场景竟然是梦……

秦莞站起身子来,朝外面的院子看了一眼,院子里仍然一片安静,她走向门口,推门而出,第一时间看向通向兰圃的侧门,这一看才放下心来。

通向兰圃的侧门紧紧的锁着,根本没有人将其打开。

秦莞紧绷的背脊慢慢的松快下来,她双眸有些失神的看向院子里的虚空。

好端端的,她竟然做了这样的梦……

因怀疑四个“晚”之中有旁人安插进来的,便梦到了有人引她出去,而紫竹林本就是她心底的魔咒,干脆就引她去了紫竹林,而府中正在搜查刘春的下落,于是她在紫竹林之中看到了刘春……

秦莞摇了摇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过,她为何梦到的是流着血泪的刘春呢?

难道刘春遭遇了什么不测?

这么一想,秦莞心底消弭下去的紧张感又涌了出来。

茯苓推开院门的时候便看到秦莞站在门口发怔,微微一愣,茯苓忙走上前来,“小姐,您怎么出来了?可是等的急了?”

秦莞猛地回神,摇了摇头道,“没事,看书看得眼睛有些累,出来走走。”

茯苓“哦”一声,转身接过晚杏手上的药包,低声道,“小姐,我们去药库的时候钱大夫一副苦着脸的样子,听说是老夫人让他去给老爷看病去了。”

茯苓昨日跟着秦莞,听到了些许燕迟和霍怀信说过的话,她是知道秦安得了什么病的,便是秦莞都拿花柳病没有法子,更别说是钱百韧了!

眼下钱百韧只怕是惴惴不安至极了!

秦莞皱了皱眉,转身进了屋子,走出两步又问,“昨天晚上,知府大人搜查秦府的时候可有搜查紫竹林?”

茯苓眉头微皱一下,“搜查紫竹林?”

秦莞点点头,“不是说搜查了整个秦府吗?”

茯苓迟疑一瞬,“这个倒是不知道,不过那里是府中的禁地,知府大人又和老爷有几分交情,只怕不会搜去那里……小姐等等,奴婢出去问问。”

茯苓转身,将药包往晚杏手里一放,便走了出去。

晚杏还守在门口,见状只抱着药包低头候着。

秦莞看着茯苓出了院子,又转眸看向晚杏,虽然上次晚杏及时的替她解了围,可她还从未问过她,除了每次拿药让茯苓带着她之外,更是从未奖赏过她,而她自始至终亦是如此不言不语仿佛一个影子一般。

她是秦府从外面买来当做家生子养的,是谁把她调教成这样的?

秦莞正在想,这边厢茯苓已经回了来,“小姐,问过了,说知府大人搜查的时候让府中男仆带着两个衙差进去看了,不过……不过那两个衙差好像也知道紫竹林不干净,所以进去很快就出来了,想来搜的不仔细。”

秦莞一颗心微沉,点了点头,又道,“今日知府大人和世子殿下还入秦府吗?”

茯苓摇了摇头,“这个奴婢不知啊,小姐怎么了?”

秦莞抿唇一瞬,没有多言,只吩咐道,“知府大人和世子殿下一入府便来告知我。”

茯苓点点头,然后拿过晚杏手上的药包跟着秦莞进了屋子。

晚杏在门口站了片刻,转身朝偏房去了。

……

……

因是在府内未搜到刘春,整整一日霍怀信和燕迟都在城中搜刘春,秦莞一心等二人再入秦府,直等到晚饭时分才见茯苓小步跑进来道,“小姐,世子殿下和知府大人入府了!说是外面也没搜到刘管家的影子,要进府来查问些事情!”

秦莞正在用晚饭,闻言立刻站起身来,“他们在哪里?”

“在管事院!”茯苓答了一句,看着秦莞去一旁漱口眉头微皱,“小姐好歹要把晚饭吃完啊,怎么这样着急……”

秦莞理了理衣裙,摇头朝外走,“不吃了,让晚棠来收拾一下,我们去管事院看看情况。”

茯苓忙将斗篷拿上,有吩咐了晚棠,这才跟着秦莞出来了。

茯苓赶着将斗篷给秦莞披上,“小姐别着急,现在知府大人和世子殿下正在和大少爷说话呢。”

秦莞闻言定了定神,脚步果然放慢了些,虽然如此,等秦莞到了管事院的时候燕迟几人仍然和秦琛在一起,白枫见是秦莞来了,丝毫不阻拦便将她放了进去。

秦莞入了院子,便见宽阔的正堂里一片灯火通明。

“九姑娘,大公子也在里面。”

白枫提醒了一句,秦莞“嗯”了一声。

“所以知府大人觉得应该再将他的两个小厮查问一遍?”

“正是如此,只怕会有人明知其踪迹却不说。”

屋子里秦琛和霍怀信的说话声传了出来,白枫走到门口,“主子,知府大人,九姑娘来了……”

燕迟和霍怀信眼底一亮,燕迟点点头,“请。”

白枫朝后一看,“九姑娘请进吧——”

秦莞迎着屋内三人的目光而入,朝着燕迟和霍怀信福了福身道,“听闻殿下和知府大人来了,不知二位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便过来看看。”

霍怀信闻言一笑,正要摇头,一边燕迟已道,“正要请九姑娘过来。”

秦琛在旁看着唇角微弯,“九妹妹来了也好。”

秦莞点点头,走过去坐在了秦琛的下手位上,霍怀信便看着秦琛道,“大公子,这刘春可有什么旧交?如今他会不会是藏到以前的朋友那里去了?”

霍怀信这般问着,心底却有些不解燕迟为何一定要请秦莞过来,例如问刘春此前有无老友的话,秦莞自然没有秦琛了解的清楚。

秦琛果然道,“刘春是秦府的家生子,家中已经三代在秦府为奴,他自小就跟在父亲身边,后来才做了管家,倒是不知道他在外面有没有旧友,不过在府里的这些人知府大人和世子殿下都是知道的,按理来说,府外的至交好友是不多的。”

霍怀信眉头一拧,转而看向燕迟,“世子殿下怎么看?”

燕迟扫了秦莞一眼道,“在外面没有找到,只怕是府内还有遗漏,再去搜一搜刘春的院子,或许能找到他是否有别的故旧或是府宅的线索。”

霍怀信点点头,“好,下官这就带人过去。”

霍怀信起身,带着守在外面的衙差便走,燕迟便也站了起来,秦莞和秦琛一同起身,几个人一起朝外走,燕迟道,“你们两个想想,府内还有无遗漏之处?”

秦琛蹙眉,沉思了一瞬摇头,“一时想不出了,府内下人来往,刘春不可能在哪里藏个一天一夜还不露面的。”

燕迟看向秦莞,秦莞眼神闪了闪,“秦莞一时也想不出,不过……”

燕迟等的便是她的“不过”,于是他专注的看着她,只听秦莞道,“不过知府大人或许会有搜查不详尽之处。”

燕迟看着秦莞,心头忽然敞亮起来,他转而看向秦琛,“听说府内有一处紫竹林?”

秦琛下意识挺直了身子,面上却从容道,“正是的,不过昨日知府大人已经去搜查过了,再者,那林子里什么都没有,刘春没吃没喝的,想来也不会躲去那里。”

燕迟似认同非认同的点了点头,又道,“好,没什么事了,大公子自去忙吧。”

秦琛看了一眼秦莞,点点头,“好,那在下就退下了。”

燕迟点点头,秦莞也对着秦琛一福,秦琛这才走了。

见着秦琛离开,燕迟看着秦莞道,“等着我们进府做什么?”

秦莞眉头一皱,“等着你们?”

燕迟神色微不可察的一深,却是自在笑开,“我们刚到府中没多时你便来了,显然是在等着我们过来了,你想到了什么新的?”

秦莞微微恍然,却摇头,“倒不是想到了新的……”

她只是做了个梦,且本就对紫竹林怀疑颇多罢了,只是这样的话可以告诉燕迟吗?便是说了,他又会信吗?

见秦莞犹豫,燕迟便道,“想到了什么直说便是。”

秦莞眼神往一旁看了一眼,转而道,“知府大人去搜刘春的院子了,世子殿下不去看看?昨夜知府大人哪里搜的详细哪里搜的不够,问问他便知。”

燕迟又莫测的看她一瞬,点点头,“好啊。”

说着便迈步走了出去,秦莞跟在他身后,心底已定了主意。

霍怀信昨夜搜查紫竹林并不仔细,只需一问便可再去搜查,届时她跟着便是,即便没搜出什么来,她也可去看看紫竹林之中到底什么模样,如此,便也不算她利用燕迟查九小姐的案子了。

这么想着,秦莞跟着燕迟直往刘春的住处去,刘春是府内管家,不仅有自己的小厮,且还有自己的院子,虽然比不上少爷小姐们的院子来的雅致,却也是装饰的十分华贵雅致,秦莞和燕迟刚走到院门口,只见院内一片灯火通明,而院外守着不少府衙的衙差,不远处,还有外院的男仆在张望围看。

秦莞扫了周围一眼,正要和燕迟进门,却见霍怀信从院门之内大步而出——

抬眸看到燕迟和秦莞,霍怀信眼底一亮,“世子殿下!九姑娘!你们二人来的正好!你们看这是什么……”

说着话,刘春将自己手中的帕子扬了起来。

秦莞和燕迟一看,只见那帕子雪白,一角上绣着一片柳叶,正是那一日秦莞和燕迟在柳氏袖中看到的帕子,燕迟和秦莞对视一眼,心思皆是一定。

霍怀信激动道,“殿下,九姑娘,看来我们没有找错人!像这样的帕子,刘春这里一共有三条,且都是藏在衣橱深处的,霍某猜,定然都是柳姨娘送的,或许是她二人之间的信物也说不定,如此便确定了,和柳姨娘有染的人定然便是刘管家!”

秦莞心中一定,既然大家没有猜错便好办了!

燕迟也点头,“没猜错就好,如此,刘春的嫌疑就更大了。”

霍怀信笑意分明,“真是太好了,这么一来,这桩案子就能破了,果不其然,世子殿下一出马,只消两日便能将凶手找到……”

秦莞听得唇角一搐,燕迟亦不甚赞同的挑了挑眉,霍怀信见燕迟这表情,便知他不吃这一套,当即尴尬的笑了一声道,“那下官再去搜搜,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别的线索!”

燕迟颔首,见霍怀信要走忽然又问,“对了,昨夜霍大人有没有哪里是搜的不仔细的?刘春不可能半日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也有可能还在府内!”

霍怀信脚步一顿,面生疑惑道,“还在府内……”

霍怀信沉眸想了想,“这个倒是没——”

“有”字还没出,刘春小院西北方向的小道之上忽然跑来一道身影,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婢抓住一个看热闹的男仆哭道,“你们,你们快去看看,紫竹林那边出事了,好像有什么鬼火,赵嬷嬷都被吓晕了!”

小婢面色惊惶,因是带了哭腔,语声格外的尖利。

也因为如此,燕迟三人一字不漏的将这话听了见……

秦莞眉头微皱一下,那男仆却道,“什么吓晕了?又不是九小……”

接下去的话秦莞听不清了,却是那男仆故意将话音放低了,然而秦莞不用听清便知道那男仆说的是什么意思,当初她死而复生,可是将府内人吓了好大一跳。

这想法刚落定,那小婢又哭声道,“鬼火!赵嬷嬷说她看到紫竹林生了鬼火……”

鬼火……秦莞所有的注意力顿时被这二字吸引!

“什么鬼火,莫要浑说……人在哪里,我去看看……”

那男仆压低了声音,似乎不想惊动府衙的差役,可秦莞却一下子转过身看向了男仆和婢女说话的方向,她这动静不小,燕迟立刻蹙眉,“怎么了?”

“好端端的,不可能出现鬼火……”

秦莞语声沉定,燕迟蹙眉道,“鬼火难道不是谣传?”

秦莞看着燕迟幽亮的眸子摇头,“不是的。”说完发现自己的语气太过笃定,又接着道,“我曾在沈毅大人的一篇著文之中看到过,说鬼火多出现在坟墓之地,乃是尸体腐坏之后发酵而生出了尸气,这尸气在天干物燥时节极有可能燃烧,从而成了鬼火。”

霍怀信在旁听的瞪大了眸子,“这……意思是,有鬼火的地方就会有腐坏的尸体?”

秦莞第一次觉得霍怀信是如此的聪慧,她点点头,“的确是这个道理。”

燕迟眼神暗了暗,当即看了白枫一眼。

白枫上前,叫住了那正要离开的婢女,“哎,你,稍等片刻,你刚刚说谁被鬼火吓晕了?”

那女婢忽然被府衙的人叫住面色一白,看了这边一眼垂眸道,“是赵嬷嬷,赵嬷嬷是负责布置柳姨娘灵堂的,可就在刚才,赵嬷嬷出了院子之后看到紫竹林那边起了火,赵嬷嬷说……说是鬼火……内院没多余的人,奴婢这才想让他们去看看怎么回事,若真是鬼火……”

“鬼火在何处?你带路。”

婢女话没说完,一道冷肃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婢女下意识抬眸,当即对上一双深沉的眸子,待看清燕迟模样,顿时愣了住。

白枫眉头一皱,“在问你话。”

婢女神色一惊,立刻低下了头来,“在,紫竹林,在……是……”

婢女神色慌乱的转过身去带路,燕迟回头一看,见秦莞颇为着急的跟在自己身后,他隐隐觉得秦莞有些超乎寻常的急切,面上却不显,后面霍怀信招呼来七八个衙差,“走,一同去看看,鬼火,我倒是不信……”

燕迟几人说走便走,那男仆愣了一瞬,忙推了一把身边之人,“还不去禀告大公子!他们可是要去紫竹林了!”

另外那人醒过神来,转身便跑。

这边厢,带路的侍婢走的极快,霍怀信上前来道,“怎么看到的?谁看到的?”

燕迟不信鬼神之说,便也不信是鬼火,可是霍怀信却觉得鬼火是十分邪性的东西,心中略有几分发怵,他这么一问,那婢女立刻道,“是赵嬷嬷看到的,她出来拿布置灵堂用的灵幡,一抬眼就看到了……”

霍怀信眉头微皱,“殿下,这……这是不是……哦对了,难怪昨日说紫竹林是秦府的禁地,会不会里面真的有……”

燕迟看了霍怀信一眼,“霍大人信鬼神之说?”

霍怀信闻言面色一正,“那自然不会……子不语怪力乱神……只是……”

“既然不信,霍大人也没有做亏心之事,又有何好怕?”

燕迟不容置疑,霍怀信欲言又止一瞬,也只好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来。

夜色已经沉沉的笼罩下来,那女婢从西边来,带路自然也是走的西面,秦莞看着眼前的回环曲廊,不由得想到了白日里做的那个怪梦,梦里面,也是有人将她往紫竹林的方向带,到了紫竹林里,看到了双眸流血的刘春……

秦莞呼吸微轻,一股子诡异之感袭上了心头。

女婢带着秦莞等人,再加上府衙的衙差,一行十多人,浩浩荡荡的往西北方向去,没多时,一行人走到了小荷塘跟前,借着衙差举着的火把,秦莞看向夜色之中的小荷塘,这么一看,果然看到小荷塘之中一片凋败,竟然也和梦中相差无几。

秦莞攥紧了袖口,一颗心微跳起来。

“那里,柳姨娘的灵堂设在那里……”

秦莞随着婢女指的方向去看,只见柳姨娘的灵堂就设在她和茯苓所住的西后院边上,只是柳姨娘这灵堂的位置比西后院还要偏僻,由此,距离紫竹林就更近了!

“赵嬷嬷在何处?”

霍怀信一问,婢女忙道,“在院门口,当时只听嬷嬷叫了一声,我们出来看,只听她说了几句话便背过气去了……”

霍怀信见婢女形容的真真切切蹙眉,“你带我们去看看。”

婢女点头,过了小荷塘又往北走,没多时便看到一处小院,院子门口,赵嬷嬷靠坐在地,另外一个小丫头一脸惊怕的在掐她的人中。

一行十多人的脚步声将小丫头惊的往院子里一缩,待看到来人皆是府衙之人时方才记得跪地行礼,而赵嬷嬷已经清醒几分,见此也趴跪在了地上。

“拜见老大爷,拜见大老爷……”

霍怀信哼一声,直问道,“你刚才看到鬼火了?”

这么一问,赵嬷嬷当即身子一颤,“是,是老奴看见的……”

“在哪里?什么模样?”

赵嬷嬷额上冷汗满溢,胡乱的指了指紫竹林的方向,“就……就在那林子里,是……是蓝色……啊不对,是绿色,一闪一闪的,一小蹙……”

霍怀信眉头皱的更紧了,“在哪里看到的,起来带路。”

赵嬷嬷闻言立刻吓得瘫软在地,“大老爷饶命,老奴不敢……老奴不敢……那是府中禁地,早就有过闹鬼的传言,老奴不敢去……”

说着,赵嬷嬷也哭将起来。

霍怀信还要再说,燕迟却开了口,“好了,我们人多,去搜一搜就好,昨天晚上,知府大人可搜查仔细了?”

霍怀信一愕,“昨夜……昨夜搜查的匆忙,只怕……”

霍怀信话没说完燕迟便知道了他的意思,他不在多说,亦不怪罪,只带着衙差们往紫竹林中去,走出两步,他忽然发现秦莞还跟着,燕迟眉头一皱看着秦莞,“你留在外面。”

秦莞怎会放弃这样好的机会,忙道,“秦莞不信鬼神之说,殿下不必担心。”

她容色镇定,语气自若,燕迟和她对视一瞬,终究是收回了目光,只是再走起来时脚步变得慢了些,茯苓自然是不想跟去紫竹林的,可秦莞要去,她便也只能跟着,她一把将秦莞扶住,却是自己更为害怕,秦莞转头,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背。

沿着西边的小路往紫竹林去,所见情景依然如梦里那般,不同的是,梦里是白日,而眼下已经天黑了,天黑之后,紫竹林更为阴森可怖。

沿着主道往前,很快燕迟便当先入了紫竹林,他回头看了秦莞一眼,只沿着大道走,没多时,走到了一处岔路口,燕迟往四周看了看,正要吩咐让大家一起去找,可就在这时,紫竹林之外却亮起了数道灯笼,燕迟凝眸一看,竟是秦琛扶着蒋氏大步而来。

燕迟和秦莞的眉头同时皱了起来。

“知府大人,昨夜老夫人也过来了吗?”

霍怀信摇头,“不曾,只有大公子跟着……”

燕迟“哦”了一声,看向周围的衙差,“你们,两人一组去里面搜一搜,看看这竹林里面到底有什么。”

夜幕四垂,且这紫竹林荒废已久,便是没有鬼火的传言都叫人害怕,更别说是刚才有人看到了鬼火,幸而燕迟吩咐的是两人一组,话音落定,差役们分成了四组,分别走向紫竹林深处,也是在此时,秦琛和蒋氏走了进来。

霍怀信看到蒋氏过来咧了咧嘴,“大晚上,不过是寻常的搜查,怎惊动了老夫人?”

蒋氏仍然是那副漠然神色,对燕迟行了一礼道,“昨夜已经搜查过的地方,不知为何知府大人今日又来了此处?”

霍怀信看了燕迟一瞬,轻咳一声道,“昨天晚上没有搜查仔细,何况,刚才有人在这里看到了鬼火……”

蒋氏眯眸,“鬼火之言多为谣传,知府大人怎能相信?”

霍怀信拂了拂衣袖,“老夫人不必着急,我们只是寻常的搜查,都搜完了便要出去的,也是来看看,这里是否藏着什么对秦府不利的……”

蒋氏握着佛珠的手有些发颤,闻言轻咳了两声不再说,秦琛的目光,则随着衙差们拿着的火把看向了紫竹林深处。

燕迟扫过这二人神色,也静静的等着竹林深处传来的消息,没多时,有一组人快步跑了回来。

“世子殿下,最里面发现了一口井。”

井?秦莞眉头一皱,霍怀信和燕迟也跟着蹙眉。

蒋氏这边道,“府中的废井罢了……”

秦莞听着这话,心底却莫名想到了那一口花棚之下的井。

秦霜落下去的时候说过,她在井里摸到了死人骨头……

秦莞面色有些沉凝,转而看向燕迟,有蒋氏和秦琛在,她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一触既分,燕迟忽而出声道,“去看看吧,许是井底藏着什么起了火。”

燕迟下了令,秦琛本想开口,却被蒋氏一把按了住。

燕迟不再多言,带着所有人朝竹林深处走去,秦莞忙跟上,而这边厢,蒋氏的目光死死的钉在了秦莞的身上……

“世子殿下,就在这边……”

衙差领着一众人又往前走了十多丈,一路行来,小道旁的紫竹越发茂密,道上的枯叶亦是堆的十分厚,而衙差说的那口井,就在竹林最深处。

那是一口连井台都废弃的垮掉的井,一块巨石斜斜的放在井口一边,唯一能分辨是口井的,便是地上一个四四方方的幽深的黑洞口。

秦莞看着那井口和那块巨石,怎么看怎么古怪。

已经走到了竹林深处,竹的清香伴着枯枝败叶常年堆委的阴湿腐败味道,有些刺鼻的充斥在所有人的鼻端,可即便如此,秦莞还是闻到了一股子只有死人才有的味道。

想到了那个梦,秦莞背脊莫名一凉,她直直的盯着井口,心跳也极快起来。

燕迟随着秦莞的眼神看过去,“白枫,下去看看。”

这话一出,“吧嗒”一声,蒋氏的佛珠掉在了地上。

霍怀信诧异的看了蒋氏一眼,燕迟和秦莞却没功夫注意蒋氏和秦琛的表情,白枫左右一看,从后来的秦府仆从手中拿过了一盏幽灯,他先拿着灯在井口晃了晃,然后毫无顾忌的一跃而下……

看着他如此,蒋氏缓缓的叹了口气,“阿弥陀佛,都是秦府的罪过……”

燕迟头也不回的看着井口,霍怀信看着蒋氏道,“老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琛将佛珠捡了起来,蒋氏重新握在了掌中,她转动着佛珠,双眸微眯,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口中不知念了一句什么经文,再开口的时候,语气便格外的苍凉起来,“这井中,掩埋着一位府中旧人,这么多年,紫竹林成为府中禁地,亦是这个缘故。”

霍怀信惊的瞪大了眸子,“府中旧人?”

燕迟没去听蒋氏的话,他上前,走到了井口去听着井下的动静。

这边厢,蒋氏继续道,“多年前,府上一位姨娘投井而亡,便是在这口井中,当时请了法师来,法师说这口井是凶井,井中之魂也是凶魂,唯有以镇妖石镇住方才保秦府安宁,自那以后,这口井被封,紫竹林亦不许旁人来往。”

话音刚落,白枫从井口跃出,他并未立刻开口,而是走到了燕迟身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这边厢,蒋氏还在镇定而隐带了慈悲道,“这件事过去了许多年,也不算光彩之事,本想着就让它这样过去,却不想还是被知府大人知道了……”

霍怀信惊的张大了嘴巴,正不知说什么,这边厢燕迟却走了过来。

他沉眸看着蒋氏道,“看来老夫人说的没错,这口井的确是凶井。”

霍怀信一愕,“当真看到了那位故人?”

燕迟眼神锐利,一错不错的看着蒋氏,“不仅有一位故人,眼下还多了一位新人,若是没认错,当是府上管家刘春——”

蒋氏微狭的眸子骤然睁大,刘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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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00章 竹林验尸,连环凶案?(万更)

蒋氏紧紧攥着秦琛的胳膊,面上漠然镇定碎裂,双眸里尽是震惊!

刘春?!刘春不是跑了吗,怎么会在井里……

燕迟眸色寒凉的看着蒋氏,“他的小厮说,他离开的那一日身上穿着的是一件靛蓝色袍子,很巧,井下的尸体还算新鲜,穿着的也是靛蓝袍子。”

燕迟笃定道,“井底下的正是刘春无疑。”

蒋氏手微微一颤,忙攥紧了佛珠,而她震惊慌乱不过一瞬之间的事,很快,她冷静了下来,仿佛一张无形的面具重新戴在了她的脸上,她平静的道,“许是躲藏在此处,因为知道要被发现所有投井自尽了吧……”

燕迟的目光从蒋氏身上移开,看着霍怀信道,“霍知府安排一下,把人从底下拖出来。”

霍怀信先是知道紫竹林里生了鬼火,然后又听蒋氏说了井中埋着一位故人,再得知找了整整一天一夜的刘春竟然在井里面……这一连串的事让他久久回不过神来,直等到燕迟的吩咐落定方才一醒神,然后不住地点头道,“好好好,下官这就去办。”

话这么说,却有些章法错乱的指着几个衙差吩咐着,这边厢,燕迟看着蒋氏道,“老夫人说这井里面还有一人死了?是府上的姨娘?”

蒋氏不看燕迟,只目光沉沉的落在远处黑沉沉的井口处。

“是,是府上的二姨娘,八年前在此自尽。”

燕迟挑眉,语气之中已经带了几分威势,“八年前?大周有律,家中若有非正常亡故者,需得报明官服查验,得定论之后方才可收敛下葬,姨娘投井,是老夫人亲眼所见?”

蒋氏眉头微皱,“老身未曾亲见。”

燕迟双眸一狭,“那亲眼所见者可有?”

蒋氏叹了口气,“是二姨娘的身边侍婢……是她亲眼见到二姨娘投井的,后来报来我这里,再来看时,井中已经没了声响,当年府中正有一位高僧在住,当即便请了高僧来看,高僧有言,此井是凶井,二姨娘投入井中,已成了凶魂,最好以井葬其身,而后以镇妖石封印,否则,这口凶井将会为祸整个秦府。”

燕迟神色不动,“那二姨娘的侍婢呢?”

蒋氏仿佛想到了八年之前的旧事,眼神之中带上了几分哀戚,“她那侍婢倒是忠心,在那之后没多久便病死了,这件事,府中老一些的人都知道。”

侍婢是秦府的家奴,又是众所周知的病死,既然主人不觉有疑,没去报官便也说得过去,蒋氏如此说来,便是将那位二姨娘和侍奴的死都抹平了。

燕迟摇了摇头,“秦府乃诗书礼仪之家,家中姨娘投井而亡,不报官府不行下葬,却信了法师之语,老夫人真是对府中儿女好教化,难怪秦府动辄便是七天七夜的法事道场。”

蒋氏的眉心颤了颤,一旁的秦莞亦回过了神来。

白日里的噩梦近在眼前,她也曾想着紫竹林之中或许有古怪,可秦莞怎么也没想到,刘春真的死在了紫竹林深处,她的梦成了真……

秦莞看着燕迟,自知他口中所言的七天七夜道场是说的自己死而复生之时的法事道场,秦莞隐隐的从他的语气之中听出了问责的意思,她虽然觉得他此行和她无关,可听到有人指出蒋氏的迂腐冷漠,秦莞心底还是稍稍一暖。

蒋氏垂眸,她虽然吃斋念佛动辄高僧法事大道场的,可她却不希望秦琛也被人留下这样的印象,大周政治昌明,以仁义礼智信为教化之重,将来想要入仕为官,便不能和鬼神之力扯上关系,而朝中为官重在一个清明刚正,朝官若太看重迷信之说,还要被御史台弹劾,是以京中百官信佛者众,却大都是女眷,若有闻谁在庙里自己为自己供了一尊金佛,势必会成为御史台的督查之重。

蒋氏身为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家,自然无畏燕迟一个后生,不论他如何的军功卓著,可那距离蒋氏实在是太过遥远,然而蒋氏却不能不为秦琛考虑。

蒋氏低下头,语声见了两分恭敬,“世子殿下说的是。”

燕迟下颌微抬,“老夫人当年未曾报官,今日报官倒也来得及,待会儿先把刘春拉出来,再将那位故人也请出来,待官府勘验之后再行下葬吧,虽然是个姨娘,可到底也该有个坟冢才好泉下安宁,否则老夫人念佛也念的心中有愧。”

蒋氏身形晃了晃,却到底没敢反驳,点点头,“是,全凭世子殿下吩咐。”

燕迟便看向霍怀信,霍怀信忙点头应是。

“好了,剩下的事交给知府大人,老夫人回去歇着便是。”

燕迟语声有礼,语调却是半分起伏也无,蒋氏看着霍怀信指挥众人打捞尸骨,点点头,轻咳着转过了身子。

秦琛看了看一旁站着的秦莞,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然后便跟着蒋氏走了出去。

成为府中禁地的紫竹林已经多年没有迎来这么多客人,因要打捞尸骨,霍怀信又命人点了更多的火把来,一时间,紫竹林灯火通明!

灯火亮起来,紫竹林的阴森感被驱散大半,然而秋夜沁凉,风夹腐味,更带着几分阴湿之感划过人的脸颊,到底还是叫人颇为不适,负责打捞的几个衙差十分卖力,只恨不得立刻就完工离开此处,秦莞一袭鸦青色的斗篷站在一旁,神色沉凝。

很快,燕迟走了过来,“你又说对了。”

秦莞抬眸,燕迟的面容在四周火把的映照之下散发着尊傲的神采。

“看的沈毅的著文?哪一篇?”

“沈毅”二字让秦莞心头一乱,她垂下眸子,“忘记哪一篇了,但是隐约记得,毕竟鬼火之说总是被传的神乎其神……”

燕迟看着秦莞,“我得了圣上的御令,可对刑狱一道涉猎甚少,你曾看了那些刑狱上的著文?稍后拟一份书目与我。”

秦莞抬眸,此刻看过去,燕迟眼底一片坦然澄澈。

“大周刑统必不可少,别的还是沈毅大人的著文,其他的,便是前朝的刑统刑律,还有前朝在刑律之上的旧史,旁的便是些杂文杂记了。”

燕迟看着她,“我要具体到名字的书目。”

秦莞和燕迟对视一瞬,垂眸,“是,稍后便拟给殿下。”

燕迟盯着秦莞看了一会儿,这才转身走向井口。

“小心,慢点——”

“可以拉了,使劲——”

一个衙差被放下了井里,剩余的五六人都在上面候着,燕迟看着绳子一点点的往上拉,后面秦莞也走了过来,她没去看黑洞洞的井口,反倒是在看井口一旁放着的那块巨石,凭着蒋氏所言,当初那位所谓的高僧要用镇妖石封印此井,那想必,眼前这块巨石便是那高僧口中的“镇妖石”了,只是镇妖石应该是盖在井口上面的,好端端怎到了一旁去?

秦莞仔细的看这块石头,却见不过也只是一块两尺见方的玄武石罢了,且因为在这竹林放置了多年,玄武石表面被染了一层乌黑的尘渍,其周围,更是生出了一层黑色的苔藓,秦莞走到一旁拿过一只火把来,仔细的看那些长出来的苔藓。

井口里的刘春还没拉上来,燕迟眸光一转看到了秦莞的动作,不由走过来,“怎么了?”

秦莞眼底含着几分疑惑,“这镇妖石原本是放在井口上的,眼下怎么到了一边来?这么大的石头,便是推,一个力气寻常的成年男子也是推不开的。”

说着,秦莞抬手去摸了一把旁边生出的苔藓,这一触,她洁白的指尖顿时被染上了脏污,秦莞丝毫不介意,片刻道,“看这苔藓的长势,只怕已经移过来半年以上了。”

“半年?”燕迟眯眸,“这里是秦府的禁地,谁会在半年之前过来将这石头移开?照你说的,移开这石头的人得是个力大的男子,那人移开这石头目的何在?”

秦莞蹙眉,半年之前,那个时候她还在京城的沈府,还是沈氏的大小姐,那个时候的秦府,会有谁来把这石头移开呢?

秦莞自然是想不出来的,何况这石头巨大,一般的不会武功或者身形瘦弱的男子根本难动分毫,秦府之中有谁武力高绝又力大无穷呢?

秦莞想着,看了一眼井口,莫非是刘春自己搬开的?

“这口井秦府中知道的人应该不多,我从前便不知道这里竟然还有一口井,而能发现这口井的人,或许是知道当年的事,可将石头搬开,岂非容易让当年之事暴露?又或者,纯粹是有人误闯了进来发现了井口,所以搬开了石头?”

秦莞说着摇了摇头,这一关节实在是没想明白,话音刚落,井里面一道影子被拉了出来。

绳子五花大绑的套在刘春的身上,刘春便以一个十分诡异的形状被从井底拉了上来,刘春一拉出来,所有人的目光则都聚集在了刘春的身上。

秦莞和燕迟一同走过去,目之所及,刘春面皮泛白,整张脸一片秦莞梦中的灰败死气,他鬓发散乱着,领口略有几分不整,四周被火把照的通明,秦莞一眼就看到刘春脖颈之上的紫色勒痕,双眸微狭,秦莞眼底浮起了两分疑窦。

这边厢,霍怀信已经蹲下身子去查看,“勒痕,这勒痕似乎和柳姨娘身上的勒痕一模一样,刘春不是投井,他是被勒死的!”

说着话,霍怀信回头看了一眼秦莞,“九姑娘……”

周围衙门的差役颇多,外面还有秦府的侍奴,霍怀信不好直言,秦莞却明白他的意思,秦莞略一沉吟低声道,“让衙差大哥们去外面守着。”

霍怀信立刻站起身来,“你们几个,去守着外面,谁都不许进来,本官要亲自查验尸体!”

这话一落,四周的衙差们将火把往地上一插,都朝外面走去,没多时,这口枯井旁边就只剩下了燕迟和秦莞几人。

衙差们一走,紫竹林虽然火把遍地,却是陡然空旷起来,秋风过境,凉意顿生,霍怀信莫名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忙看向秦莞,“劳烦九姑娘了……”

秦莞的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柳氏死于非命,嫌疑犯成了刘春,在刘春院中搜出的帕子,亦证明他和柳氏的确有染,管家和姨娘生出苟且之行,委实是大罪,当初的九小姐,极有可能是因为撞破了她二人的奸情才被杀的,可是眼下,刘春怎么死了?

若他是投井的还好说些,可他偏偏不是,这勒痕如此明显,他多半是被人杀死。

秦莞将袖子挽了挽,随手从袖子之中拿出了寒月,一看到寒月,燕迟眼底微微一亮。

“将尸体放到这里来……”

秦莞指了一处更为平整之地,霍怀信闻言忙亲手走过去将刘春的尸体拉了过来。

秦莞上前,先仔细的看了一眼刘春的尸体方才蹲了下来。

这口井已算是枯井,可井底仍然有一层污泥,刘春在井里被发现,散乱的头发和袍子上也沾染了不少,秦莞缓声道,“死者脑部,左肩,身体左侧的衣袍上污泥较多,而死者背部,腿后面,和鞋子的脚跟处,粘的却大都是外面的干泥,初步推断,是在死后被直接推入井中。”

秦莞说着,双手探入刘春的墨发之中,仔细摸过他的头顶,又一路往下摸到了脸颊和颈部,细看了那条紫色的泪痕,秦莞又将刘春紧闭的眸子掰开看了看,再往下,去看刘春的手指甲和脚后跟处,看完这些,秦莞解开刘春的外袍……

外袍刚一解,秦莞的眉头便是一皱。

在周遭通明火光的映照之下,秦莞一眼就看到刘春脖颈之上的疱疹,她眯了眯眸子,将袍子往下一拉,又去看其左肩和身体左侧部分的尸斑,又将其翻动着看了其背部,果然,紫色的尸斑和疱疹重叠分部,胸腹和下半身尤其严重。

难怪刚入秋刘春就穿了包裹严实的竖领衣裳……

秦莞一言不发的查看着,前后足足两盏茶的功夫方才停下来。

“如我们所料,他也得了花柳病,看发病的症状,比已经知道的几个人都要早,看得出来,他是吃过药的,然而效用不大,看他的病状程度,接下来活个半年都是难事。”

燕迟和霍怀信闻言并无意外,既然在刘春的院子里找到了帕子,便等于坐实了刘春和柳氏的奸情,柳氏身上的花柳病来处自然清楚了。

虽然如此,可看到秦莞波澜不惊的查看刘春的尸体时燕迟眼底还是幽深一瞬,尸体的尸臭和腐败便罢了,刘春胸腹和下半身的花柳病溃烂便是他都看的有些不适,可秦莞却仍然神色冷静镇定,仿佛那些令人作呕的画面已经见怪不怪。

秦莞如今不过十六岁,她是如何修炼出这样的心性?

秦莞并不知道燕迟已经将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花柳病是在意料之中,秦莞便说起了验尸的发现,“死者面色青紫,是为勒住颈部导致血液不流通所致,颈部勒痕在喉头之下,勒痕深,上下部分见血,勒痕在后颈处相交,前后勒痕深度相差无几,另,死者眼瞳之上可见明显出血点,死者的后脚跟,有明显的磨损痕迹,且沾了不少的泥地干土,应当是在外面被杀之时挣扎所留,还有死者的手……”

秦莞说着话,一把将刘春的手拿了起来,“死者的指尖有几处伤痕,指甲的缝隙之中有枯叶和土碎,相信也是挣扎的时候所留。”

顿了顿,秦莞语气深重道,“刘春虽然不是力大无穷,可到底也是个成年的男人,凶手杀他的手法和凶手杀柳氏的手法基本相同,柳氏是女子容易受到制衡,可刘春却不然,哪怕是在刘春毫无防备之下,要杀他也得是个力大之人方才能得手,而刘春身上并无其他伤痕,足见那人是一击致命。”

“他身上的尸斑颜色最深处和污泥的位置大概相同,眼下已经逐渐扩散至全身,且按压下去已不见褪色,此外,刚才将他拖出来的时候你们也应该看到了,他的身体已不算僵硬,代表最为僵硬的时候已经过去,再加上他的眼瞳已经浑浊一片,所以推测,他的死亡时间应当是昨夜的此时前后,也就是昨夜的亥时左右。”

时至亥时,入夜已经良久了,秦莞沉静的话落在这阴森森的紫竹林,莫名的侵染着刀锋一般的冷肃锐利,燕迟和霍怀信的眉头同时一皱。

“昨夜的亥时?”霍怀信眯眸,“昨夜的亥时前后正是我和殿下刚离开秦府不久……所以说,刘春就是在那个时候被杀的?”

秦莞将刘春的衣衫整理了一番,“初步断定是那个时候,而若是没有记错,知府大人搜查紫竹林是在戌时左右,戌时的时候,刘春要么在紫竹林躲着知府大人没有搜到,要么就是他那个时候躲在府中别处,等大人走了他才来了紫竹林。”

默了默,秦莞语声更凉,“极有可能,是凶手叫他出来的,我们此前以为柳氏多半是被刘管家杀的,可眼下刘管家死了,且和柳氏的死法几乎相同,那么我们是不是应该怀疑,两日之前杀柳氏的也是另有其人?这个人是秦府中人,先杀柳氏再杀刘管家……”

说着,秦莞扫了一眼井口边的巨石,“还有可能,这块石头也是他移开的。”

霍怀信眼底一亮,“一定是这样!能移开这块巨石!所以就能凭空杀死刘管家!这样解释就合理了!可是秦府有这样的人吗?”

秦莞摇了摇头,“这个我不知道,就我的了解是没有的,可是也不一定,凶手能连杀两人,自然懂得掩饰,不仅懂得掩饰,还是个藏匿的高手。”

秦莞说着话又看了看刘春的尸体,“初步的检验就是这样了,和柳氏一样,死因极好确定,只是身上留下的线索较少,再看这勒痕,推测是一类细而结实的线绳,伤口上未留下绳子上的东西,一时还得不出肯定的结论。”

说着,秦莞又道,“世子殿下和知府大人可要剖验?”

燕迟便道,“剖验收益可大?”

秦莞看了一眼刘春,“时间过去的有点久,死因又已经明了,收益只怕不大,不过如果世子殿下和知府大人想也可以,只不过要安排一番,在这里是不行的。”

秦莞手边虽然有寒月,可她在这里将刘春开膛破肚,势必会闹的秦府上下皆知,到时候横生枝节,对目前的秦莞来说,这可不是她想看到的局面。

霍怀信看向燕迟,“世子殿下决定吧。”

燕迟便道,“那便不剖验了,死因和死亡时间都定了,被杀之地多半也是在此处,先找找这周围有无线索吧,另外别忘了,井底下还有一位要请出来。”

燕迟的语气让霍怀信背脊一凉,井底下的那位八年前进去的,如今必定早就变成了一堆白骨,且蒋氏说这口井是凶井,虽然不知道真假,可听起来就有些吓人。

“好,等一下就派人下去挖。”

霍怀信应声的快,燕迟看了一眼周围,“今夜不挖,待会儿留下几个人在这里守着,明天再下去挖,反正已经八年了,不在乎这一日。”

霍怀信心中顿时一松,时间太晚了,井下井上都是一片漆黑,委实不好动工,这般下去,这一夜所有的衙差是别想睡了,“多谢殿下体恤……”

燕迟挥了挥手,见秦莞站起身便道,“好了,你快回去歇着。”

时辰太晚了,这紫竹林之中又阴森又湿凉,秦莞闻言微愣一下,燕迟便又道,“等明日将那位请出来,到底是不是投井而亡的,还要你看看。”

秦莞点点头,这边厢茯苓忙掏出帕子给秦莞擦手上的污泥,秦莞擦了擦手方才道,“那好,那秦莞就先告退了。”

秦莞点头,燕迟看向一旁的白枫,“送九姑娘回去。”

白枫应是,抬手一请,“九姑娘——”

秦莞本想说一句不用,可看了一眼燕迟的眸子却未说的出来,她福了福身,这才转身走了,秦莞缓缓走出紫竹林,这边厢霍怀信转身道,“殿下,这刘春……”

刚说出五个字,霍怀信话语一断,他目之所及,燕迟仍然看着秦莞离开的方向,那目光带着几分幽深专注,一下子让霍怀信惊了一惊。

他到底是半个人精,忙垂下眸子想了一瞬,待想到了那个可能,心头不由一阵急跳!

这边厢,燕迟转身,“刘春如何?”

霍怀信咧嘴笑道,“是否将刘春另外找个地方安置?”

燕迟便看了一眼西南方向,“柳氏的灵堂院子里可还有空地?摆过去放着吧,眼下这案子已经不同了,跟秦府说,柳氏先不要下葬,再等两日。”

霍怀信一个劲点头,方才招呼远处的衙差,“来人,将刘春抬出去……抬去那边的院子,你们几个,看看这周围有没有什么线索痕迹留下的!”

……

……

紫竹林热闹一片,整个秦府皆惊,很快,消息传到了蒋氏跟前!

蒋氏眉头一皱,“什么?!刘春当真死了?!还是和柳氏一个死法?”

小奴点点头,“是的,眼下知府大人把刘管家的尸首暂时放到了柳姨娘的院子里去,还说这件案子已经不同了,两个人都暂且不得下葬。”

蒋氏手中的佛珠快速的转了起来,一旁林氏长长的苦叹一声,“母亲,这是怎么回事,不是抓到刘管家就好了嘛,怎么刘管家又死了?这意思是,刘管家和柳氏都是被旁人杀死的,而这个凶手眼下还在我们府中藏着的?”

蒋氏缓缓将眸子闭上,一旁的秦琛道,“母亲,是这样。”

林氏攥紧了手中的帕子,“老爷的病还没有一点好转,怎么府中又……还有当年,当年二姨娘的事也被知府大人和睿亲王世子殿下知道了,这……”

“慌什么!”蒋氏的眸子猝然睁开,眼底一束利光闪了出来。

“知道了就知道了,当年我们只是隐瞒下来,有没有害了她的性命,你这幅样子,旁人还以为我们害了二姨娘的人命,眼下让官服将尸骨挖出来,不过是多了一道下葬而已。”

林氏被蒋氏一顿呵斥,面上一白,却是点头道,“是,母亲说的是,是儿媳慌了。”

蒋氏叹了口气,转而看向秦琛,“琛儿,你父亲的病如何了?”

问几次,秦琛眼底生出两分漠然来,“还是那般,钱百韧不中用,半点效用也无。”顿了顿,秦琛道,“祖母,要不要让九妹妹……”

蒋氏摇头,“不可,秦莞是个小辈,知道长辈的丑事已经够丢脸的了,还要让她给你父亲治病?如此你父亲今后都不要做人了!”

秦琛欲言又止,到了这个时候,是性命重要还是脸面重要?

可想起贪色好享乐的秦安,秦琛心底的那点焦灼忽然淡了,那就看重脸面吧,性命也没什么打紧……

秦琛眼底眸色沉郁了一瞬,当即不再继续劝告蒋氏。

而蒋氏顿了顿却道,“去请黄神医吧,还是请他来,无论花多少钱都要请他来一趟,那个病是会要命的,耽误不得了,明日,明日琛儿就去请。”

秦琛抿了抿唇,“是,孙儿明日便去。”

如此蒋氏才缓缓的呼出了口气去,又看了林氏和秦琛一眼道,“眼下府中多事之秋,你们不要慌,霍大人好歹和秦府有几分交情,他查案,咱们配合便是,凶手总之不是你我,眼下,我也盼着早日将凶手找出来,免得咱们府里日日兵荒马乱的。”

说着又看向秦琛道,“琛儿,你这几日多管束管束外院,选个得力的管事出来代替刘春的位置,霍大人需要什么,你只管去给他找便是。”

秦琛又点点头,蒋氏这才眯着眸子道,“或许是咱们秦府的劫,一定能过去的,一定能,就是知府大人不查,我也要把为害秦府的祸端揪出来……”

林氏闻言也跟着叹了一声,“会是谁呢,柳氏和刘管家平日里都是府里有几分地位的,谁敢下这样的手?!”

蒋氏沉着脸没说话,秦琛也一脸的迷茫,“杀柳氏也就罢了,刘春竟然死在那口井里……”

提到那口井,林氏和蒋氏的面色皆是一变。

蒋氏重新闭上眸子,极快的转起佛珠来,“那是一口凶井,是凶井,等将二姨娘的尸骨捞出来,一定要重新填埋封住!连着死了两人,或许就是那凶井在作怪!”

……

……

时辰已晚,秦莞回了屋子便开始沐浴洗漱。

她刚验过尸体,这一次便洗的更外的用心,又换了一次水,秦莞闭着眼睛靠在了木桶边上沉思起来,先是柳氏,再是刘春,幕后之人和他们二人到底有何仇怨?而如果刘春被人杀死了,那当初九小姐是因何被杀的?

秦莞只觉得梦里面紫竹林里面的黑雾又飘了出来,渐渐地,要飘到整个秦府,她站在黑雾之中迷茫不知前路,而四周还不知藏着什么魑魅魍魉。

“小姐,当心着凉了……”

茯苓又提了热水进来,见秦莞趴着闭着眸子,还以为她在小憩,她加上热水,见秦莞身子往下沉了沉才叹气,“小姐一定是累坏了,刚才在那林子里站了那么久,不知道会不会得病,小姐多泡一会儿吧,可别把肩膀露出去了。”

秦莞“嗯”了一声,便睁开眸子看着茯苓忙前忙后。

“今天晚上害怕吗?”

忽然,秦莞开口一问,茯苓闻言愣了愣,点头,又摇头。

“刚开始是害怕的,可是后来看到小姐验尸,奴婢反倒是没有那么害怕了,每次看着小姐都不怕,奴婢就仿佛也不怕了。”

秦莞唇角牵了牵,茯苓转而道,“小姐,如今刘管家也死了,那凶手是谁?”

秦莞叹了口气,“我若是知道,那我岂不是比知府大人和迟殿下都厉害。”

茯苓哼一声,“您比不比迟殿下奴婢不知道,可是您肯定比知府大人厉害,刚才在竹林的时候,他和奴婢一样害怕。”

秦莞失笑不语,茯苓却蹙眉,“说起来,这个凶手也是蠢的紧。”

秦莞“哦”一声,“怎么说?”

茯苓素来性子活泼单纯,秦莞却是第一次听她说别人蠢。

茯苓挑眉道,“按理说,那个人杀了柳姨娘,别的人可是都以为杀柳姨娘的人是刘管家来着,刘管家和柳姨娘有染到时候被证实,他无论如何都洗不清的,那个凶手怎么还自己把刘管家杀了?这样岂不是让大家知道了第三个人的存在?”

秦莞眼底的兴味一定,继而被一抹凝重取代。

两起人命案子接连发生,寻常只会让人想到,许是有人和柳姨娘以及刘管家有仇,可若真是报仇,只需要陷害刘管家杀了柳姨娘便可,如此,便是一个完美的局,旁人甚至不知道这第三个人的存在,然而如今,所有人都知道这府里还藏着一个凶手,这对于那个凶手而言就危险的多了……

“小姐,怎么了?奴婢想错了吗?”

见秦莞未接话,茯苓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秦莞唇角微弯,摇了摇头,“不,你没有想错,这样想也是一种思路,那你再想想,为什么凶手会这么蠢呢?”

茯苓皱眉,“要么……是凶手真的蠢得没想到这一层,只想杀人报仇,要么……就是凶手是有别的什么目的……”

茯苓和秦莞经过了几次验尸,如今胆子大了不少,更是喜欢听秦莞推案,以至于她也想帮着秦莞想一想这其中有什么缘故,“柳氏是死在花棚之下的,而刘管家是死在紫竹林的井里,难道……难道那个人是为了让二姨娘的事暴露出来?”

秦莞听着茯苓的话,想到了今日蒋氏的说辞。

她只说了当日二姨娘投井自尽,可当场大家的注意力被刘春分去,竟然没有问那位二姨娘在八年前是为了什么投井的。

“茯苓,你可知道那位二姨娘当年是为何投井?”

茯苓歪头想了想,“好像是……好像是说她掉了孩子还是怎么……还是一年之前吧,奴婢听厨房的刘大娘说的,这些旧事,也就只有府里的老人知道了。”

秦莞倒是明白这一点,蒋氏没有说二姨娘投井的缘故,想来这缘故也是不好拿在台面上说的,像秦府这样的大门大户,姨娘之间的争斗最是多见,这位二姨娘的孩子,难道是被旁人害了?然后二姨娘伤心欲绝之下投了井?

而蒋氏不说,或许害孩子的人是值得她维护的。

秦莞蹙眉,难道是林氏?

秦莞这想法落定,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如果是这样,那就解释了当年二姨娘没办法了才会选择投井自尽,而蒋氏迷信神鬼之说,又想护着林氏,如此方才将那口井封住不想让此事暴露出来。

然而……凶手是谁呢?她又是以什么立场想让当年的事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秦莞眉头微皱,当年的旧事她知道的太少了,委实不能随便下定论。

“奴婢也想不出来了,就觉得,刘管家死了,因为死的地方奇怪,所以把当年的事捅了出来,所以觉得凶手的别的目的便是这个?”

茯苓摇了摇头,“不行不行,奴婢太笨了,想不出来。”

秦莞呼出口气,“想不出来也没事,明日我们去问问刘大娘,看看当年到底怎么回事,你拿衣服进来吧,我要起来。”

茯苓微愕,“小姐再泡一会儿吧……”

秦莞摇摇头,“待会儿还有人过来。”

说着意味深长的看着茯苓,仿佛在说,你忘记秦隶要来?

茯苓恍然,拍了自己额头一把,“看奴婢这记性!竟然忘了!小姐等着……”

茯苓手脚利落的拿来了衣裙,秦莞穿上衣服,茯苓又帮她把头发绞了干,稍稍挽了个小髻,便跟着秦莞朝暖阁而去,刚走到暖阁门口,后窗已经响起了敲击声。

今夜因为紫竹林的事,秦莞回来便很晚了,看样子秦隶已来了一阵。

茯苓打开窗户便去门口守着,秦莞走到了窗边来,秦隶见秦莞走近,将兜帽摘下来便问道,“九妹妹,今夜你去紫竹林了?”

秦莞看着秦隶目光微凝,“二哥知道了?”

秦隶顿时容色一变,几乎有些急切的道,“九妹妹,你忘记我告诉过你的吗,不要去紫竹林,不要去井边!”

说着语气一低,莫名带了几分阴森之意的道,“那是一口凶井,会为你招来杀身之祸……”

秦莞刚刚沐浴过,身心皆是松快,可此刻,硬是被秦隶这话说的背脊一寒。

她定定看着秦隶,“二哥到底知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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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01章 拨泥验骨,生过孩子(万更)

秦隶眸光一闪,目光转向了一旁,“我知道的,你也知道了,只是九妹妹不信罢了。”

秦莞蹙眉,“二哥说的是凶井之言?二哥相信这话?”

秦隶转过头来看着秦莞,“九妹妹也知道了,当初二姨娘投井而亡,这么多年秦府无事,全是靠那镇妖石封印着井口,如今镇妖石被移走,刘管家也死在了井里,这难道还不能证明?九妹妹,听我一句劝,不要再去紫竹林了。”

秦莞双眸微眯,“不瞒二哥,我不信鬼神之说,真正的鬼,都藏在人心里,二哥信那鬼神之言,莫非是心里有鬼?”

秦隶欲言又止,末了仍然是垂下了眸子。

“九妹妹不信便罢了。”微微一顿,秦隶又道,“此番柳氏被杀,又查出了那样的病,多亏九妹妹替我遮掩,而我这病也全依仗着九妹妹,我不过是不想九妹妹出事。”

秦莞听着,忽然道,“二哥,你可知道当年二姨娘为何投井?”

秦隶紧皱的眉头拧的更紧了两分,摇了摇头,“八年之前,我不过也是稚童之龄,自然是不知这些的。”

秦莞心底有些不信,可看着秦隶有些凝重却又半点都不松口的样子,秦莞心知从他这里问不出什么来,这么想着,秦莞的目光不由更为沉郁了些。

“算了,二哥不知道就罢了。”

说着,秦莞完了挽袖子,“二哥伸出手来。”

秦隶将手腕伸出,秦莞指尖探上,片刻之后,秦莞眉头一皱。

秦隶看到了她的表情变化,当即紧张道,“九妹妹如何了?”

秦莞看了看他的脸,只见他船上的紫红硬疳已经开始褪色愈合,然后,她的目光又扫向他的脖颈,秦隶当即道,“用了九妹妹的药,这硬下疳已经开始愈合了……”

秦隶的语气带着几分松快之色,似乎在赞赏秦莞的药方有效,然而秦莞的神色却更为凝重了些,“二哥有所不知,这花柳病最开始生出的硬疳,即使不用药也有可能自行痊愈,然而这并非愈合之状,因为一旦硬疳开始愈合,接下来身上便会生出杨梅疮来。”

秦隶眉峰一颤,“九妹妹的意思是……”

秦莞抿唇,“二哥体内湿热太盛,前几日用药已见效果,可今日问脉,却见湿热邪火又有起势,湿热邪火化毒,毒再由内而外出,便生成了杨梅疮来。”

秦隶眼底闪过一丝慌色,“那……这可如何是好,这几日,我皆是按照九妹妹的方子在服药涂抹的,绝无懈怠之时,九妹妹……”

秦隶殷切的看着秦莞,秦莞收回手神色沉凝,“此病甚恶,想来还是方子开的太过温和,眼下二哥先回去,明日还是照着旧方不可松懈,待明天晚上过来,我会给二哥换新的方子。”

秦隶听着眸露感激,“多谢九妹妹了。”

秦莞转身,“二哥不必如此说,便是旁人求上门来,我也会治的。”

秦隶看着秦莞的背影欲言又止,末了抱拳拜了一拜方才转身走了。

脚步声远去,秦莞转过身看着窗外的茫茫夜色叹了口气。

秦隶的病的确有些难,却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他对紫竹林的态度越是奇怪,就越是叫人生疑,二姨娘到底是怎么死的?那口井又藏着什么秘密?

一夜浅眠,秦莞第二日一早起来,用早膳之后便去了小书房。

小书房的书案之上厚厚几本医书摆着,秦莞令茯苓磨墨,然后开始写新的方子,“龙胆草,生地黄,当归,车前子,木通……或可再加黄岑和甘草……”

秦莞一边默念着一边写,茯苓在旁看着道,“小姐的方子和前几日的已经颇为不同。”

秦莞便道,“前几日的方子还是温和了些,才用了几日便不管用了。”

这么说着,秦莞又在方子上补了几味药,然后放下笔,细细的研看起来,没多时,秦莞点了点头,“就是这样了,待会儿你去药库一趟。”

这么说着,秦莞忽然又一迟疑,站起身来道,“算了,我自己去,我们顺道去看看厨房的刘大娘。”

茯苓眨了眨眼,当下便明白了秦莞的意思,看刘大娘是假,去问二姨娘的事才是真。

“好,小姐,可要带晚杏?”

茯苓一问,秦莞摇了摇头道,“不带了。”

“好,奴婢去给您拿斗篷。”

秦莞点点头,将药方折起来放在了袖袋之中。

……

……

虽然还在九月上旬,可今年的南方却格外的寒凉起来,秦莞拢了拢斗篷,顺着府中的小道一路往西走,没多时便走到了下人院。

茯苓指了指前面的一排正房,“刘大娘就住在最边上那一间。”

秦莞点点头,抬步走了过去,还未走到跟前,门帘一掀,一个一身青衫身材略有几分丰腴的中年仆妇走了出来,一看到秦莞和茯苓微讶一瞬,而后便小步走到了跟前来。

“拜见九小姐,九小姐怎么过来了。”

茯苓上前,将两包点心放到了刘大娘的手上,又笑着道,“九小姐刚才说这段日子的参汤很是鲜美,让大娘费心了,所以过来看看大娘。”

刘氏一愣,看着分量十分充足的点心唇角微弯,“这,这怎好意思……”

茯苓摇摇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小姐身子虚,往后还要靠您为她调理呢。”

秦莞也温和道,“大娘收下吧。”

刘氏犹豫一瞬,看着秦莞温柔静雅的无害模样一拍手,“那行,那奴婢就收下了,多谢九小姐!九小姐放心,往后九小姐的身子包管能调理起来!”

茯苓笑开,刘氏又看了秦莞主仆二人一眼,发现秦莞没有走的意思,忙侧身一请,“九小姐不嫌弃屋子里简陋便进来坐坐,刚好奴婢这两日正在做桂花糕,您进来尝尝,可是今年最头里的最新鲜的桂花。”

到了九月秋日,正是丹桂时节,秦府也有桂树,只是栽种的位置有些偏,而若刘大娘这样的厨房婆子,自然会随着时节为主子们奉上可口的膳食,主子们高兴了,得的赏钱自然是府中别处不可比的。

秦莞扬唇,“那可真是要尝尝。”

秦莞主仆跟着刘氏掀帘进屋,打眼一看,屋子里果然简单,这一排房子是给府中的内院管事们住的,刘氏在厨房很有几分脸面,便也得了一间屋子,秦莞目光扫了扫,见屋子里家具不多,却收拾的十分干净整洁,不由对这位刘大娘印象更好了几分。

“九小姐快做,奴婢这里没有好茶,九小姐不要嫌弃。”

说着话,刘氏斟了热茶,又到里间了片刻,没多时便用一个白瓷的盘子端出来一盘桂花糕来,白瓷洁白无瑕,桂花糕金黄软糯,两相映衬之下,竟然是格外的赏心悦目。

“九小姐尝尝,因是不忍损了后面的花期,这第一波采的不多,奴婢试着做了两回,这是第二回的,总算是能赶上往年的手艺了,九小姐尝尝。”

刘大娘捧着盘子递到秦莞跟前,秦莞便笑着拿了一块,一尝之下果然入口即化满口香甜,“果然不愧是大娘的手艺,真是香糯的很。”

刘大娘欣慰的笑起来,又给茯苓拿了两块,茯苓看了一眼秦莞,招呼刘大娘,“大娘也坐下吧,其实今次来,还有件事要问问大娘。”

秦莞要问的不是简单的小事,刘氏一听总归是知道秦莞到底为了什么而来,索性还不如说明白了,刘氏一听也没有意外,便在一旁的小凳上坐了下来。

秦莞面带温旭浅笑的道,“大娘在秦府多少年了?”

刘氏有些紧张的坐直了身子,“十多年了,算起来,得十四五年了。”

秦莞眼神温温柔柔的,语气更是妥帖,“大娘可知道昨天晚上紫竹林的事了?”

这么一问,刘氏更为紧张了,双手交叠在一块,有些不安,却点头道,“自然知道了,昨天晚上动静不小,眼下整个秦府应该都知道了。”

秦莞叹了口气,“这件事闹得秦府十分不安,昨天晚上,老夫人又说了二姨娘的旧事,当时世子殿下和知府大人都在,听了老夫人的话,不由的都对二姨娘的旧事生了几分疑窦,可是又不好去问老夫人,这便托到了我这里来。”

秦莞语气一苦,“大娘也知道我的处境,我自不好去问老夫人和三叔母的,所以想着,大娘也是府中的老人了,想来该知道一些此事。”

刘氏的面色几变,“这件事……”

见刘氏面上一片为难,秦莞便笑了笑道,“大娘不必紧张,这件事的细节大娘想来也不知道的,只说说当时府里别人也知道的就好。”

秦莞这么一说,刘氏心底便是一松,见秦莞目光清亮澄澈,神情也无丝毫的逼迫之意,刘氏反倒心中敞快了些,想了想道,“当年二姨娘是极得宠的,也生的十分好看,她死的时候,进府刚两年多,当时是为什么投井我们都不知道,也没人亲眼看到,不过后来听人说,似乎是和她的孩子有关,可奴婢现在回想起来,似乎不记得二姨娘有孕,或者,是落了胎吧,在她刚刚有孕的时候便落了胎,许是因这个受不住才投井的。”

秦莞蹙眉,“大娘当时没有看到她投井,那之后关于孩子的话是谁说的呢?”

“是……似乎是二姨娘身边的一个侍奴,那个侍奴日夜照顾二姨娘,最知道二姨娘到底为何生出了死心,二姨娘投井之后,老夫人请了法师来看,然后那井便被封了住,这之后,二姨娘身边的侍奴得了一场大病,没多久就死了。”说着刘氏一叹,“说起来,咱们府里九小姐想来也是知道的,老爷的心思变得快,在那小奴死了之后,便没人再提起二姨娘了,之后这么多年过去,好多新进府的人根本不知道二姨娘的死。”

刘氏年纪不小,这般说着语气颇有些唏嘘之意。

秦莞略一沉吟,“所以说,二姨娘一定是有了孩子的当时?”

刘氏眯眸想了一瞬,然后十分肯定的点了点头,“正是,我记得清楚,是那小奴,有一次当着大家的面说二姨娘心疼自己的孩子才自杀的,这话当时好像惹得老夫人不快,老夫人还将她罚了一顿,秦府是大户人家,这样的事儿,奴婢这些下人不敢多说多听,心底却是见怪不怪了,多半,二姨娘的孩子是早早就夭折了。”

秦莞闻言点了点头,刘氏便抱歉道,“毕竟过了八年了,奴婢有些也记不清了,能记得清的也就这些了,还请九小姐莫要怪罪。”

秦莞知道刘氏不会再多说便站起了身来,“怎会怪罪,大娘已经为我解惑了,我还要多谢大娘才是。”说着,秦莞了一眼茯苓,茯苓当即从袖中拿出个小香囊来。

茯苓笑着给刘氏塞过去,“小姐的身子可得靠着大娘了。”

刘氏有些犹豫,茯苓却不由分说的塞到了她掌心。

秦莞见此转身走出了屋子,后面茯苓跟上,主仆二人径直往东南去。

带走出了下人院的地界茯苓才道,“小姐,看来二姨娘当年多半是怀了孩子,结果没多时便滑胎了,一时受不住才投了井。”

秦莞点点头,心中也打定了这个主意,滑胎并非小事,伤身亦伤心,如果再加上二姨娘的孩子并非自然滑胎而是有人加害,二姨娘心中的怨恨只怕会更重,而秦安彼时又不能为她做主,她绝望之下没了生念也不是不可能。

秦莞叹了口气,如刘大娘所言,大家大族之中,这样的事的确是屡见不鲜。

“小姐,我们现在去药库吗?”

秦莞点点头,又看向府门的方向,“这个时辰,待会儿世子殿下和知府大人只怕就要过来了,我们得快些。”

秦莞说完,脚步已加快起来,茯苓在后跟着,两人抄了近道往药库去,到了药库拿了药方才返回汀兰苑,还未走到汀兰苑跟前,茯苓便轻呼了一声,“小姐……”

秦莞抬眸一看,却见是白枫站在院门口,燕迟来了!

秦莞加快了步伐走过去,白枫见秦莞过来连忙行礼,“拜见九小姐。”

秦莞看了看左右,“世子殿下来了?”

白枫颔首,“是,主子和知府大人眼下去了紫竹林,今日要挖埋在井下的尸骨了,主子刚才来过,听院内的奴婢说您不在主子便让小人在此候着,先去了紫竹林。”

秦莞点头,“你稍等片刻,我马上出来。”

秦莞说完快步进了院子,放下药包又带着茯苓走了出来,同白枫一道,三人直往紫竹林去,往日里是秦府禁地的紫竹林如今满是人声,走在竹林之外秦莞也能看到穿梭在其中的身影,人的活气到底淡了紫竹林里面的阴森之感,秦莞快步走了进去。

“殿下,知府大人……”

燕迟和霍怀信正看着井口的方向,闻声在转过身来。

目之所及,秦莞正盈盈行礼,日头的微光透过竹稍的缝隙在她肩头洒下一片斑驳的光晕,燕迟眼底亮了一分,“起来吧,你来看看……”

秦莞闻言起身,上前一步,一眼就看到了井口摆着的一块毡布上,一根浅灰色的人骨正躺在那里,燕迟道,“一盏茶之前挖出来的,老夫人说的倒是真的,这白骨埋得不深,应当是当年二姨娘投井之后直接以镇妖石封了井。”

秦莞点点头,“这是女子的小腿胫骨。”

燕迟神色间隐带了赞赏之意,秦莞便将适才去见刘大娘的事低声说了,燕迟和霍怀信眉头齐齐一皱,霍怀信道,“所以,她是落了胎之后方才投井的?”

秦莞点头,“极有这个可能……”

霍怀信唇角颤了颤,“那……那这就难了,已经过了八年,便是滑胎我们也难知道到底是因何缘故,对了,九姑娘可能验骨判断?”

秦莞眸色幽深,摇了摇头,“不能,已经过了八年,眼下只能通过骨脉判断,可有孕月数短的话,是难改变骨形的。”

霍怀信叹了口气,“既然如此,怕是只能将其下葬了。”

秦莞和燕迟对视一眼,燕迟思忖一瞬道,“如此也可,这件事无从查证,我们将杀柳氏和刘春的凶手找出来便是,眼下凶手还藏在府中,说不定正希望我们将注意力放在二姨娘的事上,又或者……这件案子,和二姨娘的事也有某些瓜葛。”

“一切等凶手被抓住就知道了。”

秦莞语声沉沉的补了一句,目光落在了黑沉沉的井口上。

“好了!往上面拉——”

井里传来闷闷的喊声,井边站着的衙差当即往上拉绳子,随着绳子拉上来的越来越多,一个竹制的篮子露了出来,衙差将斗笠拖上来,秦莞便看到了里面沾染着污泥的灰白的骨节,这么看着,秦莞脑海之中仿佛浮出了八年前二姨娘投井的场景。

“你在怀疑什么?”

正想着,燕迟忽然站在了秦莞身边。

秦莞侧头看了燕迟一瞬,“我在想二姨娘投井,又在想这一次柳氏和刘管家案子的凶手,会不会和当年二姨娘投井有某些联系。”

“你怀疑,是有人要为二姨娘报仇?”

燕迟当下想到了这个可能,可随后秦莞摇了摇头,“似乎也不是,柳氏是四年前进的府,那个时候二姨娘已经死了,若是报仇,倒是刘管家当年有可能参与了……”

“然而第一个死的却是柳氏。”燕迟语气沉沉的说了一句,话音还没落,紫竹林之外忽然来了几道身影,燕迟转眸看出去,秦莞也跟着他往外一看,这一看,秦莞不由得眉头微扬,来的人,竟然是秦霜、秦湘姐妹,而站在她们之间的,竟然是姚心兰。

“世子殿下,我出去看看——”

燕迟不认识秦府的女眷,秦莞却是不能当做没看见,秦霜和秦湘也就罢了,姚心兰可是被她费了力气治好的,好端端的,她怎么到这里来了?!

秦莞从紫竹林内走出来,秦霜看到她当即冷哼了一声,秦湘眼神漠漠的从她身上一扫而过,没什么表情,只有姚心兰往前走了两步要来拉秦莞的手,“听说世子殿下和知府大人点了九妹妹跟着帮忙,原来是真的,难怪这两日九妹妹没去我那里。”

秦莞上下打量了一番姚心兰,见她气色尚可才放下心来,“大嫂怎么过来了?这里都是衙差在办公务,何况若是老夫人知道了,势必会……”

姚心兰怀着秦府的嫡长孙,其本人也得蒋氏疼爱,而这紫竹林藏着两条人命,可是蒋氏眼中大大的不吉之地,如果被蒋氏知道姚心兰竟然来了此处,一定是会不喜的。

姚心兰摇了摇头,又回头看秦湘二人,“府中出了这样的事,这两天我和霜儿湘儿都被拘着的,就说不许我们看不许我们问,可这人啊,不让做什么,反倒是越勾起好奇心,我瞧着今日天气晴朗便出来走走,我们三人本来是要去逛菊园的,可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这边来,如今这里也不是禁地了,我们就在外面看看,不碍什么的。”

姚心兰如此说,秦莞也没了法子,这边厢秦霜上前一步,“就准你来,我们就不能来?”说着看向林中,隐隐绰绰的看到些身影,“那就是睿亲王世子殿下吗?”

燕迟站在竹林深处,而林子里光线比外面暗了不少,秦莞刚才看外面还算清楚,可从外面看里面哪能看到什么,秦霜什么都没看清,问的又是哪道身影?

秦莞没答话,只和姚心兰说,“大嫂走一会儿便回去吧,这里到底有些不宜。”

姚心兰拍拍秦莞的手,“我知道,你且放心便是,你也别把我当成了胆小娇弱的,要不是怀着孩子,我还真想去林子里看看。”

秦莞有些无奈,姚心兰却压低了声音问道,“刘春当真死在了井里?那井有多深?我竟然不知道,这林子里面还有一口井……”

“是死在了井里的,多深我也不知道,多半是寻常井的深度,这件事没出之前,我也是不知道的。”姚心兰压低了语声,秦莞便也跟着低声回答。

秦霜眉头一皱,“大嫂在和她说什么悄悄话?”

秦霜那一闹,果然闹得林氏不得不在她将养好之后解了她的禁足,只是看起来,上次落在井里的惨痛经历,并没有让她的性子收敛几分。

姚心兰直起身子来,“我在问九妹妹林子里的井有多深。”

这么一说,秦霜到底还是面色微变,她转身,下意识的看向不远处的花棚,虽然那口井已经被填上了,可掉入井中的恐惧还未完全消失,而且她知道,就在她掉进去被救出来的那天晚上,那花棚之下便死了人,还是死的她最讨厌的八姨娘。

秦霜背脊稍稍一寒,“多深……自然是那口井一样深的……掉下去摔不死人的。”

这么一说,秦霜忽然面色一白道,“等一下,我那个时候说我在井底下摸到了死人骨头,然后看到母亲的面色变了几变,现在想来,恐怕是因为母亲想到了紫竹林里面的那口井,那口井里面不是跳下去一位姨娘吗?”

秦霜一脸的惊悸之色,这边厢,秦湘却眉头一皱,“六妹妹可不要胡说,母亲那时候是担心你,什么死人骨头不死人骨头的,母亲才不知道。”

秦湘语气漠然,还有高高在上的教训人之感,直听的秦霜心底恼怒,那一日她被那样围追,若非那般,她也不可能掉进去,而她那般呼救哭求也没用,这个平日里人前待自己百般好的五姐姐更是一语不发,自然,她是为了帮她的母亲,可囚禁自己的正是她的母亲,由此可得,这母女二人对自己的关心也并非是真!

秦霜哼一声,“母亲怎么可能不知道?祖母都知道!当年那姨娘进府的时候我和五姐姐还是稚童,不过如今想起来,那时候母亲不甚喜欢那位姨娘呢……”

秦湘看了秦莞一眼,面色登时更怒了!

“秦霜!你胡说什么!你竟敢污蔑母亲!”

秦霜眼睛一瞪,本就胖的腮帮鼓的更大,“我污蔑!我只是说母亲不喜欢那姨娘!又有何不对?!父亲那时候那般宠爱那位姨娘,母亲不喜也是正常,我又没有说是母亲害了那姨娘,你紧张什么?我又哪里污蔑母亲了?!”

秦湘有些着急,看着秦霜一张一合的嘴恨不得上去撕了,“秦霜!你给我住嘴!你好大的胆子!你还说你没有污蔑母亲?!”

“我没有!我就是没有!是你做贼心虚!”

秦霜双手叉腰,不像从前那般跟在秦湘后面转了不说,和秦湘吵起架来,声气更是一声高过一声,平日里做惯了淑媛贵女样的秦湘竟然一时拿她没有法子!

秦莞扶着姚心兰往后退了两步,姚心兰叹了口气,“好了好了……五妹妹六妹妹莫要吵了,周围有下人,林子里面还有衙差大哥,莫要吵了,太失礼了。”

秦霜胸脯起伏着仍然气呼呼的,秦湘闻言却是红了眸子,跺着脚道,“大嫂应该说秦霜!这里这么多人,秦霜说的那是什么话!旁人听见,还以为是母亲真的做了什么!”

姚心兰叹口气正要说话,秦霜胸脯又是一挺,“我说什么了?我明明什么都没说,你就说我污蔑母亲!我怎敢污蔑母亲!分明是你听话听错了意!”

秦湘从前觉得秦霜性子急脾气爆脑袋十分愚笨,亦好拿捏,所以才屡次挑唆着让她成为了自己的马前卒,可她没想到,有朝一日秦霜会这样吼她,可气的是,这时候的秦霜一点都不笨,反而反应极快,句句话都将自己说了个没理。

秦湘一口气闷在心口,吼不出去,又不能打人,再看着姚心兰撑着腰身万分无奈的样子,只狠狠一跺脚转身便走,“我去告诉母亲,你等着!”

“五妹妹……”姚心兰唤了一声,秦湘却越跑越急,眼见得是不理会她了。

姚心兰无奈的摇头,这边厢秦湘一走秦霜也有几分怕了,不由一把拉住姚心兰,“大嫂,大嫂救我,母亲会不会又把我关起来……”

姚心兰有些头疼,“现在知道害怕了?刚才吵的那般起劲?”

秦霜轻哼了一声,低着头咕哝道,“我心中早就有怨气,五姐姐却扣我一顶污蔑母亲的帽子,我明明没有……我看她就是做贼心虚!”

“我的好妹妹,你可少说两句吧。”姚心兰苦笑连连,“这话你可不能再说了,你是小辈,这话实在是大大的不敬,怪我,怪我不该带你们过来,湘儿是肯定要去告诉母亲了,你随我先回去,待会儿我会替你说项几句,可你也得和湘儿赔不是才是。”

“我不……为什么我要赔不是……”秦霜满眸不甘,很是不情愿。

“因为你这话的确不敬了,难道你想被继续禁足?”

姚心兰仍然漫声漫语的耐心极好,秦霜一听“禁足”二字顿时抿紧了唇角,姚心兰便将她一拉,“好了,想过这关就照我说的做,不准不听话。”

说着看向秦莞,“九妹妹,这事闹的不美,我得回去了。”

秦莞点点头,“大嫂保重身子。”

姚心兰“嗯”了一声,拉着秦霜往回走,秦霜一边走一边低声道,“从前我事事听她的,现在我不听了,她便有了和母亲告状的花招……”

秦莞站在原地,秦霜的抱怨声渐小,一旁姚心兰仍然细声细语的和她说着什么,秦莞看着姚心兰的背影,只觉她这大嫂当的十分好,想来以后必定也会是个好母亲。

秦莞又站了片刻,等姚心兰和秦霜走远了才转身,这一转身,便见燕迟走到了竹林入口处来,正看着她,秦莞忙走过去,苦笑道,“让世子殿下见笑了。”

燕迟没说话,只朝姚心兰二人离开的方向扫了一眼,“都说秦府家风严正,现在看来倒是有些名不副实。”

秦莞苦笑更甚,“毕竟是小辈……”

燕迟对秦莞的解释半点不认同,只转身朝着林间扬了扬下颌。

秦莞见状迈步,二人便又一起往紫竹林深处而去,“小辈如此,长辈也不一定好,刚才那位六小姐说的话,倒是合了咱们推断的意思。”

“我们只是照着世情推的,可实际上如何却是没有定数。”秦莞语声疏淡,世情可以参考,可实际上,许多案子都有违常理,具体怎样,还得看线索如何。

“那是自然。”燕迟点了点头,忽而道,“此前你住在何处?”

秦莞一听这话脚下一顿,好端端的,怎将话题移到了她的身上,“此前住在西后院,距离柳氏和刘管家的院子不远,世子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燕迟自然不能说他早就知道了她从前住在西后院,只是昨日真的走到了西边看到了那边的荒杂心中方才更为不适了些,“为何让你住在那里?”

秦莞垂眸,唇角的薄笑却无苦涩,只语气淡淡的,“孤身一人,又没什么用,有个一砖一瓦遮风挡雨已经很好了。”

“那你坠入半月湖又是为何?”

秦莞抬眸看着燕迟,凭燕迟的性子,是不会对别人的过往经历感兴趣的,难道是他察觉到了什么?

“那一夜下了雨,我失足坠入湖中。”秦莞眼神坦然,语气平静,说的再真切不过。

燕迟却道,“是不是有人将你推了下去?”

秦莞心底仿佛被针轻轻的扎了一下,事情过去这许久,燕迟是第一个怀疑她的落湖可能是被谋害的人,从前的九小姐孤苦无依,后来的她自己亦是绝望无助,不管是九小姐还是她,是生是死都无足轻重,秦莞没想到燕迟能想到这一环来。

摇了摇头,秦莞面上一派泰然,“没有,殿下多虑了。”

说着话,秦莞看向竹林深处,“应该挖的差不多了,我们去看看。”

话音落下,秦莞大步的朝井口方向走去,燕迟在后面凝眸看了她一瞬,跟了上。

“没有了?再看看,既然要请出来,可不能落下了。”霍怀信看着黑漆漆的井口,正吩咐井底的衙差再看看,井中传来闷闷的人声,是底下的衙差答了话。

霍怀信直起身子,一回身,见燕迟跟在秦莞身后走了过来,眸色当即一深。

“世子殿下,九姑娘,底下人说挖的差不多了,再往下已经挖不到什么了,我让他们再看看,确定没有了再上来,。”

霍怀信脚边的毡布上,已经有一大摞沾满了污泥的骨头堆在一起,秦莞一眼扫过去,走上前蹲下身子道,“缺不缺什么,我看看就知道了。”

白骨已经在井里埋了八年,上面大都裹着厚厚的散发着腐败恶臭的污泥,便是霍怀信都道,“九姑娘不必麻烦,让他们多看看便好了。”

秦莞摇了摇头便开始挽袖子,“没什么,刚好看看有没有哪里不对。”

霍怀信看一眼燕迟,见燕迟只是看着秦莞并没有阻止方才没继续劝下去,“好,那九姑娘瞧瞧,若是有什么断骨或者伤痕之类的,那这件案子就不简单了。”

这想法也正是秦莞的想法,二姨娘虽然尸骨在井中,却不一定真的是投井而亡,当年亲眼所见的侍奴已死,不能单凭蒋氏等人的一面之词。

这么想着,秦莞已经开始动起手来,先将白骨上的污泥大概去掉,分清楚是什么部位的骨头之后便按照人形在地上摆弄了起来,头骨,胸椎骨,腿骨……

霍怀信和燕迟早见过秦莞如何将一个人的头颅骨拼出来,现在看她摆出个人形来也不诧异,而秦莞依旧十分专注,她这样一个貌美温柔的小姑娘,将大男人看着都有些害怕的人骨拿在手中且一派寻常神色,直将一旁的衙差们都吓了个半死。

霍怀信扫了一眼,哈哈笑道,“九姑娘不愧是小医仙啊,对人体之骨脉真是了若指掌。”

这话自然是说给衙差们听的,秦莞心无旁骛,很快,一个人的头,上半身,下半身,以及双手都初现了形状,没多时,秦莞又在一旁拿过了骨盆,如此,一个人的上下半身便连接在了一起,秦莞一边将其他的骨头填补进去一边道,“没有受过伤,骨头都是完好的。”

霍怀信呼出口气,要是这姨娘也是死于非命,那可就有一桩八年前的命案要破了。

光想一想就让他觉得头疼万分。

话音落定,秦莞拿了两根肋骨拼了进去,她手一动,一不小心将适才放好的骨盆碰的移了位,秦莞忙放好肋骨去将骨盆移回来,就在这时,她的眉头忽然一皱。

成年女子的骨盆宽大而矮,骨质较轻,因着污泥的附着,秦莞适才并没有看到耻骨部分的性状,可此刻,她不留神的一碰,恰好将那里的污泥碰掉了,耻骨一下子露出来,只让秦莞的眼瞳狠狠的一颤……

“我们猜错了。”冷不防的,秦莞忽然出声。

燕迟本就看着秦莞,此刻立时上的前来,“哪里错了?”

秦莞死死盯着耻骨上的瘢痕,“二姨娘不仅有过身孕,她……还生过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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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02章 魔王治傻,奇怪的骨头(万更)

“生过孩子?!”

霍怀信满是惊讶的看着地上被秦莞摆出人形骨架,他不通医术,也不会验尸,更不知如何从骨头的痕迹看出一个人有没有生过孩子,可是秦莞说的话他是深信的,然而他实在无法相信二姨娘竟然生过孩子。

秦莞眉头也紧皱在一起,“女子怀孕的时候,到了八九个月的时候耻骨就会开始打开,到了生孩子的时候,耻骨连接之处会完全打开,连接之处本有的韧筋会被拉伤或者会嵌入骨质中,带生完孩子之后韧筋会消失,消失后,便会在耻骨的背侧面留下不可消除的凹痕,这个凹痕,便能代表一个妇人是否生过孩子。”

秦莞说着,直接将骨盆拿了起来,她一点点的抹掉上面的污泥,看的更为仔细,这么一看,秦莞眉头微皱,“或许,她还不止生过一个孩子。”

霍怀信顿时将眸子瞪的更大了,“不止生过一个孩子?!”

秦莞摇了摇头,“不确定,只是她耻骨之上所留下的瘢痕比正常人的要多一点,或许是她体质本来有异也未可知。”

燕迟眯眸,“可是你刚才说过,当初秦府中人连她有孕都不知道,她又怎么可能生下过孩子?”

秦莞将手中的骨盆放下,“看来她还不能早早下葬了。”说着秦莞看向霍怀信,“知府大人,派人将骨头清洗一下,我要好好的看看,或许还有别的线索。”

顿了顿,秦莞又道,“骨头应是不缺了,让底下的人上来吧。”

秦莞已经拼出了个大概,因为二姨娘是投井而亡的,身上的骨头没有碎裂的,所以其骨骼皆是完整,而一旁的毡毯之上还有一小堆碎骨未拼接完全,几乎是不缺了。

霍怀信忙点头,“好,我这就让人去清洗出来。”说完又走到一旁去朝井下喊着,“上来吧,齐了!”

底下传出几声闷闷的应答,上面的人便将下面的衙差拉了上来。

霍怀信又指挥了几人,“将这些骨头搬到那边院子里去,清洗一番,然后寻个利落的地方放着,注意,别弄坏了!”

即便是衙门的差役,也没有天天见死人骨头的,霍怀信吩咐一出,几个衙差硬着头皮走上前来,用毡毯将所有的骨头一裹,一块也不敢掉的搬走了。

秦莞站起身子来,手上污泥满布,茯苓忙上前来替她擦拭。

燕迟看的眼神微沉,又转眸望了一眼这紫竹林,“尸骨都挖出来了,再去看看这林子里有没有别的什么线索。”

霍怀信应了一声,亲自带着人往四周看去。

白日里到底比夜晚便宜许多,很快,整片林子便被搜查干净。

“殿下,没什么明显的,这地方枯枝败叶堆委,便是有什么痕迹风一吹也被遮掩过去了。”霍怀信擦了一把额上的薄汗,语气有些颓然。

燕迟摇了摇头,“无碍,先过去看看。”

这么一说,几人都朝西边院子去,燕迟又道,“二姨娘没有在秦府生下孩子,那便有可能是在别处生了孩子才入府的,看来得好好问一问这位二姨娘的来历。”

霍怀信便道,“问谁呢?问老夫人?”

燕迟眯眸,“问秦夫人,去将秦夫人请来。”

走在后面的秦莞看了燕迟一眼,比起老辣深沉的蒋氏,的确是林氏更有可能开口些,这么想着,秦莞心底不由想,燕迟虽然久经沙场不谙刑律,可他有一双十分洞明锐利的眼睛,光是这样,便能看到许多旁人看不到的东西了。

佛堂里,采荷带着一个男仆从外面疾步走了进来。

“老夫人,何兴来了。”

何兴从前是刘春的小厮,跟着刘春跑前跑后,也等同于府中小小管事,此番刘春出事,何兴的位置便被上调,如今俨然是府中外院的大管事了。

“让他进来说话。”

蒋氏面目森严的盘坐在长榻之上,手中仍然握着一串佛珠。

门帘下一道身影一闪而入,何兴进门便是三个响头,“何兴拜见老夫人,拜见夫人。”

蒋氏双眸虚虚睁着,“说吧,都看到了什么?”

何兴直起身子来,眼睛却不敢往蒋氏身上看,只低声道,“小人派了人在外面看着,原来世子殿下让九姑娘跟着,除了问九姑娘府里的事之外,还因为九姑娘会医术,就在刚才,二姨娘的尸骨被府衙的衙差挖了上来,九姑娘不仅不怕,还从尸骨上看出了二姨娘当年生过孩子,世子殿下和知府大人本来是挖上来看看骨头齐不齐全就要下葬的,眼下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便叫人去把骨头清洗了,好像是打算让九姑娘细看一番。”

顿了顿,何兴看了一眼林氏,“另外,世子殿下还请夫人过去西边,多半是要过问这件事的,小人目前就看到这些。”

蒋氏眉头微皱,片刻后点了点头,“知道了。”

何兴眼风往上扫了扫,这边采荷道,“你退下吧。”

何兴忙又磕了个头,这才起身退了出去。

何兴一出去,林氏便看着蒋氏道,“母亲,这可怎么办,莞儿那丫头竟然看了出来……”

林氏话语之中,既有秦莞医术果然高明的惊叹,又有几分恼意,更多的却是惶惑不知所措,蒋氏面容仍然一片沉定,“慌什么慌?请你过去,无非是想知道二姨娘是秦府的姨娘,别的人都不知道她生过孩子,那她生孩子在什么时候罢了,你只说你知道的,旁的你不知道的便说不知便是,当年安儿糊涂,一时纳了个身家不清白的人进来,你又有什么法子?”

林氏一听这话便知道蒋氏的意思,于是心中一定,“好,媳妇明白了。”

蒋氏点点头,“行了,你去吧,顺带着问问知府大人可还要继续查紫竹林那口井,若是不查了,我们便要将其封填了。”

林氏应声,又福了福方才离开。

蒋氏叹了口气,缓缓将双眸闭了上,这边厢采荷为蒋氏倒了一杯茶送过来,低声安抚道,“老夫人不必担心,夫人自会周全的。”

蒋氏睁开眸子,接过茶盏在手,闻言却摇了摇头,“她哪里周全了,有时候处事还不及你周全,幸好琛儿不错,年纪小,却沉得住气。”

采荷忙摇头,“夫人是主,奴婢是奴,万不敢相比,大少爷的确好,秦府有大少爷,将来定然会福运延绵家族兴旺。”

蒋氏放下茶盏,眼底露出一丝满意的光,“是,秦府有琛儿,我这老太婆放心。”

……

……

距离西后院不远的又一处小院之中,秦莞正在拼接二姨娘的尸骨。

所有挖出来的骸骨都被清洗过,污泥被洗去,露出了人骨本来该有的颜色,而屋子里是灵堂,眼下还放着柳氏和刘春的尸体,秦莞便索性在院子里拼接起来。

两个衙差从一旁的杂物间里面抬出来一块长案,又将上面的灰尘拂去,秦莞便在长案之上摆上了二姨娘的头颅,摆好了头颅,又是肩甲骨,而后是脊椎和胸骨,秦莞一点点的将适才摆好的人形还原,正要摆骨盆,院门口林氏一闪而入。

林氏只知道燕迟和霍怀信在这院子里等着她,却怎么也没想到一进院门就看到秦莞正在摆弄人骨头,秦莞彼时已经摆出了人的形状,林氏看到那骨架腿弯一软,差点就要失态,幸而后面的侍奴眼疾手快,一把将林氏托扶了住。

秦莞听到动静转过身来,手拿这一块白骨对着林氏福了福身,“三叔母——”

林氏看着秦莞,再看了一眼她身后的骨架,唇角一抿,“莞儿,你怎么在做这个……”

秦莞回头看了一眼,“哦,莞儿习医之时,从医书上研习过人之骨脉,如今正好派上用场,能给世子殿下和知府大人帮忙也没什么,亦能早点破案不是。”

林氏想笑又笑不出来,一边燕迟和霍怀信从正堂走了出来,他和霍怀信正在看刘春的尸体,听到说话声才知道林氏来了,一看到燕迟,林氏立刻行礼。

“拜见世子殿下,拜见知府大人……”

燕迟神色淡淡,“秦夫人不必多礼。”

说着燕迟走向院子里的长案,继续淡声道,“这是二姨娘的尸骨。”

林氏听的面色微变,小心翼翼的往长案之上扫了一眼便不再多看,燕迟便继续道,“九姑娘擅长医术,从这骨上的瘢痕来看,这位二姨娘曾经生下过孩子,可有此事?”

林氏抿了抿唇,“这件事,民妇不知。”

燕迟眯了眯眸,眼神一下子冷冽起来,林氏忙道,“不是民妇托词,实在是当年……当年老爷从外面将她带回来的时候,我们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她生的极美,老爷便喜爱她这一点,后来只知道她姓杨,老爷将她捧在手心里,民妇虽然是主母,却连她的礼都没有受过,为此,老爷还和母亲吵闹过,之后,杨氏便和我们分开住着,她院子里有小厨房,平日里也不出来走动,去是从未听说过她有孕或者生子的。”

微微一顿,林氏继续道,“不过……她进门的时候并非十几岁的小姑娘,虽然生的美,可看年纪,至少也是二十有余了,我们问了老爷她的身价,可老爷不说,后来民妇还和母亲猜测过,或许,她是哪里的寡居之人也不一定,到后来她投井民妇也没有受过她的礼。”

燕迟皱眉,“这么说来,这位二姨娘的来历我们只能问秦老爷了?”

林氏闻言有些苦涩的垂下了眸子,“老爷病入膏肓,世子殿下若是能问的出自然是好的。”

燕迟挑了挑眉头,秦安病入膏肓?这么想着看向霍怀信,霍怀信叹了口气点头道,“今天早上入府之时下官还去看了,秦老爷有些神志不清,似乎有些呆傻之象。”

秦莞正在一旁拼骨,闻言微愣,花柳病的确会使人呆傻,可那也是要等杨梅疮生出之后,也就说,至少要等两月左右才会如此,可秦安为何这样快就痴傻了?

秦莞已将大块的主骨拼接完成,剩下的一堆指骨牙齿等碎小的骨头还没动,她仔细看过来,却是当真没有发现任何致伤的痕迹,秦莞直起身子来,尸体一旦化为白骨,除非是中毒或是有明显的致伤痕迹留在骨头上,否则实在难以断定致死原因。

眼下没有再发现新的伤痕,便只能接受二姨娘投井而死的说法了。

“秦老爷没有请大夫?”燕迟凝眸,语气有些疑问。

林氏便叹了一口气,“自然请了,只是这个病难治,本还打算请黄神医入府,可黄神医这几日不在锦州城中,民妇和母亲心中焦急,却也没有法子。”

林氏语气伤怀,颇有几分悲痛之感,燕迟蹙眉,眼风看了一眼秦莞,秦莞就在府中,可秦府人却没有让她去给秦安看病的打算,难道就打算这样让秦安自生自灭了?

“既然如此,先等秦老爷好一些吧。”

燕迟语气微松,林氏紧绷的背脊也跟着松快下来,犹豫一瞬,林氏问道,“对了,眼下井中的尸骨已经挖了出来,世子殿下和知府大人可还要查验什么?若是不查验什么了,那口井……到底让人有些忌讳,依母亲的意思,还是要填上的。”

霍怀信便看向燕迟,燕迟看霍怀信,“霍大人,下面都翻查干净了?”

霍怀信点头,“是,每一处角落都找过了。”

“那好,秦府愿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吧。”

听燕迟这样说,林氏唇角微弯,“是,多谢世子殿下,知府大人亦辛苦了。”

霍怀信摆摆手,“为官者,这是应当的。”

林氏便看了二人一瞬,“世子殿下和知府大人若是没有什么吩咐,民妇便退下了。”

霍怀信“嗯”了一声,林氏福身,转而走了出去。

燕迟走到秦莞身边来,“可有什么发现?”

秦莞纵然有所怀疑,此刻没有证据,却也只能坦然道,“没有,还是之前的,只能看出二姨娘生过孩子,却不能断定她是不是投井而死,眼下只能认为她的确是投井死的。”

霍怀信也走过来,“可惜秦老爷有些神志不清,否则还可问一问这二姨娘的来历,另外,搬走镇妖石和杀刘春的人,一定是力大无比的男子,不如在府中男丁之间排查一番?”

燕迟颔首,“可行,无论如何,杀柳氏和刘春的人一定是秦府之人。”

既然要开始排查府中男丁,便意味着案子的进展要减慢,秦莞心中轻叹一声,转而走向屋内,屋子里摆了冰盆,可饶是如此,柳氏和刘春的尸体都已经散发出了腐臭之味,秦莞仔细的打量过柳氏和刘春的尸体,忽然眸光一沉看向了刘春的手。

又过了一日,刘春手指受伤的地方已经开始干裂脱皮,秦莞此刻看的正是他的指甲缝隙之中的碎屑,昨夜火把映照之下看着像是枯叶碎土,今日秦莞再看之下却又有些不同。

秦莞蹙眉,左右看了看,然后一眼看到了不远处散落在地的白色纸钱,她走过去,捡了一片纸钱,又回到了刘春身边,秦莞从袖中拿出针囊,选了一枚最小的针,然后小心翼翼的将刘春指甲中的碎屑拨弄了出来,连着拨弄了几根手指,白色的纸钱之上便堆起了小小的一团,秦莞捧着纸钱走到门口的天光之下,再用针尖将这一团碎屑细细的推了开。

燕迟见她动作小心谨慎半点不敢打扰,只轻声问,“怎么?”

秦莞皱眉道,“昨天晚上我看的时候只觉得是碎土,可眼下瞧着,却不是……”

“那是什么?”燕迟上前一步,仍不敢动静太大。

纸钱小小的一块,上面的碎末更是禁不住呼吸之力,秦莞将纸钱捧在眼前自己看着,忽然道,“好像是……什么糕点……”

秦莞早间才吃过刘大娘的桂花糕,此刻再看这些碎末,便越看越觉得像。

燕迟反应极快,“难道刘春在死之前吃过东西?”

秦莞皱眉,“很有可能,不过当时他即便藏在府内,也绝不敢随意走动,莫非还胆大到去厨房投了糕点?”

“应该不可能。”燕迟摇了摇头,“他当时应该是躲在紫竹林之中的,那整整一日府内都驻守着颇多衙差,之后知府大人还带人搜查,他没道理敢出来乱跑。”

凤眸轻狭,燕迟语气幽深起来,“所以……会不会是有人给他送了吃的?”

“凶手?”秦莞反应更快的看向燕迟,四目相对之间,燕迟眼底也是一亮,无需他说话,秦莞便知他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于是神色一振,“刘春早晨知道柳氏被杀之后便藏了起来,或许帮助他躲藏的就是凶手,而后凶手借送吃的之机杀了他!”

秦莞推案之时本是专注冷肃,可她此刻想通了一条新的线索,因兴奋眼底的薄光更盛,此刻她双眸清亮澄澈,如小鹿一般的黑白分明形若点漆,直让燕迟移不开目光。

“若是如此,凶手从一开始就不是想嫁祸,凶手知道柳氏的死一定会牵扯出刘管家,可这样他还不满意,还一定要让刘管家死不可,凶手要么恨极刘管家,要么,便是想借他的死牵扯出什么。”

燕迟说到此时,眼底的光一盛,几乎是同时,秦莞的眸子也睁大了。

“二姨娘——”

“二姨娘——”

二人异口同声的说出这三字,秦莞仰头看着燕迟,唇角不自觉弯了弯,“这是第二种假设,不过目前来看这假设可能性最大,刘春在府内多年,稳坐管家之位,虽然平日里行事多有跋扈之处,可到底没有谋害过谁,再加上知府大人问过,府内并无人和他有深仇大恨,所以因恨而杀人的可能性实在是很小,而他做的最为罪恶之事,便是和柳姨娘有染……”

燕迟接着道,“可秦安并不知道刘管家和柳姨娘有染,前日知府大人告诉秦老爷此事之时,秦老爷气的差点晕过去,知府大人说,他的样子不像作假。”

秦莞也点头,“若是三叔父知道了这件事,凭他家主的地位,想要柳姨娘和刘春死有一百种法子,且刘春是签了死契的家奴,三叔父甚至可以直接将他家法处置了。”

“而柳氏在府中虽然十分张扬,可她也未曾和谁交恶过,最为不喜她的按说是秦夫人,可听底下的奴婢说,柳氏虽然张扬,却十分会做人,知道在秦夫人面前持着几分恭敬,至少在明面上,没有人和她有仇到要杀了她。”

燕迟接着秦莞的话说下去,秦莞点点头道,“且凶手要接连杀了柳氏和刘管家二人,若只是有恨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这么一说,秦莞忽然眼底一亮道,“柳氏第一次死在花棚之下,而那花棚底下原本也是有一口井的,会不会,凶手第一次杀人就想把这口井牵出来?”

燕迟凝眸一想,果然,柳氏的死和刘春的死都是在井边,难道凶手当真是想把这口凶井牵扯出来?

“有这个可能,死在井边,府里的老人知道了或许会提起是凶井杀人,从而牵出二姨娘的旧事……”

秦莞说完,小心的将那些碎末包在了那张纸钱之内,然后交给不远处守着的一个衙差,燕迟跟在她身后道,“如今要等秦老爷清醒过来,问问二姨娘当初的来历。”

秦莞脚下一顿,转而低声道,“花柳病的确会让人痴傻,可不会在最开始就如此,至少,也要是在两个月之后才会出现此种情况,若说三叔体质本就虚弱,那也至少要在一个月之后才会如此罢,没道理现在就痴痴傻傻……”

燕迟眯眸,“你的意思是他在装傻?”

秦莞抿了抿唇,“站在医者的角度来看确是如此。”

燕迟唇角微弯,浅浅的冷笑了一下。

这冷笑一出,秦莞当即觉得周遭的风都冷了一瞬,然后燕迟便看着秦莞道,“你先回去,我亲自去拜访拜访秦老爷。”

秦莞眨眨眼,燕迟看着她的眼神虽然还算温煦,可她却没忘记适才燕迟的冷笑。

“世子殿下……你……”

燕迟安抚的看她一眼,“你放心,我有分寸。”

话音落定,燕迟叫了白枫和几个衙差,转身便出了院子。

秦莞看着燕迟大步流星离开的背影,不知怎么的替秦安担忧起来。

茯苓见燕迟走了方才上前,“小姐,我们要回去吗?”

秦莞看了一眼长案上的骨头架子,想到今天晚上要给秦隶的药点了点头,“回去吧,等等世子殿下这边的消息……”

……

……

秦莞能治秦隶,自然也能治秦安,可她在秦府的处境是这般,自然不会上赶着去给人治病,蒋氏和林氏明知道她的存在却不开口,这其中的计较她自是明白几分。

秦安是长辈,又得的是那般让人羞于启齿的病,可想而知了,如若蒋氏能抛却脸面对她而言倒没什么,可蒋氏偏偏不能,既然患病者最亲之人都觉得脸面更为重要,秦莞只有治病救人本愿,可还没到插手别人家务事给别人讲那些命大于天的大道理的地步。

回了汀兰苑,秦莞仔细想着昨夜给秦隶问脉的情况,不多时,便又拟了一套外用的方子,“茯苓,再去药库一趟……这几味药多拿一些……”

茯苓得了吩咐离开,秦莞便独自用药杵研磨白杏仁。

医治花柳病,最要紧的便是去热除湿扼毒,偏偏这病的毒邪性而顽固,是秦莞一开始行医就知道的绝症之一,如若此番她能治好秦隶,倒也是医术上极大的长进。

秦莞素来喜欢钻研医道,有了这样的心思便更为用心了些,无论是内服还是外用的药皆是她亲自制成,可今日她开的这一副外用药之中,有一味药引却叫她有些作难。

“人乳……”秦莞看着自己的方子皱眉,她到哪里去给秦隶找人乳?这方子他开了,这味药便只能让他自己去找了。

思及此,秦莞便在方子之下细细写明了用药之法:用人乳一盅,熬至半盅,入前药再熬令干,擂烂搽上。

写完这一行字,秦莞看向门外,茯苓已经去了两盏茶的功夫,平日里早就应该回来了,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这般想着,秦莞心底便有些放不下,秦府正值多事之秋,虽然是大白天,可茯苓并非贪玩之人,莫不是遇到了什么乱子才耽误了功夫?

秦莞将药方折好,正打算起身出去看看,院门却被推了开!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门一开,茯苓拿着两包药闪身而入。

“小姐,三老爷好了……”

茯苓跑的急,额上满是薄汗,秦莞听见这话挑眉,“世子殿下来了?”

茯苓摇头,将药包放下方才笑道,“世子殿下还没来呢,刚才奴婢回来的时候遇到了前院的两个小奴,那两个小奴是负责守三老爷院子的,说三老爷那边出事了要去请老夫人,奴婢便拉住他们问了一句,一问才知道,原来是世子殿下过去了……”

秦莞见茯苓一脸忍笑,有些好奇,“如何?”

茯苓喘了一口气道,“世子殿下一过去先是问秦老爷二姨娘的来历,秦老爷躺在床上,话不能说,人不能动,就两眼翻白的小喘气,一旁侍候的奴婢说,三老爷已经两日都是如此了,说他病的太重了,怕是回不了话。”

“世子殿下闻言说,正好,他就是来给三老爷治病的!”

茯苓双眸大亮,说的眉飞色舞,“那负责侍候的是前院的一位管事,一听这话顿时没反应过来,然后世子殿下便说,他在朔西的时候得知蛮族的一个法子,专门治痴傻之人的病,说是只要把一根小拇指粗的铁针,刺入人的脑袋,七日之内不拔出,等七日之后,脑袋之内的淤血放尽,人的痴傻之症就能好了。”

茯苓笑起来,“小姐您说,这法子听着吓人不吓人,当时那老奴就吓得半死,忙跪在地上求饶,却是不敢忤逆了世子殿下,世子殿下说,他是来给人治病的,怎被人误解成了害人不成,然后就吩咐白侍卫去找针,您敢信,白侍卫竟然找来了一枚铁钉!”

秦莞听得莞尔,茯苓继续道,“那老奴吓得面无人色,直说会死人,世子殿下说,三老爷这般口不能言手脚不能动,也和死了差不多了,何况如今府里的案子需要他说话,虽然这法子看着吓人,却也要一试,说着,就让白侍卫去扎脑袋,就在这时,三老爷忽然就能动了,不仅能动,还从床上坐了起来……”

秦莞笑意渐大,叹息着摇了摇头,这里不是朔西,燕迟多日来虽然冷傲了些,却到底没有行出格之事,连秦莞一时间都忘记了他还有“魔王”的名头!秦安装疯卖傻,旁的人不敢对他做什么,燕迟却是无所顾忌,这一吓,便将秦安的呆傻治好了!

秦安若是还敢继续装下去,秦莞丝毫不怀疑燕迟真的会把钉子扎到秦安的脑袋里去,说不定,还要把朔西对付蛮族的那套刑罚也拿出来试一试!

“小姐!世子殿下也真是太厉害了!三老爷以为自己装傻便能躲过去,可只怕没想到世子殿下真的敢来硬的,那小奴说,三老爷被吓得不轻,他的病到底是真的,说坐起来之后被世子殿下审问了一番,眼下人已是有些不好了……”

秦莞摇了摇头,“花柳病虽然顽固性恶,却来的慢,基本不可能暴亡,看着自己一点点变得丑陋不堪,腐烂而死,这便是这个病的可怕之处。”

茯苓点头,“那小奴说,他们出来的时候世子殿下还没走,想来是问出了东西的。”

秦莞心底微安,“问自然能问出来,世子殿下在朔西,便是蛮族人在他手下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更别说三叔父了。”

话音落定,秦莞去拿桌案上的药包,而后自去磨药了。

又两盏茶的功夫之后,院门轻响,不多时晚棠在门外道,“小姐,有客来访。”

秦莞神色一振,当即起身走出去,院门之外,白枫站着,秦莞步子加快了两分,一出门便看到燕迟站在不远处,“世子殿下——”

秦莞走到跟前去,福了福身,“殿下问出什么来了?”

燕迟便道,“你三叔父不经事,痴傻虽然好了,适才却是真晕过去了,他自己说,当年二姨娘其实是他从拐子手中买来的,先在外宅养了几日,而后见她生的貌美性情又十分温顺,这才接进了府里做了姨娘,又说买她的时候便知道她从前嫁过人,可因她的长相便不曾介意这点,生孩子只怕是在之前生过,接入秦府后并未有过身孕。”

秦莞听的眉头微皱,“难道是二姨娘被纳入秦府之后思念自己的孩子,而后投井的?三叔父明知道她是被拐的,却没有放她回去?三叔父也不知她家在何处还有什么人?”

燕迟叹了口气,“多半是不放,他还说,他的确不知二姨娘的家世,只贪图她的样貌想把她拘在自己身边……”

“贪图美色从而强占的事我倒是见过不少,难道是府中有人心疼八姨娘的遭遇,从而用杀人的手法来揭露此事?”

秦莞眼底存着疑惑,燕迟便道,“知府大人排查府中男丁暂时没有结果,除此之外,府中便只有两位公子和秦安本人了,秦安重病,秦隶亦然,秦琛虽然成年,也不擅武,力气也不过寻常,想来不是要找的人,这是个疑难之处。”

微微一顿,燕迟道,“我打算去府衙一趟,看看十年之前锦州府衙是否有记录在案的失踪之人,若是有,兴许能找到二姨娘的确切身份。”

秦莞刚好也想到这一点,便微微颔首,“殿下想的十分周到。”

说着眉头微皱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急急道,“殿下稍后片刻——”

说着,秦莞转身,朝院内疾步而去,燕迟看着秦莞的背影消失在院门之后却不知她要去做什么,很快,秦莞走了出来。

她手中拿着一张信笺,“这是殿下要的书目。”

秦莞走到燕迟跟前,将信笺递了过来,燕迟垂眸扫了一眼,本就潋滟的瞳膜之上更见一片灿然的波光,如同寒夜里的星河一片,绽出让秦莞惊艳的明光来。

燕迟伸手接过,“这一次,你倒是没忘记。”

秦莞看着燕迟没说话,燕迟将信笺放进袖口,“回去吧。”

秦莞又看了燕迟一瞬,这才转身进院子,她虽背对着燕迟,却能感受到燕迟落在自己背脊上的目光,只等进了院门,那目光才消失了。

秦莞脚步顿住,忽然转身去看,目之所及,燕迟正大步流星离去,衣摆在他的腿边翻飞起伏,仿佛他步伐一动就有风起一般……

秦莞又站了片刻方才转身,还未走到屋门口一阵冷风却从院外刮了进来。

秦莞皱眉看着檐下摇曳不停的风灯,又去看阴云密布的天穹,要下雨了?

茯苓催着秦莞进屋,“小姐快进去,看这样子是要下雨了,一层秋雨一层凉,天气怕是要更冷了。”

秦莞往前走了两步,忽然一凝眸,“院子里的骨头还没收呢。”

话音刚落,秦莞就转身往外走,“把伞带着,我们去看看。”

茯苓苦笑,“我的小姐哟,您怎么还记挂着那一堆骨头……”

话虽如此,茯苓还是回屋拿了伞,然后一路小跑着将秦莞追了上,主仆二人一路疾行,而这秋日的天气却也是说变就变,刚走到一半,天上就落起了凉凉的雨丝。

茯苓撑着伞,刚和秦莞走到停尸的院门口便看到两个衙差在收拾长案上的骨头,茯苓松了口气,“小姐看看,这里的衙差大哥会收拾的,您差点淋了雨!”

秦莞摇了摇头,人都来了,还是上前帮忙,衙差们都识得秦莞,见霍怀信对她都恭敬有加,他们就更不敢怠慢,“九姑娘不必动手,在旁看着便是……”

说着话,两个衙差直接抬起长案往灵堂里走,二人一前一后,个子却是一高一矮,便是这么一起势的功夫,长案便被抬斜起来,案上几块大小骨头一个不稳,咕噜噜的滚落在了地上,秦莞失笑上前,“我来捡,你们抬进去吧……”

两个衙差忙调整好位置,这才小心翼翼的将一长案的骨头抬了进去,长案在屋内放下,所幸秦莞摆出的人形没太散,这边厢,秦莞手拿着一截腿骨和四五块小骨头走进来,正要往案上放的时候目光却是一凝。

腿骨便罢了,她掌心的四五块小骨皆是人身上的关节碎骨,没法子固定,秦莞便放在一旁不曾嵌入人形骨架之中,可此时,她却盯着一块最小的骨头满眸疑窦。

只因其他的骨头她一眼就能辨别出出自二姨娘的哪个位置,可这一小块,她却是没看出来出自哪里,难道,这不是二姨娘身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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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更打卡~滴滴滴~这是哪里来的骨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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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03章 小女孩没长成的骨头(万更)

秋日的雨丝缠缠绵绵,西边破落的院子在雨幕之下尤其显得凄凉萧瑟,茯苓站在门口,时而看看外面青灰色的天幕,时而回头望一眼站在长案边上的秦莞。

她家小姐已经在长案边上站了快要半个时辰,甚至仔仔细细的将二姨娘的牙齿都排布了出来,此前放在一旁的每一块细小的骨头,更是被她小心翼翼的嵌入了骨架之中,如今,她家小姐的面前只剩下了一块骨头。

茯苓又回头看了一眼,这院子破败不堪,门上的窗纸早就破破烂烂,门扉虽然半掩着,却仍然挡不住外面闯入的冷风,茯苓拢了拢自己的衣襟,终是忍不住的转身走到了秦莞身边去,“小姐,天色都晚了,这屋子里凉的厉害,咱们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屋子里不仅凉意逼人,更叫人难以忍受的却是柳氏和刘春尸体散发出来的恶臭,秦莞今日连遮脸的面巾都没带,就这么站着,不知闻了多少尸臭,要是中毒了可怎么办才好?

秦莞侧对着门口,一半的脸隐在阴影之中辨不出情绪,她微微垂着脸,整个人冷肃而深沉的看着桌案上那块大拇指大小的骨头,“你冷吗?不若你先回去?”

茯苓苦笑起来,“奴婢当然不冷,奴婢是心疼小姐啊,小姐在这里站了好久了,连两位衙差大哥受不住这味道,更别说是您了。”

这院子里几间屋子,正堂用来停尸,偏堂则暂时安置了桌凳茶水等物用作府衙的看守衙差歇息之用,茯苓叹了口气摸上秦莞的肩头,“小姐身上一片凉,在这么下去只怕要生病!”

秦莞摇了摇头,又去看她摆出来的人形骨架。

没了韧筋的牵连,骨头之间大都是连接不上的,秦莞只好虚虚的嵌入其中做个样子,她仔仔细细的又看了一遍,眉头一皱。

此前她觉得这些碎骨太过细小,难固定不说,光是这些牙齿排好次序都要花些时间,而这些细节对案子无用,且到时候要将二姨娘下葬的时候也是将这些骨头一股脑的埋了,没得说还要做成个人形的,既然全无用处,秦莞便省了那些功夫,直到发现了这块小骨……

这是一块大拇指粗细的小骨,秦莞上上下下看过来,先是没认出出自哪里,待将其他的碎骨放进人形骨架之中,更是找不出哪里还有缺的,既然如此,这块骨头岂不是被多了出来?然后秦莞仔仔细细的看了这块小骨,虽然骨头不大,可秦莞掂了掂分量,觉得这小骨多半是人骨……

既然是人骨,怎么会和二姨娘的骨头在一起呢?

秦莞百思不得其解,不由生出了一个怀疑,难道那井里还死了别人?

这么想着,秦莞又摇了摇头,霍知府派下去的衙差搜了许久,确定再没有别的骨头了。

秦莞将毡毯上的骨头拿起来,放在眼前仔细看了几瞬。

难道她认错了?这是什么动物尸骸的骨头?

秦莞心底既怀疑井里还有别的猫腻,又担心自己想错了,一时有些犹豫起来。

这么想着,院子的礼雨势却忽然加大了,秋雨沁凉,夹带着水气的凉风窜入屋内,秦莞禁不住一抖,转身一看,之间这荒杂的小院笼罩在一片雨帘之中,院墙之外,连绵的秦府飞檐楼台,皆是被一片阴霾的雨雾缭绕,秦莞叹了口气,转过了身子。

“回去吧,确实在这里待的久了。”

秦莞一开口,茯苓当即一喜,忙走到一旁去撑伞,那是一把红漆伞柄青色纸面的竹伞,竹伞顶上画着一抹水墨青莲,很有几分雅意。

秦莞拉了拉衣襟,将门扉掩好,这才跟着茯苓走了出来,偏堂内的衙差听到动静走了出来,见秦莞要走,忙同她施礼,秦莞同他们交代了两句,这才出了院子。

这是南国的第一场秋雨,秦莞从前多和父亲去西边北边,却从未来过南边,虽然是秋日,可秦府的水阁花圃之间仍然是一片碧绿之意,只在西边僻静的小道旁边偶尔可见几丛枯黄的杂草,秦莞心中沉着事情,抬眸远望过去,只见秦府的飞檐斗拱皆被雨雾遮的隐隐约约,而本就萧瑟一片的天穹更是阴沉沉的暗了下来,天边灰云堆积,仿佛在酝酿更大的雨势,湿漉漉的水气沾染了秦莞的裙裾,亦让她的心也潮湿阴霾。

因是雨越下越大,茯苓一路上小心的给秦莞撑着伞,主仆二人便越走越慢,周遭无人,只剩下雨点淅淅沥沥的打在伞面之上,大周以南一年四季皆是多雨,若是西北之地,到了这会儿,便只剩下能将人脸颊吹得干裂的西北风了。

一路慢行着回了汀兰苑,刚进院子秦莞便看到晚棠从正屋之中走了出来。

秦莞看到,茯苓自然也看了到,她眉头一皱,面上便有些恼怒。

晚棠迎下来几步,站在檐下行礼,许是看到了茯苓面上的恼怒之意,忙道,“小姐恕罪,奴婢是看雨下的越来越大,瞧着小姐暖阁里面两扇窗户没关,这才进去关了窗。”

茯苓心底拿不准晚棠说的是真是假,可她早前是十分欣赏晚棠的,于是去看秦莞,便见秦莞面上一片疏离之色,表情仿佛也沾染了这凉凉的秋雨有些漠然波澜不惊。

“我还担心暖阁进了雨,你关了就好。”

晚棠抬眸看了一眼秦莞,似乎是松了口气的样子,弯唇道,“这雨下的越来越大了,小姐当心身子,快快进屋吧,奴婢这边去烧一壶热水来,让茯苓姐姐给小姐煮新茶。”

秦莞点了点头,不动声色的和茯苓走上了台阶。

见秦莞这模样,茯苓一时不确定她心中怎么想的,只看了晚棠一眼,也惯常那般的微微笑道,“那再去换一套新的茶具来……”

晚棠唇角弯起,十分乐意的领命去了。

一进屋子,茯苓放下伞就走上前来,“小姐,可有异常?”

可谁知秦莞净了净手后只是进了暖阁,却没有查探之意,“不用管。”

茯苓心底暗暗称奇,想着秦莞适才受了寒,便真如晚棠所言的那般去准备煮茶,没多时,茯苓端着新茶走了进来,茯苓斟了茶给秦莞递上来,一转身却骇的倒吸一口凉气。

“小姐,您,您怎的将这个拿回来了……”

秦莞坐在床边的长榻之上,人有些慵懒的靠在迎枕之上,手上,却躺着一枚小骨,茯苓看着那白森森的骨头,可不就是刚才在长案之上多出来的那一块骨头?

茯苓心颤颤的将茶汤放在一旁,低声道,“小姐将这个拿回来做什么?不吉!”

秦莞指头捏着这枚小骨,甚至将它举起来,对着光,微微仰着头看,“这样的骨质,也不像是别的动物尸骸之骨,可这骨头,我竟然一时看不出是出自哪里,刚才我看了几遍,二姨娘的尸骨几乎是一块不落的找回来了,那这个又是哪来的?”

茯苓哪里知道是哪里来的,她看着那骨头,又听秦莞说那骨头是人骨,只觉得后背上一阵冒冷汗,秦莞验尸是验尸,看病是看病,可是将死人骨头带回屋子里来,怎么想怎么有些瘆人,然而看着秦莞那专注的样子,茯苓却又知道,她是劝不动秦莞的。

茯苓在一旁煮茶,秦莞在一边看骨头,一块小小的骨头,这一次却是难倒了秦莞,秦莞只看到夜幕降临,也没看出到底出自何处,而窗外的秋雨仍然绵绵不绝。

茯苓才说了一场秋雨一场寒的话,到了晚间,天气果然一下子转凉了许多,秦莞本就不爱出门,这下雨对她而言也没什么打紧,相反,雨一下,天地四野皆是雨声,其他的聒噪吵闹声倒是一下子被隔绝了,天地悠远,别样的寂静,这样好的时候本该临帖焚香,可秦莞到了晚间仍然握着那块骨头未放……

“世子殿下和知府大人都回了府衙了,这会儿都没过来,想必是没得出什么结论。”茯苓一边替秦莞收拾桌案一边说着,秦莞却是早就想到了。

二姨娘死了八年,而她当年已经进府两年,秦安既然说二姨娘是他从拐子手中买来的,那他们要查的卷宗,便至少是十年之前的。

已经过了这么久,每一天府衙都会生出大量的公文,且每一天的公文杂七杂八,不光是这刑狱诉讼之上的,光是在府衙的卷宗库房内找到这些卷宗都不容易,更被说在那繁复如烟海的卷宗之中找到和二姨娘相匹配的失踪之人了。

秦莞知道这工程量的浩大,因府衙州县一层一层的往上递着公文,诸如失踪一类的案子,有时候会被底下的县衙遗漏,更或者,二姨娘或许根本不是锦州人,她的家人即便报了官,也可能是建州或者盛州,或者是更远些的丰州,而即便二姨娘是锦州人,查卷之人也极有可能会漏掉从而以为二姨娘并非锦州人,这样的细节之事,非谨慎小心细致不可为,而要如此,必定要花更多的时间,三日之内,秦莞不急着等结果。

用过晚膳,秦莞终于想着今夜要给秦隶药膏,便又动手将白日里茯苓新拿来的药做成膏药,刚将药膏做好,暖阁之外便响起了敲窗之声。

茯苓早已习惯,上前便将窗户打了开,窗外秦隶身上带着一层冰凉的水气,看到茯苓,眼底也没有往日里的戏谑调戏之色,秦莞拿着药包和药膏上前,“这是新的药,一外用,一内服,外用的这个还茶一味药,我都写在上面了,你回去之后自行找人去寻来吧。”

秦隶点点头,他虽然病了,可指使人还是指使的动的。

“九妹妹,柳氏和刘管家的案子可有眉目了?”

这么多天,秦隶都没有问过,这会儿却问了起来,秦莞挑眉,“二哥问这个做什么?”

秦隶眼神一闪,“府内出了这样的事,自应当关心些。”

秦莞看了秦隶一瞬,“正在查二姨娘的来历。”

秦隶眉头皱了起来,“二姨娘的来历?”

“正是如此。”秦莞语气带着两分试探道,“当年二姨娘入府的时候,二哥也应该记事了,不知道二哥记不记得二姨娘是哪里人?”

秦隶垂眸摇头,“母亲不许我们和二姨娘说话,也不许跑过去玩,我不知道。”说着,秦隶有些着急的道,“在下雨,我就不多留了,天气凉了,九妹妹当心身子,我先走了。”

秦莞静静地看着秦隶转身离开,待人影看不到了,才缓缓将窗棂合上。

又静站了片刻,秦莞方才走向内室歇下。

……

……

窗外虽然有淅沥沥的雨下了一夜,可秦莞这一夜却睡得极好,第二日天光见亮之时睁眼,外面的雨竟然还未停,下着雨,秦莞也不好去院子里走动,索性赖了一回床。

茯苓按照往日那般起身,小心翼翼的捧着洗漱的香膏等物走到了耳房去,没多时走到了秦莞窗前,听着秦莞的呼吸,发觉有些不对,当即慢慢的将床帏拉了开。

床帏一开,茯苓又经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小姐!您怎么还在看着骨头?!”

床榻之上,秦莞靠在床头,手掌之中仍然握着那块骨头。

茯苓最开始还觉得不吉利,眼下倒是习惯了,秦莞叹了口气,“还是没想出来这骨头是哪里的,难不成是我记错了?”

秦莞这么一说,忽然眼底一亮道,“府中的书库之中可有医书?”

这般一问却是难住了茯苓,“奴婢不知道啊,不过大少爷一定知道,小姐去问问少爷?”

秦莞在从前的医书上看过骨脉之论,当时她记了许久,本以为凭她的记忆绝不会忘记,可没想到眼下竟然有一块骨头让她认不出来!

秦莞当即掀被子下了床,“快更衣,我们去找大哥。”

秦莞这股性子茯苓是知道的,饶是如此,茯苓还是苦笑了一声,“小姐好歹要先用了早膳。”话虽如此,还是利落的侍候秦莞梳洗。

梳洗打扮一番,秦莞看着已经送来的早饭只喝了一碗汤便算了,外面的雨还未停,也不见急缓之势,只一直如透明的丝帘一般的往下落,茯苓又打了拿一把青色的竹伞,陪着秦莞朝临风院去,刚走到临风院门口,秦莞却看到秦霜先她们一步进了院子。

茯苓见状便低声道,“小姐还不知道吧,五小姐和六小姐闹翻了,昨天晚上夫人把六小姐叫去不知说了什么,六小姐是哭着出来的,还在下人面前说五小姐污蔑她。”

秦莞摇了摇头,秦湘和秦霜之间,为的自然是昨天紫竹林之外的事,秦湘维护母亲,秦霜不甘心,自然是要吵的,“不必管这些。”

秦莞说了一句,仍然往前走去,茯苓低声道,“是的,咱们不管,眼下小姐的地位可不低,咱们不怕她们任何一个。”

秦莞闻言失笑,直直进了临风院的院子,侍奴看到她们来,立刻进去禀报,没多时,墨书从内走出来迎,“好几日没看到九小姐过来了,快请……”

墨书一如既往的热情,秦莞往里走去,刚走到内室口便看到秦霜眼眶微红的说着什么,一看到她出现却是摸一把眼睛不多说了。

秦莞一笑,“大嫂,我来麻烦你了。”

姚心兰靠在榻上,“我巴不得你日日过来呢,是不是今日世子殿下和知府大人没到府里,所以你有空过来了?”

秦莞叹了口气,“我还不知呢,我此来,真是要麻烦大嫂,本是要找大哥的,可大哥似乎不在。”

姚心兰看着秦莞微讶,秦莞可没主动开口让他们帮忙过。

“九妹妹快说说,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秦莞便直言道,“是想寻两本医书,不知府中书库有没有,因上次看到过霍公子借书过,所以想着若是府库有的话,就再方便不过,不用去外面找了。”

“原来如此啊。”姚心兰笑开,“不就是借书,这哪里称得上麻烦,你大哥去看望父亲了,今天早上听说父亲不太好,不过这书库的事我却是能做主的,钥匙就在我们院中,我让墨书去拿了钥匙带你过去?也不知你想找什么书,我也不懂,你自己去看?”

那是再好不过了,秦莞忙道谢,“多谢大嫂了。”

姚心兰摆摆手,当即吩咐墨书,不过片刻,墨书便取了钥匙送她们去书库。

离开临风院,秦莞道,“大嫂的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

墨书也呼出口气,“是啊,这几日小姐的心情好,人也跟着舒活起来,每日里走动动,精神也比从前好得多了,大少爷亦日日陪着,奴婢总算放心了。”

雨丝潺潺,不远处的花木扶疏之间聚起了一层薄雾,秦莞听着墨书的话心中微安,可此前姚心兰被下药,还有姚心兰的噩梦,皆如同这雨雾一般笼罩在她心头,朦朦胧胧的一层,远了看不见,近了亦摸不着,可它又的确存在。

墨书独自撑着一把伞走在前,茯苓给秦莞撑伞走在后面,三人一行,直往书库而入,秦府到底是富贵人家,家中自然存着写底蕴,秦莞进了书库,见藏书之多竟然超出了她的预料,墨书在门口道,“九小姐自己进去看看吧,医书当是有的,只是不知有无九小姐要的。”

秦莞点点头,独自进了书库,书库不算大,可每一排书架之上皆是被放的满满当当,没走几步,秦莞便看到了医书门类,然而医书到底是小门类,秦莞目之所及的书皆是她看过的,大多是以讲药理为主,要看骨脉之论却是不成,秦莞又沿着库中小道走了一圈,越是往后越是些贵重的古籍名画,更有些还上着锁,秦莞不由得有些失望。

所幸她也没有抱绝对的希望,见找不到自己想要的便推了出来,墨书和茯苓见她两手空空而出便知道秦莞没有收获,墨书不由有些歉然,“九小姐找什么书?不若派个人出去买?”

医书皆是秘传,何况她要找的如今多半只剩下孤本,秦莞摇了摇头,“不必麻烦了,也不是必须要找的,以后有机会看到便好。”

秦莞说的真切,墨书便叹了口气,“那好,九小姐可要再回临风院?”

这书库也在府苑以东,秦莞闻言却看了一眼西边,“我只怕还要过去看看。”

墨书知道她要帮着燕迟和霍怀信查案子,闻言便点头,“是,那奴婢就告退了。”

墨书说着话先走一步,秦莞和茯苓在书库之前看着她离开方才往西边去,二人走了花圃之间的近路,没多时便看到几株桂树。

昨日才吃过的桂花糕还犹有余香,秦莞看着那满树被雨丝打湿而后又摇摇欲坠的嫩黄花苞委实有些心疼,反正她此去不过打算看看柳姨娘的尸骨,而燕迟还未入府,所以她全然不急,脚步一停道,“这些花苞要落了,我们干脆摘一些拿回去做酒做香都好。”

茯苓闻言欢快的笑起来,“小姐把伞拿着,奴婢去摘。”

秦莞接过伞,茯苓便欢快的崩了出去,看得出,她的性子极爱这些趣事,只是从前跟着九小姐在一处被拘束的狠了,雨丝慢打,那些摇摇欲坠的花苞被茯苓轻轻一碰就落了下来,茯苓掏出袖中的香囊和帕子,先是往香囊之内装,又用帕子接,二人没带什么器物,看茯苓如此小心翼翼的秦莞倒也觉得甚是有趣,顿时便想到从前的时光来。

她并非一开始就是这般柔雅安静的,幼时跟着父亲辗转任上,没有好的教养嬷嬷学闺学,更不似别的大家之女习遍了琴棋书画,她唯爱棋书二道,只因为父亲爱好此道,她的字和对弈之能,皆是跟着父亲学到的,而母亲虽然爱琴,却因为身子太差,自己都很少弹抚更别说教她了,至于画,那她可当真是个门外汉了。

在父亲任北边凉州道提刑巡查使的第二年,父亲的小宅之内便有两株桂树,那年的九十月份,两株桂树上结满了细碎的黄灿灿的桂花,那小小的花骨朵儿,香氛馥郁灵动毓秀,在远比南国更为萧瑟且肃杀的北边,可谓是秋日里最为亮眼的风景,那时候的她不过是一稚童,家中老仆要去采桂花给她做糕吃却被她拦了,小小的人儿拿着一块帕子,眼巴巴的站在树底下等上面的花骨朵儿落下来,母亲笑她傻乎乎,父亲却将她抱起来去碰那桂花梢头。

她白乎乎的小手一只托在底下,另一只手去点那梢头,树梢只一动,金灿灿的桂花朵儿便落在了她手心里,白生生的手掌,金灿灿的桂花,她将脸埋进掌心深吸一口气,那温馥而香甜的桂花味啊,险些将小小年纪的她醉倒……

“小姐小姐,咱们回去取个大大的簸箕来装吧!”

茯苓喜鹊一般的呼声一把将秦莞从回忆之中拉了出来,她回神,这才看到茯苓的香囊已经装满了,她的帕子上也满满都是桂花朵儿,因是装不下了,得双手捧着帕子。

秦莞唇角微弯,“好,待会儿让晚棠几个来采!”

茯苓当即笑开,虚闭着眸子闻了一闻,“真好闻啊,想吃刘大娘的桂花糕!”

秦莞失笑,见她仍然站在桂花树之下淋雨,不由走上前去给她撑伞,“想吃,待会儿走一趟,让她明日里做给你吃便好,记得再拿点点心过去……”

秦莞话音落,伞已经遮到了茯苓肩头,忽然,“刺啦”一声。

主仆二人笑意皆是一滞,齐齐抬头,好家伙,青色的竹伞,竟然被一支斜刺刺伸出来的树枝刮破了一道口子,秦莞皱眉,茯苓瘪嘴,“啊……这可是咱们院子里最好看的一把伞啊,因是配小姐,奴婢才回回都打这把伞……”

秦莞也有些可惜,“怪我,竟是没看见……”

“不不不,怪奴婢,奴婢站在这树下……”

主仆二人正争着,桂树左侧的小路上却走来一行人,当头之人看到秦莞和茯苓立刻迎了上来,“拜见九小姐……”

秦莞一回头,微微一讶,竟然是采荷,“你怎在此?”

采荷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几个男仆,“九小姐还不知道,昨天知府大人和世子殿下说紫竹林不用再查了,而老夫人仍然忌讳那口井,所以让人将那口井填了。”

秦莞看向那几个靴子上沾着泥点子的男丁,“填完了?”

采荷点点头,“差不多算是完了,原来花棚之下的地砖也铺上了,这一下老夫人应该能安心了,九小姐不知道,这两日老夫人觉都睡不好。”

秦莞心底有些怪异,蒋氏竟然迷信鬼神之说到了这个地步?

采荷说着话,见秦莞和采荷站的怪异,目光一抬,却见秦莞手中的伞被刺破了,“啊,这伞坏了,九小姐可要奴婢给您重新送一把来?这一把就扔掉吧。”

秦莞走出来一步,看了看破口,摇头道,“无碍,一点口子而已。”

采荷看出秦莞对这伞的爱惜之意,“这把伞也真是雅致好看的紧,待会儿奴婢让人将库房里的这种纸伞给您送来一些?”

这是再好不过的了,秦莞顿觉采荷小小年纪得蒋氏看重并非虚的。

“那真是太好了,劳烦你。”

采荷福了福身,“这怎么敢当,请九小姐稍等片刻。”

秦莞点点头,采荷便带着几个男丁离开了,看着采荷离去,茯苓低声道,“采荷姐姐真是会为人处世,一眼就知道小姐在想什么。”

秦莞弯唇,“所以她可以做老夫人身边的近侍啊,我们快回去吧,幸好这伞只破了一点,还罩得住咱们……”

秦莞语气轻松,笑意真切,茯苓捧着一帕子的桂花钻到伞下来,心情也是前所未有的高兴,“小姐还记得吗,从前老爷和夫人到了秋日也是会叫人摘桂花的,当时奴婢可是摘得最多的,因这个老爷还赏过奴婢。”

秦莞“哦”了一声,“得了什么?”

茯苓嘴角一瘪,“哎,奴婢就知道小姐已经记不得了,不过那也是许久许久之前的事了,老爷赏给奴婢一块坠儿呢!那坠儿奴婢一直戴在身上,可是去年小姐得病,硬是被那钱百韧得了去。”

秦莞眉头一皱,“还有这等事?”

茯苓哼一声,“可不是!所以说他不是个好人!”

秦莞叹了口气,“下一次我再给你买更好的……”

“奴婢不要,奴婢只希望小姐好好的!”茯苓说着挺了挺胸脯,“一块坠儿可以治好小姐的病,奴婢觉得十分值!”

秦莞没再多说,心底却将此事记了下来,适才念起旧事心中还颇有些伤怀,可看到茯苓,这股子伤怀倒是淡了许多,只是一下子又想起千里之外的京城来。

那件事过去了一个月多,雍王坐上了太子之位,想必是一切都已经落幕了,而她还在这锦州风雨飘摇,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得回京城的机会呢?

主仆二人回了院子,茯苓先去将已经摘得的桂花放下,然后便去叫来晚棠几个,吩咐几句之后,晚棠带着晚杏和晚桃自去摘花,屋子里,秦莞将新鲜的桂花放在香炉之上,就着沉香的烟气带着桂花的香味一起弥漫了整间屋子。

“小姐就这样制香了?”

茯苓好奇的睁大了眸子,秦莞便道,“故人焚松柏陈皮便是焚香了,制香虽有其法,不过咱们这般也能让屋子变香,岂不是殊途同归。”

茯苓双眸亮晶晶的看着秦莞,“小姐怎么知道这样多……”

话音刚落,院门轻响,茯苓站起身来,“定然是来送伞纸了!”

说着话茯苓便快步走了出去,秦莞只听她和人说了几句话,没多时茯苓抱着一叠伞纸走了进来,只是一进门茯苓便苦笑道,“小姐,这可真是的……咱们要的是青色的伞纸,那小奴送来的却是水红的伞纸,这可怎生是好?”

秦莞抬眸望过去,果不其然,茯苓手中抱着的伞纸竟然是水红之色。

茯苓叹了口气,“采荷一定没说我们要的是什么颜色,要么,就是库房的小奴存心的,小姐,咱们重新去要新的吧……”

秦莞看着那伞纸片刻,唇角微弯,“不必了。”

茯苓“咦”了一声,秦莞起身道,“去拿剪刀来,再将昨天做剩下的白杏膏拿来。”

茯苓不知秦莞要做什么,却还是照做了,只见秦莞拿起那水红的伞纸几剪几剪,然后便让茯苓将伞拿进来,这半晌,竹伞已经干了水汽,茯苓撑开竹伞,秦莞拿着快红伞纸倾身而下,片刻之后,秦莞直起身子来,“你看看……”

茯苓闻言当即将伞拿了起来,这么一看,却见原本只有水墨青莲的伞面之上,竟然多了一朵水红的红莲,红莲在墨迹之中若隐若现,这幅雅致的水墨画顿时便有了色彩和生机,茯苓笑意一盛,“小姐真是……太厉害了!”

秦莞眼底少见的透出两分得意来,却又不张扬,只笑意侵染到了眼底,寻常清冷的面容也清妍活泛起来,她朝窗外看了一眼,“今日府衙无人过来?”

茯苓便道,“是啊,世子殿下还没来呢。”

秦莞转头看茯苓一瞬,“我说的是府衙……”

茯苓正在收伞,自顾自道,“哦,我还以为小姐说的是世子殿下呢,这几日见小姐和世子殿下说的话比往日多了好多。”

这么一说,秦莞仿佛也反应过来,自从知道燕迟换了身份,燕迟便正式来查探这个案子,而和往日他的旁观不同,这一次他成为案子的主官,他二人的牵连立刻就多了起来,燕迟心思敏捷智计无双,虽然是第一次探案,可她每次推想到了什么,总是不必说透他就能明白,他们从前从未有过深的交集,这一次倒是有了几分默契似的。

既然燕迟还没来,又这般耽误了许久,秦莞索性先不去西苑了,也是在此时,院门被重新推开,几声笑语传了进来,秦莞心知是晚棠几人回来了,便也站起身出门去看。

院子里,晚棠几人一人挎着一只小竹篮,又各打着一只伞,旁的不说,便是只这么往雨丝之下一站也是万分赏心悦目的,晚棠见秦莞出来当先上前,“小姐,我们照令都采的不多。”

秦莞点点头,晚棠几个收了伞,都把自己的竹篮递了过来。

茯苓一一扫过,忽然看到其中一只竹篮里面竟然躺着几朵小白雏菊,茯苓眼底一亮,“还摘了香雪海吗……”微微一顿,茯苓不确定的道,“啊,这是香雪海还是瑶台玉凤啊!”

香雪海和瑶台玉凤皆是大周十分上品的白菊,花期正盛之时,皆是欺霜赛雪朵大如斗,乃是富贵人家赏菊必出之品类,茯苓看着其中的花骨朵儿,一时不敢确定到底是哪个品类,只因为这两种白菊差异极小,且在花苞未开之时更是难以分辨。

晚桃上前一步,眸子里带着几分雀跃的道,“是香雪海,茯苓姐姐看,这是还未盛开的香雪海,你拨开花心,里面有黄蕊的,只是眼下看不出来而已,我是带着花枝剪下来的,可以插在小姐的案头,再过几日就会开啦。”

茯苓冲着晚桃指的那处细看一下,“咦,还真是……”

见晚桃一副等着被夸奖的表情,茯苓正打算夸她一两句,一旁站着的秦莞却忽然一个转身进了屋子,她这忽然一下惊的看花的几人一愣,晚桃更是眨了眨眼,面上的雀跃散去,只剩下几分惶恐,“我……我是不是做错事说错话了……”

茯苓放下竹篮,“我去看看,你们等着,没事的。”

茯苓转身进了屋子,一路走到了内室才看到了秦莞,秦莞背对着她,头微微低着,不知道在看什么,茯苓疑惑的走到了秦莞身边去,到她身边一看,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秦莞手里仍然捧着那骨头,刚才那般突然的离开,竟然是进来看骨头了!

茯苓无奈,只觉得自家小姐已经着魔了,她正要说话,却见秦莞双眸发亮的抬起了头来!

“我怎么没想到呢……原来是这样……”

秦莞双眸清亮如月,面上神采一盛,眉眼之间光华动人,然而她的话茯苓却听不明白。

茯苓愣了愣,一愕道,“小姐怎么了?什么您没有想到?”

秦莞又低头看了那骨头一眼,仿佛确定了什么似的转眸看着茯苓,“我没有想到……我一直以为这是大人的骨头,所以没有认出来……可谁说这一定是大人的骨头,也有可能,这是小姑娘还没长成的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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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更打卡,今天有点不舒服写的极慢,更晚了o(╯□╰)o然后今天家里这边下雪了,于是想写点闲趣,毕竟一直破案啥的也是很枯燥的嘛,当然了,闲趣也是要破案的!

正文卷 第104章 挖井,不止一具骸骨 (万更)

茯苓双眸大睁的看着秦莞,一时没反应过来,“小孩子的骨头?”

秦莞点点头,“正是,此前我一直想着,这是二姨娘尸骸上的骨头,如此看了许久也没

想到是出自何处,加之二姨娘的尸骨已经基本全了,刚才听到你们问花的品类,我方才想到,或许我一开始就错了,如果这根本是小孩子没有长成的骨头,放在二姨娘的身上,自然是哪里都不合适,又或者,放在大人身上来考量,也无法判断出自哪个部位。”

茯苓听懂了,面上一喜,“小姐终于想明白了!那小姐现在知道这块骨头是哪里的吗?”

秦莞看着掌心的骨头,眉头微皱片刻,“有些像掌骨,这个形状和宽度,当是手掌的第二或第三块楔骨……”

茯苓看了一眼秦莞掌心的骨头,眉头皱起,“可是小姐,那井里怎么出现小孩子的骨头?”

秦莞一把握紧了骨头,神色沉凝下来,“我也在想,那井里怎么会有小孩子的骨头,不仅不该有小孩子的骨头,连任何一块多余的骨头也不该有。”

秦莞面色沉凝的在屋子里走动起来,来回的走了几步,忽然转身看着茯苓道,“刚才我们看到采荷的时候,采荷说她已经带人将井填了?”

采荷颔首,“是啊小姐,说是井已经封填上了。”

秦莞紧紧的攥着掌心的骨头,浅吸一口气道,“既然已经填上了,就先不着急,等世子殿下那边的消息,二姨娘的身份也至关重要。”

秦莞话虽这么说,心底却明白,如果那井底真的还埋着别的尸骨,蒋氏如今将井封填了便是为了掩盖什么,而她如果贸贸然要将已经封填了的井重新挖开,多半要打草惊蛇,秦莞皱眉想着,转而看向窗外,“这个时辰了,世子殿下只怕不会过来了。”

茯苓也跟着有些发愁,“要不要派人去看看?或者我们去侯府找世子殿下?”

摇了摇头,秦莞决定让自己沉下心来,“再等等。”

说着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无妨,你去把花拿进来,让她们下去歇着。”

茯苓“嗯”了一声,转身便走,秦莞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幕,不知怎地心底生出几分不安之感来,她垂眸看着掌心,这块小小的白骨忽然有些沉重压手。

南国的第一场秋雨缠缠绵绵的下了三日,三日之间,秦府之中一直有衙差驻守,期间霍怀信过府一次,可是没多做停留便离开了,而秦莞再没见过燕迟的面。

秦莞心中有些打鼓,茯苓也在旁一脸愁绪,然而秦莞却知道,若是全无所获,燕迟一定会第一时间再返回秦府,眼下他没过府,只怕是已经查到了什么。

“这都第四日了,怎还不见世子殿下?”

茯苓看着秦莞书房案头已经盛放的香雪海唉声叹气一句,一转头,秦莞却又看起了手边的两本医书,这两本医书是秦莞在外面街市上买的,而那块骨头已经被秦莞放在了一旁的屉子里,秦莞闻言自顾自看着,“必定是已经查到了什么。”

茯苓眨眨眼,“查到了什么为何不入府来?凶手总该是还在府里的吧?”

秦莞叹了口气将书合起放在一边,推开窗棂一看,外面的雨已经越来越小了,秦莞伸出手去,牛毛一般的雨丝斜斜打在秦莞的掌心,“定然是有什么事耽误了。”

茯苓闻言喃喃道,“也不知道凶手还会不会再做什么。”

茯苓这么一说,倒是立刻提起了秦莞的注意,然而她想了片刻摇了摇头,“还不知道凶手的身份,不知动机,便也猜不出了,不过这几日府中皆有衙差,想来凶手不敢乱来。”

凶手前次动手的对象是八姨娘和刘管家,这二人在府中地位并不高,可见此人动手之时还有顾虑,想到这里,秦莞皱眉,八姨娘死的时候身上带着一条帕子,她半夜出来,只怕是将凶手当成了刘管家,而凶手假借刘管家之名将八姨娘叫出来,那刘春呢?

刘春死的时候是在紫竹林,那时候八姨娘已死,总不可能,凶手是借着八姨娘的名头将刘春骗到了紫竹林之中,而刘春消失一天一夜,死亡时间又是在当日晚上的戌时,是否可以推测,凶手是以真容露面,将刘春哄骗到了紫竹林之中?

又或者,凶手既然知道了刘春和八姨娘有染,借机示好或者威胁,然后刘春便以为躲去紫竹林可以逃过一劫,只戌时,凶手带着吃食去见刘春,趁机杀了他!

秦莞眸光一凝,若只是寻常家丁,便是用此事来威逼利诱,刘春也不一定会就范,相反,若是此人在府中有一定的地位,方才有可能让刘春听话……

府中有地位的人……除了几位主子,便是其他的管事们了。

蒋氏和林氏没必要杀刘春,秦安想杀,也可用别的光明正大的法子,秦隶和秦琛……秦莞眯眸,他们二人也可驱使刘春做事,想杀他,设个局就是了,将他哄去紫竹林勒死,似乎有些太容易暴露自己了,可除了他们,还有谁呢?

“小姐……府中刚来了衙差,说刘春和柳姨娘的尸体可以下葬了。”

秦莞站在窗边愣神许久,茯苓已出去又回来一趟,秦莞转身看她,茯苓便道,“奴婢还是出去看了看,世子殿下没来,却正好看到几个衙差往内院去,说是知府大人的命令,柳姨娘和刘春可以下葬了,尸体总是摆在那里也不是个事。”

秦莞点点头,“能查的都查了。”

话音刚落,院门却又被敲响,秦莞往外走了几步,正好站在一眼就能看到院门的窗前,只见晚棠上前去开了院门,却又是墨书一脸沉色的走了进来。

茯苓当即道,“墨书脸色不好,是不是少夫人……”

秦莞转身,直往屋门处去,刚走到门口,墨书已经走到了台阶之下。

天上下着小雨,墨书却是冒雨而来,她肩头微湿,挽起的发髻之上更好似铺着一片白蒙蒙的霜雪,看到秦莞出来,墨书当即福了福身,“九小姐,我们小姐有些不好,劳烦您去看看她……”

秦莞没多问,点点头吩咐茯苓去拿伞。

茯苓拿了两把,一把递给了墨书,一把撑在了秦莞的肩头。

一行三人走出院门秦莞才问道,“大嫂怎么了?”

墨书眼眶微红一下,“我们小姐又做了怪梦。”

秦莞皱眉,心底有些不安,前几日见姚心兰的时候还觉得她气色极佳,而此前的乱子,仿佛被她的笑容和气色掩了过去,秦莞几乎有种一切都没发生过的错觉,然而姚心兰又开始做梦了,秦莞顿时想到那一块写着“姚”字的玉牌。

“怎么又坐了怪梦?她梦到了什么?”

墨书叹了口气,“我们小姐梦到了……梦到了大少爷在外面有人,说她看到大少爷做了一副女子的画,却并非是她,还说画作上面是漫山遍野的相思红豆……”

秦莞抿唇,“那你们少爷怎么说?”

墨书摇摇头,“少爷自然说没有,还带着小姐去了他的书房,小姐去书房看过,然而她还是说梦里的情形十分真切,心中郁结不已。”

秦莞心中惴惴,还未走到跟前便看到临风院被一层雨雾笼罩着,朦朦胧胧,就如同这院子里主人的关系,叫人捉摸不透。

刚走到院门口,秦莞却一眼看到了站在外面候着的采荷。

墨书面色微变,忙上前,“采荷姐姐,老夫人来了?”

采荷点点头,对着秦莞福了福身,“老夫人知道少夫人有些不好,所以过来看看,九小姐过来是给少夫人看病的吧?”

秦莞“嗯”了一声,采荷便道,“那九小姐快进去吧,老夫人正在陪少夫人说话。”

秦莞带着墨书和茯苓往内室去,还未走近,便听到蒋氏古拙的说话声。

“你怀着我们秦府的嫡长孙,秦府的未来全在你和琛儿的身上,这小曾孙将来还要你好好教导,琛儿也要靠你扶持,我早就和琛儿说过,他娶了你是他的福气,咱们秦府虽然并非清流世家,可从他这里开始,我是不许他纳妾的。”

蒋氏说着叹了口气,“他父亲你也知道,琛儿和他父亲可是全然不同,我也不会让他如此,看看大周那些世代传承下来的家族,亦没有哪一个是耽于女色的,虽说大门大户的,有几个妾室也不足为怪,可我也想效仿一回安阳侯府,家宅安乐,也能让男人们仕途顺遂,何况我亦喜欢你的性情,必然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秦莞听着这话当即想到了林氏,和林氏比起来,姚心兰倒是得蒋氏之心,她不忍姚心兰受委屈,可林氏这么多年又是怎么过来的呢?

这般想着,秦莞缓步走到了门口,墨书在旁禀告道,“老夫人,九小姐来了。”

蒋氏话头一顿,转过了身来,一转身,她沉沉的目光便落在了秦莞脸上,这边厢姚心兰见秦莞过来精神一振,“九妹妹来啦,快过来……”

秦莞缓缓入内,福了福身,“老夫人,大嫂。”

蒋氏点了点头,却未开口,只是看着姚心兰道,“好孩子,我说的你且记住,切莫想多了,心情开怀比什么都好。”

说着蒋氏站起身来,“好好让秦莞给你看看身子,我就先回去了。”

姚心兰想起身,蒋氏却将她一把按下。

秦莞退到一旁去,又福了福身,蒋氏便目不斜视走了出去。

蒋氏离开,姚心兰有气无力的声音顿时响了起来,“九妹妹,你来了。”

秦莞坐到姚心兰身边去,“大嫂怎么了?听墨书说你又做噩梦了?”

姚心兰缓缓的躺下去,双眸怔怔的看着屋顶,“是啊,又做梦了……九妹妹,我感觉我精神很差,有时候不知道是在梦里还是梦醒了。”

秦莞凝眸,“大嫂,伸出手来。”

姚心兰也不看秦莞,只将手一伸,秦莞指尖探上,没多时眉头便是微微一皱,她左右看了看,表情有些奇怪,墨书看着忙问,“九小姐在看什么?”

秦莞道,“大嫂心绪烦乱,还有虚热气短之症,我在看这屋子里是不是养了什么不好的花木。”

话音落定,秦莞已经扫了一周,却见这屋子里并未养着花草。

墨书也有几分无奈道,“此前本还养着几盆兰草的,可是因为那药……兰草有些坏了,后来那几盆花草都被送出去了。”

秦莞略一定神,“也有可能是大嫂思虑过重了,我回去再给她做些安神丸。”

墨书心中感激,转眸一看,姚心兰却皱眉道,“莫非……是因为府内死了人?难道是这屋子里染上了什么不好的东西?我因此才多梦烦乱?”

秦莞苦笑,“大嫂放心,今日柳氏和刘管家就下葬了,大嫂只是有些体虚肝火略旺罢了,我给大嫂做些安神丸便可。”

姚心兰面上表情木木的,“是吗,那好,我愿吃你的安神丸……”

说着话,外面却响起了脚步声,很快,秦霜一闪而入。

“大嫂怎么了?”话音一落,秦霜一眼看到了坐在床前的秦莞,她少见的没面露鄙夷,只快步走到了姚心兰床边,“大嫂?”

姚心兰转头看一眼秦霜,扯了扯唇角,“六妹妹来了?”

秦霜点头,径直坐到了床边去,“听说大嫂身上不好,我便来看看,莫不是这两日下雨大嫂心中憋闷?眼见的雨已经小了,大嫂心情敞开些,等雨停了我们去看花。”

姚心兰闻言叹了口气,“我这身子是在不争气的很。”

秦霜便安慰姚心兰,末了看了一眼秦莞,“大嫂宽心,我们府中不是有医仙吗?”

她这话有几分阴阳怪气,可又转过头,“吃了药大嫂就好了。”

姚心兰点点头,“九妹妹的医术是再好不过了。”

见秦霜来了,秦莞便起身告辞,“大嫂好好歇着,我这就回去做药,稍后做好了给大嫂送来。”

秦霜撇撇嘴没说话,姚心兰忙让墨书送秦莞。

从临风院中出来,秦莞立刻回了汀兰苑做药,从午后一直做到下午,做好了忙又让茯苓送了过去,不知是不是也喜欢姚心兰的性子又多回给姚心兰治病,秦莞如今也十分挂念姚心兰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小姐,霍大人和世子殿下过来了……”

送药归来的茯苓一进门便是此话,秦莞眼底微亮一瞬,“他们去了何处?”

茯苓忙道,“眼下先去了前院,似乎是去见三老爷去了。”

秦莞站起身来,犹豫一瞬之后复又坐下,而后眼风便不停的看向院门处。

直等了小半个时辰,秦莞才听到院门轻响。

茯苓快步去将门打开,果不其然,门外站着白枫。

“小姐,世子殿下要见您——”茯苓回身几步,有些激动的喊,她知道虽然秦莞面上不露,这几日却一直在等燕迟的消息。

茯苓撑着伞将秦莞接出,主仆二人快步走到门口,一抬眼就看到了披着黑色斗篷的燕迟。

阴雨天气,时辰又不早,此刻的天穹一片将黑的灰沉之色,燕迟身披一件墨色绣着淡金色暗纹的斗篷飒然而立,周身莫名一股子威慑之势,然而秦莞定眸看去,却见燕迟唇边一片青黑胡茬,再看他的靴子,亦是沾满了泥点。

秦莞走过去福身,抬眸便问,“殿下去了哪里?”

燕迟看着秦莞的眸子,面上虽有疲累之色,却弯了弯唇,“去了一趟杨县。”

“杨县?”秦莞面露茫然,虽然在锦州一个多月,可对于周边的州县她还真是不知。

燕迟便笑意渐大,“我们去查看了卷宗,十年之前的失踪之人,共找出来卷宗五份,其中两份是男子不提,另外三份一个是十二岁的姑娘,另外两个一个二十二岁一个二十四岁,那十二岁的定然不是杨氏,剩下的两个便引起了我们的注意。”

微微一顿,燕迟继续道,“这两个,其中一个在锦州府下辖的杨县,另外一个则就在锦州城外的四坪村,我带着人过去看了,而后又走了一趟杨县。”

秦莞蹙眉,“杨县到锦州城多远?”

“一百多里。”燕迟答得十分坦然。

秦莞眉头一皱,“一百多里,又下着雨,殿下想必是日夜兼程了。”

燕迟没有回答这话,只是道,“四坪村的走失之人姓张,不见的时候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他们报了官之后,这么多年也没找到人,此外我们问过,走失的妇人并非花容月貌,不过是寻常村妇的长相,而后我们去了杨县,找到当年报官的那户人家,可奇怪的是,那户人家早在十年之前就因为一场大火不在了……”

秦莞看着燕迟逐渐沉凝的神色,心底生出一股子不好的预感。

“早在十年之前就不见了?”

燕迟点头,“卷宗上记载的时间是,周历两百二十九年九月,也就是现在这个时候,可我们到杨县走访之时,那边的人家说,在那年的新年前后,那户人家住的街上着了火,那一场大火烧了几天几夜,连着的一个酒楼也被烧着,酒楼里的人都跑了出来,可这户人家家里的男主人和女儿却没了影子,后来说应当都被烧死了,连尸骨都没被留下,时间隔得太久,周边的人家都记不清了,只说那户人家开着一个小小的绸缎铺子,家中有两个女儿,后来某一天,家中的夫人忽然连着几日未归,当时还闹得很大。”

燕迟一口气说完,眸色有些沉重,“卷宗之上并无画像,没法子确认,不过那家女主人的确姓杨,只是周围的人说她不爱出门,早已记不清长相。”

秦莞没想到燕迟竟然亲自跑到了杨县去,只是为何那家人刚好就遭了火灾?

“太巧了,那一场火灾最后官府没有定论?”

燕迟摇了摇头,“杨县县衙也去了,县老爷到还是十年前的县老爷,说当时那场火是因为过年前后的烟火炮竹而起。”

秦莞略一沉吟,“适才世子殿下去问三叔了?”

燕迟点头,“去问他当初是在哪里买的二姨娘……”

“三叔怎么说?”

“秦老爷说是在锦州城外买的。”

秦莞定神想了片刻,“若是被拐子拐走,通常也的确会带的远些才卖出去,而整个锦州府的达官贵人都在锦州城,带到锦州城来也说得过去。”

这么说着,秦莞眉头微皱一下,“二姨娘若真是这一家走失的女主人,那她的丈夫和女儿都死于那场大火之中,还会有谁和她有关系并知道她的存在呢?”

燕迟摇了摇头,“奇怪之处就在这里,除非当年那场大火有人没死。”说着燕迟有些遗憾的道,“这一次时间太紧,我已派了人再去杨县,不管是县衙还是走失之人的父母兄弟,总之能查的还有许多,不日就会得消息。”

秦莞点点头,顿时想起了那块骨头,当即神色一正。

“世子殿下,有一件事……”

燕迟挑眉,秦莞却看着自己的院子道,“殿下,请入院说话。”

汀兰苑是秦莞的院子,因此燕迟每次都是等在院外从未进去,听闻秦莞说请他进去,燕迟不由眸子微睁,随即他便是一弯唇,大步的朝院门而去。

秦莞跟在后面,和燕迟先后进了院门。

燕迟一进门便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番,待进了正屋,更是眸露兴味,后面秦莞跟上来,直将燕迟请入了暖阁,“世子殿下请……”

燕迟解下身上斗篷,白枫忙接过,茯苓见燕迟一身的水气,又赶忙去沏了热茶来,而后便退了下去不敢多言。

秦莞一进暖阁便走向书案之后,抽开屉子,从里面拿出了一块小小的白骨。

“殿下请看——”

看着秦莞掌心的白骨,燕迟眉头一皱,“这是什么?”

秦莞走的更近了两步,将手抬得更高了些,“那一日殿下离开之后,眼见得下雨了,我便想去将院子里的白骨收进屋内,待走过去之后才发现两位衙差大哥已经开始收捡,我心中一松,只在旁边看着,结果两位衙差大哥不小心之下,让几块碎骨落在了地上,我过去帮忙捡起来的时候,看到了我手中这块骨头……”

秦莞看向自己的掌心,“殿下当还记得,二姨娘的尸骨,有许多碎骨我放着没动,那些骨头虽然没有拼进骨架之中去,我却都知道是出自人身上何处,可是那一日,捡起这碎骨的我时候我却没认出来,后来我仔仔细细的将那些碎骨都拼了进去,指骨牙齿都不落,然而拼完了之后,却唯独多了这一块骨头没地方可放。”

燕迟忙道,“这不是二姨娘的尸骨?”

秦莞眼底微亮一下,点点头,“不仅不是二姨娘的尸骨,这块骨头,多半是一块稚童的骨头,因是还未长全,大小也和大人不同,我前几日竟然一时没认出来,还是机缘巧合之下想到的,世子殿下,这块骨头是和二姨娘的尸骨一起挖出来的,我确信是人骨无疑。”

燕迟放在身侧桌沿上的手指轻轻敲了一下桌面,“唯一的可能,那口井下还有尸骨。”

秦莞点点头,“虽然那一日知府大人命人搜查的很干净了,可井底全都是污泥,仍然有漏掉的可能,不过,几日之前那口井已经被府里人封填住了。”

燕迟皱眉,“封填住了也可重新挖开,只不过得想个由头。”

秦莞定了定神,又不知想到了什么接着道,“还有,那一日我六姐掉入了花棚之下的那口井,她说她还在井里看到了人骨头,当时刘管家下去过,还扔出了一截枯枝来,可现在想想,有可能她当时看到的当真是人骨头呢?”

燕迟站起身来,“我知道了,你在此等着。”

燕迟说完便转身而走,秦莞低头看了一眼那块小骨,只希望自己没有猜错。

燕迟和白枫一离开汀兰苑,秦莞便吩咐茯苓,“出去看看,注意看世子殿下他们去了何处。”

茯苓奉命而走,屋子里,秦莞便焦急的等待起来。

阴雨连绵,天色也很快的黑沉下来,没多时,茯苓大步而归,“小姐,世子殿下先去寻了知府大人,然后一起回了西边院子,在里面呆了片刻之后就带着人去了紫竹林。”

秦莞听着一颗心微微一定,便让茯苓再出去探探消息。

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茯苓方才回来,“小姐,世子殿下要重新挖开那口井,老夫人知道这件事已经赶到紫竹林去了,大少爷也从前院回来,还有夫人,他们都过去了。”

秦莞皱眉,事情果然如她所料,蒋氏此番去必定是去阻拦燕迟了,可燕迟行事又岂是她能阻拦的住的?秦莞点点头,“知道了,你继续看看。”

茯苓出了院子,却又很快回来,“小姐,世子殿下派了人来,说让您不要去紫竹林。”

秦莞先是微微一愣,可很快又反应过来,此事蒋氏必定不愿意,若是她过去了,蒋氏多半会将怒火撒在她的身上,秦莞心中一暖,“我知道,你去吧。”

茯苓离开,秦莞起身走到了窗边去,天色已经彻底的暗了下来,她这小院内也点起了风灯,院子之外,更是灯火一片,远处的暖光直透过雾蒙蒙的雨幕落进了她心底。

相比起前两次,这一次茯苓却回来的慢了些,正在秦莞觉得会不会出什么岔子的时候,茯苓忽然小步疾跑了回来,“小姐,老夫人晕倒了……”

秦莞一愕,茯苓上气不接下气的道,“老夫人带着大少爷和夫人过去,想要质问世子殿下为何又要挖井,说这口凶井一旦封了就挖不得,会坏了秦府的气运,还会损了秦府人的寿数,世子殿下根本不信这话,直说,二姨娘还有尸骨没挖出来,若是让二姨娘下葬却无全尸,想必也会让秦府家宅不宁,然后世子殿下就下了令,老夫人一看世子殿下这架势拦也拦不住了,当下便气的晕了过去,这会儿老夫人已经被送回了佛堂。”

茯苓说完,急急的喘了一口气,“然后大少爷去前院请大夫去了。”

秦莞本是一脸沉色的听着,听到这里的时候忽然一皱眉,“你说他去前院请大夫?”

茯苓点头,忽然又觉得哪里不对,“咦,大少爷为何要去前院请大夫……前院没有大夫啊……难道说钱百韧现在正在前院?”

秦莞摇了摇头,“不对,不对劲。”

说着秦莞就去拿斗篷,然后吩咐道,“我们去前院看看。”

茯苓微讶,下意识的相劝秦莞,可看秦莞的面色哪里是她拦得住的,心底一叹,忙去拿伞寻灯,等秦莞穿好斗篷,利落的跟着秦莞朝前院去。

许是后面闹得动静不小,这会儿前院方向竟然没有几个人。

秦莞略一思忖,索性直朝着秦安院子的方向而去,茯苓看着,“小姐去哪?”

“去看三叔——”

秦莞语速极快,脚下更是半点不慢,这个时候,老夫人的病最为要紧,可是秦琛却到了前院来,前院没有大夫,前院只有秦安!

这么想着,秦莞越发笃定了秦琛的意图,然而他来找秦安做什么呢?

是为了通风报信还是为了什么……

正想着,秦莞脚下忽然一顿,她已经走到了前院的游廊上,再没多远便是院门了,可这会儿,就在七八丈之外的院门处,秦莞正看到秦琛带着五个人走了出来,而其中一个人的背上,竟然还背着一个人。

一个人背着,另外四个人两人提着包袱两个人撑着伞,他们出了前院便往府门的方向走,秦莞顿时拧紧了眉头,他们这是要送秦安出去?!

老夫人刚刚晕倒,秦琛却要送秦安离开……

秦安病了这么久都没有想着找个别院养病,眼下总不至于是要冒雨去养病吧?

而眼瞧着那模样,分明是刚刚得知什么来不及收拾,只简单带了两个包袱便想走,秦莞眼神一冷,立刻想到了畏罪潜逃这四字……

秦安要逃跑……若真是无足轻重的阴私秘密,他何至于要逃跑?

“大哥——”秦莞疾跑几步,忽然喊了一声。

正急急朝外走的秦琛转身,怎么也没想到秦莞竟然这个时候跑到了前院来。

秦琛眼风一动看了看四周,目之所及,只有秦莞和茯苓二人,他挥了挥手示意前面几人先走,然后朝秦莞迎了过来,“九妹妹,你怎么来了?”

秦莞眉头微皱,踮起脚尖来看那几个要去府门的人,“他们是谁?他们背着的人又是谁?”

秦琛脚步一动将她挡住,口中却道,“这么晚了,还下着雨,你也不怕把自己弄得着凉了,快回去吧,这些你不用管……”

眼看着那几个人越走越远,秦莞心中不由着急。

可是秦琛在这里,凭她一个小姑娘,更不可能将那几人都拦下。

秦莞唇角一抿,“二哥,这么晚了,为何要送三叔离开?”

这么一问,秦琛的眸色顿时严肃起来,隐隐的更有几分冷厉,“你别管这些,太晚了,你快回自己的院子待着,这几日府里有些乱,你怎敢独自出来?”

秦莞看着秦琛,终是忍不住道,“大哥,若三叔真的犯了什么,你可想过,这样安排他走,只会让他的罪责更重?知府大人和秦府有交,便是有个什么,知府大人也会秉公办理,还会颇多照顾,三叔这样一走,他便是逃犯……”

秦琛眉头拧的越来越紧,秦莞又道,“何况有世子殿下在,三叔如何能逃得掉?”

无论是处于九小姐是秦府人的身份,还是处于秦琛从前对九小姐的照顾,秦莞觉得她说这些已算是仁至义尽了,且她亦无需去拦住那几个送秦安出府的人。

偌大的锦州城,偌大的大周,便是能跑出锦州又能如何?

只要燕迟想,他就一定能把秦安抓回来!

秦琛眼底的严肃转化为迟疑,看着秦莞也带了一丝探究,“九妹妹知道了什么?九妹妹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世子殿下的计划?”

秦莞心神一敛,“世子殿下?世子殿下什么计划?”

见秦莞装傻,秦琛摇了摇头神色复杂起来,他转身朝那几人离开的方向看去,见人影已经消失不见才垂眸叹了口气,“我不过是奉命行事,出了这道门,生死便由他命了!”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秦莞只觉得这一瞬间秦琛身上尽是颓败之气。

他是奉命行事,整个秦府,他还能奉谁的命?

秦莞叹了口气,蒋氏不仅迷信鬼神之说,更是有些看不清形势,燕迟和霍怀信都在府中,她竟然能这般光明正大的安排秦安离开,又或者,她也是明知道回天无力却还是想做点什么?

秦莞不明白,这时秦琛抬起头来苦笑了一下,“九妹妹可否觉得不堪?”

秦莞叹了口气,“一个‘逃’字,总是叫人觉得懦弱不堪的,至于其他的不堪,我还不知道。”

秦琛对上秦莞的眸子,四目相对之下,他眸色微深,面上又生出了两分无奈之意,“原来只道九妹妹经历了半月湖的事只是露出了医术绝技,却没想到九妹妹还将坚韧聪慧的性子藏了这么多年,从前真是不知九妹妹是这般……”

秦莞也一时不知说什么,此刻她只想去紫竹林看看,看看那井下到底有什么。

“世子殿下还在紫竹林,大哥可要一起去看看?”

秦琛又垂了眸,他有些颓丧的摇了摇头,“不看了,不过是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秦莞心头一凛,先是急急安排秦安逃走,秦琛又亲口这样说,那一口小小的四方废井之中,到底藏着秦府什么秘密?

秦莞深吸口气,“既然如此,我就先回内院了。”

秦莞说完转身便走,是打定了主意要去紫竹林看看了,她脚步极快,身影亦由近及远的消失在了墨海一般的夜色之中,只等她走的不见了,秦琛才缓缓的抬眸,俊逸的面上浮起几分苦涩的薄笑,可眼底,却又沁着深重的不甘和恼恨。

这边厢,秦莞刚走到内院入口便看到了白枫,白枫似乎在找谁,一看到秦莞眼底顿时一亮,“九姑娘,您去哪里了?”

秦莞急道,“秦安要逃走,走的东门方向。”

白枫见她着急忙道,“九姑娘不必担心,这秦府周围皆有殿下安排的人手,谁也走不掉。”微微一顿,白枫又道,“小人奉命而请姑娘去紫竹林……”

“挖到了?”秦莞目光如炬。

白枫面上却浮起了凝重来,仿佛这件事一点都不值得惊喜。

“是,挖到了,并且,不止一具骸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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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更打卡~啊,差点写不出万更了,太累了,不知道还能坚持几天

正文卷 第105章 为她撑伞,全是女孩(万更)

秦莞脚步极快的走在紫竹林外的小径上。

深夜的雨丝冰冷如寒针,从伞侧斜斜的刮在秦莞的身上,秦莞掌心一片冰冷,却下意识的紧攥着自己的袖口,她满眸沉色,眉头紧拧,几乎是小跑着跟在秦莞身后的茯苓从未见过秦莞这样的神色。

还未走近,便看到紫竹林之内一片灯火通明。

夜雨潺潺,紫竹林之中虽有凉风穿过,却仍然起着一层雨雾,竹香伴着雨后泥土的腐臭味颇有些刺鼻的侵入秦莞的感官,秦莞走在铺满了枯枝半夜的林间小道之上,脚下的枯枝层堆之中积了水,很快便将她的鞋履沾湿,秦莞却没时间估计这些。

沿着主道往内,越是往里面走越是能听到衙差们嘈杂的说话声,光是听着这动静便能想象,这一次绝非简单的挖井,而燕迟和霍怀信亦是动用了更多的人。

“殿下,九姑娘来了!”

白枫快走几步,忽而一声轻禀。

站在远处的燕迟回过身来,当即看到了撑伞而来的秦莞,雨还在下,整片林子都湿漉漉的,燕迟目光微垂,立刻看到秦莞被沾湿的裙裾和鞋履,他眉头微皱一下,大步上前走到了秦莞跟前来,秦莞在前面福身行礼,茯苓在后面为秦莞撑着伞。

见燕迟上得前来,茯苓忙垂了眸不敢直视,可下一刻,她手上握着的伞柄忽然被人一把接了过来,还没反应过来,她的手已经空了。

茯苓抬眸,有些茫然的看着燕迟,谁知燕迟却看着她道,“去给你家小姐拿个暖手炉来。”

茯苓有些愕然,秦莞直起身子来也微微一愣,“殿下,不必——”

“谁说不必。”燕迟话音落定,一本正经的握了握秦莞交叠在身前的手,他只是一触即分,丝毫不带轻慢之色,然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却是一点都不避讳?

“你的手太冰了,这里需要你,却也不能让你着了凉。”

燕迟一眼落定,看着茯苓,即便燕迟的眼神不带任何威胁之意,茯苓还是被那一眼看的心神俱震,茯苓点不停点头,“是,奴婢这就去——”

茯苓说完转身便走,燕迟换了个手执伞,一转身,站在秦莞身边为她撑起伞来。

秦莞站在原地有一瞬的失神,她的确很冷,特别是她放在身侧的手,斜雨飘飞,她的手背上还有雨点,刚刚燕迟那猝不及防的一触,秦莞的手背上立刻侵染到了他掌心的温暖,他和她相触的时间极短,那温暖几乎也是在他手离开的时候散了,然而秦莞交叠的手换了个上下,她左手盖着刚才被燕迟触过之地,也不知怎么,竟然觉得自己的手背没那么冰了。

闲思片刻之间便烟消云散,秦莞看着不远处那被挖开的极大的井口眉头一皱,“底下是什么状况?刚才白枫说,不止一具骸骨?”

燕迟点头,他一手撑着伞,就站在秦莞手边,手微微靠后,正个伞顶都罩在秦莞的头顶,而他自己的半边肩膀露在外面,却丝毫不介意被打湿。

“底下还在挖,就这么片刻时间,底下已经挖出了三个颅骨和一堆碎骨,这一次挖的比之前深,这些新填进去的土挖出来之后,底下的污泥又挖下去两尺深的距离,这两尺的污泥之中,也挖到了极快零星的碎骨,可真正的骸骨,却都是在那两尺污泥之下。”

燕迟语气沉定,双眸如鹰隼,秦莞转头看了他一眼,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到燕迟棱角分明的侧脸和他坚毅而冷肃的眼神,秦莞本就是极其专注的人,燕迟似乎也是,秦莞看了一瞬燕迟,又抬眸看了看头顶的竹伞,和茯苓将伞盖打的极低又不稳不同,燕迟将伞撑得高二稳,且顺着雨丝的角度倾斜着,这半晌,再无一点雨丝飘在她身上。

秦莞心中微微一安,“隔着两尺深的污泥,想必是当初就埋得极深,至于那污泥之中有碎骨被带起来,多半是因为这几年原本的活井变成了枯井,污泥石块下沉沙土上浮造成的。”微微一顿,秦莞又道,“还有,刚才我看到三叔被大哥送着想要离开秦府。”

燕迟闻言眉峰都未动一下,只转头看她道,“这秦府周遭安排的有人,你不必担心。”说着又忍不住道,“刚才你去了前院?”

秦莞唇角微抿一下,“听闻老夫人晕倒大哥却去了前院请大夫,我便觉得不妥,这才到前院去看看,谁知刚好看到三叔要被送出去。”

燕迟看着秦莞,“即便是在秦府之内,也不是没有危险的。”

这一句话秦莞便明白了这意思,这么一说,她立刻想到了九小姐的死,的确,秦府除了柳氏和刘春的死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人的死,只不过那个人的死因为她而被隐藏了下去,这秦府之中的杀机,远比表面上看到的要更多更复杂。

秦莞垂眸,“是,刚才我想的简单了……”

因为对象是秦琛,秦莞并没有将杀机二字联系起来,可现在一想,内院到外院还有几分距离,便是路上埋伏着什么人也极有可能伤到她。

秦莞心思也是缜密之人,极少有觉得自己思虑不周之时,或许是燕迟身上的气势太过强大,也或许是秦莞察觉到了燕迟的关切是真,她一时承认自己思虑简单也没什么打紧,燕迟看着她微微垂脸的模样心头莫名一热,而后,他脚下不着痕迹的往右边靠了一分。

这一下子顿时离得秦莞更近了,燕迟的气息更完全的将秦莞笼罩了住,或许是这紫竹林的环境有些恶劣,又或许是今夜的雨夜太过寒凉,燕迟莫名觉得此刻的秦莞孤瘦影只,他若不靠的近些,这紫竹林里藏着的魑魅魍魉便要将秦莞吞噬似的。

雨丝淅淅沥沥,井下井上的衙差还在喊话,霍怀信站在井边,一时问底下有无发现,一时又在问调度的人手为何还没来,一片嘈杂和忙碌之中,秦莞倒是没发现燕迟的心思,她只看着那黑黝黝的洞口,忽然道,“这口井到花棚下的那口井有多远?”

这忽然的一问,燕迟也没想清楚,转身往后面一看,目测一番道,“约莫得有二十丈左右,怎么了?问这个做什么……”

秦莞皱眉,“六姐那一日掉入井中之时,也说摸到了死人骨头,现在我猜,会不会那口井当中是真的有死人骨头的,殿下说刚才已经在底下发现了三刻头颅,只怕再往下挖,还有更多的尸骨,小小的秦府,怎么会有这么多死人?”

燕迟略一沉吟,“府衙的人手还未调度过来,等齐林过来了可以将那口井也查验一番,这么多的尸骨,这件案子便不是简单的人命案子了。”

秦莞点点头,深吸了口气,“难怪适才三叔要离开……”

这么说着,燕迟转而看向白枫,“你出府看看外面如何了。”

说着又看向不远处正在擦汗的霍怀信,“知府大人——”

他这么一喊,霍怀信忙不迭的走了过来,看到燕迟竟然给秦莞撑着伞霍怀信先是吸了一口凉气,然后才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了跟前来。

这样寒冷萧瑟的雨夜,秦莞冷的浑身发僵,可霍怀信却在不停的擦汗,所有人,甚至是秦莞都以为这口井之下最多再埋着一二俱尸骨,可没想到一下子就挖出了三俱,对于锦州知府霍怀信而言,这案子一下从当前的人命案子变成了经年的大案,这么多的人命埋葬在秦府,若是没个说法,若是查不出来,那他的这顶官帽多半要不保。

“世子殿下,您有什么吩咐?”

秦府是这锦州城的贵族,再加上出自忠勇候府,霍怀信一直以来都抱着结交的念头,便是今次出了事,对待蒋氏、林氏和秦安等人,也颇为照顾,然而法理大于人情,事到如今,霍怀信心知一个不好便要影响到自己的官运,顿时有些六神无主起来,到了这时,他方才无比感谢当今圣上给燕迟安上了一个提刑巡查使的名头。

燕迟看着霍怀信有些慌神的样子眯了眯眸,“事到如今,秦府需得暂当做罪族论处了,秦府内外,所有的主仆,都得看守起来,一个也不能逃脱,等这里挖的差不多了,便得严加审问,这么多人的尸骨,可干系重大。”

霍怀信又擦了擦汗,“是是是……下官明白……下官这就吩咐下去。”

霍怀信不住的点头,转身便叫来衙差吩咐起来,一阵耳语,那衙差立刻转身出了紫竹林,霍怀信心底满是苦涩,早前破了宋柔的案子,虽然破案的时间不算短,可至少他前后没出差错,到了年底,也能放在述职的册子上当做评考政绩的筹码,可谁想到,政绩还没考评,这秦府又出了乱子,本想着就是府内人勾心斗角,又或者是因着什么情仇才生了杀心,总而言之也不算一件大案子,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一件看似寻常的人命案子,竟然牵扯出了秦府禁地这么大一桩惊天秘闻来……

“大人,底下又挖到了一只头颅骨……”

霍怀信心底还未平复,冷不防的,井边的衙差忽然喊了一句,一听这话,霍怀信的苦涩更重,额上的冷汗亦越来越多起来。

燕迟和秦莞也听到了,不由得眸色一沉。

井下光线不佳,而衙差们也不懂医道,眼下唯有以头颅骨来判断死亡人数,这第四只头颅骨一出,便代表着井底下至少埋着四个人,这些人因何而死?

衙差的话,也让井上面的其他衙役面色微变,锦州府知府衙门虽然经常办案子,可大都是类同林大兴那样的小案子,柳氏和刘春相继而死,已经算稍有些棘手的谋杀案子了,可他们没想到,刘春和柳氏的死只是个开始,接连死了两个不说,又挖出了二姨娘的尸骨,二姨娘的尸骨还没下葬,这井底下却竟然是个尸堆……

若非在场的人多,这些五大三粗的衙差汉子都要觉得头皮发麻。

“再点几支火把,将这边的污泥抬出去一些。”

几个衙役又点了火把,顷刻间,这井口周围更是亮如白昼,而此处早前就挖了一次,后来被秦府人填埋,如今又被挖开,早已经是狼藉一片,干土淤泥混做一片,将井口周围堆的大山小山一片,几个衙差看着井口,有几个人将挖出来的淤泥往外送,人来人往,呼喝嘈杂,虽然竹林飒飒冷风凉雨,一时间倒也没有那么阴森可怖了。

没多时,茯苓撑着一把伞,又抱着一个暖手炉走了进来。

“小姐,您快拿着……”

茯苓手中握着一只青花白底点玛瑙翠纹的小手炉,里面加了沉香,埋着一颗银丝炭,抱在手里的温度正正好,茯苓递炉子的时候刚好摸到了秦莞的手背,这才惊觉秦莞的手背已冷如寒冰,茯苓抬眸扫了一眼燕迟,没想到燕迟竟能比她还要细心周到。

茯苓自己撑着伞,又看了一眼丝毫没打算把伞还给她的燕迟,茯苓只好自己后退两步撑伞站在了一旁,站在后面,便离开了燕迟的视线范围,茯苓心中莫名一松,而她这般看着,只见燕迟将伞都遮在秦莞的身上心中不由一暖,再一看,燕迟身形高大挺拔,周身气势逼人,而秦莞披着斗篷,身量聘婷仪态优雅,站在燕迟的伞下,二人一伞,当真宛如一幅画一般,茯苓眨了眨眼,和岳清相比,的确是这位睿亲王世子更和自家小姐相配一些……

秦莞站在前面,哪里知道茯苓的这些遐思,她看着那井口忙忙碌碌,忍不住想上前看看井下的衙差们如何做为,可她刚迈开一步,燕迟便抬手将她手臂一按。

“前面皆是污泥,就在此看着吧。”

秦莞顿住脚步,一低头,却见燕迟自己的靴子上泥点一片。

见她如此,燕迟唇角竟然弯了弯,“在朔西行军之时,夜行寒原百里,曾以雪狼的狼窝为寝,身上军服一月不换,你岂能和我相比?”

秦莞听着心头一动,她知道行军打仗之时常有作战埋伏许久不换军服的,可是这以雪狼狼窝为寝她却是第一次听说,雪狼凶悍,常以群居,他占了人家的狼窝,狼窝的脏乱先不说,那岂非得经一场恶战才能鸠占鹊巢?

秦莞想了想,若是在此时称赞其神勇,他只怕听的太多了,若是赞一句辛苦,朔西军也非辛苦二字可以赞誉的,秦莞略一沉吟,点点头道,“世子殿下果然不负盛名。”

燕迟眉头一挑,正要再说,白枫的身影却从竹林之外闪了进来。他离开的快,回来的也快,秦莞甚至没有看到他是怎么走进来的他的人就站在了燕迟身边。

“主子,秦老爷刚出门便被拿住了,眼下走不脱,人已经被送回了前院,眼下府门处的守卫已经撤回到了秦老爷的院外,咱们的人还是留在外面的,一切都很顺利。”

燕迟点点头,眼风一转,紫竹林之外齐林带着十多个府衙差役走了进来。

见到齐林来,霍怀信立刻上前吩咐起来,齐林点了点头,带着人往秦府的前院而去。

齐林带着人离开,一边走一边吩咐道,“去集合府内的下人到管事院,去找秦夫人,将府内的公子小姐也集合于一处,老夫人在何处?”

一个衙差上前,“在东边的佛堂。”

齐林眸色一沉,“好,你们两个,过去守着,待会儿知府大人和世子殿下会亲自过去,注意,现在不要让各处的人来回走动,秦府之内务必守得滴水不漏!”

衙役们齐齐应了一声,齐林直往前院而去——

这边厢,府衙的衙差们刚走到佛堂门口采荷便从外面急急奔了进来,“老夫人,不好了,衙门派了守卫,将咱们佛堂外面守住了,说是知府大人下的令,府内所有人无论主仆从现在开始皆不可能外出走动,还说待会儿还要过来找您问话。”

说着采荷又看向一旁的林氏,“夫人,外面的衙差说,要让您把公子小姐们都集合在一处,待会儿要一起问话的。”

蒋氏正仰靠在长榻之上,听见这话,手一颤,险些拿不住佛珠。

她面色白了白,眉峰一颤闭上了眸子,长叹一声,“罢了罢了……”

一旁的林氏已经微红了眸子,“母亲,这可怎么办是好。”

蒋氏狠狠的抿了抿唇,“还能如何办,这么多年……我时常梦到这个场景,如今,不过是该来的都来了罢了……还能如何办……”

林氏咬了咬牙,“母亲,我们就不说了,老爷,老爷更是……可琛儿还年轻啊,他是我们秦府唯一的希望了,这件事,这件事一出,一定会影响到琛儿的,琛儿的下半辈子,会不会因为这件事毁了?母亲,您再想想法子,救救琛儿吧……”

蒋氏拿着佛珠的手一阵颤抖,再开口时,语声已是颤的不行,“这件事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已是不能挽回了,或许是天意,怎么掩都掩不下去了……”

林氏轻轻的呜咽着,忽然,蒋氏一下子撑着床榻坐了起来,“不,还有法子!”

林氏目光一亮,蒋氏看着林氏道,“送信到京城去,再如何,琛儿也是秦家的后生,忠勇候府还要秦家的后生出力,快,我亲自去写信……”

蒋氏起身便要下地,手一伸,采荷忙去扶住,蒋氏急的胸脯不断起伏着,颤颤巍巍的朝不远处的桌案走去,扶着蒋氏坐下,采荷忙去一旁找来了纸笔,在桌案上将纸笔放好,采荷又将不远处的灯盏拿了过来,蒋氏定了定神,这才执笔。

屋子里安静的只有林氏压抑的抽泣声,蒋氏一笔一划,眉头紧紧的拧成了一个“川”字,她写的极慢,仿佛每一个字都系着秦府的生死一般,直过了两盏茶的功夫,一封信才堪堪写好,蒋氏又道,“去拿我的印信来。”

采荷应了一声,放下灯便走向内室,没多时,捧着蒋氏的印章走了出来。

蒋氏小心翼翼的在后面盖上印鉴,又等墨迹稍微干了几分方才将信折起来,信一折起来,蒋氏立刻交给林氏,“去吩咐人,将这封信立刻送去京城!”

林氏知道这封信是救自家儿子的救命稻草,忙将信接过,“好,母亲放心,我这就去。”

蒋氏点点头,“趁着府里封锁还不严密,去吧。”

林氏应了一声,转身便走了出去。

林氏离开,蒋氏怔怔坐着出起神来,采荷看着眼底一阵心疼,“老夫人不要担心,您这么多年来吃斋念佛,早就为秦府积累了福报,此番定然能转危为安的。”

蒋氏缓缓的转动起佛珠来,却是苦涩的摇了摇头,“没用的,罪孽太大了,佛祖也不能宽恕,这一次,咱们三房,是彻底的要完了,只求……只求京城那边动作快一些,罪孽都是长辈的罪孽,和府里的小辈没什么关系。”

采荷唇角抿了抿,皱眉道,“事情还没到那一步,老夫人先别做最坏的打算。”

蒋氏却继续摇头,“你不知道,这件事没有转机了。”

采荷眼底闪过两分疑惑,“老夫人,当年……”

蒋氏却在这时候闭上了眸子,显然是不打算再说的样子,采荷看着方知自己不应该继续问下去,当即就闭了嘴,只在一旁挑亮了昏灯,灯火一亮,采荷这才发现素来从容镇定的蒋氏面上竟然沁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叹了口气,采荷将眸子垂了下去。

……

……

秦琛失魂落魄的站在回廊之上,秦莞已经离开许久,可他却仍然长身玉立的站着,冷风夹裹着雨丝毫不留情的打在他身上,很快,他袍摆之上便湿了一片。

平日里的儒雅和丰神俊朗全数散尽,秦琛目光有些发虚的看着墨海一般的漭漭夜色,秦府的秘密被发现,这桩掩盖了数年的丑闻即将被揭开,此刻的秦府,便如同一艘将沉的大船,他纵然万分不甘,却又如何?凭他一人之力,如何力挽狂澜?

秦府这艘船沉了,一同沉下去的还有船上的这些人,这么多人,秦安是罪有应得,可其他人呢?他的妹妹们还未出嫁,而他自己,满心的抱负还未施展,可他知道,再过几日,所有的抱负野心都和他没有关系了,秦府沦为罪族,或许还要牵连府中其他人。

秦琛眼底忽然涌起一阵恨怒,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让他憎恶自己生在秦府,这是一个充满了凄风苦雨的夜,秦琛的背脊微微弯曲,好似有一座无形的大山将他压垮了。

“老爷,老爷,小人们也没有法子……”

“秦老爷这么重的病,还是待在自己院子里为好。”

“可不是,一旦走出府门有个三长两短的,外面大街上,连个大夫都寻不见。”

说话声由远及近,秦琛直愣了一会儿才转身,凉意早已遍布他的周身,转身的时候他才发现双腿早已站的僵了,眯了眯眸子,秦琛目之所及,只看到两个官服的衙差跟在了背着秦安的仆人之后,秦琛身子晃了晃,原来真的走不掉的。

“大少爷,您怎么还在这里,我们……”

当头的仆人看到了秦琛,微微一愕,秦琛回过神来,忙上前道,“我知道了,没什么,把老爷送回去吧。”

仆人点了点头,秦琛便也跟着走了进去,后面的两个衙差对视一眼,双双站在了院门口,秦琛一边走一边回头看,正好将这么一幕看在眼底,秦琛眸子沉了沉,直将秦安送进了屋子,因走的着急,秦安身上只被罩上了一件斗篷,待进了屋子斗篷一掀,秦安的脸立刻露了出来,屋子里的灯火还亮着,秦琛一眼看到秦安面上的紫红色的硬下疳。

心底生出些不适,秦琛硬忍着胃里的反酸上前,“父亲,走不了了……”

秦安病重,这么多日皆没有服用有效的药汤,再加上此刻受了惊吓,身体虚弱之下精神便有些恍惚,“走不了了?为何?为何?”

秦安面露惊恐,下意识的看向窗外,“走,立刻走,不能不走……”

说着话,秦安一脚踩在地上,可人还没站起来,就筋骨疼痛的倒在了一旁,一边的仆人忙去将他扶起,规劝道,“老爷,走不了了,府内府外都是官府的人,我们刚才不是被拦回来了?真的走不了了……”

秦安一挥手,“废物!去找霍知府!霍知府一定可以通融……”

秦安面生怒意,一脸的狰狞神色,秦琛看着这一幕眼底一痛,恨意便又涌现了出来,他不愿多言,只看着左右的仆人,“将父亲看好,不要出这院子!”

几个仆人皆看出此刻的秦安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忙点了点头,秦琛没再看秦安一眼,转身大步而出,秦安一见秦琛如此更是大怒,开口便骂起来!

“逆子!你这个逆子!你给我回来——”

秦琛大步流星,对身后的叫骂充耳不闻,待走出了院门,看了两个衙差一眼,亦没有说话,直往内院而去,一踏入内院,秦琛方才看到了比往常多了许多倍的衙门差役,没走出几步,一眼却看到了齐林,秦琛脚步一顿,这边厢,齐林缓步走了过来。

“大少爷从外院回来?秦老爷可好?”

齐林语带讽刺,秦琛面上一阵青一阵红,“还好。”

齐林笑着点点头,“那就好,我正要去看看秦老爷,秦老爷重病,应当多派几个人去看护他,对了,大少爷这是要去哪里?”

秦琛语声平静无波的道,“去看祖母……”

齐林似笑非笑的道,“还是别去看老夫人了,大少爷回自己的院子,待会儿问完了话,大少爷再去看老夫人不迟,知府大人和世子殿下下了令,从一盏茶之前开始,秦府内所有人都不得胡乱走动了。”

秦琛唇角紧抿,他只觉得自己周身都冷透了,面上甚至被冻僵了,连一点不快或者恼怒的表情都做不出,点点头,秦琛绕过齐林,面无表情的往自己院子放下走。

齐林转身看着秦琛的背影,吩咐左右,“去两个人,保护大少爷。”

两个衙差应了一声,忙跟了上去。

齐林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这才转身往前院的方向去,左右衙差见状神色皆有两分复杂,其中一人上前道,“捕头,秦府这是要完了?”

齐林冷哼一声,“你们没看到井底的白骨吗?秦府藏着这么多人命,你说完不完?”

几个衙差缩了缩脖子,忙不敢再问。

……

……

秦府本是一艘航行在江上,繁华富丽的官船,这艘船上装着许多人的荣华富贵,所有住在这艘船上,姓秦的人都和它休戚相关,自然,也包括秦莞。

紫竹林里,燕迟已经给秦莞撑了快半个时辰的伞,眼看着里面挖出来的淤泥越来越多,燕迟转头看着秦莞道,“这次的事对秦府影响甚大,对你也不能说全无影响,你怎么打算?”

秦莞似乎没想到燕迟会问这个问题,转头看了他一眼方才弯了弯唇,“如果我说,我没有打算,世子殿下可信?”

燕迟听着这话一时凝神,片刻之后才抿了抿唇没多说什么。

秦莞便收回目光,继续看着井口的方向,“秦府会如何我不知道,这得由井底下挖出什么而决定,如今,我的命运的确和秦府关联甚大,可这件事很显然和我无关,而我更相信,大周的律法是公正的,有关的人会受到惩罚,无关的人最终会无碍。”

微微一顿,秦莞又道,“至于那些荣华富贵……秦府好的时候,姓秦的人有尊贵的身份和超越常人的财富,既然享受了这些,那秦府不好的时候,所有的也应当承担的起,所以,我还真的没有做什么打算,等这件案子的真相浮出,有了定论,再说吧。”

燕迟凤眸微眯,“九姑娘倒是洒脱……”

秦莞闻言只弯了弯唇没多言,她倒不是洒脱,不过是对秦府没有深厚的感情罢了,现如今虽然还不知井底下到底有所少尸骨,可秦府的结局她似乎已经可以窥见,而秦府的落败对她一定是有影响的,可是有什么关系呢?当初她刚刚出生的时候,父亲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巡理院推官,那个时候他们的日子不可谓不辛苦,也不一样过来了,想必秦霜和秦湘而言,她去过苦日子可没有半点困难,何况她有医术,还会验尸,再如何不必担心生计。

秦莞想的清清楚楚,凡事皆有应对,自然能做到平静沉定。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井上的火把都换了几岔,没多时,井下传来了喊声,霍怀信上前听了一听,转身道,“世子殿下,又发现了一只头颅骨,是不是把尸骨拉上来。”

燕迟眸色一正,点点头,“先拉上来吧。”

霍怀信一声令下,四周的衙差赶忙铺了一块毡毯过来,还是如那一日那般,打算将骸骨堆在毡毯之上好让秦莞查看。

井下地形狭小,没多时,井上扔下去一个竹篮,底下装了片刻,井上的人没多时便将一篮子白骨拉了上来,随着篮子越来越高,篮子里的骨头便越发清晰的暴露了出来,而篮子最上面的,便就是一颗裹着污泥的头颅骨。

此前挖井就挖到了污泥,更别说现在又往下挖了两尺,见所有的骨头都被污泥裹着看之不清,霍怀信当即道,“去打两桶水来。”

衙差奉命而走,这边篮子已经被提了出来,一个衙差抱着篮子过来,哐哐几下将里面的骨头全数倒在了毡毯之上,这一倒,另外几个头颅骨便暴露了出来,看着那几颗头颅骨,霍怀信和燕迟眉头都是一皱,秦莞还没说话,他们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

霍怀信第一个上前,他没敢上前翻动,只捡了一根树枝去拨了拨,然后皱眉道,“奇怪了,这些头颅骨怎么看起来有些……有些……”

“小!”

霍怀信“有些”了半天没说出来,却是一旁一个衙役当先喊了出来,霍怀信眼底一亮,“对啊!就是小!有些小……”

燕迟看了一眼秦莞,秦莞这才上前走了几步到了毡毯旁边,燕迟皱眉道,“你的猜测是对的。”

秦莞猜对了,这井下面果然埋着小孩子的骨头,和她捡到的那块骨头一样,皆是比大人的要小上许多,秦莞将手炉递给后面的茯苓,然后蹲下身子仔细的看那一堆裹着污泥的白骨,因是裹着泥土,细节并看不清楚,可是骨头的大概尺寸却能看的明白。

秦莞凝眸细观了片刻,“看骨头的尺寸大小和上面关节的连接程度,这骸骨的主人,大概是十岁上下。”秦莞说着,也捡起了地上的一截枯枝拨动了一番,“十岁上下,或者十一二岁,最多不会超过十二岁……”

秦莞语声沉沉的说完,四周便是一静。

若说这死的都是大人,还可想着,是因为什么情仇而被害,可是死的都是稚童,这泱泱秦府,又和小小的稚童们有什么仇怨呢?

秦莞眯着眸子,眼神亦前所未有的暗沉下来,从前跟随父亲辗转各地多时,她也见过和稚童有关系的案子,而这样的案子,通常都是最压抑最为沉重的。

“只看得出年龄吗?怎么死的看得出吗?”

霍怀信有些着急的一问,秦莞摇了摇头,“要等将污泥除去……”

正说着,那被派去打水的几个衙差已经走了回来,四只木桶放在一旁,几个衙役动手将骨头放进桶里清洗,被清洗过的则放在了一旁,秦莞等了片刻,见被清洗的骨头有大有小之后方才走上前去细细的查看,燕迟没有问什么,却继续撑着伞站在秦莞身边。

秦莞挽了挽袖子,将大小不一的骨头一个一个的拿起来查看,颅骨,腿骨,肋骨,甚至是指骨,霍怀信则将一旁的火把拿起来,往秦莞这边靠近了几分。

火把光亮如昼,秦莞双眸冷肃的查验着每一块骨头,渐渐地,她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四周的衙差不敢出声,一瞬间,连竹林里的风都好似停了下来,周围静的只剩下雨丝淅淅沥沥声,秦莞一块接着一块,等到她手边的骨头摞成一座小山丘的时候她才缓缓停了下来。

看着那座小山包一样的骨头,燕迟目光敏锐的发现秦莞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燕迟呼吸一紧,心中一下子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来,忙问道,“怎么样?”

秦莞抿了抿唇,喉头艰难的吞咽了一下,这才哑着嗓子道,“女孩,全都是稚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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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06章 多出来的指骨

“全都是女孩?!”霍怀信赫然睁大了眸子。

他话音刚落下,井底下又传来闷闷的喊声,霍怀信转身,井边的衙役已经朝这边喊来,“大人,底下说,又挖到了一只头颅骨……”

霍怀信闻言眼角一颤,头皮一阵阵的发麻。

井上面已经有四个人的骸骨了,底下竟然又挖出了一只头颅骨,这下面到底还藏着多少骸骨,霍怀信抬手擦了擦额角的薄汗,转而看向秦莞和燕迟。

“九姑娘,能否看出死因?”

秦莞手上仍然拿着白森森的人骨,仔细的看了一瞬,秦莞摇了摇头,“骨色如常,应当不是中毒而死的,眼下这些人骨之上,也暂时没看出伤痕,死因暂时判断不了。”

霍怀信叹了口气,“死了这么多人,怎么会……”

这边厢,秦莞眉头几皱站起了身来,“挖吧,继续挖,看看这底下到底还有多少,至于死因,或许可以去问问老夫人或者问问三叔。”

秦莞心底隐隐的有了几个猜测,她从不会用最坏的立意来猜测别人,可从前的经历告诉她,世间的黑暗和丑恶远超出了她的想象,秦莞看着毡毯之上凌乱的摆着沾着污泥的人骨,再将脑海之中的猜测一一过了一遍,垂在身侧的冰冷的手忽然发起抖来。

夜雨凄冷,火光照着白骨,一片森森的惨白,燕迟举着伞靠的秦莞更近了两分,“若是受不住便先回去,时辰有些晚了,全部挖出来只怕要等后半夜。”

秦莞摇了摇头,“无碍,没什么受不住的。”

燕迟转眸看了一眼秦莞,只见她唇角紧紧抿着,眼底一片深寒,此刻的秦莞,比剖尸验骨之时更为沉肃,且周身带着一股子迫人的寒意,她面上那温柔优雅的面具之下透出一股子凛人的锋芒,隐隐叫人觉得她纤身如剑如竹不可小觑。

燕迟的眸色也微微一沉,这边厢,霍怀信几步走到井口去,“挖快点,若是不行,就换几个人下去……”

话音落定,井下面传来两声闷闷的呼喊。

霍怀信一听眉头一皱,“你们等等,我问问……”

说着话,霍怀信转身看向燕迟的方向,“世子殿下,底下的人说,再往下挖已经挖不着了,倒是往南方向还有污泥湿沙。”

燕迟眯眸,略一沉吟道,“继续挖,注意安全。”

霍怀信点了点头,转身吩咐井底的人。

秦莞叹了口气,“看样子今天晚上挖出来有些难度,这么多年这水井之下的活水变死水,经过多少变化我们都不知道,尸骨有可能被带去别的地方。”

这么一说,秦莞转身看向不远处的花棚,“这两口井虽然看着弯弯绕绕,可实际上距离并不远,六姐此前掉下去的时候说摸到了死人骨头,会不会是地下流动的沙石和污泥将骨头带了过去?眼下人手足够,殿下可否派人去看看?”

话音落,燕迟看向白枫,“带几个人过去看看。”

白枫领命而去,燕迟便又对秦莞说,“你也过去,这林子里太冷。”

秦莞唇角微动一下,本想拒绝,可想到那口井里面有没有人骨也很重要,便点点头,燕迟转了个身,打着伞让秦莞先行,护送一般的和秦莞往花棚处走去,霍怀信站在后面看着二人走出紫竹林,眼底便漫起了一层后怕,他原来本还想着把秦莞和自家霍甯凑在一起,幸好他只吩咐元氏过秦府走动了一遭没做别的。

到了花棚这边,四周皆是回廊便不再需要打伞了,秦莞站在廊下,看着白枫和几个衙差将刚刚铺好没有几日的青石板地砖掀了起来。

地砖掀开,井口之内封填的干土已经变了颜色,四五个人拿齐了家伙事,很快便动起手来,秦莞在一旁看着,茯苓侍候在她身旁,“小姐,那一日刘管家下去看了,分明是一截枯枝,难道底下当真能挖出白骨来?”

秦莞摇了摇头,“不确定,先看看。”

茯苓替秦莞理了理斗篷,有些担心的道,“小姐,您身上冰冷一片,您今夜在外面站的太久了,会不会着凉……暖炉都要凉了,奴婢去给您换一个。”

话音落下,已走去花棚之下的燕迟走了过来,又看着秦莞道,“你先回院子歇着,这口井也被填埋过,等挖出来必定不早了。”

秦莞抿唇,还没说话,茯苓忙在旁点头,“是啊小姐,小姐若是病了,世子殿下岂非没了帮手。”茯苓可谓是大着胆子在燕迟面前开了口,话音落定,掌心已出了一层汗。

秦莞略一想,似乎也是这个道理,便颔首,“好,那我先回去。”

燕迟没再多言,只喊了一句,“白枫,送九姑娘回去。”

秦莞福了福身,待茯苓撑开伞,便同茯苓一起走向了雨幕之中,白枫赶在二人之后负责护卫。

已经过了子时,整片秦府虽然灯火通明,却是安静的一点声响也不见,茯苓跟着秦莞走过两边的院落,面上浮起两分畏怕来,“小姐,那些尸骨,当真都是小孩子的尸骨?还是小姑娘?”

秦莞点点头,“是……”

茯苓缩了缩脖子,“都是一群小孩子,她们是从哪里来的?难道是秦府的家奴?还有啊,她们是怎么死的……”

秦莞唇角紧抿,却没说出来,片刻之后道,“这个我暂时也不知,要等世子殿下和知府大人将尸骨全挖出来,而后该审问的审问了方才知道。”

茯苓目光前后左右看了一圈,“小姐,难怪老夫人说要用镇妖石呢,小孩子死后最是容易化为鬼魂了,难怪她那般忌讳,又或者,她这么多年吃斋念佛也是为了这个?”

雨丝霏霏,秦莞步伐有些沉重的走在府中的青石板小道之上,灯火通明的府苑之中一片安静,偶然可见几处要道岔口守着府衙的侍卫,而秦府的主仆,则是一个也不见。

秦莞心知是官服的衙差控制了秦府,便往佛堂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些小女孩不会变成鬼魂,可老夫人心里一定有鬼,她吃斋念佛,多半也是怕的她心底的鬼。”

秦莞这话直说的茯苓背脊一凉,茯苓下意识的拉了拉自己的衣襟口没再多言,白枫在后面悄无声息的跟着,自然也不会接这个话头,三人到了汀兰苑之前,却看到齐林带着三个衙差在院门口徘徊,一看秦莞来了,齐林立刻迎了上来。

“九姑娘……”

秦莞疑惑的看着齐林,“齐捕头怎在此?”

齐林便有些作难的道,“九姑娘几次三番帮了忙,本不该让九姑娘为难,只不过此番……大人下令要让所有的下人都去管事院候着,稍后要问话,所以……”

齐林看了一眼汀兰苑的院门,秦莞顿时明白过来,便转身吩咐茯苓,“去叫她们四个出来,此番只是寻常的问话,若是无碍,问完了就回来了。”

齐林立刻面露感激,“多谢九姑娘……”

秦莞摇头,“可要问我些什么?”

齐林忙摆手,“不不不,那怎么会……九姑娘定然是和此案无关的。”

秦莞面色微凝没说话,很快,茯苓带着晚棠几个走出了院门,晚棠领着另外三人上的前来,在秦莞面前福了福身,秦莞便道,“去吧,问完话就可回来了。”

“是,小姐放心。”晚棠恭敬的点头应声。

秦莞便看着齐林道,“今晚上辛苦齐捕头了。”

齐林抱拳一拱,“这是在下应该做的,既是如此,在下先告辞了。”

秦莞“嗯”了一声,齐林带着晚棠几人朝管事院而去,秦莞便转而看向白枫,“已经到了,白侍卫回殿下身边去吧。”

白枫颔首,“九姑娘不必忧心,早些歇下。”

说完这话,白枫也拱手一拜转身离去,秦莞在原地站了片刻,转身进了院子。

“小姐,您先歇下吧,养足了精神,等尸骨全都挖出来之后,必定还要您来帮忙。”一进门,茯苓便如此劝着秦莞。

秦莞想了想道,“想来今天晚上二哥是过来不了了。”

“可不是,府内所有的院子都被守住,他必然出不了门。”

将伞收起来,茯苓又将秦莞肩头的斗篷褪了下来,“小姐的斗篷都湿了一半,若是再不歇下,只怕明日要感了伤寒,小姐,别熬了。”

斗篷一取,秦莞也觉身上有些凉意,想着那些尸骨一时半会儿也挖不出来,秦莞便点了点头,先去了耳房洗漱,然后便躺在了床上,躺下之时秦莞在自己身上多加了一件袍子,想着若是燕迟派人来请,也好起来的更快些。

见秦莞合衣而眠茯苓也不好多劝,只看着秦莞闭上眸子方才将屋子里的灯盏熄了。

一躺下,疲惫感便击中了秦莞,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寒,她下意识的裹紧了身上的锦被,已经到了半夜,按照燕迟和霍怀信的速度,只怕最晚天亮时分就能挖个大概,她必须得在那个时候醒来才行,这般想着,秦莞缓缓的入了梦乡。

梦里又是京城的十里长街,楼台雕梁画栋,歇顶飞檐斗拱,连绵成片气象森宏。

秦莞又站在了六部衙门之前,大理寺的院门紧闭,荒芜的杂草长满了台阶,明明是大周刑狱品阶最高的衙门,可此刻,却像个破败的荒庙。

大理寺主官呢?大理寺的侍卫衙差呢?

秦莞一步步的踏上荒草满布的台阶,使劲的推了推那扇破败的门庭。

“吱呀”一声,斑驳的大门被秦莞一把推了开,门一开,一阵薄雾蒙蒙的烟气自秦莞眼前一晃而过,秦莞眨了眨眼睛,那朦朦胧胧的雾气方才一点点的散了去。

雾气一散,秦莞看到了满庭的荒草,房梁之上蛛网满布,当头的匾额亦斜斜吊着,空荡荡的衙门之中破败一片,且一个人影也没有。

秦莞疑惑的往里面走了几步,忽然间,空荡荡的中庭竟然平白的出现了一口荒井。

杂草在井台旁竖着,将那井口隐隐遮了住,秦莞心中惊疑,大理寺衙门并非寻常府宅,院中怎会有井?正这么想着,忽然,一抹微光一闪,秦莞眼睁睁的看到一只白森森的手从井口伸了出来……

猛地睁开眸子,秦莞直盯盯的望着帐顶大口喘息。

这是个梦,可秦莞仍然因梦里的场面生出了畏怕,大理寺不可能长满了荒草,更不可能有一口伸出白骨手的荒井,秦府才有荒井……

秦莞额角细汗弥补,深深的吸了两口气才回过神来,就在这时,脚步声却在帐帘之外响了起来,秦莞心思一动,忙坐起身子来,掀开帐帘一看,茯苓果然放轻了脚步走在外面,见秦莞忽然掀开床帏,茯苓还被吓了一跳。

拂了一把心口,茯苓呼出口气,“小姐竟然醒了,奴婢以为小姐还睡着呢。”

“怎么了?”秦莞说着话转头看了一眼,之间外面天色已经大亮面色微变,“你怎么不叫我,这么晚了……”

茯苓忙安抚的道,“小姐别担心,雨还没停呢,衙差们都换了好几次了,说是挖到底了,可是还得往别处挖才能找全,眼下那块地都被挖开了。”

秦莞眉头一皱人已经掀开被子下地来,一边穿衣服一边道,“可有新的挖出来?”

茯苓一听便知道秦莞问的是什么,面色微变一下,“又挖了四个……”

秦莞手一顿,继而动作更快了,“晚棠她们回来了吗?”

“回来了,天明时分回来的,因为要挖的地方太多了,所以知府大人这边已经开始审问了,对了,徐仵作也入府了,这会儿正在收敛尸骨。”

秦莞“嗯”了一声,三下五除二便穿好了衣服,茯苓为她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再梳洗一番,连早饭都没吃秦莞便离开院子朝紫竹林的方向而去。

相比昨夜,今晨的秦府已经能见到下人们来往,茯苓低声道,“晚一些入府的都被放出来了,在府里七年以上的都被留了下来。”

秦莞点点头,疾步朝紫竹林而去,没多时便近了花棚,还未走近,便看到徐河站在一张长案边上,那长案是被新搬出来的,此刻上面堆满了白骨。

徐河手中拿着一节骨头不知在看什么,一抬眸看到秦莞,顿时招呼秦莞,“九姑娘来了!九姑娘快来看看,这骨头是怎么回事……”

秦莞眯眸走上前去,徐河疑惑的道,“这是指骨吗?可怎么多了一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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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家里有点糟心事,万更没写完,明天继续。哭,步步的打卡断了~o(>_<)o~

正文卷 第107章 第十具骸骨

长案是新被搬出来的,所有放在上面的白骨都被清洗干净,不带一点污泥,秦莞走到长案之后,一眼便看到徐河手上拿着的几块骨头。

徐河又道,“九姑娘看到的这些都是自己根据骨架大小随便排的,也不知道有没有错的,九姑娘大概看看,只是这里,这里骨头大小差不多,可是我看了看,却发现好似多了一块指骨,莫非是我排错了?”

徐河也学着秦莞的样子在拼骨,秦莞一眼看过去,却是发现徐河学东西学的极快,除了些碎骨有错乱之外,大致上却是没什么问题。

秦莞眯了眸子,“我看看……”

秦莞仔仔细细的看过去,又看了看长案之上一堆一堆的骨堆,没多时她眸色微沉,“这似乎是……是六指……”

徐河微愣片刻,“六指?”

坊间有些地方有六指之人为有福之人的说法,有些地方却觉得六指是为不吉,可秦莞却知道这乃是一种病症,秦莞又将一旁的几节指骨拿过来比对一番,肯定的点了点头,“的确是六指,这多出来的一指生在大拇指旁,看,这里的骨骺还看得出痕迹。”

徐河定睛看了看,只见果然有一处连接痕迹,随后叹了口气,“看来是一个生有六指的小姑娘被抓了过来,这么多小孩子的尸骨,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说话间,燕迟从紫竹林中走了出来,秦莞看着忙走过去行礼,“世子殿下。”

燕迟点点头,“不必这么早过来。”

秦莞摇头,“没什么。”说着看着一眼四周,却是没看到霍怀信的影子,“知府大人呢?昨天晚上问话可有问出什么来?”

燕迟摇头,“具体的卷宗我还没看,不过应该没问出什么来。”

“那三叔呢……”秦莞委实不想讲这句“三叔”叫出口来,可是为了不露出破绽,只好如此称呼,话音落,燕迟眸色微微一沉,“还没问,说是昨天晚上秦老爷精神有些恍惚,大闹了半晚上之后晕了过去,片刻之前霍大人才去看过,说人还没醒。”

秦莞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看来只能等了,其他人呢?”

燕迟朝长案走去,一边走一边道,“府上公子小姐暂且和当年的事无关,昨夜问了话之后就让他们回了自己的住处,暂且不得乱走,老夫人和夫人必定知道当年之事的内情,霍大人已经让人在他们的院子外面盯着了。”

秦府三房的主子人口十分简单,再加上是十年前的事,也的确只有几位长辈才知道,可想到秦隶此前几番怪异,秦莞忽然觉得秦隶一定也知道什么。

秦莞暗暗的留了个心,只和徐河拼凑起骨架来。

洗净了污泥,便容易看出骨架之上的伤痕,秦莞虽然还没发现,却不敢大意,而花棚之下果然如茯苓所言,不光是井口,连一旁也挖开了不少,整片庭院此刻被挖出一道深深的沟壑来,底下的污泥之中不时便能发现一二白骨。

“现在已经发现了九个小姑娘的骸骨,这些小姑娘不可能都是没家的孩子……”徐河一边帮着清洗骨头一边喃喃自语……

秦莞听着心思一定,忙对燕迟道,“世子殿下,我记得,锦州府衙之内有一份卷宗上写的是,十年前有一位十二岁的小姑娘失踪?”

燕迟颔首,秦莞扫了一眼长案,“这么多小姑娘,不可能每一个不见了都无人报官,锦州府这边若是不够数,那便极有可能是邻近的州府。”

燕迟皱眉,“邻近的州府无非是建州和湖州,我这就派人去问。”

秦莞“嗯”了一声,见燕迟走去一旁吩咐白枫,便转回身来继续拼骨架,这么多白骨,需得大概的确定是几个人的骸骨,虽说以头颅骨的数量确定人数便可,可秦莞不知道污泥底下有无遗漏,便格外的细致谨慎了些。

秦莞忙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又有衙差从紫竹林方向来。

“世子殿下,又挖到了一颗头颅骨……”

秦莞眉头微皱一下,徐河更是语气有些不稳,“十个人……锦州府衙好多年没见过这么大的案子了,这案子只怕得上报刑部才好。”

燕迟面色沉沉的跟着那衙差走向紫竹林,又小半个时辰之后,两个衙差端着一只装满了白骨的篮子走了出来,天上的雨丝越来越细越来越细,到了正午时分,几乎快停了,衙门的差役都在秦府,霍怀信吩咐秦府的厨房准备了午膳,所有人这才得了时间歇下,秦莞也是这时候才回了汀兰苑用饭。

“小姐,刚才往主院方向送饭的小奴回来说,三老爷好像要发疯了……”

秦莞正吃饭,闻言眉头微挑,“发疯?莫不是装的?”

有了上一次燕迟给秦安治傻病的前车之鉴,秦莞第一时间觉得秦莞此番还有可能是装的,茯苓也皱着眉头道,“或许吧,或许是此番事情败露之下三老爷没法子了只好用装疯卖傻来掩盖自己的罪行呢?小姐,奴婢曾听人说过,有些富贵人家,娶许多姨娘还不算,还会弄一些别的消遣来取乐,会不会是……”

茯苓说着眉峰微颤,似乎不敢想。

秦莞看着眼前的饭食也觉失了滋味,又喝了一口汤方放下了碗筷。

碗筷一放,秦莞看向窗外,却见连着下了多日的雨竟然停了,正打算出门,一道清亮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奇怪,怎么到了门口了雨却停了!”

秦莞听见这话神色一振,眼底禁不住露出几分喜色来,她转身疾步走出门去,果然看到一道飒然的身影走进了院子里,“郡主怎么来了……”

秦莞福了福身,岳凝轻哼了一声直接绕过她进了门。

“你们府上出事之后我本就想过来看看,可是当时想着有些失礼就没来,这几日秦府的事已经传遍了整个锦州城,你又没有再去侯府,祖母和母亲都有些担心,便让我来看看你。”岳凝说着在床边落座,转而上下打量了秦莞几瞬,“怎么瞧着你清减了许多。”

秦莞笑着进屋,“怎会,多谢太长公主和夫人挂念了。”

秦莞多日不见岳凝,此时甚是高兴,便上前来亲自给她斟茶,茯苓站在一旁瞧着也十分开怀,出了事,有人来看自家小姐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顿了顿,秦莞唇角的薄笑散了两分,“锦州城中当真已经传遍了?”

岳凝叹了口气,既然说到了秦府的事,便不好玩笑,“是,也不知怎么传出来的,都说秦府荒井之中挖出了许多小孩子的尸骨,有说秦府老爷修了什么邪术的,也有说秦府里面藏着会吃人的狐媚精怪的,亦有说秦府家里子孙福薄夭折了好些的……”

秦莞为岳凝奉上了一杯茶,心中却没什么波澜,秦府下人多,还有来去的衙差,这件事终究是捂不住的,这小小的锦州城之中本就没什么怪事,这件事只怕要成为锦州城老百姓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这件事不小,捂不住的。”叹了口气,秦莞苦笑道,“到了这个时候,秦府的名声已算不得什么了,既然做了伤天害理的事,被人议论也是应当。”

岳凝眉目一凝,“到底有多少尸骸……”

“十俱尸骸,现在还在挖,恐怕还有。”

岳凝握着茶盏的手微微攥紧了两分,“这……就真的该死了。”

秦莞点点头,“还没有开始审问,具体是为何还不知,可光是看着这么多小孩子的尸骨便叫人头皮发麻了,不论是谁,知道这件事的都逃不开责任。”

“难怪你不过侯府了,祖母也说,这次秦府的事不小。”

秦莞忙问,“太长公主的身子可还好?还有魏大公子的腿如何了?上次带过去的方子,都是至少能用十天半月的,这几日府中皆是事端,我便没过去。”

岳凝放下茶盏安抚道,“都好,祖母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康健,魏大公子的腿伤也愈合的差不多了,照你说的,他这些日子十分乖觉。”

秦莞点点头,忽然又想起来一事,“对了,京城宋国公府的人呢?”

岳凝闻言冷哼了一声,“宋柔的父亲来了,带了颇多珍品宝物赔礼,可祖母一件没要都退回去了,宋老爷在府上住了两日,求见了祖母几次不得见,只要和我父亲说好话,父亲应了几句,只说此事要等皇上决断,就昨日,还是迟殿下的人送来的消息,说京城之中,皇上已经减了宋国公府的祖萌,将世袭改成了袭三代,且削为侯爵,宫里也有了些动静,皇上还没说什么,已经有人去给那位宋府进宫的小姐使绊子了。”

宋国公府因世袭公爵,在京城的贵族之中排在前列,如今公爵变成了侯爵,且只袭三代,也就是说,宋柔的父亲袭爵之后,再袭一代便没了,除非国公府的后生立下大功,再追加世袭,否则,宋国公府变成侯府,很快就边成宋府,和魏府没什么区别了。

“圣上心底有愧,不敢不给太长公主一个交代。”

岳凝轻哼一声,“祖母心中还气着呢,也不愿宋柔的父亲久留,念在他刚失了女儿也没为难,让他早早返回京城去了。”

秦莞有些唏嘘,“这件事如此才算了结了。”

岳凝眯了眯眸子,“只怕了结不得,这事看起来是国公府和安阳侯府的事,可是如今牵扯到了国公府的爵位和宫里那位,事情就有些复杂了,具体的我不知道,不过昨日听祖母和父亲说了几句,似乎是朝斗正激烈,有人要利用这件事做文章了。”

秦莞眯眸,“朝斗激烈?太子之位不是定了吗?”

“是啊,定是定了,不过……圣上正值壮年,将来的事谁说的准?朝堂之上立嫡立长立贤皆有文章,一旦抓住太子的错处,京城的天便又要变一变,你看的书多,幼时亦在京城,想来知道那个位子的吸引力有多大,只要太子一日没有登位,其他人就有的是机会。”

岳凝语气带着几分肃然,秦莞看着她,隐隐看到了几分岳琼的影子,岳凝虽然长相随了江氏,可性格脾气却是随太长公主和岳琼多一些的,秦莞点点头,“我明白,太长公主心底有气,可多半不愿意这件事被拿去大做文章的。”

岳凝眼底微亮,“你果然心思洞明!祖母正是这样想的,我们虽然在锦州,可朝堂之事,特别是立储之事,向来牵连甚广,祖母可不愿搅和进去!”

秦莞心底微沉,她虽然只去过皇宫三次,且都是在年宴的时候随母亲入宴行礼受赐,可仅仅这三次,也让她感受到了皇宫的尊荣和暗涌,再加上平日里父亲偶尔的言谈和史书上血淋淋的字迹,不用多想她都明白权力的争斗有多可怕。

“太长公主心有千秋,自然知道哪样做最好。”

岳凝点点头,忽然站起身来,“我来府里,除了看看你也是想来帮忙的,走,带我去看看,看看有什么我能做的……”

秦莞凝眸,“怕是没什么能让郡主做的,郡主总不能跟着大家一起挖土吧,知府大人派足了衙差,不必郡主帮忙……”

“那你在做什么?”

岳凝转身问秦莞,秦莞犹豫一瞬道,“我在帮着整理挖出来的骨头。”

岳凝下颌一扬,“那不就对了,我也可以做,走吧,你带我去看看……”

说着话,岳凝便要过来拉秦莞,秦莞苦笑,“那可都是白森森的人骨头,郡主当真能?我怕郡主被吓坏了可如何是好……那边有我和徐仵作,不必郡主……”

岳凝眉头越皱越紧,“徐河都可以,我怎不行?快带路……”

秦莞心中无奈,可看岳凝这架势,便也只好将她往紫竹林的方向带,岳凝面色严肃,步伐端正,好似个衙门办公务的衙差似的,然而眼看着呀走到花棚处了,她脚步却一顿,“等一下……那上面,那桌子上面,不会是……”

秦莞面色平静的点头,“正是挖出来的骸骨。”

顿了顿,秦莞又道,“还有更多没清洗出来呢……”

正文卷 第108章 秦安可不能死!

岳凝眼角一跳,这边厢秦莞万分理解的道,“郡主实在不适也不必勉强,何况这里本就不需要那么多的人手,外面天气也凉的很,不如还会回汀兰苑坐……”

“不勉强!”岳凝低喝一声,忽然大步的朝长案走去。

秦莞挑挑眉头,和茯苓对视了一眼,长案边上,徐河一见岳凝过来赶忙行礼。

“拜见郡主……”

岳凝手一挥,目光往一旁看了看,“眼下是要做什么?”

徐河疑问的看着秦莞,待秦莞安抚的摇了摇头才开口道,“因发现了多具尸骨,所以眼下要把所有的尸骨一具一具的整理出来,然后分别装在一起登记在册,等稍后调查起来比较方便一些。”

岳凝“嗯”了一声,回头看向秦莞,“怎么做?”

秦莞叹了口气上前来,“骨头难认,且都是年龄相差不大的,郡主还是放下我们来吧。”

岳凝一皱眉,“你教我也不成?”

秦莞失笑,“这可不是一句两句话能教会的。”见岳凝有些失望,秦莞便转身看了看一旁的几本卷宗,“不然,郡主帮忙记述?”

岳凝眼底一亮,“好,这个好,想那时候第一次便是我帮你的,虽然……虽然只记了一半,可现如今我却和从前不一样了。”

岳凝想起第一次帮秦莞记录,结果她自己吐着跑了出来,一时间面上生出几分窘状来,秦莞也想到了,彼时岳凝还不知验尸场面为何,大着胆子便上了,后来终究是没有抗住,“纸笔皆在那里,劳烦郡主了……”

岳凝轻嗤一声,上前拿起了纸笔来,秦莞走上前,开始细细的整理早前就已经分好了的骨堆,很快,秦莞开口道,“姑且就编为第一号吧,第一号人骨,死者死亡的时候,应在十岁到十岁半之间,尸骨齐全,无明显致伤痕迹,无中毒迹象,暂时不明死因,推测,至少死亡八年以上,准确时间难以判断。”

岳凝照着秦莞所言一条一条记好,这边厢,徐河拿出了一个布包袱来,秦莞将那些人骨一点一点的放入包袱之中,徐河便拿过一旁的笔写下了一个“一”字。

岳凝不由得点点头,“这法子倒是好。”微微一顿,岳凝还是好奇的道,“不过……你是如何凭着骨头断定出死者死的时候是多少岁呢?还有为何判断不出死亡的时间?”

秦莞唇角微弯,岳凝这般问话,倒像是在考较她一般,“骨头会随着年纪的渐长而不断变化,稚童的骨架小,大人的骨架大这是基本的,老人家的骨质会疏松,关节处会有劳损,而幼童到青年的骨骼,在发育完全之前,在每个年岁会有特定的特征,最明显的要数牙齿……”

说着话,秦莞走到一旁的骨堆边拿起了一颗牙齿。

“看,这是死者的第二颗磨牙,而这颗牙萌出的时间是从十一岁开始的,所以可以确定,死者至少在十一岁,再看其他的骨骼细微处便是基本确定她死亡的年龄。”

微微一停,秦莞叹气道,“一般大人的尸体埋在土中完全变成白骨要用七到十年,年纪越小的时间要短一些,也就是说,这些小孩子至少死了六到九年,而此番的尸骨挖掘之时,二姨娘的尸骨在上,她们的尸骨在下,足见,她们都至少死了八年以上,至于到底是八年还是九年还是十年还是更多,我并不能确定,且井下皆是沙石淤泥,几乎没有任何可以判断时间的参照之物,所以具体的时间实在是难以确定……”

即便没有推算出死者的具体死亡时间,可听完这些,岳凝还是有些目瞪口呆,“你的医术当真是出神入化。”说着又去看徐河,“别的大夫知道人的每一颗牙齿是什么时候长出来的?”

徐河摇头,“应当是做不到的……”

“九姑娘是看了沈大人的著文?”

一道朗然之声忽然响起,秦莞转头一看,顿时看到了大步而来的燕迟,燕迟从紫竹林之中走出,目光落在了秦莞的身上。

岳凝便也看着秦莞,“你是看了沈大人的著文?”

秦莞唇角微抿,“的确……”

徐河眼底一亮,似乎找到了学习的方法,这边厢燕迟道,“沈大人的著文之中,专门讲了骨脉勘验,甚至将人身上有多少块骨头,如何连接,都说的十分清楚。”

秦莞波澜不惊的点头,“正是如此,我看了沈大人的著文,再加上学医,这些方面便要比旁人了解的更深更多些。”

顿了顿,秦莞忽然道,“世子怎知?”

燕迟唇角微弯一下,“你给我的书单之上只写了两本沈大人的著文,我又让人去找了沈大人其他的书来,昨日翻看之时恰好看到了这一篇。”

秦莞心底暗暗点头,还没说话,霍怀信却从外院的方向大步而来,见岳凝在此,先给岳凝行了礼,然后看着燕迟道,“世子殿下,秦府老夫人什么都不说,秦夫人也说她什么都不知道,秦老爷眼下还昏迷着,这可真是……”

蒋氏是老人家,年纪又大了,林氏是妇人,霍怀信一时间还不好动手,委实十分苦恼。

燕迟闻言轻笑了一下,“看来老夫人希望我们去问秦老爷了,他们府中的大夫怎么说?秦老爷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那大夫说,明天早上才能醒过来……”

霍怀信颇为苦恼,燕迟却不紧不慢起来,“不着急,让他养好一些,也好有精力来答我们的话,何况这件案子诸多内情我们还不知道,等我的人从杨县回来再问都可,不着急。”略一顿,燕迟沉眸道,“眼下这两件案子并非同一人行凶,一件是陈年旧案,还有一件是府内的新案子,需得分开论定才好。”

霍怀信点点头,“下官明白,既然如此,眼下先将剩下的尸骨挖出来为好。”

二姨娘和挖出来的稚童尸骸自然是旧案,凶手多半是秦府的主子,而新的案子却不同,燕迟略一沉吟看着秦莞,“如今看来,凶手第一次和第二次杀人,其实是想引起别人对这两口井的注意,这么一想,凶手必定和八年前的案子有关系。”

说着,燕迟语声微低,“会不会是复仇?”

秦莞扫了一眼如今已经变作狼藉一片的花棚之下,点了点头,“的确有些像,只是八年前死的人太多,不知道这人到底是和二姨娘有关联还是和这些小孩子有关联。”

“杨县的人快回来了,派去隔壁州县的人也已经出发了,最快七日,最多十日之内定然能有回复。”燕迟已派了人出去,有着他的名头,不论在附近的哪个州县都好办事。

秦莞点点头,转身继续和徐河整理案上的白骨,没多时,紫竹林之中又传来了消息,又挖出来一具尸骸,至此,此番二姨娘之下又挖出了十一具尸骸。

只看了看新尸骸的头颅骨秦莞便知道,新挖出来的还是一具稚童的尸骨,死者皆没长大的小孩子,若是她们没有死,眼下应当和燕迟差不多年纪,可她们的生命最终停留在了那个时候,最终化为这白森森的骸骨,秦莞几人的神色越来越沉,面上都不自觉的露出了悲戚意味,是什么样的人,能对这么多孩子下手?

连着几日的雨停了,天气果然更凉了一层,岳凝直留到天快黑了才离开秦府,而这时候,紫竹林的方向又挖出了一具骸骨,为了将骸骨全都挖出来,紫竹林到花棚之间的地都被掀了开,直挖出了一道深深的沟槽,霍怀信几乎调来了府衙大半的衙差,而这第二日的晚间衙差们也不曾歇下,只打算在这一夜间将剩下的全都挖出来。

“小姐,紫竹林那边还忙着呢,您还是先歇下吧。”

茯苓照例劝秦莞,而秦莞在外面站了一日,身子也的确疲累不堪了,也未让茯苓多说便早早的上床歇下,脑袋一挨枕头,秦莞便觉困意涌了上来,没多时便沉沉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等秦莞再睁开眼的时候,外面的天色还没亮,许是因为睡得早又睡得十分踏实,秦莞此时倒是没了那么重的睡意,然而外面天色还没大亮也不好起身,如今的秦府日夜都守着府衙的守卫,也不知紫竹林如何了,这个时候她还不好贸然跑去紫竹林。

秦莞想了想,仍然闭上眸子养神,黎明时分,府内一片安静,她这小院子尤其静的落针可闻,许是因为这安静,很快秦莞的神识又混沌起来,可正在她迷迷糊糊又快要睡着的时候,秦莞忽然听到了几声奇怪的喊叫……

秦莞猛地睁开了眸子,再凝神去听之时,却又什么都听不见了。

迷糊了这片刻,外面的天色方才微微见亮,秦莞只觉适才那几声奇怪的喊叫略有些诡异,不由掀开帐帘走下地来,屋子里有些微凉,秦莞披了一件外袍走到了窗边,“吱呀”一声推开窗棂去听,却还是什么都听不见。

秦莞眉头微皱,不由问自己,难道是做梦?

正这么想着,外面却响起脚步声,茯苓走进来,颇有几分讶然的看着站在床边的秦莞,“小姐怎么了?怎么起来了?”

秦莞摇了摇头,忙问,“刚才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喊声,你听到了吗?”

茯苓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闻言揉了揉眼睛,“什么喊声?奴婢什么都没听到,还是听到小姐推窗子奴婢才醒来的,怎么了?小姐听到了什么?”

秦莞缓缓摇头,“说不清,也有可能是我在做梦。”

“一定是小姐这两日太累了,想的太多了,梦里只怕还在推案。”茯苓说着话走近几步,想要将窗户合上,“小姐再去睡会儿,莫要站在风口着了凉。”

清晨时分,正是冷的时候,秦莞也觉身上一阵凉,她拉了拉衣襟,转身往床榻边走,“许是我听错了,时辰还早,你也再睡会儿,今日紫竹林便该挖完了。”

茯苓将窗棂合上,点点头,“好,小姐只管放心,待会儿奴婢去看看。”

秦莞点点头,这才又躺了下来,这一起身,秦莞身上一阵阵的发凉,幸而锦被之下还有几分暖意,秦莞静静的等了一会儿方才缓了过来。

这一次躺着,秦莞是真的没了睡意,只静静等着天色再亮两分便起身来。

然而就在秦莞躺着打算要起身的时候,外面院子里忽然传来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继而几道人声忽的响起,似乎有人惊叫了一声,很快,茯苓大步的跑了进来。

“小姐,出事了,三老爷出事了……”

秦莞自床上一下子坐了起来,看着茯苓道,“什么事?”

茯苓抿了抿唇,“世子殿下亲自来的,具体没说,只是看样子很是着急……”

秦莞心头一跳,秦安还未受审,他是怎么出事的?这么想着,秦莞转身下地,披了一件外袍就要往外面走,情急之下,秦莞还以为这一夜是昨天晚上,昨天晚上她是和衣而眠的,今夜却不是,门被她急急推开,秦莞一眼看到了站在屋外回廊之下的燕迟。

许是她的动静太大,燕迟转身,亦一眼看到了秦莞,四目一对,燕迟一眼看到了秦莞外袍之下的里衣,他扫了秦莞一眼,目光转到了一边。

茯苓亦大惊的追了上来,“小姐,您还未更衣呢……”

燕迟的异样和茯苓的话让秦莞一愣,她低头一看,面色顿时变了,白玉一般的面颊之上浮起了一层薄红,将外袍一紧,秦莞转身便入了屋门。

茯苓一脸的苦涩,“小姐……”

秦莞眉头皱着,“我太着急了,没事,也不算失礼。”

她这话有些安慰自己的意思,然而事情紧急,茯苓也不好多言,只速度极快的帮秦莞换了衣裳,又将她发髻挽了起来,这才转身走了出去。

出了门,秦莞面上的薄红已经褪去,燕迟长身玉立的站在廊下,转头之时眼底亦是一派平静,秦莞急急道,“三叔出了什么事?”

燕迟眸色微沉,“小半个时辰之前忽然发了狂一般的,现在人不行了。”

秦莞眉心一跳,现在秦安可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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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09章 下毒,罪孽深重的秦安(万更)

“好端端的怎么会忽然发狂了?”一边疾步往外走,秦莞一边问。

燕迟走在秦莞身边,闻言亦沉了语声道,“还不知为何,本来秦安的院子外守得有人的,只是小半个时辰之前,秦安忽然发狂了似的从院子里跑了出来,院门口的两个衙差竟然没有守住,幸而追出来之后将秦安拿了住,不过人却是不行了……”

秦莞眉头微皱,“这两日是钱百韧在给他看病?”

燕迟点点头,“是,是钱百韧在给他看病,吃的药也是钱百韧经手。”

秦莞微微提着裙裾,脚下走的更快了两分,是钱百韧在给秦安看病,吃的药也是钱百韧经手,钱百韧不可能打着胆子害秦安,那秦安怎么会忽然发狂?

花柳病虽然严重,却不可能叫人发狂,听着燕迟的描述,秦莞只觉得秦安要么是受了刺激真的疯了,要么便是中毒……

从内院到外院,还未走近,秦莞便看到前院之前站着林氏和秦琛,最前面站着的却是蒋氏,蒋氏被采荷扶着,而采荷正在和院门口的衙差理论。

“有诸位衙差大哥看着,我们老夫人只是想进去看看老爷,老爷病危了,老夫人怎能不来见见老爷?请诸位体念一下老夫人的爱子之心。”

采荷语声切切,可是门口的衙差却半点不敢放松,命令不仅是霍怀信下的,还是燕迟下的,这命令一出,所有的衙差皆是不敢大意。

采荷回头看了一眼林氏和秦琛,又转过头去,“诸位,这里到底还是秦府,老夫人一言一行,皆有诸位看着,又会出什么乱子呢?我们真的只是来看看老爷,听说老爷刚才忽然不好了,诸位就体谅一下老夫人的爱子之心吧。”

不管采荷怎么说,衙差皆是不让,而蒋氏老神在在的面上少见的出现了几分凝重。

秦莞看向燕迟,燕迟眉头便微皱了起来,一大半的下人被放了出来,如此,便给了蒋氏机会,这不,秦安发狂这么快就传到了她耳朵里去。

“快,快点……祖母就在前面……”

燕迟还未走近,说话声忽然从他们身后传了来,秦莞和燕迟一起回头,只看到秦霜和秦湘在一个小奴的带领之下正往这边走来。

秦莞眉头一挑,难道秦安真的要死了?

秦霜和秦湘走的着急,可一看到前面的燕迟和秦莞,脚步一下就慢了下来。

两姐妹对视一眼,立即微微低了头,只是拿眼风扫过燕迟的背影,燕迟眉目微皱一瞬,大步往院门口走去,秦琛第一个看到燕迟,忙转身行礼。

“拜见世子殿下……”

林氏福了福身,采荷摇了摇蒋氏的手臂,蒋氏也转身对着燕迟微微一福。

燕迟眉头微挑,“老夫人这是做什么?”

蒋氏垂着眸子,一袭深紫色的华服加身,发髻亦是一丝不乱,虽然如此,秦莞看着此刻的蒋氏,总觉得那她副庄严刻板的架子快要撑不住了。

“秦府出了这样的事,府衙将秦府看管的形同监牢老身毫无怨尤,只不过如今犬子病重,听闻已经危在旦夕,老身不可能连犬子最后一面都不见。”

说着话,蒋氏抬眸看了燕迟一眼,“所以,还请世子殿下放行。”

燕迟看着蒋氏,目光一转又看向一旁的林氏和秦琛,就在所有人以为他要不同意的时候,他却淡淡道,“老夫人爱子之心令人感佩,放行吧。”

衙差们闻言方才让了开,燕迟大步上前,先行入了院子,秦莞对蒋氏和林氏福了福身,赶忙跟了进去,后面秦霜和秦湘上得前来,面面相觑一瞬,蒋氏握着手杖,这才缓缓转身,祖孙几人面色皆是凝重,只有秦霜一双大眼睛左看右看,丝毫不见悲戚意味。

除了秦琛和林氏,便是蒋氏也极少来前院,秦湘和秦霜就更是少来,秦霜左右看了看忽然低声道,“要不要叫二哥来啊?”

秦湘瞟了一眼蒋氏的背影,“祖母没有说,应该是叫不叫都好吧。”

秦霜叹了口气,“那就不叫了吧,二哥也病着呢。”

“啊——你们放开我——”

秦霜话音刚落,正屋方向便传来一声尖利的大喝!

秦霜吓得面色一白,下意识将秦湘的手臂抓了住,虽然和秦湘赌气,可眼下她身边只有秦湘一人可抓也只好将就一番,秦湘自己也被吓了一跳,却被秦霜抓的眉头大骤!

“像什么样子,你快给我放开!”

秦霜根本不放,胖胖的小手紧紧的攥着秦湘的胳膊,可反应了一瞬,秦霜忽然道,“是父亲吗?刚刚是父亲在叫?”

秦湘有些嫌恶的点了点头,“不是父亲是谁……”

秦霜面上一派迷茫,“父亲怎么了……”

话音没落,秦霜便见前面燕迟和秦莞停在了正屋门口,此刻正屋的门大开,屋子里面,秦安被两个家奴拉着,想将他按住,可秦安的力气极大,竟然眼看着就要被挣脱。

另外一边,霍怀信和徐河站在墙角,霍怀信的衣襟不知是不是被秦安扯得,竟然有些散乱,而他一边擦汗一边道,“秦兄啊,你别闹了,这次的事,可是闹不过去的。”

“放开……放开我……”

“我……你们关着我做什么?你们可知道我是谁!”

“我要告诉大哥,让他来治你们!”

秦安吼的嗓子都要哑了,衣襟亦是散乱非常,束发的发簪被他挣扎掉落,此刻的他头发疯子一般的披散着,再加上口中狂言无状,委实是发狂疯魔之状。

霍怀信苦笑着看了燕迟一瞬,见他不说话,眼底皆是冷色心底一叹。

燕迟是从朔西军之中出来的,他可不耐烦对付秦安这样的疯子,他一出手,秦安只怕是要折掉半条命,这么想着,霍怀信处于道义最后一次劝道,“秦兄,你别闹了,你这一下死一下活的,不过就是想遮掩当年的事,可是那些小孩子的尸骨都被我们……”

霍怀信苦口婆心劝着,忽然,秦安眼底一亮,“孩子?”

他好像没有听到“尸骨”二字,而是一下子停止了挣扎,只是面露几分垂涎贪婪之色的四处搜索,只一瞬,秦安看到了站在最前面的秦莞。

燕迟眉头一皱,左走一步,顿时将秦莞挡了住,秦安的眸子一抬,看向燕迟,四目相对,秦安好像被吓到一般的后退了一步。

可他好似着了魔一般,看不到秦莞,目光又几转,忽然,他看到了一抹浅紫色的裙衫,眼底一亮,处于所有人意料的,他忽然一个猛子挣脱了两个家奴的桎梏,然后疯了一般的朝站在最后面的秦湘和秦霜二人冲了过去……

那两个家奴制着秦安许久,早就累的脱了力,见他忽然不挣扎了心底一松,可怎么也没想到他忽然又开始挣扎了,一不留神就让他滑脱出去。

而看着秦安冲了过来,秦琛到底是男子,还有几分敏捷。

他上前一挡,拦住秦安去路的同时,将秦霜也挡了住,可秦安仿佛已经入魔,竟然也十分巧妙的一偏身子绕过了他,一绕过秦琛,一边反应不过来的秦湘却露了出来,秦安形容猥琐的笑了一声,张开手臂就朝秦湘扑了过去——

“啊——”

秦湘和秦霜站得远,前面众人当着,只隐约看到秦安被家奴制住挣扎不开,可怎么也没想到秦安会忽然朝她们冲了过来。

从前的秦安纵然纵情享乐不问内宅之事,可到底也能时常见到,每每见到之时,秦安也是衣冠楚楚还算有几分风度,可是今日,先是看到了衣衫不整的秦安,又听到了秦安胡言乱语,秦湘和秦霜本就觉得震惊害怕,还没反应过来,却见秦安如同外面那些下作的登徒子一般朝自己扑了过来……

秦湘先是看到一张长满了紫红色脓疮的脸,正觉害怕,下一刻便觉一股子猛力撞在自己肩头,继而整个人都被撞飞了出去!

恐惧一下子蔓延到秦湘的四肢百骸,秦湘被撞到在地,秦安亦和她一起跌滚在了地上,秦湘吓得大叫一声,忍不住哭了起来,这边厢,秦安却想往秦湘身边爬去,秦琛上前,直扯着秦安的后颈将他一把拉了起来——

眼见得秦安还要挣扎,那两个发愣的家奴这才上得前来将秦安制住,这边厢,蒋氏和林氏皆白了脸,林氏眼眸心疼恼恨的去扶秦湘,蒋氏却是使劲的跺了跺手杖,“孽障!你这个孽障!你这副模样,当真不如死了的好……”

蒋氏气的眼前一阵一阵的发晕,人险些快要站不住,林氏将地上的秦湘扶起来,秦湘一边哭着一边问,“母亲,父亲要做什么……”

林氏心疼极了,一把将秦湘抱在怀中,“你父亲得病疯了,你不要怕。”

秦湘一边哭一边想着什么,某一刻忽然明白过来,顿时眼瞳一睁,“父亲……父亲是不是喜欢小孩子……那些井里的尸骨是父亲……”

秦湘话没有说完,嘴巴却被林氏捂了住。

一边的秦霜眼眶红红的道,“那些孩子都是父亲养的娈童?”

秦霜也被吓得狠了,秦琛虽然救了她,可适才那一刻她的恐惧不弱于秦湘,此刻看到秦湘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也忍不住的掉眼泪。

“放肆,胡说什么……”身子发颤几乎快要站不住的蒋氏又冷喝了一声,“你一个女儿家,从哪里知道的这些话,真真是放肆……”

燕迟眸光一沉,上前一步,“到了这一刻,老夫人还想遮掩什么?”

蒋氏使劲的扶着采荷的手,半个身子都靠在了采荷的身上,她要垮了,要被着赤裸的一幕压垮了,适才秦安发疯的事传到了佛堂,她只以为秦安真的要死了,这才不顾仪态的冲了出来,还叫来了其他的孩子,无非念着父女父子之情,可谁曾想到,秦安却是在发疯,不仅在发疯,竟然还将秦湘错当成了当年的孩子……

蒋氏握着杖的手在发抖,唇角却是抿的紧紧的,“世子殿下在说什么?我儿病中,早已乱了心智,他疯了,这样一个疯子的话又如何能当真呢?”

秦安被家奴压着,一个家奴仿佛明白了什么,忽然掏出一方帕子塞到了秦安的嘴里,这一塞,秦安立时叫不出来了,只是仍然用贪恋的眼神去看躲在林氏怀里的秦湘,秦湘在林氏怀中发着抖,恨不得秦安立时死了才好。

这一刻,便是连蒋氏都不想再念这母子之情,又何况是平日里不得秦安关怀的秦湘姐妹,而蒋氏一直秉持着的家风礼法,皆在这一刻坍塌无形,她知道自己是在强词夺理自欺欺人,可是到了如今,她也唯有将这张老脸全部揭下来,让这案子能拖一日便拖一日。

“老夫人啊,这件事你和夫人就老实说了吧,到底是怎么回事。”霍怀信看着这一幕也十分唏嘘,“家中的这些小辈都看明白的事,没道理您老人家看不明白,秦兄已经成了这个样子,您得告诉小辈们什么是是非分明。”

蒋氏深吸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面色却有些发白,“知府大人继续查吧,最好让他亲口说,无论用刑什么的,直往他身上用便是,若他招了,将他定罪便是。”

说完,蒋氏叹了口气,“老身也是罪人,若知府大人要将老身关进牢里知府大人也请动手便是,别的,老身却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说着话,蒋氏转身往外走去,走出几步又回头,“那这个样子,世子殿下和大人爱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吧,罪责皆在他一人之身,和其他小辈无关。”

话音落又扫了秦琛几人一眼,“走吧,以后再不必来了。”

蒋氏说完便走,林氏便搂抱着秦湘出门,秦霜留在院子里害怕,忙也跟了出来,秦琛叹了口气,对着燕迟和霍怀信拱手一拜亦离开了。

几个人一走,院子里便空了下来,霍怀信上前道,“世子殿下,这可如何是好,他这样子,说的话巡理院只怕查验不过。”

燕迟转眸看着秦安,“不是说他要死了?”

燕迟也没有见过刚才的秦安是什么样子,不过看起来秦安一时半刻还不会死。

霍怀信“咦”了一声,“没说他要死了呀,只是说他发狂了,可能是传错了话吧,不过他最开始那会儿的确有些吓人,且突然这么一下,都不知是为了什么。”

秦莞这时从燕迟身边走了出来,她一出来,秦安便双眸矍然的看着她,且眼底一片掩饰不住的贪婪之色,燕迟和霍怀信有些担心,正想叫人把秦安拖下去,秦莞却走到了秦安面前去,她一走近,秦安就更为狂躁,恨不得立时朝秦莞扑过来。

秦莞神色冷静,双眸如刀,盯着秦安看了片刻,秦安眼底的灼热竟然散了几分,忽然,秦莞手一抬,一根银针端端的扎在了秦安的脑门中间。

秦安仿佛被定住了似得,人很快软倒下来。

两个家奴大大的松了口气,看了秦莞一眼,心中不由感叹,原来秦莞的医术是真的,且秦莞站在秦安眼前不畏不惧的样子,很是胆气十足。

秦安人软倒在地,待眸子缓缓闭上,秦莞方才蹲下身子来查看。

比起秦隶,秦安面上颈部,和露在外面的手腕手背之上已经长了许多杨梅疮,秦莞看的眉头直皱,扶着秦安的两个家奴更是将忍不住的心中不适,若非他们二人侍候了秦安多年,此刻便是给一万钱也绝不想来照顾这么个主子。

“杨梅疮已经长了出来,花柳病已经很严重了。”秦莞缓缓开口,“若是这样长下去,很快他的手背上便要露出骨头来,还有身上,很快便要坏了脏腑。”

霍怀信皱眉,“难道是因为这样才发狂?”

秦莞摇头,“不会,杨梅疮本质上不会令人发狂,可如果有了其他的刺激也不一定,如果初初看到自己的身体开始腐烂接受不了也有可能,不过他年纪这般大,并非稚童,也不至于一下子被刺激成这样,且这杨梅疮并非第一天长出来。”

说着话,秦莞低头看秦安露在外面的手,这一看,她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秦安的指甲颜色有些深,白色的月半处更是有些发黑,秦莞略一沉吟,“近来的药方都是谁开的?钱百韧?”

燕迟上前,“正是他……”

秦莞眯了眯眸子,“只怕要带他来问话了。”

霍怀信点点头,立刻吩咐院外的衙差,衙差离去,秦莞便有小心翼翼的检查了一下秦安的另外一只手,又拨开秦安的头发看了看。

“近来他都有些什么症状?”

秦莞这话是在问眼前两个家奴,那两个家奴闻言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忙道,“老爷近来心烦气躁,还曾吐过两次,然后半夜睡不着,脾气也比往日暴躁,可是得了这样的病,谁还能心平气和的过日子?老爷从前又是习惯了享乐的,此番这变故一出,老夫人不许老爷出门,亦不许老爷亲近府里的姨娘,老爷被憋的慌了,脾气暴躁我们也没觉出什么。”

这人话头刚停下,另外一人又道,“哦还有,老爷总是说有些头疼,还说眼睛时而也看不清楚东西,我们听着自然请来钱大夫给看,可是钱大夫看着老爷的病状便有些害怕,每次过来看病都畏畏缩缩的,开的药我们尽量让老爷喝了,却是不怎么管用。”

先前那人便苦道,“此前老爷还装过一两次病,故意将自己说的很严重,后来我们都不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了……”

秦莞眉头微皱,“头疼眼花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呕吐呢?”

两个家仆想了想,还是先前那人道,“好像是从柳姨娘死了之后开始的,呕吐和腹泻是一起,头疼是之后两日有的,还有,老爷还说自己胸闷肚子疼,老爷说的病状太多了,每一次都不尽相同,我们有些时候便以为他是为了哄骗我们,何况钱大夫也没查出什么来。”

秦莞默默听着,很快,钱百韧被衙差带了过来。

秦莞几日不见钱百韧,却见钱百韧似乎清减了几分,可即便如此,他仍然是一副富态模样,被衙差专门叫来,钱百韧显得有几分紧张,一进院门便给燕迟和霍怀信跪了下来。

“小人拜见知府大人拜见世子殿下……”

钱百韧说完瑟瑟发抖的趴在地上,头也不敢抬一下。

霍怀信知道燕迟不耐像公堂那般审问犯人,便上前一步道,“抬起头来,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给你主子治病的?”

钱百韧闻言听话的抬了头,想了一下道,“是从……从柳姨娘死后开始,柳姨娘死后我才知道,她早前求药是想分了药给自己治病,后来老爷也得了病,必定,必定是柳氏给老爷染上的。”

见他说起这些,霍怀信眉头一皱,“把你开过的方子都拿过来。”

钱百韧似乎早料到霍怀信会问这个,竟然直接从袖子里面掏出了几张方子,“这里这里……都在这里了,这几日一共给老爷换了三张方子,都在这里……”

霍怀信上前拿过方子,直接给了秦莞,秦莞低头看了几瞬,抬眸看着钱百韧,“方子没大问题,不过……眼下他中了毒,这是怎么回事?”

“中毒?!”钱百韧万分诧异的喊了一声,“我……我不知道……怎么会中毒?”

秦莞蹙眉,“他说他头疼腹痛,还有呕吐腹泻等状,你没发现奇怪?”

钱百韧眼神一闪,他根本不想给秦安治病,也知道自己治不好,这几张方子,不过是为了应付差事从医书之上抄录下来的,秦安的症状,全都被他归为了花柳病的症状,况且,花柳病到底有哪些症状他到现在也不知道……

“那,那不是花柳病的症状吗?”

秦莞眼神一利,可看着钱百韧畏畏缩缩的样子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钱百韧是庸医,蒋氏不可能不知道,却是她请了钱百韧来。

将方子一折,秦莞递给霍怀信,继续道,“他这些症状当是中毒。”

“中毒?”霍怀信苦笑起来,“这,他可是嫌犯,怎么还有人给他下毒了?九姑娘,他中的什么毒可能查清楚?”

秦莞又回头看了一眼秦安,“多半是金石之毒。”

霍怀信蹙眉,有些不解,转而看燕迟,燕迟似乎想到了什么,秦莞便道,“京城之中曾有人喜好炼丹,传闻练出了仙丹之后便能长生不老,殿下一定知道……”

燕迟点点头,秦莞便继续说,“所为的炼丹,皆是以金石淬炼,这些东西练出来多半对人体无益处,不仅不会长生不老,还会中毒,中毒之人或得了胃腑之症,或会目眩脱发,或会暴躁易怒,更严重一些的,会坏了脏腑生出瘤变直接死亡。”

秦莞扫了一眼秦安,又看向几个家奴,“老爷可有服用丹药的习惯?”

两个家奴再对视一眼,皆是摇头。

秦莞皱眉,“他的药碗在哪里?寻常又在何处熬药?”

“在那边……小人这就去拿……”

秦安的院子,自然是要什么有什么,很快,家仆便在一旁的偏堂之中拿出了一个药碗并着一个药罐,“九小姐,药碗和药罐都在这里,平常都是小奴去去了药之后来回院子里熬药,然后我们几个端给老爷喝。”

秦莞接过药碗,先看了看,见药碗之中无异常便去看药罐,药罐之内还有药材,秦莞见看不清楚,径直将里面的药材倒在了药碗之中,那家奴面生可惜之色,秦莞头也不抬的道,“这药方中看不中用,喝不喝都没什么大碍……”

家奴面露悻悻之色,秦莞忽然道,“不对,并非没有大碍。”

说着抬起头来,秦莞眸色微沉,“这底下沉着一层黑色的粉末,似乎是丹药化开之后留下的,这味药方子里面没有,是谁加进去的?熬药的时候你们可有注意?”

这么一说,钱百韧和两个家奴都慌了。

钱百韧道,“冤枉啊,药方里面没有的,我就绝不会放进去,真的不是我放的,若是我放了,旁人看出来怎么办,我不会这样的……”

那两个家奴面面相觑一瞬,其中一个摇头道,“我们没有看,每一次都是一股脑儿倒进药罐里面,这些药材我们都不认识,都分辨不出,便是放在我们眼前,我们只怕也要当成补药吃下去。”说着,二人皆是怒目看向钱百韧。

钱百韧面色一白,脸上汗水都急了出来,不停的朝着燕迟和霍怀信拱手告饶,“两位大老爷,真的不是小人,小人是府里的府医,主子一旦出个差错,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小人用药不对,小人一直都是谨慎了又谨慎的,还怎么敢下毒啊?”

霍怀信对蒋氏等人还算客气,对钱百韧这等家奴却不会如此,见状冷哼了一声,“药是你开的,你还想狡辩不成?!”

钱百韧一听更着急了,不停的磕头起来,“请大人明鉴,真的不是小人,真的不是小人,小人便是有一万个胆子也绝不敢的,请大人明鉴……”

霍怀信并未松口,只看着秦莞,秦莞看着钱百韧不停磕头,眼见得额头要肿起一个包她才摇了摇头,“钱大夫的确没有理由。”

钱百韧一听这话心中微动,忙朝秦莞磕头起来,“九小姐明鉴,真的不是小人……”

霍怀信轻哼一声,“既然九姑娘帮你说话了,暂且先饶了你,这几日老实待在自己院子里不得出门,随时会提你来问话!”

钱百韧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又磕了几个头才起身退了出去,转身离开院子的时候,腿都在发软,茯苓跟着秦莞过来,是一直守在门口的,见钱百韧如此,心中解气无比。

“若说这钱百韧没有理由,那会是谁呢?”霍怀信摇了摇头,只觉得这一个案子缠着一个案子,委实让他焦头烂额,“这人又是为什么想害死秦安?”

“是为了害死他,还是为了别的?”

秦莞看一眼燕迟,似乎是想知道燕迟的答案,燕迟摇了摇头,“我觉得不像,若说此番下毒是想无声无息的杀死秦安,可是这毒的毒性作用太大,很快别人就能发现他的异常,还不如直接用别的毒,既快又能不露痕迹。”

秦莞听得眼底微亮一下,很显然她心中也是这样想的。

“世子殿下说的可能性最大,所以凶手的目的一定是别的。”

秦莞看了看此刻秦安狼狈的样子眼底微微一亮,“这个毒,可使人冲动暴躁易怒,还能使人精神涣散,那个人是不是想到了,如果他中了这个毒就会有今日这样子?”

霍怀信闻言顿觉有道理,“正是如此!若非中毒,便看不到他如此明显的失态,今日这一遭,虽说是他疯疯癫癫之时开的口,可的确能让我们确定当年之事出自他的手!”

秦莞点点头,霍怀信看着那两家奴道,“把他扶进去吧。”

二人应声,一起将秦安架了进去,他们几个一走,霍怀信低声道,“如果凶手是这个目的,那是否是早前杀了柳氏和刘春的人?”

燕迟和秦莞对视一眼,燕迟颔首,“的确有这个可能。”

霍怀信眼底亮起,“哼,我还以为这一次她杀了两个人就什么也不做了,没想到还有后招,这一回,能拿到药的人就那么几个,一定很好查清楚!”

说着霍怀信拳头一攥,“我这就去查,请世子殿下和九姑娘等我的好消息。”

燕迟颔首,霍怀信便大步出院吩咐外面的衙差,他一走,院子正中就只剩下了秦莞和燕迟,燕迟看着秦莞道,“你还没有用早膳,先回去吧。”

秦莞却道,“不用给秦安续命了吗?”

燕迟凝眸,“怎么说?”

秦莞往屋子方向看了一瞬,“如果不吃药,他会无比的痛苦,因金石之毒多半会让他的病况加速恶化,这样下去,他没多少时日好活了,或许坚持不到给他论罪的时候。”

这个案子牵涉人命之多,是一定要上报刑部的,一旦上报了刑部,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定案,秦安也势必要被押解入京,这期间的漫长,秦安恐怕等不到了。

燕迟眯眸,“既然如此,便给他重新开个方子罢。”

秦莞点点头,燕迟便随着她一同入屋子,走了几步,燕迟忽然问,“若他这样的人,现在的他,是想活还是想死?”

“多半是想死。”秦莞语气微凉。

燕迟眼底闪出一丝冷意,“那好,那就让他活着。”

这边厢,采荷和林氏一左一右的扶着蒋氏往佛堂走去,蒋氏面色煞白,走路之时脚步都有几分虚浮,林氏眼眶微红道,“母亲可还好吗?要不要让莞儿过来看看?”

蒋氏轻咳了两声,摇了摇头,“不必了,不必了,我这吧老骨头,也没有几日好活了,我只是觉得苦了琛儿和湘儿这几个小的,秦安如此,真是将一切都毁了!”

林氏鼻头一酸,回头看了一眼跟在后面低着头的秦琛。

从前的秦琛也是骄阳一般的少年,有美丽的妻子,有不算显赫可也有几分助力的家世,只消自己用功,未来的秦府三房无可限量,可如今,秦安的案子一旦落定,秦府三房便会被打上罪族的标志,秦琛的一辈子便算是毁了……

这么一想,林氏就恨透了秦安,今日的秦安,更是把自己所有的丑陋都暴露在了小辈面前,便是她都觉得脸皮被剥了下来,更别说蒋氏了。

“母亲万万要保重身子,眼下整个秦府都要母亲担着呢。”

蒋氏叹了口气,“我也是个罪人,只是……我不想到了地底下没脸面见她父亲,到了这个地步,所有的恶事都我这老婆子来做吧,知府大人要查,任他查,秦安病成了那般,还不知能有几日,如今……如今我只觉他死不足惜了……”

蒋氏说了几句话,已费力非常,额角还沁出了一层薄汗,林氏便叹了口气,“母亲吩咐的信我已送出去了,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回音,信鹰过去虽快,可京城过来却慢,也不知道老爷能否挺得住,他若是什么都招了,案子便算定论了,到时候……”

蒋氏深深的叹了口气,“这案子是必定要上报刑部和大理寺的,到时候各方复核查检,等最终定论至少也是大半年之后了,到时候他必定要被押送去京城,看他的命数吧,或许到了京城,反而好借侯府的力,只是不知他的病能不能……”

蒋氏语声低了下去,秦安再不好,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到了这个地步,她要顾念秦府的脸面和这些小辈将来的命运,便只能舍弃他,何况他犯下那么大的罪,她便是想救也无能为力,蒋氏不自觉拿出了袖中的佛珠,却连转动的力气也无,由采荷二人扶进了佛堂,坐下的那一刻,整个人的力气都被抽走,眼前一黑便倒了过去。

屋内几人顿时着急起来,采荷忙道,“夫人不必着急……”

说着便去内室拿出了一个小瓶,拿着那小瓶在蒋氏鼻端给她闻了闻,又掏出几粒药给她喂下,不出一刻钟,蒋氏悠悠转醒。

林氏叹了口气对采荷道,“老夫人没白疼你。”

采荷忙道“不敢”,“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蒋氏醒来,心中明白秦府这一次是在劫难逃,便直朝着秦琛伸手,“琛儿……”

秦琛走上前来,蒋氏一把将他的手握住,“琛儿,这一次祖母也没法子了,你父亲那个样子都是我没有教好,琛儿你记得,永远别像你父亲那样,再过一阵子,秦府在这锦州城便待不下去了,京城那边如果来了人,就让他们帮忙安置一处新宅,你可去京城,也可去建州,心兰是个好孩子,如今怀了你的骨肉,你要好好待她。”

秦琛眼眶微红,只觉蒋氏在交代后事一般,“祖母,这些话您留着,等到了跟前再告诉孙儿……”

蒋氏闭着眸子摇头,“我还能撑几日,眼下告诉你,是要你心中有个底,我和你母亲如何不重要了,心兰怀着你的骨肉,她是最重要的,还有你几个妹妹,还有你二弟,三房有你们在,便不算倒,琛儿,祖母看着你长大,知你良善正派,你往后是要撑起三房的,不管多辛苦都万万不可走上歪路,不论多尊荣,也不可忘记你父亲的前车之鉴。”

秦琛不停点头,林氏也忍不住抽噎起来,蒋氏说了这许多,已经万分疲累,只挥了挥手,“好了,你们都下去吧,等,拖,然后便听天由命了……”

秦琛朝着蒋氏一拜,林氏也福了福身,这才由着秦琛扶着走了出去。

屋子里光线昏暗,采荷看着闭眼要睡着的蒋氏却未点灯,她只静静的侍立在旁,没多时,蒋氏呼吸渐渐平缓到听闻不见,这么看过去,仿佛已断了生息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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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10章 情字伤人,六指骸骨(万更)

“照着这个方子吃三日,这个方子,一为了解毒,二为了遏制花柳病,只不过花柳病难治,我也没有完全的把握,所以还不知道能拖延几日。”

秦莞写完,将方子递给了侍候秦安的家奴,这家奴知道秦莞可妙手回天,见状不由得感激不已,再三谢过之后方才出去拿药了,秦莞起身,又入内室看了一眼如今已经被绑在床上的秦安,眼底却无对其它病患的怜悯之色。

燕迟站在秦莞身后,片刻之后才低声道,“走吧,送你回去。”

秦莞点了点头,转身出了院子。

经过了这样一闹,外面的天色却仍然还是尚早,秦莞抬眸看去,只觉天穹一片透明的湛蓝,天边的朝霞若隐若现,湛蓝之中弥漫出一片淡淡的金,好似沾了蓝色彩墨的画笔在天边行云流水的一抹,又在上面撒了一层淡淡的金粉似得。

晨间的凉意伴着习习微风而来,秦莞这时才觉得有些冷,她拢了拢衣襟,低眸一看,却见小道一旁的绿草之上竟然散着一层如霜如露的冰凝,轻轻的呼出口气,竟然隐隐可见白雾,秦莞不由皱眉,“天气真是说冷就冷了,还未到十月呢。”

茯苓侍候在旁,虽然燕迟也在,她却大着胆子道,“小姐忘记啦,往年这个时候也是这么冷的,只不过多是湿冷,南边也不怎么下雪罢了。”

秦莞“唔”了一声,“原来如此。”

燕迟的目光也从那好似水洗过的蓝色天穹之上滑过,闻言眉心微蹙,“你落湖之时伤了脑袋?如今可还有什么不适?”

秦莞摇了摇头,“刚醒来有些头疼,现在都好了,只是从前的事情记不太清了。”

燕迟眼底一片沉凝,潋滟的瞳膜之上浮起一抹探究的疑惑,“从前的事记不太清了……失忆?如此只怕是脑中还有损伤不明,都说医人者不自医,你怎不另外寻个大夫给你看看?若是留下了什么隐患,将来必定影响甚大。”

燕迟虽然不通医理,可常年征战沙场,对各样的内伤外伤多有了解,战场之上也有不见外伤却被摔坏了脏腑脑袋的,军中的医者通常会说,脑颅之内有了淤血,或者脏腑被摔打的破裂,外面看不出什么,却是要用药的。

秦莞摇头,“最怕伤到骨头或者颅内有淤血,不过之后我再没头疼过,便觉不需要再看大夫了,或许是伤到了脑中那一条脉络,脉络不通忘记前事也是有的。”

医者多认同经脉论燕迟倒是明白,且秦莞身为医者,对其它病患的身体负责,对自己也不会轻忽,燕迟不再多言,随后却问,“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秦莞眼角跳一下,“其实具体如何我已经忘记了,大概是因为天气沉闷心中也有些郁结,便打算去半月湖边走走,可忽然下起大雨来,我脚下一滑落进了湖里。”

燕迟眯眸,“你们秦府的半月湖我去看过,除非你本就有轻生之念,否则也不会走到最边缘去,既是没去边缘,又怎会失足掉入?”

秦莞叹了口气,燕迟本就心思缜密,随便的谎话可骗不了他。

“可能我那个时候的确有些恍惚,或者的确有轻生的念头吧,眼下我记不太清了,不过都过去了,经过那一次我心境也豁然许多。”

燕迟眉头一皱看着身边的秦莞,若秦莞这样的性子,她会生出轻生的念头?

又或者,真如白枫所言的,她是经过这一次落湖之后才性情大变的?

燕迟眼底生出了深深的疑问,却只是将这疑问沉在了心底没再问下去。

燕迟说送秦莞,便当真是将秦莞送回了汀兰苑之前,“昨夜又挖出来两具骸骨,应当是最后两具了,希望你的药能让秦安早些好转,当年的事虽然知道是秦安的手笔了,但是到底如何还不得而知,还要他自己说……”

秦莞点点头,“好,我待会便去后面帮忙。”

燕迟“嗯”一声,“不必着急,快进去吧。”

秦莞转身入了院子,心底却在想今日秦安的事,秦安被人下毒,且下了这几日,毒性积累,造成他狂性大发,精神亢奋之下,连当年的事都不再遮掩,这下毒之人,必定也和当年的受害者有关系,很大的程度,是杀了柳氏和刘春的凶手。

一进了屋子,茯苓就忍不住的咬牙道,“三老爷真是太伤天害理了,竟然喜欢养娈童,连六小姐都看得出来,老夫人却看不出来,老夫人分明是为了拖延时间……”

“如果我自己的孩子被别人这样对待,那我真是杀了他的心都有。”

“这么多年,我还没见过这样……这样丧心病狂的人,我若是有这样的父亲,真是还不如死了才好,他自己是罪人,也连累的一家人都不得安生。”

秦莞出去的早,还没有用早饭,茯苓一边摆饭一边说着,眉头紧紧地拧在了一起,然而她虽然没多少学问,却也不会骂人,想了半天也没骂出什么话来。

秦莞面色也是微沉,一边落座一边道,“世上犯下滔天大罪的人皆万死不惜,只不过在这之间,有些人是受逼迫,有些人是不得已而为之,还有些人,却只单单为一己贪欲,而将罪恶加在孩子身上的,委实是我最不愿救的人了。”

“小姐开的药,会把三老爷治好吗?”

秦莞摇了摇头,“他的病已经比秦隶严重的多,再加上中了毒,俨然一只脚已经进了棺材,可这个案子,还需要他开口,我的药不过是为他续命罢了。”

秦莞说完,心底却分毫激不起涟漪,若非当年入药王谷门下曾许过誓言,她甚至想在给秦莞的药里面加上一点别的,他这样的人,便是让他在最阴暗的角落最痛苦的腐烂而死都不足以偿还罪恶,这么想着,秦莞忽然想到了杀刘春和柳氏的凶手。

秦府家大业大,无端之下,谁会想着去挖秦府的荒井?即便真的挖出了二姨娘的尸骸,也不足以说明什么,若非燕迟在此,便是霍怀信,只怕也要和稀泥不敢和秦府硬来,如果是她,她也不担保自己不会采取极端手段来揭开这件事。

可是杀了人是要受惩罚的,法理和人情对于常人或许轻重难断,可秦莞跟随父亲多年,心中早就种下了法理大于人情的种子,不论这件事的幕后凶手和当年的死者有什么关系,终究是一桩悲剧引发了另外一场悲剧,她可以同情怜悯,大周的刑统却不会。

用完早膳,秦莞便又去了紫竹林,加上昨夜挖出来的尸骸,此番一共从底下挖出了十三具骸骨,直到下午,秦莞和徐河才将十三具骸骨清洗干净拼凑完整。

“九姑娘,知府大人说应该没了。”

徐河从紫竹林方向走过来,而从花棚到紫竹林中那口井的位置,如今已经被挖出了一条极深的沟槽,这是知府衙门几十个衙差两天两夜挖出来的,此刻,底下的污泥之中全都被翻了一遍,除了诸如指骨牙齿这些之外,其他的骨头都被翻找了出来。

“也不差什么了。”秦莞还在收拾长案,虽然还不知这些尸骨的身前姓名,可至少将来下葬的时候不好让尸骨不全,秦莞不信鬼神之说,可该有的哀思和肃然却半点不少。

“真是个浩大的活计啊,这两天两夜,衙门里的兄弟们都累坏了,这若是做工,只怕盖一栋房子都盖好了,知府大人适才还在说,这个月的俸银一人多加一两,算作这个案子和此前侯府案子大家的辛苦费……”

徐河说着,眼底生出几分笑意来,像是十分满足,秦莞也弯了弯唇,霍怀信这个知府大人的官声不是白来的,他虽然不是前朝那位青天能吏,可也叫人挑不出错处来。

“今天将这些记下来,明日就可将所有的骸骨送去衙门了。”徐河说着,已拿起了桌案上的纸笔,“这些人里面,最大的十二岁,最小的才八岁,哎,真真是叫人唏嘘……也不知道她们都是哪里人,家在何处,家中有没有什么人。”

徐河虽然做的是众人眼中的贱役,可他到底读过书,身上也是一股子书生气,说着说着,也像茯苓似得唏嘘停不下来,“都是小女儿家,若是家中还有旁的兄弟姊妹就罢了,若是没有,如今,他们的父母也到了不惑之年了,家中早年失女,如今老两口独自过活,若是有些钱银就算了,若是没有的,真是凄苦的很……”

秦莞看徐河,“徐仵作家中还有什么人吗?”

徐河忽然被问道,不由道,“没有了,家中唯一的老父五年前去世了,老父早年也是读过书的,后来在村中还做了几天教书先生,只是后来得了病一直卧床不起,就这么拖着拖着人便没了,也是我无用。”

秦莞眼底微暗一下,“难怪你读书认字,那后来是如何做了仵作的?”

徐河叹了口气,面上倒没有怨色,“为老父治病花光了家中钱财,幸好一个表叔帮忙才将老父的后事办好,可那之后,在下却没了主意,以后总得做点什么养活自己,然而在下无门路,说读书却也没有进过书院,还是那位表叔,他是锦州西边浠水县的一名仵作,他说他没什么能教的,就问在下想不想入仵作行当。”

“在下想着,无论什么行当,能谋生总是好的,于是就跟着表叔学了一阵子,先是在浠水县里帮忙,后来县太爷见在下年轻踏实,恰好知府衙门缺个仵作,便让在下过来了,其实这个位子本该是表叔的,不过表叔说他老了,来了也没意思,让在下多来历练一番,所以眼下要说在下家中还有什么人的话是没了,不过这位表叔对在下有再造之恩,也算是在下唯一的亲人了……”

徐河语气轻松,丝毫没有年纪轻轻入了仵作行当的遗憾感,秦莞听着略一思忖,“徐仵作今年多大?”

徐河闻言有些不好意思道,“在下已经二十三了。”

二十三?!秦莞拿着笔的手不由得一抖……她转眸看了一眼徐河,许是这几日累坏了,徐河面上胡茬青黑,眼下更是一圈暗色,这么看过去,徐河委实是三十上下了,再想起第一次见徐河,秦莞的第一感觉也觉徐河至少得有二十九了,可他竟然才二十三。

秦莞收回目光,心底有些哭笑不得,随即正了正声道,“这么看来,徐仵作还年轻,徐仵作本并非贱役,又读过书,霍大人眼见得是要重用徐仵作的,等将来有机会,徐仵作可往巡理院寻个职位,从将来或许还能帮着老百姓伸冤问案。”

徐河眼底一亮,可那些本来就是贱籍的人不同,他至少是良户出身,且大周除了科考之外还行察举制、世官制,只要他踏实肯干,霍怀信再给他一二机会,秦莞说的这条路不是不能走,他曾经也想过,可心中却没底,如今被秦莞这样一说,心中不由得生出无限的希望来。

“是,在下想到的最好的路也是如此,多谢九姑娘吉言!”

秦莞闻言有些失笑,“徐仵作虚心向学,亦勤恳,定是可以的。”

徐河差点就想给秦莞鞠躬长拜了,心中更是莫名的信服秦莞,秦莞尊口一开,他便真对自己自信不少,“拜谢九姑娘吉言,拜谢……”

将所有的骸骨整理完时间已经不早,这时霍怀信从前院大步而来,许是在外面不好说话,霍怀信将燕迟和秦莞几人请到了一旁的偏堂之内。

“知府大人,怎么了?”

徐河小心翼翼的一问,霍怀信气哼哼的道,“下毒之事查不出来,开药的是钱百韧,拿药的是两个小奴,熬药的是他们院内自己人,最有可能的是那两个小奴和熬药的,可是审了一天,这四个人硬是不开口,板子都打了三十了!”

燕迟蹙眉,“若真是有害人之心,也不可能轻易说出来,只是这几人有何动机?”

霍怀信苦笑道,“就是这里十分奇怪,今日那两个家奴世子殿下和九姑娘都看到的,说是自小就在秦安院子里的,很多年了,然后那两个送药的,也是秦府的家生子,爹娘皆在秦府之内,按理来说,越是家生子越是不敢谋害主人的,可是钱百韧也没理由下毒啊。”

霍怀信气的大喘气,燕迟略一沉吟,“或许还有别的线索我们没有找到,我总觉的这件事和二姨娘有关系,明日我的人会带回来杨县的消息,到时候看有无线索。”

顿了顿,燕迟又问霍怀信,“秦安呢?”

霍怀信苦笑,“还发着疯呢,闹得太厉害了,说适才都咳血了。”

秦莞拧眉,咳血便十分厉害的病症了,足见中毒已深,不过秦莞并没打算再去看秦安,只道,“我的药至少要等一日才有效果。”

霍怀信忙道,“这倒没什么,反正等了多日了,无碍,只是那幕后之人总是没有头绪,不知道接下来她还会不会再做什么。”

秦莞点点头没说话,霍怀信呼出口气,抹了一把脸,“既然如此,今夜把最开始当值的那拨人撤出去,世子殿下也该回侯府歇一歇了,连着两天两夜,别说,下官都有些受不住了,府里的守卫不可放松,我们先缓一缓。”

所有的衙差忙了两天两夜,却是再不停换人的,霍怀信和燕迟却没有离开秦府过,霍怀信也是胡子拉碴一脸疲惫,燕迟虽然看不太出,可眼底也生出了几点血丝。

燕迟点点头,“正该如此,不急这一时。”

所有的尸骨皆已整理好,全部被堆放在了西边院子里,眼看着夜幕降临,霍怀信和燕迟先后离开了秦府,虽然如此,秦府之内仍然是衙差满布。

秦莞回了汀兰苑,刚用过晚膳,姚心兰却到了院门之外。

姚心兰多日从未来过汀兰苑,这忽然的到访让秦莞有些惊讶,姚心兰一边进来一边笑道,“这两日府内太乱,我都不得出来走动,听说知府大人和那位世子殿下离开我才敢来转转,天色也晚了,不知去何处,便来你这里坐坐。”

秦莞扶着姚心兰落座,“大嫂是该每日多走动一番,我这里有前几日新摘得桂花做了茶,给大嫂沏一杯?”

姚心兰拍拍手,“那感情好。”

墨书也道,“小姐见到九小姐心情都好了许多。”

秦莞笑着去泡茶,茯苓便拉着墨书出去说话,待秦莞端着一杯茶回来,却看到姚心兰直愣愣的坐着发怔,秦莞上前来,“大嫂怎么了?”

说着将茶递过来,“大嫂尝尝看……”

姚心兰接过茶盏,漫不经心的抿了一口,“嗯……果然香甜……”

话虽如此,姚心兰却将茶盏放了下来,秦莞看了一眼满满的茶盏,方知道姚心兰过来多半是有话要说的。

“九妹妹,听闻父亲他……那些紫竹林井底挖出来的尸骨,都和父亲有关?”

秦莞眸光微转,“大哥是怎么说的?”

说至此,姚心兰眼底微暗,“你大哥没说什么,只叫我不要操心那么多,好好养着身子将孩子生下来……”

秦莞弯唇,“大哥说的也是对的,府里的事大嫂不用操心。”

姚心兰苦笑一下,“我又不是小孩子,出了事,我总是要知道的,九妹妹,你且告诉我,那些稚童的尸骨,是不是父亲他……”

姚心兰一错不错的盯着秦莞的眼睛,秦莞便点了点头。

姚心兰神色有些复杂的苦笑了一声,“这真是……我原以为秦府是门风雅正之家,可……真是……想想都觉害怕……”

显然这件事也超出了姚心兰的想象范围,她也想不出词汇来形容。

秦莞叹了口气,如果这件事早被揭发出来,那姚心兰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嫁过来的,可是木已成舟,姚心兰介意这个也没法子了,“大嫂宽心,这件事……可能会对秦府有些影响,可只要大哥在,秦府就不会倒,委屈大嫂了。”

姚心兰的确委屈,她摇了摇头,“其实这件事不算什么,便是嫁去别人家,或许也会遇到这样的事,家族的兴盛落败不是一个人掌控的,我所图,也非秦府的富贵荣华,不过是图你大哥这么个人罢了,可是……”

“嗯?”秦莞看着姚心兰,“可是什么?”

姚心兰紧紧的抿唇几瞬,“可是我觉得你大哥心中有别人。”

秦莞睁了睁眸子,“还是因为那个梦?”

姚心兰定定的看着秦莞,似乎在下决心要不要告诉她,半晌,姚心兰倾身,压低了声音道,“前一次,我在回来的路上见了红,并非是因为我赶路辛苦,而是……而是我听见她在梦中叫了一个人的名字,我心中郁结,所以才……”

秦莞心底顿时“咯噔”一下,“叫了别人的名字?叫了什么?”

姚心兰苦笑一下,“我没听清,真的,可是你相信女人的感觉吗?他的语气温柔,那定然是个女子的名字,可他叫的不是我……”

秦莞放在膝头的手微攥,心底一时疑窦非常,秦琛说过姚心兰家中有好几人得过疯症,所以她时常会做梦,且精神恍惚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然而那一次的“姚”字玉牌是她亲手捡到的,那这一次,她说的话是真吗?

“可能……可能是随便呓语了什么,大嫂不要多想……”

秦莞心中有些无力感,更有些不喜自己这样的说辞,她只是不想搅入这对夫妻之间的纠葛而已,可姚心兰似乎将她当做信任之人,如果姚心兰说的是真的,而她却只一味的劝说姚心兰不要多想,似乎就有些残忍了。

姚心兰眼底果然生出两分失望来,看了秦莞一瞬,姚心兰叹了口气,“算了,九妹妹到底年纪还小,不知道两个人有情爱之后会有什么感觉,或许是我多疑,可是许多事都……”说着,姚心兰转而道,“九妹妹,那我这样问你,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夫婿?”

秦莞神色有几分怔然,“这个,我还没想过……”

姚心兰苦笑一下,低眸叹了口气,“从前,建州许多青年才俊都上门求过我,可我都不愿意,只因为,我觉得他们并非专情之人,可是你大哥,他在求我之时便说过,绝不纳妾,一辈子心中都只有我一人,我本来当时不信的,可他说他自小见到母亲被父亲冷落,而父亲整日寻花问柳,先是将红粉知己养在外宅,后来公然接入府中,后来开始纳妾,一个又一个,他说他受够了,以后绝不会像父亲那样,当时我心中大动,这才信了他。”

“现在大嫂不信大哥了吗?”

秦莞试探的问一句,姚心兰眼底便泛起一丝水光来,“从信到不信,我……”

姚心兰一下子哽住,这一瞬间,秦莞心底仿佛被什么击中,也跟着痛了一下,姚心兰生在书香世家,心底良善,样貌更似个瓷娃娃一般,可眼下,她眼底的痛楚这样明显,她的眼泪将流未流,却满满的噙在眼眶之中,秦莞忽然觉得秦琛或许真如姚心兰所言那般变了心,可秦琛会喜欢谁呢?姚心兰这样好的人,他却给她这样多的痛苦……

“算了。”姚心兰垂着眸子,“我爱他,自然会信他,只要他待我好,我便会信他,即便后来又不信,可只要他再待我好,哄我宠我,我便还会再信他……”

秦莞听得背脊一阵阵的发冷,心中也更为怜惜姚心兰,姚心兰抹了一把眼角,抬眸看着秦莞,“是不是很没骨气?我从前也是高傲的人,可现在就是这样,可……可到底心底梗着一个什么,时不时的就被刺一下,九妹妹,愿你以后不会像我这样。”

姚心兰终究流下了眼泪来,秦莞喉头一时发紧,委实不知道说什么,而姚心兰痛苦的看着她,就仿佛漂浮在海上快要被溺死的人。

她绝望的看着她,盼着她能递给她一只蒿杆或者一只船桨将她拉上岸,偏偏秦莞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于是只能看着她在深海之中无助的挣扎,下沉,最终被淹没。

许是连日来的疲惫让秦莞心境本就低沉,又或许是这个案子叫人悲戚,也或者,是姚心兰一次又一次的眼泪让她怜惜,此刻的秦莞,心底湿漉漉的一片,酸涩而悲凉。

陷入情爱之中的女子,会如此痛苦吗?

秦莞还未经历情爱之事,却对这件诗词歌赋之中常常被吟咏的事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大嫂,你想怎么办?想我为你做点什么?”

秦莞忽然开了口,她不想卷入秦府的浑水之中,亦只想做一位医者治好姚心兰的身伤病痛,她心底的难过她无法负责,可此刻,她到底心软了,无法继续置身事外的理智规劝,她做好了决定,如果姚心兰要她帮忙做什么,她就帮她!

可这么一问,姚心兰却怔住了,“做什么?我不知道能做什么……”

秦莞狠了狠心,“大嫂既然怀疑大哥,要么信大哥,要么就去找去查,看看大哥到底有没有喜欢别人,如果真的有,那个人又是谁。”

秦莞说完,忽然眼前开朗,继续道,“大嫂一味猜忌,将自己置身悲伤之中毫无作用,大嫂是大哥的正室,有绝对的权力,找出那个人,要么让大哥收房,要么将那人送出府去,让他再也见不到那人,与其如此猜忌不确定,何不利落一些,更或者,大嫂若觉伤心至极,还可和离……当然,这是最坏的打算了,或许大哥并没有。”

秦莞总算找回了自己的理智,而她不喜拖泥带水,于是将这三条路摆在姚心兰面前。

她本以为姚心兰回考虑一番,可她却一下子垂了眸,“我不会为他收人……”

秦莞想到了这个可能,一点不意外的道,“那就将那人送出去。”

姚心兰却摇头,“那样……他会恨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对我好……而我……我有了她的孩子,也从未想过和离,离开他我也不能好过……”

秦莞一时语塞,她自认是心思灵透之人,可看着姚心兰却不知她到底想如何,而她即便想帮她,也要她自己清楚自己想做什么才行。

“九妹妹……多谢九妹妹……只是……”

姚心兰断断续续,却语不成句,秦莞忽然明白过来,姚心兰忌惮太多,秦琛对她的好万分重要,不可轻易损毁,所以她只能犹豫不前,而她来找她,不是想让她为她做什么,不过是一吐心中的猜忌苦闷罢了。

不知情滋味,便也不知姚心兰的心思,索性她还是看出来她所想。

秦莞叹了口气,姚心兰生的就像个易碎的瓷娃娃,心底亦不够强韧,秦莞不忍说她软弱,只对她生出浓浓的担忧,若将她和秦琛的感情比作美丽的瓷器,明明内里已经生出了裂纹,姚心兰这般自欺欺人的还将那瓷器当做宝贝放在心口……

秦莞只怕那瓷器有朝一日碎了,会将她心口割的血淋淋。

“我知道,大嫂也可以不选择,若是觉得烦闷,来找我说话便是,只是大嫂得护着自己一些,便是爱着大哥,也要为自己多考量一些。”

姚心兰抽噎了一声,擦了擦眼泪,唇角微弯,“多谢九妹妹,在这府里,九妹妹大概是唯一一个真心为我着想的人了……”

秦莞心底微寒,那秦琛呢?

心中这般想,秦莞却未问出来,想着自己这里有两本杂记,便去找来给了姚心兰,“这是写大周山水的,还有许多关乎教养小孩的民俗,很是有趣,大嫂可看看,不过每日不要多看,看的时候亦要点着明灯,免得伤了眼睛。”

姚心兰本对别的都无兴趣,可见秦莞如此诚心关切,强打着精神接过,并保证道,“好,我定会看的,我去过的地方太少,看看这个正好。”

又说了几句,见时辰不早,姚心兰便主动提出告辞,秦莞将她们主仆送到院门口,看着姚心兰和墨书的背影不见了才转身。

茯苓有些怜惜的道,“少夫人眼睛又红红的,是不是又和大少爷吵架了?”

秦莞摇了摇头,“今日倒是没吵架,只不过,我的药能医好她身上的病痛伤患,却医不好她心底的伤,她来我这里,不过是找些宽慰罢了。”

茯苓语气也低沉沉的,“看着有些叫人心疼。”

秦莞呼出口气,驻足在院子里看今夜的天穹,本以为能看到几颗星子,可凝眸看上去,今天晚上却是个无星无月的阴天,隐隐能看到几片阴云浮着,如同姚心兰的眼泪,叫人心中压抑而沉重,“是啊,叫人心疼,情之一字,真是伤人……”

秦莞说完,低下头来,又呼出口气,似乎想把心底的沉重呼出去似得,片刻后,她才耸了耸肩,“世道本就对女子苛刻,若是还陷于情爱中不可自拔,那真是……幸运者找到良人,不幸者,大抵只能在这深宅大院之内一点点心冷吧。”

茯苓吁叹着,“说的都不想嫁人了。”

秦莞转头看着茯苓,“嗯?我们家茯苓想嫁人了?”

茯苓一愣,面上顿时一红,忙摇头道,“不是不是,奴婢说的是小姐,奴婢本还希望小姐早些嫁人,可眼下却担心起来,害怕小姐像少夫人这般……”

秦莞拍了拍茯苓手背,再呼出一口气,“没事,别说我不着急嫁,便是嫁,我也想好了。”

茯苓眸子一睁,“小姐想好什么了?”

秦莞唇角弯了弯,“想好……如何不让自己伤心到大嫂这样……”

“嗯?”茯苓眼底亮了亮,“有什么法子?”

秦莞眨眨眼,“等我们家茯苓有了心上人我才说,现在,可不告诉你这个秘密……”

茯苓一时又双颊薄红,嗔怪着催促秦莞歇下,秦莞被茯苓的娇羞之态逗笑,身心疲惫之下倒是不用多言便躺了下去,这一睡,便是无梦的一夜,第二日一大早,秦莞照常起身于院中慢走片刻,等用完早饭,燕迟带着从杨县得来的消息到了府中。

秦莞赶到西后院的时候,霍怀信和徐河也在,燕迟一见她便道,“杨县送来的,当年这件案子的卷宗,你一起来看看……”

秦莞福了福身走上前来,燕迟将卷宗递给了她。

“除了卷宗,还有他们去附近走访周边的人家所得的证词,皆在此处。”燕迟又摆出一摞信笺,上面皆是杨县所访百姓的证言。

秦莞点点头,一旁霍怀信也拿过那一摞信笺去看,没看几下,霍怀信忽然眉头一皱,“咦,怎么他们家还有个女儿走丢了……”

秦莞眉头顿时皱起,燕迟也看向霍怀信手中拿着的那一封信笺。

霍怀信递给燕迟,“世子殿下看,是周围一些老人说的,说当年和夫人一起不见的还有一个小女儿,当时还有传言说,是那家夫人带着孩子离开了。”

若夫妻失和,倒也真有夫人带着孩子走的,可男主人既然报了官,便应当不是。

“这卷宗上记录的十分简单,且只记了失踪一二十二岁的女子,想来是二姨娘,却未说家中还有女儿走失的事……”秦莞挥了挥卷宗,随即语声微沉,“当时到了年尾,只怕是府衙之中太过忙乱,而不重视这类走失人之事,有些小地方的官府要么不作为要么人手不足,只要没有出人命,便不会派人去查问……”

霍怀信在旁听着面生不自在,“九姑娘说的是,的确有这样的情况,所以下官做了知府这几年,每到了年节都要去周边各县衙转转,免得他们对百姓之事不上心。”

秦莞倒没想到这些,只是她当年随父亲在北边走动,见惯了许多小地方府衙的行事,所以知道的多罢了,她一时没接话,只将目光落在燕迟手中的信笺上。

燕迟正看的专注,忽然眉头一皱,“说他家女儿那时只有八九岁。”

秦莞眉心一跳,燕迟又极快的去看其他信笺,相比不作为的官府而言,倒是这些普通百姓的话有意无意之间带出了巨大的线索。

霍怀信也忙去看其他证言信笺,秦莞见状也放下卷宗拿了几张信笺,三人皆一目十行的看着上面所言,秦莞便道,“这里也有人说了那传言,还有那场大火。”

“这里!”燕迟忽的语声一定,“有人说他家走失的小女儿是命好之人,因生来便有六指!六指……我记得早前挖出的尸骨……”

“有一具骸骨生有六指!”

秦莞极快的接了一句,而后眉心紧紧的拧在了一起,“所以,二姨娘母女最终都入了秦府?二姨娘因知道自己的女儿被……所以才投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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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11章 凶手是女子(万更求月票)

说话间,徐河已走到一旁的杂物间去,没多时,一个装着骸骨的包裹被徐河提了出来,“世子殿下,大人,九姑娘,这就是那个六指骸骨……”

徐河说着话,“这具尸骨九姑娘看过,死的时候正是八岁到九岁上下的年纪。”

秦莞继续拿起别的信笺来看,又沉声道,“难道他们家中走失了两个人?阴差阳错的都被送到了秦府来?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

剩下的信笺上所言也都大同小异,秦莞一张一张看完,“当年,这户人家家中还有一个大女儿,可惜也死在了那场大火之中,府中隐藏着的那个凶手是和谁有关系呢?”

十三具骸骨,每一具骸骨的死者都可能有家人有亲人来帮忙复仇,然而这十三人身份姓名未知,根本无从查起,除非秦安能将当年的细节一一道出。

几人一时沉默,徐河叹了口气,“那个孩子当年若是不死,现在也十八岁了。”

燕迟转眸看向守在外面的白枫,“去前院看看,看看秦安能不能说话了。”

白枫应声而去,燕迟便道,“此前九姑娘说过,说那个人应当是个力大的男子,而那块镇妖石,女子根本挪不动,可秦府之中并无这样的人。”

秦莞双眸微眯,“如果这个方向一点线索都找不出,那就找别的方向。”

霍怀信将手中几张信笺放下,“还是得秦安开口,当年的事最清楚的便是他自己了,他眼下不开口,指不定那凶手还要害更多的人。”

“稍后我和霍大人再去前院走一趟。”

燕迟说完,眉头微皱,“这些骸骨时间太久,除非在周边州县有年纪相当的孩子在十年前走失,否则便无法确定身份。”

“可惜要等几日才有消息,我们却不知府内那人下一步要做什么。”

秦莞接了一句,霍怀信忙道,“九姑娘放心,眼下的秦府内外皆有守卫,那人逃不了,便是在府内,也不可能放肆行事,几日时间还是等得。”

秦莞点点头,“有大人安排自然是周全的。”

话音刚落,白枫已经出去一趟又回来,“主子,外院的侍从说,秦安喝了九姑娘开的方子,今日的狂躁之症已经止了下来,现在说话虽然不利索,可已经能开口。”

燕迟眼底微亮一瞬,“既然如此,我们便去看看。”

霍怀信忙应声,一边嘱咐徐河将骸骨收起来,一边和燕迟往外走,秦莞想了想,也跟了上去,燕迟见状便道,“累了几日,今日你不必跟着,回去歇着。”

秦莞失笑,“既然开了方子,我总要确定能不能为他续命。”

这么一说,燕迟便无话可说,如今他们的确需要秦莞来保住秦安的性命。

几人一行,前前后后的往前院走,自两日前的秋雨之后,天气便一日比一日的寒凉,而从前十步一景的秦府,因出了此番乱子,所有的下人不得随意走动,花木便没了人打理,不过七八日的时间,小道两侧,花圃四周,便生出了许多荒芜的杂草,再加上凋零和枯萎的花枝无人修剪,如今的秦府,顿时一片萧瑟凋败之意。

一到前院,齐捕头便迎了上来,先行一礼之后便将燕迟几人迎进了院子,“殿下和大人放心,内外皆有守卫,他身边,还是此前那两个秦府的家奴。”

进了院门,果然看到院内还有两个衙差守在正门之前,而听到动静,那两个老仆也从屋内走了出来,燕迟摆了摆手免了他们的礼,大步往屋子里面走去。

“今日秦安如何?”

一个家奴缩着脖子,有些谨慎的道,“老爷偶尔能说几个字……”

燕迟不再多问,径直进了内室,一进内室,一股子药味便充斥了几人的鼻端,燕迟凝眸一看,眉头不由得一皱,昨日秦安发狂,后来是被绑住的,今日却是乖乖的躺在床上,手脚皆被松开,身上还盖着一个薄被。

他虚虚闭着眸子,因为痛苦而轻轻的呻吟着,许是听到了脚步声,便将眸子睁了开,看到燕迟几人相继而入,他眼神呆滞了片刻才有所动,却也好似没有认出燕迟是谁似的,只将手从锦被之中伸出来,要去抓脸上的脓疮。

“老爷,使不得……”

见他要去抓脸,一个老奴立刻上前两步将他的手按了住。

秦安眉头皱起,浑浊的眼底一片痛苦的波光,唇角深深的沉着,语声嘶哑无比,“痛……痒……痒……抓,让我抓一下……”

老奴叹了口气,“抓不得啊老爷,抓了可好不了了。”

秦安的脸上,嘴角处已经开始大片的溃烂,紫色的疮溃几乎要蔓延到他的脖颈上去,锦被虚虚的盖着,只见其颈部也有一块一块的疮溃,有的被他抓破,正往外流着脓水,而他的手背上,杨梅疮蔓延到了手指指背,看起来无比的狰狞可怖。

霍怀信眸光一转走上前去,“秦兄啊,你现在多难受?”

秦安浑浊的眸子一点点的生出几星微光,好像认出了霍怀信来,他直直的看着霍怀信,唇角发颤,“难受……难……难受……”

霍怀信长叹一声,“秦兄啊,你可知道,你是被人下毒啦!”

霍怀信声音极大,好似在和一个聋子说话,秦安一听,反应了一瞬才在眼底生出了两分惊恐,他抬起手来,说话十分费力,“下……毒……?”

霍怀信点头,“是啊,有人要害你,想要了你的性命。”

秦安眉头越皱越紧,眼底的惊恐亦越来越深重,轻咳两声,他眼神四闪,似乎在找那下毒的人在何处,霍怀信在他肩头拍了拍,“秦兄啊,你不要担心,我们也在找那个人,你放心,你这院子内外,我都派了人保护你。”

秦安满是惊恐的神色这才一稳,霍怀信却摊了摊手,“不过秦兄,我们找了几天也没找出来,虽然不知道她是谁,可我们却知道她的目的……”

秦安眼底微疑,直直看着霍怀信,霍怀信便忽然寒声道,“秦兄啊,当年那些小孩子的亲人回来了,她们是来要你性命的,你糟蹋了人家的孩子,人家将你千刀万剐的心都有,看到你身上的这些脓疮了吗?人家是想让你就这么慢慢的死掉……”

秦安喉头发出一声“哼哧”声,一双眸子猛地瞪大了,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眼底出现了更深的恐惧,那微微抬起的手,也开始剧烈的发颤起来,可他却想来抓住霍怀信的衣摆,眼看着就要抓住,霍怀信往后退了一步。

霍怀信下颌微抬,“秦兄,不是我不想救你不想帮你,当年的事到底为何我们都不知道,若是你能告诉我们那些小孩子都是从哪里来的,或许我们还可以早点把那幕后之人找到,等把那人挖出来,也才好确保你的安全,否则,即便我们再防范,你也还是有可能被毒死,毕竟,那个人现在成了你们秦府的人,或许是丫鬟或许是家仆,我们不得而知。”

霍怀信又是关切又是恐吓的,直吓得秦安害怕的人哆嗦起来,他仍然大睁着眸子,喉咙里发出不停的咯咯声,燕迟和秦莞站在远一些的地方看着,很快,秦安哀求的看向了霍怀信。

“贩子,贩子……拐来的……”

秦安说话十分费力,霍怀信却听明白了,他眉头一皱,可不愿轻信了秦安。

“只是拐子?你如何认识的?从哪里拐来的?”

秦安喉咙好像被什么堵住了,嘴巴张着,却一时说不出话来,那老仆见此,忙上前去轻抚着秦安的胸脯给他顺气,如此片刻之后,秦安才继续道,“我……我……打着买女奴的名头……买过两个……后来怕……怕她们的家人找来……就打听到了拐子……”

若秦安这样的大户人家家主,买女奴是正常的,可一般市面上的女奴,大都是被爹娘卖的,虽然入了秦府便是秦府的家奴,可难免的,她们的家人知道她们的存在会找上门来,如此一来,他这令人发指的癖好便要被捅出去,比起买正当的女奴,还不如找拐子买那些无家无底的,进了秦府,便任由他摆布。

霍怀信听着这话便知道秦安的意思,一转头看到燕迟和秦莞,忙挺直了身子。

他在官场这么些年,自然知道许多富贵人家都有些见不得人的阴私癖好,而他此前和秦安有过交好,此刻,他生怕燕迟误会他和秦安同流合污过。

霍怀信语声一肃,“拐子叫什么?如今人在何处?”

“庆……源……典当……行……当家……”

秦安一个字一个字说的极其缓慢,霍怀信眉头顿时一肃,转头一看,见燕迟和秦莞皆有些不解,忙道,“殿下,那庆源典当行是锦州府最大的典当行之一,听闻铺子已经开到了京城去,他们面上是典当行,暗地里却和其他的达官贵人做着这等交易,稍后下官便派人将其拿回来查办……”

秦莞眉头紧皱,燕迟也不意外,诗书礼仪之家,不管是为了名声还是前途,没人会将这些丑事摆在明面上,而在坊间,却有专门的人为贵人们提供各式各样的趣味,在锦州还算少,在京城明面上做着生意而私底下却干着这些伤天害理之事的人才是更多。

燕迟“嗯”了一声,“这个稍后再议,继续问。”

霍怀信重重点头,又转身看着秦安,“当年那些孩子都是你亲手杀死的?”

秦安眼瞳缩了缩,他唇角微微抿着,气息一时不稳起来,看得出来,他正在做着挣扎,这话要不要说,怎么说,这期间可是关乎十几条人命。

“是……我下令……刘春……灌药……”

刘春!燕迟眼底立时生出两点寒意来,刘春也是该死之人!

秦安说出这句话,眼眶不知为何一湿,他似乎也知道了自己的结局,可他眼下处于痛苦之中,下不了决心去死,便只能争取更好的对待。

霍怀信眼底生出几点怒意,语气一时也凛人起来,“那二姨娘呢?”

提起二姨娘,秦安眼底立刻聚起两分精气神,他唇角几动,却没说出话来,好似陷入了什么回忆之中,霍怀信不耐烦道,“问你呢!你若不说……”

“是……是那拐子……一时凑不齐人……便在锦州府内找……”

“捉了个孩子……那孩子的母亲却……追了上来……”

“本想杀……却见其姿色上……佳……”

霍怀信双眸一瞪,“所以讲母女二人都抓了?!他们不仅抓孩子,还拐别的姑娘不成?”

秦安喉咙又被卡住似的说不出话来,双眸一阵阵的翻白,老奴忙上前去抚,霍怀信气的转身看着燕迟道,“殿下有所不知,确有这种拐子,将别人家里十三四岁到二十出头的姑娘拐走,喂了药卖去青楼或者有钱的人家,亦是不小的进项!”

燕迟凤眸轻狭,他虽然自小上了沙场,可对于这些阴私丑恶之事他却不是不知,不仅知道,相反,他还知道的很多,“继续问。”

霍怀信只想在当下表现的有多正直就多正直,有多大义凛然就多大义凛然,锦州城就这般大,不可能只有秦府一处有这样的交易,霍怀信可不想让燕迟怀疑他。

老奴费了半天的力气,秦安终于顺过气来,霍怀信便道,“之后呢?如何将人家母女都接进了府里?”

秦安喘着气,面上一片惨白,“我去选人……看见了……她……”

“初时……不知……”

“后来才……她……是投井而死……”

秦莞说着,目光悠悠发直,仿佛想到了投井而死的二姨娘有多纤妍貌美。

霍怀信怒目一瞪,“那杨县,那户人家的大火呢?!”

秦莞被霍怀信吼的身子一颤,他眼底的光彩顿时黯淡了下去,轻咳了两声方才平平的道,“她求我……放她……我……趁机问了……她的家门……”

说至此,便一切都清楚了,霍怀信咬了咬牙,“你这个……她以为你真的会放她走,结果你却派人去放火杀人?!”

秦安说至最后,语声之中无一点悔改之意,霍怀信再问,他却转而看着霍怀信,“现在……能……能找出……吧……”

霍怀信这一下真是被气笑了,说这么多,却当真是为了找出那幕后的凶手,霍怀信冷笑一声,“便是找也要花时日,秦兄最好多祈祷祈祷,祈祷老天爷保佑秦兄。”

秦安闻言仿佛觉得自己被骗了,顿时怒目瞪着霍怀信,他一气,气一时又上不来,整个人被扼住喉咙一般的双眸翻白浑身抽搐,一旁的老奴又忙起来,霍怀信见秦安如此摇了摇头,走到燕迟身边来道,“他这样子不好下监牢,等九姑娘这个方子吃完,便可直接押入牢中候审了,既然如今勾出了庆源典当行,下官这便去拿人!”

霍怀信说着,秦莞走到了床边去,看了看秦安的面色吩咐那老奴,“还是这个方子,一副药喝一日,一日四次,每日都要换一次药,剩下的药渣可熬汤洗伤患之处。”

老仆闻言忙应是,秦莞这才离开,燕迟和霍怀信见此一起往外走,燕迟道,“这件案子还不知牵涉多大,若只是庆源典当行一处便罢,若还有别的,知府大人尽可一并查处。”

霍怀信重重“嗯”一声,面上一片振奋的严肃,“殿下放心,没想到我锦州治下竟然还有这等勾当,此番,下官定然杀他个片甲不留!”

说着拳头一握,决心表露无遗!

燕迟似乎有些满意,“霍大人只管去吧,府内有我。”

霍怀信通身的意气风发,拱手对着秦莞和燕迟一拜,转身便走了出去。

看着霍怀信大步离开,门外的茯苓禁不住一叹,“霍大人雷厉风行,有这样的好官真是锦州百姓之福……”

燕迟和秦莞下意识对视一眼,眼底都有几分失笑意味。

霍怀信眼下的确雷厉风行,可是适才他那一番表现,到底还是有几分虚假之意,若非燕迟在此,只怕他也不会如此。

秦莞看着燕迟,燕迟看着秦莞,燕迟眼底晶亮,秦莞却是微微一愣。

他们这般相视一笑的默契可是让她有些惊讶。

秦莞最先收回目光朝门外走去,燕迟下颌微扬的跟上去,轻声道,“这件案子内情如此,九姑娘可会觉得世道险恶?”

秦安此番交代,虽然没有细节,可至少扯出了一桩戕害人命的交易来,那座庆源典当行,极有可能害了更多的人,这对于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儿家而言,只怕初闻之下是不可想象的。

秦莞闻言转眸看着燕迟,“我并非养在深闺中的娇花,世道之险恶,我早就知道了。”

燕迟心底微动,秦莞幼年丧父母,而后寄人篱下,从京城辗转到了锦州,必定看多了许多人情冷暖,的确不是那般不知世道险恶之人。

见燕迟眸光有些复杂,秦莞唇角生出一抹薄笑,“不过这个庆源典当行,倒还是让我有些惊讶,我本以为这只是秦安一个人的罪恶之心,却没想到,有人将这件事做成了交易,且似乎很有规模的暗地发展起来,细想之下难免叫人不寒而栗。”

燕迟心头一松,对了,这样才对,若是秦莞对此事毫无畏惧,那才奇怪。

“此番全是那幕后之人一步步揭出,如若不然,知府大人永远不知,你我亦然。”说着,燕迟看向秦莞,“你觉得她到底是好还是坏?”

燕迟这一问,秦莞便有几分语塞,这又回到了她想过的那个问题。

“殿下以为,何为律法?何为正义?”

燕迟本是要问秦莞,却没想到被秦莞问住,他揣摩着秦莞的用意,半晌笑了一下,“律法是白纸黑字,在如今的世道,多数时间站在手握权力的一方,而非正义的一方,至于正义,是非黑白自有公论,就算晚来了,却不会缺席。”

燕迟前半段的话听着未免叫人心寒,可秦莞却又深刻的知道世道就是如此,她看着秦府上空的萧瑟阴霾轻喃,“大周崇尚礼义仁智信,如果律法不能让正义彰显,那便是当权者之无能,如果当权者听之任之,便是逼人向恶,百姓向恶,朝臣向恶,手握重兵者向恶,最终是什么呢?这座江山会倾覆,那至高无上的位子亦会……”

秦莞话语一断,这才猛然回神,她内心的愤懑被挑起,竟然一下子说的多了,她一转眸,果然迎上了燕迟深沉的眸子,秦莞苦笑一下,随即垂脸叹气,“只是为那十三个孩子不值罢了,殿下说得对,正义没有缺席,她们的尸骨终是被挖出来了,秦安也会受到惩治,可她们的死,她们的家人,皆是无辜受害无从补偿。”

秦莞摇了摇头,“还是不公……不公……”

秦莞一身的哀愁,似乎是在为那十三个孩子哀叹,可燕迟仍然看着秦莞,刚才的那一瞬间,他陡然间觉得,秦莞心中似乎有一团熊熊燃烧的恨怒之火,仿佛那十三个孩子的冤屈加诸在她自己身上似的,秦莞良善,不忍,怜惜,同情,甚至与那十三个孩子共情,可燕迟仍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是秦莞适才话里的锋芒?还是她竟然胆大到议论江山皇位?

燕迟心中无从定论,可看着秦莞垂脸丧气的样子只觉不忍,这多日来,秦莞不辞辛劳,无论是剖尸还是验骨,皆是兢兢业业,她在燕迟心中,不似任何凡俗之色,光华无双嫣然无方,忽然见她颓丧悲愁,燕迟心头也被压上了一块重石。

“世道如此,可向善之人总比向恶之人更多,朝堂之上,亦有如前大理寺卿沈毅这样的青天能吏,九姑娘万莫对世事无望。”

“沈毅?”秦莞说着这两个字,却笑了一下。

燕迟眸色微深,只觉秦莞这笑中有嘲讽有悲戚,他神色一变,这才想起沈毅如今已经身首异处沦为罪臣,这么一想,燕迟便明白了秦莞,秦莞所看之书,多来自沈毅,足见她心底一定十分钦慕这位大理寺卿,可眼下却……

“九姑娘不信沈毅之罪?”

燕迟心底忽然灵犀一动,看着秦莞。

秦莞猛地一抬头,亦看向了燕迟,她抿了抿唇,眼神忽而闪了一下,“沈毅之罪……已经有了定论,秦莞……不敢不信……”

话虽如此,秦莞语声却艰涩,燕迟看了她一瞬,忽然轻笑了一声。

他忽而倾身,低声道,“九姑娘连江山将倾这话都敢说,却不敢说沈毅是冤枉?”

秦莞眨了眨眼,“那世子殿下怎么想此事?”

秦莞这么说,便几乎是默认了此事,燕迟弯唇,“这件事发生之时,我还在回京城的路上,后来得知,起初也是不信的,且……且京城混杂,又有党政,九姑娘只怕不知,这样的争斗,通常会殃及池鱼,沈大人此事的确异常奇怪。”

秦莞又眨了眨眼,适才愤懑的心思沉下去,燕迟这话几乎让她有些感动。

“不过……”然而很快,燕迟眸色一片冷静,“不过如九姑娘所言,此事已有了定论,且是天子钦定牵连甚广,所以,这样的话,九姑娘往后只可对我明言。”

秦莞眼底的微光一暗,却是当真冷静了下来,这件事是天子钦定,且牵涉到了一位亲王和一位后宫宠妃,自然已经成为京城的禁忌,天下还有谁敢质疑呢?

质疑者轻则藐视天子,重则形同乱党……

秦莞本就明白父亲的案子并非小案,此番也不过是被燕迟肯定了而已,且燕迟出身皇族这般态度已经是十分不易,秦莞呼出口气,她还是感激的。

“是,秦莞记住了……”

秦莞语声微低,燕迟转而道,“这两日看了许多沈大人的著文,心中不免可惜,若是没有前次的事,大周有这样一位大理寺卿,委实是大周之福。”

“所以……我亦能理解九姑娘对沈大人的感佩回护。”

燕迟看着秦莞,秦莞只能扯出一丝苦笑,她对沈毅,可不止感佩回护这么简单。

秦莞不想说太多这个话题,燕迟之心思,说的越多,只怕会暴露更多,她精神一振道,“殿下,不如我们再去紫竹林看看?”

燕迟微疑,秦莞又道,“虽说几乎能肯定,这幕后之人一系列手段皆是为了揭发当年的丑恶之事,可她到底做了恶,此事还需一个真相。”

燕迟当下点头,“好,那我们再去看看……”

秦莞点点头,微微提了裙裾,大步走在了最前面。

燕迟脚步放慢两步,眼下的秦莞似乎才是平日里见惯了的秦莞,可刚才她的异常仍然清晰的回荡在他的脑海之中……

如今的紫竹林,已经非往日的阴森幽寂,秦莞再踏入的时候,只看到挖寻尸骨之后的凌乱,层堆的枯枝败叶之下,是还未散尽的雨天积水,而上面,零星的散落着污泥土块,四处皆是衙差们来回搜寻的脚印,这座阴森的紫竹林再也不能让秦莞产生丝毫的畏惧。

秋风瑟瑟,拂过紫竹林之时生出一片沙沙的响,刚走出几步,秦莞忽然道,“殿下可还记得?那一日赵嬷嬷看到的鬼火是在林子里,可是这口井这样深,里面若是起了火,外面如何能看到?”

燕迟正在四下探看,闻言亦皱眉,“确实如此,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点火?”

“若是故意,只需洒些磷粉便可造成鬼火的假象……”

秦莞说着,脚步下意识的走向那口井,因要挖出全部尸骨,林子里被挖出一条横着的沟槽,秦莞走到井口四周去,一边走一边想如何在井口放火。

许是想的太过专注,秦莞身侧撞到一丛竹子也没发现,她本想绕过那丛竹子,可刚退了一步却看到那竹子之上有一道浅浅的印痕,像是被钝刀割磨过的,微微的凹陷。

眉头一皱,秦莞指尖轻抚了上去。

“怎么?”燕迟见秦莞神色有异,当即走了过来。

秦莞示意竹子上面的痕迹,“这里,有一点痕迹,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磨过,或者撞过……”

燕迟凝眸去看,秦莞又叹了口气,“不过……这几日衙差们在这林子里来回,有时候蹭到撞到倒也没什么奇怪……”

燕迟闻言却没有立刻打消怀疑的念头,他又看了片刻,忽然走到一旁的竹子上去看,秦莞见状有些动容,却有些不自在,她并非想到什么都是对的,若只因为自己一句话燕迟便去找寻半天,倒是会让她有些不好意思。

“世子殿下——”

秦莞欲言又止,燕迟却忽然道,“这里也有,你过来看看。”

秦莞眼底一亮,如果发现一处是偶然,那再发现一处,偶然的可能性便大大的减小了,秦莞将裙裾一提,忙朝燕迟身边走去。

燕迟所站的竹丛距离秦莞只有几步之遥,待秦莞走过去一看,果然,这一丛紫竹之上当真有适才看到的那种浅凹痕迹,燕迟又指了另外一处,“看,这一根上面也有。”

燕迟一让,秦莞再近一步,她几乎快要走到燕迟和竹子之间,然而急于探看的她根本不曾发现,“真的有……那边那一丛紫竹之上,只有最外面的一根竹子有,这边却有两根有,这是为何,若说巧合,巧合似乎有些大了?”

秦莞专注的说着,话音落,下意识的转头去看燕迟。

这一转头,秦莞方才发现自己竟然走到了燕迟怀中来似的,且二人距离极近,几乎她再一倾身额头就要碰到燕迟的下巴,秦莞呼吸一滞,忙将身子后仰。

燕迟顿了顿才往外让出一步,八风不动的点头,“是,不像巧合。”

秦莞心头有些莫名的发紧,她极快的转身,又往旁边找去,“这几丛竹子距离井口最近,我再去看看别的……”

秦莞满怀希望的去看下一丛,可她围着那一丛竹子转了一圈,却并未看到上面有什么痕迹,“这里没了……难道刚才真是巧合?”

一边说着,秦莞又不死心的走向下一丛,“这里也没有……”

她话音还没落,那边燕迟却道,“这里有。”

秦莞适才下意识的选择了和燕迟相反的方向走,眼下燕迟就站在她的对面,秦莞“咦”了一声,没走向燕迟,却是绕着井口继续走,又接着看了两丛紫竹,又过了那条沟槽,就在秦莞以为接下来的一丛也没有的时候,可她却又看到了那痕迹!

“这里有,太奇怪了,为什么只有井口东边的有,西边的却没有?”秦莞轻抚着竹子上面的痕迹,又抬眸往竹子上面看去,这么一看,她发现竹子的顶端有些偏向井口的方向,一转眸,秦莞又看向另外几丛带有磨痕的竹子,果然,那几根竹子都朝向井口的方向。

秦莞走向燕迟的位置,一丛一丛的看过去,果然,井口东边的每一丛上面都有擦痕,秦莞皱着眉头,“不是每一根竹子都有,只有每一丛最外面的一两根有。”

“不对,这里有三根都有……”

燕迟站在一丛紫竹面前,秦莞看着他,脑海之中忽然闪过了一道什么,她当即走过去,站在那丛紫竹后面去看井口,而这边厢,燕迟道,“这些竹子,是否绑过什么东西?”

秦莞透过竹丛去看井口,忽然,她眼底大亮了一瞬!

“殿下说对了!的确绑过东西!”

燕迟凝眸看过去,秦莞面上神采飞扬,“殿下,我知道了!”

燕迟看看秦莞,又看看竹丛,然后环视了一圈,他也想到了什么似的,“你知道凶手移开镇妖石的方法了?!”

秦莞眼底一亮,抬手指着一旁的紫竹,“用竹子!”

燕迟唇角微弯,却疑问的道,“用竹子?”

秦莞好像受到了鼓励,面上顿时生出了成竹在胸的笃定,“是!用竹子!我想错了,搬开镇妖石的确要用很大的力,可是并非一定是力大的男子,有了这些紫竹!女子也可以!”

燕迟但笑不语,跟进来的茯苓却不解,“小姐在说什么?竹子搬石头?”

秦莞转身看着茯苓,“是!竹子搬石头!”

见茯苓还是不解,秦莞忽然抓着一根竹子往下掰折。

茯苓见状忙道,“小姐做什么,奴婢来,当心伤到手……”

茯苓正往前走,秦莞却忽然松了手,手一松,竹子弯折的弧度立马摆正,却带动着竹稍飒飒摇了起来,“你看,这就是竹子的力,我使足了力气,也让竹子弯折下来,可同样竹子会拉着我,一根弯折的竹子力小,那很多竹子呢?用绳子一边绑在弯折的竹子上,一边绑在那镇妖石上,再加上人力,岂非等同于一个力大的男人之力?”

秦莞转眸看向那镇妖石,“这镇妖石被搬动过,所以现在在井口以北,可是殿下应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来的时候,镇妖石正是在井口以东的!”

“而这些竹子上的凹痕,是因为要固定绳子不因为竹子的弯折而滑脱!竹丛时疏时密,她不可能把一丛竹子都绑过去,且即便都能借力也不够,于是她选择最外面最好弯折的竹子,所以,有凹痕的竹子要好几丛,都在井口以东!”

茯苓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眸子,“这个法子……这个法子可真是妙!”

秦莞一阵心潮起伏,这个法子的确妙,若是没看到这些痕迹,她怎么会想到那人会用这样的法子,竹子是死物,却都是柔韧之物,借死物之力,让人以为搬动石头的是几个人,或者是一个力大无穷的男子,这样便从一开始就逃出了大家的视线。

“刘春的指甲里有糕点的残渣,他吃了东西,被杀之时极有可能被下了迷药,而柳氏被杀之时,极可能是凶手出其不意,且柳氏是女子,也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反抗。”

秦莞有些懊恼的看着燕迟,“我最开始就猜错了,凶手应是女子,这么多的竹子,这个人的力气一定不大。”

燕迟走过来,“是别人用了障眼法,我们都没看出来,眼下你破解了搬动镇妖石的法子,我们便能朝别的方向查了,不必着恼。”

秦莞叹了口气,“若是女子,便多半是在内院有身份之人,而内院之中无非是几位管事,又或者,是当年知道这件事的老人,和刘春有几分交情,所以刘春才会信她。”

这么一说,秦莞忽然又想到了刘大娘。

秦莞眼底一亮,“我知道一个人,上次二姨娘的事便是她告诉我的,上次的事情还没有揭露出来,她并未多言,我总觉的她知道的更多,如果现在去问,或许她能说出更多也不一定,就是负责厨房的刘大娘。”

燕迟颔首,“好,那你去找她,我去审审其他人,几日之前霍知府有一份名录,上面皆是在秦府超过八年的人,上面正有几位女嬷嬷。”

秦莞点点头,有些迫不及待的带着茯苓往西边下人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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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12章 竟然是春宫图?(万更求月票)

“刘大娘,这是在做什么?”

秦莞带着茯苓到了下人房,一进门便看到刘氏在外罩房里磨着什么东西,刘氏从抬起头来,微微一讶,“九小姐怎么来了,老奴拜见小姐……”

秦莞进门,鼻端只轻轻一动便笑道,“陈皮。”

刘氏眼底一亮,笑着在身前系着的围布上擦了擦手,“小姐果然聪慧,小姐请先去屋子里坐着,奴婢净一净手就来……”

秦莞点点头,和茯苓离开外罩房的门口,转而走到了刘氏的屋门口,屋子的门半掩着,秦莞并未先进去,很快,刘氏从外罩房走了出来。

她疾步走上前来,将门推开,“小姐请……”

秦莞笑着进门,语气轻松的道,“刚刚是在做什么?”

刘氏一边沏茶一边道,“老夫人这几日有些不好,什么都吃不下,奴婢想着做点陈皮糕,松松软软不说,还能改改胃口。”

说着话,刘氏的茶已经沏了上来,“小姐莫要嫌弃,奴婢这里没好东西。”

秦莞接过茶在手,抿了两口,这才问,“这几日刘大娘这边可好?”

这么一问,刘氏便知道秦莞是什么意思了,这几日秦府之中一片兵荒马乱,不管是主子还是下人,都不能向以前那般过日子,主子倒是还好,下人们却是日日被叫去问话,有时候被禁足在管事院一关就是一下午。

刘氏叹了口气,“自然还好的,此番就在秦府,若是被拉去大牢里问罪才是苦。”

秦莞面上生出两分暗色,“大娘可知道老爷的事?”

刘氏眼皮一跳,看着秦莞便有几分欲言又止。

秦莞神色真切,“大娘,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秦府多半是要落败了,适才我才去看了老爷,他那个样子,别说下狱论罪了,只怕活都活不了多久,大娘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刘氏垂眸,重重的叹了口气,“小姐的意思,老奴明白,只是老奴并不知具体……只知道当年老爷有段时间买过许多女奴,都放在了自己院中,老爷的风流大家都是知道的,可那些女奴不过都是孩子,放在杂役里面,连重活都做不来的,后来老夫人看不下去,不准老爷如此,为此还闹了几日,后来老爷忽然就安生了。”

说着话,刘氏眉峰一颤,“都以为老爷改了性子,可谁知道,老爷把二姨娘接进了府中,在那之前,老爷只有过一位姨娘,还是由早前的通房抬起来的,也就是二少爷的生母,可惜早早就病死了,老夫人不许老爷纳妾,老爷寻花问柳,养了好几个在外宅,老夫人知道,却明白老爷性子如此不想将他拘的生了反性儿,直到二姨娘入府……”

刘氏说着,双眸微微一眯,仿佛陷入了什么回忆之中,“那段日子,大概是奴婢见过的老爷最为意气风发的日子,不过……老爷却是不喜二姨娘出来,与此同时,老爷在府中设了一处院子,常常往那里去,而那里由刘管家派着两个下人守着,其他人都靠近不得,后来还是听到一两个下人偶然说起,说似乎在那院中听到了小孩子的哭声。”

“下人们本就不得议论主子的事,更何况是这样的事?”刘氏一脸的沉重,“这样的时候大抵持续了一年多一些,忽然有一天,紫竹林被封了……”

说到这里,秦莞忽然眉头一皱,“等等,紫竹林被封了?那个时候二姨娘可有投井?”

刘氏摇了摇头,“还没有,倒也不是被封了,就是,府中此前还经常有人去林子里玩乐,主子们也会走到那边去,可从那一日去,林子被封了,不仅不需要匠人和下人们打理,便是府中的主子们也都不能去,那个时候,大少爷和二少爷都能跑着玩了,最不许去的就是小孩子,因老夫人经常信这些风水阴阳的,下人们也没觉得奇怪,可又几个月之后,二姨娘便去投井了,二姨娘投井闹得全府皆知,从这件事之后,紫竹林才真的成了府中禁地。”

秦莞双眸微狭,原来大家盛传的紫竹林成为禁地是因为二姨娘投井是假的,在二姨娘投井之前,秦安害死了那些他从庆源典当行买来的小女童,而后将尸体抛入了井中,这才不许府中人去紫竹林,那个时候秦安还没有明目张胆的借口,直到二姨娘投井,紫竹林成了禁地,那口井也被封上了镇妖石。

“大娘当时不知道,如今知道了吧?”

刘氏闻言又叹了口气,“知道了,那些小孩子的尸骨,想必就是老爷干的……”说着,刘氏咬了咬牙,“做出了这等伤天害理之事,也难怪如今得了重病。”

秦莞又道,“对了,大娘可记得二姨娘的样貌?还有,当年有什么奇怪的事吗?还有,老爷喜欢女童这件事可有被闹出去?”

刘氏摇了摇头,“没有闹出去,那个时候,老夫人精神好些,管束下人管束的十分严格,偶尔议论一两句已经是极限,要说怪事,便是二姨娘了,从进府开始她就极少出现,且老爷时而喜欢她,宠爱至极,可时而又会从她院中拂袖而出,几日不去,至于,二姨娘的样貌,奴婢还真是远远的见过一眼,二姨娘喜欢着素色,气质清灵的紧,样貌五官自然不必说了,且人看着,又像是碧玉之龄的妙龄女子,又含着几分温柔的妩媚之色,奴婢当时很有几分惊艳。”

说着刘氏苦笑一下,“只不过到底这么多年了,奴婢具体还是记不太清了。”

秦莞听着心中微微有些失望,刘氏还不知道,二姨娘是被拐走的,二姨娘知道自己家中的住处,日日念着自己的夫君女儿,怎么会真心侍奉秦安?或许为了求他,会曲意讨好,此时秦安便高兴,可知道秦安骗了自己不会放走自己,二姨娘自然要露出本心来,秦安见状哪里还能继续对她宠爱有加?

见秦莞有几分失望,刘氏问,“小姐想知道二姨娘的样貌做什么?”

秦莞摇了摇头,安抚道,“没什么,只是好奇。”

刘氏凝眸想了想,“小姐实在想知道的话,可以去老爷的书房看看,老爷年轻的时候喜欢附庸风雅,在书画之上也曾受教于名师,老爷当年爱重二姨娘是真,想来一定也做过画,小姐去那里找找,多半能找到老爷当年做过的画作。”

秦莞眼底一亮,是啊!秦安这等风流之人,怀抱美人,怎会不摆弄笔墨?

秦莞豁然站起身来,“我怎没有想到,大娘真是帮了我的大忙!”

刘氏有些不好意思,也跟着起身来,“小姐问的奴婢都知道的不细,没有能给小姐说出些有用的,这点子若是能帮上忙,那便是老奴的造化了。”

秦莞深吸口气,“无论如何多谢大娘,我这就去前院看看。”

秦莞说完便走,可走到门口脚步又顿住,她从发髻之上拔下来一根簪子,那是江氏送她的青玉头面之中的一支,她上前几步塞到刘氏的手中,语气深重的道,“大娘在府中多年,只怕没想过秦府会落败,可此番变故一出,主子们尚且犹如风中浮萍,大娘就更是……这个大娘守着,这几日,大娘好好想想自己的退路,若是需要帮忙的来汀兰苑便是。”

刘氏眼底先是闪过一抹惊怕,然后低眸看了一眼秦莞塞给她的簪子,眼眶顿时一红,想要推拒,秦莞却将她的手一握,簪子也被握在了她掌中。

“大娘好好想想,我先走了。”

秦莞拍拍刘氏的手背,没多言的转身离开。

刘氏站在原地欲言又止,可唇角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这片刻的功夫,秦莞已经推门走了出去,刘氏怔怔的站了片刻,丝毫不敢大意的进了内室。

走出西边下人房,秦莞的步伐越是快,茯苓也小跑一般的跟在后面道,“小姐怎么想着问二姨娘的样貌了?难道小姐真的想知道二姨娘有多美?”

茯苓这话一出,自己先摇了摇头,自家小姐又不是喜好美色的男子……

秦莞提着裙裾走在前,“凶手和当年的受害者们有关系,如果可以,我还想知道当年每一位受害者的模样呢,可是眼下去哪里问啊,能问的便只有二姨娘一个人罢了,看看画像,或许那幕后之人和二姨娘有关呢?如果她们有亲缘关系,样貌上或许会有蛛丝马迹。”

茯苓眼底微微一亮,“小姐果然聪明!”

秦莞笑了笑,“是刘大娘帮了我……”

从内院到前院,要走半柱香的距离,秦莞才从前院离开不久,再回到前院的时候,守卫的齐林一脸微讶,“九姑娘怎么来了?”

秦莞指了指关着的院门,“我进去找个东西。”

齐林自然不会阻拦秦莞,不仅不会阻拦,还要亲自陪着,门一开,齐林抬手一请,跟着秦莞问道,“九姑娘找什么?”

秦莞脚步极快,“找画像……二姨娘的画像……”

一听这话,齐林便知道是和此番的案子有关,忙提起了精神,见秦莞神色严肃,便也不敢多问,二人直入正房,刚走到门口,负责照顾秦安的老奴却从一旁的偏房走了出来,他手上拿着一只药罐,似乎正要去清洗,一看到秦莞,忙将药罐交给身边一个小童疾步走了过来。

“九小姐怎么来了?”

秦莞看到他正好,忙道,“老爷的书画都放在何处的?”

这老仆愣了愣,“在书房……不过九小姐说的是什么书画?老爷收藏了许多书画,有前朝的,也有现如今那些文人雅士的,还有一些……”

秦莞直摆手,“我要老爷自己画的,最好是八年以前的。”

这么说着,秦莞忽然打算直接一些,“老爷有没有画过当年的二姨娘?”

一提起二姨娘,老仆自然想到了这些日子秦府的乱子,他面上紧张几分,却还是点了点头,“画是画过的,只不过……只不过老奴也不知放在何处,十年之前,老奴还只是这院子里的小管事,并不近身侍候……”

“那有谁知道老爷当年的画作在何处?”

秦莞这么一问,老奴的眼神顿时几闪,“刘……刘管家知道……”

秦莞只听得一口气堵在心口,皱眉无奈道,“刘春人已死,你带我去老爷书房看看,老爷的画作,总不能随便就扔掉。”

老奴一个劲的点头,带着秦莞朝秦安的书房而去。

前院除了正房之外,秦安的书房另外设在一处阔达的偏堂,偏堂中间打通,书柜多宝阁和见客的小厅俱全,而秦安近年来虽然已无心风雅,可书房还是颇有几分乾坤,不论是香插画屏还是瓷器玉件,皆是价值不菲的上品,而墙上挂着的名家书画,也都是有价难求,秦莞一眼扫过去,只见秦安摆着文房四宝的书案之上早已落满了一层灰,而那文房四宝,亦件件都是珍品,秦莞心中只觉叹息,秦安真是白白糟蹋了这么好的东西。

“九小姐,老爷书房的东西有些多,那边的书柜上有许多字画,还有那边的两个柜子里面,有老爷自己画的,也有别人送的,还有一些收藏的,老爷已经许久不用书房了,平日里也不许人进来,因此也无人打理此处……”

秦莞知道这老奴的意思,书画太多了,他不知道秦莞要找的在哪里,秦莞摆了摆手,“知道了,你下去吧,我来找便是……”

老奴欲言又止,秦莞明白的道,“放心,不会损毁,也不会丢失。”

老奴有些悻悻的,转而走到门外去守着。

茯苓上前来,“小姐,这么多,这可怎么找啊……”

秦莞叹了口气,的确有些多,不过该找还是要继续找。

“一张一张的找,小心一些,不要损坏了。”

秦莞说着走向秦安的书柜,茯苓有几分疑惑的道,“可是奴婢不知道怎么看……”

“看落款,看印信和题字,不过第一要看的是美人。”

茯苓笑着道,“奴婢知道,先看是不是美人,如果是美人,再看落款和题字……”

秦莞“嗯”了一声,当先走到书柜之前去将上面的花拿了起来,她一气儿抱下来二十多只卷轴放在书案之上,然后一张一张的看起来。

这边厢,茯苓走到东边靠墙的柜子前面,也一气儿抱出了许多卷轴放在了桌案之上。

“这是山水的……不是,这是画牡丹的,不是……”

“这个是人……啊,画的是个老翁……”

“咦,这个是个仕女……美……不过这不是老爷画的啊!”

茯苓一个人边看边喃喃自语着,齐林看这样子又去打开了另外一个柜子,他虽然是个粗人,可是照着秦莞说的先看美人再看落款印信的他也会!

门口的老奴看着屋内三人将秦安的珍藏一张张拿出来看心中有些不安,可又一想,秦安已经病成了那个样子,哪里还有心思来管这些,何况秦府揭出了这么大的案子,只怕等着秦府的是一个罪族的名号,到时候,这些荣华富贵和秦安又有什么关系?

这般想着,老奴走到了一旁去吩咐那小奴,“将药罐拿去洗了吧。”

说着话,老奴也懒得守了,只管走到正房去看秦安。

屋子里,茯苓很快叹了口气,“这么多好看的画,都被堆在柜子里,积了这么多灰,真是……幸好奴婢不知道这一张画能卖多少钱,否则更要心疼了。”

齐林这边小心翼翼的,他手上都是茧子,生怕一不小心把手中的画弄坏了。

看了大抵两盏茶的功夫之后,齐林额上出了一层薄汗,“九姑娘,我这里都没有……”

秦莞眉头微皱着,她看的速度快,比齐林看到的更多,可她也没看到。

“我这里也没有,毕竟是十年前的了,就算他之后想起来又做了画,那也这么多年了,一定早就不知道放去哪里了。”

这么说着,秦莞已看完了自己这边最后一张,她心底有些失望,叹了口气将所有的画作都放回了原处,然后转身打量这书房来,墙上挂着的大都是水墨山水和名家的题字,别的也就只有那两个高柜了,可是里面还是没有……

秦莞走到茯苓身边去,眼见得茯苓只剩下五六张了,秦莞摇了摇头,“这些纸质太新了,多半是近一两年画的,不用看了。”

“要是三老爷这一两年又画了二姨娘呢?”

茯苓还想把自己的活计干完,秦莞却摇了摇头,“他不是长情之人,何况过了这么多年,人物样貌的细节也记不清了,画出来也做不得准。”

说完,秦莞又去看齐林,到了齐林这边,便见齐林这边也差不多要看完了。

三人前后花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找,却一无所获。

秦莞摇了摇头,难道当年的事情之后,秦安把二姨娘的画像都扔掉了?

“九姑娘,现在怎么办?”

齐林有些无措,秦莞摆摆手,“没事,把画放回去,或许这里真的没有,我再去这院中别处看看去……”

齐林点点头,秦莞见她二人将画放回了原处方才转身出门。

想了想,秦莞先去了正房,正房之内自然也少不了画作装饰,不过秦莞看了一圈也没有看到美人图,倒是秦安,仍然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听到人来的动静,睁开眸子看了一眼秦莞,他眼底似乎有几分惊讶,又似乎认不出秦莞是谁,秦莞冷漠的看了他一瞬,转身离开。

搜寻无果,秦莞带着茯苓走出了院门,茯苓歪着头道,“会不会……老爷真的没有画过?或者是让人丢了?又或者是送人了?”

秦莞摇头,“送人不可能,没有画过也不太可能,毕竟两年时间,丢了,或许吧,也或者是这么多年搬东西的时候遗失了……”

叹了口气,刚破解了紫竹林的秘密,秦莞本以为能知道更多,便能推出那幕后的凶手,可没想到竟然扑空了一场。

“小姐,现在去哪里?”

“先回去——”

……

……

自从稚童们的骸骨被挖出,秦府便被强加管制起来,秦莞想了想,已经好几日没有见过秦隶,一回院子,秦莞便打算再做三日分量的白杏膏出来。

“此前取来的药又不够了……”

秦莞看着剩下的药材摇了摇头,“看来我们得去一趟药库。”

这么吩咐着,秦莞便又带着茯苓出了门。

秦府虽然一片乱象,可药库这边却和原来没什么区别,秦莞和茯苓到了药库的时候,正看到钱百韧正在给一个小丫头拿药。

那小丫头秦莞看着有点眼熟,茯苓却一眼认了出来。

“小姐,这是老夫人那边的丫头。”

话音落下,秦莞果然看到钱百韧面带讨好的道,“麝香不太够了,也不知道老夫人那里还有没有……”

那小丫头闻言点点头,“无碍,老夫人那里上等的麝香还存着呢,我回头找采荷姐姐拿一点便是。”

钱百韧闻言立刻点头,一边将药材包起来一边道,“那是再好不过了,如今府中这般,也委实不好派人出去采买。”

小丫头行事十分爽利,“等此事过了再说吧,如今府里用药的地方多,先紧着少夫人和老爷便是,老夫人就还是常用的方子调理。”

“正是正是,老夫人对少夫人真是上心。”

小丫头一挑眉,“那是自然,老夫人都是看了方子才给少夫人吃药呢,生怕少夫人吃的不对,还要让采荷姐姐紧盯着,不管是谁开的,便是此前九小姐开的也……”

“九小姐——”

小丫头背对着秦莞,钱百韧却正对着门口,他正在包药材,一抬眸却看到了秦莞站在门口,当下魂便要被吓掉了,眼看着这小丫头就要讲出不该讲的,钱百韧当即大喊了一声,这一喊,这小丫头的脸也一下子白了。

她一把拿过钱百韧包好的药包,转身朝秦莞福了福身便快步出去了。

擦肩而过之时小丫头走的更快,秦莞波澜不惊的扫了一眼钱百韧,没说什么进了门,“还是此前拿过的那些药,茯苓——”

茯苓知道秦莞要拿什么,对钱百韧冷哼了一声便进了药库。

钱百韧经过上次,再也不敢对秦莞有任何的不敬,忙走出来低头哈腰的,“九小姐快请坐……那个……刚才……嗯……”

秦莞面无表情的,“我开的方子老夫人也有不放心的时候?”

钱百韧面色几变,生怕秦莞将他也怪上,忙道,“这……这倒也不是……老夫人紧张少夫人的身子,所以所有的方子都不敢乱用,不仅如此,便是药材上都要上品中的上品,精细了又精细,害怕一个不好吃到了坏掉的药材也不好。”

秦莞面上虽然一副冷色,可是心底却知道蒋氏的心思,亦十分理解,蒋氏看重子孙,对秦琛希望甚大,对秦琛的孩子同样如此,方子要对,药材要好,有的药材存放太久会生虫发霉,自然都是不能用的。

秦莞点点头,忽然又道,“老夫人那里有上等的麝香?”

钱百韧眼下只想知无不尽言无不尽,别说是问麝香了,便是问旁的有的没的,只要他知道,都不会不答,“正是,老夫人那里的麝香比药用的要上品的多,或是京城那边送来的,或是去别处采买的,总之都是珍品之中的珍品。”

秦莞无可避免的,想到了姚心兰那被下了麝香和当归的药。

她眉头微皱一下,又回想起了那一日的情景,那夜在府外得知姚心兰身上见红,蒋氏和林氏的着急不似假的,到了后来,蒋氏对姚心兰的关切也是十分真切,总不可能,是她给姚心兰的药里面下了这样的致命之物吧?

可当归很是寻常,唯独麝香不好拿,然而秦琛的小厮也拿过……

蒋氏,秦琛,此二人一个是孩子的曾祖母,一个是孩子的父亲,按理说,谁都不会想害了孩子,可麝香……偏偏和这二人扯上了关系。

“九小姐……小人所言句句都是真的,九小姐若是不信可以去问刚才那个丫头,或者去问府里的其他人,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秦莞回神,一转眸,钱百韧满头大汗的站在她身边,一脸的畏怕之色。

秦莞心中便是一叹,此前的钱百韧对她可没有这样的好性儿,九小姐当年软弱之时,他百般欺压捞油水,后来她来了,改了性子,钱百韧对她也不过是表面上的恭敬,前次看到了霍怀信和燕迟对她的态度,这才从心底有些敬畏之心来。

这个世道啊,真是迎高踩低的紧……

“我可有说不信?”

秦莞淡声一问,钱百韧心中便是一急,他是不是又说错话了?面上一苦,钱百韧万分忐忑的道,“不是不是,小人怎……”

话音没落,茯苓从药库走了出来,秦莞见她出来径直起身,没等钱百韧说完便准备离开药库,钱百韧见秦莞走出正门,腿弯顿时一软。

他是不是又得罪了秦莞?

若是以后再查起秦安的病,会不会又将他当成下毒的凶手?

这么想着,钱百韧眼前顿时一黑……

“小姐,您刚才在外面问什么?”

秦莞摇摇头,“问老夫人那边是不是存着上等麝香。”

茯苓“哦”了一声,“那是肯定的,老夫人有自己的小库,收着许多宝贝呢。”

秦莞没再说话,她总觉得,蒋氏对姚心兰的关心倒不是假的,可又一想,蒋氏到底有些深沉莫测,或许她也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内情也不一定。

秦莞心思沉沉的,待走到汀兰苑之前,却见燕迟等在院门口,秦莞见状忙走上前去,“殿下怎么在此?殿下要问的都问完了?”

燕迟也朝秦莞迎上来几步,点了点头,“是,问完了,暂时无所获。”

秦莞倒是不意外,“那幕后之人非一时兴起,既然是有所谋划,自然不会这么快被我们发现。”

“你刚才去了前院,去了秦安的书房?”

燕迟知道的倒是快,秦莞点点头,“正是,我问了刘大娘二姨娘的模样,刘大娘说她记不清细节了,若是要看二姨娘的长相,秦安想必为她画过画。”

说着秦莞神色微沉,“可惜我们翻遍了书房也没有找到。”

燕迟略一沉吟,“你想看看二姨娘的样貌,然后想看看府内有没有和二姨娘相像之人?”

秦莞点头,“正是如此,可惜没找到……时间太久了……”

燕迟却道,“你刚才只找了秦安的书房,有没有找过其他的府库?若是字画,可算价值不小的财务,或许收藏在哪个府库之中也不一定。”

燕迟不说还好,这般一说,秦莞顿时眼底一亮,“我竟然忘了!”

见燕迟面露不解,秦莞叹气道,“今日你和刘大娘都想到了我没想到的,我真是……府中有库房,不仅有库房,还有一处书库,我适才竟没想到!”

秦莞上一次去书库之中找过医书,后来无功而返,对那书库的影响便不深,可现在燕迟这么一提,她顿时想起来,那书库之中除了书还有画……当时就是看着书库深处皆是书画,所以她才没有继续看下去!

秦莞心底顿生振奋,“去临风院,去找大哥和大嫂拿钥匙!”

又转身吩咐茯苓,“将药放进去,待会儿来书库找我……”

秦莞说着便走,茯苓点点头忙回了院子,燕迟跟着秦莞,“你去过书库?”

秦莞点头,“去过,当时是去找医书,可是没想到,我记得里面有很多书画的,我们要找的或许就在那里面,我竟然忘记了……”

燕迟弯了弯唇,“一时没想起来而已,若是找到了,便是大功一件。”

秦莞边走边回身,“那也是世子殿下和刘大娘的功劳。”

燕迟没说话,眼底却生出几星薄光来,他一路跟着秦莞往临风院走去,刚走到临风院之前便看到秦琛一脸沉色的从院内走了出来。

秦莞一愣,秦琛也没想到会遇见秦莞和燕迟,当下便将脸上的沉色压了下去,他拱手朝着燕迟一拜,“拜见世子殿下——”

“大少爷起身吧,不必多礼。”

燕迟淡淡答了一句,秦琛直起身子,“殿下怎么过来了。”

燕迟下颌微抬示意秦莞,“陪令妹。”

他这话颇有两分意味不明,秦莞听得背脊一紧,秦琛眸色微深的看了秦莞一眼,“九妹妹怎么来了?”

若秦莞是来拜访姚心兰,自然不会带着燕迟,而带着燕迟,多半就是为了查案。

秦莞面上一派从容无害之色,对上秦琛的眸子,她脑海之中一下子想到了麝香之事,这么一想,秦莞下意识的答道,“上次给了大嫂一本杂记,今日和殿下说起,殿下正好也在找那本书,所以我来取。”

秦琛眼底生出恍然,秦莞给姚心兰的那本杂记他看到过,就放在姚心兰的枕边。

见秦琛眸色松然,秦莞又道,“大哥这是要去做什么?”

秦琛便道,“今日还没去看过父亲。”

当年的事到底是秦安犯的,如今事实真相基本清楚,和秦琛的关系并不大,听他这么说,秦莞微微一叹,“那好,大哥去吧。”

秦琛“嗯”一声,又对燕迟拜了一拜方才朝前院方向去了。

见秦琛离开,燕迟看着秦莞道,“为何说谎?”

秦莞目光往旁边一闪,似乎有些为难,燕迟却又回头看向秦琛离开的方向,“不管你为了什么,对他有防备之心是对的。”

秦莞顿时一讶,她对秦琛的防备,只是因为想起了麝香之事,从而让她对秦琛有了不好的猜测罢了,可怎么燕迟也说这样的话?他可不知道麝香之事!

“殿下为何这样说?”

燕迟回过头来,“你的这位大哥,不简单。”

秦莞眨了眨眼,燕迟便催道,“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秦莞看了燕迟一瞬,点点头转身入了临风院。

一入院门,又是那股子压抑而沉重的气氛扑面而来,两个奴婢守在门口,脑袋垂的低低的,如同被刚过境的狂风暴雨打过的花枝。

秦莞的脚步声让两个小奴抬了头,一见秦莞出现,一个小奴立刻进去通禀。

很快,墨书走了出来,墨书眼眶微微发红,见到秦莞更是一脸的欲言又止之色。

“怎么了?大哥和大嫂吵架了?”

适才秦琛的面色那般,院子里又是这样,秦莞几乎不用多想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大嫂呢?”秦莞一边问一边往里面走,到了屋门口,却见姚心兰怔怔的坐在床头,并没有秦莞想象之中的嘤嘤哭泣。

“小姐,九小姐来了。”

墨书通禀了一声,姚心兰怔怔的转过头看着秦莞,泪水在她眼眶之中盈盈满溢,却没有流下来,秦莞忙走上前去,“大嫂——”

姚心兰扯了扯唇角,强扯出一个苦涩的笑来,“九妹妹,我忽然……忽然觉得……你说的是对的……我是应该做些什么了。”

秦莞心中微动,忙做到姚心兰身边去,“大嫂,你想清楚了?”

姚心兰摇头,“没想清楚,不过开始想了。”说着,她又扯了扯唇角,“我不想这样了,这样太苦了,真的太苦了……”

说着,她吸了吸鼻子,“九妹妹过来看我的吗?”

秦莞便有些语塞,可想到燕迟还等着,她只好坦白,“是来找大嫂帮忙的,我……我想去书库找点东西,想问大嫂借一下钥匙。”

姚心兰倒没有失望之色,只点点头,“好,让墨书给你拿,也不知在不在院中,寻常书库都是你大哥用的……”

秦莞忙摇头,“无碍,若是不在我再去问大哥便是。”

说着,秦莞又有些欲言又止,“大嫂……”

姚心兰摇头,“没事,你去吧,我想想,我得想清楚……”

说着,姚心兰又怔怔的出神起来,秦莞看了她片刻,跟着墨书走了出来,墨书去了耳房,很快走了出来,“钥匙在,九小姐,给……”

秦莞接过钥匙,墨书抱歉道,“九小姐,今日奴婢不能送您……”

“没什么,我自己记得路。”秦莞担心的看了一眼内室方向,“你去看着大嫂,等找完了,我再过来陪陪大嫂。”说着,秦莞又补了一句道,“那本杂记先放在大嫂着。”

墨书一听这话,也以为秦莞本来还要拿走那本杂记,忙感激道,“多谢九小姐……”

秦莞没再多言,快步从院内走了出来,看到燕迟,秦莞忙道,“殿下,快……”

说完,秦莞也不多言,径直带着燕迟往书库的方向去。

许是因为她骗了秦琛,许是因为看到姚心兰和秦琛之间裂痕越来越大让她越发不相信秦琛的美好深情,此刻她手中握着书库的钥匙,一颗心却狂跳不已。

她有些紧张,脚步也是极快,一路上燕迟只紧跟着并未出声,等到了书库之前,秦莞利落的打开了门,待燕迟进来,秦莞一把将门关了上。

“书画都在最后面,我们要快点。”

话音落定,燕迟的动作比秦莞更快,狭小的空间之中,四周皆是高大的书柜,最里面的七八个柜子,皆是放着书画,秦莞左右看了看,直接走向最里面最不起眼的柜子。

凭着秦安,八姨娘的画作多半会让他思慕一时却不会和那些价值万金的名家之作保存在一起,而眼前这座柜子最不起眼,且落满了灰,最有可能放在这里。

燕迟本是在找自己的,可他却想距离秦莞更近些,他转过身去,也朝秦莞走去,就在这时,他明显看到刚打开一幅画的秦莞愣在了那里。

燕迟神色一凛,“找到了?”说着,几步便走到了秦莞身后。

燕迟满怀希望的往那画上一看,可很快,他的眉头拧了起来。

这两尺长的画纸之上,竟然画着十多幅小图,每一幅小图之上,皆是两个赤身裸体纠缠在一起的人……

房中,庭院,草地,溪边,木桶中,秋千上……

纠纠缠缠,栩栩如生,姿势各异,笔法精妙。

燕迟一一扫过,微狭的凤眸眼尾一挑,竟然是……春宫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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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13章 虚伪的秦琛,害人的采荷

高高的轩窗洒进来一束明光,将这狭窄逼仄的书库过道照亮了两分,饶是如此,书库之中仍然一片昏黄,燕迟站在秦莞背后,目光越过秦莞的肩头看了下去。

微黄的画纸之上,一幅又一幅生动的春宫图栩栩如生,作画之人画技高超,着色考究布局匠心,画庭院可见庭中牡丹花蕊上的凝露,画溪边可见清浅见底的溪中鹅暖石,画草地,可见绿草如茵的草叶脉络,作画之人既然如此细致写实,相对的,其所画人物自然也是细致到了极点。

燕迟的目光一下子转到了秦莞的脸上,轩窗的微光正洒在秦莞的肩头,秦莞凝雪一般的面颊之上,赫然漫上了一层薄红,燕迟看着,眸色便是一深。

“哗”的一声,秦莞将手中的春宫图合了起来,她转过身来定定的看着燕迟,她急切的寻找着燕迟面上的蛛丝马迹,可是这般看过去,燕迟面上却没什么特殊的表情,秦莞心底一松,忙转过身来将画轴重新卷起,“这张不是……”

说完话,秦莞暗暗地呼出了一口气。

“身为医者,应当不会为这样的画所动吧?”

就在秦莞一口气快要松到底的时候,燕迟忽然又开了口,这一问,秦莞的背脊顿时挺直了,燕迟看到了!

看着忽然僵住的秦莞,燕迟眼底漫上一丝笑意,洒在秦莞肩头的微光忽的一盛,光束之中微尘翻飞,如同洒在空气之中的金色糖粉,莫名有暗暗的香甜浮动。

燕迟不想让秦莞为难,转过身去,走向秦莞身后的高柜。

听见他脚步移开,秦莞僵硬的背脊才微微松活,“那是自然——”

她语气清冷,可耳朵却有些发烧,身为医者,自然知道人身上每一处骨骼肌理,然而她活了这么多年,可从来没看过这些东西!

眉头皱了皱,秦莞一把将这卷轴放入了高柜最深处。

心中暗暗的骂了一句秦安,果然是秦安,连收藏的画作都是这样……

秦莞定了定心神,又去看那柜子之中别的卷轴,这一看,不由大为惊讶,这柜子里面放着的,要么是十二春宫图,要么是美人出浴图,更有甚者,还有男男女女酒池肉林图,秦莞每每打开只看一个边角便将卷轴合上,生怕后面的燕迟又走过来,一边看,秦莞一边嘀咕,莫非这柜子之中的画作皆是此道?

秦莞不死心的看完最后一张,满是无奈的将柜门关了上。

燕迟一边听着后面的动静一边眼底噙满了笑意,却是未回过头去,不多时,秦莞将柜门关上才转眸看了燕迟一眼,见燕迟面无所动,秦莞不由道,若燕迟这般心性坚定的行伍之人,自然不会轻易心猿意马,如此就太好了……

秦莞呼出一口气,又开了旁边的一个高柜,这一打开,秦莞一眼便看到了几幅泛黄的字画,且卷轴之上便有几行小字落款,看那款制,却竟然是前朝某位大家之手,秦莞再打开一看,果然是前朝旧物,秦莞看了看这个柜子,再看向一旁放着春宫图的柜子,顿时叹了口气,秦府家底丰厚,可偏偏遇到了秦安这样的家主……

“这边都是秦府的收藏之作。”

秦莞又看了几幅,一旁的燕迟也如此说来,这书库尽头的几个柜子已经被她二人看完了,如此,秦莞只好往外走,燕迟站在她对面,也往外走了几步。

往外一走,柜子上的画纸皆是见新,秦莞看着便觉得不像七八年前的东西,可仍然是忍不住的翻找着,找到一半,燕迟那边忽然动作一停,“你来看……”

秦莞闻声眼底微微一亮,顿时转身走到了燕迟身边去,只见燕迟正将一幅二尺来长的画作打开到一半,而那画作并非出自名家之手,画上画着的,乃是一个红衣女子的背影。

作画之人画技并非决定高超,可胜在意境极美,光是看着这幅画,且只是个背影,秦莞也感觉出了这女子的清丽绝美,女子背影聘婷袅娜,如云的墨发尽数披散在脑后,她走在柳枝曼妙的春日之中,行止之间,裙裾起伏,彩蝶环绕,端的是一副灵气逼人的美人图。

“这画……”

画作并未露出女子正面,便是当年的二姨娘也对秦莞毫无帮助,且秦莞看着这画,下意识觉得不太对劲,燕迟接道,“这画纸不够旧,当是一年内所作。”

秦莞点点头,手抚了抚画纸,“正是如此,不过……”

说着,秦莞索性拉着卷轴一直往下展开来,这一展,便展到了最后,作图之人似乎不愿题字落款,甚至连作画的年岁都无,可秦莞细细一看,却发现左下之处有一个小小的不甚清晰的印信,秦莞看着,隐隐认出了那两个字,“珉瑜?”

秦莞疑惑一问,“这是谁?倒像是某个人的字……”

燕迟眸色微凝,“珉瑜二字皆是形容美玉,而秦府之中,唯有大少爷的名字有美玉珍宝二字,若是料的不错,这定然是大少爷秦琛的字。”

秦莞的眼皮顿时一跳,姚心兰说过,她做梦梦到过秦琛作画,画上画的人是个女子,漫山遍野皆是相思红豆,秦莞又打量着这幅画,这画上虽然没有相思红豆,可作画之人将春日的烂漫皆落于纸上,仿佛要将这世间春光献给画中女子似的。

秦莞抿了抿唇,“应当是出自大哥之手……”

燕迟不知道姚心兰和秦琛之间的问题,下意识道,“这是他画的府上少夫人?”

秦莞没有立刻答话,燕迟看了秦莞一眼,大抵是看到了秦莞凝重的神色眉头一挑,“不是少夫人?传闻他和少夫人成婚还不到一载,怎会画了别的人?”

燕迟也看出了作画之人对画上女子的爱意,顿时洞悉了秦琛的心思。

秦莞摇了摇头,不好将知道的说的太细,心中却又信任燕迟,只道,“我也不知,大哥和大嫂,并不如外面传言的那般恩爱。”

燕迟沉眸想了一瞬,一时没想到这件案子和柳氏以及刘春的死有什么关系,只将其当做了秦府之内的辛秘,一时也不好再问,便将画轴卷了起来,可秦莞却一时间手脚冰凉,这秦府之内藏着第三桩命案,当初的九小姐到底为何进了紫竹林秦莞到现在也没想清楚,最大的可能便是知道了某些不该知道的事从而招来了杀机。

那对于秦琛而言,喜欢上了别的人算不算致命之事呢?

“怎么了?”见秦莞久久不言,燕迟忽然开口问了一句,他这个角度看过去,秦莞的神色尤其凝重,燕迟一想,多半是秦莞从未想过秦琛会如此,要么便是和那位少夫人交好从而对秦琛心生了不满,燕迟将卷轴放回原处,“可要将此事告诉少夫人?”

秦莞回神,片刻之后摇了摇头,“还没想清楚。”

燕迟眼神略沉,“还是那句话,你那位大哥心思不简单,你要防备。”

秦莞点点头,将心底繁复的杂念挥出去,转而看向一旁的书柜,“继续——”

秦莞语气沉沉,动作也十分利落,见她如此,燕迟也在旁找了起来,然而接二连三打开的柜子里面都是古籍旧藏,并无近年来的画作,秦莞将最后一个柜子的门关上,神色有几分凝重,“看来也不在这里——”

燕迟眯眸,“府中书画,是否还可能在别处?”

秦莞摇了摇头,“书画古籍的都在这里了,别处我还不知道,得再去问问才行。”

秦莞环视了一圈,“既然没有,我们先离开。”

燕迟自然点头,两人出了书库的门,又朝着临风院而去。

刚才看到了秦琛的画,燕迟虽无意秦府之内的这些秘密,可秦莞在秦府,他不由得要上两分心,“适才秦琛离开之时神色有异……”

燕迟这么一说,秦莞便知道他想问什么,“适才他二人吵架了。”

燕迟眼底并无意外,只盯住道,“这件事虽然和案子无关,可你还是莫要插入他二人之间,秦府如今这个境地,往后秦府做主之人多半是秦琛。”

秦莞寄人篱下,往后若是秦府真的由秦琛当了家,秦莞便该和秦琛交好才是。

秦莞明白这些道理,亦知道燕迟是在关心她,心底不由的微暖。

“世子殿下放心,我知道如何做。”

话音刚落,白枫却从前院的方向走了过来,见他一副有事要禀告的样子,秦莞当即朝前走了两步,果然,白枫走到燕迟身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燕迟听这话面色微变,转而看着秦莞,“霍知府拿到人了,其中一人带回了秦府,我去看看,让白枫留在你这里。”

秦莞点头又摇头,“不必,世子殿下身边也该有个人才是,我去临风院还了钥匙便回自己住处去,殿下不必担心。”

燕迟略一思忖,“那好,若是得了有用的消息,我便来寻你。”

秦莞应了一声,燕迟便不多耽误的离开了,看着他的身影消失,秦莞方才朝临风院而去,又走了没几步,秦莞却见茯苓急急忙忙的朝这边走来。

她适才交代了茯苓来书库找她,可茯苓似乎来得晚了些。

“小姐,奴婢来晚了……”

秦莞蹙眉,“发生了何事?”

茯苓喘了口气,“刚才二少爷院子里的丫头过来了……”

秦莞眨了眨眼,茯苓道,“那丫头说,这几日小姐一直在给世子殿下帮忙,二少爷便未过来,可是今日二少爷病状有些加重了,想请您过去看看,奴婢留她说了几句话便让她先回去了,只说小姐待会儿忙完了就会过去。”

“是该过去看看了,秦府如今这样,也不必顾忌那么多。”秦莞心中微沉,忙朝着临风院而去,她本就想着给秦隶做药,没想到秦隶的人先找了过来。

秦莞直奔临风院,心中本还有些不安,害怕秦琛回来了,可到了院子里秦琛却还没有回来,秦莞将钥匙交给墨书,墨书早前微红的眼眶却是消了。

“九小姐,您去看看小姐吧,刚才建州来信了,小姐这会儿舒缓了许多。”

听着墨书的话,秦莞自然不好立时离开,忙朝着内室而去,内室之中,姚心兰果然平静了下来,她手中握着一张纸,仍然怔怔的坐在床头。

听到动静,姚心兰转过了脸来,一看到秦莞,眼眶又是微微一红。

“大嫂,建州来信了?”

姚心兰点点头,拉着秦莞坐在了自己身边,“十多天前刚好有族中人过来锦州打理生意上的事,本来府上只是死了人,可后面挖出了那么多白骨,事情便不一样了,族中人将消息传回了建州去,父亲知道了,写了一封信过来。”

秦莞点点头,“姚大人怎么说?”

姚心兰眼底泛出一丝暖意,“父亲说,秦府的事和琛哥没有关系,只是这件事一出,秦府在锦州便不好留了,父亲的意思,建州是姚家的族地,而我快要生了,虽然京城忠勇候府也会帮衬,可是此去京城实在太远,我的身子受不住,父亲说他已派了人过来,等案子定论,立刻将我和琛哥接去建州,年后他将回京城为官,到时候尽力替琛哥安排,再加上忠勇候府,至少琛哥还能挣得一个前程,锦州是是非之地,不管是我还是琛哥都不好多待。”

便是秦莞也听得心中一暖,姚心兰之父深明大义,秦府出了这样的事,林氏和蒋氏满心绝望,这位姚大人却是尽心替秦琛考量,眼下官府还未明确定案,若是定了,锦州秦府只怕要人人喊打,到时候上报朝廷,秦府的子孙自然没有好出路。

这个时候,不知有多少人想和秦府撇清关系,这位姚大人虽然是为了自家女儿,却也算是尽心尽力了,秦莞弯了弯唇,“姚大人是心疼大嫂大哥,这般安排再好不过了。”

姚心兰精致的面上便生出了两分迷怔,“可是我还没想清楚。”

秦莞闻言,一下子便想到了适才在书库之中看到的那副画,她看着姚心兰迷茫的眸子,几乎忍不住就要说出来,可话到嘴边她到底是忍了,只问姚心兰,“大嫂想如何?大嫂若是想清楚了,便派人来喊我便是,我能帮大嫂。”

姚心兰面露感激,却是摇了摇头,“我没想清楚,我脑子太乱了。”

说着,姚心兰有些哭笑的道,“我太软弱了,没有九妹妹这样的性子,我得再想想……九妹妹去做自己的事吧,待我想清楚,就让墨书去叫九妹妹。”

秦莞念着给秦隶看病,点了点头,“那好,我先回去。”

辞了姚心兰,秦莞带着茯苓快步回了汀兰苑。

“小姐,我们现在就去二少爷那边吗?”

茯苓一入屋子便问,秦莞却神色沉凝的慢下了脚步,房门掩着,秦莞眉头微微皱起,“茯苓,我落湖的那一夜,大哥在哪里?”

茯苓微愣一瞬,歪着头想了一想道,“那一夜……那天下午大少爷好像就要启程去建州来着,我是听府里人说起的。”

秦莞转眸看着茯苓,“确定吗?”

被秦莞目光严肃的一看,茯苓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小姐这么一问,奴婢不敢说确定了,不过可以问问门房那边,他们一定知道!”

“小姐,现在去问吗?”

秦莞摇了摇头,心中怀疑,却又害怕打草惊蛇似的不愿轻举妄动。

定了定神,秦莞还是道,“先去看看二哥。”

话音刚落,门外忽然响起了“嚓”的一声,秦莞眉头一皱,“谁在外面!”

茯苓闻言连忙跑到门口,打开门一看,门外的回廊之下甚至庭院之中都是空空如也,茯苓奇怪的道,“怎么回事?奴婢也听到了,感觉是谁的步子忽然重了一下似的。”

秦莞也跟着走到门口,看了周围一圈,摇了摇头,“许是鸟儿吧,没事,快去拿药吧,我们过去看看便回来——”

茯苓忙应声而去,秦莞一个人站在门口,看着空荡荡的庭院出了一会儿神。

“小姐,好了,药都拿上了。”

秦莞点头,当先走了出去,茯苓照例将门关上,心无旁骛的跟在了秦莞身后。

二人走出院门,秦莞回头看了一眼,半掩的院门露出庭院的一角,依稀能看到院子里静谧如初一个人也没有,秦莞收回目光,快步朝秦隶的院子走去。

秦隶的院子也在前院之后,却是比临风院要偏僻许多,秦莞没有来过,按照茯苓说的大致方向走了过来,到了院门口,院门却是从里面锁上的,茯苓上前去敲了敲院门方才被打了开,院门一打开,秦莞便看到了比临风院要小上许多的格局。

秦隶此前也喜好风流,因此院内虽然不大,却也布置的十分雅致,开门的侍女形容清秀,见秦莞来忙低头行礼,“拜见九小姐,我们公子正在等您。”

秦莞点点头往里面走,没走几步,又看到一个侍奴等候在了门口。

这第二个侍奴也是水灵灵的好看,茯苓不由多看了两眼,低声和秦莞道,“小姐,二公子这里的姐姐们果然都生的十分好看……”

秦莞不置可否,那第二个侍奴打起帘络,恭敬的请秦莞入内。

屋内一股子淡淡药香,出乎秦莞意料的是,屋子里的布置十分清雅,竟然有些不像秦隶的性子,秦莞没多看,被侍奴引着入了暖阁。

“九妹妹——”

一进暖阁,便看到躺在窗边长榻之上的秦隶,几日不见,秦隶更加消瘦了两分,唇角的硬下疳已经慢慢好转,可秦莞一眼就看到秦隶脖颈上长出的杨梅疮。

秦莞疾步走过去,在秦隶身边的小凳上落座。

“伸出手来——”

秦莞一点寒暄就没有,真如同个来问诊的医者一般。

秦隶伸出手腕,秦莞的指尖便搭了上去……

“九妹妹给的药吃了,药膏也摸了,只不过……”

说着话,秦隶下意识的想伸手去摸脖子上的杨梅疮,秦莞目光往他手上一看,许是她眼神太过锐利,秦隶的动作竟然一下子顿了住。

“看样子硬下疳好了,可实际上湿热转化的邪毒此刻才发了出来,若你脖颈上的疮溃还有多少处?都生在何处?”

秦莞语声无波,这么一问,秦隶却垂眸似乎有两分羞耻,“不多,脖颈一处,下腹两处,还有大腿和……”

秦隶话语顿住,秦莞却是知道了,她点点头收了指尖,转身将茯苓手中拿着的药包拿了过来,“这是熬的药,一日四服,白日三服,夜间一服,这里是白杏膏,只是差了两味药,用的时候,将这辆包研成细末加入其中便可,用法还是此前说的那样。”

秦莞说完,眉头仍然微微皱着,秦隶忍不住问,“父亲怎么样了?”

秦莞摇了摇头,“他前几日被人下了金石之毒,催发了病状,这两日病情已经很重了,你眼下不过刚开始,他却是回天无力……”

秦隶眼皮一跳,似乎想到了未来的自己,面露几分紧张绝望之状,却是强自克制着问,“下毒?谁会给他下毒?”

秦莞摇头,又眯眸看着秦隶道,“二哥不是不愿意说吗?却又问什么?”

秦隶垂下眸子,苦笑起来,“九妹妹问的,能说的,我都说了……”

“二哥只说了让我不要靠近那口井不要去紫竹林。”秦莞冷笑一声。

“不让九妹妹去那口井,是因为祖母说过,那口井是凶井,我并不知道井下藏着那么多人的尸骨,只知道二姨娘的而已……”

“那为何二哥不让我去紫竹林?”

秦莞目光逼人的看着秦隶,秦隶唇角几动,却没说出话来。

秦莞语气越发的迫人了些,“到了这个地步,二哥都不怕别人知道自己得病了,还有何好隐瞒?莫非,紫竹林之中还有别的秘密?”

秦隶面上一片作难,秦莞立刻眉头一皱,“紫竹林中还有什么秘密?!”

秦隶苦笑起来,“你不要问了,秦府到了这个地步,不好再生波澜,我虽非嫡子,却也知道秦府如今经不起什么动荡了,我们这些小辈更要明白这一点……”

秦隶自顾自说着,秦莞不由揣摩她话中的意思,嫡子……小辈……

呼吸一紧,秦莞冷冷的道,“莫非和大哥有关?!”

秦隶眼角一颤,放在身侧的手一下子抓紧了一角,眼神亦垂的更低不愿看秦莞,见他这些小动作,秦莞的眸子顿时眯了起来,“大哥有什么秘密?”

秦隶索性转过了头去,道,“大哥没什么秘密,大哥和大嫂恩爱,学识亦好,是秦家未来的顶梁柱子,他能有什么秘密?”

秦莞看着秦隶如此冷笑一下,“那他怎会为别的女子作画?”

秦隶一惊,不可置信的转眸看着秦莞,“九妹妹怎么知道?!”

秦莞一副了然于心的从容冷漠样子,“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旁人都觉得他待大嫂极好,可我近来和大嫂相处甚多,却是明白大哥并非真的疼爱大嫂!更有甚者,我在书库之中找到了他给那人做的画,真是岂有此理,竟然胆大包天到这样的地步!”

一个背影而已,秦莞根本没有认出来是谁,可秦莞没有忘记姚心兰的那块玉佩,她既然亲眼看到过秦琛和旁人私会,那那个人多半是秦府之人……

既然是秦府之人,岂不是胆大包天?!

秦莞说着,语气更是带上了恼怒,“大嫂是未来的秦府主母,而他们竟然敢……大嫂和我说过,她曾看到过他们私会,那个人竟然敢勾引大哥……”

秦隶听着秦莞的话,只以为秦莞已经知道了这件事的内情,听到这里他苦笑着摇头,“谁让祖母宠爱她倚重她呢,内院之中有谁不知道她是祖母最看重的人。”

秦莞眼瞳狠狠一颤,若非她自持力佳,这会儿几乎就要瞪大了眸子。

采荷……蒋氏宠爱并倚重的人,除了采荷还有谁?!

秦莞一颗心狂跳两下,秦琛……采荷……是她们……

狠狠的一咬牙,秦莞方才发出声音,“大哥既然喜欢她,却为何不收房?”

秦隶苦笑更甚,“大哥娶大嫂,本就是因为大嫂的父亲是建州知府,秦府三房落败,大哥未来如何京城那边并不十分上心,所以祖母才起了这心思,刚好大嫂也喜欢大哥,本是极好,可姚大人对大哥有一个要求,那便是不能纳妾,祖母也是应了的。”

秦莞闻言一时怔忪,姚心兰不是说,当初秦琛是因为爱她且受够了秦安的风流所以才决定这辈子只娶她一个人的吗?

想到姚心兰说这话还隐隐带着甜蜜的模样秦莞便有些怜惜。

姚大人疼惜女儿提了这要求,秦琛顺势而为将这件事变成他自己心甘情愿的,借此夺走了姚心兰的心,可心中却仍然藏着别的人……

秦莞一阵恶寒,秦琛骗了姚心兰……

这么一想,秦莞心中对秦琛的怀疑更大了些。

秦莞也垂了眸子,借以掩藏眼底的机锋,“这件事老夫人想必不知道,若是这件事被老夫人和大嫂知道了会如何?”

秦隶眯眸,讽刺的摇了摇头,“会如何?这件事若是被知道,采荷还有什么命好活?便是再倚重疼爱,她不过是下人罢了,而就算大嫂忍下了委屈,她的父亲也忍不下,祖母是一定会为了秦府的将来舍了采荷的。”

说着,秦隶嘲讽道,“都觉得大哥是天之骄子,可这件事上,他真是糊涂。”

秦莞唇角紧抿着,秦隶说得对,这件事的确不能闹出来。

而站在秦琛的角度,倘若此事被发现,他真心喜欢着采荷,会为了采荷杀别人也不是不可以,秦莞一边想着,一股子寒意慢慢的爬上了她的背脊。

“九妹妹,这件事……就让大哥自己处置吧,如今的秦府,更不可能没了大嫂父亲的助力,此刻闹得不快,对秦府百害而无一利。”

秦莞猛地抬起了头来,她看着秦隶,目光冷漠的有些吓人。

“若秦府好好待大嫂,接受姚大人的支应也无可厚非,可如今,将别人家的女儿当做傻子,却还能心中无愧的借别人之力?”

秦隶被秦莞说的一愣,秦莞继续道,“二哥讽刺大哥,二哥又何尝不是?”

说着话,秦莞站起身来,“上有三叔父,下有大哥二哥,秦府何愁不败?二哥好生养着吧……”

秦莞说完便走,秦隶急忙坐直了身子来,“九妹妹!”

秦隶急急喊了一声,秦莞却不打算停步,顷刻间便带着茯苓走了出去。

秦隶怔怔的坐了片刻,没多时,无力的躺倒了回去。

一出院门,茯苓便不可置信的低声说起来,“小姐,奴婢刚才有没有听错……还是奴婢想错了人……大少爷心中想着别的人?那个人……是……是采荷?”

秦莞疾步走在前面,直走出了好远方才停了下来,她调整着呼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是采荷……我竟然没有想到……”

秦莞说着,一颗心“突突”的跳起来,她本还在想那次害姚心兰的是谁,蒋氏和秦琛都有麝香,可她二人都不可能,可如果,现在再加上一个采荷呢?

若采荷和秦琛有情,她恰好有机会动姚心兰的药,会不会是她加了麝香和当归想要姚心兰落胎呢?

秦莞这般想着,心中一定,太有可能了!

秦莞虽然从未经历过,可大家大族之间的传闻便听过不少,妻妾相争,家族内斗,下毒暗害什么的都是常事,更别说加两味药材了。

“小姐,怎么会是采荷呢?所以……所以少夫人看到的是真的?”

茯苓还没有反应过来,秦莞颔首,“上一次我们捡到的玉牌就能证明了,大嫂去过半月湖,只是自己也忘了,而大哥见她精神恍惚便说她做梦而已。”

秦莞脚步极慢,一边走一边想着,她本是为了探柳氏和刘春之死,结果却找到了这样一桩秘闻,而这件事,到底和九小姐的死有没有关系呢?

如果有关系,采荷必定也知道她和秦琛的奸情被撞破,可秦莞想起来,采荷每次见到她之时都没有任何凶意,甚至,还存着两分告诫之意。

有或者,秦琛和采荷的确有染,可和九小姐的死无关?

那么当初在紫竹林杀了九小姐的人到底是谁……

秦莞心中微微一定,“走,我们现在去门房那里看看!”

要知道秦琛和九小姐的死有没有关系,便要先知道秦琛那一日到底有没有在府中,如果在府中,那他的嫌疑便要大大的加大了……

秦莞带着茯苓,快步的朝西侧门而去,茯苓在后面跟着,着急的道,“小姐,既然咱们知道了,要不要告诉少夫人呢?”

秦莞定了定神,“等她自己想清楚,若她来找我,我便告诉她。”

茯苓长长的叹了口气,嘴巴也瘪了起来,在她心中,秦琛简直是夫君的典范,更觉得秦琛此人学识品性样貌皆是上品,可没想到,没想到秦琛竟然是这般!

茯苓心中憋着一口气,想到姚心兰,一时又怜惜起来,不由恨恨道,“君子不可无信,明明答应了少夫人的父亲,却又做不到。”

秦莞闻言苦笑起来,“他做到了,他没有纳妾,只是他用了虚伪的法子骗了大嫂,他想要好的前程,又想要喜欢的美人,世间的男子……”

秦莞满是唏嘘,从秦隶的院子一路往西,中途要经过汀兰苑,秦莞走了平日里最熟悉的路,虽然眼看着就到了汀兰苑,却没打算入内,然而远远的,她却看到徐河拿着一个包袱等在院门之前,秦莞脚步一顿,只好朝徐河走了过去。

徐河是被霍怀信留在西后院的,眼下在汀兰苑等着,自然是来找她的。

“徐仵作——”

秦莞喊了一声,正低着头的徐河立刻转过了身来,“九姑娘!”

秦莞走近几步,“徐仵作等在这里做什么?”

徐河弯了弯唇,将手中的一叠卷宗朝秦莞挥了挥,“这些是世子殿下派人去杨县取回来的,今日要将那边的尸骨和记录卷宗送入府衙,在下看着这些,不知道要不要一起带走,派人去问了大人,大人说来问一问九姑娘。”

秦莞想了想,柳氏和刘春的死根本是凶手为了揭露当年之事的手段,足见这两件案子已经搅和在了一起,“先留着吧,这件事还没定论,或许这上面还有线索。”

徐河点点头,“好,在下知道了……”说着话,徐河一边将卷宗和信笺往身侧的包袱之内装,一边又问,“九姑娘走的这么急要去哪里?”

秦莞没打算多言,“去门房那里问一件事。”

说着话,却见徐河一不留神,将两张信笺滑脱落地。

秦莞就站在旁边,忙倾身捡了起来,徐河不好意思的想要接过,秦莞一垂眸去看到了信笺上面所写的字,她眉头皱了皱,一时没再递给徐河。

“怎么了九姑娘——”

徐河疑问着,秦莞却仍然盯着信笺上的那一行小字出神,信笺之上,乃是燕迟的人走访当地百姓闻到的,而秦莞看到的,乃是有一人形容那户人家的男主人如何卖绸缎,别的都还好,可秦莞偏偏看到信笺上说,那位男主人经常弄错颜色。

以黛为赤,以苍为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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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14章 寻画危机,露出真面目(万更)

“九姑娘,这信笺有什么不对吗?”

秦莞秀眉轻蹙,一脸的深思状,只让徐河看的心头发紧,片刻之后,秦莞转身看着徐河,“这上面所写,让我想到了一件事情。”

说着,秦莞看向前院,“知府大人和世子殿下在做什么?”

徐河面生难色,“刚才知府大人拿了人回来,现在知府大人和世子殿下都出府了,好像是那个典当行的掌柜跑了,知府大人和世子殿下去追了。”

燕迟和霍怀信都不在府中?!

秦莞的心顿时沉了下来,见她神色凝重徐河忙道,“九姑娘想到了什么?可需要让在下做什么的?世子殿下和知府大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秦莞的眉头越皱越紧,随即像徐河示意手中的信笺,“这上面写着,当年二姨娘的夫君开着绸缎铺卖绸缎之时,时常看错颜色,以黛为赤,为苍为玄,徐仵作可知这是为何?”

徐河眨了眨眼,“莫非他……眼神不好?”见秦莞面无表情,徐河抓了抓脑袋又道,“这还能是什么?又或者,是他患有眼疾?”

秦莞这才点头,“是眼疾,且这样的眼疾无法治愈,还会染给自己的孩子。”

徐河立刻瞪大了眸子,“会染给孩子?”

秦莞点点头,“我在药……在一本医书之上看到过,有些人天生就认不清颜色,会把黛绿的看成朱红,会把苍青看成玄醺,这是一种病,无法根治,不过寻常很难见到罢了,不过……”

秦莞面露两分难色,“不过,这病也十分奇怪,有时候,倘若父亲和母亲都得了这病,他们的孩子一定会得,可如果只有父亲或者母亲一方……则不一定……具体是因为什么那本书上却没有说明,这信笺上只说了二姨娘的夫君有这病,而我们问了这么多,却没有人说二姨娘得过,由此可见,二姨娘多半是没有的……”

“如此就不好判定了。”秦莞叹了口气,言语有些迟疑,“不过,真的会这样巧合吗?”

茯苓站在一旁听着,却是没听懂,“小姐您在说什么?”

徐河也一半明白一半迷茫,“九姑娘的意思是,二姨娘和她夫君的女儿,有可能也得了这个病?可是他们的女儿一个多半已经死了,还有一个也葬身在火海之中了……”

秦莞抿着唇,“如果他们的女儿还活着,会不会来复仇?”

徐河双眸一睁,“如果是我,我多半会……”

秦莞点点头看向茯苓,“还记得我们的那把伞吗?”

茯苓颔首,“记得,后来坏了,结果小姐手巧,补好之后竟然比原来更好看。”

秦莞语声微沉,“并非是我手巧,而是有人送错了伞纸。”

“送错了伞纸?”茯苓眸光一转想起来,“是!我们的伞是青色的,采荷姐姐说要让库房给我们送伞纸,却送来了水红的伞纸……”

茯苓一下子瞪大了眸子,“小姐是说,采荷姐姐有那不辩颜色之病?!”

秦莞想了一瞬,语声轻渺起来,“库房只有她吩咐的动,而那一日她身边跟着的是男仆,下命令的一定是她,她说拿青色便是青色,她说拿水红便是水红,而青色那般明显,她不至于记错了颜色……”

茯苓在秦隶处听到的话就已经足够震惊,万万没想到凭着这一纸信笺,秦莞竟然推断出更多来,采荷……采荷不仅和秦琛有染,更有甚者,还是二姨娘的女儿?

茯苓呼吸一紧,脑袋之中一下子塞满了信息,顿时有些转不过弯来,“可是……可是年纪不对啊,还有……她若是二姨娘的女儿,便该恨大少爷才是,怎会……”

秦莞摇头,“没有,还不确定,不一定她就是二姨娘的女儿,因为这个病存在不确定性,更何况,就算二姨娘的女儿当真有那个病,那也不能确定就是采荷,只是和这件事有关联的人就这么多,而她刚好也患了这个病,她的嫌疑一下子增加了而已。”

徐河呆愣了半晌,此时方才反应过来,“九姑娘说的那位姑娘,是不是老夫人身边最得力的那位近侍?”

秦莞颔首,徐河不由的微讶,“她在老夫人身边的地位不低,且入府年限也不短吧,若是那般,岂非太过……”

徐河一时着急想不出如何形容,半晌一挥手道,“那她也太让人毛骨悚然了!”

如果采荷是二姨娘的女儿,那她是进府的时候就知道当年自己母亲和妹妹死于秦府呢?还是后来才知道的?如果是一开始就知道,那她进秦府便是为了复仇,如果是后来才知道,那她能伪装下去没有暴露,心思也不可小觑。

秦莞明白徐河的意思,唇角抿的更紧了些,“眼下还不能断定,如果能找到二姨娘的画像就好了——”

略一思忖,秦莞神色一定,“这个先收起来,我们再去一趟前院。”

秦莞将最关键的那一张信笺折好交给徐河,徐河忙小心翼翼的放进了一旁的公文包袱之中,见秦莞转身去前院,徐河也跟着走了过来。

“在下不着急回衙门,在下陪九姑娘一起。”

秦莞不置可否,茯苓跟着秦莞低声道,“小姐,前院已经找过了,咱们现在去还能找到吗?”

“找不到也没事,问一问那两个老仆,府中可还有别的地方会放着二姨娘的画像。”

秦莞说完便走,一边走,心中的疑问却慢慢的浮了上来,秦隶和采荷有染,采荷有可能是二姨娘的女儿,当年那一场大火,二姨娘的女儿为什么没有死?

而如果采荷真的是二姨娘的女儿,她应该恨极了秦府人才对,却为何和秦琛在一起?

给姚心兰下毒之人,杀了柳氏和刘春之人,还有给秦安下毒的人,难道都是采荷?

凭着采荷这么多年在府内的积累,她能洞悉柳氏和刘春有染不是不可能,发现了这个隐情,然后借此将柳氏骗了出去,至于刘春,凭采荷的身份地位,刘春相信她也不足为奇,她能碰到姚心兰的药,那秦安呢?她是如何给秦安下毒?

秦安的药是钱百韧开的,拿药是前院的小奴拿的,煎药是那两个老仆煎的,然后呢?

采荷根本没有到前院来,她人一直在佛堂之中,根本没有碰到药的可能。

秦莞心思沉沉的,一抬眸,却见天色将晚,整个秦府的夜灯都次第亮了起来,夜幕四垂,凉风带着秋日的寒凉沁入肌肤,只叫秦莞下意识拉了拉衣襟。

“小姐,要不要等世子殿下他们回来,直接让他们将采荷抓来问话不是正好?”

茯苓轻声和秦莞说着,秦莞摇了摇头,“采荷不会说的,我们得找到更多的证据才行。”

说着话,三人便到了前院,早间秦莞来的时候,还看到齐林守在这里,可眼下,却只看到两个衙门的差役守着,见秦莞和徐河过来,忙上前来行礼。

秦莞便问,“齐捕头呢?”

一个衙差上前一步道,“大人那边缺人手,暂时把齐捕头调过去了。”

霍怀信去查庆源典当行了,想必涉事之人颇多,秦莞点点头,“我进去看看,你们不必跟着……”

衙差二人自然不敢拦着秦莞和徐河,当即点头,“九姑娘请——”

徐河和二人打了个招呼,便跟着秦莞进了院子。

一进院门,一道骂声先传了出来。

“整日里就知道偷懒耍滑!还想不想要这个月的钱银了?!”

“让你洗个罐子都洗不干净,白白糟蹋了药材!”

“没用的小东西,跪在这里不许起来!”

这说话的声音十分耳熟,正是那照顾秦安的老仆之一,秦莞眉头微皱,绕过当前的影壁走了进去,昏黄的廊檐之下,果然有两人,站着的是白日见过的老仆,另有个十来岁的小童跪在地上,正在轻轻的啜泣……

秦莞进来的脚步声惊动了老仆,老仆转眸看过来顿时一惊,“九姑娘怎么来了?”

老仆迎上来,却是不管地上跪着的小童,那小童见秦莞来了,一时间更怕,将脑袋垂的低低的,连啜泣声也忍住了。

“这是怎么了?”秦莞扫了一眼那小童。

老仆脸上陪着笑,“九姑娘不知道,如今这情形,府里人也是有些心慌了,做事越发不掉以轻心,这小奴儿便是如此,让他给老爷洗药罐都洗不干净。”说着叹了口气,“九姑娘不必操心,罚一罚他便知道长进了。”

秦莞自然无心插手府内事物,闻言便不再多问,只道,“此来是要问你,老爷的画作,除了书房和府内的书库之外,可还有别的什么地方有?”

这老仆听着便知道秦莞还是因着白日里那桩事,偏头想了想道,“还有的便在老夫人的库里了,老爷有时候得一些极其名贵的画作,会送给老夫人。”

秦莞摇了摇头,“再想想——”

秦安便是再如何不济,也绝不敢把二姨娘的画像拿去给蒋氏。

老仆又想了几瞬,“还有便是在前面正厅了,是老爷日常见客之处,那里也有一处见客的书房,只是老爷平日里不怎么去那里。”

秦莞眼底生出一丝希望,“带我们去看看。”

老仆点点头,“请九小姐稍后片刻,小人去拿钥匙。”

秦莞应了一声,老仆便转身进了正屋,徐河三人站在院子里,各自表情复杂,徐河左右环视了一圈,又去看那跪地的小童,眼中颇有两分同情。

秦莞看见了,却未多言,秦府自有秦府的管制,不论在哪里,做错了事也要被罚,她不想破坏规矩,况且受点惩罚并不完全是坏事。

很快,老仆走了出来,抬手一请,“九小姐请跟小人来吧。”

老仆走向了院内东边的月洞门,见客的正房并未在秦安这边,又要往东走上片刻才能到,秦莞走过去,方才知道,这里便是燕迟第一次来秦府见她的厅堂。

“九小姐,外书房在这边——”

老仆一路在前领路,秦莞三人跟着,先进了见客的厅堂,然后从厅堂左转进了一道门,然后便发现这厅堂之后还有一进院落,老仆所说之处,便是此地。

因此处无人用,夜里便未点灯,老仆手执一盏明灯,进了屋子将角落的灯点燃才让秦莞几人入内,秦莞进门,见屋内桌案上灰都落了一层。

老仆放下灯,指了指两个高柜,“九小姐,这里面也有一些字画。”

秦莞看过去,心中有些拿不准,这两处高柜之中放着的多是书,虽然字画也有,却实在是太少,饶是如此,秦莞还是走上前将柜门打了开。

茯苓见状立刻过来帮忙,秦莞打开一幅又一幅,却皆是山水花鸟等字画,眼看着就要看完了,却仍然不见美人画像,秦莞叹了口气颇有几分失望。

“小姐,那最下面还压着一幅——”

就在秦莞觉得这一次又是一场空的时候,茯苓忽然指着压在最下面的一支卷轴,“这个——奴婢把它抽出来——”

茯苓猫着身子,几乎人都要钻进柜子里,很快,她抓着一张纸质泛黄的卷轴直起了身子,一看那画纸,秦莞心底微微一动,至少看画纸是旧物。

将画卷之上的细带解开,茯苓满怀希望的将卷轴往开一展,可下一瞬,“刺啦”的一声吓得她愣在当地,定睛一看,好好地画纸不知怎么粘在了一起,茯苓这一拉,竟然拉的画卷破了一个大洞,茯苓面色一紧,“小姐——”

秦莞忙道,“没事,看看画的是什么。”

秦莞没再想展开,而这画卷是倒着卷的,她只从那破了一角隐隐看到一快裙裾,她眼底微微一亮,“虽然还不知道画的是什么,可是应当画的是人。”

茯苓急道,“可是这画纸粘在一起了可怎么是好。”

秦莞安抚的摇头,“无碍,我有法子,先卷起来,我们带回去。”

茯苓闻言忙将画卷重新卷起,这边厢,秦莞看着那老仆道,“这卷画我们先带回去,若是看完了再送回来……”

老仆不敢多言,“好,九小姐随意便可。”

找到了一幅画,却只窥见了一角,秦莞只想快点见到这幅画的真面目,当下便要离开此处,老仆熄了灯锁了门,几人沿着原路返回了秦安的住处。

到了这一处,秦莞本想直接告辞,可眼角一扫,那小童仍然跪在廊檐之下。

秦莞到底忍不住道,“秋日天寒,他到底年纪小,这么跪下去怕是要落下病,这院子里缺不了人,罚一罚便好了罢。”

老仆知道秦莞的意思,忙招手道,“你起来吧,九小姐为你说话,还不快过来谢谢九小姐。”

小童闻言立刻站起了身来,而后几步小跑到了秦莞跟前。

“多谢九小姐大恩——”

只是说了一句话,也算不得什么大恩,秦莞安抚的看着这小童,“不算什么。”

老仆便颇为感叹的看着秦莞,“九小姐心底良善,若是别的主子知道洗个药罐都洗不干净还浪费了药材,只怕一顿跪都是不够的。”

说着这老仆又瞪了小童一眼,“说来也是该罚,那么明显的药渣都洗不掉。”

小童缩着脖子低下头去,“明明是洗干净了的……”

秦莞本都要打算离开,一听这话下意识的生出一股子疑窦,“什么药渣?”

洗药罐,是再简单不过的事,秦莞本来以为上面的灰垢没有洗干净,却没想到连药渣都没有洗净,这委实有些奇怪……

老仆听着秦莞问忙答,“今日熬药的时候,小人还没看,将药材放进去,一加水,却见一层黑色的灰飘了起来,这一看,方才发现药罐底下一层烧焦了的药渣。”

“烧焦了的药渣?”

秦莞又一问,老仆有些不确定的道,“就算不是药渣,也是别的污物,反正是他没洗干净,老爷虽然那样子,可这些事也不能如此马虎。”

秦莞皱眉,“药渣在何处,给我看看。”

老仆一讶,一边茯苓和徐河也有几分疑惑,好端端的,去看别人的药渣做什么?

老仆虽是不解,却不敢多问,带着秦莞朝偏房去,“见里面有污物,便都被老仆倒掉了,就是平日里倒药渣的盆里。”

说着话,老仆带着秦莞进了偏房,指了指屋子角落的药盆,老仆道,“就在那里。”

秦莞将画作交给茯苓拿着,几步走到了药盆边上。

低头一看,盆子里果然倒着药渣,而老仆所说的烧焦了的药渣,正零星的散在药材里面,秦莞不怕脏污的用手将那黑色的渣子拈了起来,轻轻一搓,又放在鼻端之下轻闻,很快,秦莞的眉头皱了起来,她站起身子看向那小童,“你去洗药罐的?”

小童被她忽然严肃的神色一镇,呆呆的点了点头。

秦莞又眯眸,“你在哪里洗药罐?可还遇到了别人?”

小童一双眸子微微睁大,这才轻声道,“小人……小人是在东边的那口井下洗的,小人去洗的时候,老夫人身边的环儿也在那里洗,老夫人这几日都在用药,每日吃完了最后一服药罐药碗都要清洗,所以小人每次都能遇到她。”

环儿!秦莞双眸顿时一沉,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茯苓见秦莞神色暗沉,忙上前,“小姐,怎么了?”

秦莞摇了摇头没多说,只看着那老仆,“这药渣留着。”

见秦莞忽然变了神色,这老仆似乎也意识到了问题严重,忙听话的点了点头,见他点头,秦莞又看向这小童,“环儿眼下在何处?”

小童眨了眨眼,“环儿此刻定然还在老夫人那边侍候,她是老夫人身边的二等小丫头,是为数不多的能留在佛堂的人。”

蒋氏一心向佛,生活素来简单,那佛堂之中也没几个丫头,这环儿便是其中一个,秦莞点了点头,看着这小童道,“你就在这院子里不要出去。”

小童被秦莞的眼神震得心慌,秦莞好似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忙放缓了声音,“没什么事,你们好好看着老爷,待会儿知府大人回来要来看老爷。”

小童有些摸不着头脑,可对上秦莞清亮的眸子,讷讷的点了点头。

秦莞弯了弯唇,辞了老仆转身出门,她离开,茯苓和徐河忙跟了上,走到院门口,秦莞又特地叮嘱了两个看门的衙差,徐河眼睛一错不错的落在秦莞身上,待离开了前院的范围才急急问秦莞,“九姑娘,怎么了?那药渣有问题?”

秦莞脚步猛地一顿,颔首,“的确有问题,那不是黑色的药渣,是金石之毒,我们此前一直在审开药取药熬药的人,却是忘记了药罐,下毒之人应当是趁着那小童分心之时在药罐之中做了手脚,那个环儿嫌疑最大。”

徐河眼底一亮,秦安下毒之时让霍怀信为难万分,却一直没有查出凶手如何下毒,如今知道了下毒的法子,那个丫头必定就是下毒之人!

“是那个环儿下毒害秦老爷?”

秦莞略一迟疑,“还不肯定,先不要打草惊蛇。”

说着,秦莞看了一眼茯苓手中的画卷,“等将这画卷打开,或许就能确定了,只是时间长了难免的夜长梦多,徐仵作,你可能想法子通知世子殿下和知府大人?让他们其中一人回府便是,眼下有好几件事都要告知他们,晚了怕是不太妙。”

徐河闻言立刻点头,“我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实在不行我去找他们!”

说着话,徐河转身就跑,秦莞想喊住他也来不及,想了想,秦莞索性由着徐河去了,别的不说,至少找到了给秦安下毒的人,只是这个环儿身在佛堂,秦莞不确定能不能拿人。

“你认识这个环儿吗?”

秦莞看着茯苓,茯苓摇了摇头,“不认识,不过老夫人身边的小丫头不多,老夫人近身之事全都是采荷一个人做,小丫头们都是负责洒扫洗衣这些杂事的,这个环儿只怕是其中一个,不是什么身份高的侍奴。”

秦莞心中愈加肯定,这个环儿极有可能是受人指使。

“小姐,我们现在怎么办?”

秦莞定了定神,“回去,先把这画卷打开——”

秦莞说着便朝汀兰苑的方向去,刚走到内院的地界,茯苓忽然道,“对了小姐,我们不是还要去门房问问吗?”

秦莞一愣,不由有些懊恼,她怎么把这件事忘记了。

可略一思忖,秦莞还是摇了摇头,九小姐的案子已经被藏在了暗处,眼下最要紧的是把这画卷打开,这么晚了,再去门房动静也不小。

“明日再去,先回去——”

秦莞利落的做了决定,然而眼看着快要走到汀兰苑了,秦莞却见一个人影站在汀兰苑的门口,再仔细一看,竟然是秦琛……

秦莞脚步一慢,茯苓也看到了秦琛,“大少爷……”

秦琛似乎是专门在此等着秦莞,看到秦莞和茯苓出现,唇角微弯的走了过来。

秦莞回头看茯苓,低声道,“今日之事先放在心里。”

这告诫说的便是秦琛和采荷有染之事,茯苓点点头,咬着牙关不让自己暴露出来,只是看着一手执灯朝她们走来的秦琛,她眼底再无往日的仰慕。

“大哥怎么在这里?”

秦莞语声清朗的问了一句,秦琛目光却看向茯苓手上的画卷,“我就是来找你的,却说你不在,便等你一会儿了。”

秦莞眨眨眼,“大哥等我做什么?可是大嫂她……”

秦琛摇头,眼底一片温煦,“没有,她好多了,下午……下午我和她吵了两句,后来想着不对便回去了,她果然是喜欢你的,见了你一面心境也好了许多,还收到了从建州来的信。”

秦莞颊上梨涡盈盈,“虽说做妹妹的不好置喙大哥和大嫂之间,可大嫂怀着身子,情绪多有不稳,大哥还要多关心大嫂才是,我今日去的时候,大嫂颇为伤心。”

秦琛无奈一笑,语气却又有几分宽慰,“莞儿长大了,你放心,大哥明白。”

微微一顿,秦琛又看向茯苓手中的画卷,“刚才又去找画了?”

秦莞心底微微一紧,秦琛这么说,多半是知道她去过书库了。

“是,去前院找了。”

秦琛叹了口气,“你既要找画,怎不来问我?这满府上下的书画常年都是我在规制,你便是要找什么我不知道?”

说着,秦琛看向茯苓手中的画卷,“这是什么?”

秦莞脑海中一时天人交战起来,可对上秦琛一直看着她的眸子,秦莞终是坦然道,“这是三叔做的画,画的是谁不知道,不过极有可能是二姨娘。”

秦琛似乎微讶,“二姨娘?你要找和二姨娘有关的画?”

秦莞有些不好意思,“倒也不是如此,只是听人说起来,二姨娘生的极美,这才生了好奇之心,只是府中似乎没有二姨娘的画作。”

秦琛有些哭笑不得,看了秦莞一瞬,忽然问,“九妹妹真的想看?”

秦莞微愣,看着秦琛迟疑道,“难道当真有二姨娘的画?”

秦琛叹了口气,眸子微垂了一瞬,“怎能没有,父亲当年那般宠二姨娘,自然画了无数,只是后来生出了变故,那些画作都被收起来了。”

说着,秦琛又淡声道,“府中还有一处小库,寻常是放文房四宝及一些插屏画屏等雅致摆件的,在那里,也放着一些书画,若是我没记错,父亲给二姨娘画的画就在那里。”

秦莞一听这话,心中顿时鼓跳起来,茯苓手中的画卷还未打开,秦莞不知道里面到底有没有,即便是有,也可能面容模糊不清,若是能多找几张当年的画,自然是大有裨益。

“在何处?”秦莞下意识问道。

秦琛便指了指东边的方向,“和书库的距离不远。”

秦莞一听此话便想起来,书库周围也都是库房,看来秦琛所言不假。

“九妹妹想看,我现在就去带九妹妹取来。”

秦琛主动开口,秦莞既心动又迟疑,心动自然是心动能看到二姨娘的画,迟疑,却是因为对秦琛的怀疑,虽然她还没有去问过门房,可怀疑的种子一旦生出来,便很难拔除。

“九妹妹不看了?”秦琛失笑,“不看倒也是好的,毕竟都是旧人了。”

秦莞回头看了一眼茯苓,茯苓眼底也闪动着兴奋,秦莞心中一横,点点头,“当然要看,我要看看二姨娘是怎样的美人。”

秦琛眼神暗了暗,当先转过身去,“那就走吧。”

秦莞跟着秦琛,茯苓跟着秦莞,秦莞心中本有两分紧张,可想着茯苓跟着自己,一颗心便渐渐松快了下来,秦莞眼神一转,“大哥未来作何打算?”

听到这么一问,秦琛回过头来,“多半先去建州。”

建州……秦莞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知道,姚心兰还是没有鼓起勇气。

她心底轻叹了一声,既然姚心兰做了决定,她便不好说什么了。

“九妹妹想去建州吗?”秦琛忽然又问。

秦莞抬眸,见秦琛关切的看着自己,她心底不由的有几分恍惚,只觉自己莫非是误解了秦琛,口中道,“我没去过建州,也不知建州是和模样,倒也说不上想不想。”

秦琛转回头去,语气轻渺略有赞叹,“建州,物华天宝,比锦州更为繁荣富饶,那里是徐江和乌江的交汇之地,河运发达。”

河运发达之地自然富贵,秦莞再想到从书上看到的说法,便对建州有了个大概的判断,遂问秦琛,“大哥是准备让大家一起过去吗?”

秦琛颔首,“那是自然的,祖母和母亲大抵是不愿离开锦州的,可是小辈们还是离开的好,祖母和母亲也是这么想的。”

说着,秦琛回首看着秦莞,“你大嫂一定想你陪着她。”

晚风徐徐,越是往东,府内的灯盏越是昏暗,然而秦琛手中的明灯执的极稳,再加上他温煦的语气和关切的眼神,秦莞心中对秦琛的防备竟然淡了一分,看着一脸赤城的秦琛,秦莞忽然想,难道秦琛已经做了决断?在这个时候,他决心摒弃此前和采荷的过往,好好的为了家族为了前程要对姚心兰好了?

不知是不是看多了姚心兰的眼泪,这念头一出,秦莞心中有种说不出的酸涩,虽然她一个外人看着秦琛此行仍然和真心无太大关系,可姚心兰想要的会不会就是这样呢?

秦莞脑海中浮起姚心兰下午怔怔出神的样子,那个时候,她以为姚心兰要改变眼下的境况了,至少要将自己怀疑猜忌的查个明白,可没想到她还是改了主意。

秦莞心底一股子怅然徘徊,说不上失望,却又有些怒其不争哀其不幸,末了只苦涩的想,如果秦琛从现在开始打算一心一意的对姚心兰好或许也不算太坏。

“大嫂还是想大哥陪着的,她爱极了大哥。”

秦莞没忍住,到底还是意味不明的说了这一句,走在前的秦琛似乎轻笑了一声,“你小小年纪,还不懂这些,不过你放心,我都知道的。”

说着,秦琛又回头道,“不过,九妹妹的年纪也差不多可以考虑这些事了,这些日子我看世子殿下对九妹妹十分照顾,府里的案子,世子殿下也让九妹妹陪同查问,九妹妹觉得世子殿下如何?”

秦莞脑海之中浮起燕迟的模样,眼看着就要慎重考虑秦琛的问题,可理智又让她清醒了两分,“大哥误会了,只因在侯府有过两面之缘,世子殿下又知道是我救了太长公主,便对我有了几分信任罢了,绝不是大哥想的那样。”

秦琛笑着摇了摇头,转过了身去,“九妹妹可知,对世间男子而言,绝不会无缘无故待哪个小姑娘好,若是待她好了,那便是有所念了。”

秦莞樱唇微动,正要说话,秦琛却指着前面,“快到了——”

夜色如墨,秦府之中昏灯次第,秦莞抬眸看了一眼天穹,意外的发现今夜竟然有许多星子散落天河,她心中微生豁然,没去想秦琛这些话,只跟着秦琛走过书库,又往前走了一段,未几,停在了另外一处库房之前。

“好了,就是这里了。”

这地方比书库更为偏僻一些,周围有些安静的厉害,秦莞四周瞧了瞧,亦看不到任何一个衙门的守卫,这么一想,秦莞才忽然想到,这一路上竟然没看到衙差。

难道霍怀信把府内人都调走了不成?

秦琛“咔嚓”一声,将库房门上的锁打了开,“九妹妹,进来吧。”

这一处库房比书库要大的多,而如秦琛所言,里面果然摆着许多插屏画屏,秦莞站在门外便能看到里面一副八开的山水仕女图屏风,秦琛站在门内,指了指屋内,秦莞提着裙裾走了进去,秦琛又将门口的两盏灯点亮,屋子里一下子亮了起来。

“府内各处主院的屏风大都是一年一换,这里的大都是换下来的,不过也有采买的或者别人送来的,还有些贵重的玉屏,若是布置新院子,便会来此处取,九妹妹屋里的好些摆件便是在这里取的,九妹妹看看,若有喜欢的也可去拿。”

秦琛徐徐说着,秦莞笑着拒绝了,“不必,我那里一切都很好了。”

“九妹妹不喜奢华繁复,大哥知道,不过这屋子里的东西,应该都带不走了。”秦琛语声沉沉说着,“九妹妹要找的画应该在前面,九妹妹自去拿吧——”

秦琛站在门内,茯苓站在门外,秦莞回头看了一眼,心中不由一安。

她顺着秦琛指的方向往里面走了几步,果然,一个靠墙的架子上散放着一堆字画,这些字画大都纸质泛黄,看保存的样子便知道不是什么珍品。

秦莞上前扫了扫灰尘,将最上面的一副打了开,画一打开,秦莞便看到一副竹林美人图,她心中当即一动,因她认得出来,画上的竹林正是秦府的紫竹林,而那美人一袭白裙轻跑在竹林之间,裙裾翩飞,清灵如仙……

刘大娘说过,二姨娘喜欢着素色,秦琛没骗她,这里果真有和二姨娘有关的画。

虽然找到了画作,可却不是秦莞想要的能看出长相的肖像画,秦莞将第一幅收起,赶忙去看第二幅,而后面门口处,秦琛忽然问道,“二妹妹适才除了找画,没去别的地方吗?”

秦莞正着急打开画卷,下意识道,“不曾,只去了前院找画。”

秦莞没说完,不过查出下毒法子这事自然只能对燕迟和霍怀信说。

“没有去门房那里问一问吗——”

秦莞下意识的想说“去门房那里问什么”,可话还没出口她人便愣了住。

秦琛怎会知道她要去门房?!这件事明明只有她和茯苓知道!

秦莞的画卷才展开到一半,然而一股子危险的感觉蛇一般爬上她的背脊,她再无心去看画,一个转身,秦莞看向门口的方向,这一看,她眼瞳立时微缩。

原本站在门口的茯苓,此刻竟然已经无声无息的躺倒在了屋内的地上。

而秦琛一脸漠然的站在门口,手一推,半开的门扉合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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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15章 英雄救美,疯魔的凶手(万更)

徐河焦急的等在秦府门口,忍不住的问身边的衙差,“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

府衙的差役被徐河的焦急感染,也往长街尽头看去,“我也不知道啊,徐兄弟,到底是什么事这样着急?府里出事了?”

徐河自然不能直说,抿了抿唇道,“是有些小事。”

衙差便不赞同的皱眉,“小事这般着急作甚,知府大人和世子殿下这一次要拿的人极多,那庆源典当行做的生意大,耳目也通达,一不当心就要跑了。”

徐河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是秦府之内的事也不容小觑,“哎,若是世子殿下回来就好了,也不需要两个人一起回来,不过过了这么久还没消息。”

说着徐河又道,“我记得庆源典当行是在城西的方向吧?是在东四街?”

衙差点了点头,“怎么,你要自己去找?”

徐河可是答应了秦莞的,想着或许眼下秦莞已经将画卷打开,心中不由更为着急。

左右看了看,徐河打算到秦府的门房处借一匹马,可他刚转身,长街尽头便传来一阵蹄声,徐河脚下一顿,忙朝着蹄声来处看去——

“是朝着咱们这边来的吗?”

夜色已经沉沉的落了下来,虽然无月,夜空之中却有零星的寒星星罗棋布,长街之上偶见灯火,隐隐能看到那几道轻骑的影子。

“好像是向着咱们来的——”

一边的衙差答应了一句,徐河眼底微微一亮,而那几骑快马亦是风驰电掣,不过几瞬之间便到了秦府之前,徐河一看,不是燕迟是谁。

燕迟带着白枫和前去传话的衙差快马而来,到了府门之前猛地勒缰翻身而下,看到徐河仍然在府门口等着眉头一皱,“怎么了?出了何事?”

徐河抱拳行礼,又抬手一请,“轻殿下先入府——”

燕迟将马鞭扔给衙差,带着白枫便进了府门。

一边走徐河一边道,“是九姑娘让您回来,刚才九姑娘发现了给秦老爷下毒之人是谁,此外,九姑娘还知道了些别的,因为和案情关系重大,所以想让您回来说给您听。”

燕迟一听这话便加快了脚步的往内院去,“她人在何处?”

“在汀兰苑!哦对了,九姑娘还找到了疑似二姨娘的画像,不过因为年代太久没有能打开,眼下九姑娘多半是已经打开了画卷——”

燕迟眼底微微一亮,脚步一转,直朝着汀兰苑而去。

徐河紧跟在燕迟之后,燕迟行止之间步履生风,他只能小跑着方才能跟上,徐河跑的气喘吁吁,没多时,便到了汀兰苑之前。

白枫照例上前去叫门,轻敲了两下,却是一个圆脸大眼的婢女打开了院门。

“咦,这位侍卫大哥——”

开门的正是晚桃,她认得白枫,看了看白枫,又越过白枫看了看站在后面的燕迟和徐河,眨了眨眼,白枫道,“世子殿下要见九姑娘——”

晚桃眸子一睁,回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正房,“我们小姐还没回来呢。”

白枫眉头一皱,也一眼看到了没有点灯的正房,如果秦莞在院子里,正房之内不可能没有点灯,白枫回头看着燕迟,听到对话的燕迟眉头紧紧一皱。

他转身看着徐河,“九姑娘没有回来,你不是说她回来了?”

徐河微讶一瞬,“在下是和九姑娘在前院分开的,当时九姑娘说这件事最好早点告诉世子殿下或者是知府大人,小人便担了这传话的差事而后在府门口等着,分开的时候,九姑娘的确是说要回来汀兰苑,并且当时茯苓抱着那画卷的。”

燕迟闻言眸色一暗,不知怎地,心底漫上了一股子不好的预感。

他上前两步看着晚桃,“你们小姐没回来,那茯苓呢?”

看到燕迟问话,晚桃当即低下了头不敢直视,忙恭敬道,“茯苓姐姐一直跟着小姐侍候的,小姐没有回来,茯苓姐姐也没有回来。”

燕迟的心又往下坠了一分,看了一眼黑漆漆又安静的院子,一个转身看向这府中别处,夜色已经降临,时辰也不早了,难秦莞能去哪里?

燕迟往前走了几步,白枫对晚桃道,“待会儿如果九小姐回来了,告诉她殿下来找过她。”

晚桃忙恭敬应了,白枫这才点点头离开,晚桃看着白枫和燕迟的背影片刻,这才将院门轻轻的合了上。

这边厢,徐河着急道,“难道九姑娘又返回了前院?”

这么一问,燕迟也觉得有可能,当下便朝前院的方向去,“刚才你说九姑娘发现了给秦安下毒的人?”

徐河闻言眼底一亮,“正是,天黑时分,小人收捡了公文和前些日子殿下从杨县带回来的信笺和其他卷宗,本是打算带回府衙的,可是殿下说去问问九姑娘,小人便在门口等着九姑娘,没多时,看到九姑娘从东边过来了……”

“九姑娘和小人说了两句话,九姑娘忽然看到了一张信笺之上写的东西,上面写的是那二姨娘的夫君有不辩颜色的眼疾,此前殿下和知府大人只怕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当时九姑娘不知想到了什么,就怀疑到了府上的一个侍奴叫采荷……”

听到“采荷”二字,燕迟的脚步一顿,“采荷?”

徐河点点头,“正是,似乎是之前九姑娘就发现了什么,不过九姑娘说,这个病并不能确定,然后说最好能找出画像来,于是我们又去前院打算问问那两老仆,问一问还有没有二姨娘的画,结果看到一个小童没有洗干净药罐,九姑娘发现不对去看,一看之下才知道,原来下毒之人是趁着小童清洗药罐的时候将药下在了药罐之中。”

燕迟脚步加快了两分,“九姑娘可有说要即刻去拿人?”

徐河连忙摇头,“不曾不曾,九姑娘害怕打草惊蛇,想找到更多的证据,我们去前院的时候,那老仆带着九姑娘到了前院的另外一个书房,九姑娘发现了一副画,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被压在最下面,只是年代太久画纸粘在了一起没法子直接打开,当时九姑娘和小人说,她回去将画卷打开,然后等世子殿下或者知府大人回来之后再去拿人。”

燕迟凤眸便是微眯,秦莞做事自然考量的比其他人周全一些,如今他和霍怀信都没有在,她没有立场去拿人,何况轻举妄动,的确会打草惊蛇,她是不会自己去佛堂的,可这大晚上的,如果没有别的事端,她怎么会不按约定回汀兰苑反而去了别处呢?

秦府正值多事之秋,而如今又是晚上,墨海一般的夜色将秦府的连绵楼阁笼罩期间,虽然天穹之上有寒星清辉,可到底叫人心底阴森森的沉重。

无论如何,秦莞绝不能出事——

这般想着,燕迟越发加快了步伐,很快,前院近在咫尺,而那两个衙差仍然守在前院的院门口,二人守了许久多有疲累,看到燕迟前来竟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等燕迟走到了跟前二人才先后行礼。

“拜见世子殿下——”

燕迟只沉声问,“九姑娘有过来吗?”

二人一愣,其中一人道,“九姑娘不是从前院离开不久吗?小人没看到九姑娘再过来。”

燕迟心中顿时一沉,他对上衙差疑惑的眸子不欲多言,转身又朝内院的方向去,徐河见他走的快忙道,“殿下去哪里?”

“去临风院——”

徐河眨了眨眼,燕迟又看向白枫,“你去联系她,再问问府上各处的衙差。”

白枫点点头,身形一闪便没入了夜色之中,徐河没听懂燕迟的命令,却也不敢多问,只跟在燕迟后面朝着临风院而去。

“临风院是她大哥大嫂的住处,她大嫂有孕在身,要靠她调理身子。”

燕迟说了一句,徐河顿时明白过来,随即弯了弯唇,“正是这个道理,这大晚上的,九姑娘多半是被请去看病了,否则还能去哪里?”

徐河本是不着急的,可是看着燕迟的样子心中无端有些不安,他这话仿佛是在安慰自己也是在安慰燕迟,可话说完,他心中反而更为不安了些。

燕迟来过临风院,半盏差的时间之后到了临风院门口。

门口的仆妇不认识燕迟,却觉的燕迟气势逼人,再想到这几日秦府查案是由一位贵人主审,忙不敢大意的跪在了地上,燕迟直问,“府上九小姐可在此?”

仆妇忙摇了摇头,“没有在,还是下午来过……”

燕迟当然知道秦莞下午来过,下午还是他陪着秦莞一起来的,然而秦莞不在临风院,又会在哪里呢?

燕迟没多言,转身便走,那仆妇愣了愣神方才敢抬起头来。

“世子殿下,九姑娘莫非去府门口?和我们错过了?”

燕迟摇了摇头,脚步忽而一慢,“不会,我们走的路已经算是近路。”

燕迟脚步一慢,心思便极快的转动起来,秦莞不是轻易胡来的人,她拿着画卷,那画卷有可能是二姨娘的画像,她第一时间应该是去打开那画卷才是,可是什么缘故,让她没有回院子呢?这么想着,燕迟转眸扫了一圈,夜色虽然深,可秦府之中有府衙的守卫,还有茯苓跟着她,没道理她会被平白掳走……

燕迟面色暗沉,然而越是着急,他的思绪便越是冷静理智。

忽然,燕迟眉头一皱,秦莞拿着画卷,是为了查出此案最为关键之处,能让她离开的缘故,一定和案子的线索有关,她当务之急是要找二姨娘的画像,难道她半途打开了画卷发现不是,然后又去了别的地方找?

燕迟只觉这想法极有可能,便又朝汀兰苑的方向走去,又走了小半刻钟之后,白枫忽然从东边掠了过来,“主子,人没联系上,府中的一半衙差被撤走了,问了其他人,都说没有看到九姑娘——”

“不在汀兰苑?!”

燕迟眸色暗沉的一问,白枫点点头,“不在。”

燕迟的眉头顿时拧在了一起,如果连他最隐秘的安排此刻都派不上用场,那可能秦莞并非是自己离开的……

这想法一出,燕迟顿觉背脊微凉。

“殿下,九姑娘会去哪里呢?”徐河也被白枫的话惊出一身的冷汗来。

燕迟眸色沉沉的,正要说话,忽然见秦府东边方向一颗星子缓缓的升了起来,燕迟眼底眸色一边,白枫也低喝一声,“殿下——”

……

……

看着门扉合上,一股子凉意从秦莞的脚底爬了上来。

秦琛神色冷峻的站在门口,一步步的朝着秦莞走近,秦莞后退一步,身后却是那摆满了画卷的高柜,她退无可退,只得让自己冷静下来。

“大哥这是做什么……”

秦琛一双温煦的眸子不见半分温度,此刻冷冰冰的看着秦莞,就好像在看一个死物。

“九妹妹还没回答我,去门房问什么?”

秦莞眉头紧皱着,眸光一扫,只见茯苓面色煞白的躺在地上,不由先问,“大哥对茯苓做了什么?大哥这是要干什么?大哥今夜是故意将我带来此处?”

在距离秦莞五六步的地方,秦琛停了下来,这库房的位置偏僻,何况府里的衙差被抽调了出去,霍怀信和燕迟也不在,他的时间还十分的充足。

“九妹妹记起了那一夜?”

秦莞心头发紧,面上却是不显,只仍然诧异的看着秦琛,“大哥在说什么?大哥说的是哪一夜?”

秦琛眯了眯眸,儒雅的面上浮起两分沉色,“九妹妹何必装傻?九妹妹落湖的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九妹妹不是记起来了吗?”

秦莞眨了眨眸子,“那一夜是我自己失足落水,大哥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秦琛抬手,修长的直接拂过身旁的山水屏风,又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衣摆,“九妹妹既然这样想,那去门房处问什么呢?是想问我那天晚上有没有离开秦府是吗?”

秦莞看着秦琛的模样,心知秦琛是打定了主意要和她摊牌,而这样,便意味着他对她动了杀机,秦莞下意识的攥紧了袖口,袖中的寒月硌的她掌心生疼。

“大哥怎么知道?”秦莞知道自己装不下去了,秦琛打晕了茯苓,他既然开始动手,就不会想着停手,危险的气息逼近了秦莞,秦莞一时暗叹自己大意了。

从她跟前到门口,有二十步的距离,然而秦琛挡在中间,她根本逃不出去。

秦琛听着秦莞此话,轻轻的叹了口气,“九妹妹为何想起来了呢?”

他语气之中有着深深的惆怅,仿佛秦莞破坏了一件十分美好的事,“如果九妹妹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该有多好。”

秦莞垂眸一瞬,面上露出了两分畏色来,“我……我只想起来紫竹林而已……”

秦琛唇角微弯,“难怪……难怪你总是往东边跑。”

秦莞直直的看着秦琛,片刻之后眸露痛色的道,“所以……所以那一夜,我遇到的人是你?”

见秦莞有几分震惊伤心,秦琛反倒是松了语气,“是我。”

秦琛这两个字落定,秦莞心尖微微一颤,他承认了,在她还没有真的去问门房之前,秦琛承认了!那一夜是他,是他杀了九小姐,而另外一人,除了采荷之外别无他人!

秦莞一直在想九小姐为何被杀,想来想去推测多半是九小姐撞破了什么激起了旁人的杀心,此前还曾怀疑过刘春和柳氏,可如今,却当真是秦琛。

秦琛,这个秦府之中的天之骄子,这个外表温润儒雅的大少爷,竟然能为了一个采荷而动手杀人,眉梢一跳,秦莞看着秦琛苦笑一瞬,“大哥是如何能下这个狠心?”

秦莞一脸的痛楚失望,仿佛不能接受是秦琛害了自己,秦琛眼底也有几分叹然,“我本怜你孤苦,可你偏偏跟着我进了紫竹林,九妹妹,你不能怪我。”

秦莞身子下意识靠后了几分,越发显得柔弱害怕,“二哥就那么喜欢采荷?”

这一句话出,秦琛微微怔愣了一瞬,可很快,他神色回归平静的冷漠,“你不懂这些,可是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九妹妹,你别怪大哥。”

说着话,秦琛忽然缓步向前,秦莞心头一跳,手中握着的画卷“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画卷坠地,卷着的画轴顺着地面一滚,半展的画卷顿时打了开来,这一打开,画纸之上赫然出现了一个一身青衣的妙龄女子,女子双十年华,眉目如画,眼神灵透,五官精致,墨发如云,而她青裳翩翩的站在半湖之叛,如同越水而出的荷仙似的,人虽是静的,可作画之人画技不凡,随风吹拂的秀发如云如缕,好似会动一般,任是谁看到了都要为之慑住心神。

秦莞呼吸屏住,画上的女子气质清灵,可那一双妙目却十分的眼熟,还有五官脸颊的轮廓,更隐隐觉得熟悉,秦莞双眸微微睁大……采荷……当真是另外一个采荷……

二姨娘华服薄衫,眉眼之间清灵却不失风情,相比之下,采荷或许是做惯了低眉顺眼的奴婢,打扮也十分简朴,由此气质之上便差了二姨娘许多,可是看着画上女子的眉眼,不难想象再过几年采荷也会出落的愈发貌美。

采荷……采荷当真是二姨娘的女儿?!

当年那场大火,二姨娘家中的女儿竟然未死?!

秦莞心中满是震惊,一转眸,秦琛却走到了她近前来,秦莞心头一跳,忙指着地上的画卷,“大哥……你看看……你从前定然见过二姨娘,这画像画的可是二姨娘?可是大哥仔细看看,这画像上的人,不是和府里的某个人生的十分相像吗?”

秦莞语气急迫,秦琛却似乎不想和她说的更多,他又走近一步,脚毫不留情的踩上了画卷,秦莞见他不理,急急道,“大哥,是采荷啊!采荷是二姨娘的女儿!你看看——”

这么一说,秦琛的眼神闪了闪,见他听进去一分,秦莞继续道,“大哥醒醒吧,采荷入府另有目的,刘春和柳氏的死极有可能和她有关,甚至……甚至大哥,都是她利用的棋子,大嫂的安胎药之中曾被人下过药,是采荷做的……”

秦琛眼底一阵明灭的波光,“九妹妹在说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九妹妹还想说这些来影响我?”

说着话,秦琛的拳头已攥了起来,看着他渐渐起了凶意,秦莞委实没有和他搏斗的打算,只急急指着画卷,“我没有骗大哥,大哥看看这画像!当年二姨娘的事这般惨烈,采荷怎么会真心喜爱大哥?她在利用大哥——”

“你闭嘴——”

距离秦莞两步之遥,秦琛一声轻喝,身形忽然暴起,身边攥着的拳头猛地朝秦莞探来,变拳为爪,一把卡住了秦莞的脖颈。

秦莞只觉脖颈处一痛,下一瞬,身子便被秦琛牢牢的钉在了高柜上,秦琛手指运力,直让秦莞痛的眼前一黑,一瞬间,秦莞好像体会到了七月二十一日深夜九小姐的恐惧,那是一种和凶徒正面交锋,且自己的性命牢牢的被握在他手中的恐惧。

冷汗从秦莞额头溢出,秦莞挣扎着,双手扒着秦琛的手,“咳咳……我为何……骗大哥……柳氏……刘春……的死……是……为了……牵出当年……”

秦莞喉头剧痛,脸色被憋的涨红,却仍然费力的说着话,而四目相对,秦琛眼底的凶意被一抹迟疑替代,他的眼神从上而下的往地上的画卷之上看去。

同一时间,秦琛的手也微微一松,秦莞心中一定,继续费力道,“她……是来……复仇的……大哥……被她……骗了……”

秦琛的眉头顿时紧紧的拧了起来,他一边掐着秦莞,一边死死的看着地上的画卷,整个人陷入极度的震惊和挣扎之中,就在这时,秦莞攥着袖中的寒月,猛地朝秦琛的手腕扎过去……

秦琛身形高大,手长脚长,力气也不小,一手掐着秦莞便让秦莞毫无挣扎之力,他正专注的看着画像,脑海之中在分辨秦莞的话是真是假,他怎么也没想到一直在示弱挣扎的秦莞竟然会对他发动攻击,“刺啦”的一声,他的衣袍会划破,手腕之上更是钻心的一疼,一瞬间,秦琛的右手一麻一软,下意识的便缩了回来,只一刹,秦莞已经鱼儿一般的滑脱了出去,秦琛受伤的手想要去抓,却使不上力,看看让秦莞朝门口跑去。

虽然一只手受伤,可秦琛动了手又怎会停手,看着秦莞跑向门口,秦琛没受伤的手抓起一旁的画轴便朝秦莞扔去,秦莞早先被掐的半身失力,冷不防的被击中腿弯,整个人立刻朝前扑倒,“哐当”一声,秦莞摔的膝盖剧痛,而更可怕的是,寒月从她手中滑了出去。

秦莞立刻爬地而起,然而她裙裾繁复,膝盖剧痛,爬起来的速度并没有想象之中的快,便是这一个刹那,一只手一把握住她的脚踝,将她猛地往后一拖,秦莞猝不及防的重新摔倒在地,而秦琛一步跳到前面去,秦莞再抬眸之时,寒月被他握在了手中。

“九妹妹,随身竟然带着这样一把利刃?”

秦琛右手淌着血,血溅在他蓝色的锦袍之上,一时间氤氲成一抹深深的黑色,他左手握着寒月,右手无力的垂着,唇角挂着一抹讽笑,眼神一错不错的盯着秦莞。

“那一夜的九妹妹只会哭喊,今次却不同。”

装傻用了,示弱也用了,面对力气比自己大几倍此刻还握有利刃的秦琛,秦莞心中暗暗一沉,面上却一时冷静下来,秦琛继续盯着她,忽的一眯眸,似乎有些费解,“那一夜九妹妹分明死透了,我还守着尸首那么久,后来尸体沉入湖中,便是没死也要被淹死,可后来,九妹妹竟然死而复生了……”

秦琛将手中的寒月紧握,而后缓步走到了仍然跌在地上的秦莞跟前,将寒月,缓缓的落在了秦莞的颈边,秦莞的反击不过是徒劳,眼下她反击完了,还丢了最好的武器,秦琛觉得,秦莞再也使不住任何招数了,所以他反倒不急于至秦莞于死地。

“九妹妹?你变化太大了……”

匕首比在了秦莞的颈边,可她只是微微垂眸,不哭不喊,甚至连身体的颤抖都没有,除了呼吸有些发紧之外,秦莞的镇定出乎秦琛的预料。

他深深的看着秦莞,旁若无人的道出了这么久以来的疑惑。

“若是受伤失忆,也没有性情大变的,有的时候,我甚至觉得你不是从前的九妹妹了,从前的你软弱可欺,看着便叫人厌弃,如今的你却不同,你凭空的会了高绝医术,你还有了这般沉稳镇定的性情,九妹妹,你到底是谁?”

秦莞心头猛地一跳,语气却淡然,“大哥以为呢?”

秦莞不看秦琛的眼睛,却是这般答了一句,她想吊起秦琛的兴趣借此来拖延时间,可她却又想不通拖延时间有什么用,可她心底还是隐隐的存着一个念头一个希望。

秦琛眯眸,“你当真不是九妹妹——”

或许是不必再隐藏,秦琛的话语之中带着两分癫狂的偏执,他盯着秦莞,忘记了杀她才是最重要的事,继续道,“你不是九妹妹?那你是谁!”

这的确是一件让人震惊而费解的事,秦琛将匕首欺近了两分,“你是谁?!”

秦莞抬起了头来,双眸清浅如溪的看着秦琛,她是真的不害怕,如果秦琛将匕首刺进她的脖子,她只会将这么多日子当做是梦一场,她本就是该死之人,借九小姐的身子多活了这么些时日,除了不能帮父亲伸冤之外,秦莞没有任何遗憾。

四目相对,秦琛被秦莞眼底的清冷所慑,一刹那间,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长着同一张脸的人他不认识,他不再隐藏,秦莞亦然,她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陌生的凶徒,语气便也冷漠的吓人,“大哥今日杀了我便能逃开吗?采荷想让秦府万劫不复,大哥是秦府中人,又如何能逃得了?这秦府之中的一件件一桩桩皆是她所为,她不会杀了你,她只需要毁了你。”

秦琛手一颤,寒月月牙一般的刀尖立刻刺破了秦莞的肌肤,她欺霜赛雪的脖颈之上溢出一抹腥红,如红梅绽雪一般的刺目,秦琛听到了秦莞的话,可他更确定了自己的念头,若眼前的九妹妹还是九妹妹,那她便开嘲笑自己的话皆是异想天开,可她没有,她的神态语气,脱下了平日里柔婉温煦的伪装,此刻根本就像一个陌生人一般。

秦琛好像被秦莞清亮的眸光刺了一刺,他忽然觉得,比起采荷入秦府来复仇,眼前的九妹妹并非真的九妹妹更让他觉得毛骨悚然,他匕首又挨得近了些,几乎又要刺破秦莞的颈子,语声森森的问,“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你不是九妹妹,你为何变成了九妹妹?!”

秦莞唇角弯了弯,笑意微凉,又有几分叹然。

这一场梦做的真长,不仅长,还惊心动魄,她竟然继承了父亲的遗志,真的做起了仵作推案的行当,只是不知如今到了九泉之下,还能不能见到父亲母亲?

秦莞仍然跌在地上,膝盖和手肘皆是伤,她一手撑地缓缓坐了起来,目光有些轻渺的看向后面的轩窗,窗外是一片深沉的墨海,她如浮萍一般在这汪洋之中沉浮,若是就此一死,也不亏不欠谁,这么想着,秦莞回头看了一眼躺在门口的茯苓。

眼底闪过一抹心疼,秦莞明白,她一死,秦琛多半也不会留下茯苓。

秦莞心中微酸,若说亏欠,便是欠了茯苓——

“说不说——”秦琛看着秦莞分外平静的脸忽然有些着急起来,秦莞越是镇定,他心中越是慌乱,这个死而复生的人,这个拥有绝高医术的人,来路为何?目的为何?

未知让秦琛感到恐惧,他忽然心一横,“你既不说,便不要怪我!”

说着,秦琛一咬牙,“不管你是谁,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便只有一个死——”

说着这话,秦琛握着寒月便是一横——

秦莞蓦地闭上了眸子,她几乎可以想象,秦琛的手势,会让寒月横切而过,她的气管和颈侧的血脉都会被割断,而寒月这样锋利,便是隔断她的颈骨都有可能,至于她的死因,要么是窒息要么是失血过多……不知是不是近来验尸太多,她竟然还给自己确定了死因。

思及此,秦莞脑海之中忽然闪过一道影子——

转瞬之间,秦莞能想到的就这么多,然而就在寒月即将割入她脖颈之时,一道低低的破空声忽然凭空响起,一声闷哼落定,紧接着,“咣当”一声,却是什么落在了地上,而后,一道劲风忽然以迅雷之势卷入屋内,秦莞下意识睁眸,只觉得眼前一道影子一闪,下一刻人便被从地上拉了起来,一道宽厚的怀抱将她一揽,等她站住脚时,秦琛站在七八步之外,手中的寒月落在地上,而她被人半扶抱着站在门口的方向……

秦莞一转头,目之所及,燕迟凤眸暗沉,眼底的微光却像冬夜的寒星一般闪亮。

燕迟……

秦莞看着燕迟的眸子,一时没反应过来似的愣着。

燕迟紧扶着秦莞的腰,目光落在了也有些没反应过来的秦琛身上,秦琛在看到燕迟的那一刻面色便煞白起来,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空落落的掌心,唇角有些苦涩的勾了勾,一抬眸,眼底却是掩饰不住的不甘……

“大少爷拿着我的刀杀人,似乎没问过我的意见。”燕迟语声森寒,说话间凉风过堂,分明只是秋日,却好像一下子到了腊九隆冬一般。

秦琛低眸,看了一眼寒月,而在他身后,一支带着金黄色花蕊的桂枝直刺入了高柜木门之内,秦琛苦笑了一下,“原来是世子殿下的刀——”

说着,秦琛看向站在燕迟怀中的秦莞,目光陈杂万分,却仍然夹杂着疑惑。

燕迟唇角噙着一抹冷笑,“秦府一败涂地大厦将倾,大少爷不想如何收拾烂摊子,却在这里杀自己的妹妹,莫非,是九姑娘洞悉了什么秘密和大少爷有关?”

说着话,燕迟看到了秦琛脚后的画卷,他转眸看向秦莞,秦莞道,“采荷……应当是二姨娘的女儿,给秦安下毒许是她指使。”

说着,秦莞又看向秦琛,“他,和采荷有染……那一日我们在书库看到的画作,上面画的人,是采荷……”

燕迟眼底便有了两分恍然,目光一垂,燕迟忽然眼神微变,适才他急掠而入动作太快,竟然没有看到秦莞颈子上出了血,“你受伤了。”

秦莞抬手摸了一把颈侧,正要说没事,燕迟却已道,“来人——”

一语落定,白枫当即从外而入,燕迟看也不看秦琛一眼,“带他出去!收押前院听候发落!”

白枫应一声,立刻走到了秦琛身边去,到了这个地步,秦琛明白自己毫无反抗的余地,他惨笑了一下,拖着受伤的手,有些潦倒的朝外面走去。

“殿下不必紧张,我没事——”

秦莞掏出袖口的帕子,自己将受伤之地擦了擦,燕迟看着秦莞,神色一时有些凝重,还没说话,走到二人身边的秦琛忽然看着秦莞道,“你到底是谁?”

这话一出,燕迟转了眸,却见秦琛面生两分癫狂来,一边往外走一边不死心的看着秦莞,“九妹妹早就被我杀死了,你是谁……你装成九妹妹的样子骗了我们……你不是她!”

秦莞一边擦着脖颈一边看着秦琛,淡淡道,“大哥疯魔了——”

白枫推了秦琛一把,秦琛一个踉跄出了门,秦莞用帕子按着伤口,眼风扫了一眼燕迟,转而去看地上的茯苓,茯苓后脑上鼓起一个小包,呼吸却仍然平稳,秦莞探了几探心底微松,燕迟却走到了她身后来,“怎么样?”

“没事,只是被打晕了,养一养就好了。”

“我是问你。”燕迟语气有些不满。

秦莞定了定神,这才转身,“多谢世子殿下相救,一点擦伤我没事。”

燕迟正神色复杂的看着秦莞,正要说话,徐河却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了过来,“怎么回事!怎么是秦府的大少爷……啊,九姑娘在这里,九姑娘怎么受伤了……”

徐河一阵惊讶,又看到了茯苓,“天,茯苓姑娘怎么了!”

燕迟看着秦莞,话却对着徐河说,“徐仵作,你把茯苓送回去。”

徐河微愣一下,忙点头,又上前去,一个倾身便将茯苓抱了起来,秦莞看着,转而去捡掉在地上的寒月,而自始至终,燕迟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你也回去,虽是小伤也不能大意。”

两瞬之后,燕迟如是吩咐,秦莞应了一声,徐河抱着茯苓当先走了出去,一边走一边道,“幸好九姑娘没事,九姑娘怎么过来这里了?还有,大少爷又是……”

徐河一边走一边说着,几个人顺着来路往汀兰苑的方向走,可又走了没几步,不远处却隐见一道身影走在前,徐河轻喝一声,“是谁——”

这一喝吓得前面那身影脚步一停,待那人转过身来,秦莞诧异的发现,竟然是墨书。

墨书也一眼看到了秦莞,忙过来行礼,她先是看到晕倒的茯苓,又看了一眼秦莞脖颈上的血迹,有些诧异道,“九小姐这是……茯苓她……”

秦莞一言难尽,“没什么,你怎在此?”

这么一问,墨书有些无奈道,“也不知怎么了,今夜老夫人要小姐过去陪着说说话,奴婢将小姐送过去,老夫人却又让奴婢回来只让小姐留下。”

秦莞眼神微变,“老夫人让你们小姐过去说话?老夫人怎么对你说的?”

墨书自己也有些不解,“来传话的是个小丫头,我们过去只见到了采荷姐姐……”

秦莞本就觉得蒋氏这么晚了让姚心兰去佛堂很奇怪,一听这话,顿时觉的不好,“只见到了采荷?!采荷是二……你家小姐有危险——”

秦莞着急之间也不知从何说起,末了只肯定的说了这最后一句,墨书一听这话面色一白,“什么?怎么会有危险,奴婢送到了门口才回来的……”

秦莞不想解释那么多,一把拉住墨书就要往佛堂去,可是一转身秦莞便愣在了当下。

漆黑的夜空之下,蒋氏所住的佛堂方向,此刻竟然有一抹明晃晃的火光伴着吞吐的黑烟映红了半边天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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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16章 疯狂的复仇,火场救人(万更)

“着……着火了!”墨书不可置信的大喊一声,忽然疯了一样的朝佛堂冲了过去,“小姐!小姐还在那边,小姐——”

墨书一边跑一边喊着,语声已经带出了哭腔来,秦莞心中也揪成了一团,转身看着燕迟,“过去看看!这火起的奇怪——”

秦莞说完,又看向徐河,“送茯苓回去!”

说完,秦莞提着裙裾便走,徐河抱着茯苓愣在当下,想跟过去,茯苓却又没法子放下,这边厢,燕迟也立刻跟了上去,“放下茯苓,去通知府里其他人!”

秦莞跟着墨书,燕迟跟着秦莞,而走在最前神色复杂的秦琛也看到了佛堂方向的大火,他脚下一顿,一双眸子缓缓睁大,然后也想朝佛堂而去,可他刚走出一步白枫便伸手一拦,“大少爷要去何处?”

秦琛指着大火的方向,“你没看到吗?佛堂着火了!”

白枫自然看到了,可是燕迟的命令却是要让他将秦琛带到前院收押起来。

对上白枫漠然的眸子,秦琛眼眶狠狠的一缩,“眼下我还不是犯人,还没有论罪,我……没有人比我更知道秦府的布局,若是不救火,难道要看秦府付之一炬?!”

白枫皱眉,眼神之中生出两分犹疑,秦琛见状,推开白枫的手臂便朝佛堂而去,白枫没有阻拦,只紧紧跟着秦琛,秦琛神色决然,心中却也疑惑佛堂为何起了火,而想到刚才秦莞说的,秦琛一颗心不安的狂跳了起来。

库房本就在东边,佛堂也在秦府的东方向,墨书走在最前,最先赶到了佛堂门口,她不过才离开片刻,可再回来时,佛堂竟然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莫说是院内,便是佛堂的大门口都被火舌环绕,秋日的凉风席卷而过,空气之中除了木材燃烧的焦味之外还有一股子刺鼻的松油味,墨书绝望的站在门外,眸子顿时红了!

“小姐!小姐!”

墨书声嘶力竭的喊了两声,身后有脚步声跟了过来,墨书一回头,便见秦莞和燕迟一起跟了过来,墨书眼泪一滚而下,连忙一把抓住秦莞的胳膊,“九小姐!小姐还在里面!小姐还在里面……九小姐……怎么办……”

话音还没落,燕迟已经身形一掠上了房顶,秦莞反握住墨书的手,看着这一片火海心中微微一沉,她看着房顶上燕迟的身影,有些焦急的抿着唇。

远处还不觉的,到了跟前,方才看到这火势之大,秦莞此生从未见过这样大的火,一时间也失了章法,她急急看着燕迟,很快,燕迟又落了地。

不过是这一上一下的功夫,他衣摆之上便沾满了黑灰,拂了拂衣摆,燕迟摇头,“后面的房子全都烧着了,中庭四面皆燃,便是庭中也被火舌炙烤无法下足。”

这话一落,墨书顿时腿一软,她无力的拉着秦莞,口中只喃喃哭喊,“小姐……”

正绝望之时,墨书一抬眸,却看到秦琛和白枫跑了过来,秦琛面色惨白眼底满是急切,且身上血迹点点,右手虚虚的垂着,似乎是受了伤,墨书不知道秦琛适才要杀秦莞,亦没心思管他为何受了伤,她一心想着姚心兰,忙疯扑到了秦琛身边去。

“少爷!着火了!快救救小姐——”

秦琛是冲着蒋氏和采荷而来,先是微讶墨书竟然在这里,一听这话顿时惊道,“心兰在这里?”

墨书不停的点头,“老夫人说要请小姐过来说话,奴婢刚把小姐送过来,就,就一盏茶的时间不到就着火了,少爷,小姐身怀有孕!少爷——”

墨书哭的心神具碎,秦琛的身子却猛然僵了住。

秦莞适才所言的一切涌入他脑海之中,纵然他不信,此刻在这样的滔天大火面前,也不容他不信,火势熊熊,他们站在门外四五丈之处,饶是如此,火舌的炙烤感仍是逼人,四溅的火星和飘扬在风中的黑色灰末更是随时都要落在他们身上,这样大的火不会凭空燃起来,放火的人是谁?为什么偏偏是姚心兰刚过来火就燃了起来?

蒋氏不会想要害姚心兰,那放火之人便只可能是她……

燕迟看着白枫,“去叫府里的人一起来救火。”

白枫应声,转身便没入了夜色之中,此时夜色已经深了,许多下人都已经歇下,然而这样大的火,还是很快便惊动了府内各处,徐河和白枫只随便一喊,便有许多仆从拿着装水的盆罐赶了过来,而佛堂之前,秦莞第一次觉得自己渺小无力。

“有松油的味道,这火是人为放的。”

秦莞语声艰涩,透过疯狂肆虐的火舌,秦莞依稀能看到佛堂之内的影壁,那写着佛经的影壁此刻一片焦黑,影壁之后秦莞却无法想象。

“是采荷?”燕迟语声微低的问秦莞,秦莞点了点头。

燕迟的唇角便是轻轻的一抿,“怎会忽然放火?还请了府中少夫人过来……”

秦莞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攥成了拳,眼神一时悲凉起来,“她……揭出了当年的案子,便了了最大的心愿,这个案子一出,秦府便没了荣华富贵,至于为何请大嫂过来,大嫂的娘家能救秦府,她还怀着大哥的孩子,或许,是她想让秦府再无起复之力……”

秦莞说这话之时,脑海之中一下子浮起了第一次被采荷领来佛堂时的场景,那时候的采荷娇俏清丽,如同邻家小妹妹一般的温和亲切,甚至在茯苓说她是内院管事之时,秦莞还有些不能相信,这样一个小姑娘,竟然是怀着复仇之心的凶手……

红彤彤的火光映照着秦莞的脸,越发衬出她面上一片悲凉,燕迟在旁看着,眸色不由得又深了一层,那边厢,墨书哭着跪在了地上。

“大少爷,求求大少爷救救小姐——”

墨书看着一脸呆滞样的秦莞满心的绝望,她不停摇着秦琛的胳膊,眼底一片祈求之色,“大少爷,小姐怀着孩子,就算不为了小姐,也要为了孩子……”

秦琛忽然醒过了神来,他一把拽起墨书,“我知道,我知道……”

墨书忍着啜泣,再转身去看火势之时,心中便又是一沉,这样大的火,别说是秦琛了,便是武功高绝的燕迟亦不能进入其中,她家小姐可还有活路?!

“快!这边——井在东边——”

几道喊声蓦地响起,墨书回头一看,白枫和徐河带着众人赶了过来!

秦府的家仆们不管男女,全都拿着木盆木桶,连带着赶来的衙差一起,且全都往井口便赶去,然而只有一口井,这么多人只能一个一个等着,秦琛左右看了看,好似被眼前忽然出现的人群刺激到了,一下子醒过了神来,“在西边还有一口井,不要挤在一处!”

有秦琛指挥,下人们立时有了方向,很快便有人打来了水朝这边走来。

一盆接着一盆的水泼在门口,那些没有打到水的人或是拿着扫把或是拿着锄头,亦加入了灭火一行,虽然如此,火势却仍然没有减小的趋势,放火之人用了松油,水刚扑灭,便又燃了起来,燕迟见如此下去不是个办法,只以一己之力又跃上了房顶,然而这一次,他下来的比先前更快,“火势太大了,屋顶之上无落脚之处。”

秦莞听着心中直跳,这边厢,燕迟眼风所见之处,忽然看到一个人影畏畏缩缩的缩在人群最后,和所有着急救火的人不同,那人只躲在暗处看着,似乎害怕过来。

燕迟喊了一声,“白枫——”

白枫顺着燕迟的目光看过去,亦一眼看到了那人,他几步走过去,很快将那人带了过来,却是一个年级不过十三四岁的侍婢。

“你叫什么?是哪一处的下人?”

侍婢被单独抓了过来,再见燕迟气势迫人,“噗通”一声便跪倒在了地上。

“奴婢叫……叫环儿,是老夫人这里的下人……”

“环儿?”秦莞眉头微皱,“你叫环儿?”

环儿抬眸看了一眼秦莞,缩着脖子点了点头,燕迟转而看着秦莞,秦莞迟疑一瞬问道,“你怎么会在外面?你不是应该在里面侍候吗?”

环儿面色微变,“今日……今日采荷姐姐说不需要我们看着,让我们早些歇下了。”

秦莞顿时看向燕迟,燕迟眼底也是一片暗色。

环儿接着道,“奴婢们的住处都在佛堂西面的下人房,火势刚起的时候,我们都跑出来了。”

采荷让其他的小奴都歇下,却独独叫了姚心兰过来,足见她早有谋划。

秦莞眉头微皱倾身下来,“采荷对你好吗?”

这么一问,环儿顿时眼眶微红,“好,很好。”

秦莞“嗯”了一声,“所以她放火你知道?”

环儿一愣,继而赫然睁大了眸子,又慌忙摇头,“不知道不知道……奴婢不知道的……”

秦莞冷冷一笑,“她能让你给老爷下毒,你却不知道她想放火?”

环儿面色一白,额上立时溢出薄汗来,她紧紧地抿着唇,眼泪一滚便落了下来,“奴婢……奴婢……不知道……奴婢只是……”

燕迟方才明白,这环儿便是那个在药罐之中下毒的人。

燕迟看了环儿一瞬,“将她带下去。”

环儿一听这话,顿时软了身子,只不停的流泪摇头,却是并未为为自己辩解,两个衙差上前来,半拖半扶的将她拉了起来,环儿人被拉走,却仍然回头看着大火之中的佛堂,燕迟看着她这模样问秦莞,“你信她吗?”

秦莞叹了口气,“采荷放火是存着必死之心,环儿说的许是真的——”

话音刚落,林氏被侍婢扶着出现在了西边的路口,林氏一路走来,面上一层薄汗,后面跟着秦湘和秦霜二人,三人皆是神色急忙而来,看到这样大的火势,满眸的焦急!

“怎么会着火了?!怎么会着火!”

林氏面色煞白,看着那快要被烧塌了的门口急的手都在颤抖,“母亲可还在里面?”

眸光一转,林氏看到了秦琛,“琛儿!好端端的怎么会着火!”

秦琛转身走到了林氏身边,“母亲……”

秦琛满眸的难色,面对林氏疑惑和焦灼的眸子只得低下头来。

林氏紧紧的攥着他的手臂,“怎么会着火啊!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氏急的红了眼眶,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母亲还——”

话未说完,林氏一眼看到了在旁流眼泪的墨书,她顿时面色微变,“墨书,你怎么在这里……”

墨书哇的一声哭的更凶了,一下子便跪到了林氏跟前。

“夫人,救救少夫人吧,小半个时辰之前,老夫人说要和少夫人说话,奴婢将少夫人送了过来,过来的时候是采荷在门口接的,采荷说不用奴婢侍候,让奴婢回去,可是奴婢还没走到临风院,这边就着了火,夫人,少夫人也在佛堂里面……”

“什么?!”林氏急的倒吸一口凉气,腿弯一软,差点没有站住,蒋氏在佛堂便也罢了,怎么姚心兰也在?!要知道姚心兰怀着秦琛的孩子,那可是他们秦府的嫡曾孙!

“怎么会……母亲那般挂念心兰的身子,怎么会这大晚上的让心兰过来说话,还不让你侍候?!”林氏呼吸急促,要依靠着秦琛才能站稳。

墨书哭着道,“奴婢不知道,奴婢没见到老夫人,奴婢只见到了采荷……”

林氏对采荷不疑有他,只看着秦琛,“琛儿,想法子,快想法子,救心兰出来!”

分明被烈火炙烤着,秦琛却觉得浑身一片冰冷,他听见了林氏的话,只木偶一般的点了点头,这边秦湘上前两步,也分外着急起来,“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把祖母和大嫂救出来!大嫂的娘家今日才来了信,若是大嫂出了岔子……”

这话一出,林氏也想了起来,当即觉得眼前一黑。

“琛儿,琛儿救人——快救人——”

秦琛点了点头,转身看向门口,虽然是杯水车薪,可好歹门口的火被扑灭了一些,秦琛抢过身边一人的锄头,也不顾满地的火星,直走到了跟前将那烧的将塌未塌的门楣垂倒,哗啦几声,原本庄严肃穆的佛堂门楣破出了一个豁口,秦琛左右看看,抓过一个下人端来的水盆,朝着自己身上浇了下来,林氏见状忙唤一声,“琛儿!”

林氏心疼姚心兰肚中的孩子,却更心疼秦琛,可话音刚落,秦琛就冲进了院子。

燕迟眉头一皱,也跟着上前去,秦琛对秦莞动了杀心,他自然不会管秦琛的死活,可是屋内有个孕妇,他到底不能完全坐视不管,“将墙砸掉!”

说完这话,白枫和徐河立刻指挥着众人砸墙,而秦霜忽然道,“大哥怎么受伤了!”

林氏抹了一把眼泪,这才看到秦琛的右手虚软无力的垂着,当下又觉心头一痛,却哪里顾得上这些,她一手按着心口,看了秦莞和燕迟一瞬,嘴里下意识的念起了佛经来。

燕迟下令砸墙,白枫带着府衙的衙差一拥而上,不多时便将那道火墙破开了更大的豁口,下人们端着水从豁口而入,直入了佛堂的中庭。

一入中庭,只见此前会客的正房已经火势汹汹,而在一片火光之中,却是看不到姚心兰和蒋氏的影子,佛堂一片火海,除了燃烧的噼啪声别无他响。

“小姐——”

“祖母——”

秦莞刚进了中庭,墨书和秦霜便跟了进来,中庭之内火气熏天黑灰飞舞,四周的炙烤让人脸颊发疼,而一旁墙头回廊之上随时可倒下的木椽更是有些骇人。

秦湘扶着林氏等在外面,秦霜却是不怕,只看着那门禁眼眶微红,“祖母——祖母您听到了吗?祖母——您在哪里——”

秦霜喊的语声凄楚,一时间让所有人心头都蒙上了一层阴霾,话音还没落,那豁口处又闪出一道身影来,秦隶面色虚弱的进了中庭,满是惊诧的站在了秦霜身边。

“怎么会……祖母呢……”

秦霜眼泪一滚,“祖母没出的来,二哥,大嫂也在里面!”

秦隶眉峰几颤,“大嫂也在里面?!”

秦隶扫了一圈众人,看到秦莞忙走过来道,“九妹妹,这是怎么回事?”

秦莞看了看秦隶,淡声道,“采荷是二姨娘的女儿。”

秦隶一愣,眸子渐渐睁大,然后骇然的后退了一步……

“采荷……这火……是采荷放的?”

一盆一盆的水泼向正房门口,火势从大变小,眼看着要灭了,却又没有灭,也就在这时,正房门里忽然传出了一声有气无力的轻喊——

所有人都是一愣,就在这时,那声喊叫响亮了两分!

“救我——救——”

墨书呆了一呆,顿时大喊起来,“小姐?!小姐你在哪里?!”

火势慑人,火舌顺着梁柱而上,便是房顶之上也是火光汹汹浓烟迫人,便是在一片“轰轰”的嘈杂之中,姚心兰微弱的哭腔传了出来,“我,我被绑住了……我……”

姚心兰的语声嘶哑而悠远,仿佛被关在一处极为靠后的位置,墨书无声的大哭起来,焦急的在原地走来走去,“小姐你等等,马上就来了!”

秦琛也红了眼眶,不仅眼眶红了,连眼瞳都被大火映的一片火红。

他转身大喝一声,“快点!快点打水来——”

下人们动作更快,可姚心兰的哭腔又传了出来。

“琛哥?琛哥在外面吗——”

“兰儿!我在——”秦琛猛地上前几步,眼看着就要冲入火海之中。

姚心兰忽然咳了起来,一边却问,“琛哥……是……咳咳……为了谁来……”

秦琛一愣,眼底当即漫上了苦涩,姚心兰既然这么问,她便一定是知道了,秦琛愣了愣,只哑着声音道,“你别怕兰儿,我马上来救你……”

林氏也被秦湘扶着走了进来,一听到姚心兰的声音顿时眼眶微湿,可听到姚心兰的话却有些不明白,不仅林氏不明白,除了秦隶之外,其他人都有些茫然。

房内,姚心兰似乎大声苦笑了一声,“琛哥……你骗得我好苦……我……”

姚心兰苦涩的话说到一半,一个“我”之后却猛地断了掉。

林氏顿时着急的上前,“心兰?!心兰你怎么了?”

屋子里面只有烈火的轰然声,便是秦莞,都一颗心提起,专注的听着里面的动静,很快,一道冷然的声音微微响起——

“夫人在紧张什么?是在紧张少夫人,还是在紧张少夫人肚中的孩子?”

这一道声音,清晰无比,林氏双眸微睁,不可置信的道,“采荷?!采荷你还好好地?采荷!快护着少夫人……老夫人呢?你护着她们,外面的火小一些便能破门而入了!”

林氏急急的吩咐,屋内,采荷却连着笑了好几声,“护着?”

采荷满是嘲讽的一笑,“夫人难道不知道,这把火是我放的吗?”

林氏愣住,外面所有下人也都愣住,秦琛双眸通红双拳紧攥,忽而吼了一声,“快去打水!你们愣在做什么——”

这一吼方才将所有人吼的回了神,而屋子里,采荷自顾自的道,“夫人没有想到吧?夫人问老夫人?哦,她老人家喝了药,已经睡着了……”

林氏惊呼一声,差点就要跌倒在地,“你……你为什么……”

“为什么?”采荷一直在笑着,语气甚至有几分天真,然而越是如此,越发叫人觉得她已经疯魔,“夫人问我为什么?夫人何不去问老爷,当年他放火烧死我父亲的时候,我父亲可有机会问一句为什么?!”

采荷忽然大怒,她素来温煦清丽的语声一扬,尖利又疯狂!

“秦安!好一个权门之后的秦安!强抢民妇,喜好女童的秦安!他做下这些伤天害理之事的时候,你们可有问过一句为什么?!”

“秦府自诩诗书礼仪之家,内里却是这样的藏污纳垢,老夫人日日吃斋念佛,可她却在害怕!因为她心中有鬼,她害怕那些孩子和我们一家人变成厉鬼回来索她的命!”

采荷冷笑两声,“她以为她日日吃斋念佛,秦府就能平安了,可她忘记了,佛祖不会抱有一身业障罪孽的人!因果有报,现在!就是你们秦府的报应!”

林氏气的浑身发抖,外面的下人虽然还在抬水扑火,可早已被采荷的话惊的六神无主,采荷入府多年,是老夫人最为看重之人,可谁能想到,她的身份竟然是……

“采荷……你……”林氏听着采荷的话毫无指责之力,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采荷的话无异于将秦府最后一层遮羞布揭了开……

林氏无措之下,只能看向秦琛,“琛儿……她怎么会……”

“夫人别叫大少爷了。”采荷语声叹然,嘲讽之意十足,“大少爷当然知道。”

林氏双眸一瞪,手更重的捂住了心口,然而采荷的话还未完,“大少爷是这府中唯一正直之人,他知道我身世惨淡,对我爱护有加,竟然能为了我杀死自己的亲妹妹,你们以为,九小姐真是失足落湖的吗?七月二十一的晚上,是我们的大少爷亲手扼死了九小姐,然后,将她的尸体抛入了半月湖之中……”

采荷看不到外面人的表情,可她却似乎能想得到,轰然的烈火之中,采荷语气感叹之中带着两分快意,“可能是老天也不能眼见得秦家人作恶吧,九小姐竟然没死透,夫人,你的爱子,手上可是将将背着一条人命呢……”

如同一道惊雷平地炸开,林氏怎么也想不到,二姨娘的旧案会扯上秦莞,而当时秦莞的轻生背后,竟然还有这样的内情……

林氏眼神一厉,强撑着力气为秦琛辩白,“你胡说!你这个蛇蝎贱人,母亲待你如亲生,你竟然这样来报答秦府!如今,你……你竟然还想污了我儿的声名……”

“污他名声?夫人不信,何不亲口问大少爷呢?”

采荷语气悠哉,仿佛在看一场好戏,外面林氏分外着急的看着秦琛,“琛儿!你说!”

秦琛双手发着抖,他面上被烤的一片干红,却是紧咬着牙关说不出话来,林氏不死心,又喝到,“琛儿!你自己说!你说话——”

秦琛死死的看着眼前的大火,仿佛能透过这熊熊的火墙看到采荷此刻的表情,他定定的看着,过了许久,才从牙缝之中蹦出几个字,“秦府欠你的,可是她不欠你!”

“哈——”采荷大笑了一声,“是啊,她不欠我,可她怀了你的孩子,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怀了秦家人的种,秦府如此罪大恶极,佛祖知道了也会诅咒你们!若你们这样的恶人,便该生生世世受苦,便该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采荷凄厉的尖声如同鬼怪,桀桀的响彻整片火海,秦琛面上终于生出两分痛色,采荷却还没有停,“这把火,我早就想放了,我日日与你们相对,我每一次为你们妥帖做事的时候,总是会想到我母亲和妹妹当年在这府中受过的折磨,我夜夜做梦都想放这一把火,可我知道,这一把火一旦放早了,世人便不会知道秦府的恶,现在,世人都知道了,而他秦安,不会被火烧死,却会因世上最耻辱的病而死,他会溃烂成一堆腐肉,最痛苦最卑贱的死去!”

林氏气的捂着心口倒地,秦湘惊呼一声,“母亲!”

林氏歪歪斜斜的坐在了地上,秦湘抱着林氏,双眸早就红了,她有些怨怼的看着秦琛,“大哥!你就让她这样说下去!你告诉大家!她说的不是真的!”

秦琛仍然说不出话来,采荷却继续道,“其实这些……还不够……不过我的时间来不及了……现在,我要去看看老夫人,她或许要醒了,等她醒了,便会亲眼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孙媳妇儿和自己的嫡曾孙一起死在自己面前,这可比吃斋念佛有用多了……”

采荷的语声飘忽不定,且越来越远,众人这才发觉,采荷说话的声音和姚心兰说话的声音在一个方位,而现在,采荷似乎离开了姚心兰。

“在右边,距离在十丈之外,现在她至少到了十五丈外。”

燕迟忽然开口,听着采荷的声音,他辨出了姚心兰和采荷的位置。

秦莞忙道,“这正房之后还有一处佛堂,现在她定然去佛堂了!”

“疯了……她疯了……”林氏在地上,仍然不死心的恼恨着,“她疯了,不要管她这些疯话,这么大的火……定然是救不了了……琛儿……”

林氏的话让墨书面色一白,墨书忙跪地哭求起来,“夫人!求您不要这样,小姐怀着少爷的孩子!您无论如何也不能不管少爷的孩子啊……”

火势仍然不小,林氏此刻哪里还能听得见墨书的话,对她而言,采荷是一定要死的,至于姚心兰和蒋氏,尽力而为便可,可秦琛却不能受一点伤。

就在她打定了主意的时候,秦琛忽然动了,他又抢过一盆水浇在自己身上,朝着被烧的只剩一半的屋门便冲了过去,林氏一瞬间目呲欲裂,“琛儿——”

“大哥——”秦湘大喊一声,眼泪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秦琛的身影一闪而没,那蓝色的背影仿佛一件衣袍被大火烧掉似的,这样大的火,便是十件衣服扔下去也惊不起一分波澜,秦莞看着秦琛如此,心底终究生出两分叹息。

燕迟凤眸微狭,眼底却仍然是一片冷意。

“琛儿啊……我的琛儿……我的琛儿……”看着秦琛闪身而入,林氏终究忍不住大哭了起来,她不知能做什么,却一眼看到了燕迟,林氏爬起来,忙朝着燕迟跪行而去,“世子殿下,世子殿下,求您救救他们,求您想想法子……”

燕迟看着林氏哀哭的样子眉峰微皱,“如此火势,非人力可为……”

燕迟说着话,远处白枫正奋力指挥着下人抬水,林氏闻言眼底一悲,她转头看了一眼,忽然道,“殿下,让他们,让他们也进去,去灭里面的火!”

燕迟的目光顿时暗沉了下来,这正房火势最大,甚至是最先起火之地,正门被烧的只剩下一把,房梁亦是被烧的焦黑一片,眼看着房顶都要摇摇欲坠了,燕迟又怎会让别人跟着进去送死?燕迟漠然的看着林氏,“夫人有儿子,他们也有母亲,此等火势,入内等同送死,若有伤亡,夫人如何负责?”

林氏绝望至极,却立刻哭道,“我可以给他们钱银,给他们很多很多钱银……只要他们愿意进去……世子殿下……”

燕迟神色愈发冷漠,“夫人持此念,难怪大少爷心思歪邪。”说着,燕迟朝着远处扬了扬下颌,“大家尽量快点,能救便救,若是救不了,责任不在你们。”

不论是秦府的仆从还是官府的衙差,一听这句话顿时松了口气,手脚之上动作虽然利落许多,可看着林氏的目光却没了同情,林氏绝望的趴地大哭,秦湘亦流着眼泪呆愣的看着正房的方向,房子的木门木窗皆被烧掉在地,屋内更有几根房梁烧断倒塌而下,看着这场面,秦湘只觉得秦琛一定没法子活着出来了,当下泪如泉涌!

这是一场复仇之火,秦莞本不关心秦琛的生死,可脑海之中却总是浮现出姚心兰瓷娃娃一般的面容,她心中悲戚,粉拳紧攥着,只希望秦琛真的能将姚心兰救出来。

她的焦急和紧张被燕迟看在眼底,燕迟看了一眼那火势熊熊的窗口,忽然走向了一旁,两个仆人正一人提着一桶水走了过来,燕迟走过去将他们的桶拿过,然后便朝那没了窗框的窗口走了过去,他离开的悄无声息,等秦莞发现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窗口。

“殿下——”

秦莞急急的唤了一声,一瞬间,白枫也看到了秦琛!

“主子——”

二人前后一唤,却未阻拦住燕迟的脚步,燕迟提着水桶,一跃便入了屋内,和适才秦琛一样,燕迟的身影被火舌一晃便不见了踪影,就如同被烈火吞噬了一般。

秦莞急急往前走了两步,面色顿时变了,徐河和白枫也走到了跟前,白枫将袍摆一撩便要入内,徐河一把拉住白枫,“白侍卫!你不能进去啊!”

白枫面色早就变了,手一挥就推开了徐河!

他速来来无影去无踪,一脱手,便闪入了火窗之内。

秦莞眼眶狠颤一下,一颗心顿时狠狠的揪了起来,徐河苦叫道,“这……这可怎么办……世子殿下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可怎么好啊!”

秦莞不知燕迟为何而入,可顷刻间冷汗自她额角漫了出来,被秦琛挟持,寒月比在她颈间她也没有如此,可眼下,她拼命让自己镇定,却是一点都镇定不下来。

“让所有人……让所有人往这屋子里浇水……快!”

秦莞语声微颤,这话一落,周围的衙差当先围了过来,衙差们看着燕迟入内,一颗心都提了起来,生怕燕迟有个闪失……

秦莞紧紧的攥着袖口,无措的在原地来回踱步起来。

徐河亦一脸苦色,可看着他轰轰的大火,他却知道若是他进去便真是送死无疑!

秦莞几乎不敢往那屋内看,可忽然,“哗啦”的一声,距离窗口最近的屋内,一个房梁忽然从顶下落了下来,房梁断成了两截,上面火焰灼灼。

徐河直吓得一抖,“可……可不能塌啊……”

秦莞猛地顿住脚步,一双眸子一错不错的看着屋内,火焰熊熊,却不见燕迟和白枫的身影,她只觉得心跳的快要从嗓子眼冒出来,却毫无应对之法,不仅秦莞着急,院子里的所有人都被感染,片刻前燕迟才说过,不必他们这些衙差和仆从进去救人,可转瞬之间,他却亲自入了火场,他可是高高在上的睿亲王世子殿下啊——

“九姑娘……”徐河也带上了哭腔,“要是——”

徐河正要问“要是殿下出不来了怎么办”,却见双眸焦灼的秦莞眼底一亮,徐河猛地转身,只见火舌吞卷的窗口,两道身影正蹒跚而出……

徐河急急唤道,“殿下!殿下——”

这一唤,那身影却走得近了些,这么一看,却竟然是秦琛抱着姚心兰出现在了众人视线之中,外面林氏大哭着扑到了窗外,秦莞却一双眸子一错不错的往秦琛身后看去。

见秦琛出现,窗外的人皆往屋内浇水,很快,秦琛抱着姚心兰走到了窗边,秦莞眼光一错,只见秦琛和姚心兰身上一片焦黑,头发却是湿哒哒的搭在脸上,看着那模样,秦莞想也不想便知道燕迟多半将水都倒在了秦琛和姚心兰的身上。

“琛儿……我儿……”

“大哥……大嫂……”

外面有人帮忙,很快秦琛抱着姚心兰走出了火场,林氏和秦湘哭扑过去,外面大部分人松了一口气,然而秦莞怔怔的站在窗外,脚步半分未动!

燕迟呢?!白枫呢?!

秦莞心急如焚,就在这时,“哐”的一声,屋内又有两根房梁倒了下来,徐河惊呼一声,面上已生了悲痛之色,“殿下——殿下他——”

话音没落,窗口房内虽无动静,那房顶之上滚滚的浓烟之中却忽然有两道身影一跃而出,徐河“啊”的一声,秦莞呼吸顿时屏了住,她仰着头,只见两道身影在浓烟之中一个腾跃,随即便一先一后的从天而降。

秦莞怔怔的看着一身黑尘落在自己身前的燕迟一时呆了住,她握着袖口的手仍然紧攥着,可看着活生生的燕迟,她心中一股子酸涩的劫后余生之感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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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17章 心兰产女,祖孙之死(万更)

燕迟一袭黑袍之上尽是黑尘,衣摆更是见多处破损,而在他身后落地的白枫则更是狼狈,他白衫之上脏污一片,后背之处被烧了一个大洞,然而见两人首尾俱全的出来,所有人都禁不住松了一口气……

秦莞仰头看着燕迟,一时没说话,亦没动。

燕迟轻咳了两声,抬手拍了拍自己衣衫,见腾起的黑灰飞扬,燕迟连忙后退了一步,他利落的将衣衫拍完,这边秦莞仍然没动。

燕迟眉头便是一皱,他定眸看着秦莞,“怎么了?”

徐河在旁也急出了一头的大汗,闻言道,“殿下刚才忽然进了火场,九姑娘在外面担心坏了,小人还没见过九姑娘那样子。”

秦莞顿时醒过了神来,她转眸蹙眉看了徐河一眼,一转头,却对上了燕迟含笑的眸子,见燕迟笑,秦莞心中莫名有些不自在,神色一冷道,“殿下可有想过,若是进去出不来怎么办?”话刚说完,秦莞一眼看到了燕迟左肩的一处烧痕。

他的袍子被烧的焦黑,因是黑色,一时看不清有无受伤,秦莞蹙眉,“受伤了?”

燕迟眼底笑意未消,“不碍事……你在担心我。”

秦莞只觉他的话让火光更甚,亦让她面上更烫,想反驳,却又不知如何说才好。

而燕迟这回答,便等同默认了受伤,秦莞又道,“虽是小伤,也该看看。”

燕迟摇了摇头,只去看白枫,秦莞顿时有些不安,也去看白枫,徐河却是比秦莞更快过去,看了看白枫身后被烧破的衣衫处转向秦莞道,“九姑娘,破了点皮,只怕是被火焰燎的。”

秦莞点点头记在心底,正要再问燕迟到底伤的多重,那边厢姚心兰忽然痛哼了一声。

林氏哭着道,“心兰?心兰……不要怕,你出来了……”

若不是以秦琛受伤为代价,林氏还是十分愿意救姚心兰的,姚心兰得蒋氏宠爱,重在性情极好,林氏亦没有不喜她的地方,再加上她怀着秦家的嫡曾孙,她就更疼爱姚心兰。

姚心兰被秦琛放在地上平躺着,林氏半抱着她的上半身,她和秦琛身上皆是被熏的黢黑,她裙裾之上到处都是火焰燎出来的破洞,秦琛衣摆更是被烧掉了一半,二人身上小伤自然少不了,幸而都无大碍。

念着姚心兰身怀有孕,秦莞连忙走到了姚心兰跟前。

林氏正拿帕子擦着姚心兰脸上的黑灰,姚心兰轻咳了两声睁开了眸子,她怔怔的看了看林氏,又看到了秦琛和站在一旁的秦莞等人,眼眶一红便滚下泪来。

“心兰,莫怕,琛儿把你救出来了……”

林氏又低声安慰一句,姚心兰转身抓住了秦琛的手,“琛哥……”

秦琛比燕迟和白枫更为灰头土脸,他反握住姚心兰的手,眼眶也跟着微微一湿,“兰儿,我说过,我会把你救出来的。”

姚心兰唇角紧抿着,一时不知说什么,只下意识摸着自己的肚子,仿佛在确定自己的孩子是不是安好,林氏眼泪簌簌而落,“太好了,幸好……”

第二个“好”字刚落,秦琛忽然道,“母亲,祖母还在里面。”

林氏一听,面色立时变了,“不可!琛儿!救出心兰你已经尽力了!”

秦琛眼底一片看不清情绪的暗沉,好似有万般复杂的情绪翻涌,又好似一片空茫只剩下黑暗,他将姚心兰的手往林氏这边一放,一下子站起了身来!

“琛儿——”

“琛哥——”

林氏哀喝一声,姚心兰更是一下子坐了起来,死死的抓着秦琛的衣摆,她泪珠儿一滚,“琛哥要去做什么?琛哥放不下谁?”

秦琛不看姚心兰,只以一股子暗力想要往那火场之中去。

“兰儿,我不能不管祖母。”

姚心兰不住的摇头,“不行,琛哥,不要去了,你进去便出不来了,我们的孩子就要出世了,琛哥,就当是为了我们的孩子好吗……”

秦琛身上的劲儿没有松,一旁秦湘亦忍不住道,“大哥,不要去了,求求你别去了。”

秦隶和秦霜也忍不住围了过去,秦霜哭着道,“大哥,不要去!”

林氏看着秦隶,“隶儿,看着你大哥!不许他去——”

秦隶应一声,当下走到秦琛跟前想要拿住他,可秦琛却忽的发力,先是挣脱了姚心兰的拉扯,然后一把将靠近的秦隶推了开。

秦隶得了病,正是虚弱之时,被他这般一推,连退几步差点跌倒在地。

秦琛回头,目光决绝的看了一眼林氏和姚心兰,又扫了周围众人一眼,看向秦莞之时,他眼底似乎有一瞬的停顿,可他紧抿着唇什么也没说,只利落的转身朝火场跑去!

“琛儿——琛儿!”

“琛哥——”

姚心兰就着秦琛离开的方向往前爬了一步,撕心裂肺的喊着,可饶是她喊的再如何动情,秦琛却还是一往无前的冲入了火场之中,看着他身影一闪而没,林氏眼前一黑软倒在地,这边厢,姚心兰想要不顾一切的爬起来跟上去,可刚爬到一半肚子便是一阵巨疼。

痛呼一声,姚心兰重重的跌在了地上,口中却仍然哭叫着,“琛哥回来……琛哥回来……”

墨书哭着上前抱住姚心兰,低头一看,蓦地惊叫了一声,“小姐!小姐流血了——”

奄奄一息的林氏听着这话强撑着睁开了虚闭的眸子,这么一看,果然姚心兰的刚刚爬过的地方一片刺目的殷红,林氏心口一阵巨疼,“心兰!”

秦莞立刻走到了姚心兰身边,墨书看到秦莞,顾不得秦琛和林氏,急忙求道,“九小姐,求你救救我们小姐,小姐流血了!”

姚心兰的身孕已经近八个多月,正是最为危险的时候,今日受了这样的折磨,又被秦琛这般刺激,惊怕之下自然会影响孩子,秦莞顿在姚心兰身边,仔细看了一眼地上的痕迹,眉头顿时大皱,“不好,大嫂羊水破了!”

一听这话,林氏自然不敢大意,“羊水破了!这……心兰明明还有一个多月才……”

说话间,地上的湿痕越来越多,羊水伴着血迹,散开了一大片,只让围看之人都一阵心惊胆战,秦莞一手问脉,另外一手去摸姚心兰的肚皮,眸光几闪之间便做了决定。

“把大嫂抬回临风院,羊水破了只能将孩子生下来,否则母子皆有危险。”

林氏腿软的站不起来,“才八个月要如何生……”

秦莞眉头皱成“川”字,语气却分外镇定,“我有法子,先把人抬回去。”

林氏不敢大意,忙指着旁边两个仆妇,“你们两个,快,把少夫人抬回去……”

姚心兰仍然在流泪,身体亦在极短的时间内变得无力,痛楚让她意识有些涣散,嘴里下意识的喊着“琛哥”,被林氏点到的两个仆妇左右看了看,抄起不远处的一张木板放了过来,几个人一起将姚心兰移上去,而后便将姚心兰抬了起来。

林氏撑着秦湘的手臂,双腿发软的站起了身,她下意识的跟着姚心兰走出去几步,忽然,一道响动极大的轰然之声在众人身后响了起来,林氏脚步一顿,一转头,只见整个佛堂正房的房顶尽数塌了下来,坍塌腾起一丛极高的火焰,明晃晃的刺着所有人的眼睛,林氏如遭雷击一般的愣在当地,只来得及惊呼了一声“琛儿”便彻底的晕倒了过去!

秦莞也看到了那动静,她只顿了一下,忙去低喝那两个也愣住的仆妇。

“愣着干什么,少夫人耽误不得!”

那二人被秦莞喝的回过神来,忙往前走去,秦莞转眸看向燕迟,燕迟明白她的意思,“你尽管去,这里我看着,能救自然会救……”

秦莞点点头,忙跟着姚心兰离开,墨书无声哭着,都不敢回头去看,她紧紧握着姚心兰的手,意识不清的姚心兰只以为自己抓住了秦琛,直将墨书握的手掌生疼。

秦湘姐妹二人大哭起来,两个仆妇将晕倒在地的林氏浮起,也跟着抹起了眼泪,燕迟扫了一圈几人,沉声吩咐,“将夫人送回去,其他人继续灭火。”

两个仆妇动了步子,秦湘却不走,“我要看着大哥出来,我要看着大哥出来……”

秦霜哭着没有动,秦隶亦神色悲戚的站在一旁。

燕迟看着被烧变了样的屋子眸色幽沉,他不知道秦琛非要进去救蒋氏是怀着什么心思,可看着眼下的情势,他知道,秦琛和火场里面的人多半是活不了了。

……

……

“小姐……小姐别怕,有九小姐在呢……”

两个仆妇抬着姚心兰往临风院去,墨书紧跟着,握着姚心兰的手不断的和她说话,然而姚心兰出气多进气少,口中喃喃的喊着,“琛哥……别去……”

墨书回头看了一眼佛堂方向,见火势之大不小,眼泪直扑簌簌的往下落。

“小姐,大少爷没有去,小姐只管放心吧。”

姚心兰仍然在不停说着,墨书便又连着说了几遍,姚心兰仿佛听到了墨书的话,这才乖乖躺着了,可很快,她的眉头又皱了起来,“痛……好痛……”

墨书心疼的不行,“小姐别怕,九小姐在这里,九小姐会治好小姐的。”

姚心兰的脸上皆是黑灰,此刻因为疼的流汗,汗水混合着黑灰变作了湿腻的污垢粘在脸上,墨书心疼的擦着,姚心兰握着她的手却渐渐的没了力气!

“九小姐!怎么办,小姐的手都没力了!”

秦莞疾步跟在最后,闻言当即吩咐道,“不要慌,先回去,然后立刻准备药材。”

墨书哭的满脸是泪,可看着姚心兰这个样子,却只能硬忍住不慌乱,索性两个仆妇抬得极稳,一路平顺的到了临风院,一入院门,院中的仆妇皆是惊倒一片。

佛堂着火已经闹得秦府上下皆知,临风院之中的人去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在留守,姚心兰去佛堂众人都知道,心中本就担心不已,没想到担心成了真。

“将少夫人放到床上去,帮她把外面的衣衫解下!”

“再去两个人,烧热水,烧酒,拿棉布来。”

一进院门,秦莞便是两道吩咐,两个婆子应了一声自去准备热水等物,秦莞则墨书一起将姚心兰送进了门,姚心兰直被抬入内室放在了床上,秦莞一边将四周的窗户关上,一边吩咐墨书,“只留下里衣便可,拿锦被盖住她不要受凉,将身上擦一擦。”

墨书一边抹泪一边照做,秦莞又走出去,几个仆妇站在廊下等着吩咐,秦莞立刻道,“你们少夫人要生了,眼下所有人都打起精神来不得大意!”

几个婆子连声应是,秦莞立刻道,“去熬参汤来!再取知母和蜂蜜!”

这些都是药和补品,两个婆子点点头,立刻转身而去。

可还没走出两步,秦莞又道,“还有,去药房,拿醉心花,生草乌、香白芷、当归、川芎各四钱,天南星两钱,都要研为粉末,快!”

秦莞便又转身入内,一进门墨书便转眸看着她,“九小姐,小姐还在流血……”

秦莞走上前来,掀开她的里衣看了看,姚心兰才八个多月,耻骨仍然合着,虽然羊水破了,却是难见宫口打开,秦莞浅吸了口气,“先止血,大嫂这个样子自己多半生不了,先试试,实在不行只能用剖腹之法将孩子取出来……”

墨书面色一白,“什么?剖腹!九小姐……”

墨书语声发着颤,秦莞却忽然定声道,“你相信我吗?”

墨书被秦莞冷静的话一震,呆呆的看了秦莞片刻,泪眼婆娑的点了头,“信!奴婢相信九小姐!小姐也相信九小姐!九小姐,小姐就交给你了!”

秦莞点头,“那好,你给我打下手。”

墨书不住的点头,这边厢,姚心兰奄奄一息的动着唇,“痛……琛哥……我好痛……”

秦莞听着这话心中也不是滋味,她上前给姚心兰问脉,又掏出袖中的银针扎在了姚心兰的肩井穴上,很快,外面的婆子拿来了秦莞适才吩咐的。

“九小姐,水烧好了,酒也是煮沸的!”

寒月还在秦莞袖中,那上面沾着秦琛的血,秦莞净了手,又用烈酒将寒月洗净,又吩咐那几人,“将所有的棉布用酒洗过晾干,再去找荨麻来!”

秦莞的吩咐便是金科玉令,几个婆子不敢耽误,忙听令行事。

有过上一次救太长公主的经验,就算秦莞此前没有独自为人接生过,此刻心中也是多了几分笃定的,“和你家小姐说说话,不要让她昏睡过去。”

墨书忙趴在姚心兰脑袋边耳语,“小姐……小姐,不要睡,小姐还记得今日老爷信上说的吗?老爷派了人过来看望小姐……”

墨书不停的和姚心兰说话,然而姚心兰的声息却越来越弱,墨书有些无措的转头看着秦莞,“九小姐,这可怎么办,小姐她快要没气了……”

秦莞面容镇定冷静,眼底却暗沉起来,“参汤,去催一下参汤。”

墨书早已失了章法,只能听秦莞调遣,一听这话,墨书转身变出,秦莞用棉布沾着煮沸的热酒,将姚心兰下腹处清理了一番,很快,墨书端着参汤返回。

“喂给她喝下去——”

墨书忙一口一口的喂给姚心兰,恰在这时,婆子又将知母、蜂蜜和秦莞要的其他几味药粉取了来,秦莞就着洗净的手,将知母碎成粉末,并着蜂蜜一起裹成丸,等墨书喂完参汤,便将蜜丸喂给了姚心兰,等了片刻,见血止住了不少秦莞方才拔掉了银针。

银针一取,原本姚心兰将闭未闭的眸子很快就睁了开。

墨书一喜,秦莞这边定声道,“准备开始了。”

秦莞的话让墨书心中一突,还没来得及安慰姚心兰,姚心兰却满脸大汗的惨呼起来,秦莞忙道,“大嫂,试一试,如果能自己生便自己生……”

墨书闻言忙道,“小姐,小姐,不要怕痛,坚持住!”

秦莞将姚心兰的双腿分开,仔细的看了两瞬,“大嫂,孩子要出来了!大嫂,使劲……”

姚心兰眼底满是水汽,可听到秦莞的话,却还是下意识的用了力,然而一用力便是撕心裂肺的痛楚,姚心兰绝望的摇着头,“我……我不成了……我要死了……”

“小姐不会死的,小姐坚持一下……”

姚心兰摇着头,双腿无力的瘫软下去,秦莞招呼两个婆子,“你们帮帮少夫人。”

这两个婆子年纪不小,却是有几分经验的,上来便有一人扶着姚心兰的一条腿,两个人又将手落在姚心兰腹部轻轻的推着,一人喊道,“少夫人,用力,您若不用力,孩子就要憋死了……”

姚心兰听着这话,当即又挣扎的用起力来,她双手攥着身下的锦被,满头大汗将衣襟都打湿了,可任凭她再用力,仍然看不到孩子的脑袋,而早前被止住一些的血又流了起来,另有两个婆子负责清理血迹,眼见一盆一盆的血水往外端,两个帮忙的婆子面色皆白。

“九姑娘,少夫人怕不是生不下来——”

其中一人语声颤颤,秦莞神色一定,“去打开案上的药包,将那六味药的粉末混合,加以烈酒,喂少夫人服下……”

墨书转身便去弄,秦莞显然是有备无患,酒也是煮好了的,墨书做惯了这些事,很快便调制好了药汤,然而这药汤和平日里的药不同,且是以酒混合,闻着味道甚是奇怪,墨书一边给姚心兰喂一边道,“九姑娘,这是什么……”

“麻沸散……”秦莞答了一句,将放在一旁的寒月拿了起来。

一见秦莞拿刀,那两个仆妇皆是面面相觑,而后,便见秦莞将姚心兰的里衣掀了起来,一股子淡淡的酒味伴着血腥味在屋内散开,见姚心兰将麻沸散吞下,秦莞一边等着一边在姚心兰鼓胀的肚皮之上比划着什么,两个仆妇看的心中发颤,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之后,两个仆妇忽然不可置信的看着秦莞一刀划在了姚心兰的肚皮上……

“九小姐……不可……”

二人面色瞬间惨白若鬼,一人喊了一声,另外一人却是腿弯一软跌坐在了地上,寒月锋利的刀刃割破姚心兰的肚皮,两个仆妇甚至能看到姚心兰的血肉翻开的样子。

清理污血的两个婆子也吓得满无人色,墨书更是一颗心揪了起来,然而在这一室的震惊之中,秦莞的表情却始终未变,她专注的看着刀,看着姚心兰的每一寸血肉,以一种无比冷静的强大笃定震慑了墨书害怕的心。

“莫要喊叫,九小姐是当世医仙,只有她能救少夫人!”墨书告诫一般的叮嘱了一句,几个婆子虽然还是一副惊怕模样,却是谁也不敢再发出声响打扰到秦莞了。

秦莞挽着衣袖,手上皆是血污,额头之上,大滴大滴的冷汗往下落。

“墨书——”

秦莞唤了一声,墨书立刻拿着帕子来给秦莞擦汗,擦完了汗,秦莞继续在姚心兰下腹部拨弄,巨大的血腥味在屋内环绕,墨书看也不敢看,只紧紧的攥着姚心兰的手,可很快,墨书觉得姚心兰的手慢慢变得冰冷。

“九小姐……小姐的手凉了……”

墨书强忍着恐惧,可心底还是生出了两分畏怕,她从小到大,除了看见别人打架伤人破了肚腹之外,还没见过把好好的人剖开肚子的。

秦莞神色一片冷静严峻,仿佛没有听见墨书的话似的,屋里面的婆子面面相觑一瞬,虽然没开口,可眼底皆是一片悲戚之色,少夫人本就是不足月生产的,又先是大出血,母子多半保不住了,且九姑娘用的法子这般骇人,孕妇生产本就走了一趟鬼门关,将孕妇的肚子剖开,岂非让孕妇更是疼痛难受……

这些婆子皆是姚心兰从建州带来的亲近人,这么一想眼眶便红了。姚心兰是她们看着长大的,若是今夜母子同去,她们这些下人前程不保不说,心中也是过意不去。

“九小姐——小姐她……”

墨书又轻轻的喊了一声,秦莞却仍然眉峰不动,姚心兰面上冷汗津津的,可眸子却是闭了上,不仅如此,墨书探了探姚心兰的鼻息,却是连姚心兰的呼吸都有些感受不到了,一股子凉意从墨书脚上攀爬而上,墨书不怪秦莞,心中只觉悲痛,姚心兰这些日子过得太苦了,苦也就罢了,如今却是连姓名也要赔上,墨书忽然有些恼恨秦琛来。

这么一想,墨书不由怔愣,秦琛怎么样了?

“哇——”

墨书专注的看着姚心兰的脸,冷不防的,一声婴儿轻微的啼哭骤然响了起来,这声响一出,墨书猛地转眸看向秦莞,却见秦莞手中不知何时竟然多了一个小小的满身血污的小孩子,那孩子猫儿一般大小,头顶毛发洗漱,眉眼皆被血污裹着看之不清!

墨书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大喜道,“九小姐!”

“将洗净的棉布拿来……你们接着……”

两个婆子呆呆愣着,墨书忙喝到,“你们在干什么!快啊!”

秦莞大汗淋漓的将小孩子拖着,长时间的冷静专注让她一时扯不出笑意来,可看着掌中会动的孩子,秦莞心底却是一松,随之,一股子满溢的丰盈充满了她的心房,这个小小的婴孩和她无血脉关系,可她却觉得她的掌心能感受到小婴儿心脏的跳动。

“是个女儿……”秦莞开口,语声早已嘶哑。

墨书眼泪扑簌簌的往下落,唇角却止不住的上扬,婆子将洗干净的棉布拿来将孩子接过去,秦莞剪掉婴儿的脐带,开始为姚心兰缝合伤口。

“去拿针来——荨麻也拿来——”

两个婆子抱着孩子,墨书心神一定连忙应了秦莞的话,很快针和荨麻一起拿了过来,秦莞速度的极快的清洗,又神奇的将烈酒泡软了的荨麻杆变成了线绳,墨书不敢近前,却是眼睁睁的看着秦莞像缝衣服一样的再缝姚心兰的伤口。

“墨书,去拿药,要一份三七粉,然后再拿甘草,艾叶,桂心,阿胶,干地黄……各三钱,用凉水煎,快。”

秦莞语速极快,手上的动作却十分缓慢,墨书忙应声,转身往外跑时便看到两个婆子已经将孩子包裹得宜,面上也已擦洗干净,见小娃娃一张皱巴巴的小脸轻轻动着,墨书眼眶又是一红,孩子生下来了,她家小姐不能出事!

秦莞动作极其缓慢的缝着伤口,这边厢,墨书回来也极快,待秦莞缝完又清理完,墨书的汤药便都已经煎好,秦莞一边包扎姚心兰腹部的口子一边道,“喂给大嫂,半个时辰喂一次,直到大嫂醒来。”

墨书忙给姚心兰喂药,可也不知怎么,那药喂下去姚心兰便吐了出来,墨书着急起来,“九小姐,小姐喝不下去……”

“强灌下去。”秦莞语气严肃,没有任何余地。

墨书犹豫一瞬,忽然自己喝了一口,捏住姚心兰的鼻子便给她对着嘴巴喂了下去,秦莞见姚心兰喉头动了一下,这才放心了。

“一次喂半碗便可。”

秦莞说完,已将姚心兰的腹部包扎好,那边厢两个婆子抱着的小娃娃嘤嘤的哭着,秦莞见墨书连着喂了半碗下去才呼出口气,“拿来干净的锦被盖上,再放两个汤婆子暖一暖,窗户只能开最外面的。”

墨书一一应了,这才抬步去看被婆子抱着的小娃娃。

“九姑娘……九姑娘真是神了……”

那婆子泪眼婆娑的,秦莞便道,“府中可请了奶娘?”

婆子叹了口气,“奶娘是早就看好的,还没有请进府来,因少夫人本就还有一月多才生呢。”

秦莞点点头,“这是喜事,去告诉夫人吧。”

话音落下,秦莞方才想起来,刚才林氏似乎是晕过去了,她一时不知如何安排,“奶娘是一定要的,你们谁知道原本如何安排的?现在去请,少夫人这样子,是不能奶孩子的。”

一个婆子忙上前,“多谢九小姐了,奴婢知道,奴婢这就出去,只是……只是府门口有守卫守着……奴婢……”

秦莞想了想,“我写一份手书做担保,你拿着去试试,若是不行再说。”

秦莞走到不远处的桌案上,自取了文房四宝来写,很快那婆子拿着秦莞的手书而去,虽然林氏早前晕倒了,可秦莞并不知道眼下林氏如何了,想了想,还是叫一个婆子往林氏那边去看看,没多时,婆子便回来禀告——

“九小姐,夫人醒了,也听到了消息,只是……只是夫人似有些失望,躺在床上起不来,且……且佛堂那边传来消息,火势灭了一些了,却没看到大少爷出来。”

秦莞心中一沉,这么久了秦琛还没有出来,别说他没有盖世武功,便是真的有,连燕迟都不能在里面久留,又何况是他呢?

秦莞点了点头,“知道了,那你们好好照顾少夫人便是。”

婆子叹息了一声,“是,奴婢们定会尽心的。”

秦莞说话间走到窗口,她刚才出了一身的冷汗,这会儿汗意一凉,身上便有些发冷,而佛堂的火势的确不如先前大了,可仍然明晃晃的照亮着东边的夜空,秦莞想要过去看看,可又担心姚心兰,便只得先留在临风院。

“九小姐,小小姐好乖呢。”

秦莞转身去看,墨书喂完了姚心兰便抱起了小小姐,秦莞想到姚心兰此前所言,“萋萋,大嫂此前说过,倘若她生下来的是女儿,便取名叫萋萋。”

“九小姐要抱抱吗?”墨书感激秦莞,将怀中小娃娃递了过来。

这小人儿虽然是秦莞从姚心兰腹中取出来的,可秦莞此前还真没有抱过小孩子,她谨慎的接过,只见萋萋微闭的眸子忽然睁了开,她的脸虽是皱巴巴的,可眼瞳却极黑,秦莞一眼就喜欢上了这双眸子,她低声唤着,“萋萋?”

小人儿仿佛听到了秦莞的话,嘴巴微微开合了一下。

墨书忙道,“啊,小小姐喜欢九小姐……”

秦莞弯了弯唇,寒凉的身上这才浮起了两分暖意。

新生的孩子娇弱,秦莞抱了片刻就交给了墨书,虽然奶娘还未进府,可小孩子的一应物件却是准备齐全了的,秦莞只让婆子看着小娃娃,自己和墨书守着姚心兰。

这一连番的波折,时间已经到了后半夜,窗外的夜色深沉如墨,屋子里亦是一片安静,墨书又连着给姚心兰喂了两次药,姚心兰却仍然没有醒的迹象。

“九小姐,小姐怎还未醒……”

秦莞心中也有几分发沉,“再等等。”

屋子里的血腥味还未散尽,秦莞将最外面的窗户打开片刻,屋子里的味儿这才好了几分,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卯时正,去外面请奶娘的婆子带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回了临风院,见奶娘被请回来,秦莞不由安心,却看着床上双眸紧闭的姚心兰叹了口气。

“九小姐……院外有人找您。”

守在外面的婆子来禀,秦莞心神立刻一动,她先开了一眼东边的天穹,这才发现,明晃晃的火光已经减小了不少,秦莞忙抬步朝外走去,到了院门口,果然是白枫陪着燕迟到了院门之前,秦莞走上前去行礼,“拜见世子殿——”

“下”字还未出,燕迟忽然一把拖住秦莞的手臂,“你身上有血?”

秦莞低头一看,只见她一袭烟青色裙裾上果然有星星点点的血迹,秦莞弯了弯唇,“不是我的,是大嫂的。”说着,秦莞语气一柔,“大嫂生了,是个女儿。”

燕迟挑眉,这才将秦莞的手松了开,“是你救了她。”

秦莞眉眼之间尽是疲惫,摇了摇头,“虽然生了孩子,可大嫂现在还没醒,昨夜她失血过多,人也受了刺激,我用的法子也有些凶险,还不知能不能醒。”

说着,秦莞又道,“佛堂那边怎么样了?”

燕迟眸色微暗,“火势被扑灭了大半,只是里面的人……”

秦莞怔然片刻,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情绪,半晌,她才垂眸叹了一声。

燕迟只怕她将秦琛的死放在心上,不由道,“是他自己选的,他往日的恶行败露,如今被我抓个正着,他往后本就不会好,火场他进去过一次,里面有多危险他是知道的。”

秦莞苦笑一下,“殿下不必开解我,我不会为了要杀我的人伤怀,只是终归是几条性命,今夜的波折之后,秦府便真的一败涂地了。”

燕迟下颌微扬,“便是没有今夜,秦府该落败也是一样落败。”

正说着话,一个衙差忽然从东边而来,到了燕迟跟前道,“世子殿下,里面的尸骨找到了,目前只找到了两具,都在正屋,佛堂里面的火还未扑灭,剩下的一具尸骨当是在佛堂之中,小人们还在继续灭火……”

燕迟点点头,那衙差又一拱手便转身离开。

秦莞便蹙眉,“两具尸骨在正房?”

那个时候,秦琛说的要去救蒋氏,而采荷也去了佛堂之中,如今两具尸骨在正屋,岂非说明,秦琛当真带了一人出来?可他带的人是谁呢?

燕迟明白秦莞的心思,看了一眼临风院之内道,“想知道那两具尸骨是谁,我们去看看便是。”

秦莞这么想着,也觉可行,姚心兰还未醒,在此也是干等。

“好,那就过去看看——”

话音落,秦莞和燕迟一起朝着佛堂的方向而去,此刻正值黎明前夕,夜色最暗沉,风也最是寒凉,秦莞便走便看了燕迟肩头一瞬,“殿下稍后随我去院中上伤药。”

燕迟眼底便生了一丝微薄的笑意,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她二人并肩而行,白枫远远坠在后面,因为夜色的掩映,就好像只有她二人走在一起似的,秦莞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燕迟也默然未语。

这一夜是太过漫长的一夜,漫长到了秦莞历经生死,燕迟亦差点留在了火海之中,此刻二人走在一起并肩而行,临风院之中的血气和火场的嘈杂一下子远去,天地四野仿佛只剩下了她二人,虽然没说话,秦莞却觉十分安心。

又走出几步,秦莞还是道,“今夜多谢世子殿下相救,世子殿下早就告诫过我,可我却还是掉以轻心了,幸而没有连累殿下,否则秦莞万分不安。”

燕迟便看了秦莞一瞬,“我可会怕你连累?”

秦莞一怔,不知燕迟这话是何意,随后,燕迟又收回目光道,“我告诫你的时候,便知道,你绝不会分毫不动的按照我的意思做为,今夜,你是为了跟着秦琛去找画,你有你的判断亦有你的公义之心,如果只因我的告诫而杜绝一切涉险的可能,那便不是你了。”

说着,燕迟呼吸一轻,“我只庆幸我到的及时。”

秦莞唇角紧抿着,只觉得她好容易舒活的心被燕迟这话又搅得乱了,她心思纷乱,一抬眸却到了佛堂之外,正屋的火被扑灭,两具烧焦了的尸体正摆在庭中,秦隶呆呆的跪在尸体之前,秦湘和秦霜却是不见了影子。

见秦莞和燕迟过来,秦隶缓缓的站起了身。

秦莞过来是辨人的,她径直走到两具焦黑的尸体之前,很明显的看到了体格较为高大的一具是秦琛,而另外一具,辨不出皮相衣饰,只能凭骨骼。

因是被烧死,两具尸体都微微蜷缩,秦莞蹲下身子,抬手摸了摸尸体上下关节,很快便皱起了眉头,秦隶和燕迟都看着她,秦莞站起身道,“是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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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18章 秦莞的强大,燕迟的难题

秦隶眼眶一红,低低的唤了一声,“祖母——”

燕迟和秦莞对视一眼,无论秦琛早先如何,这一次,却当真是进去救了蒋氏,而如果此时此刻秦琛身边的尸体是采荷,那只怕是要叫秦府人心寒的多。

“先敛了吧。”秦莞说着,转而看向秦隶,“二哥可还撑得住?”

秦隶垂眸,速度极快的抬手摸了一把眼角,抬起头来时点了点头,“撑得住,撑得住——”

秦莞略一犹豫道,“大嫂生了,是个女儿。”

秦隶一愣,面上的神色一时有些复杂,眼底却微微亮了一分。

“那就好,那就好……大哥好歹有了后。”

秦隶吸了吸鼻子,轻咳了两声,秦莞想了想还是道,“夫人适才晕倒了,若是知道这消息,只怕更是难过,如今秦府还要靠二哥掌持。”

从前的秦府上有蒋氏,下还有林氏和秦琛,可如今,蒋氏死了,秦琛也死了,林氏悲痛之下轻则无心理事,重则多半还要生出心病,放眼一看,当真只剩下秦隶一个男人能站出来撑撑门面,秦隶从前是蒋氏林氏皆不上心的庶子,如今却大为不同了。

秦隶又咳了两声,“九妹妹说的是,我明白。”

秦莞叹了口气,看向正屋之后的佛堂,原本阔达雅致的正房被烧的坍塌,四周的屋墙也被烧成一片断壁残垣,从那一片焦黑之上看过去,正好能看到后面的佛堂还被火势围着,秦莞知道,在那里,还有一具焦黑的尸骨。

眸色暗了暗,秦莞振了振精神道,“我还要去看着大嫂,大嫂适才有些危险,这里就交给二哥了。”

秦隶闻言连忙点头,“好……好!”

秦莞转身看向燕迟,燕迟便扬了扬下颌,“你自去吧,我也看着这里。”

秦莞皱眉,“可是殿下的伤……”

“不碍事。”燕迟弯唇,“不算什么。”

秦莞却是一脸的不同意,“若是往常,的确不算什么,可如今却不同——”

“怎么不同?”燕迟眼底一亮,直问秦莞。

秦莞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又一顿,“如今……如今大夫便在世子殿下眼前,自然不同——”

秦隶见状仿佛明白了什么,也道,“世子殿下自去吧,这里有在下看着便可。”

燕迟和秦莞四目相对一瞬,唇角弯了弯,“好,那就走罢。”

秦莞转身,径直朝着汀兰苑而去,燕迟跟在秦莞之后,不知怎么,秦莞下意识觉得他心情极好,秦莞心底狐疑着,脚步走的极快,没多时二人便到了汀兰苑之前。

秦莞进了门,一进门便看到守在门口的晚杏,秦莞看到晚杏心中微安,晚杏亦福身行礼,秦莞侧身看向燕迟,“世子殿下请进吧——”

燕迟垮了院门而入,这是他第二次进了汀兰苑。

前面秦莞一边朝屋内走一边问道,“茯苓如何了?”

晚杏忙道,“茯苓姐姐被送回来之后一直昏睡着,到现在也未醒。”

秦莞听着这话心中顿时着急起来,忙快步入了正房,到了门口,秦莞快步走向内室,只回头招呼燕迟道,“请世子殿下稍后片刻。”

说着看一眼晚杏,“请殿下至暖阁。”

燕迟点了点头,秦莞便往内室走去,茯苓被放在内室一旁的耳房内,那是她的住处,她身上被盖着锦被,看起来并无大碍,秦莞几步走到跟前替她问脉,片刻之后方才轻呼出口气来,幸而秦琛只是对她动了杀心,对茯苓下手倒是不重。

替茯苓掖好被角,秦莞回到自己的寝阁,至一旁的高柜拿出了几样常用的药之后便往暖阁而去,走到门口,暖阁之内悄无声息,而晚杏则侍候在了门外去,不仅晚杏侍候在外面,晚桃和晚棠,连那晚梨今日都出来了,四人站在外面,看过去倒有几分赏心悦目。

可她刚才进来的时候,这三人却是不见的。

秦莞没出去,只又看了晚杏一眼,瞧着晚杏木讷的样子,秦莞心底一安。

收回目光,秦莞直入暖阁,刚一走近便看到燕迟站在她的书案之前。

这暖阁是她寻常临帖之处,而燕迟所见便是她前夜才临好的一张新帖,秦莞的脚步声惊动了燕迟,他缓缓转过身来道,“你的字写的极好。”

秦莞心中有些忐忑,笑了一下走到了窗前矮榻处,“请殿下过来落座。”

秦莞一副医者模样,燕迟从善如流的走了过来,因伤在肩头,燕迟自然而然的解开了襟口,秦莞抿了抿唇,忽然觉得这场景有几分诡异……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宽衣解带……

“愣着做什么?”

忽然的一声,让秦莞一下回了神,低头一看,燕迟的肩头已经露了出来,他劲瘦的肩头上有巴掌大小的一块灼红,而烧起的一片水泡一大半被蹭破,此刻一片狰狞的溃烂,秦莞眉头一皱心神定了下来,她拿出准备好的伤药,又清洁了伤口,然后才小心翼翼的将药粉平铺在他肩上,燕迟端坐着,秦莞微微倾着身子,肩头的发丝挨着燕迟的手臂,而她的呼吸浅浅的落在燕迟肩头,只撩起他心底一片磨人的痒。

“幸好你没事。”燕迟看着秦莞的侧脸和她微粉的耳垂,忽然开口。

秦莞转眸看向燕迟,见他凤眸眼底一片潋滟的微光,星星点点,细细碎碎,却又能将她的影子清楚的映出来,秦莞从前总觉得燕迟深不可测,他这双眸子,潋滟之下总是藏着深渊一般的无边黑暗,可是现在,窗外是黎明之前最为浓黑的凉夜,燕迟的眸子,却是莫名的晶亮澄澈,仿佛寒夜的星子被屋内的暖灯捂热,竟然有一丝让秦莞措手不及的温柔。

秦莞重重的在燕迟肩头抹了一把——

“嘶……”秦莞出手利落非常,燕迟猝不及防之下倒吸一口凉气,秦莞收回目光来,“还要多谢殿下及时相救——”

燕迟眉头微微皱着,看着秦莞冷静的侧脸略一沉吟还是问道。

“那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莞手下半分不停,“殿下说我落湖的那天晚上?”

燕迟凝眸看着她,“采荷说的话是真的?”

秦莞闻言苦笑一瞬,“应该是真的……”

燕迟顿时眸色微沉,“怎么说?”

将燕迟的伤口处理好,秦莞方才直起了身子,“我当时醒来之后,的确什么都不记得了。”

燕迟眉头微挑,似乎有些质疑,秦莞转身将装着药粉的瓶子放下,继续淡声道,“可是殿下知道,我会验尸……我那几日虽然脑袋记不清事,可我身上留下的痕迹不会骗人,刚醒来我便发现,我的脖子上有掐痕,腿上还有手上都有细微的伤痕,从这些伤痕我便可以知道,我不是简单的失足落湖……”

秦莞转身,神色严肃,“我脖颈上的掐痕弧度和跨度极大,足见是个男人,而我是从半月湖被捞上来的,我便又去了半月湖,或许是巧合,我在半月湖里发现了紫竹林的竹枝,当时我便想着,我很可能是被人在紫竹林掐的进入了假死之态,可那凶手却以为我人已经死了,而后将我扔在了半月湖里……”

秦莞顿了顿,“发现这些,用了好几日时间,可我怎么想也想不起来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便只能暗地里寻找线索,找来找去,我怀疑过许多人,却独独没有怀疑过秦琛,或许是府内人知道我记不清事了吧,他随后没有再对我生出杀意,只是我查来查去,准备去问门房他那一夜到底有没有离开秦府,他不知怎么竟然知道了这件事,以为我记起来了那一夜的事,所以才起了杀心。”

燕迟看着秦莞,一时心中微震。

这绝对是坊间画本都难写出的经历,秦莞被杀,却“死而复活”,明明可以第一时间指认凶手的她却失忆了,于是她表面上云淡风轻,暗地里却开始在查是谁谋害了自己。

“明知道秦府有人要杀你,你怎敢继续留在这里?”

秦莞闻言垂眸苦笑两瞬,“第一,不留在这里,我无处可去,第二,我虽忘记了从前的事,性子也有了几分变化,可我知道,从前的自己不会轻易去紫竹林,而从前这府中无人想真的害死我,我被杀,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我无意之中撞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

说着,秦莞又看着燕迟道,“凶手杀我,只是为了灭口,可我那个时候既然忘记了前事,他便没道理再冒险将我杀死,对他来说,我忘记那件事是他最乐意看到的结果。”

燕迟看着秦莞,心底的震撼仍然没有消退。

不论怎么说,秦莞的胆识都超出了他的预料,连着两起案子,秦莞皆在其中扮演了极重要的角色,然而说到底,这两件案子和她无关,她虽然插手其中,可她明面上却是安全的,可她自己被杀却不同,明知道府中的杀机,她却仍然能做这么多事。

这怎么能是一个寻常闺阁女子能做到的?

忽然间,燕迟想到了秦琛被抓个现行之后说的话……

秦琛在问她,她是谁……

一刹那间,燕迟四肢百骸漫上了一股子奇怪的荒诞感,他发现秦琛的话对他产生了影响,他甚至在思考秦琛所言的可能性。

可如果站在他面前的人不是秦家九小姐又是谁呢?

她的性情有变,她的医术露了出来,可没有人说她的样貌发生变化。

这世上,总不可能有两个一模一样的秦莞,而如果现在的秦莞不是原来的九小姐,那么原来的九小姐在哪里呢?总不能还沉在半月湖底……

“殿下不相信?”

见燕迟未说话,秦莞忽然问出声,燕迟摇了摇头,“并非不信,只是觉得不可思议,那个时候,你一定怀疑过许多人,秦府对你而言处处皆是杀机,但是你却能安然于此,即便后来得了太长公主的爱重也没有求助过,若一开始你是无处可去,可到后来,你却是有处可去的,然而你没有,你想凭一己之力找出那个凶手。”

燕迟还有些复杂的心绪没有说出来,初见为秦莞的容色所惊艳,而后来,秦莞的胆识,智谋,还有她在医术和验尸两道之上的建树,是从她第一次验尸推案的时候她就知道的,可是眼下知道的这件事,却让燕迟对秦莞有了更深的认识。

秦莞在他心中的模样比原来更为坚韧而丰盈,他发现了她此前并未全数露出的强大无畏的心志,而这般所有优点加起来的秦莞,甚至让他有些敬服。

燕迟深深的知道,这是从来没有过的,莫说是女子,便是天下间的男人,也没有让他如此震撼敬服的,他面上不显,心中却忽然严肃对待起来。

男子和女子之间的情爱有许多种,从前他桀骜意气,除却朝堂之上的明争暗斗,天下男女皆不入他眼中,除了那个位子上的人,他觉得自己可将天下苍生控于掌中,然而今日他陡然发现,这天下苍生之中不包括秦莞。

秦莞淡淡的弯了弯唇,“世子殿下高看我了,我不过是再不愿隐藏自己所知所能,然后用我自己知道的,分辨出了危险的层级罢了,若是当真杀机到了我跟前,请殿下相信,我是一定会立刻跑去侯府寻求庇护的。”

秦莞说完,自己先笑了笑,她指了指燕迟敞开的前襟,“殿下的伤处理好了,我还要去看看大嫂,殿下轻便吧,这几日伤口莫要见水。”

燕迟站起身来,神色莫名有几分严肃。

他点点头,也没有说话,当即跟着秦莞走了出去。

他走在秦莞身后,从他的角度看过去,秦莞身量纤细清瘦,莫说是他,便是一个寻常的战士都能轻松将秦莞置于死地,然而燕迟又分明的知道,哪怕她卑弱到了尘泥之下,也一定比天下的任何人都要强大……

燕迟没说自己要去哪里,却一直跟着秦莞到了临风院之前。

秦莞刚走到门口,一个仆妇从里面快步走了出来,一看到秦莞,那仆妇顿时一喜,“正要去找九小姐呢!九小姐,少夫人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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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最近总在想,对于两个强大的人,怎么样的爱情是完美的?

正文卷 第119章 秦府落败,偶遇故人

进了内室,床榻之上的姚心兰果然已经睁开了眸子。

墨书握着姚心兰的手,奶娘抱着小娃娃站在窗边,满屋子的仆妇皆是一脸的喜色。

“小姐……九小姐来了……”

墨书在姚心兰耳边轻声说了一句,秦莞便快步走到了姚心兰身边去,她先给姚心兰问脉,然后问墨书,“药喂过了吗?”

墨书忙点头,“喂过了,两刻钟之前喂的。”

秦莞颔首,“那就好。”说着,秦莞去看姚心兰。

刚刚醒来的姚心兰面上仍然是一片惨白,气息也十分虚弱,秦莞靠近一分,轻轻的唤了一声,“大嫂——”

姚心兰眼珠儿动了一动,转向了秦莞的方向。

不知是没了力气还是精神太过疲惫,姚心兰的眼神动的极慢,且看到秦莞之后亦无任何波澜,秦莞又唤了一声,“大嫂,看过萋萋了吗?”

姚心兰怔怔的看着秦莞,并不说话。

墨书忙道,“看过了,小姐刚醒过来就看过了——”说着,墨书担心的看着姚心兰,“不过小姐没说话也没什么表现,小姐是不是疼傻了?”

秦莞伸手在姚心兰眼前晃了晃,却见姚心兰眼瞳微闪,并非没有反应。

秦莞便低了语声,“大嫂若是难受,便闭着眸子多睡一会儿,大嫂醒了就没事了,有我在,大嫂的身子很快就会好起来,还有萋萋,奶娘来了,萋萋也会无恙的。”

姚心兰眼瞳动了动,越过秦莞看向她身后去……

“天亮了……”

姚心兰语气极轻,可秦莞却还是听清楚了,她被姚心兰轻渺的语气弄得心中微沉,再想说,姚心兰却又好似听了她的话将眸子闭了上。

转身看了一眼窗外,果然,浓墨般的夜色缓缓褪去,天边可见一分鱼肚白。

墨书见状有些紧张,“九小姐——”

“没事,她只是太虚弱了,太累了,让她睡。”

墨书这才松了口气,秦莞走到一旁去,重新写了一张方子,“这是新的方子,半个时辰之后给大嫂喂,两个时辰一服,一日四服,大嫂身体虚弱,且恶露未除,这几日还需得注意才是,白日里等大嫂精神稍微好一些,便给大嫂换上干净的衣服。”

墨书忙应下这话,转而去吩咐一旁的婆子,见秦莞自己也一脸疲惫,墨书忙道,“九小姐也累了一夜了,不若早些回去歇着,小姐这里奴婢先看着,九小姐莫要累病了。”

先是经过了生死之劫,又整整一夜未合眼,秦莞的确是累坏了,听着这话秦莞也不推辞,只道,“大嫂的血止住了,可如果见到血又多了,便来告诉我。”

说着秦莞扫了一眼不远处的睡榻,低声道,“还有……大哥去了。”

墨书面色微白,亦压低了声音,“大少爷——”

秦莞沉眸点了点头,“去救老夫人,却未能出来,刚才我已经过去看过了,这件事先不要告诉大嫂,如果她问了,也要等她精神好些再说。”

墨书手微微发着抖,却是明白秦莞的意思,忙连头应下。

秦莞看着墨书面白眼红的样子眸带安抚,又低声道,“往后的秦府只能如风中浮萍了,你是大嫂身边最为信任的人,多为大嫂打算一二。”

墨书看着秦莞,满是感激,“是,多谢九小姐,多谢九小姐——”

秦莞没说话,只想起来又道,“夫人那边还是没派人过来?”

墨书摇了摇头,眼底有两分失望,“还没有……”

秦莞一时不知说什么,只好道,“或许也是刚得了大哥的消息。”

墨书心中堵堵的,“奴婢明白,九小姐不必担心,九小姐快回去歇着吧,奴婢送您出去,九小姐,奴婢真不知道该如何谢谢您才好……”

“没什么,现在照顾大嫂要紧……”

秦莞说着话,刚和墨书走出内室便看到秦霜和秦湘双双红着眼眶走了进来,一看到秦莞,秦湘二人微微一愣,然而今夜秦府动荡太多,二人也没记着往日恩怨,只奔向墨书。

“大嫂怎么样了?刚才下人去禀报说大嫂生了个女儿?”

秦湘先急急一问,墨书只觉得这两位小姐是来关心自家小姐,面上深重不由的一舒,“五小姐放心,九小姐将少夫人救过来了,孩子生下来,现在少夫人还躺着养身子。”

秦莞本想径直离开,可隐隐觉得秦湘的语气不太多,果然,听到墨书这么一说,她面上的失望之色便十分明显起来,“当真是个女儿……”

这么一说,秦湘摸了一把眼角叹息道,“大哥已经去了,如果是个男孩子便好了,大哥至少有了后,这秦府,也是要嫡子嫡孙来继承家业的,可如今……”

墨书只能苦笑,“五小姐,女儿家也是大少爷的血脉。”

秦湘眼眶顿红,“可女儿家又不能承袭家业。”说着又道,“让大嫂好好休养吧,母亲得了那边的消息,如今还躺倒在床上,我还要回去侍奉。”

秦湘说完,转身便走,独独秦霜留了下来。

墨书被秦湘这话这反应弄得面上一阵青一阵白,虽然秦湘并未疾言厉色,可秦湘一直跟在林氏的身边,她的态度,足以代表林氏的态度了,且自家小姐刚刚生产,秦湘不想着看看姚心兰,也不想着看看孩子,竟是撂下这么句话便走了。

墨书紧紧的攥着袖口,心中一口气堵着难受万分。

姚心兰还奄奄一息,小小姐还不会说话,可竟然已经被人嫌弃……

秦霜情绪也十分低沉,可素来横冲直撞脑袋简单的她却好像忽然被点化了似的,竟然眉头一皱看着秦湘的背影道,“竟然这么就走了?真是……”

她语带责备之意,忙又转身握住墨书的手,“别管她,快带我去看看大嫂和小侄女。”

墨书这才心中舒缓了一分,见秦莞还站着便先看着秦莞,秦莞见秦霜终于懂了两分事心中微松,点了点头便转身走了。

秦霜见秦莞离开嘴巴一撇,“真是好大的脾气,我们来就走吗?”

墨书忙道,“不是不是的,六小姐不知道,九小姐为了救我们小姐忙了一晚上了,若不是九小姐,我们小姐只怕剩不下小小姐不说自己还得……这一屋子的人都看着的,九小姐当真是我们小姐和小小姐的救命恩人……”

墨书说的情真意切,秦霜又看了一眼院门的方向,秦莞已经离开,天边的鱼肚白越来越明晰,这一夜终究是过去了,秦霜抿了抿唇,“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说着便往内室去,“谁还不知道她是小医仙呢……”

这边厢,秦莞从临风院出来直回了自己的住处,一入院门,晚杏四人还是站在院子里候着的,见秦莞回来,四人上前来行了礼。

秦莞挥挥手,“都等了一夜了,都去歇着吧。”

说着这话,也不管大家动没动,秦莞当先进了正屋,将房门关上,秦莞先去看了茯苓,又过了这么久,茯苓仍然躺着未动,只是呼吸十分平顺和缓。

秦莞在茯苓的床边坐了片刻,只觉得一夜的伤神让她额角有些跳疼,这才转往自己的寝处去,简单梳洗之后,秦莞躺了下来,头一挨枕,睡意便铺天盖地的涌了过来!

……

……

天色刚见亮,霍怀信满头大汗的进了秦府的门,在门口衙差的带领之下,霍怀信直奔佛堂,等走到佛堂之前,霍怀信只看到了一大片焦黑的断壁残垣,秦隶和燕迟站在一旁,而其他的官服衙差正在扑灭最后的火星……

“世子殿下——”

霍怀信一声长呼,几步走到了燕迟跟前,“世子殿下,下官来晚了!昨夜追人直追出了城去,一个时辰之前下官才知道昨夜秦府着火的事!”

霍怀信拱手便拜,燕迟道,“霍知府不必自责,你本就有公务在身,此事你不在场也无碍,如何,昨夜可有收获?”

霍怀信点了点头,“有!那典当行的两个当家的都被拿了!现在人已经送去府衙!”

燕迟颔首,霍怀信便看着一旁用毡布盖住的尸体,毡布破旧,隐约可见被烧的焦黑的尸体四肢,霍怀信眉头微皱不忍多看,然后低声道,“世子殿下,昨夜事发突然,到底是怎么回事?底下人说的不甚详尽……这……怎么忽然就起了火?”

燕迟往一旁走了两步,霍怀信忙跟了过去。

燕迟凉声道,“我们一直不知道到底是谁给秦安下的毒,昨夜,九姑娘却弄明白了这件事,下毒之人,将毒下在了秦安用的药罐里,且下毒的那人,正是这佛堂之中的一个丫头,昨夜我已安排人审问,那丫头见蒋氏和采荷都已死,便老实招了,是这个采荷,指使她这样做的,指使的时候,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可因采荷救过她,所以她不管是什么都帮采荷去做了。”

霍怀信眨了眨眸,“采荷?老夫人身边的那个丫头?”

燕迟颔首,“正是,此前九姑娘一直想找二姨娘的画像,想着或许画像找到就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昨夜,九姑娘找到了,画像我已命人收了起来,到时候可作为证据之一,此外,这个采荷似乎患有眼疾,而二姨娘原来的夫君也有眼疾,如此,便能证明采荷多半是二姨娘的大女儿,至于为何当年没有死于那一场大火,现在还未可知,不过当年她一个小姑娘而已,却能逃开大火并且后来进入了秦府,这些问题,只待稍后去查证采荷的经历便可。”

霍怀信点头,“我们找了这么久的元凶,可她却自己站出来了……”

燕迟摇头,“并非是她自己,应该是,她知道九姑娘把能找到的线索都找到了,不想被人抓住,而用了这玉石俱焚的法子来报仇。”

霍怀信叹了口气,“说到底,此事是因为秦府做的孽而起。”这么说着,霍怀信忽然又道,“还有一事,九姑娘昨夜受伤了?还有据说好些人都听到,说是秦家的大少爷从前想杀九姑娘却未得逞?”

燕迟眸色暗了两分,“正是如此,九姑娘被他们加害之后自己忘记这件事了,还以为是自己雨天路滑落井湖中,不是后来这些事,这件事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燕迟三言两语将秦莞的事解释了,霍怀信虽然眼睛一瞪有些不可思议,却还是没有继续问下去,“竟然是这样……没想到这个秦家的大少爷也是如此的狠毒……”

霍怀信说着又扫了一眼地上的三具尸体,“这个采荷也不简单,她用这法子,倒是省了我们官府的力气……”

霍怀信一派苦笑,语气亦是无奈又带着几分讽意,却不知道是嘲讽采荷还是嘲讽秦府。

天边的鱼肚白渐渐变亮,一抹金色的辉光从天际刺破云层渲染开来,天色大亮了,且今日还是个晴天,燕迟看向后面的大片狼藉,只见最后的火星也被扑灭,连一丝烟气也不见,而清晨清冽的天光之下,这片曾经秦府最为尊贵之地越发凄惨凄凉。

“典当行那条线知府大人万望周全些,这件事既然被揭了出来,知府大人便得确保以后锦州境内不会再发生同样的事。”微微一顿,燕迟看向一旁的秦隶,“凶手自戕而亡,至于秦琛,昨夜他想谋害九姑娘,也是罪族,他的尸体和采荷的尸体先由官府检验,然后再交给秦府之人,既是罪人便不宜行丧仪,至于秦府老夫人,自让秦府人准备仪式吧。”

霍怀信点头,“正是这个道理,那殿下,府衙的人是不是可以全部撤出去了?还有秦安,依我看,不如直接带回府衙。”

燕迟眉头微皱,“如此可行。”

秦府可说是遭了一大劫,然而这些事情归根究底起来,还是秦安热下的祸事,秦莞已经为他续了命,他便不值得大家对他生出半点别的宽容。

霍怀信叹了一口气,又缓缓转身看了四周一圈,不由又是一叹,从前的秦府也算得上是锦州一贵,便是他也是抱着几分谨慎和秦家人交好,那个时候谁能想到,外表光华雅正的秦府,却竟然藏着这样的丑事,往日尊荣氏族,如今却是彻底的落败了,这前后半月时间不到,霍怀信越想越唏嘘,“真是荣华富贵,弹指一挥间啊……”

……

……

秦莞睡得迷迷糊糊的,只觉得耳边有脚步声在轻响,她睁开眸子,先是被大亮的明光刺了刺眼睛,秦莞定了定神,一把将床帏掀了开。

床帏一掀,秦莞一眼就看到了茯苓的背影,秦莞眼底一亮,“茯苓——”

茯苓正将秦莞昨日穿过的衣裙收拾起来,一听这话,顿时转过身来,她急步走到秦莞跟前,万分关切的道,“小姐,您怎么样了?”

秦莞揉了揉额角坐起身来,“什么我怎么样?我还要问你怎么样呢。”

茯苓抬手摸了摸脑后的包,“奴婢好得很,就是奴婢睡了一晚上,都没有陪着小姐,小姐摸摸,奴婢脑后的肿已经消了。”

说着茯苓低下脑袋来,秦莞抬手去摸了摸。

秦莞松了口气,“昨夜你睡着,不好上药,虽然不是大伤,可待会儿还是得擦一点活血化瘀的药膏才好。”

茯苓自然赶忙点头,见秦莞要起身,又去服侍,“小姐,昨天晚上后来发生了什么?大少爷为何将奴婢打晕了?奴婢当时站在门口,根本没想到大少爷忽然出手,奴婢叫都没叫出来就眼前一黑……还有,是不是世子殿下救了咱们?还有还有,为什么有人说,当初是大少爷害了您?”

秦莞被茯苓扶起来,一边穿衣一边道,“是世子殿下来得及时,至于秦琛……当初并非我自己跳湖的,我是被他害了,可是醒来什么也不记得了,只好以为自己是失足落入湖中。”

茯苓双眸大睁,秦莞对着茯苓自然坦诚几分,“虽然还是想不清楚,不过多半是我看到秦琛去了紫竹林,好奇之下跟了进去,跟进去之后,却发现是他和采荷在偷情。”

茯苓一下子愣住,“所以,采荷是二姨娘的女儿?所有的事皆是出自她之手?”

秦莞点点头,将襟口的一扣一颗一颗的扣好,转而走到一旁去洗漱,“正是如此,只是不知道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茯苓整个人有些懵然,“天啊,竟然是真的,而大少爷他……竟然能对您下的去手,他不但对少夫人不忠,竟然还能对您下得去手?!”

茯苓好似反应过来,整个人一下子被激怒,“枉奴婢还一直觉得他是个好人,一直对咱们十分的亲和,可是没想到……小姐,奴婢是不是差点害了您!”

秦莞一边擦脸一边无奈笑了笑,“怎么会……我也忘记了不是,或许知道我忘记了此前的事,所以他后来将杀意打消了吧,至于后来,他是知道我们要去问门房,要去调查,以为我想了起来所以着急之下想杀了我……”

茯苓仍是生气,眉头竖着道,“恶有恶报!适才奴婢起来的时候已经听说了昨夜的事了,当时只觉没想到事情发展成了这个局面,如今想来却是活该!”

秦琛已死,当时的事也被揭发而出,秦莞心中便对九小姐有了个交代,“是啊,我不信鬼神却是信因果的,这一桩桩一件件,有因才有果。”

秦莞说着安抚的看向茯苓,“这件事过去了,便不要担心了,世上之人千种面孔,我们辨别不清也是常理。”

茯苓点点头,“难怪小姐想去紫竹林,小姐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奴婢那时候竟然没想到……”

“平常谁会想到这些呢,快别想这件事了。”秦莞拍拍茯苓肩头,又问,“临风院那边来人没有?”

秦莞记挂着姚心兰,当下问出一句,茯苓摇头,“不曾,晚棠她们几个一直在院子里的,应该没有过来过。”

秦莞松了口气,没人来,便表示姚心兰的红止住了,“那就好,大嫂生了个女儿,待会儿我们去看看她们。”

茯苓唇角微弯,“若说有哪件事是好事,就数这一件了!”

秦莞也面色松然一分,可想到姚心兰却还是有些怜惜,林氏失了秦琛自然痛苦,可似乎,连对姚心兰的疼爱也没了,更甚者,嫌弃她未能生下秦琛的儿子好在将来继承家业。

“哦对了……”茯苓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小姐,三老爷被知府大人带去衙门了,府里的所有衙差都撤走了,和案件有关的人被带去问话,然后现在是二少爷在准备老夫人的丧事,大少爷和采荷的尸骨也被带走了……”

秦莞闻言走到了窗边去,窗户一开,外面的和煦微风顿时吹拂而来。

看日头的高度,似乎已经到了下午,秦莞站在窗前看出去,她这个小院和往日并无任何变化,可秦莞又分明的知道,这小院之外的秦府已经翻了天,连秦府自己都飘摇不定,那她呢?

秦莞心中起了这个念头,又问道,“世子殿下呢?”

茯苓思及此眼底微亮,“世子殿下一个时辰之前来过,知道您在休息没说什么便走了,好像是和知府大人回府衙了,听说知府大人抓了好些典当行的人,只怕有的忙。”

秦莞心中有些涩涩的空茫,她忽然心头一慌,这可是从前从没有过的!

……

……

再来到临风院的时候,秦霜竟然还在院子里。

她略有几分胖的手轻轻的捏着萋萋的小手,正在轻声的逗弄她,听见脚步声抬眸,见是秦莞,她面上少见的没有生出厌恶之色,只平静的又低下头和小娃娃说话。

“九小姐来了——”墨书迎出来,“九小姐放心,我们小姐没再反复见红了。”

秦莞点点头,“大嫂可醒了?”

墨书颔首,“醒了,喝了药,现在又睡了。”

秦莞跟着墨书往内室去,果然,姚心兰双眸紧闭仍然睡着,秦莞又问了脉,见脉象已强健许多方才松了口气,“还是那个方子不便,大嫂此番虽然有惊无险,可身子还是有些孱弱的,等伤口恢复之后,得好生调养进补才好。”

墨书连忙点头,可面上却有两分迟疑,秦莞见状直道,“怎么了?”

墨书叹了口气,“奴婢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可是今天小姐醒了两次,喂药是喝了,可都没有说话,只看了小小姐两眼,也没有抱小小姐。”

秦莞皱眉,看着姚心兰安静的睡颜心中有些担心,姚心兰没有说话,也没有问一句秦琛如何,从她醒来之后,似乎只说过三个字——天亮了。

“多把萋萋抱到她身边来。”

姚心兰爱着秦琛,确定了秦琛心有她人,或者,猜到了秦琛已死,可对她而言,她已经是母亲,孩子对于她而言是最重要的,秦莞可以医别人身体之上的伤患,却无法医治旁人心中的伤患,除了让墨书将萋萋抱到姚心兰身边,她一时也想不出法子。

“好……奴婢明白。”墨书连连点头,秦琛在时姚心兰过的不开心,可到底,秦琛在,姚心兰便是这府中实打实的少夫人,可眼下秦琛走了,姚心兰的身份地位便有了微妙的变化,更别说,如今的秦府自身难保——

秦莞站起身来朝外走,外间的暖阁里,秦霜还在逗弄着小娃娃,秦莞走过去,只见过了一夜,萋萋皱巴巴的脸已经娇软起来,眉目之间,依稀可见姚心兰的眉眼的精致毓秀,秦莞倾身触了触萋萋的小脸,小娃娃嘴角便咧了咧。

“小小姐这是在对九姑娘笑呢!”

墨书欢声一语,秦霜轻哼了一声,有些不高兴的道,“姑姑陪你一晚上,你却不对着姑姑笑,你这个小丫头……”

墨书忙道,“六小姐这话说的,都是姑姑,小小姐刚才也对您笑了。”

秦霜又哼一声,“算了算了,毕竟是接生的救命恩人,笑就笑吧。”

墨书松了口气,秦莞弯了弯唇直起了身子来,“我去看看二哥那里。”

秦隶身上的病秦莞自然也记着,既然她开始诊治,就不会半途而废,墨书闻言忙道,“那奴婢送您出去,二少爷只怕在管事院那边,在准备老夫人的葬礼呢。”

秦莞点点头,墨书便跟着秦莞出了门,待出了正门,墨书才低声笑道,“九小姐莫要怪六小姐,六小姐真是在这里陪了一夜,早晨就睡了一会儿,那会子还去和小姐说话,可也没能让小姐开口,夫人和五小姐那边,到现在也没有再派人过来。六小姐好像懂事了不少,不过如今老夫人不在了,六小姐没了指望,也只能自己通达一些了。”

墨书说完眸色便暗了下去,自然是因林氏而寒心。

秦莞叹了口气,“眼下最要紧是你家小姐的身子,这个月子定要稳妥,否则会落下诸多病根,夫人那边你先不要去管。”

墨书忙点头,“奴婢明白,一切都紧着小姐的身子。”

秦莞点点头,“正是这个道理。”

秦莞辞了墨书,直往前院而去,如今秦安被带走,又经历了昨夜的乱子,秦府可谓是一片乱象,然而到了前院,倒是比秦莞想象之中的好。

虽然下人们神色有些凝重,可到底没有一片混乱,下人们各有分工,也各有各的事情做,没多时,秦莞看到了一处正在挂灵幡的院落,想来就是此处了。

茯苓立刻上去问人,很快,秦隶从院内走了出来。

“九妹妹怎么过来了?”秦隶仍然是昨夜那一身衣裳,看得出也是整整一夜没有歇下,他理了理自己的衣衫,走到秦莞跟前来时面色有些差。

秦莞看了他两瞬,“二哥忙乱之间可要喝药?”

秦隶眸色微暗,苦笑道,“没有,昨夜一夜都在灭火,今日一早,父亲先被带走,而后又要准备祖母的葬礼,还有佛堂那边需要规制,还有些人也被叫去了官服,太忙了,喝药的事顾不上,只能先放一放。”

“可见过三叔了?”秦莞问。

秦隶眼底闪过两分惊悸,“见过了……”

既然见过了秦安,那秦隶就知道,他的病继续恶化下去,他也会变成秦安的样子。

秦莞叹了口气,“所以我来看看你的病况有无好转,如今秦府由你支应着,你也不能倒下,便是再忙,也不能忘记喝药。”

秦隶闻言眼底顿时生出两分暖色,“九妹妹……”

秦莞如此说话,并不代表她和秦隶的关系多么亲厚,见他一副动容的样子她也不搭理,只看着他脖颈处的几星溃烂,又让他伸出手来,一番探看问脉,秦莞眉头仍然紧皱着,“杨梅疮的扩散速度似乎减慢了,还是在你不曾按时喝药的情况下,可要完全抑制还是不行。”

秦莞说着,秦隶已眸露希望,“那就说明九妹妹的药效有用!”

秦莞定了定神,“二哥去忙吧,我再回去想想。”

秦莞说完便走,直朝着汀兰苑而去,前几日,秦府的丑事被揭出,秦莞便一直在帮着查案验骨,而昨夜的那一场火,不管是从前的旧事还是柳氏和刘春的案子,都有了个结果,今日府衙的人一撤走,秦莞顿时便闲了下来,那种紧张感一消失,秦莞反倒觉得心中空落落的颇不习惯,既然如此,她便一定要将秦隶的病给他治好了!

回了汀兰苑秦莞便又拿出了此前的许多方子开始研习,昨夜的大火并未扰的她心绪不宁,且她在秦府多日,到底并未完全成为秦府的九小姐,无感情,自然不会太过挂怀,相比之下,尽医者之责更让她觉得有价值。

茯苓本还担心秦莞受影响,可见她如此反倒是放下了心来。

见秦莞翻翻书,写写方子,茯苓便在旁磨墨,忽然,秦莞一下子抬起头来。

“昨天晚上,世子殿下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茯苓一愣,“小姐,您不是在写方子吗?怎么又想到了世子殿下……”

秦莞转眸看着茯苓,“不,不是的,我只是在想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竟然忘记问他了,昨晚上我们在的书库位置很偏僻,他是怎么知道的?”

茯苓眨了眨眸子,笑道,“世子殿下自有神通!您下一次问问不就知道了?”

秦莞闻言垂了眸子,再翻书之时速度却慢了不少,茯苓见秦莞漫不经心的便叹到,“这一次又是世子殿下救了您,今天醒来,奴婢还没出去问他们昨夜发生了何时的时候,奴婢就觉得一定是世子殿下。”

秦莞狐疑的看一眼茯苓,“你不是怕他?怎现在又觉得他是救世英雄了?”

茯苓闻言缩了缩脖子,“怕还是怕的,不过,世子殿下是奴婢见过的最为厉害的人呢,而且世子殿下对小姐也很好……”

秦莞听着这话,往常都能随意应对,可这会儿却一时语塞起来,且心中微慌,竟然下意识去看医书,然而医书上的字都认得,意思她却看不进去了。

世上的男子,没有谁会无缘无故的对一个女子好。

秦琛有罪,心肠狠毒,可他说的这句话秦莞却记得,这般一想,秦莞不由想到了从前种种,第一件案子是霍怀信有求于她,可第二件案子,燕迟知道了她的能力,便一开始就大开方便之门,他不仅毫不介意她一个姑娘家行仵作之事,甚至还支持纵容……

“走!我们去一趟药库——”秦莞抓起适才写好的方子,忽然站起了身来。

茯苓吓了一跳,“小姐……怎忽然就……”

秦莞不答话,只抄了斗篷便走,不为别的,她不想在拘在屋子里想东想西。

秦莞说要走,茯苓自然跟着,二人一路到了药库,却见药库的门竟然紧紧锁着,茯苓微讶,“这是怎么回事?钱大夫呢?”

秦莞略一想,“不是说要把和案子有关的人都带去府衙问话?”

茯苓恍然,“多半是这样,那怎么办小姐……”

秦莞看了一眼手中的方子,下颌微扬,“我们出去买,走。”

秦莞好几日未曾出府,趁着今日天光敞亮,出去也无妨,二人当下便去西边侧门,幸而门房的人都在,很快,秦莞上了一辆青布小马车,直奔最近的药房。

最近的药房在一处临着大街的拐角处,马车停下,秦莞和茯苓径直入了内,这一处药房虽大,下午时分却不见几个人,她二人前后进门,一个伙计当即走上前来,“两位姑娘,是要看病还是买药?”

“买药……”秦莞说完,直接将方子递了过去。

伙计做事亦十分利落,接过药方,道了一句“您稍等”便去药柜之后抓药,秦莞走到药柜旁,看着伙计将药一味一味的抓在了黄纸之上,药材一团一团的摆着,秦莞便看的十分分明,忽然间,她心中又琢磨出了一道新的方子。

秦莞眉头一皱有几分犹疑,“到底是用土茯苓还是用远志?”

“自然是用土茯苓——”

秦莞本是拿不准方子自言自语,可话音刚落,一旁竟有人答话。

秦莞诧异的转眸朝声音来处看去,这一看,却发现一个头戴羽冠的白衫少年竟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边,看着少年如玉俊朗的面庞,秦莞心底“咯噔”一下。

秦莞从没想到,在锦州城竟然能遇到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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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20章 相见不识,府牢再遇

少年面庞如玉,头戴羽冠,一双杏眸清灵澄澈,身上的白衫衣袂翩翩明若霜雪,秦莞看着少年,一时愣了神,而对面的少年见着秦莞的样貌也是一愣。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爽朗一笑,少年忽然弯唇念了四句诗,秦莞看了少年一瞬,使劲的攥了攥袖口才敛下了心神,少年见秦莞不语,又拱手对着秦莞一揖,“是在下唐突了。”

秦莞压了压胸口的翻涌,垂眸福了福身,“公子不必多礼。”

少年直起身子来,上下扫了一眼秦莞才看向那桌案上的药材,他走近一步,语声放的低了些,“姑娘并非患病之人,那这药多半是给家中人买的,这方子定然也是姑娘自己开的吧?”

秦莞转身看向柜上的药材,似乎不愿和少年多言,茯苓虽然见少年并非三教九流之人,可无论如何,少年皆是陌生之人,见秦莞不言,她便上前挡住了秦莞不让少年再看。

少年一见茯苓如此,心道还是自己唐突了别人姑娘,立刻又道,“在下孙慕卿,也是医者,因是看到姑娘不确定自己的方子,这才出言提醒了一句。”

也是医者?茯苓看着孙慕卿眨了眨眼,孙慕卿看起来便教养极好,一双杏眸清浅明亮,更是叫人觉得他质如云鹤心思皎洁,茯苓对他并无恶感,见状便稍稍后退了一步。

秦莞转眸看一眼孙慕卿,“公子也是医者?”

孙慕卿笑起来,“难道不像吗?”说着孙慕卿又看向柜上的药材,“姑娘的方子已是极好,若是再加一味土茯苓便可放大疗效,十日之内,用药之人定然会有好转。”

秦莞心中微动一下,纵然心底一片陈杂,却还是忍住不露声色,她点了点头,“多谢公子指点。”说着便转头看向那抓药的活计,“再加五钱的土茯苓。”

活计应了一声,秦莞安下心来,可少年却还是站在一旁没走。

秦莞疑问的看着少年,少年便咧了咧嘴,“姑娘这个方子倒是和我知道的一个方子有些像,这方子是姑娘自己琢磨出来的?”

秦莞心中顿时微微一沉,她从前没有治过花柳病,眼下更没有时间让她去一个一个的试,而她现在用的这个方子是她在药王谷学医的时候隐隐约约记住的一个,那个方子比她用的这个更为复杂,秦莞几味药照着原方子,其他的药材则是自己研习补充。

“不是,是从前在一个医书上看过一个类似的方子,只是时间过了太久,且当时也没想着记下方子,此番,便在我记得的几味药之上又加了几味药而已。”

少年眼底一亮,“姑娘看的医书叫什么?”

秦莞面上露出几分思考状,可片刻之后,秦莞摇了摇头,“记不起来了,估摸着许是哪本古老的残册……”说着,秦莞看着孙慕卿,“难道公子知道这药方出自何处?”

孙慕卿忙道,“这药方是……”

说至一半,孙慕卿好似想到了什么,却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在下也记不清了,在下只觉得姑娘这方子甚妙……”

秦莞看了孙慕卿一瞬,点点头没再接话。

这边厢,抓药的活计已经将药材包了起来,眼看着秦莞要走,孙慕卿又道,“敢问姑娘,姑娘是在这城中坐诊的女医吗?姑娘可有医馆?”

秦莞摇了摇头,“并未坐诊,只是自己平日无事喜好看医书罢了。”

伙计将药包递了上来,茯苓付了钱银,秦莞又对少年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孙慕卿巴巴的看着秦莞,跟上来了两步到底是驻了足,眼睁睁的看着秦莞上了马车离开,孙慕卿这才有些怅然的呼出口气去。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叹了口气,孙慕卿转身走到药柜之前来,笑着问道,“伙计,听闻你们锦州城中出了一个小医仙,你知道不知道那位小医仙在哪里坐诊啊?”

药柜的伙计皱了皱眉,“这个……小人倒是不知道,不过,听说那位小医仙治好了安阳侯府的老夫人……”

孙慕卿“哦”了一声,面上生出了两分犹豫。

安阳侯府,一听就是很厉害的所在,去还是不去呢?

……

……

马车里,茯苓有些诧异的道,“小姐,刚才那位公子看起来非富即贵,却竟是一位医者,锦州城谁家的富贵公子会去学医呢?”

秦莞身子直直的靠在车壁之上,双眸微微的闭了起来。

孙慕卿自然不是锦州城之中的富贵公子,他姓孙,是药王谷孙氏嫡系,她在药王谷学医之时,孙慕卿是她的师兄,秦莞没有想到,他竟然来了锦州城。

“不知道,萍水相逢而已,不用想那么多。”

秦莞语声淡淡的,心中却觉悲戚,相熟之人对面不识,这是她的先机,也是她的苦处,世间缘分皆是难得,可在他心中沈莞已死,这段师兄妹的情谊自然是断了。

秦莞心底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回府吧。”

茯苓只觉秦莞忽然消沉起来,却不知是为何,见秦莞一脸的沉色,便不敢再多问。

马车徐徐而行,很快就回了秦府。

秦莞一路上虽然没有多说和孙慕卿有关之语,可心底却一直浮着他的一言一笑,这让秦莞心底波澜阵阵,不由得想,她已经不是沈莞,可往后,却可能见到更多的沈莞的故人,秦莞从前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而见到了孙慕卿,秦莞的心思自然落在了父亲的冤案之上。

“小姐,奴婢现在就将药送去二少爷那里吗?”

秦莞点了点头,“一日三服便可,溃烂之处仍然涂抹此前的白杏膏。”

秦莞心中有些乱,随意的吩咐了一句便到了暖阁,秦莞走到了书案之后去,却无心思临帖,只转身站在了窗前,时间已经到了九月末,秋凉更甚,而院子里的萧瑟也更是浓烈,这一转眼,她竟然已经死而复生两个月了。

秦莞站着一动不动,很快,茯苓事毕返回。

“小姐,时辰不早了,前院的灵堂布置好了,二少爷说请大家一起到灵堂去行个礼。”

茯苓一进门便如此道,秦莞一听,忙转身应了一声,她今日着一身白玉色百褶长裙,倒是不显明艳,去行礼也可,秦莞拂了拂裙裳的皱褶,又将发间的玉钗去了下来,然后便带着茯苓走了出去。

天边一片灿烂的晚霞,金光洒下,也为秦府的飞檐楼阁染上了一片光晕,秦莞走在秦府的小道之上,只听茯苓道,“本来老夫人故去应当大办的,可是如今秦府的情势却由不得二少爷大办,所以刚才二少爷说,这会儿过去行个礼,然后也不通知别处的族人了,只请几个师傅来做一场法事,停灵满了三日便出城下葬。”

秦莞听着,心知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她走近路直去前院,还没走到跟前便看到了一片缟素,而在她的前面,林氏着一身麻衣,由秦湘扶着走在前面。

秦隶站在灵堂门口,等着林氏等人,秦莞眉头微皱,便也走了过去。

“母亲身体不适,上个香便去歇下吧。”

一夜不见,林氏竟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多岁,额头之上的皱纹深了,鬓角更是见了几丝白发,听见秦隶这样说,林氏没什么表情的点了点头,先由着秦湘扶进了灵堂。

秦隶看着林氏入内,一转身,便看到了秦莞,他不由得迎上来两步,“九妹妹……”

秦莞点点头,“药送到二哥院子里去了,这一次照着这个方子吃十日。”

秦隶忙颔首,秦莞看了看左右,“大嫂应该不用来吧?”

秦隶忙道,“那是自然,九妹妹进去上个香吧,如今没有法子,只能一切从简,希望祖母她老人家不要怪罪。”

“非常时期,也只能如此了。”

秦莞说完,便进了灵堂,半日之间,蒋氏已经入殓,灵堂之内棺床冷停,长明灯燃,几个跟着蒋氏多年的婆子正在一旁烧纸钱,一片凄冷之状。

而林氏正上完香,秦湘扶着她转过身来,林氏谁也没看的被秦湘扶着走了出去。

见林氏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秦隶叹了口气,抬手一请,“九妹妹去上香吧。”

秦莞上前几步,恭恭敬敬的给蒋氏上了三炷香。

她虽然心中无法将蒋氏当做真正的亲人,可该尽的礼数却不能少。

上完了香,秦隶又陪着秦莞朝外走,秦隶轻咳了两声道,“大嫂那边还望九妹妹多照顾一二,大哥走了,大嫂定不能再出事。”

“这个你放心便是。”

秦莞点头,辞了秦隶,转而去临风院看望姚心兰。

一进院门,秦莞便听到屋内秦霜的说话声,咿咿呀呀的似乎还在逗弄小娃娃,一个仆妇进去通禀,很快,墨书便走了出来,“九小姐——”

“大嫂醒了吗?”秦莞走上前去,直接问道。

墨书叹了口气,“醒了一会儿,又睡着了。”

秦莞白日里已经问过脉,此时便不再问,只走到内室看了看,而后转到暖阁之中看萋萋,秦霜早知秦莞来了,见她进来道,“你去给祖母行礼了吗?”

秦莞微讶,跟在秦莞后面的茯苓和墨书对视一眼,也是一愕。

这可是秦霜第一次主动和秦莞说话,也是第一次,话里没有排斥和嘲讽之意。

“刚去过了,还碰上了夫人和五姐。”

秦霜放软了态度,而秦莞自始至终也不曾主动挑衅过,在秦莞看来,秦霜这变化是好的。

“夫人和五姐……”秦霜有些不满的哼了一声,然后低头怜惜的看着萋萋,“夫人若是下不得床也就罢了,可既然能去前院,怎么样也能过来看看,却是没有。”

说着,秦霜点了点萋萋的鼻尖,“你的五姑姑和祖母待你可不好。”

墨书忙道,“六小姐可不敢说这话……小小姐年纪虽然小,可指不定就听进去了呢。”

秦霜失笑,“傻不傻,她才生下来一天呢,别说听不进去,便是听得进去也没什么,本来就是这样……”

秦霜说着便有些叹息,秦莞看着她,心中却有些明白,秦霜的母亲也是生下她没多久就病逝,自小秦霜也没几个人真心待她好。

墨书欲言又止,却到底没再说什么,她心中自然有怨的,亦心疼姚心兰,可她只是个下人,莫说是她,便是姚心兰也不能直说这话,秦琛没了,姚心兰孤儿寡母的,在这秦府之中委实难度日,墨书不敢轻易得罪任何人。

想了想,墨书还是道,“没什么,小小姐有六姑姑和九姑姑疼爱便好。”

秦莞见如此情景也不好多说什么,又在临风院坐了一会儿,走的时候再去问了脉方才离开,回去的路上,茯苓便有些叹息,“小小姐真是可怜,生下来便没了父亲,也没有兄长可以继承家业,若是夫人的态度一直这样,那少夫人可就太难了。”

秦莞明白这些,心中也不禁为姚心兰捏了一把汗,然而她自己在这秦府都是水上浮萍,就更别说帮姚心兰了,相比之下,姚心兰也不是没有法子。

“别忘了,姚心兰还有娘家。”

……

……

一夜好眠,第二日一大早秦莞就被院子里的嘈杂吵醒,这在汀兰苑几乎是从来没有过的,秦莞定了定神,掀开床帏便见茯苓抱着一个天青色瓷瓶进了屋子。

秦莞皱眉,“这是哪里来的?”

茯苓的脚步已经放的很轻,一听这话吓了一跳,转身将瓷瓶放下才兴高采烈的过来道,“小姐,您说的话真是灵……”

秦莞睡意半消,疑惑道,“怎么说?”

茯苓面上一片喜色,“少夫人的娘家来人了!”

说着看了一眼窗边案几上的瓷瓶,“这一次来,少夫人的娘家给各处都准备了礼物,给咱们这边送来的尤其多,这瓷瓶便是她们送来的。”

秦莞眉头一竖,姚家人竟然来的这么快?!

姚心兰两日之前才收到信,今日姚家人便到了府里?

秦莞掀开床帏起身来,心中有些明白过来,建州知府得知秦府出了这样的事,只怕是十万火急吩咐的,特别是姚心兰近了产期,尤其马虎不得。

秦莞一边穿衣服一边问,“来的人有哪些?”

茯苓忙道,“来了两个嬷嬷,听说是姚家老夫人身边的嬷嬷,两个嬷嬷来的时候只知道秦府出了事,今天到了府里才知道老夫人和少爷都没了。”

茯苓叹了一声,“也是,谁能想到秦府一下子变故这样大呢?”

秦莞颔首,“是,不过大嫂身边来了得力的人就好了。”

“可不是,听说姚家来了人,今天一早夫人就到了临风院。”

茯苓说着一阵苦笑,秦莞却摇了摇头,“只不知大嫂作何打算。”

茯苓闻言没有接话,凭姚心兰的性子,也不期待她能做什么了。

秦莞穿衣洗漱停当,又用了早饭方才往临风院去,到了院门口,正好碰上林氏和秦湘出来,林氏面色仍是冷然,秦湘也眉头紧皱着,见二人似有不快之色,秦莞垂眸只当做没看见,福了福身算作打招呼,林氏也没多言,疾步和秦湘离开了临风院。

等二人离开,秦莞才站直了身子,她朝林氏二人的背影看去,默了默才进了院子,墨书正在和几个仆妇说着什么,一见秦莞来了,忙笑着迎了上来。

“九小姐——”看得出来,姚家人的到来让墨书心情好了不少,亦让她有了主心骨。

墨书将秦莞往里面迎,刚进了屋子便道,“二位嬷嬷,九小姐来了!”

墨书语声含着一股子兴奋,话音落下没几瞬,两个穿着贵气的嬷嬷从内室走了出来,二人皆是四十多岁的年纪,虽然是下人,可衣裳饰物皆是不俗,行止之间,更有股子大户人家教养出来的矜贵和恰到好处的恭敬。

二人先后上前,还未走到秦莞跟前便齐齐下拜。

“拜见九小姐,多谢九小姐救命之恩。”

说完这话,二人齐齐给秦莞磕起头来,秦莞忙上前,“两位嬷嬷使不得,快快请起,秦莞怎好受两位老人家如此大礼?”

两个嬷嬷却不起,连着给秦莞磕了三个头才直起身子。

秦莞看了一眼墨书,“快让两位嬷嬷起身吧……”

墨书还没说话,其中一人便道,“这个礼,别的人受不得,九小姐却受的,墨书已将所有的细节告诉了奴婢二人,奴婢是从小看着小姐长大的,知道小姐还有一月多要生产便想着过来,可没想到,小姐生产竟然遇上了这样大的乱子,若非是九小姐出手,我们小姐这会儿只怕已没了生息,这样大的救命大恩,奴婢替家中老夫人和老爷拜谢九小姐。”

秦莞听着这话轻叹一声,“二位言重了,都是应当的,二位嬷嬷快起来吧。”

这么一说,这二人方才先后起身,还是先前那位嬷嬷继续道,“墨书还说,小姐上一次回来的时候也是九小姐救了我们小姐,平日里,也多亏了九小姐照看,这些恩德,奴婢们回去之后一定如数告诉老爷,姚家是念恩之人。”

秦莞摇头失笑,“我做那些的时候,可不是为了图报,嬷嬷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倒是大嫂,这些日子身体虚弱,还得两位嬷嬷好生照料。”

那嬷嬷便点头,“那是自然的,奴婢二人最会照料坐月子的女人,必定会把小姐照料的妥帖,小姐诞下了小小姐,这算是喜报,虽然如今正在老夫人丧期之中,可这事也还是要告诉老爷一声,奴婢二人过来本就是为了小姐,如今,自是暂留下不走了。”

秦莞只关心姚心兰的身体,姚府如何传消息她自不好插话,何况秦莞心中明白,两位嬷嬷过来看到了姚心兰的处境,自然也会一并告诉姚心兰之父,这便牵涉更多了。

秦莞一边和两位嬷嬷寒暄着一边入内,两位嬷嬷一来,可算是立刻让临风院众人的心安了下来,且有两位嬷嬷在,大丫头墨书都只能在一旁候着,见这架势,秦莞便算替姚心兰松了口气,别的不说,能把姚心兰的身体调理好就再好不过。

临风院有了主事之人,秦莞便只需给姚心兰问诊便可,然而两日过去,姚心兰身上的恶露减少许多,气色也变好起来,可无论如何,姚心兰仍然不说话。

她每日醒来不过片刻时间,而后便又睡了过去,前两日秦莞的药有安神之效,可两日之后换了方子,姚心兰仍然嗜睡,偏生秦莞诊脉却又诊不出什么来。、

渐渐地,临风院皆知姚心兰这是心病,墨书和新来的两个嬷嬷皆是愁眉苦色,可当着姚心兰的面,却不敢表露半分,秦莞每日陪着姚心兰说一会儿话,却仍不起效。

第三日一大早,蒋氏出殡。

秦府在锦州城之中声名已坏尽,可蒋氏做为秦府一家之主,出殡的场面自然不小,除了姚心兰之外,包括林氏在内的所有小辈皆是麻衣加身跟着送丧,灵幡招展,哀乐齐鸣,秦隶捧着牌位走在最前,秦莞等人紧随其后,后面跟着一路的秦府下人,皆是麻衣孝服一路哭丧,秦霜和秦湘走在前面哭成了个泪人,秦莞却哭不出来。

秦莞低垂着眸子,忽然想起了父亲母亲无人收敛的尸骨。

那个血腥残忍的长夜,他们一家人的尸骨皆倒在了皇城之外。

后来呢?秦莞凝眸做想,照着巡防营的和禁军的习惯,被诛杀的罪族通常都是将尸体抛弃于乱葬岗之外的,秦莞心中顿时一痛……

飘飘悠悠的纸钱撒了满地,纵然秦隶已经选了一条偏僻的主道,可没多时,秦府的丧葬队伍还是走到了人多之处,一见是秦府的送葬队伍,人群之中的议论声顿时四起。

“这是秦府啊,这是秦府老夫人?”

“可不是吗,那一场大火,将老夫人烧死了……”

“火是怎么起的?我看见的,那火邪性的紧!”

“是秦府藏着的凶手,你们总还记得秦府早前死了人吧?说是秦府坐下的恶事太多,有人回来报仇了,藏在府里几年,就是想报仇,然后一把火烧死了两个秦府的主子。”

“除了老夫人还有谁啊……”

“好像是秦府的大少爷,你们看,那前面捧着牌位的是秦府的庶子。”

人群之中的议论声透过哀乐的缝隙传到了秦府人耳中,便是在这样的议论纷纷之中,秦府的送嫁队伍缓缓的出了城,一出城,所有秦府人都被憋了许久似的长出了一口气。

临近城门的一座查房里,孙慕卿一把拉住身边的一个客人,指着外面刚刚走过去的送葬队伍道,“这是哪家人出了事啊?”

被拉住的中年男子眉头一挑,“你是外地人吧?”

孙慕卿呵呵一笑,“是啊,刚到这里没几天,兄台,这家人很有名望吗?”

中年男子闻言便有笑意深长的弯了弯唇,“也不能说有名望,一个月之前,还算锦州贵户之列,可不过吗,这短短一月不到的时间之内,这府上先是出了人命案子,然后又揭开了一桩十年前的丑事,如今啊,这户人家可谓是臭名昭著了。”

孙慕卿眉头一皱,脑海之中仍然在想刚才一晃而过的秦莞的侧影……

他想了想,越发肯定自己没有记错,便问道,“怎会出了人命案子?又是什么丑事?”

常来茶肆喝茶的,自然听了不少画本故事,见孙慕卿是真的好奇,这中年男子闲来无事便和孙慕卿讲了起来,然而他却是道,“要说这户人家的怪事很是不少,我先跟你从她们家那位‘死而复生’的九小姐开始说起吧……”

孙慕卿又一愣,“九小姐?死而复生?”

中年男子嘿嘿一笑,“这件事到底如何我也不知,不过呢,这锦州的贵户就那么些,大家传来传去的便传了出来,是这样的,七月末的时候,他家的九小姐……”

中年男子绘声绘色的讲起了秦府的怪事,孙慕卿给中年男子叫了一壶茶,男子便讲的更为尽心,半个时辰之后,孙慕卿瞪大了眸子看着中年男子,“什么?那秦府的老爷竟然有这种癖好?他还将那些小姑娘都害死了?!”

中年男子一边喝着茶一边叹气,“可不是,谁能想到呢,秦府是京城忠勇候府的一支,在锦州本来还有几分名声,贵族富户嘛,总是要给自己加一些门风清正的名头,外面人不知道,还以为当真如此,可谁知晓,竟然有这样丧尽天良的恶事……”

孙慕卿眉头皱的紧紧的,“这真是……丧尽天良!”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又往窗外看了一眼,“所以啊,别人家送葬,旁人不好议论的,可是秦府人送葬,你没听到好些人指指点点的吗?”

孙慕卿点点头,“的确如此。”说着,孙慕卿眼珠儿一转,“不过,后面的事不过是人心之恶,你最开始说的,她家中九小姐死而复生,还有了绝世医术……却有些叫人不能置信。”

“怎么就不能置信呢?!”讲故事的人,最讨厌被别人质疑真假,中年男子挑眉道,“这件事在秦府也是闹了一阵风波的,好些秦府的人都知道,背地里还在议论呢。”

孙慕卿忙问,“那秦府的九姑娘长的什么样子?可好看?”

中年男子瞪大了眸子看着孙慕卿,“你这个年轻人,你打听别人姑娘的样貌作甚?你刚才问了这么多,我只以为你对秦府的事好奇,可你怎么……”

说着中年男子站起了身来,“看你长的人模人样的,实在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下作登徒子,想知道人家姑娘样貌!你怎么不自己上门去看去!”

中年男子将一壶茶喝了个底朝天,说完这话,袖袍一甩便走,孙慕卿无奈的看着男子的背影,“我……直接上门,岂非真的要被当做登徒子……”

长长的叹了口气,孙慕卿眨眨眼道,“原来她是秦府的小姐……只是不知道是哪一个,总不至于她就是那位九小姐罢……”

……

……

行完葬礼,等秦莞从城外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将黑,秦莞入府直奔汀兰苑,茯苓跟着秦莞同去的,此刻也累的不行,一进门便准备让秦莞沐浴。

待秦莞宽衣入了浴桶,茯苓便奇怪的道,“刚才咱们回来的时候,晚棠和晚杏还有晚梨都在外面,晚棠也就罢了,怎么晚梨也出来了?小姐记得吗,她最近几日都露面了。”

秦莞靠着浴桶养了养神,这才道,“秦府如今这个样子,便是主子都不能安心,更何况是做奴婢的,晚梨心高气傲,是觉得自己应该去更得宠的主子那里当值,可如今,无论得宠不得宠,秦府都要垮了,她们这些做下人的,更是人人自危了。”

秦莞语气舒缓,慢慢的把眸子闭了上,茯苓眼底微亮一下,“奴婢怎么没有想到,听说这一次秦府闹的事大,只怕好些产业都要被清理,顶着一个罪族的名头就算了,往后在吃穿用度上也不能再和从前一样,她们是担心自己被赶出去吧?”

秦莞轻“嗯”了一声,茯苓一点都不笨,且是一点就透的。

“那小姐,若是要在她们中间选一个留下,您会选谁呢?”

秦莞没睁眼,只淡声道,“要是让你选,你选谁呢?”

茯苓歪头想了想,“选晚棠吧,晚棠被教养的最好,她一个人就能顶三个,晚梨不说了,晚杏虽然也好,可到底话少了些,木讷的很,往后小姐总是需要几个能管事的,能拉出去和人家结交探话的,晚杏怕是胜任不了。”

秦莞眉眼之间一派疲累,“想的很有道理。”

茯苓笑了笑,见秦莞实在是累极了便不再说话,秦莞又在浴桶之中待了一会便出来更衣,很快便上床躺着了,茯苓收拾内室完毕,一出门还看见晚棠几个候在外面。

茯苓心中对晚棠的印象好些,自是让晚棠带着几人下去歇着。

这一夜,秦莞睡得极沉,以至于第二日起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

定了定神,秦莞起的身来,茯苓听到动静进来,忙笑道,“小姐好容易睡了一回懒觉。”

秦莞失笑,可这一整夜也的确让她精神好了不少,秦莞想了想,“好多日子不曾去侯府了,也不知道太长公主的身子如何了,还有魏家大公子的腿伤……”

茯苓听着只觉失笑,“小姐真是一点都停不下来。”

用过了早饭,秦莞照例先去了一趟临风院,姚心兰脉象平稳,脸上也见了血色,可是和前几日一样,仍然不爱说话,而萋萋的小脸上已不见褶皱,新生儿的娇嫩脸庞很有几分姚心兰的模样,秦莞又坐了一会儿,秦隶忽然急匆匆的到了临风院。

墨书将秦隶迎了进来,秦隶一眼便看向了秦莞,“九妹妹果然在这里!”

秦莞起身来,“怎么了?出了何事?”

秦隶眉头紧皱着,“刚才府衙来人,说父亲在牢中不行了,要让过去个人看看,说……说有可能是最后一面……九妹妹,你能不能随我去一趟。”

秦隶这么一说,秦莞就明白了过来,秦隶是想让秦莞跟着,万不得已之时好让秦莞救一救秦安,秦莞并不惜秦安的命,可看着秦隶含着祈求的眸子,秦莞到底心中一软,点了点头。

秦隶眼底一亮,“那就太好了!九妹妹,我们这就走吧!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秦莞没多言,只让茯苓回去取来必要的素问九针带着,然后便和秦隶一起出了府门,一上马车,秦隶便看着秦莞道,“对不住九妹妹,本不该让九妹妹一起。”

秦莞面不改色的看着秦隶,“既知道不该,又为何请我?既然我已经来了,就不必说这些了,我不想救他的命,不过是念在二哥顾着父子之情罢了。”

秦隶被秦莞的话说的面生悻悻然,“九妹妹心底良善,我知道,虽然他是罪有应得,可到底是我父亲,且我想着,他那个样子,便是九妹妹也回天无力了。”

秦莞心中也觉得她此去只怕改变不了什么,秦安的花柳病已经到了后期,药石无灵,不过她到底也是医者,没道理在没看到病人的情况之下做死判断。

秦莞并不接秦隶的话,马车之中便陷入了沉默,秦莞并非第一次到府衙之前,马车停下来的时候,她第一个走下了马车,下了马车,秦莞径直走向府衙门口,秦隶在后面跟着,到了门口和衙差说了几句话,立刻有人带他们入内。

这些衙差本就认得秦莞,也知道秦莞在霍怀信和燕迟心中的地位,对秦莞恭敬无比,一路上皆是在和秦莞解释此番所来为何,却是未将秦隶放在眼底,秦隶苦笑几下,等几人走向府衙深处,眼看着就到了牢房门口,一道声音却蓦地响了起来!

“秦姑娘——”

秦莞脚下一顿,人当即僵了住。

孙慕卿正从另外一条岔道之上来,看到秦莞喜不自胜,直接走到了她跟前去,“秦姑娘,竟然是你,真没想到还能再次遇见你,上次一别,在下回去还在想姑娘之芳容,若非昨日在街上看到姑娘着孝服,在下都不知道姑娘是秦氏之人……”

秦莞看着孙慕卿溶溶的笑意眉头微皱,还没说话,牢房入口之处一道撩黑的身影却走了出来,秦莞抬眸一看,只见燕迟唇角噙着一分不善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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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21章 沈大人有个女儿,你可见过?

“拜见世子殿下——”

看到燕迟出来,秦莞忙盈盈下拜。

孙慕卿一愣,忙转过身去,先好奇的看了一眼燕迟,而后才抱拳一拜,秦隶也不敢大意,跟着孙慕卿的还有两个衙差,全都恭敬行礼。

燕迟走出来,先看了一眼秦莞,“免礼。”

目光一转,燕迟扫过孙慕卿,再看向他后面的两个衙差,“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衙差忙道,“启禀殿下,这是去给秦老爷请的大夫。”

这话一落,秦隶松了口气,霍怀信一定是不希望秦安那么快死的。

燕迟眉头一挑,“这是哪里的大夫……”

两个衙差面露难色,孙慕卿忙拱手道,“启禀世子殿下,在下孙慕卿,乃是莲州人氏,此番乃是云游至此,今日在下在城南的仁心医馆问诊,刚才这两位衙差来的时候,医馆之中的另外两位大夫皆有病人在手,所以在下便主动申请来了。”

孙慕卿说着话,悄悄地抬眸瞟了燕迟一眼,这一瞟,顿时对上燕迟幽深的眸色,孙慕卿被燕迟的神色一喝,顿时低下了头,心中暗道,世子殿下……且不知这是哪位世子殿下,锦州之中,似乎只有安阳侯府一处公侯之家,难道是安阳侯府世子?

孙慕卿心中微动,想问燕迟,却又觉眼神神色慑人,抿了抿唇,到底没问。

“莲州?姓孙?阁下和药王谷是何关系?”

燕迟语声微冷,气势迫人,孙慕卿面色微变,秦莞眼底也闪过了一丝微澜。

药王谷在大周以东的莲州境内,且一门皆是孙氏,这一点天下知道的人不少,可能这么快反应过来的,燕迟是第一个。

孙慕卿唇角扬起,“殿下好眼力,在下是药王谷第十九代弟子。”

这话一出,秦隶顿时轻嘶了一声。

药王谷孙氏一门,乃是大周医家之大成,虽然医术高绝,却不受权力制衡,便是当今圣上有需,也得三请四请才能得孙氏人一看,且药王谷每五年都要大开山门收一回弟子,每一回只收三十六名外姓弟子,每一个入门的弟子皆要通过考验,且,这三十六名弟子大多数只能在门中求学一年,只剩下极少数被药王看中的弟子才会被正式收入药王谷门中继续修习,而现任药王名为孙曦,传闻收徒极其苛刻,近二十年中,他最终留下来的弟子还不到十人。

秦隶看着孙慕卿,双眸一片清亮,药王谷规矩严苛,在外行走悬壶济世,极少有人真正打着药王谷的旗号,而药王谷出来的弟子,要么入宫做了御医,要么成为炙手可热的名医,锦州这地方,却是从未听说过有药王谷的医者来此。

既然出自药王谷,那这个人能不能治得好花柳病呢?

求生是本能,站在前面的秦莞不知道秦隶做此想,便是知道了,也不会诧异介怀。

“原来是药王谷的嫡系弟子。”

燕迟知道的显然要比旁人多得多,孙慕卿听他这么说,便又拱手一拜,他仍然是白袍翩翩皎洁如雪,“殿下英明。”

燕迟上下打量了孙慕卿一眼,又看向那两个衙差,“带他进去。”

两个衙差点点头,其中一人忙抬手一请,“孙大夫,请——”

孙慕卿点点头,转而看向秦莞,“九姑娘,在下去看看就来。”

孙慕卿很是用力的看了一眼秦莞,这才跟着两个衙差进去,燕迟扫了一眼秦隶,又对另外个衙差道,“带二少爷进去。”

虽然孙慕卿在,不过这极有可能是见秦莞最后一面,秦隶听燕迟这样吩咐便看了秦莞一瞬,见燕迟没有下令,便随着衙差走了进去。

几个人一走,便只剩下了秦莞和茯苓站在当下,燕迟看着秦莞道,“刚才那人你识得?”

秦莞摇了摇头,“不认得,只是前两日出府买药的时候碰上了,他看我用的方子乃是治花柳病的方子,还帮忙指点了一二,当时不知他是药王谷的人。”

燕迟沉凝的眸色这才轻松了一分,又往牢内看了一眼,“可要进去看看?”

秦莞略一沉吟,“来都来了,还是看看吧。”

别的不说,孙慕卿在里面,虽然说她的身份已经不同,相见也只能当做不识,可想着过往种种,秦莞终究不能真的当做萍水相逢,孙慕卿好端端的怎会来锦州?

秦莞这么说,燕迟便侧身一请,似乎是让她和他并肩同行。

秦莞上前两步,燕迟便和她一起朝牢房门口而去,这并非秦莞第一次来了,自然认得路,可燕迟还是一路陪着进来,她心底虽无明显感觉,可眉目却是舒展了两分。

燕迟一边走一边道,“去湖州的人回来了,那边的府县衙门的卷宗也一并送了回来,十年前湖州西北面的几个县曾连续丢失过十多个孩子,皆是在八岁到十二岁之间,当时还闹得颇大,不过后来查也没查出来便成了悬案。”

秦莞眉头微皱,四处皆有孩子丢失的案子,这样的案子通常都是拐子所为,而因为拐子都是四处流窜的,查起来颇为费功夫,一半的案子都是悬而未决。

秦莞深有理解,“可联系到了孩子们的家人?”

燕迟摇头,“只有一两户人家联系到了,其他的要么搬走要么家里没了人,还有些卷宗丢失不全,一时查不到有效的住地,霍知府打算看完卷宗,若是能甄别出骸骨,便让人将骸骨送到湖州去,若是不能,便只能不了了之。”

秦莞颔首,燕迟继续道,“杨县的人也回来了,采荷的事基本查了个清楚。”

秦莞脚下一顿,转而看着燕迟,燕迟便道,“查到了一户人家,家中只有一个寡居的妇人,这个妇人丈夫和儿子皆死于疫病,且十几年前就死了,这个妇人是二姨娘的一位表亲姐姐,十年前采荷家中大火之后,是采荷一个人逃到了她那里去请求收留。”

“据她说,采荷过去的时候说她那一日是出去送绸缎的,可是一回来便看到家里着了火,当时火势已经救不得,她正觉绝望,却看到了几个神色诡异的人,采荷小小年纪便帮衬着家里,算是有几分心志和见识,当时便跟了过去,听着那些人说话,采荷方才知道,她失踪的母亲和妹妹竟然是被拐子拐走的,且来放火的是锦州城的一门大户。”

“采荷求了妇人收留,却在六年前离开,离开之前给妇人买了侍奴,之后每一年都往那里寄银子保证妇人的生活,那妇人已多年未见采荷,并不知道她是来报仇了。”

燕迟语声微沉的说完,秦莞的一颗心也微微一沉,年纪尚小的女孩见证了做恶之人的恶毒,此后的生活,便只剩下了复仇二字,家中独独只剩下了她一个,且她的仇人位高权重遥不可及,除了潜心谋划,她别无他法。

秦莞想着采荷这么多年来一路过来的隐忍谋算,心中颇有几分惊叹,而想到采荷,她不由得又想到了自己,家人皆命丧恶人之手,该如何步步为营伸冤报仇?

秦莞唇角紧抿着,她从前虽然跟着父亲辗转任上,深知律法大于人情,随后又修习医道求得了一腔仁善之心,可这些,并不代表她会放下仇恨之心,且她深深的知道,这世间的许多罪恶都藏在律法触摸不到的地方,要对付这样的罪恶,自己的手上或许也会沾染鲜血,采荷便是最好的例子,比起采荷,秦莞至少有一个秦府九小姐的身份,可秦莞又明确的知道,光这样是不够的,采荷要对付的只是秦府尚且要用如此激烈的手段,甚至不惜献祭自己,而她要对付的,却是那一只藏在京城滔天荣华之后的黑手。

要对付那只黑手,光有飞蛾扑火的向死之心是不够的,她必须保持镇定冷静,她必须仔细谋划,最重要的是,她要手握权柄,而即便不能握权,她也要成为能驱使利用权力之人。

秦莞转瞬之间想到了这种种,再加上走入了黑暗阴湿的牢房巷道,顿时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喘不上来,正神思有些恍惚深重,手却被一把握了住。

“小心——”

秦莞手上一暖,却是燕迟将她的手一把攥了住,秦莞一下子醒过神来,低头一看,她脚前面不知为何多了一滩积水,也不知是衙差不小心还是这牢房有了破损。

秦莞呼出口气,抬步绕过了那一滩积水。

燕迟见状方才将她的手放开,“在想什么?”

秦莞已从那深重的情绪之中抽离而出,她一时没说话,只觉手背之上有燕迟掌心的余温缭绕,她下意识将手收拢在袖中,这才道,“在想采荷如果没有经历这些,凭她这样聪明的性子,定然会有一番锦绣人生。”

燕迟跟着眸色微暗,“秦府的下人都被放回去了,那个环儿,霍知府也有意轻判,在这一点上,他倒是存着宽和之心,秦安这几日断断续续的说了些话,不过还不完全,所以见他今日有些危险,还是破例从外面请来了大夫,等他的事交代完,这个案子便清楚了,至于采荷的尸骨,我打算让人和二姨娘还有她小女儿的尸骨放在一起下葬。”

秦莞心头微暖,转而看向燕迟,“世子殿下亦有温柔之心。”

燕迟对上秦莞清亮的眸子弯了弯唇,“我也奇怪,若是从前,我可不会如此在意这些旁枝末节。”

秦莞眨了眨眼,转而道,“世子殿下既然需要大夫,怎不直接让我来便可?”

燕迟闻言便轻哼了一声,“治他无需你动手,何况又是这样的地方。”

秦莞听着这话心头漾起一丝微甜,仿佛有一抹晶莹雪花暖融融的化开,甘冽而沁人心脾,她还没说话,前面霍怀信和孙慕卿的说话声已经传了过来。

她二人不自觉都放慢了脚步,可显然这条路还是太短了。

“没救了?当真没救了?”

霍怀信有几分着急,这边厢孙慕卿仍然是那清朗有礼的语调,“正是的,在下若是用药,最多再续三日,三日之后,他多半是连话都说不了了,可以准备后事了。”

霍怀信闻声一点头,“那行,那就三日,开方子吧。”

话音刚落,孙慕卿却看向霍怀信之后,喜不自胜道,“秦姑娘也来了?”

霍怀信闻言忙转身,一下子看到秦莞和燕迟相携而来,“九姑娘来了!咦,世子殿下不是说要出城去——”

霍怀信话说到一半便明白过来,燕迟便是有万般打算,眼下秦莞来了,燕迟所有的打算便都不作数了,霍怀信轻咳一声,话锋几转,“那个,殿下,这位孙公子说是能给秦安再续三日的药,之后便问不出什么了。”

燕迟颔首,“那便抓紧这最后三日时间审问。”

霍怀信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孙公子是如何认得九姑娘的?”

孙慕卿面上笑意不减,颇有几分热忱的道,“是偶遇,那一日在下在药铺偶遇了秦姑娘,当时一见之下惊为天人,却并不知秦姑娘是哪家的小姐,后来,在下还是在秦府的丧礼之上看到了秦姑娘,方才知道原来她是秦府中人。”

孙慕卿丝毫不掩饰对秦莞的欣赏,秦隶听的唇角一搐,霍怀信扫了一眼笑意渐渐消散的燕迟又轻咳了两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麻烦孙公子开方子吧。”

一旁便有纸笔,孙慕卿笑着应了一声,转身走到一旁去写方子。

秦莞早就习惯了孙慕卿说话的风格,倒是并不在意,她目光往牢房之中一扫,只见秦安正奄奄一息的躺在牢房之中的木板床上,这牢房虽然简陋,却好歹有一张床,而几日不见,秦安越发没法见人,隔的这么远秦莞都能看到他脸上生出的杨梅疮。

“写好了……这是方子。”

孙慕卿很快写完了方子,递给霍怀信,霍怀信当即接了过来,方子一离手,孙慕卿便看向秦莞,他双眸皆是晶亮,虽然没说话,可眼底的喜爱已表露无遗。

燕迟凤眸微狭,目光落在了孙慕卿身上。

孙慕卿说话虽然有些露骨直接,人却不傻,很快,他只觉得一道冷风刀子一般的刮在他脸上,他转而看向燕迟,只见燕迟双眸之内是一股子不辨喜怒的漠然,可也就是这一股子漠然,仿佛在他周身结起了一层冰霜壳子,孙慕卿后退了一步,缩了缩脖子,挺了挺背脊,眼底却有些狐疑,这个安阳侯府世子殿下怎么一副不喜自己的样子?

这么想着,孙慕卿大着胆子又看燕迟,“敢问世子殿下,世子殿下可知,治好了府上老夫人的小医仙是谁?”

这么一问,身边几人神色皆是一变……

霍怀信欲言又止,秦隶看看秦莞,再看看孙慕卿,有几分迷茫,而燕迟,仍然是那副表情半分未动,可也是因为如此,他开口的语气冷的吓人。

“孙大夫问这个做什么?”

孙慕卿唇角一弯,“是这样的,今年的药王谷没有一个人被留下来,师父说这几年入山门的弟子资质越来越差了,说民间一定有许多天资极好的人没有去药王谷学医,所以师父打算暂停五年一次的选拔,只让行走各处的药王谷弟子暗地里留心。”

说着,孙慕卿笑意一盛,“在下算是一路云游行医至此,刚一进城便听说锦州城出了一个小医仙,据说,还是早前一位锦州城最有名的大夫给评定出来的,所以在下起了结交之心,那日听人说,小医仙治好了侯府的老夫人,便想着,世子定然是认得那位小医仙的。”

孙慕卿笑意溶溶说完,霍怀信蹙眉,秦隶也蹙眉,二人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大傻子,而秦莞眉头微微皱着,颇有两分无奈的意味。

燕迟看着孙慕卿,“这位小医仙的确医术高明,不过孙大夫想结交她,她却不想结交孙大夫,孙大夫云游行医是好事,便专心于此罢。”

秦隶和霍怀信面色一肃,燕迟表明了意思,他们便不敢露一点口风了。

孙慕卿听着这话心中有几分失望之色,怅然的“哦”了一声,“这样啊……那……那好吧,的确是我唐突了,只是听闻这位小医仙年纪轻轻便医术高明,这才起了两分心思,那……那还是随缘吧,多谢殿下了……”

燕迟分明拒绝了他,孙慕卿却好似没发现似的,还拱手行了一礼,燕迟皱眉看了他一瞬,转眸看秦莞,便见秦莞眸色微深的看着孙慕卿,神情有些复杂,却并未开口戳破他。

霍怀信干咳一下,“好了,方子开好了便出去吧,这里不适合说话。”

霍怀信是知府,他这样一说,孙慕卿当即连连点头朝外面走去,秦隶也跟上,秦莞和燕迟也转身一起往外去,一行人漠然无声的出了牢房的门,只有孙慕卿频频朝着秦莞看过来,出了门,霍怀信又笑看着孙慕卿道,“孙大夫麻烦了,到外面领诊金便是。”

孙慕卿闻言忙摆手,“不必,不必的,在下一路过来皆是义诊,不必给诊金的。”

霍怀信“哈哈”一笑也不强求,“孙大夫果然仁心,那……本府让衙差送你出去……”

孙慕卿闻言第一时间看向秦莞,可似乎觉得这个场合不好多言,便只好十分有礼的拱手朝着秦莞和燕迟几人一拜,“好,那在下先告辞了。”

霍怀信笑呵呵的点头,孙慕卿这才跟着衙差往外面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回头看了秦莞一眼,他虽然衣饰清贵模样俊朗,举手投足也有一股子教养极好的大家风范,然而观其神态气质和说话方式,却是多有天真纯然之处,简单点说……有点傻。

“咳咳,这个孙大夫也十分有意思啊,到底是药王谷出来的……”

霍怀信眼珠子一转,见燕迟面上并无异色方才松了口气,“世子殿下可还要出城?”

燕迟摇了摇头,看着秦莞道,“你多日没去侯府了吧?”

秦莞忙不好意思笑一下,“这几日的确没去了,我早前还和茯苓说,不知道太长公主身体怎么样了,眼下秦府暂且无事,那我明日就——”

“何必等明日,今日就去。”燕迟一言落定,转而看向秦隶,“二少爷先行回府。”

秦隶已经发觉了有些不对劲,此刻哪里敢和燕迟对着干,当下没有任何犹豫的拱手告辞,那离开的速度之快,甚至没有看秦莞一眼,好像秦莞和他并非一起来的一般。

霍怀信见状继续笑道,“那……就由世子殿下送九姑娘过去吧……”

燕迟一本正经“嗯”了一声,转身朝外面走去,秦莞觉得这情况变化有些快,看了一眼燕迟的背影,发觉有些捉摸不透——

“九姑娘,快点跟上啊——”

霍怀信在旁提醒一句,秦莞转眸,顿时对上霍怀信满眼的笑意,秦莞觉得霍怀信笑的有几分奇怪,可燕迟既然走了,她便只能跟上。

霍怀信站在原地等了片刻,等燕迟和秦莞的背影消失的看不见了才叹了口气往外走,他将方子交给一个衙差,抬手垂了垂自己酸痛的脖颈,从府衙侧门而出,转而往和府衙连在一起的后宅而去,他一脸的唏嘘之色,没走几步,却看到了在院门口徘徊的霍甯。

这处院门距离通向府衙的那道侧门不远,霍怀信一看之下立刻上前,“甯儿,你怎么在这里!”

霍甯脸上满是犹豫之色,闻言向府衙的方向看了一眼,“父亲,她走了?”

一听这话,霍怀信便知道霍甯知道秦莞来了,他没好气的哼了一声,“走了!”

说着眸光一转,果然看到飞泉和南风在不远处低眉顺眼的候着。

霍怀信便看着霍甯道,“你不是在屋子里看书吗?这会儿出来做什么?”

霍甯抓了抓脑袋,轻咳一声道,“秦府出了这样的事,我是不是应该去秦府看看?上次孩儿找秦家大少爷拿了书,还没去还呢,虽然他人不在了,书却是要还的。”

霍怀信闻言立刻双眸一瞪,“什么大少爷不大少爷的!秦府的大少爷不是好人!你少表现的一副和他十分相熟的样子,还书让下人去还就好,你不准出现在秦府!”

霍怀信说着就往内宅更深处去,霍甯不死心的看了一眼衙门的方向,却是跟着霍怀信道,“这是为何?父亲,不和秦家大少爷表现的相熟孩儿能明白,可是为何不能是孩儿自己去还书?您从前不是想让孩儿多到秦府走动吗?”

不提这一茬还好,一提这一茬,霍怀信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脚步一顿,双手叉腰教训起霍甯来,“怎么?你现在知道后悔了?当初让你多去秦府走动走动,让你多和九姑娘说说话,你却是一副嗤之以鼻的样子,现在呢?现在你想往人家面前凑了?孩子啊,很多事,机会只有一次,你错过了,就别想再去争取了。”

霍甯面上一红,“孩儿……孩儿只是……只是觉得咱们从前和秦府也有几分交情,出了这样的事,别家定然都不敢再上门去,我们却不行,父亲……”

霍怀信使劲瞪了霍甯一眼,“你还想瞒我?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心思?!从前都说人家九姑娘仰慕你,你却看不上人家,现在你后悔了!可是世上可没有后悔药!”这么说着,霍怀信万分怀疑的看着霍甯道,“还有,我当真怀疑,从前莫不是你误会了吧,九姑娘从前怎么会喜欢你?”

霍怀信说完,袖子一甩,双手背后往里面走去,霍甯被霍怀信看穿本就不好意思,一听这话顿时恼怒起来,他连忙跟上道,“父亲这话是什么意思?!父亲这话……就是如此看不起自己的儿子吗?从前……从前她看我的眼神明明就是……”

霍怀信冷哼一声,“看你的眼神怎么?我真是把你教的太狂妄自大了!九姑娘站在那里,你身为一个男子,气势还不如人家的厉害,你跟我说人家从前心悦与你?!”

霍甯直急的跺脚,“父亲不信!可以问飞泉和南风啊——”

霍甯转过头去看飞泉和南风,飞泉和南风对视一眼,齐齐低下头去,霍甯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快要把脑袋低到地上去的二人满是懊恼,又转过身道,“父亲,您怎么就是不信,这件事,便是秦府的另外两位小姐都知道,父亲……父亲若是不信,那我现在就去秦府,她上一次落了湖,性子变了,可是孩儿不信她一下子就全变了……”

霍怀信脚步猛然一顿,抬手就要打霍甯,霍甯忙抬手往自己脸上一挡,可霍怀信的手却又没有打下来,霍甯眼神擦着自己的手臂偷看出去,只见霍怀信气的手都在发抖,却是指着他道,“你给我消停一点,从现在开始,不准到九姑娘跟前去晃荡,也不准去秦府,总之,九姑娘在的地方你都不准去,也不能让人知道你心中惦记九姑娘!”

霍甯面上一片涨红,可话说到这里了,他也不介意被自己的父亲看破,却是不死心道,“父亲这话从而说起?!为什么就不能去了!父亲从前可不是如此……”

霍怀信抬脚便朝霍甯踢去,“从前!你还敢说从前!若是你争气一些!又哪里会成现在这样!总之就是不准去不准去!你不想着自己前程,为父还想着自己的官位呢!”

说完,霍怀信冷哼一声,拂袖大步而去——

霍甯站在原地,却有几分迷茫,好端端的怎么还扯到了官位的问题上?这和官位有什么关系?想了几瞬,霍甯转身看向不远处的南风和飞泉!

“你们两个,过来——”

飞泉和南风互视一眼,继续低着脑袋磨蹭到了霍甯身边,霍甯看着二人冷笑一声,对着二人便是一脚,飞泉和南风生生挨了一下,不假思索的苦叫起来,霍甯又冷笑一下,“你们说说,刚才父亲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飞泉和南风收了嚎叫,面色一正,飞泉轻咳一声道,“九姑娘如今不比以往,十分得侯府和太长公主的青睐,小人猜,老爷的意思是,公子您如果太过让九姑娘不满,可能会招致太长公主的不满,到时候自然会影响到老爷的运程。”

南风忙点头,“正是正是,小人也觉得是这样。”

霍甯眉头一皱,现在他的脑子却是清楚了,“可是在她刚得了侯府赏识的时候,父亲似乎是十分赞成的,当时还让母亲去秦府走了一趟。”

飞泉闻言便有些作难,南风想了想,“那个时候太长公主还没有想那么多,现在……现在太长公主会不会想把九姑娘指给别的人啊?”

这么一说,霍甯眼底微微一亮,是了!侯府本就有世子和岳清,而除了世子和岳清,眼下更来了一位睿亲王世子殿下,这三个人,太长公主皆有可能!

这么一想,霍甯又摇了摇头,“不可能是睿亲王世子殿下,应该是岳清或者岳稼……岳稼的大婚才刚刚被搅黄了,那一定是岳清……岳清……哼……”

霍甯这么想着,双眸微微眯了起来,岳清和他不对付,只怕也多半对她有意……

这么一想,霍甯面色一变,这怎么行,她从前可是喜欢他的!决不能便宜岳清!

……

……

“阿嚏——”刚上马车,秦莞便忍不住的打了个喷嚏。

燕迟眉头一皱,“怎么了?着凉了?”

秦莞摇了摇头,也有几分奇怪,“没有,也不知怎么回——”

“事”字刚落,燕迟的手探在了秦莞的额头上,秦莞一愣,身子也一下子顿了住,她定定看着燕迟,燕迟却是一本正经的挨了挨她的额头,又挨了挨自己的额头。

片刻,燕迟得了结论,“倒是没有发烧。”

说着收回手,秦莞无奈道,“我自己便是大夫,殿下不必担心。”

“医人者不自医,这几日秦府内事多,或许你疏忽了呢。”这么一说,燕迟话锋一转道,“刚才那个孙慕卿,虽然出自药王谷却无法求证,你往后当心些。”

秦莞眸子微睁看着燕迟,“说起来,殿下怎么知道我不想结交他呢?”

燕迟挑眉,“他与你不过一面之缘,却似乎十分看重你,而他说自己是药王谷之人,更是占了一步先机,如果他是别有用心之人呢?”

秦莞闻言想了片刻,“殿下这样说,倒是有几分道理,的确有些巧合。”

燕迟一本正经挺直了背脊,“正是如此。”

秦莞盯着燕迟看了片刻,心底忽然生出几分奇怪的想法,她转眸扫了一眼这马车,“这马车狭小,世子殿下可还习惯?”

这是府衙的马车,比不得秦府和侯府的马车华贵,而燕迟本是骑马来去,可适才竟然要乘马车,秦莞这么一问,燕迟神色一定道,“行军在外,比这狭小的冰窟都待过,这又算得了什么?”

行军在外是行军在外,没有法子,可眼下却不同。

他明明有高头大马可以骑,可他却选择钻到了这狭窄逼仄的车厢里,秦莞看着他修长的双腿无法伸开,眉头忽而微微皱起。

世上的男子,绝不会无缘无故的待一个女子好。

秦琛的这句话又浮现在了秦莞的心中,她额上似乎仍有余温,手背上亦有两分暖意,若燕迟这般在军中行伍多年征战沙场的男子,从哪里生出的这等细腻心思?

秦莞眸光微转,“给殿下书单上面的书,殿下可看完了?”

这般一问,燕迟的眸色微肃,“沈大人那本《大理寺校正洗冤录》已经看完了,其他的著文,除了有两本实难寻到之外,皆已看完。”

秦莞眼底微亮一下,“世子殿下竟先看了沈大人的著文?”

说至此,燕迟却是不遮不掩,“见九姑娘对沈大人的著文甚是推崇,便起了拜读之心。”

“殿下看完觉得如何?”

秦莞定定看着燕迟,燕迟眸色幽深道,“此前行军在外,并不知朝内刑狱如何,且相较之下,多觉文臣不如武将,此番看了沈大人的著文,方才知道做一能吏亦是百姓之福。”微微一顿,燕迟的语声是真的沉了下来,“太可惜了,若没有早前的疑案,沈大人必定能名留青史,如今,京城万事已定,那件案子到底如何,实难知真相。”

这话戳在了秦莞心尖上,且她敏感的捕捉到了燕迟话语之中的意思,“难知真相……世子殿下从京城来,当知道那件事已大街小巷尽知,殿下有所怀疑?”

“你是说,沈大人为晋王徇私脱罪之事?”

秦莞点头,燕迟眉眼间升出一丝疑窦,“这些日子,除了看沈大人的著文,我还得知诸多沈大人的轶事,不论沈大人的性情如何刚正,且说沈大人在此前和晋王毫无瓜葛,又怎会为他脱罪而冒险呢?”

秦莞心神顿时一振,“那殿下以为如何?”

燕迟看了秦莞一瞬,语声忽而沉了两分,“此案已是天定,本不该拿来如此论说,不过……不过是和你说,倒也无妨——”

秦莞听着这话心中一暖,燕迟已道,“此案有两个可能,第一个可能,沈大人的确在帮晋王,不过,不是帮晋王脱罪,而是他知道,晋王是冤枉的。”

秦莞眼瞳微缩,燕迟继续道,“第二种可能,晋王不是冤枉的,沈大人也没有帮他脱罪,帮晋王脱罪的另有其人,沈大人是被陷害。”

秦莞一阵心潮起伏,“所以,此事和瑾妃的案子……”

“牵连甚大。”燕迟补了四个字,双眸晶亮的看着秦莞,见秦莞眼底也微微一亮,显然是十分赞同他的话,燕迟忽而又道,“沈大人有个女儿,你可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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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卡打卡~想写粉红,奈何这几日少女心不知道跑去哪里了,所以写着写着又说起了案子~o(>_<)o~还亲妈的少女心!

正文卷 第122章 怕遇不上,京城来人(万更)

“沈大人有个女儿,你可见过?”

秦莞心头一跳,面上却半分不显,“世子殿下为何这般问?”

燕迟目光坦荡的看着秦莞,“你对沈大人推崇非常,我想你或许见过他,又或者,见过她的妻女,他是京官,你也在京城长大,或许在内眷茶会之上谋面过也不一定。”

秦莞心头松快一分,摇了摇头,“没有,没有这个机缘,沈大人是三年多之前回的京城,那个时候我已经被送到锦州了,有些可惜。”

燕迟点了点头,“沈大人独女之名也是一个‘莞’字,想来是你们之间的缘分。”

秦莞心头又急跳了一下,“是这样?那便当真是缘分了。”微微一顿,秦莞转而道,“对了,忘记问世子殿下了,那一夜世子殿下是怎么找到我的?毕竟那库房偏远的很。”

秦莞话题转的突然,燕迟不由留了个心,他亦面色沉定道,“徐河说你在找画,我便想着或许你又去了书库,到了书库没有见到你,在四周搜查的时候,看到库房的灯亮着。”

秦莞心底生出几分恍然,那是晚上,点了灯老远就能看见,秦莞此语不过转移话题,待燕迟说完,秦莞便掀开车窗的帘络看向外面的街市,燕迟目光沉沉落在她身上,忽然道,“秦府如此,你往后当如何?”

秦莞回过头来,“秦府只是落败了些,我倒是没什么。”

“秦府的罪名虽然不涉牵连,可到底在锦州城有了恶名,对你总是不好。”

秦莞垂眸笑了下,“名声而已,何况我到底还是秦府人,没道理离开秦府去别处。”

秦莞说话的声音很平静,仿佛一点都没有怨尤,秦府的事,便是秦府内秦湘等人只怕都在怨着秦安,想着秦府如今一落千丈的处境,只怕都要满心颓唐怨怪,可秦莞却还是如此平静。

燕迟深深看了她一瞬,忽然道,“不想回京城去?”

秦莞心底仿佛被戳了一下,然而她强忍着点头的冲动淡声道,“去哪里都可以,但看机缘吧,如今秦府这般处境,的确不知未来会如何。”

燕迟便不再说话,他知道秦莞的心志和能力。

马车沿着街市一路向西,时近初冬,锦州城的景致更为萧条肃杀,而今日的天空更是灰蒙蒙的一片,吹过来的风冷的有些刺人,秦莞看着这城池的灰败之色心中微微一沉,她自然是想去京城的,不去京城便无法摸到父亲的案子,可她到底姓秦,这件事的确不由她掌控。

马车虽然狭小,却走得不慢,没多时,马车稳稳的停在了侯府门前。

多日未至,侯府还是那般的荣华富贵,门口的门房看到是秦莞和燕迟一同下车来,连忙进去通报,秦莞和燕迟一前一后的进了门,没多时便看到岳凝领着绿棋朝她们走来!

“想着这几日你会过来,果然就真的来了!”

岳凝上下扫了一眼秦莞,“怎瞧着清减了?秦府可还好?”

秦莞福了福身算是行礼,唇角微弯道,“定是郡主担心才觉得我瘦了,秦府还好,我也好,郡主不必担心,太长公主身体如何?”

岳凝眸色微深的看了一眼燕迟,转而和秦莞并肩走在前,“很好,祖母这些日子也会出来走动了,身体倒是比此前硬朗,你的房子也还在吃。”

“魏家大公子的腿伤呢?”秦莞又问。

岳凝失笑一声,“他已经离开锦州了,腿伤已差不多好了。”

秦莞微讶,“离开了?何时离开的?”

魏綦之到底是秦莞的病患,她还没有问诊他便走了,秦莞不免担心。

“就在秦府老夫人出殡那日走的……”

岳凝仿佛知道秦莞的心思,安抚道,“你不必担心,有人护卫他的周全。”

秦莞点点头,“近来秦府事多,我也……”

岳凝不由摇头,“秦府的事我们都知道,祖母和母亲还在念着你怎么样呢,老夫人葬礼的时候秦府未曾下帖,祖母本来还说让母亲去一趟。”

秦莞便有些感激,这个时候,秦府恶名乍起,地位尴尬非常,这也是秦隶从简的缘故,有些故旧,即便是下了帖人家也不会来,可侯府这边却是主动想着去。

“秦府如今的处境,也不好大办,多谢太长公主和夫人了。”

说着话,已近了太长公主的院子,绿袖在院子门口候着,忙热情的迎了上来,一进屋子,江氏一把握住秦莞的手,“哎,真是叫人心疼死,这么多天本想着让凝儿去瞧瞧你的,可是秦府在办丧事,我们也不好失了礼数,快进来,怎人都瘦了一圈。”

话刚说完,便将秦莞拉到了太长公主身边去,太长公主拉着秦莞坐在自己身旁,“秦府如何了?眼下府中是何人主事?”

秦莞虽然是客人,可岳家一家人皆待秦莞亲厚,到了这里,反倒有比秦府更多的温情,秦莞忙道,“秦府暂时还好,眼下是二哥主事,太长公主不必担心。”

太长公主便长叹了一口气,“真是……好好地一家人……”

说着,太长公主排排秦莞的手背,“你若是在那边不好,便过来和凝儿住在一处,这边总是比那边要强上许多的。”

秦莞忙温笑,“您不用担心,府中下人多是人心惶惶,我倒是没什么,哦对了,大嫂生了,上了一个女儿,这几日我多数时间都在陪着大嫂,那小女娃娃和大嫂生的一个样子,很是招人喜爱。”

“那真是好!你大哥好歹有了后!”

太长公主眉目舒缓,江氏也在旁欣慰道,“这也是一桩好事。”

秦府虽然兵荒马乱颓唐落败,加之又死了人,整个府宅都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下,萋萋这个新生儿的诞生,不论别人,至少对于秦莞而言,的确是一桩大大的好事。

又问了些秦府的境况,太长公主和江氏到底有分寸,也不好问的太细,转而江氏便道,“你既然来了,便得在这里用午饭,我马上叫人去给你准备点进补的汤食,你看看你,真是越来越瘦了,太瘦了可不好。”

江氏说着便自去准备饭食,秦莞想推拒都不行,太长公主拉着秦莞的手笑道,“让她弄去吧,你也的确得好好补补,我瞧着气色都没往常好了。”

秦莞倒是没觉得自己气色不好,可既然盛情难却,她也只好顺着。

秦莞一进屋太长公主和江氏便拉着她说话,倒是忽略了一旁的燕迟,太长公主又看着燕迟道,“那些人都抓回来了?可还有在逃的?”

“有一个管着账目往来的掌柜逃了,正在追查,眼下只知道往东边去了,相信过不了几日就能拿到人。”燕迟长身玉立站在窗前,却是不瞒太长公主这些。

太长公主便呼出口气,“这一次虽然事出秦府,可好在将外面那些人也揭了出来,这样的恶事,终究是要把这些人都处置了才能完全断的干净。”

话音刚落,岳清一袭蓝袍一脸兴奋的从外面走了进来,“祖母,九姑娘来了?”

说着话岳清已看到了坐在太长公主身边的秦莞,他眼底又亮了一分,“竟然真是九姑娘来了,九姑娘近来可好?”

秦莞想起身见礼,太长公主却把秦莞按了住,笑骂岳清,“看你这满头大汗的,你操练你的,莞丫头来了干你什么事?”

岳清擦了一把脸上的汗,笑着道,“祖母天天念着九姑娘,弄得我也担心秦府的事殃及九姑娘,都是祖母影响的我,祖母却还说我……”

太长公主笑着摇头,秦莞便道,“多谢二公子挂怀,秦府尚好,我也没什么。”

岳清松了口气的样子走过来,“那就好,否则祖母的身子靠谁调理去。”

秦莞便将话题转到了太长公主身上,细细的问了太长公主的饮食起居,又请了脉写了新的方子,太长公主让人将方子收好,带着秦莞一行人往前面的木簪花圃而去。

“这件事的确让锦州秦府元气大伤,京城那边是怎么说的?”

太长公主语声徐徐,却是在为秦府打算,秦莞摇头道,“消息应当送出去了,只是到底千里之遥,还不知那边什么态度。”

太长公主叹了口气,“你二哥性子可靠得住?”

想起秦隶,秦莞便不知如何评价,从前的秦隶,是和“靠得住”三个字不沾边的,可是如今的秦隶却好像有了几分变化,“二哥从前有些不好,现在倒是勉强撑的住。”

“寻常人家教养出来的富贵公子总是要经点事的,否则多半是不长进的,若他从今往后撑住了秦府,锦州秦府这一支不是没有起复的希望。”

秦莞听着太长公主的谆谆之语频频点头,没多时,前院来了侍奴请大家一起去用饭,到了前厅,便见岳琼和岳稼也在,因为人多,这顿午饭便比往常更为隆重了些。

席间岳琼也是多般安抚,待用完了午饭,江氏又命人将准备的礼物拿给了秦莞,收拾玉器不必说,江氏又送了秦莞两支上好的山参和一朵雪灵芝,只言给秦莞补身子用,秦莞本想推拒,太长公主却又开了口,无法,秦莞只得接下。

用过饭,又陪着太长公主散步,可还没走到几步,天光却忽然一暗。

“这怕是又要落雨了——”

岳凝喃喃一句,抬眸看去,天边一大片阴云无声无息的聚拢,风势也在慢慢的变大,距离上一场连绵的秋雨还没有几日,这又一场雨就要落下来了。

眼见得要下雨,秦莞便提出告辞,太长公主想了想,看着跟在后面的燕迟道,“小七,那你再将莞丫头送回去吧,若是下雨,路上只怕多有不妥。”

燕迟见状自然应下,秦莞辞过太长公主和江氏几人,带着抱着大盒小盒礼物的茯苓朝外走,到了府门之外,外面马车已经换了,侯府的马车宽敞华丽,自是比府衙的好了许多。

天上阴云密布,秦莞和燕迟先后上了马车,还没走出几步,外面便淅沥沥的下起小雨来,秦莞掀开车帘朝外看了看,“殿下适才说只剩下一个管着账目的掌柜在逃,也就是说,其他庆源典当行的人都抓到了,此案可有牵扯别的人?”

燕迟颔首,“自然的,秦安有秦安的癖好,其他人有其他人的癖好,只要拿得出钱,他们就会照做,眼下已经牵连出了城内的另外两户富户,霍知府稍后便会去拿人。”

秦莞眸色微沉,“果然,不止秦府一处……”

若只是秦安自己买来了女童便罢了,一旦牵涉出了庆源典当行,便一定不止秦家一处,旁人只羡慕贵族表面上的光鲜荣华,可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贵族尊荣之下隐藏着的罪恶,秦莞知道,这是一件大案子,比宋柔之色远远大的多。

燕迟便点头道,“剩下的还有待挖掘,那个负责账目的掌柜手中有一本册子,上面详细记着有哪些人牵涉其中。”

秦莞恍然,难怪燕迟说起那人时语气都严肃了许多,“到了年底,霍知府却要忙起来了。”

燕迟闻言眼底露出几分深长,“这个案子的确牵涉甚大不好查,不过这也是霍知府的机遇,我看他倒是十分上心卖力。”

秦莞挑了挑眉有些明白,霍怀信已经在地方多年,如今必定会谋算着往京城去,这个案子的确是他的机会,这么一问,秦莞忽然想到燕迟,“殿下身负提刑按察使之职,只是因为殿下如今人在锦州,还是殿下往后要入刑部?”

燕迟看着秦莞,唇边露出丝薄笑来,“你想的问题,总是和别的女子不同。”

秦莞微讶一瞬,燕迟便道,“别的贵族女子可不会如你这般关心时政朝堂。”

秦莞无奈笑笑,“只是忽然想到了这般一问罢了。”

这么一说,燕迟眸色便是微深,“要不要去刑部我还不得而知,等回了京城,见到了那位才能知道,我在外多年,早点回京城享福也很好。”

秦莞心中微沉一下,燕迟年纪轻轻,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眼下回京城可不是享福。

秦莞只装作没听懂,一时没有接话,又问道,“殿下何时回京?”

燕迟凤眸微狭,“你倒是盼着我回京城?”

“自然不是。”秦莞眼珠儿一转,“只是刚说到了这里。”

燕迟眸色这才恢复如初了,“这件案子还没完,无论如何,得等这件案子办完了才回去。”

秦莞点了点头,燕迟又道,“我若回了京城,你我岂非难见?”

秦莞笑笑,“有缘自会再见。”

燕迟摇了摇头,故作不满的叹息道,“这话倒是不讲义气,你我好歹一起破了件案子,总也该有几分共事之情。”

秦莞垂眸,颊边梨涡浅淡,“殿下是少年英雄,自有远大抱负,来锦州本就只是停留数月,早晚都要回去的。”

燕迟便收了戏谑之色,严正道,“回了京城,便离你千里之遥。”

秦莞抬眸,不偏不倚看着燕迟,却是笑道,“殿下害怕遇不到若我这般会剖尸验骨之人了吗?”

燕迟被她这话说的弯了弯唇,却一本正经点头,“是啊,怕遇不到了。”

秦莞愣了一愣,似乎不能再对视下去了,眸光一转,她掀开窗帘看向外面,“马上要到了,雨这样大,世子殿下早些回侯府吧。”

说话间,马车已停了下来,秦莞掀帘下车,燕迟却没动,秦莞下的马车来,看了看垂着的车窗帘络转身往府内走去,门房见秦莞露面忙撑了伞来接,秦莞走到门口回头去看,便见马车仍然停在霏霏的雨丝之中,秦莞正想转身入府,车帘却又在这时掀了开来,燕迟的脸隔着雨帘,有些遥远的望着秦莞,秦莞看了他一瞬,弯了弯唇进了府门。

门房的男仆打着伞,一路将秦莞和茯苓往汀兰苑送,秦莞一边走一边抬头看了看伞顶,忽然就想起了另外一把伞,那把伞撑得又高又稳,能将所有的斜风细雨为她挡住。

直到进了院门,秦莞才轻呼出口气,将心底的杂念也一并抛了开去。

“小姐,这些礼物放在内室的高柜了哦。”

秦莞点点头,想起什么似的道,“拿一支山参出来,我们去看看大嫂。”

茯苓犹豫一瞬,“小姐,这山参是极好的,不如……”

秦莞温柔的打断了茯苓的话,“我知道你的意思,所以我们留了一支以备不时之需,我眼下不过是有些疲累,随便吃点进补的就好,这山参却是可以救急的,大嫂产后体弱至极,这个给她拿过去用处大些。”

茯苓叹了口气,“小姐真是心善的很。”

茯苓取出一根山参来,又给秦莞披了一件斗篷,这才打着那把天青色的伞往临风院去,到了临风院,墨书和两位新来的嬷嬷看到秦莞送的山参动容不已,可等秦莞进了内室,却仍然看到姚心兰在睡,从生下萋萋到现在已经过了五日,姚心兰再如何嗜睡也不会每一次她来的时候她都睡着。

秦莞照例先去请脉,见无大碍之后才和墨书走了出来。

“大嫂一整日都这样睡着?”

墨书点点头,眼底又被担心溢满,这个和茯苓一般忠心的姑娘,对姚心兰的状态充满了担忧,“九小姐,奴婢觉得小姐有些不太对,这么多天了,奴婢不会医术都看得出小姐面上有气色了身上也不凉了,这说明小姐的身体是在好转的,可为何小姐却一直在睡呢?”

秦莞走到一旁的暖阁去,正看到奶娘在给萋萋喂奶,看着萋萋懵懂的砸吧嘴的样子秦莞心中微松,“大嫂许是过不去自己心中那道坎儿。”

墨书看着萋萋有些褪色,“小姐看着小小姐也没什么反应,奴婢只害怕小小姐和小姐不亲,且……这几日夫人那边也没有派人过来,小小姐若是还不得母亲爱,可真是可怜的紧,可小姐那个样子,奴婢又不知该如何劝,眼下她身子还需着,我亦怕将她激着了。”

秦莞摇头,“不必劝,每天抱着萋萋过去给她看看便可,萋萋还小,不会不亲的,你们照顾好她的身体,也将萋萋照看好便是。”

说着萋萋吃完了奶,秦莞便上前将萋萋抱了过来,小娃娃脸颊白嫩如面团一般,秦莞忍不住将脸贴了上去,萋萋口中“咿呀”两声好似回应。

墨书连声道,“小小姐果然喜欢九小姐……”

秦莞只觉一颗心要被暖化了,又亲了亲萋萋额头,“这样乖的萋萋,一定明白母亲的难处,等过几天母亲好了,再来抱萋萋好不好……”

秦莞说着,萋萋又“咿呀”一声,墨书眼眶微红,“多谢九小姐……”

又在临风院待了大半个时辰秦莞才离开,回到汀兰苑的时候时辰已经不早,秦莞抱萋萋抱的有点久了,手臂一阵阵的酸疼,回了屋子没多久便洗漱睡下。

一夜好眠,第二日一大早,秦莞照例早起,用了早饭便去临风院待个把时辰,逗弄逗弄萋萋,时而陪着姚心兰说几句话,见姚心兰仍然闭着眸子如同睡着了一般,秦莞只得心底叹气,待萋萋午睡之时,秦莞便回来,看看医书琢磨琢磨方子,下午得了空,又去临风院,有时候秦霜也在,秦霜脾性大改,竟然还主动和她说起话来。

这样的日子秦莞过了四五日,而那一日的秋雨亦绵绵不绝的一直未停,五日后的早晨,秦莞刚用完早饭茯苓便面色微急的从外面走了进来。

“小姐,三老爷在府衙死了——”

秦莞正要去临风院,闻言脚步微顿,“五日,也差不多了。”

茯苓一时没听明白,秦莞便道,“谁过去了?”

“二少爷去了,还有新提起来的管家何兴。”

秦莞点点头,脚步一转走回了暖阁去,茯苓叹了口气,“他们说衙门来的人除了报丧之外,还说三老爷的案子已经定下来了,虽然不涉株连,可是秦家的几处产业已经被查封,听闻这些产业和那庆源典当行有关,还和城里另外几家被抓的富户有来往。”

这是秦莞早就料到的,看来燕迟和霍怀信在这五日之内已经将在逃的人抓了回来,而这几日,秦安只怕也招认的差不多了,秦家的产业被查封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也是应该的,没有将这宅子查封便是好的。”

茯苓面上有几分担忧,“这个还不知道呢,眼下才是开始。”

秦莞知道茯苓的担忧,转而安抚道,“没什么,会好的,我们从前住在西后院,那里可还不如外面寻常百姓家的屋子,难道我们的处境还能比那时候更差吗?”

茯苓闻言只苦笑一瞬,“小姐真是一点都不担心……”

秦莞歪了歪头,“有什么好担心的,你现在认得百种药材,去药铺做学徒都是好的。”

茯苓闻言面上微红一下,“可是……可是哪家药铺会收女孩子做学徒?除非有女医坐诊……”

秦莞用眼神示意自己,“这里不就有个现成的女医吗?”

茯苓瞪大了眸子,忙摆手,“不可不可,小姐金尊玉贵,可不能去坐诊,叫别人知道,一定会笑话您的。”

秦莞失笑,“什么金尊玉贵,早前住在西后院的时候,我们还不是十分自在?”说着秦莞举起自己的手,“用自己的双手赚钱,是十分有尊严的事。”

茯苓说不过秦莞,只好点头,“是是是,小姐说什么都是对的。”

……

……

秦安的死并没有在秦府引起多大的波澜,他本就病入膏肓,且犯了大罪,因此他惨不忍睹的尸体被带回秦府之时,秦隶只叫了几个男仆便完成了小殓等事宜,棺木是准备好的,灵堂也是蒋氏此前用过的灵堂,连灵幡和缟素白花都没有拆下来。

因秦安是犯人,他的葬礼注定只能最简,秦隶甚至没有请师傅们来做法,只停灵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让秦霜姐妹和秦莞来上了一炷香便将秦安抬出城埋了,而本该前来披麻戴孝的发妻林氏,则以重病为由不曾出现。

从入殓到出殡下葬,没有人哭丧,没有哀乐,秦隶甚至没有当街抱着牌位,在一个淫雨霏霏的清晨,锦州秦府曾经的家主秦安,在一片萧瑟冷清之中被城外的黄土掩埋。

秦安悄无声息的死去,他虽然死了,可他所犯下的罪行,带来的恶果,却正式在加诸在了秦府的后辈身上,连着三日皆有官府的衙差上门,虽然没有查封秦家的府宅,可秦安生前的院子却是被搜查了个底朝天,而秦府之外,秦家的多处产业被封。

秦家这艘大船终究是破败不堪,所有的秦府下人整日里惴惴不安,又过了一日,秦隶打算清减府里不必要的支出,第一项,便是将减少各主子身边的人手。

茯苓从外面疾步而入,看着坐在暖阁临帖的秦莞叹了口气,“小姐,她们几个还跪着呢。”

秦莞没作声,写完了最后一个字才抬起了头来,“叫她们进来。”

秦莞说着放下笔,转而走到了窗前落座。

很快,茯苓领着晚棠、晚桃和晚梨走了进来,一进门,三个人皆跪倒在地。

秦莞漫不经心的喝了一口茶,“你们这是何必,府里各处都要减人,五小姐,六小姐那里都是如此,你们来求我,可你们也知道,我这里也没有多余的钱银供养你们,何况你们来我这里这么多日也知道,我本就不需要这么多人。”

晚棠三个人跪着,却独独不见晚杏,晚棠听着秦莞这般说抬起头来,眸色恳切道,“可是小姐……为何留了晚杏?奴婢对小姐忠心耿耿,奴婢往后定然会更为尽心尽力侍奉。”

晚棠说着红了眼眶,委屈无比,一旁茯苓暗自叹了口气,此前秦莞问她留谁的时候,她说的便是留晚棠,当时秦莞并未否决,可没想到真的到了这一日,秦莞却点名要将晚杏留下来,茯苓有些诧异,心中也的确对晚棠十分满意,可她时时刻刻都会和秦莞站在一边,是绝对不会质疑秦莞的决定的!

晚棠话音刚落,晚桃眼眶红红的接着道,“小姐……奴婢知道奴婢蠢笨,平日里话也太多,可是……可是奴婢不想被赶出府去,求小姐开恩……”

晚桃说完摸了一把眼角,又道,“奴婢比不上晚棠姐姐妥帖,可奴婢……奴婢不要月钱也行,奴婢想留在小姐这里,小姐不要让奴婢被赶出去……”

晚桃一说完,晚梨低着头却不说话,秦莞便看向晚梨,“晚梨,你怎么想?”

晚梨闻言将脑袋垂的更低了,“奴婢……请小姐……请小姐……”

秦莞便叹了口气,“你们几个来了也有两月了,我虽然不常支使你们,却想着你们既然来了,总是要给你们一个遮蔽风雨之处,本来想着,若秦府没有生出变故,就这样下去也可,可现在秦府皆是如此,我也不好例外。”

微微一顿,秦莞看向晚梨,“晚梨,你性子清傲,到了如今也不愿低声下气,骨气可佳,你此前学过诗书,又会诸多才艺,有了这些,你在婢女之间脱颖而出并不难,离开秦府,也会有好去处,我不会留下你,留下你在此你也不过是哀怨度日。”

秦莞说的直接明白,晚梨身子一颤,片刻之后,俯下身子给秦莞磕了一个头。

秦莞没再说什么,又看向晚桃,“晚桃……你当真想继续留在府中?”

一听这话,晚桃立刻在眼底燃起两分希望,“想想想!奴婢想留下!”

秦莞唇角微弯,“如果是让你去做苦一些的差事呢?”

晚桃略一思忖,还是确定的点头,“奴婢愿意!”

秦莞便松了口气似的,“那就好,府上人手精减,厨房那边的刘大娘是府上的老人,这一次她也打算继续留下,她有一手好厨艺,且想收个小徒弟……”

晚桃眸子一下子亮极,瞬间又挤满了泪,“小姐——”

“先别着急答应。”秦莞面色肃然两分,“厨房的人手也减了不少,你虽然可以跟着刘大娘学厨艺,可日常的杂活儿也是你的,比我这里自然是辛苦的多了。”顿了顿,秦莞语气温和了两分,“我记得你很有孝心,所以这一条好路我跟你说明白些,刘大娘这样的厨娘,若是出去到了酒肆之中月钱是很高的,在秦府不过是图个自在,你年纪尚小,先跟着刘大娘学着,往后有了一个谋生的手艺,便可万般由你自己。”

晚桃泪珠儿一滚而落,“小姐……多谢小姐……”

晚桃平日里极是会说,可到了这时却说不出话来,只一个接一个的给秦莞磕头起来,秦莞叹了口气,“这是我给你想的,我认为好的出路,可未来如何,还看你自己是否用功,我虽说了,你也可不去,全在你自己决定。”

“奴婢去,奴婢自然去,多谢小姐……”

晚桃做惯了奴婢,最知道府中那些人有脸面,除了那些管事,厨房的掌厨大娘便是最有脸面的,不仅如此,月钱亦是最多的,秦莞给她指的这条路,简直是将她从被赶出府们的泥潭之中拉上了云巅,而若秦莞不开口,那位刘大娘收谁也不会收她。

秦莞摆了摆手,晚桃这才不磕头了,只抹着泪傻笑起来。

说完了晚桃,秦莞看向晚棠,晚棠见秦莞给晚桃指了一条极好的路不说,连晚梨也是给了好话的,她背脊一挺,眼底顿时露出了极大的期望。

“晚棠,往后,你好自为之吧。”

晚棠一愣,万万没有想到秦莞给她的是这句话,晚棠面上一白,忙道,“小姐……小姐为何……奴婢来了汀兰苑,一直尽心尽力,从未有过懈怠……”

晚棠说着,眼眶微湿,当真是一副受了侮辱的样子。

秦莞看着晚棠,眼神却冷冽下来,“你在何事尽心尽力?是尽心尽力的把我这里的消息传给别的吗?”

秦莞语气冷肃,隐隐带着一股子冷冽的沉怒。

晚棠一怔,面上的委屈表情也一下子呆住,可眼底却下意识露出慌乱来。

一旁的茯苓和晚桃眉头微皱一下,看着晚棠那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不知道秦莞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一瞬之后,晚棠自己也道,“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秦莞眯眸,语气冰冷的好似寒月的锋刃,“大少爷。”

这三个字一出,晚棠的背脊顿时僵了住,她睁大眸子看着秦莞,身子不受控制的抖了起来,“大……大少爷……奴婢……”

“你表面看着为她们四人表率,可实际上,心中的主子却是大少爷,你三番两次入我内室难道不是受大少爷之命?难道不是你告诉了大少爷我要去门房探问?”

秦莞语气沉定,并无咄咄逼人之势,可越是如此,晚棠越是冷汗横流,而一边的茯苓已经惊怒的瞪大了眸子,“好啊,原来偷偷跑到小姐内室的人是你!”

晚棠慌乱的低下头去,嘴上却还在垂死挣扎,“不……不是的……小姐这样说……只是怀疑奴婢……小姐没有证据……”

“证据?”秦莞面上一派冷色,忽然看向晚桃。

晚桃从未见过这样的秦莞,被秦莞冷冰冰的一看,顿时挺直了身子一脸恭敬。

“你闻闻她身上,可有一股子苜蓿草香?”

这么一问,晚桃连忙侧身去闻,她鼻息几动,很快,她急急点头,“有,是有,奴婢此前也闻到过,还以为是她去哪里沾染的草香……”

秦莞双眸微眯,寻常清浅如溪的目光冽如刀锋,“这是我抹在书架最里面的百草香,此香不久见阳光便无香味,只有碰到的人走到了阳光之下,过个大半个时辰才会散发出来,且一旦散发出便经久不衰,那书架抹香之处我多日未动,那么动的人是谁呢?此香味不在茯苓身上,不在晚桃身上,却独独出现在了你身上,晚棠,你犯上欺主,我可曾冤枉了你?!”

清冽却掷地有声的话落定,晚棠抖个不停的身子顿时瘫软在地。

“小姐……小姐……是大少爷他……”

晚棠边哭边说,秦莞不耐的挥了挥手,晚棠所犯之错引得秦琛差点要了她的命,若非看在她也是个做奴婢的任人摆布,这次可不是如此简单处置。

“茯苓,带她们出去。”

秦莞吩咐一句,茯苓立刻气哼哼的上前将晚棠拽了起来,几个人先后退出,秦莞隐隐的听到了外面茯苓的呵斥之声,秦莞摇了摇头,秦隶清减人手是好事,她早就不耐这么多人在这院子里了,而晚杏,委实和她口味。

正这么想着,院门忽然轻响,茯苓呵斥声一停,急急跑去开门。

秦莞不知来的人是谁,只以为是来带走晚棠和晚梨的,一时并未关注,可很快,茯苓急匆匆的跑到了门口,“小姐,京城来人了!二少爷请您去前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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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23章 夙愿得偿,准备回京城

“小姐,京城来人了!二少爷请您去前院——”

茯苓急急跑到门口,语声带着几分惊讶,秦莞眉头一皱,缓缓站起身来,茯苓对外面的晚棠几人说了句什么,忙进来给秦莞拿新的衣服。

“不知道来的是谁,小姐可别大意了,得换个好看的衣服才是。”

茯苓说着便去翻衣柜,秦莞无奈摇了摇头,“不必换了,就这样也可。”

茯苓动作微顿,转身看过来,只见秦莞今日穿了一身烟青色的百褶长裙,外罩一件颜色稍浅一些的青玉色对襟长衫,云髻半挽,发间斜斜插着一支江氏此前送的青玉发簪,她面上虽然未施粉黛,却也是明眸皓齿眉眼如画,茯苓看了秦莞一瞬,忽然将柜门一关,“小姐说得对,小姐自有天姿,根本无需换什么衣裳。”

秦莞失笑的摇了摇头,转身出门往前院的方向走。

出了院子,茯苓仍然气鼓鼓的道,“这个晚棠……枉奴婢还觉得她十分可靠,可没想到,原来咱们这里的内鬼便是她!”

说着茯苓又哀怨的看着秦莞,“小姐明明知道,却不告诉奴婢……”

秦莞闻言叹了口气,“你是个藏不住事的,我若是告诉了你,岂非表明我知道了,我屋子里没什么秘密,早点揭破还不如看看她到底想干什么,起初我也不知她的主子是谁,直到大少爷对我生了谋害之心我方才明白过来,可随后大少爷死了,而秦府又生了这样的变故,我早想到会有今日,便是没有今日清减人手,我也不会留她太久的。”

茯苓想起秦琛也没什么好脸色,轻哼了一声道,“大少爷真是……他只怕是害怕小姐想起来那天晚上的事,所以才安排个人到小姐的院子里,想知道小姐是不是真的忘记了那一夜的事,真是好深沉可怕的心思,枉奴婢从前还觉得他是大善人。”

这么说着,茯苓不由得有些气馁,“奴婢真是太没有眼力了!”

秦莞闻言失笑,见茯苓嘟着嘴巴很是苦恼自责,干脆转了话题,“可说来了什么人吗?”

茯苓闻言连忙摇头,“这个倒是不曾听说,不过这一次秦府的事这样大,自然不会随便来个人就行的,只是不知道来的到底是谁。”

秦莞也是如此想,锦州秦府虽然是秦氏三房,可到底也是秦氏十分重要的一支,和忠勇候府的往来也多,此番锦州秦府出了这样大的事,必不会草率应对。

这么想着,秦莞已经带着茯苓近了前院,秦安的院子被查抄过,里面已经被搬空,这几日秦隶叫人重新收拾了一番,好歹前院的待客之处还能用。

秦莞走到门口的时候,只见秦湘、秦霜二人都已经在了。

侍奴们守在外面,屋子里正堂主位之上,左边坐着一副病容的林氏,右边坐着一个和秦琛、秦隶年纪差不多的银袍公子,秦隶坐在林氏下手位上,秦湘和秦霜挨着秦隶落座,而那银袍公子身边则站着一个着深蓝色长衫带着的中年男子。

秦莞一眼扫过去,林氏和秦隶几人皆不显眼,相较之下,那银袍公子却是俊逸非凡,虽然和秦琛秦隶年纪相仿,气度风仪却远在二人之上,而他身后站着的中年男子,虽然是一副十分朴素的下人打扮,可他气定神闲站在银袍公子身后,却是通身的文士儒雅,秦莞不知此人是谁,却下意识觉出他的不简单来——

秦隶一直看着外面,此刻一见秦莞忙道,“九妹妹来了。”

这么一说,屋子里所有人都朝秦莞这个方向看了过来。

秦莞微微垂眸,小步入了厅门,在堂中偏左的位置站定,对着林氏的方向福了福身,“拜见夫人——”

秦莞话音落定,林氏还未开口,一旁的银袍公子已经眸露惊艳的朗笑起来,“三年多不见,九妹妹真是出落的三哥都认不出来了——”

秦莞转眸看去,当即对上了银袍公子的双眸。

听着他自称“三哥”,秦莞便在一瞬之间明白了他的身份。

秦氏虽有三房,各房人口却十分简单,这个自称“三哥”的人乃是忠勇候府如今的世子爷,是忠勇候秦述的嫡长子——秦琰。

“见过三哥——”秦莞眉眼低垂,又福了福身。

秦琰面上笑意更甚,目光却仍然惊艳悠长的打量着秦莞,他生的仪表堂堂,加之身为世子出自侯府,身上便格外有种高高在上的矜贵之意,且他五官俊逸面容如玉,双眸明亮神采飞扬,一双剑眉斜飞入鬓再加一顶玉冠束着墨发,格外的贵气非凡,像极了秦莞从前在京城之中见到的每一个公侯之家教养出来的贵胄公子,若只是表面的贵胄便也罢了,他那双满是笑意的眸子还隐藏着几分权衡和考量,是习惯游走在权力场上的人都会有的眼神……

他是嫡长,出生没多久便被册立为世子,忠勇候秦述野心极大,自然也会好好教养自己的接班之人,看得出来秦琰被他教的极好,他面上是能应付大场面的自信倜傥,那双眸子笑意满满,有恰到好处的亲切,又有彰显身份的疏离矜贵,更有筹谋深思。

秦莞没看秦琰,却明白这位世子爷远远不是秦隶可比的。

忠勇候府世子爷秦琰,便是放在那一众京城贵公子之间也是佼佼者。

秦琰继续看着秦莞,未几,他忽然起身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玉牌来,“九妹妹离开京城三年,三哥真是想念的紧,此番赶路着急并未带什么重礼来,这个玉牌你先拿着。”

见秦琰亲自走过来将玉牌递了过来,秦莞眉头微不可察的一皱,然后福了福身接了过来,“多谢三哥——”

秦琰笑的双眸微微眯起,人便更显得亲和许多。

而一旁,秦霜挑了挑眉,秦湘紧紧的将手中的帕子拧了起来。

秦琰又看了几眼秦莞,依旧叹息道,“这几年多次想来看望九妹妹,却是不得闲,除了我,父亲和母亲还有羽儿都想念你的紧。”

秦莞听着眼皮几跳,虽然没有九小姐的记忆,可是就凭忠勇候府将九小姐送来了锦州,足以说明忠勇候府对九小姐的态度并不算太好,偌大的忠勇候府,为何连一个小姑娘都容不下呢?秦莞不知其中细节,只将秦琰这话当做场面上的寒暄。

“这几年妹妹也十分想念三哥和大伯父大伯母。”

秦琰笑意明快起来,“那你想见他们吗?”

秦莞一愣,猛然抬起了脑袋来,见她忽然这般,秦琰只以为秦莞等着这话等了许多年,到底在从前相处过,秦琰看着如今出落的花容月貌的秦莞,不由得抬手拂了拂她肩头的乱发以示兄妹亲近,“如果我说,这一次我是来接你回京城的,你想回去吗?”

“回……京城?!”

秦莞语气迟疑,其中的震惊显露无疑,她本就日思夜想的盼着能去京城好找机会碰到父亲的案子,眼下秦琰这话,无异于解了她最大的难题。

秦琰看着秦莞这般心中却是恍然,来的一路上,他将三房的境况摸了个大概,他知道秦莞在这几年过的并不好,她一定是苦闷的,一定是想着哪一日能回去京城的,以往的秦莞对于忠勇候府而言是个无意义的存在,可如今却是不同。

“是啊,回京城,当年你连番生病,请了算命的来,道士只说需得给你找一处风水和宜气候湿暖之地,否则性命难保,父亲和母亲几番商量才将你送了过来,如今和往常不一样了,自然是要将你接回京城好生照顾的,否则哪里对得起二叔在天之灵。”

秦琰语气十分亲切的和秦莞说着,秦莞却没想起来茯苓说过自己生病的事,然而眼下这些都不重要了,不论忠勇候府怀着什么心思,能名正言顺的回到京城对秦莞而言是再好不过的事,她抿了抿唇,“三哥亲自来接,自然是要回去的,我已许久未给父亲母亲扫墓了。”

秦琰轻叹一声,拍了拍秦莞肩头,“知道你是个孝顺的,你放心,父亲母亲每年都派人去看望二叔二叔母的。”

“让大伯父和大伯母费心了。”

秦莞语带感激,秦琰面上的笑意便更为舒畅,他幼时和秦莞一起长大,感情自然熟稔些,秦莞一来,他几乎忽略了其他人,说至此他方才转过身看向林氏,“三叔母,您可决定了?”

秦莞来得晚,并不知道早前说了什么,只见林氏听着这话轻咳了两声,看向秦湘之时满满都是舍不得,“大哥都是好心,我知道,既是如此,那就去吧。”

秦琰笑意一盛,“三叔母尽管放心,父亲和母亲都准备好了,只等妹妹们到京城了。”

秦莞听着此话方才反应过来,原来要将秦湘和秦霜一并接走。

然而这时为何?秦莞细细一想,眼底便生出了两分恍然来。

秦湘和秦霜都到了可以议亲的年纪,她们远在锦州本就难寻到高门夫婿,何况如今秦府出了这样的事,就更是难上加难,这个时候,只有去京城对她们是最好的选择,与此同时,忠勇候府只怕也需要几个女儿家来为自己达成联姻结交的目的。

“有大哥和大嫂在,我自然是放心的,只是湘儿和霜儿没去过京城,总是有些担心。”林氏说着又轻咳了一声,秦琛刚离开人世,秦湘又要走,几瞬之间她身边便没了亲生儿女,这如何不让她心中难受,可她也知道,秦湘只有去了京城才有好的未来。

秦琰闻言安抚道,“三叔母不必担心,不说有我和父亲母亲照顾,但说两位妹妹都是如此娇美可爱,到了京城,也只会招的更多人喜爱。”

秦湘见秦琰只给了秦莞礼物,本是十分不快,一听这话眼底却是一亮。

如今的秦府乌烟瘴气,秦府人出了府门无论走到哪里都要受人非议,便是下人都受不住,更别说她们了,她从未去过京城,却知道京城的繁荣富贵,从前没提起这个话头她还没觉得,可是这几瞬之间,她想到了每一次忠勇候府送来的那些精美的饰品珍宝绸缎……那些,都是在锦州没有的,秦湘心中一下子生出了无比的向往,京城是全新的天地,是可以让她抛开这府中的一切肮脏不堪,重新做回高高在上的秦府小姐的地方!

秦霜眼底也是微微亮着,然而不知想到了什么,她面上又生出了迟疑。

“那就好,世子好不容易来这一趟,可要在府中多住几日?”

林氏虚弱的问起,秦琰忙道,“住倒是不必住了,眼看着到了年节,且再过些日子若是下了雪路就不好走了,所以父亲和母亲再三交代,一定要带着三位妹妹在腊月之前回去京城。”顿了顿,秦琰又道,“不过老夫人和三叔父故去的时候我没在,去上一炷香却是必要的,且三位妹妹要离开这里,只怕也要做些准备,五日,五日之后再出发吧。”

林氏点点头,又万分怜惜的看向秦湘,秦隶见状站起身来道,“世子和周管家一路过来辛苦了,眼下先带你们去歇下,晚上为你们接风洗尘。”

秦琰闻言笑着点头,又看向秦莞,“九妹妹,还有五日,可要做好准备哦。”

秦莞忙敛眸道,“是,多谢三哥。”

秦琰笑开,跟着秦隶往外走去,一边走,又一边问起府里近来的事宜,秦隶虽然比秦琰大了一些,却是在毕恭毕敬的回话。

跟着他二人出去的还有那被称为周管家的蓝衫中年男子,也不知是不是秦莞的错觉,秦莞总觉得他走过自己身边的时候眸色微深的看了自己两眼。

这三人一走,林氏便哑声唤道,“湘儿——”

秦湘眼底也生出几分动容,虽然她想去京城,可舍不得母亲也是真的,秦湘连忙起身将林氏扶住,轻声的安慰,“母亲不要担心,有三哥哥在,母亲,我先扶您回去。”

林氏又咳了两声,被秦湘扶着走出了门,她们一走,秦霜轻哼了一声也站了起来。

她睨着秦莞道,“京城好玩吗?”

秦莞看着她,摇了摇头,“不好玩。”

秦霜酸酸的道,“别人都说京城好玩,你却说不好玩,是不是从前没有人带你出去玩?”

秦莞对这话不置可否,秦霜便又有几分忧郁的叹着气道,“留在这里肯定是不好的,不过我也知道,去了京城,我们这样的便和乡下丫头差不多,想来也没什么好的,还有,我们要是走了,那萋萋怎么办呢……”

秦霜说的秦莞心底一沉,然而见秦莞不怎么搭话,秦霜也不想自找没趣,她兀自出门,带上自己的侍婢便走了,秦莞站在原地,愣了愣才缓步出门。

“小姐……咱们要回京城了?!”

一出门,茯苓便一脸惊喜的看着秦莞,秦莞点点头,唇角微弯了起来。

无论怎样,回京城是她的都等大事,即便心中挂怀姚心兰和萋萋,她都必须要坚持这个决定,想了想,秦莞带着茯苓往临风院走去。

“茯苓,早前的事我记不清了,当年我到底为何被送来了锦州?”

死而复生不过两月,秦莞此前一直苦恼着,哪里想到这么快就有回京城的机会,因此对于京城的事她问的极少,只怕问的太多引起茯苓的怀疑,到了今日却可趁势问出了。

茯苓适才侍候在外,已将里面的话大概听了个清楚,她知道秦莞的意思,忙道,“小姐别听世子说,当年您的确得了病,可是……可是在您之前,却是八小姐先得了病。”

茯苓压低了声音,秦莞脚步一下子顿了住,“是八小姐先得了病?”

茯苓四处看了看,拉着秦莞的手道,“是,当时奴婢也有点记不清了,只知道府内人看我们的眼色都不对,好像是我们害的八小姐得病一般,而后没过多久小姐也的确有些不舒服,可在奴婢看来只是偶感伤寒而已,可府中人却看得十分重要,还请来了道士作法,之后也不知怎么说的,我们便被送来了锦州,奴婢依稀记得侯爷夫人似乎说过小姐适合到南方养身子的话,不过那时候奴婢和小姐都有些害怕,一时也记不太清了。”

秦莞眉头微微皱着,这的确有些不寻常,难道她的病只是借口,而她被送走和那位八小姐有关?八小姐秦朝羽是忠勇候的嫡长女,秦莞在还是沈莞的时候便知道她的大名,她被誉为京城第一才女,秦莞虽然没有见过,可光是这名头便能叫人知道秦朝羽定极为出色。

秦莞摇了摇头,毫无证据,凭着茯苓模糊的记忆也不好下这个论断。

秦莞深吸口气下颌微抬了起来,京城!她终于能回京城!

秦莞目光坚毅,因四下无人,更不掩饰心底的澎湃,一股子久埋的悲苦一下子冲上她的心头,直让她鼻头一酸,这是一条很难的路,是布满荆棘暗无天日的路,可老天爷既然给了她死而复生的机会,这条路她便无路如何都要走下去。

又走出一段,秦莞方才平定了心绪,“那个管家又是谁呢?”

因并非第一日知道秦莞记不清前事,如今秦莞这样问茯苓半点怀疑也无,闻言忙道,“管家叫周怀,是侯爷身边最为得力的管家之一。”

“之一?”秦莞看向茯苓,难道不止一个管家?

茯苓忙点头,“还有个叫吴恙的,也是侯爷十分器重的人。”

秦莞“嗯”了一声,心底暗暗记下,口中道,“好似有几分印象……”

茯苓便眼底微亮,“看来小姐不是所有事都记不得了,小姐会不会慢慢的好起来呢?”

秦莞眸光微转,“也有可能,不过也可能一直不好。”

茯苓一叹,“如果有法子把小姐治好就好了。”

秦莞便看着茯苓道,“也不是没有法子……我在一本医书上看到说,从前有个人摔坏了脑袋,人都摔傻了,却是被人治好了。”

茯苓眼底大亮,“什么?!傻了还能被治好?!”

“是啊,你想知道用的什么法子吗?”

茯苓忙点头,“小姐快说,或许也能治好小姐呢?”

秦莞便一笑,“就是用刀,将人的脑袋剖开,将里面的淤血放出来……”

茯苓被秦莞吓得一跳,见秦莞眼底有几分戏谑方才反应过来,“好啊小姐,竟然是哄奴婢的!害的奴婢生出那般大希望,别说剖脑袋了,便是伤到小姐分毫都不行!记不起来事也没关系,不是有奴婢呢嘛……”

秦莞看着单纯的茯苓心底微微一叹,并非是她故意骗茯苓,实在是一旦踏上回京城的路,她要问的就更多了,若不先埋个引子,只怕茯苓会怀疑。

秦莞笑着赞了茯苓两句,茯苓毫无所觉的陪着秦莞到了临风院。

一进院子,秦莞便看到了秦霜的侍奴晚晴,秦霜待秦莞的态度有了转变,晚晴则是看到秦莞就害怕,要知道一个多月之前,可是她把秦莞推下了半月湖。

秦莞看到晚晴在便知道秦霜也来了临风院,她径直入内室,果不其然看到秦霜和墨书说着话,听到动静,二人转过头来,一眼看去二人面上皆是忧色。

“九小姐……拜见九小姐。”

秦莞将墨书虚扶一把,“大嫂今日如何?”

墨书摇了摇头,“还是那样子,不怎么说话,萋萋今日挨着小姐睡的,可是小姐也没怎么动,后来萋萋哭了,还是奶娘哄着萋萋的。”

秦莞眉头微微皱着,先进了内室,一进内室,果然看到姚心兰闭着眸子躺在床上,秦莞上前去请脉,离得近了,却听见姚心兰的呼吸不太绵长,她面上不显,只照平日那般,墨书和秦霜在后面站着,很快秦莞收回手,“又比前几日好多了,如今便照着正常坐月子那般照顾便可,再有个七八日,等伤口上第一层痂脱落,大嫂下床都可以。”

墨书听着心中顿时一松,“幸好……否则九小姐一走……”

墨书说着喉头微哑,整个府内,姚心兰最喜欢的便是秦莞,而秦莞也是照顾临风院最多的,没有秦莞在,若是姚心兰再有个三长两短的,别的大夫她是真的信不过了。

这么想着,墨书又看了眼秦霜,秦霜虽然脾性不甚好,却对姚心兰还算恭敬亲近,可连她也要走了,她一走,这临风院是当真要死气沉沉了。

“你放心,我会留下方子,到时候将症状和用药写的详细些,便是大嫂有个什么不好也能救急,眼下大嫂便要换方子了,我说你写……”

秦莞这么一说,墨书忙去拿纸笔,秦莞便道,“有两个方子,第一个是四顺理中丸,甘草六钱,人参、白术、干姜各三钱,研为细末,以蜂蜜调和,制成梧桐子大小的药丸,每一幅十丸,此主治产后虚损,可调养脏腑之气。”

见墨书一气直写,秦莞便顿了顿,等墨书写完,方才再度开口,“第二个,主治产后虚弱,食少纳呆,当归七钱,芍药,人参,桂心,生姜,甘草各五钱,大枣二十枚,干地黄五钱,将这八味药切碎用水煎煮,每日三服。”

秦莞说完,墨书又是一通急写,而后便将方子递给秦莞看,“九小姐,您看看写的对不对。”

秦莞探身细细看了片刻,点头,“就是这样,从今日起,换这个方子,饮食方面还继续进补便是。”

墨书立刻点头,“好,那奴婢这就去安排,九小姐稍后片刻。”

秦莞点了点头,墨书立刻拿着方子往外走,一旁秦霜定定站着,目光有些奇异的看着秦莞,见屋子里只剩下了她们二人,她好像有些不自在似得,自顾自道了一句“我去看萋萋”便转身走了出去,秦霜一走,屋子里便只剩下了秦莞和姚心兰两个人。

秦莞转身看着姚心兰,只见姚心兰仍然闭着眸子好似睡着了一般。

秦莞倾身,给姚心兰掖了掖被角。

“大嫂,京城忠勇候府来人了,要将我们姐妹三人接去京城,五日之后出发。”

秦莞自顾自说着,似乎并不想得到姚心兰回应,见姚心兰仍然没有丝毫动静,秦莞又道,“我和六姐一走,便只剩下大嫂了,萋萋也只剩下奶娘了。”

“大嫂过不去自己那个坎儿,又至萋萋于何地?她出生这半月,身边只有侍奴奶娘环绕,只有姑姑关心,她的母亲对她不闻不问,我很是心疼萋萋。”

秦莞静静的说着,语气平静,却又有直戳人心的沉重。

秦莞抬手,拂了拂姚心兰耳畔的乱发,“萋萋很招人喜欢,正应了你想的那样,可你却没有像你想的那样待她。”

说完这些,秦莞叹了口气,又看了姚心兰片刻方才转身走了出去。

外面墨书正往回来走,见秦莞出来一讶,秦莞转而走向暖阁,“我去看看萋萋。”

墨书忙跟过去,只见暖阁里秦霜已经开始逗弄萋萋,小小的娃娃软软糯糯的,粉团子般的脸颊上一片娇嫩的微粉,秦霜将她抱在怀里,正心肝儿心肝儿似的叫着。

墨书看着这场面,想着再过几日便没有人这般疼爱萋萋,一时鼻头发酸。

直在暖阁坐了一个时辰秦莞方才往回走,到了汀兰苑门口,却见秦隶竟然在汀兰苑的门口等着,秦莞微讶,走上前去,“二哥怎么在这里?”

秦隶眸色微深的看着秦莞,却不说话,只低低的叹了口气。

秦莞顿时恍然过来,又去看秦隶脖颈上的杨梅疮,看了几瞬,她抬手一请,“二哥进去说话——”

茯苓打开院门,秦莞先一步进了院子,秦隶在后面跟进来,直入了暖阁。

“二哥坐吧,把手伸出来——”

秦隶闻言顿了顿,却还是依言坐到了一旁去。

秦莞便上前给秦隶问脉起来,指尖落在秦隶的手腕上片刻,秦莞眼底微微一亮的收了手,秦隶将袖子放下来,“九妹妹,我过来不是——”

“二哥体内的湿热邪毒已经被压制住了。”

秦莞打断了秦隶的话,语气颇有几分欣慰。

秦隶一愣,他刚才本要说别的,却被秦莞打断,然而听到这话,他便再也没心思说旁的了,忙迟疑的问,“九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

秦莞点点头,“只要湿热邪毒被压制住,治好这个病就有望了。”

秦隶顿时睁大了眸子,他本有些沉暗的眼底一片明光,双拳紧紧握着好似在压抑自己心中的激动,“当……当真?”

秦莞点点头,“这幅方子再吃三日,然后换新的方子,半月之内,或许就能痊愈。”

秦隶一听这话,“噌”的一下站起了身来,他胸口一阵剧烈的起伏,半晌才双眸微湿的道,“九妹妹,我……我该如何感谢你才好……”

秦莞转身摇了摇头,“我只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吧。”

秦隶被秦莞这话一堵,却仍然笑着,忽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道,“对了,九妹妹,我过来并非是让你探病的,我是想说,你就要走了,可需要我帮你做点什么?”

秦莞听着这话倒是有些诧异,片刻后她摇了摇头,“不必。”

秦隶眼神微暗,似乎有些丧气,他想了想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叠银票出来,“九妹妹,这是我眼下能拿出来的,霜儿那里这么多年攒了不少东西,湘儿不必我操心,只有你,当初来的时候没有什么,眼下走的时候也是,这些银票到了京城也可兑,你带在身边罢。”

秦莞转过身来,只见秦隶手中拿着一叠银票,每一张都是一百两的面额,加起来估摸得有一千多两银子,秦莞明白,秦隶从前花天酒地花销不小,且他是庶子并不像秦琛那般富裕,这一千多两,只怕是他所有的钱银,秦莞看秦隶一瞬,见他眸色郑重并无试探,想了想,秦莞抬手抽走了最上面一张,“这一百两就当做二哥给的诊金了,其他的二哥收回去。”

秦隶一听这话眉头顿时一皱,“九妹妹——”

秦莞将银票递给茯苓,笃定道,“就这样了,二哥的心意我领了,不过这些钱二哥自己留着便好,秦府不比以往,往后秦府一应开支用度或许还要二哥自己填补。”

秦隶欲言又止,可秦莞的眼神却仍然是一片坚定的清冽。

秦隶仿佛被秦莞打败,只好叹了口气,“那好,九妹妹不想要,我便不逼九妹妹。”

秦莞闻言松了口气,“二哥的心意我真的领了。”顿了顿,秦莞又道,“大嫂的身子此前也是我在照看,五日之后却不能再看顾了,还请二哥。”

秦隶明白秦莞的意思,忙点头,“你放心,我自然会好好照应她们母子的。”

秦莞“嗯”了一声,秦隶见再留下也没什么好说,便辞了秦莞离开了汀兰苑,秦隶一走,茯苓有些诧异的道,“天啊,刚才那是多少银子啊,那么厚厚的一叠……”

秦莞看着茯苓打趣道,“怎么,我没要你失望了?”

茯苓苦笑起来,“奴婢可不是那般爱钱之人,只是奴婢从小到大没有见过那么多银子罢了,小姐拿了一百两,正正好,这一百两也不少呢。”

茯苓说着,挥了挥手中的银票,“咱们路上的确要些钱银傍身呢。”

说着,茯苓又道,“小姐,咱们现在还是有好些东西的,可要全部带走?”

秦莞歪头想了一瞬,“值钱的全都带走,我们现在的确需要钱银,还有我找来的医书,还有……衣裳也带着吧,药材也不能少,其他的不好带走的大件都拿去临风院好了。”

茯苓听着点点头,“好,那奴婢就早点规制起来,也不知五小姐和六小姐带多少东西。”

秦莞摆摆手,“这些不用管,我们准备我们的便是,这一路上要走一个多月,且越是往北边去越是冷,还得准备几件冬衣带着。”

茯苓又应下,“好,奴婢先收拾起来,到时候看看有什么缺的咱们再去买便是。”

秦莞点头,从暖阁而出往内室而去,茯苓又道,“小姐要走了,可要去告诉郡主?太长公主和夫人那边也要去的吧?”

秦莞点着头,“那是自然的,备一份礼,明天我们过去侯府走一趟。”

这么一说,秦莞心底便漫上了几分愁绪,这两个多月间待她最好的便是姚家人了,她日日夜夜想着要去京城,却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她激动之余又有些无措的怅然。

距离汀兰苑不远的一处客院之中,秦琰站在窗前道,“周管家怎么看?”

周怀长身玉立的站在秦琰身后,平静沉稳的面上生出一丝薄笑,“九小姐的确变化极大。”

“那那些传言呢?”秦琰又问。

周怀想了想,“在下觉得是真的——”

秦琰闻言一时没说话,片刻之后忽然道,“睿亲王世子殿下也在城中?”

周怀语气中的淡然一消,忽然漫上了几分严肃,“如今的情状,世子不便和并非雍王一脉的皇亲走的太近,这是侯爷多番交代的。”

秦琰似笑非笑一瞬,“我倒是听闻,九妹妹和迟殿下走的极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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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卷要结束啦~目前过渡章节中,虽然暂时没出新案子,但是大家也要踊跃的追文哦,步步需要大家~么么啾

正文卷 第123章 燕迟的算计,收为义女

马车在侯府门前停稳,茯苓当先跳了下来。

“小姐,慢着点——”

秦莞扶着茯苓的手而下,茯苓又将准备好的礼物盒子拿了下来,二人刚走上侯府台阶,门房便有人进去通报,相熟的侯府侍卫熟稔的行礼,秦莞毫无阻拦的走了进去。

顺着府中主道往内,还没走到多远,岳凝就一身白色劲装的走了过来。

她墨发用白色的丝绦竖起,英姿飒爽的垂在脑后,步履之间衣袂翩飞,明亮的眼底仿佛悬着一轮暖阳,“噫……你带着东西来是什么意思?”

岳凝大步走到了秦莞身边来,语气有几分诧异,“如今又不是什么年节……”

秦莞福了福身,岳凝大咧咧的将她扶了起来,仍是疑惑的看着秦莞,岳凝虽然不如秦莞那般眼力极好,可她今日还是直觉秦莞此来是有什么事情,“出什么事了?”

“郡主不必担心,的确有一件事要告知你和太长公主。”

岳凝眉头一挑,先问,“好事还是坏事……”

秦莞眸色悠扬一瞬,“应该是好事吧,不过也不一定。”

秦莞不知回京路上等着她的是什么,更不知道何时才是最佳时机,硬是不确定,便有了这“不一定”三个字,岳凝听着急道,“别卖关子,到底是什么事。”

“京城侯府来人了,要接我们三姐妹去京城。”

秦莞语声平静,岳凝却脚下猛的一顿,“接你们去京城?”

秦莞点头,“人是昨天到的,我们四日之后就要离开了。”

岳凝眼底闪出两分恍然,“原路如此,怪倒是你还备了礼物,所以你这是来跟我们辞行的……”说着岳凝一叹,面露郁闷,“四日之后就要走,也太急了吧。”

岳凝脚步放慢,秦莞便也走的慢了些,“马上就要入冬了,而此去京城也有小一月,若是路上遇到下雪,还会耽误行程,所以时间定的很急,是想在腊月之前到京城。”

岳凝抿了抿唇,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秦莞从前便是在京城长大的,而如今锦州秦府出了事,她们被接回京城也是合情合理,可到底太突然了,想到秦莞要走,岳凝心底还是有几分不痛快,“你这一去,应当不会再回来锦州了吧?”

秦莞垂眸笑笑,“我也不知道……”

岳凝轻哼了一声,“去了京城,再过几年你就要嫁人,哪里还会回来?”

秦莞失笑摇头,“郡主也有可能回京城去啊,到时候你我自然能再见。”

岳凝又哼一声,素来利落飒爽的她倒像是生了闷气的小女儿家似的,秦莞见她如此心中也生出怅然,口中只道,“我也没想到会忽然来接我们走。”

岳凝想着叹了口气,“算了,咱们先去见祖母——”

二人慢走了这片刻,这会儿便加快了步伐,等到了太长公主院中,太长公主和江氏皆在,秦莞上前行礼,又让茯苓将礼物送了上来,江氏和太长公主同岳凝那般微微一讶,秦莞忙说明了来意,一听忠勇候的人要接秦莞走,太长公主和江氏更是一惊。

“怎么忽然就要把你们姐妹接去京城了?”

江氏眉头微皱着,“只是因为秦府出了这档子事?”

秦莞点头,“来的是三哥,就是忠勇候府世子,他是这样说的。”

江氏看着太长公主,太长公主虽然没开口说话,面上却是略有深思,片刻之后道,“秦府如今这个情势,回京城的确更好些。”

微微一顿,太长公主却又担忧道,“只不过你离开京城多年,如今再回去只怕多有不适应,京城的局面也比锦州复杂的多,你的难处只怕也会更多。”

秦莞唇角微弯,“太长公主放心,您知道我的性子,自然会好生看顾自己的。”

太长公主听着点点头,“你的性子我自然放心,只是你离开了锦州,我们便难见面,日常也少有看顾,你父母皆不在了,虽然回去有你大伯和大伯母在,可在我看来,你还是孤身一人回京城的,自然让我挂心。”

秦莞听着心底便是一暖,虽然是她先救了太长公主,可那一次不过是在街边举手之劳,可太公主还是记在了心理,后来她虽然也帮过侯府的忙,可这一切都源于太长公主存着报恩之心邀请她来了岳稼的大婚之礼,若没有那一纸请帖,她的局面远不是这般。

秦莞心底动容,眼底一片湿漉漉的清亮,“我知道太长公主和夫人挂念我,不过京城侯府来了人,也不得不回去,太长公主身体越来越好了,往后可打算回京城?”

太长公主叹了口气,“当初离开那里的时候,我是说再也不回去的,往后如何我也不知道,所以我才担心啊,你这一走,也不知还能不能再见。”

秦莞听着心底便涌上一股子悲愁来,和岳凝的金兰之谊不同,太长公主和江氏的关心,是长辈的关心,很多时候都让她想起自己的父母来,太长公主的身体虽然见好,可是她到底年事已高,这个年纪,少不了多病,若是有个万一,或许就真的见不到了。

“自然会再见的。”秦莞说不了那许多好听的话,只转身从茯苓手中拿过来一个盒子,“这是我给太长公主准备的方子,皆是利于太长公主身体的,按照这些方子,定然能将太长公主身体之中的邪风慢慢祛了,平日里,太长公主要多走动走动,饮食上面进补得宜便可,一些禁忌我也都写在里面了,最重要的是,太长公主要保持心情畅快,轻易不要受了寒气,过两日天气凉了,就早一些将屋子里的地龙燃起来……”

秦莞说着心中一酸,她买的这些礼物无非是玉器礼器等物,侯府自然都不缺,想来想去,她还是照着给姚心兰留方子的法子,将能想到的都写了下来,这盒子里面甚至还有从药王谷学来的秘方,她不好照搬,只换了极为相似的药材,皆是调养老人身体的良方。

她做这些打算,只担心自己离开了锦州之后太长公主便是有个头疼脑热的也得请别的大夫,倒不是她信不过别个,只是这么长时间来为太长公主调理身子,她几乎快要将太长公主的身体康健当做了自己的责任,她这些方子至少能用半年,半年之后太长公主的身体有了更多的变化,那时候便必须得换方子了。

然而她这样的打算一说,就越好像她们往后真的难见到了,在做绝别的交代一般,不光是秦莞,一旁的江氏也微微酸了鼻头,秦莞好似在交代往后所有的事,且是极其用心的交代,江氏便有些心疼秦莞来,她虽然没有明说,心底却是明白,当年京城忠勇候府能将她送到锦州,便一定不是当她当做亲侄女那般疼爱的。

而当年日日相处都没有生出多重的感情来,如今隔了三年要将她接回去,早先的菲薄感情也早已消淡了,便是有表面上的客气妥帖,也绝非能像一家人那般相处。

而江氏也是出身京城的名门望族,见惯了京城那些贵女圈子里的明争暗斗,也知道深宅大院之内的勾心斗角,只担心秦莞回了京城受欺负……

“莞儿这份心,便是凝儿也难比了,只是你这样说,倒是让我觉得往后再难见了,你回了京城,过不了两年就要婚嫁,到时候自然再难回锦州来。”

江氏语声微哑,岳凝忙走过去将江氏的胳膊抱了住。

岳凝都能想到的,江氏自然能想到,秦莞听着江氏的话心中一堵,忙道,“到时候我也会回来看太长公主和夫人的,也没有婚嫁之后就不能出门的道理。”

秦莞话虽这么说,却知道这是极难的,这锦州城里面的富户也不少,可大多数人一辈子都不会走到京城那样远的地方去,秦莞这不过是宽慰自己宽慰大家的话,江氏明白,太长公主也明白,太长公主听着又叹了口气,“说起婚嫁,还不知怎么给你安排。”

这么一说,秦莞心底便又是一沉。

过了年她就十七岁了,在大周,十四五岁便可议亲,寻常姑娘家,从十五岁开始陆陆续续嫁人,最晚也不过十九岁,倘若到了双十之龄还未出嫁,便得受人指摘。

十七岁的她,京城侯府多半会开始想这个问题,而这一次将秦霜和秦湘一起接去了京城,秦莞怀疑,多半有侯府自己的考量,毕竟侯府只有一个女儿。

太长公主毕竟见过的多经的多,这话从她口中道出,便越发印证了秦莞的猜想,她扯了扯唇角,“太长公主不必担心,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太长公主摇头,“话也不是如此,你父母都不在了,本来你们族中便是忠勇候做主,你的婚事更是如此,若他安排起来,只怕不太会管你的心思。”

秦莞垂眸,太长公主总是能一针见血。

江氏仿佛看出来太长公主所言让秦莞心中发沉了,不由在旁劝道,“不过那也是一两年之后的事了,到时候我们在旁帮着便是了。”

江氏这么说,太长公主却没应和,只在眼底露出了一抹深思。

“太长公主和夫人真的不必担心,这件事我倒是不强求。”

秦莞于婚嫁之事,是真的不强求,她父母皆亡,无依无靠,在身世上便落了下成,她没想过自己的婚嫁,也没想到要嫁给什么样的人,她想回去京城不过是为了给父亲伸冤报仇而已,而她往后的大半辈子,可能心中只有这一件事。

江氏欲言又止,太长公主却道,“女儿家嫁人极其重要,虽然得看缘分,可却不能全然应了‘随缘’二字,有时候老天爷就是不公平的,你得争一争才行。”

秦莞弯了弯唇,只不想太长公主为自己的事太过担心,“好,您放心,将来这事我会自己好好思量思量,凭我的性子,旁的人也不能随便将我逼了去。”

这么一说太长公主倒是露出几分笑意来,“这话说的好,你这性子,外面看着温温柔柔的,可心底的韧劲却是极强的,这一点委实像我,你且记着,往后不论遇到了什么乱子,只管叫人送信给我,怎么样我都会叫人帮你。”

秦莞闻言忙点头,“是,多谢太长公主殿下。”

太长公主摆摆手略有嗔怪,许是也觉得这话题太过沉重了,便转而道,“四日之后走?马车行仪那些可准备好了?是秦家那小世子和你们一起?”

秦莞忙点头,“正在准备,行仪您不必担心,此番一同回去的是我们三姐妹,有女儿家同行,自然是安排周全的,三哥和我们一起,听闻带了侯府的护卫,是极安全的。”

太长公主微微松了口气,“这就好这就好——”

秦莞本是来辞别,可不想闹得众人心情沉重为她担心,见外面天气清朗起来便道,“太长公主可要出去走走?今日我陪您多走一会儿。”

太长公主便微笑起身,“那我得赶紧的,过几天你可陪不了我了。”

秦莞忙将太长公主扶起,岳凝又扶了太长公主另外一边,一起朝外走去,江氏瞧着心中高兴,也跟着走了出去,在外面花圃之中走了片刻,江氏便去了厨房准备午饭,没多时,岳清忽然一副着急模样的从东边方向走了过来——

“祖母——九姑娘——”

岳清老远喊了一声,秦莞几人脚步一顿,刚停下步子岳清便走到了跟前,岳清关切的看着秦莞,“九姑娘,你要回京城了?”

秦莞福了福身,随即微讶道,“二公子怎么知道?”

岳清急的双拳微攥着,“刚才看到绿云,绿云说的。”

绿云是江氏身边的侍奴,适才是侍候在内室的,自然知道秦莞要走。

秦莞恍然,点头道,“是,京城大伯派了三哥来接,不仅我,还有两个姐姐都要一起回京城去——”

岳清抿着唇,眉头亦微微皱着,似乎有几分着急的样子。

秦莞看着岳清如此只弯唇道,“殿下怎么了?”

“你这一走,是不是就不回来锦州了?”

秦莞看了岳凝一眼,迟疑的道,“不确定,不过——”

见秦莞语气迟疑,岳清便知道了秦莞的意思,他看着秦莞欲言又止的,可似乎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一旁岳凝眉头微皱,太长公主也眸子微眯,“你从何处来的?小七和知府大人呢?”

秦莞听着心中微动,到侯府这么久,她还没有见到燕迟,而那件案子还未查完,秦莞只以为燕迟出府去了,难道没有出府?

这么想着,岳清已经道,“在书房议事呢——”

太长公主便道,“那好,你过去说,快用饭了,让他们到后面来。”

岳清眉头仍然皱着,闻言没立刻动,可她看着秦莞却又委实开不了口,只得气恼的点点头朝书房的方向去,岳凝眨眨眼,“二哥这是怎么了?”

秦莞也偏头想了下,却没接话,太长公主则好似没事人一般的指了指不远处的花厅,“走,我们过去坐一坐,待会儿也要一起用饭了。”

……

……

“这件案子目前就这么多人被查出来的,目前巡理院的人手全都动用起来了,起草卷宗,核查案情,等所有都弄清楚就可以往朝廷报了。”

霍怀信喝了一口茶,面上虽然见疲惫之色,可双眸却是锃亮。

到了年尾,锦州闹出了这么一件案子,这件案子若是办不好,或者勉强办好,都是他的过错,然而只要他般的漂亮,那这件案子便会在他的政绩考评之上增添亮丽的一抹,至少能让他提前一年升任至从四品之衔。

说着,霍怀信又看向燕迟,“此番多亏了世子殿下帮忙,若非如此,下官只怕要为这件案子废大心思,哦,还有九姑娘——”

霍怀信看着燕迟,他这“九姑娘”三字一出,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发觉燕迟眼底亮了一亮,燕迟面上不动声色的,“霍知府是主力,我不过从旁协助。”

霍怀信面上笑意更甚,“下官不敢,此案的确是殿下为首功。”

见他二人争来争去,岳琼失笑道,“你们二人也不必争了,这一次将锦州这片这么大一个毒瘤揭出来,是你二人一起的功劳。”

霍怀信朝岳琼拱手,“侯爷谬赞了——”

说完这话,霍怀信又转身看向燕迟,“这件案子快完了,世子殿下何时回京?”

燕迟闻言眸露沉思,霍怀信一见燕迟这样面色当即心头一跳,只怕自己问错了话,这边厢岳琼笑意一收道,“只怕得快些回去,总不能真的坐实了这提刑按察使的名头。”

霍怀信眼珠儿一转,虽然并非京官,可他到底在朝中故旧许多,朝中的动向他知道的不必岳琼少,他明白岳琼这话的深意是什么,当下不再插言。

燕迟抬起眉头来,摇了摇头,“不着急,我倒是觉得,这提刑按察使也不错。”

岳琼微讶,“这是什么意思,眼下到了年末,正是朝中变动最大的时候,这按察使到底只是个闲差,等一过年,若是圣上将这闲差给你坐实了怎办?”

燕迟弯了弯唇,神色倒是从容起来,“朔西军那边有父亲,且如今战事也不吃紧了,若真是让我留在刑部,倒是正好。”微微一顿,燕迟又道,“何况这个时候回去京城,只怕有诸多麻烦在等着我,雍王坐上了太子之位,心思就更多了。”

岳琼听的明白,“是,朝中近来变动颇大。”

岳琼是公侯,燕迟更是正经的皇亲,他们说起朝堂来,便是连当今圣上也可品论一二,可霍怀信却不行,他的身份在锦州的确是头一把交椅,可放在岳琼和燕迟面前,却还是低了些,因此一听二人说起了朝堂和立储之事,霍怀信立刻不说话了。

“所以,先等这个案子彻底清除之后我再决定何时回京。”

燕迟一言做了决定,霍怀信便在旁道,“是,这案子在巡理院那边只怕还要留半月才能清楚。”

话音刚落,杨席在门外道,“侯爷,二少爷来了。”

岳琼三人所言多是朝堂之事,而岳清几乎从未涉足政党之争,因此杨席在外提醒,话音落下,三人便是一默,很快,脚步声到了门前。

门一开,岳清大步而入,先对燕迟和霍怀信点了点头,岳清这才看向岳琼,“父亲,祖母让您和迟殿下还有霍大人一起往内院用饭。”

岳清是来传话的,然而他因为秦莞的事心烦意乱,神色早已显露出来。

岳琼看着他直接问道,“内院出了何事?”

岳清下意识的想说没事,可又一想干脆道,“九姑娘来了——”

燕迟眉峰一动,霍怀信下意识的瞄了一眼燕迟,而岳琼则唇角微弯,“九姑娘来了是好事,你怎么这幅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了什么坏事。”

岳清抿了抿唇,“京城忠勇候府派了人来,一是为了帮着处理眼下秦府的危局,二,却是要接秦府的三姐妹去京城,九姑娘今日是来辞别的,四日之后她就要走了。”

这话一出,岳琼和霍怀信皆是微讶的挑了眉头。

而燕迟眉峰微微一簇,随即眼底亮出一星明光来——

此前还担心他回了京城之后他们便相隔千里之遥,可眼下……她也要回京城了!

燕迟心头涌起一阵欣然,难道老天都在帮他?

“这么突然?四日之后就要走?”

岳琼问了一句,岳清也跟着有些挫败的点头,“可不是,忠勇候府的人是昨天到的,到的人是忠勇候世子,因为害怕之后下雪路上不安全,所以要赶在腊月初到京城,且秦府眼下的处境,只怕人家也不愿在锦州多留。”

岳琼点点头,“倒是这个道理,早点到京城还能好好过年,且北边下起雪来,时常封山断路,几个姑娘家同路,实在是危险。”

这么说着,岳琼又有些担忧道,“忠勇候府一下子把三个姑娘都接回京城去?”

他说这话时扫了一眼燕迟和霍怀信,他们都是在权力场上游走的男人,自然第一时间想到和权力相关的东西,三个人几乎同时想到了以女子为筹码联姻的事上。

霍怀信眉头微皱,“秦府那两位小姐还好,至少还有母亲和哥哥,九姑娘却是父母都不在了,只怕回了京城的处境也不会太好。”

霍怀信想顺着岳琼的话说,也是实打实的为秦莞担忧,秦莞三番五次帮了他的忙,他心底还是有感激之心的。

“可不是。”岳琼一叹,“到时候离得远了,便是鞭长莫及。”

岳清一听岳琼和霍怀信这话只觉自己来对了地方,“是啊父亲,孩儿也是这么想的,九姑娘一个人回京城,若是遇到点麻烦,我们连帮都帮不了。”

岳琼叹口气,“可忠勇候府必定是打定了主意的,人都来了,我们到底是外人不好插手。”说着,岳琼又道,“先准备些她能用的上的,回头我和你母亲商量商量。”

岳清欲言又止,他的担心不止这些,他亦担心秦莞这一走,他们再也见不到不说,过一两年,秦莞很可能要被许了人家,而他的心思她还不知道。

岳琼时常在外院,只觉自家儿子很是关心秦莞,却是没想到别处去,反正要去后面吃饭了,他见见秦莞,然后和自家母亲及夫人商量商量才好。

这般想着,岳琼站起了身来,“好了,咱们先去吃饭。”

岳琼招呼了霍怀信和延迟一句,霍怀信忙抬手一请,“侯爷不必客气,都是自己人了,您先请——”

燕迟是晚辈,亦让岳琼先走,岳琼便揽了一把岳清的肩膀,当先走了出去,岳清跟了岳琼两步,又忍不住和岳琼说道起来,“父亲,九姑娘当真只能离开吗?”

岳琼叹了口气,“这到底是秦府自家的事,人家人都来了,我们如何干涉?”

岳清着急的一张脸都皱了起来,“可是……可是……”

前面岳清压低了声音和岳琼说话,霍怀信和燕迟看见,便微微落后了一步,走在后面的霍怀信眼风瞟了燕迟一眼,见燕迟似乎心情不错,他心中便也肯定了猜测,燕迟是定然要回去京城的,若是秦莞一直留在锦州往后自然难常相见,眼下秦莞也要回京城了,他二人之间便也十分便宜了,霍怀信唇角微弯,幸好他及时洞悉了燕迟的心思没让霍甯胡来。

“没想到九姑娘要被接回去了,虽然九姑娘眼下在锦州可受侯府照拂,可眼下锦州秦府委实恶名昭著,九姑娘留在这里,也难免的被影响。”

霍怀信知道燕迟的心思,说迎合燕迟心思的话便容易的多了,果然,这话一出燕迟也微微点了下头,霍怀信便接着道,“说起来,九姑娘这一次帮了我们许多,殿下想必也知道九姑娘的性情为人,往后殿下回了京城,还请照拂九姑娘一二。”

燕迟唇角微松,面上似乎有浅薄笑意,“知府大人放心,这是应该的。”

霍怀信便呵呵笑起来,“说来九姑娘要走了,还真是有些舍不得她离开,她多番帮忙,下官还说要宴请她,可她还有几日便要走了,只怕没时间再赴宴,稍后下官回去便让贱内准备些吃的用的给九姑娘带上,这一路北上,天寒地冻的委实叫人担心。”

这话一出,燕迟的面色更好看了几分,然而他淡淡的目光一直落在前面岳清的背脊之上,从他的方向看过去,岳清一直在和岳琼说着什么,不用猜燕迟也知道,岳清一定也是在担心秦莞,而他的担心他更是明白,燕迟忽然眯了眸子。

岳清年纪轻,仗义豪烈,也颇有几分年少意气,燕迟看着他那浑身都着急的样子,只怕他忽然鼓足了勇气跟太长公主求情,一旦太长公主先开口,他就失了先机。

这么想着,燕迟忽然道,“九姑娘良善仁厚,不仅得了知府大人关心,还让侯爷一家当做了自己人一般看待,你看,二公子都这样着急,还不知太长公主如何担心。”

霍怀信看过去,的确看到了岳琼父子一直在说,他知道秦莞在岳家人心中的地位,倒也十分理解,忙附和道,“正是,太长公主极喜爱九姑娘,夫人也对九姑娘疼爱有加,如今九姑娘要这么没着没落的去京城,她们定然担心急了,不过忠勇候府的人都来了,像侯爷说的,再如何关心,侯府到底也是外姓人,委实不好插手。”

燕迟双眸微眯一瞬,“其实,也不是没有法子。”

一听这话,霍怀信双眸顿时一亮,“殿下有法子?”

燕迟抬了抬下颌,语气虽然仍然淡然和气,看着岳清背脊的目光却带了几分凉意,默了默,他淡声道,“九姑娘回京城是早晚的事,她让人担心的地方就在于她没有任何倚仗。”

霍怀信急急道,“那……殿下的意思是?”

燕迟唇角微抿,“太长公主和夫人那般喜欢九姑娘,郡主也和九姑娘情同姐妹,既是如此何不将这层关系更近一些,往后侯府便也有了过问九姑娘之事的权力。”

霍怀信怔愣一瞬的看着燕迟,“殿下的意思是说……是说让侯爷和夫人收九姑娘……”

燕迟点了点头,又看着霍怀信,“不过这件事需要一个见证之人,我到底年轻,辈分之上和侯爷夫人差了一辈,依我看,只有知府大人适合。”

霍怀信眼底明芒一闪,“下……下官合适?”

燕迟朗然笑开,“霍知府是锦州的父母官,也和侯爷夫人相识多年,也深知秦府的境况,可说是再合适不过的了,若这件事成了,霍知府功不可没。”

霍怀信呼吸顿时紧了一分,他知道,他知道燕迟的意思,若是燕迟所言真的成了真,那他在侯府和秦莞心中的分量便又重了一截!

“好,那下官下午……下官稍后便和侯爷说——”

霍怀信想通了燕迟的意思,心绪立刻激动起来,本想说等下午再找个时间和岳琼提,可他又想到了秦莞即将离开,自然就不打算再耽误时间。

说完话,霍怀信抬眸朝岳琼看去,说了这么久,岳琼和岳清似乎也说完了,他步伐一快,便朝着岳琼和岳清走去,霍怀信深知这件事需要太长公主和江氏一起商量,再没有确定之前,只能和岳琼一人进言,于是,他专门等到了和岳琼独处之时方才开了口。

旁人只见他二人站在用膳的偏厅之外低声说着什么,具体说了什么却无人知道,而就在这时,不远处秦莞扶着太长公主慢慢走了过来——

等太长公主站定,秦莞立刻上前给岳琼等人行礼,岳琼神色复杂的看了秦莞几瞬,见饭还未摆好,便忽然走过去扶住了太长公主,“母亲,儿子再陪您走走。”

太长公主何等心思,一听这话便知道岳琼有话要说,当下点了点头,“凝儿,你带莞丫头进去歇歇,小七和清儿陪陪霍知府。”

霍怀信连连赔笑,岳琼扶着太长公主朝东边的廊道而去。

岳清和岳凝见状还以为岳琼去和太长公主商量怎么安排秦莞进京的事,便都未在意,岳凝看了看一边的燕迟,拉着秦莞的手入了一旁的小厅。

这边厢,江氏带着厨房的下人端着午饭的菜品走了过来,远远的,却见岳琼和太长公主在一起说着什么,江氏眼底露出疑惑,便也抬步走了过去,“母亲,侯爷,怎么了?”

岳琼见江氏忽然出现当即招手,“你过来,有事要和你商议。”

江氏微讶,连忙走了过去,“出什么事了?”

岳琼思忖一瞬,将适才和太长公主说的话又同江氏说了一遍,江氏先是一怔,随即面上一喜,“啊,我怎么没有想到,侯爷真是英明——”

岳琼失笑,“是霍兄提起我才想起这一茬的,咱们家从前没有这样行事过我便没有想起来,霍兄提起,我便觉得十分有理,不说别的,只说九姑娘救了母亲的性命咱们破了规矩也值得,何况你们喜欢九姑娘的性情,凝儿也第一次和别的姑娘这样要好。”

江氏点头,“自然是这个理,我瞧着凝儿和莞儿这姐妹做的极好,凝儿近来性情都活泼温柔许多,总算让我松了口气,侯爷,这件事要办就得快些,莞儿可要走了!”

岳琼也点头,“我和母亲正在说——”

江氏闻言喜上眉梢,太长公主却眸色略有幽沉的看向偏厅的方向,她看了看霍怀信,又看了看燕迟,最终目光落在了岳清身上,“只是害怕苦了清儿。”

这么一说,江氏的笑意也一滞,“是啊,清儿他似乎对莞儿——”

岳琼微讶,“竟是这样?那到时候……”

太长公主忽然眼神一肃,似下定了决心,“清儿和莞儿不适合,早点断了他的念头也好,免得误了他自己,这件事就这样定了吧。”

江氏想到岳清还有两分犹豫,岳琼道,“可是母亲,九姑娘会不会不同意……”

太长公主轻轻的哼了一声,眼底满是志在必得,“小丫头心劲儿坚韧,可我也是瞧明白了,谁对她好她便拿谁没法子的,这事啊,我说了算!”

说着,太长公主下颌一扬,“走,坐下说。”

话音落,太长公主当先往偏厅而去,到了厅前,只见桌案之上已经摆满,太长公主走去主位落座,岳凝忙也拉着秦莞走了过来,江氏叹息的看了岳清两眼,招呼其他人落座,秦莞照样坐在太长公主左手边上。

众人一落座,太长公主语声微肃的道,“有一件事,是我和琼儿、静姝刚才才决定的。”

这话一出,除了燕迟和霍怀信,其他人皆有两分好奇。

太长公主便看向秦莞道,“我欲要琼儿和静姝收莞丫头为义女,从今往后,她便是我的亲孙女,是凝儿三兄妹的亲妹妹,荣辱祸福皆与我们侯府同承。”

------题外话------

祝小仙女们情人节快乐昂昂昂~这也是个小粉红吧~明天过年啦~

正文卷 第124章 腹黑的燕迟(除夕快乐)

太长公主略带两分严肃的话落定,秦莞自己先诧异的双眸微睁。

一旁,岳清更是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眸子,“什么?!收九姑娘为义女?!”

岳清只觉得一股子热血冲上脑袋,想说点什么,可脑子里却是乱哄哄的一片,若是面对别人也就罢了,可他面对的是自己的嫡亲祖母,且他清楚的听到自己的祖母说,这件事是自己的父亲母亲祖母三个人决定的,岳清知道,他们三人一起决定的事情,无法更改。

太长公主看了岳清一眼,有些怜惜,更多的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这边厢,秦莞也在惊震之后回过神来,“太长公主……这……我怎能……”

太长公主紧握住秦莞的手,“你马上就要去京城了,这一走不知何时能见到,锦州到京城千里之遥,我们帮不上忙,也没理由帮上忙,这是我和他们两个商量出来的,你也不要拒绝,这件事就让霍知府做个见证人,就这两日定下来。”

秦莞欲言又止,“太长公主,这……这不合适……”

太长公主轻哼一声,“怎么不合适?我决定的事情,便是放在当今圣上那里,也没有不合适的,按理来说,侯府收义女,自然是要大宴的,不过你的性子不愿张扬,时间也来不及了,大宴就算了,只让霍知府出面,和秦府的夫人说一声,然后在侯府设宴请秦夫人和你那二哥过府便是,你虽然父母不在,可还有亲族,虽然收了义女,却也不是让你姓了岳,你还是秦府的九姑娘,只是咱们岳家也多了个四小姐,如何?”

秦莞心底一阵心潮起伏,她当然明白太长公主的意思,不是让她改姓,也不必和官府备案入岳氏族谱,只是给了她一个身份,一个安阳侯义女的身份,好让她有所倚仗。

秦莞紧紧抿着唇,“太长公主,您和侯爷夫人对我关怀已经够多,我不能太贪心……”

秦莞心中有些乱,她没想到这么快时间太长公主和江氏夫妇竟然做了这样的决定,她的确需要倚仗,可想到她回京城的目的,她顿时不安起来,届时若有个闪失,也不知会不会连累侯府,毕竟那是一件天子下了定论的“铁案”。

太长公主摇了摇头,“这不是你贪心不贪心,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秦莞还要再说,太长公主肃容看着她,“莫非你看不上侯府?”

秦莞苦笑起来,“自然不是,只是……”

“没什么只是,这件事是我决定的,别人不能质疑,你也不能。”说着,太长公主看着岳琼道,“就定在后日吧,让稼儿从军中回来,到时候霍大人也一起来。”

霍怀信忙笑着道,“好好好,听太长公主的。”

太长公主点了点头,“待会儿让琼儿备礼,明日一早你便去秦府走一趟。”

“下官明白,请太长公主放心便是。”

霍怀信打着包票,太长公主便看了桌上人一圈,“好,大家用饭吧。”

话音落下,江氏忙为太长公主布菜,秦莞还在发着呆,太长公主拍了拍她的手背没再多说什么,这边厢,岳凝拽了拽秦莞道,“这下你可得叫我姐姐了。”

秦莞闻言苦笑了一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岳凝一边给秦莞夹菜一边道,“好啦,不要苦笑了,父亲母亲本就拿你当女儿一般疼爱,现在不过是变得名正言顺些了,如此以后我去找你玩耍也是应当的了。”

秦莞心头微微发酸,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太长公主见状也给她夹菜起来,秦莞见状忙拿起筷子,太长公主这才微微笑了。

终于众人而言,这终归是一件喜事,再加上有霍怀信在场,漂亮话一句接着一句的说,很快,桌子上的气氛便热烈起来,岳清也在用饭,可表情却已经僵硬起来,这一顿饭,他比秦莞还吃的不知滋味。

等饭用完,太长公主拉着秦莞回了自己的院子,江氏和岳琼则拉着霍怀信去商量备礼的请宴的细节,燕迟出了侯府办事,岳清则郁郁的回了自己院子。

秦莞和岳凝一边一个扶着太长公主,秦莞心中仍有些不安,“太长公主,我知道您和侯爷夫人是怕我没了倚仗受人欺负,可并非一定要如此,这样的恩惠太重了。”

太长公主轻哼一声,“这可不是恩惠,你是自己人,怎能说是恩惠?”

秦莞心中动容,面上笑意却有几分涩然,太长公主看在眼底,只拍着她手背道,“你这孩子,你性子虽然仁厚良善,可我看得出,你为人处世,还是有些清冷了,你父母过世的早,又没有兄弟,在你大伯和三叔这里亦受了些罪,你怕便没想过再跟谁关系亲近些了吧?你放心,虽然认了你做义女,却也不是让你将把我当做亲祖母来看,原来是什么样,就还是什么样,我们想的无非是帮着你些……”

秦莞一听这话,哪里还能在露出不愿的表情来,忙道,“不是不是,能被侯爷夫人收为义女是我的福分,这些福分我从前从没有想过,如今落在我身上,让我有些惶恐,您和侯爷夫人对我的好我都记着,是比族中人还要好的。”

秦莞这样说着,却不能否认太长公主一针见血,她不是九小姐,自然不是因为受了大伯和三叔的气才觉得不会再有亲近的人了,在她想来,世上最为亲近的是父亲和母亲,他们都已死了,而这才两个月的时间,秦莞从心理上的确并没打算将谁当做至亲之人。

然而太长公主这番话却让她心中生出几分愧意,随即心中也开始接受了这件事,太长公主却又握着她的手道,“好孩子,你要知道,这些都是我们见了你的性情、受了你的恩之后水到渠成的,并非是你得了你不该得的东西。”

秦莞听着心中又是一安,凭白受人大恩的确让她心中不安的紧,可又一想,她往后不是孤身一人了,也有人让她真心孝敬,这对没了父母的她而言简直是恩赐。

秦莞点点头,“是,您说的都对。”

太长公主见她容色放松如常方知道秦莞心中已经接受了这件事,这才微微松了口气,转头看了看秦莞,又看了看岳凝,太长公主满足的一叹,“我只有琼儿一个孩子,可是孙儿辈的却是孙子孙女双全,好,好啊,我得至少再活个十年才行!”

岳凝笑道,“十年可不够,有四妹在,您可得在活个二三十年才成。”

岳凝这一声“四妹”直喊的秦莞心中一凛,要知道她本来的年纪和岳凝可是同岁,且在她看来,岳凝外表不苟言辞了一些,却还是个没长大没经过事的小姑娘,如今一下子喊她做妹妹,委实让她头皮发麻。

岳凝仿佛觉得这称呼十分顺口,转头便又道,“是不是啊,四妹!”

她语气豪气,故作长辈之感,秦莞扯了扯唇角心中只想笑,索性顺着她点头,“正是,太长公主定然是长命百岁的。”

太长公主见她二人这般也笑起来,“不求长命百岁了,只求咱们能四世同堂。”

这边还在说着,那边霍怀信已经和岳琼夫妇商量停当,他得了燕迟的提示给岳琼进言,且这件事这么快就成了!霍怀信越发觉得秦莞在侯府一家人心中的重要,也有几分感激燕迟,这件事一定,他这个做见证人的自然能和侯府的关系更进一步。

霍怀信乐乐呵呵的出了侯府往自家府宅而去,一路上心情都十分畅快,一边走一边想着明日去秦府如何说,想了想,他却又摇了摇头,别说眼下的秦府已经落败,便是原来他们也不会拒绝侯府收秦莞做义女,霍怀信收回心思,干脆懒得想了,秦府的夫人林氏和二少爷秦隶他认识且了解几分,都不是难说话的主儿,明日去,他们还得感谢他!

这么想着,霍怀信大步进了府门,还没走进去几步,却一下子碰到了正要往外走的霍甯,霍怀信眉头一皱,“这是要干什么去?”

霍甯带着飞泉和南风神色微变两下,轻咳一声道,“出去转转。”

霍怀信轻哼一声,心情大好之下也不想为难霍甯,“早些回来——”

霍甯一听这话顿时一讶,他想着,怎么样霍怀信也不会让他出去的,霍甯看了霍怀信几瞬,忽然发现霍怀信心情大好,便上前问道,“父亲,发生了何事您这样高兴?”

霍怀信扬了扬下颌,“侯府要收九姑娘做义女,要让为父做见证人。”

霍甯一听这话先是一愣,继而双眸大亮的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这一下岳清要哭了——”

霍怀信脚步一顿,“什么?侯府二少爷?这件事关他何事?”

霍甯继续笑着道,“岳清有意与秦莞,如今收为义女,他们成了兄妹,岳清的念想可不是就要落空了?!”

霍怀信闻言顿时一愣,想到是燕迟给他的提议,背脊上忽然漫出一层冷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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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26章 殿下是怎么进来的?(万更拜年

“什么?安阳侯要收九妹妹为义女?”

秦隶从位子上站了起来,一脸的惊愕,主位之上,霍怀信笑呵呵点头,“正是,你也知道,九姑娘一直照顾太长公主,很得太长公主和侯爷夫人的喜欢,这事是太长公主做的决定,侯爷和夫人也都十分认可——”

秦隶从初初听到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心中倒是有了两分明白,的确,秦莞本就经常去侯府,郡主亦常来找秦莞玩耍,秦隶定了定神,“这……这对九妹妹自然是好事,只不知侯府是怎么个打算?”

霍怀信见秦隶十分上道面露满意笑容,“太长公主说了,说本该行大宴的,可九姑娘就要走了,时间上实在是来不及,就打算在明日,于侯府设宴,请秦夫人和二少爷过侯府一叙,便当是礼成了。”

秦隶忙点头,“太长公主考虑周全,既然如此,我这就去告诉母亲。”

霍怀信笑着点点头,“好,那就烦请二少爷将这些礼物也带去给秦夫人过目,我就在此等候二少爷的消息,等你们都定了,我好去侯府复命。”

秦隶本想说不必等消息,料想着林氏也不会说个“不”字,可为了不显得秦府姿态太低,他只好点点头,“好,那就烦请知府大人稍后。”

霍怀信笑起来,“去吧去吧,不妨事。”

秦隶吩咐了何兴在旁侍候,这才带着霍怀信带来的礼物往林氏院子里去。

一边走,秦隶心中暗暗有些心惊,在秦府即将离开锦州的节骨眼上,侯府竟然要收秦莞为义女,这心思不可谓不清楚了,这是要给秦莞一个倚仗。

秦隶不敢大意,不多时便到了林氏的院子之外,门口的侍奴进去通禀,不多时走到了院门口道,“二少爷,真是不好意思,夫人卧病在床,此时不见人。”

秦隶的眉头一皱,他唇角一弯,扯出几分凉凉的笑意,“可不是我要见夫人,是知府大人上得门来,有要事要和夫人说,夫人也不见?”

侍奴这才看到秦隶身后还跟着几个拿着礼物的侍奴,眼神几闪,忙道,“请二少爷等等。”

说完,侍奴便又走了进去,秦隶站在门口,冷笑连连。

他这个庶子身份招人厌恶他知道,可眼下是他在支撑整个秦府,林氏却还是如此不知轻重,也不想想,他平日里无事哪里会来她这里?

秦隶有些微恼的想着,很快,侍奴走了出来,“二少爷,夫人请您进去。”

秦隶心中又冷笑一下,这才进了屋门。

进了屋子,林氏还未从内室出来,秦隶便站在外间候着,又等了片刻,才见秦湘扶着林氏走了出来,秦隶对着林氏弯了弯腰,“母亲——”

秦湘扶着林氏在主位上落座,林氏这才轻咳一声问道,“知府大人到府上了?”

林氏一边说着一边看了一眼门口站着的侍从,见各个手上都捧着礼物眼底的狐疑更甚,秦隶便道,“是,知府大人是为了侯府前来说项的。”

“侯府?安阳侯府?”林氏眼底微微亮了一亮。

秦隶点头,语气故意缓缓的,“正是安阳侯府——”

林氏闻言有些急了,“安阳侯府有何时?还要让知府大人上门?”

秦隶笑了下,“安阳侯要收九妹妹为义女,是让知府大人做见证人的。”

林氏一愣,站在林氏身边的秦湘也是眉头狠皱一下,几瞬之后林氏才又道,“收……收莞儿为义女?”

秦隶看着林氏母女二人的面色便觉心中快意,秦莞从前是沉在泥潭之中的人,是她们如何也看不上的人,可如今的际遇,却是秦湘远远比不上的,林氏和秦湘怎能不气?

“正是,且因九妹妹要走了,所以侯府将仪式定在明日,其实也没有什么仪式,霍大人说侯府的意思简单办一下便可,请母亲您和我一起去赴宴便可。”

林氏握着扶手的手微微一攥,下意识道,“好端端的,侯府为何要收莞儿为义女?”说着林氏眼珠儿一转,“这件事只怕还得过问大房的意思……”

秦隶顿时皱了眉,“母亲怎么这样糊涂!”

若是从前,秦隶定然不敢和林氏这样说话,可眼下却是不同,他是秦府的当家之人,亦不满林氏对自己的态度,自然脸色就冷了起来。

林氏被秦隶这话呛的面色微变,还没说话,秦隶却继续道,“这么几年,大房可管过九妹妹?大房并非九妹妹的亲生父母,和咱们跟九妹妹的亲疏关系一样,何况眼下九妹妹人在锦州,侯府自然认我们是九妹妹的长辈,世子虽然来了,可侯府不可能不知道,侯府知道,这一次却未请他们,是何意?还不是因为世子在侯府眼中也是晚辈当不起侯府的一请?”

顿了顿,秦隶肃容道,“九妹妹得了侯府的青眼是九妹妹的福分,也是咱们秦府的福分,有九妹妹这一道关系在,往后侯府必定会对咱们多有照拂,咱们也算和侯府有了联系,知府大人还在正堂等着,若是母亲这个时候推三阻四生了别的心思,可有些不识抬举了。”

林氏何曾被秦隶这样说过,最后那“不识抬举”分明就是秦隶对她的指责,林氏心底怒气上涌,可秦隶说的话却似乎没有错处,看着背脊挺直容色严肃的秦隶,林氏第一次意识到秦府已经换了主子,哪怕蒋氏去了,她也不可逾越。

这么想着,林氏眸子微微一闭,语声微凉的道,“二少爷如今有了自己的注意,那便照着二少爷的意思办吧,明日去赴宴便是。”

说着,林氏睁开眸子站起身来,由秦湘扶着走入了内室。

秦隶也起身,笑道,“母亲这样才对,这些礼物给母亲放下了——”

见林氏头也不回的进了内室,秦隶冷笑了下,指了指不远处的桌案,“给夫人放下吧。”

说完,自己也转身离开。

刚走入内室,秦湘便是面色狠狠一沉,“母亲,侯府怎会收她做义女?!侯府的义女,岂非和郡主差不多了!真真是——”

秦湘语声阴沉沉的,妒忌之意溢于言表,林氏也皱了眉头,秦莞三姐妹之中,秦湘本是最为尊贵的,可眼下秦莞若成了侯府的义女,便远远的将秦湘甩在了后面,而秦莞的样貌本就在秦湘之上,若是连身份地位也……

林氏走到床边坐下,眼底满是担忧,“湘儿,事已至此,也没办法了。”

秦湘坐在林氏身边,眯眸冷笑,“真是好手段,哄得大家都将她捧着,认了侯爷做义父又如何,等到了京城,还不是鞭长莫及。”

林氏紧握着秦湘的手,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眶微微一红,“湘儿,你可知这一次入京城是要做什么的?”

秦湘闻言眼神几闪,“女儿……不知……”

林氏叹了口气,“本不想和你说这些,可是不说你是不知道的,湘儿,这一次去京城,大房那边多半是要给你和你两个妹妹说亲了。”

秦湘口上说着不知,听到这话时却又不意外,林氏紧紧攥着她的手道,“湘儿,听娘的话,从离开秦府开始,不要和你九妹妹拧着,要和她好好相处,这一路上,多和你三哥说说话,你三哥是忠勇候府未来的侯爷,便是如今也是当的事的,他和你九妹妹有旧交,眼下你得让她也喜欢你,到了京城之后,多讨好讨好你大伯母和八妹妹,说亲这事多半是你大伯母相看然后你大伯做决定,总之,到了京城千万不可锋芒太露,要八面玲珑。”

秦湘听着这话心中满是苦涩不甘,她本是秦府之中最受宠爱的嫡长女,不论是身世品貌将来都足以让南边的年轻才俊们自己上门求娶,她不是非要去京城的,南边也有不少位高权重的氏族,可如今,秦府一落千丈,只有去京城这一条路。

从小到大,她只用哄哄秦霜,便能让她为自己鞍前马后,可眼下,母亲竟然让她去和那个低贱的曾经被她百般欺辱的人求和,还要她处处讨好别人。

秦湘胸口憋着一股子气不知该如何发作,看着林氏微红的眼眶和皱纹满布的脸,她更是没一点发作的底气,她的母亲太无能了,她也没有强大的外家,更没有有权有势的父亲,相反她的父亲还是她的污点,这么想着,秦湘将所有的怨气和憎恶都放在了秦莞身上。

“湘儿,你听到没有……”

林氏使劲的攥了一把秦湘的手,直让她疼的眉心一皱。

秦湘回过神来,忙点头,“听到了听到了。”

林氏便半搂着秦湘低低哭起来,“母亲没法子,除了将母亲的嫁妆给你之外别的帮不上你,湘儿,你得为母亲争气,也得为自己争气。”

秦湘满心苦涩的点头,想着秦莞明日就要成为安阳侯义女,眉头便狠狠的皱了起来。

……

……

天黑时分,侯府的帖子送到了汀兰苑来,茯苓满面笑容的进了正屋,“小姐,明天时间定在未时,咱们早点过去吧——”

秦莞已经梳洗完毕,只着了一件月白的内衫,闻言摇头道,“和夫人一起过去。”

顿了顿,秦莞又问,“夫人那边怎么说?”

茯苓轻哼一声,“还能怎么说?自然是不会说个‘不’字的。”

秦莞没再说什么,就在这时,外面的院门忽然轻响,茯苓出的门去,却见晚杏已经将院门打了开,门外竟然站着秦隶和两个侍奴。

茯苓见状忙朝门口走去,“二少爷怎么来了?”

秦隶往正屋看了一眼,唇角微弯,“明天可不是随便的场合,时间太急了,我只来得及去锦绣坊置办一套她们做好的衣裙,幸好那边留有九妹妹的量身尺寸,这套衣裙和九妹妹相差无几,另外我还备了一套红宝头面。”

说着,后面两个侍奴将盒子递了上来,茯苓见状忙道,“怎好让二少爷破费,二少爷可要进来和小姐说说话?”

秦隶摆摆手,“不必了,让你们小姐早些歇着。”

茯苓有几分犹豫,“可是这——”

“收下吧,前次给她钱银她不要,这个全当是我的一片心意。”

茯苓站着没说话,秦隶便亲手拿了盒子过来递到了茯苓手上,又将另外个盒子放在晚杏怀中,这才转身走了,见秦隶走出十多步茯苓才反应过来,忙道,“多谢二少爷了。”

秦隶头也没回的招了招手,茯苓这才将院门关上,和晚杏一起往正房去。

秦莞早就听到外面的动静,见茯苓抱了两个盒子回来道,“二哥来了?”

茯苓点头,和晚杏先后将盒子放下。

茯苓又道,“说是今天下午才去锦绣坊买的,还有一套红包头面。”茯苓说着便将盒子打了开,只见装着红宝的首饰盒子一片灿然生辉,而装着衣裙的盒子,则是一套茶白的广袖百褶长裙,上面以银线绣着白色的兰花图案,茯苓一看之下顿时眼前一亮。

“二少爷果然是用了极大心思的,这身衣裳,真是再合适小姐不过,还有这一套红宝,只怕也不是临时买的……”

秦莞上前来看了看,心底轻叹了一声,这诊金可收的有些贵了。

茯苓没问过秦莞便将礼物拿了进来,只怕秦莞心中不喜,此刻有些试探的问了一句,“小姐……您明日……”

“就穿这个吧。”秦莞淡声道。

茯苓闻言眼底一喜,脆生生的应了一声。

第二日午时之后,秦莞收拾停当往前院而去,到了前院,便见秦隶也少见的换了一身华贵的白色袍衫,他本是一副略显阴沉的笑相,从前也总是爱着蓝色等阴郁的颜色,这番着了白色的新衣,顿时将他身上的阴沉驱散了几分,他墨发高高以玉冠竖起,再加上病情略有好转,整个人都明朗俊逸许多,茯苓一看到秦隶,还呆了一呆。

“小姐,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

茯苓低低的嘀咕了一句,可秦隶看着秦莞方才是真正的眸露惊艳,秦莞穿上了他买的衣裙,茶白的裙裳如霜如雪,广袖猎猎裙裾翩翩,这般清灵的颜色合了秦莞的清贵的气质,上面银线绣制的兰纹增添了几分温柔,再加上秦莞身量姣好,这一袭裙裾穿在她身上,尤其将她的聘婷婀娜衬了出来,秦隶心中一叹,秦莞这等颜色,若无倚仗当真不可。

“二哥——”秦莞福了福身,“多谢二哥。”

秦隶知道她道谢的是什么,忙道,“谢什么,都是自家人,你收下这些东西我方才能心安,咱们稍后片刻,母亲马上就要到了。”

正说着,林氏由两个侍奴扶着缓缓而来,因是要去侯府赴宴,今日林氏也换了新衣薄施了粉黛,病容被脂粉掩下去两分,远远看上去,林氏还是那个秦氏的贵气夫人。

“母亲——”

“三叔母——”

秦隶和秦莞纷纷上前去行礼,林氏唇角扯出一抹薄笑,亲切的朝秦莞伸手,秦莞忙走上前去将林氏扶了住,秦隶见林氏如此暗哼了一声,心底却舒坦不少,今次是去侯府赴宴,若林氏有礼数不周之处,便是给秦莞丢脸,给秦莞丢脸,便是给他丢脸。

林氏拉着秦莞的手,轻咳了两声道,“好孩子,侯府看重你是你的福气。”

秦莞唇角微弯,“是侯爷和夫人待人良善。”

“便是良善,也没有轻易收人做义女的,你是个有福气的,往后可得记得孝顺义父义母。”林氏语气温柔,像极了从前在蒋氏面前服侍时的样子。

秦莞自是应声,几人一行往府门处去乘马车,本是准备了三辆马车的,然而到了马车之前,林氏却道,“让莞儿和我一起,就不必安排那么多车马了。”

秦莞无法,只得和林氏上了头一辆,待马车走动起来,林氏便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秦莞说话,先是问了侯府日常,问了太长公主的喜好,又旁敲侧击的问了侯府一家人会否离开锦州回去京城,无关紧要的话秦莞便答了,有些不想答的便绕开,末了,林氏忽然拉着秦莞的手道,“莞儿,你虽然比湘儿和霜儿小一岁,可你们三个之中,你的性子是最为沉稳的,眼看着你们就要走了,我得托你照看着她们两个。”

秦莞眨了眨眼,“三叔母谬赞了,论起沉稳,我还是不及五姐。”

林氏叹了口气,“湘儿这孩子,看着不如霜儿活泼,可实际上也是个不经事的,这一路上,我很是担心,你好歹从前在京城待过,可湘儿和霜儿却是不曾,我只怕她们两个到了京城人生地不熟的,亦不适应,到时候便靠你了。”

秦莞垂眸一瞬,“我们姐妹之间,自然是相互照应的,请三叔母放心。”

这么一说,林氏才缓缓的呼出口气,“好好好,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

林氏叹了口气,又转而说起了秦琛来,一时说的语声哽咽,好似全然不记得秦琛害过秦莞一般,秦莞只淡淡听着,林氏见秦莞不怎么搭话,这才停了,眸光一转,林氏又道,“我记得当时你父母去了之后,二房的那一份产业是存放在族中的,也不知你大伯是怎么个说法?”

秦莞一听这话心头生出几分疑问,九小姐的父母去世之时她才九岁,自然是没法子掌管家中产业的,交给族中也不足为奇,只是她从未听茯苓提起,这会儿林氏问起,她该如何作答?秦莞眸光转了转,“许多年前的事了,我也忘了……”

林氏眼神微暗,“我记得当年二房的产业不小,如今也不知如何了。”

秦莞对这些并不关心,回了京城,第一件事自然是想办法摸清父亲的案子,她深知这件事的难度,哪里想到争自家的家产。

见秦莞不接话,林氏便沉默下来,没多时,马车稳稳的停在了侯府之前。

马车一停,岳凝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来了来了,快去通禀老夫人——”

秦莞唇角微弯,掀开车帘走下了马车,岳凝见状立刻迎了上来,“怎不早点来。”

话音刚落,却见林氏自马车之中走出,秦莞扶了一把,林氏在地上站定之后便微微福身,“郡主——”

岳凝看了看秦莞,再看了看林氏,笑着避开了林氏的礼,“夫人不必多礼,快快请进。”

话音刚落,秦隶也从后面走了上来,他十分恭敬的给岳凝行礼,言行之间很有几分风仪,岳凝挑了挑眉,笑道,“今日不必多礼,都请进吧,祖母和父亲母亲都在等着呢。”

林氏十分亲昵的拉着秦莞,秦莞知道林氏的心思,便暂且随了她,几人一行很快入了侯府,林氏和秦隶都不是第一次来侯府,且为了秦府的面子,二人皆是目不斜视礼数周全,没多时,二人便被带到了今日见客的花厅处。

虽然不是大宴,可秦莞却看得出来,这些厅堂皆是被装点一新,内外放置的盆景也都是新的,秦莞因着这些细节心中动容,一入厅堂便给太长公主几人行礼。

正厅之内,太长公主上首位上坐着,岳琼夫妇居左,霍怀信夫妇居右,正在笑谈着什么,秦莞三人一入内,岳琼夫妇和霍怀信夫妇忙站起了身。

“拜见太长公主殿下——拜见侯爷——”

林氏福身行礼,江氏忙上前将她扶了起来,太长公主在上首位上笑着道,“今日不要拘泥这些礼数,咱们因着莞丫头聚在一处,往后也算得上亲近人,莞丫头,过来……”

秦莞这才能离了林氏身边,这边秦隶也见礼,他是小辈,岳琼等人受了他的礼,江氏连声夸赞了好几句,太长公主握着秦莞的手,上下打量她几瞬,也不直言说她今日漂亮,只连连点头,“嗯……很好……很好……”

屋子里岳清和岳稼也在,太长公主便笑道,“你们两个带二少爷出去玩会儿,凝儿和莞丫头陪我老婆子说会儿话,静姝啊,你领着霍夫人和秦府人也去喝会儿茶,吉时还早,大家都随意些,至于琼儿嘛,和霍大人自去书房罢。”

太长公主这一通吩咐,其他人自然连声应是,岳清心中本是不乐,却有岳稼应对自如的请秦隶出门前往武场演武,秦隶倒是不虚,虽然在武道之上不甚在行,却也不愿扫了兴,而林氏此前虽然来过侯府,也和江氏打过照面,却委实没有和江氏亲近说话过,此番见着了太长公主,又和江氏如闺中金兰一般的说话,难免有些应对不及。

而跟着霍怀信一起来的元氏就更为懊恼了,她身在内宅,对秦莞和自家儿子的事可是早就听说过的,不仅如此,一听说她便断然否决了这件事,且将秦莞当做了不自量力自作多情之人,只因秦莞虽然出自秦氏,却是父母双亡,这身世之上便差了一截,再加上从前的九小姐性情软弱上不得台面,元氏就更是不喜。

可刚才秦莞进来的那一瞬,元氏却呆呆的瞪大了眸子,若不是提前知道今日是为着什么而来,元氏几乎就要以为秦莞是京城之中过来的哪位郡主公主了,莫说是锦州秦府,便是整个锦州,有哪家的女儿能比得上秦莞的姿容风仪?

元氏心中五味陈杂,再加上听闻自家儿子进来也转了心思,顿时好一阵懊悔,而侯府还将秦莞收为了义女,如此一来,秦莞身上简直无可挑剔,别说入她霍家做儿媳妇,便是嫁给哪位秦王皇子的也是十分相宜的……

元氏坐在江氏对面,她相较林氏算得上和江氏熟识了,可她显然有些没精打采,三人说说笑笑着,她面上笑的明快,心底却好似吃了黄连一样苦。

这边厢,太长公主看着秦莞轻声问道,“瞧着林夫人待你倒是亲厚,且不知是真是假?”

太长公主说这话时眼底透着两分洞明的狡黠,仿佛已经将林氏看穿,秦莞见她这模样不由得失笑,婉转道,“半真半假——”

太长公主轻哼一声,“我就知道。”

秦莞笑道,“太长公主不要介怀,她也有她的苦处。”

太长公主下颌一扬,“我同她介怀个什么,只是她若真的待你好,我也不会亏待了她,眼下既然是半真半假,那礼数上侯府自然周到万全便是了。”

岳凝听着笑开,看着秦莞道,“你担心什么,祖母在这一道上最是清楚了,何况秦府眼下这般,祖母自然不会给她们雪上加霜。”

秦莞抿了抿唇,“是我狭隘了。”

太长公主摇头叹了口气,“是你太心善了,不过对这样的,也没必要和他们计较,眼睁睁看着好好地日子坏下去,老天爷已经罚过了。”

说着见有侍奴进来奉茶,太长公主忙正襟危坐一本正经模样,秦莞和岳凝对视一眼只想笑,岳凝叹道,“祖母这一遭身子好了之后,越来越老顽童了。”

太长公主轻哼一声,“我啊,是看开了,从前我便是由着自己性子,可是到底有许多规矩要守,如今啊,可不管那许多了。”

三人说着话,没多时,杨席进来禀告,吉时快到了。

一听这话,太长公主便命人将众人请了回来,正堂之中已布置了吉案,上供五牲,供奉岳氏先祖,鼎炉生烟,见这阵势,林氏方知道侯府将认义女看的多重。

霍怀信主持仪式,先念了一段吉文,这才让秦莞在岳氏先祖面前磕头进香,然后又给坐在上首位上的太长公主并着岳琼夫妇磕头奉茶,秦莞乖乖的叫了“义父、义母”,到了太长公主跟前,秦莞一时不知该如何喊,江氏在旁笑道,“傻孩子,自是叫祖母。”

秦莞面上微红一下,软软的喊了一声祖母,这声祖母秦莞喊的心中一酸,要知道在从前父亲的母亲早亡,她是从未有过祖母的,且太长公主待她最为亲和,她陪太长公主的时间也更多,这份感情自然也更不同寻常。

太长公主眼底满是感叹,命人送上来一只黑檀盒子,“这是我和你义父义母给你准备的礼物,你收着。”

杨席亲自捧着那盒子递了过来,“四小姐,您收好。”

这一声“四小姐”,可谓是应了秦莞的身份,秦莞将盒子接过,只觉入手并不沉淀,似乎里面并非是什么宝石玉器,林氏和霍怀信夫妇在旁看着心中都是一疑,这等认义女之事所送礼物自然要贵重,可秦莞手中的盒子并不大,难道是满满一盒子宝石?

这么想着,可看秦莞那抱着盒子的样子,似乎又并不沉重。

几人心中微微疑惑,然而见多识广的霍怀信已经反应了过来,只怕盒子里面放着的是超过了一盒子宝石的东西。

“多谢祖母,多谢义父义母。”

秦莞行过礼,这边厢,岳稼笑着上前道,“四妹妹,这是我的礼物。”

岳稼性子醇厚刚正,像极了岳琼,很有长兄之姿,他给秦莞准备的是一方颜色极其深沉的墨砚,想必是从他的收藏之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秦莞接过,忙行礼,“多谢大哥。”

话音落下,岳清上得前来,过了两日,他的神色已经趋于平静,看着秦莞精致毓秀的面庞,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那什么,四妹妹,我没有她们那些好东西,这边这些医书,是给你准备的,礼物轻了些,你可莫要见怪。”

说着,后面的小厮递上来一个包裹,秦莞一眼看去,里面足足有十多本医书,且本本医书皆是泛黄之态,一看便是古本,秦莞心中忽然有些薄愧。

她记得上一次岳清说要送她医书,却被她拒绝了,这医书终究是送了出来,只是终究和初衷不同,虽然她对岳清无意,可让旁人心中不快总是不好,秦莞心底叹了口气面上却不显,只扬唇道,“多谢二哥,这些书妹妹一定好好研读!”

岳清呼出口气,眼底强做明朗,还没说话,岳凝一把将秦莞拉了过去,“四妹妹,叫声姐姐听听,叫了才给你礼物——”

岳凝语声豪气,一手揽着秦莞肩头,仿佛男儿一般,听着她这话太长公主和江氏都笑了,太长公主笑骂道,“从哪里学来的这一身匪气!”

岳凝从袖中掏出来一只极其玲珑精致的袖箭,“叫不叫?”

秦莞失笑不已,虽是让她喊姐姐,可她却用一副拿岳凝没办法的模样顺从道,“叫叫叫……好姐姐……您就把礼物给妹妹吧……”

秦莞放柔了语气说着,心底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然而看着岳凝朗声笑开,她便只能哭笑不得叹气,岳凝满意了,“给你,待会儿我教你用,你随身带着,可防身!”

江氏见状只得无奈摇头,“你大哥二哥送的都是文雅之物,偏偏你个做姐姐的送的竟然是这等兵戈利器,你真是……”

霍怀信忙道,“侯爷府上皆是英豪,连郡主都是巾帼不让须眉呢!”

岳凝对这话很是满意,半点不以江氏这话为意,太长公主并不觉得这样不好,见礼数差不多了忙招呼大家入宴,待坐上了桌子,秦莞目光不由四看,所有人都在了,却唯独不见了燕迟,秦莞不好直问,只觉得今日这圆满和乐的宴会缺了一块什么。

一入宴,秦莞先给太长公主几人敬了酒方才一起开动,霍怀信一边夸着秦莞,一边状似不经意的道,“新近被抓回来的那人又招了一处,竟然还涉及西边一处驻军副将,殿下昨夜启程去拿人,也不知今日能不能回来。”

太长公主听着这话轻哼了一声,“他只怕是怕回来惹我不高兴罢。”

这话无头无脑,却一下子听的霍怀信胆战心惊,他并没有说是燕迟提出这收义女之事的,昨日他还洋洋自得的觉得自己促成了一桩好事,可后来才反应过来他分明做了燕迟的旗子,他只觉得逢迎的话说的滴水不漏,可燕迟早就看出了他的心思,几言几语之间就被利用。

霍怀信脸上烧心中虚,想到燕迟心中便是一抖,更在想,难道太长公主知道了?

太长公主没给大家疑问的机会,话头一转又说到了别处,秦莞一时也没放在心上,只陪着众人宾主尽欢,用完了饭,又陪太长公主直至天色不早方才准备离开,林氏这一通下来总算能和江氏正常说话,离开之时也有了几分与有荣焉之感。

回去的路上,林氏看着放在秦莞手边的黑檀盒子道,“也不知太长公主送的是什么?莞儿何不打开来看看,一定是十分用心之物……”

秦莞知道林氏的意思,虽然觉得林氏无礼,可她心中也甚是好奇,而太长公主准备的东西自然不是见不得人的,秦莞便抬手将盒子打了开。

盒子一打开,当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叠纸张,秦莞眨了眨眼,只以为可能是银票,可待她仔细一看之下,却发现竟然是一张宅契,秦莞心中顿时剧震,这宅契所在之处是在京城,而宅契之下还有许多张纸,秦莞又翻开一张,竟然又是宅契。

秦莞“啪”一声将盒子合了上,这可比一盒银票贵重太多了。

林氏看到了那张宅契,她还想看下面的,秦莞却将盒子合了上,“怎不看了……”

秦莞弯唇,“这里光线暗得很,等回去再细看。”

就算知道秦莞是托词,林氏也不好再开口了,她紧紧的攥着袖口,心底那股子酸意又涌了上来,侯府给秦莞的,竟然是京城的宅子!那岂是一盒宝石能比的?

林氏想到自己的秦湘,心口一阵痛过一阵,一路上再也不发一言,等到了府门口,更是忙不迭下车头也不回的进了府门,秦莞只当做没看见,倒是秦隶一路上将秦莞送回了院门口,临走之时,秦隶叹到,“见侯府如此爱重九妹妹,二哥便放心了。”

夜幕已经缓缓落了下来,汀兰苑之中已经点燃了一盏正房廊下的幽灯,秦隶似乎十分感叹,然而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又站了几瞬,到底是告辞离开了。

秦莞看着秦隶离开转身进了院子,晚杏在门口候着,直将秦莞送到了正房门口,茯苓去点亮了角落里的灯,面上仍然是一片喜色,“小姐,这些东西放在哪里?”

“放去内室,这些都要带着的。”

茯苓应了一声往内室去,秦莞却下意识往暖阁走,可刚走到暖阁门口,秦莞脚步狠狠一顿——本该空荡荡的暖阁里,竟无声无息的站着个人。

秦莞并没有被吓到,她只片刻便定了神,而后有些疑惑的看着四周紧闭的门窗,“殿下是怎么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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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想一章就写完这一卷滴,但是,似乎应该给你们个小粉红(*^▽^*)

正文卷 第127章 暖阁借宿,启程回京(本卷终)

“殿下是怎么进来的?”秦莞看着四周紧闭的门窗,语气竟是平静的。

燕迟扬了扬下颌,示意正门的方向,“从那里走进来的,上次你请我来过这里,我便自作主张在这里等你了——”

秦莞扬眉,他竟然是从正门大而化之走进来的?!

这么想着,秦莞不由摇了摇头,燕迟武功高强,而院子里只留下了一个晚杏,自然是毫无所觉的,她眸色微沉的看着燕迟,“殿下私闯民宅,有违律法。”

燕迟好整以暇站着,素来神采飞扬的他眼下有一抹青黑,目光一错,秦莞看到了燕迟满是泥点的衣摆和靴子,霍怀信说过,他去西边驻军拿人了。

燕迟上前两步来,“若是事出有因呢?”

秦莞微微仰着头,看着燕迟,“那得看‘因’是什么?”

“送礼物如何?”燕迟居高临下的看着秦莞,手一抬,掌心忽然落下一支令牌来。

秦莞目光落在那令牌之上,只见那令牌玄黑,上以金漆描着一个燕字,右下角,又有一个小小的“睿”字,正是瑞亲王府的令牌无疑。

秦莞眉头微微一皱,“殿下这是何意?”

燕迟将令牌递给秦莞,口中道,“这是今日给你的礼物。”

“殿下为何要给我礼物?”秦莞睁大眸子看着燕迟,燕迟非安阳侯府之人,可不需要礼物。

燕迟唇角微弯,“你可知太长公主乃是皇族?我叫她姑奶奶,你既然是太长公主的孙女,岂非与我也有了亲故?”

秦莞听着这话只觉没有道理,看着那令牌更是不敢接下,“第一,殿下不必给我礼物,第二,这个礼物委实贵重,秦莞不敢接。”

燕迟笑意淳淳的笑了一声,华丽而富有磁性的声音撞耳,直让秦莞耳郭有些发痒。

燕迟只笑不说话,目光却纹丝不动落在秦莞面上,片刻还可,看得久了,秦莞便往后退了一步,“殿下当真不必给我礼物……”

“这个是给你防身的。”燕迟语气十分轻松。

秦莞微讶,看着那玄黑的令牌皱眉道,“郡主给我的袖箭的确可以防身,这个令牌……却如何防身?莫非暗藏机关?”

燕迟笑意微深,似乎没想到秦莞还能与他玩笑,一时之间她心境更好了,燕迟摇了摇那令牌,“郡主给你的袖箭是来防民匪的,若是遇到了官匪你该如何?”

秦莞眨了眨眼,这一点她倒是没想到,不过……

“此番来接我们的是忠勇候府的世子,想必不会遇上官匪。”

燕迟听着这话眼底露出两分讽意,“你说忠勇候府的秦琰?”

秦莞颔首,燕迟便将令牌又往她身前递了一寸,“信我,令牌比他管用。”

秦莞思忖一瞬,“这令牌想必是睿王府所用之物,给我实在不合适。”

燕迟唇角又扬了扬,这一晚上他笑意不浅,似乎心境极好,“你想的太严重了,这令牌只是给白枫他们用的其中之一,这令牌一出,代表你和睿王府有关,民匪或许认都不认得,可是官匪却绝不敢胡来,你一路北上要走一个月,若是遇到风雪,可能耽误更久,每到冬日北边就多有流民,亦有不少为虎作伥的昏官,这是给你的护身符。”

秦莞听着心底倒是点了点头,从前的经历告诉她,冬日的北方的确十分难熬,流民灾民亦不在少数,可……可这也不是收他礼物的理由。

秦莞缓缓的摇了摇头,“还是不可,殿下此番言语便算是告诫了,我已有了警惕之心,殿下不必担心,这一路上我自会周全。”

燕迟挑眉,“当真不要?”

秦莞点了点头,“无功不受禄,殿下这份礼物太过贵重。”

“小姐,都放——啊——”

从内室出来的茯苓话还没说完便看到了站在秦莞身边的燕迟,这大晚上的,且她刚才进来的时候分明屋子里黑漆漆一片,这么短的时间,燕迟是从哪里来的?

茯苓又是惊讶,本能的又害怕燕迟,当下白着脸低下了头,“殿殿……殿下……”

看到茯苓,燕迟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你过来。”

茯苓一愕,抬起头看了燕迟一瞬,确定燕迟看着自己方才毕恭毕敬小心翼翼的走到了燕迟跟前,燕迟将令牌给茯苓,“这是我给你家小姐的,替她收好,若是遗失了,唯你是问。”

“殿下——”秦莞正要制止,这边厢茯苓低着脑袋举着双手将令牌接了过来。

秦莞一把握住茯苓的手,将那令牌拿过去递还给燕迟,“殿下,此物当真不能收。”

燕迟后退一步,又看向茯苓,“我刚才说什么可还记得?”

茯苓不知眼下状况,她不害怕自己小姐,却是顶顶害怕燕迟的,被他一问,下意识便语速极快道,“替小姐收好若有遗失唯奴婢是问!”

见茯苓反应迅速且记得十分牢靠,燕迟眼底露出满意来,他又看了秦莞一眼,凤眸微狭,“我只希望你不要用到,可一旦遇到了麻烦却不可犹豫。”

秦莞唇角紧紧抿着,“殿下——”

秦莞心中仍然有些不安,这是瑞亲王府的东西,她带着只怕会给燕迟惹下乱子。

燕迟叹了口气,面上的疲色忽然一深,他转身看了一眼这屋子,而后指了指窗前的长榻,“今天晚上借你的榻给我一用?”

秦莞一愣,“殿下要做什么?”

燕迟扯了扯自己的领口,“明日一早还要去西边,那驻军的副将跑了,这一次没拿到人,再去的话要三日之后才能回来,到时候你已经走了。”

秦莞心底忽然一凛,“殿下这又是……”

“何必”二字没出,燕迟便坐到了那长榻之上去,那榻上铺着软垫,本就是秦莞偶尔小憩之地,只是眼下放着案几,秦莞看着一脸疲惫的燕迟有些无奈,“殿下……为何不回侯府?”

燕迟拍了拍衣衫之上的尘土,道,“这一来一去花许多时辰,且他们皆不知我回来,若是半夜回去,难免兴师动众。”

微微一顿,燕迟侧眸看着秦莞,“怎么?留不得?”

燕迟面上一派淡然,可眼底隐隐又有两分暗沉,好似秦莞一句话不对便会让他失望一样,秦莞看着他,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想着他进来也没人知道,干脆咬了咬牙道,“殿下可以留下,只不过……”

燕迟仿佛疲惫至极,就在等秦莞这句话,秦莞刚说完“留下”二字燕迟便一手抄起案几放去一旁,一刹那间,燕迟好似卸下了身上的全部气势,身形疲惫的倚靠了上去,“你放心,必定不会让其他人知晓,也不会踏出这暖阁半步。”

秦莞眉头微挑,这一点她自然是信他的。

看着燕迟累极的样子秦莞叹了口气,这本是于理不合,可她却也没说出拒绝的话来,她转而看向茯苓,“去拿被子和枕头来。”说着又看向燕迟,“殿下可要梳洗?可要用饭?”

燕迟闻言直起身来,抬手便解领口,秦莞顿时瞪大了眸子,下意识就转过了身。

燕迟似乎低笑了一下,“不用饭,亦不洗了,三天没合眼了,在你这养养神,明日还得赶回去。”

说话间,茯苓已经抱来了锦被和枕头,却是不敢上前似的站在秦莞的面前,秦莞瞪了她一眼,接过锦被和枕头,转身快速的放在了长榻之上,然后她不再多言,也看都不看燕迟一眼,回身便朝门口走去,茯苓早先一步跑了出去,她出的门来,转身将门扉一合。

“你路上保重。”

门扉合上之前,秦莞只听到这最后一句话,她对着关上的门扉“嗯”了一声,转身朝正厅而去,走出几步,秦莞又回头,却见暖阁之内毫无动静,她抑制住想去门外偷听的冲动,抿着唇回了内室,内室门口,茯苓神色惶惶的站着。

“小姐——”

“世子殿下是你的主子还是我是你的主子?”

秦莞只觉手中令牌有些沉重,可偏偏,却似乎带着燕迟身上的暖意,她气呼呼的坐在床边,又气呼呼的看着茯苓,茯苓一脸苦相的走上前来,“小姐,并非是奴婢擅自做主,实在是,实在是世子殿下太可怕了啊,奴婢胆子小,奴婢怕世子殿下……”

茯苓蹲在秦莞身边,仰着头诉苦,只差给秦莞跪在地上了,“小姐,眼下世子殿下还睡在暖阁呢,咱们可怎么办啊,这件事若是给人知道,只怕小姐清誉不保。”

秦莞眉头几皱,看着茯苓有气也发不出来了。

她不该留燕迟的,可也不知为何竟然没说出拒绝的话,这一留极容易引来麻烦,可人已经留下了,难道还能现在变卦将他赶出去?

秦莞紧紧握着手中令牌,眉头越皱越紧,“你去吩咐晚杏,注意着外面的动静,若是有人来便先拦着然后进来通报——然后,你去听听暖阁的动静。”

茯苓身子一缩,“奴婢不敢——”

秦莞深深的叹了口气,好端端的,茯苓怎将燕迟当做了洪水猛兽,且她竟然不先问她的意思就听了燕迟的话,这怎么行!

秦莞双眸一瞪,“你去不去——”

见秦莞少见的恼了,茯苓这才赶忙起身来,“奴婢去,奴婢这就去——”

茯苓说完,脚步极快的走了出去,秦莞垂眸看着掌心的令牌,心底既有几分动容,又有几分犹豫不安,燕迟中途这般疲惫的返回,只是为了送礼物给她?

这令牌别的就罢了,一个大大的“燕”字一看就是皇家之物,被她带在身上实在是扎眼,

秦莞怔愣了一瞬,还是想着明日一早将令牌还给燕迟为好。

“小姐——”茯苓很快就返回了内室,“小姐,奴婢吩咐了晚杏了,然后暖阁里面没有动静,奴婢听了好一会儿。”

茯苓这个“好一会儿”自然不能算数,她出去便只有片刻时间。

秦莞闻言心中微微一松,又坐在床边出了一会儿神才叹了口气,“梳洗梳洗,我们歇下吧。”

茯苓应了一声,立刻服侍秦莞,一边又有些不确定的道,“暖阁距离此处并不远——”

秦莞正在给脸上抹膏脂,闻言转头狐疑的看了她一瞬,“你莫不是以为世子殿下会半夜摸到咱们房里来……”

茯苓被秦莞一言道破未免有两分悻悻然,秦莞无奈笑着摇头自去床边躺下。

茯苓低声嘀咕道,“毕竟……殿下毕竟是男子。”

秦莞只当没听见茯苓这话,慢慢的将眸子闭了上。

燕迟是男子,不仅不是登徒子,还是非一般的男子,带领朔西军将戎敌阻杀在边境之外的他怎会因女色而行不轨之事……

秦莞闭着眸子,半分担心也无,不仅没有担心,想着这院子里还住着一个武功高强的战神,她心中竟然微安。

茯苓见状,只得熄了灯退了出去。

屋子里安静一片,秦莞虽然心中安宁,却不知怎么没了睡意,她在枕边摸了摸,那块令牌便又到了她掌心,这是瑞亲王府的令牌,燕迟说过,是白枫等人用的,令牌一出表明她和瑞亲王府有关,秦莞心中涌起陈杂滋味,两个月来每每梦回的悲苦都散了两分。

她要回京,侯府先认了她做义女,燕迟更是给了她防身的令牌,侯府之中,便是秦隶也对她十分照顾,秦莞心底暖意融融,心中更是知道,死而复生之后的她并非只有冷冰冰的报仇伸冤,这些待她亲厚之人亦不可辜负。

这么一想,秦莞便又想到了燕迟身上,三夜没合眼,却还要回来这么远给她这令牌,秦莞握着令牌的手收紧了两分,心中生出一股子丰盈的欣然来。

秦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只觉得这一觉睡得十分踏实,睁眼之时,那令牌仍然被她握在掌心,秦莞眨了眨眸子,只觉得神清气爽,而转头一看,秦莞立刻眉头一皱。

窗外天色已经大亮,相比平日里,她似乎是睡过头了!

况且——燕迟还在她的暖阁借宿——

秦莞一个猛子坐起身来,刚掀开床帏,却隐隐听到了院子里响起了说话声,秦莞手脚十分利落的穿好衣服,又将墨发随意的一挽便往外走,可刚走出内室,茯苓忽然眉头紧皱的走了进来,“小姐——世子来了!”

秦莞眉头一皱,几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茯苓口中的世子是谁!

“他怎么来了?”秦莞脚下一顿,凝神一听,果然隐隐的听到了外面秦琰的声音。

茯苓急急道,“不知道,忽然就来了,晚杏说你还没有起来,他竟然说进院子等小姐,奴婢看不行了正要来喊小姐——”

秦莞没去管秦琰,只低声道,“殿下呢?”

茯苓着急的就是这个,“奴婢还没去看——”

秦莞看也不看外面一眼,转身便朝暖阁去,一边走,院子里的声音越来越大,似乎是秦琰已经进了院子里面,秦莞心急如焚,只怕秦琰闯进了屋子或是碰见了燕迟。

“吱呀”一声,秦莞将暖阁的门推了开。

门一开,秦莞看着空荡荡的暖阁心中也跟着一空,暖阁之中无人,不仅如此,锦被和枕头被整齐的放在一旁,案几也回归到了原位,再看暖阁的窗棂,皆是从里面上锁,不见任何有外人来过的痕迹,秦莞站在门口,怔了怔才回过神来。

燕迟走了,不知什么时候走的。

“殿下走了!奴婢都不知道殿下什么时候走的。”茯苓微讶一声,随即松了一口气,“这一下旁人根本不知道殿下来过……”

秦莞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院子里秦琰的声音已经到了廊下。

秦莞浅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转身朝正屋门口而去。

门外,秦琰正浅声道,“听说九妹妹从前住的院子不是这里?”

晚杏木木呆呆的,只恭敬道,“奴婢来的时候小姐就住在这里了。”

秦琰扫了一眼晚杏,见晚杏样貌气质皆是寻常,料想着只是个小奴之后方才没有多看,只有些疑惑的道,“听说原来九妹妹住的地方极差……”

晚杏双手交叠在身前,脑袋低低垂着,显得有些敬畏秦琰又有些呆傻,秦琰自然不会和一个小奴说那么多,问不到自己想问的便噤声不再说话,正在他百无聊奈之时,门扉却忽然被打了开,秦琰转身,只看到正屋的门打开,秦莞一身烟蓝色绣风荷百褶长裙加身,正亭亭站在门内,秦莞和秦琰对视了一瞬,低头福身,“见过三哥——”

“九妹妹醒啦!”秦琰笑意顿时满溢到了眼底,“是不是三哥过来扰了你睡觉?”

秦莞侧身一请,“哪里,本来这个点也该起了,三哥快请进。”

秦琰迈步而入,目光四扫的打量屋子里的陈设,看了四周一圈不由点头,“这院子倒是十分风雅,屋内布置也合你的气质。”

秦莞唇角弯着,“来的时候院子便是这般,我不擅长此道,也没想着改,三哥,请这边走,我这里没什么好茶,三哥莫要嫌弃。”

秦琰朗声一笑,跟着秦莞进了暖阁,暖阁之中,锦被和枕头皆已不见,只有一个寻常待客的风雅所在,秦琰刚落座,茯苓便捧着茶盏上得前来。

秦琰看了看茯苓,“这是茯苓吧……”

茯苓将茶盏放下,跪地便给秦琰磕头,“拜见世子,奴婢正是茯苓。”

秦琰点点头,眸生感叹道,“真是不容易,你竟然还跟在你家小姐身边的,这么多年你将你家小姐照顾的不错,等回了京城,重重有赏!”

茯苓忙道,“这是奴婢的本分。”

秦琰更为满意,抬了抬下颌,“好,你很好,起来吧,我和你家小姐说说话。”

茯苓这才起身侍立到了一旁,秦琰看着秦莞道,“还没恭喜九妹妹认了义母义父。”

秦莞早就知道秦琰一定是知道这件事的,便温婉一笑,“多谢三哥了,都是侯爷和夫人爱重,只因为此前阴差阳错救过太长公主,所以得知以后难得见面,这才认了义女。”

秦琰手拿着茶盏盖子,轻轻的拨动着茶汤之上的浮末,“从前倒是知道二叔喜欢看医书,可却不知道九妹妹竟然也有这样高绝的医术,短短时间,竟然在锦州城有了小医仙的名头。”

秦莞摇头失笑,“都是误传,主要是我给太长公主看了病。”

秦琰抬眸,目光温润的道,“当年在京城之时怎不见九妹妹露技?”

秦莞扬唇,“那个时候刚没了爹娘,整个人都没回过神来,且那时候还觉得自己是秦氏之女,怎样也不该像个女医似的给人治病,这才没有表露。”

秦琰听着,倒是无法反驳,侯门之中轻则有府医,重则可以请御医,而秦莞当时年纪太小,且自持身份的话,的确不会随便就去给人治病。

秦琰点点头表示理解,又道,“那后来九妹妹怎改了心思?”

秦莞双眸微眯道,“三哥来了几日,想必也知道我曾落湖过吧?”

秦琰本是想问此事的,可万万没想到秦莞自己先提了起来,他颔首,秦莞便继续道,“那一次之后,我伤了脑袋,有些事记不清了,可不瞒三哥说,那濒死的感觉我却不会忘,最开始我不知那一次是怎么回事,可我不想再来第二次了,于是想改变。”

说着秦莞轻叹一声,“救太长公主只是偶然,可看着自己能救人我心中还是十分满足。”

秦琰面生怜惜,“原来是吃了苦头所以才让你改了性子,我倒是觉得你从前也十分好,记得在京城的时候你可比羽儿乖多了。”

秦莞垂眸笑笑,“我父母去得早,我行医也是想多积点福德,大概也是父亲和母亲在天保佑吧,靠着她们给我说的那些,靠着我看的那些书,竟然真能治病救人。”

秦琰不懂医道,他虽然觉得秦莞忽然之间成为了锦州城的小医仙很有几分蹊跷,可具体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秦莞的解释都暂时说得通,难道秦莞当真是天才?

想着往后和秦莞相处的时日颇多,秦琰倒是不急着在这一时求证什么,只转了话锋道,“那一次的落湖是大哥所为?”

秦莞面上笑意讽刺,“应当是他无误了。”

秦琰叹了口气,“九妹妹莫要伤心,这几日秦府的事我都知道了,大哥被女人迷了心窍,三哥却不会,你放心,三哥定然会待你好的。”

秦莞眸露感激,“好,我明白,多谢三哥。”

秦琰“嗯”一声,“都收拾好了?”

“都收拾好了,我也没许多东西要带。”

一听这话,秦琰忙道,“九妹妹只需带路上用的便可,去了京城,九妹妹想要什么便有什么,三哥到时候什么都买给九妹妹。”

秦莞唇角扬起,颊边梨涡温柔乖巧,“三哥对我真好!”

“那是自然!”秦琰通身的亲和之气,说至此,便又问了秦莞一些在秦府的日常喜好,秦莞一一答了,秦琰便又是一通夸赞,直和秦莞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方才离开。

秦琰一走,茯苓皱眉道,“三少爷怎有些殷勤……”

秦莞眯眸沉思了片刻,想着回京的路上还有一月便暂时不猜测秦琰的心思,她用了早饭之后又往临风院而去,走在路上,秦莞的眉头仍是紧皱着,茯苓看着探问道,“小姐是在担心少夫人吗?咱们明日就要走了——”

秦莞点了点头,“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见,往后这府里只有她一个人了。”

茯苓也叹了口气,“这也是没法子的事,真是心疼少夫人和小小姐,若是夫人改了性儿便也好了,若是不改性儿,少夫人可艰难了。”

秦莞抿了抿唇没说话,没多时便到了临风院之前,进了院门,秦莞只觉得今日的临风院格外的安静,眉头一皱,秦莞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好,连忙急急的进了正屋。

眼看着到了内室门口,却仍然没有看到人,秦莞吓了一跳,忙进了内室,这一进门,秦莞的脚步当即一顿,床榻之上,从前她次次来都睡着的姚心兰今日竟然坐了起来,她换了新的衣裙,墨发也挽了起来,此刻她正靠坐在身后的大迎枕之上,而她身边放着一个襁褓,秦莞隐隐能看到萋萋的小脸露在外面。

姚心兰正在逗弄萋萋,听到脚步声顿时抬起了头来。

秦莞见姚心兰坐起来便觉惊讶,又见她开始逗弄萋萋,顿时觉得鼻头微酸。

茯苓在后面也看到了,眼底溢满了激动。

“九妹妹,恭喜你——”

姚心兰开口,语声有些暗哑,可话音却十分的轻松自在。

秦莞这才抬起脚步缓缓靠近,“大嫂,你——”

姚心兰弯了弯唇,倾身将萋萋抱了起来,“我想通了。”

萋萋“咿咿呀呀”的,姚心兰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面上洋溢着初为人母的巨大满足,秦莞没有问,她却轻声的道,“等你走了,我也会离开这里。”

秦莞疾步上前,“大嫂想好了?”

姚心兰看着秦莞,点头,“嗯,想好了。”

秦莞不知想到什么又有几分犹疑,“可是,这并不容易。”

姚心兰唇角微弯,笑意分明,眼底却是笃定的,“我父亲后日便道。”

秦莞眼底一亮,原来是姚大人要来了!

秦莞愣神的功夫,姚心兰便笑意温柔起来,“这些日子九妹妹说的话我都记着,九妹妹,你心地这样好,将来一定会有个爱极了你的人……”

姚心兰笑意温柔,眼底写满了真诚,秦莞看着她,一直悬着的心缓缓的落了下来,这才是姚心兰,这才是她想象之中的姚心兰。

秦莞弯了弯唇,“借大嫂吉言了。”说着,秦莞想着自己要走,又想到了姚心兰那踪迹难寻的健忘之症,秦琛和采荷皆死,当初姚心兰为何会以为自己在梦里一直让她十分疑惑,想了想,秦莞谨慎的道,“大嫂日后若是有什么不适,千万记得找我。”

姚心兰面上一片苦尽甘来的沉静,“好,我知道,世上的大夫,我最信你。”

选择秦莞离开前一日“醒来”,姚心兰为的便是让秦莞放心,知道秦莞马上要走,她只让人收拾了几个大大的箱笼给了秦莞,而秦莞来时没看到下人,却是姚心兰让底下人去给秦莞搬库房里的好带走的宝贝了。

姚心兰的陪嫁可算得上十里红妆,这一次给秦莞的件件都是上品,秦莞看着那几个箱笼只咂舌,最终拗不过姚心兰,选了一个最小的带走,等秦莞回去打开,却发现竟然是一盒子鸽子蛋大小颗颗光泽明丽至极且毫无瑕疵的东海珍珠。

到了晚间,秦莞看到了自己这一次要带走的所有东西,她本以为这一次她要带的一只箱笼就足够,可茯苓和晚杏一件一件的规制出来,却足足有六只大箱笼,秦莞看着顿时觉得头大,然而听见茯苓说秦湘要带十只大箱子而秦霜也有八只的时候她方才松了口气。

第二日一大早,天还未亮秦莞便和茯苓起了床,而整个秦府也早早的从睡梦之中醒来,秦莞梳洗完毕,等着下人们将所有的箱笼抬上准备好的马车,然后秦莞又去了临风院和姚心兰辞别,这才同秦湘几人一起出了府门。

因为秦莞三姐妹带的东西不少,这一次的车队足有十辆马车组成,前面四辆是秦莞三姐妹和秦琰的乘车,后面则装着秦莞几人的箱笼,伴随着清晨的曦光,又在十二个护卫的护从之下,这一行车队浩浩荡荡的往城门而去。

街市之上的酒肆茶楼还未开门,摊贩走卒们也才刚开工,秦府的车队悄无声息的出了城门,城门之外,林氏拉着秦湘的手满是不舍,秦隶站在一旁也生出了一副兄长模样,叮嘱完了秦霜便叮嘱秦莞,一家人很是一副感人的离别场面。

“湘儿,记着娘说的话——”

秦湘拿着巾帕抹泪,“母亲放心,女儿知道,女儿一定早点回来看母亲。”

林氏连连颔首,又看向秦琰,“还请世子多多照顾他们姐妹三个。”

秦琰笑意和煦,“三叔母放心,秦琰一定将三位妹妹平安护送至京城,夫人只管等我们的信便是……”

林氏也忍不住落了泪,拉着秦湘的手就是不愿放,秦琰看着也不好催促,只秦莞和秦霜站在一旁有些形单影只,秦隶便走到秦霜跟前,软声道,“六妹妹,记得收一收你的性子。”

秦霜轻哼一声,“二哥照顾好大嫂和萋萋吧。”

秦隶叹口气,“这些都是不必你说的。”

秦莞心知姚心兰的打算还没说明,姚父还未来,眼下说了反倒是节外生枝,凭她的想法,她也不想姚心兰留在秦府那泥潭之中白白误了一生。

秦莞只听没说,这边厢林氏终于下定了决心擦了眼泪,“好了,不耽误时间了,你们上马车走吧……”

秦湘闻言依依不舍的放开了林氏,秦莞和秦霜也福身辞别,然而三人正要上车,城门方向却忽然行来三匹快马,茯苓望过去,顿时惊喜道,“小姐,是郡主!”

秦莞脚下一顿,同一时间所有人都朝着城门的方向看了过去。

三匹高头大马飞奔而来,当首一人正是岳凝,后面的两人器宇轩昂俊逸非常,自然是岳稼和岳清,见到这三人,秦莞情不自禁的朝前面迎了两步。

顷刻间,岳凝三人便到了跟前,岳凝翻身下马来,“幸好你们还没走!差点就错过了!”

秦莞福了福身,“你们怎么来了?”

岳稼上前一步,“四妹妹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自然要来送你。”

岳清也上得前来,“四妹妹一路保重!”

岳凝三人一来,场面立刻生出几分变化,秦琰见状上得前来,“岳世子,好久不见。”

岳稼闻言便也上前见礼,秦琰和三人寒暄道,“没想到走之前还能托九妹妹的福见到你们兄妹,上一次见的时候我们都还是孩童,一别十年,世子一派大家之风,郡主巾帼不让须眉,便是二少爷也是独当一面了。”

岳氏虽然来了锦州多年,可岳凝兄妹小时候都是在京城长大的,自然和秦琰见过,如此便又是一顿寒暄,末了岳稼看着秦莞道,“你的九妹妹,我们的四妹妹,这一路上就请秦兄多多照顾了,等有朝一日回了京城再登门一会。”

秦琰朗笑拱手,“你们放心,定然不会让她少了一个头发丝儿!时辰不早,就此别过,我和九妹妹在京城等着你们——”

岳稼几人点了点头,又叮嘱了秦莞几句,秦莞心中有些怅然,可看着日头渐渐爬高,却是不得不上了马车,车轮滚动起来之时秦莞掀开了车帘,只见岳凝三人依然站在原地没动,而秦隶和林氏也站在一旁痴痴望着她们。

秦莞心头忽然一酸,此去京城山水重重,而世事无常难以预料,此一别,再见到她们又是什么时候?

十月初的秋风凉意萧瑟,日头将最后一抹晨曦涤荡的干干净净,被金色日光洒满的天穹之下,秦莞犹如一只渺小而卑微的蝼蚁,带着无限的未知和期望,带着满腔的悲愤和孤勇,一点一点的,朝帝国北边的心脏临安爬去……

(本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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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到此结束啦亲爱的们!明天开启第二卷,第二个案子也即将到来咯!

然后,第一卷留下一个疑点让大家猜,姚心兰的健忘和精神恍惚,到底是秦琛采荷动的手脚还是她真的有疯症呢?当然,姚心兰一定会离开秦府就是啦。

然后,谢谢最近送礼物的小仙女,谢谢小七升级步步的解元!么么啾!

正文卷 第128章 诡异病村,又见故人(万更)

一入十月便算入了冬,越是往北,寒潮越是迫人。

出锦州一路往北,行一日便至十里庙,再走两日,就到了锦州府最北边的杞县,过了杞县便离开锦州府到了永州境内,又转东北向行五日,出永州至袁州,袁州最南横着一条雁江,至嘉陵渡口过雁江,江对岸便是云雾山。

云雾山是大周南北分界之处,亦是风景极其秀丽的一座山峦,其势连绵不绝数百里,以至整个袁州以南皆是丘陵地貌,城郭和村镇星罗布于其中,因临着雁江,不仅土地丰饶物产繁多,更有澜沧湖、灵隐寺、云雾书院、神女峡等诸多佳景古迹。

从未坐过船的秦霜姐妹一上船便开始晕船,过江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两姐妹竟然连着吐了三回,秦霜也就罢了,秦湘的身体却是娇弱万分,待到了雁江以北下船,连走路的劲儿都没了,她们三姐妹每人身边带着两个侍婢,秦霜身边除了晚晴还带了个秀云,秦湘身边则是晚荷和一个本在林氏身边侍候的秀栀,晚荷和秀栀半扶半抱着秦湘下的船来,因她们的马车和箱笼皆是卸了一并装船,眼下便还得等个片刻才能再上马车。

秦琰叫人在渡口不远处的茶肆包了一个雅间,好让几姐妹暂做休息。

“小姐,您怎么样了?”

晚荷扶着秦湘落座,秦湘眉头紧皱着,小脸一阵一阵的泛白,闻言她只是抿紧了唇不语,一只手按着心口的位置,仿佛下一瞬又要吐出来。

秀栀倒了一杯茶给秦湘递过去,秦湘只抿了一小口便不再动,秀栀和晚荷眼底皆是心疼,这边厢,秦霜正在吃小二上上来的点心,“这云雾山周围皆是产茶之地,这茶酥倒是好吃。”

在船上晕的死去活来,下了船秦湘却立刻生龙活虎起来,如此一来,便对比的秦湘更为羸弱可怜,晚荷不满的扫了一眼秦霜,转头看到窗边之时微微一愣。

这雅间在二楼,此刻窗棂半开,一身藕荷色裙裳外罩烟青色斗篷的秦莞正站在窗边往外看,从晚荷的方向看出去,秦莞和生龙活虎吃吃喝喝的秦霜不同,亦和楚楚可怜的犹如一朵风中芙蕖的秦湘不同,秦莞发髻衣裙清雅妥帖一丝不苟的站在窗前,哪怕旅途劳顿,可她仪态聘婷质若秋兰,面上虽然疲色,却丝毫不影响她镇定从容的气质,窗外的天光洒下来,晚荷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隐隐觉得秦莞身上披了一层清月的银辉。

这是怎样一个仙灵一般皎洁高华的人物?

晚荷这般想着,又低头看了一眼秦湘,秦湘因为难受小脸皱做一团,今日新着的裙裳也皱巴巴一片,形容比不上,气质就更是云泥之别,离开了锦州的晚荷开始隐隐担忧起来。

秦莞自然没有忽视秦湘秦霜的动静,她看了晚杏一眼,晚杏便走到了秦湘身边掏出一个香囊来,“五小姐,这是我们小姐做的药囊,能解晕船之苦。”

这话一出,晚荷便要去拿,可秦湘却摆了摆手,“不必。”

这么一说,晚荷的手便缩了回去,她抱歉的看了眼晚杏,晚杏面无表情的收回药囊,再不多言一句便退回了秦莞身边。

秦莞没看秦湘一眼,她的目光只遥遥落在茶楼不远处正在装车的秦府侍卫身上,准确的来说,她是在看指挥着一众侍卫的周怀。

她们这一行已经走了十三日,虽然比预想的走的慢了一些,可到底还是走了十之又四的路程,而这一路上,秦莞似乎极少看着周管家说话。

他那一身文士气质一看便知并非寻常管家,可他此番只是跟在秦琰身后,安静无声如同一个影子一般,路途上太过无聊乏味,秦莞做做药囊看看书,闲暇之余便观察起周围人的习惯来,秦琰喜洁,每日马车内的坐榻和骑马的马鞍等物都要擦洗,衣袍也是每日一换,不仅如此,他身边的两个近侍也被他要求的极是讲究,且他独爱看书,在行车途中也不忘叫人去买书来,这倒是和寻常家世显赫观花走马的富家子弟不太相同。

而这位周管家,秦莞却没看出什么来,这一路上皆是他在打点,除了起得早之外,这位周管家不曾表露出任何一点喜好,若他只是个地位低下的侍卫便罢了,可从秦琰的态度便能看出他在府中地位不低,他明明有有喜好的资本和权力,可偏偏他没有。

这便让秦莞心中生出了几分摸不透的莫测感……

“已经午时了,不知道今夜要歇在何处?”

忽然间,秦霜跑到了秦莞身边来,这十多日的路途劳顿让秦霜清瘦了几分,这一瘦,倒是让脸颊有了几分形状,人亦显得好看了几分,她这话好像是在问秦莞,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见秦莞不搭话,她便又去抬头看天穹,“这天色有些暗沉,不会要下雨了吧?”

说着,秦霜拢了拢自己身上的斗篷,“天气是越来越冷了。”

说完这话,秦莞还是没有搭话,秦霜有些不自在了,嘀咕道,“要是下雨,可不能歇在外面简陋之处,否则真要冻死我们不可。”

“现在要下,便是下雪不是下雨了。”

秦莞终于开口,秦霜立刻眼底一亮看着秦莞,“什么?下雪?!”

秦莞被她的激动惹得一笑,“十月份也该下雪了。”

秦霜顿时两眼放光的看向天穹之上,仿佛在看天上的雪花是什么时候能落下来似的,“原来北边真的这么早就要下雪的啊,今天晚上能落下来吗?”

秦霜自从出生开始便在锦州,而锦州在大周以南,便是见雪,也是小雪粒儿落地就会融化,秦莞看着秦霜这样子摇了摇头,她从前和父亲在西边北边待过不少时日,虽然也喜欢下雪的日子,可却不会想秦霜这样盼着见雪,何况……

“若是下了大雪,山中难行,我们就走的很慢了。”

秦莞还没说遇到了暴雪还可能封山,她们恐怕走都走不了了。

然而这话落定,秦霜却嘿嘿笑开,“走得慢就走得慢些呗,我还没见过大雪呢,京城也会下雪吗?”

“会下,京城每年都能见到雪。”秦莞答了一句。

秦霜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路上见不着去京城也可以见。”

正说着话,秦莞看到不远处马车都已装好,箱笼也都搬到了马车上去,而秦琰正朝着这边茶肆而来,没多时,脚步声靠近了她们的雅间。

“吱呀”一声,雅间的房门被推了开来,秦琰进的门来,“三位妹妹,马车装好了,大家都上车吧,天色越来越暗,我们得快些赶路才好。”

秦霜应了一声,秦莞也转身准备下楼,秦湘被晚荷扶起,面色越是苍白难看,秦琰忙上前道,“五妹妹,还是难受吗?”

秦湘摇了摇头,“不碍事的三哥,走吧。”

秦琰眼底满是关切,“当真不碍事?”

秦湘挺了挺背脊,“当真不碍事,不要影响了行程,快赶路。”

秦琰叹了口气,颇为心疼道,“那好,等到了今夜歇着的地方再让五妹妹好好歇息。”说着手一抬,亲自将秦湘往楼下扶去。

秦霜和秦莞走在后面,秦霜哼了一声道,“真是的,明明有药囊不用,却要装出这样一幅娇弱的模样,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秦莞弯了弯唇,没再说话,只跟着出茶肆上了马车。

车队已经装车完毕,秦莞刚上马车便听到了外面周怀的声音。

“世子,耽误的时间有点久,只怕得走快点。”

秦琰应了一声,“好,走快点,这天气有些不好——”

“的确,两日之内必有大雪。”

周怀的语声十分肯定,而后便快步朝前面走去。

很快,车队动了起来,果然比此前在雁江以南走的快上许多,速度一快,颠簸便更甚,秦莞几人的马车本是十分结实宽敞的大马车,内设坐榻暗柜案几等,寻常还能沏一壶茶,可眼下速度一块,车里案几之上却是什么都不敢摆了。

“小姐,两日之内必有大雪?”茯苓靠着车壁,只觉得被颠簸的有些难受。

秦莞摇了摇头,“这个我也不知,不过周管家说的肯定,怕是真的——”

茯苓叹了口气,“六小姐还盼着下雪,可是一旦下大雪,咱们这路上便走的十分难受了。”

秦莞点点头,转而看向坐在车门角落的晚杏,她这马车之中铺着一层厚厚的绒毯,此刻主仆三人都坐在绒毯之上,茯苓还是往常那般,晚杏亦然,这一路上,秦莞就没听到她说过几句话,秦莞这会儿不由问道,“晚杏是哪儿的人?”

晚杏垂眸恭敬道,“小人幼时是永州人,后来被,卖给了牙子。”

永州在锦州以北,却也是南边,秦莞点了点头,“家里人可还在?”

晚杏便摇了摇头,“奴婢不知道,奴婢已经多年没有家里人的消息了……”

秦莞闻言便不再多问,只掀开车窗的帘络看向他们要行去的方向,虽然刚过了午时不久,可天色却渐渐暗下来,且还有更暗的趋势,而他们前行的方向入目便是一片连绵不绝得青黑色山影,正是云雾山——

看着那看不到头的山影,秦莞心中微微一沉。

若是走到平川便罢了,可偏偏走到了山前,若此时下了大雪,他们这些比寻常更为高大结实的马车也吃不消,而她们三姐妹和身边带着的侍婢也不能像秦琰等人一样骑马。

秦莞只盼能在下雪之前走出云雾山,可刚走出十几里路,车队的速度却忽然慢了下来,不仅如此,秦莞还听到前面马车传来的说话声,片刻之后,秦琰忽然打马到了秦莞的马车之外,“九妹妹,你这里的药囊可还有?”

秦莞掀开车帘,“有的,怎么了三哥?”

秦琰苦笑一下,“五妹妹又吐了,瞧着有些严重。”

秦莞看一眼晚杏,晚杏忙将药囊递了出去,秦琰道了一声“谢”上的前去,马车里茯苓轻哼了一声,“五小姐这是什么意思,刚才给她她不要,现在倒是让世子来要,显得小姐不愿意给她似的。”说着趴在车窗边看了看,“看来世子为她让队伍慢些走了。”

秦莞有些担心,她看过此番回京的路线图,速度减慢的话,今夜之前他们将将能进山,且没法子赶到早先定好的歇息之处,虽然此处的村镇许多不必担心到了荒郊野岭不见人烟之地,可秦莞心底的不安越来越大,总觉得会出乱子似的。

又走了一个多时辰,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沉,走在最前的周怀忽然打马往后了几步,朗声道,“世子,看样子赶不到观音镇了——”

秦琰骑着马,正走在秦莞之前秦湘的马车处,周怀这话秦莞也听了见。

又听秦琰道,“赶不到就赶不到吧,今天先找个村子落脚,等明日一早再往前走。”

周怀便叹气道,“距离这嘉陵渡口最近的繁华之处便是那观音镇了,再往前虽然去袁州城也只有一日路程,却要快马才行,咱们这样走得走两日多。”

秦琰往马车之中看了一眼,“不必去繁华之地,就找个村子,若是没有客栈,便找一户人家借宿,大不了多付些钱银便罢了。”

周怀点点头,“世子可还记得,来的时候,在此处西北方向有一处村子?”

秦琰想了片刻,点头,“记得,当时虽然只是远远路过,可看起来人家不少,就去那里吧,想来天黑之前应该能赶到。”

周怀应了一声,自去前面领头的那几个侍卫处吩咐,而后秦琰又往后面来和秦莞、秦霜先后交代了一句,事已至此,只能朝着秦琰和周怀所说之处去。

天色越来越暗沉,领头的侍卫换了方向,便偏了去袁州城方向的主道上了一条只比马车宽一些的小道,幸而小道还算平整,一路上虽然慢了些,倒没出什么意外,天黑时分,秦莞从车窗口看出去,隐隐能看到不远处的有一片民居村落。

山野之间,虽然已经看到,可能走到跟前却还是大半个时辰之后,此时的天穹之上一片无星无月的漆黑,且忽然还刮起了大风,冷风刺骨的寒凉,等马车缓缓进了村口的时候,秦莞发现这村落竟然比想象之中要大了不少。

村中的主道十分平整,而一座一座黑瓦灰墙的小院子就坐落在主道两侧,两个侍卫被周怀派出去,不多时回来道,“世子,周管家,走遍了整条街,只有一处看起来有些破旧的小客栈,且小人去问了,那客栈只剩下三间房了,还没有吃的。”

客栈破旧,且只剩下三间屋子,还没有吃的……

秦琰眉头一皱,“那还不如去借住民宅。”

周怀点点头,目光一扫,挑了一处近前的民居上去敲门,这户人家看起来在村中十分的富足,且门扉的缝隙之内隐隐透着灯火。

周怀敲了片刻之后,门被从里面打了开来,开门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叟,他只将门打开了手掌来宽,脸都未露全,朝门外防备似得扫了一眼,问道,“做什么?”

这老叟语气不甚客气,周怀忙施了一礼说明了来意,老叟听完面上仍然没什么表情,反倒是扫了他们一圈道,“我们村里不留外人,你们快走吧。”

说着,“啪嗒”一声将门关了上,接着便是在里面落门闩的声音。

周怀眉头微皱,秦琰也有些不快,“算了,往前面再看看。”

周怀应了一声,又往前去,秦莞三姐妹皆没有下马车,却将周怀和那老叟的话听了个清楚,马车内,秦莞眉头皱起,隐隐的觉得哪里不太对——

外面周怀又朝前走去,却见这村子里的人家家家关门闭户,有的从门扉缝隙之中看进去亮着灯,可还没等他们走近,那灯便灭了,而有的人家则一开始就是漆黑一片,周怀眉头越皱越紧,不多时又看到了一户房舍颇多的人家。

“砰砰砰”三声,周怀照例去敲门,很快,脚步声来到了门后。

无人开门,只一个男子声音传了出来,“谁?”

周怀表明了身份来意,那男子沉默一瞬,“我们村不留外人,你们走吧。”

说完这话,门后之人便跑走,很快,这座本来亮着灯的民宅一片漆黑。

到了这会儿,周怀已觉不妥,便走到秦琰跟前道,“世子,看来这个村子的人很是介怀外人,只怕借住民居是不妥的,不如先在客栈安置一晚?咱们身上干粮吃食都多,没有吃的也无碍,只是委屈三位小姐,只怕今夜要挤在一处歇息。”

一共只有三间屋子,除了主子们,还有二十来个侍卫男仆,别说马车住不下,这样冷的天也不好歇在马车里面,秦琰心中无奈,只好点点头,“好,让前面带路,去那客栈看看。”

一声令下,车队便朝着适才那两侍卫说的客栈而去,半盏差的功夫之后,马车停在了客栈之前,秦莞下的马车,一抬眼就看到客栈院子门口那块快要掉下来的牌匾。

“长福客栈?”茯苓低低念了一句,又道,“看起来好像开了十多年的样子。”

马车陆陆续续的被赶入院子,秦莞也走了进去,只见这家客栈占地不小,只屋舍十分老旧,院子外没有灰墙,只有一排木栅栏。

秦琰打头进去,周怀在外安排车马,很快,一个身着墨蓝色长袍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中年男子个头极矮,面色黝黑牙口糙黄,一见来的人阵仗这般大,面上笑意几乎快要满溢出来,“客官们远道而来,快请快请——”

“原来适才那两个小哥是替公子和几位小姐问的啊。”

“公子仪表不凡,几位小姐也好似仙人一般,不知是从永州来的还是从锦州来的?”

将秦琰等人引进大堂,中年男子话就不曾停过,“在下叫魏长福,是这客栈的掌柜。”

魏长福的热情和适才那几处民宅可谓是天壤之别,这让秦琰心中略微舒服了些,他先道,“听说你们只有三间屋子了?得让我们所有人都住下才行。”

魏长福眼珠儿一转,立刻便有了安排,“虽然没有房间了,床却多得是,三位小姐住一间,公子住一间,剩下的小哥们在下还可以送一处杂物间,两间屋子,各位小哥们挤一挤,岂不是就住下了?在下这里也不缺棉被,定然不会冷着大家。”

说着,魏长福喊了一声,“李旺李财,抬两张睡床到后面三号房去。”

这一喊,大堂高柜之后的暗间里便走出来两个看起来十分老实巴交的年轻人,这二人应了一声便朝后院走去,魏长福便笑道,“这是店里的伙计,公子稍后,必定安排的让您满意。”

秦琰点点头,“棉被只给下人送去便可。”说着吩咐茯苓几人,“你们去马车上将随车带着的吃食和锦被都拿来,待会儿给你们小姐照顾周到些。”

这么一吩咐,晚杏和茯苓几人便当先走了出去。

秦琰虽是侯府世子,这些方面却想的还算周到,魏长福见几人进门只站着,忙道,“公子和小姐们先去坐,我这里虽然没吃的了,可茶还是有的——”

大堂之内有桌案坐席,秦琰见还有些时候要等,便让秦莞几人坐了过来,秦湘仍然是难受模样,白日里她不要的秦莞的药囊,此刻正被她紧紧的拿在手里,时不时的凑到鼻端去闻闻,秦霜见她这样子似是当真难受,便也不说了,待掌柜上了热茶,她便先给秦湘递了一杯。

一落座,秦莞便是眉头一皱。

适才站着的时候视线皆是平视,可此刻坐了下来,秦莞一抬头便看到了这大堂的屋顶,而这屋顶之上,竟然用彩墨画着颇多符文,五彩的符文无端透着一股子诡异之感,秦莞想到适才那些存户的态度,心底的不安越来越重。

正说着话,魏长福一边斟茶一边道,“公子和三位小姐莫急,很快就布置好了,在下在这里开了十多年的客栈,从没有让哪位客官住的不满意的。”

秦琰喜洁,只端着茶盏却不喝,“既是如此,掌柜的怎连吃的都未备下?”

这么一说,魏长福的眼神便是一闪,随即苦笑道,“这……这不是到了冬日,走这条路往袁州城去的人越来越少了嘛……”

秦莞眉头微皱一下,只觉这魏长福在说话,她端着茶盏抿了一口热茶,等身上的寒意散了两分方才道,“掌柜的为何觉得我们是从永州或者锦州来的?”

魏长福嘿嘿一笑,“做我们这一行的,要的便是一个眼利……您三位小姐生的娇美,自然不是北边人,且诸位带着这样多的行李,必定不是近处来的。”

秦莞眸光微转,秦霜已急急问道,“为何这村子里的人都说此处不留外人要我们赶紧走?”

魏长福闻言眼神闪的更快了两分,轻咳一声道,“这个……”

见他言语不详,秦琰当即笑意一冷,“掌柜的既然这样会做生意,可不要瞒我们。”说着,秦琰指了一指屋顶上的符文,“这些是做什么的?”

魏长福知道瞒不过,索性将茶壶一放苦笑起来……

“不敢不敢,不敢瞒公子和三位小姐,这村子叫三元村,早先西北方向的神女峰之下有极大一片茶园,那时候许多人慕名而来,采茶的买茶的游玩的极多,我这客栈那个时候是最为热闹的,只后来茶园的主人不知为何不种茶了,茶园关了,这附近热闹就少了,不过也不至于现在这么冷清,可是三个月……”

这么说着,魏长福歪头想了一瞬,这才继续道,“不对,不是三个月,是半年,半年之前……这村子里死了几个人……”

一说到死人,秦湘和秦霜的表情顿时变了,秦霜看了一眼秦湘,又看了一眼秦莞,许是觉得秦莞容色镇定胆子更大,便从她的位子换到了秦莞这边,大堂的桌案皆配着长凳,她紧挨着秦莞坐着,生怕秦莞不喜,见秦莞没什么反应之后方才放下心来。

“死了人?”秦琰眉头一皱,因秦府才出过事,所以他颇有几分敏感。

魏长福点了点头,又叹了一声,“正是,且死的都是年轻人,早先都是没什么大病的,死的前几日,身上忽然开始生痘疮,去看了村医,还吃着药呢就死了,一个人两个人也就罢了,等死的人多了,便有了许多传言,有说这三元村受了诅咒的,也有说村里生了瘟疫的,总之说这说那的都有,这周围便彻底没人来往了。”

顿了顿,魏长福好像打开了话匣子,“这事在雁江以北传的很开,袁州境内的人基本上不敢过来,其他地方的人也渐渐少了,且很多村民觉得村子里死人是因为外地人来的太多了,带来了疫病或是厄运,所以便越来越不喜外地人过来。”

“在下这客栈,亦只给偶尔路过的客人住,为了消灾,在下也请了道士来这里作法,客官们莫要小瞧这些符文,可是在下花了好多银子的,而到现在,在下自己没出事,在下这店里的客人也没出事,所以在下想着,这符文还是起了作用的……”

“你只说半年之前死了人,后来呢?”秦莞又问道。

这么一说,魏长福松了口气,“说疫病的人很多,后来官府还来了人,又来了一些民间的大夫,有的人说不是,有的人却又说是,后来又死了一两个人吧,最终到底是因为什么也没有个定论,后来官府的人撤走了,那些来看病看热闹的人也走了,结果,四个月之前,又死了两个人……”

魏长福这话只说的大家心中一突,可这一回魏长福却道,“然而这一次,终于搞清楚了缘由,村里来了一个姓孙的大夫,忽然把一个快要死的人治好了,那位孙大夫被奉为小菩萨,就住在西边的神女峰之下,自从他来了之后,最近两个月便没再死人,只是大家的心都还悬着,依然觉得是外地人带来了厄运。”

孙大夫?秦莞眉头微微一皱,“可知那大夫叫什么?”

魏长福摇了摇头,“我哪里知道,我见都没见过,只听说过罢了,他性子有些奇怪的,每次清晨出诊,药也都是不要钱的,百姓们被他治好了病想送些谢礼,他却一件都不收,听说是从别的地方来的,到这里来是为了给夫人养病。”

秦莞闻言便没再问,而魏长福说着说着叹了口气,“虽然没继续死人了,可这村子到底给人不吉利之感,我这生意真是越来越难做了,不瞒诸位,除了诸位,我已经许多日子不曾见到这么多客人了。”

秦琰道,“可是你这里不是只剩下三间房了?”

这话听来只让人觉得这客栈之中已经客满。

魏长福面生几分不自在,苦笑道,“原本店中十来间客房的,可是客房要打理,还得请人,后来没了人过来住,我便将人手辞了不少,有几间房充做了杂物间,有几间房上了锁,如今……如今能住人的客房只有四间……”

秦琰听着这话满是哭笑不得,原来这客栈之中只住了一个人。

魏长福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往后院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一皱眉,“说起来,那一号房的客人现在还没有回来,也不知出去做什么了。”

秦琰眉头微挑,“这么晚了,此人还敢出去?”

魏长福被秦琰说的心中不安,“这个……那位客官也是个年轻人,来店中住了两晚上了,每天他都是早早出去很晚才回来,也不知是做什么的。”

毕竟是素不相识之人,秦琰便也没多问,而这时茯苓从后院方向过来,道,“小姐,屋子已经收拾好了——”

秦琰闻言站起身来,“行了,我送你们去歇着。”

魏长福忙站起身来恭送,“若有不妥,公子派人来告知一声便可。”

秦琰点点头,带着秦莞三人往后面走,没多时便到了三号房之前,他带着几人进屋,见屋子果然收拾妥当方才转过身来,又低声道,“这村子有些蹊跷,那掌柜的话也不可尽信,我们为了赶路不会在此多留,你们好好歇着,晚上不要害怕,我会派人守着外面,明日一早我们就走。”顿了顿,秦琰又道,“还有,不要再喝这里的水了,我怕是瘟疫。”

秦霜面色几变,“三哥想的周到,我也觉得很是古怪,早点离开为上。”

秦琰对秦霜笑笑,有交代了几句便出了门,屋子桌案上摆着从马车上拿下来的吃食,而除了原来屋子里的床榻之外,新搬进来的床榻虽然小了些,却足够睡了,且上面皆铺着秦莞几人随车带着的干净锦被,自是比歇在马车之中好了不知多少。

“好了,快吃点东西早点歇下。”秦霜第一个走过去吃糕点,几个侍奴见此忙铺开床铺,人一多屋子便有了几分生气,秦莞不饿,却也过去吃了一些,只秦湘,什么也没吃便上了床躺着,又过了片刻,秦莞和秦霜也上了床,茯苓几个则打了地铺。

舟车劳顿,秦莞面上不怎么显,身体却也早就困顿至极。

脑袋刚挨了枕头便被困意击中,迷迷糊糊之间,她却在想这三元村的怪事。

虽说年轻人也有暴病而亡看不出死因的,可同时死了几个人却也有些太过巧合了,且一同生了痘疮,这不免让她想到了花柳病,可花柳病却不会死这么快,而若说是疫病,却也不会这样小范围的出现,还有那个孙大夫,姓孙是巧合还是……

秦莞下意识想去探究,可一来太累,二来她们明日一早就要离开此处,也没有时间给她深究,如此一来,秦莞干脆放任自己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之间,秦莞忽然听到房门之外有吵闹声,她从来机警,顿时醒过了神来,凝神一听,果然,外面院子里吵闹声一片。

“你好大的胆子!说——”

“不承认?!你可知道和你说话的是谁?!”

“你没有住在后面,跑去那里做什么?!”

秦莞明显的听到了秦府侍卫的呵斥声,虽然没有听到被喝问那人的声音,可这对话似乎是有什么贼人闯了进来……

秦莞一下子便坐起了身来,她本就合衣而躺,此刻只需要穿上外袍便可,她一动,也被吵醒的其他人也坐了起来,秦霜迷迷糊糊道,“发生什么事了?!”

“还不知道,可能是什么人闯过来了。”

秦莞简单一说,立刻将斗篷披上准备出去看看,秦霜见状连忙跟着穿外袍,这一路行来,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跟着秦莞一起行动,而另一边的秦湘似乎恢复了两分精神,一听可能有别的人闯过来,连忙也将外衣穿了上,她们本就住在这诡异的村落,客栈老板也不值得信赖,虽然外面有侍卫,却也万无一失的。

晚杏点亮了灯,见秦莞挽好发髻便朝外走,她也和茯苓一起跟了上去。

这客栈只有一层,她们的客房在最为里面,外面是秦琰和下人们的住处,一出门,秦莞便被扑面而来的冷气刺的面上一痛,她脚步一顿,当先看到的是中庭仿佛变戏法一般出现的积雪,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可天上却是一片漆黑,而借着廊下的幽灯,秦莞明显的看到大片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而落,她心中顿时一沉!

虽然眼下那积雪不过只有二指厚,可看着那纷纷扬扬的雪片儿,秦莞丝毫不怀疑这会是一场阻碍她们的行程的大雪,他们最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啊,下雪了——”

秦霜跨出门便是一声惊呼,她好似忘记了危机,瞬间整个人的困意消失殆尽。

秦莞却没理她,她一个转身,朝着大堂方向人声最为嘈杂处而去,大雪纷扬,冷风呼啸刺骨而来,秦莞下意识拉了拉斗篷的领子,待走的近了,秦莞才发现原来争执并非在大堂处,而是在一号房跟前,秦琰背对着秦莞站着,他身前则是几个侍卫正将一人制着,远远看去,似乎是一个男子,然而秦琰挡着,她一时没看到那人的脸。

秦莞疾步上前,“三哥,怎么了?”

秦琰转身,看到秦莞几人都出现眉头微皱一下,道,“这个人被发现半夜往你们那边去了,不知道是要做什么,现被拿住,却矢口否认。”

秦莞眉头一皱,说话间她已走到了秦琰身边,便是一刹那的功夫,她看清了那被制之人的脸,而同时,被制的那人也看到了秦莞。

“秦姑娘!怎会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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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来啦!这个被制住的人是谁呢!(*^▽^*)谢谢送礼物的小可爱们!

正文卷 第129章 刁民危机,孙神医来了!

孙慕卿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秦莞,他眼底满是欣喜,一时间连被身后之人扭着臂膀也忘了,“秦姑娘!怎会是你!”

他这一开口,莫说是秦莞,便是秦琰和秦霜等人也都愣了住。

秦莞眉头微皱一下,秦琰已反应极快的问道,“九妹妹,此人你认识?”

秦莞看着孙慕卿,心中情绪一时有些复杂,点了点头,秦莞道,“认得,在锦州之时曾有过几面之缘,他还帮着看过三叔的病,他并非歹人。”

这话的意思秦琰明白,他看向几个侍从,点了点头。

顿时,孙慕卿被放了开来,孙慕卿直起身子,也不恼自己被扭制住,只看了看秦莞又看了看秦琰,“原来是秦姑娘的哥哥——”

秦琰看着孙慕卿,“阁下既然是九妹妹认识的人,刚才多有得罪了。”

秦琰到底是心思活络之人,立刻转变了态度,孙慕卿呆呆笑开,“不碍事不碍事,所谓不打不相识,刚才也是在下莽撞了。”

说着,孙慕卿拱手朝着秦琰一拜,“在下莲州孙慕卿。”

秦琰一听,眉头微微一扬,却是道,“在下秦琰,秦氏族中行三。”微微一顿,秦琰又道,“孙公子出自莲州,莫非和药王谷孙氏有关?”

孙慕卿笑意更甚,眼底亦是一片明亮,“秦三公子好眼力,在下是药王谷第十九代弟子。”说着孙慕卿又有些感叹的道,“没想到这么多人知道药王谷。”

秦琰听着这话有些好笑,转头看了一眼,见秦莞并无质疑之意,便信了孙慕卿的出身,若只是萍水相逢之人就罢了,一听孙慕卿是药王谷的人,他心中便不敢大意。

药王谷虽然不涉朝堂,可他们起死回生的本事却是让许多权贵争相与其结交,秦琰自然也有这心思,且孙慕卿姓孙,孙姓的药王谷弟子和其他山外弟子有不同,这些嫡系弟子,将来或许就会继承药王之位,再不济也是手握药王谷某一支的权力,表面上看着与世无争悬壶济世,可实际上却能牵扯出许多权力和财富的纠葛来。

“药王谷享誉整个大周,莫说是在下了,便是黄口小儿都知道药王谷的大名,适才不知是孙公子,实在是多有得罪。”

秦琰又施一礼,孙慕卿连忙又还一礼,“不碍不碍,在下不知道前面住着秦姑娘,想来三公子是为了防止旁人唐突了秦姑娘,所以才设下了侍卫吧?”

秦琰笑着点头,“正是如此,却没想到冲撞了友人。”

孙慕卿笑着摆手,又看向秦莞,“且不知秦姑娘和三公子为何在此?”

秦莞眸色复杂的看着孙慕卿,口中一时有几分苦涩,上次在锦州一别,她以为孙慕卿还在锦州城中未走,却不想他不仅离开了锦州城,还又和她们撞在了一起,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她们未尽的缘分,秦莞看了一眼秦琰,秦琰便道,“是这样的,此番我是接锦州秦府几位妹妹去往京城的,因近日耽误了时辰,不得已歇在了这等山野之地。”

孙慕卿顿时恍然,“难怪院子里多了那么多的车马。”说着又看着秦琰道,“原来三公子是忠勇候府家的公子啊——”

不仅是公子,还是世子,秦琰笑着点头却没说破,孙慕卿一看便不常在外行走,言行举止相较旁人少了几分圆滑机敏,呆傻之中又透着几分天真洒然,倒是有趣。

“正是如此,那孙公子又怎到了此地?”

秦琰一问,孙慕卿笑呵呵道,“是这样的,在下自小在莲州长大,本是不出来的,可近几年药王谷中极难收到让师父满意的弟子了,所以师父干脆就不收山外弟子了,只叫我们这些从小长在身边的出来走动走动长点见识,或是治病救人,或是发现些医道之上天分极佳的医者,若是有缘,请回谷中去将药王谷的医术发扬光大造福世人。”

秦琰一听,满眸赞叹,“药王他老人家可还康健?这等济世之心,当真只有药王谷才会有了,真是让在下敬佩不已——”

世上没有谁不爱听好话的,孙慕卿只将秦琰的话当了真,顿时笑意更深起来,“师父身体倒是康健,近来又闭关去了,在下从莲州往南方来,已经出门两个月有余了,先前认识秦姑娘便是在锦州认识的,在下本想留在锦州打听一位医者,可没过几日,却听人说袁州云雾山脚下有个村子生了瘟疫死了好些人,传话那人将病况说的十分复杂,在下一听,只以为是什么厉害的恶疾蔓延开来,当下便往这边赶了过来,已经到了两日了。”

孙慕卿乐呵呵说着,俊逸的面庞之上似乎永远都带笑意,便是遇着什么也不以为意似的,秦琰听着不由想到了魏长福的话,忙问,“那孙公子可有发现?”

说至此,孙慕卿面上终于生出几分无奈,“在下来了之后方才发现这村子没有想象之中那般混乱,也不像生了瘟疫的样子,在下估摸着是村里人得了什么怪病,可这两日在下到处走访询问,这村里人见到在下却像见到了鬼一般的,一听在下是别处来的更是冷脸相待。”

秦琰不由想到了自己一行人的遭遇,不由苦笑,“这村子的人觉得厄运是外面人带来的,十分不喜外地人,我们早些时候也碰了钉子,孙公子可还要继续探问?”

孙慕卿点了点头,可随即面上却露出几分尴尬之色,“想探问来着,不过……不过在下身上盘缠有限,不能一直在此地停留……”

秦琰忙道,“盘缠还不容易?孙公子既然和九妹妹是友人,自然也是我秦府的座上客,孙公子若是盘缠不够了尽管说。”

孙慕卿忙摆手,“不可不可,那怎么行,在下不是这个意思。”

秦莞看着孙慕卿叹了口气,“孙公子一路过来,是否将身上的银两全都花在给病人买药上了?”

这么一问,孙慕卿不自在的抓了抓脑袋,“秦姑娘真是聪慧。”

秦莞心中一叹,她太了解孙慕卿了,也不知道他这样的性子,师父是怎么将他一人放下山来的,秦莞回头看了一眼茯苓,茯苓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忙从袖中拿出了一个小小的钱袋来,秦莞将钱袋递给孙慕卿,“孙公子,一点薄资,还请不要嫌弃。”

孙慕卿后退一步,手摆的更凶了,“不不不不,不行的,在下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秦莞上前一步,“孙公子不要,便是不拿我当朋友了?”

孙慕卿一愣,“自然不是。”

“那便请孙公子收下吧。”

秦莞执拗的伸着手,孙慕卿看着她这样子,歪着头皱着眉,很是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秦莞便仍然将手伸到他眼前,孙慕卿看了半晌,这才面庞微微发红的道,“多谢秦姑娘了,这个,算做是在下借的,改日一定还给姑娘。”

说着,孙慕卿这才将钱袋接了过去,秦莞收回手,“这个好说。”顿了顿,秦莞又道,“孙公子若是在此地探问无果,便早些离开吧。”

秦莞总觉得这村子古怪,而孙慕卿这性子独自在此委实有些危险了。

孙慕卿忙点头,“是,在下也是做此想。”

秦莞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中庭纷扬的大雪,便看向秦琰道,“三哥,这雪有些大,我们明日一早只怕得早些启程。”

秦琰闻言也眸露担忧,“正是如此,应当再有一个多时辰就天亮了,你们先回去歇着,明日一早多穿一些,咱们得早些赶去袁州城。”

秦莞点点头,转而看向孙慕卿,孙慕卿忙道,“秦姑娘快去歇着吧,适才就是看到下了雪,在下想去中庭看看雪积的多厚了,这才往里面走了一些惊了侍卫……”

秦莞不好和孙慕卿多言,且站在此处也委实冷的不行,秦莞福了福身,转身朝自己的屋子而去,秦霜是跟着秦莞过来的,回去的时候低低道,“没想到在这里能遇到你的朋友……”

秦莞叹了口气,“我也没想到……”

秦霜笑了笑,这房舍乃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客房占了三面,中间便是一个方正的中庭,看着从方正的天上落下来的大雪,秦霜却一点都不担心,她甚至往前走了几步,生生的抓了一把雪,一边晚晴看的心惊肉跳,“我的小姐,当心着凉!”

秦霜捧着雪放在鼻端闻了闻,手一扬,雪粒便天女散花一般的撒了开来,一时落了她和晚晴一身,走到门口的秦莞听见动静回头来看,一时弯了唇。

还有一个多时辰才天亮,秦莞虽然看到了孙慕卿心情十分复杂,可想着明天要赶路她便不敢大意,锦被之下还犹有暖意,她脱了外衫缩进去,逼着自己迅速进入梦乡。

因是路上太过疲累,秦莞很快便睡了过去,这一觉便睡到了天光大亮,秦莞一睁眼便看到了外面格外明亮的天色,她心底一惊,一下子坐了起来。

这一坐起来,方才看到不远处的床榻之上,秦湘还在睡着,而晚荷秀栀守在旁边,只一旁的秦霜不见了人影,门口的晚杏见状忙走过来,“小姐?”

秦莞又看了一眼窗外心底一沉,“不是说天亮时分就要走?”

晚杏垂眸一瞬,语声微叹道,“昨夜下的雪太大了,半个时辰之前世子派人出去看了,说外面路上的积雪也十分厚,马车走不了了。”

秦莞一听这话,眉头顿时拧了起来。

她手脚利落的穿上衣服,晚杏又拿了一件厚厚的鸦青色斗篷给她穿上,这是秦莞准备的最厚的斗篷,领子上还有一圈白色的狐狸毛,秦莞小脸被那一圈狐狸毛围着,越发显得明眸皓齿容若皎月,晚杏看着秦莞呆了一呆,片刻之后才陪秦莞出去。

一出门,秦莞就看到了在回廊之下玩雪的秦霜,开门的动静惊动了秦霜,秦霜回过头来道,“你起来啦!今天走不了了,你快过来,咱们捏个人娃娃出来!”

秦莞看着依旧生龙活虎的秦霜叹了口气,今日走不了了,大家只怕都十分气郁,唯独秦霜还能笑闹,秦莞叹了口气,如此也好——

秦莞走过去几步,见秦霜手脸都被冻的通红,她却仍然沉浸其中丝毫不觉难受,秦莞一时哭笑不得,这捏雪人娃娃的事她十岁以前常做,后来便极少做了。

秦莞看了一圈,只见昨夜二指厚的积雪如今足有半尺深,且天上的雪花儿还未停,依旧随着刺骨的寒风呼呼而落,见大堂方向有人影,秦莞便直朝着大堂而去。

到了堂中,秦琰并着周怀,正在和魏长福说着什么。

魏长福可怜兮兮的道,“公子,当真是没了,因客栈没了生意,便没有备下多余的口粮,这里就小人和两个伙计每半个月去外面采买一番,这不,小人们自己的余粮都要没了,这大冷的天,更是连菜都吃不上……”

秦琰听的眉头紧皱,一转身却看到了秦莞,“九妹妹起来了?”

秦莞点头走过来,秦琰已不耐烦的挥挥手让魏长福退下了。

“怎么了三哥?”

秦琰抬了抬下颌,示意外面的大雪,“这雪一下,这边的路便不好走了,马车只怕走不了,咱们的草料也有些不够了,周管家派人出去看了,的确走不了,好歹也要等雪停了化一些才能出发,只怕咱们要在这里等个两日。”

秦莞心中微沉,秦琰道,“咱们车上的吃食皆是干粮,这样的天气,没有热饭热菜实在难熬,且干粮也没有那么许多了,本想出钱让掌柜的想个法子,可掌柜的也没办法。”

秦莞定了定神,“我们下一步要去哪里?”

“去观音镇,若是晴天我们也要从早走到晚,更别说雪天了,如今天黑的早,便是马车走得动到了晚上也极容易出事,这一路上可是连村户都无的。”

秦莞便没再说话,看样子她们的确要在这里待上两日。

“九小姐不必担心,只是辛苦些,等雪一停我们便可出发。”

周怀忽然开了口,似乎是怕秦莞心中害怕。

秦莞摇了摇头,唇角微弯,“我知道,我倒是不担心,咱们人平平安安就好。”

周怀点点头,秦琰又说,“外面太冷了,待会儿让掌柜的生几个火盆放到你们屋子去,你快进屋子去待着,免得着凉。”

秦莞留在外面也于事无补,只得先回了屋子。

路过一号客房的时候,秦莞往里面看了一眼,然而门扉紧闭,里面也悄无声息一片,秦莞不知道孙慕卿是没起身还是已经走了,心中有些担心却是不好多问,只得先回了自己屋子。

很快,茯苓捧了热茶进来,便道,“总不喝水不行的,这是奴婢和秀云早上去化的雪水,又借了魏长福的水壶清洗了很多次才用的,当是没事的。”

一大壶热茶摆在桌案之上,茯苓又打开了从马车上拿下来的食盒。

“小姐,快过来用些点心吧。”

秦莞走到桌旁,外面玩雪的秦霜也走了进来,她手和脸皆被冻得通红,面上却满是兴奋的笑意,“啊,有热茶喝了,冻死我了——”

秀云轻声道,“小姐还知道冻……”

秦霜哼了一声,擦了擦手便去拿茶杯,又一手拿了点心一口便咬下一半去,秦莞见她这吃相竟然也被勾起两分食欲来,便也开始吃点心,那边秦湘也醒了过来,却是一副懒怠不愿下床的样子,晚荷见状走过来,拿了点心又拿了一杯热茶,直给秦湘捧到了床边。

屋子里几姐妹正在吃东西,忽然,一阵隐隐的乐声传了过来,一瞬间,所有人皆是一停,很快,茯苓最先反应过来,“小姐,是丧乐……谁家死人了?”

前些日子秦府才办过丧事,秦莞等人对这丧乐熟悉非常,茯苓话一落,大家也都听了出来,秦莞又喝了一口茶,下意识的站起身走到了窗边去。

站到了窗边,那乐声就更是明显,却似乎是朝着他们这客栈而来的。

狂风大雪,哀乐悲鸣,秦莞心中微动一下,披上斗篷就要出门,见她要出去,秦霜也不吃了,“我也去看看——”

话音落下,秦霜将斗篷一穿,跟在秦莞后面出了门。

她二人各自带着侍婢离开屋子,一出门便见秦琰和周怀也往大堂的方向走去,秦莞和秦霜忙跟过去,刚走到大堂门口便见魏长福面色煞白的站在正门口看着外面。

这客栈没有围墙,外面只围着一圈栅栏,虽然还算牢固,可却是能透过缝隙一览无余的看到外面的景象,秦琰和秦莞几人大步走向门口,一眼看去,果然,送葬的队伍已经走到了客栈门前,村中的送葬队伍只有十多人,远远没有蒋氏的葬礼来的浩大,只见十多人各个皆是麻衣着身,可队伍最前面走着的却是一个六旬老妪。

虽然有十多人,可这葬礼却仍然简陋非常,只因整个送葬队伍不见棺椁,只有一个盖着白布的担架,两个汉子抬着担架,后面跟着几个老少皆有的村中人。

“魏掌柜,这是怎么回事——”

秦琰问了一句,魏长福面色几变,喃喃道,“竟然又死人了……”

说着,魏长福抬眸看了一眼自家大堂的屋顶,“老天保佑,各路神仙菩萨保佑,保佑我这客栈千万不要出事……”

“魏掌柜?这到底怎么回事?”

秦琰见魏长福不答话,便又问了一句,魏长福看着外面因为下了雪走的极缓的送葬队伍苦笑一瞬,“前面那老婆是村东的冯老太婆,她儿子女儿都死了,只有一个孙女在身边,看这样子,倒像是她的孙女遭了难。”

魏长福这么一说,众人立刻朝那送葬的队伍看去,秦莞尤其看的专注。

这边厢,魏长福心有戚戚的道,“也不知是怎么死的,村子里两个月不曾死人了,我都以为不会出事了,却怎么又……”

魏长福的声音带着一种满含后怕的惊悸意味,就在这时,盖着死者的白布忽然被冷风吹起,秦莞一眼看到了一支惨白而干瘦的手。

只一瞬的功夫,那被吹起的白布又落了下来,秦莞眉心一跳,“魏掌柜,你昨日说,半年之前死的那些人都是什么样子?”

魏长福眼神微闪一下,“死的时候……是……是双眸大睁浑身抽搐而亡……”

这话一落,秦琰和秦莞都眉头一皱,秦莞眯眸道,“你不是说,是浑身长满了痘疮而亡?”

魏长福眼珠儿又一转,“啊……是是是……在下记错了……”

秦琰眸色微沉,“魏掌柜是在哄骗我们不成?!”

魏掌柜忙摆手,“不敢不敢,不敢哄骗诸位贵客……这个……这些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许是……许是因为别人传言的也有许多版本,我一时不知该说哪个。”

秦莞和秦琰听着这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魏掌柜见二人面色不对,忙赔笑道,“不瞒诸位,在下也非这村子之中的人,且因为在下在此开客栈,早前招致许多村中百姓不快,所以这些事在下实在没法子得个准。”

秦莞看着魏长福,一时之间只觉得这人也信不过,再去看那送葬队伍之时,那些人却走得远了,秦莞怔怔的看着他们远去的方向,脑海中又浮出了适才看到的那只手。

死的人不是冯氏的孙女吗,可那只手却不像年轻女孩的手……

“九妹妹?”秦莞想的凝神,听见秦琰的叫声方才醒过神来。

一回神,便见秦琰担心的看着自己,“九妹妹,你怎么了?”

秦莞神思一晃,“没什么……”

一边茯苓道,“小姐是不是想什么太出神了?刚才世子叫您您没反应呢。”

茯苓到底了解秦莞更多一些,心知秦莞想事情的时候便会十分专注,秦琰却不然,只害怕秦莞看到了送葬的队伍沾上什么不好的东西。

秦莞忙点头,“只是在想魏掌柜说的冯氏的孙女到底是因什么而死。”

秦琰闻言便道,“九妹妹莫要想这些,很是不吉。”

秦莞明白秦琰的意思,忙点头应了,秦琰这边又叮嘱魏掌柜多生些炭火便让秦莞和秦霜回自己屋子去,秦莞自然不会表露太多心思,便听话的回了屋子。

一边走茯苓一边低声道,“小姐莫要想太多,反正咱们要走的,这村子里的事和咱们没关系。”

秦莞点点头,“你放心,我不过想想罢了……”

茯苓便道,“奴婢就知道小姐见到这些定然会生出探究之心来。”

秦霜跟在秦莞后面,闻言道,“竟然又死人了,这村子真是古怪的很,眼下我也觉得这雪下得不是时候了,若是出点什么事,这荒山野地的……”

茯苓听着秦霜这话只觉苦笑,却又安慰道,“放心吧六小姐,不会出事的。”

秦霜只是这么一说,这客栈好歹并非黑店,且他们还有这么多的秦府护卫,虽然耽误了行程却不会有什么大麻烦,然而秦霜怎么也没想到,一个时辰之后,麻烦便找上了他们!

“村正,就是这里,昨天晚上那群外地人就住在此处!”

一个高瘦的男子扛着锄头走在最前,一把推开长福客栈的大门进了院子,在他身后,包括三元村村正在内的五十多个村中汉子,扛锄头的扛锄头,拿砍刀的拿砍刀,甚至还有拿着自制弓箭的,他们满眼愤怒,气势汹汹的走到了来福客栈的门前。

这动静惊的院子里的马儿惊叫连连,魏长福听到响动走出门来,看到院子里乌泱泱一片愤怒的村民时也惊的面色几变,他唇角一扯赔出几分笑来,“黄村正,这是怎么回事?”

村正黄文山是个年仅六十的清瘦老头,他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衣,手中拄着一支拐棍,看着魏长福的眼神恨不得将他撕吃了,“你这里住着昨天晚上进村的那伙外乡人?”

魏长福被黄文山的眼神看的一哆嗦,点了点头,“正是……”

话音一落,所有人都将手中的家伙事举了起来,魏长福吓得往后连退几步,黄文山冷声道,“你去告诉他们,让他们立刻滚出三元村。”

魏长福先是瞪大了眸子,然后苦笑道,“村正,这是怎么说的啊,怎就要把人赶出去?”

黄文山冷笑一声,“冯太婆家的孙女死了,你是知道的,我们村中有邪崇作祟,且两个月没出事了,偏他们一来就出了事!何况我早就和你说过,不准留外乡人在村中!”

魏长福眼珠儿一转,“村正,这……这么大的雪天,这些客人还有里面好些娇贵姑娘,这样让他们出去,岂非是将别人逼上死路?!”

黄文山扫了一眼院子一角的车马,“他们怎么来的就怎么出去,我不管他们是姑娘还是汉子,是他们给三元村带来了厄运,冯太婆的女儿已经死了,下一个又是谁?他们不走,便是将我们逼上死路。”

“滚出去,滚出去——”

五十多个汉子的喊声应声而起,且这些村中的粗莽汉子可不会管那么多,若真是冲突起来,魏长福只担心自己这小客栈会被掀了,魏长福朝着外面众人拱手一拜,“好好好,大家等一等,等一等,我这就去和他们说……”

魏长福面色急慌的往客房走,然而还未走到跟前,便见秦琰和周怀走了过来,显然,秦琰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动静,魏长福一脸着急的凑上去,“公子——”

秦琰大手一挥,“这都是哪里来的刁民莽汉?!魏掌柜莫非真的要将我们赶出去?”

魏长福一脸的苦笑,“不是小人要将公子赶出去,是他们啊,小人在此开客栈,若是再得罪了他们,公子一走了之,小人可如何是好,公子行行好,也为了您自己考虑,现在就走吧,趁着天色还早,公子还能寻一处能避风雪之地……”

秦琰到底是金尊玉贵长大的,想着自己堂堂侯府世子却被一伙刁民威胁,心中只有愤怒哪里会想着顺从,“真是可笑,掌柜的收了我们那么多住店前,现如今让我们走便走?”

魏长福忙道,“退!小人可全部退还给公子——”

秦琰冷笑一声,“想收就收,想退就退,魏掌柜的生意可不是这么做的。”说着话,秦琰便吩咐周怀,“让侍卫和车夫,守着大堂门口,我倒是看看这群村汉要如何?”

周怀眼底有几分沉思,却还是第一时间去吩咐,一时间,所有屋子里的廊道上的侍卫和车夫都走了出去,虽然人数比不上,可秦府的侍卫皆是会武功之人,且各个身配宝剑,光是那刃口森寒的剑,便颇有几分森然唬人之感。

魏长福一见这架势快要哭了,“公子公子!可千万莫要伤了村中百姓啊,公子不知道,此处民风并不开化,村中人古板却十分护短,且他们大都不知礼法,若真是冲撞起来,可是不要命的主儿,公子摆摆阵势便可,可千万莫要伤人……”

周怀站在秦琰身后,低声道,“世子,正是如此。”

说话间,秦莞和秦霜几人都走了出来,秦莞早听到外面动静,心知不好,便等了片刻才出来探看,她从前和父亲在西北辗转多时,多番见识了彪悍的民风,心知到了这等地方,的确不该和村民们蛮干,便上前道,“三哥,今日走的确不妥了,不如商量个折中之法?我们明日一早离开如何?只住一夜,等雪停了我们在路上也少受些苦,且一大早赶路,也能走的更远些。”

秦琰本是不愿,谁知道周怀却第一时间表示了赞同,“世子,九小姐说的有道理。”

秦琰或许不会看重秦莞一人的意见,可周怀也表达了赞同,秦琰便不得不看重了,他咬了咬牙,转而看向魏长福,“好,那你去说,明日一早我们自会离开。”

秦琰心中郁郁,语气便格外冷峻,魏长福听着也觉是一折中之法,当即应声朝外面去,走到大堂门口,只见秦府的侍卫已经肃然而立,外面的村民见状不但不怕,反而情绪更为高涨,等魏长福说完折中的法子,其他人还没等黄村正说话便喊起来!

“不行!不能等!今天晚上若又死了人该当如何?”

“就是!昨天晚上便是他们惊扰各家,然后就出了事,眼下我们没把他们祭了冯太婆的孙女便是好的,竟然敢和我们谈条件——”

“立刻马上!让他们从你这里滚出去!”

“别以为有几个家丁我们就害怕了!不管他们是什么贵人,今日也没有说话的余地!”

魏长福刚想说秦琰一行是身份尊贵之人,一听这话,只能将那话咽了下去,黄村正面目冷漠的看着魏长福,“你听到了,他们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

魏长福苦笑连连,“黄村正,客官们也不是不想走,实在是……”

“没什么好说的!走,我们便退开,不走,我们可不怕这些刀剑!”

见村正和村民们态度坚决,魏长福只好又回到了客房处,秦琰几人一直听着外间的动静,此刻不必魏长福多言便知道了村民们的态度。

秦琰眉头一皱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一群什么样的悍民——”

秦琰说完便往外去,魏长福连劝都劝不及,周怀见状忙跟上,秦莞和秦霜对视一眼,也都往大堂的方向去,几瞬的功夫,秦琰便到了大堂门口,他扫了一眼外面的阵势,而后看向村正黄文山,“这位便是村正大人吧——”

黄文山面无表情的看着秦琰,“公子有何话说?”

秦琰眯了眯眸,“初到贵宝地,便听闻贵村在半年之前就出过事,那个时候,我们可还没到贵村来,这死人之事本就是贵村先前就有的,何故怪到我们身上?诸位心中芥蒂在下明白,不过在下这住店之钱已付,要走可以,明日。”

黄文山听着这话默了默,“公子可想好了?”

秦琰下颌微扬,风仪很有几分气势,然而他面对的不是寻常的百姓,而是一群不知王法的刁民,他这般仪态,只更激起了村民们的怒气——

黄文山细长的眸子眯起,“公子不愿走,那我们只好帮公子离开此处了。”

说着,黄文山后退一步,后面拿着武器的村民一下子涌了上来,一瞬间,周怀一把将秦琰往后拉过来,而秦府的侍卫亦齐齐抽出了随身的佩剑佩刀来,精兵对刁民,杀气顿时勃然而起,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道清朗的声音响了起来。

“请各位住手——”

清越的声音温润如玉,却莫名又有种霜雪一般的冷然感,此语一出,所有人都一愣,继而,满眸怒火的村民都转身朝院子入口看去。

冰天雪地一片素白之中,来福客栈的院门口站着两个白袍男子。

而片刻前还粗暴愤怒的村民一下子变了模样,纷纷朝着来人打招呼。

“孙神医来了——”

“孙神医您怎么过来了——”

突变的局势让大堂之内的秦莞和秦琰也微微一愣,正搞不清状况,忽然两外一道熟悉的声音却响了起来,“师兄师兄,我说的那些朋友就在那屋子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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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人又是谁呢(*^▽^*)

正文卷 第130章 老宅诡影(万更求月票!)

“师兄师兄,我说的那些朋友就在那屋子里面!”

熟悉的声音乍起,秦莞和秦琰立刻对视了一眼,秦莞转身,朝大堂门口走了几步,这往前一去,立刻就看到了站在院子门口的两道身影——

简易的院门门楣之下,一道白衫身影如玉而立,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来人气质清俊眉眼如画,远远看去,只让人以为是冰雪化作的天上神君一般,秦莞眼底闪过两分讶色,万万没想到在这样的村落之中会见到这样的人物,许是她的视线注视感太强,很快,来人朝她看了过来,四目相对,秦莞心中忽的一柔,只因来人的眼神带着一股悲天悯人之感,再想到适才村民们的称呼,秦莞立刻便明白过来此人的身份。

可很快,秦莞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位“孙神医”秦莞不识,可站在“孙神医”身后的另一个人秦莞却认识,看着眸带关切朝里面看来的孙慕卿,秦莞心中的疑问也在不断的放大,如果她没听错,孙慕卿叫这位“孙神医”师兄?!

从前的沈莞虽然拜师在药王谷孙曦门下,可她在药王谷学医的时间并不算长,所见过的人也不过那么几个,她却是从未见过这位神君般的人物。

“秦姑娘——”

秦莞看向孙慕卿,孙慕卿也在看着秦莞,见秦莞看过来,孙慕卿立刻朝着秦莞挥手,“秦姑娘别害怕,我师兄会跟村正解释的——”

孙慕卿语声极大的喊起来,那黄文山自然听到了,黄文山看了看秦莞,有些疑问的转过身来,“孙神医,昨天晚上,冯太婆家里的孙女死了,这些人就是昨天晚上进村的,我们觉得是这伙人给村里带来了厄运,所以想让他们快点离开。”

被称为孙神医的男子扫了一眼秦莞的方向,而后淡声道,“冯家的孙女本就患有痨病,她的死和他们没有关系,村正误会了。”

男子说话语声极其浅淡,却又莫名的含着一股子慈悲肃穆之意,因是如此,村正思量了一瞬才道,“可是……可是村中已经许久没出事了。”

男子闻言点了点头,“村正的顾虑我知晓,我此来是来接她们去寒舍的,如此便也不算留在村中了,今日大雪,村正带着大家早些归家吧。”

男子语声虽并无多少波澜,却莫名的沁人心脾。

黄文山微讶道,“孙神医要接她们去百草园?”

这疑问一出,男子点了点头,“是,她们是在下师弟的朋友。”

黄文山眼底露出恍然,他看了男子一瞬,又转头看向秦莞的方向,而后拱手一拜,“不知是孙神医的朋友,多有得罪了。”

说完,黄文山又对着男子一拜,大手一挥,“大家离开此处,归家吧。”

一声令下,黄文山带着村汉们潮水一般的退了出去,人一走,院子里顿时变得空空荡荡,只满庭的瑞雪被踩的有几分泥泞,孙慕卿面上一喜,感激的看了一眼男子,然后便大步入了院子,秦府的侍卫已经走到了两边去,秦琰和秦莞走了出来。

“秦姑娘,秦三公子,你们怎么样?”

孙慕卿急急一问,秦琰上前摇头,“无碍,多谢孙公子,不过这位是……”

秦琰问着,孙慕卿仿佛刚想起来似的转身看向院子门口,院门口的男子本是没动,此时却上前来几步站到了孙慕卿身边,又朝着众人一颔首,“在下孙皓月。”

秦莞听着这名字,只觉得当真是人如其名,这边厢孙慕卿已经兴冲冲的道,“秦姑娘和秦姑娘不知道,真是太巧了,我本是为了这村中的病况而来,可问了两日无果,后来得知村中来了一位孙神医治好了许多人,我便生出了拜访神医之名,秦姑娘当知道,我从莲州出来便是为了寻访各处名医,或者求教,又或者请入药王谷中。”

“我本来是想看看这位神医厉害之处在哪里,也想借机问一问村中人到底得了什么病,可到了神女峰之下,我却发现这位神医竟然是我的旧识。”

说着,孙慕卿转眸看了看孙皓月,“皓月师兄比我大了八岁,是师父早年间收的弟子,后来师兄学成出山,我已经是许多年没见了,万万没想到会在此地遇见。”

孙慕卿神情激动兴奋,孙皓月淡淡的弯了弯唇,秦琰忙道,“真是有缘千里来会,我们和孙公子遇到是缘分,孙公子和孙神医遇到也是缘分。”

孙慕卿当即点头,“可不是可不是,皓月师兄是半年之前来到云雾山的,如今在神女峰之下买了一处宅子给师嫂养病,秦公子,秦姑娘,我们此番来是想邀请你们一起去师兄那里住下的,这客栈不暖和,也没有吃食,这场雪不知何时才停,而从这里到神女峰下并不算远,咱们过去只需一个时辰,还请秦公子和秦姑娘不要拒绝——”

适才孙皓月便说了要接秦琰他们离开,秦琰正想问,孙慕卿却自己说了。

秦琰犹豫道,“这怎么好意思……我们这么多人……”

孙慕卿看了一眼孙皓月,笑道,“不碍事的,师兄买了一处宅子,宅子极大,如今只住了师兄师嫂和几个仆人,你们便是去了也住不满的,这雪不知道还要下多久,你们住在这里怎么成,若是我没有遇上师兄便罢了,既然遇上了,又怎能让秦公子和秦姑娘挨饿受冻?”

孙慕卿言辞恳切,秦琰犹豫着看看孙慕卿,又看了看孙皓月。

孙皓月点点头,“诸位尽管前去。”

看得出孙皓月非多言之人,秦琰便看向秦莞,秦莞眉头微微皱着,看着孙慕卿叹了口气,她自然是信孙慕卿的,且这位孙皓月竟然是排在她们之前的师兄,自然是医道之大家,秦莞虽然不再将自己当做沈莞,和孙慕卿二人亦没了师兄妹情分,可她心中将孙皓月当做医道之上的前辈,先是生出几分仰慕,而后便是信任。

“请三哥决定。”秦莞落下这一句,只想着若是秦琰不打算去她也绝无二话。

秦琰昨夜知道孙慕卿的身份之后便起了结交之心,更别说今日又来了一位药王谷的嫡系徒弟,眸光微转之间,秦琰便做出了决定,“好,那我们就叨扰孙神医和孙公子了。”

孙慕卿闻言顿时笑起来,“太好了太好了!没有什么叨扰不叨扰的!我不过和秦姑娘萍水相逢,秦姑娘却能慷慨解囊相助于我,如今我不过是报之以李罢了。”

秦莞不过是给了孙慕卿一些盘缠,可孙慕卿却是让他们这么多人有了全新的住处,这可不是桃李这么简单,相较之下,孙慕卿简直是报之以琼玉了。

秦琰拱手一拜,“九妹妹不过是给了孙公子些许盘缠,孙公子和孙神医却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在下实在是感激不尽,孙公子和孙神医这个朋友,在下交定了。”

孙慕卿便是一阵笑,“好好好,交朋友交朋友——”

说着,孙慕卿便道,“师兄买的宅子如今叫百草园,里面有原主人的好大一片园子被荒废了,如今都被种下了药草,就在西边神女峰山下,今日雪大,咱们要走一个时辰左右,若是晴天,大半个时辰就能到。”

说着,孙慕卿又看了一眼天穹,“趁着雪还没有很厚,秦公子,招呼大家出发吧。”

秦琰听着,立刻抱拳点头,一转身,却是看到了站在一旁一脸不好意思的魏长福,秦琰眯了眯眸子,没去理魏长福,只吩咐了周怀,周怀立刻指挥着大家套好马车准备出发,客房之中,侍婢门收拾好食盒锦被等一并搬上了马车,连卧床不起的秦湘都穿戴整齐出了门来,孙慕卿和孙皓月一直站在大堂门口等着,眼见着秦家的马车队伍准备周全方才往外走。

院门之外的路口处,一辆青布小马车正候着,原来孙慕卿和孙皓月也是乘车而来,孙慕卿站在外面对着后面的秦琰道,“秦公子,跟着我们一路过来便是。”

秦琰应了一声好,孙慕卿和孙皓月这才上了马车,车轮滚动,因地上积雪极厚,走的便也十分缓慢,饶是如此,秦家的车队还是一点点的出了长福客栈的院子往西去。

沿着三元村的长街出村,而后便上了往西去的山间小道,小道之上只能容一辆马车堪堪通过,道两旁,皆是高大挺拔的繁茂绿树,绿树白雪,冷风黑云,秦莞坐在马车之上掀开车帘朝外看去,虽是冷了些,可目之所及却是一派山林雪国风光,一时间叫人心旷神怡起来。

孙慕卿说要走一个时辰,可实际上却用了一个半时辰才赶到百草园。

秦莞从车窗看出去,先看到一片葱茏的竹海,沿着山势往上,没多时便看到一座黑瓦白墙的宅院坐落在半山腰上,连绵起伏的飞檐排成一片,看那样子,竟然并非寻常大小的府宅,难怪孙慕卿说便是秦氏所有人都住进去地方也足够,秦莞浅吸了口气,竹香伴着雪的清冷,顿时让她一颗心沉静下来,宅子越来越近,秦莞的心也越来越静,难怪孙皓月要买下此处,这样的宅子,便是秦莞都生出了隐居不问世事之心……

马车停下的时候,风势也跟着停了下来,一下马车,秦莞便觉周身被一种无形的静谧包裹,这座府宅似乎年代久远,房檐上的瓦楞上青苔满布,饶是如此这宅子也没多少烟火气,只叫人觉得此处格外的超然于世。

“到了到了,马车直接赶进去——”

孙慕卿从最前面的青布小马车上走下来,直接招呼大家,而秦琰等人为了礼数,还是先后从马车之上走了下来,一下马车,便见这古拙老宅的门楣之上大书着“百草园”三个字,而孙皓月也已经下了马车站在一旁,除此之外,门口还有个白发老仆等候着。

“董叔,这些便是我的朋友,麻烦您安排安排。”

白发老仆年事已高,着一身灰色的棉袍,身形佝偻,脸上皱褶满布,一双眸子更是笑的只剩下一条缝,闻言却笑着点头,“好好好,表少爷放心便是。”

孙慕卿点点头朝秦莞走来,这边厢,孙皓月却转而问董叔,“夫人怎么样?”

董叔闻言立刻点头,“好,夫人好着呢。”

孙皓月闻言便转身看向秦琰几人,“秦公子,此处自有慕卿和董叔安排,在下夫人病重,离不得我,我便先去看她了。”

一听这话,秦琰忙道,“好,孙神医尽管去吧,叨扰了。”

孙皓月摆了摆手,转身快步入了府门。

茯苓站在秦莞身边,闻言轻声道,“小姐,这位孙神医本就是神医,怎么他的夫人还病重呢?难道他治不好吗?”

秦莞叹了口气,可半点不敢质疑这位大师兄,“即便是神医,也没有什么病都能治好的,有些病本就去的慢,有些病却是大罗神仙也药石不灵的。”

茯苓叹了口气,“不如……不如小姐看看?”

秦莞一听这话顿时苦笑,“你可知道药王谷嫡系弟子的厉害?在他们面前,哪有我班门弄斧之地……”

倒不是秦莞轻视自己,实在是在药王谷学医之时她见的太多,孙氏嫡系弟子自小便学药理,比她们这些后来的要强上不知道多少倍,不论是药理还是针经或是脉论,嫡系弟子都要博闻强识的多,这些是后来者怎么勤学都比不上的。

茯苓知道自己低估了孙慕卿二人,忙缩了缩脖子不再乱说。

这边厢,董叔已经招呼着秦氏的马车一辆一辆入了院门,而孙慕卿则道,“大家随我进来吧,就当做是自己家中一样……”

说着话,秦莞跟着秦琰一起进了门。

孙慕卿说过,这宅子是孙皓月新买来不久的,因为如此,一进门便能看到白墙之上一墙的浓绿,藤蔓疯长而上,因没有人长久细致的打理,渐渐的形成了势头,绿意虽清新,可当青绿变成了斑驳的浓绿,便给人一股子凄清压抑之感。

绕过影壁,便进了中庭,秦莞不知这院子有几进,却是看到了两边四通八达的游廊,孙慕卿站在原地等着董叔,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也只进来过一回……”

孙慕卿也是寻不到路的,秦琰便站在原地和孙慕卿聊了起来,“孙神医刚才他说夫人病重,且不知是什么病?”

孙慕卿闻言叹了一声,“这个我还不知,师兄也没说,大抵是需要静养的病吧,否则也不会搬到这里来了,我和他四五年没见了,此前依稀听说他到了南方,我以为他在永州或者湖州那边呢。”

秦琰眸光微转,便道,“原来如此,孙神医对孙夫人一定情谊深厚,刚才我瞧着他十分关切紧张的样子。”

孙慕卿一听这话顿时笑了,“秦公子有所不知,师兄和师嫂乃是青梅竹马之谊,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她们便成婚了,师嫂出自益州白氏,和师兄乃是一对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可没想到她竟然病了,不过……不过凭师兄的造诣,定然能治好师嫂!”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秦琰附和一句,又道,“孙神医菩萨心肠,他和孙夫人定然都会有善报的,我本以为此处距离三元村极近他才会去给村民治病,可没想到还是有这么远的。”

孙慕卿叹了口气,“是啊,我也没想到。”

秦莞醒来已经不早,又耽误许久,再赶了这么久的路,这会儿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说话的功夫,董叔已经安排好了秦府的车马,又给秦府的侍卫指了两处靠外的小院之后便朝孙慕卿等人走了过来,“表少爷,院子都安排好了。”

孙慕卿笑呵呵的,“麻烦董叔了,这么久没见,一见面就要让董叔劳累。”

董叔笑的双眼眯起,“不劳累不劳累,老奴已许久没见到表少爷了,老奴欢喜的很,这些都是表少爷的朋友,自然是要好生相待的。”

这么说着,董叔便抬手一请,“诸位表少爷的朋友,请吧——”

董叔弯着腰身,有几分佝偻的走在前,他走的慢,后面秦琰便也放慢了脚步,只狐疑的看着孙慕卿道,“表少爷?”

孙慕卿笑道,“孙氏一脉本是同宗,我和皓月师兄虽然出了五服,却也是一脉的,所以家里下人通常都这样称呼我们。”

秦琰点点头表示知道,董叔带着大家朝府门以西走去。

一边走董叔便道,“这宅子买来许久了,却没好好打理,有不周到的地方便让公子和三位小姐见笑了,昨夜雪下的大,宅子里也没来得及清扫……”

秦霜跟在秦莞之后,本是不打算说话的,闻言笑道,“不清扫才好,还可以捏雪娃娃。”

董叔笑意一深,“小姐可莫要冻了手。”

秦霜忙道“不会不会的”,董叔便继续道,“宅子里好些房院也未收拾出来,没想着会有人来住,就西边这几处本就宽敞明亮些的。”

孙慕卿忙问,“皓月师兄住在那里?”

“在东边,东苑有一处梅林,夫人喜欢那里,那边也幽静。”

董叔说完,抬手一请,“往这边来——”

秦莞往东边看了一眼,却只看见一片被白雪覆盖的连绵不绝的飞檐斗拱,本是极其精致恢弘的宅院,可因为下了雪,那铺天盖地的缟白总是让秦莞想到蒋氏灵堂上的白花。

又顺着游廊走了没多远便到了几处院前,董叔站定,“夫人养病需静,因此这宅子里并未安置多少人手,这三处院子各有厢房两间,大家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往来路上的那座门口载着腊梅的小院子寻我。”董叔指了指,又道,“待会儿有人给大家送来晚饭。”

孙慕卿便点头,又道,“董叔,皓月师兄不和我们一起用饭吗?”

董叔摇了摇头,“天色不早了,少主人是要陪夫人的。”

说着又对秦琰几人拜了一拜,“真是对不住了,失礼了。”

秦琰忙摆手,“不敢不敢,是我们叨扰了,这宅子寻常如何便如何,千万不要因我们扰了夫人养病,否则便是我们的罪过了。”

见此董叔宽慰一笑,又看了看天色,“天要黑了,庭中未扫雪,大家晚间莫要乱走。”

秦琰连忙应是,董叔轻咳了两声,这才转身离去。

董叔一走,孙慕卿便笑着指了指不远处的院子,道,“我们的院子是挨在一起的,你们……你们要怎么住?”

秦琰自然是要和周怀住一起的,秦湘三姐妹却只有两处院子,秦湘精神仍然是恹恹的,秦霜闻言立刻道,“我和九妹妹住——”

这大抵是秦霜第一次真心实意的叫秦莞九妹妹,茯苓眉头轻轻一扬,秦琰看向秦莞,秦莞点点头,“怎样都好。”

秦琰一笑,便又看向秦湘,“五妹妹可会害怕?”

秦湘如病弱西子一般的笑笑,“自然不会的。”

“好,那你们先进去安置下来——”

几人点点头,各自进了一处院子,孙慕卿伸长了脖子看向秦莞,一副要跟进去的样子,然而想着秦莞到底是姑娘,他眸光一转看向秦琰,“秦公子,我陪你进去看看。”

秦琰自然欣然应允,很快便相携入了院门。

秦霜既然要和秦莞住在一起,反正有两间厢房,秦莞也不在意,进了院子,还让秦霜先选,秦霜随意选了一间,带着晚晴和秀云进了屋子,这边厢,秦莞带着茯苓和晚杏推开了门,屋内比秦莞想象的更为雅致些,只是一看便许久没人住了,屋子里有股子阴湿之味。

“小姐,孙神医为何买这样大的宅子?”

茯苓一边放东西一边好奇的道,“这宅子太大了,却只有几个人住着,不会瘆得慌吗?”

秦莞走到一旁将窗户打开,外面的冷风虽然有些刺骨,却能将屋子里的味道散散,“这宅子大是大了些,在此地意境却极好,孙夫人要养病,倒也还算适宜。”

茯苓眉头微皱,“要养病,不是应该寻一处人气旺的地方吗?这宅子空落落的,屋子都有股子霉味,奴婢倒是觉得不适合病人住着。”

秦莞失笑一下,“这屋子是许久没人住了才这样,东边一定不会是这般。”

茯苓想了想似乎觉得秦莞说的十分有道理,便也笑笑道,“那定是奴婢想得太多了,或许孙夫人本来就不喜欢吵闹。”

秦莞颔首,“正是这个道理——”

正说着话,院子门口忽然响起了孙慕卿的声音,“九姑娘?我可以进来吗?”

秦莞闻言忙走到门口,只见孙慕卿手中端着个什么正站在门口探身,秦莞忙道,“孙公子请进来便是——”

话音落下,孙慕卿端着个炭盆走了进来,“九姑娘,这屋子没烧地笼,先燃个炭盆凑合凑合,免得你们冷的不行。”

院子里的积雪已经扫尽,可见为了迎接他们董叔还是下了不少功夫,秦莞见孙慕卿如此心中有些动容,不免一下子想到了从前的许多情景。

“九姑娘,看看屋子里还差什么,直接告诉我便是……”

孙慕卿忙前忙后,乐于当个跑腿的,秦莞见状弯了弯唇,“不必了,孙公子也去歇下吧。”

孙慕卿乐呵呵应了一声,忙转身走了出去,他一走,茯苓便笑道,“孙公子可真是有意思,小姐不过给了些盘缠,却是要对咱们涌泉相报呀!”

秦莞站在窗口看出去,直看到孙慕卿颠颠的走出了院门背影消失,她心底忽然一下生出几分怅然来,孙慕卿是她所见过的最为纯然之人,到如今也是这样,算一算,距离沈家出事已经过了三个月,他知道沈莞已经死了吗?

秦莞心底生出一丝丝钝痛来,然而她心底默然的摇了摇头。

别说死而复生借尸还魂是她自己也不敢相信的事,只说她要去做的那些事情,她也不想再将从前的缘分牵扯进来,这是一条只能在黑暗之中行走的路,未见到明光,她便只能独行。

“小姐……都收拾好了,您要歇一歇吗?”

茯苓走过来将秦莞跟前的窗户关上,“外面这么冷,小姐也不怕着凉。”

秦莞回过神来,茯苓又道,“这里可是比那客栈好多啦,这一次真得多谢孙公子。”

秦莞苦笑一下,外面忽然又响起脚步声,却是秦琰过来敲门,“九妹妹?”

茯苓忙上前将门打开,门一开,秦琰便道,“九妹妹,虽说孙神医不能一起用饭,不过咱们还是一起的好,再加上孙公子,如何?”

秦莞点点头,“便听三哥安排——”

秦琰弯唇,那边秦霜听到动静也走出了门来,“一起用饭吗?在哪里?”

秦霜冒冒失失,秦琰倒是不以为意,“在我那里。”

如此,三兄妹便换到了秦琰的院子,一进屋子,晚饭已经摆了上,七八样热菜有荤有素卖相很是不错,孙慕卿和秦湘已经在了,见状孙慕卿忙迎上来,“九姑娘——”

秦莞对他点了点头,众人便依次落座,桌上无酒,孙慕卿便以茶代酒道,“在下孙慕卿,有幸识得秦公子,秦姑娘,和两位小姐,说来有些唐突,在下还未请教秦姑娘和两位小姐的芳名——”

孙慕卿是在蒋氏的葬礼上看到秦莞的,只知道她是秦府的小姐,别人都将她九姑娘,却不知道她的名字,便是秦霜秦湘二人也不知,他不仅帮了他们的大忙,也是秦琰有心结交之人,且这以后两日还要相处,知道名字自然理所应当。

“我叫秦霜,在秦氏族中排行第六。”

秦霜第一个开了口,秦湘见状便柔声道,“秦湘,在秦氏族中排行第九。”

她二人都说完了,便只剩下秦莞,秦莞正要开口,秦霜却抢先道,“这是我们的九妹妹,叫秦莞——”

孙慕卿本是一本正经的听着,此刻眉峰一颤,“秦……莞?敢问是哪个‘莞’字?”

秦霜嘻嘻一笑,“莞尔一笑的‘莞’!”

孙慕卿呆呆看着秦莞,表情一下变了,他本就是不善隐藏之人,此刻更显得变化明显,秦琰几人微愣一下,秦莞也装作两分疑惑的道,“孙公子怎么了?”

孙慕卿又愣了一瞬才回过神来,随即垂眸低笑一下,“真是失礼了,只是……只是九姑娘的名字,和我的一位小师妹的名字一样,一时让我想到了她。”

顿了顿,孙慕卿又强自笑一下,“不过……不过世上之人同名同姓的都繁多,更别说名字一样了,在下没旁的意思,请九姑娘海涵……”

秦莞心底苦涩暗涌,面上却是不显,只摇了摇头十分平静。

这边厢,秦霜却诧异道,“竟然是一样的名字啊,她的名字却是不多见的,孙公子,你那小师妹现在何处?”

这么一问,秦莞放在膝头的手一攥,孙慕卿的表情也变了。

他缓缓放下茶盏,身上的纯然开怀一瞬间退的干干净净,继而,一股子浓重的阴影罩在了他身上,“她……她已经死了……”

“啊——”秦霜轻叫一声,没想到会是这样,当下有些好奇又有些抱歉,“怎么会……是……得病了吗?”

孙慕卿苦笑一下,垂眸摇头,一下子从一个纯然简单还未长大的少年变成了苦闷悲痛的老者似的,“不是,她身体很好,她……她家蒙了冤。”

秦霜瞪着眸子不知道怎么问下去,亦被孙慕卿身上的悲戚感染,竟然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秦湘若有所思片刻,只矜持不语,只有秦琰,敏感的捕捉到了关键。

“蒙冤?莫非那位小师妹是官户?敢问孙公子,她是哪里人?”

孙慕卿对人本就没有防备,更何况他并不知道秦琰的准确身份,于是他一叹,“是官户,她父亲位高权重却一身清正,她……她是京城人氏。”

京城……秦琰双眸微眯。

此番归途之中,寻常的秦琰只像个处处考虑周到的兄长,然而一旦涉及到了京城的权力之争,他的嗅觉就要比寻常人敏感万分。

秦琰略一思忖,“她家出事,是在什么时候?她父母还在吗?”

秦莞心知秦琰已经摸到了方向,听他此问本想阻拦孙慕卿,可想了想,却是未动,而这边孙慕卿果然道,“三个月之前,她父母都不在了,也是那一场冤——”

秦琰眼底薄光几闪,聪明的没有问细节,只是安抚道,“孙公子节哀顺变,小师妹在天之灵知晓你心中念着她,她也会十分安慰。”

孙慕卿直了直身子,长出了一口气,“我知道,真是抱歉,我不该说起这些,影响了大家用饭,来吧,都动筷子,师兄不能亲来,我便借杯茶敬大家了……”

孙慕卿说完,仰头喝了一口清茶,他唇角高高扯着,想做出寻常的轻松笑意,然而秦莞看着,却觉得他那笑意苦涩万分比哭还要难看。

秦莞心中又是一阵钝痛割磨。

这是两日来秦莞一行第一顿好饭,然而秦莞却食不知味,哪怕孙慕卿换上了笑脸又问起了旁的,桌上一片相谈甚欢,可仍然无法将她心中的委屈愤懑挥开。

用完了饭,天色已经将黑,而窗外歇下的冷风又嘶吼起来,天上的大雪仍然纷扬不见半点减小之势,茯苓扶着秦莞往自己的院子走,秦莞一边走一边抬眸看天,这场大雪阻碍了她的回京之路,是否也昭示着,在京城,在她想查明父亲案子的时候,也会有这样一场大雪等着她呢?

秦莞在椅子上坐了片刻才定下心来,正打算洗漱早些歇下,房门却又被敲响,茯苓打开门一看,却竟然是秦霜苦着脸站在门口,“那个……那个……”

秦霜一脸的犹豫不决,隐隐又带着两分羞涩,秦莞走到门口疑惑看着她,“怎么了?”

秦霜看了她一眼,又极快的垂下眸子,“我……我那个来了,你这里可有那个?”

秦莞先是一愣,继而很快反应了过来,她看向茯苓,茯苓苦笑道,“小姐的日子可不是这几日,那些东西都放在马车上呢。”

秦霜面上一白,“这……这怎么办,总不好脏了人家的被褥。”

说着,秦霜带着两分祈求的看着秦莞,“我,我想自己去拿……”

茯苓一听这意思便明白过来,秦霜哪里是想自己去拿,她分明是想让秦莞陪她一起去拿,茯苓轻咳一声道,“要不要让世子帮忙派个人……”

秦霜面上顿时一红,“不行……三哥是男子。”

茯苓也知道这法子不成,便看向跟着秦霜的晚晴,“不然晚晴去拿?”

晚晴还没说话,秦霜忙道,“不可,晚晴胆子小,我得陪她一起的……”

茯苓眨了眨眼,倒是没想到秦霜竟然如此回护奴婢,一时间倒是对她多了几分好感,秦莞见状叹了口气,“把檐下的灯取下来,我们一起去好了。”

虽然天色黑了,可是她们一起去的话,足足有六个人,六个人一路总不怕了吧?

秦莞穿了斗篷,茯苓又拿了灯,将院门打开,六个姑娘分成前后两排,沿着来路往府门的方向走去,一路上皆不见宅子点灯,这偌大的宅子黑漆漆一片,秦莞总算能明白茯苓说的那种瘆人的感觉了,哪怕人多,六个姑娘还是一路心惊胆战的走到了马车处。

秦莞和茯苓三人站在一旁,秦霜带着晚晴和秀云去找自己的马车,没多时,晚晴翻出了秦霜需要的东西,三人速度极快的跑过来,秦霜对着秦莞嘿嘿笑开。

一路走来皆无异样,秦霜又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顿时放松下来,她见秦莞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忽然指着她身后大叫一声,“啊,有鬼——”

茯苓惊叫一声,一把抱住了秦莞,晚杏则瞬间转身看向了秦霜指着的方向,一边的晚晴吓得也是一声尖叫,秀云紧紧的抱住了秦霜的胳膊。

只有秦莞,动也不动的看着秦霜。

“小姐,您这是做什么……”晚晴一副哭腔,此刻也明白过来秦霜只是在吓人,可刚才那一瞬,她们几个委实被她吓得不轻。

秦霜皱眉看着一动不动看着她的秦莞,“九妹妹怎一点都不害怕?”

秦莞好整以暇的看着秦霜,“若真是有鬼,你应当是被吓得尖叫起来,哪有时间喊出来‘有鬼’二字?且你第一反应,只怕也不知道是人是鬼。”

秦霜扶额,“我真是……哎算了,就没见过你这么胆大的,行了,走吧……”

秦霜一副垂头丧气样子,示意让秦莞先走,茯苓哭笑不得看着秦霜,拉紧了秦莞的胳膊往前走,可没走出几步,在后面的秦霜忽然大声尖叫起来——

茯苓一听这声音无奈道,“六小姐您吓人也不能吓两次吧?”

话音落定,走在后面的晚晴忽然一把扯住了茯苓,茯苓一顿,一时拉着秦莞也停了下来,晚晴哆哆嗦嗦的又拉了茯苓一下,茯苓和秦莞顿觉不对的转了身来。

这一转身,秦莞便看到了十步之外一道立在昏光里的身影。

那人乱发掩脸,发隙中露出一双眼,正阴测测的看着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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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31章 院中疑声,白氏非烟

那人似乎早就站在那里,然而适才秦莞几人却并未发觉,此刻他们手中的风灯照出几抹昏光来,这才将那人的身影照的明显了几分。

夜色如墨,那人披头散发如鬼魅,眼神更是阴测测的瘆人,茯苓下意识抓紧了秦莞的胳膊,而晚杏却是挡在了秦莞之前,秦莞当即有些诧异的看了看晚杏。

秦霜也缩到了秦莞身边,六个姑娘抱成一团,不知远处的身影是人是鬼。

相隔七八丈的距离,那人衣袍单薄,身形高瘦,散乱的墨发将脸遮了大半,可发隙之后的那双眸子却格外深沉幽暗,因是如此,在这深夜老宅之中,就格外显得阴森瘆人。

他直盯盯的看着秦莞她们,似乎下一瞬就要扑上来……

秦霜屏住呼吸,紧紧的拉着秦莞的胳膊,一动也不敢动,只仿佛面对着一头凶猛的伏虎,生怕一动便要引的它发狂攻击自己。

冷风呼啸而过,风灯时明时暗,对峙惊心动魄,也不知过了多久,宅子深处忽然传来了几道脚步声,一时间,沉默的对峙被打破,那直挺挺的身影忽然一动,下意识的,秦莞等人往后退了一步,然而那人阴沉的眸子只是扫了秦莞几人一眼便转身跑走,秦莞双眸一讶,只见那身影竟然是朝着百草园的大门而去——

不是朝着自己二人,秦霜紧绷的身子顿时微松,而宅子深处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没多时,秦霜几人只看到董叔打着灯笼朝这边跑了过来。

他身后带着两个婆子两个男仆,面上有几分焦急之色,正目光四望的搜寻,却一眼看到了秦莞等人,董叔一愕,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一个婆子,转而走到了秦莞这边来,“秦姑娘?你们怎么在这里……”

见到了董叔,秦霜的神思更是松然了两分,闻言忙道,“我们来马车上取东西的。”

董叔跑的上气不接下气,闻言眼底露出恍然,又道,“几位姑娘在此,可看到一个人从这里跑出去了?”

秦莞抿着唇,秦霜已经快语道,“看到了!吓了我们一跳,披头散发的还以为是什么人,往府门门口的方向去了……”

此处距离府门虽然不远,却也是要绕过一条回廊的,秦霜这么一说,董叔松了口气,只看了身后几人一眼,那四个人点点头,忙朝着府门口而去。

冷风呼呼的垂着秦莞的脸,直冻的秦莞面上生疼,可她无法忘记刚才看到的那个身影,这是孙师兄给其夫人养病的宅子,怎么好端端的跑出来个那样的人?

正满心疑问,董叔已经道,“是少主人的病人,那人有些神志不清,寻常都是关在院子里的,适才给送饭的时候没关好门让他跑了出来。”

一听这话,秦霜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啊,我就说呢,怎么披头散发的不成样子。”

董叔有些抱歉的道,“正是如此,没吓到几位姑娘吧?”

秦霜摆手,“这倒是没有——”

董叔也松了口气,“那就好,外面太冷了,几位姑娘快回去吧。”

秦霜点点头,拉了秦莞一把,秦莞也点头福身,董叔笑着看着她们转身而去。

秦莞走的慢,秦霜也走得慢,虽然证明不是什么鬼魅,可刚才那一幕仍然让几人有几分惊悸,秦霜一边走一边道,“没想到这宅子里还住着病人,孙神医竟然让病人住在自己家中,寻常大夫只怕做不到这样……”

秦霜语气之中满是感叹,秦莞心中也点了点头,药王谷虽然有悬壶济世的理训,可并非每个人都能若孙皓月这般,这般想着,秦莞不由对这位师兄更佩服了几分。

正想着,身后忽然远远的传来几道动静,秦莞脚下一停回头去看,这一看,顿时看到那两个婆子正架着那个刚才跑出去的病患走了进来,后面两个男仆护着,前面董叔打着灯,却是选了另外一条路,方向乃是朝着东边去的。

秦霜也在看,见状低声道,“幸好抓回来了,这样的病人只怕会伤人。”

晚晴也在旁摸着心口道,“是啊,恐怕是得的疯病——”

这“疯病”二字一出,秦莞立刻想到了姚心兰来,到她离开之时,她也没能弄明白姚心兰到底有没有疯症发病的前兆,若是不发自然好,可一旦发了,又如何治呢?

秦莞看过的医书也不少,却没看到哪本书上讲了能治好疯病的,只偶然见到说用针经上的针法来治疗此疾,然而秦莞并不擅长针经一道,相比之下,药理和脉论她学的更好些。

看着董叔几人的身影消失在另外一个方向,秦莞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倘若这位皓月师兄会治疯病,她是不是能跟他求教一二呢?不说为了姚心兰,若能窥见一二,往后见了其他病人她也好知道如何下手……

秦莞这念头一起,可随即她又摇了摇头,别说忽然求教十分唐突,若是被孙慕卿和孙皓月看出她曾在药王谷修习医道就糟糕了。

叹了口气,秦莞很快压下了这想法。

“走了。”董叔几人消失,秦霜便转过了身来继续往前走,又道,“看来不让咱们乱走是对的,也不知道这宅子里有没有住别的病人?”

秦霜这一问,便让晚晴几人心中惴惴,若是多住几个得了疯病的,那还真是有些危险,秦莞摇了摇头,她不知道这宅子里是否还住着其他病人,她只觉这雪仿佛半点都没有要停下的意思,若是这么下下去,真不知道他们要被困在此处多久。

回到院子的时候秦莞只觉双手冻的发疼,秦霜磨蹭了几瞬,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那个……谢谢你啊……”

秦莞摆摆手,“早些歇下吧。”

秦霜应了一声,这才带着晚晴和秀云回了自己的厢房,这边厢,茯苓哭笑不得的道,“六小姐如今倒是学的好了,她这样子,哪里像那个把小姐推到湖里去的人啊。”

秦莞进了屋子方才感到几丝暖意,搓了搓手道,“能学好就是好的,从前也没有人好好教她。”不仅没有人教,还有人教唆挑弄。

茯苓笑着道了一声“是”,又说,“眼下看着倒是好的,只希望她往后别再犯浑,奴婢可是记着往日的仇呢,现在她对小姐态度好便不说了,往后若是又不好了,那就新仇旧账一起算。”茯苓气鼓鼓说着,出门取了炭添进了火盆里面。

屋子里有几丝炭气,秦莞打开了随身的药囊,扔了极快苍术和陈皮到火盆里面,没多时,屋子里便生出几丝药味和陈皮的香甜味道,茯苓开窗看了一眼外面的大雪叹气,“这雪怎么还没停,若是前面哪里封山了可就不好了。”

秦莞也在担心这个问题,一转眸,却见晚杏一脸沉静的站在一边,这么久了却是一句话都没说,秦莞顿时想到了适才晚杏护在自己身前的样子,她心中一暖,朝晚杏招手,“晚杏,你过来——”

晚杏只以为秦莞有什么吩咐,忙走到了秦莞跟前,“小姐……”

秦莞叹了口气,“你不必如此拘谨,你看茯苓,我们虽然是主仆,可到了屋子里,便自在一些,你虽然跟我晚一些,可和茯苓相比也差不了什么,都是我最为信任亲近的人,我知你不多话,不过我看你老是低头站在一旁便觉得你十分拘束。”

晚杏仍然垂着眸,闻言却将背脊挺直了些,顿了顿才道,“奴婢知道了。”

秦莞心知养成的习惯一时半会儿自然改不过来,便不再多说,这边厢茯苓见状也过来一把拉住晚杏的手臂,“好妹妹,我们小姐是最和善的,有时候我还打趣小姐呢,可不见小姐生气半点,你到了小姐跟前,我们三个便是自己人了,切莫拘束。”

晚杏点点头,语气倒是有了几分生气,“是,奴婢知道的……”

茯苓看着晚杏便叹了口气,又在晚杏木讷讷的脑门上弹了一下,“我和你说话你怎还用奴婢?往后我们便是姐妹,要同心服侍小姐才是呢。”

晚杏脑门儿被弹的“噔”一声响,她抿了抿唇,“是,我知道了……”

茯苓这才扬唇笑了,秦莞见状,也弯了弯唇。

因是大雪天冷,很快秦莞便洗漱睡了下,秦莞睡床,茯苓二人则睡屋子里的睡榻,许是屋子里的阴湿还未除去,又或者是晚上受了一回惊吓,秦莞分明觉得疲累非常了,躺下之后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眠,猛然间,秦莞想起了那个披头散发的疯病人。

那人当时明显是想去府门,可能是想逃走,可董叔分明说他神志不清,然而神志不清之人是怎么找到府门的?

这么一想,秦莞心底不由生出几分疑问。

秦莞从前的经历,万事让她想来需得合理,如若不合理,便多半存假,可董叔怎会有说谎的理由?而那个人若不是病人,又该是谁?

秦莞闭着眸子叹了口气,只疑自己是否养成了多疑的习惯,孙师兄出自药王谷,亦在三元村有神医的名号,这宅子虽然有些空荡瘆人,他却不会有什么问题。

秦莞呼出口气,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如此煎熬了许久方才浅浅的睡了过去,待一觉醒来,天色竟然还是一片将亮未亮的阴蓝。

秦莞只觉有几分疲惫,又躺了一会儿方才睁开眸子,静静的听了听,屋子外面却似乎没了声响,秦莞精神一震,立刻穿衣起得身来,走到窗边打开窗户一看,只见外面一片粉妆玉砌的白,而昨夜的纷纷大雪竟然停了。

昨天才扫过的院子又被积了一层厚厚的雪,院子里的树梢上花棚上,屋顶的飞檐斗拱之上,皆是一层毫无瑕疵的洁白,天光还未大亮,秦莞的心境却是一片清朗,雪停了便好,等今日雪化一化,或许明日就可以出发了!

秦莞心神一振,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身上的慵懒之意都一扫而空,然而转身看过去,睡榻之上的茯苓和晚杏却是睡得十分香甜,秦莞叹了口气,她们几个侍奴在来福客栈是打的地铺,昨夜只怕根本没有睡好,秦莞轻手轻脚的往炭盆添了两块火炭,再看向窗外之时,便见天光亮了几分,看着那一片洁白无瑕的素雪,秦莞忽然生出想出去走走的冲动。

又看了一眼茯苓和晚杏,秦莞转身披上斗篷推门而出。

天色已经大亮,不仅雪停了,连风也停了,老宅被白雪覆盖,仿佛焕然一新,秦莞想着东边是孙夫人养病之地不好打扰,便沿着主道朝着院子更深处的北方而去。

许是宅子里的人手真的太少,这个点儿下人们应当已经起身,却无人过来洒扫,于是主道之上积雪层叠,秦莞每一步都踩在厚实的积雪之上,“咯吱咯吱”的响声不断。

秦莞一步一步,走的极慢,走出十几步便回头一看,只见洁然无瑕的雪地上,一串儿脚印歪歪斜斜的连了起来,秦莞心底生出几分闲趣来,多日的舟车劳顿也扫空不少。

而这宅子虽然显得空荡老旧,庭中的古木却十分繁多,这却是新宅子比不来的,秦莞缓缓行过,只见庭中古木皆是南方才有的常青树,翠盖如伞,被积雪附压,犹如树梢伸到了云絮之中去,秦莞缓步走的,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宅子更深处,这宅子外面看起来便是连绵一片,到了里边,就更是屋舍千百院落叠堆,秦莞一步步走过来,只见所有院子皆是关门闭锁,不由有些遗憾,这地方从前当是一个大家族的祖宅,若院院有人,想必热闹非凡,如今被皓月师兄买来养病,安静是安静了,却的确有些太过空荡。

秦莞走的极慢,虽然走了没多远,却用了不少时间,然而就在她打算折身返回之时,一个没有落锁的院门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之中,秦莞走过的院子有近十处,这却是唯一一处没有落锁的,秦莞心中一动,莫非这里住着人?

只是是府中下人还是病人呢?

秦莞想着,犹豫的往那院门多看了两眼,她自然是不会不请自去的,看了两瞬没发现异样,秦莞便转过了身来,可就在转身的刹那,院子里一道重重的“咣当”声猛然响了起来,那声音隔着院墙传出来仍然是惊了秦莞一跳,仿佛有什么重物倒地似的。

秦莞眉头一皱,细听之下,却是听不见人声,这便奇怪了!

眸光一转,秦莞不由看向了那层雪厚盖的屋顶,莫非是雪将屋顶压塌了?!

这么一想,秦莞朝那院门而去,她微微提起裙裾,道上的雪没过她的鹿皮靴子,直到了她脚踝的位置,秦莞加快了脚步,眼看着就要到院门口,身后一道人声却响了起来。

“秦姑娘要做什么?”

秦莞身形一顿,转过身来,却见董叔不知何时竟然出现在了她身后不远处的拐角处,秦莞看了一眼董叔来的方向,他正是从东边过来的。

秦莞只怕董叔误会了自己乱闯,当下有几分抱歉的道,“董叔早……我醒得早出来闲逛,走到这边的时候听到这屋子里有些响动,像是什么倒地似的,可是又没有听到人声,不知怎么回事便走近些看看……”

董叔满是褶皱的脸上生出几分温厚笑意来,身形佝偻的朝秦莞走来,到了跟前方才语声嘶哑道,“秦姑娘不要担心,这院子里没有人,只有几条从外面带回来的狗,刚才您听到的声音,想必是狗又将屋子里的笼子撞倒了。”

秦莞眉头微皱一下,“狗?怎听不到狗吠声?”

董叔叹了口气,“狗是夫人的哥哥,也就是白少爷买回来的,起先也是天天动静极大的,可是后来那动静吵到了夫人养病,扔出去呢,这荒山野岭的狗只怕也活不了,所以就用药给药哑了,如今不吵不闹的,至少不愁吃。”

董叔语气温和,笑意一出,一双眼睛便眯成了一条缝,本是极其和善的面容,可秦莞听到他说出这些话时,不知为何心头一凛,再看过去,便觉董叔面上的褶皱如同枯干的鸡皮一般,他的整张脸都透着一股子与笑意不符合的漠然。

富贵人家连人命都不在意,更不会在乎几条狗命,且只是药哑罢了,论起道理,倒也不算什么,只是秦莞忽然发现,从昨日见到董叔到现在,他每每说话之时都是这幅笑意模样,这幅笑容不像他愉悦的表情,反倒像一张他脸上的面具。

秦莞心中对董叔和善亲近的印象顿时减退不少,又有些狐疑的朝那屋子看了一眼,“原来如此,想来是我多虑了,我以为这院子里也住着病人。”

董叔笑呵呵的,轻咳了两声道,“病人都在东后院呢,那边最是偏僻安静。”

秦莞眸光微转,便也学着茯苓的口吻道,“孙夫人在此地养病的话,似乎不应该让别的病人也常住在此,免得不吉利。”

董叔仍是笑眯眯的,“道理是如此,不过少主人本就是医者,治病救人也是应该的,秦姑娘放心,那些病人住的地方距离少夫人远着呢,碍不着。”

秦莞点点头,董叔便又道,“这会子早饭已送到您院中去了,您快回去吃早饭吧,您的裙裾都被打湿了,可当心不要得了伤寒。”

秦莞扯了扯唇角,“好,那我就先回去了……”

秦莞提了提裙裾,沿着来路往回走,她这一次走的快了些,脚印便被带的有些狼藉,而她一边走,董叔的目光犹如实质的一直落在她身上,秦莞强自克制了自己回头的冲动。

直到走过一处拐角,董叔的目光方才消失了,秦莞站在原地喘了口气,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竟然觉得有些微热,而不知为什么,她心中仍然想着那个传出声响的院子。

“九姑娘——你怎么出来了?!”

正想着,一道清朗之声骤然响起,秦莞转眸去看,却见是孙慕卿从她们住的西边走了过来,秦莞正了正神色,“早间醒得早,出来散步了。”

孙慕卿面上又是那纯然自在的笑意,“醒的这么早可是昨晚上没睡好?”

秦莞摇头,“不是,是我惯常醒的就早。”

孙慕卿不以为意,“外面太冷了,九姑娘莫要着凉了。”

秦莞笑着摇头,见孙慕卿也出来了便问,“孙公子这是要去何处?”

孙慕卿指了指东边,“我打算去看看师兄呢,昨日早间我找过来的时候还未见过师嫂,眼下也算是去拜见师嫂的,师嫂家中虽然在益州,可因为他们白氏和皓月师兄那一支是世交,小时候师嫂还来过莲州小住,那个时候我是见过师嫂的,一晃也十多年没见了,皓月师兄成婚的时候我刚被师父收徒,没去的成他们的大婚之礼。”

孙慕卿自顾自说着,秦莞看着他朗然的面容心中不由叹然,无论他心中藏着多少悲伤事,他这双眼睛里他这笑容之中,皆是清朗自在的勃勃朝气。

秦莞忽的想起从前在师门之中孙慕卿的多番照顾,亦想起那时候学医道时的天真模样,那个时候的他和她,笑是真的笑,绝不会藏着半丝苦涩意味。

许是秦莞面上的专注让孙慕卿欢喜,见秦莞没有接话,孙慕卿忽然道,“九姑娘可要随我一起去见见皓月师兄?顺便也见见我那个益州第一美人的师嫂!”

秦莞本该拒绝,可她心中一片陈杂,竟然下意识点了点头。

孙慕卿立刻笑意一绽,“太好了!还以为九姑娘要拒绝呢,走吧,昨日我去过一次,我是知道路的,你不知道,我这个师嫂可真真美极——”

事已至此,秦莞只得跟着孙慕卿走,她有几分犹疑,可更多的却是激动,或许是老天爷也觉得不公,所以让她重遇故人以做补偿,而她,又如何能做到波澜不惊?

这边厢,孙慕卿明显心情大好,一时也打开了话匣子,“师嫂出自益州白氏,益州白氏九姑娘可知道?那可是前朝一等一的大氏族,到了大周虽然稍有没落,可也是东边的名门望族,白氏一门皆是文人,精于文章书法,出过许多大家,我这位师嫂也是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她名唤非烟,五岁抚琴七岁作文,东边求娶她的可以排到云雾山来,可她和皓月师兄青梅竹马情谊甚笃……”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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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问题来了,院子里的到底是人是狗?

正文卷 第131章 红颜不寿,茶园雪人

“少时不懂,后来慢慢长大想起来,真是十分羡慕皓月师兄,师兄和师嫂的感情,是我从小到大见过的最好的感情,他们二人,也足以称得上神仙眷侣。”

孙慕卿语声感叹,又道,“上一次见师嫂还是十多年前,说起来和皓月师兄后来也见的越来越少,还是小时候好一些,九姑娘想必还不知,药王谷孙氏几大支的小孩子,小时候是一起上族学的,大家一起识字看书,也一起课考受罚,那时候最开心了。”

孙慕卿这么一说,一时也让秦莞回忆起了年少时光,只不过她的年少时光可没有孙慕卿这般好玩了,那个时候父亲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巡理院提刑推官,他们一家的生活还颇为艰难,然而和别人不同的是,那个时候起她就开始看父亲验尸了。

秦莞想了想,忽然问道,“孙夫人是否还有个哥哥?”

孙慕卿眼底一亮,“秦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秦莞眸光微转,牵唇道,“适才转到后面去,听到一个院子里有几分响动,起初我还以为是有人在里面,可没多时董叔过来,说里面关着几只孙夫人哥哥送的狗。”

孙慕卿“咦”了一声,倒是没多问此事,只点头道,“是,师嫂的确有个哥哥,小时候还见过一次,白公子写的一手好字,我还记得小时候见面之时,白公子一个人写字,我们其他人全都站在一边看着,且我听闻白公子小时候有一次右手偶然之间受伤了,便临时改用了左手写字,家中亲长本来还担心,可是谁也没想到,白公子竟然只用了半个月便让左手写的和右手写的相差无几,当时这件事传回来,还被夫子讲过——”

秦莞点了点头,又蹙眉道,“孙夫人喜欢狗?还是白公子喜欢狗?或者是孙神医?”

董叔说白公子送了狗过来,可孙夫人来这里是养病的,没道理好端端的送几条狗过来,一定是有人喜欢才会送,孙慕卿听见此一问眉头微微一皱,“这倒是不知道,见他们的时候年纪都小,也未时时都在一处,似乎没听说谁喜欢什么小宠,不过也有可能我不知道,且养小宠这事,后来有了这喜好也是有可能的。”

秦莞听着只觉在理,忽而又想到了昨夜看到的那个人,“孙神医在此地还在治病救人吗?昨天晚上我陪六姐出来拿东西的时候看到了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后来董叔说那是一个住在这宅子里面的病人,因有些神志不清便从院子里跑了出来。”

孙慕卿微讶一瞬,“有这事?可有吓着你们?”

秦莞摇了摇头,孙慕卿便道,“我也是昨日才寻过来的,倒是不知道这些,不过皓月师兄当年是师父座下极为出色的弟子,后来虽然早早出了山门,可师父还是经常在我面前提起他,他医术高绝,在我之上,如今治病救人也是常理。”

秦莞便叹到,“出自药王谷的就是不同……”

孙慕卿弯唇,“九姑娘见笑了,这些都是医者的本分。”

说着话,二人沿着院中的主道已经走到了宅院中轴线以东,参天的古木遮下一片树荫,积雪层盖堆叠,尤其显得宅子阴郁肃冷,秦莞唇边哈着白气,左右看了一圈道,“孙神医怎会想着买了这一处宅子?这宅子这般大,奈何只他二人住着,寻常只怕有些冷清。”

孙慕卿歪头想了想,“这个我倒还没问,许是师嫂生病的缘故,我瞧着师兄比往日更不喜说话了,昨日见着了,也没聊的太久,后来我说起有几个朋友住在来福客栈那边,又说其中一人与我有恩,师兄便说反正这宅子大不如让你们过来住,说起来,我和他还没聊上那么许多,这宅子的确有些大了,不过师兄可能是喜欢这边的气候,且这宅子在神女峰之下,有传言说,神女峰上当真住着神女,有神女护佑,周边的百姓无病无灾……”

孙慕卿说着笑了一下,“让九姑娘见笑了,学医道的人本不该信这些。”

秦莞摇了摇头,“学医之人也是寻常人,讨个吉利总是没错的,如今到了冬日,若是夏天,这云雾山一带必定清凉的很,对了,孙神医就是半年前过来的吧?”

“正是,师兄说早前本来是带师嫂在益州养病的,可是师嫂喜清凉,所以春天快到夏天的时候便带她来南边走走,因师嫂不喜坐船,便没过雁江,只在云雾山一带走了几处,后来师嫂到了神女峰这边,见这边竹海浩瀚清凉宜人,便喜欢上了此处,师兄见状便让人寻宅子,想来只有这一处宅子的位置最合她二人心意吧。”

秦莞听着孙慕卿徐徐而语,不由转眸去看西北方向,昨夜过来的时候下着大雪刮着冷风,整个山巅之上还有浓浓的雾气,实现被雪幕和雾气所阻,能看到的地方十分有限,而今日雪停了,此刻天光也已经大亮,自然一望十里。

秦莞只这么一看,便看到了西北方向的一座高峰,百草园本就在山势较缓半山腰之上,而沿着这山势在往上几里路,便有一座高峰在山头之上拔地而起,那山峰高耸入云,犹如一支巨大的石笋,且因为其上有巨石凹凸而出,隐隐的仿佛勾勒出了一个人的形状,而山峰顶上的云气更是犹如一张面纱,隐隐遮住了美丽神女的面容……

秦莞也不信鬼神之说,可从前也随父亲母亲进过寺庙拜过佛祖,万事讨个吉利总是没错,且此处的宅子位于半山腰竹海之中,视线极佳空气清新不说,更是安然静谧景色怡人,的确是一处养病的好地方,也不知这宅子的前主人如何舍得出手?

二人边说边走,没多时便走到了一处看起来格外阔达些的院落之前,秦莞抬眸一看,只见这处院落门额之上竟踢有“仁心”二字,自然是孙皓月住的主院无疑。

“就是这里了,师兄和师嫂就住在此处。”

孙慕卿话音刚落,院内走出来一个圆脸的婆子,这婆子一见孙慕卿和秦莞过来先是一愣,继而很快反应过来,“是……是表少爷?”

孙慕卿忙点头,“正是,不知师兄在做什么?我过来看看他。”

婆子忙点头,“好好好,奴婢这就进去通禀,请表少爷稍等。”

这婆子并不认得秦莞,又看了秦莞一眼方才进门,孙慕卿看着秦莞弯了弯唇,“师兄不爱说话,待会儿九姑娘见了可不要见怪。”

秦莞忙点头,“那是自然,只怕我跟着一起搅扰了孙公子叙旧。”

“怎会!”孙慕卿摆手,“师兄整日也是急忙的,不过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陪师嫂,师嫂病了师兄就一步都不愿离开她呢……”

秦莞闻言生出几分叹然来,她从前学医,见过多少夫妻因为一方的重病而生出许多事端来,若是富贵人家的妻子病了,就算从前二人恩爱有加,之后男主人也总是会纳妾再娶,若是寻常贫苦人家就更为凄惨了,妻子病了要拖累全家,而凡俗之人总要过日子,又有几个人经得起病痛和贫苦的催磨而依旧同心同德呢?

秦琛和姚心兰一开始也让大家以为是伉俪情深的,可是到后来秦琛心中却另有他人,那么皓月师兄和孙夫人呢?想着昨日孙皓月归家第一件事便是过问孙夫人的境况,秦莞心中便有了几分肯定,孙皓月对白非烟,自然是不同的。

“表少爷,少主人请您进去——”

很快,此前那婆子便走了出来,孙慕卿一笑,道了一声谢便往里面走,一进院子,便看到孙皓月站在门口等着孙慕卿,孙慕卿见他便道,“师兄,我可有扰了你?”

孙皓月摇了摇头,自然也看到了跟着一起进来的秦莞,孙慕卿便继续道,“我带九姑娘一起来看你了,这位就是秦家九姑娘,就是此前我说过对我有恩之人。”

秦莞听着只觉心中有虚,她不过给了几十辆的盘缠于孙慕卿,在他口中却变成了大恩。

“秦莞见过孙神医。”

秦莞福了福身,孙皓月点了点头,面上仍然是那副悲天悯人的慈悲模样,虽然并无多少笑意,却不给人冷漠之感,“九姑娘不必多礼,请进来坐吧。”

正堂的大门开着,孙皓月侧身一请,孙慕卿笑着进了大堂,到底是年少时候一起长大的,孙皓月年纪虽然比孙慕卿大了几岁,可孙慕卿却拿孙皓月当做自己人,于是言行便颇为随意了,“师兄在做什么?师嫂呢?我来了总要拜见师嫂的。”

“我正在研药,你师嫂睡着了。”

孙慕卿有些遗憾的“啊”了一声,“那我来的不巧了。”

孙皓月对上孙慕卿的眸子,似乎看到孙慕卿眼底的遗憾,他便道,“她好容易才能睡着,还是不要搅扰她,不过你还是十多年前见过她,此番来了不见也不好,你跟我来。”

孙慕卿眼底微亮一下,又看了一眼秦莞,“师兄,九姑娘……”

“九姑娘也一起来吧。”孙皓月善解人意道。

孙慕卿笑意立时扩大了不少,忙带着秦莞跟着孙皓月一起往内室走去,一边走秦莞的眉头皱了一下,从进院子开始她便闻到了一股子药味儿,而越是靠近内室,药味儿便越是浓郁,三人从大堂的侧门而出,一直后面走,弯弯绕绕的走了一阵,方才到了内室之前,孙皓月轻手轻脚的推开门,一股子更为浓郁的药味儿果然扑面而来。

门口一座山水屏风,孙皓月带着孙慕卿和秦莞入内,绕过屏风之后站在了第一道帷幔之前,秦莞扫眼一看,只见这屋子帷幔四垂,布置的万分雅致,而角落里点着凝神的熏香,沉水香的味道尤其明显,这内室极大,四周窗棂也十分开阔,然而屏风之后却是一道又一道的垂着的帷幔,此刻帷幔皆是放下,只能看到最里面隐隐的床的影子。

孙皓月挽起第一道帷幔往里走,又挽起第二道,等挽起第四道的时候,内室真正的模样方才露出来,可走到这里孙皓月的脚步便顿了住,他抬了抬下颌,示意秦莞二人看向那床榻,又低声道,“再走近只怕就要惊醒她了,你看看她吧。”

此时距离床榻已经不远,只是床帏也是放下的,透过一层薄薄的白纱,依稀能看到床榻之上躺着个女子,白非烟平躺着,看不清脸,秦莞却能看到她那如瀑的墨发披散在枕头上,她盖着厚厚的锦被,难见胸口的起伏,这么看上去,秦莞甚至难以察觉出她的生息,秦莞心中一沉,到底是什么病?莫非已经到了病入膏肓之时?

孙慕卿也叹了口气,自然也觉出不妥来,他怕打扰了师嫂,看了两眼之后便转身往外走,孙皓月又一层一层的放下帷幔,等出了内室门,又轻轻将内室的门关了上。

孙慕卿一直不曾说话,等又回到了正堂方才问道,“师嫂到底得了什么病?”

孙皓月叹了口气,“是从娘胎之中带来的不足之症。”

孙慕卿眨了眨眼,“凭着师兄的厉害也调养不好吗?”

孙皓月想到娇妻的病况眼神便是微微一沉,面上波澜不惊的慈悲之上便罩上了一层阴影,“我还曾写信问过师父,师父却说我的方子是对的,只是她体弱,需要些时间,半年之前开始她的病况有些严重,后来来了云雾山才好了几分,如今冬天到了又有些难熬,有时候一睡便是几日,有时候醒了却又睡不着,人也越来越虚弱。”

秦莞和孙慕卿皆是学医之人,听到这话便有了几分了解,连孙曦都说孙皓月的方子是对的,那就是时间问题了,或者,不排除白非烟体弱而油尽灯枯的可能。

“有师兄在,师嫂的病一定会好的,只是这个冬日的确难熬,等过了这个冬天就好了。”

孙慕卿开导着,孙皓月点点头朝门外喊了一声,“林婶……沏茶来。”

门外应了一声,适才迎她们进来的婆子便走进了正堂,秦莞和孙慕卿依次落座,林婶为他们沏好了茶便退了出去……

孙皓月淡声道,“尝一尝,这是后面茶园自己种的。”

孙慕卿一边拿着茶杯,以盏盖拨着茶汤上的浮末一边道,“师兄买的这一处宅子,东边不远处有一个极大的茶园,在几年前,这茶园是方圆百里十分有名的一处玩乐之地,后来主人不种茶了,也离开了此处,那园子便荒废了下来,之后这宅子也空了,师兄之所以看中这里,只怕也有那片茶园的缘故,如今师兄在那茶园之中种了不少草药。”

秦莞一听,顿时晃过神来,魏长福说过,他的客栈最为热闹的时候是因为那个茶园,原来他说的茶园竟然是这老宅主人的茶园……

秦莞点头应了一声,冥冥之中觉得甚有缘分。

孙慕卿和秦莞尝了尝茶汤,皆面露满意之色,孙慕卿便又问道,“师兄打算在这里留多久?还是打算以后和师嫂就住在这里了?”

孙皓月便淡声道,“暂时会住在这里,等你师嫂的病好一些了再看她的意思。”

孙皓月说起这话时语声微微一柔,虽然只是一点点,秦莞却敏感的听了出来,孙慕卿闻言便笑道,“师兄和师嫂真是叫人羡慕,这宅子虽然有些大,可这地方却是极好。”

孙皓月便微微垂了眸,“是,她喜欢此处。”

孙慕卿唇角微弯,“眼看着快过年了,今年师兄和师嫂可过个清净的年,若是在益州或者莲州,几支的人都要在一起,可不利师嫂养病。”

“正是这样,今年就我和她两个过年。”

虽然只有两个人过年,可孙皓月的语气却无半分遗憾,反倒是有种淡淡的满足之感,仿佛他早就盼着这般两个人一起过年的日子。

话音落定,孙皓月又看向秦莞,“听慕卿说,九姑娘一行要去京城?”

秦莞点头,“正是,此番叨扰了神医,等雪化了我们便要出发。”

孙皓月淡声摇头,刚才几瞬的温柔便不复存在了,“不算叨扰,宅子本就极大,多些人住也没得什么,你们既然是慕卿的朋友,自然是要招待周到的,正是这宅子下人不多,若是有不到之处,还请海涵,有事情找董叔和林婶都可。”

秦莞忙颔首,“是,神医放心,我们兄妹一行都住的极好。”

孙慕卿见孙皓月和秦莞说话笑意一盛,转而讲起了和秦莞的缘分,先从锦州见面讲到牢房相遇,只省去了秦莞给人看的是花柳病和秦安所犯之罪等信息,最后又讲了客栈相遇,然后兴奋的道,“真是没想到和秦姑娘这般有缘分——”

秦莞听着只觉面热,因她那馈赠委实算不得大恩,“孙公子心思纯正,若非如此,此番我们兄妹便要流落于冰天雪地之中了,得孙公子为友,委实是秦莞之幸!”

如此互夸了几句,孙皓月一直神色淡然的听着,偶尔问一两句,大多时候都是孙慕卿在说话,待喝完了一盏茶,孙慕卿方才道,“师兄刚才说在研药,师兄可要帮忙?”

在药王谷学医之时,研药这等事大家都是亲自动手,因此孙慕卿才想要帮忙,孙皓月淡淡的弯了弯唇,“不必了,这宅子冷清,也无什么玩趣,你且替我陪着九姑娘兄妹吧。”

如此安排倒也极好,孙慕卿便起身道,“那好,既然如此我便不搅扰师兄了,九姑娘还未用早饭,我送她回去——”

孙皓月和秦莞齐齐起身来,秦莞福了福身,辞了孙皓月。

二人出来,恰好看到林婶站在院门口手拿一个食盒正在和一个婆子说什么,林婶生的圆脸桃腮,面相看上去十分和善,见孙慕卿和秦莞出来面露笑意,又和那婆子说了一句什么,这才挥手让那婆子退下,那婆子一走,林婶转过身来道,“表少爷和秦姑娘要走了?刚才不知道是秦姑娘,还望姑娘恕罪?”说着对着秦莞一福身。

秦莞摆手,林婶便笑道,“奴婢正要往西边去送点心呢,表少爷和秦姑娘先请。”

孙慕卿看着林婶手中的食盒笑道,“林婶拿着什么好吃的?”

林婶举了举手中的食盒,又打开盒盖子来,“是茶酥,表少爷要不要尝尝?”

孙慕卿哈哈一笑,抬手就拿了一块出来,“吧唧”扔到口中,不多时便叫了一声“好”,“这可是林婶做的?味道真是比雁江边上的好吃多了!”

三人一边走一边说,林婶听到这话,面上立刻露出几分骄傲的笑意来!

“表少爷猜的不错!正是奴婢做的!少主人吃了也觉得好吃呢……奴婢想着宅子里也没有其他丰盛的吃食,便给表少爷和几位客人送过去尝尝。”

秦莞只淡笑听着,孙慕卿却是十分有兴致,“林婶辛苦了,林婶可是跟着从益州过来的?”

这么一问,林婶便点头,“表少爷好眼力!当时少主人和夫人过来的时候,只带了为数不多的几个人,老奴和老董便是其中之二,后来到了这里,便又买了几个奴婢,实在是因为少主人只有两位,且照顾夫人的事都是少主人亲手做的,所以我们实际上只需要侍候少主人一个人。”

孙慕卿听着,当即问,“师嫂平日里出来的时候可多?”

这么一问,却好像难住了林婶似的,林婶苦笑道,“说起来不怕表少爷笑话,奴婢其实是最近十来天才到仁心院侍候的,奴婢刚到了这里没几天,心口疼的老毛病便犯了,当时难受的不行,奴婢还以为自己要死了,可没想到最后却是少主人将奴婢救活了,在那之后,奴婢生生的养了三个月方才将身子养好了,最开始干不得重活,就在厨房帮帮忙,这茶酥便是奴婢在那个时候做出来的,说来也怪,奴婢做的口味竟然和这边的口味十分相似。”

孙慕卿讶然,仔细的看了看林婶的面色才点头,“原来林婶刚刚大病过一场啊,难怪看着林婶的面色有几分不对劲,林婶得的是什么病?有师兄在,哪里不能好呢!”

林婶说自己得病的时候,秦莞也在看林婶的面色,正想问,孙慕卿却先一步问了出来,林婶答道,“具体也不知是什么毛病,只是常常心口疼,有时候直疼的眼前一黑晕过去,往常不严重,只来了这边忽然严重起来了,幸好有少主人。”

林婶显然不通医道,而孙皓月也没有和她细说,孙慕卿眼珠儿一转只好问,“那师兄是怎么治好你的……”

如此问来,林婶的眼睛顿时亮了,眼底皆是对孙皓月的崇拜之情,“表少爷也是善医道之人,想来知道开心口之法……少主人当时多番诊断,说极有可能是奴婢心口里面长了个东西,所以少主人后来以开心口之法将奴婢心口里面的东西取出来了。”

孙慕卿眼底也跟着一亮,“开心口?”

林婶不停的点头,“正是如此,奴婢这会儿心口还有一道疤痕呢!”

孙慕卿看向秦莞,“九姑娘也是多少知道一些医道的吧?可听说过这法子?生生将人的心口剖开,然后将里面的长出来的东西取出来,师兄当真是妙手绝伦!”

孙慕卿第一次遇到秦莞的时候秦莞在抓药,他一听秦莞在犹豫用哪一种药便知道那方子是她自己写的,他自然还不知道秦莞便是那位小医仙,且也不觉得秦府会将自己的女儿送去习医,便只将秦莞当做了因喜好对医道有几分研究的人。

秦莞自然知道林婶说的是什么意思,她治太长公主的时候也用了此法,不过不同的是孙皓月可是在心口动刀子,一不小心便要伤及要害,秦莞点点头,心中对孙皓月更为敬佩了几分,“孙神医果然不负神医之名——”

秦莞说着,林婶面上便是一片与有荣焉之感,“那可不是呢,少主人当年就被老谷主断言过,说少主人的资质在此,便是做下一任药王也可。”

孙慕卿颔首,林婶却微微一叹,“不过……不过夫人如今病重,少主人的心思便都在了夫人身上,奴婢瞧着他整日钻研医道,虽是好事,却没了笑意。”

这么一说,孙慕卿心中也咯噔一下,适才虽然一直和孙皓月说话,可的确不曾看到孙皓月怎么笑过,比起当年那位在年纪小一些的孙氏弟子之中风华绝代的师兄,如今的孙皓月可谓是十分的内敛沉重了,病痛不仅催磨病者,还会催磨爱着病者的人。

“不要担心,师嫂一定会好的。”

林氏叹了口气,“希望,希望夫人早点好起来,从前的日子多好啊……”

三人一行,一路说着一路回到了西边,还没走到跟前,秦莞忽然看到茯苓和晚杏站在路口焦急的等着,一看到秦莞出现,茯苓立刻小跑了过来,秦莞这才反应过来,她走的时候没有交代,且那会儿也没回去,茯苓和晚杏这一早上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小姐,您怎么出来这么久,奴婢醒了都不知道您去了哪里!”

茯苓抓住秦莞,上下打量了她两眼才松了口气,又道,“若不是晚杏说可以出来看看脚印,奴婢还以为小姐您失踪了,我和晚杏顺着脚印找过去,看着您往北边去了又走了回来,然后又去了东边,心知您是去见孙神医了,这才在这里等着。”

秦莞听着不由哭笑不得,她竟然也一时没想的起来可以看脚印,这么说着秦莞便看了晚杏一眼,从前晚杏极少进正房,她还没有过多的了解,如今相处久了,方才发现晚杏能时时给她惊喜,“不要担心,我这不是回来了,早间醒的太晚了。”

林婶见状笑起来,“不要担心,秦姑娘在这宅子里不会走丢的。”

茯苓这才对着林婶一福,林婶便将手中的篮子递过去道,“这是给几位客人送来的茶酥,便交给这位姑娘了,劳烦送给几位客人,奴婢还要回仁心院去看着,夫人差不多也要喝药了。”

茯苓忙接过来,“您放心吧,交给我便是。”

林婶点点头,这才转身而走,茯苓提着食盒,又道,“请孙公子一起过来用饭吧,早饭都在三公子那里,五小姐和六小姐也都起来了。”

孙慕卿扬唇,“好好好,一起去用饭……”

秦莞几人一起到了秦琰的院子,屋子里果然已经摆好了饭,孙慕卿招呼大家落座,又道,“过去看了看师兄,让大家久等了……”

秦湘面色娇柔的坐在一旁,闻言道,“九妹妹也去了?”

秦莞刚坐下,闻言点了点头,“早间出来走了走,正好遇到了孙公子,便同孙公子一起过去了,我们住在此处,总该道谢才是。”

秦琰便道,“的确该过去道谢,倒是我疏忽了。”说着看向孙慕卿,“孙公子,孙神医今日可忙?稍后我们过去会否有些唐突?”

孙慕卿洒然道,“师兄在做药,不过见秦公子是一定会见的,秦公子且去便是,我师兄虽然不爱说话,待人却是极好,秦公子不必担心。”

秦琰颔首,放下心来,这才同大家一起用饭。

用完了早饭,秦莞便先回了自己屋子,没多时秦霜忽然跑了过来,一进屋子便道,“你知道吗,三哥刚才去东边见孙神医去了……”

秦莞半点不意外,“刚才不是说过要去?”

秦霜却摇头,又低声道,“可是五姐也跟着一起去了……”

秦莞闻言也没有多少意外,只走到窗前的矮榻之上去做新的药囊,另一边茯苓给秦莞套了一个汤婆子递过来,“六小姐,五小姐跟着世子去了东边怎么了?”

秦霜眨了眨眼,“刚才九妹妹去东边的时候五姐语气就乖乖的,这会儿忙跟着三哥过去,岂不就是为了不落人后?”

茯苓闻言歪头想了一瞬,随即有些奇怪道,“去东边这事又有什么好比的?”

秦霜哼一声坐在了秦莞身边,“她嫉妒九妹妹,所以九妹妹能做的事她也要做,今日是见孙神医,明日若是见什么世子亲王呢?”

这么一说茯苓倒是有了几分明白,却是苦笑,“这个……咱们小姐也没有法子啊。”

秦霜闻言眉头微皱,一看秦莞,秦莞却是没什么反应,秦霜急道,“她还会和你抢呢……”

秦莞无奈的看着她,“是我的,她抢不走,不是我的,她不抢也会走,六姐是否在院中待的无趣了?不若从我这里拿一本书回去看看?”

秦霜轻哼一声,“不识好人心!”

虽然面露了不满,可秦霜却也不走,只是仍然坐在这里,片刻后郁闷道,“的确无趣的很,坐在马车上还能看看外面的景致,时不时还能看点路上的热闹,在这里却是不成。”

秦莞听着却没什么表情,“六姐身体不适,不然回去歇着。”

秦霜又哼了一声,忽然道,“不然我们出去看看吧,昨天来的时候我们看到了一片竹海不是吗,那地方景致倒是不错,我们去看看?”

说着又转向窗外,“外面这么好的雪,出去玩雪也好啊!”

秦莞仍然不为所动,早上走了一会子,眼下她已经静下心来,秦霜见说不动秦莞万分气馁,正在这时,外面却有脚步声响,“九姑娘,在吗——”

一听是孙慕卿的声音,茯苓忙上前去开了门,“孙公子,小姐在呢,怎么了?”

孙慕卿唇角一扬,“你们总在屋子待着只怕无趣,不若我们去茶园看看?”

秦霜一听这话眼底大亮,一下子蹦了起来,“茶园在哪里?去去去!现在就去!”

孙慕卿笑意微深,秦莞无奈的放下了药囊。

一行七人出院门的时候秦琰和秦湘还没回来,秦霜只给留在秦琰院子里的周怀说了一声几个人便朝着西边而去,孙慕卿边走边道,“西边有个侧门,出去走一段小路就到了。”

孙慕卿显然是问了路的,便在前带路,很快,几个人出了西边的小侧门,而后顺着外面满是积雪的小道往西北方向走去,没走多远,便看到了山坡之上修得极好的茶园,当年的茶园已经荒废,如今只剩下一小片茶树,其余的地方则是孙皓月种的药材。

“这里还是有茶的,那边那一小片园子就是,其他地方都是药材了,那边是当归,还有黄芪,木香,天麻,最外面还有三七,那边是一片山参……”

孙慕卿带着大家边走边说,种花种草种茶的人不少,种药材的却不多见,秦霜兴致极高,在最前面走的极快,还没走出几步,秦霜忽然脚步一顿指着底下的药园。

“你们看,那里是谁堆了一个大雪人——”

这么一说,秦霜立刻兴奋起来,连忙提着裙裾便往下跑,秦莞也微微一讶,远远看去,在药园的石墙边上,的确有一个身子有些歪邪的雪人,她和孙慕卿对视了一眼,也朝底下走了过去,秦霜是第一个跑到雪人身边的,可还没等秦莞和孙慕卿走近,秦霜忽然面色大变的惊叫起来,“这——这不是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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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32章 救偷药贼,遍地残尸

“这——这不是雪人——”

秦霜面色几变的惊叫一声,当即后退了一步。

这整片茶园沿着山势而上,皆是修筑极好的梯田,秦霜站着的这一处靠近石墙,而那个身子歪邪着的雪人就靠在石墙边上。

远远看去是个人形,再加上被白雪覆盖着,自然叫人第一时间联想到雪人,可等走进了,秦霜却看到了雪人后颈的地方露出来一截衣领,因靠着石墙,“雪人”并非每一处都被白雪附着,而若是旁人堆的真的雪人,又怎会出现衣领呢?!

秦霜面色几变,一边跟过来的晚晴也看到了,忙又拉着秦霜后退了两步。

这边厢,秦莞和孙慕卿也大步走了过来,后面晚杏和茯苓紧跟着,走到跟前来一看,几个人都是面色一边,几乎是同时,秦莞和孙慕卿一起往前走去。

药园皆被白雪覆盖,“雪人”蹲坐在地身上一片白,蜷缩成一团几乎要和周围的雪地相融合,他紧紧的靠在后面的石墙之上,仿佛要向石墙汲取温暖,只有那一片衣领露出几分诡异,而这一点若是离得太远,根本就看不出来。

孙慕卿双眸一眯,上前两步,挽着袖子往雪人脑袋上一拂,这一拂,立刻露出了一顶棉帽的帽顶,见状,孙慕卿呼吸一紧,忙倾身将“雪人”身上的白雪更加用力的拂去,这一拂,不仅帽子露了出来,一个人的脸也露了出来,秦莞见状忙过来帮忙,两个人手脚利落的将“雪人”身上的雪都拂落在地,却见原来那厚厚的白雪之下,竟然是一个头发花白面旁黝黑的中年男子蜷缩在此……

男人不知在此蜷缩了多久,双手抄在自己膝盖之上,整个人如同被定住一般的僵硬,他双眸紧闭,面目安详,睫毛之上结了一片冰凌,整个人看起来毫无生息。

“天啊,是个死人……”秦霜抱着晚晴的胳膊,身子一半躲在晚晴之后,她后背出了一层冷汗,如果她刚才没看清楚就去摸,眼下只怕更是害怕。

“不一定。”孙慕卿落下三个字,面上现出几分认真神色,他继续清理这男子身上的雪,本想将他的手从袖子里面拉出来,可他身上厚厚的棉袄也冻的僵硬非常,两只手交在一起,怎么拉也拉不出,无法,孙慕卿忙又将手伸到了他领口去。

孙慕卿专注的感知了片刻,很快回过头来,“人还没死透!快,回去叫董叔来——”

孙慕卿看着茯苓和晚杏,茯苓便又看向秦莞,秦莞点点头,茯苓拉着晚杏便朝回跑,秦霜大睁着眸子上得前来,“竟然还没死?!”

有孙慕卿在,秦莞只需站在原地便可,孙慕卿继续道,“体温还没有完全降下去,他颈边也还有微弱的脉动,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救的回来。”

秦霜眉头微皱,得知不是死人方才松了口气,“他被冻晕了吗?”

孙慕卿摇头又点头,“可以这么理解,他身上的温度已经很低了,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一般,不过这个睡却是身体温度无法维持,所有脏腑都在衰竭的睡。”

秦霜听不懂那么许多,趁着董叔他们还没来,只诧异的转头看着这周围,“这里是百草园的药园,这个人是怎么进来的?他是不是百草园内的下人?”

孙慕卿看了看这男子身上的衣服摇头,“看这衣服应当不是,倒像是哪里过来的村民。”

被冻僵的男人身上穿着一件有些破旧的棉大奥,头发竖起,带着一顶黑色的棉帽,这等打扮,的确像是一个附近村落之中的村民,可好端端的,他怎会在此?

“这药园并没有围起来,谁都能进来,只是寻常此处无人来而已。”孙慕卿打量了这男人片刻,忽然在男人脚下发现了几株被拔出来的山参,他眉头皱起,“是个偷药贼?”

秦莞一瞬间也看到了那些山参,山参之上带着泥土,一看便知是刚刚拔出来还没有清理的,且正正好就在这男人身边,可谓是罪证确凿!

秦莞挑了挑眉,只觉有几分荒诞。

“一个偷药贼大晚上的来偷药,却将自己冻僵在了药园里?”

孙慕卿也觉得有几分奇怪,“先不管他来是做什么的,先试着救一救!”

秦莞自然没有异议,她在原地看了片刻,又转身看向底下的药园,这一看却是没看出什么奇怪之处来,今晨雪才停下来,即便地上被扒拉过一时也看不出,秦莞左右看了看,在一旁找到了一截翘起的树枝,她捡起树枝在地上划拉几下,果然看到了山参的草茎。

“此处正是种的山参……”

秦莞轻轻一语,这边厢孙慕卿点头,“看来此人当真是为了偷药而来。”

说着又苦笑一下,“师兄这药园没有栅栏看来是不行的,这方圆十里虽然无人,可不代表没有人打这药园的主意,一次半次也就罢了,若招了跟多人来,师兄这药园便白种了。”

秦莞也有几分叹然,这人偷得山参虽然不是价值万金,可偷盗总是并非君子。

秦霜轻哼一声,“这人竟然是来偷药的,这样的人偷了我们的药不说还要我们救,真是的……”

孙慕卿也有几分无奈,盗贼不值得同情,可偷盗罪不至死,孙慕卿和秦莞如何也不能见死不救,又等了片刻,西侧门的方向出现了几道身影!

除了茯苓和晚杏之外,同来的还有董叔和秦琰,董叔身后还带着两个男仆,一眼看到秦莞几人在下面,当下便走了过来,孙慕卿见他们来忙道,“董叔,你看看这个人你可认得?”

董叔几步走到跟前,盯着这男子看了片刻摇头,“不认得,这人是……”

孙慕卿简单将刚才发现此人的过程说了一说,又指了指地上的山参,“估计是来偷药的,只是不知道为何差点被冻死在这里,董叔,虽然多半是个贼,人却是要救的,将他抬到宅子里面去吧。”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快快,抬进去……”

董叔一声令下,那两个跟来的男仆立刻将人抱了起来。

孙慕卿忙道,“小心一点,他现在容易受伤……”

眼见得两个男仆将这男人跑了上去,其他人也一并跟在了后面,秦霜早没了玩乐的心思,也有几分紧张起来,若这人当真死了,那也是大大的不吉,所以这个人还是不要死的好。

眼看着快要进西边侧门,孙慕卿忙道,“先将他送到我那里去,董叔,去找一点热灰来。”

孙慕卿一吩咐,董叔便应了一声,进了院门,两个男仆抬着男人脚步极快的往西边走,因着雪厚,秦莞几个渐渐的便有些赶不上,等她们好容易走到了孙慕卿院子门口的时候,便看到秦湘也站在门口往里面探看,听到动静转过头来,待看到秦莞和秦霜二人皆跑的大喘气之时便皱了眉,“你二人出门在外,代表着秦家的女儿的礼教,怎如此没有规矩?”

秦湘的教训让秦莞皱了皱眉,她也没看秦湘,径直走了进去,秦霜见秦莞如此,轻哼一声也跟了进去,秦湘看着从前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秦霜如今惟秦莞命是从,不由得眸色一暗。

院子里,两个男仆正用盆子端了雪往屋子里面走,秦琰和董叔站在门口,连周怀都站在院子里,见秦莞二人过来,秦琰便走到了二人面前来,“你们没吓到吧?”

秦霜连连摇头,“开始……开始还以为是死人,没想到还活着,只要不是死人就好了。”

秦琰松了口气,“那就好,里面孙公子正在救人,你们先不要进去。”

秦霜便伸长了脖子往里面探看,“怎么救的?”

秦琰也看向正屋,“将人的衣裳全脱了,先用雪搓热四肢,然后用热灰熨烫心口。”

一听说将那人的衣裳全脱了,秦霜立刻便将脖子缩了回来,转而看向秦莞道,“九妹妹,若是你会如何救那人?”

秦莞回过神来,“也是一样的。”

秦霜“哦”了一声,又问,“那人可救的回来?”

秦莞点了点头,“有八成的可能,救的回来。”

秦霜又松了口气,片刻之后又道,“这个人被冻得不行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喊人啊,怎么就靠在那墙边睡着了,这西门这样近……”

“他是偷药贼,自然不会送上门来求救,何况人在寒冷的天气之中体温下降之后会不自觉的昏睡,有时候还会产生很热的错觉,他毫无防备之下被身体一点点的变僵自己却没有发觉,便是被冻死的最后一刻他还可能在做着烤火的美梦。”

秦霜听的微微咋舌,片刻之后道,“这么说来,这种死法人不会感受到痛苦?”

秦莞点点头,“多半如此,只最开始清醒的时候难受,后来便没什么知觉了,体温越来越低之后,还会觉得自己泡在温水里,直到没了声息,所以说真正冻死的人,大都是面目安详没有痛苦的——”

秦莞语声徐徐,而屋子里两个男仆不多时又出来盛雪,如此来来回回的,过了两盏茶的时间里面方才传出来一声欢呼,站在门口的董叔笑了一声,“表少爷真是厉害,连少主人都不必惊动就能将人救活了……”

屋子里孙慕卿朗声道,“不惊动师兄是最好的,师兄眼下是否还在做药?”

“少主人那会儿见了秦公子和秦姑娘,眼下正在和白少主说话呢。”

董叔说着,孙慕卿微讶一声,“白少主?”

“是啊,正是非珏少主,他早就过来了,只是近来时常外出给夫人买药,他和少主人一样给夫人治病心切,袁州境内的那些好药材都被他收过来了,他昨天晚上才回来,刚才表少爷过去的时候还没起身呢,不过他和少主人说完了话又准备再去袁州走一趟了。”

孙慕卿便是一喜,“没想到非珏大哥也在这里!早上过去的时候倒是没听师兄说起来!他何时回来?我可一定要见一见!”

“少主人性子表少爷知道的,能说一句话啊,就不说两句,此番白少主的话少则一两日,多则两三日吧,表少爷定能见到。”

听董叔这么一说,孙慕卿便安了心,“那好,那我现在就不着急过去耽误他时间了,对了,师嫂可有醒了?”

董叔在外沉沉的叹了口气,“还没有,这一次只怕又要睡好几天……”

“那就千万不要去惊动师兄了,让他专心给师嫂治病陪师嫂。”孙慕卿交代一声,又道,“我开个方子,这人虽然活了,却是被冻伤了,得养几日,等他醒了问问他人是哪里的……”

董叔点头,“表少爷尽管开,宅子里什么都不多,就是药材多。”

孙慕卿哈哈一笑,“那就好,麻烦董叔了。”

里面又说了几句话,便看两个男仆将适才那个男人抬了出来,被抬进来的时候男人是蜷缩在一起的,如今身子却是伸展放平了些,他们从正屋而出,转而将男子抬进了这院子的左边厢房。

秦霜睁大了眸子,“怎……让这人和孙公子一起住吗?”

这话落定,孙慕卿恰好走出来,笑着摆手道,“不碍事不碍事的!这院子刚好空着一间厢房,让他住在这里把,别的地方还难打扫。”

董叔笑呵呵道,“表少爷这性子还是没变,一点架子都没有。”

孙慕卿拂了拂袍摆,很是纯然的道,“我又不是师父,要什么架子……”

这话颇有两分打趣意味,只逗的董叔哈哈大笑,“谷主听到表少爷这话可是要罚表少爷抄方子的……”

孙慕卿眨了眨眼,“所以才在这里说啊……”

众人一时都露出笑意,董叔便道,“这人若真是贼,也不知外面药园如何了,那边本是每天中午都派人去看看的,可今日还没来得及,待会儿我把药送过来,眼下先去吩咐几个人出去看看,这周围没人,真没想到会有人来偷药。”

董叔说着话便先离了这院子,那两个男仆随后也离开了,这下子秦莞等人才进了这边的厢房去看那男人,男人身上只穿了中衣,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锦被,他身材中等十分清瘦,面庞黝黑唇瓣干裂,一看便是一副庄稼人的长相,这会儿被孙慕卿救了过来,黝黑的面庞又有几分被冻伤似的发红,秦莞几人由此更确定了此人多半是附近的村民。

“这人也不知道是哪个村子的,莫不是三元村的?”

秦霜好奇的问了一句,这边厢孙慕卿轻松道,“看样子倒是老实人,想来是家中需要药材没法子了,等他醒来问一问吧,总归就是这附近的村子便是了,最晚今天晚上他就会醒过来,若是恢复的好,一两日就能让他自己回去了。”

众人又看了一会儿便离开了屋子,出门之后孙慕卿叹气道,“本是出去走走的,却不想捡回来这么一个大活人……”

人已经救了回来,孙慕卿语气十分松快,秦琰这边道,“孙公子也白家少主也很熟识?”

孙慕卿闻言便笑道,“也说不上熟识,只是白家和师兄那一支是世交,小时候我见过师嫂和白大哥罢了,已是许多年没见过了。”

秦琰点头,“白少主生的器宇轩昂文质斐然,倒是不负白氏的大名。”

孙慕卿立刻“咦”了一声,“秦公子见过白大哥?”

秦琰失笑,“并非,是刚才我们去见孙神医的时候,正好遇到了白少主,孙神医介绍之下方才认识,白氏的大名在下早已久仰,今日见到了白氏新一任家主十分荣幸。”

孙慕卿恍然过来,“原来如此啊,这么看来白大哥这些年身体不错,小时候白大哥身体不是很好,很是清瘦,他和师嫂到莲州小住,一是因世交之情,二也是为了给他调理身体。”

秦琰当即道,“孙公子不必担心,今日的白少主风仪伟岸一看体魄便不差。”

“那就好那就好,他们兄妹自小身体都不甚好,我还担心呢。”

说了这么些话,孙慕卿忙道,“出去这一趟几位姑娘裙裾都有些打湿了,快回屋子暖和暖和,免得着凉了,这病人我照看便可。”

孙慕卿好歹也是孙氏嫡系弟子,家世半点不低,可竟然要亲自照顾病患,秦琰当下面露惊讶和感佩,孙慕卿看到了只笑道,“行医之人这些是基本的。”

秦琰又笑着赞了几句,这才和秦莞几人离开了孙慕卿的院子。

出了院子,秦湘便问秦琰道,“三哥,白氏在东边很是厉害吗?”

秦琰闻言便点了头,边走边道,“白氏前朝是一等一的大世家,出过的大文豪数不胜数,还出过两任皇后,到了大周虽然稍有没落,可世家的底蕴却未丢,他们家虽然无人出仕,可被历代圣上钦点为客卿教养太子的却不少,如今他们家仍然是天下文人领袖,如今朝中雍王被立为了太子,皇上当下就派人去往益州,打算请白氏的几位长老入住东宫。”

虽然并非位高权重,却是真正的文豪世家,连皇帝都要敬让倚重……

秦湘听着此话只觉心潮澎湃,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什么。

几人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秦霜跟着秦莞入院门,却不回自己的屋子反而跟着秦莞走了进来,“真没想到白家也这样厉害,我原来只以为是药王谷厉害呢。”

想了想,秦霜又道,“不过也对,所为门当户对嘛,孙神医和夫人是世交竹马,他们这样的人家,能有青梅竹马之谊的自然不会是寻常人家,一个是当今天下文人领袖,一个是当今天下医道宗门之首,真是般配的很呐,如果孙夫人不生病就完美了!”

“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孙夫人会好的。”

秦莞淡淡接了一句,秦霜便坐到秦莞身边来道,“那个白少主你见过吗?”

秦莞闻言摇了摇头,“不曾……”

秦霜便有几分失望似的,“你竟然没见过。”

茯苓在旁笑道,“六小姐问这个做什么?”

秦霜轻哼了一声,“五姐就见过啊,咱们三个里面就她一个见过……”

茯苓好笑的摇了摇头,“六小姐这心思也是,为何五小姐见过您和我们小姐就要见过呢?”

若是以往,秦霜连秦莞都瞧不上,更别说茯苓了,可如今她倒是能和茯苓心平气和说话,“你别以为我有这心思,是五姐先有的,五姐喜欢和人比……”

茯苓看了一眼神色不动的秦莞,只一笑不再说。

秦霜气鼓鼓的看着不接话茬的秦莞,“你的话真是比孙神医还要少,无趣!”

秦霜站起身来,见秦莞也不留她,跺了跺脚转身走了,茯苓只觉好笑极了,“哎呀,最近怎么越看六小姐越觉得她还挺可爱的呢……”

秦莞弯了弯唇,“路上无聊,有个人闹一闹倒也还好。”

茯苓将炭盆放在了一角,又给秦莞倒了一杯茶,“正是这样,六小姐如今喜欢跟着小姐倒也挺好的,离开了锦州,郡主就不能陪小姐了,六小姐虽然和小姐说不到一起去,可到底有个人在您耳边闹一闹,否则奴婢生怕小姐性子越来越淡了。”

秦莞闻言失笑,“哪有那么严重……”

她这样说着,心底却泛起一股子愁思来,离开锦州已经有半月,而往常,可是几日就要去侯府一趟,也不知岳凝在做什么,也不知太长公主身体如何,也不知姚心兰如何了。

“咱们是不是到了京城才能收到信?”

秦莞问了一句心中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茯苓点头,“小姐想知道什么?”

秦莞便看向窗外一片白的雪地,“想知道大嫂有没有离开秦府。”

茯苓叹了一声,“若是姚大人亲自过来,应该走的成吧,奴婢觉得少夫人已经有些变化了,一旦她想通了,再加上姚家的权势,当是可以的!”

“希望如此吧……”

“小姐要睡一会儿吗?”

秦莞并没有睡午觉的习惯,可因昨夜睡得太差她倒是当真有了几分困意,闻言她便点了点头,“那好,我去睡会儿——”

秦莞这个午觉一睡便睡了一个时辰,等她起身出了内室,便见秦霜竟然又坐在了窗边榻上,她手里捧着一碟子茶酥,正一边吃一边看一本书,那是秦莞这几日无事看的山水杂记,见她自作主张拿来看秦莞也不说什么,倒是秦霜,大刺刺的抬起头来,“你怎睡了这么久,要不要吃茶酥,这茶酥真是好吃……”

秦莞摇了摇头,看着秦霜鼓动的腮帮叹气,这么吃下去,秦霜脸上刚出现的线条便又要变圆了,秦霜丝毫不知秦莞的叹息,只感叹道,“比雁江边上的好吃。”

秦莞很有几分无奈,见外面的天色已经到了下午便道,“那人可醒了?”

秦霜摇头,“不知道,孙公子没过来说。”

秦莞倒是有几分挂心,虽然十分信任孙慕卿的医术,却是担心他照顾病人不甚细致,“我过去看看——”

秦霜一听秦莞要出门,立刻就站了起来,“我也去!”

秦莞无奈,也不能不让她去,茯苓失笑着,只觉秦莞多了一个小尾巴。

说话间便出了门,几人直到了孙慕卿的院子,入了远门,便听到了一旁的厢房之中传来声响,秦莞和秦霜走过去,便听孙慕卿道,“您觉得怎么样?”

秦莞心底一动,忙敲了敲门,这动静惊的孙慕卿回身,看到是秦莞忙站起了身来,“九姑娘,六姑娘,快请进来……”

秦莞入内,“他醒了吗?”

孙慕卿点头,“醒了,你过来看……”

秦莞走到了床边,只见床榻之上的男人已经虚虚睁开了眸子,见到秦莞等人过来,他眼珠还动了动,孙慕卿却道,“醒了两盏茶的功夫了,可是似乎说不出话。”

“总不会是嗓子受伤了?”

秦霜急急道一句,孙慕卿点头,“有这个可能,要么就是身体太弱了,适才我已经给他喂过药了,看晚上什么情况。”

秦莞正颔首,秦霜道,“九妹妹不给他看看?”

秦莞无奈失笑,“我哪里能和孙公子比……”

秦霜轻哼一声,“怎么不能比,你可是我们府上的小医仙!”

这话一出,秦莞一愣,而这边厢的孙慕卿更是愣了住,他睁大了眸子看着秦莞,半晌没说话……

诡异的场面让秦霜有些摸不着头脑,她看着孙慕卿的样子解释道,“那个……你不要小看九妹妹……她可是给安阳侯府太长公主治过病的人!”

孙慕卿面上的惊讶一点点平复,继而才叹道,“原来是九姑娘……”

秦莞有些歉然,那日孙慕卿问燕迟的时候,她也在面前,燕迟没有说,她便也没有说明白,等于是瞒了孙慕卿许多日,秦莞垂眸,“并非故意不告诉孙公子,那个时候……”

孙慕卿却一下笑了,“我知道我知道!那个时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九姑娘并非沽名钓誉之人,便不想说你便是锦州城的小医仙……”

秦莞一听这话心中更有几分愧疚,孙慕卿反而叹到,“九姑娘可真是令人刮目,旁的医者,但凡听到药王谷的名头,没有人不靠过来的,你却是一开始就将我拒绝了。”

孙慕卿有几分欣慰,又有几分兴奋,“看来老天爷还是待我不错的,竟然又让我遇见了九姑娘,那我去锦州这一趟便没有白费……此前只以为九姑娘是喜好医道,如今看来却不然,太长公主的病听说从前是一位宫里出来的极有名的御医治的,却没治好,后来九姑娘却治好了,足见九姑娘的医术在那位御医之上,九姑娘是和哪位前辈学的医?”

秦霜是好心却办了坏事,秦莞心底有些着急,面上却是不显,她并没有刻意打算一直瞒下去,然而却担心被孙慕卿发现她的医术是从药王谷学来的。

“是和家父家母学的。”秦莞不管谁问,这套说辞总是没错。

孙慕卿一讶,“原来如此,令尊和令慈可入过药王谷?”

秦莞闻言苦笑一下,“家父家母很早就去世了,就我知道的他们并未入药王谷,她们在我小时候便教了我许多,我治好太长公主也是偶然,医仙之名委实不敢当。”

孙慕卿有些抱歉,见秦莞面色怅然更不好多问,而秦莞这边则是尽量模糊,孙慕卿只点点头,“真是对不住,我不知道九姑娘的父母已经过世——”

秦莞弯唇,“不碍事。”说着看向那男人,“他又睡着了。”

孙慕卿转头去看,果然,男人的眸子闭了上,气息也绵长起来。

“睡着了也好,眼下还不能进食,得等晚上。”孙慕卿说着,便带着秦莞几个往外走,出门之后将门关上方才道,“快用饭了,董叔刚来过,说很快送来。”

“那我们去三哥那里等着……”

秦霜喊了一声,几人便朝秦琰院子而去,果然,很快下午饭便被送了过来,饭食在桌案上摆开,用饭之时秦霜不停那眼睛看向秦湘,而刚用完饭秦霜便拉着秦莞道,“五姐刚才吃饭吃的心不在焉的,又一直在和孙公子说话,莫非有什么念头?”

秦莞失笑,“你若实在是无趣便出去走走,这前后左右别走远了便可。”

秦霜眼一瞪,“你这个人……怎么这么……”

“无趣。”秦莞替她说了这二字,只堵的秦霜又气又恼,秦莞看她几瞬叹了口气,“行了,我们去后面转转,外面有些冷,穿上斗篷。”

“这还差不多——”

秦霜开心起来,和秦莞各自穿了斗篷朝外走,秦莞并无心沿着早间的路走,可不知不觉的,她还是朝宅子以北走去,还离得老远,她的目光便有意无意的看向早间听到声响的那间院子,虽克制自己不去猜疑,可笼罩在她心头的阴云却未挥去。

“这是早上小姐走过来的路吧。”

茯苓和晚杏这一次跟着,茯苓和晚杏早间可是沿着脚印找过秦莞的,因此这会儿见秦莞又走过来便出声一问,秦莞便道,“西边去过了,东边不好去打扰,南边是府门,咱们也走过了,也就只有这边了。”

茯苓听着又叹气,“下一次小姐出来可千万叫我们陪着,虽然这是孙神医的宅子,可是这雪这样大,小姐万一在外面路滑摔了崴了脚怎么好。”

正说着,一旁的秦霜抬脚便是一个趔趄!

“小姐——”

晚晴惊叫一声将她扶好,秦霜自己也吓得捂住了心口,不由转身瞪茯苓,“你这个乌鸦嘴……你家小姐没摔,我差点摔了……”

茯苓无奈笑笑,没惹气头上的秦霜。

“真是吓死我了,还好没摔着……”

正说着话,忽然,一声细微的叫声响了起来,秦莞本就无心她们的话,当下脚步一顿。

“别说话,是什么在叫?”

这么一说,几人便都安静下来。

很快,左前方生出“喵”的一声轻叫。

秦霜双眸一瞪,“猫?是猫吗?”

秦莞下意识循着叫声而去,秦霜无奈道,“你要去找那猫?这宅子这么大,有几只野猫也是正常的,野猫都很脏的,你……哎……”

秦霜说了几句,见秦莞不理,只好也跟了上来。

秦霜跟着秦莞走到一处院子一侧,而后目光落在了两处小院之间的巷道里,那巷道看起来十分老旧,两侧的院墙之上皆是青苔蛛丝,而那细微的猫叫,便是在巷道的尽头。

巷道的尽头似乎可以右转,然而看着这一条狭窄的小巷,秦莞一时没有迈步。

“怎么了?你怎么不往前走了?”

说话间,那猫叫声又响了起来,秦莞好像被什么触动似的,第一个迈步走在前,可就在她刚要迈出一步的时候,一边的晚杏忽然上前走在了最头里。

秦莞看了一眼晚杏,脚步轻快的跟在了她身后。

走了二十来步,便快到了巷道的尽头,秦霜忽然一捂鼻子,“天,这地方什么味道啊,恶心死了……”

巷道狭小,且越是往里面走,越是能闻到一股子腐臭。

而走在最前面的晚杏忽然脚步放轻,手微微一抬,示意身后人走的慢一些。

几个人脚步都是一顿,秦莞的面色尤其显得沉凝,她侧耳一听,适才还十分清晰的猫叫声这会儿却没了,秦莞正觉疑惑,晚杏已脚步轻却快的往前去……

晚杏从平整的雪地之上走过,然而秦莞一眼看过去,却见晚杏留下的脚印似乎比她们的更浅一些,而走到尽头的晚杏朝右边一转,也不知看到了什么眉头顿时一皱。

秦霜看着晚杏,轻声问道,“是什么?”

晚杏看了一眼秦莞,这才木讷道,“猫——”

猫?秦莞立刻加快了步伐,可等她几步走到晚杏身边往右边一看时,整个人也是一愣。

后面几人见秦莞也走了过来,忙加快了脚步,很快几个姑娘一起挤到了秦莞身边,然而刚站稳她们便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秦霜瞪着眸子指着不远处那一堆狼藉指尖发颤,片刻之后,转过身“哇”的一声吐了起来,茯苓也脸色惨白着,“怎么会这么多……”

十步之外的廊檐之下是雪未覆盖到的檐沟,此刻那里正散着一片七零八碎的杂夹着皮毛的腥红血肉,而在那满地的猫残尸边上,一只通体黝黑的黑猫正对着秦莞几人凶狠的炸毛呲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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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害怕哦~那啥,步步是很爱喵的,步步家里就养了一只蓝喵~大名花花是个boy~写这一章的时候它在步步边上睡觉o(╯□╰)o

正文卷 第133章 小贼失踪,老宅命案

“怎么会……这么多……”

茯苓面色惨白,秦霜在一旁连胆汁都吐了出来,秦莞看着那只呲牙的黑猫,又看了看满地的猫尸,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只片刻,她上前了两步。

刺鼻的腐臭夹杂着冷冽的寒风吹到她身上,她紧了紧斗篷,开始近距离的观察那满地的猫尸,猫尸有新有旧,新的是血淋淋的,而旧的已经腐烂变色,秦莞只去看那几只新的,一看之下,秦莞竟发现那猫尸的伤口十分整齐,竟然是刀切一般……

秦莞眸色微沉,再一看,只见最新的猫尸被剖开了肚腹,依稀可见血肉模糊的五脏,而这些猫尸也不知从何处被拖过来的,血肉伴着脏污搅在一起眼下看起来触目惊心。

“小姐,这怎么办,这里至少有十只猫的尸体……”

茯苓走上前来,直想把秦莞拉走,而这边厢,吐得脚步虚浮的秦霜拉着晚晴和秀云的手朝着巷口外面踉跄而去,晚晴心疼的扶着秦霜,回过头去只看到秦莞直挺挺的背影。

秦莞站的近了,那本就龇牙咧嘴的黑猫更是愤怒,仿佛护犊一般的朝秦莞瞠目,看着黑猫双耳后偏四爪抓地一幅即将要扑上来的样子,茯苓和晚杏双双护住了秦莞,秦莞正想说没事,那黑猫却后退了两步一个转身跑走了,右转的巷道仍然四通八达,黑色的影子一闪那只猫便不见了,茯苓这才大松了一口气,“吓死奴婢了,还以为它要伤人。”

“小姐,咱们怎么办?”茯苓看向秦莞,这些猫尸堆积在此似乎不是一两日了,看样子宅内的下人并未发觉,要不要告诉董叔他们呢?

秦莞后退了一步,一转身,朝着巷道出口走去,“先离开这里。”

巷道口上,秦霜正面色惨白的大喘气,见秦莞出来了,立刻有些几分惊悸的道,“为什么……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猫尸,为什么还会堆积在那里?”

秦莞眯眸,“应当是被那只黑猫从别处带过来的?”

秦霜眼皮一跳,“别处?别处是在哪里?”

“我不知道,这一场雪将所有的痕迹都盖住了。”秦莞摇了摇头,“不过应该也是这宅子里就是了。”

秦霜眸子一瞪,“在这宅子里?莫非这宅子里有人喜欢虐杀小猫?”

秦霜虽然不喜小宠,可一想到刚才的场面心底还是十分害怕,而不喜欢归于不喜欢,若一个人这般残忍的杀了这么猫,多半那人是个变态疯子。

“不一定,或许是因为别的。”秦莞眼底有几分神思,却未说明。

“那现在怎么办?”秦霜眼底透着几分骇色,“我们要不要告诉董叔他们?”

秦莞点点头,“自然是要的,不过六姐不必担心,我来说就是了,六姐先回去吧,此事先不要声张……”

秦霜本就十分害怕,一听这话心中不由得一松,“那好,我,我先回去歇着。”

秦霜说完便走,晚晴和秀云自然跟着她离开,待她一走,茯苓急急看着秦莞,“小姐,我们眼下怎么办?”

秦莞看向东边方向,“我们转过去看看——”

茯苓眨了眨眸,不知秦莞做着什么打算,却还是依言跟了上去,她三人故意往东边走,走了不多时便遇见了两个正在扫雪的男仆,这宅子别处不必清扫,可东边住着主人却还是马虎不得的,那二人见到了秦莞,忙停下手中活计低头行礼。

秦莞点点头没理,继续往东去,没走出几步,董叔便走了过来,一见秦莞忙笑道,“秦姑娘怎么过来了?可是要见少主人?”

秦莞忙摆手,笑道,“不是不是,只是刚用了饭,出来走走消消食,本来想着去早上走的那边的,可适才过去却闻到一股子味儿,也不知是什么。”

董叔眉头微皱一下,“味儿?什么味儿?”

秦莞便一脸纯然的道,“好像是小动物的味儿,早上董叔说那边院子里面关着狗,不过刚才我还没走到那里去,是不是别的院子还关着别的什么?”

董叔眼底疑惑一闪而逝,而后很快便消散不见,“哦,那小人这就派人去看看去。”

秦莞点点头,“也有可能是我搞错了。”说着秦莞看了一眼前面,“这就快到仁心院了,不好打扰神医,我们这就走回去了,董叔去忙吧。”

董叔笑眯眯的点头,秦莞这才带着茯苓和晚杏转身离开。

秦莞这一次没再去别的地方,只走回了自己院子,一进院门秦莞便转身看着晚杏道,“晚杏,你出去想法子看看,他们是怎么收拾的。”

晚杏点头,也不多问什么便又闪身而出。

茯苓微讶的看着秦莞,“小姐让晚杏看什么?”

秦莞叹了口气,“我想知道这件事是谁做的。”

茯苓闻言面上也露出几分深思,“小姐说那些猫尸极有可能是那黑猫叼过去的,这么说来,别的地方可能还有更多,这宅子里面有谁有如此嗜好?”

秦莞抿着唇一时没说话,茯苓见秦莞神色暗沉便也不再问。

二人进了屋子坐着,大抵两盏茶的功夫之后,晚杏脚步轻巧的回了来,“小姐,是董叔带着两个男仆过去的,他们将所有的猫尸都铲走送出了宅子,具体送去了哪里还不得而知,多半是弄去外面埋了,奴婢看着董叔并不惊讶,一副只想将此事掩下去的样子。”

秦莞听着这话心底就更沉了两分,“我知道了……”

茯苓看了看晚杏,又看了一眼没再多说的秦莞便也没再多问。

秦莞站起身来走到了窗边去,天色已经渐渐的变暗了,黑夜就要来临,然而这一日之间,那偷药贼便不说了,先是发现了有奇怪响声的院子,然后又发现了满地的猫尸,董叔说过,院子里的那些狗被药哑了,如此说来,那些狗会不会也变得和猫一样?

秦莞眯了眯眸子,一下想到了从前自己养过的几只老鼠,因不知药方配比是否得当是否激发了毒性,她曾以老鼠试药,后来那几只老鼠果然因药而死,从那以后,她便极少碰那些邪性的方子,也再未拿过别的生灵试药,用小宠试药并不犯法,可那么多猫……

秦莞总觉的心底一阵一阵的泛起冷意……

“小姐?”茯苓见秦莞周身皆是冷色不由有点担心,低声唤了一声。

秦莞轻叹了口气,“这件事……且先这样吧……”

茯苓有些欲言又止,“这可不像小姐的性子。”

秦莞苦笑,“我的性子该是怎样?有的时候,我也是无能为力的啊。”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白日里虽然没有下雪,却也没有出太阳,而到了晚间,却又有冷风乍起,一阵急过一阵的将院子里的几颗古柳吹得沙沙作响,没多时,茯苓有些诧异的惊叫道,“小姐,外面又下雪了……”

秦莞心底“咯噔”一下,本来只需等一日雪化一些就可以离开了,可没想到竟然又下雪了,这雪一下,只会让本就没开始化的雪再厚一层,他们的行程又得移后!

正这么想着,对面厢房的屋门也打了开,秦霜披着斗篷朝秦莞这边跑过来,推门而入道,“又下雪了,这可怎么是好?这雪一下,我们是不是又得晚一些走了?”

茯苓一边给秦霜倒茶一边道,“六小姐不是喜欢下雪吗?怎么如今担心起来?”

秦霜哀怨的看了眼茯苓,轻哼了一声道,“我还是想早点走了,从那个三元村开始我就害怕,到了这宅子本以为好了,可是……反正我觉得这儿也十分古怪,想早点走。”

秦霜说的自然是下午看到的那些猫尸,她又看向秦莞,“那件事怎么说的?”

秦莞走到秦霜身边来,“跟董叔提了一下,他已经带人去收拾干净了。”

“就这样?”秦霜一下子站起身来,“你此前一直跟着世子殿下和知府大人,我还以为你是个嫉恶如仇的,这事怎能这样就算了?要查呀,得查这宅子里是谁那么坏!”

“然后呢?”秦莞看着秦霜,“然后报官吗?”

秦霜楞了一下,“这样的事……官府会不会管啊……”

秦莞便摇了摇头,秦霜眸子微睁,似乎也有些明白过来了,这件事倘若在法理之上占不到理,那她们不过是临时借住人家宅子的人,哪里能插嘴?

“那……那当真就这么算了?”

秦莞眉头微皱,“此事我们还不清楚前后因果,便是管也没法子管。”

说着秦莞垂了眸子,旁人看不出来,她却是看得出来,那几只新的猫尸,伤口齐整乃是刀切,且其肚腹内的五脏依稀能看的清楚,有这样功夫的人,这宅子里面还能有谁呢?

这想法不是绝对,可光是这个猜疑,秦莞已经知道这件事她管不了。

秦霜闻言也耷拉下了脑袋,“我去和三哥说一声,我们想法子早点走吧。”

说着,秦霜转身便跑出了门,茯苓看着秦霜的背影叹了口气,“六小姐只怕是被吓坏了。”

茯苓自然知道秦莞不害怕,她家小姐剖尸验骨样样拿手,几只猫尸可不算什么。

本以为秦霜这一去就不会再回来,可没等多久,秦霜竟然又气鼓鼓的跑了回来,一进门便道,“天啊,你知道刚才我在五姐那里看到了什么吗?”

秦莞配合的看着她,“看到了什么?”

秦霜眉头一皱,“她那里多了一对玉蝴蝶——”

秦莞一时没听明白,“什么玉蝴蝶?”

深吸口气,秦霜道,“是玉做的一对蝴蝶,十分精巧,姑娘家家的看了都会喜欢的,她原来是没有的,是别人送给她的,你猜是谁送的?”

秦莞这一听倒是惊讶了几分,这宅子里面可没秦湘认识的朋友,她眼珠儿一转,“三哥?”

秦霜跺了跺脚,“不是三哥!是白家少主!”

秦莞反应了片刻,明白了过来,随即有些失笑道,“白家少主啊……”

她只叹了一声便不再多言,完全没让秦霜满意,秦霜哼了哼道,“你知道吗,是下午就给她送过去的,说是白家少主出门了,可临走之前交代别人送去给她的,我看五姐那个样子,她喜欢的不得了,说起白家少主的时候眼睛都在放光!”

秦莞听明白了,白日里秦湘见过了白家少主,后来白家少主又送来了礼物,自然让她心花怒放了,她却觉得十分正常,秦琰说那位白家少主十分出色,而秦湘这个年纪,见了出色的男子生出几分心思也正常,特别是当那男子也对她表示出好感的时候。

“五姐对白少主动了心思?这也没什么不好啊。”

秦莞不甚在意,秦霜却道,“可是你想想啊,白氏!那可是白氏啊!和白氏交好的世家那么多,怎么可能轮得到五姐,何况人家只是送了一对玉蝴蝶,她却像是人家已经将她看的很重似的,有可能人家只是礼数周全呢,初次见面给姑娘家送点小玩意什么的……”

秦莞对秦霜姐妹的私事并不十分关心,可见秦霜这样看重,秦莞想了想也道,“你这样想也是对的,若你觉得她太当真了便可提醒她一二,免得她太上心了白少主却只是寻常心思,到时候她反倒落个伤心,若她真觉白少主好,也可先观察了解一二。”

秦霜跺了跺脚,“我说了啊!刚才我就说了,可她不听!”

秦莞便有几分犹豫起来,她看得出,秦湘对她的态度可不甚亲善,于是她转了转眸子,“那你可和三哥说说,让三哥从旁提点。”

秦霜听着又犹豫起来,“这样的事和三哥说好吗?她不许我和别人说呢……”

女儿家的小心思的确不宜和男子说,可秦莞总不能也去提醒秦湘,若是那般只怕要惹怒了秦湘,秦莞便叹了口气,“这才刚开始罢了,她对白少主生了好感,听不进你的话也是正常的,咱们只是在此住几日,只要别让她做出出格的事就好,当然,如果白少主当真对她上了心成就了一段姻缘岂不是更妙?”

秦霜轻哼了一声,扫了秦莞一眼道,“我可不觉得白家少主会这样就看上她,她也没有倾城之貌,品性气质也十分寻常,白家少主若真是光风霁月的世家少主,又怎么会这般随便的就看上她从而示好?”

秦莞从前总觉得秦霜性子冲动,说话也无逻辑时而任性不讲道理,可她这几番话倒是让她有些认同,秦莞眉头微皱,“也是,才第一次见就立刻派人送来了礼物,若真是为了示好,倒有些轻佻了。”

“可不是啊!”秦霜哼哼道,“何况五姐也太高看自己了,我看她眼下也太不清醒了,若那白家少主是个花心的,只怕白惹了五姐动了那心思。”

“既是如此,你便多看着她些,幸而那白家少主眼下不在府中,她便是再动了心思,也不会当下就做出点什么来……”

秦霜点头,“这倒是,总是有几分礼教的。”

秦霜被秦莞安抚下来,又说了几句见天色已晚方才回了自己屋子,便是这么一会儿,外面夜色之中已经是风雪呼号寒意迫人,秦莞忧心天色,茯苓一边往炭盆里面添炭火一边道,“六小姐近来的变化可真是大,竟然能从她口中听到‘礼教’二字了。”

秦莞闻言失笑,“是啊,变化的确是不小。”

秦莞这般说着,已经无法将眼下这个跑前跑后虽然有些嘲弄却还是担心秦湘的秦霜和那个在半月湖指使侍婢将自己推下湖且哈哈大笑的秦霜联系在一起……

短短的三个月,秦霜好似脱胎换骨了一般。

茯苓又说了几句,无非是数落了秦霜往常是如何“恶毒”的欺负她们主仆的,秦莞直笑不语,见天色晚了便打算睡下,前夜没有睡好,这一夜,秦莞同样的没有睡好。

窗棂紧紧关着,却仍然无法阻隔外面呼啸的风雪声,秦莞总觉得,这一夜的雪比在长福客栈那一夜下的还要大的多,且那风声的呼号在这漭漭暗夜之中便是秦莞都觉有些不安。

不光是秦莞,便是茯苓和晚杏都难以入眠,主仆三人在床榻之上辗转反侧了半晚上才浅浅的睡了过去,第二日一大早,秦莞被一阵拍门声惊醒。

“九妹妹——”

“九妹妹快开门!”

“九妹妹!出事了!”

秦莞蓦地睁眼,凝神听了一瞬方才肯定真的是秦霜在拍门,而外面晚杏已经爬起身来将门打了开,门一开,秦霜见屋子里茯苓睡眼惺忪,而秦莞压根还没起身之时当即冲了进来,她们的厢房分了内外两进,秦霜直冲入了内室道,“出事了!那个贼跑了!”

秦莞刚坐起身来,一听这话顿时醒过了神来,“跑了?”

秦霜猛地点头,“是,刚才孙公子起来之后去看他,结果发现屋子空了,他们的院门也开了,这宅子这么大,那个贼还不是姓甚名谁,三哥说让我们待在院子里不要单独出去,免得出事情……”

秦莞忙穿衣起身,秦霜皱眉嘀咕道,“往常到不知道你这般贪睡……”

秦莞苦笑一下没多说,穿好衣服又简单洗漱之后和秦霜一起出了门。

门一开,外面的雪粒细细密密的下着,而地上的雪果然又添了厚厚的一层,院子角落的两颗古柳枝干之上也是厚学层压,更有两截枯枝被雪压断掉落在地。

秦莞不必问秦琰便知道,今日还是走不了了……

她一路疾行,待到了孙慕卿的院子,便见秦琰和秦湘也在这里,而董叔正在说话——

“说是西后门开了,想来是那贼知道自己偷药被发现,昨日醒了却还在装晕,然后害怕受到惩罚,待半夜醒了之后便逃出去了。”

孙慕卿苦笑道,“这一夜这么大的雪,他逃出去只怕也危险的很。”

董叔也无奈道,“这个人若真是偷药材的,一点药材而已,也不会怎么罚他,无非就是教训一顿罢了,如今这一跑,也不知道家有多远,若在路上晕了,可有些危险了。”

孙慕卿点点头,略一思忖道,“我发现不对就检查过了,屋子里他没怎么动,也没拿走什么东西,只穿上了原来的衣服,我出来的时候发现院子里一点脚印都没有,新雪已经将他的脚印盖住了,所以估摸着他是卯时之前就离开的。”

董叔眼底微微一亮,“表少爷竟是这般缜密?!”

秦琰听着也笑道,“是啊,若是旁人只怕不会想到看脚印这些……”

孙慕卿闻言嘿嘿笑了一下,不好意思道,“原来我也不会的,后来有个人教了我许多门道,她寻常就是个十分仔细缜密的,平日里很多我注意不到的细节她都能看到,很多事情,她也反应最快判断最准,且她平日里最喜好看那些奇谈说案的话本,若是她在这里,只怕比我看得更细致,连那人怎么逃走的路线都能找到,和她待的久了我就自然而然学到了一些。”

秦琰眼底一亮,“咦?孙公子说的这人,听起来倒是适合去断案抓贼……”

孙慕卿笑意更深,“秦公子这话我从前也说过,她自己也生过这样的志趣,可惜她是女儿身,是没法子入公衙做捕快做官的,我从前还因为这个十分可惜,不过她的性格和天性便是细致缜密,反应也极快,这一点在寻常也大有用处,别的不说,学医一道之上她就比别人学的快,也比别人想的更为周全,她钻研起一个疑难杂症起来比我都能下功夫。”

孙慕卿越说越多,显见的对那人十分熟悉十分欣赏才会如此滔滔不绝,秦霜听着立刻道,“孙公子说的这人可是你之前说过的小师妹?”

孙慕卿笑意淡了两分,却还是点了头,“正是,没想到秦姑娘听出来了。”

秦霜便道,“我猜的,因为孙公子说起这位姑娘的时候和上一次说起自己小师妹时候的神态眼神别无二致,所以我猜这人便是你那小师妹……”

孙慕卿便道,“刘姑娘观察也十分仔细……”

孙慕卿似乎不想多说这个话题,又看向董叔道,“既然那人跑了,也就算了吧,或者派个人去周围看看,不过我想他既然已经跑了,便不会再留在周围了,若他真是被冻死在了路上,那我们也没了法子……”

董叔闻言也点头,“正是如此,表少爷不必担心,已经吩咐下去了。”

孙慕卿点点头,看了一眼还在下的细雪叹了口气,“这雪又叠了一层,秦公子只怕还要多留两日了,也不知秦公子去京城有没有要紧事?”

秦莞忙摇头,“要紧事倒是没有的,孙公子不必担心,我们住在这里十分安心,只是要多叨扰孙神医几日万分惭愧……”

董叔佝偻着身子轻咳了两声,“哪里的话,这宅子多了秦公子兄妹,也多了几分生气,只是雪太大了,宅子里的菜品储存的不够,这几日的饭食只怕会十分简单了,还望秦公子不要嫌弃,白家少主下了山,得等他从袁州回来才会好些。”

秦琰忙道,“怎敢怎敢,这几日的吃食比我们日前在路上的已经十分周全,在下感激不已怎会嫌弃,在下和妹妹们都不是娇贵之人,董叔只管随意便是。”

又说了几句,董叔便离开了此处,见所有人都站在厢房,孙慕卿便请大家去正房暖和些,秦湘和秦霜走在最后,没走出几步便听秦湘道,“这么大的雪也不知道白公子出去安全不安全,现在又走到哪里了,只怕底下村子里的路也是不好走的。”

秦霜听着这话忍不住道,“五姐,人家只是送了你一对玉蝴蝶而已,你怎就如此上心了!这玉蝴蝶很可能是人家尽礼数而已,你别想多了免得到头来伤心。”

秦湘蹙眉,“若是尽礼数,送别的便好,为何送了一对玉蝴蝶?那可是一对啊,且我看那玉成色上品,比母亲给我的还要好,若是没别的意思,也太破费了。”

秦霜抿着唇,只想吧话说的更难听些,可从前她到底是跟在秦湘身后的,心中难免还有几分习惯驱使,便没能说的出来,只道,“五姐清醒些,便是人家当真有什么意思,五姐也要矜持一些,免得人家说秦府的女儿不知规矩……”

秦霜说完便走,秦湘脚下一顿面色微变,晚荷在旁将二人的话全都听到了,忙低声劝道,“小姐莫要生气,六小姐也是好意。”

“好意?!什么好意?!”秦湘是气的,她紧紧地攥着袖口,指甲恨不得将袖口撕破,“你看看她,在府里就对我不敬了,如今又日日和秦莞搅和在一起,现在都能这样对我说话了!她是极嫉妒,嫉妒白家少主对我示好,而她连白家少主的面都没见过!还有那个秦莞,她就是见不得我好,我从前便在她之上,后来她认识了太长公主一家便以为可以处处超过我了,如今白家少主却不是她能挨得着边的,她也不服气罢了!”

晚荷听着只想再劝,然而看着秦湘这生气的模样却不敢再多说,秦湘看着大家都进了屋子却无人管她,当下便转身往自己院子走去……

“这雪下的大了也好,我要等白少主回来!”

屋子里秦琰正在看外面的天色,心中虽然着急,口中却道,“本以为只是借住两日,可是没想到这雪一下便是这么久,这一次在此叨扰太久了,孙神医本是在此处图个清静陪夫人养病的,如今却被我们搅和了,委实抱歉的很……”

孙慕卿轻松道,“秦公子不必担心,你们入了宅子只是住在西边,都未到东边去,如何谈得上搅扰?董叔他们也只是费点心罢了,我还想着师兄的性子如此,会让秦公子和几位小姐觉得十分怠慢呢——”

“哪里哪里,孙神医不愧为神医之名,性情高孤是应该的。”秦琰口中自然只有夸赞之语,又道,“此番孙公子也是帮了我们的大忙了,若非如此,我们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秦琰和孙慕卿担心愧疚来去,秦莞和秦霜只在旁听着,没多时,院子门口响起了林婶的声音,“表少爷?秦公子可在这里?”

几人忙出门来看,便见林婶带着食盒站在门口道,“表少爷和几位客人都在此?那是否要将早饭摆在这边院子里?”

孙慕卿看向秦琰,秦琰当即笑着道,“摆在哪里都一样的。”

这话一出,林婶便笑着走了进来,林婶生的一张圆脸,人看起来十分的和善,这两日亲自送饭食多回,也算是和秦莞她们熟识了,秦霜见林婶进来便上前笑道,“林婶,今日可还有茶酥吃?您的茶酥可是南边一绝,外面顶好的茶楼都比不上!”

林婶一听,立刻眉开眼笑,“有有有!六小姐要吃多少都有,早前茶园里面收了不少新茶,偏偏少主人不爱喝,所以奴婢都留下来了,都打算做成茶酥的,说起来平日里少主人不爱吃这个,夫人也时常睡着,奴婢做的茶酥都便宜了老董几个,幸好六小姐来了。”

这话只惹得大家都笑起来,林婶提着食盒进屋,打开食盒,里面是几样十分精美的小菜,林婶便又道,“宅子里是半月出去采买一回鲜菜的,如今下了雪却是要耽误些时日,这几日的饭食有些简单了,还望表少爷和几位客人莫怪。”

这话适才董叔也说过,秦琰便又照着适才的意思说了一回,林婶摆好了小菜,却是不见饭食,林婶便道,“粥还在小栗子那里呢,奴婢怕表少爷和几位客人等的久了,便先往这边来了,他盛好了粥只怕还在路上。”

众人不急在这一时,秦霜便问起了林婶那茶酥的做法,林婶见秦霜如此喜欢她的手艺,自然是倾囊相授,秦霜直喊晚晴快点记下,听完了又道,“林婶怎么会做这茶酥的?林婶似乎是益州人,益州那边也兴这个?”

林婶闻言也笑道,“益州不兴的,说来也十分奇怪,早前奴婢大病了一场,这茶酥乃是在大病一场之后才会做的,当时也只是尝试一番,可随便这么一弄,大家竟然都说好吃。”

“那可真是奇了,想来还是林婶手艺高超!”

秦霜从前不会说恭维的话,如今却是张口便来,林婶笑意盈盈,等了半晌,却不见那位送粥过来的小栗子,林婶蹙眉道,“这孩子怎么回事,莫非是半路弄洒了?”

孙慕卿忙道,“林婶不着急,今日雪大,从厨房过来也远,极有可能是粥弄洒了!”

林婶一叹,“说起来今天也是怪,往常厨房帮厨的杂工是和小栗子年纪相仿的小松子,可是今天一早小松子也不见了影子,也不知跑哪里去了,小栗子不熟这些厨房跑腿送饭的杂事,奴婢过来之前还担心的交代过呢。”

林婶站在门口等着,虽然有孙慕卿的安抚,可她心底还是有些着急,孙慕卿是自己人,秦琰几个却是客人,再怎么样不好让客人久等的。

又等了片刻还不见小栗子过来,林婶一叹道,“定然是这孩子坏了事了,请大家稍等片刻,奴婢回去看看,真真还得小松子来……”

说着,林婶便出了屋门朝院门走去,孙慕卿本想叫住林婶,可见她是真的着急了便也没有阻拦,然而眼看着林婶就要走出院门,一道身影却忽然跑到了院门口来,屋子里众人看着心中一松,小栗子来了——

而走在院门口的林婶也道,“你怎么现在才来?!”

话音没落,林婶却看到了小栗子手上竟然是空空如也,眉头一皱,林婶责问道,“你怎么空着手过来的,粥呢?让你拿的粥呢!”

小栗子似乎是一路狂奔而来,到了院门口,一手撑着院门不停的喘气,等林婶责问完了他方才哑声道,“出……出事了林婶……”

林婶眉头一皱,“出什么事了?你把粥洒了?”

小栗子当即摇头,“不是……是……是小松子出事了!他死了!”

“什么!”林婶一声轻喝,一瞬间,屋子里的秦琰几人都瞪大了眼睛!

小松子死了?!他们没有听错吧——

秦莞和孙慕卿同时站了起来往外走,秦琰和秦霜忙跟了上!

院门口,林婶快要站不住似的,自然不再问粥的事,“怎么回事?!小松子好端端的怎么死了?!他人在哪里!你在哪里看到他的……”

小栗子面色青白额上满头大汗,“不是我发现的,是张叔,张叔发现想去找董叔,可是董叔带着人去追那偷药贼了,便去厨房寻您,那时您已经走了,张叔便让我来告诉您一声,小松子……小松子死在了距离仁心院不远的一处杂物院后檐沟里!”

林婶听的面色大白,嘴唇颤动几下却也没说出什么来,只眼眶微红的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孙慕卿上前一步,“人在哪里?!带我们去看看!”

林婶被喊的回过神来,忙道,“表少爷!表少爷别看这些,奴婢去,奴婢去……”

孙慕卿一把抓住林婶颤抖的手臂,“死了人这么大的事可不能随便了之,我知道些查看尸体的法子,让我去看看,那小松子总不至于是自杀的!”

“不是自杀不是自杀……”一旁的小栗子瞪大了眸子,语声写满了恐惧,“张叔说,小松子的四肢都被人砍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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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34章 命案疑云,凶残手段

秦琰眉头大皱,“手脚都被砍下来了?”

小栗子面色惨白的点头,“是……张叔是这么说的,这事眼下还没告诉少主人,张叔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呢……”

孙慕卿已肃容道,“带路!”

小栗子慌得六神无主,本是要让林婶做主的,可林婶一听死了人也被吓到,而今孙慕卿一下令,他当即就转身带路,孙慕卿到底也是孙氏人,林婶见状便也默许了。

秦莞沉着面色,见状也跟了上去,秦琰却将她一把拉住,“九妹妹,你去做什么?”

人命案子就发生在这宅子里,别说她们还要在这里住几天,便是不住了,她也绝无可能袖手旁观了,秦莞挣扎了一瞬,低声道,“不搞清楚怎么回事,三哥就不怕我们也出事?”

这么一说,秦琰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虽然孙慕卿是好意,孙神医也有神医之名,可这世上的事情哪能怎么简单?眼下除了人命案子,若真是细论起来,便是他们这些人也脱不了干系,秦琰放开秦莞,“我去看便可,你们在院子里待着。”

秦莞摇了摇头,“三哥忘记了?我也会医术,会医术的人怎么样也会看出几分门道来。”

秦莞不想和秦琰多言,而前面孙慕卿听到秦莞的话脚下一顿转过了身来,见秦莞毫无犹疑的就要跟去,他唇角几动却没说什么。

秦霜跺了跺脚,“三哥别担心,早前秦府出事的时候九妹妹就帮着世子殿下和知府大人看过,世子殿下和知府大人都十分信任九妹妹呢,我也要去……”

说着这话,秦霜跟着秦莞朝前走去,这么一来,反倒是显得秦琰有些落后了,秦琰眯眸看了一眼秦莞的背影,这才跟着走上前去。

主子们都要去,茯苓和晚晴几人自然也要跟着,这边厢周怀快步走到秦琰跟前来,低声道,“世子,此事有些不寻常,您小心行事。”

秦琰点点头,“你去前面看看,看看咱们的人是否都在,万不可卷入此事。”

周怀领命而去,秦琰这才跟上了大部队。

小栗子几乎是小跑着在前带路,孙慕卿又转身看着林婶,“林婶刚才便说小松子不见了,是今晨发现不见的?”

林婶年纪大了,跟的十分费劲,闻言喘着气道,“是,宅子里人手不多,厨房这边往常只有奴婢和另外一个厨娘徐氏两人做饭,小松子是帮忙的杂工,一共就三人,今天早上饭都准备的差不多了还不见小松子过来,奴婢和徐氏忙着便没去下人房找他,先喊了小栗子去叫他,结果小栗子说下人房那边不见人,眼看时间来不及,我们就干脆叫了小栗子帮忙。”

小栗子走在最前,见状忙道,“小人去看了,小松子当时真的不在屋子里。”

孙慕卿点点头,“先去看看再说……”

一路往东边去,还没有到仁心院便转了弯,沿着一处小道左转右转,然后便绕到了一处院子的后檐沟之下,刚转过拐角,一股子血腥味便飘散了出来,孙慕卿走在最前,也不知看到了什么,抬手将后面的人一拦。

“你们先别过来——”

这话落定,秦霜已面生畏色,她连猫尸都看不得,更别说人尸,急着跟过来不过是好奇而已,而秦琰见状却道,“孙公子不必担心,你看得,我们也看得,若是害怕的,便站在外面不要过去便是了……”

孙慕卿闻言便不再阻拦,下一刻,秦琰和秦莞齐齐走上前来。

一转过那拐角,秦琰的眼瞳便是狠狠的一颤,虽然已经听小栗子说了死人的情景,可是他亲眼看到的时候,却仍然止不住的心中一悸,他使劲的咬了咬牙才将胃里的翻涌压了住。

昨夜一场大雪,让整个百草园再度被白雪覆盖,唯独被树荫遮挡之地和每个院子的屋檐之下是干的,小松子的尸体坐瘫在地,背靠于墙,脑袋歪歪斜斜的偏着,他的鬓发披散下来,和着血沫子糊在脸上,双眸大睁着,唇角胸前皆是血迹,而最让人心中惊悸的却是他的手脚,他看样子不过十七八岁模样,身形清瘦手长脚长……

然而此刻,他的右手被砍断在地,左手连着一丝儿肉皮挂在胳膊上,两只腿上也有数道伤痕,血肉模糊可见白骨,如左手那般的皮肉险险牵连在一起,而他的胸口肚腹部位,深黑色的血迹凝结成冰凌,和他身上破烂的衣服和几个红猩猩的血洞行程一副触目惊心的残忍之状……

秦琰看的仔细,越看越是压不住胃里涌起的酸水,又几瞬之后,他实在有些将忍不住,下意识的转头回避,却一眼看到了身边镇定沉凝的秦莞。

秦琰一讶,秦霜早吓得不敢过来看站去了外面,而秦莞跟进来不说,眼下的神态竟然是比他还要轻松自如……

“天……呕……”

林婶最后一个跟了过来,她气力不足,早先便被落在了后面,此刻一转过墙拐角便是一声惊叫,惊叫没完便背过身干呕起来。

这幅场面,寻常人谁能受得住?

孙慕卿抬手掩着口鼻,看向站在一旁满眸不忍的中年男子,“张叔?”

中年男子微红着眼眶点点头,“表少爷……正是小人发现的。”

“你是怎么发现的?”

孙慕卿一问,中年男子面露几分不可思议来,“小人今晨起来本是准备将仁心院这边的雪扫一扫的,不过小人手边缺几样家伙事,便到了杂物院这边来取,可是还没走到跟前,却看到了一只黑猫,昨日老董吩咐过,说这几日院子里可能会有野猫,让大家看到了务必捉住赶出去,小人看到那黑猫,当即想着将其驱赶走,然而那野猫却一个猛子钻到了这边巷道来,小人一路呵斥过来,一转过墙角就看到了小松子……”

张叔说话时眸露惊恐,秦琰想到若自己毫无防备之下撞上小松子这个样子心头一紧,只怕便是他也要被吓得有几分失态……

“董叔呢?出了这样的事无论如何也该报官的,最近的府衙在何处?”

这么一问,张叔忙道,“此处隶属袁州蓟县,县衙门在东边七十多里外,若是去报官,来回只怕要两天两夜。”

孙慕卿皱眉,“无论如何,总是要报官的,张叔,你速速去寻董叔回来安排。”

张叔点点头,这边林婶干呕完了,回身仍然不敢看小松子,只哭着道,“怎么会这样,小松子平日里最是乖巧听话,怎么会被人害了……”

孙慕卿皱眉,却是上前一步往小松子面前走去,小松子死状残忍,他瘫坐着,身下却是流了一大摊血在地,因是太冷,此刻在他剩下的檐沟地上汇成了一片猩红色的冰湖。

见孙慕卿要走近,林婶忙道,“表少爷这是做什么?莫要脏了鞋子。”

孙慕卿双眸微眯着,“小松子死的这样惨,凶手明显带着极深的怒意和恨意,林婶,小松子平日里可有和别的人结仇?”

林婶摇头,“没有没有,就是因为小松子平日里太乖了,所以我早前还生出收他为干儿子的念头,因是到了年底,本来想着这件事等到新年再说的。”

林婶摸了一把泪,眼见的是对小松子喜爱非常了。

孙慕卿深吸口气,“一件案子,案发后前三日是最佳的查探时间,咱们最好能排查的都排查了,不能真的等官府过来。”

林婶“啊”了一声,还没说话,董叔的声音却传了过来。

“表少爷,此事我们自己查如何?”

众人回头,便见董叔从拐角走了过来,他先是看了一眼小松子,继而眼神一垂面露不忍,然后方才叹了口气,“若是等官府的人来只怕是等不及了。”

孙慕卿皱眉,“我们自己查是应当的,只是到底是人命案子,不好不报官。”

董叔沉吟一瞬,“那好,我这就去找少主人。”

孙慕卿叹了口气,“好,你去问问师兄的意思。”

董叔又看了小松子一眼,转身之时看向秦琰和秦莞,“秦公子,秦姑娘,真是抱歉了,宅子里发生了这样的事,请二位回自己院子吧,特别是秦姑娘,千万别受到惊吓。”

秦琰摇了摇头,“董叔,出了这样的事,千万不要拿我们当外人了,这件事还是大家一起弄清楚的好,免得再生出别的事端。”

秦莞也道,“董叔不必担心,我也会些医术,常见病患,这等场面倒不是十分害怕。”

董叔看着秦莞眼底一讶,只好叹着气点了点头,出去的时候吩咐外面留下的人,“你们好好看着此处,不要让其他人再进来。”

这边厢,孙慕卿蹲下身子来仔细的观察那尸体,“手脚皆是被利刃砍的,可切口却十分凌乱,凶手似乎是在暴怒之下,为了发泄……胸腹处的伤口极深,只怕是致命之处。”

听孙慕卿这么说着,林婶忙道,“表少爷当真会看?”

孙慕卿倒是没有否认,“我只会一点点,具体的还是要等衙门的仵作来了才行,最好不要搬动他,找个什么将这里围起来,等衙门的人来了好查探。”

林婶微讶,“不将人抬进去吗?”

孙慕卿摇头,“外面冷,正好保证尸体不会腐坏。”

秦莞站在孙慕卿之后,虽然没有近距离的看,却也看到了那些伤口凌乱而残忍,而孙慕卿所言皆是对的,可并不够细致,秦莞有些犹豫,眼下无人主持大局,她要不要验尸呢?

正想着,外面却传来了脚步声,秦莞转身去看,便见董叔面色凝重的走了过来,“表少爷,已经和少主人说了,少主人也说此事该去请县衙的人过来,小人刚才已经派了两个人出去,估摸着明天天黑时分县衙的人才会来。”

孙慕卿站起身来,“好,董叔,刚才已经和林婶说过了,这里不要动,府衙的人来了会在这里找线索,正好如今外面这般冷,尸体也不至于腐坏。”

董叔点点头,明白了孙慕卿的意思,孙慕卿转身,目光一扫,却见秦莞一直看着小松子眼神沉凝,这等场面,便是秦琰都不忍看,可秦莞却似乎看的十分专注,孙慕卿有些意外,往后退了两步,“九姑娘不害怕吗?”

董叔已吩咐人去准备栅栏,秦莞便退到了更远的地方,闻言摇了摇头,“不怕。”

孙慕卿微讶一瞬,那边厢秦霜站在拐角之外,探了探头,“九妹妹当然不会怕,此前秦府出事的时候,九妹妹可是帮着官服验过人骨头呢……”

秦莞具体帮着官府做了什么秦府人知道的并不详尽,可秦莞验骨却是许多人看到过的,听秦霜这么一说,孙慕卿眼底更是晶亮,“九姑娘莫非会仵作之技?”

秦莞垂了垂眸子,“说起来,还是因医道而起,家父家母会些医术,幼时便开始教我,后来我偶然看到一些奇案话本和前大理寺卿沈毅大人的著文,忽然发现仵作一道和医道颇有相通之处,只是一个是看活人,一个是让死人说话罢了。”

秦莞说着抬眸,神色沉定自若,“我本就对医道十分痴迷,见仵作之技竟然和医道相通,便找了许多书籍来看,看来看去自然是比常人了解的多些。”

从前的沈莞是先习了仵作之技而后又去学了医术,如今秦莞将这二者颠倒过来,既合了九小姐的身世,也能不让孙慕卿觉察出异样来,而她早晚是掩不住她会仵作之技的,还不如干脆不遮掩了,果然,刚说完孙慕卿满眸的惊喜道,“怎么会这么巧……”

秦莞看着孙慕卿,“孙公子说什么?什么巧?”

孙慕卿深吸口气,“我早前说过,九姑娘的名字和我那小师妹一样,都有一个‘莞’字,可我没想到,更巧的是九姑娘竟然也通晓仵作之技。”

秦莞挑了挑眉,倒是十分自谦,“不敢说通晓,只是看的那些书再加上学了医术之后所得,在此道之上比寻常人多些了解罢了……”

“不不不,还是很巧,天下间有几个姑娘会对仵作之技生出兴趣来?”孙慕卿胸口起伏,看着秦莞双眸发亮,“九姑娘不知道,我那小师妹便是那……”

孙慕卿话到嘴边堪堪停住,沈毅一家人如今已经全部沦为罪族,孙慕卿不知道该不该提起,心中一叹,孙慕卿改口道,“我小师妹也擅长仵作之技,因她家中便有人做这个,她先会了仵作之技而后才学医,正好和九姑娘相反的。”

秦莞唇微弯,“如此说来还真是巧了,可惜……”

秦莞欲言又止,孙慕卿眼底暗了两分,“是啊,可惜……如若不然,她一定喜欢和九姑娘交朋友。”说着话,孙慕卿转身看向小松子,“九姑娘怎么看?”

秦莞眯了眯眸子,“凶手手段残忍,致命之处当是胸口的几处刀伤,从伤口的宽度和角度来看,凶手用的极有可能是柴刀等短刃。”

说着,秦莞看向小松子头顶墙上的一大滩血迹。

除了小松子胸腹身上和身下,他背靠的墙上也是一大片血迹,有其他头顶上方,更是颜色极深的一团,秦莞道,“他有可能先是被人抵在墙上捅死,然后等他身体瘫倒在地之后才继续被砍了手脚,这样的伤口,如果凶手不是以残杀人取乐的疯子,那就一定是对小松子恨之入骨。”

孙慕卿听的眼底微亮,他一直在看小松子的伤口,却是没有注意他墙上的血迹,听到这里他点了点头,“正是如此,已经将人杀死,却不赶快逃离,而是选择了在他身上继续砍杀,这人一定是怀着恨意,可是……可是刚才林婶说,小松子平日里从不和人结怨。”

秦莞摇了摇头,“这一点我不知道,不过现在可以找找凶器,如果找到了凶器,追查凶手就十分简单了。”

董叔在一旁听着二人说话,闻言忙问道,“九姑娘说这个刀极有可能是柴刀?”

秦莞点头,“董叔可看看寻常的柴刀可还在。”

董叔一听这话,正要吩咐下人去问,可这边厢林婶却开了口,“柴刀……厨房负责砍柴的的便是小松子,从外面买来的拆,都是他砍好了抱进厨房的,我记得……我记得他那边有一把斧子和一柄柴刀来着……”

董叔蹙眉,“小栗子,去小松子房里看看,再看看柴房,看那把刀还在不在。”

小栗子应了一声,立时走了,两个男仆搬过来栅栏将小松子的尸体围了起来,很快,小栗子跑了回来,“董叔,没找到,房里和屋子里都没找到。”

众人微愣,孙慕卿立刻反应过来,“是凶手拿走了小松子的柴刀?”

秦莞点了点头,“极有这个可能。”

说着,秦莞看向这后檐沟之后,看了一圈,只见满地的白雪,除了他们刚才来的时候留下的脚印之外,并无旁的脚印,秦莞便看向第一个过来的张叔,“张叔,您最开始发现小松子的时候可看到地上有什么明显脚印?”

张叔摇了摇头,“没,有也是那只猫的。”

说起那只猫,秦莞立刻想起了那片猫尸,秦莞语声微沉,“有些难查,凶手没有留下脚印,看来也是至少卯时之前就离开了,董叔如今只能问问昨天夜里有谁半夜出去了,若有那行踪奇怪的,便是第一个要被怀疑的,这么大的雪,即便凶手留下了别的线索,也要被掩盖了,至于那把刀,随便塞在哪堆雪里也是极难找的。”

孙慕卿叹了口气,“董叔费点心,先搜一搜,也不知那凶手到底为着什么,若不查明白,咱们这些人也不得安生,对了,师兄怎么说的?”

董叔忙道,“少主人说此事让老奴看着办,他就不过问了,等县衙的人来了交给县衙便是。”

一听这话,孙慕卿方知道孙皓月是无心他事的,即便是死了人的事,在他心中也不会有给白非烟看病来的重要,孙慕卿点头,“好,那就劳烦董叔了,宅子里下人不多,若是需要我做什么,董叔只管说便是。”

秦琰也道,“董叔,秦府的侍卫您尽可调遣。”

董叔摆手叹气,“不比不比,怎敢劳动表少爷和各位客人,我这就把所有人都集合集合,然后让他们去找,若是能找到什么便好,找不到,就只能等县衙的人了。”

秦琰又说几句,董叔却仍然不好意思调用秦府的人,见状秦琰便不再多言,董叔又让秦琰几人先回去歇着,等有了结果才告知,如此一来秦琰只好领着秦莞和秦霜回了院子,孙慕卿到底是孙氏之人,便先留了下来帮忙。

回去的路上,秦琰低声问,“九妹妹,这件事你怎么看?”

秦莞双眸微狭,“似乎是报复,可林婶却说小松子十分乖巧,而若是一般的口角并不至于上升到杀人的境地,且还是这般凶残的杀人法子。”

茯苓是看到了小松子的死状的,茯苓跟着秦莞这么久,见了无头的宋柔,见了柳氏和刘管家,又见了那一堆一堆的白森森的人骨,饶是如此,看到小松子那场面的时候还是差点没吐出来,快要走到院门口了她背脊还是一片凉意,她无法想象凶手是怀着怎样的恨意才在小松子身上扎了那么多刀的……

“难道说,是有人想要报复百草园?”

秦琰脚下微顿,忽然这般说道,秦莞眉头微扬一瞬,“报复百草园?”

秦琰被这么一问却又不确定了,“我只是这么一猜,否则不合理。”

秦莞微叹一下,百草园有什么好报复的?孙皓月是为了给夫人养病,且还在附近救了不少人,而若是报复百草园,也不至于杀了小松子。

“我们到底还不了解这里,眼下不好妄下论断。”

秦琰点头,“的确如此,咱们不好猜测,也不好插手,你们两个先回去,进了院子哪里都不要去,最好连院门也锁上。”

秦霜听的面色微白,“院门都要锁上?”

秦琰“嗯”一声,“如果那凶手还要继续杀人呢……”

秦霜眼底满是惊怕,回了院子死活不愿独自回屋,直拉了晚晴和秀云和秦莞挤在一处,她们早上起来连早饭都没有用,这会儿只能吃一些昨日拿过来的点心,且青天白日的独自回屋也颇为无趣,挤在一块安心也有个人说说话。

秦霜还若往常那般叽叽喳喳个没完,秦莞却只想等孙慕卿那边的消息,只等了一个时辰左右,院门才被敲响了,“九姑娘……请开门。”

一听是孙慕卿的声音,茯苓忙将门打了开,孙慕卿带着新的饭食走进来,道,“先用饭吧,饭总是要吃的。”见秦莞殷切的看着自己,孙慕卿直言道,“先吃饭,一边吃我一边说。”

秦莞几人这才落座,一边吃饭一边听孙慕卿道,“没找到凶器,这府中所有的下人加起来不过二十三人,如今小松子死了只剩下二十二个人,刚才董叔和林婶把所有人都叫在一起问了,所有人昨晚上都没出去,还有两个被派去县衙的,也有人给他们作证,说起来也是巧,小松子是独自一个人住的一间厢房,他什么时候睡得有两个人看到了,说他屋子里晚上亮着灯,后来他们睡得时候小松子屋里的灯已经熄了,可他什么时候出门的谁都不知道……”

秦莞眉头紧皱,“不可能的。”

秦莞没吃多少,听完孙慕卿这些话便放下了筷子,“不可能所有人都有不在场证据,这其中要么是有人在说谎,要么,便是遗漏掉了什么,命案就发生在宅子里,绝无可能天衣无缝滴水不漏,下人们的屋子都搜了吗?”

孙慕卿点头,“董叔让大家相互搜的,没搜出什么奇怪的东西来。”

秦莞眸色微沉,“看来只有等县衙的人来了?”

下人们互相搜仍然有可能存在遗漏和不周全的地方,而旁的人无公信力,只有府衙的人来了才能无所顾忌的从旁观者的角度发现问题。

可县衙的人过来要等到明天晚上,别的不说,这中间的一夜就叫人觉得心中惶然。

孙慕卿又坐了片刻方才离开,秦霜便道,“这一下完了,等府衙的人来,咱们能走只怕都要等到这案子查明白了才能走,这可怎么是好?”

秦莞也在担心这问题,然而事到如今,秦莞只希望县衙的人快点到。

……

……

忽然出现的命案不仅让秦氏众人心中着急,更是让百草园上空笼罩了一层阴云,昨夜的风雪到了白日变作了细细密密的小雪,可眼看着天色将黑,雪粒子似乎又变大了些,天色还没黑透,秦霜便抱着一床锦被到了秦莞的屋子。

“晚晴,秀云,你们去把那张睡榻抬过来,今天晚上你们就和茯苓她两一起睡外面。”秦霜一边吩咐着,一边进了内室将自己的锦被放在了秦莞的床上。

秦莞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霜轻咳一声,“凶器还没有找到,凶手也没有露出一丝半点的踪迹,我觉得三哥说的很有道理,凶手只怕还会继续杀人,所以我想咱们住在一起好歹有个照应。”

秦莞不动声色看着秦霜,几瞬之后秦霜终于苦着脸道,“你就让我住在这边吧,我一个人住真的害怕,虽然院门锁着,可凶手爬进来了怎么办?”

秦霜说的茯苓几人面色微变,秦莞又看了秦霜两瞬,就在秦霜以为秦莞不愿意的时候,秦莞却又道,“多抱一床被子干过来,今夜天寒。”

如此一番折腾,秦霜总算达成所愿的和秦莞挤在了一处,临睡之前,秦霜有些不放心秦湘,带着晚晴和秀云往秦湘的院子去了一遭,茯苓等人本以为她要坐一会儿,可不过片刻秦霜便气鼓鼓的回来了,“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我为什么要去看她!”

茯苓诧异的看着秦霜坐在秦莞身边,小声问道,“怎么了六小姐?”

晚晴从外面关了院门进来,拍了拍身上的雪粒子也无奈的摇了摇头,秦霜冷哼一声,“我去让她小心一些,实在不行可以到我那屋子去住,我们好歹在一个院子,可她拒绝就算了,还数落了我一顿,说……”

秦霜话语一断,眼风却扫了一眼秦莞,随即话锋一转,“总之!她当真是不识好歹,就让她一个人住在那边吧,我刚才过去的时候,还看到她捧着那对玉蝴蝶再看呢。”

茯苓弯了弯唇,“六小姐别气了,五小姐有自己的注意。”

秦霜轻哼一声,“可不是……她主意可大呢,我是管不了她的,算了,我们洗漱洗漱早点歇着吧,只希望今晚上的雪早点停……”

茯苓看秦莞,见秦莞点了点头方才也侍候她梳洗,没多时屋子里的灯一灭,几个人便睡在了一处,还别说,屋子里人一多,当真是没早前那般不安了。

饶是如此,这一夜还是在浅眠之中渡过,第二日一大早秦莞便醒了过来。

秦莞并不习惯和旁人同睡,可一转身,却见睡在里间的秦霜睡得正香,还微微发出鼾声,秦莞轻手轻脚的起身,外面茯苓等人却都起来了。

“半夜可安静?”

秦莞一问,茯苓忙点头,“什么声音都没有,而且雪也停了!”

秦莞走到窗边去看,果然,外面的雪已经停了。

秦莞心中一松,刚洗漱完毕,院门便又被敲响了,周怀温厚低沉的声音在外道,“九姑娘……该用早饭了……”

秦莞看了一眼晚晴,“去叫你家小姐。”

说着走出去应了一声,茯苓将院门打开,秦莞便朝着秦琰的院子而去,到了院中却不见孙慕卿的身影,正犹疑之间,秦琰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孙公子去孙神医那里了,早上不和我们一起用饭……”

秦莞看孙慕卿不过是想知道府中眼下如何了,闻言便点点头算作知道,没多时,秦霜到了院中,众人便一起用饭,因大雪耽误了行程再加上百草园生了命案,秦琰、秦莞和秦霜三人皆是面生郁色,只有秦湘一个人气色心情都十分不错,她好似一点不着急走,更因为没看到死人的场面而心生侥幸优哉游哉,用完了饭,秦湘又独自回了自己院子。

秦莞和秦霜也各自回去,午时之后,孙慕卿到了秦莞院中。

“皓月师兄昨天下去也去看了小松子,吩咐下人们都住在了一处,如此谁有不轨之行也好能被大家发现,昨天晚上没出事,不知道是不是因着这个。”

“都住在一起的确是相护监督的好法子。”

孙慕卿叹道,“我又问了董叔和师兄宅子里的下人是怎么来的,董叔说其中有一半是半年之前安家的时候从外面买来的,是董叔亲自去买的,董叔从前在益州便是府中的管家,买的时候也都是调查清楚了的,小栗子和小松子都是那时候买的,小松子没有父母,到了宅子里十分尽心尽力,因林婶想收他为义子,他对林婶也十分孝顺,昨夜一夜,林婶哭的病倒了,今晨喝了药才起得来,真真是,谁能想到会出这样的事。”

秦莞一颗心微沉,“本还担心昨天晚上出事,可倒是一切安好,等今天晚上县衙的衙差来了就好了,孙公子先不必忧心,孙夫人可知道此事?”

秦莞只觉白非烟正在病中,不宜知道这些事,可孙慕卿摇了摇头,“师嫂这几日又昏睡不醒了,这件事她自然是不知道的,虽然昨天晚上没出事,可凶手手段那般残忍,一日没将他找出来便一日不能放下心来……”

秦莞听着这话,脑海之中忽然闪过了一道电光,“对了!那个人……”

孙慕卿一愣,同在屋子里的秦霜也不知秦莞在说什么,秦莞看着秦霜,“你还记得吗?那一天晚上我们遇见的那个人,董叔说他神志不清……”

秦霜眸露恍然,“记得记得!自然记得!那个忽然出现吓了我们一跳的人!”

秦莞点头,又看向孙慕卿,“我记得和孙公子说过,在我们来这里的第一天晚上,出去拿东西的时候碰到了一个神志不清之人,董叔说他是关在宅子里的病人。”

孙慕卿也一下子反应过来,“对对对,九姑娘说过!”

秦莞双眸微眯,“董叔查问了下人,可有查问宅子里的病人?杀小松子的人手段那般凶残,除却是对小松子恨之入骨之外,若下手的人神志不清,也极有可能造成这等惨状。”

孙慕卿眼底微亮一瞬,“这个我倒是忘记问了!”

说完这话,孙慕卿立刻便站起了身来,“我这就去问董叔去……”

秦莞点点头,孙慕卿转身跑出了院子,秦莞一颗心微微提起,如果事情真如她所猜测的这般简单就好了……

不仅秦莞焦急等着,便是秦霜、茯苓几人的心都提了起来,足足等了两盏茶的功夫之后孙慕卿的身影才又重新出现在了秦莞的院门口,他面色暗沉的大步走进来,叹气道,“九姑娘,和病患无关,董叔说府里的病人前日就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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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35章 饭桶捕头,秦莞推案

“被送走了?”秦莞微讶,倒是不知这一点。

孙慕卿点头,“是,因那天晚上吓到了九姑娘和六姑娘,而眼看着下了大雪宅子里的菜粮都不多了,所以便将宅中的三名病患送走了,那个神志不清的少年听说是西北方向赤河村的,这两日宅子里已经没有病人了。”

秦莞适才提起的心落了下来,可笼罩在所有人心头的阴霾却还未消散,凶手如果不是那个神志不清的病患,又该是谁呢?这空荡而阴郁的老宅之中藏着一个那般凶残的凶手,一想到这一点,便是秦莞都觉得背心一凉。

“那就是我想错了,看来还是得等县衙的人过来。”

见秦莞语气有低沉,孙慕卿忙安慰道,“九姑娘莫要担心,今天晚上县衙的人一定会到,到时候交给他们便是了。”

秦莞“嗯”了一声,又看着外面层叠的厚雪道,“只希望今日不要再下雪了,免得阻了他们的行程……”说着话,秦莞起身来回走动起来,她心中不知为何颇为焦躁。

孙慕卿看在眼底,忙道,“秦姑娘若是心中烦闷不如出去走动走动?这青天白日的,出去透透气总是没事的。”

秦莞闻言脚下一顿,只好依了孙慕卿所言。

秦莞要出去,秦霜自然要跟着,孙慕卿便陪着她们姐妹出了院子,秦莞想了想,还是顺着北边的方向走去,却不再走那一日经过的那条小巷子,路上孙慕卿又问起了秦莞学医之时,秦莞仍然是以秦逸夫妇学过医术作答。

没走多久,秦莞几人走到了一处院子之前,隐隐能听见院内有说话声,此外,还有一样奇怪的“咔嚓咔嚓”声,秦莞心有疑惑,秦霜却当先跑到了门口去看,这一看之下只听她问道,“小栗子,你这是在做什么?!”

秦莞眉头一扬,和孙慕卿齐齐走了过去,待走过去一看,却发现院子里的小栗子正在做木活,两条长凳搭起来的简单架子上,小栗子一脚踩在凳子上,手中拿着一个家伙事,正在将木板之上不平的地方削掉,一见孙慕卿几人来了,小栗子立刻朝几人走了过来。

“拜见表少爷,两位小姐……”

孙慕卿也有几分好奇,“你这是在做什么?”

小栗子面上还存着几分悲伤,闻言道,“宅子里没有棺木,现在去买也来不及了,且做下人的,也没那个脸面,正好我会点木工活,便想着给小松子做个棺材好将他下葬,他……他和我是一起进宅子的,一直想着好好跟着主子,没想到……”

小栗子说着语声微哑,和那一日受到惊吓的慌张不同,到了今天,惊吓消退不少,剩下的只有伙伴惨死的悲伤,秦莞听着心下感动,孙慕卿也略有动容,“你是个好的,他泉下有知也会安慰的。”

小栗子摇了摇头,“那也没用,如果他没死就好了。”

人已经死了,孙慕卿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只道,“小松子似乎都没有家人了?”

“可不是,就是因为这样,他才将我当做兄弟,不瞒表少爷,我们这些都是没有父母家人的,也不知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这辈子才换来了主子这样的主人,可没想到小松子他没有福气,这才半年而已,便遭了如此的祸事。”

“死者已逝,你往后便好好在此处当差,好好过自己日子才是,如此他在天之灵看着,也会安慰不少。”秦霜语气柔缓,竟然也能安慰人了。

小栗子忙重重点头,“一定会的,小人从前也去过不少主家,可都没能待多久……不瞒表少爷和两位小姐,就凭小人从前的身子,是根本没有活路的,男孩子到了主人家里,多是看家护院做些重活的,可小人却……当初是董叔好心将小人带了回来。”

小栗子说的言语不详,秦莞眉头微皱的看了看他面色,“你从前生过病?”

小栗子点点头苦笑一下,“小人从前老是心口疼,有时候疼晕过去什么都做不了,先前的主家便是因为这个将小人赶出来的,可是董叔不仅不嫌弃小人病身子,将小人带回来之后还让主人赐药看病,如今小人的身子已经慢慢好了许多了。”

看着他在做木工活便知他身体不错,孙慕卿点点头,鼓励道,“你心思纯善,还有这门手艺在,再如何都会有个好日子的,小松子这事你不要放在心底太久,等将凶手抓出来,便算为他报仇了,等到了来年,年节时候给他上个香便是了。”

这么一说小栗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表少爷见笑了,小人这点功夫称不上手艺,小人从前不怎么会,也是最近发现做这样的活计十分上手,便试着给宅子里做了几样东西,董叔看着竟然觉得满意,小人这才继续做了下来。”

孙慕卿微讶,又扫了一眼院子里摆开的阵仗,只觉地上的方条和已经做好的棺盖十分的有型有制,几乎和棺材店里卖的无二,“如此看来,你竟然是在这一道上有不凡天分的,往后若是专于此道,或许能成一大材。”

小栗子抓了抓脑袋脸色微红,“没有没有,小人都是凭着心意胡来的,谢谢表少爷,小人……小人会努力的……”

孙慕卿被他不好意思的样子逗笑,点了点头,“行了,你继续吧,我们再去别处看看。”

小栗子忙点头行李,孙慕卿几人这才转身离开了,一边走孙慕卿一边奇怪的道,“这小栗子倒也是个人才,有些人天生就在某些方面有天分,比如小栗子于木工……”说着孙慕卿看向秦莞,“九姑娘在医道之上也是如此,靠着自己修习成正果的到底是绝少数。”

秦莞心中苦笑,她可不是靠着天分的人,如孙慕卿说的的确有,可绝不是她,她之所以能被师父看重收入门下,无非是她专注且下功夫罢了,至于小栗子……秦莞摇了摇头,心底觉的有哪里不太对,可一时之间又想不出来。

九小姐忽然会了医术,是因为九小姐的身体内换了个人,小栗子忽然在木工一道之上开窍,总不至于也是小栗子换了个人吧?

这么想着,秦莞不由后脑勺微凉,她总说不信鬼神之说,可她自己这又如何算呢?

秦莞思忖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她醒来便是九小姐了,没有变成鬼,也没有见过天上佛祖神仙地下冥王罗刹,而冥冥之中的确有什么让她死而复生了,可秦莞一时想不出那是什么,她只知道,世间的罪恶都是人为的,便是有鬼,鬼也住在人心里。

如此走了一遭,又知道了小栗子在木工之上忽然出现的造诣,秦莞心境开阔了不少,待回了院子,没多时便用了午饭,午饭之后,包括秦莞在内,整个百草园都在等县衙的人过来,下午时分,秦霜从秦湘那处回来道,“五姐现在是全然不关心府里死没死人了,她以为白少主今天就要回来了,一早就盼着呢,真真是没有一点矜持之心!”

秦莞失笑,“第一次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可以理解。”

秦霜轻哼了一声不以为意,片刻之后又道,“哦还有,说死人的那边全都被围起来了,眼下府里的下人也挺害怕的,说小松子年纪不大,死了容易那个啥……”

“哪个啥?”秦莞好奇的看着秦霜。

秦霜眉头一皱不耐道,“你怎么这个都不知道?!年纪小的人死了煞气中容易给府里添晦气,你忘记了你当初就——”

秦霜急急说着,说至此话语猛地一断,她面色几变,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忙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一边茯苓面上青一阵白一阵,气哼哼的看着秦霜,心中早就暗暗的骂起来,还以为秦霜变好了知道轻重了,可没想到秦霜这话也敢说!

秦霜往后退一步,再退一步,“我……我不是那个意思……那时候我们误以为你死了,所以才请人来做了法事……后来……后来你没死我还很开心的!”

茯苓绞着手中的帕子,双眸泛着冷光,恨不得去把秦霜的榆木脑袋如手中帕子这般掐扯,她开心,她开心只怕是因为以后又有人可以欺负了!

秦霜见秦莞面上笑意消失,虽然没有明显怒意,可周身的气势已变,而一旁的茯苓更好像看仇人一样看着她,她心中一慌,竟然憋出一副哭腔来,“你们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啊,我只是这么一说,当时就是这个样子啊,我不是咒她的意思……”

茯苓哼了一声不再看秦霜,秦莞摇了摇头,“你这说话的习惯,迟早要出事。”

秦霜刚说了不该说的,心知眼下不能顶嘴,只低头轻声咕哝了一句什么道,“我这不是……这不是拿你们当自己人吗,这才没注意,我道歉,我以后绝不再说了。”

被秦霜这么一闹,茯苓半天都觉得心中气郁的,都说人之本性难改,果然是真的,如今因秦霜和秦湘生出了嫌隙,她便紧靠着秦莞,若往后和秦莞发生了什么不快,只怕也不会顾念多少姐妹之情,茯苓哀愁的想,要是郡主也去京城就好了!

一直到天黑时分,茯苓对秦霜都没好脸色,秦霜也恹恹的,时不时和秦莞几句话,秦莞也都是一问一答,秦霜正有些丧气,外面孙慕卿却冲了进来,“九姑娘……县衙的人来了!”

这一句一出,整个屋子的人都精神一振,顿时将下午的烦事忘得一干二净。

“在哪里?来了几个人?”

秦莞一问,孙慕卿立刻道,“来了五个人,一个县衙的捕头,四个捕快。”

秦莞点点头,“那就好,现在他们在做什么?”

孙慕卿闻言苦笑了一瞬,“董叔正在招待他们吃饭,来之后他们只去后面看了小松子一眼,别的都还没有问。”

秦莞唇角微动,想说什么,可到底是忍了,“眼下天色尚早,估摸着吃完了饭就会问了。”

秦霜忙道,“那是不是我们也要被叫去问话?”

“理论上这宅子里面所有有嫌疑的人都要被叫去。”

秦莞淡声说了一句,孙慕卿也道,“是,都是要问的,眼下他们还不知道这宅中状况,董叔眼下还在说……”

秦莞心中微安,不管怎么说,人是来了,有县衙的人来,这案子方才真正的能开始查了。

雪虽然停了,可天气却冷得厉害,不光是秦莞和秦霜,便是孙慕卿都在等董叔过来叫人,然而孙慕卿在秦莞这里足足等了快一个时辰也没听到董叔派人过来,实在是等不及了,孙慕卿索性自己往东苑去看看,秦莞二人继续等着,然而这一次只半盏差的功夫孙慕卿便回来了,一进院子孙慕卿便气道,“九姑娘,不必等了,他们酒足饭饱已经睡了。”

“什么?!一桩人命案子摆在眼前,他们竟然睡了!他们知道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宅子?”

秦霜不可置信的喝问一句,孙慕卿也叹了口气,“知道的,董叔派去的人一到县衙就说了,别看捕头来得快却是收了不少银子的,眼下人睡了,撂下话说明日一早才会开始问人。”

秦莞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县衙是国家机器最末一环,若是遇到偏远之地少了监察,一个县老爷便能做土皇帝,而常办案的捕头捕快们虽然看到人命案子不显诧异,可至少也该紧着案情办事,若这等来了吃喝,吃喝完了直接睡觉的显然是办事不利。

“他们竟然不怕药王谷的人追究?”

秦霜惊讶的说了一句,这边厢孙慕卿苦笑一瞬,“他们怕什么,他们自然是什么都不怕的,药王谷不涉朝堂,只要没有官大一级的人在,他们自然是不怕的。”

孙慕卿虽然不常在外行走,可这个道理他还是知道的,秦莞眯了眯眸,“明日只能让三哥过去压一压了,否则他们必定利索不了。”

如此一说,孙慕卿也觉只好如此,秦莞安抚了孙慕卿几句便叫他回去歇着,这边厢,秦莞和秦霜也一起躺了下来,这一夜因这几个嚣张怠工的捕快秦莞睡得并不安稳。

所有人都在等着有人主持大局将小松子的案子查个清楚,然而直等到第二日午间秦莞几人才被叫到了东边的议事厅去,秦琰在前,秦莞跟着,秦霜和秦湘在最后,一行人进屋子的时候,秦莞正好听到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在说话……

“案子就发在你们宅子里,凶手自然也在你们宅子里,你是府中的管家,我便暂且认你无罪,其他人,一个个的叫来问,把平日里和死者有过口角的有过过节的,全都拉来好好问一遍,问不出来的,就用刑,这里没有刑具,打板子总是可以的吧。”

这话直听的董叔苦笑,“宋捕头,若是用刑都问不出来呢?”

轻哼了一声,那阴阳怪气的声音继续道,“就没有我宋利问不出的,你不是说这宅子里还有人吗,都叫来,一并问话……”

话音刚落,秦琰已经进了厅门,他也听到了这些话,眉目一冷,“宋捕头要问什么?”

屋子里一堆人,当首的主位之上,眼下正坐着一个穿着衙门公服的中年男子,这中年男子生的一副肥头大耳之象,坐着的姿势斜斜歪歪,和他阴阳怪气的语气很是相配,偏生他又生的一双细长的眸子,见有人进门,一眼扫了过来。

许是看出秦琰风仪有些不凡,他忙直了直身子露出几分公正之态来,“来者何人?”

秦琰看着宋利,“秦琰。”

只听秦琰报出了名字,宋利还未露出几分重视来,只随意的道,“哦,秦琰,家住哪里?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家住京城,来此是受朋友相邀借住于此。”

见秦琰一问一答半点没有恭敬之意,宋利眉头一皱,“借住?这个借口倒是有趣,你们几个,先把这个带下去好好问问……”

话音落定,宋利身后两个捕快便要上得前来,然而秦琰眉头一皱,语声冷了起来,“宋捕头就是这么审案的?”

一听秦琰的态度这般,宋利面生恼怒,“我怎么审案不用你说,眼下衙门办案,莫非你想不配合?还是说你心虚了?你和那小松子什么关系?凶手是不是你?”

秦琰冷笑一声,“蒋元洲的属下竟然是这般,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一听“蒋元洲”三字,宋利的表情立刻变了,这蒋元洲乃是袁州蓟县县令,他宋利也只敢在没有蒋元洲的情形下如此嚣张,蒋元洲一来,他可是要起身讨好的,而眼前这人,看着仪表不凡不说,竟然敢这般语气称呼蒋县令的名字,这人到底是谁?

宋利愣了一愣,“你……你竟敢直呼县令大人之名讳……你放肆!”

秦琰眼底闪出几分寒光,“放肆?蒋元洲见到我都要下跪行礼,你算什么东西在此吆五喝六?”

秦琰语声犹如利剑,顿时将宋利说的站了起来,一旁董叔面色复杂,孙慕卿则是睁大了眸子看着秦琰,他虽然知道秦琰姓秦,可却是不知秦琰是忠勇候府世子!

宋利被吓得站起了身来,看着秦琰不像是作假的样子心中直打鼓,“敢问……敢问公子是……”

周怀上前一步,语声温厚的提醒道,“在你面前的是忠勇候府世子爷。”

宋利细长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看着秦琰半晌,终究是低下了头来,“世子……原来是忠勇候府世子,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还请世子莫要见怪。”

说着眼风一扫,招呼身后四人,“都站着干什么,还不快给世子行礼?!”

这么一说,他自己连带着身后几人都给秦琰跪了下来。

“拜见世子……不知世子来此,若是知道,蒋大人必定会亲来迎接……”

秦琰冷眼扫了宋利一瞬,“年底将至,正是各级州县考评之时,蒋元洲若知道自己的属下如此妄为怠工且不知做和感想?这蓟县,莫非成了他蒋元洲放纵属下的小朝廷?!”

宋利被这话说的冷汗如雨而下,到了年底,州县的官吏们皆有考评,蒋元洲只是个小小县令,纵然能在蓟县作威作福,可他一抬头,从州府往上全都是压在他头上的官,而他做梦也想往上升任的,若是因为自己影响了他的政绩,或是这世子一句话让他升官之路就此断绝,那蒋元洲便是杀了他也是可能的!

“世子言重了,言重了,都是属下,都是属下一时糊涂了,属下几人从县里过来走了一天的路,委实是为了将府中的凶案查个明白,否则不会冒着大雪而来,还请世子明鉴。”说着话,宋利已经磕起头来,“还请世子殿下明鉴——”

秦琰并非真的要问罪,见状方才语气稍稍一松,“既然是来查案的,便有些样子,也好让人看看蓟县的治下如何,这家主乃是药王谷孙氏少主,便是家父在此也不敢怠慢,你们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在他们面前摆谱儿?!”

“不不不,小人绝不敢摆谱儿,小人糊涂了,还请管家海涵……”

宋利说着,又朝着董叔弯了弯腰,董叔摆了摆手,秦琰继续道,“给你两日时间,若是不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蒋元洲就在蓟县待一辈子吧!”

宋利一听这话,背脊之上一阵一阵的冒着冷汗,他忙点头,“是是是,小人定然竭尽全力!”

秦琰眯眸,眼神仍然是冷肃的,“起身吧,让我看看你是怎么坐上这个捕头的。”

宋利颤颤巍巍的起了身,他既然能做捕头,自然不是什么都不会的,可他当真只是个酒囊饭袋,这案子如何查从哪里查他根本毫无头绪!

宋利退到了一旁,再也不敢去坐那主位,只看着秦琰道,“世子,小人刚才去看了死者的尸体,死者的死状极其残忍,倒像是有人寻仇而来,所以在下怀疑,是宅子里此前和死者有过过节的人杀了死者……”

董叔在旁道,“小松子来府中半年从未和谁有过口角,过节就更是说不上。”

宋利额上的汗意越来越多,“那……那是不是……”

宋利一双小眼之中的眼珠儿胡乱转着,却一时之间想不出别的可能,蓟县的人命案子不多,他的经验少想法自然也十分简单,再加上人本就蠢笨,一时之间更是没了招儿,秦莞见状神色微冷,上前道,“宋捕头可验尸了?”

验尸?宋利眼底一亮,“啊,小人这就去仔细验尸……”

宋利话音落定,却疑惑的看向秦莞几个姑娘,而后求救一般的看向董叔,“这几位是……”

董叔扫了秦莞几个一眼,“这几个是秦世子的妹妹。”

宋利一听这话,哪里还敢怠慢,立刻便道,“验尸,这就去验尸,刚才属下看的太简单了,这就去验尸去!”

他手一挥,招呼其他几个捕快和他一起走,看得出来,他是这群捕快之中的老大,这一番变故一出,这几个捕快尤其听他的话。

见宋利带着人出去,董叔才苦笑着上前,“多谢秦世子了……”

秦琰忙摆手,“在此借住本就十分打扰,董叔快不必言谢。”

孙慕卿也上前一步道,“真是没想到秦公子竟然是世子,我竟然都不知道,真真是失礼了。”

秦琰笑道,“我和孙公子是朋友,朋友之间说这些干什么?也并非有意瞒着孙公子。”

孙慕卿哈哈笑开,“我明白我明白,秦公子和令妹皆非沽名钓誉之人!不在乎自己身份名声的。”微微一顿,孙慕卿看着秦琰道,“宋捕头说他要去验尸,不如我们去看看……”

此提议得到大家一致认同,只有秦湘没跟着大家一起走,反倒是走到了董叔身边问道,“董叔,白家少主不知何时回来?”

董叔笑意温和的看着秦湘,仿佛十分喜欢她这温柔的性子,“五小姐挂念白少主呢,他出去这么几天,估摸着今天晚上不回来,明天也会回来了。”

秦湘听着眼神微微一暗,点点头道了一声谢出了这议事厅的门,她也不朝着秦琰那边去,径直又回了自己西边的客院。

这边厢,所有人都在关心小松子的案子,自然没人留心秦湘如何。

“死者手脚都被砍伤,胸腹之处的伤可能是致死伤,死者身上的衣衫还算整齐,可见没有怎么挣扎,凶手极有可能是死者认识的人,毫无防备之下被捅伤……”

宋利一边看尸体一边说着,而后转身看着秦琰几人,“世子,小人还是觉得,这个案子多半是熟人作案,有时候虽然没有发生过明面上的争执,但是极有可能会因为无意之中的小事被人记恨上,然后让那人生出了报复杀心!”

秦琰眉头紧皱,他也的确没有探案的经验,这个案子对于旁观者而言,像宋利这么说也是说得通的,见秦琰不说话,宋利心中越发觉得自己说的正确,然而他还没说出下一句话,一道清冷迫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挣扎?!就看他的衣衫就知道他没有挣扎?他胸前的衣衫被刀划破,难道真要扯得衣衫散开才算挣扎了?”

秦莞心中有些生气,语气就更是凛冽迫人,这和平日里的她是大不相同。

她话一出,当即问的宋利哑口无言,其他人,也被她震慑了住,秦霜本是不敢看死人的,听见秦莞这动静,下意识就走到了后檐沟来,待看到小松子面色立刻惨白下来,幸而晚晴将她扶着她方才没有腿软跌坐在地。

“这……不然怎么看?他脸上也不见伤痕……”

宋利被秦莞问了住,秦莞眯眸,“你至少要脱掉他的衣服,看看他身上有没有什么伤痕,至少要看看他的指甲……”

宋利一听这话下意识就要动,可转身之际想着自己竟然被一个女子所驱使颇为不甘心,便指了指一边的两个捕快,“你们两个,把他的衣服脱了!”

一听要脱衣服,晚晴当即把秦霜往拐角处带,宋利见状,心想着衣服一脱,秦莞必定会离开,到时候就没人指使他了。

两个捕快上前,利落的把小松子的上衣脱了下来。

这一动,已经身体变软的小松子便倒在了一边,两个捕快索性将他放平在地。

衣裳脱完,宋利转身,当看到还站在远处没动的秦莞之时宋利心中未免有些崩溃,秦莞只是个女子,插手办案之事不说,竟然还不知回避?!

“将身上的血污擦干净——”

秦莞不想和宋利拖拖拉拉磨蹭,直接下了令,一旁的捕快知道她是忠勇候府的小姐,又知道秦琰在这里,再看宋利,见宋利都是一副惶恐不知所措的样子,自然而然的要听秦莞的吩咐,他们将就小松子的衣裳,抓了几把雪,很快就将小松子的上身擦了个干净。

这一擦干净,小松子肩膀和手臂之上的几处伤痕就露了出来,一个捕快依稀记得秦莞说的话,将小松子的手拿起来看了一眼,这一看不由得眼底一亮!

“他的指甲里有一点棉布……”

说着话,那捕快将他口中的棉布从小松子的指甲里面掰了出来,秦莞上前一步,其他人也禁不住上前,只见那捕快掌心躺着一星棉布丝儿,像是从别人的衣服上抓扯下来的。

“他掌心还有一道伤痕……”

“还有手腕,手腕有一块青紫之色……好像是被人抓出来的。”

“还有肩膀,肩膀靠后的位置,好像是擦伤。”

这是一场十分简单而且潦草的验尸,若是在从前,定然是秦莞不能忍受的,然而如今,她便只是为了找出最关键的线索罢了,“看看胸腹之处,再将头脸上的血迹也擦干净,有些地方是尸斑,有些地方是擦伤,有淤青的是擦伤,深紫色的是尸斑。”

秦莞简单指点了几句,那捕快便又是一阵忙活,宋利站在一旁,看着自己带来的人如此听秦莞的话一张脸已经黑沉无比,而另外一边的两个捕快见状竟然也加入了帮忙的行列,一时之间,便只有宋利一个人犹如木桩似的呆立在旁。

“还有!他左边脸颊上有伤,还有胸腹之处,除了刀伤之外还有淤伤,像是被打出来的。”

说话的捕快虽然不会验尸,却是见过许多百姓械斗打架,械斗打架之后留下的伤痕便和他眼下看到的一样,他下意识的给出了推断。

秦莞在一旁看着,并没有反驳,“看看他腿上,再看看他的鞋子。”

捕快们见秦莞没有否定,方知道自己是做的对的,适才宋利被秦琰一顿痛骂之下,他们所有人都被说的心中惶恐,他们本是不知所措,如今在秦莞的指示之下行事,倒也真有了两分捕快的样子,因此秦莞一声令下,他们的动作不由更快了!

一个人看腿,一个人看鞋子,周围人却都屏住了呼吸,默认了眼前的场面由秦莞把控。

“腿上也有伤,膝盖上,和小腿正面,淤伤,像是被踢打的。”

“他的鞋子,鞋子倒是看不出什么,就是鞋底是干的。”

秦莞听着,眉头微微一皱,“他的裤子干了吗?”

这么一问,一旁的捕快摇了摇头,“湿的,都是血水,这个天气,但凡衣服打湿了就干不了了,只会被冻住……”

那捕快心直口快,所说却正是秦莞想听到的。

秦莞问完这些,眉头微微一皱,她不再问别的,只上前去将那捕快从小松子指甲之中拿出来的黑布拿了过来,那黑布之上也占有血水,可只要稍微清洗之后就能知道那是什么材质,知道是什么材质,便最快的缩小了凶手的范围。

“九姑娘,你知道了什么?”

看着秦莞一副沉思的模样,孙慕卿忍不住上前问了一句,秦莞抬起头来,双眸眸色微深的道,“小松子的屋子在哪里?带我过去看看——”

孙慕卿还没说话,宋利已经在一旁到,“去他的屋子干什么?”

秦莞看都没看宋利一眼,只看向董叔,“麻烦董叔带路。”

董叔点点头,当即转身朝外走,这一走动,其他所有人都跟着走了过来,董叔带着大家走的大道,七绕八绕之下方才到了案发地以东的小松子的屋子。

小松子住在下人院子里,虽然叫下人院,却并非一个院子,而是几排平方组成的一处并无院墙的“院子”,秦莞站在小松子的屋子门口,顺着门前的一条游廊左转到了西面,她不说话,只顺着游廊走,没多时,便到了一处杂物房之前,此处又两条岔路,秦莞在此停住了脚步,董叔看了看四周,忍不住道,“这是杂物房,后面不远处是茅厕。”

秦莞点点头,并未多言的选择了一条抄手游廊继续走……

她这幅样子颇有几分高深莫测,而身后一大堆人跟着她走更显得有些诡异,周围人面面相觑几瞬却不敢打扰秦莞,只孙慕卿忍不住道,“九姑娘,你现在在做什么?你是在找什么?”

秦莞闻言双眸微眯,“我在找,小松子是在哪里遇到凶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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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36章 九姑娘和我小师妹有些像!

“找小松子在哪里遇到了凶手?”

孙慕卿眉头微皱一瞬,继而有些不解的问了一句。

秦莞没有说话,她忽然脚步一停。

她这一停,身后跟着的一大堆人也停了下来,秦莞双眸微眯,语声冷肃。

“就是这里了——”

秦莞站在一处抄手游廊之上,在他的正前方是董叔适才说过的茅厕,而在她的西方向,则是一处中庭,中庭对面又是一条抄手游廊,却是通向别处的,秦莞左右看了一圈,“小松子半夜离开自己的屋子,只有一个可能,他就是他需要去茅厕。”

秦莞说着,又往前走了两步,这一次,她没有直接走到中庭,而是走到前面两条游廊交汇之处,她看向对面的那条游廊道,“就在他快要到茅厕的时候,他看到了凶手。”

秦莞语声肃然,直说的大家背脊微凉,仿佛所有人都变成了小松子,继而撞上了那丧心病狂的凶手,宋利也跟在所有人之后,道,“凭什么这么说?!你说他去哪里就去哪里了?”

秦莞眯眸,“如果我没猜错,对面的游廊尽头应当有一处甬道直通案发之地的院子,小松子看到了凶手的身影,见其鬼祟便跟了上去,凶手发现他跟了过来,自然会选择往偏僻之地走,他往院子后檐沟而去,可没想到,小松子继续跟了过来。”

董叔眉头微皱,“九姑娘怎么知道那边有一处甬道?九姑娘来过此处?”

秦莞摇头,“我没有来过,可只有这般解释才能说得通,小松子死的那一夜已经下了雪,但凡他从屋子里出来在雪地里走一遭,他的鞋底便会湿,可偏偏他的鞋底是干的。”

秦莞继续往前,绕了一绕走到了对面的抄手游廊去,顺着游廊往前走,果然,没多时一条有些昏暗的甬道出现在了秦莞眼前,这条甬道夹在两排正房之间,顶上房檐挨着,挡住了风雪,因此也是干的,秦莞继续带着众人走过甬道,果然便走到了案发的院子一侧,她紧挨着那院墙的墙根台阶而走,一绕,从另外一面绕到了后檐沟之下。

小松子的尸体,正冷冰冰的躺在地上。

孙慕卿顿时满眸惊喜的睁大了眸子,秦莞带的路便是他也没有走过,可竟然真的到了案发之地,“九姑娘……你真是……真是比我小师妹还要厉害些!”

秦莞听着这话心中苦笑,从前的她在药王谷之时只偶尔和孙慕卿说起探案之事,可没有真的在孙慕卿面前推理过案子,如今将真实发生的案子解决了,自然比从前纸上谈兵厉害的多,秦莞心中微微一定,对着孙慕卿弯了弯唇。

宋利眉头一扬,“好……就算秦姑娘说得对,那凶手是谁呢?”

秦莞双眸微眯,“此前宋捕头说小松子死的时候没有挣扎,可是实际上却不是的,而从小松子身上的伤痕看,那把刀,极有可能是凶手从小松子手上夺过去的。”

“凶手后半夜在府中行踪鬼祟,小松子起了戒备之心,他的刀极有可能是从杂物房拿出去的,刚才我们看到了,小松子发现凶手的地方距离杂物房极近。”

刚说完,董叔立刻道,“那间杂物房的确是附近住着的下人们对方干活家伙事的地方,厨房那边用的器物也堆在那里,小松子有时候干完了活要磨刀,磨刀之后便是将刀收在那里的,而且那杂物房平日里是不上锁的。”

秦莞点点头,“小松子右手手腕上有抓痕,且留下了淤青,代表凶手抓的很用力,同时,他的左脸上有被打过的伤痕,我猜测,是凶手抓住了小松子拿刀的右手,一边以自己的右手做以攻击,而后小松子的刀被夺走,继而丢了性命。”

“有一点可以肯定,凶手是男子,且是怀着滔天恨意的男子,甚至有可能,他恨得并非是小松子,只是被小松子发现了行踪,这才有了虐杀。”

宋利眉头一挑,“你怎么确定他恨得不是小松子?!”

秦莞双眸微眯一瞬,“只因为,这并非有预谋的杀人,这是巧合,若那一夜出来解手的不是小松子而是别人,那死的便有可能是别人。”

宋利唇角几动,想反驳却反驳不出,而其他人听了秦莞的话,只觉秦莞不仅说的十分有道理,甚至连小松子行走的路线和凶手的遭遇,以及二人相斗的场面都细致的说了一遍,比起宋利那简单的推断,显然秦莞的话要更为可信的多。

“九姑娘,若是如此,那凶手是谁?又怀着什么目的?”

董叔殷切的一问,秦莞也沉思起来,她想了片刻,方才问,“董叔,刚才我说的小松子遇到凶手的地方,那一条回廊靠近何处?”

董叔偏头想了想,“那里再往前面走便是药库,药库再前面就是少主人住的仁心院了。”

秦莞眼神微微一沉,“凶手的目标难道是仁心院?”

董叔微讶,“你是说……凶手是想潜入仁心院的?”

秦莞抿唇,还没说话,董叔又道,“这不可能的,宅子里的下人皆是脾气好性子好的,便是有人包藏祸心,可也不会想着害少主人啊?这些下人来了宅子,但凡是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是少主人亲自给看病,药材更是随便取用,绝不会有人对少主人心怀杀意。”

秦莞听着这话叹了口气,董叔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且秦莞到底不了解宅子里所有人的性格经历,眼下她只能以董叔的话做为标准。

秦莞伸出手来,“董叔看看这个,宅子里可有人穿过这样的衣物?”

秦莞掌心躺着的便是那块棉布丝儿,董叔拿过去仔细的看了看,摇头,“这棉布质地不太好,少主人给下人们做的冬衣都要比这个更好些的。”

秦莞眼神微微一沉,“莫非……不是宅子里的人?”

“难道没可能是那人晚上出去做坏事的时候换了衣裳?”

宋利忽然又问了一句,他心中颇为不服秦莞成了众人的焦点,这话不过是想出出风头,可他没想到这话一出口,秦莞竟然点了点头,“有这个可能。”

宋利微微睁大了眸子,反而他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话了。

秦莞看着董叔拿着的棉布丝儿,“董叔,这是凶手身上穿过的衣物,乃是最为直接的证据,我不知府中人事,如何查证此物,就看宋捕头和董叔安排了。”

秦莞这么说话便是在说要不要搜查大家的衣物,没有别的证据,这是最直接的办法,董叔点了点头,“多谢九姑娘了,便是为了小松子也得查下去。”

宋利闻言轻哼了一声,“还不是要搜查……”

话音没落,宋利只觉一道凉凉的眼神朝着自己扫了过来,他背脊一直,转身看去,却见是秦琰正在看着他,宋利后脑勺一凉,忙不敢再将心底的恼怒表现出来,对秦莞恭敬了不少,秦莞转而看了一眼小松子的尸体,“先将他殓起来吧。”

小松子的尸体已经在此等了两日,然而来的宋利一行却是几个草包,平日里和小松子交好的小栗子等人早就不忍,如今秦莞这么一说,董叔也松了口气,“好,真是谢谢九姑娘了。”

秦莞点点头“嗯”了一声,如今她能想到的她都说了出来,别的却是暂时无法了,到底是一件被大雪掩下了诸多痕迹的案子,不可能只凭尸体就将凶手锁定出来,秦莞后退两步,皱着眉想到了适才的推测,大半夜的凶手为何会在那里徘徊呢?

他的目标难道本就是下人们的某个男仆?

秦莞摇了摇头,这样的可能性太小了,小人房挨在一起,若是要行凶,还不如等平日里仆从们出去干活落单的时候下手,秦莞仍然偏向凶手的目标可能是那周围的某处,而偏偏,那里较为靠近的却是仁心院,可这宅子里有谁敢对孙皓月生出杀心呢?

又或者,凶手那一夜不是为了杀人?

可若不是为了杀人,又为何虐杀小松子?

这样残忍的恨意,到底是对谁?

“九妹妹,暂时没事的,先回去吧。”

秦琰的声音唤回了秦莞的神思,秦莞一回神,正好对上秦琰有几分幽深的眸子,秦莞心头微凛,她知道,她眼下这一番做为,必定会让秦琰对她有新的看法,秦莞和秦琰对视了一瞬,眼神坚毅沉定不闪不躲,她并不想借着推案来出风头,可如果能让秦琰高看自己,似乎也是有好处的,毕竟她想要做的事默默不闻柔弱可欺是不行的。

“好,回去等董叔这边的消息吧……”

秦莞点了点头,全程没说话的秦霜走到了秦莞身边来,她双眸发亮的看着秦莞,“天,你是怎么做到的?我从前甚至以为你很笨,你刚才真是让我叹为观止……”

秦霜的惊叹毫不遮掩,秦莞听着不由得失笑。

被秦霜称赞自己聪慧似乎也不是一件十分值得人开心的事,“就是想到了,万事皆有因果,眼下我们看到的是结果,往前面反着推一推自然能发现一些端倪。”

“九姑娘!”孙慕卿轻呼一声,大步跟了上来,“九姑娘刚才这句话是谁告诉你的?”

秦莞转头看向孙慕卿,心头微微发紧,“是我想到的而已,怎么了?”

孙慕卿深重的看了秦莞一瞬,苦笑道,“真是太巧了,这句话从前我那小师妹也说过。”话音落定,孙慕卿深长的道,“不知为何,我总觉的九姑娘和我小师妹有些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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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37章 连环惨案,凶手疑香(求月票)

“不知为何,我总觉的九姑娘和我小师妹有些像……”

孙慕卿忽然语声深长的说了一句话,这一句话一出,秦莞不由得心头发紧,然而她面上仍然是那静宛沉定的样子,一旁秦霜快语道,“孙公子的小师妹和九妹妹皆是女子之中会医术又对探案有些兴趣的人,这自然是十分难得,且她们二人名字里面都有个‘莞’字,当真是极有缘分!莫说是孙公子自己,便是我瞧着都觉神奇。”

秦霜说的孙慕卿唇角牵出一丝苦笑,看秦莞的眼神却更为柔和起来,仿佛真的要把秦莞当做从前的沈莞似的,秦莞心中涌起几分苦涩,叹了口气道,“的确有几分缘分,不过我和孙公子小师妹到底不同,若非学医,我也不会对死人生出兴趣。”

孙慕卿闻言眼底暗了暗,愣了一瞬才点头,“对,像,却还是不同的……旁人学医,都忌讳碰死人,可九姑娘却是不同,医者诊病开药给生人用不得有半点失误,亦没法子试药,九姑娘从死人身上研习便如同刚才九姑娘带我们走了那一条路一样,反逆而行,反倒是能求得真知,九姑娘真是给在下上了一课,慕卿受教了。”

秦莞见孙慕卿又变作了一本正经的样子,放明白孙慕卿却不会将对沈莞的是兄妹情加诸在她身上,她心中微微一松,“孙公子言重了,秦莞早就慕药王谷之名,往后若是有机会,还请孙公子在医术之上对秦莞多多指教。”

秦莞的医就师承药王谷,如今时间短了还看不出来,往后时间长了,或许某一时刻就会露出端倪,秦莞与其掩饰,还不如主动求教,如此往后若是被人看出医术有药王谷的影子,便也好有个合情合理的说辞。

孙慕卿一听这话果然眼底一亮,“指教不敢说,药王谷的东西从不藏私,九姑娘若有什么想问的,只管问便是,当初在下去锦州本就是为了找寻医道之上天分不凡之人,而后得知有一位小医仙,更是喜不自胜,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咱们错过又遇见,这便是咱们的缘分。”

秦莞面露几分动容来,如同天下每一个医者对药王谷的仰慕一般。

“好,那是再好不过了……”

又说了几句,秦莞和孙慕卿便走到了西边来,孙慕卿唇角微弯,“这件案子还未落定,等案子落定,我要写点东西送给九姑娘才好。”

孙慕卿写的,定然是药王谷的某些古籍之上记载的良方药理,秦莞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不由叹气,孙慕卿的性子仍然半分微变,如此当真不适在江湖之上过多行走。

秦莞先道了谢,而后便和秦霜往自己院子走去,一进院子秦霜便诧异的看着秦莞道,“九妹妹,你是怎么有的这样的本事?只是因为学医吗?”

秦莞点了点头,“怎么,六姐也想试试?”

秦霜脸一白,“不不不不,我不想试,我只是觉得,你比我想象之中的厉害太多了……”

这边厢,秦琰正和周怀往院子里走,四处无人,秦琰忽而凝声道,“你怎么看?”

周怀适才也跟在一旁看着,他周身气质虽然不同于寻常管家,可某些时候,只要他想,他便能变成影子一般的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如此便说得通了,在锦州之时,睿亲王世子殿下和霍知府都对九小姐青眼有加,还有太长公主,更是疼惜的不行,除却九小姐的医术之外,想必九姑娘帮着霍知府查了案子也是其中一个缘故”

微微一顿,周怀继续道,“三位小姐之中,五小姐品貌中等,是为一枚备棋,六小姐……说话行事都有些随意了些,想必侯爷和夫人不会太满意,倒是九小姐,小人觉得这一路行来,九小姐可谓是让小人意外连连,会医术会验尸都还是次要的,最为重要的是九小姐的心性,九小姐的性子,京城之中的贵女只怕没有人能比得上。”

秦琰脚步微顿,“那羽儿呢?”

“八小姐……”周怀略一犹豫,还是道,“八小姐似乎也差了一些。”

秦琰眉头微皱,周怀却面色如常,秦琰回头看了周怀一瞬,“我长这么大,还没听你这样夸过人,你的意思,父亲应该将秦莞排在羽儿之前?”

周怀略一沉吟,还是摇了摇头,“不,小人倒不是这个意思,九小姐好则好,只是她这样的性子,可不会顾念着侯府,如此比起来,八小姐往后若是进了宫,自然要比九小姐更心系侯府的安危,九小姐……用得好是一招比八小姐更妙的棋,用的不好,只怕会反噬。”

秦琰双眸微眯,“这一点,我倒是和你想的一样。”

说着话,二人已经进了房门,秦琰便继续道,“也不知为何,平日里她总是温温柔柔安安静静的,可是自从宅子里死了人开始,我方才觉出这小丫头的厉害来,你懂我说的意思吗?‘强大’这个词,我在京城之中尚且用不到见此,可看到她,却有这样的感觉。”

周怀点头,“小人明白,今日九小姐推案的时候小人也是这样的感觉。”

“她是一把双刃剑。”秦琰站在窗前,目光落在一片白雪层叠的院子里,“用得好就是我们最好的武器,用的不好,便会伤了自己。”

周怀无声颔首,秦琰下颌微扬道,“虽然如此,至少这把剑是姓秦的,只要是一个姓氏,总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从现在开始,她的位置要远远在秦湘之上了。”

周怀“嗯”了一声,忽然又道,“对了,五小姐似乎被白少主吸引……”

秦琰闻言面色有些复杂,他今年不过也才双十之龄,虽然在京城的权力场上锻炼出了一副非凡的心智,可到底还十分年轻,听见周怀这话他不由轻哼了一声,“白家少主倒也是不错的选择,不过我总觉的这件事不可能这么简单便能成事的,且秦湘的家世应当做不了白家的少夫人,又或者,白家少主当真是喜欢上了秦湘?”

周怀敛眸,唇角弯了弯,“世子可有喜欢之人?”

这么一问,秦琰当即一愣,随后唇角的弧度便有些僵硬了,“我自然没有。”

周怀低笑一下,“情爱之事实则难断,白家少主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只要五小姐稳住不动便好了,白家人必定会入东宫,此事若能成,当然是极好。”

秦琰挑眉,转身看着周怀,“难道连你也看不出白非钰的心思?”

周怀又笑一下,还是摇头,“小人看不出,情爱之事的复杂多变世子还不知,等世子以后有了喜欢的人就知道了,白少主对五小姐的示好,可以说他是对五小姐一见倾心,也可说他只是礼貌性的示好,或者根本就是他随意的撩拨,总之,这件事小人一时还看不出真假。”

秦琰眉头一挑,“便是有再喜欢的人,凭我的心性难道还不知孰轻孰重?若是对家族无益,我便不喜欢就是了,若是有益,娶回家便是。”

周怀叹了口气,语气也柔了一分,“情爱之事并非想喜欢便喜欢,不想喜欢便不喜欢的,否则,世间怎么会有那么多哀怨缠绵的故事呢?”

秦琰一想似乎还真是,虽然他极少看杂书,可年少之时还是听过许多话本,这么一想,秦琰语声带着几分清傲道,“我的心思放在哪里周管家是知道的。”

周怀苦笑一下,“世子无心风月,可……可小人还是希望世子能遇所爱之人。”

秦琰轻哼一声,似乎对此半点不感兴趣,转而问道,“京城的信几日才能到?咱们耽误了时辰,也不知父亲那边如何了……”

周怀忙道,“世子不必担心,侯爷早已成竹在胸。”

……

……

秦莞还不知自己潦草的验尸已让秦琰和周怀刮目相看,她站在窗前,看着庭院里的雪凝声道,“外面的雪似乎化了一层?”

秦霜跑到秦莞身边来,看了半晌道,“没有呀,看着没变呀。”

茯苓从一旁走过来,“六小姐看,廊檐上的冰凌都不见了!”

秦霜歪头看了片刻,眼底微亮一瞬,“啊,当真是不见了……”

天气太冷,早晨廊檐之上结了一排倒挂的冰凌,到了这会儿,却是全都不见了,且廊檐之上滴答滴答的往下淌着雪水,眼见得是雪在开化了。

秦莞松了口气,“雪化了,案子想必也能很快有眉目。”

秦霜笑意一盛道,“到时候咱们就能启程了!”说着又有几分嫌弃的道,“这宅子死了人,也不知道咱们会不会沾染上不吉利……”

茯苓忙往外看了一眼,“嘘……六小姐,咱们是来借住的,您可不能这样说。”

秦霜缩了缩脖子,“我知道,我又没在外面说。”

秦莞倒不觉得不吉利,她只想知道宋利和董叔能不能查出那黑色的棉布丝儿是从哪里来的,她焦急的等了大半日,等到了晚间才从孙慕卿那里得了消息。

“九姑娘……查到了……”

门一开,孙慕卿便颇为兴奋的开了口,他眼底满是激动,神情有种少年的雀跃,“查到了,董叔和宋利在一个男仆那里找到了一件黑色的棉袄,用料就和从凶手那里找出来的一模一样,宋捕头检查了,那件棉袄上面也有被勾破的地方。”

茯苓将孙慕卿让了进来,孙慕卿站在门口,一气儿告诉了秦莞她想知道的消息。

茯苓和秦霜眼底皆是微亮一下,秦霜道,“这么快就找到了?!真是太好了,那这个案子就算是破了吧?!”

孙慕卿面上的雀跃一淡,摇了摇头道,“没有,因为那个人不承认。”

秦霜眸子一瞪,“怎不承认?衣裳都找到了,他还想抵赖不成?”

孙慕卿苦笑一下,“衣裳找到了,主人是一个叫张初的车夫,平日里就负责一些宅子里的采买和其他的杂活,衣裳虽然找到了,可他却不承认自己是凶手,还说那衣裳是从前的,是他母亲给他的,并说来宅子的时候是夏天,到了冬天,师兄又给大家做了棉衣,如此便没穿旧的,还说衣裳上的勾丝是从前就有的。”

“衣服上可有血迹?”秦莞忽然问了一句。

孙慕卿摇了摇头,“好像没有吧,来跟我说的人没说这一点,只说宋捕头要对张初动刑了,好像要打板子,还说要连夜审问出来。”

秦莞眉头微皱,“得看衣裳上有没有血迹,如果没有,得看看这几日他有没有洗过,下人房大家都住在一起,且这几日天气冷衣裳干不了,棉袄便是用火烤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干的,如果他洗了衣服,旁人一定会知道。”

“可是……可是为什么就一定会沾上血迹?”

秦霜眼神迷茫的看着秦莞,秦莞无奈道,“你忘记了吗,小松子的指甲之中全是血污,那棉布丝儿上面满是血迹,他的衣服之上怎么可能会没有,且案发地的墙上全都是成喷射状的血迹,我敢肯定,凶手的衣袍之上必定沾染的有。”

孙慕卿眉头微皱一瞬,“那……那我们去看看?”

孙慕卿有意叫上秦莞,秦莞自然是不会拒绝,时间越久案子越是难破。

见秦莞要去,秦霜也立刻道,“我也要去,带上我带上我……”

秦莞有几分无奈,秦霜却已经先她一步穿上了斗篷,秦莞叹了口气,只得让茯苓给自己把斗篷披上,然后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朝着东边的议事堂而去。

“冤枉——董叔——”

“啊……董叔……小人冤枉,不是小人……”

冷风嗖嗖的议事堂里,张初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宋利坐在上首位上,面色冷凝的看着张初,“见过那么多犯人,可没有一个人是一开始就认罪的,谁不是吃了几十板子扛不住了才开的口,张初,我劝你不要扛了,反正都是要招供的,何不少点皮肉之苦?”

张初趴在一条长凳之上,两个捕快将其按着,另外一个人手中拿着一根扁担,宅子里没有衙门里面那般的板子,便将这根扁担代替了,扁担一下一下的落在张初的背脊之上,没多时屋子里便生出了淡淡的血腥味。

孙慕卿走到议事堂前的时候,正好听到张初撕心裂肺的一声喊,孙慕卿吓了一跳,忙问站在一边的董叔,“董叔,这是在做什么?!”

董叔叹了口气,看向了宋利,“宋捕头说要用刑。”

百草园报了官,来的是宋利,那这个案子的确是宋利说了算,孙慕卿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张初,忙道,“张初的棉袄呢?上面有没有血迹?这几日他有没有洗衣服?”

董叔眉头微皱,随即摇头,“刚才看了,上面倒是没有发现血迹,不过他有没有洗衣服却是不知道了,宋捕头,您怎么看……”

宋利轻哼一声,一眼看到了走到了门外的秦莞,当即高声道,“这个问题,问他自己不就行了?”

“没有……小人没有洗过……”

张初语声之中满是痛苦,几乎语不成句,孙慕卿立刻道,“他自己说没有洗过,你可以不信,那你可以去问其他下人,看看他有没有说谎,你如此不调查便用刑,莫非是想屈打成招?”

宋利眼皮一跳,“那……那若是别的下人也说了谎呢?”

孙慕卿冷冷皱眉,“一个人可以说谎,府中那么多人,难道也能一起说谎?”

宋利看了看孙慕卿,眼珠儿一转道,“孙公子说的倒也是……那……用刑先停下,去把和他住在一起的人叫过来问一问吧。”

孙慕卿这才将皱着的眉头松开了一瞬,宋利下了令,便看向了董叔,董叔自然吩咐守在外面的家仆去叫人,宋利站起身来看着孙慕卿,“一切皆按照孙公子说的做,孙公子放心便是,我宋利可不是屈打成招之人。”

孙慕卿也看出了宋利不善,扯了扯唇角不再多言。

秦莞站在外面冷眼看着,一时并未出声,秦琰的威慑力不代表她的威慑力,如她这般的姑娘家,寻常是影响不了官场的,且宋利想必已经知道,她们一行只是在此处借住,不日便要离开,等他们一走,这件案子可就真是他说了算!

很快,和张初一起住的几个男仆便被叫到了议事堂之中。

宋利坐在主位之上冷哼一声,“你们几个,可有看到过张初这几日洗衣服的?”

这几人面面相觑一瞬,皆是摇头。

宋利眼神一厉,“没有见过?你们再仔细想想,若是瞒而不报,可是要算作从犯!”

“捕头大人,我们当真没看到,小人们都是粗人,不会日日换洗,且这几日这般冷,就更不会轻易的洗衣裳了,我们真的不敢哄骗大人。”

屋子里血腥味暗浮,张初趴在长凳之上轻轻呻吟着,几个男仆心中已有畏惧,却是不敢道出半句虚言的,董叔在旁道,“宋捕头,看来真的不是张初。”

宋利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虽然说他没洗衣裳,可或许他用了别的法子呢?今天晚上先把他关到独立的一间屋子去,明天再在宅子里搜一搜,然后再论。”

董叔欲言又止,宋利打了个哈欠,“今日困了,就这样吧,我们兄弟几个先去歇下。”

说着话,宋利便要带着几个捕快走,孙慕卿在内看的眉头直皱,却一时拿宋利没什么法子,等宋利几人离开,董叔这才叹了口气,“张初,你今夜睡小松子的屋子可行?”

张初略一犹豫,到底是点了点头,董叔便指挥着其他几个男仆,“你们把他抬出去,大成,你随我来拿点伤药给他……”

百草园最不缺的便是药了,被点名的男仆应了一声,董叔便看向了孙慕卿,“表少爷,您也先去歇下吧,明日再查。”

孙慕卿也没了法子,只得有些丧气的点头,“好,那就等明日吧。”

孙慕卿走出门来,有些无奈的看着秦莞,“遇上这样的衙役,还真是没什么法子,这要是在益州或者莲州就好了……”

秦莞眸色微暗,不说是益州和莲州,在袁州城都比在此处便宜,蓟县位置偏僻,民风尚未开化,正因为如此,便是燕迟到了,那宋利可能也不知燕迟的地位到底多高。

因无知而无惧,倒也是叫人哭笑不得。

宋利人都走了,秦莞一时也无头绪,自然只能和孙慕卿往自己院子走去,秦霜哼了一声道,“那个宋捕头,我看着他就觉不顺眼,到时候回了京城,看得让三哥好好治治他!”

回京城至少也是半月之后的事了,秦莞眼下担心的是,就算雪化完了,而这个案子还未查清楚,只怕宋利不会放他们走,如此就耽误的时间更长了。

此刻夜色已深,天色黑沉沉一片,百草园的连绵老宅便沉没在无边的墨海之中,茯苓手执着一盏风灯,将将能照亮一行人回去的路。

“眼下我倒是不想那许多了,只是想着凶手还藏在宅子里便有些担心。”

孙慕卿想的也是秦莞担心的,秦莞正要说话,冷不防的,前面拐角之处忽然走出个人影来,一下子便撞在了掌灯的茯苓身上,茯苓轻叫了一声,那人立刻惶恐的退到了一旁,低头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茯苓手中的灯晃了晃,光线顿时更暗了几分,她瞪了那人一眼,只见是一个拿着扫帚的男仆,茯苓本想发火,可见他这么晚了还在干活只得将心底的怒气压了压,“走路慢些点!”

轻斥了一句,茯苓站在原地等秦莞她们走上来,那男仆低着头拿着扫帚,前面又站着茯苓,秦莞便一时没看清他的脸,因灯暗了,秦莞步伐走的更快了些,可就在路过茯苓身边之时,秦莞敏锐的闻到了一股子药性甘辛的药味儿。

秦莞下意识的心头一松,在百草园,身上有药味儿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六小姐快点,灯要灭了。”

茯苓催了一句,后面几人都走的更快了几分,等一行人走过,茯苓方才继续跟了上来,又走出几步,秦莞回头一看,只见握着扫帚的男仆正慢慢往东边走。

“小姐在看什么?”

茯苓问了一句,秦莞摇头道,“没什么,只是在想这个人是不是和张初住在一起的,刚才怎么没看到他……”

宅子里男仆并不多,住自然是住在一起的,见那人走远,秦莞便暂时收回了心思。

孙慕卿闻言也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倒是没注意,不过如果有错漏,明天倒是还可以继续查问。”

秦莞点点头,“今日孙夫人怎么样了?”

秦莞还是十分关心白非烟的病,孙慕卿闻言却是摇了摇头,“还是没醒过来。”

秦莞心中咯噔一下,白非烟此番似乎睡了许多日了,莫非当真是油尽灯枯?

秦莞心中有些担忧,可有孙皓月和孙慕卿在,无论如何轮不到她出手去问诊,秦莞只蹙眉道,“孙神医也没有法子吗?如此久睡不醒似乎不是好兆头。”

“师兄愁白了头,你没见他这几日没出来吗,府中案子全是董叔在和宋捕头沟通的,全都是因为师嫂的病有些严重了。”

孙慕卿说完,秦莞不由道,“若孙神医一时没有法子,那药王那里……”

孙慕卿苦笑一下,“近来师父要闭关,且早些时候师兄就写信问过师父,师父当时说就依照师兄的法子没错的,只是后来也不知怎么了。”

“治病除了看大夫,也要看病者的身体状况。”

秦莞说了一句,孙慕卿忙点头,“正是这个道理……”

二人又就着白非烟的病情说了几句便到了院前,几人互辞之后各自回了院子,秦莞因案子无果心中有些怅然,回了屋子没多久便上床歇下。

一夜浅眠,第二日一早秦莞便在一片嘈杂声之中醒了过来,然而还未完全清醒,茯苓的声音便落在了耳边,“小姐,快醒醒,又死人了!”

秦莞只觉一片迷雾之中一道金石之音炸开,顿时便睁开眸子坐了起来。

“什么?!又死人了?”

茯苓面上满是凝重,“是,又死人了!董叔刚才派人过来说的。”

秦莞立刻掀开锦被下床,而秦霜一脸迷糊的睁开眸子,“什么又死人了?我在做梦吗?”

茯苓无奈道,“六小姐没做梦,是真的又死人了。”

秦莞片刻之间已经穿戴整齐出去洗漱,茯苓管不了秦霜那么许多,忙抬步跟了出去,秦莞最快速度的收拾好自己,披着斗篷便出了门。

一出院门,便见秦琰和孙慕卿正从秦琰院子方向走过来,孙慕卿不好进秦莞的院子,却是能进秦琰的院子,他二人相携而来,秦莞忙上前道,“谁死了?”

“大成死了。”孙慕卿答得很快,面色更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大成的四肢也被砍掉了。”

秦莞一愣,一时没说出话来,大成便是昨夜董叔叫的那个男仆,秦莞依稀记得他长相十分憨厚老实,她身上穿着厚厚的斗篷,可一股子凉意却从她脚底漫了上来,死了第二个人,且也被砍掉了四肢,凶手还藏着百草园,他还在继续杀人。

秦莞眉头紧皱,“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孙慕卿忙道,“在东边,刚才董叔派人来说的,我还没去看过,说是在小药库,跟我走吧,眼下死了第二个人,情况已经十分危险了,所以我想通知大家一起去看看情况。”

秦莞点点头,孙慕卿已在前带路,秦莞和秦琰跟着孙慕卿没走出多远,后面秦霜追了上来,她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过来,语声微颤的道,“怎么又死人了?!”

“我们还不清楚情况,先过去看看再说。”

秦莞语声冷冽,秦霜还想再问,却被她的语气镇了住。

几人一路疾行,很快便到了东苑,而孙慕卿说的小药库外面已经聚集了所有宅内的下人,林婶眼眶微红的站在外面,正在和一旁的妇人低声说着什么。

“表少爷来了——”

有人喊了一声,林婶忙转过了身来,“表少爷……”

孙慕卿上得前来,“怎么样了?”

林婶示意小药库之内,“董叔和宋捕头带着人在里面呢,大成……大成死的和小松子一样惨……表少爷还是别看了……”

孙慕卿摇头示意无碍,几步跨到了小药库之内。

说是小药库,不过是一处开间极大的平房,一走到门口便能闻到里面传出来的药味儿,见孙慕卿进了屋子,秦莞紧随其后,一入门,药味儿伴随着血腥味浓烈的充斥在每个人的鼻端,秦霜想跟进去,可刚踏进一只脚她便闻到了那味道,胃里顿时一阵阵的泛起了恶心来,秦霜不满的撅了撅嘴巴,只好留在了外面。

这是一间摆满了中药柜子的库房,大成就死在最里面靠窗的药柜之下。

阴暗的昏光充斥着整个药库,大成的尸体如小松子那般靠坐在药柜之上,同样的,四肢被砍得一片血肉模糊,血肉将将牵连在一起,骨头却已经断了。

深红色的血在他身下汇成一片湖,而后蜿蜒的漫入了四周的药柜之下,董叔和宋利站在一边的过道里,另外几个捕快三三两两的站在更远些的位置。

孙慕卿一进门便看到宋利紧皱的眉头,意识到自己碰上了一个穷凶极恶的凶手,宋利的表情也显出了几分凝重,毕竟他也住在这宅子里,下一个死的亦有可能是他。

“董叔,怎么回事?!”孙慕卿问了一句。

董叔回身之时眼角似乎还有湿意,见孙慕卿和秦莞几人进来,他轻咳了一声才沉声开了口,“是大林发现的,昨晚上第一次拿药是大成拿的,说是半夜张初疼的不行,大成主动说再来取药,然后大成便一去不复返了,那之后张初睡着了,其他人也睡着了,这一睡便是一夜,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大成没回来大家才觉得奇怪,当时还以为是大成在张初那,可到了张初那里也没见人,张初过了一夜还不见好,大林本是来给他拿药的。”

“过来一看,却见药库的房门开着,他以为里面有人,喊了两声进来,却发现了大成的尸体,这药库里面放着不少药材,不过也都是寻常可见的,因此平日里并不上锁,宅子里就这么些人,谁也不会好端端的来偷药材,谁若是有个不舒服了,知道用什么药的,来我这里说一声便可来拿药膏,这规矩是少主人定下的,只因他将下人们当做了自家人。”

董叔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大成,眼眶微微一湿,“谁也没想到又出了事。”

孙慕卿狭眸,后面跟进来的秦琰却是在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秦莞,这一看秦琰方才发现,秦莞的神色仍然是镇定不变的,不仅如此,她平日里清浅的眸子此刻幽深一片,仿佛在深刻的琢磨着什么,秦琰收回目光,心中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宋捕头怎么看?”孙慕卿看向宋利。

宋利语气终于不再嚣张傲慢,“自然还是同一个凶手,且又是断了手脚,这个人一定有特殊的经历,否则不会选择这样的杀人方式。”

宋利这一回说的话倒是没有叫人反驳之处,他有些头疼的抓了抓脑袋,“这案子如今不算小案子了,在蓟县,好多年没这样的事了,这凶手一定藏着府里,或许他知道大成来拿药,所以一路尾随了过来,趁着大成不备将他杀死。”

秦莞站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她方才上前了一步。

她的目光落在了药柜边上的窗棂上,这一次的案发之地在室内,并无大雪的遮掩,秦莞清楚的看到那窗棂之上有一个血手印,她看过去,宋利也看了过去,却是不以为然的道,“你们家怎么招惹了这么一个疯子?专门砍人手脚!也不知是中了什么斜!”

宋利的语气之中已经有了抱怨之意,董叔苦笑道,“我们也不知道啊,否则还要宋捕头来做什么?张初受了伤连床都下不来,至少能证明凶手不是他了吧?”

宋利哼了一声,“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好端端的,怎么会有人用这样的方式不断的杀人?!凶手这般杀人的缘故是什么?”

董叔正苦笑着不知如何解释,一道清朗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或许我知道他杀人的缘故——”

这声音一出,连秦莞都是一惊,她转身看去,却见孙皓月不知何时站在了药库门口,他今日仍然着一身衣袂翩飞的白衫,他逆着光站在门口,面容虽然隐在阴影之中看不真切,可神态和风姿,却仍然有遗世独立之华,摄魂夺魄般的动人。

屋内的昏光和血腥气味儿弥漫,和他神仙一般的风姿大相径庭,他顿了顿缓步走了过来,一时间只让众人觉得他不该踏入此处污秽阴暗之地,秦莞眉头一扬也有几分诧异,孙皓月不是一心扑在白非烟的病况之上,怎来了此处?还说自己知道凶案发生的缘故……

心中疑问陡生,可就在这时,秦莞鼻端嗅到了一股子甘辛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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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38章 凶手查明,危险呼吸

秦莞脑海之中电光一闪,这股子甘辛之味是如此的熟悉,不就是昨天晚上碰见的那个下人身上的味道?秦莞一颗心狂跳不已,左右看了看忽然看到了地上有一片细碎的被打翻在地的药材,秦莞眉头几皱,虽然没看清到底是什么,可凭着那气味秦莞也知是甘草。

这边厢,孙皓月已经走到了近前来,同是医者,孙皓月自然也不怕死人,只是看到大成这幅惨状,孙皓月眼底露出了几分悲悯之色。

一旁的董叔微微诧异道,“少主人说什么?您知道凶案发生的缘故?!”

宋利在董叔面前尚能嚣张自傲,可是站在了孙皓月面前,他却不知不觉的收敛了几分,“孙神医……知道凶案发生的缘故?”

孙皓月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大成,“两个多月之前,我治过一个四肢不利于行的姑娘,后来她病情太重不治而亡,当时跟着她同来的是她的母亲,可似乎她本是有父亲的。”

这话一出,董叔也恍然的眸子一亮,“是了是了!小人也想起来了!少主人当时救了好些人,只是那个孩子病的太重了,您没能救得过来……”

秦莞在旁听着,只觉背脊微微一凉。

而宋利眉头紧皱道,“孙神医认为,是那个少女父母的报复?”

孙皓月双眸微眯,语声悲凉之中带着凝重,“我不知道,可宅中接连死了两个人,且手脚皆被砍掉,这只能让我想到那件事。”

“可是……这真的可能吗?只是因为治不好就想杀人?”

宋利眼底有几分不相信,秦莞的一颗心却缓缓的沉了下去,不是不可能的,人心之恶非寻常人可以想象,孙皓月有着神医之名,病患必定是怀着巨大的希望而来,然而最终,孙皓月没能让他们如愿,这世上就是有一种人,如果你帮了他,他不一定感恩戴德,可如果你并未让他满意,他就会生出嫉恨的心来,白发人送黑发人本就可怜,而若是因为此事再生出别的乱子,他便会将所有的不满失望都寄在别人的头上。

凶手杀了大成和小松子都不是预谋,而是偶遇,秦莞看了一眼那窗台之上的血手印,又往南边看了看,忽然道,“这里距离孙神医的院子不远了是吗?”

董叔忙点头,“正是,这小药库之前是大药房,是平日里少主人配药研药之处,大药房之前便是仁心院了。”顿了顿,董叔又道,“九姑娘想到了什么?”

秦莞蹙眉,“第一次小松子死的时候凶手便有可能是从这边过去的,到了如今,凶手直接在小药房杀了人,我猜测孙神医想的是对的,因为这两次,都有可能是凶手想往仁心院摸去,然而因为仁心院是宅中重中之重,且有人来往,所以凶手很是忌惮,他心中愤恨却又畏怕,所以一旦被人撞见,他干脆便将怒火撒在了遇见的人身上。”

秦莞说的宋利背脊一凉,宋利仿佛看到了一个手提着刀满脸是血的凶手,那凶手正藏着宅子里某处,谁碰见谁死。

“董叔,这小药房平日来人可多?”

秦莞这么一问,董叔立刻看向了秦莞,“不多啊,这里虽然不锁门,可也不是大家随便出入的,大家来拿药,也都是来和我说了才拿的,这半年小药房从没丢过药。”

秦莞点点头,便又去看地上的血迹,这药库之内人不少,却是只有秦莞一个姑娘,她今日着一身玉色的窄袖长裙,裙裾之上绣银色风荷暗纹,身上罩着一件黛色的斗篷,整个人如同浩瀚雪色之中的一抹春山黛影,若说孙皓月是霜雪化作的天上神君,那秦莞便是能使万物春生的仙灵,她朝窗边走去,本立于屋内最为阴暗的角落,可宋利转眸看去的时候,却觉秦莞身上仿佛有一层淡淡的光华,能让屋内的昏光血气自行趋避。

“孙公子可还记得昨天晚上我们在路上遇见的府中下人?”

秦莞忽然开了口,话音落定,她蹲了下来,地上的药撒了一地,一半被大成的血浸湿,另外一半则散落在更远处,秦莞捡了几块甘草直起身子来,转而看向孙慕卿。

孙慕卿略一迟疑,“昨天晚上?九姑娘是说撞了茯苓的那个下人?”

秦莞点点头,“正是,孙公子大概没有注意,昨天晚上他过去的时候身上带着一股子药味儿,那药味儿甘辛,当是甘草无疑,而这小药库的地上洒落了一地的甘草。”

孙慕卿眉头微扬,他一眼看过去,无需走近看便知道秦莞手中拿着的正是甘草,“九姑娘的意思是……”

“甘草虽然有药味儿,可也不是随便碰一下就在身上留下味道的,所以我猜,昨天晚上我们碰到的人极有可能在这小药房之中逗留过不少时间,甚至,在这里过过夜。”

这么说着,秦莞又看向这最里面的角落,“这小药库平日来的人不多,且是较为靠近仁心院之处,若是躲藏在此,自少有人发觉,距离小松子被害已经过去了两日,而外面天气这样冷,凶手是一定需要躲藏之地的……”

“九姑娘是说,昨天晚上我们看到的人是凶手?!”孙慕卿眸子睁大,心头微微一凉。

董叔也微微一愕,宋利眉头一竖,“什么?你们昨晚上看到了凶手?!”

孙慕卿忙道,“不是,昨晚上我们回去的时候路上遇到了一个人,那人穿着府中下人的衣裳,手上拿着扫雪的大扫帚,遇到我们的时候也十分惶恐恭敬,我们本就没将人认全,一时之间只将他当做了府中之人,若不是九姑娘说起来我没想到他是凶手!”

秦莞眉头微皱着,似乎还在沉思着什么,而宋利一听这话顿时眼底微亮,“所以……凶手根本不是宅子里本来的人?这宅子这样大,凶手是藏着某一处的!”

冷笑了一声,宋利继续道,“没有人说谎就好办的多了,把所有下人召集起来,把这宅子里的每一处都搜查一遍不就行了?”

宋利很快做了决定,秦莞和孙慕卿都没说话,简单来说自然是这样,可这宅子如此大,要真的把凶手搜查出来也不容易——

“管家,你立刻去叫人,要把每一个人都叫过来。”

董叔点点头,又看向孙皓月,“少主人——”

“你看着办吧,这件事若真是如此,那到底还是我之过,待凶手拿住,将他二人厚葬,别的,你同宋捕头和秦世子商议便可。”

孙皓月说着,眼神便淡然下来,一时间他身上那股子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顿时更重了两分,他看向秦莞和秦琰,“真是对不住,将你们卷入了此事。”

秦琰忙拱手,“神医此话当真不敢当,神医自去照顾夫人吧,外面的事您不必担心。”

孙皓月点点头,面上虽无笑意,可倒也不叫人觉得他清傲,反倒是他周身悲天悯人的气质叫人下意识的想去尊敬他,他闻言也没过多寒暄,只点了点头便转身走了出去。

宋利眨了眨眼看着孙皓月走出,一时之间没有说话,见过这么多案发之处的主人,孙皓月是最为奇怪的一个,要说他悲天悯人吧,自家宅子里死了人却极少见他露面,以至于显得他对这案子似乎并没那么上心,可要说他漠然吧,他却又有神医之名救了那么多的人命。

宋利摇了摇头没敢多言,只看着董叔道,“管家,就照着刚才说的吩咐下去。”

董叔点了点头,宋利又看向秦琰,拱手恭敬道,“世子,要搜查府宅,还请您和孙公子还有秦姑娘先回自己的院子,最好让仆从和所有下人们都在一起,免得出意外。”

秦琰点了点头,又看了秦莞一眼,见秦莞没说什么方才转身出门。

秦琰要走,秦莞却在看这小药库,适才董叔说过,这宅子里面还有一处大药房,此处本就藏药良多,董叔说的大药房只怕比这里规模更大……

见秦琰出了门,秦莞也朝门口走去,她一边走,一边看两边的药柜,而后下意识觉得有些咋舌,孙皓月买下这宅子不过半年,可宅子里却备下了这样多的药材,不仅如此,西边茶园之中还种下了不少,难道孙皓月是打算在此常住?

可即便是常住,也没有在宅子里开药铺的必要吧……

秦莞眸光一转,又想到孙皓月常常给人治病,这般一想,秦莞方才想通了些,孙皓月不仅给人治病,且还是不收诊金的,她心下不由得有些佩服。

许是医者的习惯,秦莞一边走一边下意识的将药柜之上的抽屉抽开看了看,她没有开过药铺,可从前在药王谷的时候,却也是有这样的药库许多,她初初认不全药材的时候,便一个一个抽屉的看,到了后来才练成了闻到味儿便知道是什么药材的境地。

秦莞兴之所至,只是依照着习惯随便抽开了几个,前面两个抽屉药材皆是满满当当,看起来似乎不常用,而到了第三个抽屉却是空空如也,秦莞挑眉,这小药库内的三七粉竟然被用完了?秦莞并不觉得奇怪,这么一想,她不由得想到了那一夜遇见的神志不清之人,那人所患之病只怕和疯症类似,孙皓月会用什么药呢?

秦莞按照自己的判断大致在心底拟了一个药方,她眸光一扫,很快就找到了那几味药,略一犹豫,秦莞还是将抽屉打了开……

董叔和宋利已经出门去,只有孙慕卿还留在屋子里,他似乎在查看大成的尸体,秦莞和孙慕卿隔了一个药柜,打开抽屉的时候心中还有忐忑,她这般算不算偷师?

“哗啦”一声,秦莞打开了第一个抽屉,然而抽屉一开,里面仍然是满当当的药材,秦莞心中一凉,又去看下一个,然而第二个还是满的,秦莞心中的忐忑散去,只剩下一片冰凉,难道她开的方子是错的?这么想着,秦莞又不认输的去看接下来几个抽屉,然而一气儿看了七八个,里面的药材都是满的,秦莞微微愣住,好似一盆凉水当头浇下。

此时并不是她研习医术的好时机,可秦莞心中却有股子执拗将她的脚步定了住,她本就对疯症并无把握,再加上姚心兰的缘故,她对疯症的兴趣就更大了。

这一路行来她还时常在琢磨,本以为自己的方子或许不会全中可至少有几味药也是下对了的,可眼下,竟好似一味药也没有下对……

正想着,小药库的门口身影一闪,却是董叔带着两个男仆走进来打算收敛大成的尸体,秦莞心中存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董叔,这里的药材多久一补?”

董叔脚下微顿,闻言笑道,“一般是一个月一补,上一次填补还是一个月以前了,到了冬天就冷了,少主人照顾夫人也没有出去,上门来求医的人也不多,如此最近倒是没有填补,秦姑娘这么一说倒是提醒小人了,等这场雪化了得该补的都补满了。”

秦莞唇角微弯,心中却是一片冰凉,她倒不是争强好胜,只是她素来对自己的医术有几分把握,可这一次却竟然全然没摸着头绪……

“那……那董叔,宅中药材可是这边和大药房都有?”

董叔心知秦莞也会几分医术,对她问这些也不诧异,只笑着道,“并非如此,这小药库的药材只是寻常见到的,大药房那边却是一些珍奇药材,且主要是给少夫人养身子的补药,之所以叫大药房,是因为那边少主人待的多,还有好些做药的器物,寻常少主人给外人看病,都是开了方子之后让身边的侍从过来小药库拿药。”

秦莞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董叔去忙吧。”

董叔闻言笑了下便往最里面走去,秦莞则站在药柜之前有些丧气,这些药材一个月一补,从缺的药便知道近来宅子里治病用的是什么,而董叔的意思,那大药房分明是孙夫人的专属之处,孙皓月医治旁人都是在此处拿药的,她遇到那神志不清的病患就在三日之前,而这期间药库并未补过药,这些足以证明她开方子用的那几味药孙皓月可是一味都没有用。

“九姑娘,你怎么了?”

见秦莞站在药柜之前发愣,孙慕卿忙走到了跟前来。

秦莞回过神来,忙收拾心绪平静道,“没什么,只是没想到宅子里准备了这么多药材,此处的药材只怕比外面有些药铺还要齐全。”

孙慕卿笑起来,“所以才叫百草园啊,我看师兄的意思,是打算在此久留了,别说师嫂要常年用药,便是他给别人看病也是要用药的,还有宅子里的下人也是如此。”

秦莞点着头,面上不显,心底却仍然有些发堵,她看着孙慕卿,只想问问他会如何用药,可一时之间又怕他看出什么来,只得将此事暂时压了下去,秦莞定了定神,不想再说此事,便又看向了大成的尸体,“孙公子可看出什么来了?”

孙慕卿摇了摇头,“伤口和小松子差不多,那人只怕连刀都没有换。”

秦莞心中不知怎地涌起一股子不安,而最里面,两个男仆已经将大成的尸体放在了一块木板上面打算抬出去,秦莞见状,忙往旁里退了一步,孙慕卿也让在了一边。

大成的血早就流干了,虽然手脚被砍,可他身上的致命之伤也是在胸腹之地,且和小松子不同的是,大成的挣扎似乎剧烈的多,连前襟的衣衫都散乱了。

两个男仆将大成的身子抬上木板,又将他的手脚一并摆好,没多时便抬起往外走,药柜之间的通道狭窄,秦莞让在了一边,那两男仆小心翼翼的抬着木板从秦莞跟前经过,秦莞眼底也生出几分怜悯,可视线刚扫过大成之时,她的眉头却是一皱。

大成的衣襟散了开,因血污满布,秦莞早前看的并非十分清楚,可刚才那两男仆搬动大成的时候,无意间将他胸口的衣襟拉的更大了一些,这会儿秦莞这般居高临下的看过去,依稀在大成胸口的位置看到了一道伤口。

大周讲求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轻易损毁,因此治病救人少有动刀子的,可是在世间医道首宗的药王谷却不然,药王谷内有古籍记载,孙氏先祖曾为人刮骨疗毒,还有人为病患开颅治头痛,这些事听起来耸人听闻,可秦莞却深觉孙氏一脉医术之精湛,而在药王谷,只有最为出色的弟子才会被药王谷主亲自教授这等疗法。

秦莞有幸是其中之一,因为如此,她才敢剖肚救太长公主。

而秦莞深深地知道,医者剖人身之后留下的伤口是不同的,刚才大成胸口的伤口并非普通伤疤,还是形同蜈蚣一般的被缝过的伤口,大成从前受过伤?还是他得过病?

秦莞愣愣的看着大成的尸体被抬走,这边厢,早已出门的秦琰久等秦莞不出,便又走到了门口来,“九妹妹,我们得回院子去了……”

秦莞猛然回神,点点头有些心慌的往外走去。

她脑袋里面忽然有些哄乱,却一时间又理不清头绪。

“你怎么这么慢,我们得回去了,咱们都去三哥的院子吧,把五姐也叫上,大家在一处也不会害怕。”秦霜嘀嘀咕咕几句,见秦莞神情沉凝不由拍了她一下,“喂,你听到没有?”

被秦霜这么一拍,秦莞心底的异样却是散了不少,她的注意力又被拉回了找寻凶手这件事上,忙点了点头,“好,去三哥的院子……”

孙慕卿跟在秦莞身边,低声道,“九姑娘,你怎么了?”

秦莞看了孙慕卿一眼,孙慕卿是和他们同一日到百草园的,只是他到的时间更早一些,他一定和她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秦莞唇角紧紧抿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在想凶手这个时候会在哪里。”

孙慕卿看向这连绵的宅邸,“这宅子太大了,也空的厉害,只怕他现在藏在哪个角落呢。”

秦莞只点头没接话,一转眸,却看到了林婶和另外一个仆妇拿着一匹白绢朝小药库的方向而去,秦莞忙出声道,“林婶,你这是要做什么?”

林婶被叫住,这才看到秦莞她们走在了这边,她脚下一转当即过来行礼,而后才看向手中的白绢道,“大成要小殓了,总不能太寒酸,这是给他和小松子布置灵堂用的。”

秦莞点了点头,又不着痕迹的道,“刚才看着大成受的伤比小松子还要重,只怕他和凶手还有过些打斗,大成平日里身体一定极好吧?”

这么一说,林婶的眼眶便红了,却是摇头道,“刚来的时候不好的,似乎有什么病,后来被少主人治好了,这才慢慢的壮实起来,当时他是第一个被少主人看好了病的,我们还都说他有福气,可谁知道,眼下却……”

孙慕卿见状忙安慰起林婶来,秦莞听着心中却生出几分怪异之感,这边厢林婶抹了抹眼角道,“少主人对每一个下人都好,我们这些下人也相处的极好,大家一大家子人一般的,眼下忽然小松子和大成都去了,奴婢这心底真是难受。”

林婶说完方才觉得有些失态,又立刻道,“看奴婢,耽误表少爷和秦姑娘的功夫了,宋捕头说要搜宅子了,表少爷和秦姑娘快回去吧,奴婢告退了。”

林婶离去,秦莞这才又和孙慕卿往前走,这边厢,秦霜和秦琰也听到了林婶的话,秦霜语声崇敬的道,“正是想不到世上还有孙神医这样的人,我还从未见过主子给家中下人治病的,孙神医人这样好,孙夫人的病也一定会好的。”

秦琰也笑道,“善人有善报,孙夫人自然无大碍的。”

孙慕卿语气便有了几分自豪之感,“说起来,皓月师兄当真是所有师兄里面性子最好的了,我小时候总是跟在他后面,不对,应该说那个时候我们药王谷所有的小孩子都跟着他,他学问好,医术好,最是得师父赏识,后来他长大了,大婚之后便暂离了药王谷,即便他不在,师父也常常将他当做楷模激励我们,我身上的善心都是跟着他学来的,有时候想想老天爷也是不公平,师兄这样好师嫂人也那般良善,却得了病。”

孙慕卿说的秦莞心中也有些发堵,她虽然不像孙慕卿这样和孙皓月是旧识,且对他推崇备至,可都是出自药王谷,且孙皓月医者仁心救了那般多的人,光是这两样,她也万分心疼孙皓月夫妇二人,然而秦莞深切的知道,老天爷有时候当真是不公的。

“孙公子不必担心,孙神医妙手回春,治好孙夫人只是时间问题。”

秦霜到底是说了几句好话,孙慕卿忙点头,“一定,一定会的——”

“孙神医他一直努力救那么多的人,是不是想着以此来积累福报,让孙夫人好起来呢?”秦霜走了几步,又喃喃的说着,秦莞听见这话脚下当即一顿,适才她本觉得这宅中下人多被孙皓月治好过病症有些奇怪,可秦霜这么一说秦莞倒也能理解了。

救别人和救自己的夫人并没有直接的关系,可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即便是强大厉害如孙皓月,当在孙夫人的病状之上遇到了难处,只怕也会寄希望于善人有善报这样的话。

秦莞不信佛祖也不信道,可人有时候的确需要一些信仰,这信仰可以不是宗门教派,也可以不是任何法力无边旷古烁今的神仙法师,因为信仰是人在世间行走的初心,是在遇到善恶抉择之后的敬畏之心,信佛的敬佛祖,信道的求长生,信善人有善报的便会做善事。

秦莞一边走一边想到了那血火狰狞的一夜,那一夜,她曾怀疑过自己所信,可当她在九小姐的身体之中醒来,她又有些感谢上苍,这是否是她的善报?

秦莞越想越觉心中松快,早前的异样之感也一扫而空,她没再多说什么,只跟着秦霜到了秦琰的院子,刚进院子,秦霜便道,“我去喊五姐……”

秦霜说完便走,可她离开的快,回来也快,且是她独独一人回来的。

秦琰忙问,“五妹妹呢?”

秦霜僵硬的扯了扯唇,“马上就来了。”

秦莞不明所以,可片刻之后,着一袭水粉色裙衫的秦湘聘婷而至,这是一身上好的绡纱裁减而成的裙裾,秦湘步态袅娜,裙裾如烟如雾,微风袭来,粉烟浩渺,本是一袭十分仙然轻灵的裙裾,可因是冬日且刚死了人,秦湘这过于明艳的颜色便让人觉得有些不适之感,不仅如此,她云鬓高挽面施粉黛,今日本是所有人都在为抓到凶手劳心的一日,她的打扮却好像是过年要去参加什么宴会一般,孙慕卿睁大了眸子看着秦湘……

不多时,孙慕卿移步到了秦莞身边,低声道,“九姑娘,五小姐在家里也是如此盛装吗?”

秦莞看着秦湘,只觉有些无奈,这边厢,秦霜已经极快的凑到了她身边,轻哼了一声道,“她平日在家才不是这样……”

孙慕卿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那是为何……”

秦霜又哼了一声,“人家可是有心思的,死了人不算什么,人家也不怕凶手找过来,今天,可是有人要回来了……”

秦霜阴阳怪气的,直听的孙慕卿好像明白又好像没明白,秦莞摇了摇头不欲做解释,这边厢秦琰看着秦湘这一身打扮也皱了皱眉,若秦湘日日如此也就罢了,偏生她并非每一身裙衫都这般精致华丽,因为如此,今日这装扮就显得格外刻意。

而这份刻意是为了什么,秦琰也是知道的。

“不就是搜查院子吗,为什么我们都要聚在一处?”

秦湘仪态万千的进了房门,秦琰心中虽然有几分不喜,面上却是半点都不表露出来,只是淡声道,“凶手不知藏在何处,这一番搜查只怕会让他到处逃窜,我们都在一处,一来是为了避嫌,二来也是为了自己的安全。”

秦琰说话秦湘可不敢不理,忙点头,“原来如此,让三哥费心了。”

秦霜在旁撇了撇嘴,忙凑到秦莞身边道,“明明是我去喊的她,可她却只会捧着三哥说,真是没良心,我下一次再不去喊她了。”

秦莞听着唇角漾起一丝苦笑,拍了拍秦霜的手臂算作安抚。

秦湘落座,转而问秦琰,“三哥,听说今日又死了人?”

死了人是所有人一大早便知道的,秦湘却这个时候才来问,秦琰心中摇了摇头,却是不会和一个小姑娘计较的,“是,又死了一个男仆。”

秦湘眉头微微一皱,一时没再说什么,秦霜好似看透了秦湘的心思一般的偏头到了秦莞的耳边,“她一定在想死了人真是不吉利,顺便还在想,都这么多日了,怎么白少主还没回来,你看她今日这幅样子,真是一点矜持都没有,刚死了人我都不好意思穿那件红色的斗篷,她倒是浓妆艳抹,哼,这就是夫人教出来的……”

秦霜离开了秦府,心中又有存怨,一时便连带着林氏也说了上。

秦莞但笑不语,只朝一旁的小暖阁而去,等待总是无趣的,秦霜直粘着秦莞叽叽喳喳说着话,虽然她说三句秦莞只答一句,可也是好过了坐在那干等着,秦琰和孙慕卿不知在说什么,只剩下秦湘独自一人坐在厅中,周怀守在门口,很快她便有些烦躁起来。

“要等多久,还不如回自己院中等着,关门闭户的,还会有什么危险?”

秦湘不耐,晚荷忙劝道,“小姐按下性子,这可是世子的命令。”

一想到秦琰,秦湘方才呼出了口气,“要不是看在三哥的面子,我才不来!”

晚荷松了口气,从前秦湘看似温婉大方,却是因为在秦府之中秦湘是最为受宠的那个,当一切都自然而然如了她的愿,她自然没机会暴露出叫人不喜的一面,然而眼下却是不同了,至少在表面上,秦琰待她们三姐妹并无什么不同,相反的,现在秦霜跟在秦莞身后,倒是无形之中衬托出了秦莞的地位,再加上孙慕卿和秦莞是旧识,就显得秦湘孤单且寥落,如此一来,在众人面前还算好的,到了私底下,秦湘的脾气可谓是一日比一日大。

“也不知道白少主今日什么时候回来?”

又坐了片刻,秦湘忽然低喃了一句,晚荷垂眸一看,只见秦湘今日妆容精致,裙裳华丽,自是一副娇艳模样,虽然有些不适合,可到底是满含了她的女儿家心思,晚荷叹了口气,“小姐,您不要着急,白家少主回来是一定会回来的,今日不回来明日也会回来。”

秦湘摇了摇头,“可是……可是你没看到吗,他们在搜查院子了,若是搜到那凶手,这个案子便破了,案子一破,我们还如何留在这里?雪也不下了……”

所有人都不希望下雪,秦湘的语气却是万分遗憾,晚荷听着心中只苦笑,“小姐,来日方长,您也好多看看白家少主对您的心意不是吗?”

秦湘眉头微皱,似乎发了一会儿怔,“我不在意他对我有多少心意。”

秦湘连着几日都是一副红鸾星动的样子,眼下忽然道出此话,便是晚荷都是一愣,“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秦湘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眼底的情愫淡了几分,反而涌起了一抹轻愁,“世间的男子,又有几个人能长情的呢?你看看父亲便知道了……”

晚荷没想到秦湘会这样说,一时不曾反应过来,“那小姐是想……”

“我只是喜欢白少主的长相,也喜欢白家的家世罢了。”

正厅之中无人,秦湘索性压低了声音道出了自己心中所想,晚荷仍然怔愣着,心中一时有些怜惜有些苦涩,更多的却是哭笑不得的迷茫,秦湘存了这样的心思,便是想去争一争了,可是如此一来秦湘就极有可能做出更出阁的事来……

“小姐,世间并非白家的家世最好,到了京城还有更多王权贵族呢?”

晚荷低声劝着,只想将秦湘的心思先稳住,然而秦湘摇了摇头,“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母亲都和我说过了,京城之中随便一户人家都是贵族,都有几个高门大户的亲族,我并非忠勇候府的嫡女,还有个犯了事的父亲,这样的身世在京城算得了什么?何况……侯府之中早就有个八妹妹,如今又有个九……”

秦湘说到秦莞之时眼底生出了几分不甘,咬了咬牙道,“所以……但凡能抓住的机会,我不想轻易放弃,眼下还没到京城,我还可以为自己做主。”

晚荷听着掌心出了一层薄汗,想劝说却又不知为何劝,而秦湘也未继续说下去,她说了这一番话,心中似乎舒活许多,亦没再抱怨,只在秦琰院中等到了夜色四垂方才站起了身来,“等了这大半日了,还要等到何时,我要回去了!”

秦湘到底脾气上来了,说完便走,晚荷急急道,“小姐,好歹给世子说一声啊。”

秦湘转眸扫了一眼,只见秦琰在暖阁和秦莞说话,她眼神一沉,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晚荷叹了口气,只得跟了上来。

秦湘走的极快,进了院子直入正屋,一进屋子便气鼓鼓的朝内室而去,她径直走到了床边,可刚坐下她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黑漆漆的屋子里,一道若有若无的呼吸正落在她后颈处。

正文卷 第139章 凶手毙,情思涌(万更求月票)

一瞬间,秦湘身上所有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下意识就要站起身来,可就在这时,一把冷硬而锋利的刀抵在了她后腰之上。

“别动——”

男人的声音暗哑而冷漠,如同藏在黑暗之中随时都能将秦湘吞噬掉的魔鬼,秦湘背脊挺的直直的,明明身体僵硬一片,却又止不住的开始颤抖。

秦湘的厢房也分了两进,见秦湘气哼哼的进了内室,晚荷并未贸然跟进来,往常秦湘发脾气之时不愿旁人近身,晚荷今日便守在了外间。

“你……”

秦湘的声音也一下子哑了,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她的喉咙一般,她刚出声,后腰处的冷硬便更用力的抵住了她,秦湘头皮一麻,几乎能感受到那刀刃快要割破她身上浩渺的粉色绡纱裙裳,拳头一攥,秦湘半点声音也不敢发出。

内室黑漆漆一片,只有入口处透进来一星外面的昏光,秦湘绝望的看着那一点光亮,大滴大滴的冷汗从她额上流了下来。

秦湘开始无比的后悔,她不该回来的,她应该听晚荷的话。

内室随时漆黑一片,秦湘却能听到窗户处的风声,她是带着晚荷走的,这屋子里还留着秀栀,而她回来之时秀栀守在外屋,见她一脸怒意还颇有几分意外和疑惑,秦湘知道,身后之人是从后窗处翻进来的。

秦湘死死地咬着牙,因为害怕一颗心狂跳不已,想到这内室只有她一人,又想到晚荷说起的宅子里死掉的两个人都被砍掉了手脚她鼻腔便一阵阵的发酸,此时此刻,除了无声的流眼泪,秦湘根本不知道还有什么法子。

“小姐?”只过了片刻,晚荷的声音忽然在内室入口处响了起来,秦湘心头一跳,又听晚荷道,“奴婢进来给您点灯?”

站在外面的晚荷只能依稀看到秦湘坐在床边,似乎微微低着头,却是看不出半点异样的,秦湘如今的脾气,若是没有她的命令便进去,是会惹她发更大的火的。

话音落定,秦湘一时没有回答,晚荷叹了口气,已经料到了这般的场面。

秦湘生气之时要么暴怒要么不搭理人,晚荷这些日子已经习惯了,见状她心底又轻轻一叹,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无声无息的守在门口。

里面,秦湘已冷汗如雨而下,而那把刀,有意识的更用力了两分。

秦湘身子一颤,自然知道身后之人的意思,她咬着牙开口道,“别管我,退下——”

晚荷听着秦湘声音都变了,只觉得秦湘是气得狠了,又一叹便朝屋子里走去,“小姐,当心气坏了身——”

“子”字还没出,秦湘忽然歇斯底里大喊道,“滚出去!不准进来!”

秦湘忽然的大吼吓了晚荷一大跳,秦湘这样的娇小姐,便是真的暴怒起来也极少有这样大喊的时候,晚荷侍候了秦湘多年,此时更是诧异,也因为这声略有些凄厉的喊叫,让她心中生出了几分畏色,晚荷忙点着头连连往后退了两步——

“是是是,奴婢这就出去。”

说着话,晚荷眸光下意识又一抬,她本是要看秦湘到底怎么了,可这般看过去只看到秦湘直挺挺的坐着,同一时间,她眼角划过了一丝寒光。

晚荷心中虽觉奇怪,却一时没想明白,只是疾步退了出来。

一出来,外面秀栀便疑问的看着晚荷,晚荷苦笑一下,一边往堂中走了两步一边疑问更甚,刚才,秦湘似乎做的太过笔直僵硬了些,那模样,倒像是有人拿刀架在她脖子上一般,这么一想,晚荷的脚步忽的一顿,寒光……那是……

一股子寒意从晚荷脚底漫上,继而她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眸子,秀栀在一旁看着,眼底也升起了几分疑窦,“你怎么……”

“嘘。”晚荷猛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秀栀话语一断,人也僵了住。

虽然不知道秦湘为何发怒,也不知道晚荷这般样子是为了什么,可素来持重的晚荷这般表现只让她下意识的觉得危险觉得不安,晚荷缓缓转身,眸子一动不动的看向安静无声的内室,看了大抵十息左右,晚荷忽然银牙一咬。

她左右看了看,眼底有几分害怕慌乱,却是强自镇定下来,朝内室喊道,“小姐,您别生气了,奴婢去世子那里拿些吃的来,免得您待会儿饿。”

她忽然这般无头无脑的说着,秀栀在一旁眉头一挑,秀栀看着她欲言又止,晚荷拉着秀栀往门口走了几步,然后才压低了声音道,“不要进去,在这里等着。”

秀栀一愕,只因晚荷的话背脊微微一凉,晚荷却是等不及她点头便转身朝外面走去。

夜幕已经沉沉落下,外面一片冬夜的深寒,晚荷踩着地上还未化完的积雪,连灯都忘了打,她却顾不得那么许多,只借着一点点的昏光,深一脚浅一脚的往秦琰的院子去,短短几步的距离,晚荷却觉得走了几个时辰那般久,她不知不觉出了一身的冷汗,被外面刺骨的寒风一吹更觉出彻骨的凉意,待她他进了秦琰的院子时,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寒冷,总之牙齿已经开始上下打起颤来……

“晚荷?你怎去而复返了?”

周怀站在正房门口,语气微微诧异,适才他守在暖阁门口,一回头秦湘主仆便不见了,等追出来,便见她二人已经走到了院子门口,周怀忙转身进来和秦琰禀报,秦琰一听秦湘招呼没打一声便走,只淡声道让秦湘回去歇着也无不可。

因此周怀并未追出去,然而这才回去一盏茶的时间不到,晚荷怎又来了?

“周管家——”

晚荷疾步往正屋门口走,开口之时语声颤颤巍巍的,周怀听着,也在第一时间发现了晚荷奇怪的面色,他当即一拧眉,“怎么了?”

晚荷双眸微红,“周管家,快告诉世子,我们……我们院子里好像有人。”

晚荷语声极快,话音落下,却是宋利和秦琰一起从暖阁之中走了出来,宋利眼底大亮,“什么?你们院子里面有人?!”

晚荷不看宋利只看着秦琰,“世子,小姐回了内室之后就不对劲了,也不让奴婢进去,奴婢站在门口看着,似乎看到小姐被人挟持了,奴婢借故跑了出来,请世子快去救小姐……”晚荷说完这些,眼泪无声的流了下来。

宋利狠声一笑,“难怪到处都找不到,却原来是躲到了有人的宅子里,走!我们这就去把秦姑娘救出来——”

宋利为何忽然的踊跃并没有让晚荷放下心来,相反的,她甚至还有几分担忧,而秦琰看了周怀一眼,也大步的朝院门口走去,晚荷见状连忙跟上,秦琰转眸看着晚荷,“你看清楚了?你们小姐屋子里当真有人?”

这么一问,晚荷便一时之间没了个作准的答案,“奴婢……奴婢没有看清楚……只是。只是小姐的表现十分奇怪,奴婢隐约看到了小姐身后架着一把刀。”

秦琰和周怀对视一眼,眸色立刻沉了下来,而秦莞和孙慕卿也从暖阁走了出来,她二人还没听清楚晚荷的话,见大家一起朝外走去,便也一道跟上,秦霜落在了最后,几步跑了上来道,“她又闹什么?我才不信她屋子里有人!”

……

……

听着晚荷要出去给自己拿吃的,秦湘心中一片冰凉,她只想出声让晚荷不要走,可后腰处已经被利刃抵的有些疼,她根本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很快,开门离开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听着晚荷的脚步声出门走远,秦湘忍不住眼泪横流。

虽然秀栀是林氏给她的人,可她终归还是最信任晚荷的,晚荷一走,她便连最后一点希望都没了,秦湘的眼泪越流越多,只觉得自己已经是断手断脚的死人一个了。

秦湘咬着牙,只觉得连呼吸都呼吸不过来了,整个宅子都在搜查,可谁能想到被搜查的人竟然躲在她的屋子里?秦湘泪眼模糊,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的道,“你……你若……不走……待会儿……便走不了了……”

秦湘压低了声音,和哭声和起来,叫人听着无比的可怜。

身后人却没有说话,然而一瞬之后,身后传来一道窸窸窣窣的声响,同一时间,抵在秦湘后腰处的刀也松了半分,秦湘心中微微一松,“我的……侍女很快就会回来,你若不走,她们一定会觉得十分奇怪,她们早晚要进来的。”

见自己的说辞起了作用,秦湘不由得又继续说起来,身后人的刀仍然比在她后腰之处,却又一时之间没动,秦湘喉头好似被一块硬铁堵住,见男人没有动作便不敢贸然再说,而她身后的男人正在侧耳听外面的动静。

没多时,男人忽然推了秦湘一把,秦湘面色当即一变,缓缓的起身站了起来,这片刻之间,她的腿已经麻了,可看到男人终于有了行动,她心中既是激动又是害怕,她只希望这男人看在她不是这宅子之人的份上不要伤她,至于他要跑去哪里秦湘却是顾不得许多,可她又怕男人杀人杀红了眼,想在离开之前将她也杀了。

秦湘微微低着头,脚步僵硬的被男人用刀推向了后窗处,本来紧闭着的后窗此刻敞开着,外面的残雪被带到了窗沿上此刻化成了一片泥泞的雪水。

秦湘一步步的走过去,看着越来越近的窗棂只觉得越来越紧张,她不知男人会做什么选择,而如果男人想杀了她,也几乎是片刻之间的事,秦湘双拳紧紧攥着,脚步越来越沉重,男人似乎在观察窗外有无人埋伏,竟然一时之间也不催促,几瞬之后,秦湘距离后窗已经只剩下几步之遥,也就在这时,屋内落针可闻的寂静被一声粗莽的开门声打破。

宋利一把将门推开,“你们小姐在哪里?”

忽然出现的人声将秦湘吓了一跳,也让男人刚刚松懈了几分的身体一下子紧绷起来,特别是当男人听到了接踵而至的沉重而繁多的脚步声之声,男人忽然猛地一把将秦湘朝近在咫尺的窗棂推去,忽然出现的人声让秦湘心旌摇动,男人这猛地一推她更是猝不及防,所以,她下意识的喊了一声,外间的宋利正愁不知秦湘在哪里,这一声喊却让他找到了方向!

“宋捕头不可急躁——”

秦琰也听到了秦湘的惊呼,他几乎肯定了晚荷说的是真的,而秦湘如果真的被人挟持,这般贸然的冲进去只怕会让秦湘血洒当场,所以秦琰急急的叮嘱了一声。

宋利本想直入内室,秦琰的话却让他脚下一顿,他倒是没有冲进内室,只是大声的吩咐道,“快去通知董叔,让他把其他人叫过来,将这里团团围住!万万不可放了凶手走!”

宋利搜了一天的宅子又累又满是火气,晚间时分到了这边来不过是想借着询问秦莞等人来撒撒火气的,可他万万没想到竟然因此得知了凶手的行踪!

这般吩咐一声,宋利和跟进来的捕快对视了一眼,几个人当即朝着门口走去,内室之中无灯,宋利一把端过了桌案之上的油灯,而晚荷进门便和秀栀站在一处,秀栀也明白过来晚荷适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一时间二人皆是怕的红了眼眶。

而秦湘还在内室,当秦琰和宋利一起走入内室的时候,只看到正前方的后窗之下,一个身着府内下人衣裳的男人正将一把锋利的砍柴刀架在秦湘的脖颈之上。

秦湘满脸是泪的被男人挟持着,她粉色的裙裳凌乱褶皱,脸上的妆容也花了,因是如此,此刻尤其显得狼狈又凄惨,秦琰的瞳孔微微一缩,宋利则是眼底大亮,他肥肉盘桓的脸上生出一抹得意的笑意,继而指着男人道,“让我们好找,原来躲在了这里。”

说着宋利上前一步,正要再说,秦琰却越过他走到了最前面。

“你挟持的人不是此处住着的人,你怎么才能放了她?”

秦琰语声冷漠而矜贵,已将侯府世子的气势全部拿了出来,宋利见状哪里还敢多言,只得暂时缩在了后面,男人着一身灰布棉袄,头发有些乱糟糟的挽在头顶,面目在昏暗的光线之中几乎看不清楚,可他比在秦湘手中的刀,却是锋利的闪着森森寒光。

“让这府里的神医死在我面前……”

男人开了口,冷漠的语声和小松子以及大成惨烈的死状十分相配。

秦琰眯眸,自然想到了白日里孙皓月说过的话,“你的仇人是孙神医,不是我妹妹,我妹妹和你女儿的年纪一般大,你觉得你女儿死的冤枉,我妹妹也是如此。”

“让他过来,让他来这里。”

男人后退一步,身子抵在了墙上,刀也更为紧的卡在了秦湘的脖颈之上,秦湘被带的也往后一退,可因为退之不及,脖颈一下子撞在了刀刃之上,只一瞬间,血便流了出来,秦湘眼泪如玉珠滚落,却紧紧抿着唇满是祈求的看着秦琰。

秦湘知道,如今只有秦琰能救她。

“好,我这就让他们去传话。”

秦琰说完,转头警告的看了一眼宋利,宋利也看到了秦湘受伤,他一时不敢大意,忙也往后退了一步,秦琰从内室离开,门口秦莞几人已经看到了凶手的样子。

她随着秦琰后退了一步,表情分外的沉重,“是我们救回来的那个人!”

秦莞说话之时呼吸有几分不稳,她白日里没有想到,这几日也几乎忘记了那个人,可当她站在门口借着宋利手中幽灯的昏光看过去的时候,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她依稀记得,那人面目黝黑,看起来便是一个做了多年苦活的庄稼汉,他几乎快要被冻僵了,被他们救回来之后分明醒了却也不说话,后来便失踪了。

他太过寻常,太过普通,普通的只能被当做一个因为害怕受到惩处才匆忙逃走的偷药贼,西边的院门被打开了,谁也没想到他不仅没有逃走,还留下杀了人。

秦莞唇角紧紧抿着,隐隐觉得事到如今似乎有她的责任,她早该想到的!那一块黑色的棉布丝儿,当日被救之时,他身上穿着的不就是那黑色的棉袄?!

第一次杀人之时他还没有换上宅子下人的衣裳,因死了人,宅子中的人都开始戒备,所以他才生出了换衣服的念头,甚至,在前夜她和他碰见的时候她也一时没能认得出来,秦莞不信这是巧合,这个表面憨厚到样貌都模糊的庄稼汉其实有着玲珑之心,也或者,当一个人想作恶,特别是有预谋的作恶,他便会下意识变得奸诈。

“是啊!是他——”孙慕卿比秦莞的反应更慢,可他照顾了那人大半日,还是想了起来,这念头一出,他不由蹬蹬后退两步,那一日是他要带秦莞她们去看药园的,后来也是他将他治好的,也是他看管不力……

“怎么会是他?他分明是来偷药的!且,且他差点被冻死了!”孙慕卿摇着头,“他是本来就想着杀人,还是只是因为误打误撞进了宅子才杀人?”

秦琰已吩咐了周怀去找董叔,闻言转过身来道,“如今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恶人存了恶念无论何时都是恶人,没有这个机缘也还会有别的机缘,眼下要将五妹妹救下来。”

秦琰神色冷峻起来,秦莞也满眸凝重,无论如何,谁都不想看到宅子里有人再出事,更何况还是秦湘,秦莞移步,走到了内室门口去,秦琰也回到了内室之中。

“已经吩咐下去了,他马上就会过来。”说着,秦琰眉头微微一皱,“你在宅子之中躲了这么多日,便是为了去找孙神医报仇?”

秦琰以一种局外人的口气问话,也不显得和孙皓月多么亲近,男人听了目光朝秦琰看过来,片刻之后才漠然的道,“他不是神医,他是在害人。”

秦琰自然不信这话的,他看着不远处的男人,昏光掩映之下,他甚至看不清男人的眉眼,只依稀记得那一日救他回来时候他的长相十分普通,而他此刻明明在看着他,可他的视线却毫无迫人之力,秦琰感受不到愤怒和痛恨,就好似他那双眸子只是两个黑幽幽的窟窿一般,然而便是这样一个人,那般残忍的杀了小松子和大成。

“孙神医救了很多人。”秦琰语气也漠漠的,若是寻常痛恨孙皓月的凶手,听到这话只怕会被激怒,可男人闻言却没什么反应。

秦琰一时分不出他到底是心智强大还是他眼下已如一具行尸走肉。

秦莞和孙慕卿站在后面看着,心中皆是微微一紧,旁人或许忘记了,可她二人没有忘记,那一日此人醒来之后的眼神几乎和现在并无差别,当时他们只觉他毫无生气精神还未恢复过来,如今秦莞却是明白了过来,并非是男人还未恢复精神,根本是他本来就是如此。

“我女儿,生下来便无法行走,人人皆言她是怪物,可她却是我和她娘身上掉下来的肉,这么些年,我拼着一身的病做活,为的便是能让她吃饱穿暖,她只是手脚无法使唤而已,她不会死的,可从这里出去,她却死了。”

男人语声刻板而冷漠,说到最心爱的女儿才听见了些微的轻颤。

微微一顿,男人继续道,“她娘回去之后哭了几天,后来跌进赤水河死了,我们养女儿不易,女儿让我们一家都很苦,可我们不想她死,她一死她娘和我便都不想活了。”

秦琰眉头微微皱着,宋利也有几分怔愣,男人说话之时语气平淡,他的这些说辞,他们这些正常人家富贵人家出来的根本无法理解,只有秦莞,心底忽然被轻轻的扎了一下,将一个怪物女儿养大,若秦琰这般出身的人或许永远无法理解这对一个本就贫苦的家庭而言是多大的苦难,可他们从未想过放弃这个让一家人都坠入深渊的女儿。

秦莞看着男人模糊不清的面容,一时之间分不清他是因为失去爱女而后走火入魔的癫狂,而是在极度理智而克制的说这些话,秦莞心底生出隐秘的念头,她的女儿到底得的什么病?

秦莞见过太多的凶徒,行凶之时残忍无情,被抓之后要么痛哭忏悔要么愤世嫉俗,可若男人这般的秦莞极其少见,她绝不同情一个残杀了两个无辜生命的人,可心底却又着实生了更多的猜想,一个不放弃怪物女儿的父亲,和一个见人便杀的恶魔,实在矛盾极了,在这极度的矛盾之中,因为前者,秦莞在慎重的搜寻男人所言之中那些话可以相信。

秦琰不知道贫苦世界的苦有多苦,他只知道这些粗鲁蛮横的暴民一旦恶起来只会认死理从而做出最为残忍的事,秦湘和他相处不到一月,可因为她姓秦,他便决不能让她出事,若是连一个秦姓之人都保护不了,那他还有何颜面做侯府世子?

“你有何证据证明是神医医治不力?”

秦琰缓声而问,男人摇了摇头,“没有,我从矿场回来的时候,她娘和她的尸体都烂了,可我知道我女儿,她残活了十多年,不会随便死去。”

这个答案让秦琰十分不满,男人一看便没进过学堂不知世间道理,只是靠着这一番猜测便来行凶,秦琰更为肯定了他是个暴民,“你觉得孙神医才是你的仇人,却为何杀了那两个年轻人?他们比你女儿大不了几岁。”

“他们拥戴他,该死。”

男人的声音忽而更为冷漠,连外面的冷风都被他的话侵染。

秦琰看着男人,眼风忽而一闪看向了男人身后。

男人身后是打开的轩窗,在那里,漭漭的夜色犹如墨海一般,可以掩映任何的杀机。

秦莞看着男人说出这话,适才心底那一丝丝悲悯立刻散了,男人心中是有仇恨的,只是这仇恨到了极致,反而不会表现的歇斯怒骂,他只将最深的仇恨压在心底,而后发泄在刀锋刺入血肉之时,哪怕他面对的人也是无辜之人。

“他什么时候来——”

似乎发现了秦琰和他说话转移了他的注意力,男人忽然警觉起来。

他一下子收了收刀,然后,秦湘便又低低的痛哼了一声。

“少主人来了——”

秦琰还没说话,忽然,董叔的声音响了起来,这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一下子将男人的注意全数吸引了过来,同时,他也紧张的紧紧按着秦湘,秦琰转身,秦莞等人也往门口的方向看,却只看到了董叔一个人走进来。

秦莞眨了眨眼,只见董叔步履缓而稳的走到了内室入口处。

他站定,看了看尽头的男人,而后转身也看向了门口,似乎是在等待孙皓月走过来,里面的秦琰和宋利看不到,可站在外面的秦莞和孙慕卿几人却看得到,外面屋子里空空如也,哪里有孙皓月的影子,秦琰在等孙皓月,宋利也在等孙皓月,男人就更在等。

他双眸直直的看着内室入口,他在这宅子里潜行了这几日都没见到的仇人,终于要正面的出现在他的面前了,男人握紧了手中的柴刀。

秦莞眉头越皱越紧,正不知道董叔这一出是为何,可忽然之间,她隐隐的听到了一声破空声响,秦莞心中一跳,这破空声响那般熟悉,几乎立刻就激起了她心底最深处的恐惧,下一刻,“吧嗒”一声铁器掉在地上的脆响惊的秦莞回了神!

“三哥——”

“五妹妹——”

“谁的箭法这样准?!真是好样的!”

“白少主回来了,应当是他。”

秦湘的哭叫,秦琰的安抚,秦霜的惊诧,董叔松了口气的解释。

秦莞呆呆的站在原地,一转身便看到了后脑勺中箭的男人,他已经倒在了地上,脑袋上流出的血和小松子大成的血一样,顺着地砖的缝隙蜿蜒成一条小溪,晚荷和秀栀都冲了进去,一边将秦湘扶起来一边安抚,秦琰站在窗口,似乎和窗外的人说了几句什么,周怀从窗外一跃而入,几个捕快一起将地上的男人往外拖去。

秦莞心跳忽然变的极缓,眼前的画面却在急速的变幻,只等男人的尸体经过她身前她方才被血腥味激的回了回神。

这边厢,秦霜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往里面走,一边走一边哭腔道,“虽然她平日里过分可这一次也是遭了罪了,真是吓人,你平日里胆子最大了,可怎么也被吓呆了?”

秦莞并不是被吓呆了,只是此情此景,不知为何一下子将那夜的血火冷箭勾了出来,那是她心底最深处,最隐秘的也是唯一的恐惧。

同样是危急时刻,可上一次在秦府她差点被秦琛杀死的时候,和差点在丽水河畔被倒塌的灯楼砸死的时候却又没有这样让她害怕的感觉……

秦莞手脚有些发凉,看着哭成泪人的秦湘心中也生出了几分凄怆,这一次虽然不是她经历了生死关头,可她竟也有些低迷凄怆之感,这么一想,秦莞脑海之中不由得滑过了一道身影,是了,上一次和上上一次,燕迟都在她身边。

秦莞的心头忽然被什么刺了一下似的,几乎是不能自己的生出了一大片绵绵的酸涩来,这一路行来,她回想侯府和担心姚心兰的时候远远要比回想和燕迟相处的时候多,可到了这会儿,她脑海之中却全都是他的影子,秦莞摇了摇头,耳边轰轰嘈杂,呼吸都艰涩了几分。

“好了好了,没事了,和他说话的时候,董叔和周怀已经去外面安排了,自然是一定会救下来你的,只是他到底拿着刀不敢贸然……”

“是,没想到白少主的箭法这样好。”

秦琰的声音和秦湘带着啜泣的有些听不清的声音混杂在一起,秦莞正站在一边出神,却见内室门口的方向忽然走进来一道着银袍的身影,秦莞看过去,只觉进来的人身量高挑劲瘦,通身一股干练之风,再看五官也颇为俊朗,秦莞心中一定,先往来人身后看了一眼,见再无旁人进来,方知道这位便是白少主无疑了。

“看,这就是白家少主,长的倒是不错!”

秦霜站在秦莞身边,给秦莞指了指,然而秦莞眼下却没心思看。

这件骇人的案子结束了,她甚至还不知道那男人的名姓,她心底微微松了口气,却在这个档口想到了燕迟,她心中情绪有些复杂,一时有些懵然。

这是从未有过的,她这是怎么了?

秦莞还在发怔,秦霜便迅速的捣了捣秦莞的手臂,“看看看,你看五姐那个眼神……”

此刻屋子里人极多,秦莞和秦霜反倒是站在了一旁围看,只见秦湘仍然是泪眼婆娑的,可是白非钰一进来,她却将目光一下子落在了白非钰的身上,整个人精神一振,待白非钰低声问候,她眼底的光又有些不同,秦莞虽然不懂情事,可却善于观察细节,何况她自己也是女子,到底还是懂几分姑娘家的心思的,秦湘只怕是对白非钰当真动了心。

“看到没有看到没有,她这模样,白少主怎么可能看不出来?”秦霜说着,也不知听到秦湘说了一句什么,她忽然牙酸似的倒抽一口凉气,“你听到了吗?她还说她刚才还在想白少主何时回来,刚才那么危险,她竟然……可真是应了那句话……生死关头想到的都是挚爱之人……”这么说着,秦霜自己先做呕状,“真是麻死了……”

秦莞听着这话,心思不由得又偏了,“生死关头吗?”

秦霜轻哼了一声,“她可真敢说,走吧,这屋子住不成了,咱们先出去。”

秦湘的伤口已经做了简单的处理,秦莞听到了秦琰吩咐秦湘换个屋子,晚荷和秀栀此时已经收拾起来,秦莞被秦霜一拉,便同她走了出去。

一边走秦霜一边道,“不然呢?自己都要死了,自然想的是最挂念之人,五姐啊五姐……”

秦莞听着秦霜的话,心底又起了一丝涟漪,她下意识去摸袖袋,当下便摸到了安安静静躺在袖袋之中的寒月,她使劲的握了握,心底不由的微安。

她二人走了出来,不多时秦琰也来到了她们面前,“五妹妹今夜受了惊吓,这院子她自己住怕是不行了,待会儿让她去六妹妹此前的屋子住如何?”

秦琰看着秦霜,秦霜倒是不会在这些小事之上计较,当即点了头。

秦琰说完又进了屋子,很快秦湘被扶了出来,见要换地方,秦霜便拉着秦莞先行往自己院子里走去,秦湘这片刻都在忙着和秦琰说话,等白非钰来了,更是看不到旁人,秦霜虽然早前有些担忧,可眼下危机已除,却是不想站在一旁碍眼,便转身拉着秦莞回了她二人的屋子,进了门,秦霜看着秦莞道,“你怎么恹恹的?当真不是吓傻了?”

秦莞苦笑一下,摇了摇头,“没有的事,你不必担心。”

秦莞坐在窗边出神,秦霜“切”了一声当真不再管她,也不知秦莞坐了多久,只听到院子里吵闹了许久,只等秦湘安顿在对面的厢房才安静下来,而后房门又被敲响。

茯苓开了门,却是秦琰站在门外,他进的屋子来道,“六妹妹,九妹妹,咱们后日一早出发吧,这件案子了了,明日宋捕头他们就要走,咱们等雪化的多一些,也就是后日再走。”

秦霜早就等着走了,立刻应声,秦莞也答应着。

正说着话,秦霜却见院子里进来了两个人,抬着一只小箱子朝秦湘的房子走去,秦霜微讶,“那是谁……”

秦琰转身,自然也看到了,他神色一默,“是白少主的人,我们后天走,白少主后天早上也走,只怕比咱们还要早些,说是要回益州。”

秦霜立刻“哈”了一声,“可惜咯,不能同路。”

秦琰知道秦霜说的是什么意思,一时也没有怪罪,只见那两个男仆到了厢房门口,敲了敲门,将箱子放下和开门的晚荷说了两句便离开了。

秦琰见那二人离开之后才出了院子,秦霜轻哼一声关了门,“便是再如何,也没有在路上就定情的,五姐这份心思怕是要白搭了。”

秦莞闻言不置可否,而对面的厢房里,秦湘正捂着缠着白巾的脖颈道,“这可怎么办,后日我们就要走了,白少主也要回去益州,这岂非……”

晚荷闻言忙劝道,“小姐先不要想这些,小姐都受伤了,明日好好养一养,后日好启程,白少主,若是他真有那份心思,回益州禀明了白氏家主,自然会来京城找小姐。”

秦湘起身走到了新送来的小箱子身边,吩咐晚荷打开,待箱盖子一开,秦湘眼前立刻一亮,只见里面竟然是一副红艳艳的宝石头面,另一边,还摆着一对鸳鸯佩。

秦湘眼底大亮,面上一下子血红血红的,晚荷则是眉头一皱,“这……这礼物也太贵重了,白少主和咱们可还算不上熟络呢,还有这玉佩……”

晚荷跺了跺脚,转身就要出门,“奴婢把人叫回来,将箱子送回去。”

秦湘一把拉住晚荷,“不……不送回去,我知道他的意思了……”

秦湘似乎忘记了今夜的惊心动魄,表情尽是满足和欣然,那副模样,似乎是白氏少夫人的位置已经唾手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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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写的时候想到了之前看过的一个父亲掐死十多年脑瘫女儿然后自首的新闻,新闻里面父亲独自抚养女儿十多年拮据贫苦走投无路,当时看到只觉得十分悲凉,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过,写着写着想起来就有点沉重。

正文卷 第141章 寒夜旖梦,秦湘私奔

“九姑娘,你们明日一早就要走了,这是我身边带着的一本手记,暂且送给九姑娘当做临别礼物。”一大早,孙慕卿就到了秦莞的院子里。

秦莞看着孙慕卿捧着的册子唇角微微一弯,她认得这本册子,这册子跟着孙慕卿多年,是他这么多年休息医道精要之集,“手记……可否让我看看?”

孙慕卿便将册子递了过来,又道,“看当然可以看,本就是打算送给九姑娘的,九姑娘随便看,只不过我的字丑,里面记下来的东西也不知道九姑娘能否派上用场。”

秦莞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见天色尚早便道,“我看这上面都记得是孙公子所学之精要,若是平白送给了我委实是不妥,然而孙公子一片心意,我又委实想从公子这里讨教一二,所以……不如借孙公子的册子给我看个半日?”

孙慕卿一讶,完全没想到秦莞竟然想出了这样的法子,他略一犹豫,却是当真是想好了要把册子送给秦莞的,然而看着他欲言又止,秦莞却是满眸认真道,“这个册子我是定然不会收下的,只当做孙公子于我指点一二,正好今日无事,我便看会儿孙公子的手记,如此再好不过了。”

孙慕卿苦笑一下,“九姑娘当真是……”

孙慕卿一时不知如何形容,可看秦莞神色坚定却知道自己无法改变秦莞的想法了,便无奈道,“那好吧,九姑娘若是还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问我。”

秦莞应了一声,孙慕卿见秦莞当真只是想看看书似的,便暂先离开了秦莞的屋子。

待孙慕卿一走,茯苓笑道,“孙公子真是实诚,这册子便是奴婢都知道值钱的很,可他竟然想直接送给小姐……”

“药王谷本就是不私藏的,况且他性子纯直。”

茯苓点了点头,见秦莞当真一副看书的架势,便去沏了一杯茶给她,这边厢,因着第二日便要走,秦霜正在让晚晴将屋子里的东西收拾收拾,然而几人本就是借住,从马车上面拿下来的东西本就不多,是以也没什么好归置的。

秦霜坐在秦莞对面,趴着身子看窗外的景致,“听说一大早宋捕头他们已经走了,董叔派了两个人一路跟着,连带着那人的尸首也带走了,这案子一定,却又有几分不想走了。”

晚晴闻声道,“小姐不是不喜欢这宅子空荡荡的吗?”

秦霜“哎”了一声,“可不是啊,只不过又要开始坐马车了,想想就叫人头疼。”

说着,秦霜看了一眼气定神闲的秦莞,在她的印象之中,似乎不论何时何地秦莞都是这幅从容沉静的样子,思及此,秦霜不由想到了昨夜。

她眼底生出几分玩味的笑,昨夜秦莞可是也被吓到了。

秦莞翻着孙慕卿的册子,上面所写大都是他平日里治病问诊的笔记,一大半都是秦莞看过的,秦莞没多看前面的,只看了最后几页,那几页之上,都是此番孙慕卿从药王谷出来一路南下西行所遇到的病状,因是记着每一个病患的病情,便又和其他的医书大为不同。

秦莞津津有味的看了一会儿,待看完了孙慕卿写的这些,便又想到了孙皓月,如今她已经淡了向孙皓月请教医术的心思,除了她看得出孙皓月一颗心几乎全用在了白非烟的身上之外,这宅子里生出的事也让她心中有几分诡异之感。

秦莞摇了摇头,虽是有些异样,可明日一早她们就要走了,她便也没了探究的欲望,何况她想早一些回到京城,京城的事比旁的都重要。

又坐了片刻,秦莞便拿着册子打算去归还,秦霜见她要出去,自然跟了上,茯苓见秦霜当真变成了秦莞的小尾巴,一时有些哭笑不得,秦莞二人各自披了斗篷,刚走出门,却见白非钰带着两个侍从进了院门,一装上秦莞和秦霜,白非钰微讶一下立刻拱手行礼。

秦霜和秦莞忙也福了福身回礼,而后秦霜便笑问,“白少主怎么来了?”

白非钰弯了弯唇,“来给五姑娘送一点伤药——”

话音刚落,对面厢房的门便开了,秦湘的身影一闪出现在了门口,今日的她着一身鹅黄色裙衫,身段窈窕姿容秀丽,秦霜笑了笑,“白少主请,我们出去走走。”

白非钰又朝着秦霜二人拱了拱手,秦霜和秦莞出了院子。

一出院门,秦霜皱眉道,“这个白少主,竟也如此不避讳。”

秦莞也有此念,只不过白少主到底也算这宅子里面的主人之一,她们也说不得什么,“若白少主当真用了心,倒也是极好的。”

秦霜轻哼了一声,“是啊,那可是极好的啊,五姐可就是白氏的少夫人了。”

秦莞听着秦霜话有些微酸,只笑了笑没说什么。

已经放晴了两日,宅子里的雪化了不少,青石板路已经露出了底下的石板来,一旁高树房顶之上还可见几片雪白,却已经是比前几日好了许多了,很快,秦莞和秦霜就走到了孙慕卿的院子门口,茯苓敲了敲院门,很快孙慕卿就从里面走了出来,一看秦莞拿着他的手记而来,便微讶道,“九姑娘看的这么快?还是说九姑娘在和我客气……”

秦莞听的微微一笑,颊边的梨涡闪现,让孙慕卿看的微微出神。

“自然不是的,我看就不慢的,今日便知挑自己感兴趣的看了绝无客气之说。”

秦莞便是客气,也不会在医道之上客气,若是能有机会多学,她自然是求知若渴的,孙慕卿闻言方才放心了,又叹到,“九姑娘往京城去,我倒也生出了几分去京城的心思……”

秦霜挑眉,而后看着秦莞的眼神便有了几分兴味。

秦莞听着也有些愕然,“孙公子也要去京城?”

孙慕卿眼底闪过一分暗色,面上却还是笑着,“是呀,去……去看看故人。”

秦莞心中微动一下,秦霜已经快语道,“孙公子去看什么故人啊?”

孙慕卿弯了弯唇,“去看师门中人。”

秦霜“哦”了一声便不再问,秦莞只道,“什么时候去?”

孙慕卿笑笑,“可能在半月之后吧,好容易见到了师兄,要在这里待一阵子的。”

秦莞点点头,孙慕卿半月之后走,是不能和她们同路了,如此倒也好。

“好,等孙公子到了京城可一定派人来侯府说一声,此番多亏孙公子相邀,否则我们兄妹当真狼狈。”秦莞温言相请。

孙慕卿朗笑道,“那是自然的,到时候一定要见见几位的。”

秦莞点点头不打算再多言,只同秦霜辞了孙慕卿转身而走,而孙慕卿的情绪也在几言之间沉重了几分,亦未多留她们。

走出去几步,秦霜忽而笑道,“我还以为孙公子是为了九妹妹才去京城呢。”

“那怎么可能。”秦莞下颌微扬,目光也一时悠远起来。

秦霜嘿嘿笑着道,“孙公子对九妹妹挺好啊,说不定……”

“喵——”

秦霜满是促狭的说着,可话还未说完,忽然听到了一声细微的猫叫,秦莞和秦霜齐齐顿足,秦莞更是敏锐的朝声音的来处走去。

那声音似乎来自一处偏东方向的暗巷,秦莞几人本是要回西边自己院子的,眼下却被这一声猫叫吸引走到了东边去。

“喵——”

又是一声叫,秦莞更准确的辨别出了方向,大抵走了十多步,秦莞方才看到了那条巷子的入口,她刚在入口处站定,便在暗巷的昏光之中看到了一双会发光的眸子。

那是一只黑猫,秦莞仔细的看了看,发现这只黑猫便是那一日在猫尸堆旁见过的黑猫,而它正蹲在暗巷之中,看到了秦莞的出现也不害怕,反倒是又“喵”的叫了一声。

秦莞眉头一皱,下意识的往黑猫身边看去,她只害怕黑猫身边又出现一堆猫尸,然而这一次看过去,秦莞却是什么都没看到,暗巷的地上落着零星的枯叶,因上面房顶封着,地上连打湿都未打湿,秦莞盯着黑猫片刻,不知它在此做什么。

就在秦莞以为这只黑猫会就在这里不动的时候,忽然的,黑猫却竟然忽的朝暗巷的后出口跑去,见它跑走秦莞也不惊讶,然而片刻之后黑猫停在了后出口。

“喵——”

“喵——”

黑猫跑到了后出口便不再动,反而停下来看着秦莞,秦莞不走也不上前,它便一声连着一声的叫着,秦莞的眉头紧紧的皱在了一起。

秦霜和茯苓站在秦莞身后,茯苓道,“它……它在干什么?莫非是唤我们过去?”

秦霜摇了摇头,“这就是上次那只猫吧,不成,这猫通身黑色,有些吓人……我记得有人说过,猫和狗一样,能看到人看不到的东西。”

一句话落定,直说的茯苓后背一凉,“六小姐可别信那些,不过是小宠罢了。”

秦霜哼了一声,正要说话,却忽然睁大了眸子,只因她看到秦莞往前走去,“喂喂喂,你干什么,你真要过去啊……”

茯苓不害怕猫,却还怕黑猫又带着秦莞去看猫尸,当下也有几分犹豫,正犹豫之时,晚杏却跟在了秦莞身边,秦莞回头见是晚杏,眼底微微晶亮。

见她上前,黑猫亦不动,只等着秦莞走到了距离黑猫还有五六步的时候它方才又动了,它一个猛子转过了拐角,眼看着是跑走了,可等秦莞也转过拐角时,却见黑猫又蹲坐在下一个拐角处等着,秦莞眸生几分荒诞诡奇来,“这猫倒有灵性。”

茯苓见晚杏都跟了上来,她自己便也一并跟了上来,秦霜见此,只好也走上了前来,见那黑猫等在有一处拐角,秦霜也诧异的道,“莫非它是要带着我们去哪里?”

“猫儿能有这般灵性?”

茯苓微讶,秦莞看了看身边的人,“咱们人多,不必怕,跟着它走走不就知道了。”

说着,秦莞便继续朝前走去,仍然是走到距离黑猫不远之处它便不见了,待秦莞几人转过一处,黑猫却又在不远的地方等着,走了一段之后秦霜便啧啧称奇起来,而不知不觉之中,秦莞一行却是被带到了东边去……

半盏差的时间之后,黑猫停在了一处中庭的凉亭里。

秦莞看了看这中庭,鼻端远远的闻到了一股子红梅的清香,这处中庭她从未来过,却是不知道是何处,且宅子里人手不多,走过来也没看到仆人。

秦莞心中略有几分狐疑,只见中庭之内的盆景上仍有残雪,且凉亭直直立在中庭,多少显得这冬日的庭院有些空荡,秦莞想着,踩着石子路往凉亭而去。

眼看着秦莞到了凉亭,黑猫却又不走了,它也不知怎么的,竟然一下子窜到了凉亭顶子上,秦霜哭笑不得,“莫非它要带我们到那顶子上去?”

说着,茯苓先跑到了外头去,“这上面什么都没有啊——”

黑猫仍然在顶子上徘徊着,且很有几分不安的低叫起来,秦莞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看了看这中庭,却仍是什么异常都未发现,一群人正有些迷茫,拐角处忽然闪出一道身影。

“咦,秦姑娘?你们怎么在这里……”

林婶抱着一个食盒走了过来,看到秦莞和秦霜都在这里微微一讶。

秦霜和秦莞对视一眼,秦霜忙道,“林婶……可是又做了什么好吃的了?”说着话,秦霜指了指凉亭顶子上,“我们本是随便走走,却不想遇到了这小猫儿,有意逗弄一番,它却只知道跑……”

林婶一听顿时笑了,拍了拍食盒道,“正打算做梅花糕呢,您说的这黑猫啊,最是贪嘴,别说是您了,便是我们宅子里男丁都抓不住了,最开始见它偷嘴还想抓住教训一番或者扔出去,可发现根本抓不住之后奴婢便放弃了,它可是奴婢厨房的常客。”

秦莞上得前来,“这黑猫本就是这宅子里的吗?”

林婶点头,“这个奴婢不知道,只记得忽然有一天看到了猫儿在厨房偷嘴,当时只想着是哪里来的野猫……后来看的次数倒是多了,却也不知到底哪来的,这宅子这样大,平日里也没有那么多下人打理,有几只野猫倒也正常。”

秦莞扫了一眼这中庭,仍然不知黑猫带她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便问道,“此处是何处?刚才追着猫儿过来,也不知是不是误闯了。”

林婶摆手,“没有没有,这地方也是寻常,南边的院子无人住,东北方向是一片梅林,正北方向是一处小花圃,再往北便是仁心院了。”

秦莞心底恍然,下意识看向北边,原来又近了仁心院。

杀小松子和大成的人想为女儿报仇所以摸到了仁心院附近,那这只黑猫是为了什么?

“两位秦姑娘马上就要走了,待会儿奴婢做好了梅花糕一定送去给两位尝尝,奴婢就不打扰两位姑娘了,这就去采些新鲜的梅花来。”

秦莞点了点头,林婶便一边朝梅林走一边朝黑猫呵斥了两句。

黑猫低低叫了一声,又看了看秦莞和秦霜,然后便一跃下了地,秦莞甚至还没看的清楚它便钻入茂密的盆景之后不见了。

“这就跑了?”秦霜微愕,“这小东西是拿我们寻开心的!”

秦莞也有些不解,她本以为黑猫带她们过来是因为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却不想只是到了这处有些空旷的中庭,秦莞叹了口气,“或许真是逗弄我们的,好了回去吧。”

秦莞和秦霜一起回了院子,秦霜往秦湘的屋子看了一眼,只见门窗关着,而院内也不见白非钰的侍从,便知道白非钰已经走了。

秦霜轻哼了一声,“只怕是来告别的……”

秦氏一行要去京城,而白非钰要回益州,一个在北一个在东,自然是不会同路了。

看了一会儿书,又被黑猫带着转了转宅子,此时时间已经不早,明日就要走,秦莞一行虽来了府中多日,却并未和主人孙皓月交情多深,下午时分,只秦琰去了一趟仁心院和孙皓月作别,回来的时候林婶同路,果然带来了两盒子梅花糕。

“这些给姑娘们带着,还望不要嫌弃奴婢的手艺,府上也没什么金贵的吃食,再有的便是茶酥了,都是装好的,可直接放去马车上。”

秦霜眼底一亮,“林婶的茶酥可是做的再好不过了!多谢林婶!”

秦莞也道,“辛苦林婶了。”

林婶连连摆手,又说了几句路上顺利的话方才离开。

林婶刚走不久,又有董叔过来,却是准备了几样小礼物,多是药材茶叶,“这些都是自己院子里产的,还有一些常用的药丸药膏,是少主人做的,路上若是遇见个什么可救急,诸位也看到了,这宅子颇有几分清贫,委实没什么好东西……”

秦琰让人接了,他们此一行虽然是在赶路,可随身却也带着一些东西,在这借住了几日,秦琰也要周怀备了一份薄礼,又再三叮嘱若往后孙皓月带着人到了京城,定要告诉他们云云,这一番也算是礼数周全,待董叔离开,已是天色将黑。

秦琰交代秦莞和秦霜莫要落下东西早点歇下之后方才离开,秦琰一走,心知第二日要早起赶路,秦莞和秦霜便也上床歇下。

秦莞入睡的快,却睡的并不踏实,梦里明光幻影,往昔见过的人一张张脸浮现而出,连白日见到的那只黑猫都入了镜,秦莞正觉那黑猫骇人的紧,燕迟的身影却又一闪而出,梦里燕迟身形极其高俊尊傲,他站在她面前,如同一座山似的能为她遮风挡雨,又片刻,燕迟的脸渐渐欺近,秦莞正要说话,燕迟却将她一把抱入了怀中。

这个梦绵长而旖旎,秦莞醒来的时候,外面天色刚见亮,而她身上暖意融融,双颊之上更是绯红一片,她摸了一把脸,心跳忽然加快起来……

“什么?!怎么不见了?!”

秦莞正因加快的心跳和发烧的脸颊而无措,冷不防的,茯苓的声音忽然在外面响了起来,虽然因为离得远不甚清楚,可因为茯苓喊的声音不小,秦莞还是听了见。

她眉头一皱,心思便被外面的动静引了过去——

“得快点告诉世子,当心出了事!”

茯苓急急喊了一句,而后便朝着内室而来。

她的动静不小,连秦霜都被惊醒,迷迷糊糊的道,“要起身了吗?”

秦莞没答话,只因茯苓已经疾奔了进来,“小姐,小姐不好了,五小姐不见了!”

秦莞撑着身子便坐了起来,“五姐不见了?!怎么回事?!”

茯苓万分无奈道,“奴婢眼看着该起身了,便先起来了,对面厢房只怕是看着我们这边亮了灯,便也一起亮了灯,可是很快的,晚荷便疾奔了出来,到了咱们这边来,开口就说五小姐不见了,还说一个包袱也不见了,白少主送给五小姐的那些首饰礼物另外还有些银票,全都不见了……晚荷说……她家小姐怕是跟着白少主去了……”

秦莞顿时愣住,秦霜双眸大睁的看着茯苓,“你是说……你是说她和白家少主私奔了?!”

茯苓不敢点头,只苦笑道,“这是晚荷说的。”

秦霜急忙爬起来,“太放肆了!秦湘她真是太放肆了!”

……

……

秦湘的放肆不仅让秦霜生气,更是让秦琰前所未有的暴怒。

天色已经大亮,秦湘的失踪让秦氏一行人的出行计划被完全打乱。

“小姐穿的是昨夜奴婢准备好的衣裳,斗篷也穿了,还有一个包袱,里面装着小姐最爱的几样首饰,还有一些银票,寻常是奴婢带着防着路上需要的。”

“奴婢和秀栀都没听到动静,醒来人就不见了。”

“小姐昨天晚上还好好的,只是让奴婢准备厚一些的衣服。”

秦湘的厢房之内,晚荷和秀栀正跪在地上哭,晚荷一边说一边满是自责,而秀栀已是一脸的死罪模样,说至此,晚荷忽然道,“对了,小姐昨晚上只问过一个问题,小姐问奴婢,说咱们来的时候是不是一直走的一条大路,奴婢当时想了想,好像是的,就和小姐说了,小姐当时没什么异常,奴婢怎么也没想到她……”

秦琰眉头紧皱,素来丰神俊朗喜怒不形于色的他此刻一脸沉怒,光是那么坐着,晚荷和秀栀就已经害怕到了极点,一来是担心秦湘有个好歹,二来,却也是明白主子如此,过错都在她们身上,她二人今日便是被拖出去杖毙也是说的过去的!

屋子里一片沉默的压抑,秦莞和秦霜站在一旁,秦霜被吓得不敢说话,秦莞则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在这时,院子里却响起了一阵脚步声,片刻,周怀推门而入,“世子,西门开了,咱们的车马什么的都在,小人去西门外看了看,在药园旁的小路上发现了脚印,还有,小人问了府里的下人,府里的下人说昨天晚上白少主已经连夜走了。”

雪已经化的差不多了,外面药园旁的小路已经一片泥泞,若有人走过,自然会留下脚印,秦琰立刻站起了身来,“追,立刻去追——”

周怀略一迟疑,“要不要找宅中人帮忙?”

秦琰便看向周怀,“你觉得此事是她一意孤行,还是白少主教唆?”

周怀眉头微微一皱,“此事太不得体,白少主知道我们的身份,绝不敢诱五小姐随他私奔,何况看着白少主其人,似乎也不像不讲礼法的。”

“那便是她自己——”秦琰一句话说的咬牙切齿,“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找董叔了,她一个人出去,就算是半夜就离开,也是走不远的,我们这就出发,离开宅子之后再说怎么找她的事,或许她根本就只离开几里路。”

秦琰一声令下,周怀立刻去安排,时间比她们原来打算的要晚了一些,可对百草园的人而言还是极早的,等她们全都到了府门正门口,孙慕卿带着董叔、林婶一行前来送别,秦琰心中着急,很快便带着所有人离开了百草园。

出了宅子往山下去,直下了山上了主道,秦琰方才低低的骂了一声什么。

他是来接秦莞三姐妹入京城的,别说是私奔了,他连秦湘受伤都是不许的,可眼下,秦湘既然自作主张的跑了,他不反对秦氏和白氏联姻,然而秦湘如此不知廉耻的做法无疑要给侯府抹黑,别说侯府在京城氏族之中排的上名号,便是排不上名号的小富之家,也绝不允许自家女儿如此这般和他人私相授受……

这事要是传回了京城,别说秦湘下半辈子难堪,便是侯府都要受人非议,而眼下朝内党争越发激烈,一点儿小事也能被御史台参上一本,于情于理于公于私,秦琰都是非要把秦湘捉回来不可得,不仅如此,还得让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秦琰打定了主意,连秦府的护卫都瞒了住,秦湘的马车里面,如今只坐了晚荷和秀栀两个人,然而沿着大道走了快十里路,秦琰依旧没有看到秦湘的影子。

若秦湘这样的性子,敢天都没亮便出门已经是叫人叹为观止了,难道她不走大路走了小路?秦琰和周怀皆是一脸的急色,眼见得又往前走了不少路,周怀忽然眉头一皱道,“世子,会不会五小姐知道咱们要走这条路回去,所以当真走了别的小路?”

说着,周怀回身道,“世子可还记得,刚才咱们是路过了一条小路的,小人记得,那条小路再往前走十多里路便可上一条往淮县去的路,淮县在蓟县以东……”

去益州便要一直往东边走,可寻常人大都会走袁州城这一条官道往东,而若秦湘知道淮县在蓟县东边,或许真的会生出先去蓟县的念头,反正一直往东就是了。

秦琰握紧马鞭的手不断的收紧,他们的行程本就被耽误了,眼下还有个不知轻重的秦湘!秦琰心中恼恨,却是不能不管,且秦湘若真是跑去了淮县,难道他们还要绕一条远路去追秦湘不成……

秦琰深吸口气,“兵分两路,我带人走小道,你带着她们往前走。”

微微一顿,秦琰又道,“今天晚上咱们要歇在观音镇的,还是走三元村往北,若是她走的大道你们在前面不远就能遇上,若是她走的小道,我快马也能追上,到时候看情况,若是早,我就折返来追你们,若是晚,我便走别的路去观音镇找你们。”

周怀欲言又止,“世子,还是让小人去……”

秦琰冷笑一声,“她敢有这般做为,便是铁了心了,若是你找到她她也不肯回来你打算如何办?若是她以死相逼呢?”

周怀到底是个下人,闻言也有些犯难,秦琰便再度冷笑一下,“我去,我倒是要看看,她能为了那白非钰做到什么地步!”

周怀叹了口气,秦湘那边不能不找,这边厢秦莞和秦霜也要好好看顾,周怀便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世子带上几个人,快去快回。”

秦琰点点头,很快便点了五六个侍卫折返了回去。

马车里,秦莞和秦霜见秦琰离开都有些不解,待周怀过来低声解释她们方才知道,秦霜当即恼道,“真没想到她竟然可以做到这一步,这一下到了京城,我看她怎么和大伯父大伯母解释,真真是……丢尽了我们三房的脸!”

秦霜的恼恨也是秦琰的恼恨,秦莞眉头微皱,也十分不赞同秦湘如此做为,可她到底还是有些意外,秦湘竟然敢一个人摸黑离开百草园,一个人独自往东边去……这对一个连院门都没出过从小到大被人侍候长大的小姑娘而言,实在是需要莫大的勇气。

一路上秦霜都在骂秦湘,可一边骂,心底也越来越着急,她们马车走的慢,却也比人走路快了不少,而秦琰快马去追就更是风驰电掣,可眼看着已经走了两个多时辰,她们既没有在大路上看到秦湘的影子,也没有看到秦琰从后面追上来。

秦霜抿着唇道,“她一个人走路能走多远,平日在院子里多走一会儿她都觉得累,更别说现在了,要么是她跟白家少主借了马或者马车,要么就是她出事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半夜出来的,若是被那些村汉掳走可怎么是好。”

秦霜越想越觉得担心,秦莞也有些心急,不由掀了帘子道,“周管家。”

周怀听见喊声靠近了马车,秦莞便道,“眼下还没看到她人,要么是她藏在了哪里,要么是她有车或者马,要么就是她出了事,周管家若是可以,不如找个路边的人家问一问,看看她是否走过这条路,若是没有,咱们便得回去找了,还有可能,她出了什么事……”

周怀也觉得十分奇怪,闻言便道,“好,那我们还是去三元村。”

秦莞对三元村的印象可是半点不好,然而她们今日只是路过,总是能在村子里停留的吧,秦莞眸光微转,“那还是去来福客栈问问。”

周怀心知三元村村民排外,立刻便点了头。

那一日她们趁着大雪去百草园的时候足足走了快半天,今日雪化了却是走的快了些,二人商定之后,又走了半个时辰便到了三元村。

一行人依旧浩浩荡荡的入了村子,果然,刚进村子没多时便遇到了眸露不喜的村民,且还有人认出了他们,大抵是想到了那一日孙皓月来过,路过的村民只投来不善的目光,却是没做什么,顺着村中的长街往前,很快,车队在长福客栈之前停了下来。

“趁着问事情两位小姐吃点东西,待会儿还得赶路呢。”

周怀如此一说,茯苓几人便将林婶准备的糕点拿了下来,他们人刚进院门,魏长福便“哟”一声从屋内走了出来,“二位秦姑娘来了,眼见天晴了,小人就在想秦姑娘一行可能要北上了,没想到真的被小人猜中了,咦,怎么只有两位……”

“世子和五小姐有事在身。”

周怀上前解释一句,又和魏长福寒暄着进了内堂,魏长福热情的道,“虽然没有好酒好菜,热茶却还是有的。”说着话便吩咐活计上茶。

大冷的天,有热茶也是极好的,上次的事也怪不着魏长福,秦莞和秦霜便在堂内坐了下来,茯苓几人打开食盒,只当做是一顿午饭了。

而这边厢,周怀已经问起来,魏长福摆了摆手道,“没有,眼下这路上别提多冷清了,我倒是希望看到有人经过呢……”

周怀问的隐晦,魏长福压根没放在心上,一转眸,却见秦霜正在吃茶酥,那香味儿十分特别,魏长福轻嗅了一下顿时眼底一亮,“秦姑娘这茶酥是何人做的?”

周怀心中着急,可魏长福在此,却不好和秦莞她们说话,而秦霜听见这一问便道,“是从孙神医那边带来的,怎么了?”

魏长福又轻轻的闻了一下,“这茶酥可真香啊……”

秦霜闻言一笑,正要夸一夸林婶的手艺,便听魏长福道,“这味道让小人想起了村里的一个小厨娘,就是村东头张家的丫头,张家从前世代种茶,做得一手家传的茶酥,那味道就和秦姑娘吃的茶酥香味一模一样,小人还买来吃过……”

秦霜眼底微微一亮,“咦?一模一样还有得卖?她家在何处,我要去买来带着……”

这么一说,魏长福却叹了口气,“如今买不着喽,那张家丫头几个月之前死了。”

------题外话------

九千字!步步查过一些资料,现在国外也有“心脏记忆”这种理论,也就大概是说记忆除了储存在脑也可能储存在心脏。

步步也想世子呀,然后回报一下,世子已经到雁江边上啦!

正文卷 第142章 神秘疯子,回百草园

秦霜直听的背脊一凉,“什么?竟然死了?怎么死的?”

魏长福又叹了一声,“就是我之前说的,大概半年之前村子里接连死了几个人,其中就有张家丫头,她们家的手艺是传给她父亲,她父亲又传给她的,她父亲患病走了好几年了,眼下她一走,她家便不做茶酥了。”

秦霜口中皆是茶酥的清香,闻言一叹,“真是太可惜了,也不知她到底是得了什么病。”

魏长福闻言轻咳了一声,“这个倒是传什么的都有,我也不确定到底是什么病。”顿了顿,魏长福又道,“我以为再闻不到她家茶酥的味儿呢,却不想孙神医那边竟然做得出,想必也是个做茶酥的行家吧?”

秦霜摇头,“倒也不算……”

秦霜没直接说林婶从前从未做过茶酥。

魏长福却笑着摇头,“秦姑娘别小看这点心,这点心是云雾山和雁江沿岸的一大特色,人人都在做,可做的像张家这样好吃的却不多,秦姑娘的茶酥一摆出来,光是味儿我便认得出来,当真是和张家做的一模一样,能有这个道行可是不容易的。”

秦霜听着魏长福的话觉得有些惊讶,林婶竟然误打误撞的将茶酥做成了云雾山一绝?

秦霜只顾着惊讶,却没看到秦莞的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

秦莞只是在想,她竟然没有机会细细的问一问三元村的病患到底都得的是什么病,而似乎孙慕卿也是不知道的,秦莞眸光几转,“后来孙神医出现救了那些人?”

魏长福点了点头,而后又摇头,“倒也不是,也没有全部救回来,有几个病重的还是死了,不过看到有的人没有死,大家总算知道是病不是什么鬼神作怪也不是什么疫病了。”

秦莞唇角微抿,“半年前死的几个人当真不知为何死的?”

魏长福面露几分苦笑,“这个……小人在此地虽然许多年,可从前做生意红火惹得大家嫉妒,后来出了事,大家又嫌小人这地方住了外地人,一来二去的,小人就懒得和他们打交道了,村中的这些事儿,还真是不怎么清楚……”

魏长福本就是外地人,外地人来了这里做生意,早些年过来游玩的人多,魏长福的客栈生意便十分火爆,眼见得一个外地人来此赚了钱,民风本就不甚开化的三元村上下自然就有些不喜魏长福,到后来村中出事,魏长福竟然还敢收留外地人,这无异于是“帮凶”,那一日村正来的场面秦莞还记得,村民们是当真没有好脸色。

“你好奇这个做什么?”秦霜吃着茶酥,问秦莞。

秦莞摇了摇头,心中的疑窦却越来越重,一转眸,秦莞看向一旁同样一脸凝重的周怀,“周管家,现在怎么办?”

周怀眉头皱着,从百草园出来除了秦琰走的那一条道之外便只有三元村这一个出口,从三元村往观音镇而后去袁州城是最为快捷的,而三元村之中只有这一条主道,若是不进村子在外面绕行也可,可那都是马车走不了的荒野小道,周怀不觉得秦湘一个人敢走。

“只怕……没有走这条道。”

见秦莞和周怀说话,魏长福识趣的拿着茶壶进了柜台之后的内间。

周怀忙低声直接道,“要么是走了世子那边,要么便是躲在哪里,要么……便是出了事……”顿了顿,周怀道,“九小姐怎么看?”

比起一旁吃茶酥吃的正香的秦霜,秦莞显得格外的沉定,周怀略一犹豫,竟是问起了秦莞的意思,秦莞双眸微眯,“三哥的速度是我们的三倍以上,可现在都没有追上来,只怕他那边也没有找到人,我推测,五姐可能还在我们之后的某一处。”

周怀眼神微沉,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秦琰眼下和他们分开走,若是他临时改了计划,便和秦琰遇不到一起,可若是他没改而秦琰改了,两拨人便又错开了。

秦莞看着周怀的神色便知道他眼下也十分犹豫,而这边厢,秦霜已经将茶酥吃完了,见秦莞一点没动不由道,“待会儿还要赶路,好歹吃点儿。”

秦莞摇了摇头,她一时也没有心思用饭。

这边厢魏长福添满了一壶新茶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伙计,端着两碟子果脯,“小人这里真是没什么好东西了,再过几日,小人也要关门回老家去过年了,等来年大抵不会过来开张了,这半年可当真是亏大发了。”

身后伙计将果脯放下正要走,魏长福却忽然道,“哎等一下,李财,你也是知道早些日子张家丫头几个怎么死的吧?你且说说?”

李财便是秦莞几个早先就见过的客栈伙计,他人生的十分老实,闻言有些局促的道,“小人……小人当时在店中,倒也没亲眼看见,不过……不过后来回去听旁人说张家丫头是死在茶园里的,死的时候浑身是血双眸大睁……”

见秦莞几人皱眉,李财忙道,“他们也都不是亲眼看见的,传来传去说法极多,却没个准儿的,有说张家丫头是被外村人谋害勒死的,也有人说是张家的茶园建在坟地里被鬼怪缠死的,还有人说到了年节山里专门吃人心的妖怪出来了,还有说是瘟疫……”

秦莞眉头一皱,“你说什么?”

李财显然是怕在贵人们面前说错了话,只将听过的全都说了出来,听秦莞忽然一问,李财顿时心中一跳,忙道,“说是瘟疫……”

秦莞一下子站了起来,“不对,前一句。”

李财眼珠儿一转,“就是有人说到了年节,山里专门吃人心的妖怪出来了。”

秦莞眉头微皱,“妖怪就是妖怪,为何要说吃人心的妖怪?”

李财缩了缩脖子,“因为张家人说她家丫头死的时候,胸口那里受了伤,流了好多血。”

秦莞眸色当即几变,李财却又马上道,“不过……不过这事闹的越来越大,村正不许大家谣传,便是有人再去问,张家人却不肯说了,而后倒是什么瘟疫鬼怪的越说越多。”

秦莞唇角紧抿着,就算这样说,众多的谣传之中,吃人心妖怪的说法还是最为可信的,毕竟张家人自己说过,然而世上哪有会吃人心的妖怪?

李财见秦莞一脸沉色不再问下去看了魏长福一眼,见魏长福点了点头方才离开。

魏长福也感觉秦莞似乎十分关注此事,便犹豫的道,“秦姑娘……”

秦莞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好奇随便问问。”

魏长福给她们几人重新倒了茶,又去招呼外面的秦府侍卫车夫,他人一走,周怀看着秦莞道,“九姑娘觉得三元村死的人有异?”

秦莞点了点头,周怀却道,“便是奇怪也管不了了,眼下我们得找五小姐。”

秦莞当然知道,然而她心中却隐隐觉得三元村的怪事并不是这般简单。

“九小姐,还是先去观音镇吧,咱们天黑之前赶到观音镇,得先确保和世子汇合再好,到时候若还是没任何消息,小人和世子再回来找,免得您和六小姐的安全也无法保证。”

他们眼下只是在长福客栈短暂逗留,谁知道到了晚上村民们若是见他们还在此会做出什么来,秦莞一时没有更好的法子,便打算先照着周怀说的行事。

“好,那我们就快些点赶路——”

秦莞说完,秦霜也知情状紧急,当即起身吩咐下人们收拾,待将几个食盒收好放回马车,秦莞几人便走出院子准备继续赶路。

魏长福殷勤的将秦莞一行送出了院门,可刚走出院门,却见几个村民拿着锄头在主道上朝着她们这边疾走,一看这架势,秦霜下意识就往秦莞身后一躲,“他们又来了——”

秦莞也被秦霜这般吓了一跳,可很快秦莞发现这几个村民根本不是朝着她们的方向来,魏长福见状也松了口气,“没事没事,和秦姑娘无关。”

正说着话,那几个村民却已转了弯朝向大道对面的一户人家后檐走去,一边走几个人急急说着什么,秦莞这边依稀能听到他们的说辞。

“又是外乡人?!”

“可不是,听说还是个神志不清的疯子!”

“哼,先抓起来再说,指不定早前的事就是他干的——”

秦莞眉头几皱,转而看向了周怀,“周管家……”

周怀也听到了几人所言,可他却有些犹豫,毕竟此事与她们无关,然而对上秦莞有几分凝重的眸子,周怀到底道,“好,小人带两位小姐过去看一眼。”

秦莞“嗯”了一声,当即朝那几个村民消失的方向走去,才走了不过二十来步,秦莞便听到了一阵嘈杂之声,她皱眉,沿着一户屋舍侧面的小路朝屋舍之后而去。

刚转过弯,秦莞便看到了一副乱象。

村户屋舍之后堆着一片草垛,而此刻,十多个手拿锄头镰刀的村民正将一个衣衫褴褛之人围着,那人身上只着了一件单衣,因为沾满了泥垢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再加上他墨发胡乱的披散着,一时叫人连眉眼都看不清,面对着村民们凶神恶煞的围堵,他一手撑着草垛一手拿着支木棍胡乱的挥舞着,喉咙里还发出有些凶狠的斥声,果真像个疯子一般。

“疯子有什么好看的,走吧——”

秦霜从后面跟上来,见果然是个疯子顿时兴趣全无。

她拉了秦莞一把,秦莞却没动,反而语声沉沉的道,“你不觉的他很眼熟吗?”

秦霜微愣一下,转而看向了那“疯子”,歪着头看了片刻,秦霜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瞪大了眸子,“这个人……这个人看着有些像那日在百草园中见到的那个病人……”

这话落定,一旁的茯苓也上前道,“小姐,真的很像!”

秦莞点了点头,虽然那天晚上天色黑沉没看清脸,可那忽然出现的鬼魅一般的身形她们却是牢牢的记了住,疯子也有百样,而站在那草垛旁的人分明就是那夜百草园中的人。

“也不知从哪跑来的疯子,睡在这草垛里差点将我那老娘吓死!”

“总之是从外面跑来的,我们先将他绑了,看看他有没有做什么坏事,没有就扔出去,如果有的话,就按我们村子里的规矩办……”

魏长福也跟着秦莞几人走了过来,闻言立刻道,“三元村的规矩,外乡人进来偷东西,捉到是要被打断手脚的。”

秦莞眉头微皱,然而大抵是感受到了村民们的不善,那疯子忽然更快的挥舞起手中木棍来,一边十多个人围着,见他木棍挥的极快,竟然一时不敢上前。

秦霜便道,“孙公子不是说百草园的病人都被送回了各自家中吗?这个人本是……本是赤水村的?魏掌柜,赤水村在哪里?”

魏长福忙道,“赤水村在神女峰以南,和咱们这里是两个方向。”

秦霜讶异道,“莫非他回去之后自己又跑出来了?”

“不对。”秦莞忽然眸色微沉,转而看向周怀。

“周管家,你看看这个人挥舞木棍的手法,似乎并非没有章法……”

秦莞不会武功,却看过旁人演武,她这么一说,周怀立刻定睛一看,这么看过去,果然见那“疯子”手中的木棍挥舞的密不透风,因是如此,周围的村民们才一直未曾上前。

“九小姐,您说的是对的,他的确会些武功,只是不知道为何被逼到了这等惨状却未表现出来自己的身手。”周怀疑窦道。

“因他是疯子呗。”秦霜立刻开了口。

秦莞摇头,“不是,我看他脚步虚浮,呼吸也有些不稳,手腕挥的虽快,却到底没有使出什么敏捷的招式,似乎是身上太过虚弱而致,你们看他的眼神……”

“疯子”墨发散乱,将眉眼遮住了大半,眼下只能从墨发的缝隙中去看他的眉眼。

秦霜看了几瞬,忽而低声道,“他似乎有些难受……”

“疯子”眉头紧皱,眼神犀利阴冷之中带着几分煎熬之色,仿佛正置身于什么痛楚之中,秦莞眉头微皱看向周怀,“周管家可有法子将他救下?”

周怀欲言又止,“九小姐……”

秦莞打断了周怀的话,“他这样子有些古怪,我稍加探看,若当真是个闹事的疯子,我绝不会多管闲事,可若不是,我只怕会和五姐不见了有关。”

周怀心神几动,眸光一转看向人群,他一眼认出了适才说过话的主人家,便上的前去,“这位兄台。”

周怀拱了拱手,而后从袖中掏出了五两银子,“这位兄台,此人有些像我们此前遇到过的一位病患,因主治者是我们主人的故友,还请兄台卖个面子让我们将此人带走,也免得你们费一番周折,若是伤了诸位便不好了。”

本就是个费力才能抓到的疯子,他们将他抓起来也不过是想教训一顿,可是眼下周怀给了银子,便等于他们什么都没做便白白赚了一大笔!

此前说话的男人很快就做了决定,他一把接过银子,“你带走就带走吧,可不能再闹事吓人啊,否则我们还要再抓回来,还有,我们可不帮你抓住啊,你自己想法子!”

说着,给其他人使了个眼色,村民们一边笑闹着让那男人请客一边从此处离了开去。

一时间,乱哄哄的草垛旁只剩下了“疯子”和秦莞一行。

见所有人一走,那疯子手中挥舞着的木棒“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同一时间,疯子好似失去了所有力气似的跌坐在了地上,虽然如此,他一双眸子却是透过发隙看着秦莞诸人,那眼神比先前多了两分戒备。

秦莞抬步朝疯子走了过来,茯苓当即道,“小姐当心——”

周怀也有几分担忧,然而看着秦莞一步一步极缓的上前,方知道秦莞是成竹在胸的。

“你还记得我们吗?”

秦莞语声轻缓,在距离疯子四五步的时候停了下来,她见疯子跌坐在地,便也缓缓的蹲了下来,“那天晚上,在百草园,你们吓了我们一跳。”

疯子眼神几闪,而后垂了眸。

秦莞见状,越发肯定自己没认错人。

“你不要怕,我们是前几日借住在百草园的,是孙神医的朋友,孙神医不是将你们都送回去了?你怎么来了这里?你的病是否还没好?”

秦莞缓缓的问了几个问题,可那疯子只低着头却不回答。

周怀和秦霜都走上前几步,疯子立刻抬眸朝他们看过去,秦莞离得近,那一瞬间,秦莞看到疯子眼底闪过了一瞬极其低寒的光,那样的眼神,竟然是气势逼人的。

秦莞心中微动,会武功,还有这样的眼神,当真是这穷乡僻壤之处的村民?

这么想着,秦莞开始打量他身上的衣衫和靴子。

他也不知走了多远的路,身上的衣衫一片灰白脏污,靴子更是沾满了泥浆。

秦莞眸子微狭,忽然问,“你到底是谁?”

疯子撑在地上的手顿时紧握成拳,眸子,也有几分阴寒的朝秦莞看了过来。

这一眼看来,便是秦莞都止不住的有些紧张,后面周怀看出不对,立刻就要上前来挡住秦莞,秦莞手一挥,“周管家不必担心——”

她的话含着几分威慑力,让周怀一愣,也让疯子的眼眶缩了缩。

纵然眼神骇人,可秦莞到底是秦莞,一个眼神还不至于让她色变,她仍然不疾不徐的看着疯子,“你身上的衣衫虽然脏污,却是上好的湖州绸缎,你脚上的靴子上更是绣有银线,你不是赤水河的村民,你到底是谁?为何董叔说你是住在百草园的病患?”

秦莞语声极低,眼神亦带着几分关切,到了这一步,她只会相信自己的眼睛。

第一次见到此人之时他便要逃走,后来她们亲眼看着他被抓了回去,那时候,董叔说什么她们都会信,可到了如今,秦莞几乎可以肯定,董叔在骗他们!

“你莫怕,你是不是得了重病?你是被家人带去百草园的?还是你被孙神医囚禁了?”

秦莞试探的问着,前面两问面前之人皆无反应,可当“囚禁”二字一出,男人的眼神却是微闪,秦莞心头一紧,“好端端他们怎会被囚禁?所以你没有被他们送走,你是逃出来的?”

疯子看着秦莞,这一次却滴水不漏没有任何表情。

秦莞浅吸口气,“我们和孙神医的一个师弟熟识,孙神医的百草园我们只是借住而已,并不知里面竟然囚禁了人,你若有什么难处,告诉我们,我们可以帮你。”

秦莞说着,上下打量他几瞬,既然不是得了重病,那他的虚弱从何而来?

秦莞心思一转,“你被下药了?你不要怕,我会医术的……”

秦莞说着,已往前慢慢的动了一步,她眼下有几分急切几分疑惑,因脑海之中一片混乱,眼底的关切就更是毫无掩饰的明显,男人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溪一般灵透,竟然没有再做出排斥之举,秦莞几步走到男人面前,指尖落在了男人的手腕上。

看着秦莞和“疯子”之间的距离,周怀一颗心提起,茯苓更是紧张不已,连秦霜都有几分担心,忍不住道,“喂,你当心他伤人——”

秦莞背脊一动不动,似乎在专心的问脉,一抬眸,却对上了男人幽深的眸子。

这一看,秦莞心间一凉,难怪她总觉的男人的眼神有些阴寒,除了男人本来的性子之外,秦莞惊奇的发现男人的眼瞳竟然是极近透明之色,他眼瞳之中仿佛藏着一川冰凌,此刻正冷漠而疏离的看着秦莞,哪怕秦莞表现的足够善意,他仍是不为所动。

很快,秦莞收了手,她没在看男人,只起身看向周怀,“他被下了药,当是类似软骨散和蒙汗药之类的,会使人气息停滞身体无力。”

说着秦莞又回头看了一眼男人的脖颈处,“他的嗓子只怕也被封住了。”

秦莞在周怀诧异的目光之中蹲了下来,她心中有些发冷又有几分紧张,她知道,她无意之中洞悉了孙皓月百草园的秘密,因为任何一个治病救人的神医住处都绝不会囚禁着一个正常人,更不会往这个正常人身上下药……

“抬起头来——”秦莞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摸出了一个针囊。

她这四字并非商量,而是命令,然而等她掏出一根长针,男人却没动,只满眸冰霜的看着秦莞,秦莞和他对视片刻,忽然抬手便捏住了他的下颌,而后用力的往起一抬,男人瞳孔一缩,抬手就想将秦莞的手卸下,可他似乎忘记了自己被下了药,反应并没有秦莞快,而就在他手即将碰到秦莞的手臂之时,他咽喉处剧烈的一疼。

秦莞这一针扎的又快又狠,直疼的男人身子一颤。

下一瞬,秦莞收回手收回针,后退一步站了起来。

因为疼痛,男人低下头去,秦莞就站在他跟前,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片刻之后,男人因疼痛缓解而直起身子,很快,他忍不住的轻咳了两声。

这一咳,他面上现出两分怔愣之色,他竟咳出了声音来——

“你的嗓子被人施针封住了,这个人封住了你的嗓子,又给你下了迷药,无非是想把你好好的囚禁起来,你到底是谁?对你做这些的是不是孙神医?”

秦莞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因这个男人的出现,陡然让她想起了百草园之内诸多诡异之处,被药哑的狗,被残杀的猫,两起凶案的凶手说的话,还有那个小药库里那些空了的药屉,三七是止血的,白芨也是止血的,紫珠草还是止血的……

还有艾叶、蒲黄、小蓟、地榆、白茅根……

隔了多时,秦莞却能将那一日所见一个不落的记着。

这些药皆是药性多样,可若说它们的共性,那便是止血效果极佳。

为什么空了的药屉大都放着的是止血药呢?

在这最近的一个月里,孙皓月治什么病需要这样多的止血药?

秦莞忽然想到了那些七零八落的猫尸……

猫多么轻贱,不需要止血药让它死就好了,可人却不同。

一股子凉意从秦莞脚底爬了上来,秦莞又想到了百草园之中的人,林婶得过病,小栗子得过病,死去的大成也得过病……

林婶病好之后便会做张家一绝的茶酥,小栗子得病之后便会做木工活……

孙皓月用了什么药能给人新的天赋?

秦莞眸光沿着男人的脖颈往下扫来,这样的天气,男人身上只着了一件薄衫,想来是因为出来的太过匆忙没穿上更多的衣裳,然而即便如此,男人也没被伤寒侵扰,相反的,就算如此狼狈,秦莞依然能看出男人的身骨体魄本是十分强健。

他没有缺胳膊少腿,孙皓月只是想将他安然无恙的囚禁起来。

“你可以不告诉我们你是谁,但是你可以同我们做个交易。”

秦莞忽然开口,男人闻言抬起了头来,秦莞便继续道,“我们可以将你送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但是,你要帮我们一个忙……”

男人仍然不说话,只目光的压迫感越来越强。

秦莞却不退不避,“我姐姐不见了。”

秦莞这话一出,明显的看到男人的眼底闪过了一道微芒,她继续道,“她失踪了,我们所有人都以为她要往东去益州,可一路追过来却不见她人。”

“益……州?”男人终于开了口,却只冷冰冰的道出两个字。

秦莞眉头微蹙,“我姐姐受白家少主白非钰之邀,往益州去了。”

秦莞不知男子身份,自然不能说秦湘自作主张要去益州找白非钰,一个“邀”字便显得模糊而不失体面,秦莞看到男人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可很快,男人低下了脑袋。

见他是这般半点都不打算合作的态度,秦莞眼底一寒,后面周怀也颇有几分焦急。

秦莞又看着男人片刻,“看来你是不想做这个交易了。”

男人依然没动,秦莞眯了眯眸子,即便发现了百草园的又一异常,可男人若是不开口,秦莞仍然不知道百草园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她眼神锐利的看了男人一瞬,忽而掏出袖袋,从里面拿出了一个药囊放在了男人身边的草垛上,继而转身朝周怀走去。

“我们先走,不耽误时间了。”

周怀本以为秦莞可能会执着,可没想到秦莞竟也是果决利落的。

秦莞说完便大步朝外面走,待走过了拐角周怀方才追上来道,“九小姐,眼下如何办?”

秦莞抿唇,转身看着周怀道,“周管家,我们回百草园如何?”

周怀一讶,便是茯苓都不可置信的看着秦莞,“小姐,为何回百草园?”

秦莞没理茯苓,只看着周怀,“百草园有异,我总觉的五姐要么在百草园往这里来的路上,要么就还在百草园……”

“还在百草园?”秦霜面生几分畏怕,“刚才那人是被囚禁在百草园的?九妹妹,你的意思不会是说……五姐被囚在百草园了吧?”

秦莞摇头,“我还不知道,不过怎么算五姐也走不到这么远的,我们回去,在路上遇见她最好,如若不然,就回百草园看看。”

秦霜不赞同,“可是为什么回去呢?人家都不知道五姐去追白少主了,若是知道了且五姐的事和人家无关,岂非闹得太不像样子!”

秦莞眸光微垂,她自然不在乎这件事闹得好不好看会不会给侯府抹黑,只是她眼下委实没有真凭实据,没法子说服秦霜和周怀。

“九小姐,便是回去找也没有说我们大家一起回去的,要不然这样子,小人回去,要么遇见五小姐要么遇见世子,而后九小姐和六小姐在这里等着。”说着周怀看了一圈周遭,“这一次过来他们倒是没那日那般仇视我们了,实在不行,今夜我们还是在这里住一晚,待会儿我会留下人手在此,若是他们有人找上门来,用钱打发便可。”

适才那户主便是被周怀用钱打发的,这村子里的人即便民风彪悍,却也知道银子的好处。

秦莞欲言又止,“周管家……”

周怀叹了口气,“九小姐,就这样回去百草园委实不妥,就照小人的意思来吧。”

秦莞无奈苦笑,可到底她没法子支使车夫和侍卫们,也不可能单枪匹马就往百草园去,“那好……也只能这样了,周管家快去快回吧。”

周怀点点头,转身就往长福客栈去交代,秦莞站在原地片刻,忽然转身往适才堆放草垛之地走去,她步子极快,然而等她转过拐角,却哪里还有那人的影子!

秦霜也跟了上来,见状气道,“跑得这么快!你救了他也不知道谢!”

秦莞一颗心越来越沉,待回到长福客栈门口的时候却见周管家已经上了马背,他一个随从也没带,人都留在了客栈保护秦莞和秦霜,简单交代几句,他打马便走。

魏长福也不知得了周怀多少银子,竟是比先前更热情的邀请秦莞和秦霜进了客栈,“两位小姐走之后,厢房便一直留着的,两位小姐不如进厢房歇着?大堂冷的很,两位小姐还可趁着此时休息休息,周管家可说你们要连夜赶路呢。”

只要不下雪,连夜赶路也没有什么,秦莞还没答话,秦霜已经点了头,“好,生个炭盆来。”

“那是自然的,两位小姐请——”

秦莞心中惴惴,也不愿和魏长福几人待在大堂,她跟着秦霜到了厢房,颇有些心焦的来回踱步,如今他们一行人分了三路,如果能顺利找到秦湘便好,若是找不到,只怕又得生别的变故。

秦莞二人这一等便等到了下午,眼看的天色已经暗下来,秦霜也着急起来。

“怎么回事,怎么三哥也没有回来……”

“就算没遇到三哥,周管家也该早点回来才是。”

秦莞坐在床边,这会儿却是秦霜急的来回走动,“你那会儿为什么说要回百草园去?就凭那个人被下了药?指不定他是被送去百草园治病的,因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病,所以董叔那天晚上才骗了我们,也或者,他一时疯一时好呢……”

秦霜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可秦莞的直觉却告诉她,百草园的危险藏在暗处,她们直到离开也没有真正的触到,而秦湘却不一定了。

正想着,忽然“叮”的一声响,一个什么东西破开窗户纸飞了进来!

“什么东西!外面有人?”

秦霜吓得跳了起来,急忙躲到秦莞这边,秦莞一看,却是一个纸团,她急忙捡起来,打开之后只见纸团之上用炭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只看了一眼,秦莞的脸色顿时白了。

“怎么了?”秦霜一脸的迷茫,“这是谁给的?”

秦莞将纸团给秦霜,秦霜一看,诧异的道,“回百草园?这是谁给我们的?为何也让我们回百草园?!”

秦莞的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她几步走到窗前去看,然而窗外空荡荡一片,哪还有人?

“百草园是要回的。”秦莞眸色一寒,“晚了就来不及了!”

秦霜和茯苓皆被秦莞冷肃的神色吓住,秦莞又摇了摇头,“光我们回去不行,得有别人……”

秦霜弱弱的道,“周管家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呢。”

“周管家回来也无用,如今的情形,只怕得有官府的人在才可。”秦莞眸色一冷,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从袖中掏出来一物,“拿着这个,拿着这个去蓟县县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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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43章 陷入危局,换心之术

疾驰的马车上,秦霜紧紧抓着秦莞的手,“那个人如果是坏人呢?我们就这么信了他?他根本就没有现身……九妹妹,我害怕……”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眼看着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天黑,她们这般速度回去百草园,至少也是一更天了,然而秦莞只觉得再晚就当真来不及了。

“他是从百草园逃出来的人,为何骗我们?”

秦霜一脸哭相,“可是……可是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谁啊。”

秦莞双眸微眯片刻,忽而道,“我们走到草垛去的时候,他是在用左手使木棍的对吗?”

秦霜微怔,不知道怎么会问到这个,“我忘记了……好像是吧……问这个做什么?莫非问这个就能知道他的身份了?”

秦莞眸光一时悠远了一瞬,“他身上衣衫所用绸缎贵胄,靴子上还绣有银线,他是被囚禁之人,虽然蓬头垢面,可贴身的衣衫和靴子却保留着他本身身份的痕迹,那湖州绸缎乃是上品一匹价值白金,唯有贵族世家才能用,靴绣银线更不必说了,他不是赤水河的百姓,绝不是。”

秦霜呆了呆,“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这不代表他对我们没有敌意。”

秦莞浅吸了口气,“我们在宅子里发现的猫尸你可还记得?”

秦霜想到那个场面眼眶便是一缩,继而点点头,秦莞便看着她道,“那些猫尸支离破碎,伤口却十分整齐,乃是刀口……”

秦霜一愕,“你是说,那些猫是人杀的……”

点了点头,秦莞语声微低,“我还看到,那些猫尸脏腑皆被剥离而出,那样的手法,非医者不可,且我也知道,世上有些医者练技法之时会拿动物开刀。”

秦霜眼底溢满了惊悸,“是谁,你是说……”

“那么多的猫尸,可不是谁一时兴起就能做到的,应当是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一个人每日都在杀猫,在百草园有这个权利且是医者的,还有谁呢?”

秦霜低呼一声,“可是孙神医是好人啊,他救了那么多的人!”

秦莞抿唇一时没有说话,她当然希望孙皓月是好人,她只希望自己想错了。

“再说回那个人。”秦莞很快言归正传,“那个人被囚禁应当不是一日两日了,可他身上的药只是些寻常的软骨散和迷药,可见囚禁他的人只是想将他控制住,而将他的嗓子封住,无非是不想让他胡乱说话,可总之,囚禁他的人对他没有恶意。”

“简单来说,孙皓月对他没有恶意。”

秦莞眼底一片暗沉,“他出身尊贵,既然出现在了百草园,那地位和孙皓月同等,而孙皓月对他没有恶意,他对孙皓月也是没有恶意的。”

“我刚说出五姐不见的时候他的表情就有了变化,我猜他一定是知道的,可是他没有立刻道出缘故,我想他或许并不想对着别的外人揭出百草园的秘密,可我们帮了他,他犹豫再三还是告诉我们眼下应该返回百草园。”

两辆马车,秦霜一定要和秦莞挤在一处,眼下马车之中便有了四个人,秦莞语声沉定,其余三人便都认真听着,秦莞稍稍一停继续道,“如此推断下来,他的身份只有两个可能,要么他是莲州孙氏的人,要么,他是益州白氏之人。”

秦莞又眯眸回想到了什么,“而那时候,我在说到五姐被白氏少主相邀去益州的时候他反应十分诧异,似乎这件事对他而言是个天方夜谭一般,他不认为白少主邀请了五姐去益州,再加上他使木棍用的左手……”

秦霜看着秦莞,一边的晚杏和茯苓也都看着秦莞。

秦莞终于道,“因为他才是白非钰。”

八个字落定,秦霜和茯苓倒吸一口凉气,秦霜睁大了眸子,“怎么可能?他是白少主的话,那我们见过的那个白少主又是谁呢?”

秦莞垂眸,“那是假的。”

秦霜只觉得背脊一阵阵的发凉,“如果……如果他是假的,为何要给五姐送礼物呢,为何要去看望五姐的,他一定看出来五姐对他有好感了。”

越说秦霜眸子瞪的越大,忽然惊呼道,“他们是看中了五姐!他们想害五姐!”

秦莞没说话,只默认一般的看向马车之外越来越暗沉的天色,秦霜当即眼眶微红,“难怪你当时看了那纸条便说一定要回百草园,那白少主一旦是假的,五姐就危险极了,难怪我们一直没有遇上五姐,五姐是不是被留在了百草园中?”

秦霜这会儿脑袋瓜开了窍,语速急急的说着,茯苓在旁也听出了一声冷汗,“好毒的计谋,他们先引诱了五小姐,料定我们一定不会将这件事抖落出来,只要我们离开了百草园,就怎么也想不到五小姐还会被困在百草园之中,如果我们一路追过去没找到,多半也会觉得五小姐是在独自私奔的路上遭了难,这件事不体面,侯府多半会想个由头让五小姐名正言顺的消失在世上,那个时候五小姐可能已经在百草园遭了难了。”

“不用等到那个时候,今天晚上可能就……”

秦莞语声带着两分寒意,心中更是一片陈杂难当。

她没想到,怎么也没想到,看到那堆猫尸的时候她就知道孙皓月在用猫练手,她当下觉得残忍,可孙皓月医术高绝自有他修习的法子,只要不害人,她便不会以一个外人的身份多嘴什么,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她想都不敢想的事还是发生在了孙皓月的身上……

而如果不是遇到了真的白非钰,她的那些揣测终究也只是揣测,她亦不会冒险的返回百草园,然而既然白非钰的出现揭露了这个骗局,她便别无选择。

秦霜仍然紧紧的抓着秦莞的手,“今天晚上吗?我们到了还来得及吗?三哥和周管家都还没见人影,那侍卫去蓟县请官府之人当真能请到吗?孙神医会不会武功啊,我们……我们打得过那些人吗?!”

秦霜太害怕了,语声都在颤抖,秦莞反握住她的手心中也有几分不安,她本是不想带秦霜的,可秦霜非要一起,她此行只带了剩下的几个侍卫,装着行李箱笼的马车并着晚荷和秀栀,还有其他车夫也都被她留了下来,她此行自然不是去打架的。

“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可终归不是这么快的。”

秦莞不知道孙皓月把秦湘留下到底是为了什么,可是她想到了林婶和小栗子还有大成,他们的病都是怎么治好的?张家丫头死了,而林婶却忽然会做茶酥了……

秦莞想到了一些便是她都觉得匪夷所思的可能性,然而她不确定,她甚至觉得那个可能根本就是不可能,“三哥和周管家一定在我们去的路上,我们遇到他们,然后稍作商量一起回去百草园,秦府有这么多侍卫,百草园却只有下人,我们不是没有胜算,至于官府的人,是一定请得到的。”

“可是官府的人过来要一天一夜……”

秦莞摇头,“那是此前在下雪的时候,现在却不是了,今天晚上侍卫就能赶到县衙,然后明天中午他们就会出现……”

“那我们也要等一晚上呢。”

秦莞唇角微抿,“这一晚上必须要等,要拖住百草园的人。”

秦霜又是害怕又是迷茫,“怎么拖啊,我们忽然回去他们就会知道我们一定已经发现了什么,我们回去……是不是自投罗网啊……”

“消失一个人可以,一下子消失这么多人却不行的。”

秦莞握了握秦霜的手,“镇定一点,我有法子的。”

对上秦莞万分沉定的眸子,秦霜心中稍稍一安,可几瞬之后,她又掀开了帘子去看车窗之外急速后退的路景,“三哥带了几个侍卫的,若是出现动静一定不小,可为什么还是没有看到他呢,还有周管家,他不是走的这条路吗?”

天边最后一丝明光已经沉下了地平线,整片天穹都暗了下来,冬日天黑的早,虽然才酉时刚过却已有暮色四垂,秦莞看着天边一层一层层叠起来的乌云心头仿佛也被罩上了一层阴霾,因为她按着时辰算,眼下距离那分叉往东去的路口已经很近了。

秦琰或许直接往东去了观音镇,可为何周怀也不见踪影?

秦湘生死未卜,秦琰和周怀也和她们没了联络,眼下他们这两辆马车共六个小姑娘五个侍卫便是唯一的战斗力,而最为可怕的却是百草园中的一切未知。

……

……

寒夜如墨,百草园的大门忽然被重重的敲响。

“哐哐”的声音夹杂着冷风在这半山腰的老宅门口回绕,近处是白墙黑瓦,远处是山下窸窸窣窣作响的竹林,更远的地方,是高高伫立着的神女峰。

茯苓不停拍打着院门,拍打到第十几下的时候院门之后依稀有了动静。

“是谁?谁在外面?”

茯苓定了定神,着急道,“我们秦府的人,走到半路的时候我们小姐忽然发病了,烦请通禀一下董叔和孙公子,我们是来求医的……”

门后之人闻言似乎愣住,刚刚离开的秦莞一行怎么又回来了?且还是求医的说辞……

“好,那你稍微等一下。”

男仆说完,“蹬蹬”的跑的远了,而黑漆漆的大门之外,晚杏执着一盏风灯,一旁的秦霜正着急低声道,“我要怎么说?我害怕,我要怎么装,我不想干了……”

秦莞镇定的看着秦霜,“那我来装病,你负责和他们说话。”

秦霜闻言眼底又生出了几分畏色,当真是一副快要哭了的样子,“那我更不行了,我……早知道我不跟你来了……现在可怎么办啊。”

秦莞紧握她的手,“不知道怎么装,那装晕倒总该会?”

秦霜闻言眼底微微一亮,“会,好,那我装晕倒就好……”

秦莞使劲的攥了攥她的手,心中微叹一下,她们人员不齐却半路折返,此事怎么看怎么诡异,想来想去也只有生病求医不会引起孙皓月的怀疑了,再加上孙慕卿也在这里,或许今天晚上她们能拖个一时片刻的,等明日官服来了人便好了。

这么想着,秦莞又转身看向山下的方向,没遇到秦琰,也没遇到周怀。

正想着,门后忽然又传来了几道脚步声,秦莞和秦霜神色一振,秦莞看着秦霜,秦霜两眼一闭便倒在了马车里面……

秦莞左右看了看,只将秦霜的斗篷领子拉了拉。

外面寒风瑟瑟,秦霜当即就是一缩,秦莞低声道,“忍着点,别出声。”

秦莞立刻紧紧闭着眸子不动,而这边院门一下子打了开。

“秦姑娘?当真是秦姑娘回来了……”

董叔的声音传出来,一开门,外面是一行人焦急的脸色和两辆马车。

茯苓快哭了似的,“董叔,真是对不住了,我们又回来了,六小姐走到半路忽然病了,上吐下泻的,刚才竟然昏过去了,没法子我们只好返回了,我们路上没带那么多药材,只求孙神医给六小姐看看……”

董叔额上有几分薄汗,倒像是刚才跑过来有些累似的,他枯瘦的满是皱纹的脸上闪过一丝微讶,“六小姐在哪里?世子呢?”

茯苓眼神微闪,有几分言辞闪烁,“世子……世子和五小姐在一起呢,五小姐那边也有些不好,我们几个便带着六小姐先过来了。”

董叔点点头,先不多问看向那马车,“六小姐呢?”

车帘一掀,秦莞从马车里面走了出来,她福了福身道,“又要叨扰董叔了,委实这方圆百里之内不知道该去何处了,这才又折了回来。”

“秦姑娘这是哪里的话,先进府说话。”

董叔说完,看向马车,秦莞看了看晚晴和秀云,她二人立刻一脸焦急的上马车将秦霜扶了下来,董叔一眼看去,只见秦霜双眸紧闭,也不知是冷的还是难受的,眼睫轻轻颤着,身子还在发抖,董叔忙道,“快进来快进来,秦姑娘住的院子还没落锁呢。”

秦莞面上一派着急,“董叔,不知孙神医睡了没有?六姐的病来得急,我虽然学过医术,却是一时没了法子,可不可以请孙神医立刻给六姐看看?”

董叔身边跟着两个男仆在前领路,见状似乎略一沉吟方才点头,“少主人本来要睡了,不过刚才生出了一点事端,他眼下应当还没睡,那我带你们去见少主人吧。”

秦莞心中一松,若是见到了孙皓月,而后拖住他,是否就能救下秦湘呢?

这么想着,秦莞却又生出几分警惕,董叔说刚才发生了事端?

“多谢董叔,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董叔苦笑一下,“一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野猫跑进了少主人的屋子,我们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他捉住,便是如此,闹得少主人不能好好陪少夫人,眼下怕还有些劳神。”

秦莞是知道这宅子里野猫多的,她一时放下心来,转而去看后面跟着的几人。

她们已经进了府门,董叔边走边道,“还是照着此前,几个侍卫小哥住外面的院子,小人带着两位秦姑娘去见少主人,等看了病,便还是住早前的院子。”

她们一大早刚离开,如今自然是照着原处住,这是十分合理正常的安排,秦莞自然不能说个不字,在门口小站了片刻,几个被秦莞交代过的侍卫先被安排进了外院之中。

待安顿好,董叔方才带着秦莞一行朝着仁心院而去。

秦莞往西方向看了看,“孙公子在做什么?”

秦莞是信孙慕卿的,这般莫测的场面,如果孙慕卿在的话则更能牵制孙皓月。

董叔闻言温声,“孙公子已经歇下了,秦姑娘一走,这宅子便冷清了,孙公子下午过来和少主人说了一会儿话,又一起用了晚饭,然后便回自己院子了。”

秦莞略一沉吟,“我六姐的病有些蹊跷,不知能不能将孙公子也请来。”

说着秦莞又忙道,“我只是有些担心六姐,绝不是质疑孙神医……”

董叔温和的点头,“小人明白的,秦姑娘放心,待会儿小人就命人去请孙公子过来。”

秦莞心中微安,回身去看后面,因要走一截原路,眼下是晚晴背着秦霜,秦霜紧紧闭着眸子,看得出来人有些紧绷,秦莞便落后一步走到了晚晴身边,她拍了拍秦霜的背脊,秦霜紧绷着的僵硬的身子方才微微放松了两分。

很快,董叔带着秦莞几个到了仁心院前。

天色不早了,仁心院之中却仍然亮着灯火,林婶老远的在门口候着,见状忙走了上来,“秦姑娘,见过秦姑娘,六小姐这是怎么了……”

林婶语带心疼,秦莞忙道,“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寒,走到路上没多久就开始上吐下泻的,一时有些发烧,一时身子又有些冰凉,后来干脆不省人事,我们随身带着些药丸,给她吃了却不见效,到了下午没了法子,只好再返回来。”

林婶是妇人,此刻上前来捏了捏秦霜的手,一捏顿时低叫了一声,“天啊,六小姐的手怎么这么冷啊,脸颊也是冰的不行,快进去快进去……”

晚晴背上的秦霜心中苦叹,这么冷的天,她的斗篷领子松了,手也露在外面可不就是冷的打颤吗?她现在不仅手冷,她根本是全身都冷……

一进仁心院,秦莞便看到了等在屋子正门的孙皓月,秦莞印象之中,来了百草园之后只见过孙皓月两次,此番再见,秦莞仍然觉得孙皓月是那高高在上的神祇似的。

他一身白衫着身,冷风吹得他衣袂翩飞,然而他目光慈悲的看着秦莞她们走近,当下将目光落在了秦霜的背上,被他这么一看,茯苓几个顿时紧张起来。

“孙神医。”秦莞福身行礼,并没有去看孙皓月的眼睛,“真是叨扰孙神医了,没想到走到半路家姐生了病,没法子只好返回来……”

孙皓月摇了摇头,语声倒是温和,“先进去。”

秦莞是来过此处的,然而那一日她来的时候是白日里,她只记得大堂之中有些冷,还记得孙慕卿和孙皓月说的那些话,别的印象却是没了,然而此时已经是深夜,秦莞没想到她们一行人走进屋子里的时候屋内还是一片冷冰冰的,目光一扫,唯有屋子角落里的香炉里冒着点点白烟,秦莞闻了闻,似乎是檀香和别的什么药材。

“将她放在这里来。”窗下有一张矮榻,孙皓月指了指。

秦莞还站在原地,晚晴和秀云却急忙将秦霜放了过去,秦莞见状眼底闪过一丝微芒,她理了理衣襟和有些褶皱的袖口,又抬手拂了拂被动静的脸颊方才往中堂走了几步,孙皓月看了林婶一眼,“给她们倒茶,然后你就去歇着吧。”

林婶忙应声倒茶,屋子里冷的不行,她们几人也被冷的惨了,待林婶倒了热茶上来,茯苓几个想都没想便喝了,秦莞看了一眼,她便是有什么交代,也没法子当着孙皓月的面说,再加上是林婶倒的茶,她只好抿着唇没说话。

秦霜躺着,晚晴有些心疼的站在榻边,孙皓月一边走在榻边落座,然后便要给秦霜问脉,秦莞的一颗心当即提了起来,然而这一遭是避免不了的,秦莞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谎下去,趁着孙皓月给秦霜问脉,秦莞不由得打量起孙皓月来。

他白衫加身,墨发半挽,似乎是一副临睡之前的随意打扮,且他姿态从容而闲适,根本不像一副要作恶的样子,秦莞扫了一眼这屋子,依旧看不出一点异常。

秦莞几乎就要以为自己想错了,然而想起从前和父亲的经历,许多凶手在真相浮出水面之前皆是谁也想象不到的,白非钰是假的,只凭这一点,她便不该动摇。

“孙神医,家姐如何?”

秦莞有些情急的问了一句,孙皓月很快收回手,似乎思忖了一瞬,“脉象倒是无大碍,只是不知道为何会昏迷。”

秦莞心中一跳,口中却继续道,“不瞒神医,我也会一点医术,可看着家姐如此,竟也没找出病灶所在,莫非是什么疑难之症?”

即便是医术再高超之人,也终究会遇见拿捏不准的病症,秦莞凭的就是这一点坚持说谎,孙皓月眉心似乎微微皱了下,转身一看,却见晚杏几个都站着。

“你们都坐下等吧,我还得好好看看。”

他面上不见笑意,可语声却十分沁人心脾,见状林婶又给她们添了茶,而后便放下茶壶下去了,晚晴本就紧张,见孙皓月这样说只得走到一边落座。

孙皓月便看着躺下的秦霜,“秦姑娘倒像是睡着了的样子。”

秦莞波澜不动,“所以才叫人担心,来的路上,她迷迷糊糊的还说过胡话。”

秦霜听着秦莞这么说着,有些紧张无措,轻轻的哼了两声以示配合,一边茯苓看的心惊肉跳,这哪里需要她配合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可有其他病症?”

孙皓月一边说一边触了触秦霜的额头,秦霜忍不住的抖了一下。

秦莞便道,“离开此处一个时辰之后,起先还以为是坐马车太过颠簸,可没多时便开始上吐下泻,后来又开始发烧起来……”

秦莞也知自己说的有些荒谬,然而说谎开了头,便只能硬挺下去,一边说一边想着,若是秦湘还在百草园,那她会被安置在哪里呢?

“现在额头倒是不热了。”孙皓月继续说着,忽而话锋微转,“秦世子呢?”

秦莞料定孙皓月心中心虚,闻言便支支吾吾道,“三哥他……他有别的事在身……暂时还脱不开手,便让我们带着六姐回来求医了。”

孙皓月微微点头,“那我先开个方子试试。”

秦霜明明没有病,秦莞不信孙皓月诊出了什么,可看他开方子,秦莞也不好拦下,这边厢董叔将林婶给她倒的茶放在秦莞手边,“秦姑娘手都冻红了,快喝杯茶吧,少主人和少夫人都不喜欢炭味儿,这外堂也没有地龙的,可是要冷着姑娘了。”

秦莞心中警惕,摇了摇头道,“董叔不必担心,还是先紧着六姐的病吧”

董叔笑了笑,“别担心,有少主人在呢,什么病都能治好。”

秦莞眼波一转,“孙神医自然是医术高绝的,听说府上林婶和小栗子还有大成的病都是孙神医治好的?”

这边厢,孙皓月已经在桌案之后开方子,而董叔闻言便点头道,“正是,林婶是年纪上来之后才得病的,小栗子和大成却是将他们买回来的时候他们就得了病,都是少主人治好的,有少主人在,府上所有人的大病小病都无碍。”

秦莞唇角微弯,“不知林婶得的是什么病?”

董叔笑笑,“就是心口痛的病,有时候忽然发作起来,疼的连气都喘不过来,本来大家都以为她活不了几年了,可谁想到,少主人竟然把她治好了。”

秦莞眨了眨眸子,“这样的病要如何治好呢?”

董叔闻言忽而笑了一声,他年纪大了,声音干枯而嘶哑,此刻这般一笑,不知怎的竟然让秦莞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董叔顿了顿道,“小人也不知,不过既然是心口痛,那想必是这里面出了问题,自然是要治这里面的。”

董叔拄着拐杖,抬手指了指自己心口。

秦莞只觉得董叔的表情有些诡异,忍不住再问,“治里面?要如何治?”

董叔便看着秦莞身旁放着的茶盏,“若是这一只茶盏底下的茶托坏了,秦姑娘却不想扔掉茶碗和碗盖,会如何呢?”

一股子凉意从秦莞脚底爬了上来,她没有喝茶,可不知怎么,眼前的董叔却忽然有些模糊,秦莞使劲的眨了眨眼睛,然而董叔的身影却又出现了重影,她一时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眸光一转,却见榻上的秦霜全然不动了,而一边的茯苓几个人,全都瘫倒在了敞椅之上,秦莞面色几变,想开口,却是连张嘴的力气都没了。

不远处的董叔似乎叹了一声,“哎……走了就走了,为何要回来了呢。”

说着话,便缓步朝她们几个人走了过来。

秦莞眼皮越来越重,在坠入黑暗之前,她只听到董叔问孙皓月。

“少主人,她们几个怎么办……”

秦莞强自撑着意识,孙皓月仍然用他那悲悯的声音道,“关到下面去。”

……

……

衣裙摩擦青石地板的声音持续了许久,等停下来的时候,秦莞被人放在了冰冷的地上,地面有些阴湿,四周安静的落针可闻,只偶尔的有一两声灯花炸开的“噼啪”声响起。

小半盏差的静默之后,有一道脚步声和摩擦声响了起来,很快,秦莞身边多了一个人,脚步声离去,很快又返回,如此三四趟之后,脚步声不再离去。

这是一处埋藏在地下的屋子,整座百草园,也只有三个人知道。

董叔站在原地看着秦莞几人,没多时,身后响起了脚步声。

董叔回身,“少主人,她们要睡多久?”

孙皓月神色淡然的走了下来,他看了一眼秦莞几个,“一天。”

这是一处极其狭窄的杂间,就在入口不远之处,孙皓月说着从门口走过,转而向暗宅更深处走去,董叔将杂间的门关上,跟在孙皓月之后。

没多时,二人到了一处关着门的屋子之前,此刻屋门之前站着一个人。

此人银衫着身,身形高瘦面目清俊,不是早前出现在大家视野之中的“白非钰”是谁?

“商陆,人醒了吗?”

商陆对着孙皓月拱手一拜,“已经醒了。”

说着,商陆转身将门打了开,门一开,只见屋子里竟然是灯火大亮的。

屋子不大,不过四五丈见方,且布置的十分简单,却是彻骨的冷。

孙皓月走了进去,只见这片屋子竟然是以冰砖做底,而屋子中间有两张晶莹的冰床,此刻,那冰床一张空着,而另外一张上,正躺着一个人。

董叔和商陆都守在外面,孙皓月一个人走到了床边。

床榻之上的秦湘墨发披散了开来,华丽的斗篷和裙裳早已被褪下,如今只着了中衣和内衫,她躺在冰床之上,身体却丝毫察觉不到冰冷,只浑身上下使不出一点力气。

脑袋混混沌沌的,她一时记不起来她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她只记得她起的很早,没有交代便出了门,她本是要到西边门外的,可没想到还没走到西门就看到了等着她的白非钰,她当时高兴欢喜极了,冲着白非钰就走了过去,然后呢?

秦湘再也想不起来,可她已经睁眼半个时辰了,她鼓励的躺在这万分奇怪的屋子里,看着一旁那张空落落的冰床无比的恐惧,她知道,事情不对劲了!

就在她眼泪快要流干了的时候,她听到了孙皓月和“白非钰”的对话。

商陆是谁?已经醒了说的是她?

秦湘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眸子!

孙皓月走到跟前的时候看到的便是秦湘那惊恐的表情,他明明看到了,却仿佛没有看到,她只抬手,问脉,秦湘全身都在抖,然而一开口,她嗓子哑的只能发出一点声响。

“孙……他……白少……”

秦湘感受不到嗓子的疼痛,却是说出四个字便彻底的哑了,她泪水涟涟而下,她知道,这样的场面这样的架势,一定不是什么闹剧,孙皓月要对她做什么呢?

“药量差了一点,她现在清醒过了。”

孙皓月淡漠的声音是这样的熟悉,秦湘第一眼看到孙皓月的时候也是惊为天人的,可孙皓月现在是什么意思?什么药量过了?他要对她做什么?

“是,主子,再加多少?”

“一钱,再多她的心便没法用了。”

“白非钰”和孙皓月的这一次对话让秦湘的呼吸都停止了,她怔怔的看着孙皓月,而后,她费劲的转头看向了门外,这一看,果然看到了那道着银衫的身影。

一瞬间,秦湘生生觉得眼前一黑,“三……三……”

秦湘想唤一声三哥,可“三”了半天也说不出来,从她的方向看过去,只能看到孙皓月精致的侧脸和那双悲悯却又冷漠的眸子,她心中一片绝望,她忽然想起了那个把刀架在她脖子上的男人,他说了什么?他好像说过,他的女儿就是在孙皓月这里死掉的。

秦湘唇角发着颤,虽然没有知觉,可眼泪却如同决堤了一般,泪水顺着她脸颊滚下,没多时便落在冰床之上变成了一星冰凌,孙皓月的手却移到了她眼角上,他掰了掰她的眼睛,又在她颈边触了触,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加上药,等两个时辰喊我,准备好盒子。”

“是,主子。”

“白非钰”的声音由远及近,很快,一张脸出现在了秦湘上方,秦湘定定的看着“白非钰”的脸,这张她看来十分俊朗的脸上此刻没有一丝表情,他的眼底甚至是没有温度的,他只是利落的掰开她的嘴,然后将一股子奇怪的药汁倒到了她口中。

他将她下颌一松一紧,“咕嘟”一声,秦湘将那药汁咽了下去。

没有丝毫逗留,“白非钰”转身便走,“吱呀”一声,门被合了上。

秦湘脑袋越来越混沌了,眼睛毫无知觉却仍然在流眼泪,不知过了多久,眼泪流尽了,她的眼睛却仿佛已经哭瞎了,而就在这时,门再度被打了开。

仿佛一只大手扼住了她的喉咙,秦湘一时连气都喘不上来,他们来了!她要死了!

就在秦湘恐惧到极致的时候,一只冰冷却细柔的手落在了她手腕上,秦湘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这只手,不是男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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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44章 大打出手,晚杏现身

秦湘眼前一片模糊的光影,那只冰冷细柔的手却落在她腕上半晌未动。

她虽然觉得有些奇怪,可心中仍是下意识的恐惧排斥。

“五姐……五姐?”

就在秦湘害怕到连气都喘不过来的时候,一道轻唤声忽然响了起来,秦湘一愣,下一刻却便觉自己的手被人抓了住,秦湘努力的眨了眨眼,眼前的重影这才散了几分,她怔怔的看着眼前出现的这张脸,几乎有种入了梦的错觉。

可很快,秦湘知道这不是梦。

若是梦,她绝不可能梦到秦莞……

站在她面前的是秦莞,是一身玉色百褶襦裙外罩藕荷色披风的秦莞,她的形容看起来并不狼狈,只是发髻有几丝乱,她目光焦急的看着自己,似乎在喊她。

秦湘眉头微微一皱,秦莞为何出现在这里?

这念头一出,秦湘心底忽然生出巨大的希望来,别说是秦莞,便是哪个奴婢在这里她也会像她们求救,她使足了力气,“救……我……”

秦莞眉头紧拧的看着秦湘,从袖口之中极快的掏出一粒药碗塞到了秦湘嘴里,那是她身边常备的清心解毒丸,寻常的迷药等皆可解,然而秦湘身上的却是麻药,这解毒丸解不掉全部,也没有这个时间等着秦湘身上的毒全部解掉。

待秦湘吃下清心解毒丸,秦莞忽然动作迅速的从袖口掏出了一根银针,她抬手,在秦湘肩颈上一扎,只一瞬,秦湘疼的轻哼了一声。

剧烈的疼痛和一股子酥麻感自她肩颈蔓延开来,虽然痛的她眼泪直飙,可四肢和上身却仿佛恢复了一点知觉,秦湘动了动嘴唇,终于可以说话了。

“心……孙神医……要我的心……”

“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之后他就来了……”

说着,秦湘眼神一晃又道,“白非钰……白非钰是商陆……是孙神医的手下……不是白少主……”

她语句凌乱,只怕秦莞听不懂,可谁知道秦莞却一点也不诧异,秦莞点了点头利落的将她一把扶了起来,“先起来——”

秦湘被推了起来,她身上外袍被除去,眼下只穿了中衣,秦莞见状,将自己身上的斗篷解了下来,斗篷带着秦莞的体温披在了秦湘的肩膀上,秦湘见秦莞利落的给她系好了脖颈上的带子顿时鼻头一酸,“你……你怎在此?”

秦湘说着话,眼眶又是一红,秦莞看了她一眼,面色并无姐妹重逢之后的欣然动容,她只一脸冷肃的看着秦湘,“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们要离开这里。”

秦湘连忙点点头,到了这个时候,她为了活命什么都不会计较。

“好,我们现在就走……”

秦湘急急忙忙答应着,秦莞眉头却紧皱着,秦湘疑惑的看着她,“怎么了?”

秦莞只好道,“三哥去追你了,和我们半路分开已经没了消息,六姐,还有茯苓晚晴几个人,都被抓了进来,眼下还在外间昏迷着。”

秦湘顿时瞪大了眸子,秦莞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走。”

秦湘被她拽了起来,她脚上的鞋子没了,此刻只剩下一双云袜,然而眼下去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她全身发麻,和秦莞走的跌跌撞撞,秦莞只好将她扶住让她靠着自己。

二人刚出了冰做的屋子,秦莞忽然脚步一顿。

秦湘一脸疑惑的看着她,秦莞立刻道,“有人来了——”

秦湘正讶异着,一股子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却传进了她的耳朵,秦湘心头猛地一跳,立刻面露恐惧,秦莞眸光一扫,扶着秦湘往冰室的另一边走去。

她们距离出口越来越远,却是往这暗宅的最深处而去。

又拐了个弯,秦莞脚步一停,她侧耳听着,只感觉那脚步声在往冰室靠近,她的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如果那人走到了冰室,秦湘不见了就会被发现,这个时候被发现,她便可谓是前功尽弃了。

秦莞贝齿轻咬,却听见那脚步经过了冰室,却是一顿不顿的朝她们这个方向走了过来,秦莞一把拉住秦湘,当即朝更里面而去。

这暗宅年代已久,一股子阴冷的感觉充斥着秦莞的每一处感官,她们顺着甬道一直往里面走,一路上看到了一个又一个的暗门,秦莞不知那里面都是什么,不敢贸然进去,可却觉得身后的脚步声仍然还没停下似的,眼看着前面是一条直道,而那脚步声已经趋近,秦莞不得已,只好推开一扇暗门和秦湘猫了进去。

门一合,外面甬道之中的脚步声便格外的瘆人。

脚步声越来越近,秦湘狠狠的掐住了秦莞的胳膊。

黑暗之中秦莞眉头紧皱,却到底没有推开秦湘,而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从门前走了过去,秦莞暗暗松了口气,秦湘则更是跌坐在了地上。

秦湘这一坐,当即弄出窸窣一声响,秦莞忙按了按她,轻轻的“嘘”了一下。

秦湘明白过来当即呆住,刚才那人是从门外走过去的,待会儿势必还会走回来,若是被听到屋子里有响动,她们便被发现了……

秦湘不敢大意,她们连出口都没能走得出去,谁知道这处暗宅之中藏着什么?一旦被发现她跑了,孙皓月她们想把她找出来简直太容易了。

秦湘一动不动的猫在秦莞身边,就在这时,她闻到了一股子十分奇怪的味道,如同泔水似的,却又比泔水的恶臭多了一股子让人毛骨悚然的腐坏味儿,秦湘立刻紧紧的抓住了秦莞的胳膊,在这等境况之下,平日里的那些嫉妒和恼恨全都被她跑到了九霄云外。

半盏差的功夫之后,那脚步声从暗宅深处而来,很快从她二人藏匿的门前走了过去。

秦莞和秦湘二人皆是屏住呼吸,等脚步声消失不见二人方才齐齐松了口气。

“怎么办?现在出去吗?”

秦莞下意识觉得适才那人还未走远,便摇了摇头。

她站起身来,看着黑漆漆的屋子摸出了一只火折子,“嚓”的一声,火折子瞬时点亮,一时间将眼下这处空旷的屋子照亮了大半……

“这……这是什么?”

秦湘不敢大声说话,却仍然忍不住的小声惊问,只因为目之所及,这处黑沉沉的屋子里,竟然摆着一个又一个的白瓷罐子。

这些罐子有大有小,皆是一排排的摆在长案之上,从外面看上去并看不出其中存着什么,然而这一股子让她作呕又有些害怕的味道表明,这罐子里必定藏着什么。

秦莞眯眸,下意识打着火折子走到了那些罐子当中去,此处是一个十丈见方的屋子,秦莞看到的罐子多有三四十个,而在她的正对面处,秦莞惊讶的发现这间屋子竟然还有一进,境况危机,似乎不该随便走动,可秦莞看着这些罐子,心中却忍不住的一阵恶寒,验了那么多尸体,救过那么多的人,秦莞生出一种本能的预感……她就要看到孙皓月深藏的秘密了。

她一手执着火折子,一手拉着秦湘,经过那些放满了罐子的长案,一步步的朝这屋子的第二进走去,秦湘怕的身子直打颤,她下意识的拢进了秦莞的斗篷,手更是紧攥着秦莞不敢放松,她们走的极慢,只害怕发出一点多余的响动。

很快,秦莞看到了这屋子的第二进……

一瞬间,她从头到脚所有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在她身后的秦湘,更是忍不住的发出了一声低呼,而后很快的,秦湘放开她的手趴在一旁干呕起来。

这第二进的屋子也极冷,秦莞踏进来一步,立刻看到了屋子四角放着的冰盆,她想迈步再走进去两步,可看着桌案正中摆放着的那一具还算新鲜的尸体,秦莞无论如何卖不动步子,那是一具死亡时间不超过七日的尸体,因为保存得当,还只是轻微的腐败。

尸体并未膨大,只是深紫色的尸斑遍布,而在深紫色的尸斑之下,尸体的表皮格外的惨白,让秦莞和秦湘觉得触目惊心的是,尸体的四肢皆是完好,可从脖颈以下,到胯骨以上,几乎只剩下了骨架和皮肉,尸体的五脏,竟然全都被切除了去。

尸体静静的躺在长案之上,尸体的脚下,此刻正摆着几个大瓷盏,瓷盏之中皆是晶莹的冰块,而冰块之上,分明的躺着几个形状不一的东西。

秦莞一一看过去,那些画在医书之上的器官此刻竟然活灵活现的出现在她眼前。

一时之间,秦莞身后那密密麻麻的罐子里装着的是什么几乎不言而喻。

诡异的寒意从四面八方而来,齐齐钻入了秦莞的每一个毛孔。

她说过,世上没有吃人心的妖怪……

秦莞站了许久方才迈进去一步,一眼便看到了长案之上放着的刀具。

如同素问九针一般,这些刀具亦有七八把,长的短的弯的直的,形状不一,却都十分削薄精致,比她袖中的寒月还要削薄精致,秦莞几乎可以想象,这些精致的刀具是如何将一个人的心毫无粘连的整整齐齐的取出来……

眸光一转,秦莞又看了远处还有个长案,那长案之上眼下干干净净空着,可在那长案之下,却有一个堆放着什么东西的木框,秦莞拿着火折子,绕过那放着尸体的长案,小步小步的朝那木框走去,秦湘正在一边干呕,此刻见秦莞动了步子,忙上前来将秦莞的胳膊抓了住,待二人走到那木框跟前去,赫然发现那木框里面竟然堆放着两只猫尸。

秦湘“哇”的一声,又是一阵干呕。

秦莞眸光沉凝的看着这空荡荡的屋子,看向那长案的时候,她甚至能想到孙皓月如何着一身白衫站在这案前将尸体之内的五脏取出来,秦莞眉头微皱一瞬,这尸体又是谁呢?

这么想着,秦莞靠近了两步,去看那尸体的脸。

那是一张被深紫色尸斑布满的脸,而这具尸体虽然残缺不全,秦莞却能辨出其是一具女尸,秦莞仔细的看了看,又看了看尸体已经有些干枯的头发,只觉死者许是一个年轻的姑娘,秦莞正想着这死者可能是谁,一转眼,却看到了死者放在身侧的手。

看到那只枯瘦的惨白的手,秦莞脑海之中立刻闪过了一个场景……

她们在长福客栈之前看到的那一场葬礼!

秦莞双眸正微微一眯,忽然,一道穿堂而过的冷风出现在了她们身后。

“你们竟然在这里——”

冷凝的话语忽的响起,直吓得秦湘轻叫了一声,秦莞亦是听到声音的那刻便豁然转身,转身一看,却见这第二进的墙边竟然多了一道暗门,此刻,一身银衫的“白非钰”正站在门口,眸光阴沉沉的看着她们……

若是从前,秦湘看到白非钰必定双眸晶亮,可是此刻,她却只觉恼恨和羞耻,这个商陆只是一个下人而已,一个假扮白非钰的下人而已,她却竟然动了心!她看上的人,竟然只是个哄骗她想要害她的下人。

秦湘紧紧拉着秦莞的胳膊,半个身子躲在秦莞之后,她半垂着眸子,想看却又不看“白非钰”,而这边厢,“白非钰”缓缓的进了屋子。

秦莞立刻往后退,一边退,秦莞眼角的余光扫向了身后,她在寻找可退之路。

“你主子在哪里?”

眸光微转,秦莞忽然语声沉凝的问道,“白非钰”眼底闪过一抹讶色,似乎没想到纤柔的秦莞不仅不害怕,说话的语气竟然还有几分震慑力,“白非钰”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眼底并无丝毫感情。

“你来救她?只怕救不了她,还要将自己搭进去,你本来是不知道这么多秘密的,到时候主子给你喂一点忘忧散,你便能忘记知道的一切,可你既然自己进来了,还看到了这么多,便是自寻死路。”说着,“白非钰”摇了摇头。

“送一个还不够,你们竟然还自己送进来这么多,都是为了她?”

商陆看了秦湘一眼,眼底似乎有几分嘲讽,一瞬间,秦湘对这屋子这人的畏怕反而变少了,商陆嘲讽的语气几乎让她想拿刀杀了他。

秦莞却敏锐的发现了不对,“送一个?除了我们还有谁?”

商陆笑笑不语,秦莞却眼底一沉,“周管家也在这里?”

秦莞明白了过来,周怀是走的这条大道,她们从三元村赶过来怎么都会遇上,可偏偏,她们这一路上都没有遇见周怀,她一直想不通周怀去了何处,眼下却明白过来,只怕周怀也觉得她说的有几分道理却不愿她们一起来冒险,所以他一个人独自到了这里。

商陆没有说话,却也没有反驳,他似乎失去了和她们继续理论的耐心,忽然步伐一动就朝秦莞这边走了过来,他身量本就挺瘦,身法更是洒然,一看便是武功高手,秦湘吓得腿软,秦莞见他直掠而来忽然从袖中掏出了一物。

“咻”的一声响,只见商陆眉头一皱,他的银衫之上骤然现出了一星猩红。

商陆不可置信的看了一眼秦莞手中握着的袖箭,又看了看自己大腿上的血色,忽然冷哼一声,朝秦莞暴掠而来,秦莞拉着秦湘往第一进屋子退去,手中袖箭“咻咻”急射,然而此刻的商陆有了防备,秦莞的袖箭哪还有效果,不过又添了两三处擦伤而已……

且很快,秦莞的袖箭空了,这袖箭是岳凝给她防身之用,平日里都是放在包袱之中不带在身上的,而此番来百草园是冒险之行秦莞方才随身带了上,一次只能装十枚小箭,秦莞第一次使这小玩意,再加上袖箭的伤害力有限,根本无法致命,商陆武艺不凡,且不惧疼痛,片刻便到了秦莞眼前,秦莞急退两步,暗叫不好……

眼看着一道劲风到了跟前,秦莞眸光一扫,看到了身后长案的瓷罐,她灵机一动,抄起身后的罐子便朝商陆砸了过去,就在她抄起瓷罐之时,商陆的身手果然一顿,且瓷罐朝商陆砸过去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想将瓷罐接住——

秦莞眼底一亮,一边扔瓷罐一边叫道,“跑——”

秦湘身上的麻沸散药劲儿没过,这会儿手脚阵阵发软,然而看着秦莞费力的和商陆周旋,她当即朝门口跑去,商陆见状眼底一寒,等下一个罐子扔过来的时候,他竟然不再忌惮,“哐当”一声,一个白瓷罐落地而碎,一股子苦涩难闻的味道顿时散开,与此同时,秦莞看到一地的瓷片之中赫然滚出了一颗圆滚滚的猩红——

秦莞一阵心惊肉跳,商陆若是连这点忌惮都没了,她和秦湘根本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袖口一抖,寒月落在了秦莞手中,商陆见到秦莞满身的戒备冷冷一笑,却是一跃到了已经跑到门口的秦湘面前,他冷眼看着秦湘,“往哪里跑?”

秦湘眼看着就要跑出去了,却生生的被拦住了去路,她面色煞白的一顿,想要后退,商陆却身影一闪到了她的面前,秦湘只觉眼前一道银色的影子一晃,还没反应过来脖颈便被狠狠的掐了住,秦湘脖颈之上狠狠的一痛,立刻猛烈的咳嗽起来。

“咳咳咳——”

秦莞手握寒月站在一边,一股子凉意从脚冷到了心口。

商陆一只手便可制着秦湘,他从腰带之中掏出一个药瓶扔到了秦莞脚下,“吃下去。”

见秦莞站着不动,商陆顿时收紧了手掌,这么狠狠的一捏,秦湘整个人无助的挣扎起来,秦莞看着,倾身去捡地上的药瓶,她将药瓶捡起来,从里面倒出了一粒褐色的药丸,药丸在掌心滚动一下,秦莞抬眸看着商陆。

于是商陆又示威一般的狠狠收掌,秦湘脖子高高仰着,双脚无力的踢着。

秦莞眸光微垂一瞬,仰头便要将药吃下去——

“哐”的一声,早前被秦莞合上的门却在这时打了开。

秦莞一愣,秦湘也是一讶,商陆更是诧异的回眸,然而就在他刚刚转身之时,一道极其浑厚的掌力落在了他背心,商陆只觉心肺俱震,喉头亦溢出一股子腥甜,他手一松,还没来得及反应,又一掌落在了他后心,这一下,商陆往前踉跄两步,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秦湘瘫倒在地奋力咳嗽,而秦莞,则看着一脸木讷的晚杏皱了眉头。

刚刚她看的清清楚楚,晚杏从破门到出掌,身法竟然比商陆还要利落狠决,秦莞眸光一床,只见商陆躺倒在地,唇角已溢出了丝丝鲜血,秦莞知道,他的内伤极重。

晚杏仍然是那低眉顺眼无声无息的模样,她微微低头,“小姐,奴婢已经探明了出口在何处,让奴婢带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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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遇到点事,先更新这么多,早知道昨天设定一下奖励啦,很多人都猜错了!o(╯□╰)o明天世子一定出来……

正文卷 第145章 生死同葬,燕迟一吻

晚杏仍然是那无声无息如影子般的模样,秦莞看着她,眸色一时微深。

一旁的秦湘也诧异的看着晚杏,她从不知道,这个寻常在几个侍婢之间毫不显眼的晚杏,竟然有这样漂亮的身手,且还救了她们……

“好,现在就走……”

秦莞答话的很快,且上前一把将秦湘扶了起来。

“小姐,让奴婢来。”

晚杏上前,十分有力的将秦湘一把扶稳,秦莞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商陆,当即转身出了门,秦莞手中的火折子忽明忽暗,她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晚杏利落的扶着秦湘跟在后面,她那古井无波的面上半丝迷色都无。

秦莞收回目光,一颗心缓缓的沉凝起来。

走到仁心院正屋门口的时候秦莞便知道屋内的熏香十分奇怪,所以,在进入仁心堂之前她便服下了清心解毒丸,因为如此,当其他人都开始昏昏欲睡的时候秦莞自己却保持了清醒,后来她佯装晕倒,被一起带进了这地下暗宅来,她是提前发觉早有防备,那么晚杏呢?

到了这一刻,秦莞此前心中隐隐掠过的猜想顿时清晰了起来。

顺着来时的甬道一直往前,没多时便走到了那冰室之前,冰室的门依然紧闭着,冰室往出口方向走的路亦是一片安静,秦莞心中微松一下,当即朝不远处的杂间走去,她们是来救秦湘的,却不会救走了秦湘却将其他人留在了这里。

秦莞直奔那杂间而去……

杂间狭小,秦莞躲了进去,后面晚杏扶着秦湘也进了屋子,将门一合,秦莞掏出药囊给秦霜茯苓几个一人喂了一颗清心解毒丸。

解毒丸喂下,秦莞便盯着门外的动静,解毒丸并非立刻就能让几人转醒的,时间一点点的流逝,商陆一时半会儿是醒不来了,可上面的人却极有可能下来。

“小姐,不如奴婢先带您出去?”

晚杏忽然开了口,往常从来不开口说话的晚杏此刻却十分着急似的,秦莞看了晚杏一眼,一片昏光之中,秦莞只能看到晚杏清冽的眼神。

秦莞摇了摇头,“出去只怕会惊动外面的人,想要进来救人就难了。”

晚杏似乎十分关切秦莞的安危,“可再等下去也会生变。”

秦湘一听这话,忙抓住了秦莞的胳膊,生怕晚杏带着秦莞出去了却将她留下,秦莞扫了一眼躺着的几人,还是摇头,“很快,再等等。”

秦莞说完,晚杏当即一阵欲言又止,可看着秦莞不容置疑的神色,她便只侧身靠在门边仔细的听外面的动静——

秦湘看着秦霜和茯苓几个眼眶一阵发热,她没想到没有秦琰在,她们几个小姑娘便敢来救她,而眼下所有人被困在此地,都是因为她的缘故。

“啊……小……小姐……”

某一刻,昏迷不醒的茯苓忽然轻轻叫了一声,秦莞心底一松,忙将她扶了起来,屋子里黑漆漆的,茯苓先是认出了秦莞,然后认出了晚杏,最后才认出了秦湘,她微讶一瞬,“五小姐怎么在这里?小姐,你和晚杏怎么找到五小姐的?”

秦莞压低了声音道,“我们醒得早,先别说话,我们现在被关起来了,得出去才行。”

茯苓定了定神,许是想起了她们是在百草园的,当即眉头一皱。

“我们是被孙神医关起来了……”

这么一说,秦莞不由的苦笑一瞬,还没说话,一直躺着的秦霜却是动了动。

“啊……头好疼……”

“嘘,不要说话。”秦莞压低了声音在秦霜耳边警告了一句,秦霜一愣,却是比茯苓的反应还快,“九妹妹……五姐……你们怎么……”

“先别说话,我们被关起来了。”

秦霜撑着地坐起来,闻言立时瑟缩了一瞬,自然也记起了自己在何处。

很快,晚晴和秀云也相继醒了过来,秦莞一阵交代,又等着几人恢复了几分体力,这才让晚杏带着大家出来,一出杂间的屋子秦霜便是一讶,“真没想到这百草园之下,竟然还有这么一处暗宅,原本这宅子是做什么的,主人为何修一处地下暗宅?”

到了这时候秦霜还有这闲情逸致问这些,秦莞没答话,一旁秦湘也紧张的看着出口方向,见没人理自己,秦霜缩了缩脖子,她也是怕的,只是想用说话来掩饰这种怕。

晚杏带着众人朝着出口走去,后面醒来的几个人也都没想到眼下竟然是平日里闷不吭声的晚杏做了领头之人,顺着蜿蜒的台阶往上走了二十来步,没多时出口的石门便出现在了众人眼前,秦莞警告一般的看了秦霜几人一眼,众人皆是屏气凝神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眼看着就要走到门口,晚杏脚步一顿朝后面打了个手势,众人脚步停下,晚杏便朝着门口去,她将耳朵贴在石门之上听了片刻,见外面一片静默无声方才转身对着后面几人点了点头,这一点头,秦莞方才带着几人跟了上来。

人虽然走到了近前,可是却如何出去?

几人看着那黑沉沉的石门大眼瞪小眼,皆是不得其法。

就在这时,众人却见晚杏抬手在墙壁之上轻轻几敲,手敲在墙壁之上,只发出闷闷的轻响,晚杏一路敲过来,忽然某一声响动似乎有几分不同。

秦莞皱眉,只见晚杏在那块墙壁之上轻轻一按,一块灰色的石砖竟然被她按得凹了下去,而一瞬间,那黑沉沉的石门之内忽然有“吱吱”的机关转动声响了起来,而片刻之后,那石门缓缓的打了开,石门一开,外面立刻有微弱的光照了进来。

晚杏朝后面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当先走在了前面,秦莞紧跟在晚杏之后,只见这竟然是一间书房一般的宽敞所在,只是比起别处来,此处的房顶更为巍峨厚重些。

房间角落里面点着一盏幽灯,足见适才还有人在此,而这房间布置的十分风雅,书架和桌案之上颇多书画笔墨,秦莞一眼看过去,只见那些书大抵都是医书。

“小心点,这是孙皓月的书房……”

秦莞用气声交代了一句,话音刚落,角落里的幽灯忽然烛心一颤,而同时,几人身后的石门忽然再次开始响动,秦莞看过去,只见石门缓缓的合了上。

晚杏站在最前,目光警惕的看着周围,秦霜见众人已经走了出来,下意识便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快——”

秦霜还没跨出去两步,忽然,晚杏抬手将她拦了下来。

秦霜微讶一瞬,却见晚杏身上的警惕一下子变成了戒备——

“门外有人,小姐当心——”

晚杏是在交代秦莞的,而与此同时,这书房唯一的出口处出现了一道白衫身影。

孙皓月静静的站在门口,目光悲悯的看着她们几个,眸光一扫,孙皓月看到了一脸畏色的秦湘,而很快的,董叔的身影也出现在了孙皓月身后。

他们主仆二人站在门口,面色皆是寻常,半点不似做了坏事被人发觉。

“商陆在哪里?”

孙皓月忽然问,显然他知道,秦莞几人能从底下跑上来,商陆一定不会没有发觉,然而商陆并没有跟上来,这只能说明商陆已经被秦莞几人制住了。

晚杏抬手,已经做出了应对攻击之势,她身法高绝,孙皓月和董叔完全不是她的对手,解决这两个人再容易不过了。

可孙皓月只是看了一眼她,而后,这屋子里诡异的滑过了一股穿堂风,而下一刻,这屋子顶上的房梁之上,赫然出现了一派黑黝黝的小洞,一道道森冷的寒芒在那小洞之中闪烁,原来除了这地底下的暗宅之外,这屋子里竟然也装着箭矢机关。

晚杏的眉头一下子就拧了起来,她脚步微移,挡在了秦莞的身前。

“没想到九小姐医术这般厉害。”

孙皓月不再看秦湘,只看向了秦莞,秦莞半个身子被晚杏挡着,她也看到了那房梁之上的机关,“神医出自药王谷,本是仁心仁德救济天下苍生之人,何故到了此等地步?”

说着话,秦莞越过孙皓月看向了孙皓月背对的那间屋子,她一眼就看到了重重的紫色帷幔,帷幔之后幽灯点点,如同一片浩渺的紫色烟海中的萤火一般,秦莞是跟着孙慕卿远远见过病榻之上的孙夫人的,看着那熟悉的帷幔,秦莞便知道那是何处。

秦莞便道,“孙夫人就躺在那里,如果她知道孙神医为了给她治病害了这么多的人命不知作何感想?如果她知道,在她的床榻之下,放着的却是其他无辜之人的五脏和腐尸,她会不会梦中也不得安宁?如果她知道,她最爱的人因为她变成了魔鬼,她会不会想着干脆一睡不醒?世人皆称孙神医为神医,医者是要悬壶济世的,孙神医是否忘记了药王谷孙氏的家训?”

秦莞语气沉沉的说完,孙皓月那永远悲悯无波的眼神仍然毫无波澜,他只像是在谈论天气一般的寻常口吻问道,“九姑娘学过药王谷的医术?”

秦莞没想到他有此一问,孙皓月便道,“我用的‘沉梦’,只有药王谷的清心玉露能解的这样快,九姑娘用的是什么?”

孙皓月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在和秦莞讨教医道。

可秦莞看着他那丝毫不为所动的样子心底却一阵的发寒,房梁之上的机关蠢蠢欲动,那可不是她的袖箭,那里面的箭矢若是射出来,取她们性命轻而易举,在她们这几个人之间,大抵只有晚杏能逃得出去,这可不是她的初衷。

“素闻药王谷医道精深,如今一见方才得知,然而即便夫人的病当真要换别人的心才能治好,孙神医又怎么忍心拿别人的性命如草芥?”

说着,秦莞看向董叔,“林婶的病,小栗子的病,还有死去的大成,是否都是孙神医以换心之术治好的?那个害了小松子的男人,他女儿的心在谁那里?”

孙皓月淡淡的看着秦莞,眼底的悲悯似乎被秦莞的话冲散,而后只剩下一片空然的冷漠,董叔站在秦莞身后,轻轻的叹了一声,“九姑娘既然走了,又何必回来?”

秦莞唇角扬了扬,“董叔,猫猫狗狗可不论生死,可你的少主人害的还有人。”

董叔又叹了一声,“九姑娘也学过医术,可有救得了天下人却唯独救不了自己至亲挚爱之人的时候?到了那个时候,九姑娘方知上天的不公。”

秦莞心头仿佛被什么扎了一下,董叔便又道,“上天不公,他将人逼得无路可走,当人无路可走的时候,便总是还有最后一条路的……罪恶。”

董叔语声沉重的说着,似乎没有半点遮掩的意思,秦莞心中发凉,其他几人也面露畏惧,秦莞眯眸,“善恶皆有抉择,孙神医想救孙夫人,可有问过孙夫人如何想?”

说到这里,董叔眼神微变,却忽然十分怜惜的看向了站在他身前的孙皓月,秦莞见他不语,又道,“他要救孙夫人,可有想过会连累你们?”

董叔收回目光,垂眸笑了下,“别说小人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便是没到,也是可为少主人肝脑涂地的,小人的命,还有商陆的命,还有外面许许多多人的命,都是少主人救回来的,上天有好生之德,少主人亦是,他不过是想救挚爱之人罢了。”

秦莞想再说下去,可看到孙皓月和董叔的神情,她却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是没用的,她镇定下来,问,“那董叔打算将我们如何?”

董叔又是一叹,仿佛在做什么让他十分为难的事,“九姑娘本不必回来的,便是回来,也不必知道这么多,可眼下,九姑娘自己将自己的路堵死了。”

秦莞摇头,“董叔想错了,事到如今,董叔还以此事能大事化小?我已经让人禀明了官府,很快,官府便会来人,长福客栈的老板知道我们来了百草园,我三哥会来找人,董叔,没有任何一种罪恶可以真的不留痕迹,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回头?”董叔笑了下,“不必了九姑娘,九姑娘是好人,来生自然会得个好报。”

就在董叔这般说的时候,孙皓月的目光再度落在了秦莞的身上,可诡异的是,秦莞看着孙皓月的目光不觉得他在看自己,反倒是觉得他在打量一具尸体,一边打量一边还在想吗,这具尸体上的哪一部分有可取之处。

秦莞下意识将手中寒月握的更紧了两分,而这边厢,董叔已经疑问的道,“少主人?”

他这话便是在问孙皓月的意思了,一瞬间,秦莞目光极快的看向这宽敞的稍微显得有些空荡的书房,如果启动了机关,她们该如何做以自保,凭着晚杏的手段,定是可以逃出箭雨的,她们只要不死,便还有一线希望——

孙皓月又扫了她们几人一眼,然而就在他即将点头的时候,外面院子里忽然生出了一阵说话声,远远的,秦莞依稀能听到是林婶的声音。

秦莞心中一跳,而孙皓月也听到了,他看向董叔,“出去看看。”

董叔闻言立刻转身走了出去,见董叔出门,晚杏眼疾手快便想动,可她刚动了一步,一支飞箭忽的朝她飞了过来,晚杏身影急拧,那支飞箭直擦着她肩头而过,“刺啦”的一声,晚杏肩头顿时生出一道破口,与此同时,一股子淡淡的血腥味立刻散了出来。

秦莞心中一急,秦霜几人也吓了一跳,晚杏手一抬,“别动——”

不过片刻时间,晚杏的额上便已经冒出了一层冷汗,她这一声带着几分冷肃之意,秦霜被吓住,忙乖乖站在原地不敢在动。

晚杏低头,看着她脚下站着的地砖。

这房间之内皆是以黑色的方形地砖铺就,一格挨着一格,不知什么材质,坚硬却不冰冷,而此时,晚杏一脚踩了一块,汗水从她额角滴落,晚杏道,“不能动,一动则会触发机关。”

秦莞并不通奇门遁甲之道,可她看的清楚,刚才飞箭射出之时孙皓月根本动也没动,足以说明,这机关并非是他启动的。

秦莞一边心惊于这宅子之中竟然有这样厉害的机关,一边又仿佛被定住了似的一动也不敢动,晚杏适才只不过跨出去一步就触发了一支飞箭,若是她们都动起来,那只怕瞬间就会有箭雨启发,秦莞心中紧张,目光却落在晚杏的脸上。

只见晚杏此刻专注的看着脚下,脸微微斜着,似乎是在听什么。

这么一来,秦莞也微微侧脸去听,很快,她微不可察的听到了几声有什么在流动的声音。

秦莞不通此道,只能将希望落在晚杏的身上,而同时,秦莞却在想外面林婶要说的是什么事,她想得出神,也听得出神,猛然之间,她似乎听到了一阵山摇地动的马蹄声。

“怎么办……”秦霜快要哭了,面上也满是冷汗,她双腿仿佛被冻僵了,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只求救一般的看向秦莞。

秦莞被这么一扰,再听的时候却是什么也听不到了。

秦莞便抬了抬下颌示意晚杏,“跟着她。”

秦霜瞪着眸子看着秦莞,眼底分明是不信晚杏的,然而秦莞眸色笃定,秦霜这才点了点头,虽然得了这话,可秦霜心底还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不由得狠狠瞪着秦湘。

秦湘浑身无力的站着,整个人又冷又难受,几乎要立刻倒下去,然而她也知道了不能动,眼下不过是强自支撑,被秦霜这么一看,又委屈又害怕,却又知道秦霜一行人是为了她而来,当下便只知道流眼泪,再看向秦莞时,便见秦莞目光落在了门口处。

很快,董叔就进了屋子,比起出去时候微微疑惑,董叔再进来的时候表情就格外的焦急而严肃了,他先看了秦莞几个人一眼,而后极快的在孙皓月耳边说了一句什么,一行人离得不近,秦莞根本没有听清,可她明显的看到孙皓月的眉头一皱。

秦莞见二人这般表情,心底立刻一松,一定是秦琰到了!

眼下时辰尚早,一定不是官府之人,想来想去也只有秦琰了,秦琰或许到了三元村,知道她们来了百草园便跟了过来,如此算来时间倒是差不多。

而眼下不管是谁来都是好的,至少能打乱孙皓月的计划。

秦莞正响着,院子外面却又有了动静,孙皓月眼神冷冽的看了秦莞几人一眼,还是看着董叔,“你出去安抚着……”

董叔闻言连忙往外走,孙皓月的眼神便越来越冷了些。

他打量着秦莞几人,似乎在想应该怎么处置她们,然而他半点不着急不慌乱,似乎是想等董叔的答复……

秦莞看着孙皓月,孙皓月也看着秦莞,他的眼神半点没有疯狂偏执,可就是那股子冷静,让秦莞心底渐渐的生出几分不安来。

“孙师兄……”

秦莞忽然脱口而出,也不知怎么的,就叫出了“师兄”二字,孙皓月眼底微芒一闪又趋于暗沉,秦莞当即道,“孙师兄,想想药王谷,想想白氏一族和孙氏一族,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孙夫人的病可回药王谷再行医治,即便不能全部治好,也能让她多活些时日。”

孙皓月因她这话目光悠远了一瞬,可很快的,他的眼神再度冷冽下来,如同霜雪冰天之上笼罩了一层阴霾,又冷又让人觉得压抑。

他仍然不为所动,只接着等着董叔,很快,董叔的脚步声进了门来。

这一次,他的脚步声比第一次的时候更急更快,走到了孙皓月跟前,甚至等不及和孙皓月附耳低语了,“已经闯进来了,拦不住,是表少爷开的门。”

孙皓月的眉头顿时拧了起来,可不过一瞬他的眉头又松了开。

他看着秦莞几人,忽然前所未有的放松了下来,他转身,转而看向那一汪紫色的烟海之后的床榻,“董叔,我们从前说好的可还记得?”

“少主人——”董叔语声忽然哑了,他满眸欲言又止的看着孙皓月,可面对着孙皓月一派寻常颜色的侧脸,却是终究什么都没能说得出口。

“记得……小人记得……”

孙皓月转眸看了董叔一眼,“那好,你去吧。”

这一眼仿佛是绝别,孙皓月的目光在董叔面上停留了一瞬才离开。

而董叔,更是一脸挣扎犹豫的看着孙皓月,他脚步如同被定住似的半晌未动,一双手紧攥成拳,仿佛在抑制自己想要拉住孙皓月的冲动……

“董叔,能有这半年我已知足了,你去吧。”

“少主人……好……”董叔满是的哽咽的点了点头,终于才毅然决然的转身出了门。

董叔一走,孙皓月的背脊便慢慢的变的柔软了,他似乎知道自己眼下面色不好,直将呼吸都调整的柔和了之后方才往那轻渺的紫色烟海之中走去。

他的脚步极其缓慢,仿佛害怕惊醒了床榻之上睡着的人,他有意无声无息的到那人的身边,可老天爷却似乎不想随了他的愿,也不知是不是董叔离开的时候忘记关了外门,忽然的,一阵刺骨的寒风从外面涌了进来,一时间,那紫色的烟海忽然云诡波谲的漾荡了起来。

孙皓月的白色衣衫被冷风吹拂的衣袂翩飞,而那屋子里层层叠叠的紫色烟纱也在此刻沉沉浮浮浩渺曼舞,便是在那纱幔起伏沉落之中,秦莞终于能毫无阻隔的看到躺在床榻之上的人,白非烟盖着锦被,如同秦莞第一次进来时候看到的一模一样,这么多日过去了,秦莞竟然觉得白非烟连躺着的姿势都未动分毫。

距离半点不近,再加上锦被盖着,秦莞并看不到白非烟的侧脸,可她那整整齐齐的云鬓秦莞却又能看的清楚,她墨色的长发早已被挽起,这么远看过去也能看出挽发之人的细致,婵鬓如云,其上点缀着钗环,倒像是一个刚刚外出归来的盛装女子因为太过疲累在小憩一般,然而秦莞又记得孙慕卿说过,白非烟已经许多日没有醒来了。

一股子诡异的不安袭上了秦莞的心头,而这片刻之间,孙皓月已经走到了白非烟的榻前。

他倾身,坐在了白非烟床边的高登之上,他倾身,也不知在白非钰耳边低语了几句什么,面上竟然生出了两分薄笑,那笑意满足而欣然,仿佛在对白非烟说什么甜言蜜语一般,说完那些,他又抬手拂了拂白非烟的云鬓。

他慢条斯理的掖了掖被角,又抚了抚白非烟的脸颊,只如同一个百般爱护病中妻子的普通丈夫一样,他唇角的笑意一直不曾散去,温柔的让秦莞几乎觉得坐在那里的和她们见到的孙皓月不是一个人,原本是那样高高在上霜雪一般的人物,眼下却如同一块质地绝品的温玉,晶莹通透的给病中的白非烟以温润。

孙皓月好似忘记了秦莞几人,又低头说了两句话之后,忽然手往锦被之中探去,而后他缓缓的将白非烟的手拉了出来,与此同时,院子之外骤然响起了一阵密密麻麻的脚步声,这脚步声来的快而急,秦莞一时之间只怀疑是不是有几百人闯进了仁心院。

这响动的出现让孙皓月瞬时皱了眉头,可饶是如此,他唇角仍有笑意,他握着白非烟的手,忽然低头吻了吻白非烟的手背,他一脸赤城的怜惜,然后,他将白非烟的手放在了自己脸颊上,仿佛想让白非烟感受到自己脸颊的温度一般。

可也就是在这时,秦莞忽然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眸子。

这最后一个动作让白非烟的手臂探出了锦被之外,那本该如同莲藕一般的玉臂之上,竟赫然是一层深紫色的腐败尸斑,秦莞见过太多的死尸尸斑了,看着那尸斑之中隐有尸绿,秦莞脑中空白了一瞬,连呼吸都被一只无形大手扼了住——

白非烟……白非烟死了,她早就死了!

秦莞双眸瞪大的看着孙皓月,晚杏等人更是僵立当场,她们之中有人见过死人,有人没有见过,可任是谁,都能看出那不是一只活人的手臂,那只手臂的斑驳腐败和孙皓月通身的如玉温柔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茯苓和晚杏从头到脚寒毛直竖,秦霜几人却是被吓得魂飞天外,孙夫人死了,孙皓月日日呵护夜夜陪伴的孙夫人竟然是个死人……

没有人说话,秦霜直快将眼珠子都瞪了出来,恐惧,害怕,悚然,诸多情绪漫上心头,直让她下意识的想要往秦莞这边靠拢,然而她刚走出一步,“咻”的一声破空声便响了起来,秦霜惊叫了一声,这才想起来只要一动便会触发箭雨机关!

秦霜叫声刚出,一道大力便拍在了她左肩之上,她被拍的身子往后一撤,同一时间,晚杏忽然身形极快的朝屋中东面角落的一块地砖掠去,她脚尖再那一处轻点一下,继而又身形极快的掠向南面,又是往一块地砖之上一落,这起落之间,十几只飞箭已朝着秦莞几人而去,秦霜被晚杏一掌拍的连连后撤却是躲过了箭矢,然而她紧靠着秦莞,却让秦莞受到了牵连,眼看着最后两支长箭只朝着秦莞而去,晚杏一个飞身扑在了秦莞身上。

“噗嗤”一声,血腥味乍现,秦莞一把抱住晚杏,赫然看到两支长箭钉子一般的钉在了晚杏的左后肩胛处,秦莞喉头一哽,“晚杏——”

晚杏强自撑着身子,使劲的抓着秦莞的胳膊,“机关停了,走!”

见晚杏破解了机关还替自己挡箭秦莞心疼不已,又听到外面院子里的动静越来越大,秦莞忙扶着晚杏便朝外面走,只要离开这件屋子便可,外面的人一定是来救她们的!

仿佛已经忘记了她们存在的孙皓月却在这时动了,他转眸看向秦莞几人,眉头微皱,仿佛不满秦莞几人的动静打扰了白非烟,双眸微眯,他忽然抬手在白非烟床头动了一下什么,只一瞬间,一道巨大的轰隆声响起,整座屋子都在天摇地动起来!

秦莞扶着晚杏,当即二人都是一个踉跄。

晚杏低喝一声,“他要毁了此处,小姐快走——”

秦莞心头大动,这边厢茯苓却要来扶秦莞,秦莞抬手便将茯苓往外一推,“快走!”

晚杏和秦莞的话吓得秦霜魂飞魄散,她连自己都保不住,自然没法子去拉秦莞,幸而晚晴和秀云平日里便是力大之人,几乎是扯着秦霜将她拖了出去,而这边秦湘眼见得所有人都走在了她的前面,她却是下意识的抓住了晚杏的胳膊,晚杏本就受伤,见她抓来到底不忍将她推开,只一个使力将秦湘也送了一把,一瞬间血腥味更为呛人!

“轰隆轰隆”的声音更为巨大,这一瞬间秦莞立刻想起了董叔刚才的神情,难怪适才看起来便像是绝别,只因董叔知道了孙皓月的打算,只要他一出去,只要外面的人闯了进来,这里便会被毁掉,这屋子里有诡奇的箭阵机关,而这屋子下面有暗宅,秦莞一点都不怀疑这屋子真的会被毁灭,所以她几乎是使足了全部的力气带着晚杏一起朝外走。

“小姐,你先走——”

晚杏本想将秦莞也送一把,奈何秦莞扶着的正是她受伤的左臂,一时之间,她竟然使不出力气来推秦莞一把,“小姐,快走——”

晚杏又是一声低喝,秦莞却半点不放手,可忽然之间,她脚底下的地板竟然诡异的动了,那些本是严丝合缝的地砖忽然之间朝两边开裂,而她就只差一步之遥就要走出这间屋子了,秦莞见状眉头一皱,一把将自己身边的晚杏先推了出去……

这一推用足了秦莞全部的力气,晚杏毫无防备之下被推得向前一冲,直直将那裂口垮了过去,晚杏面色大白,再转头一看,却见那裂口在不断的扩大,而同一时间,那巍峨而厚重的房梁却猛地向下砸下,“砰”的一声巨响,生生的阻断了秦莞和晚杏几人,眼见得秦莞独独一人落在了后面,茯苓转身便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喊……

她欲要回身,一时间整个屋顶都在往下垮塌似的掉着东西,茯苓双眸大红,疯了一般的要往回爬,却被一根落下的横梁擦肩而过,秦霜本是被吓软了腿的,绝境之下却生出了勇猛,一手拽着晚杏,一手拽着茯苓,生生拉着二人朝外退。

晚杏没有说错,山崩地裂的毁灭让秦莞几人毫无招架之力,她那一推之后本想再寻生机,可偏偏生路被那厚重的房梁堵了住,而就在她想要另寻它法之时,秦莞猛然之间感觉到脚下的地砖在往下沉降,且沉降的速度极快……

秦莞四望,却是看不到任何可以抓住的东西。

她心中一紧只觉掉下了悬崖一般,然而下一瞬便有“噗通”一声轻响,同一时间,刺骨的冷水铺天盖地的朝她涌了过来。

秦莞只觉自己掉入了一口深不见底的井里,微微抬眸,仿佛还能看到屋子里的昏灯,她双手毫无着落之处,身子不自觉的往下沉去,一瞬间,死亡的气息让她心口一痛,虽然在刺骨的冰水之中,可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一夜的血火和冷箭……

就在秦莞觉得再无生还可能之时,那四方的井口之处有什么一闪而入,接着,一道影子朝她越靠越近,她神思混沌不辩来者,直到唇上贴上一抹温软……

秦莞蓦地瞪大了眸子……

咫尺之地,是那双在梦里见过的满是寒星的璀璨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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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46章 情深入魔,一吻定情(万更)

秦莞看着眼前的这双璀璨深眸,一时间只觉如梦似幻。

是梦吗?在这生死之际,她竟然又梦到了燕迟。

她记得秦霜说过的话,人都要死了,自然记挂着最为惦念之人。

秦莞正想到那夜的血火箭雨,正想到最后一眼父亲和母亲的模样,可她万万没想到,她竟然能在梦中看到燕迟……

秦莞脑子里混混沌沌,胸口憋痛眼前发黑,可唇上的温软却让她触觉明晰,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又仿佛对这诡谲的新生有几分怀恋,她双手下意识攀附到眼前人的腰身之上,唇瓣轻轻的动了动,只一瞬清新的暖息便源源不断的流入了她口中。

秦莞双眸微睁,眼前仍然是那双眸子,可她抬眸去看,却见头顶的微光仿佛越来越暗,而她被一股子冰冷的暗流卷着,正在坠入什么深渊。

下意识的,她紧紧的抱住了身前能给她些许温暖的人,她只觉唇上的温软动了动,带着沁人心脾的温柔,她正要仔细的去分辨,头顶的那一束微光却彻底的消失了,秦莞心神一晃,最后一丝意识也如那微光般消弭殆尽。

也不知过了多久,秦莞的神识苏醒了两分。

冰冷刺骨的感觉消失了,她身上虽然有些凉意,可绝不是此前那样置身于冰窟之中的无望,且睁眸看了看四周,她惊讶的发现眼下她竟然在孙皓月的地下暗宅之中。

她太阳穴有些发疼,可她分明记得,孙皓月的秘密被揭破,而外面来了人,孙皓月最终动了宅子里的机关想要和所有人同归于尽,而她……

这么一想,秦莞不由得微微怔住。

她掉到了一口井一样的地方,然后梦到了燕迟。

秦莞正愣着,冷不防的,一道轻微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她下意识心头一凛,可一抬眸,却见不远处的门口竟然是燕迟大步走了进来。

秦莞木木的看着燕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见她睁眸,燕迟眼底晶亮一瞬,他几步便走到了秦莞身边,“醒了?”

秦莞仍然愣愣的看着燕迟,一时无法分辨这到底是不是梦。

见她神情怔忪,燕迟粗粝却温热的掌心落在了她额上,这一触,燕迟的眉头不由微皱一下,他眼底生出一抹浅淡的心疼,而后手落在了她脸颊之上,他似乎摸了摸,然后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手一下子往她衣领探去,这一探,秦莞如梦初醒的反应了过来。

她猛地抬手,将他的手腕紧紧按了住。

见她反应这样大,燕迟便看向了她的眸子。

四目相对,秦莞眼底疑惑迷茫一片,清溪一般的眼底越发清亮动人,再加上她发丝未干尚有水汽,她素来轻柔却坚韧沉静的面上平白添了楚楚之意,燕迟的喉头忽然滚动了一下,他又看了看秦莞抓着自己的手,轻轻的一挣——

这一挣,秦莞仿佛找回了更多的神识,她正觉二人距离有些近心中窘迫,可燕迟却忽然倾了身,他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力道之大,几乎差点将她撞到他胸口里去。

秦莞双眸骤然瞪大了,她巴掌大的小脸落在燕迟颈窝里,一双眼睛眨了眨,仍然有些不知所以,“这……这是梦吗……”

“你梦到过我?”

燕迟的机敏让秦莞一愕,她忽然反应过来,梦里的燕迟从不说话,而眼前的燕迟不仅说话,且反应速度仍然让她咂舌。

秦莞双颊之上忽而一热,这不是梦。

既然不是梦,那这一抱从何而来?

秦莞一挣,无处着落的手立刻开始推燕迟的胸膛。

这屋子似乎是地下暗宅的一处暖阁,而她躺在一处长榻之上。

这长榻不知多久没有人用过,散发着一股霉湿之味,她身下垫着燕迟的锦袍,身上则盖着自己的外袍,而不远处,一个小小的瓷盆里面正燃着一堆火。

秦莞仿佛完全清醒了过来,可任凭她怎么推燕迟,燕迟的怀抱犹如一座巍峨的大山一般分毫不动,秦莞分明是在很严肃的想将她推开,可他不仅熟视无睹,他更是一手落在她背脊一手落在她发间,然后脸颊落在她头顶,深吸口气悠长的喟叹了一声。

秦莞的手便有些推不动了,她清亮的眼底映出远处的火堆,一时面上更热,而燕迟手臂之上的力道只勒的她背脊发疼,一时心魂又是一阵恍惚。

可片刻之后,她的理智让她冷静下来。

闭了闭眸子,再睁眼之时远处的火堆仍然在她眼底,可心魂却清醒而沉静。

“殿下为何在此处?”

“我在袁州驻军之中,本以为你们已经过了袁州到了通州,可没想到你用了我给你的令牌。”燕迟说着话,仍将她牢牢扣在心口。

秦莞动了动,分毫无用,于是她干脆靠在了燕迟胸前。

她仍然没怎么明白,燕迟为何到了此处。

“当初我给你你便不要,如今你既然用了,自然是危急关头,我连夜赶过来,正遇上这宅子的主人启动机关——”

秦莞默了默,忽然道,“晚杏怎么样?”

燕迟落在她背脊上的手似有一动,继而平静道,“死不了。”

室内稍有一默,秦莞只听到了火堆之中发出的“噼啪”声,“殿下花了不少心思。”

“你这样的性子,若无人相护,我实难安心。”

“因何而护?”秦莞虽靠着燕迟不再挣扎,可语气却是冷静的。

燕迟抬手在她发顶轻抚了两下,“自是因我心系于你。”

他说出这几个字似乎用了不少的决心,秦莞听着,心神便又微微恍惚,可片刻之后,秦莞缓声道,“怎么个心系于我?”

燕迟闻言放开了秦莞,他稍稍撤身,眼神灿然而又有几分凛冽攻势的看着秦莞,“自然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心系于你。”

秦莞看着燕迟的眸子,心头顿时一热,酸涩又馥郁的情绪散开来,她喉头微微哽住,却是一时说不出话来,好一个清清楚楚,好一个明明白白。

父亲世间行事不外乎清正二字,而她跟随父亲辗转,不论是案子还是世情,皆是以一个求真求实为要,她善于拨开层层的迷雾找到真相,却知道人心之上罩着的绝非迷雾那般简单,见得越多,便越知道人心的幽微复杂,可一旦有谁明明白白的将自己摆在她面前,她便是坚如磐石的心也能软上几分……

秦莞看着燕迟,又一次感叹他眼光之利,他知道她要的是什么。

见秦莞似乎一时间想到了许多半晌未语,燕迟不由抓了秦莞的手,“不信?还是不敢信?”

秦莞一听这话眸色当即锐利三分,“有何不敢?”

她这语气带着三分傲气三分从容四分笃定,直听的燕迟一下子笑出声来,他醇厚华丽的笑音鼓撞着秦莞的耳膜,眼底皆是一片灿然的明光,那目光三分怜惜三分满足四分桀骜,周身上下更是透着一股子由内而外的愉悦。

笑了两瞬,燕迟忽然面色一正,他一把紧握住秦莞的手,“好,那我便当你信了!你既信了,便也要给我一个清楚明白。”

秦莞眉头一挑,眼神明目张胆的瞟到了一旁去,“什么清楚明白?”

她眉目如画,双颊微粉,虽然一副不愿配合的模样,可那样子更有种因燕迟表明心迹而生的有恃无恐之感,这和平日里自持沉静的她大为不同,这样的态度,几乎就是一个清楚明白的默认了,燕迟笑意又起,一把便将秦莞揽入了自己怀中。

这一次,他抱的不再像适才那般用力,双手却不自觉在秦莞后颈背脊之间游走,恨不能让秦莞的身子融到他心口去,秦莞缩了缩背脊,双手攀在了燕迟腰间。

燕迟呼吸不稳了一瞬,忽而低头在她头顶道,“你,适才刚刚看到我的时候,你亦是这般抱着我……”

“我只以为是在梦中。”

秦莞的外袍滑落在地,身上便是一凉,她靠在燕迟怀中,如此方才能从他身上汲取两分暖意,燕迟听了又笑一下,“可是梦到我了?”

秦莞略一思忖,“嗯”了一声。

燕迟胸口一阵起伏,片刻又是一声满足的喟叹。

“如此我便心满意足了。”

燕迟摸到了秦莞身上的冰冷,他一把抓起地上秦莞的外袍给她披上,然后一把将秦莞打横抱了起来,“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出去。”

秦莞被他打横抱起只觉心头一颤,在锦州时还不觉的,可一旦离开锦州,这一路上危急关头的遥思已让她察觉到自己的心意,更别说那接连的旖梦,她从来不是懦弱之人,她不畏那些迷雾之后的杀机,不畏世情人心的险恶,又怎么会怕燕迟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心有别志,亦非情爱至上之人,她有隐忧有顾虑,可她的确信燕迟。

而他已近在眼前,她又有何不敢?

敢是敢了,可她面上虽一副豪气云天利落坦荡,却到底从未经过情事,秦莞窝在燕迟怀中看着他的侧脸,心底一股子甜涩馥郁的恍惚之感油然而生。

这是一段横生的枝节,她虽擅医术擅剖尸验骨,可情事于她而言仍是陌生,她怔怔看着燕迟,不知道未卜的前路之上他会扮演何种角色。

“看着我做什么?”燕迟抱着秦莞离开这一处暖阁,走出门之后却发现秦莞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他这般看过去,只见秦莞面上仍然微粉如霞云。

他心知秦莞心志远非常人,甚至超过了许多男子,可若非亲近之人,谁也不会知道她的娇柔动人绝不会比其他任何女儿家来的少。

“殿下当真从袁州驻军中来?”秦莞又一问,如今和早前已经不同。

燕迟弯了弯唇,“的确是袁州驻军,却不是在袁州城,蓟县北边有两处大营,给你的令牌一出我便知道了,随后白樱的消息也到了。”

“白樱?晚杏?”秦莞很快反应过来。

燕迟颔首,“她是白枫的亲妹子,本是我身边负责情报之人。”

秦莞唇角微动,“她入府的时候……不过是你刚到锦州不久。”

燕迟低笑了一声,“安阳侯府出事那一夜,我便见到你了。”

秦莞眨了眨眸子,却是不知这一点,她看着燕迟的侧脸只觉想问的问题极多,可是眼下的情境却是不容她多问,秦莞便看向这处暗宅,她们适才所在的暖阁她并没有去过,更不知道燕迟是怎么把她带到了那里……

见她这神情燕迟便知道她在想什么,“这暗宅之下的机关皆是以水作为动力,孙皓月启动了最大的机关,便将底下的水闸都打了开,可一处机关暗道绝不可能只有一处出口,我带你顺着暗道而下,出来之后却已经到了这最底下。”

说着,燕迟抱着秦莞走上了一条甬道,甬道两边则是两处起居之地似的,而甬道的尽头有一处阶梯,燕迟大步流星的抱着秦莞走上了那处阶梯。

“这下面等同一处两进的正房,当时当年主人的休憩之处。”

说着燕迟已抱着秦莞走上了更上面一层,秦莞身量纤细,虽是不重,可到底也不是孩童,然而燕迟抱着秦莞悠悠然然的,似乎半点都不费力,秦莞抬眸一看,先是没认出来,可当燕迟迈步走入了最近的一扇门之时,秦莞却立刻眉头一皱。

这处阶梯距离上去地面那一层的阶梯不远,秦莞左手边不远处便是那冰室,而秦莞看向右边和早先往上走的那处阶梯之时,却发现那边全部都坍塌成了废墟一片,早前放置她们的那一间杂物间就更是石砖土块凌乱一片。

“这宅子果真都毁了……”秦莞语气有两分寒凉,“孙皓月的主屋应当就在那个方向。”

秦莞眸光微眯,看向了杂物间往前的位置,那个位置如今更是辨不出原样来。

燕迟道,“这宅子之下有暗宅,暗宅之下还有一层,底下的机关一动,便是要将暗宅先毁了,上面的明屋沉下来,最终会被掩埋。”

“殿下可知道了此处之事?”

燕迟点点头,“秦府的侍卫我已见到,来的路上还遇见了忠勇候府世子,事情大体都知道了,无外乎是孙皓月为了救他夫人害了不少人命。”

秦莞摇了摇头,“她夫人已经死了,不是看到他夫人的尸体已经尸变,我都无法相信。”

燕迟面色沉了沉,“那便是入了魔了。”

秦莞闻言并未反驳,孙皓月是那样谪仙一般的人物,寻常谁也看不出不妥来,而秦莞现在都还记得他抱着白非烟已经开始腐烂的手臂做亲昵状的样子。

他没有疯也没有傻,他的确是入了魔了。

“这边的屋子和阶梯全都毁了,我们该如何出去?”

秦莞忽然生出如此一问,这地下的暗宅只剩下十之有三没有被毁掉,可那唯一的出口却被堵了上,他们眼下等同被关在底下的一处封闭的囚牢之中,如何出去?

“若是出不去了,你可害怕?”

燕迟没有在此多做停留,只抱着秦莞朝冰室的方向而去。

秦莞听着这话笑笑,“有殿下在此相陪,倒也不亏。”

燕迟紧了紧抱着秦莞的手臂,秦莞忽而想起来问道,“我睡了多久?”

燕迟便道,“两个时辰。”

竟然已经过了两个时辰了,这么说来,外面大抵已经天亮了。

“还是刚才那句话,此处机关密布,不可能只有一处出口,而孙皓月治毁掉了东边的宅子,可见其主人在建造之时还是给自己留了退路。”

不可能只有一处出口……

秦莞繁复琢磨了这句话一瞬,忽然眼底一亮,“我知道了,我知道出口在哪里。”

秦莞抬手一指,“往前面走,然后左转,一直往前走,有一处屋子是孙皓月平日里取人心肝之处,那屋子里面还有孙皓月拿来试手的猫尸,而我曾在这宅子里看见一只黑猫将猫尸叼了走,孙皓月此事必定掩人耳目,而仁心院是他和白非钰的寝处,他绝不会忍受底下这些血腥之物从那里进进出出,所以我猜那里一定有另外一个出口,猫尸被运了出去,许是那几日宅子里住着外人不方便清理,所以暂时被堆在了宅中某处,却被那只黑猫发现……”

秦莞自顾自说着,这边厢燕迟已经照着她指的方向往前走去。

没多时,秦莞轻声开口,“就是这里了——”

脚步一停,燕迟蹙眉道,“屋内有人。”

秦莞想了一瞬才记起来,“是孙皓月的手下。”

说着话,秦莞将袖中的火折子摸了出来,火折子外面已经湿透,里面却还是干的,她将那火折子点亮,二人入了屋门,一进屋子,果然还看到商陆原模原样的躺在地上。

燕迟扫了一眼没去管,又一眼看到了地上的瓷罐和滚落在地的腥红之物,他皱了皱眉,从摆着瓷罐的长案之间走过,径直入了里间。

长案之上,那一具尸体仍然原封不动的躺着。

“身怀绝世医术,却偏偏走了魔道。”燕迟双眸微狭,语声也低沉了下来,“纵然是用情至深也不值得原谅。”

秦莞闻言叹了口气,心中不知为何压了一块重石似的。

“怎么了?”燕迟低头相问。

秦莞便道,“这或许便是天命的无奈之处,他救得了天下人,却救不得心爱之人。”

顿了顿,秦莞看着燕迟,“若是殿下,殿下会如何?”

燕迟被秦莞这么一问,不自觉便看向了秦莞,他仿佛想了一下秦莞得了不治之症的样子,只见其眸色一暗,“我不会入魔,因我本就是。”

他深深看了秦莞一瞬,而后径直走到了长案之后去。

秦莞听到他这话,一时想到了他那“魔王”的称号,当年初闻这称号之时她还有些好奇有些下意识的敬畏,可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在魔王的怀里。

走到了停放尸体的暗室秦莞一时便不知该去何处,她带着秦湘便也只走进来此处过。

燕迟看了她一眼,“你来过此处?”

秦莞“嗯”了一声,“我和管家说过五姐可能还在百草园之中,他却是一人过了来,以至于我们刚到孙皓月便知道了我们的来意,他本想用迷烟,却被我早先识破,我先服下了解毒丸再进来的,等他们离开之后便寻到了五姐,正是在适才经过的冰室之中,后来遇到了商陆,一路到了这边,是晚……白樱,是白樱救了我们。”

燕迟看着秦莞,“你习惯叫她晚杏那她便是晚杏。”

秦莞当即摇头,“此事殿下当初瞒我而行,无外乎是觉得当时我不会平白领受殿下的好意,如今既然我知道了,白樱自然还是白樱。”

燕迟便不再说这个,只沉声道,“你倒是大胆,竟敢带着你家那几个小姑娘就往这里来。”

秦莞苦笑一瞬,“此番的确是我莽撞了,差点连累了她们,不过若是我们不来五姐怕是已经和那躺着的尸体一般了,还是值得的。”

燕迟皱眉,“听说秦家五姑娘待你并不好。”

秦莞听着便有些无奈,他让白樱留在她身边除了保护她之外显然还有别的用处。

“她待我好不好无关紧要,她也没想着害我,既然都是一个秦,我又知道她当真会出事,总不好什么都不做……”

燕迟似乎并不很赞同她这话,却不打算在此时继续说下去,他眸光一扫,只见这一进的暗室之中竟然有两处暗门,其中之一是商陆当时出现的那一道,另外一道秦莞则不知去向何处,秦莞转了转眼眸,“这边,这一道不知去哪里的,我们去看看。”

燕迟乐意的跟着秦莞指着的方向走了过去,从暗门进去,却又是一处新的暗室,这一处暗室之中不见那些瓷罐,可秦莞火折子一晃便看到了一具人形骨架,那一具骨架被孙皓月做好的支架撑着放在你,一眼看去倒像是骷髅人站在那里。

秦莞看的眼睫一颤,再抬眸去看燕迟之时却见连眉峰都没动一下。

除了人形的骨架,这屋子里还有各式各样的图纸和医书,秦莞看着,只见那些图纸之上所画并非简单的人体经脉脉络关节穴位,而是十分细致的画出了人身上每一处脏器周围血脉的分布,除此之外,甚至还画着人体的脏器切开之后的图。

作画之人画技中上,却是十分简单的直白的将人之脏器画的栩栩如生,秦莞看着这些图纸心中颇为惊讶,只觉看到了医道之上那些不为外人所传的精髓瑰宝,可一想到这是孙皓月害了颇多人命得来的她便觉索然起来。

燕迟语气沉沉,“有些可惜了。”

秦莞也满心遗憾,燕迟并未在此多做停留,直抱着秦莞朝更前面走去,又进了一间屋子,这间屋子里面却是类似书房一般的摆设,秦莞看了看,竟见那桌子之上放着几本册子。

“那是什么,过去看看——”

秦莞指了指,燕迟抱着秦莞便往那边去,走了几步,秦莞只觉自己身上恢复了颇多力气,便道,“殿下放我下来吧,其实我并无大碍,只受了寒而已。”

秦莞身上仍是一阵阵的发冷,她凭着这感觉也知道自己怎么了。

然而她说完,燕迟却蹙了眉头,还是将她抱到了桌案之旁。

秦莞见状叹了口气,先将那册子翻了开,这一翻,便见册子之上记录的竟是“病患”们的病状,秦莞一一看过去,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若是普通医者的手记也就罢了,这手记之上,却是写着那些被孙皓月所害之人的病状,又详细记录着被摘除脏器之人前后的反应,记录最多的却是那些需要换脏器之人的反应,而秦莞一一看过去,只见能被换了脏器还能活下来的人委实是少之又少,这其中似乎存在着某种十分苛刻的准则,而孙皓月最开始并不知道,所以死去的那些人便是他在摸索那些准则……

精于医道的法子有许多,如果这本手记没有沾着人血,秦莞几乎觉得这许是药王谷那些只传嫡系的札记古本都比不上的宝贝……

“他的天赋只怕超过了历代的药王谷谷主,如果他……”

如果孙皓月没有走上这条路而是去治病救人那该有多好?

秦莞这么想着,说出来却觉徒劳,她将册子放下,只道,“这些册子是极重要的证据,若是我们能出去,可让他们将所有的都带走。”

燕迟明白秦莞的意思,“我们当然能出去,这个时辰,外面的人也都该着急了。”

秦莞放下手记,燕迟便带着她继续往前走去,而与此同时,秦莞手中的火折子也快要灭了,没了火折子,二人如何找寻出口?若是再遇到什么机关又怎么办?

就在秦莞暗自担心之时,二人又到了一处新的暗室。

可这一处暗室却无门无窗,似乎到了这暗宅的最后一间屋子。

秦莞忙道,“没有路了,我们走刚才那一道门,火折子要灭了。”

秦莞想返回,燕迟却没动,他神色凝重的扫了一眼这屋子,反而走到了正中去,见他如此,秦莞顿时知道这屋子有些异常,“难道出口在此处?”

“有风声,听到了吗?”燕迟忽而开口,秦莞忙凝神去听,她听了半晌没听见,燕迟便看着那火折子道,“看火焰。”

秦莞闻言顿时醒悟,这等平日里随便就能注意到的细节,她眼下也不知怎么了,竟然一时之间没有想到,这一看,只见火折子上的火焰果然略有偏斜。

秦莞心中一松,“出口一定就在这里了!”

话音刚落,秦莞手中的火折子无声无息的灭了。

四周顿时陷入落针可闻的寂静,寂静的只有燕迟和她的呼吸声格外明晰,秦莞有些担心,“这可怎么是好,我只有这一个火折子可用。”

“无碍,要打开此处不难。”

秦莞本想问燕迟可还有火折子,可一听燕迟这么说便安下了心来。

燕迟抱着秦莞往角落之中走了两步,而后便轻轻的将她放了下来,“站好。”

这是一处墙角,秦莞脚一落地便撑着墙壁而站,她轻“嗯”了一声,黑暗之中只觉燕迟替她拢了拢外袍,然后便听见燕迟往一边走去,很快,燕迟轻敲石壁的声音响了起来,秦莞知道他在辨别墙内有无机关,当下连呼吸都屏了住。

燕迟轻敲了一圈,很快便回到了她不远处的地方,见他忽然没了动静秦莞不由道,“怎么了?可是机关不在此处?还是机关难解?”

秦莞问完,燕迟仍然没出声。

四周皆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秦莞心中顿时有些慌,“殿下?”

她一边说,一边朝燕迟身边摸了过去,眼看着她就要摸到燕迟的身边,一直没什么反应的燕迟却忽然长臂一揽将她勾到了自己怀中来,这猝不及防的一揽让秦莞禁不住低呼了一声,等她反应过来,她便被燕迟抵在了石墙之上。

“你还叫我殿下?”

燕迟的呼吸近在咫尺,在静默无声的黑暗之中,他华丽低沉的声音和呼吸声都带上了温度,秦莞双颊之上好容易沉下去的微粉便又浮了出来,秦莞推了推燕迟,瞬间燕迟便将她腰身搂了住,他将她越搂越紧,让她紧紧的和他贴在了一起。

“莞莞……”

就在秦莞因为燕迟第一个问题而迟疑的时候,燕迟忽然低低的喊了一声,便是这一声,秦莞耳廓一麻,人亦呆了住。

她整个人被燕迟抱了个满怀,她人虽纤细身量却不低,可放在燕迟怀中,却好似可以将她镶嵌进去似的,秦莞迟疑了一瞬,鼻头忽然酸了一瞬。

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喊她了,仿佛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九小姐竟然和她有同样的名字,从前父亲和母亲皆是如此喊她,这逐渐成了世上最亲近之人的叫法,秦莞本以为,再不可能会有人这样叫她了。

燕迟仿佛一瞬间感受到了她身上的悲戚之意,于是将她抱的更紧了。

四周皆是黑暗,如同以往每一个噩梦连连的深夜,可这一次,燕迟宽厚温暖的怀抱给了她力量,那些即将一溃千里的悲戚被她险险的收了起来。

她手一动,攀上了燕迟的腰身。

她这动作让燕迟呼吸一滞,继而低下了头来,她只觉燕迟在她发顶吻了一下,然后便听他道,“回京之后我便着人往忠——”

“不可以——”

燕迟话还未说完,秦莞便打断了他。

燕迟显然没想到会如此,秦莞默认了对他的心意,这与他而言自是弥足珍贵的态度,是以凭他这样雷厉风行的性子,怎么可能会忍受她这般形容到了京城?

京城实乃虎狼之地,且忠勇候府打的什么主意他并非不知,既然知道,自然要将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可秦莞竟是不愿?

燕迟沉默一瞬,语气已有些暗沉,“为何?”

秦莞伏在燕迟怀中,“若没有我,你本是作何打算?”

燕迟眉头微皱,“自然以朔西军中为重,此番立储生变,朝中军中皆有动荡,我此番南下亦有为此事周折。”

秦莞便道,“那就以朔西军中为重。”

燕迟一听此话,欲言又止,“那你我……我如何给你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秦莞心知他有所误会,便接着道,“我要的清楚明白并非殿下身边位置,殿下心有大志,我心中亦有一愿,在完成此愿之前,我并无成婚打算,若是没有殿下就算了,倘若我无法决定又抗拒不得改变不了,成婚便也成了,可既是殿下,我便不该隐瞒殿下。”

“你有何愿?”燕迟当下便问。

秦莞唇角紧抿,“这一愿是早就有的,还请殿下不要问我。”

秦莞没想到燕迟这么快就想将二人之事过到明面,可如此便会打乱她的计划,她心中略有苦涩,适才应下燕迟时的隐忧这般快就浮了出来,然而无论如何,她不会因燕迟而耽于报仇伸冤,说这么多,已经是眼下的她能给燕迟的最大的坦荡。

燕迟的呼吸似有起伏,他是在朔西军之中都说一不二的人,他本还想克制徐行,然而秦莞既然要个清楚明白,那他就给她个清楚明白,他本以为他已经懂她,可到底他还是想错了,她竟然连睿亲王世子妃的位置都能拒绝。

这个位置京城之中多少贵女在眼馋,她竟然能拒绝的这般斩钉截铁,甚至连话都不让他说完,燕迟心中一时陈杂,他忽然将秦莞放了开。

“我且问你,你可觉我今日表明心意太过轻慢唐突?”

秦莞心中正复杂万分,一听这话顿觉有些愕然,就算不知道他是赶了那么远的路而来,就算当此前锦州他的回护照顾是寻常,就算不记得他给了她那块令牌,可一旦知道了晚杏的身份,她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摇了摇头,秦莞语声软了两分,“自然没有。”

燕迟黑暗之中笑了一下,“那你可觉你我相识日短我之品性让你不尽信任?”

秦莞苦笑一瞬,“自然也没有……”

燕迟的语气微沉,霸道之中又带了一股子温柔的试探,“那你可觉我此番决定太过急快对你之心不够深重?”

秦莞反应不慢,“自然……有一点儿。”

燕迟听着呼吸一重,抓着秦莞腰身的手顿时收紧了。

可秦莞却并不后悔这般回答,她并不觉燕迟待她轻慢,亦不觉不了解燕迟之秉性,可情事一道秦莞懵懂难以看透,要接受燕迟的心思她不怕,可要走到成婚那一步他二人到底还有些远,更何况,她是一定要先完成了早前心愿的。

“也就是说,你还是不够信我……”

燕迟半晌才从唇齿之间蹦出这句话,秦莞正想解释,燕迟却低笑了一下,有些无奈宠溺又有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狠劲儿,“也好,来日方长,不论你有一愿未成还是你觉你我之间还不够深重,我们往后看便是了。”

顿了顿,燕迟目光慑人的看着她道,“你总是能让我惊讶。”

秦莞提起来的心顿时微松,“多谢殿——”

“下”字没出,秦莞便觉唇齿被堵了上,燕迟将她紧紧抵在身后石壁之上势如水火一般的欺了上去,他吻的极深极重,根本就是想一点一点的将秦莞的心防磋磨殆尽,然后将他自己的气息全都印在她身上,秦莞微仰着头,下意识想要推拒,可仿佛察觉到了燕迟心中翻涌的心潮,她愣了片刻到底闭上了眸子,手腕一柔,散散的搭在了他腰间。

秦莞的回应仿佛最好的熨帖,燕迟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忽然慑人之势一收,温柔而轻缓的在她唇齿之间游移,他提了许久的心仿佛在这一刻才真正的放了下来,虽然最终并未让他如愿,可谁让他怀中之人非凡俗之色……

这么想着,燕迟手上的力道又不自觉加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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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更到!早就说了这本是很高甜的啦!我们的世子是雷厉风行认定了就不放手的,我们的莞莞也是敢爱敢恨的,第一卷的几个月不是白写的呀~当然了,没有大婚世子就还是得追妻哈哈哈!

正文卷 第147章 如同偷情,天下唯一

这是一个极其绵长而深重的吻,秦莞起初神思尚且清楚,可随着燕迟一点点温柔的攻城略地,秦莞呼吸不稳腰身发软,整个身子都要靠着燕迟的拖扶才能站稳。

燕迟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手从她背脊游移到腰际,又从腰际一路往下,恨不得让秦莞挂在他身上,秦莞呼吸越来越急心跳越来越快,忽然之间,她唇齿之间忍不住的溢出了一丝低低的嘤咛,这声低吟落在燕迟耳中只让他心头酥痒难耐,一时情动的吻的更深,二人的呼吸皆是越发粗重急促,就在秦莞觉得再这般下去便无法收势的时候燕迟忽然停了下来。

他紧紧抱着秦莞,黑暗之中粗重的喘息声落在秦莞颈侧,直让她浑身上下一阵忍不住的战栗,秦莞颈间生了一层薄汗,面颊心口皆是热烫,她抿了抿唇,只觉唇角一片晶莹的湿润,她脑中轰然一下,一时间禁不住身子又抖了一下,燕迟察觉出,喘息仍未平复。

“冷吗?”

秦莞往燕迟怀里缩了缩,暗自摇了摇头,她眼下说不出话来,若是明光大亮也就罢了,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放大了她的神识,也遮住了她的羞怯,如此一来,她所有的触感皆是敏锐万分,二人交缠的情动就更是潮水一般的将她淹没。

秦莞不经情事,自然也未曾同谁如此亲密过,再加上燕迟强劲的攻势,秦莞根本无法应对,她好似一个不识前路之人只能跟着燕迟沉沉浮浮,哪怕眼下已经停了下来,她心中的欲念仍然余温尚存,她从未如此慌乱急迫,亦从未如此沉醉心动,心底仿佛溢满了春水,几息之间已让她心房湿漉漉一片,浪潮打来,撞的叮咚作响,她素日来的沉静铠甲卸下,身体变作了柔软的花瓣,附在燕迟胸前,有些贪婪的闻着他身上的味道。

燕迟于黑暗之中弯了弯唇,虽然未笑出声来,可说话时的满足和愉悦却是做不得假。

“莞莞……莞莞……”

燕迟低低唤了两声,仿佛满腔情思都在这两声之中,秦莞只觉身子又开始发麻了。

“怎么?”秦莞开口,刚听到自己的声音便是一愣。

她似乎从未听到自己这般沁了水似的声音,她素日说话倒也不算不温柔,只是那温柔是礼数之中恰到好处的温柔,端方自然,温婉清雅,虽然也赏心悦耳,却极少给人女儿家的娇柔之感,可眼下,她这声音直听的她自己都有些头皮发麻。

燕迟抱着她的手不由更紧了些,灼烫的掌心下意识的轻抚着她的背脊。

“我们在此待不了多久了。”

秦莞到底是能让自己心绪极快平复下来的,她这会儿本已冷静许多,一听这话顿时觉得有些奇怪,这时燕迟又补了一句,“你听……”

秦莞忙屏住了呼吸去听,这么一听,她先是听到了燕迟强有力的心跳声,眼下燕迟虽已比她还要更沉定些,可他的心跳却仍然是极快的,秦莞发现了这一细微末节正有些动容,可很快的,她听到了一股子闷闷的说话声。

那说话声仿佛从极其遥远之处传来,沉闷的秦莞一个字也听不清楚,然而她肯定,那是人声,这么一想,秦莞豁然转头看向了一旁的石墙。

那人声来自石墙之外,是外面有人寻到了此处!

这想法一出,秦莞一把就将燕迟推了开——

她这动作可谓是利落果断丝毫不留情面,燕迟刚刚有些愉悦的心情顿时一沉,他堂堂朔西军少帅,他堂堂的睿亲王世子,此时倒是生出几分与人温存完了便被丢开之感,眉头一拧,他一把又将秦莞拉了回来,“他们想进来还早着呢。”

他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的,秦莞一怔,这也反应过来自己粗鲁了。

“只要我不破里面最后一层机关,他们也可以进不来。”

燕迟语声切切的,秦莞这才知道原来他适才不出声并非有心逗她。

这暗室的机关他破了几层了?竟然还留着最后一层?

秦莞正想着,下颌忽然被燕迟大手一捧,他强迫她抬起头来,虽然在黑暗之中,秦莞却察觉到了他那实质性的目光,燕迟语声暗沉道,“莫非出了此处你便要翻脸不认人?”

秦莞听着这话只好苦笑,“殿下是世——”

秦莞本想说燕迟身份贵胄,她怎能翻脸不认人,可话没说完他便将她脸颊一捏,“殿下殿下,你怎么还叫我殿下?!”

秦莞一把将他的手拉下来,只觉自己的脸都要被她捏圆了,他虽控制着力道,可也委实不雅,“好……我不叫殿下了,我怎会翻脸不认人,只是,只是总不能让人看见……嘶……”

秦莞话未说完便觉唇上一痛,却是燕迟这厮忽然低头在她唇上咬了一口,她抬手捂住痛处,只听燕迟冷笑着威胁道,“你翻脸不认人,我便去忠勇候府。”

秦莞苦笑着,“殿……你不能这样威胁我。”

燕迟挑眉,又将她抵在了墙上,“只说不做才是威胁,你以为这是威胁?”

秦莞被他抵压着又是无奈又觉心疼一酸,“别说我不会,我便是会,你也不能去忠勇候府,你是睿亲王世子,你的世子妃人选绝非小事,我知你自有谋算,可我信你,你也当信我,我虽不愿让人知道,可我对你,也是清楚明白的。”

燕迟闻言倒是顿了顿,他本以为若秦莞这般冷静自持的性子,遇上自己表明心意也定然会推拒再三,她以为他深不可测,他又何尝不是,她身上的未解之谜还有许多,再加上女儿家多在情事一道上矜持万分,可他没想到秦莞并未退却骄矜。

然而她倒是给了个清楚明白,可这清楚明白却无法示人,也没个明明白白的定数。

“还有……”燕迟还没说话,秦莞却又开口了。

燕迟挑眉,他要看看秦莞还能说出什么来。

秦莞顿了顿才继续道,“还有,你如何认定我能做你的世子妃呢?”

燕迟的眉头便大大的挑了起来,“我如何认定……”

他语中带着冷笑,仿佛被气到了,秦莞微抬着头,在黑暗之中待的久了仿佛也适应了,她似乎能看到燕迟大概的轮廓,她便仰头看着他,十分专注的样子。

察觉到她问的认真,燕迟终究压了压自己的脾气,他将她的手握住放在唇边咬了一下,“我知你的顾虑,然而你问的这个问题,答案可不简单。”

说着,他又在她掌心吻了吻,“你得用一辈子去听去看。”

秦莞心中是动容且惊讶的,她不在燕迟的位置,或许是没有他那样的底气,也或许是没有他那样雷厉风行的性子,所以她远远没有想到一辈子三个字,回应燕迟的心意不过是她不愿辜负亦想忠于自己,可真要说她们能走多远,她当真没有想过。

见秦莞不出声,燕迟心中气恼散去只觉心疼,他倾身将秦莞温温柔柔的抱了住,“我做的决定绝无更改的余地,我想做到的事情绝不会半途而废,我想要的人,便是九天之上的神女我都会将她捉到我身边来,莞莞,现在你将信将疑,往后你总会知道。”

燕迟的话语温柔而有力,一丝一毫的刻入了秦莞心间,她心头微颤,这才终于觉得燕迟之心比她想象之中更为深重,她抬手抱住他,双手亦在他背脊之上轻抚了一下。

“那……那要是那九天神女对你无意呢?”

燕迟一愣,被秦莞这话狠狠噎了一下,他手臂一使劲,惩罚似的低头在她颈侧狠狠的一嘬,听到秦莞的吸气声方才抬头,“那我便让她对我有意……”

秦莞被嘬疼了,医术精到的她一瞬间便知道这一下必定会留下印子,她咬了咬牙再噎了燕迟一下,“然而此事并非人能掌控的,便是玉皇大帝都掌控不得。”

“哦?”燕迟只觉秦莞是故意气他,于是冷笑着磨牙道,“那有什么,那就耗着,两个人折磨总比我一个人难受好得多,有一人陪着,我也不亏。”

他这话阴测测的,仿佛在警告秦莞什么,秦莞苦笑一下,脑袋埋在了他胸口。

若心中无意,她只怕会觉他此念霸道至极亦太过偏执顽固,可眼下她心中有意,便只觉他心意坚定,一时心中便又酸软一片。

燕迟察觉到了秦莞柔顺,心知她心中疑虑已开解不少,正想再在她颈间留个印子,冷不防的,适才那隐隐绰绰的人声忽然清晰了起来。

“开了开了,只剩下最后一道门了——”

“也不知小姐怎么样了,都这么久了呜呜……”

“别说丧气话!九妹妹不会出事的……”

“白侍卫,这最后一道你需要多少时间?”

“两炷香的时间便可,你们安静些……”

先前不知隔着多少道门,声音沉闷且听不清,可眼下却是不同,虽然是隔着一道石门,可秦莞却是能清清楚楚的听到外面都是谁在说话了,她心头一跳,忙想将燕迟推开,燕迟早料到她会如此,却哪里能让她得手?!

“你放开,她们要进来了……”

“两柱香。”燕迟语声压低了,一时将秦莞拥的更紧。

秦莞面颊之上忽然一阵火烫,燕迟抱着她,可一门之隔便是茯苓和白枫、秦霜几人,这形同偷情一般的场景更让她一颗心飞快的跳了起来。

燕迟也知白枫等人要进来了,一想到秦莞这般说一不二的性子一旦出去定然会换个样子,他心中如同被百蚁噬咬似的难耐起来,想也不想的,燕迟又低头吻了下去。

秦莞低吟了一声,剩下的劝阻皆被燕迟吞入了口中,他仿佛知道时间不多了,一改那温柔缠绵的吻法,只恨不得将秦莞搓进自己怀里再在她满颈子都留下印子然后再在她脸上亲出“所属燕迟”四个大字出来……

……

……

“嘘,安静……”

石门之外,正在破解机关的白枫忽然面色一肃,继而将耳朵贴在了石门之上。

他忽然如此,直让其他人立刻紧张起来。

秦霜屏住呼吸不说话,只见白枫的眉头皱起又展开,展开又皱起,半晌也没说到底听到了什么,秦霜到底沉不住气,低声问道,“怎么了?”

白枫又仔细听了片刻,忽然眼底一亮!

“里面有人!一定是主子和九姑娘!”

“什么?”秦霜眼底也是一亮,“你听到秦莞的声音了?”

“小姐?!”茯苓问也不问白枫,扑到石门跟前便是一阵又拍又打,“小姐您在里面吗?小姐?小姐您没事吧呜呜呜……”

茯苓一边拍打着石门一边哭喊着,白枫苦笑一瞬,“那个……茯苓姑娘,里面声音窸窸窣窣的听不清楚,不过应该是主子在开石门,你还是别哭了。”

一听燕迟的名字,茯苓哭声一止,想到燕迟在门后,下意识便后退了一步。

白枫见状神色一肃,便又靠在门上听了片刻。

很快,一声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响了起来,这声音一响,白枫立刻后退了一步,而他面前一直巍然不动的石门也在这时打了开来。

石门一开,里面先是一片浓墨般的漆黑,随着石门越开越大,外面的光照了进去方才能看到里面的景象,一处四面皆是石墙的暗房里,燕迟洒然而立在最前,而秦莞则站在他身后,二人形容皆有两分狼狈,燕迟和秦莞身上到还好,发丝却都还有两分水汽,一看到燕迟和秦莞,茯苓立时朝暗房里面扑了进去……

“小姐……您还活着!”

白枫也上前一步,“主子,您和九姑娘可安好?”

燕迟点了点头,又回头去看,只见秦莞拉着茯苓的手已经轻声安抚,当真是看也不看他一眼,倒是茯苓,忽然转身对着燕迟便磕了个头,“多谢世子殿下救命之恩。”

秦莞看着茯苓苦笑,外面的秦霜等人也朝着燕迟行礼。

燕迟摆了摆手,“起来吧,你家主子自会谢我。”

燕迟语声沉定,正是秦莞想要的那般不形于色,可他这话一出,秦莞面上禁不住一热,且不知他要的谢是什么谢……

茯苓直起身子微愣,看了看燕迟,又看了看秦莞,“哦”了一声站起了身来,且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今日的燕迟比往日亲切了不少。

茯苓乖乖站到秦莞身后,便听燕迟问白枫,“外面怎么样了?”

白枫面色一肃,“韩将军已经将人全都拿住了,那个叫董叔的服毒自尽了。”

秦莞听得心中一跳,却微讶那“韩将军”是什么人。

燕迟点了点头,指了指暗室之内,“里面还有个人,还有些东西,你带人进去将人拿出来,再行搜查一番,这宅子里的人,先暂时看押起来。”

白枫点了点头,看了秦莞一眼道,“此处入口是那董叔说的,说完他就自尽了。”

秦莞眸色便又是一暗,燕迟听着也一默,转而看向秦莞,“我们先出去。”

秦莞点了点头,对上他的目光之时不知为何有股子心虚之感,生怕旁人看出她和燕迟的不妥来,于是她面上沉静更甚,倒显得有些憔悴呆愣。

茯苓一把将她扶住,已细细问她是否不适,秦莞摇了摇头,“有些受寒,没大碍的。”

说话间燕迟已大步走在前,秦莞也走了出去,秦霜忙上得前来,看着秦莞眼眶微红,秦莞看着她们几人,虽然已经收拾过,可身上衣裙却仍然没换,其上尘污满布很是狼狈,幸而没见到大的伤势,“你们几个如何?白樱呢?”

茯苓先摇头道,“我们没事,奴婢和六小姐只有些擦伤,五小姐手臂上有一处伤口眼下正在休息,白……”茯苓一愣,“小姐,白樱是谁?”

秦莞唇角微弯,“晚杏……”

茯苓眼珠儿一转,本想问晚杏为何变成了白樱,可随即却意识到眼下不是多问这些的时候,忙道,“此番有军医来,她身上的箭已经取出来了。”

秦莞闻言方才放下心来,“那就好。”

茯苓也微微颔首,又低声道,“小姐没事真好,您不知道,这宅子东边这一片全都塌了,出事的时候还有些下人不知道,也跟着受了伤,索性没有出人命,就是董叔……”

秦莞拍了拍茯苓手臂,一时没有说话。

出了石门,却也是一处暗道,顺着暗道往前十多步便是一处阶梯,燕迟在前,秦莞跟着他一路上了阶梯,待走上去却见竟然是一处空屋,空屋门窗紧闭,一股子肃穆之意悠然而生,而如秦莞所料的那般,外面早已经天色大亮。

燕迟回头看了秦莞一眼,眸色深深沉沉的,二人目光一触即分,燕迟刚回头,空屋的门被一把推开,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戎装大汉走了进来,一见燕迟,这戎装大汉立刻惊喜道,“殿下!殿下可好?!”

燕迟身姿威仪不减,点头,“一切都好。”

这戎装大汉一脸的激动,转而又往燕迟身后看了一眼,待看到秦莞,他眼底滑过一抹异彩,而后便拱手对燕迟道,“幸而殿下无恙,否则末将真不知如何和睿亲王交代!”

提起睿亲王,燕迟语气淡淡的,“现在不是好好的,外面都妥当了?”

韩开阳重重点头,“殿下放心,都妥当了!”

燕迟点点头,大步朝外面去,秦莞见忽然多了个韩将军,脚步便顿了顿让韩开阳先走,谁知韩开阳却站在原地笑呵呵的看着秦莞,韩开阳身形高大威猛,一脸的罗三胡子和一双剑眉尤其显得粗狂豪烈,他这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委实粗莽的紧,然而他却有礼的一抬手,“请九姑娘先走,九姑娘此番可是让殿下挂念的紧——”

秦莞听着这话心头只觉不妥,走在前的燕迟闻言回头看了韩开阳一眼,“多话!”

只两个字,韩开阳立刻收了笑意不再多言,秦莞便道,“韩将军先请吧……”

韩开阳看了看燕迟的背影似乎不置可否,这才点头朝燕迟跟了上去,秦莞这才抬步,待一出门她便是一惊,这是一处她从未来过的院落,似乎是在百草园东北方向,而此刻这院子院门大开,里面站满了穿着赤色军服的士兵。

秦莞心中微凛,茯苓忙低声道,“是不是很吓人小姐?来的可不止这些人,还有好些军爷驻扎在山下呢,咱们府上的世子说世子殿下此番带的人多的能把这宅子踏平了。”

秦莞唇角微抿,抬眸看向走在最前的燕迟,这些燕迟并未说过。

秦莞心中沉重了两分,目光亦落在了燕迟的背脊之上挪不开分毫,他带着韩开阳径直走出了院子,一出门,秦莞只见百草园之内也到处都是士兵,很快,秦莞看到了秦琰和周怀。

“九妹妹——”

秦琰仿佛被士兵拦了下来,他这么一喊,那士兵方才放行,他径直走过来,先对着燕迟行礼,“拜见世子殿下,世子殿下救了家妹,多谢殿下。”

燕迟身姿挺立犹如秦莞初见他时的那一柄长枪,他淡淡点头,“令妹有些不适,秦世子带她下去歇着吧,府里的事若是需要,稍后我自会派人寻秦世子。”

这座百草园俨然已经被韩开阳带来的人接管,燕迟这么一说,秦琰自然连连点头,他疾步走到了秦莞跟前来,急急问道,“九妹妹没事吧?”

秦莞摇了摇头,“还好。”

秦琰叹了口气,“这一次幸而九妹妹先来了一步,否则五妹妹只怕……”说着秦琰看了一眼一旁和韩开阳说着什么的燕迟,又道,“你先去歇着,东边的院子都毁了,眼下都住在西边的,我们还是住早前的院子。”

秦莞点点头,看燕迟之时便见燕迟在听韩开阳说话并未看这边,她点点头,“那我们先走吧。”说完秦莞便往西边走去,可刚走出两步,秦莞只听韩开阳说了个“那也是药王谷之人”,她脚步一顿,转头看着韩开阳。

果然韩开阳便道,“他是来了没几日的,九姑娘一行早前也是他相邀而来的,他和这件案子似乎没有关系,眼下人有些消沉,似乎不能接受,刚才还问了九姑娘找到了没有。”

韩开阳说的正是孙慕卿,秦莞想到孙慕卿便叹了一声,孙慕卿还在见到孙皓月的喜悦之中,只怕没有想过会出这样的事,这件事他一定是不会受牵连的,只是于他而言心理上定然是不好受的,秦莞上的前去,“请问韩将军,孙公子在何处?”

秦莞这话一出,燕迟当即看了过来,他目光暗沉如渊,定的秦莞一阵讶然。

韩开阳没发现燕迟的异常,忙道,“就在后面院子里呢,眼下这宅子里的下人都在后面关着,怎么了?九姑娘想见他?”

秦莞正要点头,燕迟冷声道,“既是姓孙,便先关着,等袁州知府过来了再议。”说着燕迟森森的看秦莞一眼,“九姑娘还是养身子为重。”

秦莞只觉燕迟万分不喜她此举,四目相对,他眼中更是凉意一片。

秦莞先是有些不解,继而很快反应过来他这不喜来自何处,当即有些哭笑不得。

“那……还是世子考虑周全。”秦莞没再坚持,福了福身便转身走了。

一转过身来,秦莞不自觉弯了弯唇,一旁茯苓看到,奇怪道,“怎么了小姐?”

秦莞忙敛了笑意,摇头,“没什么,回去吧,我们先去看看白樱。”

“她喝了药已经睡了。”茯苓说着又低声道,“怎么忽然叫晚杏白樱了啊?”

秦莞眼珠儿一转,“白樱是否比晚杏好听?”

茯苓也想了一瞬,点头,“这倒是,小姐真是有才。”

秦莞“嗯”了一声不再多言,说话间二人便走到了先前的院子,如董叔所言,这院子还和早前一般,因白樱睡着,秦莞便打算换了衣裳再去看她。

一进门茯苓便拿出了裙衫,又给秦莞准备了热水梳洗。

“小姐,您颈子上怎么了?”

茯苓正服侍秦莞更衣,却一眼看到了秦莞脖颈之上的痕迹。

秦莞面上微热,却是神色不动的摇了摇头,“许是什么擦伤或是淤痕,不碍事的。”

说着话,秦莞极快的将衣裳穿好,幸而是冬日,领子不低,再加上头发掩映,倒是看不出了,等一切收拾完毕,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

茯苓拿了热茶和点心,秦莞只用了一口便去看白樱。

“小姐,五小姐就在咱们对面的厢房呢。”

因早前那院子死过人,秦湘无论如何不愿去住,倒还是和秦莞几人一个院子住着,白樱则安置在早前秦湘住的院子里,秦莞听着点了点头,还是先去看白樱。

那两支箭深可入骨,秦莞面上不显心中却极其担心,等到了秦湘那处院落进了门,却见趴在床榻之上的白樱竟然是醒的,一见秦莞进来,白樱立刻就要起身。

“快别动,你的伤动不得——”

秦莞将白樱按住,白樱费力的转过头来看着秦莞,“小姐没事?”

秦莞点头,“本以为你还睡着,若是知道你醒了便早点来看你了。”

“奴婢没事,小姐没事便好。”

白樱穿着一件内衫,左肩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完毕,秦莞当即掀开锦被将她内衫往下退了两分细细查看,待见无碍之后才松了口气。

茯苓闻言便道,“小姐没受什么伤,世子殿下救了小姐呢,晚杏,你别担心了,你养伤才是要紧的,对了,小姐给你重新取了一个名字呢,白樱,你可喜欢?”

白樱一愕,似乎没想到这么快秦莞就知道了,她看着秦莞,只见秦莞眼神脉脉又有感激又有心疼似的,不由垂眸道,“喜欢,奴婢喜欢。”

秦莞便弯了唇,“我没事,世子殿下也没事,你安心,晚上我来给你换药。”

白樱眉峰又是一动,她是燕迟手下之人,自然也会挂念燕迟的安危,却是不必她多言一句秦莞就告诉了她,她心中有几分感激几分自责,“若非小姐为了救我,也不会落入机关之中,小姐和世子殿下也不会有此番冒险。”

秦莞歪头想了一瞬,“这一番冒险……倒也有趣。”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语声温软,继而一笑道,“我们不仅无碍,还找到了许多孙神医作恶的证据,所以这件事你不要放在心上了,何况你救了我们所有人,若是没有你,我们出不来石门,便是出的来,外面的箭阵我们可是一点都躲不过去。”

秦莞这一番意味深长茯苓半点不懂,白樱却是知道燕迟的心思的,听秦莞这么说,便想到了二人或许发生了什么,然而这并非是她一个小小下人该知道的,便知当做秦莞说的有趣只是那些表面意思,她到底伤重,秦莞和她说了些话让她安心,然后便要看着她睡去,白樱虽有些不好意思,却捱不住失血过多没多时便呼吸绵长起来。

秦莞又坐着看了她片刻,这才和茯苓轻手轻脚的离开。

出了门,外面的天色已经到了午时,秦莞抬眸往东边看去,只见原本连绵不绝的飞檐斗拱此刻已经缺了一块,这一处坐落在半山之间世外桃源一般的老宅到底还是毁了。

秦莞脚步放慢,虽然已经到午时,可天色却还是有几分阴沉,仿佛又在酝酿一场大雪似的,冷风一来,披着斗篷的秦莞只觉脖颈之上有股子隐隐的疼痒,片刻之前她已对镜看了,她颈侧之上留了两三处印痕,最严重的一处已经肿了凸起。

适才在地下之时危急情境之下想不得那么许多,如今到了外面秦莞的冷静和理智便又回来了不少,于是心中又是一阵陈杂,她和燕迟……燕迟……

“九妹妹,你看完了?!”

正想着,秦霜忽然走了过来,秦莞刚一点头,秦霜便道,“三哥说若是你不休息的话便让你过去他那一趟呢。”

秦莞眸色一凝,她知道秦琰想知道什么。

秦莞跟着秦霜往秦琰那处去,刚进院子便看到周怀站在屋门口,他面色有些发白,容色也有几分憔悴,见秦莞来,周怀忙走上前来行礼,“九小姐!”

秦莞上下打量了周怀一眼,“可有受伤?”

周怀摇头,“不曾,只是那迷药药性未过。”说着周怀又一顿,“九小姐当真让人刮目。”

秦莞笑意疏淡,“周管家没事便好。”

这话又让周怀眼神轻动,周怀只抬手一请,“世子在里面等着。”

秦莞便和秦霜一起抬步上了台阶,屋子里,秦琰正在和一个侍从吩咐什么,那侍从手中拿了一封信,见秦莞进来,点点头便出去了。

“九妹妹,过来坐。”秦琰对秦莞倒是很有几分关切,“可还好?怎不睡一会儿?那机关之下尽是冰水,你要不要给自己开个方子?”

秦莞笑着摇头,“无碍的,三哥有什么事请讲吧。”

秦琰略一犹豫叹了口气,“没想到这次的事竟然让你们涉险了,五妹妹这事到底是她行事不周全,我会说她的,你们两个无碍便好。”

顿了顿,秦琰终于问出了正题,“九妹妹怎会有世子给的令牌?”

秦莞本是不愿用燕迟的令牌的,可她当时只担心蓟县县衙再次不作为,而秦湘这事又万分紧急,再加上秦琰不在,她只好用燕迟的令牌去压一压,可没想到事情似乎有些闹大了,燕迟竟然连袁州驻军都带了过来……

秦莞一瞬间心思百转,面上却一分不显,“说来还是太长公主的意思。”

秦莞已经认了岳琼夫妇为义父义母,自然地太长公主也能算她的半个祖母了,用太长公主来解释此事在合理不过,“太长公主担心我一路上遇到危险无法自救,本想让侯府二公子送我一程,可我怎敢领受?正好世子殿下也在锦州,也要回京城去,太长公主便将我托付给了世子殿下,世子殿下那时候无法与我们同行三哥是知道的,于是他给了我这令牌,只说着令牌一亮别人便知道我和睿亲王府有关,定然不会为难我。”

秦琰目光深深的看着秦莞,若非秦莞的容色坦荡从容,他几乎就要以为秦莞在骗他了,“可是……你可知道,睿亲王世子给你的令牌是什么令牌?”

秦莞眨了眨眼,“不是睿亲王府下人用的令牌吗?”

秦琰摇着头叹气,“九妹妹啊,你想的太简单了,那是代表睿亲王世子殿下身份的令牌,那令牌一出,整片袁州驻军都知道他来了,别说袁州驻军了,天黑之前,只怕袁州知府和蓟县县令都要亲来,你让侍卫带着令牌去蓟县县衙,那蓟县县令只怕吓得魂飞天外。”

秦莞愣住,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代表……世子殿下身份……”

秦琰看着秦莞懵懂的样子哭笑不得,“那令牌天下唯一,哪里是睿亲王府下人用的?他给了你这个,你便能代表他,别说小小的蓟县县衙,便是袁州驻军你也调得,可一旦出了岔子,便也是他一人之责。”

天下唯一……袁州驻军也调得……一人之责……

秦莞放在身前的粉拳微微一攥,正有些心潮起伏,外间却有侍从急急跑了过来,“世子,睿亲王世子殿下请九小姐前去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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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千字!继续撒糖,下一章不出意外也是撒糖~嗨呀谈恋爱真好呀~昨天忘记祝大家节日快乐啦,希望步家所有小仙女都甜甜蜜蜜顺顺利利美美满满哦~另外附加群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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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48章 上药之旖,便依了你

“小姐,世子殿下请您去问什么话?”

走出秦琰的院子,茯苓语气有两分忐忑,“世子殿下总不至于忘了您在锦州是帮过他的忙的吧,还有太长公主的交代……”

秦莞一听茯苓的语气有些怕不由哭笑不得,“自然是问一问这宅子中的事,秦府一行只有我和他是旧识,问别人他想必是不放心的。”

茯苓歪头想了想似乎正是这个理,不由又叹了一声,“小姐,这一次正是多亏殿下了,殿下又救了小姐一次,算起来,殿下似乎救了小姐三次了。”

“那会儿奴婢真是绝望极了,恨不能跟着小姐跳进去,可那房梁有奴婢大半个人高,奴婢真是爬都爬不过去,奴婢正着急呢,殿下就出现了,您不知道,殿下那会儿脸色都变了,一听小姐掉下去了,想都没想就跳进去了。”

茯苓语气又是感叹又是感激,“真是没想到世子殿下是这般守信之人,答应了太长公主殿下便连这样的险也能冒,果然从军之人就是不一样。”

秦莞听的只想笑,又感叹于茯苓太过纯然,她便附和一般的点头,“正是如此,世子殿下此番对我有救命之恩,还别说前面的,但凡他所问,我定然好生回答便是了。”

茯苓一本正经的扶着秦莞,连连应是。

没多时,最牵连领路的军士便停了下来,指了指跟前的一处院子道,“就是这里了,九姑娘,世子殿下暂时在此歇着,您请进去吧。”

秦莞点头道了一声谢,抬步进了院门。

眼前这院子一看就是才收拾出来的,且收拾的速度极快,屋檐栏杆之上的沙尘蛛网皆不见了,可是秦莞看的清楚,上面的朱漆也被碰掉了不少,秦莞一想便知道这些多半是韩将军手下的战士们做的,当即笑着叹了一声。

“九姑娘!”白枫在门口喊了一声,忙过来行礼,然后笑道,“殿下在里面等您。”

秦莞应了一声,便朝着紧闭的正门而去,到了门口,白枫一把推开门,“请——”

秦莞走了进去,茯苓正要跟上,白枫便笑道,“茯苓姑娘,你在外等等如何?”

茯苓一听这话可谓是正中下怀,她对燕迟本就有些畏怕,能不在跟前侍候是最好的,再加上燕迟救过秦莞多回,又分外遵守太长公主的嘱托,茯苓是再放心不过了。

她便看向秦莞,秦莞只觉白枫的目光有些微不同,一时没多想道,“那就等着吧。”

“好,奴婢在外面等着小姐,小姐有事喊我便是。”

茯苓欢欢喜喜应了,秦莞的背影便消失在了门后,白枫将门一合,面上笑意盎然。

门一关,屋子里却是一片安静,秦莞看了看这处客院,也是和她那里相仿的,内室乃是在第二进,秦莞迟疑的唤了一声,“殿下?”

一声落定,却没有回应,同一时间,秦莞隐约听到内室之中有窸窣声。

她挑眉,抬步便往内室去,一走到内室门口燕迟的身影便出现在了秦莞的眼中,他已换了一身衣裳,可此刻,他上身只穿了一件薄衫,那薄衫襟口未系,大大的敞开着,秦莞一眼看到他大片光裸的胸膛,脚步立刻就顿住了,再一看,他半挽的发丝上水汽未消,显然是刚刚梳洗过没多时,秦莞眨了眨眼,一时也没有行礼。

燕迟看着忽然驻足的秦莞眉头微皱一瞬,“过来——”

秦莞便仍然看着他的胸膛,此情此景和在底下却不同。

秦莞不动,燕迟眉头皱的更紧,他忽然大步朝秦莞走了过来,他衣衫本就敞着,如今走路带风,衣衫更是吹到了两边去,那肌理线条分明的胸腹便全部露了出来。

秦莞的唇角越抿越紧,再加上燕迟身上那股子迫人之势,她几乎就想逃跑,可刚退了一步,手便被抓了住,燕迟不由分说拉着她往床榻这边来。

“那个……殿……你……”

燕迟只管将秦莞往床边拉,一听秦莞说话都不利索了当即侧眸去看,这一看,却发现秦莞面上一层微粉浮出,眼中更是有几分急惶,显然是想左了。

燕迟“呵”的轻笑了一声,只笑的秦莞一眼瞪了过来,这一瞪含怒含恼含嗔,只瞪的燕迟心头痒痒的,她将秦莞拉过来,而后大马横刀的往床边一坐,抬手便将外衫直接脱了下来,秦莞眸子越瞪越大,根本是想将他身上瞪出一个洞来。

大周虽然男女大防并不严,男男女女交情好的也多有一起出门游玩的,可真是那两个人单独待在一处还衣衫不整的,那却也不是一桩小事。

秦莞看着燕迟光着的上身,除了那些陈年伤疤之外,那线条分明的腰际和腰腹之处凹凸的肌块,皆是刀凿斧刻般的让她脸热心摇,燕迟从军多年又有一身武艺,身量却并不显健壮粗莽,反倒是紧实而精瘦的恰到好处,且他这一副身骨是从漭漭的烽烟血火之中淬炼捶打而出的,秦莞每每想到这一点,便觉他肌理之下仿佛藏着能攻城略地的强大力量,那力量让她敬畏又心动,再加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秦莞见过那么多死人活人的躯体,却从未见过燕迟这样完美的,于是心中悸动又多加了一分。

秦莞沉下心神,做了几番努力却也不能找回医者对待病患的淡然,不仅如此,她目光下意识的仍然往燕迟身上落,可脸颊之上又像着了火一样在烧。

燕迟的眼神便有些兴味的深长,在黑暗之中的秦莞已是大为不同,可他终究看不见她的神情,如今窗外天光大亮,秦莞面上的粉霞如三月里的桃花一般绚烂而又温柔,燕迟本来想克制的心俨然有些克制不动了,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子,“好看吗?”

秦莞倏地抬起头来,一双眸子瞪的更凶。

要说她平日验尸或是生气严肃之时也是颇有两分慑人的,可眼下这一瞪,却是半点气势也无,倒是嗔怒羞恼的叫燕迟心中邪火乱窜,燕迟喉头动了动,几乎想立刻将她拉到怀中来,可他刚一抬手,秦莞便往后退了一步。

她当即满身戒备,“喊我来为着什么?”

燕迟见她如同一只炸毛的猫似的,不忍将她惹急了,笑了笑转了身子,他一侧身,他背脊之上那道斜拉过去的旧伤便亮了出来。

这伤一露,秦莞身上的戒备立时一散。

燕迟的这一道伤是极重的,当时在锦州之时,她便说过她这伤处至少也要月余才能愈合好,若是要完全痊愈,得不动武两月,可不动武对燕迟而言怎么可能,别的不说,他两次救她就不能不动武,秦莞看着,心中顿时一软。

如今到底和从前不同,二人表明心迹,她亦比从前更看重他,看到这伤,哪里还能再和他置气,眉头一皱,秦莞走上了前去。

“可疼?”秦莞指尖轻抚上去,只见那伤口上下皆已痊愈,只最中间寸长位置有些发溃,秦莞心中微沉,燕迟语声不动道,“不疼。”

秦莞没说什么,“我给你的药膏呢?”

燕迟抬手指了指床头旁的高柜,果然,她给他的药膏便放在那处。

秦莞走过去拿在手中,一入手眉头便皱的更紧,“怎还剩这样多?”

燕迟并未回头,只极其平淡的道,“那几日锦州军中演练,没顾上。”

军中演练……秦莞一听这话便知他少不得又动武了,唇角微动却是没说什么,“若是一直发溃,这伤口便得重新动刀,到时候定会落下病根。”

说着话,秦莞已又掏出寒月来,刀尖自那腐溃之地滑过,却是不忍让他再疼,片刻又收了将药涂了上去,“此来袁州可是为了军中演练?你可要下场?”

燕迟摇头,“并非,韩将军是父亲旧部,我此来是为私事。”

秦莞“哦”了一声这才微微放了心,“也不知此处药房有无被毁,得重新给你做新的药膏才好,接下来半月,可千万莫要动武了,伤口撕开又得发溃。”

燕迟默了默,语声一柔,“听你的便是。”

他没了那一本正经之态,秦莞心底便也像被什么撞了一下,一时不做声的给他涂药,很快,她拿过一旁的棉布给他包扎。

她并非第一次给他包扎,然而第一次的时候她对他可无半分旖念,便是对着他光裸的背脊如何靠近也不觉得什么,然而这一次却分外不同。

秦莞拿着棉布从他后背缠到前面,手自他左腋下穿过,又从他身前绕到右肩,如此一来,倒像是她从后面抱着他一般,绕过第一圈没什么,第二圈也没什么,绕到第三圈之时,燕迟忽然将她的手抓了住,他握住她两只手,教着她在他身前将那棉布打了个结,结一打好,他一下子便转过了身来,秦莞此刻要退已来不及,燕迟的手又落在了她腰上。

他双腿分开金刀立马的坐着,一把将秦莞揽到了他腿间站着,手抱住了秦莞的腰。

秦莞深吸口气,她站着他坐着,视线将将平视,燕迟甚至微仰头望着她。

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燕迟的眸子格外的深邃,可眼底却又隐隐的透着几点火星,察觉到他双手越收越紧,秦莞双手忙撑住了他肩头。

燕迟眸色越来越暗,语声也低了下去,“怎么?”

若不知他意图秦莞许是暗自心神摇曳,可既然知道他想做什么,秦莞觉得不妥便不会随了他,“晴天白日,我已进来多时了——”

燕迟呵笑一下,“那又如何?”

秦莞便道,“你给我的令牌,三哥已经知道了……”

燕迟便笑了笑,“你那三哥是个人精,定然问了你,你如何答得?”

“我只言你受了太长公主嘱托照拂与我,因无法与我同路才给了令牌。”微微一顿,秦莞心底跟着一软,语声不自觉放低了,“你又骗了我……”

燕迟眼底是笑意和几分蠢蠢欲动的掠夺占有之意,他看了秦莞一瞬,忽然抱着秦莞一个转身,秦莞惊呼了一声,天旋地转之间便倒在了床榻之上,燕迟撑在她身上,眼底深谙的让秦莞有些发颤,她那点儿力气在他面前什么都做不了,他想对她做什么她亦反抗不得,如果她一时挡住了他,那一定是他在忍着——

她衣衫打了个璇儿,盛开的青莲似的铺在床榻之上,她墨发也打了个璇儿,此刻如一汪香墨似的散开在她头顶,燕迟看着看着她呼吸便有些不稳,“我怎骗你了?”

秦莞见他只是撑着身子并不压下来,便一时也不反抗,何况她并非不识好之人,眼下自有动容,“那令牌,是皇室之中你的身份象征,你怎能给了我?”

燕迟的心思似乎只有一半在她说什么上,他只细细看着她眉眼樱唇,虽然在答话,可思绪和浑身的力道都用在了克制之上,“怎不能给你?”

秦莞闻言一愕,“若是我丢了,若是我凭着自己心意胡乱用那令牌做了什么不妥之事,你该如何收场?且……且叫你知道你将那令牌给了个不相干的女子,此事如何解释?”

“第一,你不会丢。”

“第二,你不会做不妥之事。”

“第三,即便前两条你都会了,我也正好让他们都知道知道。”

燕迟说着话,秦莞忽然觉得袖口一凉,她触手一抹,却见那令牌竟然被他放在了她袖袋之中,秦莞当即大惊,“不可——”

她欲要起身将那令牌拿出来,燕迟忽的欺身而下。

他光着的上身虚虚压在她身上,好似触到了又好似没有触到,秦莞却仿佛受到了桎梏,忙躺着不敢再动,“三哥已经开始怀疑了,当真不可……”

燕迟好整以暇道,“我倒是想让他知道。”

秦莞便瞪了眸子,要说她二人何时关系更近,便也是他领了提刑按察使的名头主审秦府一案之时,那个时候,秦莞只觉他给她大开方便之门,仿佛知道她想要做什么,便于默然之间帮她达成所想,无论他是因欣赏还是的确需要她相助,这样的纵容和照拂当真让她不自觉便放下了对他的心防,再加上他几次三番相救,她又看到了他寻常行事的稳妥和果决,二人朝夕共事之间她不自觉挂念更深,彼时两月之间她似乎并未察觉出那魔王的一面。

然而到了现在,秦莞方才是知道了,这个人杀伐果决雷厉风行便也算了,他骨子里的桀骜和霸道却是被他极好的隐藏了,秦莞尤记得他为她撑伞那时,彼时她只觉他沉稳可依,还心中暗叹他这等身份地位却能默而周全的照顾一个小姑娘该是何等的风度与礼数……

秦莞瞧着燕迟那笃定而不容置疑的模样心中苦笑。

什么风度,什么礼数,那个时候只怕便是这人克制而诡计之时,看似不着痕迹,却明白如她这般性子只可耐着性子润物无声,一面纵着她,一面帮着她,然后又时而显露几分照拂好意,又于她面前将他的强大显露几分,再将这霸道邪恶一面掩下,再加上还有帮他治伤颇有几分心疼,她若是毫无所感,那可真是榆木做的了……

“不行!不能!不准!”

秦莞看着燕迟的脸,利落的说出这六个字,她不想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她也算有几分识人之能,凭着燕迟那诡计多端的手段和他那运筹帷幄的心性,她属实认为燕迟做得出来,她气恼自己后知后觉,语气便也狠狠的。

“不行,不能,不准——”

燕迟玩味儿的将这六个字“咬”了一遍,而后便居高临下看着她道,“你这‘不行不能’在我这里不作数,不过这个‘不准’倒有些意思,你却说说怎么个不准?”

秦莞脸上顿时一红,这个“不准”看似和“不行不能”十分相似,可却带着暧昧的命令之意,仿佛在宣誓某种因占有而生的主权,而燕迟的眼神直让她心跳漏了一拍。

“不准就是不准,这又不是你一人之事。”

燕迟看着秦莞,忽然实实的压了下来,他上身不着寸缕,脑袋落在她肩头,呼吸落在她脸颊和耳廓,语声更是前所未有的低沉华丽,“我本以为除了那天子座上的人,天下没人能对我说个‘不’字,可我却爱你这‘不准’,你既然不准那我便依了你。”

他但凡不将他们之事过到明面秦莞就不会气恼,可他不仅改了态度,话还说的这般……这般撩人……秦莞推在他肩头的手便有些不够力气了。

察觉到她这小动作,燕迟低笑了一声,“可重?”

秦莞眉头微皱,他虽然不是彪形大汉,可到底也……

秦莞心底的腹诽还没说完,燕迟一个翻身侧躺在了她身边,秦莞转头,燕迟却将她一把揽到了怀中来,秦莞半趴在燕迟胸口,对着她那光裸的胸膛一时没能撑得下去。

“陪我躺一躺,好几日没歇眼了。”

秦莞挑眉,燕迟的强大和示弱总是恰到好处,适才她还站在他一步之外,此刻便已心甘情愿的躺在他怀中了,秦莞叹了口气,便倚在了他手臂之上。

放在她袖袋之中的令牌已经有了几分温度,秦莞忽然醒过神来,“令牌是如何送到你手中的?”

她将令牌交给了秦府的侍卫,秦府的侍卫应当去了蓟县县衙,秦府的侍卫似乎已经回来,却没听到秦琰刚才提起令牌在何处,却是在他这里。

“蓟县县令和袁州知府到了。”

秦莞眉峰一动,秦琰说天黑之前蓟县县令和袁州知府才会到,可没想到这么早那二人便到了,她看着闭眸的燕迟轻声道,“他们既然来了,你怎还将人晾着吗?”

“自然要晾着。”燕迟语气冷冰冰的,似乎有几分薄怒。

秦莞不解其意,却也一时没问,她仍觉燕迟这般赤裸上身十分不雅,于是将他那外衫扯过搭在了燕迟的身上,燕迟眉目未动,“你们何时启程?”

秦莞一听眉头微凝,“这个三哥没说,不过按照三哥早前的意思,当时着急赶路的。”

这么一说,秦莞便问,“你何时离开?袁州可有事?”

燕迟睁开眸子看着她,“你想我何时离开?”

秦莞知道燕迟也是要回京城,若是两人能同路自然好,可秦琰和秦氏一行在旁看着,她只怕露出破绽,燕迟看着她神色便知道她担心什么,轻嗤一声,“没良心。”

“你自有旁的事做,若是能同路自然好。”

秦莞片刻补了这么一句,再看燕迟时,却见他已是闭着眸子呼吸悠长了,秦莞微微一讶,又等了一会儿仍不见燕迟有动静,她这才撑起了身子看着燕迟,她和他只有咫尺之距,他这般警醒的人倒也能睡得着,秦莞足足看了半盏差的时间,这才扯过一旁薄被搭在了他身上,这样冷的天气,到底是如何坚如铁骨一般的身子才能耐得住寒?

可再坚如铁骨也是能受伤的,秦莞看着他肩头的棉布眼神沉了沉。

她极小心的起身,而后小心翼翼的走了出去,待走到外屋方才理了理衣裙,又有些不放心的回望了一眼,隔着一道墙却是什么也看不见的。

秦莞浅呼出几口气,半点异常也看不出的走了出去,打开门,外面茯苓和白枫都看了过来,秦莞弯唇道,“你家主子说要休息片刻。”

白枫点点头,“是,小人就守在外面。”

秦莞便看向府门的方向,“听说知府大人和蓟县县令到了?”

白枫是燕迟身边最为信任之人,这些事自然知道的清楚,果然,白枫道,“是呀,到了大半个时辰了,主子不想理他们,让在外面候着呢。”

微微一顿,白枫道,“听说那蓟县县令管束属下不力,主子心中不快呢。”

秦莞心中一动,看白枫时便觉白枫眼底有股子深意,他这话显然是说给她知道的,秦莞心中便又多了一层什么,酸酸软软的,“原来如此。”顿了顿,秦莞又问,“你们殿下可有说何时回京?”

白枫忙道,“刚才殿下便一直在和韩将军说话呢,倒是没什么大事了,韩将军暂时管着此处,不过这里出了这么大的案子到底该袁州知府管的,今天晚上此处只怕会移交袁州府衙,韩将军是要带着底下人回去的,主子的话,还不知打算。”

秦莞深吸口气,“殿下若是回京,和我们同路倒是极好,只不过我们路上行程极慢,只怕会耽误了殿下。”

白枫眼底亮了亮,“不会不会,怎么会呢,等主子醒来小人一定原话转告。”

秦莞又说一遍,无外乎是担心适才她说的话燕迟没有听到,见白枫这样说她方才放心的带着茯苓离开,出了院门,秦莞心底那异样仍然挥之不去。

且不说他又救了她一次,便是在别处,他那些心思也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而她往常也从未有过这般回环心思,方才明白这情字一道的磨人之处。

“小姐,世子殿下说了什么?”

茯苓至此仍然半分都不查燕迟和秦莞之间的情愫,秦莞便道,“就问了这宅子里众人如何,又问了我们在这几日知道多少。”

“我们哪里知道啊,就是看到了一次猫尸……”说着话茯苓一叹,“孙神医这事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那样的人物,怎么就想不通呢,孙夫人虽然去了,可他还有这么多家人仆从,还有那么多人等着他去救,还有还有,世上崇敬他的人那么多。”

秦莞脚步微顿,又看了一眼东边方向,她并未走到那废墟跟前去,可离得这么远也能感受到那些断壁残垣之间的萧瑟凄凉,秦莞叹了一声,“孙公子在哪里?”

茯苓一听这话连忙点头,“知道知道,刚才我还问白侍卫了。”

秦莞便点头,“那你带我去看看……”

茯苓“嗯”一声,虽然和孙慕卿相遇时日极短,可孙慕卿的性子却是连茯苓也能看个底透,茯苓倒是十分喜欢孙慕卿的纯然良善,于是带着秦莞往北边去。

“小姐,好像就是前面那处院子了。”

茯苓一指,秦莞看过去,果然看到了几个士兵站在院门口守着,秦莞带着茯苓走到跟前,还没说话,那士兵却问道,“秦府九姑娘吗?”

秦莞点头,那士兵便将门推了开,“九姑娘请——”

秦莞略一迟疑,“你怎认得我?”

那士兵呵呵笑开,“韩将军吩咐过,说有一位年轻好看的姑娘过来的话就问一声是不是秦府九姑娘,如果是九姑娘就让进去。”

秦莞还记得早间刚出来时燕迟并不想让她见孙慕卿,可韩开阳竟然如此吩咐,那就一定是燕迟的命令,秦莞点点头,迈步而入之时脑海里全是燕迟的样子。

“九姑娘——”

秦莞一思还没想完,忽然听到了一道清朗的低喝之声,秦莞抬眸去看,便见孙慕卿一脸憔悴的从屋子里大步走了出来。

已经过了一夜半天,孙慕卿似乎昨天晚上整夜没睡,眼下青黑容色颓丧,再没了那如玉少年的模样,“九姑娘,你出来了?你还好吗?”

秦莞眸带安抚,“孙公子别急,我还好,除了我身边一个婢女受了伤,其他人都无事。”

孙慕卿长长的呼出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你们是我邀请过来的,若是出了事,我真是要羞愧致死了,九姑娘,我没想到师兄他……”

这么说着,孙慕卿眼眶一红低下了头。

秦莞叹了口气,“孙神医和孙夫人情深,没能过的了那一关所以走上了歧途,此事和孙公子无关,孙公子心中当宽敞些,然后……节哀。”

孙慕卿吸了吸鼻子,而后才抬起了头来,他眼眶发红,眼角微湿,可到底没在秦莞二人面前失态,“我……我知道的,我没事,就是心中有些……”

他只想将心中情绪说的轻渺一些,可说到一半却还是说不出了,孙皓月是他十分敬爱之人,如今事情弄成这般,他一时半会儿当真没法子轻松。

秦莞见状也不知如何相劝,她虽然也出自药王谷,可和孙慕卿到底不同,孙慕卿的感受她无法感同,便也不好再用冷静理智的话去劝,她来次不过是放不下心看看他,可真能帮上什么忙她却是做不了什么的。

“韩将军如何说?”半晌,秦莞又问了一句。

“说此事最终会交给袁州知府府衙,我已经送信往益州和莲州了,不日他们两家应当会派人过来,眼下我先留在这里跟着知府府衙善后,等两边的人来了我再说何时离开的话,这府中的下人此刻也是人心惶惶,我也不能走。”

秦莞点头,“正该如此,全当是尽一份心。”

孙慕卿低低沉沉的,“本是想去京城的,可眼下定然要耽误许久了,九姑娘何时启程?”

秦莞抿唇,“就这几日了吧。”

孙慕卿面上便又生出歉意,“都是我,耽误了九姑娘的行程了,还有另姐,烦请待我致歉,幸好没有出事,否则……”

秦莞便道,“她只是受了一场惊喜,且此事和你无关,你何须致歉?孙公子眼下不必北上也好,瞧着又要下雪了,孙公子独身一人颇为不妥。”

孙慕卿苦笑一下,“如今……至少也要等来年春日才能上京了,也不知世子会否因为此事对孙氏和白氏生出芥蒂,我……”

“不会的。”秦莞语声沉定,别说秦琰需要笼络各方权力,便说他的性子,也并非是非不分的,“三哥不会的,此事是非曲直我们都知道。”

孙慕卿稍微松快一分,“那就好,在下无论如何不想失了九姑娘这个朋友,九姑娘这般说我就放心了,往后有机会,定会再聚。”

秦莞立即应声,可看着孙慕卿,秦莞却并不希望他踏入京城。

他说要去看的故人她知道是谁,自小在莲州长大的他在京城又有几个故旧呢?

秦莞欲言又止一瞬到底没再说什么,又辞了几句便带着茯苓出了门,沈莞死了,如今她是秦莞,若说得太多反倒又牵出了师兄妹之谊。

回了院子,秦莞一入屋子便看到了秦琰,秦琰见她回来忙问,“世子问什么了?”

秦莞笑笑,“只是问这几日宅中的异常,又问了路上是否安好,都是太长公主交代的那些,而后又叮嘱了几句便让我走了,只是刚才我去看了孙公子。”

秦琰“哦”了一声,“袁州知府他们已经到了。”

“这么快。”秦莞只装作不知,“可是来接手此处?”

秦琰点了点头,“世子没去见他们?只和你说了一会儿话?”

放着袁州知府不见,却和秦莞说话,这的确说不过去。

秦莞便道,“殿下有些疲累,说了几句便说要歇息,我也不知他什么打算。”

秦琰便又颔首,“孙公子那边如何?”

“他是要留下帮着善后的,莲州和益州不知何时才会来人,他既然也是孙氏的嫡系自然不会走的,本说要去京城,眼下也要延后了。”

秦莞说着落座,茯苓忙去沏了茶,秦莞见屋子里秦霜不在便转了话题,“六姐呢?”

“去看五妹妹了。”秦琰说起秦湘面色都要几变,孙皓月是不会明着抢人的,不过是设了个套看秦湘钻不钻,只怕孙皓月也没想到堂堂的秦府五小姐这样好骗。

若非秦湘,他们如今已经到袁州城了。

“她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又添了一桩心病。”

秦琰话语之中有几分冷意,秦莞点点头没再多问。

秦琰便道,“你那侍婢的伤势有些重,所以我们后日再出发,明日先让她养一日。霜儿都说了,那侍婢有几分机敏,留在你身边极好。”

只是有几分机敏?秦莞心念一转,听着秦琰这话倒是熨帖,“好,多谢三哥了。”

“都是自家人,没什么谢不谢的,要谢也是五妹妹谢你。”

秦莞但笑不语,却在想要不要将白樱还给燕迟,思虑一瞬,秦莞摇了摇头打消了这个念头,凭着燕迟,只怕不多给她添人就是好的。

秦琰既然定好了时间,秦莞也没说的,很快秦霜回来粘着秦莞不放,秦莞不好自己去找燕迟,而燕迟那边也没派人再来请她过去过,虽说如此不会引人怀疑,可秦莞动了情思,却哪能不念着燕迟,如此歇过一夜,梦中却是又见了燕迟,第二日一大早起身,秦莞便知府中的士兵们都已经被韩将军带离了,而燕迟却留了下来。

既是第二日才走,这一日便十分悠闲,秦莞从自己马车上去了药材制了两份药膏,一份给了白樱,另外一份正想着如何给燕迟送去,秦琰却到了她这里。

“你随我去见睿亲王世子殿下——”

这话一出秦莞心头一跳,“三哥要做什么?”

秦琰眉头微皱道,“睿亲王世子殿下既然在这里,总不好同在一处却不相见,我和他并不熟识,你陪我去最好不过。”

这话跳不出错,秦莞应下,却不知秦琰说的是真的还是想试探她和燕迟,只得忐忑的跟着秦琰往燕迟那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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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49章 你知不知你让我忍得难受?

“世子爷,九姑娘,小人知错了——”

刚走到燕迟的院落门口,一个肥头大耳的身着公服的男人便朝着秦莞和秦琰跪了下来,二人先是一愣,继而才认出此人来,不是宋利是谁?!

“世子爷,九姑娘,小人再也不敢了,求世子爷开恩……”

秦琰眉头微皱,和秦莞对视了一眼,宋利当初来宅中之时嚣张至极,秦琰出现方才压了一压,可即便如此,他行事仍然是傲慢懒怠的紧,后来害小松子和大成的凶手出现,宋利更是没有在宅中多留便走了,秦莞没想到还能再见他,更没想到他一见面就求饶。

宋利“砰砰砰”就是几个响头,秦琰皱眉,还没说话,院门口又出来一人,那人许是听到了宋利的声音,一出来便朝着秦琰撩袍便跪,“下官蒋元洲拜见世子,拜见九小姐……”

秦琰眉头又一挑,眼底生出几分恍然,“蒋知县来了。”

蒋元洲便是宋利的顶头上司,是这蓟县的县令,他生的倒是模样周正,比起宋利显得有模有样几分,然而虽然官服加身,可他整个人却有种纵情享乐的颓丧之气,一双细长的眸子之类也是精光闪动,秦莞一看便觉此人心性颇有几分不端。

“下官是后来才知道世子住在百草园的,若是早知道,下官一定早早的就来了,让世子殿下和几位小姐受了委屈,实在是下官的不该。”

秦琰好整以暇听着蒋元洲这话,蒋元洲见秦琰毫无反应,便又道,“离开京城多年,也不知侯爷和夫人身体是否安泰?”

秦琰冷冷一笑,“蒋知县在这蓟县做县令做的风生水起,真是为侯爷长脸,还有,蒋知县知人善用,宋捕头可是恭谨勤勉的紧呐……”

蒋元洲面上便生出一层薄汗来,“世子息怒,宋捕头是不妥了些,下官回去便会处置了他。”

宋利就在旁边,闻言立刻膝行到了秦琰跟前想去抱秦琰的腿,“世子,世子,小人知——”

“道”字还没出,一旁已有秦府侍卫上前一脚将宋利踢了开去,秦琰冷冷扫了蒋元洲二人一眼,不打算再多说,看了看秦莞便朝院内走,秦莞自然跟了上。

进了院子,外面依稀传来蒋元洲的呵斥声和宋利的哭求,秦琰便道,“这个蒋元洲曾是父亲的门生之一,早些年看起来还颇为长进,如今却是不成样子了,想来是到了蓟县知道了做这小地方土皇帝的好处便没了进取之心了。”

秦莞听着暗暗点了点头,这些事她自然不好随便插嘴。

“世子,九姑娘——”

又往内走了两步,站在正门之外的白枫忙上前来迎,一边走又道,“何知府还在里面和殿下说话,世子和九姑娘只管进去便是了。”

“袁州知府何知行。”秦琰点点头,轻声说了一句,这句话显然是和秦莞在说,秦莞在旁点点头没做声。

“主子,侯府世子和九姑娘来了。”

白枫走到门边,朝里面通禀了一声,一时间秦莞只听到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朗笑了一声,“侯府世子来了,那下官就该告退了,免得扰了殿下待客。”

这道语声温煦,听着就叫人十分舒坦,更有种和霍怀信相仿的于官场之中修炼而出的精明豁然在内,秦莞和秦琰在门口稍稍站了一站,而后便看到一个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燕迟落后两步在后一送,而后便住了脚,他目光一落,看着秦莞。

“何大人——”

秦琰当先拱手,何知行忙撩袍行礼,“世子,许久不见了。”

“是啊,两年不见了,没想到会在这等境况之下和何大人相见。”

何知行哈哈笑着,眸光一转看向了秦莞,“这位……莫非便是府上九姑娘?”

秦莞福了福身,“何大人。”

何知行也对着秦莞拱了拱手,“九姑娘多礼了,此番让九姑娘受惊了,也让世子殿下受惊了,在下官辖内出现这样的事,都是下官管束不力。”

秦琰笑意温和,“袁州这样大,何大人便是有三头六臂也不能保证不出事,只是我们刚好赶上了而已,何大人不必自责,此案还要何大人善后。”

“这一点请世子放心,定然保证妥妥当当的。”

说着,何知行又拱手,“世子和九小姐来拜访殿下,下官就不多打扰了,先告辞。”

秦琰点点头侧身一让,秦莞也让到了一旁,何知行又回头对燕迟一拜,这才大步走了出去,何知行一走,秦琰这才笑着对燕迟拱手行礼,“世子殿下——”

秦莞也在旁福了福身,燕迟看着她二人,手一抬,“不必多礼,进来说话。”

秦琰直起身子,这才抬步入内,“昨日殿下救了九妹妹,我这个做哥哥的还未来道谢,本想昨晚上过来的,可是何知府他们来了,我便不好打扰。”

燕迟唇角挂着一丝淡薄的笑意,抬手示意一旁的敞椅,“不必言谢,我在锦州答应了太长公主照顾九姑娘,若是照顾的不好,只怕太长公主要唯我是问。”

燕迟在主位之上落座,秦琰坐在他左下手位上,秦莞则坐在秦琰旁边的椅子上。

“太长公主爱重九妹妹当真是九妹妹的福气——”

白枫进屋上了茶之后便侍立在燕迟身后,燕迟闻言颔首,“九姑娘性子好,招人喜爱也是正常,侯爷和夫人也是拿她当做亲生女儿一般。”

秦莞只微垂着眸子不说话,秦琰转眸看了看秦莞笑起来,“这个我倒是知道,侯爷和夫人已经收了九妹妹做义女了,二叔和二叔母离开多年,有侯爷和夫人来疼爱九妹妹自然是极好的,可惜这几年我不在锦州,否则也能让九妹妹少吃点苦。”

燕迟不置可否听着,“往后九姑娘便回京城了,世子想如何尽心都可。”

“那是自然。”秦琰应下,又话锋一转,“早知道世子殿下也要来袁州,我们便和世子殿下同路了,如此也能避过了前两日的大雪。”

这话一出,秦莞敏感的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

秦琰是绝不会想着和燕迟同路的,他这么说,无外乎是想探问燕迟此行是为了什么。

燕迟正端起一旁桌案之上的茶盏,闻言勾了勾唇,“本是不来的,世子想必不知道,圣上给我加了一个提刑按察使的名头,我在锦州耽误多日,原是打算早日回去京城的,可偏偏到了袁州听闻韩开阳在此……”

微微一顿,燕迟语声寻常道,“韩开阳是父王旧部,与我也有几分情谊,若是此番过路不见下一次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了,于是便走了一趟袁州大营。”

韩开阳的确是朔西军之中出来的,是睿亲王旧部,秦琰自然知道这一点,他不知道的是燕迟是为了什么而来,本以为燕迟会找个合理的借口,可谁知道他竟然不遮不掩的,直接说是来探望故旧的,秦琰一时便不好探问的过多。

“原来如此,难怪世子殿下是带着韩将军一起来的。”

秦琰眉梢眼底皆是恰到好处的笑意,一双眸子则是晶亮的看着燕迟。

燕迟幼年从军,其后回来京城的机会也不多,因此若秦琰这般在京城贵公子圈中如鱼得水之人和他也并不相熟,而此番坐在了燕迟眼前,他方才觉得有些棘手。

他是京城贵公子之一,可却不是那等只知打马观花的草包,他本对自己看透人心的本事十分有把握,可看着燕迟,他却只觉燕迟高深莫测滴水不漏。

“知道消息的时候韩将军倒是兴致极高,索性无事,便一起跟来了,倒是比蓟县县衙还快了一步,如今正值隆冬,韩将军正愁着驻军们都懒散了。”

秦琰唇角微弯,“那就好,若是因这件事误了什么军情就不好了,殿下接下来如何打算?是立刻回京?还是要在袁州稍作停留。”

燕迟淡淡的抿了一口茶,“现下还未定,世子一行呢?”

秦琰便看了秦莞一眼,“我们是打算明日一早就启程的,此番在这里耽误的时间有些久了,原本家中是要我们腊月初赶回去,现在怕是不成了。”

燕迟“嗯”了一声,“既然如此,那还是早点启程的好。”

秦莞闻言心中微沉,燕迟这话,竟是没有和她们同路的意思?

秦琰笑笑,“殿下还有事?眼下到了年关,宫里宫外的都有诸多事宜,陛下只怕还在等着世子殿下回京城,算起来世子殿下已经离开京城三个多月了。”

燕迟弯唇,“今年刚刚册立了太子,事情自然是比往年多一些,不过我常年不回京城,便是陛下想来不会给我安排什么,倒是世子,只怕侯爷正在等。”

秦莞看着燕迟,只觉他这话有两分深意,而秦琰也笑了笑,“父亲倒是没什么着急的,就是母亲,等不及要见三个妹妹呢,母亲疼爱女儿,偏偏府中女孩儿只有妹妹一个,眼下要多三个妹妹,母亲可是日盼夜盼。”

秦莞心中摇了摇头,若真是如此,当初何必把送九小姐来锦州?

“难怪要将秦府三位小姐都接去京城,太长公主还担心九姑娘回了京城颇不习惯,如今看来,夫人定然会疼爱九姑娘如同太长公主一般。”

燕迟又把话题引到了秦莞身上,可不知为何,秦莞总觉得他语气沉沉的。

秦琰立时道,“那是自然的,母亲念的最多的便是九妹妹,这几年九妹妹在锦州,母亲可是害了相思病……”

燕迟似笑非笑的,“一下子多了这么几个姑娘,夫人可有的忙了。”

“忙也是应该的,莫说大房本该如此,便是因着几位妹妹都是可人的性子,母亲也自然会给几位妹妹好生打算一番。”

燕迟笑意更深,“莫非夫人已经有为九姑娘打算往后的诸多安排了?”

秦琰摇摇头,“这个我倒是不知道,不过母亲自然有打算的。”

燕迟身子后仰,手轻敲着椅臂,“如此倒是又了了太长公主一桩心事,太长公主临行之前诸多嘱托,只是我身份到底有碍,有夫人和世子操持关怀我就放心了。”

顿了顿,燕迟画风一转道,“侯爷入住吏部,外面那蒋元洲今年可能升任?”

说起蒋元洲,秦琰冷哼一声,“自是不能,他虽然从前是父亲的门生,可也不算父亲顶爱重的,这几年更是混账的一塌糊涂,若是他政绩优良也就罢了,如今这个样子,不给他按个渎职之罪便是好的。”

燕迟颔首,“世子果然深得侯爷教诲,侯爷素来清正,想来往后这三年朝中定能政务昌明,侯爷若是能慧眼提携些寒门上来的能吏,便是社稷之功。”

这略带赞赏的话让秦琰笑意更大,心中微动,秦琰看了看摆放在窗边案几之上的棋盘道,“殿下这里竟有此物,殿下可愿手谈一局?”

二人坐着喝茶说了这半晌的话未免有些无趣,见那棋盘之上黑白子已落了一半,秦琰干脆邀请燕迟对弈,燕迟一笑,“有何不可,请——”

秦琰和燕迟一会儿说到太长公主,一会儿又说到朝中之事,在秦莞听来都是不好插言的话题,这半晌,她硬是不曾开口,眼下二人又要对弈,虽然表面上一派和朗,秦莞却直觉觉得有什么古怪横在二人之间。

“世子先请——”

“既是如此,那我就不和殿下客气了。”

秦琰执黑先行,棋路如同他的人一般,四平八稳,面面玲珑,燕迟后来者,却是应对的不疾不徐,纵然如此,秦琰却也不敢小觑,生怕他韬光养晦来个奇袭。

“殿下回京之后便是新年了,明年开年大殿如何打算?是要回朔西军中还是留在京城任职?我看此番陛下的意思,倒像是想让殿下留下。”

果然,对弈之时多言朝政,而二人手中的黑白子一时也变作了朝内朝外的风云暗涌,很快,二人对弈的速度皆慢了下来,那黑与白交融的棋盘之上,赫然一派云谲波诡之象,便如同这大周帝国帝都之中叫人捉摸不定的复杂局势。

“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我倒是也有些乏了,回京之后且看圣上之意,若是还让我回去,那我自然回去,若让我留在京中,倒也是不无不可。”

秦琰闻言落下一子,“那睿亲王的意思呢?殿下可是将来要接管朔西军的人。”

燕迟笑一下,“父王从来都是不管我的,如今父王年纪越来越大,想法也与我颇为不合,若论起这一点,我倒是更愿留在京中安稳些。”

秦琰眼神微动,睿亲王燕凛也是年少从军,而后军功赫赫,在众秦王之间,可说是权力最大之人,而燕迟也走了睿亲王的老路子,朔西军十万之众,可说是牢牢控制在燕迟父子手中,然而宫内宫外皆知晓,这对父子之间的关系似乎并不好。

“留在京中也是好事,如今太子殿下刚刚被册立,又有了早前那件事,朝廷正值用人之际,此番圣上给了殿下提刑按察使之职,只怕便表露了几分意思。”

因着秦莞在此,秦琰先是绕着秦莞说了几句,便算和燕迟拉近了些许关系,到了此刻,秦琰的语气便格外有了一种信任之姿,朝堂政事不可随便谈及,秦琰一副为燕迟打算的模样,若是寻常人,只怕都要生出动容之心。

燕迟又落一子,“世子此言当真?”

秦琰忙点头,“那是自然,朝中几王有争斗殿下是知道的,可如今太子既然被册立,那便是大势已定了,我听父亲说,殿下虽然已经入主东宫,却还有几分忌惮,再加上太子也有几分安邦定国之心,自然是希望朝中得力之人越多越好。”

说着,秦琰又语声微低道,“太子求贤若渴,亲自派了人往益州走了一趟,白氏已经定了,开年之后就会派一位长老入京给太子殿下授课。”

“虚怀若谷,难怪圣上册立了太子殿下。”说着燕迟一笑,“虽说幼时一同长大,可到底我离京多年和几位皇表兄也有几分生疏了,待回京之后还要好好和他们走动走动才好。”

燕迟说的再寻常不过,而秦琰想来也是这个道理,“殿下和太子殿下并着几位王爷都是表兄弟,再怎么生疏也不会淡了兄弟之情的,别的几位王爷我不知道,不过太子殿下却是时常念起几位亲王世子,如今宫里宫外水火之势,倒是从小长大的表兄弟贴心。”

她二人对弈,秦莞便接了白枫的活计时不时添茶倒水,见燕迟那侃侃而谈不露机锋的样子,秦莞本以为他只是随便应付秦琰,可话说到这里她却暗自心惊了。

秦琰自有常人不及的心性,一开始二人说话皆是打着太极不明其意,可眼下,却独独秦琰一人将心中所想全部说了出来,他字字句句听起来都是在为燕迟着想,可却是分明的偏帮着太子,而燕迟,则不疾不徐的仿佛他根本是在谈论家常一般。

秦莞添茶的手有些沉重,原来忠勇候府已经站了太子的队。

而秦琰此番让她相陪而来,只怕是试探燕迟之后的打算,而不管燕迟留在朝中还是前往朔西军,若能拉拢到了燕迟,太子可说是又添了绝对的助力。

燕迟早前回京并未停留便去了锦州,想必太子本人还没有机会示好,如今多半是秦琰得了侯府的意思,来做了这马前卒,可他一时没留神却被燕迟牵着鼻子走。

“世子这话倒是安了我的心,我还怕太子如今身居高位已不爱同我这军中粗莽之人打交道。”燕迟再度落子,语气倒像是真的松了口气似的。

秦琰看着燕迟的棋路松了口气,世人皆称燕迟为魔王,而他在朔西军之中的做派他也略有耳闻,可今日,但看燕迟的棋路却似乎并没有凛冽锋芒,这是不是说他听进去自己的话了呢?秦琰思及此笑意明快两分,“这是自然,等殿下回京见到太子便知道了。”

话已至此,秦琰只觉自己已经完成了任务,便不再费心探问,只将心思落在了棋盘之上,他自小被秦述精心教养,玩弄权术驾驭人心都是上等,棋艺自然不弱,他用心下棋,燕迟便也不再多言,双方又厮杀了二三十手才分出了胜负。

“聊胜一子,世子的棋艺当真不俗,适才若稍有差池我便要输了。”

燕迟扔下最后一颗白子,语气还有几分怅然,而秦琰则呆了一呆,他面上有些发热,险见的要下出一身薄汗,半晌他方才缓缓的呼出口气去,“殿下赢了,殿下好棋艺!”

寻常和秦琰对弈的多是周怀以及其他的王孙公子,便是周怀都难胜他,可没想到燕迟却赢了,虽然只赢了一子,却还是让他足够惊震了,如此他才安下的心便又悬了起来,再看燕迟,他虽然并未露出那锋芒迫人的样子,可周身的从容沉定却叫他惊诧发慌。

世人皆知燕迟幼年从军征战沙场,有人说他是魔王,有人说他是力大无穷的战神,亦有人说他是只会打仗的莽夫,秦琰是从小在侯府被精心教养出来的,可燕迟在那朔西军中,谁去教他这些?若说他在攻城略地之上神乎其神秦琰绝对不疑有他,可其他方面,不管是侯府教养出的他,还是在深宫之中出来的太子和几位亲王,他本以为,燕迟在战场上待的久了,血腥莽气多些,在棋艺内蕴上是越不过他们去的,眼下看来却不是这般……

“险胜而已,若还有下次,怕不是这般结果了。”

燕迟言语之中仍然没有半点自傲之意,可他也没有一点喜色,仿佛“险胜”并不费力。

秦琰心中陈杂一片,正要说话,白枫却从外面走了进来,“殿下,有信来。”

“哦?”燕迟微讶,“怎会送来此处?”

白枫面色严肃,“是圣上的御令,辗转几次,我们的人加急送来。”

圣上的御令……一听这话,秦琰的面色也是一变,他站起身来,面色严肃。

燕迟坐在当下,接过信当着秦琰的面便打了开来,他一目十行的扫过,很快,面上生出了两分苦笑,“圣上当真是……将我当做跑腿的了。”

秦莞看着燕迟,秦琰也看着燕迟,燕迟将信一合,“腊月初一乃是裕亲王叔的五十寿辰,圣上知道我还在路上,便要我走一趟豫州。”

秦琰听的微讶一瞬,“豫州……那殿下接下来得往西北拐个弯了。”

燕迟点点头,“是啊,圣上总喜欢让我这个身上杀孽不轻的人去贺别人的喜事,也当真是想得开,不过已经多年没见过裕亲王叔,又值整寿,这一趟也该走。”

顿了顿,燕迟扫了秦莞二人一眼,“既是如此,明日我们便分道扬镳了。”

秦莞粉拳微攥,面上倒是不显,便听秦琰道,“殿下去贺裕亲王的寿辰是好事,待回了京城再叙,九妹妹这里殿下也不必担心,这往前一路上就好走的多了。”

燕迟颔首,转而吩咐白枫,“你去交代一声,准备准备,明日一早我们启程往豫州。”

白枫闻言忙点头应是,秦琰见此也不好多留,说了几句便带着秦莞告退。

从燕迟的院子出来,秦琰便道,“裕亲王是先帝的长子,是先帝在府里就有的,只是生母地位不高,后来早早被封了王外放到了封地豫州,从这里往西北,不走袁州城的话三五日就能到,圣上也奇怪,似乎喜欢让殿下替他去祝贺别人的喜事。”

秦莞当然知道豫州在哪里,不仅知道,父亲从前还在豫州做过官,那时候她才七八岁,算是最为安闲的一段日子,听到豫州二字秦莞便想起了那段时光。

燕迟既然要去豫州,便当真不能和他们同行了,这让秦莞有几分莫名的失望。

“九姑娘——九姑娘请留步——”

兄妹二人正走着,忽然,后面白枫的声音响了起来。

秦莞和秦琰一起驻足,便见白枫急急上来道,“九姑娘,侯府也来了信,有一封是给您的,殿下请您来取,还有一样东西,也是太长公主要给您的。”

秦琰挑了挑眉,太长公主对秦莞的挂念让他有些意外,当即便道,“你快去吧,我先回去吩咐他们打理行装,我们明日还要去长福客栈。”

秦莞点点头,这才转身又回了燕迟的院子。

白枫将秦莞送到正门门口便不再动,秦莞一人入了门,一进门,却见外室之中不见燕迟,她看了一眼内室门口,迈步走了过去,眸光一扫,却看到了窗边的棋盘,上面黑白子本来已经落定,可眼下却似乎多了一枚棋子,秦莞走过去一看,心头当即一跳。

燕迟又走了一手,可只这一手,秦琰输掉的却是一大片……

她默了默,转身进了内室的门。

“看到了?”一进门燕迟的声音便响了起来,他站在窗边,正看着外面有些暗沉的天色,说着转过身来,“姑奶奶的信……”

秦莞一愕,当即惊喜的上前来,白枫说那话时她只以为是燕迟找的借口,却不想竟然真的有信,秦莞忙不迭的接在手中,当着燕迟就打了开来。

信打开,却是岳凝的字迹,开头皆是问好之语,而后又说了侯府的几件趣事,最后岳凝又说了说秦府,只言姚心兰已经离开锦州回了建州,秦莞细细看着忍不住弯了唇。

“说了什么?”燕迟好整以暇的问。

“说太长公主身体很好,又说了大嫂离开了秦府回了建州。”

秦莞抬起头来,眼神清澈而明亮,燕迟心底便是一动,他欺近一步,一手抱住秦莞的腰身一手捧着秦莞的脸,“放心了?”

秦莞点点头,“放心了。”

燕迟捏了捏秦莞的面颊,“刚才都听到了?”

秦莞一默,她知道燕迟说的是什么,“听到了。”

燕迟便看着秦莞,轻叹了口气,“你那个三哥的意图也明白了?”

点点头,秦莞直直看着燕迟,“明白了。”

燕迟便有些拿她没办法似的皱了眉,“明日一早我可就走了。”

秦莞眨了眨眼,缓缓抬手落在了他腰间,“去豫州不远,寿辰之后回京城也只需要再走十日便可,赶在新年之前,定能回京城的。”

燕迟握了握秦莞的腰,“你和白枫说的话怕是虚言!”

秦莞听着只觉有些想笑,“怎会,那是肺腑之言,只可惜殿下事务繁忙……”

“殿下殿下,还是殿下?!”

燕迟忽然一把将秦莞抱了起来,秦莞纤细的身量与他而言似乎轻若柳枝般的不费力,他将秦莞抱起,身子一转,让秦莞坐在了窗前的长案之上。

秦莞坐的高了,视线恰与他平齐,且他这一抱,一下子让她面颊一粉。

她面上微热,可话却不变,“不叫殿下叫什么?若是叫殿下的名字,岂非不敬?”

燕迟欺近她几分,语声也压低了,“准你不敬——”

他灼热的呼吸落在她面上,语声也惑人的撩拨着她的耳膜,秦莞心中柔软一片,看着他这近在咫尺的眸子,半晌轻轻的喊了一声,“燕迟……”

燕迟倾身便吻了过去,他靠的极紧,又抓的秦莞极牢,秦莞双膝顶在他腰上,下意识便将腿让了让,这一让,燕迟一把将她拉近自己,人也挤在了她双腿之间站着,秦莞抱着燕迟的手臂发软发颤,呼吸顿时乱了。

她身后便是大亮的天光,于是燕迟这双寒星满布的眸子便更是璀璨动人,相反,倒是她的脸逆在光里,那些因情动而生的羞涩被昏暗的光线遮掩的越发暧昧不明,燕迟的手忽上忽下,揉的她身骨酥软,好半晌,秦莞气喘吁吁的将燕迟推了开来。

“从今往后,都喊我的名字。”

燕迟这样说着,眼底仿佛燃烧着一簇烈火,只烤的秦莞心神摇曳。

她抿了抿唇,只觉唇瓣湿润发麻,良久呼吸才缓过来半分,“我知道。”

燕迟的手便越来越往下落去,他几乎想让她附在自己身上来,可手刚落在不该落的地方便被秦莞一把按了住,秦莞唇上亮晶晶的,一双眸子也好像被水侵染过一般湿漉漉的,她定定的按着燕迟的手,含嗔含怒的瞪着他。

燕迟盯着她的眸子,“你不知道你让我……”

秦莞不知他要说什么,却不想让他这双手作怪,也不想姿势那般亲密,燕迟眼底的火越烧越烈,狠狠的看了秦莞半晌方才低头埋在她颈间。

“让我……忍得难受!”

他的话带着蓬勃的热息落在她耳边,只一句话,秦莞只觉耳边轰然一声,一瞬间整个身子都要烧着了似的,她是医者,自然知道人事一道为何物,燕迟这么说的意思,便是说他……秦莞一动不敢动的任由燕迟抱着她,只觉他呼吸粗重了片刻才缓了过来。

秦莞背脊有些发僵,身上却也有些热,燕迟拂了拂她背脊,语声轻柔起来,“吓着了?”

秦莞下意识摇头,可摇头完了却又在心底点了点头。

在她看来二人互表心意不过是爱慕相恋,可燕迟这么说,便仿佛又涉及到了别的方面,那是女儿家谈及色变,便是男人也不会在外言说的方面,私密到了极致,也香艳到了极致,她没想到燕迟就这么对她说了出来……

似乎察觉到她有些紧张呆怔,燕迟便叹了口气,“因情生欲,有何不对?”

秦莞感觉自己头顶要冒烟了,下意识就要推开燕迟,“不行——”

她便是再慌乱羞恼,说出来的话却还是掷地有声的。

燕迟连忙将她抱住,苦笑,“我知道我知道,你想哪儿去了,难道我还能……我只是告诉你我忍得难受,若是你哪一日准我派人去侯府走一遭了我定喜不自胜。”

秦莞有些气恼又有些无奈,语气却一本正经半点不给他个许诺,“殿下自控力超人,此、此等小事,想来不足挂齿。”

燕迟听着便又咬了牙,“你倒是狠心,你是医者,难道不知如此会落下毛病?”

秦莞哼一声,“有毛病我也能治……”

燕迟听着又气又觉无法辩驳,眼见得外面天色不早,又将她按在怀中耳鬓厮磨一番,因是如此,秦莞从内施施然出来的时候,他心底的邪火反而窜的更高了。

秦莞快步出了院门,一路上茯苓都盯着秦莞的面色看,看了半晌问道,“小姐的脸怎么这么红?小姐不舒服了吗?”

秦莞轻咳了两声,“想来是昨日受寒的缘故。”

“那小姐快回去吃药,马上要启程了,可别在路上病重了。”

茯苓满是担忧,秦莞咬着牙应了下来,若非看在明日就要分道扬镳,她才不会随了燕迟的心意……

恨恨的想着,秦莞还没走到自己的院子门口便看到了迎上来的秦霜,“九妹妹,你怎么这么慢,三哥刚才收到了京城来的信,喊我们去他那里呢。”

秦莞压下心头所思,跟着秦霜往秦琰的院子而去。

一进正房,便见秦琰面上挂着几分复杂的苦笑,一看秦莞来了便道,“九妹妹,看来我们只有和世子殿下一起走了……”

秦莞一愕,“一起走?”

秦琰拍了拍桌案上的信封,“父亲来信,说此番裕亲王寿辰去的人极多,咱们秦氏也在邀请之列,正好我们过去也不远,便让我带着你们一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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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50章 寒夜旖旎,相依取暖

大周立国两百多年,太祖皇帝励精图治,之后的历代帝王也无庸主,在百多年前便疆域辽阔为中州大陆之最,到了如今,更是能使万邦来朝的中州第一帝国。

南起涠洲岛,北至苍龙山脉,东临东海,西边耸立着朔西高原,地大物博的大周帝国雄姿勃发的屹立在中州大陆之上,而若秦霜、秦湘这等足不出户的贵女,通常能走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娘家到婆家的距离,因此一听要去豫州,秦湘病恹恹的不在意,秦霜却极是开心。

秦莞听见这话方才觉得自己被燕迟摆了一道,凭着他的消息网,又怎么可能不知道秦琰也要跟着一起去豫州,她心中气恼面上却是不显,只暗自回了院子准备行装。

秦琰有心拉拢燕迟,自然不会放过这同路的机会,当下便又走了一趟燕迟的院子,第二日一大早,知府何知行和蓟县县令蒋元洲殷勤相送,燕迟带着白枫,跟着秦琰一行人踏上了去往豫州的行程,此时已经是十月二十四,他们的时间不算十分宽裕。

秦氏的车夫和马车行礼都还在长福客栈,而秦琰一行已经走了一半路程,若是直去京城,只需再花上半月便可到,而此去豫州,却是拐了个弯路,算起来要比原来多走上个五六日路程,因是如此,秦琰干脆打算将行礼一分为二派贴身的近侍带着行礼先一步返回侯府。

午间时分,秦琰一行到了长福客栈,魏长福见不仅秦琰一行返回,还带来了一位身份地位更为尊贵之人,当下不敢怠慢的上茶倒水,却是不敢胡乱多言。

“世子您只管清点,您们的行礼都在此处,这些车夫这两日也是好喝好睡,绝无怠慢。”魏长福领着秦琰去查看,秦琰走了一圈点点头,又让随从赏了魏长福银子。

魏长福喜笑颜开,秦琰则对着周怀一通吩咐。

没多时,本来十多辆马车的庞大队伍只被留下了四辆马车,秦莞和秦霜同乘一辆,秦湘因在病中独乘一辆,而另外的则是为白樱预备了一辆,又用最后一辆来装秦莞三姐妹的必要行礼和其他杂物,因要重新装车,茯苓几个知道自家小姐要带什么的也过来忙活。

一时间,偌大的客栈大堂便只剩下了秦莞三姐妹和燕迟。

秦湘和秦霜是早就见过燕迟的,然而坐的这么近却是头一遭,秦湘病恹恹的低着头,眼风却忍不住往燕迟身上探,秦霜则是有些怕燕迟似的侧身不对着燕迟。

秦莞端端正正坐着,也不开口,大堂之内有些诡异的沉默。

“你们此前便是住在此处的?”

燕迟看着秦莞,语声沉沉的问,秦莞点点头,“是,那时我们本想借一处民宅,不想这村子有些排外,便只能住在村中唯一的客栈。”

“而后遇到了孙慕卿?”

秦莞颔首,燕迟眼底便生出了两分不赞同之意。

秦莞知道燕迟的意思,他只怕在想,不过几面之缘,怎就随了孙慕卿去了百草园。

可不说她本就认得孙慕卿,便说当时的情况他们也没有别的选择。

秦莞心底叹了口气,“当时也是没法子。”

说着话,秦莞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刚才进村的时候似乎看到了衙差?”

话音刚落,一旁的魏长福恭敬的上前道,“九姑娘说的不错,的确是衙差,就在昨日,忽然有衙差进了村子,说是知道了早前村中的怪事是怎么来的,要来调查清楚。”

秦莞看着魏长福,等着他继续讲下去,魏长福扫了一眼燕迟,见他面上并无不快才继续道,“那些衙差说早前死的人乃是被人所害,说也不是吃人的妖怪也不是瘟疫也不是诅咒,衙差们挨家挨户的去了早前死过人的人家,还去了坟地。”

说着,魏长福面生几分畏色,“九姑娘猜怎么着?有几户人家的坟地竟然空了,就您见过的那冯老太婆的孙女,她的棺材里面就是空的。”

秦莞忽然道,“她生前是不是有心梗痛的毛病?”

魏长福点头又摇头,“具体是什么小人倒是不知道,只知道她自小就体弱的很,后来有人说是痨病,小人害怕,从不和她们一家人打交道的。”

秦莞听着微微颔首,魏长福见秦莞不再问便退了下去。

秦霜面色几变道,“他们是不是还不知道是孙……”

秦莞看了秦霜一眼,秦霜立刻不再说,却又低低的道,“那个假冒白家少主的人不是三天两头就要出去的吗?是不是就是他……不过他挖死人的尸体做什么?”

秦莞仍然记得那一具被解剖且割下五脏的尸体,看那样子,孙皓月多半是想探究死者死后之状,借以琢磨治病的法子。

秦莞摇了摇头,“或许是想知道人到底是怎么死的吧。”

秦霜眨了眨眼,“就和衙门的仵作一般?”

秦莞点头“嗯”了一声,秦霜便露出几分恍然来,“莫不是他还想将人起死回生不成?孙夫人可是早早就没了的……”

秦莞闻言没接话,这个案子不是他们出现才生出的,而是早在百年前就开始了,她没有验尸,不知道孙夫人到底是何时离开的,更不知道后来的孙皓月到底抱着什么念头,唯一能清清楚楚知道的便是,孙夫人的病是孙皓月入魔障的最大心结。

秦莞想起来便有些唏嘘,眼见袁州知府已经在百草园接手此案,而她们亦要离开此地,她便将对这案子的探究之心压了下去。

“都安排好了,可以出发了。”

没多时,秦琰从外面大步而入,后面茯苓等人也走了进来。

燕迟起身,“好,那便出发,天黑之前赶至观音镇。”

秦琰点点头,跟着燕迟一起走了出去,随即低声道,“真是不好意思,几位妹妹骑不得马,到底还是牵累了殿下。”

燕迟弯了弯唇,“不碍事,反正山路不好走,慢点儿也没什么。”

秦琰本也是要坐马车的,可他见燕迟只备了马匹,便打消了坐马车的念头,很快,一行人再度走动起来,四辆马车并着十几匹快马先绝尘而去,紧接着又有一行马车队伍驶出了长福客栈的院子,魏长福站在院门口看着这一群人离去不由唏嘘一下,他这辈子能见到的身份最为尊贵之人怕就是这些了……

出了三元村继续往北,天黑时分秦莞一行到了观音镇,虽然只是个镇子,却是能媲美蓟县县城,一行人在此处入住了妥帖的客栈,一夜好眠之后第二日一大早又踏上了旅途。

出了观音镇往西走,一日之内便到了蓟县毗邻的鄠县,从鄠县上官道一路朝西北方向走,两日之后便出了袁州入豫州的境内。

豫州在云雾山西北方向,较袁州更冷了两分,又过了一日,连着放晴好几日的天穹上忽然落了雪,一下雪,燕迟和秦琰这些骑马而行的人便有些遭罪。

到了二十八这天晚上歇下之时,秦琰便有些受寒之状。

此时众人已经到了豫州东南的襄县,再走一日,便能赶在十月二十九的晚上到豫州城,可秦琰这一病,却是让管家周怀分外担心——

“不如明日走到襄县北边的碑庙镇吧?或者安排一辆马车给世子,还有殿下,也不好再骑马了,免得都受了寒就不美了。”

周怀说着,秦琰一边咳嗽着一边苦笑,再一看飒飒然的燕迟,可不想在这时候显得太过病弱,忙道,“周管家多虑了,明日晚上便能到,何必在路上耽误,让九妹妹给我开个方子便好了,让殿下见笑了,这几年有些疏懒,身体倒是不如往常。”

燕迟站在窗边看着这边,闻言摆摆手,“你到底不像我在朔西长大的,只怕你还没有赶这么远的路过,疲累之下容易得病是正常的。”

说着看一眼秦莞,“有九姑娘在,吃了药然后在豫州休息两日便好了,只是明日还是给你安排个马车为好。”

秦琰还想推脱,燕迟道,“给你安排个马车,然后直接赶到豫州城。”

这么一说秦琰倒是犹豫了一瞬,无论如何他不想耽误大家的路程,可若继续骑马赶路,他都对自己这身体没有把握,思量一瞬,秦琰也顾不得那么多,若是病重了只怕更是狼狈,“那好,那就再给殿下也准备一辆马车。”

燕迟弯了弯唇,“这个就不必了。”微微一顿,燕迟扫了一眼秦莞,“不过若是九姑娘有驱寒的药倒是可以给我一些以做防范。”

秦莞颔首,“自然有的,稍后送到殿下那里。”

众人此时是在秦琰的屋子里,燕迟闻言满意了,便道,“那好,大家还是早些歇下,明日原计划赶路,我先回房了。”

秦琰自然应是,待燕迟离开,又交代秦莞道,“稍后定把药给殿下送去。”

秦莞点点头,转而拿出纸笔写了一章方子,“三哥的寒气已经入体了,这幅方子今晚上开始喝,明日的马车定要暖和一些,等发两身汗就会好得多。”

秦莞说着将手中的方子给了周怀,周怀闻言立刻点头,“是,小人知道了。”

说着话,周怀便出去拿药,他们马车之上随行带了些药材。

“多谢九妹妹了,九妹妹擅长医术,倒是省了我们不少功夫。”

秦莞唇角微弯,“应该的,三哥好好注意身子才是。”

秦琰听着笑了笑,“知道,你开的药我自然会好好喝的。”微微一顿,秦琰又道,“五妹妹和你的婢女如何了?”

说至此秦莞便有些无奈,一旁秦霜闻言快语道,“五姐早就没事了,她就是不好意思见人,倒是白樱还有些严重。”

秦琰想到秦湘仍然觉得心中火气四窜,便不曾过问更多,“好了,你们下去歇着吧,明日最后一天,等到了豫州城就不必这般辛苦了。”

秦霜点点头正要走,秦莞却问道,“三哥是要带着我们一起去裕亲王的寿宴?”

去给裕亲王贺寿自然是好的,可是还没见谁去贺寿带着三个妹妹的,她们这一行人委实不少,若真的去了,倒是扎眼的紧。

秦琰闻言也有几分犹豫,“都带去自是不成的,不过此番给裕亲王贺寿的人不少,你们去了也能见些世面,是好事。”

一听这话,秦霜眼珠儿一动,“五姐病体未愈,怕是不好去寿宴。”

秦莞和秦琰对视一眼,二人都有些无奈笑意,秦霜轻咳一下,“我……我是不是太明显了……”

秦莞掩唇笑意更深,秦霜只是心思动的快,倒也不算阴损,她便道,“我去不去都是尚可的,三哥若是不便便带着两位姐姐去便好。”

秦霜顿时瞪大了眸子,“你这……你这岂不是将我衬托的格外坏?!”

秦莞失笑,“六姐心直口快罢了,三哥自然明白的。”

秦琰看了她二人一眼面上倒是没有不快,只是道,“好,我想想,你们先去歇着吧。”

说着话,秦莞和秦霜这才转身退了出来,一出门秦霜轻哼一声道,“干嘛要退让?难不成你还真的不想去?又或者你愿意让五姐抢了你的风头?”

秦莞想了想,亲王的寿宴自然不同寻常的,声势浩大,热闹非凡,还能见到许多身份尊贵之人,对于她们这样的女儿家而言,指不定还能遇上某个青年才俊……

然而这些对她来说当真不算什么,她是委实不想去。

“倒不是退让,若是去自然也要全副武装提着一颗心,这一路上我可是累坏了,你们自去热闹,我在客栈歇着便是。”

秦莞语气沉定,一点没有虚假,秦霜看着她瞪了瞪眸子,不再说话了。

“人善被人欺,你可真是好性儿。”

秦莞淡笑一下,“好了,不管怎么样你都是可以去的,放心好了,回去歇着吧,我去给世子殿下送药去。”

说起燕迟,秦霜眼珠儿一转道,“说起来,五姐这几日可常看迟殿下。”

秦莞眨了眨眸子,“哦?五姐又动了心思?”

秦霜轻哼一声,“对迟殿下动心思她只怕还要掂量掂量自己的,不过……若真是给她逮到了机会,你以为她不敢吗?想想上一次就知道了!”

秦莞点点头,“五姐的胆子倒是很大的。”

秦霜便又上下打量了秦莞几眼,“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开窍!”

秦莞一脸的纯然,“怎么了?”

秦霜深深的叹了口气,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道,“还怎么了,迟殿下这一路上对你照顾非常,不管是因为什么,你总知道一句话叫近水楼台先得月吧?”

秦莞歪头想了一瞬,“好像有些道理——”

她那平平淡淡的语气,分明是应付,秦霜听的直生气,“如果我要是有你这般容色,我早就……”

秦莞“嗯”一声,“早就什么?”

秦霜不知想到了什么,却又摇了摇头,“也不是,就算我有你这般容色,我也不会觊觎迟殿下,迟殿下在西边打仗,可是杀人如麻的魔王,造了那么深重的杀孽,老天爷会让他好嘛?指不定还要连累身边人呢,皇权富贵自然好,可也不是那么好受的。”

秦霜说着说着,语气倒是生出了两分看破红尘之感,秦莞失笑,“你这些话都是从哪里听来的,迟殿下乃是为了保家卫国……”

“祖母说的。”秦霜想起了蒋氏眼底生出几分愁绪,“祖母最是信这些的了,且你看秦府如今的处境,岂不是应验了那些话,父亲自己那般……却是将一大家之人都连累了。”

秦莞唇角微抿一下,若是论秦安,那还真是这个道理。

说着话,二人已走到了秦霜房门口,秦霜便驻足道,“你也不要和迟殿下走的太近了。”

这话里是有几分关切的,秦莞苦笑一瞬点了点头。

待秦霜进门,秦莞方才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这是客栈的二楼,秦琰出手阔绰,已经包下了整片二楼,二楼一共九间房,秦氏四兄妹一人带着侍奴一间,燕迟一间,受伤的白樱一间,剩下的三间则是秦府的侍卫们打着地铺挤一夜。

而也不知怎么选的,燕迟的房间在西边走廊的尽头,和秦莞的房间之间只隔了一间白樱的屋子,因是如此,秦莞要过去燕迟的屋子十分便捷。

“小姐,可要奴婢跟您一起去?”

“不必了,我去去就回,你把火盆烧的更旺点。”

白樱养伤,秦莞身边便只有一个茯苓,秦莞没让茯苓跟着,她便放心的留在了屋子里。

自从燕迟当着她的面救了秦莞,她便对燕迟十分崇敬信任,秦莞是去给他送药,她可是半点都不担心,而这过去就二十来步的距离,也不可能生出什么事端。

秦莞握着一瓶药走向燕迟的屋子,刚走到门口白枫便从里面出来了,见秦莞来了,白枫忙面露笑意,“九姑娘——”

秦莞示意手中的药瓶,“我来给殿下送药。”

白枫笑着点头,忙侧身一让,“九姑娘请。”

秦莞笑意持重的进了屋子,一进门,门便被白枫关了上。

燕迟早已脱下了外面的外袍,此刻只着了一件墨色的内衫坐在窗前榻几之看着什么,今日他的墨衫还未解开,看起来倒是有礼有节的,见秦莞进来直朝秦莞招手,“过来——”

秦莞拿着药瓶走到燕迟跟前,便见燕迟正在看一本公文,说是公文,却更像是他的人送来的什么密报,秦莞只扫了一眼便转过了头,燕迟却一把将她揽到了自己怀中来。

“就是让你看,你避讳什么。”

秦莞被燕迟按在了自己腿上,她只觉如此太过亲密,挣扎了一瞬,只半个身子着力,眸光转回来,却见是一份名册,那名册之上所列有名字和官职,秦莞一一看下来,只见豫州本地的官员居多,却也有不少王孙公卿以及京官们从京城来。

其中太子和几位亲王的名字也赫然在列。

秦莞眸色微凝,“这是裕亲王寿宴之上会出现的宾客?”

燕迟唇角微弯,“不尽都是,不过也差不多了,这其中太子和几位亲王多半不会亲来,其他人却是一定会到的。”

“给我看这个做什么……”

这份名单极长,秦莞并没有全部看完,秦莞本就不打算去裕亲王的寿宴,自然也不会注重这些,燕迟见她这般态度双眸微眯,“早让你知道还不好?”

秦莞面色寻常,见他仍然将那册子举在她面前便做做样子翻看着,“我又不打算——”

“去”字还没出口,秦莞忽然话语声一顿,她目光落在那册子之上,一个十分熟悉的名字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之中。

她的异样几乎立刻便引起了燕迟的注意,燕迟一扫扫过去,只见是几个京官的名字,“怎么了?这几个人你有知道的?”

秦莞猛地回过神来,“不知道,不过看着有些熟悉。”

燕迟凝眸看了秦莞一瞬,“你觉得熟悉的,是这个叫李牧云的吧。”

秦莞呼吸微微一滞,一时看到那名字觉得耳边轰然作响,二是因为燕迟这话让她一下子起了警惕之心,燕迟见她表情有些怪异又看了她片刻,而后缓声道,“他本是大理寺副使司,沈毅出事之后,如今他已经是大理寺卿了。”

说完这话,燕迟才见秦莞眸色暗了暗点头,“原来如此,他的名字一定和沈大人的名字一起出现过吧……”

燕迟仍然直直的盯着秦莞,点头,“当初揭发沈毅罪行的便是他。”

秦莞半坐在燕迟的腿上,人如一朵娇花似的被他的气息笼罩着,可燕迟这话一出,秦莞的背脊却慢慢的挺直了,她身上的柔软和娇羞一瞬间退的干干净净,人如挺瘦的玉竹一般有些迫人,燕迟凤眸半狭,“怎么了?”

世人皆知,前大理寺卿沈毅在晋王谋害瑾妃一案之中徇私舞弊有意替晋王遮掩,最终却因为自己最为信任的副手揭发才致使罪行披露于世,而秦莞心中仰慕沈毅燕迟是知道的,所以她知道李牧云之后的反应燕迟也明白,可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秦莞,他从觉得秦莞对于沈毅出事的执念太过沉重了。

“他竟然是大理寺卿,此番为何会离开京城?”秦莞几乎要咬牙才能将心底的汹涌起伏的情绪压下去,然而当着燕迟的面,她却不能显露分毫。

燕迟抱着她的手微微收紧了一分,又将那册子一放,两只手将秦莞抱了住。

“到了年底,豫州这边许是有公务,否则他也不可能随便离开京城。”

大理寺掌管天下刑狱,位置甚至高于刑部,到年底各个州府的大案和要犯皆要送入京城由大理寺和刑部一起核准,而李牧云这个时候离开京城,只怕是豫州方向的某件案子核准出了问题,秦莞点点头,“原来如此……”

见秦莞语声沉沉,人也有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意,燕迟只轻抚着她的背脊,“可是从前听过他揭发沈毅罪行的事?”

燕迟既然这么问了,那便是起疑了,秦莞垂眸,“嗯”了一声。

燕迟便轻叹了一下,“我知你对沈毅的仰慕,看了他的著文,我亦不能信他在晋王的案子上失了公正之心,你放心,等回了京城,有机会我会探一探此事。”

秦莞听着这话心头一热,若是旁人,只怕要劝她,天子都已经盖棺定论的事,她一个小姑娘何必多想,且还要告诉她,知人知面不知心,能写出那等文章的,也不一定就真的是大大的好人,偏偏燕迟一句劝的话都没有。

秦莞转眸看着燕迟,“你觉得此事有疑?”

燕迟拂了拂她的面颊,“明显的疑点没有,不过我看过他写的东西,亦让人去查了他多年来的政绩考评和诸多轶事,方知他这个人当得起‘清正’二字,再加上你那些验尸推案的手段多受了他的影响,便是为了这个,我去探一探也是应当。”

秦莞唇角微抿,几乎就要说出更多的心中所想,燕迟的身份地位,至少比她更容易接触到那件案子,也比她更有说话的权力,可秦莞却喉头发哽说不出话来,仿佛多说一句便是利用,她浅吸口气,“我也只是看了他的著文便认定他是个好官罢了,这件案子既然已经有了定论,你若去过问,只怕会引的旁人不满。”

“这些哪里需要你教我?”

燕迟将她的脸捧着面对着自己,“想去过问这件事还有一个原因……晋王。”

四目相对,秦莞眼底微微一亮,“晋王?”

燕迟颔首,“我离开京城多年,和这些表兄的确有些生疏了,且你还不知道,宫里宫外是一个能叫人改变性情的地方,这些常年在宫中,常年伴在君侧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生出别的心肠来,可晋王……却是我肯定的,不会变的人。”

说着燕迟目光有些悠远,“他的生母是当今圣上在王府之中便留在身边的侍妾,当时生下他的时候,当今圣上还只是个王爷,他虽然是长子,却是庶出,因此从出身开始便知道自己无缘大位,便是想着早早外放的,他的情形便如同裕亲王叔这般,既然有了这等念头,这些年来他从不沾染朝堂政党,且……好端端的,他怎么会去谋害一个妃子?且还是圣上最为宠爱的妃子?案发是在宫宴之上,所有人都看到瑾妃死在他面前,这太诡异了。”

秦莞也眯了眸,内宫宠妃惨死,凶手不是后宫妃嫔,却竟然是一位已经成年的皇子,虽然不受宠爱,可皇子的身份便已经保证了半生的荣华富贵,好端端的,为何要去谋害一位宠妃?不仅谋害了人,且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抓住。

这是一件轰动京城的大案,更是一件内宫皇室的诡案。

诡异的死者,诡异的凶手,甚至无法找出一个合适的动机。

秦莞只后悔没有看这个案子的卷宗……当时是哪般境况呢?

父亲从最开始似乎就预感到了这件案子的不同寻常,以至于从前都不拦着她看卷宗,那一次却是严令她不得过问,秦莞是听话的,何况牵涉到了一位宠妃一位王爷,和那些州府之中的案子到底极其不同,她不敢造次……

可越到后来,父亲就越来越沉默,面色也越来越凝重,这么多年,父亲和许多奇怪诡异的案子打过交道,他的对手有手无缚鸡之力却心思狠毒的寻常人,也有武功高强十步杀一人的江湖大盗,更有权势遮天的王孙公卿,可那是第一次,她在父亲的脸上看到了犹豫绝望,甚至还有两分畏怕,仿佛冥冥之中父亲预感到了她们一家人的死亡。

“原来如此,我不知道这些,我只知道沈大人从不向权贵低头的,若当时犯案的是当今太子便也罢了,偏偏只是晋王,他何必为了晋王徇私舞弊……”

燕迟拂了拂秦莞的面颊,“你说的也十分有道理,只不过眼下还没有回京城,你先不要想了,至于那个新任大理寺卿,揭发的虽然是他,可他到底扮演了何种角色还不知,你切莫想的太多,这一路上苦了你,等到了豫州好好歇歇。”

微微一顿,燕迟又道,“你时才说什么?不打算做什么?”

秦莞唇角微动,“不打算关注那些身份尊贵之人,去凑凑热闹便好了。”

燕迟轻笑一下,“你关注那些人做什么?”

说着便在她腰间轻捏,话音刚落,还低头想要欺近,秦莞身子后仰,面上微粉的想要躲开,燕迟却怨念道,“这一路上连话都没有同我多说几句,还敢躲?”

秦莞闻言便没再躲他,燕迟的吻便细细密密的落在了她唇上,和前几日燕迟急切而具有攻势的吻不同,就算好几日不曾亲近,可他仍然是不疾不徐的,秦莞只觉自己紧绷的身子在他的温柔之下渐渐软了下来,心口那些压抑的沉痛也消融了不少,等将她吻的气喘吁吁,燕迟方才停了,他指腹在她唇上滑过,而后便沾染了点点晶莹,秦莞脸一下子红了。

燕迟便将秦莞抱着,将她脑袋按在了自己胸前。

秦莞缓缓闭了眸子,口中道,“我出来许久了……”

话这么说,人却没有动,不知怎么,她只觉得有几分疲累。

“就说我旧伤犯了,你给我施针了。”

这借口倒是极好,秦莞“嗯”了一声,闭眸在他胸口安静下来。

他这屋子里火盆的火势不大,饶是如此,他竟然只穿了一件薄衫,秦莞想说,可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她又忍了住,到底是在朔西寒原之上摸爬滚打的,身子竟是火炉一般。

燕迟也不继续说话,只手在秦莞背脊之上轻抚,他垂眸看着秦莞的发顶,也几乎有些惊讶于自己的温柔,在秦莞之前,他只对自己的长枪温柔细致过。

而此刻,秦莞周身可没有他那红缨枪的锋芒杀气,她温柔静美的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而她靠着他的样子,莫名的让他血脉喷张想做点什么。

可他知道,眼下什么都不能做,今夜的秦莞在看到李牧云的名字后就不同寻常了。

而她那句没说完的话,也被她临时改了意思。

这一切,自然是因为李牧云的名字,李牧云……沈毅……

她终究是因为沈毅,这位一身清正声望斐然的前任大理寺卿,竟让她如此看重。

燕迟心中有了数,眸色便更深了两分,没多时,一直一动不动的秦莞忽然直起了身子,她果断的从他身上离开,“我得走了,这药是御寒的,我在锦州便做了不少,这两日看你顶着风雪便想给你来着,明日多加一件斗篷吧。”

燕迟从容放开她,“好,听你的。”

秦莞便又看了燕迟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燕迟坐在原地没动,目送秦莞离开之后便将那药瓶握在了掌心。

第二日一大早,众人启程之时秦莞便见燕迟身上多加了一件墨色的斗篷,雪还未停下,燕迟一袭撩黑的华袍再加上这件斗篷,往马背之上一坐,俊美又带着一股子叫人心折的尊傲,连秦霜都忍不住掀开车帘多看了两眼,秦莞也看了两眼。

很快,秦霜看看燕迟再看看秦莞道,“我说一句话你可能不信……”

秦莞不知她又要说什么,配合的道,“什么?”

秦霜一本正经的道,“你和他挺相配的——”

秦莞正要喝茶,一听这话哭笑不得,忙将茶盏放下了。

虽然下着雪,可因为襄县已经进了豫州城,秦莞一行所走的官道十分宽阔平坦,一行人紧赶慢赶,等到了豫州城外的时候天色竟然还未黑透……

“那就是豫州城啦!天啊!终于要到了!”

秦霜脑袋快要钻出车窗去,秦莞也看着远处巍峨的城池。

裕亲王虽然没有留在京城,可先帝待他还是极好的,且这豫州城虽然不似袁州那般丰饶富足,却也是西边的第一大重镇,因此光是这城门楼便见阔达森宏之势!

秦霜正兴高采烈,冷不防却看到一行快马从城门内直冲而出,当头一人着一身烈烈红衫,正以风驰电掣之速朝他们疾奔了过来,似乎只是眨眼之间,那红衫便到了跟前,秦霜睁大了眸子看着马背上的妖娆身影,只听他欢喜的道,“七哥终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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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问题来了,来的人是谁呢!

正文卷 第151章 侯府故交,巨富之家

风急雪骤,马背上的妖娆身影带着一股子张扬的雀跃,而他身上烈烈的红衫更是这凄清风雪之中最为灼目的一抹,“七哥!我巴巴的盼了你三日了!你怎来的这么慢!”

说话间,一人一马已经靠的更近,而趴在车窗口的秦霜却倒吸了一口凉气。

秦霜见过的男子虽然不多,可低有俊朗张扬如霍甯,高有俊美无俦尊贵逼人如燕迟,便是秦琰,也是个贵胄优雅的美男子,然而眼前这一位,却是出乎了秦霜所有的认知,他墨发极长,只以一根白色的玉钗松松挽了一半,缎带一般的墨发便瀑布一般的倾泻在他肩头,这如女儿家一般的墨发便罢了,他竟然着了一身红色的广袖长衫……

红色,秦霜从未见过哪个男人着红杉……

秦霜怔怔想着,目光却移不开似的落在了来人的脸上。

那是一张美到有些放肆的脸,五官棱角和燕迟有两分相像,然而两个人的气质却是天差地别,燕迟身上的气势便如同他那一身撩黑的墨袍一般尊贵桀傲,锋芒逼人又深不可测,而新来的这位,虽然也是一双凤眸,眼尾却比燕迟更为狭长上挑,而他的五官亦不如燕迟来的锋利刚硬,燕迟的五官仿佛刀斧雕刻,而这位却好似是水墨画画出来的,美则美矣,亦不失精致,却是比燕迟多了邪魅之相,再加上他那比秦莞还要长的墨发和那一身妖娆似火的红衫,且身骨远不如燕迟那般挺拔劲实,初初看到他策马而来之时秦霜还以为来的是个女子。

他身上的广袖红袍十分宽大,在急风之下烈烈而舞,红色的衣袂伴着如墨的乌发,秦霜一时之间竟然看得呆了,她的二哥长相也有几分柔性,可和眼前这位一比,却是云泥之差,这位的美不仅丝毫不显女气,且更有了种张扬放肆的尊傲之意,他周身气势虽然比不过燕迟去,却是将不远处走下马车的秦琰衬作了一个寻常的贵公子。

三人站在一起,秦霜看看燕迟,再看看他,秦琰的影子都黯淡了两分。

相比来人的欢喜雀跃,燕迟则要平静的多了,他似乎早就知道来豫州会见到此人,于是唇角只是微微一扬,“在袁州耽误了两日。”

说着话,燕迟转而看向走过来的秦琰,“正好遇到了秦世子,便一道来了。”

秦琰上前两步,“拜见恭亲王世子殿下——”

还趴在窗口探看的秦霜猛然长大了嘴巴,连忙放下帘络从窗口退了回来,然后不可置信的看着秦莞低声道,“恭亲王世子殿下……”

秦莞在马车之内也将外面的情形看了个大概,闻言点点头算作知道。

昨天那份名单她并没有全部看完,当时并没有看到这位的名字,可裕亲王的寿辰,恭亲王世子来贺寿也是在正常不过了。

燕离哈哈笑着看向秦琰,“咦,你怎么坐着马车不骑马?”

秦琰抬眸苦笑一下,“染了风寒。”

燕离闻言笑意更大,拿着马鞭的手执着秦琰便是一通嘲笑,“把你个不中用的,在京城和我赛马蹴鞠之时不是能耐的很吗?!”

燕离的语气和秦琰倒是十分熟稔,秦琰闻言也不生气,只是笑着道,“让殿下见笑了。”

燕离笑意不减,目光却在后面的几辆马车之上一扫而过,“这是……”

秦琰忙道,“我此番是去锦州接三位堂妹入京的,正好到了袁州之时家中让我来贺寿,我便带着三位堂妹一起绕道了。”

燕离“咦”了一声,“马车里面是三位秦姑娘?”

秦琰点了点头,转身对周怀说了一句什么,很快,周怀便走到了秦莞和秦霜的马车跟前,“六小姐,九小姐,世子让二位下车来见见恭亲王世子殿下……”

秦莞和秦霜对视一眼,秦莞倒是没什么反应,秦霜却是急速的理了理衣裙,周怀说完又到了秦湘的马车,没多时,秦家三姐妹都披着斗篷下了马车。

风雪仍然在下,燕离坐在马背之上笑眯眯的看着走下马车的三位小姑娘,秦湘一身藕荷色斗篷柔柔弱弱,秦霜着一身紫色裙裳虽然还有两分微胖却也不失娇俏,秦莞是最后一个走下来的,燕离看过去眼底微微一亮。

风急雪骤,今日的秦莞着一身月白绣兰花暗纹的袄裙,外罩藏青色的斗篷,那斗篷领子上是一圈白色的狐狸毛,因是太冷,她下的马车之时将斗篷上的兜帽带了起来,这一带帽子,便越发显得那张小脸欺霜赛雪的白皙精致,且莫名的,燕离总觉得秦莞身上的气韵有股子风雪不可欺折的从容不迫,三人之中她走在最末,可燕离眼底却只看得见秦莞。

秦莞一步一行之间皆是气度,风雪不仅没有掩了她的容色,反倒是更衬出了她空谷幽兰似的遗世独立,她走动之间微垂着眸子,背脊却好似翠竹一般挺拔。

“拜见世子殿下——”

秦湘打头走在最前,在距离燕离四五步的时候福身行礼。

秦霜和秦莞在后面跟着,也一起福了福身。

燕离看着便笑道,“快免礼快免礼,秦世子快让几位姑娘回马车上去,这样的雪天,免得也让她们染了寒气,到时候美人难受,我可也要难受。”

燕离笑意明快,语气却又带着调侃,秦琰无奈摇了摇头,“好了,回去吧。”

秦霜转身之时轻哼了一声,几步走到秦莞跟前,“他怎么不在我们下马车的时候就说,眼看着我们人都走过来了才说什么害怕染了寒气。”

秦莞唇角微弯,一时没有说话,关于这位恭亲王世子,她可是知道一些的。

在一众亲王世子之中,他的身份十分尴尬,可他却丝毫不知收敛,不论是在京城之中还是京城之外,不仅言辞无忌,行事也很是叫宗室的人头疼。

燕迟是朔西高原之上的屠神魔王,而这位,可是京城的混世魔王。

这边厢,燕离看看燕迟又看看秦琰,“七哥和秦世子今夜打算住在何处?”说着又看着燕迟道,“裕亲王叔知道你要来,本是备了地方的,可是我去的时候就想拉着七哥与我同住,所以便回绝了他们的安排,只是没想到秦世子是一起的。”

燕迟看着燕离,“你住在哪里?”

燕离一听这话笑意一深,“天香楼——”

一听这名字燕迟和秦琰便知道那是什么地方,秦琰但笑不语,燕迟却皱眉,“怎么到了豫州还如此无忌,你就不怕那些宗伯又说你?”

燕离笑呵呵的,“京城他们尚且管我不着,更何况是豫州?”

说着燕离洒然的挥了挥马鞭,“若是秦世子一个人来的话,咱们三都在天香楼自是再好不过,不过还有三位秦姑娘就多是不便了。”

秦琰苦笑,“殿下不必客气,殿下住的舒服便好,我们住客栈就是。”

燕离眼底便生出了几分深切笑意来,“天香楼新近有位当红的头牌,那是相当的可人,秦世子这一回没有福分咯。”

秦琰失笑摇头,燕离便看着燕迟道,“那七哥跟我走吧?酒席都准备好了,咱们也好久不见了,今天晚上先一醉方休,明儿个再去裕亲王叔那里。”

燕迟眉头越拧越紧,“既然来了,自然今夜便要去裕亲王叔那里看看,哪有明日再去的道理。”说着便催动了马儿,“你也随我同去。”

燕离闻言大叫,“不可啊不可,你又不是不知道裕亲王叔的性子,若是今夜去了,只怕今天晚上就回不了天香楼了,我那画瞳还等着我呐……”

燕迟没有继续和燕离商量的意思,只转眼看向秦琰,“秦世子住客栈?”

秦琰点头,“是,此行还未准备礼物,正好明日里准备准备贺礼,还要见一见父亲在此处的几位故旧,两位殿下自去吧,不必客气。”

燕迟点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好,那我们便先走一步。”

本是到了城中才分道扬镳的,可燕离忽然出现了,燕迟不愿被燕离拉着去天香楼,只得强扭着他去裕亲王府,秦琰拱了拱手,一拜,“两位殿下慢走。”

燕迟颔首,目光若有似无的扫了一眼后面的马车,然后便落了马鞭,燕离见燕迟说一不二,立刻也御马朝燕迟追了过去,“哎七哥……七哥等等啊……我们在好好商量商量嘛……”

秦琰在原地站了片刻,失笑一下才回头,周怀忙上前道,“世子,可是直奔客栈?”

秦琰颔首,随后上了马车,等车队缓缓动起来的时候,前面已经看不见燕迟和燕离的影子了,后面的马车之中,秦霜还在感叹,“真是觉得那恭亲王世子殿下比女人还要美……”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秦莞一行入了豫州城。

连日来的赶路,秦莞她们已经许久没有在繁华的城郭驻足了,因此一进入豫州城便给人一种回到了锦州的错觉,然而豫州已经到了北方,不仅天气更冷,周遭的一切都已经和锦州不同,倒是秦莞,看着豫州城繁华热闹的街市生出了两分熟悉之感。

此时夜幕已经四垂,豫州城主街两侧的画舫酒肆皆亮起了灿然的灯火,而虽然已经入夜,可豫州城的热闹却是分毫不减,秦霜掀开车窗的帘络看着外面道,“真好啊,京城一定比这里还要热闹吧,这个时候,京城街道上的人是不是更多?”

秦霜满是向往的说着,秦莞点了点头,“自然比这里还要热闹的。”

秦霜眨了眨眸子,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被楼台上的夜灯映的一片灿然,“这里都这么热闹了,可想而知京城了……”

大周幅员辽阔,锦州在大周以南,虽然也是一处重镇,可比起靠近帝都的城池来说还是要稍逊一筹,秦霜看的眼睛眨都不眨的,又道,“你说,我们已经简单了恭亲王世子,还会见到什么大人物啊,会不会来哪位亲王啊?”

秦莞失笑,“这个不知,不过时至年关,想来不会来那么多人。”

秦霜听着点点头,正要说话,却忽然看到了一处灯火灿然恍如琼楼的三层高楼,“你看,那是什么地方?看起来真是像皇宫一样!”

秦霜没去过皇宫,可她知道的最矜贵巍峨的地方就是皇宫的,不由得拿皇宫做比,秦莞从车窗口看出去,唇角微微一弯,“只怕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秦霜“咦”了一声,满是不信,“我们不是要去客栈吗?”

秦莞弯唇没说话,又一盏茶的功夫之后,秦府的马车在那琼楼一般的地方停了下来。

“六小姐,九小姐,客栈到了。”

秦霜一脸惊讶的看着秦莞,“你是会算命吗?”

秦莞笑笑不语,她倒是不会算命,可在她的记忆之中,十年之前这座楼就存在了,只不过十年过去,这客栈似乎又扩建了不少,俨然是豫州城第一客栈。

“这地方真大真气派——”

秦霜刚刚站定便忍不住说道,这边厢,秦琰也刚刚站定,闻言笑道,“这十方客栈乃是整个西北最大的客栈之一,这客栈的东家将客栈开遍了西边每一座城池,这豫州的算是本家,因此开的格外的大,这名字便是广迎十方来客之意。”

秦霜听着微讶,“开遍了西边每一座城池……”

说话间,秦湘和秦莞也都下了马车,周怀先进了客栈的大门,一进门便见这客栈布置十分高华雅致,而秦霜站在一边听着周怀付银子,自然,银子数目也十分高华雅致。

“开客栈本就赚钱,这客栈的东家既然开了那么多,岂非是……”

秦霜还忍不住低声说着,秦琰笑着点头,“这客栈的东家在几年之前便已经是西边巨富。”

秦霜叹然的点头,又看了两眼方才收了那惊奇之意。

相比较秦霜,秦湘就要淡然的多了,坐了几日的马车,她面上疲色稍重,可早前的轻伤却是好了,饶是如此,她仍然是一副病弱之态,轻易不开口说话。

“几位客官,请楼上来——”

周怀办妥了手续,小二热情的带着秦莞几人往楼上走去,这客栈共有三层,小二道,“几位主子的客房在三楼,二楼有酒楼,几位客官若要用饭便可下二楼。”

秦霜可没见过客栈里面还开酒楼的,不由得又是一阵咋舌,然而她看到秦霜和秦琰都是一副不惊不乍的样子,她便也扬了扬下颌做出见多了的样子。

很快,几人到了自己的客房,秦琰便道,“让周管家定一桌酒菜送上来,我们兄妹也好几日没有一起好好用饭了,到时候来我屋里。”

秦琰见几人都有些累了,便考虑的十分周到。

秦莞先将白樱送到了房间才入屋梳洗,主仆二人稍作休息之后周怀便来敲门,可用饭了。

十方客栈不愧是豫州城最好的客栈,每一个人的屋子都分了两进十分阔达,秦莞几姐妹到了秦琰的屋子,更见桌子之上摆满了酒菜,简直是她们多日来用过的最好的饭食。

“好了,你下去让其他人也用饭吧。”

秦琰吩咐了一句周怀,周怀便将门一合退了出去。

“好了,终于到了豫州了,大家都安心用饭。”秦琰招呼了一句便落了座,秦霜率先坐下,却又想起什么似的道,“三哥,那两位世子殿下呢?”

秦琰闻言失笑不已,“恭亲王世子殿下有安排,我们不用管了。”

他说话时笑意有几分无奈揶揄,秦霜没看出来什么,秦莞却是察觉到了。

适才她们回了马车之后那位恭亲王世子殿下说话时大时小,她并未听得清楚她们去了哪里,可一听秦琰这么说,她心中却有了两分明白。

于是这一顿饭便吃的不是滋味起来。

“明日我要见两位父亲的故旧,你们几个可在城中逛逛,也可待着休息,等后日便去裕亲王的寿宴,我想了想,你们三个人去多不合适,最多去两个。”

一瞬间,秦莞在内的三人都抬眸看向了秦琰。

秦琰看着秦莞的眸子微微一讶,秦莞怎么说过不想去的,可眼下她的目光竟也流露着两分期待的样子,秦琰拿不准,便问,“九妹妹想去吗?”

秦莞唇角微弯,“本想着不如待在客栈歇着,可一想裕亲王的寿宴定然是一场盛事,便又生了想去看看的念头,不过,全看三哥做主。”

秦琰目光温和,秦莞这么想也十分正常,何况他本就打算带着她去。

“那好,那你和六妹妹跟我同去。”

这话一出,秦霜当即开心起来,而同样有些期待的秦湘则一下愣住满眸失望,“三哥——”

秦琰转眸之时目光已冷了下来,“你身子未好,好好养着。”

秦湘欲言又止,看了秦琰一瞬眼眶一红,放下筷子便站起了身来。

秦琰眉头一皱,也将筷子放了下来,冷问,“做什么?”

秦湘本想发作,然而她怎敢和秦琰顶撞,于是哽着喉咙委屈道,“妹妹吃饱了,三哥和两位妹妹慢点吃吧,妹妹先退下了。”

说着福了福身,而后便转身而走。

门一开一合,秦湘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跟着秦湘一起出门的晚荷心急不已,可哪能拉的住秦湘,只得跟着秦湘一起回了屋子。

屋子里,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秦琰片刻冷冷一笑,然后才放软了语声道,“没事,她吃饱了我们吃我们的。”

秦霜咧嘴强自笑一下,“吃饭,吃饭……”

秦湘的离去虽然让秦琰十分生气,可到底没有影响用饭,秦霜低迷了片刻便又叽叽喳喳起来,没一会儿三人便边吃边说起话来,待用完了饭,秦霜跟着秦莞回了屋子,非粘着秦莞说了几句话才回去,秦霜一走,秦莞梳洗之后躺了下来。

她本是不想去凑热闹的,可李牧云来,她不能不去。

秦莞闭上眸子,本在想着李牧云在父亲的案子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可想着想着却竟然想到了燕迟身上,燕迟和燕离一起离开,秦琰又说他们有安排,那位燕离的名声她是听过不少次的,他的安排又能是什么安排?

秦莞攥着锦被,只觉心中梗了一块硬铁似的不快。

虽然心中不快,可到底累了多日,秦莞辗转反侧片刻,到底还是入了梦乡。

第二日一大早,秦莞便醒了过来,茯苓比她醒的更早,一见她醒来便道,“小姐,又下雪了!可是比在云雾山看到的雪还要大!”

秦莞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看……

她们本就住在三楼上,视线极为开阔,从这里看出去,几乎能看到半个豫州城,而此时,豫州城全都被大雪覆盖,一片浩然的洁白让下意识的叫人心境开阔不少,秦莞呼出一口气,忙将窗户又关了上,雪景固然壮丽,可也冷的不行。

“世子已经出去了,说是待会儿早饭会送上来,今日下了大雪,让三位小姐不要乱走呢,说要逛也等他回来了一起出去……”

秦莞闻言眉头微皱,她是想出去看看的,上一次在豫州乃是十年之前父亲在豫州做官之时,已经过了十年,豫州自然变化不小,而她又一次踏上了他们一家人生活过的地方,心中的怀恋和激荡可想而知,然而既然秦琰这样吩咐了,她不出去便好。

待在客房之中自然无聊的紧,秦莞便去看了白樱。

已经过了六日,白樱的伤已经初初愈合,有秦莞在,她的伤自然不是问题,只不过到底是两箭,想要痊愈还得要些时候。

“往后你是想跟着我还是……”

茯苓被秦莞打发回屋子拿药,秦莞便低声问了一句。

白樱一听这话从来平静无波的脸上生出两分紧张,“小姐是嫌奴婢做的不好吗?还是小姐介意奴婢是殿下的手下?”

秦莞闻言摇头,“自然不是这两点,是你身怀武艺,留在我这里未免大材小用了,听说你原来是帮殿下负责情报的,你留在殿下那里岂非更好?”

白樱一听这话松了口气,却是摇头,“殿下身边不缺奴婢一个的,殿下早年间调教了不少人出来,都是分散在各处的,只是殿下知道奴婢不想和兄长分开太远,所以才将奴婢留在近处使唤,小姐不用考虑这些,何况殿下的意思本就是让奴婢保护小姐。”

说着白樱面露自责,“上一次便是奴婢失职。”

秦莞无奈摇头,“你还失职呢……若非你替我挡住那两箭,我只怕早就没了,我瞧着你身量纤细的,却生生挨了疼,心疼还来不及更不会怪罪,你也莫要多想。”

白樱闻言便低了头,“小姐宅心仁厚,跟着小姐是奴婢的福分,当日若不是为了救奴婢,小姐也不至于遇险……”说着白樱抬眸,“世上主子多半觉得奴婢为自己卖命是应当的,却绝不会为了做奴婢的不管自己的安危,光是这一点,奴婢便打心眼里愿意跟着小姐。”

秦莞叹了口气,“你这样想的话……也罢,不过若是你想回去,或是殿下需要你回去,你只管回去便是了……”

“白樱要回哪里去?”

茯苓一脚踏入门内,却是听见秦莞让白樱回去的话,她一时没有听明白。

秦莞和白樱对视一眼,两人仿佛有了默契一般的一笑,白樱平日里不苟言笑惯了,眼下这一笑面容顿时生动活泼起来,倒也是个十分清丽的佳人。

“我们在说她的伤势,说待会儿带着她下楼走走,她也躺了好几日了,若是觉得不适,便回来就是了……”

茯苓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可凭她的小脑瓜怎想的清楚,便附和的道,“是该走动走动的,人躺久了脑袋会发晕的。”

白樱便点头,“好,听小姐的便是。”

主仆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没多时秦霜起了身,很快便有人送上来早饭,待用完了早饭,白樱休息着,秦莞便带着秦霜在自己屋子里看书。

看了一会儿书,秦霜直抱怨无趣,拉着秦莞想出门,秦莞便让茯苓叫了白樱,几个人穿戴整齐,准备下楼去走走,可刚走出门来,秦琰却回了来,见秦莞几个都包裹的严严实实一副要出门的样子便笑道,“这是要去哪里?”

秦霜眼珠儿转了转,指着白樱道,“九妹妹说病人躺久了不好,我们带她下去转转。”

茯苓翻了个白眼,秦琰似笑非笑的看了秦霜一瞬,“眼下街上全都是雪,有什么好转的,想转,给你们找一处园子转转可好?”

秦霜先是被秦琰看破面上微红,而后一听秦琰这样说不由得眼底一亮。

“找一处园子转转?!去哪里?!”

秦琰笑着道,“去带你看看这西边巨富之家是何种样子。”

秦霜还没反应过来,却见周怀带着一个衣着华丽的中年男子走了上来,周怀笑着道,“庞兄,这就是府上两位小姐了,还有一位只怕在休息……”

跟着周怀的中年男子虽然衣着华丽,可面上的笑容却是十分恭敬的,足见地位不高,且周怀和其称兄道弟,自然是和周怀的身份相类似。

那中年男子见周怀这么一指,忙上前道,“庞友德拜见两位小姐。”

秦霜和秦莞福了福身,却仍然不知道这位的身份,庞友德见秦莞二人面色迷茫,便笑道,“虽然客栈也是自家的,可世子和三位小姐都来了,怎么还能住在客栈里呢?老爷正等着三位小姐呢,快快准备一番随小人回清晖园吧。”

见秦莞和秦霜仍然迷怔,秦琰朗然笑开,“这十方客栈的东家是庞公,庞公和父亲有几分旧交,知道咱们来了,便要让咱们住到他府上去,这位是庞公的大管家,清晖园便是庞公的府邸,好了别愣着了,去准备准备,也和五妹妹说一声。”

秦莞和秦霜可算明白过来,当着庞友德的面自然不好多问,点头应了一声便回房去了,她们这一行所带之物本就少,秦莞更是除了几套衣裙之外只带了药材,回房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收拾妥当,待出得门来,庞友德依然和周怀聊着什么,秦莞听着,似乎是和裕亲王的寿宴有几分关系……

又片刻之后,秦莞一行人上了马车直奔清晖园。

秦霜好容易和秦莞待在一块了,忙道,“三哥昨日竟然没有说,今天才告诉我们大伯认识这十方客栈的东家,这位庞老爷也真是热情,竟然直接将我们接到自家府上去。”

秦莞听着心中也微微称奇,她也没有想到忠勇候府竟然和大名鼎鼎的庞辅良有关系。

说起来,这位庞辅良也是个人物,听闻其人是白手起家,从一间不起眼的小客栈做起,短短几年间便有了一番成就,在秦莞的记忆之中,十年之前庞辅良还没有“庞公”这称号,想来是后面家业越来越大,这才更受人尊敬了,而他们要去的清晖园,传闻乃是几十年前某位亲王的府邸,秦莞倒不知道是怎么入了庞辅良的手。

在大周朝,一般的商贾并算不得尊贵,可若庞辅良这般雄霸整个西边的第一巨富却是不敢叫人小觑,别说是忠勇候府不会拂了他的好意,便是裕亲王只怕也会想着和他交好,他一家的产业不知道带动了多少豫州城的繁荣兴盛,这一声庞公也来得理所当然。

雪还未停,而这纷扬不断的雪显然要给豫州城再盖上一层厚厚的银装,天气越发冻人,秦霜都不敢掀开窗帘看外头的景致,然而她们顺着豫州城的主道一路往北,走了两盏茶的功夫之后那嘈杂吵闹不见了踪影,四周安静无声,秦霜不由奇怪的朝外看去。

这一看,却见马车不知何时驶入了一片民宅之间,虽说是民宅,却一看便不是普通的民宅,不仅家家都是高门大户,且有的府邸之内还有连绵不绝的雕梁画栋,秦霜啧啧两声,“这边住着的是豫州城最为富贵的人家吧。”

“六小姐说的不错——”

冷不防的,走在后面的庞友德打马上的前来,他也是骑马而来,听到了秦霜的话倒是上前来为她解惑,“北边住着的是豫州城最为尊贵之人,老爷的清晖园在此,裕亲王的王府也在这边。”说着庞友德一指,“就只隔了一条街。”

秦霜伸了伸脖子,奈何面前的宅子挡住了她的视线,庞友德见状温和笑开,“六小姐不用着急,等明日去了寿宴就知道了。”

秦霜不好意思笑笑,忙放下帘子不再东张西望。

又静静的走了一盏茶的功夫,马车缓缓的停了下来。

庞友德在外道,“三位小姐,到了,请下马车吧。”

秦霜第一个走下了马车,秦莞紧跟其后,一下车便看到一处极其高阔的门楣,锦州秦府也算富贵人家了,可门庭却远远比不得清晖园来的阔达,而那铁画银钩的“清晖园”三字更是气派非常,便是秦湘也忍不住露出几分惊叹。

秦琰走在最前面,跟着庞友德大步入了府门,刚一入府门,一道朗笑声便传了过来。

“世子到了?!三位侯府妹妹也到了?”

这声音带着几分张扬傲气,其中的笑意却让秦莞有种说不出来的不喜。

一抬眸,秦莞看到一个着蓝衫的年轻男子快步走了过来。

这片刻之间,秦琰已经上前,“庞兄,我们兄妹几人要叨扰了——”

“叨扰什么叨扰,世子来了豫州,却还要住在客栈,那可是我们大大的罪过……”说着话,来人一眼看到了后面的秦莞几人,他目光在几人面上扫过,多看了秦莞一眼,而后便听他赞叹一声,“天,早就知道侯府几位妹妹惊为天人,如今一见方才知道所言不虚,真是可惜没早点知道世子要来……”

秦莞垂着眸子,只觉男子的目光在她面上放肆的扫过,她面上不显,心底却已有了戒备。

燕离也爱笑,也喜这般说话玩笑,可却远远不像这男子这般油滑,燕离那般行事不羁的名声在外,却也不像这男子这样放肆赤裸的看她们……

“几位妹妹,庞宜文这厢有礼了……”

庞宜文站定,对着秦莞几人福了福,秦湘站在最前面,有几分羞涩的垂眸也还了一礼,秦莞和秦霜便也跟着做样子,庞宜文笑着看了三人一眼,又转身和秦琰说话,“我先带世子和三位妹妹去院子歇下,然后去找父亲母亲用饭,母亲已经备好了酒宴为世子接风洗尘。”

秦琰如鱼得水的和庞宜文寒暄应对着,他二人走在前,秦莞几人跟在后面,只见这院子曲径通幽景色极佳,不论是雕窗斗拱还是花圃山石都可见匠心之处,细节尚且如此,格局之上就更是森宏迫人,尽显主人贵胄之风。

而那庞宜文似乎经常招待人来府中游玩,每走几步便要将府中的景致介绍一番,次次回眸,次次看过秦莞,那目光之中有惊艳有欣赏,更多的则是让秦莞不喜的唐突贪婪,秦莞脚步微微落后,秦霜好无所觉的走在了她前面,如此一来,庞宜文方才回头的少了。

秦莞眉头微皱,只觉换到这清晖园住或许不是一个好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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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52章 诡异兄弟,燕迟忽现

庞家给秦氏几兄妹准备的客院在清晖园以西,秦莞三姐妹住在一处院中,秦琰的院子和他们比邻而居,庞宜文喊了个侍奴带着秦莞三人入住,自己则跟着秦琰而去。

“咦,这院子倒是不小——”

一进院子秦霜就叹了一句,只见这院子虽然只有一进,却十分阔达,一排三间的正房开间极大,左右又各是一排厢房,秦霜站了站脚,还没说第二句话秦湘便带着晚荷和秀栀直朝着正房而去,秦霜瞪了瞪眸子回头看秦莞,“你住哪边?”

秦莞弯了弯唇,“哪边都好。”

秦霜朝着靠近自己的左厢而去,秦莞也转向了又厢。

进了屋子,却见这厢房也是隔断了三间的,中间的厅堂较小,南北两厢都大,北厢是一处摆着拔步床的卧房,南厢则是一处暖阁,茯苓将此行带着的东西全都放下,将白樱安置在了暖阁之中,白樱身体已经养好了不少,却还是被秦莞勒令躺着修养。

秦莞这边收拾好了,秦霜和秦湘也都出了门。

三人走出院门,庞宜文已经在院门之外等着,因是下着雪,茯苓几人都撑着伞,庞宜文看着三人聘婷而来唇角微弯,“世子真是好福气,我却没有这样好看的妹妹……”

秦琰眉头微皱了下,却笑道,“庞兄真有了这么多妹妹,可又会着恼了。”

庞宜文抬手一请,“世子这边请,父亲在朝晖堂设宴。”

话音落定,秦琰先和庞宜文走在了最前面,沿着清晖园内的游廊一直往东北方向走,只见这园子内不论是雕琢匠心的飞檐歇顶还是花木扶疏的风雅园圃皆被一层白雪覆盖,而偶见几树红梅红艳灼目的盛开在墙角,当真是好一片冬日风景。

一路行来,只见这清晖园的仆人似乎不多,且都是循规蹈矩静默无声,见到了主人,亦是恭恭敬敬的行礼,连眼神都不错一分,一看便是调教有当的大家仆从,然而……秦莞扫了一眼前面的庞宜文,这主子却有些油滑无形……

又走过了一处花圃,一直安静无声的情势忽然被打破,隐隐的,秦莞听到了一阵丝竹之声,正觉有些诧异,前面的秦琰已经道,“咦,这是谁在弹曲子?”

一听这话庞宜文笑了笑,“并非是家中有人在弹曲子。”

说着,庞宜文卖了个关子似的停了一瞬,忽而问,“世子一定知道双清班吧?”

秦琰眼底亮了一亮,“双清班我怎不知?”

庞宜文便笑开来,“是了是了,双清班的班底眼下可是在京城的,世子只怕还是她们的常客,自然是知道的清楚的。”说着往那丝竹声来的方向看了一眼道,“此番裕亲王过寿,父亲除了准备了一份礼物之外,还将双清班包了场,从明天开始,要连续在豫亲王府唱上两天,两天之后,父亲也要接待两位老朋友,到时候还会在家中唱上两日。”

话音落定回头扫了一眼,“还请世子和几位妹妹留下听戏才是。”

秦琰眼底一讶,秦莞三姐妹也是微微色变,便是足不出户如秦霜这般也知道双清班的名头,而秦琰就更是清楚了,在京城之中同那些王孙公子哥儿们花天酒地,除了青楼画舫这戏班子也是一大去处,且双清班乃是南戏班子,且其中女子居多,曲目大都比北戏班子更多了娇俏柔美,里面的角儿也都是一个赛一个的好看,如此,自然赚足了这些贵公子们的银子。

在京城寻常去双清班都是人满为患,而前些日子听闻双清班被南边某富户盛情相邀,于是双清班的班主带着两位爱徒往南边去了,本以为近了年关她们会早些回京城去,可没想到却竟然来了豫州,虽说豫亲王府贺寿也是极长脸面的事,可这庞家一副包场的样子不可谓不显财力之厚,秦琰心中不由再一次感叹了庞氏之巨富。

“没想到双清班竟然就在这园子里,那感情好了,明日若是在豫亲王府不曾尽兴,便回来在庞兄这里听个过瘾……”

庞宜文笑开,“那是自然的,世子想听什么便听什么!”

秦琰也跟着笑意微深,却听见那丝竹声渐渐的远了,庞宜文道,“她们整个班底二十多号人呢,给她们安排在后面的,免得扰了世子和三位妹妹。”

秦琰不由道,“庞兄考虑的当真周到……”

说着,二人又就着双清班说了两句,秦莞听着,也不自禁的往整个院子北边看了两眼,这双清班的名头她早早就知道,且早年间还陪着母亲去听过两回,后来因双清班名气越来越大,听的人越来越多,母亲嫌吵闹,便再也没去过了。

秦莞垂眸,心中便有些沉沉的,一路北上,终究距离过去越来越近了。

又走过一处中庭,眼前忽然豁然开朗,便见不远处一座三层小楼屹立在了众人眼前,那三层小楼同样被白雪覆盖,小楼两侧皆是一片梅林,秦莞虽然看不到小楼之后,可想来也是差不多的,这么想着,鼻端已经有清新的梅花淡香传了过来,秦莞轻轻一嗅,心底的沉闷当即散去了不少。

“大哥——世子——”

正想着,只见门内走出了一个着青袍的年轻人来,面容和庞宜文长的有两分相像,却是比庞宜文看起来要拘谨一些,庞宜文见他便道,“二弟,快过来拜见世子。”

说着又看向秦琰,“这是我二弟,宜武!”

庞宜武快步走上前来,“拜见世子殿下……”

庞宜文又指着秦莞几人,“这是侯府的三位妹妹。”

庞宜武忙拱手道,“三位小姐,有礼了。”

秦琰笑道,“倒是第一次见二公子。”

庞宜文拍了拍庞宜武的背脊,“二弟总是在在外帮着父亲打理生意,世子莫怪。”

说着抬手一请,“父亲就在里面,请——”

秦琰随即领着秦莞三人大步入了朝晖堂,刚一进门,一股子暖意扑面而来,席案已经准备妥当,一身深褐色华袍的庞辅良正在窗边和一个五六岁的小男童玩耍,听到了动静转过头来,笑着道,“世子来了——”

“庞公——叨扰了!”

庞辅良笑呵呵的拍了拍小娃娃的肩头,示意他转身看人,小娃娃手中拿着一个精巧的小马车,转过了身子,秦琰当即道,“这可是三公子?真是生的好看。”

庞辅良便低头道,“嘉言,怎不叫人?叫哥哥……”

庞嘉言手中的小马车乃是金色的,不知是不是纯金打造,只上面镶嵌的几颗宝石像是真的,那小马车的马儿和车辕皆是死的,车轮却是活的,庞嘉言一边看着秦琰一边手不停的拨动着马车车轮,愣了愣才道,“哥哥好。”

秦琰笑着,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块玉牌,“第一次见三公子,没准备什么礼物,这块玉牌还请三公子莫要嫌弃。”

庞嘉言身量只到了秦琰的腰间,他拿出那玉牌递给庞嘉言,庞嘉言便呐呐的转身看了庞辅良一眼,庞辅良笑呵呵的道,“拿着吧。”

庞嘉言面上也无笑意,只有些好奇的看了那玉牌两眼接在了手中。

一时间屋内几人都笑了,亦是年过四十的庞辅良这时方才站了起来,虽然年过不惑,可庞辅良身形高大,身上衣袍华贵,越发衬得气度不凡,反观他的长子和次子,则都是比不上他的威仪,而他五官周正,一双有些细长的眸子稍显精明,却又含着恰到好处的温和,他一把牵住庞嘉言的手,目光一扫落在了秦湘三姐妹的身上。

“这是秦府的三位小姐?”

秦琰忙点头,“正是三位妹妹——”

说着转头看了秦湘三人一眼,这一看,秦湘忙带着秦莞二人行礼。

福了福身又站起来,庞辅良便笑眯眯的扬了唇,“好气度,好样貌,不愧是秦府出来的,既然来了就当做在自己家里,千万不要拘束。”

说着指了指正堂的席案,“走,都落座吧。”

一边说着一边转头,“嘉言,将马车放下,去吃饭了。”

庞宜文和庞宜武已经转身邀请秦琰几人去落座,可见庞辅良没动,秦琰也没动。

庞辅良已经是这般年纪,而庞嘉言只有六七岁模样,颇有几分老来得子的意思,而秦莞几人进屋这么长时间也看的十分明白,庞辅良是宠爱极了这个小儿子的。

庞嘉言不仅生的精雕玉琢,一双眸子更是澄亮的琥珀色,再加上小扇子一般的卷曲睫毛,虽然是个小男孩,却是像小女娃一般的惹人怜爱,再加上他安安静静的不哭不闹,便是秦琰也眸露两分喜爱,庞辅良说完这话,便见庞嘉言听话的将那镶金嵌宝的马车放在了桌子上,连秦琰给的玉牌也放了下来,然后乖乖的跟在了庞辅良的身边。

如此这般一行人才走过去入席,庞辅良带着庞嘉言坐在主位,庞嘉言干脆被庞辅良抱在了怀里,秦琰带着秦莞三人坐在他左手位上,庞宜文两兄弟则坐在了他右边。

“一点薄酒,还请世子不要嫌弃,常常豫州这边的风味。”

庞辅良说话之时温言和气,秦琰端了酒杯道,“此番来委实打扰庞公了,我先敬庞公一杯。”

庞辅良笑呵呵的端起酒盏,“叨扰什么叨扰,你若是不来,我才要生气,好几年没见到侯爷了,你来了,我还能让你住在客栈?”

说着,庞辅良同秦琰举了举酒盏,“这酒是豫州最好的竹叶青,尝尝。”

秦琰一饮而尽,连声赞叹,如此先喝了两杯,这接风宴方才开始了,秦莞见桌案之上并无给人留位子,便想着庞夫人为何没来,正想着,便觉一道实质性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脸上,她一抬眸,顿时对上了庞宜文的眸子。

庞宜文笑道,“几位妹妹可不要拘束,多用一些才好。”

秦莞点了点头,目光微微垂了下来。

这边厢庞辅良一边照顾着庞嘉言吃饭一边道,“世子打算留几日?”

秦琰便道,“家中催着早些回去,到了年关了,不好多在外面停留,原是打算参加完了寿宴就要走的。”

庞辅良便笑道,“还想着让你见个人呢。”

秦琰微讶一瞬,“嗯?见谁?”

“两湖盐运使之首,世子可知道?”

秦琰微微一怔,“庞公是说……刘仁励运同?”

庞辅良温和的笑着,点头道,“正是他,他从湖州赶过来的,本也是为了来贺寿的,可是路上耽误了,明日才能到,我和他有几分故交,也是要让他住进清晖园的。”

秦琰微微一讶,一双眸子迅速的转动了两分,“刘运同可是好几年没回京了。”

庞辅良笑着道,“世子也知道,南边两湖产盐量越来越大,做私盐的也越来越多了,他这几年一边管着南边的官盐,还要治一治私盐,自然是忙的不可开交,不过此番他却是回京述职的,若是没有变动,便还要继续留在两湖之上,或许还能多管一个东边的涠洲岛。”

一听这话,秦琰的眸子不由得微微一亮。

大周行官盐之制,若是私自贩卖私盐可是极大的罪名,是要连坐的,饶是如此,因为盐之利润丰厚,还是有许多人想凭着此道发家。

因此打击私盐一直是朝内朝外十分严峻的话题之一,可天下所有的盐田盐池不可能都由官府掌控,且这期间的采盐制盐官府也没有那么多的人手和精力去做,这时候便需要盐商,而盐商则要在各处都转盐运使司处开具文书,采多少盐制多少盐,都由严格的规定,若没有官服的批文,则就变作了贩卖私盐,乃是极大的罪,虽然盐商们需要上缴巨额的税银,可抛开税银,剩下的利润仍然为举国之最。

因是如此,盐商们最易成为富甲一方的巨富,而天下有谁不想成为巨富呢?可都转盐运使司的文书却是有限的,这么一来,决定给谁颁发制盐批文的都转盐运使司便成了极为关键的一环,这些司员虽然是朝官,却可以决定财富的走向,自然而然的成为了商贾们巴结的对象,庞辅良与此人打交道秦琰并不意外,可他既然告诉了秦琰,便是知道秦琰一定会对此人感兴趣,而秦琰对此人感兴趣的原因,自然是因为朝政之争。

“经常在父亲那里听到刘运同的名字,却一直没有机会得见,既然如此这一次碰了上,那无论如何都是要和刘运同结识一番,还请庞公代为引荐。”

秦琰语气诚恳,庞辅良笑着点头,“再容易不过了,我只听他说,他人还没有到雁江,京城里面已经有人将礼物送到了他的府上,他真是有些害怕回去。”

秦琰唇角微扬,“所以刘运同干脆到您这里避避风头?”

庞辅良哈哈笑开,“顺便听一听双清班的戏!”

秦琰闻言也笑开,而后对着庞辅良举了酒杯,二人推杯换盏了几杯,忽然,坐在庞辅良怀中的庞嘉言坐不住了,仰起头来看着庞辅良,“爹爹,佳言吃饱了。”

庞辅良放下酒盏,和蔼的道,“吃饱了?”

庞嘉言点点头,小娃娃性子自然是耐不住一桌子人觥筹交错的,庞辅良便朝门外喊道,“晴娘,带三少爷下去玩吧。”

话音落定,一个衣饰简单质朴的妇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庞嘉言看到她便下了地,直伸着胳膊要让妇人抱,妇人将庞嘉言抱起,低着头脚步极快的走了出去,见庞嘉言走了庞辅良微微呼出口气,又和秦琰隐晦的说起了朝政来。

秦莞在旁默不作声的吃着饭,委实味同嚼蜡,她知道侯府已经站了太子的队,心中已经猜到秦琰多半是想为了太子拉拢那位刘运同,毕竟太子虽然是太子,可若能让南边和东边的盐运由都自己人掌控,总是要安心的多。

秦莞此刻对朝政并不感兴趣,朝堂之事,到底距离她有些遥远,何况侯府的事她也没有置喙的余地,只是她听起来,倒是觉得这庞辅良对此间之事十分清楚,包括对那位刘运同的安排,也是实打实的合了秦琰的心意,秦莞知道,他们必定要在这清晖园住上几日了。

好容易用完了饭,庞辅良却要留秦琰说话,“好久没见到世子了,世子且留一留,宜文宜武,你们两个送三位小姐回去。”

一听让自己送她们三姐妹回去,庞宜文当即笑着站了起来。

“那好,三位妹妹,我送你们回去。”

秦湘道了一声谢,秦莞和秦霜只需做做样子便可,三人由各自的侍婢撑着伞,转身往外走,庞宜文走在最前,秦湘走在中间,秦莞和秦霜走在最后。

秦霜几步钻到了秦莞的伞下,低低的道,“还不及住在客栈呢,住在这里正是放不开。”

秦莞弯了弯唇,前面庞宜文便道,“六妹妹在说什么?”

秦霜也不知道这一声六妹妹从何处叫起来的,可被庞宜文看着却也不好不答话,便道,“正在说这清晖园果然名不虚传呢。”

好听的话谁还不会说,秦霜心底也不怎么喜欢这个庞家大公子,便敷衍了一句。

庞宜文听着倒是有几分开心似的,“那不如我带着三位妹妹再随便逛逛?”

秦霜一听这话略有几分不愿,“那个……还是……不用了,刚才进来的时候我都看到了,何况庞公子还有事,不用带我们转……”

这回答可说是十分让秦莞满意,然而庞宜文却道,“不碍事的,那边有两处花圃荷塘,走,带你们过去看看,眼下下了雪,景致倒也不同。”

说着话,庞宜文当先朝前走去,秦湘顿了顿,竟然就这般跟了上去。

秦霜见状哪里还能站着不动,便挽着秦莞的手跟了过去,而庞宜文仿佛兴致极好,一边走一边给她们介绍这院中景致的来历,一时还显摆了两首诗词,秦莞左耳入右耳出,只当做没有听到似的,可很快,一道软软糯糯的声音响了起来——

“小娃娃,躲猫猫……”

“石洞里面哈哈笑……”

“晴娘快点来找我……”

“怎么总是找不到……”

一行人正走到荷塘边上,冬日下了雪,荷塘变作了一块平整的雪绒,而荷塘边上,却是高耸着一座人工做的假山,秦莞几人听到的软糯声音便是从那假山之中传出来。

风雪虽然没有之前的大了,却也不小,而几人一听到声音便知道这是适才那位小三少爷庞嘉言的声音,再想到刚才的童谣,秦莞蹙眉,这么冷的天在这里躲猫猫?

庞宜文也站住了脚步,他眉头一皱,当先轻喝一声,“晴娘?”

话音落定,只见最近的假山之后钻出了一道身影来,正是适才那个抱着庞嘉言离开的中年妇人。

见是庞宜文来了,晴娘连忙行礼,“大少爷。”

庞宜文皱眉,“嘉言在这里面躲着的?”

晴娘胆战心惊的看了庞宜文一眼,点头,“是。”

“这么冷的天!在这里钻什么钻!”说着庞宜文回头看了一眼,“何况客人过来逛园子,如此也太不成体统了……”

“是是是,奴婢这就将三少爷找出来。”

说着晴娘站起身来,站在原地叫了两声,“三少爷?您快出来吧!”

这座假山似乎是太古石堆砌而成,足有三四丈高,最顶上还栽种着几颗绿松,半山之处还有一个凉亭,可谓是十分精致气派了,且秦莞一眼看过去,只见偶尔有窗棂一般的缺口露出,而里面黑漆漆的一片,却是中空的,当下便觉里面大有乾坤。

晴娘喊话间庞宜文回头道,“让几位妹妹见笑了,弟弟实在是淘气。”

秦莞倒不觉得这庞嘉言淘气,只担心这么冷的天小娃娃在这里受冻了,且这里面黑漆漆的,那小娃娃不过六七岁竟然也不害怕。

庞宜文语气有几分歉意似的,秦莞不欲答话,秦霜也没说什么,秦湘便道,“怎会见笑,小少爷可爱的紧呢,年纪小正是活泼喜爱玩耍的时候。”

庞宜文叹了口气道,“也就是你们刚见面不觉得了,他是真的淘气,在父亲面前就罢了,在别人面前却是半点礼数都没有的。”

仿佛为了印证庞宜文的话似的,他话音刚落,一个雪球“砰”的砸在了他后脑勺上!

“谁?!”庞宜文脸上正挂着无奈的自以为儒雅的笑,忽然被袭击当然气恼,再加上他是当着秦莞三人的面,更是没面子至极,因此这一声喝格外的吓人!

而他一手捂着后脑勺回头之时,便看到了站在半山腰凉亭处的庞嘉言。

庞宜文顿时大怒,“庞——嘉——言——你放肆!”

话还没说完,庞嘉言一个雪球又砸了过来,庞宜文这一次面对着他,自然有所防备,身子一偏就躲开了,庞嘉言见状嘴巴一咧,又抓了一把雪就朝着庞宜文砸了过来,他身边全是雪,小手也被冻的通红,可他却似乎半点不觉得冷,只不停的朝庞宜文扔雪,庞宜文虽然不至于被砸中,可被一个小孩子弄得东躲西避的委实狼狈!

“庞嘉言!你给我下来!小心我告诉父亲——”

庞宜文颇有两分气急败坏,然而庞嘉言不仅不害怕,反而打的更凶了,他仿佛常常做这样的游戏,乐此不疲的朝下扔雪块,他站得高,自然不费力,很快庞宜文就被他砸中了一下,庞嘉言笑意更大了,而这边厢,庞宜文想上去将他抓下来似的,可他刚一动,庞嘉言便朝着身边的一道出口一靠,庞宜文只要上来,他就钻到石洞里面去!

庞宜文看出了他的意图,忽然,他咬牙道,“你信不信,我去告诉你娘!”

庞嘉言顿了顿,却仍然不害怕似的想继续打他,庞宜文语速极快的道,“你最好想想你娘——”

这话一出,庞嘉言手顿了顿,他似乎轻哼了一声,将手中雪块一扔,然后转身便又钻入了石洞之中,秦莞依稀能看到他从两处缺口一晃而过,却是不知道他钻到哪里去了,晴娘站在旁边下的白了脸,“对不住大少爷,奴婢这就带三少爷回去。”

说完这话,晴娘也跟着钻了进去……

这假山之中大有玄机,虽然趣味十足,可看那高度,只怕大人钻进去得微微弯着腰,既是如此,晴娘哪能抓住庞嘉言?

很快,那软糯带着笑意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小娃娃,躲猫猫……”

“石洞里面哈哈笑……”

“晴娘快点来找我……”

“怎么总是找不到……”

假山之内中空,且有暗道回环,这么一来,那声音即便传出来也被模糊了,连秦莞也一时分辨不出庞嘉言到底在哪里,而经过这么一遭,庞宜文可说是有些气急败坏,又觉得在秦莞几人面前丢了人,自然也没了那么多兴致。

“好好地逛园子,却被这小淘气搅和了。”

庞宜文整了整衣襟,语气却强做亲昵,秦湘也有几分尴尬,秦霜直接道,“庞公子衣衫都湿了,快回去换衣服吧,我们也走的累了,这就回去了。”

庞宜文看了看自己的袍子,胸前和衣摆之上各有一处被雪沾湿的痕迹,看起来十分醒目,他苦笑一下,“那也好,这一次没有尽兴,等雪停了再带三位妹妹逛,眼下也冷的很,三位妹妹也不好在外面多待,免得受了寒气。”

秦霜点点头,“我们自己回去便是,庞公子不必客气。”

说着,福了福身便拉着秦莞走了,后面秦湘似乎道了一句谢,也跟了上来。

“这个三少爷可真是淘气的,这点那大公子倒是没说错。”说着秦湘语气忽然一沉,“我们小时候,哪里敢对大哥这样子……”

秦湘想起了秦琛,似乎还有几分伤感,秦莞虽然没接话,却也十分理解,秦霜是和秦琛一起长大的,再说秦琛没有对她作恶,她自然还是念着这位大哥的。

这一趟没看到什么好景致,却是看到了这庞家两兄弟的闹剧,虽然庞宜文一口一个小淘气,可秦莞下意识觉得他并不喜欢庞嘉言,不仅如此,他那句话也十分奇怪。

——你最好想想你娘。

为什么不是“娘”,而是“你娘”,且这话怎么听怎么像威胁。

这么一想,秦莞又记起来,今日并未见到庞夫人。

秦莞心中生出几分疑窦,却也无心庞家的家事,便未曾多想,她跟着秦霜回了院子,三姐妹都有些疲乏似的,便各自回了屋子。

她刚带着茯苓入屋,暖阁躺着的白樱却开了口,“茯苓姐姐,能过来一下吗?”

秦莞一听,忙也跟了过去,却见白樱有些不好意思道,“奴婢正在看茯苓姐姐写的药名,一时起了兴趣,不知道能不能让茯苓姐姐讲讲。”

秦莞还以为白樱不舒服,闻言松了口气,而茯苓这些日子学的更多,一听这话自然生出了极大的兴致来,她也有给人教东西的一天!

秦莞摇头失笑,见茯苓和白樱热络也十分乐意,便转身往北厢去,刚走到门口,秦莞便愣了住,光天化日的,燕迟竟然站在她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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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53章 夜半哭声,燕离之惊

看着站在床边的燕迟秦莞愣了愣……

难怪话都不喜多说的白樱忽然拉着茯苓讲药名。

“你……”秦莞话出口微微一顿,下意识的转眸看了一眼窗外和屋门,而这边厢燕迟早就听到了她回来的动静,幽幽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

“怎么来了此处住?”燕迟语气沉沉的。

秦莞看了外面好几眼方才放下心来,走进来便将门帘放了下来,“光天化日的你怎么进来的?若是被人看到……”

燕迟一脸的寻常之色,“你希望我晚上来?”

秦莞被他这话一堵,莫名觉得有些脸热,而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燕迟被她的目光看的有几分莫名,也低头看了自己一眼,“怎么了?”

他今日仍然穿着一袭撩黑的袍子,只是到底不是昨日那一身,秦莞眼瞳微转,“和你一起的恭亲王世子殿下呢?”

燕迟挑了挑眉,“他自然不可能总和我一处。”

秦莞点了点头,“三哥说忠勇候府和庞家有旧交,且那一日我们住的十方客栈也是他家的,知道三哥来了,便邀请我们住到了清晖园来。”

听秦莞说了缘由,燕迟便明白了过来,“何时启程?”

秦莞闻言眸色微暗,显然情况不是她预想的那般,“只怕还要再留四五日。”

燕迟面上不显,却还是有两分惊讶,“为何?”

秦莞略一犹豫道,“庞老爷说要安排三哥见个人。”

“见谁?”燕迟看着她,问的十分自然。

秦莞本想脱口而出的,可想到了朝中复杂的局面,却是犹豫了一番,她倒不是不信任燕迟,只是眼下燕迟和秦氏并未站在一起,而她也不是因为二人互表心意就会对燕迟有求必应的人,且庞老爷的安排似乎有几分深意,她虽然不明白到底牵扯了什么,可还是缄默的好。

见秦莞犹豫燕迟的眉头挑的更高,“连我也要瞒?”

秦莞很坦然的看着燕迟,“我已告诉殿下三哥要见人,殿下想知道自然会去查,只这一点便已不是瞒着殿下了,只是其中到底何种牵扯我并不知,所以点到即止。”

“好一个点到即止。”燕迟看着秦莞坦荡从容的样子双眸微眯,她做任何事分寸感都极好,然而这感觉让他有些不快,就好比,她待他也是点到即止。

“秦世子不会因为商贾逗留,要见的定然是朝中官员,和庞家有私教的官员不在少数,可能让秦世子感兴趣的,想必是能对朝局有一定影响的人,而秦世子在京城多年,若是见京官想必早就在京城见了,这一次,是要见从外面回来述职的人吧?”

燕迟似笑非笑的,语气却又有几分古井无波。

秦莞听着,“看,殿下只需推测一番就知道,根本不需要我说。”

燕迟点点头,“从南边回来的盐运使刘仁励?”

秦莞眸子微睁,她本来以为燕迟推断出大的方向之后得查一查才知道,可没想到他一口就说了出来,秦莞当真是讶异不已。

秦莞的表情足以证明了自己的推断是对的,燕迟见她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道,“朔西军的军饷每一年都要从豫州过,有时候直接用西边上来的税收,庞家是西边这一片的纳税大户,我对他家自然不会不清楚,他们家不仅开客栈酒楼,还沾了盐运,这个刘仁励很早就和他有几分交情,且刘仁励三年未回京城,而他两湖盐运使的身份正是眼下太子急需拉拢的。”

秦莞微微张着的嘴巴闭了上,燕迟果然让她惊讶。

燕迟又看了秦莞一瞬,忽然朝她走近了两步,见秦莞仍然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他,燕迟一把勾住了她的腰身将她拉到自己怀中,“你对我还有戒心?”

秦莞眨了眨眸子,“嗯……也不能说戒心……”

燕迟唇角微弯,笑意却是冷冷的深长,“那就是觉得我会和秦府作对?”

秦莞又眨了眨眸子,“嗯……也不是这样……”

燕迟抬手在她面颊上拂了拂,只觉她脸上颇有些凉,他便多拂了两下,“眼下你要回秦府,我自然不会想着让秦府陷入被动,我自己能查出来是一回事,你告诉我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你说一半瞒着一半,岂非是防着我?”

秦莞沉吟一瞬,“我便是一个字不说,殿下回去还是能查到。”

“殿下?”燕迟在秦莞腰间捏了一把,“这怎能一样。”

秦莞对上燕迟略带两分怨怪的眸子叹了口气,“这些都是朝堂之事,我尚未摸清楚状况,又怎么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何况我也不想因为我说了些不确定不明白的事,影响你或者影响秦府,又或者说,我不想卷进去……”

燕迟眸色深深的看了秦莞一瞬,“可是侯府已经卷入。”

“朝堂之事到底离我有些远,侯府是侯府,我还没回京城呢。”

燕迟凝眸看了一眼她,“你不喜朝内朝外的阴谋算计?”

秦莞歪头想了一瞬,“倒也不是不喜,待我回了京城,真的看到了侯府的态度和京城的烽烟,自然也避无可避,只不过眼下我的确不知三哥见那位刘大人到底要说什么。”

燕迟拂了拂她肩上的墨发,“那就好——”

说着,连着她的斗篷一把将她囫囵抱了住,“昨日我是留了人的,后来便知你们去了十方客栈,可是今日去了十方客栈却未见人,又探问之后方才你们到了此处。”

秦莞心中微动一下,“你便是不来,明日去了寿宴还是能见的。”

燕迟紧了紧手臂,“这怎是一样?”

秦莞心中也觉不一样,却是没说,燕迟眼底便生出了两分严峻之色,秦莞倒是不羞不恼的应了他的心思,可这态度却委实达不到他的要求。

“若是叫人看见——”

秦莞低声说了一句,燕迟便道,“不外乎是你那侍奴……”

话音刚落,一道脚步声和说话声响了起来。

“茯苓姐姐!你先别走——”

白樱的声音极大,几乎就是喊话一般的明示了,秦莞这么久,可还没见过她用这么大的声音说话,很快,茯苓的脚步声和声音越靠越近,“小姐这么久没动静,我去看看。”

门帘子一掀,茯苓抬眸便见秦莞连斗篷都没脱的坐在床边,而与此同时,后窗不知怎么被打开了,茯苓不由道,“小姐在发什么呆,怎么还将窗户打开了?”

茯苓几步走到后面去,“咔嚓”一声,将窗户牢牢的从里面上了锁。

一回头来,便见秦莞欲言又止的盯着窗户看,茯苓回头看了看,“小姐,吹不得冷风,这屋子里本来就不够暖,奴婢还想着晚上再添一个炭盆呢。”

眼下这屋子和暖阁各有一个炭盆,可因为开了窗户,屋子里倒是不见多热。

秦莞闻言摇了摇头,这才回过神似的起身将斗篷脱了下来。

“没事,就是走的有点乏了,然后在想刚才那小少爷的事。”

茯苓闻言失笑,“那小少爷也就是调皮了一些,没事的,这会儿估计已经回去了,小姐不要多想了,白樱竟然真的在看那些药名,小姐也过去给讲讲?”

茯苓只觉得秦莞的状态有些奇怪,一时都不放心她一个人待在这里,一听她这么一说,秦莞下意识看了眼后窗站起了身来,“好,走吧。”

主仆二人离开片刻,后窗之外却似乎有衣袂迎风的声响,然而只是一瞬,很快,便只剩下了窸窸窣窣的落雪声。

到了清晖园时间已经不早,而庞辅良留秦琰说话似乎用了多时,等秦琰回来时竟然已经到了酉时时分,见天色已经暗沉下来,秦琰回绝了庞家晚上再行一宴的安排,只叫人送了晚饭过来,用完了晚饭,兄妹几人各自回了自己的屋子。

秦湘第二日被留在了府中,因此极度不满,又发了一阵脾气才堪堪睡下,秦莞和秦霜倒是早早歇了下,虽说寿宴不必去那么早,可在别人家中住着总不好赖床。

夜里秦莞住在北厢,茯苓则和白樱睡在一起,秦莞一躺下便想到了今日燕迟匆匆一来之事,她那个时候并没有来得及问,亦或是觉得一问便代表她在宣示某种主权根本不想问,可眼下心中却又有些不静,燕迟的品性秦莞自然信得过,他忠正有担当,做事亦周全沉稳,这些自然是极好的,可秦莞并不知道他别的,例如他对情爱,对女子的看法。

那位恭亲王世子是能在京城玩出花的人物,到了豫州只怕更是不会收敛,他和燕迟在一起,是燕迟拉着他去操练演武还是他拉着燕迟去花天酒地?

秦莞不用想就知道答案定然是后者,这个世道男子能有几人专情?即便家中夫人只有一个,也可享受身份地位带来的一切,权势、财富、领土,自然也包括女人,再退一步讲,即便心志坚定,也会逢场作戏,即便懒得应付,解决需求看起来也是个理由。

秦莞越想一颗心越是静不下来,她对燕迟的了解实在是不多。

而她眼下辗转反侧,燕迟很可能美人在怀,秦莞眉头紧皱,磨人,真是磨人!

秦莞心中暗哼了一声,深吸了几口气才将胸口的郁结呼了出去,她知道自己有些失了沉静了,可她要想冷静下来,也不过是几个深呼吸的事。

秦莞绵长的吸气呼气几下,果然心中焦躁减了不少,然而就在她决心抛开这些烦乱的心思入睡的时候,一道远远的吟唱声忽然响了起来。

窗外的风雪似乎小了不少,一道女子悠远的吟唱声被夜风缓缓的送了过来,若是在白日就罢了,眼下已经快过子时,秦莞听着这一道吟唱莫名觉得有几分瘆人,且这大晚上的谁会在这院子里的哼哼唱唱?!

这么想着,秦莞忽然眉头一皱,不对,有可能有人的。

双清班就住在这院子里!

如此倒是十分合理了,秦莞屏住呼吸听了半晌,却是没有听出来这哼哼唱唱唱的是哪个戏,正在她凝神细听打算再仔细分辨之时,她女声的哼唱忽然变了一个调子,早前那悠悠扬扬的调子一下子变得有些低沉阴鸷,甚至调子越来越不稳,好似哼唱的人开始抽搐了一般,秦莞一瞬间觉得头皮一麻……这风雪寒凉的大半夜里,是谁在故意吓人吗?

秦莞本就无心睡眠,一听这声音更是没了睡意,又听了几瞬,却只听见那调子越来越低沉,竟然好似女子在低低哭泣一般,秦莞正觉有些惊讶想要起身,偏生这个时候风声忽然呼啸而起,而那女子的哭声被风声一盖,就越是什么都听不见,只时不时的听到几声幽咽,秦莞有些毛骨悚然之感,此时她已确定绝对不是双清班的人在练习曲目,却是没明白这华贵的院子里有谁会大半夜的发疯……

秦莞心中有些不安,然而外面的风声越来越大,最终将那女子的呜咽完全的掩盖了下去,秦莞抓了抓被子将自己盖得更严实了两分,住进了全新的陌生的地方,便是秦莞这等心志此刻也有几分疑惑紧张,然而这样的晚上,她怎么也不会起身去探看,于是只能又吸气呼气让自己镇定下来,有了这一事,秦莞自然又辗转半晌才入了梦乡。

第二日一大早,秦莞被茯苓的脚步声叫了起来,掀开床帏朝外一看,茯苓正在给她打理今日要穿的裙裳,秦莞当即撑着床榻坐了起来。

茯苓转身看过来,“小姐醒了?今日穿这套可好?”

秦莞随意的看了一眼“嗯”了一声,她有些迷怔的坐着,好似还没醒过神来。

然而秦莞只是在回忆昨天晚上听到女子吟唱声……

“你昨天晚上有听到后面有人唱曲吗?”

茯苓回头,“唱曲?我们不是早早就睡了吗?”

“就是在我们睡了之后,一个女人,唱着唱着好像哭了一样。”

茯苓摸了摸手臂,“小姐不是在吓奴婢吧,奴婢睡着了,啥也没听见呢。”

秦莞眉头微皱,下床更衣,待洗漱之后,秦莞又去了白樱那里,照着先前问茯苓的话一模一样又问了一遍,白樱是会武功的,想来耳力比她还要好,她能听见,她也能。

然而她问完以后,白樱一脸迷茫的看着她道,“哭声?这个奴婢没有听见,奴婢昨天晚上很早就睡了,怎么了?小姐觉得不妥当吗?”

秦莞略一迟疑,摇了摇头,白樱就算耳力好却是睡着了,且她住在南厢,中间隔了一间屋子,而那哭声却是北面传来的,秦莞甚至有些想去问一问秦湘,可想了想到底是算了。

巳时过半,秦琰来叫她们出发,因秦湘被留了下来,她连门都没有出来。

秦琰也没多问,只带着秦霜和秦莞朝外面走去,走出两步,秦琰回头看了看秦霜,目光又落在了秦莞身上,片刻点了点头,“不错。”

秦霜看了秦莞一眼,轻哼了一声,低低的嘀咕道,“穿那么好看做什么……”

秦莞和茯苓都听到了,二人都一笑没说什么,秦霜如今还是有些小性子,和从前而言已经是天差地别了,茯苓和秦莞都会同她计较。

顺着府中廊道到了清晖园门口,一抬眸便看到庞辅良带着三个儿子也站在府门口。

庞辅良和庞宜文庞宜武兄弟各自带着一个亲随,庞嘉言身边则站着晴娘,秦莞刚转过拐角,几道视线便在她身上一扫而过,自然,有两道目光看的久了一些。

“庞公久等了,我们这就出发吧。”

庞辅良身边带着的正是秦莞早前见过的清晖园管家庞友德,庞友德上前笑道,“世子不用着急,就隔了一条街,从这里走出去转个弯再直走就到了。”

秦琰点点头,庞辅良这便拉着庞嘉言的手朝马车走去。

秦莞看了一眼,只见庞嘉言仍然抱着那个精致的小马车,那马车的车轮做的十分精致,庞嘉言走动之间便在颤悠悠的转动,许是这个吸引了庞嘉言。

秦府今日只用了两辆马车,秦莞自然和秦霜一辆马车。

上了马车,秦霜理了理裙子道,“待会儿我一定离你远些。”

茯苓失笑,“六小姐可要说到做到哦……”

秦霜一听这话眼睛一瞪,自从离开锦州,她的确是跟在秦莞身后的,特别是刚到了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之后,而等下要去的豫亲王府她不仅没去过,还有些怯场,她嘴巴上这么说,心底却是打算一定跟着秦莞看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的。

“哼,你们主仆就知道欺负我。”

“六姐可是姐姐,妹妹怎么敢欺负姐姐,待会儿到了王府,还请姐姐多照应。”

秦莞和颜悦色的,秦霜便又哼了一声。

马车顺着庞友德适才指的那个方向缓缓走着,刚走出了清晖园这条街,外面的气氛一下子不一样了,这一篇民宅少有嘈杂之声,可此刻,秦莞却听到了诸多车马声。

秦霜忍不住掀开车帘去看,只见一辆一辆的马车皆是去豫亲王府的。

“好大的阵仗,比当初安阳侯世子大婚的时候还要大。”

岳稼大婚的时候已经让秦霜开了眼界,可没想到这一次人更多……

“侯府到底只是侯府,这位裕亲王可是当今圣上的亲兄弟,且是五十整寿,自然是不一样的。”秦莞轻声解释了一句,秦霜一边从缝里偷看一边连连点头。

因为人多,马车便走的更慢了一些,然而到底不远,两盏茶的功夫之后还是到了豫亲王府之前,马车刚刚听闻,秦琰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六妹妹,九妹妹,下来吧,到了。”

秦霜听着外面热闹斐然的声音,推了推秦莞的胳膊,“你先下去。”

秦莞弯唇,拂了拂裙摆矮身朝外走,茯苓先一步跳下了马车,此刻将马车的帘络打了起来,帘络刚一打起来,外面的热闹一下子更是清晰的转到了秦莞的耳边,秦莞目光一扫,只见马车正停在高阔的豫亲王府门外,此刻门外已经停了数量马车,而豫亲王府门口下人仆从已经前来迎接的主家站了十多个人,陆续的和要进府的贵客说着话,有些客人或许和主家相熟的,还要站在门口寒暄两句,如此一来,眼下豫亲王府门外刚下车的,正在说话的,相护寒暄足足有几十号人,秦莞一眼在此处的场面收进眼底,继而从容的走了出去。

“咦,那是谁家的小姐——”

人群之中,有人声音不大不小说了一句,不算唐突,却又刚好叫大家都听了见,于是所有人顺着那人的目光看过来,皆是看向了刚下马车的秦莞,一时之间,嘈杂而热闹的王府门口安静了一瞬。

今日风雪皆停,天上虽然没有日头,却也是一片湛蓝长空,而秦莞便穿了一袭烟蓝色绣百合缠枝纹的百褶袄裙,她墨发挽做了一个不高不低的挽月髻,上面只缀了一支白玉钗,外面罩着的是一件湖蓝绣风荷暗纹的长斗篷,那斗篷的领子乃是一圈白色的狐狸毛,一时将秦莞未施粉黛的面容映衬的格外眉眼如画。

她肤如凝脂,黛眉星眸,除了精致的五官,更叫人着迷的却是她身上从容而静雅的气质,她从下马车到走到秦琰身边,不过才五六步的距离,可举止之家的高华气度竟然是在场其他任何贵女都及不上的,溶溶的惠风将她的裙摆吹得轻轻起伏翩飞,一时之间,只叫人觉得她如仙如灵,清妍矜贵到了极致,又灵动仙然到了极致。

秦霜忽然后悔让秦莞第一个下来了,若她是第一个下马车的,只怕多少还会引的旁人几分注意,可眼下她是第二个下来的,那些目光甚至动也没动的落在秦莞身上,便是有动的,也只是微微一转便又落了回去,秦霜哼哼两下,不情不愿的站到了秦莞身边。

秦琰也注意到了周围众人的反应,他走过来两步替秦莞挡了一挡,然后低声道,“待会儿进去了之后一直跟着我不要乱走,今日来的人多,走散了就不好了。”

秦莞和秦霜皆应是,这边庞宜文也走到了这边道,“是啊,两位妹妹可要跟紧了我们才好,这里这么多人,可都看着两位妹妹呢。”

话虽然这么说着,眼睛却只看着秦莞,秦霜心底又暗哼了一声,一时之间只将气撒到了这庞宜文的身上,然而她也不敢发作,只在心底给他重重记了一笔。

秦莞微微颔首,并不和庞宜文对视,这边厢庞辅良牵着庞嘉言走了过来,“走吧,一道进去,眼下王爷一定正在待客,我们先去拜见拜见。”

秦琰应了一声好,先请了庞辅良先行,然后带着秦莞二人跟在了后面,庞宜文和庞宜武则走在了最后,刚走到府门口,便有两个人迎了过来,一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沉稳年轻人走在最前,上前便道,“庞公——”

庞辅良人就在豫州,自然和豫亲王府有私教,庞辅良笑呵呵的拱了拱手,“拜见世子殿下……”说着转身看着秦琰道,“这位是忠勇候府的世子,秦琰公子。”

燕挚看起来二十七八岁,要比秦琰大上几岁,而因为裕亲王当初被外放的早,燕挚等于是在豫州长大的,因此和京城的公子哥们并不熟稔,然而一听是忠勇候府的,燕挚还是十分热情同秦琰寒暄,二人见了礼,秦琰又介绍了秦莞二人,燕挚多看了秦莞两眼,这才着了下人将他们当先送了进去。

一入府门,便又是另一番王府才有的森宏之势。

清晖园虽然也是从前的某个王府,却是胜在景致精致,而豫亲王府和京城的大宅无异,却是更为阔达巍峨,不仅府中楼台颇高,且开间都极大,一眼扫去,除了皇室的贵胄之外,还隐隐有一股子西北才有的豪烈之气。

领路的下人带着庞秦一行直入前院,没走几步,秦莞便看到了一片华贵的衣香鬓影,因着大周男女之防并不严密,因此站在前院之中寒暄的男人们身边还可见一些穿着华丽的夫人,时不时的还能看到秦莞一般的年轻姑娘家。

秦莞眼风虽然看到了周遭的一切,可旁人看起来只觉她有礼有度风仪非凡,秦霜见秦莞如此,便也挺直了背脊走着,虽然这走路姿势十分不舒服,却也只能咬牙忍着。

“庞公,秦世子,王爷就在里面了。”

说着话,侍奴便停下了脚步,因是来了新的客人,院子里三三两两站在一起的客人们都看了过来,这一看,便又生出了适才的场面,秦霜只觉一道又一道惊艳的目光看向了她……身边,秦霜转眸去看秦莞,却发现她气度从容沉静的连她都忍不住叫好。

“王爷,庞公和忠勇候府的世子爷来了,还有两位秦府的小姐。”

门口的管家模样的人高声一通报,话虽然简单,却是有几分文章,里面裕亲王一听便知道秦莞二人并非侯府所处……

裕亲王燕洐年过五十,一头墨发早已花白,且似乎因身体不太好,他行走之间脚步有几分虚浮,虽然华服加身,却已没了早年的风仪,若非身边一个仆从将他扶着,眼看着就要倒下去似的,走进门厅的秦莞只抬眸看了一眼便知道这位裕亲王也患有恶风之症。

“怎敢劳网页亲迎……拜见王爷。”

裕亲王乃是秦王之身,自然当得起在场所有人的跪礼,秦莞跟着秦琰一起行了礼,便见秦琰高声道,“晚辈秦琰,受家父的嘱托来给王爷贺寿,祝王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燕洐的眼神似乎不佳,眯着眸子看了秦琰几瞬才点头,“好好好,快起来,你小时候我还抱着你呐,上一次见你你也还是这么高……”

他比了一个到自己腰间的高度,又笑道,“一转眼,却也可成家立业了。”

说着又一问,“可成家了?”

秦琰敛了敛眸,“还未成家。”

裕亲王便拉着秦琰的手道,“还是早点成家的好啊,你看挚儿,儿子都和庞家三少爷一般大小了。”

庞辅良在旁听着,戏谑的附和了两句,秦琰苦笑这连连点头。

一转眸,裕亲王又看向了秦莞和秦霜,“两位小姐也还没有许人吧?”

秦琰有几分尴尬,“还没有……”

裕亲王便又语重心长的道,“可要找个好人家呢,这两位侄女看着都是好模样好品性的,可要好好地找找……”

秦琰连连应是,因又来了新客裕亲王方才将秦琰放了,秦琰大大的松了口气,出来的时候便和庞辅良道,“老王爷真是好性子。”

庞辅良笑着道,“悠闲王爷做惯了。”

这话本是寻常,可庞辅良说起来却让后面的秦莞心中有几分不适,这话除了商人本有的精明之外,似乎还有什么谋算,秦莞忽然想,庞辅良难道想让儿子入仕途?秦莞这么想着,忽然看了庞辅良一眼,这一看,却发现庞辅良看似气度得宜的走路姿势竟有一点细微的长短腿之状,而在她的印象里,庞辅良似乎一直是缓而稳的走路。

秦莞摇了摇头,一时没再去想这件事。

“好了,这寿宴还得个把时辰才开始,我们寻一处地方坐坐,我也给你引荐几个豫州本地的官员,豫州知府想来你是认识的……”

庞辅良边走边说,对于秦琰而言这样安排自然极好,他既然来了,就不能全无所获,而豫州距离京城说远也不远,多认识一些人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可刚走出两步,秦琰脚步又一顿,他走了,秦莞二人怎么办?

何况庞辅良眼下带他去见的定然都是男子,秦莞二人跟着去了她们不自在不说,其他人包括他自己也不好说话,庞辅良似乎看出了他的担忧,便道,“宜武,你带着你三弟,再带着两位小姐去西边的花厅坐坐,女眷想必都安排在那里的。”

想来今日庞辅良要让庞宜文见人,所以指使了庞宜武。

庞宜武闻言立刻应声,可比起庞宜文,他却是有点不敢看秦莞二人似的。

“两位小姐,这边走,晴娘,你抱着三弟一起来。”

……

……

王府西边的得月楼三楼上,燕迟正站在窗边往下看。

和得月楼一湖之隔的花厅之中,眼下正是一片人头攒动,五颜六色的华服和各式各样花枝招展的装扮看的燕迟有几分心烦,然而他等的人还没来。

身后燕离仍然是一身灼目的红衫,他走到了窗边,将半掩的窗户往外一推,很快,燕离夸张的叫了一声,“我的七哥啊!真看不出来你原来喜欢这个意思……这地方我没想到,你却想到了……七哥啊七哥,莫非你是想今日挑个七嫂?”

燕迟还没说话,燕离撩了撩自己的墨发之后摇头,“不成不成,这些人的姿色真是太一般了,脸上的粉就算再抹十层也救不了她们的丑,还有那小家子气的样子,带那么多首饰做什么呢?还是金的,俗,真是俗不可耐……看看,还有朝这边张望的……”

燕离一脸的鄙夷,忽而面色一变,“可比不上我的画瞳。”

提起画瞳,燕离便下颌微扬的看着燕迟,“七哥真是,本想让你见识见识画瞳的功夫,可是你就愿意待在这府里头,昨晚上被裕亲王叔拉着问了一个时辰的滋味可还受得住?”

不知想起了什么,燕离转身往那窗台之上一坐笑着学起了燕洐,“老七啊,好容易从战场上回来了,可别再去了,好好地取个夫人,好好地生几个娃娃,以后也别让你娃娃去打仗了,你父亲是个执拗的性子,我看着你可乖,老七啊,准备什么时候大婚啊,可有看上的姑娘啊,在西边只怕见不着几个好姑娘吧,可要王叔给你谋算谋算啊……”

燕离学的有声有色,偏偏燕迟眼睫都不动一下,这让他这个卖力的表演瞬间没了意义,可忽然,他看到燕迟的眸子亮了一亮……

“老七啊——”

话音还没落,只见燕迟将窗户推的更开了去,燕离本就背对着外面,有个窗户掩着还好,这一推开,燕离只觉背后冒着凉风就要掉下去似的,当下就跳了下来,他脚一落地,顺着燕迟的目光看了过去,这一看,燕离轻轻的“啊”了一声。

“这这这……这不是秦家的小姐吗?”

燕离的目光落在秦莞身上,虽然隔得远,可对他和燕迟而言并不算什么。

“今日的衣饰不同,气韵仿佛比那日更引人了,这一屋子人,她这个被挤在最边角的却是最打眼的,秦琰这一次要去接的是他叔父家的女儿吧,锦州那地方,能养出这样的女儿家?”燕离缓缓的说着,那上挑的眼尾染上了两分兴趣。

“有意思,这姑娘若是回了京城,那是了不——”

“得”字未出,转过头的燕离看到了燕迟的面色,他微怔一下,看了看燕迟,看了看秦莞,看了看秦莞,又看了看燕迟,半晌,“七哥,你老实说你在锦州耽误那么久,路上耽误那么久,是不是因为她……”

燕迟唇角抿着,面上虽无笑意,可燕离却察觉出他心情不错。

燕离嘴巴微张片刻,只觉不用燕迟回答他也知道答案了……

而燕离好像被惊到了似的,目光在燕迟和秦莞之间游移,却是半晌没说出别的调侃的话来,可很快,燕离看到燕迟的眸子暗了下来,燕离忙定睛看向秦莞,却见秦莞身边竟然多出了一个着湖绿长衫的男人……

燕离眉头一竖,“那穿着王八绿的男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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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54章 痛打一顿,表明心志

穿着王八绿的男人正是庞宜文。

秦莞刚坐下,还没和秦霜说上几句话,庞宜文就出现在了她们身边。

“宜武,父亲让你过去一趟。”

庞宜武一直闷不吭声的跟着秦莞和秦霜,因庞辅良只吩咐他将她们送过来,所以等送完了人之后他便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了,而这花厅之中大都是女眷,他正踌躇着不知道去哪里,庞宜文却出现了,可庞辅良寻常的要事只会吩咐庞宜文,忽然找他做什么?

庞宜武愣了愣,“父亲找我做什么?”

庞宜文先对着秦莞和秦霜笑了笑,然后方才道,“让你去你就去,就在刚刚你们离开的那处外书房里……”

庞宜武“哦”了一声,自然是不敢拒绝庞宜文的,当下点点头跑了出去。

庞宜文转头看着庞宜武离开,叹了口气,“我这个二弟啊,呆的很,父亲害怕他照顾不好两位妹妹和三弟,所以让我过来陪着两位妹妹。”

秦莞眉头微皱,秦霜皮笑肉不笑的道,“其实不必陪的,反正我们待在这里不会乱走的,且这里都是女眷,庞公子在此只怕不方便。”

庞宜文呵呵笑开,“怎么会?”

说着看了一圈花厅之中的女眷道,“豫州民风开化,比京城和锦州的规矩都少,六妹妹就放心吧。”话音刚落,正好也有哪家的少爷找了进来,庞宜文便道,“看到了没有,大家都是十分随意的,两位妹妹如此姿容,若是在这府里行走有了个什么冲撞就不好了,还是我在旁看着为好。”说着又看了一眼庞嘉言,“何况我三弟也淘气的很。”

庞宜文都这么说了,秦霜还能说什么,庞宜文一笑,袍摆一撩便坐在了秦莞身边,大庭广众之下,庞宜文虽然不敢靠的太近,可这感觉还是让秦莞十分不适。

桌案之上摆着茶盏,庞宜文殷勤的为他们倒茶,这边厢,晴娘抱着庞嘉言本也是坐在凳子上的,见到庞宜文来了晴娘却不敢再坐,只让庞嘉言一个人坐着,庞嘉言手里抱着那辆黄金小马车,一只手不停的转着车轮,见那车轮扑簌簌的转个不停,连秦霜都生出了几分喜欢。

庞嘉言一张小娃娃脸上一片懵懂,坐在凳子上端端正正的也十分乖觉,庞宜文见秦莞和秦霜都十分喜欢庞嘉言似的,便温和的道,“三弟喝茶吗?”

庞嘉言看了庞宜文一瞬,点头。

庞宜文便如同一个温文的兄长一般给庞嘉言倒了一杯茶,然后放到了庞嘉言的面前,庞嘉言看着那盏茶,忽然道,“烫——”

庞宜文唇角微弯,“那就晾一会儿再喝。”

“我现在就想喝。”

庞宜文嘴角颤了颤,大抵是想到了昨日庞嘉言的放肆,眼底微芒一闪,说着便抬头看庞嘉言身后的晴娘,“晴娘,给三少爷凉一凉。”

“我想让大哥给我凉……”

庞嘉言一双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庞宜文,庞宜文的表情便有几分僵硬了,然而当着秦莞和秦霜的面,他一时不好发作,半晌才点了点头,“好……”

说着,庞宜文端着那盏茶一边用盏盖拨弄着一边轻轻的吹着。

秦莞和秦霜见庞宜文明明不想做却又不得不做的拧巴样儿心中都有些好笑,秦霜也喝了一口茶转而看向厅中的女眷们,看了一圈,秦霜低声道,“看起来倒都是显贵之门。”

秦莞早将屋子里的人都看了一遍,“能来裕亲王寿宴的,自然不是寻常人家。”

几息之间,庞宜文便将茶盏递了回去,“喏,三弟。”

庞嘉言看了一眼庞宜文手上的茶盏,眉头一皱,转而看向了晴娘。

“晴娘,我要出去玩——”

庞宜文的面色顿时变了,一时想发作却又发作不得,晴娘看了一眼庞宜文的面色有几分犹豫,“三少爷,大少爷的茶……”

“晴娘,我要出去玩——”

庞宜文深吸一口气,这才将茶盏放了下来,“晴娘,你带他出去转转,最多一盏茶的功夫,而后回来便是……”

晴娘忙连声应是,然后将庞嘉言一抱走了出去。

庞嘉言一走,秦莞和秦霜便只得面对着庞宜文,庞宜文笑着道,“三弟自小被父亲宠爱惯了的,性子有些不太好,两位妹妹千万别见怪。”

顿了顿庞宜文又道,“父亲不管,我做大哥的自然要说他两句,一来二去的,便遭了那小家伙的嫉恨……”

庞宜文一脸的无奈叹然,目光却总是朝着秦莞这边看,话音落定又转而道,“两位妹妹来的有些不巧,这几日大雪,倒是看不出豫州城本来的样子,若非如此,想来两位妹妹都是极喜欢此处的,豫州没有南边那般湿润,也没有北边那般干,一年四季分明,冬日不算太冷,夏日也不会太热,最适宜久居,我们家的生意渐渐偏了南边,有好些人说我们怎么不把宅子也迁走,可父亲偏偏喜欢此处。”

秦莞和秦霜微微颔首,一时无人接话。

庞宜文便有些说不下去了,眸光转了转道,“九妹妹,这王府之中有一处梅林,离这里不远,你可要去看看?”

秦莞摇头,“不必了,庞公子自去忙吧。”

秦霜眨了眨眸子,似乎想到了什么轻笑了一下,“我们姐妹二人在一块,不会出什么事的,倒是庞公子,庞公那边需要你在旁侍候,庞公子去忙吧。”

庞宜文看出了秦霜二人的逐客之意,眸光一转道,“父亲那里是不急的,倒是三弟,出去了这会儿却没回来,我出去寻寻。”

说着起身先走了出去,庞宜文眉头微皱着,虽然心中有些着急,可到底不愿惹恼了秦莞,于是只好以退为进,然而想到秦莞的表情,他心中到底有些愤懑不平,秦莞虽然也姓了秦,却并非侯府所出,且她的父亲母亲都没了,也不知她狂傲个什么劲儿!

庞宜文走着走着,迎面忽然走来了一个身着王府侍卫服的男人,“庞公子,王爷有请。”

庞宜文一愣,裕亲王找他做什么?

虽然微讶,可庞宜文还是点了点头,“去哪里?”

“庞公子跟着小人来便是。”

说完这话,这侍卫便转身朝北边去。

说话之人有些面生,而他虽然来过王府几次,可到底不常来,有的人不认识也是正常的,且说话之人身上颇有两分气度,和寻常下人很是不同。

这般想着,庞宜文径直跟了上去。

然而走过了一条回廊,庞宜文眉头一皱,“王爷回后面休息了?”

午时刚过,正是客人来的最多的时候,可这侍卫却将他往王府更深处带了过去。

“王爷有两分不适,要先休息一会儿。”

裕亲王的身体不好庞宜文倒是知道的,闻言他不疑有他的跟着往后面走,然而又走了一处回廊之后,庞宜文下意识觉得不太对劲。

这里有些偏僻,且距离裕亲王的主院可说是越来越远了。

“等一下……”庞宜文停了下来,“这不是去王爷院子的路。”

前面的侍卫跟着一顿,却没有立刻回头,他顿了顿才转过身来,一转身,庞宜文在他面上看到了一股冷笑,一见这表情,庞宜文便是再愚钝也知道出了问题,他脚下连退两步就要转身而走,可就在这时,一道劲风忽然欺近了他身后,庞宜文还没反应过来,一个黑色的布袋子已经从头罩下,与此同时,有人一脚踢在了他腿弯之上。

庞宜文一声惊叫,腿一软便跪倒在了地上,正要挣扎,人却被往左边拖了几步。

“好了,就在这,给我打!”

拳头狂风暴雨一般的落在了庞宜文的身上,庞宜文连声惨叫着,却是想不出是谁这样大的胆子敢在裕亲王的寿宴之上闹事。

……

……

“主子,事成了。”身着藏蓝色劲装的路云走上来时面上带着两分兴高采烈,“没伤到骨头,不过至少得躺个两日才能起得来……”

燕离一听这话开心了叫了一声,转头看着燕迟道,“怎么样,七哥,是不是干净利落!”

燕迟仍然站在窗边,闻言道,“整个豫亲王府,敢在寿宴之上打人的人有几个?”

燕离嘿嘿一笑,“那还能有几个,自然只有我一个!”

话音落下,燕离笑意一收,“七哥的意思是……”

说着双眸微睁的道,“不能吧……便是怀疑到了我这里,他们也没有证据啊,便是有证据,他们又能拿我怎么样啊……”

说着燕离走上前来,“看着那人穿着的王八绿就叫人讨厌,何况对着那秦姑娘的样子,可谓是意图十分明显了……”

燕迟自然不会反对那位庞家大少爷受点苦头,“我只怕你弄巧成拙。”

燕离“咦”了一声,“怎么弄巧成拙了?”

说着话燕离便见底下花厅入口处来了一个人,那人在门口张望了一下,而后便直直的走到了秦莞和秦霜的跟前,也不知说了什么,秦霜和秦莞对视一眼便站起了身来。

随后,秦莞和秦霜跟着那人离开了花厅。

燕离见状傻眼了,“这是……什么情况,怎么就走了?”

燕离不知道秦莞为何离开,燕迟却知道,他眸子沉了沉,转身朝楼下走去,燕离见状当即喊道,“哎,等等啊,七哥要去做什么……”

……

……

秦莞和秦霜跟在庞友德身后,脚步都有些疾快。

秦霜不可置信的道,“庞管家,好端端的大公子怎么会受伤啊?”

庞友德走在前带路,闻言叹了口气,“现在还不知道,大公子眼下话都说不清了,此事不好声张,还是世子说九姑娘会医术小人才来请九姑娘的。”

这件事可是奇了怪了,好端端的寿宴,而庞宜文不过是出去片刻的功夫,却竟然被人打了,这里可是豫亲王府啊……

秦莞虽然不喜庞宜文,可如果真的到了要出人命的地步,她也不能袖手旁观,更何况秦琰已经说了她会医术。

三人顺着府中的游廊弯弯绕绕的走了一会儿,没多时便到了一处客用厢房之前,刚走到门口,秦莞便听到了里面传出来的哎哟呻吟之声。

“老爷,世子,六姑娘和九姑娘来了。”

庞友德禀报了一声,里面庞辅良立刻道,“快进来。”

秦霜和秦莞一起进了屋子,进去一看,只见被打的鼻青脸肿的庞宜文正躺在靠窗的长榻之上,边上站了一圈人,而一听到秦莞秦霜来了,庞宜文旁将手抬了起来。

他将手半抬了起来,似乎想要遮住脸,可刚碰了碰自己的脸颊便是“哎哟”的一声,这片刻功夫,秦莞和秦霜已经走到了跟前。

秦莞看了一眼秦琰,“怎么回事……”

秦琰面上便生出了几分疑惑的尴尬,轻咳了一声才道,“你会医术,先看看大公子要不要紧吧。”

秦莞垂眸扫了庞宜文一眼,上前一步道,“大公子伤了何处?”

庞宜文本觉这幅样子在秦莞面前十分丢脸,可既然已经被看到了,他便想到了别的法子,于是将眼睛一眯,“感觉全身上下都被伤了,也不知腿有没有断,还有胸腹之处也有几分疼痛,还有脸上……”

庞宜文脸上的伤倒是一眼就能看得出,可身上却不知道了,庞宜文说了这话,便虚虚睁开眸子看着秦莞,正想着秦莞那双纤长的柔荑在他身上捏捏摸摸是何种滋味之时,却见秦莞忽然从袖中拿出了一个布囊,庞宜文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最擅针灸,那我给大公子看看。”

说着话,秦莞从布囊之内抽出了一根针头稍粗的长针来,那长针银芒闪烁,锋利无比,针尖更是扁平如匕首的刃尖似的,庞宜文一看之下便觉瑟瑟然一抖,还没来得及阻止,秦莞一针扎在了他腿上。

“嗷——”

庞宜文也不知道秦莞扎在了那里,却觉自己的整个大腿面上的肉都要被带下来似的痛,他痛的嗷嗷直叫,腿也下意识的抬了起来,秦莞见他能抬腿,能曲腿,还往里面缩着躲她的针,便点了点头道,“腿没有断的。”

说着,秦莞手速极快的又在庞宜文肋下扎了一针。

“嗷嗷嗷——”

庞宜文本就受了一身的外伤,此刻被秦莞一扎,只痛的人都卷曲了起来,他吓得往后一缩,双手往自己肚子上一护,眼泪都要被秦莞的针逼出来。

秦莞看他护着肚子的动作极大,缩了半天也没有更为痛楚的样子,便道,“肋骨应该也没断,脏器应该也没受伤,手……手也没断,想来只是受了一身外伤。”

秦莞说完又看着庞宜文,“大公子还有哪里痛?”

庞宜文浑身冷汗淋漓,不是被人打出来的,却是被秦莞扎出来的,他看着温温柔柔的秦莞,再看了看她手上的银针,见她那针囊之内竟然还有样子奇奇怪怪的其他针,当即摇头,“没有了没有了,就这些了就这些了……”

秦莞点点头,这才缓缓将针收了起来。

秦霜在旁看的目瞪口呆,秦琰也面色有几分复杂,庞辅良扫了秦莞两眼,转而吩咐庞友德,“既然无大碍,先叫人送他回清晖园,然后去请个府上常请的大夫。”

庞友德连忙点头,“是,小人这就安排送大少爷回去。”

说着话,庞友德招呼了一声庞宜武,二人一左一右的将庞宜文架了起来。

秦莞和秦霜让开站在一旁,庞宜文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无,哎哟哎哟的被扶了出来,秦霜看着庞宜文不仅被打的披头散发鼻青脸肿,连衣衫之上都是泥土和脚印,当即咬着牙才没有笑出来,庞宜文一走,秦琰便道,“庞公,此事——”

庞辅良眸色幽深,却是半点发作的意思都没有,“没什么,或许是因为生意的上的事吧,近年来我都让宜文宜武去做事了,难免的会和人结了梁子,今日是裕亲王的寿辰,先压下不提,稍后再行追究便是。”

若是旁人,只怕早就要闹到裕亲王跟前去了,可庞辅良却沉得住气。

秦琰听着当即道,“庞公果然雅量,亦能顾全大局,晚生佩服。”

庞辅良笑道,“裕亲王的面子总是要给的,宜文呢,大男人一个,只要没有伤到筋骨脏腑也不算什么,稍后再查就是了。”

说着话,一阵悠扬的丝竹声和鞭炮声同时响了起来,庞辅良便道,“看来是寿宴要开场了,此番的寿宴全程都有双清班,听着这动静,咱们也该过去了。”

秦琰忙应了声,这片刻的功夫,庞友德也回了来,“老爷,大少爷走了。”

庞辅良点点头,一边往外走一边环视了一圈,“去吧三少爷找来。”

秦霜便道,“刚才在花厅坐了片刻,三少爷说想要出去玩,晴娘带着他出去了,却是不知道去哪里了。”

庞辅良点点头,看了庞友德一瞬,庞友德忙点头走了。

庞辅良这便带着秦琰一行朝主院去。

……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直接拿针扎吗?”

“比被打的时候叫的还惨吗?”

“我的天啦,早知道我也去偷看了……”

燕离笑的花枝乱颤,眼泪都快要笑出来了,他撩了撩那过长的墨发,愉悦的在原地打了两个转,“这个秦姑娘,真是有趣,又有性格!”

说着,燕离望着燕迟道,“七哥还担心她受人掣肘!”

燕迟唇角弯了弯,一颗心微微放松下来,他本是怕秦莞要被逼着给那位大少爷治伤,想到秦莞看到别的男人宽衣给别的男人上药他如何还能忍得住!

可幸好,秦莞对心存不轨之念的人总是不留情面的。

这么想着,燕迟心底便痒痒的,秦莞不想让他们的事过到明面,且她连自己的小婢女都不肯说,就更别说那个整日里跟着她的秦府六小姐了,因此他才没有叫人将她喊过来,可这么半天,又经过了这件事,他有几分忍不住了。

“七哥,你在想什么?”见燕迟不语,燕离便问道。

燕迟侧耳听了一瞬,“寿宴似乎要开始了。”

燕离也一听,笑道,“开始放鞭炮了,应该要开始了,怎么?我们也入席?待会儿看着我们不在,裕亲王叔只怕会派人来找。”

燕迟眸光微转,“再等等。”

燕离便睁大了眸子看着燕迟,“七哥要做什么?”

燕迟弯了弯唇,“没什么,你先入席吧。”

说着,便转身走到了一边,低声和白枫交代了几句。

燕离见状便知道燕迟自有安排,便耸了耸肩道,“行啊,那我先过去等你。”

说着已迈着大步流星的步子往今日饮宴之处走去。

……

……

既然要边行宴边看戏,今日的寿宴场地便选在了一处靠近主院的临湖空地上,秦莞几人走过来的时候,只见大片的空地之上早早的铺好了毡毯搭好了暖棚,一张又一张的黄花梨方桌整齐的排布开来,而空地最东,则搭着一个高高的戏台子。

秦霜跟着秦莞走在一起,拉着秦莞便低声道,“我可真是佩服你。”

秦莞“嗯”了一声,“什么?佩服我什么?”

秦霜往前面正在说话的庞辅良和秦琰身上看了一眼,“当着他们的面,你也敢……谁治病救人是那样治的……”

秦莞唇角微弯,“不是只让我看看他有无大碍吗?”

秦莞说着,秦霜面上的笑意便不断的加深,“你要是这么说好像也没有毛病。”

秦莞面上笑意淡淡,显然并不担心她此行会有什么后果,便是有后果,也只是让庞宜文知道她不是好惹的,如此岂非正好。

秦莞心思悠哉,前面庞辅良和秦琰已经进了暖棚,庞辅良本就是豫州人,豫州但凡官宦富户之家自然都和他相识,因此一进暖棚便有许多人站起来和他打起了招呼,秦琰便也跟着一路寒暄,庞辅良倒是没忘记秦莞二人,只交代了庞友德将秦莞二人带到她们的坐席之上,因近日人多,且许多人身份不低,因此坐席是早就安排好了的。

一落座,秦莞和秦霜方才自在了两分,眼下这行宴之处,却是分了男客女客的,秦莞和秦霜坐在几个同样年轻的小姑娘之间,大抵是其他人也不舒适,一时间倒是没人说话,只各自拿眼风打量着桌上的人。

很快,有侍从往她们这桌上送来了茶水。

侍从送来了茶水,又一个人一个人的倒满,然后放在了每个人的面前,秦莞见那茶汤清冽馥郁,正要拿起来喝,却觉茶盏之下有个东西。

秦莞只看了一眼便转眸下意识的打量男客的方向,看了半晌,却并未看到燕迟,她略一沉吟,忽然道,“我的针囊好像不见了。”

秦霜微讶,“怎么回事?是不是掉了。”

秦莞低低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回头去看看。”

“我和你一起去。”秦霜连忙道。

秦莞将她的手按了按,“没事的,我和茯苓一起去,你在这里,免得待会儿回来咱们连位子都没了。”

秦霜欲言又止,可见秦莞神色笃定她便点了点头,“快点回来,别跑远了。”

秦莞点点头,带着茯苓出了暖棚。

茯苓有些着急道,“奴婢刚才跟在小姐后面的,没看到小姐掉东西啊。”

秦莞摇了摇头,“不是要去找针囊。”

茯苓一愕,“啊?不是去找针囊那是干什么?”

秦莞唇角微抿,“是迟殿下——”

茯苓先是一愣,继而才道,“迟殿下要见小姐?”说着茯苓回头看了一眼暖棚的方向,“哦,迟殿下害怕在众人面前和您说话让大家误会了吧,不过……眼下这般叫人看到了误会可就更大了,迟殿下在哪里?”

话音刚落,白枫出现在了一处游廊拐角处。

“九姑娘,请跟小人走——”

秦莞对他点了点头,白枫直带着秦莞往得月楼走。

半盏差的功夫不到,秦莞便到了得月楼之前,门一打开,秦莞走了进去,茯苓留在了门外,这一次白枫没有喊她,可她却好似有了这习惯似的。

“白侍卫,殿下找小姐干什么啊?”

茯苓虽然没进门,却还是有些好奇。

白枫笑笑道,“也没什么,就是知道九姑娘换了住处问一问九姑娘住的好不好。”

茯苓面生动容,“殿下……殿下真是对小姐太好了,半点没有辜负太长公主的嘱托。”

白枫笑意朗然,“那是自然……”

屋子里,燕迟正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秦莞,秦莞往外看了一眼,见门关上了才低声道,“怎么了?外面寿宴马上就开始了。”

“我知道。”燕迟走近,“怎么觉得你瘦了。”

秦莞一听先是愕然,继而失笑,“昨日才见过,怎么就瘦了。”

燕迟说着将秦莞的手拉住,见她手有些凉便将她另外一只手也一起握在了掌心,燕迟血气方刚,掌心一片暖热,他捧着秦莞的手“呼”了一口气,这才道,“今天做的真好。”

秦莞眸子微睁,一时没反应过来。

燕迟便看着她的眸子道,“针扎的好——”

秦莞浅吸一口凉气,“庞宜文……是你叫人打的?”

燕迟挑了挑眉,“你觉得呢?”

秦莞看了燕迟片刻,摇了摇头,“应该不会……”

燕迟笑了下,干脆在她指尖上亲了一下,秦莞被他亲的脸上微热,想要将手抽出来,燕迟却不放,她便道,“你手下的人又不是混混,下手虽然也能克制,可若是他们下手,该狠的地方只怕会更狠些,至少得伤个筋骨什么的,且……这方式,总有些小打小闹闹着玩的意思,有点傻气,不像你会做的事。”

暖棚里,正盯着身边清秀侍婢看的燕离忽然鼻子一痒,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燕迟唇角微弯,“有时候,傻办法便是最直接的办法。”

秦莞睁眸,真是燕迟干的?

“不是我,是八弟。”顿了顿,燕迟便道,“就是恭亲王世子。”

秦莞恍然一瞬,“如果是他……倒是说的过去了……”

“嗯?”燕迟的机敏让秦莞心头一颤,果然,他道,“你才见过他一次,就知道他的光荣事迹了?”

秦莞牵了牵唇,“三哥说了一点皮毛,不过我也能猜的出来了。”

说着,秦莞坚定有力的将手抽了出来,“他不是给你安排了许多乐子吗?”

眼看着秦莞的手就要抽出,燕迟一下又将她握了住,“你说天香楼?”

“天香楼”三字一出,秦莞面上的笑意便散了去,她没有和他较劲的非要将手抽出去,可面色却有几分冷凝的意思,她其实只听秦琰说了那句燕离有安排的话,并不知道到底安排了什么,这句话不过是一点试探,她没想到这一试就试出来了。

天香楼……这名字一听便是青楼画舫之地,男人去了此处还能干什么?

果然,她的那些猜测还是应验了……

秦莞越想心头越冷,连先前面上的微热都散了去。

人都有七情六欲,她自己两世不知情事,如今心中有几分萌动她并不抗拒,若一切皆如她所愿,那她或许也会越来越沉溺几分,然而眼下她的猜测成了真,那她的心思便要好好收一收了,她和燕迟说的很清楚,若是被迫的无法抗拒的成婚,她或许会学这世上任何一个“贤良淑德”的女子那般行事,万事妥帖却又独善其身,可眼下虽然还未到成婚那一步,燕迟却是她自己选的,那么她这颗心给他几分,便更要由她自己决定了。

见秦莞的眼神表情都生出了几分变化,燕迟眉头微扬,待明明白白的看清了秦莞眼底的冷意,他当即知道秦莞这表情从何而来……

两瞬之后,燕迟的唇角忍不住的扬了起来。

“燕离喜欢上了一个天香楼的歌女,直说那歌女倾国倾城,一副嗓子更是绝妙有如仙音。”燕迟语气缓缓的说着,果然,说完这个,秦莞的手就真的要抽出去了。

“你,放开。”秦莞说的冷静极了,燕迟本还想逗逗她,可见她如此,心中却微慌,忙抓紧了她的手道,“可是我没去,这两日我皆歇在豫亲王府。”

秦莞一愣,手上的劲儿也松了——

燕迟这才松快的笑意越来越大,“昨日你怎不问?”

秦莞眉头皱着,“为何不去?”

燕迟眉头一挑,“为何要去?”

秦莞下颌扬起,“男人逛青楼难道不是常事?”

燕迟便笑意淳淳的看着秦莞,“我没有那个习惯。”

“哦。”秦莞不冷不热的应了一声,又定定看了燕迟两眼,“殿下没有这个习惯是极好的,青楼之地,得花柳病的可能性十分之大。”

说着又一顿,“不过,殿下可在府中金屋藏娇……”

燕迟一动不动的看着秦莞,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拉着秦莞抱入了怀中,“你眼下说的又是另外一个问题了,你还想知道什么,接着说,如果我也没有金屋藏娇的习惯呢?你是否还想说,我可以多几个近身的侍婢?那我告诉你,我不管是在朔西还是在京城王府都没有侍婢这种东西……”

侍婢……这种东西……

秦莞被燕迟囫囵抱着,只觉他这话对侍婢颇有几分轻视之意,果然燕迟又道,“女子力弱,与我而言无多大用处,不仅无用,还是拖累,你看到的白樱,她和白枫兄妹是老管家自小收养的,关系亲厚,便是如此,我本也不想让她帮我做事,还是白枫带着她当着我的面考较了她的身手我才应允,打仗女子无用,暗卫女子无用,可情报谍者这一道,女子以弱示人,以色示人,在某些情况之下,总是能比男人获得更大的收获。”

燕迟一本正经说着,虽然道理是这个道理,可秦莞总觉得他这股子轻鄙女子之意颇有几分高高在上之感,可要她分辩却又分辩不出来,战场之上刀枪无言,女子的确势弱,更何况大周之中也有明令女子不得出入军营。

秦莞抿着唇,她倒是还没有想到侍婢这一层,大户人家,王孙公卿,谁家的少爷还没两个留在身边侍候的,先做通房后做妾……

“怎么,你不信?”

见秦莞不说话,燕迟便又问了一句。

秦莞摇头,“不是不信,是我还没有想到这一层。”

燕迟笑的胸口都在震动,秦莞却将他推了开,“燕迟——”

一听她连名带姓的叫,燕迟笑意微收,却是十分愉悦的看着她。

秦莞便眸色一凝道,“你这样的心思眼光,当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我绝不会苛求你半分,可如果你踏破了我的底线,那我会收回我的心意——”

燕迟弯着的唇角弧度渐渐变小,他知道,秦莞此话绝不是玩笑。

秦莞又道,“或许你会觉得我和其他人不同,可我就是如此,你是我凭自己心意选的,那么我便绝不会先凭自己心意再断自己心志。”

燕迟上前一步想抱住她,秦莞却又退后了一步,“不要轻易答应,也不要承诺我,你想一想我说的是什么,想好了,你说的话我才会信。”

说着话,秦莞看了外面一眼,“时辰不早了,我先走,你后来。”

说完这话,秦莞转身便走了出去,燕迟看着她的背影并未追上去,他只站在原地,一双凤眸温柔带着薄笑,随后又有两分无奈的叹息,“傻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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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55章 寿宴好戏,班主之死

“小姐,世子殿下说了什么?”

茯苓跟在秦莞身后,莫名觉得秦莞身上的气息有几分严肃,她本以为燕迟要跟着秦莞一道前去寿宴,可没想到秦莞却先走了出来。

“也没什么,就问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茯苓听着倒也觉得十分合情理便道,“世子殿下回去的时候可要与我们同行?”

秦莞眉头微皱,这一点她倒是没问,不过……

“应当不会再同行了,他多半会先走一步。”

茯苓点头“嗯”一声,二人又往东边走了几步,顿时听到了从远处传来的丝竹声和唱和声,秦莞的脚步不由得加快了几分,“快点,已经开始了。”

等秦莞走到暖棚外的时候戏台之上果然已经开始唱了起来,秦莞快步走到秦霜身边坐下,秦霜着急道,“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走丢了呢,找到了吗?”

秦莞颔首,“找到了,掉在路边了。”

秦霜微松了口气,“那就好,寿宴已经开始了。”

秦莞看也看出来了,眸光一转,正看到远处男客方向庞嘉言正坐在庞辅良身边,便问道,“庞家三少爷也回来了?”

“你刚走就回来了。”秦霜已经开动,到底是裕亲王府,今日的寿宴做的十分精致。

秦莞点头应了一声,抬眸一看,戏台之上正在唱的是《金枝贺寿》的段子,这曲目乃是寿宴之上必点,以此来开头,热闹又喜庆。

女客们大都不饮酒,男客们却已经开始觥筹交错起来。

秦莞没什么胃口,只看着台上的表演,此刻登台的两位秦莞不知是谁,可二人的嗓音却都如珠玉坠地一般的明快好听,秦莞正听的专心,忽然之间,秦莞猛然听到了男客方向生出了一阵骚动,这动静引的女客方向的人都看了过去,秦莞也跟着一看,这一看,却见是燕迟从外面大步走了过来。

“咦那是谁,从没见过呢。”

“这样的姿容风仪,若是见过必然记得的。”

“难道是京城方向来的哪位贵人?”

桌子上都是小姑娘,一时没忍住就议论了起来,秦莞扫了一眼桌子上的众人,只见小姑娘们一个个眼珠子好似在发光一般,她垂了垂眸,一动也没动。

秦霜见这些小姑娘如此感兴趣,轻咳了一声道,“这位是睿亲王世子殿下——”

她这话一出,满桌子的人都看向了她。

秦霜下颌微扬,面上生出了几分骄傲之感,从前在锦州之时,在府内她是跟在秦湘身后的小尾巴,在外,她更是没有出过风头,如今到了豫州,因着燕迟,她倒是引人瞩目了一回。

很快,就有一个一身粉衣的小姑娘问道,“睿亲王世子殿下?”

秦霜气定神闲的点头,“正是。”

那粉衣小姑娘生的十分俏丽可爱,一双大眼睛直直看着秦霜,秦霜温婉的笑了下,“在锦州就认得,回来的这一路上是和殿下同路的。”

“啊……同路……”粉衣小姑娘显然惊讶极了,“你们是……”

一桌子人都看着秦莞和秦霜,虽然说话的是秦霜,可更多人却频频看向秦莞,秦霜笑意越发温和,“我们是京城忠勇候府……”

“啊,忠勇候府。”粉衣小姑娘年纪不大,有些一惊一乍的,“原来如此啊,都是京城的,难怪呢,能一路同行,想来关系十分亲近吧。”

秦霜笑笑,正要说的更多,秦莞却在桌案之下拉了拉她的手腕。

秦霜微愣一下,笑道,“有几分交情。”

秦霜这话说的轻飘飘的,其余人捉摸不定的看了秦霜一会儿,便又去看燕迟。片刻的功夫燕迟已经坐在了裕亲王身边,并着燕离等人,皆是皇室宗亲。

等燕迟落座,场面才又恢复了寻常,而秦莞这桌子上的议论还未完。

“没想到睿亲王世子殿下长的这个样子,真是好样貌。”

“不单好样貌,还厉害的很呢,听说他小小年纪便立下了不少战功,手中还掌管着十万兵马,皇室之中谁都比不上呢。”

“嘘,小声点,这话可不是随便乱说的。”

说话的那人吐了吐舌头,到底不敢多言,却又是那先前着粉衣的小姑娘道,“说起来,几位亲王世子殿下都还未娶妻呢……”

“是呀,除了裕亲王身边的挚殿下早早成了婚,其他人都还没有娶妻呢。”

秦莞二人的身份是算在侯府门中的,能和她二人坐在一个桌子上的小姑娘,身份自然不会低,然而秦莞到底不知道她们都是谁家的姑娘,可很显然,对比这些皇室宗亲家中的事,她们要比远在锦州的秦霜要知道的更多。

“那是因为裕亲王来豫州的早,且裕亲王是先帝长子。”

“可不是,别说是亲王世子了,便是几位皇子如今也都不曾娶亲啊。”

“不是说太子要选妃吗?”忽然,一个着黄裙的姑娘问道。

秦莞正在喝茶,闻言心头一动,当今太子乃是从前的雍王燕彻,而当初和燕彻定下婚约的正是她……如今物是人非,她竟然能以旁观者的身份在此听别人议论燕彻。

秦莞眯了眯眸子,就是这种感觉,就是这种她在暗处掌握了先机的感觉。

“太子已经过了弱冠之年,早就该选妃的,如今身份不同了,选妃可就变成了朝臣也着急的事,如果不是早前出了事,眼下太子的大婚之日只怕都定下了。”

“出了事?出了什么事?”

寻常闺阁之中的女子少有知道朝政的,便是有也只知道个大概,然而眼前眼前这几位显然出身官宦之门,竟然对早前晋王的案子了解甚多。

“还不是晋王那件案子,也就在豫州能说一说了,在京城可是提不得的。”说话的是个青衫女子,说完又道,“早先太子还在雍王之时是定了一位的,便是前任大理寺卿家的独生女,后来晋王那件案子将那位大理寺卿也卷了进去,最后一家人都伏诛了。”

“伏诛?”穿粉衣的姑娘一讶,一双手紧紧捏着筷子,却是受了惊吓似的面露害怕。

说到了血腥之事,那青衫女子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别怕,事情已经过去了,总之,现在太子殿下要重新选妃了,这个位子,可是眼巴巴的紧呢。”

说着,青衫女子面露一股子深长的笑意,“诸位的父亲就没有提起过?”

满桌子人都在摇头,那青衫女子面上的笑意就更是深长,秦莞看着她,只觉这女子容颜秀美,尤其那白如凝脂的天鹅颈,当她笑意深长扬着下颌的时候,姿态便当真优雅的如同一只高高在上的天鹅一般,秦莞知道,这位多半会涉足太子选妃了。

说话间,满场忽然响起了叫好喝彩之声,秦莞转眸去看,却见是双清班的第一场戏已经唱完了,秦霜一边鼓掌一边低声道,“太子选妃,有什么条件?”

适才半晌秦霜都没再说话,她的风头可算是被那青衫女子抢了去。

于是她便也暗自上心了太子选妃之事,秦莞闻言笑了笑,“出身,品貌,德行。”

说着秦莞又补充道,“第一项最重要。”

秦霜挑了挑眉头,又往那青衫女子处看了一眼,却是唇角一瞥道,“太子以后是要有后宫三千的,嫁给这样的人有什么好。”

秦莞有些讶异秦霜能说出这样的话,笑着点头未语。

一场唱罢,很快又有下一场登场,戏台左侧的幕布之后,乐师班子已经吹拉起来,这边厢,秦莞等人的目光也被吸引了过去。

“又是《仙桥会》呢,双清班的仙桥会可是一绝,台上的牛郎织女都是女儿家,且都是班主清璃师父的徒弟……”

“待会儿还有一场《目连救母》,可也是她们的拿手好戏。”

“《目连救母》?莫非待会儿是清璃亲自上场?”

“可不是呢,今日可是裕亲王的寿宴……”

一桌子人都低低私语起来,秦霜看着上面装扮一新出来的七仙女目不转睛,口中却低声问秦莞,“《目连救母》是什么?”

秦莞弯唇道,“《目连救母》是讲一位想要成佛的人救自己母亲的故事。”

秦霜“哦”了一声,却是一时没有提起兴致来。

这故事听起来可一点都没有这缠缠绵绵的《仙桥会》来的动人。

因是贺寿,所以双清班今日唱的三场皆是耳熟能详的曲子,秦霜不爱此道,自然不知道那《目连救母》是什么,可对真正喜好此道的人而言,《目连救母》才是显露真功夫之时,秦莞从前陪着母亲听过一回《目连救母》,对当时表演的那位师父的身手到现在也不能忘怀。

此时大周的戏目,除了唱念之外,还兼有杂技戏法等诸多内容,而《仙桥会》虽然凄婉缠绵,却到底不够热闹刺激,此时台上唱着,底下却还是一片觥筹交错之声,秦霜听了一会儿,大抵也觉得失了趣味儿,转而继续喝起了汤来。

一桌子人,有看戏的,也有看人的,也有心不在焉的,秦霜倒算是吃的最为专心的,等一曲《仙桥会》唱完,她也吃饱了,而也正是此时,先前哀婉缠绵的曲调一变,骤然变得气势如虹起来,戏台之上的场景一变,一个穿着灰白色袈裟带着白色兜帽的“尊者”出现在了戏台之上,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戏台之上看去。

秦霜拉了拉秦莞,“这个人就是目连?”

秦莞点点头,“这是他已经修得正果之后的样子,他的父母双亲已经过世了,修得正果之后,他便想着超度自己的母亲,现在,是他想着佛祖诉说自己和自己母亲情谊之时。”

秦霜“哦”了一声,“这个人的扮相可真是清俊的紧。”

她这句话生意不小,桌上其他人也听见了,还是先前那青衫女子笑道,“这位便是眼下双清班的班主清璃,看她扮上的样子,只怕不会想着她是个女子吧,还有,她已经三十多岁快四十了,你们可看得出来?”

“什么?!看她那身段,怎么也只有双十之龄吧!”

青衫女子便叹到,“她算是大器晚成的,双十之龄才初露头角,这么些年想必是日日苦修才能保持这一身段和这一副好嗓子,你们等着看吧,待会儿她有好多绝活要露呢。”

这青衫女子显然比秦莞知道的还要多,秦莞上一次看《目连救母》乃是在当年刚入京城之时,陪着母亲去看的,当时表演者似乎并非清璃,只是如此,她当时已经看得惊为天人。

青衫女子说完便不再说,而戏台之上“目连”对佛祖已经诉情完毕,只见场面之上忽然腾起白烟阵阵,那白烟浓的几乎能遮住“目连”的身影,众人顿时觉得传说之中的幻境场面都出现在了眼前,瞧着自然觉的新鲜刺激,而与此同时,先前佛光普照的大背景一换,一下子换上了一个满是鬼刹和凶兽的幕布……

“呀,这又是什么意思……”

秦霜抓住了秦莞,秦莞正要说,那青衫女子却笑道,“你没听到说吗,目连想去超度自己母亲的亡魂,佛祖却要让他自己去八大地狱之中寻找他母亲的身影,其实啊这里还有一点前言没讲,是说目连的母亲不爱惜谷物粮食,死后被困在了某处地狱之中不得超生,所以目连才去求佛祖呢,眼下这是到了第一处地狱,‘等活地狱’。”

秦霜听着点了点头,又对那女子点头致谢。

青衫女子笑笑不语,此刻台子上却上来了诸多死掉的人,这些人带着面具穿着画着符文的衣服,手中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却是在自相残杀,这场面看得人有些害怕,若非一旁的“目连”身姿挺拔如竹,满眸悲悯的在“仙气”之中观看,太下面的女儿家们多半吓得不敢看,而有了目连,众人仿佛都成了目连,看到了地狱之中的惨状,便更生了敬畏之心。

“这……若是祖母看到,定然喜欢的。”

秦霜瞧着,又想起了蒋氏,蒋氏信佛,而这个曲目除了讲目连是孝子之外,还弘扬了佛法,若是蒋氏看着,自然要比别人更多两分感慨。

秦莞闻言倒觉有些欣慰,秦霜没忘了蒋氏的好。

“好——好好好——”

喝彩声一阵赛过一阵,皆因为台上的“鬼刹”们开始顺着这曲目的发展表演起了自己的绝活,有赤手接白刃的,有钢枪顶咽喉的,甚至还有赤足在钉板之上行走的,别说男客们看的惊心动魄,便是女客们也忍不住跟着喝彩。

若是毫无剧情毫无唱段只耍了功夫,倒是落了下成,可若只是唱段,便又缺了两分趣味,这整个曲目,上有孝子向佛普渡亲母的立意,中有清璃那切切慈悲的唱段,下又有精彩纷呈的杂戏,在京城之中,可谓是双清班最为火爆的曲目之一,且因这曲目需要的表演人数太多,又兼具高难度的唱段的危险性极高的杂戏功夫,不论是在京城还是在外面,都是轻易不会开场的,叫好声一波漫过一波,而这第一处地狱之后,接着便到了第二处。

“这会儿到了‘黑绳’地狱,看他们表演的这些功夫,都是双清班的看家本领。”

这一次秦霜没有问青衫女子便开始了解释,“等会儿还有‘合众地狱’,往后面还有‘号叫地狱’‘寒冰地狱’等等,你们猜目连的母亲到底在哪里?”

青衫女子看了一圈,其他人都没开口,秦霜忍不住道,“寒冰地狱?”

青衫女子一笑摇头,“不是,在最后一个,阿鼻地狱。”

秦霜眨了眨眸子,青衫女子便道,“目连找了这么多地狱,没找到自己的母亲,却看到了这么多在世上为恶之人死后下地狱的惨状,当即也更为坚定了弘扬佛法促使人们向善之心,不过等他找到自己母亲的时候,却是无法救自己的母亲,她母亲在生时造下了业障,死后无论如何都要受罚的,这个时候,目连就要代她母亲受罚了。”

秦霜立刻道,“你刚才说清璃师父在这个时候要露绝活,是什么绝活?”

青衫女子便道,“目连的母亲生前浪费粮食,所以她在地狱的时候没有吃的,目连找到她的时候已经饿的只剩下皮包骨头了,食物放在目连母亲的面前,他目前便要去拿着吃,可等她一拿到手中,食物就会变成火红火红的炭,目连母亲当即会被烧伤,然而等她扔掉,火炭又变成了食物,如此周而复始,他母亲会被折磨的发疯。”

秦霜皱眉,这个青衫女子真会卖关子,绕了一圈,不就是想表明她知道的多?

秦霜已有不耐,幸而这青衫女子接着便道,“所以这第一关便是替她母亲过一处满是火炭的桥……清璃师父这时候要露一手‘步步佛莲’的功夫。”

秦霜眉头微挑,这不就是轻功了?

“一条火炭的桥?”秦霜微讶,“那不会伤吗?”

青衫女子掩唇一笑,“你看看就知道了……”

秦霜闻言便定定看着,虽然等的是清璃,可前面其他人的杂戏也十分出彩,秦霜从未在哪里看到过这样多的杂技,且各个皆是功夫高超,再加上“目连”救母心切的唱段,也颇有几分感人,两盏茶的功夫之后,终于到了那青衫女子说的阿鼻地狱。

果然应了那青衫女子说的,“目连”一到阿鼻地狱就找到了自己的母亲,然而因为要受到惩罚,“目连”要救出自己的母亲使其亡灵超度便要代她闯过关卡,这第一关,便是走一条铺满了火炭的桥……

“天……那些都是真的炭火吗……”

戏台子之上忽然出现了四五丈长的火桥,因是冬日,那炭火格外的红火,因是知道底下人有不信的,只见一人端起一盆水洋洋洒洒的洒了上去,一瞬间,呲呲拉啦的响声一片,火桥之上,更是腾起了一股子白烟,而“目连”双手合十,就那般静静的走了上去。

秦霜原来只因为“目连”是用轻功的,可没想到她真的是在走,一步一步的,走的极慢,乐曲声势震天,而低于的罗刹门看着“目连”此举皆在旁龇牙咧嘴的喊叫,然而目连却是没有一点动摇,他走的四平八稳,口中念念有词,身上仿佛有佛光笼罩。

“他真的走上去了吗?”

满桌子没看过的人都在问,秦霜也看着秦莞,“她真的走上去了吗?”

秦莞唇角微弯,“障眼法,今日这些一半都是障眼法。”

秦霜眉头微皱着,仍然专注的去看,好像要看破人家的障眼法似的,然而等“目连”走完,她也没看出什么来。

“接下来呢?步步佛莲之后呢?”

秦霜等不及戏台子上的唱段了,直问那青衫姑娘。

青衫女子便道,“接下来,便是一个身法绝活,叫灵山无影。”

秦霜眸子睁大,青衫女子便道,“阿鼻地狱之中惩罚人的法子极多,过了火桥,还要走箭道,七七四十九支箭,清璃师父要躲过四十九支箭才行。”

秦霜眨了眨眸子,转而看向秦莞,“这个怎么障眼法?”

秦莞低声道,“这个不用障眼法,这个要身法快,还要算的准。”

秦霜“啊”了一声,还没转过头去,却见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却原来是“目连”开始走箭道了,秦霜忙也拉着秦莞站了起来,如此才能看到戏台子上演的。

白烟乍起,巨大的幕布又换了一副,一旁配角的罗刹门仍然凶神恶煞的吼叫,如此一来,一身白衫的目连就更显得庄严肃穆,她仍然口中念念有词,而在她的前方,火桥之上忽然拉起了一根铁链,与此同时,戏台顶上也落下几根铁链……

“待会儿,这些铁链就是清璃师父的落脚之处,她不能落地的。”

青衫女子说完,秦霜眸子一下子瞪大了,既不能落地踩在火桥之上,也不能被射出来的飞箭射中,这可真是——

秦莞正想着,只见“目连”忽然跃身而起拉住了最近的铁链,她轻轻一荡人便站在了拉起的铁链之上,那铁链松松垮垮,“目连”根本不能全身着力,且就在这时,高台正面的幕布之后,“咻咻”的射出来三支冷箭,所有人的心都被提了起来,可就在这时,“目连”再度腾空一跃,她身法迅捷犹如飞影,只听“叮叮”几声脆响,那几只冷箭都射在了她落脚的铁链之上,众人正为目连松一口气,忽然,又有三支冷箭激射而出,却是长了眼睛一般的追着“目连”而去,“目连”此时身影已经腾跃至空中,因有箭来,她不得不放开手中的铁链只朝着下一根垂下的铁链扑去,这一放一扑之间,三支冷箭擦着“目连”的肩头飞了出来。

秦霜看的倒抽一口冷气,低头道,“是不是她计算好了出箭的时间和位置的?”

秦莞点头,秦霜眼睛一错不错的看着台上,一遍又道,“她要是躲得太多了就假,要是躲得太少了就容易受伤,还真是不容易。”

秦莞“嗯”了一声没有接话,不光是秦莞,眼下每个人都没时间说话。

清璃这灵山飞影得是一气呵成的,她明知道下一刻箭会怎么来,却还要往那里去,掐算好时间躲开,正好营造出一副被箭矢追赶的样子,而若她心中害怕了,大可直接不动了,可若是那般,这戏台子就算砸了,这碗饭她也是吃不了了。

“还有最后十支箭——”

青衫姑娘忽然低低说了一声,众人不由更睁大了眸子,只见已经走到火桥中间的目连忽然腾空而起,可她脚尖只是在垂着的铁链之上一点,继而直直朝着火桥尽头璇跃而去,而也是在这是,嗖嗖嗖的十支冷箭横飞而出,直擦着目连的周身飞了出来,众人屏住了呼吸看着,直等到目连两个空翻落在了火桥尽头的铁链之上众人才猛地呼出口气,继而山呼海啸一般的喝彩声响了起来,秦莞看着戏台之上的声音也颇有几分激动,只因为,这一次看到的比她陪母亲看到的那一次还要惊险动人!

喝彩声经久不绝,可秦莞忽然发现有点不对劲,只因为站在火桥尽头的“目连”竟然不动了,按照她上次看到的,最后“目连”还有一段唱段,然后救母成功才是。

就在秦莞觉得奇怪之时,忽然,戏台之上“目连”的声音左右一晃,再然后,直直的朝着舞台之下倒了下去,一瞬间,喝彩声稀稀拉拉的停了,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所有人都知道有些不对劲了,比台下人反应更快的自然是台上,最先跑到“目连”身边的是那些凶神恶煞的鬼刹,他们聚拢在了清璃身边,乱七八糟叫嚷着,而舞台一旁的乐师班子也乱了,戏台上的混乱将每一个人的心都揪了起来——

“来人!来人啊!清璃师父死了!”

就在所有人都被那惊惶感染之时,也不知谁忽然大吼了一声!

只这一声,整个裕亲王寿宴彻底的乱做了一团,裕亲王听着这话猛咳几声,手颤颤巍巍的指着戏台之上,“挚儿!挚儿——”

“知道了知道了,父王您先坐着,我去看看!”

燕挚扶着裕亲王落座,一个转身便朝戏台走去,而同样坐在主位的燕离更是哪有热闹往哪里去,一时之间也跟了上去,燕迟跟在燕离之后,自从锦州一趟,他对死人也格外敏感起来,好端端的,清璃怎么会死了?

“怎么回事?!没有看到她中箭了啊!”

“怎么会死,好端端怎么死了——”

“不要慌,大家不要慌,先请落座,世子已经去看了,大家不要害怕。”

裕亲王眼看着就要旧病复发,裕亲王府的大总管连忙站了出来,一阵吆喝,众人这才没了动静,秦霜坐在秦莞身边,目光紧紧的看着戏台之上,只见燕挚一过去便让那些“鬼刹”乐师退了开来,只附身看了片刻,便走到一旁去吩咐了王府的侍卫队。

燕离和燕迟紧随其后,二人探看了片刻面色微变,又和燕挚说了两句什么,燕挚便将管家叫了过去,很快,王府的侍卫队齐刷刷的站在了戏台周围,将戏台内外包括戏台之后的那座小院子都一起围了起来,王府的总管则疾步走到了裕亲王身边说了两句什么。

“快快快,叫汪怀宇去看看!岂有此理,咳咳咳……”

裕亲王一阵猛咳,然后身子便倒了下去,身边仆从们惊慌失措的一阵叫,管家当即吩咐将人先抬进去,这边厢宾客们虽然不敢乱走动,心中却很是慌乱,裕亲王又犯病了,而双清班的班主还不知道到底是死是活,戏台之上被围了个严严实实,而刚才被裕亲王点名的汪怀宇也站了出来,那青衫女子见之便道,“清璃师父定然是死了,不然不会叫豫州知府。”

秦莞一听心中“咯噔”一声,清璃出了意外死了?

正想着,却见燕迟众目睽睽之下朝她们这边走了过来。

一时间,满桌子人都坐直了,青衫女子粉衣女子黄衫女子,全都齐刷刷的看着燕迟,既有些意外也有几分期待的看着燕迟,很快,燕迟大步走到了她们面前来,可燕迟谁都没看,转了个弯儿,走到了秦莞跟前,“你跟我来。”

见燕迟眸色沉凝,秦莞自然不会耽误,当即站起了身来。

燕迟转身,秦莞快步跟了过去,秦莞本以为燕迟要让她去看清璃,可没想到燕迟却是带着她往主院而去,转过一个弯儿,他们离开了戏台子和暖棚能看到的地方。

秦莞这才道,“不是去看清璃吗?”

“她人已经死了。”燕迟利落的道。

秦莞只觉背脊一凉,后面跟着的茯苓也面色微变。

“那我们现在去哪里?”秦莞忙问。

“裕亲王叔病发了,你给他看看。”

秦莞闻言点点头,却忍不住记挂着清璃的案子,“她是怎么死的。”

“中了一箭,后背心的位置,台下看不太清。”

秦莞唇角微抿,“是意外?”

“现在看起来有些像。”燕迟和秦莞一路的快问快答,听见这么说,秦莞一颗心微微一松,如果是意外,那就颇为可惜。

没多时,燕迟带着秦莞到了早前来见裕亲王的地方,刚到门口,裕亲王府的总管便走了出来,一看到燕迟便道,“殿下,这位是……”

“这是忠勇候府的秦家九姑娘,医术极好,我带她来给王叔看看。”

管家看了看秦莞,“九姑娘如此年轻……”

他语气有几分犹豫,似乎不太相信秦莞医术高超,燕迟便看着他道,“我的伤都是她看的,锦州太长公主的病亦然。”

一听这话,管家忙不敢再拦着,当即便让燕迟和秦莞进了屋子。

进了屋子直入内室,很快秦莞就见到了躺在床上已经昏迷的裕亲王,秦莞挽了挽袖子,而后便开始探脉,片刻之后,她从袖子里拿出了针囊,一看秦莞拿出了针囊,管家当即有些担心,可见燕迟一脸的沉凝不语,他到底是忍了住。

秦莞拿出一根极细的短针,上前在裕亲王肩颈胸腹几处大穴依次扎下来,等扎完,又挑破了裕亲王的两只手中指指头,管家上前一看,果然放出来的都是乌血,而就是这片刻之间,裕亲王咳嗽了两声醒了过来……

管家见状大喜,“王爷,您醒了?”

裕亲王幽幽转醒,先是看到了燕迟,然后又看到了秦莞,他愣了一会儿,“老七……你是……你是哪家的姑娘来着……”

“秦,王爷,这是忠勇候府的那位小姐。”

管家连忙上前去说了一句,裕亲王愣了愣,“哦想起来了,今天见过的长的最好看的姑娘。”

秦莞听着这话哭笑不得,福了福身算作行礼。

管家忙又道,“王爷,适才是九姑娘将您救醒了呢。”

“是吗?”裕亲王浑浊的眸子打量了秦莞几瞬,点头,“好,很好。”

说着裕亲王又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双清班……”

“王叔不必担心,大哥在那边看着的。”顿了顿,燕迟道,“似乎是意外。”

裕亲王闻言又轻咳了两声,“哎,早知道我便不办这个寿宴了,真是,眼下出了人命,可真是不吉利的很……”

“王叔不必担心,这不是您办不办寿宴的事,您安心歇着,外面有大哥和我们。”

裕亲王叹了口气,“好吧,那我歇着……”

燕迟又说了两句,这才带着秦莞走了出来,外面等着的茯苓连忙迎上来,便听燕迟道,“好了,刚才听说要现去请大夫,我便想着让你过来瞧瞧。”

一边说几人一边往外走,燕迟又道,“寿宴只怕要散了,你先回去。”

秦莞见状忙道,“你要在此待多久?”

燕迟脚步微顿一下,却是并未立刻回答,“稍后告诉你。”

秦莞便没多问,燕迟带着秦莞原路返回往暖棚的方向走去,还没走到跟前,果然看到燕挚已经在送客,寿宴本就来快完了,何况出了这样的事谁还有心思喝酒,自然都想着早点离开免得惹祸上身也给主人家少添些麻烦。

远远的,燕迟便看到了秦琰,正要送秦莞过去,这边厢白枫忽然快步而来。

“主子……有点问题。”

说着,白枫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燕迟眉头一皱,只见远处秦琰也看到了他们,眼见得秦琰正往这边走,燕迟道,“恐怕,你现在暂时不能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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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千多字打卡!《目连救母》是宋代的一出杂居,故事是真,演法是步步杜撰的,因为委实是查不到资料了。

然后,班主是被谁杀死的呢?

正文卷 第156章 疑凶查明,护你周全

“世子殿下。”秦琰走到跟前,对着燕迟行了一礼。

燕迟摆了摆手,“你们可是要回去了?”

秦琰点头,燕迟便道,“我想让九姑娘留下帮个忙。”

秦琰看了一眼秦莞,自然欣然应允,“那当然可以,九妹妹?”

秦琰看着秦莞,秦莞点点头道,“三哥先回去,待会儿完了殿下会派人送我回去。”

秦霜眸光微深的看了秦莞一瞬,秦琰听秦莞如此说了自然也无任何意见,转眸看了一眼戏台的方向道,“清璃班主——”

秦琰在京城长大,也在贵族圈子里浸淫多年,自然对双清班熟悉万分,如今清璃出了事,秦琰下意识的就会有几分关心。

“死了,暂时看来是意外,不过也不一定。”

燕迟回答的十分利落,一抬眸,却见庞辅良带着个身着藏青色长袍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睿亲王世子殿下——”

庞辅良还没说话,倒是他身边的男子先开了口。

燕迟唇角微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刘运同。”

站在庞辅良身边的,正是庞辅良这一次要引荐给秦琰见的两湖盐运使刘仁励,刘仁励已和秦琰碰了面,眼下是专门过来和燕迟行礼的。

“好多年没见到世子殿下了,下官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世子殿下。”

刘仁励身量瘦高,年纪四十上下,面色较身边庞辅良黑了两分,因是如此,倒是看着有些憔悴苍老,亦没有庞辅良这般养尊处优的威仪,然而比起庞辅良,他身上又多了几分官场之中行走的谨慎和机敏,在燕迟面前,也甚是恭敬。

“此番乃是奉了圣命而来,何况也几年没见到裕亲王叔了,便走了这一趟,刘运同是专门来给裕亲王贺寿的?”燕迟语气从容,几分疏离几分矜贵,却又不显得锋芒迫人。

刘仁励当即笑道,“几年之前得过裕亲王一助,今次王爷过寿,恰逢下官回京述职,如此便顺道过来给王爷贺寿了。”

燕迟微微颔首,转而看了庞辅良一眼,庞辅良再如何被叫做庞公,在燕迟面前却不敢拿大,他上前一步,恭敬的行礼,“庞辅良拜见世子殿下。”

燕迟面上浮起两分薄笑,“庞老爷,素问大名,难得一见。”

“世子殿下常在朔西沙场之上保家卫国,小人自然无机会拜见殿下,若非今日,还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拜见殿下一面。”

燕迟笑意淡薄,可光是如此,便已让人生出十分亲和的错觉。

秦莞在旁垂眸站着,虽然没直盯着燕迟看,却也是将燕迟想了个透,若燕迟这般“魔王”名声在外,且身份地位又高高在上的人,便是谁都不会对他抱有极高的期待,也因为如此,他只需稍稍展露一分笑意便叫其他人觉得满足。

燕迟的目光在庞辅良和刘仁励之间扫过,“庞老爷和刘运同……”

庞辅良看了刘仁励一眼,笑道,“小人和刘运同有几分旧交,此番他既然来了豫州,小人自然要尽地主之谊。”

燕迟颔首,转而看向秦琰,“你们先去吧,九姑娘我会送过去。”

秦琰点点头,又拱了拱手方才和庞辅良一行离开。

暖棚之下的客人们已经陆续离去,裕亲王世子燕挚正在一一送客,燕迟看了看秦莞,又道,“跟我来。”

秦莞应了一声,带着茯苓跟在了燕迟身后。

燕迟没有任何犹豫的,带着秦莞朝着戏台之后的院子走去。

双清班人数众多,除了清璃和她的徒弟是主角儿之外,还有不少的武行师父,再加上乐师班子和一些杂工,整个一进三排屋子竟然都被放满了东西。

戏台周围全都被裕亲王府的侍卫围了起来,燕迟带着秦莞走到那小院之前时只看到燕离在和豫州知府汪怀宇说着什么,燕离一转眸看到燕迟来了当即唤了一声“七哥”,可很快,燕离看到了后面跟着的秦莞和茯苓,眉头一皱,燕离的表情有些玩味。

同一时间,汪怀宇也迎了上来,“世子殿下……”

燕迟便看着汪怀宇道,“怎么回事?”

汪怀宇忙道,“刚才双清班的一位女师父看了,说后面的机关被人动过,因为这样清璃师父才中了箭。”

燕迟眉头微皱,汪怀宇便道,“世子殿下请这边来——”

汪怀宇出任豫州知府已经有两年之久,豫州虽然是裕亲王的封地,却仍然受朝廷管制,不仅如此,豫州此地农商皆十分发达,乃是一处肥差,而他身为此地父母官,自然和豫亲王府颇为熟稔,因此今日他是来的最早的贺寿之人,可万万没想到,裕亲王的寿宴之上竟然出了这样的乱子,若只是人命案子便罢了,可这人命案子出在了裕亲王的寿宴之上,又被这么多的达官贵人看着,可想而知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而他身为豫州知府,这案子是实打实的落在了他的肩头,一时之间可谓压力极大。

燕迟并没有立刻动步,只是转头招呼秦莞,“你同我一起。”

见秦莞点头,燕迟方才往前而去。

燕迟刚一走近,原本三三两两站在一起的人都又跪了下来。

因死了人,不论是双清班还是侯府的侍卫都一脸肃容,秦莞看到几个双清班的姑娘还红着眼,她敛下心思,同燕迟一起,跟着汪怀宇到了戏台之后。

《目连救母》声势浩大,除了演出者众之外布景也做的十分逼真,一出戏竟是换了近十张幕布,而汪怀宇要让燕迟看的机关,便是在幕墙之后。

“殿下,这里便是那箭矢射出的机关所在,机关是早就定好了的,且是清璃师父亲自定的,不仅如此,因为连接招式的不同,几乎历代双清班的师父都用的同一种机关设定,因此,适才有人检查出来机关被动过手脚。”

汪怀宇所说的机关,乃是一个狭长的盒子,盒子被固定在幕墙之上,出箭口幕墙之上早就留着,汪怀宇招呼了一声,两个裕亲王府的侍卫将盒子取了下来,其中一人拿出锁将盒子打开,里面便是一套繁复的带着齿轮的机关。

“刚才那位师父说,这里面的齿轮都是定好的,齿轮一动便改了出箭的时间和角度,殿下请看,这个最小的齿轮上有一处因为磨合时间太久留下的痕迹,可现在,这痕迹却往左边移了一寸,这表明,这齿轮在最近被人转动过。”

燕迟看了两瞬,忽然道,“是谁检查出来的?”

“是民女。”

汪怀宇还没回答,一道清丽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秦莞和燕迟一同回眸,只见一个一身白衣的姑娘跪在不远处,这姑娘眼眶微红面上带泪,显然是刚刚才哭过,见燕迟看了过去,那姑娘款步走上前来跪倒行礼。

“民女清娴,拜见世子殿下……”

燕迟看了她一瞬,“你是清璃的什么人?”

“是徒弟,清璃师父是民女的师父。”

清娴低着头,秦莞看得出来,她便是唱《金枝拜寿》和《仙桥会》两支曲子的其中之一,而她身上这身白裙,正是织女的装扮,只是此刻她面上的妆容已经被卸下,墨发除了发顶之上挽着的发髻之外,剩下的一半皆披散在肩。

“你也会《目连救母》吗?”

燕迟语声冷肃,清娴将头垂的更低。

闻言却立刻道,“民女会的,师父早就教过了,在别处有时候会让民女上场,只今日是裕亲王的寿宴师父才亲自上场的,却不想……”

燕迟看了一眼机关盒子,“你检查出来的?”

清娴点了点头,“是,民女刚才发现的。”

燕迟眯眸一瞬,“这机关还有谁懂?”

“除了民女,还有民女的师姐,清澜师姐懂。”

说着话,清娴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话音刚落,便见不远处院门口走出来个身量高挑的却是做男装打扮的女子,正是《仙桥会》中的“牛郎”。

“民女清澜拜见世子殿下。”

同样都是徒弟,清娴眼眶发红一脸梨花带雨的泪珠,可这位走出来的清澜却要镇定的多,她只是神色有几分严峻,悲戚之色绝无多少。

“你也知道这机关如何操作?你也会《目连救母》?”

清澜闻言点了点头,“是,民女知道。”

燕迟便看向了一旁的汪怀宇,“这盒子是如何保存的?”

汪怀宇没说话,而是招了招手,不远处跪着的一个中年男子走上前来,汪怀宇便道,“这是双清班的副班主杨英,双清班这些杂事全都是他统管。”

杨英着一身灰色长衫,年纪三十左右,因衣着简朴看起来有几分老气。

庞怀宇说完,他撩袍便跪了下去,“世子殿下,这机关盒子和所有的幕墙幕布,都是一大早上送到府里来的,在第一场戏开始之前,班主还检查过,小人委实不知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就……”杨英说着眼角也跟着一湿。

燕迟眉头一皱,“在第一场戏之前检查过?后来上场之间没再查过?”

杨英忙点头,“因为今日三场戏戏份都不轻,所以第一场戏开始之后,后面便没了多少闲手,这盒子,乃是在《仙桥会》唱到一半便装到幕墙之上去的。”

燕迟转眸看向秦莞,四目相对,他二人皆是微芒一闪。

也就是说,在第一场戏开始之前,到《仙桥会》唱到一半之间,有人在盒子里动了手脚。

“盒子放在哪里?”燕迟又问。

杨英回身,指了指院子里的左厢房,“就在左厢,这盒子是关键的机关,放在左厢最南边的。”

燕迟点了点头,“这期间可有派人看管?”

杨英顿时有些支支吾吾起来,“没……没有的……”

见杨英似乎有什么没说出来,燕迟眸光一冷,“没有?若有隐瞒,形同从犯!”

杨英身子一抖,立刻道,“小人不敢欺瞒殿下,的确没有,因为那左厢乃是给清澜装扮之处,第一场戏她没有上,在这之前她都是在那里等着的。”

一旁跪着的清澜顿时挺直了身子,“我的确在那里等着,可是我没动过师父的东西!”

说着话,清澜转身,目光如炬的看着杨英。

杨英一脸的为难之色,“你急什么,我只是照实话说罢了,又没说一定是你。”

燕迟双眸微眯的看着清澜,“也就是说,那盒子放到屋子的时候你便在了?一直到你唱第二场戏离开那屋子?”

清澜脖子梗着,可闻言却不得不点头,“回,回殿下的话,正是如此。”

“中间可有人进去过?”燕迟又问。

“只有送茶水的丫头进去过……”

清澜说话之间已经有些发颤,这听起来便叫人觉得她害怕似的。

“那你可有看到过她们碰那盒子?”

清澜双拳一握,唇角抿的紧紧的不说话了。

燕迟看了她一瞬,又看向杨英,“她离开那屋子之后,可还有别的人进去过?”

杨英忙摇头,“没有的,小人记得很清楚,因第三场戏几乎要用所有的人,所以第二场戏开始的时候班主就叫大家候场了,只剩下几个杂工一起搬动火桥那些,这盒子便是在火桥准备好之后拿出来装到幕墙之上的。”

说着杨英回头,往人群最远处看了一眼,“就是那三个去搬的。”

这么一指,那三人顿时爬了下来,燕迟道,“你们三人同进同出的?可有看到人进去?”

三人之中只有一人胆大两分,闻言便摇头道,“回殿下的话,没有看到有人进出,当时院子里没人,屋门也是锁着的,小人们三个一起进去的时候盒子上的锁完好无损,然后小人们就拿出来直接装上去了。”

燕迟点了点头,“这锁的钥匙,都有谁有?”

“只有小人和班主二人有。”杨英忙答道。

这时汪怀宇也在旁道,“刚才正是杨英拿出钥匙打开盒子的。”

燕迟看了一眼一旁王府侍卫手上的钥匙串,那上面钥匙繁多,一看便是杨英掌管着双清班内大大小小的钥匙,“刚才你可有进院子?”

这么一问,杨英面上顿生几分苦色,“小人适才一直在外面不曾进去过,这一点清澜可作证的,后面清澜出来了,后面忙的不可开交,小人更得一直守着。”说着杨英看了周围人一圈,“他们都可以替小人作证。”

燕迟目光扫过去,果然许多人开始默默点头。

“你的钥匙可有离身?”

杨英忙摆手,“没有的,这上面钥匙可多,绝不敢丢失的,刚才知府大人要开盒子的时候小人的钥匙是从怀中拿出来的。”

汪怀宇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燕迟便转了眸子,“清璃身上的钥匙呢?”

杨英闻言眸光一转,又道,“一般班主都随身带着,可若遇到需要出场更衣装扮上,她便会将钥匙放在自己的随身包袱之中。”

燕迟没说话,只看向汪怀宇,汪怀宇忙看着杨英道,“带路,我去看看。”

杨英起身,带着汪怀宇往院子里面走去,燕迟站在原地,看着背脊僵直的清澜。

双清班的由来要从四十多年前说起,当时南边出了两位杂戏双姝,皆是技艺过人,不仅有一双天籁妙嗓,更是貌若天仙,在南边广受百姓喜爱,若是别人,因是对手免不得嫉妒竞争,可这二人不知怎么后来却结为了姐妹共同创下了一个戏班,而因这二人的艺名皆是“清”字打头,于是便有了这双清班名字的由来,不仅如此,之后此二人收的徒弟也是“清”字打头,算起来,双清班至少历经了五六任班主。

燕迟看着这个清澜,只见她双拳紧攥唇角紧抿,虽然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可燕迟不知她是不是装出来的,戏子想要骗人自是简单,且她似乎对清璃的死毫无悲痛之感,怎么看怎么有些不合理。

“七哥,你怀疑是有人偷了清璃师父的钥匙动了手脚?”一直站在一旁看着燕迟问案的燕离忽然走上前来,他转眸看了秦莞一眼,又道,“会不会有人私下配了一把钥匙。”

“不会的。”猛然间,又是清娴的声音响了起来。

燕离和燕迟看过去,便见清娴道,“这钥匙别处配不来的,这是双清班传下来的钥匙,形状很不一样,材质也不同。”

清娴不敢抬头,面上泪痕也未消。

燕离挑眉,“这样的话就少了一种可能了。”

燕迟颔首,却没接话,他只看着那院子门口,如果清璃的钥匙找到了的话……

正这么想着,却见汪怀宇面色微沉的从院子里走了出来,“殿下,清璃师父的包袱里面没有钥匙……”

燕离轻“啊”了一声,“被偷了吗?!”

汪怀宇摇了摇头,“还不知道。”

燕迟唇角微沉,“搜——所有人的包袱和身上都要搜——”

钥匙是清璃一直戴在身上的,后来出场装扮之后她才取下放好,而钥匙丢也是在这段时间之内,那个人拿了钥匙开了锁动了手脚,然后呢?

这么短的时间,钥匙多半还藏在某处。

汪怀宇奉命而去,燕迟扫了众人一眼,只见那清娴在拭泪,而那清澜仍然背脊挺直的跪着。

燕迟往旁边退了两步,对秦莞低声道,“你觉得如何?”

秦莞的目光也从清澜的面上一扫而过,“这个清澜似乎有什么隐情,且她情绪这般外露,要么是凶手无惧大家的怀疑,要么就是抱着向死之心杀人。”

燕迟微微颔首,而秦莞眉头忽然一皱。

从她出现开始,恭亲王世子殿下燕离的目光便一直落在她身上,秦莞不知燕离要做什么,可想到燕迟说过的话,燕离莫非知道她和燕迟的事了?

见秦莞看过来,燕离唇上笑意更大,“秦姑娘,还记得我吗?”

适才场面严肃,秦莞也没顾得上行礼,眼下既然燕离开了口,秦莞自然不会当做没看见,她福了福身,“世子殿下——”

燕离笑呵呵的走上前来,上下打量一眼她道,“秦姑娘怎么来了此处?这里刚死过人,秦姑娘如此姿容,可别见了死人害怕才是。”

燕离一来表示关心,二来却当真这么想,女子谁见了死人不会害怕?

他说完这话,秦莞只笑了下便不再多言。

燕离有些不解,看向燕迟,却见燕迟一脸正色连话都懒得说。

燕离眼珠儿一转,按照燕迟的性子,自然是可以想到这一层的,却怎么没有和秦莞说?而且他如果心系秦莞,又怎么会不想着保护她呢?

正在燕离怀疑来去之时,院子里却忽然有了响动,燕迟凝眸去看,却见是汪怀宇带着人大步走了出来,燕迟一眼就看到,他的掌心放着一把钥匙。

“在何处找到的?”燕迟忙紧声一问。

汪怀宇看了一眼清澜的背影,“在左厢,清澜姑娘的包袱之中找到。”

“不可能——”一直挺直了背脊的清澜豁然转身,一张脸煞白,“不可能,我没有做,我没有偷师父的钥匙……”

清澜反应巨大,其他双清班的人却都愣了住,大部分人都诧异的看着清澜,似乎都没想到行凶的人竟然会是她,却也有几个人神色有些复杂,眸带恼恨。

“不是我!真的不是——”

清澜对着汪怀宇喊了两声,见汪怀宇面无表情,清澜便又转身朝着燕迟的方向跪行了两步,“殿下,真的不是民女,不是民女……”

清澜面色雪白一片,唇上都失了血色,她执着的看着燕迟,见燕迟也没有反应眼底才生出了几分绝望,燕迟便道,“这钥匙,你如何解释?”

清澜摇着头,“是别人放进去的,是有人要害我!”

说着,清澜转眸看了一圈,目光在清娴的身上一扫而过,却没有立刻指认,她只转身继续看着燕迟,“不是民女偷得……”

她一会儿民女一会儿我,燕迟懒得计较,然而听着她苍白的辩解他却没有相信,他只抬眸看向汪怀宇,“汪知府看着办吧,眼下已经有方向了。”

燕迟倒是没有忘记他身上提刑司按察使的名头,且在锦州之时和秦莞在一起养成了习惯才想着来问案,可眼下钥匙找到了,也有诸多人证,当是不难审。

汪怀宇当即应声,“好,请殿下放心,下官保证不出差错。”

正说着话,外院的方向却是走来了一行衙门的衙差,那一行衙差当是案发之后汪怀宇派人去衙门叫的,如今正好赶过来,汪怀宇上前几步,和一个捕头模样的人交代了两句,而后便见衙差们将两位“清”字辈姑娘以及杨英等人都带了走。

“所有人都要去衙门问话,将此处收拾一下。”

跟着来的还有豫州知府的一个老仵作,汪怀宇吩咐几句,他便朝戏台之上清璃还未动过尸体走去,见连仵作都来了,秦莞便知道不用她去做什么了。

在锦州之时是因为徐河年轻没有功夫,一出锦州,秦莞自然不觉得自己比那些经验丰富的老仵作还要厉害,因此一看豫州府的这位仵作头发花白,秦莞便按下了自己想要去查探尸体之心,燕迟也看到了那仵作,一时没多说什么。

戏台上也没什么好收捡的,汪怀宇下了令,衙差们便陆陆续续的带着双清班的人朝外走,燕离在旁边咂了咂嘴,“原来断案这么简单就好的?”

说着眼风在燕迟和秦莞身上一扫而过,“七哥待会儿去做什么?”

燕迟便看向秦莞,“去前面看看清璃?”

秦莞走出去几步,正好能从上场的门看到前面戏台之上躺着的人,而豫州知府府衙的老仵作正在验尸,秦莞摇了摇头,“不去了。”

术业有专,那位老仵作已经开始验尸,她再去指手画脚自然不美,何况她本就没有指手画脚的身份,秦莞转身道,“若是有需要再说。”

燕迟颔首,“那好。”顿了顿,燕迟又道,“那你跟我走。”

秦莞看了燕迟一瞬,见这是大庭广众之下,只轻轻点了点头。

燕离见状巴巴的凑上来,“七哥要去干什么?”

燕迟看了燕离一瞬,“我瞧你倒是对着案子有兴趣,你在此盯着吧,权当做帮大哥的忙。”

燕离轻啧了一声,琥珀色的眼珠儿溜溜的一转,“好呀好呀,七哥尽管去吧。”

燕离面上一副憨笑模样,一双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燕迟看了他两瞬转身而走,秦莞福了福身,燕离举起一只手挥着,“秦姑娘,下次再见哦,可别忘了我哦——”

秦莞听着他故作可爱的语气唇角忍不住扬了扬,然后才朝燕迟跟了过去。

此刻府中客人已经散了大半,燕挚送最后几位客人离开,而燕迟沿着王府的游廊一路往王府更深处走去,秦莞左右看看,越走越是距离饮宴之地更远。

茯苓跟在秦莞身后有些诧异,现如今她自然不会怀疑燕迟要对秦莞不利,可越走似乎越是走到了内院,茯苓不知怎么还是觉得有几分诡异。

秦莞也见越来越往里面去,便道,“这是要做什么?”

“我有东西给你。”燕迟语声沉定,秦莞便心生几分疑惑,难道又是哄人的?

这么想着秦莞心底叹了口气,多半是的,毕竟她身边还有个茯苓。

又转过了一道弯,一处幽静的小院出现在了秦莞的眼前,秦莞心中恍然,想必这里就是燕迟在裕亲王府的住处……

这么想着,燕迟便道,“这是我住的地方,进来。”

秦莞跟着燕迟走在后,先进了中庭,然后直入了正屋,这是一处一进的客院,却只有三间厢房,只是里面装饰贵胄雅致,和寻常的客院很是不同。

进了屋子,燕迟左转到了暖阁,暖阁窗前置着一张书案,上面放着一个包袱。

燕迟二话不说走到跟前,将包袱打开,“你看看这些——”

秦莞不知道燕迟要给她什么,本只是抱着有几分疑惑的心思去看,然而这一看,她的眼瞳轻轻一颤,继而便好似黏在了上面似的移不开。

包袱之中是几本书册,并非医书,而是纸张早就已经泛黄的手札。

秦莞看的心跳难抑,一瞬间更是连呼吸都屏了住。

只是极其普通的手札,因为有了些年头,纸张泛黄,纸页的边角甚至还有几分破损,拢共也就五六本,若是放在外面,只怕寻常人都不会多看一眼,可秦莞看着,却觉一颗满足酸涩到了极致,这上面的字迹俊逸非凡风骨极佳,一笔一划都是她熟悉至极的,秦莞缓缓的抚上去,甚至,这上面的一笔一划,都是她亲眼看着写上去的……

这是父亲的手札,是他在豫州为官之时记得手札。

“你大抵还不知道沈毅曾在豫州为官吧?他在豫州府衙巡理院做过核验官。”燕迟看到了秦莞的激动难抑,于是缓声解释,“我知道你崇敬他,过来便叫人去问了一番,果然,找到了他当年的手札,还在巡理院库房之中存着呢,早几年这手札一直是这边巡理院人人必看之物,可自从他在京城出事,这些东西便有些忌讳了,我的人不费力便取了出来。”

见秦莞直直看着那手札眼睛都不眨,燕迟便道,“上面记得全都是当年在豫州核验案情时候的一些实录,有不少写验尸推案的内容。”

巡理院是负责核验案情是否公正严明的地方,巡理院众位官员核验之后,案情方才能结案上报朝廷,若有流刑徒刑以上者,则要押送京城由刑部和大理寺复审。

秦莞当然知道这上面写着什么,豫州府衙巡理院有父亲,从未出过一件冤假错案。

“《大理寺校正洗冤录》上虽然已说的十分精准详尽,可这手札胜在每一步都十分详细,且里面的案子皆是绝好的例子,是那上面没有的,你若是看了,定能受益良多。”

燕迟徐徐说着,秦莞半垂着眼眸,好半天才能平复心虚,她彼时和父母同死,后来成为了九小姐,便再没有机会见到父亲的遗物,本以为到了京城才能有机会得一二父亲的遗作,可没想到她竟然在豫州见到了父亲的手札……

父亲从前从豫州巡理院离开之后便任了定西路提刑司副使,之后因为政绩绝佳,一路升任到了大理寺卿,在西边和北边,父亲几乎是所有提刑司司员心中的“青天”,而父亲当年的许多手札,皆为了教化后来人留在了当年任职的衙门,可秦莞知道,京城的事一出,父亲的这些东西变成了禁忌,损毁焚烧都是有的,秦莞不知道燕迟这短短几言之后用了多少心力,可看到这些泛黄的手札,秦莞心中最坚硬之地也柔软了一分。

她有心隐瞒那个最大的秘密,可冥冥之中燕迟却在离那个秘密越来越近,秦莞又在那几本手札之上拂了拂,“怎么想到去找这个。”

秦莞终于开了口,语声微哑,似乎有些动容。

燕迟看着他片刻浅笑道,“你此前与我谈起沈毅之时我便叫人调查过他,还没到豫州我便有这个打算,看看沈毅有没有在益州留下什么,谁知真的找到了。今天早上才送来的,那会子不方便便没带在身上,你喜欢就好。”

秦莞忽然抬眸看着燕迟,她浅眸如溪,清泉一般的瞳膜之上映着燕迟的脸,那眼底,却又有一束星光,好似从最为深渊之地挣扎而出,就那么看着燕迟,直将他心都看化了。

“你让我想的,我亦想好了。”

秦莞仍然双眸一眨不眨的看着燕迟。

燕迟走近一步,抬手抚了抚她的面颊,“我知你要的是什么,从一开始就知道,往后我护你周全,而你,只管遵从自己心志去做任何你想做之事。”

秦莞呼吸一轻,燕迟又道,“我既开了这个头,自是想好的。”

顿了顿,燕迟又倾身道,“何况你根本不知你在我心中是哪般姿容无双风骨绝伦,你当然和旁人不同,因为世上女子千万,无人能及你之万一。”

秦莞唇角微动,却一时没说出话来,她当真有这样好吗?

她怔怔的看着燕迟璀璨的杏眸,只等燕迟的唇落下来她也没想好要说什么,只觉一股子涩然满足之味在胸口晕散开来,那滋味儿让她心中丰盈,让她心口回甘,让她不自觉的伸出手臂环住了燕迟的腰身,她动了心生了情,到底也坠入了大半世间女子因情而生的俗道,她需要确定,需要确定贴着自己的那颗心是何种模样,只有这样她才能将自己身心交付。

秦莞的冷静自持已是习惯,她这样的性子,便是再爱也不可能飞蛾扑火一般的沉溺于一段情爱之中,可如果得遇一良人,她自有满心的坚韧无移孤勇胆气,赠他缱绻深情,赠他肝胆相照,赠他白头偕老……

燕迟的吻由缠绵温柔渐渐变得霸刀火热,秦莞正觉一颗心越跳越快,两人头顶的屋顶之上却传来了一阵瓦片被踩破的轻微响动,秦莞一愣,燕迟也是眉头微蹙,可很快,“啊”的一声尖叫响了起来——

“啊啊啊……白枫,是我是我……”

“离殿下?您怎么在主子的屋顶上……”

“啊……哈哈哈……这个……此处位置极高,适合登高望远,咳咳,那什么,七哥呢……我其实是来找他的……”

“主子在和九姑娘说事情……”

“哈哈这样吗,什么事情可以带我一起谈吗?”

“行行行我待会儿再来好吧……”

屋外的对话声让秦莞面生一红,那燕离先前答应的极好,眼下却追了过来,是来做什么的一想就知道了,他是什么时候到的?听到了多少?

秦莞正想着,后脑勺却被燕迟一按。

“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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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56章 吃错了药,躲猫猫

马车里,燕迟替秦莞理了理有些散乱的墨发。

秦莞双眸含嗔的瞪了燕迟一眼,这才转身施施然下了马车,此刻暮色已经四垂,下马车站好,秦莞道了一声谢方才转身走进清晖园的府门。

外面燕迟又等了一会儿,直等到秦莞的身影消失不见燕迟才下令离开。

茯苓回头看了一眼,有些欲言又止的,“小姐,奴婢觉得殿下对您真好。”

秦莞“嗯”了一声,茯苓看着秦莞的侧影有些犹豫的道,“小姐就没有想过……嗯……好像没有人比殿下待小姐更好了……”

秦莞心中微动,转眸看着茯苓却又有几分犹豫,茯苓性子单纯,若她知道了此事眼下在外面还好,等回了京城入了侯府,只怕她会露出马脚来。

抿了抿唇,秦莞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太长公主和郡主还有义父义母都待我好啊。”

这么一说,茯苓倒是点了点头,“好像也是……”

见将这一茬按了下去,秦莞便摇了摇头不再多言,此刻已经暮色四合,清晖园的景致在昏暗的天光之下又是另外一份景致,园中道上的积雪已经扫尽,只花圃之中,假屋顶山之上还是一片素白,秦莞一眼扫过,从南方回到北边的感觉尤其深重,一转眸,秦莞看到了茯苓手中拿着的包袱,心中又是一酸。

秦莞大步的回了客院进了自己屋子,屋子比外面更暗,秦莞吩咐茯苓,“点灯。”

茯苓应了一声,白樱也下床过来候着,秦莞看她一眼,“伤还没好透,继续躺着去。”

白樱摇头,“只要不动武就好了,小姐放心。”

秦莞闻言倒也不再劝,等茯苓点了灯,便拿了那几本手札来看,昏黄的灯光之下,手札上的字迹颇有几分模糊,秦莞指尖微颤的抚上去,眼眶微微一湿。

父亲的字极有风骨,她的字亦是父亲亲手教的,可许是她在书法一道上并无天赋,最终也只能写出来一手拈花小楷,母亲言她是女儿家,如此正好。

这手札是父亲十年前所写,秦莞翻开来看,入目便是一个谋财害命的案子。

凶手因借钱无果残杀了父子二人,最终被判了秋后问斩,父亲是核验官,一件案子的前后因果,以及验尸的结果要点皆在上细致的罗列了出来。

没碰到父亲的遗物之时还没这样难过,如今父亲的手札被她捧着,心中的悲痛就一时难以自抑,可就在这时,院子里却响起了一阵脚步声,秦霜声先至,“怎么回来的这样晚。”

话音落下,人已经推门而入,秦莞的悲愁被她打断,忙将手札一放镇定心虚。

“你在王府做什么了?帮着查案了吗?”

秦霜径直走到秦莞身边,语气十分随意。

秦莞将胸口的悲苦压下,淡然道,“没有,老王爷的病有些不妥,我去看了一回。”

回来之前,秦莞的确又去看了看裕亲王。

秦霜“哦”了一声,眸光一转看到了秦莞手上的书,“这是什么?”

“几本书,讲验尸的。”

秦霜本想拿着看,秦莞这么一说,她顿时不敢拿了,有些嫌弃的道,“你还真要往这一道发展啊?一个姑娘家的,就治病救人不就好了。”

秦莞笑笑,“看看这些与医术也有助益。”

秦霜摆摆手,“随便你吧,话说那案子怎么样了?清璃真的死了?”

秦莞点点头,“嗯,死了。”

秦霜叹了一声,“真是遗憾了,双清班的人到现在也没有回来,看来庞老爷想招待客人也招待不成了,凶手找出来了吗?”

“还没,不过已经出现了疑犯。”

“是谁?”秦霜大睁着一双眸子,很有几分兴奋。

秦莞将手中的手札放到一起包好,缓声道,“清璃的一个徒弟,第二幕的那个牛郎。”

秦霜倒吸了一口凉气,“徒弟杀师父?这是为何?”

秦莞摇摇头,“豫州知府还未审问,我也不知道,或许……不是她……”

秦莞想起了清澜的样子,她背脊挺直,眼神执拗,有那么一刻,秦莞是想信她的,可钥匙从她那里找了出来,比起眼神,秦莞更信证据。

秦霜眉头微皱着,“这可真是……一定有原因的……双清班这一下算是完了,清璃班主没了,外加上一个徒弟,听说清璃就收了这两个徒弟吧?”

这些秦莞知道的不清楚,便摇头没答,恰在这时,外面脚步声又响起,却又是庞友德的声音,“九姑娘,您在吗?”

屋子里亮着灯,显然是有人的。

秦莞看了一眼茯苓,茯苓立刻道,“在的。”

说着便上前去打开了门,外面果然站着庞友德,“九姑娘,您回来了就好,是这样的,大少爷回来之后就有些不好,劳烦您过去给大少爷看看可好?”

秦莞的眉头一下就皱了起来,“没有请大夫来吗?”

庞友德忙道,“请了的请了的,下午回来就请了,大夫说不碍事的,开了药也留了药膏,可是到了刚才,大少爷忽然不对劲,老爷过去看了,大少爷人似乎有些不清醒,不知是疼的还是药有问题,因此想让您去给他看看,本来您是客人,给大少爷看病很是不妥的,可是咱们住的这一片皆是民宅,要去请大夫的话远得很”

微微一顿,庞友德又道,“秦世子和老爷也在那里。”

秦莞心中是不愿的,可想到秦琰在,庞友德此来想必是得了秦琰的准许,她若是不去,自然是抹了秦琰的面子,且现在她看了看这屋子里一派和乐融融的,也委实没有什么推搪的借口,随即便点了点头,“那好,去就去吧。”

秦霜眼珠儿一转,“我也一起去……”

庞友德笑呵呵道,“那自是极好的。”

茯苓给秦莞拿了斗篷,一行人径直出了院子。

秦莞一行人住在西边,庞宜文的院子却在东边,一行人沿着府中主道往东边走,只见清晖园内已经亮起了灿然的灯火,而天边最后一丝昏光也已经被夜色染透。

秦莞并不熟院中之路,只跟在庞友德身后往东边去,夜色如墨,冷灯明灿,莫名的将这清晖园照的有两分寂冷,秦霜几步走到秦莞跟前,低声道,“双清班的人好像还没回来。”

秦霜声音极低,可奈何周遭本就寂静,前面庞友德却听了见,闻言回头道,“六姑娘不必担心,老爷已经派人去问了,知府大人说今日所有人都要问话,明日一早他们才回来。”

秦霜不好意思笑笑,“那就好,那就好……”

庞友德笑着颔首,转身继续带路,没多时,一行人走到了一处院落之前。

“六姑娘,九姑娘,就在这里了。”

庞友德说着便带着秦莞二人走了进去,晚晴和茯苓各自跟在最后,皆是打量这处院落,这院子自然比他们住的那处要宽敞的多,院中花木成荫,正房之中灯火通明。

庞友德加快了步伐,刚走到门口便道,“老爷,九姑娘和六姑娘来了。”

“快请——”庞友德语声有些焦躁的道。

秦莞和秦霜先后进门,一进门,二人都有些意外,这屋子里竟然站满了人。

屋子门口,站着四个秀美的侍婢,想来是庞宜文的身边人,而往里面一些的地方,庞友德和秦琰在也就罢了,庞宜武在也不算奇怪,可庞嘉言竟然也在,他仍然抱着那小马车爱不释手,而他身边,竟然站着一个长相清丽的中年女子。

那女子三十上下,身量纤细眉眼如画,一身华贵的袄裙犹如明霞绛雪,然而秦莞看着,不知怎么觉得有些奇怪,女子的身份已经被她猜中了,可女子的神情却稍有些内敛。

“三哥,庞老爷……”

秦莞和秦霜福身,转眸看向华服女子。

秦琰忙道,“这是庞夫人——”

庞夫人本一直低着头,闻言忙抬眸看了秦莞一瞬,对二人点了点头便又垂了眸子。

秦莞又一福,“夫人——”

这便是秦莞觉得奇怪之处,庞辅良身份地位高绝,且已经过了四十之龄,而他的大儿子和二儿子都到了弱冠之龄,可这位庞夫人,却不过三十上下。

年纪不对是其一,其二,这位庞夫人似乎有些胆小。

做为被豫州人称为“庞公”的庞辅良的夫人,她就算出身不高,至少也应该有几分主母的气势……

“九妹妹,你快给大少爷看看吧。”

秦莞点点头,这才往不远处庞宜文躺着的床榻边上走去。

刚走到跟前,秦莞眉头便是一皱,她白日里见过庞宜文的伤势,当时也给他看过,那个时候庞宜文的伤势还不算重,只是一些被打出来的皮外伤罢了,之后他被送了回来,还请了大夫,按理说,他这会儿的伤势已经好了许多才是,然而看着眼前的庞宜文,秦莞却有些不解了,庞宜文的脸颊高高的肿了起来,唇角和眼角处的乌青也半分没有消退,不仅如此,脸上还有几道抓痕,似乎是他自己将自己的脸抓破了一般。

“怎么会如此?下午不是请过大夫?”

庞宜文躺着,双眸微微眯着,呼吸有些紊乱,眼神分明从她身上一扫而过,却好似没有看到她一般,秦莞眉头一皱,上前问脉。

这话一出,庞友德忙道,“大夫请了,药也开了,大少爷也吃了的。”

说着,庞友德转眸看向远处侍立的那几个姑娘,“你们谁说?”

话音落定,四人之中长相最为妩媚的女子上前道,“回姑娘的话,主子吃了药的,可是他身上的伤口一直疼的厉害,后来到了晚上就有些不清不楚的,我们叫也没有反应……”

秦莞眉头拧着,此刻庞宜文的异常已让她忘记了对庞宜文的厌恶,因她发觉庞宜文的脉象十分的诡异,片刻,她转过头来看着庞友德,“劳烦庞管家将大夫开的方子给我看看。”

庞友德连忙转身走到了一旁的隔间,很快,他拿着一张方子走了回来。

秦莞接过方子看了片刻,眉头一拧,“方子是对的。”

庞友德看着秦莞,庞辅良和秦琰也看着秦莞,一时不知她是什么意思。

秦琰心中有几分紧张,庞辅良待她们一家热络,他自然也要回应一二,这才想着让秦莞显露医术,可如果秦莞没看出问题所在,他面上便有些无光。

“九姑娘是什么意思?”庞辅良终于出声。

秦莞看向庞辅良,“大少爷的脉象有异,似乎是吃错了药,可方子又是对的。”

庞辅良皱眉,而秦莞眼风疾快的扫到了不远处的几个侍婢身上,在她说完话之时,这几个侍婢似乎有几分紧张的互视了一眼,秦莞眯眸,“你们大公子除了吃药,还吃了什么?”

几个人面上一白略有两分紧张,庞辅良也发现了不对劲,眉头一皱看了过来。

几个侍婢当即跪了下来,还是先前那人道,“主子就……就吃了几粒千金沉梦丸……”

“千金沉梦丸?”庞辅良疑惑一问,秦莞也皱了眉,“那是什么?”

那当头的侍婢又道,“那……那是一种仙药,是主子花了好些银子买来的,人吃了可飘然如仙,下午喝了药,一直不见效,主子觉得身上到处都在疼,便吃了一丸,也不知是不是受了伤,此番那丸药竟然不曾见效……然后,然后主子便又吃了两粒,这两粒吃下去,主子立马觉得好了不少,可,可主子人却有些异常……”

“怎么个异常?!他脸上多出来的伤处是他自己抓的?”

秦莞语声冷肃,这话落定,庞辅良几人都是一讶,他们也去看了庞宜文,却是没看出来庞宜文脸上的伤哪里多出来了……

“是,主子下午……有些发狂……”

带头的侍婢低声说着,面上也生出两分畏色。

庞友德眉头一皱,“你们怎么早点不说?”

四人一听这话,连忙齐齐跪趴在地瑟瑟而抖,还是那侍婢道,“因……因主子不让奴婢们说这千金沉梦丸的事……”

庞辅良的脸色黑沉了下来,转而往庞宜文的床榻之上看了一眼,一脸的怒其不争。

秦莞眉头微皱,会使人发狂的药物,且还是这几个侍婢口中所言的“仙药”,这岂不就是和秦安当日中毒的症状一样?

可这几个侍婢说的清楚,药是庞宜文自己找来的,并非下毒。

这么一想,秦莞心中便冷笑了一声,庞宜文大好的年纪,竟然也动了“得道升仙”的念头,只不知庞辅良心中会怎么想……

庞辅良面上的神色已经一片青一片白,这“仙药”二字出口的时候,他就知道庞宜文重金买来的是什么了,当即对秦琰苦笑道,“让世子见笑了,宜文这些年帮着我做生意,在外面认识了不少人,这些人里头不乏一些家中富贵不务正业的,倒是着了外面那些假道士的道了,都是我管教不严……”

秦琰也有几分尴尬,他没想到这庞宜文竟然有这个嗜好,大周修道之人颇多,有真心求道的,也有不务正业想得道飞升的,如庞辅良所言的,许多假道士打着修道的旗号炼丹,炼制出来各种“长生不老丸”“三清神通丸”,这些药有的会使人生出成仙的幻觉,有些药会使人外表容光焕发内里却损耗身体,总之,正经人家绝不会让自家的孩子沾染这些。

“大公子替庞公管着偌大的家业,总是免不了结识那么几个不务正业之人。”

秦琰语气寻常,没有过分安慰亦没有一点讶异,而秦莞这边却道,“那丸药可还有?”

秦莞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仙丹”,看了之后方才能开方子解毒。

庞宜文这伤如今倒是次要的了,且这一次秦莞没有像探看秦安一样,那么明显的确定是什么毒,秦莞只觉得或许是什么她从未见过的丹药。

“回姑娘的话,没有了,都被大少爷吃了。”

秦莞眉头一皱,那边庞辅良又冷哼了一声,转而看着庞夫人道,“宜文竟然有这种嗜好,你做母亲的是如何管教的?”

他语声并不大,也并不显得多么愤怒,可庞夫人一听这话面色却是微微一白,低着头抿着唇,一句话也没有说,这边庞嘉言上前一步,语声软糯的道,“父亲,大哥想做什么,也只有您能管得住……母亲是管不住的……”

庞辅良眉头一皱,似乎没想到庞嘉言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他定定看了庞嘉言一瞬,却是没有计较他的顶撞,可庞嘉言看到庞辅良这般,反倒更为害怕的抓住了庞夫人的手。

“没有那丸药的话,九姑娘可能治他?”

庞辅良看着秦莞,凉声问着,秦莞点了点头,“倒是有一个万用的解毒方子,不过药效慢了一些罢了。”

“无碍,让他受几日苦也好。”

秦莞闻言自然开始写方子,很快,一张方子交到了庞友德手中。

“一日三服,冷水入药。”

秦莞交代一句,庞友德连连点头,秦莞又看向那几个婢女,“最好将他的手脚绑起来,等喝了药人喊的动了再解开,他不知道何时又会发狂。”

几个侍婢连忙点头,秦莞这才看向庞辅良道,“这服药下去,明天就能见到好转,然而想要完全解毒,至少得喝上十日。”

庞宜文形容并不算枯槁,吃这个丸药自然没有多久,喝十日便足够。

庞辅良点点头,“真是多谢九姑娘了,天色晚了,九姑娘回去好生歇着吧。”

秦莞点点头,看向秦琰,秦琰便笑道,“你们先回去歇着,我还有话和庞公说。”

秦莞和秦霜互视一眼,一起辞了秦琰和庞辅良转身而出,刚走出门,便听到庞辅良吩咐庞友德去调查是谁给了庞宜文千金沉梦丸的事……

秦霜几人快步出了院子,因已认得回去的路,便没有叫人送,走得远了,秦霜才低声道,“庞家在豫州也是大户人家,还是西边第一富户,怎么庞宜文还能信了那些话,真是丢人。”

秦莞也有些讶异,可想到庞宜文看着自己的目光她却能想得开了,庞宜文有些心术不正,这些旁门左道之术可能对他有莫名的吸引力……

“若非他被打,此事只怕还要被他掩下,也算因祸得福。”

秦莞缓声说着,那些“仙丹”的毒性虽然不显,可日久下去,生龙活虎的年轻人也能耗的油尽灯枯早亡,如今被发现了,自然对庞宜文是一件好事,且这几日庞宜文都卧病在床,便无人来滋扰她们姐妹了,秦莞眸色微冷,逼急了她有的是法子让庞宜文病的更重些。

“你觉不觉得这个庞宜文色眯眯的?”

秦霜忽然道,“特别是看你的时候,那目光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秦霜的语气犹有怒意,“到底是商贾人家,没教养。”

秦莞轻叹一声,这话虽然有失偏颇,可放在庞宜文身上却是对的。

姐妹二人一边低声说着庞宜文一边往回走,这庞府到底是西边巨富,府苑主道上的灯盏一盏接着一盏,便是那些花圃山石边上没人走的地方也点着灯,好似灯油不要钱一般,秦霜看了看几眼,又隐隐有几分羡慕起来,话题一转到了庞家的发家史上。

庞家当年白手起家的故事早就被传遍了,秦霜自然也知道,二人正在说话,忽然,“砰”的一声轻响响了起来,秦霜低眸一看,一块小石子被扔到了她们脚边。

她二人正走到了一条岔路口,这小石子来的十分突然,可扔石子的人却明显是故意的。

秦霜脚步一顿,“是谁?”

主道之上点着灯,可秦莞二人站的岔道口却是一条小路,那小路往里面走乃是一片山石矮竹,正是石子来的方向——

秦霜二人对视了一眼,有人躲在那石头竹子后面戏弄她们?

“谁在哪里?”秦莞也问了一声。

话音落定,无人回答,却又有一颗石子飞了出来。

秦霜眉头一皱,“是谁如此没有礼数?!”

她有些生气的一问,却仍然没得来回答,秦霜跺了跺脚,拉着秦莞便朝那小道之上走去,秦霜的暴脾气被激了上来,秦莞却觉得奇怪,庞府的主子都在庞宜文的院子里,这里是谁敢这么戏弄她们?这么想着,她们已经走到了那片山石之前。

几乎刚刚站定,一道女娃的软笑声就响了起来。

猝然出现的笑声让秦莞四人面色一变,她们还没后退,那道声音又悚然嬉笑起来,“小娃娃,躲猫猫,石头后面嘻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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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58章 中州四海最好的莞莞!

“小娃娃,躲猫猫,石头后面嘻嘻笑……”

软糯的女孩儿声带着几分冰凉悚然的笑意忽的响起,一瞬间,秦莞四人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秦霜一把抓住秦莞的胳膊,颤声惊问,“谁?谁躲在后面?!”

“小娃娃,躲猫猫,石头后面嘻嘻笑……”

没有人回答秦霜,而那声歌谣又响了起来,这句歌谣秦莞听到过,庞嘉言上次逗弄庞宜文的时候便是唱的这一句歌谣,可这声音不是庞嘉言,且这个时候庞嘉言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秦莞唇角紧抿,眸光一转,看到了旁边的一条小道,从那条小道进去,便能绕过山石走到矮竹边去,秦莞眉头一皱,“想不想知道是谁在搞鬼?”

“小娃娃,躲猫猫,石头后面嘻嘻笑……”

女童的声音还在响,可几人听的明白,这一次说话之时,她的位置变了。

秦霜面色微白的看着秦莞,“你害怕吗?这是人是鬼啊……”

秦莞皱眉,“自然是人,她要跑了。”

秦霜闻言唇角一抿,看了一眼茯苓和晚晴,犹豫的道,“那咱们去后面看看?”

此处有些昏暗,却也不算完全漆黑,见秦霜也有几分蠢动,秦莞拉着秦霜的手朝那小道走去,似乎听到了她们的脚步声,石头背后的人越是往后退去。

“小娃娃,躲猫猫,石头后面嘻嘻笑……”

秦莞几人不上前来还好,一上前来,便真的好像在和那人躲猫猫一样,山石的夹道狭窄,光线更为昏暗,秦莞双眸微眯,将袖中的寒月握紧了。

能在清晖园中恶作剧的,自然是人,不仅是人,还是身份不一般的人。

若只是一个下人,哪里敢这样对待她们这些客人?

可秦莞想来想去,庞辅良并无女儿,那这人是谁……

这般想着,一行人已经顺着夹道走到了矮竹之前,这山石之后又是另外一边路了,只是在两条路之间有了这么一出屏风似的山石矮竹免得空旷,矮竹最高也只有一人多高,秦莞几人走到了跟前,却是不见人,而那道声音已经走到了她们前面十多步去。

“小娃娃,躲猫猫,石头后面嘻嘻笑……”

“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断响着,却是那人在矮竹之间来回的走着,仿佛真的在和人躲猫猫一般,秦莞她们这么看去,只能看到一个不算高挑的影子晃来晃去,可人到底长什么样子却是看不清的,秦霜眉头一皱,仿佛给自己壮胆一般的喝到,“只要你不是鬼我就不怕你,有本事你别跑——”

秦霜吼了一句,拉着秦莞也要朝那林子里钻,秦莞见状苦笑一下,连忙将秦霜拉住了,抬了抬下颌示意前面,果然,那影子窸窸窣窣的似乎跑的更远了,没多时声响就断了。

“她跑了,前面是另外一条路。”

秦霜眉头一挑,“所以她只是为了吓唬我们?”

说着秦霜呼了一口气,将手心亮给秦莞看,“吓得我出了一手心的汗,这个人可真是,也不知道是哪里的下人,竟然这么没有礼数,明天我一定要和庞管家告状!”

秦莞眯眸看着前方安静下来的大片矮竹,摇了摇头,“我总觉的有点不对,别说一般下人不敢如此,便是有心吓人也不会这样,有点奇怪。”

“还有。”秦莞说着话语一顿,“这个歌谣庞家三少爷也说过。”

“嗯?”秦莞这么一说秦霜才想起来,“是啊,庞嘉言说的和这个差不多。”

这么一想,秦霜眼底生出两分疑惑来,“莫非是庞嘉言身边的侍奴?”

秦莞摇了摇头,又看了看四周,再没别的人,起初听到那动静她也觉有几分悚然,可眼下看来,那人对她们却是没有恶意的,只是到底是谁呢?

秦莞沉吟一瞬,“明日有机会问一问吧,眼下先回去。”

外面极冷,秦莞说完,一行人便从山石之后退了出来,再返回主道,往她们几人的客院去,此刻夜色已经不早,秦莞二人各自回房,没多时便歇了下来。

一夜好眠,第二日一大早,秦莞还没起身秦霜便到了她这里来。

“别睡了,快起来,双清班的人回来了。”

秦莞坐起身来,面上还有两分迷怔,“都回来了?”

秦霜摇头,“那个清澜没有回来,说是已经定了,就是她害的清璃师父……”

秦莞一听此话,顿时清醒了过来,这就定了?

见秦莞神色凝重起来,秦霜眨了眨眸子道,“双清班的人要走了,不知道咱们什么时候走……刚才我看他们将班底都运回来了,说是明日就离开,没了清璃,又没了清澜,双清班只剩下了一个清娴,干脆改名叫‘单清班’好了。”

秦莞下地穿衣挽发,一边洗漱一边道,“三哥怎么说?”

秦霜摇摇头,“还没见到三哥呢,三哥昨晚上似乎回来的很晚。”说着秦霜又道,“原来不是说要给三哥引荐个人,还要让双清班在园子里唱两日吗,现在双清班出了事,总不能还要她们唱吧,就是不知道三哥要见的人见的如何了。”

秦琰要见的是那位刘运同,昨夜留在那边想必也是和那位刘运同说话。

秦莞摇了摇头,“还不知,待会儿见了三哥问问便知。”

二人正说着,两盏茶的功夫之后周怀来请秦莞三姐妹过秦琰的院子用早饭。

到了秦琰的院子,早饭已经摆好,吃食自然比在百草园要精致的多。

“三哥打算何时离开?”刚开始用饭,秦莞便问了一句。

秦琰笑道,“九妹妹着急了?我们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在等几日再走的。”

秦莞抿了抿唇,“三哥和刘运同聊的如何?”

秦琰眼底微亮一下,秦莞显然比秦霜和秦湘更为敏锐,他想了下简单道,“刘运同此人为官多年,在盐运之上十分有见地,可选的上相谈甚欢。”

秦莞点了点头,“刘运同一直都是在盐运上的吗?”

这么一说,秦琰倒是叹了口气,“刘运同已至不惑之龄,可他的官路却是不怎么顺利,二十多岁了才捐了一个小小县丞,后来做过县令,当过知州,而后做过市舶司副使,然后才到了盐运之上,能走到今日这一步也算是十分不易了,且这几年朝内朝外对盐运盯得十分紧,他们这些盐运使虽然地位极重,却也是不好做的,去年一年,东边治了好几个贪腐的盐运使,收盐商的贿赂便罢了,还有因私心贪了盐税的……”

秦琰语气感叹,一番话足见他对朝政了解颇深,秦莞颔首,“双清班要走了?”

秦琰“嗯”了一声,“出了事,庞公不好再留了。”

秦莞便没再说话,秦霜却道,“三哥,这双清班没了清璃师父,又没了一个班主徒弟,以后是不是成不了事了。”

秦琰闻言遗憾道,“多半是如此,一个人到底难撑起来,也失了双清班的名号。”

“咦?这话是怎么说的?”

秦琰便道,“双清班的由来你可知道?”

秦霜眼珠儿一转,“三哥是说……当初有两位南戏角儿义结金兰组了戏班的事?”

秦琰点点头,“正是,这二人同为班主,后来,她二人又收了徒弟,她们的两个徒弟也成为了班主,如此一代一代传下来的。”

秦霜眨了眨眸子,“那怎么到了清璃师父这里只有一个人了?”

秦琰笑道,“这事我也不十分清楚,只知道在清璃师父的师父那一代便只有一位班主了,似乎是清璃的那位师叔离开双清班嫁人去了,因是如此,那一脉便断了。”

“原来如此,我就说嘛,既然叫双清班,自然得有两个‘清’才是。”

秦霜自顾自说着,秦琰又道,“双清班的角儿们虽然受人追捧,可到底是戏子,贵人们喜欢的时候一掷千金,一旦做了让贵人们不喜的事,还不是被弃如敝帚,再有不听话的,轻则夺了饭碗,重则连性命也保不住,到底还是贱役。”

大周的伶人地位都不高,所以她们不得不从京城南下,只为了某位人物的邀请,给的钱银还是其次,若是得罪了他们双清班便没了活路。

“真是可怜,想清璃也快熬出来了,却偏偏被自己的徒弟害死了。”秦霜说着,有几分嗤之以鼻,“一日为师,终生为母,真是太狠毒了。”

秦琰眸色暗了暗,“这就是人心,以后你们见到的只会更多,防人之心不可无。”

秦琰趁势教导了两句,三姐妹皆是点头应是。

一顿饭吃饭,秦莞忽然想起来似的道,“三哥,庞老爷可有女儿?”

秦琰闻言眼神一闪,“问这个做什么?”

秦莞敏锐的发现了秦琰的不妥,“难道庞老爷有女儿的?”

秦琰对上秦莞笃定认真的目光苦笑一下,“你管这个做什么……”

“我只问问三哥而已,还有,庞夫人的年纪似乎不像是能生出庞家大少爷和二少爷的样子,这中间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顿了顿,秦莞又道,“我不会乱说的。”

若是秦霜来问,秦琰只怕二话不说挡回去了,可眼下来问的是秦莞,秦琰便不好什么都不答,于是低声道,“庞夫人是庞老爷的续弦,十一年之前嫁过来的,嫁过来的时候,她身边带了一个女儿,庞夫人原先嫁过一次人,后来成婚没几年夫君便没了。”

秦莞微讶,在大周,寡妇再嫁并不少见,可秦莞想到庞辅良,总觉得他不是那种会为自己娶个寡妇妻子的人,秦莞便问,“这位庞夫人有什么来历?”

秦琰眼底一亮,这便是他待秦莞不同之处,他这个九妹妹,几年不见不仅有了一手厉害的医术,这份心智和聪颖的劲儿也大为不同,便是自小在侯府养大的他的亲妹妹都难比。

“这位常夫人出自定州常氏,定州常氏乃是定州首富,家中不仅开客栈酒楼,还做茶叶生意,当时别说定州,便是整个西边也是数一数二的人家,他家只有庞夫人这一个妹妹,当时庞老爷多半是处于生意考虑,便不曾介意庞夫人再嫁的身份。”

定州在豫州西北方向,距离豫州城快马的话不过三五日路程。

秦莞暗自心惊,十年之前父亲在豫州为官之时,这庞辅良还远远没有“庞公”之称,那时候的他不过是个普通的客栈掌柜,而那个时候的定州常氏,便连她这个小娃娃也知道,据她所知,后来的几年,常氏渐渐没落了。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庞老爷有一个继女,为何我们没见到?”

秦琰继续低声道,“病了,现在这园子里都不许提起这个人的。”

秦莞怔愣了片刻,秦琰交代道,“你知道便好,万不可在庞家人面前提起。”

秦莞点头,这边厢秦霜拉着秦莞道,“快,又下雪了,我们去看看……”

好容易晴了一日,竟然又下雪了,秦霜的爱雪之心依然不减,一边拉着秦莞出去一边道,“你在和三哥说什么?”

秦莞看了秦霜一瞬,低声道,“常夫人是庞老爷的续弦,而庞老爷有个继女的。”

秦霜“啊”了一声,双眸瞪大的看着秦莞,这边厢秦湘站在门口正要回自己院子,闻声立刻看了过来,秦霜忙笑道,“五姐,可要出去赏雪?”

秦湘似笑非笑的看着秦霜秦莞亲密的样子,“不了,身子不适。”

说着便带着晚荷往自己的院子走去,秦霜朝秦湘的背影哼了一声,等走出了秦琰的院子方才低声道,“庞老爷竟然娶了一个寡妇?”

秦莞眉头轻皱,“寡妇如何了?退一步讲,庞老爷也是娶续弦。”

秦霜歪头想了一瞬,“对啊!两个人都成过婚,谁也别说谁……”

秦莞又交代一句秦霜不要乱说才放心,秦霜连声答应,拉着秦莞朝东边去,“昨天我们回来的时候我看到那边有个亭子,亭子外面是一片没有清扫的雪,我们过去看看,说起来,那我们昨天晚上遇见的那个人,难道是庞老爷的继女?”

刚交代了秦霜不要乱说,秦霜便声音不小的问她,秦莞心急的看了两眼,幸好只有茯苓和晚晴各自打着伞跟在她们身后,“你小声点儿,我也觉得有可能。”

秦霜微微皱眉,“那她大晚上的躲猫猫胆子不小,而且吓唬我们也很没礼数。”

秦莞闻言却是没将那位庞姑娘有病的事说出来,却是自己在想她到底得了什么病……

“咦……怎么有人了!真真是,早知道早点来。”

秦霜忽然抱怨了一句,秦莞闻言当即抬眸去看,远处的亭子里,庞夫人常氏和庞嘉言一起坐在亭子里的石桌前,晴娘带着两个丫头站在一旁,所有人都看着庞嘉言在石桌上堆雪人,那雪人已经堆了一半,庞嘉言正在给雪人捏脑袋。

见常氏母子在,秦莞自然不好打扰,正准备拉着秦霜离开,常氏却看到了她们,她站起身来,柔声道,“秦姑娘——”

没被看到自然可以自己离开,可既然都被看到了,再离开便无礼了。

秦莞只好和秦霜一起走上前去,福了福身,“夫人。”

昨日的常氏有几分拘谨,今日的她却和昨日不太一样,她身量纤细柔美,一身藕紫色的袄裙站在亭中,落落大方,娇美端柔,除了眉头习惯性的皱着,通身皆是让人赏心悦目的温文和气,秦莞打量了常氏一瞬,“没想到夫人在此,打扰夫人了。”

秦莞露出歉笑,常氏摇头道,“不碍事的,是来看雪的吧?”

说着常氏指了指石桌旁的石凳,一旁的两个丫头立刻拿出来垫子铺上,常氏又看向庞嘉言,“佳言,招呼两位姐姐坐下呀……”

庞嘉言本自顾自的玩雪,闻言站起身道,“两位姐姐请坐。”

秦莞二人互视一眼,一起坐了下来。

庞嘉言也不多言,又坐下来捏雪球,常氏也落座道,“他也喜欢玩雪,也不觉得冷。”

秦莞刚得知了常氏的来历,此时心中不免有些怅然,常氏五官精致眉目秀美,本是十分显小的,可坐的近了秦莞才发现,常氏面上皱纹满布,竟是比远处看上去更老了几岁。

秦霜直瞅着庞嘉言捏雪人,笑道,“小少爷性子安静,倒是极好的。”

秦莞只觉得寻常的庞嘉言都是安静的,可她偏偏也见过庞嘉言捉弄庞宜文的样子。

常氏笑了一笑,“我倒是希望他像别的孩子那般吵吵闹闹的……”

秦莞只觉常氏的笑有几分涩然,而这边厢,两个丫头从亭子外面的小火炉上提了一壶热茶上来,又分了四个杯盏,桌案上又是雪人又是茶壶,常氏见那丫头拧巴着手腕斟茶,便道,“我来……”

说着为秦莞二人斟茶起来,“这是梅林的雪水熬的,你们尝尝。”

秦莞二人接过道谢,秦莞垂了垂茶汤,正要道谢,忽然看到常氏提着茶壶的手臂一僵,眉头也皱了下,秦莞忙道,“夫人怎么了?可是有不适?”

常氏摇头,“没,就是早上起来不小心手臂撞了一下。”

“可有青肿?我那里有化淤膏。”

常氏笑着摇头,“九姑娘真是良善,放心吧,我已经擦过药了。”

秦莞这才放下了心,常氏又道,“有些遗憾,本来要请你们听戏的,如今却是听不成了。”

秦霜忙道,“不打紧的夫人,这园子清净宜人,便是在此住几日都是好的。”

秦霜越来越会说好听的话了,常氏便又道,“那好,若是明年这个时候有机会,你们再来便是……”

秦霜一讶,“明年再来?”

常氏颔首,“是呀,我们老爷独爱双清班的戏,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请双清班来,只除了有两年没请到,其他时候都不落下的。”

难怪双清班接了豫亲王府的请却住在清晖园,原来是老主顾。

秦霜叹了口气,“清璃师父没了,再往后只怕……双清班若是没落了撑不起台面了,只怕庞老爷也会另寻所爱了。”

“那不会,不是还有清娴姑娘?”常氏语声温和,“清璃十分从上任班主那里学来的技艺都教给了两个徒弟了,清澜这一次……哎,清娴也很是不错的。”

秦莞和秦霜想起了昨日听过的那两幕戏,的确,这二人也都不弱。

“真是可恶,那个清澜竟然恩将仇报害自己师父。”

秦霜的正义感又出来了,常氏闻言却有些欲言又止,“清澜姑娘……”

“嗯?夫人想说什么?”秦霜问道。

“清澜姑娘性子耿直,从前也是十分孝顺的,如今这般实在不解。”

常氏叹了口气,她自然是见过双清班师徒几人多回的,秦莞听到她的话,心中微微一动,“如今案子刚定了凶手,他们怎么处置清璃师父的尸首呢?怎么这么快就要急着走?”

常氏倒是清楚府中安排,“棺椁是老爷命人去准备的,眼下清璃的尸首还在衙门,明日一早,其他人先回京城双清班租赁的场子,清娴带着几个亲随去衙门敛了清璃,而后扶棺回乡安葬清璃。”

“回乡?清璃师父是哪里人?”秦莞忙问。

常氏淡声道,“清璃师父是定州人。”

秦莞有几分了然,此去定州不远,等清璃下葬之后清娴还可再返回京城过年。

秦霜便道,“往后双清班便只有清娴一个人了,也不知能不能撑得住,她一个年轻姑娘家,娇娇柔柔的,说不定底下人闹起来她还拿捏不住……”

“杨班主。”

秦霜话音刚落,俨然已经将雪人捏好的庞嘉言忽然开了口。

秦莞一讶,连常氏都看向庞嘉言,“家宴,你说什么?”

庞嘉言便看着常氏认真道,“杨班主会帮清娴的。”

常氏眉头一皱,“这话从哪里说起,你怎么知道的?”

庞嘉言歪头想了想,“她们过来的第一日,我在假山洞子里玩,看到杨班主在哄那个清娴……就像……就像母亲哄我一样……”

这话一出,常氏几人面色都是一变。

像常氏哄庞嘉言一样?常氏是庞嘉言的母亲,自然宠爱庞嘉言,若庞嘉言有个苦恼,那自然是捧在手心的哄,而如果杨英这般哄了清娴,那便是私情无疑了……

杨英和那清娴竟然有私情?!

秦莞蓦地想到了那一日所见,机关是清娴检查的,钥匙是杨英给的,他二人一唱一和,后来搜到的证据直指清澜,难道说,他二人想合谋害清澜?

秦莞只觉不无这个可能……

她一颗心鼓跳不停,这边厢常氏有几分尴尬的道,“莫要胡说。”

说着看向秦莞二人,“小孩子的话不好信的,双清班之内是不许有谁和谁私定了终生的,若是私定了终生,便要被赶出去。”

秦莞双眸微狭,心中的疑窦和不安越来越大。

她本是不愿再插手双清班之事,可如今一个巨大的疑问摆在她面前,管还是不管?

秦莞笑笑道,“小少爷或许是认错了人呢。”

庞嘉言有些不满的看着她,“不会的,我不会认错,她们来了我家好多年了,每次都在年末之时,我见过清澜多回了……”

秦莞忙道,“好好好,小少爷没有认错。”说着转移话题道,“小少爷堆雪人是和谁学的?”

庞嘉言便看了常氏一眼,“母亲教的。”

常氏也跟着笑道,“他喜欢摆弄小物件,老爷也惯着他,一下雪便朝着要堆雪人,每年冬天都在盼着下雪,小小的一个人竟也不怕冷的。”

秦莞心中有了疑问,便不想在此多言,又坐了一盏茶的功夫秦莞便说有些冷了,见庞嘉言还没有走的意思,便带着秦霜当先提出了告辞。

秦霜看她面色凝重便道,“怎么了?你是觉得清娴和那杨英之间……说起来也不是没有可能,清娴年轻姑娘,自然会有春心萌动的时候,何况她和杨英必定交集不少。”

“我要出府一趟。”秦莞脚步一顿,忽然出声。

秦霜愣了愣,“你要去哪里?”

秦莞摇了摇头,“你和三哥说一声,我用咱们的马车出去,就说我……就说我出去逛逛……”

“逛逛为何不带我?”秦霜理直气壮道。

秦莞一阵苦笑,“我要去的地方,怕是你不愿去。”

说着,已带着茯苓转身而走,她们出来之时穿了斗篷带了伞的,便是出门也不需再准备什么,秦莞带着茯苓直奔外院耳房,寻到秦府的车夫便出了府门。

乘着秦府的马车离开清晖园,秦莞在车内吩咐道,“去裕亲王府。”

车夫没走过,还是由茯苓指路才往裕亲王府去,茯苓在马车上有些不解,“小姐是要去找世子殿下吗?为了什么呢?”

秦莞点点头,“我觉得清璃的案子有问题。”

茯苓“啊”了一声,“小姐觉得凶手不是清澜?”

秦莞摇头又点头,“还不确定,可至少世子殿下和知府大人或许并不知道全部的事实,如果知道了杨英和清娴有私情这件事,整个案子可能有变化。”

茯苓叹了口气,“原来如此啊,小姐和清澜萍水相逢,倒是愿意为了她跑这一趟。”

“事关人命,只是跑一趟而已,不能让没做坏事的人受了冤枉。”

秦莞语声肃容,茯苓看着这样的秦莞,心中不由生出了崇敬之心,她本只是个平凡普通的小奴婢,可她的主人有如此心志,她一时也觉与有荣焉。

很快,马车在裕亲王府门前停了下来,寿宴已毕,今日的裕亲王府门前并无多少车马,马车停稳,茯苓快步走到裕亲王府门前去,果不其然,刚走到跟前便被侍卫拦住,茯苓便道,“烦请通报一声,忠勇候府世子来寻睿亲王世子殿下有要事,请殿下出来相见。”

那侍卫一愣,看了看茯苓,又看了看秦府的马车方才迟疑的点头转身入了府门。

茯苓快步回来,在马车边道,“小姐,说了,不知道殿下在不在王府。”

秦莞心中也没准,不过这件事她只能来找燕迟。

主仆二人无声无息的等着,很快,燕迟从王府府门之内大步而出,茯苓高兴的拍了拍窗户,秦莞掀开车窗帘络一看,唇角也是一弯。

燕迟一看茯苓就知道是秦莞,大步走到马车跟前眼神已有几分凝重,“怎么了?”

若非要事,秦莞不可能过来找他……

“你现在有事吗?”秦莞在马车里面问。

燕迟凝眸,“无事,你说。”

“那你上马车——”

燕迟挑了挑眉头,掀帘便上了马车,秦莞下令道,“去豫州知府府衙!”

马车里的燕迟更讶异了,茯苓则坐在了外面车辕之上。

很快,马车便走动了起来。

“怎么了?是清璃的案子出了岔子?”

燕迟敏锐的问道,秦莞点了点头,却又道,“其实我也不确定,不过有一件事我刚刚才知道……我听庞府的小少爷形容,怀疑副班主杨英和清娴之间有私情,你还记得吗,那一日,先是清娴检查了机关,然后又是杨英在说清澜一直没出门,最后,钥匙偏偏就在清澜那里找了出来,当时不觉有什么,可现在知道他二人有私情之后,总觉得像是商量好的。”

秦莞说的语速极快,燕迟听完神色也有几分肃然。

“的确,这一点我们不知道。”

秦莞殷切的看着他,“所以这件事需要你出面……”

燕迟定定的看着朝自己倾身的秦莞,她这般火急火燎的跑来,为的竟然是清澜的案子,他心头微动,忍不住抬手在她面颊上轻抚,“好。”

这本是一件十分严肃的事,可他二人之间沟通起来似乎特别容易,这么一说他便是一个“好”字,如此,秦莞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而他温热的掌心贴在她有些冷的面颊上,粗粝的指腹更在磨砂她的面颊,秦莞心头一跳,面上微微发红。

“怎么了?”秦莞看着燕迟的眸子,正要将前倾的身子收回来,燕迟却忽然一个倾身将她从坐榻之上抓到了自己怀里来。

马车宽大,燕迟让秦莞侧坐在了自己腿上。

“怎么了?”秦莞转眸看着燕迟。

燕迟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轻抚着她的脸颊,“你知道吗?世上不会有第二个女子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之人这样费心力。”

秦莞唇角微抿,“徒弟谋害师父,于情于法都是重罪,不好让人凭白受冤枉。”

“这世上每日受冤屈的人有很多,旁人看来,只要是与己无关的,大可不必去管,朝廷没有给你俸禄,你亦不是被冤之人的家属亲朋,你啊你……”

燕迟捧着秦莞的脸靠近,蜻蜓点水一般的在秦莞唇上吻了一下。

这一吻虽然没有前日的火热缠绵,可秦莞却能感受到他对她的爱惜,甚至还有两分叹服和宠溺,秦莞心头微微一软,“若今日让我上刀山下火海去帮她说话,那我一定是不愿的,若是多说了一句便让自己和身边人陷入了困境,那我也是要仔细思量的,只不过走一趟而已,我什么都不会失去,并没什么大不了。”

“哪有什么刀山火海,你这话便是在说,你下一次遇上这样的事还要这样做了。”燕迟继续磨砂着她的面颊,“你若是男儿身,只怕一定是要做大理寺卿的。”

秦莞心头酸涩一下,垂眸道,“我没有那样的大志,我也知道袖手旁观对我没什么坏处,去帮忙说话对我也没什么好处,可如果我不做这件事,以后每每想起来都会觉得心中塌了一块,倒不是愧疚,只是会觉得我不该变成这样。”

“傻。”燕迟在她面颊上捏了捏,秦莞抬眸,便见燕迟满眸温笑的道,“我自然知道你,下一次下下一次,你想做的便去做……”

说着燕迟微微靠近了些,低声道,“这样的事你觉举手之劳,可旁人看来却要不少勇气还要权衡利弊,你总是让我惊讶,也越发让我爱惜欣赏,我看着你甚至自己也能得到力量。”说着,燕迟又在她唇上吻了一下,“真是致命!”

秦莞面颊又不自觉红了两分,“我……”

见她欲言又止,燕迟轻声道,“一定是世上最好的父亲和母亲才能将你教成这样。”

秦莞本以为他或许又要说什么甜蜜之语,可没想到他却忽然说出了这样的话,最好的父亲和母亲,是啊,她的父亲和母亲当真是天下最好的父亲和母亲。

秦莞心头又是一阵悲苦,她忽然一把抱住了燕迟,脑袋落在了他肩头。

燕迟微微一怔,当即将秦莞抱了个满怀,一边抚着秦莞的背脊一边歉意道,“我一时说的快了,让你伤心了?”

秦莞无声的摇头,却觉眼眶一阵湿热,她猛地闭上眸子,好半晌才将那湿热压了下去,燕迟便轻声的道,“没事的没事的,我替他们护着你。”

秦莞刚压下去的心绪又是一阵翻涌,她便越发抱着燕迟不放,生怕对上燕迟的眸子眼泪就要掉下来,亦不想让燕迟看到自己脆弱模样,燕迟眼底生出几分心疼,却没说话只让她依偎在自己身上,好半晌,秦莞的脑袋才在他肩头动了动。

只听秦莞闷闷道,“我有那般好吗?”

燕迟轻笑一声,“嗯,中州四海,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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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59章 命案反转,庞家出事

“世子殿下怎么来了?”

豫州知府汪怀宇从衙门之内大步而出,撩袍便跪,“拜见殿下。”

燕迟一把将汪怀宇扶起,“汪大人不必多礼,此来乃是为了清璃的案子。”

燕迟站在马车之外,汪怀宇眸光一扫看到了一边的茯苓,他心念一转只觉茯苓有些熟悉,随即脑海之中一抹电光闪过,昨日燕迟第二次过来戏台的时候身边带着一位姑娘,后来他才知道,那位姑娘乃是忠勇候府九姑娘,而当时,那位九姑娘身边带着的侍婢便是这位。

一瞬之间汪怀宇已经明白了过来,又看了一眼帘络四垂的马车敛下了心神。

“清璃的案子?昨日审完之后,凶手已确定是清澜。”

汪怀宇疑惑道,“莫非有了什么变故不成?”

燕迟肃眸,“双清班的副班主杨英和清璃的小徒弟之间有私情你可知道?”

汪怀宇眼底生出两分疑窦之色来,“他们二人有私情?”

燕迟颔首,“看来你还不知,正是怕你不知才来告诉你,那清澜怎么说?可认了?”

“没有。”汪怀宇摇头,“没有认,不过眼下证据确凿,而且双清班中有人说清澜不知因为什么已经跟清璃师父吵过好几次了,还说清璃师父曾经说过要将她逐出双清班。”

燕迟眉头微扬,“清澜可有说因为什么?”

汪怀宇摇头,“清澜还没说,打算今日再审的。”

这一点却又是燕迟不知道的,而马车之中的秦莞听到这话也微微一讶,若说清澜和清璃有矛盾的话,那她的嫌疑的确就更大了。

而汪怀宇身为豫州知府,自然和霍怀信一般心思敏锐,他一眼看到了燕迟面上的沉凝,于是轻声问道,“世子殿下若是心中存疑,不如一起去旁听?”

燕迟挑眉,眼风却朝马车上一扫,汪怀宇立刻道,“外面太冷了,世子殿下既然和九姑娘过来了,自然不好一直站在外面,不如一起进府内喝杯热茶?”

燕迟心底便有几分满意,马车里面,秦莞也矮身往外走来。

既然走到了这一步,汪怀宇又看在燕迟的面子上这般懂事,秦莞自然接了这份好意。

车帘掀起,茯苓忙给秦莞撑了伞,外面小雪细细密密下着,秦莞走下马车来对着汪怀宇福了福身,“知府大人——”

汪怀宇侧身一避,“九姑娘不必多礼,外面太冷,快请进去吧。”

秦莞看向燕迟,燕迟大步的走在了前面。

豫州知府衙门和锦州知府衙门大同小异,汪怀宇直接将秦莞和燕迟请进了他平日里待客的书房之中,吩咐侍从上了茶,又和燕迟寒暄了两句便命侍从提审清澜。

书房一分为二,中间一道屏风一拉,便将燕迟和秦莞的身影挡了住。

没多时,一道沉重的脚步声缓缓进了书房。

“噗通”一声,想来是清澜跪了下来。

那屏风外面看不清里面,里面却能依稀看到外面的影子。

秦莞眯眸细瞧,只见一夜不见,清澜的发髻散乱,身上还是那一袭“牛郎”戏服,且隐隐可见几分血污,她跪倒在地,脑袋颓丧的垂着,半分也不开口。

“清澜,抬起头来——”

汪怀宇威严的低喝了一声,清澜顿了顿,还是抬了头。

汪怀宇语声放软了一分,“你说你没有害你师父,那为何有几个人说亲耳听到过你和你师父吵架?你师父又是为何扬言要将你逐出双清班?”

清澜面无表情的看着汪怀宇,半晌,“我没杀我师父。”

清澜这话已经说了一晚上,汪怀宇再一次听到不由得冷笑了一声,“真是可笑,就凭你这一句话,本官为何要信你?!”

见清澜又要低头,汪怀宇“啪”的一声将一本册子扔到了清澜的面前。

“好好看看,这些都是别人的口供。”

那些口供之上不但有审问的记录,还有名姓,清澜能清楚的看到谁说了什么,果然,很快清澜死水一般的眸子被愤怒填满,“信口雌黄!信口雌黄!”

汪怀宇便道,“本官有心帮你,你却不惜命,那本官也无可奈何了,明日一早,清娴和杨英就会来收敛你师父的尸首,然后便会扶棺回定州,五日之内,你的案子就会完全定下来,一旦定案,你想再喊冤却是没人会听了,想好了?”

见清澜仍然不语,汪怀宇叹了口气,“来人,押回去——”

“等一下。”清澜忽然开口。

屏风之后的燕迟和秦莞互视一眼,眼底都有微芒一闪。

清澜抬起了头来,“我和师父……我和师父吵架是因她让我去做我不愿做的事……她说要将我逐出双清班,不过也是因为这件事罢了,我心中的确恼恨,可我不会杀了她。”

汪怀宇眯眸,“她做了何事让你不赞成?”

清澜深吸口气,垂眸道,“她要我……侍奉京中的贵人。”

简单一句话,汪怀宇便明白了过来,戏子并非妓人,可戏子也属贱役,来听戏的,除了真正喜好戏目的,便是来热闹玩乐的,若她和清娴这样的年轻姑娘,除了有好身段好嗓子,且还有一张好面孔,虽然都知道她们不侍奉人,可越是这样,越是能勾起那些贵人们的心思。

“双清班的姑娘,还要去做这些?”

汪怀宇并非京官,却知双清班的名头甚大,在他看来,双清班这般红火是不需要自家的姑娘以色侍人的,话音落定,清澜垂眸冷声道,“师父好赌,旁人不知道,我和清娴却知道,且双清班看似名头正盛在京城站稳了脚跟,可到底和那些本就在京城扎根的戏班子不同,养着一大家子人不说还要上下打点,时不时还有对头使绊子,如此周转下来,便没剩下多少钱了,而师父十赌九输,如今的双清班不过是表面看着光鲜。”

“双清班进项有限,而京中早有人打我们的注意,师父便让我们去侍奉那些贵人,我……我不愿侍奉……师父先是诱哄,诱哄不成便连消带打,甚至还威胁我要将我赶出去……我们多次争吵,皆是这么来的,她便是不将我赶出去,我也不想待在这里了,若非念在她是师父,自小教养我,我早就一走了之了……此番南下,我本想着回了京城之后就和师父说清楚,可没想到,她竟死了……”

清澜一直垂着眸子,背脊却仍然挺的笔直。

汪怀宇眯眸,“所以你并未被你师父逼得去侍奉别人?”

清澜冷笑了一下,抬眸看向汪怀宇之时眸带讽刺,就好似汪怀宇也是那些好色的权贵一般,“我和她说了,若是逼我,那就让我的尸体去见那些贵人,她知道我的性子,虽然生气,却是不敢了,她对我此行怨气很大,回了京城想必会再做点别的什么。”

汪怀宇挑了挑眉头,“你害怕她回京之后想法子害你,你便现在就将她杀了?”

清澜又冷笑一下,“我若真的想杀她,在南边就可以下手为什么要等到现在?裕亲王的寿宴那般重要不说,在场的若知府大人这般的敏锐之人不在少数,我就不怕露出马脚?”

说完这些,清澜又垂下了脑袋。

“那钥匙是怎么回事?”

汪怀宇凉声一问,清澜立时便笑了。

“有人要害我,我又有什么法子?”

汪怀宇眯眸,“谁要害你……”

清澜垂眸,“我不知道,我从未和班子里的人结怨。”稍稍一顿,清澜却又忽然道,“不过……虽然没有明面上的恩怨,却也有几分暗里的争端。”

汪怀宇挑眉,清澜便道,“自从师祖那一代开始,双清班便只有一个班主,师祖只有师父一个徒弟,师父却有我和师妹两个徒弟,往后的班主人选是要在我和师妹之间选。”

话已如此,汪怀宇便明白了过来。

“还有别的吗?”

清澜摇了摇头,“没有了。”

汪怀宇略一沉吟,“你可知道杨班主和你师妹之间……”

清澜闻言眼神一闪,似乎有些诧异汪怀宇会问这个,她抬眸看了汪怀宇一眼,垂眸摇了摇头,“副班主对师妹颇为照顾,别的我不知道。”

汪怀宇点了点头,“来人,带她回去。”

守在外面的侍从进来,很快便将清澜带了出去,汪怀宇将屏风拉开,恭敬的看着燕迟道,“殿下,今日她倒是说了,既然是这个缘故,是否要再查一查?”

燕迟颔首,“她们在同一个戏班,杨英和清娴之间的事她只怕已经有所感觉,可你刚才问的时候她却没有一口咬定……”

汪怀宇点头,“正是,她昨日没说和清璃争执的原因,想来也是不想让外人知道双清班的丑事。”

微微一顿,汪怀宇道,“下官这就将杨英和清娴拿回来审问审问。”

燕迟点了点头,秦莞便和他一起站起了身来,汪怀宇都要去拿人了,秦莞和燕迟自然不好再留在衙门之内,汪怀宇要去点人来着,燕迟和秦莞便先出了衙门。

上了马车,秦莞道,“殿下直接会裕亲王府吗?”

燕迟却看着她道,“你是以什么理由出来的?”

秦莞眸光微转,“我只让六姐跟三哥说一声,说我出来逛逛。”

燕迟掀开马车帘络朝外看了一眼,“既然是出来逛的,怎么好空手而回?”

说着敲了敲马车车厢,“往东走——”

车夫不识豫州城的路,燕迟便指挥着车夫往前走,没多时,马车到了豫州城最为繁华热闹的一片街市,燕迟掀开车帘看了看,道,“你随便去看看。”

虽然不在京城,可让堂堂睿亲王世子殿下陪自己买东西到底还是有些招摇过市了。

秦莞点点头,正要出去,燕迟忽然将一个钱袋塞到了她手上。

“喜欢什么买什么。”

秦莞的眉头便高高挑了起来,燕迟会留心她的喜好,会救她护她,可给她钱却是第一遭,秦莞抬手推了回去,“我随身带着银子的。”

燕迟眉头一皱,将那钱袋和她的手一起握住,“拿去。”

简单两个字,他却是一副不容置疑的样子。

秦莞抿唇片刻,点了点头,“那好。”

说着便转身走了出去,燕迟腿伸的长长的靠在车壁之上,看着秦莞和茯苓一起走向街边的一家绸缎店,他唇角微弯,放下帘络闭目养神起来。

姑娘家自然是喜欢这些绸缎首饰的,不过这些对他而言却是看什么都是一个样,燕迟本以为秦莞至少得逛个两盏茶的时间才会回来,可没想到,一盏茶的功夫不到便回来了。

燕迟掀开窗帘一看,却只见茯苓手中抱了一个锦盒。

他微微蹙眉,这边厢秦莞已经掀帘上了马车。

“怎么这么快?就买了这个?”

燕迟看着那锦盒只以为秦莞挑了什么首饰,可秦莞一边将锦盒拿进来一边将钱袋还给他的时候,燕迟诧异的发现钱袋的分量几乎没变。

“这是什么?”燕迟不满的将那钱袋拿着,秦莞一笑将锦盒打了开,燕迟探身一看,却见是七八个颜色不一的锦囊,燕迟挑眉,难怪没花出去银子。

“别的我也不需要,只是做药囊的锦囊不够了。”

说着秦莞看着燕迟,“殿下可要一个药囊?”

燕迟眉头一扬,“此事何须问我?”

秦莞想了一瞬,明白过来,当即点了点头。

买了东西,外面又实在太冷,燕迟也不愿让她在外面多待,便道,“现在回去吧,回清晖园。”

“那殿下呢?”秦莞将锦盒放在一边,忙问。

“不必管我,我半路下来便是。”

秦莞欲言又止,可燕迟做好了决定却不许她说个不,他敲了敲马车车厢吩咐一声,车夫很快就让马车走动起来。

“殿下何时走?”秦莞忽而又是一问。

燕迟薄笑的看着她,“不着急……”

秦莞点点头,却不知他这个不着急是为了她还是因为有别的事,燕迟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便道,“燕离也要回京城的,只怕要和我同行,到时候我会落后你们一些。”

秦莞眸子微睁,“殿下可先回京城。”

燕迟看着秦莞,“我不放心。”

秦莞心中酸软两分,燕迟却只轻轻一笑,没多时,他掀开帘络朝外看了一眼,见马车已近了清晖园那条街,便又敲了敲马车,很快,马车停下。

燕迟上前将秦莞抱了一下,又在她唇边吻了一下,一句话也没多言的下了马车。

马车再度走动了起来,秦莞掀开窗帘看出去,燕迟身挺如松的站在路边望着她,不过是寻常的分别,秦莞心中竟生出几分怅然来,只等马车转了个弯看不到燕迟了,秦莞方才将帘络放下。

秦莞打开了锦盒,她适才买锦囊的时候专挑了一个墨色的锦囊,墨色丝滑的锦囊之上秀了一朵小小的兰花,又增添了两分雅意,秦莞第一眼看到就觉得分外适合燕迟。

……

……

一进清晖园的门,秦莞就看到几个门房在低低议论着什么。

秦莞知道,汪怀宇定然已经来过了。

“小姐——是不是汪——”

“嘘。”秦莞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为了避免麻烦,这件事先不要告诉三哥。”

茯苓点了点头,“小姐更信任世子殿下。”

秦莞听着这话并未反驳,也实在没有法子反驳。

她二人一起回了客院,刚一进门秦霜便从对面屋子里冲了出来,“你去哪里了,怎么这半天才回来,你手里拿着什么?”

秦霜说着,上前来便将锦盒拿了过去,一把打开,面生几分失望。

“怎么是锦囊——”

秦莞笑着进自己屋子,“做药囊的锦囊没了。”

秦霜无奈将盒子给了茯苓,“怎么还做药囊,过了雁江用不着那么多药囊了吧?”

秦莞但笑不语,秦霜又忙不迭跟过来道,“你知道吗,刚才豫州知府带着人来将清娴和他们的副班主杨英一起带走了,说是找到了新的疑点,这一下双清班明天走不了了。”

秦莞意料之中,“可有说什么新的疑点?”

秦霜见秦莞这样平静心中本还有两分诧异,可想到秦莞平日里都是这幅表情倒也释然了两分,“那怎么能说?反正是将人带走了。”

秦莞便道,“三哥呢?”

秦霜摇摇头,“不知道,我那会儿回来的时候三哥就不在院子里了,说是被庞老爷请过去了,也不知要谈论什么。”

秦莞“嗯”了一声便不再问,只摆弄起香囊来。

清璃这个案子她能做的便也只有这些了,从前不知道清璃好赌,还逼着自己戏班之中的姑娘委身京中的那些贵人,此番知道的更多,想来汪知府有自己的判断。

秦莞摆弄了一下午的香囊,等到亥时之后秦琰才过来,进屋子道,“九妹妹回来了?”

秦莞站起身来,“嗯,出去买了一点锦囊就回来了。”

看着秦琰,秦莞意外的发现今日的秦莞似乎眉头微皱有两分烦躁。

“三哥坐下喝杯茶?”

秦莞招呼了一声,秦琰便落了座,秦莞给秦琰上了一杯茶,“三哥去和庞老爷说话了?”

“还有刘运同……”

秦琰捧着茶盏轻抿了一口,秦莞又道,“三哥面色不好,可是遇到什么难事儿了?”

秦琰并未否认,反而看了秦莞一眼,然后摇头道,“一点小事而已,和你一个姑娘家说了你也不会明白,没大事,不必担心。”

这么一说,秦莞便知道是朝堂之上的事了。

既然是朝堂,那极有可能和刘仁励有直接关系……

秦莞随意道,“莫非是庞老爷给三哥出了什么难题?刘运同不是在府上吗?三哥可和刘运同商量一二。”

秦莞这话乃是故意,话音刚落,秦琰轻笑了一声,“刘运同……事情便是出在他……”

秦琰话语猛然一断,却是不打算说下去了,一转眸,只见秦莞一双眸子满是坦荡的看着他,秦琰背脊微凉一下,适才他差点说漏了嘴,可看着秦莞神色,却是不像故意试探有所谋算,秦琰无奈笑笑,“刘运同也没法子。”

秦莞点到即止,却是明白了刘仁励和秦琰的发愁之事有关。

难道是秦琰想要拉拢刘仁励,却被刘仁励拒绝了?

刘仁励的在盐运之上地位不轻,可说到底也只是个从四品官,且他并非出身氏族,竟然敢拒绝太子的好意?

秦莞有些想不通,却是不打算再探问这些朝斗之事,而秦琰也一时缄默下来,越是如此,越表明他心情不快,又坐了片刻,秦琰告辞回了自己院子。

用了晚饭秦莞继续做药囊,将药囊做好便洗漱歇了下来,一夜好眠,第二日一早,秦莞直睡到了天光大亮才起来……

秦莞起身梳洗,刚梳洗完,秦霜便冲进了屋子。

“你猜我看到什么了?”

秦莞正在喝水,转眸一看,却见秦霜是一副穿戴整齐的样子,且小脸红扑扑的,似乎是刚从外面回来,这么一问,秦霜便道,“清晖园又来客人了!”

“又来客人了?”秦莞倒是不惊讶,只不过要配合秦霜罢了。

“而且还来的是一位老夫人——”

秦莞听着这话倒是微微一讶,来了一位老夫人?

想了想,秦莞道,“也没什么奇怪的,只怕是庞家的哪位亲戚”

秦霜耸了耸肩,“我刚才去昨日那亭子,听到几个仆从在议论的,是谁我也不知道。”说着又道,“我们去三哥那里用早饭。”

秦莞便和秦霜一起出了门,到了秦琰的院子,却见秦琰过了一夜仍然是愁眉不展。

一见她二人来了,秦琰便道,“咱们明日便离开此处回京城。”

终于要回京城了秦霜自然开心,秦莞却感受到了一丝不寻常。

可见秦琰面色严肃,她便也不好多问,等来了秦湘,兄妹四人便开始用饭。

用完了早饭,秦霜抓着秦琰问道,“三哥,那清娴和杨英还没回来吗?”

秦琰颔首,“还没有,看来清璃的案子没那么简单,到底是谁害的也是说不准的。”

秦霜眼珠儿转了转,一时也没有想个明白,“管他那么多呢,反正咱们明天一早就要走了,此去京城只需走四五日吧?”

秦琰点头,“快的话四日,慢的话也就五六日。”

秦霜欢喜的拍了拍掌,见秦琰一副不欲多说话的样子拉着秦莞出了门,“三哥怎么了?似乎遇上了什么烦心事。”

连秦霜都发现了,可想而知不是小事情了。

秦莞摇头,“多半是朝堂之上的事,我们不好过问。”

秦霜颔首“嗯”了一声,又拉着秦莞的手臂道,“走走走,给你看个东西。”

说着话,秦霜便拉着秦莞顺着昨日一早的那条路往东边走,秦莞不知秦霜要给她看什么,等到了昨日那亭子那的时候才发现亭子外面竟然立了一个大大的雪人。

秦莞微讶,“这……是你堆的?”

秦莞目之所及的雪人可和昨天庞嘉言捏的那个小雪人不同,眼下这个雪人,足足有一人高,雪人肚子极大,两边插着两片棕树叶,脑袋上用石子做了鼻子眼睛嘴巴,秦莞不自觉笑起来,原来秦霜一大早起来就是来堆雪人的。

“我是不是厉害极了?!我和晚晴秀云三个人堆的!”

“这个可比昨天那个小雪人看着好看吧?”

秦霜兴高采烈的往那雪人跟前走去,话音刚落,一道软糯带着几分气氛的声音猛地响起。

“我的好看——”

猛然出现的声音让秦霜二人一愕,齐齐抬眸一看,却见前面的路口处庞嘉言不知怎么站在了那里,秦霜和秦莞一愣,颇有几分尴尬。

庞嘉言迈着小短腿大步而来,走到秦霜堆的雪人跟前一指,“哼,丑——”

秦霜便是气恼,却也不好和一个小孩子计较,不由有几分尴尬的看向跟着秦霜过来的晴娘,晴娘不好意思的福了福身,“拜见两位小姐。”

说着又看向秦霜,“六小姐莫怪,三少爷正在使性子呢。”

话音刚落,庞嘉言又是一声冷哼,而后他猛地蹲下来,自地上捧起一捧雪,一转身进了亭子,晴娘看着叹了口气,也跟着捧了雪走了进去,晴娘连着捧了一堆雪堆在那石桌之上,趁着庞嘉言捏雪人的时候走出来致歉。

“真是失礼了,适才老爷心情不好,说了三少爷两句,三少爷虽是没哭,却也不快。”

秦莞和秦霜都是一讶,秦霜道,“庞老爷那般宠爱小少爷,怎么会说他?”

晴娘回身看了一眼,似乎是在看后面有没有人走过来,然后才低声道,“老爷有时候有些喜怒无常,便是三少爷都得挨骂呢。”

秦霜张了张嘴吧,却不便议论庞辅良,笑道,“难怪呢,怪我刚才说错了,三少爷捏的雪人可是最好看的……”

最后一句话秦霜声音极大,故意要让庞嘉言听到似的。

晴娘也笑着往亭子里面走,“少爷别生气了,老爷也是被那位夫人气着了,可不是冲着少爷您……”

秦霜和秦莞便又对视了一眼,新客刚来就惹得主人生气?

庞嘉言轻哼了一声,“我听到了的,那个人找父亲要钱……”

晴娘苦笑一下,看着秦莞二人道,“庞家兴盛起来,少不了来打秋风的亲戚。”

这一点倒是不难理解,庞嘉言哼一声道,“那个人要父亲的客栈……”

这句话一出,秦莞和秦霜都惊了一跳,一开口便是客栈,这哪里是穷亲戚来打秋风?秦莞只觉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拉了拉秦霜当先告辞了。

秦霜边走边不情愿道,“急着走做什么?你不觉的奇怪吗?我还等他再说点什么呢。”

奇怪,当然奇怪,晴娘口中“打秋风的亲戚”竟然敢要客栈,便是庞宜文和庞宜武只怕也不敢这么开口,那个人是谁?!

“我们明日就要走了,何况这是人家的私隐,怎好多听?”

秦霜撅了噘嘴,“正因为明天就要走了才要多听啊,像庞家这样的大户人家,一定藏着很多秘密,你说,那个人是不是知道了庞老爷的什么把柄,所以才敢这样开口啊?十方客栈西边到处都是,每一家生意都火爆的很,那个人别说要几家了,便是要一家也足够一大家子人吃喝一辈子了……”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秦莞肃然交代了一句,可心中却又几分怀疑和不安。

如秦霜所言的,豪门大族,哪个家中没有私隐秘密?秦莞并不意外庞家有秘密,她只是在意人间正道法理黑白,却并非是个秘密都要去探究。

拉着秦霜回了院子,秦莞塞给了秦霜一本杂记,逼着她看书,一边又在想着,怎么把消息送给燕迟,如果今日再出去,只怕是不太妥当。

想了想,秦莞来到了白樱的暖阁,这两日白樱还是卧床居多,见秦莞过来,白樱忙要起身。

秦莞将她按下,看了看茯苓没进来,低声道,“你可有法子给他传消息?”

白樱一瞬就明白了过来,当即点头。

秦莞便道,“我们明日一早就要出发回京城了,告诉他这个就好。”

白樱点点头,起身下地从自己包袱之中拿出了一个什么来,她也不回避秦莞,走到后窗之处朝外对着天空一放,秦莞只听到“咻”的一声,一道微不可见的明光就上了天,秦莞只觉神幻,便见白樱站在窗边不动,很快,一道人影光天化日之下落在了后窗之外。

白樱交代了两句,那人又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关上窗,白樱回身道,“殿下在这园子外面留了人的。”

秦莞不由想到了燕迟的那句“不放心”来,她点点头,嘱咐白樱继续修习,这才又回了自己的暖阁,秦霜正抱着那本书打盹儿。

“九小街——”

亥时过半,周怀忽然出现在了门外。

茯苓打开门,周怀行了一礼道,“九姑娘,庞老爷说明天早上咱们就要走了,晚上设了宴送行,您和五小姐、六小姐准备一下,这会儿就过去吧。”

这消息倒是有几分突然,然而庞家已经准备下了,自然不好拒绝。

秦莞让茯苓去喊了秦湘,又和秦霜二人各自披了斗篷,等出来的时候,秦琰已经在路口等着她们,兄妹四人一起往朝晖堂的方向走去。

没多时,便到了朝晖堂之外。

门外却是刘仁励在候着,见到秦琰过来,连忙迎了上来。

“拜见世子……”

“拜见三位姑娘……”

刘仁励比上一次秦莞见到之时要热忱殷勤的多,秦莞看上去,只觉不是秦琰要拉拢刘仁励,而是刘仁励有求于秦琰似的,相比之下,秦琰就要冷淡几分了,“她们是女子,无封号在身,你是朝廷命官,怎可对她们行礼?”

秦琰冷冷一语,顿时抹了刘仁励的面子,然而刘仁励无半分不快,只道,“世子说的对世子说的对,下官只是敬重侯府诸人罢了,世子请……”

秦琰在前,刘仁励落后半步,后面跟着秦莞几人,一起进了朝晖堂的屋子。

一进屋门,庞辅良又在逗弄庞嘉言,而那一辆金光闪闪的马车便又被庞嘉言捧在手中把玩,听到动静,庞辅良转过头来,“世子来了?”

秦琰点点头,转了一圈道,“咦,听说府上来了客人,怎不见?”

庞辅良闻言笑道,“今日是为了给世子送行,就咱们便可。”

秦琰却道,“那怎么好,如此岂非怠慢了客人?还是请那位夫人一起来饮宴吧。”

庞辅良略一犹豫,那边刘仁励道,“如此也好。”

这话一出,庞辅良的眼神便沉了沉,又默了片刻,庞辅良才朝屋门口吩咐道,“去个人,把覃夫人叫来……”

庞友德在外面应了一声,自去请那位夫人去了。

庞辅良拍了拍庞嘉言的肩膀站起身来,“我们先入宴吧……”

说着抬手一请,“世子请,刘运同请……”

秦琰自然带着秦莞三人入宴,和来的那夜不同的是,今日只有庞宜武不见庞宜文,而这两日庞家再未来找秦莞,想来那庞宜文已经好了不少。

“这次真是遗憾,本想让世子听两日戏好好消遣一番的,却不想出了这样的事。”庞辅良语气无奈的道,一边说一边亲自给秦琰斟酒,“此番一别,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到世子了,世子下一次再来豫州,可一定要告知于我。”

面对庞辅良,秦琰似乎也没了刚来那日的好心气,可比起对刘仁励,他的表情还是和蔼的多了,“庞公放心,若是再来,少不得要叨扰的。”

庞辅良点点头,又给刘仁励斟酒,待几人都斟上之后,便道,“大家动筷子吧……”

“庞公的客人还没来呢,不着急的。”

秦琰朝外面看了一眼,礼数十分周全,而提起那位客人,庞辅良面上的笑意便淡了两分,可秦琰这么说了,他这个做主人的更不好说什么。

屋子里一静,所有人都在等那位夫人,庞友德去了半晌,人怎还未来?

刘仁励见状笑道,“下官晚一日入京,回去第一时间拜访侯爷和世子。”

秦琰本对这位盐运使十分看好,可此刻,他的神情却是淡淡的,“刘大人刚回京,自然首要任务便是述职,怎好先去侯府?这在旁人看来成什么了?”

刘仁励面色微僵,“还是世子英明,下官考虑不周,考虑不周了。”

话音落下,门外脚步声急响,刘仁励忙道,“来了——”

这么一说,众人都看向门口,这一看,却见庞友德面色煞白的走了进来,还不等到跟前便颤声道,“老爷,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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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千字……这个案子牵扯比较多,前面铺垫好了现在正式开始!

谢谢漠漠和浅兮升级步步的探花,写写葱妹升级步步的解元!亲亲抱抱举高高~

正文卷 第160章 是否自缢,验过才知

“老爷,出事了……”庞友德面色极差,眼底还带有两分惊惶。

庞辅良眉头一皱,“出什么事了?她不愿来?不愿就算了……”

庞友德语声微颤,“不,不是不愿来,覃夫人她……她死了……”

这话一出,屋子里几人皆是色变,秦琰眉头一皱,反应比庞辅良更快,“怎么回事?”

庞友德目光一闪,只看向庞辅良,庞辅良眉头紧紧皱着,好似被这消息镇住,又好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而刘仁励却是一下子站了起来,“你……你说什么?!”

刘仁励朝着庞友德喝一声,语声已开始发颤。

“不,不可能的,怎么会……”

刘仁励说着便迈开步子朝外面走去,庞宜武坐在一旁被这消息吓得六神无主,眼见刘仁励都要奔出屋子了庞辅良才站了起来,“世子,真是抱歉……”

秦琰也站起了身,“没什么抱歉的,庞公,快去看看吧。”

庞辅良点点头,转身朝外走去,一边又吩咐道,“晴娘,带三少爷回嘉晖楼。”

守在外面的晴娘应了一声,秦琰见状下意识跟了上庞辅良。

听到脚步声,刚走出门的庞辅良回身,“世子殿下就不必去了,殿下回去休息吧,免得……免得不吉利。”

死了人,若是寻常人的确不想和死人沾上,可是对秦琰而言,他却无法理解好端端的,侯府的客人为何会死掉,他自然是要去看看的,“庞公不必客气,人若真是没了,得知道为何没的,若是被害的,我们也在清晖园里,和我们也脱不了干系。”

庞辅良又看了秦琰一眼,这才点点头走了出去。

秦琰跟着庞辅良走出两步,一回头,却见秦莞和秦霜也跟着,他眉头一皱,“你们两个还是……”

话至一半,秦琰对上了秦莞的眸子,见秦莞眼底两分疑窦两分着急,秦琰到底没再说下去,只轻声道,“跟着我便是。”

秦莞点点头,秦琰这才回身跟着庞辅良。

见秦莞和秦霜都跟了过来,秦湘走到门口却停下了脚步。

晚荷小声道,“好端端怎么会死人呢,小姐,我们要不要也去看看?”

秦湘摇了摇头,“我们回去,晦气。”

晚荷欲言又止,秦湘自从在百草园那般遭遇之后就越来越不合群了,弄得现在六小姐都不来看她了,晚荷想劝一句,然而秦湘出门便走,哪里是能听得进去话的样子。

这边厢,庞友德跟着庞辅良道,“小人到夫人的院门口喊了两声,见里面没动静便走了进去,一走进去,只见正屋的门是半掩着的,小人又叫了两声,仍然没听到任何响动,小人心中有疑,便推开门走了进去,一走进去,便见夫人竟然自缢于房中……”

自缢……庞友德脚步一滞,眉头高高的挑了起来。

从朝晖楼再往北走,过了朝晖楼旁的梅林便上了另外一条府中主道,再往东北方向走便到了一处院落之前,和秦莞几人住的客院相差无几,只是这处院子只有三间正房,庭中也更为开阔雅致一些,院门已经被推了开,走到院门口便能看到正屋半开的门。

天色已暗,而这院中并未点上灯火,屋子里也是黑漆漆一片,众人走入院中,便见刘仁励站在门口呆呆的望着屋内,庞友德掏出火折子将廊下的一点风灯点燃,众人这才看清了刘仁励的表情,刘仁励眼中惊惧和悲痛交加,目光直直的看着屋内那一道垂在半空的影子。

庞辅良走上了台阶,秦琰紧跟其后,秦莞和秦霜脚步放慢,却也从打开的门扉之中看到了这位覃夫人的样子,身着一袭深紫色交领襦裙的覃夫人看起来刚到四十之龄,除却头发有几分花白之外,她形容貌美身段纤细,面上薄施了粉黛,指甲上也涂了紫红色的丹寇。

秦莞注意到,覃夫人的指甲修剪的极为整齐好看,看得出,这是一个保养极好且十分会收拾打扮自己的老人家……

然而此时,她脑袋向下耷拉着,双手垂在身侧,身子如同一尾干鱼一般直直的僵垂着,她脚上那双紫红色的绣鞋,在庞友德手中风灯的映照之下散发着悚然的艳色。

而更叫秦莞诧异的却是,覃夫人身上的紫红色腰带正吊在她脖子上,而她身上的襦裙少了腰带有些宽大的罩在她身上,微风徐来,垂的裙裾贴身而动,勾勒出她清瘦的身量。

秦莞一眼看上去便知道,此人已死,救不活了。

“竟……竟然上吊死了……”

茯苓心颤颤的低声一语,前面秦琰想到什么似的回头看了秦莞一瞬,又看了茯苓一瞬,然而看着秦莞纹丝不动的站着,秦琰唇角一抿没说什么。

“她……她怎么会……”

刘仁励呆呆的站在门前,语气涩然悲戚。

庞辅良走近了几步,看了一眼覃夫人的尸体咬了咬牙,又看了刘仁励一眼,叹了口气道,“先把人放下来……”

庞友德忙招呼了一把后面跟来的侍从,两个人进屋子,很快就将人放了下来。

“主子,已经没气了……”庞友德沉沉的禀告了一句。

秦莞一眼扫过去,只见这门扉大开的屋子里一片整齐,在覃夫人适才吊着的脚下,一把椅子歪倒在一旁,这把椅子看起来像是自杀——

就在秦莞细细打量这屋子的时候,庞友德一脸担心的看着庞辅良,“老爷,这可怎么办?”

到底是出了人命,便是庞辅良一个不慎也要惹上麻烦。

庞辅良眯眸正要说话,秦琰蹙眉道,“庞公,此人是谁?为何要在清晖园自杀?”

庞辅良看了秦琰一眼,摇了摇头,“一个故人罢了,她近来遇到一些事端,此番乃是求助与我的,中午的时候我并未答应,没想到她……”

庞辅良看了一眼,“她家中也没什么人了,选一口好棺,将她下葬了吧。”

庞友德正应了一声“是”,秦琰蹙眉道,“不报官吗?”

庞辅良叹了口气,“此事传出去到底有损庞府清誉,不报官了吧,亦或者,派个人去和知府大人说一声便是了……”

到底是在庞家,秦琰就算觉得有些不妥也不打算多言。

庞友德忙指挥那两个侍从道,“吩咐下去,去城西的棺材铺子买一口好棺回来。”

侍从应声而去,庞辅良又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人,而后又看向刘仁励,刘仁励也进了屋子,可比起庞辅良的沉定,他到现在似乎都没回过神来。

秦琰敏锐的发现了这一点,“刘运同也认识此人?”

刘仁励猛地回神,而后才点了点头,“是……认得……”

秦琰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探问,刘仁励和庞辅良有交情就算了,现在来了一位女客,是庞辅良的故交也就算了,竟然刘仁励也认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到底多深厚?

而更诡异的是,这位女客竟然在来了清晖园之后就上吊自杀了!

秦琰心中百般疑惑,庞辅良却道,“世子,此处并非久留之地,还有两位秦姑娘,就更不该留在此处了,不如世子先带两位姑娘离开?”

庞辅良这一说,秦琰方才回了神,回头一看,秦莞也就罢了,秦霜的确有些怕怕的,他定了定神,又看了一眼地上的覃夫人,“那好,我先带她们回去。”

说着话,秦琰转身而走,秦霜立刻跟上秦琰,秦莞却有几分犹豫。

秦琰回头看秦莞一眼,喊道,“九妹妹——”

这么一喊,秦莞才有些迟疑的迈了步子。

看着走在最后的秦莞,庞辅良双眸微眯,一个姑娘家的,跟过来也就算了,如今却是频频看向地上的死人尸体,竟也不害怕?

庞辅良眼底的暗沉越来越多,一旁的刘仁励道,“辅良——”

“你给我闭嘴!”庞辅良转头便是一声怒不可遏的低吼,这一声吼直让刘仁励面生畏色,而庞辅良转而吩咐庞友德,“速度要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庞友德点点头,庞辅良又不自觉的看向秦莞,不知怎的,秦莞适才那迟疑的目光让他很是不安,眼见得秦莞跟上了秦琰走得远了,庞辅良这才稍稍的松了口气。

……

……

“三哥——”

庞辅良犹如实质的目光让秦莞如芒在背,直等到走的不见了秦莞才喊了一声秦琰,秦琰脚步一顿,“怎么了?”

秦莞回头一看,见无人跟着才低声道,“三哥觉得,那人是自杀?”

秦琰双眸微眯,在百草园的时候他便发现秦莞一点也不害怕死人,不仅如此,她或许是学过医再加上十分聪颖,竟然还会有模有样的检验尸体,正是因为如此,刚才他终究是让秦莞跟着自己走了这一趟。

而此时秦莞的疑问他却不知如何作答,“看起来像,若是别人害的,屋子里面怎么会毫无打斗挣扎的痕迹?”

秦莞唇角微抿,面上有些欲言又止。

秦琰脚步放慢了一分,“九妹妹觉得不是自杀?”

秦莞目光一抬看着秦琰,思忖一瞬才道,“不知道三哥有没有注意到,窗边的案几之上有一壶茶,而旁边茶盏里面的茶汤是满的,还没有动过。”

秦琰一听微微一讶,覃夫人吊死在正堂,他的目光就没离开过那房梁和那间正堂,而秦莞说的案几,却是在隔壁左厢的窗下,他忽然想起来秦莞似乎往那边走了几步,没想到秦莞是去看那边的屋子了……

“然后呢?这表明了什么?”

秦莞便继续道,“那窗户半开着,似乎是为了透气,而我看的清楚,那茶盏之中是上好的云雾雪峰,想来是她让人送过来的,专门让人送来的茶,却是一滴未碰,这是何故?何况一个人即便是悲愤欲死绝望欲死,又哪里有心情喝茶?还有……”

秦莞眯眸,语气略有几分沉凝,“那位夫人全身上下都精致妥帖一丝不苟,可她却解下了自己的腰带自缢,到了她那样的年纪,却还能那样装扮自己,足见她是十分爱美之人,她怎么能忍受自己死后裙衫不整?”

秦琰听的眉头紧皱,他也注意到了,覃夫人身上那一身华服,因为腰带没了裙裾宽松的散着,的确有些不雅,“就凭这个断定她并非自缢?”

秦莞摇了摇头,“尸体上的伤痕被衣领挡着看不太清,我并不确定,只是这几点十分可疑,可如果那位夫人不是自杀,那动手的是谁呢?”

秦莞的话让秦琰和秦霜背脊之上一片微寒,秦霜睁大了眸子道,“若不是自杀,那一定是谋杀……刚才我们都在朝晖楼,一定是不在朝晖楼的人害了那个人。”

秦莞笑一下,摇头,“还不知那位夫人何时死的呢,如果是在我们去之前就死了呢?”

秦霜张了张嘴吧,不说话了,秦琰眉头微皱,面色凝重起来。

秦莞见他面色如此一时也没有说话。

他们明日就要走了,眼下不好插手庞府之事,且秦琰不知和庞辅良以及刘仁励达成了什么共识,情面之上也不好逆了庞辅良之意,特别是秦琰所思所想多半还要牵涉到那位太子殿下的利益,他在这件事上的位置就更为微妙尴尬了,要他不顾一切的凭她一面之词就去报官,那他必定是做不到的,而秦莞没有机会验尸,也不能在这件事上私自去知府衙门,她和秦府一体,在没有实打实的证据之前,贸然行事只会被动。

秦琰脚步虽慢,可他一路上都没再说话,不知道走了多久,秦琰抬眸便发现竟然距离自己几人的客院不远了,“九妹妹,你刚才说的这些,似有几分道理。”

秦莞脚步一顿,看着秦琰,秦琰便道,“何况在庞府自杀本就十分奇怪……”

秦莞点点头,秦琰眼波一转道,“我让周怀走一趟……”

“三哥……”秦莞微愕,她本以为秦琰想来想去还是会放弃。

秦琰看着秦莞弯了弯唇,“我信你说的。”

微微一顿,秦琰又道,“还有一点,刘仁励此人我本是要回京之后好生推荐给父亲委以重任的,可如果他身上有什么事端不清不楚,我自然是不放心的。”

秦莞笑意无奈,“我就知道……”

秦琰眉头一挑,“嗯?知道什么?”

秦莞面生两分不自在,眼珠儿一转正要转移话题,却忽然听到西南方向的府中主道之上传来了说话声,秦莞一讶,和秦琰几人齐齐转过了头去。

“七哥这提刑司按察使的差事果然办的极好,此番回京,不知道圣上会不会让七哥直接入刑部——”

这略带几分笑意的清朗之声一出,秦莞一下子便睁大了眸子。

也就在这时,不远处府道之上的拐角处走出来一行人影。

天色已经黑沉沉一片,清晖园的各条主道之上都亮起了灯火,灿然的暖光之中,燕迟一袭黑袍打头,落后了半步的是一身红衫的燕离,燕离身后跟着的则是豫州知府汪怀宇,汪怀宇后面是六个府衙捕快,秦莞眼底瞬时一亮——

“咦?秦世子?九姑娘?这位……六姑娘还是五姑娘?”

燕迟第一个看到了秦莞,可他还没开口,燕离已经越过他衣袂翩飞的走到了几人的跟前来,“早听说你们住在这里,没想到一来就遇到了啊……”

“拜见两位殿下,知府大人——”

秦琰拱手行礼,秦莞和秦霜也福了福身,秦琰见燕迟一行来也心底一动,汪怀宇也来了,如此便不需要费功夫再去报官了……

秦琰正要说话,燕离却话不停的道,“这园子的主人呢?怎么不见他们?”

秦琰唇角一动,燕离又道,“汪大人是来拿人的。”

秦琰的注意力当即被吸引住,“拿人?”

燕离“呵呵”一笑,“说起来,这事还要多亏了七哥,七哥提点了一番之后汪知府才又拿了那双清班的另外两个人,那二人回去被汪知府一通审问,你们猜怎么着?那二人竟然是陷害了先前被抓的那人,她二人私下有情,因害怕先前那人抢去她班主之位,所以看到自家师父死了第一时间便想着陷害,一个去藏钥匙,一个去动了机关。”

这话不仅让秦琰一时忘记了自己要说的话,便是秦莞和秦霜都愣了住。

事情不仅反转,且急转直下的指认者变成了害人者!

“那……清璃师父是被谁害的?”

秦琰这么一问,后面汪怀宇上前苦笑道,“多半是意外,清娴说盒子打开的时候里面调整时间的齿轮其实没被动过。”

秦琰微愕,“那知府大人来拿人是为了……”

“实情变了,自然还要再审一审的,若是错过了什么就不好了。”

汪怀宇的话让秦琰眸光一肃,人命关天的案子,的确有任何一丝不确定的疑点都不应该放过,秦琰深吸口气,“知府大人排别人去拿人便好,你有更重要的事。”

汪怀宇一愣,燕迟和燕离都是眉头一挑。

秦琰说这话的语气很有几分不寻常。

“这园子里刚死了个人,看起来像是自杀,可也有疑点,庞公没发现疑点只以为是自杀,眼下正准备将尸体收敛下葬。”

秦琰一气呵成,汪怀宇双眸一瞪,“死了人?死的是谁?”

秦琰摇了摇头,“人我不认识,是一位年近半百的夫人。”

燕离“哈”的笑了一声,“难怪啊难怪,这么久了都还没有出来迎接我们,原来是府上死了人……汪知府,你立功的机会又来了……”

汪怀宇闻言一阵苦笑,看向了秦琰道,“还请世子带路。”

秦琰侧身一请,当先走在了最前面,汪怀宇回头吩咐了几句,那几人自然去了双清班其他人住的后院,而后便跟了上,秦莞和秦霜一顿,也要跟着,可她二人却不好走在燕迟和燕离最前面,只等二人先走,从秦莞面前走过之时,燕迟目光深重的看了秦莞一眼。

……

……

“老爷……老爷,知府大人和睿亲王世子殿下,还有恭亲王世子殿下来了。”

庞辅良站在覃夫人的院门口还没走,一听这话顿时眼皮一跳,一边刘仁励也跟着眉心一动,“他们这么晚了来做什么?”

前来禀报的侍从便道,“知府大人说是双清班的案子有些疑点还没理清楚,还要再带几个人回去问问,两位殿下是一起来办案的。”

庞辅良双眸微眯,挥了挥手让那侍从退下。

刘仁励有几分紧张的看向庞辅良,“辅良……两位殿下……”

“睿亲王世子殿下早就知道你在我这里,至于另外一位却是无需顾忌,走吧,去迎一迎。”说着庞辅良又道,“你最好把你那副样子给我收起来!”

刘仁励一脸的陈杂,闻言却不敢大意的挺了挺背脊。

走出几步,刘仁励又道,“清筠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庞辅良脚步猛地一顿,豁然回头死死的盯着刘仁励,“你在怀疑什么?莫非你以为是我做的?!适才我和你一直在一起。”

刘仁励欲言又止,“不,我当然不会……”

庞辅良双眸如同鹰隼一般,“你最好不要再说错话!”

说完这话,庞辅良方才转身大步朝前走去,刚走到朝晖楼,一眼看到了跟着秦琰一行走过来的燕迟等人,庞辅良唇角微弯,连忙迎了上去。

“两位殿下怎么大驾光临了?知府大人……”

说着庞辅良苦笑道,“便是知府大人不来,我也要派人去找知府大人的。”

汪怀宇既然能和秦琰一起过来,便一定已经知道了覃夫人之死,庞辅良不等汪怀宇问,先自己说了出来,汪怀宇淡淡皱眉,“怎么要找我?”

庞辅良苦笑,“府中刚有人自缢了,按理是要让府衙过来人查验查验的。”

汪怀宇双眸微眯,“人在何处?”

庞辅良侧身一请,“两位殿下,大人,这边请,人已经放下来了,已经死了。”

汪怀宇点点头,请燕迟和燕离走在前,燕离看了一眼刘仁励,“这位,似乎是刘运同啊……”

刘仁励适才只是行礼并未出声,闻言忙道,“正是下官,殿下。”

燕离“呵呵”笑道,“刘大人和庞老爷是怎么认识的?”

“多年前一次偶然的机会,下官曾和庞老爷一起听过双清班的戏目,当时下官很是喜爱双清班的戏目,庞老爷得知,便请下官听了两回,如此便有了交情。”

燕离频频点头,“以戏会友,不错不错……”

刘仁励不知燕离这话是嘲还是讽,一时额上薄汗满溢。

庞辅良在燕迟二人面前也不敢多言,一行人直朝着覃夫人的小院而去,覃夫人的尸体还躺在正堂的地上,待燕离和燕迟进了院子,一眼就能看到。

“不知死者庞府的哪位夫人?”

一直没出声的燕迟忽然开了口,庞辅良不敢大意,忙道,“并非庞府之人,此人乃是小人的一位故交……因出身低微,一直一个人生活,今日是因为遇到了些许事端,上门来请求小人相助的,只是……她开口实在过大,小人并未答应,没想到她走投无路之下竟然选择在小人府中自缢,当真是……”

庞辅良无奈至极,燕离叹了一声,“呀,真是如此,那此人倒也是害了庞老爷了。”

庞辅良苦笑连连,说话间几人已经走上台阶到了正屋门前。

燕离第一个走了进去,见着死人,他竟然也不怕,只看了看屋子又绕着覃夫人看了一圈道,“还真像是自缢而亡——”

燕迟定眸片刻,“是不是自缢,要验过才知道。”

燕离便道,“知府大人此番没带仵作过来,快叫个人将仵作找来吧……”

汪怀宇面露一分为难,“今晨接到永县递过来的公文,那边出了一桩人命案子,偏永县的仵作刚辞走,所以知府衙门的仵作如今正在往永县去了……”

燕离“啊”一声,“那这……”

“不碍事。”燕迟忽的开口,沉稳的三个字让众人心中一安。

燕离忙道,“七哥有法子?”

燕迟颔首,燕离便兴奋的道,“谁?七哥身边还有这样的手下?”

“不是我的手下——”燕迟说着转过头来看着秦莞,“九姑娘能帮忙吗?”

燕离一愕,直惊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什么?!九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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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61章 乃是谋杀,曼陀罗毒(万更)

“什么?!九姑娘?!”燕离满是惊愕的看着秦莞,“七哥要让九姑娘帮忙验看尸体?”

燕离说完,站在屋子里的其他人也都皱了眉头,今日的秦莞着一身玉色的百褶长裙,上罩一件藕荷色绣兰枝的短袄,整个人犹如一支雪中幽兰似的静雅高洁,让这么一个小姑娘去验看尸体?众人先觉不合适,然后便是怀疑,秦莞一个小姑娘能看出什么来?

“自然能。”就在所有人都迟疑之时,秦莞忽然上前一步应了声。

燕离目光急转,定定的看着秦莞,他见秦莞不过才第三次,在他看来,秦莞最让人称道的是她的姿容风仪,除此之外还知道的便是秦莞为裕亲王看过病的事了,他只以为她修习过医术而已,可没想到,秦莞居然还敢验看尸体。

燕离眼底还有几分质疑,燕迟却已经转而吩咐庞辅良。

“去点灯来,将屋子照亮一些。”

屋子里眼下亮着的还是那一盏风灯,这话一出,庞辅良连忙应声,又一转身去吩咐下人。

茯苓在旁忙道,“小姐,要不要去拿东西来?”

秦莞摇了摇头,朝地上躺着的覃夫人身边靠近。

覃夫人死亡时间不长,何况这么多人看着等着,秦莞便不做那些防护功夫了,她将袖子挽了起来,如嫩藕一般的玉臂纤细而柔弱,她走到了覃夫人身边才顿足,而后转眸看向一旁的燕迟,燕迟点点头,“开始吧——”

秦莞颔首,燕迟看向汪怀宇,“去拿纸笔来,记。”

汪怀宇还在愣着,燕迟第一次带着秦莞到了戏台的时候汪怀宇就知道在燕迟的心中秦莞的地位一定是极高的,再有了第二次去府衙,汪怀宇就更不敢小瞧这位侯府九姑娘,可他没想到,燕迟竟然会让秦莞去验尸,秦莞出身秦氏不说,姿容也不像,而私人寻常姑娘回觉得害怕,便是大男人都要觉得不吉,可偏偏,燕迟让她验尸。

汪怀宇怔愣半晌,燕迟的命令一下子让他回过神来,他看向庞辅良,急急道,“快……去找纸笔来……”

庞辅良忙下令,很快,纸笔到了汪怀宇手中。

汪怀宇拿到纸笔的时候,秦莞正徒手从覃夫人的肩部一直按压到了她的小腿,然后,她将覃夫人的裙裾撩起,将她的云袜往下褪了几分。

“死者女,年纪在四十五到五十五之间。”

秦莞说完,目光落在了覃夫人脚踝之处,覃夫人肤色偏白,而此时,她脚背至脚踝之地却有小片小片的紫红色尸斑浮现,秦莞便道,“死者脚踝脚背有紫红色尸斑出现,呈块状以及线条状,死者已出现初期僵冷,四肢略显僵硬。”

说完这些,秦莞又起身走到了覃夫人脑袋旁,她的手在覃夫人的发髻之中探了探,然后又将她的脑袋偏了偏,依次检查脑后以及五官,眉头微微一皱,秦莞这才开始检查覃夫人的颈子,覃夫人的衣领颇高,扣的严丝合缝,秦莞将前面四颗口子解开,顿时,覃夫人脖子上的勒痕显了出来,秦莞看了一瞬,忽然抬眸左右看了看……

不过一瞬,燕迟举着一盏灯到了她近前。

秦莞看了燕迟一眼,又低下头来细细探看……

灯拿的近了,覃夫人颈子上的勒痕便越发看的清楚,“死者面色惨白,是因颈部血脉被压制而生,另,死者眼睑之下有细小的出血点,缢沟上缘亦有线条装的暗红色充血,且身上暂无别的外伤,暂未发现中毒痕迹,目前推断唯一致死伤为脖颈之上的缢伤。”

话音刚落,汪怀宇皱眉,“当真是自缢而死?”

秦莞没抬头,语声却冷肃凛冽,“缢死,并不一定是自缢而死。”

汪怀宇唇角一抿,当即不说话了,只将秦莞所言全都记下来,秦莞仔细的探看覃夫人脖颈上的伤,片刻之后,又掰开覃夫人的口齿看了看,然后才道,“缢沟前颈较深,两侧较浅,之后消失,且缢沟宽而整齐成青紫之色,宽度和腰带无异,而腰带丝滑,缢沟表面也无损伤,亦相符合,可判定,死者的确被众人所见之腰带缢死,缢沟在喉结之上,死者舌尖抵牙未出,舌骨又轻微损伤出血之状……”

寒夜本就冷的骇人,秦莞这冷静的话语一个字一个字清晰的落定,莫名叫这屋子里更冷了两分,她说完这些,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而后,她倾身去看覃夫人的两只手。

“死者死亡时间应该是在两个时辰之前,也就是今日未时过半到申时之间。”秦莞一边说一边仔细的查看覃夫人的手,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未时过半到申时之间?那个时候是刚给她安排好了院子,她要过来歇下。”庞辅良急急出声,看得出来,他十分苦恼,好端端的竟然死了个人。

庞怀宇一一写下,转眼却看到了秦莞紧皱的眉头,“九姑娘?如何?”

秦莞一顿,“屋内无任何挣扎打斗痕迹,死者的手脚之上无任何破损外伤。”

这么一说,汪怀宇眯眸,“所以……还是自缢?”

秦莞想了一瞬看向汪怀宇,“汪知府一定办过不少案子,也见过许多自缢之人,即便是自己下定了决心自缢,可死前的痛苦却绝不会因为是自愿的而少,所有人自缢之时,都是痛苦万分的,一旦痛苦,就会挣扎……通常,人的脖颈承受整个人的重量之时,缢沟的位置一定会有充血和出血点,甚至还会有不规则的皮肤损伤,此番死者虽然被腰带缢死,可死者若是挣扎,出血点和皮肤之下的充血一定会更多,然而汪知府请看——”

秦莞指了指覃夫人的脖颈处,“这样的缢沟,可谓是十分干净整齐。”

汪怀宇走到覃夫人的另外一侧,低头一看,果然如此,身为知府,豫州城的大小案子他都会过问,虽然不是仵作,可见的多了最基本的还是知道的,一听秦莞这么说,汪怀宇也有了几分迟疑,“那九姑娘觉得这是为什么?”

秦莞略一沉吟,“还不确定,不过还是有些奇怪之处。”

秦莞说着,转眸看向那条腰带,那腰带丝滑柔韧,早已被取下来扔在了覃夫人身边,秦莞将那腰带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除了打结的地方和过房梁的地方有些皱褶磨损,别的地方却都是平滑如初,秦莞的眉头便又皱了起来。

至此时,汪怀宇已不敢对秦莞生出小瞧之心,忙问,“怎么样?”

秦莞抬眸看了一眼汪怀宇,却有几分不确定,“除非覃夫人自缢的时候已经不知道疼痛难受了,否则不应该是这样,寻常人难受挣扎之时,会下意识的抓住缢绳,可这条腰带并无指抓痕迹,这里是上面落房梁的地方,这里则是打结的地方,别处无任何损痕,而这条腰带是湖州青绸,是极其容易生出皱褶的绸缎之一。”

汪怀宇双眸微眯,“似乎是这个道理,可会不会她赴死之心已绝?”

秦莞略沉吟一瞬摇头,“很难,可能性很小。”

可能性很小便不是没有可能,庞辅良在旁道,“九姑娘的意思是……也是有可能是自杀的?知府大人,事情发生在我家中,可如果说她是被人害的我却绝不相信,如果是我想害人,何必要让她死在自己家中?等她离开再下手不是更为稳妥?”

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汪怀宇眸光微转道,“也可能是其他人?”

庞辅良苦笑一下,“怎么可能呢,我这府中一共就这么些人,若真是有人故意害人,那又是谁呢?她不过是我的一个故交,我的大儿子二儿子都并不熟稔,至于我夫人还有我三儿子,就更是,要说是下人,谁敢在主家杀人的?”

“若是事情能按照常理推断,那世上便无疑案了。”燕迟忽的开口,目光扫过这屋子,最终看向了窗边的案几上,“桌案上的茶盏里面茶汤是满的,她死前要了茶水,却是滴水未沾?”说着燕迟又扫了一下地上的腰带,“这位夫人看起来装扮得宜很有几分修养,这样的人怎会扯下自己的腰带上吊?这腰带……看起来更像是情急之下不得已用的。”

燕迟这话让秦莞眼底一亮,也让秦琰和秦霜二人双眸一亮,这话正是先前秦莞说过的话,眼下燕迟说的,竟然和秦莞说的如出一辙。

“世子殿下说的也有道理。”汪怀宇站起身来,径直走到那茶盏旁去,看了看茶盏,又提了提桌案上的茶壶,而后皱眉道,“茶壶里面也几乎是满的,看来是真的滴水未站。”

汪怀宇说完看向庞辅良,“庞老爷,此人到底是谁?今日入府都干了什么?”

庞辅良闻言面上便露出了几分苦笑,扫了一眼刘仁励,庞辅良道,“哎,我本不想说的,只因为此事不是一件好事……可眼下事已至此我自然要据实以告了。”

庞辅良这么一说,秦莞也站起了身来,庞辅良看着一屋子的人苦笑道,“请两位殿下,知府大人,还有秦世子海涵,适才我瞒了诸位,这位夫人……这位夫人其实是双清班清璃班主的师父清筠……”

这话一出,别说是秦霜,便是燕迟都微微一讶。

庞辅良苦笑道,“诸位都知道,庞家是做生意的,早些年因缘际会,认识了当时还是老班主的清筠,那时候的双清班正是刚刚在北边打响了名头的时候,有一年我花了些银子包了双清班的场子,也因此谈成了两笔买卖,当时这位老班主也是知道的,我彼时将能谈成生意的大功劳都放在了双清班的身上,自然又给了丰厚的酬劳,双清班得了酬劳乐意,我做成了生意也十分乐意,后来又有几次,双清班别人的场子都不接,专为了我来了豫州好几次,一来二去的,我们从主顾变成了好友,后来几乎到了年节,我都会请双清班来豫州,年节底下不论是打点还是会友,双清班可算是撑足了场面,后来双清班到了清璃的手里,我也是照旧,今年也是如此,可谁也没想到,清璃竟然出了事……”

说着庞辅良微微一叹,眼底露出了两分悲戚之色。

“清璃出事的时候我便想着清筠老班主也要来的,可没想到她来的如此之快,且一来,便质问我这是怎么回事,我自然好生解释,她们师徒年纪相差不大,可也是情谊深厚的,我抱着体谅之心解释了多遍,可后来……后来清筠说清璃一走双清班便全都乱套了,且如今知府拿了双清班的两位主角儿,双清班还不知道能不能撑起来,她说的意思我明白,我只说双清班若有需要只管向我开口,她并未和我客气,当下就提了要求,若是旁的也就罢了,可她偏偏跟我要豫州的这一家十方客栈……”

汪怀宇一愕,庞辅良又是沉痛又是无奈,“要钱可以,要十方客栈怎么能行?且还是要的豫州这一家……豫州乃是本家,这一家客栈也是当年我白手起家时候就费心经营的,我怎么答允?彼时我压着怒火,并未应下,只安排了院子让她先住下,双清班的这件事还没有查清楚,她可以想一想别的要求,然后等双清班之事查清楚再说,可没想到……”

庞辅良长长的叹了口气,“她竟然上吊了!”

燕迟忽然问,“老班主是在什么时候离开双清班的?”

在场之人没有一个人能认出清筠的,足见清筠不是这几年离开的,庞辅良想了一下,“应当是在八年前还是九年前,年纪一上四十就再也练不好那些绝活了,便是清璃也是要准备隐退的,当年清筠隐退便是一次台子上的意外受伤……”

八九年前,那个时候的秦琰、燕离几人还是半大孩子,可不会整日在勾栏瓦舍厮混,而燕迟早早的就到了战场之上,更是远远的离开了京城的奢靡享乐圈子。

“老班主离开双清班之后你们还有联系?”

燕迟又问,庞辅良颔首,“早些年一来二去的,已经有了几分情谊了,可说是老朋友的,且她是定州人,定州到此处不远,因而一年还能见上一两面,往年我请双清班的时候也会请她来,有时候她应下有时候是不来的,今年她本说不来的……”

“事发一日之后就登门了,看来她距离豫州城也不远。”燕离忽然开口,此事虽然十分严肃,可燕离靠在门边抱怀而站,一眼看过去,他面上似乎永远带着笑意似的,可他这模样只叫人觉得洒然不羁,倒是不显多么唐突……

庞辅良便又苦笑一下,“今天她来的时候我也在想,她倒是没有解释。”

汪怀宇便皱眉道,“她把清璃的死怪罪在你身上?还要诈你一笔钱?那今天入府她都干了什么?”

庞辅良便道,“她是今日巳时不到入的府,因她当年也和刘运同认得,我和她相谈无果之后,我便喊了刘运同过来一起吃饭,用过饭又闲话了一阵之后已经是午时过半,当时因为刘运同在,她不好在和我理论,便先去了我安排的院子,此后我便再也没见过她。”

“她独身一人来?没带任何侍婢?”汪怀宇忽然道。

庞辅良点头,“戏班子出来的,虽然年纪大了,可各位想必也看到了,她看上去还是比真正年纪的年轻的,年轻的时候她一身武艺,眼下虽然不成了,却也十分硬朗,来来去去都是一个人,不像别家前呼后拥的侍婢侍候。”

庞辅良说着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清筠,“她隐退之后给自己改了姓,姓覃,因早些年攒下了不少银子,日子还算滋润,此番开了这样的口想来也是为了双清班……”

这清筠狮子大开口委实让人气恼,可庞辅良却不忘说她一句好话,众人在旁听着心中还有几分动容,汪怀宇道,“原来事情是这样,双清班的事情查清了一些了,极有可能是意外,并非是那大徒弟害师父。”

庞辅良微讶,然后又呼出口气,“那就好,徒弟害师父,总是叫人寒心。”

汪怀宇点点头又看向地上的清筠,“九姑娘,倘若实在找不到谋杀的证据,那就只能算作自缢了,如现在这般,也无从查起,照我们刚才说的,她若是被人打晕了才吊上去的,可身上也没有见到外伤啊……”

秦莞眸色有些凝重,大周奉行疑罪从无之说,若没有证据,是无法判定谋杀的,府衙的人力有限,也不可能因为几个怀疑就让大家去查,便是燕迟也抱有同样的怀疑也不行。

秦莞一时没说话,只看向这屋内,没有迷烟的味道,那茶……秦莞走到了茶壶旁,拿着茶盏在鼻端轻闻,半晌放下了茶盏,只是很正常的茶水,何况清筠也没有喝过,那还能因为什么呢?秦莞一时被难了住,难道真是自缢却没半点挣扎?

可活生生的一个人,生生被窒息而死,怎可能没半点反应?

总不至于……凳子一踢就晕了过去……

“九姑娘?”汪怀宇喊了一声。

秦莞转身,便见一屋子人都在看着她,秦莞抿了抿唇,“眼下的论据还不足以判定她是被人谋害,如果非要确定她到底是自缢还是被害,只有一个法子。”

秦莞说完,汪怀宇忙道,“如何?”

“剖尸。”秦莞对着众人的目光,语声清冷沉定。

她话音落定,屋子里一片落针可闻的寂静,汪怀宇看着秦莞迟疑道,“剖……尸?九姑娘,眼下府衙的仵作可在永县,没有人能剖尸……”

秦莞看着汪怀宇一时没有说话,一边的茯苓忍不住了,“不用府衙的仵作,我们家小姐就可以剖验尸体……”

汪怀宇看了茯苓一眼,他认得茯苓是秦莞的丫头,然而他听着这话仍然有两分不信,“九姑娘能剖验?剖验可是要将人……”

汪怀宇做了个手势,可是要将人胸腹剖开的……

秦莞点头,“我知道。”

汪怀宇瞪大眸子看着秦莞,其他人见秦莞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心中的惊讶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不怕死人便已经让人惊讶,眼下还敢将死人开膛剖肚,想想那样的场面,便是汪怀宇也有些不忍直视……

秦霜不知道秦莞还敢剖验尸体,可她或许是多日相处下来已将自己和秦莞划做一派,此刻下意识的想为秦莞说话,“汪大人不要怀疑了,她可是锦州最有名的小医仙,安阳侯府的太长公主多年旧疾便是她治好的!别说剖死人,便是活人她都敢!”

秦霜一时冲动言语稍有夸大之嫌,刚说完她便是一阵心虚,她还不知秦莞到底能不能剖验出什么来,待会儿若是有个什么纰漏可如何是好?

饶是如此,汪怀宇看过来的时候,秦霜屏住呼吸尽量保持镇定的样子。

“小医仙?”汪怀宇看了秦莞一瞬,“九姑娘当真敢剖验尸体?”

秦莞点点头,汪怀宇再愣了片刻,转而看向燕迟,燕迟眼底一片晶亮,眼底还有微微薄笑,“我信得过九姑娘,便剖验吧,得出个确定的结果,我们也好安心。”

汪怀宇当即点头,“那好,那九姑娘需要什么准备?”

秦莞看了看这屋子,道,“将尸体搬去外面,然后将尸体四周围起来,里面点上灯。”

清筠刚死没多久,若是在屋子里剖验只怕会让这屋子沾上散不去的血气,汪怀宇也想到了这问题,不由心中赞一句秦莞细心周到,一边看向庞辅良,自然是要庞辅良准备。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庞辅良便是不想也得想了,他看了秦莞一眼,心中不知怎么又涌起了那股子不安,他这么多年做生意,除了心思灵活之外,一双眼睛也极少看错人,而这一次,他又没有看错,秦府并未侯府所出的这位九姑娘不简单。

“大人稍等,我这就去叫人准备。”

庞辅良说着话转身去吩咐人,这边厢,秦莞也吩咐茯苓回去拿东西,一盏茶的功夫之后,茯苓气喘吁吁的回到了院中。

只见小院之内点燃了许多火把,将整个院子照的灯火通明,尸体被搬到了外面的毡毯之上,四周用四扇屏风围着,以免众人看到那场面生出不适之感。

见一切准备妥当,秦莞戴上茯苓拿过来的护手套,再让茯苓将自己的袖子挽起,然后亮出了掌中的寒月,寒月一出,一旁站着半晌未语的燕离双眸眯了起来。

“请汪大人随我一起做个见证。”

燕迟本想跟着秦莞一起,然而里面地方并不大,且汪怀宇是豫州知府,身份最为合适,他犹豫一瞬,到底没有跟进去,秦莞和汪怀宇二人入内,屏风便被一合,缝隙之中依稀能看到秦莞蹲在了尸体的旁边,旁的却是看不清了。

外面几人面色各异的等着,很快,刺鼻的血腥味传了出来。

秦霜紧紧的屏住呼吸,拉了拉茯苓,“你们家小姐……是不是……以前干过这事。”

茯苓眼珠儿一转,左边看一下,右边看一下,“嘿嘿,这个奴婢也不知道呢,六小姐刚才不是说小姐连活人也敢剖吗?”

“我那是……”秦霜声音一高,看了看庞辅良和刘仁励,语声又蓦地低了下去,“我那是为了帮她说话,你是不是傻,我只知道她会医术,会帮人验骨头,可不知道她还会干这个,寻常的小女儿家便是一只鸡都不敢杀,她却敢剖人……”

秦霜说着语声微颤,一边的秦琰道,“九妹妹在锦州到底还做了什么?”

秦琰看着茯苓,语气有几分严肃,对着秦霜茯苓敢不说实话,可对着秦琰,茯苓只觉害怕,她低下脑袋,声如蚊蝇的道,“就是……就是帮迟殿下和霍知府的忙……”

秦琰当即皱了眉,在他去锦州之前,那件和安阳侯府以及宋国公府有关的案子就已经传到了京城之中,虽然案发之地远在锦州,当时却在京城掀起了轩然大波。

安阳侯府不必说了,历代军功卓著之家,且还有一位太长公主镇着,而宋国公府更是京城一等一的公侯之家,除了国公爷的爵位,宋家的女儿在宫中为妃,不但享有封号,且还为圣上诞下了五皇子燕韫,不但母凭子贵,且将来大周的江山落在哪位皇子的头上还未可知,事关这两家人的案子,当时京中许多人都为知府霍怀信捏了一把汗,这件案子,办好了是应该的,办得不好便是大大的罪过,且一般的人命案子,都需要些时日才能破获,若时间拖得长了,安阳侯府和宋国公府都饶不了他——

可似乎,最终霍怀信只用了不到半月时间就查明了凶手?

消息传回来的时候京中许多人都在议论,霍怀信今年的考绩定然是优,往后升任有望了!

秦琰彼时并不知道,可如今听茯苓的意思,似乎这件案子也有秦莞的功劳。

这么一想,秦琰看着屏风之后那道纤细身影的目光顿时凝重了几分。

父亲常说她小小年纪看人的眼力已经不凡,可这一次,他似乎还是有些迟钝了,秦莞的姿容风仪他看到了,只拿了自己的亲妹妹与其作比较,可秦莞的心志技艺他还是看的太少,她的医术,她的剖验尸体之能,秦琰知道,不可再将秦莞当做闺阁之中的女儿家来看了。

等待是漫长的,可谁也不敢催促,庞辅良和庞友德站在一旁,二人尽量保持一副镇定样子,刘仁励也站在旁边,他是正经的朝官,就更不敢表露出别的情绪来,最为轻松的就是燕迟和燕离了,验尸之地就在台阶下的院中青石地板上,燕迟站在台阶之上,目光悠长的落在屏风之上,他眼底满是从容和笃定,他坚信,秦莞剖验之中绝不会出任何一点纰漏。

“寒月哦七哥——”忽然,燕离幽幽的飘到了燕迟身边来。

“寒月是皇祖母给七哥的,七哥竟然给了九姑娘……”

燕迟正要解释,燕离却又道,“嗯……原来我误会七哥了……”

燕迟不知燕离又想搞什么鬼,干脆不搭话,燕离就继续道,“上次看七哥对九姑娘分外关注,还带着九姑娘去看汪知府查案子,当时我只以为七哥是看上了九姑娘的姿容风仪和处变不惊的气质,那时候我还以为七哥对九姑娘有意思……”

燕迟挑了挑眉,只觉得哪里不太对。

“现在我知道了!原来九姑娘治好了姑奶奶的旧疾啊?原来九姑娘不仅医术过人,还能用医术剖验尸体啊,七哥一定是一方面感念九姑娘治好了姑奶奶,另外一方面——惜才!七哥在军中便有惜才之名,没想到回来还是一样!”

燕迟的眉头越拧越紧,只觉得燕离已经彻底跑偏!

“七哥猜九姑娘会验出什么来?”燕离兴致勃勃的一问。

燕迟冷声道,“还不知,等验出来才知。”

“那七哥以为,清筠到底是被害的还是自杀的?”

燕离又问了一句,燕迟下颌微扬,“等验出来就知道了。”

燕离侧眸看着燕迟,“七哥就这般相信九姑娘?”

燕迟没说话,片刻之后才道,“我在锦州办的两个案子皆是她相助——”

燕离怔了怔,心中对秦莞仿佛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良久,他才点了点头,“不错不错,的确和其他闺阁女子大为不同……”

他这语气之中欣赏之意十足,燕迟转眸,凉凉看了他一眼。

燕离只觉后颈处“嗖嗖”的冷,缩了缩脖子道,“我可也是惜才之人呢。”

燕迟面色趋冷不愿与他多言,就在这时,院子里浓郁的血腥味之中隐隐的掺杂了一种叫人作呕的酸臭味,燕离鼻息一动,下一瞬,整个人如同被贴了定身符似的屏住呼吸僵立在地,“这……这是什么招数……”

话音未落,已一把捂住口鼻,兔子一般朝院子门口疾奔而去。

燕离自小在京城躬亲王府长大,看似混世不羁了一些,却是金贵的很,哪里闻过这个味儿,他站在院子门口,扶住院门大口大口的喘气,“怎么比茅厕的味道还要臭!哪里来的味道!咳咳咳——”

秦莞不是在验尸吗?怎么出现了这样的味儿?!

燕离心中不明,却是不愿再进那院子一步,只站在外面看着,遥遥的看过去,屏风之后秦莞的身影蹲成一团,只有双手细细微微的动着,而他已经看到秦莞保持这样的姿势快两刻钟,莫说秦莞的体力能不能撑住,光是这份定力,便是男儿也少有。

燕离眯了眯眸子,唇角的笑意滑到了眼底去,他一抬眸,便见自家七哥站在原地动也没动,燕离正在犹豫是否走进去,屏风却在这时忽然被打了开。

屏风打开,却是汪怀宇走了出来。

汪怀宇是西北人,身材高大威猛,再加上做了多年朝官,很有几分气势,除了在燕迟和燕离面前十分恭敬之外,便是当着秦琰,也是一股子虎背熊腰的迫人之势。

进去之前的汪怀宇神采奕奕英气勃发,现在出来的汪怀宇却是面色发白冷汗淋漓,走路的脚步,甚至还有两分虚浮,他走了出来,转身将屏风一推,也不知道是不是手软,屏风竟然没有完全合上,由着那道缝儿,站在外面的人清楚的看到秦莞正在给血渍糊糊的清筠穿衣服,她玉色的长裙之上沾染了几点血沫,双手之上也是一片血色,相比之下,她沉凝的面色就显得格外的冷静,甚至冷静到了有些让秦琰心中发寒。

“知府大人,如何?!”庞辅良第一个走了上来。

汪怀宇缓慢的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语声低沉的道,“今日……今日你们用饭之时,都吃了什么?喝了什么?”

庞辅良一愣,“吃……就是一些家常小菜,因只有三人,也算老友相聚,便没有准备什么,都是府中厨房自己做的,喝的话,就喝了一点儿豫州杏花春。”

杏花春是豫州极其有名的酒,甘醇馥郁,不辣喉咙,后劲儿却不小。

汪怀宇眼神古怪的盯了庞辅良一阵,“等九姑娘出来再说。”

庞辅良被汪怀宇的眼神看的有些背脊发凉,那眼神分明是在怀疑他……

正想着,屏风又被推了开,却是秦莞端着一只碗走了出来,那支碗乃是适才点燃了祛晦香的碗,此刻,那碗里却有半碗不辩形容的黑褐色之物。

秦莞额上也有一层薄汗,可是和汪怀宇想必,她就要镇定的多了,她手上的护手套之上全是血污,看着便有些骇人,而她裙裾之上的血色更像是雪地之中的红梅一点,妖艳又有几分诡异,庞辅良看着秦莞,再看了看一旁还有些气虚惊悸的汪怀宇,只觉秦莞神情平静的不似凡俗之人,他颤声问道,“九姑娘,这是什么……”

秦莞向前走了几步,后面站在台阶上的燕迟也走了下来。

“这是从死者胃里取出来的……”

这话一说,站在院门口正要走进来的燕离脚步当即一顿。

院子里除了燕迟之外,剩下所有人都是面色一变。

秦莞继续道,“刚才剖验尸体发现,死者咽喉之内有出血之状,舌根后顶压住了气管,这才导致了窒息缢死,由此更可见死者的死因是对的。”

秦莞说完,一旁站着的秦霜只觉脖颈上一凉,秦莞这么说的意思莫非是她将清筠的脖子切开了?光这么一想,秦霜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这边厢秦莞继续道,“不过这只是更为确定了死因,要知道死者是自缢还是谋杀,却是靠的这一碗东西,死者午时之前吃的东西,现在还未完全消化完毕,这一碗东西里面还有酒味。”说着,秦莞将碗往前伸了伸,酸臭味一盛,可同时,的确有一股子酒味散了开来。

庞辅良下意识退了退,“因早上用饭之时喝了酒的,这有何奇怪?”

秦莞摇头,“奇怪的不是酒味,而是和酒味搅在一起的洋金花毒。”

话音落定,所有人都一愣,洋金花毒?那是什么?

“洋金花,就是大家都知道的曼陀罗。”

秦莞又补了一句,众人这才恍然,随即皱眉,曼陀罗乃是剧毒之物,传闻中毒之人面色青紫指甲泛黑,可清筠却似乎没有这个症状……

秦莞正要说的便是这个,“曼陀罗毒重可致命,轻则却是有麻沸散之效,寻常下量极轻,中毒者只会觉头晕心烦,一日之内中毒之状就可自行消除,可如果此物和白酒混合在一处,毒性却又不同,以寻常麻沸散的量多三钱,就会使中毒者随着酒劲儿毒发,中毒者极容易以为自己醉酒而头晕,可最终,却多半会昏睡难醒。”

说着,秦莞回眸看了一眼,“屋子里有茶,想来是清筠以为自己醉酒要了茶来解酒,可还没来得及喝,她人便昏睡了过去,凶手就在此时进屋,伪装成了清筠自缢的假象,这也是为什么我们看到的死者几乎没有任何挣扎就死去。”

微微一顿,秦莞语声沉定道,“死者是被人谋害之死,凶手,就在清晖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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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前淡漠清冷的长官大人,在人后却是一个十足的衣冠禽兽。

“爸爸,爸爸,为什么我叫六儿,妹妹叫九儿?”

“因为你们是六九的产物啊。”

“爸爸,什么是六九啊?”

一向清冷的韩非深,此时低头,唇角泛起温柔的笑,“乖宝贝,那是你妈妈最喜欢的,一种姿势……不,知识!”

龙凤胎:“(⊙o⊙)”

远处的宋相思:“……靠!”

正文卷 第161章 疑凶难寻,暗夜相会(万更)

“死者是被人谋害致死,凶手,就在清晖园中。”

秦莞清澈沉定的话语落定,所有人都是背脊一凉,竟然真的是凶杀命案!

秦莞将手中的碗递给汪怀宇,汪怀宇忙不迭接过,秦莞继续道,“曼陀罗花并不常见,且世人大都知道其有毒,而虽然白酒混合了曼陀罗花毒会使人昏睡,凶手却并不一定是将毒下在了酒壶之中,庞老爷和刘运同也一起饮了酒,却无中毒之状,足见毒并非下在酒壶之中的,所以,凶手多半是将毒下在了只有死者一人用的东西上。”

秦莞一边说话一边将手上的护手套摘了下来,汪怀宇见秦莞手也沾上了血污颇有几分不好意思,“是是是,九姑娘说的我已记下了,今日多亏九姑娘……”

秦莞摇了摇头,燕迟便走上前道,“既然确定是凶案,汪大人便费心些,双清班那边继续审着,这边也不能放松,庞府藏着个有谋有算的杀人凶手可不太好。”

汪怀宇点点头,转而又看着秦琰,“听说秦世子明日就要走?”

秦琰看了一眼屏风围起之地,“本来明日要走的,不过既然生了案子,想来我们是走不了了……”

汪怀宇苦笑一下,“按规矩的确是这样,不过……”

汪怀宇看了一眼燕迟,“不过此番九姑娘帮了忙,应当和你们无关。”

若秦氏之人和命案有关,秦莞又何必这样帮忙?

秦琰看了一眼秦莞,而后眸光严肃的道,“还是按照规矩来吧,汪大人信任我们,别人却不一定,还是查个清楚明白以免后患。”

自从在百草园耽误之后,秦琰便不着急赶回京城了,如今才腊月初,而此去京城只需要几日时间,他们在过年之前赶回京城就再好不过,更何况,侯府和庞家有旧交,这刘仁励更是他替太子笼络在手的人,眼下这二人所在之地出了人命案子,秦琰总觉得不放心,朝堂之上,没出事的时候便罢了,一旦有个什么动荡,一点儿旧事被扯出来都能成为致命之处,所以秦琰为了谨慎起见,打算留下看看这庞府和刘仁励到底有什么问题。

若二人清清白白自然好,若有什么乱子,秦琰可不想引火烧身,何况这个时候走,若是汪怀宇最终没查出来凶手,那早先离开的他们岂非成了被怀疑的对象?

思来想去,秦琰很快做了决定——

汪怀宇欣然牵唇,“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就是耽误了世子的时间。”

秦琰摇了摇头,汪怀宇便看向了庞辅良,“庞老爷,眼下真的成了人命案子,可不能小觑,我这就让和捕头过来,待会儿府内的下人每个都要问询。”

庞辅良神色有几分惶然凝重,显然,他从没想过自己府中竟然会出现凶杀命案,汪怀宇的话落定,他怔愣了一瞬才点了点头,“好,好,拜托汪大人了。”

汪怀宇看了庞辅良一眼,见庞辅良的样子不像作假随即拍了拍他的肩头。

“别担心,刚刚案发就开始查,查明白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庞辅良苦笑一瞬,“恨不得现在就查清楚……”

这便是在说自己没有嫌疑了,汪怀宇点点头道,“府衙的人手没来之前,你先让几个人守在这院子门口,然后你先回前面去等着吧。”

说着汪怀宇又看着秦莞道,“九姑娘也请回去梳洗整齐一番,待会儿怕也要问九姑娘。”

秦莞点点头,看了看秦琰,秦琰便道,“让六妹妹陪你回去梳洗一下。”

秦莞“嗯”了一声,正要抬步,却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燕迟,燕迟便道,“辛苦九姑娘了,先去吧。”

秦莞颔首,这才和秦霜一起走了出去。

一出门,秦霜捂住鼻子朝旁边退了一步,“你可真敢……”

她有些嫌弃的看着秦莞,可眼底更多的却是震惊,“你……你就不害怕?你刚才是不是将她的肚子剖开了……你……”

秦霜越说越觉得不可思议,再想到那场面,胃里不由得有些反酸。

秦莞看了看她,“你不是说我活人都敢剖吗?”

这话说的秦霜背脊一凉,再看秦莞的时候,秦霜心底便有些发怵。

“难怪……难怪你早前竟然敢把我一把拉到湖里去……”秦霜悻悻的提起了早前之事,说着看了一眼秦莞手中还拿着的寒月,语气却有些感叹,“真是谢谢你当时不动刀之恩。”

秦莞闻言哭笑不得,可她当时对秦霜不过就是想给她长个教训罢了。

寒夜之中冷风刺骨,秦莞身上斗篷早就退下,如今只着了袄裙走着,自然想走的更快些,一盏茶不到的功夫几人回了院子,秦莞回屋先净了手,然后又换了裙裳,身上这才没了那血腥味,待换好衣裙已经是两盏茶的功夫之后,秦莞正不知道要过去还是在屋子里等着,周怀人已经到了门口。

“九小姐,眼下大家都在得月楼等着呢,世子让小人来接您过去。”

秦莞应声,转而看了一眼正房的方向,“五姐可要一起去?”

周怀点头,“自然是要的。”说着已经走到正房去敲门。

门一敲,晚荷将门打了开来,周怀道明了来意,屋子里面秦湘就惊讶的说了两句什么,又过了片刻才穿着斗篷走了出来,秦霜站在秦莞身边轻哼了一声,“看她那副不乐意的样子,上次的事我都不想拿出来说,她的尾巴却是翘的越来越高了。”

秦莞看了一眼秦湘,摇了摇头没接话,先和秦霜走了出去。

一行人再到得月楼的时候得月楼之内已经是一片灯火通明,衙门的人还未至,燕迟和燕离并着秦琰庞辅良等人都在屋子里候着,汪怀宇正在问庞辅良和汪怀宇话,听到动静看了过来,片刻的功夫,秦莞早先沾染了脏污的裙裳被换下,如今换了一身烟蓝色的百褶长裙来,上面罩着一件鹅卵青的斜襟短袄,而外面的斗篷也换做了雪青色的云纹斗篷。

秦莞周身上下只有发间一枚青玉玉钗,绝无多的饰物,面上也不施粉黛,而她身上常见的颜色,也多是清新淡雅之色,可也不知怎的,就是这般寡淡的颜色往她身上一罩,便是叫人看着有种说不出的赏心悦目,总是能叫人想到暖暖溶溶的风,疏疏淡淡的云,还有那一碧如洗的长空和绿波无垠的清湖,虽是清雅甚多,可因她精致的五官便又多了纤妍之色,整个人只需往那里一站,便浑然天成的叫人觉得心折惊艳。

和其他人浓妆艳抹衣香鬓影的美不同,秦莞这样不动声色的美不带迫人锋芒,却偏偏莫名叫人觉得高华而皎洁,仿佛她纤柔的身体之中藏着某种内敛的强大力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风雪不可摧折凡俗不敢媲美的清妍绝色。

汪怀宇看呆了一瞬,想到秦莞出身秦氏,而侯府专门将秦氏三姐妹接入京中,到底也是人精的汪怀宇顿时明白了什么,他几乎想到了秦莞入京之后会接受怎样的目光。

“好,我知道了。”汪怀宇点点头,转而走到了秦莞这边。

“九姑娘,时辰不早了,我先问你们,问完了九姑娘好早些去歇下。”

汪怀宇语声和煦而有礼,坐在主位上的燕离嗤笑了一声,侧着身子靠近燕迟道,“真是厉害,短短这么片刻,这位汪大人已经颇有几分俯首帖耳之意了。”

燕迟看着秦莞,看着她不疾不徐的回答汪怀宇之问,燕离是在豫州才看到的秦莞,惊艳之心自然更重一些,可燕迟去也是在惊讶的,秦莞出身在京城,后来父母双亡之后被养在了侯府,不过三年,又被送去了锦州,偏偏她被送去锦州的几年是一个姑娘家最重要的几年,寻常人家的贵女,十岁之前便要和教养嬷嬷学礼仪学才艺学将来任何可能用到的手段能力,秦莞在京城侯府不知有没有人教她,可锦州是一定没有的。

在锦州之时,燕迟便发现在秦府受尽了冷待的秦莞竟然能在任何场面之下都沉稳若定,无论是在侯府,还是在他的面前,任何高高在上的身份都不足以让她慌乱紧张,从锦州出来,到了豫州,豫州比锦州更为繁华,她见到了裕亲王见到了更多的人物,燕迟发现,秦莞身上的气势似乎越来越稳越来越引人注目了,这真是让人不可思议。

“既然如此,那三位小姐便无事了,时辰不早,可回去歇下。”

汪怀宇说完,秦琰便道,“我送你们回去吧——”

如同出了事端的秦府一样,眼下的整个清晖园想必都知道了清筠之死,自上而下多半人心惶惶,而汪怀宇接下来要问的还有很多人,秦莞几人自然回去歇着为好。

秦莞应了声,福了福便转身离开,眼见得秦莞几人要走,燕离笑了一声,“七哥,眼下出了这案子,那咱们是不是要留在豫州等着案子查清楚才好?”

说着燕离又道,“你可是提刑司按察使。”

燕迟眉头微皱没说话,燕离便笑着道,“没想到查案子这样有趣,七哥可还缺个副使?”

“倒是还缺一个。”燕迟终于搭了话,又转眸看向燕离,“你想做?”

燕离喜笑颜开来,“是啊是啊,七哥,就让我当你的副使吧!”

燕迟颔首,“倒不是不行——”

燕离琥珀色的双瞳顿时一亮,“好好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燕迟“嗯”了一声,扬了扬下颌,“听说外面的清晖园下人已经聚齐了,你去问问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燕离一上任就被派了差事,兴致自然极高!

他脆脆应了一声“好”,可走出去一步脚下又是一顿,“那七哥你呢?”

燕迟便起身站了起来,“我去查一查府中其他地方。”

他说这话语声不小,不仅是和燕离说,也是在和汪怀宇说,汪怀宇连忙应声,燕迟在场可是身份最高的,别说他要去查案子了,便是他说现在回去睡觉也是好的。

见燕迟大步走出了得月楼,燕离嘿嘿一笑直奔外面聚集了下人的院子。

……

……

时辰的确不早,而这案子虽然和秦氏之人无关,可到底是死了人,连秦霜也没心思玩笑,三姐妹回了院子便各自回房歇了下来。

白樱自然也知道了清晖园出事,见秦莞二人回来忙下床出来,“小姐回来了,怎么样了?”

秦莞今夜剖验尸体颇有两分疲累,茯苓见状便道,“还不知道情况呢,知府大人正在查,把我们叫过去问了问这一整天都做了什么便放我们回来了。”

白樱有些担心的看着秦莞,秦莞便道,“没事,洗洗歇下吧,明天早上看看有没有结果。”

茯苓闻言忙去准备,没多时秦莞歇下躺下,茯苓熄了灯,便去和白樱睡在了一处,而秦湘和秦霜回房之后也是速度极快的歇下,没多时,整个客院都陷入了一片漆黑。

秦莞躺在床上,大睁着眸子等了一刻钟之后,窗户外面传来了响动。

秦莞只觉一股子冷风一闪而过,继而,一道人影落进了屋内。

秦莞撑着身子起来,她身上外袍出去,里面却还是和衣而睡的,“燕迟?”

她急急问了一句,话音刚落,一道人影便坐在了她床边,“你这样留着窗子,就不怕别人翻窗而入?”

秦莞压低了声音,燕迟也压低了声音,秦莞闻言摇了摇头,“怎么可能会有别人来?”

燕迟叹了口气,抹黑抓住了秦莞的手,“可累?”

屋子里黑漆漆的,窗外的雪光投射而入,也只依稀能让秦莞看到燕迟的大概轮廓和他那双落满了星河的眸子,且他刚从外面进来,周身都带着冬夜的寒意,可他的掌心却是一片暖然,秦莞触到了他掌心的厚厚的茧子,粗粝的暖意让她心安。

“一点点。”秦莞微微一顿,又问,“这案子你怎么想?”

燕迟抬手在秦莞面颊抚了抚,若非怕引来她那小丫头,他真想将灯点燃看看她眼下的模样,“有些古怪,你验尸之人可验出别的什么来?”

秦莞摇头,“就那些了,死的那人手上有茧子,主要在虎口和掌心,当时练武而生的,另外她年纪虽大,身段却仍然十分纤柔,并没有寻常老者那般关节老硬,除此之外,她身上还有几处伤疤,我看过,都是旧伤了,所以庞辅良说的大抵是真的。”

燕迟来找她,虽然也有关怀之意,可眼下二人不约而同的重视起这个案子来。

“这么说来庞辅良所言是真。”

秦莞点头,“是,可奇怪的是,如果真像他说的那样,他们只是偶然的一次机会认识,后来又成了老朋友老主顾,这一次为什么清筠会死在清晖园?清晖园这么些人,凶手要么是和庞辅良有仇,要么就是和清筠有仇,或者二者皆有仇也不一定。”

燕迟见过霍怀信办那无头新娘案,又亲自参与了秦府的案子,深知每一件案子的复杂性,受害者不一定是受害者,而说谎的人也绝不会真的全是谎话,半真半假的话,最叫人捉摸不透,秦莞微微一顿,又道,“还有刘运同——”

“哦?”燕迟疑问了一声,“怎么说?”

秦莞便道,“若他只是无意之中被卷进来的,那他十分冤屈,可如果他和庞辅良藏着什么呢?在你们还没来之前,庞辅良无意报官,最大的让步也是让人私下去和汪知府说一声,届时必定轻描淡写带过,看得出来庞辅良想让清筠的死定为自缢之死,且他不想闹大,或许是为了他的名声,也或许为了别的我不确定,可刘运同,他待清筠的感情似乎不一般……”

“今夜庞辅良本是要为我们践行的,并没有打算请清筠过来,还是三哥,说了一句不好怠慢府上客人,当时庞辅良有些犹豫,刘运同第一个说应当让清筠也过来,且……得知清筠出事之后,刘运同的反应最大,他是第一个到清筠跟前的,我瞧着他很是悲痛。”

燕迟一直抓着秦莞的手不放,听到这里眉头微皱,“刘仁励?”

秦莞颔首,“正是,当时我十分讶异。”

清筠已经隐退多年,而刘仁励这么些年在外为官,应当和清筠见面极少才是,照庞辅良说的,刘仁励是通过他才认得了清筠,只能算个老友故旧,既是如此,何至于比庞辅良表现的还要更为难过些?

说起刘仁励,燕迟略一迟疑道,“你三哥和刘仁励都说了什么?”

秦莞挑眉,“这个我不知道,他们谈论朝堂之事都是私下说的。”

燕迟听她这话似乎还有两分防备似的便一叹,“告诉你三哥,不论答应了刘仁励什么,回京之后,最好不要让他和侯府走的太近。”

秦莞一听这话就知道不简单,“出什么事了?”

燕迟语声压的更低了两分了,“盐运上的事十分复杂,早前东边的几个盐运使因为贪腐已经被法办了,这个刘仁励,也并不干净!”

秦莞只觉背脊一凉,很快的,她脑海之中冒出了一个念头。

“三哥说过,说东边的几个盐运使因为贪了税银……”

“正是。”燕迟捏了捏秦莞的手,“贪税是大罪,何况盐运之上经常出人命。”

秦莞语声略有几分严肃道,“你是不是已经知道刘仁励出了什么事了?”

秦莞问此话,一来是知道秦琰多半的确和刘仁励达成了某种共识,若刘仁励身上已有麻烦牵连甚大,那她少不得要提醒秦琰一二,并非她多想护着秦府,实在是因为她既占了九小姐的身份,便不能不站在秦府的立场考量,何况秦府也是她未来的栖身之所,她不求秦府的出身给她多少便利,只求秦府安稳,好让她有足够的心思去谋划父亲的事,二来,她也是想由此想通刚才脑海之中冒出来的念头。

燕迟听她这么一问便知道她的心思如何,他于黑暗之中身子微微一倾,“嗯……我自然知道,可你向着秦府的心如此明显,我却不能白白告诉你。”

秦莞挑眉,“那你想做——”

“什么”二字还没出,燕迟却一下子靠的更近了,他灼烫的呼吸洒在她脸上,就差再往前更近一分就要挨上她的唇……

秦莞不必再问了,她知道他的意思了。

秦莞唇角紧紧抿着,许是等的太久,燕迟“嗯”了一声。

这轻轻的一声带着两分威胁似的,秦莞眼睛一闭,在他唇上蜻蜓点水一般的吻了一下,虽然时间太短燕迟并不满足,可他还是忍不住轻笑出声来。

黑暗之中,燕迟的笑声华丽撞耳,秦莞听得面上微热,咬牙道,“你说是不说?”

燕迟倏地收了笑意,便就这这么近的距离道,“刘仁励此番来庞家多半是为了求财,他在南边乃盐运使之首,盐运使位置虽重,却一直外放官品不高,他想升官,必定要上下打点,且他出身不高,自然这方面花的就更多了,不仅如此,他在湖州表面上清正,暗地里却极是骄奢淫逸,秦府肆虐女童的案子后来还查到了湖州,可因为年代太过久远再加上有心人从中阻挠查不动了,可我和霍知府推测过,湖州盐运上的官员也做过这等生意。”

秦莞呼吸一下子就轻了,秦府的案子现在想来都让她觉得十分沉重,虽然同样是犯案,可看到年纪幼小的孩童那般遭遇总是叫她更为不忍,她没想到,这案子后面牵涉如此之大,甚至连盐运之上也有人沾手,难怪他又在锦州耽误许久。

“因是如此,他私底下的花销自然巨大,且两湖的官员都有私底下暗自比较的风气,早些年这位刘运同不知何处来的钱银,还没有动税银,可是从前年开始,两湖的税银却开始出问题,先前没人注意到,然而今年东边的先被查了,他自然心中发慌的很。”

秦莞好似陷入了什么深思似的,燕迟见状便忽的在她唇上啄了一下,等秦莞反应过来,燕迟已经继续说话了,“除非在有人参奏此事之前将税银上的缺漏填补完,否则他别说升官了,这条性命能不能保住还是个未知数。”

秦莞顾不上燕迟了,只轻声问,“是不是已经有人打算参奏此事?”

燕迟“嗯”了一声,“所以告诉你三哥,刘仁励并非最佳人选。”

秦莞黑暗中点头,心中却是有些后怕,若非燕迟告诉她此事,回京之后秦府只怕就要惹上祸端,“原来如此,刚才你说的时候我也想到了,刘仁励来庞家这里是来求财的……”

微微一顿,秦莞又道,“可一般来说,刘仁励所求巨大,庞辅良不一定会答应他……难道庞家想做官盐的生意?”

燕迟沉吟着道,“庞辅良说,他是在应酬上认识的刘仁励,而后介绍刘仁励认识了双清班班主,清筠隐退是在八九年前,八九年前的刘仁励还未至盐运使之职,那个时候的他,最多不过是个同知一阶的官员,庞辅良不一定会去费力结交。”

这么说着,燕迟忽然道,“说起来,只需要去查一查八九年前刘仁励在哪里为官便可。”

秦莞点着头“嗯”了一声,“只怕还要去查一查清筠隐退之后的踪迹,是不是像庞辅良说的那般在定州住了下来。”

燕迟应“好”,说到这里,二人对这案子的事便说的差不多了。

屋子黑漆漆一片,她二人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床边,还距离这般近,一旦沉默了下来,一切便都显得有几分暧昧了,秦莞抿唇,率先打破了这份寂静,“我们不走了,那你呢?”

燕迟弯唇,“我身为提刑司按察使,如今豫州有了案子,怎好现在就离开?”

秦莞歪头想了一瞬,“正该如此,否则且非有渎职之嫌?”

燕迟便低不可闻的笑了一下,像是有些无奈似的,他本一直握着秦莞的手,这会儿忽的放了开,秦莞正不知他要做什么,却觉他一把将她人拉了过去。

燕迟将她抱住,一手在她背脊之上轻抚,秦莞眼珠儿一转,“对了,今夜你怎会过来?”

燕迟来之前一定不知道庞府生出了人命案子,他带着燕离和汪怀宇一起过来,是来见她?

“若是要走,这几日我都要落后你一些,自然是见不着面了,是以想过来看看你。”

燕迟语声淳淳,秦莞心底便又微软了两分,她寻了个位置在燕迟肩窝趴着,双手浅浅的勾住了燕迟的腰身,屋子里安静的只剩下二人的呼吸声。

就这么抱了片刻,秦莞忽然道,“我……好像有些困了……”

秦莞是极为自律之人,除非必要绝不会晚睡,她这话一出口,却颇有两分逐客之意,再加上二人好容易得来相处,她却困了,这是怎么回事?

燕迟狠狠的抱了一下她的腰背,秦莞“嘶”了一声,正自觉有些不妥之时,燕迟却又哼了一声将她放了开,“既是困了,便睡吧。”

秦莞有些不好意思了,“我……”

燕迟抓住秦莞的手,不轻不重的咬了一下,“回了京城,有你受的。”

说完这话,燕迟将秦莞按倒在了床铺之上,又将锦被一拉将她鼻子一下全部盖住,然后才转身走了,“吧嗒”一声,他连窗户都给她关了上。

秦莞只觉自己手上还有些痒痒的,当下于黑暗之中弯了弯唇。

她这困意来的准时,再加上燕迟在此让她十分心安,自然就想睡了……

秦莞拉了拉被子想将下巴也露出来,然而想到这被子是燕迟给她盖得,她便又迟疑了,手缩回去,就这般严严实实的坠入了梦乡……

燕迟再回到得月楼的时候燕离还在问那些面色惊惶的下人。

冷风嗖嗖的院子里,燕离双眸狠眯的看着身前经过的每一个人。

问话都是由汪怀宇问,他只负责“盯”,可怜庞府的下人,直被他盯得紧张不已,只能磕磕绊绊的回答着问题,于是燕离看每一个人都怀疑起来。

见燕迟回来,燕离立刻道,“七哥七哥,我怎觉得这些人都有嫌疑?”

燕迟扫了一眼众人,“何以见得?”

燕离便道,“他们皆不敢与我对视,我看他们不过一瞬,他们便冷汗如雨而下,两股战战几欲奔逃,这不是心虚是什么?”

燕迟皱眉,“你是否在审问之前先表明了身份?”

燕离看向汪怀宇,“是汪大人表露的。”

燕迟便如同看傻子一般的看着燕离,“他们不过是寻常下人,你恭亲王世子殿下的身份在这里摆着,岂不是让他们紧张煎熬?”

燕离语塞一瞬,“这么说倒是有几分道理,可我记得……京城那些人都是不怕我的啊!”

这话一出,燕迟原本无奈的眼神便是一暗,片刻之后才拍了拍燕离的肩膀,“你若真想知道案子怎么审的,看汪知府便是……”

燕离扫了一眼汪怀宇,道了一声“那多无趣”,然后便想到什么似的问,“七哥,你刚才去哪里了?”

“在府中走了一圈。”

“哦?七哥看出什么来了?”

燕迟眸光扫过汪怀宇面前站着的下人们,眉头微皱,“这府中各处小院皆是四通八达,单单从路径上来看,谁都有可能行凶之后悄无声息离开。”

燕离皱眉,“那岂不是难了?”

燕迟没说话,目光扫向得月楼门口站着的庞辅良,再一看,刘仁励似乎不见了,燕离顺着燕迟的目光看过去,“刘运同被问完了,因是客人,先去休息了。”

燕迟便挑眉,“庞府主母可出现过?”

燕离便又点头,“出现过出现过,刚才,抱着庞府三少爷一起来的,汪知府问完了就又走了。”说着燕离道,“能将一个昏睡的女人伪装成自缢的假象,一定得是个力气不小的男人吧,清筠虽然不胖,可我猜那个人是踩着凳子把人抱起来挂上去的……力气小可不行。”

燕迟听到这话眉头微皱却是没有立刻肯定,燕离说的按照常理而言是对的,可是燕迟清楚的记得秦府的案子他和秦莞最开始也是被这样的想法困住,谁都知道那么大的镇妖石要力大的男子才能搬动,可他们起先没有想到那人竟然利用了竹子的柔韧,而清筠,却是要比那镇妖石轻的多的多,实际上,一个力气大的妇人也可以做到。

“七哥,我说的对不对?”

“不对。”燕迟无情的否定了燕离的话,而后走到了汪怀宇身边去,汪怀宇审问人自然有一套,燕迟不说话,只听着,然而事情远没有燕迟想的那般简单。

等所有的下人审问完,依旧毫无头绪。

汪怀宇暂时遣散了所有的侍从,一边进得月楼一边道,“几乎每个人都明确的说了那段时间在做什么,暂时也没找出那曼陀罗毒药被下在了哪里,从进府见面到见到庞老爷,所有的茶水饭菜,都并非是清筠一个人独享的,总不可能,她进府之前自己吃了毒药?”

汪怀宇揉了揉额角,见时辰不早便道,“两位殿下先回去歇着吧,明日再来,今天晚上暂时问不出别的什么了。”

燕迟没说话,燕离打了个哈欠强撑着道,“汪知府,厨房的人怎么说?”

饭菜都是府中厨房做的,厨房的众人自然是关键之中的关键。

汪怀宇忙道,“都问过了,几个人都不承认,这里面每个人的身家府中都有记录,表面看起来不可能和庞老爷以及清筠有仇怨。”

燕离一摊手,“这岂非就堵在这了?”

汪怀宇苦笑一下,燕迟若有所思的道,“那就先这样吧,散了。”

汪怀宇自然连声应是,燕迟又交代了几句,当先带着燕离走了出去。

燕迟和燕离离开得月楼往清晖园的大门而去,出了府门燕离忽然看了看二人身后,“咦,白枫呢,七哥给他派活了?”

燕迟不置可否,翻身上了马背。

燕离见燕迟这模样便知他已有了谋算,也笑笑打马而去。

落后一步的汪怀宇没多时也离开了庞府,只留下了几个府衙的衙差守着清筠的尸体,因生了命案,整个庞府都人心惶惶,凡事被叫来过问的都忐忑难安,只等庞府各处的灯盏都熄灭,那惊惶的不安才被夜色掩住了两分。

确定汪怀宇离开之后,本应该准备歇下的庞辅良却是朝着正北方向的一处客院而去,那客院无人守卫,正屋亮着一盏幽灯,庞辅良推门而入的时候,正看到刘仁励一脸的沉痛悲戚之色,庞辅良双眸微狭,“我说过,把你这幅样子收起来!”

说着话,庞辅良将门关了上……

在场无外人,刘仁励也没那么畏惧庞辅良了,他语气沉重的道,“你老实说,到底是不是你,在你的府里,谁敢这么大的胆子?!”

庞辅良眼底皆是冷色,“你清醒一点!这个时候你我之间不要内讧!”

刘仁励冷笑一声,“内讧?!我只怕你心狠手辣到了忘记我们才是一边的人……我怎么都想不明白,她那样的性子,一辈子要强,怎会自缢?!现在查也查出来了,她是被人害的,那个毒,难道不是只有你才最方便下……”

庞辅良拳头紧攥,咬牙切齿道,“所有酒菜茶水我与你们共饮,我怎没有中毒?!”

刘仁励唇角动了动,“那还能是谁……”

庞辅良双眸一眯,似乎想到了很久远的事情,刘仁励看他那表情神色一变,“你是说,害她的是当——”

“谁?!”刘仁励忽的一声厉喝,他转身推开屋门,却只听到院子里的冬夜冷风声。

刘仁励即将出口的话被他这一声喝打断,一时也走上前来探看,见院中无人才松了口气,庞辅良却警觉的很,“我来看看你而已,早点歇下吧。”

说着也不多言,大步的走出了刘仁励的客院。

小半个时辰之后,白枫悄无声息的进了燕迟位于裕亲王府的住处。

“汪知府离开之后,庞辅良第一时间去找了刘仁励,属下刚准备靠近庞辅良便似有察觉,而后他便离开了。”说着白枫一低头,“是属下无能。”

燕迟闻言摆摆手,“不干你事,还有呢?”

白枫想了一下,“他之后回了自己的住处,熄灯歇下了,属下等了两刻钟无动静便先回来禀告主子了,不过……不过属下路过庞府北边一处偏僻后院的时候,发现那处后院虽然上着锁,可屋子里面却有人……”

燕迟的注意力被吸引,“什么人?”

白枫沉声道,“一个……一个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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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63章常氏之苦,三少谢礼【有奖问答】

“少爷,当心些!”晴娘急声一唤,庞嘉言却是不管不顾的往假山顶上爬去,他小小的身子分外的敏捷,竟然不多时就站在了高高的假山顶上。

秦霜和秦莞在下面看的胆战心惊,晴娘便不好意思道,“小少爷小时候就喜欢爬高,也喜欢着在假山洞子里面钻来钻去,没法了,老爷将徽园的小红楼给了小少爷。”

徽园是庞辅良和常氏的主院,小红楼是徽园后面的一栋三层小楼,秦霜微讶道,“三少爷这么小小年纪就不和夫人一起睡了啊?”

这么一说,晴娘便疼惜的看向庞嘉言的方向,“小少爷虽然喜欢爬上爬下,有时候喜欢捉弄人,可在别的方面,却又比别的小孩子省心一些,三岁开始他便不和夫人睡了,寻常时候他也安静的很,就是这一闹起来,也有些愁人。”

小孩子手脚并不灵便,总是喜欢爬上爬下的确愁人。

秦霜便道,“三少爷倒是有些不同,长大了一定极聪明。”

晴娘笑着颔首,虽然只是个下人,可看得出晴娘待庞嘉言是真心疼爱。

府中生出了人命案子,秦霜晚上虽然怕的厉害,可一到了白日却有些坐不住,刚吃完了早饭,便说要出来走走,上一次庞宜文带着几人到了荷塘处,却是没再往前走,秦霜来了兴致,也不害怕,便拉着秦莞走了出来,因是白樱伤势好的差不多一路跟着,秦莞便随了她。

没想到到了荷塘之后,又看到庞嘉言在假山上钻来钻去。

“这园子看着大,可平日里也有些冷清了,几位秦姑娘一来,才算有了些人气,少爷这几日可是格外的喜爱玩耍——”

晴娘又说着,却叹了口气,“听夫人说几位秦姑娘本是今日要走的,却是那人命案子耽误了,只怕几位秦姑娘家中要担心了。”

秦莞温笑一下,“这倒没什么,只过年之前回京便好。”

说着秦莞忽的想起来,“怎么不见夫人?”

晴娘闻言眸色暗了暗,而后垂眸道,“夫人……有些不适,眼下还躺着的。”

秦莞蹙眉,“生病了?”

秦霜见状忙道,“夫人生病可以让她看,她医术极好!”

从前的秦霜哪里会夸秦莞,足见她变化极大了。

晴娘闻言眼神却有几分闪烁,“夫人的病不碍事的……是小病而已……”

晴娘这躲闪的眼神别说是秦莞,便是秦霜都看出了不对劲,她看了秦莞一瞬,低声道,“夫人到底怎么了——”

“你真的能治病?”

猛然间,三人近前的假山之下钻出了庞嘉言的影子。

前一刻他还在假山顶上,不过几瞬却是钻到了最底下来。

他显然是听到了秦霜的话,此刻定定的看着秦莞,秦莞点点头,秦霜便道,“你大哥还请了她去治病呢……”

说起庞宜文庞嘉言轻哼了一声,他迈着小短腿走到了秦莞跟前来,“你能帮我娘看看嘛?”

秦莞看着庞嘉言精雕玉琢的小脸自然是无法拒绝的。

“好。”说着又看向晴娘,“就是不知道方不方便。”

晴娘的表情略有几分遮掩之意,秦莞只怀疑常氏的病是什么不好叫人知道的病,庞嘉言小小年纪不知道才开了口。

晴娘却看着庞嘉言,“少爷……”

庞嘉言便转身看向晴娘,“我娘要痛死了。”

他这么一说,晴娘便面生心疼,却低低的道,“那可不能让老爷知道。”

庞嘉言小大人一样的点了点头,“你去看看父亲在哪里,我们在这里等着。”

晴娘看看庞嘉言,再看了看秦莞,点头走了。

如此一来,秦莞和秦霜都明白过来,常氏身上的病定然不简单,不仅常氏不方便见人,庞辅良更是不想让外人知道……

秦霜有些迟疑,秦莞亦是一样,然而庞嘉言看着她,“你能让我娘不痛了吗?”

秦莞温和道,“夫人得的什么病?只要不是疑难杂症,我都有法子。”

庞嘉言没说常氏得什么病,只有些信任的看着秦莞,“你能的。”

秦莞和秦霜对视一眼,二人都是云里雾里。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晴娘的身影再度出现,“少爷,老爷和汪知府在那位夫人的院子里。”

庞嘉言眼底一亮,立刻道,“快,你们跟我们走。”

庞嘉言看着秦莞,片刻又一皱眉,“你们两个可以去,其他的丫鬟不可以。”

站在后面的茯苓和白樱一下子皱了眉,二人自然想到了在百草园的时候,都以为是神医大好人的孙皓月竟然害了那么多人,孙皓月尚且不能叫人相信,更何况是庞府之人?

“不行,我要跟着小姐的。”

“我也是。”

茯苓和白樱先后一语,庞嘉言的眉头便皱了起来,他看了看茯苓和白樱,“你们倒是忠心,那好吧,你们两个跟着,不过不能进屋子。”

说着庞嘉言便迈步朝北边去,也不知是太熟悉园子还是怎的,一路上竟然也没看见庞府的侍从,一路弯弯绕绕的到了徽园,只在门口看到了一个等在门口的婆子。

见她等着,晴娘忙迎了上去,“安排好了?”

那婆子点点头,“其他人都被我支应出去了。”

晴娘“嗯”了一声,这才请秦莞和秦霜一起往里面走去。

徽园比秦莞想象之中大,然而她却没时间打量,只跟着晴娘和庞嘉言一路往里屋去,很快,一行人到了常氏的内室,常氏和庞辅良的寝处和任何富户的内室一样富丽堂皇,秦莞和秦霜进来的时候,常氏正躺在床上发怔。

听到动静,常氏下意识转过头来,待看到秦莞和秦霜之时,常氏面色当即一变。

“秦……秦姑娘……”

“母亲不要害怕,父亲不知道的。”

庞嘉言快步跑到常氏跟前来,秦莞和秦霜走近几步福了福身。

一走近,秦莞和秦霜齐齐一讶,常氏半靠在身后的软枕之上,身上穿着一件中衣还看不出来,可是脸上眼角的位置,却有一块青紫的淤痕,她本是眉眼秀丽之人,这青紫淤痕在她面上颇有几分触目惊心,大抵是看到了秦莞二人眼底的惊讶,常氏面露两分不自在,又看向晴娘,“这是怎么回事……”

庞嘉言却急急道,“九姑娘会治病,我让她来给母亲治病的。”

常氏看着庞嘉言殷切的样子眼眶微红,再看向秦莞二人之时便苦笑道,“让两位姑娘见笑了,这副模样,委实是不好见客的,真是失礼了。”

秦莞叹了口气,“夫人放心,秦莞只会尽医者之责,绝不多问一句。”顿了顿,秦莞又道,“三少爷一片孝心,不过夫人若实在是拒绝,秦莞和六姐出去便可。”

常氏更有些不好意思了,又低头看了庞嘉言一眼点了点头,“好,那就劳烦九姑娘。”

秦莞点头上前,仔细的看常氏面上的伤痕,片刻又道,“只有伤?夫人可还有别处不适?”

庞嘉言便道,“母亲身上也痛。”

常氏面上微红,似乎是有两分紧张,秦莞便道,“夫人不必全部给我看,只给我看一部分便可,我知道夫人的伤势,才好对症下药。”

常氏犹豫一瞬,撩起了自己的袖子。

常氏有一双十分细腻白嫩的手,十指纤长犹如削葱,手腕也是皓如霜雪,可她袖子往上一撩,秦莞却看到了一道一道触目惊心的鞭痕和大块的淤青。

秦莞抿紧了唇角才没露出更多的震惊来,只两瞬她点了点头,“只有这两种伤势?”

常氏眼角湿润,无声的点了点头。

秦莞略一沉吟道,“我知道了,我们出行随身带着许多我自用的药膏和药材,我去取来交给晴娘,夫人照着交代用便可。”

说完秦莞后退一步,“夫人保重。”

常氏眼眶红红的,点点头看向晴娘,晴娘会意,转而送秦莞和秦霜出门。

秦莞便罢了,秦霜却好像被吓呆了似的,脚步都有几分僵硬。

秦莞敛下心神,眸光一扫,从这寝处的窗户看出去,一眼看到了后面的小红楼,那小楼造型精致朱漆锃亮,倒是适合受尽宠爱的庞嘉言。

可谁能想到,孩子受尽宠爱,母亲却……

秦莞攥紧了袖口,面色沉凝的走了出去。

走出了徽园也没见到别的下人,还是先前那婆子在门口机警的守着,见秦莞一行出来方才松了口气,又福了福身目送秦莞一行离开。

只等走出了徽园西边的岔道,一直没开口的晴娘才转身深深的一福。

“谢谢两位姑娘了,此事……”

“你放心,此事不会对别人多言一句。”

秦莞语声恳切,晴娘便红了眼眶,“夫人太难了,每一次都这般生生的熬过去太苦了,少爷年纪大了,哄都哄不过去……”

秦莞唇角微沉,想说什么,可到底是忍了,只叹息道,“让夫人保重自己,我去拿药。”

晴娘点着头,“奴婢不好过去那边,奴婢就在前面的亭子等着。”

秦莞“嗯”了一声,利落的带着秦霜往自己的院子走。

等走出十多步,秦霜才颤颤的开口,“那……那是庞老爷打的吗?那么多淤痕和鞭痕,又是庞夫人,府里谁敢对她动手?”

秦莞摇了摇头一时没说话,秦霜想着常氏身上的伤,害怕的缩了缩肩膀。

虽然锦州的秦氏三房并非王孙公卿,可到底也是富贵人家,她们这些贵女自小被捧着长大,别说被人打了,便是寻常的小磕小碰都没有的,而常氏也是巨富出身,可眼下却过着这样的日子,她只给秦莞看了手臂,那其他地方呢?

难怪庞嘉言都觉得常氏痛了……

“庞夫人为什么不说呢?为什么不回娘家找娘家人给自己做主呢?这样下去什么时候被打死了怎么办?不,就算不被打死,这样下去庞夫人只怕也会折寿。”

秦霜性子急,心底有话便忍不住,秦莞却知道常氏的苦处,“庞夫人出自富户不假,可后来庞夫人的娘家没落了,而庞氏现在乃是西北首富,庞夫人除非能狠下心来和离,否则常氏那边要顾及着脸面不好大闹,还要顾及着家族,只怕没人能管得住庞老爷。”

秦霜咬了咬牙,“往后谁若是敢这么待我,我一定直接拿把刀和他拼了!真是委屈,不,不是委屈,是活的没个人样了。”

秦莞无奈道,“小声一些,若是让庞老爷知道我们去了庞夫人那里,只怕还要为她招致祸患,庞夫人自然是难过的,可我刚才看到她手臂新伤之下还有旧伤,只怕她已忍了多回了,这事不是我们这些外人能指点的,得庞夫人自己拿个主意。”

秦霜也明白过来,心中虽然给常氏叫苦,却也知道大家族之间的婚姻不是那么简单就能一刀两断和离的,更别说庞老爷如今的身份地位了。

快步回了院子,秦莞先拿了两瓶她已经做好的药膏,然后又写了一张方子,本来想把方子也一起送过去,可又怕方子让庞辅良看到无法交代,末了只和茯苓交代了几味药材,让她说给晴娘听,茯苓跟着秦莞学了这么久,一张方子的药材很快就能记住,又等一切都交代妥当,茯苓方才拿着药膏去找晴娘。

秦莞和秦霜在院子里等着,一盏茶的功夫之后茯苓气喘吁吁的回来了。

“小姐,都交代好了,您放心。”

秦莞一颗心微松,秦霜长长的叹了口气,“也是可怜,那小少爷才这么点大,就知道自己母亲受这样的罪,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受影响。”

“一定的。”秦莞语声一沉,“多少都有影响的。”

秦霜摇摇头,“算了算了,以后还是不要嫁去太厉害的人家,这庞老爷是西北首富,可私下里却……最好嫁个老实的,娘家能拿的住的人家,这样女儿在夫家吃了亏,娘家人也好为女儿撑腰不是……”

秦莞失笑,“却也不是一定的。”

秦霜哼了一声,“算了,我想这些做什么,只怕也不是我能做主的。”

秦霜看着想法简单性子冲,可自从秦府出了事她不做秦湘的尾巴之后,倒是越发长进了,她如今也想到了,侯府接她们北上除了这亲缘关系,只怕还有别的安排。

府中的命案本就叫大家人心惶惶,又得知了庞夫人这件事,就更是叫秦霜和秦莞心头添了一层阴云,而到了下午,秦莞也没听说燕迟过来的消息,只知道汪怀宇派了更多人入府,又上上下下的审问了一遍府中之人,同时,双清班的案子被暂定做了意外。

晚间时分,清澜回了清晖园。

她本就是被冤枉的那个,如今清娴和杨英招供,她自然也就清白了。

而前夜被带走的另外几个双清班伙计也被放回,只清娴和杨英还留在府衙之中。

晚饭时,秦莞三姐妹到了秦琰的院子一起用饭。

这一整日,秦琰也时常去得月楼那边过问案情,到了这时,秦霜当先忍不住的开了口,“三哥,这案子什么时候才能查清楚?今日知府大人可有收获?”

秦琰不知为何面色越来越沉凝,比先前还要凝重的多,“暂时还没头绪,厨房有一个可疑之人,查了半晌,却只是个贪了采买钱银的,至于那清筠的死,却是没什么有力线索。”

秦霜“哦”了一声,秦莞想到了燕迟前夜说的话,“刘运同何时离开?”

秦琰看向秦莞,“我不知道他何时离开,你问这个做什么?”

秦莞点了点头,“刘运同倒是不怕惹上事端,他和庞老爷既是多年好友,又认得清筠,想来会被知府大人好好盘问一番……”

“已经问完了,和庞老爷说的无二。”

秦霜暗暗哼了一声,知道庞辅良会打自己的夫人之后,秦霜可谓十分不信庞辅良。

秦莞漫不经心道,“庞老爷是西边巨富,刘大人倒是知道和他结交,这样以后在官场上遇到了什么难处,也好有个人帮一把。”

秦琰的眉头便微微一皱,秦莞的话让他陷入了深思。

刘仁励和庞辅良的关系比他想的更为深切,绝不是庞辅良说的那般轻描淡写,他虽然一直这样觉得,却是没有具体的事情可以佐证,眼下秦莞这么一说,他又禁不住的想,刘仁励这一次来庞府是不是还为了别的什么事。

“三哥,刘大人的事你要慎重些。”见秦琰一脸的沉思,秦莞便干脆直言提醒。

话音落下,一直没开口的秦湘道,“外面的事三哥自有计较,九妹妹管得太多了。”

秦莞不置可否,秦琰却好似没听到秦湘的话似的看了秦莞一瞬,在他的心中,如今的秦莞可不是寻常的女儿家,她忽然说了这样的话,一定是她看出了什么。

秦琰点点头,“自然要慎重一些。”

这话一出,秦湘当即面色微僵,秦霜好笑的看了一眼秦湘,片刻,忽然想到了从前的自己,从前的她似乎也是这样,自以为说得极好,可在旁人眼底却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傻样。

这么一想,秦霜面色微微一红,幸好她现在知道收敛了。

用完了晚饭,秦莞回了自己的屋子继续做药,做完了药亦没耽误的早早上了床歇下,这一日知道了常氏的事,她心底禁不住诸多感叹。

如今的世道,若她是常氏只怕也要诸多顾虑,但凡能和离的,多半是娘家人势大为其出头,而寻常人家和离被看做男人之耻,前朝只允许男人休妻,到了本朝虽然有不少和离的例子,可这在世人眼里,倒像是妻子休了自己的夫君一般,因而不到万不得已,极少有男子同意和离,不喜欢自己的妻子又有什么打紧,可以纳妾,还可以立平妻。

秦莞越想心中越有几分沉重,正觉有些心烦意乱,忽然,后窗之外响起了一阵窸窣之声,秦莞心中一凛,当即坐了起来,今日她可没有给燕迟留窗户,窗子是被从里面锁死的,秦莞正惊疑不定,“砰砰”的敲窗声轻轻的响了起来。

若是贼人,怎会敲窗?秦莞心中微动,当即掀被下床来。

走到窗前,秦莞轻轻问,“燕迟?”

外面燕迟的声音低低“嗯”了一声,秦莞忙将窗户打了开来。

窗户一开,外面果然是燕迟长身玉立。

他撑着窗沿跃身而入,反手将窗户一关,待看到她身上只着了单袍,忙道,“到床上去。”

说着便拉着她往床边去,秦莞小声道,“你怎来了?”

燕迟看她一眼,“我怎不来?”

“那你白日怎么不来?”

燕迟将她拉到床边,又让她上床盖上锦被,这才低声道,“我白日来能见你?”

秦莞略一想倒也是,虽然只是一日不见,可如今燕迟人在她面前,她心底自然也有小小的欢喜漫出,“虽然不好见我,可你到底是提刑司按察使,白日不用过问案子?”

燕迟替她拉了拉锦被,“我来正是要和你说——”

秦莞一听这话,忙道,“怎么了?”

见她这般着急燕迟语声含笑,“昨天晚上和你说的,我要去查刘仁励的过往,已经查出来了。”秦莞眼底一亮,燕迟继续道,“八九年前,刘仁励任东边徐州同知。”

秦莞皱眉,“徐州?徐州可是在雁江下游,和豫州一个在西一个在东啊。”

燕迟颔首,“正是如此,不过有一点很巧合,刘仁励也是定州人。”

看样子一日之内燕迟已经将刘仁励查了个透,秦莞微讶道,“刘仁励是定州人?那个清筠似乎也是定州人?”

燕迟颔首,“不仅如此,庞辅良也是定州人,只不过他后来选择来豫州发家。”

虽然定州距离豫州并不远,可庞辅良为何来了豫州?

然而这还不是最要紧的,秦莞皱眉道,“若他三人是同乡,庞辅良为何没有提过?同乡有同乡的情谊,庞辅良若是因为这个和他们交好,也十分说的过去。”

燕迟点头,“正是如此,清筠在定州的居所我还未派人去查……”

秦莞自然知道,一日的时间哪里够将定州的情况也摸透,想了想,秦莞忽然记起了一件事,“对了,清筠虽然死了,可是我记得当年清筠有个师姐。”

燕迟也想了起来,“你的意思她这个师姐可能知道她和庞辅良到底是什么关系?”

秦莞颔首,“不是说她那师姐嫁人了吗?即便嫁了人,也不能完全没有联络,又或者,她师姐知道她和谁有仇呢?”

死的人是清筠,庞辅良说她是定州人,还说她没有什么亲朋故旧了,可眼下秦莞知道的便有这么一个,既然是师姐,知道的总要多一些。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自会让人去查的。”微微一顿,燕迟又道,“双清班的人就在府中,明日直接让汪知府提审双清班的人便可。”

秦莞“嗯”了声,“两个案子都和双清班有关。”

这么一说,秦莞忽然觉得有些太过巧合了,“先后死的两个人,一个是现任的班主,一个是上一任班主,如果不是清璃的死暂时没有被查出来是谋杀,那我简直就要以为有人来寻仇双清班了……”

燕迟双眸微眯,“清璃的案子眼下还是个意外,如果不是意外,那的确有这个可能。”

秦莞颔首,又道,“你说的刘仁励的事我已经和三哥暗示过了,相信他会慎重的。”

“这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否则我可不想管侯府如何?”

秦莞沉吟一瞬,“侯府是否在为太子笼络人手?”

燕迟点头,“上一次你看我们下棋相信已经看出来了……”

“那你怎么想呢?”秦莞问。

“我怎么想……自古文臣武将,文臣安邦,武将定国,朝堂之上文臣的心思活跃,武将手中的兵权干系重大,我眼下没有想法,也不能让圣上觉得我有想法。”

燕迟话语寻常,秦莞心中却是一紧,当今圣上正值壮年,虽然立了太子,可不代表现在朝堂之上就有太子说话的权力了,自古被册立为太子而后被废黜的不少,而被册立为太子之人想要早点坐上皇位从而逼宫的也不少,睿亲王乃是朔西军主帅,燕迟虽然回了京城,却也是少帅之身,如果燕迟应了秦琰的话靠拢了太子,可想而知当今圣上会有多么忌惮。

所以燕迟只有按兵不动,以忠诚于当今圣上之姿方能保全自己。

秦莞想通了这一环不由身上一冷,秦琰当日想要拉拢燕迟的时候她还没有想到这么多,眼下想明白了,便知道燕迟当日那般态度其实很有深意。

“原来如此,我还是想的太简单了。”

“你怎么想的?”

“当日我见你态度晦暗不明,只以为你并不想依附于太子。”

燕迟听着唇角微弯,“为何?太子乃是东宫,可是未来的圣上。”

秦莞抿唇一瞬,“太子虽然是太子,可在我心中,你是军功赫赫的睿亲王世子殿下,朝堂内外,没有人能逼你做什么。”

听秦莞这样一说,燕迟却顿了顿没有说话。

秦莞不知他怎么了,等了一瞬燕迟才抬手抚上了她的面颊,语气也有几分深重,“忽然不想让你去京城了……”

“嗯?”等了半晌,却是等来了这话。

燕迟倾身,将秦莞揽到了怀中,“你见旁人在我跟前毕恭毕敬,可我也并非不会被人逼迫,尤其是到了那皇城之中,表面繁华富丽,内里却有无数只手在推波助澜,那里说的起话的没有哪一个没有筹码在手,那里的云诡波谲重重迷雾,比任何一个疑案都要难以捉摸百倍,且,那里杀机重重,你永远不知有多少冷箭对着你。”

秦莞被燕迟的话说的心中发紧,下意识揽住了他的腰身。

燕迟察觉她她的动作低头在她耳朵尖上吻了一下,“吓到了?”

秦莞摇头,“我早已想到了一些,可自然没有你知道的这般真切。”

燕迟轻抚她的背脊,“我说的这些,你听一半便好,有该有的警惕之心,其余的交给我。”

秦莞有些紧张的心绪微松,她自然信他,哪怕他刚刚才说过他并非不受掣肘,可几次死里逃生皆是因为燕迟,她不是信燕迟有如何只手遮天的势力,她是信他对自己的义无反顾。

“我知道,我信你。”

秦莞语声软软的,在这冷风呼啸的寒夜之中,格外的沁人心魄,燕迟收紧了臂弯,抬手抚上秦莞的发顶,还有一点他没有说,京城之中藏龙卧虎却也鱼龙混杂,他不知道侯府会如何安排秦莞的未来,可他肯定的是会有更多人的目光落在秦莞的身上。

这一点,让他既骄傲欣然,又颇为恼怒不满。

“这个给你——”

燕迟正想着,却觉怀中被塞了个什么东西。

他忙撤开一些将怀中之物拿出来,刚一触手他便知道是什么了。

“药囊做好了?”燕迟说着,拿着药囊闻了一下。

虽然是药囊,可药味儿却一点都不重,反倒是一股子清新的草木香味儿,燕迟闻了两息,只觉神清气爽的紧。

“做好了,里面主要是能叫人凝神的药。”

燕迟将药囊重新放入怀中,又一把将秦莞抱了个满怀,“但凡是你做的都好。”

秦莞无声弯了弯唇,燕迟忽然又问,“还有谁有?”

秦莞毫无所觉,便道,“茯苓是早前做的,这次还要给白樱和六姐做,快做好了,其他的倒还没有计划,等以后慢慢来……”

燕迟的呼吸便微滞,“你那个小丫头也就不说了,你给那秦六做干什么?还给白樱做?你让我和我从前的手下用一样的药囊?”

燕迟语声虽然压低,可还是听得出来他十分的气恼。

秦莞愣了愣,“可是我马上就要做好了呀……”

燕迟低头,在她脸颊上狠狠的嘬了一口,“给我,都给我!”

……

……

第二日一早,晴娘亲自领着厨房的人来送早饭。

“夫人说府上的案子定然让世子和三位小姐劳神了,所以今日特意准备了一些汤品,不知道三位小姐喜欢吃什么,便又去豫州城最有名的糕点谱子定了些糕点。”

晴娘一边说着,侍从一边将吃食摆了出来,秦琰看着摆满了一桌子的饭菜糕点挑了挑眉,“这也太丰盛了,多谢夫人的好意。”

晴娘笑着摆手,“不丰盛不丰盛的,请世子和三位小姐慢用。”

秦莞和秦霜站在一旁,接收到了晴娘看过来的分外感激的眼神,当下便知道常氏用完了药之后定然有所好转了,待晴娘离开,几兄妹一起坐下用饭。

秦琰微讶道,“今日倒是和前几日不同——”

庞辅良招待秦琰几兄妹本就不敢大意,每日几餐都十分精细,可今日却委实大大的超出了往日的规格,只让秦琰有些纳闷,用饭至一半,秦琰道,“这案子不知何时能查清,我们却不好耽误太晚,再等两日,若是还没个结果我们离开便是。”

其实眼下已经基本证明了秦琰几人和清筠的死无关,可既然选择留下,最好还是等出个结果最好,且秦琰最为关心的刘仁励之好坏也格外重要,而眼下秦琰似乎对刘仁励已改了主意,自然也无需再久等下去——

“那是最好不过了……”秦霜显然很满意这个安排!

秦莞没接话,可自然也不会反对,然而她却在想燕迟打算何时回京?

他那提刑司按察使的身份说重要也不重要,可若说不重要也是圣上亲封的,这件案子既然开始插手了,是不是要一直管下去就好像在锦州那般?

“九妹妹?”秦霜忽的大喊了一声。

秦莞回神,看着秦霜,秦霜无奈道,“你在想什么呢?三哥和你说话呢?”

秦莞忙转眸看向秦琰,秦琰担忧的看着秦莞,“你是不是不舒服?”

秦莞扯了扯唇角,摇头,“没,可能就是……没睡好。”

秦琰便道,“我是跟你说,不要整日闷在院子里,若是觉得无趣,便和六妹妹出去转转,这府中如今有些丧气。”

死了人的地方自然有些丧气,秦琰这是好意,秦莞点点头,“三哥放心,若是想出去了我自会出去的。”

用完了早饭,秦霜果然耐不住的想出去,可刚走到院门口,却见庞嘉言抱着一个盒子站在外面,晴娘站在庞嘉言之后,看到秦莞出来连忙行礼。

秦莞微讶,“你们怎么在这里?”

晴娘便笑道,“三少爷是来送礼物的……三少爷喜欢和两位姑娘玩呢。”

晴娘话没说透,可多半还是因为常氏的伤势有所好转,庞嘉言都来了,且小小一个人抱着那么大一个盒子,看着就累的很。

秦莞忙道,“那快进来吧。”

庞嘉言没说话,抱着盒子跟在了秦莞身后。

进了屋子,茯苓和白樱都好奇的看着庞嘉言手上的盒子,庞嘉言抱着大盒子放在了正屋的桌子上,“吧嗒”一声将盒子打了开。

盒子一打开,只见里面尽是琳琅满目的小玩意,而庞嘉言最喜欢的那一辆金色的小马车赫然在里面,只见里面金的弹弓,玉的九连环,泥的人偶,布做的小老虎……全都是孩童玩耍之物,一瞬间,秦莞几人都弯唇笑了。

见秦莞几人笑了,庞嘉言下巴一抬,“你,先选。”

庞嘉言指着秦莞,秦莞失笑的走上前去,“这么多宝贝,三少爷当真舍得?这马车也舍得?”

庞嘉言不舍的看了一眼马车,却又强行将目光移开,“你要就拿去!”

秦莞将马车拿起,庞嘉言果然速度极快的转头看了一眼,而后似乎不想表现的不舍得,就转过头不再看,秦莞将马车放下,一件一件看起来,秦霜在旁看的好玩,也上前来,“咦,这九连环小时候我也玩过,可就是玩不会……”

秦莞只看不说,秦霜却叽叽喳喳问起来。

“这个是什么啊?”秦霜拿着一个银质的圆筒问道。

庞嘉言皱眉道,“千里眼——”

“嗯?”秦霜一听是“眼”,便拿在眼睛上对着庞嘉言一看,很快,秦霜倒吸一口凉气将那圆筒丢在了盒子里,“天啊,脸变得那么大,真是吓人!”

说着又拿起来几个人偶,“咦,这些可真是惟妙惟肖。”

“那是晴娘亲手做的。”庞嘉言有些骄傲的说道。

秦莞一眼看过去,却是几个正在玩杂耍的人偶,有舞刀弄剑的,有吞刀吐火的,人偶各个只有半个手掌大小,却每一个衣衫表情动作都不一样,很是有趣。

秦霜看了一圈放下,又道,“这又是什么。”

秦霜拿着一个方形的棋盘,里面的“棋子”也是方形的,且各个紧挨在一起取不出来,却又可以左右上下滑动,棋子之上颜色不一画着人物,整个棋盘独独缺了一块。

庞嘉言看了一眼,“这是华容道——”说着又道,“我告诉你玩法,若是你能让‘曹兴’逃出来,我便让你也选一件!”

秦霜一愕,合着是不让她选的啊……她扫了一眼庞嘉言的盒子,想要逗弄庞嘉言一二,也不想让这小娃娃看不起自己,便一扬下颌,“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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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问:下一个死的人会是谁呢?【单项选择】

a、晴娘;b、庞嘉言;c、庞辅良;d、刘仁励;e、庞宜文;f,常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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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止时间:下一章更新。

明天步步会尽量早点更新,所以大家速度要快哦!然后这个案子的谜底快要出来了。

正文卷 第164章 黄金大劫案,荷塘死人

“华容道?”秦莞听到这三字心中有几分熟悉,“可是魏朝曹兴的故事?”

秦莞这般一问,秦霜眨眨眼有些不解,庞嘉言却点点头,“你知道?”

秦莞弯唇,“三百多年前,魏朝三大政权分立,曹兴乃魏朝之主,在雁江与另外两大政权遭遇一战,而后败走,传闻他逃走的那条路就叫华容道,这个故事还生出许多戏目。”

秦霜看了看手中的棋盘,“原来如此,我要帮这个人逃出来?”

秦霜指着棋盘左上角的一块棋子问道,庞嘉言点点头,“来,我教你……”

庞嘉言寻常无人一起玩耍,眼下倒是来了兴致,见她兴冲冲的去教秦霜如何玩那华容道,秦莞的目光便落在了庞嘉言的盒子里。

秦莞忍不住的看向那些正在玩杂耍的人偶,“这些是晴娘自己做的?可真是精致啊。”

晴娘不好意思笑笑,“奴婢也只会一些针线活了。”

秦莞往窗边走了两步,“夫人如何了?”

晴娘闻言忙道,“夫人好了许多了,本是要大谢九姑娘的,可是委实是不便,夫人心中愧疚的很,小少爷也是知道感恩之人,只是这些小玩意让姑娘见笑了。”

秦莞摇头看过去,见庞嘉言小大人一般的指挥着秦霜叹了口气,“三少爷小小年纪便能如此说明夫人教养的好,这些小玩意也可爱的很。”

这么说着,秦莞走到庞嘉言的盒子便拿了一个小人偶,“那我就选这个了!”

秦莞手中的是一个手中拿着长枪的人偶,虽然这人偶说的是戏班里面的武行,可看着那一柄长枪,秦莞却想到了初见燕迟的那一夜……

“谢谢九姑娘,九姑娘有心了。”

庞嘉言既然是来道谢,若是秦莞推脱不受,他心中恐怕还有挂怀,眼下她拿了一物,庞嘉言的心便也可放下了。

听到秦莞拿走了人偶,庞嘉言忙转眸看了一眼,见秦莞拿走的是武行的人偶方才松了口气似的继续教秦霜,他这小动作落在众人眼底,白樱都忍不住一笑。

教了许久,庞嘉言皱眉道,“你怎么这么笨……”

秦霜双眉一竖,求救一般的看向秦莞,“我真是不知怎么走了,走了半晌又绕回去了。”

秦莞眉头微挑,上的前去看着造型别致的“棋盘”,因棋子的大小不一,的确不是随便拨弄一番就能完成的,秦莞看了片刻,忽然朝某一处棋子上面点了点。

“这个放到上面去——”

秦霜虽然不是绝顶聪明,却也不算笨,秦莞一语落定,她当即眼底一亮的明白了过来,她双眸如炬的盯着棋盘,没多时便让那“曹兴”逃了出来。

秦霜一乐,“怎么样?!我是不是出来了?”

庞嘉言轻哼了一声,“还不是靠别人指点……算了,就让你选一个吧……”

秦霜本是为了好玩,“谁是为了你的东西?逗你玩呢。”

庞嘉言眉头一皱,更是不满了,他瞪了秦霜一眼,将那华容道棋盘拿过来,又走到盒子边去,拿出了一个玉扳指放在了桌子上,“给你。”

说完也不多停留,将盒子一合,抱着便走了。

晴娘朝秦莞二人苦笑着福了福身,当即追了上去。

秦霜笑着将那扳指拿起来,微讶一下,“咦,这成色很是不错啊,这……”

她有些尴尬,这样岂不是真的成了她贪庞嘉言的东西了?

虽然成色好,可到底是小娃娃的玉扳指,秦莞便道,“给你的你就留下吧,只当做个小玩意儿便好了……”

秦霜一想也是,“这三少爷倒是有些意思。”

这么一耽误,秦霜也不闹着出门了,只留在秦莞屋子里看她做药。

到了晚间,燕迟和燕离跟着汪怀宇一起到了清晖园。

“殿下,还是没什么线索。”得月楼里,汪怀宇眉头紧皱,“从清筠离开得月楼之后有一个半时辰,这一个半时辰内大家都有各自的活在做。”

“那壶茶呢?”燕迟忽然问,“送茶的人可查问了?”

“送茶的人是庞管家手下的一个侍从,清筠离开的时候是庞管家亲自送过去的,走到门口的时候清筠说要茶,庞管家便叫自己跟前的一个侍从送了过去,那侍从问过了,茶送到屋子里就走了,也就是在清筠离开得月楼两刻钟的功夫。”

清晖园地方大,可府中的侍从却并不多,又因为园子里到处四通八达,便没法推断凶手的来去方向,燕迟眯眸,“园子里可都搜了?”

汪怀宇点头,“清筠院子周围都搜过了。”

燕迟摇头,“不止这院子周围,更远的地方也要搜一搜。”

汪怀宇眼珠儿一转,当即点了头,这便看向等候在一旁的庞辅良,“眼下寻不出个究竟来,只怕还要在这园子里搜查一番。”

被搜家自然不是什么好事,可眼下没了法子。

庞辅良忙应声,“知府大人请便。”

汪怀宇有两分满意,忙招呼捕头过了吩咐下去。

燕迟见状便朝外走去,燕离忙跟上,“七哥也要一起去?”

燕迟点点头,“随便走走——”

此时已经暮色四垂,整个清晖园都被一片昏光笼罩,眼看着天色就要黑沉下来,府衙的衙差们不由得加快了步伐,燕迟出门看了看,朝着得月楼之后的北方向而去。

燕离跟着燕迟,汪怀宇吩咐完了也跟着燕迟,“殿下,这后面有些偏僻,庞管家说这后面没住人。”

燕迟蹙眉,“还是搜一搜吧,也不用多么详细,却也该看看能否发现可疑之处。”

汪怀宇听着连连点头,“是是是,殿下说的有道理。”

燕迟又往前走了几步便不再动,汪怀宇自让几个衙差往前面查探去,燕迟站在原地道,“汪知府,我听说死去的清筠好像没什么家人了。”

汪怀宇点头,“正是,且她本是住在定州的,下官已经派人前往定州了。”

燕迟不动声色的,“可我好像记得她还有个师姐。”

汪怀宇先是一愣,然后也想起什么似的眼底一亮,“是啊……她的确有个师姐,只是已经嫁人了,这一点下官稍后去问问双清班的人就知道。”

说起双清班,汪怀宇又一叹,“那清娴和杨英有意诬陷清澜,却是不承认清璃的死和她们有关,清璃的死只怕会被定性为意外。”

燕迟眸色微沉,“若是不能断定为谋杀,那就只能是意外了。”

正说着话,一个侍卫忽然从后面跑了过来,“两位殿下,大人,后面发现一个奇怪的院子……”

“嗯?”汪怀宇立时被提起了精神,“在哪里?”

“就在后面,请大人跟小人过来——”

汪怀宇看向燕迟,燕离也被吸引了注意力,“奇怪的院子?在哪里?带路!”

燕离发话,那侍从自然不敢怠慢,转身便带着燕离往前去,燕迟不做声的跟着,汪怀宇也走在了燕迟身后,不多时,几人到了一处锁着门的院子之前。

眼下三人所站之地十分偏僻,而眼前的这处小院本是有些冷清破败,汪怀宇皱眉站在院门之前,“这院子哪里奇怪了?们都是锁着的……”

“大人,门虽然锁着,可里面却是有人的。”

汪怀宇眉头一挑,“有人?!”

“是,大人,刚才小人们搜到这里的时候,里面有动静。”

府衙的衙差说的认真,汪怀宇不疑有他的走到了门口贴耳去听。

然而他屏息听了半晌,却是没有听到任何响声。

这片刻的功夫,夜色已经沉了下来,汪怀宇正要转身问那衙差,可忽然间,一道女童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小娃娃,躲猫猫,大门后面嘻嘻笑……”

女童的声音稚嫩而空灵,在这清静荒僻之地,猝然乍起,便是汪怀宇都觉得背脊一凉。

他猛地后退一步,不可置信的看着院门。

因他听的清楚,那道奇怪的声音,正是来自院门之后。

站在燕迟身边的燕离也微微一惊,“谁在里面?”

“小娃娃,躲猫猫,大门后面嘻嘻笑……”

许是又听到了人的说话声,院子里面的人又开了口,她重复着先前的话,只是话语之中又带了两分惊悚而癫狂的笑意……

汪怀宇禁不住又后退了一步,咬了咬牙才道,“来人,去叫庞老爷过来,将院门打开!”

一声令下,府衙的衙差自然快步而去,汪怀宇看看燕迟,再看看燕离,仍然觉得有几分后颈发凉,“殿下,这——”

“小娃娃,躲猫猫,大门后面嘻嘻笑……”

汪怀宇话还没说完,院子里的人又喊了一声,汪怀宇只觉自己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便是那一晚跟着秦莞验尸都没让他产生如此悚然之感。

院子之后的人明明听到了他们说话,却是毫无反应,且她来来回回重复这一句诡异的童谣,要么是故意为之,要么便是脑袋出了问题——

再看这院子如此荒芜冷清,汪怀宇皱着眉头想到了一些从前听说过的风言风语。

汪怀宇还在沉思着,后面小路上庞辅良和庞友德一前一后走了过来,看到燕迟几人站在院门口,庞辅良自然知道发生了何事,他气喘吁吁的走过来,“两位殿下,知府大人……”

汪怀宇指了指院门,“庞老爷,这里面是谁?”

庞辅良一听这话面上顿时生出几分不自在来,犹豫了一瞬到底还是道,“大人,院子里面的是在下的大女儿嘉韵。”

汪怀宇神色顿时有几分尴尬,庞辅良是没有亲生女儿的,却有个继女,而这件事豫州城大多老百姓都知道,他这个做父母官的自然也知道,可他从未见过庞辅良的这位继女,自然也不会过问别人的家事,却没想到在这等境况之下撞见。

“小娃娃,躲猫猫,大门后面嘻嘻笑……”

庞辅良的话音刚落,门后面又响起了女童吟唱童谣的声音。

庞辅良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燕迟挑眉,“既然是庞府的小姐,为何住在这样偏僻之地?为何她住的院子还上了锁?”

庞辅良额头生出一层薄汗来,“实在不敢瞒着殿下,在下的大女儿四五年前不知怎么患上了疯病,从那以后就一直疯疯癫癫,在下请了大夫来看一直没有看好,后来没了法子,便让她住到了这后面的院子来,再往后,她只要听到一点动静便会吼叫不停,这才将院门锁着,寻常不敢让下人们来扰了她……”

说着庞辅良苦笑道,“家丑不可外扬,让两位殿下和大人见笑了。”

燕迟看了一眼院门,“将院门打开——”

庞辅良闻言忙转身看向庞友德,庞友德立刻掏出钥匙上的前来,“咔嚓”一声,院门上挂着的锁被打了开来,锁一落,院门之后立刻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庞友德一把将门推开,燕迟只看到一个细瘦的影子飞快的躲进了屋子里去。

庞辅良便道,“殿下看到了吗?嘉韵有些怕人,人一多先是躲,躲不住了便大吼大叫。”

燕离蹙眉,“刚才她说的那个是什么?”

庞辅良一听便道,“殿下可是说的那只童谣?那只童谣是嘉言还小的时候,嘉韵带着嘉言玩的时候兄妹二人喜欢唱的,那个时候嘉言才两三岁……”

这院子里一片黑漆漆的,便是个大人都要觉得害怕,更别说是个半大姑娘,再者适才燕离看的清楚,庞嘉韵分明是十四五岁的身量,可她念童谣的声音却稚嫩的很,仿佛还停留在七八岁的样子,这么一想,燕离便有些诡异惊悚之感。

院子里伸手不见五指,屋子里也是,燕离无法想象一个姑娘如何独居于此。

“这里面连一盏灯都没有,你们竟然忍心让她住在这里?”

庞辅良苦笑,“并非在下心狠,实在是嘉韵自己喜欢躲在暗处,而白日里她是无论如何不会出门的……”

燕离的眉头越皱越紧,天下间怎么会有这样的病状?

庞辅良说着又垂眸,苦涩道,“都是在下的家事,让殿下见笑了。”

这的确是庞府的家事,燕迟皱眉,“既然是庞老爷的家事,那我们便不多管了。”

说着看向汪怀宇,“再去看看别处……”

汪怀宇应了一声,随着燕迟转身而走,燕离见状也跟了上去,庞辅良在原地站了片刻,看了一眼黑漆漆的院子吩咐庞友德,“把门锁上。”

……

……

“七哥,你不觉得怪异吗?”燕离大步跟上燕迟,见汪怀宇带着府衙的差役走向下一处院子,他立刻上前低声问起燕迟来。

燕迟点点头,“怪异。”

燕离便拧了眉头,“那为何不查呢?”

燕迟不动声色的道,“怎么查?”

燕离苦笑,“把那姑娘叫出来看看,看看是不是疯了呗,何况就算是真的疯了,好好一个姑娘家怎么会疯?多半是有缘故的。”

燕迟听着叹了一声,“这是庞辅良的家事,且那姑娘和此案无关,怎好将人抓起来问诊?即便我们发现了什么,她的父亲母亲都在这府衙之中,她的母亲都没有管她,我们如何管?”

燕离怔愣了一瞬,“对啊,她的母亲为何不管……”

燕离低着头,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一时有几分颓丧起来。

燕迟似乎有些不忍,便道,“不要着急,这件事并非没有转机。”说着,燕迟眯眸看向这漭漭夜色之中的清晖园,“这园子,诡异之处越来越多了。”

燕离轻哼了一声,“可不是,死了人,还有个疯掉的继女。”

燕迟没多言,只抬步朝清晖园东边去,燕离看他去的方向唇角微弯,“七哥要去见九姑娘?”

燕迟大步流星走在前,闻言“嗯”了一声。

“七哥去找九姑娘做什么?”

“有一件事我不太确定,我去找她问一问。”

燕迟语速快,脚步也十分快,燕离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燕迟忽而回头看他一眼,“你若觉得跟着我不便,便去天香楼玩一玩。”

燕离“嘿”的一声笑开看,“去天香楼哪有跟着七哥好玩,七哥一直在朔西,好容易回来了,我当然要和七哥在一块儿……”

燕迟听着这话只觉耳根微麻,摇摇头不再说话了。

燕迟既然是来过问案子的,来找秦莞便不算什么了,疾步走到秦莞的客院之前,正好看到茯苓从内走了出来,一见燕迟,茯苓连忙行礼。

“我要见你家小姐。”

燕迟直言直语,茯苓应了一声连忙跑了回去。

燕离语气幸灾乐祸道,“这小丫鬟怎么有些怕七哥……”

燕迟不置可否,没多时,便见秦莞从内走了出来。

秦莞似乎没想到这个时候燕迟会过来,出来的很急,连斗篷都没穿。

院子外面的积雪还没有化,再加上到了晚间,冷风颇有几分刺骨,燕迟一见她没穿斗篷眉头便皱在了一起,后面茯苓急急忙忙的拿着斗篷出来了,“小姐——”

秦莞回头,茯苓上前将斗篷给她穿好,秦莞摇了摇头,“没事的。”

说完才一边系着斗篷的缎带一边朝着燕迟走了过来。

“拜见两位殿下——”

秦莞礼数周到,燕离笑呵呵道,“快起来快起来,九姑娘是不是也被吓到了,这么冷的天,不穿斗篷就出来可不行。”

秦莞弯了弯唇,“是有些急了,二位殿下忽然过来,我以为出了什么急事。”

燕离看了燕迟一瞬,“是不是急事,九姑娘听了就知。”

说着,人已朝着一边走去,自是为了回避。

秦莞也不扭捏,见燕离一走远便道,“出什么事了?”

燕迟走近一步,距离秦莞更近了两分,身子微微一侧,便将上风口的冷风挡了住,秦莞发现了,眼底暖融融一片清澈的光。

“清筠那个师姐的我查到了一点。”

秦莞眼底一亮,“哦?她眼下人在何处?”

燕迟眸色沉凝一瞬,“她已经死了。”

“死了?”秦莞皱眉,“她年纪很大了吗?”

燕迟摇头,“并没有,她的年纪和清筠相差无几,最多大个三两岁,她在十五年前就死了。”

十五年前,那个时候清筠还是双清班的班主,是她最火红的时候。

秦莞看着燕迟的眸色便知道,清筠师姐的死一定有什么故事。

“清筠的师姐名唤清曦,当年是和清筠一起接手双清班的,二人同为班主,算是双清班历代的规矩,可接手双清班一年多清曦就离开了双清班,原因是因为嫁人,双清班所有的姑娘和伙计都出身微寒,又因为行的贱役,通常便是嫁人也嫁不去什么好人家,不仅如此,从第一代双清班班主开始,每一代双清班的班主都没有嫁人的。”

秦莞眸子睁了睁,“若是没遇到良人,不嫁人就算了,可若是遇到了良人也不嫁,岂非亏待了自己?”说着秦莞忙问,“清曦嫁的好吗?”

燕迟下颌扬了扬,“你可知西北振武将军一职?”

秦莞歪头想了想,“振武将军……似乎是西北路上从五品衔?”

燕迟眼底微亮,“正是,当初看上清曦诚意求娶的便是当年一位姓张的振武将军……所以算起来,清曦可算是嫁的极好了。”

秦莞眼底微亮,“那岂不是很好?”

燕迟摇了摇头,“开始是好的,可后来,不好。”

说着,燕迟语气一沉,“大周历两百二十四年,西北路上发生了一件当时轰动一时的大案,我猜你可能在一些卷宗或沈毅的某些著文之中看到过。”

陈年大案?秦莞神色一定,一颗心提了起来。

燕迟看着她晶亮的眸子沉沉道,“那一年,西边戎敌大举进犯,朔西军并着北府军共二十余万人皆在西北边境之上驻扎,准备应对戎敌之击,大战在即,朝中国库的军饷拨发不及,于是只好将库存的十万两黄金拨发下来,那十万两黄金从临安府出发,一路向西北运送。”

“到了定州,因西边匪盗猖獗,于是当时押送的主官兵分了四路,两路人马不带黄金走在盗匪最为猖獗之地调虎离山,另外两路,则由当时的两位主将以带着家眷为由走在后,黄金也分做两半由这两路押送,一路走凉州,一路走孟州。”

“本以为此举可以掩人耳目,可最终走孟州的那五万两黄金还是不翼而飞,而押送这五万两黄金的主官一家并着几十个扮作家仆的官兵全都被杀害,行凶之地乃是孟州以西的一处驿站,作案之后,那驿站被一把大火烧光,现场没有留下任何踪迹。”

“这案子当时轰动一时,可最终并未查出真凶。”微微一顿,燕迟道,“当时死去的主将便是清曦的夫君,清曦和她的两个孩子也死在了那场大火之中。”

秦莞屏住了呼吸,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本以为清曦离开双清班得遇良人,一定是过的最好的一个,可没想到最终的结局却是这般惨烈,而正如燕迟所言,这个案子她是知道的。

案发之时她只有两岁,还是呀呀学语的幼童,连事都记不清,自然无法亲历,可大抵在七八年前,父亲在豫州以北的云州任职,那个时候父亲曾统算过西北路上那些还未破的案子,这黄金大劫案便是其中之一,秦莞当时还见父亲为此愁眉苦脸过,可这个案子具体如何她当时却没多看,她没想到,在七八年之后,她会以这样的方式知道那个案子的细节。

“这案子至今未破?”

燕迟颔首,“未破,当时那两路调虎离山的前锋都起了作用,可不知为何,后面张将军一行还是被发现了,不仅劫了黄金,还杀了所有人。”

秦莞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既然有了这般策略,莫非是押送的队伍之中有人向外报信?”

燕迟摇头,“如今已经不得而知了,这案子最终还是被归在了西北那些悍匪的身上,戎敌那一场仗艰难得胜之后,朔西军还去西边几处剿匪过,那一带如今已经安生了,可这件案子自始至终也没破,具体细节我不知,不过剿匪之时也查过。”

孟州在定州以北,是比豫州更远的地方,因为隔的太远,秦莞倒没有生出替父亲将此案破了的雄心壮志来,她只叹息清曦一家和那些士兵的命运,然后道,“既然清曦不在了,那清筠可真没了亲朋,为今之计,只能等定州的消息然后问问双清班的老人。”

燕迟颔首,“下午得知此事我也十分惊讶,没想到当年之事和双清班的人有关系。”

“所以你才过来了?”

燕迟“嗯”了一声,又道,“适才搜查清晖园的时候在北边的一处破院中发现了一个疯了的小姑娘,庞辅良说是他的继女。”

“疯了的小姑娘?”

秦莞心头一跳,顿时想到了那天晚上那个捉弄她们的影子。

“她长什么样子?说话的声音如何?”

秦莞下意识的一问,燕迟道,“样子我没看清,院门一打开她就跑进屋子了,不过她似乎只会念一句小孩子做游戏的童谣……”

“躲猫猫?”秦莞反应极快。

燕迟微讶道,“你怎么知道?”

秦莞当即将那一夜被捉弄的事讲了出来,燕迟奇怪道,“可今日我们看到的时候她的院门是被锁上的,那天晚上她是怎么跑出来的?”

秦莞想到那一夜仍然觉得背脊微凉,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只是有些诡异。”

燕迟颔首,“的确诡异,且不知怎的,我总觉的这府中藏着什么秘密似的,或许还会出事,你在这里定要当心。”

见燕迟眼底一片深切的担忧,秦莞忙应是,“我知道,你放心,白樱的伤好的差不多了,我出门她会跟着,再说寻常我也不出来,你不必担心,有别的消息再告知我便是。”

顿了顿,秦莞又道,“还有一事,三哥说不一定会等到这个案子查清楚才会走,只要确定我们几人与此案无关便可,照着这个进度,案子不知何时才会查清楚,三哥到底不想太晚回去。”

燕迟自然点头,“我明白,你们若定了时间我自会知道。”

见二人说了这么久又是在外面站着,燕迟不再多言让秦莞先回屋子去,直看到秦莞进了院子他方才转身离开。

夜色已深,整个清晖园又是在子夜时分才恢复了安宁。

汪怀宇等人离开清晖园,自然还是无所获。

而秦莞怎么也没想到,燕迟那句为了叮咛她才说的“或许还会出事”竟然在第二日一大早就成了真。

晨光微曦之时,一声刺耳的尖叫划破了清晖园的上空。

两盏茶的功夫之后,秦霜大步跑进了秦莞的屋子,“快起来快起来……又死人了……那个刘运同,那个刘运同跌进荷塘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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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又卡文了竟然!其实大概的剧情走向是大纲早定好的,一般卡文有两种状况,第一种,不知细节如何切入或转折,第二种,脑子里有n种切入和转折的写法。今天是第二种。

然后,这个案子其实也是两个案子,谜底终于揭晓啦,相信谜底一出大家就能猜的八九不离十啦!有奖问答明天发奖励哦,粉丝值不够的,和回答了两个答案的没有奖励,大家看清楚是单项选择呀!

故事清楚了,接下来就是死人和破案啦!

正文卷 第165章 旧案虐杀,相同的死法

“一大早负责洒扫的仆从发现的,那荷塘里面结了冰,又落了雪,你还记得吗,咱们上次去看的时候,就看到荷塘里面白茫茫的一片,可今天早上,那荷塘里面却是被砸出了一个坑,冰面被砸破了,刘运同人就飘在冰水上。”

秦霜话语极快,秦莞听着眉头皱的更紧,她二人一行朝着荷塘的方向走去,还没走到跟前便听到了荷塘方向传来的说话声。

“拉一把,快——”

“当心点别掉下去了——”

秦莞眉头微皱,快步朝荷塘边走去。

荷塘正是秦莞和秦霜来过的荷塘,此刻假山一侧的荷塘边上,正围满了清晖园中的主子下人,庞辅良面色黑沉的站在一旁,庞友德正在指挥下人们打捞刘仁励的尸体,而秦琰也带着周怀站在一边,他二人的表情和庞辅良的一样暗沉。

“三哥——”秦莞叫了一声秦琰,走到了秦琰身边来。

秦莞眉头皱着,“这一下我们是真的走不了了。”

前面死的人是清筠,虽然也是人命案子,却还不算打紧,可这一次,死的却是朝廷命官。

而这件案子无论如何都是一定要上禀刑部和大理寺的,不仅如此,只怕还要递到圣上面前去,秦琰知道自己一家人和案子无关,可一旦呈上去的折子上有了他的名字,侯府便或多或少和这件案子产生了联系,而圣上到时候会怎么想,谁都不知道。

秦莞虽然对朝堂之间的诸多权衡争斗不那么了解,却是明白为官之道为臣之道的利害关系,父亲从前处理的诸多案子,一旦涉及朝中官员之死,便一定是重中之重。

在这个世道,在朝为官者,的确比寻常老百姓的性命金贵的多。

秦莞眯了眯眸子,抬眸看向了不远处的庞友德和几个男仆,他们用长钩和绳子,已经将荷塘里的刘仁励拉扯了上来,刘仁励浑身湿透,衣衫头发上还有被冻出来的冰凌,那件湖蓝色的袍子秦莞见过,正是前几日刘仁励穿过的,看他那衣衫齐整的样子,秦莞无法想象刘仁励一个年至四十的大男人竟然会掉下荷塘活活将自己淹死。

虽然还未验尸,可因着清筠之死,所有人对刘仁励的忽然死亡都存着巨大的疑窦。

而秦莞只从常理之上想都觉得这不可能是意外或是自杀。

目光一垂,秦莞看向了底下的荷塘,这处的荷塘和秦府的荷塘不同,秦府的荷塘之上有木质的廊桥,荷塘里面的水不深,甚至还能看到凋败的荷叶,而清晖园的荷塘不仅深,且距离岸边有二尺高的距离,荷塘四周皆是岩壁,而岸上还有围栏,怎么想,刘仁励都绝不可能自己翻过围栏掉下去淹死。

当然,刘仁励不一定是淹死的。

北方的冬日积雪不化,且许是秋日里荷塘里的枯叶莲藕全都被挖了出来,是以秦莞前次来的时候看到的只是荷塘面上一层洁白整齐的雪地,有如一块上好的纯白色的丝绒一般铺盖在荷塘之上,而此刻,荷塘完整的丝绒被砸开了一个口子,底下冰冷的泥水冒了上来,将那黑黝黝的一块破洞周围也沾湿。

秦莞又一看,那破口在这片荷塘的正北方向。

庞辅良就站在西北方向,见刘仁励被捞了上来,他急忙走到了刘仁励身边去,庞友德摇了摇头,“老爷,没气了……”

庞辅良不知想到什么眉头一皱,“知府大人何时来?”

庞友德忙道,“应该快了,咱们派出去的人已经出去两刻钟了。”

这一次庞辅良报官倒是快,死的人是刘仁励,是朝廷命官,他果然不敢耽误半分。

“好,别的什么都不做,等,等汪知府来……”

庞辅良神情有几分格外的沉重,说着看了一眼秦琰这边,秦琰适时的上前,看了一眼面色青白一片的刘仁励眼神微沉,“庞公府上有几分邪性。”

庞辅良一脸的苦涩,“从前好好地,今次却……”

说着又道,“昨天晚上我还和刘兄说过话,后来他先回了院子,我这边等汪知府离开便也歇了下来,可没想到……”

秦琰叹了口气,“让汪知府好好查一查吧,若是不查出个所以然来,这府上庞公自己住着也不放心……”

“正是如此,好端端的,刘兄……”

庞辅良语声涩然,是委实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好端端的清筠死了,清晖园之后便被知府府衙盯了上,惹上这样的事本就影响名声,更别说一个朝廷命官死在了自己的府上。

庞辅良看着刘仁励双眸紧闭的脸,眼底一片陈杂的幽深。

秦莞跟着秦琰走了两步,远远的看上去,只见刘仁励面色青白的厉害,一看便是在冷水之中浸泡了多时,她未验尸,不能确定刘仁励具体死在什么时候,可光是看那皮肤之上的褶皱便知多半是死在深夜之时。

大晚上的,刘仁励自己跑出来?然后一头栽在了池子里?

秦莞摇了摇头,更确定了此事必有蹊跷,目光一转,秦莞忽然看到了几道略显拘谨的身影出现在了人群外围,那是几个年纪相仿的姑娘,每一个都是双十之龄的样子,而其中的一个,秦莞却看着十分面熟,她想了一瞬,忽的恍然。

心思一定,秦莞朝着那人走了过去——

“清澜姑娘?”

秦莞轻唤了一声,正看着刘仁励方向的清澜顿时转过了头来。

看到秦莞,清澜先是一愣,继而也想起什么似的反应过来,福了福身,“秦姑娘。”

秦莞面露几分讶色,那一日在戏台之后,燕迟并没有介绍她的身份,她怎么知道她姓秦?

似乎看出了秦莞所想,清澜弯了弯唇道,“大家都知道府上住着京城忠勇候几兄妹。”

秦莞点点头,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瞬,“瞧着倒是还好,那一日见姑娘神色坚毅,我便想过清璃师父的事和你并无干系,奈何当时证据确凿。”

清澜苦笑了一下,“我这个性子执拗,不是自己干的是断然不会认的,幸好后来知府大人明察秋毫。”

清澜自然不知汪怀宇的明察秋毫来自于秦莞,秦莞也没有说的打算,她只看着清澜道,“你可知道府中还有一位你们的老班主出事了?”

清澜点头,“自然是知道的,我们班子的人住在后面,寻常不敢上前,只因为说今日前面又出了事,这才未忍住好奇之心。”

顿了顿,清澜又道,“您说的那位老班主论起来我要叫师祖,当年我刚被师父收下的时候师祖正好快要隐退,见她的机会并不多,后来只在豫州见过两回。”

许是见秦莞面善,清澜便忍不住说的多了些。

秦莞眉头微扬,“豫州?你们常在豫州见面吗?”

秦莞有心多问清澜一些,便朝一旁走了几步,清澜见状便跟上来道,“倒也不是,每年都有一次罢了,就是在清晖园,庞老爷十分捧双清班的场,听说是在师祖那时候就有的情谊,我们每年年末庞老爷都会包场,我们来的时候师祖有时候也来,她带着师父,和庞老爷,还有刘运同一起小聚一番。”

“刘运同每年也来?”

清澜摇头,“并非每年,但是中间有过三四次。”

秦莞的眉头便是一皱,“这三年有过吗?”

清澜想了想,“没有,最近也是在三年之前了。”

刘仁励在两湖做盐运使三年未回京城自然是说得通的,只是之前刘仁励也都是在东边做官,每次年末的时候大老远的跑到豫州来?

这几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的关系。

“你有没有听说过你那位师叔祖的事?”

这话刚问出来,清澜的面色便有几分作难,好像有什么事不方便说似的。

秦莞弯唇,“没关系的,不方便说也不打紧。”

清澜忙摇头,“不是,不是不方便,只是师父她似乎不太喜欢那位师叔祖……”

秦莞扬了扬眉头,清澜语声微低道,“不怕秦姑娘笑话,双清班只有第一代的两位班主是真的情同姐妹,此后传下来,少不得分了派系有了争斗,我们小一辈的本来和那位师叔祖不熟悉的,可那位师叔祖是班子里第一个放弃班主之位出去嫁人的,所以难免的就有人议论起,可师父不喜欢那位师叔祖,只言那位师叔祖乃是班内的叛徒,并不让我们说起。”

清澜这么说倒也有几分道理,若清璃真的以双清班为信仰,只怕是不喜欢离开双清班嫁人的清曦,秦莞点了点头,“那你们知道你那位师叔祖出事了吗?”

清澜犹豫一瞬点头,“知道……”

见清澜神色犹豫,秦莞便道,“怎么了?”

清澜想了想,“很早的时候,听师父和师祖提起过,当时没听的太清,只记得师祖不许师父提起师叔祖出事的事,似乎她们师徒都不喜欢那位师叔祖。”

秦莞将清澜这话留了个心,又道,“你可知道你师祖还有什么故人在?”

清澜微讶,“昨夜知府大人也问过这个问题。”

秦莞弯唇,清澜便道,“我不知道的,我毕竟和师祖隔了一辈,何况进了戏班子的,寻常都是苦出身的,便是我家中也没人了,师祖那一辈的,除了那位师叔祖,便只有一个那位师叔祖的徒弟可能认识我师祖,不过当年师叔祖离开班子,也带着她的徒弟走了,后来就再没有音讯,直到听说师叔祖一家人出事。”

秦莞心底微疑,昨日只听燕迟说了清曦一家出事,倒是没有提起清曦的徒弟,秦莞又留了个心,打算燕迟来了再问上一问。

正这么想着,一阵嘈杂声响了起来,秦莞回身一看,便见南边的来路之上汪怀宇带着府中衙差大步走了过来,而在衙差之后,燕迟和燕离一前一后走着,燕离不知在说什么,燕迟一边听着他说话一边放慢了步子——

“知府大人,您可算来了。”

庞辅良快步迎上来,“您看看,这可如何是好?”

汪怀宇早知道刘仁励出了事,可等过来亲眼看到之时心底还是有两分震颤,刘仁励死了,死在庞府之中,也死在了他管辖的豫州城中。

“怎么发现的?”汪怀宇攥紧了拳头。

庞辅良看了一眼庞友德,庞友德连忙上前道,“早上负责打扫的几个仆从从这里路过的时候发现的。”

汪怀宇走上前去看了看刘仁励的尸体,又转身看荷塘。

“发现的时候刘大人是什么样的?”

“是面朝下趴着的,整个人都快被冻住了,后来叫了人,老爷也来了,我们便钩子和绳子将刘大人拉了上来,早就没气了。”

汪怀宇眉头一皱,“旁边可有什么可疑的人?”

“没有的,那时候天还没有大亮。”

汪怀宇深吸口气,有些着急又有些气恼,清筠的案子还没个眉目,这一转眼刘仁励又死了,清筠的案子不必着急破,可这刘仁励一死,朝堂之上的许多目光都会落在这里,十天半月也就罢了,若是一直破不了,他今年的政绩考评可是要大打折扣。

问话间,燕迟和燕离一起走了过来,周围围观之人齐齐行礼,燕迟摆了摆手走到了刘仁励身边,他的面色有几分格外的沉凝,待看了刘仁励一瞬之后道,“验尸,不一定是淹死的,得验过之后才知道。”

汪怀宇忙道,“可是府衙的仵作还未回来。”

燕迟转身,目光在人群之中准确的捕捉到了秦莞的身影。

汪怀宇跟着燕迟看过来,苦笑道,“只能找九姑娘帮忙了。”

秦莞便朝燕迟走来,燕迟温声道,“知府府衙的仵作还没回来,只怕还得让你帮忙。”

秦莞点点头,“义不容辞,在哪里验?”

周围围看的人一听这话顿时满是诧异的看着秦莞,汪怀宇不耐烦的看了周围人一眼,“这里的所有人,都给我带下去,待会儿一个个的问话。”

说着语气一软,“给九姑娘寻个空屋?”

秦莞颔首,汪怀宇便极快的看向一边的庞友德,“找个空屋子,将尸体搬过去。”

燕迟看着秦莞道,“可要剖验?”

秦莞摇了摇头,“若只看死因,便不必。”

二人简单说了几句,很快,空屋子准备好了,刘仁励的尸体也被抬了过去,衙差们自去询问下人们,而燕迟和汪怀宇一起跟进了屋子里,燕离跃跃欲试的在门口犹豫着,燕迟看了他一眼,二话不说的将门关了上。

燕离在外面“咿咿呀呀”的喊了几声,却没勇气推开门。

上次他闻到那腐臭之味就差点吐出来,更别说站在秦莞跟前看她验尸,万一又有什么画面气味超出了他的认知,他可能得失态……

屋子里,秦莞将袖子挽起,已开始动手解刘仁励的衣裳。

上一次验尸是验女子,可这一次验的却是男人,不仅是男尸,且还是新鲜的男尸,因为冷水浸泡,刘仁励身上除了有些青白之外,连尸斑都没出现多少,因此衣衫一解开,就几乎是一具正常的男人躯体的样子……

汪怀宇从未见过女仵作验尸,因此还有些担心秦莞面对男尸不好下手,可见秦莞三下五除二就将刘仁励剥的精光,不由下意识瞪大了眸子,他自己看着刘仁励的身体自然不会觉得尴尬,可因为秦莞在此,他不知怎么就觉得有些不自在,偏生秦莞自己却是一脸的沉稳冷肃之色,汪怀宇看着秦莞的模样心中再一次的咋舌。

前次剖验清筠,不仅将人开膛剖肚,连胃里的东西都取了出来,场面不可谓不血腥,而这一次验男尸,场面不可谓不尴尬,可秦莞的目光如同再看一样器物似的谨慎而细致,据他所知,秦莞过了年也才十七岁,她小小年纪,是怎么做到如此沉稳若定的!

刘仁励被放在了长案之上,秦莞先褪下了他的衣衫,然后便看他身上有无外伤,她一边细致的检查,燕迟站在一旁开了口,“汪大人可查到了清筠师姐的消息?”

汪怀宇猛地回过神来,“她师姐?哦,查到了查到了,正打算今天就和殿下说呢,下官得了一个坏消息,清筠的师姐早在十五年前便死了,且……还是死在一桩大案之上的,十五年前西边孟县的黄金大劫案不知道殿下可有听过?那个时候西边备战,那些黄金本是军饷,当时……当时就是朔西军和北府军在西边,睿亲王是当时的朔西军主帅!”

燕迟点点头,“还有呢?”

汪怀宇一讶,“就这样了啊,清筠的师姐死了,这条路咱们走不通了。”

“汪大人可查到了清筠的师姐如何死的?”

燕迟这一问立刻难倒了汪怀宇,汪怀宇面露难色,“这个下官还没来得及查,不过下官依稀记得是有一场大火……”

“不是大火。”燕迟语声微沉,说着,看向了秦莞,“先等九姑娘验完。”

秦莞正在验尸,燕迟显然想等秦莞验尸完了一起听他接下来要说的消息。

而这边厢秦莞已极快的将最为关键的信息都得到了,“刘运同腹部鼓胀,唇齿和咽喉部位有泥沙的颗粒,而其他地方并无致命伤,可以断定是被溺死。”

话音一落,燕迟双眸微微一眯。

秦莞继续道,“他腹部有一块青紫淤伤,多半是掉到荷塘冰面上被摔出来的,此外,刘运同的脖颈上,双手手腕上,皆有一道极细的勒伤,虽然不是致命伤却也有几分奇怪,可也不像是被捆绑了住……这里是被如何治伤的我还不知,死亡时间是在昨夜的寅时和卯时之间,除此之外暂未发现什么,只不过他身上有两处旧伤伤疤,年头很久了暂时不做定论。”

致死原因和死亡时间都出来了,汪怀宇点点头看向燕迟,秦莞适才听到了燕迟的话,此时也看着燕迟,“殿下得到什么线索了?”

燕迟肃容道,“今晨得来的消息,当年的黄金大劫案,除了当时的五万两黄金不翼而飞之外,张将军一家皆是被虐杀而死……”

秦莞一讶,汪怀宇也震惊的看向了燕迟。

除了这消息本身让他震惊之外,燕迟已经查到了当年的案子更叫他意外,燕迟得消息的速度比他快,且早就想到了清筠的师姐,他当下觉得有几分惭愧。

“虐杀?!”秦莞只以为清曦一家都死在了大火之中。

燕迟颔首,“这案子的卷宗在豫州以北的云州放着的,那边是飞鸽传书送的消息,所言并不详尽,可大概是有数的,清曦当时离开之时带走了自己的徒弟,嫁给张将军之后又生下了一儿一女,最后一家人的尸体虽然在火场之中被找到,可并未烧的面无全非,他们一家人,清曦是被人活活勒死的,一儿一女则是被溺死,张将军乃是中箭而死,而清曦的那个徒弟没有说明,多半是被大火烧死。”

秦莞还想着问燕迟清曦的徒弟下落如何,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果。

既然是劫财,为何要虐杀?

这么想着,秦莞脑海之中忽然闪过一道电光,“等等,你说,一个被勒死,两个被溺死,还有一个中箭而死?!”

秦莞站在刘仁励的尸体旁边,那尸体不叫她觉得害怕,却是燕迟这个消息让她背脊一阵一阵的发凉,“清筠是上吊而死,等同于被勒死,而刘运同正是被溺死的,还有清璃……清璃不正好是中箭而死的吗?”

燕迟面色暗沉并无意外,显然他收到消息的时候便想到了,和燕迟想必,一边的汪怀宇就要意外的多了,“九姑娘的意思是……意思是这两个案子有关联?”

秦莞眯眸,转而看向了燕迟,“我记得殿下说过,当年那黄金大劫案之前,押送军饷的主将用了调虎离山之计,彼时我还问殿下是否是有人将消息走漏,可眼下我却生出了另外一种推测,会不会是有人借着和押送人之间的亲属故旧关系,打探到了调虎离山的消息?而后更借用了这等关系,在他们毫无防备之下谋财害命,随行的还有扮作家丁的士兵,最后全都死在了驿站之中,若是盗匪大肆来袭,不可能没有留下任何踪迹。”

燕迟眼底暗芒簇闪,很显然他也和秦莞想的一样。

汪怀宇看看秦莞,再看看燕迟,眸子直瞪的犹如铜铃一般……

死一个清筠,又死一个身为朝廷命官的刘仁励,如今竟然连十五年前一直未破的疑案都牵扯了出来?无形之中,仿佛有一座大山压在了汪怀宇的肩头,如果九姑娘说的是真的,那这个案子可是了不得了,如果他将那黄金大劫案破了,岂非……

汪怀宇眼底又是迟疑又是兴奋的,深吸了口气道,“九姑娘说的有道理,此前我们以为清璃的死可能是意外,可现在三个人的死放在一起,不可能刚好和十五年前的这桩案子死法一致,这么看起来,倒像是有人回来报仇一般。”

这么一说,汪怀宇自己也信了这个推论,“一定!一定是这样!不然好端端的怎么清筠一来就死了,且下官之前也觉得庞老爷还有清筠和刘运同之间的关系有些怪异,如今想来,他们之中会不会有人和当年的事有关系?”

燕迟看着汪怀宇,“清筠和庞辅良,还有刘仁励,他们三人都是定州人。”

汪怀宇心中又是一讶,“殿下竟然都查到了,下官真是自叹弗如……既然都是定州人,那距离孟州就更近了,当年押送军饷的事虽然是个秘密,可其实从京城过来,到了定州境内大家也都知道了,这么说来,可能性就更大了。”

燕迟语声沉定道,“这是一个方向,汪知府原本怎么查的就继续怎么查,暂时不要暴露我们想到了当年的案子,如果真的和当年的案子有关,那一定是知道当年内情的人回来报仇了,暗地里,我们还要防范凶手下一步要做什么。”

汪怀宇忙应声,而这一次他的反应也极快,“十五年前的案子一共有四种死法,眼下见了三种,那最后一种就是放火了,凶手下一步会不会放火?”

汪怀宇看看燕迟看看秦莞,秦莞和燕迟也对视一眼,燕迟颔首,“的确有这个可能,且这件事若真有牵扯,多半是和庞辅良有牵扯,凶手下一步的目标极有可能是他。”

汪怀宇本觉得这案子牵扯众多难上加难了,可看到秦莞和燕迟在此,他心中莫名生出了一股子意气来,他眼珠儿一转道,“对了,如果庞辅良当真和从前的案子有关系,那事情发展到现在,他自己会不会也发觉了不对劲?他自己会不会防范?”

燕迟面色松快了两分,“汪知府可以试一试。”

汪怀宇想了片刻,“好,下官知道该怎么做了……”

……

……

屋门一开,汪怀宇从内大步走了出来,他一出来,燕离立刻上前道,“汪知府,如何?”

屋子外面等着庞辅良和庞友德,秦琰也在,燕离这么一问,其他三人都看向了汪怀宇,汪怀宇一脸的沉痛,“刘运同的确是被溺死的,眼下得去查证,看他是自己跌下去的还是被人推下去的还是别的什么法子,不过,刘运同好端端也不可能跌下去。”

不光是汪怀宇这么想,其他人都是这么想,这案子多半是谋杀。

“太奇怪了,清筠死了也就罢了,就当做是有人和她有仇,可刘运同怎么也死了?谁和他有仇不成?庞家这府里就这么多人……”

燕离疑惑的说着,转而看向了庞辅良,庞辅良是宅子的主人,按理来说宅子里他最方便做些什么不为人知之事,可另外一方面,他干嘛要在自家杀人?

见燕离有些怀疑的看着自己,庞辅良只得苦笑,“殿下,小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从前这宅子安安生生的,可怎么忽然就……”

汪怀宇上前一步,“等案子破了,庞老爷可真要请师傅入府来去去晦气,如今一连死了三个人,且死法各有不同,可真是……”

庞辅良一愣,“死了三个人?”

“清璃啊。”汪怀宇皱眉道,“本来以为清璃可能是意外,可昨天晚上又发现了新的线索,清璃极有可能是被害的。”说着汪怀宇古怪的看了庞辅良一眼,“清璃虽然不是死在清晖园的,可也是住在清晖园的,庞老爷好好想想吧。”

庞辅良顿时愣住了似的没接上话。

汪怀宇看了他两瞬,“走吧,去刘运同住的地方看看。”

外面汪怀宇说的话燕迟尽数听到了,他一时之间对这个五大三粗的知府生了两分好感来,秦莞正在一角的水盆净手,闻言也道了一句,“汪大人很是聪明。”

燕迟哼笑了一下,“到了这个位置,自然聪明。”

屋门大开着,燕离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窜进来,燕迟便只能看着秦莞,秦莞净了手,一转身便对上燕迟幽深却又亮着一簇火的眸子,她一愣,心中当即漏跳了一拍,二人正四目相对着,门口忽然一道影子一闪,却是秦琰走了进来。

“九妹妹,你怎么了?”

秦莞不动声色的拂了拂手,“刚净完手。”

燕迟不着痕迹的转身朝门口走去,秦莞便也跟了上,出了门,燕离立刻上前来,又上上下下的打量秦莞,秦莞见他如此不由有几分疑惑,“怎么了殿下?”

燕离长长的叹了口气,“九姑娘真是叫人叹为观止。”

秦莞失笑,“让殿下见笑了。”

“不见笑不见笑。”燕离一副想围着秦莞转一圈的样子,“我只是好奇,九姑娘是怎样练的这样出神入化的医术,竟然还能帮着验尸?”

秦莞弯唇,“殿下莫非想学医?”

燕离眸光一转,“你别说还真有这个打算,九姑娘可要收个徒弟?”

秦莞只想把燕离的好奇心带过去,毕竟越是靠近京城,“沈毅”二字就越是禁忌,然而听到燕离说起收徒弟,她也只得苦笑,“民女怎敢……”

燕离正来了兴致,还想逗逗秦莞,冷不防的,一道颇有压力的视线落在了他身上,燕离轻咳一声,急忙收住了接下来的话,又话锋一转道,“汪大人去刘运同住的院子查探了,你们可要一起过去看看?”

燕离说的“你们”,自然指的是秦莞和秦琰还有秦霜。

秦琰点点头,又道,“也好,还不知汪知府是否要问我们些什么?”

如此,燕迟吩咐了衙门衙差守着刘仁励的尸体,便带着秦莞几个一起朝着刘仁励的院子而去,汪怀宇先行一步,此刻已经进了刘仁励的屋子,燕迟和秦莞过来的时候,正听到汪怀宇在问庞辅良。

“刘运同要准备走,庞老爷却不知道?”

庞辅良苦笑道,“刘兄的确说过打算离开的话,却没说具体哪一日离开……”

汪怀宇皱眉,“他正准备要走,却死在了荷塘里?还有,这在你院子外面找到的包袱如何解释?”

说着听到脚步声,汪怀宇一回头看到燕迟进来,便指着屋子里的包袱道,“殿下看,刘大人将包袱都准备好了,似乎是打算近一两日就要走的,不过这包袱是适才在庞老爷的院子外面捡到的……查验过了,里面刘大人的印信都在,是刘大人的包袱不错。”

庞辅良无奈苦笑,“知府大人,我昨天晚上一夜都在自己的院子里歇着,今天早上才出来的,根本就没有见过刘兄,这包袱我是当真不知。”

汪怀宇似笑非笑一瞬,“难道他是自己偷偷要跑?然后路上掉了包袱也不知道?”

汪怀宇正说着,燕离忽然道,“这是什么?”

刚进门就看到包袱的燕离第一个上前来查看包袱之中的东西,看来看去,燕离发现了一个圆形的卷轴,说是卷轴,却又像一个竹筒,他拿起来给众人看,然后也不知按到了什么,那竹筒的盖子忽然开了,哗啦啦的,一叠什么纸从里面掉了下来。

众人一看,皆是大跌眼镜。

那竹筒里面掉出来的,竟然是一大把银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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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66章 假山灯油,被引过来的

“这么多银票!”燕离惊了一惊,朝守在门口的侍卫路云招手,“过来,数数……”

别说燕离惊讶,便是同样出身荣华之家的秦琰也瞪大了眸子,落地的银票厚厚一沓,全都放在那竹筒之内,虽然只有一沓,却张张面额巨大。

路云面无表情的输完,“主子,十万两白银。”

一听这话,屋子里众人表情便不对劲了,十万两白银,刘仁励即便是两湖盐运使之首,可一年的所有的禄米加起来也不过才千两不到,这十万两银子,刘仁励便是做百年盐运使都挣不回来,这些钱是哪里来的……

不约而同的,燕离和汪怀宇的眼神齐齐落在了庞辅良的身上。

庞辅良面上一阵苦笑,长长的叹了口气才道,“不敢瞒着殿下和知府大人,刘兄这一次来我这里确是来借银子的,这十万两银票,正是我前日给他的。”

燕离刚动了包袱,此刻不知怎么觉得那包袱上有股子味儿,当下站的更远了些,闻言挑眉,“刘运同一个朝官,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庞辅良苦笑道,“只听他说是公务上出了点岔子,要拿钱去弥补……”

这么一说,在场众人哪还有不明白的,燕离眉头一皱,秦琰也彻底的沉了脸,盐运上的公务要拿钱银去补的只有一种可能,而前一年东边才办了几个贪腐的官员,却没想到这刘仁励也深陷其中,秦琰眼底露出几分冷色,立时对刘仁励的死没了同情之心。

这么一想,秦琰不由得看了秦莞一眼,当初秦莞提醒他方才使周怀去查了查刘仁励,只查出来他在盐税之上有些账目不干净,当下他便做出了决定,本以为只是如此,可没想到刘仁励竟然要在庞辅良这里拿十万两银子去补亏空,这等数额若被朝廷得知根本就是死罪,而若是他回了京城让刘仁励进了侯府的府邸,可当真是惹祸上身……

秦琰心中有些后怕,心中却愈发重视起秦莞来。

“有趣有趣,要用十万两银子去补,那这贪腐的数目可不少。”

燕离笑意盎然的,又道,“庞老爷不愧是西北首富啊,动辄就是十万两的银子,庞老爷既然知道刘运同犯了事还帮忙遮掩,真是良善的很……”

庞辅良心知燕离这话存着嘲弄之意,却是不敢反驳,“殿下恕罪,小人起先并不知道他要银子做什么,后来猜到了一点问他,他却不肯说清,小人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又念着是故旧好友,便不曾想着报官,是小人助纣为虐了。”

庞辅良的态度倒是转变的快,燕离又笑道,“庞老爷如此倒也是人之常情,不过……十万两银子就这么随随便便给了出去,庞老爷名下产业一年纳税几何?”

庞辅良额上一片薄汗,“殿下说笑了,外面都将庞家传为巨富,可实际上这十万两银子也是小人颇费了一番周折才调出来的,若非看在是老友的份上,小人是一定不会借的,且前日小人就和刘运同说清楚了,再没有下一次的,至于纳税,庞氏名下的产业每年纳税都是西北之首,绝对不敢贪了一分一毫……”

燕离呵呵笑着,“庞老爷不要紧张,我就随便说说。”

庞辅良一阵赔笑,汪怀宇看着地上的银票道,“这些银票先收起来,等案子查完了,若庞老爷和案子无关,这些银票自会还给庞老爷,不过庞老爷纵容刘运同之事得另论了。”

庞辅良只得赔笑应是,一旁燕迟看了庞辅良两瞬,目光一转落在了门外。

正屋门外,好几日不曾露面的庞宜文探头探脑的在张望,见屋子里人多,便是没有进来,然而看到秦莞也在屋内,目光便又朝着秦莞身上多留了一分。

这边厢汪怀宇吩咐道,“好好将此处搜一搜,剩下的人跟我去外面看看。”

汪怀宇吩咐着,又看着燕迟,燕迟便道,“你且去吧,暂不必管我。”

汪怀宇恭敬应声,这才带着人走了出去,庞辅良带着庞友德跟着汪怀宇而走,到了外面,庞宜文忙迎了上来,“父亲,怎么又死人了……”

庞辅良听此一问心中火气顿时冒了起来,狠狠扫了庞宜文一眼没答话。

庞宜文吃那千金沉梦丸的事被庞辅良知道了心中正在发虚,自然不敢放肆,忙恭恭敬敬的跟在了庞辅良之后——

里面秦莞正在打量刘仁励的屋子。

看了一圈,秦莞目光落在了东边窗前的灯架之上。

那是一座青铜的鹤形灯,而此刻,上面插着的蜡烛已经燃尽,被染成褐色的白蜡顺着灯盏的插座滴落下来,连灯芯都燃的只剩下几星焦黑。

秦莞又转身看向屋子其他地方,却是不见屋子里有别的灯了,秦莞眉头一皱,只觉有些奇怪。

燕迟走上前来,“怎么了?”

秦莞指了指那鹤形灯架,“蜡烛烧完了。”

燕迟看过去,也皱了皱眉,一旁燕离上前来,“怎么了?蜡烛燃完了怎么了?”

秦莞便问道,“殿下会将蜡烛全部燃完吗?”

燕离歪头想了一瞬,“蜡烛燃到最后光都暗下去了,没道理会燃的灯芯都没了,一般还剩一点就得换了……”

秦莞便道,“清晖园中待客周到,若是发现蜡烛没了或者所剩不多,自然会换的,由此可见,昨天晚上刘大人多半是彻夜未眠,所以才将蜡烛燃尽了。”

燕迟看着秦莞,秦莞便道,“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刘大人在半夜死去,衣衫却是穿戴整齐,他多半为了什么事焦虑的睡不着……”

燕离笑一下,“银票都拿到了,还能为了什么事睡不着?”

燕迟和秦莞对视一眼,秦莞摇摇头,“还不确定,还有一点十分奇怪,这屋子里不可能只有这一盏灯,蜡烛染了一夜燃尽了,一定还有别的灯。”

燕迟眉头微皱,转身走到门口去吩咐了白枫几句。

白枫领命而去,燕迟回来的时候便见秦莞看着刘仁励的包袱,他大步走到秦莞身边去,便见秦莞看着包袱之上的泥渍,汪怀宇说这包袱是府衙的衙差在徽园外面捡到的,这几日天晴,积雪开始融化,落地的包裹少不得要沾点泥渍。

片刻,秦莞将翻动了包袱的手放在鼻尖轻嗅了一下。

燕迟挑眉,“怎么了?”

秦莞摇头,“有点奇怪的味道,也不算重,一时分辨不出。”

燕迟翻看了看包袱,却是没见到什么明显的污渍,片刻将指尖放在鼻端嗅了嗅,虽然也觉得有两分奇怪的气味儿,可也没分辨出是什么。

这边厢,秦莞已沉声道,“刘大人死在荷塘,假如这里是刘大人的院子,这里是荷塘,这里是徽园,他的包袱怎么会掉在徽园外面?”

秦莞在桌案之上点了三个点,而这三个点都在不同方向。

燕离探身过来,“若是刘运同真的想天亮时分离开?然后去找了庞老爷呢?然后……他二人因为什么口角产生了争执?何况庞老爷给刘运同十万两白银本就十分诡异……或许他二人之间存着什么纠葛也不一定。”

燕离的想法,只怕是每一个正常人的想法,而这包袱的出现便将刘仁励的死和徽园联系在了一起,秦莞摇了摇头,“虽然不无这个可能,可庞老爷似乎不会这般傻,在徽园之外发生争执,最终刘大人却死在了荷塘之中,从徽园到荷塘,和从刘大人的院子到荷塘的距离似乎差不多远近。”

燕迟狭眸,“清筠是在和庞老爷一起吃饭的时候被下的毒,眼下刘仁励的包袱又出现在了徽园之外,两件事,似乎都和庞老爷有十分明显的联系,却又经不起推敲。”

“这么一说,是凶手故意为之?”燕离的反应倒是快了两分。

见秦莞似乎在沉思什么,燕迟便道,“等一等吧,看看汪大人能不能查出什么来。”

话音落下,秦莞却走到了门口去,她站在门口,皱着眉头想了一瞬,又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了这庭院之中,她看着院门口,又看了看院子周围,最终站在了院门口。

秦霜见秦莞如此第一个跟了上来,里面燕离也往外面走了出来,这么一来,燕迟反倒是落后了一步,秦霜走到秦莞身边,“你在看什么?”

秦莞沉声道,“我在想刘大人是怎么出来的。”

“什么意思?”秦霜睁着一双大眼睛,有些不明白。

秦莞往荷塘的方向看了一眼,“屋子里毫无打斗的痕迹,院子里也一派寻常景象,可见刘大人多半是自己从屋子里走出来的。”

说着,秦莞顺着朝南边通向荷塘的路走去。

冬日的荷塘并无景致,白日里都只有庞嘉言玩耍的时候才去,到了晚上,就更是人迹罕至,秦莞脚步缓慢的走在小道之上,一双眸子暗沉沉的。

她是在想案子,秦霜却也跟在了她身后,后面燕离和燕迟都跟着,最后秦琰也慢慢走着,某一刻秦莞脚步微顿,回头看到一大路人,不由挑了眉头。

她一路走来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几乎觉得自己的推断错了,这时看着大家都跟着她不由有些哭笑不得,秦霜道,“你怎么不走了,你这是要去哪里?荷塘?”

再往前走的确就是荷塘了,可秦莞却觉得刘仁励不可能一个人大晚上的跑来荷塘,她摇了摇头,“没发现什么,不走了,回去吧。”

秦霜自然没什么所谓,燕离有几分疑惑的走上前来道,“这的确有些偏僻了。”

刘仁励的院子在府中中轴线偏北的位置,而这荷塘却是在西南的位置,这一路走过来全都是园中花木扶疏的佳景,并非是府中最为宽阔的主道,若是放在晚上就更没有人走,

“是呀,还是等汪知府的搜寻结果吧。”

秦莞说了一句,正要转身而走,燕离却忽然动了动鼻子。

“等一下,你们闻到什么味道了吗?”

金尊玉贵长大的燕离对味道有种格外的敏感,他眉头微皱露出嫌弃之色。

秦莞一听这话脚下一顿,而正在这时,一股子冷风从西南方向吹了过来,秦莞眼底闪过一道微芒,顺着小道继续往前走去,燕离揉了揉鼻尖,也跟了过来,很快,连秦莞都闻到了那股子味道,那味道,正是刘仁励包袱之上沾着的奇怪气味儿,只是眼下夹杂着冷风更为浓郁了两分……

“这味道刚才我在那屋子里闻到了。”

燕离自顾自说了一句,秦莞却是加快步伐往前去,很快,秦莞看到了荷塘北面的假山群,这荷塘之外有东西两座独立的假山,每一座都是内里中空大有玄机,秦莞看到假山的时候眉头微皱一瞬,继而快步走到了假山跟前去。

“是这里的吗?”燕离问了一句,也跟着秦莞找起来,然而秦莞找了一圈,也没看到假山外面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忽然,她脚步一顿。

“这似乎是灯油的味道……”

秦莞这么一说,燕离也想起来似的,“这里怎会有灯油?”

话音落下,燕离看到了跟前这座假山的入口,他一时生了好奇之心,索性钻了进去,秦莞心底一动,难道是在假山里面,这想法刚落定,燕离忽然在假山之内的甬道里面喊了一声,“这里,在这里,找到了——”

秦莞闻言立刻往里面走去,假山内里虽然是中空,可四周有小洞能透进来光,没走到几步,秦莞便看到燕离站在洞中看着自己脚下,她忙上前看过去,只见燕离之前的甬道地上果然跌碎了一盏幽灯,秦莞的眉头瞬间紧皱了起来。

而燕离奇怪的道,“怎么会在这里?大晚上的刘运同不仅跑到了荷塘这边来,还钻到了假山里面来?难不成他也要玩躲猫猫的把戏……”

这么一说,燕离禁不住背脊一凉,自然又想到了那一碗见到庞嘉韵的情形。

后面燕迟几人都跟了上来,见燕迟也走了进来,秦莞便道,“刘大人当然不会平白无故跑到这里来,除非,他是被什么引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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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167章 第四种杀人方法,第四人死

“被引过来的?”燕离眉头微皱。

秦莞点点头,绕过燕离朝那油灯掉落之地看去,灯盏落地,灯油尽数撒了出来,灯罩却是没坏,秦莞正想走的更近些,冷不防的脚底下踩到了一块凸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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