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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倾南北》


序章 白袍

PS:因老书未完本,每天更新较少,暂定于每天六点更新,大家可以养肥了再看,并可以先去看老书《倾宋》,三百万字即将完本。

南梁武帝中大通元年,北魏孝庄帝永安二年。

大梁城。

这座大梁城是后来西汉在原来战国大梁城的废墟上重建的,依旧以之作为中原的象征。

从西汉到北魏,一个又一个朝代转瞬消散在历史中,一名又一名的梁王在这里历经出生、成长和死亡。人走马观灯也似的变着,唯有这大梁城,依旧孤零零的伫立在这旷野之上。

已经残破不堪的城墙上,满满都是刀斧战火侵蚀的痕迹,随风摇摆的萋萋荒草述说着这么多年来中原纷乱不休的战事。

这里是大梁,这里是中原。

六七月时候,虽然已经是夕阳西下,不过依旧能够感受到扑面而来的风中那滚滚的热意。大魏上党王元天穆的将旗在风中懒洋洋的飘卷,使得撑旗的士卒甚至怀疑如果风再小一些的话,这旗根本飘不起来,只能搭在旗杆上。

在大梁城南,四万大军整整齐齐的排列着,上千名骑兵策动战马,在外围一圈一圈不厌其烦的巡视,

几名幢将和羽林中郎将微微皱着眉站在元天穆的身边,目光全都落在这位上党王身上。元天穆远远称不上一个合适的将才,但是现在放眼北魏,能够拿得出手的军队,也就只有这位上党王身边的四万大军,而能够拿得出手的将领,也只有这位上党王爷了。

国内无兵可调、朝中无将可用,这是什么征兆,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就算是那个神鬼莫测的家伙不出现,恐怕这大魏也支撑不了多久。不过饶是如此,大家也不愿意成为那个家伙的枪下亡魂、成为他身上无数荣光的一部分。

就当元天穆身边的一众将领心惊胆战的时候,天地之间有滚滚烟尘升腾。这半个多月都是太阳高照的好天气,使得大地很是干燥,战马一旦跑动必然会掀动滚滚烟尘。

四万大军在这一刻安静下来。

已经在大梁城外站了三四个时辰的魏军将士很清楚,来的是谁。整个中原,大魏除了在虎牢关的一支队伍,其余的兵力全都集中在这里了。偌大的一个王朝,也就只剩下这最后的四万依凭,所以不可能是哪一支赶来和主力汇合的骑兵。

来者非客。

“报!”哨骑从不远处的山坡上火急火燎的冲下来,只不过不用他喊,所有人就已经明白。

握紧刀枪,一名名士卒手心中都是汗水。

哨骑冲到元天穆身边,急促了说了两句,元天穆点了点头,霍然跃马而出,手中金刀高高举起:“大魏的好儿郎,这些不知好歹的南蛮子,竟然有胆量挑动我大魏国威,告诉本王,应该怎么办?!”

“杀!杀!杀!”

四万将士同时高声呼喊,虽然他们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也明白自己的实力如何,不过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是憋红了脸声嘶力竭的高声呼喊。仿佛这一浪一浪拍打着城墙、拍打着原野的呼喊声,是他们现在能够找到的唯一依仗。

“不错,军心可用。”元天穆微笑着说道,颇为满意。

而他身边的一名羽林中郎将,脸上却是只能挤出一丝苦涩笑容。

为将者,都能够看得出来,这军心实际上在之前的几次大战中就已经溃散的无可挽回,只不过也就只有这位天性乐观或者说根本就不会打仗的上党王才会有如此的感慨。

这些将士大声的应和他,只是为了掩饰内心深处的恐惧,他们的手依旧在不由自主的颤抖,甚至有的人双腿内夹,打过仗的人都很清楚,这显然是羞耻的湿了裤裆。

羽林中郎将下意识的微微抬头,看向元天穆。

或许这位上党王是四万大军当中唯一一个胆量还在的人。

马蹄声踏碎烟尘,一道道身影出现在不远处的地平线上。白底黑字的旗帜随着战马的奔驰而猎猎舞动。所有的骑兵都是清一色的白袍裹身,手中的马槊端平,一双双眼睛正对前方。

他们自出现在地平线上那一刻开始,就排成整齐的队列,如同一个向前移动的白色方块。仿佛他们并不介意敌人能够很轻松的数清楚自己的人数,也不介意前方的敌人黑压压的是自己的六七倍。

他们只是这样无声无息的向前,至始至终天地之间都只有马蹄声。

横着数是七千人,竖着数还是七千人,从淮南一路到洛阳、再到大梁,他们的人数从未多、也从未少。只不过前面的敌人,却一次一次的在这样的骑兵突击面前冰雪消融。

甚至军中传言,这些从南面来的蛮子,手里拿着的都是天降的鬼火,碰到谁谁就得死。

羽林中郎将是读过书的人,并不相信这种说法,不过让他来解释为什么这区区七千人的队伍,可以从淮南一路横扫、所向披靡,直到这大梁城下,他也说不清楚,只能和其他人一样,紧张兮兮的看着。

看着、等着这些人来延续属于他们的奇迹。

那骑兵队列已经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骑兵出击!”元天穆朗声下令,声音之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

这些别人没有办法抵挡的魔鬼,就让自己来将他们彻底消灭!

左右两翼的魏军骑兵呼啸着杀出去,这些从北地而来的勇士,并不介意自己的对手有多么强大和多么可怕,他们更介意的,是自己能够杀多少人。

“杀!”领队的幢将朗声喊道,催动战马。

“杀!”无数的骑兵用各族不同的语言声嘶力竭的大吼。

迎面而来的那支骑兵没有丝毫的变动,依旧毫不犹豫的纵马向前,目标直指正前方的元天穆中军。而元天穆微微错愕,如果来的这些白袍骑兵再不变动的话,那么他们将在不久之后被两支魏军骑兵夹住,然后彻底消散在这片土地上。

“散!”那飞速逼近的七千骑兵当中,终于传来一声暴喝。

这是元天穆能够听得清楚的唯一一个字,也是那指挥骑兵的家伙说的唯一一个字。

七千骑兵灵活的向左右散开,如同狂暴的巨龙怒吼着迎上当面的魏军骑兵,只不过这分别分出向两翼的白袍骑兵总共只有四千人,他们灵活的在原野上飞驰,围绕着魏军骑兵不断地兜转,而面对突然分兵的敌人,魏军骑兵显然在吃惊之下,也纷纷调转马头。

双方在原野上你追我赶,互相咬向对方的侧翼和后路,但是因为都不差的马术,所以一时间谁都占不到便宜。

不过中军将领,自元天穆以降,在这一刻都看出了端倪。这分出去的四千白袍骑兵和上万魏军骑兵兜兜转转,并不是为了其余骑兵切割、击杀这些敌人寻找机会,而是为了牵制。

单纯的牵制,完美的牵制!

另外三千白袍骑兵,在这一刻已经冲到了距离魏军前锋不足二百丈的距离!

“快,放箭!”元天穆大声吼道。

“王爷,不能啊,咱们的骑兵也在箭矢范围之内!”一名羽林中郎将着急的说道,“如果这一通箭矢下去,上万骑兵估计得交代一多半!”

元天穆顿时怔住了。确实不错,那分出去的四千骑兵引领着魏军骑兵不断向着这边移动,不知不觉便进入魏军箭矢射程之内,此时如果放箭的话,自家人肯定会战死不少。

这些骑兵都是鲜卑族和其余草原种族中的精锐,而弓弩手则多数是卑微的汉人。让汉人亲手射杀鲜卑骑兵,元天穆直接就否决了这个可能。这不是壮士断腕,而是在推翻整个大魏的统治根基。

“王爷,放箭,再不放箭这些疯子就冲过来了!”另外一边的幢将火急火燎的策马向前,“王爷!”

元天穆轻轻呼了一口气,沉声喝道:“前军迎战!”

“王爷!”那名幢将的声音已经嘶哑,不过元天穆这一次无动于衷。

就算是不放箭,一万前军再加上五千中军,抵挡住这些疯子,元天穆还是很有信心的。毕竟对方只有三千骑兵,而自己手里现在的兵力是他们的十倍。

“风!”这是所有人听到的那群疯子中第二个命令,依旧只有一个字。而就在这个字落地的那一刹那,所有的骑兵同时抽出马鞍上的短弩,张弓搭箭、一气呵成!

元天穆的瞳孔猛地收缩,无数的将领心脏突突乱跳!

好快,快的像是扑面而来的狂风。密集的箭矢准确的刺入第二排士卒的胸膛,似乎前面一排遮挡严严实实的盾牌根本起不到作用。第二排人倒下,更多的箭矢又向第三排扑去。

“举起盾牌,挡住头顶!”都副将和都尉们慌张的指挥着。

然而为时晚矣,因为当已经彻底被这箭矢打乱的魏军士卒惊慌失措的想要还击时候,第一个骑兵已经冲到盾牌前面,马蹄重重的踏在盾牌上,盾牌后的士卒在这一踏之下,鲜血从口鼻中喷涌而出。

一个缺口打开,无数的缺口打开,鲜血喷溅在白色的衣袍上,和沾染在上面的灰尘相呼应。

如同盛开在尘埃中的花朵,鲜艳夺目。

一名名白袍骑兵神情肃杀,拼命催动战马。如果死神必须在人间找个模样在勾勒的话,恐怕这些骑兵就是最好的选择。

“他们是妖怪,是魔鬼,快跑啊!”不知道是谁先大喊了一声。黑压压的人群在这一刻彻底混乱,近在咫尺的马槊仿佛追着自己的脚步,那些高高坐在马背之上的白袍死神,似乎只要一点头就能够取走自己的性命。

三千骑兵没有丝毫的停顿,他们不断地分化成涓涓细流,又重新汇聚为怒吼翻滚的海潮,一切在他们雪亮的马槊之前都没有丝毫停顿的分崩离析。

元天穆的脸色苍白,紧紧握住马缰。上万的前锋甚至没有支撑一刻钟,就在这三千骑兵的进攻中溃散。

势如破竹,当如是也。

精锐的前锋尚且如此,换做自己的五千中军,又会如何?

“迎敌,迎敌!”元天穆看着前面纷乱的人影,着急的喊叫。自己没有别的选择,必须挡住。

不过没有人向前,一名名士卒端着枪矛,脚步却在颤抖着后退。在风中无力起伏的旗帜,这一刻已经彻底贴在了旗杆上,仿佛被抽去了最后一丝精神力气。

第一名骑兵已经冲出人群,浑身浴血,像是涅槃重生的凤凰,骄傲的向着敌人咆哮、向着敌人吼叫!

“破!”那呼啸席卷而来的三千骑兵当中,又是一声大喝。

这声音仿佛有不为人知的魔力,只要他所说的那一个字,就必将会演变成下一刻的事实。三千骑兵汇聚成锋锐的矛头,刺进魏军的中军当中。一支支马槊刺出、收回、又刺出,鲜血不断的迸溅,魏军士卒不断的倒下。偌大的兵卒阵列,在这骑兵的突刺中不断地向两边溃散,如同泥沙搭成的高台,在潮水的拍打下直接崩塌。

败得如此出乎意料,败得如此干脆利落。

元天穆在这一刻终于承受不住了,率先调转马头向后面跑去。中军的亲随以及随同的将领同样慌不择路。

这些人,真的是从十八层地狱重生的夜叉魔鬼。

他们所到之处,只有溃败和死亡!

白袍骑兵向两侧散开,追杀乱糟糟的魏军溃兵,而一名身披银甲的大将纵马而出,血色残阳之中,他手中的马槊横放,勒住马缰,就这么伫立着,纹丝不动。

在他的头顶上,一面白底黑字的“陈”字大旗猎猎飞舞,这一刻、这一刹那,他就是世间的王者。

仓皇逃窜的元天穆下意识回头看去,正正好好看到越众而出的这名将领,在看到他的那一刹那,元天穆已经明白他是谁。

这样的对手,注定是自己一生的梦魇,也是整个大魏的梦魇。

风扑面而来,元天穆慌不择路的抽动战马,整个魏军已经彻底崩溃,四万人就这么在七千人的追赶下拼命逃窜。这时元天穆突然间想起来洛阳城中一直流传的一句童谣,自己曾经对其嗤之以鼻,现在才明白,这便是事实。

残酷的却又不得不接受的事实。

歌曰:大将名师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

回过头,元天穆只是拼命的逃窜,已经顾不得脑后一切。他头顶的天空,是血红的。元天穆心中很清楚,不是夕阳,而是大魏将士的鲜血将天空染成这样的颜色。

因为只有鲜血才能这么红,这样让人看一眼仿佛都能感受到浓烈的血腥气息。

就像这一年的所有荣光都属于陈庆之和他的七千白袍军一样。

无可替代。

第一章 千年

水龙吟·题《权倾南北》

叹人世几多磨,堂前常送离别客。

自君去后,空观花谢,尽观花谢。

雁字单回,相思不解,相思难解。

有珮环摇动,风连衣袂,斑驳影,双垂泪。

——————

问万千英雄汉,有谁能、阻拦顷刻?

汉家半壁,三军齐却,匹夫不却。

长槊凌天,为君歌阕,金瓯一阙。

待白袍漫卷,山河掩后,相随乘鹤。

————--—

青山莽莽,竹海涛涛。

春日温暖的阳光洒在每一寸土地上,笼罩着、滋润着世间万物。袅袅的炊烟在春风中向西飘斜,隐隐可以听见山涧里有孩童玩水时候欢乐的笑声。

如果不是这炊烟和笑声指引,恐怕谁都不会相信,这远离红尘紫陌的深山中,还会有村落和人的足迹。但是往往人的生命就是这么卑微而顽强,能够在世间的任何一个角落落叶生根、生根落叶,包括这人迹罕至的大山。

飞鸟从空中振翅掠过,炊烟飘起的村寨就坐落在竹海深处。

如果可以像鸟儿一样在空中俯瞰的话,就可以发现,整个村寨沿着山势层层上行,每一个平台实际上只有两三间房屋,竹子加茅草搭成的,基本上和周围的竹海融为一体,让人根本分不清楚这里到底有多少间房屋。整个村寨就这么从山腰一直到山顶,实际上并不大的一个村寨就这么沿着山平摊开,显得甚是庞大。

如果要真的把这些房屋凑在一起算算多少大小,恐怕就连中原一座普通村寨的二分之一都没有。

风吹卷着青葱的竹叶,就在半山腰处一间房屋里,窗户半掩,隐约可以听见人咳嗽的声音。

“来,娃儿乖,喝了这碗水就不癔症了,否则你这些天胡言乱语这么多,可着实吓人嘞!”这说话声甚是苍老,明显带着南方口音,不过回荡在字里行间的全都是关怀之意。

咳嗽声还在回响,不过显然喝水的那人不再抗拒,只是单纯的喝着,任由那老者轻声劝慰。

躺在竹子搭成的床榻上,李荩忱脸色青灰,甚至可以说泪流满面。喉咙里火辣辣的痛感和不断泛上来的苦味让他恨不得把肚子里的酸水还有苦胆一并吐出来。

然而他还是忍住了,虽然知道自己喝的是什么,但是为了不再喝第二碗,李荩忱咬着牙、憋着气,怎么着都不再多说一个字,好像一张嘴刚刚灌下去的水就能够喷出来。

这碗水原本是清澈爽口的山泉水,可是当往里面加了烧成灰的符箓之后,可就没有那么简单了。劣质纸张明显的苦味、燃烧后浓烈的灼烧气息,甚至还伴随着那写符道士淡淡的鲜血腥气,这些本来每一样拿出来都不好闻的东西成功的糅合在一起。

这不是以毒攻毒,这是要人命!

但是李荩忱不得不喝下去,因为他实在不想做这样无谓的拒绝和挣扎,也实在不想在明天继续回味这种感觉。

等李荩忱缓缓躺下,床榻边的老者方才微笑着点了点头,甚是欣慰的说道:“娃儿这不就乖了么,这药值得咱家一只老母鸡的价钱啊!娃儿你前几天喊着什么‘回去’、‘错了’,可把老头子这把骨头的吓出一身冷汗啊。你现在啊,就在这儿好好地歇着。走走,丫头,让娃儿好好歇会儿。”

回答老者的,是脆生生的答应,站在老者身边的小女孩扑闪着大眼睛点了点头,伸手牵着老人的衣袖向外走去。

躺在床榻上的李荩忱闭着眼,仿佛睡着了。

但是别人看不穿的心中,却是翻江倒海。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三天,与其说是他自己和原本这个身体的主人完美融合,倒不如说是被刚才那药逼得,让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李荩忱,就是这个时代的李荩忱,而不是那个已经死在意外中的业余历史爱好者、职场无能的小白领。

虽然是一个名字,却相隔千年。

通过三天的时间,他终于渐渐适应了这幅身体,也渐渐地由一开始的混乱和迷茫沉静下来,接受了这具身体主人遗留的记忆。而私下里比较了一下,李荩忱突然间惭愧的认识到,好像穿越之前的自己比这具身体之前的主人混的还要窝囊。

穿越之前的李荩忱,男,80后,无房无车无老婆,简称“三无”。李荩忱从小热爱学习,但是就是学不会,语文还不错,但是数学、英语一塌糊涂,就是个瘸子,所以中考擦边考上;历史、地理拔尖,但是思想政治不忍直视,所以当不了文科生,好在物理、化学、生物还能提携一下,所以他就成了理科生,然而有数学和英语两座大山压着,高考也是一般无二的擦边过了一本线。按照他多任老师的评价,这孩子聪明,但是就是因为聪明,所以喜欢的他认真学、学得好,不喜欢的总是想法子偷懒还让你看不出来。

大学毕业的李荩忱,追随新风潮考研,还是擦边,不过是擦边没考上,好在找到了工作,结果打拼来打拼去,后来的年轻人都上去了,他还是个资深职员,好不容易在三十岁那年提了科长,却是个管公司后勤的科长,说好听点儿叫“物资管理科科长”,说难听点儿就是“看仓库的”,手下就两个快退休的老头子,一点儿油水都没有,没权也没财,单身到现在,“废柴白领”这四个字简直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

而擦边了半辈子的李科长,走在河边思考未来——实际上就是发呆——的时候,一辆车子迎面过来,这一次又是擦边,李科长擦边没有被撞到,不过自己脚下不稳,一头栽到河里去了。

等他醒过来,就已经在这里了,结束了他窝囊的三十年。

这一世的李荩忱,村里救下来的孩子。当时他们家在兵荒马乱当中奔逃,父亲死去、母亲怀着孕带着他一路跑到了山下,虚弱不堪,被村里人所救,不过两个月之后他母亲产下这个孩子,就因为产前受了惊吓和生产时失血过多而去世。

所以李荩忱生下来就是个孤儿。

不过他并不孤单,因为村子中很多人和他的身份一样。村民们在一次又一次南北错乱的战争中拯救了不知道多少人,李荩忱还是很不错的,至少他还知道自己的生日。

今年十九岁,还有十天就是成年加冠仪式。

至于今年,是南陈太建九年,北周宣正元年(作者按:公元578年)。李荩忱虽然并不太熟悉这两个朝代的名字,但是作为一个当初的年级历史第一,他很清楚,这是什么时候。

南北朝。大约公元五百年到六百年。

简而言之,就是距离李荩忱曾经生活的时代一千五百年之前。

李荩忱不太清楚这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他还是很不错的历史常识告诉他,还有不到五年,隋朝将会建立,还有大约十年,陈朝作为南北朝最后一个朝代将会烟消云散。

或许只要自己躲在这村寨中安安静静的过上那么十年,就能够等着太平盛世的到来。不过再想想隋朝也没有存在多久,在自己老年的时候还要再面对隋唐之乱······

顿时李荩忱就不由自主的翻了翻白眼,如果自己不尝试去改变,只是安安心心的在这个村落中做一个咸鱼的穿越者,那么以后还得辛苦的面对另一场未知的战乱,而且在那之前还有隋炀帝各种想尽一切办法的征发壮丁和挥霍。

更何况李荩忱的记忆告诉他,这个村子也不安全。

比如他们已经和北面两座山头以外的一伙土匪交过三四次手了,双方各有死伤,虽然那伙土匪最后还是退走,不过村中的老者们都估计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简直就是乱世,李荩忱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上一辈子活了那么多年,还真的没有见过活的土匪。

南北两朝在淮南、在江北拉锯,打的血肉磨坊一般,日日打、年年打,而这处于河南和淮北交界的小村子,也不得安生。

说句实话,李荩忱可真的没有什么“英雄当逢乱世”的雄心壮志,不过就算是为了生存,他也必须要站起来、走出去。哪怕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后半生过的潇洒一些。

伸手撑着构成床沿的粗大竹竿,李荩忱缓缓坐起来,

外面阳光正好,透过窗户洒在他的身上。

“一千五百年前的阳光啊。”李荩忱喃喃说道,伸手轻轻抚摸着竹竿的纹路,也抚摸着这一千五百年前的生命。

第二章 温饱

李荩忱不是平白无故成为这具身体主人的,原来的那个李荩忱从村子外的山坡上滚下去一直摔入山底的小溪当中。虽然并没有受到多少皮外伤,不过当村里人把他就起来的时候,原来那个灵魂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个来自一千五百年后的灵魂。

这两天躺在床上,李荩忱已经能够灵活自如的操控自己四肢和思想,此时的自己四肢健壮,小腹和胸膛上可以看得出来都是常年在山野之间跋涉锻炼出的肌肉,而肤色也是颇为健康的小麦色,和自己上辈子满身白花花肥肉的形象相去甚远。

当他下床在屋子里活动手脚,方才感受到这身体的力量。

“健康年轻有肌肉,到底是好啊!”李荩忱看着自己鼓起来的手臂肌肉,不由得深深感慨一声。

“哥,吃饭了!”外屋传来清脆的呼喊,十岁上下扎着双环髻的小丫头跳出来,冲着他不断地招呼手臂。

李荩忱点了点头,自己在母亲去世之后,一直被村里李家族长李成收养,所以跟李成为李姓,名字也是李成所起。毕竟当时他母亲受了惊吓难产去世,并没有说清楚姓甚名甚,村里人也无计可施。

整个村子里一共有三个姓氏,李家、郑家和宋家,也就自然而然形成三个家族,三族各有族长,也各有本族所居住之一块区域,平时村里的大小事宜都是三族族长碰面后商议。

而这一代李家族长便是李成,一个年少有为、颇得敬重的族长,只不过令人扼腕叹息的是,这位族长中年得女,因为夫妻情深,所以之后也没有再娶,故而膝下只有一个小丫头。不过好在之前李氏家族收养的李荩忱,倒是可以继续为族长一脉传承香火。

而且因为李荩忱天生勤勉,不但少时即从李成那里学会了大量的古籍诗词,而且在其余村务上也甚是卖力,村子中几家孤儿寡母的房屋就是他带着一群丁壮帮着建起来的。村中无论那个姓氏的人,提到李家哥儿,都是连连叫好。

本来连年战乱,村中收养来延续自家香火的孤儿就不少,再加上李荩忱之努力实所共鉴,所以大家对于李荩忱养子的身份也都直接忽略掉了,真真切切把他看作李家的少族长。

可是谁知天不遂人愿,李家哥儿从坡上摔下去,大家费劲救起来,竟然发了疯癫,不过好在李成花重金请的云游道士,总算是把附在李家哥儿身上的山中恶鬼给驱赶干净。这几天李荩忱在床上安安心心的躺着,而村中的前来看望的人几乎踏破了李成家门槛。

战乱之中,大家都不容易,所以李成也就象征性的收下几个鸡蛋意思意思,不过这也足够李家三个人改善改善伙食了。

李怜儿等到李荩忱坐下,方才施施然拿来碗筷递给他。李荩忱顿时冲着自家妹妹笑了笑。李成缓缓走过来,笑着说道:“来来来,这可是山中老母鸡的鸡蛋,给娃子补补身体。丫头你就别跟你哥抢了。”

口水都快流下来了的李怜儿顿时撇了撇嘴,哼哼两声,却没有反对。这一次反倒是轮到李荩忱不好意思了,怎么说自己都是一个年轻男人,让老人和小女孩看着自己吃,就算是脸皮再厚也过意不起。

所以李荩忱强行忍着肚子饿,将那一碗鸡蛋推到李怜儿面前,然后自己夹了一筷子野菜吃的津津有味。

人饿了,哪里还管得上吃的是什么,能填饱肚子再说。至于暗地里李荩忱只能默默将泪水向肚子里吞,这么多天没有闻到肉味,甚至没有看到油星儿,对于一个习惯了大鱼大肉生活的现代人,这简直就是地狱般的煎熬。

抬头看着吃惊的李怜儿和李成,李荩忱顿时有些心痛。

自己只是煎熬了这几天就忍受不住,而他们却是煎熬了十年甚至三四十年,并且将要长久的煎熬下去。

不过不得不说,还是这个时代的山泉水干净、野蔬菜健康,虽然长时间没有足够丰盛的食物,李怜儿和李成的脸上却也没有明显的不健康神色,甚至还有些红润。

说明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这样已经算是不错的伙食了。

“哥,还是你吃吧。”李怜儿急忙推回去,“你平时最喜欢吃这个的,然而总是让着我,这一次不行。”

旁边的李成就这样默默看着这两个人隔着桌子将那一碗鸡蛋推来推去,最后终于忍不住敲了敲桌子:“一人一半,都有份儿,你们两个再这样推让下去可就凉了!”

手僵在空中,李荩忱沉默了片刻,筷子插入那一碗炒鸡蛋当中,小心翼翼的将其分为两份大的和一份小的,自己先三下五除二将那一份小的夹起来吃了,然后将碗推到李怜儿和李成那边:“爹、妹妹,你们两个一人一半,我吃过了。”

李怜儿和李成顿时怔住了,两人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只是眼眶之中都隐隐有泪水转动。李成的手微微颤抖着夹起来一筷子野菜:“娃儿、丫头,是爹爹没本事,甚至填不饱你们的肚子,但是也没有办法,这年头想要讨个腹中温饱,基本上就要搭上性命。爹爹老了,又只有一人,如何养活得了你们两个!”

沉默了片刻,李荩忱霍然站起来:“爹爹,我吃饱了,你和妹妹先吃着点儿。”

话音未落,他转身向外走去。

因为李荩忱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再在这个屋子里面多待一秒,否则可能就控制不住泪水留下。这一刹那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古来华夏的百姓是最朴素、最听话却又最吃苦耐劳的一群人,因为他们的要求真的很不高,只要能够吃饱肚子、养活儿女,就足够了。

然而五千年上下,王朝更迭、战乱纷休,又有多少年是真正的太平盛世,又有多少年百姓能够真的知道温饱滋味?

一直甩开步子走到自家栅栏旁边,伸手按着栅栏,李荩忱方才顿住脚步,大口大口喘息着。山中清爽的空气涤荡他的胸腹。

刹那间他隐隐约约明白,自己此时此刻站在这里,不只是简简单单为了自己而存在,还有背后屋子中的爹爹和妹妹。看向自己的双手,李荩忱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现在的自己,甚至无能到没有办法满足三个人的温饱。

不过旋即李荩忱又狠狠晃了晃脑袋,自己都在想胡思乱想些什么,一个在过去也管不好自己的小白领,什么时候就成了圣母了?在这弱肉强食的乱世,就算是自己还指不定可不可以活下去呢,有如何管得了他人?

第三章 邻里

PS:还有一章尽量十点之前

“大郎,这是能下床走路了?”看到李荩忱走出来,隔壁院子中的老婆婆顿时微笑着说道。

李荩忱一怔,大郎?为什么有一种武大郎的既视感?不过考虑到这时候人们习惯性的称呼,李荩忱也没有办法,谁让李成家中自己就是老大来着。当下里他点了点头:“嗯,多谢婆婆的关心,没事了。”

老婆婆摆了摆手:“大郎你不知道,这些天乡里乡亲的是有多担心你。且不说平时和你混熟的那几个,单单就是村里心里面惦记你的姑娘,恐怕这几天都睡不踏实喽!”

“婆婆······”李荩忱顿时脸上满满都是黑线,他仿佛看到了老婆婆眼睛中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可是毕竟人家是长辈,他也没有办法解释。而且就算是有心仪的姑娘,那也是之前那个李荩忱欠下来的风流债,风流债这种东西,素来都是越抹越黑。

“忱哥你终于没事了!”正扛着锄头走到家门口的几个年轻人顿时兴奋的冲着李荩忱招手,

李荩忱凭借着遗留下来的记忆,认出来那几个人都是和自己平时关系最好的几个,左边身材高大的是村东头郑庆,中间瘦小一些的正是李荩忱家后面院子的李求,右边矮壮一连抓着两把锄头的则是村子西面的宋飞。这四个人也是村子中年轻一辈出类拔萃的,否则几家的族长也不会放任他们结交。

毕竟村子中三个家族的关系还是需要一代一代的传承下去,尤其是这三个家族未来的掌门人。

那天李荩忱摔下山坡,就是他们三个率先扑上去救人,这几天更是天天前来探望,只是没想到今天还没有走进家门,就看到李荩忱的身影,急忙和他打招呼。

“忱哥,跟着咱们一起上对面山上把春笋挖出来,要是能够好运气遇到一只山鸡啥的,还能打打牙祭!”宋飞呵呵笑着说道,显然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对面山上的路你最熟络,有你带着家里也放心。”

郑庆急忙推了他一把,他作为郑家这一代中出类拔萃的人,年幼的时候就和李成家的李怜儿定下了婚约,只不过两人尚且年幼,家中没有着急进行婚事,平时李怜儿见到这个五大三粗、说话素来是能动手就不动口的未来夫君,也都是羞红了脸就跑。

宋飞顿时瞪了郑庆一眼:“你想干什么!”

郑庆支支吾吾的说道:“忱哥,忱哥显然是还没有恢复,你就这要着急让忱哥出力,你这不是想要害他么!按理说就应该咱们去抓一只山鸡炖了给忱哥吃!”

李求和宋飞对视一眼,顿时哈哈大笑,而郑庆不明就里的挠了挠头。李求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着一脸茫然的李荩忱,揶揄道:“老郑啊老郑,你还真是自家娘子没有过门呢,就开始为大舅子着想,你这个日子过得未免太超前了吧!”

“李求你说什么呢!”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开始躲在门后面偷听的李怜儿顿时跳出来,随手抄起旁边的扁担就要打人,只不过她纤细的手臂手腕根本抡不起来扁担,反倒是把娟秀的小脸憋得通红。

李荩忱有些无奈的一把抓住胡乱飞舞却没有力道的扁担:“好了,怜儿,他们几个小混蛋也就是跟你胡闹一番,何必放在心上!”

“连哥你都不向着我!”李怜儿跺了跺脚,飞也似跑回去了。

留下一群大老爷们互相看着,忍不住哈哈大笑。

在女人这个话题上,一群大老爷们仿佛永远都能找到共同点。

李荩忱拍了拍手:“好了,你们也别闹了,我在床上躺了这么多天,都快躺出毛病来了,不如就跟着你们走一遭,活动活动筋骨。”

见宋飞他们脸上都是流露出惊喜神色,李荩忱眉毛一挑:“不过咱们可说好了,我现在也就是能够走动路,所以这前面带路什么的,我可只负责指引方向,关键的时候说不定你们还得拉我一把。”

“得嘞!”李求顿时晃了晃手腕脚腕,“只要忱哥您吩咐,哥三个给您当轿夫,跟抬那些县官青天样的抬着您走,您怎么舒服咱们就怎么个的上山下山。”

对于这个和山猴子差不多的族弟,李荩忱也只能无奈摇头,而郑庆和宋飞则是一齐连连点头,显然他们也同意李求这个想法。

实际上作为一个后世标准的宅男,李荩忱对于运动并没有太大的兴趣,更何况在这没有台阶的深山老林当中钻来钻去,但是他知道自己别无选择,作为很明显的整个村子下一任掌门人,他要想在乱世当中哪怕只是拯救这一村子的人,也得了解周围的环境是什么样的。

现在放眼望去是没有边际的茫茫大山,不过即使是这山中,也就会暗藏种种凶险。且不说那些不为人知的,单单是两个山头之外那个最近崛起的山贼,就让村里人担惊受怕一直到现在,却一直想不出来法子除之而后快。

李荩忱一边收拾自己的锄头、砍刀等工具。虽然李成年迈,又是族长,很少关心这些下力气的农活,不过李荩忱在之前却是一个勤奋有为的好青年,所以家里开路用的砍刀、挖笋用的锄头,都打磨的锋利,而且看宋飞他们,也差不多是一样的家伙什。

可以猜测,村里差不多都是这样的工具,更偏向于开路和耕作,而不是······杀人。

下意识的将目光投向竹林,李荩忱心中已经有了定数。当自己手头上什么都利用不起来的时候,外界就是唯一的选择,而在绝大多数时候,竹林都是不错的藏身和埋伏之地。

李荩忱并没有害人之心,但是并不代表他没有防人之心。

在这个与其说是穿越,反倒是更像末世求生的生死游戏中,他作为村中未来的掌门人,必须要考虑好自己怎么才能带着这么多人在山下滚滚的烽烟当中生存下去。

就算是保不住一村人的性命,至少也要保住自己的性命。

“我只是一个苦逼废柴男啊。”李荩忱一边背上筐子,一边背对着宋飞他们“泪流满面”。

“忱哥你说什么?”耳朵最尖的李求大声喊道。

“我说三天不动弹,感觉这锄头都重了!”李荩忱也是扯着嗓门回答,“是时候找个人试试锋利不锋利了!”

李求顿时吐了吐舌头,不敢多说。李荩忱素来是言出必行的性格,李求可不想那锄头真落到自己脖子上。

第四章 桃源

风顺着山间的小路吹卷,周围的竹子摇曳间发出沙沙的响声。

最活泼的李求跳上路边的一块大石,尽量踮着脚尖向前看去,最后却无奈的摇了摇头:“山谷还看不到踪影,放眼望去依旧都是竹子。”

身后的宋飞吐了吐舌头:“这条路你又不是没走过,山谷里面有一条小溪,你至少得先听见水声,才说明距离不远了。”

前面的三个家伙蹦蹦跳跳甚是敏捷,李荩忱在后面只是向四下里张望,毕竟他这具身体比原来的那个强壮有力多了,所以李荩忱害怕爬山,并不代表着他不能爬山,这一路走下来也甚是轻松。

真正让李荩忱感兴趣的,还是这周围的环境。偌大的竹海即使是站在山顶上放眼望去依旧看不到尽头,春日里青翠欲滴的竹叶遮天蔽日,可以想象这里即使是夏天也感受不到炎热。

前面的道路渐渐狭窄,甚至李求他们已经抽出了砍刀。脚底的土地也变得湿润起来,隐隐的已经能够听见溪水翻腾的声音。只见前面乱石堆中,一条白练忽然跃出,重重的落在大石下面的碎石之中,然后顺着崎岖的河道回旋激荡,直向山下而去。

李求他们顿时欢呼一声,飞快的凑上前。他们年纪尚且轻轻,家中人自然也不敢真的将他们放出去撒野,难得能够翻山越岭,看到这样的好玩景致,自然也抑制不住童趣。

山里的孩子,素来心性单纯的就像这清风和头顶上瓦蓝的天空。

看到眼前的美好景致,李荩忱也不由得站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样庞大翠绿的竹海、湍急回旋的溪流,还有竹叶空隙当中隐约可见的瓦蓝天空,都让李荩忱为之迷醉。

毕竟在一千五百年后,这样的美好景致、这样的瓦蓝天空,可是很难找到的。

刹那间李荩忱感觉自己就像是无意之间闯入了一处和外界隔绝了一千五百年的桃源,这里的人们依旧刀耕火种,阡陌交通、黄发垂髫、鸡犬相闻。

一切美好的就像是一场虚空大梦,让李荩忱不忍心破坏。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李荩忱一边跟着李求他们的步伐跳过溪流,一边喃喃吟诵道。

自己所来到的这片竹海、眼前的这条溪流,好像和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有着诸多的神似之处。

就当李荩忱胡思乱想的时候,前面的李求却是突然间停下了脚步。

宋飞和郑庆都是一怔,刚刚想要开口说话,李求却是猛地蹲了下来。李荩忱虽然不明就里,不过李求的姿势还是让他意识到什么,急忙上前拽住郑庆和宋飞的衣袖让他们两个躲到岩石后面去,然后自己蹲下来轻轻呼了一口气,小心爬到李求身边:

“怎么了?”

李求刚才因为跑动而有一丝红晕的脸色,在这一刻变得苍白,颤抖着伸出手指向前方。李荩忱微微一怔,还是咬着牙伸手拨开前面挡住视野的竹枝,映入眼帘的景象让李荩忱下意识后退一步。

前面方圆二三丈的竹子都被砍倒,腾出一片空地,而地上散落着牲畜的骨头和食物的残渣,甚至能够看到生火的痕迹。显然有人在这里生火烧烤吃掉了那些牲畜后离开。

“不要轻举妄动。”李荩忱压低声音,这一刻他能够明显的听见心脏跳动的声音,不只是他,身边的李求也是紧张万分。

这周围除了李荩忱他们村子,方圆七八个山头之内都没有人烟。除了最近刚刚出现的一股山贼。而这些山贼和村里有过几次遭遇,不过因为不清楚这村子到底是什么样的势力,所以山贼们也没有轻举妄动。现在看来只有可能是山贼出现在这里。

难怪刚才李求会感到紧张,因为这群山贼手里都有兵刃甚至弓弩,一旦招惹上他们,自己的小命都不保。

“别慌,让他们两个也过来,咱们几个不要分开。”李荩忱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沉声说道,“你看这烟已经散去了,而且刚才咱们都没有看到过有人在山里点火,说明他们应该已经走了很久,甚至有可能是昨天留下的。”

“那他们在这里做什么?”李求的声音还是有些颤抖。

沉默了片刻,李荩忱下意识的回头看向村子方向。

这里已经是村子所在山的山底下,而且周围的竹林茂密,就算是生火也很难引起村子中人的注意,可以说这是一个不错的藏身地点。而这些山贼无时不登三宝殿,走到这里,十有八九是为了探摸清楚村子的情况。

至于一群山贼对一个村子感兴趣意味着什么,李荩忱和李求他们都很清楚。四个人在风中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复杂的神色。再怎么着也都是四个没有加冠的年轻人,面对死亡的时候自然会有发自内心的恐惧和惊慌。

“过去看看。”李荩忱拍了拍李求的肩膀。

李求顿时有些害怕,缩了缩:“忱哥,这······”

眉毛微蹙,李荩忱说道:“咱们几个是村里的壮年劳力,如果面对这事咱们都退缩的话,那村里这么多人也就可以等着引颈受戮了。都把自己的刀拿上,这砍刀一样锋利,砍在人身上照样要命!”

被李荩忱一刺激,郑庆和宋飞已经缓缓弯着腰向前摸去。他们虽然没有杀过人,不过山里面抓几只野兽还是有的,所以正常的套路甚是清楚,这个时候更多的还是潜意识动作。

因为李荩忱甚至能够看到这两个家伙的手脚在颤抖。

“走!”李荩忱推了一把李求,自己率先窜出去。

李求嗯了一声,急忙跟上李荩忱的身形。

空地就在小溪边岩石的后面,进可探查山顶,退可据守溪流,绝对是上佳藏身之地。刹那间李荩忱甚至有些怀疑这些山贼的来路,一群游兵散勇比逃难民壮的可能性大。

“这就不好对付了。”李荩忱忍不住喃喃说道。

依靠一群猎户对付经历过战火磨砺的散兵,李荩忱自问没有这个本事。而现在看来,这些山贼似乎真的打算对村子下手了。

“咱们必须弄清楚他们上哪里去了!”李荩忱压低声音。

宋飞他们显然也都或多或少察觉出来端倪,纷纷点头。

第五章 山路

“你们那边找到什么了么?”李荩忱尽量压低声音向身边喊道。

竹林无边无际向着远方蔓延,甚至有的地方竹子长得茂密根本看不到有穿过竹子过去的可能,这些竹子就像是一堵一堵的墙,除了之前李荩忱他们来的那一条道路,根本不给这山中生灵任何其他的选择。

李荩忱不由得感慨一声,难怪村子能够在这乱世当中平安无事的存在这么久,就周围这些竹子实际上已经算是很好的天然屏障,外来人没有村中人带路的根本不可能摸到村子中,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外来人手中没有什么兵刃。

只要刀剑足够锋利,这些竹子又算得了什么?

就在此时,宋飞低呼了一声,将绷紧了心神的李荩忱他们吓了个半死,手中各式各样的家伙险些就招呼上去。直到看清楚宋飞的手势,几个人方才轻轻松了一口气,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尽量不踩到脚底下的枯枝败叶,以防发出太大的声音。

在几根竹子后面,有不少竹子被直接砍倒,因此劈砍出来一条道路,直通向山腰。而外面的这些竹子之所以摆在这里,自然是为了起到遮挡作用,在外面这条山路上来往的人,如果不是细心寻找的话,就算是在这些竹子旁边走过,也不会发现里面的玄机。

“这······这是往村子方向去的!”宋飞下意识的想要顺着这条路向前走,却被李荩忱眼疾手快拉住了。

“忱哥!”宋飞怔了一下,却看到李荩忱手中捡起来几块石头,扔向道路中,而宋飞他们隐约也明白了什么,下意识的屏住呼吸。整个山间只有呼啸的风声和竹叶沙沙的响声。

石头陆续落地,发出断断续续沉闷的声音,不过周围并没有丝毫动静。李荩忱皱了皱眉,旋即沉声说道:“应该是没有陷阱,不过大家还是尽量小心,不要慌张。”

宋飞等人轻轻吸了一口凉气,显然眼前这情况早就已经超乎了他们的预料,谁都没有想到,自己距离这些贼人竟然如此之近。

虽然他们平时都生长于山野之间,自小便多与山中野兽搏斗,就算是遇到了野猪这等大型野兽,打不过也有逃跑的能耐,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宋飞他们有能耐和敌人较量,毕竟他们还年轻,又生长于这与世无争的山野中,甚至都不能理解为什么要打打杀杀,自然就跟不能理解现在这些山贼的所作所为。

对于他们来说,从来没有像想过有一天将要面临敌人的威胁。

看到山道中一直没有动静传来,李荩忱率先向前迈出一步。这山道并不宽敞,可以看得出来是一路用刀斧砍出来的道路,只能够让一两个人并排前行,而且山路上没有布置任何的陷阱,说明贼人前来的时候也是费尽了功夫,好不容易弄出这一条道路,更能够说明来的贼人并不多,十有八九是哨探或者前锋。

这才是真正让李荩忱松一口气的地方,村子中的青壮年人数也不少,而且家家户户都有或多或少有些镰刀什么的,如果只是哨探或者前锋的话,十有八九是在村子外面蹲点或者侦查,不会这么火急火燎的就对村子下手。

毕竟这乱世当中,年长之人还是颇有警惕心的,凭借区区前锋或者哨探,就算是这些山贼再有三头六臂,也很难把村子怎么样。

李荩忱突然间想起来什么,一下子顿住,回头低声说道:“快去,把刚才空地上咱们留下来的脚印什么的都清理干净!”

虽然不知道这些山贼到底是什么来路,想要对村子做什么,但是看着他们今日留下来的这些痕迹,李荩忱就明白,这些山贼对于村子来说至少是一个潜在威胁。而且这些山贼在山上开辟道路而不走大路,甚至将开辟出来的道路专门进行伪装,更是让李荩忱心生警惕。

这一切已经能够说明这些山贼是奔着什么而来的,而且更能够证明这些山贼绝对不是一些乌合之众,其中一来有可能有高人引领指点,二来便是有可能这些山贼真的像村民们所说,是一群溃散的军队。

就算是一些游兵散勇,也至少是军队,而且他们开辟这一条山路展现出来的作战素质,由不得李荩忱不上心。更主要的是,村子中的村民们就算是青壮年,面对一些兵痞,也很难有一战之力!

一旦让他们的大队人马冲入村子,这宁静的山村就有可能遭遇灭顶之灾。

也正是考虑到这些山贼很有可能是兵痞出身的缘故,李荩忱抓紧让宋飞他们将之前留下的脚印什么的尽量清理干净,否则就算他们几个沿着这条路走上去,能够全身而退,也很有可能因为脚印之类引起敌人的注意,到时候且不说这些看上去颇为精明的山贼能够知晓自己的行踪暴露,更很有可能加快对村子动手。

现在李荩忱要做的,是尽量为村子争取时间。哪怕是村子中没有抵抗之力,至少也有躲藏这种选择。

“忱哥,清理干净了,应该看不出来什么,那一片泥地上的脚印咱们也用树叶盖上了!”李求快步走过来,压低声音说道。而郑庆和宋飞也小心翼翼的过来,生怕闹出太大的动静。

要说和这些山贼争斗,宋飞他们并不擅长,但是要说掩藏踪迹,他们这些山中猎户出身,从生下来就一直在山上活蹦乱跳的年轻小伙子敢称第二,那恐怕还真没有人敢称第一,掩藏踪迹对于一名随时都有可能和猎物遭遇的猎户来说,简直是手到擒来。

所以刚才李荩忱也直接将这件事交给他们去做。

“跟上我,小心点儿。”李荩忱轻声说道,缓缓的向前迈出脚步,很是注意脚下的步伐变化,这深山老林之中有很多枯枝败叶,随便踩上去都有可能引起响声,寂静的空山之中,任何的一点儿“咔嚓”的清脆响声都有可能引起整个山上的大乱、

李荩忱虽然是穿越客,但是好在之前那个李荩忱的记忆还在,所以他能够很快的掌握这些山中生存的必须之术。而身后宋飞他们显然也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都是谨慎的一边打量四周,一边跟上李荩忱,选择没有枯枝败叶的地方踩过去,实在不行就直接将那些枝叶用手拨开或者拿脚挑开。

而随着一步步向前,整个山路也再一次变得狭窄。

第六章 陷阱

李荩忱的脚步不由自主的慢了下来,虽然他还不能确定为什么,但是这周围总给他一种浓烈的危机感,也不知道是因为深山老林本来就有的阴森,还是因为敌人就在左近。

正当李荩忱想要向前一步的时候,身后的宋飞一把拽住他,这家伙脸色苍白,伸手指了指李荩忱前方的地面。李荩忱怔了一下,旋即明白,小心翼翼的蹲下来仔细打量,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刚才自己的注意力都在四周的竹林,没有刻意在意脚下,毕竟这一路走来根本没有遇到陷阱,可是谁曾想到这陷阱竟然在这里突兀的出现了。

实际上这个陷阱并不怎么隐蔽,不过是在上面覆盖了一些枯枝败叶罢了,甚至能够隐约看出来其轮廓,别说是这些久在山林中、从小就学习布置陷阱的人,就是普通人走到这里,细细观察也会发现蛛丝马迹。

只不过刚才李荩忱的目光没有看着脚下,所以根本没有发现这个突兀出现的陷阱,好在身后的宋飞一直看着,眼疾手快拽住了他,否则李荩忱就有得苦头吃了。

“这一手还真是可以。”李荩忱小心翼翼的搬开陷阱上的遮蔽物,下面是一个并不怎么深的坑,而在坑底,削尖了的竹子正对着上方,虽然坑不深,但是摔下去的人少不了要被这竹子刺出来七八个窟窿。

真正让李荩忱佩服的还是这陷阱布置的位置。这一条明显是人为强行开辟出来的山路,自然很容易让其余沿着这条山路走的人心生疑惑,就算是宋飞这等久在山中的猎户,也会考虑会不会存在陷阱或者其余危险,而李荩忱也确实进行了试探,事实表明在这条山路的前一段并没有任何陷阱。

而甚至到了刚才山路变窄的地方,也没有陷阱,一直往前走了这几步,这个陷阱才有些突兀的出现,但是就算是出现的突兀,一般走到这里的人也早就已经习惯了路上的安全,所以不会刻意注意脚下,比如刚才的李荩忱便是如此。

好在宋飞他们都是久在山中,并没有因为这一段路的安全就放松了警惕,再加上猎户对于陷阱本来就有极其敏锐的察觉能力,所以才能够及时的发现这里的蹊跷。

宋飞蹲下来跟着李荩忱一起将这陷阱上下打量一番,旋即轻声说道:“忱哥,这陷阱布置的地方还真是出人意料,不过看这布置的陷阱,绝对是粗制滥造,就算是咱们村子中刚刚出去打猎一两年的小孩子,也不会做出这样的陷阱。”

身后的李求也是点头说道:“这陷阱不够深,就算是活人掉下去,也就是受伤,甚至运气好一些的还能自己活着爬出去,而且周围的土坑墙壁明显没有拍打严实,很容易垮塌、自己填埋,更不要说这上面覆盖的枝叶有些密集,有故意伪装之嫌。”

李荩忱点了点头,就算是他一个对这方面就是小白的穿越客也能看出来这陷阱确实有些应付,更或者说很有可能是布置陷阱的人对于这方面并不很擅长,这似乎更能证明这些山贼原本是游兵散勇的身份,不过真正让李荩忱感到担忧的是,这陷阱虽然不怎么样,但是布置的位置很要命,就算是山中的老猎户,如果不小心的话也有可能马失前蹄,而且这陷阱布置在路中央,明显就是为了杀人。

说明这是一群精通杀人技巧并且对于杀人并不怎么害怕的敌人,十有八九是一群老兵油子。

就算是李荩忱两世为人,都没有上过战场,但是他也很清楚,老兵油子比那些新兵菜鸟难对付多了,因为新兵菜鸟只知道一味地冲锋,而老兵油子却懂得如何一边保全自己的性命,一边将敌人置于死地。

“继续前进。”李荩忱拍了拍宋飞的肩膀,示意让他在身后帮自己看着点儿,而他自己也是抄起来镰刀,小心翼翼的迈过陷阱。

宋飞等人迟疑片刻,都是郑重点了点头,显然这些敌人的手段也让他们或多或少的受到了惊吓,但是毕竟都是年轻的小伙子,而且更是村子中的顶梁柱,如果他们都不能向前将事情探查清楚的话,恐怕村子中也没有别人有这个本事了。

这个时候,为了村子中那些妇孺老弱,就算是硬着头皮也要上。

山路依旧很狭窄,并且向前没有百丈就彻底中断,在这路上李荩忱他们又找到了两个陷阱,和一开始的陷阱差不多。站在山路的尽头,李荩忱看着一排横亘在面前的竹子,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这些贼人怎么到了这里就不走了?眼前这些竹子可并不比刚才遇到的几排竹墙来的密集,以贼人的手段,可以轻松地劈开一条道路。

就在这时,隐约可以听见山风中夹杂的声音,虽然很低,但是还是能够辨别声音传来的方向。而宋飞、李求和郑庆三人也下意识的竖起耳朵,山中猎户的耳朵是吃饭的家伙什儿,分辨山中的虫兽之声音商丘手到擒来,更不要说人的声音了。

“······这村子看上去不好对付······”

“不怕,咱们到时候可以······”

“······不要太久,抓紧回去······”

风中的声音都是断断续续的,但是能够隐约听出来对方的身份,正是对村子心怀不轨的人。而宋飞他们三人的脸色此时也变得凝重,纷纷抬头看向李荩忱,宋飞刚想要说什么,却被李荩忱制止,宋飞点了点头,旋即伸手指了指村子的方向,又摆了摆手,意思很清楚,这说话的不是村子中的人。

李荩忱靠在几根粗壮的竹子后面,微微侧头,正好看到两道鬼鬼祟祟向山路这边钻过来的身影,而宋飞他们三个也是缓缓提起手中的镰刀和锄头,显然也看到了这两个人。

不得不说山贼挑选的这两个探子身手相当敏捷,在竹子之间来回穿梭,也难怪他们就算是没有开出来道路也能够向前。

“你说会不会有人找到咱们开出来的这条路?”临近李荩忱的藏身之地,其中一人问道。

“当然不会,”另外一人笑着说道,“咱们这条路足够隐蔽,除非是刻意寻找,否则不可能找到。而且一直通到距离那村子不远的地方,到时候弟兄们可以直接从这里冲出来,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第七章 求死

“这村子看起来可真是不小,咱们之前抢了也有两三个村子了,还没有见到过这么大规模的,”声音再一起响起,并且伴随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那山贼说着说着已经带着期待的神情,“只要能够把这个村子也抢了,弟兄们至少这小半年可以过安生日子了。”

另外一个山贼也是随声附和,两个人不知不觉已经走到这一排竹子旁边。

李荩忱来不及细想,冲着面上满满都是愤怒神色的宋飞他们三个使了一个眼色,旋即猛地扑出,而郑庆几人也是紧跟着扑上去,四个人每两个人对付其中一个,将这两个山贼扑倒在地。

这两个山贼显然也是吃了一惊,猝不及防之下被李荩忱硬生生的撞倒,李荩忱手中的镰刀在他回过神来之前就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那山贼打了一个哆嗦,瞪大眼睛看着李荩忱,显然不知道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到底是什么来路。

而另外一边传来一声惊呼,那一名山贼一拳捶在郑庆的肚子上,将郑庆打退,手中的刀明晃晃的直接挥向宋飞,宋飞虽然在山中打猎多年,但终究没有和人面对面、刀对刀的对阵过,手中的镰刀仓促架住那迎面砍来的寒光,而那山贼直接抬脚将宋飞踹倒在地,刚才宋飞架起镰刀,下身已经有了空缺,山贼这一脚踹上去,就算是他下盘颇为稳定,也是一个踉跄,那镰刀也跟着飞上半空,险些落下来伤了宋飞自己。

“小心!”一把锄头从斜刺里伸出来,正是李求在看到李荩忱直接制服了那名山贼之后及时过来支援。这锄头重重的捶在了山贼的背上,山贼低吼一声,扑倒在地,而早就已经含了一口怒气的宋飞和郑庆手脚并用,上前先把山贼打了一顿,方才捡起来他的刀直接架在他脖子上,对视一眼,郑庆和宋飞同时吐了一口吐沫。

“你们以多欺少,还在暗处埋伏,不是好汉!”被李荩忱死死压着的那名山贼忍不住大声喊道。

郑庆和宋飞手上劲道顿时不由得松了一下,而被他们按住的那山贼急忙狠狠挣扎,如果不是李求眼疾手快压住他的腿,恐怕真的被他直接挣脱开来。而李荩忱毫不犹豫的在身下山贼的肚子上捣了一拳,那山贼痛的直接蜷缩。李荩忱这才冷声说道;

“和你们丧尽天良相比,我们还真是好汉!”

宋飞等人脸上也都流露出愤恨的神情,显然刚才这两个山贼关于打劫村子的对话已经深深刺激到了他们。

“把这两个家伙带走!”李荩忱眉毛一挑,沉声说道。他们这一次出来本来是为了打野猪,自然早就准备好了绳子,而郑庆和李荩忱手中的镰刀都架在两名山贼的脖子上,李求和宋飞也渐渐回过神来,熟练的拿出绳子。

“好汉,敢问几位好汉是哪处山头?咱们可不要大水冲了龙王庙啊,说不定都是自己人,自己人!”见到李荩忱他们要动真格的,两名山贼顿时软了下来,连连求饶。

李荩忱笑了一声,蹲下来饶有兴致的看向他们两个,摇了摇头说道:“要是咱们是自己人,你们两个刚才也不用打这村子的主意了,咱们四个就是这村子里的,也让你们死的明明白白。”

一个“死”字出口,两名山贼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随之消失。

不过旋即他们两个一齐梗起脖子,其中一人冷笑道:“原来是马上就要死在咱们弟兄们手底下的人,那倒是没有什么好怕的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咱们弟兄们肯定会把你们这村子杀得血流成河,到时候就算是我们两个死了也不枉走这一遭!”

“好大的口气!”李荩忱眯了眯眼,而宋飞和郑庆不用他吩咐就已经左右两脚踹了上去,让这两个山贼向前踉跄几步,脸面向地面重重跪了下来。

而李荩忱冷笑一声,冲着宋飞和郑庆使了一个眼色,两人会意,将那两个啃了一嘴泥的山贼拉起来,李荩忱上下打量一番,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一挥手让宋飞二人将他们两个押着走,当然临走的时候,李荩忱还不忘向两个人的嘴里各塞了一块布,免得两人喊叫,反而引来更大的麻烦。

“忱哥,咱们怎么不威胁他们把事情问清楚?”李求一边扛着两把刀,一边疑惑的问道,“这两个家伙看上去也不是十足的硬骨头,按理说揍上两下子就应该招供了。”

而宋飞和郑庆也是投来疑惑的目光,显然他们也想知道为什么李荩忱不直接把事情问出来,反而要费劲将这两个家伙带回村子里。

李荩忱眯了眯眼:“这两个人不知道咱们的身份,是不可能说什么的。而且在意识到咱们是村子中的猎户之后,就更不会这么轻易的说出来自家的规划,毕竟对于咱们来说,有两个活着的俘虏比有两具尸体来的有用,而且就正如他们所说,就算是真的杀了他们,那些山贼也会想尽办法让咱们整个村子给他们两个陪葬,没有什么好怕的。”

“这不过是痴心妄想!”宋飞忍不住着急争辩道。

李荩忱却是轻轻叹了一口气:“如果不是今天咱们发现了这两个鬼鬼祟祟的家伙,说不定哪天这些山贼就摸上村子了,到时候咱们没有准备,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谁能保证不会被这些山贼杀干净?”

李求等人都是下意识打了一个寒战,再想想之前这两个山贼交谈的时候说的那几个村子,更是不寒而栗。

当几个人走过山路的时候,那两个山贼看到自己的陷阱都被识破,顿时目光之中浮现出复杂的神情,看向李荩忱等人的时候更是谨慎几分,这些家伙在山中来往的老道和年龄并不相符,甚至就算是同样在山中待得时间不短的这两个山贼也自问比不上,对上这样有所准备的村子,不知道自家同伴能否真的拿下他们?

而在前面带路的那个年轻人,看上去更是不好对付,似乎不只是一个傻乎乎的山中猎户。

“那忱哥,他们两个什么都不说怎么办?”李求不由得好奇问道,看着这两个挺直腰杆的山贼。

李荩忱微微侧头,沉默了片刻后说道:“他们宁死不说,但是并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一种感觉,叫‘生不如死’。”

李求三人都听出了李荩忱话中的阴沉,心中咯噔一声。

而那两名山贼的脸色微变。

第八章 危机

看到李荩忱他们押着两个人回来,村子中原本忙活着手中活计的村民顿时涌上来,村子中已经有多年没有外人前来了,村民们本来就感到新奇,但是转念一想最近周围并没有看到过什么人影,更没有听说官府要派什么人下来——如果这乱世还有官府的话——反倒是最近一直有一伙山贼在村子外围转悠,所以这两个人的身份已经昭然若揭。

更何况这两个人还是被李荩忱他们几个五花大绑,再加上李荩忱几人手中提着的刀,不用想也知道这两个人就是那一伙十有八九要对村子图谋不轨的山贼。

“忱哥儿,你们抓的可是山贼?抓得好啊!”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嗓子,周围的村民都爆发出欢呼声和喝彩声。

李荩忱对此不可置否,只是冲着诸位村民拱了拱手,并且趁着这个机会根据记忆想一想周围这些有些熟悉的脸庞都是什么人。而就在此时,李成带着几个同样手中拿着镰刀或者锄头等家伙什的年轻小伙子走过来,李荩忱急忙上前一步;

“爹爹!”

“先把人带到宗祠中去,不要在这里招摇。”李成低声吩咐一句,见李荩忱还想要开口说什么,李成又接着说了一句,“某能够猜得到这两个人的身份,先不要多说了,咱们到宗祠中详细谈谈。”

李荩忱知道爹爹是不想引起村子中的恐慌,点了点头,冲着宋飞三人使了一个眼色,三个人急忙狠狠推了两把那两名山贼,向着不远处的宗祠走去。

而那两名山贼被这么多村民看着,自然也感到屈辱,拼命挣扎着,只不过身后被好几个年轻人死死押着,凭借他们的力气根本挣脱不开来。而为了防止他们两个再乱动,宋飞几人干脆直接把镰刀架在了两名山贼的脖子上。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还有活下去的机会,又或许是镰刀的冰冷让他们彻底冷静下来,两名山贼不再挣扎,跟着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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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祠位于村子正中间,三个家族的祠堂背靠背,实际上中间是连为一体的,有一个颇具规模的议事厅,让三个家族在面对困难的时候可以共同商议。

“这是你们在山路上抓到的?”一边和李荩忱一起走上宗祠的台阶,李成一边沉声问道,他的额头紧皱,使得原本就不少的皱纹这一次彻底爬满半边脸,让老人看上去愈发的憔悴,只不过那一双眼眸之中泛动的光彩还在提醒着李荩忱,站在自己眼前的不只是自己的爹爹,更是整个村子的领袖。

“嗯,这两个家伙在山上开出来一条道路,被我们几个顺藤摸瓜逮了个正着。”李荩忱急忙回答。

虽然李荩忱前世今生都不清楚李成在村子的建设之中都发挥了什么作用,但是能够以一己之力坐上族长的位置,并且在村子中有着最高发言权,说明李成年轻的时候也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人。

换句话说,乱世出英雄,无论是天资聪颖也好,被恶劣的环境磨砺的后天能力也罢,能够在乱世之中保全性命的,没有几个庸人,而能够在乱世之中保全整个村子,更能够说明李成的强大。

当然,真正让李荩忱感兴趣的,还是这个有如世外桃源的村子。李荩忱很清楚三国两晋南北朝是什么时代,从汉代全盛时候的两千万人口锐减到了三国时期的五百万人口,甚至连一百年都没用,而之后更是五胡乱华、衣冠南渡、侯景之乱,这乱世已经持续了三百多年,只要不发生人吃人的惨案就已经算是承平之世了,能够在这乱世当中开辟出来这么一个显然有可能连官府都不清楚的村子,当初村子的创立者绝对值得敬佩。

他们,是李家的祖宗么?

在李荩忱思考之中,他们几个人已经走入了宗祠,这时候李荩忱才发现,不只是他和自家爹爹李成,宋家和郑家的族长也都来了,而作为年轻一辈中佼佼者,宋飞和郑庆也在,只不过相比于刚刚抓到那两个山贼时候的喜悦,此时两个年轻人也是面带愁苦和担忧神色。

“世兄!”见到李成走过来,宋家和郑家两个老人也都上前一步。

这时代最注重出身门第、族第交往,这三个家族在村子之中相互依靠,一声“世兄”不但表示出宋家和郑家对人丁最多的李家的尊重,更能说明三个家族深厚的渊源和情谊。

李成点了点头:“这两个山贼可有说出来什么?”

“他们能说的,应该都说的差不多了,”宋家老爷子面带忧虑,沉声说道,“咱们这一次遇到硬茬子了。”

“这个某有所预料,”李成一挑眉,“这些山贼什么来路,多少人?”

“都是兵营中跑出来的兵油、兵痞,足足两三百人,而且他们对于咱们这村子,是势在必得啊!”郑家老爷子手中拐杖敲了敲地面,“现在咱们村子里面丁壮也就是三四十号人,再加上强壮一些的妇孺还有咱们这等岁数却能够上阵的老头子,恐怕也就能凑个八九十人,如何和这些兵痞相斗?”

李成苦笑一声:“此言不假,可是两位贤弟,咱们还有退路么?”

郑家和宋家的两位老爷子顿时沉默不语,这乱世之中,上百号人想要逃难,岂是那么容易,向哪里跑,又该投奔谁?如果说和这些兵痞相斗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的话,那么融入这乱世的大潮之中,什么时候粉身碎骨恐怕都不知晓!

“这些兵痞根据这两个探路的来看,应该都是贪生怕死之人,也就是其中有一两个有统帅能力的将他们聚在一起,只要咱们能够杀杀他们的锐气,一群乌合之众自会退却。”李成沉声说道,声音之中不知不觉已经带着一种威严,“这样的情况咱们村子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只不过之前遇到的都是一些毛贼,现在才真正遇到对手罢了,难道这点儿敌人你们就感到恐惧?!”

李成的话掷地有声,本来还想说什么的两个老爷子脸上都流露出惭愧的神色,微微低头。

轻轻叹了一口气,李成的声音降下来:“咱们的先辈披荆斩棘,开出来这么一片天地让咱们能够在乱世之中苟全性命,现在有人看上了,咱们说什么也不能让出去。也是时候考验一下这些年轻人了,咱们都老了,总要有年轻人支撑起村子的未来。”

听到“年轻人”三个字,李荩忱和郑庆等人都下意识挺起胸膛。

第九章 秘密

宋家老爷子和郑家老爷子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说他们走过的桥比郑庆这一伙子年轻人走过的路都多也不为过,所以自然不可能因为几句豪言壮语就乱了方寸,两人对视一眼,显然在交换意见。

郑家老爷子点了点头,真正让他触动的自然不是这些口号和热血,而是李成说的事实,这村子在数十年中只有零星的贼寇骚扰,在乱世之中已经算是少有的世外桃源了,如果此时从村子中慌慌张张的撤退,又能够躲到哪里去?就算是能够找到一个地方避避风头再回来,且不说那些山贼会把村子怎么样,谁又能够保证他们下一次不会再来?难不成到了那个时候还要再拖家带口的离开?

有些事情,与其不断地躲避,反倒不如一次了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些乱世之中的人们,谁没有点儿拼命地劲头?

“老哥哥,你决定了?”宋家老爷子的声音之中带着郑重,称呼也一下子变了,好像在意识到李成准备做什么的这一瞬间,他和李成之间的关系不再像是相依为命的两个家族的族长,而是两个好兄弟。

而郑家老爷子没有说话,眼睛炯炯有神看着李成,显然他也想说出同样的疑问。

李成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沉声说道:“这秘密再不告诉下一代的话,难道还要我们这些老骨头带到地下去?更何况这一次山贼来之势大,之前咱们从来没有遇到过,就算是能够侥幸逃过此劫,咱们这一把老骨头了,还能撑多久也不知道,索性让年轻人们都知晓了,也算是完成了咱们的使命。”

顿了一下,李成的声音变得有些低,喃喃说道:“咱们在这世上走了一遭,总归不能被人忘记啊。”

“好!”两个老人同时郑重点头。

而李成扭头看向有些茫然的李荩忱他们四个:“你们从小在这村子长大,但是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你们这村子的来历。为什么在这荒山竹海之中会有这么一个村子。”

“这······”郑庆诧异的看向李成,“这村子不是一直都有的么?”

在他印象中,从小就在村子中长大,自然从来没有想象过村子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村子。若不是这个问题出自李成之口,恐怕郑庆会直接用“荒谬之言”堵回去。

但是这个问题现在是从李成口中说出来的,就算是郑庆有一百个胆子也只能唯唯诺诺。

李成沉声说道:“这村子所在之地,除了靠近河流,距离其余村寨甚是遥远,如果不是为了躲避这乱世,又有谁愿意居住在这等与世隔绝之地?咱们这个村子真的说起来实际上还不过五十年。”

五十年?郑庆和宋飞等人还没有回过神这五十年代表什么意思,而李荩忱心中已经飞快盘算,现在是公元578年,而五十年前正是公元528年,这一年在李荩忱的印象中并没有什么大事,不过旋即他的瞳孔猛地缩紧。

公元528年确实是难得的平静,但是下一年也就是公元529年,便是名垂史册的陈庆之北伐,这个南梁名将率领轻骑横扫河洛,所向披靡,甚至传出了“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的歌谣。

而李成说尚未超过五十年,和公元529年甚是符合。

李荩忱轻轻呼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间有一种莫名的喜悦和紧张,不只是因为终于遇到了自己熟悉的一段历史,不过他旋即就让自己抓紧镇定下来。随着陈庆之北伐,整个河洛和两淮着实是一阵鸡飞狗跳,所以随意的都有可能有一支民众避难到此处,不一定会和那个名震天下的白袍将军有关系,更何况李荩忱也记得清楚,白袍军因为寡不敌众不得不撤退,路上遭遇山洪暴发,只有陈庆之一人得以返回,所以这村子更不可能······

他尽力晃了晃头,相信莫名其妙的预感,岂不是太荒谬了,好歹自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理科生。

李成和另外两个老爷子已经缓缓走到一侧墙边,三人对视一眼,同时伸手按在墙壁上一块砖,这块看上去平淡无奇的砖顿时缓缓的凹下去,而原本狭小的墙壁缓缓分开,谁都没有想到竟然有一间密室。李成回过头沉声说道:“你们几个也不是第一次来宗祠了,想必也知道,宗祠之**奉的除了三个家族的牌位之外,正中间是一个无名牌位,现在可以告诉你们······”

说话间,李荩忱等人已经走入了密室,而打开的墙壁缓缓合上。

“······那个牌位供奉的是前梁左卫将军、散骑常侍陈庆之。”李成的声音在密室之中回荡着,有些沉闷,震动着墙壁嗡嗡作响。

而此时李荩忱等人的脑子也是嗡嗡作响。郑庆他们读书不多,却也听说过这个或许是数十年来最为声名显赫的大将,而李荩忱则是默默感慨自己刚才的预感竟然和这真相无比接近。

因为就在他们的眼前的墙壁上,挂着一杆长枪,一缕阳光从墙壁上方的小孔中洒进来,正好落在长枪的枪刃上,寒芒闪动。李成缓缓走上前,伸手摩挲着长枪:“这,便是当日将军所用之长枪,而我等正是将军的护卫亲兵,追随将军从江南一直杀到洛阳!”

李成话音落地,铿锵有力,而郑家老爷子和宋家老爷子也是豁然挺直腰杆,微微眯眼,看的郑庆和宋飞他们脊背发麻。李荩忱也是忍不住轻轻吸了一口凉气,他能够清清楚楚感受到这三个老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

百战余生之士,百战余生之士!

可是李荩忱没有记错的话,好像当时陈庆之的白袍军遇到山洪全军覆没了才对啊,怎么可能会在这里还有这三个老人口口声声自称是白袍军的将士,而他们手中拿着的这长枪称之为陈庆之所用的枪?

而区区三个人在五十年中发展出整个村子,又是怎么回事?

李荩忱下意识的看向李成,而郑庆和宋飞的目光也投过来,显然他们有着和李荩忱一样的疑问。

第十章 往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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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着几个年轻人充满疑问的目光,李成轻轻叹息一声:“这五十年前的往事,现在想起还是历历在目啊。”

另外两位老爷子对视一眼,也都是点了点头,静静等着李成说下去。李成微微眯了眯眼,抬头看向屋顶,仿佛是想要在这漫长的岁月之中重新捕捉到五十年前的因果:

“五十年前,前朝大梁皇帝命令将军带领他的白袍军北上,而这一段历史你们都很清楚,白袍军横扫两淮和河洛,逢敌必战、逢战必胜,北面那些无能的鞑子落荒而逃,只是可惜啊,将军麾下的儿郎们还是太少了,打到最后,咱们也有了不少死伤,以七千骑兵对付不断渡过大河前来进攻的数万鲜卑骑兵,实在是扛不住了,尤其是洛阳的那个王八蛋,不但不想着怎么给咱们这些保他性命的弟兄们补给粮食,反而一直想着算计咱们,将军就算是有力挽狂澜之能耐,面对着一次又一次扑面的狂澜,终于还是束手无策了······”

李荩忱他们都沉默不语,静静看着李成,听着老人简短扼要的回忆,老人没有用什么复杂的词语,甚至也没有描述那一场场惊心动魄却让知道这一段历史的人热血沸腾的大战,只是以一个老人和参与者的身份,平静的描述着那一段历史。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恐怕任何听到这一段记叙的人,都不会意识到,站在眼前这其貌不扬的三个老人,五十年前正是那横扫河洛、让十余万北魏鲜卑骑兵望风披靡的白色死神方阵中的三个人。正是他们,还有其余更多更多的白袍骑兵,在那个以战神之美誉名扬千古的将领统率下,创造了千百年来战争史上最大的奇迹。

作为一个穿越客,李荩忱对于陈庆之也不能算得上陌生,毕竟这个白袍将军在后世的声名可是一点儿都不小,尤其是在很多军事网站上受到了网友的热烈追捧。作为一个平日里郁郁不得志的小白领儿,李荩忱自然也多有在这些网站上消磨时间,也曾经看着陈庆之的辉煌战绩而热血沸腾,恨不得自己也是那七千骑兵之中的一个,看着所有的敌人在面前像是雪崩一般崩溃。

但是李荩忱绝对不是一个从来都被文章中的描述牵着鼻子走的人,对于陈庆之北伐,他也多有反思。

这一次北上实际上并不能真的算作北伐,其目的是护送投降南朝的北魏北海王元颢北上称帝,从而使得北魏成为南梁的附庸,否则的话也算一代雄主的梁武帝不可能天真到以七千军队就发动北伐。陈庆之以七千军队北上,更多的是处于政治目的,向惶惶不可终日的元颢表示南梁的支持,恐怕梁武帝自己也没有想过真的用这七千军队击破北魏数万大军的防守冲入洛阳。

这一次行动的战略目的,以政治目标为主,表达南梁的存在,同时显然也有以此搅乱局势、削弱北朝实力的目的,如果单纯以陈庆之麾下的兵力来看,似乎这个战略目的并没有什么错误,毕竟七千军队对于偌大的北魏来说,并没有多少威胁,但是无论是梁武帝还是北魏,都忽略了陈庆之的战术能力和这支军队的战力。

一场虚张声势的北上,在陈庆之出神入化的战术指挥下,变成了震撼的北伐,而北魏作为屏障的要塞和军队,竟然出乎意料的在这七千骑兵面前不断土崩瓦解。

恐怕这不只是北面的尔朱荣没有想到,就连下达这个命令的梁武帝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否则也算得上一代枭雄,在南朝这么多君主之中绝对排的上号的梁武帝,绝对会趁着这个机会全力北伐。

不想北伐的南朝皇帝不是好皇帝,更何况是梁武帝。

所以在李荩忱看来,陈庆之北伐应该算是战术上的大获成功、战略上的一败涂地,除了宣示了影响力和发现了一员名将,南梁什么都没有得到,甚至还丧失了可以以为泰山屏障的七千精锐骑兵,否则也不至于在之后侯景之乱中如此被动,整个南梁都断送其中。

李成并没有注意到眼前李荩忱思绪万千,只是用他平缓的语气说道:“面对越来越多的北魏军队,将军不得不下达了撤退的命令,弟兄们虽然不乐意,但是也知道再这样下去,大家都得交代在这里不可,所以跟着将军一路南下,走到蒿高遭遇山洪·····”

郑庆等人竖起耳朵静静倾听着,而李荩忱也下意识的抬起头。史书上记载的很清楚,陈庆之的白袍军就是在这个地方被山洪吞没的,只是可惜随着地理的变迁,后世已经很难考证拥有蒿高这个奇特地名的地方在哪里了,只能顾名思义,判断为一片蒿草比较高的地区。

“在场的我们三个老家伙,当时都是将军的护卫亲兵,也是在那一场山洪之中除了将军之外幸存下来仅有的三个人······事发的时候,一路艰难跋涉向南突围的弟兄们都疲惫不堪,正在休息,那山洪却是喷薄而来,势不可挡,”李成缓缓抬起头,“因为当时我们正和将军一并,在一块大山石下面休息,因为有这山石的阻拦,山洪来的慢了不少,我们趁着这个机会扶将军上马,将军大吼着要留下来,结果老郑情急之下给马屁股一鞭子,总算是赶在山洪将整个山谷吞没之前冲了出去。而我们三个也算是幸运,死死攀住山石,竟然也侥幸保住了性命。”

老人深邃的目光落在那一杆枪上,声音情不自禁的颤抖起来:“等到山洪平息,整个山谷中遍地人马尸体,那些鲜卑鞑子们怎么都打不败、杀不死的好弟兄,就这样······全军覆没。”

另外两个老爷子眼眶也已经再一次湿润,哪怕是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血火和生离死别,回想到那天,他们还是抑制不住奔涌的泪水。郑老爷子叹息一声说道:“将军走的时候,他的枪正插在地上,来不及拿走,后来我等在山谷中搜寻,总算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找到了这杆枪。”

李成恰在此时转过枪身,李荩忱他们三个清楚地看到枪头上刻着的两个字“子云”。

正是陈庆之的表字。

第十一章 往事(下)

有资格在枪矛上刻上自己名字的,本来就应该有一定的身份地位,更何况还有“子云”这两个字作为铁证。郑庆和宋飞两个年轻人当即按捺不住便想上前,而李荩忱也是紧紧盯着那一杆枪。

且不说这样一支枪在后世的价值如何,此时此刻看着这一支曾经卷动天下风云的枪,再想想它那个以七千孤军名动天下的主人,李荩忱就有一种恍惚并不真实的感觉。

仿佛一切都是虚空大梦一场,即使李荩忱已经反复确认过了,他现在还是下意识的掐了自己一下,疼得很。

“当时整个山谷之中满是尸体,而山洪遮掩了一切,我们根本不知道将军到底有没有逃出生天,只能挣扎着在山谷中停留了十多日,掩埋了所有还能找到的弟兄。足足七千人北上,结果最后能够找到尸体的也就只有三四百人,而活下来的只有我们三个还有生死未卜的将军,”李成叹息一声,接着说道,声音已经完全平淡,仿佛在讲的这个故事还有那成百上千的尸体和他已经没有多少关系,“可以说当时我们三个是浑浑噩噩不知道怎么过下来的,好在山洪虽然杀死了这么多弟兄,但是从里面挖出来的粮食都还能用,所以我们还能撑着,一路走到了外面镇子,这时候方才知道,将军已经逃出生天,可以说这是我们在那几天中收到的最好消息。”

顿了一下,李成默默地看着那一杆枪,而郑家和宋家两个老爷子已经用手捂住脸,显然不想让晚辈看到自己流淌下来的泪水。

李成的声音再一次变得颤抖,摩挲着枪杆:“当时我们三个不知道自己应该是懊悔为什么没有在那一场山洪中和弟兄们一起死了,好歹黄泉路上还能做个伴,咱们白袍军只要还是一体,就算是十八层地狱也不怕他!可是最后除了将军,只剩下我们三个,只剩下我们三个······而且南面自此之后音讯全无,鲜卑人在收到我们遭遇山洪的消息之后,终于按耐不住扑了上来,在边境上剑拔弩张不说,还大肆搜索我们的下落,毕竟白袍军弟兄们杀了那么多鲜卑人,他们要是不想报仇反倒是奇怪了。

“我们三个人当时真的是走投无路,不过好在老天爷可能也不想看着我们三个就这么死了,当时正好有一个逃难的村子,我们便跟了上去,一直进入到这山中,村子中的壮丁已经死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群妇孺老弱,否则也不会逃难,于是我们三个分别娶了村子中的女子,就此成为这村子中的三姓,碰头一商量,我们三个又带着人重新入了山,在此处隐居下来,算是与世隔绝,直到今日······”

李成的讲述结束了,简洁明了,但是密室中的三个年轻人却震撼的什么都说不出来。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这乱世桃源竟然有着这么传奇的来路,更没有想过自己竟然有一天会距离那一支五十年前的传奇军队如此之近。

大好男儿谁不仰慕英雄,对于这个时代的人,尤其是汉人来说,那个率领七千白袍骑兵纵横天下的陈庆之还有他麾下的这些健儿,就是自己的偶像,而现在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身份,郑庆和宋飞显然一时间还没有办法接受这种震撼。

而李荩忱眉毛一挑,不管老人刚才说的有多么传奇和震撼,他也清楚,现在还有燃眉之急:“如此说来,爹爹,咱们应该怎么对付那些山贼,真的直接迎战么?”

“若是再年轻二十岁,便是千万人又有什么可怕的?可是现在我们已经老了,而你们还太年轻,这村子之中还有太多需要牵挂的,”李成喃喃叹息一声,“打是要打的,但是终究不能硬碰硬,对付这些凶残的贼人,只能尽一切可能和他们在这山中较量较量了。”

郑家老爷子抹去泪水,颤抖着用拐杖敲了敲地面:“当时咱们跟在将军身边,是看着将军指挥行军打仗的,而且将军在闲暇之时也多有传授咱们简单的兵法,没有想到这临入土了竟然还能用的上!”

李成点了点头,和宋家老爷子缓缓拿起来那一杆长枪,两个人捧着走向外面。而郑家老爷子冲着李荩忱他们招了招手让他们跟上。

祠堂外面已经是人声鼎沸,村子中的所有人都在这里,而不少年长者正在其中来往维持秩序,至于年轻人,在妇孺老弱之外另站了一队,每个人或是拿着镰刀锄头,或是拿着打猎用的弓箭和开山刀,站的笔直,静静看着三个家族的族长走出来。

虽然并不知道那一杆长枪到底是什么来路,不过所有人都用恭敬的神情看着长枪。能够让年高德劭的三位族长如此重视,那肯定是一件镇宅之宝。

“这,是大梁左卫将军陈庆之用来征战天下的长枪!”李成朗声喝道,将长枪在地上重重一顿,转而将其递给身边的李荩忱,“荩忱,接枪!”

李荩忱怔了一下,而李成低声说道:“你是年轻一辈之中最年长的,又是年轻人们公认的带头者,这个枪,你接过来最合适!这是咱们村子最好用的一把兵刃,不能让它空闲着。”

轻轻吸了一口气,李荩忱下意识的环顾四周,台下的年轻人们同时向着李荩忱一拱手,对于这位李家大哥,他们可是心服口服,就算是有所羡慕和嫉妒的,在看到跪在台前的那两个山贼时候,也就什么都说不出了。

要说不服,你去抓两个山贼让他们跪在这里,那弟兄们也听你的!

而宋飞、郑庆也是毫不犹豫的冲着李荩忱一拱手,他们两个都是李荩忱的发小,一直以来都是以李荩忱为首,此时自然也不例外。而且这两个年轻人可是宋家和郑家年轻一辈的领头人、下一任的族长最有力的候选者,他们表态,也就代表着整个村子的三个家族将会无条件支持拥护李荩忱。

抬头迎着李成的目光,李荩忱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枪杆,然后猛地将其攥在手中!

接过来这杆枪,就意味着将保卫村子的重担压在了自己肩头,作为一个前世的屌丝小白领,突然间挑起来事关上百人生死的担子,要说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但是李荩忱更清楚,此时的自己已经别无选择。

第十二章 接枪

既然自己已经稀里糊涂的来到这个时代,更稀里糊涂的成为另外一个李荩忱,那自己就没有其余的道路可走,李荩忱可不想尝试自杀会有什么后果。

在这个乱世中,就算是跌跌撞撞,也要竭尽全力走下去。既然老天爷给了他一个重生的机会,那就不妨尝试活出一个崭新的人生。

李成冲着李荩忱点了点头,李荩忱是他们最好的选择,毕竟他们三个百战余生的老兵实在是没有办法身临一线了,如果再勉力支撑的话,十有八九会把这村子带向万劫不复之地,所以还不如放手将一切都交给下一辈。

不只是因为这一次的敌人或许是对年轻一辈最好的磨炼,更因为这些误打误撞、或者说是寻找到蛛丝马迹因而抓获两个山贼,算是首战告捷的年轻人们,已经给他们这些老人带来了惊喜,说不定这个惊喜还可以更多。

既然放手,那就放手的彻底一些,李成微微一笑,双手都从枪杆上拿开,让李荩忱自己拿着,而他退开一步,叉手行礼,再标准不过,军旅厮杀之气势从老人身上升腾起来,即使是李荩忱也有些错愕。

感受到从李成以及另外两个老爷子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李荩忱暗暗咋舌,到底是把两淮和河洛都杀穿的人啊,这杀气的背后也不知道有多少亡魂,这一股寒意还真是“沁人心脾”。

之前作为一个并没有多少作为的小白领,李荩忱并不相信那些所谓的杀气真的存在,还以为不过是小说家为了渲染气氛进行的夸张,但是当他现在身后站着三个百战老兵的时候,他就已经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杀气真的存在,而且还真的可以震慑敌人。

这不是一种光环,而是久经沙场、习惯出入血火的人,在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来的刚强和杀戮之气。人是会因为外界环境的改变而改变自己的气质,而使得这与生俱来的气质性格不再受遗传基因的控制,废柴小白领李荩忱自问生物学的还是不错的。

至于为什么他擅长的都是遗传方面,那就不得而知了。

这长枪并不很沉,枪杆用的是上好的花梨木,而花梨木的上端是白缨和枪头。五十年后,用的肯定不是原来的枪杆,否则早就被虫子啃干净了,而且根据自己夺取的另外一个李荩忱的记忆和经验,这个枪杆摸上去有些粗糙,显然是新换不久的。

这样上好的花梨木,想要找到可不容易,可见李成他们也是用了心去维护这一杆枪的,更让李荩忱感受到压力。

白袍军的荣耀、上百人的性命,或许在乱世之中什么都算不得,但是对于此时的李荩忱还有在场的年轻人们甚至每一个人来说,就是一切。或许他们的生命并不宝贵,甚至说是“命如草芥”,但是终究存活着、生长着······

李荩忱终于将这长枪彻底握在手中,这长枪除了用材好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但是当李荩忱的两只手紧紧贴在上面的时候,在这一刹那他仿佛感受到了另外一个陌生的气息,这枪就像是有灵魂一样,默默地向下一个接过自己的人讲述曾经的血火。

五十年前,曾经有一个白袍将军纵马横枪,以七千孤军将整个天下杀乱。五十年后,一个年轻人接过这一杆枪,灰衣布袍,站在这个地方,接受上百道目光的注视和期盼。

“我,李荩忱,接过此枪,会带着你们打败敌人,捍卫我们的家园!”李荩忱猛地将长枪举过头顶,大声喝道。作为一个前世的废柴小白领,要说别的不会,但是在煽动人心上李荩忱自问还是有三分本领的,毕竟他之前就是搞宣传的,但是当此时此刻站在这个地方,早就已经脑海中酝酿好了的千言万语却怎么都说不出,到最后竟然也就只剩下了这一句话。

“打败敌人,捍卫家园!”一个稚嫩的童声率先响起,清脆但是有如雷霆在所有人的心中炸响。

“打败敌人,捍卫家园!”年轻人们大声喊道,目光之中用熊熊火焰在燃烧。

“打败敌人,捍卫家园!”妇孺老弱们也都跟着颤巍巍举起手,哪怕是他们帮不上多少忙,但是此时此刻身处此地,所有人都有要嘶声呐喊的欲望,所有人都想彻彻底底的融入这呼喊的群体中。

李荩忱看着在场的所有人们,每一张面孔或许不尽相同,但是他们脸上的神情无比的坚定。

看来这言简意赅的口号总算还是起了作用。李荩忱轻轻松了一口气,其实无论如何,在这已经关乎到村子生死存亡的事情上,这些村民们都会全力支持的。

“各家青壮现在随某进来,其余各家各户,全部回家去收拾统计家中的粮食、衣服还有所有能用的武备,另外村子边上的各户人家,现在开始向内部撤离。”李成上前一步下令,李荩忱还是个十足十的新手,在这些防务事情上自然没有丝毫经验,还是需要李成出面,“各家的狗也都集中起来,在村子中巡逻!”

顿了一下,李成转头看向身边几个年长汉子:“立刻关闭寨门,用大物件堵上,还有把祠堂下面地窖中的存粮全都拿出来,集中管辖,从现在开始,村子中的一切都要进行集中配给!”

“好!”这几个年长汉子是三大家族当中少有能够站出来独当一面的了,此时听到李成的吩咐,毫不犹豫的下去安排。对外可以交给年轻人去折腾,但是村子这几十年积攒起来的家底,还是交给这些年长的来管理更加妥当。

“咱们进去说。”李成指了指祠堂。三大家族的祠堂本来就是背靠背,现在将中间连通的门打开,李荩忱这才发现原来这本来就是一个大屋子,只不过是在其中进行隔断罢了,现在面对这种能够威胁到整个村子的危机,这三个祠堂同时打开门,正好可以作为一个议事堂。

一副舆图已经展开悬挂在一侧,上面详细标注了周边的地理地势,显然李成他们三个老人在这五十年中也没有游手好闲,毕竟这乱世随时都有可能面对不测风云。

第十三章 优势

也多亏了几个老人的未雨绸缪,现在这将周围三四个山头全都纳入其中的舆图正好派上用场。

作为一个后世人,就算是李荩忱平日里对地图没有怎么注意过,不过还是知道等高线之类的,看到这一千五百年之前的地图,心中自然有些无奈,因为这张地图上只是草草标注出了周围的溪流和山谷所在的位置,任何和高度有关的标记都没有,根本不知道这山有多高、山谷有多深、溪水又有多宽。

这么简陋的地图,就算是李荩忱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没有想到。虽然古人确实掌握着一些甚至比现代人还要先进的技术,但是在大多数方面,都是要远远落后于现代的。

尤其是在测量方面,古人的能够凭借脚步或者尺子等原始的方式和工具绘制出来舆图就已经很不错了,要是再要求古人能够准确的测量出来高度以及一些细节的宽度和长度,那就未免强人所难。这张舆图左侧边缘已经有些泛黄,而右侧边缘看上去还颇新,可以想象为了绘制这一副舆图,族中的几个老人付出了多少心血,要在这深山老林中有多少个来回,又要耗费多少光阴。

这地图虽然简陋不堪,不过好在就算是真的作战也就是在这村子周围几个山头,这些地方村子中的人早就烂熟于胸,所以李荩忱依靠之前那个主人的记忆也能够想的差不多。不得不说这些在山中长大的小伙子,对于周围还真是门清,看着这舆图,李荩忱已经能够脑补出来景象。

这周围三四个山头实际上高度都差不多,大约也就是一百丈、两三百米的样子,这一带显然也没有多少高山,只不过因为竹林茂密的原因,这山不高,村子却能够藏身其中不为人知。

扫了一眼这耗费了自己不少心血的舆图,郑家老爷子转头看向李荩忱:“荩忱,既然把率领村子中所有年轻人,也是所有壮丁的权力都交给你了,而且在众多年轻小伙子之中,你又素来鬼点子多,倒不妨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话音未落,李成等人的目光也都落在李荩忱身上。李荩忱轻轻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这个时候自然也没有推脱的道理:“晚辈不才,不过还是想到了一个或许能够拿上来看的计策。”

顿了一下,李荩忱伸手在舆图上一指:“现在咱们所在的这个山头周围还有三个山头,而根据那两个贼人前来的方向,这一伙山贼十有八九是藏身在东面的这个山头上,而且晚辈想这些山贼为了能够统一号令,同时也是为了防止有人跑路或者通风报信,所以很有可能聚集在一个山头上,也就是这个最大也离咱们最远的山头。”

李成等人点了点头,显然他们之前也有一样的猜测。

而李荩忱接着说道:“兵法有云: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最好的防御实际上就是进攻,现在敌众我寡,敌暗我明,在兵家行军打仗上最为不利,唯一能够作为优势的就是这村子本身尚且还有寨墙可以防护。如果凭借咱们这么点儿人,面对一个方向冲上来的山贼或许还有一战之力,但是一旦山贼手中有足够的弓弩,同时这些山贼的斗志颇高,那么很有可能从多个方向同时进攻,或是佯攻主攻相配合,或是干脆直接同时强攻,我们都是很难抵挡的,所以想要扭转现在的局势,只有自己创造出来优势。”

这一次李成等人都皱起眉毛,他们虽然年轻的时候追随陈庆之南北纵横,甚至还承蒙陈庆之闲暇之余传授兵法,但是毕竟只是随从亲卫,并没有指挥打仗的经验,现在李荩忱把《孙子兵法》抬出来,又玄而又玄的这么一绕,三个人竟然有些迷惑,更不要说郑庆他们这些年轻人了。

看到李成等人的表情,李荩忱也是轻轻松了一口气,毕竟他平日里还是看过不少战争方面书籍的,算起来比李成他们多了足足一千五百年的经验,想要镇住他们还是很轻松。

“荩忱,你说的优势,应该怎么创造?”李成当先忍不住发问。

李荩忱微微一笑,伸手在舆图上一敲:“敌众我寡、敌暗我明,恰恰会让敌人丧失警惕,尤其是在等候命令和休息的时候,而那时候恰恰就是我们可以利用的最大优势!”

看着李成等人顿悟,脸上的神情也随之复杂,而郑庆有些惊讶的说道:“忱哥,你是说······”

“打过去!”李荩忱沉声说道,“趁其不备、出其不意,先杀杀这些山贼的士气,若是能够趁乱将他们的队伍冲散,还能够为我们赢得足够的时间。”

李荩忱还没有说完,郑庆这些年轻人都轻吸一口凉气。他们自问从小在山中摸爬滚打,都不是胆小怕事之人,就算是大家公认圆滑调皮的李求,实际上也只是相对而言,要让他上阵,这小子也会拍着胸膛、嗷嗷叫着向前冲,毕竟大山之中人都为淳朴老实、喜欢直来直去,所以偶尔有这么一个喜欢拐外抹角的人,自然而然就说他是胆小。

而现在李荩忱提出的计划,在他们这些自诩为胆大包天的年轻人们看来,也是相当震撼。实际上并不是因为这些从小就有胆量和山中野猪搏斗的年轻人们不敢冲过去到那些山贼们集结的地方打闹一番,而是因为这些山中人淳朴,自然不会想到竟然还能这么打。

李成和另外两个老爷子对视一眼,不由得又庆幸又失望的说道:“你们年少的时候在村子里的私塾中,某也没少教过你们兵书,结果现在能够记住的竟然也就只有荩忱一人。”

李成没说的,自然是幸好还有李荩忱记住了。

陈庆之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儒将,史书记载他在年轻的时候甚至没有办法上马拉弓,可以说是一个瘦弱的文人,一直等到他领兵打仗,方才逐渐向武将转变,而作为儒将的陈庆之,他的亲兵们或多或少的都能识字,甚至时常护卫在陈庆之身边的亲卫,有如李成等人,还多少承蒙陈庆之传授一些简单的兵法,毕竟以他们的脑子,想要读懂那些高深的兵书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夫,更不要说用于实践了。

第十四章 审讯

在这南北朝乱世之中,国家来往征战、战乱不断,百姓所求实际上就是一个温饱,自然没有办法说什么读书写字,更不要说学习兵法。甚至一些将领带兵,自己都不懂兵法,只是萧规曹随,按照上一任的章法来,打仗多数依靠的是军队掩杀。

这也就使得南北朝中几支强军分外耀眼,比如打赢淝水之战、挽救东晋国祚的北府兵,曾经决定南朝几个朝代更迭的西府兵,以及以七千骑兵横扫河洛的白袍军,都属于一等一的强军,正是因为这些军队自统帅到士卒,素质普遍高于敌人以及自家的其余军队,令行禁止依照兵法,陷阵冲杀袍泽与共,所以才能够在这乱世之中展现出自己的光芒。

而相比于依靠北地汉家健儿这兵员优势的北府兵和西府兵,陈庆之的白袍军绝对可以说是从南方子弟基础上组建的军队,也是陈庆之这个儒将一手培养出来的军队,没有足够的兵源素质基础,能够锻造出来这么一支强军,足可见陈庆之的本事。

而根据李成等人或多或少知道的兵书,李荩忱就隐约揣摩出来陈庆之依靠的是什么。

圣人孔子有云:有教无类。

实际上陈庆之的方法很简单,既然自家招募不到上好的兵员,那就索性教授这些将士一些兵法知识,这看上去只是一个儒将的一厢情愿之举,甚至有可能引来很多武将的白眼和冷嘲热讽,但是正是这些并不算复杂的兵家学问和术语,让士卒能够在乱战之中更充分的理解主将的意图,从而从另外一个角度达到令行禁止——大家都知道应该向哪个方向冲击,就算是没有主帅的命令,也自然而然会向那个方向冲击,所以相比于其余军队,陈庆之的白袍军在战场上变阵更加快速,而且军队将士之间能够互相配合,人和人相互配合,小队和小队相互配合,继续上升便是这七千骑兵之间相互配合,于是就成为了一个横扫两淮河洛的整体。

而且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陈庆之能够有教无类,教授士卒兵法,也在一定程度上收拢军心,让士卒感受到主帅对自己的看重以及自己和其余军队的与众不同,自然也就能够增强这支军队的凝聚力,进而也就增加军队在对敌时候的斗志和团结。

一箭双雕。

所以白袍军上下或多或少的都知道一些兵法,而有如李成这等陈庆之身边的亲卫,更是在和陈庆之并肩作战的过程中学习到了更多,至少像《孙子兵法》这样的名篇,他们虽说有些地方理解不了,但是却能够背出来。

而之后李成他们在这个村子中落叶生根,一来是出于培育下一代年轻人以保卫村子能够在乱世中生存的目的,二来也是出于对于陈庆之的怀念,所以三人设立了私塾,而所传授的便是陈庆之当初教授给他们的兵法,这些东西虽然不多,但是相比于同时代的其余年轻人,李荩忱不得不感慨这个村子中的小伙子们还是运气不错的。

有总比没有好。

只不过现在看来这效果并不怎么样,毕竟李成他们自己也就是半瓶子醋晃荡,也没有理解多少,都是死记硬背下来的,若是郑庆他们遇到了这样的老师都能够顿悟,那才是真正的天才。

这一个小小村子里面天才不多,有一个李荩忱,李成他们也就知足了。

“可是咱们现在也不知道这些山贼到底在哪个山头上集结,更不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少人。”郑庆有些为难的说道,“咱们人本来就少,这样冲出去,万一找不到怎么办?”

李荩忱轻笑一声,指了指祠堂外面:“咱们是不知道,但是还有两个家伙可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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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牛皮鞭子抽打在身上,鲜血淋淋。

那两个山贼脸上的五官已经皱缩在了一起,显然这疼痛就算是他们这些打家劫舍的贼人也忍受不了。一名山贼嘶哑着声音喊道:“好汉,手下轻一些吧,我们也是有苦衷啊,要是现在什么都说了,以后落在弟兄们手里,恐怕死无葬身之地啊!”

“你们现在不说也照样死无葬身之地。”李荩忱冷声说道,这两个家伙之前明明已经流露出颓废神色,李荩忱还以为只要随便抽打审讯一番就能够撬开他们的牙关,而现在看来自己还真是低估了这些山贼的硬骨头。

让一个人嘴硬也就是两种可能,一种是这个人确实意志坚定,还有一种自然是一旦说出去将要面临的报复,这个人自问也没有办法承受,所以宁肯咬着牙支撑过去也不说。

而很显然现在这两个山贼就属于后者,这也让李荩忱收起来最后一点儿轻敌之心。这两个家伙害怕说出去之后被同伙报复,更能够说明这一伙山贼有严明的纪律和组织,绝对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也进一步验证之前李成他们的猜想,这十有八九是一伙游兵散勇,而且还保持着军队中条例的游兵散勇。

李荩忱皱了皱眉,还真是不好对付啊,没有想到自己穿越伊始就要面对这么一个强劲的对手。当下里他冲着身边郑庆使了一个眼色,郑庆和宋飞等人还是第一次鞭打人,如此血淋淋的场面,就算是他们这些山中猎户,胃中也是忍不住翻江倒海,毕竟猎物和人终究还是不同的,而且他们现在不是将人杀死,而是折磨他们。

但是看着同样也是第一次经历这个场面的李荩忱,皱着眉发号施令,郑庆和宋飞等人就抑制住自己恶心的感觉,大步上前。李荩忱一直都是他们的偶像和榜样,现在忱哥都能够坚持住,大家有什么坚持不了的,要知道忱哥肩膀上的担子可要比他们重的多!

“这是你们选择的,最后问一遍,说是不说?”李荩忱蹲下来看着两个身上已经血肉模糊的山贼,这两个家伙能够支撑到这一步的确让他吃了一惊,但是并不代表着李荩忱就没有准备别的办法对付他们。此时此刻的李荩忱很清楚,如果自己不对他们残忍,那么就是他们对自己以及对整个村子露出獠牙。

所以他没有选择,必须要用一切办法撬开这两个家伙的嘴巴!

“真的不能······”左侧山贼低声说道,已经气若游丝。

郑庆他们虽然不忍看到这样的场面,但是下手可是没有丝毫留情,对付野山猪这样猎物的劲道,用到人身上,就连李荩忱也不得不感慨这两个山贼还真是有点儿本事。

第十五章 凌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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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不能说,那也就怪不得某了,”李荩忱冷笑一声,一挥手,郑庆带着两个年轻人上前直接把这两个家伙给架了起来,“去,把他们弄到外面去,这里地方太小,不够施展。”

两个山贼下意识对视一眼,不够施展,他们要干什么?

在祠堂外面的空地上,已经架起来两根柱子,妇孺都已经被勒令待在家中,所以站在这里的只有这一帮青壮,虽然不知道李荩忱想要干什么,但是素来以他马首是瞻的郑庆等人还是早早就按照李荩忱的吩咐准备好了家伙什。

两个山贼绑在柱子上,紧接着郑庆和宋飞拉起来捕猎用的大网,将两个家伙罩了个结实。这些网子深深的勒紧山贼们的肉中,每一个网格里都有血肉凸出来。因为之前鞭打他们的时候就已经将他们的上衣扒的干净,而现在网子勒上去,之前有些结痂的伤口顿时全部裂开,而刚刚留下来的更是皮肉外翻,血珠很快就渗出来。

还没有等李荩忱下一步动作,这两个山贼就已经疼的嗷嗷大叫。相比于刚才鞭打时候的阵痛,现在这些绳子带来的可就是实打实的长期疼痛。所谓长痛不如短痛,正是这个道理,而李荩忱不过是反其道而为之。

轻轻呼了一口气,就算是李荩忱再怎么心志坚定,见到这样的场面心中也有些悸动,更何况他前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废柴小白领,这一世也只是一个质朴的山野汉子罢了。不过相比于郑庆他们,显然李荩忱已经算是心态最稳重的了。

至于站在一边的李成这三个老人,指指点点分明是一番好奇看戏的样子,显然对于这三个五十年前就修炼成杀胚的老人们,如此场景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你们两个可要想好了,某会让人割去你们现在突起的每一块肉,人去掉这一点儿肉,一时半会儿可死不了,你们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鲜血逐渐流干净,也会慢慢的感受这种疼痛。”李荩忱的声音低沉,但是敲打在那两个山贼的心头、敲打在郑庆等人甚至李成三人的心上,都不啻于一声声雷霆。

这真的是要让人生不如死啊!

在历史上,凌迟出现于五代,到了明清时候实际上才被“发扬光大”,并且在“满清十大酷刑”之中赫赫在列。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这还是一种根本不敢想象的刑罚方式,而李成等战场百战余生的老卒,虽然之前没有见到过,但是李荩忱一说就立刻明白这种刑罚的可怕之处,而现在李荩忱用这招来进行逼供,真的是要破釜沉舟,一旦这两个山贼嘴硬什么都不说的话,恐怕想要保住他们的性命也没有那么简单了。

只是似乎如果连这一招都没用的话,恐怕也找不到别的方式撬开他们的嘴巴了,还不如直接将这两个家伙解决掉。

而郑庆等年轻人一边强迫自己不去想李荩忱刚才描述的画面,一边下意识的环顾左右。难怪李荩忱严令妇孺不准前来观看,否则对于那些小姑娘和小孩子们来说,绝对是一生的梦魇。

不等那两个山贼开口说话,李荩忱手中的刀子已经切了下去,鲜血迸溅,一块模糊的血肉掉在地上。早就等候在一旁的村子中猎犬毫不犹豫的扑上去,将这一块肉吃的干净,如果不是宋飞他们死死拽着,恐怕这狗还会直接扑到那两个山贼身上。

“啊!”的一声惨叫,被割了肉的那个山贼直接晕了过去,一股臭气在空气中弥漫,显然已经失禁。另外一个山贼的声音都变了调:“我说,我全说,诸位好汉,放过我吧,我真的全都说!”

郑庆和宋飞等人都松了一口气,这个家伙终于要招了,否则他们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毅力坚持看下去。而站在李荩忱身边的李求,忍不住喃喃开口说道:“有损阴德,这是要折寿······”

所有在场的年轻人们,正是被鲜血刺激的神经最紧张时候,听到李求这么一说,几乎每一道目光都落在李荩忱身上。对于他们来说,山贼没有什么可怕的,甚至就算是杀一场然后战死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山里长大的汉子,脑袋掉了碗大的疤,谁都不怕,但是现在李求说到阴德、说到折寿,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或多或少心里都要哆嗦一下。

这······这不是正人所为啊!

“啪!”一声脆响,李荩忱一巴掌扇在了李求脸上,让他之后喃喃感慨没有说出口,李求的脸颊瞬间红肿起来,可以想象李荩忱这一巴掌用力之大。而他显然也懵了圈,伸手捂着脸颊一动不动看着李荩忱。而周围原本还想附和两句的年轻人们,都默默的屏住呼吸。李荩忱的雷霆手段和多年来作为年轻人中首领的威严让他们下意识的收敛心神,用敬畏的眼神看向他。

“阴德?”李荩忱冷笑着说道,“折寿?!”

他的目光在每一个人身上扫过,包括郑庆和宋飞在内,都微微低头,显然方才他们也有这样的想法。

“荒谬,可笑!”李荩忱声音冰冷,掷地有声。

甚至就连站在远处的李成三个老人以及围观的村子中其余几个老人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刹那间他们在李荩忱的声音之中感受到了一种特别的气息。

“如果某不动用这样的刑罚,那么这两个山贼就不会开口,我们就只能在这里坐以待毙,等着那些山贼从不知道的方向冲上来,将你、我还有这整个村子的人杀得干净!”李荩忱冷声说道,手在每一个年轻人身上掠过,“你们可以说自己不怕死,可以说用这样卑劣的手段还不如轰轰烈烈的和那些山贼拼个你死我活,可是你们有诶有想过,自己的家人、姊妹、孩子怎么办?!到了那时候,你们会为你们的勇猛感到羞辱,会为刚才心中的想法感到惭愧,因为你们不只是对不起整个村子中村民的托付,更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原本还鼓起勇气想要开口反驳的年轻人们,此时都陷入沉默。

是啊,他们可以什么都不怕,但是这村子中不只是这么多年轻人,还有妇孺老弱,如果自己图得死的痛快,那么这些妇孺老弱岂不是要留给敌人肆意屠杀凌辱?

第十六章 不仁

整个祠堂前面安静的只有风吹竹叶的声音。

李荩忱的眼睛通红,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哪里来的力气,将这一段话说完,但是他知道,自己成功了。

扭过头,李荩忱伸手指着那两个山贼:“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么,是山贼,是来要你们的性命、抢夺你们的钱财、羞辱你们的姊妹的山贼,现在你们对他们仁慈,到时候难道你们指望他们会对你们手下留情么?现在你们害怕阴德,到时候连给你们继续积攒阴德的机会都没有,某现在想要带着你们做的,就是保住所有人的性命,保住咱们这个村子,不管你们的性命还有多长,咱们都要先活下去!”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李荩忱很清楚,在这乱世之中,有兵就是草头王,百姓命如草芥、甚至不如猪狗,所以什么道德礼教都没有什么约束力,尤其是对于这些杀人如麻、无恶不作的山贼。对付他们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把什么仁义礼智信全都抛到脑后,以毒攻毒,以恶制恶,只有当这些山贼意识到对方比自己还要强大、还要狠辣的时候,自然就会知道这一伙敌人招惹不起,从而以后都绕着道走。

本来自己这边就人少,想要表现的比这些山贼还要强大、还要狠辣,李荩忱能够利用的优势并不多,除了整个村子上下团结一心之外,就是他作为一个穿越者从后世带来的那些手段,这也算是少有能够震撼到这个时代人的了,比如刚才李荩忱拿出来类似于凌迟的审问方法。

他们没有仁慈之心,李荩忱为了保住性命,也没有仁慈的必要。古往今来,成王败寇,先把眼前的敌人解决了才是正道。

“扑通”一声,李求跪倒在李荩忱面前:“忱哥,我错了!”

知道这个家伙刚才之所以说出来那几句话,也多是无心之举,更何况他也只是口无遮拦罢了,估计其余人心中也是这么想的。现在李荩忱还没有玩弄帝王心术、恩威并施的意思,只是笑着上前扶起来李求:“知道错了就行,都是兄弟,有什么好多说的,只要多杀山贼,可不比你跪在这里来得好?”

李求郑重的点了点头,而周围的年轻人们看向李荩忱的目光之中,刚才的敬畏甚至可以说是畏惧减退了几分,更多的还是平日里的热情。他们的忱哥显然还是那个忱哥。

“忱哥,这两个家伙怎么办?”郑庆不失时机的问道。

“把这个还昏迷的家伙用水泼醒,”李荩忱冷笑一声,挥了挥手,“至于那边那个要说话的,带走!”

“那这个人······”宋飞有些不知所措。

“这家伙醒了之后,就告诉他另外一个人已经招出来了,如果他也都说出来的话,可以饶他不死。”李荩忱沉声说道,目光却是落在清醒的那个家伙身上,那人下意识打了一个哆嗦,李荩忱的意思他当然看的明白,只要两个人的供词对不上,就说明肯定有一个人说谎了,十有八九得遭殃,所以他之前想好的虚虚实实的供词可就不敢拿出来了,谁知道自己的那个同伴有没有相同的心思。

这个时候他只能叹息一声,在当初出来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想到要串好供词?当然了当时的他们根本就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成为阶下囚,还以为眼前的这个村子和之前的村子没有什么区别,不成想到这个村子还真是有点儿来头。

看着李荩忱他们带着两个垂头丧气的山贼分别离开,已经在旁边静静看了很久的李成,白眉抖了一下。而他身边的郑老爷子沉声说道:“你们别说,还真的有点儿像啊。”

“像谁?”宋老爷子不明就里。

而李成似乎意识到郑老爷子说的什么,只是默默看着。郑老爷子脸色一沉:“你是不是上了年纪这眼睛也不好使了?还能像谁,当然是像当初咱们将军。”

“嘶!”宋老爷子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旋即压低声音说道,“这手段、这心思,和当年的将军相比还真是像,只不过因为荩忱终究是弱冠之龄,相比将军还是少了一份沉稳,在一些事情上少了几分狠辣,要是将军或者你我刚才主持的话,恐怕会直接杀了其中一个人,这样另外一个人也会被彻底吓破胆子,根本不用担心他还会说出来什么假话,简单省事。不过荩忱刚才这一折腾,倒是让咱们看出他不少优点,至少在把握人心上还是做的不错的。”

一直沉默不语的李成此时才有些无奈的开口说道:“只是可惜,留给咱们的时间太少了,否则稍微指点一下,虽然你我那点儿本事也没有多少作用,但是有总比没有好。”

另外两个老人也是对视一眼,脸上都有后悔之意。临阵抱佛脚终究还是晚了,可是之前大家又有谁真的意识到李荩忱能够担当起这个重任,而且又有谁能够猜测到有一天会有这么一伙山贼随时都有可能将整个村子送入死地。

未雨绸缪终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做到的,这三个老人也没有本事打破村子安稳的现状,让大家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可能出现、甚至有可能永远都不会出现的敌人而天天全神戒备,甚至从兵家战法上来说,这样反而有可能导致整个村子的村民精神疲惫,真正有敌人到来的时候反倒没有办法提起精神。

更何况这三个老人终究只是三个当初陈庆之的亲卫,不是主将,又如何能有主将的视野呢?

“这样也好,真正的强者都是磨炼出来的,单单依靠别人的指点终究成不了名将,”李成沉声说道,“当初将军就经常这么说,想必你们也都还记得。荩忱这个孩子是个人才也好,是个歪才也罢,以后的道路怎么走,实际上咱们这一把老骨头的也管不了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要是喜欢一直在这里待着,就让他守着,要是喜欢下去闯荡那就放他去。”

“老哥哥,你啊未免想的太远了,咱们还是先把眼前这一步走好吧,”宋老爷子不由得轻笑一声,“眼前这一步能不能迈过去还不知道呢。咱们这几个老头交代在这里也就算了,可惜了这么多好孩子啊!”

李成和郑家老爷子对视一眼,脸上神情颇为复杂。如果此时站在这里的不是李荩忱他们这些年轻人,而是当初的白袍军弟兄们的话,别说这些山贼,就算是再有了两三倍,也能将他们杀得通透!

只可惜,只可惜!

三个老人站在风中,须发飞扬。

第十七章 弱点

一支支蜡烛点燃,将半个祠堂照的明亮,摆在祠堂正前方的牌位反射着火光,为这个村子中最神圣的地方更平添几分夺目光彩。所有人来往的脚步都很轻,似乎害怕打扰到这些牌位背后安息的人,又似乎是害怕打扰到伏在灯下一言不发的李荩忱。

“哥,吃点儿东西吧。”清脆的声音响起,李怜儿轻手轻脚的走到李荩忱身边,打开食盒,一股香味飘了出来,“多吃点儿东西,等会儿才有更多力气和那些山贼较量一番。”

对于自家妹子的手艺,李荩忱这几天可是享受过了,此时也不客气,伸手抓过来一个馍馍狠狠咬了一口,而李怜儿小心的将半只蒸好的鸡撕开,将鸡肉撕成一条一条的送到李荩忱嘴边,李荩忱随口咬着,目光却是没有一点儿离开眼前的舆图,如果不是李怜儿提醒了他一句,恐怕那一碗送到嘴边的粥也会被李荩忱一口咬下去。

“怜儿妹子,你对你哥可是真好,都给他开小灶!”旁边宋飞忍不住打趣道,伸手推了一把一直向后面缩的郑庆,“但是你未来的夫君可在这里的,你怎么连看都不看一眼?”

“我哥带着你们杀山贼,还得想怎么才能战胜山贼,当然是他最辛苦,你们谁敢说一个‘不’字?”李怜儿顿时中气十足的叉腰说道,在她心中,除了自家爹爹,当然是兄长最为重要,所以面对宋飞等人的调笑,毫不犹豫的反驳。

宋飞顿时捏着嗓子笑着说道:“妹妹你是很好,但是想着给你哥哥送吃的,怎么就不能闲暇之余看情哥哥一眼?”

“滚!”这一次轮到郑庆受不了了,他本来就是老实憨厚的人,刚才还有些害羞,现在宋飞都已经调笑到他门口了,自然没有继续放过这个小子的道理,狠狠推了宋飞一把。

“要是想要吃好吃的,让你们的妹子送过来!”李怜儿哼了一声,小心的收拾好餐盒,快步离开,当然或者用落荒而逃更合适一些,刚才被这一帮子年轻人调笑一番,就算是她从小和他们一起长大的,甚是熟络,此时也是羞涩万分。

“好了,别闹了。”李荩忱敲了敲桌子,包括宋飞和郑庆在内,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噤声,甚至还有几个家伙侧过头看向宋飞,带着怜悯的意思。你刚才调戏李荩忱的妹妹和妹夫,现在忱哥果然不愿意了,你就等着挨揍吧。

宋飞也是露出惶恐神色,而李荩忱指了指舆图,沉声说道:“都过来看看。”

刚才他没有插手,主要也是为了让这些年轻人们放松一下,毕竟都是第一次上阵杀敌,要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李荩忱甚至还敏锐的看到有几个家伙的手脚都在发抖,只是强撑着。所以他给他们这么一个机会,让他们调笑一番。都是一起光着屁股长大的,这几句话还算不上调戏,还能够让大家笑一笑,自然何乐而不为。

更何况大家和他妹子亲切,自然也是对于李荩忱领导的认可。但是一切都有个度,李荩忱还不想带着一群笑的浑身无力的家伙上战场,所以他此时站出来制止他们,同时也让这些家伙将心思转回来。

听到李荩忱的言语中带着正经,这些年轻人们都不敢多问,急忙靠上去。李荩忱在赎罪心切的宋飞帮助下将舆图挂到墙上,然后伸手在舆图上用红色标记出来的几个点沉声说道:“根据那两个山贼的口供,这是山贼们聚集的地方。”

“多少人?”郑庆言简意赅的问出了大家最关心的问题。这一带的山路这些年轻小伙子们都是门清儿,所以最重要的还是有多少山贼。

李荩忱缓缓抬头,沉声说道:“一百二十多人。”

“嘶!”整个大堂之中都是倒吸凉气的声音,减去负责巡逻和守卫的人,村子中能够出击的年轻人满打满算也就是二十五人,这一百二十多个人可就是五倍之多。就算是防守村子这里的山寨,大家都是没有多少信心,更何况是向五倍于自己的山贼进攻?

“而且这一百二十多人还不包括其余山坡上驻扎的零散人手,也就是说我们在黑暗中的敌人有一百五十左右。”李荩忱淡淡说道,目光在每一个人身上扫过,虽然每一个年轻人的神情不一样,但是所有人在李荩忱看向他们的时候,都下意识的挺起胸膛。

无论自己心中有怎样的想法,当李荩忱看过来的时候也不能认怂。而李荩忱缓缓收回目光,微笑着说道:“怕了?”

“怎么可能!”郑庆咬着牙说道,“忱哥你说,咱们干不干?”

“那某就得先问你们敢不敢。”李荩忱的声音依旧很平缓,仿佛他们在商量的不是黑暗中对五倍于自己的敌人发动进攻,而只是出去溜一圈。

“敢!”郑庆和宋飞同时低声吼道。而周围的年轻人也纷纷应和。

“之前就说了要干,一百五十多个人扑上来,咱们想要守住这村子也没有那么容易,还不如杀杀他们的威风!”李求也是厉声说道,这个一向有些圆滑的年轻人,难得说话铿锵,也不知道是知道自己没有别的选择,还是因为李荩忱那一巴掌让他彻底清醒。

李荩忱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声音微微提高:“那咱们就干!”

话音未落,他霍然转身,伸手在那张舆图上指了指:“他们虽然人多,但是并不是没有弱点,最大的弱点就是对于这里的地势不熟悉。所以他们派出了大量的人手四处探查,所为的就是能够摸清周围的情况。咱们虽然抓到了两个人,但是不知道还有没有更多的人隐藏在其余地方,所以留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多,机会也就只有这一次,估计明天白天他们就要动手了。”

郑庆几人都是点了点头,山贼讲究的是摸查清楚之后快速进攻、出其不意,一天拿来打探情况,已经很给这个村子面子了。

“他们对于地势不熟,也就意味着黑暗之中他们不敢轻易散开,”李荩忱伸手在舆图上指了几个点,“相对的,这也就意味着我们可以不断的骚扰、激怒他们!”

第十八章 布置

听到李荩忱所说,郑庆和宋飞等人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一抹喜色。他们虽然没有战场上冲杀的经验,但是有打猎捕猎的经验,捕猎的时候为了抓住一些猎物,往往也先激怒它,消耗其体力或者诱使其进入陷阱、更或者在其愤怒的时候寻找容易暴露的弱点,这都是打猎的时候经常用到的手段,而郑庆他们也很有经验,以此类推,自然也明白李荩忱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郑庆!”李荩忱声音提高。

“在!”郑庆打了一个哆嗦,急忙站出来。

“你带着五个人先走一步,在这个地方布置陷阱,越多越好,不过记住要做好标记,不能让咱们的人踩进去!之后的命令听从某的吩咐,不过你也可以见机行事,以保住兄弟们性命为首要!”李荩忱伸手在舆图上点了一下,郑庆端详片刻,郑重的一拱手:

“诺!”

李荩忱点了点头,布置各种各样陷阱对于猎户来说也算是看家本事,这倒没有什么好担心的,而且村子中猎户之间都有相互沟通的标记,可以防止自己人掉进陷阱里,而他相信郑庆也都会布置好,不会让自己失望。

“李求!”李荩忱紧接着喊道。

“在!”李求不敢怠慢,李荩忱第二个就叫到他,对于他来说是一种荣耀,也是一种责任。

“你选出来三个头脑灵活的,拿着火把去这座主要山头的三个方向制造动静,越多、越大越好!”李荩忱伸手在山头周围画了一个圈,“只要敌人被惊动了,你们立马撤退,只要能够保证他们休息不好就可以,另外务必要注意安全、注意藏身,不能让敌人意识到咱们只有一两个人。”

李求轻轻吸了一口凉气,带着三个人就想将整个山头都闹起来,还真是个艰巨的任务。

或许是听到了李求的吸气声音,李荩忱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担心,这些山贼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在黑暗之中不清楚有多少人冲过来,所以必然不会轻易出击,就算是出击也会小心翼翼以防中了埋伏,所以你们尽管放手去做就可以,就算是把林子点燃了,只要能够让敌人害怕也成!”

李求狠狠一咬牙,点了点头:“忱哥放心,咱们肯定不会拖后腿!既然这些山贼来了,那就让他们不得安生。”

李荩忱目送李求和郑庆带着人先行离开,方才将目光转回来,剩下的宋飞他们早就脸憋得通红,跃跃欲试。郑庆身强力壮,他带队先出击也在情理之中,可是大家一向看不起的李求也先走一步,这就让宋飞等人坐不住了。

“你们剩下的人还有十九个,加上某正好二十个人,是今天晚上的主力。”李荩忱声音一沉,“以二十个人对付二百多个人,你们有没有信心?”

“有!”这些年轻小伙子同时挺起胸膛,朗声喝道。李求都敢带着三个人去扰乱敌人,他们又有什么不敢的。

李荩忱伸手在自己刚才画的那个圈上一指:“这些山贼被骚扰的不尽其烦时候,必然还是会出动,而这就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或是包围他们,或是引着他们前往陷阱,只要能够让他们出动的人有来无回,今天晚上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一半!”

“那剩下来的一半任务呢?”宋飞顿时好奇的问道。

“到时候见机行事!”李荩忱声音低沉,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让所有年轻人心中沉甸甸的,因为他们知道这意味着李荩忱现在也没有拿定主意,也更意味着此次出去将会冒着巨大的风险。

“不打火把,不出声音,现在出发!”李荩忱狠狠一挥手。

“诺!”宋飞郑重应道,“弟兄们,咱们走!”

十多条汉子鱼贯而出,而李荩忱看着他们的身影一个接一个没入大堂外的黑暗中,不由得低低叹了一口气。

人太少,人太少啊!

如果给他同样的两百人,他敢把那些山贼搅动的不得安生。

“咱们也走,跟上!”李荩忱冲着身后留下的两名专门保护他的年轻人说道,同时对着站在堂下的几名中年人一拱手,“诸位叔伯舅爷,这里就拜托你们了。”

“你们放心的去!”几名中年汉子同时沉声说道,握紧了手中的镰刀和猎刀,“村子我们会守好的。”

李荩忱点了点头,没有多说。留下四五个中年汉子守卫村庄,实际上谁都知道没有多大用处,毕竟人太少了。

但是现在无论是李成还是李荩忱都别无选择,这也让李荩忱感受到沉沉的压力,他手上这二十多个年轻人是村子唯一的可动用力量,如果今天晚上有了伤亡,哪怕是打击到山贼,村子以后面对的压力也要更多。

当然相应的,如果今天晚上李荩忱能够带着这些年轻人打山贼一个措手不及,那么在接下来的防守之中,村子肯定占据更多的优势,而且对此李成和李荩忱并不是没有一点儿把握。毕竟相比于那些还得派出人四处侦查的山贼,这些本来就是从这一片山中长大的年轻人们有着无可比拟的优势,再加上天色昏暗,正是将自己的优势和敌人的劣势发挥到极致的时候。

能够把握住这个机会,就算是人少难以大获全胜,但是有所斩获并非异想天开。

所以李荩忱在没有别的选择之下,只能将游击战术拿出来,他在各个方向布置的疑兵和陷阱,实际上应该算是游击战术比较经典的打法之一,让敌人不得安宁。当然李荩忱知道,这样的打法或许对敌人的杀伤并不大,但是这也是李荩忱现在能够想到以及采取的最好方法了,对于敌人的打击,有总比没有好,哪怕就算是让他们没有休息好,这也算是一个不错的收获。

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李荩忱不指望着能够将敌人击退,但是尽骚扰之能事还是可以的。

另外一个时空中我朝太祖拿来打天下的战术,希望在这个时代重现,不要让人失望啊。

李荩忱一边理顺自己的思路和布置,一边和身边的年轻人一起向前赶路,村子中的灯火已经被他们甩在身后,无边无尽的黑暗将这一支小小的队伍吞没。

无声无息。

第十九章 火光

张二人如其名,张家排行老二,父母没有读过书认过字,方圆几十里也没有什么教书先生,所以干脆就起了这么一个简单明了的名字,乱世之中贱名好养活,这名字说不定还能保佑他。

张二年少因为饥荒逃难被抓了壮丁从军,是北朝军队中战力最差的郡兵,平时的任务也就是维持一下地方治安、剿匪什么的,当然主要是前者,因为让他们进山,还不知道是他们剿匪还是匪剿他们。后来这一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郡兵在作战中被冲散,张二所在队伍的队正毫不犹豫的带着人进山投靠了颇有声势的一股山贼。

这股山贼多数都是军中溃兵,甚至还有不少是府兵,战力颇为强悍,这些年在周围山区之中游荡,竟然无人能敌。而现在,他们将目标对准了对面山头上的小村子,这个村子虽然不大,但是村子中出优秀猎户,经常能够打到上好的猎物,虽然村子地处偏僻,在十里八乡却也是小有名气,考虑到周围的村镇基本上都被洗劫一空,所以这一股山贼也就将目标对准了这个村子。

有总比没有好,哪怕是难啃的骨头,这么多人冲上去照样能把它给踏平了。对此负责指挥的山贼首领深信不疑,而张二等普通的山贼也都深信不疑。

那么多大村镇在他们手下都化为灰烬,一个小村子还能翻起多少浪涛,更何况他们这一股山贼可不是普通的山贼,虽然张二作为一个山贼中普通一员,并不了解情况,但是他也能够隐约感受到,每一次洗劫村镇,当地郡兵都没有任何表示,这绝对不是偶然,也绝对不是郡兵连这点儿胆子都没有。

毕竟在平地上不比山中,郡兵仗着人多势众、兵器锋利,还是占据很大优势的。更何况剿灭一伙山贼,这些山贼的物资多数可以当做自己的战利品收归囊中不说,朝廷还会给予一定的奖赏,哪怕是胆小怕事的郡兵,在这一笔横财面前也会蜂拥而上。

但是每一次张二跟着其余人战战兢兢的冲入镇子,却总能全身而退,那些随时有可能冲出来的郡兵,连个影子都没有。

不过张二虽然脑子不怎么好使,但是会做人,他可清楚什么应该问,什么不该问,尤其是在这乱世之中,说错了话、掉了脑袋,都没有人肯为你吱声,所以张二一直都是稀里糊涂跟着上面的指挥行动,反正每一次都少不了钱财、酒肉和女人。

对于一个在被抓壮丁之前甚至不得不以乞讨为生、每天都饿肚子的人来说,这样的条件已经不亚于神仙世界,所以谁都不在乎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更不在乎这神仙世界到底是谁在掌控。张二如是想,其余山贼都和他出身差不多,自然也都是这么想的。

有酒有肉有女人,人这一辈子能够做到这么多,已经知足了。

而周围的村镇基本上都被洗劫过了,所以张二他们对于这最后仅剩的村子,势在必得。

山贼们坐在篝火旁低声谈笑,一个瘦削汉子跳出来说道:“来来来,买定离手,买定离手,下注了下注了啊!”

“山猴子,这一次的赌注是什么啊?”

“你上一次赌了有几户人家,这一次赌什么?”

“这山猴子鬼精鬼精的,什么刁钻问题想不出来,老子还记得呢,有一次他竟然赌那村子大路左侧第二户人家有几扇门,结果到了一看是个茅厕没有门,咱们辛苦拿来的钱都让他给骗去了!”

这话说完,顿时惹得哄堂大笑。

下赌注赌到了茅厕,显然也不是什么吉利的事情,这瘦削汉子有些生气的说道:“李麻子,那能怪我嘛,踩点不是我去的,我之前也不知道啊,再说了那也就是一次,之后有输有赢,你们也有赚到的,凭什么一直揪着那件事不放?”

“好啦好啦,山猴子,这一次赌什么?”一个声音响起,显然就连小头目都坐不住了,这山贼中一个小头目下面管着十多个人,坐在篝火周围的都是他的手下,上司说话,山贼们也就不敢多咋呼。

而且大家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看着他,洗劫了那么多村镇,基本上能赌的都赌的差不多了,甚至都开始赌哪个屋子有几扇门,所以大家都等着山猴子想出新赌注,现在显然小头目也想参与进来,若是这鬼精的山猴子吆喝起来却想不出来,那估计以后少不了要被小头目给小鞋穿。

这山猴子一挑眉,火光中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有几分淫(和谐)荡:“那咱们就赌这村子中有几个女人。”

“这个赌过!”一名山贼顿时不满的喊道。

“就是,第三次就赌的这个,别以为过了一年老子就忘了!”另外一个声音也随即扬起,周围一片附和声。

这些山贼显然没有想到村子中的人竟然有胆量会主动出击,而且就在他们不远处的密林之中,加之又在兴头上,所以说话声音不小,即使是到了李荩忱埋伏的这边,也能听的一清二楚。

黑暗中,在李荩忱身边的宋飞抖了一下,咬牙切齿的说道:“这些山贼欺人太甚!”

“别动!”李荩忱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凝神说道,“现在只是口头上占点儿便宜罢了,如果我们轻举妄动,那么就有可能惊动这些山贼,到时候就不只是被占口头便宜了。”

宋飞打了一个寒颤,老老实实的重新趴下来,整个人仿佛都要和冰冷的泥土融为一体,仿佛这样才能抑制住他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而周围的年轻人们也都是攥紧手中的家伙,尽量将自己掩藏在黑暗中,但是一双双眼眸之中都带着怒意。

“忱哥,前面准备好了,”一名年轻人弓着腰小步跑过来,作为一个久在山中的猎户,他很清楚如何才能在黑暗中掩藏自己和尽最大可能不发出声音,那沙沙的风声和竹叶声,已经成了他最好的掩护。

这小子是李求挑走的人之一,而他无声无息的出现在这里,让李荩忱暗暗点头,李求这家伙虽然油滑了一点,但是看人的本事还是不错的,当下里他微微颔首:“动手!”

所有的年轻人们都屏住了呼吸。

而那回来禀报的年轻人狠狠一点头——显然山贼的笑声也有如一根根针刺在他的心头——转身又消失在黑暗中。

不久之后,一抹飘忽不定的火光,出现在黑暗中。

第二十章 杀机

篝火那边,山贼们的谈笑还在继续。

“谁给你们说我要赌所有女人的数目?”山猴子嘿嘿笑道,“我要赌的,可是······”

山猴子的声音顿住了,周围的山贼们还以为他在故意卖关子,包括小头目在内,都露出不满的神情,大家可是眼巴巴等了这么久,你山猴子现在还要卖关子,这算什么兄弟?

所以山贼们正要起哄,山猴子的声音却有些颤抖,伸手指着前方:“你们看那······那是什么?”

山贼们都怔了一下,下意识的顺着山猴子手指的方向看去,刹那间所有人的瞳孔都瞪大了。清冷的山风中,无边无尽的黑暗里,有一朵火花不断的飘扬,就像是从天空中飘来的红莲花瓣,忽高忽低、忽明忽暗,左右摇摆不定,被它接触到的黑暗,时而退缩,时而愈发浓重。而这火花也渐渐的变了颜色,原本是红色的,现在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竟然隐隐有些发绿,而且越来越近。

“鬼,是鬼火!大家快跑,是鬼火,这玩意沾上身要命啊!”不知道是谁率先惊慌的喊了一声,整个篝火旁的山贼顿时全乱了套。大家都是在山中吃饭的,最是忌讳这鬼神之说。

毕竟大山之中还隐藏着很多为人所不知的事情,甚至有可能杀人都在不眨眼之间,尤其是这个时代工具和科学思想都处于原始阶段,所以往往各种意外都会归于鬼神,而很多时候这鬼火就是山神带来的惩罚,所有被鬼火沾上的人,都将化为灰烬,死无葬身之地。

很快整个山坡上的山贼们都乱作一团,因为他们发现不只是这一朵幽幽的鬼火,在另外几个方向上也都出现了绿色的火焰,在忽上忽下的飘动。

“大家快跑,鬼,山神发怒了,是鬼!”又是一声呼喊,一名山贼摔倒在地上,即使是那些山贼头目也没有办法约束手下。在鬼神面前,他们的约束力单薄如纸。

毕竟这些山贼这些年亏心事可是没少做,在鬼神的怒火面前,要说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甚至几个头目也是脸色发白。他们虽然多少知道鬼火实际上并不能对人造成多少伤害,但是在这黑暗中突如其来的火焰面前,谁还有心思冷静下来思考,归根结底他们也是人,人总有害怕的东西。

更主要的是一般的鬼火都不是很大,而呈现在眼前的这几朵鬼火不只是飘忽不定,而且要比印象中的鬼火大多了——就算是走南闯北、没少走过夜路的几个头目也自问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鬼火——更何况大家白天可都看得清楚,这周围并没有坟冢,哪里来的鬼火?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这就是山神的怒火!

头目们已经没有功夫约束手下人,只是被人流卷动着向唯一没有鬼火的方向奔跑,跑得越远越好。这些山贼别说派几个人过去查看是什么情况,甚至就连向鬼火方向走一步的勇气都没有。

“没有想到这东西还真的乱假成真。”李求不由得啧啧感慨一声,看着手里的几根铜条,为了切割打磨出来这几根铜条,可是费了村子中妇孺不少功夫,如果不是李荩忱坚持要打磨,谁都不会在大战来临的时候做这种铁杵磨针的活计。

而事实证明,李荩忱的坚持是正确的,谁都没有想到这些铜条直接扔到火中,竟然整个火焰都跟着变绿了,还真的有鬼火的感觉。如果不是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恐怕李求他们也非得跟着跑。

黑暗中藏身的李荩忱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说,他也没有想到自己靠着三把火就把人给吓成这样,不过一想到这个时代也算得上战乱频频、民智未开,所以也没有什么好惊讶的。别说这个时代,自己这一手就算是放在百年之后的隋唐甚至千年之后的明清,照样可以吓到不少人。

实际上这很简单,就是依靠焰色反应,在李荩忱穿越之前的那个时空,这是高中就会学习的知识。铜在火中燃烧会变成绿色,自然而然就有了鬼火的感觉。

当然李荩忱也有些遗憾,如果能够将铜条磨成铜粉或者切成更小的铜片,这效果应该更好一些,而现在怎么看都有些燃烧不完全。不过这已经足够了。

“忱哥,咱们怎么办?”李求有些恍惚的走到李荩忱身边,显然他也被刚才的场景彻底震撼到了,如果不是亲手制造出了这鬼火,恐怕李求也会和那些山贼一样跑得无影无踪。

“咱们跟上,这些山贼是直接奔着郑庆他们布置好的陷阱去的,希望郑庆这小子不要让某失望。”李荩忱轻吸了一口气,冰冷的山风顺着喉咙滚入肺中,让李荩忱尽量冷静下来。

归根结底,他在穿越之前最多也就是一个看过几本书的理论派,此时此刻在这黑暗的山林中,看着自己计划好的第一步终于取得成功,李荩忱心中也是一阵发热,所以他必须让自己冷静,哪怕是强制的。

就在这时,远处黑暗中传来一声惨叫,紧接着是慌乱无章的脚步声。几朵绿色的火焰在黑暗中幽幽燃烧起来,就像是地狱之火,驱赶着人向远处更黑暗、更深的地方逃避。

只是他们不知道,那更黑暗的地方,才是最危险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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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二整个人傻傻的站在那里,刚才一排从天而降的竹子将他前面的两个人硬生生的插在地上,而他身后也有一个家伙一脚踩进了陷阱中,消失了踪影,刚才还能听见凄惨的呼喊声,而现在已经一丝一毫声音都没有了。

山风吹过张二的衣衫,让他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战,这才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前后左右的弟兄们都已经死的干净。而在黑暗中脚步声错乱,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冒冒失失的向这个方向而来。

“噗!”张二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又是一个倒霉鬼直接掉入了陷阱中。谁也不知道这周围有多少陷阱,更不知道陷阱中都有什么,但是张二根据他们掉进去之后大多数都没有了动静,已经能够判断他们已经送了性命,这也使得张二根本没有胆量抬起脚向前走。

第二十一章 埋伏

这个时代的人多多少少都患有夜盲症,归根结底就是缺少维生素A,实际上鱼肝油和胡萝卜中就富含这种物质,只是正常人哪里有机会吃得上这种好东西。所以对于郑在黑暗中无助奔跑的山贼们,就算是陷阱上没有什么遮盖,他们说不定也会一脚踩下去。

不过对于这些山中为猎的年轻小伙子们来说,倒是不用担心这个问题。因为无论是他们平时从溪水中捕捞上来的鱼,还是所打猎物的下水之中,都富含这种维生素,所以足够保证他们在黑暗中同样拥有明亮的眼睛。

李荩忱带在身边的人并不多,大多数的人还是都交给了郑庆这个未来的小舅子,而郑庆的主要任务就是在山路上设置各式各样的陷阱。当山贼被越来越近的鬼火吓着离开火堆向黑暗中跑的时候,这些光天化日下都不一定看得见的陷阱就成了最致命的威胁。

比如现在张二身边就有很多这样的陷阱。他在距离鬼火最近的一批人身边,自然也就是慌乱的山贼大队当中殿后的。跟着他一起慌张逃窜的那个小头目已经摔入坑中没有了声响,而其余的人多数也消失在黑暗中,张二很清楚他们现在十有八九也没有了性命,他周围这些陷阱当中不知道填了多少自家人的尸体。

“张哥,快跑啊!那火,那火追上来了!”鬼机灵的山猴子在黑暗中大喊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这家伙的眼神竟然这么好,刚才鬼火是他先发现的,现在慌乱的人群中也是他第一个、或许也是唯一一个注意到张二还在后面发怔的。

张二顺着声音的方向向山猴子所在的方向看去,火把跳跃昏暗的光芒中,他清楚的看到有一个细长的黑影直扑向山猴子。呼呼地风声带动着张二和山猴子的衣袖。

不等张二开口,山猴子显然也意识到了身后即将到来的危险,几乎是下意识的一躬身,只不过为时晚矣,一支竹枪在张二瞠目结舌的注视下直接洞穿了山猴子的胸膛,滚烫的鲜血顺着竹枪喷涌而出,洒满山猴子的衣襟和土地。

精明跳脱了二十多年的山猴子,恐怕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倒在一支用来刺杀、阻拦猎物的竹枪之下。血淋淋的双手握紧了竹枪,此时此刻他已经很清楚,这根本不是什么山神的怒火,而是有人布置好了陷阱,等待着他们上门。

这一片黑暗的竹林中,主人从来都不是山神,而是另外一批他们甚至都没有打过照面的敌人,一批他们或许刚才还在戏弄嘲讽的敌人。山猴子轻轻舔了舔嘴唇,喃喃说道:“老子这辈子杀的人也不少了,玩的女人也不少了,也不算白来,也不算白来······”

“山猴子!”张二声音中已经带着哭腔,山猴子看不见,但是他能清楚的看见,两道人影从后面的竹林中飞奔而出,可是张二清楚,此时他自己的小命恐怕都要保不住了,更何况已经被竹枪洞穿了胸膛的山猴子。

这一支竹枪来的还真是又快、又准、又狠。

山猴子显然也有些不甘心的想要回头看,是谁杀了自己,可是插入他胸膛的那一杆竹枪,被人直接硬生生的拔了出来,鲜血有如潮水喷涌,再也止不住。山猴子跪倒在地上,又被人狠狠的踹了一脚,终于无力的倒地。

马失前蹄,还能坚强站起来;但是猴子断了手,可就跑不动了。

“还真是这个家伙。”李求咂了咂嘴,刚才在黑暗中他可是亲眼看着这个家伙所说所做,没有想到冤有头、债有主,这个家伙还是被自家一杆竹枪要了性命。

“抓紧扫清后面的人!”李荩忱实际上也是第一次见到死人,而且是这么多死人,一边咽着吐沫,一边重重拍了一下李求的肩膀,快步向前冲去,刚才正是他在黑暗中一眼认出来山猴子,所以果断的让身边李求下手。

就算是不惜暴露身份,也要先把这个家伙宰掉,这种油嘴滑舌、却最能鼓动士气的家伙,留着绝对是一个祸害,所以还是先除掉为妙。

现在李荩忱唯一庆幸的,就是现在好说歹说是黑天,不但这些敌人什么都看不见,跟在他身边的这些年轻人们虽然不至于看不清道路,但是没有火光照耀,也看不清楚这周围的众多尸体,否则恐怕包括李荩忱在内都得忍不住吐出来。

毕竟这些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畜生,哪怕是这个时代人命如草芥,当第一次看到死人的时候,谁都不可能保持冷漠。

李荩忱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飞起一脚将山猴子的尸体踹入旁边的坑中,而李求咬着牙带着身后的年轻人们纵身而上,将已经吓得跪倒在地的张二打倒。

脚步声渐渐消散,显然山贼大队已经消失了踪影,而李求有些着急的踹了踹脚底下的张二,山风中带着阵阵骚臭气味,显然张二已经忍不住尿了裤子。

“还真是个胆小鬼,忱哥,咱们怎么收拾他?”李求骂了一声,抬头看向李荩忱。

李荩忱伸手狠狠向下一挥,直接招呼身边的人跟上自己,紧紧追上去,郑庆他们在前面布置陷阱、不断的扰乱山贼,而他们这一队人马虽然人数不多,却是最重要的,负责将所有陷阱中或者陷阱外挣扎的山贼解决掉,山猴子和张二只是其中的两个,李荩忱可不想因此而耽误了事,从而让山贼有回过神的机会。

“哥,咱们这······”跟在李求身边的一个小伙子是他的堂弟,此时看着瑟瑟发抖的张二,顿时有些犹豫。张二在发抖,他拿着镰刀的手又何尝不是在发抖?

“你也是个怂货!”李求咬了咬牙说道,一把夺过那小子手中的镰刀,手起刀落将张二的脑袋砍了下来,锋利的镰刀直接割破了血管,滚烫的鲜血喷溅在李求的脸上,在微弱的火光中李求的表情狰狞的有些可怕。

“哥·····”那小子腿一软,如果不是李求一把拽住他,恐怕人就坐在地上了。

看着李荩忱消失的方向,李求沉声说道:“老弟,你要记住,这些山贼是来要咱们命的,咱们要想保命,唯一的办法就是先要了他们的命,除此之外······”

李求顿了一下,声音从颤抖变得愈发冷漠:“别无选择。”

那小伙子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缓缓点了点头。

而李荩忱在远处听见李求这句话,不由得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

这乱世,逼着人成熟、逼着人冷漠啊!

李求如是,他李荩忱,又何尝不是如此?

第二十二章 撤退

“放!”郑庆眯了眯眼睛,手猛地挥了下来,他身后的一名年轻人狠狠挥动手中的斧子,将绳索砍断。

悬挂在两根粗大竹子之间的栅栏呼啸着落下,正跑到竹子之间的几名山贼被这从天而降的竹子击中,直接刺穿。而一张大网跟着这竹枪一起落下来,将后面陆续跑过来的山贼整个儿的罩入其中。

“这是从哪里来的鬼东西!”手中的刀慌乱劈砍着绳索,一名山贼头目惊慌的大声喊道,下意识抬头看去,在不远处的黑暗中,火光一闪即逝,紧接着两三道人影迎面而来,锋利的竹枪带着风声直接刺入这山贼头目的胸膛。

“他们也是人,不知道哪里来的刁民!”终于有一名山贼定下神来,看到了这些在黑暗中第一次显露出身影的敌人,而周围其余的山贼此时在这吼声中也都凝神看去,果然这些家伙手握竹枪、在竹林间来往奔驰,虽然身形敏捷,但是却是实实在在的人,不是什么有三头六臂、能够卷动鬼火的神。

虽然不知道那令他们奔跑逃窜的鬼火到底是什么来路,但是山贼们已经清楚的认识到,自己十有八九是中了埋伏。而再看看周围这些陷阱,多数都是山中用来捕猎的,这队伍中也不是没有山中猎户出身,甚至能够叫上来这些陷阱的名字。

“他娘的,咱们上当了!”一名山贼怒骂道,手中的刀一下子提起来,从来都是他们有如割草一样收割人命,可从来没有被人给欺负成这番狼狈的模样,心中怎能没有火气。

“宰了这些狗娘养的刁民!”山贼们已经彻底醒悟,骂骂咧咧的冲上来,更有几个人点燃了火把或者火折子,将周围山林照亮,为同伴指引道路和方向。

地上的那些陷阱毕竟只是草草挖掘出来的,有了光亮再加上同伴的前车之鉴,山贼们自然不会再傻乎乎的一脚踩上去。

之前那些陷阱虽然套住了不少山贼,甚至其中大多数人都被要了性命,但是毕竟数量有限,火光明暗中粗略估计也就是有五六十山贼走散了或者葬身陷阱之中,之前被绳索套住的那十多名山贼也被同伴小心的救出来,所以山贼的数量依旧占据绝对上风,更何况弄清了对方的来路,山贼们也都不再恐慌。

之前是因为他们做多了亏心事,以为遭到了山神的报复,现在一看这在黑暗中埋伏他们的也就是一群普通的年轻人,自然没有什么好害怕的。落在后面的两名年轻人很快就被呐喊而来的山贼淹没,至于他们的下场,不用想也知道。

“庆哥儿!”郑庆身边的几名年轻人看着越来越近的山贼,顿时都有些紧张,布置陷阱他们可以的,但是这临阵冲杀,让他们这些新手去和这些以打家劫舍、刀头舔血为生的山贼较量,就未免强人所难了,不过这些年轻人还是咬着牙提起来手中的兵刃——哪怕是这些兵刃相比于山贼们的刀剑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

“撤,向南撤退!”就在此时,李荩忱带着人从黑暗中跑出,李荩忱冲着郑庆狠狠一挥手。

“快撤!”郑庆一个恍惚,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大声喊道。

而李荩忱毫不犹豫的将火把扔向地上的蒿草,他身后李求等人都如法炮制,火焰落入蒿草等等野草之中,顿时火星四溅,大火熊熊燃烧,很快就将地上的荒草吞噬,转而开始舔舐周围的竹子。而怒吼着冲上来的山贼见到面前的火墙和火墙后面绰绰约约的人影,虽然愤怒,却只能一边整队,一边寻找别的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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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林的寂静已经被纷乱的呼喊声和脚步声,一支支火把举起来,将黑暗彻底照亮。整个山头上下,愤怒的山贼们一边呼唤伙伴,一边听从头目们的调遣不断向前推进。

而原本有微弱光亮的对面山上村子,在这夜袭发生的时候,就已经彻底沉默于黑暗中,那飘忽不定的鬼火也没有了踪影,那些仿佛从地底冒出来的敌人,又重新回到了他们出来的地方,消失的无影无踪。当然山贼们被偷袭了这一次,可不会傻乎乎的等着被偷袭第二次,更何况借着后来的火光,他们也看清楚了这些偷袭者的真面目。

在这一片荒山野岭之中,也就只有那个村子之中的人能够做出这样的事情。虽然不知道这些刁民是怎么有勇气偷袭,又是怎么拿出这么令人心惊胆战方法的,但是至少山贼们克服了内心的恐惧,无论是身边越来越多的同伴,还是照亮黑暗的火把,都给了他们不少勇气,就算找不到敌人,自己也不会受到多少损失,只要能够这样熬到白天,胜利依旧是属于他们的。

远处的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空,李荩忱的脸在火光跳动映衬下显得忽明忽暗,看不清楚。而郑庆和宋飞等人都紧紧抿着嘴站在李荩忱身边,看着那山贼渐渐聚集起来的山坡。

“被咱们干掉的山贼大约有四五十人,当然这里面有多少人受伤还有一口气在,就不知道了。”李求语气中带着喜色,山贼一共也就是两百来号人,如果这样干的话,用不了几次,这些山贼也就彻底完蛋了,更主要的是村子中现在派出的实际上也就是这二十个年轻人。

李荩忱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些山贼的反应绝对不算慢,郑庆带着人辛苦了小半夜为他们准备的陷阱,也就是有一半发挥了作用,如果山贼还是慌乱无章法的向前跑的话,李荩忱真的有信心一口吃掉他们一半人,更主要的是,当损失过半的时候,这些山贼心理防线恐怕早就崩溃了,他们就不会在乎自己的敌人有多少,只是拼命逃窜。

到时候这一帮子山贼自然也就不战而退。

可是这终究只是李荩忱美好的设想罢了,残酷的现实却是他不得不在危急关头及时带着人撤退,甚至放火烧掉了一小半山坡的竹子,给敌人留下了一个天然的开阔地,如果不是周围还有溪流,恐怕这大火的威力和杀伤范围更大,到时候竹子这种对村民们有利的上好掩护会被烧掉的更多。

只可惜这些山贼动作不慢,除了最前面十多个人被大火烧死烧伤,后面的人都及时的撤过了小溪,避免被大火吞噬。现在他们又重新回到这一片满地灰烬的空地上,虎视眈眈的看着四周。

这还真是一块难啃的骨头啊,而且在天亮之前不能进一步杀伤敌人的话,敌人一定会在天一亮就对村子发动疯狂而致命的攻击。

对此无论是李荩忱,还是在场的哪一个年轻人,都深信不疑。

第二十三章生变

李荩忱他们藏身的地方,正是白天李荩忱带着李求他们几个在山中行走的时候发现的那一条小溪上游。沿着小溪向山上走,两侧的植被已经变成了茂密的大树,而不是竹子,更利于藏身,之前李荩忱在研究那一份舆图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寻找布置退路,而他选择的就是这一座山头。

在这黑暗中,山贼虽然应该并没有胆量向村子发起进攻——经过晚上这一闹腾,恐怕就算是这些山贼看出来了袭击者的身份,也会对村子有所畏惧,毕竟李荩忱拿出来的鬼火还有那些陷阱,足够让那些山贼们疑神疑鬼。

在没有弄清楚这鬼火和陷阱之前,李荩忱相信这些山贼是不会向村子方向轻举妄动的,一旦他们有了更多的损失,那说不定村子中的壮丁人数就超过了他们,只要山贼头目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就不会贸然发动这样的进攻。

但是山贼不向村子进攻,不代表他们不会向着村子方向探索——李荩忱他们在晚上搞了这么一出,山贼们满肚子的怒火没有地方发泄,肯定想要抓住一两个家伙,所以他们很有可能向着村子的方向推进或者说追击,以求能够抓住一两个落在后面的报仇。

所以李荩忱索性就不带着人直接回村子,而是一路退到了这南面的山头上,至少可以防止被后面的山贼追的有如丧家之犬。

“快清点人数。”李荩忱看着一队队人马气喘吁吁的聚集在大树下,急忙对郑庆几人说道。

“少了两个人。”郑庆显然早就粗略点过一遍,脸上带着忧虑神色,这两个人是他的手下,显然在刚才混乱之中没有了身影,让郑庆颇为担忧。

而李荩忱也轻轻吸了一口凉气,因为他清楚的记得当时在混乱之中并没有人伤亡,此时少了两个人说明是在后来撤退的时候走丢的,那么很有可能他们还活着,更有可能落在山贼的手中——这么多人都是一齐进退的,不可能走到半路上有人掉队而其余的人都没有注意到。

郑庆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情况,所以脸上的申请颇为凝重。

“现在回去找么?”宋飞和李求也快步走过来,他们两个家伙脸上还带着狰狞神色,刚才这两个都是亲手杀了人的,此时也有一种豁出去亡命之徒的感觉。

“不要轻举妄动,”李荩忱一边向高处走去,一边沉声吩咐,“派几个身手敏捷、熟悉道路的,从西面绕过去通知村子这里发生的事情,村中的三位长老会知道该怎么做的。另外让五个弟兄出去,在山下小溪一带巡逻,有山贼过来,速速禀报,不能越过小溪!”

宋飞和李求应了一声,急忙去布置,而郑庆担忧的说道:“忱哥,是我没有带好弟兄们······”

“先别说这个,”李荩忱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的跳,而随着太阳穴跳的还有心脏,“这两个人是谁。”

郑庆迟疑一下:“村东头的郑明和郑亮。这两个都是憨厚老实的小子,布置陷阱可以,但是这山中跑动的本事就差了一点儿,结果谁曾想到竟然真的出事了,早知道如此,某肯定让他们两个站在队伍中间。”

“当时走的慌乱,甚至不得以引火烧山,所以出一点意外也在预料之中。”李荩忱沉声说道,跳上一块大石向山贼聚集的那一片山头眺望,这两座山头相隔的距离实际上并不远,而且山贼那边用火把恨不得将半边天都烧的通红,所以李荩忱可以清楚的看到在那里聚集的山贼们的动作。

原本零散的山贼渐渐收队,幽暗的竹林之中不断有打着火把的队伍回来,那一片正对村子的山坡上,人越聚越多,隐约可以看到几个山贼架着两个人走到空地中间。本来山贼就在那个地方搭建了一个小台子作为点兵和发号施令之用,现在正好派上了用场,那两个人被直接绑在台子上的立柱上,正对着黑暗中无声无息的村落。

“让弟兄们不用找了。”李荩忱轻轻叹了一口气,没有想到事情非但没有向自己预想的最好的方向发展,反而因为这两个兄弟落入敌人手中,很有可能导致更不利的影响,“还有,告诉宋飞和李求,抓紧把人都聚集起来!”

郑庆脸色微微一变,显然他也知道这意味着事情已经到了最坏的地步,而且丢掉的这两个都是他麾下的人,也是郑家的年轻一辈,所以让郑庆既惭愧又担忧。不过此时他自己也没了主意,除了听从李荩忱的命令也没有什么选择了。

在山坡上等待的年轻人们显然也都注意到了那边山坡上传来的响声,而且随着郑庆和宋飞等人下令集结,他们多少都预料到发生了什么,黑暗中这些年轻人的脸上写满了愤怒的神色,显然只要李荩忱一声令下,他们会毫不犹豫的扑上去救人。

“郑明和郑亮十有八九是落在山贼手里了,这个想必你们也猜到了。”李荩忱压低声音说道。

所有年轻人都微微前倾,黑暗之中一双双眼眸里满是怒火和斗志。自家一起长大的弟兄落入这些该死的山贼手中,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他们很清楚。

“忱哥你说吧,咱们怎么救人?!”一名年轻人憋不住开口说道。

“对,不能看着郑家两个哥儿落在这山贼手里!”

“就是,忱哥你下令,就算是和山贼拼了,我们也认!”

“按照刚才的那个法子,肯定还能狠狠的摆山贼一道,趁机还能救出咱们的弟兄!”

“忱哥!”

李荩忱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将这些嘈杂的请战声音排出脑海,良久之后,他才霍然睁开眼,凌厉的目光在每一个人身上扫过,即使是黑暗中大多数人都看不到李荩忱眼睛所在,不过还是有被注视的感觉。

“都说完了?”李荩忱的声音低沉,带着难以掩饰的怒气。

郑庆和宋飞几个下意识的对视一眼,忱哥······这是发火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不敢开口,而李荩忱伸手狠狠捶了一下身边的大树,方才冷声说道:“听某的,这人咱们不能救。”

“为什么?!”这一次包括郑庆和宋飞等首领人物在内,都猛地站直,有些不解甚至还带着愤怒的看向李荩忱。

第二十三章 生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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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荩忱他们藏身的地方,正是白天李荩忱带着李求他们几个在山中行走的时候发现的那一条小溪上游。沿着小溪向山上走,两侧的植被已经变成了茂密的大树,而不是竹子,更利于藏身,之前李荩忱在研究那一份舆图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寻找布置退路,而他选择的就是这一座山头。

在这黑暗中,山贼虽然应该并没有胆量向村子发起进攻——经过晚上这一闹腾,恐怕就算是这些山贼看出来了袭击者的身份,也会对村子有所畏惧,毕竟李荩忱拿出来的鬼火还有那些陷阱,足够让那些山贼们疑神疑鬼。

在没有弄清楚这鬼火和陷阱之前,李荩忱相信这些山贼是不会向村子方向轻举妄动的,一旦他们有了更多的损失,那说不定村子中的壮丁人数就超过了他们,只要山贼头目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就不会贸然发动这样的进攻。

但是山贼不向村子进攻,不代表他们不会向着村子方向探索——李荩忱他们在晚上搞了这么一出,山贼们满肚子的怒火没有地方发泄,肯定想要抓住一两个家伙,所以他们很有可能向着村子的方向推进或者说追击,以求能够抓住一两个落在后面的报仇。

所以李荩忱索性就不带着人直接回村子,而是一路退到了这南面的山头上,至少可以防止被后面的山贼追的有如丧家之犬。

“快清点人数。”李荩忱看着一队队人马气喘吁吁的聚集在大树下,急忙对郑庆几人说道。

“少了两个人。”郑庆显然早就粗略点过一遍,脸上带着忧虑神色,这两个人是他的手下,显然在刚才混乱之中没有了身影,让郑庆颇为担忧。

而李荩忱也轻轻吸了一口凉气,因为他清楚的记得当时在混乱之中并没有人伤亡,此时少了两个人说明是在后来撤退的时候走丢的,那么很有可能他们还活着,更有可能落在山贼的手中——这么多人都是一齐进退的,不可能走到半路上有人掉队而其余的人都没有注意到。

郑庆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情况,所以脸上的申请颇为凝重。

“现在回去找么?”宋飞和李求也快步走过来,他们两个家伙脸上还带着狰狞神色,刚才这两个都是亲手杀了人的,此时也有一种豁出去亡命之徒的感觉。

“不要轻举妄动,”李荩忱一边向高处走去,一边沉声吩咐,“派几个身手敏捷、熟悉道路的,从西面绕过去通知村子这里发生的事情,村中的三位长老会知道该怎么做的。另外让五个弟兄出去,在山下小溪一带巡逻,有山贼过来,速速禀报,不能越过小溪!”

宋飞和李求应了一声,急忙去布置,而郑庆担忧的说道:“忱哥,是我没有带好弟兄们······”

“先别说这个,”李荩忱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的跳,而随着太阳穴跳的还有心脏,“这两个人是谁。”

郑庆迟疑一下:“村东头的郑明和郑亮。这两个都是憨厚老实的小子,布置陷阱可以,但是这山中跑动的本事就差了一点儿,结果谁曾想到竟然真的出事了,早知道如此,某肯定让他们两个站在队伍中间。”

“当时走的慌乱,甚至不得以引火烧山,所以出一点意外也在预料之中。”李荩忱沉声说道,跳上一块大石向山贼聚集的那一片山头眺望,这两座山头相隔的距离实际上并不远,而且山贼那边用火把恨不得将半边天都烧的通红,所以李荩忱可以清楚的看到在那里聚集的山贼们的动作。

原本零散的山贼渐渐收队,幽暗的竹林之中不断有打着火把的队伍回来,那一片正对村子的山坡上,人越聚越多,隐约可以看到几个山贼架着两个人走到空地中间。本来山贼就在那个地方搭建了一个小台子作为点兵和发号施令之用,现在正好派上了用场,那两个人被直接绑在台子上的立柱上,正对着黑暗中无声无息的村落。

“让弟兄们不用找了。”李荩忱轻轻叹了一口气,没有想到事情非但没有向自己预想的最好的方向发展,反而因为这两个兄弟落入敌人手中,很有可能导致更不利的影响,“还有,告诉宋飞和李求,抓紧把人都聚集起来!”

郑庆脸色微微一变,显然他也知道这意味着事情已经到了最坏的地步,而且丢掉的这两个都是他麾下的人,也是郑家的年轻一辈,所以让郑庆既惭愧又担忧。不过此时他自己也没了主意,除了听从李荩忱的命令也没有什么选择了。

在山坡上等待的年轻人们显然也都注意到了那边山坡上传来的响声,而且随着郑庆和宋飞等人下令集结,他们多少都预料到发生了什么,黑暗中这些年轻人的脸上写满了愤怒的神色,显然只要李荩忱一声令下,他们会毫不犹豫的扑上去救人。

“郑明和郑亮十有八九是落在山贼手里了,这个想必你们也猜到了。”李荩忱压低声音说道。

所有年轻人都微微前倾,黑暗之中一双双眼眸里满是怒火和斗志。自家一起长大的弟兄落入这些该死的山贼手中,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他们很清楚。

“忱哥你说吧,咱们怎么救人?!”一名年轻人憋不住开口说道。

“对,不能看着郑家两个哥儿落在这山贼手里!”

“就是,忱哥你下令,就算是和山贼拼了,我们也认!”

“按照刚才的那个法子,肯定还能狠狠的摆山贼一道,趁机还能救出咱们的弟兄!”

“忱哥!”

李荩忱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将这些嘈杂的请战声音排出脑海,良久之后,他才霍然睁开眼,凌厉的目光在每一个人身上扫过,即使是黑暗中大多数人都看不到李荩忱眼睛所在,不过还是有被注视的感觉。

“都说完了?”李荩忱的声音低沉,带着难以掩饰的怒气。

郑庆和宋飞几个下意识的对视一眼,忱哥······这是发火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不敢开口,而李荩忱伸手狠狠捶了一下身边的大树,方才冷声说道:“听某的,这人咱们不能救。”

“为什么?!”这一次包括郑庆和宋飞等首领人物在内,都猛地站直,有些不解甚至还带着愤怒的看向李荩忱。

第二十四章 诱饵

对于郑庆和宋飞他们来说,郑明和郑亮两个人虽然有些愚钝,但是都是亲人和兄弟,如果见死不救,那他们还有什么颜面回去给村子中翘首以盼的族人们交代?

李荩忱轻轻吸了一口凉气,双手向下压了压,冷声说道:“弟兄们,你们的心情我理解,并且我也有和你们一样的冲动,但是你们明不明白,如果我们现在就这么直愣愣的冲过去,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李荩忱很清楚,有的时候做事情不需要解释,冲冠一怒是男儿的豪情,但是如果因为冲冠一怒而葬送了其余所有人的性命,那就绝对是犯傻,此时此刻的李荩忱就算是心中有同样冲过去的冲动,他也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道理和眼前这些已经瞪红了眼睛的家伙们解释清楚。

“说得好听,但是咱们也不能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两个弟兄被敌人抓走,这些山贼的手段那么残忍,最会让人生不如死!”一名年轻人双手握拳猛地冲出来,如果不是宋飞和李求眼疾手快将他架住,恐怕这年轻人早就冲过来将李荩忱打倒了。

“混蛋!”郑庆也反应过来,一脚将这个郑家子弟踹翻在地。

“庆哥,明亮兄弟都落在人家手里了,咱们怎么还能在这里坐着!”那年轻人赤红着眼睛喊道,如果不是周围山风呼啸,话已出口基本就已经被冲散几分,恐怕就连对面山头的山贼都能听见这喊声。

“闭嘴!”郑庆狠狠一巴掌抽在那人脸颊上,而周围原本想要附和的郑家子弟,都是轻吸一口气。毕竟对于他们这些郑家子弟来说,李荩忱是一个领导者,但是并不是他们的亲兄弟,所以实际上他们还是在心里服从郑庆的领导,尤其是现在关乎两个郑家子弟的安危,所以他们更想要郑庆能够站出来。

郑庆看着那个满脸委屈的郑家子弟,冷声说道:“无论是郑家还是李家和宋家,都是咱们一个村子之中的,大家相依为命,这一次也是一起对付山贼,如果出了差错是一起倒霉,所以忱哥既然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也是为了咱们整个村子,都给某听话!”

郑家子弟顿时沉默下来,而李家和宋家的子弟也都轻轻松了一口气,如果郑家有不满,那这三家少不了要起矛盾。

李荩忱赞赏的看了郑庆一眼,显然郑庆在郑家子弟当中还是很有权威的,有郑庆在倒是省了自己不少功夫。

这些山中汉子会有这样的表现也在李荩忱的预料之中,他们从小就是在这山中长大,性格淳朴,而且从小一起长大的,和郑明、郑亮手足情深,所以会有这样急红眼睛的反应李荩忱也能理解。

“好了,都听某说,”李荩忱声音虽然不高,但是很坚定,“咱们现在在暗处,这是我们能有的也是唯一的优势,而这些山贼不管做什么,所为的就是将我们从暗处引出来,仗着他们人多的优势,彻底把我们消灭。”

周围年轻人们都点了点头,这种浅显的道理,只要他们冷静下来,绝对不可能想不清楚。

而李荩忱拍了拍郑庆的肩膀,环顾四周说道:“别慌,事情不是没有一点儿转机,既然这些山贼想要吸引我们出去,肯定会在郑家兄弟上面做文章,所以只要他们还活着,我们就还有机会。这样,咱们现在人太多,即使是在黑暗中,一起走动也会引起注意,所以某只带着五个人过去,其余的人现在就返回村子,越快越好!”

郑庆等人脸上露出凝重神色,他们很清楚,凭借五个人想要在这重重包围中救出来这两个人,简直是天方夜谭——当然凭借现在这二十多个人也不太可能,山贼很显然想要吸引更多的村民下山来营救——但是他们别无选择。

就算是牺牲两个人的性命,能够救得整个村子的性命,那也很划算,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那些之前愤怒的郑家子弟,都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们有些不甘心罢了。

“我们已经占了不少便宜了。”李荩忱轻轻叹息一声,目光在每一个人身上扫过,“如果你们还有谁有意见的话,那么某也不好多说什么,还请你自己带着人前去,某绝对不横加阻拦。”

周围的年轻人们虽然冲动,但是归根结底不是傻子,尤其是刚才郑庆那一巴掌更是把他们打醒了。

是啊,在今天晚上发动的这一场突袭中,山贼可以说是损失惨重,这在大家之前是根本没有预料到的,以二十多人袭击二百人,最后只折损了两个人手,这绝对是不敢想象,而现在大家竟然还在抱怨丢了两个兄弟见死不救,简直是太不知足了。

更主要的是,现在正如李荩忱所说,他们虽然还在暗处,但是在暗处能够随时发起偷袭的优势已经彻底消失了,这些山贼有了足够的警惕,甚至可以说就等着他们从黑暗中钻出来,所以现在去救人和送死没有什么区别,正入圈套。

看着周围年轻人没有再多争执,李荩忱点了点头,这些年轻人终归还是知道轻重的。当下里他伸手点出来郑庆、宋飞几个在刚才的偷袭中表现不错的年轻人,然后看向李求:“你小子最是精明,某没有别的要求,把人一个不差的给我带回去。”

李求正在委屈自己没有被选入李荩忱带的这一组人之中,听到李荩忱说的郑重,当下里也不敢耍性子,急忙点了点头:“忱哥放心。”

他精明不假,但是也知道轻重缓急。

“你们跟上某,都咬上树枝,脚步放轻,尽最大可能减少动静,知道么?”李荩忱看着李求带着人消失在黑暗中,转而吩咐郑庆他们几个,除了保持安静,他还让他们一路弯着腰,注意四周。

想到要以这区区几个人摸到山贼鼻子底下去,郑庆他们也都冷静和清醒了不少,此时都竖起耳朵听着李荩忱的吩咐。

山中汉子,尊重强者,李荩忱不只是他们当中年纪最长的,也是实力最强的,刚才李荩忱展现出来的冷静和游刃有余,让他们对李荩忱更是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第二十五章 残忍

黑暗的竹林在前面层层展开,而李荩忱尽量放慢脚步,几乎可以说是一点一点的挪过去。第一次他感受到了这竹林不属于自己时候的恐惧和压力。

这无边无尽的黑暗经常被火把的光芒所照亮,一队一队的山贼正在山林周围搜索着敌人有可能来过的痕迹,而在这更外围,还有很多山贼藏身黑暗之中小心翼翼的观察着。

谁也不知道这一片黑暗中到底有多少山贼,但是无论是李荩忱还是跟在他身边的郑庆和宋飞,都很清楚,黑暗中深藏的,一定是天罗地网,而现在他们正一头撞向这天罗地网。

“忱哥,解决了。”两名年轻人走过来低声说道,刚才有一个险些让他们暴露的山贼暗哨,幸好这两个靠近暗哨的年轻人眼疾手快,一个冲上去捂住那人的嘴巴,一个人麻利的切开了那人的喉咙。

这个时候他们两个处理完那个山贼,回来向李荩忱禀报。

李荩忱点了点头,拍了拍他们的肩膀,猛地从黑暗中窜出,而他身后郑庆和宋飞等人也是麻利的跟上,他们的身影在竹林之间晃动一下,转瞬又消失了。

“头儿,是不是有什么人过去了?”不远处打着火把的一名山贼揉了揉眼睛说道。

一阵凉风扑面,让所有山贼们都打了一个寒战,这个时候最是神情紧张,一声尖叫就有可能导致一群人直接扑上去不管三七二十一乱打一气。

而领队的那个山贼头目也谨慎的环顾四周,不过他能看到的只有在风中摇晃的树影。他低低骂了一声,伸手拍了一下那山贼的脑袋:“你小子别疑神疑鬼的!”

这个时候,还是宁肯信其无,不可信其有,否则一旦扑了空,大家白紧张一通,自己还少不了落得一个指挥不当的罪名,这小头目清楚的很。毕竟他手下人不少,谅这些刁民也没有胆量对付他,只要能够平平安安的把人带回去,就算胜利。

毕竟这周围的黑暗和风吹竹子沙沙的声音,总给小头目一些不太好的感觉,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走吧。”看着这一队山贼过去,李荩忱也轻轻呼了一口气,现在对于他来说自然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一伙山贼没有过来搜查自然是最好的。

“这架势,”郑庆也忍不住啧啧感慨一声,他们这一路过来,这样巡逻的山贼至少已经遇到了两队,再加上黑暗中的暗哨,甚至可以说山贼有一半人都派了出来,“是想要咱们进攻还是不想?”

李荩忱摇了摇头:“这些山贼是既想要诱使我们上钩,又不想让我们真的冲过来拼命啊,他们这样的布置也无可厚非,显然他们也不想遇到红着眼睛的敌人。”

郑庆和宋飞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这些山贼显然想要遇到的是能够冷静进攻的山民,而不是一群急红了眼睛的山民,如果山民还有点儿脑子的话,看到这阵势估计会选择撤退或者犹豫不定,这样就给了外围的暗哨发现他们并且及时报警的机会,而一旦村民们红着眼睛冲过来,这样的布置也能够及时拦住他们。

所以山贼有这样怪异的布置,也无可厚非。

“不过这也说明他们多少是害怕了,”李荩忱郑重的说道,看了身后的年轻人们一眼,每一个人都以坚定自信的眼神回复他,“既然咱们已经走到这里了,那就上前把他们的底细探个干净!”

脚步声再一次响起,显然又有一队山贼向着这边走过来,而李荩忱等人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移动,他们的身影也逐渐被黑暗所吞没。

等到火把的光亮再一次照亮这一片空地的时候,几名山贼打着哈欠环顾四周,周围只有竹叶在风中晃动的阴影。

“走,向那边。”带队的山贼一挥手,身后的人急忙跟上去。

谁都没有注意到不远处地上没有被完全遮掩住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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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地中间已经搭起来两个架子,而那两名不幸被抓住的郑家兄弟就直接吊在架子上,即使是隔着远远地都能够听见鞭子抽打人的声音。李荩忱死死咬着牙紧盯着空地上。

他身后郑庆等人甚至已经直接回过头去,毕竟看着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同伴受到这样的折磨,对于他们来说简直是无法忍受的。如果不是刚才李荩忱和所有人摆清楚了道理,恐怕现在在场的这几个家伙也都会忍不住冲上去。

“看好了,这就是失手的下场。”李荩忱的声音很低、很平,但是无论是郑庆还是宋飞他们几个,都能够肯定的听出来李荩忱话语中深深的怒气,只不过他在全力克制自己。

听着李荩忱所说,所有人都陷入沉默,如果刚才稍有不慎,在这上面吊着的就不只是两个人了,而如果没有他们今天晚上闹了这一下,恐怕明天全村的人都会有这样的下场。

当然即使是现在,这样的阴影依旧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头。

“你们要想清楚了,”李荩忱的声音依旧很低沉,“如果我们现在继续这样干下去,过不了多久在上面吊着的就有可能是我们。”

郑庆无所谓的笑了一声,虽然他这个笑声在此时此刻看着很勉强:“就算是咱们不这么做,恐怕明天这个时候也会被吊上去,更或者比这个还不如。”

宋飞拍了拍他的肩膀,抬头看向李荩忱:“忱哥,带着我们,咱们说什么也得争一争!”

年轻人们下意识的对视一眼,纷纷点了点头。而李荩忱冲着在场的几个人一拱手——他们是在这一场夜袭中表现最出众的,实际上也是年轻一辈中最有声望的。

这一拱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就在这时,光亮中传来一声惨叫,紧接着便听见一个人冰冷的声音:“这个村子里面到底有多少人,快点儿说,要不老子就把你这一条胳膊也废了!”

“没想到这两个小子骨头还挺硬,咱们这都已经抽了三十多鞭子了,就算是咱们自家弟兄恐怕也要受不了喽!”另外一个声音随即响起,而且颇为洪亮。

顿时引起周围山贼们一片起哄声。

而郑庆和宋飞等人咬着牙攥紧拳头,目光之中都带着杀气,看向那一片火光,郑家兄弟的身影有些模糊,但是能看得出来两个人都是耷拉着脑袋,显然已经快晕过去了。

“不要慌!”李荩忱按了按手。

第二十六章 穿云

李荩忱敢打保票,这两段话不但是说给郑氏兄弟和山贼们,也十有八九是说给他们几个人听的。

这几个山贼头目虽然不知道周围的黑暗中是不是已经有敌人,但是很显然他们打算用这种激将的办法试探一下,如果能够将敌人引诱出来最好,就算是引诱不出来,他们也没有丢掉什么,甚至还能借着这个机会提升一下士气。

郑庆和宋飞等人显然已经冷静下来,不过每一个人看向李荩忱的时候,目光之中都带着难以掩饰的战意。李荩忱相信,就算是现在明知道是赴死,只要自己一声令下,这些家伙还是会扑上去的。

“忱哥,有两队人向这边过来了,”在后面放风的一名年轻人快步走过来,“咱们要是再不走就没机会了。”

李荩忱深深吸了一口气,此时此刻他已经别无选择。

山贼用凉水将郑氏兄弟泼醒,只听得郑明大声骂道:“他娘的有本事你们这些龟孙子接着打,老子要是告诉你们一个字,老子就不是人!”

紧接着郑亮也吼道:“山里的畜生还知道保护自家地盘呢,老子怎么能连畜生都······啊!”

鞭子挥舞的响声打断了他们两个的怒骂,每一次抽打在郑氏兄弟的身体上,都是一朵绽放的血花。

“这些山里的刁民还真是能忍,也是没有胆量,”一名山贼头目笑着说道,话语中带着浓烈的嘲讽意味,而目光不断的在周围山林中扫来扫去,显然想要找到有人存在的痕迹,“这些家伙有胆量在这深更半夜里面对咱们动手,难道就没有胆量来救人。”

山贼们接着起哄,而一名看着是和他们的打扮不太一样的中年人缓步走出来,这些山贼显然对这个中年人颇为尊重,纷纷闪开一条道路。中年人走到被打的血肉模糊的郑氏兄弟身边,将他们上下打量了一番,忍不住感慨说道:

“两位看看吧,你们被抓了都没人管,如果你们两个能够加入我们,吃香的、喝辣的,村子里面的东西也有你们的一份,而且你们的家人也能安然无恙,何乐而不为?”

郑明艰难的睁开在之前被俘的时候就已经被打肿的眼睛,虽然他看到的世界就只有一条缝,但是已经能够找到这个中年人的位置,当即一口混着血的痰就飞了过去,如果不是中年人眼疾手快躲开了,恐怕这痰就正中眉心。

“敢对我们军师不敬,真是好大的胆子!”山贼们顿时纷纷挥动手中的兵刃,似乎只要那中年人一声令下,他们会毫不犹豫的上前将郑氏兄弟剁成肉末。

“这些山贼比我们想象中的要难对付啊,”李荩忱轻轻吸了一口凉气,转头看向郑庆和宋飞,“咱们准备走,还有你们两个把弓箭拿出来,给郑氏兄弟一个痛快吧。”

郑庆和宋飞两个人诧异的对视一眼,村子中能够用的弓并不多,毕竟想要制作一张弓很容易,但是想要制作一张能够有准头的弓却没有那么容易,所以村子中的好弓一共也就是有五张,即使是刚才李荩忱在动手的时候,针对远程攻击这一块,也是指挥人远程投掷竹枪而不是动用村子中的弓。

这玩意儿是拿来保命的。

不过这并不代表李荩忱出来不会做好准备,这五张弓之中的两张就在郑庆和宋飞手中,他们两个是村子中有名的神箭手,甚至就算是李荩忱本身都稍逊一筹,所以李荩忱才会将这个任务交给他们。

“忱哥,这样会不会······”宋飞迟疑说道。毕竟两支箭射出去,他们的行踪可就暴露了。

“两支山贼队伍就快到了,咱们早晚得暴露,”李荩忱无所谓的拍了拍宋飞的肩膀,“别让咱们的弟兄接着受苦了,当然如果你想的黑暗一些,也可以想不能让咱们的事情从他们的嘴巴里出去。”

郑庆默默地抽出来弓,而宋飞张了张嘴,紧跟上他的动作。

他们两个清楚,无论是李荩忱出于何种考虑,现在必须要执行他的命令,无论是因为在这个时候队伍不能出现争执,还是因为郑庆和宋飞实际上也默认了李荩忱的说法。

更何况实际上在他们心中,还是下意识的选择相信李荩忱,不只是因为李荩忱平日里就是他们尊敬的大哥,更因为之前李荩忱的布置和他展现出来的冷静足够让郑庆和宋飞放心。

被成为“军师”的那名中年人不知道还在说着什么,但是可以看到郑氏兄弟只是瞪大眼睛不说话。而郑庆手中的弓箭对准了密集集中的山贼,这些山贼显然对于这个军师很是敬重,他就站在山贼们的层层保护之下,就算是郑庆射箭技术很好,依然没有办法对准那军师。

“不行么?”宋飞显然也有同样的想法,看着郑庆犹豫的神情,顿时明白他也没有办法对准。

狠狠一咬牙,郑庆猛地调转手中的弓,而宋飞已经先他一步松开了弓弦。

利箭穿云,直接刺穿了郑明的脖颈,郑明晃动了一下,显然已经没了性命。而他身边的郑亮怔了一下,已经明白过来,声嘶力竭的吼道:“来啊,快给小爷我一箭,快啊!”

“挡住,挡住!”那军师顿时也慌了,急忙大声吼道,狠狠挥手。

山贼们慌乱的向前,想要挡在郑亮前面,而又是一支利箭呼啸破空,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刺穿了郑亮的脖颈。所有山贼都倒吸一口凉气,旋即在头目们的指挥下吼叫着向着利箭射来的方向扑去。

李荩忱瞳孔微微一缩,而郑庆和宋飞不用他吩咐,几乎是同时张弓搭箭,又是两支箭矢呼啸而出,一支没入前面奔跑的山贼小头目胸膛,而另外一支则奔着那军师而去,不过一名山贼眼疾手快将军师推开,自己中箭倒地。

郑庆暗叫一声可惜,但是毕竟射箭不是说中就中的,而且显然这些山贼保护这个中年人的心思已经不言而喻,想要这么简单就杀了他,确实有些异想天开了。

“快走!”李荩忱低吼一声,猛的一拽郑庆和宋飞,三个人也顾不上弓箭,同时窜入树林的黑暗中。而山贼们显然也发现了他们,纷纷向这边冲来,这些刁民不但在半夜里偷袭了他们,甚至还当着他们的面杀了四个人,就连军师都差点儿折损在他们手上。

第二十七章 寂静

整个山上都是打着火把来回巡逻的山贼,显然刚才在半夜里来的这两下子着实让他们怒火中烧,如果不是实在不清楚这黑暗中到底还隐藏着多少危险,恐怕这些山贼早就已经嗷嗷叫着前去攻打村子了。

村子中原本就昏暗的灯火消散,如果不是天上的月亮尚且还有一丝光亮,恐怕离开了火把光照的范围就是伸手不见五指。

“军师有令,速速搜山!”几名负责传令的山贼身手矫健的穿过山林,一看就知道也是久在山中的人。

而手持火把的山贼们小心翼翼的向前摸索前进,这些山贼显然也有界限,每一次走到山下小溪边就折回继续搜索——似乎这条小溪就是他们不可逾越的禁忌。

“咱们只要能到小溪边,就算逃出生天了。”李荩忱伸手拨开眼前的树枝,看着黑暗中颇有指示作用的火光。

因为考虑到山贼肯定会着重搜索靠近村子的西侧和南北两侧山林,所以李荩忱他们只能兜了一个圈子向东,躲在了东侧山坡一棵大树上,这一带已经不是竹林,而是茂密的大树林,和南侧之前李荩忱他们藏身的那个山头上的树林连为一体。

这些山中的老树都有上百年的岁数,而且和竹子不同,这些参天大树粗壮高大,足够四五个人躲在那茂密的树冠之中。现在李荩忱带着宋飞和郑庆在树上,而另外两个年轻人则在树下南北两侧放哨。

“想要从这里回到小溪边,可没有这么简单啊。”郑庆的注意力也从之前射杀自家两个兄弟的阴影中转移到现在所面临的困境上,“这些山贼怕不是恨咱们恨得牙根痒痒,小溪那边必然是重兵布防。”

李荩忱苦笑一声:“所以现在依靠我们几个人想要跑出去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郑庆和宋飞都是怔了一下,一齐看向李荩忱。现在自己靠不住,想要依靠那些山贼更是痴人说梦,那他们岂不是要被困死在这里了?要知道明天早晨山贼肯定会发动对村子的进攻,到时候他们不能不在啊。

“忱哥,你不会说等天亮了再走吧,那就太晚了!”郑庆有些着急的说道,死了郑家两个兄弟,让他心中别提有多窝火,没有多杀两个山贼已经算是他一直忍着了,若是明天早晨才能偷偷摸摸的回去,那就太憋屈了。

李荩忱声音一冷:“你以为这些山贼都是吃干饭的?之前敌明我暗,我们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所以能够占尽了便宜,而现在你觉得这些回过神来的山贼会给我们这个机会么?至于那个军师,在某看来也不是一个好对付的角色,肯定早就想把我们几个碎尸万段。”

撇了撇嘴,宋飞有些不屑的说道:“可是忱哥,你看他们到现在不是都不敢越过溪水么?”

“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黑暗中有多少敌人,是不是还有类似于之前的陷阱,所以不敢贸然前进,毕竟他们派出的斥候被我们打掉了,所以现在是两手一抹黑。”李荩忱沉声说道,打破了宋飞美好的幻想,“这只是他们不想付出更大代价而已,毕竟过不了多久天亮了,他们可以光明正大的进攻村子,村子中的人也跑不掉不是?”

宋飞怔了一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深山老林里,要真的逃命,又如何比得过这些山贼?

“这也是某一直担心的地方,”李荩忱忍不住喃喃说道,“这些山贼越是冷静、越能忍耐,说明他们越不好对付。若是他们现在就火急火燎的进攻村子的话,反倒是没有那么有威胁了。”

“可是忱哥,咱们也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郑庆着急的说道,看向李荩忱,目光之中满满都是期待的神色。因为李荩忱已经创造了太多奇迹,而他相信这一次李荩忱照样能够带领他们脱险。

李荩忱微微抬头:“我们刚才是救不了自己,但是现在有机会了,你们快看。”

山上的呼喊声越来越大,原本向着树林这边搜索过来的山贼们不知道什么原因,竟然全都转身向后跑去,一支支火把组成的长龙就这么在竹林和这一片树林交界的地方掉头,而风吹散了声音,听不清楚这些山贼在喊什么。

片刻之后这一片山林再一次陷入黑暗和死一样的寂静之中,而郑庆和宋飞面面相觑,不知道李荩忱说的机会到底是什么意思,更不明白这些山贼为什么说走就走。

如果说那些山贼走到小溪旁边就折返是因为害怕村民在前面不知更多的陷阱倒还在情理之中,但是他们向着这远离村子的方向走不了多远,同样就回去了,倒是真的出人意料。

而李荩忱在说完刚才那一句话之后,就不再出声,不知道他在等待什么,周围的夜色更浓,甚至就连天上的月亮也有一半被云彩挡住,现在可真的是伸手不见五指了。

虽然不知道李荩忱到底是买的什么关子,但是郑庆和宋飞还是有样学样,和李荩忱一样保持安静。

良久之后,一名在下面放哨的年轻人缓慢的爬上来,尽最大可能不弄出声响:“忱哥,他们······他们来了!”

话音尚未落下,急促的脚步声骤然响起,借助微弱的星辉,郑庆和宋飞看着那景象,忍不住轻吸一口凉气。两队山贼同时从山林中穿出,脚步飞快,每一个人手中晃动的兵刃都闪动着寒光,而在他们的前面,另外一名年轻人正飞快的向前奔跑,一时间根本顾不上爬树,只能拼命的向前跑。

“十个人!”郑庆轻声说道,而那两队山贼同时冲到大树下,将那年轻人逼迫到了树底。

李荩忱点了点头,手猛地抬起来,郑庆三人都凝神向下看去,李荩忱这个手势是山中捕猎时候用的“动手”手势,村子中年轻人自然都明白,虽然下面有十个人,但是显然这一次李荩忱不打算作壁上观了。

有的时候忍耐或许是上佳的选择,但是一味地忍耐只会导致自己人这边士气低落,更何况对于李荩忱他们来说,本来人就不多,少一个就少很多力量。

“抓活的!”带队的山贼小头目露出一抹狰狞的笑容。

几乎是在山贼小头目这句话说完的一刹那,李荩忱的手狠狠挥下!一声厉啸,短刀洞穿小头目的胸膛,将这山林之中的寂静彻底打破。

第二十八章 逃命

李荩忱一把抽出短刀,他已经数不清楚今晚上他杀了多少人了,或许是两个,或许是五个,他只知道,现在如果不把眼前这几个家伙送入黄泉的话,那么死的就是他。

老子刚刚来总共没有几天,所以还是麻烦你们几个抓紧走吧。

郑庆和宋飞也从树上一跃而下,手中都是拿着雪亮的镰刀,相比于切割猎物是有才用的短刀,显然他们两个更喜欢这种用起来大开大合而且颇为锋利的家伙,平时这镰刀就是拿来在山中开路的,有些类似于后世的开山刀,别说是砍血肉了,就算是结实的木头,一刀下去都能砍断。

这两个家伙刚才也算是经历过血的洗礼了,此时脸上早就没有了初次杀人时候的那种颤抖和恐慌,麻利的手起刀落,那几名猝不及防下的山贼被干脆利落的砍掉了脑袋。

“杀!”一把刀从斜地里刺过来,刺入跟在郑庆身边那名年轻人的小腹。那年轻人一把抓住刀柄,鲜血已经不可遏抑的从伤口中涌出来。

而意识到同伴这是替自己挡了一刀的郑庆低吼一声,手中的镰刀直接由下而上刺穿了那名偷袭山贼的下颚,那山贼瞪大眼睛,竭尽全力想要伸手按住伤口,可是和他刚才捅的那个年轻人一样,这鲜血怎么都止不住。

这一小队山贼剩下的两个人对视一眼,顿时扭头不顾一切的向黑暗中跑去。而李荩忱摆了摆手不让郑庆和宋飞他们追过去,反正也已经暴露了,这个时候斩草除根已经没有意义了,若是万一落入敌人的算计之中,可就真的万劫不复。

“忱哥,庆哥,你们别管我,快走,快走!”那小伙子伸手推了一把想要上前搀扶自己的郑庆和李荩忱,“我这血······是止不住了,不能拖累了你们,我活不久了!”

李荩忱的手微微颤抖,浓烈的血腥味让他有些恍惚。

从前世一个废柴小白领到现在沾满鲜血的“杀人狂魔”,要说李荩忱看着自己满手鲜血没有一点儿反应,那肯定不可能,不过李荩忱也清楚,此时此刻根本容不得他有丝毫的犹豫和停留。

“忱哥······”郑庆迟疑一声,看向李荩忱。

这个时候需要有人来牺牲,李荩忱很清楚这个事实。他伸手拍了拍这个年轻人的肩膀:“走!”

郑庆和宋飞死死咬着牙,抛弃弟兄的无奈让他们两个感觉心如刀割,伸手搀扶起来另外一个树下的年轻人,三个人脚步踉跄的跟上去。

而那捂着小腹的年轻人缓缓后退两步,嘴角边露出一抹笑容,坐倒在树下,头一偏已经没有了气息。

“这边!”脚步声再一次响起,火把将这大树下的景象照亮,即使是这些山贼多少都有过杀人放火的精力,也都陷入了沉默。大树之下尸体七横八竖,鲜血流满一地,而这些尸体绝大多数都是山贼的,他们或是被刺穿了胸腹要害,或是直接被划破了喉咙,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惊恐或者难以置信的神色,显然她们也没有想到,这些原本以为很好对付的山里刁民,下手毫不留情。

几名小头目面面相觑,而人向两侧分开,被称为军师的中年人大步走过来,细细打量一番地上的尸体,再看向那个靠在大树下脸上甚至还带着笑意的年轻人,轻轻叹息一声:“是我们轻敌了,把这些尸体都收敛了吧。”

“那军师,咱们还······”一名头目急忙问道。

“有意思,”中年人冷笑一声,霍然转头,“追,某就不信,这些家伙还能跑出某的天罗地网!”

顿了一下,他的声音提高了不少:“更何况杀了我们这么多人,哪是想走就能走得了的?!”

“诺!”山贼们大声应道,转身冲入那无边无尽的黑暗之中。

火光一闪一闪,如果此时从高处看的话,这火光再一次融合入不远处的无数火光中,正像是一张逐渐织就得大网,将这黑暗的山林全部笼罩在其中。

不过山贼们并没有发现,就在他们对面的黑暗中,一点火光重新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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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样是不是有些冒险?”宋老爷子看着漫山遍野逐渐亮起来的火把,忍不住伸手捋着自己胡须,在冷风中这个当年的白袍军老卒站的依旧笔直。

李成的身子骨儿要比他好一些,目光在周围忙碌的村子中妇孺老弱身上扫来扫去:“如果不冒险的话,总不能把那几个孩子就这么丢在外面,没有他们几个,咱们这村子就算是想要守住,又岂是那么容易的,更何况荩忱失陷在里面,某舍不得,阿庆和阿飞这两个好孩子,你们两个老家伙又怎么舍得?”

郑老爷子叹了一口气,点头说道:“是啊,这三个可都是咱们精心培养出来未来接班的人,若是这么折损了,就是在割你我的心头肉啊。不过这些山贼也着实可恶,竟然如此不消停。”

看着几名在身前跑过,将火把搬运过来的年轻人,李成忍不住苦笑一声:“就算是以咱们这把老骨头,要是被荩忱他们这样在黑暗中暗算,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这帮小兔崽子是戳到点子上了,这些山贼怎么可能不一跳三尺高?”

“这些年轻小子也是胆大包天,”郑家老爷子手中的拐杖敲了敲地面,“现在可好了,如何脱身?!”

老爷子虽然嘴上骂骂咧咧的,但是心中早就不知道为这些小子们叫好多少遍了,所以李成和宋老爷子对视一眼,只是微微一笑,对于这位老伙计的心思,他们当然清楚得很。

“咱们这样做,可有效?”宋老爷子摆了摆手,不让郑老爷子再骂骂咧咧,转而看向李成郑重的说道,“若是山贼非但没有感到害怕,反而冲上来,那咱们岂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火把一次点亮,山坡上下来往人声鼎沸、火光闪烁,一时间甚至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山上呼喊,一时间山上热闹非凡。

而对面山坡上的那些山贼,反倒是消停下来。

“这些山贼之中必然有居中指挥的智者,吃了好几回亏,他不可能再鲁莽向前。”李成眯了眯眼说道,“更何况这些山贼给某一个感觉,他们还在忍耐、还在试探。”

第二十九章 虚实

对面山上突然出现的火光确实让山贼们吃了一惊,他们原本以为自己在这里搞的动静足够大了,但是当对面山上山下的火把点亮的时候,他们摆开的架势就成了小巫见大巫。

“可是有谁不听号令冲到了对面山上?”山贼军师在几名护卫的簇拥下大步走过来,而那几名山贼小头目面对军师带着怒意的质问,都有些茫然的摇头。

对于军师,山贼们上上下下都很是尊敬的,当然不可能出现有人不顾军师命令冒险渡过那条溪水到对面山上的事情,对此山贼小头目们有一百个信心。其中一人皱着眉说道:“军师,头儿还在山下,您就是我们的首领,违背首领的命令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弟兄们都门儿清,更何况咱们大多数人都在山东面,此时才赶过来,溪水那边不可能有这么多人。”

“这么说······”那军师有些疑惑的看向对面黑暗中点点火光,“应该是那村子中的人了?可是他们哪里来的这么多人,就算是真的有这么多人,那为什么之前只有十多个人出来袭击我们?”

几个山贼小头目们都是沉默不语,军师的疑问又何尝不是他们的疑问。而下面的山贼们更是议论纷纷,显然对面这突兀出现的阵势着实让他们吃了一惊,对面山坡上的火把怕不是要有数百,否则不可能将半边山坡全都覆盖上,而就算是这数百人之中还有一两百是没有多少力气的妇孺老弱,那么剩下的年轻丁壮数量依然非常可观,想要吃下这个村子,这些山贼数量还真的不一定够。

更主要的是他们二十来个人就能够把两百个人搅得天翻地覆,若是有两百个人,那么同等数量的山贼是他们的对手么?更何况那一面山坡上会不会陷阱密布?毕竟今天晚上埋设在密林中那些随时都会要人性命的陷阱给山贼们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现在想起来依然不免有些脊背发凉。

这个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村子,到底是什么来路?

“虚虚实实,不辨真假,是我们轻敌了。”军师冷笑一声,“不过不管敌人用出多少花样,他们的人数必然不会很多,否则不可能现在在对面给我们摆下这样的阵仗却毫无动作。一点儿鬼蜮伎俩竟然就想要我们打退堂鼓,未免太小看我们了!”

几名小头目都点了点头,虽然他们不知道对面这村子是怎么冒出来这么多人的,但是他们很清楚,对方没有冲过来,说明他们点燃的这火光之中怕是有不少水分。

“黑暗之中,敌暗我明,还是小心为上,只要他们不越过溪水,咱们也不越过,”军师摆了摆手,“一切等白天再说。但是那几个杀了人还想跑掉的家伙,必须要抓住!”

杀了那么多人,还想安然无恙的离开,未免太天真了,就算是军师不吩咐,小头目们也没有打算放过那几个家伙,此时急忙下去吩咐,而军师微微眯着眼睛看着对面越来越多的亮光,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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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虽然摆出这么大的架势,但是只要不越过溪水,似乎那些山贼很快就能看穿吧?”郑老爷子皱着眉说道。这山上的火把虽然多,但是实际上都是放在稻草人的手中,毕竟村子就算是算上牙牙学语的孩子,也没有这么多人。

李成这分明就是摆出来了一个空城计。

“山贼的注意很难被吸引到这边来的,”李成叹了一口气,“但是布下这么大的阵仗实际上也不是没有作用。”

“哦?”宋老爷子怔了一下。

“希望荩忱能够把握住这一线生机吧。”李成没有过多解释,但是能够感受到他的声音也在颤抖。

郑老爷子看了李成一眼:“有没有信心?”

火光中李成的额头上已经有汗珠流出,不过他还是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这孩子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让某失望过······但是,某也只能说他应该有能耐做到······”

另外两个老爷子顿时陷入了沉默。

而在风中,李成喃喃开口:“某相信他······然犹恨不得以身代之。”

夜风和火光下,老人的身形有些佝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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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光有什么不对的么?站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之中,军师不由得轻轻眯了眯眼睛,他并不感觉自己的判断有什么错误,毕竟对方布下的这个空城计实在是漏洞百出,而他也确实没有前去试探一番的意思——当务之急是把那几个还在自己眼皮底下乱跑的家伙抓住······

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军师突然明白了什么,瞳孔猛地收缩。

中计了!

而不等他着急的开口,身后一声怒吼有如平地惊雷!

“杀!”李荩忱从黑暗中纵身跃出,手中短刀如水,直接洞穿了一名山贼的脖子,而他手下动作连贯的飞起一脚,将另外一名面带错愕神情的山贼直接踹倒在地。至于郑庆和宋飞三人也飞快跟上,将军师身边为数不多的几名山贼或杀或赶,直接将军师围在中间。

短刀架在脖子上,沁透肌肤的寒冷让军师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近在咫尺的李荩忱大口大口喘息着,但是拿着刀子的手出奇的稳定——或许李荩忱自己也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

山贼们此时也都意识到事情不妙,火光闪动,大队大队的山贼飞快赶过来,而李荩忱猛地拽了一把军师,向后退去,郑庆和宋飞同时挥舞镰刀,护住他的两侧。

因为军师落在敌人手中,所以山贼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几名小头目着急的想要上前,但是看到李荩忱手中那明晃晃的短刀,也只能恨恨一跺脚重新退了回来。

“还真是出乎意料啊。”军师忍不住由衷的赞叹了一声,“出乎意料!”

李荩忱摇了摇头,声音很是平淡,似乎并不在意自己身处重重包围之中:“往往敌人的眼皮子底下就是最容易藏身的地方。”

军师不由得苦笑一声,这个年轻人表现出的镇定和决绝,还真得让他有些佩服,想必这个家伙就是今天晚上一系列动作的总指挥了,不管这个家伙还有没有什么后招,军师对他都暗暗赞叹一声。

能把他逼迫到这个地步的,还不多呢。

第三十章 谈判

在李荩忱他们出来的前一刻,军师就已经明白对面村子如此做的目的,这些人显然不是傻乎乎的在这个时候费尽力气摆什么虚实之计——只要山贼不杀过去,他们的空城计再逼真也没有什么用——而是想要吸引山贼的注意力。

毕竟在火光逐一亮起的时候,山贼们不可避免的将注意力都转向这边山坡,甚至几个小头目也都急匆匆的带着人赶了过来,就算是没有军师存在,遇到这样的突发情况,他们也得碰头商量一下。

而实际上李荩忱等待的就是这个机会,而李成要给李荩忱制造的也是这个机会。山贼的注意力都从东侧李荩忱他们藏身的地方转移到西侧面向村子的山坡,这个时候虽然通往村子的所有道路都被山贼紧密关注,但是通往军师所在那一片空地的道路却是被人忽略,无论是谁都不会想到,李荩忱他们几个竟然大胆包天的直接向着山贼聚集的地方冲过来。

在军师下达命令之后,小头目们都去山坡下收拢人手,然后转身返回继续向东侧,就在这一来一回最多一炷香的功夫中,军师身边没有多少人守护,甚至在向东的方向上都没有多少人。

这一段时间很短暂,但是李荩忱把握住了。

千钧一发,不过如此。

等军师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为时晚矣。

只可惜现在也没有后悔药可以买,当落入李荩忱手中的时候军师就知道大事不好,不过这军师显然也是经历过风浪的人,一见李荩忱不开口,他便带着笑——这是不知道这笑容是随手拈来还是强行挤出来的——不慌不忙说道:“你们就算是劫持了某,难道就以为能够平平安安的出去么?”

李荩忱冷哼一声:“如果你觉得我们出不去,就不会开口了。”

被李荩忱直接怼回来,军师也没有生气:“小兄弟年纪轻轻,但是无论手腕还是心境,都非常人可比啊!”

李荩忱只是翻了翻白眼,这不是废话么,老子两世为人,加起来都快活了半个世纪了,更何况老子在穿越来的那个时代学到的理论知识肯定要比你一辈子学到的都要多。

见李荩忱并不着急开口,军师显然也明白这一次遇到硬茬了。而山贼们也不敢轻举妄动,不断地在外围游走,但是手中的兵刃都明晃晃对着李荩忱他们。

不过虽然并不开口说话,但是李荩忱手中的短刀却是微微向里扣,一缕凉意让军师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战,李荩忱分明是在威胁他,更或者说是在催促他。

“说说吧,你们想要什么条件。”军师轻轻叹了一口气,显然不打算继续和李荩忱僵持下去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李荩忱他们展露出必死的心意,他总得爱惜自己的羽毛,要是和几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山中刁民同归于尽,未免让人笑话,也毁了自己的英名,“我的命可没有那么尊贵,你们要是提出什么过分的,恐怕就算是某的性命交代在你们的手里,我这些手下也不会放弃进攻的。”

李荩忱的目光在周围山贼身上扫过,包括几名山贼小头目在内,几个人手中的刀都轻轻晃动着,李荩忱的脸微微一侧,他们甚至跟着脚步都转动起来。当即明白过来,李荩忱一直毫无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来一抹笑容,他拍了拍军师的肩膀:“你话是这么说的,但是看你手下这紧张的,分明就是在告诉某,你很重要呢。”

狠狠的瞪了那几名小头目一眼,军师知道这些家伙的紧张神情将他们出卖的一干二净,而现在很显然无论自己这怎么说,李荩忱都不太可能相信了:“那你说吧,想怎么办,今天这事总得有个了断。”

“我们几个人的命都贱得很,值不得你一条命来换。”李荩忱脸上那一丝笑意也消散的干净,重新变得凝重。而郑庆、宋飞和另外那名年轻人也缓缓向中间靠拢,帮李荩忱挡住其余方向,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就豁出去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军师并没有多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那几名还在周围徘徊寻找机会的山贼小头目们无奈的对视一眼,同时伸出手,靠上来的山贼们不敢怠慢,重新小心翼翼的退了回去。毕竟对于他们来说,这一个村子显然没有军师的性命来得重要。

“而我一个村子孤零零的立在这里,如果就这么放你回去,说不定过了半个时辰你就会带着人冲上来了。”李荩忱的声音很是平缓,但是军师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这个年轻人的手也在微微颤抖——很显然他也是第一次遭遇这样的情况,能够保持语调的平缓已经不错了。

不过军师不敢轻举妄动,本来他的武艺就不怎么样,而以李荩忱的本事,很有可能直接在他猝起发难的时候直接将刀子送入他的胸膛。至于周围那些山贼,军师很清楚如果让他们打打顺风仗还可以,但是对上这样的局面,不添乱就算谢天谢地了。

“所以你打算怎么样?!”军师声音一沉。

李荩忱轻轻吸了一口气:“所以只能麻烦你和我们走一遭了,只有你待在村子里,村子才是安全的,这些山贼随时可以杀上村子,不过如果有了你的性命压在那里,恐怕他们就没有这个胆子了。”

“你倒是好大的胆子!”军师皱了皱眉,“你觉得某会同意么?”

李荩忱嘲讽的说道:“啸聚山林、杀人越货,恐怕没有人比你们胆子更大了······”

顿了一下,李荩忱更是有些不解的叹了一声:“难道你没有看明白么,现在某想带着你去村子中,你能否决么?他们又如何拦得住某!”

军师瞳孔猛地收缩,还不等他喊出来,李荩忱手中刀子一撤,猛地将军师向前一推,早就准备好的左手一记迅猛狠辣的手刀重重敲在了军师的脖子上。军师来不及呼喊,整个人已经软倒在李荩忱怀里。

而郑庆和宋飞他们也没有想到李荩忱竟然冒险来了这么一下,差点儿惊叫出声。至于那些山贼们,更是快步冲上来。

“都给老子退下!”忽明忽暗跳动的火光中,李荩忱的神情狰狞,手中短刀晃了晃,“谁要是敢上来,老子就要了这个家伙的命!”

第三十一章 脱险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而现在李荩忱很显然就是这个光脚的。身处重围之中,对于他以及周围的郑庆和宋飞等人来说,实际上都是身处九死一生的境地,所以李荩忱已经做好了死在这里的准备。

什么白走这一遭之类的想法,已经被他抛到了脑后,狰狞的面容上写满了杀意,可以说一个年轻人所有的狠辣在此刻都展现了出来,让周围的山贼们丝毫不怀疑李荩忱随时都有可能和自家军师同归于尽,所以在李荩忱的这一声呵斥中,他们都不知不觉得后退了两步。

“怎么办?”一名小头目低声说道、

“咱们冲上去,难不成这几个毛头小子还真的敢动手?”另外一名小头目有些不满的压低声音,“某早就看这个指手画脚的军师不爽了,如果不是老大一直对他客客气气的,老子说不定哪天就在他背后来一刀。”

另外几名小头目的脸色都是变了变,那小头目知道自己失言,急忙低下头。而一直沉默的一名年长山贼叹了一口气说道:“军师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我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更何况今天晚上闹出来这么大的动静,说明这几个年轻人没有一个是善与之辈,这一场赌博咱们赌不起。”

“那应该怎么办?”这一次不只是这几名小头目,就连周围的山贼们都好奇的将目光投过来。

咬了咬牙,那显然在山贼中颇有些声望的年长头目向前走了一步,朗声说道:“你们能不能保证我家军师的安全?”

李荩忱冷笑一声:“那某岂不是也不要命了?”

对于这个有些冷的笑话,周围没有人笑,毕竟这中间可关乎到在场众人的性命,这个时候有心情开玩笑的恐怕也就只有李荩忱一个了。

军师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李荩忱,距离这么近,他能够感受到李荩忱一丝一毫的变化,这个年轻人的呼吸已经不像刚开始那样急促而紊乱,变得很是平稳,说明此时李荩忱已经完全稳定下心态。虽然军师知道用这么长时间方才稳定下来,对于一个战场老将的话,还算不上天才,但是如果这应在一个年轻人、甚至有可能是初经战阵的年轻人身上,可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李荩忱挟持着军师缓缓向后走,而郑庆和宋飞一前一后给他开路。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李荩忱会来了这么一出,等到浑浑噩噩跟着李荩忱冲过去,他们实际上都是僵硬的按照李荩忱的命令去做,一直到现在包括那个年轻人在内的三个人才算是彻底清醒。

李荩忱带着他们走向了最有可能死亡的道路,并且真的在这一条道路上打开了一条生路。

最不可能的却往往会成为最可能的,郑庆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听到过这句话,但是此时此刻,正好印证了这句话。

“让开!”几名山贼小头目们对视一眼之后同时大声喊道。周围的山贼们也都如释重负,纷纷向两侧让开——军师的地位他们都很清楚,如果因为自己而失手伤了军师,他们可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火光逐渐从树林中退出来,将这一条道路照的透亮,而李荩忱深深吸了一口气,向着溪水的方向走去,军师被他扯得脚步一个踉跄,不过死亡的威胁还是让他不得不跟上李荩忱的脚步,若是慢一个节拍,李荩忱手中的刀子就有可能直接刺入他的脖颈。

看着逐渐没入黑暗中的李荩忱等人,山贼们并没有追赶。

而那名年长的山贼头目狠狠跺了跺脚,环顾周围,呵斥道:“还愣着干什么,抓紧派人去通知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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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师前脚刚刚迈过小溪,李荩忱手猛地抽回来,一脚踹中他的膝盖,军师吃痛,惊呼一声跪倒在地,而郑庆和宋飞同时扑上去,将他按住,而早就在溪水那边等候多时的几名中年汉子跟着上来,将军师绑了一个结实,至于他们绑人的手法平时是拿来对付人的还是来对付畜生的,那就不好说了。

山贼并没有跟上来——毕竟他们也不想过激刺激这些山里的刁民,至少现在这些村民还知道军师的重要性,一旦山贼们逼迫上来,村民“狗急跳墙”将军师杀害了的话,那山贼们可就不好交代了。

“给某看住了,这个家伙能够保住全村上下的性命。”李荩忱拍了拍手说道,山风一吹让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实际上他的背后早就出了一身冷汗,李荩忱归根结底也就只是一个白白活了二十多年的小白领罢了,虽然自诩有点儿才学,但是庸庸碌碌的二十多年没有经历过什么大场面,甚至没有经历过关乎到生命存亡的事情,所以可以说刚才这一下是李荩忱李科长这辈子第二次这么近距离面对死亡——上一次是他一头栽到河里穿越的时候。

郑庆和宋飞看着被绑得结实的军师,都轻轻松了一口气,看向李荩忱的目光变得愈发火热,充满敬佩。绝处逢生,恐怕也只有忱哥能够带他们做到这一点。

不过李荩忱不知道在琢磨什么,并没有想趁此机会发表什么感言的意思,直接跟着大队向村子中走去。

等走到村子里的时候,不等夹道的人们欢迎,拐杖声响起,李成和宋家、郑家三位老爷子缓步走过来,人群也自然而然的分开。李成瞄了一眼垂着头的军师,目光旋即落在李荩忱身上,有些无奈、也有些赞扬,同时还带着一个父亲应有的担忧。

“做的不错。”李成微微一笑,而他这一句话铿锵落地,一石激起千层浪,顿时引起村民们的欢呼和喝彩声,这个时代的人们还不会通过鼓掌的方式来喝彩,但是并不妨碍他们表示他们的喜悦和敬佩。如果不是三个老人在这里,恐怕他们会直接冲过来将李荩忱他们几个架起来。

李荩忱讪讪一笑,他能够品味出李成这一句话中带着的七分褒奖,三分责怪,毕竟留下来带人直冲山贼的陷阱,实在是有些冒险,刚才千钧一发之际,只要李荩忱稍稍有些犹豫,很有可能就是现在对面山坡上的尸体了。

第三十二章 身份

李成摆了摆手让村民们去休息,大家忙碌了一晚上,都已经疲惫了,而且谁都不知道明天还会发生什么,所以必须抓紧时间养精蓄锐,以应对更多的变故。

而不等村民们完全散去,李成便转头看向李荩忱:“荩忱,你跟我过来。”

李成这句话一边说着,一边在手中摩挲着什么,这不过那东西不大,除非一直看着李成手中的动作,恐怕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一点。

在这深夜中来来往往已经不知道跑了多少山路,李荩忱的双腿就像是灌了铅一样,根本抬不动。即使是相比于前世,他的身体素质已经有了飞跃式的提高,但是也架不住这样的奔波忙碌,甚至其中还有好几次是在生死线上挣扎。

不过听到李成喊自己,李荩忱还是强打起精神,快步走到李成身边。犹豫了一下,李成转身向着祠堂走去。

因为村民都已经散去,所以祠堂除了门口站着警戒放哨的两名年轻人外别无他人,而李成深吸一口气推开祠堂的门,黑黢黢的祠堂被火把的光芒照亮,每一个牌位上的名字此时此刻都像活了过来,看着这两个走入祠堂的人。

“爹,到底怎么了?”李荩忱有些诧异的看着李成,今天晚上闹出这么多事情,李荩忱当然知道村子中主持事务的这三个老人肯定会找他,但是他没有想到李成并没有和宋老爷子、郑老爷子一起,而是暗中单独将他叫了过来。

李荩忱虽然现在不想胡乱猜测,但是多少也能察觉,事情似乎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李成沉声说道:“你知道你今天抓的这个家伙是谁么?”

李荩忱一怔:“山贼都称呼此人为军师,似乎在山贼之中地位超然,否则这些山贼也不会在孩儿抓住他之后不敢轻举妄动,甚至到现在都没有前来攻打村子。”

叹了一口气,李成将一直在手中摩挲的东西放在桌子上:“这也怨不得你,这军师不过是他在山贼之中掩护自己原本身份的称呼罢了,此人是北周大将王轨的幕府幕僚,我们刚才对他进行搜身,搜出来了王轨的令牌,就是这一块儿。”

“什么?!”李荩忱抖了一下,这个军师还真是来路不小啊。

李成微微扬起头,回忆道:“虽然已经过去五十年,天地变换,但是这北周毕竟是从当年北魏分裂出来的,所以这令牌的样式和当年北魏的样式没有太大区别,令牌正面写着王字,背后是周字,而令牌样式在北朝也并不多见,表示此令牌属于手握实权的一方统兵大将,当初我等追随陈将军南征北战,也就只在北朝大将丘大千手中见到过一次,这令牌应当不假······更何况普天之下没有几个人有胆量仿造这令牌。”

虽然身在村子中,但是李荩忱对于外面可不是一无所知,一来他有一定的历史知识,二来村子每隔一段时间也会派人到附近镇子上进行采买——这一伙山贼很有可能就是循着这点儿蛛丝马迹照过来的——所以也会打探到外面的消息。

此时的北周刚刚吞并北齐,虽然国力强盛,但是因为历经大战,军队需要休整,而南陈正是第二代第三位君主陈顼在位,陈顼虽然算不得明主,但是也颇有抱负,再加上南陈有吴明彻和萧摩诃两员大将顶在前面,所以和北周能打个旗鼓相当,甚至多次以少胜多,打的有声有色。

而双方在这一年也在两淮的吕梁一带拉锯血战,南陈名将萧摩诃率领十二人——没错,就是十二人——杀入北周大将宇文忻主寨,大破宇文忻所部,一战成名。不甘心的北周——数万大军被十二人蹂躏了,如果甘心那才奇了怪——继续调兵遣将,以大将王轨为先锋继续进攻吕梁,因为双方旗鼓相当,所以在这一带形成对峙。

虽然主力一直没有决战,不过斥候以及偏师之间的血战却是每天都有发生。至于各种各样的小动作,更是不用说。

这个军师既然有本事随身携带王轨的令牌,那么十有八九是王轨的亲信幕僚,这也符合李成的推测。更主要的是他出现在山贼之中,其目的自然不言而喻。

算起来这一片土地虽然在两军交战的前线,属于两不管的地盘,但是因为之前萧摩诃吕梁大胜,所以南陈的军队已经向前推进,将这一片靠近吕梁的土地纳入范围之中,而周围的州县自然也都归于南陈所有,若是能够将这一片地区搅乱,那么不但会影响南陈对这一带的统治,还会干扰南陈的运输线路,从而打击南陈军队在更北方的排兵布阵。

打家劫舍这种不光彩的事情自然不适合军队直接去做,自然而然就交给了周围活跃的山贼——在这两不管地带自然最少不了的就是呼啸绿林的山贼,依靠他们的行动来将这一带的安宁彻底搅乱。

对于山贼来说,打家劫舍本来就是他们的拿手好戏,而且现在打家劫舍还能够从北朝那边获得褒奖,就算是真的遭到南陈的围剿也可以撤入北周军队的庇护中,何乐而不为?

很显然这一伙山贼就是这么做的,而李荩忱也渐渐明白为什么带领他们的是这么一个军师而不是山贼的首领,为了保证山贼的信誉,这首领十有八九是自己待在北周控制的州县或者军队营寨中充当人质,将自己的属下交给这些王轨派出的幕僚来统带。

“爹爹,如此说来······”李荩忱咬了咬牙,也明白过来为什么李成单独找他谈话,估计也是为了避免引起村子中的恐慌,所以先让他一个人知道,“咱们这一次怕是要引火上身了?”

月色下,李成的脸色也带着凝重:“原本以为这些山贼只是一些游兵散勇来打家劫舍,谁知竟然牵扯这么多······不过事已至此,说别的也都没用了,关键是怎么才能把这些家伙战胜,无论他们只是一群山贼也好,背后站着北周也罢,咱们都要自保。”

顿了一下,李成缓缓抬头看着窗外的一轮明月:“不说别的,若是陈将军在世,也不想看着他的部下在北朝蛮夷面前低头认输吧。”

第三十三章 对策

“爹爹还请放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孩儿相信天无绝人之路!”李荩忱沉声说道,他知道这些老人当年追随陈庆之南征北战,对于陈庆之有着太多的期待和怀念,但是现在只是想着陈庆之最多能够提升一下士气,最重要的还是想出来对策。

李荩忱虽然到现在还有些晕晕乎乎不知道怎么就被牵扯到了这南北朝一场大血战的旋涡之中,哪怕只是在旋涡的边缘,他依旧能够感受到死亡如影随形的威胁。但是无论如何他都得找出一个办法,把这危机解决掉。

且不为了别的,单单是为了他的性命,为了整个村子中所有人的性命,总得想出个对策!

李成语气中也有些气馁,敌众我寡、实力悬殊,他现在已经年迈,终究没有年轻时候追随陈庆之纵横冲杀的锐气了:“现在我们已经被牵扯到了这一场大争之中······”

“爹爹!”李荩忱攥紧拳头,“既然旋涡已成,那不能只有我们在其中,北周想要害我们以打乱这一带的宁静,那南陈肯定不会愿意,我们不妨引南陈兵马来,这山贼已经闹腾了不是一天两天,听闻萧摩诃为当世名将,绝对不会坐视这一群山贼在其腹心位置胡乱绞动。”

李成怔了一下,旋即点了点头。现在算起来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将整个旋涡弄得再大一些,将南陈也卷进来,这件已经捅破天的事说不定还有转机。

之前自己一直考虑着以渺小的自身力量来对抗这些显然有着北朝背景的山贼,确实有些局限了。不过这实际上也不能全都怪李成,毕竟他当初和郑家、宋家两位老爷子带着整个村子迁移到这深山之中,本来就有着与世隔绝的意思,五十多年下来,自然也就很难再想着借助外界的力量。

更何况作为白袍军的一员,他们似乎早就已经习惯了一切靠自己,毕竟当年纵横两淮和河洛的白袍军,从来都没有过援兵。

“那你的意思是?”李成沉声说道。

李荩忱迟疑片刻,尽量压低声音:“爹爹,当务之急是派出得力人手从后山小路下山,直接前去周围镇子上寻找南陈的军队,引南陈之军直接进攻北朝盘踞的地方或者前来救援村子。同时我们也不能只是寄希望于此,应当趁着今天夜色先一步向后山转移妇孺老弱了,之前她们在村子中还能帮得上忙,但是接下来一旦爆发恶战,恐怕会成为拖累啊。”

“好,这一点儿你放心,在这之前某就已经劝说各家各户,绝对不会给村子拖后腿的。”李成点头说道,旋即目光落在李荩忱的身上,“而下山这件事······”

李荩忱刚想要说什么,突然意识到李城早就看着自己了,顿时明白过来:“爹爹的意思是?”

“除了你又有谁能胜任?”李成笑了一声,只不过这笑声之中有多少为儿子不得不冒险的无奈还有多少为有如此好儿子的自豪,那就不得而知了,“别辜负了大家的信任和托付,另外你觉得带几个人下山比较合适?”

李荩忱沉吟片刻,斟酌说道:“爹爹,孩儿以为人多反而添乱,更何况村子中太需要人了,所以孩儿只带李求兄弟下山就可以。李求兄弟为人机灵,可为臂助。”

“李求?”李成迟疑一下,显然李求原来并不怎么好的声誉让他有些犹豫,不过既然李荩忱已经开口,并且很有信心,那么李成也就不好多说什么,毕竟相比于李荩忱,他并没有和李求在处理事务上真的有过什么接触,对于李求的印象主要都是平日里的交谈和道听途说。

看了李荩忱一眼,李成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也罢,那就让他随你去吧,让郑庆和宋飞这两个小子留在村子中,我也比较放心,那大郎你觉得什么时候动身比较合适?”

抬头看向窗户外面的月亮,李荩忱下定决心一般昂起头看向李成:“事不宜迟,孩儿觉得这件事还是越快越好,毕竟这军师只能说是我们手中的一枚棋子,想要利用他来真的左右一切恐怕没有那么容易,一旦山贼狗急跳墙,谁都预料不到会发生什么。”

“这······”李成犹豫的看着自家大儿子,这一去他不知道再相见会是在什么情况下,但是他知道现在对于他、对于李荩忱、对于整个村子来说,想要避免灭亡,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乱世之中,有的时候这弥足珍贵的亲情和牵挂必须要丢弃。

“大郎,路上小心。”李成拍了拍李荩忱的肩膀,缓缓扭过头。

而李荩忱清楚的看到,李成在转过头的时候,眼眸之中是湿润的。这个年轻时候就跟着一代名将陈庆之浴血沙场的老人,在这个自己一手抚养长大的孩子面前,终究还是遏制不住自己的关心。

李荩忱冲着李成深深一拱手:“爹爹勿要担心,孩儿必当速去速回。”

话音未落,李荩忱快步向着门外走去。他害怕自己晚一步的话,也会和李成一样忍不住流出泪水。虽然他初来乍到算起来也没有几天,但是李成和李荩忱父子之间的情感他能够感受得到。

听着越行越远的脚步声,李成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深深叹了一口气。而郑老爷子和宋老爷子缓步从祠堂的屏风后面转过来,看着站在那里沉默的李成,郑老爷子叹息一声:“没有想到我们几个老家伙的意志竟然还比不上一个年轻人。”

“经历的多了,牵挂和顾及也就多了,”宋老爷子眯了眯眼,“在这种事情上反倒不如这些年轻人决绝果断了。也罢,就让他们放手去做吧,有的时候绝地一搏未尝不会有奇迹产生,更何况······”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郑老爷子和李CD明白。

更何况现在他们除此之外别无选择,李荩忱既然已经在今天晚上给他们创造了一个奇迹,说不定还能给他们带来更加意外的惊喜。

第三十四章 荒村

月光洒在长满荒草的道路上,谁都不知道这里到底有多久没有人走过。不过这宽敞的道路尚且依稀能够分辨出来边界,足够两驾驷马马车并排奔驰的官道,虽然已经荒芜,但是依旧默默的在凄冷夜风之中证明着自己曾经存在过的荣光。

“忱哥,这里怎么阴森森的。”李求伸手扯了扯前面李荩忱的衣袖,月光洒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由于月亮已经偏西,所以可以看见道路上拉出来长长的影子。

李荩忱轻笑一声:“你怕了?”

李求冲着前面道路两侧的萋萋荒草还有荒草之中的断壁残垣一努嘴:“你看这荒村,谁知道这里之前发生了什么,再加上大晚上风一吹,怎么可能不瘆得慌。”

“你还真是实在,”李荩忱笑容更盛,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就算是真的有鬼今天咱们也得走过去,更何况······”

顿了一下,李荩忱环顾四周:“正如你所说,荒村、月光、夜风,如果不让人瘆得慌反倒是有些不正常了。”

也不知道是李荩忱的话安慰了李求,还是李求自己也清楚,多说什么也没有用,总之这个小子保持了安静,只是用警惕的目光在周围黑暗中扫来扫去,似乎提防着随时有可能蹦出来的敌人。

“咱们之前闹腾了大半夜,又走了这么远的路,现在天都快亮了,再往前走估计也没有其余村子,就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李荩忱低声说道,实际上和李求一样,他的手至始至终都按在腰间的短刀上,这一把曾经饮了数名山贼鲜血的短刀,随时准备出鞘。

贴身放着的那一支曾经属于陈庆之的枪头传来冰凉之意,让李荩忱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战。他知道只要这枪头贴身带着一天,那么他就要承担起保护这个村子的重担一天。

李成相信他,他就算是不相信自己也别无选择。

就在李荩忱打量四周的时候,李求已经手脚麻利的在断壁残垣中找到一个还没有坍塌的屋子,这小子还算是有点儿脑子,在外面用脚狠狠踹了几下,见墙壁纹丝不动,方才冲着李成招了招手:“忱哥,这里干净,快过来休息吧。”

李荩忱点了点头,刚想要举步,突然一侧的草丛猛地晃动一下,一道黑影忽的窜出。李荩忱低呼一声,手中短刀出鞘,卷着月光和寒风刺过去,之前和山贼的交手以及多年山中打猎养成的习惯,让他在遭遇袭击的第一刻就做出了最迅捷而正确的反应。

“唔汪!”那黑影叫了一声,躲开寒光,转瞬消失在荒草中。

“是一条狗!”听到声响的李求大步跑过来,手里拿着刀胡乱劈砍几下,显然刚才也着实吓了这小子一跳。

“某知道,”李荩忱皱了皱眉,“这狗突然冲出来,恐怕是看到刚才某没有声响了。”

“什么意思?”李求怔了一下。

李荩忱叹了一口气,说出自己最不想但是很有可能是最真实的推测:“这狗以为某已经死了,所以赶过来准备吃肉。只是看到某是活的,知道不好招惹,转瞬就去了。”

“这······”李求的脸色大变,而远处的草丛之中稀稀疏疏的声音愈发明显,也不知道有多少野狗在聚集,不过显然他们的目标并不是这里的两个大活人。

就算是李荩忱的胆子比李求大一些,此时也是脊背发凉。前世今生说实在的他也没有见过如此眼冒凶光的野狗,至于这些野狗为何如此,自然不用说。

吃多了人肉,见多了杀戮,这狗不野都不可能。

而刚才与其说它们是害怕李荩忱,倒不如说是害怕李荩忱手中的兵刃,显然这些家伙也知道自己的那些食物就是被这样的兵刃杀死的,所以对于拥有这样家伙什的人,它们在潜意识中会保持警惕。

“这些野狗也不傻,在这周围寻找的应该都是死去不久的人。”李荩忱压低声音说道,“那么就说明这里刚刚经历过山贼的洗劫或者有别的我们不知道的人来过。”

李求勉强挤出来一丝笑容,如果此时李荩忱手中有火把的话,会发现自己这个一向机灵的同伴脸色已经惨白惨白。实际上李荩忱的情况也不比他好多少。如此景象对于两个人来说都是第一次见到。

而李求也知道,李荩忱这么说实际上不过是找个让两个人安心的理由罢了。毕竟周围这些野狗现在是有尸体吃,所以才会躲避他们,但是谁知道一旦周围这些尸体吃干净了,接下来沦为盘中餐的会不会就是他们两个了。

“忱哥,要不我们还是抓紧走吧。”李求的声音似乎是在牙缝之中挤出来的,生怕声音大一些就引起这些野狗的注意。

“不能再往前了。”李荩忱轻轻呼了一口气,“现在天还没有大亮,无论是你我都不知道前面有什么,至少现在这些野狗还不会在意我们,而且就算是它们发难,我们也可以躲入屋子当中,算是有个依靠,而在旷野里遭遇发了疯的野狗,如何挡得住?”

李求此时早就没有了方寸,既然李荩忱如此说,他也只是机械的跟着点头。这个时候有人出主意总比乱逛来的要好。

李荩忱一边在墙角收拾出来一片干净的地方,一边冲着李求打了一个手势,让他把火石拿出来将李荩忱收拾好的一堆柴草点燃。李求这一次没有犹豫,至少这火或许可以让野狗赶到恐惧。

而李荩忱这一把火是在屋子之中烧起来的,有两侧墙壁遮挡,从一定程度上可以避免被发现。

“我们已经来回奔波一夜了,咱们两个轮流放哨,休息一会儿。”李荩忱拍了拍李求的肩膀,“我先看着,你去睡吧。”

“忱哥······”李求显然还有些放不下心。

李荩忱微微一笑:“攒足力气好继续赶路。还不知道咱们明天会遇到什么呢,能休息的时候可千万不能放过。这里有我看着你放心,过一会儿我会叫醒你的。”

跟着李荩忱在山野中奔跑了半天,李求早就疲惫不堪,听到李荩忱所说,微微松了一口气,靠在墙壁上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而李荩忱狠狠晃了晃自己的脑袋让自己保持清醒,静静听着远处蓑草沙沙的声音。那些野狗还在啃食着什么······

“路有冻死骨啊······”李荩忱叹息一声。

第三十五章 动静

“忱哥,醒醒,快醒醒!”李求着急的摇晃李荩忱。

李荩忱睡得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打了一个哈欠:“怎么了?”

经过昨天一晚上的奔波劳累,再加上全神贯注的放哨,李荩忱实际上早就心神疲惫,在叫醒李求之后,李荩忱靠在墙壁上就睡着了。等到他恢复知觉的时候,已经是天大亮,如果不是李求狠狠的晃醒,恐怕能睡到第二天天亮。

“有人,有人过来了!”李求有些着急的说道。

听到这句话,李荩忱也是打了一个激灵,急忙坐起来:“有人?什么人,在哪里,有多少?可曾看清长相?”

被李荩忱这连珠炮一般的问题砸了一个正着,李求无奈的一把将李荩忱拽起来:“我也没看清楚啊,不过人数不少呢,而且好像是两批人,一批在前面跑,一批在后面追,后面那一批人好像还有马,好大的架势呢!”

“有马?莫不是骑兵?”李荩忱皱了皱眉,“罢了,在这里胡思乱想也没有用,走,咱们去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村子看上去被荒废的时间并不长,加之本来就在官道附近,而这个时候有人过来倒也在情理之中。不过根据李求的描述,这两批人似乎并不好对付啊,既然有马,那么十有八九是军队。山里的山贼是不可能有马的,就算是真的有也一般是用来驮运货物。

既然是军队的话,如果是他们想要找的南陈军队那就谢天谢地了,如果恰恰相反来的是北周的军队,那么李荩忱只能自认倒霉,希望他们两个藏身在这里不要被发现。

不等李荩忱和李求走出去,草丛不断晃动,那些夜里曾经威胁到他们的野狗正在草丛之间飞窜,早就没有了昨天晚上的队列,显然正在赶过来的这些人让野狗也感到害怕。

“这些畜生,趋利避害还真是一等一的。”李荩忱忍不住感慨一声。

而李求苦笑着看向李荩忱:“忱哥,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关心这些该死的野狗?昨天如果不是因为它们,今天咱们可不会遇到这两批人,万一来的是敌非友,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葬在狗腹中,虽不算死无葬身之地,但是这狗终究也是要死的,所以你不用担心没有地方安葬。”李荩忱调侃道,他很清楚,这个时候必须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李求所说的那两队人马越来越近,前面的一队人看上去颇为狼狈,而且他们的打扮多数都是平民打扮,不过手中都拿着家伙。看到这一队人,李荩忱就揣测到了他们的身份,和昨天晚上对付的那些山贼别无二样,这很可能就是另外一伙山贼。

而跟在后面的队伍则要整齐得多,全都是一身银亮衣甲,几名骑兵飞驰在前,后面跟着大队步卒,而一面面旗帜招展,甚是威武。李荩忱虽然看不清旗帜上面写的是什么,但是这一队人马是军队倒是确凿无疑了。

加之了解到这附近的山贼多数都是被北周收买了给南陈捣乱的,所以李荩忱已经能猜测到,后面那一支军队十有八九是南陈的队伍,不是负责哨探就是负责清剿山贼。

没有想到这么快就遇到正主了,还真是老天保佑。

密集的箭矢呼啸着从前面那些那伙人的头顶上飞过,不断有人中箭倒地,但是后面的人还在拼命的向前奔跑。

李求忍不住惊呼一声,不过旋即被李荩忱狠狠的按住:“别叫!”

李求瞪大眼睛看着前方的景象,他虽然不是第一次经历杀戮的场面,但是毕竟昨天晚上那一场大战是在黑夜之中,而相比于黑暗中的一刀一枪,很显然现在这样追杀的场面更让他感到震撼。

一面绣有花纹的赤色旗帜上,旗帜迎风飘扬。

李荩忱死死攥住李求衣袖的手总算是缓缓松开。

按照五德终始之理论,中国各个朝代实际上都因为自己信奉的五行,汉为火德,按照五德相生的道理,东西晋朝为白色,取代东晋的刘宋为水德,尚黑;取代刘宋的南齐为木德,尚青;取代南齐的南梁因为是南齐宗室,所以依旧为木德;取代南梁的南陈自然而然的就依照“木生火”的理论改为火德,尚赤。

因此其旗帜应当为赤色。

(作者按:至于为什么和上一本书一样都是赤旗,只能说是一种巧合罢了。)

而与南朝的有理有据、井然有序相比,北朝就比较混乱了,十六个政权此消彼长,各有各的颜色和德行,到了北周为木德,尚青,因为北周军队的旗帜应该是青色的。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李荩忱看到了赤色旗帜总算是心中松一口气。而后面领队的那名南陈将领身后将旗上并没有绣名字,只是旗帜和其余旗帜上图案略有所不同,上面多添一抹杂色,说明其在南陈军中的地位并不高,应该只是一个幢主(也称幢将,统兵五百以下,类似于百夫长、都头,从九品)。

“忱哥,这些到底是什么人,还真好大的架势。”李求有些诧异的看向李荩忱,这么大的阵仗对于在山村中成长的他来说,实在是有些震撼,“照这架势,前面那一伙人坚持不了太久。”

“抓活的!”后面隐隐听见呼喊声,而跑在前面的几名山贼头领模样的人停住脚步回头看,显然他们也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和骑在马上的敌人相抗衡,大声呼喝着让自己的属下留下来阻拦敌人。

跟在他们身边的十多名贼人显然沉默了一会儿,不过还是咬牙转身向着越来越近的骑兵扑去。而那一队飞快撞上来的南陈队伍显然也没有想到这些如丧家之犬的敌人就然还有心情反扑,他们冲在前面的骑兵和后面的步卒顿时被截断,一时间根本没有办法追赶在前面逃之夭夭的那几个山贼首领。

山贼首领深一脚浅一脚的在草丛中奔跑,企图利用断壁残垣来阻挡他们的身影,不过一声霹雳从天而降,彻底阻断了他们的去路。

“呔,大胆毛贼,哪里跑!”

第三十六章 萧世廉

在前面的两名山贼头目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吓了一跳,不等他们回过神来,断墙后面猛地窜出两道身影,一人一脚将他们两个踹倒在地。刀光闪动,李荩忱一脚踩在前面那名山贼头目的背上,手中短刀就直直的架在他的脖颈上。

后面跟上来的两名随从惊慌的后退两步,显然自家统帅被抓住让他们彻底乱了阵脚。

“还不放下兵刃投降!”李荩忱又是一声大喝。

“快啊!”或许是感受到了兵刃的寒冷和死亡的临近,那两名山贼头目也跟着呼喊道。

两名随从惶恐不安的看着这两个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家伙,尤其是李荩忱脸上的狰狞更是让他们意识到,这个人手里怕是已经有好几条人命了。

这十有八九是南陈军队的伏兵啊,难怪他们在后面一直追着大家跑,原来就是为了赶入这埋伏圈。

这一堵断墙后面埋伏着两个人,谁知道这荒村周围还有多少人,凭借他们两个肯定跑不出去。

“哐当”两声,兵刃落在地上,两名随从两股战战,索性直接跪倒在地。

“快,捉拿贼人!”呼喊声响起,战马飞驰而来,一名看上去也是经过长途跋涉而来的年轻将领策马冲到李荩忱两人的身边,细细打量这两个仿佛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人。

太阳晒得这年轻将领脸色有些发黑发红,再加上风尘仆仆,让他看上去狰狞之中又带着几分疲惫。不过很显然这年轻将领的出身家教都不错,当下里先冲着李荩忱和李求一拱手:

“多谢两位义士拔刀相助,不知两位义士可否将这两个为祸一方的家伙交给我们?”

李荩忱急忙拱手还礼:“当不起将军如此称呼,不过敢问将军,这两个家伙可是山贼?将军带着这么多人马,为何在后对区区几名山贼穷追不舍?”

“你怎得这么多废话?”旁边一名骑兵忍不住呵斥道。

“无妨无妨,这两位义士拔刀相助,与我等有恩情,怎能如此冷言相向?”那年轻小将显然因为完成任务,心情颇为喜悦,略带责备狠狠瞥了那名骑兵一眼,转过来冲着李荩忱又是一拱手,“属下失礼,还请两位义士不要见怪。”

见这年轻将领颇为好说话,李荩忱也轻松了一口气,总比遇上一个蛮不讲理的好。而那年轻将领微笑着说道:“这两个家伙正是为祸一方的两个山贼头目,而他们这些属下也都是山贼。我等苦苦追着他们,就是为了给这一方百姓铲除危害。两位义士能够出手相助,也算是为此间百姓送来福祉了。”

不料李荩忱直接一扯李求的衣袖,深深的拜了下下去:“草民有一请求,还望小将军不吝相助。”

年轻小将怔了一下,迟疑片刻将李荩忱两人打量一番:“吾看你二人也都是山中人打扮,按理说不会在这兵荒马乱之中穿行于此,莫非你们也遇到了山贼?这山贼在何处?”

“将军聪明!”李荩忱轻轻松了一口气,因为他明显从这年轻小将的语气之中听出了跃跃欲试,显然自己歪打正着正遇上了要寻找的人。也不知道是老天保佑,还是自己穿越过来就遇到如此困境甚至就连命运之神都看不下去了。

狠狠一拽马缰,年轻小将沉声说道:“那你倒是说说看。”

李荩忱没有迟疑,急忙将村子和山贼交手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当然他可不敢说自己已经解决掉了多少山贼:“······现在家父已经带着村中百姓转移到后山,这些山贼随时都有可能重新杀回来。之前是因为他们看不起我们这些山里的百姓,所以才疏忽大意导致他们的军师落在我们手中,但是如果不能及时找到救兵的话,我们村子怕是要和这里这个村子落得同样的下场!”

“该死!”旁边明显脾气暴躁的那名骑兵手中马鞭狠狠一甩,“这些山贼还真是阴魂不散。咱们这都已经杀了七八批了,怎地还有?!”

年轻小将冷笑一声:“只要北面蛮夷不退,那么这些被蛮夷收买甚至威胁的山贼肯定不会停歇。因此最简单直接的方法就是将这些山贼全都杀干净。只有这样我大陈在这淮北一带才能彻底站稳脚跟。否则百姓和商旅都被山贼杀的干净,我们就真的无依无靠了!”

周围无论步骑士卒都赞赏的点头,显然他们平素对于这年轻小将就颇为佩服,现在听到他如此之说,更是信服。。

当下里冲着李荩忱两人一拱手,年轻小将正色说道:“不瞒两位义士,在下姓萧,名世廉,奉我家武毅将军之命清扫吕梁周围盘踞之山贼。自从吕梁为我大陈收复之后,北地蛮夷就唆使这些山贼为祸一方,此虽为癣疾,但是一旦被这些胆大包天的山贼搅动的后方大乱,亦当使我军难以在前线支撑。”

“是他?”李荩忱心中震了一下,没有想到在这个地方竟然会遇到武毅将军萧摩诃的儿子。李荩忱清楚的记得,自己曾经看过萧摩诃的传记,而后面曾经提及萧摩诃的长子就是萧世廉,再加上今天这个小将自报为武毅将军麾下,恐怕就是此人无错了。

毕竟其年龄还有史书上对于萧世廉为人严谨谦逊的性格描写都颇为符合。更重要的是,这个萧世廉表现出来的风度说明此人受过不错的家教,和其萧摩诃长子的身份倒是恰巧相符。

当然李荩忱可不敢点破,否则说不定就被萧世廉身边这些严阵以待的士卒给抓起来。这些士卒明显都是挑选出来的精锐老卒,否则估计萧摩诃也不敢让自家儿子带着百十来号人就出来晃悠。

也难怪这些家伙至始至终看李荩忱和李求他们两个的目光不对劲,显然是因为他们怀疑这两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是想要对少将军不利,但是少将军说的有道理又让他们没有办法反驳,只能加倍小心。

对于这些老兵油子来说,完成任务、少生波澜是最重要的。只要能够保护好少将军,那么能尽量少惹事就少惹事,那些山贼实际上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第三十七章 心思

不过既然少将军已经下定决心,而且考虑到如果违背了少将军的命令恐怕回去没有办法和将军交代,所以几名带头的骑兵对视一眼,微微颔首,其中一人策马向前一步,先是警惕的看了一眼李荩忱和李求两人,紧接着向着萧世廉一拱手:

“将军,这周围村子中的山贼都已经被我们清扫的差不多了,而如果进山的话深山老林,咱们这些人受恐怕不太够啊。”

顿了一下,那老卒接着有意无意的撇了李荩忱两人一眼:“更何况······这两个人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来路······”

李荩忱嘴角边不由得露出一丝笑容,老兵油子、老兵油子,这称呼还真是名不虚传,今天这几个家伙就是典型的老兵油子。他们显然已经下定决心要跟着萧世廉,但是又害怕因为人少等原因遭遇不测之后自己没有办法承担武毅将军萧摩诃的责罚,所以先站出来反对,到时候也容易向萧摩诃交代。

至少可以说自己多加劝阻之后是少将军一意孤行。

萧世廉皱了皱眉,沉声说道:“吾意已决,无需多言。更何况武毅将军命令我等出来,正是为了围剿山贼,若是放任山贼胡作非为,那么还要我们出来跑这一趟干什么?更何况现在这些山贼只是烧杀抢掠,谁知道哪一天他们会不会打我们粮道的主意?”

几名老卒迟疑着点了点头,而萧世廉转而看向李荩忱,将他们两个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显然老卒们的担忧让萧世廉也更添几分警惕——方才说道:“还不知道两位义士的姓名?”

李荩忱急忙一拱手说道:“姓李,名荩忱,这位是本家兄弟,李求。”

“那就敢请李兄在前带路。”萧世廉点了点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而李荩忱郑重的一颔首,先不管萧世廉到底指挥作战能力怎么样,至少现在萧世廉展现出来的正直勇气以及其出身名将世家所体现出来的素养,都让李荩忱刮目相看。

这也是让李荩忱在这一世第一次感受到了这种来自世家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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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年纪相仿,再加上萧世廉对于李荩忱昨天晚上和山贼斗智斗勇的事情很是感兴趣,所以一来二去两人就谈开了。李荩忱有前世的知识积累,再加上这一世李成他们的教导——当然这教导其实就是把陈庆之当年灌给他们的知识灌给李荩忱这些年轻人,不过知识和见识这种东西,素来都是多多益善——所以李荩忱完全能够和萧世廉说得来。

这一千四百多年的经验,可不是白来的。

萧世廉显然也没有想到这个山野中长大的年轻人竟然还真有几分本事,自然另眼相看。不过他身边的那些老卒们眼神就没有这么友善了,一道道锋利的目光时时刻刻跟着李荩忱和李求。

对于他们来说,这个展现出来不平凡言谈举止的年轻人确实值得提高警惕。

“正如李兄弟所说,北方蛮夷气势汹汹而来,结果被武毅将军打的落花流水,所以不得不想这些令人不齿的方法。”萧世廉感慨着说道,看向骑在马上和他并辔而行的李荩忱,“李兄弟所说的这军师就是王轨派出的幕僚,他们虽然多数手无缚鸡之力,但是都是多年来追随在王轨左右的心腹,其主要目的也很明确,指导这些本来只是乌合之众的贼寇袭击我大陈之官府衙门、运粮车队,甚至就连普通的村子都不放过,用心险恶至极!”

李荩忱点了点头,只是竖起耳朵静静听着,对于他来说,从萧世廉口中吐出的这些和当下局势有很大关联的事情自然都是求之不得的。毕竟李荩忱之前也不过就是闲来无聊翻阅过几本史书罢了,自然不可能对这个时代了解的面面俱到。

这从天而降的萧世廉正是他了解外界的最好途径。如果不是现在还有上百口人的性命需要李荩忱背负,恐怕李荩忱早就拽着萧世廉找个地方谈天说地、把他肚子里的东西全都掏出来了。

“这王轨也是一个狡诈人物,吸取了宇文忻被武毅将军打败的教训,一边全力提防,一边却是不断用这种方法骚扰,以求能够让我们没有办法放开手脚对付他们。”萧世廉咬着牙恨恨说道,显然作为一名受到良好教育的世家小将,他对于这种事情多有不耻。

李荩忱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位少将军还是需要更多战场血火磨砺啊。在你死我活的战场上,什么大义、什么道德,不过只是大家的遮羞布罢了,有的时候以正兵在前,同时在背后无所不用其极,奇正结合,方能取胜。

因为李荩忱年轻,所以以弟自称:“愚弟虽然久在山中,但是山外的消息一直都曾听到,村子中人下山采买都会传不少消息回来,尤其是最近双方在吕梁南北拉锯的惨烈,更是多有耳闻,毕竟无论哪一方胜负,最后受害的都是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

萧世廉皱了皱眉,显然这样的说法对于他这个南陈的将领来说,确实有些难以接受,打心底里他还是希望能够得到百姓的支持并且取得这一场胜利的。不过他也知道,李荩忱说的没错。

宁为太平犬,不为离乱人。对于这身处战火之中的百姓来说,实际上谁来统治他们没有太大的区别,他们想要的不过是保全自己的性命罢了。

而萧世廉周围的那些老兵们看向李荩忱的目光倒是和善了不少,对于他们这些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经历了太多生死的老卒们来说,实际上想要的,不过就是等战争平息之后有一亩田地能够让他们远离战争与喧嚣罢了。

至少在这一点上,他们有着和李荩忱、李求这样的山中百姓有着一样的诉求。

萧世廉轻轻呼了一口气,看向李荩忱:“这个还请荩忱兄弟放心,我等现在所作所为,也是为了除掉这些为你们带来威胁的山贼。等我们打退了北方的蛮夷,肯定会给这一方百姓以太平。”

李荩忱并没有直视萧世廉,而是环顾周围,茫茫荒草之中,又不知道有多少枯骨成灰?

对于淮上这一片百年来战火从未停息的土地来说,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赢得真正的平静?

第三十八章 进山

虽然不知道李荩忱在想什么,但是萧世廉还是很聪明的保持了沉默。对于这个眼界和思想都颇为独特超前,浑不似一个山野村夫,所以萧世廉多有结交之心。

现在萧摩诃面临的处境,作为长子的萧世廉也很清楚。此时作为南陈军事上中流砥柱的吴明彻年事已高,萧摩诃在之前历次征战之中都表现突出,现在更是持节、领武毅将军,绝对算得上军中第二人。

并且吴明彻对于这个年轻力壮——相比于六十六岁并且身体状况已经不太好的吴明彻来说,四十六岁的萧摩诃绝对算得上年轻力壮——的后辈也多加赏识,很显然是将萧摩诃作为自己的接班人在培养。

毕竟无论是萧摩诃的统军能力,还是之前他以十二骑大破敌军十余万展现出来的勇猛,都足够当得起“军中第一人”。

但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对于吴明彻来说是年迈力不从心,而对于萧摩诃来说,则是上升的实在是太快了。

萧摩诃真正的发迹实际上也就是在五年之前,追随吴明彻大破北齐大将尉破胡,一战封侯。之后萧摩诃的上升之路可以用平步青云来形容,短短五年之中,赫赫战功就将他一路送到了武毅将军、军中自吴明彻以下第一人的位置上。

并且谁都知道吴明彻老将军已经年迈,恐怕也没有几年征战沙场了,这吕梁之战很有可能就是老将军解甲归田前的最后一战,所以萧摩诃这货真价实的军中第二人实际上不久之后就将变为军中第一人。

但是相对应的,萧摩诃这一路青云平步,却并没有足够的时间组建起来属于自己的幕僚体系和派系,可以说之前萧摩诃是利用吴明彻老将军的关系网络和幕僚体系一步步走上来的,但是一旦老将军走后,萧摩诃很有可能会变得无依无靠。

毕竟之前军中将领们还会因为吴明彻的关系所以对萧摩诃忍让几分,但是吴明彻走之后,谁都不敢保证这些现在看上去一脸和善的将领们,有多少人会按捺不住自己的嫉妒之心。

哪怕是萧摩诃的功劳实打实的摆在这里,但是毕竟人心难以揣摩,尤其是关乎到军中位置、关乎到权势。到时候萧摩诃将要面对的环境和现在肯定截然不同,必然会更加恶劣。

而李荩忱清楚的知道,在历史上萧摩诃面临的也是一样的困境,隋朝的军队浩浩荡荡从北向南涤荡,只有萧摩诃一人在前线苦苦支撑,其余将领基本都没有抵抗的斗志,甚至就连陈后主都不同意他的抵抗策略,直到整个大陈分崩离析。

所以萧摩诃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在吴明彻解甲归田之前,组建起来属于自己的幕僚班子,作为萧摩诃长子的萧世廉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自家爹爹的荣辱和他有着莫大的关系,所以显然他也在为萧摩诃物色合适的人选。

对于萧摩诃来说,想要构建自己的幕僚班子和亲信体系,实际上可有的选择并不多。萧摩诃的出身算不上世家,无论是他只是郡丞的父亲萧谅还是其姑父蔡路养,都没有办法给他高贵的身份,萧摩诃能有今天主要是已经过世的侯安都和现在的吴明彻这两位南陈大将的赏识,尤其是他和南梁、南齐皇室相同的姓氏,更容易给人以遐想,所以想要通过世家体系来打造自己的班子是不太可能的。

仅仅凭借现在才算是崛起的萧家根本不足以满足萧摩诃的要求。

因此萧摩诃最好的选择就是从民间和军中物色,“高手在民间”这句话一向很有道理,草莽之中出身的英雄豪杰也不在少数,而平地里冒出来的李荩忱,就满足萧摩诃这个需求。

这也是为什么一向严肃正直、不苟言笑的萧世廉突然间变得健谈的一个主要原因。

如果李荩忱对于昨天山中一战的描述全都属实的话,那么他的胆识和能力足够当得起重任,更主要的是李荩忱还很年轻,有足够的成张和锻炼空间,并且也正是因为他的年轻,所以少很多掣肘和牵挂。

如果不是现在着急解决这一伙山贼,恐怕萧世廉会毫不犹豫的拉着李荩忱去见自家父亲。

而话说回来,若是能够帮助李荩忱解决这一次的麻烦,对于萧世廉也是一举两得。一来实际上也是解决自己的麻烦、达到父亲给予的任务,二来还能够给李荩忱一个莫大的人情,到时候就可以以此为突破口邀请李荩忱下山。

如此一箭双雕的事情,萧世廉想想就有些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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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荩忱下山已经有大半天了吧,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宋老爷子用手中的拐杖轻轻敲着地面,看向一边一直沉默不语的李成,“村子里的人全都送去后山了。”

李成点了点头,环顾四周,曾经热闹的村子此时已经没有一点儿声音,只有郑庆带着几个年轻人还在远处村口的道路上放哨,并且时不时的向这边看,显然只要有什么特殊情况,他们会毫不犹豫的冲过来将这几个老爷子带走。

宋老爷子苦笑着说道:“五十年来,你我三人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远离南北这一场无休无止、血肉磨坊一般的大战,结果谁曾想到,五十年的躲躲藏藏,最后还是化为虚有,今天又重新被卷入了这场大战之中,身不由己。”

“是福是祸,既然来了那就躲不过啊。”李成皱了皱眉,“既然已经身在局中,那我们所做的也就只有竭尽全力破局而出了。”

顿了一下,李成沉声说道:“你不要忘了,当初咱们追随将军北上,也是身不由己入局中,但是最后将军还是带着我们破局而出了。一力破百巧,有的时候就是这么简单。”

“可是当时我们虽然只有七千弟兄,但是都是生死与共的袍泽,然而现在同样的敌众我寡······”宋老爷子依旧难掩担忧的看向李成,显然相比于当年,现在他们的处境一点儿都不妙,走错一步都有可能是灭顶之灾。

沉默了良久,李成方才轻笑着说道:“现在的我们已经不是当年,但是现在的这些山贼又岂能与当年数十万北军相比?更何况我们此刻不是还有退路么?”

第三十九章 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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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脸上露出轻松神色的李成,宋老爷子迟疑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我们在这荒山野岭之中精心寻找多年,方才找到这一片难得的世外桃源,山下溪水桃花、山上翠竹茂盛,就算是真的说是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也有理有据,可是为什么这一伙山贼竟然能够找到这里,甚至第一次就派出了这么多人手?”

李成霍然侧头看向站在身边的宋老爷子:“你的意思是······村子里面有人有问题。”

宋老爷子忍不住笑了一声:“什么时候你李CD这样疑神疑鬼了?村子中的人就算是傻子也知道这样做没有任何好处,更何况村子里人想要出去都得得到大家一致商讨准许,并且素来都是结伴而行,根本没有这种和山贼接触的可能。再说了你觉得山贼会有这等闲情逸致玩什么里应外合?”

伸手捋着胡子,李成有些惭愧的说道:“是某多心了,人老了之后就会胡思乱想。不过按照你的说法,那又应当如何解释?之前山贼压境,我们忙于对付,还真的没有在意这个问题,但是现在某细细思考,这似乎还真的有玄奥······”

宋老爷子叹息一声,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将军是怎么评价你的?”

“怎么突然提到这件事?”李成错愕的看向自己的老伙计,苦笑一声,记忆在刹那间穿越五十年回到那个意气风发的年代,“可为先锋之选,却难为大将之才,这句话某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宋老爷子手中的拐杖轻轻敲了敲,叹息道:“这评语实际上又何尝不是在说我和老郑?可为先锋不可为大将,实际上就是在说我们视界狭窄,实际上与能够将整个北魏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将军相比,谁都没有资格说自己视界开阔。但是你不得不承认,有些事情我们确实看不穿,而或者发现的太晚了。”

李成虽然不知道宋老爷子为什么会突然把陈庆之搬出来,但是他也知道自己这个老伙计素来行事有其原因,细细琢磨一会儿,顿时隐约明白什么,目光在周围的隐隐青山上环顾一周,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周围山势形胜,如果以军行山中,很难被察觉······”

“更主要的是继续向东走的话······”宋老爷子带着担忧神色说道,“可以一直走到吕梁水的下游。”

刹那间李成浑身都不可遏抑的发冷,寒意有如藤蔓从脚踝一直向上蔓延到整个脊背。

李成虽然久在山中,但是毕竟这淮上的每一寸土地都曾经留下过他们追随陈庆之奋勇向前的身影,所以他很清楚吕梁水的下游一旦落入北周军手中意味着什么。

北周军队截断吕梁水下游的话,前出的南陈军队就会被截断后路,到时候吴明彻和萧摩诃需要面对的可就不是粮道受到威胁,而是自己成为孤军的问题了。无论对于他们两个之中的谁来说,都不能允许自己将南陈的主力大军丢在这里,所以到时候南陈少不了是一场突围大战,甚至是一场惨败。

“原本以为我们能够躲得远远的,没有想到竟然还是早早的卷入到这纷纷乱乱的战局当中了。”李成忍不住露出苦涩的笑容。

五十年的心血、五十年的躲躲藏藏,到头来都是做无用功啊。

宋老爷子拄着拐杖缓缓转身,什么都没说。

而李成沉默的看着远处茫茫山峦。

宋老爷子想要说什么,实际上他已经揣摩到了,或者他自己也很清楚。

逃避,终究没有办法解决问题,唯一能够解决乱世纷争之问题的最好办法,就是一统天下。

可是无论是现在的李成还是宋老爷子,都没有这个本事,甚至就连五十年前的他们、五十年前的陈庆之,也没有这个本事。因此他们只能逃避,逃避了五十年。

然而这五十年的逃避,终究还是没有逃过去啊。

正如宋老爷子所说,如果北周是真的想要走此处直插吕梁水下游进而包抄南陈军队后路的话,就算是有一个小小的“军师”落在他们手中也没有用,所有沿途知道此事的人,都只有一个“死”字。

作为北周成名已久的大将,并且肩负着此战只许胜不许败的压力,王轨不会在意自己一个属下的生死。

脚步声匆匆响起,一名在山下放哨的年轻人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过来:“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李成和宋老爷子都是霍然回头。而郑庆急忙带着两个人迎上前:“发生什么了,为何如此惊慌?!”

“兵,好多兵!”年轻人语无伦次,伸手指着山下比划,脸上写满了惊慌。

“真的来了。”李成倒吸一口凉气。

而宋老爷子一把拽住他的袖子:“现在来不及说别的了,抓紧走,先去后山躲一躲。这些北方蛮夷是绝对不会放过我们的。”

“走,快走!”李成点了点头,当即对郑庆吼道,“另外派人抓紧去后山,让所有人都躲藏好!”

郑庆此时也回过神来,急忙点头。

而就在山下,竹林剧烈的晃动,黑压压的兵马犹如浪潮一样通过山下的道路,而足足上千名士卒展开队列,沿着山坡向上直冲村子,谁也不知道这些突如其来的军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是可以肯定,他们并没有打算在两侧留下活口。

所有看到此事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而正如宋老爷子之前的揣测,那些山贼的杀戮并不只是为了扰乱南陈后方以及窥伺粮道,而是为了给大军偷袭清空两翼。

只可惜······只可惜,李成他们明白的太晚了。

实际上就算是早知道,又有何用,在黑压压而来的北周大军面前,他们这百十号人不过就是蝼蚁一般,一脚就能踩死。

“对了,阿庆!”李成一边甩开步子向村外走去,一边对着郑庆喊道,“再派一个机灵点儿的人沿着荩忱下山的道路去找他,告诉他这里的情况,另外再告诉他······”

郑庆和宋老爷子都有些诧异的看向李成。

风吹动着李成的衣袖,老人须发尽张:“让他不要回来,记得报仇就好了,千万不要回来!”

宋老爷子死死咬着呀不说话。

而郑庆郑重的点了点头。

第四十章 惊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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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前面遇到了蛮夷的哨探?!”萧世廉的脸色大变。

而周围的士卒们同时将手按在了刀刃上,并且一道道目光都落在李荩忱和李求的身上。这个时候突然发现北周军队,那么最有可能就是李荩忱他们两个蓄意将大家带入这深山老林中北周的埋伏圈内。

尤其是本来就觉得李荩忱他们两个不是什么好人的几名老卒,更是忍不住怒目而视,只要萧世廉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扑上来现将李荩忱他们两个捉住。

“这里为什么会有蛮夷的哨探?之前你不是说只有山贼么?”萧世廉霍然回头看向李荩忱,哪怕是他的教养很好,此时脸上也都已经有些怒意,泥人还有三分火气,更何况萧世廉也觉得自己上当了。

“萧将军莫非怀疑我们?!”李求顿时气愤的说道,身体微微前倾,直面向萧世廉。

萧世廉还能稳住,但是他身边的老卒们都是脸色一冷,纷纷要抽出佩刀,一时间出鞘半截的刀刃寒光闪动。

李荩忱忍不住轻笑一声,一边瞪了李求一眼,一边耸了耸肩膀摊开手看向萧世廉:“若是我们两个想要将诸位带入险境,那么何必留在这里等死呢?之前进山的时候,一路深山老林,以我们两个对周围地势的熟悉,随时都可以逃脱,难道你们以为你们追的上么?”

几名老卒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这周围的山林没有李荩忱和李求带路的话,恐怕他们摸到猴年马月都不知道身在何处,而他们两个要是想要逃脱,随时都可以跑,实在是没有必要和他们一起进入这包围圈之中。

“那这······”萧世廉微微皱眉,从潜意识当中他是愿意相信李荩忱的,但是无论如何今天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北周军队哨探,总得有一个解释。

要知道能够在前面安排哨探的军队,少说也得好几百人,绝对不是萧世廉他们这区区百人能够相抗衡的。

李荩忱死死咬着牙将目光投向密林之中,刚才前面放哨士卒所说的北周军队哨探已经露出真面目。这些士卒确确实实和之前李荩忱他们打过交道的山贼有很大区别,虽然并没有披甲,但是无论是这些人脸上的杀气还是手中的刀刃,都无疑证明他们是和萧世廉身边那些士卒一样彻头彻尾的久战老卒。

不过这些哨探在这深山之中也有些晕头转向,在绕着几棵树转了一圈之后,还是无奈的找了一处空地停下来,也不知道在等待什么。他们不继续向前走,倒也让萧世廉和李荩忱这一伙人松了一口气,否则还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

打草惊蛇,还不知道会引出什么蛇来;而如果此时转身就走的话,又很容易暴露行踪,得不偿失。

“舆图!”萧世廉低声说道,一名老卒急忙从怀里掏出来舆图递给萧世廉。

这一张舆图画的绝对算不上精确,甚至在李荩忱看来远不如李成他们在细细探索了村子周围画出来的那一份舆图来得好,不过胜在够大,在上面将吕梁水两侧对峙的北周和南陈军队位置都详细标注了出来。不过看到舆图上的只是粗浅勾勒出来的山峦轮廓,萧世廉却是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李荩忱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萧兄不介意的话,愚弟愿意为萧兄参详一下。”

萧世廉这一次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将舆图彻底展开。在这个时候,或许也只有熟悉周围地势的李荩忱能够帮得上他了,毕竟在这深山老林之中突然遇到北周军队的哨探,足够让萧世廉担忧并且尽量弄清楚真相。

皱了皱眉,李荩忱端详片刻,伸手在舆图上一指:“按照舆图上所画的山峦形状,我们现在应该是在这个位置,萧兄你看这是我们之前走过的一座山,而过了这座山继续向外面就是你我相遇的那个荒村,萧兄也在此处有所标注。”

萧世廉顺着李荩忱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里······从这里继续向前的话,正好可以前往吕梁水下游,到时候就可以截断我军退路!”

怔了一下,李荩忱脸色也是随之大变。

包抄吕梁水、截断陈军退路,这句话为什么听上去这么熟悉?

好像······李荩忱尽量回忆自己曾经看过的《陈书》,一颗心直直的沉了下去······好像当时吕梁水之战,南陈就是这么输掉的!

在历史上,因为吴明彻和萧摩诃两员大将将防线经营的滴水不漏,而且陈军因为之前大破宇文忻而士气高涨,所以王轨在多次进攻试探无果之后,开始谋求以奇兵致胜。

因为之前胜利的疏忽,所以无论是吴明彻还是萧摩诃,都没有料到王轨竟然会以主力大军偷渡包抄陈军后路,一举截断吕梁水,导致陈军陷入重围。

及时反应过来的萧摩诃建议自己断后,由吴明彻率领骑兵在包围圈还没有合拢之前率兵突围,结果年迈的老将军坚决不从,并且强行命令萧摩诃带领精锐的骑兵突围,而自己则率步卒大队殿后掩护,

最后萧摩诃及时带领前锋跳出包围圈撤退到淮南,但是吴明彻却陷入后续赶来的北周军队重围之中,兵败被俘,最后在长安抑郁而死。

可以说吕梁之战是南北朝的末期有分水岭意义的一场大战,此战之后,因为之前吞并北齐而国内混乱、军队系统错杂的北周,趁此机会恢复元气,进而再一次占据对南朝的主动。

而南陈则将陈霸先开国时期积攒下来的家底彻底败干净,兵临淮上的战略优势也全部丧失,龟缩到淮南甚至江南,再无北上争霸之实力,一直到多年之后被隋朝消灭。

如此一场影响甚至最终决定了南北朝霸权的大战,其最节点就在于王轨以赌博的形式出兵包抄陈军后路。这是极其凶险的一招,可是偏偏正中南陈要害。

此时此刻,李荩忱带着萧世廉,阴差阳错在这乱山之中遇到的,十有八九就是前进的北周军队主力!

第四十一章 巧合

李荩忱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恰恰好好遇到这南北朝最后的一次转折之战的关键之时。

但是转念一想,实际上这也算不得如何巧合。毕竟在于南北朝这样的乱世当中,穿越过来这么多天方才遇到一场切切实实的战争实际上已经不算什么了。

只不过遇到的这一场战争,规模似乎有些大啊······

在此李荩忱也只能叹息一声,他知道村子中李成几位老人最想要的不过就是安安宁宁的渡过一生,为村子中的人在这乱世之中创造出来一个桃花源,真的“避秦时乱,不知有汉,何论魏晋”。

但是现在看来,村子还是被彻彻底底的卷入到了这算起来已经持续三百余年的乱世当中了。

“忱哥,村子······”李求忍不住扯了扯李荩忱的衣袖,当意识到自己的对手是北周数万大军的时候,就算是李求如何胆子大、为人机灵,此时也忍不住两股战战。

如果说之前他在萧世廉等人面前还敢据理力争,那么到了现在恐怕就只有跪地求饶的胆量。

“放心。”李荩忱深深吸了一口气,和昨天一样,他很清楚此时此刻的自己坚决不能乱。

萧世廉微微侧头吩咐道:“前面有几个北周哨探?”

刚才回来的那名老卒举起来一只手:“前面三个,后面两个。”

“他们似乎在等什么。”另外一名老卒小心翼翼的探出头,警惕看向不远处空地上的那些北周哨探。

“应该是在这山里迷失了方向。”李荩忱沉声说道,“这深山老林之中道路繁杂,如果没有山中人带路,很难找到正确的道路。”

对此刚刚走过的老卒们纷纷颔首,他们在沙场上是老兵油子,但是在这山林之中就和新兵蛋子没有什么区别,所以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对李荩忱一直保持警惕,却不会动辄出手的原因,毕竟如果他们想要出去,还得依靠李荩忱。

“这里的情况速速报之武毅将军。”萧世廉下定决心,伸手拍了拍身边一名老卒的肩膀,“为了以防万一,多带两个人去!”

那名老卒迟疑道:“可是······”

“如果遇到的只是这几个哨探,那么我们肯定可以解决,如果遇到的是蛮夷的大军,那么就算是多几个人也没用。”萧世廉斩钉截铁的说道,“就算是现在不确定前面有多少敌人,这深山老林当中有蛮夷的哨探就不是什么好事,即使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出兵,也必然有所打算,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报之武毅将军!”

“诺!”老卒点了点头,招呼两名手下快步而去。

而李荩忱赞赏的看了一眼萧世廉,不得不说这位年纪不大的少将军在这个时候还能保持冷静的头绪,还是颇有几分能力的。

就在此时,前方传来脚步声,几道身影急匆匆的从树林之中走出,而李求不由得轻吸一口凉气,李荩忱同样是眉毛一挑,因为后来出现的这几个人,和昨天晚上那些山贼的打扮一般无二。

这些山贼和那几名正在休息的北周哨探交谈几句,接着在前面带路向着另一边走去。

萧世廉看到李荩忱的神情,也猜测到大概,沉声说道:“这些就是李兄弟提到的山贼?”

李荩忱脸上也满是凝重神色:“没错,而且他们现在正前往的方向就是我们村子后山的方向。”

“不好,那我们抓紧跟上去。”萧世廉作势就要起身,不过被李荩忱伸出手一把拽住。没有想到李荩忱竟然会出手阻止,甚至就连一边的李求和那些老卒们都震惊的看向他。

李荩忱死死咬着牙,还是下定决心摇了摇头:“我们不要轻举妄动,小心有诈。”

怔了一下,萧世廉还来不及说话,那几道身影又转而向着这边走过来,如果萧世廉他们刚才起身,此时恐怕正好打一个照面。看到这一幕,萧世廉张了张嘴,拼尽全力将一声惊呼藏在自己心底。

而李荩忱压低声音说道:“相比于此处,前往村子后山还是直接从村子所在的那座山过去比较容易,更主要的是后山所在的位置对于整个村子来说都是最大的秘密,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这些山贼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知道通往后山的道路的,所以如果他们是从后山那个方向过来有可能,但是从这里沿着这条并不好走的道路前往后山却根本不可能,所以十有八九是有诈。”

“可是为什么······”萧世廉有些诧异。

旁边的一名老卒凝神看着前方,沉声说道:“这位小兄弟说的没错,这不过是斥候平时使用的最简单不过的诱敌之术罢了,当怀疑有人跟踪的时候,如此虚晃一枪,最容易使敌人暴露行踪。”

顿了一下,这老卒微微侧头,瞥了李荩忱一眼:“只是小兄弟如此熟稔,还真是让人惊讶啊。”

而此时两队士卒已经从左右两侧的草丛中猫着腰迂回过去,只要萧世廉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扑出来,将这几名斥候抓住。这些老卒的经验都颇为丰富,手脚麻利,对周围并不熟悉的北周哨探显然并没有发现异常。

面对老卒的质问,李荩忱知道这个必须解释清楚,当下里正色说道:“实不相瞒,家父曾在战场厮杀多年,退下来之后隐居于此,所以自幼承蒙家父传授一些战场保命之术,刚才班门弄斧,未免让诸位看笑话了。”

“哦?”萧世廉颇有兴致的看了李荩忱一眼,不过前面的情况也容不得他犹豫,暂时顾不上听取李荩忱进一步解释,萧世廉看了一眼情况,当下里猛地一挥手。

三支箭矢呼啸而出,直接将前面的一名山贼和后面两名北周斥候掀翻在地。而还不等山贼和斥候反应过来,早就埋伏好的士卒们低吼一声,纵身而出,四五个人对付一个,轻而易举的将这几个人掀翻在地,麻利的五花大绑。

对于精通斥候战的老卒们来说,这简直是小菜一碟。

第四十二章 目的

茂密的林海一直向着更远处的山峦蔓延,而就在这茫茫林海之中,几道身影艰难的沿着崎岖山路向前。

郑庆一边伸手搀扶宋老爷子,一边紧张的回头看,而走在前面的李成伸手扶住树干喘着气说道:“后面有人追上来么?”

“现在是没有。”郑庆急忙回答,“但是那些山贼看到一个空荡荡的村子,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如果只是那些山贼不肯善罢甘休倒也没有什么,”李成忍不住笑了一声,只不过这笑声中带着难以掩饰的苦涩,“只可惜那些蛮夷也知道了也不会放过我们。”

郑庆怔了一下:“伯伯为何如此肯定?”

李成轻笑一声:“大军偷袭这种事,闻风声者死,而斥候就是负责扫除这些碍事者的······”

伸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宋老爷子,李成嘿嘿笑道:“我们两个老头子五十年前就干过的事情,怎么能不知道。”

郑庆轻吸一口凉气,显然现在情况的恶劣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归根结底他还只是一个未满二十的年轻人,虽然昨天晚上追随李荩忱大开杀戒,但是无论是心理承受能力还是对于敌人的了解程度,都没有办法和李成他们相比。

“怎么,怕了?”李成回过头看向郑庆。

郑庆当即挺起胸膛:“怎么会怕,不管是北方蛮夷还是那些该死的山贼,只要想害我们,我们就要杀回去,坚决不会害怕!”

李成轻笑一声,而宋老爷子也拍了拍郑庆的肩膀,率先拄着拐杖继续向前。而李成冲着郑庆使了一个眼色,郑庆虽然老实憨厚,但是这个意思还是看得明白,只是带着几名年轻人在后面远远跟着。

加快两步走到李成身边,宋老爷子压低声音说道:“你为什么要骗他们,现在这情况······”

“现在这情况我们恐怕都要死在这里是不是?”李成脸上的笑容都已经收敛了,“某没有骗他们,早在村子中就让阿庆找人去给荩忱传话,那个时候实际上某就已经把将要发生什么告诉他们了。”

宋老爷子沉默片刻,摇了摇头说道:“你我都活了一辈子了,早死早托生,但是这对于阿庆还有阿飞他们······实际上早在昨天晚上,你多少就已经揣摩到今天有可能发生意想不到的危险,这个你不用否认,那么多战场厮杀下来,这点儿感觉还是有的,哪怕是过了五十年,照样能够感觉到危险,不过你还是让荩忱下山了。”

“不公平是么?”李成侧头看向宋老爷子,轻轻叹了一口气,“整个村子可能只有那两个孩子活下来。”

“不是,荩忱和李求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一个有勇有谋,一个为人机灵,让他们两个去找援兵,哪怕是大海捞针,也要比让其余人去成功的可能多一些。”宋老爷子一边缓步向上走,一边淡淡说道,“更何况,这乱世之中何谈公平,五十年前,一场山洪,七千弟兄就只有我们三个苟且活了下来,这又何尝公平?”

李成哈哈笑道:“那这不就得了么!”

“就算是明知道只能如此,心中还是有些难受啊,不吐不快。”宋老爷子自失的一笑,“走吧,快到了。”

而身后脚步声骤然响起,李成和宋老爷子下意识的回头看去,郑庆手脚并用追上他们两个:“上来······山贼上来了!”

李成皱了皱眉,冲着宋老爷子点了点头,两人脚下步伐也不觉加快。而郑庆则带着几名断后的年轻人将道路上的树木砍断横亘在道路之中,能够阻拦一时是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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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跟上!”萧世廉低声吼道,山道上一名名士卒衔枚疾进。

崎岖的山路在他们脚下飞快的后退,跟在萧世廉身边的老卒们到底是身经百战,虽然还是第一次走在这种深山老林之中,但是脚步一点儿都不比在前面开路的李荩忱他们慢。

刚刚那几个北周哨探骨头很硬,发现自己落入南陈军队手中的时候毫不犹豫咬舌自尽,即使是护卫在萧世廉身边的那几个老卒也都吃了一惊,要知道他们手中准备好的抹布还没有塞进去。

这些哨探的决绝果断让包括李荩忱和萧世廉在内的所有人心中都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值得他们用生命守护的,到底是怎样的秘密?

既然这些哨探死了,那么就只剩下那几个倒霉的山贼。不过可惜这些都快尿裤子了的山贼显然什么都不知道,不过还是从他们口中得知山贼正在搜索村子通往后山道路。

当时李荩忱就暗叫一声不好,而萧世廉也知道事不宜迟,无论是弄清楚这一支北周军队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还是击败这一伙山贼完成萧摩诃交代的任务,其关键都是抓紧找到村子中村民所在的位置,只要能够先行占据后山险要之处,那么就能够掌握整个战场的主动。

当然萧世廉也早就做好了准备,又抽调十余人押送那些山贼回去,或许等到了军中还能审讯出来什么,而且有他们的存在至少也可以证明萧世廉之前的揣测有几分道理。

“还有多久?”萧世廉一边喘着气一边奋力追上李荩忱的脚步,这么长的山路他还真是第一次走。

“快了。”李荩忱低声回答,抬头一指,“看,就在······”

李荩忱的声音戛然而止。

而萧世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脸色也是大变。

就在不远处的山坡上背阴面,有几座很难被察觉的屋舍,如果不是李荩忱手指,恐怕谁都不会发现那郁郁葱葱之中竟然还暗藏玄机。但是让李荩忱和萧世廉震惊的,不是这细细寻找还是能找到的屋舍,而是在更远处,那黑压压向前的浪潮。

虽然偃旗息鼓,但是依旧可以清楚看到那庞大、令人窒息的队伍。

“将军!”几名老卒声音颤抖着说道,“是蛮夷!”

萧世廉轻轻吸了一口凉气:“某······某知道。”

不知不觉得,他的声音甚至已经变了调。

而李荩忱顾不上这么多,一把拽住李求快步向着村子冲去。

“少将军,属下护送少将军抓紧离开!”一名老卒急忙拱手说道。

其余几名老卒也纷纷站出来,正要说话,却看到萧世廉举起手制止了他们。

第四十三章 太多

“不,我们过去看看!”萧世廉沉声说道,打断了老卒们的请令。

“这······”这些正如李荩忱所揣测,奉命护卫萧世廉的老卒们脸上都露出迟疑的神色。毕竟他们的主要任务或者说是唯一任务就是保护萧世廉的安全,而不是和北周蛮夷较量。

作为武毅将军萧摩诃的亲卫和家将,他们知道将军绝对不会在意他们陪着萧世廉如此冒险,甚至还会鼓励这样的磨砺,但是等此战了结,他们可就没有办法给家中夫人交代了,到时候大家非得被骂的狗血喷头不可。

萧世廉一边甩开步子向前走去,一边说道:“某已经派遣了两批人回去给爹爹报告,爹爹想必不会忽略,我们现在最主要的是弄清楚这些北周蛮夷到底是向哪里去的,还有他们到底有多少人!”

顿了一下,萧世廉指着前方说道:“不得不说他们在这挑选的地方还真是不错,居高临下,易守难攻,咱们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看一看这一队北周蛮夷到底是什么来路。”

后面跟着的老卒们对视一眼,只能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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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忱哥!”李荩忱还没有冲到山坡上,一名村子中的年轻人便斜地里冲出来,如果不是李荩忱眼疾手快躲开,恐怕他们两个就撞在一起了,“忱哥,我总算找到你了!”

看着眼前这个衣衫破烂、狼狈不堪的年轻人,李荩忱想起来他是村子中郑家的小子,名叫郑平,当下里眉毛一挑:“郑平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而李求显然也吓了一跳,跟着李荩忱一起看向郑平。

“忱哥,李伯伯让你抓紧走,距离村子越远越好!”郑平语无伦次的比划着,“快走!”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李荩忱冷声说道,话里已经带着怒意。

面对年轻人里威望最高的老大哥的质问,年幼的郑平声音中已经带着哭腔:“忱哥我······我也不知道啊!当时李伯伯给阿庆哥吩咐一声,阿庆哥就让我来通知你!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了······然后······然后该怎么办我也不知道!”

李求扯了扯李荩忱的衣袖:“忱哥!”

李荩忱深深吸了一口凉气,郑平是郑家最年轻的一个人,让他前来报信很容易就能琢磨出来其中的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很显然这是郑庆那里能派来的最后一个人了,因此也是最年轻最弱的一个人;至于第二个原因,十有八九是郑庆想要趁此机会将郑平送出险境,从而为郑家留下一个火种。

所以不远处的后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忱哥,阿平应该是直接过来找我们了,所以问他他应该也不清楚都发生了什么。”李求打量着郑平,低声说道。

看着浑身颤抖的郑平,李荩忱死死咬着牙:“求弟,敢不敢陪着某上去一趟?”

李求怔了一下,不由得哈哈笑道:“忱哥这话说得,回家都不敢,那我李求成什么人了!”

“好,那我们上后山看看。”李荩忱下定决心,当即向前走去。

而郑平看着李荩忱和李求离开的背影,一跺脚急忙跟上去。与其自己在荒山野岭之中挣扎,还不如跟着忱哥在一起呢。李荩忱已经在昨天晚上带来一次奇迹了,说不定这一次还能带来奇迹。

对此,作为昨天晚上和山贼斗智斗勇的见证者和参与者,郑平对此深信不疑。

就在山坡的另外一侧,滚滚黑烟冲天而起,大火在黑烟之中时隐时现,吞噬着山林。

而李荩忱和李求拼命跳上岩石,这后山他们也就来过一次,道路并不很是熟悉,再加上脚步很快,所以用“连滚带爬”来形容都不为过。等两个人冲到那几间屋子旁边的时候,身上已经满是泥泞。

对于久在山中奔走的李荩忱和李求,如此狼狈还真是多年以来第一次。

而见到他们两个突然出现,在外面放哨的宋飞急忙带着几个人迎上来:“忱哥,你们这是从哪里来的?!”

顾不上寒暄,李荩忱一边扶着墙壁喘气,一边说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郑庆去哪里了?还有阿爹他们呢?!”

宋飞脸上也满是着急神色:“一言难尽啊!后面是什么人?!”

宋飞一吼,几名年轻人也都下意识的抄起来手里的家伙。而萧世廉等人快步冲过来,他们足足有八十多人,而且全身甲胄,把这些年轻人们着实吓得不轻。

“大陈武毅将军麾下萧世廉,奉武毅将军之命清剿山贼!”萧世廉见状急忙一拱手。

而李荩忱也急忙拦住宋飞他们:“不要误会,这是某搬来的援兵。”

“援兵?”宋飞怔了一下,旋即脸上露出狂喜神色,上前激动的一把握住萧世廉的手,“你们真的是来救我们的?”

宋飞如此一出,把护卫在萧世廉身边的几名老卒吓了一跳,不过好在萧世廉及时冲着他们使了一个眼色。等老卒们退下,萧世廉方才打量眼前这个年轻并且和李荩忱一般无二脸上带着疲惫神色的年轻人,迟疑片刻之后还是郑重的点了点头。

只不过出乎萧世廉意料,宋飞摇头苦笑一声:“可是你们来的人太少了!”

“此话怎讲?”萧世廉一边尽量向着远处层层密林看去,一边着急的说道,显然他也想知道这里的情况。

“山贼,有上百号的山贼,另外还有好几百北周蛮夷!”宋飞的声音有些喑哑,“我们几个人留在这里护住村子中的妇孺老弱,而李伯伯带着郑庆哥他们到前面去了,说是要尽量引开敌人。”

恨恨一跺脚,宋飞缓缓坐倒在地上:“我们的人······太少啊!”

李荩忱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几乎将宋飞重新从地上提起来:“你刚才说什么?!我爹?!你是干什么吃的,为什么让我爹过去?!”

宋飞嘴唇颤抖了一下:“忱哥我······”

“荩忱!”脚步声再一次响起,郑老爷子艰难的拄着拐杖从大树后面隐藏的山洞之中走出来,“荩忱!”

而紧跟在郑老爷子身后,宋老爷子也走出来:“荩忱你先放手!”

李荩忱眼睛已经赤红:“两位伯父,我阿爹他去哪里了?”

两位老爷子对视一眼,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宋老爷子向前方山路一指:“你阿爹带着几个人想要守住通往这里的路口。”

“这么说山贼对我们是想要赶尽杀绝了?”李荩忱攥紧了拳头。

“我们······知道的太多了。”宋老爷子忍不住苦笑一声。

“那我们之前抓的那个军师呢,难道那些山贼真的不在乎他的性命了?!”李荩忱死死咬着呀说道,昨天晚上费尽心思方才抓住这一个筹码,怎么能不好好利用?

宋老爷子有些诧异的抬头看了一眼李荩忱,良久之后方才淡淡说道:“荩忱,难道你还天真的以为那军师会有用?那些山贼还有北周蛮夷甚至根本没有和我们打招呼,就直接杀上来了,很显然对于他们来说,一个军师的性命远远比不上将我们全都灭口来的有用······那家伙,李成大哥刚才已经将他处理掉了,留着也是无用。”

李荩忱脸色一变,狠狠一拳捶在旁边的树上。

“该死!”

第四十四章 不留

寒光闪动,一杆长枪在李成手中舞得滴水不漏。

一个炫目的枪花过后,长枪有如长龙出水,猛地刺出,枪杆一震荡,重重的敲在两侧夹攻而上的两名山贼腰间,那两名山贼惨叫一声,被硬生生的抽到一边。

而长枪的去势未减,直接刺穿前方一名山贼小头目的胸膛。

白发苍苍的老人手持长枪站在这狭窄的山路上,而山贼的尸体在他面前层层叠叠。

后面山贼一时间竟然都没有了继续向前的胆量,对视一眼,缓缓向后退。

而李成轻轻咳嗽一声,一下子支撑不住,只能勉强用长枪支撑着地面。浑身浴血的郑庆手忙脚乱的上前搀扶:“李伯伯!”

李成勉强露出来一丝笑容,鲜血飘落在他白色的衣衫、白色的须发上,有如冬雪中傲放的寒梅。看着脸上满是惊慌神色的郑庆,李成艰难的环顾四周,却发现除了郑庆已经没有人还站立着。

一地尸体,一片狼藉。村子中随着他断后的年轻人们面容狰狞和山贼的尸体交织在一起,仿佛到了九幽黄泉之下他们依然会竭尽全力将手中的兵刃捅向对方。

“没······没有其他人了?”李成低声问道。

郑庆迟疑片刻,还是摇了摇头:“山贼······太多了,如果不是伯伯在这里顶着的话,恐怕我们早就挡不住了。”

“你们······你们太年轻了。”李成忍不住叹息一声,转而看着自己握住长枪不断颤抖的手,还有那白色衣袍上的斑斑血迹,“可惜······可惜我也太老了。”

看到最后只有两个人站着,山贼们再一次鼓起勇气怒吼着杀上来。而李成勉强挤出来一丝笑容,伸手拍了拍郑庆的肩膀:“阿庆,你先走吧,这里有老夫挡着······老夫就算是死也会给你们······你争取逃走的时间。”

“伯伯,此话差矣!”郑庆下定决心一般霍然抬起头,“如果把你丢在这里,我如何向忱哥交代,又如何向怜儿妹子交代!”

李成猛地一摆手:“走!”

郑庆倔强的站在他的身边,手中的刀缓缓举起。

他没有继续争论,但是做出的选择已经不言而喻。

黑压压的山贼沿着山路怒吼着向上冲来,显然对于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和一个乳臭未干的年轻人能够阻挡他们这么长时间很是气愤,而这声势足够将李成和郑庆两人直接碾为齑粉。

“哈哈哈哈,杀!”李成仰天大笑,“好久没有这么痛快了!”

话音未落,老人奋起平生力气,手中长枪猛地一扬,已经被鲜血然成红色的枪缨在风中起伏,不断有山贼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影收割性命。五十年前李成赖以纵横疆场的枪法,在这五十年后的山间小路上再一次展现出自己的霸道和无畏。

而郑庆也深深吸了一口气,纵身扑入人群中,他的武艺终究没有办法和李成相比,最多也就是依靠蛮力和这些山贼相较量,所以他主要是在收割那些被李成长枪砸伤或者刺伤人的性命。

一老一少配合之默契,令人咋舌。两个人身影错乱,就像是一台高速运转却又没有任何错误的杀人机器,任何冲到他们两个面前的敌人都只有死路一条。

山贼们猛地向两侧分开,而一队打扮不同的甲士紧跟着冲上来。他们身披衣甲、手持利刃,绝对不是那些战则为兵、不战为民的山贼能够相比的。

“蛮夷?”李成怔了一下,抖了一个枪花,“来得好!”

带队冲上来的北周幢将也看到了这个一身白衣手持长枪站在道路中央的老爷子,不由得轻轻吸了一口气。老爷子面前的这些尸体足够让他明白这个对手有多么难缠。

不过好在这个老爷子显然体力已经不行,而且身上还受了伤,所以估计支撑不了多久了。幢将只能庆幸自己遇到的是一个老爷子,他不敢想象如果眼前这个须发尽张、有如怒目金刚的老人,年轻上五十岁的话会是如何棘手。

“杀!”幢将大吼着一挥刀,身后将士跟着冲上去,“一个不留!”

李成眯了眯眼,尽量让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稳下来,看着越来越近的北周甲士,恍惚间,李成又回到了五十年前那一场血战之中。七千白袍在血火黄沙之中尽情奔驰,远比他们庞大数十倍的北魏军队在这整齐队列的冲杀中分崩离析。

一个不留,多少敌人曾经这样对着他们大吼,但是最后都被他们的马蹄碾压。

还真是痛快的曾经啊。

“当!”李成手中的长枪架住呼啸而来的刀,旋即猛地向上一架,幢将吃了一惊,显然没有想到这个老人竟然还会有这么大的力气,不过他还是稳住心神,一脚踹过去,正好踹中李成腿上之前的一处伤口。

李成低吼一声,脚步一个踉跄,险些跪倒在地。

“伯父!”郑庆嘶吼一声,一刀逼退眼前的两名甲士,纵身扑过去。

而那北周幢将手中刀刺进了郑庆的胸膛,鲜血喷涌而出,郑庆瞪大眼睛,双手伸出想要握住刀,但是这刀已经没入他的胸膛,将里面的所有生机斩断。

“别······别想伤他!”郑庆的嘴角不断有鲜血流出,这个年轻的汉子勉强挤出来几个字,缓缓的垂下头。

幢将怔了一下,正想抽出刀,长枪有若毒龙从郑庆的胁下钻出,直接没入幢将的胸膛。幢将同样有些诧异的看着没入自己胸膛的长枪,没有想到那个被年轻人护在身后的老人竟然还能绝地反击。

“啊!”李成大吼一声,一把推开郑庆的尸体,从他身后跃出来,老人的脸狰狞宛若魔鬼,鲜血将他身上的白袍彻底染成红色,那一杆长枪毫不犹豫的从幢将的胸膛之中抽出。

李成一脚踹翻那名幢将,看着那些同样没有反应过来的甲士:“谁敢上来?!”

就在这时,箭矢呼啸,密集的箭雨从李成的头顶飞过,迟疑不前的甲士们惨叫着倒下。李成怔了一下,还不等他反应过来,李荩忱就已经伸手搀扶住他:

“阿爹,孩儿不孝,来晚了!”

李成手中的长枪缓缓落地,浑身都是伤口和鲜血的老人软倒在李荩忱的怀中。

“杀!”萧世廉手中长刀一扬。

看到树林之中冲出来的身影,山贼和北周甲士们顿时作鸟兽散。

第四十五章 弥留

“爹爹,你醒醒,你一定要醒过来啊!”山洞之中,李怜儿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

而郑老爷子和宋老爷子默默地站在床榻前一言不发。

村子中的妇孺老弱就在他们两个人的身边,同样静静看着闭着眼睛的李成还有低声哭泣着的李怜儿。这一场恶战,村子中的年轻人几乎全都战死在李成身边,如果不是李荩忱赶到的及时,恐怕就连李成也要交代在那里了。

在山洞口,李荩忱脸上看不出来悲伤还是愤怒,只是机械的帮着萧世廉的手下搬运石头将山洞口堵上。好在这个山洞还足够大——毕竟是李成还有郑家和宋家两个老爷子费尽心思寻找的藏身之地——所以足够容下这么多人。

“忱哥,吃点儿东西吧。”宋飞缓步走到李荩忱身边。

郑庆死了,而或者说是村子中大多数年轻人都死了,只剩下宋飞、李求、郑平还有另外两个跟在宋飞身边的人。

想到昨天晚上出发的时候还有足足二十多人,可是到了现在已经只剩下五个人,宋飞眼眶就忍不住有些湿润,更何况这走了的人当中还有郑庆这等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同伴。对于宋飞来说,当然不能接受。而又何尝只有他一个人难受,周围其余年轻人还是村子中的妇孺老弱们,谁不是暗自垂泪?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血战,真可以说是家家缟素。

只不过现在谁都顾不上死人了,毕竟现在他们已经可以说是自身难保。

听到宋飞的声音,李荩忱的手抖了一下,轻轻嗯了一声坐下来。

而萧世廉带着一名老卒手脚并用从山洞外留下的小小入口艰难爬进来,山洞的黑暗和潮湿反倒是让萧世廉长舒了一口气,或许只有这种环境才能给他带来一丝安全感。

随手接过来一名老卒递上来的烙饼狠狠咬了一口,萧世廉沉声说道:“蛮夷和那些山贼又上来了。某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发现这里的玄奥,只希望可以躲过一劫。”

李荩忱点了点头,勉强一笑:“这一次真的连累将军了。”

萧世廉顿时生气的空中挥了挥拳头:“你这是什么意思!本来对付蛮夷还有清剿山贼就是我们的责任所在,若是把你们扔给这些想要杀人灭口的家伙,那我等保卫这一方疆土和百姓还有什么意义?!”

李荩忱怔了一下,而萧世廉有些不好意思的伸手挠了挠头:“唉,其实这里面的玄奥和道理我也不清楚,但是我时常听家父如此说,家父也一直以此来教育我兄弟二人,所以一直铭记在心,莫不敢忘。”

萧摩诃啊?李荩忱在心中喃喃感慨一声。

只可惜心愿如此的萧摩诃,到最后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见李荩忱怔怔出神,萧世廉也不知道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还是李荩忱为眼前的险峻局势担忧,迟疑片刻还是低声说道:“李兄弟你放心,咱们一定能够出去的。就算咱们凭借一己之力杀不出去,武毅将军接到消息也会派人来救我们。而伯父不过是受伤严重了点儿,你放心不会有事的,这一切······肯定都能·······”

“阿爹!”就在这时,山洞深处突然传来李怜儿嘶声裂肺的喊声。

“阿爹?”李荩忱浑身打了一个激灵,猛地窜起来向深处跑去。而宋飞等人见状也急忙跟上去。

萧世廉有些出神的看着李荩忱的背影,忍不住伸出手狠狠打了自己一个嘴巴:“你这个乌鸦嘴,说什么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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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什么哭!”李成的声音不高,并且很嘶哑,一口再正宗不过的吴侬软语此时在这个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老人口中说出,并没有丝毫的违和感,反而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更忍不住想要抹眼泪。

李怜儿只是埋头呜呜,显然根本没有听李成的呵斥。而李成轻轻叹息一声,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自家女儿的秀发:“怜儿,乖······老头子这一辈子也算是活够本了,没有想到临走的时候还带走了那么多蛮子,也算是不吃亏,九泉之下能够给······咳咳······”

“阿爹!”怜儿急忙抬起头看向李成,而周围的人也下意识的围上来。宋老爷子伸手轻轻拍了拍李怜儿:

“怜儿丫头,别哭了,让你爹好好把话说完。”

“阿爹!”此时李荩忱也快步走过来,而宋飞还有萧世廉等人也都默默地跟在后面。

李成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抓住李荩忱的手:“荩忱你来了······”

李荩忱接过来一碗水想要服侍李成喝下:“阿爹,先喝口水吧,你好生······”

李成一扬手:“爹爹命不久矣,这点爹爹自己很清楚,能说的话不多,好好听爹爹说完。”

李荩忱眼眶已经湿润,他知道刚才的大战本来就消耗了老人很多体力,再加上失血过多,对于已经七十多的李成来说,能够坚持到现在恐怕还要多亏这么多年来尚且保持不错的强健体魄,不过饶是如此李成也已经油灯枯竭。

当下里郑重的点了点头,李荩忱只是攥紧李成的手。

李成虽然不是他的亲生父亲,但是他这么多年来都是李成一手抚养长大的,感激之情无需言表。虽然李荩忱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李荩忱了,但是他依旧能够从这具身体残存意识和记忆当中感受到这种由衷的情感。

对于李荩忱来说,李成和亲生父亲也没有什么区别。

“荩忱,老夫还记得当初襁褓之中的你,没有想到转眼之间就长这么大的,有你这样的儿子,老夫可以骄傲一辈子······”李成的声音很平淡,但是李荩忱的眼泪不知不觉得已经夺眶而出。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这一次李成没有呵斥,只是勉强伸手在自己床头一指:“当初······咳咳······当初捡到你的时候从你身上发现的香囊就在这个盒子里面。原谅阿爹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没有告诉你,阿爹也是有私心,不想村子、不想你被卷入更多的纠纷之中······谁曾想到······谁曾想到······咳咳!”

李成剧烈的咳嗽起来,吓得李荩忱一时间顾不上揣摩那盒子和香囊到底是什么来路,急忙上前轻轻拍打李成的背。

第四十六章 夙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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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化弄人,五十年避世终究没有躲过去啊!”李成握住李荩忱的手已经缓缓松开,老人身上的力量显然和他的生命一样正在缓慢却不可阻挡的流逝。

李荩忱缓缓垂下头,自家爹爹的心愿他很清楚,五十年的躲避,结果最后还是在这乱世兵锋之中化为齑粉。李成此时心中的不甘和愤恨不言而喻,可惜他已经不是五十年前那个千军万马之中所向披靡的白袍铁骑了,而是一个爬山都得停一停的老人。

五十年对于这已经持续了数百年的乱世来说算不得什么,但是对于李成来说,几乎可以说是一辈子。

李荩忱知道自家爹爹实际上并没有经世济民的博大胸怀,他想要的不过是给自己的亲人在这乱世之中开辟一片桃源,可是直到今天他的桃源在血火中化为灰烬,他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天真。

这乱世中的人已经和这乱世紧密的联系到了一起,只要血火还在,那么这乱世中的人就不可能一生安宁。人如尘埃,随风飘散,身不由己,正是如此。

所以当生命的最后一刻,李成握住李荩忱的手,静静的看着他,而李荩忱并没有说话,只是郑重的点了点头。

结束这乱世,给天下流离之民一个桃源!

缓缓闭上眼睛,李成深深叹息一声:“这位小将军······”

在场的所有人都怔了一下,而萧世廉被身边一名老卒拽了一下衣袖方才反应过来李成喊的是自己。对于这个素昧平生的老人,萧世廉还是很敬佩的,并且他也能隐约感觉到这个老人并非凡人。

一个山野老人,如何会有如此高超的功夫,又如何能够培育的出来李荩忱这样的子嗣?

所以在意识到李成喊的是自己时候,萧世廉急忙上前一步一拱手:“老人家有何吩咐?”

李成虽然闭着眼睛,但是声音已经变得中正平和:“他们说你姓萧,那老头子斗胆问你一句,始兴萧谅是你何人?”

萧世廉脸色一变,而他身边的老卒们也是神情骇然的看向李成。

迟疑片刻,萧世廉还是深吸一口气:“正是家中先祖父。”

“还真是故人之后啊。”李成轻叹一声,“世事变迁,岁月如梭,能够看到故人之孙······咳咳······也算荣幸了······没有想到故人先走一步,老头子倒也能够在九泉之下与他相会了。”

“老人家认识家祖?”萧世廉狐疑的看向李成。

“把······把这个给你爹爹罢,但愿······但愿你爹爹知道当年的······当年的事情,”李成勉强撩开衣袍,指着腰带上的一个再简朴不过的铜佩饰,“若是知道,他会明白。”

而旁边宋老爷子和郑老爷子对视一眼,默然不语。

老伙计既然下定了决心,那么他们也没有横加阻拦的道理。

萧世廉明白眼前这位老人肯定与家中有渊源,当下里躬身行了一礼。而李成勉强睁开眼睛,目光落在李荩忱和李怜儿身上,老人拼尽最后力气,勉强挤出来一句话:“荩忱,照顾好怜儿······”

话尚未说完,老人头一歪,已经断了气息。

“阿爹!”李怜儿惊呼一声,伸手攥住李成的手,只不过李成的手已经无力的从她的手掌之中滑出。眼泪夺眶而出,这个一向乐观的小姑娘终于忍不住,一把抱住李荩忱:

“哥,阿爹他······”

伸手轻轻拍了拍自家妹子,李荩忱长长叹息一声。

最终和他那些弟兄们一样,倒在了和北朝蛮夷抗争的道路上,不知道李成这样的结局算不算死得其所?

而宋老爷子和郑老爷子同时看向李荩忱:“荩忱,怜儿,节哀顺变,现在······”

“晚辈明白。”李荩忱点了点头,强忍住自己的泪水。

他很清楚现在根本不是悲伤的时候,包括萧世廉麾下的部卒在内,足足二百号人不能就这么困在这个山洞中,更何况这个山洞就算是堵住了洞口,也不是不可能被人发现,只要有那些同样熟悉山中环境的山贼相助,北周军队很容易找到这处洞口。

尤其是在刚才一战中萧世廉带着身披南陈衣甲的士卒出现,无疑已经告诉北周这里有南陈的军队,哪怕只是斥候,也足够将他们的消息泄露出去,而现在这支斥候队伍很有可能就被困在山上。

所以北周将领们会有如何反应也就很好猜测了。

“飞来横祸啊。”不知道是谁先感慨了一声,整个村子中的妇孺老弱都暗自垂泪,而宋飞等仅剩下的几个年轻人也都是神色黯然。

李成是村子中三位族长里身体最好的,至少大多数情况下走路还用不着拐杖,而现在这位一向和蔼可亲、在关键时候有足够为所有人遮风挡雨的老人撒手人寰,他们前方的道路将会更加风雨飘摇。

“大家要打起精神!”郑老爷子用手中的拐杖重重敲了敲地面。“逝者已逝,生者若是悲伤不已,如何继续生存?!”

黑暗中的哭声渐渐平息,一道道目光都落在郑老爷子的身上。郑老爷子摇了摇头:“我家阿庆也走了,各家各户走的人不在少数。但是不要忘了他们为什么走,他们走是为了让我们能活下去,如果我们在这里为了他们而悲伤、而耽误了时间,那么他们的走岂不是浪费!恐怕无论他们谁的在天之灵,都不想看着我们在这里哭,哭有什么用,怎么活下去才是关键!”

老人的声音越来越高,掷地有声。

李求、宋飞还有萧世廉等人,都下意识的挺直腰杆。

而李荩忱默默的看着郑老爷子,心里面暗暗感慨一声。一个人倒下,自然会有另一个人毫不犹豫的站起来肩负他的责任,前赴后继、生生不息、宛若一人,白袍军的传统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五十年后的这些老卒尚且能如此,不知道五十年前的那支军队强大到什么样子,真是令人神往。

郑老爷子手中的拐杖向黑暗更深处一指:“这山洞是当初我们几个老头子无意之中发现的,之后一直作为村子避难之处,只不过这五十年来还是第一次用。山洞绵长深邃,向里面通到什么地方无人得知,之前我们曾经向深处走过很远,发现最深处是一处水潭,只得作罢,不过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第四十七章 香囊

“忱哥。”宋飞在黑暗的山洞之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李荩忱身边,“忱哥,山洞外面堵上了,那位小将军带着他的手下守在洞口。听着外面动静挺大的,似乎那些该死的山贼和蛮夷正在寻找咱们。”

李荩忱点了点头,这些山贼和北周军队是肯定不会放过他们的,这山洞的洞口不知道还能够隐藏多久,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宋飞借着墙壁上火把的微弱光芒向洞窟的更深处看了一眼:“忱哥,我们真的要继续往前走?”

深深吸一口气,李荩忱看向宋飞:“现在我们还有别的选择么,向前走总比坐以待毙来得好。”

宋飞没有多说,只是下意识的踮起脚尖,黝黑的山洞深不见底,谁都不知道更深处有什么,整个山洞就像是一个张开血盆大口的怪兽,随时准备将走入其中的人吞掉。

但是正如李荩忱所说,哪怕是这黑暗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怪兽,现在的他们,又还有其余选择么?

没有多看宋飞,李荩忱借着火把的光芒,打开李成生前留下来的那一个小盒子。小盒子很轻,里面正如李成所说放着一个香囊,还有少许钱财,可以说这是李成身后留下的所有财产了,而那或许唯一能够表明李荩忱身份的香囊,显然在李成眼中和自己单薄的积蓄一样重要。虽然李成一直不想真的让李荩忱重新卷入到莽莽红尘之中,但是很显然他也并没有打算彻底掩藏所有线索。

李荩忱拿起来香囊掂量一番,这绝对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香囊,里面的香料虽然经过这么多年,已经只剩下些许,并且没有了香气,但是香囊外面繁杂的花纹还是在无形之中表明这香囊做工之复杂,至少在这淮上之地是不会有如此做工精良之香囊的,能够用的上这样东西的肯定是非富即贵。

再想想当初自己是在一个受到袭击的逃难队伍之中被发现的,李荩忱也知道自己这个前世的出身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也难怪李成一直不想彻查此事,一来想要找到香囊的来处,在这乱世之中确实比登天还难,二来就算是真的找到了,又如何证明李荩忱的身份,而李荩忱会不会被卷入更复杂而致命的世家纷争当中?

因此李成对于此事的隐瞒也在情理之中。

李荩忱相信自家阿爹对自己的情感,这是一种倾注了心血,非是血亲、胜似血亲的情感,对于李荩忱,李成可能有隐瞒,但是绝对不会有欺骗。

微微抬头看着放在自己身边的长枪,上面还沾满斑斑血迹,有那些山贼和北周甲士的,也有李成和郑庆的,而长枪的枪头却是一尘不染,在枪头上,“子云”两个字依稀可见,锋利的枪刃依旧闪动着寒芒,似乎准备继续保护自己的主人。

刹那间李荩忱想起来昨天在那个密室当中向他拱手交枪的李成、想起那个站在村口迎接他的李成、想起那个宗祠之中关怀的看着他的李成······想起来那个因为李荩忱卧床而下决心将家中仅有的几个鸡蛋一并炒了的李成。

当初李成将这陈庆之曾经用过的长枪枪头交给李荩忱之后,就自己随便找了一个枪头,在刚才的大战之中那枪头已经磨损不堪——毕竟不是什么上好材料打造的,能够支撑这么久已经算不错了——当看到那斑斑血迹的长枪时候,李荩忱突然明白李成当初为什么没有将陈庆之的佩枪留下来。

对于李成来说,无论是什么样的长枪,只要他愿意,都可以取人性命,这个有着超乎李荩忱想象武艺的老人,就像武侠小说之中的独孤求败,并不在乎手中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武器。

只可惜独孤求败只是传说,而李成是切切实实存在的,他终究还是老了,而且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把陈庆之的长枪枪头交给李荩忱,实际上也是把他肩负了五十年的责任一并交给了李荩忱,现在整个村子,宋老爷子和郑老爷子的身体状况已经不行,所以李成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就是李荩忱,而只有这样他才可以放手一搏。

而现在李荩忱将这枪头重新安在了李成曾经用过长枪的枪杆上,这一刻手握长枪,他能感受到的不只是有沉甸甸的责任,还有李成最后没有说出来、李荩忱却能切切实实感受到的心愿。

仿佛这个白袍军老卒的灵魂,就附着在这枪杆上,继续追随着自家将军奋勇先登。

“斯人已逝,贤弟还请节哀。”萧世廉缓步走过来,他的眉头紧皱,显然有急事。

李荩忱急忙收起来那锦囊,抬头迎上萧世廉的目光:“萧兄有何事尽管吩咐,某没事的。”

萧世廉点了点头,这一路走来他自问对于李荩忱的心性和为人也算是了解了不少,所以他相信李荩忱会处理好个人情感和现在两百人死生大事之间关系的,因此当下里斟酌开口:

“我们是不是需要往前探一探?”

李荩忱顺着萧世廉的目光看向幽深的洞窟:“正有此意。”

————————————-

“荩忱,你决定好了?”郑老爷子看着手持长枪和火把的李荩忱,沉声说道。

李荩忱点了点头:“嗯,咱们这山洞早晚得被发现,外面那些山贼还有蛮夷为了找到我们,就算是刮地三尺也会找的,即使真的找不到也会将这座山封锁,到时候我们这么多人没吃的没喝的,肯定也坚持不了太久,所以还不如趁此机会看看有没有出路。”

郑老爷子轻轻叹息一声:“李家哥哥临走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你小子这辈子是不可能安安分分的在这里待着,而且你说的有道理,咱们也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去吧。”

李荩忱迟疑片刻,点头吩咐一声:“宋飞,李求!”

“忱哥!”两人同时站出来。

“你们收拾东西跟上我。”李荩忱沉声说道。

而萧世廉此时也快步走过来:“某带着两个老卒跟着你去,其余的人留在这里,放心便是,只要他们还没有死绝,谁都别想伤害这里的百姓们一下!”

李荩忱转而看向郑老爷子和宋老爷子:“两位叔伯,乡里乡亲先拜托你们了,大家现在最好也先跟着向山洞深处走,至少就算山洞入口被发现了,我们还能多一点儿时间。另外在下面无论发现了什么,我们都会立刻派人上来禀报。”

“这个你放心。”两个老人点了点头。

第四十八章 探幽

李荩忱轻轻呼了一口气,冲着黑暗中一个又一个的村中妇孺老弱恭恭敬敬的一拱手:“诸位乡亲,荩忱此去不知生死,还望诸位保重!另外拜托照顾好我妹子。”

“李家大郎,你放心去吧!”一名老妇人点头说道。

“是啊,只要我们还在,肯定会帮你照看怜儿的!”

“好好给咱们谋一条生路!”

李荩忱又是郑重的一躬身,旋即转头:“我们走!”

宋飞和李求对视一眼,都一咬牙跟上李荩忱的身影。而萧世廉也是一挥手,两名士卒急忙跟上他。六个人的身影转瞬消失在黑暗之中,只有火把的光芒还在那无边无尽的洞窟之中跳动,表明还有人在光芒所在的位置。

不过很快那光芒也消失不见,显然李荩忱他们已经走入了洞窟的更深处,而曲折的洞窟遮挡了光芒。

“咱们也走吧,荩忱说得对,此处不是久留之地。”郑老爷子沉声说道。

周围的妇孺老弱缓缓起身,相互扶持的向着山洞深处蹒跚前行。

而守在洞口处的士卒们也缓缓跟在队伍后面,当一个又一个人路过黑暗中李成尸体的时候,这些年龄不一的将士,纷纷对着这个安详躺在这里、看上去毫不起眼的老人行了一礼。

老人白色衣袍上喷溅的血迹,足够赢得他们的尊重。

只可惜甚至连将老人入土为安都做不到。

“等等!”想起来什么,断后的那名老卒径直走到李成的尸身旁边,小心的替他整理了一下有些乱的衣襟,方才转身头也不回的跟着队伍一起走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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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洞中的道路越来越狭窄,毕竟这不是人工钻探出来的山洞,自然不可能处处以人为准。而火把的光亮也越来越微弱,显然已经快支撑不下去了。

“此处颇为干燥,在这里将备用的火把点燃吧。”萧世廉停下来环顾四周说道,因为回声的原因,导致他的声音此时听起来嗡嗡作响。

李荩忱点了点头,自从出发,他们估计已经走了两里地的距离,按照外面山体的大小,应该也快到尽头了。毕竟就算这山洞再如何曲折,都不可能真的比整个山长太多。

这应该算是一个合格的钟乳石洞窟,之前在洞口处还不是很明显,但是越往里面走,各式各样的钟乳石就越来越多,而这样的洞窟在华夏大地,尤其是中原存在很广泛,所以也没有什么值得震惊的。

钟乳石洞窟,也就是溶洞,其最大的好处在于洞窟之中普遍很湿润,而且孔隙很多,虽然还没有达到让人通过的地步,但是有很多缝隙和外面相连通,倒是不用担心窒息的问题。但是看这个洞窟的规模,其另一端出口恐怕很是隐秘,甚至有可能根本没有,否则这么多年李成他们不会什么发现都没有。

李荩忱终归不是地质学家,并且这等要命关头,就算是地质学家估计也没有心情研究了。等萧世廉他们费力将火把点燃,李荩忱当即接过来一个,在坑坑洼洼之中艰难的向前走去。

形状不同的钟乳石不断地出现在火光之中,各式各样的洞窟遍布两侧石壁上,而不断从顶上滴下来的水滴,“滴滴答答”的让所有人心中都随之颤抖。

李荩忱虽然在另一世参观过不少溶洞,但是终究那些都是被开发好的,台阶、灯光一应俱全,甚至有的还可以乘坐船只游览。这在火把微弱的光芒下艰难跋涉向前还真是第一次。

溶洞阴森恐怖的一面此时在李荩忱面前展露无遗,如果不是早有准备,绳索、火把等等一应俱全,再加上肩负着为两百人寻找一条生路的责任,恐怕李荩忱真不知道自己能够走出多远。

李成他们当时能够走到尽头,也算是很了不起了。

“快听,是水声。”李求低声说道。

“这里哪里没有水声。”宋飞忍不住一撇嘴。那些随时都有可能掉落到他们头顶上的水滴让整个山洞之中都是“滴滴答答”的水声。

李荩忱一摆手,转而看向身后的几个人:“没错,你们听。”

萧世廉和宋飞等人都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在黑暗之中,除了水滴之声外,还有涓涓细流的声音,这声音虽然不大,但确实能够分明察觉出来。

有流水!

宋飞等人脸上都流露出喜色,宋飞首先忍不住拍了拍李求的肩膀:“你小子可以啊,这耳朵是够灵的!”

在这山洞之中有流水,说不定就有到外面的出口,更何况之前郑老爷子他们也说过,这山洞的最深处是一汪水潭,这流水很有可能就是汇聚到水潭之中的,而水潭这么多年没有漫上来,更能说明水潭附近应该有出口,可以将水排出去。

“走!”李荩忱低声说道。

继续向里面走,洞窟越来越小,不过好在岔路也随之消失不见,只剩下一条主路,曲折环绕不断向前。涓涓水流从石壁上汇聚到脚下,如果不是知道自己身在这溶洞之中,恐怕会以为自己正踩在河里。

水流越来越大,再加上是下坡路,道路变得愈发湿滑不堪,无奈之下李荩忱只能将带来的绳索展开,缠在每个人的腰上,然后自己竭尽全力用手抓住两侧石壁上的突起,一点一点的向下走。阴冷的风呼啸着从洞窟之中扑出,迎面鼓动,而不知道是因为太过潮湿还是因为这风的缘故,几个火把在勉强坚持摇曳一会儿之后,终于还是熄灭。

黑暗之中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尽最大可能瞪大眼睛去寻找前面同伴的身影,这个时候恐怕也就只有同伴才能给他们一丝安全感。

“到了。”就在这个时候,李荩忱低呼一声。

水流之声越来越大,隐约有雷鸣之声。

随着脚步继续向前,狭窄到不得不蹲着才能走过的道路已经豁然开朗,别有洞天,并且那水声也大如雷霆,脚下流淌的水流流入一侧的天然沟渠之中,消失在黑暗里。

很显然郑老爷子所说的那个水潭就在不远处。

那呼啸的阴风也随之小了不少。

“这里还真是洞天福地。”萧世廉忍不住感慨一声。

第四十九章 乱战

不等萧世廉话音落下,身后突然传来嘈杂的声音,护卫在萧世廉左右的老卒同时霍然抽出佩刀,微微眯眼看向自己来的方向。

而李荩忱他们也都停下脚步转头:“怎么回事?!”

“有人!”萧世廉的声音虽然不高但是很急促,“有不少人。”

李荩忱轻轻吸了一口气,这山洞应该就只有那一个入口,而此时有人过来,按理说应该是跟在后面的村民。但是这一条道路之曲折幽深刚才李荩忱他们都体验过了,四个强壮的年轻人再加上两个战场厮杀磨炼出来的老卒还足足走了大约半个时辰的样子,更不要说后面那些妇孺老弱。

若是他们这么快就能跟上来,反倒是活见鬼了。

“不好!”李荩忱几乎是下意识的说道,猛地侧头看向萧世廉。

虽然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看不清楚萧世廉的神情,但是李荩忱知道萧世廉也猜测到了。

这些妇孺老弱之所以跑得这么急促,十有八九是因为后面有人追上来了。而这追兵自然就是那些正在山外面苦苦寻找他们的山贼还有北周甲士。

萧世廉恨恨一跺脚:“来的也太快了,就算这里真的有什么出口,我们又要去哪里找?”

李荩忱一咬牙:“事不宜迟,现在我们只能寄希望于那些山贼和蛮夷不敢深入这山洞了,宋飞,李求!”

“在!”宋飞和李求齐齐打了一个激灵。

“你们两个上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某和萧将军在这里找有没有出口!”李荩忱沉声说道,这个时候他也不放心将这里交给宋飞和李求,只是希望他们两个的存在能够给郑老爷子和宋老爷子他们帮上忙,“如果事情紧急,那就速速告知于某!”

萧世廉点了点头:“你们两个也跟着上去,带着弟兄们务必要争取时间!”

“诺!”那两名本来就是萧家亲卫的老卒毫不犹豫的答应,率先沿着原路返回。而宋飞和李求也手忙脚乱的跟上。

萧世廉看也不看身后,径直一拍李荩忱,确定了李荩忱的位置,方才将手中攥着的东西递给他:“拿好了。”

“这是······火折子?”李荩忱怔了一下。

“某手中就只剩下这个了,虽然火折子远远比不上火把,但是这时候有总比没有好,千万要省着点儿用,就这几个了。”萧世廉苦笑着说道。

李荩忱点了点头,沉声说道:“你听这水流的声音颇大,正如我们之前猜测的,这么多水不可能直接积蓄在这里,肯定有排水口,而这排水口应该就是通往外面的道路。这周围石壁湿滑陡峭,看上去并没有洞口,另外的洞口应该就在这水潭下面,水往低处流,倒也符合这个道理。”

萧世廉皱了皱眉,一边摸索着周围湿漉漉的墙壁,一边沉声说道:“你就这么肯定那通路足够我们出去么?”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李荩忱轻笑一声,“某相信,天无绝人之路,更何况我们现在已经走在绝路上了,还有别的选择么?”

萧世廉忍不住哈哈大笑,显然在他看来李荩忱也是性情中人。

李荩忱没有多说,只是径直向着水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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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快走!”

仅剩的一支火把也在鼓荡的阴风中不甘心的熄灭。无边无尽的黑暗将重重叠叠的人影彻底吞没。湿滑的道路和墙壁,和黑暗一起将任何想要闯入其领地之内的生命全都吞噬。

箭矢呼啸的声音时不时从身后传来,不过旋即就被流水声和士卒的惊呼声还有那风声所淹没。谁都不知道身后的敌人到底到了什么位置,但是包括郑老爷子等人在内都很清楚,凭借萧世廉带来的那点儿人马是根本不可能抵挡太久的,而到时候那些年轻力壮的追兵肯定要比这些扶老携幼的村民们走得快!

“伯父!”宋飞和李求上气不接下气的穿越慌乱前行的人群,找到郑老爷子所在的地方,“伯父,是你么?”

在黑暗中虽然看不清来者是谁,不过郑老爷子还是听出了声音:“老夫在这里,还有气儿呢!”

不过宋飞和李求这个时候可顾不上品味这个冷笑话,急忙上前搀扶他:“伯父,到底发生了什么?”

郑老爷子拍了拍他们两个的肩膀,伸手指了指后面:“听。”

匆匆忙忙的脚步声随着风声灌入耳中。宋飞脸色微变:“伯父,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带你走,大家都在前面了,不能把你一个人落下。”

郑老爷子一把将宋飞推开:“别管我这个老头子了,老头子恐怕是走不动了,还不如留在这个地方给你们争取点儿时间,可不要忘了老头子当年也是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就算是现在腿脚不利索,站在这里帮助你们挡住一个两个家伙的本事······还是有的。”

“伯父!”宋飞急忙想要拽起郑老爷子,不过老人直接转过身,并且缓缓抽出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佩戴在腰间的刀。

黑暗之中,老人缓缓回头,看着脸上神情复杂的宋飞和李求,忍不住哈哈笑道:“生死离别,不过如此,我家阿庆走了,李成大哥也走了,老头子孑然一身,就和来的这些蛮子较量较量,不枉此生!”

脚步声越来越密集,而惨叫声接连起伏,在大队涌入的敌人面前,就算是萧世廉带来的这些士卒多数都身经百战,却也难以阻挡太久,双方人数上的差距是致命的。

“走吧。”李求轻声说道。如果现在离开的话,宋飞和李求还有活路,否则恐怕就只有和郑老爷子一起倒在这里的下场。

宋飞点了点头,转身去追前方慌乱的人群。而李求深深叹了一口气,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郑老爷子的身影,然后快步跟上宋飞。

正如郑老爷子所说,他生命中最亲的孩子和最好的朋友都已经倒下,除了那些沾亲带故的亲戚之外,说是孑然一身也不为过,所以对于他,能够留在这里为大家争取一线生机,终归也是好事。

郑老爷子所求的,实际上和李成一样,不过是一个死得其所罢了。

当宋飞和李求快步转过拐角的时候,身后黑暗中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喝,紧接着兵刃刺入血肉的声音还有惊呼声、怒吼声此起彼伏,不过这有如晴天霹雳的声音片刻之后就再一次消散。

宋飞和李求顾不上叹息,只是咬着牙继续向前。

而迎面的几道身影一下子将他们拦住。

第五十章 冷潭

“爹!”宋飞和李求同时惊呼道。

站在他们面前的人当中,一个老人,一个同样上了年纪的汉子,可不就是他们两个的父亲。当然还有几名村子中上了年纪的老人还有听从萧世廉的命令跟着宋飞和李求上来的两名士卒,也都站在这里。

他们的身后就是狭窄的通道,之前李荩忱等人就是通过了这几乎只容许一个人小心翼翼向前的通道方才走到那水潭边。水流从石壁上流淌下来,顺着通道涓涓流淌,将所有人的衣衫打湿。

“大惊小怪,成何体统。”宋老爷子冷声说道。

“爹,你们这是?”宋飞显然已经猜测到了原因,但是事实的残酷让他根本不敢相信。

宋老爷子的声音柔和了些许:“前面道路湿滑难行,我们必须留在这里争取时间。”

“可是后面······”宋飞艰难的说道。

宋老爷子轻笑一声:“你觉得现在的我们还有别的选择么?”

无论是宋飞还是李求,脸色都是一变。这句话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并且他们明白,很可能这也不是最后一次。对于整个村子来说,只有不断有人前赴后继的牺牲,才能够尽最大可能保全剩下人的生命。

用鲜血换来其余人的生存,在乱世之中这是最管用的办法,并且屡试不爽。

昨天晚上的郑明、郑亮兄弟,山路上的李成和郑庆以及那些追随着他们两个的村子中年轻人,还有刚才依托山洞的地势节节抵抗的南陈将士以及郑老爷子,为了还有人能够活下去,他们毫不犹豫的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每个人都拼尽全力,不过饶是如此,这乱世依然没有他们容身之地,想要活下去,显然还需要更多的血肉献祭。

“我们做错了什么······”宋飞缓缓跪倒在地,沉重的压力、生死的分离,让这个七尺汉子此时眼眶也已经湿润。

宋老爷子轻笑一声:“乱世之中,人如草芥,身不由己,我等所能做的,不过就是竭尽全力、问心无愧罢了!”

话音未落,宋老爷子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向前迈出一步:“郑家哥哥已经走了吧,我们这三个五十年前就应该死了的老骨头,多活了五十年,够了!你们走吧,快走!”

“这一次,孩儿不走!”宋飞缓缓站起来,“为咱们村子留下来一线火种,有忱哥已经足够了,孩儿留在这里陪着爹爹,多一个人也能够多争取一点儿时间!还请阿爹退后一步,孩儿就算是死也要死在阿爹的前面。”

李求同样转过身,一言不发的站在自家爹爹前面。

宋老爷子的手颤抖着落在宋飞的脸上,老人的声音同样哽咽:“痴儿······痴儿······”

宋飞昂起头看向黑暗。身后的嘈杂声已经越来越远,而身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几个老人手臂相互挽在一起,站在这几个年轻人后面。宋飞、李求默默的对视一眼,攥紧了手中的兵刃。

或许他们有着不一样的人生经历和性格,或许他们曾经争吵、曾经相互指责,但是现在的他们并肩站在一起。

短暂一生的嬉笑怒骂、勾肩搭背,换来最后的并肩作战。

黢黑的通道上方,一道斑驳身影出现。

“杀!”一个字从宋飞的牙齿缝中蹦出来,在整个山洞中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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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光亮出现在视野之中,将无边无尽的黑暗照亮。冰冷的水砭人肌骨,而这光亮就像是深夜之中的太阳,将难以名状的温暖倾洒在李荩忱的心头上。

光芒,在明显不过的光芒,成不规则的圆形,就在这石壁上。而貌似平静的水流翻滚着向那光芒而去,李荩忱只是想要靠近那光芒,就感受一股强大的吸引力吸引着他不自觉要一头冲入那光芒中。

看来所料不差啊。

李荩忱轻轻呼了一口气,勉强挣脱水流的束缚,奋力向上一蹬,水面猛地破开,寒风飒飒吹卷,让破水而出的李荩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虽然相比于前世他的身体素质已经强了千百倍,但是这寒冷依然让他有一种深深的无助感。

就当李荩忱挣扎着向岸边游去的时候,一只手猛地抓住他。

“萧兄?”李荩忱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看着这个已经半边身子没在水中的人,正是萧世廉。

之前他们两个商量的,萧世廉在岸边拿着绳子,只要李荩忱一直没有动静,就直接把他拉上来,所以按理说萧世廉是不应该站在水里的,而李荩忱也自问绳子的长度也足够,并且他自己并没有感受到萧世廉的拖拽力道,说明远远没有到两个人手中绳子绷直的时候,而此时萧世廉为什么会慌乱的出现在水中?

不等萧世廉回答,纷乱的声音实际上就已经回答了李荩忱这个问题。李荩忱下意识的抬头看去,一点火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不远处,这火光虽然小,并且飘忽不定,但是李荩忱很清楚这火光是什么来路。

村民们手中的火把根本支撑不到这个地方,说明追兵已经来了,并且冲过了通道。

难怪萧世廉会着急的下水找他。

“忱哥!”李荩忱熟悉的声音在岸边响起,紧接着是水花扑腾的声音,李怜儿慌乱的扑入李荩忱怀里,惊慌的喊道:“忱哥你快走,他们已经追上来了!”

李荩忱一皱眉:“李求、宋飞他们呢?郑老爷子、宋老爷子呢?!”

“他们站在后面挡住追兵,现在······现在恐怕已经······”李怜儿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冰冷的潭水、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气息还有一名又一名熟悉亲人的离世,让这个并不大的女孩彻底乱了方寸,这个时候也就只有李荩忱这个兄长才能给她带来一点儿安全感。

“水下如何?”萧世廉急促的问道,打断了李怜儿的话。

现在不是李荩忱和李怜儿这一对儿兄妹展现亲情的时候,萧世廉很清楚再犹豫一小会儿,这里的人都得没命。

山洞中湍急嘈杂的水流声音中夹杂着箭矢呼啸的声音,不断有人惨叫着中箭倒地,显然在这黑暗中这些山贼和北周甲士构成的追兵也吃了不少苦头,尤其是刚才郑老爷子他们的节节抵抗可以说让他们举步维艰,所以现在干脆直接以弓箭开路。

“水下有通道。”李荩忱点头说道。

第五十一章 光亮

“某不能确定那个洞有多宽,能不能让人通过去,但是潭下水流很湍急,向着那通道中涌去,所以肯定是出口没错。”李荩忱紧接着说道,“不过这之后还需要走多久,某就不晓得了。”

“事不宜迟,抓紧走!”萧世廉沉声说道,反正现在对于已经逼上绝路的他们来说,也没有其余的选择了,总比被这些阴魂不散的山贼和北周甲士追上之后杀死来得好。

更何况萧世廉也不希望自己就这么死了,上百弟兄拼着性命挡在前面,不就是为了给他找一条活路么。

李荩忱沉默片刻,将怀里的自家妹子推出来,直接抓着李怜儿和萧世廉的手让他们两个握在一起:“萧兄,你我相识一场,也算是有缘分。现在我把自家妹子托付给你了,带她走!”

萧世廉脸色微变,一边拉住李怜儿防止她被水冲走,一边伸手抓住李荩忱:“那你呢?”

“爹爹死了,郑家还有宋家两位叔伯也死了,还有宋飞、李求、郑庆,还有这些岸上挣扎的妇孺老弱、乡里乡亲······”李荩忱缓缓扭过头看向萧世廉,“你觉得某能硬生生看着他们全都死在这里么!”

“啪!”清脆的掌声响起,萧世廉毫不犹豫的打了李荩忱一巴掌。

“哥哥!”李怜儿显然也听到了这清脆的声音,惊呼一声,不过被萧世廉直接伸手拦住。

脚步声越来越嘈杂而密集,杀戮的声音不绝于耳,黑暗中不断有人艰难的向水中走来,不过横飞的箭矢阻碍了他们继续向前的道路。一支支箭矢呼啸着落在李荩忱身边的水面上。

“你觉得你现在回去就能救得了谁?难道你还以为村子中的那些妇孺老弱能够和我们一样在水中坚持多长时间?更何况我们现在在这里已经把存活下来的方式告诉他们了,能不能自己走出来我们已经没有办法去管!”萧世廉的吼声在李荩忱的耳畔回荡,这个实际上也不过二十出头的汉子伸手捶了捶自己的胸膛。

“难道你以为老子心里面不难受么,刚才死的有你的亲人和朋友,也有老子的兄弟!”

“但是他们死在这里,不是为了让你我也跟着他们死,而是让我们活下去,终有一天为他们报仇!”

李荩忱表情已经变得狰狞,一把抓起萧世廉的衣襟:“现在把这么多人丢在这里,和懦夫有什么区别?!”

萧世廉没有说话,直接一把将李荩忱按在水中,一支箭矢呼啸着掠过李荩忱的头顶,而几名想要靠近李荩忱他们的身影惨叫着中箭倒下。浓烈的血腥气味在空气之中弥漫,这死亡的气息越来越近,并且最终将李荩忱他们笼罩。

李荩忱猛地探出水面,虽然黑暗中看不清楚,但是他很明白,现在自己就泡在血水之中。而岸上的动静已经逐渐平息,隐约可以听见呼喊声和脚步声,之前村子中妇孺老弱的哭喊声已经寻觅不到。

“走吧。”李荩忱淡淡说道,“你说的对,对不起。”

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就算是李荩忱回去也于事无补。此时此刻的李荩忱和萧世廉,唯一的选择就是当懦夫,因为只有这样他们以后才能活着找这些该死的敌人报仇。

更何况除了这些村民,还有李怜儿,李荩忱也不能允许自己将妹妹一个人丢下来。作为一个哥哥他不允许如此,而且爹爹李成的在天之灵若是看到李荩忱这样选择,恐怕也没有办法宽恕他。

就算是当懦夫,李荩忱也没有办法了,毕竟现在的他,最重要的是活下去。

萧世廉叹了一口气,而旁边的李怜儿忍不住捂住嘴,无论是不远处水面上漂浮的尸体还是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息,对于这个年轻的女孩来说,都像是一场噩梦,尤其是她的爹爹刚刚去世,此时的李怜儿浑浑噩噩就像是从一个噩梦走入了另一个噩梦。

现在也就只有自家哥哥还有这个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的年轻将军能够作为自己的依靠了。

而萧世廉看也不看身后还在发怔的李荩忱,狠狠一拽李怜儿便先行向水潭更深处走去。

李荩忱捂住自己火辣辣的脸,忍不住苦笑一声。刚才萧世廉打的那一巴掌依旧还隐隐作痛。

这个家伙,这一巴掌打的还真是切切实实啊。

真没有把自己当外人。

李荩忱尽量向着黑暗中看去,水声响起,显然有人在试探着下水,紧接着便听见低低的传令声,显然在清扫干净岸边之后,这些人在搜索水潭之中有没有试图躲起来的漏网之鱼。

千古最难一死,千古最易一死。

阿爹、两位叔伯,还有阿庆、阿飞、李求,你们这些家伙一走了之,走得痛快。最后剩下老子一个人,要担负这血海深仇啊。

李荩忱深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潜入水中。

“这里有人!”听到分明的水花声音,在水中小心翼翼向前搜索的士卒惊呼着向这边冲过来,箭矢没头没脑的在水面上呼啸,不过等到他们赶到的时候,只剩下水面上漂浮的尸体、箭矢还有一阵阵涟漪。

冰冷的潭水再一次将李荩忱彻底淹没,翻滚着的水流之中弥漫这深红色的鲜血,只不过在黑暗之中李荩忱都看不到了。他尽量拨开水面向前游去,伸手拽了拽捆绑在腰间的包裹,李荩忱一把抓住缠在包裹上的绳索,绳索上的拉力越来越大,说明萧世廉和李怜儿正在前面,而且很显然他们两个快一步已经先进入水下湍流之中。

这一走,就再也回不去了啊。

李荩忱闭上眼睛,顺着绳索的方向用力向前。很快湍急的水流就将他包裹进去,而一抹光亮、一抹李荩忱之前曾经在无尽黑暗之中看到过的一抹光亮出现在前方,即使是李荩忱闭着眼睛,依然能够感受到这光亮的存在。

缓缓睁开眼,李荩忱看着那已经进入光亮之中的绳索,猛地用力划动水流,整个人也旋即没入光亮中。崎岖曲折的通路让李荩忱被撞的眼冒金星,不过好在因为长久以来水流的冲刷,这通道墙壁颇为光滑,而一种向下的力道推动着李荩忱身不由己的顺着通道向前。

“砰”的一声轻响,李荩忱正正撞在前方一块石壁上,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而就在前方,水流喷涌之声宛若雷鸣。

第五十二章 生天

“阿兄,哥哥,你在哪儿!”李怜儿惊慌失措的在水面上扑腾着,水花分开,一遍一遍的冲刷着她的脸颊,女孩浓密的辫子因为头绳的掉落而散开,披散在水面上,再加上因为惊慌而素白的脸颊,让女孩看上去楚楚可怜。

萧世廉狼狈不堪的站起来,踉跄两步走上岸边,靠在一棵大树上大口大口喘息,他虽然出生在江南,但是毕竟自幼家教甚严,平时都用来读书学习,还真的没有怎么练习过水性,所以刚才不免被呛了几口水,另外因为一路拖着李怜儿,更是耗费了萧世廉不少体力,以他并不强壮的小身板,能够坚持着上岸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抬头看着疯了一般呼喊的李怜儿,萧世廉勉强说道:“怜儿姑娘,这瀑布这么大的声音,你这样喊也没用。”

李怜儿脸上满是水珠,也不知道有多少是水、有多少是泪,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萧世廉的声音,只是漫无目的的呼喊着。

萧世廉没有多看李怜儿,他很清楚现在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至少得等这个丫头冷静下来才行。下意识的抬起头,萧世廉这才意识到自己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一个足足有两三丈高的瀑布就在这小湖泊的一侧山壁上,涌动的水流飞溅,宛若雷鸣。

很显然那通道就是直接通到上方瀑布,冲破山壁的水流奔流而下,自然而然就形成了瀑布。而刚才他们就是顺着瀑布的水流重重砸在这湖面上,虽然下面是水,但是这毕竟是从两三丈高的地方摔下来,难怪会头晕目眩。

还真是意想不到的出口啊。

而这湖泊或者说水潭周围,树木林立,层层掩映,恐怕如果不是听到水声,就算是站在十多丈远的地方,都不会发现这里有一个瀑布。还真是别有一方天地的好地方。

如果不是现在正在逃命,如果不是李荩忱到现在还下落不明,萧世廉还真想安安静静的躺在这里晒上一天的太阳。

如此悠闲地时光真是少之又少。

而就在这个时候,水潭中扑腾的李怜儿惊呼一声。萧世廉着急的跳起来,一把抽出佩刀:“怎么了?!”

只见李怜儿费力的拖拽着什么,萧世廉眯了眯眼睛,发现她拖着的正是一个赤果着上身的男子,而李怜儿一边顺着水流拖拽他,避免他沉入水中,一边高声呼喊着。

“李兄弟!”萧世廉这个时候也反应过来,随手将刀一扔,快步冲入水中,和李怜儿一起将李荩忱拖上岸边。

李荩忱看样子是昏迷过去了,脸色有些发白,而肚子鼓鼓胀胀的,想必刚才喝了不少水。这也怪不得李荩忱,毕竟之前村子周围也就是一条人都能直接淌过去的小溪,他的水性当然好不到哪里去,全都依靠的是前世留下来的经验以及这个时代相对雄厚的肺活量在硬撑着,再加上刚才邻近出口的时候撞在了石壁上,本来就已经是强弩之末的李荩忱立刻晕了过去。

“你快点儿救救他啊!”李怜儿慌乱之下一把拽住萧世廉的衣袖,声音之中带着哭腔,“快点儿救救他。”

萧世廉此时也是六神无主,救人是肯定的,但是他不会救啊!

当下里看准李荩忱微微隆起的肚子,萧世廉狠狠一咬牙,双手向下猛地一按。

一股水柱从李荩忱嘴中喷出,哗哗如雨下,将萧世廉和李怜儿淋了一身,不过反正两个人身上早就湿透了,所以也顾不上这么多。萧世廉一看李荩忱的手动了两下,急忙又是一下子。

萧世廉人虽然算不上强壮,但是毕竟自幼习武,又跟着萧摩诃在战场上多次冲杀,所以手底下的力道可是一点儿都不小。

又是一口水喷出,李荩忱猛地睁开眼睛,看着映入眼帘的萧世廉和李怜儿:“你们······还活着?”

萧世廉翻了翻白眼:“废话,老子不光还活着,还把你从阎王爷那里拽了回来。”

经历过这一次生死与共,尤其是刚才那一巴掌,李荩忱和萧世廉之间的关系自然好了不少,至少之前的生疏已经逐渐消散,所以一些玩笑话也能够说得出来。

感受着暖暖的夕阳洒在身上,李荩忱喃喃说道:“劫后余生,何其幸哉。”

李怜儿和萧世廉下意识的对视一眼,都陷入了沉默。

短短几个时辰之中,却是经历了太多的生离死别,对于他们这些年轻人来说,实在是值得感慨万千。

虽然萧世廉追随萧摩诃南北征战,但是这样的险境还真是第一次遇到,从所向披靡到被人追杀的狼狈不堪,就算是萧世廉心中也是别有滋味,更不要说李怜儿和李荩忱了,短短两天之中,天翻地覆,这一切的变化只要心理素质差一点儿的恐怕会就此一蹶不振,

李荩忱抬头看向不远处有若雷鸣的瀑布,在这瀑布后面,是残酷的尸山血海。李成走了,宋飞、李求、郑庆他们走了,苍茫天地间只剩下他带着自家妹子孤零零的身影。

下意识的伸手一摸,李荩忱发现缠在腰上的绳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断了,不过也怪不得这绳索,毕竟那湍急的水流之中发生什么都不奇怪。好在捆绑在李荩忱腰上的包裹还在,在那水流之中就是因为一直用手按着包裹害怕被水冲走,所以李荩忱方才在前方突兀出现的石壁面前来不及做出反应,直接撞晕过去。

小心翼翼的解开包裹,那属于陈庆之的枪头已经散发着阵阵寒芒,而唯一还能够证明李荩忱身世的香囊也静静的躺在枪头旁边。这是李成留给李荩忱的所有,也是李荩忱将近二十年的生命过后所剩下来的所有。

还真是少的可怜啊······

而就是这少得可怜的两个东西,在支撑着李荩忱继续走下去。无论如何他都要把十多年前的事情全都从灰尘堆中翻出来,把一切都查清楚。

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又从哪里来······

“李兄弟,你可能看的出来这是在什么地方?”萧世廉沉声说道,“当务之急是抓紧走出这一片大山,找到我大陈军队。”

李荩忱点了点头,勉强支撑着坐起来环顾四周。

第五十三章 止啼

PS:应书友们的要求,明天加两更,不……不能再多了,仿佛身体被掏空

风吹动树林,发出沙沙的声音,瀑布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小,逐渐消失在这风中。随着脚步向前,层林掩映之间,大山的轮廓也缓缓展开,夕阳的光芒倾洒在山间,表明这一天就要过去。

缓步向前的李荩忱猛的停下来,身后只是低着头跟着自家兄长赶路的李怜儿急忙停下来,而后面不断回头打量四周的萧世廉猝不及防直接撞在李怜儿身上,两个人狼狈的在地上翻滚,如果不是萧世廉眼疾手快一把捂住李怜儿的嘴,恐怕女孩的尖叫声就能够将整个山林都震动。

李荩忱皱了皱眉,急忙上前搀扶李怜儿,顺便狠狠瞪了萧世廉一眼。萧世廉知道错不在自己也没有办法,只能讪讪一笑,一边爬起来,一边躬身行礼:“怜儿姑娘,真的对不住了。”

这实际上也是第一次和除了自家爹爹以及兄长之外其余男人如此亲密接触,李怜儿俏脸微红,恨恨的一跺脚,转身就要走,而李荩忱急忙拽住她:“好了,怜儿,萧兄也不是故意的。你先等等。”

听到自家兄长开口,李怜儿虽然还是有气,不过还是乖乖停了下来,扬起头看向李荩忱,一副你要是说不出来道理那我肯定不会放过你的表情,让李荩忱哭笑不得。

而萧世廉猜测到什么,抬头看着树林之间已经能看得到的山峦轮廓:“李兄弟已经能猜测到我们现在是在何处?”

李荩忱点了点头,伸手往远处一指:“看那座山,那座山就在村子后山的西南侧,想必后山就应该在这座山的北面,只是因为有这一座山挡住,所以看不见罢了。也就是说那个山洞实际上通过相连的两座山山鞍部位通到了另外一座山上,然后奔涌的水流从这一座山的南面喷涌而出,形成了这么一个不小的瀑布······”

“难怪!”萧世廉也明白过来,点了点头。之前他们一直在寻找后山的踪迹,结果发现这座山怎么都不可能是那个承载了太多血泪的村子后山,现在来看显然是神奇的造物和他们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李荩忱呼了一口气,至少弄清楚位置也算是一个好事,总比他们这样没头苍蝇一样在深山老林之中乱逛来得好,更何况李怜儿不是萧世廉和李荩忱这两个男人,转悠的时间长了肯定支撑不住,到时候更难走。

“这里距离后山终究也就只有一座山的距离,远远算不上安全。”李荩忱沉声说道,“我们还是小心为上,尤其是现在天快黑了,继续摸黑赶路不合适,最好的办法就是抓紧时间翻过前面这座山,然后找个地方休息一晚上,等到明天天亮了再走,毕竟从这里继续往外走也用不了多久,而且在这山中休息终究是要比在外面安稳一些。”

萧世廉点了点头,虽然是这么说,但是走出这大山容易,想要找到南陈军队的大营还得一段路程,就算是不眠不休也得走上一天半天的,更何况现在天都快黑了,而三个人经过这一番狼狈逃命,早就是疲倦不堪、饥肠辘辘。

正如李荩忱所说,与其到山外荒野之中休息,还不如在山中歇歇脚。山外荒野上游荡的野狗之流,使得山外一点儿都不比山里面安全。毕竟李荩忱昨天晚上就和这些专门将死人尸体刨出来吃的带劲的家伙们打过交道,知道它们不好惹。

现在还有人的尸体可以吃,谁知道要是找不到之后它们会不会直接去咬活人。

刹那间李荩忱觉得,至少对于村子中的人来说,能够葬身在那黢黑不见底的山洞之中也是一个好事,流动的水和呼啸的风至少可以让他们慢慢的腐烂、化为白骨、又化为灰尘,而不至于葬身狗腹之中。

就在这时,李怜儿低呼一声,竟然直接伸手扶住旁边的一棵大树。李荩忱和萧世廉脸色都是一变,李荩忱急忙上前两步搀扶住自家妹妹:“怜儿,怎么了?”

而萧世廉将自己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刚才李怜儿也没有怎么样,就是和自己撞了一下嘛,现在自己都没有感觉了,怎么这个丫头连路都走不动了?

李怜儿伸手扶住额头:“没······没事,就是有些头晕······”

李荩忱怔了一下,还是下意识的一摸她的额头,顿时脸色微变:“这么热,受了风寒,这是发烧······”

“没事的!”李怜儿斩钉截铁的说道,女孩有些喑哑的声音打断了李荩忱的话。

李荩忱眉毛一挑,直接冲着萧世廉使了一个眼色,萧世廉点了点头,从李荩忱手中接过来包裹,而李荩忱二话不说蹲下来:“来,我背着你走!”

“阿兄,我没事······”李怜儿勉强开口说道,“背着我走山路,你会受不了的······”

“上来!”李荩忱毫不犹豫的说道,声音之中已经带着怒意,甚至就连旁边萧世廉在猝不及防之下也被吓了一跳。

李怜儿轻轻呼了一口气,只能爬上李荩忱的背。一把箍住自家妹妹的腿弯,李荩忱正色说道:“你是某的妹子,我这个做兄长的别的做不了,这还是能做的!”

李怜儿只是趴在李荩忱的背上默不作声,不过一滴水落在李荩忱的头发上,顺着他的鬓角、脸颊落下,正是泪水。李荩忱沉声说道:“好了别哭,一定要坚持下去,也别睡觉。”

“如果我不同意呢?”李怜儿也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伏在李荩忱的背上低声说道。

李荩忱环顾四周,正好看见萧世廉:“那就让萧兄背你,你到他的背上尽情哭去吧!”

“傻哥哥!”李怜儿忍不住苦笑一声,当即伸手抹了抹泪水。

而萧世廉忍不住翻了翻白眼,我莫非成了吃人的妖魔,竟然能够吓得人止啼?不过看着李荩忱的眼神,萧世廉也明白过来,郑重的一拱手:“只要怜儿姑娘不嫌弃,愿意效劳。”

“谁······谁用得着你!”李怜儿俏脸绯红,恨恨的说道。

被李荩忱和萧世廉这两个“为长不尊”的家伙开涮一番,李怜儿也打起了几分精神,死死咬着牙抬头看向前方。

不过李荩忱和萧世廉也知道,李怜儿现在恐怕支撑不了太久,所以他们必须要抓紧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停下来休息。

第五十四章 篝火

树枝哗哗响动,李荩忱手脚麻利的从树上滑下来,周围黑暗中已经一片宁静,毕竟这里距离之前他们出来的那个水潭已经足足跨过了一座山,就算是北周军队铺开的阵列再大,也不可能波及到这里,就算是斥候队伍,恐怕也不会撒出这么远。

不过饶是如此,李荩忱还是谨慎的爬上树小心观察了许久,方才对着树下的萧世廉打了一个手势。萧世廉点了点头,找了一块月光找不到、树林掩映的地方,小心翼翼的将他之前搜集起来的木柴放在一起,然后掏出来好不容易晾干净的打火石猛地一碰。

不得不说萧世廉到底是出身军旅之家,这些作为一个斥候应该学会的技术还是很熟练的。

一缕火苗缓缓升起,看着身上裹着自己的外衣依旧还在瑟瑟发抖的李怜儿,李荩忱轻轻叹了一口气。自家妹妹终究是女人,身体素质终究没有办法和李荩忱还有萧世廉相比,同样在水里九死一生出来,李荩忱和萧世廉不过就是抖一抖身上水的问题,但是李怜儿却是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小脑袋也有些发热,整个人晕晕沉沉的,看上去分明是受了风寒。

可是对此李荩忱也没有办法,只能尽量生火给李怜儿一点儿温暖。李荩忱可不希望自己拼命追随、保护的最后一个亲人,以这种方式离开自己。

“李兄弟,我的衣服也干的差不多了,你穿我的吧,这样赤着身子终究也不是个好事,莫要把你自己也冻着了。”萧世廉将自己的外衣也解下来递给李荩忱。

李荩忱摆了摆手:“没事,某皮糙肉厚的,还用不到。”

萧世廉顿时佯怒道:“按照你这么说,是嫌弃某细皮嫩肉了?”

苦笑一声,李荩忱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解释,不过萧世廉的意思他也明白过来,对于家教极好的萧世廉,当然不能看着李荩忱兄妹冻着,那样他会感到心里不舒服。

李荩忱索性伸手接过来衣服,径直走过去给微微颤抖的自家妹妹披上:“来,怜儿,再把这一件披上。”

一边说着,李荩忱一边小心翼翼的给李怜儿整理了一下衣袖,同时伸手在她额头上放了一下,不由得轻吸一口凉气,抬头看向萧世廉:“怜儿的头越来越热了,这样下去不行,某去那边的小溪弄点儿水过来,你看着点儿咱们的吃的,好不容易抓到一只野兔子,可别在火上烤糊了。”

萧世廉点了点头,看着李荩忱远去,警惕的在周围看了一圈。就在这个时候,已经有些晕晕沉沉的李怜儿低低说道:“水······水······”

萧世廉怔了一下,此时也顾不上其他,伸手解下来自己的水袋,急忙送到李怜儿嘴边。这姑娘显然高烧已经烧糊涂,只是下意识的一把抓住萧世廉的衣袖,用力很大,指甲几乎都快掐进萧世廉的手臂之中了,显然是把他当做那些该死的山贼和北周甲士了。

萧世廉死死咬着牙不敢出声,心里面已经把李荩忱问候千百遍了,这个家伙真会挑时候,把自己妹妹干脆利落的丢给他了。不过李荩忱不在,萧世廉也不能看着李怜儿这样,他自己的脸上倒是先微微一红,也不知道是因为篝火燃烧的原因,还是因为这实际上是萧世廉第一次和陌生的女孩如此亲密的接触。

“怜儿姑娘,事出从急,抱歉了。”萧世廉想了想还是郑重的说了一声,方才伸手轻轻架住李怜儿,用水袋勉强撬开她紧闭的嘴唇,“怜儿姑娘,来,小心一点儿。”

李怜儿虽然发高烧,但是终究还是有理智在的,当下里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抓的不是那该死的仇人,方才缓缓松开手,小口小口喝着水,缓缓睁开眼睛。当看到映入眼帘的不是自家兄长,而是另外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时候,李怜儿几乎是霍然瞪大了眼:“你!”

一口水险些喷在萧世廉身上,李怜儿一边咳嗽着,一边回过神来,这个时候她才在恍惚之中辨认出来,眼前的这人就是将她从绝境之中带出来的萧世廉,不过李怜儿已经没有更多的力气,只是喃喃说道:“萧······萧将军,对不起,没有······”

“没事,没事,”萧世廉自己先乱了阵脚,手中的水袋险些掉落,他手忙脚乱的接住,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来,你再喝一点儿吧,李兄弟去找水了,很快就能回来。”

李怜儿微微低下头:“我······”

萧世廉怔了一下,有些疑惑的看向李怜儿:“怜儿姑娘是有什么心事么?”

“啊······”李怜儿声音很低,“真的对不起,萧将军,连累你和阿兄了,如果不是我······”

萧世廉沉声说道:“此话怎讲?!且不说你是李兄弟的妹妹,某既然和李兄弟以兄弟相称呼,那么你也就是某的妹妹。更何况就算是萍水相逢,某萧世廉又岂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李怜儿一怔,强忍着头晕和难受抬起头,看着萧世廉怒气冲冲的样子,不由得扑哧笑了一声。而萧世廉有些疑惑的挠了挠头:“你······你笑什么,难道某说的有什么不对么?”

“没什么,”李怜儿急忙摆了摆手,正色说道,“萧将军之恩情,怜儿必当记在心上。”

萧世廉轻轻呼了一口气,蹲下来将水袋递给李怜儿:“刚才也有我冒犯在先,还请怜儿姑娘不要见怪。你现在身体虚弱,还是多喝一点儿水,如果难受的话尽管说。”

李怜儿嗯了一声,接过来水袋,而萧世廉似乎察觉到什么:“时不时还有些难受,要不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

“萧将军还会讲故事?”李怜儿顿时有些好奇,勉强打起精神。

萧世廉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怎么,要知道当初阿爹让我读书的时候,我可是偷偷看了不少杂谈闲书,说句实话还是这些书来的有趣,上面记载的都是一些神鬼杂谈,那我就给你讲讲《述异记》中烂柯人的故事······”

感受到肩膀上的重量,萧世廉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李怜儿已经靠在他的肩头上睡着了。萧世廉嘴角抽搐了一下,并没有动弹,不想吵醒最终还是抵挡不住疲惫的李怜儿。

一边看着熊熊燃烧的篝火和篝火上冒着油光的烤野兔,萧世廉一边感受着女孩近在咫尺的轻轻呼吸。

一路的拼搏厮杀,还真是少有的片刻平静。

第五十五章 来者

沙沙的脚步声在深夜的密林之中回荡,在这黑暗之中平添几分恐怖的气氛。

李荩忱手中的动作猛的顿住,警惕的抬起头。他能够清楚地听到这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而且是从这条小溪的对岸传来的脚步声。这就是说来的肯定不是萧世廉,而且脚步声颇为密集,来的也不是一个人。

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一片山林之中,最可能的就是山贼或者北周的追兵和斥候,李荩忱没有想到明明都已经走出这么远了,竟然还会遇上敌人。

强行按捺住自己想要跳起来转身逃命的冲动,李荩忱深深吸了一口气,索性就蹲着缓缓向后退,就在李荩忱的身后有一片不大不小的灌木丛,正好可以容许李荩忱藏身。

“快,去两个人到那边去看看!”一道声音虽然很低,但是在安静的山林之中依旧很是响亮。密集的脚步声顿了一下之后,旋即再一次响起,月光斑驳,可以清楚的看见两道晃动的人影走出树林,在小溪这边谨慎的四下里张望。

虽然黑夜里看不清楚,但是李荩忱很清楚的看到那影子上勾勒出来的轮廓,来者身穿衣甲,肯定是士卒。当下里李荩忱轻轻吸了一口凉气,这种军队里面的斥候肯定要比山贼难对付的多。

虽然李荩忱实际上并没有和北周军队的斥候交过手,但是萧世廉身边那些老卒都是什么水平,李荩忱很清楚,所以这些北周的斥候肯定也不好对付,至少得是能够和萧世廉身边那些老卒旗鼓相当的水平。

如果只是李荩忱一个人,李荩忱至少有五成的把握能够在此处藏身不被发现,甚至还有七八成的把握能够逃命。毕竟这些斥候对于山林的熟悉程度肯定无法和李荩忱相比,而且他们这么一点儿人也做不到搜索山林之中的每一寸土地,只要李荩忱随便爬上一棵大树就能够躲得过去。

可是现在后面还有生病的李怜儿,拖着李怜儿,李荩忱就没有这个信心了。这绝对是必死的局面。

没有想到自己逃过了一劫,竟然又撞入一劫当中。

月光下,那两个走过来查看的人显然并没有发现什么,只是将自己的水袋在溪水中装满之后就转身离去。李荩忱轻轻呼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起身,猛地一窜,消失在黑黢黢的山林中。

而李荩忱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离开之后,之前那两个明明应该远离的人重新走回来,其中一人沉声说道:“刚才你看到了?”

“看到了,不过此人身上没有衣甲,应该只是山中的猎户······”另一名斥候低声回答。

他的同伴毫不犹豫的打断了他:“你觉得蛮夷浩浩荡荡的杀过去,还会有猎户活下来么?他们的斥候可也不是吃素的。”

“嘶,难道······”那斥候不由得轻吸一口凉气。

同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看来咱们应该找到要找的人了,只是希望少将军应该也不会有事,否则咱们可就真的没有办法给武毅将军交代了。”

“少将军身边跟着的,哪一个不是追随武毅将军出生入死的老人?就算是放在全军之中也都是佼佼者,某相信他们就算是战死了,也会竭尽全力保证少将军的安全。”那斥候缓缓握紧手中的刀,“不过不管如何,你先去给头儿禀报一声,某跟上去看看,看清楚了,一切自然也就明了了。”

同伴迟疑片刻,点了点头,现在可不是争抢什么的时候。当下里他快步转身,身影再一次消失在密林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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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急促的脚步声,萧世廉险些猛地坐起来,不过好在他还是及时的想到李怜儿正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看着快步跑回来的李荩忱,萧世廉有些尴尬,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李怜儿靠在自己肩膀上的问题。

见到两个人这一副模样,李荩忱也是吓了一跳,不过他知道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更何况看看萧世廉尴尬的神情,李荩忱也能够猜测到大概:

“有人来了!”

“什么?”萧世廉低呼一声,“什么人?”

李荩忱皱了皱眉:“应该是北周蛮夷的斥候,具体什么来路某没有看清楚,当务之急是抓紧离开,否则咱们恐怕就得交代在这里了。”

一边说着,李荩忱一边将燃烧的篝火扑灭,哪怕是专门找了一处树荫,但是在这黑暗中,如此明亮的篝火还是太容易招人注意了。而萧世廉也知道事情紧急容不得犹豫,急忙轻轻晃了晃李怜儿。

“怎······怎么······啊,阿兄!”李怜儿惊喜的看着映入眼帘的李荩忱,不过旋即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在萧世廉的肩膀上睡着了,这小姑娘的脸顿时一红,一时间竟说不出话。

“怜儿,抓紧走。”李荩忱此时也顾不上李怜儿和萧世廉之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着急的蹲下来,“快,到某背上来。”

隐约明白过来,李怜儿缓缓摇了摇头:“阿兄,萧将军,你们抓紧走吧,我现在已经走不动路,如果跟着你们,不过是你们的累赘罢了,你们抓紧走吧,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他们要杀就杀!阿爹他们已经走了,我现在······现在去找阿爹他们也好!”

“你说什么傻话!”李荩忱的声音之中带着怒气,“如果把你丢在这里,某就算是走了又有什么用?!某答应了爹爹,保护你一辈子,可是现在把你丢在这里,留下某孑然一身,那某还有什么活着的意义?!来,上来,某背着你走,就算是死,咱们也要死在一起!”

这一次萧世廉没有多说,也没有阻止李荩忱,只是缓缓的抽出自己的佩刀,警惕的环顾四周。

李怜儿轻轻地叹息一声:“阿兄······你怎么这么傻呢。”

“连自己的亲人都保护不了,我就算是聪明又有何用!”李荩忱蹲下来,意识到李怜儿现在已经没有力气爬上来,他立刻转头看向萧世廉,“萧兄!”

知道李荩忱想要自己帮着托一把,萧世廉正想要转身,一道身影猛地窜出来,吓得萧世廉手中佩刀几乎是下意识的劈了过去。

月光下,刀锋划破黑暗,兵刃相撞,火星四溅。

第五十六章 大营(加第一更)

眼疾手快挡下萧世廉这一记杀招之后,那人并没有继续向前进,反而飞快的退后一步,旋即将手中兵刃插在地上,单膝跪地一拱手:“属下参见少将军!”

萧世廉大口大口喘着气,显然刚才那一下实在是吓了他一跳,而此时回过神来,萧世廉才意识到是自己太紧张了,甚至根本没有看清来人是谁:“余常,是你!”

“属下救援来迟,还请少将军恕罪!”被称为余常的这名斥候低着头说道,显然萧世廉有些狼狈的模样被他看在眼中,甚是心痛,不知不觉得声音都变得哽咽,“少将军······少将军受苦了!”

“大老爷们有什么好哭的,流马尿,和娘们还有什么区别?!”萧世廉呵斥一声,不过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也变得颤抖起来。显然这种突然遇到救兵、绝处逢生的喜悦,让萧世廉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勉强稳定心神,他沉声说道,“起来!”

余常急忙站起来,激动地搓着手:“少将军,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啊!没有想到你竟然还活着!”

“老子命大着呢,还死不了!”萧世廉佯作生气,冷哼一声。

李荩忱轻轻呼了一口气,坐倒在李怜儿身边,谢天谢地,这一次来的是援兵,否则他们三个恐怕就真的要走上黄泉路了。不过勉强保持清醒的李怜儿有些诧异的看向萧世廉:“阿兄,什么······什么少将军?”

听到身后的声音,萧世廉不好意思的回过头看向李家兄妹,郑重一拱手:“李兄弟,怜儿姑娘,真的对不起,之前有所隐瞒,在下正是大陈武毅将军萧将军的长子,因为之前与两位并不相识,所以一直没有告知实情,还请恕罪。”

李怜儿顿时惊讶的张了张嘴,伸手扯了扯李荩忱的衣袖:“阿兄,他······他······”

一想到萧世廉的身份,再想到自己刚才和他的亲密接触,还有少女心中暗暗荡漾的情愫,李怜儿就感觉自己的脸颊像是火烧一般,简直热的难受。

李荩忱轻笑一声,拱手还礼:“早就觉得萧兄一表人才,果然是将门子弟,名不虚传!这也怪不得萧兄,萧兄身为斥候,出门在外,自当不应以武毅将军之子身份示人,更何况身在军旅之中,应当以职务为先而将父子兄弟之情放后,萧兄所为,小弟甚是敬佩。”

不管李荩忱所说的到底是不是自己内心最初所想,萧世廉知道这是他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让自己不至于太尴尬,当下里连连摆手:“李兄弟过誉,当不起。”

而余常听到这人如此夸赞自家少将军,脸上也是浮现出笑意,显然对李荩忱平添几分好感。

而就在这时,脚步声再一次响起,萧世廉和李荩忱都是一惊,余常急忙摆了摆手:“别慌别慌,后面的弟兄们赶过来了。”

“少将军,可算找到你了!”

萧世廉长舒一口气,看着这现身的三四十个人,不由得感慨一声:“这么多人······阿爹还真是好大的阵仗。”

“怜儿!”突然,萧世廉身边的李荩忱察觉到什么,大喊一声。

不知道什么时候,李怜儿终于坚持不住,卧倒在地。

“走,咱们抓紧回去!”萧世廉狠一咬牙。

“诺!”这些萧摩诃麾下的斥候们虽然没有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既然已经找到了自家少将军,撤退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而背起李怜儿的李荩忱缓缓抬起头,看着自己长大的莽莽群山,苍苍林海。

这一去,入大争之世,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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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上,吕梁水,陈军大营。

吕梁水继续向北,可以直通中原,是从淮北向中原进攻的重要跳板,所以在南陈拿下吕梁水沿岸之后,北周火急火燎的接连派出两批大军“前赴后继”的向此处发动进攻。而为了据守吕梁水,南陈也潜心经营,布下了连绵营寨。

相比于王轨的大军,或许南陈的军队数量不够,但是王轨如果想要直接进攻这里的营寨,非得付出巨大的代价不可。老谋深算、最是擅长运筹帷幄的吴明彻再加上打起仗来身先士卒、所向披靡的萧摩诃,可以说南陈布下了最豪华的阵容,也期望能够守住吕梁水这个好不容易趁着北齐混乱方才拿下来的跳板。

不过从现在来看,情况似乎不容乐观。随着斥候的消息不断传来,武毅将军营寨这里的气氛也日益肃杀。

一面萧字大旗在风中猎猎舞动,而大帐外面荷戟甲士森然对立,看到飞快而来的哨骑,急忙向两侧分开。

“报——将军!”哨骑随手将马鞭一扔,不等战马停下来,就直接从马背上翻身而下,也亏得他艺高人胆大,落地只是向前冲了两步就停下来,冲着门口两名甲士一拱手,来不及和这几个已经熟悉的伙计打招呼便快步冲进去。

“今天已经是第十个了吧。”左侧甲士忍不住暗暗咋舌。

站在对面的幢将狠狠瞪了他一眼:“就你话多!”

因为和自家上司很是熟稔,这甲士并没有将他的叱责真的放在心上:“若不是少将军及时传来消息,咱们恐怕都现在都不知道那些蛮夷竟然玩阴谋诡计。只是少将军到现在怎么都不见回来?”

幢将沉声说道:“少将军为人善良、福大命大,又有勇有谋,想要取走他的性命可没有这么简单,你小子就别在这里胡思乱想!”

甲士吐了吐舌头不敢多说。

而营帐之中,一名七尺汉子全身甲胄,手按佩剑,在桌案前着急的来回踱步。这汉子一张国字脸,两侧胡须或许是因为着急的微微颤抖,一双眼眸之中带着杀气,一种百战余生的杀气。

正是南陈武毅将军萧摩诃。

看着从前面传回来的急报,萧摩诃霍然抬起头看向舆图,在这张对吕梁水两岸双方兵力有清楚勾勒标注的舆图上,用青色标注的北周军队有如螃蟹张开的大螯,将红色标注的南陈军队钳在中间。

现在的吕梁水已经快成了死地,如果南陈继续按兵不动的话,恐怕少不了要陷入北周的重围之中。而作为主帅的吴明彻似乎还有些犹豫,只是先行将脆弱的辎重队伍撤退到了淮南,但是以武毅将军萧摩诃为主帅的骑兵前锋以及吴明彻亲自率领的步卒大队还在淮北,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

第五十七章 恩人之后

在萧世廉接连两次传回来北周军队想要偷袭吕梁水下游的消息之后,南陈军中不敢轻视,将大量的斥候派遣出去。而双方的态势也逐渐明朗,从一开始的南北对峙、南陈据险而守,变成现在的双方军队犬牙交错,在吕梁这一片山水之间纠缠在一起。

斥候队伍之间的厮杀可以说每时每刻都在发生,而北周的军队在顽强却没有丝毫停止的向吕梁水下游包抄,吴明彻率领的步卒大队已经转变方向,陆续开出营寨,占据吕梁水下游的要点,以防吕梁水被北周彻底截断。

但是萧摩诃很清楚,此事事发突然,双方很可能在吕梁水下游相遇并且爆发遭遇战,到时候同样无险可守的条件下,吴明彻凭借自己带领的步卒大队,想要和王轨率领的北周精锐步骑一较高下,没有那么容易。

可是为了保证还能及时在危急关头做出反应,现在萧摩诃手中这一支骑兵不能动。

“老将军,到了这个时候你却拿捏不定了么?”萧摩诃皱着眉喃喃自语,“可是这吕梁之地固然好不容易拿下来,但是如果现在我们再不走的话,恐怕就真的走不出去了。一旦吕梁战败,我大陈可就再也没有军队能够和北周相抗衡了······”

萧摩诃很清楚,现在对于南陈来说,最好的选择就是放弃吕梁。北周在经过吞并北齐以及前面的宇文忻进攻一战之后,已经是强弩之末,只不过是因为吕梁此地太过重要,所以北周就算是咬着牙也要拿下来。

如果南陈此时抽身而出,就等于北周劳师远征扑了一个空,看上去南陈丢掉了好不容易拿下的北上跳板,但是却足以让北周国内好好乱上一阵子了,更重要的是南陈主力不会因此受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南陈到时候依旧是北周想要南下迈不过去的一道坎。

只是可惜萧摩诃不是吴明彻,萧摩诃太了解这个老将军的心思了。素来有雄心壮志的吴明彻征战一生,眼看着好不容易在淮北拿下了这么一块战略要地,当然不想轻易拱手让人,还在期望着事情有所转机,期望北周能够露出破绽。

可是······萧摩诃轻轻叹息一声。

这终究不是一场消耗战,就这么拖下去,先崩溃的肯定是南陈啊。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喧嚣声。萧摩诃皱了皱眉,一把掀开营帐的帘幕:“何事喧哗?!”

“将军!”见到萧摩诃出来,正打算进去禀报的幢将一拱手,“将军,少将军回来了!”

“阿廉回来了?!”萧摩诃脸上难得露出一抹笑意,长舒一口气。

如果说现在除了日愈恶化的战事之外还有什么让萧摩诃放心不下,那肯定就是萧世廉了。对于自己这个一向争气的长子,萧摩诃素来都是很放心的,这一次出征北上也带着他,希望能够历练一下萧世廉。

而事实证明萧世廉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只是之后让萧世廉带着一队人马去清剿在后面作乱的山贼,谁知道这家伙竟然清剿到了北周大军当中去,并且派人传回消息,自己却进一步深入山中,但是之后再也没有了消息。

要说做父亲的萧摩诃一点儿都不担心那是不可能的,毕竟护卫在萧世廉身边的只有百余人,而他们要面对的是南陈主力大军或许都没有办法战胜的北周主力,这简直就是以卵击石。

只可惜萧摩诃能做的也就是将身边的亲卫全都派出去寻找。萧摩诃很清楚战事紧急,现在不是为了自家儿子而大动干戈的时候,在原则性上萧摩诃还是做得很好。

至少现在无论如何,萧世廉回来了。

“回来就好······”看着在营寨外面被士卒们簇拥的那一道身影,萧摩诃笑着感慨一声,“回来就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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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儿,来,把这药吃下去,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李荩忱小心翼翼的将勺子当中的药吹了吹,然后递到李怜儿的嘴边。李怜儿皱了皱眉,显然这药的苦涩气息即使是还没有喝下去就能够感受到,不过看着自家兄长期待的神情,这丫头还是点了点头,闭着眼睛一口吃下去。

而李荩忱笑着点了点头,伸手帮着李怜儿塞了塞被子。军中随军医师对于风寒这等时常出现的小病小疾当然是手到擒来,如果不是因为考虑到对方是女性,又是少将军专门叮嘱要好好照顾的朋友,恐怕他们会毫不犹豫的一剂猛药下来。

经过这些医师细心讨论配置的药当然很有效果,再加上李怜儿终究不是那种长在深闺之中的大家闺秀,身子骨虽然比不上李荩忱这种在山里面摸爬滚打这么久的,但是也远算不上虚弱,估计只要静养一段时间就能好起来。

“阿兄······”看着自家兄长小心翼翼的样子,李怜儿不由得露出一抹笑容。阿爹死了、村子中所有人都走了,现在就只剩下李荩忱和她相依为命,对于李怜儿来说,对于自己兄长的依恋更添几分。

“怎么,可是哪里不舒服?”李荩忱有些着急的问道,就算是天不怕地不怕,但是对于伺候女生这种事情终归还是前世今生头一遭,所以未免有些紧张。

李怜儿急忙摇了摇头:“怜儿没有帮得上阿兄,还连累了······”

“好了,这种话就不用说了!”李荩忱佯怒道,霍然站起来,“现在你就乖乖养病,天塌下来有某顶着,放心好了!谁要想伤害你,就先从某的尸体上踏过去!”

“阿兄!”两行泪水从李怜儿的眼眶中涌出,“我······我知道了!”

李荩忱苦笑一声,伸手抹去她脸颊上的泪水:“好啦,别哭了。”

顿了一下,李荩忱有些无奈的感慨道:“傻丫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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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致就是这样了。”萧世廉看着负手站在前方的萧摩诃,毕恭毕敬的说道。

萧摩诃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一次辛苦了,不过先等等,世廉你去把那位李公子请过来,某有些事情要问他。”

萧世廉怔了一下,旋即一拱手转身离开。

而看着萧世廉的身影消失,萧摩诃方才摊开手掌,刚才他在手中来回把玩的正是当初李成留下的那块其貌不扬的铜佩饰,细细的看着上面的花纹,这个已经年过四十的大将,脸上也流露出复杂的神情。

“恩人之后啊,”沉默良久,他方才喃喃说道,“没有想到三十年后,竟然还有幸得遇恩人之后······老天爷还是给了我萧家这个报恩的机会······爹爹,孩儿定会了你的心愿。”

第五十八章 夕阳(加第二更)

将李怜儿哄睡了,李荩忱方才松一口气,走出营帐。

已经到了又一天的黄昏时分,彩霞满天,绚烂夺目,整个天空都呈现出令人迷醉的美丽,就算是心事重重的李荩忱,此时也不得不惊叹于这天空的美丽。

不过惊叹归惊叹,李荩忱现在可没有好心情坐下来欣赏这美景。他也不是傻子,营寨之中的紧张气氛他能够清楚察觉到的。山雨欲来风满楼,一场大战显然即将到来。

现在南陈军队的大营还是在吕梁水,多少让李荩忱有些惊讶,不过想想历史上,吴明彻在得知北周军队包抄后路之后依旧坚持不撤退的事情,倒是不难理解。现在南陈大军的处境比当时还要好一些,吴明彻十有八九更加犹豫。

南陈大军上下显然也在摩拳擦掌,准备和北周好好较量一下,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所处境地的险恶。

毕竟南陈之前两次吕梁大战都取得大捷,甚至只是萧摩诃带领前锋一阵冲杀,对方就彻底崩溃了,所以军中士气高涨,尤其是萧摩诃所率骑兵这里将士们斗志昂扬,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这些士卒终归只是从他们自己的角度、从之前两次胜利事实的角度来看,但是作为主将的吴明彻若是也这么看,那么南陈大军可就和历史上一样危险了。

李荩忱很清楚,吴明彻可不是什么常胜将军,这位老将军征战戎马一生,德高望重不假,但是其军旅生涯也是有胜有败,算得上大将,但是和曾经南朝宋之长城檀道济相比,还是有一定差距的,甚至从一定角度上来说,其稳重的性格所带来的犹豫不决,甚至还比不上武毅将军萧摩诃,这也为吴明彻在身后引来了很多争议,如果不是老将军宁死不屈,恐怕争议会更大。

可是毕竟现在是吴明彻在统军,就算是萧摩诃有再大的意见,也得听从吴明彻的意见。

以萧摩诃的性格,就算是吴明彻让他率军去送死,恐怕萧摩诃也不会说一个“不”字——虽然在历史上吴明彻把萧摩诃送出重围,自己留了下来。

至少从李荩忱此时此刻的角度来考虑,南陈容不得在这吕梁更多迟疑和犹豫。

一来现在的李怜儿受寒发烧,不过刚刚有所起色,或许追随大军转移还好,但是想要追随军队突围那是不可能的,李荩忱也不会允许吃尽了苦头的自家妹妹再经历这么多波折。

二来一旦南陈在吕梁大败,李荩忱现在好不容易找到的安身立命之地也会随之土崩瓦解。虽然萧摩诃会因为吕梁之战后南陈军中无大将而一步升天,但是一个军队损失殆尽的南陈,就算是李荩忱有白骨生肉之神奇法术,恐怕也没有办法拯救,所以李荩忱想要更进一步,最好的办法就是帮助萧摩诃保全南陈大军。

在这乱世之中,有军队才有话语权。

就当李荩忱看着满天烟霞胡思乱想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让李荩忱吓了一跳。

“想什么呢,这么认真?莫非想着什么心上人?”萧世廉半开玩笑半正色道。

李荩忱苦笑一声:“某哪里来的心上人,不过就是看这风景不错,一时间有些出神了。”

萧世廉眉毛一挑,大难不死,他的性格相比于之前世家公子的拘谨,也变得更为开朗,当下里打趣道:“大战临头,李兄弟竟然还有心情看风景,还真是稳如泰山,佩服佩服。”

李荩忱发现这个家伙和人熟络起来之后,嘴皮子似乎也利索了不少,不由得摇了摇头:“无事不登三宝殿,萧兄不着急备战,反而跑过来找某,可是有什么大事?”

而萧世廉也正色点头:“阿爹想要见你。”

“武毅将军?”李荩忱怔了一下,旋即明白,肯定是萧世廉将路上的经历给萧摩诃说了,并且很有可能将李成给他的那铜佩饰交给了萧摩诃。

否则大战当前,萧摩诃绝对不会这么有兴趣见李荩忱这么一个不过是山中来的毛头小子。

“嗯,现在。”萧世廉将“现在”两个字咬得很重,沉声说道,“阿爹对于见你似乎很期待啊,别让他失望。”

“某会尽力答武毅将军所问,”李荩忱轻呼一口气,抬起头,“不会让他失望,也不会让你失望。”

萧世廉哈哈一笑,推了李荩忱一把:“快走了,让爹爹等久了,咱们都没有好果子吃。”

等等,这架势,怎么有些像去拜见岳父岳母?

看着带着笑容的萧世廉,李荩忱顿时一脸黑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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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幕被萧世廉一把掀开,李荩忱轻轻吸了一口气,径直跟着萧世廉快步走入了营帐之中。

“来了?”萧摩诃淡淡说道,将手中的笔放下,目光落在跟着萧世廉走进来的李荩忱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不由得点头赞叹一声,“真是一个俊朗的小伙子。”

第一次看到这个颇有几分传奇色彩的南陈大将,要说李荩忱心中没有一点儿紧张那是不可能的。当下里他毕恭毕敬的一拱手:“山中草民李荩忱,参见武毅将军。”

“快快免礼。”萧摩诃摆了摆手,快步走到李荩忱身边,这个时候李荩忱和萧世廉都有些惊讶的发现,萧摩诃的脸上竟然带着激动神情,甚至他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世廉这一次能够从乱军之中保住性命,还送过来如此重要之情报,和你有莫大的关系,他的功劳里面可有一半是你的!”

李荩忱固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萧摩诃也是瞪大眼睛,自家爹爹就算是率军冲杀在第一线,恐怕也没有这么激动过吧?

不过也就是见到一个年轻俊彦,不至于这样啊。

虽然萧世廉知道自家阿爹对于现在其面对的情况心知肚明,也在试图寻找适合自己的辅佐幕僚,而李荩忱用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也证明他确确实实有这个能力,就算是当不了一个智囊幕僚,当一员和萧世廉相辅相成的勇将还是可以的,但是这并不代表萧摩诃见到他就会如此失态,萧世廉相信自家阿爹的拿捏能力。

萧摩诃摊开手掌,露出一直被他握在手心中的铜佩饰:“敢问小兄弟,这可是你爹爹的物品?”

李荩忱怔了一下,急忙颔首。

第五十九章 始兴枪王

看到李荩忱点头答应,萧摩诃深深叹了一口气,微微抬头,脸上满是遗憾的神色:“没有想到当年恩公终究还是走了······老天爷不给我萧家当面谢恩的机会啊。”

“恩······恩公?”李荩忱和萧世廉下意识的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诧异神色。按理说李成在五十年前陈庆之北伐之后就隐藏于这茫茫大山之中,而那个时候萧摩诃还没有出生,如何谈的上对萧摩诃有恩情?

“阿爹?”萧世廉诧异的看向激动不能自已的萧摩诃,还以为自家爹爹一时间糊涂认错了人。

萧摩诃旋即从腰间拿出来一个铜佩饰,而李荩忱和萧世廉的眼睛顿时瞪直了,因为那铜佩饰和李成的铜佩饰大小规格一模一样,只是上面雕刻的瑞兽和李成那一个恰恰方向相反,只要有心人都能看得出来,这两个铜佩饰就是一对。

“这······”李荩忱张了张嘴,顿时明白萧摩诃肯定没有认错人。而且也明白这铜佩饰对于萧摩诃很重要。难怪自家阿爹临走的时候还是将这铜佩饰拿了出来——这看上去其貌不扬的铜佩饰背后,必然有着李荩忱和萧世廉这些小辈不知道,但是对上一代人很重要的故事。

萧摩诃深深叹了一口气,缓缓仰起头:“当年家父在始兴(作者按:今广东韶关市)担任郡丞,始兴地处南方,是本朝龙兴之地,但是在五十多年前还是一个荒芜、其貌不扬的小城,城周围山峦环绕,多有山贼劫道越货。

当时南梁之注意都在北面,无暇顾及南方,有这样的情况也在情理之中。而家父的主要任务就是稳定民生、清剿山贼,因为这些盘踞在始兴城外的山贼阻断了从岭南到江南的道路,所以当时朝廷对其头疼不已,并且引为心腹大患。

家父因为直言劝谏,所以是被贬到始兴担当郡丞的,有人想要利用山贼彻底除掉家父,所以不给家父支援,却命令家父尽快铲除山贼,否则重罪论处······这重罪,至少也是要掉脑袋的啊。”

顿时萧世廉和李荩忱都陷入沉默,萧摩诃的父亲萧谅,对于萧世廉来说甚至都有些遥远。毕竟萧谅在萧摩诃年幼的时候就身故,萧摩诃之后是被姑父蔡路养抚养长大的,所以萧世廉当然对萧谅并没有印象,最多就是在家中祠堂上见过这位祖父的画像罢了。

对于自家祖父的事情,萧摩诃很少提起,萧世廉也一直没有问过,今天见萧摩诃开口,没有想到祖父萧谅竟然还有过如此波折的一生,顿时也有些好奇的看向自家爹爹。

“山贼势大,家父虽然有姑父相助,但是兵微将寡,进剿不利,反倒是伤了自己,陷入山贼的重围之中。而就在那时,有一个乡下少年带着一队乡勇杀入重围,将家父救了出来,之后又训练乡勇,帮助家父将始兴周围的山贼清剿干净。”萧摩诃沉声讲述着这一段已经逐渐被人遗忘的往事,而他的目光不知不觉得落在了李荩忱身上。

李荩忱顿时面露诧异神色:“将军所说的那位少年,莫非就是······”

萧摩诃点了点头:“你猜的没错,正是你爹爹。当年的恩公可是赫赫有名的‘始兴枪王’,一枝长枪舞动起来惊天动地,没有山贼能够近其身,乡里乡间,听闻李成之名,无不赞叹有加,更令人赞叹的是,令尊当时拒绝了家父和朝廷的赏赐,其所作所为皆因大丈夫有责任,自当守护一方之安宁······”

李荩忱轻轻吸了一口气,他之前就一直觉得李成绝对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士卒,单单就是他那一身要比郑老爷子和宋老爷子强上不少、甚至能够独自一人封锁一条道路的武艺,就足够证明他不一样的身份,现在听来,没有想到自家阿爹年少的时候竟然还有如此功业。

“家父感动于恩公之所为,一直以其为我萧家之恩人。之后南梁大将陈庆之招募白袍军准备北伐,恩公意欲北上,家父深感恩公之恩情一直未能相报,然当时家父为人清廉、家中贫困,所以取所配之铜佩饰,用佩剑劈砍成两半,将其中一半赠与恩公,相约以后若能相见,自当一起痛饮、再报恩情。”

“当时因为恩公武艺超群,再加上家父的推荐,所以恩公得以轻松入选陈将军之白袍军,之后陈将军挥师北伐,每一战都惊天地泣鬼神,只可惜最后人算不如天算,归来孑然一身······恩公也自此再无音讯。”

谈到这一段往事的萧摩诃说到此处,唏嘘不已。而李荩忱和萧世廉也是相顾无言。

这一段五十年前的往事至今被萧摩诃以如此平淡的语气说起来,已然令他们两个年轻人心血翻腾。

五十年前,那是一个属于他们长辈、风云激荡时代啊。

萧摩诃缓缓将两个铜佩饰放在一起,这个时候李荩忱方才意识到这铜佩饰并不是一对,而原本就是一个,只不过因为多年的佩戴和摩挲,所以原本的切口已经被打磨光滑,足可见李成和萧谅、萧摩诃多年来都一直有所牵挂。

“自恩公杳无音讯之后,家父多方打探寻找,都毫无结果,心中郁郁,再加上最初清剿山贼时候落下的疾病复发,所以没过多久就撒手人寰,他临走的时候,放不下的还是当时恩公的恩情没有报答······我萧家是重情重义之家族,如此救我萧家、救家父于危难之中的恩情,就算延续三代亦当寻找以作回报。某从小到大,一直不敢忘家父之嘱托,奈何当初北伐,陈将军之军队覆于山洪之中,所以某还以为穷此一生都不会找到恩公了。”萧摩诃沉声说道,而他看向李荩忱的神情变得愈发亲善。

听到自家爹爹掷地有声的话,萧世廉也是随之挺直脊梁,显然对于萧家重情重义的传统很是自豪。

萧摩诃叹息一声,抬头看向李荩忱:“幸而老天有眼啊,恩公虽然走了,但是至少还有子嗣留在人间。小兄弟,你想要什么尽可以说出来,当年恩公对我萧家之恩情,有如再造,若是没有恩公,甚至都不会有某萧摩诃,如此恩情,家父无能为报,今日我萧摩诃添为大陈武毅将军,或许还能做些什么。”

李荩忱沉默片刻,郑重的摇了摇头:“萧将军,我什么都不需要。”

第六十章 不求

听到李荩忱斩钉截铁的声音,萧世廉顿时瞪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李荩忱:“李兄弟,你可要想好了,我们萧家虽然算不上什么一等一的权贵之家,但是提供一些你想要的帮助应该还是可以的。”

萧摩诃也是抬起头看向李荩忱,微微颔首。

他身为南陈武毅将军,又是军中的下一任接班人,要说别的做不到,但是至少给李荩忱安排一个安身立命的职务之类还是轻而易举的,朝野之中谁都不会介意卖武毅将军一个面子。对于一个正常男人来说,所想要的不过就是“酒色财气”罢了,如果李荩忱想要这些,萧摩诃自然很容易满足他。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李荩忱向前一步,郑重的一拱手:“某没有开玩笑,某什么都不要。”

“这······”萧摩诃皱了皱眉,而萧世廉脸上更是露出诧异神色。普天之下,想要武毅将军一个允诺的人大有人在,而怎么李荩忱就弃之如敝履?

萧世廉着急的还想再说,不过看到自家爹爹抬起来的手,顿时堪堪将话收住了。萧摩诃饶有兴致的看向李荩忱:“为什么?报答恩公之恩情,是我萧家两代人之夙愿,小兄弟难道不想给我们这个机会?”

李荩忱还是摇了摇头,看着那个象征李成和萧谅情谊的铜佩饰,沉声说道:

“家父在世的时候,未尝曾经提到过此事,说明在家父心中,当时施以援助之手,乃是天经地义。并且家父一生为人豁达,某想他老人家当年在世的时候,应该只是真心想要和令尊结识、真心想要报一方平安,并没有想着有一天会寻求萧家的帮助······”

萧世廉脸上的神情愈发凝重。而萧摩诃缓缓背过身,看着放在桌案上的那铜佩饰。两块分开了五十多年的铜佩饰此时凑在一起,虽然它们曾经分明的棱角已经被磨平,虽然它们有的地方已经光滑看不出来原本的模样,但是它们依旧像五十年前那样紧紧的靠在一起。

就算是没有中间的棱角,这一刻这两块铜佩饰依旧结合的紧密无间,就像五十年前始兴城外曾经并肩奋战的两个人。

萧摩诃长叹一声,喃喃说道:“阿爹,某终于明白,为什么你常常说,能够与李家恩公相识是一生的荣幸······恩公一生光明磊落,年轻时候沙场冲杀、荡气回肠,年长之后仍然教子有方,萧某自愧弗如,阿爹能有如此挚友、如此恩人,是我萧家之幸也!”

李荩忱抿着嘴唇沉默不语,而萧世廉静静看着李荩忱,第一次他有些震惊的发现自己竟然看不穿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年龄的年轻人。

而此时萧摩诃已经霍然转身,伸手拍了拍李荩忱的肩膀:“孺子可教也,孺子可教也!假以时日,当成大器。”

萧世廉心中更是一惊,自家爹爹作战勇猛,但是不代表不会做人,萧摩诃知道自己一路青云平步,所以在为人处世上除了坚守基本原则之外,素来都是寡言少语,是不折不扣的实干派,也正是这个原因,方才让他得到陈霸先、侯安都和吴明彻三代南陈帝王将相的赏识。

因此萧摩诃这短短几句评语,简直振聋发聩。一向熟悉自家爹爹为人作风的萧世廉,忍不住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刹那间他觉得在李荩忱和自家爹爹之间竟然插不上话。

李荩忱轻轻呼了一口气,不知不觉他的额角已经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刚才关于这铜佩饰,李荩忱实际上有些强行解释。

就算是李成一生之中都没有想过欠人恩情这件事,但是很明显到了最后,李成还是不打算放过这个机会。不是因为他多么吝啬,也不是因为他惦记着什么,而是他不放心之后无依无靠的李荩忱和李怜儿,对于奄奄一息的老人来说,这是他能够留给子女的全部。

而事实证明,南陈武毅将军萧摩诃的一个允诺,也确实很有价值。

但是李成虽然是这么想的,李荩忱并不打算这么做。向萧摩诃请求,固然可以给他带来“酒色财气”,但是这不是此时此刻的李荩忱真正想要的。

李成费尽心思五十年避世,最后到老换来这么一个下场。

李荩忱绝对不允许自己走自家爹爹的老路。更何况他更清楚,南陈又能够支撑多少年?一场从北到南席卷而来的战火随时都有可能将李荩忱彻底吞没。

李荩忱不求什么“酒色财气”,所求的是一个施展抱负的机会。

事实证明,萧摩诃看明白了李荩忱的心思,所以他很欣慰恩公的后人不是一个想做富家翁的纨绔子。穷人的孩子早当年,自小历经战乱的萧摩诃明白这个道理,并且很高兴看到这样的恩公之后。

因为对于萧摩诃来说,想要报答恩公之恩情,所能做的最好的实际上不是给李荩忱多少“酒色财气”,而是将李荩忱培养为一个栋梁之才。这恐怕也是李成所最想看到的,也是李成将那铜佩饰拿出来的重要原因。

那位恩公临走的时候,恐怕有不少遗憾吧······就如当年爹爹一样。萧摩诃缓缓仰起头,心中不由叹息一声,等到自己愈发年长之后,反倒是愈发能够理解当年的萧谅了。

大帐之中一时间有些沉寂,萧摩诃回过神来,微微低头直直看着李荩忱的双眼,沉声说道:“小兄弟······”

“将军年长小子二十余岁,以小兄弟称呼实在不妥当,小子应当为晚辈。”李荩忱急忙开口打断萧摩诃,开什么玩笑,一个大自己二十多岁的人喊自己小兄弟,哪怕是李荩忱知道古人有很多“忘年交”,也不想真的和萧摩诃来“忘年交”,更何况如果这样,李荩忱未免有些占便宜的意思,别忘了旁边还有一个脸色一直不太对劲的萧世廉。

他这句话自然让萧世廉心里面舒服了不少,毕竟按照李成和萧谅的关系来算,李荩忱可是实打实长了他一辈,当初的“李兄弟”变成“李叔叔”,这萧世廉多少都接受不了。

萧摩诃微微一笑,旋即说道:“现在你们兄妹也没有安身之处,若是不嫌弃的话,就先留在军中,毕竟令妹尚有病恙,需要好好休养。等到此间战事了结,是去是留,你们另行决定如何?”

李荩忱没有多说,只是郑重一拱手。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哨探一把掀开帘幕快步走进来:“启禀将军,在大营北侧四十里处发现蛮夷哨骑!”

第六十一章 哨骑

“什么?!”听到哨探的禀报,萧世廉不由脸色大变,“在北面只有四十里地了?!”

李荩忱也随着回头,看向这个满脸风尘、气喘吁吁的哨探。

“慌什么慌!”萧摩诃冷喝一声,显然对于自己儿子如此惊慌失措很是不满,“哨骑来了你就慌成这个样子,要是蛮夷大军杀到了,你岂不是要尿裤裆!”

萧世廉讪讪一笑,不敢多说,而萧摩诃转身看向那哨探,沉声说道:“来,从舆图上标注出来!”

哨探不敢犹豫,急忙伸手在舆图上大致的位置上画了一个圈:“启禀将军,我们在这个地方遇到了一队蛮夷的骑兵,人数有十来人,不过他们似乎只是前锋哨探,并不恋战,一触即走,看起来他们后面跟着来的军队数量应该不多······”

“不多?”萧摩诃眉毛一挑,摆了摆手,“再探!”

那名哨探急忙应了一声,转身大步离开。而萧摩诃目光一直落在舆图上,轻轻捋着胡子:“不多······是真的不多么?”

“这个时候来哨骑,难道王轨这个该死的家伙准备重新杀回来了?”萧世廉有些诧异的说道,不过旋即看到自家爹爹冰冷的眼神,急忙微微低头不敢多说。

而李荩忱也好奇的看向舆图上刚才被哨探标注出来的位置,脸色随之微变。因为这一队北周哨骑出现的位置正是南陈营寨的正北方向,而按理说王轨的大军已经向吕梁水下游推进,在南陈军队正北面原本预定的进攻方向上应该没有军队了,自然而然也就没有了派遣哨骑的必要。

萧摩诃转而看向李荩忱:“不知道贤侄可有什么想法?可愿意为某参详一二?”

李荩忱急忙皱着眉说道:“北面突然出现蛮夷的哨骑,应该不是王轨派遣的,毕竟王轨手中的兵力也不是很多,还得封锁整个吕梁水下游,提防我军随时都有可能的进攻,不会在这个时候重新将注意转移到我们的正北方,那么只能说明又有新的北周蛮夷抵达了。”

“这援兵还真是源源不断啊。”萧摩诃沉沉叹息一声。

萧摩诃说的实际上是南陈只能和北周抗衡、却很难战胜北周的一个重要问题所在。江南人口数量哪怕是经过南朝几代的发展,依然很难和北方相比,尤其是之前侯景之乱又曾经对江南造成过重创,再加上现在荆湖已经落入北朝支持的西梁手中,所以南陈所拥有的两块地方,一个是经历了战火没有多少年的江南,一个是这数百年间战乱就没有间断的淮南,其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兵源不足。

南方兵源不足的问题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自从东晋南渡,南朝的军队数量一直比不上北朝。淝水之战,东晋能拿得出手的只有八万军队,而到了陈庆之北伐,竟然只有七千白袍军,其兵力之寒酸,正是江南人口数量少、兵源数量少这一严重问题的直接体现。

所以南方多年来一直都是奉行精兵政策,无论是北府兵、西府兵还是陈庆之的白袍军,实际上都是这种政策的体现。

而相比于南朝,北朝虽然同样战乱不休、四分五裂,但是人口基数大的优势毕竟还是在的,再加上北朝也不乏北魏孝文帝、北周武帝这些颇有能力的君主休养生息、恢复民生,所以对于南朝一直保持着兵力优势,尤其是现在的北周一口吞并北齐,也等于将原本北齐的军队化为己有,合二国之力凑集的这一支大军,虽然看上去有些乌合之众的味道,但是至少在人数上已经足够碾压南陈。

当军队士卒的数量多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是完全可以以乌合之众战胜精锐之敌的。这种再简单不过的人海战术,对于南陈来说,简直就是致命的威胁。

尤其是现在,除了王轨这一支足够和南陈军队相抗衡的大军,北周明显还有源源不断的军队向吕梁这并不大的一块地方涌过来,这架势自然也是再明显不过,就算是用人海战术,也要直接将南陈这最后的一支能够威胁到北周的主力大军淹没在这里!

李荩忱很清楚,在历史上,北周就是用绝对的人数优势将南陈这一支大军困在了吕梁,最后只有萧摩诃率领骑兵突围成功,南陈主力全军覆没,自此之后南陈再也无力支撑淮水防线,逐步退缩,到了隋朝建立的时候,南陈已经从当初的淮南一路退到了江南,只有一道长江天堑可以凭借了。

所以对于南陈,吕梁之战大意不得。

尤其是现在,吕梁之战的胜利天平,正在逐渐向北周倾斜。

犹豫了片刻,李荩忱咬了咬牙,还是下定决心说道:“当下我们除了撤退,别无二法。”

萧摩诃缓缓点了点头,而站在他旁边的萧世廉虽然身为年轻人,觉得有些心有不甘,但是不得不承认这对于现在的南陈来说,确实是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

“实际上我们现在撤退,并不是失败。”李荩忱见萧摩诃在主要基调上和自己是一样的考虑,顿时松了一口气,看来古人诚不我欺,史书记载,吕梁之战后期,一直冲杀在前的萧摩诃意识到事情不对,一再要求撤退,只可惜总是被吴明彻否决,最后酿成了吕梁惨败。

“哦?”萧摩诃声音微微一抬,“说说看。”

李荩忱嗯了一声:“吕梁之战,其起因在于我军想要夺取吕梁这从淮北向中原的跳板,尤其是当时北齐虚弱,所以大陈确实有机可乘。而事实也证明,北齐的接连战败,正如大陈之前所猜测。”

萧摩诃脸上露出一抹诧异神色:“贤侄了解的倒是不少。”

李荩忱一怔,旋即意识到自己似乎说漏嘴了,当即一拱手,面带惭愧的说道:“这个还真不是晚辈的功劳。阿爹在世的时候便时常派人下山打探消息,希望能够远离战乱,所以对于吕梁之战多少有所了解,而且阿爹和村中几位叔伯也曾经谈及······”

听李荩忱的声音有些消沉,萧摩诃顿时明白过来,李成他们这些当年把整个中原杀得天翻地覆的老卒们对周围有所关心倒也在情理之中,所以萧摩诃反倒是有些歉意的看向李荩忱:“连累贤侄提及故人而伤心,罪过罪过。”

第六十二章 平手

李荩忱连忙摆了摆手:“当然萧兄也曾经简略介绍过,再加上某自己之前在军营中的些许打听,所以自诩对这吕梁之战还是清楚的。”

萧摩诃点了点头:“那贤侄不妨说说,这吕梁之战打到现在,我们真的占便宜了?现在我大陈军队随时都有可能要不得不从吕梁之地退出来,吕梁之地得而复失,而北周军队远比当时的北齐军队要强大,这吕梁之地丢了,想要拿回来可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李荩忱轻笑一声:“可是某敢问萧将军,吕梁之地原本可是我大臣的?”

“这······”萧摩诃怔了一下,缓缓摇头,“不是。”

李荩忱旋即接着说道:“因此吕梁之战我军能够短暂的拿下吕梁之地,实际上已经有了收获,一来可以锻炼军队,二来也说明我军渡过淮水向北进攻的可能性。当然这还远远不够,请两位考量一下,在这吕梁之战期间,北朝有没有吃亏?”

李荩忱的声音逐渐提高,甚至有些咄咄逼人,不过萧摩诃此时显然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随着李荩忱说下来,他已经隐约明白李荩忱的意思,实际上李荩忱只是换了一个角度来考虑问题。

现在萧摩诃和萧世廉甚至包括吴明彻在内,都是站在吕梁得而复失的角度来考虑,这么看南陈气势汹汹的渡过淮水北上,结果最后在北周大军面前灰溜溜的撤退,确实算不上胜利。

但是反过来,如果站在北朝的角度来看,吕梁之战的前两个阶段,北齐以及后来的北周损兵折将,甚至还一度丢掉了吕梁之地,最后不得不调动刚刚征讨完北齐的军队,甚至还有尚未来得及整编的北齐降军,以举国之力方才逼迫南陈撤退,这无论是两次惨败,还是劳师远征,对于北朝来说,都是吃了亏。

北朝吃了亏,反过来自然也可以说是南陈占了便宜。

“如果我们现在及时撤退的话,”李荩忱看着萧氏父子的脸色有所变化,紧接着说道,“北周蛮夷如此兴师动众却扑了一个空,最后只是得到了本来就应该归他们的吕梁之地,并且还没有达到绞杀我主力大军的目的,自然是得不偿失。”

顿了一下,李荩忱扬声说道:“如果我们现在及时抽身而出,这吕梁之战就算不是我们胜利,也完全可以算得上平手,但是如果现在我们还在这里等着,就是在等死,一旦吕梁之战失败,将军想必也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萧世廉皱了皱眉,看向自家父亲。有什么样的后果,别说萧摩诃,他的心里面也很清楚,尤其是对于现在的南陈来说,若是真的在吕梁大败,那么恐怕国祚都要摇摇欲坠了。

这一战,南陈赢不了,却也输不起。

平手或许还真是最好的结局了。

萧摩诃沉沉叹息一声:“某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可惜现在吴老将军还是有所牵挂啊,毕竟拿下吕梁之地是老将军多年来的心血,若是如此弃之不顾,老将军心里面过不去······”

李荩忱下定决心,转过身面向萧摩诃一拱手:“将军,蛮夷哨骑从北面而来,说明他们的援兵也已经不远了。这些哨骑一触即走,在晚辈看来,应该不是因为他们人少,而是他们急于探查清楚这一带的我军军力布置以及地形地势,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织出来天罗地网,将我们彻底的困死在这里!”

萧摩诃脸色阴沉的能够滴出水来,显然经过李荩忱这么一分析,他愈发知道自己或者说整个南陈大军面临的危险了。而萧世廉更是忍不住向前一步:“阿爹,事不宜迟,现在······”

一扬手,萧摩诃点了点头:“某明白这个道理,某现在就去面见吴老将军。”

话音未落,萧摩诃一把抓起桌案上的头盔和佩剑就向外面走去,等走到营帐门口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来什么,转过头看向萧世廉和李荩忱:“你们两个也跟着过来!”

李荩忱和萧世廉怔了一下,连忙点头。

等着萧摩诃率先出去,萧世廉微微侧头看向李荩忱,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担忧神色,迟疑片刻,萧世廉一边伸手掀开帘幕,一边沉声说道:“李兄弟,你说阿爹为什么会坚持带着我们两个过去?”

李荩忱轻笑一声;“恐怕萧将军自己心里面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吧,更何况有些话让我们这两个小辈来说的话,或许要比他自己说出来来的要好一些······毕竟到了萧将军所在的这个位置上,有些话不是想说就能说出来的。”

萧世廉沉默良久,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说句实话,某原本以为打仗就是双方比拼计谋,在战场上拼命厮杀、热血快意,谁曾想到到了现在才发现,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放开手打啊,上上下下,一个人犹豫就有千千百百的人犹豫,相互掣肘之下,退也好、进也罢,竟然还能纠结这么久,这仗打的太窝囊了。”

李荩忱怔了一下,忍不住苦笑一声:“萧兄,慎言啊。”

萧世廉重重的哼了哼,没有多说。而李荩忱摇了摇头,萧世廉的意思李荩忱很明白,沙场冲杀,快意恩仇,最是舒爽。但是实际情况往往都不是如此,南陈军队陷入僵局,其根本原因并不是萧摩诃和吴明彻看不清楚眼前的情况,而是因为吴明彻心中还有所牵挂。

吴明彻的心思李荩忱也能理解,对于这样一个戎马一生的老将军来说,当然希望自己最后一战能够取得胜利,从而光荣的解甲归田,然而现在局势愈发恶劣,让吴明彻虽然隐约意识到自己不可能取得胜利,但是还抱有一线希望。

因此萧摩诃站出来劝说吴明彻,实际上就是在反对吴明彻,而对于萧摩诃本身来说,其根基太单薄,想要以后在吴明彻离开之后站稳脚跟,就必须利用吴明彻留下来的班底,因此在这个时候得罪吴明彻当然一点儿都不合适。正是因为萧摩诃也有自己的考虑,所以一直在犹豫是不是要去进一步劝说,甚至到李荩忱分明将这个之前所有人都意识到、但是没有人愿意相信的道理毫不留情点破之后,萧摩诃还是有所迟疑。

这也是为什么他坚决要带着李荩忱和萧世廉,正如李荩忱所说,有些话不适合另怀心思的萧摩诃对吴明彻说出来。

第六十三章 介绍

南陈大军在吕梁之地到底是战还是退,这里面牵扯到的不仅仅是现在愈发严峻的敌我势态,还有很难忽略的每一个人的考虑,尤其是吴明彻这个南陈主帅和萧摩诃这个未来主帅、现在的前锋大将的考虑,毕竟只有他们两个的决定还会真正左右南陈大军的去留。

正是因为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事关重大,所以萧摩诃才不敢乱说,他宁肯相信吴明彻在最后依然能够做出正确的决定。

但是李荩忱清楚,在历史上正是因为吴明彻没有太大意义的坚持,才导致南陈在吕梁之战的惨败,所以李荩忱既然已经决心进入到这吕梁大战混乱的旋涡之中,就要全力以赴将这风潮平息下来,将这南陈最后的一支大军安安全全的带回去。

乱世之中,有兵就是草头王,尤其是对于偏安江南的南陈来说,想要坚持下去,这一支大军是必不可少的。

李荩忱看着营帐外面已经只剩下漫天晚霞的天空,沉声说道:“萧兄,此去见吴老将军,你我任重。”

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萧世廉猛地“呀”了一声,缓缓仰起头迎着李荩忱看过来的目光,郑重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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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陈主营实际上就在萧摩诃营寨的西南侧,比邻吕梁水,背靠一座低矮的山丘,进可攻、退可守,绝对算得上一个兼顾进攻和防御的上佳之地。

同时主营寨又和东北侧的萧摩诃前锋骑兵营寨互为掎角之势,又能庇护山丘另一侧的辎重营寨,使得南陈军队在吕梁这并不大的地方上布置下一个三角形阵势,三个角上的军队可以相互支援、又自然而然成包围之态势,使得敌人不敢全力进攻,以防被进攻侧路,其安排之巧妙,令人叹服。

吴明彻作为征战沙场一生的老将军,展现出来的军事素养和排兵布阵的能力还是没得说的,如此刁钻的营寨安排方式足够让每一个前来进攻的人头疼不已,也难怪之前北齐和北周都在这前面吃了不小的亏。吴明彻一直觉得吕梁之战还有转机,恐怕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这营寨布置之巧妙,给他很大的信心。

不过因为王轨包抄后路的原因,所以辎重营寨之中的大部分粮草和车马都提前撤退向淮南,吴明彻就算是觉得还有支撑下去的机会,也没有愚昧到将自己最薄弱的辎重营寨暴露在王轨刀枪前的意思。

“现在大营还有五天的粮草,而前锋营寨之中多一些,尚且可以支撑十天,另外战马的草料也足以坚持七八天。”萧摩诃一扬手中的马鞭,指着远处空荡荡的辎重营寨说道,“因此一时半会儿没有辎重粮草也无妨。”

李荩忱眉毛一挑:“话虽如此,但是恐怕五天之后这吕梁之地双方的攻守军队对比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吧。”

萧摩诃苦笑着点了点头。吴明彻实际上想等一等也就是等这五天,五天之后如果战事还没有转机,那么他不撤退也得撤退了。可是正如李荩忱所说,现在北周还会让他们在这里稳坐钓鱼台坐上五天么?

说句不好听的,之前一败涂地的宇文忻实际上只是个来探路的,而王轨也就算得上是前锋,谁知道五天之后率领大军赶到的是谁,北周名将云集,韦孝宽、尉迟迥还有随国公杨坚,又有几个是好招惹的,到时候南陈军队就不是镶嵌在淮北的一颗钉子,而是北周军队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了。

晚风吹拂着萧摩诃的衣襟,在如此诡谲而艰难的局势面前,这个从十三岁开始就追随陈霸先征战天下的大将也沉不住气了,当下里只能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走吧,我们走一步是一步,总比在营寨里面等死来得好!”

跟在他身后的李荩忱和萧世廉都是神情一凛,急忙催动战马跟上萧摩诃的身影,后面护卫的亲卫也是急忙跟上。十多名骑兵在原野上掀动滚滚烟尘。

因为武毅将军的旗号打在前面,所以守卫营寨的士卒并未多加盘问,看见是萧摩诃亲自带队,急忙打开营寨。萧摩诃也没有犹豫,策马直冲向吴明彻的大帐。

看着萧摩诃飞快下马的矫健身影,李荩忱紧皱的眉头也随之舒展了不少。萧摩诃走出营寨,显然非但没有动摇,反倒是将劝说吴明彻的想法坚定了几分,否则也不会这么匆忙。

不过萧摩诃快,李荩忱却快不起来,说句实话这还是他前世今生第一次策马奔驰,前世曾经去草原旅游的时候骑过马,但是也只是骑着马溜溜圈罢了,要说真的打马飞奔,李荩忱可没做过,而且这上马、下马更是极大的挑战。

当然不会骑马对于南朝人来说还真算不得什么羞耻的事情,传闻就连当年一手调教出来七千白袍的陈庆之,在三十岁之前都不会骑马。北人善骑,南人善舟,这句话不无道理。

所以看着李荩忱笨拙的从马背上下来,后面护卫的亲卫们倒也没有笑,而萧世廉还很热心的给李荩忱演示了一遍正确的上下马姿势——将门萧家是掌骑出身,对于其子弟和亲卫来说,当然都有娴熟的马上功夫。

等到李荩忱费劲下马,萧摩诃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主帐之中。而萧世廉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李荩忱深深吸了一口气,径直和萧世廉并肩走入主帐中。

天色已晚,主帐中只有几根蜡烛摇晃着散发出淡淡的光芒,而就在这暗淡的光芒中,萧摩诃肃然伫立,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方才开口说道:“这是跟随末将前来的两个小辈,一个是家中犬子,添为军中幢将,还有一个是府上客人,受邀于军中。”

萧世廉怔了一下,自家爹爹在军中一般都是以将领上下级关系称呼自己,只有两个人单独或者区区几名心腹在场的时候才会以父子关系称呼,今天这是怎么了?

而李荩忱则翻了翻白眼,说好听一些是府上客人,说实在一些实际上就是指幕僚。萧摩诃还真是很干脆的给自己安了这么一个身份。不过不得不说这个身份正是现在的李荩忱想要的,既然萧摩诃已经说出来了,那以后只要李荩忱不反对,肯定也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第六十四章 力争

“哦?”黑暗中一道光芒晃动了一下,旋即一道身影走出来。这个时候李荩忱和萧世廉方才意识到那一道光芒是有人举着蜡烛,“元胤(作者按:萧摩诃表字)啊,你素来不喜带着小辈出面,更不要说带府上客人了,今天这是怎么了?”

一个须发尽白、微微躬身的老人出现在李荩忱的视野之中。即使是在营帐之中,吴明彻依旧全身披甲,和萧摩诃如出一辙。只是因为老将军背上生疮,虽然还没有严重到致命的地步,但是也已经让他难以像萧摩诃那样挺直脊梁。

背疮的疼痛虽然对于一个常年征战沙场的将军来说,尚且算不得多大的威胁,但是也依旧让吴明彻的脸上时不时流露出痛苦的神色。毕竟吴明彻不是十几岁、二十岁的年轻小伙子了,到了他这个年纪,一点儿病痛都有可能牵扯全身。

李荩忱默不作声的将这个在历史上争议远远要超过继任者萧摩诃的老将军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看着这个微微佝偻,却还在咬着牙想要尽量扬起头的老人,李荩忱突兀中想起了李成,那个一袭一如五十年前的白衣、手持长枪站在山路上的李成,那个奄奄一息却还在努力想要叮嘱他的李成。

他们都在和命运抗争。

残酷却又真实的抗争。

“关于当前之战局,确实需要征询老将军的想法。”萧摩诃当下里一拱手,“而带着这两个小辈来,是因为他们两人亲眼目睹北周蛮夷军队之调动,相比于末将,说的话反倒是更有可信之处。”

吴明彻放下手中的烛台,一边轻轻咳嗽着,一边看向李荩忱和萧世廉。李荩忱二人急忙拱手:“参见大都督!”

从承圣三年(公元554年)就开始在陈霸先麾下效力的吴明彻,算起来已经为了陈氏和南陈征战沙场二十四年,这二十四年之中功劳赫赫,时至今日已经是南陈的司空和大都督,因为是在军中,所以以大都督这一军中职务称呼。

吴明彻摆了摆手:“免礼,王轨大军包抄我军后路的事情老夫已经知道了,你们又有什么新的发现?”

李荩忱当即上前一步:“启禀大都督,之前在我前锋大营北侧发现蛮夷哨骑一事,不知道大都督可否得知?”

一边在桌案前缓缓踱步,吴明彻一边微微颔首:“此事已经报告给某,蛮夷哨骑出现,说明他们的援兵快要到了。”

李荩忱嗯了一声:“那大都督为何现在还下令在营中坚守,要知道北周蛮夷之后的大军陆续抵达之后,恐怕我军想要撤退到淮水南岸也没有那么容易了。”

吴明彻有些好奇的将李荩忱这个看上去甚是年轻的陌生人上下打量一番,嘴角边露出一抹笑容:“小伙子,进攻吕梁之地就是为了拿下向中原进攻的跳板,既然如此,那么北朝也自然而然知道吕梁之地的重要性,派遣大军前来自是在情理之中,和敌人决战也在老夫原本就有的计划里,现在大敌当前,为何要撤退?”

萧世廉急忙伸手扯了扯李荩忱的衣袖,老将军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几乎就是要一口咬死的态度了,萧世廉当然也不想李荩忱接着说下去,那样对李荩忱有害无利。

而萧摩诃却并未横加阻止,只是饶有兴致的微微侧头,想看李荩忱到底是如何回答。

出乎意料的,李荩忱并没有在意萧世廉的小动作,而是昂起头朗声说道:“为什么要撤退这个问题,大都督心里面应该比谁都清楚,而且晚辈也已经明白,大都督心中实际上也做好了随时撤退的准备。不知晚辈说的可有道理。”

吴明彻眯了眯眼:“此话怎讲?”

李荩忱毫不犹豫的回答:“古往今来,行军打仗最忌讳的就是祸乱军心,尤其是大军背水而战,最讲究的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因此一向妄言撤退者,主帅都会毫不犹豫的呵斥、惩处甚至斩首,以儆效尤。曹孟德杀杨修,便是如此道理。”

萧世廉隐约猜测到李荩忱的意思,缓缓收回手。

而李荩忱看也不看吴明彻,接着说道:“可是大都督却能面带笑容让晚辈解释,这说明在大都督的心中,实际上已经有撤退的意思,所以才想听更多的意见,不知晚辈之解释可否正确?”

整个大帐之中顿时安静下来,只有李荩忱的声音还在回荡。

良久之后,吴明彻突然轻轻笑了一声,紧接着扭头看向萧摩诃:“元胤啊,你们家这个客人还真是牙尖嘴利!”

一直绷着脸的萧摩诃,缓缓露出一抹笑容,同时脸上也浮现出轻松的神色。

李荩忱虽然说的有道理,但是毕竟是如此毫不留情的拆穿了吴明彻的心思,终归是对吴明彻有所不敬,不过吴明彻对着萧摩诃这么一说,意思自然就很明了,显然是并没有这件事放在心上。

这算吴明彻送给萧摩诃的一个人情,实际上也是萧摩诃送给李荩忱的一个人情。凭借着这个机会,李荩忱得以在吴明彻面前展现自己,而无疑萧摩诃会帮助他承受吴明彻的怒火。

当然反过来也可以说,萧摩诃也打算将李荩忱甚至萧世廉当枪使,只是很显然李荩忱比还迷迷糊糊的萧世廉要靠谱得多。

当然人情归人情,该赔罪的还是要赔罪的,李荩忱一拱手:“晚辈言辞激烈之处,还请大都督不要见怪。”

吴明彻摆了摆手,一边咳嗽,一边缓缓说道:“老夫都年过花甲的人了,若是和一个小辈争执不休,那岂不是笑话!能一眼看破老夫之心思,也算是你这小子有几分本事,可是······”

“可是?”听到吴明彻声音一转,萧摩诃和萧世廉都是脸色微变。

“可是,现在吕梁之战都已经打到这个地步了,我们还能回得去么?”吴明彻的声音有些低沉,甚至带着落寞,“就算是撤退,如何才能把这么多儿郎弟兄平安的带到淮南?”

顿了一下,吴明彻不等萧摩诃他们开口,自顾自的叹息道:“在你们这些年轻人看来,或许老夫就是一个老顽固,硬生生的想要拉着我大陈仅剩的些许兵马去满足自己不切实际的梦想和追求,可是难道在你们看来,老夫就这么糊涂么?这吕梁一战胜了固然是老夫的功绩,但是如果败了的话······”

老将军的声音渐渐低沉,不过旋即又高了上来,掷地有声:

“就是大陈的罪人!”

第六十五章 选择

“老夫戎马二十余年,从三十多岁的时候就开始追随高祖武皇帝开疆拓土,建立这大陈朝。虽然这一辈子成也有、败也有,但是到了这个年纪就算打不赢也至少能够看得清楚成败了。”

吴明彻的声音虽然再一次低沉下来,但是说的很连续,老人似乎压榨干净胸腔之中的最后一丝空气,来避免困扰他许久的咳嗽造成的断断续续以及背疮所带来的疼痛。

这一次没有人打断他,三双眼睛就这样静静的看着这个坚持想要挺直腰杆的老人。

“这吕梁之战,打是打不下去了,老夫也不想当这个大陈的罪人,将我大陈多少年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家底和积蓄挥毫一空,否则又有何颜面去九泉之下面对高祖武皇帝?!”吴明彻激动的说道,老将军的脸颊涨得通红,显然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急促而长的说这一段话,“可是······咳咳!”

吴明彻终于说不下去,剧烈咳嗽起来,但是他尽量不弯腰,一双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睛转而落在黑暗中的舆图上:“可是······可是我这一副老朽之身躯,就算奋起余力,也······咳咳,也没有办法带着儿郎们杀出去了······更何况就算是老夫尚且年轻,这蛮夷布下来的阵势,又岂是这么容易突破的?”

李荩忱和萧世廉两个年轻人面面相觑。

之前他们想着怎么才能劝说吴明彻撤退,但是没有想到吴明彻会这么简单的答应了,更没有想到接下来的这个难题同样让人头疼。

一环接一环的困难丢过来,就连李荩忱都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吴明彻身体的问题李荩忱多少是知道一些的,在史书上可是清清楚楚记载着,在吕梁地区长期以来接连不断的大战以及背疮疾病导致吴明彻在吕梁大战的最后关头已经卧床不起,很难指挥大军作战,群龙无首,这也是南陈在吕梁之战后期表现极其恶劣的一个原因。

当然不只是吴明彻本身的病痛,还有阻挡南陈撤退的王轨也不是一个善与之辈,这员北周大将在吕梁水两岸修筑营寨和堤坝,正好封锁了南陈大军撤退向淮水渡口的道路,所以到最后只有萧摩诃带领骑兵在王轨尚未修筑完成的防线上撕开口子撤退出去,等到吴明彻率领步卒大队杀过来的时候,已经构筑好完整防线,又有后方骑兵相攘助的王轨,当然就再也没有放敌人过去的道理了。

而萧摩诃此时向前迈出一步:“大都督,天无绝人之路,王轨之行踪已经被我们发现,而之前大都督将辎重队伍撤退出去的时候,沿途还没有发现北周蛮夷军队的踪影,这说明他们的动作也没有我们想象之中的那么快。”

吴明彻缓缓抬起头,直接打断了萧摩诃:“你想试一试?”

萧摩诃霍然迎上吴明彻的目光,自从走入营帐以来一直积压的沉默仿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自当一试!”

不过吴明彻却并没有着急接着说下去,只是静静的看着萧摩诃,显然萧摩诃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明显和坚决的请求,表明这个因为一直没有自己的根基和班底而做事总是有些畏手畏脚的武毅将军,真的打算向前迈出坚实的一步了。

看来自己终究还是老了。

就算是自己不说,萧摩诃也终究是要继续向前的。现在以吴明彻的身体状况,很明显根本没有办法指挥大军作战,当前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将大军指挥之权力交给萧摩诃。只是之前萧摩诃一直畏手畏脚,甚至不敢在吴明彻面前据理力争,所以使得吴明彻就算真的想要交出去军权,也没有这个胆量。

可是今天此时此刻站在吴明彻面前、脸上带着和冲锋陷阵时候一样坚毅神情的萧摩诃,分明在告诉吴明彻,这个大陈的下一任军方大将终于成长起来了。

是时候把一切都交给他了,反过来说,这吕梁之战交给萧摩诃,也正好可以算是对他的一个考验。

吴明彻轻轻咳嗽一声,点了点头:“也罢,现在也并无其余可行之计策,老夫身体有恙,我大陈数万将士之性命,就要摆脱元胤了。”

吴明彻的话语之中带着耐人寻味的无奈和感慨,隐隐给人一种被逼宫的情况下无奈交出大权的感觉。

听到吴明彻的话音,萧摩诃本来还想解释什么,不过到头来只是郑重一拱手:“萧某不才,亦当全力以赴,必不辱命!”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当务之急是抓紧将这一支即将身陷重围的大军带出去,如果萧摩诃因为耽误更多时间而失败了,那才是对他最大的打击。

李荩忱和萧世廉脸上同样带着凝重神色。实际上摆在萧摩诃面前的并非只有一条道路,他有两个不同的选择。

一个是像现在这样提前从吴明彻的手中接过来军权,主持吕梁之战。但是这实际上是一场随时都有可能一败涂地的赌博,一旦萧摩诃主持的吕梁之战败了,那萧摩诃估计这辈子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毕竟他不是吴明彻这样功勋卓著又身患疾病的老臣,尚且有可以原谅的原因。

另一个当然就是依旧担任他的前锋,就算是吴明彻在吕梁战败,只要萧摩诃能够保住性命,那么在回到淮南之后照样可以坐在南陈大军的头号交椅上,毕竟吕梁之战的罪责应当归属吴明彻,和他萧摩诃关系不大,而南陈军中除了萧摩诃也没有可以替代吴明彻的。

李荩忱很清楚,萧摩诃在历史上选择了第二条道路,而在现在却选择了第一条道路。李荩忱不知道对于萧摩诃,心中都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但是他很清楚,接下来吕梁之战的走向将会变得更加扑朔。

吴明彻做不到的,萧摩诃又能做到么?尤其是在这紧要关头临时挂帅,萧摩诃真的能比吴明彻表现得更好?毕竟南陈大军的困境是实打实摆在这里的,就算是相比于历史上占据了时间的先机,却也不代表南陈大军占据优势。

这重围,可不好杀出去啊······

不过萧摩诃心中似乎已经有了定数,所以只是郑重又一拱手,转身离开大帐。

而就当李荩忱准备跟随萧氏父子离开的时候,突然听到一直沉默的吴明彻缓缓说道:“这位年轻人,老夫还未知道你的姓名呢。”

第六十六章 突袭

李荩忱怔了一下,转身一拱手:“小子不敏,山野之人,区区姓名,何足大都督挂齿,李荩忱便是。”

“李荩忱?”吴明彻喃喃将这三个字重复一遍,仿佛要把这个名字嚼烂。

想了想,李荩忱还是加了一句:“家父始兴李成。”

吴明彻浑浊的双眼猛地闪动一抹光亮,重新将李荩忱上下打量一番,微微一笑:“原来是‘始兴枪王’之后,久仰令尊大名,高祖武皇帝在世的时候就时常向我等提及,只是遗憾枪王当年追随陈庆之将军北上,再无音讯。没有想到今日竟然会见到枪王后人,也算是幸甚至哉了。”

捉摸不清楚吴明彻这话里面到底是真正的表扬和钦佩多一些,还是出于礼节的赞叹多一些,李荩忱一时也不敢多说。而吴明彻缓缓转过身摆了摆手:“也难怪,能够入萧元胤之眼的也必然不是庸才,之前倒是老夫多心了,孩子,你去吧。虎父无犬子,当年你爹爹一杆长枪名震始兴,希望你不要辱没了你爹爹的威名!”

李荩忱深深吸了一口气,冲着吴明彻深深一躬身。

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李成留给他的无形财产到底有多么的宝贵。

听着身后逐渐消失的脚步声,吴明彻重新转过身拿起来桌案上的烛台,一步一步走到舆图之前,看着舆图上敌我犬牙交错的形势,吴明彻微微摇头:“老夫征战沙场一辈子,终于也到了力不从心的时候了。萧元胤,剩下的就看你的了。”

烛火之中,吴明彻的脸和舆图上错综的勾勒忽明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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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弟兄们,加把劲了,争取在明天日出之前把这拦河栅栏扎结实了!”湍急的河水中,一名赤着膀子的幢将大声喊道。一个个举起的火把将整个吕梁水两岸照亮,和他差不多同样装束打扮的士卒正在大声呼和着搬运圆木。

吕梁水依旧悠悠向着下游流淌,但是在吕梁水之上,一个规模庞大并且扼守道路的营寨正展露出来雏形,而在营寨的中央,一面“王”字大旗迎风舞动。

吕梁水之中,不断有挽着裤腿的士卒来往搬运修筑营寨用的材料,整个吕梁水两岸已经成了繁忙的工地。

“头儿,你说那些岛夷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咱们修筑营寨?”一名士卒好奇的看向身边指挥的幢将。

幢将瞪了他一眼:“就你小子话多!”

不过他的心情似乎不错,紧接着说了一句:“且别说他们到底知不知道咱们在这里修筑营寨、截断他们的后路,就算是知道了又能如何,大家人数差不多,此处易守难攻,又有大将军坐镇指挥,难道还真的怕了那些没卵蛋的岛夷不成?!”

幢将的粗口一爆出来,顿时引起周围将士们的大笑。而幢将挥了挥手:“笑什么笑,都抓紧给老子干活,等这水寨搭建好了,那些岛夷就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士卒们轰然答应,不过还不等他们接着干活,一声惊呼在岸上传来,而一名眼尖的士卒也大吼一声,伸手指向上游。

一朵光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黑暗中出现,飘忽有如鬼火,不过很快无数的光亮就将这一朵光亮吞没到光芒的海洋之中。熊熊燃烧的火把先是点点如星辰,接着连成线,又连成面,整个黑暗都被这火把的光芒所笼罩、所点燃。

整个吕梁水河面上瞬间安静下来。

“岛夷!”一声突兀的呼喊打破了这诡异的宁静。

马蹄声拔地而起,一道道在火把忽明忽暗的光芒中跃出的身影出现在所有北周士卒的目光之中。而这个时候大多数北周将领也都反应过来,纷纷吼叫着指挥身边的士卒扑上去。

战马马蹄重重的踏入水中,无数的水花迸溅,打着火把的骑兵之中传来一声暴喝,所有的火把同时扔向一边,而骑兵们整齐的抽出腰间刀刃,猛地扬起,黑暗之中在远处火光的照耀下,一把把明人闪动着骇人的寒芒。

“杀!”萧世廉怒声吼道,一马当先撞入慌乱的人群之中。

跟在他后面的南陈骑兵滚滚如奔腾的潮水,而突兀遭受骑兵突击的北周士卒已经乱作一团。同时在不远处岸边的黑暗中,大队的南陈军队也从各个方向向北周还没有修筑完成的营寨发动冲击。

马槊刺穿了一名北周幢将的胸膛,那名幢将瞪大眼睛看着眼前有些年轻的敌人,双手拼命抓住马槊后面的枪杆。萧世廉大吼一声,马槊上的倒刺将这幢将的手臂硬生生切断。而萧世廉双手抓起马槊狠狠一抡,直接砸在幢将的软肋上,那名幢将不甘心的喷出一口鲜血,缓缓的倒在水中,鲜血不断地从他的尸体上冒出来,将周围冰冷的河水尽数染成红色。

萧世廉狠狠扬起手中的马槊,鲜血喷洒在他的身上和脸上,让这个坐在马背上的年轻将领看上去愈发狰狞。萧摩诃一手带出来的精锐骑兵在萧世廉身后怒吼着扑上前,滚滚如潮水,而北周军队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溃。

这是萧摩诃能拿得出手的最精锐的骑兵队伍,也是南陈之前赖以赢得两次吕梁大战的撒手锏,此时集中全部力量突击,对于正在忙碌干活的北周军队来说,当然足以致命。

不过无论是萧摩诃还是领军的萧世廉都很清楚,骑兵虽然威力强大,但是不是万能的,尤其是当他们的对手还是王轨这样成名已久的大将时候。骑兵之所以可以起到兵出奇招的作用,是因为他们完全可以在哨探发回警报之前突入敌军军营中,但是自然而然也有其不利之处,一旦骑兵突击在前而步卒落在后面,单单凭借骑兵很容易就被占据兵力优势的敌人包围绞杀。

失去了速度优势的骑兵,就等于失去了最大的依仗。

“快,速战速决!”萧世廉的声音有些嘶哑,冲着身边追随着的几名幢将吩咐。

萧摩诃这一支骑兵的人数实际上并不算多,也不过就是一千多人——当然对于一向缺少战马的南朝来说已经是不可多得的骑兵突击力量了——所以军中也就只是设立了幢将,并且多数都是萧家家将出身,这一支骑兵实际上在很大程度上都可以算作是萧摩诃的私兵。

这也是这支骑兵往往能展现出来超乎常人想象之战力的原因之一。

第六十七章 强攻

不过萧世廉也清楚,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骑兵之进攻重在突然性,一旦突然性丢失了,那么也就到了骑兵处于劣势的时候。更何况从整个战局来看,萧摩诃手中最致命的武器也是萧世廉手中的这一支骑兵。

随着萧世廉吩咐,一名名幢将同时策马狂奔,而在他们的呼喝声中,原本整齐的马队猛地炸裂,一队队骑兵分别向着不同方向冲去。衣甲刀枪光芒闪耀,随着骑兵不断的分开,在这吕梁水的岸边,在这茫茫黑暗之中,一朵死亡之花缓缓绽放。

而这一切全都落在不远处山坡上萧摩诃和李荩忱的眼中。

大队的南陈兵马正从两个人的两侧呼啸而过,扑向山坡下的北周营寨。李荩忱微微侧头看向站在自己前方的萧摩诃,此时的萧摩诃手按佩剑伫立在山坡上,面无表情看着山坡下的战场,嘶吼声、马蹄声还有刀枪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仿佛山下的一切都和萧摩诃没有关系,此时他就是一个端坐在桌案前的弈棋者,而他的对手则是王轨。就在这山坡和山坡下吕梁水岸边那座中军大帐之间无数将士舍生忘死厮杀的战场便是他们两个博弈的棋盘,任何的棋子存亡,都是为了整个棋局的胜利。

李荩忱深深吸了一口气,什么都没有说。

萧摩诃的果敢狠辣和雷厉风行的确出乎李荩忱的意料,在吴明彻那里取得指挥大军的资格之后,萧摩诃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刻转身前往中军大帐动用吴明彻的大印和令牌下令各部按照命令出动。

对此吴明彻只是面带微笑站在萧摩诃身边,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很显然他的这一切动作都表示了他对萧摩诃的默许。

南陈大都督的命令和武毅将军的命令当然不一样,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吴明彻会没有升帐点将就下达进攻的命令,但是毕竟军令上的“十万火急”是确确实实标注的,而且上面吴明彻的大印也没有什么错,更重要的是关于军令上突围的吩咐和安排,对于下面的众多将领们来说,可谓是等候多时了。

毕竟和萧摩诃一样,这些统兵将领也都不是傻乎乎向前面冲杀不管其余的家伙,自然都把这吕梁战局看的清楚,只是以萧摩诃武毅将军的身份尚且没有办法说动老将军,他们这些将领自然更说不上话,所以只能焦急的等着,现在命令下来了,并且是萧摩诃这个大军的副统帅亲自率军顶在最前面,谁都明白,这一次是来真的了。

纵观整个吕梁之战,萧摩诃带领前锋突进,哪一次不是来真的,又有哪一次不是大获全胜?

所以有了之前经验的将领们信心满满,并且争先恐后的率领所属军队按照命令向前发动进攻。

有一点李荩忱不得不承认,南朝的精兵政策,其优点只要发挥出来确实足够强大。在这茫茫黑暗中,李荩忱宁肯选择两千精锐部众,也不愿意要一万乌合之众,毕竟古代行军打仗,很大程度上讲究阵列的完整性,一旦有人临阵脱逃,就有可能牵动周围数人甚至数十人逃跑,进而导致整个阵列彻底崩溃。

而出现这种情况的概率,无疑一支由乌合之众组成的军队更大一些,尤其是在这黑暗之中。

也难怪南朝能够和北朝抗衡三百年之久,甚至其中不乏以少胜多的战例。

就在这时,伫立不动的萧摩诃缓缓抽出佩剑。而李荩忱也意识到什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熊熊大火冲天而起,交织在一起的火把和光焰将整个黑暗彻底照亮,而此时已经能够清清楚楚的看到这血肉战场上的惨况。黑暗之中以骑兵先行突击河滩的南陈军队显然还占据优势,尤其是上来骑兵吸引了北周大部分的注意力,使得后来从另一个方向进攻的南陈步卒正正好好打在北周军队的软肋上。

无论是从排兵布阵还是从南陈军队的进攻力度上来讲,萧摩诃和这些南陈将士都做的尽善尽美。

只不过说到底他们的对手不是来挨揍的,王轨的反应不可以不说快,随着军中将旗升起,中军快速拉出,直接顶在已经被南陈步卒冲击崩溃的前军后面,不惜一切代价防守营寨甚至是每一个营帐,显然他们是接到了死命令的。

也正是因为南陈步卒原本势如破竹的进攻受到阻碍,所以占据人数优势的北周军队方才能够趁此机会舒一口气,稳住已经支离破碎的阵脚,甚至两翼军队已经重新开始集结,随时都能转身杀入战场。

李荩忱站在山坡上,将战场上正在发生的变化看的一清二楚,对于他来说,这是前世今生第一次身临如此战场,无论是从经验上还是从历练上,对于李荩忱都可以说是意义非凡。

不过萧摩诃此时已经顾不上站在身后的李荩忱,沉声说道:“来人,备马,传令裴子烈,整顿中军,随某冲杀!”

“诺!”传令兵飞快的转身去了。

而李荩忱此时也隐约揣摩到萧摩诃的意思。南陈军队失去了进攻的突然性,再加上人数劣势,所以在战场上已经逐渐和北周军队形成僵局,可以想象随着北周各部逐渐稳定下来,之后的战况变化肯定对南陈更加不利,尤其是北周重新集结的两翼军队,随时都有可能兜过来将南陈大军包围在其中,到时候对于南陈大军就真的是进退不得、陷入绝地了。

现在萧摩诃所要做的,就是带着中军将北周左右两翼这两柄王轨手中的利刃斩断。

为了能够阻拦南陈大军的进攻,王轨甚至不惜将自己的中军投入到第一线,利用一条条货真价实的人命为其余各部争取宝贵的整顿时间。而为了打破僵局,萧摩诃显然也不打算留后手了。

“贤侄,可愿同走一遭?!”萧摩诃霍然回头。

空气中弥漫着的鲜血气息让李荩忱神情一震,就是山坡下这一支王轨统率的大军打破了村子的宁静,让村子两百多口人死于非命。这血仇就算是走到天涯海角,李荩忱都不会忘。

更何况敌人近在眼前。

微微一笑,李荩忱拱手说道:“自当从命!”

萧摩诃霍然翻身上马,而一名年轻将领策马直到萧摩诃身边:“武毅将军,您统率大军,不易以身涉险,属下统军前往,亦当不辱使命!”

第六十八章 裴子烈

李荩忱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顿时明白,来的应该就是吴明彻中军的主将裴子烈了。李荩忱对于裴子烈的印象停留在史书上他和吴明彻处于一个分卷之中,不过之前萧世廉倒是也跟他提到过这个年少将军。

裴子烈出身将门,年少丧父(作者按:史书记载,少孤。),作战勇猛,从军之后就一直在吴明彻麾下效力,主持吴明彻的中军,时常在作战的时候奋勇冲杀在前,有“大军先登”之美名,可以说是一个和萧摩诃一样喜欢率众冲锋的勇将。

此时的裴子烈官任电威将军,虽然只是一个杂号将军,但是在他二十多岁的年龄能够做到杂号将军,本来也算得上异数了,由此裴子烈的勇猛和赫赫功劳可见一斑。

南陈大军之中一共有两支骑兵队伍,人数多的一支在萧摩诃前锋当中,而还有一支也有将近一千人,则在裴子烈所统御的中军。中军是一支大军的核心所在,也是在战场上保护将领安危的军队,往往都是各军之中的主力和精锐且装备精良。毕竟中军的存在就是主将安全的象征,中军崩溃,一支大军距离崩溃也没有多远了。

之前王轨就孤掷一注将中军拉了上来,依靠中军将士的战力和无畏精神,硬生生的挡住了南陈有如潮水的进攻,方才为北周争取到了宝贵的喘息机会。

因此裴子烈统领的中军,其战力可想而知。

见到裴子烈突然抗声,萧摩诃眉毛一挑,他知道以裴子烈的刚直性格——也正是因为这种性格他方才得到吴明彻的赏识——必然是发自内心为自己的安危担忧,但是此时此刻萧摩诃很清楚整个战场的关键在什么地方,这一击关乎到这一场突然爆发大战的胜利与否,所以萧摩诃绝对不允许假以他人之手:

“毋庸多言,听从将令!”

裴子烈这一次没有犹豫:“诺!”

萧摩诃狠狠一拽马缰,手中长剑猛地扬起:“弟兄们,我们已经打跑了梁士彦、打败了宇文忻,现在又来了一个王轨,送上门的军功能不要么?!”

“不能!”身后的步骑轰然吼道。

“那好,跟着某,杀!”

战马长嘶一声,刨动尘埃,萧摩诃率先向着山坡下冲去。

一骑当先。

“杀!”裴子烈大吼着挥动马槊,中军步骑和他一起紧紧跟上萧摩诃的身影。足足万人的军队从山坡上倾泻而下,在火光之中,无数的刀光闪烁。

有若银河落九天。

李荩忱策马狂奔,紧紧跟在千军万马之中。在这一刻他已经不是一个单独的李荩忱,而是千千万万呐喊着向前冲杀的将士当中一员。在山坡上滚滚而下的浪潮之中,分不出来谁是谁,但是缺一不可。

无数的将士构成了这难以匹敌的力量。这是萧摩诃留在最后的撒手锏,也是要决定这一战胜负的撒手锏。

大地在千千万万人整齐的奔跑和呐喊之中颤抖,不远处奔流的吕梁水甚至都感受到了这种实实在在的震撼,在这沉重的声音之中不断颤抖着、波动着。

转瞬之间,以萧摩诃为首的骑兵队伍就一头扎进了北周军队仓促集结起来的右翼当中,马蹄践踏大地,右翼步卒大阵脆弱的防线被这典型的骑兵突击三角阵轻而易举的撕裂,无数的北周将士惨叫着向后方退却,而步卒也在裴子烈的率领下从另外一侧抄近路杀到,正好堵住右翼步卒向营寨一侧中央大阵汇合的道路。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王轨牺牲中军好不容易集结起来的右翼反击力量就被萧摩诃带领的步骑彻底绞碎,这些刚才还威胁到南陈军队的北周士卒,不是在哭喊着逃窜,就是已经变成了亡魂。

一如之前对付北齐军队和北周宇文忻部,萧摩诃展现出来他无与伦比的勇猛,而即使是王轨麾下的军队,也和他们的“前任”们一样,不可遏抑的崩溃。

面对这从地狱里重生的修罗夜叉,他们只有逃跑的份。

而到了这一刻,亲眼看着这萧摩诃一手造就的奇迹,李荩忱才相信为什么之前北齐和北周都会败得那么惨,也明白为什么历史上整个吕梁之战只有萧摩诃率领骑兵突出重围。

这个萧摩诃,还真是一个天生的勇将!

萧摩诃没有恋战,在击溃右翼之后,旋即调转马头,同时一道道命令在他挥动马槊之间已经有条不紊的传达下去。显然跟在萧摩诃身边的亲卫们已经习惯了这种方式,即使是在乱军之中依然能够将命令准确无误的传达到每一个将领耳朵中。

萧摩诃和他手下的这些亲卫就像是轰然运转的杀人机器,只要运转起来,敌人就只有死路一条。

哪怕是麾下统率的不是自己带出来的骑兵,只要萧摩诃还在,整个军队依旧可以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敌人。

“快,都给老子跟上!”就在萧摩诃率领中军横扫北周军队右翼的时候,吕梁水岸边,萧世廉也朗声下令,旋即调转马头。在北周乱兵之中冲杀的骑兵没有丝毫的犹豫,紧跟在萧世廉身后脱离河边的混乱战局,调转马头直扑向大火熊熊燃烧的北周中军所在的位置。

北周军队的中军和左右两翼都在集中对付南陈主力大军,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一支拉开整个混战的南陈骑兵竟然没有在意阵势已经混乱不堪的北周后军,而是直接向着中军杀来。

不得不说,作为北周名将,在南陈这突如其来的袭击面前王轨还是做得很不错的。先是不惜以后军和中军的牺牲为代价,阻挡南陈军队的进攻,使得南陈军队原本引起的恐慌和崩溃终止,紧接着又调集左翼和右翼军队随时准备反击,同时下令后军且战且退,尽最大可能将萧世廉率领的人数并不多的南陈骑兵纠缠住。

只是王轨终究还是忽略了一点,或者说他根本不知道的一点。那就是对面统军的并不是吴明彻,而是萧摩诃。

王轨摆出这样“丢车保帅”、扎住营盘步步反击的阵势,如果对上的是吴明彻指挥的南陈大军,恐怕会给吴明彻带来很大的麻烦。只是可惜王轨今天晚上的主要对手不是南陈的大队步卒,而是萧摩诃和萧世廉父子统率的两支轻骑。

实际上在萧摩诃的眼中,南陈步卒的主要任务就是牵制和迷惑敌人,真正致命的就是这两队骑兵。

第六十九章 王轨

正是因为萧摩诃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以骑兵为撒手锏,所以王轨布下的这个面对步卒滴水不漏的防御阵势,在有着完全不同进攻方式和进攻速度的骑兵面前,顿时显得漏洞百出。

南陈步卒大队在第一次进攻受阻之后,并没有着急发动下一次进攻,而是不慌不忙的退下来集结,同时向着已经被萧摩诃率领的中军所冲散的北周右翼发动进攻,本来就处于崩溃边缘的右翼军队面对突如其来的南陈步卒主力,很快就成了一盘散沙,再也难以集结,黑暗之中、跳跃的火光之中、南陈士卒的呼喊声里,一名名位于右翼队中的北周士卒仓皇逃窜,溃败之势已经难以挽回。

不过王轨虽然在排兵布阵上出了差错,但还是很快做出了反应,损失惨重的中军和左翼同时收缩,并且向吕梁水岸边且战且退,至于右翼的乱军王轨此时已经顾不上了。

毕竟整理乱军需要很多时间,而现在王轨最缺少的就是时间。至于将乱军放入还算整齐的中军和左翼阵列中,王轨想都不敢想。这一支由不少临时抓来的壮丁和北齐降兵整编而成的军队可没有像北周正常的折冲府、鹰扬府等屯驻军队那么强的战力和意志,能够凭借人数优势占据上风就不错了,王轨可不敢想象在现在这样混乱情况下,贸然将这一股乱军放进来到底会产生什么样的危险。

北周朝廷的难处,王轨当然也知道,在宇文忻战败之后,能够短短半个月之内凑出来这么一支军队已经算不错了,毕竟国情摆在那里,刚刚经历吞并北齐大战的各路大军确确实实需要修整,一直到现在方才陆续开拔前来吕梁支援。

看着眼前混乱的战局,哪怕是征战四方、赫赫有名的王轨,也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南陈这变幻莫测的进攻方式超乎王轨的意料,可是偏偏麾下的士卒指挥起来一点儿都没有得心应手的感觉,先是左右两翼上来就被击溃,费劲千辛万苦方才集结起来,结果右翼慢吞吞的前进,还没有来得及合围南陈的步卒大队又被击溃;紧接着南陈步卒和骑兵分开,一路奔向左翼,一路奔向右翼,南陈的统帅到底在打什么算盘,让王轨难以捉摸。

吴明彻这员老将王轨也不是没有研究,自从上了年纪他行军布阵素来都是求稳,之前迟迟不肯进攻王轨所部,就是因为没有把握。可是今天晚上这一场大战,从迅猛的进攻再到诡异莫测的阵型变化,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稳重的老将指挥风格。

忽明忽暗的火光之中,王轨手按佩剑站在点将台上。这里是整个营寨最高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见战局的变化。营寨外围的营帐和栅栏已经被点燃,将半边天空烧的透亮,而双方青色和赤色的旗帜在吕梁水岸边交织着,怒吼声和厮杀声从未停歇。

周围的亲卫们大气不敢出一下,追随将军这么多年,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王轨脸上竟然会浮现出如此凝重的神色。

王轨出身世家豪门,祖上是赫赫有名的东汉末年司徒王允,曾经担任北周武帝宇文邕的贴身护卫队长,追随宇文邕刀山火海、出生入死,一直从一个小小的前侍下士升到了上大将军、剡国公,是北周的擎天之柱。

这样一个血火磨砺出来的大将,已经很少遇到如此惊险的局面了。

南陈军队在北周的营寨中纵横肆虐,而北周军队不断地崩溃、不断的退缩,一面面青色的旗帜无奈飘落,一名名士卒惊慌失措的四处逃窜,王轨一生征战沙场,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景象,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麾下的儿郎会被敌人这样的屠杀、蹂躏。

牙齿死死咬着嘴唇,王轨的手已经浸出汗珠,这样的对手,对于北周,必将是大敌。

现在王轨只能庆幸,至少中军和左翼还掌握在自己手中,在兵力上和南陈尚且旗鼓相当,尤其是在隐约猜测到南陈的战术之后,王轨相信凭借现在手中的底牌,还是能守住的。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猛地打断了王轨。

“将军,左翼来报,敌人骑兵正在进攻他们,恐怕难以抵挡!”一名哨骑三步并作两步冲上点将台,他的脸上满是鲜血。

王轨霍然向左翼的方向看去,晃动的火光之中,一队骑兵猛地冲出,直接刺入左翼军队因为向中军靠拢而有些散乱的阵型之中。

刁钻、狠辣,并且一击致命!

甚至就连跟在王轨身边的亲卫们都忍不住轻吸一口凉气,他们已经能够很清楚的猜测到左翼那一支军队的结局。他们散乱的队形再加上刚刚集结起来并不高昂的斗志,在这一支人数不多、但是来势凶猛的骑兵面前根本没有阻挡之力。

“来人,备马,中军骑兵随某出击!”王轨终于下定决心,大声吼道。而这个时候站在点将台上的亲卫们都发现,不知道何时王轨硬生生的将自己的嘴唇咬破,不过他并没有在意这些,而是径直向点将台下的战马走去。

箭矢破空的声音突兀响起。

“将军!”一名眼疾手快的亲卫猛地大喊一声,纵身而出,将台阶上的王轨扑倒在地,两个人抱在一起滚下台阶。

而几支箭矢呼啸着从王轨刚才走过的地方飞过。

“保护将军!”亲卫队长顿时红了眼睛,护卫在点将台周围的亲卫们同时握紧刀枪。而一队骑兵在闪烁的火光中飞身而出,直接突破外层北周骑兵的防卫,直直向着点将台冲来!

这一队骑兵来得太快,速度也太快,甚至就连外围护卫的北周骑兵都没有反应过来,否则也不至于让他们如此轻而易举的突破防御。骑兵尚且无法应付,更不要说那些刚刚回过神来的亲卫。

不过王轨身边的这些亲卫都是多年追随他征战沙场的,一见这些突然杀出来的敌人是奔着王轨所去的,当下里纷纷怒吼着跳下点将台,迎向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岛夷骑兵。

一名又一名的亲卫倒在南陈骑兵的马槊之下,而几名后面的骑兵毫不犹豫的将手中火把扔到了点将台上,木头搭成的点将台上大火猛地烧起。

“少将军,蛮夷骑兵杀过来了,咱们不能再向前了!”一名幢将声嘶力竭的挡在萧世廉面前。

第七十章 冲杀

听到幢将的吼声,带队埋头冲杀的萧世廉方才回过神来,下意识的瞥了一眼火光之中被亲卫重重保护住的王轨,再看看怒吼着扑上来的骑兵,他不甘心的恨恨哼了一声。

这王轨还真是命不该绝。

发现敌人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撕开一条口子冲进来,那些北周中军骑兵都着急上火的向这边杀来,而护卫王轨的亲卫们也随即纵身而上,显然只有彻底将这一支敌人的骑兵彻底消灭才能让王轨远离危险。

“撤!”萧世廉沉声下令,他虽然浑身浴血,甚至杀得有些神志不清,但是孰轻孰重还是拿捏得住的,上千名骑兵现在跟在他身边的还有七八百名,他必须要对这七八百浴血厮杀追随自己的将士负责。

更何况这一次能够冲到王轨点将台之下,主要还是因为萧世廉他们来得出乎意料,就算是护卫王轨点将台的北周军队也没有想到敌人竟然会从身后杀过来,所以才给了他们这个机会,现在周围护卫的中军已经回过神来,萧世廉他们留在这里不但杀不了王轨,还有很大的可能把自己也一并交代了。

这一队骑兵猛地调转马头,绕着点将台向着空荡荡的营寨中冲去。不过在临走的时候,萧世廉还是狠狠抡起手中的马槊,沾满鲜血的马槊探入点将台上燃烧的火焰中,将原本点将台上的火炭盆重重打翻,火炭盆猛地掉落倾洒,点点火星在后面追击的北周步骑之中飞溅,不断传来惨叫声。

而更多的火炭则是直接掉入原本并不大的火焰里,旋即熊熊燃烧。片刻功夫,整个点将台就完全被大火所笼罩,火舌舔舐着上面的每一寸木板,并且顺着旗杆爬向王轨的将旗。

在亲卫的搀扶下,王轨缓缓坐起来,从点将台上摔下来对于也过了中年的他确实也是一个不小的考验。不过王轨征战沙场多年,身体素质终究要强很多。

等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景象让王轨下意识的一阵头晕。

大火吞噬着点将台、吞噬着王轨的将旗,整个中军已经彻底陷入混乱,身边的亲卫们时不时回过头看向他,在这些亲卫的目光之中,王轨感受不到一丝继续奋战的斗志。

随着中军受到致命突袭,王轨已经很清楚,这一战自己输了,并且输的不冤枉。

自己在最初的时候就果断将中军顶上去,不惜以中军的损失来争取时间,看上去是最正确的选择,但是终究正是因为这个决定最后断送了一切。因为自己千算万算,还是忘了这一支虽然人数不多,但是却是最早出场的南陈骑兵。

在忙碌修筑水坝的北周后军,在遭受突然袭击情况下能够稳住阵脚就已经谢天谢地了,谈何缠住这一支骑兵?

他们之前一直在吕梁水岸边来往冲杀,与其说是在和北周后军缠斗,倒不如说是在迷惑王轨、等待这个机会。当北周各部已经陷入各自为战的混乱之中,而护卫王轨的中军又损伤惨重的时候,正是这一支骑兵突入的最佳时机。

不过好在自己最终没有成为这些该死岛夷的刀下亡魂。

王轨的双手微微颤抖,缓缓站起来。空气之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息,并且因为火焰的烘烤而闷热不堪。王轨回头看去,点将台的火虽然已经被扑灭,但是在大火吞噬之下仅仅只剩下一个勉强可以辨认出来的骨架,早就不能用了,至于象征王轨主帅身份的将旗,更是早就没有了踪影。

“将军你看!”一名亲卫迟疑着说道。

王轨怔了一下,旋即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通往左翼阵列的道路上,一面多出来的赤色旗帜在热风之中猎猎舞动。

旗帜招展开来,上面的“萧”字分外醒目。

“萧摩诃······”王轨终于明白自己的对手是谁,不由苦笑一声。

无论是对于骑兵出神入化的使用,还是这样不计伤亡的舍命打法,果然都和南陈武毅将军萧摩诃相吻合。这是一个和吴明彻截然不同风格的对手啊,并且从今天看来,相比于吴明彻,萧摩诃的本事恐怕还要更上一层楼。

这一战,北周败得不冤。

“将军,属下这就去把这旗帜砍了!”亲卫队长愤愤的提起刀,“这些岛夷欺人太甚!”

王轨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让亲卫队长怔了一下。

缓缓摇了摇头,王轨静静看着这面旗帜:“就让它留在这里吧,这是某在此处被岛夷杀得丢盔弃甲的见证,也是对后来人的教训。”

“这······”亲卫队长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王轨轻笑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来,扶某上马,这一战到这里还没有结束呢!这败军之将到底是谁,尚无定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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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萧世廉带领骑兵突入北周左翼之中的时候,北周军队的左翼也已经不可避免的崩溃。

“爹爹,幸未辱命!”看着浑身浴血、和自己相差无几的萧摩诃,萧世廉一拱手朗声说道。

萧摩诃点了点头,长久的呼喊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你麾下还有多少人?”

“还有大略七百多人。”萧世廉急忙回答,有些遗憾的说道,“只可惜孩儿杀到王轨点将台之下,也没有将王轨杀掉。这老匹夫命大,让他逃过了一劫。”

狠狠瞪了萧世廉一眼,萧摩诃沉声说道:“王轨是北周蛮夷的宿将,岂是那么容易被你轻而易举的杀掉,能够烧掉王轨的将旗,让蛮夷一时半会儿没有办法整理队伍,某就心满意足了。”

“将军,时候不早了。”此时身后传来李荩忱的声音。

萧摩诃点了点头,旋即狠狠一拽马缰:“跟某来!”

萧世廉急忙打马跟上萧摩诃,和李荩忱并辔而行。李荩忱同样身披银甲,这一身甲衣实际上还是萧世廉给他的,两个人身材体型差不多,所以穿上去颇为合身。

低头看了一眼李荩忱手中同样点缀着斑斑血迹的子云枪,萧世廉眨了眨眼:“怎么样,杀得可算痛快?咱们再杀一场?!”

“哈哈哈,自当偕行!”李荩忱大笑一声,率先抽马,战马嘶鸣一声,冲入混乱的战场。

“你耍赖!”萧世廉一边笑骂着,一边急忙抽动战马。

两个小将超越萧摩诃,直扑入沙场,他们手中的马槊和长枪同时举起又重重落下,所到之处血花四溅。

两个人一样,年轻的耀眼。

而不知不觉落后的萧摩诃看着并肩冲杀的萧世廉和李荩忱,嘴角勾起一丝笑容。

第七十一章 时间

汇合在一起的萧摩诃和萧世廉马队,同时向着北周军队左翼纵深处冲去。北周的左右两翼本来就是以步卒为主,再加上这一场突袭来的突然,所以大多数的骑兵也没有战马,即使是有战马的还有不少马背上甚至连马鞍都没有。

在南陈最精锐的萧家骑兵以及吴明彻的中军骑兵面前,这些北周将士也只能感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马蹄踏动大地,萧摩诃的将旗在热风之中舞动,这一队加起来足足有两千人的骑兵队伍在慌乱的北周士卒之中杀出一条血路,之后更是没有丝毫的减速,直接沿着吕梁水河岸向着正在整队的北周后队杀去。不久之前才刚刚摆脱萧世廉麾下骑兵的北周后军,面对这再一次出现的敌人,顿时阵脚大乱。

而与此同时,南陈速度较慢的步卒大队也已经突破北周军队右翼微乎其微的阻拦,径直向着中军冲去。原本打算整合左翼和中军的残余兵马背水一战的王轨顿时陷入两难境地。

如果他选择集结部队的话,那么很容易将自己中军的腹背暴露在南陈步卒大队面前——单独相比于北周的中军,显然南陈的主力大队占据了难得的人数优势。而如果他选择停下脚步的话,恐怕左翼的溃败就真的无法弥补。

战马飞奔,狂风扑面,李荩忱深深吸了一口气,从长枪枪头上滑落的鲜血已经形成血痂,将李荩忱的手和长枪紧紧的粘合在一起。他眯了眯眼睛,看向前方。

北周军队的后军已经越来越近。

而此时李荩忱的脑子已经逐渐清醒过来。他不知道自己这一路狂奔到底杀了多少人,但是他知道手中冠以那位五十年前名将名字的长枪,一路上饱饮鲜血,就像五十年前追随上一位主人冲杀一样。

将北周的左翼杀个通透,李荩忱也逐渐琢磨透萧摩诃的具体战术布置。

归根结底萧摩诃利用的就是一个时间差,一个对王轨和北周军队致命的时间差。在整个突袭一开始,萧摩诃就用声东击西的战术不断诱使王轨暴露出来自己的侧翼和后方,而实际上作为主力的中军和萧世廉率领的那一队骑兵则趁此机会不断地突击北周军队的左右两翼以及之前受到不少损耗的中军,从而给王轨制造出更大的混乱,并且彻底将北周赖以防守的阵势击破。

当王轨意图集结左右两翼的时候,萧摩诃从右翼的侧后方杀过去,将右翼击溃;当王轨想要汇合中军和左翼的时候,萧世廉又撇下北周后军,直插入王轨中军之中,而与此同时萧摩诃也杀入左翼,将王轨这个很有可能最终决定战局胜负的计划彻底打断。

总而言之,萧摩诃就像未卜先知一样,总是抢在王轨之前打在他的软肋上。王轨所做的一切实际上都是在利用一部分军队的牺牲来换取其余部分军队的集结,从而保持阵型的严整,进而从兵力上占据对南陈的绝对优势。

可是萧摩诃根本就没有给王轨这个机会,一上来萧摩诃就直接多路出击将王轨大军搅得一团乱,紧接着无论王轨想要集结哪一支部队,哪一支部队就会被随即赶到的南陈步骑毫不留情的击溃。

王轨需要的就是一点儿时间,一炷香的时间甚至一盏茶的功夫,然而这一场混战一直打到现在,萧摩诃根本没有给王轨这一点儿时间。萧摩诃在布置上领先了王轨这至关重要的一点儿时间,从而形成了致命的时间差。

当然李荩忱可不会天真的以为萧摩诃会什么读心术,或者有什么神力,能够操控王轨的决定,一直跟在萧摩诃身边看着他下达每一条命令、做出每一个动作的李荩忱,很清楚为什么最后会这样。

因为至始至终萧摩诃都完全占据了战场的主动,他在牵着王轨的鼻子走,对于王轨来说,想要走下一步,就必须要按照萧摩诃已经制定好的规划。

李荩忱不知道今天晚上这样的布局安排萧摩诃到底研究了多久,不过他已经清楚的认识到当世名将的能力到底有多么强大,也意识到自己有多少需要学习和进步的。

乱世出英雄,哪怕是这些在后世算不上名扬四海的大将,也没有一个是好惹的。

萧摩诃关于声东击西、围魏救赵等等计策战术的应用,以及对于“不动如山、侵略如火”的诠释,都让李荩忱感受到了实打实的震撼。

当然现在还不是李荩忱细细咀嚼今天晚上这一切变化的时候,因为这一场大混战,还远远没有结束。

萧摩诃的将旗舞动,一千多名骑兵呼啸着扑入北周后军之中,正在向中军靠拢的北周后军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支按理说应该在左翼肆虐的骑兵会突然杀到自己面前,不过他们毕竟有充足的时间整理队伍,所以远没有之前萧世廉率军杀来时候那般慌乱无章法。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这一队改变了整个战场、将北周各部像遛狗一样溜着走的骑兵并没有冲入严阵以待的后军当中,而是飞快的调转马头,从后军阵前掠过。

此时北周后军和中军之间有一段空隙,萧摩诃他们需要的,就是这一段因为北周军队慌乱布阵而留下来的空隙。

见到这一队骑兵竟然没有前来攻击自己,反而直接冲着中军杀过去,可以说北周后军的将领们也是大吃一惊。之前他们将那一支骑兵放过去,险些导致王轨被杀,他们就已经知道自己难逃罪责了,现在若是再眼睁睁看着这一队骑兵突入中军,那他们就真的可以考虑项上首级在战后还能不能保住的问题了。

当下里后军之中呼喊声不断,意识到责任重大的将领们纷纷催动着同样一肚子憋屈的士卒拼命向前。

而与此同时,在北周中军的另外一边,大队的南陈步卒开始集结,这些除了一开始和北周的前锋以及中军有一场恶战的步卒,在之后实际上只是打扫一下外围战场,养精蓄锐,等候的就是现在。

马蹄声匆匆,几名传令兵的身影一晃,旋即冲到大军阵列之前。而看到他们的出现,站在队列最前面的一众南陈将领,同时挥动手中的兵刃:“杀!”

“杀——”大队南陈步卒追随着前方的一面面旗帜开始跑动。

千千万万的脚重重踏在地上,整个大地旋即剧烈颤抖。

第七十二章 受教

“弟兄们,杀!”马槊猛地举起,裴子烈大声吼道。

跟在他身边的中军大队步卒也随之爆发出吼声,他们的人数虽然远远比不上南陈的步卒主力,但是精锐程度有胜之而无不及。

更重要的是刚才在击破北周右翼之后,裴子烈就带领这一支步卒和萧摩诃率领的骑兵分开,之后便一直在战场外围紧盯着北周中军游走,同样没有参战,对于这些中军精锐来说,看着骑兵兄弟们杀得痛快,而自己只能在一旁看着,当然憋屈。

所以在裴子烈下达进攻命令之后,没有一个人犹豫,一道道身影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之中奔跑、跳跃,一片狼藉的战场、大火熊熊燃烧的营寨不断地被他们抛在身后,这一支人数不过数千人,但是来势汹汹的军队就像是一支铁矛,重重的刺入北周中军的侧翼。

而与此同时,南陈步卒主力也犹如潮水拍打在北周中军仓促布下阵型的正面。

夜里的风越来越大,熊熊烈火在吞噬一切。一面面赤色的旗帜引领着奔跑的人群,大队的南陈将士吼叫着、咆哮着,他们手中的刀枪映射着火光、闪耀着寒芒!

大地在颤抖,火焰在燃烧,一支支南陈军队有如火海之中奔腾而出的浴火凤凰,在北周中军已经逐渐支撑不住的阵列之中不断的向前突进,前面有人倒下,后面立刻有人顶上来,刀枪毫不犹豫的挥落,尽情收割敌人的性命,鲜血喷涌,洒在一名名将士的衣甲上。

北周中军将士在外围用盾牌布下的防御被这赤色的浪潮烘烤着,被这滚滚涌动的铁流冲击着,一个又一个的缺口打开,一支又一支或十多人、或数百人的南陈队伍冲入北周军中。

每一个人都在拼命挥动手中的兵刃,每一个人都在拼尽全力向前。他们身上仿佛带着来自地狱的红莲业火,将世间的一切黑暗都吞噬、都燃烧成灰烬!一面面赤色旗帜不断随风变换,一支支南陈军队追随着旗帜的方向穿插。

火红色的花朵在北周中军支离破碎的阵列之中绽放,黑夜之下,呼啸的风里,“凤凰”在北周军中尽情的飞舞、咆哮,将致命的烈火喷吐向敌人。

一场震撼人心的涅槃之舞,宣告着这一场大战的结局。

“稳住阵脚!”显然王轨在南陈军队开始进攻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结局,但是他除了拼命抵抗也没有别的选择。

毕竟北周军队不断的被南陈骑兵击溃或者调动着疲于奔命,而相反的,南陈步卒大队则一直在外围养精蓄锐,再加上北周军队的前锋和左右两翼都已经崩溃,所以无论是斗志、体力还是人数上,王轨都莫名其妙的落了下风。

无边无尽的黑暗天空和燃烧着熊熊烈火的大地不知不觉得已经吞噬掉了北周军队的半数军队。

萧摩诃在这黑暗和大火截然相反的两种场景下,给王轨来了一场切切实实的绞杀战。

“稳住阵脚!”北周将领们的呼喊声还在黑暗之中回响,王轨深深吸了一口气,手按佩剑看着周围混乱的战局。

不得不说王轨的中军到底是这一支北周军队中最坚固的基石,即使是在这样恶劣的战局下,将领们依然指挥着军队节节抵抗、节节后退,至少没有像之前左右两翼那样被南陈骑兵突入之后就彻底混乱。只是可惜经历之前大战的中军实在是损失惨重,否则这胜负还真的说不准。

“大将军!”一名将领身上都是烟熏火燎的痕迹,不过此时他也顾不上这么多,策马直冲到王轨身边,“大将军,岛夷的进攻乏了!”

王轨怔了一下,放眼看去。

之前占据高处的点将台被一把火烧的干净,再加上之前大军为了包抄南陈军队的后路,所以将包括巢车、指挥车等大型器械全都扔了下来,这些有俯瞰战场优势的辎重或者建筑不在,使得现在王轨很难掌控整个战局的走向,大多数还得依靠前线将领们的指挥。

正如那将领所说,双方的战线果然没有像之前那样支离破碎了。一队队南陈向前突进的队伍终于放缓了脚步,毕竟随着北周军队逐渐后退和集结,他们再这样不管不顾向前冲的话,很有可能被北周军队直接包抄合围。

不管是什么原因,至少南陈的进攻放缓了。

王轨不由得轻轻松了一口气,好在这战线终究是稳定下来了。

就在这时,马蹄声和嘶吼声再一次想起,王轨急忙回头看去,南陈那一支真可以说是“打满全场”的骑兵出现在视野之中,而当先的“萧”字大旗分外夺目。

“萧摩诃······”王轨喃喃念出了今夜对手的名字。

不得不说,萧摩诃真是一个让他刮目相看的将领。

“将军!”亲卫们同时下意识的向前一步,而几名将领也都全神贯注看着那一支骑兵。

看着火光中时隐时现的那一支骑兵队伍,王轨一摆手:“罢了,他们不会进攻的。”

将领们都是一怔,而果不其然,萧摩诃带领着那一队骑兵在中军一侧飞驰而过。

“打了一晚上,萧摩诃也战不动了吧。”王轨忍不住苦笑一声,冲着那一面萧字大旗郑重一拱手,朗声说道,“萧将军,慢走。今日的教训,王某领受了。”

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王轨这百丈之外的声音,那一面萧字大旗竟然停了一下,不过旋即接着向前,这一队一直在血火之中冲杀的骑兵最终汇入南陈大军之中。而原本摆在南陈大军前方的几面将旗同时缓缓后退,那一面“萧”字大旗取代了它们,在整个军阵的最前方呼啸舞动、尽情招展。

整个战场的形势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处于南北位置的双方军队,在混战之中已经逐渐变为东西位置,而从吕梁通向淮口的大道就呈现在南陈军队的面前。

再无阻拦。

北周军队显然没有继续和南陈军队纠缠下去的意思,只是缓缓的收缩阵型,将各部残兵汇聚在一起,远远的看着击败他们的对手。而北周骑兵也出动向着北侧推进,隐约有驱赶南陈军队抓紧撤离的意思。

第七十三章 号箭

“将军!”裴子烈等南陈将领策马迎上萧摩诃。

今夜一场大战,对于南陈来说,虽然比不上之前两次吕梁大战掩杀的奇迹,但是也绝对算得上是一场不折不扣的胜利了。尤其是这一场大战是在南陈想要绝境突围的情况下,能够付出惨重代价从而突围在很多人看来都已经是奢望,萧摩诃能够取得一场大胜更是之前大多数人想都不敢想的。

算起来南陈的损失应该在四五千左右,这对于一支人数将近十万的主力大军来说,不过是一场大战的正常损耗罢了,尤其是作为他们对手的北周,损失要比这个沉重的多。

更何况北周除了没有先手优势外,有着其余地势、人数等南陈难以相比的优势,再加上坐镇指挥的是王轨这样尸山血海杀出来、赫赫威名的大将,这一场大胜因此更是显得弥足珍贵。

最重要的是,指挥这一场大战的是萧摩诃。

依靠这一场大战的胜利,之前尚且没有独立指挥如此大规模军队作战经验的萧摩诃,完全能够证明自己接替吴明彻成为南陈第一人的能力,就算是裴子烈等吴明彻的亲信将领,也没有办法否认萧摩诃的本领和资格。

毕竟战场上厮杀的将领,最敬佩的还是强者,尤其是这种能够在乱世之中带领他们取得胜利的强者。

所以当这些将领策马走到萧摩诃身边的时候,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意,甚至还有之前很少看到得恭敬,显然对于这位临危受命、并且最终真的创造奇迹的主帅心悦诚服。

“报!”一名哨探快步冲过来,“启禀诸位将军,蛮夷抽调骑兵向我军北侧迂回!”

萧摩诃皱了皱眉,并没有着急说话,而是环顾四周。裴子烈等将领脸上神情都是一变,其中一人忍不住当先开口:“莫非这蛮夷还不死心,咱们将士们可也没有打够呢,倒也不怕他!”

“就是,来便来,难道以为我们大陈将士是好欺负的?!”

“对,大不了再杀他个丢盔弃甲!”

一众将领纷纷响应,萧摩诃带领一队骑兵就把整个战场搅动的天翻地覆,导致他们人数众多的步卒大队反倒只是最后表现了一下,大家都还憋足了力气,若是这蛮夷自不量力,倒是不妨和他们较量一下。

跟在萧摩诃身后的萧世廉却是有些担忧,他和自家爹爹率领的骑兵在这一战中出了大力,兜着整个战场可以说厮杀了两圈,早就是人困马乏,不少战马甚至已经口吐白沫,之前能够勉强坚持着回来算是不错,若是继续鏖战,恐怕难以为继,所以萧世廉犹豫片刻,还是想要开口,不过衣袖却是一把被人拽住了。

“李兄弟,你?”

李荩忱微微摇头:“萧兄不要慌张,将军必然有所定夺。”

“这······”萧世廉怔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而萧摩诃听着身后两个年轻人的声音,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既有欣喜,又有些难以掩饰的遗憾和失望。不过这些神情一闪即逝,萧摩诃摆了摆手,胸有成竹的说道:“放心好了,给王轨十个胆子,他也不会进攻我们。”

周围的将领们都是一齐点头,现在南陈大军进可攻、退可守,人数也并不比北周少,而且全军上下因为一场大胜而斗志昂扬,那王轨就算是胆大包天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找霉头。

不过裴子烈有些疑惑的抬头看向萧摩诃:“武毅将军,属下虽知一切战局之变化尽在将军股掌之中,但是有一问还是想问将军。敢问大都督不在军中,又在何处?”

裴子烈根本没有征求萧摩诃的意见便问出口,倒是让萧摩诃皱了皱眉。而周围的将领们也都来了兴致,看向这个吴明彻最亲信的将领和吴明彻的下一任接班人。

是啊,大都督将军队指挥权交给了萧摩诃,甚至连自己的大印都允许萧摩诃使用,可是到头来大家都在前冲杀,却没有见到大都督本人啊。大都督年迈体弱,又生有背疮,自是不可能跟随大军冲锋陷阵,那么也就是说大都督应该还在后面。

然而现在······裴子烈目不转睛的看着萧摩诃,而其余将领则有意无意的向身后瞥去,现在后方道路已经被王轨封锁,也就是说大都督很有可能还被困在王轨大军之北侧!

难怪裴子烈这个大都督最亲信的将领突然发难,这还真是一个要命的问题。尤其是现在萧摩诃分明是一副想要直接撤退,根本不想和王轨纠缠的架势,莫非他连大都督都想直接扔下么?

萧摩诃饶有兴致的看着裴子烈,而裴子烈毫不避讳的迎上他的目光。至于其余将领们也都是各怀心思,这最上层的斗争虽然与他们没有太大的关系,但是毕竟此时此刻他们也都身在旋涡之中,想要脱身可没有那么容易了。

一场吕梁大战,南北朝的对决、南陈军队上层的更迭······牵扯的太多。

而李荩忱的目光在这些将领们身上扫过,暗暗叹息一声。难怪萧摩诃着急想要组建自己的幕僚体系,一个人对付各怀心思的这么多人,还得和北朝名将斗智斗勇,确实心累。

之前大家共同面对北周这个强敌,所以能够齐心协力,但是现在威胁解除了,这内部的勾心斗角顿时显露。大都督吴明彻的去向也好,大军应当南下还是向北的问题也罢,归根结底还是一个萧摩诃难以服众的问题。

“裴将军多虑了。”萧摩诃缓缓调转马头,面向南方策马前行,“本将军是不会把大都督丢下的。”

“那就恳请武毅将军转身去救大都督!”裴子烈毫不犹豫说道。

萧摩诃有些诧异的回头看了他一眼:“谁告诉你大都督在北面?”

“这?”裴子烈一怔。

萧摩诃手中马鞭一扬,指着不远处悠悠流淌的吕梁水笑道:“相比于你我用鲜血杀出来的这条道路,那一条道路可是好走的多!”

不光是裴子烈,其余将领也都诧异顺着萧摩诃马鞭看去。

而萧摩诃看了一眼身边的亲卫队长,那亲卫点了点头,猛地张弓搭箭,而另一名亲卫点燃火折子,进而将箭矢点燃。

长箭破空,在黑暗的夜空中留下一道分外鲜明的火红色弧线。

隐约猜测到什么的裴子烈以及诸将,下意识屏住呼吸。

第七十四章 相送

“派出哨骑,沿着岛夷大军前来的道路细细搜索,同时周围的山林也不要放过!”王轨微微眯着眼沉声说道,在刚才大战之中饮恨之后的颓废在他脸上丝毫不见,此时的王轨仿佛身在另一场同样需要他全神贯注应对的战事之中。

“将军,这是何意?”一名北周将领诧异的看向王轨,“我军新败,当务之急应该是整理队伍、整顿士气,将军却是一反常态重新将集结起来的队伍展开,恐怕会给岛夷可乘之机······”

王轨冷笑一声:“谁告诉你这一场大战结束了?”

那将领怔了一下,而王轨毫不犹豫的伸手向着远处南陈大军一指:“你们看岛夷军中的旗号至始至终都是萧摩诃的旗号,之前如果说吴明彻在背后坐镇的话,萧摩诃以他的旗号为将旗在前率众冲杀也在情理之中,可是现在此战已经分出胜负,为什么岛夷军中还是以萧摩诃的旗号为将旗?”

“这······将军的意思是,吴明彻根本就不在岛夷军中?!”周围几名竖起耳朵的将领们神情都是一变,正如王轨所说,若是吴明彻坐镇南陈大军,那么现在出现的应该是吴明彻的将旗,可是在不远处南陈大军那一片火光中,确确实实是萧字大旗。

也就是说现在在指挥南陈大军的还是萧摩诃,那吴明彻在哪里?!

“吴明彻那个老贼还在吕梁之地?!”一名将领最先反应过来,忍不住惊呼一声。

王轨点了点头,手中马鞭一扬:“你们看岛夷此次进攻之所以能够出乎意料,是因为他们多数都是轻装而来,甚至步卒之中都只是刀盾手携带了盾牌,那些抵挡箭矢用的大盾和重盾都没有,更不要说随军的辎重车队了。”

虽然南陈的辎重营寨在王轨大军赶到之前就撤得干干净净,但是大军行军打仗,东西可不全都放在辎重营寨之中,包括足够大军支撑数天以防突发事件——尤以辎重营寨受到攻击最代表——所造成的影响,也就是说南陈辎重营寨撤退了,不代表南陈全部的辎重以及携带的器械都撤退了,这些东西十有八九还在后面。

而带领这一支队伍撤退的,自然而然就是传闻身患疾病、并且在今夜这一场大混战中至始至终都没有露面的吴明彻了。

至于王轨为什么要调集军队向北搜索,目的自然也明确而简单,只要能够找到吴明彻和这一支军队,对于王轨他们来说,也绝对算得上一场大功劳,无论是对于军心的鼓舞还是对于南陈的打击,都不亚于刚才那一场大战的胜负。

北周骑兵飞快的向着黑暗之中飞驰而去,在这茫茫黑夜和山林之中,从刚才的惨败之中回过神来的北周步骑正拉出天罗地网,随时打算将出现的敌人一网打尽。

不过王轨并没有着急看向那黑暗,毕竟对于北周骑兵来说,对付一支笨拙的辎重队伍还是轻而易举的,只要能够找到他们就等于宣告了他们的死刑,现在相比于找到吴明彻率领的那一支辎重队伍,更重要的是看南陈大军的动向。

如果萧摩诃着急回军,就能够证明王轨的猜测是正确的,而王轨有信心能够拖住萧摩诃,直到将吴明彻带领的那一支辎重队伍消灭。可是让王轨担忧的是,南陈大军只是停在那里,并没有想要杀回来阻止王轨的意思。

好像他们只是在看戏,看一场只有王轨这一个演员的戏。

王轨皱了皱眉头,萧摩诃用兵素来诡谲难以推测,和吴明彻稳重的用兵战术有着鲜明的区别,而王轨也承认自己之前对于萧摩诃的研究并不多——毕竟吴明彻还在,王轨怎么都没有想到吴明彻竟然会将大军的指挥权完全交给萧摩诃。

因此王轨在今天晚上的大混战中时时都处于受到萧摩诃牵制的不利情况,一直到最后战败。而现在王轨也不敢细细揣摩萧摩诃按兵不动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想要迷惑他们,还是萧摩诃根本不在乎这一支辎重队伍的死活。更或者吴明彻实际上就在军中······可是如果吴明彻就在军中的话,那南陈大军就不至于停下来,而是应该甩甩袖子,扬长而去。

更何况吴明彻患病也不是什么秘密,北周的哨探早就将这件事探查的清清楚楚,以吴明彻的身体情况,在后面指挥作战尚且可能,随军冲杀那自然是想都不敢想,而今天晚上南陈的各路大军都是在飞快的运动之中,就连在外围游荡的步卒大队和中军步卒队伍,实际上也在不断通过变换位置以迷惑北周军队。

这对于吴明彻的身体来说,肯定是无法承受的。

王轨深深吸了一口凉气,尽量想要证明自己之前的一切猜测都是正确的,可是······

就在此时,一道明亮的弧线从南陈军队中腾空而起,而无数人的目光同时汇聚在那一道弧线上。

片刻之后,又一道弧线从山后面升起。

“那是······”北周将领们有些诧异的看着和自己之前所关注截然相反的方向。

王轨登时脸色大变,猛地伸手按住胸口,眼前一黑,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斑斑点点洒在他的衣甲上。

“将军!”亲卫们惊呼着扑上来,伸手搀扶从马背上摔落的王轨。

手伸直想要尽力向天空抓握,可是最终却什么都没有抓到,王轨惨然一笑,喃喃说道:“吕梁水,吕梁水!”

那山后面,正是奔流直到北周军队已经被夷为平地的营寨前的吕梁水,只是现在北周军队在吕梁水岸边没有一兵一卒,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南陈大军发动进攻的那一座山丘方向。

千算万算,终究是算漏了吕梁水!

咚咚的鼓声响起,所有北周将士惊疑不定的回头,只见波光粼粼的吕梁水上,一艘艘临时扎起来的竹筏顺着河水飞速向下游驶去,有的竹筏上搭载着辎重车辆,有的上面搭载着战鼓和兵甲,而一面赤色的大旗在领先的竹筏上面猎猎舞动,上面一个“吴”字招展,映入每一个人的眼帘。

“谢王将军开门相送!”咚咚鼓声停歇,竹筏上所有将士同时朗声说道,甚至还有调皮的人煞有其事的冲着北周军队行了一礼。

之前并没有修筑好的水上栅栏,被竹筏轻而易举的撞开,一艘艘竹筏就这样在北周军队的注视下飞速消失。

第七十五章 隔阂

一众北周将领慌乱的时候,南陈将领们也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萧摩诃淡淡一笑:“咱们走吧。”

而萧世廉露出一抹笑容,自家爹爹用最简单直接的事实让这些家伙无话可说,看着就解气。

李荩忱摇了摇头,对于萧摩诃这么安排,他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评价。萧摩诃这么做确实出人意料,而且很明显也得到了吴明彻的支持,不得不说这个计策让王轨都始料不及,更不要说双方其余将领了,但是这样也等于萧摩诃和刚才那些站出来反对的将领们之间多少有了些猜疑和隔阂,尤其是裴子烈这个站出来带头抗声的将领。

不过这不是现在李荩忱应该操心,他相信萧摩诃既然如此布置,就应该也做好心理准备了。现在李荩忱更关心的是跟着吴明彻率领的辎重队伍一起撤退的自家妹妹,要知道李怜儿还在发高烧啊。

“李兄弟?”萧世廉好奇的看了一眼发呆的李荩忱。

李荩忱点了点头:“咱们快走吧,不知道怜儿现在怎么样了。”

“这个李兄弟放心,某可是帮忙安排了最好了的军中医师照料,肯定会没事的。要是那几个家伙敢毛手毛脚的,某第一个不愿意”萧世廉拍着胸脯说道,“怜儿姑娘福大命大,你就别担心了。”

而李荩忱瞥了他一眼,这个家化······提到李怜儿就有些语无伦次,这······分明是想要让自己当大舅哥的节奏啊。

似乎察觉到了李荩忱有些尴尬的神情,萧世廉伸手挠了挠头,回头瞥了跟在萧摩诃后面的将领们一眼,旋即扯开话题;“不知道李兄弟怎么看电威将军?”

“哦?”李荩忱怔了一下,看着萧世廉凝重的神情,顿时明白过来。这个问题恐怕在萧世廉心中也已经憋了很久了,毕竟刚才那一幕要说萧世廉完全当做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裴子烈不顾一切率先向萧摩诃发难,虽然其立场是站在关心吴明彻上的,于情于理倒也说不出来什么,但是归根结底是对于萧摩诃不信任甚至不满意的表现。

李荩忱饶有兴致的伸手摩挲着下巴,萧摩诃怎么看裴子烈李荩忱不清楚,毕竟这位武毅将军的主要心思全都放在怎么打仗上,甚至很有可能根本就没有在意到裴子烈有些不太合适的言行,但是裴子烈对萧摩诃的态度,李荩忱可是尽数看在眼中的,裴子烈的愤怒和不满有很大程度是因为吴明彻,但是也不是没有因为其他的。

尤其是今天晚上萧摩诃抽掉了裴子烈麾下最精锐的骑兵队伍,把步卒全都丢给裴子烈,在战术安排上和整个战局上来看无可厚非甚至就当如此,但是单单对裴子烈来说,自然有不被重视的感觉,再加上他是吴明彻的亲随将领,而萧摩诃则是下一任南陈军中的统帅和领袖,要说萧摩诃会不会对上一任大都督留下来的人动手,恐怕裴子烈自己心中也没有底。

无论是之前的种种隔阂也好,因为南陈军中权力更迭而产生的疑惑和担忧也罢,在这两个人的关系上来看,显然裴子烈在主动的想要远离和反对萧摩诃。

李荩忱没有着急回答,而是反问萧世廉:“那敢问萧兄,萧兄觉得电威将军此人如何?”

萧世廉迟疑片刻,郑重说道:“电威将军为人耿直热忱,作战勇猛,而且追随大都督在战场厮杀多年,战功赫赫,年少成名,绝对算得上一员骁将。”

李荩忱轻笑一声:“这不就完了么。”

“啊?”萧世廉张了张嘴,不解其意。

“既然萧兄都这么说了,那想必也有让电威将军为武毅将军所用的意思,电威将军成了武毅将军的麾下,自然这里面也就没有什么好冲突和矛盾的了。”李荩忱一摊手,看向萧世廉。

“你这不是唬我么!”萧世廉不忿的狠狠一拽马缰,“若是他能够为爹爹所用,我用得着现在犯愁么,就是害怕······”

李荩忱摆了摆手:“萧兄放心便是,电威将军不会的。恰恰相反,某觉得只要把事情说开了,大家完全可以并肩奋战。”

“荩忱兄弟,这是什么意思?”萧世廉的眼睛一亮,甚至连称呼都换了,不知不觉得向李荩忱这边凑了凑。

“电威将军和武毅将军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矛盾和冲突。一个是大都督的亲随,一个是大都督选择的下一任大陈军中统帅,按理说应该是相辅相成的存在。”李荩忱有些无奈的说道,“而现在看来,电威将军之所以对武毅将军不满,主要还是之前战场上安排的一些失当——你小子别瞪我——某说的这失当是指对整个战局有利但是对电威将军不利的失当,再加上武毅将军一直不透露大都督的下落,换做任何人都会有些情绪,更何光你刚才也亲口说了,电威将军性格耿直热忱,自然更是明显。”

萧世廉深深吸了一口气:“此话说的在理。”

李荩忱无奈的加了一句:“武毅将军和电威将军一老一少,都是耿直之人,所以相处的时候有些矛盾和不满也在情理之中。”

“你这是说我爹不会动脑子?!”萧世廉顿时扬起拳头。

一边拽住马缰,李荩忱一边狠狠瞪了他一眼:“难道你他娘的对于耿直的理解就是没脑子?!”

“我······我看这周围挺冷的,活泛一下气氛嘛。”萧世廉嘿嘿一笑,无奈的学着李荩忱的样子一摊手,“讲道理啊,这世上最轻松的事情还是打仗啊,只要拼命的冲杀就好了。”

李荩忱忍不住翻了翻白眼,看来萧摩诃对于自家儿子的教育真算不上成功,不过不得不感慨一声,这性格简直是和萧摩诃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

“李兄弟你千万别生气,所以那到底应该怎么办?”萧世廉着急的看向李荩忱。

李荩忱沉声说道:“武毅将军和电威将军一老一少,有些话终究难以说出来,所以咱们就不妨帮你爹一把。等回到淮南,你我一起去登门拜访一下电威将军。”

第七十六章 淮口

萧世廉虽然一向不喜欢考虑这等人情世故的事情,不过不代表他不明白。

萧摩诃和裴子烈都是耿直爽快性格的人,但是又都比较好面子,这就意味着他们两个见面,一言不合打一架的可能性比坐下来一起喝酒的可能性还要大,尤其是两个人中间有十多岁的年龄差距,这更是让萧摩诃不想主动向晚辈示好,自然裴子烈也不想主动向萧摩诃示好,显得自己是趋炎附势之徒。

因此正如李荩忱所说,既然有些话不好直接说出口,那就不妨由李荩忱和萧世廉来转达,毕竟萧世廉和李荩忱一个是萧摩诃的长子,一个是萧家的首席幕僚——谁让萧家就这么一个幕僚——从身份上也不会辱没了裴子烈,只要两人到时候言行得当,李荩忱和萧世廉有信心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萧世廉郑重的点了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而队伍前方传来一声欢呼,两个人急忙抬头看去。

天光破晓,一抹鱼肚白出现在远天。就在这光芒之下,一条大河闪耀着粼粼波光出现在每一个人的视野之中。而那一条牵动整个战局的吕梁水,在这一条大河面前细若溪流,只是无声无息的汇入大河之中,融入这宽阔奔流的河流。

“淮水,是淮水!”萧世廉激动的大吼一声,而他的声音很快就被更多将士的欢呼声所淹没。

淮水,过了淮水,对于这些将士们来说就相当于逃出生天,就相当于回家了!

李荩忱看着这些欢呼雀跃的将士们,心中暗暗叹息一声。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对于这些南陈将士们来说,在历经一场又一场大战和凶险之后,能够再见到淮水,自然是感慨万千,当年北上渡过淮水,大军严整,气势昂扬,而现在重返淮南,虽然是携胜而归,但是不只有多少袍泽弟兄再也无法重新踏上生我养我的土地。

而李荩忱更想到了那山洞之中死去的乡亲们,两百多条人命灰飞烟灭,最后只剩下自己带着病弱的妹妹苟活于世。

“荩忱兄弟,可是还在想着之前的大战?”萧世廉发现李荩忱脸上非但没有喜悦,反而带着悲伤神色,顿时猜测到了几分,对于他们这些南陈将士们来说,渡过淮水就是平安回家,但是对于李荩忱来说,渡过淮水距离他那个被血色洗过的家,却是又远了一步。

李荩忱沉默片刻,还是点了点头,毕竟这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而萧世廉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被他们抛在身后的战场还有抛在身后的那吕梁群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放心,有一天我们会打回来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十年······”李荩忱缓缓仰起头,看着已经跃出声地平线的太阳,旋即挥动马鞭狠狠一抽战马,“走吧。”

萧世廉怔了一下,还是打马追上去。

淮水在视野之中已经从天边一条玉带变成近在咫尺奔腾的巨龙,而淮南的南陈水师也早就接到命令,战船在两侧护卫,而运兵的大船则缓缓靠上码头。

这吕梁水在此处汇入淮水,因为吕梁水清澈,淮水较为浑浊,所以吕梁水又被称为清水,而此处码头则被称为“淮口”,毕竟从高处俯瞰,真的就像是淮水张开大口将吕梁水一口吞下。想要从吕梁之地返回淮南,自然就需要在淮口码头渡河,这也是为什么王轨封锁了大道和吕梁水就可以轻而易举困住了南陈大军。

“渡过淮水就是梁郡了。”萧世廉勒住战马,看着逐渐靠上码头的运兵大船。

淮水浩浩荡荡向东流淌,李荩忱的目光越过淮水投向南岸。

过了淮水就是南陈的梁郡,当然继续向南还有金陵城。

这一过淮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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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都督,您慢一点儿。”裴子烈小心翼翼的搀扶吴明彻登上大船,而率船队而来的南陈水师将领也急忙上前见礼。

吴明彻笑着摆了摆手,接着瞪了裴子烈一眼:“老夫还不至于连路都不会走。”

裴子烈急忙拱手退后一步,不过周围将领们倒是没有面露嘲讽和鄙夷的目光。毕竟电威将军的官职使用战功和人头换来的,而且裴子烈和吴明彻之间不是父子、胜似父子的情谊,在南陈军中本来就是一段人人赞不绝口的佳话。

看着流淌的淮水,还有那自己曾经意气风发率领大军征战过的吕梁之地,吴明彻喃喃说道:“没有想到竟然还能生还淮南。”

“大都督······”吴明彻的声音很低,只有距离他很近的裴子烈听得清楚,这也让裴子烈心中悚然一惊,忍不住开口,却不知道自己能够说什么。

相比于渡过淮水北上时候的吴明彻,这短短一年之中吴明彻苍老了很多,并且病疾缠身,再也不是当日那个率领千军万马在沙场上纵横恣肆的大都督了。

吴明彻并没有在意裴子烈的反应,而是缓步走到船头。码头上一队队南陈将士正排成整齐的队列上船,没有一点儿慌乱,吴明彻很清楚这是为什么。

昨天晚上的大胜带给了他们勇气,而现在一直在队伍最后面飘扬的那一面“萧”字大旗更是在告诉他们,在他们所有人上船之前,武毅将军会帮助他们守好后路,所以根本犯不上惊慌失措。

这一切的勇气、镇定和秩序,都是萧摩诃带给他们的,而吴明彻在整个吕梁大战的最后阶段,唯一做的就是把一切权力都交给了萧摩诃。事实证明吴明彻当时的选择是正确的,而萧摩诃也确确实实没有让他失望。

只是看到眼前这一幕,吴明彻终归还是有些说不上来的落寞。

清晨凉凉的河风吹动他的衣襟,让吴明彻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哆嗦。而裴子烈急忙解下来自己大氅给吴明彻披上:“大都督,您现在身体带病,还是抓紧到船舱中去吧,刚才末将已经吩咐他们准备好了火炉。”

吴明彻伸手扶住栏杆,看着淮口码头上忙碌的场景,喃喃叹息一声:“大士(作者按:裴子烈表字),这人······不服老是不行了。”

“大都督何出此言!”

第七十七章 年轻

吴明彻反倒是诧异的回头看了裴子烈一眼,微笑着说道:“太史公曾言:人固有一死。有一死亦有一老,年纪大了,身体不行了,自然不服老也不可能。”

不等裴子烈开口,吴明彻接着说道:“更何况老夫前半生治理民政,后来为太祖武皇帝赏识,二十余年沙场征战,现在身为一朝三公,又是统领大军之大都督,也算是文有成,武有就,这一辈子走到这个地步已经在某的预料之外了。现在人上了年纪,眼神不好,精力不行,再加上你也知道,病痛缠身,为官之途已经走不动······”

张了张嘴,裴子烈却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说。毕竟吴明彻的身体状况是切切实实摆在这里的,可以想象回到淮南之后吴明彻就会上书解甲归田,就算是朝廷不允,也不会让他继续统领大军,十有八九会调回朝廷,在京中养老。

“可是大士,你还年轻。”吴明彻的声音微微抬高,也变得愈发郑重,“老夫随时可以解甲归田,但是你不行。”

裴子烈轻轻呼了一口气:“大都督的意思是······”

吴明彻回过头看着码头上那一面一直静静飘扬的“萧”字大旗:“别管别人怎么说你、看你,不要和武毅将军有太多的冲突矛盾,如果你想要更上一层楼的话,倒是不妨和武毅将军谈谈,你们两个都是直性子爽快的人,必然有所能谈。”

“大都督!”裴子烈皱了皱眉,“末将和武毅将军······”

“你们两个之前那点儿矛盾你以为老夫不知道么?”吴明彻淡淡说道,“不过那点儿矛盾说到底不过就是一些鸡毛蒜皮、不足挂齿的事情。争夺前锋、争抢战功,如果你在战场上厮杀久了,就会发现这些又算得上什么?”

裴子烈顿时沉默下来,一言不发。

吴明彻话锋一转:“老夫离开之后,这大军是要交给武毅将军的,萧元胤的能耐和手腕想必大士你自己也清楚,昨天晚上也算是老夫对他最后的考验,他完成的很好。

而萧元胤统领全军,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这军中以后可就是萧家的天下了。你们裴家源自河东闻喜,和他们东海(作者按:今山东兰陵)萧家都是南渡之家族,本来就应该互相扶持,更何况裴家素来血脉单薄,你爹膝下得力之人也就只有你一个,就算是你和萧元胤有再多的冲突矛盾,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你裴家的未来着想!”

裴子烈脸色微变,下意识的环顾四周。

大都督和电威将军在此,倒是也没有哪个胆大妄为之人敢近前。

吴明彻轻轻拍打着栏杆,咳嗽两下:“大士,该说的老夫已经都说了······咳咳······剩下的就要看你自己的了。归根到底,你而或者整个裴家该何去何从,还得你自己来抉择。”

“末将谨受教!”裴子烈郑重的一拱手。

而吴明彻摆了摆手让他退下,眯了眯眼,看向在码头上正带领亲卫缓缓策马而来的萧摩诃,旋即目光又在萧摩诃左右那两名吴明彻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年轻人身上扫过。

“虎父无犬子,萧世廉可为臂助。再加上始兴枪王李成的后裔,萧元胤啊,老夫还真是好奇你能够翻出多大的风浪来。”吴明彻喃喃说道,“吕梁之战,于我大陈虽胜犹败,以后淮北必是北朝蛮夷防范之重地,想要再打一场吕梁之战就没有那么容易了。这僵局,你又应该如何化解······”

又是一阵风吹来,吴明彻一边咳嗽着,一边向着船舱中走去。

似乎还有些挂念,吴明彻缓缓侧头看向对面船上正在整顿士卒的裴子烈,又转而看向快步上船的萧摩诃三人,突然自失的一笑,叹息一声:“以后这大陈军中,就是年轻人的天下了,老夫还操心那么多干什么,就放手让他们去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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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雨绸缪在理所应当。”李荩忱看着舆图上密密麻麻的标注,沉声说道。

战船在水面上缓缓摇晃着,而萧摩诃和萧世廉都坐在舆图一侧,静静看着上面的标注。正如李荩忱所说,吕梁之战是南陈和北周第一次如此大规模的对峙和抗衡,而吕梁之战的结果对于南朝或者北朝实际上都算不得最好。

北周军队损失惨重,军队冗杂的弊端暴露无遗,而南陈军队经过两次奋战,最后还是不得不从吕梁之地突围撤退,更是将军队人数少、缺少变通、擅长防御而不擅长进攻等等缺点暴露出来。

或许对于下面的普通将士们来说,现在只需要来庆祝这劫后余生以及之后来之不易的修整机会,但是对于萧摩诃等将领们来说,则必须得考虑之后战争的走向了。毕竟时不我待,北周不可能静静等着南陈经过漫长的规划和讨论拿出决断之后再做出反应。

大国之争,尤其是战争已经开始,讲究的就是下定决断就立刻出手,容不得一时半刻的犹豫和迟疑,南陈在吕梁之战后期就因为进退之难以抉择而耽误了不少时间,导致最后突围的时候费了相当大的力气。若是在王轨大军出动之前就先行撤退的话,那南陈在昨夜那一场大战中折损的四五千将士就不至于牺牲了。

因此在士卒们享受欢快和重聚的时候,萧摩诃身为未来南陈大军的主帅,必须要为整个南陈下一步的动作做出初步规划,至少在萧摩诃的心中得有一个初步的设计蓝图。

“淮水这一条战线上很难有所突破和变化。”萧摩诃沉声说道,这还是他坐在这船舱之中说出来的第一句话,但是实际上已经将吕梁之战的教训总结出来。

李荩忱和萧世廉都是下意识颔首,

南朝和北朝虽然在数百年间更迭不休,但是两朝之间的战线一直维持在淮水南北,北朝强则攻入淮南、兵临大江,南朝强则北上淮北、剑指中原,但是算起来双方大多数时间都是以淮水为界限南北对峙,而沿着淮水两岸也构筑了完整的防御体系,之前吴明彻渡淮北上,一口吞下吕梁之地,但是继续向前进攻却受到了北朝大将梁士彦的全力阻击,最后不得不重新退回吕梁、进退不得。

北朝在北齐和北周战乱之间犹然能够凭借淮北坚固的防线拖住南陈进攻的脚步,其对淮北之经营可见一斑。

第七十八章 西向

更何况三百年大战,双方在淮水两岸来往拉锯,说两淮已经被彻底打烂了似乎也没有错。

在两淮之地,屯兵之关城远多于商贸来往聚集之乡镇,更不要说百姓耕作之土地了,双方在两淮之地的军队粮草,主要都仰仗后方补给,好在无论是河北关中还是江南,在此时都算得上大粮仓,供给大军作战对峙还是绰绰有余的,但是一旦大军渡过淮水进攻,这粮草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保证了,毕竟在淮南或者淮北之地单单依靠就地补给和长途运输很难保证粮草的完整补给。

两淮之地就像是南北朝为自己设置的屏障,敌人很难打进来,但是自己也很难走出去。

但是现在随着北周吞并北齐,淮水两岸的情况已经发生了难以忽视的变化。

虽然已经经过南朝四代数百年的开发,但是江南之地在这个时代还依旧远远算不上天下粮仓,甚至和关中、河北等富饶地区还有很大的区别,当年汉光武帝和魏武帝曹操都是得河北进而进取天下,

而关中更是不用说,随着三国后期元气逐步恢复,关中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和环境使得其很快又成为天下富裕之地,这从北朝的都城以及后来隋唐的都城都设立在关中长安便可见一斑。

因此之前北朝处于长期分裂之中,南陈和北齐尚且能够相互抗衡,但是现在北朝一统,南陈想要凭借淮南的防线抵挡尚且有可能,但是和想要像这一次吕梁之战渡过淮水进攻,恐怕就未免有些自不量力了。

无论从双方经营和积攒的家底,还是从现在的天下大势来讲,萧摩诃那一句话说的都没有毛病,现在无论是南陈还是北周,在两淮防线上都很难有所进展,必须要换个方向了。

李荩忱轻轻摩挲着下巴,目光缓缓向着淮西转移。东面是大海,李荩忱可没有三国时候孙权跨海进攻的胆大包天,更何况现在对于南陈来说,也没有到走投无路的时候。

至少相比于历史上经历了吕梁大战的南陈,此时的南陈要好上不少,在前线战区就算是没有保持优势,也算不得劣势。这也就是说南陈还有足够的力量发动进攻或者调整防线。

“过了淮西······就是荆湖了。”李荩忱沉声说道,扭头看向旁边的萧家父子。

萧世廉皱了皱眉:“李兄弟你在打西梁的主意?”

过了淮西就是荆湖,不过现在的荆湖实际上只有南边半部分在南陈手中,也就是当年三国时期刘备曾经安身立命的荆南四郡,而荆湖最富庶也是最重要的江陵一带则是西梁,而江陵北面的襄阳一带战略要地则是尽数落在北周手中。

同时从荆湖继续向西,南陈和北周的分界线也不是大江,而是沿着乌江、神农架、巫山一带斜斜向西南,又沿着后世云贵一带的十万大山猛地向南折,和后世南宋先是沿着川蜀山峦、接着沿着大江和北方的分界线有很明显的区别,形成历史上南北朝对峙最为“诡异”的一个分界线,不过因为这个时代荆湖西南实际上都还是荒芜之地,所以会形成这样的分界线也在情理之中,显然对于荆湖继续向西南,也就是后世的川南以及云贵一带,双方都没有太大的兴趣。

不过这云贵之地荒芜,可不代表着荆湖之地也荒芜,尤其是现在西梁占据的江陵,早在汉代就已经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富庶土地,尤其是这些年一直没有经受太多战火蹂躏,所以绝对是一块宝地,而就是这样的宝地,却并不在南陈手中。

西梁在南陈和北周这两个庞然大物面前只是蕞尔小国,是当初北朝扶持的南梁皇室后裔建立的,兵微将寡,不过因为有北周作为后盾,所以这么多年南陈并没有对西梁下手,但是要说南陈对于西梁这一块富庶之地没有一点儿觊觎之心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因为之前主要精力和大军都被牵扯在两淮,所以在荆湖一带只能采取守势,对于西梁也只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看到李荩忱的目光转向荆湖,萧摩诃和萧世廉自然都明白了他的意思。对于南陈来说,与其继续在淮北这乌龟壳上撞得头破血流,倒不如调转兵锋,先把江陵和襄阳拿下来,再图谋北上,毕竟相比于两淮,北周在荆襄一带的防备远远算不上严整。

萧摩诃沉声说道:“西梁虽然是一个小国,但是毕竟是当年北周扶持建立的,如果我们进攻江陵,实际上也等于向北周宣战。”

李荩忱轻笑一声:“没有说现在就要进攻西梁。”

“哦?”萧摩诃怔了一下。

而李荩忱却并没有着急解释,因为这个问题他根本没有办法解释。历史上文韬武略、绝对算得上一代枭雄的北周宇文邕用不了几个月就会驾崩。现在是公元578年的春天,虽然李荩忱不记得宇文邕到底活到了什么时候,但是记得很清楚,他还没有活过今年夏天。

(作者按:宇文邕驾崩于578年6月)

宇文邕今年不过三十六岁,正是睥睨天下、一展宏图的时候,谁都没有想到这个年轻有为的皇帝竟然会这么快撒手人寰,因此无论是在继承人上还是其余准备上都相当不充分,刚刚吞并北齐又准备出手解决突厥问题的北周实际上还在战争的慌乱之中。

宇文邕匆匆去世,宇文赟仓促继位,这个昏庸到一定程度的皇帝实际上不过是杨坚等人争权夺利搀扶上去的一个傀儡,而他也“不负众望”大兴土木、荒淫无度,很快就被掏空了身体——这和另外一位连续战斗七年的宋度宗同志根本不是一个档次上的对手——最后在位一年就匆匆禅让。

可以说从578年到579年是整个北周最为混乱的一年,宇文赟昏庸无作为,而杨坚、尉迟迥等朝臣的矛盾没有了宇文邕的压制,也已经日趋明显,甚至主见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到时候对于南陈肯定是大有可乘之机的一年。

尤其是现在的南陈还有一支血火磨砺出来的百战之军,还有大多数没有折损在吕梁的精锐之将,和历史上那个哪怕是北周内乱也只能眼巴巴看着的南陈同日而语。

第七十九章 等待

这些事情李荩忱虽然知道,但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更何况他也不知道随着吕梁之战结果的改变,整个南北朝之间的局势又会发生怎样难以预料的改变。

见李荩忱郑重的神情,萧摩诃也是怔了一下,沉声说道:“两淮之对峙已经形成定局,现在就算是我们不主动向西,恐怕宇文邕也会寻求其余突破的地方,而相比于淮南,荆湖对于北周也是一个相当不错的选择······”

“因为突厥,所以他不会的。”李荩忱这一次毫不犹豫的打断了萧摩诃的疑问,铿锵有力的说道。

“突厥?”萧摩诃脸色微变,旋即明白过来。

从北面崛起的突厥对于北朝绝对是不亚于南陈的重要威胁,从草原上催动战马浩浩荡荡南下的突厥人看待现在的汉化鲜卑人,就像是当年的鲜卑人看待汉人一样。

为了对付突厥的威胁,北朝也可以说是绞尽脑汁,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北朝末期诡异的“汉人鲜卑化”就是因为社会上层主体思想面对北方游牧民族威胁时候的错乱所导致的。

突厥人相比于当年的鲜卑人愈发目中无人,一度将北朝中的北齐和北周看作“南方二子”。就算是萧摩诃之前根本没有考虑过突厥的问题,也明白以宇文邕气吞山河的气魄,肯定不会允许突厥这样嚣张的蹦来蹦去,而且宇文邕这一辈子也把娶突厥可汗的女儿看作自己的耻辱,早在吞并北齐之前就一直对突厥磨刀霍霍,现在坐拥半边天下,更是很有可能对突厥人动手。

一旦北周对突厥开战,那么对南陈当然就会采取守势。

“不过这些······终究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萧世廉无奈的说道,“这宇文邕到底想要干什么,咱们也拿捏不准。”

“我们现在也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李荩忱学着萧世廉的语气说道,惹得萧世廉狠狠瞪了他一眼

萧摩诃并没有理会这两个小辈之间的斗嘴,郑重点了点头:“荩忱贤侄说的有道理,现在我们主要是未雨绸缪,这西梁要打,不过吕梁之战后大军少说也得修整几个月,所以不是现在就打。这天下大势,风云变幻,谁都拿捏不准这几个月会发生什么,我们现在要做的还是养精蓄锐,一旦时机到来,就和北周蛮夷好好较量较量。”

李荩忱和萧世廉急忙收起来脸上显得有些轻浮的笑容,都是站起来一拱手。而大船也重重晃动了一下,显然终于抵达了淮南码头。外面传来将领们招呼士卒的声音,

萧摩诃看了一眼窗外:“走吧。”

萧世廉急忙跟上自家爹爹。而李荩忱下意识的将目光投向另外一边窗户,透过窗户还能够看到浪涛滚滚的淮水,淮北的土地已经变成一条黑线在天地之间向远处延伸,无边无际。

这个时候,李荩忱又想起刚才萧摩诃最后说的那几句话,忍不住攥紧拳头。

等待时机,静观其变。

只是不知道这变,到底是怎么惊天动地的变?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而李荩忱的风和云,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到来?

“荩忱兄弟?”萧世廉发现李荩忱没有跟上来,回头喊了一声。

李荩忱“啊”了一声,急忙跟上萧世廉。

萧世廉乐呵呵的伸手勾住他的肩膀:“荩忱兄弟,既然到了淮南,逃出那血火之沙场,就开心一点儿。我可不是诓你,这淮南风土和淮北可是截然不同,单单就说这北徐州钟离郡,酒楼青楼应有尽有,等会儿下船某带着你安顿好怜儿妹子,然后你看中哪一家咱们就去哪一家,我这个做兄长的请客,肯定不会亏待你!”

顿了顿,萧世廉伸出手:“这钟离的炙白鱼、鲈鱼莼菜羹可都是一等一的美味佳肴,更有调酱烂熊掌、鲜鲤鱼肉丝等等某说不上来的菜品,就算是到了金陵也找不到有比这钟离城中酒楼做的地道的,至于那风月之事,你也······”

“这······”李荩忱翻了翻白眼,不知道该说什么。

萧世廉话音一顿,突然间想起来李荩忱是在山中长大的,分明应该是没有见过,顿时讪讪一笑,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懂不懂没关系,等某带你去见识见识就知道了。”

这个损友当得可真是合格,李荩忱一时间竟然敢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这些人在战场上绷紧神经厮杀那么久,当然得找个好地方放松一下,这钟离是南陈屯兵重地,酒楼青楼林立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就当萧世廉眉飞色舞说着的时候,李荩忱脸色一变,伸手一拽他的衣袖,萧世廉并没有在意,反而拽了拽李荩忱:“这有什么说的了说不了的,某告诉你啊,咱们军中袍泽,过的是刀口上舔血的日子,若是大军归来再不让放松一下,那还让不让人活了,老弟啊你是不知道,这钟离城中最出名的小翠姑娘······”

萧摩诃一张阴沉的能够滴水的脸终于出现在萧世廉的视野中,而萧世廉此时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李荩忱一直扯他的袖子。

然而对于萧世廉这似乎已经不是初犯了,当下里冲着自家爹爹嘿嘿一笑:“孩儿会尽心尽力带着荩忱兄弟领略我大陈钟离郡之风光,还请阿爹放心!”

话音未落,萧世廉拽着不知所措的李荩忱飞快的冲下战船。

看着自家儿子消失的身影,萧摩诃冷哼一声:

“小兔崽子!”

两人气喘吁吁的跑到码头拐角,李荩忱一边扶着膝盖,一边看着旁边小心翼翼回头看的萧世廉:“你还真是怕武毅将军怕到了骨子里。”

萧世廉顿时不忿的说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怕了?”

“那有本事你别跑啊。”李荩忱翻了翻白眼。

萧世廉自知理亏,哼了一声:“儿子怕爹那不是人之常情么,你去看看谁家的儿子不怕爹?”

看着萧世廉理直气壮的样子,李荩忱一时间竟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抬头看向那一艘艘战船:“先别说别的,某得先把怜儿安顿好。”

李荩忱转移话题,萧世廉也松了一口气,拍了拍手说道:“走,我这就带你们去看看屋舍,之前阿爹已经有所吩咐,现在下人应该还在收拾整理,谅他们也不敢怠慢。”

第八十章 款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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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萧世廉对于李荩忱兄妹是相当热心的,趁着李荩忱上船将妹妹接下来的空档,萧世廉飞快的去码头叫了一辆马车——萧家父子回家当然用不上马车,萧家也就没有派马车过来——小心翼翼的伺候李荩忱兄妹上了车,如果不是他一个公子哥还真的没有驾过马车,李荩忱怀疑这个家伙亲自驾车的可能性都有。

钟离郡本来不过是当年南渡的时候临时安置北方难民而建设的城池,所以城中并不大,街道纵横有些杂乱,再加上大军归来,街上更是人山人海。不过好在这位萧家大公子的面子还是相当大的,有他带着几名萧家亲卫在前面开路,一路上倒也没有多少阻碍。

“怜儿,感觉好些了么?”李荩忱小心的将水袋送到李怜儿嘴边,“让你带着病一路奔波,我······”

“阿兄!”李怜儿嗔了一声,“阿兄不以怜儿为累赘,怜儿就已经很感动了,怜儿没事的,阿兄放心就是了。”

看着自家妹妹因为大病一场而有些苍白的脸庞,李荩忱心中不免又是一阵痛苦。伸手探了探李怜儿的额头,烧倒是已经退下去了,但是这一场大病,再加上之前之后的山间逃命和舟车劳顿,李怜儿显然身体甚是虚弱,多少得平静休养一段时间。

“怜儿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李荩忱深深吸了一口气,“某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就算是我拼了这一条性命,也不会让人损害到你一丝一毫!”

“阿兄,你这又是何苦!”李怜儿伸出手,轻轻放在李荩忱的脸颊上,看着这个一直用肩膀支撑起一方天空给自己遮风挡雨的兄长,“你这又是何苦!”

李荩忱一把攥住李怜儿的手腕,沉声说道:“怜儿你放心便是,其余一切毋庸多言!”

李怜儿沉默片刻,郑重的点了点头,而垂下的双眸之中已经隐隐约约有晶莹泪珠闪动。就在这个时候,马车晃动一下,停了下来,车帘子掀开,萧世廉一副邀功的样子:“到地方了,快下来看看!”

这钟离郡是南陈在北徐州的屯兵重镇,萧摩诃在钟离城中也有一处规模算不上大,但是所处地方颇为僻静的宅院。因为萧摩诃在前线指挥作战,实际上身边跟着的也就是萧世廉一个人,妻妾都在金陵城,所以这一处两进的宅院只是住萧家父子和几个仆人绝对算不上小,有足够的别院可以给李家兄妹。

“这一边都给你们了,”萧世廉伸手一指,旋即看向身边的几名仆人,“这两位是我萧家的上宾,如果敢怠慢了你们就等着瞧吧!”

“是!”仆人们急忙回答。

而萧世廉一边引着李家兄妹向里面走,一边指着周围说道:“这院子实际上我和阿爹也很少住,因为有些仓促,所以还有很多地方没有打扫干净,你们可千万不要介意。”

李怜儿有些担忧的轻轻拽了拽李荩忱的袖子,李荩忱冲着她摇了摇头让她放心,方才微笑着说道:“战乱之中,能够有立锥之地已经谢天谢地,萧兄能够给安排这么一个院子,萧兄之恩德,我们兄妹必当感怀在心。”

“李荩忱!”萧世廉听到李荩忱的语气,顿时佯作生气,“你我都是战场上浴血厮杀的袍泽弟兄,这句话说得是不是看不起我萧世廉,看不起我萧家?萧家虽然算不上什么名门望族,但是款待几位朋友的地方和财力还是有的!”

李荩忱微微一笑,不以为忤,并且转过来对着李怜儿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李怜儿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正如萧世廉所说,若是他们现在再说什么客气的话,反倒是有些见外了。

萧世廉所说的话倒是有不少是出于客气,虽然他和萧摩诃并不经常住在这里,但是因为有这么多仆人在,只是两进的院子,一直都保持着各处清洁干净。而给李荩忱兄妹准备的别院实际上也是客房,里面东西更是时常拆换清洗,以预备有客人上门。

看着门外萧世廉还在吩咐什么,李荩忱不由得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个家伙殷勤献的还真是可以,甚至让李荩忱都有些怀疑,到底谁才是李怜儿的兄长。

而李怜儿似乎也察觉到什么,俊俏的小脸蛋红扑扑的,双手绞在一起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到自己兄长饶有兴致的打量自己,又转而打量外面的萧世廉,更是终于忍不住低下头,不敢和李荩忱对视。

李荩忱心中一阵好笑,一边打量着房间中布置,一边笑着说道:“怜儿,你现在身体还虚弱,在床上躺一会儿吧,今天天色也不早了,等明天若是好一些,某带你上街去买几件儿好看的衣服。”

李怜儿知道李荩忱肯定还有事情要办,急忙点了点头。

深深吸了一口气,李荩忱转身推开半掩的房门,一抹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怔了一下,李荩忱还是继续向外走去。

“某已经给老妈子吩咐下去,让她去抓药了,用不了多久应该就能煎好,你放心就是了。”萧世廉见李荩忱想要说什么,急忙开口。

李荩忱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只是点了点头。

似乎意识到自己实在是太积极了,萧世廉有些不自在的伸手挠了挠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而察觉到有些事情的仆人们也都是暗暗发笑。

“怜儿已经好很多了,你放心。”李荩忱沉声说道。

萧世廉嗯了一声,急忙岔开话题:“那咱们现在······是不是可以找一个地方喝喝酒,放松放松?”

知道萧世廉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这么久,早就已经憋得难受,再加上之前被李怜儿无意之间可是着实挑拨过好几次,萧世廉“饥渴难耐”也在情理之中。

翻了翻白眼,李荩忱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风月虽美,但是咱们现在还有另外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先去解决。”

“嗯?”萧世廉一怔。

李荩忱抬头看了看天色,苦笑一声:“当然是那位电威将军,你阿爹和电威将军之间的隔阂越拖下去越不利。”

萧世廉虽然一直想着放纵一下,但是他绝对不是拿捏不好轻重的人,相比于寻花问柳,当然是解决裴子烈和萧摩诃之间矛盾的事情更重要:“李兄弟此言不假,自当如此。”

“走吧,这又是一场难以预测的恶战啊。”李荩忱眉毛一挑。

夕阳的光芒洒在他们两个身上,拖出长长的影子,两个人一前一后向院子外面走去,就像是走向另一个截然不同、但是同样充满危险的战场。

——第一卷·如梦令完——

第八十一章 承远斋

南陈,北徐州钟离郡。

钟离城狭小,就算是萧摩诃这军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在城中也就是一个两进院子,更不要说裴子烈这种杂号将军。

裴子烈的住宅就在城中闹市,不过并不直接在大街上,而是需要穿过一道小巷,因为这小巷颇为狭窄,所以虽然正对着大街,但是除了住在巷子两侧的人,也不会有其余人前来。正是这个原因,坐落在小巷尽头的裴子烈住宅,虽然就只是一个小院子,但是颇为安静,自有闹中取静的味道。

如果真的需要什么来形容的话,在李荩忱看来刘禹锡的《陋室铭》最是合适不过。

“是这里了。”萧世廉抬头看了一眼匾额,“某虽然没有来过,但是听说他家匾额上写着的正是这三个字。”

李荩忱顺着萧世廉的目光看去,“承远斋”三个字铁钩银划,写的那是一个棱角分明。人们常说“字如其人”,且不管写这三个字的人其余性格怎么样,但是至少应该甚是果断。

而“承远”这两个字,在含蓄之中暗藏远大抱负,低调内敛而不失征伐天下之气概,更是衬托出主人的几分形象,就算是对裴子烈没有太多好感的萧世廉,也不由得暗暗叫一声好。

院子中,一棵粗壮的大树之下,刀风呼啸,划出一道又一道的银亮的光芒,甚至就连周围的空气都要被快速划过的刀锋所点燃。而敲门声恰在此时响起,不过舞刀之人并没有停歇,仿佛他已经完全沉浸在那呼啸来往的刀光之中,对于外面的一切都不在意。

一名老仆看了一眼挥刀的主人,轻轻摇了摇头,把门打开,不一会儿就重新走向主人的方向。似乎是感受到有人走过来,那呼啸的刀风才有些不情愿的停下来,舞刀的正是电威将军裴子烈。

不过此时的裴子烈赤着上身,因为练刀的缘故所以额头上都是汗珠,看到走过来的老仆,有些不满的挥了挥手中刀,皱眉说道:“平叔,什么事啊?”

“公子,门外武毅将军之子求见。”平叔显然已经习惯了

“不······”裴子烈刚想下意识的一口回绝,旋即想起来在船上吴明彻对自己的嘱咐和期望,急忙将后一个“见”字咽了下去,“平叔,麻烦你请客人进来,某去换一身衣服。”

平叔怔了一下,有些诧异的看向自家公子。裴子烈性格一向孤傲,不苟言笑,虽然作战勇猛,但是平日里称兄道弟的袍泽却并不多,军中算得上熟稔的将领算起来也就吴明彻勉强能算,但是吴明彻和裴子烈那是长辈对晚辈的关系,平日里当然是裴子烈去拜访吴明彻。

因此这家中一年到头都来不了几个客人,而且大多数都被裴子烈拒之门外,今日见到公子竟然有心情见客,还真是让这裴家老仆吃了一惊。

要知道自家老爷最担心的就是少爷这性格会让他在仕途上寸步难行,所以才将少爷送入军中,毕竟相比于文功,武功在一定程度上讲更货真价实一些。

在军中裴子烈的确是依靠自己的能力一步一步走到电威将军的位置上,算得上少年成才,但是也正是因为他的性格,使得他想要继续向前走可就没有这么容易了,军中上层将领们也不会愿意自己的队列当中出来这么一个处处不合群的家伙。

毕竟战场不是一个人的战场,而以裴子烈的性格大多数的将领也自问驾驭不了他,这也是为什么在军中和裴子烈有关系的就只有吴明彻一人,恐怕也就只有吴明彻能够压得住裴子烈了。

当初家中老爷让平叔来照顾裴子烈,也是想要让这个熟知人情世故的老仆能够多多提醒裴子烈,今日看到裴子烈终于有所转变,平叔也是松了一口气,至少回去好向老爷交代。

“听说这裴子烈的家门可是少有人能进来,今天我们倒是侥幸。”萧世廉一边打量着简朴的小院子,一边低声对李荩忱说道。

李荩忱点了点头,却并没有多说什么,裴子烈虽然不喜欢人情世故,但是并代表他就是一个榆木疙瘩。就算他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身后整个裴家考虑,也得为自己的后代考虑,随着吴明彻离开,之后的南陈军方必然唯萧摩诃马首是瞻,裴子烈只要还有点儿脑子,今天这门就非开不可。

不过真正让李荩忱感到惊讶的,还是裴子烈竟然在家中而没有像其余将领那样出去寻欢作乐,要知道就算是萧世廉这等世家子弟,大战余生之后也想方设法的放松自己,这裴子烈还真是与众不同,这也更让李荩忱对他高看不少。

这样的人,最好是自己的队友而不是敌人。

“两位登门拜访,裴某事前不知,有失远迎,还望恕罪。”披上一件外衣、草草擦去汗珠的裴子烈快步走出来,冲着萧世廉和李荩忱一拱手。

萧世廉是萧摩诃的长子,也是带在身边的唯一一个儿子,而李荩忱则是萧家的首席幕僚,这两个年轻人往这里一站,代表的可不是他们两个,而是萧摩诃。

对此裴子烈也是松了一口气,萧世廉和李荩忱上门,对于裴子烈来说总比自己低下头去找萧摩诃来的轻松。当然对于萧摩诃来说,无论双方是否相谈甚欢,这“礼贤下士”的美名恐怕是跑不掉了。

虽然不知道萧世廉和李荩忱前来拜访是打的什么主意,但是进门为客,裴子烈同样出身世家,自然不会失了待客之道,当下里将两人请入堂上:“寒舍鄙陋,两位光临,还请不要笑话。”

“裴将军于闹市之中寻觅到如此一方桃源,闹中取静,有大隐之风范,这单从意境上讲,若说鄙陋那某可不愿意了。”李荩忱忍不住哈哈一笑,拱手行礼。

而几名萧家亲随跟在后面将带来的几坛酒放在地上。萧世廉伸手一指:“登门仓促,未曾告知,应当是我们请电威将军不要见怪。这是家中所藏几坛女儿红,些许薄礼,不成敬意,还请裴将军笑纳。”

裴子烈好饮酒,听到“女儿红”之名,眼前登时一亮。这南北朝时期女儿红不过是刚刚兴起,因为酿制较少,所以颇为金贵,一般只有家中有喜事的时候才会拿出来宴请宾客,而且“女儿红”是会稽之特产,其余地方还真的没有听闻过,这几坛女儿红肯定是从江南千里迢迢运来的,于江南人自然别有一番象征。

第八十二章 女儿红

裴子烈之前听萧世廉语气略有些不善,心中尚且惴惴,不知道这萧家大公子登门到底是何意,如今见萧世廉出手就是女儿红,这诚意可见一斑,裴子烈也是轻松一口气。

如果是来兴师问罪的,应该不会出手这么豪阔,甚至根本用不到带什么东西上门。更何况裴子烈也问心无愧,和萧摩诃没有什么私下里的冲突和矛盾,最多就是曾经在军队指挥上因为意见不同和萧摩诃有过争执,而裴子烈也相信萧摩诃应该也不是那种私报公仇的人。

裴子烈的表情变化多数都落在李荩忱的眼中,不由得暗暗好笑。这裴子烈虽然是直爽性子人,但是也少不了对两人的来意有所揣摩和猜测,只是裴子烈到底少有参与人情世故,这脸上的表情变化藏都藏不住。

对于曾经在职场上摸爬滚打的李荩忱来说,就算是换了一个时代,这注意人脸色的本事还是在的。轻轻咳嗽一声,李荩忱一边在后面扯了扯萧世廉的衣服,一边打量周围:“这大战方歇,电威将军为何不去酒楼、赌场以及风月之地放松一下?”

萧世廉微微一挑眉,知道李荩忱是让他放尊敬一些,毕竟他们来是想要缓和萧摩诃同裴子烈关系的,而不是让萧家和裴子烈彻底走向对立面,那样对双方都不是什么好事。而之前萧世廉虽然上门拜访的言行一板一眼都做出来了,但是无论是李荩忱还是裴子烈都感受到了萧世廉语气中带着一些恶意,这恐怕也是裴子烈一直用狐疑目光打量他们的原因。

裴子烈深深吸了一口气:“北周蛮夷未平,山河破碎、风雨飘摇,大丈夫何谈风月?”

萧世廉忍不住想要说什么,被李荩忱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微微撇过头,萧世廉将自己已经顶到喉咙的一个“哼”字硬生生憋了回去。而裴子烈也注意到李荩忱这幅度一点儿都不小的动作,目光也从萧世廉转移到了李荩忱身上,到想要看看这个平地里冒出来的萧家首席幕僚到底有什么本事。

而萧世廉不忿的看着裴子烈,什么山河破碎、蛮夷未平,这论调是令人鼓舞不假,但是萧世廉可不相信裴子烈唱高调全部都是发自内心的,恐怕他直接回家有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并没有熟知的将领,又不好和士卒们挤在一起罢了。

不过这些关窍萧世廉当然不会傻乎乎的点出来,就算是他对于裴子烈没有多少好感,也知道今天不是来拆场子的。

“说的好。”李荩忱沉声说道,看向大堂前方,这大堂也并不大,而就在主人身后墙壁上,正挂着一份两淮地区的舆图,标注的甚是详细,可以看出来绘制这一份舆图的人着实费了不少功夫,“这舆图敢问是······”

“正是某绘制的。”裴子烈微微一笑,声音之中带着难以掩饰的自豪神情。

然而李荩忱这一次却并没有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而是轻声笑道:“只是可惜电威将军现在应该换一份舆图了。”

“哦,此话怎讲?!”裴子烈眉毛一挑,语气之中的愤怒毫无掩饰之意,虽然不知道李荩忱这句话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但是李荩忱这样说他画的舆图没有作用,让裴子烈心中多少有些疑惑和不满。

萧世廉下意识的向前一步,不过被李荩忱拦住了:“说来话长,不知道电威将军可否有兴致坐下来听李某细细道来。”

裴子烈虽然为人耿直、不喜欢和别人打交道,但是不代表他一点儿人情世故都不明白,在李荩忱的话里话外他倒是也没有感受到对方的敌意,当下里一拱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同时吩咐门口的老仆:“平叔,快去沏壶茶来。”

李荩忱一拱手之后,微笑着坐在大堂上本就摆好的胡床(作者按:南北朝之胡床类似于后世的马扎,是国内传统凳子和椅子的雏形)上,抬头打量着那一份舆图:“难道电威将军觉得北周蛮夷还会在两淮给我们可乘之机?”

李荩忱这个问题来的突然,让裴子烈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

——————————————-

钟离城,大都督府。

钟离城不大,就算是萧摩诃家中不过两进,这大都督府实际上也就是比县衙大一些,不过墙壁颇高,四角设立箭楼,守备森然。淮南前线重镇的规划建设风格,在这不追求华贵但是追求具有类似于城池的防御功能的府衙上可见一斑。

“启禀大都督,武毅将军在门外求见!”一名亲卫大步走上议事堂。

正眯着眼睛缓缓看着帛书战报的吴明彻怔了一下,点了点头:“去请武毅将军进来。”

在吴明彻面前萧摩诃从未有失礼之举动,当他大步走上议事堂的时候,还不等看到吴明彻,便先行一拱手。而吴明彻也站起来走过去:“元胤啊,无须如此,无须如此!”

“大都督为国征战,功勋卓著,当得起末将如此一礼。”萧摩诃一边正色说着,一边解下来腰间须臾不离的佩剑交给旁边的亲随,以表示对吴明彻的尊敬。

萧摩诃的动作被吴明彻看在眼里,心中暗暗赞叹一声,萧元胤作战骁勇不说,在待人接物上也是面面俱到,若是裴子烈在人情世故上有他五分之一,不,十分之一的能耐和心思,也不需要吴明彻专门提点两句了。

只是这人与人不同,吴明彻也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强迫裴子烈变成萧摩诃,当下里微笑着说道:“老夫腿脚不利索,没有迎接你,元胤可不要见怪。”

“末将当不起。”萧摩诃急忙连连摆手,想要上前搀扶吴明彻。

“老夫虽然走得慢,但是还能自己走路。”吴明彻直接转身向着桌案走去,避开萧摩诃,显然坚持自己走下去是老人的底线,萧摩诃也好,裴子烈也罢,任谁都不能触动。

萧摩诃不由得苦笑一声,老将军的倔强脾气真是从未改变过。

而吴明彻似乎也明白萧摩诃为何而来,淡淡说道:“老夫已经把战功簿报上去了,朝廷的嘉奖估计还得等几天。在战功簿上你是第一,另外你家长子也有一份不小的功劳,这个你放心便是。”

“末将岂是那种担心战功之人。”萧摩诃抬头看向吴明彻,“末将此次前来,是想问老将军,我大陈下一步应该如何作为,末将还有一些犹豫和困惑,还请老将军指点迷津。”

第八十三章 当共饮

“这······”李荩忱问的问题饶是裴子烈也是一惊,不过显然他之前也不是没有考虑过,“两淮是数百年来南北朝对峙之前线,也是双方大军云集之所在,所以从两淮进攻是南北征伐必然之选择。不过正如李兄所问,现在的两淮南北,皆已是铜墙铁壁,想要洞穿这铜墙铁壁谈何容易。”

萧世廉也随着李荩忱坐下:“这一次大都督进攻吕梁之地,便是最好的佐证,以我大陈之主力进攻风雨飘摇之北齐,尚且只能拿下吕梁之地而难以更进寸分,最后甚至不得不从吕梁之地退了出来。这淮上之攻伐怕是已经无解。”

裴子烈的目光在李荩忱和萧世廉的身上扫过,两人的来意在这一刻已经彰显无遗。多年来从淮南进攻淮北进而虎视中原,是南陈的基本战略甚至可以说是基本国策,但是此次吕梁之战,已经将这个国策的弊端尽数表现出来。

而随着军中大权从坚持进攻淮北的吴明彻落入萧摩诃手中,南陈的战略规划很有可能会发生意想不到的改变。而这萧世廉和李荩忱上门拜访,分明就是来拉拢和问计的。

要知道百年规划和朝廷决定可不是说变就能变的,因为这一变背后牵扯的可就是朝堂上的利益纠纷甚至整个国家的命运走向,古往今来都是慎之又慎的事情。毕竟从一定程度上讲,从一而终的基本战略对于一个尚且刚刚从战乱中恢复过来没有多久的国家更为合适,而现在萧摩诃想要改变战略方向,受到的阻力肯定不会小。

可是裴子烈也清楚,两淮战局现在已经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死局,双方这样僵持下去只是劳民伤财却无好处,与其等着北周主动变换战略而自己被动防御,反倒是不如先发制人,占据先机。

但是朝堂之上和军中的争端,就算是裴子烈不喜欢这些世故人情,却也有所耳闻,本来很多人对于萧摩诃一路平步青云就有所嫉妒,显然萧摩诃想要改变战略方向,更是很有可能被当做攻击的把柄。

而对于萧摩诃来说,第一步就是争取到军中将领们的支持。南陈最年轻的杂号将军裴子烈当然是很重要的人选。

“两位且听我一言,”裴子烈斟酌词句说道,“这两淮之战略是我南朝四代不变之战略,经过这数百年经营,淮南城池坚固、粮草充足、器械众多,素来被当做进攻淮北和中原的后方保障所在,如果现在大军调转矛头从其余方向上进攻,那这······”

“这么说只要解决了这些问题,在电威将军看来,选取其余地方向北进攻便是可行的?”李荩忱毫不犹豫的打断了裴子烈。

萧世廉诧异的瞥了一眼李荩忱,不知道这个家伙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因为从裴子烈的话语中萧世廉分明觉得裴子烈是在找搪塞的借口。李荩忱直接抓住裴子烈的漏洞反问他,这不是刁难人家么?

轻轻吸了一口气,裴子烈却是出乎萧世廉意料的郑重颔首:“不瞒二位,从淮南向淮北进攻,看似是最简单的,实际上也是最难的。此次吕梁大战某已经有所察觉,大都督也有所察觉。可是二位可曾想过,数百年之积攒,方才有今日之淮南局势,而如果我们想要调转兵锋,又需要多少年的积攒,这才是某最担忧的地方,现在的蛮夷还会给我们这么多时间么?”

李荩忱和萧世廉下意识对望一眼。实际上裴子烈的心态李荩忱也理解,甚至可以说这是大多数南陈文武官员的心态。就算是我们很难在淮北取得进展,只要能够守住淮南,那么照样可以保证南陈的存在。毕竟现在的南陈已经不是开国时期锐意进取的南陈了,如何保证国祚的稳定在很多人心中远远比赌一把来的重要。

历史上的南陈正是在两淮到大江一线不断的防御、不断的后退,最终在短短两代帝王的时间内就将淮南防线丢的干净,最后隋朝大军轻而易举的渡过大江,南陈随之灭亡。

这种敌不犯我,我便苟且的治国理念,对于很多王朝的君王以及臣子都有很大的诱惑力,也是现在李荩忱他们需要面对的最大阻力。

刹那间李荩忱甚至觉得有些荒唐可笑,整个国家战略的转变竟然不是因为敌人的威胁,而是因为自己内部人的不喜变通。

当下里李荩忱抬头迎着裴子烈的目光:“且不论别人,甚至不论大都督,鄙人只想询问裴将军的心意,裴将军觉得这淮北一线可还能图否?可应当改变战略?”

裴子烈没有想到李荩忱竟然咄咄逼人有如此两问,不由得轻轻吸了一口凉气。而之前在船上吴明彻对他的吩咐也犹如潮水涌上心头。

之后的路应该怎么走,吴明彻已经决定不了了,可是萧摩诃又能够决定的了么?

“当是如何,电威将军也是沙场冲杀陷阵之人,何不给个爽快的答复?!”萧世廉手指敲打着桌子,皱着眉头说道。

裴子烈下定决心,霍然站起身,看着萧世廉和李荩忱,一拱手说道:“这淮北一线难以图谋,我大陈亦不应当坐困于淮南江南之间,还请两位详陈,当下应该如何是好?”

李荩忱嘴角一勾,露出一抹笑容:“裴将军刚才曾道‘满意未平,山河破碎’,此时之慷慨陈词,正应之前豪言壮语,鄙人佩服。此事绝非小事,还需详谈,不知裴将军可否有这耐心同某二人一齐规划商讨一番?”

既然已经决定,裴子烈也不犹豫:“平叔,去街上弄些饭菜,另外准备三个酒杯······不,三个瓷碗,就拿刚才萧将军所送之女儿红,今日某借花献佛,同两位边饮酒边谈此天下大事!”

“好!”萧世廉一拍桌子霍然站起来,冲着裴子烈郑重一拱手,“实不相瞒,之前某与李兄弟商议,李兄弟执善言,小弟执恶言,以防裴将军有所犹豫而不得不行激将之事,谁知裴将军爽快之人,亦为识大体之人,小弟佩服,种种恩怨,当化在酒里,向裴将军请罪!”

“哈哈哈!”裴子烈双手一敞,“萧少将军言重了,若是裴某连这都挂怀的话,那岂不是正如萧少将军所说,成了那不爽快、不识大体之人!今日得遇两位同行之知己,自当击节饮酒,畅谈抱负!”

PS:今天才发现之前写好的作者的话都被莫名其妙的吞掉了,那就简单说一句,现在已经是第二卷了(多么简练)!另:

感谢书友时光深处韵华成书、書蟲100781、悼武华夏的打赏支持

第八十四章 君自酌

听到萧摩诃所说,吴明彻并没有着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转过身,缓缓将桌子上的帛书递给萧摩诃:“你自己看看吧,这是老夫对于这一次吕梁大战的总结,准备斟酌一下之后送入京城请陛下过目。”

萧摩诃怔了一下,急忙恭敬的接过来,只是在帛书上一扫,脸色便是微变:“大都督真的打算解甲归田了?”

吴明彻沉沉叹息一声:“老夫为大陈戎马征战一生,现在真的老了,战不动了,如果再统率大军的话,恐怕会耽误了这些大好儿郎们啊。既然战不动,那也就没有必要赖在这个位置上不动弹,正好也可以给你们腾出位置,此次大战不少将领立下大功,总得有人空出位置来让你们上前。”

萧摩诃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如何接吴明彻的话,但是他不得不肯定吴明彻说的是事实。这一战过后且不说别人,单单就是萧摩诃的功劳也足够他更上一层台阶,而现在的萧摩诃已经是南陈军中第二人,更上一层台阶除了吴明彻的位置,又有哪里能装得下萧摩诃?

微微一笑,吴明彻看着萧摩诃:“至于你问下一步应该怎么走······元胤,老夫帮不了你。”

“这······”萧摩诃攥紧拳头,诧异的看着吴明彻。哪怕是吴明彻从军中退出去,这些军中将士也都是他一手操练出来的,按理说吴明彻应该不会吝啬于表达自己的看法。

吴明彻的手微微颤抖着,似乎在犹豫着什么,良久之后他方才深深叹了一口气,抬头看向那张被自己标注了许多符号的舆图:“元胤,老夫能帮助你的,只有帮助你告诉陛下、告诉朝堂上的衮衮诸公,从淮南到淮北,这条路走不通啊!”

深深吸了一口气,萧摩诃郑重一拱手。

吴明彻的意思他已经明白,看上去吴明彻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但是实际上吴明彻用自己的离开在告诉皇帝以及朝堂上的官员,现在从淮南向淮北进攻是不可能的,就算是他们再异想天开也没有办法,除非他们能够找出来其余合适的统帅,否则就得乖乖按照军中的规划转变进攻方向。

“元胤,老夫知道这一句话或许不该说,但是还是不得不说。这一次吕梁之战······并非老夫本愿,老夫虽然竭尽全力,但是最后无奈撤军也非意料之外的事情。”吴明彻的声音有些低沉,也不知道在说到自己人生最后一战,吴明彻到底是悔恨多一些还是遗憾多一些。

这一次进攻吕梁,实际上并非吴明彻强烈要求,而是陈帝陈顼看到北齐和北周之间战乱,觉得有可乘之机,因此催促吴明彻进兵。当时的吴明彻刚刚因为陈帝将北徐州一带一并划入他的管辖范围而引起朝堂上不少官员的不满和攻讦,正是惴惴不安的时候,陈顼这一条旨意下来,就算是硬着头皮吴明彻也会进攻的。

好在当时的北齐确实没有和南陈大战一场的勇气和准备,在吕梁之地屡战屡败,才没有让吴明彻在一开始就撞得头破血流。

因此与其说吕梁之战是给南陈军队的一个教训,倒不如说是给南陈朝廷的一个教训。再加上吴明彻的解甲归田,或许这些朝堂上的衮衮诸公更能认识到,这淮北之地不是那么容易拿下的。

“大都督用心良苦,末将佩服。”萧摩诃郑重一拱手。

吴明彻摆了摆手,目光须臾不离那一张挂在墙上的舆图,老人缓缓伸出手,轻轻摩挲着曾经洒满汗水和征尘的舆图每一个角落:“元胤,虽然朝廷的旨意尚且没有下来,但是老夫的离开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之后这大军······元胤,就拜托你了。”

这一句话的分量萧摩诃很清楚:“大都督,可是刚才末将所说,若是不得朝堂上诸公的同意······”

“哦?”吴明彻皱了皱眉,旋即轻笑一声,“这老夫可就帮不上你了,老夫能做的、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不能做、不该做,也不想去做,元胤啊,你一步步走到现在,虽然可以说是平步青云,但是也都是你自己一刀一枪砍出来的,谁要是怀疑你的能力,恐怕老夫还有侯将军肯定不会同意,更不要说高祖武皇帝在天之灵了,所以你放手去做便是。”

顿了一下,吴明彻的目光紧紧盯住萧摩诃,一动也不动:“元胤,老夫没有让你为难,你也不要让老夫为难。好自为之,应该怎么做,老夫相信你自己能够斟酌出来。”

话音未落,吴明彻转过身,缓步向着屏风后面走去,似乎想起来什么,吴明彻在临走之前伸手指了指墙上的舆图:“老夫解甲归田,这舆图是用不上了,另外还有这周围架子上的兵书,都一并送给你了,若是你觉得有用,就拿去吧,若是不想要······便不想要吧!”

萧摩诃轻轻打了一个寒战,猛地抬起头,可是前方哪里还有吴明彻的身影。看着那凝结着吴明彻心血的舆图,萧摩诃知道吴明彻能做的都已经帮自己做了。

剩下的,吴明彻也做不了。

想到吴明彻话中深深的无奈,萧摩诃转过头看向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一轮明月已经缓缓升起,清辉洒在阶前。而萧摩诃此时心中所想的,却是数百里之外的金陵。

朝堂上的衮衮诸公,甚至就连吴明彻也无计可施,现在轮到他萧摩诃了,就能够轻松的让他们改变数百年的执念么?

可是萧摩诃也清楚,无论是为了这数万将士也好,为了大陈能够长久的存活甚至完成那南朝重返中原的夙愿也罢,现在的他都必须做到改变朝堂诸公的心思。

既然萧摩诃已经走上了那最高的位置,就责无旁贷。

就在这时,吴明彻那一句话重新在萧摩诃的脑海之中回响。

“自己斟酌,自己斟酌。”萧摩诃喃喃说着,大步走上前看着那舆图,目光炯炯,“大都督,某会竭尽全力,去完成你没有做到的事情。”

这一条路或许充满坎坷崎岖,但是某萧摩诃走定了!

第八十五章 宿醉

一抹阳光洒在脸上,让李荩忱缓缓睁开眼睛,还不等他坐起来,疼痛的感觉顺着四肢百脉汇聚在一点上,旋即头痛欲裂的感觉让李荩忱整个人都打了一个哆嗦。

这种醉酒的感觉已经有太久没有过了,恍恍惚惚李荩忱甚至辨认不清自己现在在哪里。

“阿兄,你终于醒了!”李怜儿的声音一下子将李荩忱从云雾中拽了出来,李荩忱也随之猛地瞪大眼睛,虽然整个人还是晕晕沉沉的,但是至少世界不再是那么模糊。

李怜儿端着还冒着热气的醒酒汤递到李荩忱嘴边:“来,阿兄你先把这醒酒汤喝了。”

点了点头,李荩忱呷了一口,这种味道虽然并不熟悉,但是温暖的醒酒汤顺着喉咙滚下去,正好压制了血脉中那蠢蠢欲动的痛苦和眩晕。长长呼了一口气,李荩忱接过汤碗一饮而尽,抹了抹嘴巴、

“阿兄!”李怜儿哼了一声,将拿出来的手帕重重的招呼到李荩忱脸上,“用手帕!”

李荩忱没有和自家妹子争执,嘿嘿笑着重新擦了擦,方才环顾四周:“这里是哪里,这都什么时候了?”

“你还好意思说,你知不知道你昨天到底喝了多少酒?如果不是那位裴将军酒量好,和你们喝了那么多竟然还能步伐稳健,硬生生把你们扶上马车架回来,你和那萧将军就睡大街去吧!”李怜儿嗔道,“就阿兄那点儿酒量,还好意思和人对饮!”

这个时候昨天的记忆才被李荩忱一点一点的拾回来。

萧世廉也好,裴子烈也罢,都是热血年轻人,虽然原来有一些误解和隔阂,但是一提到沙场征战,又有烈酒相伴,早就已经把那矛盾隔阂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一开始三个人还一本正经的讨论战局和战略走向,但是后来酒劲上来,谈论经传历史、诗词风月,一时间发现相互之间不分伯仲,更是来了兴趣······

至于最后怎么样,李荩忱是真的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不过按照李怜儿所说是裴子烈费尽力气将他们两个送回来,似乎应该不错,毕竟自己的酒量李荩忱心里有数,山里面酿的米酒也喝不了十碗,更何况是这萧家费了不少功夫才弄到的上好女儿红。

而萧世廉么,比李荩忱好一些,却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好在裴子烈酒量好还真不是吹嘘,好几碗放在后世度数也不小的女儿红下肚,就跟没事儿人似的。

“怜儿你没事了?”想到自家妹妹昨天还有些发烧,李荩忱暗暗自责,急忙先问道。

李怜儿平地转了一个圈,笑着说道:“阿兄放心便是,你看我现在不是很好么。早就没事了,咱们山里儿女遇到这些许风寒,就算是不用喝药也好得很快呢!”

山中儿女身体强壮,这倒是事实,伸手揉了揉肿胀得有些难受的太阳穴,李荩忱深深吸了一口气:“萧兄现在起来了么?”

“起来了,刚才已经派人来问过了。”李怜儿登时收敛了笑容,没好气的说道,显然想到李荩忱这样不知限度的喝酒,很是不满,“下一次你要是再敢这样,信不信我——”

李荩忱笑着说道:“信不信什么?”

“哼!”李怜儿哼了一声,跺了跺脚转身就往外走。

谁曾料到就在此时房门“吱呀”一声推开,走进来的萧世廉和走出去的李怜儿猝不及防之下撞了个满怀。萧世廉的脸顿时刷的一下通红,而李怜儿慌乱的一把推开他:“你······你怎么不敲门!”

“我······”萧世廉慌乱的挠头,满脸都是不知所措的神色。他想要着急见到李荩忱,就没有考虑别的,自然没有想到此时李怜儿就在房内,更没有想到李怜儿打算出来。

两个人甚是尴尬的对视一眼,李怜儿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自家阿兄,却发现李荩忱撇过头,脸微微抽搐着,显然憋笑憋得很辛苦。李怜儿登时火冒三丈,直接重重的在萧世廉脚上踩了一下,一甩袖子:“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看着李怜儿大步离开的背影,萧世廉摸了摸鼻子,女孩的辫子在他的视野中一上一下起伏着,让萧世廉神情有些恍惚。

“咳咳,阿妹刁蛮,还请萧兄不要见怪。”李荩忱急忙出声打断这让人哭笑不得的场面。

“啊,没······没事!”萧世廉连连摆手,转而看向李荩忱,“荩忱兄弟感觉可还好,没有想到你酒量竟比我还不如,早知如此,昨日我自当替你挡酒。”

李荩忱翻了翻白眼,就咱俩那大哥不笑二哥的酒量,您还是省省吧。而萧世廉似乎还没有从刚才一个狼狈不堪的拥抱之中回味,直到意识到李荩忱没有说话,方才急忙转移话题:“今天一大早裴将军就来找阿爹了,两人现在还在议事堂谈着,只是不知道说什么。”

“这一桩难题,倒是解决了。”李荩忱长舒一口气,看着萧世廉,“不枉你我这一场大醉啊。”

萧世廉也郑重颔首,手忍不住轻轻敲打着桌子感慨道:“这裴大士也是性情中人,回想昨日,似乎很久没有和别人畅怀饮酒了,舒坦,舒坦!”

李荩忱一边下床披上外衣,一边打量着窗外明媚的阳光:“时候不早了,这一场宿醉虽然值得,但也耽误了不少功夫,走吧。”

“我们现在去议事堂?”萧世廉一怔。

“不去,”李荩忱直截了当的打断了他,“武毅将军和裴大士相谈,你我没有什么好掺和的,应该谈什么,应该怎么谈,之前咱们都已经分别和他们两个说过了,用不到我们去了。”

萧世廉点了点头,他们两个搭线牵桥的过去,反倒是有可能让裴子烈感觉萧摩诃还是有些不信任他,反而放不开:“那不知道荩忱兄弟准备去哪里?”

“这句话不应该某问你么?”李荩忱诧异的说道,“昨天可不是某说这钟离城的风土优良之处,怎么,难道今天你就忘了?”

“你要上街?”萧世廉张了张嘴。

“某要带某妹子上街,有意见?”李荩忱翻了翻白眼。

“那好,那我去吩咐······”萧世廉面露喜色。

李荩忱一伸手:“等等!”

第八十六章 三天

“怎么了?”萧世廉一怔。

李荩忱斜眼看了他一下:“今天已经是第二天了吧,大军应该整顿了,你不回去看着你的弟兄,跟着某干什么?”

萧世廉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哼了一声说道:“阿爹已经下了命令,三军各部劳苦功高,自当休息三天,对此吴老将军都没有意见,难道你有意见?”

李荩忱轻轻摩挲着下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军队的士气绝对不是依靠这种漫无军纪的放松能够提升的,萧摩诃这一手看上去有些鸡肋,但是李荩忱也清楚,毕竟萧摩诃的情况和其余人还有差别,而他这么做也必然是别有所图。

“怎么了?”萧世廉看李荩忱面露迟疑的神色,无奈的一摊手,“让弟兄们放松一下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依照阿爹的性格,之前可是少有让大家休息这么多天的,这一次也是奇了怪了······”

李荩忱轻笑一声:“武毅将军所为的,并不是士气的提升,而是必士气更重要的东西。”

“嗯?”萧世廉的目光下意识的在周围环顾一圈,发现并没有人,方才松了一口气,“此话怎讲?”

李荩忱摇了摇头,感慨的说道:“时间,武毅将军要的是时间啊。”

也不知道是凑巧了还是萧摩诃对于时间的把握很强,李荩忱在和萧摩诃相处的并不长的这一段光阴之中已经隐约揣摩到萧摩诃的优势和长处所在。萧摩诃对于时间的把握很是准确,这是一个精准的有如时钟的人,而这也意味着他很容易就可以利用自己的长处给对方制造一个又一个致命的时间差陷阱。

对于时间的把握,在这个没有钟表,主要还是依靠太阳位置和沙漏、水漏等等方式计时,这当然就有很大的疏漏和差距。萧摩诃有着很强的时间概念,在后世来看很常见,但是在这个时代就让他在无形之中有了不少优势。

而现在萧摩诃就是在利用这种对于时间的敏锐度。

萧世廉虽然一向不喜欢这种勾心斗角的事情,但是也不傻,李荩忱一说也明白过来:“阿爹这一手······还真是精妙啊。三天过后,这大军怕就不是姓吴,而是姓萧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李荩忱轻笑一声,“大都督已经钦点了武毅将军为大军之统帅,再加上武毅将军作战勇猛,素来冲杀在前,于将士之中有很强的号召力,只要这些将领们还有点儿脑子,就知道应该如何抉择,武毅将军给他们三天时间,就是让他们站队的。三天之后,差不多朝廷的旨意就下来了,到时候再站队,可就来不及了。”

萧世廉点了点头,而此时正好看到萧摩诃和裴子烈一前一后从大堂走出来,两人似乎相谈甚欢,脸上都带着笑容,相对作揖后裴子烈转身离开。

李荩忱一努嘴:“更何况今天这大都督麾下第一亲信都已经亲自拜门,这两天恐怕这院子还有府衙那边就有的热闹了。”

萧世廉露出一抹笑容,归根结底裴子烈前来拜山头,可是他和李荩忱的功劳。正如李荩忱所说,裴子烈都已经如此明确的做出选择了,其余将领就算是对萧摩诃心存芥蒂,也得掂量掂量。

而萧摩诃现在分明就是给他们这三天时间,多少都会有人找上门来。似乎察觉到有目光看过来,裴子烈瞥头看向萧世廉和李荩忱的方向,冲着两人一拱手,大步离开。

李荩忱不由得喃喃感慨一声:“咱们这位裴将军还真的是不拘一格啊,且不论别的,依他的身份,这么一大早就前来找武毅将军,一点儿都不在意别人在背后如何指指点点,单单就是这胆量和心境,就足够直爽的。”

萧世廉忍不住苦笑道:“对于裴大士来说,饮酒、习武和带兵冲杀应该是最大甚至是唯三的乐趣了,这么多年如果不是大都督赏识他,一路对他多有照拂,恐怕这裴大士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角落蹲着呢,或者很有可能早就送了性命。”

“咱们这位大都督也是慧眼识英才,”李荩忱抬头看向大步走过来的萧摩诃,自顾自的说道,“武毅将军也好,电威将军也罢,都是一等一的猛将,只是还欠缺些智计啊。”

萧世廉斜斜瞥了他一眼,这句话说的,沙场上冲杀的武将要是还精通朝堂算计的话,那岂不是怪才了,这样的人物,古往今来真正算的上的又有几人。若不是因为一直没有接触过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萧摩诃又何必着急网罗幕僚,组建自己的幕僚体系?

只是现在来看,似乎除了萧世廉在野外“捡回来”的李荩忱之外,还真的没有自己找上门的。不过好在从现在来看,李荩忱完全能够胜任萧摩诃的需求,至少李荩忱的目光和能耐甚至都要比自己更高远、更强大。

这也让萧世廉多少有些嫉妒和感慨。人们常说天才、天才,不知道这样的是不是就是所谓的天才?

“你们两个小兔崽子。”萧摩诃人还未到,声音就已经先飘了过来,又好气又好笑,“昨天是你们两个去找的裴大士?”

两人都是恭敬的拱手行礼,而李荩忱不慌不忙的笑了一声:“裴大士今日前来,正表明我两人昨天没有白走一遭,裴大士和将军相谈,岂不正中将军下怀。”

“这裴大士是第一个,之后就少不了第二个和第三个,”萧摩诃眯了眯眼,脸上带着赞许神色,“你们两个做得好,做得很好!贤侄之谋划,就算是某也吃了一惊。阿廉,你带着贤侄到街上走走,这钟离城虽然不大,但是别有风情,贤侄立下如此功劳,自当享受享受。”

李荩忱微笑着一拱手表示谢意,而萧世廉反倒是担忧的挠了挠头:“阿爹,难道用不到我们了,孩儿还是有些担心······”

萧摩诃神情微冷,抬头看向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一抹阴云正从天边蔓延过来,逐渐笼罩太阳,显然一场在这淮南之地颇为常见的雷阵雨即将到来。

“某给他们三天时间,三天,来则来矣,不来······三天后某会让他们尝到教训的。”萧摩诃一甩衣袖,“三天够长了,某不喜欢给敌人留太长的时间。”

第八十七章 借书

李荩忱和萧世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萧摩诃的话再清楚不过。三天之内还是同僚,三天之后就是敌人。不听从自己号令或者对自己心存间隙的属下,在萧摩诃看来,显然和敌人没有什么区别。

而萧世廉和李荩忱也清楚,这样的同僚,在战场上甚至比敌人更加危险。想想在后世著名的“日行千里”李天霞,李荩忱就背后发凉。

萧摩诃的做法虽然有些极端甚至残酷,但是在现在萧摩诃面临的情况面前,这或许是最好的选择。毕竟萧摩诃接下来的对手不只有北周,还有南陈朝廷官员,如果这些将领首鼠两端的话,那萧摩诃很有可能在和朝廷上官员们的斗争时被人在背后捅刀子。

对于萧摩诃来说,现在采取这样的办法,既是无奈之举,亦是最有效之举。

萧摩诃转身向着大堂走去,而李荩忱想起来什么:“萧将军!”

“嗯,可还有事?”萧摩诃的心情看上去相当不错,笑着问道。

李荩忱沉声说道:“晚辈想要翻阅几本兵法经书,听闻将军家中所藏甚是丰富,还请将军不吝借与晚辈!”

怔了一下,没有想到李荩忱竟然只是想要几本书,不过转念一想李荩忱长在深山之中,能够接触到的书籍几乎可以为零,而根据之前他的言论以及做出的决定,也似乎一直带着一种“野路子”的味道,所以李荩忱现在求取兵书学习,倒也在情理之中。

更何况萧摩诃性情直爽,自己也是允文允武,对于这等热心求学的晚辈自然很是喜欢。

“当然可以,”萧摩诃哈哈笑道,“某家中所藏书籍虽多,但是主要都在京中府邸,此处也就只有区区十余本,或许只可解贤侄燃眉之急,还请贤侄不要见怪。”

萧摩诃说的客气,李荩忱自然更不敢造次,急忙一拱手以示感谢。

萧摩诃连连摆手:“算起来这些书籍大多数都是先父当年苦苦搜集而来,虽然经历战乱,多有遗散,但还剩下不少。当初如果不是令尊,恐怕我家这书早就被山贼洗劫一空,何谈今日?”

开口重新提起当初两家的恩情,自然有萧摩诃对李荩忱的喜爱和器重蕴含在其中,显然萧摩诃对于李荩忱之前的表现以及现在求学向上的心态甚是满意,这是在提醒李荩忱两家之间并不是没有渊源,甚至是莫逆之交,而萧摩诃也彻彻底底将李荩忱当做自己的后辈。

而萧世廉也隐约揣摩到萧摩诃的意思,笑着说道:“荩忱兄弟你尽管放心,只要这世上有我萧世廉一本书看,自然也有你一本书看!”

不过李荩忱并没有想象中的感激涕零,只是郑重一躬身。而萧摩诃指了指一侧厢房:“区区几本书就在那边,贤侄是我萧府上宾,自行取阅便是,某还有些公务要处理,你们两个年轻人自便吧。”

看着萧摩诃的背影,李荩忱沉沉吸了一口气:“萧兄,我们先去街上逛逛吧。”

萧世廉点了点头:“跟我走,我门儿清。”

而萧摩诃此时已经走到大堂前,当他举步拾阶而上的时候,却下意识的停了下来,沉吟片刻,萧摩诃还是忍不住回头,正好看见萧世廉和李荩忱一前一后离开的身影。

这个从十三岁开始就追随陈霸先征战沙场的大将饶有兴致的伸手摩挲着下巴,喃喃说道:“宠辱不惊,自是风轻云淡。也不知道是怎样的灵山秀水、奇人妙才才能教导出这样的人物。当年让爹爹佩服的五体投地的始兴枪王,还真是有几分本事,当得起这个名号。这江山代有英雄出,自当不可小窥了这天下豪杰。”

顿了一下,萧摩诃眯了眯眼,注视着李荩忱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只是不知道·······这未来是一员大将,还是一个搅动天下风云的枭雄?”

似乎意识到什么,萧摩诃晃了晃头,自嘲一声:“萧元胤啊萧元胤,你自己下一步尚且不知道应该如何落脚,又如何算计得了别人的前途命运!”

当下里萧摩诃一甩衣袖,径直向大堂中走去。

似乎身后的一切暂时和他没有任何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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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离城虽然不大,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拐出萧家院子,走不了多远,酒楼、青楼、商铺林立,相间交错,鳞次栉比,无分彼此。在这一座规模不大但是因为有屯驻大军而人数不少的城中,真可以说寸土寸金,能够抢下一块地皮就已经不错了,谁还会计较自己旁边的竞争者是做什么的。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在带李怜儿出门之前,萧世廉还是谨慎的给她找了一身自己的衣服,着实好好打扮了一下。李怜儿身材架子并不大,和山中那种粗壮女子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再加上锦衣青巾和手中折扇,往那里一站,倒还真有几分味道。

只是······李荩忱皱眉看着一袭男装的自家妹子,说这是浊世翩翩佳公子也好,说是粉雕玉琢玉面郎君也罢,都未免有些牵强附会。李荩忱相信只要迎面那人眼睛不瞎,都能看出来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女儿家。

毕竟没有喉结还有胸口再怎么收都有些鼓鼓囊囊这些问题是怎么遮掩都遮掩不住的。

至于演义传奇之中那些所谓的男扮女装、骗人耳目,李荩忱可没有幻想成真的,除非是骗骗那等初出茅庐、什么都没有见过的小子,只要有点儿红尘阅历的人都能看出来端倪。

明显能感受到李荩忱目光之中的担忧神色,萧世廉哈哈笑道:“荩忱兄弟、怜儿妹子放心便是,这一身行头只是因为这钟离城中多少秩序不太好,所以遮掩一下罢了,毕竟真正管用的还是某这张脸,估计看到某还没有几个敢上来惹事的。”

李荩忱翻了翻白眼,哼了一声。

而李怜儿颇为不满的狠狠瞪了萧世廉一眼:“谁是你妹子!”

“好了怜儿,不可无礼。”李荩忱轻笑着说道,“那萧兄请了。”

阿兄发话,李怜儿也不敢多说,气呼呼的将两腮鼓起来。而萧世廉嘿嘿一笑,当先便走,似乎生怕这位小姑奶奶抓住他一顿痛打。

上一次踩他脚的事情还记忆犹新呢。

第八十八章 四方楼

“哎,你们听说了没有,武毅将军十有八九会接替大都督呢。”一名士卒低声说道。

这里是四方楼,坐落在钟离城的最中心,面朝四方能够看到钟离城的四方街景,是钟离城中规模最大也是最热闹的酒楼,并且因为规模大,所以大堂和雅间都是不缺,在这钟离城中有这样规模的酒楼本来就是少数,再加上地理位置绝佳,因此无论贵贱贫富,都喜欢来这四方楼饮酒而或者宴请宾客。

这几天大军将士休假,军中将士也没有办法出远门,所以主要都集中在钟离城这酒楼、青楼和赌场之中。毕竟对于他们来说,都不知道下一次上战场还能不能活着回来,这兜里面的钱自然也就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尤其是这四方楼,最是热闹不说,酒菜也是上佳,所以自然而然成为了将士们聚集的地点。

听到邻桌传来的低低说话声,李荩忱笑着看了萧世廉一眼,萧世廉一摊手,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评说,不过毕竟这牵扯到了自家爹爹,还是让他下意识的竖起耳朵倾听。

而另外一名幢将冷笑一声:“你这都是什么年头的消息了,之前在吕梁,可不要忘了是谁带着咱们弟兄们打生打死杀出来的,那是武毅将军,当时就已经是武毅将军在统军了,说明那时候这大军的主导就已经落在武毅将军手中。更何况武毅将军无论才能还是胆略,那都是一等一的豪杰人物,大都督垂垂老矣,更何况这吕梁之战也打的憋屈······有武毅将军带领咱们,那是咱们的福分!”

“你这人是怎么说话的,莫不是看不起大都督!”另外一桌上几名明显来自吴明彻中军的士卒顿时不满意的纷纷站起来,“武毅将军好归好,但是你这人怎么明里暗里说我们大都督无能?”

那幢将毫不犹豫的一拍桌子:“你哪个耳朵听见某说了,更何况某就算是说了又能如何?!”

他身边的士卒们也纷纷站起来:“就是,我家十将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们管得着么?!”

“哎呦,还真是好大的架子,怎么,想打架?”

萧世廉顿时皱了皱眉,那幢将他虽然不熟悉,但是也知道是几名站在萧摩诃这边将领麾下的士卒,所以出言说萧摩诃的好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没有想到他们一边说着萧摩诃,一边却倒过来将吴明彻的年迈嘲讽一番,这就有些过分了。

虽然吴明彻在吕梁之战的后期表现的犹豫不决、畏手畏脚,但是毕竟这也不能否认他的功绩,老将军为大陈征战沙场二十多年,就算是萧摩诃对他也是毕恭毕敬,这些士卒未免太大胆了。

不过不等萧世廉发作,李荩忱就眼疾手快拽住了他的衣袖。

“李兄?”萧世廉眉毛一挑。

而坐在李荩忱身边男扮女装的李怜儿也是秀眉微蹙:“阿兄······要不我们躲远一些。”

显然这几天的颠沛流离,让李怜儿对于这种波澜已经有了深深的恐惧,此时多少有不愿意被无辜卷入其中的心态。

李荩忱一边看着吵起来的那两群士卒,一边笑着对自家妹子做了一个安心的手势,旋即扭过头看向萧世廉:“平日里大军之中对于大都督也是暗有怨言么?”

萧世廉轻吸一口凉气,转而看向跟在身后的一名萧家亲随,那亲随急忙低声说道:“少将军、李先生,据属下所知,军中应该没有这样的怨言,不过之前吕梁之战确实有些窝囊,再加上今日借着酒劲,

所以出现这样的怨言似乎也不是不可理解。”

李荩忱沉吟片刻,低声问道:“这怨言就算是出来,也应该是先从武毅将军的亲随部众之中出来······怎地倒是先从其余人麾下······”

萧世廉皱了皱眉,他知道李荩忱说的直白,但是说的也是事实。萧世廉可没有指望着自家弟兄们都是彬彬有礼的公子少爷,如果真的要说萧摩诃的厉害、贬低吴明彻,也确实是萧摩诃麾下先行出现这种情况更为正常,可是现在无论是萧家亲随还是萧世廉本身,都没有听说过有这种情况。

而不等萧世廉回过神来,更多几桌的士卒已经站起来加入到这混乱之中,而之前的吵架也转眼变成双方挽起袖子扔盘子、甚至连中间那几张桌子都掀翻了。

酒楼之中的普通食客纷纷惊叫着离开,而其余留下来的士卒都饶有兴致的看着,若是看到哪一边有自己熟悉的人,便挽起袖子下场。这些家伙都是战场上死里逃生回来的,再加上多少喝了酒,一个个天不怕地不怕,别说打架了,恐怕就是杀人对于他们来说也不过就是皱皱眉的事情。

李荩忱眼疾手快,将李怜儿挡在身后,而萧世廉也霍然站起来:“你们两个,护送怜儿姑娘离开。”

“阿兄,少将军,你们小心!”李怜儿急忙叫道。

萧世廉点了点头:“怜儿姑娘放心。”

而李荩忱也是做了一个鬼脸:“妹子放心便是,这世上能伤到你阿兄的可没几个。”

话虽是这样说着,但萧世廉还是下意识的按住腰间刀柄,而李荩忱也缓缓抽出衣袖中那一把饱饮鲜血的短刃,两个人看着眼前的混乱,如临大敌。

这些从战场上下来的士卒,就算是作壁上观都有可能被殃及,更何况两人根本不可能作壁上观。

这件事若是不能及时阻止,一旦闹大了肯定会带来非常不好的影响。先是萧摩诃和吴明彻的矛盾会被无中生有制造出来,使得两人的交接必然会出现意外和问题,其次关于萧摩诃能够有能耐统率大军的质疑、对于萧摩诃和吴明彻能力的争论也会随着这一场大闹接踵而至。

“大都督也好,爹爹也罢,在军中都是颇有声望的人,按理说两人交接是所有将士都乐意看到的,今日之局面确实匪夷所思。”萧世廉环顾四周,忍不住感慨一声。

李荩忱皱眉说道:“这里面要是一点儿猫腻都没有,那才活见鬼呢!”

李荩忱的意思萧世廉当然明白,当下里沉声说道:“看来是有人想要在这些士卒身上做手脚了,还真是卑鄙无耻。”

第八十九章 听一言(第三更)

“今天早上裴大士前来找武毅将军,恐怕让很多人知道了之后都有些后怕啊。”看着愈发混乱的四方楼,李荩忱轻笑一声,“病急乱投医,不过是想尽办法狗急跳墙罢了。这些将士一旦受人蛊惑,再加上有所饮酒,一时热血上头,做些冲动的事情自在情理之中,可是······”

萧世廉死死咬着牙,可是现在萧摩诃是在军中拥有很高声望的前提下征求将领们的支持和拥护,如果士卒之中对他还有什么不满,那更不要提将领们的支持了。

士卒的拥护是萧摩诃为数不多的优势所在,这里不能出问题,必须要想办法阻止这些士卒,否则万一出了人命,如何处理这一件事对于萧摩诃也是颇为棘手的抉择,到时候必然会失去一部分军心。

“可是我们一共这几个人,冲进人群之中,那不是把自己的脑袋往别人刀子上面送么?”萧世廉脸色阴沉,显然眼前的架势让他也有些不知所措。

这些家伙,喝了酒之后耍起疯来还真不好对付!

“萧兄你看!”李荩忱突然发现什么,伸手一指二楼,只见二楼楼梯一侧正放着两个不小的酒坛。显然这店家为了方便为二楼的顾客取酒水,所以提前将酒坛搬到了二楼。

那酒坛规模颇大,萧世廉一眼就看到了,冲着李荩忱点了点头。李荩忱低吼一声,猛地向前一窜,直接将前面两名举着凳子便要扑向中间的士卒撞开,而萧世廉根本没有在意身后两名亲卫的阻拦,紧跟在李荩忱身后,从李荩忱撞出来的这空隙之中窜出去。

楼梯近在眼前,李荩忱来不及在密集的人群之中冲出一条道路,索性伸手向上一拽,直接勾住楼梯的栏杆,强大的膂力拽动他的身体向上,让李荩忱轻而易举的爬上楼梯。显然大山之中锻炼出来的强健体格在这个时候起到了很好的作用。

虽然萧世廉没有李荩忱这等从爬树技巧之中演化而来的攀登技术,但是他的体格也一点儿都不差,依靠着蛮力,手脚并用也翻过栏杆,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狼狈,萧世廉拍了拍手又拍了拍衣袖,显然想让自己看上去更干净一些。

而就在这时,脚步声猛地响起,几名士卒醉醺醺的从楼梯上冲下来,见到两个年轻人挡在前面,纷纷挥手大吼道:“哪里来的毛头小子,快给老子让开!”

李荩忱和萧世廉对视一眼,不退反进,两个人一左一右勾住迎面而来士卒的手脚,轻而易举的将他们在楼梯拐角处撂倒。两个人一个是山中打猎所练习出来,一个是萧摩诃传授以及战场冲杀打磨出来的,手脚功夫都不差,再加上这几名士卒喝的显然不少,手脚都没有多少力气,李荩忱和萧世廉把他们几个放倒在地,他们甚至已经没有办法利用自己的力气爬起来。

“呔,哪里来的小子,不知死活!”又是一名幢将撞上前来,显然楼下的动静让楼上的士卒们也按捺不住,都想下场帮帮场子,可想要下楼还真非得走这楼梯不可,所以刚才李、萧两人手脚麻利放倒几名士卒的情况尽数落入这幢将眼中。

幢将虽然不知道这两个人是什么来路,但是他喝酒喝多了,再加上不远处打架拳脚声和吼声的刺激,早就忍耐不住了,怒吼着便要把这两个敢出手殴打士卒的小子撂倒。

“不知死活!”李荩忱毫不犹豫的冷笑一声,猛地一侧身,将那身材要比他们两个人大不少的幢将放过去,然后转身一记重拳重重捶在了幢将的背上。

幢将猝然受到重击,眼睛瞪大,而不等他恼怒的回身,萧世廉已经纵身而上,整个人直接撞入幢将怀中——或许用幢将自己“投怀送抱”来的更合适一些——同样是一拳敲在了幢将的软肋上,而萧世廉的声音此时也飘入幢将耳朵中:

“不知死活!”

幢将惨呼一声,如果不是及时伸出手抓住栏杆,恐怕就直接跪在地上了。而李荩忱冲着萧世廉摇了摇头,转身冲上二楼。萧世廉狠狠的瞪了这幢将一眼,知道现在不是收拾这家伙的时候,径直想要将他撞开,这一次幢将知道眼前这两个年轻人不敢惹,自己下意识的后退一步,直接给萧世廉腾出足够的空隙。

李荩忱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那酒坛后面,却发现一道熟悉的身影已经站在那里。

“两位小兄弟还真是好功夫啊!”裴子烈哈哈笑道。

“裴将军!”李荩忱显然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裴子烈,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裴子烈连连摆手:“昨天咱们喝酒尽兴的时候可不是这么称呼的,荩忱兄弟,看来你们也看中这两坛家伙了。”

李荩忱微笑着说道:“还是大士兄动作快一些。”

而萧世廉此时也走过来,皱了皱眉说道:“你们两个要是再不动的话,下面就要出人命了。”

话音未落,萧世廉直接抽刀将捆绑二层栏杆的绳索砍断,李荩忱和裴子烈对视一眼,同时一用力。两坛美酒直接顺着栏杆的空隙和楼梯滚下去。

“咚!”一声巨响,酒坛在楼下一张桌子上炸开,而另一个酒坛也随之在楼梯上炸裂,又是“咚”的一声。

喧闹的酒楼在刹那之间安静下来。

一双双目光落在那炸裂的酒坛上,又紧接着落在站在二楼的三个人身上,尚且有清醒的人认出来站在那里的正是电威将军还有武毅将军的长子,急忙拱手行礼。

裴子烈摇了摇头惋惜的看着那两个酒坛:“可惜了两坛美酒!”

萧世廉微微侧头看了裴子烈一眼,这个家伙一副事不关己,只是见义勇为、出手相助的架势,但是很显然裴子烈也看清楚眼前的情况。对于已经旗帜鲜明站在萧摩诃这一边的他来说,萧摩诃的利益受到损失可也不是什么好事。

李荩忱此时一甩衣袖,径直向前一步:“诸位将士们,电威将军和萧少将军当面,还请诸位听某一言!”

萧世廉背着手大步走到李荩忱身边,和他并肩而立。

而裴子烈不由苦笑一声,同样向前站在萧世廉相并肩的位置上,微微斜眼看着时刻不忘将他拉下水的李荩忱和萧世廉。

这两个家伙,还真是时时刻刻不放过算计我啊。

第九十章 袁英

李荩忱洪亮的声音在整个四方楼之中回荡,而大堂上还想要打架的士卒都下意识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就算是他们不知道这个年轻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但是至少站在他左右的萧世廉和裴子烈是什么身份他们可都一清二楚,那都是军中位高权重或者身份特殊的主儿,而且哪一个不是尸山血海之中杀出来的?

尚且清醒的士卒纷纷拽住身边醉醺醺的同伴,以防他们真的做出来什么出格的事情。军中战后庆祝胜利,士卒之间出现聚众斗殴也并非没有过,大多数将领对此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弟兄们打赢了总得找一个地方发泄一下,而对于这些战场上百战余生的士卒们来说,有的时候打一架还真的是不错的发泄方式。

但是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在将领们不在场的情况下,南朝以精兵政策立国,作为能够和北方抗衡的保障,尤其是侯景之乱以后,无论朝廷还是军中对于军纪的规矩更为严整,现在有裴子烈和萧世廉在场,这些士卒就算是再给他们几个胆子,也不敢继续闹事。

一时之快和肩膀上的脑袋哪个更重要,他们可是掂量的清楚。

“诸位都是我大陈浴血厮杀、立下赫赫功勋的将士,一齐从吕梁之地杀出来,按理说应该坐下来把酒言欢,这一言不合就动手打架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李荩忱朗声说道,“而为了武毅将军和大都督而争吵更是荒谬至极!”

“你这人说话是什么意思?!”一名骁骑外兵参军忍不住开口骂道,“大都督虽然年事已高,但是毕竟战功赫赫,吕梁之战一开始不要忘了是谁带着咱们打出来的,这些家伙开口侮辱大都督,便是不对,你们对大都督心存不满也罢,但是这大庭广众说出来,就是无礼,既然无礼,怎么揍不得,不光要揍,还要军法伺候!”

顿了一下,他转而抬起头看向李荩忱:“你这小子出口打断,莫不是觉得某说的没有道理?!”

萧世廉凑到李荩忱耳边低声说道:“此人是南豫州刺史、忠武将军樊猛帐下将领,这樊猛想必你也清楚。”

李荩忱对于南陈将领的认识也就停留在萧摩诃和吴明彻这一层,不过好在这几天他没有少向萧世廉请教过这方面的问题,而萧世廉好不容易找到自己比李荩忱优越的地方,当然毫不吝啬相传授。

这樊猛是南陈南豫州刺史、忠武将军,在军中地位仅次于萧摩诃,而他的兄长樊毅则是南陈荆州刺史、护军将军,总督沔、汉一带军队,可以说是南陈在荆湖坐镇的唯一一员大将,兄弟二人都是当年高祖陈霸先起兵时候的从龙元戎,战功赫赫,算得上军中颇有声望的大将了。

不过樊毅和樊猛都是性格刚直之人,素来不喜欢参与到权力之争中,按理说不会是他们在背后捣鬼。

而站在李荩忱另外一边的裴子烈轻轻叹息一声,有些无奈的说道:“此人某也认识,唤作袁英,是在樊将军帐下不假,但是却是当初扬州刺史推荐给樊将军的,樊将军虽然对他不甚喜欢,但是碍于扬州刺史的情面,也不得不用他。”

李荩忱和萧世廉的脸色都是微变。

如果说这件事是扬州刺史在背后指使的话,那牵扯可就大了。

扬州刺史是谁,他们两个当然心知肚明。扬州刺史陈叔陵是南陈当朝皇帝陈顼的次子,号称皇室第一名将,年仅十六岁就官拜都督,去年更是晋封扬州刺史。扬州是南陈在淮南的第一重镇,也是京城门户,让陈叔陵来坐镇扬州,陈顼对他的信任可见一斑。

更重要的是,陈叔陵是次子,没有办法继承皇位,而偏偏身为太子的陈叔宝一直没有什么令人赞叹和折服的建树,所以陈叔陵对于太子之位的觊觎之心可谓众所周知,只是陈顼显然也有考察这两个孩子的意思,所以对此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且陈叔陵的能力是实打实摆在那里的,对于陈顼来说,只要陈叔陵不会威胁到自己,他自然也不会去伤害自己的孩子。

不过话虽如此,陈顼对于陈叔陵还是多有节制手段的,比如陈叔陵虽然是扬州刺史,但是南陈在淮南的大军军权却都在大都督吴明彻手中,另外一支荆湖驻军人数并不多,并且军权也是被樊毅牢牢掌控,陈叔陵所能够掌控的也就只有扬州一地的军队,远远不足以对京城造成威胁。

而且陈叔陵虽然作战勇猛,但是早年在湘州等地为政的口碑却不好,所以支持他的以将领为主,缺少文臣谋士。这就更使得陈叔陵着急想要获得军队的掌控权。

毕竟在这乱世之中,最重要的还是兵权。

只是可惜之前掌控南陈大军的吴明彻,加上南梁算是五朝老臣,自然不可能将自己卷入这旋涡之中去。而即将接替吴明彻的萧摩诃,则是一直偏向陈叔宝,毕竟无论怎么说陈叔宝都是陈顼亲自选定的太子,是正统所在,而且这么多年来陈叔宝在朝堂上稳步前进,虽然没有什么大的功业,但是也没有什么过错,而且陈顼并没有表示过对于太子的不满。

如此看来,陈叔陵想要打乱军中权力从吴明彻向萧摩诃的过渡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军队保持中立总要比站到自己对立面来得好,而且很显然陈叔陵也清楚萧摩诃的能力,如果不能阻止萧摩诃走上军中统帅的位置,那么之后萧摩诃肯定不会再给他更多机会。

李荩忱轻轻呼了一口气,事情已经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一道道目光转而落在李荩忱身上,显然想看他如何继续说。

李荩忱眉毛一挑,这家伙的说话方式实际上李荩忱很熟悉,后世不少公知可不就是这么带节奏的么,明明漏洞百出的话只要增添一点儿春秋笔法,就能够说的大义凛然。

只是这家伙的水平还是差了一点儿,才不过修炼到歪曲事实的地步。李荩忱整好以暇的看着这名作袁英的参军,不慌不忙的说道:“袁参军此言诧异,弟兄们刚才讨论的,并非是大都督或者武毅将军的对错,而是这吕梁之战的对错,众所周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吕梁之战大都督有得也有失,弟兄们心平气和的讨论,如何不行?”

第九十一章 陈叔陵

顿了一下,李荩忱接着说道:“就算是大都督和武毅将军当面,听到诸位弟兄们有如此多的教训和经验,恐怕也会感到欣慰,一支知道吸取经验、努力向上的军队才是我大陈赖以为中流砥柱的军队。”

周围的将士们都下意识的屏住呼吸,显然李荩忱这一句话说到了他们的心坎中,甚至硬生生的将他们喝酒之后的吹牛拔高了一个档次,自然让他们心中对李荩忱也多了几分好感。

此人还真是会说话!

而李荩忱看了紧皱眉头的袁英一眼,微笑着说道:“而袁参军开口就说诸位将士诋毁武毅将军而或者诋毁大都督,不知道袁参军是听到何人所说,又是如何得知的,可否指出那人,又可否说出那人到底是怎么说的,让诸位将士以及某心中有所明了?”

袁英的额头上已经冒出汗珠,而周围的将士们都瞪大眼睛看着他,每一个人眼眸之中都隐约有怒火在跳动,这袁英想要给他们泼脏水,他们当然不愿意,这种诋毁上司的话,就算是真的在无意之间说出来,此时也坚决不能承认。

袁英此时也意识到自己落入李荩忱的圈套之中了,实际上李荩忱的反击手段和他一样,依旧是调动这些将士们,毕竟对于这些将士,袁英虽然说得在理,但是也意味着他们必须要因为诋毁上司的罪名而付出一定的代价,他们当然不愿意。

下意识的环顾四周,袁英发现周围已经站满了“等他解释”的将士们,而跟在他身后的几名亲随此时早就没有了踪影。

“弟兄们,揍这个家伙,竟然敢诽谤我们!”不知道是谁先大吼了一声,紧接着刚才还想要红着眼睛对打的士卒们,此时却整齐划一的齐齐向着这袁英扑过来。

对于这有些戏剧性的转变,李荩忱也不由得苦笑一声,只能祝愿这位袁参军皮比较厚,不过看在他脸皮很厚的份儿上,估计应该没事。而旁边的萧世廉和裴子烈也是相视苦笑,显然李荩忱反驳更或者说是煽动军心的手段让他们也暗暗赞叹一声。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最是高明不过。

这些士卒实际上需要的只是一个发泄对象,什么原因都可以,所以李荩忱干脆将他们发泄的原因从吴明彻同萧摩诃到底谁更厉害这个话题转移到了袁英想要诽谤他们上,这样便巧妙地避免了军中士卒对于萧摩诃怀疑心态的产生。

“走吧,这里应该用不到我们操心了。”裴子烈轻笑一声,“至少把这袁英打了,这里的将士们也算是默认了萧将军和大都督之间的交接。这军心还是萧将军的。某在这二楼包了一个雅间,不如我们进去喝几杯酒歇息一下······这家酒楼的酒倒还真是没的说。”

李荩忱也是点了点头,实际上他做的不过就是站在士卒的角度把袁英的话重新解读了一遍,归根结底一切这么轻松,主要还是萧摩诃在士卒之间的威名响亮。

对于这些战场百战余生的将士们来说,尊重的还是真正的强者。这袁英三言两语就想要挑拨士卒们对于萧摩诃而或者吴明彻的信任,未免有些天真。

“扬州刺史难道就派出这样的小鱼小虾?”萧世廉皱了皱眉,看着混乱的楼下,那袁英不用想肯定下场好不到哪里去。尤其是法不责众,就算是吴明彻和萧摩诃真的要惩罚,恐怕也没有办法对这数百人下手。

更重要的是······吴明彻和萧世廉肯定不会傻乎乎的惩罚这些出手维护他们的士卒,这件事多半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武毅将军在军中素有声望,扬州刺史自然不会指望从这里下手。”裴子烈苦笑道,“若是某是扬州刺史,肯定还主要在将领们身上多做功夫,毕竟这些士卒到头来还是得听从自家将领命令的,只要能够争取到将领,就算下面人不满意也没有用。”

“主要是扬州刺史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李荩忱手撑桌子,皱眉说道,“到底是一支忠诚于他的大军,还是忠诚于他的武毅将军。他想要一支大军······陛下会同意么?”

裴子烈和萧世廉脸色都是微变,下意识的对视一眼。

要知道陈顼虽然一直将陈叔陵放在外面,但是却至始至终都没有给过陈叔陵完整的军队操控权力,无论是樊毅也好、吴明彻也罢,虽然看上去是和陈叔陵平起平坐,甚至还要低他一级,但是实际上军队都掌控在他们手中,吴明彻负责东线的进攻,樊毅负责西线的防守,分工明确,这分明就是并不打算给陈叔陵掌控军队机会的架势。

现在就算是军队的权力从吴明彻向萧摩诃的过渡出现问题,陈顼也不会坐视军队被二儿子掌握,因为这样只会导致陈叔宝和陈叔陵之间的斗争从之前的暗地里互相使绊子变成最终的明朗化、白热化。

一旦陈顼插手,陈叔陵只会前功尽弃。

难道这李荩忱还有裴子烈等人都能看穿的必然,陈叔陵就看不穿么?现在陈顼不过五十多岁,尚且算不上老,当然还有和自家儿子斗智斗勇的力气,只要陈叔陵不傻,就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挑战老爹的权威,陈顼插手,陈叔陵甚至连反击的能力都没有。

“不,扬州刺史肯定不会逼迫武毅将军将军队掌控之权力拱手让出来的,因为那就意味着他也要将自己打拼出来的一切也都让出来。”李荩忱沉声说道,“他最佳的选择就是逼迫武毅将军保持中立。”

“荩忱你的意思是······”萧世廉怔了一下,旋即恍然大悟。

裴子烈把玩着桌子上的酒杯:“李兄弟说的不错,扬州刺史现在所做的一切,挑拨士卒也好、联络军中将领也罢,实际上更多的是为了让武毅将军看到他手中能够掌握的力量,从而让武毅将军知难而退。对于扬州刺史,他现在从年龄和功业上都占据优势,之前大都督两不相帮的态度实际上对他就非常有利,只要武毅将军继续保持这个态度,就已经足够了。”

“可是······”萧世廉此时早就没有心情在意桌上重新准备好的酒菜,无奈的皱了皱眉,“以爹爹的性子,肯定不会······”

李荩忱和裴子烈对视一眼,同时颔首。

第九十二章 向何方

萧摩诃是什么样的性子,他们两个也是心知肚明。萧摩诃直肠子也就罢了,做事还总是喜欢认死理,既然他认准了陈叔宝,那么就算是山崩地裂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意向。

李荩忱清楚的记得,在历史上陈叔宝之所以能够逃过陈叔陵的暗杀以及后来的举兵,主要就是依靠护卫在身边的萧摩诃。陈叔陵距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却最终因为萧摩诃的存在而饮恨。

当然李荩忱并不想评价萧摩诃力保陈叔宝对于南陈来说到底是对是错,毕竟相比于陈叔宝,战场冲杀历练出来的陈叔陵虽然也曾经做过不少荒唐的事情,但是至少在大敌当前不会醉生梦死。

正如萧世廉所说,以萧摩诃的性格,就算是陈叔陵动用金银美色收买也好、威逼利诱也罢,根本不可能转变自己的立场,因此现在等待萧摩诃的是陈叔陵的拉拢,但是过不了多久这拉拢就有可能变成十足十的敌意。

“在这钟离城一亩三分地上,扬州刺史就算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真的对阿爹怎么样。”萧世廉皱着眉说道,“一旦事情闹大了,对他也并非好事。”

李荩忱坐下来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轻轻抿了一口:“因此陈叔陵要是真的想对付武毅将军,绝对不会选择在钟离城。而无论是武毅将军本身,还是你我,都不会允许他前往扬州,因此扬州刺史剩下的选择屈指可数,甚至可以说只有两个。”

“一个是荆湖,一个是京城。”裴子烈轻声说道,回答了李荩忱这个问题,“若是在荆湖动手,一来扳倒了武毅将军,二来也可以震慑樊刺史,迫使樊刺史处于中立甚至直接倒向扬州刺史,这对于扬州刺史来说可谓是一举两得。”

萧世廉端起酒杯看着这琼浆玉液,自己却一点儿兴趣都提不起来:“可是在荆湖也未免有些冒险,一旦樊刺史率先倒向太子和阿爹,那扬州刺史岂不是得不偿失。”

李荩忱点了点头,伸手沾了点儿酒在桌子上写下两个字:“那他最好的甚至可以说唯一的选择就是这个了,用这一招可以让武毅将军不得不返回京城,而相比于荆湖,京城也是一个不错的战场。”

裴子烈和萧世廉同时探出头看了一眼,都流露出复杂的神情。

李荩忱霍然起身:“当务之急不是在这里饮酒作乐,咱们须得立刻去见武毅将军,此间的利害当陈述清楚,就算是武毅将军无计可施,我们也得提前做好准备。”

“自当如此!”裴子烈和萧世廉都明白这里面的牵扯,急忙颔首。

李荩忱当先向外面走去,裴子烈和萧世廉两人都是心事重重,一个想着自己怎么就不知不觉得在这旋涡之中越卷越深,而另一个则想着陈叔陵终究不是吴明彻,这一次自家爹爹又当如何应对。

不过心事终归心事,两人现在除了紧紧跟上萧摩诃的脚步,也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当看到李荩忱一甩衣袖毫不犹豫离开的时候,萧世廉不由得轻笑一声,率先跟上。

而裴子烈叹了一口气,也跟了上去。

自从今天早上他步入萧府之门开始,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就算是没有李荩忱和萧世廉的出现,在这漩涡之中,他也只会越走越深。

而在他们三人身后桌子上,用酒水写上的“觐见”两个字随着窗外吹来的风缓缓蒸发。

片刻之后就再无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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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正坐在桌子前不知道在斟酌什么的萧摩诃猛地抬起头,看到萧世廉他们三个去而复返,有些诧异:“你们不是上街去了么,为何如此快就回来了。”

而当他看到旁边裴子烈的身影时候,更是忍不住皱了皱眉,显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可是出什么事情了?”

李荩忱和萧世廉、裴子烈对视一眼,上前一步:“四方楼的事情难道武毅将军还不知道么?”

“四方楼?”萧摩诃怔了一下。

而萧世廉急忙把刚才四方楼发生的斗殴重复一遍。萧摩诃只是停了一个大概也隐约明白是怎么回事,手撑桌子霍然站起来:“现在四方楼那边情况如何?”

“已经平静下来的,另外孩儿擅自抽调了一支爹爹的亲卫赶过去,事出紧急,未能及时禀报爹爹,还请爹爹见谅。”萧世廉上前一步回答,“另外裴将军也调集了一队大都督的中军,有这两支队伍在,就算是那些家伙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再多作怪!”

“很好,你们做的很好,”萧摩诃轻轻舒了一口气,转而将桌子上他刚才一直盯着发呆的东西转过来,指了指说道,“你们都来看看这个吧,这一次还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李荩忱根据萧摩诃的表情,已经隐约猜测到什么,而萧世廉上前一步从萧摩诃的手中接过来那东西,还没有打开,萧世廉的神情就已经一变:“这是······诏书?!”

而裴子烈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看向李荩忱。

刚才在四方楼雅间上写下的字,他可是历历在目。

萧摩诃显然没有继续卖关子的意思,郑重的点了点头:“虽然军中的奖赏还没有下来,但是陛下已经先行一步宣召大都督和某归京,名义是汇报这一次吕梁之战的得失。”

李荩忱眉头紧皱,环顾左右,萧世廉和裴子烈的脸色显然也甚是凝重。他们虽然已经算到了扬州刺史陈叔陵为自己和萧摩诃挑选的战场,但是怎么都没有算到,这一场大战竟然来的这么快。

“这回京城······”李荩忱的声音缓慢,之中甚至还带着一丝颤抖,哪怕是两世为人,他都为眼前面临的危险局势由衷的担忧,“可不只是得失的事情啊······这一次吕梁之战归根结底也是我们胜了,再加上大战之得失想来大都督在战报上也已经写得一清二楚,现在让两位将军回京城,十有八九不是陛下的本意。”

而萧世廉一边将这诏书递给李荩忱,一边苦笑着说道:“不管是不是陛下的本意,这上来就是诏书这么高的规格,阿爹就算是不同意也没有办法,只是没有想到······前脚四方楼一事刚刚了结,这后招就已经来到了,其中衔接天衣无缝,不得不佩服此人的谋划。”

第九十三章 逆风行

萧摩诃的脸色出奇的凝重,他这样的神情在李荩忱的印象之中还是上一次吕梁之战最后的战还是退悬而未决的时候。显然相比于他们三个年轻人,已经参与到其中的萧摩诃更加明白这其中的关窍所在。

今天这四方楼之喧闹打架,若是放在平时不过是大战过后将士们闹出来的一点儿小冲突罢了,一般都不会有人放在心上,毕竟有的时候战友打一架反而更加熟络,这些家伙在私底下红着眼睛打架,上了战场大多数还是会背靠背杀敌的。

但是结合这突如其来的诏书,萧摩诃就算是什么都不关心,也能够隐约嗅到一点儿不同寻常的味道,显然这一环接一环环环相扣,正好构成一个针对他或者说针对他和吴明彻的陷阱,其目的简单明了,就是不能让大军的权力完全落入萧摩诃的手中。

“你们做的很好。”萧摩诃看着李荩忱三人,重新强调了一遍。

这一句话显然说的还是之前李荩忱他们当机立断处理四方楼斗殴的事情,如果不是李荩忱他们将这四方楼的风波平息,恐怕现在萧摩诃和吴明彻腹背受敌,更加为难。

“陛下肯定不会因为一人之言论就发出诏书召见大都督和将军,”一直没有说话的裴子烈此时缓缓开口,“这诏书赶在奖赏之前就下来,说明陛下对于吕梁之战之后大陈应当如何抉择也有所疑惑,否则也不会轻易动用八百里加急。”

算起来吕梁之战落下帷幕也就是两天,吴明彻以八百里加急将战报和功劳簿送入京城,而陈顼又以八百里加急将这诏书送来,正好用了两天的功夫。

陈顼如此着急召唤萧摩诃和吴明彻入京,肯定不是因为一人三言两语就轻而易举做出来的决定。

正如裴子烈所说,身为大陈的皇帝,面对现在也很难说清楚到底是胜利还是失败的吕梁之战结果,肯定也有所疑惑,想要征询吴明彻和萧摩诃的意见。同时在一定程度上将,这一支南陈唯一能够拿出来征伐的大军进行权力的过渡,陈顼肯定会参与其中。。

无论是指点也好,敲打也罢,身为大陈的君主,陈顼绝对不可能允许大军的指挥权轻而易举转移的,尤其是现在的萧摩诃年轻气盛,更是不容易把控,所以召见萧摩诃也是在情理之中。

“这么说······倒是某多虑了?”萧摩诃摩挲着下巴,神情有些复杂,这种帝王心术他接触的并不多,所以一时间也有些没主意。下意识的,他的目光落在下面几个人身上,当人没有注意的时候,自然而然想要征询更多人的意见。

李荩忱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琢磨什么,似乎是感受到萧摩诃的目光,他迟疑片刻之后,还是抬起头沉声说道:“晚辈这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还不等萧摩诃开口,李荩忱已经自顾自的说了下去:“这一次陛下召见,这京城不去也得去,虽然不知道扬州刺史让那袁英在四方楼闹出来的这些事情和陛下的诏书有没有关系,我们都不得不承认,我们正一步一步走向算起来对扬州刺史更为有利的战场,却别无选择······”

裴子烈和萧世廉也都感受到李荩忱这一字一句之间的凝重,下意识的屏住呼吸。而萧摩诃有些烦躁的在桌案前来回踱步,显然今日的局面出乎他的意料,对于萧摩诃来说,宁愿在沙场上和北方蛮夷对决十次,也不愿意在这诡谲的官场上和那些觊觎他位置的人对决一次。

但是正如李荩忱所说,现在的萧摩诃不想从高处摔落跌的粉身碎骨,就别无选择必须要踏上这战场。

李荩忱的声音猛地抬起来:“就算是建康府是龙潭虎穴,我们也得闯他一闯!”

萧摩诃霍然回头,目光炯炯,紧紧盯着李荩忱,而李荩忱这一次没有丝毫的犹豫和迟疑,直接抬起头和萧摩诃对视。

在李荩忱的眼眸之中,萧摩诃觉得自己看不到阴谋、看不到算计,只有熊熊燃烧的火焰,只有一往无前的斗志。

看来自己是多虑了。

萧摩诃深深吸了一口气,而此时萧世廉和裴子烈的目光也不可避免的纷纷落在他身上,等着萧摩诃作出决定。至于他们自己的决定,在当他们不知不觉站在李荩忱身边的时候实际上就已经表明。

“哈哈哈,贤侄此言甚合吾意!”萧摩诃猛地一拍桌子,“纵然京师是龙潭虎穴,某萧摩诃堂堂正正、问心无愧,又如何不能闯一闯!”

李荩忱嘴角边勾勒出一抹笑意,不过他脸上却看不出来放松的神色。这建康府可不是说去就能去的,或许陈顼真的只是想要再考验或者褒奖一下萧摩诃,但是架不住旁边有一个陈叔陵还有站在陈叔陵一边几个皇子的煽风点火。

要知道南陈的皇子多数都是在朝为官,是有兵权或者民权、财权掌握在手中的,对于那个庸庸碌碌、一直没有什么出色功绩的太子大哥,要说心中没有一点儿意见那是不可能的,而这些芥蒂和不满自然而然就会将他们团结到陈叔陵的身边。

所以陈叔宝身为太子,看上去颇有正统,但是除了朝中几位大臣以及军中诸如萧摩诃等将领支持之外,在其余很多方面上并不占优势。聚沙成塔、集腋成裘,或许单凭一个皇子的力量还不足以挑战陈叔宝,但是当其余皇子联起手来的时候,其汇聚在一起的力量足够威胁到陈叔宝看上去牢不可摧的太子位置。

而偏偏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无论是现在的陈顼还是历史上李荩忱所知道的那个陈顼,都没有对自家儿子之间的争斗和矛盾做出过妥善的处理,从而导致另外一个时空中竟然在他的灵柩面前上演了手足相残的悲剧,如果不是萧摩诃果断发兵击溃陈叔陵,恐怕南陈还不等北周动手,就自己先乱了。

按照李荩忱的揣测,很有可能陈顼也被各个皇子表现出来的温顺或者故意表演的相互之间的矛盾所欺骗,又或许陈顼太过于相信自己的寿命了,等到他五十多岁去世的时候都没有来得及处理这个问题。

不管是这也好,那也罢,现在这个问题可以不问源头,但是必须要解决,因为这已经真正威胁到萧摩诃、威胁到包括李荩忱在内在场几位的前途甚至是生死了。

第九十四章 过吴府

脚步声匆匆响起,大堂上几人都是一怔。而一名萧家仆人恭敬的在门外停住脚步:“老爷,大都督府派人前来,邀请老爷过府一叙,大都督说有要事相商,还请老爷速速前往。”

“嗯?”萧摩诃眉毛一挑,而李荩忱三人脸上也是露出不同神色。

而李荩忱轻轻呼了一口气,吴明彻前来派人相邀,出于何原因自然不言而喻,没有想到这一次大都督竟然倒是先坐不住了,这和吴明彻一贯稳重的作风似乎并不相符。

李荩忱和萧世廉几乎都下意识的将目光转移到一旁裴子烈身上,在场几个人要说对吴明彻的了解程度,恐怕没有人能够比得上裴子烈了。不过裴子烈似乎也有所拿捏不定,迟疑良久方才斟酌说道:

“以某对大都督的了解,大都督在战场上素来以稳重著称,到了官场上更是作风谨慎小心,所以此时邀请武毅将军前往商量倒也在情理之中。”

顿了一下,裴子烈忍不住苦笑一声:“更何况武毅将军也知道,大都督实际上一直想要解甲归田,不愿再深入京城的‘龙潭虎穴’之中,所以一时间没有主意也在情理之中。”

萧世廉和李荩忱对视一眼,虽然裴子烈说的含蓄,但是想要表达什么意思,他们两个都明白。吴明彻并不是真的毫无对策,以他多年为臣为将的经验,要是这点儿状况都应对不了,那他别说是一步步走到今天大都督的位置上,恐怕当年陈霸先都不会看重提携他。

吴明彻之所以如此着急的想要邀请萧摩诃,十有八九是因为这一次吴明彻不想顶在前面了。

“这个老狐狸!”萧世廉低低的骂了一声,在吕梁之战中最后就是吴明彻自己拿捏不定,最后索**给萧摩诃,现在又是如此。

萧世廉这句话虽然声音不大,但是旁边的裴子烈还是听到了,当下里他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想要说什么,但是萧世廉说的却也没错,裴子烈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反驳。

无论怎么说,大都督终究还是老了,正如吴明彻自己所说,到了这个年龄,不服老不行了。

李荩忱轻轻扯了扯萧世廉的袖子,有些话还是不要当着裴子烈的面说出来的好。

萧摩诃此时沉声说道:“事不宜迟,大都督既然有邀,某自当过去。此事事关重大,非一人所能商议决定,你们三个也跟着吧。”

李荩忱三人急忙拱手,而等到萧摩诃离开,李荩忱走到裴子烈身边,低声说道:“刚才萧兄也是无心之举,裴兄万万不要见怪。”

裴子烈昂起头轻轻叹了一口气,笑容之中带着难以掩饰的苦涩:“大都督这两次的所作所为,按照萧兄弟之形容也并无不可,荩忱兄弟过虑了。”

看着裴子烈怅然的样子,李荩忱也陷入沉默。

历史上的吴明彻就是因为不想承担太多战败撤军的责任,所以不顾萧摩诃等人的再三请示,意图派遣人手向建康府征求陛下陈顼的意见,结果耽误了最后撤兵的机会,导致大军陷入重围之中。

不知道在长安被当做“座上宾”的吴明彻,又是怎样的追悔莫及。

当然现在的吴明彻没有经历吕梁之败,显然还在想着能够置身事外,实在不行也要让萧摩诃顶在前面。

只是······李荩忱抬头看向前方,萧摩诃甩开步子向前,反而没有了刚才的慌乱,似乎萧摩诃也已经拿定了主意。李荩忱轻笑一声:“大都督想要让武毅将军顶在前面,又岂是那么容易?”

走在李荩忱身边的裴子烈眉头一皱:“此言······”

李荩忱扬起手摇了摇头,让裴子烈无须再说:“大士兄,于情,你应当帮着大都督,于理以及于你自己,你应当帮着武毅将军,如何抉择,不过在你一念之间。”

裴子烈脸色微变,只是微微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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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胤你来了。”吴明彻相比于前几天,看上去更加苍老,一边咳嗽着一边说道,他的声音很低,即使是在孟春季节,手中也多了一个小火炉捧着。

这捧炉虽然在样式上和后世有很大的区别,但是从原理上相差无几,其作用自然也不言而喻,显然吴明彻的病又加重了几分。看到吴明彻如此,裴子烈急忙上前一步想要搀扶吴明彻,不过旋即想起吴明彻在船上呵斥他的声音,脚步堪堪停住。

注意到裴子烈的动作,吴明彻微微一笑,伸手指着他说道:“大士,你可终于长记性了!”

“大都督我······”裴子烈急忙想要解释。

“老夫说了不用你搀扶,你每一次都不听,现在终于知道了,老夫高兴还来不及呢!”吴明彻轻笑着说道,目光转而落在萧摩诃身上,“元胤,你知道老夫这一次为什么着急让你过来么?”

萧摩诃一拱手:“敢问大都督,可是因为陛下诏书的缘故?”

吴明彻眯了眯眼,抬头看向窗外:“是啊,算起来自从太建六年(作者按:公元574年,吴明彻曾自寿阳入朝)到现在,征战不休,已经有三年多未曾入京了,真是阔别已久啊。”

“末将敢问大都督,陛下此时不先将军功批复下来,就着急宣我二人进京,所为到底何事?”萧摩诃沉声说道。

吴明彻回过头看了萧摩诃一眼:“元胤,你心知肚明,又何必问老夫,老夫请你前来,为的正是此事。”

萧摩诃皱了皱眉:“末将愚钝,还请大都督明示!”

没有想到萧摩诃竟然如此回答,吴明彻轻轻咳嗽两声,伸手指着萧摩诃笑着说道:“萧元胤啊萧元胤,没有想到······咳咳······没有想到你也变聪明了!罢了,罢了,在场几人,皆为你我亲信晚辈,有些话就算是明说也无妨,这一次回京,陛下只是想要召见你我,询问吕梁之战的情况罢了,但是这······”

吴明彻顿了一下,有些无奈的说道:“只是陛下的意思。”

虽然吴明彻至始至终都没有点明,但是在场所有人都已经听明白。这只是陛下的意思,谁知道陈叔陵以及其余对皇位虎视眈眈的皇子们又会给他们准备什么“丰厚的礼物”。

第九十五章 多险恶

“此去建康,凶险异常,”萧摩诃沉声说道,目光盯着吴明彻须臾不离,“幸而有大都督带领,末将心中安定,只是不知大都督又想如何应对?”

吴明彻脸上闪过一抹不悦的神色,他之所以着急想要让萧摩诃前来,实际上也有想要征询萧摩诃意见甚至让萧摩诃打头阵的意思,但是相比于在战场上总是自告奋勇,萧摩诃在官场上的表现要谨慎和小心的多,丝毫不漏破绽,所有的话至始至终都围绕着请吴明彻定夺决定的意思。

不过吴明彻的不悦只是一瞬间的,至少萧摩诃在官场上表现出的稳重也给吴明彻带来不少宽慰,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明他没有看错人,萧摩诃有足够的能耐带领大陈军队走下去。

看来自己一把老骨头了,到头来还得给萧摩诃打头阵啊。不过若是能够保住萧摩诃,从而给大陈这么多将士们一个更是辉煌而光明的前程,吴明彻还是愿意的。

毕竟吕梁之战最后的犹豫不决,让戎马征战一生的吴明彻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有些愧疚,如果不是萧摩诃坚持,恐怕这数万大军就真的要落入九死之地了。若是能够为这些曾经无怨无悔追随着自己的将士们保住一个年轻有为的统帅,吴明彻还是愿意付出点儿什么的。

老将军的脚步来回走动,时断时续,他内心的纠结就算是不看他脸上的神情也能够隐约察觉出来,不过大堂上所有人都没有说话,毕竟最后应当如何处置,还得老将军自己下定决心。

伸手捋着胡子,吴明彻淡淡说道:“京城之中应当如何应付,这个元胤无须担心,老夫在大陈为官二十多年,朝中还是有三两能够说的上话的至交,谁敢为难元胤,老夫和他们第一个不愿意,其余文武和老夫相交的虽然不多,但是元胤你的功劳有目共睹,肯定也会有很多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这话一出,萧摩诃急忙郑重一拱手,而包括裴子烈在内,三个年轻人都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您老人家说只有“两三”至交,那朝中还有谁人敢称有“至交”?

要知道五年前挑选太建北伐之主帅的时候,有人提议淳于量,淳于量是南陈重臣,本来大多数朝臣都无异议,结果尚书左仆射徐陵、都官尚书裴忌等重臣接二连三的跳出来全力举荐吴明彻,使得吴明彻最后取代淳于量率军北伐,一举收复淮南,成了南陈开疆拓土第一大功臣,战后直接官拜征北大将军,进而拜大都督,成为南陈军中毫无争议的第一人。

吴明彻在朝中人缘于此可见一斑,此时吴明彻提到朝中至交,显然是做好了承担这一次风潮的准备,这也着实让包括萧摩诃在内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毕竟谁都猜测不到陛下到底想要如何进一步规划命令,所以让吴明彻顶在前面终归是好的。就算是陈顼真的有所不满,也不会对这么一个为南陈立下汗马功劳、又准备解甲归田的老臣发脾气。

“不过······”不等萧摩诃开口,吴明彻的话音就是一转,“京城固然多凶险,元胤你却也别忘了,从这里到京城,可也不是一条康庄大道啊!”

萧摩诃脸色微变,南陈收复淮南的时间算不得长,对于淮南的经营也是以军事化为主,先构筑重镇要塞再修建道路,这也就意味着淮南屈指可数的道路都是贯通连接几处重镇的,而从这钟离前往京城,唯一的一条大路正过扬州。

正如吴明彻所说,当陈叔陵发现在京城或许无机可乘的时候,保不齐会抢先一步下手。他既然又饿能耐直接派人前来这钟离四方楼闹事,又如何不能在扬州自家一亩三分地上动手?

陈叔陵这些年虽然立下了不少功劳,但是胆大包天的事情干的也不少,这家伙脑袋发热,谁知道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萧摩诃有些犹豫,而李荩忱却向前一步:“大都督此言不假,但是不能因为扬州是扬州刺史的地盘就不回京城,晚辈想以大都督和武毅将军的统筹能力,扬州刺史就算真的图谋不利,应该也很难逃出两位将军的算计,而恰恰我们可以趁着这个机会,一举抓住扬州刺史的把柄,让他以后投鼠忌器,反而不敢在京城和我们为难!”

“贤侄你······”萧摩诃一怔,李荩忱这话说得,未免有些托大。

“阿爹,荩忱兄弟说的有道理,龙潭虎穴咱们闯得,这扬州刺史难道还是吃人的魔鬼不成!”萧世廉此时也毫不犹豫的站出来一步,铿锵有力的说道。

裴子烈轻轻摇头,不过还是同样向前一步:“末将以为然!”

吴明彻轻笑一声,自嘲道:“没有想到老夫戎马征战二十多年,到头来这胆量却是越来越小,现在竟然还不如几个毛头小伙子!

顿了一下,吴明彻手按桌子,沉声说道:“元胤,这吕梁虎狼环饲之地,我们尚且闯得,一个小小的扬州,如何去不得!我们和那北朝蛮夷打了一辈子的仗,难道还会怕了自己人的些许小伎俩?!”

“可是大都督年迈,虽然扬州刺史应该不会直接拔刀相见,但是一旦有什么冲突和误会,末将也担心大都督的安危。”萧摩诃急忙一拱手,“若是大都督出了什么意外······”

“元胤,吾意已决,毋庸多言,老夫没有死在北朝蛮夷的刀下,难道还会死在自己人手里?!”吴明彻冷笑一声,“老夫这一次倒要看看,这大陈立国二十余年,难道当年开国老臣都走得差不多了,就有人敢兴风作浪?!朝廷的嘉奖想来今明两日就会下来,嘉奖一来,稳住军心,咱们便出发。”

不只是萧摩诃,李荩忱、萧世廉等人也是一怔

“陛下的旨意······不是让我们即刻进京么?”萧摩诃迟疑问道,“若是拖上几天,会不会······”

第九十六章 请赐字

吴明彻摆了摆手:“此间大战刚刚停歇,朝廷奖赏尚且未下来,此时召大将回京城,难免会引起军中骚乱,陛下也曾投身军旅,不可能不明白这道理,只要老夫上书陛下,陈述清楚,陛下必然会允许。”

萧摩诃微微颔首,吴明彻的意思他明白,安顿好军中为首要任务,否则两人仓促回京,准备不足不说,还有可能被陈叔陵趁着这个机会在军中做手脚。大军一旦混乱,那才是真的一发不可收拾。

“事不宜迟,老夫现在就上书答复陛下,”吴明彻沉声说道,同时扬起头看向萧摩诃,“元胤,你既然来了,倒也不妨和老夫一起上书,你我二人之名字在上面,分量总是要重一些。”

嘴角抽搐了一下,萧摩诃还是点了点头。吴明彻这是无论如何也要绑着自己一起,不过现在的萧摩诃除了依靠吴明彻的力量之外别无选择。毕竟他要面对的可不只是南陈的皇帝,还有虎视眈眈的陈叔陵。虽然陈叔陵在四方楼上搞得小动作功败垂成,但是也给萧摩诃提了一个醒,这个扬州刺史做事无所不用其极,是个狠辣不好对付的角色。

自己行事,还是小心为上。

当下里萧摩诃沉声说道:“上书一事应当细细商议,末将前来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大都督先行答应。”

“哦?”吴明彻眉毛一挑。

萧摩诃伸手一指萧世廉:“某家长子世廉年逾加冠,之前身在沙场,全心尽在杀敌之上,未曾行加冠赐字之礼节,因此末将今日恳请大都督为我这孩儿赐字。”

萧世廉错愕的看了自家爹爹一眼,不过旋即回过神来,向前一步踏出:“大都督允文允武,智谋双全,得蒙大都督赐字,是晚辈的荣幸,还请大都督不吝赐教!”

吴明彻轻轻呼了一声,自己想要拽上萧摩诃,而萧摩诃这也是毫不犹豫的要把自己和他绑在一起了。

古来家族之中都是邀请家中长老或者其余德高望重的至交来给子侄辈赐字,表示家族对于子侄的信任或者彰显老一辈之间的友谊,因此这赐字有着很大的讲究,一旦承蒙长辈赐字,此人就等于和这位长辈有脱不开的联系。

这种给对方晚辈赐字的情况在世家门阀之间多为常见,并且已经作为一种世家之间联络感情的上佳途径。

比如现在吴明彻给萧世廉赐字,萧世廉以吴明彻所赐之表字行走朝野之间,那些和吴明彻有交情的人,自然而然都会看在这吴明彻所赐给的表字上对萧世廉多加照拂。当然这也相应的等于宣告了萧家和吴明彻之间密切的关系,萧家就已经可以算作吴明彻的“朋党”。

而不等吴明彻开口,李荩忱也向前踏出一步:“启禀大都督,晚辈本是即将加冠,奈何阿爹不幸离世,这加冠之事便也耽误了,若是大都督不嫌弃,还请大都督也为晚辈赐字。”

李荩忱目光炯炯的看着吴明彻,既然萧摩诃想要将吴明彻和萧家绑在一起,那李荩忱就不妨绑的更紧一些。

吴明彻看着李荩忱,不由得苦笑一声:“武毅将军也好,始兴枪王也好,都为当世之英雄人物,为两位之子嗣赐字······也算是老夫的荣幸了。”

萧摩诃脸上神情缓缓放松下来,而旁边心一直提在嗓子眼的的裴子烈也是脸上肌肉轻轻抽搐一下,嘴唇微张,同样是松了一口气。谁都知道吴明彻如果此时拒绝的话,就等于重新回到了中立甚至是站到了萧摩诃的对立面,这对于本来就被推到前面的吴明彻来说当然不是什么好事。

既然萧摩诃想要将自己和他牢牢绑在一起,那吴明彻也别无选择,倒不如顺水推舟遂了这个人情。

当下里细细打量着萧世廉,吴明彻沉声说道:“萧少将军胸藏韬略、一表人才,为人胆大机灵,是一员将才,而名字‘世廉’二字更是蕴藏乃父对于萧家能世代香火绵延、世代清廉为人的美好寓意,少将军年长,那老夫便赐你一个‘伯清’,伯者,萧家之长也,少将军当继承萧家虎胆,将萧家之荣耀延续下去。而这‘清’字,清风两袖,清水长远,正可比拟乃父对你清廉传家、香火连绵的期望。”

“伯清?”萧世廉喃喃重复一遍,旋即急忙一拱手,“多谢大都督!”

萧摩诃不卑不亢的也是一拱手。

而吴明彻转过头看向李荩忱,叹息一声:“始兴枪王乃是一代豪杰英雄,后来跟随陈将军北伐,几乎成就我南朝数代未有之伟业,枪王以‘荩忱’二字予贤侄,想来也是寄托枪王尽忠报国、赤血丹心之心愿。老夫惟愿贤侄能世代尽忠,不枉枪王殷切期待和一腔热血,这‘世忠’二字,便赐予贤侄,不知贤侄意下如何?”

李荩忱郑重行礼:“晚辈谢大都督。”

而他心中也是苦笑一声,世忠世忠,世代忠诚的到底是什么?

是支离破碎的家,还是和自己实际上并无多少瓜葛的大陈?

而自己爹爹李成当初给自己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又是想要自己忠诚于什么?

李荩忱缓缓抬起头,看着挂在吴明彻身后的那一张舆图。

南北朝之疆域纵横交错,无论北方的青色如何包围,东南仍然有一片赤红色。

或许······自家阿爹希望自己忠诚的,是这个民族,是这些和他们一样在战火之中流离失所的百姓。

吴明彻的目光在萧世廉身上扫过,转而落在李荩忱这里。萧世廉的性格和萧摩诃很相像,再加上之前萧世廉的表现,吴明彻能够清楚的断定萧世廉是一个将才,或许多加磨练还可以成为帅才,但是也就如此,他想要超过乃父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但是对于站在萧世廉旁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年轻人,吴明彻真的不敢妄下定论。

第一次,他有一种看不清楚一个人的感觉。

也因此,吴明彻给了李荩忱“世忠”这个表字能够时刻提醒他要

忠诚于南陈。

看着李荩忱的身影,吴明彻喃喃感慨一声:“这乱世纷争不知道何时,或许这年轻人能多做些什么······只是希望老夫这一双混浊老眼没有看错人。”

第九十七章 不怕他

一轮明月悬在长干里外两山之间,逐渐升上石头城墙。

偌大的建康城之中,星星点点的灯火逐渐熄灭,大街之上除了来往巡逻的士卒之外,已经很少能看到行人的身影。一日的喧嚣在这降临的夜幕之下缓缓消散。

即使是这江南最繁华的建康城,也有入夜休息的时刻。

宫城东西两侧东华门和西华门内外的灯火率先熄灭,表明府衙之中值守的官员此时也已经漏夜返回。而宫城北侧华林苑的灯火飘忽不定片刻,同样消失在视野之中。

一抹阴影将站在御书房廊下的身影吞噬,不过很快点点灯火就急促的从这身影后面跑上来,将黑暗驱逐。一名宦人举着灯笼躬身说道:“陛下,时候不早了,陛下可要歇息?”

站在廊下的正是南陈皇帝陈顼。静静看着曾经照耀建康城的灯火逐渐消散,陈顼一言不发,晚风轻轻吹拂他的衣袖和胡须,而他的目光缓缓的从远处长干里外那一轮明月逐渐转移向北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陛下······”宦人小心翼翼的重新喊了一遍,同时将手中的灯笼轻轻晃了晃,让陈顼面前的光影不知不觉得交错。

“知道了,你先退下。”陈顼有些不耐烦的一挥衣袖。

那宦官急忙应了一声,但是不敢真的离开,只是转身后退几步,让陈顼的身影重新被黑暗吞没。陛下虽然自登基以来少有平白无故发火,但是这几天陛下心情不好是谁都看得出来的,君王之心若海底针,深浅难测,谁知道陛下生气的时候会怎样,弄不好掉脑袋都有可能。

据说前几日吕梁战报传过来的时候,陛下可是把御书房之中的瓷瓶都摔了一个遍,御书房足足收拾了一整天。

如果不是今天恰恰轮到自己当值,推都推不掉,就算是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愿意这个时候过来触霉头。

陈顼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宦官的动作,只是紧紧盯着北方天边重重叠叠的群山,良久之后方才缓缓转过身,重新走到宦官手中灯笼投射出来的光明之中,他看也没看不知不觉已经汗流浃背的宦官,径直向御书房走去。

就在御书房之中正面的屏风上,悬挂着大陈的舆图,在舆图上可以清楚地看到两淮,尤其是吕梁之地,被朱笔重重的标注出来。

清脆的脚步声匆匆忙忙响起,伺候在陈顼身侧的几名宦官都诧异地抬起头,黑暗之中一道娇小的身影快步冲出来,直接扑入陈顼的怀中:“爹爹——”

“阿宁!”陈顼皱了皱眉,不过还是伸手抱住女孩,一直紧皱的眉头下意识的舒展开来,“阿宁你怎么来了?”

“爹爹你怎么还不歇息啊,娘亲说时候不早了,应该睡觉了。”女孩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清秀可人,一双眼眸灿烂若星辰,直勾勾的盯着陈顼,好像陈顼不回答这个问题她绝对不会罢休。

几名宦官此时都纷纷低下头,以掩饰脸上露出的如释负重的神情。陛下平生疼爱女儿胜过儿子——或许是因为陛下的几个儿子也确实各有各的头疼之处,单说这孝顺和知书达理,反倒是不如几位公主——而这么多女儿中,最是受宠的还是宁远公主。

有宁远公主在,陛下就算是想要发火也会强忍着。甚至宁远公主至始至终都是称呼陈顼“爹爹”而不是“陛下”或者“父皇”,对此陛下也从来都没有过意见,似乎这样的称呼更让陛下高兴。

“那你怎么不歇息啊?”陈顼蹲下身让自己和女儿等高,微笑着说道。此时的陈顼丝毫没有一国之君的模样,而是一个和蔼的父亲。

宁远公主顿时皱了皱小鼻子,愤懑不平的说道:“乐儿姊姊非得让人家今天把《楚辞》背下来二十行,才能睡觉,阿爹你是不知道那《楚辞》有多难背,可是偏偏娘亲还站在姊姊那里,所以······所以······”

陈顼忍不住哈哈大笑,伸手在女儿鼻子上刮了一下:“所以你这个小丫头就直接逃出来的?”

“对!”宁远公主斩钉截铁的说道,“阿爹人好得很,才不会和娘亲还有阿姊那样呢!”

陈顼轻笑着摇了摇头:“那要是阿爹也让你背书呢?”

“那······”宁远公主咬了咬手指,愤愤的一跺脚,“那你们都是坏人,我以后不和你们一起玩了!”

“扑哧!”陈顼终于受不住笑出声来,而周围的宦官们也都是抬起袖子掩住笑容。

看着自家逃学逃到御书房的女儿,陈顼自是哭笑不得,索性伸手牵着女儿:“这样吧,你不想背书,那就看着阿爹在这里处理一些案牍如何?”

“好啊,只要不是背书就好!”宁远公主急忙连连点头。

而陈顼转过头沉声说道:“你们去告诉施姬和乐昌一声,今天朕看着宁远读书。”

宁远公主笑嘻嘻的背着手转来转去,而陈顼狠狠的拍了一下她的小脑袋:“阿宁,下不为例!”

“阿爹放心!”宁远公主郑重的点了点头,只是她的目光飘忽不定,早就不在陈顼身上了。

陈顼轻轻叹息一声:“明天还不知道你阿姊又要如何找朕算账呢。”

话是这么说着,陈顼还是微笑着将御膳房早早准备好的点心拿起来两块递给女儿,不过还不等他开口,宁远公主便好奇的指着挂在舆图两侧两幅画像:“阿爹,这两个人为什么会挂在这里?”

“因为他们两个对咱们大陈很重要。”陈顼斟酌词句说道,对于正在汹涌翻滚的风暴,他并不想女儿知道,更不想让女儿卷入其中。

“那他们两个是爹爹的敌人么?”宁远公主诧异的瞪大眼睛,“如果是爹爹的敌人,爹爹别怕他们,我帮爹爹揍他们,非得打个满地找牙不可!”

陈顼哭笑不得的伸手摸了摸宁远公主的头:“阿宁你放心,不用怕,他们不是,更何况······敌人来了肯定是爹爹保护你,怎么会让你保护爹爹呢?”

宁远公主挥了挥小拳头:“哼,爹爹怎么知道我保护不了你?”

陈顼却没有着急回答,而是抬起头看着那两幅肖像画,喃喃说道:“朕不是你们的敌人,但是你们的敌人······同样不好对付啊。”

那两幅栩栩如生的画像上,一边写着“吴明彻”,另一边写着“萧摩诃”。

第九十八章 习武

“当!”一声脆响,裴子烈手中的长剑斜斜刺在李荩忱长枪的枪头上。迅猛如狂龙攻过来的长枪触电一般弹开,如果不是裴子烈收剑收的快,而李荩忱也及时通过后退两步化开这冲劲,恐怕李荩忱会直接被自己的力气带倒。

“阿兄!”在外圈观战的李怜儿惊呼一声,便要向前,不过被萧世廉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

“怜儿姑娘你别慌,你兄长并无大碍,刚才裴兄分明是及时收手了,”萧世廉沉声说道,“你现在冲过去,反倒是有可能让你兄长乱了心神。”

听萧世廉这么一说,李怜儿急忙退回来,而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这个家伙竟然紧紧攥着自己的手腕,俏脸微红,狠狠瞪了萧世廉一眼。而萧世廉也发现结症所在,急忙尴尬的松手,连连摆手:“我······我,对不起啊!”

李怜儿红着脸又是退了一步:“少将军,男女授受不亲,还请少将军自重。”

萧世廉郑重点了点头,举起手说道:“怜儿姑娘,刚才事出急迫,真的很抱歉,我保证······”

他话没有说完,身后脚步声骤然密集,吓得两人急忙回头看去。

裴子烈挽出来的剑花声势浩大,银光闪动,而李荩忱这一次一反常态迎上去,反而连续后退好几步。手中长剑划过一道弧线,直奔李荩忱而去,裴子烈忍不住大笑一声:“世忠兄弟,看来这一次又是我赢了!”

“那可未必!”李荩忱笑着回答。

裴子烈脸色微变,李荩忱声音洪亮,脚步不乱,这后撤并非是因为真的没有了后招而不得不防守,这十有八九是个陷阱!不过裴子烈明白的太晚了,李荩忱脚步猛地一顿,原本急速后退的身躯硬生生的顿住,反而借此机会在地上重重一蹬,拖在身后的子云枪也是趁着这个机会猛地扬起,一枪破入裴子烈仓促挽出的剑光中。

“当!”一声脆响,长枪闪动着寒芒的枪头正正点在剑柄之前,这突如其来的强劲力道使得裴子烈手腕一抖,长剑险些脱手。这一刻他也明白,李荩忱手下留了不少力道,算是回敬他刚才的礼让。

“好一招枪法!”裴子烈忍不住赞叹一声,“以弱示敌,出其不意,恰似孙膑走为上计引庞涓入伏,化兵法为枪法,好!”

李荩忱微微喘息着,刚才如果自己不是将这杨家枪之中的回马枪使出来,恐怕真的要被裴子烈压着打,回马枪这种枪法至少在这个时代还不至于那么常见,也就是关羽关云长曾经用过,而且这也流传于野史之中。

见李荩忱最终占据了上风,李怜儿也顾不上和萧世廉日常的斗嘴,连连拍手叫好。而李荩忱伸手抹去额头上的汗珠,将子云枪往地上一插:“裴兄,受教了。”

裴子烈笑着说道:“这句话应该是某来向贤弟说才对。今天咱们要不就到这里吧,时候也不早了,贤弟不是还要去读书么。”

“这倒是不慌,小弟还有几处未明,刚才裴兄之剑招多有精妙之处,小弟最后也是借着裴兄心慈手软,侥幸胜出罢了。”李荩忱笑嘻嘻的挠了挠头,“但是对于裴兄之前几招还是不知应当如何拆解,还请裴兄不吝赐教。”

裴子烈哈哈笑着捶了李荩忱一拳:“你小子还跟我这么客客气气的,是不是存心寒碜我裴子烈?”

而原本目光一直落在李怜儿身上的萧世廉,此时也搓着手向前一步:“你们两个倒是快点儿,今日我还未曾打过呢!怎么着也得让兄弟过过瘾!”

晨光从树杈之间洒下来,照耀在李荩忱三人的身上,三个人都是一袭再简朴不过的白衣,身姿挺拔,手中的兵刃闪动着寒芒,也映衬着他们年轻的脸庞。

李怜儿一边收拾好水碗和毛巾,一边忍不住将目光投向前方,看着那三道相对而立的身影,唇角边流露出一抹微笑。

而李荩忱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不远处回廊下,大步走来的萧摩诃正好看见练习武艺的三人,堪堪收住脚步,这位即将成为南陈军中第一人的大将,伸手捋着胡子,微笑着看了良久,却并没有向前一步,而是转身绕道而行,似乎他也不愿意打扰到这几个晚辈。

这大好的年华、大好的岁月光阴,便由他们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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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的脚步声在回廊下响起,打破了吴明彻府邸一向的宁静。

萧摩诃快步走到大堂外,旋即站定,按照他的身份再加上和吴明彻的熟稔程度,实际上根本用不着通报就可以直入大堂,但是萧摩诃依旧恪守应有的礼法,哪怕是现在有所焦虑也不越过雷池一步。

“是元胤来了么?”吴明彻的声音从大堂之中响起,“进来吧。”

大堂之中实际上不只是吴明彻,李荩忱、萧世廉和裴子烈早就已经等候在这里了,他们三人这几天一直在吴明彻的书房之中——相比于萧家小小的宅院,吴府的藏书当然要多少不少。

对于三个登门求书的年轻晚辈,吴明彻非但没有拒绝,甚至还把书房直接让了出来,不管这三个小家伙是真的想要来学习的好,还是只是作为萧摩诃的眼线来探听自己一举一动的,吴明彻都直接以最简单的无招胜有招化解,反正自己问心无愧,李荩忱他们是真心想要求学问自然最好,就算真的还要探听什么风声,那吴明彻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吴明彻这么光明磊落的行事,虽然李荩忱几人心中并无真的想要探听什么的意思,也不得不对这位老将军更钦佩几分。

实际上李荩忱求书,真的只是为了求书。

相比于后世,在这个时代能够藏书的也都是世家豪门,温饱尚且刚刚解决的老百姓,哪里有闲钱或者心思去买书?而李荩忱作为一个穿越者,最不缺的是后世一千四百多年积攒出来的经验,而最缺的自然就是对于这个时代的了解、

而想要了解这个时代的各个方面到底都处于什么水平,以及尽快的融入这个时代的生活之中,除了通过萧世廉、裴子烈等人的讲述,当然还有一个不错的方法就是从书中学习。

同时李荩忱更重要的还是掌握一些兵法常识,毕竟他现在杀人靠的是蛮力、打仗更是一窍不通,主要依赖自己多出来这么多年的经验,实际上和这个时代有很大差别的,这也是为什么李荩忱坚持每天早晨起来和裴子烈、萧世廉切磋武艺。

对于自家儿子这几天什么都不干,就跟着李荩忱习武、读书,萧摩诃自然也是双手支持。

第九十九章 旨意

且不说裴子烈还有李荩忱都是实打实的年轻一辈翘楚,单单就是吴明彻书房之中的藏书还有吴明彻随时都能够提供的讲解,就足够让萧世廉受益匪浅,相比于看古代书籍排版和文字都有些困难,甚至不得不依靠裴子烈和萧世廉讲解的李荩忱,萧世廉显然能够从吴家的藏书之中学到更多。

萧摩诃大步走进来,看到萧世廉他们三个年轻人脸上都带着凝重神色,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声。而吴明彻将桌子上一份萧摩诃同样熟悉的诏书递给他,沉声说道:“陛下的诏书刚刚抵达,老夫不敢迟疑,请元胤过来一起商量对策。”

“陛下未能答应我们之前的请求?”萧摩诃眉毛一挑,实际上这诏书在道路上来往也用了两天的时间,算起来今天中午军中休假就已经结束,下午就要召集将领,就算是现在陛下让他们回去,照样可以在召集将领开完会之后回去。

“若是如此,老夫倒也心安,可是陛下在诏书中却说。若是老夫身体有恙,完全可以在钟离多加休养,等到身体好起来再返京,和之前诏书之中着急且严厉的语气大相径庭。”吴明彻苦笑着说道,忍不住轻轻咳嗽两声。

“陛下这又是何意······”萧摩诃同样流露出惊讶的神情。

李荩忱沉声说道:“晚辈觉得,陛下如此作为,不外乎两种可能。”

“哦?”吴明彻浑浊的目光之中有一丝光芒一闪即逝,“咳咳,贤侄不妨说说看。”

李荩忱伸出手竖起两根手指,又接着弯下其中一根:“这第一呢,自然是陛下生气之前大都督和武毅将军联手拒绝归京的事,因此这诏书之中与其说是在抚慰大都督,倒不如说是让大都督‘别回去了’。”

吴明彻轻笑一声,摆了摆手说道:“陛下的为人老夫还是清楚的,断然不会有这等明言暗讽之作为,另外老夫之病······咳咳······陛下也是清楚的,之前就曾多有慰问,所以这话当是出自陛下真心。”

李荩忱点了点头:“这只是一种可能。第二自然就是陛下也意识到有人想要和大都督以及武毅将军为难······”

“老夫心中所想,也是这种可能,”吴明彻沉声说道,“扬州刺史在我钟离郡中尚且能闹出不小的动静,在扬州甚至在京城谁知道又给我们准备好了什么,陛下对此也不可能没有一丝察觉,这让我们晚回去几天······咳咳······说明陛下还是不想让我们输的。”

萧摩诃也点了点头:“你我出了事,终究于太子不利。”

萧世廉和裴子烈下意识对视一眼,都露出恍然神色。实际上陛下这么做,归根结底也是不希望太子一方的人马匆匆前来,结果落入陈叔陵的圈套之中、损失惨重。这其实就是陛下维持朝野之中权力平衡的一种手段。

既得让太子陈叔宝因为自家兄弟们的强势而时时刻刻保持斗志和警惕,又不能过分削弱陈叔宝的力量,导致陈叔陵他们最后越庖代俎。这种巧妙地平衡看上去很简单,但是当平衡的双方都是有血有肉的人,甚至还是自己子嗣的时候,就远没有那么简单了,陈顼能够能够一步步维持着这平衡直到今天,其帝王心术和御下手段可见一斑。

只可惜······李荩忱轻轻松了一口气,陈顼在历史上只活了五十多岁,也算得上壮志未酬,若是有陈顼在,即使南陈国力损耗的所剩无几,隋朝想要拿下南陈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

“君王心意,多猜无用。”吴明彻沉声说道,“陛下虽是如此说,但是我们还是早日启程为好,此事······多拖延亦是无利。”

萧摩诃颔首说道:“今日下午便当召集各部将领商议吕梁之战情况,不如明日启程。”

吴明彻伸手拍了拍桌子上的另一份诏书:“也好,这军功若是不发下去,恐怕弟兄们都要来找某这一把老骨头讨债喽!”

三个年轻人相视莞尔,而萧摩诃却笑不出来,面色凝重,不知道是在担心归京的安危还是担心现在军中的诸多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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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声咚咚,在军营外响起,已经空荡荡了好几天的南陈大营之中,一面面旗帜迎风飘扬,而不断有快马冲入军营之中,卷起翻滚的尘埃。大队的步卒在主帅营帐两侧森然列队,手中的枪矛层层伫立,犹若钢铁丛林。

“武毅将军到!”呼喊之声从营帐外传来,而主帐之中一名名将领下意识的侧过头看向掀开营帐走进来的身影。

“电威将军到!”又是一声响起。

萧摩诃和裴子烈一前一后大步走进来,两个人都是手捧头盔、身披甲胄、腰悬佩剑,一般无二的身姿挺拔,大步进来,看到已经到了不少的将领,萧摩诃和裴子烈微笑着点头行礼。

两人如此统一整齐的动作,无疑是在告诉大多数将领,电威将军已经彻底和武毅将军站在一起了,而电威将军背后站着的是谁,大家可都心知肚明。这几天到萧摩诃府上拜访过、哪怕是递过名剌的将领们,都暗暗松了一口气,而其余少数将领则难免心中惴惴。

“宜远将军到!”

营帐帘幕再一次被掀开,宜远将军樊猛大步走进来,他同样装束整齐、气息稳重,显然等待这一刻也已经许久了。

(作者按:之前考证有所偏差,樊猛封宜远将军,后主继位方才进封忠武将军)

“宁远将军到!”

南陈宁远将军任忠快步走入营帐,这员老将一如既往地微微低头,将其恭谨的性格展现无疑,不过在场所有人都不敢小觑这位从侯景之乱时候就征战沙场的老将,要知道他一步步走到今天,身后也是尸山血海、人头滚滚。

在历史上,这位宁远将军是少有的几个带领麾下从吕梁全军而返的,或许他未曾独当一面、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战绩,但是单单凭借于绝地之中全军归来的本事,其能力便不可小窥。

“咳咳,都到齐了?”众将熟悉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来,只不过相比于吕梁之战时候,显得更加苍老和沉重,“那便升帐!”

话音未落,一道苍老的身影缓缓转过屏风,走到中军大帐最前方主帅位置上。

“末将参见大都督!”众将同时拱手。

这个老人哪怕是苍老的手无缚鸡之力,哪怕是身形佝偻已经没有办法披甲,也依旧是大陈的司空、大都督,是带领他们从一个又一个血肉磨坊之中杀出来的南陈第一名将。

第一百章 继承

“三才三。”

“单关,十四致十六。”

黑白棋子接连不断落在棋盘上,双方落子甚快,几乎没有停顿,一点儿不像相对而坐、风轻云淡的手谈,倒像是战场上以命换命的厮杀,不断地逼迫对方出招,直到对方露出破绽。

“十八松十六。”

“这棋什么意思?”萧世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喃喃说道,看着棋盘上的变化,两人快速的落子终于在这个时候被打断,萧世廉的目光不断的在棋盘上扫来扫去,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李荩忱拈着棋子轻轻敲打着棋盘:“伯清兄,观棋不语真君子,更何况你这是在下棋呢。”

萧世廉没好气的“哦”了一声:“那我下还不成么,十七星十七。”

李荩忱饶有兴致的看了萧世廉一眼:“伯清兄,你这样走可就莫怪小弟无情了,棋盘上好大的一条大龙,可真的不救?”

怔了一下,萧世廉顺着李荩忱的目光看去,忍不住“啊”了一声,自家那大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李荩忱的棋子合围,此时想要救,因为失了先手也已经来不及。

当下里萧世廉愤愤的伸手一拉棋盘,将棋盘弄乱:“罢了罢了,这一局是我输了,是我输了!”

看着萧世廉沮丧和后悔交织在一起的神情,李荩忱哭笑不得:“你输了就是输了,何必弄得跟一个受气小媳妇似的,我家怜儿生气的时候也没有你这么矫情!”

萧世廉翻了翻白眼:“话说主帐那边都已经开始那么长时间了,你真的一点儿都不担心,刚才我都没有心思下棋,否则下一次肯定不会输给你。”

李荩忱皱了皱眉说道:“萧兄啊,满打满算我学会这围棋才不过一天的功夫,萧兄就算是随手下肯定也能够胜过小弟吧。”

萧世廉哼了一声:“要不是教你的时候你一点儿都不晓得规矩,还真以为你是扮猪吃老虎呢,一天就能把围棋下成这样,普天之下能有几人?”

李荩忱不着痕迹的微微一笑,实际上他在后世学过围棋,虽然多半是处于兴趣爱好,但是规矩懂得不少,而且还和老一辈几个高手切磋过,这下棋手艺绝对算不上差。

更重要的是相比于这个时代,李荩忱有很多后世演化来的新棋路,他这一番下在萧世廉等人看来无异于“不按套路”的胡乱撞,可是到头来李荩忱总能出其不意的让他们吃亏,这一次李荩忱故技重施,而萧世廉短短一天当然想不出破解之法,再加上他心中所有牵挂,自然而然又着了道,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为时晚矣。

“做事最重在于全神贯注,”李荩忱一边收拾棋盘,一边说道,“某既然是在下棋,就要全神贯注于赢你,至于其余事宜,不过是身外之物,与棋盘上的某又有何干?”

萧世廉敲了敲桌子:“行啦行啦,你赢了棋就开始装深沉,快说说,你真的一点儿都不担心?”

李荩忱一摊手:“你也不想想,大都督还有你爹爹都是何许人,再加上还有裴兄在侧,要是他们三个联起手来都镇不住一个小小的樊猛,那就未免说不过去了,若是今日营帐之中出了事,我看这京城咱们也不用去了,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话虽如此,只是我······”萧世廉站起来来回踱步,左手砸在右手上,“唉,要是能早早的立下更多功勋,只要能混上一个参军,我也能去营帐中听听了。”

“这一战下来朝廷不是已经满足你这个愿望了么,”李荩忱轻笑一声,“萧兄,人不可不知足,萧兄二十岁加冠之年龄便成为参军,这也是少有的,萧兄应该珍惜才是。”

“行啦,老兄,你就别在这里不慌不忙的掉书袋了!”萧世廉一跺脚,伸手拽住李荩忱,“走,陪我去大帐外面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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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缓缓坐下的吴明彻,营帐之中众将都下意识屏住呼吸。

虽然萧摩诃也好,忠军将军樊猛、宁远将军任忠、电威将军裴子烈也罢,都是赫赫有名的战将,但是相比于吴明彻,终究还是有差距。

在南陈众多将士心中,带领他们跨过大江、连战连捷收复淮南的吴明彻,是战神一样的存在,吴明彻哪怕是年迈多病,在众将士心中的地位,也依旧要比其余将领高上很多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陈顼筹划吕梁之战的时候,明知道吴明彻的身体随时都有可能出问题,还是不得不以吴明彻为帅,因为只有吴明彻才能让众多将士心甘情愿的追随征战,也只有吴明彻能够给他们带来胜利的希望。

只是可惜历史上这个希望在残酷的敌我实力对比面前还是破灭了,不过好在历史的轨迹,已经因为李荩忱的出现而被改变。吕梁战后,能够号令三军的吴明彻还在,而南陈的大军,也还在。

此时坐在最前方胡床上的,依旧是南陈大都督吴明彻。

“陛下的嘉奖诏书已经下来了,”吴明彻淡淡说道,“吕梁之战,老夫身体日亏,难以支撑,幸而武毅将军力挽狂澜,此为众所周知。此次陛下诏封武毅将军为南兖州刺史,都督北徐州、南兖州、北兖州、南青州、北青州、谯州六州军事,加封左卫将军、都督。”

大帐之中安静的只有吴明彻苍老的声音在回响。实际上萧摩诃身上的这些头衔身份都是吴明彻的,陛下以这些加封萧摩诃,不过是承认了萧摩诃作为军方下一代的接班人。

这是在所有人意料之中的。

而吴明彻同样也没有打算给其余人开口的机会:“老夫年事已高,上书请求陛下解甲归田,奈何陛下挽留,情深意切,老夫也不好拒绝,不过陛下体恤老臣,令老臣回京担任司空,因此从这诏书抵达、老臣接旨之时起,此间一切军中事务,全都交由左卫将军负责。”

顿了一下,吴明彻接着说道:“左卫将军所言,即老夫所欲言;左卫将军所做,即老夫所欲做。众将士当听左卫将军之调遣如老夫之调遣,尔等明白?!”

老人的声音猛地提高,而整个营帐之中所有将领神色各异。

诡异的沉默将营帐笼罩,吴明彻猛的一挥衣袖:“尔等明白?!”

刹那间,那个随时都有可能油灯枯竭的大都督仿佛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当年率众渡江、意气风发的镇前将军,他手指的方向,只有连天血火和所向披靡!

此时此刻的吴明彻,恍若当年,无人能挡。

第一百零一章 遵命

不过整个大帐之中令人窒息的平静并没有持续太久。

“末将明白!”裴子烈一咬牙,率先向前一步拱手行礼,虽然他的官职和年龄摆在这里,第一个表态似乎有些突兀,但是反正现在裴子烈也不打算做出、并且也没有第二个选择了,所以还不如干脆利落些。

看到率先站出来的裴子烈,宁远将军任忠犹豫片刻,也是向前一步:“遵命!”

任忠在军中的分量可不是裴子烈相比的,虽然他的宁远将军官职也就是比裴子烈的电威将军高上一点儿,但是任忠久在军中,无论声望还是人脉都不是裴子烈这等年轻人能够比拟的,甚至就连萧摩诃,与其相比都稍逊半筹。

此时任忠站出来表态,可不仅仅代表着他一个人,果不其然,还不等任忠站回去,一名名平时就和任忠走得近、甚至可以说对任忠马首是瞻的中郎将、参军等纷纷站出来,整个营帐中一时间颇为热闹,而那些本来是摆明态度来看戏的墙头草和中间派,这个时候也不再犹豫。墙头草和中间派可不意味着他们不会选择,一旦双方出现实力的偏差,这些家伙能第一时间嗅到风声。

有的时候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一根墙头草。

一道道目光紧接着落在樊猛的身上,谁都知道这一次权力交接,最有意见的必然是樊猛。毕竟相比于萧摩诃,樊猛除了战功少了一些,无论是资质、年龄还是军中人脉,实际上都要更胜一筹,可是谁曾想到吴明彻至始至终看重的就是萧摩诃,根本没有打算给樊猛机会,而偏偏萧摩诃将一切都完成的近乎完美,一丝破绽都没有,还真的让人没有办法鸡蛋里挑骨头。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樊猛不知道如果自己什么都不说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不过他很清楚,那样的话吴明彻不会让自己舒坦的。

这一次吴明彻继续上书请求解甲归田,结果陛下还是一如既往地不答应,由此可见,哪怕是吕梁之战后期险些大败而归,陛下对于吴明彻的信任和恩宠还是在的,只要陛下的信任还在,吴明彻就能够牢牢地坐在司空的位置上,随时都可以重返军队执掌大军,再加上吴明彻的人脉和声望而或者资历,都不是樊猛能比的,甚至就连樊猛的兄长荆州刺史樊毅都只有望其项背的份儿。

所以吴明彻在一天,就没有人能够挑战萧摩诃的位置。

樊猛深深呼了一口气,周围那些家伙跃跃欲试的神情他可都看在眼里,如果此时站出来说一个“不”字,不用说也知道,他肯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这短短的几息功夫,在樊猛感触之中却无比的漫长,在一道道目光的注视下,他还是上前一步:“遵命!”

这个时候,也别无选择了。

感受到樊猛最终还是低下头的动作,萧摩诃的嘴角微微一勾,转过身朗声说道:“承蒙诸位将军拥戴,萧摩诃一定不负众望!”

“左卫将军威武!”这一次众将没有丝毫的犹豫,整齐划一的说道。

而吴明彻微微摇头,看着明显脸上还带着不忿神色的樊猛。这个家伙是个打仗的好手,只可惜脑子太糊涂了。这大都督的位置,只要他兄长还活着,他这一辈子都坐不上,吴明彻选定萧摩诃也是为了能够及早断了他的念想,不要成为别人利用的工具。

毕竟以陈顼向来深沉的帝王心思,怎么可能允许樊家两兄弟一东一西分别执掌南陈的两路大军?更或者换做一个普通人,都不会这么做,所以樊猛对于这东线六州军事总都督位置的觊觎之心,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有的时候平衡远远比你做出的成绩要重要。萧摩诃是吴明彻亲自选出来的人,为了安抚吴明彻、也为了安抚这些前线将士,顺水推舟让萧摩诃坐上这个位置,对于陈顼,何乐而不为呢。

更何况萧摩诃为人沉稳、对内素来低调不喜欢争执,对外却作战勇猛、令敌人闻风丧胆,相比于樊猛,可是一点儿都不差,更何况萧摩诃人脉较短的弊端,在陈顼眼里,未尝不是一个优点。

相比于军中将领,身为南陈皇帝的陈顼,需要看的当然不知有谁会打仗。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将才和帅才有着不小的区别,双方在眼光和见识上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

吴明彻眯了眯眼,萧摩诃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帅才,而萧世廉和裴子烈等晚辈在吴明彻看来现在可以算将才,以后经过磨练或许可以成为帅才,而真正让他看不清楚的,却还是那个李荩忱。

这个年轻人,现在看上去不显山不露水,但是每一次见到他总给吴明彻一种脊背微微发凉的感觉,就像是深山之中的老狐狸遇到了难缠的对手。

至于李荩忱是什么样的人才,吴明彻难以评价,他没有展现过自己在战场上的能力,但是他一点就通的聪明才智以及看上去无心却总是点到关键位置的言论,让吴明彻细细品后总觉得这个年轻人不太一样。

而现在吴明彻自诩为帅才,能让他看不透的,就只有帅才更高一层了。想到这里,吴明彻悚然一惊,一个词不知不觉得泛上心头。

枭雄。

——————————

“左卫将军?”李荩忱看着面带喜色的萧世廉,眉毛一挑。他印象中萧摩诃似乎是从武毅将军直接因为功劳大而晋封三公的,又或者中间还有一步,或许就是这左卫将军了。

(作者按:历史上萧摩诃在吕梁之战后封右卫将军)

萧世廉笑着说道:“卫将军继续向上,可就是大将军了。这一次陛下可真是够意思。”

“这句话有本事你去当面给陛下说。”李荩忱毫不犹豫的一盆冷水泼下来,一努嘴,“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再等等吧,除了萧将军,陛下也少不了对其余将领的封赏。毕竟在纸面上,吕梁之战咱们是打赢了的。若是陛下真的够意思,给其余将领的封赏肯定也差不了,但是如果陛下不想让萧将军舒服,这封赏肯定就有偏差了。”

“这······”萧世廉眉毛一挑,“陛下会可以为难阿爹?”

李荩忱苦笑一声:“陛下的心思,你我又如何揣摩得到?某只能说······但愿。”

第一百零二章 幸好

营帐的帘幕被掀开,正不耐烦在营帐中走来走去的萧世廉急忙看去,看到是裴子烈走进来,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袖子:“大士兄,情况到底怎么样,都快急死某了。”

“先给我找点儿水喝,”裴子烈一边说着,一边自顾自的走到水缸边给自己舀了一瓢冷水,仰起脖子灌下去,方才砸吧砸吧嘴,“他娘的都快渴死老子了。”

而李荩忱也缓缓站起来,饶有兴致的看着裴子烈喝水。萧世廉不由得跺了跺脚:“你倒是说说啊,别光顾着喝水。”

李荩忱摆了摆手:“萧兄无须着急,若是事态不对的话,裴兄可就没有好心情在这里喝水了。”

裴子烈随手一扔水瓢,冲着李荩忱赞赏的点了点头:“朝廷旨意,宜远将军樊猛加持节、都督南豫州军事。宁远将军任忠加持节,进封平北将军,都督北徐州军事。”

萧世廉轻轻舒了一口气,这样算来樊猛和任忠也都得到了封赏,等于朝廷已经默认了他们萧摩诃左臂右膀的身份,虽然这左臂右膀似乎用起来一点儿都不得心应手,不过想来陛下也不可能真的对萧摩诃一点儿掣肘都没有,至少樊猛是大家熟悉的将领,以樊猛为掣肘,总比派来一个陌生的对手要好。

“某也加封北谯州太守,”裴子烈无奈的一摊手,“只是你们也明白,这太守加不加的都一样。”

萧世廉和李荩忱都笑了一声。这归根结底还得说到南朝的侨迁制度。

当年东晋衣冠南渡,对北方随同朝廷和世家迁移的百姓按照原本的州郡整体安置。比如将谯州的百姓安顿在淮南,划定该地域为谯州之侨地,但是实际上这些百姓还是归属当地的州府管辖,保持北方州府的名字,不过是想要表示朝廷的正统性、收复失地的决心以及容易对百姓进行管理罢了,这些乔迁州府多为有名无实。

这也是为什么在南北朝中,会出现诸如南徐州(今镇江)和北徐州(今徐州)等等和历史上其余时代格格不入的地名。

经过这数百年的演变,当年的侨郡和现在的州府已经完完全全的合二为一,这北谯州自然而然就真的成为了一个虚衔。

手底下没有百姓也没有土地,归根结底裴子烈还是电威将军。

“至少涨了俸禄不是!”裴子烈苦笑一声,算是安慰自己,“不过晋升太守却也麻烦,这一次少不了要跟着左卫将军还有大都督向京城中走一遭了。”

听到这里,回过神来的萧世廉和李荩忱对视一眼,不由得纷纷大笑,裴子烈怎么跑,终究还是没有跑出他们的手掌心,这京城一遭,裴子烈想躲都躲不过去喽!

“你们两个少幸灾乐祸,”裴子烈拍了拍桌子,“当务之急还是想想咱们这一路怎么平平安安的去,平平安安的回来吧。那位扬州刺史肯定不会让我们舒坦。”

李荩忱收敛笑容,正色说道:“现在只能说幸好陛下没有想要为难大都督和萧将军的意思,否则只要对樊猛的封赏再少一些,樊猛就算是今天咬咬牙忍住了,肯定也会心中含有怨气,到时候只要有心人稍微挑拨一下,咱们后院失火,在京城更是难以立足。”

“这说明陛下心中终究还是向着太子的。”裴子烈微微颔首,

樊猛这一次看上去军衔没有变动,还是宜远将军,但是给他加了都督南豫州军事的职务,就立刻不一样了。这个都督和裴子烈的空头太守可就大不相同,南豫州是实打实存在的州郡,地处淮南要塞,北控梁郡、南托巢湖,古往今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在数百年前南豫州还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合肥。

曾经称霸东南的吴大帝孙权一次又一次的统军北上,却一次又一次的在合肥城下折戟沉沙,而曹魏亦是曾经在合肥一地汇聚张辽、李典数位足以独当一面的大将,合肥的重要性可见一斑。

陛下将南豫州的防务托付给樊猛,就是将建康城外围防线的安危交给了他,对于樊猛的信任之情自是不言而喻。这一个南豫州都督的身份,可远远比加封一个将军来的实在有用。

樊猛只要不傻,自然也知道这是陛下的厚爱,毕竟单单以他在吕梁之战中的功劳,以一州都督之职位酬功甚至有些大了,若是樊猛对于这样的封赏还不满意、意图捣乱的话,那就未免太不把陛下放在眼里,毕竟这天下终究还是陈顼的天下,不是扬州刺史陈叔陵的天下。

可以说樊猛是南陈大军之中最难以预测的炸弹,而现在陈顼一出手就把樊猛压制住了,其目的自然也是防止吴明彻和萧摩诃离开之后军中生乱,从而导致新官上任的萧摩诃被“下克上”,而这继续追根溯源,还得归根在陛下对于太子一党的维护上。

陈叔宝为人憨厚,素来不喜欢过多结交外臣,萧摩诃算得上少数支持他的臣子,若是连萧摩诃都被陈叔陵阴谋弄掉了,那陈叔宝就真的成了光杆司令,这种事情陈顼当然不会允许发生,他需要的是对陈叔宝、对支持太子的文武官员的历练,但不是将他们送入死地。

而陈叔陵也好,樊猛也罢,说难听点儿就是磨刀石。

这结果也在李荩忱的预料之中,毕竟历史上最后走上皇位的还是陈叔宝不是陈叔陵。但是结果虽然如此,想要一步步走到这样的结果上,又有谁知道要付出多少代价?

史书上寥寥几笔带过的文字背后,蕴藏着无数难以为后人所知的勾心斗角和血雨腥风。

帘幕再一次掀开,萧摩诃大步走进来,有些诧异的看着营帐中的三个人,片刻之后笑着说道:“你们三个还都在啊,那倒是好办了,准备准备,咱们明天一大早就要启程了。”

顿了一下,萧摩诃看向萧世廉:“伯清,你去亲卫中挑选得力人手,进京无须太多人护卫,二十人足矣,不过记住,要身手敏捷的,还有机灵聪明的!”

似乎对萧世廉有些不放心,萧摩诃又转而看向李荩忱:“世忠贤侄,你点子多,跟着他一起去吧。”

李荩忱和萧世廉不敢怠慢,急忙同时一拱手。

而萧摩诃冲着裴子烈笑道:“大士,大都督让你即刻过去,莫要耽误了,到时候大都督怪罪下来,某可不好解释啊!”

看起来萧摩诃心情不错,裴子烈也是微笑点头,拱手行礼退下。

第一百零三章 考核

“快,都给老子跑起来!”萧世廉大声吼道,挥动手中的马鞭。

而李荩忱在旁边低声说道:“这已经是第六圈了,还有四圈。”

萧世廉皱了皱眉:“用得着跑这么多么圈么,知道的人知道咱们是在挑选人手,不知道的人怕不是还以为老子在虐待士卒!照某说,我萧家训练出来的这些亲卫一个个都强壮机灵得很,随便挑选几个都能够满足要求,何苦如此?”

“这一趟回京城,可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简单,显然萧将军也是出于未雨绸缪,”李荩忱沉声说道,伸手一指,“至于你问某为什么要这么麻烦,跑步是为了考验他们的耐力,一旦路上遇到什么紧急情况,必须保证无论派出去的是谁都能够及时的将消息送到。”

顿了一下,李荩忱的声音之中带着一向没有的担忧:“无论如何咱们都不能小看了扬州刺史,扬州刺史这一辈子令人热血沸腾的事情做了不少,但是卑鄙下流的事儿做的也不少。既然要防备,还是防备的严密来得好。”

萧世廉的神情也凝重几分,他从小在世家之中长大,李荩忱这一句话之中有多少含义,萧世廉可是很清楚。这位扬州刺史素来胆大包天,所以谨慎小心一点儿倒也没错。

看着在校场上一圈一圈跑着的萧家亲卫,李荩忱面色凝重,手中马鞭一扬:“那边,后面掉队的四五个人就不用跑了!”

“是!”早就等候多时的一群亲卫急忙冲入校场之中,任由那掉队的几名士卒挣扎吼叫,还是坚决的将他们拽到一边。

“可以了。”李荩忱一颔首。

萧世廉旋即低声吩咐一句,在校场上跑的头晕目眩的亲卫们接着被引入旁边的一片开阔地,几个草人被树立在开阔地的另一边。在几名幢将整齐划一的口号声中,这些亲卫几乎是催动自己的潜能上前张弓搭箭,一支支箭矢射出去,哪里还有在战场上的呼啸凛冽?

看着不少箭矢软绵绵的飞出去,甚至有的还没有抵达草人所在的那一条线就飘飘然落地,萧世廉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毕竟当初他也是给李荩忱夸下海口的。这些士卒无论如何,终究还是没有完成李荩忱的考核,再怎么解释也不过就是对于无能的借口

当下里轻轻咳嗽一声,萧世廉一挥手。这一次不用李荩忱多加吩咐,那些负责淘汰人的亲卫们自然也知道应该怎么办。

“差不多了。”李荩忱凝神看向校场之中,“把那几个射箭还能射准的,还有之前跑步跑在前面的都挑选出来,到时候让他们居中,其余还没有淘汰的人负责外层的防卫。”

毕竟李荩忱也不可能真的用后世挑选特种兵的严苛方法在这个时代挑选士卒,能有这么多人通过第二批的考核就已经出乎李荩忱的意料了,萧摩诃善于训练士卒看来也不是徒有其名,就算是李荩忱自己,自问哪怕是有了今天这样的身体素质,想要成功通过这样的考核也未必可行,更何况那些士卒根本不知道第二轮考核是什么样的。

当然李荩忱这样也是为了模拟他们遇到突发情况的反应能力,毕竟真的遇到什么危险,谁都不知道自己下一步有可能撞入怎样的境地之中,随时随刻保留余力并非不是好事。刚才那第二轮淘汰的士卒当中就有不少在第一轮中一直跑在前面。

萧世廉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李荩忱这样的选拔方式。他没有再看校场中一道道忙碌的身影,而是缓缓转向东看去,现在已经做好了近乎万全的准备,只是不知道那位扬州刺史又打算怎么招待这些并不怎么友好的客人?

而李荩忱饶有兴致的看着靶场上的一道身影。那是一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或许是因为刚才跑步的时候用力太猛,一开始他射出的几支箭矢都只是堪堪碰到稻草人,不过很快他就调整好呼吸,一支支箭矢准确的射中稻草人各处要害。

察觉到李荩忱的兴趣所在,萧世廉笑着吩咐一声:“去,把那个小子叫过来。”

脚步声匆匆,那名看上去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轻人大步跑到李荩忱和萧世廉面前,伸出衣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标准的一拱手:“属下参见参军、军师。”

萧世廉听到“军师”这两个字,微微一笑,显然对于这个称呼颇为满意。李荩忱的身份现在还是萧家的客人,但是谁都知道他实际上已经算是萧家的幕僚了,所以这些萧家亲卫称呼一句“军师”确实无可厚非,甚至很是合适。

然而听到这个称呼,李荩忱心中却是五味杂陈。他永远不会忘记,整个村子的灾难和那个被山贼们称为“军师”的家伙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不过事到如今,往事如烟皆消散,李荩忱不可能一直在过去的阴影之中徘徊不前,他在铭记仇恨的同时,也得抬头向前走。

“某让他们换个称呼。”萧世廉也意识到什么,急忙说道。

李荩忱摆了摆手:“这样也很好。”

“可是······”萧世廉皱了皱眉,终于还是叹息一声,“罢了,你愿怎地就怎地!”

李荩忱转而看向在面前一直笔直站着的年轻小子:“你多大了?”

“回禀军师,属下今年二十了!”

萧世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和李荩忱今年才不过二十加冠,这小子要比他们两个年轻很多,说是二十岁打死萧世廉也不信。

“其······其实属下今年十八。”那小子急忙改口。

李荩忱摇了摇头,这个时代算年龄一般都说虚岁,这小子肯定也是如此,所以他最多也就是十六七。或许在和平年代,这样年纪的还只是孩子,但是在乱世之中他们早早的就熟悉了战火和杀戮。

这是整个时代的悲哀,至少现在的李荩忱只能去习惯和适应,还无力改变。

李荩忱微微一笑:“小子,你刚才为什么前几支箭射的飘忽不定,但是后来就稳住了呢?”

萧世廉也转过来头,正常人在连续几次失败之后一般都会因为急躁或者颓废而表现的更差,甚至直接放弃。这小子年纪轻轻能够稳住心神,却是有出彩之处。

第一百零四章 亲卫

“我······我当时实际上没有多想什么,”伸手挠着头,这小子脸都快皱到了一起,“我阿爹曾经教过我,打猎也好、锄地也罢,如果第一步走错了也不要怕,只要吸一口气把第二步走好就可以。”

李荩忱和萧世廉对视一眼,萧世廉笑了一声:“有几分道理。”

“你做的很好。”李荩忱拍了拍这小子的肩膀,“叫什么名字?”

“李平。”

“没有想到咱们还是本家。”李荩忱脸上也是露出诧异神色,“还真是有缘分。”

萧世廉低声说道:“老弟,本来阿爹就嘱托我给你找一个贴身亲卫,这小子颇为机灵、功夫咱们之前也见到了,还不错,看上去和你挺有缘的,要不就他了?”

李荩忱点了点头,微微蹲下身让自己的目光和李平平齐:“小子,有没有兴趣当我的亲卫?”

李平瞪大眼睛看向李荩忱,旋即郑重的摇了摇头:“不!”

这一个字斩钉截铁,而萧世廉的脸色大变,刚想要发火,被李荩忱眼疾手快一把拽住。李荩忱沉声说道:“为什么?”

“因为军师应该是在后面出谋划策、指挥打仗的,要是做了军师的亲卫,那我以后就没有机会上阵杀敌了!”李平的声音掷地有声,“我家祖上三代都是死在蛮夷的手上,阿爹也身受重伤,在救下我之后就咽气了,所以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杀蛮夷!”

萧世廉原本狰狞的面容缓缓平静下来,而李荩忱也长叹一声,旋即郑重说道:“跟着我,你照样可以上阵杀敌。”

“可是······”

李荩忱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这个军师和其余军师不一样,我是会上阵杀敌的军师。你我同病相怜,家父也是死在蛮夷手中,若是不能上阵杀敌、手刃敌人,我李荩忱立于世间,空有七尺之躯,又有何用?!”

周围原本抱着看热闹心态的亲卫们此时都下意识的挺直腰杆,而李平更是直接单膝跪地:“军师!刚才属下言语多有冒犯,还请军师万万不要放在心上,属下愿意追随军师、保护军师周全!属下武艺低微,只请军师不要嫌弃。”

李荩忱伸手搀扶李平起来,微笑着说道:“某相信你。”

不知不觉得,李平的眼眸已经湿润,他从小在战火之中颠沛流离,过的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后来参军所为的就是报家中血仇,何曾感受过人与人之间的善良关怀?今日李荩忱一句“某相信你”,虽然只有短短的四个字,但是其中的信任和托付却是李平从小到大短暂的人生中从来没有感受过、经历过的。

郑重的一拱手,李平紧紧盯着李荩忱:“以后军师但有吩咐,属下自当赴汤蹈火!”

李荩忱本来还想摇头,但是当他看上李平双眼的时候,立即明白过来,李平所说的并不是一句空泛泛、李荩忱愿意的话可以一天喊一百遍的口号,而是发自内心的誓言。

这些乱世之中历经了太多苦难的年轻孩子,将自己包裹在厚厚的壳之中,以求能够保护自己,这总是让他们看上去有些冷酷,但是当有人真心信任他们的时候,再坚硬的外壳,也总是脆弱不堪一击。

李荩忱伸出小拇指,勾住李平已经磨出茧子的手指:“这是我们村子里的规矩,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顿了一下,李荩忱郑重的说道:“那我们说好了,保护某。”

李平扬起头,一边勾住李荩忱的手,一边点了点头。

而李荩忱心中轻轻叹息一声,十六七岁,哪怕是经历了再多的沧桑,终究是个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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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南陈皇宫。

脚步声匆匆,在寂静的宫殿之中响起。

这几日陛下的心情不好,这是前后宫中众所周知的,即使是陛下一向宠爱的宁远公主,也不过是让陛下强颜欢笑罢了。陛下脾气不好的时候,与其劝说,还不如让他自己冷静冷静来得好,这已经是宫中多年的共识,所以这几天宫中一切行事都是从轻从慢,生怕做错了什么引起陛下的恼火。

“何事惊慌?!”站在那一张大陈疆域舆图面前不知道已经发呆多久的陈顼霍然回头,色厉内荏。

手捧奏章的那一名小宦官吓得脚步一个踉跄,如果不是他及时跪倒在地化解了这下坠的力道,恐怕会直接在陛下面前摔个狗啃泥。不敢抬头看陈顼的神情,小宦官双手微微颤抖着将手中的奏章捧起来:“启禀陛下,扬州急报!”

“扬州?”陈顼皱了皱眉,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喃喃叹息一声,“没有想到你终究还是坐不住了。”

伸手拿起那奏章,陈顼摆了摆手:“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那小宦官早就已经吓得浑身发抖,这扬州是谁的地盘他可清楚得很,扬州此时来急报,定然不是什么好事,看来宫里宫外这些天传得风风雨雨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不过小宦官也知道,这些不是他应该关心或者有命关心的,当下里重重一叩头,他转身离开,如蒙大赦。

只是小宦官没有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陈顼的手也微微颤抖,不过这个执掌南陈十年了的皇帝,还是在连续的深呼吸之后让自己稳住心神。这奏章不打开他也知道是什么内容,不过他还是强迫自己将奏章之中的每一个字都纳入眼帘。

良久之后,陈顼缓缓的合上奏章,随手将这和宫里宫外流言蜚语有着紧密联系的奏章扔进了一旁的火盆之中。看着火舌逐渐将奏章吞噬,陈顼的脸上无悲也无喜,只不过相比于刚才,他的目光似乎浑浊了不少。

四十九岁的南陈皇帝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到椅子旁,自己还没有年过五十,却有一种年迈力不从心的感觉。

似乎在经过无数内心挣扎之后,陈顼还是重新将目光投到了那火盆上,只不过刚才那奏章在大火的舔舐之中已经消散了身影。

“你这一动手,”陈顼自言自语,“兄弟阋墙,空给外人晋身之机会······只可惜朕这个父亲,却只能这样眼睁睁的看着······”

伸手拍了拍椅子扶手,陈顼自嘲一声:“这龙椅,数百年来还是那么惹人注目啊,为此······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

第一百零五章 遇袭

明月悬挂在树杈之间,晚风徐徐吹来,官道上的树影轻轻摇晃。

南陈收复淮南算起来也没有几年,对于淮南的经营也多数停留在军事设施的修建上,毕竟一来饱经战火的淮南想要在短期内恢复没有那么容易,二来现在的南陈也没有足够的资金和时间。

因此这或许还是当年东晋时候修筑的官道,甚是崎岖难走,路上颇多坑坑洼洼,更重要的是路两边的荒草经过这么多年的雨水浸润,已经开始侵蚀夯土打成的路面,甚至有生命力顽强的野草都已经出现在道路中间。

原本可以并行两辆驷马马车的官道,此时甚至只能够容许一辆马车通过,还时常陷入坑洼之中。而道路两边荒草凄凄,时不时可以看到荒废的村庄,那断壁残垣的景象和淮北李荩忱曾经见过的并没有太大区别。

这一场蔓延整个神州大地,已经持续了三百多年的南北朝战争,使得淮南淮北这等兵家必争之地彻彻底底成为荒原。

马蹄声哒哒在空无一人的官道上回响,一支马队逐渐出现在月光下。这马队前后士卒都是手持刀剑、全副武装,一双双眼眸之中泛着杀气,不断地在周围齐腰高的荒草之中扫来扫去,一看就知是战场血火之中磨砺出来的精锐斥候。

只不过这官道过于狭窄,导致这人数颇多的马队不得不拉开较长的队伍。

李荩忱和萧世廉都是一身并不起眼的士卒衣衫,两个人坐在马背上也是手按刀剑。因为吴明彻的身体原因,根本没有办法骑马,再加上吴明彻需要携带进京的部分家眷,还有李荩忱的妹妹,所以这一支队伍之中有足足五辆马车。

或许这样的车队规模放在江南算不得什么,但是放在淮南这等荒无人烟的地方,绝对是惹人注目,所以萧摩诃和吴明彻至始至终都没有打算隐瞒行踪。不过饶是如此,到了扬州城外,虽是夕阳西下,萧摩诃还是打算趁夜色明亮提前赶到瓜洲渡。

陈叔陵如果准备的话,肯定还是在扬州城中做手脚的可能性比较大,所以萧摩诃干脆就不给他这个机会。更何况早日出了这扬州的一亩三分地,也算是不用提心吊胆。

过了扬州地界,陈叔陵就算是有胆子,也没有实力在其余地方明地里动手。而且从扬州城到渡江的瓜洲渡算起来也没有多远距离,漏夜前往说不定明天早上就到江南了。

只是萧摩诃也没有想到这扬州城外的官道竟然荒芜破败若此,周围的荒草还有那些不断出现在视野之中的断壁残垣,时时刻刻带着阴森的感觉,即使是素来胆大的萧摩诃,此时背后也出了一身冷汗。

“阿爹,距离瓜洲渡应该还有十多里地,”萧世廉催马上前两步,“到了瓜洲渡有水师等候接应,咱们也就算安全了。”

陈顼的旨意是在萧摩诃他们动身之后方才抵达的,旨意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陈顼为了方便老都督平安入京,特地安排水师战船前往瓜洲渡迎接,有陈顼这一道旨意在,自然也没有人敢在从瓜洲渡到京城的道路上动手,但是陈顼这么说实际上也在明示,扬州这一段路他可就保证不了了。

一来陈顼不可能在陈叔陵并没有做什么之前无名无实的就将他拿下或者限制他的权力,二来这也是陈顼对于萧摩诃的一个考验。小小的扬州都过不来,这京城还是不来的好。

“去告诉大都督一声,”萧摩诃点了点头,越是最后这一段距离越是不敢让他掉以轻心,“告诉弟兄们,都瞪大······”

一声号箭在道路一侧腾空而起,刺耳的呼啸声打破了官道上的宁静,也打断了萧摩诃这一句话。萧摩诃的脸色登时大变,而周围的护卫们也下意识的抽出兵刃。

箭矢呼啸而来,直接将最前面开路的几个人淹没,而月色下能够清清楚楚的看到在荒草之中出现的身影,他们匍匐前进,转瞬之间又消失在萋萋荒草中。

“小心了!”李荩忱猛地一拽绳索,绑在背上的子云枪已经顺着手臂滑入手中,挽了一个枪花。

而后面又是一声号箭升起,只不过这号箭声响明显和刚才不一样,显然是压后的裴子烈在询问情况。

“来的人不少,”萧摩诃霍然提起马槊,“既然来了,那便好好教训教训他们!”

箭矢不断地从黑暗中射来,不过早就有了防备的萧家亲卫自然不会再吃亏,一朵朵枪花舞动的滴水不漏,而手持盾牌的士卒更是熟练地冲向外围。同时一辆辆马车顿住,两侧车帘掀开,弓弩施放的声音不绝于耳。

一道道在月光下时隐时现的身影被射中,惨叫着倒下。而那些从荒草中放出的箭矢打在马车上,却只发出清脆的响声之后无奈落地。

原来还没有进入扬州,李荩忱就提议将前后两辆马车空出来,将队伍中的弓弩手抽调一部分藏入马车当中,而那些箭矢没有办法伤到马车,则是因为在离开钟离的时候,马车侧壁内就安放了铁板或者盾牌,若是能射穿才怪呢。

所以这一前一后的马车实际上就成了简易到一定程度的装甲车,普通的箭矢很难伤到马车中的人,而马车里经过遴选出来的弓弩手则可以从容不断的通过窗户射杀那些露出影子的伏兵。

“小心!”队伍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呼喊,两名骑兵被绊马索硬生生的掀翻,而紧跟着第一辆马车也来不及停住,同样迎头撞上了绊马索,整个马车被直接甩到空中,足足旋转了半圈方才重重落在地上,车厢四分五裂,车厢中的弓弩手眼见也是活不成了。

而这马车虽然掀翻,却还是落在路中间,官道狭窄,一下子被马车的残骸挡住。

“杀!”看着同伴惨死,愤怒的萧家和吴家亲卫纷纷策动战马,手中长槊刺入这些杀手的胸膛。

“大概一百来号人,这位扬州刺史还真是看得起我们。”萧摩诃冷笑一声,他手中的马槊上,鲜血滴滴答答的滴落。而萧世廉已经挽起袖子带着亲卫冲入混乱的人群之中。

第一百零六章 血夜

荒草在冷风之中摇曳着,月光洒在官道之上,照亮鲜血和尸体。

一名名黑衣人快步窜出草丛,他们微微弓腰,尽量躲闪箭矢,而口中咬着一把柳叶刀,手中还拿着一把短矛,当遇到敌人的时候他们会竭尽全力将短矛刺入敌人的胸膛,然后并不抽出,直接用换成咬着的柳叶刀迎战,从而可以争取最为致命的时间。

无论是身手还是格斗经验,都可以看得出来是军中精锐斥候,普通的士卒更擅长的是集体配合作战,这种单兵小队突进的形式,也就是军中老斥候有经验。

陈叔陵派出这样的伏兵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截杀需要的就是动作麻利快速,一击得手然后打扫战场,做出遭遇不测的假象。而陈叔陵年轻的时候征战沙场,麾下本来就有精锐亲卫,后来身为扬州刺史,南陈在扬州的屯驻军队虽然不多,但是也都是精挑细选出来守卫京城门户的精兵,所以陈叔陵有这样一支斥候劲旅倒也不出乎意料。

而这些黑衣人显然也意识到目标对自己早有防备,所以很干脆的转移进攻方向,直接撇下从两侧包围过来的萧家和吴家护卫,向着队伍中间的几辆马车冲去。

官道的狭窄此时成为了他们最好的依凭,整个车队队伍太长,而护卫力量也是集中在两头,这一下顿时让包括萧摩诃在内的所有人猝不及防。

李荩忱暗骂一声,一把拽紧缰绳,看向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李平:“快去,保护好怜儿。”

李平急忙应了一声,飞身从马背上跃下,雪亮的长刀在手,一刀劈开拦路的黑衣人。这小子身材不高,身手也甚是灵活,根本没有想要和这几名黑衣人缠战的意思,窜窜跳跳直接向着车队中段跑去。

一名黑衣人怒喝一声,便要追上,却没有提防身后马蹄声骤起,雪亮的枪头洞穿了他的胸膛。李荩忱面色深沉如水,狠狠的将子云枪抽出来,鲜血喷涌,将枪头白缨染红。

“不要恋战,劫持家眷!”一名黑衣人霍然从草丛中站起来,大声吼道,显然现在局面僵持也让他有些慌神。

敌人的头目出现,固然给敌人下达了明确的命令,但是也无疑将自己暴露出来。战马一声长嘶,萧摩诃策马猛地撞开两名夹攻的额黑衣人,手中长槊荡开劈砍过来的刀枪,这个曾经在吕梁之地以十二名轻骑冲入宇文忻中军的猛将大吼一声,长槊在众目睽睽之下脱手而出。

厉啸破空,那头目瞪大眼睛,还来不及闪避,长槊便准确无误的刺穿他的胸膛。鲜血迸溅,而长槊去势不减,直接将头目硬生生的带起,片刻之后直直的插在地上,而那头目的尸体就贯穿在长槊上。

凄迷的月光洒在鲜血淋淋的长槊上,也洒在那尸体上,带着一种令人惊叹的美和恐怖。

所有黑衣人几乎是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颤,萧摩诃这等猛将含怒一击,令人心寒。虽然萧摩诃一步步走到左卫将军,让他作为大将的指挥能力逐渐被世人所看重,但是这并不代表着萧摩诃自己就丢掉了作为猛将冲锋陷阵的本事。

这一击分明是在告诉所有黑暗之中潜伏的敌人,老虎收起来獠牙,并不代表之后它再也不用!

“当!”一声锐响,兵刃相碰撞迸溅出来的火星在夜色下分外醒目。虽然头领刚刚露面就被杀,但是这些黑衣人依旧在努力完成他们的任务。几道身影窜上中间的马车,将护卫马车的几名亲卫砍杀,紧接着便要冲到马车上。

“来得好!”萧世廉大笑一声,直接从马背上翻上车辕,手中长槊架住迎面而来的两把刀。

“少将军小心!”掀开车帘的李怜儿惊呼一声,又一名黑衣人死咬着牙硬受了一刀,也坚持向着萧世廉软肋处一刀子捅过来。

萧世廉虽然得了李怜儿提醒,但也是一惊,下意识的后退一步,眼看着就要从马车上摔下去。

“少将军!”李怜儿也顾不上其他,猛地弹出身来,伸出手一把抓住萧世廉的衣袖,否则萧世廉十有八九会直接卷入车轮之中。车轮只要稍微动一下,萧世廉这小命或许保得住,但是多少也得缺胳膊少腿。

那两名一开始就对着萧世廉下手的黑衣人一看有机可乘,脚步顿时加快,大有拼命也要现将萧世廉拿下的架势。

而李怜儿的声音也暴露了她女眷的身份,登时黑衣人都向着这一辆马车涌过来,萧摩诃也好、萧世廉也罢,这些家眷还有年迈的大都督吴明彻就是他们的软肋。

“大胆狂徒!”长槊呼啸,一道瘦削的身影从前面马车下直接窜出来,长槊重重砸在那两名夹攻萧世廉的黑衣人脊背上,那两人吃惊之下来不及回身,惨叫一声趴倒在地。而那想要偷袭萧世廉的黑衣人也被随后赶来的亲卫砍翻。

萧世廉勉强借着李怜儿的力道探手抓住车门,总算是减缓了下坠的趋势。而一股强劲的力道也从身后涌起,李荩忱伸手拖住萧世廉,打趣道:“伯清,年纪轻轻你这腰间力道就不行了?”

“去你丫的!老子行不行还用你操心?”萧世廉登时大骂一声,突然意识到李怜儿还在场,急忙做出道歉的手势。

“你······你自己小心。”李怜儿触电一般收回手,俏脸微红,“这一次如果不是阿兄来得及时,谁救的了你?”

萧世廉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而李荩忱轻喝一声,纵身挑下马车,挡在马车前面。几名黑衣人同时怒吼一声向李荩忱扑过来,而李荩忱毫不畏惧的一荡长枪,迎面冲上。

“世忠,某来助你!”萧世廉缓过气,长啸一声,跟上李荩忱。

“伯清、世忠,外面情况如何?”吴明彻的声音从前面马车之中响起,老人掀开车帘,微微眯眼打量着混乱的局面,不由得微微一笑,“贼寇击我必救而不得,攻势已老,难有新招,胜负已定。”

果然吴明彻话音未落,荒野之中连连有号箭升起,而这些黑衣人纷纷虚晃一招,转身就走,显然他们对于撤退的方式也摸得很清楚,转瞬之间就消失在荒草中。

第一百零七章 警告

“呔,还想跑!”萧世廉大吼一声,纵身便要追,而李荩忱几乎是下意识的一把拽住他,周围的亲卫同样回过神来,手脚并用,将这位显然颇为气愤的萧家大公子按住。

“伯清兄弟,穷寇莫追,以防有诈!”裴子烈此时也匆匆拍马过来,冲着萧世廉吩咐一声,转而面向吴明彻一拱手,“让大都督受惊了。”

吴明彻摆了摆手,沉声说道:“你们做得很好。”

听到吴明彻这句话,李荩忱轻轻呼了一口气,随手将子云枪戳在地上。

刚才这一场交手,看上去激烈程度远远比不上千军万马的厮杀,但是只有真正经历了才明白,这样的搏斗在对于整个军队的指挥调动要求降低的同时,对于个人能力要求有着很高的提升。

这也是为什么有的时候大军交锋之前的斥候战会对于双方士卒的素质有远远高于普通士卒的要求,甚至几乎可以点名道姓的说需要久经战阵的沙场老卒,因为只有他们的经验还有招招致命的格斗技巧,才能够保证他们在一对一甚至以少敌众情况下活命。

周围的护卫们身上多多少少有伤口,敌人如潮水而来,又转瞬而逝,算起来双方真正交手的时间不过只有一盏茶的功夫,但就是这短短一盏茶的功夫,经过萧世廉、裴子烈还有李荩忱精心挑选出来的吴家和萧家亲卫便战死了足足十五六个人,受伤的反倒是没有战死的多,不过也有八九个。

对方来的很快,而且一出手就是下死手,就算是这些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老卒,实际上也是吃了亏。如果不是知道这些同为斥候出身的敌人肯定会在沿途布置下不少明暗陷阱,这些将士们肯定会按捺不住和萧世廉一样冲出去。

“某已经下令收敛调查尸体了,不过估计什么都找不到。”萧摩诃也策马过来,得知吴明彻和家眷并没有受伤,萧摩诃就一直在前面指挥将那一辆挡住道路的马车挪开,此时方才抽开身。

李荩忱等人都是微微颔首,既然对方有胆量出手,肯定是做好了万全准备的。果不其然,萧摩诃这句话说完,一名显然是颇有经验的老卒面带尴尬神色捧着一把黑衣人用的柳叶刀走上前:

“启禀将军,这兵刃甚是锋利,而且刀柄崭新,应该是没有用过几次,不过刀刃还有刀柄上生产工坊的标记都被抹去了,属下以为战损的可能不大,十有八九是故意抹去的。”

“都是这样?”

那名老卒犹豫了片刻,一挥手,旁边一名士卒同样捧着一把柳叶刀,老卒指着这一把刀说道:“这刀上标记倒是尚未完全抹去,属下虽然老眼昏花,但是还能依稀辨认出来······只是这标记是咱们钟离工坊的标记。”

顿了一下,老卒低声说道:“而且这一把刀和其余兵刃的处理方式不一样,其余兵刃都是直接将带有标记的那一块削掉,而这一把明显是想要磨掉,只是功夫不到家。因此很有可能是出自不同人之手。”

萧世廉跺了跺脚:“这和没有有什么区别。”

李荩忱和裴子烈下意识的对望一眼,神情都是一凛。在这里出现钟离工坊生产的兵刃,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陈叔陵明知故犯,想要引起吴明彻和萧摩诃的猜忌,第二种就是大军之中真的有人暗通陈叔陵,甚至派出人手协助,只是他处理这些兵刃显然没有陈叔陵那么彻底,所以导致这兵刃上的异常被这几个和兵刃打了半辈子交道的老卒看了出来。

月光下,整个气氛顿时冰冷下来。

片刻之后,吴明彻饶有兴致的捋着胡子感慨一声:“没有想到老夫竟然还有用自己监管生产的兵刃杀自己的一天,真是好笑!”

李荩忱几人却笑不出声,只是相互对视。

不等吴明彻说完,萧摩诃拿过来那兵刃打量一番,轻笑一声:“军中兵刃流动本来就大,所以这扬州军中出现钟离生产的兵刃也在情理之中。然而扬州刺史却可以借着这个机会让我们有所怀疑,虽说是用心良苦,但是未免好笑。”

萧摩诃顺着吴明彻的意思这么说,就等于给这件事一个定论。这时候李荩忱和裴子烈方才低低呼了一口气,倒是萧世廉这小子的心明显不在这上面,时不时的瞄一眼旁边掀开马车帘子看过来的李怜儿,也不知道这小子在想什么。

吴明彻和萧摩诃既然都已经说了,那自然就是这件事不再追究的意思。毕竟无论从哪个角度分析,陈叔陵想要设计陷害的可能性都要比真的是军中有人想要除去萧摩诃和吴明彻的可能性大很多,尤其是现在军中真正有实力如此暗中和扬州往来的也就只有樊猛和任忠,而凭借着陛下的封赏以及吴明彻的警告,他们两个人都算是稳住了,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傻事。

因为一旦东窗事发或者阵前失手,无论是来自陛下还是来自吴明彻的怒火和压力都不是他们能够承受起的。樊猛和任忠久在军中,怎么会不明白吴明彻的威望和手腕,如此大风险的偷袭,如果失败了并且露出什么破绽,他们肯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来得快,去的也快,一击不中转身即走。”吴明彻低声说道,“这些家伙有点儿意思。”

萧摩诃眉毛一挑,环顾四周,这一带本来就靠近大江,水草丰美,周围这荒草长得很高、利于藏身,再加上官道崎岖难行又狭窄,必然会拖慢速度,是上好的伏击地点。陈叔陵预先在这里埋伏好人手,肯定是经过精挑细选的,可是这些出手的黑衣人却依旧按照斥候战一贯的打法,既然得手的可能性不大,转身就走。

若是这些人拿到的是击杀吴明彻或者萧摩诃的死命令,他们肯定不会这么从容的撤走,而是以死相拼,今日的局面,未免有些不寻常。

吴明彻缓缓转身走向马车,低声说道:“这只是······扬州刺史给我们的一个警告啊。真正的暴风雨······”

老人抬起头看向天空中的月亮,眯了眯眼:“还在后面!”

萧摩诃等人神情都是一凛,顺着吴明彻的眼睛看去。

那高悬的一轮明月,依旧散发着淡淡清辉,但是谁能确保没有那么一天,就连这明月都会被渲染上血色?

第一百零八章 建康府

自东晋衣冠南渡以来,金陵或者称之为建康府,一直都是南朝的都城所在。经过数朝的潜心经营,建康府不仅仅只是一个长江天堑上的要塞,更是整个南朝政治、经济、文化的核心所在。

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小谢”谢眺的这一句诗,道尽了金陵城的繁华和在南朝整个体系之中不可替代的作用。

到了南梁的时候,建康府就已经是实打实的江南甚至整个南方的第一大州府,甚至相比于北方久经战乱的长安和邺城也不遑多让。后来侯景之乱险些让建康府付之一炬,而作为一个皇帝更是一个战略家的陈霸先,在登基之后自然也清楚的认识到建康府的重要性,所以非但没有嫌弃很多地方都变成断壁残垣的建康府,反而下了大力气进行重建。

南陈立国二十余年,虽然中间已经经过了陈武帝陈霸先、陈文帝陈蒨、陈废帝陈伯宗(临海王)以及现在的陈顼四代,但是对于建康府的建设几乎时刻未曾停止,可以说这一座建立在战火废墟上的崭新建康城,也是南陈现在国势蒸蒸日上的象征。

现在的南陈可以说是立国二十多年来最强盛的时候,向西震慑西梁,向北据守淮水眺望中原,而想当初陈霸先刚刚建立南陈时,北朝盘踞淮南虎视大江,甚至就连傀儡一般的西梁都是跃跃欲试,那时候的举步维艰和现在自然无法相比,因此这建康府也随之愈发呈现出繁华姿态。

当然这国力强盛的背后又隐藏着多少危机,那就只有上层少数人能够清楚的认识到了。甚至从历史上看来,包括南陈皇帝陈顼在内,都没有意识到这繁华实际上已经是南陈所能够到达的顶峰,之后繁华落尽成灰,建康府从东吴算起三百年的辉煌在隋朝大军的大火之下化为乌有。

所以当李荩忱站在建康城外码头远眺这一座城的时候,相比于身边的任何人,都更感慨,因为只有他知道这座城最终的命运。看着周围码头上来往匆匆的行人,还有身边李怜儿好奇的神情,李荩忱轻轻呼了一口气。

感慨也好,叹息也罢,建康府,李荩忱来了,无论如何这一步也是要向前迈出的了。

“走,下船!”萧世廉冲着李家兄妹一招手,“可算是颠簸到头了。”

其实从瓜洲渡上船,过西津渡溯江而上,总共也没有半日的行程,抵达码头的时候太阳尚且还在东面。只是很显然这位萧家少爷对于坐船的兴趣并不大,甚至还有一些他不承认的晕船现象,所以到了码头对于他来说可算是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李荩忱点了点头,给李怜儿做了一个小心的手势。

不过还不等两人走上踏板,鼓乐之声就在旁边船外码头上响起,几名身穿朝服的官员站在队列前头,一边说着什么一边躬身行礼,显然是朝廷派来迎接吴明彻和萧摩诃的。

“走,咱们快走。”萧世廉扯了扯李荩忱的衣袖,“这些烦人聒噪的家伙就让阿爹他们去应付吧!”

“伯清,你要往哪里去?”萧摩诃的声音此时从前面传来,冲着萧世廉招了招手,“伯清,还有世忠,你们两个跟我过来。”

萧世廉冲着李荩忱吐了吐舌头,还是乖乖的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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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深了,这花都谢了。”南陈皇宫之中,陈顼看着从宫墙一脚探出的桃花,回头笑了一声,“不知不觉都已经四月了。”

“是啊,已经是孟春时节了,时间过得可真快。”站在陈顼身后开口说话的正是尚书左仆射徐陵。这几天陛下心情不太好是众所周知的,而个中原因也是众说纷纭,甚至就连后宫之中的妃嫔都开始约束子女,免得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平白遭受重罚。

敢以这样平平淡淡、更近乎朋友的语气和陈顼说话的,恐怕也就只有徐陵这个已经七十多岁的老臣了。

这个从小就被誉为“天上石麒麟”、“当世颜回”的一代文学大家,在经历了从南梁到南陈的风风雨雨之后,整个人站在这里有如一根苍松,哪怕是嫩绿的枝叶越来越少,也不妨碍他在陈顼面前挺直腰杆。一如当年那个朝堂上一己之力、力排众议扶持陈顼登基的身影。

对于陈顼,徐陵与其说是一名臣子,倒不如说是亦师亦友,而这亦师亦友之中甚至师要更多一些。可以说没有当初徐陵的鼎力相助,就没有现在坐在皇位上的陈顼。而没有徐陵坚持立场支持吴明彻挂帅,可能也没有现在南陈的淮南。

而偏偏就是这一位伺候了南陈历代皇帝、任劳任怨的老人,对于陈顼授予他的官职都是一推再推,最后这个尚书左仆射甚至可以说是陈顼强行加上去的,知道自己再推脱就辜负了君王信任之情,所以徐陵方才勉为其难接受。

也正因为此,陈顼在徐陵面前就算是有再大的火气,一般都不会发泄出来,这样一位一身浩气、孤傲如松柏的老臣,值得陈顼的恭敬相对。

“今天他们回来了。”陈顼没头没尾的接着说道。

徐陵微微一笑:“陛下既然想见的话,现在传就是了,之前陛下也已经派出了好几名官员前往迎接,给足了司空面子,想来陛下召见他,他也不会多加推辞的。”

“你至始至终都在向着吴明彻说话啊。”陈顼眉毛一挑。

徐陵声音随之沉下来:“至少老臣这一双浊眼看出来的人,还没有给陛下丢过脸。”

似乎是已经熟悉了徐陵这种深沉凝重、根本不允许反驳的语气,陈顼反倒是自己的声音弱下来:“孝穆公(作者按:徐陵,表字孝穆)一向眼里容不得沙子,赏识人才之能耐乃是天下第一,朕如何会怀疑孝穆公。”

徐陵的脸色也是随之缓和下来,一拱手:“陛下无须如此,老臣承受不起。”

顿了一下,徐陵显然并没有在这上面纠缠的意思:“这吴司空既然回来了,陛下还是早早见的为好,若是陛下不嫌弃的话,老臣倒是想和陛下一起见见吴通昭(吴明彻表字)······”

眯了眯眼,徐陵抬头看着缓缓飘落的桃花:“还有那位萧摩诃萧将军。”

陈顼微笑道:“孝穆公主要还是想要见萧摩诃吧。那便随朕一起。”

徐陵并没有多解释,反而郑重的点了点头:“老臣虽然眼睛浑浊,但是也想见识见识,司空选出来的是什么样的人······毕竟这之后他要保护的,是咱们大陈的万里江山啊!”

第一百零九章 裴忌

“无畏贤弟,好久不见啊!”吴明彻微笑着一拱手。

站在迎接队列最前面的汉子须发已经发白,看上去比萧摩诃还要大上不少,但是一举一动之中都带强劲的姿态,一看便知应当是军旅出身。这人正是南陈都官尚书裴忌,表字无畏。

听到这样的表字,李荩忱也不由得眉毛一挑。忌者,显然是祖父辈希望此人能够审时度势、量力而行,对世间有所忌讳,但是偏偏他的字却是反其道而行之,确实有些出乎意料。不过再联系上裴忌出身闻喜裴家的身份,有这样深沉内敛之中暗带霸气的名字和表字倒也在情理之中。

看到吴明彻,裴忌急忙上前一步:“上一次与明公相见还是收复淮南的时候,现在想来已经过去四年,四年未见,明公一如往昔,身子骨健朗的很啊!”

“无畏你就别开口嘲笑我这一把老骨头了。”吴明彻微笑着说道,轻轻咳嗽一声,“老了,不中用了!”

当初吴明彻挂帅北伐,其中就有裴忌举荐的功劳,之后裴忌更是率领偏师进攻豫州,帮助吴明彻扫清侧翼的阻碍,可以说两人有朝廷同流之交情,又有战场并肩作战之情谊,有这么深的交情在,即使是在这码头上说话也没有什么好客客气气的。

裴忌侧身让开一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码头上风大,明公还是先上马车吧,下官既然是奉陛下的旨意前来迎接明公还有左卫将军,自然不能让明公出什么好歹。”

“大风大浪都走过来了,还会怕了这点儿小风?”吴明彻轻笑一声,伸手一指,“来,无畏,老夫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左卫将军。”

萧摩诃急忙上前一步见礼,对于他来说,裴忌是当朝老臣、北伐名将,自然值得他恭敬行礼。

显然对于这老伙计亲自选出来的接班人相当好奇,裴忌将萧摩诃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一边还礼一边说道:“当初某率领偏师走豫州,倒是没有和左卫将军打过照面,今日得见,左卫将军英姿魁梧,果不是平凡之人啊!”

“尚书过誉。”萧摩诃不卑不亢的微微低头。

裴忌怔了一下,旋即哈哈大笑:“这一股谦逊真是对某的胃口!”

不过裴忌紧接着伸手扯过萧摩诃的袖子,抓住他的手拍了拍:“不过咱们都是军中大老粗出身,用不着如此谦虚客气!这说话······是挺麻烦,有些话应该说,有些话千万不能说,对不同的人也得不同的说法,在老夫这里,有什么话尽管说便是,老夫还是喜欢有话直说!”

萧摩诃点了点头:“末将受教!”

而吴明彻眯了眯眼,却并没有说什么。

恭敬跟在吴明彻身后的裴子烈微微抬头,看向一旁的李荩忱。李荩忱微微一笑,裴忌在码头上和萧摩诃甫一见面就说这么多弯弯绕,一来有可能是赏识萧摩诃而真情流露,二来也有可能是在告诉萧摩诃还有吴明彻,这京城之中波谲云诡,该管住自己嘴的时候可千万不能走漏一点儿风声。

只是不知道裴忌的意思,萧摩诃又明白了多少?

裴忌这一次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吴明彻没有再推辞,向着马车走去。而就在这时,马蹄声响起,一名宦官在皇宫亲卫的簇拥下匆匆策马冲入码头。这建康府毕竟是天子脚下,码头上的人多多少少都是见过场面的,知道这些宫里出来的,在里面是奴才,在外面就是天王老子,最是不好招惹,急忙纷纷让开。

裴忌缓缓转身,目光之中带着难以名状的情绪看着这一队飞驰过来的人马。那宦官显然也不是拿捏不了轻重的人,在平民百姓面前再怎么飞扬跋扈,站在这码头尽头的几个人也不是他能招惹的。

还不等马停下,那宦官便飞身下马,面向皇宫方向先是一拜,然后转头说道:“陛下口谕,宣召司空、都官尚书和左卫将军一齐入宫见驾。”

虽然是传陛下口谕,但是这宦官微微低头,语气之中也带着很容易察觉到的恭敬,对于吴明彻等人的尊重之情溢于言表,这既是这个宦官善于拿捏的体现,也能说明陛下并不是想要问罪。

裴忌轻轻松了一口气,而吴明彻和萧摩诃下意识的对视一眼,陛下让裴忌这个都官尚书前来迎接就已经算是不小的待遇了,现在还不等两人落脚歇一口气就着急召见,恩宠之意不言而喻。

如此说来,陛下对于这一次吕梁之战以及军中换代的重视甚至要超出吴明彻和萧摩诃原本的预料。

“伯清,你先带着其余人回去吧,世忠是客,莫要怠慢。”萧摩诃转身吩咐一句,“大士,数月征战再加上一路舟车劳顿,想必也累了吧,别让裴侍郎担心,回去报个平安,顺便相烦送上萧某的问候。”

裴子烈神情一凛,急忙一拱手:“晚辈自当如此,还请将军放心。”

萧摩诃专门叮嘱他,自是有关怀和信任,裴子烈当然也不能怠慢。

有些好奇的看了一眼萧摩诃和裴子烈,裴忌微微摇头。吴通昭这个老伙计,还真是铁了心要扶萧摩诃上位了,否则也不会允许自己最亲近的将领和萧摩诃走得如此近。

“速速入宫吧,莫让陛下久等。”吴明彻沉声说道,举步前行。

看着吴明彻几人的身影,李荩忱微微皱眉。吴明彻老狐狸一样的努力置身之外,裴忌刚刚见面就着急说出的那一串话,那宦官对于吴明彻和萧摩诃的尊重······这京城的山,只是露出了一隅,就已经高深莫测,不知道李荩忱没有看到的剩余,还有多少?

“还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站在李荩忱一侧的裴子烈喃喃说道,他久在吴明彻身边耳濡目染,权谋之术虽然并不擅长,但是并不代表他看不穿,“这水,超乎意料的浑啊!”

苦笑一声,李荩忱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在萧摩诃身上。

这个历史上战场得意、宦海失意的大将走入京城之后,不知道京城这一潭水,是不是还会风平浪静?

现在站在这里的几个人都是一根线上的蚂蚱,萧摩诃好,对于他们终究是有利无害。

第一百一十章 季孙

从陈顼赏花的地方到御书房的道路并不长,说简单点儿实际上拐个弯就到了,但是因为徐陵上了年纪,腿脚慢,似乎又有心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少,而陈顼也刻意放慢速度,所以两个人悠悠闲闲的走到现在,也不过才刚刚看到御书房的台阶。

一群宦官远远跟着,都屏住呼吸,陛下能够如此和颜悦色已经是少有,大家还是珍惜这时刻来得好。

“陛下,水师的人从瓜洲渡加急送来的快报。”一名宦官小步快跑将一本奏章递到陈顼面前。

陈顼眉毛一挑,伸手接过来,打开随意的扫了一眼,紧接着递给身边的徐陵:“朕的好儿子,做事还真是滴水不漏啊。”

拿过奏章仔细的一字一句审视,徐陵轻笑一声,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应该如何评说。

昨天晚上瓜洲渡外那些黑衣人的尸体,在被萧摩诃带着一帮老卒仔细搜查之后便集中放置,到了早上,扬州府的大队兵马赶到事发地点,城中将领、捕快、仵作可是一番辛劳,就剩下掘地三尺了,最后一点儿和凶手有关的证据都没有,这些黑衣人就像是平白来到世间又平白消失一样,恐怕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

水师之中奉命等候消息的将领看到最后是如此结果,也只能无奈的写奏章抓紧送入京城,毕竟这种神仙打架的事情,水师将领当然是能置身事外就置身事外,这些在天子脚下的低层将领们,能够坚持到现在,自然都明白如何避免自己卷入旋涡。

所以哪怕是陛下之前有所叮嘱,这一份奏章依旧是写的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没有结果就是没有结果,陛下就算是真的想要怪罪,也找不到罪名。但是幕后凶手到底是谁,这根本不需要任何证据,大家都心知肚明。

至于陈顼说的是哪个儿子,徐陵当然也清楚。目光重新将奏章大略扫过一遍,徐陵缓缓的合上,沉声说道:“扬州刺史这一次做的虽然足以掩人耳目,但是其心······”

陈顼霍然回过头看向徐陵。

似乎感受到了陈顼目光之中的凛冽,徐陵顿了一下,却还是昂起头,白须在风中舞动,老人一挥衣袖,正色说道:“其心可诛!”

四个字掷地有声。周围追随的宦官们都是吓了一跳,原本就微微弯曲的身子现在都快趴在地上了。这个时候他们只是恨自己怎么多生了两个耳朵,这样的话听到了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你!”陈顼一皱眉,一个字陡然从嘴中抛出,不过旋即意识到自己这样的语气对于一向视为师傅的徐陵似乎有些不妥,脸色勉强缓和一下,“这······”

陈顼的目光在周围瑟瑟发抖的宦官们身上扫过,冷声说道:“你们都退下,刚才所说的话,若是有一字一句流传出去,就等死吧!”

宦官们仓皇退下。而徐陵淡淡说道:“陛下何须如此,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话。”

陈顼怔了一下,徐陵这句话就算是传出去了,和陈顼自然是没有半点儿关系,就算是陈叔陵真的想要怨恨,肯定也是怨恨徐陵。可是对于徐陵来说,陈叔陵的怨恨更或者是报复,又算得了什么?

单单说这辈子经历的大风大浪,徐陵这个七十岁的老臣可不是陈叔陵能够相比的。

“普天之下,心胸若此的,恐怕也就只有卿家了。”陈顼正色说道,这一次他并没有用自己一贯的“孝穆公”称呼,显然现在的陈顼不是以晚辈,而是以皇帝的身份在赞扬徐陵。

徐陵神情一凛,郑重一拱手:“陛下,老臣素来都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性子,若是有不和陛下心意的地方,还请陛下恕罪。不过扬州刺史这件事,老臣觉得陛下还是需要慎重考虑。”

陈顼点了点头,而徐陵接着说道:“之前扬州刺史在湘州等地任上多有不好之名声传出,欺男霸女、抢夺民财的事情虽然算不得大,但是已经是天下皆知,然而陛下最后只是呵斥两句,对于扬州刺史的回护之情不言而喻。”

“孝穆公你也知道,那些年叔宝和叔陵两个孩子同为人质,历经风险,归来以后,叔宝如愿以偿做了太子,叔陵却还得继续征战沙场,再加上这孩子天资聪颖,所以朕······多少有些惭愧和不忍啊!”陈顼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徐陵抬头看了陈顼一眼:“陛下,父母关怀护犊之情理所应当,但是陛下现在面对的,不只是自己的孩子,还是大陈的扬州刺史,而就是这位扬州刺史,一直想要将陛下您的长子以及朝中重臣置于死地。”

陈顼脸色一变,拳头不知不觉得已经攥紧。理智告诉他,徐陵说的没错,自己疼爱孩子,只是作为一个父亲的疼爱,而现在自己远远不只是一个父亲,还是一国之君。

“老臣知道陛下肯定下不了狠心,但是也是时候给扬州刺史一个警告或者惩戒了。”徐陵的声音低下来,这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但是最后要怎么做实际上还得看陈顼。

陈顼默默的别过头,一言不发。

徐陵猛地上前一步,老人的手有些颤抖,脚步有些踉跄:“陛下,万万三思!”

“孝穆公!”陈顼一惊,急忙想要搀扶徐陵。

徐陵一摆手,自己站稳,目光炯炯:“陛下,老臣年过古稀,能够陪伴陛下的时间不多了,所以还望陛下多听老臣一言,因为······老臣能说的怕也不多了······”

“这······罢了,叔陵顽劣,朕会狠狠处置他的!”陈顼咬着牙说道,只是这话听起来怎么都有一些应付的语气在其中。

徐陵没有多说,缓缓低下头。可怜天下父母心,陈顼的心思他能理解,毕竟正如陈顼所说,这些年他亏欠陈叔陵良多。但是陈顼终究还是没有看明白,自己这个儿子想要的可远远不只是补偿,更或者说想要的不是陈顼现在能给他的补偿。

陈叔陵想要的,是陈顼百年之后的皇位啊!

可是就这最显而易见的问题,陈顼却看不明白,却看不明白!

“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趁着陈顼转身的时候,徐陵喃喃自语,声音之中自带着老人一向没有的低落。

第一百一十一章 家

萧家归根结底算不得几代传承的豪门望族,实际上财富都是在萧摩诃这一代才开始积攒,再加上之前萧摩诃一直在军中,家里在军中前线诸如梁郡、钟离郡都有数套宅院,因此对于建康府的宅邸也就没有那么多充足的资金购买打理。

建康府最繁华也是最惹人注目的乌衣巷自然就别想了,不过说到底萧摩诃也不是什么平庸之人,因此萧家在其余除了乌衣巷的繁华地段购买一套宅院的资本还是有的。

过朱雀桥,再过夫子庙,萧家的宅院就隐藏在夫子庙后不怎么引人注目的小巷之中。谁都不会想到,在这只能容许一辆马车通行的小巷之中,竟然会有一座五进五出、带有园林风情的宅院。

主人不喜喧嚣和热闹的性格在这宅院的选址上就已经可见一斑,而如此庞大的宅院又表明主人的身份非富即贵。毕竟这建康府内寸土寸金,随便一块砖头下去就有可能砸死两个九品官,能够在建康府买上这么一套宅院,哪怕不是在乌衣巷两侧,也非凡人。

按照之前在钟离时候的例子,萧世廉直接做主将宅子一侧预留出来的偏院给了李家兄妹,让他们先行歇息,而自己急匆匆的去后宅见母亲去了。

说是偏院,实际上甚至已经和萧家在钟离的整个宅子差不多大,换做建康城中的普通人家,根本不可能住得起这么大的宅子。

李怜儿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宅院,刚刚进门便轻掩小嘴,下意识的伸手拽住李荩忱的袖子。李荩忱微微一笑,转过身,轻轻拍了拍自家妹妹的小脑袋:“是不是很壮观?”

李怜儿点了点头,而李荩忱沉声说道:“怜儿你放心,总有一天,某也会让你住上这样的屋舍。”

微微错愕的抬起头,李怜儿攥紧了李荩忱的手腕,摇了摇头:“阿兄,怜儿真的不求什么,只要能够看着阿兄平平安安的,怜儿就已经很开心了。”

顿了一下,李怜儿环顾四周,这么大的宅院给她的感官显然除了惊讶之外,更多的还有恐惧和不安全感:“这院子再大,若是没有人陪着怜儿,又有何用?现在怜儿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就是阿兄了。阿兄你一定不能出意外,咱们就这样活下去,就好······”

沉沉的嗯了一声,李荩忱昂起头看着屋檐,李成、宋老爷子、郑老爷子、郑庆、宋飞、李求······还有很多很多村子中的人,此时此刻他们的面容就像凭空出现一般悬在屋檐上,或是狰狞、或是愁怨、或是激昂、或是轻松,虽然申请有所不同,但是每一个人、每一道目光都在紧紧盯着李荩忱。

李荩忱深深吸了一口气,荣华富贵他可以不去争取,功名利禄他可以弃之若敝履,但是这血海深仇,不能不报。

虽然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能够活下来就已经是万幸,但是村子中二百多人的倒下,可不是为了让他李荩忱在乱世之中苟且偷生!那幽深洞窟之中的尸体,但是他们的魂灵还在天上盘旋,看着李荩忱是如何在这世间卷动风潮!

“阿兄知道该怎么做,”李荩忱沉声说道,“怜儿你放心便是。”

李怜儿松开紧握李荩忱手腕的手,轻轻按住心口,点头应道:“阿兄既然已经决定,那就放手去做,怜儿绝对不会给阿兄拖后腿的!”

“怜儿······阿兄做的不好,你不要怪阿兄。”李荩忱缓缓蹲下来,郑重说道。

“那也是怜儿的兄长!”怜儿笑着说道。

一抹阳光洒下来,那些围绕着屋檐的影子全都消散殆尽,女孩伸手捋了捋散乱的头发,展颜一笑。

李荩忱缓缓攥紧拳头,乱世之中,自己所要的不只是报那血海深仇,还有要守护生的人,守护怜儿的这一抹笑容。

“世忠!”脚步声骤然响起,听这急促的脚步还有人未到就已经先到了的声音,李荩忱和李怜儿自然也知道是谁来了。

作为萧家的长子,萧世廉在家中父母弟妹面前,往往都得拿出长子的架子和模样,就算是家中父母对于他这点儿“伪装”明白的一清二楚,萧摩诃也是时常将“臭小子”挂在嘴边,那萧世廉至少也得给同辈的其余人做个榜样,尤其是包括萧摩诃的次子萧世略在内,萧摩诃的其余几个子女年纪还小,需要的是规矩榜样而不是一个顽劣的模仿对象,因此萧世廉在家中拿捏得很清楚。

恐怕也就是到了李荩忱、裴子烈以及其余相熟侪辈面前,才会释放出他的“天性”吧。

李怜儿轻轻推了一把自家兄长:“少将军前来肯定是有事想要商议,阿兄快去吧,家里的东西我来收拾。”

倏然听到“家”这个字,李荩忱的心剧烈跳动了一下,虽然是人在屋檐下,但是无论如何现在是有了这么一个家,一个不只有他一个人的家。

多少人漂泊落魄,到头来所求的,可不就是一个能够立足的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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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军此次准备万全,却在吕梁铩羽而归,说明北朝之准备更在我之上。”吴明彻的声音不高,但是因为整个御书房之中其余人都一动不动,所以他的声音反倒是显得突兀而洪亮了。

陛下性格向来多疑,因此吴明彻进入御书房以来,至始至终都是以公事公办的语气在汇报阐述整个吕梁之战的来龙去脉,夸奖萧摩诃的话半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又或许正是因为吴明彻的汇报有些机械和枯燥,而且其中大部分自己都在奏章和战报上看到过,所以坐在龙椅上的陈顼,自从吴明彻和萧摩诃进宫之后,目光就一直落在萧摩诃身上未曾离开过,显然对于这个自己没有见过几面的左卫将军,陈顼有着浓重的兴趣。

吴明彻越是不说,陈顼越是想要弄清楚,这个萧摩诃到底是有怎样三头六臂,能够入吴明彻的法眼?

而吴明彻虽然注意到了陈顼根本没有把心思放在自己的汇报上,但是他没有任何的改变,照本宣科的将汇报说完,一拱手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整个御书房顿时安静下来,而徐陵轻轻咳嗽一声。

第一百一十二章 面君

一声咳嗽打破了御书房之中有些诡异的寂静。

听到徐陵的咳嗽声,陈顼这才回过神来,目光微微一转,刚才咳嗽的徐陵,此时眼观鼻、鼻观口、口关心,坐的甚是端正,甚至可以说整个人都快成了一尊坐佛,一丝动作都没有,仿佛刚才那一声咳嗽根本不是从他那里发出来的。

作为一个官场混迹数十年的老狐狸,徐陵早就已经将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功夫修炼到了极致。

而吴明彻刚才说了这么一大段话,身体显然有些受不了,此时正微微掩嘴,低声咳嗽两下,紧接着端起来水杯微微抿了几口水。这些老臣的身体状况,宫里面伺候的宦官们都心知肚明,与其等着陛下吩咐,倒不如先送上来。

毕竟在宫里面,最重要的就是一个“眼力价儿”,而陈顼正是那种对老臣素来甚是恭敬的君主。

也不知道是说完这么多话身体实在受不了,还是只是不想率先开口,吴明彻微微低头,显然是坚决不打算当出头鸟了。

吴明彻和徐陵都是一言不发,萧摩诃正想站起来,不料陈顼率先说道:“原本北齐以四分之天下的国力,尚且能够在吕梁之地坚持,现在北方一统,北周之强大,朕也能够有所预料······正如司空所言,既然这淮北之路走不动,又应该向何方?西梁?”

顿了一下,陈顼并没有着急逼问吴明彻,而是继续看着萧摩诃:“不知道左卫将军有何看法?”

萧摩诃郑重一拱手:“陛下所言实际上已中臣下心思。”

“哦?”陈顼眉毛一挑,“你是打算对西梁动兵?”

萧摩诃点了点头:“西梁背靠襄阳、占据江陵,所有之地都为天下一等一富庶之地,而且西梁所处之地数百年来都是我南朝之地,如果不是因为北周蛮夷的扶持,恐怕早在高祖的时候就已经拿下西梁。”

微微停顿,萧摩诃起身走到那一张舆图面前:“陛下请看,这西梁地不大,却堵住了我军从荆州北上进攻襄阳再进攻中原的道路,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军只能选择从淮北进攻,西梁是北周蛮夷的棋子,更是我们北伐道路上的钉子!”

“就算是我们不走江陵北上进攻,而是从淮北进攻,也得时时刻刻提防蛮夷从襄阳南下进攻我腹地,这也是现在朝廷不得不在荆州一带屯驻大军的原因,这一支屯驻大军占据了我大陈总军力的三分之一,如果能够将这一支大军解放出来,就算是对上北朝蛮夷之主力,我们又何惧之有?这一次吕梁之战便是吃亏在兵微将寡,只要拿下西梁,这个亏以后就不会再吃!”

萧摩诃的话掷地有声,而陈顼的脸上一流露出一抹赞赏的神色。同时坐在陈顼下手的徐陵缓缓抬起头,看了陈旭一眼,微微颔首。

陈顼并没有激动的直接站起来,手指轻轻敲打着桌子,显然这一位南陈的皇帝还在犹豫:“攻打西梁是上策固然不假,可是上一次攻打西梁,虽然卿家不在军中,想必也知道吧。”

对于西梁,南陈不是没有过来往。

九年之前,韩子高谋反失败,和韩子高素有来往的湘州刺史华皎害怕朝廷追查怪罪,转而投降西梁,而西梁和北周自然不会放过这等上好机会,借此机会发动大规模进攻,希望一举将内政也动荡不安的南陈陷入死地。只可惜他们的对手吴明彻不是那么好惹的,很快西梁和北周惨败而归,

而借此机会,刚刚废掉陈伯宗的陈顼也希望能够一口吞掉西梁,一来可以解决南陈数代以来的边患问题,二来也能够立威,毕竟杀鸡儆猴,这鸡还是外来的鸡比较实惠。

只可惜南陈虽然大张旗鼓,徐度、淳于量、吴明彻,将星云集,甚至还曾经一度攻克江陵,最终还是在西梁和北周军队的全力反攻之下不得不败退回来,功亏一篑。

可以说九年之前那一场大战是南陈无限接近于战胜西梁的大战,然而最后依旧失败。刚刚登基的陈顼对此在心中多少也留下了阴影,对于西线转攻为守,尽量保持现在的防线,不再轻易招惹西梁而或者说招惹其背后的北周,转而将目光投降淮南。

这才有了后来吴明彻挂帅的收复淮南之战,以及后来的吕梁之战。

可是谁曾想到,兜兜转转,九年光阴过去,到头来南陈又回到了当年转移战略方向的位置上,只不过现在的南陈已经不是当年的南陈,有了淮南这等长江以北的缓冲之地和战略要地,不用担心朝夕功夫北朝军队就饮马大江,但是现在的北周,又岂是当年的北周?

吞并了北齐的北周,现在只剩下了南陈和北方时常骚扰边境的突厥这两个忧患。

北周皇帝宇文邕年纪虽轻,却是一等一雄才大略的主,相比于宇文邕,南陈皇帝陈顼虽然五十多岁,但是终究是上了年纪。而在宇文邕的麾下,无论王轨、韦孝宽,还是杨坚、尉迟迥,都是天下公认的名将,随便拉出来一个南陈都得派出吴明彻这样的名宿来应对。

而南陈这边,诸如吴明彻这样征战沙场多年的名宿,却已经所剩无几。十年之前进攻西梁之后,司空徐度病逝,而去年当初和吴明彻配合北伐的征西大将军黄法氍也撒手人寰。南陈的星空之上虽然依旧是群星璀璨,但是谁都不能否认,这一片星空正在逐渐黯淡。

这也是为什么陈顼对于萧摩诃有这么大的兴趣,因为陈顼作为大陈的帝王,实在是清楚现在这南陈的国情。现在的南陈,太需要一个能够鼓舞士气、支撑起整片天空的英雄了。

吴明彻已经老了,而裴忌终究少在沙场,真正能够站出来和北朝名将们相抗衡的,也就只剩下了萧摩诃以及荆州刺史樊毅等寥寥数人。

现在陈顼重新将九年之前那一场功败垂成的大战提出来,自然也是有他的忧虑。九年之前北周和北齐打得不可开交,照样可以有力量支持西梁,使得西梁竟然在连江陵都丢掉的情况下,依托纪南城积蓄军队,硬生生的将吴明彻打过了大江。

现在南陈更改进攻的方向,会不会重蹈九年之前的覆辙?

萧摩诃咬了咬牙,沉声说道:“所以末将以为,现在于我大陈,最好的对策就是对准西梁、静观其变,但有可乘之机,便果断出手,一击致命,一切都在一个用兵快上。”

“到头来······”陈顼的脸色有些狰狞,“还是一个等字?!”

第一百一十三章 什么样的君王

宫城之外大街上,一处茶铺。

来来往往的车队人流让整个大街显得热闹非凡,毕竟这条直通宫城的道路是南陈都城的御街,也是整个建康府的主干道,城中好的商铺和酒楼基本都集中在这御街周围,即使是已经快到傍晚,照样难掩喧嚣之气。

“怎么还不出来,真是快急死人了!”萧世廉端着茶杯,有一口没一口的抿着。从皇宫中出来,无论是前往乌衣巷吴府还是前往夫子庙后萧府,都得从这里经过,可是他和李荩忱坐在这里也有小半个时辰了,怎么两家马车的影子一点儿都没有看到?

“伯清别着急,不会有事的。”李荩忱优哉游哉的品着茶,实际上这只是路边最常见的大碗茶,而这也就只是遮风挡雨的茶铺显然并不是给达官贵人享受,而是给那些脚夫、车夫解渴的。

不过这里相比于周围两侧巷子里的茶楼,终究是视野开阔一些,而都是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人,李荩忱也好、萧世廉也罢,都没有那么多讲究。

萧世廉哼了一声,一副敢情不是你爹爹的样子。

放下茶碗,李荩忱沉声说道:“大都督还有裴尚书都在,就算是将军真的因为性格直爽,有可能出言不逊,两位大人也不会看着他受责罚的,更何况令尊在官场上素来谨慎,肯定会拿捏清楚,估计也是陛下着急问计,所以才用时久了些。”

萧世廉苦笑一声:“但愿如此。”

李荩忱眯了眯眼,下意识的看向皇城方向。

汇报不顺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相比于其余人,实际上李荩忱对陈顼的性格琢磨的更为透彻,毕竟他有着历史常识,知道陈顼在未来做出的一些决断,而更重要的是,李荩忱是以一个穿越客的角度在看陈顼,而其余人是以君臣的角度在看陈顼。

私自揣摩上意在任何时候都是大忌讳,即使是吴明彻,平素谈论问题也都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很少有站在陈顼的角度考虑问题。

简而言之,所有人都是站在自己的方向上,而李荩忱却是站在了陈顼的方向上。很多或许吴明彻和萧摩诃等前线将领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到了陈顼那里就不一定理所当然了。

历史上对于陈顼的评价就众说纷纭,而在李荩忱自己看来,陈顼应该是一个介于雄才大略和志大才疏之间的君王,他看不惯醉生梦死,看不惯偏安一隅,想要建功立业、想要收复北方故土,完成南朝三百年一统天下的宏愿。

可是在一定程度上,陈顼又总是看不清现实,这种急功近利的思想使得他太渴望一场真正的、彻彻底底的胜利,但是老天爷并不总是眷顾他,而北伐也不可能都像南陈进攻淮南那样顺顺利利。

吕梁之战的起因就是陈顼低估了北齐的实力,不断催促吴明彻动兵,吴明彻无奈之下只能硬着头皮挥师北上,最后更是险些因为其害怕违背皇命和没有办法建功立业的心情而将整个大军断送。

但要是单纯的说陈顼是一个志大才疏的君主,又似乎有些贬低他,毕竟陈顼发展国内经济、注重经营荆州、江南的防卫,同时重用贤臣,使得南陈能够在北方强大的压力下依旧平稳的发展进步,能够做到这一点,陈顼确确实实有本事。

也正是因为陈顼的潜心经营,南陈虽然不容易北上,但是北朝也不是那么容易打过来的。

只可惜在历史上,陈顼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基础,到头来被陈叔宝糟蹋的干净。那些潜心修筑的防线也在陈叔宝的不管不问之中荒芜,最后隋朝大军轻易渡江,而陈叔宝竟然还对萧摩诃依托京城防卫节节防守的策略嗤之以鼻。

这样的儿子,让李荩忱真的怀疑是不是陈顼亲生的。

因此在李荩忱心中,陈顼是一个善于守成,但是难于进取的君主,相比于那些打下江山却坐不住江山的君主,陈顼恰恰相反,他是一个坐得住江山但是打不下来更多江山的君主。

而且还得加上一句,这是一个至少在培养儿子上不怎么样的君主。

人无完人,至少南陈能够摊上这样的君主,也算是幸运,陈顼再不怎么样,也要比北齐的那几个疯子来的好,和他儿子陈叔宝相比更是再典型不过的虎父犬子。

看着这热闹非凡的建康府,又有谁会想到,在历史上短短十多年后,这一切都将化为冲天大火和灰烬?

“世忠,你在想什么呢?”萧世廉在李荩忱面前晃了晃。

李荩忱啊了一声,回过神来:“没什么。”

萧世廉皱了皱眉:“你真的一点儿都不担心?”

“这个问题自从出门之后你已经问了四五遍了,”李荩忱慢悠悠品着茶,“还记得当初陛下诏书到达钟离的时候,某说过的话么。”

“担心也没用,还不如不担心。”萧世廉没好气的哼了一声。

“这不就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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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头来还是一个等字?!”陈顼重复了一遍,神情有些狰狞,“等,等,等,朕已经等了这么多年,还能等多久?!”

顿了一下,陈顼径直走到舆图前,重重拍了拍那张图:“你告诉朕,这大陈,又能够等多久?!”

整个御书房中众人都是悚然,吴明彻和徐陵下意识的对视一眼,就要开口,而一直坐在后面默不作声的裴忌此时也缓缓撑起半边身子,随时都可以站起来。

不过不等吴明彻他们开口,萧摩诃就已经率先拱手:“启禀陛下,从晋室衣冠南渡到现在,整个华夏已经等了三百年。”

“你还知道?!”陈顼脸涨得通红,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都已经三百年了,可是你还让朕等下去?!”

萧摩诃霍然抬头,直直迎着陈顼似乎在喷火的眼睛:“正是因为已经等了三百年,所以我们还可以等下去。”

顿了一下,萧摩诃抢在陈顼前面,郑重说道:“我们现在等的,是一丝一毫的破绽,只要能够找到、能够等到这破绽,我们就可以以雷霆万钧之势重夺江陵!若是还像九年之前那样不管不顾的盲目进攻,到头来只有失败!”

第一百一十四章 什么样的胜利

陈顼脸上微微抽搐一下,紧攥的拳头缓缓松开。

萧摩诃字字句句,敲打在他心头最痛的地方。成为一个圣明的皇帝,是陈顼多年以来的梦想,而在这乱世之中想要做到这一步,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一统乱世。

古往今来,开创大统一王朝的帝王都将受到后世的赞扬,比如“祖龙”秦始皇,又比如汉高祖,又比如汉光武,这样名垂青史的机会,要说陈顼不想要那是不可能的。

而想要统一乱世,就要北伐。

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北伐总是遇到各种各样的挫折和阻碍,九年之前江陵之败,九年之后吕梁之退,都在明明白白的告诉陈顼,他积攒了那么多年的力量,下定了那么坚决的决心,到头来却还总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实际上这九年中,整个南陈上下都没有闲着,一边舔舐早年侯景之乱和后来韩子高之乱留下的伤口,一边不断地向北推进。至少在这九年间,南陈的国力蒸蒸日上,并且终于拿回来了淮南之地,也让陈顼心中多少有些安慰。

但是单单只是这样的安慰还是远远不够的,收复淮南只能说是收复失地,因为从春秋战国时期开始,淮南就一直是传统意义上的南方土地,按理说这就应该是南朝的地盘,所以拿下淮南并没有办法带给陈顼多少满足感。

这条北伐的道路才刚刚开始,却再一次遭受了吕梁之战的挫折。

陈顼的目光缓缓在御书房中每一个脸庞上扫过,徐陵重新正襟危坐,吴明彻似乎着急想要说什么,而裴忌微微抬身紧盯着舆图,至于萧摩诃,他至始至终都盯着陈顼。

九年马不停蹄,到头来拿到的只有淮南,甚至就连江陵还有川蜀南部都还在北周和西梁手中。陈顼不想推卸责任,他是南陈的皇帝,是下达进攻命令的人,现在的无所收获主要问题也肯定在他身上。

或许真的如萧摩诃所说,自己太急躁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陈顼坐回到椅子上,沉声说道:“卿家所言之‘等’字,到底应该等多久,应该等什么?”

一直不知道在看什么的徐陵,此时豁然睁开眼睛,老人瞥了陈顼一眼,虽然还是依旧默不作声,但是脸上多少流露出一抹难以掩饰的轻松神色。

萧摩诃当即一拱手:“等突厥动手,或者等宇文邕对突厥动手!”

“突厥?”陈顼声音微微提高,下意识的看向舆图,这个时候他才有些尴尬的发现,自己这一张涵盖了整个南陈以及半边北周的舆图上,并没有一丝一毫突厥人的标注。

毕竟突厥只是一个刚刚兴起的草原上民族,而且相对于江南,他们实在是太遥远了。当陈顼始终都把自己的目光集中在淮南的时候,根本不会考虑阴山南北的事情。

当然没有考虑过并不代表着没有听说过,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虽然素来对突厥人没有什么好感——毕竟他们来自于草原,和建立北朝的鲜卑人在根本上都是马背上的民族——但是陈顼还是看过不少关于突厥人的资料和报告。

陈顼知道突厥人很嚣张,甚至向来不把北齐和北周看在眼里。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北齐灭亡了,北周一举从当年的三线作战变成现在的两线作战,尤其是在淮北全盘接收了北齐潜心经营的防线,用不了太多的军队就可以成功抵御南陈的小规模进攻,这就意味着北周有足够多的机动兵力。

更何况现在北周的皇帝是宇文邕,这个年少雄主肯定不会允许有人嚣张的挑衅自己的尊严,另外因为同出草原,身为鲜卑人的宇文邕更明白突厥人占领草原之后对中原产生的威胁,因此相比于南陈,突厥显然更容易成为宇文邕的目标。

否则的话,宇文邕就不会在淮北调集大军将吴明彻逼退之后,又施施然撤军,而是会直接趁着这个机会扑向淮南。

这应该也算是宇文邕给南朝、给陈顼的一个信号,只要你不闲得无聊跨过淮水打我,我也先不打你,大家相安无事再好不过。

当然这样没有任何明文规定的“默契”,陈顼、更或者说是在座的任何人,显然都不打算遵守,对于南陈来说,一旦北周调集军队北上,要是不发动进攻那才怪呢。

而现在北周针对南陈的布防主要集中在淮北,因此趁机调动军队进攻西梁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可是卿家有没有考虑过,如果宇文邕轻而易举的打败了突厥呢?那么我们还没有拿下西梁,就有可能遭遇北周蛮夷的大军。”陈顼斟酌开口说道。

萧摩诃怔了一下,旋即抬头看向陈顼,顿时明白过来。显然之前吕梁之战带给了陈顼太多的阴影。毕竟吕梁之战的起因就是陈顼看到北周对北齐动兵,认为有机可乘,才不顾众多将领和大臣的反对,催动吴明彻率军北上,想要和宇文邕“会猎于中原”。

结果谁曾想到吴明彻还没有拿下徐州(作者按:位于北朝控制下的徐州地区),北齐就烟消云散,而吴明彻也不得不重新撤退到吕梁。宇文邕的雷霆手段显然超出了陈顼的预料,因此多少也给陈顼带来了心头上的阴影。

伸手在舆图上一指,萧摩诃郑重说道:“陛下,西梁不是北齐,更不是北周,归根结底这只是一个拥有两三座城池的傀儡小国,如果没有北周站在背后,九年之前就已经覆灭在司空的兵锋之下,根本支撑不到现在,而北周蛮夷虽然军队众多,想要对付突厥也只能采取守势,且根据现在来看,他们守卫的重点还是在淮北,因此只要我们的动作比宇文邕的动作快······”

原本点在舆图上的手指猛地合拢,萧摩诃在西梁的位置上砸了一下:“这一枚插在我们心头上的钉子,就能拔掉!”

陈顼缓缓抬起头,似乎已经下定决心:“爱卿有几分把握?”

吴明彻和裴忌同时看向萧摩诃,陛下的称呼已经从“卿家”变成了“爱卿”,这其间蕴含着什么,自是不言而喻。而徐陵只是缓缓闭上眼睛,似乎此间的事情与他再无关系。

萧摩诃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就要看陛下想要什么样的胜利了。”

“此话怎讲?”陈顼面露疑惑之色。

萧摩诃当即一拱手:“若是陛下以举国之力攻西梁一地,想要一场彻头彻尾的胜利,那臣有十成的把握;如果陛下犹豫不决,既想破西梁,又想打淮北,想左右开弓,那末将一成把握都没有!”

第一百一十五章 猎物已定

“军师,少将军,新鲜热乎的包子,快些吃吧。”李平瘦削的身影穿过热闹的街道,来到李荩忱和萧世廉所坐的地方。

看着这小子憨厚的笑容,萧世廉难得挤出来一丝笑容:“你小子还真是忘本,这才跟着世忠兄几日,我这个少将军就沦落到后面去了?”

李平嘿嘿笑着挠了挠头,而李荩忱一边接过来包子,一边笑着说道:“伯清兄此言差矣,侍从在外称呼,自当主前客后,哪里有先称呼客人再喊自家主人的道理?”

“好好好,知道说不过你。”萧世廉没好气的咬了一口,点头说道,“没想到这包子味道还不错,如果再多买······”

“怎么了?”李荩忱一怔。

萧世廉霍然站起来,根本不顾包子还没有咽下,指着不远处街道上的马车说道:“出来了!”

李荩忱下意识的回头看去,萧家和吴家的马车正一前一后而来。轻轻呼了一口气,李荩忱咬了一口包子,啧啧赞叹:“味道是不错。”

萧世廉刚想向前迈出一步,旋即发现李荩忱正在身后吃得津津有味:“哎,阿爹和大都督都从宫里回来了,你怎么还有心思在这里吃包子?”

冲着两辆马车一努嘴,李荩忱笑着说道:“就是因为都出来了,某才有这好心情嘛!”

虽然不知道少将军为什么会从街边一个不起眼的茶铺走出来,不过萧家的马车夫还是很麻利的拽住了缰绳——就算是他不拽住也不可能,因为萧世廉直挺挺的就站在道路前面,一副你要是有本事就撞过来的样子。

然而萧摩诃并没有在马车中,而是骑马在一侧,毕竟他今天心情相当好,自然用不着坐马车,只不过因为刚才他在马车的另外一侧,正好被车厢挡住,所以无论是李荩忱还是萧世廉,最初都没有看到他。当下里一拽马缰,萧摩诃扬起马鞭低喝一声:

“臭小子你不要命了?!”

此时李平以及其余几名随从也忙不迭的将战马牵过来,萧世廉嘿嘿笑着挠了挠头,一边上马一边说道:“孩儿这不是关心阿爹的安危么,事权从急,阿爹万万莫要生气。”

萧摩诃哼了一声。而李荩忱忍不住微微一笑,萧世廉这家伙在家门外面一副纨绔二世祖的模样,进了家门立刻变得恭恭敬敬,恍若柳下惠重生,使得萧家中人还真的以为少将军是浊世翩翩佳公子呢。

当然这样的伪装也最多就是给家里弟妹看看,自家儿子是什么样的,萧摩诃可是心知肚明。

“将军入宫,陛下怎么说?”李荩忱收住笑容,沉声说道,将萧摩诃的注意力从收拾萧世廉身上转移开来。

萧摩诃露出一抹笑容:“陛下已经同意了。”

“同意的意思是?”李荩忱一怔,而萧世廉也同样关心的看过来。他们两个早早的等在宫门外,可不就是为了这么一个结果么。

看着那一轮逐渐消失在层层屋舍和远处青山后的一轮金乌,萧摩诃肃然说道:“陛下同意了,接下来打西梁。”

萧摩诃话音落下,李荩忱长舒了一口气。

陈顼虽然执拗,但是最终还是做出了选择。

南陈接下来的猎物已经确定,剩下的······就要看捕猎的时机什么时候成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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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之决定未免有些草率。”等着萧摩诃等人离开,徐陵方才缓缓睁开闭上的眼睛,他刚才看上去是因为年老力衰、体力不支而在闭目养神,但是谁都知道这个官场混迹大半辈子的老狐狸,哪怕是眼睛闭上了,耳朵还是竖起来的。

看着舆图上勾勒出来的界线,陈顼目光炯炯有神:“或许吧······但是朕觉得,值得一试!”

徐陵缓缓站起身,冲着陈顼一拱手:“陛下既然心意已定,老臣所能做的,唯有全力辅佐陛下,使西梁成我盘中餐!”

陈顼的拳头缓缓松开,放在舆图上,轻轻摩挲着:“爱卿,朕心中还是有所不甘和担忧啊。”

徐陵昂起头看了一眼陈顼,作为久跟在陈顼身边,已经算亦师亦友的老臣,陛下的心思他就算不横加揣摩,也能明白个七八分。陛下的不甘多半还是由于此次吕梁之败。

这一次直接让北周一口吞掉了北齐,可以说毁掉了陈顼多年来和北周“东西”两分天下的设想,并且吕梁最后的狼狈之退,更是进一步证明了陈顼走淮北北上战略的不可行性,这对于陈顼多少是一个打击,也让他心有不甘。

而实际上陈顼心中的不甘终究不多,最重要的还是担忧,他担忧的是身后事。

今天萧摩诃的一切策略都落脚在了一个“等”字上面,南陈需要的是时机,可是陈顼不知道这时机什么时候才能来,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够抓住,毕竟他听到的只是萧摩诃的一面之词,萧摩诃拍胸脯保证,并不代表着陈顼真的会彻底放心。

如果在他有生之年等不到,那么之后呢······

想想性格有些软弱的陈叔宝、张扬总是无法无天的陈叔陵,陈顼就一阵头疼。自己怎么就生出来这么两个性格截然相反,而且没有一个是适合君王性格的儿子呢?

陈叔宝是个慢脾气,平时不慌不忙的,缺少作为君主的杀伐果断;而陈叔陵恰恰相反,缺少一个君主应该有的深沉心计和沉稳心性,若是两个人能够糅合在一起,那陈顼就真的是谢天谢地了。至于其余的儿子,甚至还比不上陈叔宝和陈叔陵。

“陛下现在还无需过多担心子嗣的问题,毕竟陛下年轻,诸位皇子也还年轻,待年长之后,当有所改变。”徐陵缓缓说道,“陛下当务之急,不在诸位皇子,而在这战事上。”

“可是······祸起萧墙之典故,难道爱卿忘了么,朕是担心啊。”陈顼声音有些低沉。

徐陵眯了眯眼,看着陈顼。

陛下,这四个字······你终究还是说出来了。

“罢了罢了,此事多说无益,朕还得揣摩揣摩,咱们先来谈谈今年的财赋。”陈顼一挥衣袖,转而坐回到龙椅上。

徐陵沉默片刻,郑重一拱手,心中却是喃喃叹息一声。

陛下,有的时候百般回避,不一定是好办法啊。

第一百一十六章 诗会

“世忠,莫要客气,快快尝尝这鱼,今天早上家里仆人看着从大江里捞出来的上好鲥鱼,以蜜酒蒸煮,味道鲜嫩入肉。”萧夫人夹起来一筷子鱼肉放在李荩忱碗中,“还有这几个菜啊,都是平素世廉爱吃的,味道都还可以,你且尝尝。”

“多谢夫人。”李荩忱急忙答应,“晚辈当不起夫人如此客气。”

萧夫人笑着摆了摆手:“我萧家起于贫寒,上门者达官显贵少,同流至交多,无这多拘泥礼数。而且贤侄年纪轻轻便文武双全,听阿廉说,此次吕梁之退,贤侄功莫大焉,自然当得起!”

“娘亲都已经这么说了,世忠你就别客气了,”萧世廉挥了挥筷子,同时侧脸看向坐在李荩忱身边更为拘束的李怜儿,“怜儿姑娘,你也吃便是,我家厨子虽然比不上清溪酒楼的厨子,但还算说得过去。”

李怜儿俏脸微红,微微低头。

萧夫人顿时佯作生气:“世忠贤侄、怜儿姑娘,你们远来是客,若是如此客气,那可就是不给老身面子了。”

“哎呀好了,夫人!”一直坐在首座上的萧摩诃用筷子轻轻敲了敲碗碟,“别说贤侄了,换做任何人看到你这么热情,肯定也有会不自在的,爱吃什么便吃什么就是!”

萧夫人回头瞥了一眼萧摩诃,萧摩诃顿时轻轻咳嗽一声,下意识的挺直腰杆,目不斜视,仿佛刚才那句话都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而看到这一幕。

李荩忱不由得翻了翻白眼,暗暗叹息一声,敢情萧大将军也是个妻管严。

再想想萧世廉在李怜儿面前畏手畏脚的,李荩忱更是只能感慨,萧世廉这家伙百分之百是萧摩诃亲生的。

似乎意识到自己在几个小辈面前也有些丢人,萧摩诃眉毛微微一皱:“都吃饭吧。”

萧夫人此时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微笑着冲着李荩忱和李怜儿点了点头,并没有接着拆自家夫君的台。

萧世廉快速的把自己的脑袋埋在饭碗里装作什么都看不见,实际上李荩忱能明显的看到这个家伙的肩膀在微微抽搐,显然憋笑憋得很艰难,也难怪萧世廉即使是在外面,对于萧摩诃这个爹爹的关怀和挂念,更胜过恐惧和害怕。

而到了这个时候,李荩忱也明白过来,萧摩诃的妻管严并不算是真正地妻管严,只是对于自家夫人有小脾气时候的礼让,而萧夫人很显然也是一个识大体的女人,即使是在自家儿子面前也不会刻意的发作和恼火,去损害萧摩诃的脸面。

或许这就是古人所谓的“琴瑟和谐”吧。

“世忠贤侄啊,今日天色已晚,吃完饭早点儿歇息,明天让伯清带你在这建康府里转一转。建康之风物,自晋室南渡以来,多有人诗词咏诵,自有其独到之处,老身是看不明白,但是无论如何说,多走走看看终究无坏处。”萧夫人微笑着说道。

李荩忱心中一暖,这让他多多少少想起来在另一个时空中母亲的念叨,无论这念叨是好是坏、是多是少,终归都蕴含着真挚的关心。尤其是在这纷乱之世中,这样的关怀就显得弥足珍贵。

“这个娘亲放心,明日建康府有诗会,孩儿正好带着世忠贤弟去看看,见识见识。”萧世廉急忙说道。

“你心中有数便好。”萧夫人点了点头。

而李荩忱看着主座上萧摩诃埋头吃饭的样子,苦笑一声,或许这琴瑟和谐的场景,也是萧摩诃同志被自家娘子的唠叨给逼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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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朝历朝历代贵族生活中,最重要的两个组成部分就是佛教和诗赋。

佛教自然不用说,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多年的江南偏安,使得南朝的皇帝和百姓都喜欢沉浸在佛教那种忘红尘且忘我的境界当中,不再去想现实中的挫折和压迫。

而除了佛教,还有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自然就是诗词歌赋。在南朝时期,汉代流行的大赋被文人墨客进行缩减,并且乐府诗的体裁格式开始受到追捧,逐渐演化成了赫赫有名的宫体诗。

宫体诗在后世虽然一直因“靡靡之音”、“软弱无力”而受到广泛的批评和指责,但是谁都不能否认,正是由于宫体诗的出现和传承,方才为唐诗的兴盛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成功完成了从赋到诗词的转变。

而在南朝朝堂之上,无论是君主帝王还是王侯将相,多少都会吟诗作赋,因此南朝的朝堂又被戏称为“诗人的朝堂”。先不要说别的,单单是现在的太子陈叔宝,那一首《玉树后庭花》真的是“传唱千古”。

这种对于诗词歌赋的追捧,落实到了日常生活中,自然就变成一场场的诗会。魏晋南北朝多名士,名士讲究的就是随性和亲近自然,所以这诗会的举办地点往往也都是选择在城外有山有水、景色优美的地方,正所谓“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

建康府地处石头城东,东北有蒋山、摄山,正北有鸡笼山,正西有青龙山,东南有天印山、狮子山、殷山,正南有聚宝山。群山远远近近,环绕城池,再加上大江在不远处石头山石头城下奔流而过,而秦淮也穿长干里汇入大江,可谓是山水俱佳,藏龙卧虎之地。

这样的好地方,自然也有不少能够供这些贵族们挑选的佳地。

而今日这诗会就选择在石头山下的竹林中,石头山算是距离建康府比较近的一座山,山虽然不高,但是因为其扼守大江的重要位置以及山上孙权曾经修筑的石头城而赫赫有名。

萧世廉在前引路,一行人走御街、穿内城宣阳门,直到南陈皇宫正门——大司马门前再折而向西,出西明门便到石头山下。这条路虽然相比于从外城绕行要远一些,但是胜在走的是御街,速度很快。

作为一个建康府土生土长的公子哥,对于这其实算不上大的建康府,萧世廉当然是轻车熟路。

赫赫有名的石头山很快就出现在眼帘之中,当然对于李荩忱,“清凉山”这个名字更熟悉一些。相比于后世只有些许城墙轮廓,这个三国时期东吴象征的城池,依旧雄伟的盘踞在石头山上,一面面南陈的赤色旗帜飘扬,表明这里还有屯驻军队。

第一百一十七章 熟人

当然,石头城上有城池和驻军,和在石头城外举行的诗会没有太大的关系。

伸手一把拽住马缰,萧世廉一努嘴:“世忠,咱们到了!”

李荩忱点了点头,眼前的热闹景象显然让他也有些惊讶,而一直在军中的李平更是瞪大了眼睛。这诗会与其说是诗会,倒不如说是一场以诗会为借口的年轻人聚会。

毕竟相比于汉代,南北朝更加注重世家之间的沟通和交流。

世家之间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联合在一起,一个接一个,最后连成一张大网,而整个王朝的政治、军事、经济和文化实际上都被笼罩在这一张大网之中,东晋号称“王谢之天下”,王家和谢家有着怎样的势力可想而知。

尤其是世家之间的联合,意味着在政策上的共进退,意味着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因此如何才能够和其余世家保持稳定的关系,这是每一个世家都要认真考虑的问题,否则到时候一旦对方在朝堂上不和你同进退,那岂不是把自己送入了死地?

最常见的方式自然是联姻,但是并不是每一家都有嫁不完的女儿——对此所有家主看着生了四十二个儿子、二十多个女儿的皇帝陈顼泪流满面——因此大多数世家还是在联姻的基础上注重年轻人之间的交往,甚至家族中不少中年人也会加入到其中。

这也是为什么诗会会如此盛行和热闹。

家里出钱让你来结交朋友、玩耍取乐,不来那岂不是傻子?

当然南北朝时期相比于魏晋,对于礼法的讲究更多,大街上等闲很少看见女子,大家闺秀自然更不可能贸然行走于街上,这诗会自然而然也绝大多数都是男人,偶尔也有女人的声音,只不过那都是一些挑着扁担沿途叫卖吃食的粗壮妇女。

随手将马交给身后随从,萧世廉笑着一扬手中的扇子,这家伙一身白色短褐,以乌巾束发,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腰带上插了一把折扇,此时正好抽出来,微微一摇,若不是因为那为了骑马而穿的短褐实在是和这种风格不搭调,还真有几分翩翩浊世佳公子的味道。

而李荩忱并没有那么多讲究,简简单单的青色短褐,白巾束发,手也没有像萧世廉那样装模作样的拿着一把扇子,而是腰间悬挂的刀柄上。不过到了这里定睛一瞧,李荩忱才发现几乎人手一把扇子,就算是山风和江风甚是凉爽,也得装模作样的扇动几下,而自己反倒是成了那个另类了。

当然了今天李荩忱就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来的,还真的没有打算在这他都不知道规则的诗会上做出什么一鸣惊人的事情来——身为一个不折不扣的理科生,就算是他对诗词有所涉猎,也只是浅尝辄止,现场写诗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干脆他就认准了萧世廉,跟着他至少不会犯什么忌讳。

“这诗会一共分成三个部分,”萧世廉手中的扇子轻轻打着手掌心,刚刚说了一句,旋即一顿,“大士兄?”

李荩忱一怔,迎面快步走过来的可不就是裴子烈?这家伙一身深色直裾,还真是英气逼人。而和李荩忱差不多,裴子烈同样没有拿着扇子,而是腰悬佩剑,往空地上一站,自有一种和周围那些翩翩公子们截然不同的杀伐英朗之气。

毕竟是沙场上浴血厮杀出来的年轻骁将,这一份气势是其余那些酒色财气浸润下长大的世家子弟无法相比的。

“没有想到两位贤弟也过来了,”裴子烈笑着一拱手,旋即有些诧异的看向李荩忱,“怎么没有带着怜儿姑娘出来?”

李荩忱笑着说道:“怜儿这一路舟车劳顿,再加上前天晚上在瓜洲渡外受了惊吓,所以只想在家中静养,有劳裴兄挂念了。”

“你这么关心怜儿姑娘做什么?”萧世廉眉毛一挑。

裴子烈反问一句:“那你这么关心我关心怜儿姑娘做什么?”

萧世廉顿时明白过来这个家伙是在戏弄自己,冷哼一声不说话。而李荩忱又好气又好笑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你倒是给某说说,这诗会的三个部分分别是什么啊。”

萧世廉点了点头,伸手一指:“你看这前方道路两侧的树林之中,挂着的灯笼上各有一张字条,实际上这就是字谜,只有猜出来十个以上的字谜,并且将答案准确无误告知道路尽头等候在那里的人,才能够进入下一部分,这叫做‘淘沙’。”

李荩忱微微颔首,猜字谜虽然有趣,但是可不代表所有人都能猜得上来,这一下子确实可以剔除不少滥竽充数的家伙。

扇子一扬,萧世廉指着上山的道路说道:“继续向上走,便是‘对诗’,主要是以古今圣贤的诗词相考校,而且这对诗一来是看你自己水平如何,二来也是看周围人水平如何,最后只取能对上最多的。这一部分叫做‘颂贤’。”

顿了一下,萧世廉有些无奈的一扬头:“看到山顶上一侧招展的彩旗了么,那里就是第三部分的所在之地,所有通过第二关的人,要在那里根据选定的主题即兴赋诗,而邀请前来的几名当世大儒将会现场做出评价,决出谁摘得此次诗会的‘桂冠’。而这一关称为‘咏志’。”

“歌以咏志,倒是好名字。”李荩忱苦笑一声,只是不知道自己那三脚猫的水平,能走到哪里?

就在这时,脚步声突然响起,十多名身穿各色衣袍的年轻人一边说笑着一边走过来,看到站在这里的萧世廉三人,顿时脸色微变,旋即都露出一抹笑容,只是这笑意当中,嘲讽和挑衅的味道更多一些。

“呦,这不是萧家那个臭小子么,怎么还有胆子来这儿啊?”

“莫不是上一次输得不够惨,这一次又来丢人?”

“哈哈哈哈,说不定他以为自己到沙场上和一群丘八呆的久了,这诗词歌赋更有长进呢!”

裴子烈的手指轻轻敲着剑柄,目光冰冷,显然刚才那一句“丘八”已经刺中了他的心。而李荩忱若有所思的打量着这些世家公子哥,侧头看向萧世廉:“你认识他们?”

萧世廉咬着牙说道:“他们······也是‘熟人’!”

第一百一十八章 字谜

“两位殿下。”裴子烈冷淡的一拱手,这四个字虽然简短,但是铿锵有力,其中蕴含的浓烈不满根本不用斟酌就能体会得到。

“电······电威将军?”被裴子烈尊称为殿下的两个年轻人显然是这个时候才发现站在萧世廉身边的这一道身影,登时脸色微变。而萧世廉并没有着急多说什么,看向身边的李荩忱,低声说道:

“被这几个家伙捧在中间的两个人,是陛下二十四子陈叔俭和二十五子陈叔澄,俱为申婕妤所生,年未加冠,所以未封。”

李荩忱点了点头,难怪这两个家伙平时趾高气昂,看到裴子烈也少不了泄气。陈顼作为男人最强大的地方就在于生了四五十个儿女,公主还少一些,只是皇子就有足足四十二个,南陈一共就只有江南和荆南两大片土地,想要分封自然是痴人说梦,甚至就连虚封都得考虑一下是不是有那么多土地可以让他们遥领。

因此这些因为数量太多都快烂大街了的皇子还未加冠,都不会给他们封号——这也使得历史上一直到南陈灭亡,还有很多皇子都没有封号——和早年陈叔宝、陈叔陵十多岁就封太子、封郡王的先例大相径庭。

一个没有封号的皇子,或许借助自己皇家的身份欺压一下老百姓还可以,真的对上了世家子弟,不一定谁吃亏,毕竟这些世家既然称之为“世家”,没有一个背景可以小窥的,一旦他们着急上火联起手来弹劾,就算是皇子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萧家作为随着萧摩诃的受重用方才崛起的家族,自然欺负或者嘲讽起来没有那么大的压力和危险,以萧摩诃并不怎么样的人缘还真不至于威胁到他们这些皇子,但是裴子烈就不一样了。

裴子烈虽然性子冷淡,平时少有知己朋友,但是他的出身和职务都不是这些皇子能够轻易招惹的。

裴子烈是大陈的电威将军,虽然是杂号将军,却也是切切实实的军中大将,再加上谁不知道他是大司空吴明彻的亲信?要是招惹上了裴子烈,和招惹上了大司空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裴子烈的爹爹裴锜虽然只是一个侍郎,在这豪门遍地的建康府算不上什么,但是他可是血统纯正的闻喜裴家后辈,单单就是这个“裴”字意味着什么,这两个皇子就不敢细想。

朝中同出闻喜裴家的大臣,诸如都官尚书裴忌,虽然平时不会处处为裴锜着想,甚至两家之间只是萍水之交,但是终归都是身出裴氏,欺负裴子烈那可不只是打裴锜的脸,也是在打整个闻喜裴家的脸,以裴忌的脾气,很有可能甩袖子就去告御状。

因此这萧世廉可以惹,这裴子烈万万惹不得。

看着这两个家伙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李荩忱笑着摇了摇头,而萧世廉也松了一口气,裴子烈这家伙虽然脾气冷淡、素来不喜欢与人交往,但是归根结底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他此时站出来,完全就是在给萧世廉出头。

似乎也意识到这个问题,陈叔俭和陈叔澄狠狠瞪了萧世廉一眼,招呼簇拥在身边的其余几名公子哥仓皇而走。

裴子烈皱了皱眉,转过头看着一脸无奈的萧世廉:“伯清,你怎么和这两个家伙有过节?”

萧世廉苦笑道:“战前曾经在建康府的诗会中败给他们了,你也知道,这些家伙虽然不学无术、也手无缚鸡之力,但是这吟诗作赋却是一把好手。”

裴子烈微微颔首,吟诗作赋是南朝贵族世家子弟必须要学习掌握的技能,而对于皇室更是如此。毕竟皇家深宫大院很难培养他们战场征战的能力,但是培养这写诗词歌赋的能力还是绰绰有余的。

“咱们走吧,这一次说什么也不能再让这些家伙嘲笑。”萧世廉咬了咬牙,看向那些悬挂在树木间的灯笼。

“这个有意思,‘颠倒方自由’。”萧世廉伸手指着灯笼说道,周围已经有好几个人在窃窃私语,显然是议论这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既然是字谜,想来是所要答的这个字颠倒过来方才······”李荩忱忍不住喃喃说道。

裴子烈在旁边微微一笑,束手不语。

实际上字谜就是古代版的脑筋急转弯,脑筋急转弯的关键点不在于如何深入研究整篇文字的意思,而是如何在文字表面就找到问题的关键。相比于后世李荩忱曾经领教过的不少令人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实际上答案很简单的脑筋急转弯,眼前这个显然要简单得多。

萧世廉下意识的和裴子烈、李荩忱对视一眼,看到两人都是一般无二的表情,于是伸出手在手掌心中写了一个“甲”字,见两人相视一笑,便点了点头走向下一个。

对于曾经在最后一关和陈叔俭他们一决胜负的萧世廉,这样的字谜当然不在话下。

很快三个人便从容不迫的穿过树林,没有想到陈叔俭他们几个的动作也不慢,竟然已经将答案告知完毕,正站在上山路口,而似乎看到身后走来的三人,他们一群人饶有兴致的停住脚步,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要看笑话。

“裴将军、萧公子!”这种半官方的活动,朝廷素来都是大力支持的,因此坐在这第一关桌子前的,是两个年轻的讲经博士,当然这博士在古代是指钻研四书五经、各种经典的学术人才,类似于后世的“讲师”和“教授”,和后世的“博士”根本不是一个概念。

“这位是我兄弟,李世忠。”萧世廉大大咧咧的拍了拍李荩忱肩膀,算作介绍。

“原来是李兄,久仰大名。”两人急忙站起来行礼,害的李荩忱只能还礼。毕竟萧世廉的好友,更或者说也是裴子烈的好友,肯定不是什么来路小的人,对于他们这些刚刚步入官场的博士,对这些公子哥们自然是客客气气。

尤其是萧世廉虽然在外性格爽朗,却绝对不是乱认兄弟的人,能够被他称上一句“兄弟”,说明包括其父萧摩诃在内,对这“李世忠”都很是赏识。

其中一名博士行礼之后,沉声说道:“裴将军和萧公子不是第一次来了,规矩应该明白,还请陈述你们的答案。”

第一百一十九章 睁眼

裴子烈点了点头:“这‘颠倒方自由’是‘甲’字。”

“‘吾今不用多开口’是四五之‘五’。”李荩忱微微一笑。

“‘千里送君终一离’乃是‘十’字。”萧世廉同样紧跟上。

“‘任他人去恨悠悠’乃是一个‘壬’字。”

“这‘指东道西’,当为‘诣’字。”

两名博士急忙站起来一拱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三位兄台学识渊博,我等佩服佩服。这是通关令牌,还请三位收好,”

萧世廉点了点头,伸手接过令牌,而抬头看去,道路上原本显然是等着看笑话的陈叔俭和陈叔澄,怒气冲冲的一甩衣袖向前走去,显然并不想和萧世廉等人再打照面。

“咱们走吧,今年这对诗还不知道会玩出什么花样呢。”裴子烈饶有兴致的抬头看向山路,跃跃欲试。

而李荩忱和萧世廉下意识的对视一眼,这家伙······怎么总给人一种是在上阵杀敌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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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于石头山下的热闹,第三关所在的山上,除了来往准备的仆人之外,几乎没有任何人影,风吹动这早就已经搭好的营帐和彩旗,隐隐可以听见侧面树林中几个营帐中交谈的声音。

只不过所有来往的人看到站在树林内外的甲士,便会下意识的放慢脚步,这些宫中禁卫可不是好惹的,其中有不少都是当年追随陈顼南征北战的护卫,他们腰间的兵刃,见过血的不在少数。

“两位皇子的步伐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快啊。”站在营帐外面,徐陵的目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沉声说道,“季高贤弟,你怎么看?”

被称为季高的中年人轻笑一声:“快······可不一定一快到底。”

这季高便是沈君高,是故翊左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沈君理的弟弟,当朝太子陈叔宝正妃沈婺华的叔父。沈君理一生正直清白,而陈顼也是看中他的品行,所以为陈叔宝聘取沈家女儿为妻,只可惜沈君理操劳于政务,早在五年之前就因为劳累过度而病逝。

而正是因为自家兄长位高权重,自己又是皇亲国戚,所以沈君高虽然满腹经纶才华,却三番五次拒绝朝廷的赏赐提拔,以表示自己并不因为亲戚的关系博取功名利禄,在朝野之间颇有口碑。

为了表示自己的歉意和哀悼之情,再加上沈君理膝下无子,陈顼令沈君理平素最喜欢的侄子、沈君高的儿子沈遵礼继承了沈君理的爵位,也算是对沈君高这些年辞让的赞扬。

虽然徐陵要比沈君高大上不少,但是对于这个为人谦恭又博学多才的后辈颇为欣赏,一个“贤弟”的称呼就可见一斑。

而作为整个南陈数一数二的文学家和大儒,这一次诗会最后一关的出题者和裁判,自然也就是徐陵和沈君高了。徐陵不仅仅是南陈的左仆射,更是当世公认的学术大家,和赫赫有名的庾信并称为“徐庾”,两人的诗词文章被认为是南北朝骈体文和赋文的巅峰之作。

同时徐陵编著的著名文集《玉台新咏》,抛开南北朝对于宫体诗的盲目追求,将大量清新或者爽朗的民歌民谣收录在其中,其中就包括《孔雀东南飞》、《陌上桑》、《上山采蘼芜》等名篇,是最早收录这些民歌民谣的文集,为后世留下了一笔珍贵的遗产。

而相比于徐陵,或许沈君高的名声要小一些,但是提到他的为人,谁不是竖起个大拇哥连连称赞?让这样公正不阿的人前来坐镇诗会,就算是水平比不上徐陵,又有何妨?

“后面紧跟着的三个人······是裴家和萧家的吧?”沈君高眉毛一挑,“两位皇子身边有七八个人,而这三个人能够和七八个人一前一后,不容小觑啊。”

徐陵点了点头:“这一个是萧元胤家的公子,一个是当朝的电威将军,虽然有几年未见,但是老夫这一双浊眼还是能看出来的。倒是跟在他们两个后面那个年轻人,看上去有些面生。”

沈君高轻轻摩挲着下巴:“那年轻人虽然落在后面,但是看衣衫打扮不像是随从,而且裴家和萧家两个年轻人时不时的回头和他说话,看神情俨然也没有把他当做下人,并且你看这年轻人的目光,在周围扫来扫去,很是警惕啊。”

“听闻这一次吕梁之战,乃是两个年轻人向萧元胤大力陈说突围之重要,方才促使萧元胤下定决心去找吴通昭,当时裴家这孩子应该就在吴通昭营寨左近,所以去找萧元胤的,除了他家公子,十有八九还有这个年轻人。”徐陵淡淡说道。

而沈君高诧异的瞥了徐陵一眼,忍不住笑道:“没有想到明公知道的倒是不少,明公这一双眼睛,可远远没有到浑浊的地步呢。”

徐陵微微侧头看向沈君高:“季高此言差矣,老夫的眼睛纵然没有到浑浊看不清的地步,但是老夫相信,若是季高肯睁开眼,看到的肯定要比老夫多得多。”

“哈哈哈!”沈君高昂首大笑,一挥衣袖,“明公,这眼睛好睁开,但是想要再闭上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所以在小弟看来,还是不要睁开的好,有些事情,我可不想看明白!”

“你啊!”白胡子似乎也被气得飘动一下,徐陵的声音之中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还真的要学严陵之风?还是哪一天想模仿那掏仲景,尝尝做‘山中宰相’的滋味?”

沈君高连连摆手:“山中宰相我可当不起,能够每次来主持主持这诗会,看看年轻人是怎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我这一辈子也就值得了,什么功名利禄,有多少意思。”

徐陵叹息着摇了摇头,正想要说话,身后传来清脆的声音:“明公又在劝说沈公从政?”

徐陵和沈君高急忙回过头,同时拱手行礼:“参见殿下。”

站在两人身后、营帐外面的是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一身白纱素裙,看上去颇为素净,但是在腰间系有镶嵌金丝的腰带,乌黑的秀发也用金钗和玉簪挽上,同时细细看去会发现这看似简单的衣裙上面,隐约有龙凤暗纹,皇家之尊贵气质油然而生。

女子纤细的手指轻轻拿着便面(作者按:南北朝无论男女经常携带之物,用以遮挡脸部,以示对其余人的尊重)遮挡住下半边脸颊,但是依然可以从那一双剪水秋眸之中想象出来下半边俏脸若是露出来,将会是怎样的倾国姿色。

第一百二十章 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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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另一只手则是紧紧拽着张牙舞爪的一个十多岁小姑娘,如果不是她拽着,这丫头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不过伸手拖着个小姑娘的衣领,让女子原本飘然若仙的气质荡然无存。

“阿宁!”女子娇叱一声,吓得女孩急忙缩了缩脖子。

而徐陵和沈君高对视一眼,都是哭笑不得。

这顽劣的小丫头自然便是最得陛下宠爱的宁远公主,而死死拽着她的则是的乐昌公主。

相比于还整天在宫里面和一群弟弟妹妹跑跑闹闹的宁远公主,乐昌公主已经年过及笄,看上去要成熟许多,而且作为整个建康府权贵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宗室第一才女”,她平时的主要任务就是带着一群顽皮的弟弟妹妹读书,而这些弟弟妹妹当中,最为顽劣的自然就是宁远。

对于一向喜欢诗词的乐昌,今天诗会这样几个月方才有一次的盛大聚会,自然也不能错过,只可惜宁远这个丫头从早上就开始缠着她,无奈之下乐昌只能将宁远一并带了出来。

如果不是因为两个陛下疼爱的公主殿下驾到,单单是凭借徐陵和沈君高的身份,就算是有皇宫护卫跟随,也不会前呼后拥这么多。

“阿宁顽劣,让两位大人见笑了。”乐昌苦笑一声。

徐陵笑着摇了摇头,冲着宁远招了招手:“这个小丫头出生的时候老夫都还记得呢,陛下当时可是着实高兴了许久,谁曾想到现在都已经长这么大了。”

众所周知,或许是因为几个已经成年的儿子都不怎么争气,甚至时常惹出麻烦的缘故,陈顼对于女儿的疼爱更甚过儿子,甚至让人怀疑那些皇子们是不是亲生的。且不论整天在皇宫之中跑来跑去的宁远,当初在得知乐昌对诗词歌赋还有史籍文章感兴趣的时候,陈顼可是笑眯眯的让人将御书房之中一半的书籍搬走堆到女儿宫里去了。

“是啊,时光荏苒,但是两位大人身子骨健朗犹胜往昔。”乐昌公主微笑着说道,她的声音清脆之中暗有绵柔,若清泉流经石上。即使是徐陵和沈君高这两个长辈,听到耳中,也甚是舒服。

“殿下如此赞誉,老臣担待不起啊。”徐陵苦笑着说道,而此时身后传来匆匆脚步声,远远的听见一名讲经博士朗声说道,

“启禀两位大人,所有通过第一关的人已经在第二关外聚集,还请两位大人做好准备。”

“知道了。”沈君高朗声说道,等到那名讲经博士退下,沈君高饶有兴致的透过交错的树枝看去,树影斑驳之间,可以看到聚集在半山腰凉亭上的人群。

这一次第一关的难度算不上大,因此最终在规定时间内走到第二关的人足足有二十多个。而几名年迈的博士已经在弟子的搀扶下缓缓走入凉亭。

“两位殿下,季高,有没有兴致打个赌?”徐陵笑眯眯的说道。

沈君高一怔,很干脆的摇了摇头说道:“不和明公赌。”

“哦?”徐陵声音微微抬高。

沈君高哼了一声:“老爷子您这一辈子过的就跟赌博一样,可是从来都没有输过,和这样的对手赌,我不是自找没趣么。”

乐昌公主“扑哧”一声笑出来:“孝穆公总是说沈公闭着眼睛,现在照本宫看来,沈公眼睛可是一直睁着呢,尤其是看您看的最清楚。”

沈君高说的这句话自然没错,徐陵一辈子经历大风大浪,可是他总能做出正确的选择,当初追随一代文学宗师梁太子萧铣也好,后来向陈霸先效忠、向陈文帝直言进谏、关键时刻站出来扶持陈顼也罢,可以说徐陵这一辈子都在整个朝野的最高处行走,可是就是这风口浪尖,他却如履平地,每一次看似搏命的赌博,总能大胜而归。

和这等精明的老人赌博,沈君高可没有兴致。

徐陵哼了一声,瞥了沈君高一眼,似乎在说“算你有种”,不过显然他也知道沈君高之中油盐不进的主儿,根本不是一两句激将就能够动的了的,他旋即将目光落在乐昌公主身上:“殿下可有兴趣?”

乐昌公主正想要说什么,身边宁远公主扯了扯她的袖子,一脸向往的说道:“阿姊,阿姊,你快点儿答应啊,这么好玩,我也要参与!”

“若是阿姊输了怎么办?”乐昌公主蹲下来笑着说道。

宁远扬起头想来想,恶狠狠的看了徐陵一眼:“那就让爹爹揍他!”

徐陵和沈君高都是怔了一下,旋即忍不住哈哈大笑。

沈君高笑得眼泪都快流露出来:“殿下这一次有陛下做后盾,明公你就等着倒霉吧!”

徐陵又好气又好笑,可是拿宁远公主也没有办法,毕竟这个小丫头撒撒娇,就连陛下都会笑着让三分,他这一把老骨头可经不起宁远公主殿下的捉弄。

宁远公主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几个人为什么会笑,扬了扬小拳头:“算了,阿姊不敢,那本宫来好了。”

按照诗会的规矩,前两关都是可以团队通力合作通过的,而到了第三关才是单独考校每一个人的文章诗词水准,而且题目是在第一组人到达的时候就会给出的,因此谁先通过第二关,第三关所剩下的时间自然就越多。

徐陵和宁远公主这赌博,赌的当然不是谁能最后摘得桂冠,而是哪一组中的人能够摘得桂冠。毕竟每一个人面对不同的题目,发挥的水准有所差别,因此很容易出现意外,如果只是赌谁的话,很容易两个人都失败,所以赌哪一组人自然更刺激。

之前宁远公主显然也是没少来看过这诗会,所以对规矩门清儿。

而乐昌看着自家妹妹跃跃欲试的姿态,轻轻摇头,这丫头对别的不感兴趣,这吃喝玩乐倒是精通。

“我年纪小,自然应该我先来选,”宁远公主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走到沈君高身边,踮起脚尖看去,旋即指着下面人群,“那两个笨蛋哥哥平时就知道欺负人,我就赌他们那一群人后面的人赢!”

徐陵和沈君高都是一惊,下意识的看去,站在宁远公主口中那两个“笨蛋哥哥”身后的,正是裴子烈三人。想到刚才两人的讨论,徐陵顿时皱了皱眉,这丫头误打误撞,还真是选了一个不错的下注对象。

第一百二十一章 对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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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宁远殿下上来就把之前自己也有所看好的一组人选了,顿时沈君高露出看笑话的样子:“明公莫要担心,相比于这三个人,两位皇子殿下身边的人更多,而且这几次诗会两位皇子的表现都可圈可点,所以明公压这两位皇子,胜算说不定更大一些呢。”

“不,”徐陵伸手捋着胡子,“老夫不押他们几个。他们本来就人多,就算是胜了也是胜之不武,只不过因为其皇子身份,所以长久以来一直没有人明说。若是老夫押他们几个,就算是真的赢了又有什么意义,那也罢,老夫就赌跟在裴家那小子后面的第三组人胜。”

沈君高定睛看去,旋即哈哈笑道:“明公啊明公,你可真是不折不扣的老狐狸。这跟在后面的可是都官尚书裴无畏家公子,裴蕴这名字,某可是没有少听别人提起过,而和他站在一起的那个年轻人,你敢说你不认得?”

徐陵哼了一声:“就算是和裴无畏家小子站在一起的是老夫的孙儿又能如何?老夫既然和殿下赌博,自会秉公!”

沈君高笑着摇了摇头,站在裴忌儿子裴蕴身边的那名年轻人,正是徐陵的孙子徐德言,裴蕴也好,徐德言也罢,都是建康府年轻一辈之中的佼佼者,诗词文章都小有名气,多有可圈可点之处。

两人之前在诗会中也经常折得桂冠,不过都是独立或者在其余人的陪同下完成的,这一次不知怎的竟然走到了一起,这夺冠的可能性自然倍增。

难怪徐陵胸有成竹的做出选择,相比于前面的两组人,联手的裴蕴和徐德言,获胜的可能性一点儿都不小。毕竟他们两个都曾经拿到过“桂冠”,相比于只获得过一次冠军,还是仗着人多力量大的两位皇子,以及之前甚至都没有获得过冠军的裴子烈和李荩忱三人,赢面不是一般的大。

而宁远公主显然没有意识到、也不可能意识到这一点,正颇有些激动的环顾左右:“那······那老爷爷,如果我赢了,你应该输给我什么啊?”

徐陵一怔,轻笑一声,他活到老了,还真是少有人用这样的口气和他说话,当下里饶有兴致蹲下来,正色说道:“不知道殿下想要什么?”

宁远公主秀眉微蹙,旋即看向站在一边无可奈何的自家姊姊:“那你就给姊姊找个驸马算了,以后她就管不到我了。”

徐陵和沈君高显然都被这“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小殿下吓到了,想笑又不敢笑,这话虽然好笑,但是牵扯到的却是皇家,他们身为人臣,这样的玩笑可开不得,越是这些和皇室走得近的臣子,越是拿捏的清楚分寸。

“请殿下恕罪。”徐陵和沈君高同时冲着乐昌公主一拱手。

乐昌冷冷的看了自家妹子一眼,让宁远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旋即微笑着说道:“舍妹无心之言,二位明公何罪之有,时候也不早了,那边对诗也开始了,两位明公快快去准备吧。”

徐陵和沈君高都轻轻呼了一口气,乐昌公主这也算是给他们两个一个台阶下,大家都不至于因为这个突兀出现的话题而太过尴尬。

等到徐陵和沈君高转身离开,乐昌公主轻轻摇了摇头,而宁远似乎察觉到什么,手指不自觉的绞在一起,迟疑的一步一步挪到姊姊身边:“阿姊······你生气了?”

“罢了,”乐昌伸手摸了摸自己秀发上的金钗,喃喃说道,“及笄之年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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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寝寐而梦想兮······”站在桌前的讲经博士微笑着吟诵出来。

“魄若君之在旁。”萧世廉一收折扇,潇洒回答出。

讲经博士点了点头,这是司马相如《长门赋》中的一句,而看着旁边俨然已经做好准备的裴子烈,他却是话锋一转:“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

站在裴子烈身边的李荩忱顿时眉毛微皱,之前的《长门赋》他不会也就算了,这《诗经·鹿鸣》算是大众广而熟知的一首了,原本李荩忱准备开口,现在却突然意识到,自己平时会的实际上只是第一句罢了,后面是啥还真不知道。

不过李荩忱不会,不代表裴子烈不会。当下里向前迈出一步,裴子烈微笑着说道:“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那讲经博士似乎并没有因为对方能回答上来而感到惊讶,思忖片刻,沉声说道:“万里赴戎机······”

这一次裴子烈和萧世廉都下意识的瞪大眼睛,萧世廉有些诧异喃喃说道:“这······这不是《诗经》,也不是哪一篇汉大赋之中······”

而裴子烈也第一次忍不住皱眉,他们两个实际上根本就没有打算指望李荩忱,现在若是答不上来,就等于犯错,而如果错误达到两次,就会丧失资格,一旦这一次回答错了,之后就真的是如履薄冰。

那讲经博士也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把这三个······不,准确说是两个人刁难住了。

“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李荩忱不慌不忙的开口,挑衅一般看了一眼那目瞪口呆的讲经博士,“这《木兰辞》,在下还是略通几句。”

讲经博士哼了一声,紧接着念道:“将军百战死。”

“壮士十年归。”李荩忱毫不犹豫的接上。

“愿驰千里足?”

“送儿还故乡。”

听到李荩忱利落的回答,讲经博士点了点头,脸上的不满和怀疑已经消散干净,当下里冲着三人郑重一拱手:“三位都为博学多才之人,余佩服!还请随余上山。”

萧世廉喃喃念道:“《木兰辞》?这名字某倒是听说过,但是没有想到世忠你竟然会背。”

李荩忱苦笑一声:“这《木兰辞》是一首北朝的民歌,其中讲尽战乱之中的残酷离别,其实不是我喜欢,而是家父,不,先父······”

“啊,明白了。”萧世廉和裴子烈不疑有他,急忙点头。

“始兴枪王”李成是当世奇人,别说会背几首民谣,就是会翻江倒海、上天入地,萧世廉和裴子烈觉得也不是不能接受。

毕竟他们当年追随陈庆之,可不就是翻江倒海么?

第一百二十二章 正有此意

见萧世廉和裴子烈不疑有他,李荩忱也是轻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家老爹当年的威名还真是深入人心啊。而就是这样的英雄人物,却甘于为陈庆之马前卒,这位陈庆之陈将军,到底又是怎样令人心驰神往的存在?

大争之世,果然是英雄辈出。

当然现在不是李荩忱细细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他任由这些想法如流星在脑海之中一闪而过,下意识的回头看向身边,那两位之前还趾高气昂的皇子殿下,此时正和身边的同伴一样,脸上带着苦闷的神色,显然是让什么问题给困住了。

想来也是,对于这些平时主要背诵研究宫体诗的家伙,只要稍微出一点儿偏难怪题,就足够让他们抓耳挠腮,比如刚才那一首《木兰辞》,若是放在后世,中学生都能朗朗背出来,但是熟知《长门赋》和《诗经》的萧世廉和裴子烈却是毫无头绪。

这种民歌民谣,虽然在这个时代也一直有人搜集,但是并不代表会入得了上层人士的眼睛,正如下里巴人,自然比不上那阳春白雪来的档次高,即使是算不上显贵的萧世廉和裴子烈,对此也只是浅尝辄止,更不要说陈叔俭和陈叔澄这样的皇子之尊了。

“十五弹箜篌?”

“十六诵诗书。”

“徘徊庭树下?”

“自挂东南枝。”

对诗的声音从另外一边传来,萧世廉和裴子烈顿时停住脚步,并没有着急向前,而是饶有兴致的打量这流畅对上诗词的年轻人,显然他们所对的这两句诗萧、裴二人也未听过。

那年轻人一身衣袍看上去并无特别之处,但是腰间悬挂的玉佩又在证明他也是非富即贵出身。对出来这两句诗之后,他显然也是松了一口气,对身后的同伴说道:“侥幸,侥幸!家祖的《玉台新咏》当中恰恰收录了这一首《孔雀东南飞》,若是换做其余,你我今日怕是要饮恨于此了。”

“徐兄博学,已然在众人之上,佩服佩服。”他同伴点了点头,脸上也是露出轻松神色,显然如果不是同伴将这首诗答上来,恐怕这一次诗会就要闹笑话了。

“家祖设定这样的诗词,虽然偏难怪,但是终究未曾脱离诗词歌赋之范围,阳春白雪也好,下里巴人也罢,都是诗词歌赋,既然是,我等参与诗会,就当掌握。”姓徐的年轻人笑着说道,此时显然他也发现了走在最前面的李荩忱三人,不由得一怔:

“这一次所考校之诗词歌赋,多有民谣掺杂,即使是余对这些多有研究,也险些马失前蹄,没有想到竟然有人还在我们之前,自当去拜会一下。”

而不等同伴回答,萧世廉和裴子烈已经走过来:“敢问当面的可是孝穆公家徐兄和裴尚书家裴兄?”

李荩忱站在他们两个身后,饶有兴致的打量这两个面生的年轻人,站在后面的裴蕴毕竟是裴子烈的本家,所以裴子烈一眼就认了出来,而站在前面的那个,都已经提到“家祖”是《玉台新咏》的作者,也就是徐陵,那么自是不言而喻,当为徐陵之孙徐德言。

两人往这里一站,一股彬彬之气油然而生,李荩忱不由得暗暗赞叹一声。这两个年轻时候就赫赫有名的江南才子,果然不是吃素的。尤其是这裴蕴,在历史上可是老奸巨猾、心机深沉的典型人物,不是那么好招惹的。

如果真的让李荩忱选择,李荩忱肯定想要和裴蕴保持距离。

“正是正是。”徐德言连连拱手,身后裴蕴低语两声,显然是告诉了徐德言对面两人的身份,“想必是电威将军和萧少将军当面吧,久闻两位之声名,奈何上几次诗会两位都在沙场上浴血奋战,未能参与,因此时到今日才能与两位兄台结识,惭愧惭愧。”

萧世廉点了点头,微微侧身半步:“这位是‘始兴枪王’之子,李荩忱李兄弟。”

徐德言和裴蕴一怔,对于这个称呼他们虽然有些陌生,但是不代表不知道。无论徐陵家还是裴忌家,都是由梁入陈,显然对于这个曾经即使是在建康府也闻名一时的名字很是熟悉,因此即使是到了下一代也依旧知道,两人连忙拱手行礼:“久仰大名。”

李荩忱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你们久仰“始兴枪王”的大名还差不多。不过对于自家爹爹当初到底有多么的威武潇洒,李荩忱还真是越来越感兴趣,虽然在青史上不可能会留下他这种平头老百姓的名字,但是李荩忱知道,能够让这些素来自视甚高的达官贵人们铭记到现在,自家爹爹当年肯定也不是简单人物。

当下里一拱手:“在下李荩忱,草字世忠,两位兄台称呼某表字就可以。”

徐德言点了点头,好奇的问道:“世忠兄,你们能赶在我们前面完成答题,可是没有抽到什么民歌民谣之类?”

萧世廉皱了皱眉,这家伙是什么意思?莫非想要嘲讽他们的水平不够?虽然最后是李荩忱误打误撞回答出来的,但是也算是准确的回答上了,要比那些现在还在抓耳挠腮的家伙们好上不少,当下里没好气的说道:“抽到了,我们最后抽到的《木兰辞》。”

“《木兰辞》?”徐德言和裴蕴下意识对视一眼,显然他们也都是和萧世廉、裴子烈半斤八两的水平,知道名字,但是真的要说背下来那是不可能的。

“是啊,若不是李兄博学多识,恐怕我们现在也正犯愁呢。”萧世廉微笑一声,“事不宜迟,咱们快些上山吧,否则等后面人追上来,可不就白答上来了么。”

徐德言和裴蕴同时看了李荩忱一眼,原本他们还天真的以为这个什么“始兴枪王”的儿子,只是萧世廉不知道从军中何处认识的莽夫,现在来看,真正深藏不露的还是这个李荩忱啊。

沉吟片刻,徐德言快步追上已经先行离开的萧世廉三人,郑重一拱手:“三位,这一次诗会第一关看上去还算简单,但是到了第二关就已经有玄机,第三关更是难以预测,不若我们结伴而行,到时候也好有个照应,不知三位意下如何?”

萧世廉眉毛一挑,显然对于这两个世家公子哥并没有太多好感,刚想要开口拒绝,李荩忱却轻轻按住他的手腕,而一直没有说过几句话的裴子烈,此时却沉声说道:“正有此意。”

第一百二十三章 表态

萧世廉正想要多说什么,李荩忱微微摇头,等到裴蕴和徐德言看过来,李荩忱一边向前一步,挡住萧世廉的面容,一边微笑着拱手说道:“那就多多拜托两位仁兄了。”

裴蕴和徐德言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而萧世廉有些不满的在身后嘀咕道:“这两个家伙一看就是来抢桂冠的,为什么非得和他们走一路?”

李荩忱翻了翻白眼,徐德言只是性子软弱,而裴蕴在历史上是什么货色,他可一清二楚,这样的队友有还不如没有。但是正如徐德言所说,这一次诗会设置的题目显然有些出乎意料,而最后的考官正是徐德言的爷爷徐陵,因此跟着徐德言,终归对对方的套路熟悉一些。

裴蕴似乎也明白双方的关系,警惕的看了一眼站在前面的李荩忱和裴子烈,一甩衣袖:“事不宜迟,我们走吧。”

裴子烈点了点头,他的手指有意无意的落在剑柄上,轻轻敲了敲,而裴蕴和徐德言都把他这个动作落在眼里,两人脸上虽然神情不变,但是心中都明白,这也是裴子烈在警告他们不要耍什么花招。

大家真诚相待,总比各怀鬼胎来得好。

“大士兄莫要······”徐德言还想说什么,裴蕴拍了拍他,让徐德言只能无奈闭口。

深深的看了一眼这个本家兄弟,裴蕴当先向山上走去。

而徐德言似乎明白同伴的心思,也意识到自己不可能真的事事都和这三个对他们颇有提防的人说清楚,只能叹息一声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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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山本来就不大,因此上山道路上发生了什么,沈君高只是坐在那里都看得一清二楚,不由得轻笑一声:“明公,看来今天你和殿下的赌博越来越有意思了呢。”

徐陵轻笑一声:“刚才让你参与进来,你不肯,怎么,现在后悔了?”

沈君高一边端详着徐陵已经写好的题目,一边摇了摇头说道:“无论是多么有趣的赌博,都会有输赢,而明公也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啊,这一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分清输赢。”

徐陵微微一笑:“恰恰相反,老夫这一辈子最讨厌的,可不就是不分输赢?”

“话说回来,”沈君高显然懒得和徐陵在这种问题上再做纠缠,之前的经验告诉他,这个能言善辩的老狐狸,总是会冒出各种各样神奇的道理,所以还是不和他争论来得好,“今日看到乐昌殿下,殿下似乎有些憔悴啊。”

“这几天陛下的心情不好,你看这宫里面谁不憔悴?”徐陵淡淡说道,冲着山下一努嘴,“就算是这几个还未加冠的皇子,今日看来也远没有原来那么嚣张了。”

沈君高呼了一口气:“陛下生气,某也能琢磨出来几个个中缘由。明公既在庙堂之上,也应该多知道点儿消息。扬州那件事现在有定论了么?”

微微一挑眉,徐陵诧异的看向沈君高:“季高,你什么时候真的开始关心这些事情了?”

把玩着手中的毛笔,沈君高苦笑道:“事情都已经到这种地步了,甚至就连宫中公主和皇子都被卷入其中,自然也容不得某悠游自在,置身事外了。”

徐陵点了点头,无论沈君高如何消极避世,归根结底他还是沈君理的弟弟,是当朝太子妃的叔叔。尤其是在沈君理去世之后,无论沈君高如何逃避,他都是建康沈家不折不扣的家主和代言人。

可以说陈叔宝的命运,实际上和沈君高的命运,早就因为沈婺华的存在而紧紧联系在一起。

司空吴明彻和左卫将军萧摩诃在扬州遇袭,无论是放在哪个朝代,都不是小事。之前朝廷刻意压制下来,并不代表这件事就真的能够随风消散,就算是陛下不想查,吴明彻和萧摩诃也不会善罢甘休,而且现在的南陈大军掌握在他们两人的手中,为了能够稳住他们二人,陈顼也肯定会给出一个合情合理的交代。

作为一个就算是心中再不愿意,也被打上太子党标签的人,沈君高当然对扬州这件事很是关心。

徐陵摇了摇头:“陛下会如何处置此事,老夫并不知道,就算是老夫知道,肯定也是和贤弟一起知道的。”

沈君高瞥了他一眼,这个老狐狸,真是把所有话都说的天衣无缝。

不过显然沈君高也没有真的打算从徐陵这里刺探出来什么,他刚才这一句话说出来,多少也有表明态度的意思。还不太懂事的宁远公主暂时可以不在考虑之中,但是乐昌公主却不能忽视,所以一些话沈君高在乐昌面前只能藏着,到现在方才说出来。

看着重新正襟危坐的沈君高,徐陵虽然表面上没有任何不同,但是心中却是思绪万千。刚才沈君高突如其来的表态可以说让徐陵多少也乱了阵脚,沈君高这众所周知的世外闲人,这一次都不打算置身事外了,这建康府的旋涡,已经越来越大,看来不只是扬州刺史跃跃欲试,就连一向只是沉默的太子,也有些按耐不住了。

徐陵下意识的抬头看向天空,明媚的阳光下,谁能想象得到,这偌大的建康城中,已经是暗流汹涌?

虽然鹿死谁手现在还不知道,但是徐陵很清楚,这旋涡已经足够让他不能置身事外。作为一名不折不扣的老臣,徐陵实际上并没有真的偏向于谁,他至始至终都是站在陈顼这一边。

毕竟走到他这个位置上,做一个彻头彻尾的中间派才是最好的选择,因为无论是谁最后登上了皇位,都不会亏待这位老臣,徐陵的声望和功绩放在这里,就是一个实打实的楷模,这样的楷模谁都想要。不过虽说如此,一些该说的话,该做的提醒,徐陵还是要做的。

否则这一场更大的赌博,就未免太没有意思了。

“陛下还没有到‘知天命’的时候,你们就开始按捺不住了?”徐陵突然没头没尾的冒出来一句。

坐在他旁边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沈君高一怔,微微皱眉:“明公此话何意?”

第一百二十四章 题目

PS:站实验室站晕了,昨天忘了更新,晚上补上,大家请谅解

缓缓侧过头看了一眼沈君高,徐陵轻笑着伸手向上指了指:“陛下还没有老糊涂呢,所以现在······”

这个官场老狐狸笑眯眯的说道:“静,比动好。季高,你最好还是乖乖闭上眼睛。天不语······我等,亦当不语。”

“天不语么······”沈君高缓缓攥紧了衣袖,忽然想起什么,声音很是低沉,“若是这天······一直不语呢?”

徐陵哈哈一笑,手指轻轻敲打着桌子:“怎么会,你也不想想,九年之前陛下有力挽狂澜之心,九年之后,若是连萧墙之内的事情都处理不好,又如何能当这天?”

怔了一下,沈君高点头,徐陵能够说出这一句话,此中对于沈君高的信任不言而喻,而更重要的是,朝野上下,也就只有徐陵才有资格能说出这话,当下里他沉声说道:“明公好意,某明白了,多谢明公提醒。”

“无需多言,”徐陵轻轻捋着胡子,“老夫说这几句话,不只是为了告诉你,也想告诉所有人,还是要谨言慎行。”

沈君高呼了一口气,而徐陵的目光缓缓转向山下。自己现在所能做的,恐怕也就只有尽最大可能让这风潮,来的更晚一些了。但是这风潮,就算是晚,也终究有一天会席卷天地!

沈君高和徐陵并不知道,就在帐篷后面,乐昌公主轻轻松开一直捂在自家妹妹嘴上的手,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的看了一眼沈君高和徐陵的背影,转而将目光投向山路上。

一道道身影正大步走上山,阳光洒在他们的身上,一个个潇洒非凡。不过乐昌公主的注意力显然不在这几张英俊的脸庞上,而在他们身后的那一座城上。

哪怕是阳光依旧笼罩着天地,多多少少的,乐昌都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山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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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辈见过两位明公。”李荩忱三人和徐德言两人虽然还是保持一定的距离,但是至少是站在一起。

“你们来的最快,很好。”沈君高脸上之前的疑惑和迟疑已经消散殆尽,沉声说道,“按照规矩,题目先来者便可先看,这是此次诗会的题目,几位还请过目。”

与此同时,一名讲经博士缓步走过来,将一炷香插在香炉之中,按照规矩,从第一个人看过题目之后,所有人的诗词都应该在三炷香时间内写出来。

站在最前面的裴子烈微微侧头,看向另外一边的徐德言,徐德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裴子烈点了点头,伸手接过来那一张纸,打开看了一眼,轻呼了一口气,而同样看到纸上的字,徐德言、萧世廉和裴蕴也都是神情各异。

因为这字条上面赫然写着“维桑与梓,必恭敬止”八字。

这八个字语出《诗经·小雅》,意思自然很简单,最重要的就是突出“桑梓”二字,也是“桑梓”这个称呼最早出现的地方。

也难怪裴子烈等人感到轻松,“桑梓”者,家乡也,无论在古代的哪一个时期,描绘家乡的诗词都是最重要的一种题材,诗人往往在诗词之中蕴含自己对于家乡的思念之情和漂泊孤独之意,情深意切之处,可令人感同身受。

因此这样的诗词,裴子烈他们可以说没有少读过。但是读过归读过,当细细思索的时候,他们还是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李荩忱不由得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个时候他已经清楚的认识到徐陵出这么一道题目的意味,按照萧世廉所说,这一次诗会的题目有些出人意料,而这最后一关的题目,果不其然,看上去是所有人最熟悉的题材,随意一首诗可以信手拈来,但是诗会既然是比拼,肯定不是胡乱凑合,必须要在诗词之中融入自己的真情实意,才能让人感受到这首诗的灵魂。

于是问题来了,有如徐德言还有裴蕴这等生在建康府、长在建康府的世家子弟,如何能真的明白那种背井离乡的痛苦和思念?纵然是裴子烈和萧世廉,也不过只是在外征战一段时间,根本没有长期不还乡的经历,这种思乡诗词的情感,如何体会得到?

还真是看似简单,却足够令人挠头叹息的诗词啊。

“徐卿家,你在前面出的都是什么诗词啊!本殿下若不是被那一句诗耽搁了,早就已经上山了!”骂骂咧咧的声音从山路上传来,原本在山脚下还趾高气昂的陈叔俭,此时脸涨得通红,显然落在萧世廉他们后面,让之前放下大话的他很是没有面子。

而跟在他身边的陈叔澄也是一般无二的怒气冲冲,大有要找徐陵来算账的架势。

沈君高皱了皱眉,这两个皇子殿下原来参加诗会的时候,也曾经多次与其余人发生口角的,不过考虑到他们的身份尊贵,一般大家都忍忍过去了,作为主考官和裁判的几个老臣也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没有必要因为这一点儿小事和两个皇子闹得不愉快。

就算是人家没有封爵,归根结底也是龙种不是,再加上当朝陛下是出了名的护犊子,大家都清楚这个道理,谁都不愿意和皇子有争执。

不过之前那几次都是和同样参赛的人或者一些年轻的讲经博士,今天却不同,这是直接找上徐陵来了。

作为南陈一等一的文学大家,徐陵主持这样诗会的时候可并不多,一般得知是徐陵在主持,不少年轻人都会趋之若鹜,以求能够让这位数一数二的文学大师能够指点自己一下,就算只是单纯的批评两句,只要能够说到点子上,照样可以起到不小的促进作用。

可今日倒好,这两个皇子竟然上来就开始找麻烦,如果不是他们还记得点儿家教,恐怕谩骂之语早就脱口而出。

“放肆!”徐陵一拍桌子,霍然站起来,这个一向以“老狐狸”的外号为人熟知的老人,此时出乎意料的须发尽张,虽然只有简简单单两个字,但是带着雷霆之怒意。

沈君高苦笑一声,看着那两个明显是吓的一哆嗦的皇子,明公现在正是内心恼火和无奈的时候,你们两个这般惹事,岂不是自己来找骂的?

第一百二十五章 怒火

徐陵这一发火,就算是陈叔俭和陈叔澄仗着自己皇子的身份,平日里招摇过市、趾高气昂的惯了,也是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战。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招惹的到底是谁。或许很多人都会因为他们皇子的身份而礼让三分,但是徐陵肯定不会。因为他们的父皇见了徐陵都是礼让三分,甚至一直以“帝师”视之,按理说应该是他们过来毕恭毕敬的向徐陵行礼才对。

徐陵敲了敲桌子:“这诗会是老夫主持的,既然你们二人前来参加,便是以参与者的身份,这么多年来,历朝之诗会虽然因为种种原因时断时续,但是其根本原则是不变的。诗会者,以诗会友,是年轻人们吟诗作赋、相互交流的聚会,在诗会上虽然有各种比赛的形式以及最后‘桂冠’的奖励,但是这一切的前提,都是所有人一视同仁,所有人的身份都是诗人!”

老人的声音很大,中气十足,沈君高几次想要开口,根本没有找到插话打断徐陵的机会。作为一个靠能言善辩起家的老臣,徐陵对于自己意思的表达、语速的控制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根本不给沈君高一点儿机会。

第一次真正见识到徐陵发火,饶是李荩忱两世为人,也不由得暗暗咋舌,古人诚不我欺,史书上明确记载着,徐陵曾经看不惯陈顼的为人,当着陈文帝和文武百官的面,在朝堂上和陈顼大吵了一场,把陈顼骂的狗血喷头,从此陈顼向徐陵虚心求教、发愤图强,最后走上了皇位。

到底是当年能够把陈顼骂的浑身是汗的主儿,现在照样可以把陈顼的这两个儿子骂的不敢吭声。

李荩忱记不清谁曾经说过,骂人的最高境界就是骂人不吐脏字,并且不给对方一点儿还击的机会,现在徐陵显然就已经做到了。

陈叔俭跺了跺脚:“但是明公之前出的那些题目······”

这一次即使是站在一边看热闹的萧世廉等人,都不由得摇了摇头,这不是耳朵痒痒、自己找骂么。

沈君高轻轻咳嗽一声,站起来搀扶住徐陵,手上力道连打带消,低声说道:“毕竟是两位皇子,明公慎重。”

徐陵哼了一声,不再多说,径直坐下。而沈君高微笑着一拱手:“两位殿下之疑惑,想必在场不少人都有。沈某不才,倒想要先问两位殿下一个问题。两位皇子有所疑惑,是因为第二关所考校的诗词不在哪一本当世流传的书中么?”

陈叔俭怔了一下,徐陵是他惹不起的,沈君高又何尝不是,刚才真的是怒火上头了,现在才发现自己到底干了多么蠢的事。好在沈君高并没有站出来和徐陵一样想要问罪的意思,似乎还想当和事老,既然台阶都已经给了,陈叔俭和陈叔澄必须得下。

摇了摇头,陈叔俭沉声说道:“不是,皆能找到,亦曾读过。”

沈君高微微颔首:“如此说来,两位殿下发火,盖因这考校的诗词有的是记录下来的民歌民谣吧,两位殿下虽然读书颇多,但是在平时就算是看到了这样的诗词,也会嗤之以鼻。”

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从第二关走上来,显然他们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而有所困惑和不满,此时纷纷点头。

沈君高的脸色顿时一沉:“那敢问两位殿下、敢问在场诸位,阳春白雪为歌,这下里巴人就不是歌了么?诗会诗会,名为‘诗会’,古今之诗,皆应考校,方可称之为诗会,不知道诸位以为此言可对?”

顿了一下,沈君高接着说道:“诗者,诗人所作。诗人,无分高低贵贱,能言诗者皆可称之为诗人。因此这些歌谣亦当是诗词的一种,其中蕴含之情义,甚至更胜今日很多达官贵人所做之诗词,如何不能出现在这诗会上?”

整个山顶空地上一片沉默,这些年轻人们若有所思。

而李荩忱饶有兴致的看向侃侃而谈的沈君高以及闭目养神的徐陵,多亏了这个时代就有把诗词看得如此透彻的人,才能够为后世留下众多脍炙人口的诗篇。

徐陵虽然是老狐狸,但是在有人质疑他的选择、践踏他的努力的时候,他依然会毫不犹豫的告诉世人,老狐狸虽然老了,但是怒火还是有的。

“已经烧完一炷香了。”徐陵的声音虽然平淡,但是让场上大多数人惊醒过来,自己进来之后,可还没有看到题目呢。

看着慌忙看题目的十多个人,李荩忱叹息着摇了摇头,这群傻子,和监考老师讲道理,监考老师能说到你没道理并且让你最后做不下去卷子。

“晚辈已经做好,还请两位明公指点。”就在这时,裴蕴霍然向前走出一步,朗声说道。

一名讲经博士急忙铺开一张纸,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而李荩忱轻笑一声,当你和监考老师吵完之后,发现已经有人开始交卷了,这才是最惊慌的时候,尤其是这交卷的是学霸。

萧世廉和裴子烈都皱了皱眉,这个裴蕴还真是算得好,实际上他们两个心中也多少都有了定数,只是不想做这个出头鸟,而这裴蕴不光是做了,并且根据周围其余惊慌的反应来看,这个出头鸟已经让他们彻底乱了阵脚。

看到自己的同伴龙飞凤舞写下一首诗,徐德言苦笑一声,冲着徐陵和沈君高拱了拱手,又对萧世廉三人一抱拳:“失陪了。”

话音未落,他紧跟着上前。

而萧世廉侧头看向李荩忱:“世忠,你可有定数?”

李荩忱耸了耸肩:“我能够回答上来那一首《木兰辞》就已经谢天谢地,要真的说吟诗作赋如何能行。”

“不能再等了,等会儿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呢。”萧世廉沉声说道,裴子烈也是应了一声,李荩忱摆明了打酱油的态度,但是他们两个可不能跟着打酱油,当下里一并上前。

这几个家伙的心一点儿都不比裴蕴白,能够多制造一点儿混乱,何乐而不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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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可还有人?

有一个人有了结果,后面的人就开始迫不及待。萧世廉和裴子烈写下了自己想好的诗词,施施然走下来,还不等他们两个走到李荩忱身边,陈叔俭、陈叔澄以及他们身边那些世家子弟就

李荩忱回头看了一眼香炉,这才到第二根香的一半,大多数人就已经在匆匆忙忙写下他们的答案。而微微侧头,李荩忱分明看到徐陵和沈君高都皱了皱眉,显然眼前的场景出乎他们的意料,而始作俑者裴蕴则不慌不忙的走到一边,饶有兴致的看着这样还颇有些壮观的场面。

“裴蕴啊裴蕴,你还真是不容小觑。”李荩忱眯了眯眼,这个家伙只是负手站在那里,就给李荩忱一种背后凛然的感觉。再想想他在不经意之间打乱了所有人的阵脚,这个家伙倒还真是对得起历史上枭臣之名。

“公子为什么不去写一首诗?”清脆的声音突兀从李荩忱的身后响起,吓了李荩忱一跳,下意识的转过身,站在身后的是一名白衣金带、体态修长的女子,只不过她头上戴着斗笠,垂下来的轻纱一直到肩头,遮挡住了面容。

之前李荩忱也听说南北朝上层世家女子一般都会用轻纱斗篷将自己整个儿的罩起来,今日得见,虽然这打扮没有描述得那么夸张,但是也算是遮挡住了大多数或许过于热烈的目光。

虽然只能隐约看到瓜子脸的轮廓,但是李荩忱在看到这一道身影的一刹那,心中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没来由的拿捏一下,这朦朦胧胧的美丽还真是让人愈发心神荡漾。

轻轻呼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李荩忱直截了当的说道:“因为我不会啊。”

这女子突兀出现,虽然是世家贵族打扮,这一身也是镶金佩玉,但是终归是来历不明,所以李荩忱还是干脆地保持距离为好。这建康府是卧虎藏龙的地方,作为一个渺小如蝼蚁的人,他当然是选择能不惹事就不惹事。

“还真是出乎意料的回答。”女子轻笑一声,在她侧身之际,风吹动衣袖,衣袖上面原本不易察觉的龙凤暗纹此时清晰明了,几欲腾云驾雾而飞,“那兄台来此处为何?”

李荩忱眉毛一挑,这年头,有资格在衣服上绣龙凤的,十有八九,不,百分之百是皇亲国戚,一时间也不敢生硬的离开,李荩忱挠了挠头,颇有些无奈:“陪朋友来的嘛。”

“可是我刚才在山上看得清清楚楚,你也回答了问题。”女子不慌不忙的说道,她的目光似乎至始至终都没有落在李荩忱身上,飘忽不定不知道在看着什么。

“他们回答不上来,恰巧那《木兰辞》我会,所以就帮了一把。”李荩忱老老实实的回答,心中却是暗暗咒骂一声,萧世廉和裴子烈这两个家伙跑到哪里去了?

这女子并非凡人,出现在这里肯定也不只是为了看热闹,李荩忱可不想因为说错了什么引来无端之祸。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喧嚣之声,紧接着可以听见萧世廉气愤的声音:“这比赛还没有结束呢,你是哪里来的信心?”

谢天谢地,李荩忱急忙回过头,似乎又是那两位皇子殿下在惹是生非,而徐陵和沈君高站在一首首诗词面前低声讨论着,一时间顾不上这边的争吵,几名讲经博士着急的满头大汗,来回走动劝说,奈何双方不是皇子权贵就是世家子弟,哪一边都不是他们招惹的起的,而且就算是萧世廉和裴子烈之流,也不会听他们说话。

“姑娘失陪了,我要去看一下。”李荩忱一拱手。

女子点了点头,目送李荩忱离开,她的目光随着李荩忱的身影缓缓飘向人群,旋即落在那两个皇子身上,面纱后面的秀眉不知不觉得微微皱起,不过终究什么都没说。

“哈哈,你问我哪里来的信心,你自己去看看,你们写的都是什么东西,我们几个的诗词放在你们当中就是鹤立鸡群,所以我说赢定了,如何不可?”陈叔俭冷笑着说道,而周围顿时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这一句话说完,萧世廉正想要向前,扬起拳头就想打人,却被裴子烈一把拽住了,裴子烈瞥了陈叔俭一眼:“不要着急动手,咱们先动手的话,倒是让他们占了道理。”

萧世廉恨恨一跺脚,而周围的世家子弟们脸上也都满是尴尬神色。其实正如陈叔俭所说,相比于这两个皇子以及他们那些狐朋狗友们所做出来的诗词,其余人确实有所差距,恐怕也就只有一向被称之为“才子”的徐德言,方才有和他们相较量的水平。

实际上这也在情理之中,毕竟皇家之教育更胜世家之教育,皇家请来最好的老师,培养出来的弟子,当然要比这些世家子弟要好,就算是这两个皇子殿下真的不怎么学习,在长期的耳濡目染之下,基本功还是很扎实的。

“等等,”萧世廉声音微微提高,“结果还没有出来呢,纵然是我们略逊一筹,不是还有徐公子么?”

萧世廉话音未落,一道道目光都落在徐德言身上,是啊,就算是我们写的不行,还有徐德言,徐德言上一次轻而易举的打败所有人,以堪称惊艳的诗词夺冠,这一次自然也可以。

更有人直接将徐德言的诗作读了出来:

“万里风烟异,一乌忽相惊。

那能对远客,还作故乡声。”

这诗作以“万里”开篇,有豁达之气,而最后又由鸟鸣声落在思乡情上,构思巧妙,绝非凡品。

似乎感受到这些目光之中的期待之情,徐德言有些不好意思的拱了拱手:“诸位,真的很抱歉,此次诗会是家祖主持,作为裁判的,所以我的诗作只是挂出来请诸位品评指责,并不打算参赛。”

顿时整个空地上鸦雀无声,陈叔俭一脸得意的看向萧世廉。不过他旋即看到站在远处大树下那一抹倩影,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下来,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而一向和陈叔俭同气连枝的陈叔澄也意识到什么,低声说道:“阿兄,怕应当是乐昌妹妹,她怎么在这里?”

陈叔俭想想自己刚才张狂的表现,顿时有些头疼,不过远处乐昌公主似乎并没有继续看下去的兴趣,转身离开,转身就不见了。

“时间快到了,可还有人想要写下诗作?”

沈君高浑厚的声音响起,第三炷香不知不觉已经烧到了末尾。

第一百二十七章 渔翁得利

萧世廉死死咬着呀,陈叔俭他们得意的神情让他看着很不爽,但是毫无办法,追随萧摩诃转战淮北,萧世廉读书的机会更少了,这诗作写的甚至还不如之前。

突然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萧世廉霍然回头,不知道何时,李荩忱已经转身向着沈君高的方向走去。只听得自己这个同伴大声说道:“明公,我还没有写。”

沈君高微笑着点了点头,虽然不清楚这个年轻人的来路,但是刚才他帮助萧世廉和裴子烈通过第二关,还是被沈君高看在眼里的。更何况这其中还关乎着徐陵和宁远公主的赌博,更是让沈君高对这个年轻人有所期待。

“本宫就说,他们还没有到输的时候。”站在徐陵身边的宁远公主哼了一声说道,她的目光在那一首首已经写好的诗词上飘来飘去,显然对于李荩忱还是没有信心,所以至今仍然在盘算,是不是要把这些诗作全都想办法销毁掉。

似乎察觉到宁远殿下嘴硬的成分多一些,徐陵只是微笑摇头。在众多诗作当中,当然还是徐德言的诗作最为出众,作为徐陵亲自培养的孙子,徐德言当然不会给诗书传家的徐家丢人,就算是那两位皇子同样都是名师教导出来的,和徐德言这样徐陵亲自教导的肯定还是有差距。

虽然徐德言摆明态度不想参与争夺桂冠,但是他诗作的出众还是无法掩饰的,就算是宁远公主再怎么耍赖,也是徐陵胜了。

除非······徐陵缓缓侧头看向正提笔蘸饱墨水的李荩忱,除非这个家伙能够一鸣惊人。

身边脚步声响起,徐陵急忙一拱手:“殿下。”

乐昌公主沉声说道:“明公无须多礼。”

“殿下刚才去场前了?”徐陵的目光重新落在周围的诗作上。

“孺子不可教也!”乐昌公主轻哼了一声,“本宫这两个兄长,还真是不怕惹是生非。”

徐陵一边提笔写下评语,一边沉声说道:“两位殿下年轻气盛,如此······倒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现在这天下······”乐昌公主压低声音,“不在情理之中!”

笔轻轻抖动了一下,险些脱手而出,徐陵旋即用紧力气,握住笔杆:“这句话换做平时,殿下是说不出来的。想来是陛下所言吧。”

“嗯。”乐昌公主洁白纤细的手指放在桌子上,有意无意的轻轻敲动,内心的担忧和不安根本没有打算掩饰,“瞒不过明公。”

徐陵缓缓放下笔,果然不出所料,乐昌公主这一次专程前来诗会,也不简简单单是为了鉴赏诗作,这背后多少都有陛下的意思。

显然之前自己向陛下说出的肺腑之言,多少也触动了陛下的心弦,对于徐陵的态度,对于自己的儿子现在于人前人后到底是什么模样,显然陈顼有了足够的好奇。

一向聪慧的乐昌公主,倒还真是一个前来完成任务的不错选择。

陛下当初有推翻陈伯宗、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可是到头来却为一群惹是生非的儿子而头疼,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作为朝堂常青树,换做其他人,徐陵才不会关心,但是这是陛下的难处,而这难处最后关乎的是整个大陈的未来,因此徐陵不得不关心。

“罢了,陛下的心思老夫也能妄自揣测到几分。”徐陵沉声说道,“今日的场面殿下想必也看到了,这两位皇子殿下尚且没有封号,就已经如此,其余人是什么模样自不用老夫多说,事到如今,只能请殿下转告给陛下,老夫的一句话。”

乐昌公主神情一凛:“明公何不向父皇明言?”

“有些话当着陛下的面说出来,陛下不一定听得进去,倒是殿下想办法转述,或许更好一些。”徐陵淡淡说道,“还请告诉陛下,鹬蚌相争倒在其次,当提防有人助纣为虐,有人最后‘渔翁得利’啊。”

轻轻颤抖一下,乐昌公主低声说道:“谨受教。”

这话就算是以徐陵的身份,也不好直接向陈顼说出来,毕竟亡国之危,不应该是一个臣子在国家稳定时期就担心的。难怪徐陵坚持让乐昌公主转述。

徐陵呼了一口气,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年轻人们。

渔翁得利,只是不知道,这渔翁,到底是谁?

“正在写诗这人,明公可曾认识?”突然想起来什么,乐昌公主的目光转而落在李荩忱身上。

“哦?”徐陵抬头看了一眼奋笔疾书的李荩忱,“不认识,只是听说是左卫将军萧元胤的幕僚。”

乐昌公主微微颔首:“这人倒是有意思。”

徐陵眉头微皱,正想开口,前方李荩忱已经放下笔,冲着沈君高郑重一拱手。而只听得沈君高低呼一声:“好诗!”

那最后一炷香此时也恰恰到终点,风一吹,最后一线袅袅香火也随风飘散,烧成灰烬的香在风中支撑不住,缓缓倒塌,化作香炉中厚厚香灰的一部分。

而不等墨迹干涸,李荩忱的诗作就被挂出来。

“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萧世廉第一个开口念出来,“好一个‘江入大荒流’!”

“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裴子烈一边念着,一边缓缓侧头,站在他身边的陈叔俭,脸色已经变得煞白。

这样洋洋洒洒写出来的诗词直直的挂在那里,墨香依旧,而那字也颇有潇洒之意,豪放阔达之情感在字里行间、诗词之中可见一斑。而整首诗以海天之景表达思乡之情,静中有动,气势博大,绝对是上佳之作,相比之下,徐德言那一首诗反倒是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

毕竟这鸟鸣声和海天之音是无法相比的。

“献丑了。”李荩忱露出一抹笑容。

这是诗仙李白的诗,再用自己上辈子学过的柳体洋洋洒洒写出来,放在这个时代,镇场子还是可以的。

只可惜早知道有今日,当初练柳体的时候就应该再用心一些了,这字现在也只是能看的地步,和诗词的水平不太搭配。

“世忠,没有想到你竟然还有这么一手,之前为什么谦虚?!”萧世廉惊喜的说道,这诗词出来,其余的都变得黯然失色,今天这桂冠是拿定了。

“你······师承何人?”就在这时,徐陵冰冷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年轻人们热烈的讨论。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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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子弟们都有些诧异的看向李荩忱,这个家伙他们之前都没有见过,上来就是这样的诗篇,绝对不是凡人,可是既然不是凡人,之前为什么不显山不露水?

徐陵沉声说道:“这江南虽大,但是名师大儒老夫也算是认识的七七八八,你这首诗的水平甚至要在很多名师之上,而有如此水平的,老夫所知道的不过几人,所以不知你师承何人,为何老夫之前从未听说过谁有你这样的弟子?”

而沈君高也是皱了皱眉,打量着李荩忱,显然心中有和徐陵一样的困惑。

徐陵如此一说,正说在关键上,周围人都用狐疑的目光看向李荩忱。是啊,如此高水平的诗作,为什么之前没有听说过?

萧世廉急忙想开口解释,却被裴子烈伸手拦住,萧世廉顿时眉毛一挑:“大士,你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也怀疑世忠?”

裴子烈看着红了眼睛的萧世廉,又好气又好笑:“某是那样的人么?你解释没用的,这种事,得世忠贤弟自己说。”

深深吸了一口气,李荩忱知道瞒得过别人也瞒不过徐陵这个老狐狸,真是果不其然。不过他之前就已经打好了腹稿,否则也不敢轻易的站出来,当下里郑重一拱手,朗声说道:“回禀明公,晚辈姓李,名荩忱,草字世忠,先父乃前魏车骑大将军、前梁大都督陈子云将军麾下马前卒,姓李。晚辈一身所学,为先父所教。”

徐陵和沈君高下意识的对视一眼,这样的称呼就算是他们这些过来人,多少也有些陌生,毕竟梁和魏都是已经逝去的数十年的国号。不过陌生不代表不知道,徐陵的瞳孔微微收缩一下,喃喃说道:“你爹爹······‘始兴枪王’李成?”

“正是!”李荩忱一颔首,两个字掷地有声,“有先人遗物可为证,不信的话两位明公可以去问左卫将军。”

“难怪左卫将军会对你照顾有加,原来是故人之后,”徐陵苦笑一声,第一次恭敬到位的冲着李荩忱一拱手,“枪王高义,得遇枪王之后未曾行礼,倒是老夫失敬了。”

而沈君高也是跟着一拱手算作还礼。

李荩忱轻呼了一口气,果然把陈庆之和自家爹爹这两个传奇人物抬出来还是能镇住场子的。而此时李荩忱也逐渐意识到,自家爹爹在临走之前留给自己的遗产有多么丰厚。

徐陵的郑重一礼,可是千金难买啊。

当然对于自家爹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李荩忱也愈发好奇。

陈庆之马前卒、始兴枪王、高义之士,这个曾经一身粗布衣袍、看上去和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的老人,到底有着怎样令人心驰神往、以至于时至今日这些老人们都念念不忘的过去?

李荩忱很清楚,历史上这样出身平凡、武艺超群而又有令人敬佩之闪光点的人有很多,往远处说,战国有义士朱亥,唐朝有散尽千金虬髯客,往近处说,霍元甲、黄飞鸿、大刀王五,哪一个不是赫赫有名,今人提及,依然心驰神往。

只可惜历史是达官贵人的历史,是胜利者的历史,出身平民又最终在那一场山洪中再无音讯的李成,终究被历史的滚滚潮流所淹没,大浪淘沙,最后能留下姓名的平头百姓,终究少之又少。

“贤侄言称‘先父’······”徐陵想起来什么,淡淡说道,“没有想到······想当年刘潜陷害于某,言某于任上贪污,世人皆信,朝廷就地夺官,唯令尊愤然不平,拔剑而起,十日之内追索到刘潜所派遣嫁祸之人,方才为某免去一场无妄之灾。

只可惜之后令尊追随陈将军北上,再无音讯,当年相救于宦海之中,恩情之重,时徐陵无以为报,今日得知故人已逝,此恩情竟无法当面相报······”

(作者按:徐陵被陷害一事史有其实,详见《陈书·卷二十六·列传二十》)

李荩忱嘴角轻轻抽搐一下,自家老爹当年还真是不折不扣的义士。

而沈君高点了点头,虽然徐陵的清白被证明,但是毕竟是徐陵早年的“污点”,而朝廷旨意已下,并未收回,使得徐陵才华正茂的年纪白白空度几年,是徐陵一生都不愿意提起的回忆,今日能够平淡的说出来,一来是或许是因为时间太久了、当事人都已经过世,徐陵已经忘却了当时的痛苦,二来也是陡然听闻故人有后,感慨万千。

“可惜先父追随陈将军从洛阳撤退之后,遇到山洪与将军失散,从此收拢旧部隐居于山中,本来就此躲避战乱,安然一生,谁曾想到天降横祸,蛮夷兵锋杀到,以百姓之性命要挟大都督撤退,先父带领村中丁壮奋战不敌,最终村中长老以妇孺老弱之性命为代价,配合伯清兄的亲卫,方才掩护我等逃出生天。”李荩忱叹息道。

“乃父也是一世英雄了,能得子如此,九泉之下想必也会欣慰。”徐陵感慨道,“北周蛮夷之罪孽,终究有一天会得到报应。”

李荩忱郑重颔首,三百年南北混战,要说遭受无妄之灾的人太多了,死在北朝手中的有很多,死在南朝手中的又岂在少数?冤冤相报本来就没有终止,李荩忱不想去清算这本来就算不清的仇恨,其余的他都可以不在乎,他只想要报那两百条性命惨死的血仇。

有人或许会说,这乱世之中谁家不死几个人,如果活着就是为了报仇,也未免太看不开了。对此李荩忱只想说,别人怎么想他可以不管,但是这二百条性命是他的亲人至交,这仇就算是到了天涯海角,他都会去报。

去他娘的什么“冤冤相报何时了”!

徐陵眯了眯眼:“令尊侠义之气,声名远扬,后来跟随陈将军北伐,陈将军以心腹待之。陈将军乃五十年前数一数二之儒将,虽身出寒门,却勤奋好学,师从‘竟陵八友’,文笔自是不用多说,能够以其诗文功夫传授令尊,也在情理之中。今日贤侄能写出如此锦绣文章,怕也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李荩忱轻轻呼了一口气,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徐陵还是选择帮着自己解释过来了。至于徐陵自己是不是相信这样的理由,李荩忱不知道,也懒得知道。

毕竟这个老狐狸就算是不相信,也不会真的直接点破。

自己这一场赌博,算是赢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桂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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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陵既然开口,这件事便算是有了定论。萧世廉等人又惊又喜的看着这“异军杀出”的李荩忱,显然他们都没有想到,到头来竟然会出现这样令人意想不到的反转。

而陈叔俭和陈叔澄等人脸上的笑容已经彻底消散,不管这李荩忱是什么来路,徐陵开口,谁都没有办法再质疑,就算是陈顼也得考虑考虑,更不要说其他人。更重要的是,这个李荩忱写出来的诗词,确确实实要比在场所有人都强。

今日诗会之桂冠,看来就真的要落在这个之前的“无名鼠辈”身上了。不过根据徐陵以及之前萧摩诃对于李荩忱、或者说对李荩忱父亲的青眼有加,李荩忱想要当“无名鼠辈”估计都不可能了。

沈君高本来想说什么,不过想了想终究还是顿住了。且不管徐陵为什么不想深究,至少对于沈君高这个太子的舅父来说,李荩忱是萧摩诃的幕僚,而萧摩诃虽然没有明确表态要支持陈叔宝,但是之前的一言一行显然表明他是站在陈叔宝这一边的,而且陈叔陵对萧摩诃时的那些小动作也由不得萧摩诃不站在陈叔宝这一边。

因此无论怎么说,李荩忱都是不折不扣的自己人,就算是真的有所怀疑,那也得是私下里自己解决的问题,现在在这样的情况下,沈君高最好的选择就是默认徐陵的决定。

倒是一直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切的乐昌公主,自从李荩忱那一首诗写出来之后,面纱后的目光就没有再从他的身上挪开。这个刚才口口声声说自己不会写诗的家伙,到头来却力挽狂澜。

他到底真的是因为不想表现,还是因为太想表现?

真是一个有趣却又令人看不透的家伙。

“如果诸位没有异议的话,这一次诗会的桂冠,就是李贤侄的了。”徐陵朗声说道。

陈叔澄刚想要开口,却被陈叔俭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乐昌在这里,肯定是父皇指使她过来的,虽然不知道到底是来打探什么消息,但是咱们的言行还是谨慎些好,莫要殃及池鱼!”

陈叔澄打了一个寒颤,急忙点了点头,甚至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乐昌公主只是他们的妹妹,这没有什么可怕的,问题是乐昌公主肯定不可能平白无故的出现在这里。

再联想到他们这几日的谋划,陈叔澄微微颔首,沉声说道:“阿兄说的是,不可因小失大。”

陈叔俭和陈叔澄不开口,他们身边那些趋炎附势的世家子弟们自然也都不好开口,而其他人本来就高兴看到李荩忱让两个皇子威严扫地,此时自然更不会反对。

“贤侄请过来,这桂冠是你的了。”徐陵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李荩忱急忙上前一步,徐陵缓缓的拿起来桂冠递给他,沉声说道:“贤侄既名‘荩忱’,当一腔热血以报国家,莫要辜负了令尊九泉之下的期望。”

“晚辈谨受教。”李荩忱点了点头,郑重伸出手。

紧紧盯着李荩忱的双眼,徐陵沉默良久之后,突然微笑着说道:“贤侄知道为什么老夫对你所说深信不疑么?”

李荩忱眉毛一挑,这个老狐狸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徐陵根本没有在意周围人同样好奇的目光,伸手一指:“来,你把你的名字‘荩忱’写下来。”

李荩忱点了点头,提笔写下“荩忱”二字。

昂首看向茫茫苍天,徐陵深深叹了一口气,从李荩忱手中接过来笔,沾饱了墨水,在荩忱前后挥毫写下四句诗词。

“谁许中原与乱兵?年少总负报国名。

荩忱虎啸寒易水,定教鸟兽祭丹心。”

随手将毛笔一放,徐陵仰天长叹:“李兄,李兄,大好男儿!”

似乎意识到身边李荩忱有些茫然,徐陵伸手郑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贤侄,当年令尊证我清白之后,不日将追随陈将军北上,而某时为一介白丁,除金银细软之外无以为报,令尊对金银珠宝概辞不受,余感慨之下以此诗赠之,没有想到,没有想到······五十年之后,这首诗还活着,还活在你的身上!”

李荩忱神情一凛,静静看着这一首虽然算不上上乘,但是杀伐之气溢乎字里行间的诗句。

真的难以想象,那一代人肩负着的,是怎样艰巨而又荡气回肠的使命?

“明公······”李荩忱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

徐陵微笑着摆了摆手:“听到你的名字,老夫就已经明白十之八九,如果不是‘始兴枪王’的儿子,如何会有这样的名字?”

李荩忱郑重一拱手:“晚辈明白了。”

“莫要辜负了令尊在天之灵。”徐陵声音微微低沉,不过旋即露出一抹笑容,“若是有空的话,可以常来府上找老夫,老夫可对你这小子很是期待呢。”

李荩忱应了一声,手中的桂冠沉甸甸的,带着李成最后撒手人寰的遗憾,带着徐陵对于故人之子的期待,带着······带着太多李荩忱说不清也看不清的东西。

或许,还带着整个民族三百年的等待。

“世忠,恭喜恭喜。”萧世廉笑着上前捶了李荩忱一下子,“你小子之前那么谦虚,瞒我们瞒得好苦啊!”

李荩忱哈哈笑道:“某也得谦虚谦虚不是,这建康府藏龙卧虎,当然还是低调的好。”

而裴子烈在一侧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世忠贤弟,如果连你都低调,那今天这诗会上可就没有高调的人了。”

“就是,快说,是不是想要留到最后表现自己?!”萧世廉一副要问到水落石出的架势。

李荩忱苦笑着一摊手:“某这不是见那两个家伙太嚣张,所以不得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么?怎么到头来你却不领情?”

“真是没有想到,令尊除了是我萧家的恩人,竟然还曾经帮助过孝穆公,真的好想知道,当年令尊是怎样的英雄人物。”萧世廉悠然神往,“想当初在山上的时候,看到令尊以一己之力抵挡数百名蛮夷,某就知道这肯定不是个简单人。”

李荩忱点了点头:“是啊,我也想知道······其实我还想说,这一次谢谢你们,孝穆公言明情况之前,很多人都将信将疑,但是你们并没有开口质疑。”

第一百三十章 惊鸿

“哈哈哈,只要你不怪罪某没有站出来帮你说话就行!”萧世廉有些惭愧的说道,刚才虽然他是被裴子烈拽住的,但是终究还是没有站出来帮着李荩忱说话。

“某裴子烈的朋友,清者自清,当然能自证清白。就算是证明不了,某手中剑也可以帮他证明。”一旁裴子烈声音冰冷,带着一如既往的杀意。

而李荩忱和萧世廉对视一眼,都是有些无奈,不过他们相信,刚才如果真的有人还不断的怀疑李荩忱,裴子烈真的会不吝惜拔剑。

这位用尸山血海换来今日的年轻将军,可从来都是说到做到。

“走,今天这桂冠也拿到手了,咱们说什么都得庆祝庆祝。”萧世廉笑着说道,“十里秦淮,无边风月,今日不醉不休!”

裴子烈也是欣然点头,显然对于嗜酒如命的他,听到“不醉不休”四个字就很是激动。而李荩忱嘴角抽搐了一下,这两个家伙,是不是才算是真正的狐朋狗友?

似乎想起来什么,李荩忱突然顿住脚步,下意识的回头看去,不远处的山顶上,徐陵和沈君高似乎正在交谈着,有说有笑,不过李荩忱的目光并没有在他们两个身上过多停留,转而落在站在沈君高身侧那名之前见过的女子身上。

她此时背对着李荩忱,已经摘掉了面纱,正弯着腰对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不知道说着什么。似乎感受到了身后的目光,女子下意识的挺直腰杆,不经意的回头,正好对上李荩忱的目光。

一双摄人心魄的翦水秋瞳,目光清澈,而曾经在薄纱下若隐若现的瓜子脸此时已经展露出真容。洁白无瑕,倾国倾城。

惊鸿一瞥,动人心弦。

李荩忱艰难的咽了口吐沫,这种纯天然还带着高冷气息的美女,真的是令人魂不守舍。女子似乎也意识到李荩忱看她的目光之中带着难以名状的情思,急忙别过俏脸,继续和那比她矮上一头的小姑娘继续说话。

真是有意思,李荩忱的嘴角微微一扬。

而萧世廉有些诧异的回过头:“世忠,快走啦!”

“嗯。”李荩忱应了一声,还不等他跟上萧世廉的步伐,密集的脚步声骤然响起。

“来者何人?!”裴子烈低喝一声,手已经按在剑柄上。

“哼哼,今天你们靠着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小杂种赢得了诗会,徐孝穆那个老东西同意了,我们可没说同意呢。”陈叔俭的声音从一侧的树林之中飘出来,“这里正好可以挡住山顶上人的视线,本皇子倒要看看,今天到底是谁狼狈不堪!”

站在树林一侧的正是陈叔俭和陈叔澄,而他们带来的随从再加上那些一开始就跟着他们参加诗会的拥趸们,足足有二十多人,将萧世廉他们三个围的水泄不通。

更重要的是这些人手中都拿着木棒甚至铁棒,显然是早有准备。这东西打在人身上多数都是留下内伤,却少留皮肉伤,很明显这帮子护卫平日里没有少跟着两位皇子横行霸道。

裴子烈眉毛一挑,手中佩剑“哐当”出鞘:“伯清,你没有带兵刃,等会儿某抵挡他们,世忠你掩护伯清先走!”

萧世廉冷哼一声,抽出来自己的折扇:“对付这些地痞流氓,难道还用得上兵刃?”

“兄长,他们三个毕竟都不是寻常人,咱们这样会不会······”陈叔澄看着背靠背严阵以待的三个人,忍不住低声说道,“干脆吓唬吓唬,折辱他们一下就可以了,否则······”

“哼,难道你怕了?”陈叔俭声音转冷,显然对于弟弟的临阵动摇有些不满,“天塌下来肯定是我顶着,你怕什么?让他们主动叫‘爷爷’,那岂不是太便宜这几个小子了,就得打得他们叫‘爷爷’才行!”

“兄长,关键是这时候根本不是咱们应该动手的时候。”陈叔澄压低声音说道,自己刚才还真是糊涂了,怎么就脑袋一发热跟着陈叔俭来了呢,“现在父皇正紧盯着咱们,小心驶得万年船,可万万不能耽误了二哥!”

陈叔俭轻轻吸了一口凉气,旋即看向李荩忱三人:“话虽如此,但是今天也不能放过他们,罢了,你们三个今天要想不挨打,就乖乖的喊三声‘爷爷我错了’,我就放过你们?”

“喊什么?”李荩忱眉毛一挑。

“爷爷我错了!”陈叔澄一脸得色的说道。

还不等他回过神来,周围已经一片低笑声。而萧世廉更是笑着直接趴在了李荩忱肩膀上。李荩忱苦笑着摇了摇头,这家伙也未免太容易上当了。

就在这时,裴子烈微微移动脚步,而站在他身边的萧世廉和李荩忱也都感受到了同伴的动作,趁着陈叔澄生气而乱了方寸的时候动手,自然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不察,竟然落入了李荩忱的圈套之中,陈叔澄狠狠哼了一声,旋即一扬手中的木棒,而周围那些随从和世家子弟们都急忙收敛脸上的表情,这个时候要是被陈叔澄发现自己在笑,十有八九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而李荩忱整好以暇的迎向陈叔澄的目光,这位皇子殿下的智商看来也是堪忧。而陈叔澄也感受到了李荩忱充满鄙夷的笑容,并且都快笑弯腰的萧世廉,更是对他赤果果的讽刺。

“你们真是活的不耐烦了!”陈叔澄低吼一声,挥动手中木棒便要向前冲,而周围的随从此时才勉强收敛住笑容,哪里还顾得上跟着陈叔澄一起向前?

平日里这位皇子殿下欺男霸女,都是指使人上前,还真是少有自己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时候,看来今天是动了真怒。

“阿澄!”陈叔俭一惊,伸手去拽陈叔澄,可是为时晚矣。

裴子烈一身不吭的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双脚就地一滑,侧身让开快步冲过来的陈叔澄,手腕一转,重重的敲在了陈叔澄的背上,陈叔澄惨叫一声,木棒脱手而出,而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李荩忱雪亮的短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不好!”陈叔俭低呼一声,他手中没有拿家伙,此时几乎是下意识的向后退,而几名随从也急忙上前。可是他们的动作太慢了,裴子烈手中长剑重重抡在了左右夹攻的那两名随从的木棒上,他是以剑背应敌,根本不用担心剑刃卡入木棒。

第一百三十一章 走着瞧

那两名随从几乎是被剑背强大的力道硬生生震开的,而裴子烈趁此机会快步上前,他终究还是不敢下死手,临时调转剑刃,露出剑柄,重重敲在了陈叔俭的小腹上,陈叔俭低呼一声,躬身的时候,雪亮剑刃已经点在他的咽喉上。

只要陈叔俭上前半步,剑刃就会刺穿他的脖颈。

谁都没有想到裴子烈竟然会如此不管不顾的猝然发难,更不会想到严阵以待的这么多人竟然根本拦不住三个人“斩将夺旗”。或许这两个皇子的随从们平时也没有遇到过如此险境——毕竟放眼整个建康府,真的敢对皇子大不敬的也没有几个——因此此时大眼瞪小眼,谁都不敢上前。

这裴子烈胆大包天能够把剑架在陈叔俭的脖子上,谁敢保证他不会手上一哆嗦,要了殿下的性命?

他这一哆嗦是小事,可是要是真的哆嗦了,在场的这么多人估计都得人头落地。

“李兄弟,不不不,李大哥,有话好说,咱们没有必要动刀动枪的。”陈叔俭还没有开口,陈叔澄就已经忍不住轻声说道,相比于兄长,李荩忱的刀同样架在他的脖子上,一样的冰冷。

死亡的气息弥漫,让陈叔澄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战。

裴子烈冷笑一声,看向死死咬着牙似乎很是不忿的陈叔俭:“让你的人都退开,我们几个不想惹是生非,不打算为难你们,希望你们也乖乖的让开道路。不要想什么小动作,不要忘了,就算是你能够挣脱,你兄弟也还在我们手中。”

这些护卫在陈叔俭和陈叔澄身边的随从,平日里欺男霸女还算在行,但是要真的对上裴子烈、李荩忱这样的对手,自然就力不从心了,毕竟打群架的本领和战场上杀人的本领有着本质的差距。

李荩忱拍了拍陈叔澄的肩膀:“动不动手还真不是某说了算,得看你兄长的,更或者你要觉得你可以让他们闪开,也没问题。”

“你们······你们快退下!”陈叔澄急忙大喊,他此时已经后悔万分,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掺和到了这件事当中,现在好了,要是李荩忱真的一不小心,恐怕他今天就算是不走黄泉路,也得吓掉半条命。

“且慢!”陈叔俭显然要比自己这个双腿不断打哆嗦的弟弟要坚强上不少,正色看向裴子烈,“你们这样挟持皇子,难道就不怕事了之后吃不了兜着走么,父皇是不会轻易放过你们的。”

裴子烈冷冷一笑,并没有说话。而李荩忱整好以暇的说道:“陛下如何处置我们还在其次,关键是两位殿下现在都快没命了,难道两位殿下不应该先关心一下自己的性命么!”

“你们杀了我们两个,父皇不会放过你们的,二哥也不会放过你们的!”陈叔澄瞪大眼睛,怒声喊道。

“阿弟!”不等李荩忱他们反应过来,陈叔俭已经惊慌的喊出来。

“你说谁?”李荩忱眉毛一挑,“二哥?二皇子?”

裴子烈和萧世廉也都是脸色微变,陡然听到二皇子陈叔陵的名字,这件事竟然还牵扯到了陈叔陵?还是说这两个家伙只是借着陈叔陵的名号来唬人?

可是若是那样,陈叔宝这个太子的名头岂不是要比陈叔陵管用的多,这陈叔澄虽然是贪生怕死之徒,但是应该还是有脑子的,为什么会搬出来陈叔陵而不是陈叔澄?

“啊!”陈叔澄反应过来,不过还不等他想要开口,萧世廉已经麻利卸了他的下巴,让陈叔澄发出一声闷哼,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颤抖了一下,额头上已经冒出豆大的汗珠。

刚才那无意之间的两个字已经足够了,此时再说出来的十有八九都是假话,因此李荩忱他们也懒得去听。

李荩忱不慌不忙的转过头,看向脸色有些发白的陈叔俭,这陈叔俭还真是找了一个靠谱的队友啊。

陈叔俭恨恨的跺了跺脚,看向惊慌失措的陈叔澄,这个废物!

裴子烈微微侧头,似乎在欣赏陈叔俭的表情变化,良久之后,他淡淡说道:“殿下,在此处僵持不是好事,咱们闹出来这么大的动静,若是被别人看到了,难免会走漏风声。我们的要求还是和刚才一样,你放我们走,今日恩怨,一笔勾销,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他也清楚,这一场闹剧实在不能再拖下去了,刚才陈叔澄无意之中说出来的那个“二哥”真是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现在裴子烈他们三个的当务之急,不是在这里和陈叔俭打消耗战,而是和吴明彻、萧摩诃商量下一步对策。

轻轻呼了一口气,陈叔俭点了点头,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如果继续拖下去,陈叔澄还会慌张的说出来什么:“罢了,今日之事,到此为止,都给本殿下退开!”

周围的随从和世家子弟们慌乱的对视一眼,纷纷后退,闪开一条道路。而裴子烈举着佩剑缓步向前,无奈之下陈叔俭只能跟着后退。而李荩忱则冲着萧世廉使了一个眼色,萧世廉伸手给陈叔澄接上下巴。陈叔澄紧紧皱着眉,显然从小都没有受到过如此虐待的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对方手腕的强硬。

“乖乖听话。”李荩忱沉声说道,这一次陈叔澄什么都不敢再说,只是连连点头。

走出树林,豁然开朗,山路上正好可以看见下山的裴蕴和徐德言两人。显然裴蕴他们两个也没有想到树林中会哗啦啦走出来这么多人,而走在前面的裴子烈和陈叔俭似乎表情都有些奇怪。

裴子烈之前看到人影,早早的收了佩剑,到了这山路上,参加诗会的世家子弟都在三三两两的下山,就算是给陈叔俭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这光天化日下动手。

“多谢殿下网开一面了。”李荩忱微笑着拍了拍陈叔澄的肩膀,收回手中的兵刃,两人看上去就像是好朋友一样勾肩搭背。

“这树林中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两位殿下放心。”裴子烈郑重一拱手。

陈叔俭狠狠瞪了一眼狼狈不堪走过来的弟弟,一甩衣袖:“今日事了,但是不代表这恩怨了结,咱们走着瞧!”

话音未落,他大步向着山下走去。陈叔澄叹息一声,急忙快步跟上兄长。而那些随从和拥趸们也是有些狼狈的跟上,这些人虽然还有世家子弟的风范,但是之前目中无人的骄傲,却已经烟消云散。

第一百三十二章 输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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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徐德言有些诧异的看着这一群人,之前两位殿下和萧世廉他们三个人可以说是势同水火,现在怎么看上去好像多年未见的至交好友?

而裴蕴似乎猜测到了什么,微微一笑:“或许是‘不打不相识’吧。”

徐德言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还以为裴蕴所说的这个“打”只是在诗词上的切磋较量:“这位李荩忱李兄弟倒是真有几分本事,而且于我徐家有恩,若是能够相交,自是再好不过。”

裴蕴的目光落在李荩忱身上,对于他来说,徐德言存在的主要目的就是帮助他成功闯过这一次诗会的前两关。毕竟这一次诗会是徐德言的祖父徐陵坐镇,所以裴蕴相信徐德言多少事先会知道些什么,更或者知道一些他祖父在出题目的时候有可能涉及到的冷门诗词。

而事实证明,裴蕴猜测的不错。只可惜到了第三关,裴蕴自己的水平终究还是差了一些,没有最后摘得桂冠,不过裴蕴已经很满足了,毕竟徐陵给每一个作品都写了批语,而在裴蕴的作品上指明了几处可以改进的地方,并且显然是对这个孙子的同伴颇有期待之情。

这对于裴蕴来说,已经足够了。毕竟他需要的并不是那个桂冠,而是朝中诸如徐陵这样老臣的关注甚至是青睐。诸如陈叔俭和陈叔澄之类,就算是真的摘下来了桂冠,在徐陵的心中也不会留下太多的印象,因为徐陵不可能在举荐后辈的时候去举荐两个皇子。

只可以横空杀出来一个李荩忱,最终夺走了其余所有人的风头,而裴蕴之前为了这一场诗会所做的努力显然也都要付之东流。因此看到李荩忱的时候,裴蕴并没有多少期待之情,反而对于这个明显是“扮猪吃老虎”的家伙很是厌恶。

“既然徐兄想要结交,那咱们便上去打个招呼吧,毕竟最后的时候大家也曾结伴而行。”裴蕴将最后“结伴而行”这四个字咬得很重。

徐德言顿时想起来最后几个人之间的互相猜忌和提防,忍不住皱了皱眉:“罢了,既然是诚心诚意的想要结交,那就应该备足礼品和所写下的文章,专门登门拜访才是,今日这样未免为人耻笑。”

看着一副已有定计样子的徐德言,裴蕴低低哼了一声,这个书呆子。不过当徐德言看过来的时候,裴蕴微微一笑,刚才眼眸之中的嫌弃神色一闪而过、再无踪影:“徐兄所言极是。”

得到同伴的认可,徐德言连连点头,右手轻轻敲打着左手手腕,嘴里喃喃吟诵着李荩忱刚才写下的那一首诗。虽然已经过了好一会儿,他竟然还记得丝毫不差。

斜眼看了一眼能背下来这首诗就心满意足的同伴,裴蕴更是在心中深深叹息一声,这个脑子好使却只知道读书的书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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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爷爷,这一次可是你输了,你倒是说说应该怎么办!”宁远公主掐着腰挡住徐陵的去路,“你都那么老了,不会说话不算数吧?”

徐陵捋着胡子,微笑着说道:“老头子虽然老了,但是怎么会说话不算数呢。可是殿下这话说的似乎有些纰漏,敢问殿下是哪一只眼睛看到老头子输了?”

宁远公主怔了一下:“桂冠都落在我下注的那一组了,如何不是我赢了,你输了?”

“殿下此言差矣。”徐陵沉声说道,“老夫下注的那一组不是弃权了么,殿下焉能不知,若是那一组参加,会拿不到桂冠?”

“可是他们都公认那位李家哥哥的诗词写得好!更何况就算是徐家哥哥不参加,他们组不是还有一个人么,那人的诗词也没有拿到桂冠,说明就是你输了!”宁远公主顿时瞪大了眼睛,气愤的说道,“难道你这一大把年纪了还要耍赖不成?!”

宁远公主头头是道的说出来,倒是轮到徐陵一时间哑口无言。而旁边看热闹的沈君高顿时笑着说道:“明公,输了就是输了,明公这一辈子赢得太多,难道最后输不起了?明公可要拿得起、放得下啊!”

“季高你少来在这里添油加醋!”徐陵冷哼一声,不过这声音之中还带着难以掩饰的笑意,老人转而看向宁远公主,“殿下冰雪聪明,这一次老头子认栽,既然输了,老头子自当满足殿下的请求,只要殿下觉得切实可行,老头子肯定会为殿下办到。”

宁远公主的双眼滴溜溜转了一圈,转而落在身边自家姊姊身上。乐昌公主无奈的拍了她一下,这丫头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所以这赌注还是不要的好,当即她微笑着说道:“明公不要和阿宁一般见识,阿宁年纪还小,此次······”

“哎——”徐陵急忙摆手打断乐昌的话,“殿下恕罪,老臣觉得殿下此言差矣。输就是输了,若是老臣连这个都输不起,那岂不是招人笑话。”

沈君高在一旁捂着嘴,肩膀微微抽搐,若不是害怕徐陵发火,恐怕他早就幸灾乐祸的笑出来了。

乐昌无奈的嗯了一声,而宁远公主突然想起来什么,夸张的张开手臂:“徐爷爷,早就听说你们家有好多好多书,阿姊就喜欢看书,要不哪一天我带着阿姊去你们家玩好不好?!”

徐陵轻轻松了一口气,他还真的有些害怕这个丫头搞出来什么不切实际的愿望来,上天摘星星这种要求,就算是平时陛下听了也是头痛不已,更何况徐陵。

好在宁远公主还是知道分寸的,没有刁难徐陵。

“老臣遵命,两位殿下什么时候想来,只须派人通知,老臣自当备齐宴席,洒扫庭除,恭敬相候。”徐陵朗声说道。反正只是到府上来玩,而且是去的徐陵府上,一向对女儿百般宠爱的陛下,肯定不会反对。

乐昌公主微微摇头,正想要开口拒绝,不过一想到徐陵家的书房之中确实是藏书丰富,尤其是还有不少徐陵年轻时候辛辛苦苦从各地搜集起来的孤本,顿时有些心动。

反正只是去书房看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或许还有可能遇到哪个人,比如那个在诗会上一鸣惊人的李荩忱······乐昌公主急忙轻轻掐了掐手指,自己这是怎么了,竟然会突然对一个男子如此感兴趣?

第一百三十三章 暗子

“如此说来,陈叔俭和陈叔澄就算是不是站在陈叔陵那一边,也和陈叔陵有脱不开的关系了?”萧摩诃在大堂上来回踱步,“这还真是意料之外。”

这里是萧府的议事堂,虽然算不上宽敞,但是容纳李荩忱他们几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墙上挂满了舆图,一侧摆着几把佩剑,而桌案上更是堆满了各地的地方志和地理志,只是走进来就有一种杀气腾腾的感觉,似乎这里根本不是建康府中一处并不算大的房间,而是千军万马拱卫的中军大帐。

李荩忱他们刚刚从石头山上下来,便急匆匆的前来萧府,这件事可大可小,因此在没有定论之前,他们当然不会贸然去找吴明彻。

“其实也是在情理之中。”李荩忱看着似乎有些着急的萧摩诃,“这扬州刺史既然想要和太子作对,那么多少也得在京城之中找一些刺探消息的眼线,而相比于一些朝廷大臣,自家皇子兄弟当然更能够接触到皇家诸多事宜,尤其是接触到陛下的一举一动。”

萧摩诃微微颔首,不过旋即诧异的说道:“扬州刺史虽然性格放荡不羁,但是绝非心思不缜密之人,这从上一次瓜洲渡外那一场伏击就可以看出来端倪,即使是后来水师以及陛下派过去的人手,也没有从伏击的地方找到其余可以指证是扬州刺史所为的蛛丝马迹,因此扬州刺史为什么偏偏要在建康府找这么两个人?”

“是啊,今天这陈叔澄一看就知道是胆小怕事之徒,当时世忠老弟的刀子一比划,那小子就快尿裤子了,”萧世廉皱了皱眉,“久闻扬州刺史善于收拢人才,其幕府之中谢贞、阮卓皆为当世大才,既然如此,他怎么会看中陈叔澄这样的草包软蛋,真是怪事。”

一直皱眉不语的裴子烈此时苦笑着开口:“这陈叔澄虽然很好对付,是个胆小怕事之徒,但是那陈叔俭却不好对付,今天如果不是陈叔澄在我们手中,他又被某以剑相要挟,恐怕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这陈叔澄只是因为和陈叔俭为亲兄弟、关系亲近的缘故,才被卷入其中。”

“不,”李荩忱打断了裴子烈,“今日陈叔俭为诗会之事便想要对我们下手,说明这家伙虽然胆子不小,但是并不是沉稳性格,这样睚眦必报的性子,作为马前卒还可以,但是想要独当一面却未免有些不合逻辑。而且这两位皇子尚且年轻,年轻则气盛,难免会有疏忽和意气用事的地方,绝对不是刺探消息的好手······”

裴子烈顿时轻吸一口凉气:“世忠你的意思是······扬州刺史在朝中,不,在皇家还有人?”

这句话一说出来,包括萧摩诃在内,都不由得皱了皱眉。如果说这陈叔俭和陈叔澄只是扬州刺史在朝中力量的冰山一角,那么到底还有多少人没有显露出来?

更重要的是,陈顼有四十多个儿子,已经成年的就有将近二十个,而这只是所有“叔”字辈的皇子,再加上陈顼那些“伯”字辈的侄子,整个皇家枝繁叶茂,在没有露出马脚之前,谁才是真正站在扬州刺史那边的人?

更何况扬州刺史对于皇位觊觎已久,这么多年的潜心经营,埋伏下来的暗子肯定都不是等闲之辈,就算是陈叔俭和陈叔澄也是一直到今日方才暴露,说明他们在平时就很谨慎小心,坚决不会轻易露出自己的立场。

如今敌暗我明,又是在这鱼龙混杂的建康府,只是想想就有一种棘手的感觉。

“咱们不能自己先乱了阵脚,”李荩忱轻轻摩挲着下巴,虽然他从来没有参与过这种官场斗争,但是基本的道理还是能想明白的,至少要比已经有些自乱阵脚的萧世廉和裴子烈要强,“现在来说实际上也没有别的办法,就只有两条路可走。”

三双眼睛不约而同的转过来,萧摩诃沉声说道:“贤侄但说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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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陈皇宫,御书房。

“这两个孽障,就算是出门也要惹是生非,难道非得让人觉得,这一个皇子的身份就是天么?!这还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陈顼须发尽张,抓起来旁边的砚台重重的砸在地上,墨汁飞溅,洒在他的手上、衣袖上,不过陈顼并没有在乎这些,眼睛赤红,声音嘶哑,显然这一次被气得不轻。

“父皇消消气,”乐昌公主急忙上前搀扶微微发抖的陈顼,柔声说道,“父皇,两位皇兄终究还是年幼一些,又是在宫苑之中长大的,所以有这等自恃身份的事情也在情理之中,父皇何必发这么大的火,来,父皇先擦擦手。”

接过来乐昌公主手中的手帕随意抹了两下,陈顼愤恨的一拍桌子:“乐昌,此事你无须再多帮着你那两个寡廉鲜耻的兄长多解释,朕已经全都听其余人说了,你心是好的,但是不用维护他们两个!”

顿了一下,陈顼不等乐昌公主开口,愤懑说道:

“这两个孽障平日里仗着自己会那么几句圣人言,就开始肆无忌惮,朕怎么会生出来这样的孽障!来人,快来人,传申婕妤觐见,朕倒要问问她是怎么教出来的好儿子!”

乐昌公主冲着几名唯唯诺诺的宦官微微摆手,让他们速速退下,转身搀扶陈顼坐到椅子上,将茶杯端上来:“父皇先喝口水,这是南面新进贡的茶叶,最是清香不过,父皇可以趁此静一静。”

“乐昌啊,若是那几个孽障能够像你一样懂事孝顺、让朕省心就好了。”陈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乐昌你可知道,朕这辈子在家事上最大的遗憾,就是生出来的女儿是人中之凤,但是生出来的这些儿子,却是一个个的不成器!”

乐昌公主一边帮着陈顼轻轻揉捏着肩膀,一边低声说道:“父皇过虑了,今日两位兄长只是年少、意气用事罢了,待到他们年长,自然会明白应当如何是好。”

“哼,”陈顼冷冷哼了一声,手中茶杯重重蹲在桌子上,“你以为父皇生气只是因为这两个不明是非好歹的孽障么,长大了······长大了,乐昌你太天真的,这些家伙,长大之后愈发的不省心!”

怔了一下,乐昌公主隐约猜测到什么,顿时秀眉微蹙:“今日孝穆公还托孩儿转告父皇一句话。”

第一百三十四章 出洞

“就是,别卖关子了,你倒是快说啊。”萧世廉瞪大眼睛看向李荩忱,要说上阵冲杀他最擅长,但是这动脑子的事情还是劳烦李荩忱比较好,似乎世忠兄弟在这上面还是颇有天赋的。

李荩忱轻声说道:“实际上很简单,一动一静。”

裴子烈和萧摩诃下意识的对视一眼,显然已经有所联想。

而李荩忱不慌不忙的说道:“第一个选择自然是打草惊蛇,既然陈叔俭和陈叔澄眼巴巴的将他们的秘密吐露出来,咱们也没有不听的道理,趁此机会想方设法抓住他们两个的把柄进行弹劾,或许左卫将军开口还没用,但是如果加上司空,甚至再加上孝穆公呢,这可就不一定不管用了。”

裴子烈微微颔首,吴明彻虽然不想卷入这旋涡之中,但是事到如今他早就已经身不由己,倒是徐陵依旧还在旋涡之外从容游走,不过这个老狐狸在弹劾皇子上面是有前科的,当年就曾经把还是王爷的陈顼骂的狗血喷头,现在未必不肯,毕竟他这样做谁都不会真的以为这个老狐狸开始站队了。

要知道当初徐陵一副对陈顼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但是真的到了陈顼想要将陈伯宗取而代之的时候,他又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的,因此徐陵指责谁、反对谁,不一定真的是想要打倒他,或许只是想要处于善心的提个醒,这样真真假假,最是让人分不清楚。

更何况陈叔俭和陈叔澄干过的那些欺男霸女的事情,甚至根本用不着捏造,随意都能找到几个证人,因此想要将他们两个打入万劫不复的地步,从此成为两个彻头彻尾的闲散王爷还是很轻松的。

正是因为如此,当这两个暗子受到威胁的时候,更上层的人自是不能坐视不管,拔出萝卜带出泥,谁知道这两个家伙最后口无遮拦会说出来什么以求将功赎罪,到时候更上层那人就算是没有暴露,也会露出蛛丝马迹。

这也是为什么李荩忱将这做法称之为“打草惊蛇”。

打的是陈叔俭和陈叔澄这两丛荒草,想要引来的是他们根本没有办法直接断定的“蛇”。

“不过如果那蛇就是不出洞呢?”裴子烈皱了皱眉说道。丢车保帅也是常用的伎俩,更何况落在这两个皇子身上,充其量是丢卒保车。

李荩忱耸了耸肩:“因此这一条路有风险,不过第二种选择同样也有风险。说到底还是那一个字,等。毕竟现在太子在位置上做的稳稳当当,扬州刺史想要将太子顶下来,肯定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萧世廉也像开窍了一样,连连点头:“此言有理,尤其是现在聚集在太子身边的人越来越多,这扬州刺史想要更进一步,肯定已经快等不下去了。既然他等不了,那我们就等得起。”

萧摩诃难得赞赏的看了一眼自家儿子,这小子总算是明白了点儿道理,不过这两条路的走法虽然说明白了,中间可还得做出一个选择,这个选择可就不是那么好做的了:

“今日朝会只是小朝会,主要讨论的就是瓜洲渡那件事,毕竟到最后我们都没有拿到能够证明是扬州刺史动手的直接证据,所以陛下最后只是以疏忽的罪名让扬州刺史罚俸一年。”

李荩忱几人对视一眼,对于陈叔陵来说,罚俸一年根本只是挠痒痒。不过说到底这瓜洲渡刺杀之事,虽然最后没有牵扯到他,但是事实上也没有伤害到吴明彻和萧摩诃,只能说陈叔陵白折腾一番,还是吃亏了,因此陈叔陵很有可能会继续采取下一步动作,这蛇自己出洞的可能性很大。

“此事应当······”萧摩诃正想要接着说,却被敲门声打断。

“启禀老爷,后门有人求见,自称沈家隐士。”一名家仆轻轻敲动房门,朗声说道。

“沈家隐士?”萧世廉眉毛一挑。

而李荩忱和裴子烈几乎同时想到了不久之前曾经见过的那个人,异口同声的说出来:“沈君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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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有人‘渔翁得利’?”陈顼斟酌片刻,皱了皱眉,“孝穆公到底是在担心什么,难道他以为朕现在已经快要掌控不了自己那几个不争气的儿子了?”

乐昌公主秀眉微蹙:“孩儿同样不明白孝穆公所说,不过俨然当时孝穆公已经不打算继续解释。”

“这个老狐狸,说话自然不会说透彻。”陈顼冷笑一声,和徐陵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徐陵是什么样的性格,陈顼可是很了解,不过他的脸色旋即阴沉了几分,“不过他平素所说的话都是慎之又慎,这句话既然说出来就不是白说的。”

“父皇······”

陈顼摆了摆手:“孩儿你放心,这老狐狸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终究前面还是加了‘小心’两个字,而且又不是当面提醒朕,是让你转述,说明这更多的只是他的一个担心,还不至于真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而且你看现在,父皇这不是活的好好的。”

顿了一下,陈顼的声音变得有些阴冷:“更何况······你那几个兄长就算是再怎么不老实,终究干不出什么真的惊天动地的大事来。或许孝穆公这一次杞人忧天了。”

乐昌公主微微颔首,帮着陈顼续了一杯茶,而陈顼眯了眯眼,似乎想起来什么,脸上的阴沉转瞬变为笑容:“话说回来,乐昌你也已经及笄了,十六岁的人儿,是不是该找个驸马了?”

“呀!”乐昌公主的手轻轻哆嗦一下,茶水差点儿洒出来,“父皇,您怎么突然间就扯到这儿了?这······这算不得什么大事······”

“如何算不得大事?!”陈顼顿时眉毛一挑,正色说道,“难道那几个孽障争权夺利算得上大事,朕最心爱女儿的婚嫁就算的不大事了?!在朕看来,这才是一等一的大事!”

“父皇!”乐昌公主俏脸微红,“父皇怎地这么没正经的!”

陈顼哼了一声:“难不成朕要眼睁睁的看着你变成老姑娘,才开始操心?朕之前也说过,你想要什么朕就给什么,想要书,朕给你,想要驸马,只要是你挑中的,朕就同意!”

登时乐昌公主俏脸更红几分,纤细的手指不知不觉得绞在一起。

第一百三十五章 散沙

看到沈君高伸手掀开斗篷,裴子烈三人都是郑重一拱手:“明公。”

沈君高微笑点头:“不久即相见,有缘。”

萧摩诃上前一步:“这是什么风,竟然将沈公吹来了?”

一边将斗篷递给身后随从,沈君高一边不慌不忙的说道:“当然是瓜洲渡上的江风。”

顿时明白沈君高的来意,萧摩诃拱手行礼:“沈公素来以隐士自居,今日这······”

沈君高此时身披斗篷,匿名前来,肯定不是小事,而听到沈君高所说,显然已经牵扯到了陈叔宝和陈叔陵之间的皇位之争。瓜洲渡口上的江风,自然意味着沈君高已经把被陈叔陵刺杀的吴明彻和萧摩诃等人当做了自己人。

“都是自家人,何必说两家话。”萧摩诃脸色一转,事已至此,还是开门见山来得好。

沈君高微微颔首:“某此次前来,心存疑惑,觉得此事应当解决。”

萧摩诃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沈公请,伯清,沏茶!”

沈君高深深呼了一口气,一边坐下来,一边沉声说道:“今天朝堂上陛下对扬州刺史只是罚俸一年,当时左卫将军在场,想必也知道。如此一来扬州刺史必然会变本加厉,我们又当如何应对?”

李荩忱三人下意识的对视一眼,沈君高显然是坐不住了,陛下一次又一次的宽恕陈叔陵,多少都让沈君高更或者说其余站在太子身边的人感到惶恐,毕竟陛下对于陈叔陵的偏袒,一来说明陛下对于这个儿子还是心疼的,二来也说明陛下还赏识他的长处。

就算是陛下从来没有说过想要废立太子的事情,但是随着陛下对于陈叔宝的不管不问以及对于陈叔陵的多加袒护,即使是沈君高这样的世外之人,也开始有所担忧。

毕竟这关乎到的项上首级,谁都不敢大意。

“不瞒明公,刚才我们正在商讨此事,”李荩忱沉声说道,“或许明公还不知道,今日在诗会上陈叔俭和陈叔澄两兄弟无意之间走漏风声,他们就算不是扬州刺史的人,也和扬州刺史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沈君高脸色微变:“此话当真?如此说来扬州刺史在这建康府中还有不少暗子?”

李荩忱点了点头,而旁边萧世廉好奇地说道:“扬州刺史就算是早有布置,又如何比得上太子?沈公何必如此担心?”

虽然众所周知,陈叔宝是沉闷性格,也没有什么出众的作为,但是至少陈叔宝这么多年都是待在建康府,就算是不努力也得有些根基和亲信,比如眼前这位沈君高,又比如一直坚定站在陈叔宝这边的萧摩诃。

“话虽如此,”沈君高无奈皱眉说道,“或许贤侄难得返回京城,并不清楚,这太子府随从官员不少,却多数只是履行职务罢了,对于太子到底有多少拥戴之情,不得而知,甚至我们一直怀疑太子府当中还有扬州刺史而或者其余王爷安排的眼线,这也是为什么此次某如此打扮前来。”

萧摩诃微微颔首,相比于陈叔陵,陈叔宝这边的实力虽然是在明面上,但是却正如沈君高所说,形如一盘散沙。太子府之中的臣子都是陈顼为了培养陈叔宝精心挑选出来的,然而时至今日这些臣子之间相互猜忌和不满,即使是同一阵营之中的也很难站到一起。

当然还有一些文武虽然为同一阵线,但是平素里少有来往,比如身为太子舅父的沈君高和左卫将军萧摩诃之间,实际上只是点头之交,这算起来还是沈君高第一次登门拜访。

因此沈君高的担忧也在情理之中,这一盘大而散的散沙,一旦在关键时候对上陈叔陵潜心经营的暗子,谁胜谁负还真的不好说。尤其是即使是太子府这些人当中,现在也难以肯定到底哪一些是自己人,而哪一些是陈叔陵之前就已经布置好的棋子。

萧摩诃看着面带担忧神色的沈君高,这位太子舅父虽然平时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但是谁都不敢小觑,毕竟这是陛下多次相邀请的人物,也是公认名臣沈君理的弟弟:“沈公既然已经不打算继续销声匿迹,何不趁此机会先答应陛下之前一直想给予沈公的差事?那廷尉卿可是很多人眼热的位置,陛下赏识你的才华,这些年可是一直给沈公空着呢。”

沈君高顿时怔了一下:“某现在去担任廷尉卿,那岂不是在告诉扬州刺史······”

李荩忱微笑着摇了摇头,先将之前和萧摩诃商量过的两种选择陈述一遍,看着沈君高若有所思的神情,李荩忱含笑说道:“之前我们还有些犹豫到底应该走哪一条道路,现在有了沈公,看来这两条道路倒是不妨都走一走了。”

端起来茶杯轻轻抿了口茶水,沈君高紧锁的眉头总算是舒展开不少。正如李荩忱所说,之前这两条道路一旦走起来,必然会顾此失彼,自然不可能在“打草惊蛇”的同时“静观其变”。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沈君高走入朝堂,肯定会引起广泛议论和关注,而所有人都明白这背后必然意味着太子党要开始聚拢人手,准备还击了,这算是做到了“打草惊蛇”,但是实际上沈君高并没有真的威胁到陈叔陵暗中布置的棋子,也没有对陈叔陵做什么不利的事情,这也算是“静观其变”。

简而言之,太子党接下来最重要的就是汇聚自己的力量,坐等陈叔陵采取下一步动作。毕竟陈叔宝的位置坐的很稳,倒是陈叔陵这么长时间来一直蠢蠢欲动,并且因此犯了不少错误,所以只要太子党这边不犯什么错,自然就没有问题。

以静制动,这一张牌打出去之后,陈叔陵又会如何还击?李荩忱轻轻摩挲着下巴,这个内斗看上去还挺内行、并且足够心狠手辣的扬州刺史,肯定准备好了更多的惊喜在等着他们。

“趁着这几天在家中无事,你们多到吴府还有孝穆公府邸走动一下。”萧摩诃沉声说道,“另外最好也能打探一下陈叔俭和陈叔澄这两兄弟的消息,这两个皇子殿下虽然只是小鱼小虾,但是小鱼小虾的后面,焉知没有大鱼!”

李荩忱三人都是神情一震,对视一眼后郑重点头。

第一百三十六章 求学

“世忠贤侄,这陶元亮的文章你可曾看过?”徐陵慢悠悠的从书架上拿出来一本文集,“陶元亮的文章收放自如,多放达之气,而你的诗词虽然写的不错,但是刚才呈递给老夫的那几篇文章却是一塌糊涂,所以不如学学陶元亮的行文风格。”

李荩忱急忙伸手接过来这《陶渊明集》,在后世或许陶渊明的诗词,只要是有所出众的都会为世人所熟知,但是在这个依旧在依靠手写抄录书籍的时代,这一本书的价值可是着实不低。

显然徐陵平时对这一本《陶渊明集》颇为珍爱,时常有所翻阅,书本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标注,让李荩忱对于这位整个南北朝时期数一数二的文学大家愈发敬重,因材施教,方为教书育人之上,徐陵能够一眼看出来李荩忱所写文章的弊病以及应当改进所在,并且很快就给出了解决方法,这一份水准自然相当不低。

徐陵微笑着说道:“陶元亮虽然一生蹉跎不得志,最后更是干脆的归隐东篱南山下,此处以贤侄之壮年,不当学,但是不得不说他的文章颇有可圈可点之处,尤其是你的为人处世素来平稳之中多豁达之气,倒是适合学习《陶渊明集》,可莫要辜负了这本书。”

见李荩忱若有所思,徐陵还道是他觉得困难,当即轻轻拍了拍书架:“贤侄莫要为眼前一本书所阻,你的诗词绝佳,但是文章却不好,说明你是有天赋的,只是缺少后来的学习和锻炼罢了。究其原因,想必当年陈将军在沙场之间,也很难以文章写法相授令尊,仅仅教给令尊诗词功底罢了,否则也不会出现今日之情况。”

顿了一下,徐陵的目光之中带着期待之意:“莫要让老夫失望。”

李荩忱嗯了一声,旋即想要开口:“明公,晚辈还有一事不明······”

徐陵转过身淡淡说道:“你不明白的事,就算是老夫恐怕也没有办法给你准确的答案或者说解决方法。”

李荩忱皱了皱眉,徐陵这么说显然是不打算多说了。

当初他和裴子烈、萧世廉商量好的,由李荩忱前来拜访徐陵,裴子烈前去拜访吴明彻,而萧世廉则去拜访裴忌。可以说这三个在朝堂上举足轻重的官员,将会关乎到太子党真正能不能搭起来架子的问题。

毕竟归根结底,闲云野鹤一般的沈君高和刚刚走上军中第一人位置的萧摩诃,都还很难凭借一己之力或者两人合力支撑起来太子一派的体系,所以他们还是需要朝中老臣的支持,而相比于吴明彻和裴忌,徐陵这个老狐狸当然是最难对付也是最好的人选。

不过这徐陵显然不是这么好对付的,有能力一步步走到这个位置上的老臣,自然知道应该如何拿捏分寸,凡事都讲究点到为止,至少在现在,徐陵是不会让自己贸然卷入到这两个皇子的争端之中。

李荩忱看着徐陵的背影,并没有追上去,徐陵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劝服的,而李荩忱也没有想着第一次就能够轻松拿下徐陵。更或者对于陈叔宝一党来说,就算是徐陵最后都没有表态,只要他两不相帮也是好事。

“明公家中藏书丰富,若是明公不嫌弃,晚辈当多来请明公指教。”李荩忱一拱手,朗声说道。

而徐陵脚步一顿,老人转过身看了一眼李荩忱,伸手指了指周围的书籍:“贤侄,观书不语。”

李荩忱急忙颔首,走到一旁桌子前,翻开《陶渊明集》细细看去。上面的蝇头小楷写的密密麻麻,有着对陶元亮文章的分析、赞扬和批评,李荩忱一时间也顾不上其他,对于他来说,劝说徐陵表明立场是其一,自己趁此机会汲取一些知识是其二。

自然没有因为其一做不成就耽误了其二的道理。

看着李荩忱认真用心的样子,徐陵欣慰的点了点头,自己也在书架之间来回踱步,审视着这些自己年轻时候曾经费劲千辛万苦搜集起来的书籍,就像审视着自己的孩子。

然而仓促的脚步声骤然响起,打断了整个书房中的宁静,一名家仆小步走到徐陵身边:“明公,两位公主殿下的马车已经到门外了。”

“哦?”徐陵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一眼正提笔写着什么的李荩忱,一挥手,“走吧,出去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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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萧元胤让你来的?”吴明彻看着毕恭毕敬站在身后的裴子烈。

无论裴子烈在外怎样的冰冷、难以接近,在吴明彻面前都是一副谦恭的模样。听到吴明彻发问,裴子烈摇了摇头:“实际上左卫将军只是让我们着重在几家走动一下,并没有说干什么,也没有说让谁来,因此算不上说是左卫将军让属下过来的。”

吴明彻手中的笔一顿,缓缓放下,老人扬起头微笑着看着这个几乎是自己在军中一手带大的孩子。或许是因为回到建康府之后终究不像在前线那样劳顿奔波,因此吴明彻的脸色好转了不少,一直困扰他的背疮痛苦似乎也有所减轻,此时老人明显看上去心情不错。

老人的目光并没有让裴子烈感到不快,反而直直的迎向吴明彻。吴明彻不由欣慰的点了点头,这个孩子虽然现在不是自己亲自教导,但是那杀伐果断、敢做敢为的性格,从这目光之中可以看出来,依旧没有改变,这让老人开心的调笑一句:

“大士啊,你这才跟着萧元胤几日,就知道处处维护于他了?”

裴子烈连连摆手,旋即想通了什么,正色说道:“嗯,属下既然追随左卫将军,自然应当维护左卫将军,此为属下之本职。”

“可惜你这本职,很多人都做不到啊。”吴明彻淡淡说道,“罢了罢了,咱们爷俩儿也没有什么好多弯弯绕的,你所来为何事老夫可心知肚明。”

裴子烈霍然向前踏出一步:“属下不才,不懂多少深奥大道理,所以还请司空一言以蔽之,让属下明白就好。”

第一百三十七章 自保

裴子烈如此开口,倒是先让吴明彻怔了一下,旋即他啼笑皆非的指着裴子烈说道:“你小子!三天不见,上房揭瓦的胆量都有了,还真是反了天了。”

裴子烈并没有反驳,而是一言不发、微微低头,似乎吴明彻不给出一个答案,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深深地叹息一声,吴明彻下定决心一般说道:“事情都已经到这个份上了,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好多说的,扬州刺史已经将老头子看作是敌人,那老头子哪里还有别的选择?”

顿了一下,吴明彻声音愈发深沉:“需要老头子说话的时候,老头子肯定不会含糊,不过大士,你们想要办成此事,其关键可不在老头子的身上,而在陛下和陛下身边的近臣们身上。毕竟这皇位最后花落谁家也好,扬州刺史应当如何处置也罢,老夫人微言轻,能够说的也就是那几句话,说话真的起作用的可不是老夫一人。”

“司空放心便是。”裴子烈昂首回答。

看着裴子烈如释重负的神情,吴明彻摆了摆手:“这一次是你自己登门拜访,而萧家和李家那两个小子却不见踪影,相比各自都有所忙吧,如此说来,刚才那句话倒是老夫自作多情了。”

裴子烈急忙想要开口解释,却被吴明彻伸手阻止了:“未来的天地是你们少年人去闯的天地,老夫已经老了,所能做的也就是竭尽所能给你们说几句话,让你们走得更平坦些罢了。”

一边说着,吴明彻已经将目光投向墙院外面,就在几个墙院之后,就是尚书左仆射徐陵的府邸:“是谁去找的孝穆公?”

裴子烈急忙回答:“是世忠兄弟。”

“哦,倒也在意料之中,”吴明彻眯了眯眼,“这李荩忱也是个鬼点子颇多的小子,只是不知道这老狐狸对上了小狐狸,到底谁的道行更高上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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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毫不起眼的双轮马车停在徐家府邸的侧门外,而马车周围几名壮汉肃然而立。

虽然他们都是身穿再普通不过的粗布衣衫,但是只是这样一站,便知道不是那种平日里横行街市的世家恶仆人所能相比,而且腰间鼓鼓囊囊,显然都是怀揣短刃。

“徐爷爷,早就听说你们家的酸梅饮是整个建康府,不,整个大陈最好喝的,就连父皇出访来你家,回来之后对这酸梅饮都赞不绝口,所以你今天一定要带我去尝尝!”刚刚跳下马车,宁远公主就迫不及待的一把拽住徐陵的袖子,似乎只要她一松手徐陵就会跑掉。

徐陵甚至连行礼都没有行全,此时唯有苦笑着临时改换动作,变成一个请的手势:“殿下还请小心台阶。”

“阿宁,不得无礼。”乐昌公主在一侧低声教训道,旋即面带愧色向着徐陵拱手道歉,“舍妹虽为公主之尊,然从小娇生惯养,性格活泼顽劣,还请孝穆公万万不要在意。”

急忙摆了摆手,徐陵连声说道:“殿下言重了,宁远殿下称赞徐家酸梅饮,老臣高兴还来不及呢,如何会怪罪?”

顿了一下,徐陵一边亲自在前面引路,一边颇有些得意的介绍道:“寒舍凋敝,不禁一看,不过正如宁远殿下所说,这酸梅饮算是寒舍少有能够拿得出手的招牌。此酸梅饮挑选上好梅子酿造,平日里储存在府上冰窖之中,酸梅之爽口,唯有以冰块之寒气方可催发,之前臣曾经尝试着送入宫中,奈何或许是因为搬动之原因,又或许是因为冰块虽然也有,但是终究比不上冰窖之中多年积攒的寒气。”

乐昌公主只是默不作声听着,而旁边自家妹妹显然已经摩拳擦掌迫不及待了。

“还请两位殿下移步冰窖外侧厢,这样取出来即可饮用。”徐陵微笑着说道。且不说两位公主出门在外,代表的就是皇家,单单宁远公主可爱的样子,就让徐陵心中颇为欣喜。多年来,徐陵膝下一直没有女儿,也没有孙女,再机智狡猾的老狐狸,也有慈祥的时候。

“本宫便不跟着明公过去了,”乐昌公主另有所想,“久闻明公家中藏书颇丰,其中多有世所罕见之孤本,还请明公告知书房所在,本宫想去探访一下,明公尽管陪着妹妹去便是。”

徐陵怔了一下,不过旋即微笑着点了点头,乐昌公主是有名的皇室才女,徐陵也曾经指点过其诗词文章,不得不说比大多数的皇子都要胜过几分,因此乐昌公主对书房感兴趣也在情理之中:

“既然殿下有所求,老臣自当满足,”徐陵使了一个眼色,一名仆人急忙站到前面引路。“然殿下前去书房,若是我徐家无人相陪,未免有失礼数,可惜家中犬子不在,好在老臣之孙德言尚在后宅,老臣且命他来陪同殿下。”

“明公无须如此麻烦,本宫只是随便走走看看,瞻仰一下,如此打扰到徐公子读书学习,本宫倒是过意不去了。”对于那个诗会上曾经看到过的徐家公子,乐昌公主并无太多的好奇心,毕竟他写出来的诗词虽然也是上佳之作,但是终究比不过夺得桂冠的李荩忱那一首。

徐陵没有想到乐昌公主断然拒绝了,心中不由得低低叹息一声。乐昌公主年过及笄,聪明博学,性格温婉却又有果敢之气,很对徐陵的脾气,若是能够给刚刚加冠、尚未有婚配的孙子攀上这门亲事,自然是再好不过。

毕竟对于现在已经走到顶峰的徐家,最重要的还是摆正自己的位置,一旦能够和皇家攀上亲戚,徐家不但会切切实实的成为南陈第一大世家,而且也不会引来皇家的猜忌和打击,毕竟历史上这种走到了巅峰的权贵世家,可是对皇帝龙椅最大的威胁。

就算是陈顼再怎么信任徐陵,也不会允许有这么一颗毒瘤出现在身边,只要徐家在未来十年之中依旧独领风骚,即使徐家对于南陈忠心耿耿,说不定陈顼也会动手削弱徐家的势力,否则以徐家的手腕和实力,完全有可能威胁到皇位,尤其是坐在皇位上的无论是陈叔宝也好、陈叔陵也罢,都不一定是徐家的对手。

与其到时候成为陈顼的眼中钉、肉中刺,倒不如自己主动一步化解掉这危机。而想要避免皇家的猜忌,继续坐在这位置上,从世家转变为皇家外戚,便是一个很不错的自保手段。

第一百三十八章 邂逅

以陛下对乐昌公主的宠爱,在选定驸马的时候肯定会事先征询、甚至干脆采用乐昌公主的意见。

只是可惜似乎乐昌公主对于自己那个颇有些才华的孙子并不太感兴趣啊······

微微侧目看着乐昌公主离开的剪影,徐陵微微皱眉,这位公主殿下和眼前的宁远公主大相径庭,可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主儿。

其实饶是精明如狐狸的徐陵也并不知道,乐昌公主并不是真的对徐德言毫无好感,实际上乐昌公主心中根本就没有留下过徐德言的影子,就算是李荩忱,也只是让她在闲暇之余偶尔想起罢了。

与其说她想要去参观徐家丰厚的藏书,倒不如说是她想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让自己平静一下。毕竟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哪怕是乐昌公主相比于其余皇家公主、甚至是皇子都要成熟和理智不少,也依旧有些难以接受。

长兄和二哥多年来一直都处于潜流涌动的矛盾,这几天终于借助吴明彻和萧摩诃还京的机会爆发出来。陈叔陵在瓜洲渡外不惜代价截杀萧摩诃和吴明彻,更是将他对于皇位的渴求展现的淋漓尽致。

可是一向爱护子女的父皇,似乎并没有真的打算将甚至有些过于猖狂的二哥打入万劫不复之地。御书房之中的发火和对二哥只是皮毛之痒的惩罚,说明陈顼自己到头来还是没有走出这矛盾。

恐怕也正是因为看出来了陛下纠结的心思,所以徐陵在一次明确指出之后,就再也不对此发表更多的意见,就算是真的想说什么话,宁肯通过乐昌公主来转达,也不亲自告诉陈顼。这说明这个老狐狸已经拿捏清楚了陈顼的心思,在陈顼做出最后判断之前,他肯定不会凑上去自找没趣。

乐昌公主微微摆手,让徐家仆人将书房门带上,那仆人本来还想说什么,见状只能躬身退出去。公主殿下的脸色明显不太好,作为一个仆人,这个时候最好还是保持沉默。

一股浓郁而厚重的书墨香气扑面而来,乐昌公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有站在层层书籍面前,她仿佛才能真的放松下来。看着书架上各种各样的书,乐昌并没有伸手去拿,而是缓步向前走,她的脚步轻柔,纤细的手指轻轻在书籍上扫过,似乎要把每一本书封面上那些熟悉或者不熟悉的名字尽数记下来。

书架的尽头,一抹阳光突兀出现在眼前,不得不说徐陵是一个非常会讲究的人,即使是正午最盛的阳光,也不会照到书架,但是恰恰可以照到书架一侧的书桌,这样既可以保证书籍不会因为曝晒而受损,又可以在读书的时候有充足的采光。

而这个时候,乐昌公主也看到了那个背对自己而坐的身影。

这书房的布置,两侧都可进出,而书桌在书房正中间位置,足足四五排书架从书桌两侧向外延伸一直到房门,两侧房门一处通侧厢,另一处通正厅,书房占地之大,直赶宫中御书房,而藏书之多,甚至就连御书房都得稍逊一筹。

毕竟徐陵这南朝文学第一大家的名号,不是空穴来风。

乐昌公主是从侧厢过来的,换句话说是从后门过来的,所以自然而然看到的是背影。

虽然是背影,但是对于这背影她还是熟悉的,毕竟短短几天之前,她就曾经站在石头山顶的那树下,看着这个年轻男子大步向着人群走去,并且最后一鸣惊人。

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在徐家书房,还真是好巧不巧的邂逅。

李荩忱正在认真写着什么,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脚步声。而乐昌公主也下意识的屏住呼吸,放慢脚步走过去。他诗词的出众,让乐昌公主对于李荩忱正在写的东西有十足的期待和好奇,而这种感觉驱动着她向前,却又怕打断李荩忱。

虽然李荩忱的毛笔字也就是比乱涂乱画的蝌蚪文字好一些,但是终究能看,而且他当初临摹学的柳体和赵孟頫赵体,相比于这个时代的书法字体,有更多推陈出新所在,所以这字不怎么样,却也有让人眼前一新的感觉。

更重要的是李荩忱正在写的这一篇文章,足够引人注目。

“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晋陶渊明独爱菊,自刘宋来,世人甚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目不转睛的看着李荩忱写完最后一个字,乐昌公主几乎是脱口而出:“同予者何人,读陶元亮之文集而能写出这样文章者,普天之下恐怕真的是‘同君者何人’!”

“呀!”李荩忱惊了一下,没有想到身边竟然会突然想起如此清脆的女性声音,手中的笔险些脱手,而墨点飞溅,斑斑点点洒落在李荩忱和乐昌公主的衣袖上。

“是你?!”李荩忱只听这声音就已经明白是谁,他在这个时代见到并且有交流的女性并不多,自家妹妹不用说,其余也不过热情好客的萧夫人以及萧家婢女区区数人,更何况这声音清脆如清溪流石上,李荩忱自是不会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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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家府邸。

用瓢舀起来水缸中水一口喝的干净,萧世廉大呼一声“爽快”,伸手直接用衣袖抹了抹嘴。

“这是娘拿来浇花的水,你这样喝了也不怕下痢!”萧夫人责怪之声此时有如惊雷在萧世廉耳畔炸响。

当下里打了一个激灵,萧世廉讪讪一笑:“娘亲······”

萧夫人顿时嗔道:“你这孩子,怎地这般不注意!阿秀,你去给公子弄些热水来,还有炖些养胃的汤,莫要真的伤到了哪里!”

婢女应是之后退下。而萧世廉无所谓将水瓢扔回水缸之中:“娘亲,孩儿哪里有那么娇贵,和阿爹在沙场上,能就山泉吃点儿硬干粮就已经谢天谢地了,那水到肚子里才是真的凉呢!”

“家里要是和沙场上一样,那还了得!”萧夫人哼了一声。

而萧世廉不情愿的转过头,准备等待娘亲的唠叨,不过他旋即看到伸手扶着萧夫人臂膀的李怜儿,脸上瞬时不争气的一红。

第一百三十九章 同予者何人

李怜儿这丫头安定下来,又有萧夫人的支持,也终于有心收拾打扮自己,乌黑的秀发用清水洗的油亮之后打成辫子,拖在身后随着脚步一晃一晃,晃在萧夫人的笑容里,也晃在萧世廉的心头。

身上的衣衫虽然算不得上好,但是也是萧家请知名裁缝制作的,因为李成实际上去世没有多久的缘故,所以偏向素淡,更是映衬着李怜儿充满活气的脸颊有如盛开的鲜花。

看到儿子顿时老实下来的样子,萧夫人叹息着摇了摇头,都是过来人,儿子那点儿心思,或许在情感方面素来是“夫人说啥就是啥”的萧摩诃根本没有察觉,但是心思细腻的萧夫人怎么会毫无感觉?

萧世廉是萧家长子,以后要继承萧家家业的,从理性上讲,萧夫人自然是想要给萧家找一个门当户对甚至更高一级的世家小姐,这样才能让萧家有足以依靠的盟友,从而更上一层楼;不过从感性上讲,萧夫人当然愿意儿子获得自己的幸福。

而往往女人都是感性的,尤其是李怜儿这几天对待萧夫人如同女儿对待母亲,让萧夫人体会到了儿子所带不来的感觉。

毕竟萧摩诃的女儿还是牙牙学语的时候,并且不是萧夫人正房所出,所以萧夫人实际上膝下并没有能够孝敬自己的女儿,而现在李怜儿正好填补了这个空白。

更何况李怜儿的兄长李荩忱,能够得到徐陵、吴明彻和自家夫君的赏识,自然绝非等闲之辈,以后飞黄腾达了绝对是萧家最大的助力,这也是为什么萧夫人对于李怜儿从一开始就不排斥。

萧夫人正想要找个借口离开,让李怜儿单独留下来和儿子说说话,一名仆人快步走过来:“启禀夫人、公子,裴将军前来拜访。”

萧世廉“啊”了一声,急忙对着母亲一拱手:“娘亲、怜儿姑娘,已是夕阳西沉,大士兄此时前来必当有急事,请恕孩儿失陪了。”

叹息一声,萧夫人点了点头:“你们男儿家的事,我们女儿家的不懂也不问,尽管去便是。”

李怜儿和萧世廉都不是傻子,自然而然都体会到了萧夫人话中多少带有的意思,毕竟这一般都是婆婆对儿媳妇说话的语气,此时萧夫人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但是至少都让李怜儿和萧世廉心中一动,两人几乎是下意识的对视一眼,不过都急忙将目光错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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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府,书房。

虽然已经猜出来这女子的身份肯定不平凡,甚至十有八九是公主、郡主之流,但是李荩忱也不敢胡乱猜测,毕竟这要是猜错了不仅仅是尴尬的问题,而且对皇家有所冒犯,所以当下只是微微后退半步,一拱手算是行礼:

“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姑娘。”

乐昌公主微微颔首,淡淡说道:“李公子别来无恙。”

正常女儿家即使是见到熟悉的男子也会低眉躬身以表示尊敬,而眼前这女子丝毫没有这样的动作,更是让李荩忱对心中的猜测坚定几分,当下里试探着问道:“不知道姑娘如何称呼?和孝穆公可是亲戚?”

据李荩忱所知,徐陵家中并没有和皇家有结亲的,历史上也就只有徐陵的孙子徐德言尚了公主。不过保险起见,他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来得好。

秀眉微蹙,乐昌的注意力显然并不在李荩忱身上,目光一直瞥向桌子上的那一篇文章,此时听到李荩忱开口,随口说道:“本······奴家小字乐儿,李公子以小字称呼便是,奴家并非孝穆公家人,是应孝穆公之邀前来做客的。”

不过话说完,乐昌公主洁白如莲花的俏脸顿时微微发红,刚才她随口一说,并不想以自己的真实身份告知李荩忱,因此注意规避了“陈”这个国姓,但是无意之间却将自己的小字说了出去。要知道小字这种东西是女儿家闺房之秘,即使是相熟的男子一般也不会告诉,往往只有夫妻之间才会以小字相称呼。

不过李荩忱注意力显然也不在这里,这个姑娘费尽心思宁肯以小字告知,而不告知姓氏,显然是想要隐藏身份,虽然不知道她是出于什么目的不想为外人知道,但是李荩忱已经能够肯定,她必然姓“陈”:

“乐儿姑娘对鄙人所写文章感兴趣?”李荩忱此时也意识到了乐昌的尴尬,急忙转移话题。

乐昌也呼了一口气,轻声说道:“陶元亮是公认的隐士,其文章多隐逸之气,读陶元亮之文章,很多人学不来他的豁达从容,反倒是将那隐逸文风学的彻底,使得文章有其神而无其骨,读来乏味。”

李荩忱点了点头,实际上他刚才只是看到陶渊明的文章突然间想到了《爱莲说》,既然总得写一篇文章给徐陵交差,倒也不妨借鉴一下这一篇,至于这里面有多少门门道道,说实在李荩忱自己都看不清楚,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女子竟然开口能指出来这么多。

至于原文作者周敦颐是怎么想的,李荩忱就不得而知了。

“而公子这一篇文章,虽不能说反其道而行之,却并没有因为学习陶元亮便极力推崇陶元亮,甚至将陶元亮当做一个衬托,其境界实际上已在陶元亮之上。”乐昌公主一边爱不释手的轻轻摩挲着纸张上的文字,一边说道,“尤其是这一句‘同予者何人’,以将公子之心展露无遗。”

李荩忱眉毛一挑,说实在他写下这一篇文章,多少也有抒怀之感。

这天下之大,红尘滚滚,熙熙攘攘多少人奔波于尘埃之中,为了生计而打拼。

而现在的李荩忱作为一个穿越客,肩负整个村子的血债,甚至还要实现自家爹爹李成那结束天下乱世的遗愿,肩膀上的重量不言而喻。

这悠长的道路上,同予者何人?

看李荩忱一言不发,似乎在想着什么,乐昌公主小心的将这文章放下,似乎还有些舍不得,急切的说道:“小女子斗胆想要誊写一份,不知李公子可否同意?”

李荩忱“啊”了一声,这才回过神来,急忙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而乐昌公主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同予者何人”这五个字似乎真的触动了这个年轻男子的心,只是不知道,他想走的道路,又是怎样艰苦卓绝的道路?

第一百四十章 心思

裴子烈大步走进来,他们之间已经甚是熟稔,这中间的礼节自然也就减少了,只是相对一拱手便算作见礼了。

萧世廉一边让下人沏茶焚香,一边微笑着说道:“看你满面春风,司空应该很好说话吧。”

裴子烈嗯了一声:“司空并没有将话说死,但是也强调了一旦需要,他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站出来说几句话是没问题的。”

“司空的几句话,可不只是几句话啊。”萧世廉轻笑一声。以吴明彻的身份和地位,他开口说话,就算不代表吴明彻的支持,也足够表明他偏袒的态度,所以这几句话就已经完全足够。

“伯清,咱们要知足常乐啊。”裴子烈笑着说道,“裴尚书那边怎么说的。我看你笑的开心,怕是也没问题?”

“裴尚书本来就心向太子,自是很干脆地答应了,”萧世廉品了一口茶,不过旋即皱了皱眉,“倒是他那个儿子裴蕴,似乎不太同意,当时某前去拜访的时候他也在,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某总觉得那个家伙眼神不善。”

裴子烈皱了皱眉:“裴蕴······上一次诗会的时候某就觉得此人深有心机,其最终能够走到第三关,更多是依赖于徐德言,而最后更实在其余人刚刚看到题目的时候就交上答案,使得很多人最后只能匆忙写作,完全乱了阵脚。相比于裴尚书,这个裴蕴,似乎更不好对付啊。”

“好在裴尚书之为人,你我也清楚,应当不会做出出尔反尔的事情。”萧世廉脸上神情也凝重几分,和徐陵家那个明显对这种政治风云不感兴趣的徐德言不同,这个裴蕴还真是拿捏不准的变数。

裴子烈微微颔首,至少裴忌的人品还是可以信得过的,而且裴忌原本就是站在太子这边,应当不会临阵倒戈,不过旋即裴子烈想起来什么:“对了,世忠老弟呢?还没有回来?”

摇了摇头,萧世廉笑道:“徐陵这个老狐狸,怕是不好对付,世忠恐怕套不出来他的态度啊。你和司空熟稔,而裴尚书也是直爽的人,有些话可以开门见山的说出来,但是这徐陵老狐狸,可不能用这种法子,估计有世忠愁的了。”

“嗯?难得你看的清楚。”裴子烈忍不住嘲讽了一句,这家伙平时一向懒得动脑子,难得他今天能够细细思考清楚,只不过萧世廉这笑容之中,多少也带着无奈和苦涩。

徐陵至始至终都是模棱两可的态度,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可是真正能够影响到陛下,或者说在关键时候阻止陛下改换太子的,也只有他。

“走,咱们去找沈公问计。”裴子烈下定决心,霍然站起来,“左卫将军这几天忙于统筹辎重兵刃、准备大军缺少物品,恐怕无暇顾及这些,所以现在只能靠咱们了。”

萧世廉郑重的点了点头。

正如裴子烈所说,现在身为军中第一大将的萧摩诃,自然不可能一天到晚的只是想这些事情,上一次吕梁之战虽然吴明彻及时先将辎重队伍撤了出来,但是实际上还是有很多大型器械以及多余的粮草、兵刃、衣甲扔在了吕梁,损失虽然不算大,但是终究还得补充。

尤其是现在南陈军中正在招募新兵,准备下一场大战,对于这些物品的需求更多,而这些虽然不用萧摩诃亲自去操办,但是也得他在后面指挥安排,这几天萧摩诃吃住都在府衙,甚至连家门都没有进过。

至于京城之中愈发湍急的暗流,早就被这个一切以军中为重的大将给扔到脑后了,对于他来说,如何尽可能多的搜集资源,打赢下一场大战,才是关键,因此现在必须得裴子烈和萧世廉自己努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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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乐昌公主低声念道,娟秀的字体出现在上好的“四尺丹”上。

这四尺丹相传是东汉造纸大家蔡伦的弟子孔丹所发明,采用青檀树之纤维制造,工艺复杂,但是制造出来的纸张软硬适度,易于书写,极为珍贵。而在后世漫长的演变之中,这种“丹纸”最终因为宣城所制造最佳而成为“宣纸”,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在这个甚至很多文书案牍甚至都还是以木片和竹简为载体的时代,能够买得起这样纸张的,当然也都是豪门大户。

李荩忱静静看着乐昌公主誊写,一抹阳光洒在她的侧脸上,女孩认真的样子让李荩忱有些恍惚。冰肌玉骨,雪肤乌发,不过如此。似乎察觉到李荩忱的目光,乐昌微微抬起头:“怎么,公子觉得小女子所写可有问题?”

“不,看乐儿姑娘书写,颇有班姬续史之姿、谢庭咏雪之态,令人心驰神往。”李荩忱急忙正色说道。

“公子说笑了。”乐昌公主淡淡说道,放下笔看着墨汁淋漓的纸,若是这家伙带着笑说这样一句话,总让乐昌觉得是在溜须拍马,但是李荩忱一本正经的说,神情郑重,让乐昌心头微微一动。

这个人······还真是不太一样。

李荩忱当然不知道眼前这个有着倾世姿色的女子在想什么,他只是想抓紧把她伺候好了、安安稳稳的送走,然后拿着这一篇《爱莲说》去请徐陵过目。

李荩忱不是太监,也不和陈文帝那样有断袖之癖、龙阳之好,活生生一个大美女站在眼前,要是不想多交流一下那是不可能的,不过李荩忱更清楚什么是当务之急。

更何况眼前这个女子肯定身份非凡,李荩忱还是有这个自知之明,不该招惹的绝对不能招惹,毕竟有的时候是会要命的。

见李荩忱不卑不亢的站在一侧,乐昌公主也是忍不住秀眉微蹙,她对自己的容貌很清楚,平日里就算是那些皇兄们见了,也会忍不住对这个出落俏丽的妹妹多看一眼,更不要说其他人。倒是今天这位李公子,似乎一直有心事,倒是奇怪。

另外还有一点,为什么李荩忱会在徐陵的书房之中?难道真的单纯只是来读书以及写文章向徐陵请教的么?

第一百四十一章 如莲

如果说在之前,对此乐昌肯定不会感兴趣,但是如今已经容不得她什么都不管不问。陈叔宝和陈叔陵之间的矛盾已经越来越明显,朝堂上官员也开始站队,就算是以后得不到好处,也得求个自保。

而乐昌公主很清楚,等到朝堂上官员站队有个分明之后,恐怕就要轮到皇家了,尤其是已经封王并且在外做官的皇子,还有几个在陈顼身边最得宠爱的公主,比如乐昌,又比如宁远。

更或者说,皇家的站队实际上早就已经开始了,毕竟这些皇子们也不想自己在新君继位之后因为当初没有支持新君而受到猜忌和打压,要知道皇家内部的猜忌,可是会出人命的。

就连京城的皇子们都开始蠢蠢欲动,比如那个陈叔俭和陈叔澄,更不要说在外面的了。

对于到底支持谁,乐昌实际上并没有太多的主见,她只想要自家父皇可以少受些气,父皇还没有五十岁,却已经头发斑白,每天睡眠也不好,动不动就发火,这根本不像是一个四十多岁、正当壮年的君主应该有的行为。

因此单单是为了父皇,乐昌也不得不关心现在愈演愈烈的储君之争。而现在她也意识到李荩忱出现在徐陵的书房,肯定没有那么简单,这说明陈叔宝的目光已经转移到了徐陵身上。

“李公子是来孝穆公这里读书的么?”看着正在漫不经心翻着那本《陶渊明文集》的李荩忱,乐昌试探着问道。

“姑娘前来孝穆公这里,也是为了读书么?”李荩忱缓缓放下书——对面是聪明人,自己拿着本书作掩饰也没有什么用,所以还不如直接开诚布公。这一个问题扔出去,不至于完全落入乐昌的逻辑控制之下,同时也可以试探一下乐昌的来意。

乐昌公主秀眉微蹙,她本来就不是真的见过太多世面的人,大多数的知识实际上都是书本上的理论知识,面不改色的撒谎这种本事当然是没有的,此时对上李荩忱这一句话,顿时有些犹豫。

要是之前,乐昌会问心无愧的说是,但是现在她前来徐陵这里,不也多少有帮着父皇试探一下徐陵口风的意思么。

毕竟徐陵上一次那句话未免过于模棱两可,即使是陈顼也还是有些犹豫,而等陈顼做出对扬州刺史罚俸一年的决定之后,徐陵更是称病两天,之后虽然如常上朝,却变得愈发寡言少语,对此陈顼当然不相信,不过也明白这是徐陵在变相的表达自己对于陛下这个处理方式的不满。

因此趁着宁远公主和徐陵之间的约定,陈顼嘱咐乐昌务必要探一下徐陵的态度。

见乐昌一时间竟然不回答,李荩忱的心也是没来由的跳动一下,难道她还真的另有所图,那所需的是什么?和李荩忱一样,需要的是徐陵明确的态度?

可是她又是为了谁,陈叔陵?

李荩忱顿时打起精神,目光也变得冰冷几分。而乐昌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李荩忱的变化:“其实也不是,久闻徐家藏书丰厚,恰好今日舍妹想要来徐家玩,便陪着她来了,既然来此,自当参观一下此处,只是没有想到竟然会遇到李公子。”

说到这里,乐昌惭愧微微低头:“说起来,还真算不上前来读书,倒是让李公子见笑了。”

呼了一口气,李荩忱对她的敌意散去几分,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让人在潜意识中都想接受的理由。

乐昌公主重新抬起头,打量着李荩忱,唇角露出一抹笑容:“李公子是来读书的么?”

这一抹笑容有如三月春光,洒在李荩忱的心头,让他最后一点儿敌意都消失殆尽。不管这姑娘到底是什么来路,哪怕是陈叔陵派来的美人计也罢,李荩忱也难以继续冷眼相向。

挠了挠头,李荩忱只能干笑两声:“是啊,那天诗会上明公相邀,某前来之后见此处书籍确实多,而且某的文章写的不好,便趁机向明公询问提升之法,这不是刚刚看了没有几篇,姑娘就进来了。”

乐昌公主俏脸微微一沉,这李公子的文章她可是看的清楚,如果这样的文章都算不上好文章,哪什么才是好文章?如果真的要在这《爱莲说》之中挑刺,恐怕最多就是语句长短不一、表达有些口语,但是这些和整篇文章的优点相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如果这样的文章还算不得上好,那世上恐怕也没有多少文章能称之为好文章了。这个李荩忱,到底是真的谦虚,还只是想要隐瞒什么?

“孝穆公年事已高,近些年少有传授人诗书文章,甚至就连指点后辈都少,”乐昌公主的声音愈发冰冷,“没有想到对李公子倒是青睐有加啊。”

“姑娘或许不知,李某山野村夫,诗词文章多由先父传授于山林之间,先父见溪流、见鸟鸣则令小子吟诵之,并多加修改指点,方有今日,因此余所学多为先父所亲口传授,诗词文章虽知道不少,但是鲜有知道全篇者。”李荩忱脸色有些黯淡,低声说道。

顿了一下,李荩忱不等乐昌公主惊讶之余开口,伸手指了指桌子上的书:“诸如这陶元亮的诗词,某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却不知道全诗有何物,知‘田园将芜胡不归’,却不知其出自《归去来兮辞》,所学所知皆为一盘散沙。”

“因此此次前来向明公请教,主要也是借明公此处书籍甚多,可连我之点成线、再成面之缘故,姑娘或许难以理解······”

乐昌公主霍然站起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直直的看向李荩忱,而李荩忱也郑重的看着她,目光之中满满的只有真诚。

突然间意识到自己这是在和一个加冠未婚的男子对视,乐昌公主顿时霞飞两颊,急忙连连摆手:“对······对不起啊,我不该······那个舍妹独自在外,本······我也不放心,李公子请读书吧,小女子不叨扰了。”

看着乐昌转身落荒而逃,李荩忱突然意识到什么:“诶!”

“嗯?”

“你走反了,姑娘是从这边进来的。”李荩忱伸手一指。

看着那一抹白色倩影快步消失在层层书架中,李荩忱苦笑着摇了摇头,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她带来的淡雅香气。

佳人如莲,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第一百四十二章 哪里来的小萝莉

“老臣见过殿下,殿下似乎脸色不太好。”徐陵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旋即听见匆匆关门的声音。

重新拿起《陶渊明集》的李荩忱恰恰听见这句话,苦笑一声,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只是不知道这位公主殿下为什么并不想告诉自己真实的身份。

不过通过这短暂的几句交谈,李荩忱分明能够感受到这位乐儿姑娘肯定是涉世未深,甚至连脸上的喜怒哀乐都掩藏不住,很容易就被李荩忱以早就打好腹稿的理由糊弄过去。

轻轻呼了一口气,李荩忱此时也没有心情继续读书,两位公主殿下驾临徐陵家,却没有什么大的排场,这是陛下在表示自己和徐家的亲近以及对于徐陵的信任,简而言之,现在陛下需要徐陵的帮助,而归根结底这问题肯定还是出在太子之位的争夺上。

显然对于一向平庸无能的陈叔宝和曾经展现出来过极强能力的陈叔陵之间,陈顼也逐渐开始摇摆和犹豫。或者说之前这种犹豫一直被陈顼藏在心底,而现在随着年龄的增加以及陈叔陵的蠢蠢欲动而不得不直面。

如此一来,倒是也好解释为什么这位公主殿下并无太大的敌意。

事已至此,李荩忱也不想再久留,这两位公主殿下带来的可是陛下的征求更或者说是警告,徐陵也不傻,陈顼就算是再怎么敬重他,想要他的脑袋也是随手的事情,所以这个老狐狸可以说从两位公主殿下踏入院门的那一刻开始,就真的保持中立了。

否则徐陵无论是偏袒哪一边,恐怕都少不了会引起陛下的怒火。至于徐陵最后会给陈顼怎样的意见,这李荩忱就不得而知了,毕竟他也不是这个老狐狸肚子里的蛔虫。

提笔在纸上写下两行字,大致的意思是不知明公家中有客人,先行离去,改日定当拜访。

李荩忱突然发现,刚才乐昌走得匆忙,她自己誊写的《爱莲说》还没有带走。微笑着摇了摇头,李荩忱小心的将那一份娟秀字体写好的《爱莲说》折叠起来收入袖子中,将自己的那一份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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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南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老臣,徐家自然是家大业大,大院前门开在乌衣巷上,并且正对着朱雀桥,是整个乌衣巷对昂贵的地皮,千金难求。

当然这昂贵只是对于达官贵人来说的,对于商贾更或者其余普通老百姓,就算是再有钱也不可能在这乌衣巷中买下一套房子,更不要说靠近朱雀桥的“黄金地段”。

虽然徐陵绝对不是那种喜欢炫耀的人,但是作为南陈第一大臣,徐陵就算是不考虑别的,也得为整个家族考虑,徐家数代人在南朝为官,纵横宦海,最终在徐陵这里实现了成为大世家或者说成为第一大世家的宏愿,若是不买下这朱雀桥头的屋舍,反倒是会为人所不齿。

这枉顾家族的罪名,徐陵可是担待不起,毕竟在南北朝这种家族的利益高于个人和国家的时代,家族永远要放在考虑的第一位上。

徐家宅院很大,前门在朱雀桥,后门已经延伸到了箍桶巷。李荩忱当然也不想大摇大摆的从徐家正门走出来,也不想再惊动徐陵,所以很干脆的走了后门。

不过在向引路的仆人道谢之后,李荩忱快步向着夫子庙外萧摩诃府邸走去。既然徐陵在短期、甚至长期内都不可能有所偏依,那就索性放弃,毕竟整个朝野上也不是除了徐陵之外别无他人。

更何况以徐陵的性格,李荩忱还真的不敢打保票,他今天答应了的和明天说出来的就是一样的。

正当李荩忱低头思忖着,前面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哟,这不是李大公子么,怎么在这儿碰到您了?”

阴阳怪气的声音让李荩忱一怔,旋即抬起头,不由得眉毛一挑。站在前面的正是陈叔俭和陈叔澄两人,而他们两个身边还跟着五六个凶神恶煞般的随从,显然这些随从也记得那一天吃瘪的事情,现在前前后后将两个皇子护的滴水不漏,而每一个人都拿着各式各样的家伙,只要陈氏兄弟一声令下,他们便会扑上去将李荩忱痛打一顿。

陈叔澄面容甚是狰狞,压低声音说道:“阿兄,也不知道是不是乐昌那个小贱人看到了什么,老东西竟然发那么大的火,害的娘亲都被痛骂了一顿,咱们两个更是挨了一顿鞭子,今天这小子落单,说什么也得让他尝尝教训。”

这家伙上一次吃亏丢脸,这一次占据优势,自然胆子也上来了,相比于裴子烈,他更记恨当初拿刀子顶着他的李荩忱。

陈叔俭点了点头,狞笑着看向李荩忱:“那天就给你说了走着瞧,今天你还真是自己撞上门来了。”

李荩忱轻轻呼了一口气,缓缓后退一步,同时手已经勾住后背上一直背着的包裹,猛的一抽动,包裹顺着手臂滑入手中,旋即打开,寒芒一闪,子云枪赫然在手。

自从入了京城,李荩忱便为子云枪换了一支短枪杆——反正以武起家的萧家最不缺的就是各式各样的兵刃——这样即使是背在背上也不会引起太多的注意,

对付这几个严阵以待的家伙,李荩忱清楚没有办法逃跑,所以还不如放手一搏,虽然李荩忱自问没有裴子烈那样冲过去有如秋风扫落叶般的气势,但是胜利的可能性还是有的,毕竟从石头山上那天的情况就能看出来,这些随从不过就是一群平日里为虎作伥的流氓罢了。

当然李荩忱也不敢太托大,一边稳住心神,一边轻轻晃动手中的子云枪:“你们每次都以多欺少,算得了什么英雄好汉,若是单打独斗胜的了某,某才输的心服口服,到时候完全可以任你们处置。”

陈叔俭不屑的冷笑一声,而陈叔澄则舔了舔嘴唇:“姓李的,谁知道你还有什么花招,所以别琢磨心思了,来人,给我上!”

“本宫倒要看看,你们谁敢!”清脆的声音有若晴天霹雳,从李荩忱身侧炸响,正大步向前冲的随从们顿时都怔住了,显然出现在眼前的这个主儿他们都认识。

而李荩忱也不由得瞪大眼睛看着突然从身边窜出来的身影。

一个小女孩尽最大可能的张开双臂,迎着阳光,也迎着那些身影,护住李荩忱,一双灿烂若星辰的眼眸瞥了李荩忱一眼,旋即又转过去直直瞪着前面那几个人。

这······这是哪里来的小萝莉?

第一百四十三章 都是走后门的

小女孩显然很是生气的看着对面那几个不敢上前的随从,娇叱道:“你们这些家伙一天到晚就知道欺负人!”

“殿······殿下?!”那几名本来张牙舞爪的随从,此时面面相觑不敢向前。

“都退下!”女孩大声喝道,虽然她年纪不大,但是声音之中自带着一种皇家与生俱来的高贵之气。

而已经听清楚这声音的陈叔俭和陈叔澄下意识对视一眼,陈叔澄皱眉说道:“阿兄,宁远怎么会在这里?”

陈叔俭死死咬着牙:“且不管别的,宁远既然在这里,乐昌肯定也跟在后面,老头······父皇是不可能让宁远自己跑出来的,咱们今天这事情说什么也不能被乐昌知道了,否则到时候少不了又要告我们一状,上一次父皇就发那么大的火,这一次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那怎么办?”陈叔澄的腿开始发抖,刚才的嚣张劲儿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或许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怎么会这么倒霉,找麻烦不成,反而给自己惹上了麻烦。

“走!”陈叔俭低声说道,转身就走,陈叔澄见状也顾不得前面的随从们,快步跟上。

“草民参见殿下。”李荩忱有样学样一拱手。

宁远公主得意的掐着腰哼了一声:“没事啦没事啦,这群家伙横行霸道,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今天狠狠教训他们一顿,保准下一次他们不会欺负你了!”

“好了阿宁,莫要惹是生非。”悠悠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一辆马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平稳的停住,而手持兵刃的护卫快步跑上前。

陡然发现身后两位殿下已经没有踪影了的随从们,顿时气焰全无,显然他们也明白自己这是被主子给抛弃了。

“姊姊,我是不是特别厉害、特别威风?!”宁远公主快步走向马车,早有婢女飞快的将上车的高垫拿来,而车帘掀开,一道绰约身影搭住婢女的手腕走下来。

李荩忱苦笑一声,还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当下里无奈的回过头:“草民多谢两位殿下相救。”

乐昌公主怔了一下,淡淡说道:“李公子要是想要谢,就谢宁远吧,本宫于后,实无功劳。两位兄长或有冒犯之处,还请李公子见谅,本宫回去之后必当禀报父皇,请父皇择情处理。”

话音未落,乐昌已经转过身轻轻拽住宁远:“阿宁,我们走吧。”

宁远公主有些好奇的看了一眼李荩忱,嗯了一声跟上自家姊姊。

李荩忱摸了摸鼻子,还真是高冷的性子。不过那又有何用,大家还不都是一样从后门出来的。

前面脚步声匆匆,显然城防营的已经接到消息赶过来。走上马车的乐昌低声吩咐一句,两名侍卫急忙应了一声,走到李荩忱身边:“李公子,殿下吩咐,这里由我们来处理便是,李公子也请速速离开吧,下一次还要多加小心。”

“多谢两位。”李荩忱连忙点头,转身向着巷子另外一边走去。

只是李荩忱不知道,在他走之后,马车的车帘被纤纤素手掀开,乐昌公主看着那个孤零零向前走的身影,一言不发。

“阿姊,这个大哥哥是好人么?你刚才那么着急的让我跑过去救他。”宁远公主此时好奇的凑过来。

“算是吧。”乐昌随口说道。

“那为什么姊姊不自己过去?”宁远顿时眨了眨眼睛。

乐昌缓缓放下车帘,并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捋着宁远公主的秀发。似乎意识到姊姊有心事,宁远不再多说,不过脸上却是恍然大悟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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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衣巷,沈府。

李荩忱刚刚走出箍桶巷,就遇到了萧世廉和裴子烈,看到李荩忱的神情,两人就已经猜测到了大概,三人索性一起前来沈府。

沈家虽然算不得什么大世家,也没有朝中一等一的重臣,但是毕竟也是太子妃的娘家,在这乌衣巷有一席之地还是很轻松的。当然相比于徐陵府邸,就要小上不少了。

听闻李荩忱三人前来,沈君高并没有怠慢,这三个年轻人虽然是实打实的晚辈,但是站在他们身后的可是萧摩诃,甚至还有吴明彻,这都是沈君高必须要拉拢的。

“宁远殿下?那跟着宁远殿下的肯定是乐昌殿下了。”听了李荩忱的描述,沈君高紧皱眉头,“实际上那日在石头山上,世忠你应该也见过两位殿下的,只是不认识罢了。”

坐在下首的萧世廉眉毛一挑:“好啊,敢情世忠你跑了一趟孝穆公那里,就是去和公主殿下交流感情的?”

不过李荩忱和裴子烈并没有笑出来,李荩忱白了萧世廉一眼,旋即转向沈君高:“沈公,两位殿下在府中逗留的时间应该并不长,而且走的时候也是从后门离开的,倒是蹊跷。”

“两位殿下的拜访,还有带着人在箍桶巷外面游荡的两位皇子······”沈君高皱眉说道,“这一个个看上去很巧合,可是真的是巧合么?”

这句话说出来,在场几个人都是悚然一惊。

是啊,两位公主明显是陛下指使前来的,那陈叔俭和陈叔澄呢?箍桶巷在乌衣巷之后,一般是各家府邸的后门所在,而这后门往常都是家中仆役出入的门,所以这箍桶巷中向来不会有达官贵人的身影,这两位皇子又是怎么突兀出现在箍桶巷的?

是看到李荩忱进了徐家的门,所以专门来守候的?是专门等在这里看看谁想要结交徐陵的?更或者说他们也是刚刚从其余人的府邸后门之中出来,迎头撞上了李荩忱?

“之前左卫将军就专门嘱托我们派人盯住这两位皇子,可是他们的行踪飘忽不定,时而带着随从招摇过市,时而丢下一群随从不见踪影,还真总是抓不住。”裴子烈沉声说道,“这也说明这俩皇子早就有所提防,并且有要事在身。”

“如此说来,这两位皇子十有八九也是前去拜访谁了,同样为了防止引人注目,所以才走的后门,”沈君高轻轻摩挲着下巴,“世忠,你可还记得当时周围都有谁的府邸?”

第一百四十四章 嫌疑

“周围有谁的府邸?”李荩忱微微一怔,显然沈君高是想通过这样的方法,尽可能的缩小探查的范围,从而确定陈叔陵在京城之中到底都还有什么后手。

细细回忆一遍,李荩忱沉声说道,“当时某应当是刚刚走过周确周大人的而府邸。”

“周确?”沈君高登时脸色一变,而萧世廉和裴子烈也是猛地站起来。“你确定是周确?”

李荩忱深深吸了一口气:“没错。”

这周确不是别人,正是太子中庶子,所谓的中庶子,就是侍从官的意思,有些类似于后世的秘书长,而周确正是太子陈叔宝的中庶子,掌管东宫内外各项来往,可以说是陈叔宝倚重的左臂右膀。

若是周确出了问题,那么就没有什么好争斗的了

“不过也未必肯定是从周大人的府邸中走出来的,毕竟从箍桶巷走出去经过周大人的府邸也并非不可能。”李荩忱急忙开口说道,“若是周大人真的出了问题,恐怕我们根本坚持不到现在。”

“说的也对。”沈君高点了点头,松了一口气,“是某太心急了。”

周确若是心向着陈叔陵,现在哪里还能让他们从容调动力量?

旋即沈君高看向屋外,细细数道:“在周大人府邸继续向御街的方向,应当还有四五家,其中多数都是闲散王侯之府邸,这些人无权无名,只有祖上积攒下来的家底,扬州刺史应当不会挑选他们,不过除此之外倒是还有一个人······”

“谁?”裴子烈有些诧异的问道。

低低叹息一声,沈君高说道:“给事黄门侍郎、大著作陆琼。”

“陆大人?”这一次不只是裴子烈,李荩忱和萧世廉对望一眼,也都忍不住微微皱眉。

给事黄门侍郎虽然只是一个“侍郎”,但是此侍郎非彼侍郎。

黄门侍郎的主要任务就是传达陛下诏书和整理奏章,简而言之陛下所有的命令都要经由陆琼之首传达下去,而相应的,下面的所有奏折也都是由他传递上去的。

同时给事黄门侍郎负责居中对奏章和诏书进行分类整理,再送上或者分发到不同地方。

这虽然不是一等一的职务,但是却是举重若轻的职务,有如陛下和朝廷之间的连接点,若是这个连接点出了问题,整个南陈朝廷非得动荡不可。

“找上陆琼······难道扬州刺史已经胆大包天到想要直接对诏书下手?”沈君高脸色愈发深沉,显然已经有了些不详的预测。

“陆大人素来聪慧、为人孤傲,鲜有听说结党,”裴子烈斟酌说道,“扬州刺史想要拉拢陆大人,岂是那么容易的?”

李荩忱也微微颔首,给事黄门侍郎如此重要的职务,陈顼在选人的时候肯定会倍加用心,这陆琼要是没有点儿本事和忠诚之心,肯定不会坐到这个位置上。

不过话说回来,正是这样的位置,才能够引起扬州刺史的关注。沈君高声音变得愈发冰冷:“前有胡亥在赵高和李斯的帮助下篡改诏书,谁能保证这陆琼就不会帮助扬州刺史?”

沈君高这话已经有些诛心,不过萧世廉和裴子烈等人此时也顾不上那么多,毕竟沈君高所说也是他们所想。

李荩忱站起来来回踱步,这个时候他也没有心情稳坐钓鱼台了:“实际上无论是周确周大人也好、陆琼陆大人也罢,都不过是我们的一个猜想罢了,他们有嫌疑,但是不一定就是扬州刺史的目标。更重要的是这陈叔俭和陈叔澄找上门去,难道就代表着他们转变立场么?”

“周确周大人某有所相交,此人刚正不阿,最是明白做好分内之事的道理,所以就算是有人相劝,身为太子中庶子,他做出什么背叛太子的事情倒也不太可能,”沈君高一边琢磨着,一边缓缓说道,“不过这个陆琼,就不得而知了。”

李荩忱点了点头:“现在敌暗我明,我们前去拜访司空、裴尚书还有孝穆公,实际上已经算是打草了,而今天这陈叔俭和陈叔澄出来,这蛇是要出洞了。”

“世忠你的意思是?”萧世廉一怔。

李荩忱眉毛一挑,“这陈叔俭和陈叔澄有了上一次石头山的失败,现在还在外面逍遥,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们两个对于扬州刺史还是很重要的。”裴子烈已经会意。

“所以之前我们担心他们两个还不够资格,现在看来,是引蛇出洞的时候了。”李荩忱沉声说道,“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去找这两位皇子殿下,陆琼也好,周确也罢,最简单的还是从他们两个嘴中得知真相。”

沈君高微微皱眉:“可是这毕竟是两个皇子,你们······”

“准确的说,是犯过两次事的皇子。”李荩忱冷笑一声,“沈公觉得,就算真的事发之后,陛下会信谁?”

沉默片刻,沈君高点了点头:“不过你们还是要万万小心,此事不可牵连到太子。”

“沈公此话未免说笑了,”裴子烈正了正须臾不离腰间的佩剑,看了一眼沈君高,“现在太子想置身事外,还来得及么?就算我们同意,恐怕······扬州刺史也不会同意吧。”

其实裴子烈还没有说出来,恐怕陛下也不会同意。

沈君高脸色登时微变,旋即深深叹息一声:“你们小心。”

“晚辈明白分寸。”李荩忱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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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坐在书桌前的父亲,徐俭小心的关上书房门,然后快步走过去:“阿爹,你叫孩儿?”

徐陵缓缓抬起头,看着自家儿子,沉默片刻伸手指了指桌子上的文章:“你自己看看,这一篇文章如何。”

应了一声,徐俭只是扫了一眼,眼睛之中便掠过一抹光芒:“此文章称得上上佳之作。”

徐陵点了点头,伸手轻轻摩挲着文章,喃喃说道:“这个李荩忱,还真是有些出乎意料啊,原本老夫以为能够找到他的弱点,哪怕是文章写的不行也好,而现在看来,此人甚是完美,至少是将他自己包裹的很是完美······”

“李荩忱?今日前来府上的还有那位诗会夺魁的李公子?”徐俭脸上露出一抹异色。

“怎么,他过来向某请教文章书写之道。”徐陵淡淡说道,旋即想起来一件事,“今日府上可不只是李荩忱前来,乐昌和宁远两位殿下也过来了,而你当时去哪里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人心

没有想到徐陵竟然会有如此一问,徐俭犹豫了一会儿,开口说道:“当时衙门之中有些紧急事宜,需要孩儿去处理,所以不在家中,还望爹爹不要见怪。”

徐陵缓缓抬头看了一眼徐俭,徐俭定了定神,迎上自家爹爹的目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徐陵眉毛微皱,不过终究还是摆了摆手:“好,老夫知道了,不过下一次若是有这样的事情,倒是可以告诉老夫一声,老夫或许能帮你出出主意。”

脸上露出一抹难以掩饰的轻松神色,徐俭急忙连连摆手:“不过是些不足挂齿的小事,自然不能劳烦爹爹。”

徐陵微微颔首:“先回去休息吧。”

“那孩儿告退。”徐俭急忙一拱手,他没有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后背衣衫已经被汗水浸湿。

看着自家儿子离去的身影,徐陵的手缓缓的攥紧,最后却还是无力的松开,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目光重新落在桌子上那一篇李荩忱留下的文章上:

“同予者何人,好一个同予者何人······”

不过旋即意识到什么,徐陵低声喝道:“老程!”

“家主?”一名跟在徐陵身后的仆人快步走上来。

“两位殿下前来的时候,是你带着人在书房外面看着?”徐陵眉头紧锁,握住那一张纸的手微微颤抖。

“是的,这书房是家主最心爱之地,老仆自是不敢怠慢。”这名徐府老仆急忙回答。

徐陵沉声说道:“那当时乐昌殿下走入书房的时候,李世忠可还在书房内?”

这唤作老程的仆人怔了一下,点头说道:“嗯,老仆还听见他们二位似乎有所交谈,后来乐昌殿下出来后,李公子方才出来。”

徐陵的手猛地颤抖一下,那一张写着《爱莲说》的纸轻轻飘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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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

“那李荩忱是在孝穆公家中遇到的?”陈顼在御书房之中来回踱步,“对于此人,朕也有所听闻,不是左卫将军的幕僚么?如此说来倒是有些意思了。”

乐昌公主微微颔首:“是啊,当时也让女儿甚是吃惊,李公子出现在孝穆公家中,怕不是真的前来求学问的。这位李公子年少有才,诗词文章女儿都曾经看过,甚至可以说不输于孝穆公······”

“石头山上诗会,那李荩忱所作的诗词也有人誊抄一份与朕,确实乃少有极好之作品,乐昌你以孝穆公相比,恐怕都有些贬低他喽。”陈顼轻笑一声。

“女儿也不想在背后说孝穆公的不好。”乐昌同样也是一笑,不过这笑容很快就收敛,“孝穆公的性格父皇想来比女儿更清楚,怎会还让他留于书房之中?”

“此言切中关键。”陈顼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消散。

以李荩忱诗词文章的水平,徐陵肯定不会再以长辈的身份执意要教授给他什么,这只能说明徐陵当时正在书房之中和李荩忱商量什么,因为乐昌和宁远两位公主来的太突然,所以不得已之下索性直接让李荩忱留在书房之中。

“这个老狐狸,百密一疏啊。”陈顼轻笑一声,伸手指了指乐昌,“还是丫头你心细。”

乐昌公主此时关心的显然并不是这个:“父皇,这也就是说,孝穆公实际上已经······”

“这老狐狸的心思虽然不好猜,但是也能猜个大概了。”陈顼淡淡说道,“看来朕真的要有所提防了,吴明彻、萧摩诃、裴忌,还有那突然想要任职的沈君高,现在还要再加上这徐陵······不知不觉,朝中大多数重臣竟然已经站到了太子那边!”

乐昌公主一怔:“这样不是父皇想要的么?”

“乐儿,你觉得以你长兄的手腕和性子,能够让这么多朝臣在短期内纷纷站队投靠么?”陈顼脚步一顿,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的担忧神色。

乐昌公主顿时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陈叔宝的性格有些懦弱,这是众所周知的,只不过当初陈顼立储的时候,只有陈叔宝和陈叔陵两个儿子成年,而陈叔陵又征战在外,所以身为长子的陈叔宝从任何方面来说都是唯一的人选。

而为了锻炼和培养陈叔宝,陈顼可以说这些年也着实下了功夫,整个东宫之中,自太子中庶子周确以降,太子率卫毛喜、东宫管记傅縡等等都是名臣贤士,可惜即使是这么多人作为陈叔宝的左臂右膀,陈叔宝依然没有多少足以令陈顼欣慰的改变。

可以说陈顼还在想要努力改变陈叔宝的同时,也渐渐地对这个长子有所失望,只不过因为惹是生非的陈叔陵等人的表现,甚至还比不上至少没有犯过错的陈叔宝,所以才让陈顼生不起废立太子的心。

这也是为什么那天徐陵以“渔翁得利”的话转告陈顼的时候,陈顼会愈发担忧。自己这几个儿子都不是能够坐稳江山的主儿,一旦他们之间再有什么争斗,“渔翁得利”是可想而知的。

然而现在就是这样一个一向无所作为的陈叔宝,竟然在短短几天之内就获得了朝中甚至包括徐陵在内大多数重臣的支持,这是出乎陈顼意料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些人如此坚定的支持陈叔宝,为的是什么?

陈顼可不会天真的以为是因为他们对大陈的忠心。

“可是孝穆公既然已经以‘渔翁得利’提醒父皇,那说明孝穆公应该还是心向父皇的······”乐昌公主迟疑道。

陈顼冷声说道:“乐昌你要知道,人心······是会变得!尤其是这些官场上几十年摸爬滚打的老狐狸,他们的心,从来都是飘忽不定!”

轻轻打了一个寒颤,乐昌公主低声说道:“其实父皇······今天我们还遇到了二十四皇兄和二十五皇兄,他们两个在箍桶巷中,倒是令人奇怪。”

“箍桶巷?”当年陈顼做王爷的时候也是住在乌衣巷,对于这条乌衣巷后面的巷子自然清楚,“这两个孽障没事为什么会出现在箍桶巷?”

乐昌苦笑一声:“这说明两位皇兄也是有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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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留意

“他们可真忙啊!”陈顼的脸一下子沉下来,声音之中带着怒意,“看来上一次的教训还没有吃够。”

乐昌公主低声说道:“父皇莫要生气,两位皇兄······”

“读书学习的正事不干,每天在外面跑,难道他们两个不知道自己都在干什么事么?!”陈顼冷笑一声,“之前朕就收到过弹劾他们两个玩物丧志的奏章,难道现在还嫌奏章的数量不够么?”

乐昌还想要说什么,陈顼直接一抬手:“行了乐昌,父皇知道你心地善良,不想看着兄弟姊妹受惩罚,之前也怪父皇,对他们太宽松了,导致这些孽障就知道在外面惹麻烦。但是你要知道,有些事上,得让他们长点儿记性,来人!”

两名宦官急匆匆的跑进来,陈顼一挥手:“传朕诏令,从明日起,二十四和二十五皇子闭门读书,就由你们两个带着禁卫看守,没有朕的命令不准出门一步。另外这两个家伙以及申婕妤供奉全部减半一年,以示惩罚!”

“诺!”两名宦官脸上都露出苦色,这两个皇子不欺负他们就算好的了,他们哪里看得住?

“若是他们两个不老实,你们即刻禀报于朕。”陈顼冷笑一声,“这宫里面的廷杖,可是空了很久呢,不是伺候你们两个,就是伺候他们两个,所以你们要想清楚了!”

看着两名宦官战战兢兢的离开,陈顼脸色方才缓和几分,转而看向乐昌:“乐昌你说,这两个小子前去箍桶巷,背后又是谁指使的?难道真的是老二?”

乐昌公主怔了一下,想到当时被两个皇子堵住的李荩忱,不由得摇了摇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在潜意识中并不想把自己救了李荩忱的事情说出去:“这个女儿不知。”

“罢了,”发现女儿的目光多少有些躲闪,陈顼只道是自己过多的牵扯到了陈叔宝和陈叔陵之间的斗争,只能无奈的说道,“这一次辛苦你了,先回去休息吧。”

乐昌公主如蒙大赦,急忙行礼退下。

不过还不等她走到御书房门口,陈顼突然间想起来什么,一招手:“乐昌你且留步。”

“父皇?”

沉吟片刻,陈顼缓缓说道:“那李荩忱你也算是有过一面之缘了?”

何止是一面之缘。乐昌公主在心中暗暗苦笑,自己已经想尽办法不去提这个名字,结果还是让爹爹想起来了。当下里她缓缓回过身:“嗯,女儿之前在石头山上远远见过一次,今日应当算第二次。”

“此人之诗词文章虽然屈指可数,却非凡品,倒是个有意思的年轻人,”陈顼斟酌说道,“乐昌你倒是帮父皇留意一下,这小子平时若是还有其余上好的诗词文章,朕倒是想要品读一下。”

乐昌微微错愕:“父皇?若是父皇想要了解此人才华的话,何不直接派人去左将军府上,将他宣入宫中?”

“年轻人嘛,还得需要磨砺一下,切不可过于高傲。”陈顼淡淡说道,“更何况这李荩忱终究是左卫将军的幕僚,也算是半个太子的人,朕若是贸然将他宣入宫中,似乎有些不妥。”

“这······女儿明白。”乐昌公主点了点头,在心中却是感慨一声,以她和李荩忱为数不多的几次交集来看,此人绝非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幕僚或者闲云野鹤一般的诗人,并不好对付······似乎父皇将他想的有些简单了。

陈顼显然只是一时兴起吩咐了一句,又紧接着转过头,看着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舆图。

毕竟他还有更多需要烦心的事。

比如眼前舆图上这炙手可热的······半壁江山。

“元秀(作者按:陈叔宝表字),这也算是父皇给你的最后一个考验和最后一个机会,若是连你二弟都应付不了的话,以后又如何坐这皇位······”

陈顼一边喃喃自语,一边伸出手轻轻摩挲着那一张舆图:“一个虽然性格乖张,但是至少知道锐意进取的君主,至少要比一个懦弱无能的君主来得好!”

一阵风从半掩的窗户之中吹来,陈顼的衣袂飘动,而脸上的神情愈发凝重。

——————————————————-

“掌柜的,来两壶酒。”陈叔澄一拍柜台,皱着眉说道。

“哎呦,这不是两位殿下么,这是什么风把您两个给吹过来了?”这酒楼掌柜的显然也是个有眼色的人,一看今天这两位大爷是垂头耷耳进来的,就知道肯定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急忙弓着身子走过来,“快,快请坐,上好的金陵春,您稍等!”

陈叔澄哼一声:“算你识相。”

而陈叔俭轻轻摆手:“老弟,咱们喝两口酒便走吧,毕竟人都被建康府拿走了,虽然秣陵令宗大人不会为难他们,但是今天这事恐怕少不了要传到老头子耳朵中,到时候可就有咱们两个受得了。”

“老头子知道了也就算了,最怕的还是乐昌那个小贱人在老头子耳边煽风点火。”陈叔澄恨恨的说道,“早就听闻上一次老头子发火,就是乐昌在他身边说了什么,这一次保不齐又要如何编排我们!”

陈叔俭狠狠瞪了自家弟弟一眼:“祸从口出,小心隔墙有耳!”

而不等陈叔澄开口回答,一名店伙计快步走过来:“两位殿下,楼上有几位客人说是两位的旧相识,请两位殿下过去同饮几杯。”

“哦?”陈叔俭眼皮微微一抬,“什么人?”

“这······小人就不知道了,客人是隔着雅间门帘说的,听声音似乎是年轻人。”店伙计有些捉难的说道。

陈叔俭还在犹豫,陈叔澄已经凑过来说道:“阿兄,咱们这几日囊中羞涩,随从又都被拿下了,再加上老头子最近肯定盯紧了咱们,这饭费万万不能有如之前赊账了,想必是之前结识的朋友,倒不如去打个照面。”

听闻此言,陈叔俭点了点头,他们兄弟二人在京城之中倒是也有不少狐朋狗友,此时看到了献殷勤、邀请喝两杯也在情理之中。当下里陈叔俭一挥手:“走,咱们且去看看,到底是谁有那么大的架子,竟然只是叫个店伙计下来就想把我们叫上去!”

看着走上楼的兄弟二人,店伙计摇了摇头,旋即转过身摊开手掌,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铜板,雅间里那三位爷可真是豪爽!

第一百四十七章 逼问

刚刚掀开雅间的门帘,陈叔澄就意识到事情不对,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一种熟悉的感觉再一次传来。雪亮的刀刃就架在他的脖子上,让陈叔澄硬生生的将之前想要发出的惊呼声给吞了下去。

裴子烈使了一个眼色,手中佩剑向后缩了一下,李荩忱上前一步,猛的一拽陈叔澄,将他拽入雅间之中。而跟在后面的陈叔俭诧异的喊道:“怎么了?”

陈叔澄刚想要开口,正好看见面前明晃晃的兵刃,急忙说道:“没事,一不小心摔了一跤······”

“哦,里面是哪位朋友?”陈叔俭显然也起了警惕之心,沉声问道,与此同时伸手掀开门帘。

“阿兄快······唉!”看到陈叔俭脖子上同样多出的兵刃,陈叔澄只能叹了一口气。

萧世廉饶有兴致的拍了拍陈叔澄的肩膀:“这个时候你就别给你阿兄操心了,先想想自己的小命吧。真是没有想到你们两个家伙,听到有人请客就真的屁颠屁颠跑上来了。”

“无耻。”陈叔俭冷声说道。

李荩忱一拱手:“无耻不无耻的,只要管用就行。本来是想要邀请两位殿下坐下来喝杯茶聊聊天的,不过想来两位殿下也不愿意,所以这刀兵相胁,为无奈之举,还请两位殿下不要见怪,让两位受惊了,李某在此赔个不是。”

陈叔俭冷笑一声:“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无须来这些弯弯绕的,我兄弟二人今天不幸落入你们的圈套之中,算我们倒霉。”

李荩忱哈哈大笑,而裴子烈和萧世廉对视一眼,都是微微摇头,以他们两个的智商,就算是不落入今天这个圈套,保不齐哪一天就落入别的圈套了。

不过笑归笑,李荩忱还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让陈叔俭和陈叔澄坐下:“其实我们并无恶意,只是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一下两位殿下。只要两位如实回答,这好酒好肉自是少不了两位的。”

陈叔俭哼了一声,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这李荩忱在箍桶巷仗着有两位公主殿下的保护才侥幸逃脱,扭头竟然就找上门了。不过既然已经被抓住,那也只能认命:“你们想知道什么?”

李荩忱整好以暇的敲了敲桌子:“两位殿下为何会出现在箍桶巷?”

“我们······”陈叔澄刚想要开口,不过旋即反应过来,硬生生的停住了。

而陈叔俭皱了皱眉,一边瞪了自家弟弟一眼,一边淡淡说道:“我兄弟二人从御街走箍桶巷前往秦淮,难道有问题么?”

“这箍桶巷是乌衣巷中各府邸后门所在的巷子,平时都是下人来往出入,要是没有别的原因,你二人会出现在箍桶巷?”萧世廉斜眼看着陈叔俭,一个世家子弟要是没有什么事,肯定不会往仆役下人一般行走的巷子中钻。

陈叔俭板着脸说道:“我兄弟二人就是愿意,难道不行么?!”

“放肆!”裴子烈将手中佩剑往桌子上重重一拍,“你难道以为我们三个是傻子么?”

陈叔俭嘴角抽搐了一下,闭口不言,而陈叔澄眼神躲躲闪闪,尽量想要让自己距离那一把雪亮的佩剑远一些。

“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李荩忱摇了摇头,手中的短刀直接顶在了陈叔澄的背上,“走。”

“去······去哪里?”陈叔澄有如惊弓之鸟,若不是李荩忱伸手按着他的肩膀,恐怕早就吓得跳了起来。

“你阿兄想要害你,某可看不下去了。”李荩忱冷笑着说道,“咱们去隔壁雅间谈谈。”

陈叔澄和陈叔俭兄弟脸色都是微变,而陈叔俭刚想要说什么,裴子烈已经缓步走到他的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而拳头缓缓攥紧:“怎么样,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陈叔俭闭上眼睛:“本殿下就不信了,你们还真的敢打皇子!”

“皇子某是不敢打,但是不代表某不敢杀。”裴子烈冷声说道,“若是两位殿下在这酒楼饮酒,正好酒楼着火了怎么办?”

陈叔俭打了一个寒颤,霍然睁开眼睛:“你们!”

“皇子殿下,你可要想清楚啊。”萧世廉轻笑一声,而就在此时,墙壁上传来“咚咚”两下敲击声,萧世廉冲着裴子烈点点头,向外走去,“看来还是咱们二十五皇子比较识相。”

片刻之后,李荩忱拍了拍手走进来,刚才敲击墙壁的声音那是暗号,意味着让萧世廉过去:“没有想到你弟弟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啊,只要皇子殿下也说出来,你二人说出来的一样,那么就放你们走。”

“陈叔澄!”陈叔俭死死咬着牙说道,旋即脸沉下来,缓缓吐出来一个名字。

皱了皱眉,李荩忱还是伸手又敲了三下墙壁。

陈叔俭并不知道,就在隔壁雅间,萧世廉一边手拿着短刃,在陈叔澄的脸上轻轻摩擦着,一边竖起耳朵,听到三声响声,他的手下意识的哆嗦一下,差点儿在陈叔澄脸上划开一道口子。

“这······这是什么意思······”陈叔澄声音颤抖,这种冰冷的感觉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这说明你阿兄已经开口了,所以麻烦你也把你知道的说出来,若是和你阿兄说出来的一样,我们就放你们走。”萧世廉微笑着说道,只不过这笑容怎么看都有些狰狞。

“我说,我说!”陈叔澄慌张的说道,如果不是萧世廉眼疾手快将刀子收回来,恐怕少不了要在他的脸上划出来血痕。

与此同时,听着隔壁传来的敲击声,李荩忱呼了一口气,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陈叔俭,转而大步走向隔壁雅间。

“陆琼······倒是在意料之中,如此看来周大人应该是没问题的。”李荩忱喃喃说道,而看到萧世廉点头的动作,他便知道说的没错。

而萧世廉伸手一指垂头丧气的陈叔澄,脸色凝重:“他还说出来一个人。”

“谁?”李荩忱一挑眉。

迟疑片刻,萧世廉还是说出来:“孝穆公之子,徐俭。”

“嘶——”李荩忱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第一百四十八章 伏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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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当李荩忱因为“徐俭”这个名字的出现而感到惊讶的时候,酒楼外突然传来密集的脚步声,萧世廉一怔,急忙伸手掀开窗帘,对于这种大队甲士奔跑的声音,他还是很熟悉的。

“御林军?”萧世廉低呼一声,“还有宫中内官率领。”

李荩忱轻吸一口凉气:“不好,肯定是冲着这哥俩儿来的。”

“难道已经惊动了陛下?”萧世廉脸上露出诧异神色,他们不过是和这哥俩儿“亲切友好”的交谈了一会儿,竟然就引来了御林军,难道说陛下还专门派遣人手跟在这哥俩儿后面不成?

“别慌,这御林军虽然十有八九是来找他们两个的,但是不一定是因为咱们前来审问的缘故,”李荩忱转而看向战战兢兢的陈叔澄,“毕竟这哥俩儿惹下的麻烦可一点儿都不少,说不定是陛下生气了,想要把他们抓回去问罪呢。”

就在两人交谈的时候,楼下家不生越来越响亮,御林军显然正在上楼,隐约可以听见吼声:“两位殿下在哪里?!”

陈叔澄打了一个寒颤,颤抖着说道:“肯定是乐昌那个小贱人在老头······父皇面前诋毁我们!”

“世忠,现在应当如何是好?”萧世廉急声说道,而敲击墙壁的声音也恰在此时传来,显然裴子烈也坐不住了。

李荩忱拍了拍陈叔澄的肩膀:“皇子殿下,好自为之,咱们走!”

而裴子烈也快步走过来,不过出人意料的,他身边还跟着陈叔俭。此时陈叔俭脸上的坚定神色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着急和恐惧,他几乎是下意识的一把抓住李荩忱的袖子:

“李公子,李公子!李公子足智多谋,还请李公子救救我们兄弟二人,三位公子,救救我们兄弟二人!”

这一次轮到萧世廉和裴子烈面面相觑了。而陈叔澄也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三位公子,我们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这一次父皇派人来抓我们,肯定没有好果子吃,三位公子可一定要救救我们。”

“也罢,”李荩忱轻呼了一口气,“今日之事,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只有我们五个人知道,这你们两个能够保证么?”

脚步声越来越近,陈叔俭和陈叔澄连连点头,此时他们已经紧张的说不出话来。上一次陈顼发火,主要是责罚的他们母亲申婕妤,这一次他们肯定跑不掉了,哪怕是站在眼前的三个人实际上是他们受到惩罚的罪魁祸首,现在他们也别无选择。

“你们现在跑是跑不掉了,但是你们实际上也没有做多大的坏事,陛下肯定不会痛下杀手,”李荩忱压低声音,“记住了,陛下的旨意里面让你们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会想尽办法给你们求情。”

“求情?”陈叔俭和陈叔澄一怔,没有想到到头来就换来一个“求情”?以李荩忱的本事,他说话求情又有何用。

“某或许只是一介草民,但是如果加上太子府的人,加上左卫将军、都官尚书甚至还有司空呢?”李荩忱眉毛一挑。

而陈叔俭和陈叔澄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喜色。

“你们的主子不管你们了,某会管的。”李荩忱拍了拍他们两个的肩膀,就像是在嘱托数十年相交的至交好友,“好了,事不宜迟,你们直接出去,记住,认错态度要良好,否则谁都救不了你们!”

陈叔俭一咬牙,拱手说道:“多谢李公子,若是我兄弟二人能够平安渡过此劫,必当报恩。”

李荩忱摆了摆手,沉声说道:“保重。”

陈叔俭伸手一拽都快瘫痪在地上的弟弟,径直向外面走去。

“殿下,两位殿下!”宦官很容易分辨的公鸭嗓子在外面响起,“可找着您两个了,陛下口谕,请两位殿下即刻回宫,从即日起闭门读书,无陛下旨意不可出门一步。”

“知道了。”陈叔俭沉闷的声音响起。

而李荩忱轻松一口气,整个人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世忠,你······”萧世廉紧皱眉头,“真的要帮着这两个家伙?不要忘了咱们可是两次差点儿在他们手里吃亏。”

“可是我们终究还是没吃亏,不是么。”李荩忱端起来桌子上的茶杯,将茶水一饮而尽,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额头上也是爬满了汗珠,显然刚才那一个决定也让李荩忱内心纠结和犹豫了很久。

裴子烈收起来佩剑,看向李荩忱:“世忠你的意思是······”

“这两个人肯定不能丢了,首先咱们的问题实际上只问了一半,”李荩忱轻轻拍着手心,“我们虽然知道了他们去找的谁,但是实际上并不知道是谁派遣他们去的。这陈叔澄胆子小、性格懦弱,陈叔俭就不一定告诉他,而陈叔俭此人虽然也不是什么好汉,但是至少骨头要比他弟弟硬一些,肯定不会轻易说出来。”

顿了一下,李荩忱迎着两人的目光,斟酌说道:“更或者他们之前肯定就已经串过口供,若是问出来的是我们自己人,那就更尴尬了。当初在瓜洲渡外搜到钟离工坊锻造的兵刃,这教训可还在呢。”

萧世廉点了点头,以陈叔陵的性格,肯定早就有所安排,这兄弟二人也不会轻易地将真正的上家供出来。

“因此与其真的问出来一个让我们左右为难的结果,倒还不如就此留着,只有咱们尽力将他们保出来,或者趁此机会引诱他们的上家出手,才能够达到目的。”李荩忱眯了眯眼,站起来向外看去,陈叔俭和陈叔澄兄弟此时正垂头丧气的走向马车,“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希望某今天的决定不会有错。”

萧世廉和裴子烈对视一眼:“那咱们现在应当如何?”

“陆琼,徐俭······”李荩忱轻轻念着这两个名字,“这位陆大人心中如何想的,很难琢磨,倒是这位徐大人······莫非徐陵的心实际上早就倒向扬州刺史了,还是想要左右逢源?”

顿了一下,李荩忱微微侧头:“罢了,现在咱们想要知道的已经知道了,先去找沈公吧。之后的事实际上已经不是你我所能够决定的了,最好还是将忠诚于太子的文武大臣都聚齐。”

第一百四十九章 求情

“什么,去给两位皇子求情?”沈君高的目光从窗外的明月转移到了笔直站在堂上的李荩忱三人,“你们没有在开玩笑?”

李荩忱点了点头:“这两个皇子以后可以当做埋入扬州刺史一方的钉子,就算是在关键时候或许派不上用场,在平时也多少可以给咱们传递消息。”

“话虽这么说,可是这求情,又当如何求?”沈君高苦笑一声说道,“难道让某,而或者司空和左卫将军去?这不等于明摆着告诉扬州刺史,这两个皇子已经变节了?”

“这······”李荩忱声音一顿,脸上露出无奈神色。自己虽然在仓促之下答应了陈氏兄弟,但是这个问题却没有想到很好的解决办法。毕竟扬州刺史在这建康府内肯定也不只有陈叔俭和陈叔澄这两个钉子,一旦有人求情,他多少也会听到风声。

被太子的人保出来的,扬州刺史就算是再傻也不会继续用。

“还有那个陆琼······”想到什么,沈君高紧跟着说道,“就算是以奏章的形式向陛下求情,肯定也要经过陆琼之手。而你们现在谁能肯定,这陆琼不是扬州刺史的人?!”

李荩忱顿时皱眉不语,而萧世廉和裴子烈对视一眼,都是苦笑一声。陈叔俭和陈叔澄没有来得及说和陆琼到底都谈了些什么,也没有说陆琼的态度,因此陆琼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立场,谁都不敢打保票。

而偏偏陆琼就是那个将奏章整理转交到御书房的人,更或者说是帮助陛下预览一遍奏章的人,若是此人已经站在了扬州刺史那边,看到太子这边为了给陈叔俭和陈叔澄求情如此大费周章,肯定不会坐视不管。

“我们现在就去找陆琼!”萧世廉当即转身就要走,不过被裴子烈一把拽住了。

“找陆琼是不可能的,这位陆大人肯定不是摇摆不定的人,若是他下定了决心,必然不会那么容易改变。”李荩忱低声说道。

沈君高叹了一口气:“实际上就算是真的侥幸能够过了陆大人那里,还有陛下。陛下看到我们如此大动干戈的给两位殿下求情,又会作何感想,会不会以为这两位殿下之前的所作所为,都是我们指使的?”

萧世廉顿时忍不住跺了跺脚:“那应该怎么办,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什么能行?!”

“伯清你先冷静,现在还没有走到绝路上!”李荩忱沉声说道,“现在我们和扬州刺史还是伯仲之间,双方都未全力一搏,我们不能自己先乱了方寸。当务之急是找到一种方法······”

看到李荩忱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沈君高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实际上我们要想给两位殿下求情,可不只有让朝中几位大臣上奏章这样的方法。”

“难道还要司空和左卫将军为此专门入宫?”裴子烈皱了皱眉,“这······似乎有些不妥。”

李荩忱郑重一拱手:“沈公,我等愚钝,还请沈公明示。”

沈君高沉声说道:“想要绕开陆琼,实际上很简单。陛下最宠爱的不是哪位皇子,而是乐昌和宁远两位公主殿下,宁远殿下尚未及笄,素来可爱,颇得陛下宠爱,这自不用说;而乐昌殿下才貌双绝,性格温婉,和其余皇子公主多有差别,陛下对其更是颇为信任,若是能得乐昌殿下开口求情,甚至要比请动司空求情来得好。”

“乐昌殿下?”李荩忱眉毛一挑,旋即想到了在徐陵书房之中的那一抹倩影。

而裴子烈和萧世廉都是皱了皱眉,萧世廉无奈的说道:“咱们和乐昌殿下可从来没有打过什么交道,这如何让殿下求情?”

“乐昌殿下为人善良,定然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两位殿下被杖责和禁足。”沈君高来回踱步,“或许就算是我们不主动去,殿下也会开口求情。”

“这个我们赌不起。”李荩忱皱眉说道。

点了点头,沈君高转而看向李荩忱:“对啊,我们赌不起,所以必须要见殿下一面,旁敲侧击的向殿下提起此事。”

“这······”裴子烈疑惑的问道,“可是关键还是应当如何引起乐昌殿下的注意呢?”

不等说完,裴子烈实际上就已经明白了什么,因为从说出这个建议开始,沈君高的目光就一直落在李荩忱的身上。萧世廉此时也回过神来,一击掌说道:

“对啊,众所周知,乐昌殿下是宗室第一才女,最喜诗词歌赋,而咱们这里正好有一个刚刚在诗会上夺魁的人,完全可以吸引殿下的注意!”

沈君高微微颔首:“世忠,殿下平生所爱,多为诗词。所以只要你能够拿出令人惊艳的诗词出来,必然可以吸引殿下。到时候只要殿下愿意和你说话,咱们这请求说不定就可以顺理成章的说出去。”

顿了一下,沈君高不等李荩忱开口,直接说道:“东宫藏书虽然比不得孝穆公,但是也颇多孤本,尤其是最近傅縡傅大人得到了一本《孟德乐府诗集》,是世间少有的收录曹孟德诗词的集子,颇为珍贵,可以以此为借口请乐昌殿下前往一观。”

李荩忱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是有些无奈的看着沈君高,他总有一种这位沈大人早就已经挖好陷阱的感觉。

“直接前往东宫,似乎有些不妥。”裴子烈沉声说道,“晚辈觉得应当挑选一处幽静所在,毕竟此事还是应当掩人耳目为好。东宫人多眼杂,万一走漏了风声,可就白忙活一场了。”

萧世廉也是连连点头:“是啊,乐昌殿下现在还没有站在东宫这边,若是邀请其前往东宫,未免会让殿下心生警惕,到时候有些话反倒是不好说了。”

李荩忱嘴角抽搐了一下,能够把“美男计”说的如此清新脱俗,恐怕也就只有沈君高沈大人了。更重要的是,萧世廉和裴子烈两个家伙竟然还毫不犹豫的将他向火坑中推。

猛地向前一步,李荩忱沉声说道:“这也不妥。”

第一百五十章 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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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毛一挑,沈君高好奇的问道:“如何不妥?”

李荩忱轻轻咳嗽一声:“沈公,乐昌殿下绝非愚笨之人,沈公以如此拙劣之借口邀请其前来,摆明了是有事相求,就算是乐昌殿下对于诗词文章有再多的兴趣,恐怕也得掂量一二。”

听到李荩忱严词拒绝,一脸搞事情样子的萧世廉不满的哼了一声,没有热闹看显然让他很不爽。而裴子烈也诧异的看向李荩忱,显然想知道为何。

“那世忠你的意思是?”沈君高问道。

李荩忱沉声说道:“与其旁敲侧击,不若开门见山。直接将这文集以沈公的名义赠与乐昌殿下,而晚辈不才,可以在文集封面上题诗一首,另外还劳烦沈公写信一封,道明缘由,想必乐昌殿下会心中有分寸的。”

“也罢,事不宜迟,某现在就前去东宫向太子禀明此事,太子和傅大人应当会同意。”沈君高选即便要向外走去。

“沈大人且慢,”李荩忱一伸手,“此事慌张不得,就算是我们能够将这书及时送到乐昌殿下手上,现在陛下还在气头上,就算是乐昌殿下求情恐怕也于事无补,倒不如先等等。”

沈君高一怔:“等什么?”

“看看有没有人先我们出手。”李荩忱冷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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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抹月光透过窗户洒在桌案前,李荩忱伸了一个懒腰,将一本从萧摩诃书房书架上拿的《孙子兵法》轻轻合上。

缓缓站起来,李荩忱转过屏风,他的护卫李平此时头搭在椅子上,显然支撑不住,已经睡着了。

小心的绕过李平,李荩忱伸手推开房门,这一千五百年前明亮的月色将庭前照亮。

拿起靠在墙边的子云枪,李荩忱快步走出去。脚步微微一顿,他转而走向旁边屋子,透过半掩的窗户,可以看到李怜儿睡的正香。

“这丫头还真是心大。”李荩忱苦笑着摇了摇头,伸手将窗户合上。

那日在村子后山的景象有如胶片一般一一浮上李荩忱的脑海,不过他屏住呼吸,尽量让自己关注的焦点集中在对于李成为数不多的片段上,回忆爹爹的每一个动作。

行云流水的枪法,在一个身受重伤的老人手上施展出来,而李荩忱扬起枪,跟着记忆中的动作挥动。不过可惜记忆过于短暂,李荩忱留下印象的终究只有三两招。

“军师,你怎么醒了?”李平一边揉着眼睛,一边伸手掩上房门,“可是要出去?”

这家伙总算还是机警,李荩忱沉声说道:“有些心事,睡不着。”

“哦,那军师是要练枪么?”李平随即强打精神,他的主要任务就是护卫李荩忱的安全,今天李荩忱为了不引人瞩目,独自一人前往徐陵府邸,结果出来的时候险些吃了亏,这已经让李平很是自责,现在更是一副跟在李荩忱身边须臾不离的样子。

李荩忱摆了摆手:“没事,我自己练便是,你先休息吧。”

“什么人?!”小院门外传来一声低喝,打断了李荩忱和李平的对话,一袭白衣的裴子烈仗剑冲进来,看到一脸错愕的李荩忱,方才顿住脚步,“呼,吓我一跳。”

这几天为了方便往来,裴子烈都是直接住在萧摩诃家中的,反正萧家规模不小,人却不多,有的是空房间。

李荩忱一拱手:“裴兄,天下虽然不太平,不过还不至于有那么多小毛贼!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

“世忠你不也没有休息么。”裴子烈笑道,“走,既然睡不着,不如小酌几杯?”

“月色如许,自当恭敬不如从命。”

不得不说萧府的花园修建的还是颇有几分江南园林的味道,坐于亭上,晚风徐徐。

裴子烈抿了一口酒:“这女儿红香醇可口,不减钟离当日!只可惜伯清睡得死,是没有这等口福了。”

李荩忱点了点头,不过对于这萧家的女儿红,他可算是有心理阴影了,所以只是沾了沾唇:“裴兄还在考虑白天的事情么?”

“是啊,昨天一天,我们说服了裴尚书和司空,并且也算是拿捏清楚孝穆公的态度,最后还算是留下了暗手,算是收获颇丰,”裴子烈放下酒杯,“可是某总觉得,哪里似乎不太对劲。”

“太顺了?”李荩忱眉毛一挑。

裴子烈沉默片刻,缓缓说道:“世忠贤弟也是这么觉得?”

“那到底是哪里还有问题?司空是你我都了解的,既然话说出来了,肯定不会背叛。”李荩忱斟酌道,“剩下的就是孝穆公和裴尚书了。既然事情不对劲,就必然有变数,那这变数又在哪里?”

“孝穆公的变数在徐俭,”裴子烈毫不犹豫的说道,“徐俭既然和陈叔俭、陈叔澄见过面了,这说明他就算不是站在扬州刺史那一边,也必定心有所动,徐俭如此选择,孝穆公会怎么办?和儿子分道扬镳,还是相助一臂之力?”

李荩忱打量着酒杯之中晃荡的酒水;“孝穆公之变数,在意料之中,那么意料之外的又会是什么?”

“我总觉得裴尚书没有问题,但是那裴蕴很难说。”裴子烈沉声说道,“连伯清这等性子一向大大咧咧的人都能察觉出来不对劲,说明此人确实有问题。”

“裴蕴······”李荩忱琢磨着这两个字,作为一个穿越客,他很清楚这两个字在历史上有着怎样的分量,“这裴蕴虽然不可信,但是毕竟现在裴尚书还不是他能左右的,我们小心为上便是,当务之急是弄清楚扬州刺史的暗子,到底是谁。”

裴子烈点了点头:“左卫将军这些天一直在准备粮草辎重,而城外大营也是难得的热闹,右卫毛将军正负责训练新军,据说这一支新军最后是要调归左卫将军麾下,跟随大军一起进攻西梁的,所以说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陛下让右卫将军毛喜帮忙训练新军,也是真有意思。”李荩忱皱眉说道,右卫将军毛喜实际上还有一个重要的职务——太子卫率,换句话说就是东宫禁卫的统帅,是太子麾下最亲近的武将,让他来训练新兵,说明陛下对太子的期待有增无减。

“陛下着急的训练新军,不一定有考虑那么多,更让某担心的是,陛下会不管北地形势,强行下令进攻西梁。”裴子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到时候我们不走也得走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家徽

“陛下现在恐怕还来不及想进攻西梁的事,眼前太子和扬州刺史的争斗就足够让他焦头烂额了。”李荩忱沉声说道,“不过进攻西梁对于我们,对于整个大陈来说,却是无论如何都得走的一步棋。”

裴子烈微微颔首,一边把玩着酒杯,一边轻声说道:“其实某现在最好奇,也是最担心的,还是陛下的心思。陛下对于太子和扬州刺史到底是什么态度,现在既没有想要将太子罢免的意思,却也没有打压扬州刺史的意思,虽说君心不可测,但是这也未免······”

“或许这也算是陛下对于太子的一种考验吧,”李荩忱轻轻摩挲着下巴,毕竟裴子烈问出来的不只是他自己的疑惑,想必现在所有身在这漩涡之中的人都有相同的疑惑,尤其是李荩忱他们已经可以说站在了旋涡的中心,“更或者说是一种历练。”

“哦?”裴子烈一怔,“世忠你是说,陛下只是将扬州刺史当做一块磨刀石?”

“不。”李荩忱手中酒杯在桌子上蹲了一下,凝神低声说道,“与其说是另外一块磨刀石,倒不如说是另外一把兵刃,现在陛下给他们一个公平角斗的机会,谁能胜利,谁才能登上皇位。”

裴子烈手中的酒杯差点儿被他直接捏碎,不过好在裴子烈素来心思沉稳,不是萧世廉那种一点儿小事就会大呼小叫的主儿,脸上掠过的一抹震惊神色勉强压制住,他尽最大可能压低声音:“你确定?”

“我怎么可能确定。”李荩忱哼了一声。

历史上陈顼没有几年就一命呜呼了,就算是她真的有什么布置,也没有起到作用。而根据陈叔陵能够轻而易举的在陈顼灵柩前刺杀陈叔宝,便可以看出陈叔陵可是有好一番布置,而陈顼明显也没有过多的限制他,只可惜陈顼实在是活的太短了。

而李荩忱能够得出这样的结论,一半是依据他所知道的历史,一半是因为对于陈顼现在反常反应的推测。

没有想到被李荩忱直截了当的否认了,裴子烈倒满酒一饮而尽:“你还真是敢猜。”

“扬州刺史都敢做了,咱们怎么就不能猜一猜?”李荩忱好笑着说道,伸手重新帮裴子烈满上,“罢了罢了,咱们且不谈这件事,某这里还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

裴子烈指了指李荩忱没有下去多少的酒杯:“你这可是一点儿诚意都没有,先喝完了这一杯再说。”

“小弟的酒量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一杯下肚,明天早晨起来还不知道怎么被怜儿骂呢。”李荩忱皱了皱眉,旋即从怀里贴身小兜中拿出来一块方帕,而将方帕展开,正是当初在村子后山李成交给他的那个香囊。

唯一有可能证明李荩忱身份的香囊。

看到这香囊,原本还有些不悦想要督促李荩忱抓紧喝了那一杯的裴子烈止住了话,只是静静看向李荩忱。

“这是阿爹当年捡到我的时候在我身边发现的,香囊上面有些绣的很精致的纹路,阿爹觉得非同寻常,所以这些年一直保存在身边。”李荩忱缓缓说道,“裴兄出身世家,见多识广,还劳烦裴兄帮小弟看看,这香囊是什么来路?”

裴子烈郑重一颔首,李荩忱之前从来没有拿出来过,而此时拿出来,这是对他裴子烈的信任。当然这样带着精美花纹的香囊,肯定不是平凡人家所能有,出身寒门的萧摩诃或者萧世廉肯定也认不出来,所以拿出来也没用。

至于吴明彻和徐陵等人,明显是李荩忱信不过。

心头沉甸甸的,裴子烈伸出手小心的将这一些地方都有些褪色的香囊展开,看着上面的花纹:“这······我也不认得,不过应该是某个世家的家徽或者标记。”

李荩忱眉毛一挑:“家徽?”

裴子烈点了点头:“或许世忠贤弟不知道,世家门阀最注重的就是血脉和出身,为了区分家族内部成员和外面人,往往都会设计出来有自家特点的家徽或者其余的标记,将其装饰在家中以及亲族衣衫上,绣在这种香囊上也属于司空见惯之事。”

顿了一下,裴子烈一边回忆,一边说道:“某裴氏出身闻喜裴家,闻喜裴家本家门前有柏树,因此本家所在地又称之为裴柏村,而相应的家中一向以柏树作为家徽,以柏树枝叶作为装饰品和标志。外人看见衣衫而或者这种香囊上有柏树的标记,便知道是裴家的人。”

轻轻把玩着香囊,裴子烈皱眉说道:“江南世家大大小小、数不胜数,但是某也算是见识过其中的大多数标记或者家徽,不过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

“如此说来,这应该不是······”李荩忱轻轻呼了一口气,对于他来说,虽然抱有一定的幻想,但是也早早做好了幻想破灭的准备,毕竟现在的李荩忱,也并不怎么指望突然冒出来一个有可能和他有亲缘关系的世家。

“世忠你也知道,这年头世家门阀起伏更迭很快,有一些曾经辉煌一时的世家,很快就会落入尘埃,比如当年乌衣巷烜赫的王谢两家,到现在早就没有了踪影。”裴子烈斟酌说道,“这已经过去几十年,说不定······嗯,我的意思你也明白,世忠不要放在心上。”

李荩忱微微颔首:“没事的,某现在又不计较有没有这么一个出身,裴兄的意思某清楚,若是能够找到,某还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呢。这个时候节外生枝也未必是好事。”

“嗯,”裴子烈点了点头,“不过话说回来实际上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这锦囊不是我南朝世家,而是属于北朝某个世家。北朝世家同样众多,而我裴家这一支从北方南渡而来,扎根于南朝,和北方本家已经少有往来,更不要说和北方其余世家,所以对于那些世家门阀的家徽和标记是什么样的,我就不清楚了。”

李荩忱怔了一下,苦笑道:“还是少和北方世家门阀掺和在一起比较好。”

“嗯,今日某所说,世忠你记在心上便是,以后若是机缘巧合,说不定还能找到线索。”裴子烈一边抿了一口酒,“来来来,别想这些烦心事了,咱们喝酒!”

李荩忱郑重一点头,端起酒杯。

第一百五十二章 礼物

阳光透过半掩的窗户,虽然斑驳,却依旧顽强的洒在桌上。风从窗户缝中透进来,轻轻吹动砚台中磨好的墨汁,墨的香气轻轻飘荡,而伴随着墨香的,还有浅浅的檀香味道。

桌子上的纸张随着风轻轻起伏着,似乎察觉到这些纸张的不老实,主人伸出手拿起镇纸压住,不过旋即意识到什么,她低呼一声,又旋即将镇纸拿开,轻轻摩挲着那一张上好的“丹纸”,上面端端正正写着一份《爱莲说》。

“殿下,这是沈公着人送来的东西,说是寻觅到的《曹孟德文集》。”一名婢女缓步走过来,将手中托着的东西小心的放到桌子上。

乐昌公主怔了一下,略有些诧异的拿过来那包裹:“沈公送来的?”

婢女急忙点了点头。说到沈公,这整个建康府能够称得上一句“沈公”的也就只有沈君高了,所以乐昌公主有如此一问,并不是因为不知道是哪个沈公,而是诧异为什么沈君高会给她送东西。

“好了,你退下吧。”乐昌摆了摆手,端详着放在桌案上的那包裹,心中也在掂量着这包裹的轻重。不过一想到包裹之中的东西,她还是忍不住轻轻伸出手,按在了上面。

毕竟对于一个喜欢书籍的人来说,这《曹孟德文集》可不比《孟德新书》等等曹操流传于世的其余作品,毕竟曹操的诗词文章并不是集中写成的,这些作品分散在他人生中的各个时期,所以后人想要整理出来可没有那么容易,这一套《曹孟德文集》可不是轻轻松松就可以搜集出来的。

之前乐昌公主也曾经想要自己整理一下曹家父子三人的诗词文章,最后却发现这实在是卷帙浩繁的工作,只能无奈的放弃了。现在一本《曹孟德文集》放在她眼前,自然没有不拆开看一下的道理。

刚刚拆开包裹,将那本书拿出来,乐昌公主便怔住了,因为一张和之前誊抄那《爱莲说》所用一样的“丹纸”从书页之间滑了出来,上面一共写着四句诗,虽然字不怎么样,但是落款足够吸引乐昌的注意,因为正是“李荩忱”三个字。

“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乐昌几乎是下意识的将那四句诗念出来,缓缓抬起头看向窗外,明媚的阳光将庭院照亮,但是她却是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颤。

这首诗,还真是好重的杀气和不祥之气。

还不等乐昌回过神来,又是一封信也跟着掉出来,而这封信上面的字要比李荩忱的字好不少,飞扬跋扈、墨汁淋漓,充满沈君高这隐士的飘逸。

乐昌公主秀眉微蹙,果然这本书想要收下,不是那么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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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公,此计可行?”一名微胖的中年男人在闭目养神的沈君高面前来回踱步,他手中轻轻拨弄着一串佛珠,不过脸上却带着几分不解神色,“乐昌殿下虽然喜好诗词文集不假,但是凭借一本《曹孟德文集》,就会让她动心?”

开口这人正是东宫管记傅縡,东宫之中大多数的内外开销以及人事往来都是他来负责的,说句不好听的,太子中庶子周确是陈叔宝的秘书长,那么这傅縡傅大人就是陈叔宝的大管家。

不过能够坐在太子大管家位置上的,又岂是平常人?

沈君高缓缓睁开眼,显然傅縡对于将这一本自己刚刚到手的书转眼就拿出去很是心痛,当然沈君高也清楚,傅縡对于陈叔宝忠心耿耿,虽然心痛,但是他不会有所反对。

只要是对太子有利,就是对他傅縡有利,一本《曹孟德文集》又算得了什么?

正是因为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沈君高当时就决定直接向傅縡要这一本书,此时听到傅縡的疑问,他不由得一笑:“这本书有多珍贵,傅大人清楚,想必公主殿下也清楚,哪怕是知道我们必有所求,殿下也会掂量掂量,更何况我们送给殿下的,可不只有一本书。”

“为了请殿下给陈叔俭和陈叔澄两位皇子开口求情,如此大费周章值得么?”傅縡皱眉说道,他当然也不会不问缘由的将东西直接交给沈君高。

沈君高沉声说道:“现在陈叔俭和陈叔澄兄弟二人是扬州刺史诸多暗子之中仅仅暴露出来的两个,所以我们要想知道更深的地方还有谁,就必须要把这兄弟二人拉拢过来。别说是一本书了,两本、三本,更或者八九本,只要乐昌殿下肯开口,那就是划算。”

顿了一下,沈君高眉毛一扬,看着傅縡:“傅兄,换句话说,千金买骨,方能彰显我东宫之胸怀也!”

“好一个‘千金买骨’!”傅縡不由得击节称赞。

对于东宫来说,要是能帮助这两位皇子脱离困境,一旦陈叔俭和陈叔澄的身份被扬州刺史那边察觉而变得不重要,东宫也可以趁此机会展现自己的胸襟,从而使得更多原本倒向扬州刺史的文武大臣心中有所掂量、甚至临阵动摇。

“能不能‘千金买骨’还不知道,至少现在咱们还没有等到大鱼上钩啊。”沈君高紧皱眉头,现在真正牵动东宫诸多臣子的,还是那些暗中站在扬州刺史那边的大臣,他们只有暴露了身份,才能让东宫这边松一口气。

毕竟明处的敌人总比暗处的敌人要好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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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莺儿,去把这本书包一下,给沈公送回去。”乐昌公主轻轻拍了拍那本《曹孟德文集》,“并且转告沈公,此礼过重,乐昌何德何能,授受不起。”

那名一开始送来包裹的婢女有些诧异的看向自家殿下:“殿下,这本书您不是已经念叨很久了······”

“念归念,但是这样厚重的礼物我受不起,”乐昌坚决的说道,“这厚厚的一本书,就是厚厚的人情,想要还清楚可就难了。”

“那沈公所求······”唤作莺儿的婢女也不是傻子,沈君高肯定不会平白无故的送上这么一本书。

“你再告诉沈公,他所求本宫若是能帮自当帮忙,若是不能帮再多的礼也没有用。现在就先以······以这首诗作为酬劳吧。”乐昌公主淡淡说道,而手已经不自觉的落在了桌子上,将那张薄薄的纸按住。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上钩

“为陈叔俭和陈叔澄求情?”乐昌公主看了信上的前两行字,顿时秀眉微蹙。

沈君高的心思她多少也知道,毕竟当时在石头山上沈君高就有些坐不住了,身为太子的舅父,如果他再闲云野鹤一般过日子,那么有可能都不知道哪一天被扬州刺史的人暗算的。

所以乐昌在潜意识中以为沈君高是想要通过她向父皇进言,从而谋求职务,至少有了官职在身,也算是有了在这涌动的暗流之中安身立命的资本。

可是当看到二十四皇子和二十五皇子这两个称谓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将沈君高想的太简单了,沈君高或者说现在的东宫想要的,是两枚能够打入敌人之中的棋子。

而很显然,在明面上和李荩忱等东宫年轻一代已经势同水火的陈叔俭和陈叔澄,就是两个非常不错的选择,只是不知道李荩忱他们是怎么和这两个兄弟达成共识的。

一旦陈叔俭和陈叔澄的禁足被解除,他们就能够重新和扬州刺史的人交往,东宫也就能够探查清楚对方的安排布置,那么沈君高身处什么职位实际上已经没有多大的区别。更重要的是,沈君高若是真的想要担任一官半职,也用不到乐昌帮着他进言。

转而捻起那张纸,看着上面的诗,乐昌公主忍不住喃喃说道:“不知道这到底是谁想出来的主意,不过还真是值得这一首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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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縡显然远没有沈君高心态好,此时还是有些着急的来回踱步:“且不说背地里还有什么人,单单就说这陆琼,之前某还真是看错了他,没有想到他竟然想背叛太子。”

“陆大人也没有说过效忠太子啊。”沈君高哼了一声,挑出来傅縡话语之中最大的问题,“他如何选择那是他的事,当务之急除了弄清楚后面还有什么样的大鱼,其实还有一件事,就是还得弄清楚站在我们这边的有多少人。”

傅縡脚步顿了一下,微微颔首:“东宫之中,太子中庶子周大人,太子卫率毛将军,应该都是还能信得过的,其余的可就不好说了,之前咱们一直处于被动,怎么说这东宫之中也得有那么几个小鱼小虾的,才能及时把我们的消息传出去。”

“是啊,”沈君高苦笑一声,“奈何这东宫之中人多眼杂,想要找出来这几条小鱼小虾,可没有那么容易。”

傅縡沉声说道:“其实这个好办,只要以后我们注意一下,大事、重事不集中商量,只是几个人知道,然后再分头安排下去便是,小鱼小虾有,但是肯定不会太多,了解不了事情的全部,自然也就摸不清脉络。”

沈君高微微颔首:“某会派人安排的。”

而还不等他说完,匆匆的脚步声就在外面响起。

“沈公,傅大人!”

萧世廉人未到而声先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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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怎么在此处睡着了?天色将晚,莫要着凉了。”乐昌公主缓步走入御书房,正好看到陈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躺在椅子上睡着了,急忙招呼跟在身边的婢女让她们将披风拿来。

陈顼轻轻嗯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睛,伸了一个懒腰,看着窗外的夕阳:“这不过才睡了一两个时辰罢了,碍不得大事。这些天积压的奏章不少,累了总得打个盹。”

“难怪刚才看到宦官们都在外面不敢吭声,”乐昌微笑着说道,“倒是女儿打扰到了父皇休息。”

陈顼摆了摆手:“无妨无妨,乐昌你不来,朕就要睡过了,你看这么多奏章,还不知道要批阅到猴年马月呢!”

一边吩咐侍女端上来汤煲,乐昌一边走过去给陈顼揉捏肩膀:“爹爹,这是女儿特意嘱咐御膳房准备的乌鸡汤,爹爹劳累,吃晚膳之前不妨先饮些汤暖暖肠胃。”

“还是乐昌你有心啊,”陈顼轻笑着说道,伸手拿起来最上面一个奏章,只是打开看了一眼,脸色微微一变,“有意思。”

乐昌公主一怔,而陈顼似乎并没有想要让她避嫌的意思,直接将奏章递给乐昌:“还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二十四和二十五这才禁足了几天,就开始有人坐不住了。”

难道沈公他们不只是走了自己这边,还以奏章上书父皇?

按理说不应该啊,毕竟沈君高她们直接上奏章,不就等于明摆着告诉陈顼,陈叔俭和陈叔澄兄弟二人已经站在东宫这边了么,难道就不担忧父皇怀疑之前这兄弟二人的所作所为都是东宫指使的么?

那样对于东宫在父皇心中的地位,可是有害无利。

“陈伯固?”看到奏章上的落款,乐昌顿时怔住了。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看到的竟然是这个名字。

“伯”是陈顼的兄长、当年陈文帝陈蒨儿子的辈分,和陈顼的儿子都是“叔”字辈一个道理。

而陈伯固是陈蒨的第五个儿子,也是陈蒨儿女之中最为争气的一个,现在是南陈的国子祭酒、侍中,还加镇右将军,是朝中少有的涉及文武两官职的大臣,也是少有的在外建立武勋,之后又转入朝廷之中担任文职的。

因此陈顼对陈伯固的信任也可见一斑。

陈伯固行事一向严酷苛刻,国子监在他的管辖之下,学习风气超过其余历代,为此也给陈伯固赢得了不少名声,使其真正成为皇亲国戚之中除了陈顼的儿子之外,实打实的第一人。

而此时陈伯固站出来为陈叔俭和陈叔澄求情,这事情就如陈顼所说,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这陈伯固为人处世的方式,大多数人都清楚,以他铁面无私的性格,此时开口给陈氏兄弟二人求情,若是说这其中没有一点儿猫腻,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这只能说明陈叔俭和陈叔澄对于陈伯固很重要,更换句话说,是对于扬州刺史很重要。

而陈伯固不用说,便是东宫一直想要找到的那个隐藏更甚的棋子。

“始料未及,始料未及。”陈顼轻笑着摇了摇头,他也没有想到,自己的二儿子竟然已经真的手腕通天,到了这个地步,更没有想到陈伯固那个铁面阎王竟然会和陈叔陵站在一起。

第一百五十四章 公平

可以说陈伯固的出现也让乐昌吃了一惊。

陈叔陵甚至就连这个宗室之中一向公认“冷面无私”的家伙都能够说动,那么他到底还布下了多大的棋局?

如果说之前陈叔俭和陈叔澄这等游手好闲的皇子会成为陈叔陵利用的棋子,乐昌毫不怀疑,毕竟诸如他们两个,平日里也是无所事事,所以很容易受到陈叔陵的“蛊惑”而站在陈叔陵一边,同时陈叔陵也需要有人来帮着他四处联络。

身份高贵并且有很多闲暇时间的陈叔俭和陈叔澄自然是不错的选择。但是当陈伯固也跟着冒出水面的时候,别说是乐昌公主,就连陈顼都有些惊讶。

这说明陈叔陵布下的局已经不只是陈顼原本预料之中简简单单的局,这已经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了。陈伯固是国子祭酒、侍中,这种有实权的朝中重臣,不是陈叔俭兄弟二人能够相比的。

“你二哥还真是让朕刮目相看。”陈顼眯了眯眼,眼睛之中隐约有了杀气。陈叔陵如此大的局,已经让一向性格多疑的陈顼坐不住了,毕竟对付性格软弱的陈叔宝,如此大费周章值得么?

乐昌公主怔了一下,旋即明白,自家爹爹这是开始怀疑陈叔陵想要的是什么了。

到底是陈叔宝的皇位,还是······陈顼的皇位。

“陈叔陵······”陈顼将这三个字重复念了一遍,拳头缓缓攥紧,“你到底还瞒着朕什么。”

“父皇!”乐昌担忧的看着陈顼,此时脸色阴沉的陈顼让她的心紧紧揪在一起,“父皇你莫要生气,二哥就算是胆大包天,也不至于做出如此大逆不道······”

“哼,”陈顼之前微微眯着的眼睛此时猛地睁开,“胆大包天,他的胆子,真是比朕想象的还要大,是不是觉得朕已经命不久矣?!”

手指轻轻敲着桌面,陈顼低声说道:“陈伯固不是想要给陈叔俭和陈叔澄求情么,那便先应允他,不过这之后······乐昌,你去把这奏章誊抄一份,然后给······”

顿了一下,陈顼声音愈发冰冷:“就给沈君高送过去。”

“沈······沈公?!”乐昌公主一怔,旋即明白过来,“父皇这是要坐山观虎斗?”

陈顼手撑桌子,微微点头:“你二哥不好对付,但是朕这些年对于东宫的扶持也从来没有少过,且不说这沈君高这几日蠢蠢欲动,原本东宫的周确、毛喜还有傅縡等人,都不是等闲之辈,相比于陈伯固也毫不逊色,朕现在还是给你长兄这个机会。”

目光缓缓转移到那奏章上,陈顼沉声说道:“若是你长兄对付不了,那就得朕亲自来收拾这个心怀不轨的孽障了。”

顿了一下,陈顼接下来的这句话更是让乐昌公主打了一个寒颤。

“当然还有你那个废物长兄,也没有必要继续坐在这个位置上了。”

双眸微微闭上,乐昌躬身行礼:“天色不早了,父皇吩咐的女儿都记在心里,父皇先去用膳,早些歇息吧。”

似乎感受到女儿语气之中突如其来的冷意,陈顼皱了皱眉,不过他也不是傻子,隐约明白什么,只是在心中低低叹息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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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徐俭告病?”听到萧世廉的话,沈君高自然没有兴趣再去计较刚才他的冒冒失失。“听周大人说,昨天还在朝会上见到了徐俭,为什么今天就会突然告病了?”

萧世廉一摊手:“这就不知道了,某也是刚刚得知消息,所以抓紧跑过来告诉两位大人。这徐俭之前可是和陈叔俭、陈叔澄兄弟碰过面的,此时告病,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难道是徐陵那个老狐狸察觉到了自己儿子竟然和扬州刺史勾勾搭搭,所以干脆以这种方式让他强行和扬州刺史断绝往来?”傅縡脸上也是露出一抹诧异神色。

沈君高缓缓坐回到位置上:“以现在来看,应该是最有可能的了。徐陵为人机警狡猾,若是徐俭真的和扬州刺史勾勾搭搭,他不可能没有察觉,而既然陛下已经警告他,以孝穆公的性子,自然也不会放纵徐俭做出什么糊涂事。”

“陈叔俭和陈叔澄兄弟被禁足,徐俭也随之告病,现在扬州刺史暴露出来的暗子可就只剩下一个陆琼了。”傅縡惊喜的掰动手指。

想前几日整个东宫如履薄冰,仿佛建康府中处处都有扬州刺史的眼线和暗子,曾几何时,这一切都颠倒过来,至少徐俭和陈氏兄弟,扬州刺史在短期内是依仗不上了,没有了这些马前卒,可就轮到他如履薄冰了。

“可是话说回来,我们实际上也没有······”傅縡突然想起来什么,诧异的说道。

按照东宫的策略,实际上这几天一直都是静观其变,想要趁此机会引诱扬州刺史埋下更深的暗子出现,可是事到如今,蛇还没有引出来,但是这草都已经快被打干净了。

“这可不是我们的功劳,”沈君高苦笑一声,伸手冲着皇城的方向遥遥一拱手,“这是陛下的功劳。”

“陛下?”傅縡一皱眉,旋即明白沈君高的意思。

此话不假,陈叔俭和陈叔澄兄弟被禁足也好,徐陵收到警告也罢,实际上背后都有陛下的身影,甚至可以说陛下是起最主要作用的。

不过傅縡困惑的说道:“虽然是陛下出手不假,可是为什么陛下在此时要突然出手帮助我们东宫,要知道对于扬州刺史,陛下可是一想没有什么实质惩罚,甚至上一次瓜洲渡也只是罚俸罢了······”

话说到此处,萧世廉也好奇的看向沈君高,显然对于这个问题他早就有所疑问。

沈君高轻轻叹息一声,虽然一向是闲云野鹤,但是不代表他的目光就短浅,甚至以他皇亲国戚的身份,所经历的和所看到的甚至要比傅縡更多。

沉默片刻,沈君高无奈的说道:“这原本是一场因为我们的后知后觉而不公平的游戏,现在陛下······让它变得公平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来访

李荩忱缓步穿过回廊,向着议事堂走去。这几天东宫主要干的事情就是“等”,而李荩忱也趁此机会将东宫藏书尽量多的浏览一遍。

虽然徐陵家的藏书甚至要比东宫多少不少,不过李荩忱现在还没有心情去和那个老狐狸斗智斗勇,所以还是干脆待在这东宫书房好了,反正陈叔宝对于书房根本不感兴趣,李荩忱在这书房之中待了两三天,甚至都没有遇到过陈叔宝。

倒是傅縡经常出入书房,打量那些他费劲心血搜集来的书籍,同时学问颇深的他也能够给李荩忱答疑解惑,只不过作为一个不折不扣的佛教信徒,傅縡说着说着就会不知不觉说到“阿弥陀佛”上,对佛法实际上并不怎么感兴趣的李荩忱每次听着听着就快睡着了。

当然李荩忱也不否认,除了佛法,在其余方面上,傅縡也可以称得上是一位大家,毕竟陈顼给陈叔宝精挑细选的这些东宫臣子,也不可能有滥竽充数。

只是似乎陈叔宝并不怎么喜欢利用身边的这些资源。

就在这时,前面传来脚步声,让李荩忱怔了一下。在这陈叔宝甚至都不经常出现的东宫,可是少有人行走,更何况现在东宫之中仅有的几个人也应该都在议事堂。

几名仆人打扮的随从走在最前面,而被他们护在中间那人身披斗篷,看上去有些神秘。

似乎注意到旁边有目光,那道身影微微一顿,旋即侧过身。乐昌公主伸手掀开斗篷,看到站在那里的李荩忱,微微一笑:“李公子。”

“殿······殿下!”李荩忱也是怔了一下,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个地方又撞上乐昌,当下里也无暇细想乐昌为何而来,李荩忱有些慌乱的行礼。

乐昌公主似乎对于这个称呼并不怎么喜欢,秀眉微蹙,不过旋即不着痕迹的舒展开来:“李公子为何在此?”

她身边那些身着便衣的御林军已经很有默契向四周散开,不过一道道目光还是紧紧落在李荩忱身上,只要李荩忱有什么想要威胁公主殿下安全的动作,他们会毫不犹豫的扑上来。

当然了,李荩忱有这个色(和谐)心也没有这个色(和谐)胆,面对乐昌的疑问,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开口:“殿下又为何在此?”

这话刚刚说出口,李荩忱就怔住了,眼前的可不再是当初那个萍水相逢的姑娘,而是当朝殿下,他这么说未免有些唐突。

听到这个似曾相识的疑问,乐昌并没有发火,她的思绪不由自主的飘到那日在徐陵府上书房,顿时微微低头想要掩饰住脸颊的火热:“父皇有命,有几句口谕需要告知东宫。”

没有想到乐昌公主竟然真的回答了,李荩忱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旋即想起来什么:“太子殿下此时并不在,应该是和江总、孔范等人前去城外游览了。”

“不在?”乐昌公主顿时诧异的看过来,此时正值白天,又是朝会之后,身为太子的陈叔宝不留在东宫处理事务,竟然出去游山玩水了,这还真是出乎乐昌的意料。

李荩忱一摊手,陈叔宝想要出去“寻找诗意”,这也不是傅縡和沈君高等人能够拦得住的,甚至就连身为太子中庶子的周确对此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好在右卫将军毛喜亲自训练出来的太子亲卫武艺高强,这又是在建康府,所以还不用担心安全问题,所以沈君高他们也就只能放任陈叔宝去了。

至少陈叔宝出去走这么一圈,可以在东宫老实几天。

“周大人府邸之中有些事,可能明天早上才能回来,不过沈公和傅大人都在,殿下若是有急事,某这就去让两位大人前来迎接。”李荩忱急忙说道,实际上现在东宫之中的事务都是周确、沈君高和傅縡决定的,有没有陈叔宝这个象征真的没有区别。

乐昌公主一时间只是沉默,这东宫的情况要比父皇想象中的还要复杂,更或者说还要糜烂不堪。可以说现在沈君高他们能够支撑住局势,甚至还能反击,真的是不容易,毕竟相比于文武双全的扬州刺史陈叔陵,东宫太子陈叔宝似乎有些不争气。

不过既然来了,乐昌就没有白来一遭的道理:“无须声张,且请李公子在前面带路,我们过去吧。”

“这······”李荩忱虽然很想说这同礼法不和,不过一看乐昌这一身装束,明显是不想声张,只能点了点头。

“李公子那一首《赤壁》,真是发人深省。”乐昌公主一边向前走,一边淡淡说道。

李荩忱怔了一下,自己当时那一首《赤壁》实际上只是看到“曹孟德”三个字而想起来的,反正沈君高让他写一首诗,李荩忱就索性将这首诗搬了出来。

“东风不与周郎便······”乐昌公主似乎并没有在意李荩忱有些尴尬的脸色,细细品味着这句诗,“这世事无常,有时候只能感慨苍天相助。”

世事无常······李荩忱忍不住在心中暗暗叹息一声,自己来到这个时代也有些时日了,从淮北吕梁山中到今日建康府东宫,又如何预料得到?

“世事无常,乱世之中身不由己,当年周郎于赤壁一把火,烧掉的是八十万人······”李荩忱喃喃说道,一次又一次经历了生死的他,非但没有将生死看淡,反而把生命看得愈发珍贵,“这乱世,还需要多少次赤壁的火才能终结?”

没有想到李荩忱非但没有溜须拍马,反而说出这么一段话,乐昌公主脚步微微一顿,作为一个深宫之中长大的皇家女儿,李荩忱这话之中包含着什么,实际上她听不太明白,但是她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这字里行间的强烈祈愿。

对于结束这乱世的祈愿。

眼前的这位李公子,不知道胸膛之中又有着怎样的抱负?

而沈君高和傅縡此时也接到了消息,快步迎上来:“臣参见殿下,有失远迎,还请殿下万万恕罪。”

“沈公、傅公请起,本宫奉父皇之托而来,事起突然,打扰两位了。”乐昌公主顾不上再和李荩忱交谈,一边还礼一边说道。

第一百五十六章 告知

香炉之中的熏香散发出袅袅香烟,上好的茶沏出来,更平添一份清香。

本来沈君高将乐昌公主让于上座,不过乐昌坚持不受,所以最后索性相对而坐。沈君高一边坐下,一边好奇的问道:“殿下此时前来东宫,可是要找太子?”

“刚才李公子已经告知于本宫,长兄不在倒也无妨,”乐昌公主之前的笑容已经尽数收敛,“沈公托付本宫所办的事情,本宫无从下手,因为已经有人向陛下求情。”

“有人······谁?!”沈君高差点了站起来,而傅縡和李荩忱也都是脸色微变,旋即流露出喜色。

大鱼,终于上钩了。

沈君高的反应倒也在情理之中,乐昌公主沉声说道:“陈伯固。”

“嘶!”傅縡倒吸一口凉气,相比于一向游离于宦海之外的沈君高,久在官场又身为文官的他,可是很清楚这位陈伯固陈大人是什么来路。“当真是陈伯固?”

乐昌公主从袖子中拿出来一份奏折:“这是本宫誊抄一遍的奏章,几位尽可以去看。”

“还真是出人意料啊。”沈君高眉头紧锁,虽然预料到肯定还有大鱼在后面,但是陈伯固这条鱼未免太大了。也难怪陈顼会嘱托乐昌亲自跑一趟说明这个消息。

而傅縡下意识的看向沈君高,此时此刻他也想到了之前沈君高关于“公平的游戏”的说法,此时乐昌公主的出现等于证实了沈君高的猜想。陈伯固的出现已经让游戏的公平性被打破,所以陈顼索性将陈伯固的存在告诉东宫。

毕竟就算是东宫知道了陈伯固的身份,也只是改变了“敌暗我明”的危险状况,现在双方都是站在明面上罢了。但是真的想要对付陈伯固这种一向谨言慎行的人,又岂是那么容易?

“父皇想要本宫转告的,本宫已经告知诸位,至于之后应当何去何从,还得沈公和傅公多加费心了。”乐昌公主站起来,“此次出门,意在小心,事情已了,本宫告辞。”

“世忠,你代我二人送送殿下。”沈君高对李荩忱吩咐一句,伸手拿起来奏章,而傅縡显然也已经按捺不住,急忙凑过来。

李荩忱应了一声:“殿下请。”

“不必了,李公子请回吧,本宫还是认得路的,就不劳烦李公子了。”乐昌微笑着说道,旋即想起来什么,犹豫片刻,还是开口说道,“父皇之前曾看了李公子的诗词,对李公子之文采多有赞叹,若是李公子闲暇时候还有诗作,可以由本宫转交给父皇。”

李荩忱错愕的看向乐昌,旋即郑重一拱手:“明白了,多谢殿下。”

俏脸微微一红,乐昌也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会鬼使神差的说出来这么一段话,陈顼是说过对李荩忱的诗词文章感兴趣不假,但是李荩忱真的想要将作品交给陈顼赏读,完全没有必要非得经由乐昌之手。

刚才这话说出来,总有一种借着陛下的名义向李荩忱索要诗词文章的意思。

李荩忱也察觉到了乐昌脸上的变化,旋即微微低头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殿下来即是客,某自当送殿下出去,殿下请。”

这一次乐昌公主只是恍恍惚惚应了一声,没有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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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对李世忠似乎不太一样啊。”李荩忱和乐昌并不知道,傅縡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门口,刚才他们两个之间的言行被傅縡尽收眼底,“可是难得看到殿下的笑意。”

“你个吃斋念佛的,怎么在意这个?”沈君高一边端详着那奏章,一边笑着说道。至少现在知道了等候已久的大鱼是谁,也让沈君高松了一口气,“乐昌殿下最喜欢的就是诗词文章,而世忠的诗词文章自不用说,所以殿下对世忠感兴趣也在情理之中。”

傅縡轻轻捻着手中的佛珠串:“看他二人,似乎并不只是感兴趣那么简单啊。”

“不简单也好,对我们也没有坏处,”沈君高眉毛一挑,“乐昌殿下是陛下最亲近的女儿,若是乐昌殿下能够站在东宫这边,更或者说只是在关键时候能够帮我们说两句话,都是好事。”

乐昌公主在陈顼心中的地位众所周知,陈顼对于自己的儿子们一向是不怎么信任,一些需要专门吩咐的事情都是乐昌帮着他来办的,比如上一次诗会,又比如之后拜访徐陵府邸。

若是乐昌能够站在陈叔宝这一边,当然是有利无害。

想到这里,傅縡手上的动作不由得顿住,轻声说道:“沈公,你这心思,若是被陛下知道了,恐怕得吃不了兜着走啊。要知道陛下最心疼的可就是乐昌殿下,肯定会给殿下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

“普天之下,和皇家门当户对的又有谁?”沈君高笑了一声,“傅兄还是不要多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小儿女的心思,咱们管不着,也管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随他们去便是,能帮得上也好,帮不上也罢,现在咱们应该愁心的可不是这个。”

傅縡自失的摇了摇头:“今天殿下得知太子不在,多少有些不悦,咱们以后可得留心了,若是太子再像今天这样在外,难免会有意外,等太子回来之后必须要把事情说清楚。”

沈君高微微颔首,今天来的是乐昌殿下也就罢了,以乐昌殿下一向善良的性格,倒是肯定不会在陈顼面前过于强调此事,甚至都有可能不会提及。

但是若是哪一天陛下亲自到来,这东宫中甚至连太子都不在,那才是真的到了无法收场的地步了。

“殿下亲来,倒是给我们提了一个醒。”沈君高一边转过身,重新拿起来那奏章,“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这个陈伯固。”

傅縡轻轻放下手中的佛珠串,看向沈君高:“这陈伯固虽然在意料之外,但倒也不是不好对付。此人一向严苛,不善于交际,人缘算不上好,扬州刺史以陈伯固为自己的暗子,固然是可以借助陈伯固侍中的身份,了解京城中的一举一动,但是在某看来,他这一步棋,终究还是下错了。”

沈君高若有所思,而傅縡眯了眯眼:“一步死棋,哪怕是再重要,也终究是死棋罢了,只可惜现在需要的,是能够将整个棋盘······活起来的棋!”

第一百五十七章 武艺

“陆琼?!”沈君高猛地瞪大眼睛,轻轻拍手,“难怪,难怪!”

傅縡微微颔首,难怪扬州刺史即使是在朝中有陈伯固的帮助,也依旧要前去联络陆琼,因为陈伯固的性格注定了他能够掌握动向,却很难将整个局面活起来,甚至还有可能得罪不少人。

而恰恰相反,现在扬州刺史需要的不只是在建康府中的一个点或者几个点——只有点而无法连点成线的话,就算是扬州刺史有再多的点,终究没用。

而很显然陆琼就是陈叔陵想要找的另一个节点,这样陈叔陵的手腕才能从之前陈伯固、陈叔俭等皇亲国戚之中伸出来,真正的探入朝廷的各个方面。

只不过在现在看来,只要陈顼还端端正正的坐在龙椅上,那么陆琼这个点陈叔陵就很难拿下,就算是真的拿下了,陆琼有陈顼全力压制,也不会真的能帮上陈叔陵什么。

毕竟一旦陈叔陵在皇亲国戚、朝廷重臣之中都有了足够的点、有了足够的支持者,那么他以点连线,将威胁到的可就远远不止是陈叔宝,还有陈顼本身了。

这也是为什么陈顼让乐昌公主亲自过来一趟,一来是说明这个消息的重要性,二来也是在暗示东宫,陛下现在并不是公平的,而是已经开始偏袒东宫。

因为这个“游戏”若是再公平的进行下去,陈顼屁股低下的龙椅,可能就会不稳当了。对于陈顼来说,现在的陈叔宝以及东宫众多臣子应当从这一场“游戏”中受到更多的磨炼和考验,但是不能输。

赵武灵王的下场,陈顼不想要。

想清楚其中的关窍,沈君高镇定下来,轻轻摆手:“这陆琼我们现在动不得,甚至扬州刺史也动不得,只要陛下龙体健康,陆琼就应该不会生出二心。”

傅縡点头说道:“陆琼不傻,肯定还是知道分寸的,而陛下也不会等着,多少都会给陆琼提醒和警告。一样的警告,他能够给徐陵,自然也就能够给陆琼。”

“如此一来,这京城之中涌动的暗流,总算是可以平静一段时间了。”沈君高呼了一口气,“扬州刺史应该会老实一段时间,现在我们也不能有什么大动作,否则少不了会把陛下的注意转移到东宫。”

忍不住苦笑一声,傅縡沉沉点头。

现在掌握在东宫手中的力量虽然有些散乱,但是绝对不少,若是东宫趁着扬州刺史偃旗息鼓的时候开始肆无忌惮的采取动作,肯定会引起陈顼的注意。

以陛下多疑的性格,能够怀疑陈叔陵威胁他的帝位,更能够怀疑陈叔宝想早日将自家父皇取而代之,一旦因为集结力量而闹得风风雨雨,反倒是得不偿失。

对于看着东宫的家底一点一点丰厚起来的傅縡和沈君高来说,一切还是谨慎小心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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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照亮并不算很大的院落,大树下身影错乱,李荩忱握拳向前直冲,而裴子烈原本是并掌成刀,见自己比李荩忱慢了一步,索性直接向后撤半步。

“不动如山!”

随着一声低喝,裴子烈猛地扎稳马步,而李荩忱捶过来的一拳砸在他的肩膀上,裴子烈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显然李荩忱这一拳并没有真正威胁到他。

“嘶!”李荩忱轻轻吸了一口凉气,这一拳砸过去还是很疼的,让他也不得不向后连退,以防止裴子烈的后招。而裴子烈也没有让李荩忱失望,他双拳狂风暴雨一般砸过来,直接将李荩忱笼罩在其中。

“侵略如火!”快速走动的身影骤然归一,而裴子烈的拳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在李荩忱的小腹外。

“好!”萧世廉一拍手。

“好什么好,我哥都输了。”李怜儿在一边不满的说道。

萧世廉挠了挠头,一时间不敢多说。

而李荩忱郑重一拱手:“裴兄武艺高超,受教了,只是不知道裴兄刚才这是什么招式?”

相比于额头上不知不觉已经冒出汗珠的李荩忱,此时裴子烈尚且气息平稳,微笑着说道:“这不过是我裴家流传下来的些许战场杀敌招数罢了,若是李兄感兴趣的话,某可以传授于你,以后免不了沙场拼杀的时候,也算是多几手克敌制胜的本事。”

“既然裴兄都已经开口,那小弟恭敬不如从命!”李荩忱一挥衣袖,重新站定。

掌控朝野权力,是一个世家安身立命的根本,只有权力还在手中,整个家族才能够经久不息的繁衍下去。而想要掌控权力,岂是那么容易,毕竟天下想要走上巅峰的世家、想要出人头地的寒门子弟不胜其数,千千百百人之中,到头来又有几个人能够真的走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所以世家争权夺利,绝对不会只注重一个方面,免得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不剩下。

以文起家的世家也会派出子弟学习武艺,相应的,以武起家的世家,也不会放松对于家族子弟文化修养上的培养,以后就算是沙场上杀不出来名头,也能够在官场上搏得位置。

因此就算是闻喜裴家子弟历代以来主要是以文官青史留名,却也不代表裴家就没有征战沙场的族人,而裴子烈所掌握的这些战场搏杀技巧,有些是经过他这么多年沙场厮杀自己领悟到的,但是大多数还是依托家族旧有的武学。

由此,一个庞大的世家能够给它的子弟带来什么,是李荩忱这种出身寒门的人根本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的。这种庞大、广泛的人脉和一代一代人积攒下来的智慧,也不是普通人家能够相比拟。

不过难以想象便难以想象,现在李荩忱想要做的,就是尽最大可能将这些原本他奋斗一生才有可能接触到的事物吸收过来,从而化为己用。

李荩忱的心思其余人又如何会不明白,不过对于李荩忱这样的朋友,裴子烈非但没有避嫌的意思,反而毫不吝惜的倾囊相授。

从一个角度来说,对于李荩忱这样的朋友,裴子烈是欣赏并且很信任的;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讲,裴家也好、萧家也罢,更或者东宫那边,对于这个年轻人都抱有一定的期望。

以后李荩忱若是成了栋梁之才,以他重情重义的性格,自然少不了各家的好处。

当下里裴子烈双拳撑开,沉声说道;“李兄,且看这一招!”

第一百五十八章 死水

汗水顺着脸颊缓缓流淌,最终汇聚在下巴上,“啪嗒”一声滴落在尘埃中。

李荩忱长长呼了一口气:“尽兴,尽兴!”

裴子烈此时也没有了刚才的潇洒,两个人看上去都有些狼狈,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到裴子烈的好心情:“世忠你天资聪慧,这几招小半个时辰就已经全都掌握,相当不错啊!”

“裴兄过奖了,若是没有裴兄在旁边悉心指点,甚至还几次陪某下场,某又如何会有如此进步。”李荩忱哈哈笑着伸出拳头和裴子烈对了一下,方才伸手接过来李怜儿递上来的毛巾抹了一把脸。

“你们两个互相吹捧,还真是脸皮厚。”萧世廉在一旁颇有些不满的哼了一声,说好了几个人一起练武,结果倒好,今天早晨分明成了李荩忱和裴子烈的专场,他萧世廉实际上就是个看客,要说心里不憋屈才怪呢。

李荩忱和裴子烈相视一笑,一副有本事你来打我们两个的架势。

萧世廉恨恨的一甩袖子:“这件事暂且不提,说说吧,咱们今天都干什么,在家里待了好几天,这世事变化莫测,朝局愈发看不清楚,我们现在更不能······”

眉毛一挑,李荩忱毫不留情的打断了他河:“我看你是皮痒痒想要找点儿事做吧。”

李怜儿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而裴子烈也是含笑摇头。

不过萧世廉对此不以为意,干脆直接点头承认:“是又何如,这一天天在家里面憋着,早晚能憋出病来,所以照我说啊,咱们倒不如多出去走走,说不定就能有什么不得了的发现。”

“若是天下不得了的发现都能那么容易发现就好了。”裴子烈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一盆凉水直接泼了下来。

对于一副搞事情模样的萧世廉,李荩忱也只能苦笑着摇头:“陛下现在已经开始对扬州刺史有所担忧,趁着扬州刺史很识相、偃旗息鼓的时候,咱们也能够缓一口气,尤其是不能将陛下的注意从扬州刺史转移到东宫这边来。”

顿了一下,李荩忱郑重道:“敌不动,我不动,至少现在这一潭死水,对于东宫并无坏处,至少要比之前的暗流涌动来得好。”

连连摆手,萧世廉无奈的说道:“罢了罢了,反正你怎么说都有道理,不过咱们只要不去东宫便是,上街走走什么的总是可以的吧,听说最近秦淮河那边又新开的几家胭脂水粉铺子,每天都有很多世家中人慕名光顾呢,怜儿姑娘,有没有兴趣去看看?”

萧世廉前半句话是对李荩忱说的,但是后半句已经转移到李怜儿身上,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

李怜儿双眸之中闪过一丝光亮,对于胭脂水粉这等东西,只要是女人基本就没有抵抗力,更何况李怜儿原来并没有怎么接触过这些东西,现在正处于愈发感兴趣的阶段。

不过想起来什么,李怜儿又有些犹豫的回头看向李荩忱,毕竟刚才阿兄说了这个时候还是少出门为妙。

“算着了你的道了,”李荩忱面对自家妹妹带着渴求目光的双眼,自然说不出来一个“不”字,只能一摊手,“咱们只要小心为上,不惹事生非,去去也无妨。”

反正话说回来,既然现在已经是一潭死水,那大家只要不去触碰,自然想要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没有必要非得足不出户。

而裴子烈在一旁无奈一笑,萧世廉这家伙平时一向不喜欢动脑子,可是真的要让他算计起来,李荩忱也无计可施啊。李怜儿这个李荩忱的软肋,还真是让萧世廉一找就中。

看着李荩忱点头答应,萧世廉也算是松了一口气,转而看向裴子烈:“裴兄,可要一起啊?”

“横竖无事,那裴某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裴子烈笑着说道。他在军中就没有几个朋友,到这建康府中更是只有萧世廉和李荩忱两人算得上交心,所以与其在家中独自一人,倒不如几个人上街走走,也算是舒缓舒缓这几天紧张的心情。

“对了,听说这两天那秦淮河上收藏古玩字画最有名的聚宝斋新到了几幅上好的汉代画卷,咱们去秦淮河上,这几日慕名前去的人可是着实不少,咱们若是有空,也可以去见识见识。”萧世廉想起来什么,急忙说道。

前面李荩忱脚步微微一顿,下意识的和裴子烈对视一眼,两人脸上都流露出无奈神色,这家伙怕是早就已经打探好了吧,只不过是现在找到机会提出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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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手将奏章拿开,陈顼深深呼了一口气。而身边的宦官急忙将桌子上的奏章全都收起来:“陛下,可要用晚膳?刚才宁远殿下来找过陛下,不过见陛下正在批阅奏章,所以并没有进来,只是说等着陛下一起吃饭呢。”

“这丫头倒是越来越懂事了,”提到宁远,陈顼脸上的困倦之色逐渐消散,嘴角露出一抹慈祥的笑容,“到底是渐渐长大了。”

正想要向前走,陈顼想起来什么:“宁远还在等着?快,快去,让御膳房先上菜,不用等朕!”

宦官急忙应了一声,快步离开。

而陈顼也没有再多停留,一甩衣袖大步向着后殿走去。

烛火摇晃,宁远正百无聊赖的用筷子轻轻敲打着盘子,见到陈顼走过来,急忙站起来:“爹爹!”

“宁儿,怎么就你一个人?”陈顼皱了皱眉,要知道平日里都是乐昌带着宁远,现在怎么只有宁远一人?

提到这件事,显然宁远一肚子委屈:“姊姊说秦淮河边有一家店铺新来的什么汉代的画卷,她要去看一看,我一个小女儿家的去了容易有危险,所以就把我扔下了!”

看着嘟着嘴的宁远,陈顼无奈的笑了笑,乐昌的脾性和爱好他也知道,对于这等东西一向没有抵抗力,当下里陈顼只能轻轻抚摸着宁远的秀发,让她乖乖坐下:“好啦好啦,这是你乐昌姊姊的不对,现在阿爹这不是来陪你吃饭么。”

顿了一下,陈顼扭头对此后在旁的宦官和婢女说道:“等乐昌回来,你们告诉她,这种画卷要是知道了,就直接买回来在宫中赏玩便是,无须如此大费周章。”

第一百五十九章 桨声灯影

听到陈顼的吩咐,宁远公主在一旁颇有怒气的说道:

“阿爹,这话我也给姊姊说过,但是姊姊说朝中的什么徐大人、陆大人、五堂兄之类······反正好多好多大人都过去了,若是皇家直接买下来,未免让朝野诸多臣子扫兴,反正女儿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陈顼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握住筷子的微微发白,青筋凸起。

“徐陵、陆琼、陈伯固······还真是热闹非凡啊。”陈顼喃喃说道,“原本朕以为这就是一潭死水,可是没有想到你们一个个的终究还是按捺不住,朕这个儿子,还真是好生不老实。”

之前陈顼费尽心思算是对陈叔陵警告一番,结果没有想到陈叔陵只是老实了这几天,这么快就蠢蠢欲动了。

徐陵这个老狐狸为什么会一脚迈进这浑水之中?而陆琼这个家伙难道是真的打算跟着陈叔陵一条道走到黑了?陈顼死死攥紧筷子,手指关节微微作响。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本来就对陈叔陵有所提防的他愈发愤怒。

还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察觉到陈顼的脸色有所变化,宁远好奇的问道:“爹爹,你是不舒服么,为什么脸有些发白?”

周围的宫女和宦官们隐约意识到什么,纷纷向后退几步,躬身低头不敢多说话。

陈顼猛地注意到近在眼前的女儿,神情恍惚一下,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没事的,阿宁你不用担心。来来来,吃饭吧,今天爹爹累的阿宁久等了,阿宁可不要怪罪爹爹哦!”

“怎么会!”宁远公主笑着说道。

陈顼慈爱的看着大口吃饭的宁远,却并没有将刚才心头掠过的百般心思真的抛到脑后,他下意识的微微侧头看向一侧打开的窗户,极力远眺似乎想要看到秦淮河的方向。

这个大陈的皇帝,目光出奇的复杂。

作为一个帝王,有些事情就算是他想不明白,也得竭力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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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荩忱在建康府呆的时间算不上短,但是真的以游人的身份前来这秦淮河还是第一次,更不要说逛街了。

而今天也算是李荩忱第一次真正见识到了秦淮两岸的风华——和前世所见截然不同的秦淮风华,让一代又一代的文人骚客魂牵梦萦的秦淮风华。

从南朝到明清,外面的天地乾坤一次又一次的逆转,但是这秦淮河畔的风月却是千百年来从未变过,无论什么朝代,无论什么时候,这秦淮河畔都是一般无二的纸醉金迷。

仿佛时光和历史的潮流,都在这河水之中凝滞。

悠悠流淌的河水倒映着两岸的亭台楼榭,嬉笑声荡漾在春末夏初轻柔的风中。

毕竟现在是华夏历史上经历的几段小冰河期,相比于后世,这个时代的气温普遍偏低,所以即使是快要入夏,建康府还是颇为凉爽,更不要说清风鼓荡的河边了。

也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秦淮河畔两侧大大小小的街道,几乎一整天都是人山人海,哪怕不是休沐的时候,建康府的人们都没有办法掩饰自己对秦淮河两岸的喜爱。

相比于明清时候,此时的秦淮河两岸还远远没有白青楼楚馆所占据,毕竟和千年之后相比,现在的建康府都算不上大,而城中大多数都是宅邸,能够腾出来让商铺、酒楼发展的地方并不多,这些店铺主要都集中在了秦淮河两岸。

可以说成现在李荩忱面前的秦淮河,并不是想象中的花街柳巷,而是一条充斥着各式各样店铺的商业街。

想想也是,这个时代达官贵人的府邸主要都集中在乌衣巷到夫子庙一线,而这几乎可以说本来就是秦淮河周围街道的一部分,所以无论是早年的王谢也好,还是后来的徐陵等人也罢,都不会允许开门就是花街柳巷的。

月上梢头,一艘艘游河的画舫晃晃悠悠的驶入桥下,转眼又从桥下使出。而李荩忱和裴子烈靠在桥栏杆上,恨不得看着这船来来往往看上一天。

因为从早上一路逛街到黄昏,虽然是慢慢悠悠、走走停停,但是也实在是折磨人,现在也就只有李怜儿还有精神在前面走,落在后面的李荩忱和裴子烈这一对难兄难弟就快趴地上了。

李荩忱用鄙夷的目光看向李怜儿身边,要说还有一个家伙没事,恐怕就是这家伙了,自从出门开始萧世廉就跟在李怜儿身边,两个人一路有说有笑,似乎都快忘了身后还跟着两个大活人。

果然女人逛街的逛街能力,无论是在哪个朝代都是一样的令人佩服。至于萧世廉这家伙,只能说有动力。

“也不知道伯清这家伙是怎么坚持下来的,”裴子烈轻轻敲打着栏杆,“某宁愿急行军一天,也不愿意再逛街逛上一天。”

对于裴子烈的吐槽,李荩忱只能说感同身受。当下里无奈的耸了耸肩,他恋恋不舍看了一眼桨声灯影中的秦淮河,旋即说道:“走吧,咱们要是再不跟上去,恐怕过一会儿人都找不到了。”

裴子烈点了点头。

而此时李怜儿和萧世廉似乎终于意识到他们不是两个人出门的,萧世廉一边拿着冰糖葫芦,一边回头招了招手:“大士、世忠,你们两个快点儿跟上啊!”

李怜儿笑着将一支冰糖葫芦塞到李荩忱手中,又递了一个给裴子烈:“裴将军,阿兄,伯清说了,前面就是那个新来的珍贵汉画的店铺,咱们抓紧过去看看吧,这里已经是街头,看了这个咱们就回家嘞!”

李荩忱翻了翻白眼,说句实话他就算是真的对那汉画感兴趣,此时也真的不想走下去了。

而裴子烈狐疑的看了一眼萧世廉,李怜儿刚才的称呼他可是听得清清楚楚,裴子烈虽然是个不喜欢多琢磨别人心思的人,但是要说他在这里面发现不了一点关窍,那他就未免太无能了。

萧世廉本来就做贼心虚,正在很不自然的东张西望,此时正对上裴子烈的目光,只能一边挠头,一边嘿嘿干笑。

裴子烈摇了摇头,毕竟这不是他的妹妹,最后如何也不是他应该没事跟着操心的。

第一百六十章 聚宝斋

“还真是热闹啊······”看着眼前的车水马龙,就算是李怜儿今天看到了太多建康府的繁华,也是忍不住低低感叹一声。

这聚宝斋坐落在秦淮河沿岸街道的道路尽头,继续向前就是贯通整个建康府的御街。而围绕在其周围的都是建康府数一数二的酒楼,侧后方还有几个规格颇高的青楼。

能够在这一等一的黄金地段有立足之地,甚至还能有二层楼阁、不小的规模,这聚宝斋的实力可见一斑。

“传闻这聚宝斋是当年庾家的产业,后来庾家北上,庾家家主庾信和孝穆公是好友,所以索性直接将这不太景气的聚宝斋半买半送给了孝穆公,”萧世廉笑着说道,一副做足了功课、胸有成竹的模样,“谁曾想到徐家接手之后,这聚宝斋虽然经历侯景之乱的战火,却非但没有彻底衰败下去,转而愈发受到关注,口碑日益增长,这客人数量也是蒸蒸日上。”

李荩忱含笑不语,当初的庾信虽然算的上是一代文学大家,但是终究不是朝廷举足轻重的大臣,一个开在如此繁华地段的古董店,要说不受到周围酒楼、青楼以及觊觎这块地的众多人的打压,那是不可能的。

只不过后来这里成了徐陵的产业,可就大不相同,徐陵不是闲云野鹤,在他文学大师名头上面,还有更多象征着实打实权力的职务,对于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老狐狸,只要不是活的不耐烦了,谁都不回去找麻烦,反而会琢磨着怎么才能给聚宝斋增加收入。

这样也算是间接地向徐陵表达心意了,不求徐陵能够念着他们的贡献,只希望徐陵能够记住他们的名字,就心满意足了。有的时候官场就是牵动着商场,双方密不可分,尤其是在这个世家横行的时代,这样的现象更是明显。

“当然了,这聚宝斋能够在此处站稳脚跟,除了和徐家有不可分割的关系之外,也有实打实的实力。”萧世廉伸手一指那聚宝斋,“这聚宝斋请来的可都是建康府中有名的鉴定师,基本上好的东西都跑不过他们的法眼,同时也不店大欺人,公平做生意,一份货一份价,所以口碑可是相当不错。”

李荩忱和裴子烈听到此处,都是微微颔首,以徐陵那个老狐狸的秉性,当然没有必要为了一点儿钱给自己找不快。对于已经走到他这个位置上的人来说,屁股能干净就干净,如此显而易见的把柄是坚决不能留下的。

“走,咱们进去看看。”李荩忱看了一眼跃跃欲试的萧世廉,点头说道,“这聚宝斋到底有什么真的好宝贝。”

不过还不等萧世廉和李荩忱走出几步,裴子烈就伸手拽住他们:“你们看,那边那人是谁!”

李荩忱一怔,眯了眯眼,正走下马车的那个中年男人实际上他并不认识。而旁边的萧世廉却是脸色微变:“这······这是陆琼?!”

“站在门口迎接陆琼,正是孝穆公的长子徐俭,”裴子烈苦笑着说道,“看来今天这聚宝斋,可要热闹了。”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李荩忱等人颇为熟悉的声音。

“前面的,别挡道,快给爷两个让·······”

声音戛然而止,李荩忱等人和陈叔俭、陈叔澄兄弟大眼瞪小眼。

还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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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侍郎,好久不见!”徐俭面带笑容冲着陆琼一拱手,“上一次和侍郎相谈甚欢,某可是很期待和侍郎下一次交谈呢!”

陆琼并没有徐俭那么热情,微微犹豫一下,还是恭敬的还礼:“徐大人谬赞了,陆某才疏学浅,多有不及徐大人之处,还请徐大人要不吝赐教。”

“陆大人客气,客气!”徐俭的心情似乎不错,之前徐陵为了警告他擅作主张,将他罚在家中读书数日,现在终于出来了,还是这秦淮河畔的风吹起来舒爽。

至于陆琼不冷不热,颇有些客套的回答,徐俭不以为意,这陆琼本来就是这种冷淡性格,如此也在情理之中。当下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徐俭微笑着说道:“陆大人,正好在门口相遇,咱们就不妨一起进去?”

面对徐俭的热情,陆琼也不好拒绝,他虽然性格倨傲,但是不是不懂这些人情世故,否则也不可能坐在给事黄门侍郎的位置上,此时若是再冷淡的拒绝徐俭,恐怕徐俭就不会再笑着对他了。

“正有此意,徐大人请!”

徐俭正想要和陆琼一起走进去,余光瞄在后面,看到了两道自己同样很熟悉的身影:“两位殿下!”

徐俭这一声叫出来,陈叔澄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不过很快就收敛起来,而陈叔俭一拱手:“徐大人,陆大人!”

看来禁足读书几日,两位殿下也变得彬彬有礼了。徐俭和陆琼更是不敢怠慢,急忙回礼。无论怎么说,陈叔俭和陈叔澄终究是皇子,是真正的龙种。

“这聚宝斋可是越来越红火了,”陈叔俭感慨道,“听闻今天晚上聚宝斋新收藏的汉画将会公开展出,我兄弟二人慕名前来,希望这聚宝斋可不要让我二人失望啊。”

陈叔俭虽然没有明确提到徐家,但是这话就是直接对着徐俭说的,至于这话里面是信任、是鼓励,还是什么,那就要徐俭自己琢磨了。

看着徐俭、陆琼和陈氏兄弟有说有笑的走进去,李荩忱松了一口气,看来陈叔俭和陈叔澄这兄弟二人还是比较靠谱的。裴子烈瞥了一眼一侧窃窃私语的李怜儿和萧世廉,无奈的说道:

“世忠,咱们进去吧。”

“周大人、沈大人、傅大人能够前来,聚宝斋蓬荜生辉!”前面隐约传来徐陵的声音,紧接着是沈君高的笑声。

李荩忱和裴子烈对视一眼,没有想到沈君高他们竟然也来了,而相比于徐俭,徐陵并没有想要遮掩自己是这聚宝斋主人身份的意思,这种大家都知道的事情还要拐外抹角,反倒是没意思了。

“大士、世忠,你们也过来了!”沈君高转头的时候,正好看到走在前面的李荩忱和裴子烈。

而他的目光直接将更前面的徐俭、陆琼等人忽视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捧场

沈君高这一声招呼,让李荩忱和裴子烈心中都是苦笑一声。

这分明是没有把徐俭、陆琼等人放在眼里的架势,不过以现在东宫和扬州刺史已经势同水火的局面,也没有必要假惺惺打招呼了。

陆琼一言不发的直接向前走去,而徐俭脸上多少有些尴尬神色,无论怎么说他也是这聚宝斋的少主人,不过是沈君高平日里都是和徐陵平辈论交,就算是不招呼他,他也不敢多有不满展现出来。。

至于陈叔俭,直截了当的哼了一声,跟上陆琼。倒是陈叔澄有些心虚的微微侧头看了一眼李荩忱,显然相比于陈叔俭,他的演技和定力终究还是要差一些。

看到自家儿子竟然又和陆琼以及这两个皇子站在一起,徐陵的脸顿时有些阴沉,沈君高刚才那打招呼的方式,与其说是在向徐俭示威,倒不如说是在向徐陵表示不满。

不过徐陵也清楚现在不是自己教育儿子的时候,脸上的一抹阴影一闪即逝,旋即重新换上笑容,和紧跟着上来行礼的几名客人寒暄着,仿佛根本没有看到自家长子。

“周大人、沈大人、傅大人!”李荩忱和裴子烈向前见礼。

“周大人,这裴大士你是认识的,这边便是李荩忱李世忠。”沈君高向周确介绍道。

站在李荩忱眼前的这位太子中庶子年纪也不小了,胡须头发都已经雪白,不过脸颊红润,说明甚是健康,一笑起来这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活像一个弥勒佛:

“荩忱啊,老夫这几天听沈大人和傅大人夸你,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今日得见,果然是堂堂一表人才。你的诗词文章写得不错,人又足智多谋,太子能够得你效力,实在是东宫之幸。”

李荩忱早就听说这周确不但为人正直,而且是个老好人,平日里也喜欢提携后辈,根据他刚才这一段话来看,此言非虚。也难怪当初沈君高在得知李荩忱是在周确府邸外面的时候,并不相信周确会背叛东宫。

相由心生,一脸和蔼笑容的周确,只是第一眼看上去就给人一种“不是坏人”的感觉。

如此一来,东宫最重要的几位臣子,李荩忱也算是见全了,要说没见过的,恐怕只剩下太子本人陈叔宝了。

东宫众人凑在一起寒暄两句,而李荩忱向周确道谢之后,正想要去向徐陵见礼,身后匆匆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便可看到原本和徐俭不知道在说什么的陈叔俭兄弟二人一边和随从交谈着,一边快步走向门口,似乎颇为急切。

而沈君高等人也察觉到什么,不约而同的止住话语,同时向门口的方向看去,当看到陈叔俭兄弟陪同走进来的那人时候,东宫三位大臣的脸色都是微微一变,目光之中带着冷意。

“是陈伯固。”四个字从裴子烈的牙缝之中蹦出来。

对于这个名字,萧世廉和李荩忱可一点儿都不陌生,也难怪陈氏兄弟听到消息之后就飞快的迎出去。

萧世廉下意识的挺直腰杆,看向大步走进来的那个人,而李荩忱一边伸手将李怜儿护在身后,一边冷声说道:“今天晚上可真是热闹。”

沈君高微微眯眼:“这一潭死水,是继续沉下去还是活起来,怕是要见分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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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伯固和李荩忱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更或者说并不是李荩忱在心中潜意识勾勒出来的那种一脸凶神恶煞模样的大反派形象。

远远地看上去,陈伯固不过是一个看上去颇为儒雅的中年人,一手晃动着扇子,另一只手有意无意的轻轻拨动着腰带上缠着的玉玦,似乎就是陈叔俭这样的皇家子弟年长二十岁之后的样子。

不过当陈伯固走近的时候,李荩忱隐约感觉到这个人的难缠。

相由心生,如果说刚才周确给李荩忱一种和蔼可亲的感觉,那么现在这个陈伯固就给他带来一种深深的寒意。一双眼眸之中带着难以琢磨的冷意,似乎是杀气,又似乎是怒意。

这个在沙场上和官场上都摸爬滚打不少时日的中年男人,能够很好的驾驭这两种感觉。

似乎察觉到了从一侧投射过来的目光,陈伯固微微偏头,正好看见了沈君高几人,显然他也没有想到东宫的主要臣子竟然如此整齐的到场,脸色也是忍不住微微变化一下,不过旋即更添几分冷酷。

显然在他的眼中,无论是周确、沈君高也好,还是旁边的李荩忱、裴子烈等人也罢,都不过是太子陈叔宝的走狗罢了。既然陈叔宝不在这里,那也就没有陈伯固需要关心的了。

沈君高冷哼一声,他虽然为人低调,但是正如大多数文人那样,多少都有心高气傲的脾气,陈伯固这样无视东宫,明显就是在打太子的脸,也是在打在场每一个东宫臣子的脸,沈君高当然忍不了。

更何况陛下的诏书已经下来,沈君高在下一次朝会的时候就会走马上任,担任南陈的廷尉,主管刑罚。廷尉可是从两汉时代遗留下里的职务,属于三公九卿里九卿之一,是真正的有名有权的职务。

而陈伯固虽然是皇亲国戚,终究不是陛下皇子,他所担任的侍中和国子监祭酒虽也是举足轻重,但是相比于沈君高可是差了不少。

因此无论从什么方面来说,沈君高都无法容忍陈伯固用这种态度对待他。

“沈公,不可。”周确上前一步,挡住沈君高,“这陈伯固就算是嚣张,又能够嚣张多久,现在万万不可意气用事!”

傅縡也是微微颔首,轻轻捻动着手中的佛珠串,嘴里也不知道在低声念叨着什么,不过他看向陈伯固的目光却是冰冷的。

沈君高一挥衣袖,看着陈伯固的背影:“某倒要看看,你能够潇洒到什么时候!”

刚刚和徐陵寒暄两句的陈伯固,似乎察觉到了身后并不怎么友善的目光,缓缓扭过头,正好对上沈君高看过来的目光。他眉毛一挑,挑衅的笑了笑,旋即脸上的神情又恢复到原来冰冷的样子:“叔俭、叔澄,陆兄,徐兄,我们走。”

“阿俭,你等等,”在旁边和另外几名老臣低声说着什么的徐陵,此时却突然开口,“为父有几句话要跟你吩咐。”

第一百六十二章 坐观

徐陵突如其来的话让徐俭怔了一下。

上一次阿爹就因为自己和陆琼等人交往的事情而将自己关在家中好几日,老头子虽然没有大发雷霆,但是生气之意不言而喻,今日在大庭广众之下拦住自家儿子,这分明更是不给陈伯固面子。

陈伯固脚步微微一顿,声音也是随着一沉:“徐兄你速速去便是,不用在乎我们。这聚宝斋虽然大,我们几个人还不至于迷失了方向。”

徐俭急忙点头,快步走到徐陵身边。而头也不回向前走的陈伯固,此时却是再一次停了下来,他回头瞥了一眼徐俭的身影,又转而看向徐陵。徐陵脸上还带着一如既往地笑意,只不过这笑意让陈伯固怎么都琢磨不投。

实际上就连陈顼有时都琢磨不透徐陵在想什么,更何况陈伯固。

“阿爹,”徐俭恭敬的说道,“阿爹唤孩儿留下,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吩咐?”

徐俭的语气虽然毕恭毕敬,但是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不耐烦还是让徐陵眉头微皱。

对于陈顼、对于整个朝局,徐陵自信看的一清二楚,但是对于这个在自己百年之后终将会继承自己的衣钵、统领整个徐家的长子,徐陵却是越来越看不清了。

徐俭似乎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脱离徐陵的掌控。

如果说看懂朝堂和看不懂儿子,算是有得有失的话,徐陵宁愿让它们颠倒过来,毕竟徐陵就算是再看得明白朝堂,终究有撒手人寰的一天,而到时候徐陵可就不知道自己看不透的儿子,将会把徐陵一生呕心沥血带到巅峰的徐家,带往何处。

“阿爹?”徐俭不由得又问了一声。

徐陵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霎时他甚至并不再跟儿子多说什么,只是敷衍的吩咐徐俭去门口看看还有没有客人。

对于爹爹的要求,徐俭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不过也不敢多违背,只道是徐陵随意找个借口想要让他和陈伯固等人保持距离。

一边快步向门口走去,徐俭一边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徐陵,自家爹爹没有再和谁多寒暄,基本上都是微微点头示意,似乎一直在想着什么。

徐俭不知道为什么爹爹这一辈子都在坚定不移的赌博,到了年老反倒是开始脚踩两条船,但是他清楚,就算是徐陵想要阻拦他,现在也为时晚矣。

若是徐陵能够站在扬州刺史这边,徐俭自然是松一口气,但是现在徐陵一直一副紧跟陛下步伐的样子,那徐俭就只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哪怕这是自己的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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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狐狸这是做给我们看的,还是只是真的看不下去了?”裴子烈眯了眯眼,看着正在和徐俭低声交谈的徐陵,“如此直接将徐俭从陈伯固身边拽走,固然合情合理,但是多少也会让陈伯固不舒服吧。”

“岂止是不舒服,”李荩忱轻笑着说道,“陈伯固这一次来很明显就是找场子的,之前陈叔俭兄弟被打压的仇,他就算是不报,也会想尽办法通过另外的方式立威,否则以后谁还敢站到扬州刺史那边去?而现在孝穆公如此做,分明就是不跟陈伯固面子。”

萧世廉笑着说道:“这陈伯固心里面怕是不知道已经把孝穆公的祖宗十八代问候多少遍了,而外表还得装出来若无其事的样子,不容易,还真是不容易!”

“伯清,这陈伯固不可掉以轻心。”站在前面的傅縡此时回过头来,“陈伯固是朝中少有的文武双全的大臣,此人能够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上,可不简单,要知道他的身份并不会真的帮助他,还会给他带来不少······”

傅縡说到这里,声音已经小下去,而萧世廉等人对视一眼,已然明白傅縡的意思。

陈顼本来就是一个性格多疑的君主,又是通过废掉自己的侄子陈伯宗登上的帝位,对于自己兄长陈蒨的子孙、陈伯宗的弟弟们肯定会多加提防,害怕哪一天皇位又从自己这一脉跑到了陈蒨那一脉上去。

所以陈伯固那陈蒨之子、陈顼之侄的身份,非但不会帮助他,反而会给他在仕途上带来重重阻力。

陈顼肯定巴不得自己的这些侄儿们做一个闲散的皇亲国戚,而不是一个朝廷重臣,因为他当年可就是从朝廷重臣变成皇帝的,对于这个南北朝最流行的套路,陈顼可是太清楚了。

因此正如傅縡所说,陈伯固这个侍中的职务,含金量可高的很,而陈伯固也远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好对付。

“咱们现在?”沈君高的目光紧紧跟着陈伯固的身影,他虽然不是那种心胸狭窄的人,但是刚才陈伯固的无视和后来的挑衅,让他一直耿耿于怀。

“这陈伯固不是想来立威么,那就不妨看看他都有什么手段。”李荩忱沉声说道,“我们只要在关键时候阻止他便是。就算是阻止不了他,也会有人阻止他的。”

沈君高一怔:“也会有人?”

“陛下也好,孝穆公也罢,不会作壁上观。”李荩忱一边解释,一边环顾四周,“某想今日之局面,或许陛下预料不到,但是至少孝穆公会心中有数,从刚才孝穆公留下徐俭来看,甚至可以说他现在就已经开始在做这件事了。”

而周确此时也缓缓开口:“世忠贤侄此言不假,于徐孝穆,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聚宝斋被陈伯固利用的,至于陛下······你我臣子,就不好揣摩上意了。”

李荩忱微微颔首,打量着周围的人群,又紧接着看向二楼。

陛下如果想要派人来,而又不引人瞩目的话,乐昌公主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了,正如之前在石头山诗会一样。

想到那一道时常盘旋在心头的倩影,李荩忱深深的呼了一口气,不知不觉有些恍惚。

刹那间,似乎有自己熟悉的淡淡幽香扑鼻。

而李荩忱不知道的是,二楼一处鉴赏珍玩的雅间窗户微微打开,一双翦水秋瞳默默地透过窗户的缝隙打量着来往人群。

片刻之后,这目光落在了李荩忱的身上。

第一百六十三章 画卷

今夜这聚宝斋再怎么暗流涌动,该办的正事还是要办的。

随着聚宝斋之中大多数的灯火缓缓熄灭,黑暗之中人们下意识的屏住呼吸,一道道目光透过黑暗落在前方仅有的几处烛火摇曳的地方。

聚宝斋的店伙计都是清一色的一身短打,抱臂而站,店掌柜在几名店伙计的陪同下,小心翼翼的捧着一个筒轴走过来。灯笼和蜡烛将他的身影照亮,也将他手中的筒轴照亮。

实际上这才是今天晚上的主角,只不过之前出现的陈伯固和东宫众臣,怎么看都有些喧宾夺主。

李荩忱饶有兴致的打量四周,虽然这个时代还没有后世拍卖会那种概念,而这一次也是以鉴赏为主,不过至少在气氛的营造上,已经不输于后世。

“诸位客官,小小聚宝斋今日能有如此多客官光临,真的是蓬荜生辉!”聚宝斋掌柜的朗声说道,能够执掌徐家重要财产之一的聚宝斋,这个人自然而然也有些本事。

黑暗之中鸦雀无声,毕竟在场的大多数都是朝廷大臣、京城权贵,自然不可能放下身份大声喝彩。而那聚宝斋掌柜的显然也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不慌不忙的说道:“近日聚宝斋新得汉代画卷,弥足珍贵,聚宝斋自知不应藏私,特以此集会向诸位展现这汉画之美。”

汉代画卷在后世鲜有存世者,一来是因为汉代造纸术不过是刚刚改进,所能用的纸张本来就不多,能够拿来做画的更是少之又少,一般也就只有宫廷画师才能奢侈到用纸帛作画;二来也是因为东汉末年以及三国两晋以来,战乱不断,这种画卷不同于青铜器,很难保存,即使是到现在算起来不过三百年,汉代画卷就已经少之又少。

也正是因此,当得知聚宝斋竟然获得了汉代画卷的时候,建康府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也都坐不住了,否则也不会有今天如此热闹的局面。

“掌柜的,这画卷难道聚宝斋以后准备私藏么?”不知道是谁开口问了一句,顿时黑暗之中一片片低语声。虽然还没有看到这汉画,但是所有人都清楚这画卷的珍贵所在,所以对于能够在一睹芳容之后彻底将其占为己有多少都抱有希望。

所以这句话正敲在大多数人的心头。

掌柜的一边吩咐店伙计将筒轴打开,一边朗声说道:“我聚宝斋何德何能,能够私藏此画,自然是当把此画交于最有心护它者,”

听到这句话,李荩忱不由得轻轻一笑,能够把出价最高说成最有心保护它,这掌柜的口舌功夫倒是不错。

而随着掌柜的向后侧出一步,整幅画卷缓缓展开,画的是仕女图,图画上的仕女身姿婀娜、衣着华贵,虽然是微微侧身,但是其美貌根本难以掩饰,这侧身的动作反倒是平添几分神秘和主人公本身的羞涩,让整个画卷显得愈发有灵气。

“好一副《仕女图》!”沈君高忍不住低声赞叹道,“此画惟妙惟肖,仕女华贵之姿、温婉之态,跃然纸上。”

“看来这一次聚宝斋是真的捡到宝贝了。”傅縡也是眼前一亮,一时间注意力都被这《仕女图》吸引去了,“且不论真假,这幅画就算是现在画出来,也足以令人赞叹。”

周围同样是议论声纷纷,不过多数都是赞叹之声,由此可见,这一幅《仕女图》对得起聚宝斋此次如此大的场面。

“敢问聚宝斋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一幅画?”一道声音在黑暗之中响起,紧接着传来很多附和之声。

这样一幅《仕女图》可不是轻轻松松就能得到的,因此很多人都想知道聚宝斋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这样的宝贝。

按理说一个商铺货物的来源也是商业机密,不过聚宝斋掌柜的这一次倒也没有含糊,微笑着一拱手说道:

“这画卷是我聚宝斋派出去的人手从淮南梁郡征集到的,原本这画卷和很多普通的家什放在一起准备一起变卖,正好被路过的我聚宝斋鉴定师和店伙计看到了,一时间惊为天人,便将这幅画请了回来。”

顿了一下,掌柜的故作神秘说道:“至于这幅画为什么会出现在淮南梁郡,诸位请看这里。”

掌柜的手向上一指,在画卷的一角有一方红印,众所周知,这往往代表着画卷的作者或者曾经的收藏者,而这一方印的颜色颇为鲜艳,相比之下画作本身的色彩有些暗淡,显然并不是和画作同一时代,应该是后来收藏者的章。

“在场诸位都是博学多识者,还请站在前面几位上来看看,这章是真是假。”掌柜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而他所指的几个人显然已经摩拳擦掌、迫不及待了。

而到这个时候,李荩忱才发现,沈君高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最前面去了。不过转念一想,以他的身份,只要是识相的肯定都不会和他争抢。

更何况沈君高本身就精通收藏,对于这画卷印章之类的更是有发言权,而且沈君高的为人作风摆在那里,谁都不会相信他会给聚宝斋做托。

一看沈君高也在,前面的几个人都下意识的让开道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对于沈君高他们还是信任的。

“这印章······是弘农杨愔!”沈君高只是看了一眼,便惊呼出来,“这上面写着的‘秦王藏印’这个是杨愔的私印。之前某曾经看到过一副晋朝的山水画,在上面也看到过这个印章。”

周围人群顿时鸦雀无声,一道道火热的目光都落在那画卷上。杨愔是什么人,他们可都清楚。

杨愔出身弘农杨氏,字遵彦,小字秦王,是北魏司空杨津之子。而事实证明他也对得起自己这个颇为霸气的小字。在杨愔年轻的时候,弘农杨氏因为站队问题得罪尔朱荣,导致被灭满门,只有杨愔和三个弟弟妹妹侥幸逃过一劫。

当所有人以为弘农杨氏就此成为过眼云烟的时候,杨愔却以一己之力辅佐高欢称霸,从而使得弘农杨氏从绝地走出,重新成为北地一等一的大世家。

第一百六十四章 杨愔

同时杨愔自己也走到了尚书左仆射的位置上,又是顾命大臣,其当时在北朝的地位要比现在徐陵在南陈的地位还要高上很多,只可惜杨愔忠诚于少帝高殷,结果在计划铲除意图谋反的常山王高演的时候失败被杀,死后追赠司空。

虽然杨愔最后身死,但是他也依旧是北朝曾经有过的数一数二的能臣和贤臣,也是南朝一度的眼中钉、肉中刺,即使是高演也对这个政敌很是尊重,在不得以杀死杨愔之后后悔再三,由此杨愔此人的胸怀、性格、能力等可见一斑。

南北朝横跨三百年,无论是南朝还是北朝,在风云变化和时代更迭之中,都是英雄辈出、枭雄遍地,但是有如杨愔这样以一己之力支撑起一个家族和一个王朝的臣子,却是屈指可数。

至少现在整个南陈,包括徐陵在内,还没有人有自信能够和杨愔相比,哪怕他是对手和敌人,也值得尊敬。

因此此时看到杨愔的印章,包括沈君高在内,所有人都多少有些激动,如果这印章是真的,一来能够说明这幅画的真实性更高——能入杨愔法眼的,是假货的可能性更低,二来由于杨愔虽死,弘农杨氏却还在,所以他本人的藏品后来流传于世的也并不多,此画上加盖杨愔的印章,更是使得这幅画有了超出其本身的价值。

“此印章应当为真,”沈君高沉声说道,“杨遵彦专用于收藏之印章,不用其表字‘遵彦’,而用小字‘秦王’,同时这印章上文字之写法,于‘秦’字一撇一捺两处藏锋收笔,以表示此‘秦王’非真‘秦王’,乃杨愔避嫌之用,笔锋纯熟流畅,唯有习惯于此写法的人才能够轻松写出。”

“沈公博学多识,小老儿佩服。”那聚宝斋掌柜的急忙一拱手。

沈君高微微点头,算是承认了这样的恭维,同时伸手指着画卷说道:“这画卷某也看过了,应当为汉代宫廷画师所留,且有杨遵彦之印章于其上,就算是某看走了眼,杨遵彦也不会看走眼。”

沈君高这几句话相比于之前,掷地有声,算是有了一个定论:“只是敢问聚宝斋,这画卷又是如何流落到梁郡的?杨遵彦为北朝汉人,终身仕于北朝蛮夷,其收藏之画作应当主要都还留在弘农才对······”

掌柜的显然早就已经料到沈君高会有如此一问:“当时他们也好奇于此,方才知道当年虽然北朝蛮夷赦免了杨愔的家人,但是家中妇孺还是害怕北朝蛮夷会翻脸报复,毕竟弘农杨氏有上一次尔朱荣之乱的前车之鉴,所以家中妇孺收拾细软,挑选忠心仆人,准备南渡。”

所有人都怔住了,没有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一段不为人知的事情。

不过想来也对,整个北朝在北齐高氏的统治下基本上就没有出现过正常的皇帝,如果真的要算起来,或许杀害杨愔的高演已经是明君圣主,可惜高演在位一年就撒手人寰。

因此皇帝本身的禽兽以及皇位更迭的混乱和快速,使得杨家人对曾经的罪过的高演和高演篡位的帮凶、其继承者高湛没有一点儿信心,也是在情理之中。

对于杨家人,在当时趁着朝廷放松对他们的警惕和杀心,趁机南下,也应当算是最好的选择。毕竟弘农杨氏经不起第二场灭门之祸,对于一个世家来说,基业没有了,还可以依靠一代代的人来积攒,但是要是连后人都没有了,那就是真的完蛋了。

沈君高皱了皱眉:“算起来杨愔遇害到现在,已经有二十年了吧。”

“是啊,”掌柜的也感慨道,“奈何当时南下正逢战乱,原本人数颇多的队伍也因此走散。那几名想要变卖画作的,正是当年负责在后面运送行李的仆人,他们和走在前面的妇孺失去联系,最后艰难逃出生天,在梁郡落脚,做些小本生意,这些年家道中落,不得不拿出来这画卷以及家中不少家具,想要变卖。”

“原来如此······”沈君高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伸出手去触摸这画卷,毕竟这画卷已经不仅仅是承载着汉代宫廷记忆的画卷,还见证了一个家庭更或者说一个家族的兴衰,也见证了这个时代的悲欢离合。

不过当要触及画卷的时候,沈君高还是停下了,只是叹息了一声:“不知道那些妇孺又去了哪里,杨愔一代能臣,某还真是好奇,其后裔会成长为怎样的人物?”

话刚刚说完,沈君高便自失的摇了摇头。

这乱世之中,几名妇孺在战乱里,甚至都没有仆人保护,身上也没多少金银细软,又能够走到哪里?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北朝对于这几个妇孺并未多加阻拦——她们想要自寻死路,那么当时的皇帝高演何乐而不为呢?

恐怕杨愔就算是真的有孩子被带了出来,也早就没于兵荒马乱之中,二十年来,恐怕已经化为一抔黄土了。

想到这里,沈君高不由得自嘲一笑,什么时候自己都变得如此悲天悯地了?当下里他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这画作上:

“聚宝斋既然说不想私藏这画作,那就是打算转手他人了,不知道多少价钱能够买下?”

掌柜的登时眼前一亮,自己之前费尽心思将来龙去脉解释清楚,可不就是希望眼前这位以及黑暗之中的诸位达官贵人们能够怦然心动么,现在沈君高如此开口,掌柜的却不慌不忙的说道:

“沈公为天下有名文学大家,沈公觉得这画卷应当价值几何?”

眉毛一挑,沈君高没有想到他竟然会有如此一问,斟酌说道:“单单论价值,应当为无价之宝。”

掌柜的喝了一声彩:“好一个无价之宝!正是因为这是无价之宝,聚宝斋也不敢善做主张为其估价,而且观此画,在场怦然心动者肯定不在少数,不若就请诸位心仪此画卷者各自出价,最后价最高者就当为此画卷之主人,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掌柜的话尚未说完,黑暗中就传来一阵阵附和声。

而李荩忱忍不住微微皱眉,哪怕是这些声音不是聚宝斋的“托”发出来的,眼前这样卖东西的形式还是让李荩忱感叹一声,这聚宝斋还是很有头脑的。

第一百六十五章 争夺

且不管这样的形式和后世的拍卖有多少异同之处,对于现在的聚宝斋来说都是颇为不错的选择。

毕竟这幅画不是聚宝斋其余的商品,而今日在场的也不是普通客人,如果此时聚宝斋的楼倒塌,恐怕南陈的朝会都不用开了——朝堂上的大多数人都被埋在聚宝斋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哪怕聚宝斋背后有徐陵,也不得不小心为上,而小心为上的首要目的就是各不得罪,徐陵就算是有通天的本事和手段,也不可能真的和朝堂上所有文武作对。

因此聚宝斋索性连这画卷的价格都不标出了。

正如沈君高所说,既然这幅画是实打实的无价之宝,那么聚宝斋也不好标价格,如果标的高了,最后无人问津,未免有些尴尬;而如果标的低了,很多人都有意向,那么最后花落谁家可就足够聚宝斋头疼的了,尤其是在这些人聚宝斋都不好得罪的情况下。

所以让有意向的人自己叫价,是最好的选择。

这样一来聚宝斋最多只是做个中间过渡和调解的作用,不用担心因为价格的问题而引起哪位朝中重臣对聚宝斋的不满,同时也能够将这一块“烫手山芋”以不错的价格送出去,对于聚宝斋,何乐而不为?

周围的烛火已经依次点亮,现在已经无需营造神秘感,接下来的竞价不需要这种神秘感,就算是没有烛火,钱币的光芒也会将这聚宝斋还有徐家的财库照亮。

“一千贯。”沈君高淡淡说道。沈家也算是建康府的豪门望族,尤其是到了沈君理和沈君高这一代,更是走到了巅峰,随着沈家和东宫的紧密结合,流入东宫的钱财,实际上也是在流入沈家。

因此对于沈家而言,这些钱虽然不少,但是远远没有到伤筋动骨的地步,这也是为什么沈君高会平淡的说出来。

隐约可以听见有人倒吸一口凉气,一千贯,一贯就是一千文,用后世的算法,就是一千两白银。这个价格虽然算不得高,但是开头就是以前管,已经超过了很多人的预料,毕竟他们的底线也就是比这高一些。

经过上一次侯景之乱,很多曾经的大世家都轰然倒塌,南陈的统治基础是在一群新世家身上建立起来的,比如徐陵的徐家,又比如吴明彻的吴家,而新世家意味着发展时间尚且很短,根本没有办法拿出来太多的钱财投资到这么一幅不知道有没有涨幅空间的画卷上。

沈君高这是对这幅画势在必得,根本不打算给别人机会的架势。

一道道目光落在沈君高身上,这位沈家的现任家主、未来的廷尉卿、东宫太子的舅父,无论是哪个身份,都是举足轻重,而加在一起的时候更是令人望而生畏。

沈君高平日里一向是闲云野鹤的模样,对人也是乐呵呵的,但是此时他挺直腰杆站在台上,很多人放才意识到,这位沈公可从来都不是什么心向山林的隐士!

几名想要加价的官员看了看沈君高的身影,终究还是没有出声。他们此时站出来加价,就等于在向沈君高挑衅,他们当然也不傻,不可能真的为了这么一幅画,不但下血本,还要冒着得罪东宫的风险。

而沈君高的目光在一张张脸颊上扫过,对于这一幅刚才莫名触动他心弦的画卷,他势在必得。

“沈公且不要慌张。”一道声音打破了宁静,人群下意识的向两侧分开,露出声音的正主。

沈君高眉头微皱,正是陈伯固开口说的话:“陈侍中有何见教?”

陈伯固此时站出来,虽然在意料之外,倒也在情理之中。毕竟陈伯固今天不只是来站站场子的——在场的大多数官员算起来都可以说是来站站场子,他是需要来给扬州刺史一派立威的。

而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东宫找茬,让东宫吃亏,这样既能够表示扬州刺史这边是不害怕东宫的,也能展现出来他们和东宫对抗的决心。

傅縡和周确脸色都是微微一变,下意识的同时向前一步,沈君高虽然是以沈家家主的身份站出来,但是谁都知道沈君高的背后是东宫,更或者说沈君高本来就是代表的东宫。

因此陈伯固为难沈君高,从一定程度上来讲就是在挑衅东宫。

身为东宫重臣,傅縡和周确自然不能坐视。

“侍中有何见教?”沈君高不卑不亢的一拱手,他对于这来路颇为崎岖坎坷的画卷是势在必得,自然不想陈伯固来节外生枝,所以最好客客气气的将这位送走。

要是想要对抗的话,其余任何时候、任何地点,沈君高都可以奉陪,但是今天晚上最好不要。

陈伯固手中的扇子猛地一收,指了指那幅画卷:“某出一千五百贯。”

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陈伯固虽然是侍中、国子祭酒,也算得上朝中重臣,但是想要积攒下来一千五百贯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此时轻巧的说出来,更说明陈伯固的底线远远不止如此。

当然那些知道陈伯固的背后站着陈叔陵的人倒也不感到奇怪,陈伯固今天分明就是来拆台和立威的,无论他出多少,扬州刺史肯定都会帮着买单。

毕竟接连受挫的扬州刺史,现在实在是需要一个削弱东宫气焰的机会,这机会即使是用一千五百贯来买,也很值得。

李荩忱的目光一直落在陈伯固的身上,陈伯固拆台他是想到了的,只是没有想到陈伯固竟然是用如此粗暴简单的方法拆台。旋即李荩忱隐约感觉到什么,下意识的向徐陵所在的地方看去。

那个今天因为自己儿子的举动而一直脸色微微阴沉的老狐狸,此时此刻看着台上的景象,嘴角边浮现出一抹笑意。

只是在场的人注意力都被半路杀出的陈伯固吸引了,除了李荩忱并没有人注意到。而徐陵似乎察觉到什么,微微侧头,锋锐的目光在人群之中扫过,旋即对上李荩忱的双眼。

徐陵脸上的笑容更盛,不知道是在赞扬李荩忱,还是因为自己的成功而难以掩饰喜悦。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不想做尘埃

轻轻吸了一口凉气,李荩忱并没有回应徐陵,只是喃喃说道:“徐孝穆,火上浇油,这一手你还真是玩的纯熟。”

如果说之前,李荩忱还会并不怎么在意的把这当做一场热闹来看,好奇之心,人皆有之,沈君高也好,陈伯固也罢,对于这画卷感兴趣也在情理之中,最后双方演变成对抗也不是不可能,不过这并不能影响到大局。

毕竟东宫和扬州刺史之间的博弈是一场宏大的棋局,棋局上虽然经常因为一枚棋子的得失而有所改变,但是很显然这一幅《仕女图》的得失远远没有那么强大的效果。

不过现在李荩忱在看到徐陵那一个笑容的时候,就已经认识到,这不仅仅只是一个小小的对抗了,而是徐陵设下的一个圈套,一个料定了沈君高和陈伯固即使是察觉到了什么,也十有八九会走进来的圈套。

本来随着陈顼的打压,整个朝堂已经重新变成一潭死水,但是无论是陈顼还是徐陵,所想要的实际上都不是一潭死水。一潭死水的朝堂意味着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扬州刺史继续在暗中积攒力量。

这对于一直对自己的二儿子陈叔陵有所忌惮、现在更是多有怀疑的陈顼来说,当然不是什么好事。陈叔陵在扬州,天高皇帝远,即使是陈顼派遣和安插了很多眼线,他的一些暗中准备陈顼也是很难知道的,比如上一次瓜洲渡外的刺杀,陈顼也只是来得及知道消息,却已经无力阻拦。

可以说一潭死水下的陈叔陵才是更难对付的陈叔陵,所以陈顼想要做的,就是不断地诱使陈叔陵出手、再打压、再诱使,以此循环往复,随着陈叔陵的暗子逐步浮出水面,陈顼也就能够愈发清楚的摸清楚自己这个儿子布下的脉络。

如果说之前陈顼的打压只是第一步,现在陈顼想要做的就是第二步。而作为整个南陈揣摩陈顼心思最清楚的徐陵,当然会抢先一步帮着陈顼做好这件事。

上一次是陈顼自己做成的,徐陵飞弹没有帮忙,反而因为自己的犹豫受到了陈顼的警告,所以这一次他绝对不允许自己落后。

只能赶在陛下前面,而不能等陛下动了之后才动手。

而事实证明,徐陵布下的这个局效果相当不错。至少现在陈伯固的出现已经让这个画卷所在的展台彻底变成了擂台,无论是从心中对于这画卷的渴求,还是从东宫的声望和面子,沈君高都不会退缩。

另外从周确和傅縡坚定向前迈出的脚步来看,这两个东宫的顶梁柱也不允许沈君高退缩。

在场官宦众多,可以说能够在此处立足的,非富即贵,都是整个建康府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如果沈君高此时退缩,就等于告诉这么多围观的官员,东宫甚至连陈伯固都对付不了,更不要说对付陈叔陵了。

或许这种单纯比拼财力的方式怎么看都有些偏颇,无论是东宫也好、扬州刺史也罢,孰强孰弱,肯定不仅仅通过财力来判断,但是这财力一来也是很重要的一个部分,二来此时此刻出多少钱已经不仅仅是财力的象征,更是魄力和实力的象征。

这对于官员们站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指标。

所以这一场简简单单的竞价,在转瞬之间就已经变的一点儿都不简单,而徐陵这么做,无异于火上浇油。

“鹬蚌相争,谁能得利?”李荩忱轻轻摩挲着下巴,沉声说道。

裴子烈和萧世廉都是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旋即明白李荩忱的意思,只能相视苦笑。现在的东宫和扬州刺史实际上就是鹬蚌相争,李荩忱这个形容虽然不怎么好听,却是事实。

“纵然是鹬蚌相争,我们也得先赢下来这一场。”傅縡眯了眯眼,原本轻轻捻动佛珠串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下来,死死攥紧,青筋暴露。

李荩忱轻轻叹息一声,正如傅縡所说,现在的东宫别无选择,既然已经走上了台,就没有退路。

实在是不想看着台上的情况,李荩忱的目光转而落在那一幅画上。聚宝斋掌柜的话还在他的耳畔回响着。

杨愔的家人么······还真是传奇的经历。

“阿兄,你在想什么?”李怜儿此时低声问道。眼前的场面对于她一个山野之中走出来的女孩,当然甚是宏大,所以李怜儿自从重新点亮烛火,就一直缩在李荩忱的身后,此时方才怯生生的问道。

李荩忱微微皱起的眉头随即松弛下来,微笑着说道:“没有什么,只是看这幅画还颇有些意思。”

“这画······”李怜儿顺着李荩忱的目光看过去,轻轻拽住自家兄长的衣角,喃喃说道,“是啊,和我们一样的漂泊无定、颠沛······”

说到这里,李怜儿想到什么,急忙停住。

阿兄现在为了两个人而拼搏,已经竭尽全力,自己这样说,无疑是在给他更多的压力。

“颠沛流离。”李荩忱沉声说出来。虽然李怜儿收的及时,但他还是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现在虽然有了落脚之处,但是终究还是以客卿、幕僚的身份依附在萧家、依附在东宫。

菟丝子固然可以顽强的向上生长,但是终究没有办法长成大树,而且失去了能够依附的大树,不久就会枯萎。

从另一种角度来讲,现在李荩忱就是这菟丝子,就算不是“颠沛流离”,也依旧没有自己的根基。一旦萧家,或者东宫真的有什么意外,李荩忱甚至没有自保的余地,等待他的只有一起灭亡。

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李怜儿的肩膀,李荩忱的声音很是低沉:“怜儿你放心,某会尽力而为,什么颠沛流离,什么乱世人命如草芥,都会离开我们,远远的离开我们!”

李怜儿还想说什么,不过看到李荩忱的神情,只是郑重的颔首。

这个时候她再多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所能做的只有默默地支持兄长。照顾好兄长的日常,不给兄长惹麻烦,这是李怜儿现在能做的唯一。

而李荩忱的眼睛猛地睁开,闪过一缕精光。

乱世混乱,人如尘埃,随风飘散,但是李荩忱不想做那尘埃!

第一百六十七章 僵局

“两千贯。”沈君高一挥衣袖,“陈侍中真是好魄力,只是这画某是势在必得。”

“哦?”陈伯固饶有兴致的笑了一声,“两千一百贯。”

在他的目光之中,沈君高与其说是对手,倒不如说是猎物,无论沈君高咬着牙叫出来多少价格,陈伯固都是不慌不忙的再加上一百贯,不求压得沈君高死死地,只求让沈君高一脸不爽,却又无计可施。

沈君高眉毛一挑,这种购买东西的方式他虽然之前没有见过,但是不代表他看不清楚。显然这样永远只比你贵一口价的方式,很容易让人手足无措,只能无奈的不断向上加价,最后长期的拉锯之后,出价者很可能气火上头,给出一个自己之后想想都会后悔的价格。

这样跟价者就算是没有真的买下自己想要的东西,也可以让对手大出血一次,从一定程度上来说也没有吃亏。

现在陈伯固显然就是打着这样的算盘,就算是拿不下这画卷,只要能够让东宫下血本,陈伯固也算是有所斩获。

“陈侍中这又是何苦,你我这样拖下去,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甚至不会有结果。”沈君高冷笑着说道,“某不过是对这画卷感兴趣罢了,若是陈侍中单纯是想要让某不快而向上加价,有何意义,这画卷落入侍中手中,便成了一张废纸。”

陈伯固不等沈君高话音落下,便冲着周围一拱手,朗声说道:“某陈伯固虽然比不上沈公学富五车,但是收藏鉴赏之眼力还是有的,若是这画卷能有幸入某手中,某自会‘怜香惜玉’,沈公大可放心,在场诸位亦大可放心!”

“对,陈侍中同样也是满腹经纶,沈公如此说话未免有些偏颇。”站在人群中的陆琼微笑着开口说道。

陆琼这一开口,周围不少人的眼神都变得有些复杂,台上的争执,所有人都已经看出来,这个本不是对一幅画的争执,而是东宫和扬州刺史之间博弈的一部分,而所有人都能看清楚的事,陆琼不可能看不清楚,此时他开口帮助陈伯固,可就是意义非凡。

这代表陆琼已经亮明身份了。

顿时周围想起不少附和声,有诸如陈叔俭和陈叔澄这样明面上扬州刺史的人,也有一些想要趁此机会趋炎附势的。毕竟这样摆在明面上就等着大家选边站的博弈可是少之又少,所以所有人都知道现在正是把握住机会的时候。

当然也有很多反对的声音,只是因为东宫的周确和傅縡两位大人还在含笑围观,所以反对的声音并不多,毕竟东宫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大家也不好一个劲的向前面凑。

更何况陈伯固说的也没错,他虽然比不上沈君高,但是诗词文章也算是小有名气,否则也不可能让他去执掌国子监,所以想要在这方面反驳和贬低他,可不简单。

还真是令人纠结的僵局。

裴子烈和萧世廉的目光紧紧盯着沈君高,身为年轻人,他们也期望沈君高最后能够以合情合理的价格拿下这一幅画卷,既能够如愿以偿,也能够狠狠的打击陈伯固的嚣张气焰。

而李荩忱缓缓向前两步:“两位大人,沈公的底线到底是多少?”

此时台上沈君高已经开始再一次加价,显然他也明白在现在的价格下,陈伯固是不可能屈服的,所以索性继续抬高价格,而陈伯固虽然脸色越来越阴沉,但是追着加价的动作却是一直没有停。

“东宫成立已久,就算是沈家承担不了,东宫也可以帮助沈家分担,”傅縡斟酌说道,“只是······沈公是文人,对这画卷本来就有爱好,又是心高气傲的主儿,谁知道他······”

李荩忱低低叹息一声,而站在前方的周确此时也压低声音说道:“徐孝穆还真是用心良苦,抓住了每一个细节,甚至就连季高老弟的性格都拿捏的清楚,这是一个我们再怎么小心都会掉下去的圈套······”

“周大人也看出来了?”李荩忱眉毛一挑。

周确微微点头:“之前这集会余就觉得蹊跷,这徐孝穆肯定不会平白无故的在这个时候展出一幅颇为珍贵的画卷,不过既然受到了徐孝穆的邀请,自然也得来一趟,没有想到这里面竟然还真的有猫腻。”

“现在沈公固然是被陈伯固死死咬住,陈伯固自己怕也是骑虎难下啊。”傅縡沉声说道,“现在已经是一个难以解开的僵局了,就看沈公和陈伯固谁能撑得住。”

“无论是谁撑得住,谁撑不住,最后的损失肯定都少不了。”李荩忱缓缓说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啊。”

周确此时忍不住苦笑一声:“可惜这渔翁是陛下,就算是陛下得利,我等也无可奈何。”

还不等李荩忱想要开口,沈君高已经掷地有声的报出来了新的价格:“五千贯!”

周围响起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这价格是直接从四千贯跳上来的,说明沈君高是真的要下血本了,更或者说想要逼迫陈伯固亮出自己的底线。

这一次陈伯固也不由得皱了皱眉,神情变得凝重,显然沈君高这陡然的加价也让他有些吃惊,更重要的是沈君高这一次加价也算不上太多,若是陈伯固就此放弃的话,可是很难让沈君高吃亏。

沈君高挑衅的看了陈伯固一眼,而陈伯固哼了一声:“五千五百贯!”

你还来真的啊!沈君高心中暗暗骂了一声,如果他不是一个文人,而是一名将领,此时十有八九已经挽起袖子冲上前去揍人了,深深吸了一口气,沈君高自然也清楚,现在这已经从原本的僵持变成了一场心理素质和意志的比拼。

“六千贯!”沈君高冷笑着说道,毫不犹豫的直接加了五百贯。

价格到了这个高度,五百贯有或无,已经没有太大的区别了。而沈君高说完,脸色也有些狰狞,毕竟相比于一开始的一千贯,现在这六千贯已经高出了六倍,而一切因果,皆是因为眼前这个可恶的家伙!

而陈伯固对沈君高的目光熟视无睹,刚想要继续开口,一道清脆的声音骤然响起:

“一万贯。”

切冰断雪。

第一百六十八章 花落谁家

这三个字落在地上,铿锵有声。

原本就因为沈君高和陈伯固之间激烈的博弈而震惊的人们,此时听到这声音,更是诧异的向四周观望,想看看这声音是从哪里冒出来。毕竟这清脆的声音分明是个女子。

而能够轻易说出一万贯的,又岂是寻常看客?

李荩忱下意识的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是二楼。要知道这天井的二楼都是聚宝斋自己盛放物品的房间,能够占据二楼这俯瞰全场的位置,来者非富即贵。

要知道诸如周确、沈君高以及陈伯固等人,都是站在台下的命,恐怕至少也得是吴明彻那样身份的人,才能够真的在二楼有一席之地。只不过徐陵都尚且在下面站着,就算是吴明彻真的有这个资格,也不会傻乎乎的去坐。

所以二楼那突然传来的声音,其主人的身份自是不言而喻。

而李荩忱皱了皱眉,这声音是女子的声音,不过却并不是他相熟的乐昌公主的声音,和乐昌也算是打过几次交道,她的声音要比这还动听,清脆之中还带着女儿家的温婉,听之如沐甘霖。

“真是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李荩忱忍不住感慨一声。

“什么?”周确以及裴子烈等人都没有听清楚。

李荩忱这个时候也意识到程咬金还没有出生呢,急忙轻轻咳嗽掩饰一下,方才说道:“半路杀出来个搅局的。”

“这搅局的也算是底气十足啊。”周确一边看向二楼声音传来的方向,那里原来半掩的窗户已经被推开,而周确随之眯了眯眼。

就在周围议论声纷纷的时候,一名长相俏丽、作婢女打扮的年轻女子快步走到窗户边:“我家主人出价一万贯,不知道还有别人想要加价么?”

这声音正是刚才开口的声音,显然那个“一万贯”正是出自她之口。这声音说完,议论声也随之平息。

此人不但身在二楼,而且还随身带着婢女,甚至已经不仅仅是皇亲国戚的身份了。在场的皇亲国戚也不是没有,陈伯固也好,陈叔俭和陈叔澄也罢,实际上都是不折不扣的皇亲国戚,可是他们三个谁都没有这样的排场。

“来者不善。”傅縡死死捏紧一颗佛珠,眉头紧皱。

对方并没有自己露面,而是让婢女出面,一来有可能是想要隐藏身份,二来也有不把东宫而或者扬州刺史放在眼中的架势,算起来也就只有陈顼的人才会这么做,更或者是陈顼本人白鱼龙服,亲临这聚宝斋。

当然后一种可能性不大,陈顼在位多年,还真是从来没有白鱼龙服出宫过,对于本来就仇家不少,而且有生性多疑的陈顼,这种吸引仇家的事情还是能少则少、能无则无。

“非也,来者善。”李荩忱微微眯眼,沉声说道。

傅縡和周确都怔了一下,对视一眼,隐约明白李荩忱的意思。

“出手就是一万贯,就算是沈公和陈伯固,面对这样的价格也得掂量掂量,更何况对方的身份难以琢磨,自然不能直接加价,那分明就是在和对方叫板,是自找不快。”李荩忱沉声说道。

沈君高和陈伯固就算是在气头上,也不会连这点儿现实都看不清楚,若是他们两个执意要继续加价,不知道还会招惹出来什么。

而傅縡也点了点头:“此人此时出手,也算是帮助我们破开了这个僵局,最后这画卷虽然没有落入沈公手中,却也没有被陈伯固所得,更重要的是,陈伯固抢夺画卷的本意,就是想要借着画卷来表明自己和东宫对阵的决心以及靠山的强大,是来出风头的,然而现在这风头怕是轮不到他来出了。”

对于东宫,这样的结果算不上最好,但是也是现在能接受结果之中最好的了。而陈伯固什么都没有收到,显然算是吃亏了。此人出手,且不论是出于什么目的,终究还算是拉了东宫一把。

“到底是什么人,如此故作玄虚。”裴子烈的手指在剑柄上轻轻敲动,虽然知道对方应该并无恶意,此时出手也算是相助东宫一臂之力、但是裴子烈对于这样遮遮掩掩的人并不抱好感。

谁知道对方到底想要干什么,说不定东宫也只是被利用罢了。

“这应该不是陛下的意思,”李荩忱的声音很低,毕竟议论皇帝也不是什么小罪过。

对于陈顼,恐怕恨不得东宫陈叔宝和扬州刺史陈叔陵斗一个你死我活,只有这两个儿子不遗余力的和对方纠缠,陈顼才能对自己坐着的龙椅放心。

这种居中调和的事情,陈顼不可能做。

周确和傅縡想要开口反驳,却终究还是收住了话。

而在台上,沈君高冲着二楼那名露出半边身子的婢女一拱手,潇洒一笑,转身向台下走去,再也不看身后那幅之前让自己颇为牵挂的画卷一眼。

倒是陈伯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自己好不容易引着沈君高进入的僵局,现在就这么化解了,陈伯固当然不会傻到和这个不明身份的贵人相争执,就算是今天真的没有办法立威或者打击一下东宫,他也不得不放弃了。

当下里陈伯固也是一拱手,只不过相比于沈君高的洒脱,他的脚步慢了几分,对于今天多少有些不甘。

“到底是什么人?”沈君高甫一下台,便迫不及待的问道。

周确思忖片刻,有些不太确定的说道:“难道是······”

“除了乐昌殿下,恐怕也没有人能够做出这种事了。”李荩忱在一旁长叹一声。

“乐昌······倒是符合乐昌一向的性子为人,只是乐昌这么做,怕是陛下会不同意啊。”沈君高眉头微皱。

李荩忱一摊手:“殿下也是冰雪聪明的女子,怎么做肯定有分寸的,当务之急是这陈伯固,到底会怎么找麻烦?”

顿了一下,李荩忱苦笑着说道:“这一潭死水没有活起来,还会不会继续暗流涌动?”

“今天算是了结了,但是这一场博弈,才刚刚开始。”沈君高轻声说道,陈伯固的斗志昂扬,多少也让他感受到了压力。

而李荩忱下意识的重新将目光投向二楼,在那里是不是真的端坐着那个如梦如幻、竟在印象中变得有些不真实的女子?

第一百六十九章 各怀心思

看着那名一步步走下楼的婢女,徐陵的脸色微微变了变,目光还击转移到二楼那打开的窗户处,眉头紧皱,不过还是冲着看向自己的掌柜的微微颔首。

掌柜的得到徐陵准许,急忙上前小心翼翼的捧起来那幅画卷放入托盘之中,交到婢女的手中。

“我家主人说了,一万贯已经着人去取,日出之前定然会送到聚宝斋。”婢女并没有着急接过来托盘,而是先躬身行礼说道,这等于是告诉对方,自家不会违约,也不会口出狂言。

接着婢女还小心的接过来托盘转身向楼上走去。

而围观的人群也发出低低的赞叹声,这婢女如此有教养,其主人肯定也不是等闲之辈。

徐陵的目光一直追着那婢女直到她的身影消失,方才低声说道:“殿下你如此所为,怕不是陛下心中所想啊。”

与此同时,陈伯固脸色铁青的走到台下,陆琼、徐俭以及陈叔俭兄弟等人急忙拥上来。陆琼眯了眯眼,看着那名离去的婢女:“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在此时插手。”

“不知道,不过肯定和某那个好叔叔有关。”陈伯固死死咬着牙,“以他一向猜忌的性子,定然不会亲临,但是派遣一个得力之人前来,倒也在情理之中······”

“那肯定是乐昌。”陈叔俭哼了一声说道,对于这个害的他们兄弟二人颇为狼狈,甚至现在不得不沦为双面间谍的妹妹,他不只是没有好感,甚至恨之入骨,“父皇身边宠爱信任之人,不外乎乐昌和宁远这两个臭丫头,而宁远还小,肯定是乐昌代表他前来。”

陆琼脸色也是阴沉下来,转而看向徐俭:“徐兄,这聚宝斋是你家的地盘,难道你也不知道二楼的人是谁么?”

“家父这些日对于我可是百般提防,今日也是我私自前来,好在此处人多,家父未曾来得及责罚。”徐俭苦笑着说道,“所以这聚宝斋二楼到底是谁,是不是还有他人,我也不甚清楚。”

陈伯固一摆手:“刚才叔俭兄弟说的很有道理,陛下不会亲临,但是也不代表不会置之不理,让乐昌妹妹前来,在情理之中。更何况也就只有乐昌妹妹特殊的身份,才能让孝穆公破例开放二楼吧。”

徐俭等人都是微微颔首,而陆琼奇怪的说道:“不过话说回来,对于陛下,看着东宫和我们斗的你死我活不应该才对么,为什么会派乐昌殿下来此处出面阻止?”

陈伯固眉毛一挑:“陆兄的意思是······”

“乐昌殿下的所作所为,怕不是陛下所思所想啊。”陆琼轻声说道,“不过乐昌殿下和陛下之间如何,不是我等凡人能够插手,甚至根本无法得知的,现在所能做的,就是静观其变。”

陈伯固点了点头,今天他想要借着这个机会扬名立威,但是谁曾想到被这第三人夺走了所有的风头。这说明现在还不是能够继续走下一步的时候,今天已经说明,现在扬州刺史除了最大的敌人——东宫之外,还有很多变数和未知数。

在这些变数尚未浮出水面或者尚未选择站队之前,扬州刺史和东宫之间的任何角斗,都有可能被打断或者走向难以掌控的方向。

“现在且不慌,我们尽可以静观其变。”陈伯固沉声说道,“现在陛下估计已经坐不住了,既然陛下着急,那我们反倒是不用着急了,倒要看看陛下能够玩出什么花样。”

陆琼和徐俭等人对视一眼,都是微微颔首。此次陈顼既然出手阻止他们,倒不如看看陈顼的后手是什么。

“陈伯固又在算计什么?”看着窃窃私语的陈伯固等人,萧世廉忍不住皱眉说道,对于陈伯固,萧世廉现在自然是没有一点儿好感,“陆琼等人似乎在议论。”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管他们在商量什么,”沈君高哼了一声,“今日受挫,他们肯定是在谋划下一次发难,咱们只要提高警惕,不露出破绽,这些家伙就算是再有能耐,又能如何?”

扬州刺史想要的是太子的位置,这就意味着如果双方一直保持一潭死水的情况,那么可很难将太子取而代之,所以至始至终东宫都是处于集结力量防守,而陈伯固或明或暗的在主导进攻。

“估计他们会消停一段时间了,”李荩忱沉声说道,“这一次无论那二楼的人是谁,陈伯固都知道有人在阻止自己,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这就是难以捉摸的变数,此次还是小事,若是以后在某一次大事上还有人突兀的冒出来,那可就不只是今天这样草草收场那么简单了,所以在这变数尚未明了之前,陈伯固不会轻举妄动。”

“变数,到底是谁?”裴子烈轻声问道。

周确此时也明白了李荩忱的意思,声音压低:“无论是陛下也好,乐昌殿下也罢,都可以算得上这变数。”

“变数,变局之数也。”李荩忱紧皱眉头喃喃说道,“想要尽最大可能减少变数带来的可能,最简单的方法恐怕就是化变数为自己人。”

“为自己人······”傅縡的手轻轻捻着佛珠,“可是现在这变数······”

按照李荩忱之前所说,这变数应该是陛下和乐昌殿下,陛下的态度实际上将会最终决定皇位的归属,而偏偏现在陛下到底是什么心思,恐怕就连徐陵这个老狐狸都揣摩不清楚,更不要说别人了。

无论是太子殿下也好、扬州刺史也罢,对于自己这个老爹的理解程度,恐怕还比不上臣子,也就更不必说了。

至于乐昌,这应该是现在唯一能够影响到陛下决策和态度的人——其实还有一个宁远公主,不过考虑到宁远公主的年龄,也就可以排除在外了。

想要将这两个变数化为自己人······若是东宫有这个本事,根本就没有必要和扬州刺史一争高下了。

“陛下当然是不可能的,但是不代表乐昌殿下不可能。”李荩忱低声说道,目光不知不觉的看向二楼重新掩上的窗口,“大士兄、伯清兄,你们还记不得陈叔俭和陈叔澄兄弟二人是如何评价乐昌殿下的?”

第一百七十章 变天(上)

听到李荩忱如此一问,萧世廉和裴子烈都怔了一下,旋即裴子烈沉声说道:

“似乎在陈氏兄弟眼中,他们在石头山上的事情也好,后来在箍桶巷的遭遇也罢,都是乐昌殿下陷害的,尽是因为乐昌殿下在陛下面前夸大其词和诽谤······”

“那两人确实对乐昌殿下出言不逊。”萧世廉也是露出恍然神情。

“如此说来他们怕是冤枉了乐昌殿下,世忠你的意思是?”沈君高一边向外走去,一边轻轻摩挲着下巴。

李荩忱眉毛一挑:“既然已经冤枉了,何不引导着他们继续将乐昌殿下看作陷害和诋毁他们的人?这样一来就算是乐昌殿下本意不想,也不得不站到东宫这边来。”

沈君高脸上露出一抹不忍的神色,乐昌算得上他最为熟悉的公主殿下了,这个女孩虽然聪慧,但是向来善良,如果按照李荩忱的做法,虽然还算不上将她往火坑中推,也有强人所难的感觉。

不过无论是沈君高也好,还是傅縡和周确等人,都知道李荩忱提出的实际上是最好的选择,毕竟东宫至少在这两个变数当中掌控其一,才有可能稳住局势,哪怕是没有办法彻底消灭扬州刺史的势力,只要能够支撑到陈叔宝登基,实际上东宫就胜利了。

更何况东宫和扬州刺史现在也算是多次交手,一直都是东宫处于防守的姿态,几次对扬州刺史的打压实际上都应该说是陈顼做出的,而不是东宫做出的。

世界上再强大的防线都有被攻破的一天,如果东宫再这样下去,难免会有把柄和破绽露出来,从而给对方以可乘之机,更或者会因为缺少进取之心而最终反而被陈顼抛弃。

所以现在东宫需要反击和进攻,今天陈伯固铩羽而归的背影无疑在高告诉沈君高等人,只有先保证这些可能出现的变数不会扰乱整个大局,才能够动手,否则谁都不知道最后会不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走吧,咱们先回去,这件事等到明天······”沈君高斟酌说道,“那陈叔俭和陈叔澄兄弟不是说要站到东宫这边么,这一次也可以算是给他们一个机会。”

李荩忱点了点头,下意识的重新看向二楼窗户处,虽然他很清楚那窗户后面早就已经空无一人,但还是忍不住内心的驱使。

他不知道自己对于那个曾经帮助过自己、留下过曼妙剪影的女孩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或许是喜欢,或许只是仰慕。

正如《爱莲说》中所言,这如莲一般的女子,出淤泥而不染、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不过现在李荩忱不管自己心中对她有没有其余的心思,都要坚决的将乐昌拉下水,对于东宫来说,这个变数必须要掌握在手中。甚至在沈君高等人心中,能够直接或者间接影响陈顼的乐昌公主,甚至要比陈叔宝还重要。

毕竟整个东宫和扬州刺史那边截然不同,真正在前线挽袖子的是沈君高他们,而陈叔宝在整个对决之中似乎都是闲人一个,到现在也依旧是和往常一样由孔范等人陪着吟诗作赋、游山玩水,这建康府中不断涌动的暗流似乎和他没有多少关系。

当然对于沈君高等人来说,这样的陈叔宝虽然比不上陈叔陵,但是也不算太坏,总比什么都不懂还要瞎指挥的主子来得好。陈叔宝对于他们是一百个放心——对于别人可能也是——这也给了他们很大的余地,无论是东宫的人手还是资源,都可以随意调动。

这样沈君高、周确等自然是何乐而不为。

事实也证明,即使是没有陈叔宝,沈君高他们依旧可以将东宫打理的井井有条,并且和扬州刺史分庭抗礼、毫不落下风。

而现在若是能够再多一个乐昌,就代表东宫彻彻底底的占据上风。

“阿兄,我们走吧!”李怜儿扯了扯李荩忱的衣袖,显然这聚宝斋之中的场面和气氛都让她不想多待,更何况已经出来一天了,李怜儿也有些疲惫。

李荩忱“啊”了一声,这才发现自己走神了,急忙郑重颔首。

不过乐昌的身影却像是烟云盘旋环绕在他的心头,挥之不散。

而与此同时的,还有今天晚上那杨愔收藏过的《仕女图》,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李荩忱的眼前总是若有若无的浮现这幅图,他隐隐约约感觉到,这幅图自己还会再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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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仕女图》在烛光下缓缓展开,昏黄的灯光照耀着这已经历经数百年风雨坎坷的画卷,上面的仕女一如之前栩栩如生,而画卷上那杨愔的印章更是笼罩在烛火之中,分外醒目。

有些人,虽然还活着,但是已经死了;而有些人虽然已经死了,却还以另外一种方式活着,或许杨愔就属于后一种,即使是二十年后,这个时代依旧还记着他。

纤纤手指轻轻放在画卷上,缓缓滑过,片刻之后又恋恋不舍的拿起来。乐昌坐在桌案前,端详着这一幅画卷。

在聚宝斋或许是因为自己一时激动,又或许是因为实在是不想看着东宫和扬州刺史两边为了这一幅画卷就大打出手,乐昌还是下定决心将这画卷买了回来。

一万贯对于一些世家豪门来说都不是小价钱,但是毕竟乐昌身后可不是世家,而是皇家,一万贯还算不上什么,一向宠着女儿的陈顼对此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因此真正让乐昌担心的,并不是钱财问题——说句实在话,就算是她真的想要赖账,徐陵也不会傻乎乎的来要钱,甚至有可能就此做一个顺水人情,在这上面徐陵这个老狐狸拿捏得很清楚——而是这画卷背后暗藏着的勾心斗角。

徐陵设下的圈套、陈伯固的全力以赴、沈君高的寸步不让······各式各样的人代表着不同的势力和利益,在那摇曳的灯火中斗智斗勇。今日因为有自己,而明日呢,后日呢?

看着《仕女图》,乐昌愈发觉得自己应该和父皇聊一聊,现在父皇到底在想什么,难道真的想看着两个兄长斗得两败俱伤?

就当乐昌思绪万千的时候,“轰隆”一声惊雷从窗外炸响!

乐昌公主微微颤抖一下,霍然坐直,下意识的向窗外看去。

哗哗的雨倾城而来,天空中的明月已经消散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耀眼的电光。

变天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变天(下)

电光在天空中闪耀,狂风带着丝丝凉意扑面而来,原本屋子中的烛火在风中挣扎摇曳,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殿下,可要关上窗户?”那名在聚宝斋之中曾经开口打破僵局的婢女快步走过来,担忧的看着外面突变的天空。

乐昌公主缓缓站起来,正想要点头,突然间想起来什么,不顾交加的风雨,径直走到窗户旁边,向着窗户外的黑暗看去,御书房的方向依旧有灯光,在雷电耀眼的光芒下虽然微弱,却还在顽强的照耀周围黑暗。

几名婢女已经手忙脚乱的拿着披风和外衣进来,害怕随着风涌进来的雨水将乐昌单薄的衣衫打湿。

“关上窗户。”乐昌沉声说道,“走,我们去御书房!”

“殿下,这时候?”几名婢女脸色都是变了变。外面这突如其来的风雨估计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下来了,从乐昌的寝宫到御书房虽然道路不远、中间还有风雨长廊相连接,但是看着雷霆风雨的架势,无论是油纸伞也好、风雨长廊也罢,估计都起不到作用。

乐昌一边小心翼翼的亲自将那《仕女图》收起来,一边郑重的说道:“没错,就是现在,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婢女们不敢多犹豫,殿下虽然对人一向温和可亲,但是这也只是在不忤逆她的情况下,如果一味地反对殿下所坚持的,难免会引来殿下的火气。

尤其是现在,怎么看殿下心情都不好。

窗户缓缓关上,而乐昌只是静静的看着窗户留下的最后缝隙,那缝隙之中正是灯火摇晃的御书房所在,喃喃说道:

“父皇,这样的兄弟阋墙、两败俱伤,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天都已经变了,你的心还是那样坚硬如铁石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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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细密密的雨笼罩着街道,原本灯火通明的秦淮两岸也逐渐安静下来,沉寂在这潇潇雨声中。

大多数的街巷已经被黑暗所吞没,也就只有权贵豪门云集的乌衣巷到夫子庙一带,尚且有星星点点的灯火。

“嗒嗒”的马蹄声踏碎风雨,在街边两侧府邸的灯笼光芒中向前奔驰,忽明忽暗的光芒勉强指引着道路和方向。马蹄踏在青石板街道上,迸溅起水花。

灯笼在风中高低起伏飘荡,而萧摩诃府邸的大门已经打开,几名家丁撑着伞、打着灯笼着急的张望,看到一辆马车从黑暗之中冲出来,停在家门口,方才轻轻松了一口气,纷纷迎上去。

“小心点儿。”李荩忱一把掀开车帘,冒着雨跳下马车,伸出手拽李怜儿下来,一对兄妹颇有些狼狈的跑到不远处屋檐下。

“头儿,您慢点儿!”李平这个李荩忱的亲兵手里撑着油纸伞,快步跟上来,李荩忱和李怜儿跑得太快,他都没有来得及反应,此时面带羞愧神色微微低头,不敢看李荩忱半边已经湿透的衣服。

刚才李荩忱伸出衣袖帮李怜儿挡住风雨,自然而然这边衣袖承受了大多数的风雨,不湿是不可能的。

李怜儿急忙拽住李荩忱的手腕:“阿兄,快快进屋,你衣服都湿了”

“无碍。”李荩忱看上去还有些心事,只是随口应了一声。

“无碍个什么,快走快走!”萧世廉和裴子烈从后面快步冲入房檐下,等候的仆人急忙迎上来,有拿着干衣服的,有举起灯笼的,一时间大门口一片手忙脚乱。

跺了跺脚,萧世廉一挥衣袖:“快快,回去再换衣服!世忠老弟,怜儿姑娘,失陪了!”

裴子烈苦笑着摇了摇头,对于沙场征战已久的他来说,这点儿小雨还算不得什么。

“轰隆!”一声惊雷在天空之中炸开,闪电将整个建康府都照亮。

李荩忱霍然回头,看着雷鸣滚滚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

变天了!

而马蹄声从远处黑暗之中响起,萧世廉和裴子烈等人眉头微皱,都心生警惕,这个时候在街巷之中策马狂奔,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而李荩忱伸手将李怜儿护在身后,微微皱眉看向黑暗。

马蹄踏碎风雨,轰隆隆的雷声和耀眼的电光笼罩下,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几名骑士一直冲到萧摩诃府邸大门口。

裴子烈的手不知不觉已经搭在剑柄上,而其余萧家仆人也都是警惕看着来人,这些仆人之中有不少都是追随萧摩诃征战沙场的亲卫,因为年老或者受伤之后不得不从沙场上退下来,方才到萧家做了仆役,哪怕是岁月消磨,这刻入骨子当中的杀人本事都还是在的。

当先一名骑士狠狠一拽马缰,战马人立而起,雨水顺着他的斗笠哗哗流淌到蓑衣和马背上,而骑士毫不在意的伸手一扯斗笠,将斗笠直接扔给门口一名严阵以待的萧家仆人,那仆人下意识的伸手接住。

而虽然隔着风雨,萧世廉也看清楚来人是谁,不由得惊喜的喊道:“阿爹,你怎么回来了?”

萧摩诃翻下马背,径直走入大门,他的脸色凝重,握住佩剑剑柄的手一直在有些紧张和着急的微微跳动,此时听到萧世廉的话,沉声说道:“人都在啊,走,回去说!”

李荩忱和裴子烈惊讶的对视一眼,而萧家仆人都松了一口气,敢情是老爷回来了,倒是虚惊一场。

“萧将军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回来?”裴子烈眉毛一挑。

要知道萧摩诃这几天一直在城外军营,训练新兵、调集辎重、筹备粮草等等诸多事宜颇为繁重,虽然每一项都不需要他亲力亲为,但是也需要他的居中调度指挥,所以萧摩诃干脆就住在军营,建康府中的家也是好几天没有回来了。

这也是为什么近来东宫和扬州刺史之间的斗争中,甚至就连徐陵这等人物都已经被卷了进来,却看不到萧摩诃的身影。

而现在萧摩诃不惜冒着大雨从军营回来,说明肯定有大事发生了。

李荩忱一摊手,萧摩诃既然说要进去说,现在他们在这里胡思乱想也没有什么用,倒不如赶快跟上萧摩诃的步伐。

转身冲着李怜儿打了一个手势,让妹妹自己先回去休息,李荩忱径直一扯裴子烈和萧世廉,两人此时也回过神来,追上萧摩诃。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毫无疑问,要变天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盛怒

御书房之中烛火摇曳,在这后宫之中大多数的宫殿都已经陷入黑暗的风雨夜里,御书房的灯火尽最大可能驱散着周围无声无息的黑暗和丝丝缕缕、沁人肌骨的寒意。

清脆而单调的脚步声在御书房外响起,紧闭的房门缓缓推开,乐昌公主一挥手让婢女留下,自己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举步进入灯火尚且明亮的御书房。

一如既往,御书房之中的宦官早就让对宦官并无什么好感的陈顼屏退,只有几个伺候的婢女畏畏缩缩的站在帘幕一侧,低着头大气不敢出一口。以陛下的脾气,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让她们倒霉。

而陈顼正坐在龙椅上,手中捧着一本奏章,眉头紧锁,此时听到脚步声,随手将奏章往桌子上一拍:“朕不是说了么,让你们不要走来走去!都没有带耳朵么?!”

话音未落,陈顼才发现走进来的是乐昌,脸上愤怒的神情方才有些收敛,沉声问道:“乐儿,时候不早了,外面又是风雨交加,你此时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乐昌躬身行礼:“女儿前来,是向父皇请罪的。女儿未经父皇应允,私自以万贯之价买下聚宝斋今日展出之《仕女图》,还请父皇恕罪。”

陈顼原本拿向下一本奏章的手缓缓收住,面色愈发阴冷:“这件事朕已经听说了,本来朕只道是你不懂事顽劣,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不过听你所言,似乎乐昌你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真正错在哪里。”

陈顼对于乐昌、宁远这几个女儿素来宠爱,就算是平日里在气头上,也会温言相向,此时语气之冰冷,已经超出乐昌的预料,乐昌向后缩了缩,不知道自家父皇为什么会如此生气。

伸手敲了敲桌子,陈顼冷声说道:“乐昌你做的最大的错事,不是花了多少钱买回来那一幅《仕女图》,只要你喜欢,别说万贯,就算是五万贯、十万贯,父皇都不会说一个不字,皇室虽然也不是富得流油,但是这点儿钱还是能拿得出来的。你错就错在是从沈君高和陈伯固的手下买回来的这幅画!”

乐昌打了一个寒颤,聚宝斋的情况显然现在陈顼都已经了如指掌,也不知道是有人早早的就给陈顼通风报信,还是陈顼本来在聚宝斋就安排了眼线。现在乐昌并没有心思去思考这个问题,因为陈顼所说的每一个字,都犹如雷霆在她的心头炸响。

果然······父皇是想看着东宫和扬州刺史斗得两败俱伤。

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乐昌霍然抬起头,迎着陈顼锋锐的目光:“父皇,女儿愚钝,不明白为什么父皇非得要唆使长兄和二哥自相残杀,就算是他们真的有做出什么对不起父皇的事情,终究也是父皇的骨血······这样斗下去,现在还是沈公和陈侍中之间的斗争,或许过不了都就是长兄和二哥之间的斗争了!”

顿了一下,乐昌不等陈顼开口,接着说道:“女儿敢问父皇,这样的骨肉残杀、兄弟阋墙,本来就是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父皇为何不但不阻止,反而还在放纵孝穆公设下今日之圈套?!”

“放肆!”陈顼一拍桌子,声音已经变得有些结巴,伸手指着乐昌,“乐昌,你······你是在批评指责父皇了?!”

乐昌急忙后退一步,躬身说道:“女儿不敢,女儿只是说了心中所思所想罢了。”

“乐昌啊乐昌,你心地善良不假,但是现在心地善良,就是糊涂!”陈顼哼了一声,“在你看来,这是你长兄和二哥,是陈叔宝和陈叔陵之间的斗争,可是你并没有想过,他们除了是你兄长,还有另外的身份,另外让他们更为之痴狂的身份!”

乐昌诧异的看着陈顼,而陈顼的手转而指了指自己身后的龙椅:“他们还是大陈的太子和扬州刺史,是皇子,是有身份和有能力争夺这龙椅的人!”

陈顼的话掷地有声,而乐昌脸色变了变,自家父皇这句话可以说是毫无遮拦了,现在东宫和扬州刺史打的如火如荼,双方在这建康府中勾心斗角,到头来所为的可不就是这一张龙椅么。

这是权力的象征,是整个大陈至高无上的位置,为了能够坐到这个位置上,骨肉亲情又算得了什么?

“乐儿,你······太善良了。”陈顼的脸色虽然依旧阴沉,但是声音总算是缓和下来,对于自己从小宠到大的女儿,他终究还是不可能一直绷着脸。

在这一刻,陈顼多少也有些懊悔,或许这么多年来自己还是太宠爱乐昌了,虽然乐昌并没有因为这种宠爱、更甚至已经可以说是溺爱而变成诸如南朝宋等朝代的公主,将自己变成放浪形骸又或者其余难以理解的模样——最著名的例子就是南朝宋的山阴公主刘楚玉——但是也造成她的性格温柔,尤其是面对这帝王之位的争斗,自然也无法理解。

乐昌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径直向前一步:“父皇,长兄和二哥本来就已经斗的你死我活了,父皇又何必······何必更添一把火?”

不等陈顼回答,乐昌双腿一弯,径直跪倒在地上:“父皇,女儿斗胆,恳请你且罢手吧!”

“乐昌!”陈顼的脸已经涨得通红,这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之中挤出来的,显然陈顼已经到了气头上,“你······你还是要说朕做得不对么,朕的所思所想、所为的是什么,难道你不清楚?!”

乐昌直视着陈顼的目光,义正言辞的说道:“父皇所做,女儿一清二楚,只是女儿坚持认为,父皇所作所为不过是让······”

“住口!”陈顼又是重重拍了一下桌子,伸手指着乐昌说道,“你滚,给朕滚!朕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不知好歹的女儿!”

“如果父皇所谓的不知好歹,是为了让东宫和扬州之间不再自相残杀,是为了整个大陈不再内耗,那女儿便是不知好歹!”乐昌朝着陈顼的方向拜倒。

可惜须发尽张的陈顼此时显然已经听不进去乐昌所说,伸手直指着大门:“你给朕出去,自己去清醒清醒,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什么时候来见朕!”

第一百七十三章 风雨如晦

乐昌公主缓缓抬起头,不知什么时候她的双眸之中已经有晶莹闪动,梨花带雨,令人怜惜。不过乐昌坚持着缓缓站起来,直接用衣袖抹了抹眼角,转身径直向着门口走去。

这一次,她头也不回。

“开门,给她开门,以后没有朕的准许,她······不,所有人,都不准随意进入御书房!”陈顼不耐烦的声音从乐昌身后炸响,旋即可以听见花盆瓷器碎裂的声音,显然陈顼又到了气头上,而且这一次并没有因为乐昌的在场而有所收敛。

等候在御书房门口的婢女不敢多言,甚至一点儿动静都不敢发出,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打开门,旋即躬身退下。

丝丝冷雨伴着风吹卷进来,扑打在乐昌的衣袖上、秀发上以及脸颊上,不过乐昌对于这冷意无动于衷,整个人摇摇晃晃的迈过门槛,几名跟着她过来的婢女急忙迎上来。

“轰隆!”一声闷雷在天空中炸响。

耀眼的电光刺破黑暗,无数的闪电顺着乌云的缝隙不断地扩张,蜿蜒如火蛇。

电光照耀在乐昌的俏脸上,让毫无表情的脸颊变得忽明忽暗。

“我们······回去。”乐昌轻轻摆了摆手,看也不看身后御书房中摇曳的烛火。

而敞开的大门此时也被宫女缓缓合上。

“殿下。”一名婢女有些担心的看着乐昌,相比于刚才,乐昌的俏脸不但阴沉,而且更多几分疲惫、愤怒和无奈,而刚才陛下的吼声她们也都听到了,要说不担心那是不可能的

“没事。”乐昌低声说道,直到此时她似乎才鼓起勇气缓缓回头,不过所看到的就只有紧闭的御书房。

这一刻,乐昌觉得这个自己从小就万分熟悉的御书房,还有御书房中那个兢兢业业批改奏章的父皇,都变得那么疏远和陌生。

明明是触手可及,却仿佛隔着天涯。

而乐昌并不知道,此时御书房中,陈顼似乎被抽调了最后一丝力气,缓缓坐倒在那不知多少人眼热的龙椅上,他脸上的皱纹刹那间看上去更深了几分,整个人显得愈发苍老和病态。

闭上眼睛,陈顼缓缓拿过来下一本奏章,却并没有着急打开,而是喃喃说道:

“乐儿,你的心思爹爹明白,陈叔宝和陈叔陵是你的兄长不假,是朕的儿子也不假,但是他们更主要的还是太子和扬州刺史,当然······还有一句话爹爹应该告诉你,相比于一个父亲,爹爹更重要的,还是大陈的皇帝·······”

话音在御书房中缓缓回荡着,只不过那一闪看上去并不是很厚的门挡住了外面的风雨,也挡住了陈顼这一段话。

而陈顼霍然睁开眼睛,微微颤抖着打开手中的奏章,轻声说道:“乐儿,愿你来世莫生帝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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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如晦,议事堂中烛火摇曳。

萧摩诃伸手从衣袖中掏出来一份军报:“这是八百里加急从淮北送过来的消息,宇文邕正在调集全国兵马,准备北上讨伐突厥,在其调动的军队当中,主要都是北周之前讨伐北齐的军队,另外还有淮北的小部分驻军以及襄阳一带的绝大多数兵马。”

李荩忱三人还没有来得及坐下,听到这个消息,脸色都是微微一变,萧世廉兴奋的看向李荩忱:“世忠,没有想到还真被你料中了!”

“这宇文邕年轻气盛,肯定见不得突厥人在自己面前如此嚣张,所以举兵北上也在情理之中。”李荩忱不慌不忙的说道,“现在不管北周蛮夷到底能和突厥打成什么样子,这个好机会咱们说什么都不能放过。”

萧摩诃点了点头,一边将军报递给李荩忱几人,一边沉声说道:“这军报某已经看过,此次调集北上的都是原来就属于北周的兵马,留下来防守各处防线的则是收编的北齐兵马,在淮北的守将还是‘老熟人’王轨。”

“老熟人”这三个字萧摩诃咬得死死的,对于王轨这个对手,萧摩诃显然到现在依旧记忆犹新,上一次在吕梁,南陈数十年积攒的本钱险些就葬送在王轨手中,这“恩情”萧摩诃可忘不了。

“王轨在淮北,说明北周蛮夷对于淮北还是不会掉以轻心,”裴子烈轻轻摩挲着下巴,一到军情面前,他就会变得比平素还要冷静,甚至可以说冷漠,“那就算是抽调了襄阳一带守军,也会留下来一个足够分量的大将驻守······”

“尉迟迥。”萧摩诃沉声说道,“以尉迟迥替换杨坚,而杨坚和韦孝宽将会作为大军的左右副帅,追随宇文邕北上。”

“看来对于杨坚这个亲家,宇文邕并不怎么放心啊。”李荩忱轻笑一声说道。杨坚的女儿是宇文邕太子宇文赟的正妻,杨坚和宇文邕是不折不扣的亲家。

不过此时宇文邕御驾亲征,刻意以尉迟迥替换杨坚,与其说是赏识杨坚的能力,倒不如说是对自己这个一向心怀鬼胎的亲家并不怎么信任。

众所周知,所谓的御驾亲征,皇帝陛下是主帅,而其余就算是再怎么战功赫赫的将领,也都只有给皇帝陛下打下手的选择,无论是调兵遣将还是执行其余命令,都要受制于陛下,而等到战争结束,功劳首先是陛下的,如果不幸打败了,肯定背锅的都是左右随驾将领。

所以对于皇帝,御驾亲征是很威风,但是对于朝中随驾文武,这可就不是一件轻松愉快的活计了,这也是为什么历史上大多数皇帝御驾亲征,都会遭到满朝文武的反对。皇帝本身亲临一线很危险是一个方面,他们对自己心有担忧也是不可忽略的一个方面。

尤其是杨坚此人,相比于征伐作战,更善于处理政务,在他统筹治理下的襄阳颇有繁华景象,此时临阵将尉迟迥这个年迈老将换成杨坚,强行让杨坚从一个出镇地方的文官再变成武将,多少有一种不伦不类的感觉。

“这是北周蛮夷之间的矛盾,我们无从插手。不过现在他们临阵换将,对于我们可是好事。”萧摩诃淡淡说道。

第一百七十四章 弃子

“杨坚这人不仅仅年轻力盛,而且一直是个有野心的家伙,”萧世廉显然在这之前也下了功课,他虽然性格随意,但是并不是那种无所作为的公子哥,关于敌人的资料早就已经在心里背得烂熟,“之前宇文邕那家伙进攻北齐也用了杨坚,此人不可小觑,被调走了也是好事。”

“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不是伯清你一贯的作风啊。”李荩忱忍不住轻笑一声。萧世廉的性格大家可都清楚,还真是少见他对什么人如此忌惮。

不过萧世廉的忌惮,李荩忱当然也理解,杨坚是什么人,李荩忱可要比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清楚,而杨坚现在实际上就已经展露出来枭雄之姿,只不过一直都有宇文邕压制着,所以没有那么明显罢了。

据传闻宇文邕还曾经派出相面之人给杨坚相面,最后却并没有在意相面之人颇有些担忧的结果,只是说了一句“听天由命”便草草了事,可能当时的宇文邕也没有想到,比自己还要年长两岁、现在更是被自己死死压制的杨坚,竟然会有一天将北周的天下取而代之吧。

毕竟宇文邕怎么都不会料到,自己竟然只活了三十五年。

“某这只是在说一个事实罢了,那杨坚是不好对付。”萧世廉不忿的说道,“但是他要是真的敢来,咱们照样杀的他丢盔弃甲!”

而萧摩诃此时重重咳嗽一声,不满的瞪了自己儿子一样,旋即说道:“尉迟迥是北周蛮夷之中成名已久的老将,当年率军入蜀平定萧纪的雷霆手段,想必你们也知道,万万不可因为杨坚的离开而掉以轻心。”

裴子烈和李荩忱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凝重。

正如萧摩诃所说,这尉迟迥虽然是老将,但是也是有着辉煌战绩的老将,当年尉迟迥奉北周开国皇帝宇文泰之命进攻空虚的川蜀,以奇兵长驱栈道,星夜兼程,数日便杀到剑阁,吓得毫无准备的川蜀萧纪麾下各州府望风而降,真可谓是雷霆手段。

而十六年前,宇文护率兵东征,面对北齐来势汹汹的反扑,北周各部惊慌失措,唯有尉迟迥率兵逆行突进,使得大军得以平安撤退,而这也是尉迟迥最后一次身临战场。

之后的尉迟迥因为年事已高,逐步退出一线,随着韦孝宽、杨坚、王轨等新一代将领逐步成长起来,已经用不到尉迟迥再征战沙场,而他的主要任务也变成了奔波各地、镇守后方。

毕竟相比于那些年轻将领,还是尉迟迥这等成名已久、战功赫赫的老将更有震慑力。

因此此次宇文邕临阵换将,把杨坚换成尉迟迥,确实耐人寻味,却并不代表尉迟迥就是好相与之辈,说句不好听的,萧摩诃还在嗷嗷待哺的时候,尉迟迥就已经开始在沙场之中摸爬滚打,这个经验丰富的老将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这也是为什么萧摩诃专门强调一遍,对于尉迟迥,必须保持和对于杨坚一样的决定和谨慎。

“尉迟迥所能调动的兵力有多少?”裴子烈想起来什么,急忙问道,“宇文邕既然要北上进攻突厥,那么留给他的军队必然不会多。”

萧摩诃微微颔首:“具体有多少军队并不知道,但是可以肯定原本的襄阳驻军应该被抽调走了大半,剩下的军队数量应该不会超过五万,而且这五万当中还有不少是北齐的降军整编之后的队伍,其斗志可想而知。更何况我们这一次的目标并不是襄阳,而是江陵。”

李荩忱和萧世廉等人都有些诧异的互相看了一眼,宇文邕如此安排布置,固然可以集中最多的兵力,给突厥致命一击,但是也会让原本的全面防御变成重点防御,毕竟北周的兵力再多,终究是有一定数量的,而很显然宇文邕对于刚刚整编没有多久的北齐军队并不信任。

他这是在赌博,赌的是南陈会继续进攻淮北而不是荆襄。

“宇文邕这是打算放弃西梁了。”李荩忱缓缓说道。

萧世廉哼了一声说道:“西梁蕞尔小国,不过只是北朝蛮夷的附庸罢了,横竖不出江陵周围几城的地方,上一次吴司空进攻江陵,如果不是北周横插一手,现在西梁早就是我们的了。”

对于这一点,显然萧摩诃和裴子烈也很是赞同,南陈最大的敌人是北周,西梁最多只能算北周的一个马前卒,而且是很虚弱的马前卒,只要没有北周,萧摩诃有信心将西梁直接“斩于马下”。

这一次宇文邕既然如此大规模的调动军队北上,自然就得做好有所牺牲的准备,而从现在来看,显然宇文邕并不想放弃淮北这个可以直下江南的跳板,所以并不直接属于自己统辖、这些年更是非但没有建树反而总是惹麻烦的西梁,就成了宇文邕最好的牺牲品。

如果南陈还在一如既往地进攻淮北,那自然是最好,就算是南陈转而进攻西梁,只要尉迟迥能够守住襄阳一带,保住北周在荆州境内的势力存在,那宇文邕十有八九就不会在意西梁的存亡。

“此事已经告知陛下了么?”李荩忱想起来什么。

萧摩诃摇了摇头:“这军报是从淮北直接送入大营的,应该再由某转交给陛下。”

“事不宜迟,请将军现在就入宫面见陛下,”李荩忱沉声说道,“若是时间拖得久了,陛下从别的地方得知这个消息,对将军、甚至对整个东宫都没有好处,另外现在我们已经知道对手是谁,剩下的也不是将军以及你我所能够决定的了。”

之前萧摩诃向陈顼担保宇文邕会出兵北上,现在时机已到,南陈自从吕梁战后,潜心准备了这么久,可不能再无所事事了。上一次北周以雷霆万钧之势吞并北齐、导致南陈连汤都没有喝上一口的教训,萧摩诃可记得清楚,想必陈顼更是永远不可能忘。

萧摩诃径直伸手去拿自己的蓑衣和斗笠:“世忠此言不假,某现在就入宫,事不宜迟,你们也准备一下,应该明天或者后天就要准备出征了!”

李荩忱三人同时郑重一拱手。

吕梁之战仓皇撤退的耻辱,必须要用血火来湔雪!

第一百七十五章 雨夜

李荩忱缓步走出议事堂,凉爽的风扑面而来,夹杂着雨丝,带来凉意。而李荩忱深深呼了一口气,之前因为逛了一天街而刻满脸颊的疲惫已经一扫而空。

算起来来到这个时代也已经有几个月了,转眼之间已经从春天到了夏天,可以说从李荩忱在那吕梁山中的小村落的竹床上睁开眼的那一刻,就仿佛有一只命运的手在背后操控着他,让他就算是对这个时代并非不无了解,也不得不跟着命运已经划定好的轨道前进。

李荩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整个村落毁灭在血火中,只能看着南陈军队不得不从吕梁撤退,他所能主动去做的很少,被命运操控着不得不去做、不得不去看的却有很多。

这个战火笼罩下沉闷的时代,让李荩忱总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作为一个前世没有什么作为、只能闲散过日子的小白领,李荩忱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沉重的压力,不过也正是这样的压力,在不断的打磨着他,磨练着他的思维、也磨练着他的意志。

而到了今天,这个雨夜,萧摩诃带着北周开始进攻突厥的消息回来,让李荩忱第一次感受到,这漫卷的风中,自己似乎终于开始抓住命运的咽喉。

北周此战开始,就意味着宇文邕距离“英年早逝”已经不远了,北周短暂的繁荣和强盛,将会在尉迟迥和杨坚等人的勾心斗角之中灰飞烟灭,整个时代将会进入三百年来最后的大混乱之中。

或许对于世家、对于贵族,一个和平的时代才是他们能够稳定统治和延续血脉的好时代,但是对于李荩忱这样的寒家子弟来说,乱世,也只有乱世,才能够让他们崭露头角,才能够让他们找到晋身的机会。

或许李荩忱受到了萧摩诃、吴明彻甚至是徐陵的青睐,并且已经算东宫的一员,但是他的爹爹李成在带给他这些的时候,却没有能带给他贵族的身份,所以李荩忱还是需要寻找更多能够让自己更上一层楼的机会。

既然已经来到这个时代,他自然不可能让自己一辈子都只是萧摩诃幕府之中一个幕僚,更何况无论是李成还是那二百多村民的在天之灵,也不会允许他这样。

所以现在的李荩忱,比任何人都憎恨乱世,但是也比任何人都期待乱世。

他只有投身入一场场血火之中,才能够把握自己命运、甚至是整个时代命运的脉搏,才能够终止这已经三百年的乱世!

这是三百年来一代代人的夙愿,而现在落在了李荩忱的肩膀上。

“世忠,想什么呢?”萧世廉缓步走到李荩忱身边,微微眯眼看着这斜斜编织的珠帘雨幕,他不由得感慨一声,“这么大的雨还真是好久没有见到了呢。”

李荩忱回过神来,微笑着说道:“毕竟要变天了呢!”

“这不是已经变天了么。”萧世廉诧异的说道,显然并没有理解李荩忱的意思,“好啦,你就别在这里胡思乱想了,回去早早休息,刚才某和大士兄商量过了,明天最好就到军营当中去看看。”

顿了一下,想起来什么,萧世廉接着说道:“对了,之前爹爹就说过,如果你想的话,可以抽调一队人马交给你指挥,照我看也不用别的,就把我原来那一幢人马交给你,反正我既然当了参军,也没有办法一直领兵了,那一幢人马交给别人我也不舍得。”

不等李荩忱回答,萧世廉自顾自的盘算道:“不过我这一幢人马在山里就丢了大半,后来虽然经过补充,但也在吕梁水战损不少,应该还有二三十人的缺口,这样吧,咱们明天直接去找大士兄,想必大士兄也不介意把自己的人调一部分补充给你,反正他那里人多!”

李荩忱眉毛一挑,哭笑不得的说道:“敢情在你那里大士兄就是一个辎重营将领,缺什么都可以找他要?”

萧世廉顿时正色说道:“大士兄的为人,外冷内热,平素鲜与人深交,但是只要被他引为知己的,必然会真诚以待,现在你既然麾下需要兵马,而大士兄那里人又多,找他要点儿人,大士兄肯定不会反对。”

“哈哈哈,”李荩忱终于憋不住笑了出来,拍了拍萧世廉的肩膀,“伯清啊伯清,你可要小心了,你这样算计大士兄,说不定他一气之下就和你绝交了呢!”

萧世廉也是哈哈笑着点头,也不知道是肯定李荩忱的说法,还是有信心裴子烈不是那样的人,不过他笑了几声就收住了,旋即轻声说道:“时候不早了,世忠你也早休息吧。”

李荩忱摆了摆手:“不,在咱们临走之前,可还有点儿事要办呢。”

“嗯?你是说?”萧世廉怔了一下。

李荩忱伸手向远处风雨茫茫中的楼台屋舍一指:“咱们这一走,东宫的人手可就少了不少,到时候陈伯固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所以现在倒不如给他们找点儿麻烦,让他们暂时顾不上东宫。”

“你的意思是······”萧世廉皱眉说道,旋即想到李荩忱在聚宝斋所说过的话,连连点头,“说的也对,咱们这一走,这一群跳梁小丑肯定不会消停,所以就让他们先把注意转移到乐昌殿下身上,至少沈公他们也可以安生一点儿。”

“是啊,乐昌殿下这样的对手,虽然很好对付,但是却没有办法彻底击败,毕竟站在殿下背后的可是陛下,陈伯固无论想要做什么,肯定都会有所顾虑,”李荩忱沉声说道,“现在就到了陈叔俭和陈叔澄履行他们诺言的时候了。”

萧世廉一摊手:“世忠你就这么肯定这两个家伙会听你的话?”

李荩忱冷哼一声,显然对于陈叔俭和陈叔澄,他也并没有真的怎么看得起,这两个家伙当时哭泣求饶的情景,让李荩忱对于这些龙子龙孙、世家子弟是什么德行,早就已经看得清楚:

“或许说别的他们还会犹豫,甚至有可能直接向陈伯固表明以求邀功,但是对付乐昌殿下却是不一样,毕竟这两个家伙之前对于乐昌殿下就怀恨在心,现在我们只需要加一把火就是了。”

话音落下,那一道倩影刹那间在李荩忱脑海中一闪即逝。

而李荩忱在心中轻轻叹息一声:对不起了,不过某还是会这么做。

第一百七十六章 泼墨

风从窗户缝中呼啸吹进来,带着沁人肌骨的寒意,虽然已经入夏,但是这一场瓢泼大雨似乎洗刷掉了多日来所有的熱意,恍惚间又回到了早春时节。

几名婢女站在风中微微发抖,却不敢上前关窗户。

风吹动着乐昌公主的衣袖,天空中不断有雷霆炸响。如果不是之前走的时候就用镇纸压住,恐怕桌子上那些昂贵的“丹纸”就会四处飘飞。

而乐昌对于那些依旧在风中卷动的书籍和纸张并不感兴趣,自从失魂落魄一般从御书房回来,她的目光就一直落在那一幅价值万贯的《仕女图》上,整个人静静的站着,似乎感受不到一丝风的凉意,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些婢女都是久跟在乐昌身边的,这还是她们第一次看到自家殿下如此,一时间都屏住呼吸不敢向前。诸如殿下这种一向温柔性子的人,谁知道一旦发起火来会怎么样,物极必反的道理大家还是明白的。

“殿下。”跟在乐昌身边最久的婢女江离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低声说道,“殿下,时候不早了,殿下还是早些······”

“你们先退下吧。”乐昌无力的摆了摆手,她的声音早就没有了之前的清脆,此时听上去有些喑哑和低沉。

江离还想说什么,被身边的几名婢女伸手拦住。而乐昌想起来什么:“秋兰,落英,你们去烧些水,本宫要沐浴。”

婢女们急忙应是退下,而乐昌重新看向那一幅《仕女图》,手有些颤抖的缓缓伸出来,按住桌子上的砚台,之前磨好的新墨还没有干,风吹动墨水,荡漾着微小的涟漪。

乐昌深深呼了一口气,眼前的这一幅《仕女图》让她在今天这个风雨夜中彻彻底底的看清楚了整个皇室。太子和扬州刺史之间残酷的斗争,还有时时刻刻想要让自己两个儿子两败俱伤的父皇。

每一个人都是那么的冷血,那本来弥足珍贵的亲情,在他们的眼中一文不值。

手颤抖着将砚台端起来,乐昌秀眉微蹙,终究还是重新将砚台放下。她清楚自己只要一扬手,墨水就会飞出去,将这见证了手足相残之罪恶的画卷彻底染黑。

不过就算是将这画卷泼黑了又有何用,东宫和扬州刺史之间的斗争依旧会你死我活,而乐昌就算是眼不见心不烦,也没有办法阻挡。

转过身看向风雨交加的窗外,乐昌沉默不语。

哪怕是身为皇室公主,也终究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只是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卷入这呼啸的风雨和无边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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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们的信。”陈叔澄难得脸上没有笑容,缓步走到陈叔俭身边,将手中的信件送到陈叔俭眼皮子底下,“刚才有人直接送到门外的,阿兄你自己看看吧。”

从陈叔澄的声音之中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已经昏昏欲睡的陈叔俭打起精神,伸手接过来那一封字迹潦草的信件,信件只是用信封草草的装了一下,有些地方甚至都被雨水打湿了,而信上只有草草几个字,龙飞凤舞,显然有些着急。

“乐昌又去了御书房?”陈叔俭只是瞥了一眼,脸色就是微变。

上一次在石头山,他们和乐昌相遇不久之后,父皇就知道了他们二人耍威风的事情;还有那一次在箍桶巷,也是想要教训李荩忱,结果被乐昌拦下之后,父皇也知道了他们不知悔改,结果干脆利落的直接让他们两个禁足在家读书,而且这两次也连累的母亲都快失宠了。

可以说每一次遇到了乐昌,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要倒霉,而偏偏乐昌就是那等能够在父皇身边说得上话的存在,所以容不得陈叔俭和陈叔澄不怀疑她。

得知乐昌去了御书房,兄弟二人自然而然就想到必然是这个“好妹妹”去给父皇进谗言了。

陈叔澄咬着牙点了点头:“是母亲身边的宦官送过来的消息。”

“乐昌还真是咱们的好妹妹啊,”陈叔俭冷声说道,“好在有了之前的教训,早就让母亲派人盯住她,否则什么时候被她陷害的,咱们都不知道。”

陈叔澄来回踱步:“兄长你说,这乐昌和咱们无冤无仇,为什么总是和我们过不去?”

“这······”陈叔俭皱了皱眉,他现在显然没有深思这个问题的好心情,当下里不耐烦的将那一封信直接拍在桌子上,“无论如何,乐昌既然已经把咱们作为敌人,那就容不得咱们也对不住她了。一而再,再而三,难道还真的以为我们兄弟二人是好欺负的?!”

陈叔澄郑重一点头,显然他就等兄长这一句话。而不等陈叔澄接着开口,房门就再一次被人敲响,一名侍从低声说道:“两位殿下,外面有人敲门求见。”

“有人?”陈叔澄和陈叔俭都是怔住了。

这大半夜、下着雨,母亲派来的人也就算了,毕竟事出紧急,可是还能有谁在这个时候来?

“他自称······自称是左卫将军麾下。”那名侍从急忙说道。

“左卫将军?”陈叔澄一惊,“萧摩诃?!”

陈叔俭也是霍然站起来,沉声说道:“不,想来是李荩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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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摩诃站在御书房昏暗的灯火中,微微躬身,一言不发。

豆大的水珠顺着他的额头经过脸颊,滑落到下巴,也不知道是之前在外策马奔驰留下的雨水还是汗珠。

陈顼缓缓的合上萧摩诃送上来的军报,他脸上的疲惫神色一扫而空,在这一刻桌子上其余的奏章都变得无足轻重,而陈顼双手捧着的这一份军报价值千金。

“消息准确么?”这是萧摩诃呈递上军报之后陈顼说的第一句话。

萧摩诃急忙一拱手说道:“此为军中精锐斥候刺探所得,为此军中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因此臣能担保,千真万确!”

最后四个字落在地上,铿锵有力,而陈顼听到之后,霍然站起来,双眸之中有精光闪动,用军报轻轻敲打着手掌:“千真万确······千真万确······”

“陛下,时机已到,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因此臣恳请陛下,下诏书进攻西梁!”萧摩诃向前迈出一步,朗声说道。

第一百七十七章 诏书

“终于等到了。”陈顼微笑着说道,这应该是他很多天来第一次露出这样的笑容,而他脸上的轻松,更是在上一次吕梁之战后再也没有显露出来过。

上天曾经给过他一次北伐的机会,可惜宇文邕的动作太快,等陈顼回过神来的时候,这机会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局势也出乎意料的非但没有好转,反而看是恶化。

而现在上天有好生之德,将第二次机会送到了她的面前,只要能够拿下西梁,南陈向东可以威胁淮北,向西可以虎视川蜀,而向北更是可以直逼中原,这个战略节点现在正暴露在陈顼的面前。

这一次机会,陈顼坚决不允许自己放弃。

“爱卿有几成把握?”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陈顼的嘴唇都有些颤抖,声音更是颤抖。

虽然这个问题之前他已经问过萧摩诃不止一次,但是今天还是又问了一遍。

萧摩诃霍然抬头,沉声说道:“现在进兵,北周蛮夷防卫空虚,再加上杨坚离开,尉迟迥新官上任,对襄樊一带不甚熟悉,就算是西梁早有防备,臣也有八成把握,但是如果拖下去······”

“出兵!”陈顼伸手一拍桌子,声音之中洋溢着杀气,“八成把握,已经足够!”

这一刻陈顼的脸看上去有些狰狞,他等待这一天已经太久了,不需要萧摩诃再做过多的解释。

萧摩诃怔了一下,郑重的点了点头:“臣遵旨,必当不辱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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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李荩忱着人送来的信。”陈叔俭沉声说道,相比于刚才的愤怒,此时他的脸上更多了几分凝重神情。

对于李荩忱,要说兄弟二人没有一点儿怨恨之情,那是不可能的,他们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的被陈顼责罚,归根结底都是因为这个李荩忱,如果没有李荩忱的话,就算是乐昌再怎么能够进谗言,抓不到他们的把柄也没有用。

不过话说回来,上一次在酒楼,也是李荩忱答应了要通过东宫向陛下求情,从而免去他们被禁足的惩罚。事实证明李荩忱应该还是言之有数的,陈叔俭和陈叔澄可不相信仅仅凭着陈伯固的一份奏章,那个脾气倔强、性格多疑的老头子就会轻易放过他们。

而现在李荩忱着人送来书信,明显就是想要让他们两个履行之前许下的诺言了。

“兄长,这应该如何是好?”陈叔澄看着那一封书信。

陈叔俭握着书信,就像是握着火炭:“如果这姓李的只是让咱们听听风声,打探打探口风,那就算是答应他也无妨,以避免把咱们的丑事抖露出去,但是要是真的想要让我们做什么过分的事情,那咱们就得去找陈侍中言明此事了,否则一旦以后李荩忱和我们还有来往,引起陈侍中的猜忌,可就不好脱身了。”

小心翼翼的拆开之后,他方才发现这书信上也只有短短几行字。

陈叔澄凑上前一看,顿时怔了一下:“李荩忱让我们小心乐昌?”

深深吸了一口气,陈叔俭冷声说道:“这李荩忱一向狡猾,这一次又是打着什么鬼主意?”

轻轻摩挲着下巴,陈叔澄伸手指着那封同样字迹潦草,显然是不久之前写好的信件说道:“兄长你说,这李荩忱为什么平白无故的让我们小心乐昌?除非是他已经知道了······”

“他知道乐昌在向父皇进谗言!”陈叔俭神情顿时凝重起来,“可是母亲派出的耳目前脚把消息送过来,这李荩忱的信件后脚也过来了,这根本不合情理啊,难道李荩忱······不,东宫也在乐昌身边布下了耳目么?”

“就算是东宫在乐昌身边有人,那这消息肯定也是先送到东宫周确或者傅縡那里,再由他们转交给李荩忱,速度不可能这么快!”陈叔澄脸涨得通红,他从来都没有今天这样觉得自己把一切都看得如此清楚,“阿兄,这说明李荩忱早就知道这件事!”

陈叔俭脸色阴沉:“如此说来向陛下进谗言是乐昌和东宫早就已经商量好了的,而所对准的目标肯定不只是我们两个了,估计还有陈侍中、陆侍郎等人。”

“没有想到乐昌还真的站到了东宫那一边。”陈叔澄愤懑的说道,“之前扬州刺史也没有得罪过她,她为什么会如此坚决的和我们作对?!真是不可理喻!”

摆了摆手,陈叔俭冷声说道:“人心不可测,乐昌怎么想的我们无从得知,但是现在乐昌与我们为敌却是实打实的。这一次李荩忱告诉我们此事,便是为了让我们早有防备,说明至少在李荩忱的心中,还是信任我们的,否则定然不会将此事告知。”

陈叔澄点了点头:“那咱们现在······”

摆在他们面前的有两个选择,一个自然就是真的从此成为东宫的暗子,想来乐昌就算是真的惩罚他们,东宫也不会袖手旁观;而另外一个选择自然就是将这个消息直接去告诉陈伯固,这样一来估计下一次和李荩忱而或者乐昌公主见面的时候,就真的是不死不休了。

陈叔澄紧张的看着自家兄长,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勇气做出选择,所以还是想听兄长的。

“咱们得吸取教训,脚踩一条船不保险啊。”陈叔俭目光阴冷,手指轻轻敲打着桌子,“无论我们站在哪一边,很显然都会遭到对方最先的打击,所以坚决不能真的摆明立场、一条路走到黑。”

这也怨不得别人,他们两人之前确实有不少把柄,甚至根本用不着费力去搜集,所以无论他们站在哪一边,对方肯定都会抓住他们先进攻。之前两次就已经是充足的教训了,陈叔俭当然不允许自己再犯同样的错误。

“阿兄你的意思是?”陈叔澄虽然已经将事情的因果联系想的清楚,但越是这样,他越是有些手足无措。

毕竟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和怎么去妥善解决是两个问题。

“这消息谁都不能告诉。”陈叔俭伸手将信件干脆利落的扔到火炉当中,“今天的一切,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静观其变。那李荩忱若是不来找我们便好,若是再有什么要求,咱们视情况而动。”

第一百七十八章 雨停

PS:在从瑞典回国的路上,这几天写论文比较忙,码的字就比较少了,所以一共就只有这些存稿,今天就一更,回国等作者恢复元气之后再补回来吧···望大家见谅。正好这一章结束第二卷。

“那乐昌针对我们的事情······”陈叔澄眉毛一挑,对于兄长其余的话,他当然是举双手赞成,但是归根结底这件事情最为急迫的不在于别的,而在于乐昌还在盯着他们。

谁知道他们这个好妹妹“口无遮拦”的能够说出来什么。

“乐昌针对的可不是我们,而是扬州刺史,这件事啊,就让陈侍中头疼去吧。”陈叔俭声音之中带着冷意,“咱们现在也算不上马前卒,也不是最高的,这天塌下来轮不到我们去顶。”

陈叔澄怔了一下,会意的点了点头。

而陈叔俭不慌不忙的接着说道:“更何况老弟你不觉得,现在或许我们二人避避风头才是上策么?”

“兄长是说······闭门读书?”陈叔澄虽然并不算聪明人,但是和陈叔俭一起长大,陈叔俭的意思他自然明白。

“是啊,这几日某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建康府的水实在是太浑了,咱们两个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陈叔俭眯着眼睛说道,而此时窗外的风雨虽然已经小了不少,却还在下着,“不管是东宫也好,扬州刺史也罢,而或者乐昌如何,只要我们二人不动,谁能把我们怎么样。”

陈叔澄郑重的点了点头:“阿兄此言在理,咱们就先看上两天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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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还在回廊外细细密密的斜织着,水滴顺着屋檐滴落,砸在地上水洼中,荡漾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只要陈叔俭和陈叔澄兄弟不蹦跶,东宫就还有安生日子过,”李荩忱伸手撑着栏杆,虽然时候不早了,但是此时的他没有一点儿困意,“若是这兄弟二人再有什么歪心思,在中间煽风点火,恐怕沈公他们就得头疼了。”

萧世廉把玩着手中的匕首,听到李荩忱所言,微微颔首。

陈伯固也好,乐昌公主也罢,都不是那种做事全凭一时兴起的人,陈伯固本来就性子稳重、老谋深算,而乐昌公主现在更是被李荩忱强行扯入到这漩涡之中,所以现在李荩忱就等于在扬州刺史和乐昌公主之间糊上了一层窗户纸,只要没有人去主动捅破这一层窗户纸,谁都不知道对面那人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思,自然也就只能相互猜忌和提防。

而很显然陈叔俭和陈叔澄就是最有可能捅破这窗户纸的人,对于李荩忱来说,或许这两个家伙才算得上真正的变数,因为这种做事不过脑子的家伙,最是让人拿捏不清楚。

陈叔俭还好,陈叔澄就不好说了,所以李荩忱不能拿着东宫的命运做赌注,他必须要尽力控制住这兄弟二人,而最好的办法自然就是让他们知难而退,好好安生一段日子。

这样或许扬州刺史和乐昌之间的矛盾和敌视就不会被人点破。而陈叔陵也好、陈伯固也罢,在没有摸清楚对方到底准备好什么套路和陷阱的时候,肯定不会主动钻进去。

而偏偏乐昌实际上什么陷阱和套路都没有,这只会让陈叔陵他们更加疑神疑鬼。

这样一来李荩忱拖延时间直到灭掉西梁之战结束的计划就可以平稳的实施下去。

“这建康府应该会稳定一段时间了,”李荩忱深深的呼了一口气,看着栏杆外淅淅沥沥逐渐变小的雨水,“我们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就不是你我所能够预测的了。”

萧世廉沉沉颔首,他们的力量毕竟有限,在朝中吴明彻等老臣都还在观望而或者只是暗地里有所表示的时候,他们所能够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毕竟对于现在的东宫来说,随着周确、傅縡和沈君高等臣子的聚集,虽然依旧有大大小小的问题和隐患亟待解决,但是至少比之前的一盘散沙要好的太多,而面对扬州刺史的挑衅时候,也不至于自乱阵脚。

现在李荩忱已经帮东宫打造了最好的局面,以周确和沈君高等人的本事,肯定不会白白浪费了这等好局面。

剩下的就要看他们的了。

“雨停了。”李荩忱突然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

而萧世廉下意识的抬头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笼罩着整个建康府的风雨已经消散的无影无踪,只剩下丝丝凉意还在随风传来,让人忍不住打个寒颤。

“是啊,雨停了。”萧世廉微笑着说道,“世忠,咱们就此别过,明日早上见!”

李荩忱郑重点了点头,他很清楚萧世廉的意思。

风雨停息,又是一场新的大戏将要上演。

李荩忱冲着萧世廉一拱手,转身向着自己居住的侧院走去。而萧世廉看着李荩忱的背影,嘴角的微微一扬。

风雨之后,满地狼藉,树木的枝叶零零落落散在地上,而很多低洼处也有积水。

李荩忱并没有绕远走风雨长廊,而是直接穿过庭院,当走到侧院门口的时候,他轻轻含住一口气,小心翼翼的伸手推开院子的门

看到院子之中已经没有烛火,李荩忱松了一口气,这说明李怜儿已经先休息了。不过不等李荩忱走上台阶,便听见匆忙的脚步声,原本以为已经睡觉了的自家妹子伸手推开房门,拿着一件外衣走出来:“阿兄,怎地这么晚才回来?”

一边说着,李怜儿一边将外衣递给李荩忱,看着李荩忱的模样,忍不住嗔道:“刚才下雨的时候那么冷,阿兄穿的不多,也不知道先回来拿一件衣服!”

李荩忱心中一暖,微笑着扬了扬手:“你看你阿兄如此强壮,怎地会怕了这点儿小风小雨。”

“好啦好啦,”李怜儿有些不耐烦的说道,干脆直接伸手给李荩忱披上衣服,“知道你厉害了。”

李荩忱一摊手:“都什么时候了,怜儿你怎么还没有睡。”

“这不是等你回来么,”李怜儿扬起头看着李荩忱,“阿兄,是不是要打仗了,竟然让萧将军如此匆忙的回来。这个问题若是不问清楚,我今夜是如何都睡不下的!”

怔了一下,李荩忱并没有打算瞒着自己妹妹,也没有瞒着的必要:“是啊,明天或者后天就要出征了。战机转瞬即逝,容不得我们过多犹豫,否则萧将军也不会这样着急。”

“打仗的事情,我一个女儿家不懂,”李怜儿伸手帮李荩忱系紧扣子,“但是怜儿还是希望阿兄可以平安凯旋。”

看着瞪大眼睛说出这句话的妹妹,李荩忱心中一片火热,当即正色说道:“怜儿放心,阿兄必然如此!”

风轻轻吹过,兄妹二人站在风中,每一个人的眼神都无比郑重。

——第二卷·秦淮景完——

抱歉

因为作者倒时差睡过头了,更新稍晚些时候,还请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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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京口

南陈,京口大营。

对于南北朝这样的势力割据时期,一般在京城外驻军并没有太多的忌讳,甚至很多时候国家的主力大军就屯驻在京城,以防生变。不过饶是如此,以建康府的大小,也依旧没有办法容纳太多的军队,所以南朝的大军一般都屯驻在京口。

京口是从建康府顺江而下的咽喉要道,从这里向北可以剑指淮南,向东直通大海,向南连通江南,而向西更是屏蔽建康,是南朝数百年来从来没有放弃经营的要塞所在,更是兵家必争之地。

当年东晋著名的北府兵就是驻扎在京口,而一手建立刘宋的刘裕,也是从京口发家。可以说京口见证了南朝三百年的风云变幻,也见证了南朝的一代又一代的兴衰更迭。

按照陈顼的旨意,原本在钟离屯驻的南陈主力将会从淮南向南移动之后直接折向西,这一支大军将会由老将任忠暂时统率,而萧摩诃则是率领京口的新军随水师溯江而上,到湘州和主力汇合。

在吕梁战前,南陈就已经开始新一轮士卒的招募,毕竟经过二十多年的休养生息,现在的江南已经算是从侯景之乱当中回过元气,再加上南陈相比于军队数量,更注重于士兵的素质,所以倒是不用担心会出现兵力不足的问题。

算起来这几个月南陈已经新训练了两万五千多新兵,再加上任忠那里能够出动的五万士卒,以及近万水师将士,这一次南陈为进攻西梁准备了八万大军,这还仅仅只是负责打仗的军队,再加上相应配合的民夫、辎重队等等,人数已经将近二十万,可以说下了血本。

恐怕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自从宫中出来,萧摩诃的神情就颇为凝重,虽然他的心中对这一场大战还是颇有胜算,但毕竟是自己一手掌握整个南陈的国运,而他又实际上是第一次指挥如此庞大的军队,要说没有压力、一点儿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

不过好在陈顼就算是胆大,也没有真的胆大到让萧摩诃一个人独当一面的地步,除了萧摩诃坐镇主力大军,从湘州(今长沙)向江陵发动进攻之外,荆州刺史樊毅也会率领荆州的守备军队从宜都一带(今湖北宜都)发动佯攻。

与此同时陈顼为了保险起见,还派出了车骑将军淳于量率领另外一支将近万人的新军坐镇郢州(今武汉),以求能够尽最大可能震慑位于襄阳的尉迟迥。

作为南陈一员成名已久的老将,由于年龄的原因,淳于量或许已经不适合征战沙场,但是他的赫赫战功也足以让敌人投鼠忌器。更何况郢州地处江陵西北,是南陈镶嵌入西梁和北周之间的一枚钉子。

一旦萧摩诃进攻江陵受挫,淳于量也可以见机行事,向北可以阻拦北周援兵,向南可以包抄西梁后路,迫使其无法追击。

显然陈顼也明白,这一次时机如果抓不住的话,自己这辈子可能都等不到另外机会了,所以他也是连夜召集徐陵、吴明彻等人入宫,彻夜商讨,方才制定出来这么一套至少看上去是万无一失的方案。

在陈顼的旨意下达之后的第二天,萧摩诃就和萧世廉、李荩忱等人先行赶到了京口大营,而裴子烈则奉萧摩诃的命令前去建康府城外,从右卫将军毛喜手中接过来最新训练的一批军队的指挥权,这一支军队也有四五千人,是京口大营即将补充的新兵,因为战事紧急,此时已经顾不上再调动到京口了,将会直接在建康府码头上船。

算起来萧摩诃在京中并没有什么值得信任的属下,而裴子烈身为电威将军,也有资格单独统率偏师了,所以萧摩诃干脆将这个任务交给他,也算是对裴子烈的历练。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萧世廉并没有在意自家爹爹凝重的神色,低声说道,他的语气之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相比于建康府之中的尔虞我诈,还是这种痛快壮烈的战场厮杀让萧世廉感兴趣。

李荩忱虽然不至于有如萧摩诃那样面色阴沉,但是脸上多少都有些担心神色,一半是因为对于萧摩诃到底会怎么排兵布阵,他也没有十足的信心,而另一半也是因为李荩忱清楚,自己这一战必须要创下功名,彻底摆脱萧摩诃幕僚的身份。

肩膀上有压力,李荩忱想要什么都无所谓的笑出来,自然不可能。

“伯清,京口这边估计还得等一天,”萧摩诃回头沉声说道,“你左右无事,且去带着世忠去他的营帐那边转一转吧,好说歹说世忠以后也是统兵的人,总得对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熟悉。”

萧世廉正东张西望,此时急忙点了点头:“孩儿领命!世忠,你且随我来。”

李荩忱微微颔首,跟上萧世廉。

而萧世廉没有了萧摩诃在身边,也算是彻底放开了,伸手指着周围说道:“这京口大营是后来高祖新建的,自从高祖开国祚以至今日,一直经营未曾停息,是我大陈最大的兵营和最坚固的要塞。”

高大的城墙沿着北固山、金山一线蔓延,并且最终延伸到南山一带,而相比于其余的城镇,京口城中多数都是囤积粮草的粮秣场以及管理大营的各处衙门,包括南徐州的治所衙门、东海郡的衙门以及军中各将军的府衙,都在城中,多数都高墙深院,甚至还有不少在四角建设有瞭望塔和箭楼。

而城中的道路也和建康府那等四通八达的大道不同,多数都是丁字路、断头路,甚至还有很多弯路,其目的自然不言而喻,即使是敌人攻入城中,城中守军照样可以依托屋舍以及很难琢磨透的道路层层防守。

可以说展现在李荩忱面前的,是一座天生就是作为要塞设计的城池。而在城外,更是不用说,连绵不断的军营放眼望去根本看不到尽头,而飘扬的旌旗更是一直延伸到天边。

“走,这边!”萧世廉对于这里显然是轻车熟路了,直接策马带着李荩忱冲下山坡,向着一处规模不小的营寨飞驰而去。

萧摩诃的中军大帐就设立在那里。

李荩忱伸手一拽马缰,目光炯炯,看着那营寨。

那里有属于他的兵马。

第一百八十章 军营

“跑起来,都给老子跑起来,是不是没吃饭?!”一名幢将大声呼喊着,手中的鞭子敲打在地上,啪啪作响。

校场上尘土飞扬,一队队士卒正保持着整齐的队形向前奔跑,而在他们的周围,搏斗的、舞动兵刃的士卒不胜其数,整个校场上的训练并没有因为即将到来的行军转移而有所阻断。

南陈相比于北朝,本来就有人丁不足的弊端,而人丁不足自然而然代表着军队士卒数量也不足,所以只能尽最大可能用一个士卒去抵抗更多的敌人,否则南陈早就在北齐或者北周的人海中被淹没了。

更或者说这其实是南朝数百年来从未改变过的策略。淝水之战谢家以八千对八十万、陈庆之北伐以七千骑兵横扫数十万北魏军队,都在证明这种南朝迫于无奈不得不采用的精兵路线。

“快点儿,要是你们跑得这么慢,蛮夷早就已经跑掉了,别说想要吃肉,就算是喝汤都没有份儿!”那名幢将的声音更加洪亮,他的脸被太阳晒得通红,眉毛粗长,眼睛大如铜铃,一身腱子肉毫不遮掩,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好惹的家伙。

也难怪那些士卒对于他的命令,只有从命的份儿。

不过很快幢将就自己停下了动作,身后传来的马蹄声让他暂时放弃了对操练这些士卒的兴趣。

萧世廉伸手一拽马缰,战马嘶鸣一声,人立而起,而萧世廉随手将马鞭往腰间一插,娴熟的控住战马,一个鹞子翻身娴熟的从马背上翻身而下。他这一手让不少看过来的士卒们露出佩服的神色。

而萧世廉冲着那名快步走上前的幢将微微一笑:“智深老哥,些许时日不见,你可是又威风了不少啊!”

“少将军如此说,咱可当不起!”那幢将挠了挠头,颇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少将军这么早就赶过来,不知道将军在何处?”

萧世廉显然和这名幢将很熟悉了,笑着说道:“阿爹他还在城中吩咐军队调遣的事情,横竖无事,某就过来看看你们。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给你们介绍一下你们以后的上司!”

顿了一下,萧世廉直接侧身让开道路:“这是李荩忱,表字世忠,是某萧世廉的兄弟,以后就由他来统率你们。”

“原来是世忠先生,久仰先生大名,奈何我等原本身在京口,未能同将军、少将军一并参与吕梁之战,亦未能见到先生运筹帷幄,当真是遗憾。”那幢将急忙恭敬的冲着李荩忱一拱手。

而李荩忱此时也已经琢磨清楚事情的缘由,很显然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些士卒,就是调拨给萧摩诃的私兵,用后世演义小说的称呼,就是“家将”。

私兵是贵族世家赖以自保的重要武力,从东汉末年到三国两晋南北朝,将领麾下一般都会有一定数量的私兵,这些私兵直接听从将领的调遣。

设立私兵的好处显而易见,在打仗的时候,这些久经训练的私兵无论是在追随主将作战的决心上,还是杀敌技巧上,都要比普通的士卒强上不少。

但是相应的也有很多弊端,私兵效忠的是主将而不是皇帝,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主将的命令比皇帝的旨意更具有权威性,在主将和皇帝之间存在矛盾的时候,他们听从主将的命令反抗皇帝的可能性更大。

当然在东汉末年和三国时期,各割据势力行军打仗甚至已经到了完全依赖于世家私兵的地步,诸如三国时期的东吴就是依靠吴地的陆家、朱家等世家的支持才能够稳定国祚那么多年。

而拥有大量私兵的世家一旦独大,后果自然不堪设想,最典型的自然就是最后统一三国的司马家。

经过历朝历代对这种有很大潜在威胁制度的改进,此时呈现在李荩忱面前的萧摩诃麾下私兵,实际上只有四五百人,再减去护卫在萧摩诃身边的亲卫,真正可供他指挥的也就差不多两三百人,相比于三国时期动辄几千的私兵规模,这可以说已经减少了太多。

几百人也就是让将领在战场上有自保的本事,远远不至于威胁到一个国家的安全。

显然这些萧家的私兵虽然没有参与吕梁之战,但是对于李荩忱的名字早有所听闻,否则此时看到李荩忱也不会如此恭敬。

现在李荩忱名义上是一个挂职的仗主,麾下应该有几个幢的兵力才对,只不过他这个仗主不过是萧摩诃给的空头官职,其目的自然是为了不至于让李荩忱以白丁的身份出入东宫和其余府衙,此时在李荩忱面前的这一支军队才是留给他的队伍。

是属于萧家,也属于李荩忱的队伍。

“世忠我给你介绍一些,这是陈智深,这一百多号人的幢将。”萧世廉指着那个浑身腱子肉的大汉说道,“别看这家伙没有上过几次战场,但是咱们萧家的大多数亲卫士卒都是他训练出来的,而且这家伙力大无穷,徒手就能够把那边粮秣场上的石磨盘举起来。”

“陈······智深?”这个名字让李荩忱怔了一下,一句“鲁大师好”差点儿就脱口而出。看上去这个陈智深似乎也不仅仅是名字和倒拔垂杨柳的那位鲁大师鲁智深一样,甚至就连块头和力气都相差无几。

当然李荩忱并不知道,在历史上萧摩诃谋反失败被杀,他麾下一名部属不顾有可能牵连到自己的性命,挺身而出收敛萧摩诃的尸骨,一时间被坊间称赞为“义士”,而此人的名字正是陈智深。

此时的陈智深看上去也就只有二十多岁,虽然体格健壮,但是绝对不是那等蛮横无理的人,至少在萧世廉这位少将军面前,陈智深保持一副恭敬有礼的样子。

“世忠你是仗主,按理说麾下至少得有五百人,也就是三到五个幢,不过你也知道,我萧家可供调遣的人手本来就不多,所以只能把这一个幢交给你了,再加上大士兄已经答应要调拨给你的人手,勉强也能凑个三百人。”

李荩忱看着眼前一个个面带疲倦神色的士卒,经过大早晨起来的操练,汗水划过他们满是尘埃的脸颊,留下一道道鲜明的痕迹。而这些将士虽然疲惫,却好奇的打量着这个站在他们面前、让魔鬼一般的教官陈智深都恭敬相对的年轻人。

这是他们未来的主将。

这是他的兵。

第一百八十一章 过招

乱世之中,有兵就是草头王,也只有有兵马在手,才能够在这纷争的大潮之中给人一种依靠感。

站在李荩忱眼前的这些士卒,虽然他们很年轻、虽然他们很疲惫,但是每一个人都尽量站直了挺胸抬头,不知道是想给自己的新上司一个好印象,还是长久的训练已经让他们性格使然。

而李荩忱也微微笑着看着眼前的这些人,这是属于他的军队,也是第一次能带给李荩忱依靠感的军队。在这乱世之中漂泊不定、亲历了太多的生离死别,现在李荩忱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兵马。

这不过是两三百人的队伍,相比于数万大军,未免有些微不足道,而李荩忱得到这一支队伍的原因也不只是因为沙场的打拼——相比于其余将领,实际上他在沙场上摸爬滚打的次数算起来也就是吕梁之战那一次,算不得什么。

但是站在李荩忱身边的萧世廉、将这一支军队交给他的萧摩诃,还有慷慨的将自己部众调给李荩忱的裴子烈等等人都清楚,李荩忱从吕梁之战开始,为大陈也好,为萧家和东宫也罢,所做出的贡献值得他拥有这一支队伍。

萧摩诃绝对不是那种对自己的晚辈和下属总保持慎重和怀疑之心的人,他觉得李荩忱值得培养,那么自然会不遗余力的培养他,更何况李荩忱无论怎么说都是萧摩诃的“故人之子”,萧摩诃给他跳板让他自己步入东宫也好,将这一支萧家的私兵交给他也罢,都是对李荩忱实打实的信任。

李荩忱能够感受到这一份信任和期待的沉重,自然也不会辜负。

轻轻咳嗽一声,李荩忱向前一步,迎着一双双眼睛看过来的目光:“弟兄们,李某不才,添为诸位上官,但是李某坚信,只要诸位能追随李某,李某肯定不会辜负诸位的期望,此后所向沙场,并肩征战,李某肯定不会退缩,而也期望诸位弟兄们能追随在李某左右!”

不过等李荩忱说完,陈智深等人的目光看上去有些怪怪的,而萧世廉也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说道:“世忠,你太客气了,反倒是让他们不适应,你是他们的袍泽弟兄不假,但是首先你是他们的将领,使他们的上官。”

李荩忱怔了一下,方才意识到这一点。毕竟这是一个官大一级压死人的时代,就算是李荩忱想和这些士卒客客气气的也不太可能,人家不领情的情况更多一些,甚至还有可能从此对这个统帅并不怎么信任和尊重。

恐怕他们更习惯的是诸如之前陈智深那样的统兵方式。

毕竟对于军中将士,他们之间并不需要这种“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方式,他们需要的就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爽快,需要的是上下级之间尊敬和令行禁止。

轻轻呼了一口气,李荩忱索性直接解下来背上的长枪,将重新换回长枪杆的子云枪向校场的沙土地上一插,朗声说道:

“话不多少,李某虽然年轻,但是自诩还是有几分功夫,而且李某也知道自己初来乍到难以服众,索性今日就把这枪插在这里,谁要是觉得李某担任这个仗主还欠些火候的,尽可以上来!”

李荩忱这句话说完,周围的将士非但没有感到诧异,反而看向李荩忱的目光都有所变化,从之前的失望变得带着些期待。

而陈智深原本微微皱起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原本以为这位被大家称呼为“军师”的年轻人会把队伍搞得乌烟瘴气,现在看来他自己学习和适应的速度很快。

当下里向前迈出一步,陈智深沉声说道:“弟兄们都刚刚操练完,甚是疲惫,就让属下和仗主过过招,只要仗主能够赢得了属下,恐怕整个幢的弟兄们也不会有人不服气。”

李荩忱微笑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而陈智深显然也不是那等扭扭捏捏的人,直接向前迈出一步:“属下得罪了!”

话音未落,他径直向前冲向李荩忱,双拳紧握,一击直拳砸向李荩忱的胸膛,而另一只手并没有防守的意思,也是攥紧了随时都准备出击。陈智深来势汹汹,有如一头发疯的公牛,冲过来似乎要把所有阻拦他的人马都要撞翻。

“世忠小心,这家伙可是不好对付!”萧世廉一边后退让出场地,一边不忘提醒李荩忱。

而李荩忱也露出凝重的神色,他虽然出身山野,体格也颇为健壮,在山中如履平地没有丝毫问题,但是毕竟这强壮也只是相对的,和陈智深这样明显的力量型选手相比,还是有很大差距。

所以李荩忱也没有以硬碰硬的打算,径直闪身躲过这一击迎面而来的直拳,而不出所料,陈智深的另一只手直接变为勾拳,瞄准了李荩忱的太阳穴就砸过来,拳风所到之处已经有呼呼风声。

果然有两下子!

李荩忱心中感慨一声,这些天来他和裴子烈、萧世廉等人拆招的次数也不少,和不少裴家、萧家的亲卫也多有交手,但是这些对手之中终究是没有诸如陈智深这样的大力士,所以这还是李荩忱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对手。

说来倒也不奇怪,南方人本来就体型瘦小,再加上这个时代尚且处于饥一顿饱一顿的地步,就算是军中伙食有保障,质量也会有参差不齐的情况,士卒自然很难长得强壮,陈智深这样的大力士在南朝军中已经算少之又少的宝贝了。

不过好在现在的李荩忱并非另一个时空中的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领了,在山中行走的久了,让他脚步身法就算是没有章法也可以走的很快,之前和裴子烈几次较量之中,李荩忱都曾经利用自己步子灵活的长处,巧妙结合回马枪等这个时代没有的枪法险中取胜,让裴子烈也输的心服口服。

此时面对陈智深挥过来的拳头,李荩忱身子一侧一蹲巧妙的躲了过去,而陈智深显然也没有想到对方竟然比自己想象中的灵活——毕竟李荩忱是标准的七尺儿郎,绝对算不上身材瘦小。

而李荩忱也趁此机会直接向前迈出一步,“砰砰”两拳砸向陈智深。

“好俊的功夫!”陈智深双拳回防,而自己也是有些狼狈的向后连退,嘴上也下意识的感慨一声。

李荩忱见他后退防守,也没有向前进攻。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一招

毕竟这个陈智深怎么看都不是易于之辈,所以李荩忱也是谨慎为上,他也不敢打保票,这陈智深后退一步是因为被自己逼迫的,还只是想要诱敌深入。

这种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老卒,虽然格斗技巧不是师出名家,但是招招致命,李荩忱知道陈智深还没有胆量真的对他下重手,但是也不想输了这比试,所以宁肯保守一些。

见李荩忱没有再主动进攻,陈智深低喝一声,双拳化掌,迎面拍了上来。实际上他的招数很简单,一拳一掌都是最常见的击打方式,但是他的拳掌对准的不是胸膛和软肋,就是咽喉和太阳穴,每一处都是足以致命的地方,再配上陈智深的蛮力,谁都不敢小觑。

就算是萧世廉自问对陈智深有所了解,也不敢真的和陈智深放开了过招,毕竟到时候恐怕连陈智深都没有办法控制自己手下的轻重。

看着陈智深紧接着而来的第二招进攻,李荩忱这一次并没有躲闪,而是毫不犹豫的同样向前踏出一步,当然他可没有胆量和陈智深面对面对掌,显然这位陈大师和鲁大师的力气应该不相上下,而李荩忱可不想成为那可怜的“垂杨柳”。

陈智深的路子实际上很简单,他这种疯狂不要命的进攻,再配上他的体型,很多人恐怕都会未战先怯,但是实际上陈智深全力进攻就必然会有很多疏漏的地方。

刚才李荩忱就能够利用灵巧的身法躲过他的进攻,如果李荩忱需要的话,他完全可以不和陈智深正面对抗,而是不断地躲闪,只要能够支撑到陈智深筋疲力尽,李荩忱实际上就算是赢了。

不过这样的胜利对于想要服众的李荩忱来说,当然是“胜之不武”。就算是那些萧家的将士,虽然并不会因此而丧失对李荩忱的尊敬,但是也会多少对李荩忱的能力有所怀疑和不满。

毕竟谁都不想拥有一个遇到敌人只会躲躲闪闪的统帅,尤其是对于这些萧家的将士。

因此这一次李荩忱没有躲闪,而是猛地下腰蹲身,一个扫堂腿直接抽向陈智深的下盘。陈智深的来势他看的清楚,这家伙依靠的就是一身蛮力,招数虽然声势不小,但是有很多可以攻击的弱点。

比如陈智深移动速度并不快的双腿,没有刻意的防护和回避动作,李荩忱有信心一招将他直接放倒。

陈智深显然也发现李荩忱的意图,可是他的来势太快了,已经来不及收住,当下里只能无奈的猛地往地上一踏,自己的双掌向后一挥,方才及时在李荩忱扫堂腿之前停下,不过整个人还是下意识的向前冲出几步,好在他及时调转了身体的方向,才没有被扫堂腿波及。

而李荩忱轻笑一声,整个人猛地站起来,双拳直直的打在了陈智深的胸膛上,虽然李荩忱及时收走了力道,但陈智深受到如此惊吓,整个人还是哆嗦了一下,向后大步退却。

李荩忱一拱手,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尘,饶有兴致的看向陈智深。

其实对付陈智深这样的力量型选手还是比较轻松的,尤其是对于李荩忱这样本来就身形灵活、又和别人多次交手还算有经验的人。毕竟力量型选手除了力气比较大之外,主要也依靠气势来压倒人,只要能够克服对于他气势的恐惧,自然而然就很容易能看到他的漏洞所在。

陈智深两招下来虽然有试探的意思,但是却也暴露了他的一些弱点,人们在面对对手的时候,一开始一般不知道他们的底细,都会进行试探,但是即使是试探并且有所保留,他们依然会用出来自己的一些拿手本领。

毕竟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不拿出来一点儿绝活,肯定看不出来对方的深浅。而很显然陈智深前两招都是用或许在近身格斗上更好一些的拳头和掌,说明他自己的下盘功夫最多只是扎实,并不怎么喜欢用,这也是为什么李荩忱上来干脆直接对准了他的下盘。

而事实证明李荩忱的做法是对的,陈智深猝不及防下减速,索命他对于接下来这一击扫堂腿并没有十足的信心,而正是因为他不得不让自己慢下来,所以才将手臂下意识的后挥,从而露出胸膛,给了李荩忱可乘之机。

只用了这一招,李荩忱就命中了陈智深的要害,如果不是刚才李荩忱及时收回力道,就算是陈智深一身腱子肉,也有苦头吃了。

而陈智深此时微微喘着气看向李荩忱,显然李荩忱要比他想象中的更难对付,要知道这些被他操练的死去活来的新兵,就算是有几个身强力壮、对陈智深这等训练方式颇有怨言的家伙,在陈智深手下都没有走过三四个来回的,更不要说让陈智深吃亏了。

眼前的这位军师还真不是好对付的角色,不过也难怪,如果不是如此,他也不会得到左卫将军的赏识。

“这是拳脚,算你赢了,咱们再来比过刀斧!”陈智深朗声喝道,虽然他知道自己这样未免有些无耻,但是只是一招就被人家命中要害,这样的气他可咽不下去。

猛地向后退了一步,他伸手从身边一名士卒那里接过来自己的大斧,重新挥舞着向前。而萧世廉也是着急的说道:“老陈,万万不可鲁莽造次,手下留情!”

李荩忱此时神情也凝重起来,伸手缓缓攥住之前一直插在地上的子云枪枪柄,屏住呼吸紧紧盯着前方越来越近的陈智深。或许是因为手中的斧子重量也不轻,所以陈智深的脚步要比刚才慢上不少,不过慢归慢,他的手臂上肌肉一块块鼓起,将那看上去颇为沉重的板斧挥动的虎虎生风。

“看我大斧!”陈智深大吼一声,斧头以雷霆万钧之势当面劈了下来,若是在战场上,他这一斧头的力道,恐怕就算是战马也能够直接劈成两半。

李荩忱低喝一声,猛地抽出子云枪,子云枪一扬,枪头点在斧头上,一股蛮横霸道的力量从斧头上传到枪上,整个子云枪都在剧烈颤抖,而伴随着李荩忱的手臂也在不听使唤的颤抖。

第一百八十三章 制胜

“好蛮横的力道!”李荩忱忍不住感慨一声。

李荩忱之前只是在影视剧中看到过这种情况,没有想到今天竟然就出现在自己身上了。李荩忱虽然料到了陈智深的力道肯定不小,却没有想到陈智深的力量已经超乎他的想象。

刚才李荩忱能够拿下陈智深,一多半是因为李荩忱抓住了陈智深的弱点所在,所以能够逼迫陈智深自己暴露出更多的弱点,而实际上陈智深的力量李荩忱并没有正面接触。

有了这一下,李荩忱暗暗咋舌的同时,也不得不道一声侥幸,如果刚才自己直接不知好歹的迎上去,恐怕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而重新抡起来斧子的陈智深,对于李荩忱也不由得更高看一眼,之前他还以为李荩忱能够挡得住他那一击,多数是因为李荩忱“投机取巧”,而现在陈智深看到李荩忱接下来自己的全力一击之后,还只是微微后退一步,方才意识到这个李荩忱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简单。

“再来!”陈智深低喝一声,一击不中,他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陈智深不是那种死皮赖脸的人,赢就是赢了,输就是输了,他绝对不会否认自己刚才在拳脚功夫上输了的事实,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在刀枪功夫上也比不上李荩忱,所以他一定要分出来一个胜负。

李荩忱屏住呼吸,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有精力和功夫多说话,刚才陈智深的那一下子已经让李荩忱不得不全神贯注以应对。

这一把斧头就像是为陈智深量身定做的一般,只要陈智深挥动起来这斧头,就等于将他的浑身护住,而之前陈智深比较弱的腿部,自然而然的也被这斧头封锁保护,任何想要靠近陈智深腿部的兵刃,都得先被这惠动起来虎虎生威的大斧所阻拦。

还真是难缠的对手,而李荩忱想要有效的统率这一支军队,就没有其余选择,必须迎上去,并且战胜他。

陈智深这一次显然已经没有打算留后手,直接大步向前,手中的大斧大开大合,而他每一步重重踏在地上,整个大地仿佛都在颤抖。

萧世廉眉毛一挑,手已经不知不觉的按在剑柄上,若是李荩忱真的接不下来这一招,萧世廉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出手,而跟在萧世廉身边的几名萧家老卒,也是目光如炬,紧紧盯着陈智深的每一个动作,他们知道少将军想要做什么,更清楚他们应该做什么。

至于其余的士卒,看着这一场比试,早就已经瞠目结舌。

他们没有想到这个满脸横肉、能够将他们整治的服服帖帖的幢将,竟然没有在后来这个年轻人手下走过一回合,更没有想到自家幢将挥动兵刃竟然会展现出来如此惊人的威力。

要是在战场上遇到这样的敌人,就算是硬着头皮上,也不过是上去送死罢了。

手中子云枪平端,李荩忱低喝一声,猛地向前一冲,子云枪呼啸着直直刺向陈智深的下盘,显然还是和刚才一样的套路,只不过这一次因为手中有了子云枪,李荩忱用不着冒险向前探身。

看到李荩忱竟然还是用这一招来对付自己,陈智深的嘴角微微一扬,原本以为是多么难对付的角色,现在看来也就是只会这一招罢了。对于久经战阵的人来说,兵刃在手,实际上只是手臂的延伸罢了,比如陈智深,实际上就已经做到了这一点,他挥动的大斧就像是手臂的延长,只不过原来手臂不够长,没有办法保护下路,现在可以了。

而李荩忱却还是用这一招迎上来,若是陈智深能够让他得逞,那也就不用在这里混了。

“世忠兄这是······”萧世廉皱着眉说道,他自认自己一向看不明白李荩忱的打算,也知道李荩忱肯定不会只用一招,因为立即吃嫩绝对不是那种临阵自乱阵脚的人,更不是那种会自大到真的只是把希望寄托在一招上的人。

而还不等萧世廉说完,李荩忱原本伸出去的长枪猛地收了回来,这让萧世廉微微张嘴,后面的话说不出来了。

李荩忱猝然变招,让陈智深有些慌乱,毕竟他的下盘功夫比不上拳头,这是陈智深自己也知道的,所以刚才李荩忱摆出来进攻他下盘的架势,陈智深虽然并不害怕,但是也着重于防守,原本向前劈砍的招数明显少了不少。

而现在李荩忱突然收招,让陈智深的这一轮斧头都挥到了空处,倒有些陈智深是在自娱自乐的感觉。

“怎地,怕了?!”陈智深大吼道,直接提着斧头向前两部,直逼李荩忱。

而李荩忱虽然没有转身逃跑,但是也在微微后撤脚步,他这架势就算不是害怕,也是分明在戒备防守。

“杀!”陈智深声音更高,手中的斧头挥动起来甚至已经卷动风沙。

眼前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让萧世廉不由得皱了皱眉,毕竟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看到李荩忱用出来这一招,而且和当初李荩忱战胜裴子烈的时候相比,此时的李荩忱动作更加纯熟,显然他私下里也多有联系。

到这个时候萧世廉已经能够猜测到结局。

不出他意料,李荩忱灵巧的躲过陈智深的这一斧头,自己猛地向后退两步,真的给人一种迫于陈智深力量的感觉,而陈智深显然更想要分出一个胜负,至少让李荩忱主动丢掉兵刃投降,所以他干脆直接提着斧头向前冲。

毕竟双方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陈智深就算是不用斧头,照样自信可以用气势彻底压倒李荩忱。

只不过不幸的是,当陈智深刚刚迈出两步,李荩忱的子云枪就神不知鬼不觉的点在了他的胸口。

冰冷的枪尖触碰到陈智深的胸膛,陈智深大口喘着气,看着李荩忱最后这飘忽若鬼魅的一击。

又快又准,好一记“回马枪”。

如果李荩忱的子云枪再向前一点儿,就刺入了陈智深的胸口。

和刚才一样,正中要害。

豆大的汗珠顺着陈智深的额头滚落下来,落在尘土中。陈智深一动也不动的看着和自己距离很近的李荩忱,在这一刻他知道,自己想要战胜李荩忱,要走的路还很远。

第一百八十四章 大帐

陈智深很清楚,李荩忱在刚才的比武当中,不只是注意到了自己的动作,还在很短暂的时间内拿捏到了他的心理变化,并且针对自己的心理变化做出了应对。

可以说李荩忱不仅仅是在想着如何招架自己,甚至还完美的勾画了如何战胜自己。当自己以为李荩忱终究只是一个懦夫的时候,却没有想到自己已经走入了圈套当中。

李荩忱不只是用武力取胜,很显然还费了心思。

难怪他能够得到萧摩诃的赏识,陈智深自问是没有这个本事的。或许他遇到了比自己更加强壮的对手,真的只有硬拼并且最后战死于此的结局。

李荩忱缓缓收回子云枪,冲着陈智深一拱手:“承让了!”

陈智深满脸都是羞愧神色,李荩忱的这个承让他可当不起,毕竟自己输的太干脆利落了,当下里陈智深向前一步,深深地躬身下去:“陈某粗鄙之人,之前有眼不识泰山,对仗主多有冒犯之处,还请仗主责罚!”

对于这个心性耿直,而又力大无穷的汉子,李荩忱还是颇有好感的,毕竟在战场上冲杀,除了要动脑子之外,有一身蛮力还是必不可少的,有的时候就需要陈智深这样的手下带领军队横冲直撞、一力破百巧。

“陈幢将言重了。”李荩忱微笑着说道。

“智深草字伯达,仗主直接称呼草字便是。”陈智深急忙说道,他可以称呼李荩忱“仗主”,但是万万当不起李荩忱“幢将”这个称呼,毕竟称呼官职一般都是对上级或者平级官员,而陈智深可是李荩忱的下属。

李荩忱环顾一周,显然自己打败了陈智深,已经让周围的士卒在心中对自己有了不同的看法,他们目光之中的狐疑和躲闪少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尊重和信任。

这才是李荩忱想要的军队、想要的手下。

看来刚才和陈智深如此拼命,还是很值得的。

当下里李荩忱沉声说道:“时候还早,伯达你继续操练弟兄们便是,过一会儿电威将军调拨的一部分新兵也会过来,某一并交给你操练。等过了正午,让弟兄们休息一个时辰,就要准备开拔了。”

听到“开拔”这两个字,陈智深双眼顿时放出精光:“仗主,咱们真的要打西梁那帮孙子了?”

李荩忱不由得笑了一声,伸手在周围热闹的军营指了一圈:“你这话说的,若是咱们不打那帮孙子,何必如此兴师动众!更何况伯达你可有一句话说的不对,咱们不是‘打’,是‘灭’!”

李荩忱如此霸气的一句话显然比他“伯达”的亲切称呼,更让陈智深受用,郑重的一拱手,陈智深朗声缩道:“还请仗主放心,陈某必然不负所托!”

点了点头,李荩忱微笑着说道:“某初来乍到,对京口还不甚熟悉,所以伯清兄还要带某去各处看看,就不打扰你们了。”

陈智深肃然颔首,转过身大声喝道:“集合,刚才干什么的现在接着干什么,都给老子动起来!”

看着斗志昂扬的陈智深,萧世廉露出一抹赞许的神色:“没有想到世忠你还真有两下子,哦对了,你刚才打败陈智深的那一招,可一定要教给我,之前你就是这么收拾了裴大士的,现在又制伏了陈智深,是个不错的办法。”

李荩忱顿时耸了耸肩:“这样的招数,难道你觉得还能对同一个人用第二次么?”

萧世廉怔了一下,点了点头,而李荩忱想起来什么,接着说道:“更何况······这样的招数,用起来也是在赌博啊。”

萧世廉皱了皱眉,李荩忱的意思他清楚,回马枪这样的招数,看上去屡试不爽,但是实际上也是在赌博,无论是对方出于谨慎并没有追上来,还是你后退的节奏没有控制好导致对方的兵刃在你出手之前就已经落到你的身上,都有可能导致失败。

而后一种更是有可能导致死亡。

李荩忱之所以有胆量在面对裴子烈和陈智深的时候用上这一招,一半是因为李荩忱拿捏准了他们两个求胜的心态,还有一半是因为李荩忱也清楚,就算是自己真的失败了,裴子烈而或者陈智深也不会对自己下狠手,归根结底都是自己人。

自家人比试不过是点到为止罢了,裴子烈和陈智深都明白这个道理,别看陈智深刚才挥动刀斧颇有声势,但是实际上真的当刀斧要躲在李荩忱头上的时候,他肯定会及时收住的,毕竟他想要的只是一个胜负结局,甚至连是不是胜利都没有关系,更何况李荩忱的性命。

“不过在沙场上,有的时候就需要这样的赌博啊。”萧世廉微微眯眼,沉声说道,他的目光飘过校场,飘向远方。

那边是水师码头,也是他们下午就要踏上征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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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从昨夜冒雨入宫见驾开始,萧摩诃这么长时间来都没有闲着,但是他脸上看不到任何一点儿疲惫神色,反而一直目光炯炯,仿佛站在他面前的都是他的敌人。

刚刚处理完粮秣的事情,萧摩诃就直接来到了中军大帐。

京口中军大帐是整个南朝军中有象征意义的大帐,三人合抱的粗大木头支撑起来整个营帐,让这营帐看上去从一定程度上来讲已经不算是营帐,虽然京口中举大帐的位置不断地改变,但是其在南朝军中的地位却从来没有变过。

从东晋的谢玄,到刘宋的刘裕,再到之前的陈霸先、侯安都、吴明彻等一手带领南陈走到现在的圣主名将,一名又一名的将领走来又离去,只有这中军大帐未曾变过,和这京口城一起,见证一个又一个星辰的闪烁和陨落,也见证南朝三百年的风雨沧桑,更见证了向前翻滚永不停息的历史大潮和大潮之中的朵朵浪花。

整个中军大帐之中空无一人,毕竟整个京口大营留下来的将领就不多,南陈诸如樊勇、任忠等大将,都还在淮南前线,而像裴子烈等年轻将领,都还忙着调集军队、调运粮秣,一时间反倒是只剩下萧摩诃一个人站在这中军大帐中。

第一百八十五章 隐患

属于中军大帅的椅子就在大帐的正前方,萧摩诃抬头就可以看到。

曾经无数次,他站在这营帐之中,恭敬的听候坐在那椅子上的前辈们发号施令,从陈霸先,到侯安都,再到吴明彻,一代又一代的名将曾经坐在这一张椅子上,带领着南陈从当初饱受侯景蹂躏的江南一隅之地走到今日。

而现在萧摩诃不用再站在这椅子之前,而可以光明正大的走上前,坐在椅子上,他很清楚,当自己坐下的那一刻,无数已经作古的先辈留下来的责任就将由他来继承。

这是带领着一个国家在夹缝中同命运搏斗的责任,也是带领这一支军队创造前人只敢想象之辉煌的责任。

萧摩诃深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走上前,不过还不等他坐下来,身后就传来脚步声。

萧世廉和李荩忱联袂走进来,同时一拱手:“参见左卫将军。”

在家中萧世廉一般都是以“爹爹”称呼萧摩诃,但是毕竟现在是在军中,萧世廉要让自己先适应这种称呼。

对此萧摩诃并没有多说什么,径直转过头,沉声说道:“伯清你都带着世忠走过了?”

“嗯。”萧世廉急忙应了一声,“因此末将和世忠兄弟回来复命!”

萧摩诃点了点头,微微侧头看向身边悬挂着的舆图,这一份舆图是从他府上运过来的,上面在西梁一带画满了标注和记号。萧摩诃看了一会儿,方才不慌不忙的说道:“你们来得也好,且来看看这舆图。”

萧世廉和李荩忱下意识的对视一眼,顿时明白萧摩诃的心中恐怕还多少有些顾虑。

萧摩诃的心情他们虽然没有办法感同身受,但是也能明白,毕竟这无论如何都是萧摩诃第一次以主将的身份率兵作战,相比以前自是不同,因此萧摩诃多少都会有压力。

更何况西梁这一战,许胜不许败,萧摩诃肩膀上的压力肯定更大。

“启禀将军,末将以为,北周蛮夷主力已经集结北上,西梁就算是举国与我相斗,终究不是我等之敌手。”李荩忱当下里上前一步,朗声说道,萧摩诃话语之中的犹疑已经让李荩忱看的清楚,现在整个南陈军队最大的敌人,恐怕不是西梁,而是自身。

西梁虽然三番五次挫败了南陈进攻的意图,但是归根结底这都是在北周的全力支持下才做到了,如果没有北周出动大军救援,早在九年之前西梁就被吴明彻拿下了,根本不用等到今天。

毕竟西梁算起来也就是江陵周边几个郡的地盘,甚至半个荆州都没有包括进去,可以说是不折不扣的小国寡民,当年吴明彻单单依靠湘州一线的驻军,就能在和华皎的连番苦战之后,还可以把西梁打的落花流水,而现在萧摩诃统率的可是举国兵马,若是再打不过西梁,可就未免令人耻笑了。

不过相比于当年吴明彻率领的久战之师,萧摩诃此时面临的情况也并不全是有利的。

现在萧摩诃手中的军队,有一半士卒都是没有上过战场的新兵,而手下的将领也多数都是这些年才崭露头角的年轻将领,要不就是任忠那样已经年长的老将,比之当年吴明彻左右淳于量、黄法氍等名将云集、身后还有陈顼亲自坐镇的场面要逊色不少。

更重要的是,相比于当年陈顼亲临前线、众将齐心协力的情况,现在萧摩诃要面对的境况远没有那么好。且不说任忠等老将在心中到底是怎么看待萧摩诃的,单单就是荆州刺史樊毅,也不是一个好对付的角色。

因此听到李荩忱的话,萧摩诃只是眉头微皱,并没有多说,显然这区区几句话还不至于让他如此轻松的放下心中的包袱。

而李荩忱紧接着轻声说道:“将军是不是担心荆州刺史?”

怔了一下,萧摩诃没有想到李荩忱竟然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

身为荆州刺史,樊毅坐镇荆州前线多年,潜心经营,所为的自然就是有一天能够攻克西梁,可是现在倒好,一个萧摩诃从天而降,他一个荆州刺史反倒是沦为了偏师的主将,主要任务就是佯攻,要说樊毅心中一点儿不满都没有,那谁都不会相信的。

因此萧摩诃现在最担心的,不是如何战胜西梁,而是如何才能避免樊毅故意给自己拖后腿。

有的时候敌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人,相比于西梁,樊毅等明显对萧摩诃青云平步有所不满的南陈将领,才是萧摩诃最需要担心的隐患。

“其实属下觉得,将军过虑了。”李荩忱斟酌说道。

萧摩诃眉毛一挑,目光之中隐约带有怒意:“此话怎讲?”

李荩忱说他“过虑”,就算是萧摩诃不是性格多疑的人,此时也多少有些不快,因为这种说法多少都给萧摩诃一种指责他过多怀疑自己人的感觉,以萧摩诃的性子,肯定不会开心。

而李荩忱急忙说道:“荆州刺史经营荆州前线多年,此时由原本的主帅变成偏师主将,心中不满是肯定的,而且就算是是陛下亲自下达的旨意,荆州刺史的不满肯定也会落在将军的身上。”

“对陛下不满,他有这个胆子么?”萧摩诃冷哼一声。

“不过将军可不要忘了,荆州刺史并不是一个人,”李荩忱紧接着说道,“他是樊家的人,做事的时候不可能单单凭着自己的感受,多少也要······不,可以说十有八九得为了整个家族着想。”

“哦?”萧摩诃一怔,自己倒是忘了这一点儿,他出身寒门,自家爹爹算起来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郡丞,而且还是前朝的,萧摩诃一步步走到今天,实际上和他父亲没有太大的关系,因此萧摩诃在考虑事情的时候往往就会下意识地忽略家族。

正如李荩忱所说,在这个世家至上的时代,出身世家的人无论是言行举止,还是进退抉择,都不可能像寒门子弟那样无所顾虑,他们必须为了整个世家考虑,为了家族的荣誉和子孙后代考虑。

第一百八十六章 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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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毅或许可以从中作梗,但是他不得不考虑这会为整个家族带来的弊端。

以陈顼多疑的性格,一旦出了什么问题,怪罪下来,负责承受怒火的,可不只有樊毅,还有整个樊家。要知道樊家虽然不算一个大世家,但是也是历经数代的将门。

樊毅无论做什么,都得考虑一下这样做会给整个家族带来的后果。

“更何况对于樊家来说,这一次可不是一点儿好处都没有。”李荩忱紧接着微微一笑。

“你是说樊猛?”萧摩诃顿时反应过来,“言之有理。”

这一次随着萧摩诃和任忠等原来的淮南前线将领全都参与进攻西梁的大战,整个淮南前线实际上只剩下了樊猛这一个高级将领,从钟离到梁郡一带的防卫可以说全都落在了樊猛的肩膀上。

虽然朝廷没有明言,但是谁都清楚,至少在拿下西梁之前,樊猛就是整个淮南的主将,负责淮南防务,和对面的北周大将王轨对峙。

这对于樊猛来说,可是不折不扣的实权在手。而这实权从很大程度上来讲也是落在了樊家的手中,如此说来这一次西征,樊家得到的好处可是一点儿都不少。

樊猛成为了南陈在淮南方向的主将,樊毅如果再因为在荆州方向的主将不是自己而心生牢骚,那就未免太不识好歹了。

“这么说某倒是放心了。”萧摩诃轻轻呼了一口气。

而萧世廉也不由得感慨一声:“难怪陛下会让任忠领兵和咱们会合,而不是樊猛,原来还有这一层意思在。”

此时李荩忱和萧摩诃也想起来这一切的因果实际上都是陈顼安排布置的,脸色都是微微一变。萧摩诃只是重新皱紧眉头,而李荩忱苦笑一声:“陛下的心思,果然是缜密。”

陈顼生性多疑,这是人尽皆知的,但是没有想到他在揣摩人心上竟然也有如此独到之处,不但思考着整个西梁攻伐之战,还将樊氏兄弟等人的心思全都算计了进去。

突然间想起来什么,李荩忱低声说道:“只是这样安排布置,似乎还是有些不妥啊。”

“嗯?”萧摩诃和萧世廉都怔了一下,不过旋即萧摩诃就先反应过来,“世忠你是说?”

“扬州刺史和樊猛之间,这一次可就无人能够阻拦了。”李荩忱眯了眯眼,“陛下还真是帮我们解决了一个麻烦,又送来一个麻烦啊。”

萧摩诃眉毛一挑,之前樊猛就曾经和扬州刺史勾勾搭搭,只不过因为有吴明彻镇着,再加上萧摩诃也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所以才使得樊猛只能眼睁睁看着萧摩诃走上了军中第一人的位置,不过好在之后樊猛也得意都督梁郡军事,也算是有所收获。

正因为此,樊猛之后倒也没有继续找萧摩诃麻烦的意思,不过这可不代表着他现在就不会重新和扬州刺史勾搭上,毕竟有的时候不是樊猛自己主动,陈叔陵见到如此大好机会,自己找上门的可能性很大。

萧摩诃的手指轻轻敲着桌案:“那世忠你说,我们应当如何处置?”

李荩忱沉声说道:“事已至此,也只能任他去了,毕竟陛下的旨意是没有办法更改的。不过这也并不是说我们并没有余地,樊猛从军多年,又出身世家,就算是性格粗犷,做事的时候也肯定会多有考虑和顾虑,想必一时半会儿他不会动其余心思。”

顿了一下,李荩忱斟酌说道:“就算是樊猛真的打定主意要和东宫作对,肯定也会征求其兄长以及整个家族的意见,毕竟这种事情和之前他同扬州刺史勾勾搭搭、弄一些小动作有截然不同的性质,一旦东窗事发,牵扯出来的可就不只是他自己了。”

萧摩诃点了点头,以陈顼的性格,一旦得知樊猛做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情,对整个樊家都不会善罢甘休。

“所以咱们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和樊毅接触一下。”李荩忱紧接着说道,“无论是让樊毅彻底站到我们这一边也好,还是让他保持中立也罢,都能够间接地影响到樊猛。”

“此话倒是不假,樊家兄弟一向同气连枝,而且樊毅为长,又官居高位,樊猛素来听从他的意见。”萧摩诃喃喃说道,他虽然对于这些尔虞我诈的争斗以及揣测人心这种事情不甚喜欢,但是并不代表他一无所知,能够一步步平安无事的走到现在,说明萧摩诃也不是只知道打打杀杀的武夫。

“咱们这一去江陵,还真是任重而道远啊。”李荩忱不由得感慨一声,到这个时候他也意识到,前路上都有着怎样的阻碍。

南陈朝廷内部的勾心斗角,要比李荩忱原来想象到的、看到的都要严酷和复杂,为了朝廷中的权位、为了那至高无上的皇位、也为了军中那象征力量的帅位,这些李荩忱所听说过的、没有听说过的人物你方唱罢、我方登场,整个朝廷内外真是好不热闹。

而这一场又一场勾心斗角和尔虞我诈当中牵扯到的,却是整个国家的命运,是千千万万百姓和将士们的性命,不过显然在这些漩涡之中的高官权贵们眼中,这些千万性命都渺小如尘埃,算不得什么,甚至整个国家的命运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毕竟他们在乎的是自己家族的兴衰存亡,普罗大众又与他们有何干系?甚至整个国家灭亡了,也不过就是换个靠山的问题。

一时间李荩忱甚至愈发明白,为什么历史上隋朝大军所到之处,南陈州府都是望风而降。

这样混乱而复杂的朝廷,早就已经让所有人都感到厌倦,隋军烧毁建康府的那一把大火,甚至有可能烧的大快人心。

萧摩诃并没有注意到李荩忱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他只是若有所思的看向舆图,目光落在荆州的位置上,只不过他看的并不是江陵,而是现在樊毅正率兵屯驻的宜都。

樊毅啊樊毅,希望你能够知足。

樊家无论如何也是世代将门,你若是不知好歹带着樊家犯险,那就未免太不慎重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索要

PS:这两天考雅思,所以今天更新就一章(木存稿了木办法),还请见谅!

建康府,大内御书房。

虽然屋外阳光高照,但是整个御书房中还是让人感觉冰冷几分,并不是因为采光条件不好,而是因为这里的气氛,实在是让人感受不到暖意。

脚步声匆匆,一名宦官快步走到御书房桌案前,伸出手将手中的快报送到了陈顼眼皮子底下。正打盹的陈顼听到声响,缓缓睁开眼睛,他看向这些宦官的目光之中自有一份肃杀之气。

而这肃杀之气显然并不会因为外面有温暖的阳光而有所消散。

“从哪里来的,什么消息?”陈顼虽然是微微眯眼,但是依旧带着一种难以抗拒的威严,让宦官更是下意识的低下头。

“回禀皇上,这是京口左卫将军送来的消息,大军已经出征。”宦官急忙回答。

陈顼伸手接过来这八百里加急快报,看了一眼之后轻轻呼了一口气,他并没有着急多说而或者下达命令,只是目光深沉的缓缓看向舆图,萧摩诃,希望朕没有看错你。

这西梁,朕可是期待已久啊。

就在这时,又有一名宦官快步走进来,见到陈顼已经醒过来,急忙说道:“启禀皇上,淮南樊将军处加急快报!”

“哦?”陈顼眉毛一挑,“樊猛?这快报来的可真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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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轨正在淮北调动军队,大有进攻淮南的意思?”萧摩诃缓缓放下手中从淮南送来的快报,眉头紧皱。

而站在他身边的李荩忱和萧世廉下意识的对视一眼,脸色都是微微一变。北周国内大军北上,已经是铁打的事实,而现在王轨在淮北想要做什么,凭借他手中的兵力,甚至都很难顺利抵挡南陈的进攻,更何况进攻淮南。

“这樊猛还真是找时间啊,”萧摩诃冷笑一声,“你们看看吧,按照他的说法,王轨进攻的地方是钟离一带,真是挑的好地方!”

李荩忱怔了一下,顿时轻轻松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

樊猛虽然名义上是萧摩诃离开后南陈在淮南的主将,但是毕竟朝廷至始至终都没有下达一个明确的旨意,他这个主将怎么看都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其发号施令的范围终究还是限制在梁郡一带。

现在樊猛声称王轨意图进攻钟离,意图当然很明显,不过是想要让朝廷借此机会给他一个名义罢了,让他能够真正的统率淮南各处。

要知道在整一条淮南防线上,钟离是连接淮东和淮西的枢纽,也是南陈潜心经营的要塞,其于淮南防线的地位已经不亚于京口于大江防线的地位,就算是现在南陈主力南下,王轨不调集七八万兵马和足够数量的水师,也别想轻易威胁到钟离。

而相比于钟离,东西两侧的北徐州和梁郡,就显得有些薄弱,如果王轨进攻,肯定是选择进攻这两个方向,而北徐州拿下了之后还得面临另外一座坚城——扬州,所以想要在淮南拿下一个桥头堡,梁郡显然是最合适的。

因此王轨放着梁郡这个南陈的薄弱点不去攻击,用不充足的兵力进攻钟离,未免有些天方夜谭。樊猛的这个奏报,自然也十有八九有小题大做的成分,对面可能只是调动一下军队,就被夸大为集结兵力。

这种夸大敌人的手段也不是什么新鲜的方法了。

钟离是吴明彻留给萧摩诃的地盘,谁主持钟离的军事,也就象征着谁是南陈淮南军队的统帅,这是约定俗成的,也是众将士都遵守的规矩,所以发自心底的,萧摩诃并不想将钟离交给樊猛。

樊猛现在在梁郡代为主持淮南防务,和入驻钟离彻底掌控南陈在淮南的全部军事力量是两个概念,代为主持意味着一旦萧摩诃回来,樊猛还得以萧摩诃马首是瞻,可是他入驻钟离可就不一样了。

以后恐怕这淮南就没有萧摩诃的立足之地了。

“这樊猛还真是卑劣!”萧世廉低哼一声。

而萧摩诃摇了摇头:“但是这个办法很管用,这是赤果果的阳谋,就算是朝廷不想,此时也没有临阵换将的道理,所以这钟离看来还得落在樊猛的手中。”

“未必。”李荩忱眯了眯眼,“樊猛如此做固然让人别无选择,但是将军不要忘了,陛下的性子,恐怕容不得这样的臣子。”

萧摩诃神情一变,旋即轻轻松了一口气。

正如李荩忱所说,或许在大多数情况下,面对前线将领这样实际上并不过分的要求,朝廷都会顺水推舟满足他们,毕竟实权都差不多落在他们手中了,不过就是一个名义的问题,给不给的没有太大的区别。

甚至有的时候朝廷还巴不得前线将领在意这些。所谓人无完人,人太完美的了也未必是好事,朝廷忌惮的并不是喜好酒色财气的文武官员,那些什么都不喜欢的官员才会让朝廷真正感到害怕。

因为这是没有弱点的属下,一旦有一天他们变成了对手,就会无法抵挡。而从很大程度上来讲,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和偏好,这些对于酒色财气甚至兵马实权并不感兴趣的官员,真正觊觎的恐怕就是那最高的位置了。

不过这只是在大多数情况下,而偏偏现在南陈的皇帝是陈顼,作为一个“得位不正”的皇帝,陈顼除了性格多疑之外,对于有心怀不轨的臣子也是很敏感,显然现在樊猛这样以半逼迫的形式索要整个淮南的指挥权,恐怕会起到适得其反的效果。

萧摩诃轻轻松了一口气,按照李荩忱这么一说,确实陈顼不答应的可能性很大。

不过很显然李荩忱并没有因此而感到轻松,他一边思考,一边缓缓说道:“陛下就算是不会拒绝,肯定也会有所不满,到时候必然不会让樊猛真的称心如意,这对于陛下来说,可以称之为‘心满意足’,但是对于我们未必是好事啊。”

“世忠,你这又是未必是坏事、又是未必是好事的,所以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萧世廉顿时有些不满的说道,他不喜欢这种弯弯绕的勾心斗角,此时自然也听得云里雾里。

第一百八十八章 无人

“世忠,你是说樊猛一旦受挫,很有可能对我们心怀怨恨?”萧摩诃倒是明白过来,皱眉说道。

带着凉意的江风顺着敞开的窗户灌进来,鼓动着三个人的衣袖,桌案上的纸张文书也在哗哗作响。这突如其来的江风让三个人都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颤,不过他们这个寒颤并不是因为江风的冷,而是因为心头的震动。

如果樊猛没有从朝廷那里拿到对整个淮南的指挥权,很有可能对陛下而或者萧摩诃怀恨在心,认为是萧摩诃在从中作梗,到时候甚至不用谁去撮合,樊猛都会和陈叔陵越走越近。

之前萧摩诃就担心樊猛会站到陈叔陵那一边,只能寄希望于樊猛还会考虑整个家族,但是现在一旦陈顼亲自推动,恐怕就难以预料了。

“事不宜迟,现在就请将军修书一封,送往东宫,让沈公他们择机处理,”李荩忱沉声说道,“我们现在已经在大江上,等会儿就会过建康府,建康府再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们恐怕就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够知道的了,所以只能看沈公他们的了。”

萧摩诃点了点头,这一次萧摩诃率军西征,一旦取得成功,就意味着南陈的军事力量绝大多数都会落入东宫的掌控之中,所以东宫上下对这一场西征很是重视,否则之前负责训练新兵的右卫将军、太子卫率毛喜也不会甚至连家都不回,吃住都在军营。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沈君高他们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不需要他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跟着征战沙场,只需要他们在建康府应对好一切的威胁,所以萧摩诃相信沈君高他们应该对于扬州刺史下一步有可能的动作会有所准备。

现在萧摩诃率军远征,就算是建康府真的有什么事,正如李荩忱所说,他们也顾不上了。

“这一次只是不知道陛下会如何应对了,”李荩忱斟酌着说道,“我们无论再怎么准备,这个才是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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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府皇宫,御书房。

自从樊猛的奏章送过来之后,陈顼就一直未曾动笔,他的目光飘忽不定,时而落在奏章上,时而落在那舆图上,眉头紧皱、一言不发。

樊猛的要求很简单,也很明确,陈顼在成为皇帝之前,是征战沙场的将军,樊猛这点儿小心思他不可能看不出来。但是现在陈顼依旧在纠结和犹豫之中。

他不清楚樊猛的这个要求之中,到底是野心更多一些,还真的只是对于权力的热衷更多一些,如果是后者便很好,但如果是前者,陈顼就必须要掂量掂量了。

陈顼是武将出身,前半生也是在沙场上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对于这樊家一点儿都不陌生。樊家世代将门,这三代更是一代比一代的成就高,甚至到了这一代已经不再局限于一个人,樊毅和樊猛是樊家耀眼的双子星。

但是有的时候兄弟两人都很出色,未必是一件好事。

如果樊家在整个朝中有影响力、有兵权的单单只是荆州刺史樊毅,或者都督梁郡军事樊猛,陈顼都不会觉得有什么需要特别关注的,但是现在这两个职务都在樊家手中,单纯一个或许不算什么,但是两个加在一起就足以让陈顼感到担忧。

樊家一步步走到今天,到底是只凭借运气,还是说他们也早就有详细的谋划,只是陈顼没有察觉到罢了?

纵观朝廷上的世家,徐陵的徐家、吴明彻的吴家等虽然都是代代相传的大世家,而且到了他们这一代都走到了巅峰,但是现在看来无论是徐陵还是吴明彻的子孙,都不怎么争气,而且两家都是人丁单薄,想要在未来继续保持今日的辉煌,恐怕不太可能了。

而这樊家子嗣不少,兄弟两人又都很出众,樊家现在来看只是一个粗鄙的武人世家,但是见识过太多世家起起落落的陈顼清楚,假以时日,樊家肯定不可限量。

到时候威胁的可就是他陈顼子孙的江山了。

所以从现在开始,陈顼就必须要做出什么来扼杀这个苗头,樊家可以为大陈所用,但是不能成为大陈的取代者。

这种帝王心术,或者说制衡之术,陈顼以当年三国的吴大帝孙权为榜样。能够以小小年纪坐上东吴共主的位置,最后成为三分天下之一的吴国大帝,孙权的本事谁都不能小觑。

而真正让陈顼佩服的,还是孙权能够在有生之年平衡吴地世家、淮南世家以及荆州世家,甚至在魏国和蜀国之中寻找制衡的策略,

事实证明,孙权的制衡之术是成功的,至少在他统治吴国的期间,虽然几次面临大兵压境的险境,整个国家都未曾分崩离析,甚至还一次又一次的展现出了团结之力。

缓缓睁开眼睛,陈顼喃喃说道:“制衡之术,制衡之术······”

他缓缓抬起毛笔,在樊猛的奏章上写下几行字:“该员应全力以防淮西之敌,不可因钟离之变而使我淮西无兵可防。”

思忖片刻,陈顼手撑着桌子喊了一声:“来人啊!”

并没有一点儿声响。

而陈顼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自己刚才就把所有的宦官都赶出去了,自己这么大点儿的声音,站在门口都听不清,更何况那些站在门外的宦官。

深深叹了一口气,陈顼并没有着急继续出声喊人。

算起来乐昌那个丫头自从上一次冒着雨闯进来过一次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人影了,一天到晚的也不知道在哪里,再也不像之前那样时不时就往御书房之中钻了。

对于那天自己的所作所为,陈顼多少有些后悔,但是他后悔的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而只是后悔自己或许应该用更平缓的语气和女儿把一切讲清楚。

不过或许那样乐昌更没有办法清楚的认识到一切,有的理解和认识,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有的。所以陈顼并没有责怪乐昌的意思,就算是乐昌至始至终都不明白,陈顼还会把她当做自己最心疼的女儿。

这些世道的黑暗,乐昌明白最好,不明白或许也并非坏事,就让她在自己构建的美好世界中度过一生,未尝不可。

而除了乐昌,好像徐陵也有些日子未曾进宫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孤家寡人

好像自从吴明彻和萧摩诃回来之后,自己和徐陵也有些疏远了,再也不是当初那一对在御书房前一起欣赏花开花落,无话不说、无话不谈的师友,更像是一对君臣,正正常常的君臣。

自己有帝王的威严,而徐陵似乎也开始恪守臣子之礼。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切都变成了这个样子。

陈顼想要挣扎和呐喊,可是却不知道应该挣脱什么,又应该去呐喊什么。那些曾经畏惧他的宦官们不见踪影,那些曾经亲近他的师友女儿也是愈行愈远。

现在的陈顼,虽然身后就是龙椅,虽然依旧拥有着在整个南陈说一不二的权力,却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孤家寡人。

刹那间陈顼想到了一句话。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而现在他的身边,空无一人。

“来人!”陈顼竭尽全力,大声吼道,似乎只有这样大声喊出来,才能让他挣脱桎梏。到底是多年征战沙场的帝王,哪怕是上了年纪,这声音依旧中气十足、亮如洪钟。

脚步声匆匆,宦官和婢女神色着急的冲进来,见到陛下好端端的站着,方才松了一口气,不过旋即每个人脸上都露出忐忑神色。陛下不是龙体抱恙就好,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又有谁气到陛下了?

到时候少不了还是他们这些身边伺候的先倒霉!

“把这一份快报送去给梁郡樊猛。”陈顼低低喘息着,脸涨的有些发红,刚才那一声虽然洪亮,但是显然也依旧消耗了他不少体力。

毕竟今日的老皇帝,不是当年沙场浴血的骁将了。

顿了一下,陈顼摆了摆手,让那名上前接信的宦官止步:“还有即刻宣召······不,摆驾司空府!”

周围宦官都面露诧异神色,要知道陛下也已经有好几年未曾前去过哪位大臣的府邸了,而这些年破天荒第一次,竟然去的不是徐陵的府邸,而是吴明彻的府邸。

这些宦官久在宫中,多少都察觉到了什么,不过此时都是一个个低着头,谁都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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芜湖码头。

一艘艘体型庞大的战船整齐的排开,战船的桅杆上象征南陈的赤色旗帜迎风飘扬。东方的江面和青山都被晨曦渲染上一抹亮丽的色彩,晨光熹微中的大江,分外的宁静。

由萧摩诃亲自率领的大军是昨日下午从京口开拔,等到启碇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而船队经过一夜的前行,终于在破晓时分抵达了芜湖。

如此安排布置,自然也是为了尽最大可能借助夜色掩人耳目,毕竟从京口到建康府这一线,是南陈最为繁华所在,也是军事设施最为密集所在,人多眼杂,又是北朝一向关注的重点,所以夜晚行舟总比白天光明正大的走要强得多。

毕竟这一次军事调动还是少走漏风声为妙,否则真的提前让王轨或者尉迟迥等人察觉到什么风声而有所准备的话,恐怕这一战就更为艰难了。

因此当初在京口出发的时候,萧摩诃也并没有召开誓师大会,一来是因为这毕竟只是军队的一部分,二来也是考虑到为了尽最大可能避免引人注目。

而过了芜湖,继续向前就是江州,就算是北朝在这个时候知道了南朝大规模调动军队西向的事情,也来不及了。

“将军还在担心建康府的事?自从昨天我们告退之后就再也没有见到他。”李荩忱靠在栏杆上,凉爽的晨风吹动他的衣袖,壮阔的江天还有这庞大的舰队就在眼前展开,仿佛一张雄浑壮丽的画卷。

萧世廉耸了耸肩:“或许吧,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小事,要真的算起来,说不定还会牵扯到咱们这一战。”

“你担心么?”李荩忱微微笑着说道。

萧世廉眉毛一挑:“你是问担心什么,担心那个该死的扬州刺史真的要给我们拖后腿,还是担心这一战能不能打赢?”

“对于这一战某还是有信心的,某现在和将军一样,担心的还是建康府啊。”李荩忱显然并没有和萧世廉绕圈子的意思,干脆直接说道,“毕竟建康府的水······太浑了。”

回想起这几天在建康府经历的种种,显然萧世廉也是心有余悸,好在他们现在已经站在通往前线的战船上,暂时可以不去考虑这些自家人之间的龌龊相争。

伸手拍了拍李荩忱的肩膀,萧世廉看着眼前宽阔的江面说道:“之前你不是也说过么,现在再担心建康府已经没有什么用了,咱们都走到了这个地方,自然没有回头的可能,便先不管其他的,到战场上痛痛快快的杀一场吧!”

“伯清此言可是正合我意啊!”身后传来裴子烈爽朗的声音,或许是同样因为离开了建康府那个尔虞我诈的地方,所以裴子烈的脸上也露出许久未曾见到的爽朗笑容。

萧世廉微笑着向裴子烈打招呼,而李荩忱则郑重的点了点头。

当务之急是拿下西梁,至于什么皇位之争,就让别人头疼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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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光临寒舍,老臣有失远迎,还请陛下莫要怪罪。”吴明彻快步走下台阶,还不等陈顼近前,便毕恭毕敬的躬身行礼。

无事不登三宝殿,陛下这些年可是少有出宫,这一次直接前来自己府邸上,虽然不知道陛下到底打着什么算盘,不过吴明彻也没指望能够有什么好事,所以还是小心对付比较好,免得又为自己招惹无妄之灾。

陈顼急忙搀扶一下:“司空快快请起!司空是我大陈元老,战功赫赫,又比朕年长,朕可当不起司空如此大礼。”

吴明彻对于陈顼半真半假的话不置可否,此时陈顼手都已经架住他了,他也没有别的选择,索性便顺势站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陛下请。”

不过陈顼却并没有着急走进去,反而将吴明彻上下打量一番,关心道:“朕观司空已可以直立行走,想来是背疮已然痊愈吧?真是可喜可贺,当真为我大陈之福也。”

吴明彻心中暗暗道了一声“大意”,只能含笑点了点头:“陛下此言差矣,臣不过一介老朽,区区病疾便困扰许久,若不是陛下恩赐良药,恐怕更是难以痊愈,臣如此不堪之身,当不起陛下之赞誉。”

第一百九十章 合适人选

吴明彻话虽然说得客气,但是这话里分明是在告诉陈顼,自己实在是年老,这一次侥幸背疮痊愈,谁知道下一次还会有什么,所以您若是真的有什么吩咐,还是另请高明吧。

当然吴明彻还有几分试探陈顼的意思在,若是能够让陈顼早开口,至少吴明彻从大门走到议事堂的这一段路上,还有充足的时间可以盘算和思考。

“司空过谦了,过谦了!”陈顼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吴明彻略微带着试探和表明自己态度的语气,微笑着说道。

吴明彻皱了皱眉,不过终究没有多说,只是在前面引路。

而陈顼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吴家府邸的布置,似乎他这一次真的只是来拜访吴明彻的。

刚刚引着陈顼走入大堂,吴明彻便开门见山的说道:“陛下日理万机,这一次想必是有事前来,还请陛下无须隐瞒,只要臣能帮上忙的,臣一定尽力而为。”

“知朕者,司空也!”陈顼忍不住哈哈笑道,“好一个开门见山,司空还是当年战场上那所向披靡的大将啊!”

陈顼这句活说的有些奇怪,让吴明彻脸色微微一变。吴明彻自从上一次从吕梁率军归来,就已经明确表示过想要解甲归田的意思,只是陈顼并没有应允,而是让他继续担任司空,实际上还是主管整个南陈的军事。

毕竟算起来整个朝野也就只有吴明彻和淳于量这两个硕果仅存的老将,黄法氍以及徐度等有资格的老将都已经撒手人寰,而偏偏下一代萧摩诃等人还需要磨练,所以陈顼不得不用吴明彻。

也正是因为明白陛下只是需要有个人来镇场子,所以吴明彻当时对于陈顼的这个要求并没有拒绝,如果他一味的请辞,反倒是显得有些不识抬举了。

吴明彻不是那种性格刚直、认定了什么事情就决不回头的人,所以这样的妥协在他的接受范围之内。

不过今日听陈顼这么说,吴明彻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位陛下还真是“有事而来”啊!

“司空想必也看到忠武将军的奏章,司空以为应当如何处置?”陈顼一边在主座上坐下,一边不慌不忙的说道。

正在吩咐下人上茶的吴明彻怔了一下,他身为南陈的司空,总管全国军事,樊猛的奏章当然看过,此时自然没有装傻的必要,当即沉声说道:“钟离是我军在淮南重要的节点,钟离丢失则北周蛮夷向西可以进攻梁郡,向东可以进攻北徐州,淮南不可守矣!”

“如此说来,司空觉得可以答应樊猛所请了?”陈顼不慌不忙的端起来茶杯,用杯盖轻轻拨动着水面上的茶叶,却并不着急喝,似乎吴明彻不回答,他就会这样等下去。

“然北周蛮夷在此时进攻钟离之可能,微乎其微。”吴明彻也意识到什么,斟酌说道。有一些话不能从他的嘴中说出来,否则就是祸从口出,所以最好还是诱导着陈顼来说,“樊将军在此时以奏章上朝廷,虽然可见其防范北周蛮夷之细心,但是也未免有些小题大做。”

陈顼微微颔首,抿了一口茶水:“那司空的意思,就是不用答应了?”

吴明彻皱了皱眉,这可不是某的意思,要是按照陛下您这么理解,那以后樊猛怨恨起来,某这锅岂不是背定了?当下里他沉声说道:“陛下是担心淮南防线过长,樊将军无暇顾及整一条防线么?”

没有想到吴明彻不但不接招,而且如此快速的反问回来,这一次倒是陈顼怔了一下,迟疑片刻,他还是确认的点了点头。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不用陈顼真的说出来,以吴明彻的精明程度,肯定也能揣摩到,吴明彻如此说,不过是给陈顼一个合适的借口和台阶罢了。

事已至此,陈顼自然也没有和吴明彻继续绕弯子的必要,吴明彻不过就是不想承担“祸从口出”的责任罢了,陈顼索性遂了他的意思:“淮南防线之漫长,司空要比朕清楚,因此朕觉得单单凭借樊猛,或许真的无法顾及整个防线,所以不知道司空还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或许可以和樊将军一起担负整个淮南的防务。”

顿了一下,陈顼放下茶杯,诚挚的看向吴明彻:“朕此次前来便是问计的,还请司空不吝赐教!”

吴明彻微微眯了眯眼,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陈顼不想让樊猛坐拥整个淮南的指挥权,自然而然就得派人前去分一杯羹。可是整个南陈现在将领不少,不过除了留在朝中诸如吴明彻这样的少数老人之外,其余都追随大军西征,甚至就连另外一员老将淳于量都去湘州坐镇。

因此现在朝中可用之将,少之又少。

也难怪陈顼会登门,这分明就是想要请自己出征坐镇淮南的意思啊。毕竟吴明彻虽然年迈,却是南陈军中第一人,也是一手拿下淮南的人,因此整个南陈恐怕没有谁比他对淮南更了解、在淮南军中的威望更高了。

更重要的是,恐怕也只有吴明彻坐镇钟离,樊猛才会不敢说什么,毕竟相比于吴明彻,他樊猛终究还是差了些。

吴明彻轻轻咳嗽一声,说句实话,这淮南吴明彻是真的不想再去了,归根结底他现在也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了,年少时候征战沙场落下的大大小小旧疾时不时都会出来折磨他,对于沙场征战,早在吕梁之战前,吴明彻实际上就有些厌倦了,只不过因为陈顼催促,所以他不得不率军出征。

这一次人都已经回到建康府了,吴明彻当然没有继续跑到淮南和王轨再斗智斗勇的欲望。

奔波一生,现在人老了,总归得歇口气了。

“陛下此来是问人,在老夫心中可以支撑淮南大局者,倒还真的是有一个,”吴明彻斟酌说道,“不知陛下可想知道?”

“哦?且说来听听。”陈顼没有等到吴明彻主动请缨,多少有些失望,不过他也清楚,吴明彻这一次都已经回到家中,想要让他出征可没有那么容易,若是吴明彻真的有上好的人选,倒也不妨试试。

毕竟现在南陈将领正到青黄不接的时候,能够发掘出来几个优秀将领,也未尝不是好事。

第一百九十一章 决断

“飙猛将军陆子才,或许陛下只是听过他的名字,但是想必知道此人的兄长,陆兴世。”吴明彻不慌不忙的说道。

陆兴世是南陈大将陆子隆,表字兴世,生前任南陈荆州刺史、云麾将军,曾经在华皎叛乱的时候坐守孤城,最后坚持到南陈大军救援,和主力内外夹击,使得华皎大败,是一员少有精通于守城的大将,其性格稳重、不卑不亢,素来饱受尊重。

可惜陆子隆在八年前就撒手人寰,不过陆家子弟依旧在南陈军中效力,吴明彻说的这陆子才自然就是陆子隆的弟弟之一。

对于这个名字陈顼还是有印象的,而对于陆子隆,时隔八年他也是记忆犹深:“没有想到陆兴世的兄弟竟然都已经做到了飙猛将军,也算是对得起他兄长的在天之灵了。”

吴明彻也好,陈顼也罢,都是当年参与过平定华皎之战的,一个是主将,一个是以摄政王的身份坐镇湘州,所以对于这个以孤城力抗华皎和西梁的猛将甚是尊重,此时提到他的名字,两人心中多少都有些悲戚之意。

不知不觉得,九年光阴转瞬即逝,当年叱咤沙场的名将大帅,都已经垂垂老矣。

“也罢,对于这陆子才,司空了解多少?”如果说之前陈顼还有些犹豫,现在想到陆子隆,陈顼反倒是下定了决心。

吴明彻轻轻松了一口气,陈顼问出来这话,说明他心中已经查不多确定人选了:“陆子才追随老夫出战吕梁,曾经不小的功劳,而此人和乃兄性格相仿,都是稳重之人,或许令其进攻,尚会有所担忧,但是令其防御,陛下大可放心。”

陈顼缓缓点头,而吴明彻想起来什么,紧接着说道:“若是陛下对陆子才不放心,还可以调动犬子率军支援北兖州,犬子不才,但是镇守一方的本事老臣窃以为还是有的,这样樊将军在梁郡,陆子才在钟离,犬子在北兖州,有如此三员大将在前线,总比樊将军独立支撑来得好,可保防线万无一失。”

“好,好,好!”陈顼霍然站起来,兴奋的拍了拍手,“司空所言,甚合朕心意!”

吴明彻轻轻松了一口气。他的儿子吴惠觉是南陈的员外散骑常侍,率兵屯驻南谯州,南谯州毕竟还是处于江北,距离淮南前线还有一定的距离,当初吴明彻奉命率军北上,陈顼特意下令吴慧觉接管其父的职责,主要负责淮南南侧各州的事务,以让吴明彻可以全心全意的北伐,也表示陈顼对于吴家的信任和倚重。

但是作为一员武将,想要建功立业,终究是要上战场的,只是在后面待着,就算是因为转运粮草、打造兵刃等同样有功劳,甚至也有可能因此而加官晋爵,但是未免会让人低看一眼。

现在吴明彻已经年迈,如果儿子还在后方得不到建功立业的机会,恐怕在很长时间里都只能在这个员外散骑常侍的位置上待着。或许这样的职务放在外面还不算什么,但是在京城中却是多如牛毛。

有句话说得好,乌衣巷的房檐上掉下来一块瓦,就有可能砸死个员外侍郎,由此可见京城中到底有多少各式各样的侍郎。

所以吴明彻此时也是有些私心,这个到淮南前线独当一面的机会,他当然不会白白的送给别人。陆子才是他的属下,吴惠觉是他的儿子,他们两人无论是谁能够升迁,对他吴明彻都是好事。

陈顼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不过他对此并未多计较,吴明彻本来就不是那种“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嫌”的人——或者换句话说,这世上这样的人终究只是少数——所以吴明彻肯定会举荐自己的亲人下属。

更何况吴明彻执掌大陈军队多年,门生故吏遍天下,要真的说军中和他没有一点儿半点儿关系的,反倒是少数。

同时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陈顼对于南陈军中新一代将领的了解,本来就没有办法和吴明彻相比,否则也不会专门登门拜访,所以相比于无人可用,这样终归是好一些。

只要吴明彻依旧对大陈忠心耿耿,就算是吴明彻真的想要培养自己的子弟和下属,陈顼也没有非得阻止他的必要。

默默地看着陈顼上了马车,吴明彻轻轻呼了一口气,无论如何是把他给送走了。好在陈顼显然已经预料到吴明彻不会真的想要亲自披挂上阵,所以也没有强烈要求吴明彻出征的意思,这也让吴明彻轻松了不少。

不过自己这一次倒是把樊家给得罪了啊!

吴明彻苦笑一声,万事万物,有利也有弊,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到底是利还是弊。

他的目光在追随陈顼的马车消失在街角之后,缓缓转向东北方向。自己没有将钟离的指挥权交给樊猛,就等于断绝了樊猛和扬州刺史那边的联系,这中间意味着什么,吴明彻知道东宫里面的那几个老狐狸肯定也清楚。

这怎么说都是一个不小的人情,只要东宫那几个人不傻,以后肯定会回报的。

如此算来,用得罪樊家换来东宫的人情以及对陆子才和吴惠觉的历练,倒也不算个赔本买卖。

吴明彻静静的站在门口,老人的嘴角边掠过一抹笑容,不过相比于之前的苦涩,这个笑容更带着轻松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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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陈,巴州,巴陵郡。

位于洞庭湖口的巴陵郡,又称巴丘,是大江中段的要塞所在。巴陵扼守洞庭湖之咽喉,想要从湘州、岳阳北上大江,都必须要经过巴陵,同样的道理,想要走湘州直驱江南,也要先经过巴陵。

这是从巴陵向南,而从巴陵向北,则窥探江北,东北侧的郢州、西北侧的江陵等大江沿线重镇,都在巴陵的震慑之下。当然换句话说,从九江到郢州,再到巴陵,最后经过江陵延伸到宜都的这一条珍珠串似的城镇集群,构成了整个大江中段防线。

古往今来,围绕着这几个节点,不知道爆发了多少大战,也不知道这一段大江中有多少白骨累累。

第一百九十二章 巴陵

PS:想要在下个月上架,为了在上架后的几天有足够的存稿,所以这几天的更新可能会少一些,还请见谅

然而这一条关乎南朝安危的防线上,将领这个节点却是一直控制在西梁的手中。

这也是为什么南陈一直将西梁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只要西梁还存在一天,南陈就不得不在巴陵、湘州、宜都等地布置重兵、节节布防,以防敌人从江陵渡过大江,威慑南陈西部,甚至整个南陈腹地。

也正是因为长期有大兵屯驻的原因,所以南陈在巴陵到岳阳一线都有修缮完整的营房屋舍,而且经过几代的经营囤积,粮秣兵刃更是充足,否则九年之前吴明彻也不可能在内有叛乱之华皎、外有虎视之西梁北周的情况下,轻而易举的取得一场场大捷。

因此虽然这一次出征算起来准备的日子也不过月余,萧摩诃却并没有对粮秣和兵刃等问题感到担心。

巴陵大营虽然比不上京口,但是毕竟也是南陈国内数一数二的屯兵之处,近来原本的驻军都调动到了宜都一线,由樊毅统一指挥,对江陵的侧翼发动佯攻。

因此当萧摩诃率领水师舰队抵达的时候,整个巴陵大营都是空荡荡的。

“鲁兄许久不见啊!”萧摩诃微笑着冲着站在营寨外迎接的身影一拱手,“鲁兄之阔达风采,真是不减当年!”

站在萧摩诃前面的汉子身高八尺,长得魁梧异常,正是南陈平西将军、郢州刺史鲁广达。看到萧摩诃,鲁广达急忙上前一步,拱手说道:“左卫将军前来,末将有失远迎,还请左卫将军恕罪。”

看着这个耿直的汉子,萧摩诃不由得一笑:“鲁兄客气!你我既然曾并肩作战,有袍泽情谊,此时兄弟相称呼便是!”

“萧兄此言,合末将心意!”果然如萧摩诃所说,鲁广达还真是阔达之人,当下里一拱手,还真的和萧摩诃兄弟相称,不过要让他叫萧摩诃一声老弟,这胆量还是没有的。

顿了一下,鲁广达笑着说道:“末将奉淳于将军之令,率所部万余将士从郢州前来支援左卫将军。贪得路程短,所以侥幸萧兄之前赶到,以后咱们这么多弟兄,就听萧兄吩咐了!”

听到鲁广达这么说,李荩忱等人都是怔了一下。虽然淳于量是作为偏师主帅,但是他毕竟是和吴明彻并为朝中硕果仅存的两员大将,所以萧摩诃也没有指望能够调动淳于量,只要淳于量能够按照陈顼的旨意,老老实实的守住郢州就可以。

此时怎地这淳于量还主动将原本应该归属他调遣的郢州兵马调动给萧摩诃呢?

而鲁广达见包括萧摩诃在内,脸上都有诧异神色,急忙解释缘由。

原来有老将淳于量亲自率军坐镇郢州,威慑襄阳的尉迟迥,所以身为郢州刺史的鲁广达倒是变成了闲人。

淳于量征战沙场多年,如何看不出来这一员猛将的憋屈,在加上萧摩诃作为主攻,麾下兵马应该是多多益善,所以索性做个顺水人情,干脆让他带着本部兵马南下前来巴陵,听候萧摩诃的调遣。

正好萧摩诃多年未曾到这巴陵前线,对于这里的情况颇为生疏,而萧摩诃身边的将领,任忠等人也是一直追随吴明彻在淮南,至于萧世廉和裴子烈等子侄晚辈更是根本没有来过此处,更不要说了解了。因此鲁广达此时过来,倒是解决了萧摩诃这个麻烦,倒是颇有一种雪中送炭的感觉。

明白了此间的曲直,萧摩诃微笑着点了点头,而李荩忱、萧世廉等人则神情各异。与其说这淳于量是性情中人,倒不如说他把整个官场看的清楚。既然现在是萧摩诃得宠,那么自然就没有和萧摩诃闹别扭的必要,这根本就是自找苦吃。

所以这个顺水人情淳于量做得痛快,而且他也知道,萧摩诃肯定不会白白欠着这个人情,更何况换句话说,萧摩诃只要不为难他,实际上就是给他面子了。

毕竟淳于量出马坐镇郢州,只是作为起到威慑作用的偏师,真正上战场的可能性很小,而淳于量身为车骑将军,对于功勋也没有多少追求了——功劳再大,上面还有一个吴明彻压着,除非吴明彻病退,否则他淳于量就是这样了。

所以淳于量只求萧摩诃不麻烦他,他自然也会好好的帮萧摩诃守住郢州,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最好不过。而往深处说,淳于量如此做,不过也就是为了不参与到南陈朝中各党派的斗争中罢了。

毕竟一旦他听从萧摩诃的调遣,少不了会落下个东宫的标记,而如果他不听从,自然也跑不了是扬州刺史的人。所以这萧摩诃的调遣不来,才是最好的。

“还真是个会算计的老狐狸。”萧世廉愤懑不平的低声说道。

李荩忱微笑道:“世间众生,皆有自保之手段,淳于将军如此做,也不过是不想牵扯到这旋涡中罢了,对于我们来说,也不想看着这么一个人物插足进来,所以这样岂不是很好。”

萧世廉皱了皱眉,终究没有说什么。原本以为这一场大战可以痛痛快快的杀上一场,谁曾想到这还没有到战场上,就已经被朝廷内外的勾心斗角给影响到了。

“伯清何须挂怀这些,淳于老将军有他的顾虑也在情理之中,现在他主动想要脱身事外,对我们也未尝不是好事,”裴子烈正色说道,“咱们只需要好好的把我们需要做的做好便是。”

而前面鲁广达在和萧摩诃寒暄几句之后,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引萧摩诃等人走入军营。

一张巨大的舆图悬挂在中军大帐的一侧,而鲁广达一边侧身让开通往主将位置的道路,一边郑重说道:“这是九年前陛下亲临荆州前线时候着人绘制的舆图,也是现在我们所有的最为详细的舆图,末将刚才已经在舆图上对最新的敌我兵力调动做出了标记,将军请过目。”

“哦?”萧摩诃的脚步顿时停下来,并没有着急走向那个属于自己的位置,而他这个动作也让鲁广达眼中一亮。

萧摩诃并没有注意到鲁广达的神情,径直把目光投在那一张舆图上。而裴子烈、李荩忱等人也随之看过来。

这一份舆图上的“御笔”两个字以及微微泛黄的图卷说明鲁广达所说不错。九年前的舆图此时此刻摆在所有人的面前。

这舆图上用朱砂笔标注的西梁之地,是南陈九年前的遗憾,也是九年来的梦想。

第一百九十三章 敌我

毕竟南陈这一次也是举国出兵,除了淮南前线的一部分留守军队之外,国内的可战之兵都在调动,甚至包括吕梁之战后才开始招募和训练的新兵都在转移。

这么大的动作,北朝那边自然也不是睁眼瞎。战争情报的及时在某一种程度上来讲,完全可以决定胜利与否,所以三百年的对峙,早就让南北朝双方构建起了完善的情报刺探体系和网络,尤其是在一些兵家必争之地,双方斥候和探马必然是人数众多而且无孔不入。

萧摩诃也没有想着真的能够隐瞒到什么时候,恐怕当大军从京口开拔的时候,北朝的探子就已经嗅探到了风声,而当庞大的船队出现在芜湖码头外时,大军的去向已经不言而喻。

因此看到舆图上北周和西梁的军队同样有所调动和防备,萧摩诃并没有感到意外。

“宜都那边荆州刺史已经和西梁人有过交锋。”鲁广达伸手向舆图的西侧一指,那里的标注显然要比舆图上其余的地方都要密集,显然双方已经打得火热。

萧摩诃等人也敏锐的捕捉到了“交锋”这个词,这个词的出现往往意味着双方的交手已经不再局限于斥候和探马——在平常日子里双方的斥候也有不少摩擦甚至冲突的时候,所以鲁广达肯定不会刻意强调——而是真真正正的有所交手。

“战况如何?”萧摩诃沉声问道。

鲁广达伸手在两个经过涂改的地方点了点:“荆州刺史率轻兵疾进,成功拿下了西梁在宜都城外设立的几处营寨,应该算是我们占了便宜。而西梁并没有想要反攻的意思,正在收缩兵力。”

“这不是打草惊蛇么!”萧世廉忍不住皱眉说道。

听到这句话,鲁广达眉毛微微一挑,不过什么都没有说。而萧摩诃也并没有斥责萧世廉,面色阴沉的看着舆图。

毕竟萧世廉说的很有道理,作为偏师主帅,荆州刺史樊毅的主要责任就是佯攻,而他还没有接受萧摩诃的命令,就首先发动进攻,给人一种他是前锋而不是偏师的感觉。

而樊毅率先进攻也不是不可以,毕竟他身为荆州刺史,常年镇守此地,对于这里的山川地势更为熟悉,所以根本没有必要等候大军的统一行动,另外率先发动进攻也有利于将西梁的注意力吸引到宜都这边,反倒是给萧摩诃创造更多的进攻机会。

不过这都是在樊毅不断进攻的前提下,现在樊毅只是扫清了宜都城外无关轻重的几个小营寨,便再一次按兵不动,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架势,正如萧世廉所说,可不就是“打草惊蛇”。

这等于是告诉了西梁,樊毅的任务就是震慑和威胁,根本无需过分担心,只要全力应对萧摩诃的主力便是。

这个樊毅还真是上来就给了一个下马威。李荩忱叹息着摇了摇头,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樊毅身为荆州刺史,却只能率领偏师,而樊猛在淮南想要获得钟离一线指挥权的事情也被陛下否决,身为樊家的家主,接连受挫的樊毅肯定想要发泄一下。

而樊毅直接向陈顼表达不满,肯定是不可能的,樊家就算是再强大,终究只是一个陈顼随手就可以捏死的蝼蚁,只要樊毅还有一点儿脑子,就不会真的向陈顼诉苦,因此他的仇恨和报复自然而然就转移到了萧摩诃的身上。

谁都知道现在南陈举国进攻西梁,而西梁弹丸之地,在没有北周的保护下很难自保,所以这是一场十拿九稳的大战。萧摩诃取得最后的胜利在所有人看来都是轻而易举的,因此包括陈顼在内,所有人在乎的肯定都是萧摩诃会取得什么样的胜利。

是诸如当年吴明彻平定华皎、进攻淮南时候的大胜,还是后来吕梁之战前半段的惨胜。这中间就有了很大的区别,对于南陈,进攻一下小小的西梁还取得惨胜,那就和失败没有什么区别。

就算是萧摩诃有拿下西梁的功勋,他也必须要对自己付出的代价而负责。因此现在樊毅所做的,就是给萧摩诃添堵,只要萧摩诃的进攻不顺利,那么他报复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事情到如此地步,就算是一向为人稳重冷静的裴子烈,脸色也有些阴沉,无论如何大家都是南陈将领,樊毅如此做根本就是在公报私仇,甚至可以说是在拿着南陈将士们的性命开玩笑。

也难怪刚才鲁广达说到这宜都战局的时候,多少有些犹豫。

作为九年之前曾经并肩作战过的战友,鲁广达自问对萧摩诃的脾气还是了解一二的,萧摩诃虽然随着年长愈发沉稳,但是从骨子里还是那个脾气火爆、总是喜欢带兵横冲直撞的猛将,所以这样的事实说出来,很有可能会引起萧摩诃的怒火,甚至会直接令人传令呵斥樊毅。

主将刚刚到达前线就和副将闹矛盾,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不过好在萧摩诃只是眉头紧皱,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径直走向自己的椅子,这也让鲁广达不由得悄悄松了一口气。

看众将都分次站好,萧摩诃冷声说道:“宜都距离巴陵还有一段路程,加之江陵前扼大江,阻断水路,因此消息来往不便,本帅也不好对荆州刺史指手画脚。既然宜都已经开打,说明荆州刺史也应该心中有数,那便让他放手去打,毕竟只要大家都不违背陛下的旨意,这一战相互配合,必然可以拿下西梁。”

萧摩诃如此说,算是彻底放弃对樊毅的管辖。从现在看来,这未必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反正事已至此,萧摩诃也不指望樊毅能够多做什么,剩下的路还是由他自己亲自来走比较放心。

“遍览(鲁广达表字)兄既然已说其一,不妨再说其二,宜都那边我们清楚了,江陵这里呢?”萧摩诃紧接着看向鲁广达,对于鲁广达的信任不言而喻。

鲁广达急忙颔首,萧摩诃自从军营门口便多次主动示好,樊毅不知道在琢磨什么,但是他可不会轻易放弃这一次追随萧摩诃征战沙场的机会。

第一百九十四章 江陵总管

当然,对于萧摩诃来说,鲁广达的主动相助自然也是求之不得。萧摩诃出身寒门,人脉本来就没有办法和出身世家的人相比,而他这一次又是第一次以主帅的身份领兵作战,最需要的就是熟悉荆州一线情况的人帮忙。

现在来看最佳人选荆州刺史樊毅是指望不上了,但是鲁广达久在荆郢驻防,倒也不差。

对此李荩忱和裴子烈等下属也是轻轻松了一口气,萧摩诃显然也在改变,虽然他的改变怎么看都有些生硬,比如一路上过来未免对鲁广达过于客气了,但是至少说明萧摩诃对于自己的不足很清楚。

更重要的是,萧摩诃现在身为南陈军队的主帅,又是这一次西梁之战的主将,就算是他不主动伸出橄榄枝,也会有很多人前来投靠,这和之前萧摩诃作为武毅将军的时候当然要好了很多。

鲁广达沉声说道:“整个西梁现在还有江陵,也就是南郡,以及北侧当初北周拨给其的武宁郡(今湖北钟祥西北)、漳川郡(今湖北当阳)三郡,三郡名义上归属西梁,但是实际包括郡守的任命以及军队的调遣,都要请示北周,除了有少量西梁军队驻扎之外,并无威胁,甚至可以直接看作是北周的地盘。”

鲁广达紧接着在巴陵北方一指:“而在巴陵北侧,便是归属于北周的复州沔阳郡,不过由于沔阳郡向前突出,是北周在沔水下游南侧唯一的州郡,加之和西梁接壤,因此一般是西梁派兵屯驻。简而言之,我们主要进攻的郡府有二。”

“江陵、沔阳!”鲁广达顿了一下才说出这两个名字。

掷地有声。

在舆图上,江陵和沔阳两个地方被明确的标注出来,而鲁广达沉声说道:

“九年之前和我们作对的北周江陵总管田弘、西梁柱国王操以及李广、许孝敬等人都已经过世,现在主持整个江陵防卫的,还是以北周的江陵总管、老将陆腾为主帅,以西梁将领马武等人为副手,按照惯例,陆腾亲自坐镇江陵,麾下节制西梁和北周军队大约三万人,而在沔阳前线驻扎的则是马武。”

萧摩诃点了点头:“这个陆腾也算是‘老朋友’了,没有想到这一次他竟然又回到了江陵。”

鲁广达不由得苦笑着说道:“是啊,我们也是这两天才收到的消息,宇文邕到底是不可能真的将江陵这么大的一个缺漏明明白白的呈现在我们面前,因此他特意将已经回京叙职的陆腾调了回来,多少也有不放心尉迟迥独自支撑整个荆襄的意思。”

“这也在情理之中,”萧摩诃摩挲着下巴轻声说道。宇文邕虽然年轻,但是却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进攻突厥固然重要,但是防范南陈自然也不可能随之放松,若是宇文邕对于西梁这个最重要的小弟不管不问,那才是有问题的时候。

这也不是南陈第一次和陆腾打交道,对这个北周老将,萧摩诃也算是了解。陆腾也算是从北魏到北周,经历过北朝东西分分合合变乱,时至今日硕果仅存的老将了,本来陆腾都已经从江陵总管的任上返回京师,结果谁曾想到宇文邕还是将他派了回来。

江陵总管是北周专门设立的这一个职务,其目的不言而喻,就是派出一员经验丰富的大将坐镇西梁都城江陵,对西梁军队的作战提出建议,甚至还有直接指挥权,当然更重要的还有就近监督西梁。

除了可以随意调动西梁军队之外,江陵总管的麾下还有大约几千人的北周军队,这些士卒只听从江陵总管的命令,随时可以以江陵总管所属军队的身份投入战斗,而不用考虑自己的身份。

这也应该算是北周在无奈之下弄出来的一种制度,其目的自然就是为了能够在南陈对西梁发动进攻的时候随机应变,毕竟西梁至少在名义上还是一个独立的王朝,是曾经的南梁合理合法的继承者,因此北周为了西梁的稳定,是没有理由在西梁境内大规模屯驻军队的。

这一支军队的作用便在于拖延时间。

九年前那一场大战中,时任江陵总管的田弘便是利用这一支军队掩护西梁皇帝萧岿等人撤退到纪南城,而自己和王操率众死守江陵,利用江陵坚固的城防和吴明彻周旋,最后成功拖延到援军到来。

正是因为拥有对整个西梁军队的实际指挥权,以及拥有一支颇为精锐的直属队伍,所以江陵总管的存在就变得不容忽视。

而李荩忱也微微皱眉,宇文邕考虑之周密,也确实出乎他的意料,自己依托历史的真实方才找到的北周疏漏之处,竟然也被宇文邕想到了,只不过宇文邕手中的可用之兵主要还是集中在王轨的手中,由王轨率领屯驻淮北——归根结底淮北才是南陈一向的主攻方向,所以就算是宇文邕猜测到了什么,也不会以淮北的安全去赌博。

这个赌,他打不起。

因此宇文邕只是调遣陆腾前来防守江陵的决定,怎么看都有些虎头蛇尾,而正是因为这虎头蛇尾的决定,让南陈照样可以从容进行自己的进攻。

毕竟陆腾说到底也只是一个人,面对南陈的大军,或许他可以阻碍,但是没有办法彻底阻挡。

果不其然,鲁广达对于陆腾并没有太多的恐惧,直接向下说道:“而在沔阳,大约还有西梁的五六千人,其中多数都是新兵,西梁显然也没有打算对沔阳抱有太大的幻想,毕竟沔阳无论是从城池大小、城墙高低以及粮秣兵刃储备上,都没有办法和江陵相比。”

对沔阳萧摩诃的印象实际上并不深,当年这些位于江陵外围的城池在吴明彻兵锋下几乎可以说是望风而降,西梁真正难啃的骨头到底还是在江陵。

“斥候现在都在什么位置?”萧摩诃紧接着问道。

鲁广达急忙回答:“斥候和流星探马早早地就放出去了,否则我们也不可能对这一线摸排的这么清楚,不过之前弄得清楚,多半是因为西梁并没有太多戒备,现在再想知道其兵力调动的细枝末节,恐怕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将令

斥候战对于获取信息手段并不发达的古代来说,本来就是不可或缺的环节,甚至在很多时候,奉命探查敌人情报的斥候,都是军中最精锐的老卒,也只有他们拥有的对于战场的敏锐以及丰富的经验,才能够很好的完成斥候的任务。

好在萧摩诃还不用对斥候战过于担心,因为鲁广达麾下的精锐斥候一点儿都不少,而且相比于萧摩诃麾下,显然对于整个荆州,尤其是江陵一带的情况甚是熟悉。

斥候和探马的问题解决了,剩下的就是大军进军的问题。

萧摩诃缓缓伸出手抽出来第一个将令,而周围的将领们此时都下意识地挺直腰杆,一道道目光之中带着灼热的火焰。

再多的准备,再多的口号,到头来就是为了等候这个时刻。

而萧摩诃轻轻摩挲着并不大的令牌,这实际上也应该算是他以整个南陈大军统帅的身份,在战场上发出的第一个将令,而这一枚将令的发出,也意味着这一场南陈等候了九年的大战,将要拉开帷幕。

“鲁广达听令!”萧摩诃毫不犹豫的第一个喊了鲁广达的名字,“你率领本部兵马,同本帅一起进攻江陵!”

“末将遵令!”鲁广达急忙应道,他的脸已经涨得通红,显然甚是激动。萧摩诃的第一条将令就给了他,是对他的信任,也是对他能够建功立业的期待。

“任忠听令!”

老将任忠要比鲁广达稳重,大步走出来一拱手:“末将在!”

“你率领本部兵马进攻沔阳,尽最大可能阻挡马武,迫使其难以支援江陵!”萧摩诃朗声说道,“同时若是拿下沔阳,立刻整军北上,掩护我军侧翼,以防尉迟迥猝然发难!”

“诺!”任忠郑重一拱手。

虽然在郢州已经有淳于量坐镇,但是显然萧摩诃也没有打算将一切都寄托在淳于量的身上,诸如淳于量这样的老臣,到底有着怎样的心思,萧摩诃也捉摸不清楚,所以索性不去捉摸,干脆直接将任忠安排在沔阳,有任忠这一员淮南军中大将掩护侧翼,萧摩诃也能放心。

“裴子烈!”萧摩诃紧接着下令。

没有想到萧摩诃竟然会喊到自己,裴子烈急忙站出来:“末将在!”

“你率领本部兵马,北上走公安、松滋伺机渡江,进攻江陵侧翼,你们是在大陈之土地上行军,动作应该比本帅快,所以你们先尽可能骚扰敌军,迫使其不得不分心西向,为本帅创造机会。”萧摩诃沉声说道,“此事责任重大,万万不可轻忽!”

顿了一下,萧摩诃紧接着看向萧世廉和李荩忱:“伯清、世忠,你们两个也跟着大士一起!”

萧世廉和李荩忱都怔了一下,旋即明白萧摩诃的意图,萧摩诃这是真的没有把希望寄托在樊毅身上,所以索性把扰敌的事情也自己包圆了。

至于李荩忱他们三人前去,一来是为了对于他们三人的锻炼,二来他三人应该是萧摩诃麾下配合最为密切的三个人了,这种作为偏师吸引敌人的事情可不是一个人就能够轻松完成了,人多一些显然保险。

“末将遵命!”三人同时向前迈出一步,齐声说道。

萧摩诃点了点头:“其余将领,追随本帅进攻。”

“诺!”众将一齐应道。

而萧摩诃声音猛的抬高,手向着舆图一指:“灭西梁!”

“灭西梁!”裴子烈大吼一声。

“灭西梁——”包括任忠和鲁广达等南陈将领同时振臂高呼。

九年的等待和憋屈,他们现在距离实现这个梦想已经越来越近,就算是老将,此时也觉得热血澎湃喷涌。在这一刻他们仿佛不再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而是一员战将。

嗅到血腥味就热血沸腾的战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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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土飞扬,正在操练的士卒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呐喊声。一队队脸上满是汗水和尘土的将士快步从李荩忱他们身边跑过。越是大战将临,各级将领越是不敢放松。

虽然上一次吕梁之战过去时间不长,但是毕竟那算不上一场胜仗,就算是说自己在这其中有多少功勋,也未免难以开口。而如今这一场大战却不同,南陈占着很大的胜率,大家需要考虑的就是如何才能最快的击垮敌人。

这是赤果果的功勋和奖赏摆在面前,将领们自然也都卯足了力气,想要趁着这个难得机会好好地杀上一场,因此对于士卒的操练自然也愈发的上心。

“左卫将军这是准备把该做的都已经做了,”李荩忱笑着说道,“任忠将军在东,我们在西,分明是没有打算考虑淳于老将军和樊刺史。”

萧世廉无奈的一摊手:“樊毅在宜都如此打草惊蛇,分明就是没有安好心,咱们要是信任他,最后都有可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至于淳于老将军,虽然信是信得过,但是毕竟也上了年纪,所以爹爹如此安排,更为稳妥。”

“没有想到咱们大公子这一次想得清楚。”裴子烈忍不住笑道。

萧世廉哼了一声:“这么简单的道理如何想不清楚。”

“道理是简单不假,但是真的要做起来可就没有这么简单了,”李荩忱苦笑着轻轻拍着手掌心,“这一支偏师可不是那么容易当的。而且咱们的敌人可是相当的多。”

萧世廉和裴子烈对视一眼,心中都是微微一沉。作为偏师,他们却要先于主力抵达战场,然而他们三人加起来也就是三千多兵马,根本不可能和江陵守军硬碰硬。

更重要的是,正如李荩忱所说,他们所要面对的敌人相当多,不只是有江陵的西梁军队,还有位于宜都的樊毅,虽然樊毅是南陈的将领,但是无论是谁都没有打算把他当朋友。这样随时都有可能把你的后背暴露给敌人的“朋友”,还是不要的好。

另外他们此次前去江陵,并不是在巴陵渡过大江,而是走公安、松滋一线,这几座都是南陈在大江南岸的重镇,也是樊毅多年苦心经营的防线节点,负责守卫的都是樊毅的亲信将领,所以怎么和他们打交道都是一个问题。

因此可以说萧摩诃是信任他们,也是在考验他们。

第一百九十六章 先行

这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就可能通过的考验,对此李荩忱他们心中有数。

这一支偏师怎么看都有些行险的感觉,一旦打赢了固然是大功一件,但是如果打输了,恐怕会影响到在场三个人甚至所有参与到这其中将领的仕途,毕竟在这么一场大战中,上来就打败仗可不是什么好事,至少会让人记忆深刻。

不过话说回来,萧摩诃为了能够做樊毅应该做而没有做的事情,又必须要派出一支偏师进行佯攻。毕竟江陵的城防、西梁军队对江陵的熟悉以及陆腾这个北朝老将的棘手,都让佯攻变得必不可少,否则就算是萧摩诃最后拿下江陵,免不了也是一场惨胜。

而在萧摩诃的手下,鲁广达是初来乍到,无论是让他去做先锋和敌人消耗,还是做偏师兵行险招,都不合适;而任忠毕竟是比萧摩诃年长的老将,再加上任忠为人稳重谦恭,让任忠去进攻沔阳以及防范尉迟迥显然更好。

而且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任忠只是服从萧摩诃的命令,但是萧摩诃也不清楚任忠的服从到底能服从到什么程度,毕竟之前他和任忠真的只是同僚的关系。

更何况萧摩诃如此年纪就走上这个位置,要说年长他许多的任忠心中没有一点儿想法,那肯定不可能,所以萧摩诃也不敢把这样重要的任务交给他。

除却这两人,萧摩诃麾下其余的杂号将军虽然也有不少,但是这么多人当中最熟悉还是裴子烈,所以让裴子烈前来也算是最佳人选。与此同时,裴子烈稳重有余、机变不足,所以让李荩忱和萧世廉这两个在战场上一向鬼点子不少的来配合也在情理之中。

“伯清、世忠,这一战你们有没有想好应该怎么打?”裴子烈声音颇为凝重,相比于萧世廉和李荩忱,作为主将的他显然压力更大。

“怎么打?”萧世廉无奈的说道,“我看最重要的是想想怎么才能不被打,并且坚持到爹爹率领大军赶到吧。”

裴子烈皱了皱眉,萧世廉平日里一向都是大大咧咧的性子,这一次就连他都有些无奈,这一战难道真的就那么麻烦?

而李荩忱此时缓缓说道:“固然敌众我寡,但是我们如果真的只是在南岸大张旗鼓、虚张声势的话,恐怕也起不到太大的作用。毕竟大军的动向是很难隐藏的,就算是我们真的能够用两三千人伪装成七八万人行军的样子,另一支大军的行踪也很容易被察觉。”

对此裴子烈和萧世廉都微微颔首,他们的哨探能够把北岸的情况摸排清楚,北周和西梁的斥候显然也有这个本事,就算是虚张声势,能够支撑得了一时半刻,但是想要支撑几天可没有那么容易。

“如此一来,我们必须得过江了。”裴子烈斟酌说道,“在江南岸弄出来再大的动静,估计陆腾也不会上当。”

“不仅仅是渡江,”李荩忱嘴角扬起,“咱们还要认认真真的作为一支偏师,堂堂正正的和江陵守军好好较量较量。”

“啊?”裴子烈和萧世廉都是一怔,以两三千人先于主力在另外一个方向渡江,本来就是一件行险的事了,按照李荩忱所说,甚至还要正面和西梁守军较量,这可不是打仗,而是自不量力的送死。

西梁和北周的军队虽然不多,但是无论是陆腾和萧岿也好,还是其余的西梁将领,诸如守卫沔阳的马武也罢,没有一个是好招惹的,李荩忱就算是初生牛犊,也不可能如此。

“不要忘了,咱们这一支偏师是顶替的谁,”李荩忱微笑着说道,“既然都已经帮他做该做的事情了,那就不妨也借一个身份用用。”

裴子烈顿时明白过来:“世忠你是说?”

“如果是荆州刺史麾下的军队前来进攻,就算是只有两三千人,恐怕西梁那边也不敢小觑吧。”李荩忱冷笑着说道,“咱们索性就打着荆州刺史的旗号,某就不信陆腾敢置之不理!”

“这······”萧世廉脸上顿时露出笑意,一拳捶在李荩忱的肩膀上,“世忠,还真是有你的!”

而裴子烈也松了一口气,正如李荩忱所说,或许一支来历不明、人数很少的偏师并不会引起陆腾多大的注意——毕竟有萧摩诃率领南陈主力当面,而两三千人也确实不够看的,甚至有可能连江陵城的外围营寨都拿不下来。

但是如果得知是樊毅的军队,恐怕陆腾就得换个思考方式了。

这两三千人杀到,十有八九只是先遣,谁知道樊毅背后还有多少人马跟着,要知道樊毅可是有林林总总两三万人马在宜都周围,这两三万人马足够威胁到江陵城,尤其是在陆腾和萧摩诃打的如火如荼的时候。

为了探查清楚樊毅到底是打着主意,陆腾少不了要对这一支人马多加注意,甚至还得派出足够的兵马封锁围堵,否则一旦让这一支人马轻而易举的进入江陵腹地,再和樊毅来一个里应外合,那整个江陵就危在旦夕了。

“没有想到他樊毅还真有派得上用场的时候。”裴子烈冷笑一声,“咱们就如此办!”

就在此时,脚步声匆匆响起,原来是陈智深带着另外几个幢将赶过来,显然他们也已经听到了消息,因此脸上多少都带着些担忧神色。作为偏师兵行险招,就算是陈智深这样大大咧咧、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也未免有些担忧。

“参见几位将军。”

李荩忱微笑着说道:“大家来的正好,某已经和裴将军、萧参军商量过了,有些需要准备的需要你们先去置办一下。”

“商······商量好了?”陈智深一怔,看着李荩忱他们胸有成竹的样子,顿时觉得自己是不是听到了一个假的消息,而或者自己真的把敌人想的太强大了?

裴子烈也郑重点了点头:“没错,咱们下午就启程,先于大军开拔。务必记得多带弓弩箭矢,能要多少要多少,如果辎重那边不答应,就回报给我们,我们亲自去向左卫将军请示。”

“可是弟兄们能带的东西毕竟是有限······”陈智深顿时作难的说道,“如果多带箭矢,恐怕粮草什么的······”

第一百九十七章 家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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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少带粮秣,咱们主要是在大陈的地盘上走,干粮用不了那么多。”李荩忱琢磨着说道,“我们从这里向北,一路上会经过公安和松滋两个重镇,必然不会缺少粮草。”

而裴子烈和萧世廉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

是啊,咱们可是在南陈的地盘上走,不过这更准确应该算是樊毅的地盘。就算是樊毅的人不想给,大家也可以以行军所需的理由强抢,到时候甚至还能倒打一耙。

虽然对于李荩忱的命令将信将疑,不过陈智深等人还是郑重点头,反正现在他们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倒不如听从李荩忱他们的安排,或许还真的能创造什么奇迹也说不定。

看着陈智深等人离开,萧世廉沉声说道:“世忠,你有没有把握?”

“没有。”李荩忱干脆直接的说道,倒是吓了萧世廉一跳。

裴子烈不由得苦笑一声:“你这个回答还真是干脆利落。”

李荩忱学着萧世廉习惯的动作,一摊手说道:“不过如果不尝试一下的话,谁知道会不会成功。只要咱们齐心协力,就算是这江陵是九幽黄泉,又如何不能走一遭?!怕它作甚!”

“哈哈哈,说的好,正合某心意!”萧世廉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大声笑着说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咱们难道还真会怕了那樊毅、怕了那陆腾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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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将领都已经告退,整个营帐之中顿时宁静下来。

自从这些将领们走后,萧摩诃的目光就一直落在那舆图上,不知道他心中在想着什么。

“将军,让少将军带兵前去,是不是有些冒险,毕竟少将军······”一名中年汉子转身从屏风阴影之中走出来,他身材算不上高大,但是每一块暴露在外面的皮肤都微微鼓起,显然是武艺高超、力量颇大之人,而他脸上有一道虽然不长但是很深的伤口,显然曾经在战场上死里逃生。

这汉子看上去也就是三十多岁的样子,他刚才所站的位置正好位于萧摩诃身后屏风和营帐中柱子相重合的地方,所以很难被人察觉到他的存在,不过他却可以轻松的透过缝隙观察外面的变化。

单单是从这位置的挑选上就能够看得出来,这绝对不是等闲之辈。

“怎么,难道陈禹你担心伯清没有这个本事?”萧摩诃并没有回头,淡淡说道,似乎和这中年汉子讨论的并不是自己儿子的生死。

开口说话的这个中年汉子正是萧摩诃的亲卫统领陈禹,他从年少的时候就追随萧摩诃征战沙场,曾经三番五次的救过萧摩诃的性命,所以对于萧摩诃来说,陈禹与其说是一个下属,倒不如说是一个袍泽兄弟。

之前萧摩诃身在建康府,就是让陈禹代替他先行前往京口,大军的粮秣兵刃搜集当中,就有陈禹的一份功劳在。

可以说陈禹是这么多人当中对萧摩诃颇为了解的一个了,不过饶是如此,今天他还是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萧摩诃会如此放心的让萧世廉和裴子烈他们一起走松滋进攻江陵。

要知道这一支偏师的主要任务就是给主力大军吸引火力,任务重、时间紧不说,而且也是实打实的在搏命,稍有不慎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就算是萧摩诃本着锻炼萧世廉的目的,也不应该用这样一个九死一生的任务来锻炼。

“少将军天资聪颖、武艺过人,再加上电威将军和李小哥也都是年轻俊彦,属下肯定不是担心这个,只是······”陈禹是看着萧世廉长大的,作为一个出身世家的少爷,萧世廉吃喝嫖赌概不沾身,而且允文允武,也可以说是世家子弟当中的模范了,单纯说能力,陈禹肯定不会担心。

“某这一次让裴大士他们三个一并,一来是想要考验他们,二来也是给他们这个机会,”萧摩诃沉声说道,“他们三个年轻人虽然有的时候难免年轻气盛,但是毕竟都是聪明的小子,这一支偏师要求的就是有胆量打、有胆量冲,还要有随机应变的能力,环顾左右,某的麾下也只有他们能做到。”

陈禹顿时明白什么:“将军的意思是······”

“他们是去给陆腾找麻烦的,也是给樊毅找麻烦的,”萧摩诃笑着说道,“让这几个年轻小子去会会樊毅,也不是什么坏事,就算是真的捅出篓子来,也可以轻松的解释过去,樊毅也算是三朝老将了,自然也不会太过和后辈为难。”

“属下就不信李世忠和裴大士这几个小子能够闲着,他们肯定得弄出来点儿大动静。”陈禹皱眉说道,多少还是有些担心,初生牛犊不怕虎,谁知道这几个小子打着什么样的主意。

更何况陈禹没有好意思说出来,要说搞事情的本事和积极性,少将军萧世廉也不遑多让。

“李世忠也好,裴大士也罢,也不是那种热血上头了就不管不顾的人,”萧摩诃摆了摆手让陈禹不用过于担心,“有的时候这些年轻人只有放出去了,才能知道他们到底有几斤几两,也让他们清楚,敌人有几斤几两。”

“这······好吧。”陈禹见萧摩诃坚持,自己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而萧摩诃沉声说道:“让他们放手去做他们的,咱们也得准备准备了,这一战看来可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打啊。”

陈禹神情也不由得凝重了几分,樊毅、陆腾、萧岿,或是南陈,或是北周,又或是西梁,他们所要面对的**外外的敌人可是一点儿都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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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荩忱一身是汗的走进营帐,毕竟是初夏时节,天气已经有些闷热,绕着营地走了一圈,又看了一会儿士卒的操练,不出汗是不可能的。而李荩忱的亲卫李平也快步走进来,端着盆子和毛巾:

“仗主,天气炎热,快点儿洗把脸擦擦汗吧。”

李荩忱点了点头,而李平想起来什么,指着李荩忱桌子上的一封信说道:“对了仗主,这是从建康府送来的信,属下不识字,不过听送信的说是怜儿小姐送来的,家书。”

“怜儿的信?”李荩忱怔了一下,转眼看向那封信。

字体娟秀,不过有些潦草,正是怜儿的笔迹。

李荩忱久在军中,突兀间看到自家妹妹的笔迹,还真是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第二百章 公安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前世只是在课本上学到这首诗的李荩忱,没有想到自己到了这个时代,方才彻彻底底明白了这种情感。

大战才刚刚开始,距离结束尚且遥遥无期,或许是两三个月,或许是两三年,李荩忱甚至连一个大概的日子都没有办法给出。因此当看到这一封书信的时候,李荩忱多少都有些感慨。

不知道自己下一次看到家书的时候,又是在哪里,是什么时候?

生长在和平时代的李荩忱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了这种刻骨铭心的痛苦,但是现在的他别无选择,不可能回头当懦夫,只有咬着牙继续向前走下去。

李怜儿识字不多,主要也都是当初李成教授给李荩忱的时候,她在旁边听着学会的,不过在这个时代,识字的女子本来就是凤毛麟角,多数都集中在权贵世家,像李怜儿这样的山野女子,能够识字本来就已经算不得了的事情了。

虽然家书之中只有寥寥几行字,不过李荩忱看得出来这些都是李怜儿自己写出来的,对于一个识字不过数百的女孩子来说,这些字甚至可以说是她认识的所有了。

“家兄见信,自家兄去后,怜儿日夜思念,恐家兄所在千里之外寒暖饥饱不知,又恐战场刀枪无眼,夜夜难眠。怜儿在建康府承蒙萧夫人照顾体贴,无须阿兄担心,惟愿阿兄可在沙场杀敌立功、不日凯旋。另望家兄见信则回,怜儿盼阿兄之信久矣!”

李荩忱缓缓的将这一封家书折好,重新塞入信封,然后郑重的装入自己的怀中,似乎只要这一封家书在,自己的心就能够永不停歇的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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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的光芒洒在高大的城头,将半边城墙全都渲染成红色。站在城头的甲士面目肃杀,手中的枪矛直直的指向天穹,仿佛要把那越压越低的云朵刺穿。

这便是荆州重镇——公安。

公安东连汉沔,西接巴蜀,南控潇湘,北通襄豫,是大江咽喉、八方通衢之处,因此又称之为“天下孔道”,寓意无论从南到北,还是从东到西,都少不了要路过此地。

也正是因为这里是地理位置重要,所以古往今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此地原名“油江口”,“公安”这个名字则来自于三国,此处是三百年前刘备刘玄德赤壁之战时候屯兵所在,当时刘备官为左将军,因此取“左公在此安营扎寨”之意,命名为“公安”,当然也有寓意荆州这个刘备好不容易得到的大后方安定的意思。

之后由于江陵、襄阳等重镇往往掌握在南朝手中,南北朝时常沿着汉水而不是大江对峙,再加上南朝在东晋后期到刘宋初期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反倒是对北方保持着一定的优势——这从当时北伐屡屡杀入中原,而不是北朝南下杀入荆湖便可看出——因此公安此地反倒是落寞了一段时间。

不过后来随着西梁以江陵为都,南陈自然而然的开始重新重视公安、松滋等沿江城镇的防务,而这些城镇当中又以公安为重,甚至南陈荆州的治所都设立在了公安,只不过因为相比于公安,和江陵隔江相望的松滋以及西侧的宜都距离西梁更近,所以荆州刺史樊毅平日里一般都是在这两座城中来往,倒是这公安待的日子不多。

当然樊毅不在公安,也不代表着樊毅对公安不重视,平日里一向都是樊毅的左右心腹甚或者樊家的嫡系子弟留守公安,否则樊毅也不可能放开手脚来往于松滋和宜都。

这一次同样如此,樊毅亲自率军前往宜都,坐镇公安的正是他的侄子樊常,樊常官职并不大,只是一个中郎将,甚至还算不上杂号将军,不过因为主力都已经被樊毅带领前往宜都,善战之将也多数跟着樊毅一起去了,整个城中只留下了一千多兵马,留下樊常一个中郎将也在情理之中。

“这便是公安了?”李荩忱在城外一把勒住战马,看着不远处的城门,城头上象征南陈的赤红色旗帜迎风飘扬,而在陈字大旗的两侧,还有“樊”字旗帜一左一右,一个代表荆州刺史樊毅,一个代表此时公安的守将樊常。

“对,天下孔道,荆州公安,看此处前扼大江、四通八达,果然是一处通衢要道。”萧世廉手中马鞭一扬,笑着说道,对于这公安城他已经不是一次从书上看到,今日方才算是第一次见识,多少都有感慨之意。

裴子烈打断李荩忱和萧世廉:“这公安的城头飘扬的是樊字旗帜,说明守城的还是樊常。樊毅明摆了是不想要让我们好过,这樊常自也不用说。咱们应该如何是好?”

“那还用说,当然是入城!”萧世廉兴致冲冲的看着公安城。

自从巴陵大营出来,这一支由裴子烈率领的偏师已经行军了一天半,为了赶路昨天晚上都没有可以寻找可以住宿的村庄,就是在野外凑活的。

当然换句话说,这里本来就是前线,长年以来奉行的都是坚壁清野的政策,和钟离等南陈在淮南前线的重镇如出一辙,想要在这周围找到一处两处村庄,那可就费劲了。

经过这一天半的颠簸折腾,虽然还不至于让这些强壮的士卒们累垮,但是每个人都是一般无二的风尘仆仆,眼睛之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疲倦神色。

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找一个安稳的落脚地,好好的休息一夜。

而眼前这个公安城,显然是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

“进城?”裴子烈顿时微微皱眉,毕竟樊常的态度现在还不知道。

而且对他们没有好感的可能性更大,而且为了尽最大可能不声张,他们开拔的时候都没有通知前面的城镇,因此很有可能樊常都还不知道他们的存在。此时如此大张旗鼓的进城,确定不会被樊常直接一通乱箭射下来?

李荩忱微笑着说道:“没错,咱们就直接进城!”

一边说着,他一边看向裴子烈困惑的神情,不慌不忙的拍了拍身上的衣甲,又指了指裴子烈等人身后的旗帜:“咱们可是堂堂正正、如假包换的大陈将士,这公安城如何进不得,除非他樊常想要造反!”

第二百零一章 入城

看着逐渐明白过来的裴子烈,李荩忱正色说道:“而且咱们还有左卫将军的令牌,大士你官职还要比樊常大,他樊常不仅得开城门,还得好好伺候着,否则咱们可是有资格让他好看。”

“如此说来,某的主意还是有可行之处的。”萧世廉顿时得意的说道,“某倒要看看,这樊常能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裴子烈翻了翻白眼,伸手直指前方的公安城:“走,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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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自从今天早晨醒过来,樊常的右眼就一直在跳,跳的樊常心烦意乱。对于左眼和右眼的说法,他也心知肚明,所以总感觉今天有什么麻烦会找上门来。

不过这南陈的主力都在巴陵,西梁的大军也是在江陵和沔阳等地展开的,自家伯父樊毅也带着军队前去了宜都,按理说这公安城附近真的是他樊常老大、无人敢称第二,谁敢上门找不痛快?

好在这一天都平安无事,看着被夕阳染成血红色的天空,樊常也松了一口气,看来只是自己这些天担心江北战事,没有休息好罢了。

不过还不等他转身走下城门,一名传令兵便火急火燎的冲上来:“中郎将,启禀中郎将,东门外发现一队人马,打的是咱们大陈的旗帜,人数大约有两三千人!”

“什么?!”樊常心中咯噔一下,没有想到该来的还是来了。

这一天樊常因为心中惴惴,所以一直在北面和西面城墙上巡视,毕竟这才是直面向江陵的方向,没有想到这人怎么会从东面过来,而且让他感到奇怪的是,来的竟然不是敌人,而是友军。

“他们是什么旗号?”樊常一边顺着城墙向东门走去,一边沉声问道,“某怎么不知道今天会有一支咱们自己人的队伍过来?而且从东面来的,难道是从巴陵那边过来的?”

面对樊常连珠炮一般的发问,那传令兵也是哑口无言,他不过是把这个消息送过来,哪里清楚具体的。

而樊常显然没有指望他,因为他很快就看到了这一支来历不明的军队,虽然夕阳的余晖将一切都渲染上了红色,不过樊常还是认了出来那写着“陈”字的确实是南陈的旗帜,而在陈字大旗旁边,还有一面“裴”字旗帜,顿时他怔了一下:

“难道是电威将军裴子烈?”

裴氏郡望出闻喜,基本天下裴氏文武都是闻喜裴家出来的,而闻喜裴氏毕竟是在北方,因此北朝的裴氏要远比南朝的多。整个南陈算起来姓裴的官员也不过七八人,而姓裴的将军则只有裴子烈这一个。

对于裴子烈,樊常虽然没有见过面,但是不能说陌生,无论怎么说裴子烈都是南陈最年轻的杂号将军,这些年追随在吴明彻身边,也是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主儿,要是换做平时,樊常肯定是能不招惹就不招惹,但是现在裴子烈分明招惹上门来了,他也得硬着头皮接待。

“来人,先把城门关了,以防有诈。”樊常沉声吩咐。虽然知道是友军,但是樊常也明白现在是在战时,所以一切应当小心为上。更重要的是樊常也知道,自家伯伯樊毅和萧摩诃似乎并不怎么友好,而裴子烈归属于萧摩诃麾下,这是朋友是敌人,真真假假的可就不好说了。

“来者何人?!”

看着原本敞开的城门竟然缓缓关上,裴子烈眉毛一挑,这说明这个樊常还是有戒备之心的,只是不知道这戒备之心是因为突兀出现的军队很有可能是敌人假扮的,还是因为自己是萧摩诃的麾下。

“大陈电威将军奉左卫将军之命,取道公安进攻江陵,请开城门!”一名嗓门大的亲卫策马上前,朗声吼道。

站在樊常身边的一名仗主低声说道:“中郎将,之前左卫将军的将令上确实说了由电威将军率领一支偏师,甚至这支偏师当中还有萧家的少将军和幕僚。”

“裴子烈本来就是吴明彻和萧摩诃的人,萧家的少将军和幕僚跟着他也在情理之中,不过这样一来可就更不好对付了。”樊常紧皱眉头,毕竟樊毅和萧摩诃的矛盾还没有到完全公开化的地步,更重要的是两人之间就算是有矛盾和不满,现在也不是大肆爆发的时候。

尤其是在这大战期间,任何有可能阻碍南陈最后取得胜利的行为,都有可能被捅到陛下那里去。樊毅自己在宜都也就是做一些模棱两可的小动作,但是也肯定不敢明目张胆的拒绝萧摩诃的什么要求——当然从萧摩诃的将令来看,萧摩诃根本就没有指望樊毅。

樊毅尚且不敢,更不要说樊常了,毕竟荆襄战场现在是萧摩诃在领军,对于萧摩诃的将令,樊毅只有服从的份儿,而即使是从官职上说,裴子烈也要比他高。

似乎城下的裴子烈早就已经预料到了樊常不会开城门的可能,因此随着他将旗一动,身后的士卒快步跑动,展开队形,一道道目光带着凛冽杀气落在城门上。

“左卫将军将令在此!”裴子烈策马向前一步,从怀中掏出令箭,“如若不信,还请下城验取!”

“开城门。”樊常咬着牙说道,“随某出城迎接!”

这裴子烈看上去好说话,但是周围那些士卒手中的兵刃可不好说话,对方有三千人,而自己城中只有一千人,还要分别防守各处城门以及城北的几处营寨,如何是人家的对手?

更何况这终归是自家友军,若是真的爆发什么冲突,结下了梁子,这罪过樊常可担待不起。

看到站在眼前的裴子烈、李荩忱三人,樊常不由得轻轻呼了一口气,虽然知道裴子烈是南陈最年轻的杂号将军,不过看到他的时候,樊常还是不得不感慨一声,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而且裴子烈身边的萧世廉和李荩忱,也都是年轻的出奇,很难想象就是这三个年轻人在统带这三千兵马,想自己也三十好几的人了,麾下竟然只有一千兵马,还是因为自家伯父刻意照顾的缘故,樊常多少都有些自惭形愧。

“裴将军,久仰大名,久仰大名!”樊常微笑着向裴子烈一拱手。

第二百零二章 征用

裴子烈微微颔首:“想必是樊中郎将吧,我等远来疲惫,想入城歇歇脚,惊扰到中郎将了,倒是要向中郎将赔个不是。”

“哪里哪里,大家都是为了大陈,裴将军请!”樊常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几位将军请!”

裴子烈本来就对于这种虚情假意的寒暄不感兴趣,甚至还有些厌恶,因此见这樊常没有多寒暄的意思,自然也就顺着他了。

公安的重建和发展不过也就是南陈开国这三十年的事情,因此整个城和建康以及其余的江南大州府无法相比,不过依然是荆州数一数二的大城镇了。

毕竟这种地处前线的城池,城池紧凑、城墙高大明显更利于防守,南陈在淮南的重镇钟离显然也是相似的构造。当然相比于钟离,作为荆州郡治所在的公安显然在规模上更大一些,而城中也更为繁华。

城中本来就有荆州军队屯驻用的大营,因为主力都已经被樊毅带走,此时倒是把营房空了出来,不用裴子烈他们在城外安营扎寨。而一边让手下安排军队驻扎,樊常一边邀请裴子烈等人直接前往府衙上。

“属下已经设下筵席,恭请几位将军前往。”樊常脸上的笑容怎么看都有些虚情假意,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要是他真的能够表演出来真诚的笑容,那才让李荩忱他们担心呢。

“公安令齐璋见过电威将军。”一名文官早就已经在府衙外守候,整个公安城中有资格和电威将军平起平坐的,也就只剩下这位齐璋齐大人了,“电威将军请。“

这齐璋方方正正的脸,一看就是个老实人,而此时显然他也有些紧张,本来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文官,也算不上是樊毅心腹之人,在这公安城中主要的任务也就是处理处理民生、打点打点各处琐碎小事,甚至连大军的粮草辎重都用不到他来操心。

这也是为什么在城楼上巡视的是樊常而不是他,显然在这公安城的一亩三分地上,还是樊常说了算。

不过齐璋能够一步步走到这个位置,肯定也不是完完全全的老实人,虽然他不太清楚萧摩诃和樊毅这两尊大神以及眼前这樊常和裴子烈等小神之间都有什么矛盾,但是他现在无比清楚,自己已经不知不觉的被夹在了中间。

按照官职,裴子烈应该和齐璋平起平坐,不过毕竟齐璋是主人,所以只能战战兢兢的坐了主位。而在齐璋的一边,裴子烈、萧世廉和李荩忱显然整好以暇的坐下,至于他们的另外一边,樊常以及城中另外几个陪同的仗主、幢将则是如临大敌。

“此次本将奉左卫将军之令北上进攻江陵,路过公安,弟兄们一路风尘疲惫,因此不得不入城叨扰,还请齐兄、樊将军不要见怪。”裴子烈打着官腔说道,显然没有打算多废话,“大家多是军中武人,有些话直说也无妨,此次我们出来仓促,携带的粮草不多,恐怕还要劳烦樊将军帮忙了。”

樊常脸色顿时一沉,心中叹息一声,果然是来者不善。而齐璋则轻轻松了一口气,裴子烈上来就直接找樊常,说明裴子烈已经看出来,樊常才是真正的话事人,反倒是让齐璋少了不少麻烦。

“这个是自然的,还请电威将军放心,”樊常沉声说道,不过很快他话锋一转,“不过有几点可必须要先告诉电威将军。”

萧世廉顿时眉毛一挑,按住桌子就要站起来,不过被李荩忱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先听他说,看看能说出来什么门道。”

“这一来,荆州刺史率领荆州屯驻的将士们北上宜都,带走了城中大多数的粮草,二来呢,末将不过只是一个中郎将,这公安城中剩下的粮草虽然不多,末将也没有胆量直接调拨给将军,恐怕得让末将请示荆州刺史之后,才能依托荆州刺史的命令见机行事。”樊常缓缓说道,而他眼睛之中没有丝毫作为一个下属对于上司应该有的敬意,反而充满了挑衅的神情。

李荩忱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个樊常算是对樊毅忠心耿耿了,只是在这个时候怎么看都有些不知好歹。而萧世廉此时也不顾李荩忱的阻拦,猛地一拍桌子:

“姓樊的,电威将军和我等是奉左卫将军之命,按照陛下圣旨,整个荆州各处州府都应该听从左卫将军将令,现在将令你也看到了,难道你想要抗旨不成?!”

萧世廉这一拍桌子,没有吓到樊常,但是一直坐在上座不敢说话的齐璋却是吓得不轻,急忙站起来连连摆手:“哎呦呦,几位将军还请冷静啊,大家都是大陈旗帜下的弟兄,何必为了这点儿小事引来兄弟阋墙之祸呢!”

“伯清,你先坐下。”裴子烈沉声说道。而李荩忱也伸手用力一扯萧世廉的衣袖。

萧世廉气哼哼的坐下来。

对面的樊常此时正色说道:

“或许是刚才某没有说清楚,几位将军有所不知,这荆州是大军前线,多年来和北周蛮夷还有西梁人之交锋屡有发生,双方剑拔弩张的时候也从来没少过,因此为了以防万一,这几处重镇城中粮草之囤积,都是由荆州刺史直接负责管辖的······”

顿了一下,樊常转而看向齐璋:“这也就是说,无论是末将,还是齐大人,都没有资格直接调拨粮草给诸位将军,不过还请诸位将军放心,末将现在就着人将此事汇报给荆州刺史,想必有左卫将军的将令,荆州刺史肯定会同意的。齐大人你说呢?”

齐璋顿时叫苦不迭,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真正打仗的时候谁还会在意这些规矩,现在这分明是樊常想要为难裴子烈他们,要是他齐璋同意了,就是得罪裴子烈,要是不同意,就是得罪樊常、甚至整个樊家,无论是哪一边,他都得罪不起。

不过好在李荩忱不等齐璋开口,便缓缓开口说道:“既然如此,便还请中郎将快一些,此处距离宜都并不算远,书信来往也不过一两天的功夫,我们便先修整一些也可。”

“世忠你······”萧世廉顿时皱了皱眉。

第二百零三章 夜行

李荩忱语气颇为深沉,这其中有多少无奈,又有多少威胁的成分,可就足够令人,尤其是樊常琢磨了。

而樊常也下定决心,不管这李荩忱到底是什么来路、打的是什么主意,今天这件事还真得抓紧向荆州刺史报告,无论粮草给不给,他樊常都负不起这个责任。

李荩忱一把攥紧萧世廉的手腕,冲着他微微摇头,让萧世廉不要冲动。

“世忠贤弟所说,亦是某想说,”裴子烈此时也沉声说道。“樊将军的难处我等也能理解,毕竟大军所来仓促,而且我三人奉左卫将军之命,独领偏师先于大军前行,本意是要到松滋等候左卫将军的命令,既然樊将军有难处,那么在此处多等两天也并无大碍。”

听到裴子烈如此解释,樊常顿时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难怪这几个人并不着急,敢情是因为他们也不想孤师前行,毕竟以他们三千人的军队,直接冲在前面,都不够人家江陵守军塞牙缝的,恐怕当初接受萧摩诃命令的时候也是硬着头皮接下来的。

因此现在正好遇到军粮的问题,倒不如抓住这个机会在公安逗留两天。樊常郑重的点了点头,向着裴子烈等人笑着一拱手,他这个笑容相比于之前的,可就真诚多了。

毕竟若是可以两全其美,大家不结下梁子,那是再好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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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世廉刚刚走进住处,便气愤的将自己的佩剑拍在桌子上,显然他已经憋了很久:“大士、世忠,你们两个是疯了么,咱们要是傻乎乎的在这里等,得等到猴年马月,打死某都不相信,荆州刺史樊毅会好心将他囤积多年的粮草如此无私地奉献给咱们!”

“咱们这一次出来,为了多带箭矢弓弩,弟兄们带的干粮并不多,也就还能支撑两三天,难道你们觉得咱们两三天之内就能够结束这一场大战,还是真的就打算在这公安城混吃等死?”

李荩忱和裴子烈对视一眼,李荩忱先笑着说道:“谁说我们什么都不做,就眼睁睁的等着?给樊常的那一套说辞,难道你也信?”

“啊?”萧世廉一怔,“世忠你是说?”

李荩忱伸手拽着萧世廉走到门口,指着周围的营房说道:“你看这里就是整个公安城最大的营房,一般库房和粮仓肯定也都是放在这种营房的外面,这样才能以备不时之需,而你想想,整个城中一共有多少樊常的兵马?”

顿了一下,李荩忱紧接着说道:“而且你不觉得樊常的话中有很大的疏漏么,如果这公安城中缺少军粮,那么他樊常为什么会对于我们在此处多停留的打算满口答应?要知道平日里供给大军屯驻时候的一日三餐可要比供给行军时候应付肠胃用的干粮麻烦多了,他樊常这又是为何?”

萧世廉脸上顿时流露出喜色:“也就是说这公安城中的屯粮应该很充足,只是樊常那个家伙根本不想让我们这么轻松的继续向江陵行进。而咱们三千号人,就算是打开粮仓强抢,他樊常也拦不住!”

而李荩忱煞有其事的连连点头,同时拍了拍萧世廉的肩膀:“而且这重担还真非你莫属。你想想,我和大士兄是什么,一个是电威将军,位高权重,纵兵抢粮也未免有些说不过去;而某李荩忱添为一个小小的仗主,要是没有上面的命令,肯定也不会做出这样胆大包天的事情来,所以在我们三个人当中,这件事还真非得你去做。”

“这你放心,别的事咱做不好,但是这动武的活计,你们还真得看我的。”萧世廉信心十足的说道,要说和什么扬州刺史玩勾心斗角的把戏,他还真的玩不来,但是这样直接下手的事情,萧世廉可是手到擒来。

“行了,世忠,你就别忽悠了。”一旁的裴子烈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沉声说道,“伯清,你性格莽撞,这是众所周知,因此这件事交给你去做才合情合理,更重要的是换作我二人,恐怕都难逃其责,但是你却不同,你是左卫将军的嫡长子,就算是你纵兵抢粮,这樊常还有远在宜都的樊毅想要发难,也得掂量掂量。”

萧世廉顿时明白过来,最重要的是他的身份。萧世廉不仅仅是参军,还是萧摩诃的儿子,如果他真的犯了什么错,追究责任的时候大家也得考虑一下萧摩诃的感受。

“咱们怎么做?”萧世廉直接切入主题。

李荩忱眯了眯眼,沉声说道:“凑耳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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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个家伙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对付,原本以为这三个小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现在才知道原来就是三个胆小鬼。”一名仗主颇为不屑的说道。

“是啊,还真是没有料到。”另外一名幢将也是连连点头。

原本他们对于裴子烈等人颇有戒心,毕竟是萧摩诃的麾下,而且裴子烈怎么说都是南陈最年轻的杂号将军,无论如何说都得有点儿胆量和本事,没有想到他这么快就认怂了,甚至乖乖听从了樊常这么一个中郎将的安排。

“不要放松警惕。”樊常却还是紧皱眉头,那萧世廉明显是有所不忿,不过裴子烈和李荩忱却并没有考虑他的感受,直接选择了接受樊常这怎么看都有些不太合理的安排。

虽然他们给出的理由合情合理,但是在樊常看来,萧摩诃虽然是第一次领军,也不应该是那种不会看人的统帅,既然安排这么一支偏师,就不应该选择这样懦弱的将领领兵。

“中郎将,我看您是过虑了!”一名仗主满不在乎地说道,甚至话语之中对于樊常也颇有些不满和嘲讽的意思。毕竟樊常这个中郎将在他们看来也是仗着和樊毅的关系才走到这一步的,实际上和懦弱的裴子烈他们没有什么区别。

如果不是由于荆州刺史,大家才不会对樊常这个从天而降的中郎将客客气气呢。

樊常并没有在意这几名仗主和幢将,缓缓的扭头看向窗外的黑夜。

突兀之间,一抹火光将夜幕照亮。

紧接着半个公安城都被火把照亮,急促的脚步声有如暴雨般响起。

第二百零四章 翻墙

“不好!”

樊常低呼一声,还不等他站起来,一名传令兵快步冲进大堂:

“启禀中郎将,咱们的粮仓被人抢了!”

“谁干的?!”一名仗主顿时脸色大变,而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似乎问得没有一点儿意义。

整个城中一共就只有两部兵马,既然不是他们干的,那是谁干的就已经一清二楚。而想到自己刚才还在嘲讽裴子烈他们没有胆量,仗主顿时脸色微变。

而樊常一把抓起墙上的佩剑:“走,随某前去粮仓!”

其他将领这个时候也都回过神来,急忙跟上樊常。既然是自己人在捣乱,那么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好怕的,虽然他们人少,但是毕竟这件事要是深究起来还是他们占据道义。

“中郎将!”一名亲卫看到樊常出来,急忙将已经从马厩之中牵出来的战马拽过来,不过还不等他向前,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呼,整个中郎将府衙的大门就已经被硬生生的撞开,站在门口的几名樊常亲卫惨叫着摔倒在地。

“快,随某进去,捉拿罪将樊常!”平地惊雷一般一声大吼,让整个庭院之中惊慌失措的人们下意识的停下了手中所有的活计。

不过这突如其来的沉默很快就被密集如雨点的脚步声所打破,大队的甲士快步冲入庭院,几乎是用四五个人伺候一个的阵势将庭院中的樊常亲卫按倒在地,一把把雪亮的兵刃架在他们的脖子上,分明就是抓俘虏的架势。

而更多的甲士则是沿着庭院快步向前,将庭院之中的所有人都包围起来。

“樊常在哪里?!”裴子烈身披银甲、手按佩剑,大步走进来。

几名被包围的仗主和幢将愤声说道:“裴子烈,你想做什么,这里是公安,是在荆州刺史的地盘上,你想要造反?!”

“这是荆州刺史的地盘,更是大陈皇帝的地盘!”裴子烈斩钉截铁的说道,手中佩剑猛地出鞘,“某就问你们一次,樊常上哪里去了?!”

“中郎将?”一名仗主怔了一下,环顾四周,惊奇的说道,“中郎将刚才不是还在······”

另一名幢将顿时回过神来,愤懑的说道:“这个懦夫,肯定是自己跑了!某就说这个家伙根本不顶用!”

“他不顶用,我们顶用就行了。”裴子烈冷笑一声,一挥手,“给我搜,把樊常找出来!”

原本以为樊常还是一个硬骨头,现在看来自己真是高看这个家伙了。而那些跟着樊常的仗主和幢将们脸色多少也有些尴尬,刚才他们还讽刺裴子烈等人懦弱,到头来发现懦弱的不是裴子烈,而是他们自家的主将。

横空遭此劫难,樊常想死的心都有了,在看到有人粗暴的破门而入的时候,樊常的第一反应并不是迎上去义正言辞的呵斥对方,而是转身就跑。他知道军队里动起手来,生死不过是转念之间,一言不合自己就有可能要掉脑袋,所以还是先逃命再说。

保住自己的性命,去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如实告知荆州刺史,才是樊常认为的“当务之急”。因此身为中郎将的他几乎是没有犹豫,就直接跑到了后院。

不过还不等樊常翻过院墙之后站稳脚跟,两侧黑暗中便传来两声低呼,几道身影从黑暗中冲了出来,将樊常扑倒在地。

火把次第点亮,将整个小巷子照得通明,陈智深熟练的将樊常捆了个结实,转而冲着身边的李荩忱一拱手:“启禀仗主,正是樊常无误,还请仗主吩咐。”

李荩忱拍了拍手,早就料到肯定有漏网之鱼,没有想到竟然抓到这么一条大的。蹲下来饶有兴致的看着脸上肌肉微微抽搐的樊常,李荩忱微笑着说道:“中郎将,咱们别来无恙啊。”

“世忠兄,不,不不不,李爷爷,饶命,饶命啊!”樊常出人意料的猛地一个头磕在地上,声音之中已经带着哭腔,“小的罪该万死,小的知错了,李爷爷看在小的不知天高地厚的份上,饶了小的一条性命吧!”

而一边哭喊着,樊常一边向前便要去抱李荩忱,只不过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双手都被绑住了,这怎么看都是要直接撞过来。

樊常突如其来的求饶反而吓了李荩忱一跳,而旁边的陈智深和李平等人显然也都受了惊吓,手中兵刃已经齐齐拿出,如果不是李荩忱伸手阻止,他们说不得就冲上来将樊常压制住了。

李荩忱皱了皱眉,樊常有如此动作倒是在他的意料之外,不过转念一想,这樊常终归不过是一个没有上过战场的世家子弟,若是平日里有大军环卫,或许还有底气,现在被李荩忱他们来了这么一个突然袭击,声泪俱下也在情理之中。

既然这樊常能抛下属下翻墙逃走,这个时候哭喊着求饶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你的骨头还真的软啊,”李荩忱笑道,“至于能不能饶得你的性命,这就不是看某,而是要看左卫将军,甚至要看陛下了。”

樊常顿时打了一个哆嗦,李荩忱的意思他显然听明白了,现在局势掌控在他们手中,这罪名怎么编织还不是他们说了算,反正成王败寇,这锅肯定是樊常来背了,至于怎么处置樊常,正如李荩忱所说,不是他们能决定的,而得看左卫将军,甚至得看陛下。

“李爷爷,你我无冤无仇,只求千万不要为难小的啊!”樊常的声音之中带着深深的恐惧,或许萧摩诃还会给自家伯伯几分薄面,但是陈顼就不一定了。

陛下为了这一场西征足足等候了九年,这个时候谁站出来反对都估计没有什么好下场。

而不等李荩忱开口回答,脚步声匆匆响起,裴子烈快步走过来,看到蜷缩在李荩忱脚边的樊常,顿时忍不住笑了一声:“原本还以为这家伙还有点儿骨气,真是高看他了,竟然能被自己人吓成这个样子。”

“说不定人家心里就没有把你当自己人。”李荩忱笑着挥了挥手,“来,把中郎将带着,咱们一起去粮仓见识见识!”

第二百零五章 堆积如山

火把上的火舌随风摇曳着,每一个人的脸庞都被这火光照的忽明忽暗。

整个粮仓内外,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只有来往走动的沙沙脚步声和火舌舔舐天空的声音在回响。

原本看守粮仓的兵丁此时都被下了兵刃,躬身站在一旁,说到底都是大陈自家的兵马,所以萧世廉也没有过多的为难他们。

一名幢将一边举着火把,一边看着粮仓中的景象,一时间说话都有些不利落了:“少将军,这······”

萧世廉也是看着眼前的景象,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应该是感慨还是愤怒。

之前在他们看来,粮食就算是再多,也不过就是把外面这个建筑规模不算大的粮仓堆满罢了,可是当真正打开粮仓仓库大门的时候,所有人才明白,自己真的是低估了这些年荆州的积蓄。

整个粮仓看上去不大,但是实际上是一个半地穴式建筑,地面上的建筑主要是为了排水和通风,真正储藏粮食的地方在地下,一层层人工堆砌的台阶沿着墙壁盘旋下去,而每隔几个台阶就有一个洞窟,粮食主要都储存在这些洞窟当中。

而现在萧世廉只是站在粮仓门口放眼望去,粮仓之中储存的粮食数量就已经足够让他震惊,别说支撑这三千人作战,甚至支撑萧摩诃率领的整支大军作战,恐怕也可以支撑一两个月的时间。

“这樊毅还真是藏了不少好东西啊。”萧世廉用马鞭轻轻敲打着手掌心,看来他们对于这个荆州刺史终究还是小窥了。这些粮草说多实际上也不算太多,但却有着非凡的意义。

因为这是已经准备好的粮食,是不需要征集的粮食。

俗话说得好,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古往今来,粮草都是一支军队有没有持久战力的关键所在,饿着肚子的精兵悍将也发挥不出来自己十成的功夫。因此大军开拔之前的粮草征集总是显得举足轻重。

南北朝乱世,双方沿着两淮、大江等战线来往拉锯,想要在靠近战线的地方囤积粮食就要冒着这些粮食被敌人劫掠的风险,再加上南北朝来往攻伐,三百年间战火基本上就没有平息过,自然更不用说静下心来在前线囤积粮草。

因此大军出征的时候一般都是就地向周围州府百姓征集粮草,或者集中从后方的几处粮仓转运,无论是哪一种,自然都要耗费不小的功夫,此时在这前线重镇出现这么大的一个粮仓,对于现在本来就对粮食问题有所担忧而只能追求速战速决的南陈主力来说,甚至相当于雪中送炭。

“伯清,听说你们······”裴子烈和李荩忱快步走进来,裴子烈的话还没有说完,就下意识的止住了。

而李荩忱眉毛一挑,眼前这种半地穴式的粮仓他之前在南陈的其余地方——包括都城建康府和淮南重镇钟离——都没有见到过,但是这并不代表李荩忱不知道这样的粮仓。

在另外一个没有被他影响和改变的时空当中,隋炀帝修建的几座赫赫有名的大型,甚或者说是巨型粮仓,比如洛口仓、回洛仓等等,就都是采用的这种构筑方式。不过显然考虑到了荆湖地区潮湿的情况,所以这粮仓的通风和排水显然考虑的更为周到,而在体型上当然也没有办法和那种举国之力修建的巨型粮仓相比肩。

如果让李荩忱真的来形容眼前这个粮仓的话,恐怕还是当初历史书上最常见的一句话最为合适——古人智慧的结晶。

“荆州刺史还真是准备充足啊。”裴子烈此时也忍不住感叹一声,而紧跟在他们两个时候,被陈智深死死押着走进来的樊常,“扑通”一声又跪倒在地上。

李荩忱回过头微笑着说道:“中郎将,你不是口口声声说城中存粮不足么,眼前这又怎么说?”

樊常一边磕头,一边凄声说道:“这个小的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小的也只是奉命守在这公安城,公安城中具体有多少粮草,小的也不清楚。”

“如果某没有记错的话,私自囤积军粮虽然算不上死罪,但是也是不小的罪过吧,只是不知道荆州刺史怎么如此不小心,竟然犯下这样的罪过。”李荩忱微笑着说道,“中郎将何不想想,到时候荆州刺史会主动站出来认罪么?”

“这······”樊常顿时怔了一下。

虽然樊毅不是那种不肯担当的人,但是他也要从整个樊家的角度考虑。现在陛下明显对樊家有所忌惮,如果樊毅又倒下了,说不定陛下就会趁着这个机会将樊家彻底扫入历史的尘埃中,更或者就算陛下放过了樊家,其余世家也不会给樊家喘息的机会。

因此樊毅最好的选择就是挑选一个合适的替罪羊。

而官职不大不小、位置首当其冲的樊常,自然就是最好的选择,毕竟这件事暴露出来樊常也有不小的责任。

樊常死死咬着牙,抬头看向李荩忱,良久之后方才试探着说道:“那你的意思是?”

李荩忱沉声说道:“想来这件事谁都不想捅到陛下哪里去,某想左卫将军也好,荆州刺史也罢,在这大家联手和西梁人对决的时候,也不想平地起波澜,”

樊常怔了一下,似乎听李荩忱的意思,并不想落井下石。而李荩忱伸手指着粮仓说道:“这里的粮食很多,这你清楚,而我军远征,携带的粮食却并不多,这你也知道,所以我们不妨来做一个交易,此间的事情若是禀报左卫将军,路上来往恐怕也要几日,因此干脆你把粮草给我们,我们保证这件事不会透露出去,可?”

“你是说······”樊常顿时明白李荩忱的意思,李荩忱这样做,当然是为了合情合理的直接拥有这些粮食,否则就算是他们真的将这里发现大量粮食的消息报告给不知道在哪里的萧摩诃,一来一往也得很长时间,未免有些得不偿失。

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樊常郑重的点了点头,不过他也知道,答应归答应,但是这交易还是要告诉荆州刺史的,而且越快越好。

明天中午上架!

《权倾南北》将会在明天,也就是9.8中午十二点上架!没错,上架,作者终于还想起来他的书没有上架······因为之前一段世间事务繁多,因此为了保证上架之后有足够的存稿,不得不减少了更新量,在此小弟向诸位书友道歉,还请大家多多谅解。

明天上架第一天,更新会多,大约四五章甚至更多吧。另外上架之后的第一个VIP章节的订阅量,也就是所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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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草率的当然不是上架感言,上架感言明天一起发)

上架感言

《权倾南北》终于在43万的时候上架了,对于一个作者的第二本书来说,这或许已经算上架比较晚的了,当然这和小弟本身也有很大的关系,毕竟之前一段日子空余时间不算充足,害怕上架之后断更或者少更反倒是不好,所以就索性一直拖到现在。

和上一本《倾宋》的出发点一样,这本书同样是落脚在鲜有人涉足的历史区域——南北朝末年,往往这种偏僻的历史时期都意味着资料的缺失、记载的语焉不详,以及基本找不到类似时间段的作品等等问题。

但是在我看来,越是有这样那样的问题,才更应该迎难而上。毕竟一个码字的作者,最重要的是讲述故事,讲述不为人所知的故事,因此才有了前一本书,也有了这一本。

在此,小弟真诚感谢编辑徐大的帮助和指导,也感谢父母亲朋一直以来的默默支持,感谢诸位同行和书友们的鼎力相助和不离不弃。

四十多万字对于一部网络小说来说,不过是刚刚开始,未来的道路仍然漫长,而小弟也相信自己一定可以为大家奉上一个尽善尽美的故事。

第二百零六章 默契(第一更)

“这件事咱们怎么能这样就放过这樊常?”萧世廉有些不解的一边走着,一边看向李荩忱和裴子烈。

裴子烈眉头微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根本没有听见萧世廉的问题,而李荩忱沉声说道:“这粮仓之中的粮食要比我们想象之中的多太多,因此已经不是咱们随意的拿走一部分的问题了。”

萧世廉怔了一下,而裴子烈此时也微微颔首:“世忠说的有道理,”

之前按照他们的打算,就算是强抢几天的军粮,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大的罪责,但是现在这军粮囤积的数量显然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预计,这么多的军粮虽然还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集中的囤积在这里,但是可以肯定这也应该是樊毅的一个秘密了。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一旦李荩忱他们将这件事捅出去,那么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甚至从一定程度上来讲甚至还意味着樊家和萧家之间的势不两立,而萧家的背后站着的又是东宫。

现在李荩忱他们需要的是将樊家拉到东宫这一边,而不是将樊家推过去,这个军粮囤积处的存在,成为了李荩忱他们手中一个足够威胁到樊毅甚至整个樊家的筹码,只要能够好好利用这个筹码,不愁樊家不会做出什么改变。

而且此时李荩忱他们若是能够获得樊毅的支持,显然这一战更容易打。

“可是如果咱们隐瞒······”萧世廉还是有所顾忌。

李荩忱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说道:“咱们需要瞒的不是你爹爹,此事事关重大,我们肯定要报告给左卫将军,而想必樊常也会尽快告知荆州刺史,我们需要瞒的是陛下,只要这形成一个大家心照不宣的默契,陛下就不会知道此事。”

顿了一下,李荩忱环顾四周,陈智深、李平以及其余萧世廉和裴子烈的亲卫早就识相的远远站开,李荩忱这才不慌不忙的说道:“更何况此事瞒着陛下,对此时的我们以及荆州刺史都是有利的。”

萧世廉点了点头:“那便如此。”

而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裴子烈,缓缓开口说道:“不过世忠、伯清,你们说这樊毅为什么要在这里囤积这么多的粮草?”

萧世廉眉毛一挑,这确实是一个值得琢磨深思的问题。这荆州刺史樊毅按说没有得到陛下的命令,是没有资格囤积如此多粮草的,而如果陛下之前给过他命令,肯定也会告知萧摩诃,无须萧摩诃在费尽心思调拨和征集粮草。

因此樊毅私自囤积粮草是肯定的,只是为什么他会有如此作为?

“樊毅此人虽然一度和左卫将军为难,但是应该不是一个没有原则的人,这囤积粮草当不是为了对大陈不利,但是此处地处前线,囤积如此多的粮草,也未免有些冒风险······”裴子烈斟酌说道。

“或许樊毅是害怕一旦双方开战,公安城孤立无援,不得不事前有所准备,又或是因为樊毅早就已经做好了孤军奋战的准备······”李荩忱的声音很低,但是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上,让萧世廉和裴子烈的脸色愈发沉重。

李荩忱的意思他们很清楚,樊毅这是已经做好了南陈大半部分国土陷落之后依旧依托荆湖进行抵抗的准备了,或许换句话说樊毅这是在等着南陈灭亡之后,他可以趁此机会割据荆湖。

毕竟荆湖经过南朝这些年的屯垦开发,和两汉时期大不相同。在秦汉时期,南方毕竟属于荒蛮之地,朝廷的发展重心还是在中原和关中地带,向南一般也就是延伸到襄阳和两淮。

这也是为什么三国时期两淮和荆襄北部的南阳等地方多名士,但是继续向南就鲜有听闻有名士林立的地方。

在南方只有极少数城池拥有较为完善的士农工商社会体系,比如江南的建康、吴郡,以及荆湖的岳阳、湘州等地。但是这些城池就像是星辰散落在南方大地上,终究只是一个个的点,没有连接成线,更不要说像中原那样连接成面。

而到了晋室衣冠南渡,南方才算是迎来了彻彻底底的繁荣和发展,一时间京口、会稽、公安、江陵等以军事防御或者移民安置为目的的城池如雨后春笋一般出现、扩张。

同时小冰河期的到来意味着南方的天气也开始变得适宜人们居住和粮食的种植培育,进而从某种程度上讲又促进了江南和荆湖城镇的繁荣。

这也就意味着此时再割据荆南就不会像之前那样困难,当初华皎就是依托荆南州府和吴明彻相抗衡,而再往前,东晋末期的众多权臣也都是以这一带作为自己发家立业的根本,其中最有名的自然就是桓温和桓玄父子,桓玄的封号就是“楚王”,后来的国号也是“楚”。

由此可见,无论是对南陈心怀不轨也好,等着南陈一旦变乱从而可以趁机割据也罢,樊毅在此处囤积粮草肯定是另有所图。

这也是为什么李荩忱很肯定樊毅会因为这里囤积的粮草而向他们妥协。就算是李荩忱他们几个年轻人,尚且多少揣摩出了樊毅的不轨之心或者说是戒备之心,更何况一向多疑的陈顼。

这件事若是被陈顼知道了,对于樊家来说那才真的是灭顶之灾。

樊毅在手中根本没有和陈顼抗衡的能力下,对此也只有束手就擒一种可能。因此李荩忱他们压下这件事,在拯救了樊家的未来同时,也等于捏住了樊毅的把柄。

容不得樊毅不乖乖就范。

“当然,这件事捅出去了,首当其冲的可是我们啊。”李荩忱苦笑着摇了摇头。

萧世廉怔了一下,如果这件事禀报陛下,东窗事发,那么樊毅说不得就会铤而走险,到时候他肯定会先拿距离他最近的军队动手,而裴子烈这里的三千人马不用说也是最好的选择。

因此李荩忱和裴子烈坚持不说件事,多少也有些自保的意思。

“现在某不求别的,只求能够好好地打这一场仗。”萧世廉忍不住苦笑一声,他这声感慨是发自内心。

而李荩忱和裴子烈下意识的对视一眼,都陷入沉默。

乱世之中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又岂能随心所欲?

第二百零七章 北岸(第二更)

PS:后两更18点

箭矢的呼啸声不绝于耳,一艘艘体型庞大的水师战船凶狠的向着江滩冲去,前方曾经连绵林立的西梁水师营寨已经被战船上的投石机砸的七零八落。

一面面鲜红的南陈战旗在风中舞动,从战船上放下来的小舟有如离弦之箭向着岸边冲去,而小舟上的将士都屏住呼吸看向前方越来越近的江滩。

他们能看到熊熊燃烧的栅栏,能看到缓缓倒塌的箭楼,也能看到还在火箭和石块下挣扎的敌人。船只劈开江水,波涛翻滚、水珠迸溅,每一名南陈将士都下意识的握紧了兵刃。

“哐当!”一声轻响,一艘艘小舟冲上滩头。

一直手按佩剑站在船头的将领们纷纷爆发出大吼:“弟兄们,杀!”

“杀啊!”一名名士卒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吼声,如蝗的箭矢在他们头顶上飞过,巨大的石头翻滚着砸在远处嘎吱嘎吱作响的营寨寨墙上,每一名士卒都在歇斯里地的吼叫,想用这种吼叫来驱散内心的恐惧。

有如潮水的南陈军队涌上滩头,席卷过滩头上的营寨,紧接着向着纵深冲锋。一面面赤色旗帜在营寨各处升起,意味着这个西梁设立的江防营寨落入了南陈手中。

“不要停下,继续向前冲,向前冲!”将领们还在大吼,这个时候士卒聚集在江滩上是很危险的事情,无论是发生践踏或者被敌人的火箭射中都有可能引起大混乱。

而跟在不断冲锋的军队后面,又是一艘小舟缓缓靠上岸边。

“末将参见将军!”浑身是血的鲁广达浑身上下只有一口牙还是白色的,不过看他生龙活虎的样子,估计身上的这些鲜血都是敌人的。

萧摩诃点了点头,不等小舟停稳就直接跳下来,举目向更远处看去:“前面战况如何?”

“哈,将军放心,这些西梁人早就已经被咱们杀破胆了,这一次也多亏了将军声东击西的战略,否则这一战估计也没有那么容易打。”鲁广达笑着说道。

大江是南陈面对北方最重要的防线,自然也是西梁防卫南陈至关重要的一环,西梁在九年前轻易地被南陈突破大江防线,从而全线溃败,最后只能依托江陵孤城抵抗。

吃一堑长一智,这九年来西梁一直着重于江滩防线的建设,在各处设立了大量的营寨和栅栏,就算是不指望能够阻挡南陈兵锋多久,也能够起到一个延迟的作用,至少给江陵那边更多的准备时间。

因此萧摩诃率军进攻,最先面对的就是大江上的营寨。不过好在对此他早就有所安排,早在任忠进攻沔阳的时候,萧摩诃就命令他大张旗鼓、扩大声势,而大军主力则衔枚疾进,最终给西梁造成了南陈所有主力都将在沔阳渡江的错觉,迫使西梁不得不抽调营寨驻军支援沔阳。

毕竟沔阳虽然距离江陵比较远,却也是大江防线上不可或缺的一环,一旦沔阳失守,就意味着南陈在江北有了一个坚固的立足点,到时候进攻江陵不见得就会麻烦多少。

而原本尽数调集到沔阳的水师战船,则算好时间重新溯江而上,抵达预定的地点和南陈主力大军汇合,而此时他们对岸的西梁营寨当中已经只剩下少数兵丁驻扎警备。

可以说西梁那边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也可以说西梁的兵力毕竟还是少,而南陈的进攻来得太快,让他们不得不频繁的调动,从而给萧摩诃创造了进攻的机会。

反正不管是什么原因,至少现在萧摩诃脚踏实地的站在了江北的土地上。

“根据咱们抓的俘虏交代,这方圆十多里的四五个营寨,实际上只有七八百人驻扎,合着一个营寨还不到两百人,难怪刚才还没有杀多久就没有人了。”鲁广达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说道。

“将军,公安急报!”就在萧摩诃准备向前走的时候,他的亲随护卫陈禹快步跑过来。

萧摩诃和鲁广达都怔了一下,南陈大军的几条进攻路线,不外乎巴陵、沔阳,再加上宜都,这公安虽然是南陈在荆州的重镇,但是正因为此,一直受到西梁的严密关注,所以萧摩诃宁愿选择从距离较远的巴陵集结军队发动进攻,也没有选择公安。

这公安按理说不会有什么急事才对,难不成西梁在这个时候甚至还壮着胆子跨江进攻公安?

“莫不是电威将军的那一支偏师?”鲁广达皱眉说道。

萧摩诃错愕的下意识向江南岸看了一眼,伸手接过来这军报,而陈禹急忙递过来一把刀子帮着萧摩诃撬开火漆。

随着信件滑落,萧摩诃只是瞄了一眼,登时脸色微变,不过旋即露出来一抹笑容。而这无疑看的旁边陈禹和鲁广达等人都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鲁广达好奇的问道:“将军,可是公安出了什么变故?”

萧摩诃一边将信件收起来,一边笑着说道:“荆州刺史坐不住了,估计过不了多久就可以看到他向江陵进军了。”

鲁广达将信将疑的瞥了一眼萧摩诃,萧摩诃说得如此简略,多少让他感觉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尤其是萧摩诃根本没有让他也看一眼信件的意思,显然并不打算将事情的缘由因果告诉别人。

不过鲁广达也不傻,世上那么多纷纷扰扰,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否则揣着明白装糊涂更痛苦。更何况萧摩诃既然一口咬定了樊毅会向江陵发动进攻,那至少对于南陈来说不是什么坏事,这就没有什么要担心的了。

萧摩诃并没有在意身边鲁广达神情的变幻,而是大步走到江滩边,向着西南方向极目远眺——那里正是公安城的方向。

看来自己当初让裴子烈他们独领一军还算是一个颇为正确的决定,至少现在就已经得到了回报。只是不知道这三个年轻人还会带着那一支军队走到什么地方,又创造什么自己现在还想象不到的奇迹?

“将军?”鲁广达在一旁喊了一声。

萧摩诃急忙回过头来,此时他的脸上已经带着浓浓的笑意:“走,让弟兄们不要懈怠,继续进军,这突破江滩还只是第一步,咱们的路还没有走完呢!”

“诺!”鲁广达和陈禹等将领急忙应道。

第二百零八章 动手(第三更)

南陈,宜都。

“这个樊常,到底在搞什么?!”一名全身披挂的中年将领霍然将书信拍在桌子上。

身长八尺,魁梧异常,双眼如利剑,正是南陈荆州刺史樊毅。这个南陈重臣此时眉头紧锁,手微微颤抖,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失望。

议事堂中的其余将领以及幕僚们都下意识的屏住呼吸,他们多数都是久跟在樊毅手下的了,甚至还有一些就是樊毅的亲随将领,是樊毅一手带起来的,不过跟在樊毅身边这么久,他们还真是少见自家刺史有如此生气的时候。

尤其是樊常还是樊毅子侄当中颇为稳重的一个,樊毅原来就对他称赞有加,不知道今日这樊常却是捅出了什么篓子。

当然更让将领们感到不安的是,他们的家眷多数都在公安、松滋等地,现在公安出了问题,多少都会让他们对自己的家眷感到担心。

而樊毅缓缓的站起来,他的目光在堂上所有将领身上扫过,然后落在舆图上。这一份详细标注了宜都到江陵一线战况的舆图上,清楚的标记着樊毅麾下斥候每一次和敌人相遇的情况。

事实表明,西梁这些天确确实实是在收缩兵力,甚至在宜都方圆三十里之内都已经看不到西梁斥候的身影了。

看来自己这钓鱼台是真的坐不稳了,樊毅无奈的摇了摇头,没有想到樊常竟然如此的懦弱无能,之前也算是自己看走眼了。不过此事想来也怪不得樊常,毕竟留给他的人太少,就算是樊常是个硬骨头,少不了也会被人家给强行打开粮仓门。

一旦有了冲突,甚至有了死伤,这件事就更不好隐瞒了。到时候陈顼追究下来,樊家估计就真的要灰飞烟灭。

至少现在还没有走到绝路上。樊毅轻轻敲打着自己的手掌心,他不知道此时此刻的萧摩诃正在想什么,但是他知道,自己必须得采取些动作了,毕竟是自己的把柄落在人家手中。

大家的默契是需要采取一些措施来维持的。萧摩诃也好,那个自己之前没有放在心上的电威将军裴子烈也罢,现在来看都不是好对付的角色,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樊毅也没有别的选择。

“这江陵城说小不小,说大不大,不知道这萧摩诃还能不能给某剩下一口汤喝?”樊毅自嘲的喃喃说了两句,旋即霍然转过身,“众将听令!”

大堂上目光须臾不离樊毅的将领们轰然响应。

————————————

萋萋荒草在江风之中摇摆,在这荒草之中,经年未曾有大队人马行走的道路几乎寻找不到踪迹——周围茂密的荒草足够遮挡住所有人的视线。

匆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队队人马在齐腰深的荒草中向前奔跑。

“快,都跟上!”萧世廉伸手拽住马缰,大声吼道。

而李荩忱此时也从后面策马冲上前,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阳,沉声说道:“太阳已经在西边了,估计用不了两个时辰就要天黑,咱们在天黑之前必须要赶到望北寨外。”

“还有多远?”萧世廉回头问道,言简意赅。

李荩忱身边的李平急忙伸手展开舆图,而李荩忱环顾四周,眯了眯眼转而看向舆图,伸手一指:“这周围的江滩都是荒草,没有个山坡什么的,如何看得出来?不过某估计按照咱们这个走法,傍晚时分应该差不多。”

“那今天还要过江么?”萧世廉紧接着问道,显然斗志高昂。

望北寨是一处并不算很大的营寨,设立在江边,其目的不言而喻,自然就是为了监视对岸的动向。望北寨位于松滋城南,而松滋城是整个荆州南部的最前沿了,向西北是西梁的漳川郡,而向西南便是江陵。

这望北寨别看在舆图上只是用一个小符号标记出来,却是南陈距离江陵城最近的一处营寨,真的可以说和江陵城隔江相望。

因此只要李荩忱他们有这个条件,到达望北寨之后直接趁夜渡江也不是不可能。

“弟兄们太累了,而且黑灯瞎火的肯定不知道对面的情况,此时贸然行动说不定反而会吃大亏。”李荩忱斟酌说道,“所以最好等我们明天早上趁着天亮摸清楚了情况再说。”

萧世廉也没有过多坚持,以三千兵马杀到江陵城下也未免有些不现实,萧世廉并不是没有这个胆子,给他三千人,他还真的敢去打江陵,不过也得考虑考虑可行性。

毕竟现在需要的是胜利而不是单纯的牺牲。

“走吧,咱们接着······”李荩忱正要举步,前方队伍却是顿了一下,紧接着人向道路两侧闪开,裴子烈带着几名亲卫赶了过来。

“正想要找你们两个呢,结果你们俩都在,倒是省了不少麻烦,”裴子烈笑着说道,将手中的军报递过来,“前面斥候送回来的消息,就在两个时辰之前,樊毅率军出宜都,攻破荆门码头,缴获大批船只,现在正在渡江。”

“樊毅,渡江?”显然这个消息的冲击力太大,让萧世廉目瞪口呆之余,甚至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裴子烈点了点头:“这樊毅果然也是个人物,之前不动手的时候稳坐钓鱼台,现在动起手来这叫一个很辣,荆门山上的营寨以及山下的码头是西梁和北周在这江南唯一的一颗钉子,可是辛苦经营了九年,结果一上来就被樊毅给拔掉了。”

荆门山是宜都城外扼守大江的名山,顺着大江北有群峰、南接长滩,易守难攻,号称“楚之西塞”。虽然山不算高大,但是胜在地理位置之重要,所以当年西梁在吴明彻退兵之后,就借助北周的力量,跨江拿下了这位于松滋城和宜都城中间的要害之地,并且修筑营寨和码头,将其作为进攻南陈的立足点。

这些年来虽然樊毅一直没有少打荆门山的主意,但是毕竟西梁在荆门潜心经营、屯驻重兵,又有水师在大江上护卫,因此是一块很难啃下来的硬骨头,一旦开战就意味着西梁与南陈的全面战争爆发,樊毅就算是眼馋这荆门山,也没有能力承担这样的风险。

毕竟这些年南陈的重心一直在淮南,凭借樊毅手上的兵马,守城尚且有些捉襟见肘,更何况进攻。

第二百零九章 “狼狈”(第四更)

现在樊毅总算是抓住机会,解决了这个多年来的心腹之患。之前从公安、松滋等地前往宜都,只能绕道前行,使得宜都和荆州内地来往颇为不便,总有一种飞地的感觉,现在拿下了荆门山,也算是打通了这条道路。

“这樊毅还真是一举两得,”李荩忱笑着说道,“拿下了荆门山,对他自己固然是彻底打通了松滋和宜都之间的联系,还算是给咱们表明了态度。”

裴子烈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也比他之前按兵不动来得好。至少荆州刺史这一动,西梁就不可避免的要两线作战了。”

李荩忱微微颔首,荆门山这么快就被樊毅拿下,也确实有些出乎意料。

不过想想也是,樊毅麾下可以说养精蓄锐很久,甚至平时训练就是为了拿下这荆门山和江陵城,此时突然发难,又占据了先机,当然是手到擒来。

再加上西梁为数不多的水师战船大多数都调去了下游沔阳一带,因此荆门山的守军可以说没有支援,而在没有足够胆略和威望的将领率领下,指望他们能够背水一战、誓死抵抗,也未免有些异想天开。

或许西梁也没有想到,原本摆明了坐山观虎斗态度的樊毅,竟然会在这紧要关头突然出兵,甚至一副要和西梁大打出手的架势。

“咱们在公安城中的意外发现,还真是牵动了整个战局,”李荩忱想通此间关键,忍不住感慨一声,伸手拍了拍萧世廉的肩膀,“伯清,算起来你这个打开仓库门的,真是功莫大焉!”

正是因为萧世廉打开了公安城的粮仓门,才使得李荩忱他们发现了这个樊毅隐藏的大秘密,为了能够堵住李荩忱他们的嘴,樊毅不得不在宜都方向上主动发起进攻以示好,真是一个环环相扣,近乎完美的蝴蝶效应。

“某怎么觉得你这是在嘲讽某?”萧世廉忍不住皱眉说道,引来旁边裴子烈哈哈大笑。

而李荩忱无辜的一摊手:“你不要多想,我也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顿了一下,李荩忱缓缓转过身,极目远眺,不过放眼之中,只有萋萋荒草和浩浩荡荡流淌的大江。李荩忱不由得感慨一声:“荆州刺史这一动,恐怕西梁就真的要头疼了,咱们现在和荆州刺史,还真是‘狼狈为奸’。”

裴子烈和萧世廉下意识的对视一眼,这样说虽然有些不好听,但是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

而李荩忱一指前方:“走吧,咱们还是得抓紧赶到望北寨,这狼狈为奸,也得有人吃肉,有人喝汤,现在看来这樊毅是不打算让我们吃肉了,咱们说什么也得抢上一口肉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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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兄们,冲啊!”嘶吼声在江滩上不断回响,一名名士卒在这呼喊声中前赴后继向前冲击。赤色的旗帜在风中猎猎舞动,并且伴随着南陈将士向前的脚步而不断向更远处推移。

“弓弩手!”

“左翼,掩护左翼!”

此起彼伏的呼喊声震动着每一个人的耳朵,一艘艘小船满载着士卒快速冲上滩头。

呼啸着的巨石从头顶飞过,双方的投石机都卯足了力气。江岸上高大的寨墙在石块的撞击下摇摇晃晃,而江水中的舟船也时有被石块命中而沉没的。

相比于萧摩诃率领的南陈主力进行的那一次渡江,这荆门山外的渡江之战更为惨烈。

毕竟这里已经是实打实的江陵近郊,如果让南陈军队在这里渡江,那就是真正的兵临城下。也正是因此,西梁这些年来一直在加固荆门山的防卫,也一直在潜心经营这江北岸唯一一道可以被利用的防线。

密集的石弹让再坚固的营寨也开始晃动,随时都有可能倒塌,南陈士卒的尸体从营寨外一直延伸到江滩,翻涌着的江水已经被彻底染成红色,而更多的将士奋不顾身的从船上跳下,直接踩着血红色的水继续向江滩冲击。

不远处江滩上的呼喊声时不时顺着江风传到船上,而自从这一场渡江大战开始,樊毅就手按佩剑站在船楼上,静静看着眼前惨烈悲壮的景象,一言不发。

这些倒下的,都是他九年来训练出的子弟兵,这江水中流淌着的鲜血都是这些子弟兵的血。

樊毅只能用这种一动不动的方式来掩饰自己内心滴血的痛苦。因为现在的他已经一步步走到了这里,没有退缩的可能,也没有别的选择,除非他承认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当军队从宜都开出的那一刻,就已经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樊毅所能做的,就是带着这些将士们不断向前。

别看这江滩上倒下了太多人,但是包括下面每一个冲锋的将士在内,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只要拿下了江滩,江陵城就是近在咫尺的猎物,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挡他们建功立业。

樊毅的目光盯着远方人影重重叠叠的江滩营寨,萧摩诃,你不是想要逼着某动手么,那某就真的动手给你看,而且这一次不只是佯攻,就麻烦你去把陆腾他们的注意力都吸引走,这江陵城是某的了!

既然坐守宜都、按兵不动不成,那某就来抢你的头功。

狼狈为奸,狼狈为奸,纵然是联起手来,也终究得有一个吃肉、一个喝汤的,既然某已经来了,那说什么也得尝尝这肉是什么滋味。

“刺史小心!”一名亲卫大吼一声,几块石弹翻滚呼啸着砸过来,好在那亲卫眼疾手快,及时将樊毅扑倒在地。

石块擦着两人的头顶飞过,重重的砸在船上,船楼的地板甚至都直接被砸破,隐约可以听见船楼下传来的惨叫声。

亲卫们手忙脚乱的搀扶樊毅站起来,而樊毅一手推开他们,目光如炬看向前方,手中佩剑铿锵出鞘:“杀,都给某顶上去!”

鼓声咚咚作响,一艘艘战船不断地向前推进,而大量运载士卒的小船也如离弦之箭冲上滩头。箭矢呼啸着落入人群之中,而怒吼着向前冲的人潮却并没有因此而有所停滞。

头顶上的飞过来的石块已经越来越少,樊毅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在视线可及的地方,那些曾经威胁到他们的投石机已经变成一个个巨大的火炬,将整个天边照亮。

第二百一十章 望北寨

真的到了望北寨,李荩忱他们才发现这个寨子到底是有多小。总共也就是容纳百十号人的小小营寨,伫立在一个算不得高的江边山丘上,充其量算是让斥候和探马歇歇脚的地方。

恐怕如果不是因为这个营寨所在的位置重要,甚至都不会在舆图上标注出来。

不过周围江滩上并无险可守,而且也不适合大型船只停泊,所以南陈也没有必要在这里经营这座营寨。毕竟归根结底在对西梁的战事上,南陈一直都是处于进攻的状态,哪怕是这些年双方相安无事,实际上南陈也在磨刀霍霍。

西梁在整个大江防线上也就只有都城江陵能够称之为城镇,更北侧的漳川郡和下游的沔阳距离江陵都有一段距离,根本没有办法良好的遮挡江陵两侧的道路。

敌人完全可以不考虑这两个城池,直接进攻江陵。

而相比于西梁,南陈在江南岸却拥有很多距离相当近的城池,足够支撑起一条完整的防线。

因此像西梁那样在江滩上费尽力气构筑一道无险可守的防线,并没有太多的实际意义,只要南陈能够守住宜都、松滋和公安等等江边重镇,整个大江防线自然固若金汤。

因为樊毅已经在荆门山方向发动渡江进攻,因此整个望北寨中只有十多名士卒驻守,只是起到一个放哨警戒的作用,毕竟这个时候对面的西梁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心思在意这江南岸的情况。

站在望北寨的箭楼上,李荩忱极目远眺,大江浩浩荡荡的在不远处奔流向东,而江面上有一层薄薄的雾气或许是因为今天有些阴天的缘故因此只能看到对岸朦朦胧胧的轮廓。

“从这里渡过大江就是江陵城了,不过西梁人在江陵城外的江滩上也修建了不少栅栏,江水中更是布置了大量的鹿砦,如果没有熟知对岸情况的人带路,咱们想要过江可没有那么容易。”裴子烈站在李荩忱身边,微微皱眉说道。

这个时候他恨不得自己多生几个眼睛,能够刺穿这薄薄的雾气,将对岸的情况看清楚。

“贸然渡江必然会损失惨重,而我们现在一兵一卒也损失不起。”李荩忱斟酌说道,“刚才某已经问过这望北寨中留守的兵丁,他们平时也很少冒险渡江,毕竟从这里直接强行渡江远远没有从其余地方来得简单,所以他们的主要任务是监视对岸的动静,而不是渡江刺探对岸的消息。”

“这也在预料之中,”裴子烈淡淡说道,“不过话说回来我们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方,还有别的变通之法?”

李荩忱皱了皱眉,现在上游有樊毅率领的荆州军队,下游有萧摩诃率领的南陈主力,他们这一支最早出发的偏师反倒是成了最后一支还没有渡江的南陈军队,而现在除了这江陵正面,也没有其余方向能够让他们选择了。

“好消息!”就在这时,身后上楼梯的声音响起,萧世廉快步跑上来,“荆州刺史樊毅率军从荆门山渡口强渡大江,兵锋直指江陵城!”

李荩忱和裴子烈诧异的对视一眼:“这么快?”

萧世廉这一路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的,不过还是郑重的点了点头:“不信你们看,这这樊毅还真是下了狠心。”

只是看到这自家斥候送来的军报上分明写着“死伤惨重”,李荩忱和裴子烈就已经明白一二。樊毅能够这么快就突破大江防线,肯定不是因为西梁军队没有抵抗,而是因为樊毅来得太快、打的太狠了。

这樊毅分明就是想用不惜一切代价的牺牲来换取宝贵的时间,从而能够赶在萧摩诃之前杀到江陵城下。毕竟且不管最后是谁先拿下江陵城的,至少从现在来看,先到江陵城就是大功一件。

“樊毅这是着急要吃肉啊。”李荩忱苦笑一声,樊毅从一开始的一动不动到现在的狂飙猛进,也不是不能理解,显然他已经抱定了既然没有办法作壁上观,那就不如去吃肉的想法,而现在看来他还真有实现这个的可能。

“被樊毅这么一打,估计陆腾也要急的骂娘了。”萧世廉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笑着说道。

西梁和北周在前线的军队毕竟有限,之前曾经因为樊毅的进攻而调集到西面,后来又因为南陈主力的出现而不得不调往下游,结果现在可好,原本按兵不动的樊毅却突然发飙,一战拿下荆门山之后,竟然马不停蹄的就开始渡江进攻,估计江滩上防守的西梁军队也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否则樊毅想要成功渡江,可没有那么容易。要知道萧摩诃渡江的时候,也是把声东击西等计策全都用了出来,方才抓住了西梁军队不多的破绽一举成功。

“不过樊毅这一打,倒是给了咱们可乘之机。”李荩忱的手轻轻敲打着栏杆,他紧紧盯着前方大江,“你们说在我们的对岸,西梁还能剩下多少军队?”

裴子烈和萧世廉下意识的对视一眼。

整个西梁的军队数量并不多,实际上最多也只是能够满足其守卫江陵城、沔阳城以及大江北岸几处营寨的,大部分时候还得依靠北周军队的支援。

可是现在北周援军来的可能性很小,而西梁自身的军队也都已经被调集到江陵城的西侧对付樊毅,要不就是在东面对付萧摩诃,再加上江陵和沔阳守城的,又能够剩下多少留在正面守卫大江防线?

萧世廉眼前一亮:“也就是说咱们对岸这些营寨,很有可能只是一些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在三个人之中,萧世廉绝对是胆子最大的,所以李荩忱只是提了一句,他就已经明白李荩忱的意思,甚至已经开始跃跃欲试。

而旁边裴子烈轻轻摩挲着下巴,良久之后方才有些担忧的说道:“世忠,如此说虽然合情合理的,暗示毕竟只是你的猜测,如果事与愿违,那么咱们这三千人就很有可能面对数倍于己的西梁军队”

相比于萧世廉,裴子烈显然更为谨慎,毕竟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三千人更多的也是他的麾下。

第二百一十一章 雾气

裴子烈身为主将,除了有带领这三千将士走向胜利的责任,也有带着他们凯旋的责任。

因此面对李荩忱这个只是猜测后的计划,裴子烈多少有些担忧。

李荩忱微微颔首:“大士兄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而且正如之前所说,就算是对岸空无一人,我们也要面对很多风险。水中埋设的鹿砦以及岸上的栅栏等等,肯定都不是好对付的,更何况就算是西梁真的将原本留守的军队抽调走了,肯定也会留下少数士卒守卫。”

顿了一下,李荩忱第一次回过头看向自己的两个同伴:“到时候一旦惊动了这些守军,咱们在人生地不熟的情况下,十有八九依然会死伤惨重。”

“既然有这么多顾及,那咱们还打什么仗,直接在这望北寨看热闹算了,反正阿爹那里率领的主力和荆州刺史麾下的军队加起来,人数都已经超过西梁军队好几倍,有没有我们三千人有多少区别!”萧世廉顿时不满的说道。

显然在他看来,李荩忱未免有些太不坚持主见了。

李荩忱无奈的一摊手:“伯清,某也没有说就此作罢啊。”

“世忠你的意思是?”裴子烈此时也开口。

“既然都已经辛辛苦苦到了这望北寨,自然不能在这里隔岸观火,”李荩忱沉声说道,“大士,某也知道你不是胆小,而只是因为害怕将这三千弟兄平白无故的搭进去,所以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咱们分兵前进,某率领本部人马,你再调拨给某五百人,某率领他们先行渡江,摸清楚对岸的情况,你再率军渡江······”

“如果对岸敌人严阵以待呢?”裴子烈霍然打断了李荩忱的话。

李荩忱无所谓的笑道:“那你就不渡江呗,反正算起来左卫将军或者荆州刺史用不了几天就会杀到江陵城下,到时候你在哪里渡江都没有人会拦着你了。”

萧世廉眼睛一亮:“这是一个好主意啊,到时候就算是真的有危险,也不会将大军全都折进去,世忠,某带着五百人跟着你!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不行,某不同意!”裴子烈干脆利落的说道,“一旦对岸大军并没有撤离,那怎么办,你们六百人不就等于羊入虎口?!这和去白白送死有什么区别?!”

这个年轻的将军眼睛瞪得浑圆,额头上青筋鼓起,显然已经动了怒气。

或许是从来都没有见到裴子烈如此动怒,李荩忱和萧世廉顿时都沉默了。不过很快李荩忱便打破了这箭楼上突如其来的沉默:“兵者,诡道也。打仗本来就是要正奇结合,本来就是要有赌博的,如果连这点儿胆量和决断都没有,那也就没有必要打仗了。”

顿了一下,李荩忱正色说道:“更何况我们现在有很大的把握,所以某认为这是一个值得考虑和实施的计划。一旦成功了,我们就能够成为第一支出现在江陵城下的军队,更重要的是,西梁的防卫肯定也会因此而彻底混乱!”

裴子烈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反驳。正如李荩忱所说,这三千人渡过大江肯定要比在这望北寨隔岸观火、不知所措来得好。不过这毕竟还是太冒险了。

兵行险招固然在古往今来的沙场征伐之中都很常见,甚至是很多将领一战成名的原因,但是这并不代表所有将领都愿意一次又一次的兵行险招。

毕竟这是在用自己袍泽弟兄的性命来赌博,胜了固然好,但是输了往往就意味着全军覆没。

裴子烈的目光在身前两个人身上扫过。李荩忱和萧世廉,这都是有血有肉的年轻人,都是他裴子烈为数不多的兄弟。裴子烈不敢想象如果因为自己同意了这个计划而把他们送入死地,自己将会是怎样的愧疚和悔恨。

而且如此回去之后,他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向萧摩诃、向吴明彻、向东宫的诸公交代。

“大士,可不要说你自己害怕了!”萧世廉哈哈笑着说道。

裴子烈霍然抬头:“不行,你们两个留在南岸,某率领六百人渡江,如果一直没有消息传来,你们就一直在这望北寨等着,等着对岸江陵城被咱们自己人拿下!”

既然不想看着自己的两个好兄弟去送死,而这一趟又不得不走,那么最简单的办法自然就是自己走一遭。

“哈哈哈,你开什么玩笑!”萧世廉伸手拍了拍裴子烈的肩膀,“你是咱们南陈的电威将军,是这三千弟兄的统帅,你要是带兵渡江,那这剩下的弟兄谁来率领,不怕你笑话,某自问可没有这个本事!”

“可是······”裴子烈眉毛一挑。

而李荩忱此时沉声说道:“大士你放心,有某,有伯清,肯定不会有事的,咱们既然来了,就不能白来这一趟。”

裴子烈还想再说什么,不过萧世廉直接伸手制止了他:“大士,你现在只要在这望北寨等我们的消息便是。”

看着转身下楼的李荩忱和萧世廉,裴子烈缓缓的回过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茫茫大江上雾气已经越来越浓。

对岸仿佛有一个张开血盆大口的巨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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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北寨虽然只是一个小寨子,但是毕竟是南陈直面向江陵的营寨,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就在营寨所在的小山坡下,就有十多条大大小小的渡船,看上去都些破旧了,十有八九是当年南陈和西梁刚刚开始对峙、封锁大江的时候从江边村落中收缴的。

而自从来了这望北寨,三千士卒也没有一直歇着,都是江南水乡子弟,这个时候找大树造船是不现实的,但是竹排还是可以的。足足三十多个体型庞大的竹排已经整整齐齐的摆好,就等着一声令下,可以和那些船一并推入水中。

“这些也就是带五六百人,正好。”萧世廉手按佩剑,在江滩上转了一圈,相当满意。

李荩忱则一言不发的静静看着对岸,天已经完全黑下来,而江面上笼罩着的雾气越来越重,原本朦朦胧胧的轮廓也已经看不清楚了。若是在平时,或许还能根据对岸的灯火判断有多少人,但是现在别说是对岸的灯火,就连不远处山坡上望北寨的灯火也快看不清楚。

第二百一十二章 缸中酒

“还真是好天气。”站在李荩忱身边的李平不由得嘟囔了一声,只是不知道他这是庆幸还是吐槽。

李荩忱显然并没有因为这雾气而妨碍多少心情,笑着说道:“怎么,是不是害怕了?”

“怎么可能!”李平登时梗着脖子说道,“头儿你放心,只要头儿不怕,咱就没有怕的!头儿英勇向前,咱肯定保着头儿杀敌,让头儿安安心心的建功立业!”

“你小子,拍马屁的功夫倒是不错。”萧世廉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正好听见李平这一段话,忍不住笑道。

而李荩忱沉声说道:“都准备妥当了?”

“嗯,某已经抽调了十多个熟悉水性的弟兄在前面探路,这么大的雾气倒是不怕被敌人察觉,就是害怕一时间不注意,撞到水底下的东西,”萧世廉收起来脸上的笑容,“另外各船某也下令不允许距离太远,就算是在雾气中也得能看得清楚左右船只才行,否则到时候分散开来更危险。”

李荩忱微微颔首,萧世廉虽然在战场上一向喜欢横冲直撞,但是这并不代表萧世廉就是莽撞什么都不管不顾,否则肯定也不可能活蹦乱跳的活到今天。

“参军,仗主,弟兄们都准本好了。”陈智深此时也和几名幢将快步走过来。

李荩忱和萧世廉对视一眼,正想要下令,却被匆匆脚步声打断。

“你们两个这么着急做什么?”裴子烈带着几名亲卫快步走过来,亲卫们手中还捧着酒坛子,“雾大水寒,先一人喝上一碗酒再走!”

“好!”这一次李荩忱和萧世廉没有拒绝。

不只是他们,后面几名将领也都分到了碗。而裴子烈有些遗憾的说道:“只是可惜军中按例不能带酒,这望北寨中翻箱倒柜也就只找到这两小坛······”

李荩忱回过头,看着黑暗之中肃然伫立的六百将士,沉声说道:“有没有盛水的大水缸?!”

裴子烈一回头,身后望北寨的士卒急忙点头,很快一个大水缸就被抬了下来,不过这望北寨留守的斥候苦着脸说道:

“启禀诸位将军,这水缸有是有,不过是咱们平日里放在营寨里防走水的,因为这些天营寨里都没有几个人,所以也没有人抬水,又有些时日没有下过雨了,这缸子里也只有一半水。”

“满上!”萧世廉直接打断了他。

而几名亲卫早就已经抬着从江边提来的水跑过来,听到命令,忙不迭的将一桶一桶的江水倒入缸中。李荩忱不等水加满,自己伸手夺过来一个酒坛,直接倒入缸中,然后解开子云枪的包裹,干脆利落的将枪杆伸入缸中搅拌起来。

每一个人的衣衫在若有若无的风中轻轻拂动,在江滩上集结的六百士卒默默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而在更远处,那些需要在南岸等候的将士森然列阵,一动也不动。

李荩忱随手将子云枪往地上一插,伸手拿起碗就直接在水缸之中舀了一碗,冰凉的江水混着酒水的味道,让李荩忱下意识的皱了皱眉。

不过至少借着火把的光芒能看得出来这水还是很清澈的,虽然不知道里面具体有什么,现在李荩忱也没有后悔的可能,硬着头皮也得喝下去:

“弟兄们,此去江北,不知险阻与否,承蒙诸位不离不弃,且共饮此酒!”

话音刚落,李荩忱仰头将一碗水酒喝的干净,然后将碗递给萧世廉,衣袖一抹嘴,站到一边。

“共饮此酒!”萧世廉哈哈笑着同样舀起来一碗,毫不犹豫的一饮而尽,“爽快!好酒!”

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士卒上前将碗中酒一饮而尽,李荩忱嘴角边掠过一抹笑容,转而看向被浓雾笼罩的大江。

老子都这么拼命了,但愿西梁能够拿出点儿诚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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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气朦胧,曾经壮丽的大江在这深夜的雾气之中掩藏了自己的身姿。一艘艘小船在前,竹排跟在后面,撑着的竹篙将江水缓缓向两侧拨开,分开的江水荡漾起涟漪,推动着满载的小船向前。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与浓雾之中,只有旁边不远处传来的轻微响动才让人感觉到自己不是孤身一人处于这无边无际的未知与恐怖之中。

黑暗之中,大家都竭尽全力屏住呼吸,尽量让自己整个人都和这黑暗和雾气融为一体。没有火把的光亮,没有同伴的呼喊,只有竹排和小船上绳索轻轻滑动的声音。

在前面凫水探路的士卒身上都捆绑着绳索,连接到船上,当绳索拽直的时候,船上的人也会加快速度划水,而当绳索松下来的时候,所有人也会停下动作。

“大江在这里九曲回旋,流动的不快,而且江面也算不上宽阔,所以算起来现在应该差不多······”李荩忱尽量压低声音说道,尽管如此,他的声音依然引来的船上所有人侧耳。

而就在这一刻,原本不断向前拽动船只的绳索,猛地松弛下来。一直手握着绳索的萧世廉霍然抬头:“慢!”

船上手持船桨和竹篙的士卒急忙停下动作,而萧世廉察觉到有些不对劲,急忙一摆手,所有人干脆直接反向划水,这才把小船的速度放慢下来。

很快水声重新响起,前面凫水探路的士卒转身回来:“前面水里面好像有东西。”

不只是他,其余船在前面探路的人也都陆续返回。

“真是让你一口说中了,咱们快到地方了。”萧世廉皱眉说道。

而随着他这句话说完,船上本来就绷紧了神经的士卒几乎是下意识的缓缓躬身,手都放在了兵刃上。

“慢慢走。”李荩忱轻声说道,水里面有东西,说明十有八九是遇到水底下埋设的栅栏或者鹿砦了,也说明江北岸快到了。

“下水,下水。”萧世廉低声说道,到了这个地方,说明水已经不是很深,完全可以下水了,也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尽最大可能减少船只的吃水,让前面开路的这几条小船可以从鹿砦上面过去。

“前面探路。”李荩忱拍了拍李平的肩膀,这小子水性可相当不错,早早地就已经扒了上衣,就等着这一刻,“主要是看看还有多远到岸边,另外竖起耳朵听听有没有动静。”

第二百一十三章 抢滩

“头儿你放心。”要说让李平伺候李荩忱的起居,他可能没有什么心得,但是要说干这事,那是手到擒来。

江水在黑暗中缓缓荡漾开来,手臂划动水面的轻微响声,若是换做平时或许不会引起什么注意,但是在这个时候就像是雷霆,不断地在每一个人的心头炸响。

这个时候如果在对面的黑暗之中出现声响或者光亮的话,恐怕所有人都得被吓个半死。

李荩忱屏住呼吸,在心中默默数着数,这个时候他也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才能让自己勉强放松下来。

毕竟这算起来还是李荩忱第一次率领这么多将士,也是他第一次以一名军队统帅的身份亲临一线,虽然这只是一场没有一点儿前奏、再简单不过的渡江,虽然李荩忱麾下满打满算也就是六百人。

但是当六百条性命和三千人胜利的重担压在李荩忱肩膀上的时候,终究是没有办法和当初李荩忱只身一人相比。

前世今生,李荩忱第一次感受到了更为沉重的责任,比当时村子中两百人的性命还要多三倍的责任。

当他之前在舆图上比划的时候,那些军队,一千也好,一万也罢,终究不过是一些冰冷冷的数字罢了,而只有现在,当他自己也变成这舆图上数字一部分的时候,他才能深切的感受到和纸上谈兵不一样的责任感。

果然只有身临战场,整个人都融入到这紧张和寂静之中,才知道纸上谈兵是多么的可笑。

暴风雨之前的宁静,安宁的令人窒息。

而在下一刻,有几个角露出水面的鹿砦出现在眼前,在水中士卒小心翼翼的推动和指引下,一艘艘小船缓缓绕过这个鹿砦,而更多的尖角已经隐约可以看到轮廓,也让萧世廉和李荩忱等人轻轻吸了一口凉气。

这大江上布防的严密显然超出了他们的预料,真的不敢想象,如果不是如此谨慎小心前进的话,这一艘艘船撞在鹿砦上会是什么样的后果,更不敢想象一支水师船队陷入这鹿砦的包围之中,有会是什么样的惨剧。

“江滩,看到江滩了。”岸上的雾气要比江上单薄一些,在无边的黑暗之中,已经隐约可以看到一两处点缀在雾气中的灯火,而黑黢黢的江滩就像是卧龙横亘在不远处,和那些时隐时现的鹿砦有着很明显的区别。

恍惚间仿佛人不是在这大江上,而是在忘川河上,越来越近的那些灯火也不属于江边的营寨,而是要接引他们来往鬼界人间的船只。

李平已经站到了江滩上,又转而冲着李荩忱他们招了招手。而李荩忱和旁边船上的萧世廉对视一眼,两人同时抽出兵刃:“冲滩!”

随着这两声低喝在黑暗中炸响,所有船上的士卒同时攥紧兵刃,纵身跃入水中。这个地方的水已经算不得深,不过是没到大腿根罢了,而且江滩上多数都是石头,算不上陡峭,可以从容的向前。

扑通扑通的水声在黑暗中此起彼伏,很快就连成一片,而远处的那些灯火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异常,依旧沉睡在黑暗中。

很快江滩上栅栏的轮廓也已经能看到,而大队的陈军士卒都涌上滩头,一道道目光透过黑暗和雾气,落在李荩忱和萧世廉的身上,就等着他们两个一声令下。

“世忠,你说这墙后面有什么在等着我们?”萧世廉笑着说道。

李荩忱缓缓抬起来子云枪:“不管有什么,现在咱们没有退路了,某是不打算再回去了。”

“谁说咱们要回去。”萧世廉一挥手,“动手!”

听到这一声命令,陈智深和另外几个幢将一马当先,一个个挂钩和短梯搭在栅栏上,一名名士卒身手矫健的翻过这算不得高的栅栏。

说到底都是从这三千军中选拔出来的精锐,身手自然没有差的。

“什么人?!”一声惊呼在黑暗中炸响,雾气中几道忽明忽暗的身影正向着这边跑过来

毕竟是五六百人如此大规模的行动,要是一点儿都没有引起注意,那只能说这西梁营寨中一个人都没有。

“杀!”先翻过栅栏的陈智深低吼一声,猛地向前一冲,手中的佩刀向前一探,直接刺穿了最前面那人的胸膛。

显然那走过来的西梁士卒只是听到了这边有轻微的声响,还以为是有什么野猫野狗的跑来跑去,朦胧雾气之中又看不切实,没有想到竟然真的是敌人。

还不等他来得及惊呼,陈智深已经猛地贴在他身上,握着刀柄的手一松,直接探到了那人的下巴上,另一只手也掀掉他的头盔,拽住头发,猛的一扭。

只听得“咔嚓”一声,显然脖颈处脆弱的骨头被硬生生的扭断了,而那人眼睛一翻,直接断了气,最后的惊呼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发出。

与此同时,其余翻过栅栏的士卒也动了手,长枪短刀一并招呼上来,很快就把这几个巡逻的西梁士卒捅成了筛子。不过后面几个人还是在临死的时候拼尽力气大喊一声。

刹那间整个栅栏内外都安静下来,一名名身上沾着鲜血的士卒面面相觑。

而片刻之后,远处营寨中骤然响起脚步声和呼喊声,隐隐约约也看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冲出了营寨,向着这边跑来,不过可以肯定,在这战时,他们确实保持了足够的警惕。

“快,把栅栏拽倒!”此时从栅栏上翻过来的李荩忱朗声说道,一把抽出腰间的短刀,麻利的将捆绑木桩子的绳索砍断。

而陈智深他们也回过神来,这个时候除了把后面的人以最快的速度放进来,然后咬着牙冲上去,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哪怕是在大雾之中,以他们这样小心翼翼划船越过那些鹿砦的速度,也十有八九会成为人家的活靶子。

陈智深上前一手抱住一个木桩子,硬生生的将木桩子从地里面拔了出来,而其余的士卒也急忙效仿他,虽然他们的力气比不上陈智深,但是一个人对付一个木桩子,还是很快的。

箭矢呼啸着扑过来,不过因为黑暗和雾气的原因,多数都落在一侧的栅栏前后,倒是没有伤到人,不过可以肯定敌人已经越来越近了。

“弓弩手!”萧世廉不等缺口彻底打开,一马当先冲了过来。

第二百一十四章 缠战

萧世廉一边喊着,一边直接扣动了手中劲弩的扳机。

这也不知道是他从谁手中一把抢过来的,不过不得不说这位少将军放弩的功夫还是不错的,冲在最前面的一名西梁士卒应声而倒。

在出发的时候,李荩忱就曾经专门让裴子烈和萧世廉在准备的时候多带弓弩箭矢,而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又考虑到赶路的问题,因此这三千将士携带的粮食不够,只能支撑两天,赶到公安城,进而使得李荩忱他们不得不纵兵抢粮。

之后有如蝴蝶效应一般引起的连环后果自是不用说,当初抢粮的原因此时也开始发挥作用。

临走的时候,裴子烈曾经专门请来了萧摩诃的将令,调走了巴陵大营之中库存的所有弓弩,而这足有上千的弓弩,更是多数都给了这六百将士,现在他们几乎人手一把劲弩。

箭矢呼啸着从栅栏内外跃起,而那些冲出营寨的西梁士卒不断地倒下。

“这营寨之中有多少人?”萧世廉一边重新装上新的箭矢,一边回头看向李荩忱。

“雾气太大,看不清楚,不过他们能一口气冲出来一两百人,你觉得会少么?”李荩忱神情凝重,他不知道对面到底是总共只有这些人,还是这些只是一支庞大军队的一部分。

浓浓的雾气没有丝毫退散的意思,将所有人紧紧的笼罩在其中,虽然这雾气并不会阻碍呼吸,但是此时此刻的情景让所有人都有一种喘不上起来的窒息感和紧张感。

“管他呢,杀上去就知道了。”萧世廉干脆利落的说道,现在反正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了,只有杀上去才能知道具体的情况。

李荩忱点了点头:“陈智深!”

“末将在!”陈智深急忙应了一声。

“带着你的人,跟老子冲!”李荩忱大吼道,率先提起子云枪便大步向前。而陈智深这一次并没有回答,径直一招手,李荩忱麾下所属的上百将士快步跟上。

本来李荩忱麾下有两百多人,不过这里面有一半是后来裴子烈从自己麾下给他调拨过来的新兵蛋子,所以李荩忱在渡江的时候根本没有打算带着他们。

并不是李荩忱看不上新兵蛋子,而是这等要命的时候,他不能允许任何一个人有纰漏或者拖后腿,那些没有见过血的新兵蛋子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杀!”萧世廉此时也不甘示弱,手中长刀一指,身边的亲卫们率先咆哮着从他两侧越过,而紧跟着其余的士卒们也都吼叫着向前冲。

黑暗中不断有西梁士卒跳出来,不过一把把举起的刀剑很快就将他们劈砍在地。完全由老卒构成的南陈队伍,一路向着营寨的方向突进,势不可挡。

“头儿,再往前就是西梁人的营寨了。”李平手中的大刀沾满了鲜血,甚至他的脸上、衣甲上也都是鲜血,也不知道这小子刚才到底干掉了多少人,此时恐怕浑身上下也就只有一口牙是干净的了。

李荩忱没好气的说道:“你以为某眼瞎么?”

“可是······似乎这营寨外面的西梁人有些多啊。”李平挠了挠头,他嫌带着头盔太沉重,早就在渡江的时候就把头盔留在了南岸。

李荩忱霍然抬起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原本黑暗中三三两两的灯火此时已经完全连成一片,一面面隐约可以看到轮廓的盾牌将营寨门口封住,此时可以听见西梁将领的呼喊声。

“萧伯清上哪里去了?!”李荩忱突然间想起来,自己好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萧世廉了,周围都是来往厮杀的双方将士,身影错乱,再加上黑暗和雾气,更是难以分辨。

现在已经没有了任何组织,南陈士卒团结在距离最近的将领身边,一起向着光亮的方向冲杀,而西梁军队则在勉强阻止这不断向前推进的浪潮,双方已经完全交织在一起,如果不是衣甲兵刃的样式略微有所差距,恐怕都分不清敌我。

“看来要比咱们想象中的棘手啊。”萧世廉这小子也不知道何时从前面退了回来,归根结底还是萧摩诃的种儿,这冲锋陷阵的爱好和他老爹倒是如出一辙,也亏得他能够从乱军之中找到李荩忱的位置。

见萧世廉平安无事,李荩忱急声说道:“让弟兄们抓紧向前!”

萧世廉怔了一下:“你是担心······”

“这黑暗之中敌我不分,但是可以肯定咱们占了上风。”李荩忱着急的说道,“说不得这西梁人就会狗急跳墙,将咱们这么多人一并射杀,所以必须抓紧向前!”

此时正是因为双方军队在黑暗中不分彼此的缠战,所以营寨那边的西梁军队才没有放箭,但是谁知道对方在察觉到形势不对之后,会不会用同归于尽的方式来将这一支突然出现在浓雾中的敌人军队抹去?

毕竟在黑暗和未知之中,这样的牺牲也是值得的。

李荩忱不等萧世廉回答,径直向前冲,而他一动,李平、陈智深等人也不恋战,纷纷向前冲击。

“当!”一声脆响,子云枪和一把从黑暗中伸出来的刀撞在一起,而李荩忱没有丝毫的犹豫,径直向前迈出一步,子云枪逼着那人后退,与此同时,李荩忱已经抽出短刃,猛地向后一收长枪。

李荩忱这一撤劲,那人几乎是下意识的紧跟着向前挺,长刀顺着子云枪砍向李荩忱的手,而李荩忱径直将子云枪一扔,整个人撞在了那人的胸膛上。

隔着黑暗和雾气,李荩忱依然看清楚了那一张年轻的面容,狰狞而扭曲。

不过很快那人似乎就察觉到了什么,脸上抽搐着向下看去,一把短刃不知何时已经刺入他的心脏。

轻轻叹了一口气,李荩忱一脚将那人踹开,然后伸手拿起来地上的长枪。

月棍年刀一辈子的枪,李荩忱从接触到子云枪到现在也不过就是两三个月的功夫,想要彻底掌握子云枪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之前和裴子烈他们比武的时候,也多数都是依靠一些这个时代还没有出现过的技术,否则也不可能让裴子烈吃亏。

而相比于子云枪,李荩忱实际上更熟悉这一把一直带在身上的短刃。

第二百一十五章 中空

这一把短刃算起来还是那个只有肉体留存下来的“李荩忱”一直带着的兵刃,虽然远远算不得什么神兵利器,但是也颇为锋锐,之前短刃之下也不知道有多少猎物丧生。

后来李荩忱在山中和那些山贼缠斗的时候,也没有少依赖这一把短刃,他在潜意识上对于这把短刃的熟悉程度要远远胜过子云枪。

而在实战中,兵刃一寸短一寸险,一般很少有人会选择短兵刃,这就使得李荩忱用短刃反而有了出人意料之作用。尤其是刚才那名被他一刀捅死的西梁士卒,怎么都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轻而易举的扔掉长兵刃,直接撞上来。

“杀!”李荩忱将地上的子云枪提起来,转身继续向前冲。

“仗主!”陈智深硬生生的将一名西梁士卒直接举起来,重重甩到地上,然后向前两步,跟在李荩忱的身边。

“快,都跟上!”李荩忱提了一口气,头也不回的向前冲。

前面阻拦的西梁士卒已经越来越少,那营寨也从一开始的若隐若现,变成现在的近在眼前。而西梁士卒的盾牌更是近在咫尺,李荩忱如果再往前两步,恐怕就直接撞到那盾牌以及从盾牌上面伸出来的长枪上了。

“放箭!”萧世廉大声吼道,一支支箭矢呼啸着从黑暗中腾空而起,扑向那些手持盾牌列阵的西梁士卒。而西梁阵中也爆发出一声声命令,密集如蝗的箭矢同样呼啸而来。

显然这些西梁人也已经意识到前面江滩上的战况已经惨不忍睹,所以还不如直接用箭雨将这一片淹没。就算是也会杀死自己人,也要比南陈将士杀死他们之后,又转而来进攻营寨的好。

黑暗之中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中箭,箭矢从身边擦过,带着呼呼的风声,而李荩忱此时已经有些懵神,一股隐隐的痛苦传来,让他知道自己应该是中箭了,不过很快身边一直紧紧跟着他的李平就纵身而上,将李荩忱扑倒在地。

“冲,向前冲!”萧世廉大吼着拨开迎面而来的箭矢,可以看得出来西梁人的箭矢更偏后——毕竟现在他们已经快顶到人家盾牌上了,西梁人就算是冒着风险仰射,也得有个距离。

所以现在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就是直接顶到他们盾牌前面,双方只有在一次纠缠在一起,才有生机。

“别管我,向前冲!”李荩忱一边伸手推开李平,一边嘶声吼道,箭矢还在漫无目的的落下来,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到自己的头上,这种抛射的箭矢恐怕就连射箭的人都不知道自己的箭矢会飞到哪里。

李平眼睛已经通红:“不行,头儿,你都受伤了,要是你再有点儿三长两短的,我就算是把命搭上又有什么用!”

而李荩忱此时也探手摸到了箭杆,箭矢插在自己的衣甲上,虽然是正面胸膛,但是因为有衣甲的阻挡,所以应该只是箭头进去了一点儿,否则血应该早就渗出来了。

“扶我起来。”李荩忱拍了拍李平的肩膀,缓缓站起来,黑暗中也不知道有多少箭矢和他擦肩而过,而李荩忱也看到了着急向这边看过来的陈智深,他几乎是用尽浑身力气大吼道:

“陈智深!带着弟兄们,冲上去!”

“遵命!”陈智深的声音在黑暗中猛地扬起,紧接着他纵身而起,甩开步子直直的向前冲,手中的大斧子直接砸在迎面的盾牌上,而那盾牌应声缓缓凹陷下去,旋即重重的撞击在后面那名士卒的身上。

“杀!”一声怒吼从陈智深的喉咙中发出,夹带着雷霆万钧之势。

那士卒低哼一声,登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猛地向后退了几步。而陈智深并没有因为反弹的力道而后退,反而继续向前,硬生生的将那士卒撞开,一马当先冲入西梁人的阵列中。

“打得好!”萧世廉此时也分辨出那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忍不住笑着喊道,而他身边的士卒们来不及欢呼,纷纷迈动脚步紧紧跟上陈智深,原本只有一面盾牌缺失的防线顿时被硬生生的撼动,整个缺口不知不觉的越来越大。

杀红了眼睛的南陈士卒拼命向前奔跑、突进,而西梁人艰难维持的阵线在这一刻终于坚持不住,有如雪崩一般沿着那缺口向两侧垮塌。

李荩忱轻轻呼了一口气,径直向前走去,吓得李平急忙上前想要搀扶他,不过被李荩忱一挥手挡开了:“不过是点儿皮肉伤,你小子至于么,走,咱们上去看看!”

似乎察觉到什么,李荩忱下意识的环顾四周,地上的箭矢零零落落,而倒下的身影虽然不少,但是身上插着箭矢的却不多。

敌人的弓箭手,似乎并不怎么多啊······

雾气逐渐消散,而整个营寨逐渐被火把的光芒照亮,李荩忱已经能够看清楚营寨之中的情况。

西梁士卒的尸体三三两两的横亘在营寨内外,而冲入其中的南陈将士,此时正在四处搜索,除了少数几条漏网之鱼,再见不到其余的西梁人的身影。

这营寨根本就是一个空荡荡的营寨,刚才在营寨外面遇到的那些西梁人,恐怕已经是营寨之中所有的守军了。

李荩忱深深地呼了一口气,而萧世廉此时也提着一把卷刃了的刀走到他身边,伸手一拳捶在了李荩忱的肩膀上。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而是静静的撇过头,一起看着火光中的营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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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抹阳光刺破阴云,大江上笼罩的雾气在这倾洒下来的光芒面前转瞬之间便消散的无影无踪。

整个大江南岸,山川样貌,一览无余。

望北寨那算不得高的箭楼上,裴子烈静静的看着江北岸,江北岸的雾气也在缓缓的散去。

江水中埋设的鹿砦露出黢黑的身影,在波涛起伏的江面上静静伫立着,向着南岸每一个眺望的人耀武扬威。而那漫长的江滩和江滩上的营寨也逐渐从雾中走出来。

不只是裴子烈,整个望北寨上正在眺望的士卒也都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而跃入他们眼帘的,是江北岸营寨上飘扬的旗帜。

赤色的南陈旗帜,比天边初升的太阳还要鲜红耀眼。

裴子烈的身躯微微晃动了一下,伸手扶住箭楼上的栏杆。而很快她就听见箭楼下面潮水一般的欢呼声。

第二百一十六章 接下来

大江上,小船来往如织。

而一队赤着上身的士卒纵身跃入水中,在岸上人整齐的号子声中,几个沉在水中的鹿砦被缓缓的拉出水,拽上江滩,因此原本需要小心翼翼躲避的鹿砦障碍也变得无足轻重,来往两岸的小船和竹排可以轻松的从这缺口中进入。

这一次再也没有谁能够阻挡它们。

“只可惜咱们的船太少了。”萧世廉有些不满的咂了咂嘴,看着江面上的情况,加上从这北岸缴获的西梁人的船只,一次也就只能将六七百人运过来。

三千人就算是不管携带的粮草,这也得来回四五趟,更何况之前那六百将士渡江的时候,可以只披上贴身衣甲,但是现在可不是决死突进,因此那些粮草以及数量不少的弓弩箭矢不能白白扔到对岸。

因此就算是又补充了十多条船只,也得忙活一阵子了。

“有就不错了,”李荩忱微微眯眼,“弟兄们的伤亡怎么样?”

那一支在黑暗中窜出来的箭矢正如李荩忱所料,卡在了他的衣甲缝隙中,不过箭头还是刺破了皮肤,好在不深。不过饶是如此,李荩忱还是被李平、陈智深等人拽倒安全的角落中着实小心包扎一番。

这些李荩忱的亲卫们现在想起来也未免有些脊背发寒,如果这一支箭矢是奔着李荩忱的脑门去的,恐怕此时就可以给李荩忱收尸了,而到时候无论是萧世廉还是裴子烈,更或者是左卫将军萧摩诃,肯定都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萧世廉将李荩忱上下打量一番,确定他没有缺胳膊少腿,方才沉声说道:“战死了将近两百人,受伤的更多,毕竟后来那一通乱箭,险些让我们自己乱了阵脚。”

这营寨之中的西梁人虽然不算多,但是也有四五百,再加上占据地利,有这样的损伤数实际上已经算是再正常不过了,毕竟打仗是不可能不死人的,而李荩忱和萧世廉,至少在这个时候还算不上什么能够化腐朽为神奇的名将。

“当时先喊着冲锋的是你吧。”李荩忱回想着昨天夜里的点点滴滴,“有没有想过如果敌人远比我们多怎么办?”

萧世廉一昂首:“反正都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是不冲上去又能如何,横竖是个死,何不在死地里搏生机?”

李荩忱怔了一下,伸手拍了拍萧世廉的肩膀。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正确或者不正确,大胆或者不大胆,至少现在他们成功了。

而裴子烈此时也快步走过来,看着这哥俩儿囫囵个儿的还算完整,脸上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意:“两位杀的爽了?”

“不爽,就这几个天杀的西梁人,摆出来的架势倒是不小,一开始还真的把老子吓了一跳。”萧世廉咧嘴说道,虽然他刚才说的大大咧咧,但是回想起来昨天夜里生死一瞬的惊险,多少感觉有些侥幸。

裴子烈微微颔首,笑容随之收敛:“咱们接下来应该怎么走?”

“从这里就能够看到江陵城了吧,估计用不了多久城中也能够察觉到不对劲了。”李荩忱淡淡说道,他的目光从大江上逐渐转移到北面,在地平线上隐约可以看到一座城池的轮廓,就像是匍匐在荒原上的巨兽。

不用说,那里肯定就是西梁的都城,江陵。

“所以城里陆腾老儿肯定会发兵打我们,到时候背水一战,杀他个痛快!”萧世廉哈哈笑道。

而李荩忱摆了摆手:“陆腾出兵的可能很小。”

就像是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来,萧世廉失望的问道:“为何?”

李荩忱不由的苦笑一声:“如果你是陆腾,西面和东面都有敌人的大军浩浩荡荡杀过来,此时在你眼皮子底下又出现一支敌人数量不明的军队,你会不会出城迎战?”

“这倒也是。”萧世廉顿时皱了皱眉。

站在陆腾的角度考虑,这一支突然渡江进攻的南陈偏师人数不明、来处不明,甚至有可能连主将都不清楚,当然怎么看都有些怪异,与此同时,萧摩诃率军在东、樊毅率军在西,不日就会杀到江陵城下,陆腾就算是胆子再大,也不会轻易地出城。

到时候主力大军啃不下这一块骨头,反而被南陈的另外两支大军堵在城外,那可就满盘皆输了。

反正南陈的两路大军很快就会杀到城下,因此这种偏师,多一支、少一支又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西梁既然在这大江沿线的营寨之中都只留下了几百人驻守,更或者说是作为斥候和放哨警戒的队伍,这分明是做好了依托江陵城死守的准备,根本不用指望陆腾会出兵。

甚至有可能这一支偏师杀到城下,都不会引来陆腾出城进攻,谁知道这一支到底是前锋还是诱饵,反正无论是哪一种,都意味着他们身后的大军很快就会杀到。

而到时候没有了城墙的依托,人数不占优势、斗志也并不高昂的西梁军队肯定很难阻挡来势汹汹的南陈主力。

“如此说来,咱们现在只要大摇大摆的走到江陵城下,等着大军主力前来会合便是?”萧世廉泄气的说道。

而裴子烈轻轻摩挲着下巴,看向李荩忱,他的眼睛之中分明有些不甘心。

身为一支偏师的统帅,裴子烈很清楚自己能够作为第一个抵达江陵城下的南陈将领,本来就已经是实打实的大功一件了,无论是升职提拔还是奖赏,肯定都少不了。

但是这样徒有其表的荣耀,裴子烈并不感到满足。

毕竟他感兴趣的是斩将夺旗,而不是如此轻易地突破大江防线之后,做了个赛跑第一,然后看着高大的江陵城无计可施。

虽然裴子烈知道自己第一次率军打仗,就想要这么多,未免有些奢求,之前正面突破大江的功勋,就已经足够让他在同龄人面前夸耀,甚至还要胜过很多将领。

但是他在潜意识中,还是觉得有办法,萧世廉是靠不住了,但是李荩忱,他会有办法。

李荩忱皱了皱眉,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打了一个手势,让萧世廉和裴子烈靠过来:“其实咱们没有必要在这江陵城下苦等······”

第二百一十七章 北去

“在城东和城南挑选干燥、地势较高的地方安营扎寨。”萧摩诃快步走上城东的一处山坡,这里是西梁的一个小营寨,不过等到南陈主力杀到的时候,这营寨之中已经空无一人。

鲁广达等将领纷纷应是之后转身离开,而萧摩诃径直向山坡最高处走去,站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前方江陵城的轮廓。

这个困扰了南陈几代人的梦魇,此时此刻就在萧摩诃的眼帘之中。九年之前,吴明彻曾经在这城下铩羽而归,而九年之后,萧摩诃占尽天时地利,就是为了能够了结几代人的心愿、湔雪九年前兵败的耻辱。

无数正在山坡两侧向前开进的士卒、一名名来往奔跑呐喊的将领、还有那呼啸的风中不知道多少的冤魂和英灵,所有人都在围绕着这座城忙碌,一道道目光在城头上扫来扫去。

真是一座万众瞩目的城啊。

萧摩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起来什么:“对了,之前不是收到流星探马消息,电威将军的偏师已经渡过大江,甚至还赶在我们前面抵达江陵城,怎么不见了踪影?”

陈禹急忙一拱手:“启禀将军,他们有留下来人,专门等着向将军禀报,不知道将军要不要见一见?”

“哦?”萧摩诃怔了一下,旋即笑道,“这三个小兔崽子还真是好大的架子,把人带上来。”

随着陈禹一招手,一名斥候快步走过来,沉声说道:“电威将军麾下参见左卫将军!”

萧摩诃点了点头:“裴子烈人呢?还有萧世廉、李荩忱,带着三千人都跑到哪里去了?”

那斥候急忙回答:“回将军,电威将军、萧参军和李仗主率军直接绕过江陵城北上了。”

“北上?”陈禹眉毛一挑,这偌大的江陵城就摆在眼前,裴子烈他们不在江陵城下等着和大军汇合,反而自行北上,去干什么,难道是去和襄阳的尉迟迥较量较量?

虽然陈禹知道裴子烈他们三个年轻人不但胆大包天,而且颇有计谋,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们凭借手中三千兵马,就真的有和尉迟迥抗衡的能力,更何况无论是军粮也好、兵刃也罢,在这西梁和北周的地界上行军,哪里是那么容易筹集的?

要知道西梁这九年来一直“贯彻落实”坚壁清野的政策,整个江陵城周围,除了江滩上的营寨之外,基本上已经没有什么村落了,而西梁的粮仓基本上也都集中建设在城中,因此就算是陈军想要就地搜集粮草,也不过是天方夜谭。

因此在陈禹看来,裴子烈他们不经请示就引兵北上,未免太过冒险。当然他归根结底只是一个亲卫队长,这些话还轮不到他来说。

萧摩诃眉头微皱:“这陆腾在城中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北上的?”

虽然萧摩诃知道,陆腾肯定不会贸然出城追击,否则很有可能被后续赶到的南陈主力阻拦在城外,但是应该也不至于这样眼睁睁看着裴子烈他们大摇大摆的绕城北上,至少应该派出骑兵追击或者直接通报襄阳。

那斥候急忙说道:“不,电威将军他们是率兵先向西,然后再向北的。至于具体去哪里,这属下就不知道了,属下只是奉命在此处恭候左卫将军。”

“舆图!”萧摩诃沉声说道,而陈禹此时已经将舆图展开,久跟在萧摩诃身边,萧摩诃想要做什么,他多少都能揣摩到。

这舆图上勾勒出的山川地势实际上萧摩诃已经烂熟于心,但是此时还是忍不住重新查了一遍:“从江陵城向西再向北······”

陈禹也好奇的凑过来看了一眼,不由得低呼一声:“纪南城?!”

萧摩诃眉毛一挑,伸手轻轻的抚摸着舆图上的褶皱,轻笑着说道:“这三个小兔崽子,还真是好大的胃口。”

“那将军咱们······”陈禹顿时有些担心的看向萧摩诃。

萧摩诃一边打手势让其余亲卫将舆图收起来,一边扭头看向江陵城:“无论如何,眼前这江陵才是最大的一块肥肉,毕竟陛下想要的归根结底还是这江陵,所以他们三个想要打就让他们去吧,咱们说什么不能把这江陵丢下,白白便宜别人。”

陈禹急忙一颔首,那位荆州刺史可是眼睛通红的盯着这块肥肉呢,此时大军要是转移的话,这江陵岂不是真的便宜樊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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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摩诃到江陵城下了?”樊毅看着不远处巍峨伫立的城池,眉头紧锁。

一名负责探马的仗主急忙点头:“刚才咱们的前哨已经和左卫将军的前哨接上头了,他们正在江陵城东和城南布置,另外向城北方向撒出了大量的探马。”

樊毅恨恨的一扬马鞭:“费了半天劲,还是慢了一步。”

跟在他身边的一名将领急忙说道:“刺史何必着急,虽然咱们慢了一步,但是他左卫将军不也不是第一个赶到的么,谁能想到这一次竟然让那一支偏师拔了头筹。”

樊毅冷笑一声:“某之前还真是小看了这个裴子烈,这一次可真是着实没有少给某下绊子。不过这一次也好,他带着三千人跑的倒是快,现在都跑到萧摩诃前面了,这第一个冲到江陵城下的功劳,某没有得到,萧摩诃也别想了。”

想起来什么,樊毅紧接着问道:“对了,那裴子烈现在在何处,难不成就一直在城下等着?”

负责探查情报的仗主急忙说道:“早就没有影子了,之前电威将军就率军向西,然后再向北,当时咱们的哨骑还曾经和他们打过招呼,只是之后大家就各走一边了。”

樊毅顿时眉头微皱:“向西北,西北有什么?难道这裴子烈放着眼前的江陵城不管,去打漳川郡?”

西梁的地盘一共就那么大,在江陵城西北方向,能够称之为目标的,也就只有一个漳川郡了,不过漳川郡距离这里也还有一段距离。

一名将领笑着说道:“刺史您就说笑吧,这漳川郡名义上是西梁的,实际上是北周那帮蛮夷掌控着,而且城里面根本没有多少驻军,据说粮草、兵刃一概欠奉,直接去打漳川郡,就是向着北周开战不说,到头来可能什么都得不到。”

第二百一十八章 俘虏

另一名将领也是连声附和:“一旦北周蛮夷回过劲来,那城建在平地上,城墙低矮,无险可守,到时候他们三千人能干什么,给人家送人头?这赔本的买卖只要那裴子烈不傻,就不会去做。”

樊毅轻轻摩挲着下巴,这裴子烈之前能够在公安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来,险些让他都没有办法收场,不得不出兵支援萧摩诃,后来又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在西梁人眼皮子底下轻而易举的杀过大江,绝对不是简单的货色。

而且根据樊常那个不成器的说,在裴子烈身边还有萧摩诃的嫡长子和首席幕僚,都不是好招惹的,樊毅可不相信他们三个人会做出进攻漳川郡这样白痴的决定。

突然想起来什么,樊毅微微侧头,沉声说道:“从江陵城到漳川郡之间,应该不只是一片旷野吧。”

“刺史的意思是······”那仗主怔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从江陵城向西北不远,就是纪南老城!”

顿时周围的将领们都露出诧异的神色,只有樊毅脸色一变。其中一名将领好奇的问道:“刺史,这纪南城我们也听说过,只不过不是已经废弃了么,一座弃城有什么好在意的,也没有听说西梁怎么多加修缮这座城池啊,都是先秦时候的城墙了,这数百年还有没有影子都不知道呢!”

樊毅深深吸了一口凉气,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轻轻敲打着手心:“纪南······纪南······”

而此时站在樊毅身边,一名上了年纪的将领皱眉说道:“你们都年轻,没有参与过九年前那一场大战,当然不知道这纪南城。

顿了一下,老将看着周围好奇的目光,自己也似乎陷入到那漫长的回忆之中:“虽然在先秦时候就被废弃了,但是这城当年修筑的时候就是按照楚国国都的标准修建的,城墙高大、夯土结实,虽然经历着数百年风吹雨打,但是依旧还有城池的基本轮廓,更何况······”

“好了!”樊毅径直开口打断这名老将,这位荆州刺史的脸色显得愈发凝重,“当务之急不是关心这裴子烈的事,而是抓紧给老子想想,怎么才能最先攻下江陵!”

众将急忙都闭上嘴,齐声应是。

而樊毅转过头看向越来越近的江陵城,冷声说道:“陛下想要的终究不是人,而是这座城,裴子烈终究只能算喝了一大口汤,真正重要的还是眼前这块肥肉,只是这肥肉看着香喷喷,底下连着的却是骨头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逐渐变得只有他一个人能够听得到:“稍有不慎,说不定肉吃不到,还会磕掉门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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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飒飒,吹动着原野上的茫茫荒草。

马蹄声阵阵,几名西梁骑兵策马在荒原上飞驰而过,他们的目光警惕的在周围齐腰高的荒草中扫来扫去。

“头儿,你说这周围哪里像是有人的样子,照我说啊,咱们还是直接回城里歇着吧。”一名年轻士卒抱怨道。

而另一名士卒也连连点头:“是啊,头儿,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亏得陛下能够想得到,那些南蛮子就算是再精明,也不会找到这地方来,连个道路都没有,要是没有向导的话,说不得都会迷路!所以咱们还是进城复命,说不定还能来得及喝一口热汤。”

带队的幢将不耐烦的狠狠瞪了他们两个一眼,谨慎的看向周围,不过正如这两名士卒所说,这里除了不知道疯狂生长了多少年的草之外,真的什么都没有。

幢将当即扬了扬马鞭:“走吧,咱们回城,否则热饭都让那帮孙子抢走了,咱们连个米粒都没得吃!”

不过还不等他调转马头,身边的士卒就传来惊呼声,而幢将吓了一跳,飞快的勒住马缰,然而他的佩刀刚刚出鞘,一股寒冷之气就透过腿上的肌肤传过来。

幢将缓缓低头看去,三四杆长枪顶在他的不同位置上,软肋、腰眼、大腿都没有放过,如果幢将再有一个动作,就会被这些长枪直接戳出一个个的血窟窿。

而他的那些下属们,早就七横八竖倒在地上,眼见是都不活了。

幢将虽然算不得什么老卒,但是一看这架势,也知道自己今天遇到老斥候了,这么精干的杀人手段,可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子就能有的。更重要的是他们竟然能埋伏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都没有被自己发现。

这帮黑白无常,没有一个好惹的。

手微微颤抖着从刀柄转移到腰间纽扣上,幢将一咬牙,将佩刀解下来扔到地上,然后缓缓的翻身下马,跪倒在地,惊慌的看着四周。

“仗主,幸不辱命,抓了个活的。”陈智深冲着从远处走过来的李荩忱一拱手。

李荩忱蹲下来看了一眼这个西梁的幢将,微笑着说道:“放心,只要你好好告诉某某想知道的,某肯定不会要你的性命。”

幢将惊慌地看着眼前的人:“你们是······岛夷······”

“狗屁!”陈智深一脚踹在他的背上。

那幢将这才回过神来,急忙说道:“啊不不不,是大陈的诸位勇士,小的说错话了,小的罪该万死!”

“告诉某,这纪南城里有没有人,有多少人,都是谁,你就不用死了,”李荩忱轻笑一声,站起来拍了拍手,“否则某也不会让你死,不过那就是生不如死了。”

幢将脸色微微一变:“这······”

“怎么?”陈智深手中的刀直接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幢将打了一个寒颤,第一次和死亡如此接近,让他彻底没有了胆量,急忙微微侧了侧身躲开刀锋:“这城里面有大约一千弟兄······我们都是大梁,呸,西梁禁卫军,奉命保着······”

他似乎也意识到这句话不该说出来,下意识的抬起头看向李荩忱。

李荩忱淡淡说道:“看来他是不想说了,准备用刑。”

“别,别!”幢将急忙连连摆手,“我们是保着陛下和皇室北撤,到这纪南城观望江陵战事的!”

顿时周围陈智深等人脸上都是露出喜色,急忙抬头看向李荩忱。

还真的让自家仗主给料到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纪南

李荩忱怔了一下,旋即问道:“此话当真?”

那幢将急忙冲着李荩忱磕了几个头:“小的就算是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欺瞒,还请诸位大陈的老爷们发发慈悲,小的上有老、下有小,若是就这么死了,谁来养活家里人啊!”

李荩忱冷笑一声,这样的话他听得太多了,不过他并不可怜这个幢将。乱世之中,这种情况多了去了,李荩忱可怜他,又有谁来可怜可怜李荩忱?

不过李荩忱也不会鄙视这幢将,毕竟现在这种南北朝征战,大家所为的不过就是功名利禄,是为了能够在这兵荒马乱之中有安身立命之处,每个人有自己的活法,李荩忱并不会因为活法不同就对其余人嗤之以鼻。

那不过是别人不同的选择罢了。

而陈智深此时也看过来,只要李荩忱点头,他会毫不犹豫的将这幢将就地杀掉。相比于李荩忱,尸山血海杀出来的陈智深更是把这样求饶的话当耳旁风,这样软骨头的敌人根本不值得他的尊敬。

“留着吧,正好让他带路。”李荩忱摆了摆手,此人虽然算不得什么大官,但是对这纪南城的情况多少熟悉一些,这样的俘虏,有总比没有好。

“你小子要是敢打歪心思,小心老子直接要了你的性命。”陈智深冷声说道,将架在他脖子上的刀拿开。

这幢将感激涕零的连连叩首磕头,而李荩忱不耐烦的让陈智深将他带下去,转而看向李平:“收拾收拾,咱们可以回去了。”

——————————————

“这纪南城中看来大鱼不少啊。”萧世廉叼着一根草茎,看着远处那个荒原上并不怎么起眼的土城。

纪南城是先秦时期楚国的都城,楚国以此城为都城长达四百年,是当时南方当之无愧的第一大城,也是第一坚城,是楚国繁荣与强大的象征,当时纪南并不叫纪南,而是有一个响彻先秦的名字——郢都。

不过后来此城毁于白起之手,后楚人迁纪南于南方十里处,也就是现在的江陵城。而这座老城也就因此荒废了。

虽然纪南城依然保持着当年的宏伟规模,但是相比于江陵、公安等后世坚城,终究还是显得过于破败。

听到萧世廉的感慨,李荩忱微微颔首:“如果那个幢将说的是真话,那么西梁所有的大鱼都在这里,而且只有一千西梁禁卫军保护,想必你也见识过了,不过是一群没有上过战场的软脚虾罢了,不值一提。”

萧世廉吐掉嘴中叼着的草茎:“世忠你之前为什么这么肯定,这纪南城中就真的有大鱼?”

而此时在后面低声吩咐进攻策略的裴子烈也回过头来,显然萧世廉的这个问题同样引起了他的好奇。

当初在江陵城下,李荩忱所出的计策正是绕过江陵城,直插纪南。毕竟无论是西梁皇室真的已经退到了纪南城,或者以后从江陵向北突围,这里都是必经之地。

而为了到此处,他们也是着实费了一番力气。毕竟三千多人如此大张旗鼓的直接从江陵城旁边绕过去北上,肯定会引起陆腾的注意,而只要陆腾不傻,自然也能够揣测到这一支军队的去向,到时候就算是西梁皇室真的躲在了纪南城中,也会提前得到消息而撤退。

因此李荩忱特意设计出了先向西,然后再向北的路线,看上去十里地的路,他们着实绕了十五六里,才走到这个地方。正因为这个原因,萧世廉也好,裴子烈也罢,多少还是有所担心。

大家费尽周折,最后若是一无所获的话,他们也没有办法给下面人交代。

李荩忱不由得耸了耸肩:“这纪南城在九年之前那一场大战中,就扮演了不可替代的角色呢。”

“哦?”萧世廉一怔,对于九年前的西梁攻伐之战,他虽然没有亲身参与,但是对细节还是很了解的,“是啊,当时司空率军杀到江陵城下,那萧岿就带着西梁的皇室躲到了纪南城,和赶来支援的北周蛮夷汇合,早一步被保护起来······”

九年之前,随着吴明彻平定华皎叛乱之后,一路风驰电掣兵临江陵城下。

为了防止好不容易扶植起来的西梁政权被南陈一口吞掉,时任江陵总管的北周名将田弘和西梁柱国王操商量之后,挑选精兵护送萧岿北上,躲入纪南老城,不过好在后来江陵并没有被拿下,萧岿也得以从纪南城重回江陵。

裴子烈打断了萧世廉:“这个某也考虑过,只是世忠你就这么肯定萧岿这一次还会来纪南城?”

李荩忱眯了眯眼,环顾四周:“这纪南城地处荒野,周围几乎没有多少道路与之相通,如果我们不是有参加过九年之前那一场大战的老卒,又广撒斥候,恐怕想要找到这个地方也没有那么容易。”

顿了一下,李荩忱接着说道:“更何况这江陵周围大多数的营寨和村落都已经空了,而且多数都没有城垣保护,一旦躲入这些地方,被我们找到了之后甚至连防御的依凭都没有,因此想着周围,纪南城当然是上好的地方。”

“这倒也是,这纪南城当年修建的时候就是作为国都修建的,城高池深,即使是到了现在,看这城墙也不好强攻。”萧世廉无奈的说道,“这有城墙保护、又不好寻找的纪南城,相比于其他地方可是好多了。”

裴子烈也嗯了一声:“其实对于萧岿,更重要的是这纪南城距离江陵不远,如果北周军队及时赶到解围,他可以很快重返江陵,就算是江陵真的被我们拿下,他也能够及时的向漳川郡,甚或者襄阳逃跑。”

想起来什么,裴子烈转而看向李荩忱:“咱们还有多少时间?”

“某问过了,那幢将说他们每一队出来放哨的时间是两个时辰,刚才我们遇到他们的时候还算好,才过了小半个时辰,再加上这之后耽搁的,估计咱们得在半个时辰内动手,才能不引起城里的察觉。”李荩忱淡淡说道。

裴子烈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出击!”

第二百二十章 缺口

毕竟已经经过了七百多年的风雨冲刷,当年的纪南城虽然依旧能够保持其雄伟,但是细细看去,城墙上的城垛都已经被抹平,而城门、城楼等等更是一概不见踪影。

城门毕竟是拱形结构,经过长期风吹日晒,再结实的夯土也早就松动、垮塌,不见了踪影,所以李荩忱他们看到的城墙,实际上是有一个个大大小小缺口的,而这些缺口的位置十有八九也都是数百年前那楚国国都的城门。

只不过时光荏苒,当年的繁华尽数化为烟尘,能够剩下这么长的城墙就已经不错了,妄论城门。

“这纪南城现在能看出来的城门应该有六七处,倒是和当年楚国国都的规制相符合。”裴子烈一边手搭凉棚远眺,一边沉声说道,“另外城墙上也有大大小小的其余缺口,那就应该是雨水冲刷的了。”

李荩忱点了点头:“这纪南城毕竟是数百年前的城池了,倒也算不得大,这一次伯清不知道是犯了什么癔症,不来抢首先杀入城中的活计,反倒是带着一队人马向北面绕过去了。”

“他这是想要围三缺一啊,”裴子烈笑着摇了摇头,“那咱们只能帮他祈祷这西梁皇室的腿脚比较利落,能够赶在咱们杀到之前逃出去了,否则恐怕免不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李荩忱沉声说道:“时候差不多了,进攻?”

裴子烈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不远处的纪南城,萋萋荒草在他脚下摇曳匍匐。

手中佩剑霍然出鞘,裴子烈大吼一声,猛的一抽战马,战马长嘶一声,人马从高高的荒草中一跃而起,而黑压压的南陈将士也从藏身之处站起来,向着前方的纪南城冲去。

“咚咚”鼓声从远处的山坡上传来,转瞬就在整个荒原上回响,鼓点砰砰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一面面象征南陈的赤色旗帜这一次再也没有保留,在风中飘扬,伴随着激昂的鼓点向前。

纪南城上警戒的西梁士卒显然也发现了这越来越近的人潮,顿时着急的敲动城头上的金锣。清脆的锣声和雄浑的鼓声交相辉映,而呐喊声在片刻之后也加入到这荒野上的合奏中。

“岛夷,是岛夷!”一名西梁士卒忍不住惊呼道。

而他身后的幢将狠狠的踹了他一脚:“别咋呼了,抄起你的家伙!”

一名名惊慌失措的西梁士卒慌忙爬上城墙,随着他们的攀爬,年久失修的城墙上有土不断滑落,整个城墙周围一时间更是烟尘滚滚。

马蹄声清脆,在每一个西梁士卒的脑海之中回响,并且越来越近、越来越密。一道道身影从荒草之中一跃而起,转而冲入烟尘之中。

“这里!”负责守卫这一处缺口的幢将大呼一声,手中长枪下意识的向前刺,不过转瞬之间他就瞪大眼睛,看着雪亮的刀刃出现在自己的脖子处。

鲜血迸溅,显然迎面而来的这名南陈骑兵比他的动作更快、更狠!

烟尘逐渐平息,西梁士卒惊讶的看向四周,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的敌人已经出现在他们近在咫尺的地方。

“放!”李荩忱手中的子云枪一挥,大声吼道。

一名名南陈士卒同时扣动了手中的劲弩扳机,箭矢呼啸着刺入那些已经乱了方寸的西梁士卒胸膛。而大队的南陈将士也怒吼着从弓弩手后面冲出来,将剩下为数不多的西梁人砍翻在地。

“不可恋战,速速进城!”李荩忱朗声下令,一骑当先向前冲去。

而李平、陈智深等李荩忱的亲随和部下也都紧紧跟上,片刻之后,这一处缺口就只剩下遍地的西梁禁卫军尸体。

至于原本飘扬着的西梁旗帜,也不知道被谁拔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南陈的赤色旗帜,旗帜招展,上面的陈字似乎也活了起来,骄傲的俯瞰着这一座曾经留下了南陈人太多遗憾的城池。

城内的房屋早就已经坍塌的差不多了,各个角落都长满了荒草,如果不是因为街道大多数都有夯实,使得上面长的草要稀疏一些,甚至都分辨不出来哪里是道路,哪里是坍塌的屋舍。

不过相比于这些破败不堪的屋舍,在城北方向,有几座修缮一新的房屋,在众多营帐的拱卫下,显得分外醒目。

“就是那儿了。”李荩忱笑了一声,“走!”

“放火,快放火,挡住他们!”前面突兀传来西梁人的吼叫,一把把柴火被仓促的扔到路中间,紧接着几个举着火把的士卒快步跑过来。

李荩忱眉毛一挑,猛地摘下马鞍上的劲弩,张弓搭箭一气呵成。而当他扣动扳机之后,几声劲啸也从身边传来,李平、陈智深等人也几乎以同样快、甚至比李荩忱还要快不少的速度张弓搭箭。

那几名西梁士卒惨叫着中箭倒下,而李荩忱也清楚容不得犹豫,毕竟他们是从城南敌人防御最薄弱的地方杀进城的,西梁皇室有多少逃跑的时间,就在于李荩忱他们从城南杀到城北需要多久。

“杀!”李荩忱一扬子云枪,战马嘶鸣,径直向前冲去。

那之前下令点火的西梁幢将从旁边草丛中猛地窜出,扣动了手中的弩机,箭矢呼啸而出,直扑向李荩忱。

“头儿!”“仗主!”距离李荩忱最近的李平和陈智深瞳孔都是一缩,飞快打马向前。

而李荩忱低喝一声,子云枪横扫,将那箭矢硬生生的打落在地,紧接着狠狠一抽战马,还不等那西梁幢将反应过来,李荩忱的子云枪已经刺穿了他的胸膛。

幢将无力的垂下头,他胸膛中喷溅出来的鲜血,斑斑点点染红了子云枪的白色枪缨。

“继续向前!”李荩忱的衣甲上也洒了不少血点,让他看上去愈发的狰狞,“杀!”

“杀——”陈智深和李平等人振臂大呼,纷纷紧追上李荩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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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弩手!”裴子烈沉声下令,箭矢呼啸着从他前方跃起,没入城墙之后,惨叫声不绝于耳。

这些西梁禁卫士卒虽然看上去体格彪悍,但是包括其中的大多数幢将,甚至比幢将还要高的将领在内,都没有经历过战场厮杀,大多数的人和那个向李荩忱将城中情况和盘托出的幢将没有什么区别。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北周人显然也并不怎么愿意看到西梁人能征善战,因为这样非但不是什么好事,反而有可能会加大西梁人的反叛之心,自然是得不偿失的事情。

而这也就意味着西梁的这些将领,对于排兵布阵的理解,依旧停留在纸面上。比如现在裴子烈正在面对的敌人,统率他们的将领并没有让他们仓皇上城,使得整个城墙都笼罩在烟尘之中,最后甚至不知道敌人冲到哪里了,不过他们却犯了更大的错误。

第二百二十一章 北城

然而这些裴子烈所遇到的西梁将领们,却犯下了更为明显的错误。他们让这些士卒聚集在城墙之下,妄想在南陈军队杀入之后,再从城墙两侧同时夹击。

可惜在裴子烈这等沙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人来说,这样真的连雕虫小技都算不上。

密集的箭矢足够帮助裴子烈解决这个问题。这年轻的将军静静的坐在马背上,听着城中的声音逐渐平息,又是一挥手。

随着他手落下,又是一轮箭矢呼啸而去,只不过这一次城墙后面几乎没有声响了。确定完全安全,裴子烈冷笑一声,率先策马向前走去。而大队的南陈士卒紧跟在他身后,很快就越过他,犹如浪潮一般冲入城中。

城墙后面,只有一地死尸。

此时城南方向的杀声也伴着呼啸的风声传来,裴子烈怔了一下,顿时明白李荩忱已经率军突入城中。

按照计划,李荩忱率军从南侧进攻,而裴子烈率军从东侧进攻,萧世廉带着一队骑兵在城北游荡埋伏。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抓紧和李荩忱汇合,杀入西梁营地。

“将军你看!”一名眼尖的仗主指着城北方向的营帐和屋舍说道,“肯定就是那儿了。”

裴子烈点了点头,朗声喝道:“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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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火熊熊燃烧,将纪南城的半边天都照亮。

显然西梁人也曾经预料过追兵会杀到这纪南城,不过他们显然也没有想到敌人竟然会来的这么快,来不及思考是不是江陵已经被南陈拿下了,一名名率军戍守在城中的西梁将领按照计划依次点燃了道路两侧早就准备好的柴火。

道路上燃烧的大火逐渐向倒塌的房屋蔓延,并且很快就将这些不知道废弃多少年的屋舍全都卷入火中,火越来越大,甚至空气都变得扭曲,隔着火焰已经看不清楚前方营帐和那些尚且完好屋舍的情况。

“这些西梁蛮子还真是留了一手。”李荩忱皱了皱眉,想要骑马是不可能了,眼前道路上的大火已经将周围的荒草点燃,或许李荩忱需要考虑的是怎么才不被大火烧到。

“快,下马,分出一条道路!”李荩忱大声吼道,一把抽出腰间的短刃,冲入旁边的荒草之中,将荒草从最低的地方切断。

现在去找水灭火自然是不可能的,最简单的办法自然就是直接分出一条道路。大火还没有完全燃烧起来,主要是把主干道周围的荒草点燃了,因此只要能够劈开一条道路迂回过去就是了。

李平等人也都回过神来,纷纷上前忙碌。

李荩忱他们毕竟人多势众,很快一片空地就被开辟出来,并且逐渐向北推移。

而陈智深和李平等也都松了一口气,多亏了自家仗主急中生智,否则大家只能抓耳挠腮的看着西梁人在大火的另外一边从容逃跑了。

“世忠!”前面突然传来一声呼喊,李荩忱这时候也发现裴子烈他们就在前方,显然他们也采取了和相同的方法,在城中主干道上燃烧的大火终于被绕了开来。

“事不宜迟,快走!”李荩忱来不及和裴子烈多说什么,大家如此拼命,为的就是能够抓住那些大鱼。而西梁人如此不惜代价的放火,甚至不怕将自己也卷入大火之中,肯定也是为了给西梁皇室转移争取更多的时间。

“城里的西梁禁军数量并不多,而且这些所谓的精锐多数都不堪一击,”裴子烈一边快步向前冲,一边急声说道,“估计前面已经没剩下多少人了。”

李荩忱笑了一声:“咱们说什么也不能便宜了伯清。”

“挡住岛夷!”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从前方不远处的营帐处响起,西梁士卒慌张的向这边跑来,显然他们也没有想到李荩忱他们竟然会这么快就杀到营帐外面。

那城中燃烧的大火似乎并没有起到多少作用。

这一次李荩忱和裴子烈甚至没有做什么交流,一人在左,一人在右,径直带着各自人马向前冲。

西梁人毕竟不是久在这纪南城中驻扎,能够为皇室修建几座屋舍来居住就已经不错了,这些本来就扎在城中的营帐,外围并没有栅栏保护。

而这些三三两两从营帐中冲出来的西梁士卒,看上去更像是来送命的。

“不要恋战,向前突进!”李荩忱重重一枪砸开一名西梁士卒,紧接着向前狂奔,那名西梁士卒还没有回过神来,就被后面更多的南陈将士吞没。

“旗帜!”突然想起来什么,李荩忱回头大喊一声,不等执旗的士卒回过神,就已经劈手夺过他手中的旗帜,自己亲自撑着大步向前。

看到赤色的旗帜冲到了最前面,后面紧跟着的南陈将士也都杀红了眼,怒吼咆哮着拼命向前。

而看到李荩忱的动作,另外一边的裴子烈径直带着人从东面迂回过去,两队南陈兵马将整个营地彻底搅乱!

“砰!”李荩忱一脚踹开一间屋舍,里面除了凌乱的绫罗绸缎之外,空空如也。李荩忱暗骂一声,这里总共不过五六间屋子,这一间如此,另外的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快,分开搜索,抓住一个是一个!”李荩忱扭头大吼道,“就算是西梁的兵卒,也不能放过,多抓舌头!”

陈智深急忙应是,带着人向另外一间屋子扑去。而李荩忱深深吸了一口气,难道自己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头儿,咱们去哪儿?”李平好奇的打量四周,显然他都不敢想象,西梁皇室竟然就住在这等平凡的房屋之中。

李荩忱没有回答,径直向着下一间屋子走去。

之前大家都杀红眼了,现在李平回想起来也有些后怕,如果刚才有人放暗箭,或者埋伏在门后面,恐怕李荩忱现在都已经成了一具尸体了。因此这一次不等李荩忱走到屋子前面,李平率先冲上去,一脚踹开了房门。

和刚才一样,依旧是混乱不堪的场景,遍地倾倒的瓜果点心,挂在房梁上轻纱罗帐也不知道被谁扯掉了,落在地上,满是灰尘。

李荩忱失望的看了一眼,转身正想走,李平突然喊了一声:“头儿,有人!”

李荩忱怔了一下,急忙顺着李平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第二百二十二章 绫罗之下

整个屋舍之中一片宁静,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李荩忱皱了皱眉,正想要询问李平到底看到了什么,一声轻响从房屋的角落之中传来。

只不过这屋子之中的桌椅四散倾倒,颇为杂乱,而那墙角处更是堆满了绫罗绸缎,根本看不出到底是什么在发出声响。

“真的有人!”顿时周围的士卒们都绷紧神经,手中的兵刃弓弩一并举起,同时对准了墙角,只要李荩忱一声令下,无论是谁躲在墙角那一堆绫罗之中,都难逃一死。

李荩忱一摆手:“无需慌张。”

总共就那么大的地方,一个壮年男子都藏不下,当然不用担心。或许只是一些野猫野狗什么的,趁着这混乱冲入房间之中寻找吃的罢了。毕竟无论怎么说,这纪南城都只能算是荒郊野外,有点儿阿猫阿狗的也在情理之中。

“留下两个人等着,其余人继续搜索,咱们的目标是抓住西梁皇室的人,抓住一个是一个!”李荩忱沉声下令。

士卒们纷纷散去,而李平不放心的走到李荩忱身边,警惕的看着那不知道隐藏着什么的绫罗。

对于李平的小心,李荩忱早就习以为常。这小子虽然之前从来没有干过亲卫的活计,但是做起来倒是一板一眼,看得出来他在努力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亲卫。

当下里李荩忱径直向前走去,一脚踹开挡路的桌子,手中子云枪直指着那一堆绫罗:“快点儿出来,不要装神弄鬼!”

绫罗之中明显是有人的,那身影也听到了李荩忱的声音,缓缓蠕动了一下,不过并没有出来,而是向墙角的方向又缩了缩。

李荩忱冷笑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这毕竟是在战场上,不管对方是谁,没有什么好犹豫的。手中子云枪一翻,绫罗绸缎已经被挑到了半空,旋即冲着李荩忱砸下来,李荩忱伸手一把抓住,将这些碍事的东西全都扔到一边。

而不等李荩忱定睛看去,绫罗之下便传来一声尖叫。

女人的尖叫,更准确说是女孩的尖叫。

李平以及另外等在门外的士卒们面面相觑,而李荩忱手中子云枪冰冷的枪尖已经顶在了那女孩的咽喉处。当看到只是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姑娘时候,李荩忱轻轻松了一口气,方才收起子云枪。

看来是自己紧张过度了,还没有必要对一个小女孩摆出这么大的阵仗,也难怪刚才她一直没有出来,换做是别的孩子,有可能都吓晕过去了。

女孩衣着华贵,只不过此时衣袖上都沾染了污泥,而一头乌黑的秀发也凌乱的披散下来,蓬头垢面的有些狼狈。她看上去也就是十三四岁的样子,整个人蜷缩在角落中瑟瑟发抖。

或许是因为天生娇小,又或者因为还没有长开,再加上抱着膝盖紧紧蜷缩,所以她才能够藏身在这绫罗之中,而难以被察觉,李荩忱当时第一眼看过来的时候真的没有发现这墙角有异常。

如果不是因为开门的声音还是让这女孩吓了一跳,自觉不自觉地动了一下,恐怕就算是李平的眼睛再尖,也同样瞧不出来端倪。

“抬起头。”李荩忱皱了皱眉。

女孩似乎没有听见李荩忱说的什么,只是默默的看着紧紧攥在一起的双手。

“我家头儿让你抬起头来!”李平上前一步,厉声呵斥道。

对于他来说,无论对方男女,反正都是敌人,所以也没有什么所谓的怜香惜玉。

女孩吓了一跳,整个人哆嗦了一下。而李荩忱狠狠的瞪了李平一眼:“你先退下!”

李平吐了吐舌头,也不知道自家老大是想要怜香惜玉,还是“兽性大发”,不过他确实很识趣的径直退出去,就剩下将房门带上了。

李荩忱缓缓蹲下,微笑着说道:“刚才是那小子失礼,吓到姑娘了,姑娘起来吧,不会有人想要伤害你的。”

听到李荩忱的话,女孩缓缓的松开攥紧的手,一枚金簪掉落在地上,铿锵有声。李荩忱轻轻的呼了一口气,这枚金簪刚才如果被女孩拿着刺向自己或者刺向他,就算是刺不到要害,也免不了要流血。

而当女孩缓缓转过头的时候,李荩忱不由得轻轻吸了一口气。

虽然脸上还有些污垢,头发也凌乱披散着,但是只是那一双李荩忱先对上的翦水秋瞳,就让李荩忱有一种魂魄都被摄走的错觉。而瑶鼻樱唇,每一寸肌肤都让李荩忱的呼吸变得急促。

而当李荩忱顺着女孩白皙的脖颈看到悬挂在上面玉佩的时候,脸上神情更是微微一变。这种镶嵌着金线的龙凤玉佩意味着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皇室?”李荩忱皱了皱眉,顿时明白过来,不知道是什么力量驱使着他,李荩忱不由分说,直接伸手解下来女孩脖颈上的玉佩。玉佩并不算大,龙凤盘旋,口中共含着一个珠子,而珠子上面刻着一个“湘”字。

或许这就是女孩的名字?李荩忱想了想,却并没有将玉佩直接还给她,而是揣入了自己的衣袖之中。

女孩身上的衣服都已经被地上的泥垢沾染的看不出来原来的模样,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李荩忱还是解下来自己的披风,披在她的身上。

“能自己站起来么?”后退一步,李荩忱勉强挤出来一抹笑容。

眼前这个女孩还不知道是什么人,但是可以肯定是皇室的,而且少不了是凤子龙孙,因此通过她或许也能够找到其余皇室的人。

毕竟现在李荩忱最担心的不是西梁皇室趁乱突围——在城北萧世廉会好好招待他们,而是担心这些人会混入人群之中,到时候可就难办了,毕竟西梁士卒见过龙颜的也并不多,十有八九都不会知道站在自己身边的就是皇帝,说不定就真的让萧岿逃过一劫。

女孩缓缓点头,自己扶着墙站了起来,不过旋即俏脸上露出吃痛的神情。李荩忱顿时察觉到她腿麻了,无奈的耸了耸肩,伸手扶住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女孩伸出手一把将李荩忱推开。

不过随之她也惊呼一声,眼见得就要摔倒在地。李荩忱急忙上前一步,将女孩抱住。

第二百二十三章 替身

“这边,不要放过一寸地方!”南陈将领们在高声呼喊着,大队的士卒冲入一间一间屋舍营帐,仔细的搜索。

而裴子烈手持佩剑、微皱眉头,警惕的打量着周围。

“启禀将军,这屋子里面的人都跑掉了。”一名幢将有些无奈的站在裴子烈面前,在这屋子中一无所获显然也让他觉得脸上无光。

裴子烈点了点头,毕竟之前在大火之前耽搁了这么长时间,这些西梁皇室也都不是傻子,跑掉也是正常的。更何况裴子烈也并不是一点儿收获都没有。

就在裴子烈的身后,几名萧岿的皇子和侄子正战战兢兢的站在一起,面带恐惧。

虽然没有抓住萧岿本人,但是这些也都不是什么小鱼小虾。

“李世忠呢?”裴子烈环顾四周,看到了陈智深甚至李平的身影,就是没有见到李荩忱。

陈智深他们同样有所收获,萧岿的妃嫔正在南陈将士的枪尖前面哭哭啼啼,她们的动作显然没有萧岿快,自然而然的也就落在了后面。而听到裴子烈所说,李平回头看了一眼。

李荩忱怀抱着一个女孩,缓步走过来。

“女眷?”裴子烈看到李荩忱,也不由得有些错愕。看李荩忱小心的样子,估计不仅仅是女眷,还有可能身份不一般。

李荩忱小心翼翼的将女孩放下来,却并没有将她推入那些妃嫔之中:“是,只是不知道是什么身份。”

紧接着他环顾四周,不由得感慨一声:“这还真是齐全啊,看来萧岿这一次是抛妻弃子了。”

裴子烈无奈的一摊手:“不过这些人终究比不过萧岿珍贵啊,那才是最大的一条鱼。”

李荩忱冲着李平使了一个眼色,李平急忙上前几步,看住那名不知所措的女孩。而李荩忱也得以脱身,径直走到裴子烈身边:“这周围都已经搜过一遍了?”

“嗯?”裴子烈皱了皱眉,“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李荩忱轻轻敲打着手心:“咱们杀入城中也有一段时间了吧,现在城北伯清那里也没有传回来消息,而你看这些人终究都没有跑掉,甚至都是在屋舍之中藏匿,更或者束手就擒······”

“你是说萧岿也没有逃出去?”裴子烈也露出诧异神色。

李荩忱不由得苦笑一声:“攻城围三缺一,乃是兵家常识,我们是从城南和城东两个方向杀入城的,而在城西也有兵马负责佯攻,实际上也等于围三缺一了,如果你是萧岿,你会从北门突围么?”

裴子烈怔了一下,萧岿此人裴子烈还是有所了解的,也算得上是个枭雄,否则也不可能在夹缝中将西梁经营成如此。

毕竟北周朝堂上将西梁一口吞下的提议可是从来都没有少过,而萧岿能够以一己之力维持整个西梁安安稳稳的处于北周的羽翼之下,却又能够保持其独立,肯定也不是等闲之辈。

换做裴子烈,遇到这样的情况也得掂量掂量。敌人没有从北面杀过来,在北门道路上布下埋伏的可能性显然很大,如果直接从北门突围,无疑就是自投罗网。

这道理李荩忱和裴子烈懂得,那萧岿十有八九也明白。

更何况说句实话,这萧岿逃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逃跑的本事肯定差不到哪里去。

就在这时,马蹄声响起,萧世廉提着一个人飞快的冲到李荩忱和裴子烈面前,还不等他们两个开口,随手一扔将那人扔到地上,从马背上翻身而下,先上去将那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人一脚踹翻在地,方才气呼呼的说道:

“这家伙是个冒牌货,害得老子当时见到他的时候白高兴了一场。”

那人身上还披着龙袍,不过帽子早就不知道丢到那里去了,在地上滚了一圈,衣服已经满是泥泞尘土,披头散发看上去狼狈不堪。裴子烈皱了皱眉说道:

“伯清,你怎么看出来是个冒牌货的?”

萧世廉耸耸肩,伸手在那人胯下一指:“刚刚见面这小子就吓尿了,你觉得西梁皇帝会是这个德行么?”

萧岿如此枭雄,大场面没少见过,战场也不是没有上过,肯定不至于见面就直接尿裤子。

“几位大爷饶命,饶命啊!”那人急忙跪倒在地上连连磕头,“小的只是奉命行事,还请几位大爷见谅。”

“你是什么人?”李荩忱皱了皱眉,“起来!”

李平等人上前一步,刀枪明晃晃的对准了那人。那人手忙脚乱的爬起来,苦着脸说道:“小的,小的只是个追随陛下的宦官啊。”

一边说着,他一边将已经脏兮兮的龙袍脱了下来,露出里面宦官穿的衣服。似乎察觉到李荩忱等人对自己还不相信,那人索性直接解开裤腰带,裤子顺着两条光滑的腿滑下来,而下面是什么情况,已经不需要李荩忱他们多问。

旁边哭泣的女眷们也听到这边的声响,纷纷看过来,紧接着发出一声声惊叫。

“拉下去砍了!”李荩忱厌恶的摆了摆手。

“世忠这······”萧世廉急忙伸手想要拦住李荩忱,不过反而被裴子烈拽住了,裴子烈冲着萧世廉使了一个眼色,萧世廉虽然不知道他们两个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不过还是停住了。

那宦官显然也吓了一跳,而且看李平带着两个人走上来,分明是要来真的,甚至手都来不及抓起来裤子,径直就重新跪在地上:“小人知道的都······都可以告诉几位将军,还请将军们开恩啊!”

李荩忱向前一步,接过来李平手中的刀,直接架在了这宦官的脖子上:“既然你也清楚你的小命在我们手上,那就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否则要了你的命!”

“是,是是!”宦官顿时哆嗦的想要磕头。

“别磨蹭!”裴子烈冷哼一声,旋即环顾四周,那些萧岿的妻妾子侄也都纷纷低下头,什么都不知道的他们,或许连保命的手段都没有。

宦官急忙说道:“当时陛下,啊呸,不不不,是叛贼萧岿带着我们想要向城北突围,但是很快因为大火和乱兵,大家都被冲散了,只有小人还跟着萧岿,结果他却说直接向北走不安全,非得要和小人换衣衫,让小人向北走,他重新回到城中。”

第二百二十四章 鏖战

顿了一下,宦官艰难的咽了一口吐沫,抬头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刀刃,紧接着说道:“因此之后小人就披着他的龙袍,走城北逃命,谁曾想到还没有走多远,就遇到了这位将军,之后······之后的事情将军们也都知道了。”

“你还挺忠心的。”李荩忱冷笑一声,收起来刀,“去,把他押到那边去,把所有的俘虏都拉过来!”

“诺!”陈智深急忙应道。

而裴子烈也吩咐一句:“多派人手,就算是把这纪南城刮地三尺,也要给老子把萧岿揪出来!”

看着将领们分头下去,李荩忱轻轻摩挲着下巴:“咱们还真是小瞧了萧岿啊。伯清,城外还有人在盯着么?”

萧世廉点了点头:“这个你放心,城北的各处缺口某都已经派人看住了,那萧岿要是想要从北面走,肯定会被咱们抓住。”

而裴子烈也沉声说道:“之前咱们进城的时候,在其余三个方向也都留了人,所以倒是不用担心萧岿有本事跑出去。”

“也就是说这萧岿只有可能在城中了。”李荩忱轻轻呼了一口气,目光在周围那些西梁的皇亲国戚们身上扫过,“把这些人单独的弄到物质中,问清楚萧岿的体征是什么,咱们也好抓人。”

“单独?”萧世廉错愕的看过来。

李荩忱一摊手:“谁知道这些家伙会不会说真话,所以还是多问几个比较好,对他们也不用客气,这些娇生惯养的家伙也就是那个尿性,和那宦官没有什么区别,说不得胆子还没有那宦官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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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陵城。

“轰!”投石机抛出的巨石重重的砸在城墙上,整个江陵城墙都在这石头的撞击下微微晃动。

这一块大石的降临,仿佛是一个新的信号,更多的石块呼啸着破空而来,有如大大小小的雨点,密集的砸在城墙各处。其中一块石头砸中了城门上的藏兵楼。

虽然江陵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天下坚城,藏兵楼的楼顶也是用重重厚木支撑起来的,但是就算是再结实的大木,在投石机抛出石头连续不断的砸击下,也少不了会出问题。

这一块石头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个砸中藏兵楼的,但是正恰恰砸在藏兵楼之前就饱受砸击的地方,顿时整个城楼剧烈的晃动起来,瓦片哗哗的掉落,有不少甚至还砸中了自己人。

“快,你们护着总管出去!”一名身披北周衣甲的将领踹开藏兵楼的大门,着急地呼喊道。

又是几块大小不一的石头直接撞在了城楼二楼的窗户上,将窗户硬生生撞破,冲入城楼的石头去势不减,正在城楼中肆虐,此时已经可以听见楼上士卒的惨叫声。

几名亲卫架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从楼中快步而出,紧接着弓弩手们也仓促的跑出来。

不过外面显然一点儿都不比楼中安全,南陈投石机抛射的石弹以及弓弩射出的箭矢交叠着扑过来,城墙上的士卒呼喊着来来往往。

不断有人中箭倒下,也有人被石头砸中,鲜血顺着城墙砖的缝隙流淌,不过显然守城的士卒们已经习惯了眼前的这种景象,径直绕过同伴的尸体,继续向前。

几支箭矢呼啸而来,正迎着那名挥刀大声呼喊的亲卫将领,还不等他回过神来,箭矢已经一支接一支穿透衣甲。这北周将领还来不及说一句话,就无力的跪倒在地,勉强用刀支撑住自己,不过更多的箭矢很快就把他射成了刺猬。

“保护总管下城!”几名幢将和仗主率领盾牌手慌张的跑过来,勉强遮挡箭矢和石头,而后面的城楼在无数石头接连不断的砸击下,终于快承受不住了。

回头看了一眼中箭倒地的亲卫统领,再看看城墙上遍地的尸体,白发苍苍的老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任由亲卫们架着他下城。

这老人正是北周江陵总管、老将陆腾。

身为一个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军,实际上陆腾并不怎么情愿重返这江陵城。

一来这江陵城毕竟属于西梁而不是北周,虽然是江陵总管,但是他手下真正言听计从的北周人并没有多少,而那萧岿也不是省油的灯,和他打交道得打足十二分精神。

二来陆腾虽然没有想到南陈会径直调转刀枪,短短几个月之内就把重心从淮北转移到了荆襄,但是也清楚,江陵城虽然城池坚固、粮草兵刃充足,但是毕竟只是一座孤城。

尤其是北周主力陆续北上讨伐突厥,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江陵不仅仅是一座孤城,而且是一座注定不会有支援的孤城。

所以陆腾并不想来,因为来到这里对于已经年迈的他来说,和送死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陆腾也知道,宇文邕并没有更好的选择,虽然现在看上去北周朝野人才济济,但是陆腾也看得出来,北周的将领们之间的龌龊太多,甚至在杨坚、韦孝宽等名将和宇文邕之间也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矛盾,这多少都成为宇文邕不敢放任他们领兵的原因。

因此陆腾是宇文邕能用的唯一人选。而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位年轻雄主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意气风发,所以陆腾才答应了这个差事。作为一个老臣,他为宇文氏付出了太多的心血,现在陛下有需要他的地方,陆腾当然没有办法推辞。

只是今天此时此刻站在江陵的城墙上,看着鏖战的惨烈,陆腾心中不知道应该是悔恨还是感叹。

南陈军队进攻的猛烈,已经超出了陆腾的想象,在城池的东西南三个方向,数倍于守军的南陈大军展开了庞大的阵势,没有主攻和佯攻,负责西面的樊毅、负责南面的鲁广达和亲自坐镇城东的萧摩诃,都在不惜一切代价攻城。

投石机、大型车床弩······南陈似乎已经拿出了全部的家底,所为的就是以最快的速度拿下这江陵城。

而江陵城中的情况,陆腾更是心知肚明。军队数量不多、人心惶惶,更重要的是甚至就连皇帝都不在了。

想到萧岿,陆腾下意识的向着城北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不知道自己让萧岿提前走的决定对不对,现在所能够祈祷的,就是萧岿可以逃出生天。

只要萧岿还在,北周就还可以打着帮助西梁的借口重新杀向江陵,整个荆襄战局的道义还掌握在他们手中,否则到时候连军队都要师出无名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绕着弯子

“来,自己把脸擦一下吧。”李荩忱将洗干净的毛巾递给坐在椅子上的女孩,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柔一些。

这屋子的桌椅之类的之前也都被故意掀翻了,后来南陈士卒又进来搜索一番,破坏的更是彻底,李荩忱能够找到这么一个尚且完好的椅子给她,已经很不错了。

女孩回过神来,手微微颤抖着伸出来接过毛巾,轻轻的擦掉脸上的污垢,白净的脸庞第一次完整的呈现在李荩忱的面前,好在李荩忱之前已经被惊艳过一次,所以此时做好了心理准备。

伸手拿过来一个苹果递给女孩,李荩忱挤出来一个笑容:“能不能告诉某,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手中的毛巾险些掉下来,不过还是勉强保持镇定的将毛巾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接过来苹果,却并没有吃,而是捧在手中,细声细气的说道:“娘亲说过的,名字不能告诉别人,谁都不可以。”

李荩忱笑了一声:“那你知道你的娘亲在哪里么?”

顿时女孩的眼眸暗淡下来:“我不知道······娘亲当时······当时让我不要出来,然后就走了······可能跟着那人,也可能······”

“那人?你爹爹,西梁皇帝?”李荩忱隐约猜测到什么,试探着问道。

“他是皇帝,他不是我爹爹!”女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生气,猛地将苹果仍在地上。

李荩忱顿时一怔,一时间竟然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而女孩似乎也被戳中了伤心之处,呜呜哭了起来:“他······他就是个坏人,他说没有我这个女儿······他只是皇帝!”

隐约明白这其中的关系,李荩忱不由的苦笑一声,这十有八九是这一对父女之间不知道闹了什么矛盾,不过这种事李荩忱管不了,也没有心思去管,一边掏出自己的手帕递给女孩,一边重新拿起苹果塞到她的手中:

“来,别哭了,吃点儿东西吧。”

看着女孩擦拭眼泪,李荩忱轻轻叹息一声,径直走到门口。

不知道什么时候,萧世廉正站在门口,却并没有进来:“怎么,问出来什么没有?”

“上来就哭,能问出来什么。”李荩忱哼了一声,“你们那边呢?”

萧世廉苦笑道:“那群娘们也一样,而那些男的也都是一群酒囊饭袋,最后说出来些零零散散的东西,也不知道真假。”

“走吧,咱们去看看俘虏。”李荩忱皱了皱眉,“对了,这女孩的身份你问出来了没有?”

“你还别说,这个还真问出来了。”萧世廉无奈的说道,一边将那玉佩还给李荩忱,一边说道,“你想知道么?”

李荩忱疑惑的看了萧世廉一眼:“怎么,这其中还有多么复杂的事情?不就是萧岿的女儿么?”

“这可是复杂了,”萧世廉却并没有着急说,反而卖了一个关子,“这小姑娘是萧岿的女儿,但是又不是萧岿的女儿。”

“这话怎么说?”李荩忱顿时一挑眉。

萧世廉本来就不是那种秘密能够藏在心底的人,此时见李荩忱流露出好奇的神色,就已经满足了,当即压低声音说道:“这小姑娘是萧岿的女儿不假,但是萧岿他不认。”

“啊?”

萧世廉耸了耸肩:“这丫头是萧岿的女儿,而且还是萧岿和伪后张氏生出的女儿,嫡女。不过可惜了,这命不好,早不生,晚不生,生在了二月。你可能不知道江南无论民间还是世家,甚或者皇族都有的一个规矩,生在二月的女儿不吉利。”

看李荩忱脸上带着诧异的神色,萧世廉苦笑着说道:“当时正是这萧岿在北周和咱们大陈夹缝里求生存的时候,他多少也认为这个女儿给自己带来了霉运,所以干脆拱手送人,让他兄长萧岌帮着抚养,萧岌死后,谁曾想到这萧岿还是不认,只能又转给张氏的兄弟张轲抚养,这丫头小的时候可以说是颠沛流离了。”

此时李荩忱脸上的诧异已经演变成了震惊,而萧世廉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至于么,这丫头虽然也算得上历经磨难,但现在看来锦衣玉食,日子过的也不差,怎么,难道你看中了?”

“啊”了一声,李荩忱回过神来,下意识的问道:“那她现在怎么又在萧岿的身边?”

萧世廉摇了摇头:“据说是因为长相出众,再加上张氏的劝说,那萧岿才把女儿接回来的,至于为什么,我可就不知道了······”

“为了以后和其余世家联姻的时候也有个选择和资本······”李荩忱不由得喃喃说道。

“你说什么?”萧世廉一怔,李荩忱声音小,他没有听清楚。

李荩忱连忙摆了摆手:“没有,我是说这倒是有趣了。”

“更有趣的事多着呢,这萧岿迷信,害怕这丫头给他带来什么晦气,所以至今还没有承认这是他的女儿,所以皇家名册上也没有她的名字,”萧世廉整好以暇的说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

不等李荩忱回答,萧世廉将李荩忱上下打量一番,笑容也变得暧昧起来:“意味着就算是你把这丫头抱回家藏于私房,也没有人管得了。毕竟没有明文可以证明这是萧岿的闺女。”

“强抢民女?”李荩忱脱口而出。

萧世廉顿时诧异反问:“这是民女么?!”

顿时李荩忱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而萧世廉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句不好听的,这是加上就是你的缴获,按理说你也有处置的权利,刚才某和大士商量过了,我二人都勉强算世家出身,在家中也有伺候的人,反倒是你,身边只有李平这五大三粗的汉子,所以也需要个婢女帮忙打点······”

李荩忱心中不由得冷笑一声,你小子绕着弯子的想要让某把这丫头收入房中,敢情是为了这个原因。

要知道之前李荩忱身边也不是只有李平伺候照顾,大多数的事情都是李怜儿亲力亲为的,李平也帮不上什么忙。现在萧世廉找了个人代替李怜儿,自己自然也就有了更多和李怜儿独处的机会。

还真是打的好算盘。

萧世廉嘿嘿笑着说道:“这样某和大士也能安心,你说是不?”

李荩忱翻了翻白眼,绕这么大的弯子就是为了泡我妹,真是辛苦您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老茧

屋子中那个女孩是什么身份,李荩忱在听到萧世廉的描述时候实际上就已经心知肚明,否则也不会流露出惊讶的神色。

历史上萧岿和正妻张皇后张氏总共也就只有二子一女,而这一个女儿因为出生在二月,是不祥之兆,所以萧岿并不承认这是自己的女儿,害怕这个女孩会为本来就艰难生存的自己带来更多的厄运。

而一直到后来隋朝建立,杨坚想要继续加深和西梁之间的关系,所以主动提出为自己的二儿子杨广聘娶萧岿的女儿,萧岿方才想起来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嫡女。

隋朝的建立之后,已经拥有了对南陈压倒性的优势,对于西梁的需求已经到了可有可无的地步,这也就使得萧岿也着急需要和杨坚建立更深层的联姻关系,这样就算是隋朝将西梁吞下,也能够确保他性命无忧,所以这个联姻萧岿很是看重。

不过虽然以嫡女嫁给当时的二皇子才符合身份,但是萧岿还是掂量了掂量,并且专门请人为其余的几个女儿占卜,结果只有这个按理说应该带来厄运的嫡女,占卜结果是大善,所以无奈之下萧岿只能将这个嫡女嫁给了杨广,也算是将这厄运之女拱手让人。

而很多年之后,这个嫡女母仪天下,人称萧皇后,成为那个一生经历了无数帝王枭雄、整个隋唐时代最传奇的女人。

李荩忱并没有看萧世廉,而是缓缓转过身,透过半掩的门,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个女孩依旧怔怔的捧着苹果,不知道在想什么。

或许她并不知道,在没有被李荩忱一手改变的历史上,过不了几年她就会风光大嫁,也开始了自己繁华尊贵,而又紧跟着辗转颠沛的一生。

萧世廉似笑非笑的看了李荩忱一眼,微微侧头,发现了什么:“世忠,这小姑娘怎么办咱们等会儿再说,你看那边可是着实抓了不少俘虏,咱们抓紧过去看看吧。”

李荩忱微微颔首,不远处的空地上乱糟糟的,南陈将士正在大声呼喊呵斥,让那些慌乱的西梁士卒站好。

整个纪南城并不算很大,再加上之前西梁人自己放的火已经燃烧起来,反倒是阻断了从这营帐区域向外面逃跑的道路,所以大多数的西梁士卒要么就是直接拱手投降,要么就是躲在那些已经坍塌的屋舍之中。

之前李荩忱他们着急杀过来,并没有仔细搜索旮旯角落,现在看来收获还不小。

“分开站!”裴子烈手按佩剑,冷声喝道,“把那几个想要跑到另外一边队伍中的都给某拽出来!”

几名如狼似虎的士卒顿时扑上去,将那几个人拉出来。

而李荩忱和萧世廉对视一眼,都有些诧异,裴子烈此时也注意到他们两个过来,点头示意,紧接着解释了一句:“主动放下兵刃投降的和那些被我们从各处搜出来的,某分做了两队。”

李荩忱顿时明白过来,这些俘虏不过也就是两种情况,一种是主动拱手投降的,另外一种自然就是反抗无果被抓住或者躲藏在哪里被搜出来的,而主动投降这种事,萧岿身为西梁的帝王肯定做不出来。

“启禀将军,就是这几个人想要跑到另外一队中。”一名幢将快步走过来,而他身后的士卒押着几名身披西梁衣甲的人,虽然那几个人在不断挣扎,不过南陈士卒还是硬生生的按住他们,让他们跪下。

刚才这几个家伙明显是想要从左边被搜出来的人队伍中跑到右边主动投降的队伍中,只不过被眼尖的裴子烈发现了。

李荩忱皱了皱眉看向这几个人,具是五大三粗的壮实汉子:“应该不在这几个人之中。”

“你是说?”裴子烈打量着他们。

李荩忱径直走过去:“把你们的手伸出来。”

那几名西梁士卒不明所以,一个个挣扎着怒视李荩忱,如果不是南陈将士死死按着他们,恐怕他们早就扑上去了。李荩忱冷笑一声,一把抽出身边陈智深的佩剑,不等陈智深和裴子烈等人回过神来,干脆利落的刺穿一名士卒的胸膛。

剑抽出来,鲜血喷溅。李荩忱看也不看那名倒地的士卒,紧接着重复了一遍:“把你们的手伸出来!”

那几名士卒还想要挣扎,不过旁边同伴的惨死已经让他们清楚,站在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真的是杀人不眨眼,而且一点儿都不介意把他们一起送上黄泉路。

无奈之下几个人虽然不情愿,还是将手都伸了出来。

陈智深冲着李平使了一个眼色,带着几名士卒上前一步,猛地攥住他们的手腕,以防生变。而李荩忱打量了一番几个人的手指,转头沉声说道:“这些人的手上有明显的老茧,而且还不少,另外脸颇为粗糙,显然都是久在战场厮杀的控弦之士,自然不可能是萧岿本尊。”

裴子烈微微颔首:“那也就是说萧岿现在应该还在队伍中?”

李荩忱走到裴子烈和萧世廉身边,压低声音说道:“这几个人性格颇为倔强,而且看得出来都是老卒,刚才如果不是某直接杀了他们其中一个,恐怕谁都不会乖乖听话,你们说这样的人,为什么会突然跑到另外一边去?”

南陈分开队伍的方式很明显,一边是主动投降的,一边是被动俘虏的,只要是聪明人都知道,前一种肯定活命的机会更多一些,但是眼前这几个家伙都不像是贪生怕死之辈,按理说冒险做出这样的事。

萧世廉也是狐疑的说道:“而且这萧岿身边的护卫禁军虽然看上去颇为精锐,但是咱们刚才打起来很是轻松,说明大多数都是没有上过战场的花架子,眼前这几个人肯定和他们不一样。”

“几位将军,刚才为了抓住他们几个,可是着实费了一番功夫,而且和他们在一起的还有好几个。”旁边的幢将也想起来什么,急忙开口说道。

而裴子烈此时也明白过来,眼前不由得一亮:“也就是说这几个家伙应该是萧岿的贴身亲卫,刚才他们之所以冒险如此,只是为了给萧岿试探一下是不是可以这样蒙混过关?”

“应该如此,把他们的同伴都拽出来!”李荩忱冷笑一声。

顿时几名跪在那里的士卒面如死灰。

第二百二十七章 自称我

“总共就是这几个家伙,”幢将朗声说道,“当时我们追上他们的时候,他们反抗的很激烈,还有几个弟兄因此而挂彩,后来好在弓弩手赶到,才让他们放下兵刃。”

其余的俘虏都暂时被拉了下去,站在空地上的一共是六七个身穿西梁衣甲的人,裴子烈等人的目光一下子聚集在了这几个人身上。

李荩忱将他们上下打量一番,这几个人之中有一个是幢将,其余的都是士卒。

“启禀诸位将军,”一名南陈仗主快步跑过来,手上拿着一件宦官的衣服,“我们从距离中间那屋舍不远的地方找到了这个,不过周围并没有尸体,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平白无故的一件衣服放在那里。”

裴子烈接过来那衣服,除了沾染了一些泥土之外,并没有血迹或者窟窿之类的,而一名幢将已经把之前那个小宦官给拽了过来。裴子烈直接将衣服扔给他:“看看,是不是你的。”

那宦官低着头不敢说话,手颤颤巍巍的伸过来将衣服翻了翻,连忙点头:“没错,是小人的,是小人的!”

登时李荩忱等人下意识的对视一眼,萧世廉率先惊呼一声:“也就是说那萧岿必然是换了衣服了?”

一边说着,他的目光就已经落在了这几个人身上,既然萧岿连衣服都已经换掉了,那最后的一个问题也就迎刃而解,现在只剩下的就是把萧岿从这几个人之中拽出来。

“启禀仗主,属下已经查过,右边三个和之前的那些士卒一样,左边这四个手都是白净的,略微有些茧子,不是没有上过战场的新兵蛋子,就是······”陈智深此时也走过来拱手说道。

“有意思了。”李荩忱笑了一声,转而看向剩下的那四个人,“萧岿三十多岁,这边这两个很年轻,剩下的这两位······”

“世忠,和他们几个废什么话,”萧世廉冷哼道,“照我说啊,把刀架在那几个家伙的脖子上让他们指认就是了,要是认不出来的话干脆就直接杀掉,总有人会承认的。”

裴子烈沉声说道:“这些护卫在萧岿身边的都是敢死之徒,你让他们指认是肯定不可能,说不定还会给我们指认一个错······”

“不用你们找了,我就是。”不等裴子烈说完,其中一人已经上前走出来一步。而陈智深等人手中的刀剑几乎同时架在了那人的脖子上。

裴子烈摆了摆手:“你们都退下,无须如此大惊小怪。”

而李荩忱饶有兴致的招了招手,几名士卒押着之前的皇亲国戚们走过来,李荩忱随手抓过来一个人,直接伸手指着站出来那人说道:“这个是不是萧岿?”

被抓住的那人脸微微抽搐着,先是拼命地摇了摇头,又紧接着点了点头,不过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却又再一次摇头。

李荩忱直接将他撇到一边,微微眯了眯眼,紧接着就把下一个人拽了上来,正想要开口,另外一个一直微微低头的中年人终于忍不住了,上前迈出一步,伸出手臂挡在之前那人的前面,缓缓抬起头看向李荩忱,声音平淡:

“放开他们吧,朕便是萧岿。”

李荩忱哼了一声,一松手,任由那个浑身哆嗦的“皇亲国戚”一个趔趄倒在地上,淡淡说道:“某应该称呼你为叛贼,还是伪帝?”

那中年人一边伸手解开身上的衣甲,露出绣着龙的内衬,一边无所谓的说道:

“反正朕已经是阶下囚了,将军如何称呼又有什么关系?只是朕有些好奇,为什么将军如此肯定,之前站出来的那人不是朕呢?”

而听到萧岿如此一问,裴子烈和萧世廉也好奇的看过来。

李荩忱脸上也露出一抹笑意,无奈的说道:“敢问哪位皇帝是自称我的?”

顿时所有人都怔住了,而之前顶替萧岿站出来的那个中年人脸上露出不甘的神色,旋即羞愧的低下了头。而萧岿却昂首哈哈大笑:“没有想到,没有想到,还真是没有想到!”

“总算是大功告成了。”萧世廉呼了一口气,“世忠,这家伙咱们怎么处置?”

场中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变得炽热起来,活捉萧岿,这可是泼天的功劳,见者有份,在场的谁都少不了好处,更何况活捉一国帝王的荣耀,就算是没有功劳,也足够大家炫耀一辈子了。

“先把他关在屋子中吧,”李荩忱沉声说道,转而看向裴子烈,“此地终究是在江陵城北,不宜久留,让弟兄们收拾收拾,咱们还是尽快南下江陵的好,另外这里的战事······”

“某现在就写成战报送往江陵城。”裴子烈点了点头。

而李荩忱看向萧岿:“萧公,请吧。”

或许是“萧公”这两个字触动了萧岿,又或者是因为还在感慨自己沦为了阶下囚,萧岿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微微颔首,跟上李荩忱。显然他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被俘虏的心理准备,所以这个时候也没有多做什么无谓的反抗。

“大士,你说陛下会怎么发落他?”萧世廉好奇的看着萧岿的背影,压低声音问道。

“此非你我应当操心的。”裴子烈硬邦邦的回了一句,“至少现在咱们不虐待他,以后献俘的时候给陛下也有个交代。”

萧世廉悄悄咋舌,察觉到裴子烈看过来,急忙一变神情,装作没事人一样扭过头大喊道:“你们几个,快去把这些俘虏押下去,还有咱们自己人的尸体都收敛了,听见没有!”

裴子烈苦笑着摇了摇头,这小子还真是变得越来越精明了。当然他现在关心的不是这个,也不是江陵城,下意识的向北看去,裴子烈不由得皱了皱眉。

萧岿已经被他们抓住了,而江陵城在南陈大军的合围之中也不过是瓮中之鳖,现在唯一还能够影响或者说决定到整个战局的,也就是襄阳的尉迟迥了,只是不知道这一次这个成名已久的北周老将,又会如何做呢?

反正裴子烈还没有天真的以为他会坐视不管,毕竟现在这火可是在烧着北周的眉毛!

这也是裴子烈之前一直想要弄清楚的,向朝廷献上西征计策的李荩忱,到底是揣测到了什么,还只是觉得北周真的没有余力南顾?

这个家伙,真的是不好琢磨。现在或许裴子烈唯一能够庆幸的,就是李荩忱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第二百二十八章 诅咒

这纪南城中总共也就只有这么区区几间屋子,而几乎所有的屋子在之前就被仓皇逃窜的西梁人给弄乱了,也就只有李荩忱之前待过的那间屋子是收拾出来的。

伸手推开房门,李荩忱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在陈顼没有判定萧岿的罪名之前,李荩忱对于萧岿自然是客客气气的,说到底这也是一国君王,又是前朝皇室后代,陈顼随便封个闲散侯爷,让他在建康府坐井观天的可能性比较大。

到时候大家再见面了,也好说话不是?

萧岿冲着李荩忱微笑点头,投之以桃,报之以李,这个年轻人能够轻而易举的将他揪出来,手段之狠辣、判断之刁钻,都足够赢得萧岿的尊敬,更重要的是,和李荩忱对待萧岿一样的道理,大家互相客客气气的,以后也不至于见面尴尬。

不过当萧岿看到坐在屋子中的女孩时候,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甚至手都有些微微颤抖,伸手指着她:“你······你怎么在这里?”

坐在那里发呆的女孩也发现了进来的人,顿时呀了一声跳起来,可是屋子中空荡荡的,哪里有她藏身的地方。而萧岿下意识的看向李荩忱:“她怎么在这里?!”

声色俱厉,更或者说是厉声之中带着恐惧。

李荩忱叹息一声,上前一步将女孩护在身后:“我们就是从这里找到的她,这是萧公的女儿?”

“这是个不祥之兆,是个妖孽!”萧岿声音都颤抖起来,面色阴沉,而或者说是面如死灰,“果然,果然!这个妖孽害死了所有人,亡了朕的大梁!”

李荩忱一边伸出手臂挡住女孩,一边冷笑着看向萧岿:“妖孽?晦气?明明是自己无能,到头来竟然因为一点儿虚无缥缈的习俗,就把这一切失败的理由都归结在一个小姑娘身上,而且这个小姑娘还是你的亲生女儿,是你的骨肉,你扪心自问,不觉得无耻么?!”

萧岿张了张嘴,声音虽然低了下来,但是依旧带着一股威严和愤怒:“朕是西梁的皇帝,你不过是一个······”

“啪!”清脆的巴掌声在屋子中回响,李荩忱看着捂着脸倒吸凉气的萧岿,随意的甩了甩手,刚才自己用的力气可是一点儿都不小:“你现在不过就是一个阶下囚罢了,就算是外面任何一名我大陈的将士,都不是你有资格辱骂的,希望你能自己认清楚了!”

顿了一下,李荩忱不等萧岿说话,自顾自的说道:“之所以我们对你客客气气的,只是因为你对于我们还有些价值,能够用你向陛下请赏,另外考虑到你终归也曾经是一国君主,直接和那些俘虏扔到一起未免有损颜面,但是并不代表我们不会这么做,还希望萧公有这个自知之明!”

说句实话,李荩忱并不能算是一个女权主义者,甚至在很多方面上他甚至都站在了女权主义者的对立面,比如战场不欢迎女人等等,但是这也并不代表李荩忱会认为一切失败的罪过都在女人。

古往今来有太多的男人将自己成为罪人的原因怪罪在女人身上,夏桀因为妺喜的诱惑,纣王因为妲己的蛊惑,周幽王因为褒姒的笑容······可是这些女人终究只是一个女人,真正掌握生杀大权、能够做出决定的还是男人。

男人不去承担自己闯下来的罪名,却一味地将这样的罪责归根于女人身上,未免有些过分。而眼前萧岿的所作所为更是让李荩忱愤怒,二月生下来的女孩有晦气,这只是一个民间风俗,而萧岿却很干脆的借助这个风俗将一切罪名都怪罪在自己的亲生女儿身上。

而实际上这个女孩做了什么,年幼的时候颠沛流离,长大之后就算是被接入宫中,也没有得到一点儿关心和父爱,要说她影响到了西梁的什么,李荩忱打死也不相信。

历史上的萧皇后确实是克死了很多夫君,但是转过来想,这些人真的是因为萧皇后的存在而国破身死的么?且不说别人,至少杨广就肯定不是。而萧皇后的最后拥有者唐太宗李世民,不也是成功成为了一代圣君么?

萧岿有今天,不过只是必然罢了。之前西梁得以立国,盖因为北周,而现在北周主力北上,襄阳和淮北防线自顾不暇,西梁成为南陈的猎物也是自然而然的,萧岿非但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反而将这一切都怪罪在一个和这一切都没有关系的女孩身上,在李荩忱看来,这就是无耻。

萧岿脸色变了变,捂着红肿的脸颊咬紧牙关,他出身世家,又是西梁的皇帝,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当下里几乎是下意识的说道:“你还真是好大的口气。”

“因为我们是胜利者啊,”李荩忱哼了一声,扬起手来作势就要再抽一巴掌,“某现在这一巴掌打下去,能够让萧公的另一个脸颊也肿起来,这样反倒是对称了,萧公以为可否?”

萧岿向后退了两步,连连摆手。作为一个夹缝中求生存的君主和枭雄,他可不会真的执拗着硬顶,眼前这个南陈仗主虽然看上去年轻,但是手段狠辣,显然不是好惹的主儿,萧岿很确定,这个人真的敢另一巴掌抽过来。

李荩忱这才转过身蹲下来看着双眸已经模糊的女孩,微笑着说道:“以后就由某来保护你,好不好?”

女孩下意识的向萧岿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可是她那个名义上的父亲却是直接别过头去,显然并不想多看这个给自己带来了太多厄运的女儿。

沉默了片刻,女孩下定决心点了点头。

而李荩忱轻轻松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那跟我走吧。”

一边说着,李荩忱一边伸手推开半掩的房门,一抹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也洒在女孩的身上,而房屋之中其余的地方依旧被笼罩在黑暗之中,包括那个默默站在角落中的身影。

李荩忱头也不回的向前走,而女孩则在走到门槛处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屋子里,旋即任由李荩忱牵着走了出去。

一道门槛就像是再也无法打破的栅栏,分割了阴阳。

看着李荩忱出来,萧世廉摇了摇头,低声吩咐身边的亲卫:“让两个弟兄进去看着点儿萧岿,别生出什么差错来。”

第二百二十九章 牵一发而动全身

咚咚的鼓声在苍茫的天地之间回荡,细细密密的雨从九霄之上坠落,将整个人间都笼罩在升腾的水汽之中。

一支支火把在风雨中燃烧着,火焰随着呼啸的风和扑面而来的雨不断摇曳,将一张张脸庞照的忽明忽暗。哨探策马在各阵列之前来往,马蹄重重的踏入水洼之中,激起无数的泥泞和雨水。

一个个巨大的棚子在整齐划一的号子声中搭建起来,而打着赤膊的壮汉前后呼喊着将一台台体型庞大的弩车推入棚子之中。

弓弩的弓弦多数都是由牲畜之皮做成的,也就是所谓的“皮筋”,在下雨天遇水很容易变得松弛,从而大大影响箭矢的射程,所以必须要用这种防雨棚来保护弩车。

而在防雨棚的后面,更多的投石机早就准备妥当,沉默的看着远处那一座在风雨之中的城。

这是南陈进攻江陵的第二天清晨,在江南夏季常见的风雨中,新的一轮进攻正在准备。

“启禀将军,床子弩已经就绪!”一名参军快步走过来。

萧摩诃自从各部开始准备,就静静的站在这小山坡上,他的目光透过斜斜交织的珠帘雨幕,将整个江陵城尽收眼底。

“启禀将军,城西已经听闻声响,想必是荆州刺史已经在催动麾下攻城!”流星探马飞快而来。

“这樊毅还真总是坐不住。”萧摩诃淡淡说了一声。南陈在第一天就进行了猛烈的进攻,而荆州刺史樊毅麾下进攻最为凶猛,死伤也是着实不少。

正是因为有樊毅率部猛攻,城南的鲁广达也坐不住了,紧跟着率军疯狂攻城,最后原本应该是萧摩诃坐镇东面发动总攻,而南面和西面由鲁广达和樊毅分别负责佯攻的场面,硬生生变成了三个方向都是不折不扣的强攻。

守城的到底是名将陆腾,就算是南陈大军如此大动干戈,整个江陵城各处城门的城楼甚至都被投石机砸塌,但是城池却依旧未曾被撼动分毫,每一次南陈前锋冲上城墙,都被守军不要命的反扑赶下来。

“襄阳那边有没有消息传过来?”萧摩诃对于眼前的战局倒是并不怎么关心,昨天攻城受挫,将士们的热情基本上都已经冷下来了,接下来的就应该是漫长的拉锯战和消耗战,想要在第二天就要将城拿下来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不过这江陵归根结底也只是一座孤城,只要给萧摩诃足够的时间,他有把握能够拿下这一座城。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没有北周人的打扰。

“现在任将军已经率军包围沔阳,而淳于将军则率领郢州之军沿着涢水向安陆郡进攻,已经威胁到了襄阳侧翼,想来尉迟迥就算是想要出兵,也得掂量掂量。”跟在萧摩诃身边的陈禹低声说道,在李荩忱、萧世廉等人都不在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就承担起幕僚的作用。

萧摩诃微微颔首,眼前看上去只有一个江陵城,但是牵扯到的却是整个荆襄,真的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时候差不多了,攻城。”

众多竖起耳朵的将领们顿时一起拱手:“诺!”

而萧摩诃眯了眯眼,转过身径直向山坡下走去:“这里还是远了点儿,咱们去前面,上巢车!”

而就在他的背后,随着咚咚的鼓声猛地停息,整个天地之间转瞬只剩下呼啸的风雨声。不过不等所有人呼一口气,愈发急促、愈发震撼的鼓声拔地而起,在整个天地之间炸响!

下一刻,无数的床子弩和投石机向着风雨中的那座城发出了怒吼,一个个整齐划一的南陈阵列开始向前移动。

几名亲卫护着萧摩诃刚刚走下山坡,萧摩诃正想上马,一名哨骑飞快的冲过来,险些直接撞上萧摩诃。萧摩诃伸手拽住马缰,控住受惊的战马,而陈禹带着两个人冲上去,正要呵斥那名哨骑,萧摩诃急忙伸手拦住他们。

哨骑翻身而下,从怀里掏出来战报呈递给萧摩诃:“启禀左卫将军,电威将军于纪南城抓获西梁皇帝萧岿并皇亲国戚以下二十余人,特以报之将军!”

“你说什么?”萧摩诃眉毛一挑,而陈禹等人也下意识的张了张嘴。他们刚才清清楚楚的听见了“西梁皇帝萧岿”这明确的六个字。

“抓获萧岿!”哨骑着急的重复了一遍。

萧摩诃怔了一下,脸上流露出笑容,伸手抓过来那战报。

而在不远处,厮杀的口号震天响亮,南陈大军又一次对江陵城发动了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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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公不作美啊。”裴子烈看着窗外哗哗下着的雨,不由得感慨一声,谁曾想到刚刚入夜这雨就开始下,一直到第二天清晨还没有停下来。这样一来三千多人可就硬生生的被困在这纪南城了。

而萧世廉正在窗外屋檐下来来回回兜圈子,就像一头困兽,对于他这样急脾气的人来说,遇到这么一场缠缠绵绵的雨,当然很是不爽。

可是这一场雨已经将纪南城外变成了一片泥泞,之前派出去探路的两队斥候就垂头丧气的满身泥泞回来——谁也不知道摔倒了多少次——更不要说还有萧岿等俘虏得带着,要是大军前进的话恐怕更加艰难。

偏偏这纪南城已经是一座抛弃已久的城池,从江陵出来的官道要么是沿着沔水通往襄阳,要么是沿着大江西行再北走通往漳川郡,被这两条官道夹在中间的纪南城无人问津。无论是想要走到哪一条官道上,都得着实费一番力气,远远不是只通过城外这一大片荒草地那么简单的问题。

“这才说明人家萧岿会找地方,只是老天爷没有眷顾他,”李荩忱却并没有慌张之意,整好以暇的坐在小火炉旁边,伸手烤着火,“若是咱们再晚来半天,这么大的雨已经足够把我们挡在城外了。”

“阴雨连绵,南面江陵城音讯全无······”裴子烈皱眉说道,“某总是有些放不下心。”

“咱们能做的、该做的已经做完了,”李荩忱笑着说道,“剩下吃肉的事情还是交给左卫将军和荆州刺史吧,我们毕竟是小辈,若是此时回去反倒是有一种炫耀功勋甚至抢功的意思了,所以这一场雨来的还挺是时候。”

裴子烈怔了一下:“世忠你是说,我们就不应该回去?”

沉默片刻,李荩忱抬起头看向裴子烈,点了点头。

第一百三十章 惊鸿

“哈哈哈,只要你不怪罪某没有站出来帮你说话就行!”萧世廉有些惭愧的说道,刚才虽然他是被裴子烈拽住的,但是终究还是没有站出来帮着李荩忱说话。

“某裴子烈的朋友,清者自清,当然能自证清白。就算是证明不了,某手中剑也可以帮他证明。”一旁裴子烈声音冰冷,带着一如既往的杀意。

而李荩忱和萧世廉对视一眼,都是有些无奈,不过他们相信,刚才如果真的有人还不断的怀疑李荩忱,裴子烈真的会不吝惜拔剑。

这位用尸山血海换来今日的年轻将军,可从来都是说到做到。

“走,今天这桂冠也拿到手了,咱们说什么都得庆祝庆祝。”萧世廉笑着说道,“十里秦淮,无边风月,今日不醉不休!”

裴子烈也是欣然点头,显然对于嗜酒如命的他,听到“不醉不休”四个字就很是激动。而李荩忱嘴角抽搐了一下,这两个家伙,是不是才算是真正的狐朋狗友?

似乎想起来什么,李荩忱突然顿住脚步,下意识的回头看去,不远处的山顶上,徐陵和沈君高似乎正在交谈着,有说有笑,不过李荩忱的目光并没有在他们两个身上过多停留,转而落在站在沈君高身侧那名之前见过的女子身上。

她此时背对着李荩忱,已经摘掉了面纱,正弯着腰对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不知道说着什么。似乎感受到了身后的目光,女子下意识的挺直腰杆,不经意的回头,正好对上李荩忱的目光。

一双摄人心魄的翦水秋瞳,目光清澈,而曾经在薄纱下若隐若现的瓜子脸此时已经展露出真容。洁白无瑕,倾国倾城。

惊鸿一瞥,动人心弦。

李荩忱艰难的咽了口吐沫,这种纯天然还带着高冷气息的美女,真的是令人魂不守舍。女子似乎也意识到李荩忱看她的目光之中带着难以名状的情思,急忙别过俏脸,继续和那比她矮上一头的小姑娘继续说话。

真是有意思,李荩忱的嘴角微微一扬。

而萧世廉有些诧异的回过头:“世忠,快走啦!”

“嗯。”李荩忱应了一声,还不等他跟上萧世廉的步伐,密集的脚步声骤然响起。

“来者何人?!”裴子烈低喝一声,手已经按在剑柄上。

“哼哼,今天你们靠着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小杂种赢得了诗会,徐孝穆那个老东西同意了,我们可没说同意呢。”陈叔俭的声音从一侧的树林之中飘出来,“这里正好可以挡住山顶上人的视线,本皇子倒要看看,今天到底是谁狼狈不堪!”

站在树林一侧的正是陈叔俭和陈叔澄,而他们带来的随从再加上那些一开始就跟着他们参加诗会的拥趸们,足足有二十多人,将萧世廉他们三个围的水泄不通。

更重要的是这些人手中都拿着木棒甚至铁棒,显然是早有准备。这东西打在人身上多数都是留下内伤,却少留皮肉伤,很明显这帮子护卫平日里没有少跟着两位皇子横行霸道。

裴子烈眉毛一挑,手中佩剑“哐当”出鞘:“伯清,你没有带兵刃,等会儿某抵挡他们,世忠你掩护伯清先走!”

萧世廉冷哼一声,抽出来自己的折扇:“对付这些地痞流氓,难道还用得上兵刃?”

“兄长,他们三个毕竟都不是寻常人,咱们这样会不会······”陈叔澄看着背靠背严阵以待的三个人,忍不住低声说道,“干脆吓唬吓唬,折辱他们一下就可以了,否则······”

“哼,难道你怕了?”陈叔俭声音转冷,显然对于弟弟的临阵动摇有些不满,“天塌下来肯定是我顶着,你怕什么?让他们主动叫‘爷爷’,那岂不是太便宜这几个小子了,就得打得他们叫‘爷爷’才行!”

“兄长,关键是这时候根本不是咱们应该动手的时候。”陈叔澄压低声音说道,自己刚才还真是糊涂了,怎么就脑袋一发热跟着陈叔俭来了呢,“现在父皇正紧盯着咱们,小心驶得万年船,可万万不能耽误了二哥!”

陈叔俭轻轻吸了一口凉气,旋即看向李荩忱三人:“话虽如此,但是今天也不能放过他们,罢了,你们三个今天要想不挨打,就乖乖的喊三声‘爷爷我错了’,我就放过你们?”

“喊什么?”李荩忱眉毛一挑。

“爷爷我错了!”陈叔澄一脸得色的说道。

还不等他回过神来,周围已经一片低笑声。而萧世廉更是笑着直接趴在了李荩忱肩膀上。李荩忱苦笑着摇了摇头,这家伙也未免太容易上当了。

就在这时,裴子烈微微移动脚步,而站在他身边的萧世廉和李荩忱也都感受到了同伴的动作,趁着陈叔澄生气而乱了方寸的时候动手,自然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不察,竟然落入了李荩忱的圈套之中,陈叔澄狠狠哼了一声,旋即一扬手中的木棒,而周围那些随从和世家子弟们都急忙收敛脸上的表情,这个时候要是被陈叔澄发现自己在笑,十有八九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而李荩忱整好以暇的迎向陈叔澄的目光,这位皇子殿下的智商看来也是堪忧。而陈叔澄也感受到了李荩忱充满鄙夷的笑容,并且都快笑弯腰的萧世廉,更是对他赤果果的讽刺。

“你们真是活的不耐烦了!”陈叔澄低吼一声,挥动手中木棒便要向前冲,而周围的随从此时才勉强收敛住笑容,哪里还顾得上跟着陈叔澄一起向前?

平日里这位皇子殿下欺男霸女,都是指使人上前,还真是少有自己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时候,看来今天是动了真怒。

“阿澄!”陈叔俭一惊,伸手去拽陈叔澄,可是为时晚矣。

裴子烈一身不吭的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双脚就地一滑,侧身让开快步冲过来的陈叔澄,手腕一转,重重的敲在了陈叔澄的背上,陈叔澄惨叫一声,木棒脱手而出,而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李荩忱雪亮的短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不好!”陈叔俭低呼一声,他手中没有拿家伙,此时几乎是下意识的向后退,而几名随从也急忙上前。可是他们的动作太慢了,裴子烈手中长剑重重抡在了左右夹攻的那两名随从的木棒上,他是以剑背应敌,根本不用担心剑刃卡入木棒。

第二百三十章 分兵两路(传错章节了,这是今天的第一更!)

整个西梁总共也就只有那么大的地方,而最大的功勋也不过就是攻下江陵和抓获萧岿,现在后者已经被裴子烈他们拿到了,剩下的自然就是拿下江陵城了,先进城的喝酒吃肉,后进城的只有喝汤的份儿。

这也是为什么樊毅开始猛烈进攻之后,鲁广达等将领也都杀红了眼睛,毕竟按部就班的攻城,到头来大家可能什么好处都没有。

而如果此时裴子烈等人押送着抓获的萧岿南下江陵,无论怎么说都有炫耀功勋的意思,至今还没有踏足江陵城的萧摩诃,脸上也不会好看。所以李荩忱说的还有几分道理,从这纪南城等几天也不是什么坏事。

“那雨停之后呢?”裴子烈紧接着问道。

此时萧世廉也听到了屋子中的对话,径直走了进来,盘膝坐下,瞪大眼睛看着李荩忱。

这家伙显然对于南下江陵当一个看客并没有太大的兴趣,所以他也想知道李荩忱有没有别的好主意。

李荩忱径直走到悬挂在屋子中的舆图上,伸手一指:“现在我大陈军队已经合围江陵,与此同时任忠将军包围沔阳、淳于将军坐镇郢州,已经占领了大江北岸的各处重镇,而战局对于我们固然是一路凯歌,但是对于北周却是糜烂,因此无论是为了以后防守襄阳也好,为了能够前出江陵和我们一较高下也罢,坐镇襄阳的尉迟迥肯定都不会做事不管了。”

“这个肯定,江陵城丢了,尉迟迥肯定要给宇文邕一个交代。”裴子烈点了点头,“而从襄阳南下无外乎两条道路。”

襄阳者,扼汉沔之重镇,是荆州北侧“两阳”之一,和北面的南阳分别位于南阳盆地的南北两侧,一起扼守从中原南下荆湖的通道,古往今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是江南王朝必守之地。

而从襄阳南下荆湖,一共也就只有两条道路,沿着沔水西侧走章山郡可以直逼江陵,进而掌控整个荆州,而沿着沔水东侧则可以进攻随州,进而进攻郢州,拦腰截断大江。

早在三国时期,东吴就曾经常年和曹魏在这襄阳一线拉锯,为此东吴还曾经大动干戈的两次迁都武昌,也就是现在的郢州,以防自己的上游落入曹魏之手,从而彻底陷入被动。而曹魏在襄阳方向上虽然换了一个又一个的名臣大将,但是进攻方向和策略总体却总是保持着江陵和武昌两个方向,从未改变。

现在于尉迟迥也是这个道理,想要从襄阳驰援战场,也同样有这两个选择。

“如此说来尉迟迥有可能从随州直扑郢州,也有可能沿着沔水南下江陵?”萧世廉好奇地问道。

“进攻郢州的可能微乎其微。”李荩忱直截了当的给出了答案,“郢州现在有淳于老将军坐镇,再加上我大陈的水师也都猬集于此,想要进攻郢州,绝非一时半刻之功夫,而且尉迟迥麾下兵马并不充足,能够驱策的不过两三万人罢了,进攻郢州很容易将襄阳侧翼暴露出来,自是得不偿失。”

裴子烈也点了点头:“更何况尉迟迥出兵的主要目的也不是为了真的拿下江陵,而只是为了能够阻碍我军北上的势头,因此走西线的可能很大,因此世忠你的意思是?”

“一待雨停,咱们不南下,而是北上进攻章山郡。”李荩忱径直伸手在舆图上一指,“章山郡位于襄阳和江陵之间,依托沔水以及周围山川,是道路上形胜之地,若是能够拿下章山郡,必然能阻碍尉迟迥南下进攻的势头。”

“以三千兵马占据一城之地阻挡两三万兵锋?”裴子烈眉毛一挑,虽然李荩忱提出的是一个不错的主意,但是身为统军主将,他也不得不考虑计划的可行性。

不料李荩忱直接干脆的摆了摆手:“不,我们没有三千人马,必须有一个人带着一小部分弟兄押送这些俘虏南下,赶到江陵城向左卫将军交差,对于在江陵城下鏖战的弟兄们来说,这些俘虏至关重要。”

萧岿等人无论如何说也都是西梁的皇帝和皇亲国戚,他们没有出现在城墙上指挥将士们杀敌,而是出现在了南陈军中,并且是以俘虏的身份,对于西梁的士气有怎样的影响,自然不言而喻。

更何况带着这么多俘虏北上也未免有些天方夜谭,毕竟李荩忱他们不是去游山玩水,而是去行险的。

顿了一下,李荩忱紧接着说道:“而且江陵城高池深,又有陆腾这等老将坐镇,肯定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够打下来了,估计这围城还得持续至少十天,而尉迟迥肯定不会等着我们将江陵城打下来之后才出兵。”

裴子烈和萧世廉不由得皱了皱眉,率兵前出章山郡的目的已经再明确不过,现在南陈这么多兵马想要拿下江陵城,尚且还得耗费不少功夫,更不要说尉迟迥率军南下之后,萧摩诃还得分兵迎战,甚至不得不率领主力出战。

因此如果能够在章山郡阻挡尉迟迥哪怕只是两三天,都可以给萧摩诃争取更多时间。只要南陈拿下了江陵城,尉迟迥自然也就不会再眼巴巴的带着仅有的一支人马来送死。

也就是说守章山郡多长时间,并不是他们能够决定的,而是要取决于萧摩诃进攻江陵需要多久。

这相比于之前的渡江之战以及纪南之战,绝对凶险的多。毕竟之前这三千人一路杀过来,惊喜要比惊吓多得多,甚至可以说根本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恶战和硬战。

而这一次不一样的,一旦前出章山郡,可就意味着很有可能要和尉迟迥这个北周数一数二的名将正面交锋了。

“伯清,世忠,你们两个带着本部兵马南下。”裴子烈当机立断。

萧世廉顿时微微皱眉:“这可不行,上阵杀敌怎么能没有某,而且世忠出谋划策也必不可少,所以大士兄,带兵南下你最合适。”

“萧伯清,这是将令!”裴子烈顿时狠狠一拍桌子,“你要抗命?”

“行了大士兄,你就别摆架子了,咱们当初出来的时候可没有明确说谁统辖谁,你的将领某可以不接受。”萧世廉当即毫不犹豫的顶了回来,挑衅的看向裴子烈。

第二百三十一章 为什么是某

李荩忱摇了摇头,这样的争斗不过只是无谓的浪费时间罢了。

当即他上前一步站在他们两个中间:“行了,你们两个也别嚷嚷了,这主意既然是某出的,某就应该率兵北上,当然某也知道你们两个肯定不会让某一人成行,这样,你们两个抓阄好了。”

“抓阄?”裴子烈流露出一副你在开玩笑的表情。这样的生死攸关的大事,怎么能靠抓阄来决定?

“那就抓阄,这最公平。”萧世廉急忙说道,他自问口才不是裴子烈的对手,而且正如裴子烈所说,不管怎么说裴子烈也是他的上司,顶撞上司确实不合纪律。

不等裴子烈回答,李荩忱直接撕了两张纸,在一张纸上打钩,然后干脆的折成整齐的两个阄,背着萧世廉和裴子烈两人在手心中交换几次,方才转过身来。

见李荩忱已经写好,裴子烈虽然不甚愿意,不过还是妥协了,他虽然是电威将军,要比李荩忱和萧世廉两人高了不止一头,但是在裴子烈的心中从未因此而真的把两个人当属下,现在他们两个既然意见一致,那他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当下里冲着萧世廉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萧世廉轻轻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正要选择,正好看到李荩忱的右手小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原本伸向左边的手顿时收回来,转而取了右边的那个,并且直接将另外一个递给裴子烈。

“你这个急性子的,”裴子烈无奈的摇了摇头,打开手中的阄,脸色顿时一沉,晃了晃纸,“我这是白纸。”

萧世廉嘿嘿一笑,三下五除二打开,正是打钩的白纸。

裴子烈隐约察觉到什么,侧头看向李荩忱,不过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算是认命:“北去章山郡,不知道敌人会有多少,也不知道你们将会坚守多长时间,所以某只带着两百人南下,其余的弟兄全都留给你们。”

顿了一下,裴子烈觉得还是有些不妥,紧接着说道:“不行,某只带一百人以防万一,其余的都给你们,有一点儿是一点儿。”

“我们根本不用那么······”萧世廉刚刚开口,就被李荩忱一把拽住了。

“一百人,可以么?”李荩忱的脸色颇为沉重,也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而萧世廉还想要多说,不过看到李荩忱的脸色,下意识的闭上了嘴。

“某没问题,”裴子烈干脆的颔首说道,转而看向萧世廉,“伯清,此次北上非同小可,绝对不是咱们之前渡江而或者杀入纪南那么简单,渡江的时候是因为西梁的军队都被抽调走了,所以让我们意外的捡到了一个漏子,而纪南更是如此,谁都不会想到我们放着江陵不要而直扑纪南,可是这章山郡······”

“意味着我们肯定是和尉迟迥正面交锋,”李荩忱淡淡说道,“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

萧世廉脸上微微抽搐了一下,微微点头。

“事不宜迟,外面的雨已经小了不少,某现在就派斥候到前面探路,尽快早的赶到江陵,一来能够把这些俘虏交给左卫将军,二来也能直接向左卫将军求援。”裴子烈一把抓起桌子上的佩剑,径直向外面走去。

目送裴子烈的身影消失在风雨中,萧世廉方才问出自己一直藏在心中的疑惑:“世忠,你为什么选某?”

李荩忱轻轻呼了一口气,显然对于这个问题,他早就已经有了答案:“此去章山郡,以弱兵凌十倍之敌,虽是正兵之道,但是却是不折不扣的行险,因此某,还有这两千多弟兄,需要的是一个敢打敢冲的将领,带着他们浴血厮杀在第一线,这一点伯清你胜过某或者大士。”

顿了一下,李荩忱紧接着说道:“更何况大士是电威将军,向左卫将军请援之后,左卫将军可以直接调拨足够的军队给他,直接由他率领着北上,而不会因为你我官职太低,按理无法统御这么多士卒而不得不派出另外的将领。”

当然李荩忱不会告诉萧世廉,还有一个相当重要的原因,就是萧世廉归根结底也是萧摩诃的儿子,自家长子若是被尉迟迥困在章山郡,于公于私萧摩诃都会全力相救。

就算是李荩忱也清楚,萧摩诃应当不是那种见死不救的人,但是留一手终归没有坏处。

萧世廉点了点头:“刚才大士说这雨小了不少,咱们是不是也该派人向北面官道探一探,看看可不可行?”

“言之有理,”李荩忱应了一声,正要走出去,萧世廉却是再一次拦住了他:

“世忠,你先等等,还有一个问题某想问你。”

“什么问题?”

萧世廉的目光落在窗外的风雨中,沉声说道:“你能不能实话告诉某,我们此去章山郡,如果真的遇到了尉迟迥的大军主力围城,我们能够支撑到解围么?”

李荩忱苦笑一声:“你这个问题某无法回答,毕竟某不是左卫将军,也不是尉迟迥,更不是守城的陆腾,所以某只能做出这个决定,而最后胜负与否,生死与否,或非人力所能全为。”

或许也是第一次见到李荩忱露出这样毫无把握的神情,萧世廉皱了皱眉,心中也是随着沉重了几分。

而李荩忱伸手带上头盔,淡淡说道:“不过我等既然北上,自当尽力而为,与尉迟迥争,也与这苍天争。更何况······这件事就算是再不可行,也总得有人去做。九年之前兵败江陵城下的旧辙,我们不能再走一次。”

一边说着,李荩忱一边迈动脚步,走入风雨中。

萧世廉自失的一笑,什么时候反倒是自己变的婆婆妈妈得了。当下里他攥住佩剑的剑柄,紧跟上李荩忱。

正如李荩忱所说,还没有争一争,如何知道事不可为?

九年之前就是因为江陵城高大坚固,吴明彻一心想着全力攻破城池,没有算到北周军队竟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南下,直扑向自己的侧翼,方才不得不仓皇撤退。

现在又是南陈大军包围江陵城,此时必须得有一支军队继续向北穿插缠住北周主力了,否则九年之前的旧事,说不得又要发生。

萧摩诃、樊毅都在争夺江陵这块肥肉,总得有人去做挡住尉迟迥这件事。不仅仅是为了自己再搏取一些功勋,也是为了一场南陈期待太久的胜利。

第二百三十二章 萧湘

李荩忱伸手推开房门,陈智深的话还在他的耳畔回响。

“城外道路泥泞,不过好在从这里向北距离官道并不算远,而且这雨虽然持续时间长,但是终归算不得暴雨,所以道路还没有完全到不能走的地步,只要等雨停了差不多两三个时辰就可以开拔了。”

而现在雨停已经差不多小半个时辰了,一抹阳光洒在这荒野中的城里,呼呼的风依旧带着丝丝凉意。城中的南陈士卒正在擦拭兵刃、收拾行囊,准备开拔。

为了防止节外生枝,接下来会去哪里依旧只是通知了所有幢将以上,下面的士卒们并不知道。不过他们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恐慌和担忧。毕竟渡江之战、纪南之战,他们已经见证了太多的奇迹、创造了太多的功业,自然也相信接下来无论走向哪里,依旧能够凯旋。

见到李荩忱进来,那萧家丫头急忙走上前小心的帮着李荩忱解披风,这一幕落在李荩忱身后李平这小子的眼里,让李平不由得吐了吐舌头,很有眼色的直接站在门口不再进来。

李荩忱奇怪的看着这丫头,女孩毕竟年岁不大,还差了李荩忱一头,因此只能微微踮起来脚尖,而且解了半天都没有解开第二个结。看着她瑶鼻上已经因为紧张而冒出来细微的香汗,脸颊也变得红扑扑的,李荩忱不由得笑了一声:“我自己来吧。”

“奴······奴只是想······是奴太笨了!”那丫头顿时惭愧的低下头。

李荩忱一边解开结,一边走到桌子旁,发现水已经烧好了。而环顾周围,原本凌乱的只有一张椅子能够坐人的屋子已经被收拾的干干净净,那些已经脏了的绫罗都被堆在了一起,而尚且完好的又重新被挂了上去,一张椅子还架在桌子上,分明告诉李荩忱是谁干的。

意识到李荩忱似笑非笑的回头看过来,那丫头的双手不知不觉得绞在了一起:“对······对不起,奴没有想到将军回来这么快,奴应该······应该收拾更快的。”

李荩忱顿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站在自己眼前的恍惚间让他觉得不是那个历史上让无数帝王枭雄拜倒在石榴裙下的萧皇后,也不是西梁的金枝玉叶,而只是一个出身寒门的小丫头,第一次走进了深宅大院之中,战战兢兢。

倒是和自家妹子有些像呢,只是李怜儿大大咧咧的性子,远没有这么拘束罢了。

不过想来也是,虽然出身皇室,但是她自幼就一直不被皇室所承认,小小年纪就辗转于亲戚家中,西梁的皇室尚且寒酸,这些只是和皇室有关系的国戚们自然更是好不到哪里去。

因此此时主动走过来伺候李荩忱,也在李荩忱的理解之中。这不过是这个小姑娘给自己找的求生手段罢了,毕竟在李荩忱的羽翼庇护下,总比和那些对自己冷眼相向的亲戚们挤在一起来得好。

要知道其余的皇亲国戚可没有这种好待遇,刚才下雨的时候,躲雨的地方南陈将士们都不够用,只能给他们找了一个坍塌了一半的窝棚,让他们缩在里面瑟瑟发抖。

李荩忱端详着眼前的女孩,历史上总有一些人说萧皇后是水性杨花的女人,不知羞耻的辗转于一个又一个帝王枭雄手中。但是在李荩忱看来,这不过就是这个从小就历经磨难的女人在乱世之中艰难谋生的手段罢了。

她或许困惑于那些男人的贪婪和无能,但是她没有别的选择,这容貌是唯一能够让她继续生存下来的资本。

至少在李荩忱所了解的历史上,萧皇后虽然算不得母仪天下的一代贤后,但是也没有真的做出什么把持朝政、魅惑君王、伤天害理的事情,甚至还因为贤惠得到过眼界甚高的独孤皇后赞赏。

当隋炀帝一开始沉醉于享乐的时候,萧皇后还曾经多次劝谏,只可惜见识了酒肉美色的杨广,哪里还会在乎结发妻子的忠告?

而李荩忱也明白自己为什么对这个小姑娘有一种发自心底的同情,并不只是因为她的容颜确实足够李荩忱为之心动,毕竟来到这个时代,李荩忱也不是没有见过美女,比如那位颇有意思的乐昌公主殿下,或许还有一部分,因为李荩忱清楚,这个小姑娘也是在为能够于这乱世之中生存而挣扎。

大家都是同病相怜啊······

看着脸上带着恐惧神色的女孩,李荩忱伸手摸了摸鼻子,作为一个前世今生都不折不扣的单身狗,说及实话他还真的缺少对付女孩子的经验:“这些不应该你做的,坐下歇会儿吧。”

一边说着,李荩忱一边倒了一杯水递给她,随手抄起来放在桌子上的一个梨咬了一口,从衣袖中拿出来那个玉佩,微笑着说道:“你叫萧湘?”

女孩怔了一下,旋即明白,在玉佩上刻着自己的名字,当下轻轻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冰簟银床梦不成,碧天如水夜云轻。雁声远过潇湘去,十二楼中月自明。”李荩忱轻声吟诵道,“好一个潇湘之名。”

历史上并没有留下萧皇后的名字,没有想到闺名竟然如此有诗意。不过转念一想也在情理之中,兰陵萧氏古来诗书之家,虽然萧湘一直不被萧岿承认,但是萧岿也不可能不给这个女儿起名字,这看似信手拈来、一向只是作为地名的“湘”字,搭配上“萧”这个姓,顿时情意大变。

“雁声远过潇湘去······”萧湘低声重复一遍,抬起头看向李荩忱,双眸灿若星辰。

李荩忱微笑着说道:“那某以后就喊你‘阿湘’好了,你若是不嫌弃,自可以喊某‘兄长’。”

“奴不敢!”萧湘急忙退后一步躬身说道,“将军是主,奴是仆,承蒙将军不嫌弃奴蒲柳之姿,能够收留已经是奴的荣幸,兄长之名,奴万万······”

李荩忱好笑的摇了摇头:“哪有那么多讲究,不管萧岿认不认,你好歹都是一国公主,而某不过是大山之中走出来的一个泥腿子,过的是刀头舔血的日子,你若是这样称呼某,某可当不起。”

萧湘惊疑不定的看向李荩忱,显然李荩忱如此态度让她对这个男人更是拿捏不定。

第二百三十三章 带她走

要说李荩忱因为自己出身低微而对这些曾经高高在上的皇族们毕恭毕敬,萧湘打死也不相信,毕竟她还记得不久之前李荩忱就曾经痛痛快快的扇了萧岿几个巴掌,那可是西梁的皇帝。

正如李荩忱所说,他们现在就是不折不扣的阶下囚,外面任何一个南陈士卒都要比萧岿这个西梁皇帝还高贵。

李荩忱径直站起来,他并没有发现自己刚才说的有什么不对,向着挂在一侧墙上的舆图走去。对此李荩忱也只能庆幸,那位萧岿同志逃跑的时候终究没有忘记带着舆图,现在倒是真的方便了李荩忱。

不过当李荩忱路过萧湘的时候,萧湘有些害怕的后退几步,认命的看着李荩忱,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无论李荩忱说的再怎么好听,自己终归是李荩忱的俘虏,他能等到现在才对自己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下手,已经很不错了。

“看什么看?”显然李荩忱并没有理解萧湘的意思,好奇的瞥了一眼神情古怪的女孩,“你要是真闲的无聊就去收拾收拾东西,我们要准备开拔了。”

“啊?将军······奴······”萧湘顿时瞪大了眼睛。

“某不是说过了么······罢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不过那‘奴’就算了,你说‘我’就行了,听着怪别扭的。”李荩忱无所谓的摆了摆手,径直走到舆图前面,目光旋即落在了纪南城的位置上。

萧湘此时才明白过来,自己至始至终都会错了李荩忱的意思,顿时俏脸绯红,忍不住自责:萧湘啊萧湘,你都在想什么,李将军如此君子人物,反倒是你自己把他想的龌龊了。

“是,奴······”萧湘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旋即想起刚才李荩忱的吩咐,急忙改口,“我知道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慌张的跑出屋子。

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李荩忱无辜的笑了笑,终究没说什么。

他当然也不是傻子,刚才这个小姑娘都想到哪里去了,李荩忱第一眼没有看明白,后来也回过神来了,不过他自然可不会傻乎乎的去点破,毕竟两个人现在还远远算不上熟稔,李荩忱若是以此来开玩笑的话,只会把气氛和关系弄得更尴尬。

更何况李荩忱也看出来了,这丫头也是个脸皮薄的主儿,所以还是给她留点儿余地比较好。

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必为难她。

而房门再一次打开,萧湘已经恢复了平静,只不过还是低着头不敢多看李荩忱。李荩忱沉声说道:“帮我倒杯水吧。”

“嗯?”萧湘怔了一下,急忙说道,“哦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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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抹阳光洒在翠色的草叶上,还有一滴露珠悬垂,没有被蒸发,折射着晶莹的光芒。

“时候差不多了,”看着走出来的李荩忱,萧世廉点头示意,旋即冲着屋子里面一努嘴,“话说你把人家怎么了?”

李荩忱顿时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没怎么啊?”

“刚才跑出来又跑进去的,还真是好大的动静。”萧世廉脸上流露出八卦的神情,压低声音说道,“该不会是你小子霸王硬上弓,结果把小姑娘给吓到了吧?”

“你都在想什么?”李荩忱狠狠瞪了萧世廉一眼,“怎地总是想这等不着调的事情。”

萧世廉似笑非笑的伸手拍了拍李荩忱的肩膀:“行啦世忠,你也就别说什么了。这丫头和你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么长时间,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就算是你们真的什么都没有做,那这丫头也不用说,已经算是你的人了。”

李荩忱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想要解释什么,萧世廉干脆利落的打断了他:“你想解释,你解释的清楚么?此事事关那丫头的清白,你还是别解释的好。更何况就算是你一口咬定啥都没做,你还想不要她了,难道你敢说你不喜欢?”

“这······”李荩忱第一次被萧世廉说的哑口无言。

而萧世廉眉毛一挑,声音更低:“更何况对于这萧家丫头来说,其实早日和你那个了,她才能够安心,否则你以为她不担心······”

李荩忱怔了一下,想想也是,自己明明只是走过去,萧湘就开始脸红,明显就是想歪了,可是怎么说她也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这么禽兽的事情李荩忱当然做不出来,更不要说两个人认识算起来还不够两天呢。

“这些用不到你来操心了,”李荩忱翻了翻白眼,“另外你小子怎么会这么清楚?”

萧世廉耸了耸肩:“钟离城还有建康城里的的那些窑姐儿中的雏儿一开始不也是这样的,谁不想能够早日找个英俊潇洒、财大气粗的恩客,能够尽快脱离苦海?这种某可见的多了。”

李荩忱脸色变了变,不过萧世廉说的有道理,以现在萧湘阶下囚的身份,任人宰割,虽然说得不好听,但是确确实实还不如那些青楼之中的窑姐儿。

“这丫头不错,人长得漂亮,而且又不是在宫中长大的,应该不会有什么刁蛮性子,你明白她的心思,好好珍惜便是。”萧世廉脸上的笑容消散,淡淡说道。

“为什么要和某说这些?”李荩忱声音有些低沉,这不是萧世廉的性格。

萧世廉轻笑一声:“往大处说,虽然分支不同,但是毕竟都是同出兰陵萧氏,往小处说,这个丫头和那些好吃懒做的皇亲国戚不同,配得上某萧世廉的兄弟,你可要珍惜啊。”

沉默片刻,李荩忱郑重的点了点头。自己之前终究还是小看了萧世廉,这家伙并不是不想细心去考虑什么,往往只是因为懒得罢了。

此时房门再一次推开,萧湘微微低着头走出来,见不只是李荩忱在,顿时忍不住惊呼一声。而萧世廉提高声音:“世忠,某这边都收拾妥当了,大士也要带人南下,什么时候走?”

“现在。”李荩忱斩钉截铁的回答,旋即回头看了一眼紧张绞着手指的萧湘,“阿湘,你东西都带齐全了么?”

“我······我就两件换洗的衣物,没有什么要带的。”萧湘急忙说道,扬起白皙的脖颈。虽然李荩忱已经把玉佩换给了她,但是她并没有重新带上,显然她也清楚,李荩忱已经在帮她掩饰自己那毫无利处、甚至还有坏处的身份。

“大士呢,让大士带她走。”李荩忱径直向远处看去。

第二百三十四章 时间不多了

听到李荩忱所说,萧湘顿时流露出惊慌的神色,也顾不上周围还有好多人,一把抓住李荩忱的衣袖:“将军请不要丢下奴!”

李荩忱一回头,猛地对上那一双在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就摄住他心神的眼眸,一层薄薄的雾气笼罩住曾经的秋水和星辰,令人怜惜。李荩忱当即笑着说道:

“不是要丢下你,而是让你跟着裴大士一起南下回江陵,而某会带着其余人北上,此去凶险,很有可能有连续的恶战、血战,某自不可能带着你。”

萧湘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下意识的向李荩忱的方向靠了靠。而李荩忱看了李平一眼,李平急忙一招手让两名身材颇为魁伟的士卒走过来:“头儿,这两个都是陈大哥挑选出来的,皆为稳重强壮之人,为人老实,由他们护送嫂子,肯定不会有问题的。”

而那两人不等李平说完,同时一拱手:“我二人定当誓死护卫夫人安全!”

“嫂子”和“夫人”这两个词说出来,萧湘顿时俏脸通红,直往李荩忱背后缩,却并没有反对。而李平紧接着说道:“之前那些西梁皇亲国戚来的时候都是乘坐马车来的,豪华舒服的很,现在当然就不能给他们这么好的待遇了,马车都腾出来给了咱们受伤的弟兄,不过还剩下一辆,正好可以给嫂子空出来。”

李荩忱点了点头,赞许的看了李平一眼,他这一次干的确实不错。这一次没有再躲避什么的必要了,李荩忱径直伸手一把揽住萧湘,沉声说道:“他们二人会保护你的安全,而你是某的人,裴大士也会照顾你,放心便是。”

萧世廉整好以暇的挥了挥手:“好了好了,你们东西都收拾好了?兵刃都打磨锋利了?都给老子散了散了,该干什么的干什么去!”

看着周围人散开,萧湘方才抬起头,女孩的俏脸已经羞的通红,不过还是心细的发现李荩忱外衣的扣子开了,急忙伸手帮他系上:“将军一定要凯旋,奴妾在江陵翘首以待,侯君归来。”

李荩忱郑重的点了点头,张开手臂将萧湘搂住。

这一次女孩没有抗拒,同样环住李荩忱的腰,感受着这自己尚且陌生的温度和心跳。

箭矢如蝗,乱石如雨,整个江陵城上下都被震天动地的杀声所笼罩。一面面赤色的旗帜在风中招摇,大队的陈军怒吼着向城墙扑去,就像是大海上翻滚咆哮的浪涛,要将礁石彻底拍为碎片。

萧摩诃静静的站在台上,咚咚的鼓声就在他不远处传出,然后在整个战场上回响,不过对这近在咫尺、雷霆一般的响声,萧摩诃置若罔闻,眼睛至始至终都紧紧盯着江陵城头。

“将军,您去休息一会儿吧,这里有某等看着,按部就班进攻,不会有意外的。”一名将领终于忍不住站出来说道,从昨天的第二次进攻开始,萧摩诃已经一天一夜都没有合过眼了,那一面萧字大旗就一直在他的头顶上飞扬。

仿佛那旗帜和萧摩诃一样,要一直等到江陵城被攻破的那一刻。

而与之相对应的,在对面江陵城头上,代表江陵总管陆腾的旗帜同样也在招展飞舞,虽然上面已经被箭矢穿出来了很多的窟窿,但是依旧这样在所有人面前骄傲的舞动着,代表江陵的主人依旧是陆腾,依旧是守军。

这两天中,南陈军队曾经两次冲上城头,想要斩将夺旗,但是都被守军硬生生的顶了回来,非但没有拿下那一面旗帜,自己倒是损失了不少人。

似乎知道萧摩诃才是整个南陈大军真正的统帅和核心所在,无论城南和城西的鲁广达和樊毅进攻多么猛烈,陆腾的将旗就一直在这东门上空飘扬,从未转移过。

“裴子烈带着人到哪儿了?”萧摩诃沉声问道。

一名将领急忙回答:“距离大营还有两三里地,很快就会到了。我们已经派出斥候押解着几个俘虏的西梁将领前去辨认俘虏,只要能够确定”

“抓到的是萧岿已经毋庸置疑了,”萧摩诃淡淡说道,“如果只是一个替身的话,没有必要如此大动干戈,更何况跟在那萧岿身边的不是还有众多西梁的皇亲国戚们,他们也足以证明。”

几名将领连连点头,而萧摩诃继续看向城中:“也就是说城中现在于皇宫中的实际上只有萧岿的伪后张氏?”

“根据线报,这些天萧岿一直称病居于宫中未曾露面,倒是这个张氏曾三番五次的带领宫中宦官婢女到前线照顾士卒、慰问将领,也正是因此,西梁士卒一直斗志昂扬,而那些将领们对萧岿的不露面也没有感到惊讶。”一名负责哨探的将领急忙回答,“倒是有几次那萧岿在皇宫中召见文武,不过都是极少数的几个守城大将。”

“这么说城里面那个十有**是傀儡了?”一名参军笑着说道,“这西梁人和陆腾还真是好算计,只是可惜那些在城上城下和我们大战的士卒们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为之拼命的人都已经丢下他们跑了,真是可笑。”

将领们相视莞尔,这样怯懦的家伙也不知道是怎么坐上皇位的。

“如果就算这样我们还依旧拿不下来江陵城,那更可笑的就是我们。”萧摩诃并没有露出笑容,冷声打断了他们,“如此一来就更加确凿我们抓到的是萧岿了,现在就派人告诉裴子烈,人直接拉到城下,让城上的人都看清楚,他们的帝王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将领们神情凛然,纷纷答应,而萧摩诃紧接着说道:“另外传令鲁广达和樊毅,告知情况,督促他们加紧进攻。”

“这”一名将领顿时诧异的看过来。要知道大家现在都瞄准了江陵城这块肥肉,他们这些跟在萧摩诃身边的将领自然巴不得樊毅和鲁广达暂缓进攻,这样他们才能第一个杀进城去。

“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了。”萧摩诃淡淡说道,目光缓缓的向北转移,襄阳的那位估计是坐不住了吧。如果北周大军在自己拿下江陵城之前杀到,这战局可就有些棘手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冲过去

其实并没有等萧摩诃的命令传达到,裴子烈就已经先带着几名亲卫匆匆赶到了萧摩诃中军之中。

虽然裴子烈也是多年追随吴明彻征战沙场,但是眼前这么壮观的攻城景象见到的也不多。

黑压压如潮水的南陈大军怒吼着向前,一台台云梯车和攻城车在整齐的号子声中顶着呼啸而来的箭矢移动。时不时有云梯车或者攻城车受到城上火矢的集火,变成一个熊熊燃烧的巨大火炬,将阴沉沉的天空都照亮。

而江陵城外那一条宽阔的护城河,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鲜血的颜色,并且河道很多地方都已经被截断,架桥车和大大小小的木板堵塞了河道,以此为基础,周围堆砌着大量的沙袋和石块,当然桥上桥下,更多的还是南陈士卒的尸体,层层叠叠的尸体又包裹在沙袋和石块外面,将护城河彻底截断。

向前推进的士卒时不时将背负的沙袋和石块扔入河中,而很快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也中箭倒下,和他们辛苦背负到城下的东西一样,成为河水堵塞物的一部分。

紧跟在他们后面,弓弩手在盾牌手的掩护下竭尽全力压制城头,而一辆辆云梯车和一张张简易的云梯则不断地在弓弩手空隙之中越过,艰难的向前。

因为之前下过雨的缘故,地上颇有些泥泞,时不时就有沉重的云梯车陷入泥泞之中,转瞬变为城头火矢的活靶子,云梯车上下的士卒身上着火,惨叫着跳下来,满地打滚。

然而更多的云梯车依旧不依不饶的越过尸体搭成的桥梁,继续向江陵城墙逼近,云梯车顶端的士卒正顶着迎面的箭矢和城头对射。无数的石块在他们头顶上越过,砸入城中。

与此同时,城门正面原本就架设在护城河上的几座桥梁也被拆掉了护栏利用起来,之前已经被烧毁的冲车被士卒们冒着箭雨直接推下桥,当做另外一个架桥车堵住半边河道,而紧跟在后面的冲车缓缓上桥,这一次南陈显然竭尽全力,两辆冲车同时对准两个城门。

江陵毕竟是江北重镇、西梁帝都,为了方便出入,一个城门实际上是有三个门洞,一大两小,只要能够突破其中任意一个,自然也就能够冲入城中。若不是因为这河上石桥虽然宽敞,也只能勉强容纳两台冲车过来,恐怕萧摩诃会毫不犹豫的再加一台冲车。

石块和火把从城门上砸下来,而南陈的投石机、床子弩以及弓弩手手中的弓弩也都对准了城门,死死压制住对方。

“将军?”一名亲卫低声说道。

“我们走!”裴子烈点了点头,径直向萧摩诃大旗所在的方向策马狂奔。

当看到这攻城惨烈的一幕时候,裴子烈就明白自己当初听从李荩忱的建议、做出的选择是多么的正确。他麾下那区区三千人,投入到这攻城之中,恐怕两天下来就只剩下累累尸骨了。

或许也只有李荩忱,才能够把这三千人的作用发挥到极致吧,回想起从巴陵出发开始,一路挟持樊毅、偷渡大江、包抄纪南,李荩忱的每一招看上去都是兵行险招,但是却又每一次都拿捏在要害上,而且是樊毅、陆腾和萧岿这三个当世名将甚至帝王的要害上。

这个家伙,还真是不简单啊

在裴子烈原本的看法中,李荩忱值得尊敬更多是因为李成的缘故,毕竟始兴枪王的赫赫威名让裴子烈很是敬佩,而之后和李荩忱相处的久了,他方才发现,这个人似乎从来没有真的从李成那里获得什么至关重要的,他做出的所有决定都是依托自己的判断。

晃了晃头,裴子烈不让自己再去多想这些,毕竟眼前她还有更着急需要做的,李荩忱和萧世廉率领的两千多弟兄还等着他的支援。

“末将裴子烈参见左卫将军!”裴子烈从马上翻身而下,三下五除二登上鼓台。

萧摩诃也微微怔了一下,裴子烈来得太快,甚至就连亲卫都没有来得及通报:“大士,你此地鼓声大,你我换个地方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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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北周哨骑,在城西一里外!”

“我军前哨距离章山郡三里地!”流星探马接踵而至。

李荩忱挽着袖子站在道路一旁,一边看着李平摊开的舆图,一边抬起手臂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旋即转而看向身边的陈智深:“伯清兄呢?”

打前锋这种事显然萧世廉有着和他父亲当年一样的执念,而李荩忱也没有想要和他抢这个位置的意思,毕竟萧家是“专业”的,萧世廉确实比自己合适。

“这儿呢!”不等陈智深回答,萧世廉的声音已经响起。

“发现蛮夷的哨骑了?”李荩忱眉毛一挑。

萧世廉脸色凝重,微微颔首:“而且人数还不少,城西、城东都有,估计城北更多,甚至某怀疑现在蛮夷已经冲入城中了。而咱们距离章山郡还有两里地多。”

李荩忱看了看天色,已经是傍晚时分,不过厚厚的阴云遮盖了太阳,显然之前那一场大雨大有卷土重来之势:

“这一场雨估计也快了,咱们不能在野地里等着,斥候多不可怕,只要他们的斥候还在,就说明他们的主力尚且还有一段距离,我们遇到的顶多是前锋。”

萧世廉诧异的看过来:“世忠你的意思是?”

李荩忱冲着远方天边一努嘴:“急行军,冲进去,趁着蛮夷还没有在城中站稳脚跟,咱们把城夺下来!”

“这”李荩忱的大胆让萧世廉打了一个寒颤。

“怎么,不敢?”李荩忱眯了眯眼,“我们现在地处平原野外,前有坚城、后为荒地,左有山,右有水,退无可退,转无可转,唯一所能为,就是向前!”

李荩忱话音一落,周围陈智深以及跟着萧世廉过来的几名仗主、幢将都轻轻吸了一口凉气。此时他们也意识到自己处境的危险。

这章山郡地处要道,扼守荆山沔水之咽喉,把控道路。而因为这几天下雨的缘故,南方道路颇为泥泞,大家走到这里便费了不少力气,此时想要掉头南返,很容易被北周大军截击在野外,更是危险。

显然北周军队不会放过拿这一支南陈小部队练练手的机会。

第二百三十六章 请援

如果让北周军队抢了城池,那他们这两千多人就真的是进无可进、退无可退,除非一头扎进沔水,否则真的就只能坐以待毙了。

萧世廉哼了一声,径直抽出佩剑:“怕?某还不知道这个字怎么写!”

李荩忱看着源源不断向北开进的队伍,这些将士们虽然脸上尚且带着长途行军跋涉的疲惫神色,但是目光都是一般无二的坚毅,他们这一路走来已经见证了太多的胜利和奇迹,自然也对李荩忱和萧世廉带领他们走向下一场胜利毫不怀疑。

“此事先不散播,免得引起恐慌,”李荩忱谨慎吩咐,“伯清,你带着前锋急行军直接从南门入城,如果敌人已经抢先一步冲入城中,就想办法突击城门,若是皆不可为再退回来。”

萧世廉郑重点了点头,转身就走,他很清楚现在最宝贵的就是时间,晚一盏茶的功夫就有可能堵住了所有的希望。

“陈智深!”李荩忱紧跟着喊道。

“末将在!”

“你带着一队兵马绕行城西,截杀蛮夷斥候,尽量保证道路的通畅,另外派遣斥候沿城北上,若是遭遇敌人前锋或者主力,速速禀报。”李荩忱低声说道。

陈智深急忙拱手答应。而李荩忱紧跟着吩咐一句:“一旦伯清进攻不利,我们就不能在章山郡外过多停留,就算是道路崎岖也要想办法转进荆山,这是唯一的活路,而某现在就是让你保住这一条活路,责任之重你可明白?”

打了一个激灵,陈智深郑重说道:“必不辱命!”

看着一名名将领转身离开,自己身边再一次只剩下了李平,李荩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自己从公安开始,就一次又一次的赌博,好在老天眷顾,而自己多少也拿捏到了一些历史的脉搏,方才每一次都能成功。

这一次,愿也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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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抓到伪后张氏和你们无关,因为这张氏现在应该还在城中。”萧摩诃沉声说道,“重中之重不在张氏,而在萧岿,只要抓到了萧岿,至少可以让城中士卒军心不稳。”

裴子烈轻轻松了一口气,要说纪南一战最大的遗憾和疏漏,自然就是没有找到萧岿的原配夫人,其余的妃嫔抓了个囫囵,也没有这个原配夫人来得重要,那些皇亲国戚们对于张氏的去向也是各说各的,导致李荩忱等人当时也不好判断。

现在既然这张氏还在城中,那至少可以说纪南一战是大功告成了。

“伯清和世忠为什么没有和你在一起?”萧摩诃此时也发现了最大的问题所在,“他们两个还在后面?”

裴子烈急忙说道:“末将正要禀报此事,伯清和世忠已经带着其余的兵马北上章山郡,意图截断从襄阳南下江陵的道路,为进攻江陵争取时间。”

“什么?!”萧摩诃脸色微变,旋即径直走到舆图旁边,目光落在章山郡上,他不得不承认这几个年轻毛头小子挑选出来的点还真是刁钻,这章山郡扼守从襄阳到江陵最近的道路,尉迟迥只要想要南下,就必须得从这里走。

不过以两千多人据守一座空城,面对很有可能十倍于己的大军,这和送死有什么区别?萧摩诃当即冷声说道:“这不是胡闹么?!你为什么不阻止他们?!”

阻止?裴子烈面露苦涩,以萧世廉和李荩忱的性子,就算是他真的想要阻止,也阻止不了,更何况对于这个计划裴子烈也很是赞成,只不过当时抓阄的时候没有抓到罢了。

“世忠和伯清言当以将军为榜样,行将军当年驰骋疆场之事,而且伯清骁勇、世忠多谋,他们二人相配合,必然可进可退,将军无须过于担忧。”裴子烈沉声说道,“更何况这章山郡地处江陵和襄阳之间,为兵家必争之地,截断章山郡方可阻碍尉迟迥,因此末将以为如此挺进并无错处!”

裴子烈一向是有什么说什么的人,当时在吕梁外突围的时候,哪怕是萧摩诃已经执掌大军,裴子烈照样敢于当面质问他吴明彻的下落,现在回答这个问题自然也是毫不犹豫。

萧摩诃轻轻叹了一口气,萧世廉和李荩忱如此倒是和他当年的作风很像,当初别说是有两千人了,萧摩诃就算是身边只有十多个亲卫,照样敢往敌人中军中冲,而且这种事干了不是一次两次。

南陈大军能够在吕梁之战的初期势如破竹,接连击破北齐防线以及后来的宇文忻大军,都得赖于萧摩诃的勇猛。

现在自己身为主将了,反倒是开始多犹豫起来。当下里看了裴子烈一样,萧摩诃点了点头:“你这么着急赶过来,肯定不只是为了陈叔此事之可行吧,而且以两千将士守孤城,也未免过于冒险,这样吧,某再抽调五千兵马先交付给你,轻装北上支援章山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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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夷,是岛夷!”章山郡城空荡荡的大街上,一名小心策马向前搜索的北周哨骑率先发现了大街的另外一端骤然出现的敌人,顿时忍不住惊呼道。

而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支箭矢已经呼啸而来,刺穿了他的胸膛。几名南陈斥候从巷子里钻出来,冲着那边的主力招了招手,旋即继续向前跑去。

章山郡城实际上并不算大,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郡城,和襄阳、江陵等等边防重镇无法相比。而这章山郡实际上是当初西梁向北周请求扩大版图以为立国根本,从北周手中获得的土地。

只是西梁本来就是蕞尔小国,这些年为了防备南陈更是穷兵黩武、坚壁清野,整个国家能够构筑起来一条环绕江陵的防线就已经耗费了全部的精力,哪里还有工夫管周围的这些州郡?

更何况北周也不会如此大方,这些州郡看上去地方不小,但是实际上都是饱经战火蹂躏的地方,城中大多数居民不是南下就是北上,基本上没有几个人,府衙仓库更是空空如也,因此西梁在接收了这些州郡之后,更是以之为鸡肋,只能这样任其荒废,城中只有少数几个官员负责,其余军队衙役,一概欠奉。

第二百三十七章 扑城

而当大战爆发之后,这城中名义上是郡守,实际上就是衙役的官员也终于找到合适的理由逃之夭夭,因此这章山郡除了少数三五户人家,基本可以说是一座空城。

若是真的有北周或者西梁重兵把守,李荩忱当然也没有率军前来争夺章山郡的胆量,毕竟他们这一支偏师除了携带了不少箭矢之外,其余笨重的攻城器械之流一概没有,拿什么来进攻戒备森严的城池。

“放箭!”前面街道上传来北周将领的吼声,呼啸的箭矢迎面扑过来,几名南陈士卒惨叫着倒下,而更多的士卒则躲入周围的墙壁后。马蹄声阵阵,大队的北周骑兵在街道上呼啸跑过。

“来了!”萧世廉低喝一声,“绊马索!”

一条条早就准备好的绊马索猛地拽直,当先的两名骑兵直接被掀翻在地,或许他们也没有想到这些狡猾的“岛夷”竟然还有时间布置绊马索。

而后面的北周骑兵惊慌的伸手拽住马缰,只是可惜狭窄的街道和已经加上来的速度,让他们根本没有办法像在旷野上那么从容自若。

不断有北周骑兵踩踏在自己人马上,一时间并不宽敞的街道被彻底堵住,后面的骑兵将领大声呼喊着,只是为时晚矣,只有后面的骑兵尚且来得及调转马头。

“放箭!”这一次轮到南陈将领来下令,周围小巷子中南陈弓弩手纷纷跃身而出,堵塞在街道上的北周骑兵无异于他们的活靶子。

“弟兄们,跟我冲!”萧世廉举起盾牌,径直跃出藏身之地。这些倒地不起或者进退不得的骑兵不过是瓮中之鳖,那些刚才放箭的北周弓弩手才是真正的威胁。

脚步声匆匆,骑兵后面赶上来的北周步卒显然也发现了这些冲出来的南陈将士,虽然不知道这些南陈士卒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是他们也很清楚,那些明晃晃的刀枪都是为了要他们的命。

就在这旁边另外一条更宽敞一些的主干道上,一队北周骑兵呼啸着向着前方的南陈军队冲去。

“列阵,弓弩手,放!”李荩忱眯了眯眼,沉声下令。虽然这街道也就是让三四名骑兵并排而行,但是李荩忱也不会傻到让步卒直接正面迎战骑兵,那和送死没有什么区别。

一面面大盾重重的砸落在地上,而弓弩手同时扬起手中的弓弩,箭矢呼啸而出,有如密密麻麻的雨点,落在北周骑兵队伍中。甚至还有几个身手好的,直接爬上了周围的树木甚至屋顶,居高临下向敌人射箭。

这些士卒不用李荩忱吩咐,心里面也都清楚,他们已经冲入了章山郡城中,现在可以说是真的没有退路了,飞驰的北周骑兵随时都有可能将他们拦腰截断,进而送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所以现在他们所能做的,也只有紧紧追随着李荩忱,竭尽全力将自己的兵刃送入敌人的胸膛。

“冲过去!”李荩忱低吼一声,子云枪抖了一个枪花,径直撞入两名蹒跚爬起来的北周骑兵之间,枪杆重重的撞在两人的腰上,那两名刚刚从马背上摔下来的士卒闷哼一声,再一次摔倒在地。

李荩忱根本不管他们两个,子云枪向前一顶,挡住后面一名北周士卒劈过来的马刀,而李平带着几名士卒紧跟而上,将摔倒在地的那两个人干净利落的击杀。大队的南陈将士紧紧跟上李荩忱,一面面赤色旗帜随风飘扬,沿着街道向前蔓延。

而透过屋舍之间的缝隙,李荩忱也清楚的看到隔壁街道,萧世廉也扬手招呼士卒进攻,不过显然他对于自己和李荩忱进度差不多很是不满意,径直伸手夺过来一把旗帜,亲自举着冲在了最前面。

李荩忱笑了笑,抬头看向街道的前方,一群北周步卒正仓皇的从城门上下来,堵在街道上列阵。

“弟兄们,跟着某,杀蛮夷!”李荩忱爽朗一笑,手中长枪上鲜血斑斑点点。

两条城中的主要街道上,象征南陈的赤色旗帜飞快的向前,你争我赶,就像是滚滚流动、永不停息的洪流。

前方的城门下,一名北周将领正在着急的挥动手臂,不过当他看到从两处街道上同时涌出来的南陈将士时候,手上的动作一顿,脸色随之微微发白。

而不等他艰难开口,下一刻李荩忱和萧世廉作为两支队伍的矛头,率先撞入北周士卒仓促布置的队列中,而他们两个也就是冲到这里,之后李平率先纵身而上,一把抱住李荩忱,与此同时护卫在萧世廉身边的亲卫也急忙拦住他。

“头儿,带队冲锋也就行了,前面刀枪不长眼,要是你有了个三长两短,属下就算是死了也担不起!”李平大吼着说道,拽住李荩忱。

“你小子一天到晚就想着某有个三长两短!”李荩忱也杀红了眼睛,此时他脸上、衣甲上都是鲜血,也不知道是谁的,浓烈的血腥味在时时刻刻刺激着、催动着李荩忱的神经。

李平可不管李荩忱接下来说什么,和另外两名士卒一起,死命将李荩忱拖到一旁的墙壁后面。

此时后面的南陈士卒也都撞入战场,整个城门下北周和南陈将士混战在一起,不分彼此。

李荩忱伸手一拍李平,厮杀声和血腥味让他有些恍惚:“算你小子有种,老子答应你,不上去了,但是你带着这些人都给老子顶上去,要是拿不下来城门,你就提头来见吧!”

“是!”李平低吼一声,“走,跟我上!”

那几名南陈士卒同时提起兵刃,紧跟上李平。

“杀!”李平猛地扬起了手中的佩刀,刀光闪烁,鲜血飞扬。

只是一个字,却足够代表此时他浓烈的杀意。而周围死死咬着牙向前冲的南陈士卒也都从牙缝中挤出来一个字。

“杀——”

回转悠扬,荡气回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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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千兵马?”裴子烈诧异的看向萧摩诃,整个南陈主力大军总共也就是七八万人,加上樊毅和鲁广达的军队也就是十万,而整个江陵城中的西梁军队再加上征发的青壮,也得有五六万。

这也就意味着攻城的南陈军队只是城中守军的两倍,甚至还不到。

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想要快速的攻下一座城,先别说五倍的兵力,三四倍总是要有的。

第二百三十八章 隐约雷鸣

现在在江陵城下的南陈军队本来人数就不充足,而江陵城又是出了名的坚城,而且城中还有陆腾这等成名已久的老将坐镇。就算是萧摩诃等人如此昼夜围攻,江陵到现在依旧没有什么动摇的意思。

因此对于南陈,真的可以说每一个士卒都弥足珍贵。现在萧摩诃抽调出来五千人马,就意味着南陈攻城的军队将会损失不少力量,这江陵城估计就更难攻克······

裴子烈虽然清楚章山郡那边对于援军有多需要,但是他更清楚李荩忱和萧世廉北上的目的是什么,是阻挡尉迟迥以让萧摩诃能够加紧进攻江陵城,可是现在如此施为,会不会舍本逐末?

毕竟解决章山郡困局的最好办法,就是拿下江陵!

萧摩诃转身径直伸手掀开营帐的帷幕,冲着外面那杀声震天的江陵城上下一努嘴:“难道你以为这江陵城一天半日的就能够拿下,哪怕是萧岿已经落在我们手中?”

裴子烈顿时轻轻吸了一口凉气。

古往今来,在兵卒充足、粮草众多的情况下,一座坚城不可能在短短几天之内就能够拿下来。当年五胡乱华的时候,从北方南下的匈奴人为了进攻洛阳,一次又一次的顿兵城下,最后无可奈何只能采取大军包围的战略,用了几年时间,扫荡洛阳周围粮仓城池,迫使洛阳城中粮断水尽,不得不组织突围,洛阳方才落入匈奴刘氏手中。

而现在眼前这江陵城虽然比不上当时作为国都的洛阳,但是也差不到哪里去,更何况坐镇城中的陆腾多年来一直都是江陵总管,对这座城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因此无疑进攻的难度更要平添几分。

一旦尉迟迥的援军杀到江陵近郊,无疑对于守军的士气又将是一个振奋和提升,到时候这江陵城恐怕就更难拿下,而且以陆腾的本事,肯定会伺机寻求突围的机会,一旦城里城外两相夹攻,萧摩诃还真的没有把握能够拦住。

尤其是现在城南的鲁广达还好,城西的樊毅十有八九不会听萧摩诃的调遣,说不定还会很乐意看到萧摩诃和尉迟迥大战一场,这样他率先冲入江陵城的把握可就更多了几成。

因此萧摩诃将这五千兵马交给裴子烈,显然并不是想要裴子烈只是单纯的救援,而是需要裴子烈和李荩忱他们一起,用这加起来七千人马守住章山郡,直到江陵城落入南陈手中。

之前萧摩诃还需要担心襄阳援军会造成麻烦的问题,而现在既然章山郡落入了自家手中,那自然就没有再吐出去的道理。

裴子烈沉沉点了点头,他很清楚,自己这一走,可能就意味着章山郡将不会再有援兵,而守城守到什么时候也是遥遥无期。

“将军能否给一个确切的日子?”裴子烈抬起头说道。他并不害怕战死,也不害怕以这么多人正面抵抗尉迟迥,他只是想心中有个底,能够给李荩忱和萧世廉交代。

萧摩诃沉默片刻,淡淡说道:“少则七天,多则半月,援军必到。某会传令任将军和郢州的淳于将军,尽量向你们靠拢或者出兵牵制襄阳侧翼。不过万一起见,临走的时候务必要带齐粮草,因为你们面对的,很有可能也是围城。”

“末将必不辱命!”裴子烈这一次什么都没有再说,径直一拱手。

“轰隆!”

就当裴子烈伸手掀开营帐帷幕的那一刻,雷霆猛地从天空中炸响,电光劈开阴云,将整个战场霍然照亮。眼眸之中映衬着犹如狂蛇舞动的电芒,裴子烈脚步微微一顿,径直向外走去。

豆大的雨点重重的砸在他的衣甲上,而他对此置若罔闻。

而在裴子烈身后,萧摩诃同样看到了这将天地都照亮的电光雷霆,他只是微微眯了眯眼,重新转过来看向舆图,径直提起笔在舆图上章山郡的位置上标注了几笔。

鲜红色的标注,有如鲜血的颜色。

“轰隆!”在萧摩诃的身后,又是一声雷霆炸响,舞动的电光这一次似乎是直接冲着这中军大帐来的,无数的光芒毫无拘束的穿过卷起来的帷幕,将大帐照的通明。

“杀!”一声声震天动地的杀声却再一次盖过了雷霆,成为整个天地之间唯一的声音。

风雨雷霆之中,江陵城上下,大战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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沔水浩浩荡荡向南流淌,原本就宽阔的河面在风雨中更是浊浪翻涌。两岸的田野山峦都被笼罩在风雨中,只能隐约看清轮廓。

“真是好大的雨!”萧世廉头戴斗笠、披着蓑衣从外面冲进来,一直冲到回廊上。而早就等候在那里的几名亲卫急忙上前手忙脚乱的帮他解下来蓑衣。

看着骂骂咧咧的萧世廉,李荩忱不由得笑了一声,伸手端起来茶杯抿了一口茶:“这么大的雨你也不消停,所以最后发现什么了么?”

“能发现个鬼!”萧世廉哼了一声,随手将斗笠扔在一边,大步走进来先端起来一杯热茶一饮而尽,“整个城里城外总共没有几个人,其余几个府衙也都是空荡荡的,西梁的官儿,更准确说是北周的官儿,早就已经跑干净了。”

李荩忱一边提起茶壶又给萧世廉倒上一杯,一边笑着说道:“如牛饮水,这么好的茶真的是被你浪费了,若是让沈公他们知道你这家伙总是干这等焚琴煮鹤的事情,还不知道气成什么样子呢。”

“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他们管得着么。”萧世廉没好气的说道。

章山郡尚且在江陵之北,说天高皇帝远也确实没有什么毛病。

李荩忱自失的一笑,旋即嘲讽道:“说得好像就跟你在建康府天子眼皮子底下就干不出来这种事似的。”

萧世廉还在大口大口喝着茶,似乎仍觉得不爽,径直用衣袖抹了抹嘴,解下来自己一向不离身的水囊扔给旁边的亲卫,方才笑着说道:“这人生在世,所求的不过就是个通达爽快,某想怎么着就怎么着,那么多拘束如何畅快?”

这一次反倒是李荩忱怔住了,看着大大咧咧的同伴,李荩忱眉毛一挑,不过并没有说什么。

萧世廉是萧世廉,他李荩忱是李荩忱,每一个人有不同的出身,也有不同的经历,自然不可能以一人的意志强加于另外一个人身上。

第二百三十九章 势均力敌

李荩忱没有再和萧世廉在喝茶这种问题上纠缠,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李荩忱当然不会傻乎乎的再和萧世廉讲什么道理,他可不想自讨苦吃,当下里转移话题:

“这城中的府库某都已经带人盘点过了,粮食不多,但是也能够支撑三五天,不过这些粮食明显都是陈年旧粮,能不能吃某可就不能保证的,所以最好还是先吃咱们自己带的。”

“我们带的粮食可不多。”萧世廉苦笑一声,“就算是后来在纪南城着实缴获了一些,但是也就是支撑四五天的功夫,就算是真的加上那些粮食,也支撑不了一周······”

“凭着这么多人你还想着支撑一周?”李荩忱径直一盆凉水泼了下来,“这还是粮仓,其余武库、钱库等等某也都已经看过了,真的可以说是空空如也。不过好在倒是在武库外面找到了不少大型的守城器具,有可能是当初搬走东西的时候实在是不好拿。”

萧世廉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这不已经很好了么?”

李荩忱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你自己去看看那些家伙,能够在搬上城头的过程中不断裂,某就已经谢天谢地了。风吹日晒这么长时间,亏的还能够看得出来是什么。”

萧世廉顿时默不作声了,这章山郡自从给了西梁,显然就已经处于不管不问的状态,整个城都是一座空城,甚至城墙上不少地方都已经长草了,能够找到这些东西已经算不错的了。

“不过倒是檑木滚石还有不少,”李荩忱脸上露出庆幸的神情,“至少这些硬木和巨石不会因为风吹日晒而不能用,否则咱们恐怕就真的是两手空空了。”

顿了一下,李荩忱站起身来,径直冲着墙上一努嘴,而萧世廉这个时候才发现,李荩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画好了一副简易的城防舆图。伸手在舆图上一指,李荩忱沉声说道:

“伯清你看,因为东有沔水,西有荆山的缘故,所以整个章山郡城南北长而东西狭窄,城门也是南北各有一座,东西各有两座,不过从东西进攻,敌人很难展开阵型,因此从南北、更准确说是北门进攻的可能很大。”

萧世廉此时也收敛起来笑容:“我们人数不多的事肯定会被逃回去的敌人斥候报告给主力,因此这也算不得什么秘密。而且这章山郡城和江陵城没有办法相比,城池更为低矮,因此也没有专门绕到东面和西面进攻的必要。”

李荩忱微微颔首,紧接着在舆图上画了一圈:“好在这章山郡靠着沔水,所以直接从沔水引过来了护城河,环绕在北门到西门一线,你刚才已经看过了?”

萧世廉苦笑一声:“你说护城河?早就已经干涸了,只有些积水,现在就是一条泥沟,从护城河到沔水中间有一段堵塞了,不过应该可以挖开的。”

“事不宜迟,咱们必须抓紧挖开,”李荩忱皱了皱眉,“这章山郡和江陵城不同,江陵城城门外的护城河上有大石桥以方便来往,而这章山郡城是以吊桥连接城外和城中,因此这护城河更显得重要。”

“好,某这就安排。”萧世廉急忙起身。

李荩忱摆了摆手:“先说完所有的,我们现在也不差这一时半刻。伯清你看这边,这城南和城东的屋舍大多数都是茅草夯土的,是依靠不上了,但是城北和城西的主要都是砖木结构,咱们可以拆了作为檑木和滚石,现在城中其余守城用的床子弩和金汁滚油等一概欠奉,我们所能够依靠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章山郡的城池布置是典型的北朝控制下的荆襄北部城池风格,靠近沔水码头的东侧和容易受敌的南侧自然都是社会底层人居住的地方,而城北和城西才是达官贵人住地,包括府衙和仓库也都在这边,现在倒是方便了李荩忱他们。

“另外虽然城西和城东受到攻击的可能不大,但是还是要提防敌人的佯攻,到时候视情况分配士卒,”李荩忱沉声说道,伸手拿起来旁边的衣甲,“走吧,咱们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把护城河挖通。至少这两天江陵那边是指望不上了,我们保命全得靠自己。”

萧世廉点了点头,虽然敌人还没有到来,但是他已经能够感受到这种紧迫感。之前在城中击退的那一支人数并不多的北周前锋队伍,已经让萧世廉对敌人有了充分的认识。

至少这一支北周前锋和萧世廉之前曾经在吕梁遭遇过的北齐或者北周军队都有所不同,吕梁的那些北齐军队虽然也多为老卒,但是在士气上和训练上显然和北周有很大的区别,至于后来宇文忻和王轨统带的那些北周军队,实际上都是以北齐的降军为主。

之后进攻西梁,西梁的这些军队更为不堪,甚至就连按理说最精锐的西梁禁卫军之中,尚且有不少跪地求饶的存在,更不要说其余的西梁军队了。在萧世廉看来,西梁人之所以能够守住江陵城,只是因为多年经营、城池坚固,以及有陆腾和北周人的存在罢了。

毕竟那些直属于江陵总管的北周军队,名义上是西梁的盟军,实际上就是不折不扣的督战队。

而之前和冲进城的北周前锋交手的时候,萧世廉方才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势均力敌”。这些北周士卒可不是当初那些换了身衣甲的北齐降军,更不是西梁那些腿软的兵,而是属于襄阳屯驻大军,是北周赖以发家的主力之一。

九年之前,就是这一支军队一路冲到江陵城下,逼迫吴明彻不得不放弃对江陵的进攻,饮恨而还。现在无疑萧世廉和李荩忱要面对这九年之前真正打败南陈、打败吴明彻的对手。

而且这这九年之中,不只是南陈在加紧训练、吸取教训,这些敌人同样也在变强,无论是前一任襄阳总管——随国公杨坚,还是现任的襄阳总管——老将尉迟迥,都不是等闲之辈,而在他们的统率和训练之下,这些北周士卒的精锐可想而知。

第二百四十章 雨中惊现

因此即使是北周在襄阳的主力多数已经北上,剩下的这些也依旧不容小觑,否则宇文邕也不可能真的心大到在这北上就可以威胁中原的荆襄之地只留下这么少的兵马。

一统北方的年轻雄主宇文邕,绝对不会犯这样的错误,而宇文邕身边的杨坚、韦孝宽、尉迟迥等人,自然也不会允许他犯这样的错误。

萧世廉很清楚自己面对的将会是怎样的对手,而走在他前面的李荩忱,一直皱着眉,显然他比萧世廉更清楚明白,也更担忧。

“走吧,咱们现在也别无选择,只有守住这章山郡。”李荩忱低声说道,带上斗笠径直走入风雨之中。外面的雨非但没有小,反而更大了,雨点哗哗啦啦打在屋檐上,也打在李荩忱的斗笠上。

雨砸在阶前,迸溅起无数的水珠和雾气,转瞬就将李荩忱的身影吞没。

萧世廉想都没想,径直举步跟上李荩忱。

正如李荩忱所说,当他们决定从纪南城北上的时候,就已经没有退路。现在再犹犹豫豫、诚惶诚恐的,反倒是没有意义了。

大雨还在下着,在夏季,江南的雨任何时间都可能来,令人摸不到头绪。

而或许是因为最近连绵好几场大雨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这个时代毕竟是处于小冰河期,因此雨中甚是寒冷,甚至已经堪比春秋时节,有时候雨水灌入衣甲和靴子之中,风一吹就会让人忍不住打个寒颤。

不过这并没有阻挡将士们干活,风雨声中时不时传来整齐的号子,原本已经干涸成为一条壕沟的护城河,在这风雨声和号子声中逐渐向着沔水推进。

沿着护城河两岸,士卒们满身泥泞和雨水的挖掘着,他们不但需要将护城河重新和沔水连起来,更需要将护城河再拓宽一些,尤其是城门一带的护城河,毕竟在有护城河的情况下,将靠近城门的护城河填上直接进攻城门,一向是最好的选择。

“参军,仗主,你们怎么过来了?”一名幢将干脆就没有披甲,赤膊扛着一把铁锹,看到出现在风雨中的人,甚是惊诧。

“老子又不是泥捏的,怎地不能出现在这里?”萧世廉笑骂一声,雨水遮挡了视线,让萧世廉看不清楚更远处的情况,“沔水那边怎么样了?”

幢将皱着眉说道:“这护城河还真不是人为干涸的,这沔水河边的土比较松软,经年累月很容易就堵塞,现在又下着雨,那边基本上就是泥浆,很难挖,反倒是咱们这边,将河道拓宽一些比较轻松。”

“走,过去看看。”李荩忱抄起一把铁锹,径直沿着护城河向前走。

整个护城河想要有水,最关键还在沔水这个源头,沔水那边挖不通,这边再宽也终究只是一条壕沟。

“仗主,参军,风雨太大了,而且谁都不知道蛮夷什么时候就会杀过来,所以你们还是抓紧”幢将急忙想要拦住萧世廉。

萧世廉伸手挡开他,笑着说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蛮夷就算是真的来了,你们手里面的家伙什儿难道都是吃干饭的,更何况这护城河有多重要,你心里面也清楚,我二人身为一军主将,焉有坐视的道理,你小子就抓紧干自己的!”

幢将郑重的点了点头,等到萧世廉离开之后,他回头发现其余士卒们都在好奇的向这边张望,顿时一瞪眼睛大吼道:“你们几个,看什么看,都给老子干活,谁要是慢了,老子就把你们踹到沟里面去!”

“仗主!”看到李荩忱手持铁锹在挖土,陈智深急忙跑过来。

而李荩忱头也不抬,只是提高了声音:“怎么了?!”

“仗主,您怎么在这儿,这里太危险了,某这就派人把您送回去!”陈智深顿时着急的说道。虽然现在还没有看到北周人的身影,但是毕竟这也是在城外,保不齐会有什么意外。

而李荩忱和萧世廉无疑是军队的灵魂,若是他们两个出了什么差错,那这城就真的可以不用守了。

“废什么话,快点儿给老子干活!”李荩忱抬起头瞪了陈智深一眼,“老子给了你**百弟兄,结果到现在这三十丈长的地方你都没有挖通,你是干什么吃的?!这护城河挖不通,这城又如何守得住?!”

陈智深顿时讷讷不敢回答,急忙冲着身边几名士卒使了个眼色,让他们跟在李荩忱身边。

而萧世廉也满身泥泞的跑过来:“世忠,这样下去不行,这里的土太软了,咱们这一铲子下去都不知道有多少是水、多少是泥,刚刚挖下去的地方很快就被泥浆给填满了。”

雨水顺着斗笠哗哗的流淌下来,李荩忱一抹脸,径直将斗笠摘下来,朗声说道:“陈智深!”

陈智深急忙跑过来:“末将在!”

“去,城外码头上还有不少废弃的竹排和船只,全都搬过来沿着河道两边扔下去,尤其是竹排。然后把这些都固定在一起,最好没有缝隙,另外把咱们守城用的沙袋也都拿过来,抵住河道两侧!”李荩忱大声说道。

“诺!”陈智深急忙答应,不过旋即苦着脸回答,“可是仗主,咱们人手本来就不够,要想把这一段河道都固定住,恐怕得费不少功夫。”

李荩忱皱了皱眉,挽起来袖子:“看到这河道了么,把竹排平摊在河道上,然后将要运送的东西放在竹排上,人拉着竹排走!”

“这这能行么?”不光是陈智深,萧世廉也诧异地看过来。

李荩忱沉声说道:“试试吧。”

这河道底部实际上已经是泥浆了,若是单纯以人踩上去,很容易就会陷进去,虽然不至于将人吞噬,但是也未免会举步困难,而以竹排平摊在河道上,就会增大受力面积,进而减少单位面积上的力。自然就会进一步减少泥浆的下陷,从而加快移动速度。

当然这些粗浅的物理知识,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自然还是天方夜谭,因此李荩忱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解释,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试一试了。

而就当萧世廉狐疑的看向拖拽竹排的陈智深等人时候,一名斥候快步跑过来:“启禀参军、仗主,城北五里地处发现一队骑兵!”

第二百四十一章 须臾需争

也不知道是风雨凄冷的缘故,还是这一队骑兵出现的缘故,李荩忱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颤。

而萧世廉将铁锹一插,径直按住刀柄:“有多少人,向什么方向去的?!”

那斥候苦着脸说道:“这风雨太大了,而且弟兄们也不敢距离太近,所以只能看清楚他们是向西南方向走,人数大概有三四百人的样子,而且人人都是高头大马,应该是北周蛮夷的精锐斥候。”

“此话当真?”萧世廉皱了皱眉。

斥候急忙解释道:“若不是因为他们并没有直接南下,恐怕属下根本没有办法在他们抵达之前将消息报告给两位将军。”

“世忠,这是什么意思?”萧世廉眉毛一挑,他并不是不相信自家斥候,而是觉得这北周的斥候骑兵不向南,而是向西南,属实有些不太对劲。

要知道这城的西面可是荆山,虽然算不得什么大山,但是从江陵一路绵延到襄阳,山中道路盘旋崎岖,并不好走,尤其是这下雨天气,更是道路湿滑,恐怕得手脚并用才行。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章山郡的重要性方才凸显出来,李荩忱和萧世廉才有信心尉迟迥不会走荆山绕过章山郡。

李荩忱皱了皱眉,沉声说道:“这荆山周围的舆图你我也已经看过了,山中小路纵横,固然多,但是大都为采樵之人方可行,想要通行大军自是不可能,不过既然尉迟迥没有直接将斥候派到章山郡城下,而是着人西行,必然还是对这荆山抱有一丝希望。”

“也就是说他不得不为之?”萧世廉隐约揣摩出来李荩忱的意思,“这尉迟迥如此着急,宁愿舍弃我们在身后,走荆山群岭,也不想向章山郡发动进攻?”

“恐怕正是如此,”李荩忱无奈的说道,“恐怕尉迟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现在萧岿落入我们手中的消息估计已经让他得知了,因此他也清楚,江陵是守不了多长时间,当务之急可不是和我们耗在这章山郡,而是想尽一切办法先行抵达江陵城下。”

顿了一下,李荩忱环顾周围:“咱们东面的沔水固然水面宽阔,就算是给你我更多的人马也没有办法彻底封锁,但是在沔水下游有任将军,在沔水对岸的随州城南有淳于将军,这两支偏师虽然人数并不算多,而且都为坚城所顿,但是想要阻拦拖延住尉迟迥,还是很轻松的。”

“也就是说现在江陵城的情况由不得尉迟迥做出别的选择?”萧世廉彻底明白过来,“可就算如此,那尉迟迥单单依凭荆山中的道路,又如何能够让大军畅通无阻?”

李荩忱凝神说道:“如果某是尉迟迥的话,肯定也不会孤注一掷,将大军云集章山郡城下,毕竟除了我们这一支孤军,在南面的沔阳和东面的随州都还有大陈兵马,尉迟迥赌不起下一步的局势,所以他只能先抽调一支轻兵穿越荆山、直下江陵,然后以大军围攻章山郡。”

萧世廉微微颔首,按照李荩忱这样解释,尉迟迥既能够尽快将援兵送到江陵城下,又能够率领大军打通通往江陵的大道,自然是一举两得。而且估计在尉迟迥的心中,一座不过是由南陈少量精锐兵马守卫的城池,也应该不至于多么难打。

“准备吧,这一场大战咱们是跑不过去了,”李荩忱轻笑一声,看着风雨之中忙碌的士卒,“估计用不了几个时辰,我们就能够看到北周大军真正的主力了。”

萧世廉死死咬紧牙关,目光越过茫茫的风雨向北方看去,这个时候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够将这风雨全都看穿。

而李荩忱提着铁锹,径直跳入河道之中,和其余士卒一起,尽力将泥土向外铲去:“伯清,来吧,咱们须臾必争!”

“萧世廉,李荩忱”

随州城下,淳于量看着战报,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名字。

风中夹带着冰凉的雨丝打在脸上,这个南陈老将雪白的须发在风中轻轻舞动着。周围的将领们都下意识的屏住呼吸,虽然已经上了年龄,但是征西大将军、郢州刺史、仪同加于一身的老人,气场足够他们打起十足的精神。

此时这两个年轻人正率领着近三千士卒扼守章山郡,准备凭借这么一点儿兵马阻拦从北方南下的尉迟迥大军。而根据淳于量得到的消息,尉迟迥的大军三倍于章山郡的守军。

而且众所周知,守城军队往往并不会包括协助守城的丁壮和负责转运诸如檑木滚石等守城器具的民夫,因此守城的人手在一定意义上往往要比攻城的军队多很多,毕竟攻城的军队很难真的将负责转运粮食的民夫也都送上一线。

而久在南陈各处前线的淳于量很清楚,这章山郡是什么情况。一座什么都没有的空城,意味着守城的军队很难得到城中民夫和百姓的帮助和支持,哪怕这种帮助是在刀剑的胁迫之下。

更重要的整个章山郡无论是粮草还是器械,恐怕都是一概欠奉。

淳于量不知道这两个年轻小将到底是以怎样的勇气前挺到章山郡,但是淳于量清楚,他们如此做就等于将一枚钉子镶嵌在了尉迟迥的必由之路上,尉迟迥真的可以说是如鲠在喉。

作为一个从南梁时期就和尉迟迥多次较量过的老将,尉迟迥倒霉,淳于量当然高兴。

虽然淳于量知道萧世廉和李荩忱都是萧摩诃的人,而正是萧摩诃在吴明彻的大力栽培和提拔之下,成为不折不扣的南陈军方第一人。

而在吴明彻之前,这个位置本来就是淳于量的,结果因为吴明彻抢下淳于量的任务,率军北伐成功,这个位置方才落入吴明彻手中,现在又转而落入萧摩诃手中,和淳于量再无关系。

不过淳于量并没有因为对萧摩诃多少有的嫉妒和不满而就对李荩忱和萧世廉有偏见,作为一个沙场征战多年的老将,他还是能够拿捏清楚公私的,当初吴明彻抢下了淳于量的位置,统军进攻淮南,淳于量虽然对此多有不满,不过还是让自己在前线为将的儿子们全力配合,确保了吴明彻侧翼的安全。

这一次也是这个道理,面对从章山郡发过来的求援信,淳于量并没有任何的犹豫:

“随州还需要多久才能拿下来?”

第二百四十二章 效死而已

“回将军,随州城中的守军并不多,总共只有两三千人,咱们只要加紧攻打,两天之内肯定就能够拿下来,”一名将领急忙说道,“如果不是城中还有不少······”

“这些老夫不想知道。”淳于量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虽然这是自己的亲信将领,但是他也没有丝毫留情面的意思,“老夫只能给你一天的时间,一天之内必须要拿下随州,十二个时辰之后的这个时候,老夫要站在随州的城门上!”

周围的将领们都怔了一下,面带错愕的神色,老将军之前曾经明确的说过,他们只是作为偏师中的偏师进攻一下随州沿线,对襄阳的守军起牵制作用,甚至拿不拿的下来随州都没有太大的区别,怎么现在突然着急起来了?

因为那从章山郡发过来的求援信?

“将军,这······”那名将领有些为难的想要解释。

而淳于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怎么,你做不到?”

一边说着,淳于量手按佩剑径直向前走:“如果你做不到,那老夫就亲自率众攻城!”

“将军,末将定不辱使命!”那将领急忙答应,作为淳于量的亲信将领,老将军的身体状况他可是清楚,更何况以老将军的年龄,就算是身体没有问题,也不可能让他亲自率众攻城,那样的话到时候别说怎么和朝廷交代,大家的脸又要往哪里放?

“将军,这随州真的重要么,我们为什么突然要加紧进攻?”另外胆子比较大的将领忍不住开口问道,要知道之前淳于量可是口口声声说过,随州可拿下、可不拿下,但是现在突然转变主意,多少让大家觉得匪夷所思。

更何况将领们也都是久在这随郢之地驻扎的了,对于这周围的情况都算是清楚,西南侧的随州和西北侧的析州等地共同构成了襄阳城的门户,而如果不是为了进攻襄阳,拿下来这门户似乎也没有太大的作用。

而以淳于量现在手中的兵力,进攻襄阳未免痴心妄想。

“拿下随州,以偏师北抵顺州,然后主力随老夫渡涢水,向北压迫樊城,向西压迫武泉郡,威慑尉迟迥的侧翼,甚至直接切断他的后路!”淳于量显然也没有再打算掩饰自己的打算,“这顺州一带的守军并不多,而且有淮南驻军的牵制,王轨恐怕也无法脱身救援,只要能够监视就好,老夫需要的,是让尉迟迥感到无法撤兵的恐惧!”

将领们下意识的看向一名亲卫适时摊开的舆图,顿时忍不住轻吸一口凉气。

武泉郡是襄阳的门户,扼守从襄阳南下章山郡的道路,换句话说,当尉迟迥的大军兵临章山郡城下的时候,武泉郡就是他最重要的后路,一旦攻占了武泉郡,就等于彻底切断了襄阳和章山郡之间的联系,从另一种程度上来讲,也等于直接将尉迟迥的大军变成了和江陵守军一样的孤军。

甚至江陵守军尚且还有江陵这等天下数一数二的坚城可以作为依凭,而尉迟迥到时候只能在旷野中和南陈大军决战。

因此这折而向西进攻武泉郡,和现在在随州这等襄阳的边缘门户处小打小闹可是有着天壤之别,按理说这不应该是偏师,而是彻头彻尾的主力应该干的活计。

之前这些将领们多少都对于让他们做偏师有意见,不过做偏师虽然获得的功劳少,不过也乐得清闲,至少不用和李荩忱、萧世廉或者其余进攻江陵城的将领那样刀头舔血。

然而现在老将军竟然一反常态,转而非得要参与到这一场大战中,在很多将领们看来,这不是自讨苦吃么。

守卫随州的这些北周地方士卒,和尉迟迥麾下的那些精锐,岂可同日而语,对付尉迟迥可远比在这里骚扰北周的边境来的危险,稍有不慎可就是全军覆没啊。

更何况老将军年事已高,又已经坐到了征西大将军的位置上,虽然还比不上司空吴明彻和现在实际上统率南陈大军的萧摩诃,但是谁提起淳于量的名字,不也得带着些尊重?老将军这不缺功勋也不缺名声的,何必要带着一支偏师如此犯险?

似乎察觉到周围疑惑的目光,淳于量冷声说道:“现在整个江陵战局已经到了最胶着的时候,能不能拿下江陵,已经不在于江陵城中还有多少守军和存粮,而在于能不能挡住从北方来的援兵,使得江陵城中再无抵抗的斗志。”

顿了一下,淳于量叹息说道:“九年之前就是因为南下的北周蛮夷,我们铩羽而归,难道九年之后,老夫还要眼睁睁看着咱们大陈重蹈覆辙?老夫所能做的,也就只有旁敲侧击,尽一份绵薄之力罢了。”

听到老将军如此一说,将领们顿时都露出惭愧的神色,他们尚且年轻,按理说应该是拼搏沙场、勇往直前的年岁,这为国尽忠的觉悟可不能还没有一个老将军高!

而淳于量不等于其余将领开口,感慨说道:“更何况老夫年长,已经没有太多的需求和追求,但是你们还不同,你们大多数都是跟在老夫身边时间不短了的,老夫不能坐视不管。这江陵一战现在虽然胶着,但是至少萧岿已经落入我们手中,接下来只要能拿下江陵,必然是彪炳史册的功勋,这样的功勋肯定回落在每一个参与人的头上。”

将领们下意识的对视一眼,淳于量的意思他们都明白,南陈想要这西梁之地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年吴明彻拿下淮南的时候,陈顼大赏众军的场面他们还记得,这如果拿下了西梁,不但是开疆拓土,而且还是一雪前耻,双重的功劳和意义足够让陈顼给所有参与到这一场大战中的将领不菲的奖励。

更重要的是随着吴明彻、淳于量等老将的逐渐退出,现在南陈军中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因此陈顼很有可能借着这一次机会超拔一些崭露头角的将领。

单单是这一点,就足够让所有人眼热。

而更让将领们感动的是,老将军不惜以自己的名声和性命冒险,竟然有很大程度上是为了他们考虑,这让大家在愈发羞愧的同时,对于老将军也更加敬佩。

老将军有命,大家不过效死而已。

第二百四十三章 八百里加急

淳于量并没有在意周围将领们的目光,他为了他们考虑固然是真的,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上来说,淳于量也未尝没有为自己考虑。

一来这荆湖战局无疑已经牵动整个南陈朝野的神经,谁都不可能忽略或者跳过这如火如荼的大战,因此这也就意味着不只是这随州城下或者江陵城下的一道道目光注视着战局,建康府中的帝王将相们也在翘首以待。

因此淳于量不用想也知道,当章山郡只有区区三千守军,而他们要面对的敌人十倍于己的时候,建康府中那位天子会下达怎样的命令,更不要说那李荩忱和萧世廉两个年轻人本来就是吴明彻府上常客,因此与其等着朝廷的旨意到达之后再迟迟进兵,还不如现在先出手,既能够给陛下留下一个好印象,也能够来得及抢占先机。

等到消息传到建康府,圣旨再传回来,那黄花菜都凉了,淳于量只负责给章山郡守军收尸便是。

二来淳于量可以不为自己考虑,却不得不为自己的子孙后代考虑。淳于家本来就人丁稀薄,算不得什么大世家,在淳于量之前不过只是一个只是刚刚能够在京城之中有立锥之地的普通家族罢了,随着淳于量的一步步崛起,淳于家方才有了今日的规模。

而整个淳于家的顶梁柱到现在依旧还是年迈的淳于量,他的几个子孙之中也就只有六儿子淳于岑还算有些能力,因为之前吴明彻北伐的时候曾经作为偏师牵制了敌人一部主力而立下功勋,其余的子孙真的都可以说烂泥扶不上墙,所以淳于量也没有多指望他们。

因此这一战他所为的不是自己的功勋,而是自己这些年栽培的这些将领以及还在淮南的儿子淳于岑。毕竟淳于量的功勋和官职都已经到了顶峰,一旦他还有所建树,按照惯例这些封赏自然就会落在他的部将以及子嗣身上。

到时候这些自己栽培的将领们得到提拔,自己的儿子获得封赏,淳于家方才能够继续支撑甚至发扬光大。

这是淳于量身为一个世家的家主必须要考虑以及承担的责任。

抬头看向前方不远处正被战火笼罩的城池,淳于量深深吸了一口气。刚才他的命令下达之后,原本只是试探性进攻的军队已经全力以赴,一面面将旗舞动着冲在最前面,受到淳于量刺激的年轻将领们挽着袖子、挥动兵刃大声吼叫、带头冲锋。

而那之前看似牢不可破的随州城,转瞬之间就快成了狼群嘴边瑟瑟发抖的羔羊。

这随州城中有两千多守军,面对淳于量这一万多人的进攻尚且支撑不到第三天,不知道那李荩忱和萧世廉,到底是以怎样的勇气横在章山郡,又不知道他们能够支撑多久?

淳于量并没有看随州的战事,那随州城不过是他的囊中之物罢了,老人只是面向西方——章山郡的方向,喃喃自语:

“老夫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若是你们还有本事留着性命活到这一场大战后,老夫倒是很有兴趣和你们见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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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府,皇宫御书房。

“生擒萧岿?!”看着着急入宫、一头大汗的吴明彻,陈顼的神情一变再变,手微微颤抖着伸出来拿起来那一份吴明彻亲自送过来的八百里加急快报。

这只有薄薄一张纸的快报,经过日行八百里的长途跋涉,送到陈顼的案头上,不知道累坏了多少人、累死了多少马。或许是因为这些人的汗水,又或许是因为那千里之外战场上每一个搏命厮杀的身影,让这一份单薄的快报落在陈顼的手中,重若千钧。

吴明彻一边喘息着,一边点了点头,而一旁的乐昌公主从宦官手中接过来一杯茶递给吴明彻,微微一笑,转身退到阴影之中。

虽然不知道这有些许日子未曾出现的公主殿下,为什么又来到了这御书房,不过现在吴明彻关注的并不是这个。陈顼手中那一份情报已经足够吸引他全部的注意。

“生擒萧岿,生擒萧岿······”陈顼喃喃念叨着,激动的来回踱步,“好,干得好,干得漂亮!”

九年之前萧岿出逃,按理说南陈也有绕开江陵城直扑纪南的可能,然而当时吴明彻太谨慎了,向北方派出的哨骑都集中在东北襄阳方向上,并没有在意西北方向、近在咫尺的纪南城,因此等南陈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为时太晚,滚滚如浪潮而来的北周铁骑,让吴明彻面对猎物却不得不饮恨而归。

这一次萧岿故技重施,以为能够利用这种灯下黑的方式从南陈的手中再一次保住性命,然而他的一切终究被看穿,从天而降的南陈军队将萧岿和大半数的西梁皇室来了个包圆。

九年前的那一场大战,在前线指挥的是吴明彻,而就在后方巴陵坐镇的便是当时的摄政王陈顼,这一场大战中放任萧岿在眼皮子底下躲了那么久,是吴明彻的遗憾,又何尝不是陈顼的遗憾?

陈顼重新拿起来快报,逐行阅读着上面的每一个文字,喃喃说道:“裴子烈、萧世廉、李荩忱······很好,这三个年轻人很好,一招奇兵,打出了我大陈的威风!”

吴明彻微微一笑:“这三个年轻人上一次在吕梁之战中就曾经出谋划策、率军冲锋,功勋颇多,这一次再立新功,的确值得称赞。”

而一直默默不语的乐昌公主也听到这三个自家父皇不断重复的名字,在心中细细咀嚼着。而最出乎意料,却又在她能理解之中的,恐怕就是“李荩忱”这三个字了。

那个没有一丝半点儿世家公子哥油头粉面样子的年轻人,他潇洒大气的诗词、稳重甚至带着隐忍的性格······虽然已经有许久未曾见面,甚至听到这个名字,乐昌此时依旧有些恍惚。

果然是金子,总会发光的,这江陵一战,给了他远比在这压抑沉闷的京城之中更好的机会和更广阔的天地,让他得以一飞冲天。

陈顼的脸涨得通红,如果再年轻十岁二十岁,陈顼恐怕已经按捺不住激动,提着剑就冲出去召集军队,杀奔前线了。

“拿下萧岿之后呢?”陈顼紧跟着翻动战报,“他们北上章山郡?”

吴明彻此时脸上的笑意也收敛起来,凝重的点了点头:“不光是北上章山郡抵挡尉迟迥,而且他们只有三千人······”21010

第二百四十四章 皆动

“什么?!”陈顼将战报重重的拍在桌子上,“前线的军队都去哪儿了?!”

自己以倾国之力支持萧摩诃,他就只抽调出来了三千人北上封堵章山郡这个至关重要的节点?

而乐昌古井不波的俏脸上也露出一丝诧异,旋即秀眉微蹙,心不知不觉得跳的更快了,让她下意识的伸手拿起来旁边桌子上的茶杯,双手捧住,也只有杯壁上传来的温度方才能让她静下心来。

吴明彻作为司空,主管军事,显然对于这方面知道的细节更多,当即沉声说道:“现在前线征西大将军淳于量正进攻随州,平北将军任忠正进攻沔阳,而其余各军则顿兵江陵城下,每少一兵一卒都有可能拖延攻破江陵城的日期,因此臣想左卫将军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不得已?”陈顼哼了一声,却并没有多说。

作为一个在沙场上征战长大的帝王,他也清楚自己终究不是在前线,对于前线的情况之了解比不上萧摩诃,说不定真的如吴明彻所言,萧摩诃也有一些困难,或者已经施以援手,只是消息还没有传过来。

径直快步走到舆图边,陈顼沉声说道:“无论如何,能够抓获萧岿,终究是大功一件,不过现在前线混乱,各军卖命,若是贸然只赏赐其中几人,难免会引起其余各部不满,所以传旨前线,此三人的功劳先记着,朕不会忘的,也督促其余各部加紧进攻,不要给西梁喘息之机。”

吴明彻急忙一拱手:“臣遵旨。”

“还有,”陈顼话锋一转,“我们在淮南还有多少兵马?”

“陛下的意思是······”吴明彻诧异的抬起头。

陈顼冷声说道:“集中淮南兵力,在淮西方向上向淮川郡、汝南郡牵制进攻,无须真的拿下多少城池,但是务必要摆出西向增援随州的态势,让襄阳守军不敢继续增兵,也减缓随州那边的压力。”

“诺!”吴明彻郑重一颔首。现在整个南陈已经投入了十足十的力道,随着陈顼这一道旨意下来,甚至一直处于守势的淮南守军都要冒险牵制进攻,至于能不能拿下江陵,解除这个多年的心腹之患,就要看前线的了。

萧摩诃、裴子烈、李荩忱······在吕梁的时候你们没有让某失望,希望这一次也不要辜负某的期望、不要辜负陛下和整个大陈的嘱托。

现在吴明彻身在建康府,对于荆州也只是鞭长莫及,他现在所能够帮忙的,也就只有淮南了:“对了,陛下,淮南战事应该交给谁来负责?”

陈顼怔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南陈在淮南和之前有一员大将统筹不一样,现在是樊猛、陆子才和吴明彻的儿子吴惠觉分别统率本部兵马坐镇三个方向。

不过他并没有着急下决断,而是微笑着看向吴明彻:“不知道司空以为如何?”

吴明彻皱了皱眉,没有想到这个包袱竟然又被陈顼给甩过来了。要知道淮南能够有现在的平衡,实在是耗费了吴明彻不少功夫,而事实证明陆子才和吴惠觉也没有让吴明彻失望,至少现在他们能够维持属于他们麾下的防线,在向北和王轨分庭抗礼的同时,向西隔断梁郡樊猛和扬州刺史之间的联系以及互相利用的可能。

而现在这个问题又重新摆到了台面上,淮南不动还好,淮南一动,至少得有一个大将率军出征,这样一来淮南诡异而巧妙的权力平衡无疑就会被打破。

如果让陆子才或者吴惠觉率军出征的话,他们原本管辖的地盘就得有一部分落在樊猛手中,而甚至还会有一部分落在扬州刺史手中,到时候扬州刺史手中的力量自然就会再一次扩大。

这个在上一次的浪潮之中蛰伏下来的二皇子,会不会再一次蠢蠢欲动?而吴明彻很清楚,现在正是太子东宫这边最为虚弱的时候,在文臣上面,也就只有东宫属臣还在,其余大多数在朝堂上偏向于东宫的官员都在前线等待接收新的州府或者帮忙转运粮食和器械,根本就不在朝中。

至于武官方面,更是不用说,现在在这建康府,也就只有右卫将军毛喜麾下的军队尚且可以为东宫的依凭。

说一句不好听的,如果现在陈叔陵骤然发难,别说是陈叔宝未来的皇位还有没有,甚至就连陈顼都得掂量掂量了。

因此无论是陈顼还是吴明彻,都清楚不能再给扬州刺史一丝一毫壮大的机会,否则到时候他们京城之中的这些人就得开始坐立不安了,不过显然陈顼并不想做背负这个“罪名”,所以这个坏人还得吴明彻来做。

吴明彻咬了咬牙,现在的他又哪里还有别的选择,反正他身上东宫的标记都已经没有办法洗掉了,倒不如一条路走到黑。

老头子本来就是打算解甲归田的主儿,难道还怕你个陈叔陵?

当即吴明彻沉声说道:“依臣看来,现在江陵战局吃紧,拖延不得,应当择取距离淮西最近的将领和军队,因此驻扎在梁郡的樊将军是不二人选,另外樊将军麾下的兵马当年曾经多次追随老臣作战,老臣对之颇为了解,可以称之为‘精兵悍将’,因此老臣敢肯定,樊将军能够完成牵制的任务。”

陈顼眉毛一挑,连连点头:“好,那就樊猛!”

而吴明彻轻轻呼了一口气。既然北徐州的吴惠觉和钟离的陆子才都动不得,那只能动樊猛,而樊猛是率军向淮西进攻,自然能够和扬州这边联系的机会就更少了。

同时吴明彻实际上也是给了樊猛最后一次可以证明自己,或者说做出选择的机会,如果樊猛好好打这一仗,无疑就是帮助东宫一系的将领取得江陵大捷,自然而然的他也跑不了东宫的身份和标记;而如果他打不好,到时候怪罪下来,足够他甚至整个樊家吃一壶的!

更何况正在江陵城下猛攻的樊毅,到底是站在哪一边,已经引起了朝野之中不少人的暗暗争论,现在倒不如借着这一场大战让整个樊家彻底表态!

不管你是要站在哪一边,总比现在这样墙头草摇摆不定来得好。

吴明彻虽然少在官场,但是也很清楚,有的时候压死骆驼的,就是这些看上去可有可无的墙头草!10

第二百四十五章 不见

看着吴明彻快步迈过门槛,消失在夕阳笼罩中的台阶下,陈顼缓缓的叹了一口气。

刹那间他都有些羡慕吴明彻,这个已经年过古稀的老人,虽然在平日里总会给人一种病怏怏、风烛残年的感觉——而事实上吴明彻也确实是疾病缠身——但是真的参与到这战事当中的时候,老人却会让陈顼惊讶的爆发出之前他在其余地方都没有见识过的斗志。

仿佛这个老人还是数十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率领前锋横冲直撞的年轻小将,还是九年之前那个席卷湘州、剑指江陵的当朝砥柱。

多年战场的杀戮,非但没有让吴明彻因此而厌倦,相反的,每当提及这熊熊燃烧的战火,提及那些他曾经泼洒过血汗的土地,他都会精神抖擞。

“为战而生,战事不平,必有挂念,不管你自己是不是清楚,朕可是看得清楚啊,”陈顼喃喃自语,“只可惜,朕已经做不到这一点了。”

“父皇何出此言,”一直站在黑暗之中,仿佛根本不存在的乐昌缓缓走上前,给陈顼换掉桌子上已经凉了的茶,“相比于司空,父皇需要操劳的更多,需要牵挂的更多,做的自然也比司空更好。”

陈顼眯了眯眼,天色将黒,一股疲惫感弥漫在四肢百骸,让他有一种想要闭眼直接睡过去的感觉。这短短几个月,陈顼感觉自己苍老了很多岁,再也不是之前那个能够漏夜批改奏折的勤政君王了。

桌子上积压的奏章就这样摆着,仿佛在嘲弄着他。

看着露出疲惫神色的爹爹,乐昌心中一痛。自从上一个雨夜和陈顼大吵过一架之后,她确确实实有好几周没有再来这御书房,不过陈顼那几日连续请了好几次御医,还是让乐昌放心不下了。

无论如何,这终究是自家爹爹,在乐昌的心中,他首先是父亲,之后才是君王。

也正是因为那一次探望之后,父女之间的隔阂才因此而消散,更或者说只是两个人没有谁再去提那天的事罢了,仿佛那些争吵和顶撞都随着那一夜的风雨消散融化、无影无踪。

但是无论是乐昌还是陈顼心中都清楚,这之间的一切,不是想抹去就能抹去的,只是父女两个都不约而同的将之深藏心底罢了。

“听说这些天乐儿去了几次东宫?”陈顼睁开眼睛,轻轻抿了口茶,想要借助升腾的雾气遮掩住脸上的疲惫神色。

听到陈顼如此一问,乐昌顿时怔了怔,连忙解释道:

“是啊,东宫的傅縡傅大人得到了一批古籍,几次邀请女儿前去,女儿也不好拒绝,并且知道傅大人并无恶意,所以便前去了几次,只可惜先两次傅大人都事务繁忙,东宫管理书籍的官吏不敢把所有书都拿出来,直到今天上午女儿第三次去,方才遇到傅大人空闲,得以一窥全貌。”

陈顼苦笑一声,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如何说自家女儿,这到底是个太过精明的姑娘,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丫头?

这傅縡分明就是没安好心,书籍不过只是借口罢了,引诱乐昌三番五次的前去才是他的目的,而这样一来自然就营造了一个乐昌殿下和东宫来往亲密的假象,哪怕是乐昌到东宫真的只是为了看书。

这个傅縡还真是找了一个乐昌坚决不会拒绝的理由啊。

“哦对了,今日遇到了沈君高沈大人,沈大人还说,那位之前曾经在诗会上一举夺魁的李荩忱李公子,从前线寄回来不少诗作请他点评,正好明日可以拿来让女儿一同品评。”乐昌想起来什么,紧接着说道。

“李荩忱?”听到这个名字,陈顼眉毛一挑,顿时想起来活捉萧岿的那三个年轻人之中就有一个是李荩忱,“这个李荩忱倒是文武双全啊,朕等他们凯旋之后,说什么也得见上一见。”

乐昌想到那个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的年轻男子,俏脸没来由的微微一热,急忙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失态。

她不得不承认,这个李荩忱确确实实写得一手好诗词文章,真不知道她都是怎么想出来的。

而陈顼倒是没有察觉到女儿的异样,只是摇了摇头。在他看来,李荩忱也好,王荩忱也罢,不过就是东宫那边找的借口罢了,显然只是想要以此为手段加深乐昌和东宫之间的关系,哪怕这关系在当事人看来根本就没有关系。

不过要是落在其余别有用心的人,尤其是扬州刺史那边的人眼中,自然就不一样了。

陈顼皱了皱眉,对此他也只能是猜测,所能做的也只有多派人手保护乐昌的安全,哪怕是身为帝王,他终究没有办法彻底弄清楚人心。

而乐昌似乎察觉到自家爹爹还有将话题接着向李荩忱扯得意思,急忙开口问道:“父皇为什么多日未曾召见孝穆公?”

这些天陈顼召见的多数都是吴明彻、都官尚书裴忌等人,反倒是原本一直是御书房常客的徐陵很少露面了,也就是不久之前的大朝会出现过一次,昨日的小朝会更是干脆的告病了。

别说是乐昌,恐怕朝野上下很多人都对此颇有疑惑。

“那个老狐狸,不是朕不想见他,而是他不想见朕啊。”陈顼眯了眯眼,冷笑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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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蛮夷斥候,距离六里地!”

“发现蛮夷前锋,距离十里地!”

“发现蛮夷左翼,距离十二里地!”

流星探马飞快的冲入城中,整个章山郡已经彻底沸腾了。晨光熹微之中,一名名还在打着瞌睡的放哨士卒被自家幢将拍醒,而更多的士卒则匆匆从临时搭起来的床榻上跳起来,披戴衣甲、拿取兵刃。

虽然昨天为了修缮守城工事,大多数人都累的够呛,但是当听到北周大军出现的时候,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打了一个激灵,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一直上窜,浑身的血液都开始奔流、燃烧!

“快,都给老子跟上!”

“力气都没了?!怎么跟个娘们似的!”

“把檑木滚石都往上搬,张三儿,老子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要是慢了一点儿,就等着老子把你的脑袋也一并扔下去吧!”

将领们的嘶吼声在城池的各处回荡,一面面赤色旗帜在雨后晨风之中招展飞扬。1910

第二百四十六章 将战

整个城都睡醒了,大队的士卒在此起彼伏的吼声中快步跑上城池,

而确认大多数的斥候都已经回来之后,北门率先下达了收起吊桥的命令。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自然不能冒着危险等自家斥候都回来,毕竟谁都不想北周蛮夷的骑兵咬着自家斥候冲入城中。

这样的教训,南朝数百年来吃过的次数可不少,这一次不想再吃。

更何况其余几个门多数都没有护城河环绕,斥候完全可以绕道。

城下的护城河已经不是昨天的样子,经过守军上下的一齐努力,曾经的一条沟壑完全变成了河的模样,从沔水流淌过来的水以及昨天的下了一天的雨让它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河。

这一次北周蛮夷想要越过,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而雨水同样也将整个城池洗刷一新,一面面赤色的南陈战旗招展飘扬。

“怎么样?”萧世廉抱着头盔快步冲上城头,而李荩忱早就已经在那里了。没有李荩忱下令,就算是陈智深也不敢拉起来吊桥。

李荩忱的目光一直看着天边,只可惜放眼望去,别说北周大军了,就是斥候和前锋都看不见,只有一成不变的青天和旷野。

此时此刻他方才意识到在后世很常见的望远镜,到底有多么的可贵,如果自己有机会能够找到材料的话,一定得做上那么几个。

“北周的斥候和前锋咬得很紧,”李荩忱苦笑着说道,“几乎是一前一后被咱们发现的,也就是说北周蛮夷这一路十有八九都是急行军漏夜前来。”

一般大军前行,斥候都会撒出去十多里地,以搜索周围有可能出现的敌人,而这一次北周的前锋和斥候只是相隔几里地的距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也就是说就算是北周斥候真的发现了南陈大军,也就只有给后方前锋示警的机会,甚至有可能连多少敌人都来不及弄清。

萧世廉顿时忍不住皱了皱眉:“这尉迟迥看来是真的要和我们拼命啊。”

尉迟迥如此做,一来是也清楚在章山郡这点儿人,能够守住城池就已经谢天谢地了,更不要说主动出击、在旷野中和他决战,二来他也做好了随时大打出手的准备。

那些奔驰而来、卷动滚滚烟尘的北周铁骑,就算是萧世廉他们自不量力的拉起来阵列,也会很快被骑兵直接冲破。萧世廉虽然一向胆大,但是还不至于不知好歹到如此程度。

李荩忱咬了咬牙,此时已经能够看到天边滚滚的烟尘,这些北周蛮夷来的还真是快啊。

当下里冷笑一声,李荩忱眯了眯眼,声音之中满是狠厉:“既来之,便战之,不管他娘的是谁,只要想要打下来这章山郡,除非从咱们的尸体上踏过去!只要老子还在,就要让他们撞得头破血流!”

所有的将领们此时都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耳边回荡着李荩忱的话,浑身的热血仿佛都已经沸腾!

既来之,便战之!

咱们从淮北杀到荆州,就没有怕过谁!

在前方,号角声犹如浪潮一般响起,黑压压的敌人已经出现在视线之中。显然尉迟迥并没有打算留给北周军队多少停下来修整的机会,也并没有打算给城中守军喘息和反应的时间。

他就是要这样,一鼓作气的杀过来!

整个城墙上,无论是将领也好,士卒也罢,攥紧手中的兵刃,看着这些即将和他们浴血厮杀的敌人。

“击鼓!”李荩忱冷声说道。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已经有如提前的鼓点,在每一个人的心头炸响!

片刻之后,整个城头都被咚咚敲响的战鼓声笼罩。

陈顼并没有在意女儿惊讶的目光,而是径直将目光投向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一抹曾经照耀在御书房阶前,也曾经洒在吴明彻身上、拖出长长影子的夕阳光已经不见了踪影,乌云笼罩了天边,也遮挡住了最后绚丽的彩霞。

这江南的雨,来得快,去的也快,更重要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来。对此陈顼已经习惯了,重新扭过头,淡淡说道:“那个老狐狸可是巴不得能够躲着朕呢,他可要比所有臣子都看得清楚。”

乐昌秀眉微蹙:“父皇的意思是?”

陈顼看着挂在一侧墙上的舆图,上面每一笔勾勒出来的,都是大陈的江山,都是属于他的江山:“徐陵已经看出来了,朕不过只是在平衡你大哥和二哥罢了,如果你大哥强一些,朕自然就打压他,相对应的也是这个道理,这也是为什么前一段时间朕对你二哥多有压制。”

顿了一下,陈顼并没有在意乐昌微微变了的脸色:“因此想要身在这官场之中翻云覆雨,就算是不想卷入到这旋涡之中也不可能,即便是之前徐陵总是一副跟定了朕的模样,还是不断地被东宫和扬州那边打主意,所以这老家伙,这一次是彻彻底底的想要躲起来啊。”

乐昌沉声说道:“也就是说,只要在父皇这里,大哥和二哥没有分出来胜负,孝穆公是不会主动来面见父皇的?”

陈顼微微颔首:“不过他躲起来也罢,至少现在吴明彻等人尚且可以为依凭,朕还不至于赤手空拳的去和北朝那些蛮夷搏斗。”

“可是孝穆公如此······”乐昌还是难免有些担忧,徐陵这几日连续告病,确实有一种想要躲风头的感觉,只是他这样的拖延,又能够拖延多久,难道就打算这样一直拖下去,这样一来恐怕先倒下的不是别人,而是徐陵自己吧。

陈顼微微摆手:“这样舒坦的日子,他可过不长久了······”

一边说着,陈顼一边不等乐昌开口,径直接着说道:“毕竟这荆州之战······也快到决胜负的时候了。”

乐昌怔了一下,顿时明白过来。整个荆州之战牵扯到了整个南陈朝野上下,在荆州前线作战的这一名名将领,可不仅仅代表着他们自己,还代表着一个个势力和他们背后的世家。

一旦荆州之战落下帷幕,朝廷也必然会对这些有功的将领们封赏和褒奖,或者在战败之后,对这些将领惩罚甚至审判。10

第二百四十七章 顽强

朝廷的圣旨一旦下来,这背后也就意味着一个个新世家的崛起和老世家的愈发强大,而或者这些世家的彻底堕落,进而意味着东宫和扬州刺史之间原本就很勉强维持的平衡,将会被打破。

彻彻底底的打破。

这一次荆州之战,以萧摩诃为主的大多数将领都是站在东宫这一边的,真正摇摆不定的也就只有樊毅等少数几人,不过现在根据荆州的战报来看,正在率众猛攻江陵城的樊毅,似乎也最终下决心站在了东宫这一边,否则他不可能会如此配合。

因此等到战后,无论是陈顼想不想平衡陈叔宝和陈叔陵之间的实力,他都已经没有办法操控,身为大陈的帝王,他的统治基础终究是建立在所有世家的效忠和支持上,而不是建立在一个人的意志上,因此就算是陈顼还想做什么手脚、玩什么花招,也得考虑一下这些被牵扯进去的世家的实力和想法。

否则无疑就是自讨苦吃。

当然了从另外一个角度上来讲,一旦这一战胜利落幕,也就意味着萧摩诃彻底证明自己有能力统率南陈大军,更有能力为南陈带来更多的胜利。换句话说,这也意味着东宫的羽翼彻底丰满了。

陈顼轻轻摩挲着下巴,沉声说道:“等到这一战结束,就让太子去前线一趟,算是代表朝廷慰问吧。”

乐昌微微错愕,不知道自家父皇是在询问自己的意见还是在自言自语,不过陈顼很快就接着说道:

“现在整个东宫文武皆全,甚至就连下一代也已经开始崭露头角,但是偏偏就是这陈叔宝是最大的短板,这一次倒也不妨让他到前线去见识见识,同时也和那些以后必然成为我大陈中流砥柱的将领们有所熟悉。”

听到陈顼所说,乐昌能够感受到字里行间陈顼的无奈,不过她也不得不承认,陈顼所说的确实是事实。现在东宫真的可以说人才济济,而要说谁是东宫的短板,恐怕还真是陈叔宝。

毕竟东宫的诸多事宜可不是陈叔宝干的,东宫能够一步步的走到现在,克服重重困难、甚至包括陈顼刻意设置的障碍走到今日,似乎和这位太子爷也没有太大的关系。

这么多年来,无论东宫浮沉与否,这位太子爷更关心的似乎还是诗词歌赋,每天总是雷打不动的带着人出去采风,若不是有大队的太子卫率保护,而统领太子卫率的又是经验丰富的毛喜毛将军,恐怕这位太子殿下是什么时候被人暗杀掉的都不知道。

而陈顼派遣陈叔宝前去前线,其目的也不言而喻,陈叔宝真的太需要和这些按理说是属于自己体系之中,或者在未来他登基之后终归是要成为自己臣子的将领们打交道,至少双方得有所熟稔。

当然乐昌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陈叔宝去前线,其前提是江陵这一战会取胜,可是现在真的有这么大的把握么?

很显然江陵城的守军和襄阳留守军队的数量超出了南陈最初的预料,虽然现在情况还没有到危险的时候,但是一旦让尉迟迥沿着沔水一路南下,那恐怕就算是萧摩诃也不敢打保票。

而整个沔水沿岸,南陈的军队并不多,沔阳还在下游,沔阳的任忠部自然就指望不上了,因此也就只有守在章山郡的萧世廉和李荩忱所部。

一旦李荩忱守不住章山郡,那么整个江陵北部防线自然而然就会崩塌,到时候且不说江陵城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拿下来,萧摩诃凭借现在手中的兵力能不能战胜尉迟迥尚且不好说。

因为章山郡,现在南陈就离胜利越来越近;也正是因为章山郡,南陈大军也走在悬崖边上,稍微有差错,就是万劫不复!就算是乐昌也看明白,整个荆州战事的重中之重,已经不再是江陵!

陈顼眯了眯眼,一声闷雷在外面炸响,示意着一场江南夏季最常见的雷雨即将来临,而这位南陈皇帝对此置若罔闻。

他只是静静的看着舆图,目光仿佛要将整个舆图洞穿,此时此刻这个也是从战场上一步步走出来的君王,恨不得自己就在章山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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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儿小心!”李平手持盾牌挡在李荩忱前面,几支箭矢“簌簌”插在盾牌上。刚才如果不是他眼疾手快,恐怕这几支箭矢就已经将李荩忱带走了。

而李荩忱顾不上道一声侥幸,径直推开李平,大声吼道:“弓弩手,弓弩手都上哪里去了,给老子压制!”

他的声音有些喑哑,但是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朵中,却是分外的洪亮,所有人都在下意识的执行着这个和他们同岁、甚至比他们还要年轻的年轻人的命令。

因为他们清楚,正是这个年轻人,带着他们一路创造胜利来到这里,将一支偏师硬生生的变成了整个战场上最大的变数,而也正是这个年轻人,带给他们不敢想象的功勋和荣耀。

在潜意识中,他们相信他会带着所有人战胜这些该死的敌人,风风光光凯旋!

一名名弓弩手忙不迭的冲过来,透过城垛向下射箭,而更多的士卒扛着檑木和滚石顶上来,补上刚才中箭倒下的同伴位置。城墙上士卒们前赴后继,而他们的头顶上,无数的箭矢在呼啸飞舞。

“这些家伙比咱们想象中的还要顽强啊。”萧世廉快步走到李荩忱面前,看着城下的北周军队,眉头紧皱。

城下的北周军队,真的可以用“顽强”来形容,他们前面开路的骑兵几乎是马不停蹄的冲到城下,利用骑射的快捷便利一直在不断的骚扰城头,每一次都造成不少弓弩手的损失,甚至还有几名探身出去的幢将被这些精通骑射的骑兵抓住,没有幸免。

而后面跟上来的步卒更是拼命,他们背负着显然早就已经准备好的沙袋,还没有等城上回过神来,就已经开始发动冲击,护城河虽然宽阔,但是如此密集的沙袋扔下去,依然有好几处被截断。

当然为了填上这几处地方,北周军队同样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根据李荩忱保守估计,至少有三四百士卒倒在了护城河边上,而他们的目的,只是单纯的将沙袋扔入河中。21010

第二百四十八章 兵锋

第二百四十八章兵锋

宽阔的护城河河道中已经堆满了沙袋和尸体,而河水也被彻底染成一种混杂着泥浆的红色。不知道有多少北周人倒在这昨天才刚刚挖开的河道之中,但是每一个守城将士都清楚,这些疯子根本不在乎。

他们只是想拿下这一座挡住他们去路的城池。

而这章山郡城,此时就如同巨大的礁石,面对着狂风巨澜!

至于每一个站在城上的士卒,都已经没有退路,他们要么将这巨澜击碎,化为飞舞的水沫,要么就和这礁石一起,被浪涛拍碎!

随着号角声不断的回响,大队的北周士卒直接呐喊着踏着同伴的尸体越过护城河,更有甚者直接跳入河中,有一些不熟悉水性的扑腾两下就没了踪影,而大多数则成功游到了对岸。

虽然他们当中很多人浑身沾满泥水和血水,但是所有人身形都没有停顿,顶着城上密密麻麻射下来的箭矢继续向前,而一架架简易云梯更是紧紧咬在自己前锋士卒的屁股后面,还不等他们冲到城下,云梯就已经开始过河。

这些北周士卒很聪明,更或者说是训练有素,河这边的士卒大吼一声,直接将云梯向前一探,而河那边的士卒同样集结在一起,径直将云梯隔着护城河接过来,而大多数的盾牌手也都集中在这里,帮助他们抵挡箭矢。

这怎么看上去都有些不可思议,或者说应该只是存在理论的运送云梯的方式,此时却切切实实的呈现在每一个守军的眼前,而下一刻这些云梯都已经搭在了城垛上,倒钩勾住城头。

与此同时,正好冲到城下的士卒开始拼命的向上攀爬,而那些骑兵也紧跟着向搭有云梯的这一段城墙射箭,以压制南陈的弓弩手。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虽然中间不少士卒倒下,但是立刻又有后面的人顶上来,毫不拖泥带水,中间没有任何的犹豫和停顿。

这些进攻的北周士卒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一个精密运行的攻城器械的一个组成部分。而这样的“攻城器械”,北周还有很多。

至于他们付出的那些代价,在取得的效果面前,显得微不足道。

哪怕是一向勇猛好斗如萧世廉,此时也忍不住咋舌感慨,和这样的敌人对战,可不是享受。

“是厉害不假,”李荩忱冷声说道,“可是他们终究来得太快了,而且多数都是这种简易云梯,坚持不了多久的。”

萧世廉一怔,正想说话,旁边传来一声惊呼,原来是几名北周士卒借着云梯口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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