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待您大驾光临:老街和果子店·栗丸堂》 豆大福 第一章 带状云朵拖着长长尾巴的十一月蓝天下,一名男子走在午后的橘子路上。 栗田仁,一名容貌端正的黑发青年。 有着瓜子脸蛋,目光却显得犀利的栗田,身上穿着毛绒领的军装夹克,两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 偶尔会看见打扮像小混混的人迎面而来,但不知道为什么,当他们和栗田眼神交会时,都会点头打招呼。 “栗田先生,辛苦了!” “辛苦了!” “嗯。” 栗田以敷衍的态度回应在这个地区显得煞风景的打招呼方式后,继续前进。 这里是浅草,一个弥漫着老街独特的氛围、拥有美好古老传统的地区。 浅草在江户时代经历大规模的发展,至今仍保有浓浓的旧时风情,是一个足以代表东京的闹区。 这里的街道很有特色,既热闹又多变化,还有许多历史悠久的老店分散各处。好比说,全日本第一家推出电气白兰地的酒吧,或大文豪频繁光顾过的蔷麦面店等等。 话虽如此,但这里的居民并不会因此自视甚高,反而保留着古早的人情味和温馨感。举例来说,遇到观光客问路时,有些人会亲切细心地告知对方该怎么走;有些人则会以符合江户人作风的方式,劈里啪啦地说上一大串。 就连不是观光客的栗田,也曾经在便利商店里躲雨时,遇过素昧平生的店员借伞给他。 在容易失去人情味的现在,这里是一个仍确实保有人情味的地方。 栗田在如此有人情味的浅草橘子路上经营一家店。虽然时间已过了中午,但栗田才刚刚吃完午餐,正准备回到店里。 道路前方出现瓦片屋顶和色调稳重的红褐色门帘。 招牌上写着和果子店兼甘味处的“栗丸堂”,是一家从明治时代经营至今的老店。 栗田往店家后方走去,瞥了一眼垂挂在店旁的柿子干后,从员工出入口走进店内。 进去之后,是一间传统风格的小厨房。小厨房的空间狭窄,顶多只容得下几个人在里面走动。豆子独特的微微香甜气味扑鼻而来,让人心情愉悦。 一长排历史悠久的锅子和各类筛网排列在四周的架子上,老旧的双槽式流理台贴着墙面,厨房角落还有一台业务用的捣年糕机。 厨房正中央放了一张不锈钢制的大型工作台,一名年纪比栗田小的师傅——中之条,正站在工作台前面工作。 专门用来制作和果子的剪刀、三角刮板等造型工具散落在工作台上。 “呼……栗哥,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啦?” “吃个午餐又花不了多久。” 看见中之条的工作已告一段落,栗田以冷漠的口吻询问:“状况如何?” “很不错。虽然我这样说有些像在老王卖瓜,但我觉得自己做得相当不错。” “是喔。” 名为中之条的和果子师傅是在三年前来到店里工作。 中之条国中毕业后立刻来到店里当学徒,今年已经十八岁。虽然他只比栗田小一岁,但天真的个性让人觉得他的年纪更小。 中之条身上穿着每天穿的白色厨师衣,头上戴着白色的日本厨师帽。虽然他刚当上学徒时还留着五分头,但打从栗田继承这家店后便开始留长头发,还烫了一头染成亮咖啡色的卷发。 中之条的本性认真,但个性上也有不少轻率的地方,算是很容易相处的人。 “给我看看。” 栗田打算看一下中之条的自信杰作而走近后,皱起眉头说:“啊?这什么?” “栗哥,你别闹了啦,这一看就知道是什么啊!” “藤壶吗?” “不是啦……冬季景物里面,应该没有藤壶这种东西吧。” 中之条从上午就开始忙着练习做和果子,这次做的是山茶花练切。 练切是指在白豆沙馅里加入求肥等材料揉成团状后,再做出造型以展现四季风情的生果子。茶会上经常会以练切做为主要的糕点。 品尝练切时,可以同时享受味道和外观两方面的乐趣,但在造型的技巧上必须具备美感。 说到这季节的练切,会让人联想到白雪或春天到访的造型。举例来说,一般大多会采用披上一层白雪的松树、山茶花或红梅等造型。 中之条在这方面的综合技能还不够熟练,所以经常会自发性地练习,无奈目前的成果仍不尽理想。 他做出来的练切花瓣形状扭曲,看起来丑丑的。 中之条的作品如实地展现他有多么用力在练习,但也因而毫无美感。 “这类东西的造型是有诀窍的。借我一下。” 栗田在流理台洗了洗手后,接过三角刮板,开始帮练切整型。 “咦?整个感觉突然不一样了。”中之条瞪大眼睛说道。 “花瓣前端要更平顺一点才行。做造型时不可以施力,而且动作要快。万一让手的温度传到馅团上,光是这样就有可能使和果子变形。” 身为一名和果子师傅,栗田拥有卓越的手艺。在技巧上,他也很有自信。 中之条直直盯着经过栗田巧手修饰过的练切,嘀咕说道:“原来如此,只要把正中间这部位弄得平顺一点……嗯……不愧是栗哥!从栗丸堂第四代老板口中说出来的建议,一直都是那么clear,而且critical!” “不用跟我说这些,烦死人了。而且你这小子干嘛一直在那边‘苦哩、苦哩’地说个不停,你是活得不耐烦啦!” “小的不敢!” 中之条面带爽朗的笑容回应时,忽然有个声音从店内传来:“怎么,阿栗?你已经回来啦,阿栗。” “就跟你们说不要一直在那边‘苦哩、苦哩’地叫个不停啊!” 赤木志保掀开门帘进到厨房来。 志保是一名二十五来岁、轮廓很深、外貌显得强势的女性。她有一头染成深咖啡色的长发,在后脑杓绑成好几小撮松松的辫子。 志保是栗田在半年前请来当服务生的兼职员工,是店里不可或缺的人物。她的工作范围包括招呼客人、操作收银机结帐和其他各项杂务,甚至连制作和果子的助手工作也难不倒她。 栗丸堂除了在店面销售和果子之外,也开了一间甘味茶房。 虽然甘味茶房提供的茶点和栗丸堂贩售的商品一样,茶房的规模也不算大,座位只容纳得下二十人,但光靠栗田和中之条两人还是会忙不过来。 目前栗丸堂的职责分配,是由志保负责茶房和销售和果子的工作,两位师傅则负责在厨房制作和果子。 不过,最近来店的客人变少,店里老是在养蚊子。 志保脸上挂着开朗的笑容,双唇之间露出虎牙。 “叫一下又不会少一块肉。先不说这个了,阿栗,有客人来说要找你。” “找我?” “客人从刚刚就一直在等你,快去吧。” “真是的,谁这么没常识啊,要来也不先约一下。” 栗田搔了搔脖子后方,走出厨房。 豆大福 第二章 栗田的父母亲是浅草地区首屈一指的和果子师傅。 他们从儿子年幼时,就传授他制作和果子的技巧,并期待儿子长大后可以继承家业。 栗田本身也一直抱着茫然的态度认为自己未来会继承家业,但到了国中时期,也就是所谓的叛逆期,他莫名地开始觉得那是一种被迫接受的义务。 虽然没有其他想做的事情,但栗田想要自己选择未来的路。栗田说出这般想法后,父母亲出乎意料地没有反对。 父母亲告诉栗田说:“等你从高中、大学毕业,进入社会接受过历练后再回来也不迟。” 不知为何,父母亲明理的态度,反倒让栗田感到一丝丝不耐烦,因而决定与和果子暂时保持距离。 栗田曾经将内心那股不耐烦的情绪发泄在当地的小混混身上,也曾经因此卷入严重的纠纷之中,而后甚至还被拜托出面带领小混混们,当上他们的老大。不过,如今这些都已成为只有少数人才知道的过往云烟。 栗田在大学考试前,毅然决然和小混混们划清界线,勉强挤进大学。虽然称不上快乐似神仙,但栗田展开了还算快活的校园生活。 然而,在约莫一年前——栗田的父母亲因为交通意外,突然离开人世。 两辆厢型车互撞,所有人都当场死亡。 有好长一段时间,栗田完全不知所措。他尝到心口被捅了一个大洞的滋味,熬过不知道多少个辗转难眠的夜晚。 但是,栗田在父母过世一个月后为自己的未来下定决心。 为了父母亲,也为了自己,怎么样都不能让这家店倒闭——栗田重新回到和果子的道路上,决定以栗丸堂第四代老板的身份努力走下去。 栗田向大学申请休学,改去上专门教授制作糕点技巧的专门学校。 幸亏从小就接受父母亲的指导,在手艺方面,栗田比学校老师更专精。持续上课观察了一阵子之后,栗田改为接受函授教育,并请中之条告诉他工作的流程。 虽然短时间内还不需要,但栗田打算总有一天要去考糕点师傅的证照,证明自己拥有身为师傅的高超手艺。 直到半年前,一直处于休业状态的栗丸堂重新开张了。 在浅草,街坊邻居们都有着深厚的交情。栗田的父母亲仍在世时就经常光顾的老主顾们纷纷前来道贺。 然而,营业额还是不见好转。栗田拿出帐本比对后,发现现在的营业额连过去全盛时期的一半都不到。因为栗田家还有积蓄,所以短时间内仍周转得过去,但经营状况只能用每况愈下来形容。 要怎么做才能够突破现状呢? 总之,现在能做的也只有踏踏实实地磨练手艺吧——每一天栗田都这么告诉自己,以安抚焦急的心。 豆大福 第三章 “嗨,阿栗!好久不见!” 栗田走出厨房见到不速之客时,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八神由加和一位同伴坐在甘味茶房的靠窗座位等着栗田。由加双肘倚在桌面上,两手捧着茶杯喝着焙茶。 “……搞什么啊,访客就是你喔?” 栗田这么嘀咕后,啐了一声。由加露出闹别扭的表情顶出下嘴唇说:“那什么意思!本小姐难得来找你,你应该要高兴才对!” “啊?为什么我要高兴?” “就是……算了,先不说这个,你最近好吗?” “还可以。” “你怎么还是跟以前一样冷漠?不过,老样子或许就是好事吧。” 说别人选是老样子的由加本身也是一点也没变。 十九岁的她,今天是一身典雅的黑色套装打扮。散发活力的一双凤眼搭配一头轻柔的卷发,形成有趣的组合。 栗田和由加是国小同学,也是国中同学,是那种想摆脱也摆脱不了关系的朋友。 栗田上小学的时候,班上曾发生过餐费遭窃的事件,当时大家都怀疑是由加偷的。 事实上,也真的是由加偷的,但栗田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袒护了她。从那之后,栗田便一直被由加纠缠到现在。 由加高中肄业后,去出版社打工,因为她天生就是个很能掌握做事要领的人,所以听说最近摇身一变,成了美食杂志的作家。 由加写的企画和文章颇受好评,偶尔来店里找栗田时,总会忘记带走刊载了她的报导的杂志,炫耀之意不言而喻。 栗田猜想着由加今天应该也是这个用意。她的脚边放着一个疑似用来采访的大型相机包。 栗田把脸贴近由加询问:“所以,你今天是来讨论工作的啊?” 由加对面坐着一名身穿西装、外表稳重的男子。 男子看起来差不多五十多岁,晒得黝黑的肌肤显得精力充沛,也显得有威严。 由加笑着说:“不是啦,不是工作。这位先生是我的远房亲戚,今天是来找你商量事情的。” “……商量事情?” 栗田脸上浮现纳闷的表情,眼前的男子递出名片说:“幸会,这是我的名片。” 男子递来一张写着外文的名片。栗田看不出是哪一国的文字,但可以肯定不是英文。 可能是看见栗田露出诧异的表情,男子急忙再拿出一张名片。这回是日文的名片。 “田边公夫……圣保罗食品株式会社董事?” 栗田从名片上挪开视线,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询问:“虽然我不是很了解状况,但你要跟我商量什么?” “事情是这样子——” 栗田心想:“不管是要商量什么,似乎都不适合在这里谈事情。”虽然店里目前一片空荡荡,但还是会有整团观光客一涌而入的可能性。 因此,栗田改把两人带到最里面的客厅。 小小的和室客厅铺着榻榻米,是一个和店面完全隔绝开来的居住空间。除非必要,中之条和志保也不会随意进来。 栗田、由加和田边三人围着矮桌,在坐垫上坐下来。 “哇!柿子干耶。今年已经来到柿子的季节啦……” 由加看向窗外,一脸怀念的模样嘀咕。 垂挂在屋檐底下的柿子干和蓝色的天空形成对比,看来像是一颗颗鲜艳的橘色小圆球浮在半空中。 “从以前开始,每到这个季节,你们家都会出现这样的光景。阿栗,那是你做的吗?” “除了我还会有谁?” “说得也是。” “反正我们家难得有柿子树,再加上毕竟是代代流传下来的传统。这些部分还是要实实在在地继承下来才行吧。” “呵呵,你这人还挺重情义的嘛。” “你别笑得那么思心!不说这个了——” 栗田把注意力转向田边,田边轻咳一声后,开始说起来意。 “我一直都待在巴西。” 闻言,栗田随即嘀咕一声:“巴西?” “这次是我二十年来第一次回日本,所以拜托由加小姐当我的导游。我听说她因为工作上的关系,很熟悉东京。” “田边先生是我婶婶的父亲。” 由加和田边互看一眼后,彼此点了点头。 栗田心想:“事情好像会很复杂的样子。” “那是二十年前的冬天,那时正值泡沫经济破灭的时期。” 田边的视线忽然看向远方。 “我的父母亲遭受一直很信赖的人欺骗,被迫扛下债务。我虽然试图找工作,但在不景气的状况下,根本找不到什么好工作,最后决定去投靠住在圣保罗的朋友。” “所以才会一直待在巴西啊。”栗田总算搞懂原因。 “我心想以后不可能再回来,所以那天走访很多景点,打算好好再看看东京最后一眼。当时的我因为遭到亲近的人背叛,变得不太敢再相信人。一方面也为了让受伤的心灵好好疗伤,我只想要一个人独处。但或许是所谓的‘祸不单行’,我在浅草被恶徒盯上了。”田边说道。 “恶徒?” “是的,那时我走在花屋敷附近的小巷子里,一群态度恶劣的人突然把我包围起来,狠狠痛打我一顿……等我回过神时,已经整个人倒在地上。我急忙伸进口袋摸了摸,钱包已经不见踪影,被偷走了。那应该是专门找观光客下手的恶徒吧。” 田边叹了口气说道。 “这种事情在海外经常发生,毕竟旅客的荷包都装得比较满,也比较不熟悉周遭状况。” “那真是……一场灾难。” 虽然栗田很了解这一带小混混的现状,但那毕竟是二十年前的事情,所以他完全掌握不到状况。 田边露出哀怨的表情摇了摇头,继续说:“因为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的脑袋变得一片空白,就这样拖着疼痛不堪的身体到处寻找那群人。当然,那群人没有那么容易找得到。话虽如此,我又没有钱买车票回家,就这样漫无目的地一直走到天黑,连我的心也变得一片黑暗。当我饿得就快要不支倒地时,偶然经过的正是这家店。” 田边露出仿佛看见什么耀眼事物似的眼神看向窗外。 “对了,那时候好像也是这样的画面……我记得屋檐底下挂了好多柿子干。” “嗯。”栗田无意识地回应一声。所谓的感慨万分,应该就是这种心情吧。 “那是我父亲做的柿子干。” “我想也是吧。我因为肚子太饿,整个人都失常了,当我察觉时已经爬过矮墙,偷吃掉一颗柿子干。” 田边的视线垂落下方,他搔了搔脖子后方说道。 “那真的是很丢脸。不过,好令人怀念啊……柿子干本身的味道淡薄,所以我没有什么印象——我想一定是因为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情太耐人寻味了。我正在偷吃柿子干时,您父亲突然站在我身边。然后,他盯着我一会儿后,对我说:‘你好像伤得不轻,要不要紧啊?’” 栗田的父亲没有对偷吃柿子干的田边恶言相向,而是认真地聆听田边描述事情的原委。 听完整件事情的经过后,栗田的父亲大为愤怒,还为了田边的钱包遭窃一事帮忙报警。 “那时您父亲请我吃了这家店的豆大福。那真是人间美味……即使经过二十年后,我现在仍然记得那香甜得仿佛会让人整个融化的豆沙美味。” 自栗丸堂创业以来,豆大福就是这家店的名产,也是销量最好的招牌商品。从以前到现在,栗丸堂豆大福的味道和制作方法都没有改变。 田边闭上双眼回味着。 “因为遇到您父亲,才有现在的我——我这么说一点也不为过。我感觉到冰冷的心和身体暖和了起来,更深刻感受到老街人们的体贴,打从心底觉得这世界还是处处充满温暖……我想再吃一次那时候吃到的豆大福!这就是我特地来到浅草的目的。”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栗田解开了心中的疑惑。 在那之后,田边在巴西埋首于工作,一路拼到董事的职位。事隔二十年再回到日本的他,想要再次品尝充满回忆的滋味。 照理说应该由本人,也就是由栗田的父亲出面招待才对——不过,这方面由加似乎已经事先说明过了。 既然故人已经不在人世,只好由他儿子代劳。 “那么,我去拿豆大福过来。” “拜托你罗,阿栗。” 栗田无视由加的谄媚撒娇声,往店里走去。 当天制作的豆大福还有很多。 以分类来说,豆大福属于“朝生果子”,一般会建议当天早上制作、当天食毕。 栗丸堂的豆大福也是如此。 刚做好的麻糬皮柔软得让人吃了心情也会随之放松,裹在里头的豆沙馅则是带着口味清爽的甘甜。 大小适中的豆大福,只要两、三口即可吃完;表面浮出一颗颗小圆点红豌豆的可爱外观,让人看了心情也柔和起来。 栗田选了三颗形状最漂亮的豆大福,放上长方形的和果子盘后,连同热茶一起送到客厅。 端上矮桌后,田边那黝黑的脸庞绽放出开心的笑容。 “哇!就是它!谢谢您,栗田先生。” “不要客气,请慢慢享用。” 虽然栗田也准备了筷子,但田边没有使用筷子,而是直接用手抓起豆大福送进嘴里,大口大口地咀嚼着。 然而,田边脸上却渐渐失去表情,之后甚至停下咀嚼的动作。 “这味道……” “怎么了吗,田边先生?” 一旁的由加露出错愕的表情问道,田边低声说:“不对。” “什么?” “这不是我那时候吃到的豆大福,味道不一样。” “怎么可能!” 由加拉高嗓子叫道。 “等一下,田边先生,你怎么可以这样!我特地带你来,你不该是这种态度吧!” 闻言,田边回过神似地捂住嘴巴。 “啊……抱歉,由加。因为我真的很期待吃到这家店的豆大福,所以忍不住说出真心话。我自己也控制不了。” “到底是怎样啦!气死人了!” 由加鼓着腮帮子,双拳紧握在胸前,激动地上下晃动。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毕竟豆沙馅的味道不一样……” 由加的脸因为气愤而变得红冬冬,栗田的脸则是相反地逐渐失去血色。 ——懂味道的人果然知道不同。 其实栗田本身也早就发现了。 栗田知道比起以前,如今豆大福的味道有些退步,他无法百分之百重现父母亲的口味。 豆大福的做法本身并不困难,甚至可以说是极为简单。 然而,明明做法一样,口味上却有形容不出来的差别。 虽然栗田每天反覆试做,但至今仍找不出原因,对于这点,中之条也感到很纳闷。 这虽然是个小问题,但栗田一直挂在心上,没想到现在拜访客所赐,遭人活生生地摊开在台面上。 “再也没机会品尝到那种味道了啊……栗田先生,很抱歉我说了那么失礼的话。谢谢您今天的招待。” “……不会,哪里。” 栗田好不容易才挤出声音答道。 “田边先生!你那是什么态度啊!” 田边沮丧地垂下肩膀,由加背起相机生气地说个不停,但话语似乎传不进田边的耳中,由此可见田边对今天的豆大福抱着多么大的期待。 栗田紧咬着嘴唇,目送两人离去的背影。 豆大福 第四章 过了三天后的午休时间,栗田准备前往附近经常光顾的咖啡店。 原因是那家咖啡店的老板要求栗田偶尔要来露脸一下。 自从前几天发生那件事情之后,栗田满脑子想的都是豆大福。 他每天反覆试做豆大福直到深夜,努力想要重现双亲的口味。昨晚因为钻进被窝里也睡不着觉,他竟然彻夜制作豆大福。 然而,心里越是着急就越得不到期望的结果。栗田告诉自己,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太焦急,有必要转换一下心情。 咖啡店老板煮的咖啡是用冷水慢慢萃取的冰滴咖啡,可说是咖啡中的极品。冰滴咖啡的气味浓郁香醇——回想起那股气味,栗田恨不得马上啜饮一口。 “嗨……”推开咖啡店的大门后,温暖光线笼罩下的宽敞欧式空间映入眼帘。 咖啡店的怀旧装潢显得有格调且稳重,这是老店才营造得出来的风格。 栗田如往常般坐上吧台的座位后,老板端着咖啡走近栗田。 “呦,栗田,好久不见啊。” “就忙东忙西的。” 老板今年满三十四岁,是一名散发出野性气息的男性。身材高挑、胸膛厚实的老板留着一头往后梳的油头,下巴满是胡渣。老板那张凶狠的脸配上V领的咖啡店围裙,感觉却意外地协调。 虽然他的外表强悍,但为人率性,交友也十分广泛。包括有名的知识分子,乃至于黑道分子在内,很多都是他的好朋友。 老板的兴趣是骑重机。栗田还年少轻狂的时候,也曾经和老板一起征服过高山。 老板对着栗田露出无意义的狂妄笑容说:“我听说了喔,你最近好像焦头烂额的样子?工作和煮咖啡一样,都不能煮过头啊。” “……是谁那么多嘴?” “中之条和志保和由加。” “现在是在玩全员到齐的游戏吗!” 栗田忍不住啐了一声。 栗田明白大家是在担心他,但不愿意被人到处宣扬他的努力。别看栗田这样,他也是个性谨慎的人。 “你昨天熬夜工作了吧?黑眼圈都跑出来了。魔鬼栗田的气势倍增耶。” “你是在说哪个年代的事情啊?我纯粹是睡不着觉而已。” “那么,烦恼的栗田先生,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你有没有在听人说话?” “其实呢,有一位人称‘和果子千金’的小姐正在我们店里。我跟她说明你的状况后,她表示很希望助你一臂之力。” 栗田顿时整个人愣住了。 “你说什么?和果子……?” “气质高雅又美丽的千金小姐。不过,只有我会这样称呼她就是了。” “要不要我揍你一拳让你清醒一点?到底是谁啊?” 听到栗田的询问后,老板意味深长地闭上眼睛,摸了摸胡渣。 “这个问题嘛,不方便由我来回答。” “啥?” “等你和她混熟之后,再自己问她吧,但我觉得要问出答案会很困难……总之,她的感觉很敏锐,也有很深入的和果子知识,而且她从刚刚就一直在等你。e on,小葵!” 老板对着吧台最里面的座位招了招手。 虽然状况不是很明确,但重点就是咖啡店老板因为看不下去,所以帮陷入困境的栗田找来帮手。 不愧是老板,重情重义的道地浅草人——栗田露出苦笑时,刚才论及的女子慢慢走近,最后站到栗田面前。 “幸、幸会……”女子怯生生地点头打招呼。栗田看见她后,瞬间屏住呼吸。 这位女子长得很美。她的身形娇小,年纪看起来比栗田还小一些。 女子拥有一头美丽的长发、气色明亮的脸蛋。一切恰到好处的美丽外表,散发出一种柔和的透明感。她一身素雅的针织洋装衬托出高雅的气质,确实给人一种千金小姐的感觉。 她气质固然出众,却看不出有什么能耐能够帮助专业的和果子师傅。 外行人就是这样——栗田偷偷叹一口气后,打招呼说:“你好,我是栗田。” 女子听了,慌张地连点两次头说:“你、你好……我是葵……” 或许是因为太紧张,女子的举止显得相当诡异。 如果更进一步地分析,女子有气质的外表配上拉长尾音的说话方式也有些不搭调。 “基本上,我只是一个很了解甜品的和平主义者,请多多指教!” “和平主义者……我也是啊。” 女子不知道在害怕什么的态度让栗田感到可疑。 老板立刻从旁缓和气氛说:“喂喂,栗田,我知道小葵非常有吸引力,但你也不能这样眼神闪闪发亮地直盯着人家看啊。你看,都把人家吓坏了。” “谁眼神闪闪发亮了!啊……对喔,真的是这样吗?” 栗田发现原因在于熬夜导致的黑眼圈,急忙用掌心揉了揉脸。 “不、不是的……我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喔……” 葵露出困扰的笑容,挥了挥双手说道。虽然她嘴里这么说,表现出来的态度却是相当慌张失措。看见葵这般模样,老板出面调解说:“总之,栗田,你要不要先和葵两个人去散散步?” “什么先散散步?你少在那边随便乱说话!话说回来,我根本没有拜托你帮忙!” “那当然,我是因为听见你说不出口的柔弱心声……” “别说那种恶心得要命的话!” 自己堂堂一间老店的和果子师傅,不需要一个外行人女生来教我——栗田一边暗自这么想,一边和老板互瞪时,听见微弱的声音传来:“啊、啊……” 栗田把视线移向身旁一看,发现葵铁青着脸在发抖。 “怎么办?两个男人之间的友情为了我,将要决裂……一场爱恨交杂的血肉相搏,竟然要就此展开……” 葵似乎相当惊慌失措,喃喃说起莫名其妙的话。 拜她所赐,栗田冷静了下来。 栗田心想:“就算葵不能传授什么,也不代表她有恶意。而且她难得来一趟,就这样把她赶回去似乎不太妥当。” 老板轻咳一声说:“没有啦,小葵天生比较怕生。她和我们不一样,是心思非常细腻的人。不过只要混熟之后,她的态度就会变得自然,你别把她当成怪人。” “我才没有那么想。而且,我的心思也很细腻啊。” “今天这么暖和,最适合去散步了。”老板以没有抑扬顿挫的语调说话,用以表示无视栗田的主张。 “小葵说她今天是第一次来到浅草。你就带她去稍微观光一下,培养一下感情后,再进入主题也不迟。” 栗田嘀咕一声:“主题啊……” 刚才自我介绍时,葵说自己很了解甜品。虽然栗田嫌弃了半天,但他知道老板会愿意介绍给他,表示葵绝不是个外行人,他或许可以得到一些参考也说不定。 栗田转身面向葵,葵慌张地用手梳理一下头发,然后点点头说:“我想看一些有名的景点。如果不麻烦,很希望你能为我带路……” “你想看什么景点?” “我想一想喔……说到这里的有名景点,应该是浅草寺之类的吧?” “那就在附近啊。” 栗田披上军装夹克、葵披上质料轻薄的斗篷式外套,两人走出咖啡店。 豆大福 第五章 虽然葵本来的态度很僵硬,但在街上走着走着,话也渐渐变多了。 葵脸上不自然的表情逐渐化为柔和的微笑,她跟在栗田身旁一边环视四周,一边开心兴奋地说话。 “这种历史悠久的街道感觉真好,我喜欢这样的街景。这里有好多很有味道的商店,招牌上那些文字也给人朝气蓬勃的感觉。” 葵一边看着全国各地都有的回转寿司连锁店的招牌,一边这么说道,完全流露出她傻乎乎的个性。 “呃……那其实是……” “啊!我看到一家很有味道的蔬菜店!” 栗田还来不及吐嘈,葵的好奇心早已转移到下一个目标。 与其说葵的话语毫无前后连贯性,不如说她不够稳重。葵似乎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完全没有提到和果子的话题。 “也有卖水果耶!啊,这里不是蔬菜店,应该是水果摊才对喔:这苹果看起来好好吃。” 葵指着陈列在店面的苹果说道。那些苹果贴着标示糖度的贴纸。 糖度十三度。栗田心想:“那苹果应该很甜吧。不过,这家水果摊常常会贴糖度十三度的贴纸就是了。” “你要吃吗?” “啊!不用。我刚刚在咖啡店吃过午餐,肚子还饱饱的。” “那我买我要吃的。” 栗田买了苹果当午餐,他一边啃苹果,一边沿着橘子路往南走再左转。 沿路上,葵开心地说着话。虽然栗田不得不承认这样挺开心的,但忍不住会想:“她真的懂和果子吗?”栗田抱着一丝丝不安的情绪继续往前进。 两人经过有名的地瓜羊羹店、雷门米香创始店,最后来到雷门。 “哇……!RAI-MON耶……!” 葵用极度雀跃的语调说道。栗田听了,不由得感到全身无力。 “那不叫RAI-MON……正确应该念成KAMINARI-MON。” “喔,是这样子啊?” 葵的双颊微微泛红,一副难为情的模样低声说:“谢谢你帮我上了一课。” 在那之后,葵像是要抛开羞耻心似的,露出毫无顾忌的笑脸说:“话说回来,那好大一个喔……雷门的灯笼超大耶!跟我在网路上看到的一模一样!以前的人真的很有力量呢……” 这算哪门子的反应啊?栗田都快要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是、是啊。但也不能算是以前的人,其实就是松下幸之助先生。” “你说什么?” “你自己看,灯笼下的金色部分不是有写吗?” “对耶……真的耶……” 看见灯笼的底环刻着“松下电器”,葵瞪大了双眼。 “据说是松下先生以前生了病来到浅草寺祈愿,病愈后就寄赠这座灯笼做为答礼。如今这座灯笼已经成为浅草的象征物。” “好厉害喔……栗田先生真不愧是当地人……” 两人一边悠哉地交谈,一边穿过雷门走出仲见世路。仲见世路的道路两侧,散发浓浓江户味的商店栉比鳞次,两人缓缓走在正中央的参拜通道上。 就这么往前走约两百公尺后,可看见宝藏门,而浅草寺就在宝藏门的另一端。 虽然今天是平日,但浅草寺周围挤满观光客,气氛宛如祭典般热闹。不过,这便是浅草寺的日常光景。 “转角那家店的‘粟善哉’很有名,你有吃过吗?听说从安政元年创业以来,口味不曾改变过。如果你想吃,我可以请你吃……” “谢谢你,但我现在肚子还很饱。” “我想也是。” “不过,我觉得一个男生知道什么店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很棒,会让我忍不住尊敬他。” “不是啦……我只是因为工作上的关系才这样。” 栗田的口气变得冷淡,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从以前就是这样的个性。 穿过传法院前方,一边欣赏侧边的五重塔,一边穿过宝藏门后,即来到目的地。 浅草寺——东京都内最古老的寺庙,也是日本国内著名的参拜景点。 虽然栗田这个当地人早已不知道参拜过浅草寺多少遍,但还是陪着葵摇了摇铃铛,然后闭上眼睛默祷。 好,这样的参观行程不知道葵满意吗? 栗田睁开眼睛往身旁一看,发现葵不知何时已踮着脚尖看向远方。 “怎么了?” “请问一下喔……那边也有什么景点吗?” “那是浅草神社。这边是寺庙,那边是神社。要过去看看吗?” “好……”葵回答的声音给人一种安稳舒服的感觉,此刻的栗田也已经完全放松紧绷的肩膀。 ——难道咖啡店老板是为了让我放松心情,才会瞎扯一个谎来介绍她给我吗?虽然有点期待落空的感觉,但陪她陪到底也不赖。 栗田一边这么心想,一边走下石阶追上葵的脚步,穿过神社的鸟居。比起浅草寺,来浅草神社参拜的香客较少。 两人先在手水舍稍微洗一下双手和漱过口之后,来到正殿把硬币丢进香油钱箱里,双手合十祈愿。 有一说法表示,浅草神社是东京所有神社当中阶级最低的一座,原因是这里所供奉的神明原本是人类。 起源是在推古天皇时代,据说有两名渔夫在河里捕鱼时捞到一尊观音像,后来和一名建议要供奉观音像的学者三人一起创建了浅草寺。此三人因此被尊称为“三社大人”。 姑且不论此说法是否正确,但栗田认为这是一段很有趣的故事。不过,对于一个心满意足地祈愿的人,似乎不需要刻意告诉她这些知识。 不久后,葵张开双眼,深深吁了一口气。 “呼……我真的玩得很尽兴,想参观的景点都参观到了,真是满足!今天真的很谢谢你……” “哪里,我也玩得很开心。” 栗田很久没有这样放松心情,也觉得自己大致掌握到葵难以捉摸的个性。 葵虽然有些怕生,但面对熟悉的对象时,会毫无保留地展现天真烂漫的个性,属于“天然呆”型的大小姐。但因为这样的个性和清秀的外表有所落差,反而散发出一种不可思议的魅力。她拉长尾音的说话方式显得独具一格,现在听起来倒也觉得好听。 当栗田回过神时,发觉自己已经说出额外的提议:“不过,你这样就满足会不会太快了?浅草还有其他很多好玩的景点,像是合羽桥工具街,或是朝日啤酒的总公司大楼之类的。” “朝日啤酒的大楼?这算是一种冷笑话吗?” “不是啦!那栋大楼旁边有一个形状很有趣的艺术品,以你的个性来说,应该会很喜欢那种东西。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看,要吗?” “还是不要好了。” “这样啊……” “我当然很想看,但又怕时间会拖到太晚,因为接下来我打算去你的店打扰一下。” “……你说什么?” “那个……毕竟今天的主要目的还没达成。你带我参观那么多地方,我也玩得那么开心,总不能就这样说拜拜吧?” “不会啊,我无所谓。” 话题一转到本行,栗田的语调立刻变得严肃。 身为老店的第四代老板,栗田内心还是会抗拒向一个年纪比自己小的人求教。 然而,葵一点也不在意。她闭上双眼,恶作剧似地左右摆动白皙的食指说:“我有所谓……” 姑且不论葵的态度好坏,但她出乎意料地是个重情义的人。 “其实咖啡店老板告诉我状况之后,我已经猜出大概是怎么一回事。只不过,还有几个疑问存在,所以有必要看一下实际的做法。” “喔,你已经知道状况了啊?” “是的……我没有那么伟大的冒险精神,敢在什么都不知情的情况下一脚踩进漩涡里。严格说起来,我属于会敲一敲石桥再断桥的那种人。” “桥都断了要怎么过啊?” “意思是说……我这个人会很仔细地做事前调查……总而言之,我想要答谢你带我参观浅草,而且我个人也很好奇,所以,拜托让我参观一下你的工作场所!” 葵以清澈如水的眼眸抬头看着栗田,栗田无意义地搔了搔头说:“真是的……好啦!” 栗田心想:“虽不期待她能够提供什么帮助,但她高兴怎么做就让她做吧。” 豆大福 第六章 不出所料,栗田带着葵回到栗丸堂后,中之条和志保都情绪激动地表示关心。 “栗、栗哥!等一下!那位看起来一副名门闺秀模样的小姐到底是谁!” “阿栗,我真是错看你了!你怎么可以大白天的就把未成年的小女孩诱拐到家里来?就算老天爷不处罚你,本姑娘也不会饶过你!” “你们少在那边胡乱猜测!她纯粹是咖啡店老板介绍来帮忙的人。” “是、是的!我纯粹是来帮忙的人,我叫做葵……” 葵神情紧张地自我介绍之后,揭露了令人意外的资讯:“我……那个……不要看我这样子,其实我有点年纪了,最近才刚过完二十岁生日,所以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大人……” “什么?”栗田着实大吃一惊,他没想到葵的年纪竟然比自己大。 “咦?栗田先生,怎么了吗?你怎么忽然露出宛如吃下酸梅般的表情?” “没、没事,可以请你先来厨房一下吗?呃……那个……葵小姐。” “讨厌!刚认识就直接被叫名字,好害羞喔……” 葵迅速用双手捂住脸庞说道。栗田分不出葵是在开玩笑,还是真的害羞。 “……是你自己这样报上名字的吧!难道‘葵’不是你的姓氏?” 葵的名字似乎不是“葵××”,而是“××葵”。 “真、真的很抱歉,我很久没有到别人家里叨扰,所以现在整个人相当兴奋。没关系,放轻松吧……” ——这个人有没有问题啊?虽然没有这么问出口,但栗田内心感到一丝不安地带着葵往厨房走去。 栗田向志保和中之条说明状况后,要求两人让他和葵在厨房里独处。 不只栗田,葵此刻也是头戴厨师帽、身着白色厨师衣。 ——葵不是外行人,明显看得出她很习惯穿厨师衣。 虽然对葵的来历多少感到好奇,但栗田还是保持一张扑克脸询问:“咖啡店老板已经跟你说明过状况了吧?” “可以的话,我希望栗田先生亲口再跟我详细说明一遍。搞不好有什么地方我漏听了也说不定。” “其实不是什么复杂的状况……”栗田向葵重新说明细节。 包括八神由加的远房亲戚田边,二十年前在浅草被恶徒盯上,以及田边受到栗田父亲照顾的事情。 他也说明了田边因为忘不了当时吃到的豆大福滋味而来到栗丸堂,结果吃到的口味却和记忆中的滋味不同。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毕竟这豆沙馅的味道不一样……’ 栗田描述到田边说过的这句话时,葵摸着纤细的下巴沉默了几秒钟。 “嗯……这似乎是一件看似单纯,其实颇为复杂的案件。该怎么说呢?行为的矛盾性……栗田先生,可以先让我看一下你是怎么做豆沙馅的吗?” “这是在质疑我做的豆沙馅有问题吗?” 一把怒火顿时从栗田的心头涌上来。 “葵小姐,你的姿态颇高的嘛。” “没有……虽然以身高来说,现在明显是你在我之上,但只要事关和果子,我这人是不会妥协的……” 葵表现得意外镇定,并且态度从容地反驳。栗田不禁有些好奇地心想:“她到底是哪来的自信?” 栗田还察觉到一点:其实只要冷静一想,就会知道葵的主张不一定是错的。 栗丸堂的豆大福做法主要分为两大部分。 一,制作带皮豆沙馅。 二,以撒上豌豆的薄麻糬皮包起豆沙馅。 在麻糬皮的制作上,栗田和父亲同样是使用业务用的捣年糕机;加在麻糬皮里的盐水煮红豌豆,则是使用产自北海道十胜的红豌豆。换句话说,在器具和材料上,和以前并没有不同。 这么一来,表示问题果然是出在豆沙馅的制作技巧上。 豆沙馅是和果子的基本,也是店家展现自家独特口味的关键所在,更是会如实反映出师傅手艺的核心部分。 ——她还真的懂一些皮毛嘛。 栗田感受到自己对葵的看法有所改变后,语调冷淡地说:“……那我就照平常的程式做一遍。” “麻烦你了……” 栗田把装了大量十胜红豆的竹笼搬上不锈钢制的工作台上。 把被虫蛀过的红豆一颗一颗挑出来后,将筛选出的红豆泡入井水中。红豆吸取水分后,外皮会变得柔软蓬松。 栗田抬头看向在一旁观察他工作状况的葵。葵的可爱容貌依旧,但现在脸上露出与方才不同的严肃神情。 一个人专注于某件事情的时候,会让人觉得这个人充满力量。栗田不禁为葵美丽的眼神震慑住了。 栗田轻咳一声询问:“现在这个季节,我们店习惯是把红豆浸泡一个晚上。可惜现在不是夏天,不然只要浸泡六小时左右就好……你有什么打算?葵小姐。” “再怎么样也不可能等上十二个小时,这部分就省略吧。我今天只是想要看看你制作豆沙馅的做法而已。” “了解。” 栗田在光头锅中放入红豆和水加热。光头锅又称为圆底锅,因为底部呈现半圆形的弧状,所以豆沙馅不容易烧焦。虽然一般家庭很少会使用光头锅,但光头锅其实是一种导热速度快又方便的料理器具。 以大火煮至沸腾后,红豆开始跳起舞来,接着一颗一颗地浮出水面。栗田在这时倒入冷水降温,让红豆再次沉入水中。 以栗丸堂的传统做法来说,在这之后会花时间慢慢熬煮。这样的做法能够让红豆皮的皱褶延展开来,进而均匀受热。 过了不久,红豆煮熟了,香气弥漫厨房内。 葵瞥了浮上汤汁表面的白色浮沫一眼后,开口询问:“栗田先生,去涩动作呢?” “当然要做。” 正如字面上的意思所示,去涩动作是为了去掉苦涩成分和浮沫。如果少了这个步骤,豆沙馅的味道会变得不够香醇,无法呈现清爽的口感。 栗田倒掉滚水洗过锅子之后,以清水迅速冲洗筛网里的红豆。 接着,他再次将红豆倒入锅中加热,煮沸后便加入冷水降温。 栗田不厌其烦地反覆这样的动作。 “嗯……动作非常俐落。栗田先生,你的动作做得很仔细呢。” “我这人天生就爱注重这种小细节。” “很了不起。”栗田微微压低下巴。 平常如果一个不会比外行人高明多少的人,以高姿态对栗田说这种话,栗田一定会发火,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从刚才就一直展现出认真态度的葵,栗田不觉得生气。 没多久后,葵突然提出一个怪问题:“不过,你为什么会对这件事情这么认真呢?” “咦?” “啊……不好意思。我听咖啡店老板稍微透露了一下,听说栗丸堂目前的经营状况没有很好,不是吗?那么,你为什么还要这样为了一点好处也没有的事情出力呢?” “喔,原来是这个意思啊。你说话挺刺人的嘛。” “抱歉……不过,一个恰巧回到故乡的人,也不可能变成老主顾啊。” 葵尽管道了歉,却接着说出更刺人的话。栗田轻轻叹一口气回答:“是啊。不过,没关系。” 有个人经过二十年后,仍记得栗丸堂的口味——这件事让栗田相当开心。另一方面,自己没能够重现父亲口味的事实,也让栗田觉得不甘心。 这件事只有栗田一人能够面对。如果他选择逃避,哪称得上是个男人。 “这件事无关生意上的损益,我是因为想做才去做。这样不好吗?” “我觉得很好。”葵的语调变得开朗。 “我现在也整个人充满干劲呢。我会卯足劲好好帮忙的!” “嗯,虽然我搞不太懂状况,但万事拜托你啦。” 或许是葵那甚至可以用天真来形容的傻乎乎个性让栗田卸下心防,不知不觉中,栗田变得能很自然地接受葵的笑容。 反覆四次左右的去涩动作后,时间也差不多经过一个小时。将红豆熬煮到手指一压就碎的程度后,栗田沥干水分并加入砂糖。 栗丸堂所使用的砂糖是结晶大、高纯度的粗砂糖。比起使用一般的砂糖,使用粗砂糖煮出来的豆沙馅会带有高雅清爽的甜味。 “接下来用小火熬煮个三十分钟左右就可以了。熬煮完后,再用杓子反覆拌揉,让水分蒸发;最后加入一小撮盐巴,便大功告成。” 栗田探出头静静地观察锅内的状况。 虽然目前看起来就像一锅浓稠的黑色汤汁,但只要散热降温后,就会变成柔软蓬松又好捏制的豆沙馅。 “原来如此。”葵频频点头说道。 “看到这里,我大概知道你做的豆沙馅问题出在哪里了。” “——啥?”栗田瞪大双眼。 “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连吃都没吃过,怎么可能知道问题在哪里?” 栗田忍不住用粗鲁的语调说话。他不想在神圣的工作场所听到不负责任的胡乱发言。 “我吃过啊。” “什么……?” “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毕竟浅草栗丸堂的豆大福太有名了。那应该差不多是十年前的事情吧,当我还是个娇滴滴的小学生时,曾经品尝过父亲买回来的美味豆大福。” 葵斩钉截铁地说:“我只要吃过一次,就绝对不会忘记和果子的味道。” “真、真的假的?” “真的!” 葵露出极度认真的表情做出极度认真的发言,让栗田的气势顿时减弱几分。 “可是……你记忆里的味道,和我刚刚的制作流程又有什么关系吗?” “就是呢,虽然仅限于甜的东西,但我只要吃一口,就大概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做的。” 栗田哑口无言。 怎么可能?虽然栗田忍不住暗自这么想,但他知道这并非不可能的事。如果是手艺绝顶的料理高手,或许有能力做到类似的事。只要拥有卓越的味觉和知识,这绝非不可能的任务。 ——但是,葵有这般能耐吗?栗田感到踌躇。 葵的发言代表她把记忆里的味道和刚才看到的制作流程比对过后,找出了差异之处。不管栗田的手艺再怎么好,也展现不出这般本领。 “那个……不好意思,请你不要那么凶的样子,我只是想要助你一臂之力而已。” “我哪里凶了?我天生就长这样。” 栗田带着恐吓意味缓缓地扬起嘴角说:“这不重要。既然你知道,就说来听听啊。豆沙馅的味道为什么不一样?” “好的,请你把耳朵靠过来一下。” 葵把脸贴近栗田耳边低声说话。下一秒钟,栗田不由得发出低沉的声音说:“什么……?” 栗田毫无反驳的余地。因为栗田是个内行人,所以他能够理解葵说出的答案是正确答案。 ——这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 栗田再次仔细看着葵。 “这是一个盲点,对吧?请你改天再试做看看。对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这件事真的不能说得太大声……” 葵应该会说出比方才更惊人的发言,但栗田已经懒得猜测。不知不觉中,他的心态已经改变,变得能够相信非比寻常的事。 “……怎么会这样?” “这世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喔,” 葵脱下白色厨师衣和厨师帽,重新披上斗篷式的外套后,对栗田展露出温柔的笑容。在窗外流泻进来的金黄色光芒笼罩下,葵的笑脸显得耀眼又温暖。 “对了,栗田先生,我如果太晚回家会被家里的人骂,所以差不多该走了。不好意思喔,最后搞得这么匆匆忙忙的。” “喔,嗯……抱歉,把你的时间拖到这么晚。” 当栗田察觉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今天接二连三地发生各种事情,感觉上转眼间就过了一天。 准备踏出员工出入口的那一刻,葵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回过头说道:“栗田先生,你的手艺绝对不算差喔。应该说,你是很有才能的人。今天看过你的表现后,我真的很感动。只要再累积知识和经验,你一定会成为浅草的第一把交椅。只要你不嫌弃,我随时愿意提供协助。” “……喔,谢啦。” 栗田有气无力地答道。他的心思早已全放在葵方才的发言上。 葵稍微压低声音接着说:“——对于那位田边先生,请你务必要谨慎应对。” 葵留下这么一句耐人寻味的话语。栗田呈现半恍惚的状态,目送着葵的背影离去。 豆大福 第七章 这天晚上,栗田关在厨房里直到深夜。 他照着葵建议的方法重新做好豆沙馅,再用薄麻糬皮细心地包裹起来,有着朴实之美的栗丸堂名产——豆大福即大功告成。 栗田静静地抓起豆大福送进嘴里。咀嚼一口后,他的心脏猛然跳动一下。 ——这次成功重现父母亲生前所制作的口味。 除了惊讶的情绪之外,栗田也感受到深刻的感动。 下一秒钟,栗田感觉到一阵晕眩,意识也随之逐渐拉远。 父母亲在厨房里忙碌穿梭的身影,在他的脑海里来来去去。 从前,双亲每天照着这样的程式,以一颗真挚的心一路守护着传统的口味。此刻,栗田终于能够和双亲站上同一条地平线。 一股强烈的悲伤情绪涌上栗田的心头,但他靠着意志力压抑住。 栗田告诉自己,现在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沉浸在感伤的情绪中。 深夜的厨房宁静无声。一片沉默之中,栗田低声地自言自语:“不过,那位葵小姐……到底是何方神圣?” 豆大福 第八章 这个星期的星期天。栗田联络了由加,拜托由加再带着田边来一趟栗丸堂。 上次的豆大福做法有一些瑕疵,这次有信心提供让客人满意的产品——栗田这么告诉由加之后,由加和田边两人开心地再次来到浅草。 “阿栗,我们来了喔!谢谢你今天特地叫我们过来。” 由加挥挥手说道。她今天也一样扛着采访用的笨重相机包。 “我才要谢谢你。” “没事啦,我怎么可能拒绝你的请求嘛……她是谁啊?” 由加在视线前方看见表情显得有些不自然的葵,两人带着僵硬的笑容点头打招呼。 “幸会,我叫葵……” “葵?”由加皱起鼻头,压低音量询问栗田说:“……这位葵小姐是谁啊?我怎么不知道有这号人物?该不会是……” “你不要自己在那边胡乱想像。因为她很了解甜品,所以咖啡店老板介绍她来帮忙我。简单来说,就是和果子的顾问。” “是喔……”由加眯起眼睛说道,明显表现出无法接受的态度。不过,她立刻叹一口气,变换表情说:“随便啦。反正今天的主角是田边先生,而且他开开心心地过来,别破坏人家的好心情。” 由加说的一点也没错。栗田看向田边,田边一副难为情的模样露出笑容说:“你好,栗田先生。上次真的很抱歉,我因为期望太深,所以控制不了情绪。” “无所谓。” “不过,因为这样,我今天更加期待。记忆中的那个味道终于要重现……我今天可以再次吃到会让人整个融化的香甜豆大福,对吧?” 栗田面带微笑,引领两人往里面走去。 栗田交代志保和中之条顾店后,和前几天一样,带着客人来到铺着榻榻米的客厅。 午后两点,灿烂的阳光照进屋内,垂挂在屋檐底下的柿子干宛如橘色门帘般,让人在视觉上也感受到温暖。 栗田、葵、由加、田边四人围着矮桌而坐。 矮桌上已经准备好四人份的豆大福和热的日本绿茶。 “田边先生,请用。” “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栗田出声催促后,田边咽下一口口水,朝长方形和果子盘伸出手。 田边抓起圆滚滚的白色豆大福,往嘴里轻轻一塞。 田边动着下巴仔细咀嚼时,忽然停下动作,并瞪大双眼。 他发出咕噜一声吞下豆大福,从矮桌上猛然探出身子说:“就是它……就是它没错!这就是我多年来渴望吃到的豆大福!” 田边皱起眉头,一副兴奋难耐的模样。 “虽然前几天吃到的豆大福口味有些不同,但今天的一模一样!这跟我在二十年前吃到的口味完全一样!” 田边动作轻快地一颗接着一颗把豆大福送进嘴里,转眼间,三颗豆大福全被他吃下肚,盘子也见底了。 “啊……太好吃了!真的太好吃了!栗田先生,可以再来一盘吗?” “请用。”栗田递出自己的盘子。 田边一副想吃得不得了的模样接过盘子后,又一口接着一口吃起豆大福。 “啊……太好吃了……我说的就是这个口味!那真的是会让人整个融化的香甜美味。我连作梦都会梦见的那个豆大福……二十年前的回忆又复苏了!” 田边的眼眶变得湿润。 “那年冬天,栗田先生的父亲体贴地照顾了受伤的我。二十年后的现在,栗田先生则接受我任性的要求,帮我重现充满回忆的口味。您和您父亲都让我的内心充满温暖,真是让我无限感慨……” 田边这么说,声音也哽咽起来。 “栗田先生,您一定花了很多功夫吧?真不知道您在这么短的期间内,到底反覆试做豆大福多少遍……想到您的努力,我的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来表达感谢之意……” 坐在一旁的由加眼角泛起泪光,似乎也十分感动。 “田边先生,真是太好了……” “是啊,幸好我回到日本,才能在充满回忆的浅草遇见这么好的人。” “嗯……老街才有可能发生这种充满人情味的故事呢。对了!我应该把这个故事加进正在着手进行的美食企画里面,这绝对会是一则感人的报导!” 由加掀开采访专用的相机包,拿出数位单眼相机,对着正在擦拭眼角泪水的田边说:“田边先生,我可以拍张照片吗?” “当然可以。只要是我做得到的事情,我什么都愿意做。就算被拍到哭得稀里哗啦的脸,我也无所谓。这么好吃的豆大福,一定要让更多人品尝到才行!” 由加从各个角度拍下泪水潸潸滑落、大口吃着豆大福的田边。 然后,由加把相机镜头移向栗田,眨一下眼睛撒娇说:“阿栗,你这个功劳最大的人也可以让我拍一下吧?” “不行。” “咦……?” 由加瞪大眼睛,栗田表情严肃地对她放话:“不要再演戏了,刚刚给你们吃的豆大福和上次的一模一样,所以味道不可能不同。我说田边先生啊,你其实没吃过我爸做的豆大福吧?” 现场的气氛顿时冻结。 豆大福 第九章 “您、您到底在说什么?”田边的笑容变得僵硬扭曲。 “这和之前的豆大福一样……?别开这种奇怪的玩笑了,栗田先生!” “谁跟你开玩笑!说起来,先开玩笑的人是你们吧?我什么都知情。你再说谎,当心我宰了你,混帐东西!” 由加急忙介入说:“阿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说田边先生在说谎……你打算辜负他二十年来的心意吗?” “毕竟你说的‘二十年来的心意’,根本是胡乱吹嘘的。” “你别没事乱找碴啊!你有什么证据?” “刚刚让你们吃的豆大福就是证据。味道明明和上次的一样,这次却表现出那么感动的样子……你们俩是一伙的吧?” 由加脸上顿时失去血色。 “居然捉弄一间老老实实做生意的和果子店,很伤人耶。” 一触即发的沉默气氛蔓延屋内。 经过一段漫长的沉默之后,田边露出害怕的眼神说:“……栗田先生为什么要这样试探我们呢?” “其实我一开始也没发现,直到葵小姐提点我一下,才发觉自己被骗了。” 栗田板着脸说明记忆是多么不可靠的东西。 如果是时间比较近的记忆,那还算是可靠。 但如果是要回想二十年前的事,或者二十年前太困难的话,回想十年前的事也行,那记忆还可靠吗? 有多少人能够从头到尾清楚记得十年前什么人做了哪些举动?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很少人能够像在播放影片一样,在脑海里让记忆正确地重播一遍。多数人的记忆都会以当时感受到的“情感”为主体。 当然,人们也会记得客观的事实,但这些事实大多会依据情感而被赋予意义,最后写入大脑皮质的资讯会是以情感为主。 比起举动,要记得味道更加困难。除非是记忆力超群的人,否则很难事后还记得五味——酸、甜、苦、辣、咸——的比例。 一般人只会记得大致上的“印象”,而这个印象也是情感的一种。也就是说,“美味”和“情感”两者是不可分的。 就算记住了情感,也很少人能够记得味道。除了专业的厨师之外,只有像葵一样拥有卓越味觉的人才记得住。 栗田在胸前交叉起双手,直直盯着田边说:“吃到和果子时,最先留下的印象当然是‘甜味’。但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对柿子干做了这样的描述。” ——好令人怀念啊……柿子干本身的味道淡薄,所以我没有什么印象。 “可是,你的这个记忆太奇怪了。因为你说的‘只留下味道淡薄印象的柿子干’,其实比‘会让人整个融化的香甜豆大福’甜上许多。你那天的整体情感有所矛盾,所以,你说的话是骗人的。” “什么?” 由加露出惊讶的表情开口说:“柿子干比豆大福的豆沙馅还要甜吗?” “没错。对吧?葵小姐。” “是的……就糖度来说是这样没错。”栗田把话题丢给葵后,葵用缺乏紧张感的语调答道。 “啊!所谓的糖度呢……” 面对讶异地皱起眉头的由加,葵对着她滔滔不绝地说:“有些水果不是经常会贴上标示糖度的贴纸吗?我指的就是那种糖度,也就是所含糖分的比例。以水果来说,糖度就是计算出n公克的果汁里含有多少公克的蔗糖,再以百分比来显示度数……” “呃……”由加一脸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我是可以把Brix值也带进来做更专业的说明,但那好像跟这次的事件没什么关系……总之刚刚说的糖度,你可以把它当成纯粹是甜不甜的指标。简单来说,就是‘甜度’。不过,水果也含有酸味,所以糖度很高不一定等于很甜就是了……” 水果当中,柿子属于糖度非常高的一种,其糖度约为百分之十五到二十。 举例来说,西瓜的糖度为百分之九到十三,草莓为百分之八到十五,这么一比较之后,便会知道柿子的糖度相当高。 当然,同一种水果的糖度,也会因为品种而不同,而会有个体差异。如果不是这样,就失去标示糖度的意义了。不过一般来说,柿子或葡萄都是公认糖度最高的水果。 柿子又分成涩柿和甜柿两种。涩柿做成柿子干之后,糖度会大幅度地提高,可高达百分之四十至七十。 这是其他新鲜水果根本无法相比的数值。 葵做了如上说明之后,接着说:“很多人都不知道其实生吃柿子时,涩柿的糖度比甜柿还要高。只不过涩柿含有水溶性的单宁,所以吃起来涩味会盖过甜味。由加小姐,你知道单宁是什么吗?” “好像是……涩味的来源?” “答对了……单宁在唾液中溶解后,舌头会感觉到涩味。也就是说,它是可溶性的。不过,经过干燥后,单宁成分会变成不可溶,我们的舌头也就感觉不到涩味……最后,甜味便会突显出来。所以,柿子干的糖度很高。” 由加再次露出讶异的表情,栗田从旁补充说:“简单来说,就是去掉涩味。借由去除水分,让甜味浓缩起来。” “喔,原来是这样。” “就是这样没错……所以呢,去掉涩味的柿子干糖度达到百分之七十,甜度大多会高过市面上贩售的豆沙馅。现在的豆沙馅都是以少糖为主流,销路好的豆沙馅糖度差不多会落在百分之五十左右吧。更何况栗丸堂的豆沙馅口味高雅,甜度十分清爽,所以它的糖度呢……差不多是百分之四十五或四十六吧。姑且不论这个数字正不正确,总之,那肯定是和柿子干的糖度相差甚远的偏低数字。” 栗田顿时感觉到一阵寒意。葵竟然连栗丸堂的豆沙馅糖度都一清二楚。 葵的味觉之优秀,似乎超乎想像。 “说明到这边,两位应该都明白了吧?吃和果子时,甜味会让人留下最深刻的印象。一直强调豆大福‘甜得会让人整个融化掉’,对于甜度远远高过豆大福的柿子干,却是以‘只留下味道淡薄的印象’来形容。以人类的心理来说,这样的说法是矛盾的。” 由加和田边一副放弃挣扎的模样咬着嘴唇。 “可恶……” 然而,葵似乎停不下来。她没有谴责由加和田边两人,反而心情绝佳地继续分享更深入的知识。 “据说呢,和果子的起源就是水果喔……因为砂糖是到了奈良时代才传进日本,所以在那之前人们都是靠着树果或水果来摄取甜分。古代人发现某种水果干燥后,甜度会增加的事实时,想必是高兴得不得了……” 葵闭上眼睛,让思绪在古代里奔驰。 “对了!还有啊……你们知道关于和果子起源的神话故事吗?据说有一位和果子之神叫做田道间守。田道间守在垂仁天皇的命令下,远渡常世国寻找‘非时香果’。只可惜当他找到‘非时香果’回来时,天皇却已经驾崩。这一则悲伤神话里提到的‘非时香果’,据说就是现在所说的橘子。简单来说,就是芸香科柑橘类的一种。当时的‘果子’指的便是水果,所以田道间守被尊为和果子之绅而受到虔诚供奉。即使到现在,仍然有很多人去丰冈的神社参拜——” “差不多说到这里就可以了!”栗田实在看不下去而打断葵的话语。 “没有人想要知道那么多细节!葵小姐,现在不是谈论这些学问的时候!” “咦?真的吗?”葵先是瞪大双眼,接着双颊泛红地低下头。 “……对、对不起!我好像又说得太兴奋了。你听得很烦吗?” “没有很烦啦。下次有时间的时候,我再好好听你说。” 葵闻言露出安心的笑容。总之快拉回主题——栗田咳了一声,让现场缓和下来的气氛再次紧绷。 栗丸堂的和果子当中,没有任何一种和果子的糖度高过柿子干。 经过这次的事件后,栗田明白了为何栗丸堂的院子里会种植柿子树,历代经营者又为何要制作根本不是贩售商品的柿子干。 制作柿子干的目的是为了做调整。 身为和果子师傅,必须意识到不会高过柿子干糖度的自然甜味。历代经营者肯定是在每一年的这个季节,重新认知到和果子的根源,以及制作和果子的人应有的态度。 “二十年前,你根本没吃过我们家的柿子干,却谎称你吃过。没错吧?” 田边沉默不语地缓缓点头。 “但是,你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谎?田边先生,你演了一场十分逼真的戏。在客厅看见柿子干,并得知那是栗丸堂代代相传的传统后,尽管没吃过,你还是描述了柿子干的味道。你刻意演得好像很怀念的样子,试图增加捏造出来的故事可靠性。” 这就是所谓的良心作祟心理。 说出精心策划的谎言时,会伴随特有的不安情绪,所以田边自己多加了不必要的戏码,试图增添可靠性。没想到为了追求安心感而使出的小伎俩,结果却带来反效果。 当然,演戏的部分还不只有这些。 还有一个表现很不自然。前后比对之后,便会清楚知道整起事件的目的。 “还有不自然的表现?什么表现?” 由加皱起眉头问道。栗田耸了耸肩回答说:“他刚才吃下豆大福时发表的感想。” 田边最初来访时表示豆大福的味道不一样,第二次却夸张地赞扬好吃。 为何明明是吃了一样的豆大福,反应却有剧烈的不同呢? 从这样的结果来看,答案一清二楚。 说穿了,田边根本不在乎味道,他老早决定吃下之后要做出这样的反应。 曾经失败过一次的师傅,为了传承亡父的意念而努力不懈后,终于做出更加美味的豆大福,并再次助人的佳话—— 这就是整场戏的妙处所在。由加和田边试图借由这点来捏造出美好的故事。 目的是为了写出能够引起回响的采访报导。 “由加,这原本是你提出来的点子吧?你每次来这里还都带着相机,摆明是想要随时能够拍照。” 由加低下头掩饰表情,并低声说:“穿帮了啊。” “若是一路追根究柢,就会知道整起事件的目的在于捏造出不实的报导。为了打造赚人热泪的故事,真是辛苦你们了。” 冷冰冰的沉默气氛降临。 由加忽然缓缓抬起头说:“……一点也不辛苦!” 因为由加的表情带着十足的气势,连看惯这类险恶场面的栗田也不禁有些畏缩。 由加突然按住胸口,拉高嗓门说:“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捏造不实的报导又有什么关系!有哪里错了?骗人这种小把戏,有谁不会做!” 栗田没料到由加会恼羞成怒,顿时哑口无言。 “……不是啊,不应该这么做吧?” “为什么!” “这显然是坏事,也显然是丢脸的事。这不是一个日本人该有的行为。再说,因为一则假报导而得到肯定,你身为作家会觉得开心吗?” “我才不在乎这些呢!” “啥……?”由加用力拍一下矮桌,朝栗田探出身子。 “没错!我确实想要凭空捏造出不实的报导!我请田边先生演一场戏,想要编造出浅草才会有的充满人情味的故事!但是,我这么做薪水也不会变多,能拿到好处的只有这家店和阿栗你而已!” “——你再说一遍?” 栗田带着吵架的意味瞪视由加,但立刻明白她的想法——由加说得没错,虽然她和田边试图捏造佳话而联手欺骗栗田是不争的事实,但这不是为了帮助由加走上成功之路。 因为由加不仅必须承担风险,还要花费心思,却不见得可以得到多大的利益。 一则能够引起社会大众注意的报导,应该要更简单明了、更大场面,好比说演艺圈的相关新闻。 以由加的立场来说,捏造这种假报导的坏处比好处多太多了。 万一被发现是捏造出来的报导,作者生涯有可能不保——这不是值得赌上作者生涯也要捏造的报导。 也就是说,这是由加为了栗丸堂而精心策划的招揽客人计划。 由加颤抖着肩膀低声说:“我、我不过是……想要让更多客人来这家店而已……有什么办法呢?店里老是在养蚊子,每天也好像有很多卖剩的商品,营业额肯定好不到哪里去吧?我担心这家店会不会很快就要关门大吉。” 栗田忍不住半眯起眼睛说:“……你很烦耶!把这家店说得这么不堪。我才不会让这家店关门大吉!” “抱、抱歉。” “没事。这家店岌岌可危是事实,所以你不需要为了这点道歉,只是……由加,回答我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为了这家店,如此大费周章地策划这一切?” “咦?” “如果我的店生意变好,你可以得到什么好处吗?我想听一听你的真心话。” “你、你这是什么问题!” 由加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表情僵硬。 “阿栗……你该不会要我在这种场面下说出真心话吧?” 栗田点了点头,看向由加说:“那当然,我就是要你说。” 对于不明白的事情,栗田这个人就是会尽可能地设法让事情变得清楚明白。 由加满脸通红地低着头好一会儿后,扯着嗓子说:“……大、大笨蛋!阿栗你这个大笨蛋!” 由加大叫后,用力拉起相机包冲出客厅。 她就这么冲过走廊,随后传来玄关门打开的声音,她似乎是跑去屋外。 试图捏造佳话的罪魁祸首由加,一溜烟地从栗田家遁逃而去。 被留在原地的三人面面相觑。 “那是什么反应……?” “女人心海底针啊……” 葵自己也是女人却发表如此言论,并且表情发愣地歪着头。 “不过,栗田先生,这次是不是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计较了呢?这件事要是在杂志上报导出来,或许会造成大骚动;但以结果来说,捏造计划失败,被骗的也只有栗田先生一个人而已。” “我被骗就没关系啊?” 虽然栗田板着脸咳了一声,但其实他对这种事早已经免疫了。 由加从小就会说谎,事到如今,这般程度的事情早就吓不了栗田。 而且,由加做的坏事总有令人疼惜的一面,让人很难真的讨厌她。 或许是因为由加大多是为了别人而说谎。 例如,由加小学时之所以会偷餐费,是因为不够钱买朋友的生日礼物。 当然,以被偷钱的一方来说,这根本不成理由,她偷钱的罪行也不可能因此得到原谅。 “……随便啦。这样就结束感觉不是很好,还是来换一下口味吧。” 栗田站起身子,迅速走出客厅。 豆大福 第十章 这本来就是一个很牵强的计划。 栗田离开后,客厅里只剩下葵和田边两人,田边对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不已。 田边打从心底认为,事隔二十年回国的自己做了很丢脸的事情。 虽然是由加开的头,但田边当然也有责任。 两个星期前,田边事隔二十年从巴西回到故乡,热心的由加自告奋勇地说要带他参观东京时,忽然提起栗丸堂的话题。 由加似乎对栗丸堂的年轻老板怀抱着爱意,想要创造一个话题来刺激栗丸堂的营业额。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由加想出一个捏造美好故事的计划,并强烈要求田边协助。原来由加的热心表现并不单纯啊——虽然田边内心隐约有这样的想法,但受到由加强势的态度逼迫之下,还是答应配合演一场戏。 但田边因为说假话感到心虚,所以增添了明明没有吃过柿子干却假装自己吃过的桥段。 那也就算了,豆大福的味道明明一样,田边却称赞个不停,最后被识破了一切。 是的,现在回想起来,第一次吃豆大福的当下就已经—— 田边懊恼地咬着嘴唇时,栗田神清气爽地回到客厅。 “久等了。”栗田两手端着和果子盘,盘子上摆着好几颗形状漂亮的豆大福。 栗田将三人份的盘子放上矮桌后,露出充满自信的表情对田边说:“这才是真正的栗丸堂豆大福,你吃吃看。” 田边打从心底表现出惊讶。 面对一个差点害自己受骗的人,栗田竟然还愿意再请他吃东西吗? “……真的可以吗?栗田先生。” “这是为了你做的啊,你不需要客气。” 受到栗田宽宏的度量所打动,田边轻轻抓起豆大福,送进嘴里咬下。 麻糬皮触摸起来Q弹柔软,麻糬皮之中不惜成本地揉入一颗颗大红豌豆,带来恰到好处的口感以及咸甜滋味。 豆大福的中心部位塞满味道高雅的带皮豆沙馅。 咀嚼后,温和的甜味和红豆的香气随之在口中扩散开来。 田边回过神时,已不自觉地以沙哑的声音喃喃自语。 ——就是这个味道。 “和二十年前一样,就是这个味道。” “哇……这个人真是演不腻耶……” 一旁的葵用难以置信的口吻说道,但田边完全投入在品尝滋味当中。 怎么会有如此完美的豆沙馅!清爽的甜味和红豆本身的香醇味道共存。 淡淡的红豆芳香和清爽的甜味,如一层薄雪般在口中瞬间融化。 裹住如此完美豆沙馅的柔软麻糬皮,和带着咸味的豌豆如协奏曲般和谐美妙。当田边察觉时,他已伸手抓起第二颗豆大福。 虽然小小一颗,却满载着美味,而且入口清爽,吃再多也不腻。 沉浸在丰富的温和味道之中时,幸福的感觉随之从体内最深处慢慢涌出。 轻柔地在全身蔓延开来的幸福滋味—— 如同在呼应这般幸福的滋味,田边内心最柔软的部位绽开,令人怀念的记忆一个接着一个溢出。 二十年前的遥远记忆、接触到温暖人情的感动、柔和浓郁的豆沙馅甜味。 田边声音颤抖地说:“就是这个,是这个没错……我真的吃过这家店的豆大福!” 葵的一双大眼睛瞪得更大了。 “真的吗?” “我说的话不全然是谎言。其实……我一直很想见到您父亲,想要当面向他道谢!” 田边闭上眼睛陷入思绪漩涡之中,并且捂住脸庞。 ——没错,一开始他真的是这样打算。 然而,从由加口中得知恩人已经离开人世,而且继承事业的恩人儿子为了营业额减少而苦恼之后,他心里涌起一股想要帮忙的强烈想法。 现在回想起来,不禁觉得自己在有了这般强烈想法的当下早已失去冷静,才会决定参与捏造假报导的计划。 他当时心想,毕竟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情,现在的栗丸堂老板不可能知情。既然这样,自己至少还可以报恩。 遥远过去里那天的光景在眼皮底下清晰重现—— 被恶徒攻击的那一天,田边拖着疼痛的身躯和空腹在寒冬的街头徘徊。 田边带着灰暗的心情强忍泪水时,栗丸堂的老板向他搭腔说:“喂,你要不要紧啊?” “……” “好像不太好喔?不过,你不用再担心了。” 说罢,栗丸堂的老板伸出手搀扶田边进到屋里。 田边当时真的感到很安心。那时挂在屋檐底下的暗红色柿子干,色彩鲜明地映入眼帘。 在那之后发生的一切仍历历在目。 老板娘帮忙他处理伤口的回忆。 听到鼓励的话语和免费吃到美味豆大福的回忆。 夫妻俩的温暖笑脸—— 虽然刚才恩人的儿子说,旧时的记忆很不可靠,但真正宝贵的回忆绝不会褪色。此刻的田边能够清楚地记起一切经过,包括细节在内。 年轻的自己第一次吃到栗丸堂豆大福时的那份感动—— “哇……好好吃!这个真的很好吃!” “很好、很好。” “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豆大福!” “那太好了,慢慢咀嚼再吞下去啊。” 看着塞了满口豆大福的田边,栗丸堂的老板露出粗犷的笑容,说了这么一段话:“小兄弟,虽然你今天遇到一场灾难,但这个世上还是有好人的。日本人的骄傲就是重情义和人情味。你要像这个豆大福的豆沙馅一样,把日本人的骄傲满满地塞进心里,然后在国外好好努力啊!” “是!这份恩情我一定会好好报答!” “不用啦,你别放在心上。” 事过二十年的现在,田边深刻感受到,正因为有栗丸堂老板这段温暖激励他的话语,他才能够在巴西一路努力到现在。 “这个豆大福……很好吃。就跟那时候的一样,真的……” 田边一副感慨良深的模样大口吃着豆大福,泪水跟着从眼角滑落。 坐在田边对面的栗田,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嘀咕说:“原来如此,现在我终于搞懂一切了。” 葵一副纳闷的模样看向栗田。 “栗田先生?” “喔……没有啦,我本来有个小地方没有搞懂,但现在终于搞懂了。田边先生上一次来吃豆大福时,说这个豆沙馅不一样的反应原来是真的。” “啊!”见微知着的葵似乎立刻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对啊……仔细一想,就会知道他没必要跑两趟来吃豆大福。既然目的是为了捏造出佳话,应该第一次就要把戏演完才比较干脆俐落。” “应该是他不小心说出了真心话吧。我还在想,那时候由加显得特别慌张,应该是田边先生的反应出乎她的预料。当时她的确也带了相机过来。” “说来惭愧,但确实是如此。”田边单手捂住脸说道。 “那完全是我的失控行为。虽然豆沙馅的味道很令人怀念,但是……有一些细微的不同。那股难以言喻、心痒痒的感觉,让我忍不住说出真心话。” “我果然猜对了。” “如果是完全不同的东西,或许我还能够把戏演好。因为我没有照着事前讨论好的剧本走,那天回去的路上,由加气得火冒三丈。所以今天一大早,她便一直叮咛我今天不管怎样,都要夸奖栗丸堂的豆大福很好吃。” 栗田脑中浮现由加双手叉腰唠叨的模样,不禁露出苦笑。 不知不觉中,豆大福已经全被吃光,矮桌上只剩下见底的和果子盘。 田边擦了擦眼睛后,深深叹一口气说:“……栗田先生,谢谢您招待我享用如此美味的豆大福。我不是在夸大其辞,你们父子俩真的都拯救了我。今天非常感谢您。” 田边正面对着栗田深深一鞠躬,栗田难为情地擦了擦鼻头低声说:“不用客气啦,别放在心上。” 豆大福 第十一章 栗田和葵为了送田边离开,还特地走到店外。 田边离去时,回过头点头致意了好几遍,然后,他的身影渐渐地越变越小。 栗田和葵两人并肩目送着田边那散发出岁月感的宽广背影。 不久,葵用感慨万分的口吻说:“这次的事件感觉上很像和果子喔……” 栗田眨了几次眼睛,思考着葵这句话的含意。 “……葵小姐,你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哎呀……不好意思,我好像又说了很唐突的话。我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不会吧!” “我只是觉得这次的事情看似单纯,却意外地复杂。你想想看,和果子也是乍看之下感觉很简单,实际上却是一门极其深奥的学问,不是吗?” “嗯,原来你是这个意思。” 的确,葵之前也说过行为的矛盾性,还有案件颇为复杂之类的话。早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葵便已经看出栗田没有看出来的事情。 最后的结果是,虽然由加试图欺骗栗田,但她是因为一心一意想让栗丸堂的生意兴隆才这么做。 还有,田边的谎言背后还有另一层想法,他心里其实还是很想吃到回忆里的豆大福。 “总结来说,和果子和人情都不能只靠着美好的一面来支撑,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吧?” “咦?是这样吗?你要做总结可不可以做个好一点的总结?” “我觉得啊……你其实挺有洁癖的耶……所以在做豆沙馅的时候也一样。” “唔……这件事就拜托你别再提了!” 栗田做的豆沙馅之所以和上一代的味道不同,正是因为有洁癖。 栗田做的豆沙馅太干净了。 煮红豆时,必须透过去涩动作把浮在汤汁表面的白色浮沫去除掉,但栗田做的次数过多。 栗田做了约四次的去涩动作,那时候葵告诉他只要做一半就好。 “白色浮沫是豆类含有的涩味成分,同时也是其甜味和风味所在。所以,有人说要适度保留一些浮沫比较好,也有人不这么认为。” “到底哪个才是对的?” “依店家的方针不同,各有各的做法罗……有的店家会像栗田先生一样,反覆做很多次去涩动作;有的店家只会做一次,也有完全不做去涩动作的店家。关于这部分没有什么优劣之分,毕竟每家店各有各的意向,想要追求的豆沙馅风味也不同。” “原来如此。” 至于栗田的意向,是重现上一代的口味,以守住传统。 栗田试着把去涩动作从四次减少为两次后,轻而易举地做出相同的味道。 感到扫兴的栗田甚至在深夜的厨房里,倚着墙壁呆愣了好几分钟。 回想起来,栗田也记得父亲确实没有像他一样,做了那么多次去涩动作。只是,栗田没料到去涩动作的多寡有其意义。 他只是单纯地认定,必须把白色浮沫通通去除干净,没想到这么做会让豆沙馅的风味和甜味略微减少。 当然,味道上的差异微乎其微,只有少部分的人才吃得出来。 好比说,像葵一样拥有敏锐味觉的人,或是经常买来吃的老主顾,又或者是像田边一样对于豆大福的口味极度执着的人。 不过,重视这种只有<u>.99lib?</u>少部分人才吃得出来的细节,即是自己身为栗丸堂第四代老板的职责吧——栗田在那天晚上,将这件事铭记在心。 “那么,栗田先生,我今天先告辞了……” “咦?” 前面的话题还没说完,葵忽然就转过身离开。栗田难得显得慌张地说:“等一下!你要去哪里?” “回家。”葵以开朗的口吻答道。 “事件已经圆满结束,而且我太晚回家的话,会被家里的人骂。” “话是这么说没错……” 的确,这场豆沙馅风波已经顺利解决,他没有必要也没有藉口再和葵见面。但是,栗田心中有了其他想法。他希望至少能够知道葵的联络方式。 栗田思考着该如何切入话题时,葵回过头爽快地说:“对了,栗田先生,我算是满常会去喝咖啡的人喔。” “什么意思?咖啡……?”不明所以的话让栗田感到疑惑。 葵时而会丢些出乎预料的话题,而且还是一颗变化球。 “有机会的话,我们在那家店再见面吧!” “那家店是哪——” 栗田察觉到葵是指咖啡店老板的店时,葵已经绕过转角消失不见了。 栗田明显被捉弄了。 然而,栗田对此并不觉得生气。他一边为这样的自己感到有些纳闷,一边无意义地抓了抓头发。 铜锣烧 第一章 “如果硬要说的话……我是狗,那家伙是猴子。我们就是这样的关系。” “双人份的波本威士卡吗?” “……找个地方打发一下时间好了。”栗田朝着顺时针方向转过身,折返回雷门路。 咖啡店老板丢下一句俏皮话后,往里面走去。 栗田对着在眼前擦拭咖啡杯、满脸胡渣的咖啡店老板说:“老板,跟平常一样的。” 虽然没什么特别的用意,但栗田做了一次深呼吸。 “人家为了今天,不是特地写电子邮件来邀请你吗?这样不算是朋友算什么?” “这个嘛,硬要说的话是——” “单人份……好寂寞的感觉。” “我是说我们像狗和猴子的关系一样水火不容!” “要啊,但我想在那之前先喝杯咖啡。” 只要搭上电车,不用十几分钟就可以抵达目的地。 “那不然是什么?” 栗田思考了一会儿,但找不到适当的词语来表现。 今天的气温虽低,但天气晴朗,一片明亮的蓝天在头顶上方延展开来。载着年轻观光客的人力车,在车道上轻快地奔驰。 栗田在雷门路的拱廊街道上往东前进,来到吾妻桥前的路口转弯后,看见写着东武电车的牌子,并停下脚步。 重新调整过做法之后,栗丸堂的豆大福受到老顾客的好评。虽然幅度微小,但店里的营业额也开始有所成长。 当初也是咖啡店老板介绍志保到甘味茶房打工。姑且不论咖啡店老板轻浮的说话方式,他交游广阔这一点倒是值得栗田学习。 “你是说你们都是禽兽?” 栗田若无其事地环视店内一圈,一边因为今天也没看见葵的身影而有些失望,一边在志保旁边坐下来。打从上次之后,栗田就没再见过葵。 志保露出虎牙苦笑着。 栗田来到经常光顾的咖啡店,坐在吧台座位和咖啡店老板闲聊的赤木志保,眼尖地发现栗田出现了,并搭腔说道。 “不是,单人份咖啡。” “你怎么了?今天不是要去参加校庆园游会吗?” 坐在栗田隔壁的志保托着脸颊看向栗田说:“真是的,你不要在这边打混,还是快去吧。你朋友不是在大学等你等很久了吗?” 。 时间来到十一月中旬的星期四。 “那家伙根本称不上是朋友。” 现在还不到中午,栗田不想太早露脸让那家伙太高兴。 。 上次的事件已经平息下来,由加下班后还会绕到栗丸堂来玩。随着年节将近,街上显得朝气蓬勃,忙碌的气氛也越来越浓。 铜锣烧 第二章 栗田和浅羽怜的关系匪浅。 他们从小学四年级相识到现在已经十年了。 当时,大家经常以栗田的运动神经很好为由,在运动社团的比赛时拜托栗田代打。栗田以替补选手身份参加了社区团体的垒球对抗赛,当时敌队担任投手的正是浅羽,结果身为代打的栗田击出再见全垒打,两人的孽缘就此展开。 比赛结束后,浅羽咬着唇,沉默了好一段时间。等到栗田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时,他才从背后叫住栗田说:“……我问你,你打棒球多久了?” “从没打过。” “咦?” “抱歉,我对棒球没兴趣。” 今天只是受朋友之托,不得已才上场比赛——栗田还来不及这么接绩说下去,浅羽已经揪住栗田,五官端正的脸变得满脸通红。 “可恶!” “你干嘛突然抓住我啊?” “你少在那边得意!” 在那之后,浅羽动不动就喜欢找栗田的碴,小学时两人不知道吵过多少遍。 浅羽总是把栗田视为对手,有事没事就爱和栗田较劲。 两人还曾经为了在浅草寺的境内抢地盘一事展开过大对决。 当时,两人各自带领一群男生,在浅草寺的境内上演一场小学对小学的战役。 战场上,双方从远处丢球,也用纸箱做成的长剑互打,最后由栗田的学校赢得胜利。不过,大家准备打道回府时被浅草寺的职员逮到,还被狠狠揍了一顿,因此留下苦涩的回忆。 升上国中后,两人的交集变少,也不再打架了。尽管如此,浅羽还是会时而无预警地造访栗田家。 “……你干嘛?大半夜地还跑来我家。” “喔,就闲着没事做,所以跑来看一下笨蛋长怎样。” “你不会照镜子喔!” “真是扫兴……我听人家说什么栗田最近相当无法无天,所以满心期待地来找你,结果你根本没变嘛。真无趣,也不会染个头发什么的,那样还比较有笑点。” “你……你是来吵架的啊?” 当时的浅羽是和栗田不同类型的小混混。 或许是出于浅羽自小就有的对抗心态,所以不愿意和栗田同一挂吧。 浅羽每天穿着醒目华丽的衣服,大半夜里在街上鬼混打架直到天亮才回家,让经营小型工厂的父亲气得火冒三丈。 栗田总是受到当地小混混们的崇拜,相反地,浅羽属于不跟任何人打交道的独行侠,所以两人当然水火不容。 “好啊,要不要来打一架?” 浅羽五官端正的脸上浮现无精打采的微笑,对着栗田挑衅说道。 虽然浅羽的身材纤瘦,但很会打架,所以当时很多浅草的小混混都对他敬畏三分。 “我随时都很乐意当你的对手喔。” “……那就不用了,我完全不想取悦你。” “你那什么态度嘛,真无情。既然这样,你就再多胡作非为一些啊,未来加入帮派什么的好了。” “流氓留给你当就好。话说回来,你比较适合当牛郎才对。” “……信不信我宰了你,栗田。” 或许浅羽是以他自己的方式在关心当时的栗田。 直到现在,栗田才懂得这么解读浅羽的用意。不过,这不过是一种解读,不代表栗田认同自己和浅羽感情要好。 去年两人在同一所大学偶然重逢时,也是一触即发的状况。 “咦?栗田!” “浅羽?你怎么在这里?” “什么怎么在这里?当然是因为我考上这里嘛。你怎么还是一样脑袋生锈啊,栗田。” “你也还是一样嘴巴很贱。” “因为我长得好看,所以嘴巴要贱一点才可以取得平衡。话说回来,真没料到你也念这所大学……看来校园生活应该会很快乐喔。” “啥?谁会怎样快乐?” “……你那什么说话态度!” 现场气氛逐渐变得险恶,若不是四周有人出面制止,说不定两人在入学第一天就会引起一场大骚动。 虽说两人间的关系如此恶劣,但意外地没有发生过太严重的纷争。 两人只要一碰面,就会展开一场唇枪舌战,但纯粹是言语上的较劲,所以基本上仍算是度过平稳的大学生活。 直到一年前,状况才有所改变。 栗田因为父母亲过世而向大学提出休学时,浅羽为此和他大吵一架。 浅羽反对栗田继承家业,劝栗田好好读完大学,然后找一家稳定的公司上班。 “栗田,你真的搞不懂状况耶。这时代的景气这么差,你要一个人经营和果子店,真是太有勇无谋了。” “抱歉,但我已经下定决心。” “所以我叫你改变想法啊,你这笨蛋!这社会才没有那么好混……” “你就好好用功读书,准备将来继承你爸的工厂吧。” “……你这个死脑筋!可恶,说也说不通!我不会再管你了!” 浅羽丢下这么一句话,气得耸肩离去。 在那之后,栗田就没有机会再与浅羽见面,两人间的关系如今已变得疏远。 当然,他们本来就不是感情要好的朋友,所以关系变得疏远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真正不自然的,反而是浅羽写电子邮件邀请栗田参加大学校庆这件事。 <small>今年的校庆期间为二十一日(周四)至二十四日(周日)。</small> <small>有东西要给你看,来摊位一趟,笨蛋!</small> 听到有人这么说,就算不是栗田,换成别人也会在意吧。 浅羽怜到底想给他看什么? 栗田完全猜不出来。不过,去年因为父母亲往生,栗田的精神状态根本不适合去参加校庆,所以他今年打算去校庆看看。 可是,栗田担心如果太早露脸,有可能会被误会自己对此兴致勃勃。 栗田心想,绝不能让浅羽那家伙得意忘形。 所以,他决定搭电车前先来咖啡店喝一杯咖啡。 铜锣烧 第三章 “——原来如此,所以你们从小时候就认识啦。”听完说明后,志保在胸前交叉双手说道。 栗田面带苦涩的表情啜饮一口咖啡。 “只是我单方面一直受到他纠缠而已。所以,我决定在久违的对决之前,先喝一杯咖啡补充元气,” “呵呵,你们同样是在浅草长大的啊,这样的关系不赖呢。” “啥?你说什么?” 栗田疑惑地扬起眉毛问道,志保的红嫩双唇勾勒出微笑的形状说:“不论感情好或不好,说穿了,你们的根都是一样的。又不是关系亲密、老是黏在一起才叫做朋友。” “呃……抱歉,志保,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时,突然有人戳一下栗田的背部。栗田回头一看,发现葵就站在他身后。 “哇!”栗田拿在手上的咖啡洒了几滴出来,可见葵的出现有多么突然。 “你好……栗田先生。” 葵打招呼说道,腼腆的笑容浮现在她带着透明感的美丽脸庞上。 葵今天穿着看似暖和的白色宽版高领毛衣,搭配质感良好的长裙。 或许是第一次见面时被彻底灌输了葵的形象,栗田脑海里很自然地浮现“和果子千金”这个名词。 事实上,葵究竟是不是一位千金小姐,答案无从得知。不过,她的外表看起来确实很有高雅的气质。 葵的皮肤白皙,个性开朗又体贴,光是看着她天真无邪的笑容,就会产生一种疗愈的效果。栗田重新认知到葵是一个任何人都会喜欢上她的美女。 见到久违的葵,栗田虽然感受到自己的体温上升,不知为何却板起脸来。 栗田从以前就是这样,遇到这种状况时,总习惯露出像在生气的表情。 “……突然跑出来是要吓谁啊!话说回来,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栗田走进咖啡店时并没有看见葵的身影,刚刚也没听见有人开门走进来的声音。 “喔,那个……” 葵有些难以启齿的模样,吞吞吐吐地开口,最后捂住嘴巴回答说:“我去了一下厕所。” “我想也是。”照常理推测,只有这个可能性。 “不应该说‘厕所’,我去了‘化妆室’。” “你不用改变说法啦。” 任谁看了葵的外表,都会觉得她楚楚可怜,但她意外地有着傻乎乎的个性。“脱力系美女”简直是为了她而存在的名词。 “对了,栗田先生,冒昧请问我方便移到这边的座位来吗?我的东西放在那边的座位。” “无所谓啊。对吧?老板。” 看见咖啡店老板沉默地点头后,葵为了拿自己的东西往里面的座位走去。 葵一离开,咖啡店老板立刻露出别有含意的笑容,低声对栗田说:“好好感谢我吧,栗田。” “啊?为什么?” “其实呢,我事前联络过葵,告诉她今天是你的大学举办校庆的日子,而且刚好也是栗丸堂的公休日。” 栗田顿时说不出话。下一秒钟,他身体前倾地贴近吧台说:“……谁、谁要你鸡婆了!喂!” “我今天一开店她就立刻出现,感觉仿佛在等什么人似的。至于她在等谁,我就真的猜不到了。” “咦?真的吗?所以今天葵小姐她——” 栗田说到一半,立刻改变想法。 这或许是咖啡店老板一向捉弄人的方式。说不定他是故意说出故弄玄虚的话语来煽动栗田,等着看栗田会有什么反应。 栗田的表情变得严肃,咖啡店老板瞥了栗田一眼后,露出得意的笑容接着说:“顺道一提,她刚刚冲去化妆室的时候可是非常慌张喔,感觉就像在与某人见面之前,急忙要去补妆的样子呢。” “……唔!”栗田紧咬着牙根。不愧是咖啡店老板:心肠有够坏! 不过,尽管知道自己被人揶揄,栗田还是无法否认自己的心情因此变得雀跃。虽然老街才有的亲切态度和好管闲事可以画上等号,但绝不会让人不开心。 “那个……栗田先生?” 栗田吓一跳地伸直背脊。 不知不觉中,葵已经走回栗田旁边。 从葵的气质,明显看得出来她不是在老街长大的女孩。她一副像在看奇妙景像似的模样露出微笑,怀里捧着大衣和包包。 “你们好像很开心的样子,是在聊什么呢?” “没、没聊什么……先不说这个,葵小姐,你想不想离开这里?” “咦?”葵保持着微笑歪头说道。 “我一直很想答谢你上次的帮忙,但在这里又没办法静下来好好说话。” “好啊……那么,要不要找一家咖啡店坐坐?” “离开咖啡店再去另一家咖啡店?不用啦,我带你去比咖啡店更有趣的地方。” “有趣的地方?” “那个……其实今天是我们大学的校庆——” “哇……好棒喔!校庆好棒喔!” 栗田还来不及说完,葵已经迅速做出反应。 葵一刚等候已久的模样伸直背脊,双手在胸前交握说:“我喜欢参加校庆!超爱的……” “是、是喔。既然这样……要一起去吗?” “好!” 这种情绪高昂的反应是怎么回事?这么心想的栗田,一边看着葵天真烂漫的兴奋模样,一边感受到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愉悦心情。 栗田看见咖啡店老板和志保互相使了一下眼色。 “那么,栗田、葵,你们就开心去参加校庆,连我们的份一起好好玩一玩吧。” “阿栗,对女生说话不可乙太粗鲁喔!” “好好聊聊啊。” 咖啡店老板和志保露出做作的笑容说道。在他们两人的目送下,栗田和葵走出咖啡店。 铜锣烧 第四章 半路上,栗田为了葵上次的帮忙表达感谢之意,并告诉葵说,如今豆大福受到老顾客们的好评。葵听完之后,像为自己的事情感到开心似地眯起双眼说:“真是太好了!这件事情我也一直挂在心上,但最近实在太忙,没办法过来浅草这边……” “你很忙啊?” “是的……我们家比较特别,时而会有人带着烦恼来找我们商量。” 栗田闻言呆愣一下。 “你们家是什么家庭?” “一般家庭啊。” 葵若无其事地带过话题后,显得有些不自然地加快说话的速度说:“不过,我今天一整天都有空喔。从接到咖啡店老板的联络后,我每天都忙得一场糊涂。应该说我是为了今天能够玩得尽兴,才会忙成那样。我这么说一点也不夸张。不,太夸张了。到底是夸张还是不夸张啊!” “你冷静一点。” “总而言之,那个……我很喜欢参加热闹的活动。” “这样啊。” 既然如此,带葵去参加校庆可说是没得挑剔的好选择。 栗田虽然在意葵的家庭状况,但也察觉到葵可以滔滔不绝地谈论其他事情,却不愿开口谈家庭状况的态度。咖啡店老板也说过要问出答案很困难,所以栗田决定耐心等到葵愿意主动说出来为止。 ——毕竟这也不是什么需要着急的事情。 在银杏树染上艳黄的晚秋里,栗田一边这么告诉自己,一边和葵走在浅草的街上。 虽然时而会飘来淡淡的银杏独特气味,但景色十分美丽,栗田和葵两人也聊得很起劲。 两人来到车站搭上伊势崎线的电车,在曳舟站转车后,继续随着电车摇晃了若干分钟。 抵达目的地的车站后,走不到几分钟,大学就出现在眼前。 “哇……你读的大学好近喔!” “很近吧?老实说,我也是因为这个理由才报考这里,结果就考上了。话说回来,当初我的学力也差不多就落在这所学校的等级……” 虽然栗田当初是抱着“只要能够挤进去,读哪一所大学都无所谓”的想法,但后来一查,发现这是一所还不错的大学。这所大学的毕业生很容易找到工作,还可以取得数学或理科的教师资格,如果当初没有继承栗丸堂,或许栗田这时正为了拿学分而吃尽苦头也说不定。事隔将近一年,栗田再次穿过大学的正门口。 一穿过正门,葵立刻大声欢呼:“耶……好热闹喔!” “挺像样的嘛……” 虽然今天是平日,但来参加校庆的人意外地多。 基本上,这所大学只有理科系——栗田本身也是就读理工学科——因而学生必然大多是男生,所以很难以宛如置身花丛般快活来形容这里的大学生活。栗田因此没有对校庆抱持太大的期待,没想到校庆办得出乎预料地热闹,让他大吃一惊。 来参加校庆的都是年轻人,想必大多是附近大学的学生。 栗田和葵一边环顾四周,一边往热闹的校园里走去。 校园里处处立着有着各式各样设计的手工招牌,有些字体潦草,有些则画着连画家都逊色三分的插画。 根据挂在校园里的布条所示,今天是校庆的前夜祭,傍晚还请了歌手来办演唱会,想必是这样才会有这么多人来参加校庆。 “啊!栗田先生,你看一下那边……” “嗯?” 栗田顺着葵指的方向看去,看见一块设计低调的淡色招牌。他看见招牌上写着“和果子研究社”,便走近去细看内容。 “‘和果子研究社活动猜谜大赛!’……” “‘我们是由本大学首届一指的俊男美女所组成的社团。以和果子为主题的猜谜大赛,即将于下午两点隆重登场!大量高级红豆的奖品正等着你!对自己的和果子知识有自信的朋友,欢迎踊跃参加!’……” 栗田和葵沉默地互看一眼。 “……这是什么活动?” “好像是在研究和果子的社团耶……” “嗯,我也是第一次知道有这种社团。” 栗田把脸凑近招牌,目不转睛地盯着。 “可是,怎么会是猜谜大赛?一般应该是自制和果子,然后摆摊来卖才对吧?” “会不会是因为社员太少,人数不足以摆摊呢?或者也可能纯粹是没抢到摊位而已。” “也对,感觉上这种社团应该不会有太多社员。” 为了弥补这一点,所以举办募集参赛者形式的猜谜活动。这么一来,即使只有几位社员,也办得成活动,同时有机会发表平常研究的和菜子知识。这或许是和果子研究社想出来的一石二鸟之计。 不过,奖品没什么看头,应该吸引不了太多人来参加就是了——栗田露出苦笑这么心想。 “校庆期间好像每天都会举办这项活动耶!栗田先生,要去看看吗?” “不了,我对外行人的游戏没兴趣。先不说这个,刚刚说到摊位我才想起来,其实我今天得去见一个家伙。” “你要去见谁呢?” “一个同年纪的男性朋友,他好像在某个摊位。你等一下。” 栗田环视四周一圈后,靠向一个看起来最没客人的摊位询问:“不好意思,我在找一个看起来毫无干劲、讲话恶毒、一身视觉系打扮的男同学,请问你知道他的摊位在哪里吗?” “呃……咦?你不是栗田同学吗?” 虽然栗田过往和这个人同一班,但双方仅是认得彼此长相的交情,两人从未交谈过,没想到这个人还记得栗田。 “是啊。” “好久不见,你好吗?” “还过得去。” “那最好了。如果你是要找浅羽同学,他应该是在那一边的——” 同班同学简单易懂地说明了浅羽怜的所在位置。 从这条中央大道直直前进会看到一号教室大楼,一号教室大楼前面设有校庆的综合服务中心,浅羽的摊位就在那附近。那位置可说是最适合做生意的黄金地段。 浅羽这家伙跟人家抢什么黄金地段啊——栗田一边这么想,一边斜眼看着路旁花圃里绽放的紫色波斯菊。 在大道上走着走着,便看见浅羽的摊位。浅羽立刻就发现栗田。 浅羽脱掉围裙,迅速从摊位走出来。但随着和栗田的距离逐渐拉近,浅羽走路的方式改变了,变成一副嫌麻烦、很懒得走路的样子。 面对面后,浅羽说出的第一句话完全符合他的作风。 “搞什么嘛,我看错啦。我以为是粪金龟来了,结果是你啊,栗田。” “……懒得跟你说话。” 浅羽依旧是如往常般一身醒目的装扮。 他把长度及肩的淡灰色头发梳得往外翘,脖子上戴着十字架项链,身上穿着衣襟交叉的长版针织衫。 虽然这类款式的衣服难以驾驭,但浅羽穿起来却不会有廉价的感觉。原因很简单,因为他穿的是高档货。 虽说只是位于老街里的小型工厂,但浅羽好歹是“浅羽制作所”的继承人,从以前他就不缺零用钱。 “栗田,原来你还活着啊?我还以为你早就死在路边了。” “你说话的态度还是跟以前一样。” 栗田随便敷衍浅羽的恶言恶语,浅羽用鼻子哼了一声说:“跟以前一样?开玩笑,现在的我可不像以前那么天真。我现在觉得,只有要卖的东西可以很甜。” 浅羽递出一只小纸袋,以带着嘲笑的口吻对栗田说:“总之,你吃吃看这个就知道。” ——纸袋里装着鸡蛋糕。 铜锣烧 第五章 栗田愣在原地好一会儿后,听见清澈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嗯……很香耶……” “哇?”一直躲在栗田背后的葵突然走到前面,浅羽不禁伸长背脊往后仰。 浅羽似乎太专注在栗田身上,因而没有发现个子娇小的葵。一个美女突然出现,让他吓一大跳。 “那个……我也可以吃吃看吗?” 葵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但还是难以掩饰好奇心地探头看向纸袋。 虽然葵很怕生,但要说她的个性内向却也不尽然,反而应该说她很外向。 一旦找出和对方的交集之后,葵便会直言不讳,也会毫无畏惧地采取行动。她是一个忠于自我兴趣的女生。 “喔,可以……请自便。” 浅羽拉高音调,以僵硬的口吻回答后,葵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说:“谢谢你!那我就不客气了;” 葵从纸袋里抓出一颗鸡蛋糕,然后整颗送进嘴里。她一边用手辽着嘴巴,一边有气质地咀嚼吞下鸡蛋糕。 然后—— “这鸡蛋糕挺好吃的呢!” 葵眯起双眼露出柔和的笑容说道,现场的气氛瞬间变得和谐。 “……真的吗?”栗田被勾起兴趣也吃了一颗鸡蛋糕后,忍不住眨一下眼睛。 ——出乎预料地好吃。栗田本来有些看不起浅羽做的鸡蛋糕,结果发现味道很正常。 祭典或校庆摊位上所卖的鸡蛋糕,大多是表皮芳香酥脆、里头口感柔软,感觉像在吃零嘴一样,但浅羽做的鸡蛋糕与众不同。 这个鸡蛋糕不会过甜,手工感十足,质地呈现鲜黄的鸡蛋色且口感湿润。每咀嚼一口,质朴但扎实的甜味就会在口中蔓延开来。 这个鸡蛋糕没有使用牛奶或奶油,而是只使用鸡蛋、砂糖、蜂蜜和低筋面粉等简单的材料制成。 比起当成零食,这个鸡蛋糕有着令人怀念的味道,会让人更想以点心来形容。 “……以一个外行人来说,算是做得不错。” 栗田板着脸再吃下一颗鸡蛋糕。 这时,浅羽以一脸赢得胜利的表情露出笑容说:“你何不老实说很好吃呢?没见过个性这么别扭的人。” “闭嘴!我只是觉得以个人的角度来说,这味道不讨人厌而已。” “你说啥?” 栗田和浅羽露出犀利的目光瞪着对方时,葵用清澈如水的开朗声音插嘴说:“真的,我也不讨厌这个味道。我觉得鸡蛋糕的材料用得挺实在的呢!不好意思,这位打扮花俏的先生,方便让我看一下你的厨房吗?” “咦?是的……方便。” 不知为何,浅羽说话的方式变得很有礼貌——其实他是个本性还不错的家伙。葵向浅羽表达谢意后,快步往鸡蛋糕的摊子走去。 葵像一只发现松果的松鼠一样,一副开心不已的模样看着厨房滔滔不绝地说:“原来如此,你是使用业务用的章鱼烧烤盘啊。这种烤盘可以一次烤很多颗,很方便呢……我来看看材料……啊……果然跟我想的一样,你是使用日本产的高级材料,感觉超棒的……” 或许是觉得校庆的摊位很稀奇,葵表现得相当雀跃。 虽然四周的男店员们有些被吓到的感觉,但视线还是离不开这个神秘美女的一举一动。 浅羽压低声音询问:“喂!栗田……那女的是哪号人物?” “她是葵小姐,我也不知道她是哪号人物。” “啊?这什么答案?” 栗田看见浅羽一脸茫然的表情,不得已只好说明他认识葵的经过:“她是前阵子咖啡店老板介绍我认识的。我曾经跟她商量过店里的事情,才知道她虽然像个小女生,但其实是个厉害的高手。单单就味觉方面来说,她的能力在我之上。” “什么……真的假的?” “说到这个,其实我也很在意她是何方神圣。” “是喔……不过,如果是那位咖啡店老板介绍的,应该什么可能性都有吧。那个老家伙什么都不行,唯独人脉广得吓人。” “是啊。” 栗田态度冷淡地表示同意后,轻咳一声改变话题说:“不说这些了,浅羽,你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快说出你的目的!”栗田接续说:“你说在校庆上有东西要给我看,我才特地跑这一趟,结果你竟然在做点心?会不会太扫兴啦?你有什么目的?” “喔……你是那个意思啊。” “谁跟你那个意思了!我不否认以你的程度来说,那个鸡蛋糕确实做得不错,也能够体会你想要炫耀的心情。” 栗田话一说完,浅羽立刻眯起眼睛低声说:“——你认同了。” “啊?” “你终于认同我了。” 浅羽做作地张开双手说道。 “虽然在打架方面我一直赢不了你,但我这次在你擅长的领域里夺得一分。很好……我现在觉得比想像中更有成就感。” 浅羽一副陶醉的模样说了句“好高兴喔……”,栗田对着他深深叹一口气。 栗田忽然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也懒得认真应付浅羽。 差不多该回去了——栗田边这么心想,边不悦地自言自语说:“……那个鸡蛋糕是不错啦,但如果想要跟我较劲,至少要更像样一点,要做那种可以放在我们店里卖的糕点——” “喔,不可能。” 浅羽听到栗田的嘀咕后,忽然恢复正经说道。 “因为我讨厌和果子。” “——什么?”栗田扬起一边眉毛问道。 “我没跟你说过吗?虽然在你这个和果子专家面前这么说很失礼,但我打从以前就讨厌和果子。敢吃是敢吃,但我不会主动想要吃。讲白一点,我讨厌和果子。” 或许是因为鸡蛋糕受到栗田认同让浅羽大为畅快,浅羽以一派轻松的态度说道,栗田则是皱起眉头。 “和果子不但味道单调,视觉上也很朴素,不是吗?我个人还是觉得,要像长崎蛋糕那种西式糕点,才会让人有想吃的欲望。” “……” “和果子这东西的存在本身就有问题吧。那种东西只有老人家才会吃——” “你真敢说啊!” “啊!”可能是觉得自己说得太过火,浅羽捂住嘴巴,但已经太迟了。 栗田紧握拳头让骨头发出喀喀声响,静静地冷笑。只要有人瞧不起和果子,栗田年少轻狂时的热血就会沸腾起来。 在一股沉默怒气的笼罩下,浅羽瞬间变得脸色铁青。尽管如此,浅羽还是强忍住想要拔腿就跑的情绪,和栗田面对面。 “讨厌和果子有什么不行?人都可以有自己的喜好,你少在那边找碴!” “是你先找碴的吧。” “讨厌的东西就是讨厌,找碴又怎样!” “少啰嗦,给我闭嘴!” 原本只是半开玩笑的气氛瞬间改变,一场认真的争论即将展开。 四周的客人都保持距离地屏息注视着栗田和浅羽两人的互动。 这时,葵快跑过来。 “栗田先生,不可以!” 葵跑近栗田后,语调紧张地规劝栗田。 “不可以这样喔!请不要打架。万一手受伤了要怎么办!” 葵的表现有别于平常的她,脸色有些发青。她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 虽然栗田不知道葵为何会有这种反应,但他已经冷静下来了。 “抱歉,一时控制不住……不过,我们还没打起来啊。倒是你怎么突然这么激动?” “那是因为你难得有这么好的手艺,要好好爱惜才对……” 葵说得有道理,但好像有点太夸张。栗田虽然这么心想,但还是往后退一步。葵见状,安心地松一口气。 “无法挽回的事情都是在出乎预料的时候发生。和果子师傅不可以跟人打架喔。” 栗田露出苦涩的表情,微微缩回下巴表示点头。 为了冷静下来,栗田向葵说明了事情经过。 栗田告诉葵,他当初是接到浅羽的邀请才会来参加校庆;以及浅羽讨厌和果子,所以他才会和浅羽吵起来。 “嗯……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难怪你会那样。” 葵恢复冷静地点了点头。 “不过,跟平常的我比起来,今天是稍嫌幼稚一些……” “有什么关系呢?你才十九岁,还未成年嘛。平常这年纪的人,也都还是学生啊。” 或许是出于身为年长者的从容,葵表现出有些像姐姐在说话的态度,并且接着说出令人意外的话:“那么,这件事情就让我来解决吧。” “咦?” “难得可以参加校庆,不是吗?如果为了这种小事而闹得不愉快,未免太可惜了……浅羽先生,接下来几个小时内,我会让你改掉讨厌和果子的想法。” 葵的语调轻松,发言内容却相当大胆。 浅羽完全无法接话,栗田也瞪大眼睛嘀咕说:“真、真的假的?虽然这家伙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样子,但其实挺固执的喔!” “完全没问题,我做得到,应该说,我做得到就表示栗田先生当然也做得到。前提条件是一样的。” “前提条件?” “是的……可以靠着这个场地、这里的食材和栗田先生的手艺,改变他讨厌和果子的想法。再来只剩下怎么拼凑组合而已……” 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 栗田陷入沉思,葵则是雀跃地四处张望。主要道路旁摆放着猜谜大赛的招牌,葵轻瞥招牌一眼后,露出带着恶作剧意味的微笑说:“难得在举办校庆,我们也采用猜谜的方式吧!我们现在会去拿一样东西,浅羽先生,请你在这边稍候一下,同时也猜猜看那会是什么东西。” 铜锣烧 第六章 葵和栗田来到大学校园里位于中央大道尽头的小广场。 广场上的大型招牌写着:“和果子研究社活动猜谜大赛!” 虽然猜谜大赛是从下午两点开始,但根本没有人来参加。 从设备方面也明显看得出活动预算很少。看似给参赛者坐的座位,只是把八组桌椅直接摆在地上,横向排成一排而已。 虽然桌子上设有麦克风,但根本没有抢答铃,急就章的感觉很明显。 栗田和葵去柜台报名时,一群身穿同款式连帽外套的和果子研究社成员,无不欣喜雀跃——但其实全部加起来也只有四个人而已。 “太好了!一次有两个人报名!” “社长,这样就不用中止活动了!” 栗田和葵似乎是头号报名的参赛者。看来猜谜大赛比想像中更冷清。 栗田若无其事地对着葵低声说:“奖品有可能轻松到手。” “真是太幸运了……” 栗田和葵的目的,是赢得猜谜活动准备给优胜者的奖品——大量高级红豆。 的确,红豆是各种和果子会使用到的食材,所以不难理解葵想要取得红豆的想法。但是,只使用红豆可做成的和果子其实不多。 针对这点,葵有什么想法呢? “哇……很高级的红豆耶……” 葵看见工作人员拿出的奖品后,露出一副什么也没在思考的天真模样说道。 栗田心生一股无力感,但还是走近物品放置区确认奖品,结果一看后,他着实吃了一惊,只见透明袋子里塞满色泽鲜艳、饱满硕大的红豆。 “这……这不是大纳言吗?” “是的……这些大纳言的色泽鲜艳,应该属于特级品。我们绝对要抢到手!” “这真的会让人想要抢到手。” 大纳言为红豆的品种之一,其颗粒大、糖分多、香气浓郁,而且外表带有美丽的光泽感,经常用来制作高级和果子。 据说是因为熬煮时表皮不容易绽裂,所以人们就以没有切腹习惯的官职“大纳言”来比喻此品种的红豆。 “这些红豆是怎么来的?” 栗田询问后,和果子研究社的社长——戴着眼镜的短发女生骄傲地回答:“我的老家专门在卖豆类和五谷杂粮。我跟家人说想要帮和果子研究社准备奖品后,家人就帮我寄了这些北海道十胜产的大纳言过来。” “是喔……真好呢。不过,我会不客气地拿走这些奖品。” “很有自信呢,加油喔。” 社长扶一下眼镜框,脸上浮现有些诡异的笑容。栗田心想:“怎么回事?这个人的举动怪怪的。” 很幸运地,在那之后没有任何人来参加猜谜大赛。 参赛者只有栗田和葵两人。也就是说,不论是谁获胜,他们都拿得到红豆。 “我们很走运喔,葵小姐。” “是的……这表示我们平常都有在积阴德呢。” 猜谜大赛即将开始。 或许是认为排出八个参赛者座位也只会显得难堪,工作人员只留下中间五个座位,把其他桌椅撤到一旁。 栗田和葵抱着已经赢了一半的心情坐上座位。然而,不久后两人都惊讶地瞪大眼睛。因为现场突然出现三位参赛者,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在空位上坐下来。 三人纷纷开口说:“好紧张喔,我第一次参加这种比赛呢!” “不知道会有什么谜题喔?” “我们这些外行人回答得出来吗?” 栗田忍不住探出身子说:“你、你们……” 新加入的三位参赛者是和果子研究社的社员。他们脱下刚刚还穿在身上的同款式连帽外套,换上便服假装成一般人。 “这根本是诈骗嘛!” 栗田感到难以置信地出言抗议,但那三人带着冷汗无视栗田的抗议,完全没有要和他争辩的意思。 “哎呀……这下子麻烦了呢……” 栗田身旁的葵困扰地垂着眉毛说道。 “这样还能到手吗?大纳言……” “……葵小姐,你不用担心。既然事态演变成这样,我们打死也不能输。我一定会获得优胜,所以你不要出手。” 葵先是露出吃惊的表情闭口不语,接着脸庞微微泛红地嘀咕说:“这种感觉……还不赖呢。” “啥?” “不!没事。” “……是怎样啦?” 栗田试图追究时,担任主持人的社长拿着麦克风走到前面。 “非常感谢各位踊跃前来参加比赛!我是和果子研究社的社长,名叫新渡户,请大家多多指教。那么,今天经过严格公正的选拔后,选出了在场的五位参赛者。” 社长一副熟练的模样致词,并流利地向观众说明比赛流程。 “这算哪门子严格公正的选拔啊。”栗田不悦地嘀咕。不知不觉中,周围已经聚集相当多观众,大家一副感到稀奇的模样观看着活动进行,现场气氛变得越来越热闹。 ——对于眼前这状况,与其向主办方提出申诉,不如用观众可以清楚明白的方式展开攻击比较好。 抱着这般想法的栗田,用力握紧桌上的麦克风。 猜谜比赛的规则很简单,抢先答对十题的人即宣告获胜;答错时,则会失去下一道问题的回答权。 社长以宏亮的声音说:“那么,我在这里宣布和果子猜谜大赛正式开始!第一题是——” “和果子”是在什么时代出现的名词? 一名假参赛者立刻大声说:“我知道!” 担任主持人的社长点名后,那个人活力十足地回答:“明治时代!” “答对了!” “好厉害喔……”观众的欢呼声传来。 社长看着手上的纸,一脸心满意足的表情解说起问题:“呃……大部分的和果子据说都是在江户时代发展出来的。因为战国时代结束,社会变得和平,人们才开始有闲情逸致在食物上面下功夫。后来进入明治时代,西欧文化接二连三地传进日本,人们发现这当中有着和日本明显不同的糕点。为了让一路传下来的传统糕点和以面粉为主要材料的外国糕点有所区分,因而出现‘和果子’和‘洋果子’这两种名词。” 观众发出低调的感叹声。 相反地,栗田则是说出恐吓的话语:“看来完全没必要手下留情。” 这一题栗田是故意不回答,原因是他想要观察假参赛者的动向。 栗田原本猜想,这些假参赛者有可能是为了炒热气氛才参赛,所以刻意先不作答,但他似乎猜错了。 ——这些家伙完全是为了获胜而来,接下来不需要让他们有任何得分的机会。 “那么,第二题!” 主持人活力十足地大声说道,栗田紧握住桌上的麦克风。 铜锣烧 第七章 在那之后,栗田尽情发挥自己的爆发力。 虽然和果子有各式各样的种类,但可大致分为三种。请问是哪三种? “我知道!” “栗田先生,请作答!” “生果子、半生果子、干果子,此三类是依含水量做分类。” 听见栗田简洁有力且正确的答案后,主持人瞪大眼睛拉高音调说:“答对了……!” 观众纷纷鼓掌。 “含水量的多寡是制作食品上的重要关键,以和果子来说,含水量达百分之四十以上的称为‘生果子’,未满百分之十的称为‘干果子’,介于两者之间的则称为‘半生果子’,栗田先生,你很厉害呢……” 栗田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对一个实际从事和果子工作的人来说,这些知识根本是常识。 主持人举高手接续说:“——那么,下一个问题!” 羊羹是传自中国的料理,但是和现在大家在日本所吃的羊羹完全不同。羊羹原本是指热汤,请问热汤里加了什么食材? “我知道!羊肉!” “答对了!栗田先生,又是一次神速地作答!” 主持人露出困惑的表情,眨着眼睛接着说:“羊羹是中国自古以来就有的传统料理,是用羊肉煮成的羹汤。也就是说,羊羹是一种汤品。这和日本现在所指的羊羹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栗田一边心想“汤品要说是和果子确实牵强了点”,一边不经意地转头。 转头一看,栗田发现葵正托着腮笑眯眯地看着他,不禁感到难为情。 主持人口若悬河地继续说:“说到这个羊羹为何会演变成现今所指的羊羹,这方面众说纷纭。有人说,当初是一个僧侣把羊羹料理带进来,但因为僧侣不能吃肉,所以用红豆来取代。也有另一种说法是,有一种名为‘羊肝饼’的蒸糕传进来的时候,误写了汉字而变成羊羹。毕竟那是古时候的事情,所以真相为何就不得而知了。食物的历史真的很有趣呢。” 主持人不多着墨地带过真相不可考的部分,继续念出下一道问题,栗田则是一题接着一题地回答。 江户时代在京都发明了金锷,当时被称为什么? “银锷!” “栗田先生,你又答对了!因为形状和日本刀的刀锷部位相似,所以原本在京都被称为银锷。据说后来传到江户时,名字才从银锷变成金锷。” 御萩和牡丹饼几乎属于同一种和果子,对于为何会分成两种名字这一点,有各种说法。其中一种说法是,在春天品尝时称为“牡丹饼”,在秋天品尝时则称为“御萩”。那么,请问在冬天品尝时称为什么? “北窗!” “答对了!栗田先生,你太厉害了!制作御萩时会使用糯米,但因为不需要捣碎,而‘不捣碎’的日文发音又和‘不知月亮’很相近,所以基于文字游戏而有了‘北窗’这个称呼。意思是说,在冬天夜里北边的窗户看不见月亮——真是很风雅呢。再来一题!” 请问牡丹饼在夏天品尝时称为什么? “夜船!” “又答对了!跟刚刚那题一样,都是把‘不捣碎’的发音变成另外一种意思,也就是‘不知抵达’。意思是说,因为夜色太暗,不知不觉中船只已经抵达了却不知道。” 在那之后,栗田接二连三地作答,猜谜大赛的气氛真正地炒热了起来。栗田的畅快进击可以持续多久呢? 栗田一题接着一题说出正确答案,让对方无机可乘。他丝毫没有要手下留情的打算。 过不久,担任主持人的和果子研究社社长带着近乎自暴自弃的意味大喊:“恭喜答对十题!栗田先生,你是不折不扣的优胜者,恭喜……” 四周响起一阵巨大的欢呼声。 在观众一片鼓掌喝采声中,栗田转头面向假参赛者,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说:“如何?我这个参赛者比较会炒热气氛吧?” 栗田抱着痛快的心情,一边望着假参赛者咬牙切齿的模样,一边接过奖品。 铜锣烧 第八章 “说真的,栗田先生,你获胜的模样甚至显得有些孩子气呢:” “我会不会太夸张了?” “不会……超帅的!让我有一种看见英雄的感觉!” “是、是喔……” 栗田紧闭双唇板着脸,左手抱着到手的袋装大纳言红豆。 两公斤的红豆可以轻松抱在腋下,但如果做成豆沙馅,就会增加成好几倍,所以实质上是赢得了相当大量的红豆。若是煮成红豆汤,要煮出一百人份也不成问题。 猜谜大赛结束后,栗田和葵折返中央大道,准备回浅羽的摊位。 虽然栗田完全不给对方发言机会的压倒性胜利,让假参赛者颜面扫地,但最终还是引起观众一片沸腾,所以和果子研究社的社长也觉得很高兴。以结论来说,算是双赢的结果。 两人抵达一号教室大楼前面后,发现摊位四周的人潮变少了。 或许是因为中午早已过去,所以人潮拥挤的时段已经结束,也可能是大家改去参加其他活动也说不定。 浅羽正悠哉地和鸡蛋糕摊位的工作人员闲聊着。 隔壁的可丽饼摊位似乎已经用光材料,开始在做收店的准备。 “你好像很闲嘛。” 栗田搭腔说道,浅羽一副懒散的模样从摊子里走出来。 “不对吧,不管怎么想都是你比较闲。没想到你们还真的回来了,你们两个真是闲到了一个极致。” 浅羽老样子以恶言恶语迎接栗田,栗田不悦地回答说:“我就算了,你对葵小姐这么说话太失礼了吧。不说这些了,你看!” 看见栗田递出装满大纳言的袋子,浅羽端正的五官皱起了眉头。 “……红豆?” “答对了。第二题,请问我是在哪里拿到这些红豆?” “干嘛突然要我猜谜?谁知道啊!不是啦,你拿红豆来要做什么?” “喔……其实我也很想知道答案。” “啊?栗田,你的脑袋瓜终于烧坏了吗?” 这时,葵一副淘气的模样插嘴说:“好兴奋喔……那么,第三题,栗田先生手上拿的豆子一般会称为红豆,但是在和果子业界,或是进行期货交易时,则会使用另外一种称呼。请问是什么呢?” 浅羽愣在原地,露出毫无掩饰的表情嘀咕说:“……你们两个干嘛啊?怎么都爱用猜谜的?” “对啊……为什么要用猜谜的呢?搞不好第二题的答案就藏在这里面喔……好,第三题的答案是‘小豆’。一般会称黄豆为‘大豆’,所以反称红豆为‘小豆’。” “喔,是这样啊?” “是这样没错。红豆这个名字的由来众说纷纭,如果你有兴趣,回家之前可以到图书馆查一下喔……” 葵有技巧地哄骗浅羽后,若无其事地在栗田耳边低语说:“栗田先生,接下来可以交给我来处理吗?” “嗯?可以吗?” “毕竟怎么想都是交给我来处理会比较稳当。刚刚我已经看过你帅气的表现了,这次换我来表现一下……” “喔……那就拜托你。话说回来,你是要拿红豆来做什么?” 栗田一直很在意,不知道葵打算拿大纳书红豆做成什么样的和果子。 结果,葵给了让栗田十分讶异的答案:“没有要做什么。” “咦……?” “目前还没有计划要使用到红豆喔……” 葵一脸仿佛在说“你怎么会问这种问题?”似的表情,歪着头回答,栗田整个人愣住了。 下一秒钟,栗刚探出身子说:“什么跟什么嘛!这样一来,何必要参加猜谜大赛呢?葵小姐!” “好凶喔……你不用这么大声,我也听得见啊……” “你的声音也不小啊!不是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怎么觉得,你是凭着当下的感觉在做事?” “没有……绝对没有那回事……总之,请交给我来处理……” 透过刚刚的问答,浅羽似乎明白了他们取得红豆的经过。浅羽终于搞清楚状况后,葵带着他往摊子里面走去。栗田虽然感到困惑,但也跟在后头走去。 “那么,浅羽先生,接下来我将要改掉你讨厌和果子的想法!” “嗯……” 浅羽虽然低声嘀咕一句:“我是觉得不可能啦。”但没有要从葵身边走开的意思。浅羽的好奇心不言而喻。 葵指着装在小纸袋里、没卖出去的鸡蛋糕,以开朗的口吻说:“长崎蛋糕。” “是的。”浅羽一副懒散的模样点了点头。 “这是和果子喔。” “……咦?” 浅羽一脸“你在说什么?”的表情瞪大眼睛,葵夸张地叹一口气说:“也是啦,一般人都不会认为长崎蛋糕是和果子。不过,我是说真的,长崎蛋糕是如假包换的日本糕点。” “长崎蛋糕是日本糕点?” 在一旁聆听的栗田,沉默地点了点头。 栗田也知道这个事实。应该说,对一个和果子店的经营者来说,这是常识。 长崎蛋糕和金平糖或小馒头一样,据说都是在室町时代,由葡萄牙的传教士传入日本的食物,也就是所谓的“南蛮果子”。当时以长崎为中心传开至日本全国,再经过日本的独家改良发展成现在的长崎蛋糕。 在那之后,历经江户时代进入明治时代,因为有很多新种类的糕点从欧洲传入日本,才有了“和果子”和“洋果子”之分。 在这般分类前便存在于日本国内的糕点即是“和果子”,不存在的则是“洋果子”。 所以,不论是长崎蛋糕、金平糖或小馒头,都是如假包换的和果子。 常然,鸡蛋糕和长崎蛋糕是不一样的东西,不过,两者的基本做法都是“将面粉和砂糖加入打发过的蛋液里搅拌均匀,再倒入模型之中烘烤”。 更何况浅羽的摊子所卖的鸡蛋糕比较不像零嘴,而是以接近标准长崎蛋糕的材料所制成,是种口味令人怀念的仿鸡蛋糕点心。 以这层含意来说,浅羽的鸡蛋糕比一般鸡蛋糕更接近长崎蛋糕。 栗田摸着下巴静观事态演变。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的理论啊。” 浅羽听完葵的说明后,一副颇感钦佩的模样拨一下浏海说:“长崎蛋糕是如假包换的和果子,而我在摊子里做长崎蛋糕,也吃长崎蛋糕。所以,我不讨厌和果子——你是这个意思吗?” “是的。” “意思是说,我是被自己心里的错误印象捆绑住,误以为自己讨厌和果子。” “你理解得很快,真是太棒了;” 葵一脸心满意足的模样展露微笑。 浅羽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突然说出莫名其妙的话语:“——我以前是个爱打棒球的少年。” “咦?爱打……棒球?” 出乎意料的话题让葵感到意外,不停眨着有长长睫毛的眼睛。 “我当时还担任投手,其实打得挺认真的。可是,自从在社区团体的对抗赛中被栗田打出一发全垒打后,我就毅然决然地放弃打棒球。” “喔、喔。” 葵显得相当困惑,栗田则是怀念地嘀咕说:“嗯……的确有过这么一段往事。” “当时的景象,我直到现在仍觉得历历在目。你这个全垒打混蛋!” 听见浅羽说出意思不明的骂人话语,栗田板起了脸。 “好、好。所以,浅羽先生,棒球怎么了吗?” 经过葵的安抚后,浅羽带着忧郁的表情接续说:“我是说如果喔,如果我现在还在打棒球,你觉得怎么样?” “咦……?” “而且是以现在这身打扮打棒球——如果你看见我以全身视觉系的打扮在打棒球,会有什么感受?” “……我应该会觉得你是一个怪人吧。” “对吧?一般都会这样想。打棒球时,还是要穿适合棒球的服装来打球,不然会很奇怪吧?就算同样是在打棒球,还是会有所谓的印象问题。” 意思是一样的——浅羽难得露出认真的表情说道。 “的确,我讨厌和果子或许是出于印象的问题……不过,印象很重要,不是吗?对于长崎蛋糕,还是会有一种洋果子的印象啊。我喜欢长崎蛋糕的味道,也喜欢它给人的西洋形象。这种东西不会因为言语上的解释就改变。” 虽然理论有些牵强,但浅羽的口吻诚恳。栗田感受到浅羽的一贯想法,也早已猜想到事态会如此演变。 葵和浅羽各自发出带有强烈意志的目光,彼此僵持了好一会儿—— “你说的也对喔……” 不久后,葵很干脆地表示认同。栗田忍不住滑了一下脚说:“葵小姐!” “没事的,我早就隐约料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所以,我为了这种时候事先做了准备。正所谓‘有备无患’嘛……” 葵充满自信地说道。 “浅羽先生,你不是讨厌和果子的味道,而是讨厌和果子的印象。就逻辑上而言,说穿了这其实是一种偏见。” “嗯?算是吧。” “太好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希望你能帮我一下忙。” “可以啊……要帮什么忙?” “帮我煮大纳言!” 傻眼的浅羽,只能沉默地不停眨着眼睛。 铜锣烧 第九章 在那之后经过了一个小时。整个摊位弥漫着难以言喻的芳香。 “嗯……了不起。葵小姐,感觉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耶。” “对吧?” “的确不赖。” 浅羽、葵和栗田探出头看着锅子,煮熟的深红褐色大纳言在锅子里上下翻滚着。 三人目前是在浅羽鸡蛋糕摊位的隔壁摊子。也就是刚刚在卖可丽饼的摊子,现在被栗田三人包场了。 他们刚才拜托可丽饼摊位的工作人员,在收摊之前让三人借用一下摊子,结果对方爽快地答应了。 那些工作人员约好要去看傍晚开演的演唱会,所以可以让栗田三人借用摊子直到演唱会结束为止。 可能是彼此认识,再加上栗田是专业的和果子师傅,所以可丽饼摊子的工作人员只留下一句:“煮东西的时候要小心一点喔。”便安心地离去。 在那之后,在葵的请求下,栗田到各个摊位去借料理器具,也买了宝特瓶装的矿泉水。浅羽则在葵的指示下,把矿泉水倒进锅子里,开始煮起大纳言红豆。 虽然浅羽一开始显得有些困惑,但在美女有技巧地引导下,现在也是一副开心的模样。浅羽在衣襟交叉的针织衫外头套上围裙,以轻快的语调说:“原来豆沙馅只要有砂糖和红豆就做得出来啊。” “是啊……浅羽先生,你本来以为豆沙馅要怎么做呢?” “我原以为会掺杂更多成分,像是什么萃取物之类的。” “萃取物……?” 葵露出有些纳闷的表情,但聪明如她,漂亮地转换话题说:“是啊……红豆确实富含很多营养,算是有益健康的食品。红豆大约是在第三世纪传入日本。有一说法表示红豆的原生种是野生的。据说当时还被视为药物使用。” “是喔……这么有营养?” “是的。红豆含有消除疲劳的维他命B1、养颜美容的B2和B6,也含有丰富的膳食纤维和矿物质,还有抑制胆固醇吸收的皂素。” “这么厉害。” “此外,红豆含有女生最爱的多酚成分。多酚具有抗氧化作用,所以能够预防老化喔……红豆据说含有比红酒还要多的多酚,只能说不吃红豆就亏大了。” “没想到不起眼的红豆,竟然是这么厉害的食物。” “毕竟世上很多厉害的食物大多都不太起眼。” “不,花俏的食物也有很厉害的啊。” 葵展现她擅长的学问勾起浅羽的兴趣,栗田则是在一旁双手抱胸地观察着锅里的状况。颗粒硕大的红豆逐渐熟透,体积越来越膨胀。 通常在这种季节里,栗丸堂会先让红豆在水中浸泡一个晚上之后再煮,但这次省略了浸泡的步骤。 反正葵的目的并非重现栗丸堂的豆沙馅味道,而且制作豆沙馅时,红豆也不是一定要先泡水才行。 去除白色浮沫的去涩动作也一样,依想要的口味不同,去涩动作的次数便会不同。若是有什么特殊目的,就算完全不去涩也无妨。这样或许煮不出精致的豆沙馅,但取而代之地,可煮出天然朴实的口味。 而且,也可以大幅缩短料理的时间。 这次用了大约一百五十公克的大纳言,傍晚前应该可以煮好。 没多久后,红豆煮得恰到好处,变得松软。 浅羽把汤汁倒入另一只锅子里,再用棉布包起煮得松软且热腾腾的红豆,并挤出水分。 “那么,浅羽先生,我们现在把砂糖加进去。” “加多少?” “差不多这么多——嘿!” 葵把和熬煮前的红豆差不多份量的砂糖加进红豆里,再次加热后,红豆开始释出水分,也变得柔软;接着撒入少许盐巴,让整体豆沙馅收干。 隔一会儿后,一看就知道滋味浓郁香甜的豆沙馅便呈现在眼前。 “哇……好香喔!” 看见浅羽把脸贴近锅子嗅着味道的模样,葵也露出笑容说:“毕竟使用的材料很好嘛。栗田先生,可以麻烦你做收尾的动作吗?” “喔,可以啊。” 为了避免烧焦,栗田转为以小火熬煮。 他一边用刮刀搅拌让豆沙馅的水分蒸发,一边询问葵:“你那边打算做什么?” 栗田只是照着葵的请求帮忙煮豆沙馅,但还完全不知道葵的目的。 葵让浅羽当场煮起大纳言红豆,又让栗田收尾做成正式的豆沙馅,她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和浅羽先生要做圆盘。” “……圆盘?” 栗田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不可能是指在天上飞的圆盘吧?不对,以葵来说,很有可能。 更重要的一点是,这个可丽饼摊子里已经没有任何材料了。 栗田正感到困惑时,葵轻轻指向方才浅羽还在那里看店的隔壁鸡蛋糕摊位说:“我打算用那边的东西。” 栗田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想法。下一秒钟,他从肚子里缓缓吐出一口气。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一路进行到这里,栗田终于明白葵一切行动的意义。 “那个……浅羽先生,可以请你分一些鸡蛋糕的材料给我吗?” “这次你又要做什么?” “会是什么呢?这是第四题,请你猜猜看。” “又要猜谜啊……?” 浅羽思考了好一会儿,但最后放弃思考,乖乖到隔壁摊去拿材料。 浅羽可能是认为,既然葵说要借用材料,她肯定是打算做鸡蛋糕,因而双手捧着鸡蛋、蜂蜜和低筋面粉等材料回来。 “这些够用吗?” “这些材料非常足够了……那么,浅羽先生,豆沙馅就交给栗田先生去处理,我们这边也加快脚步吧。” “加快脚步?” “这是要同心协力的工作,而且时间很重要。首先——” 葵把钢盆递给困惑的浅羽后,把两颗鸡蛋打入钢盆之中。 “很新鲜的鸡蛋呢,那么,可以请你照平常的方式搅拌吗?” “嗯,虽然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但……好吧。” 可能是在鸡蛋糕摊位经过训练,浅羽以熟练的动作握住打蛋器,动作迅速地搅拌起鸡蛋、砂糖和蜂蜜。 搅拌了一会儿后,葵把面粉也倒进去。 等浅羽搅拌到不再有粉末状颗粒后,葵再加入少量的苏打粉。加入苏打粉,便能够让面糊烘烤得松软。 让面糊在钢盆里静置一小段时间后,葵开始加热用来煎可丽饼饼皮的铁板,并抹上薄薄一层沙拉油做好准备。 “那么,一切准备就绪……开始煎吧!” “收到。你要用长崎蛋糕的面糊煎可丽饼,对吧?” 浅羽仿佛在说“我猜到了”的模样点头。 “放心交给我吧,我最会煎这种东西。” “我想煎厚一点的饼皮,请倒多一点面糊喔……” 在葵的催促下,浅羽用汤杓舀起浓稠的面糊倒在铁板上,面糊随即延展开来,形成直径约八公分的正圆形。 “这样不会太厚吗?要再推薄一点比较好吧……” “不会……这厚度刚刚好喔!” 浅羽纳闷地歪着头,葵则是表现镇静。 面糊在铁板上煎着。 面糊表面开始冒出微小的气孔时,浅羽在葵的指示下将面糊翻面。 两人一边确认煎好的那一面是否呈现褐色,一边继续煎另一面,然后把煎好的饼皮陆续排在砧板上。 不久后,浅羽嘀咕说:“咦?这该不会是……” “正是。” 栗田从旁边走近,用刮刀把一团豆沙馅放在刚煎好的面皮上。接下来,栗田拿起另一片面皮轻轻放上去,温柔地夹住豆沙馅。 浅羽的眼睛瞪得圆滚滚的,葵在一旁轻轻拍手说:“哇:完美!圆盘合体!在你们两位同心协力的合作之下,顺利完成所有步骤。成品看起来超好吃呢!” 浅羽静静地嘀咕一句“原来如此”。 “不是可丽饼,也不是长崎蛋糕——原来是铜锣烧啊。” 外表呈现饱满金黄色的铜锣烧,在砧板上散发出独特的存在感,让人光是看着它,心情就会放松下来。 铜锣烧 第十章 一共做出了六块铜锣烧。浅羽坐在铁椅上,直直盯着盛在纸盘上的热呼呼铜锣烧。 “浅羽先生对于长崎蛋糕似乎是抱着洋果子的印象,但长崎蛋糕其实是和果子,还可以摇身变成铜锣烧。这么一来,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和果子,对吧?” “……原来它们用的材料挺像的。” “铜锣烧的面糊材料和浅羽先生这次摊子所使用的材料一模一样喔。所以,请尽量享用,不要客气……” 虽然葵的语调轻松,但她的侧脸显得有些僵硬,可见内心其实很紧张。与浅羽面对面而坐的栗田,压制住内心的紧张情绪,观察着事态演变。 沉默气氛持续了好一会儿后,浅羽一副再也忍不住的模样舔一下嘴唇。 “——唔!” 下一秒钟,浅羽抓起铜锣烧大口咬下,塞了满口的铜锣烧。 浅羽迅速咀嚼后,两三下便把一整块铜锣烧吞下肚。他睁大眼睛抬起头说:“好、好好吃!” 见状,栗田和葵不由得吓一跳。 “这个铜锣烧超好吃!它的饼皮湿润松软,超·级·无·敌·好吃!” 浅羽一副好吃到受不了的模样皱起眉头。 “豆沙馅的味道很浓郁,但不会太甜。不仅如此,还可以吃到红豆的颗粒感,但咬下去会软绵绵地化开……太棒了!” 正因为是未经修饰的话语,才能够让人感受到浅羽的强烈情感。 浅羽以他的表现方式,滔滔不绝地诉说这个铜锣烧有多么好吃。他似乎真的爱上了铜锣烧,正以惊人的速度大口大口吃着。 不过,在某种含意上,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浅羽并非讨厌和果子,而是讨厌和果子的印象。说穿了,他是对和果子有偏见,所以实际吃过之后,当然会得到这样的结果。 栗田在心中嘀咕:“为什么呢?当然是因为对口味非常有自信。” 葵设法让浅羽品尝和果子的策略成功了。 “说来说去,印象毕竟是没有实体的东西,绝对赢不了实际的体验。” 葵神情爽朗地竖起食指左右摆动。 “自己亲眼去看、亲手去摸——只要像这样有了实际经验后,印象其实很容易会改变。追根究柢,印象是一种不完整的资讯,也是一种先人为主的观念。” “的确。所以你才会让浅羽本人亲手去做啊?” “是的。改掉偏见或挑食的最佳方法,就是直接对当事人下手。我常常会这么想,食物是要放进自己嘴巴里的东西,如果没有确实了解它,或许就等于没有好好善待自己。” 葵表示,一旦有过制作该食物的实际体验,那样食物的价值就会因为附加资讯而提升,品尝起来也会觉得好吃。 “认知通常会因为行动而改变。不论听了再多专业知识,人心也不会改变。” “等一下……你确定要这么说吗?你这个每次都会热切谈论知识得欲罢不能的人,竟然说出这种话?” “人类最重要的就是行动!” 葵尽情发表完想法后,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忽略栗田的质疑。 栗田忍不住思考起来。 浅羽这次从头开始参与铜锣烧的制作,而照葵刚刚的推论,浅羽会因此觉得铜锣烧比实际上更加吸引人。 不论对像是什么,人类对于自己经验过的事物,都会想要赋予特别的价值或意义。这是自古以来普遍可见的心理法则。 透过实际体验,浅羽对于和果子所抱持的印象被更新。所以,浅羽吃了原本有偏见的铜锣烧,并且发现铜锣烧的美味。 葵在得知浅羽的摊子是在卖广义上的和果子,也就是鸡蛋糕(长崎蛋糕)的当下,便已察觉到浅羽是对和果子有偏见,也有自信能够解决这个问题。 ——接下来几个小时内,我会让你改掉讨厌和果子的想法。 虽然葵说出这句话时的轻松语调让人想像不到,但在说出口的当下,她已经把使用材料、取得办法等所有要素拼凑成一个点子,脑海里也明确构思出一连串的行动流程。 很行嘛!葵小姐——这么心想的栗田一边缓缓摇头,一边大口咬下铜锣烧。 “嗯!”铜锣烧好吃到让栗田忍不住发出声音。 栗田猜想着应该是蜂蜜的份量,以及煎饼皮的时间长短拿捏得恰到好处。 饼皮虽然薄薄的,但咬下去时软绵绵的口感随即在口中蔓延开来。饼皮化开后,饱满的大颗粒豆沙馅从里头冒出来,轻柔地贴上牙齿。 豆沙馅的甜度适中,不会过于甜腻,也完全发挥出红豆本身的香气,吃下去时可感受到烹调上的用心。 口感松软却不失湿润的饼皮,配上吃得出颗粒、香气满溢的豆沙馅,两者达到绝妙的平衡,无疑是一道美食。 鸡蛋所酝酿出的温和香味。 带有丰富豆香的馅料所呈现出的适中甜味。 这是朴实且令人怀念,同时会让人坦率地认为“美味永远不变”的和风口味。 这是会让人感到温暖的幸福味道,也会打从心底深处庆幸自己生为日本人。 不知怎地,往日的父母亲身影忽然闪过栗田的脑海。他不禁心想:“要是我能够早一点体会到这样的心情就好了。” 栗田无意识地嘀咕:“好吃。” 一边咀嚼,一边无意识地抬起头时,栗田和坐在对面的浅羽对上视线。 浅羽脸上浮现腼腆的笑容。 “你不小心认同了喔,栗田。” “……没办法,好吃就是好吃。” “你一开始老实说好吃不就得了。” 浅羽得意忘形地说道,栗田忍不住半眯起眼睛说:“你那什么态度……明明刚刚还说自己很讨厌和果子。” “嗯?你说什么?” 浅羽耸了耸肩,有气无力地甩一下头说:“日本人果然还是吃和果子最对味。当然啦,洋果子也不差。” 栗田感到疲惫地用鼻子叹了口气。 “——你这家伙真的很容易得意忘形耶。” 栗田脸上挂起淡淡的笑意,专心吃起铜锣烧。 不管怎样,吵架的根本原因已经解决,他再生气也没意义。 栗田希望以宽大的心情,舒服地品尝好吃的东西。这也是对料理制作者应有的敬意。 “太好了……一切圆满结束……” 葵动作轻柔地合掌说道。 或许是很开心见到栗田和浅羽两人和好,葵露出清澈迷人的笑脸。 虽然葵的语调总是一派轻松,但其实是一个不讨厌向人伸出援手、个性体贴的人。她全身散发出幸福的感觉。 看见这般模样的葵,一向态度冷漠的栗田也感觉到心头泛起一阵暖意。 栗田尽管知道这么做太不懂风趣,但还是忍不住开口说:“真是的……一脸开心的样子。有什么事情值得你那么开心啊?葵小姐。” “因为这次我学习到很多东西啊!像是没办法坦率表现时的煎熬感觉,还有正因为在意对方,才会表现出带有攻击性的态度。男人间的友情真的很麻烦,但这种感觉真好。我觉得我能慢慢体会出个中妙趣了。” 闻言,栗田不禁张大嘴巴。 这番话完全出乎栗田的预料。 栗田愣住不动,葵在他身旁开心地吃着铜锣烧,接续说:“浅羽先生明明想见栗田先生想得不得了,却没办法坦率说出来,只能够以鸡蛋糕为藉口把栗田先生叫来大学……栗田先生尽管和浅羽先生不合,最后还是和浅羽先生同心协力地做出美味的铜锣烧……男人间的友情真是太棒了!” 葵接二连三地说出有问题的发言。栗田和浅羽假装什么也没听见,沉默地继续吃着铜锣烧。 干果子 第一章 “哇……好多好漂亮的熊手喔!跟我在电视上看到的一样,好厉害……可是,那看起来一点也不像熊手啊?” “因为熊手是吉祥物,所以加了很多装饰上去,只要把装饰全拆下来,就真的只是竹耙子而已。” “栗田先生,你有拆过吗?” “小时候啦。” “什么!胆子好大喔。” “小时候好奇心旺盛嘛。现在我不会做这种会遭天谴的事情了。” 天气暖和如春,走在澄澈的蓝天底下让人心旷神怡。 栗田和葵来到挤满观光客和参拜香客的浅草鹫神社。 因为栗田之前答应过要带爱看热闹的葵参观酉市,所以他今天早早完成准备工作便离开店里,带着葵来到鹫神社。 葵今天穿着附有皮草围领的米色斗篷式外套。 和栗田的粗犷军装夹克形成强烈对比,葵以一身充满女人味的装扮踩着轻盈的脚步,心情也十分雀跃。 虽然是平日的上午,但四周超乎预料地热闹。 鹅神社境内不算宽敞,又因为人潮拥挤,所以队伍的前进速度缓慢。栗田和葵一边东张西望地观看四周状况,一边排队等待。 鲜红色的鸟居,高高排列在上方的无数灯笼,熊手商人雄赳赳、气昂昂的叫卖声。 虽然时序已进入深秋,寒意逐渐转浓,但四周充满让人变得兴奋激昂的热情活力,将寒意都赶走了。 人们纷纷解开外套的拉链或扣子。有的人专注地欣赏各处的图案设计,有的人在拍纪念照或求签。 也有人为了让即将到来的新年增添好运,在摊贩购买熊手。 熊手仿佛大鸟“鹫”一般能够牢牢抓住猎物,所以被比喻为能够“抓住福气”或“聚拢富贵”,这也是人们会以熊手做为护身符的由来。 每年购买比前一年更大的熊手来摆饰,就能够祈求业绩一年高过一年——栗田把这个知识告诉葵之后,葵露出天真的笑容开心地说:“原来如此……好有趣喔……” 葵一副感叹的模样抬头仰望,她的视线前方是一枝金碧辉煌的巨大熊手。熊手点缀着大小金币、多福面具和鲷鱼等装饰,奢华到快接近俗气。 “呃……葵小姐,你该不会是想买熊手吧?” “如果把这种东西摆在房间里,应该会引来好运吧。” “别、别闹了!如果有朋友来玩会吓一大跳的。熊手不是女生用来装饰房间的东西。” “可是,好像会有人鼓掌喝采耶。” “鼓掌?喔……” 如果购买熊手,贩卖熊手的商人便会打拍子为客人祈福,葵似乎也被这一点吸引了。 虽然栗田没买过熊手,但曾买过熊手的人告诉他,那种被人祈福的感觉很痛快。 ——葵确实像是会喜欢那种感觉的人。 栗田搔了搔太阳穴,提议说:“呃……那么,买小一点的如何?如果小一点,摆在房间里也不会太奇怪,还可以享受每年越换越大的乐趣。” “你说得对耶!真是好点子!反正每年都会来买嘛!” 葵扶着脸颊,看似开心地用力点头。 栗田和葵两人先在鹫神社的正殿参拜,接着在正殿旁的酉寺——又称长国寺合掌祈愿后,来到观光客熙熙攘攘的摊贩挑选熊手。 最后,葵购买了摆饰在女性房间里不会显得太突兀,造型简单、感觉像玩具的迷你熊手。 但是,摊贩没有为她打拍子祈福。 “——咦?” 葵愣在原地眨着眼睛。栗田皱起眉头嘀咕一句:“糟了。”似乎是买了太小的熊手。 “便宜货就不行啊……” “不会吧……怎么这样……” 栗田猜想,一方面应该也是因为客人太多了。栗田和葵被挤出摊位,只能站在摊贩旁边望着刚刚买下的熊手。 “抱歉,葵小姐……你应该很想被鼓掌吧?” “喔,不会,我没有真的那么想被鼓掌啦。” 葵一副意外的表情迅速摇了摇头。 “不过,栗田先生比我想像中更诚恳地向我道歉,让我觉得自己好像要表现得难过一点,但又觉得好像不需要。” “什么跟什么啊?” “不过,我还是有点想要被鼓掌呢。感觉上透过那种举动,应该会得到超乎理论的快感。明年我会买大一点的。” “喔。” “我没有那么遗憾啦……所以,请你不要在意喔……” 葵垂着眉尾露出微笑。栗田看着她,轻轻啐了一声。 “真是的,没办法……葵小姐,你来一下。” “什么事?” 栗田勾一下食指示意葵跟上来,然后快步往三之轮的方向走出神社境内。 路旁可以看见一长排炒面或盐烤香鱼的摊子,好不热闹。但栗田只是冷眼旁观,没多做停留便弯进小巷子里。 栗田一下子向右弯、一下子向左弯,迳往人烟稀少的巷子前进。 不久后,他们来到充满传统风情的住宅区。只要往更深处走去,就可看见吉原神社。 “到这里就不用担心了。” “那个……栗田先生,你打算做什么?” 葵一脸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问道。栗田让她站到墙边后,动作机敏地环视四周一圈,确认有没有路人经过。 ——没问题,现在没人。栗田深深吸一口气后,腹部使力。 “开始罗,葵小姐。” 栗田转身面对葵的瞬间,葵吓了一跳地瞪大眼睛。 “——唔?” 葵肯定完全没料到栗田会做出这样的举动。见到他的动作,葵不禁轻轻叫了一声,而且白皙的脸颊瞬间泛红。 葵看似难过地皱着眉头,身体也在颤抖。 “啊……!”葵呈现恍惚的状态呆立着,栗田在她面前快速打着拍子。 栗田举高双手到胸口的高度,一脸拚命在压抑害羞情绪的表情,动作粗鲁地鼓掌。 虽然栗田感到难为情,但觉得自己这么做是对的。 “好、好痛快……!”葵一边享受掌声,一边抬高纤细的下巴,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 “葵小姐,你满意了吗?” “还、还没,再一下下……” 栗田拍出更热烈的掌声后,葵一副受不了的模样皱起眉头。 “我可能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真是太棒了……” “太好了。” “真没想到会有这种好事……幸好我买了幸运熊手!” 正当两人有着如此温馨的互动时—— 栗田忽然发觉背后有道视线。他回头一看,正好和一个熟悉的人物对上视线。 栗田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心想再也没有其他时刻比此时此刻更加尴尬了。 “小、小春!” “你们在干嘛?” 乌黑长发及肩的和风美女——澄野小春,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嘀咕道。 小春手上牵着一名穿着大衣的幼童。她把脸贴近幼童,以开玩笑的口吻低声说:“这两个人真有趣喔!” 干果子 第二章 虽然栗田的个性冷漠,但其实是个颇重情义的人。在小时候曾受其照顾的人面前,他到现在仍会觉得抬不起头。 澄野小春——冠夫姓之前的姓氏是“吉良”——以前经常教栗田写功课。 对栗田而言,小春就像是邻家大姐姐。 比栗田大六岁的小春当时还是国中生,不论各方面都很疼爱还是小学低年级生的栗田。 小春很懂得照顾人,成绩也相当优秀,所以被家人使唤来栗丸堂买东西时,经常会帮栗田看功课。 栗田想要出去玩耍时,小春会露出无所畏惧的表情挡在栗田前面说:“呵呵,不准出去……” “唔!小春,你又来了喔!” “叫我‘小春姐姐’。来吧,今天就帮你看国文和数学作业。你爸爸也交代过我,在你功课还没写完之前,不准让你出去玩。若是疼爱孩子就让他写功课——你听过这句谚语吧?” “听都没听过!” 不过,多亏小春,让栗田好几次都免于被叫到走廊上罚站。 在小春的斯巴达式教育下,栗田的基本学力或多或少有所提升是不争的事实。 到了国中,栗田尽管相当叛逆,却还能够没被留级而顺利升级,或许也是受到小春斯巴达式教育的影响。 栗田这么一想,不禁觉得小春确实算是他的恩人,所以无法拒绝小春的强烈请求。 “小栗栗,可以吧?难得在附近遇到,来我家玩一下嘛。我偶尔也想找个人好好聊天。” “……可以是可以啦。” “我就知道小栗栗最贴心了。不愧是小栗栗,才会在人来人往的马路上对着女生鼓掌。” “你很烦耶!那只是顺势的动作而已。还有,不要叫我‘小栗栗’。” “为什么?”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再这样叫我,我马上掉头走人。” 被孩童时怀抱淡淡憧憬,如今已成人妻的对象以旧时的昵称称呼,就算不是在葵的面前,也会让栗田觉得坐立难安。 结束在马路旁的鼓掌后,栗田和葵在小春的带路下准备前往小春家。 栗田心想:“看来今天的午休时间会拉很长。不过,今天要卖的和果子早上都做好了,不够的话,中之条自己一个人也能够搞定吧。” 听说小春的儿子——聪刚满两岁,他一边吃着从摊贩买来的棉花糖,一边和小春手牵手走着。栗田和葵配合聪的步伐,在巷子里缓慢前进。 “嗯……这孩子好可爱喔……才两岁而已,就可以走路走得这么好呢……” 葵一副佩服的模样说道,小春瞥了葵一眼回答说:“一岁的孩子也可以走得很好喔,只不过一累了就会闹脾气。” “你不习惯用婴儿手推车吗?” “既然会走路了,就尽量让孩子走路,听说这样对孩子也比较好。我们家的教育方针是‘就算走得很慢,也要让孩子自己走路’。” “说得太好了!” 小春的夫家,也就是澄野家,是在吉原神社后方的一栋独栋房子,从这里走过去大概要十分钟。 在栗田的记忆里,澄野家的格子窗形状和红色信箱独树一格,而且打扫得很干净,是一栋给人清新感觉的住家。 小春刚结婚时,栗田曾经去道贺过一次,之后就不曾拜访过,所以今天是他第二次拜访澄野家。 栗田一边随意移动目光观察着眼前的狭窄小巷子,一边前进。 不久后,澄野家出现在眼前。 这时,栗田忽然看见诡异的光景而僵起身子。 ——那是什么人……? 一名男子出现在接近澄野家门口的水泥砖墙旁边,并且整个人趴在墙壁上。 他把黑色毛线帽拉得低低的,身上穿着脏兮兮的黑色夹克。 男子的个子虽小,但体格颇为壮硕,看起来很强壮的样子。从背影看过去,男子的年纪差不多有五十多岁。 男子时而小心谨慎地伸长脖子,从一楼窗户偷窥澄野家里面的状况。 这人的行径诡异,明显是可疑人物。 ——想闯空门吗? 这时代不会有人想闯空门了吧?栗田虽然这么心想,但又觉得正因为是这个时代,才有可能发生这种事。坏勾当也会有卷土重来的时候,并且在人们早已遗忘时又再次流行。 栗田这么判断的下一秒钟,便快跑出去大喊:“老家伙!你在做什么!” 可疑人物发现栗田冲过来,整个人从墙壁上弹开,并重新戴好帽子急忙转身。 栗田忽然觉得怪怪的,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然而,栗田只瞥见对方的部分长相,所以不是很确定。他心想:“总之,先把这个人抓起来再说。” 栗田火力全开地追着逃跑的男子。 “是怎样?发生什么事?” 小春在背后拉高音调喊道,栗田也大喊说:“这家伙在偷窥你家!应该是想闯空门!我去抓他!” 然而,可疑人物的脚程比栗田想像中的快。 就连运动神经绝佳的栗田都追不上,可见对方的脚程相当快。对方不像是外行的小偷,也可能更年轻,而不是一个老头子。 “不可以!”葵在背后语气急迫地扯着嗓子。 “栗田先生,请停下来!我说真的!万一对方有带刀子什么的要怎么办啊!” 葵以近似哀叫的声音说道。更令人惊讶的是,她还追在栗田身后。 栗田心想:“刀子算什么!” 过去栗田也曾多次和手持刀子的对象交手过。当时的栗田天不怕地不怕,所以对方拿出刀子的瞬间,栗田还主动冲过去,把刀子弹得远远的。 “我求你停下来!那种东西真的很危险!” 然而,现在有人在旁边担心他的安危,并出言阻止他。 想到这点,栗田的双脚动作不禁变得迟钝,追赶的速度也慢下来。 栗田与对方的距离越拉越远。 不久后,当栗田弯过转角时,可疑人物的身影已经消失无踪。 干果子 第三章 幸好澄野家屋内没有出现任何异状。没收拾的玩具在地毯上散落一地,散发出和平的日常生活氛围。 栗田坐在客厅的桌子前,喝了一口小春泡的红茶后,原本高昂的情绪也平静下来。 栗田和葵安静不语地望着聪又开始玩起玩具的天真模样。 小春的婆婆在九月去参加灯会的回家路上摔了一跤而造成右脚骨折,目前正在住院。现在只有小春和丈夫、孩子三人住在这里,所以白天时间只剩下小春和聪在家。 小春坐在栗田对面啜饮一口红茶后,发出无声的叹息。 “最近都会有不明人士从外面偷看我们家。” 栗田皱起眉头说:“……是刚刚那家伙吗?” “虽然我只看过背影,但应该错不了。” 小春把茶杯放回碟子上,接着说:“那个人差不多是在两个月前第一次出现。邻居告诉我,有一个戴着黑色毛线帽的可疑男子在偷看我们家的时候,我还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 小春压低声音描述了起来。 “我没在骗人,也没在开玩笑,在那之后,我确实看到好几次。 “可疑人物总是躲在水泥砖墙外偷看屋内,发现屋里有人就会立刻逃跑。 “他每次都是头戴黑色毛线帽、身穿黑色夹克,一身试图掩饰身份的装扮。 “那个人一看就让人觉得很可疑,但我从来没有看过他的脸,所以完全猜不出会是谁。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所以更觉得心里发毛。 “况且我儿子还这么小,真的很教人担心……” “可恶……浅草的治安也沦陷了啊。” 栗田感到极度愤怒。对于一个会找女性或小朋友下手的家伙,身为男人的栗田看了就觉得不爽。 “我问你,那个人也会偷看别人家吗?” “好像只会偷看我们家。不过,或许实际上他也会偷看别人家,只是我没听过其他人家有什么受害状况发生。” “也就是说——” 如果对方的目标只有小春家,就能够推测出动机。毕竟这附近有其他更有权有势的人家,所以对方看来不是为了钱而想闯空门。 “……你老公最近怎么样?” “咦?干嘛突然问这种问题?” 小春露出纳闷的表情眨着眼,栗田皱起眉头询问说:“没有啦,虽然你刚刚说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但就算你没有,也不代表你老公同样没有。他有没有什么可疑的表现?” “喔,你是这个意思啊。” 小春没有抬头,只抬高视线看向上方,思考了起来。 栗田和小春的丈夫一点也不熟。栗田没去参加婚礼,而且和小春的丈夫没有交集。他曾听过小春的丈夫是从事汽车经销商的工作,两人只有稍微打过几次招呼,从未深入交谈。 小春的丈夫不曾到栗丸堂买东西,栗田也隐约感觉到,对方属于跟他没什么缘分的类型。 “嗯……我想不到有什么可疑之处。” 小春一脸疑惑的表情摇了摇头。 “直人……我是说我老公,应该是跟平常一样。他那个人不管什么时候都是老样子。” “是吗?” “对于这件事的态度也是一样。我老公说,应该是我想太多,不然就是观光客在欣赏住宅,真是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 “什么跟什么啊?” 栗田感到内心一阵焦躁,心想:“刚刚应该硬是把那个人抓起来才对。” “不过,我就是爱上直人这种大刺刺的个性啦。” “咦?” 栗田忍不住眨一下眼睛。他没料到小春会在这种场面晒恩爱,不禁有种泄气的感觉。 “嗯……我欣赏这种度量大的人……” 葵在一旁顺势说道。小春闻言,露出一副深得我心的模样点了点头。 “有眼光。比起小鼻子小眼睛、爱耍小聪明的家伙,有些少根筋但个性开朗的人绝对比较好。更何况是要跟对方过一辈子。” “我会牢记你说过的话……” 栗田一边心想:“女人心真难捉摸。”一边板起脸轻咳一声说:“嗯,那是很好没错啦……你报警了吗?小春。” “嗯。算是报警了,也算是没报警。” “什么意思?” “我跟当员警的朋友商量过,但因为我们家没有明显的受害情况或证据,所以警方似乎很难采取行动。不过,那位员警朋友有说会加强巡逻这一带。” “……这样要员警做什么啊?真不可靠。” 栗田啐了一声。 “算了。既然这样,你要请那位员警朋友真的要加强巡逻喔。巡逻或许能够有效地牵制坏人也说不定。” “也对,我会再跟那个朋友拜托一遍。谢谢啦,小栗栗。” “就跟你说过不要再叫我‘小栗栗’。” 小春捂住嘴巴,忍不住笑意地点头。 停留约莫三十分钟后,栗田两人便离开小春家。 栗田原本就没打算停留太久,另一方面也担心店里的状况。虽然他在意可疑人物的事,但一直待在小春家也解决不了问题。 “那我改天再来。”小春送栗田两人到玄关时,栗田回过头说道。 “偷窥狂又出现时再通知我一声。我虽然低调,但也是有人脉的。” “你是说那群小混混?我才不要。你该不会又和那些家伙有往来吧?” “谁跟他们有往来了!虽然没有往来,但只要我有那个意思,还是叫得动他们。” 小春耸了耸肩,一脸“拿你没辙”的表情微笑说:“……真是的。没事啦,你要好好经营栗丸堂喔。” “不用你交代,我已经在做了。” “我下次再去买豆大福。” “哼。”栗田一副嫌吵的模样挥了挥手,“到时候我再多送你一颗。” 小春露出温和的表情眯起双眼后,这回换成看向葵说:“葵小姐也要再来玩喔。” “好的……今天非常谢谢你的招待!” 两人走出澄野家,屋外依旧是一片明亮的淡蓝色天空。附近的水泥砖墙旁边,可看见几个小孩一手拿着果汁罐在玩耍。 栗田和葵沉默不语地朝车站方向走了好几分钟。 走在狭窄的巷子里,栗田的脑海里很自然地浮现方才发生的事。 栗田当然也有想到可疑人物的事,但葵的反应更让他印象深刻。 每次栗田就快做出暴力行为时,葵便会一改平常的态度出面制止。 在今天之前,栗田一直认为那纯粹是因为葵的个性很温柔。 但是,真的只是这样吗?栗田虽然感到踌躇,但还是对着并肩走在他身旁的葵搭腔说:“葵小姐。” “是的……什么事呢?” “你……曾经过过什么危险事件吗?” 葵瞪大杏仁状的双眼,转头面向栗田说:“什么意思?你怎么会突然问这种问题?” “……没有。怎么说呢,我没有什么太深的意思。” 栗田也不禁觉得自己的问法很突兀,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葵看见栗田不知所措的样子,窃笑一声说:“我没遇过什么危险事件。自我介绍时我应该也说过,基本上我是一名个性温和的和平主义者。只不过……” “只不过?” “搞不好——” 葵忽然停下脚步,原本转头面向栗田的葵,缓缓转身面向后方。 “你、你怎么了?”栗田慌张地走近一看,发现葵摸着下巴凝视着澄野家的方向。 栗田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赫然发觉葵可能是在看方才可疑人物出现的位置。 这时,葵突然往刚才走来的方向跑回去。 “葵小姐?”栗田惊讶地追在她身后,暗自心想,“她的行动往往都很突然啊。” 葵一边朝向在水泥砖墙旁边玩耍的四个小孩冲去,一边大声呼唤:“你们几个等一下……” “——哇!”不知道为什么,四个小孩一副想要逃跑的样子。 那感觉不像是因为突然被陌生人搭腔才想要逃跑。 葵和栗田来到四个小孩身边,四个小孩弓起背像是在察言观色似的模样,不时抬头看向葵和栗田,感觉就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啊……?”葵双手撑着膝盖,弯下腰以温和的口吻问道。 四个小孩看起来差不多是小学二、三年级生,他们没有回答葵的问题,只是沉默地注视地面。然而,他们的视线前方根本没有什么东西好看。 有的只是铺上柏油的灰色地面和水泥砖墙。 除此之外,还有几片这个季节特有的深褐色落叶,以及洒出来的果汁所勾勒出的蛇行痕迹。果汁痕迹四周可看见好几只蚂蚁激动地来来去去。 葵蹲下来用指尖触摸地面后,举起手指在鼻子前像在画圆圈似地动作。 “你们刚才在做什么啊?” 葵又问一遍后,四人当中带头的男孩含糊不清地回答:“……没做什么。” “是喔……那就好……” 葵意外干脆地放过孩子们,然后补充一句说:“不可以做出浪费饮料的行为喔……” 这时,孩子们一边大叫“哇……”一边像弹开似地跑远。 栗田困惑地望着孩子们远去的背影。他不明白葵的一连串举动意义何在。 “葵小姐,怎么回事啊?” “……我也不是很明白。啊!请你别那么惊讶啦。只是该怎么说呢,我目前还不敢明确说什么……” 葵有些吞吞吐吐,显得犹豫不决的样子,但没多久后,她说一声:“走吧!”带着栗田再次前往澄野家。 葵按下门铃后,小春从玄关走出来,一脸惊讶的表情说:“葵小姐?怎么了吗?忘记拿什么东西吗?” “不是忘记拿东西,是忘记说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跟小栗栗有关的事?” “不是……” 葵对着小春说出奇妙的话语:“是有关刚才那个可疑人物的事。下次对方再出现时,请你务必要仔细查看一下地面。” 干果子 第四章 在栗田就快遗忘这件事情时,事态有了进展。在那一星期后,小春在刚过正午的时刻打了电话过来。 照小春所说,她在客厅拿着吸尘器打扫时,忽然觉得有人在窗外偷看,结果看见毛线帽上缘在水泥砖墙的另一端缩回去。 小春急忙冲出屋外,但早已不见任何人影,取而代之的是发现一样怪东西,只是她表示不方便在电话里说明细节。 栗田立刻打电话给咖啡店老板。因为葵没有行动电话,更没有智慧型手机。 “你是哪个时代的人啊?”虽然栗田很想这么询问葵,但追究也没有用。所以,咖啡店老板每次都会为两人发挥留言板的功用。 幸好葵当时正好在咖啡店。她还说本来喝完咖啡后,打算要去栗丸堂玩。 栗田跷班到外面和葵会合。 葵今天背着一个绸缎质地的漂亮大肩背包。 “你买了新包包啊?” “这包包很好看吧?你不觉得很有成熟女人的感觉吗?” 栗田苦恼着不知该怎么回答时,葵露出担心的表情,手指抵着嘴唇说:“……太花俏了吗?还是太亮了?” “不会,不难看啊。” “太好了。”葵露出无忧无虑的表情眯起眼睛。 栗田在近距离面对葵充满透明感的笑脸,不禁心跳加速。 不过,现在不是嬉戏打闹的时候,小春还在等他们,所以两人朝澄野家快步前进。 “不好意思喔,让你们俩特地跑一趟……” “没什么,而且距离又不远。” “我也正挂念这件事,所以时间正好呢……” 在澄野家的客厅里,栗田、葵和小春三人围着桌子而坐。以这三人的组合来说,现场的气氛似乎紧绷了些。 聪在距离三人不远的地方,直接坐在地上玩着玩具。 桌上放了一张折得小小的纸张,栗田和葵的目光很自然地被纸张吸引过去。 “所以,小春,那就是你在电话中提到的东西,对吧?” “对。小心不要洒出来喔。” “洒出来……?”小春把纸张轻轻推给栗田。 栗田小心翼翼地打开折起的纸张后,发现里头包着少量的白色粉末,以及无数同样是白色、直径约数公厘的小碎片。 “……这是什么东西?” 栗田用指尖沾起粉末嗅了嗅,发现粉末没什么味道。 小碎片的数量很多,全部呈现干燥状态,而且摸起来粗粗的。虽然碎片的芯部很硬,但表面脆弱,只要用手指搓一搓就会慢慢剥落碎裂。 “上次葵小姐不是说过,下次如果可疑人物再出现,要我查看地面吗?听葵小姐这么说时,我还没有注意到,后来才想到,如果有犯人的东西掉在地上,就可以报警了。所以,我在可疑人物站的位置附近仔细查看地面,结果发现这些粉末散落在地上。” “这么不显眼的东西亏你能发现。” 栗田一边搅拌纸张上的白色粉末,一边佩服地说道。 “要不是葵小姐提醒过我,我绝对不会发现的。我是因为看到一群蚂蚁聚集在那里,才勉强发现这些粉末。” “——你有舔舔看吗?” 听到葵突然这么说,小春讶异地半张着嘴巴。 “没有……那是掉在地上的东西耶?不安全吧。万一有毒怎么办?我怎么觉得看起来也有点像硼酸。” “嗯?听你这么一说,确实是有可能喔。” “……葵小姐,你是不是不像外表看起的那样,其实有点糊涂啊?” “不会,应该没那回事。我其实挺稳重的。” 栗田在旁边嘀咕:“没有人会说自己稳重吧。” “我自认为总是很认真在做各种事情,但不知道为什么,经常得不到大家的理解。” 小春一脸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的表情,坐在小春对面的栗田则是陷入沉思。 “原来如此……你的举动的确不容易理解,但并非无法理解。我也越来越进入状况了。” “不愧是栗田先生!那么,我来让两位看看这些粉末是什么吧。” “——你说什么?” 葵忽然把她带来的绸缎包包放在膝盖上,然后打开包包翻找。 包包里似乎放了很多东西。葵从包包最里面捞出一只长方形的扁平纸盒,并打开盒盖。 葵用她纤细的手指从纸盒里抓出某样物品,然后“咚”的一声放在桌子正中央。 “白色粉末的真实身份就是这个!” 小春的表情瞬间改变。 “……和三盆!” 小春以近似惨叫的声音叫道,并且一副作思的模样按住喉咙。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栗田的眼睛睁得像豆子一样圆,他的理解速度跟不上现状的变化。 葵放在桌上的东西,是和果子店里常见的东西。那是直径约五公分、仿造成花朵形状的白色干果子。 “那些白色粉末,是无意间从这种和果子掉落下来的粉末。可疑人物吃的东西就是这类干果子。” 所谓干果子,是指含水量不到百分之十、可长时间保存的和果子。 包括以浅草名产而驰名的雷门米香,以及仙贝、煎饼、豆果子等米果,或是金平糖、小馒头等多种产品都是属于干果子。 葵刚才拿出来的东西是经过压制加工的干果子,也就是把砂糖和各类粉末混在一起后,倒入木模里压制成型的干燥和果子。 这类干果子可呈现出食材的原味。真正优质的压制干果子,会在舌头上融化开来,口中只会留下不合任何杂质的美味。 小春像在忍受不舒服似的模样按住喉咙。栗田怎么看都觉得小春的反应不对劲。 不久后,小春摇了摇头,以压抑住情绪的声音询问:“……怎么回事?这是和三盆没错吧?葵小姐,你为什么——” “啊,对不起!我好像省略掉太多细节了。我现在开始依序说明喔。” 葵流利地开始说明。 她表示那天从澄野家要回去的半路上,忽然察觉到一点。 “我看见几个小朋友把果汁洒在地上玩耍。我本来只觉得那是好特别的游戏,但走着走着,还是觉得很在意。因为照栗田先生所说,可疑人物是躲在水泥砖墙边……然后,小朋友们的玩耍地点也就在可疑人物出现的位置附近。” 栗田仿佛新发现地心想,原来葵走路时是一边在想这些事情啊。 “我走近一看后,发现蚂蚁在小朋友们的脚边激动地来来去去。因为蚂蚁是在地底下生活,所以视觉不太发达,它们是靠着费洛蒙在找路。因此,一旦闻不到费洛蒙,蚂蚁就会陷入混乱状态……你们知道这件事情吗?” “有听过。”栗田点点头说道。 “洒在地上像在蛇行般的果汁痕迹,正说明了这件事实。” 葵以带着确信的口吻继续说:“小朋友们是故意阻断蚂蚁寻找食物的路径在玩耍……蚂蚁逃跑的速度很快。也就是说,本来有更多蚂蚁聚集在那个地方。” “原来如此。” 栗田心想:“原来葵是逆向思考啊。”借由“无”的状态去推测“有”的状态,能够让推理范围变得更广。 栗田方才也察觉到,既然蚂蚁会聚集过来,就表示这些白色粉末没有毒,甚至很可能含有糖分。 话虽如此,实际上蚂蚁的数量应该比想像中更多,否则不可能引起恶作剧心旺盛的孩子们的兴趣。 他们停留在小春家的时间约莫三十分钟。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要聚集那么多数量的蚂蚁,表示白色粉末的糖分非常高。 而且,就位置来推测,可以猜出白色粉末可能是可疑人物留下的痕迹。 可疑人物是那次例外地留下痕迹,还是每次都会留下这种痕迹呢? 葵思考过这些状况后,这才告诉小春说:“下次对方再出现时,请你务必要仔细查看一下地面。” 当时还有很多不确定的地方,所以葵只能够留下这般充满谜团的话语,但现在见到小春的反应后,葵似乎有所确信。她的目光炯炯有神,表情充满活力。 “可是,我不懂为什么葵小姐的包包里会刚好有这种干果子?就算是有预感,未免也猜得太准了吧?应该还有其他很多可能性才对。” “嘿嘿……” 葵带着恶作剧意味地笑一笑后,打开带有光泽感的高级包包给栗田看。 “——噗!”栗田顿时忍不住发出噗嗤一声。 “这是什么状况啊……” “其实我带了很多有可能的东西过来……” 葵的包包里除了有盒装和袋装的和果子之外,也放了大量其他的平价零嘴。 栗田外出时,多是两手空空、什么也不带,所以每次看见女生的包包时,都会忍不住心想:“女生的包包里到底装了什么?”以葵的例子来说,包包里是装了满满的零嘴。 对栗田来说,这具有冲击性的画面宛如梦境一般。不,应该说是晚上睡觉时有可能会出现在梦里。 “哇啊……” 葵的包包似乎是颇有名气的名牌包,连小春也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说:“我第一次看见有人拿这种包包来装这么多零嘴耶。” 葵显得有些狼狈地解释:“没、没有啦!我平常外出时不会这样做。这样感觉我好像是个爱吃鬼一样。我是觉得,近期内应该会需要这些东西,所以打算寄放在咖啡店老板那里。因为那天我看见地上有少量疑似砂糖的粉末,所以就选了很多会使用到砂糖的东西。” “啊……原来如此。” 栗田探头看了包包里面后,发现包包里装的净是以砂糖为主要成分的和果子。 也就是说,葵是在看过小春今天发现的大碎片,并确认过碎片的味道和触感后,才从事前准备好的候选名单中选出正确的干果子。 “我在猜可疑人物应该因为某种原因,经常带着这种干果子出门。因为碎片的数量比想像中还要多,可疑人物应该是用手掰开来吃。由此可推测,可疑人物的牙齿大概不是很好。再加上栗田先生的目击情报指出,对方是个‘个子虽小,但体格颇为壮硕的五十多岁男性’。只要把所有资讯集结起来,答案应该会呼之欲出才对。” 小春脸色铁青地垂着视线,并紧咬双唇。 葵以平静的语调催促说:“小春小姐,你应该知道那个人是谁吧?” 小春点了点头,露出一副打从心底感到尴尬的模样说出答案:“那个人应该是……我爸。” 栗田和葵惊讶地瞪大眼睛。 干果子 第五章 栗田从小就认识小春的父亲——吉良文规。 吉良在栗田的父亲那一代,就是栗丸堂的老顾客之一。他以前一星期会光顾栗丸堂好几次,每次来也都会买各式各样的和果子。据吉良所说,吃甜丝丝的和果子最能够消除工作上的疲劳。 栗田继承栗丸堂之后,吉良前来光顾的次数就变少了,但还是会每隔十天就来光顾一次,所以是很值得感谢的对象。 吉良留着一头平整的灰白短发,晒得黝黑、表情强悍的长相让人印象深刻。虽然吉良的言行举止粗鲁,但有着浓厚的人情味,是一个道道地地的浅草人。 吉良的职业是车夫。 他在浅草有名的老字号观光人力车公司上班,现在也还在拉人力车。 现在也经常会看见吉良身穿具有格调的深蓝色短版和服、脚套黑色的胶底分趾鞋、头绑一字巾,神采飞扬地拉着人力车在新仲见世路上穿梭的模样。 栗田小时候也坐过吉良拉的人力车。吉良拉的人力车,车身几乎不会摇晃,却又不失速度,坐在上头可以感受到急缓拿捏得当的舒适乘坐感。 对于吉良,栗田内心其实偷偷怀抱着憧憬。 “……但这未免也太莫名其妙了吧。” 栗田纳闷地歪着头询问小春。 “为什么一个做父亲的人要特地到女儿家偷窥?没这个必要吧?” “有必要。” “啊?为什么?” “我们在吵架。”小春低声答道。 “亲子之间的吵架哪算得了什么?” “不对,是我刚刚的说法不妥,其实我们已经好几年没说过话。我们闹别扭闹过了头,现在变成像是断绝关系一样,彼此完全是绝缘体。” 栗田惊讶地瞪大双眼。 “……不会吧?” “是真的。” “可是,你从来没提过……” “这种丢脸的事情,我怎么好意思在外人面前提起!更何况是在小栗栗面前。而且,我们家的人都很爱面子。” “面子问题啊……” 栗田一边忍受着头部的闷痛,一边回想起那天可疑人物的逃跑速度之快:心中的疑惑总算解开了。 栗田心想:“原来如此,难怪那个人会跑得那么快。如果对方是身为现役车夫的吉良,我当然不可能轻易追上他。” “可是,小春,你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在吵架?” “嗯……你等一下喔。” 小春站起身走出客厅。过一会儿后,她双手捧着透明袋子回来,透明袋子里装满市面上贩卖的糕点。 小春发出唰唰声响,把大量的糕点放上桌子。 那些糕点的大小,差不多是小果酱瓶的瓶盖那么大。 而且,全部是相同种类的白色干果子。 “啊!果然是这个没错:” 葵戳了戳刚才自己拿出来的花朵形状干果子说道。小春拿出来的干果子和葵拿出来的一模一样。 “在中元节前后,超市经常会卖这种干果子,但平常的日子里都买不到喔,我想应该是因为这种干果子已经被当作是特别用来供奉的食品吧。这种干果子的价格非常亲民呢,” 桌上的干果子包装完全透明,连名称都没有印刷。花朵形状的设计,从包装外头就能看得一清二楚,这点佐证了葵方才的发言。 只要能够清楚知道形状和用途就够了——也就是说,这种干果子的目的只有用来供奉一途,而不是做来食用的糕点。 “你的父亲应该是一次大量买起来存放的吧。我带来的干果子是请朋友分给我的,但真的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找到这种干果子。” “大量买起来存放……”栗田陷入沉思。 吉良在栗丸堂主要是购买甜馒头或大福,从未买过压制成型的干果子。现在看起来,似乎是因为他会在超市大量购买便宜的干果子。 可是,为什么呢?栗田不禁感到纳闷。 “呃……提到和果子当中的这种压制类干果子呢……” “……我最讨厌这种和三盆!” 小春的表情突然变得扭曲,葵因此停止发表谈论,并缩回了手。 桌上只剩下大量的干果子——硬邦邦的白色花朵。 栗田从小春拿来的袋装和果子当中,拿起一颗来看。从背面看起来,可知这些和果子早已超过保存期限。 “到底是怎么回事?” “和三盆……我爸时而会把这东西放在我们家玄关。我原本就很讨厌和三盆,就算收到也绝对不会吃。” 栗田越听越觉得糊涂而皱起眉头,小春低声询问栗田说:“你觉得我爸怎么样?” “嗯?”栗田没有抬起头,只是抬高视线看向天花板。 “我想想……我从以前就认识你父亲,也不讨厌他。虽然你父亲的个性古板又固执,但给人很强悍的感觉,不会觉得他老了。而且,那年纪还能够当车夫拉着人力车到处跑来跑去,若纯粹以一个男人的角度来看,我会觉得他很厉害。” 但这次的事件多少改变了我对他的印象——栗田吞下这句话没说出来。 小春带着复杂的表情露出微笑说:“没错……不过,你不觉得这些地方反过来看,全都是缺点吗?对我来说,我爸是一个老古板、固执、没耐心、脾气暴躁;不论经过多久,都不会懂别人心情的死脑筋。” “说得相当直接嘛。” “没办法啊,我说的是事实。从以前我和我爸就不对盘。” “真的假的?我怎么都没发现?” “因为我刻意没有表现出来啊。以负面说法来说,我爸那个人太过传统,跟他说话也都是听他在说而已,他根本不肯好好听我说话……所以,从青春期开始,我就只能跟我妈商量重要的事情。” 第一次知道这个事实的栗田虽然安静不语,但内心其实相当讶异。 栗田一直以为吉良和女儿相处得十分融洽。 直到现在,栗田仍然能够鲜明地想起吉良以前的模样。 虽然吉良总是表情严肃,生起气来就像恶鬼般令人害怕,栗田以前也常常吃吉良的拳头,但只有和女儿并肩而行时,吉良才会露出仿佛变一个人似的柔和笑脸,那模样简直像佛祖一样慈祥。 栗田不禁心想:“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小春瞥了桌上堆积如山的干果子一眼后,继续说:“说到这个和三盆也是……那是我还在上小学的事情了。那天正好是暑假,我爸也难得在家。虽然不懂得怎么陪小孩玩,但我爸还是以他笨拙的方式陪我一整天。到了下午三点,我爸开始找点心要让我吃,但是——” 小春露出苦涩的表情,表示当时正是和三盆吸引住父女两人的目光。 年幼的小春询问年轻时候的父亲说:“爸爸,这是什么?” “喔,这叫和三盆。” “和三盆?” “这东西甜到不像话。你要不要吃吃看?” “要!”小春父亲的硬汉表情瞬间变得柔和。他把眼睛眯得细细的,满脸幸福地摸了摸女儿的头。 “那些和三盆原本应该是买来准备放在神桌上祭祖的……可是,因为没有其他像样一点的东西,我和我爸就吃了和三盆当点心。结果,难吃死了!咬起来很硬,而且干得要命,老实说我差点要吐出来。但是,因为我很久没和爸爸一起玩,也觉得很开心,所以忍不住夸张地说和三盆很好吃。” “喔……难怪。” “嗯。从那次之后,爸爸就以为我很爱吃和三盆,有事没事就会叫我吃和三盆。就算我说不想吃,那个脑袋像石头一样硬的顽固老爸也完全不听。不听就算了,他还会叫我不要客气,再多吃一点。” 在这样勉强被迫吃和三盆的情况下,小春变得彻底厌恶和三盆。 “这样……任谁都会讨厌吧。” “真的……真是顽固到家。一旦认定就绝对不会改变想法的个性,也是有好有坏啊……” 栗田和葵面带苦涩的表情表示同情,小春紧闭起双唇。 “……这件事象征了一切。我爸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强迫别人。” 小春像憋住声音似地压低声音继续说道:“我结婚的时候也是。直人——对于我老公,我爸也是打从一开始就完全不想好好面对他,只知道反对,还说:‘不管是人选是车,都要有深度才行。我这个背负浅草之名在拉人力车的车夫,不可能把女儿嫁给什么汽车经销商!’” “这完全是在找碴嘛。” “没错吧?重点是我爸压根儿不想接受我老公。” 小春和她母亲拚命安抚顽固不肯让步的吉良,吉良才勉强答应让直人来访。 造访当天,来到吉良家的直人紧张得流了满身大汗。 “今、今天真的很谢谢您百忙之中抽空让我前来拜访。” “……哼!”吉良完全不掩饰自己的坏情绪。 交谈之中,吉良一直紧闭双唇,即使小春或妻子丢出话题,吉良也不肯接话。 在小春和她母亲两人拚命打圆场之下,场面才不至于太过难堪。小春原本以为只要父亲愿意好好和直人交谈,自然会接受直人,但似乎事与愿违。 小春内心对于父亲的失望,因此慢慢转变为愤怒。 如坐针毡般的时间总算过去,直人终于切入主题说:“虽然我还不够成熟,但我会尽最大的努力让您女儿幸福。请您答应我们的婚事!” 这时,吉良总算开了口。他斩钉截铁地说:“不行,我不会把女儿嫁给你。” “——当下,就连很少生气的直人也忍不住发起脾气。在那之后,我再也忍受不了我爸,几乎算是半离家出走的状态就这么结了婚……从此以后,我和我爸就陷入冷战,双方已经好几年都没有说过话。” “原来如此。” 栗田叹口气心想:“小春有十足的理由闹别扭啊。” 三人找不到适当的话语接话,不自在的沉默气氛随之扫过客厅。 不久后,小春嘀咕一声“不过……”。 “真没想到我爸会像个偷窥狂般躲在墙外偷看,这太不像他的作风了。即便现在只有我和孩子在家,这么做也完全不像他的作风。” “小春……” “难不成是想看孙子?他当初那么强烈地反对,事到如今有什么好看的。” 小春皱起眉头,像在忍受什么痛苦似地咬住嘴唇。栗田和葵露出担心的表情,互瞥了彼此一眼。 干果子 第六章 从小春家离开的归途上,栗田和葵没什么交谈,只是默默走在国际路上。 可疑人物令人意外的真实身份,以及严重超乎预料的状况让栗田感到困惑。 “至少知道不是想闯空门的小偷,所以不需要防范。”栗田离开时对小春说了这句效果不明的鼓励话语,小春也露出苦笑点头。 ——现在根本不是要不要防范的问题啊。栗田发出含糊的呻吟声。 栗田知道小春一定很后侮和父亲吵架,以及几乎算是离家出走地结婚。她应该很希望得到父亲的祝福。从小春的话语当中,很容易就能看出小春的这般心态。 “真是的……” 栗田胡乱地搔了搔头,走在一旁的葵以开朗的声音说:“那个,栗田先生。” “怎么?肚子饿了吗?” “咦……我什么时候被当成很容易肚子饿的人?看来那包包可能带来太强烈的印象。这件事情先搁一边,小春小姐的父亲经常会光顾你的店,对吧?” “喔,没有到经常来,但十天会来光顾一次吧。” “十天一次应该算是颇为频繁了。你听我说,下次小春小姐的父亲去栗丸堂——” “不要跟他说这件事,我知道啦。” 虽然栗田不是那种会主动替人解决问题的个性,但毕竟这次的对象不同。如果吉良再来栗丸堂,栗田打算若无其事地劝吉良和女儿和好。 “不过,他才刚去偷看小春家而已,今天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去我店里吧。你等一下有什么安排吗?” “这个嘛……我想今天就先把这个可以功成身退的包包带回家好了。” 葵的肩上背着看来很高级的绸缎质地肩背包,包包里装着满满的零嘴。 “那我就连同东西一起送你到车站。” “啊!太好了……” “走这边,抄捷径。” 栗田和葵在十字路口往东转向言问路。 走了一会儿后,两人右转进入一条小路,没多久便来到属于浅草寺的宽广土地。栗田主观地认为,穿过这里是通往车站的最短路线。 然而,两人准备经过浅草寺正殿前方的大香炉旁边时,意外遇到一个人。 “咦?” 栗田忍不住心想:“这也太巧了。” 只见小春的父亲——吉良文规——正在香炉旁接受烟熏。他把白色烟雾朝着自己的胸口正中央拨去。 栗田猜测吉良从澄野家逃离后,有可能在公共厕所换好衣服,现在正准备回家。 栗田不由得停下脚步看向吉良时,吉良也发现了栗田而主动搭腔:“仁,是你啊!” “喔、喔。” 因为是从栗田父亲那一代就已经认识,所以吉良不是以姓氏称呼栗田,而是叫他的名字。 尽管在这寒意渐深的季节,吉良依旧没有穿大衣,而是穿着酒红色的毛衣和黑色裤子。他的脚边放着一只装得鼓鼓的皮制包包。 吉良以硬朗的动作招了招手后,栗田和葵走近他。 “最近状况怎么样啊?” “……还好。” “那位漂亮的小姐是谁?你的这个吗?” 吉良露出别有含意的眼神竖起小指问道,栗田回答:“不是啦。” 照惯例,怕生的葵又是一副行径诡异的模样。 “啊……呃……那个……真没想到现在还可以看到竖起小指的动作,老街果然很棒……” “哇哈哈!对吧、对吧!虽然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 吉良一笑,脸上便堆满皱纹。他似乎喜欢上葵了。 栗田一边看着吉良的笑脸,一边心想:“其实这一带的人都像吉良一样。” 虽然他们说话粗鲁,但本性亲切温暖,包含其笨拙的表现都让人无法真心讨厌。他们绝对不是坏人。 栗田内心再次有了想要帮助吉良和女儿和解的念头。 “你是来观光的吗?浅草一级棒,对吧?” “是、是的……浅草比我想像中的更棒。在这里会遇到各种事件,让人都不觉得腻呢。” “这样啊。那就多来浅草玩吧。我平常在拉人力车,周末是最容易赚钱的时候,所以我都是每周三休息……喏,这是我的名片。” 吉良从钱包里取出名片递给葵。 “谢、谢谢,你真是亲切。” “我们公司在雷门附近,你来搭人力车记得要指名我啊。浅草就像我家的后院一样,我会带你去所有的必逛景点,让你享受一趟极度豪华的浅草观光行程。” “耶……VIP级的待遇耶!”葵双手合十地发出欢呼声。 “其实我一直很想坐一次人力车看看。谢谢你……” 葵似乎相当高兴,高兴得连说话的口吻都恢复自然。 栗田边侧眼旁观葵和吉良愉快地交谈,边思考该如何切入小春的话题。 或许是觉得栗田沉默不语的态度很奇怪,吉良主动把话题转向栗田说:“仁,你怎么了?一脸忧郁的样子。” “喔……该怎么说呢……” 栗田原本显得有些吞吞吐吐,但很快便从正面看着吉良说:“小春都告诉我了。” 吉良的脸色顿时大变。 两边嘴角垂下,原本显得快活的声音瞬间变得僵硬。 “——你在说什么?” “事到如今你就别装傻了,我什么都知道。” 栗田告诉吉良,自己方才在小春家听说他们父女俩吵架的事,现在正准备回家。 “我知道你舍不得可爱独生女的心情,但小春要结婚时,你的态度未免太过分了吧?只要坦率地向小春道歉,事情应该还有转园的余地才对。” “……你少在那边不知情还装懂。”吉良的声音微微颤抖。 “啊?” “你这个什么都不知情的兔崽子,少在那边自以为是!” 吉良态度凶狠地大吼,栗田顿时感到一把火涌上心头,但又想到自己和吉良认识那么久了,不想让吉良没面子而压下。 可是,如果这时候却步,小春和吉良都无法得到救赎。 于是,栗田决定向吉良说道理。 “我并非什么都不知情,也能够体会你的心情。”栗田以平静的口吻说道。 “……你说啥?” “你其实很想和小春和好吧。因为你不惜被当成偷窥狂,也想关心女儿的状况。” 吉良表情僵住说不出话来,栗田从正面直直看着吉良说:“你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被当成偷窥狂吧?不过,以被偷看一方的立场来说,你就是个偷窥狂。” 吉良张开口试图辩解,但栗田抢先一步,滔滔不绝地说:“你脚边那个鼓鼓的包包里,装了用来变装的毛线帽和黑色夹克吧?小春因为可疑人物出现而找我商量的时间点是今天跟上星期还有……重点就是都每隔一周,这是因为你每周三休息。你之所以会一边偷看小春,一边吃难吃的干果子,是为了沉浸在回忆中,你其实不怎么爱吃干果子。为什么我会这么说呢?那是因为你每次到栗丸堂,都只会买像甜馒头或豆大福这种即使牙齿不好也很容易享用的生果子。刚刚你在大香炉旁边,之所以会把烟拨向身体,是因为胸口很痛。也就是说,你想要治疗心痛——大概是这样的状况没错吧?” 提到浅草寺正殿前的大香炉冒出的白烟,据说只要把白烟拨到身体不适的地方,就会有治疗的效果。 “你就坦率地向小春道歉吧。你应该也很想和孙子近距离接触,不是吗?” “……你这家伙果然了得。” 吉良露出大吃一惊的表情低吟。 “你爸是个聪明敏锐、浅草最厉害的和果子师傅,你百分之百继承了他的血统。” “感谢你的夸奖。” 栗田扬起眉毛说道。栗田告诉自己,这种时刻要坦率地表现出开心。 “但是……这不代表你是对的。” 吉良再次垂下两边嘴角。 “啊?” “你听好,我——” 吉良犹豫了一下之后,宛如情感大爆发似地怒吼:“我没说错什么话!不讲道理的人不是我,是小春!是那家伙不顾我的反对,自己跑出去的,我没必要妥协!” 栗田没料到吉良竟然会恼羞成怒。 “话说回来,仁,你自己不也做错很多事吗?你爸还在世时,你如果愿意继承栗丸堂,那老家伙不知道会有多开心。你才没资格自以为是地插手管别人家的事情!” “唔!”栗田仿佛感觉到有一把利刃刺进胸口,因而吞下话语。 “你去告诉小春,跟她说我没做错任何事!” 吉良对着呆住不动的栗田丢下这句话,怒气冲冲地耸着肩膀快步离去。 一阵冷风吹过,散落在地上的小枯叶随之纷纷飘起。 不知不觉中栗田变得热血沸腾的身体,稍微冷却下来。 他叹了口气嘀咕说:“……真是个顽固老爹。” 栗田静静地按住额头。 虽然和吉良正面冲突并非坏事,但反而让吉良的脾气变得更拗。正因为栗田的话语句句戳中了吉良的痛处,才会让顽固的吉良更加固执。 现在想要说服吉良,更是难上加难。 “哎呀……这下子恐怕用说的也没办法说服吉良先生呢……” 栗田回过头一看,看见葵垂着眉尾,一副伤脑筋的模样露出微笑。 “正确的理论未必行得通乃是世间常理啊……” 葵若无其事地以开朗的口吻,感叹地说出冷酷的真理。 栗田忽然察觉到一件事,他发现葵的表情显得十分从容。随着和葵相处的时间增加,栗田渐渐能够大致明白葵的神态。 栗田认为,葵是一个拥有各种优点的女生,同时是一个因为个性开朗奔放而想得出各种点子的人。 “……你是不是想到什么好点子?” “是的……” 葵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露出微笑后,竖起食指说:“身为一个跟和果子有关的人,我有一个想法。对付没办法用言语来说服的对象,就用食物来说服他吧!” 干果子 第七章 在那之后过了两天的星期五。时间来到即将进入正午的时刻。 栗丸堂的甘味茶房里四处都是空位,却传来充满活力的热闹交谈声。 “哇……店里还是老样子耶……一片空荡荡……大白天的就呈现这种状况,要不要紧啊?” “其实还挺不要紧的。虽然成长幅度不大,但客人有慢慢在增加喔。今天只是恰巧没客人而已,况且今天是平日。” “原来是这样。” “这样不也正好吗?因为等一下即将有好戏上场。” “呵呵……中之条,你好像也很兴致勃勃的样子嘛。” “没有,我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啦。” 栗田的儿时玩伴,也就是从事杂志写稿工作的由加,以毫不客套的口吻说道。陪她在聊天的则是身穿白色厨师衣、头戴日本厨师帽的年轻和果子师傅——中之条。 两人闲聊时,负责招呼客人和销售的志保走进茶房。志保一边擦桌子,一边以符合她平常作风的爽朗口吻说:“对了,由加,你怎么会出现?有人叫你来吗?” “……没有啊,没人叫我来。” 由加闹别扭地嘟起嘴巴接续说:“正是因为没人叫我来,我反而觉得要来看一下。中之条之前跟我说过,今天的午休时间会有状况发生。” 志保眯起一边的眼睛看向中之条。 “别、别这样看我嘛。这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不是吗?” “我没有说这件事情不能说啊,只是觉得‘这男人口风好松’。” “要是可以和阿栗加起来再除以二,就刚刚好喔。” 说罢,由加和志保互看一眼笑了出来。中之条歪着头,看向挂在茶房墙上的时钟。 为了正午即将前来的客人,栗田和葵正忙着准备某种和果子。中之条怕会打扰到他们,刻意离开厨房来到茶房。 希望一切能够顺利进行——中之条暗自祈祷着。 对于栗丸堂的第四代老板栗田,中之条抱持着纯粹的敬意。 虽然要说客套话也很难夸奖栗田是个完美的人,但相信没有一个和果子师傅不会被栗田卓越的手艺所吸引。 中之条认为,栗田的高超手艺是来自两个要素的相乘效果。一个要素是他从小接受父母亲的指导,另一个则是自学。 栗田远离和果子的那段时间,并非单纯只是保持距离而已。那应该是因为栗田身为和果子店的继承人,需要一段时间让自己认真思考。那段时间里,或许栗田认真地面对了自己,并且偷偷观察也学习了很多跟和果子有关的事物。 栗田之所以年纪轻轻便能达到高超的水准,想必是因为他以诚挚的态度在面对制作和果子这件事。 当然,栗田天生拥有的才华也是部分原因。不过,大部分的原因是栗田时而不惜绕远路,也坚持不懈地认真努力在磨练自己。正因为中之条认为栗田是这样的一个人,才会对他的手艺怀抱敬意。 不过,对于那位名为“葵”的女生,中之条就摸不着头绪了。 中之条询问过栗田,但栗田给的答案同样是让人摸不着头绪,这表示栗田也不知道葵是何等人物。单纯就中之条在一旁的观察,只能知道葵是一个知识非比寻常的人。 难道葵是个专家? 不过,如果她是专家,为什么只会从旁给予栗田建议,却绝不拿起器具自己动手做呢?虽然她看起来像是有能力做出相当高水准的和果子——中之条思考着这些问题。 这时,有人推开栗丸堂的大门,主宾客之一走了进来。 “不好意思……” 一头美丽的乌黑秀发让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女性——小春——走了进来。 “欢迎光临!你怎么这么慢?” 志保用着有别于和果子店风格的豪迈声音搭腔。 “抱歉,因为我去找朋友帮忙照顾我儿子,所以拖到了时间。” “你儿子几岁了?” “两岁。”小春答道。 “两岁正是可爱的时候耶——话虽如此,但我还没生过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啦。不说这些了,你先坐在那个位置吧。阿栗那家伙正在厨房里做最后的收尾工作。我去帮你端茶来,你等一下喔。” “谢谢。” 志保到后面去忙时,中之条代替志保,带领小春进到茶房里面的座位。 中之条接着准备把来凑热闹的由加带去离小春远一点的座位时,小春有些犹豫地问:“那个……我爸呢?” “他还没有来。” “是喔……” “他应该还在忙吧,等一下就来了。” “我想也是。” 小春显得不安地低下头。 这时,由加忽然扯一下中之条的白衣衣角。中之条不知道由加想做什么,但由加的态度相当强势。在由加的催促之下,中之条和由加在小春隔壁的位置坐下来。 “小春小姐,没事的!”由加在胸前握拳说道。 “由加……?”如同由加和栗田是老朋友一样,由加和小春也互相认识。 “要正面思考喔!虽然毫无根据,但这种时候不可乙太悲观!” 由加对小春这么说,试图缓和小春紧绷的情绪。她一边啜饮志保端来的焙茶,一边说着不痛不痒的激励话语。 “……由加,你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 小春的心情似乎放松了一些。她轻笑一声说道,由加也回以微笑。看见小春的心情变得平静,中之条也感到开心。 不过…… 中之条并不清楚今天在这里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只知道栗田和葵今天是为了让小春和她父亲和好,才特地做安排。 小春说,虽然她不认为事情能够顺利进行,但大家的心意让她很开心,所以当场便接受栗田和葵的安排。 至于小春的父亲方面,因为吉良今天也要拉人力车,所以刻意约在正午时刻,这样吉良还可以顺便午休。 这一切都是葵的巧妙计划。 葵先和吉良工作的人力车公司预约好午休过后的时段,并指名要搭吉良的人力车,同时指定要从栗丸堂的门口出发。 吉良曾经答应过要拉人力车带葵参观浅草。 “我知道江户人一旦说出口,就不会言而无信……” 虽然造成这次事件的原因就在于吉良顽固的个性,但葵以轻松的口吻这么说,让顽固的吉良能在顾及面子的情况下来栗丸堂。 中之条衷心认为葵是个聪明伶俐的女生,同时越来越在意她的来历。 过了不久,一辆黑色人力车在栗丸堂的门口停下来,第二位客人开门走进来。 这人就是吉良。 在中午十二点整准时出现的吉良,还是一身“短版和服、胶底分趾鞋、一字巾”的工作服打扮。他耸着肩膀、神情骄傲地走进茶房。 小春顿时从座位上半抬起身子。 “……爸爸!” “你别会错意。” 吉良的语调严肃,小春随之动作僵硬地坐回椅子上。 “我不是来看你的,只是来载那个叫做葵的小姐。她说有什么东西要我顺便吃一下,我当然不好意思拒绝。” “……唔!” 见父亲以盛气凌人的态度撇清关系,小春不禁皱起鼻头。 吉良不客气地快步走近小春的桌位,坐了下来。 虽然吉良和小春面对面而坐,但双方的视线没有交会,两人都把脸转向彼此的相反方向。 不到几秒钟后,吉良对着厨房大喊:“喂!江户人很没耐性的!有东西要我吃,就快点拿来啊!” 这时,门帘静静地掀起。 栗田和葵一副早就等在门帘后面的模样从里面走出来。 “别激动。” “我们这就拿好吃的东西招待你……” 栗田和葵两人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仿造成白花形状的干果子。 干果子 第八章 栗田和葵各自端着托盘,托盘上各放着两只织部烧小方盘。 方盘上只盛了一颗干果子。 也就是说,现场总共有四颗干果子,而且每一颗干果子的形状都一样。 “真不知道你们有什么企图。” 吉良以犀利的目光瞪着栗田。 “仁!你烦不烦啊?我不是才刚提醒过你而已?你什么时候变成滥好人,还会主动帮人家调解事情?” “别乱下定论,擅自替别人决定他的动机。我才不是因为好心而采取行动。” “什么……?” 吉良露出凶狠的目光,但栗田表现得泰然自若。 “我是因为自己想做才这么做。其实我一直很在意你前几天说的话。” 栗田说的是事实。 今天的主要目的是要让小春和吉良和好。 不过,吉良说出的责怪话语没有散去,此刻仍萦绕在栗田的内心深处。 ——你爸还在世时,你如果愿意继承栗丸堂,那老家伙不知道会有多开心。你才没资格自以为是地插手管别人家的事情。 虽然栗田也觉得自己太没度量,但每当他想起这段话,就会有一股怒气涌上心头。尽管栗田理智上知道这是无奈的事实,但情感上却咽不下这口气。 遭人批评成那样还乖乖接受,这种缩头乌龟般的表现,根本不符合栗田的作风。 我会用符合和果子师傅作风的方式,让你悔不当初——栗田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才会大展手艺地做了这些白花形状的和果子。 栗田从正面直直盯着吉良,吉良有些畏缩地身体往后倾。 “那只是……一种说话技巧而已。” “别担心。我这次只负责制作和果子,后面的所有事情葵小姐会帮我们处理得好好的。” 栗田往身旁一看,看见葵散发出独特透明感的温柔脸庞。 栗田表示信赖地点点头后,葵也点了点头。一股热烈清澈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流动。 “交给你罗,葵小姐。” “——收到!”葵精神奕奕地说道。 “那么,我们开始吧,首先是栗田先生手上的和果子。” 栗田从自己的托盘上,拿起盛着一颗花朵形状的白色干果子的方盘,分给吉良和小春。 吉良沉默不语地鉴着白色干果子后,简短嘀咕一句:“……和三盆啊。” 吉良的口吻听起来之所以会让人觉得他就快要咋舌,想必是因为吉良带给小春的儿时回忆里的干果子,和眼前这白色干果子有着相同的外观。 或许吉良会认为两者的味道也一样。 目前现场的四颗干果子都是花朵形状。虽然葵托盘上那两颗干果子的颜色略显不同,但形状一模一样。 当然,这是刻意的。栗田是在葵的要求下,刻意做成相同的形状。 “啊!又是和三盆……” 小春一副连看见都觉得讨厌的模样皱起眉头。 不过,葵若无其事地说:“今天我想跟大家分享一个小知识。在那之前,请先吃看看这个……” 吉良和小春都没有立刻伸出手。 这也难怪,毕竟那是吉良和小春两人其实都觉得很难吃的“爱吃食物”。 “我说,葵小姐啊,我现在牙齿不是很好,这种和果子……” “不,请不用在意吃相好不好看之类的问题,就照你平常一样,用手掰开来吃就好。小春小姐,也请你忍耐一下,哪怕只吃一口也好。” 葵坚持主张地说:“我希望两位能够吃吃看。两位不吃就什么事情也没办法开始。” 最后吉良和小春两人拗不过葵,只好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抓起干果子。 吉良把干果子掰成小块,小春则是只含住干果子的边缘。 “——恶!”小春一含住干果子,立刻皱着眉头吐出来。 小春应该是真的很讨厌这种干果子,也可能是受到心理因素的影响,她表情扭曲地反覆用舌头舔着门牙后方,然后一鼓作气地喝光手边的焙茶。 “……真难吃!”小春一脸难以忍受的表情哀叫。 “葵小姐,抱歉!虽然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目的,但我真的不爱吃和三盆。和三盆干巴巴的,口味也平淡无奇。吃起来会觉得自己变成像在啃墙壁的白蚁一样。我真的吃不下去!” 吉良坐在小春对面,一副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瞪大眼睛。 “为什么?小春,你本来不是很爱吃这个吗……” “那是你每次都硬塞给我吃!是你自以为我爱吃而已。我从以前就最讨厌和三盆!” “你讨厌吃和三盆……?” 吉良垂下两边嘴角,接着从鼻子发出急促的喘息声,一副紧迫盯人的模样说:“少说谎!” “我干嘛要为了这种事情说谎?我是真的很讨厌和三盆!” “那、那你干嘛不早点说?” “我有啊!我好几次都想告诉你,但你都不肯听。” “混帐东西!我一直以为——” 现场气氛变得一触即发。 “呃……不好意思,打扰两位一下喔,” 葵从旁插嘴。她对着露出凶狠表情对峙的两人,竖起食指说出令人意外的事实:“是这样子的,我要跟两位说一件很重要的事——你们刚刚吃的干果子,并不是和三盆。” “……啥?” 听到葵说出完全出乎预料的话语,吉良和小春都讶异地张着嘴巴。 透明的沉默降临午后的茶房。 “不是啊,这怎么看都是和三盆……” “这是‘落雁’。” 葵斩钉截铁地说道,接着口若悬河地开始说明:“老实说,我一直很在意和三盆和落雁两者的混淆,想找机会跟大家说明,但每次都匆匆忙忙的,迟迟找不到机会……很多人都有所误解,其实和三盆是砂糖喔。和三盆是以传统制法做成的高级砂糖的代名词,产地包括香川县和德岛县等地区。和三盆经常被使用于制作高级和果子。当然,也会使用于制作干果子。” 葵接续说:“这是一个大前提,请大家要记住这点喔……然后,关于桌上的这个落雁……这里面完全没有使用到和三盆。” “咦?” “什么?” 小春和吉良异口同声地发出惊讶声。这对父女即使不合,默契依旧。 “使用和三盆做出来的落雁很好吃,但价格多少会贵一些,所以不可能在中元节前后摆在超市里大拍卖。” 葵忽然转过身询问栗田说:“栗田先生,这个落雁有哪些成分呢?” “砂糖、淀粉、山梨糖醇。”虽然栗田已经彻底转为幕后角色,但接到话题时还是会回答。 “在小春家看到的和果子包装背面也标示出了这些成分。这种和果子是用来摆在神桌上供奉的便宜货,和专门拿来吃的落雁有些微不同。详细来说,这种和果子所使用的砂糖是白砂糖,也就是在日本使用量最多的一般砂糖。它的淀粉则是来自马铃薯,说穿了就是太白粉。还有,所谓的山梨糖醇是一种六元醇,甜度约为蔗糖的百分之六十。” 山梨糖醇具有易溶于水、化学性质稳定的特性,所以也会做为添加物使用于食品制造上。 当然,栗丸堂制作和菜子时,是完全不使用任何食品添加物。 东田这次会使用山梨糖醇,纯粹是受葵所托,目的是为了重现吉良一直给小春吃的那种落雁的味道。 基本上,落雁是在淀粉等各类粉末中混入砂糖和麦芽糖,再使用木模压制成型的简单干果子。这种做法会直接呈现出食材的原味。 因此,如果是使用优质食材,干果子就会变得好吃;如果不是,便会呈现出与食材等级相符的味道。 “好的,非常感谢制作者本人为我们做详细的说明……” 葵轻轻点头表示谢意。 “根据以上的说明,把这个落雁当成和三盆是错误的认知。不过,因为世上也存在使用和三盆做成的美味落雁,所以我们在这边不要想得太严重,就说是‘会错意’好了。” “会错意……”吉良一脸发愣的表情嘀咕说道,葵接着说,“那么,接下来请吃这盘干果子!” 干果子 第九章 这回换成葵把托盘上的方盘摆在吉良面前。形状和方才的落雁极其相似的花朵干果子,绽放于方盘中央。 这次的干果子并非纯白色,而是微微带着淡黄色,但和之前的干果子形状完全相同。 吉良沉默不语地垂下两边嘴角。接二连三听到意外的事实,让吉良内心陷入一片混乱。 ——没想到自己竟然长年来硬把女儿讨厌的东西塞给她。 吉良不禁觉得自己太失败了,他感到胸口被紧紧揪住似的痛苦。 然而,身为一个父亲、身为一个男人,他无法随随便便就示弱。 吉良微微顶出下唇瞪着葵。为了武装自己,吉良不得不这么做。 “不,请看和果子,不要看我。” 葵一派轻松地带过吉良的怒视。 吉良原本以为葵会害怕得动弹不得,因此有些意外。 他猜想,或许是栗田做的这个和果子有相当高的水准,葵才会表现得如此有自信。而且葵可能是充满干劲的缘故,说话时语尾没有拉长音。 葵闪闪发亮的美丽眼睛直直注视着吉良。 “吉良先生,总之请你先吃吃看。这味道和刚才的落雁应该会不同。如果你很生气,等你吃完之后,我会乖乖让你骂。” “……哼!”吉良用鼻子哼了一声。 他心想:“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吃吃看吧!” 不过,如果和刚才那个和果子一样难吃,她就等着挨骂—— 吉良臭着脸抓起干果子后,缓缓含住边缘。 结果,吉良不由得发出惊呼。 “这——” 这是什么?舌头碰触到干果子的瞬间,丰富的甜味立即在口中蔓延开来。 感觉上很像被人打了一拳后脑袋顿时变得空白一样。吉良感到一阵茫然,原本想好要痛骂葵一顿的台词也全都忘光了。 不难想像吉良品尝到的甜味有多么美妙。 吉良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股甜味,这是一种过去从未品尝过、余味清爽质纯的甜味。不仅如此,还带有会让人联想到甘蔗的浓醇甜味。 不,应该说,这就是让人怀念的甘蔗味道啊。 吉良再咬了一口干果子。 不需要咬得太用力,质脆细致的干果子便会碎开,接下来会感受到无限延伸的自然甜味像气球一样缓缓膨胀。这种感觉简直就像在吃甜的冰块一样。 干果子在口中溶化的感觉更是绝妙。放上舌头后,带着甜味的微小颗粒宛如雾气般,一颗一颗地渗入黏膜。 这股甜味没有一丝人工的甜腻,无可挑剔。可以感觉到真正优质食材才有的高雅,也会让人联想到绽放于意外之处的自然界美丽奇迹。 这是会让人觉得不属于人世间的天堂食物。 吉良的脑海里一句接着一句闪过这些话语。 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干果子,不知不觉中以颤抖的声音询问:“……这是……?” 葵面带微笑回答:“没错,这就是如假包换的和三盆!” “这就是……真正的和三盆。” 坐在对面的小春也和吉良一样,露出一脸浑然忘我的表情。她以沙哑的声音嘀咕说:“真正的和三盆是这种味道啊……的确跟刚才那个完全不同。” 小春咬了一口和三盆的边缘,一脸陶醉地眯起眼睛。 “虽然很甜,但口味清爽;虽然很硬,在口中却像雪花一样柔顺地溶化。真好吃。” “我没骗人吧?” 葵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开口说:“因为这是不合任何杂质、最顶级的和三盆啊。换句话说,这是一整块的纯砂糖。当然,能够制作得如此美味,全是拜栗田先生的手艺所赐——” 葵说到一半,突然转头看向栗田。栗田先是冷漠地回应一句“我没做什么太困难的事”,接着说:“这是产自和三盆的著名产地,也就是产自香川县贺川市的最顶级和三盆。这次全是靠葵小姐拿来这种最顶级的和三盆,我没什么功劳。我只是用喷雾器慢慢添加水分,再以手捏的方式混合均匀,把它捏到恰到好处的硬度后,塞进专用的木模里,然后用刮板刮除多余的部分,算准时间等它干了以后,再小心地从木模里拿出来而已。” 即使是门外汉的吉良,也听得出栗田虽然说得简单,但其实没那么容易。 吉良看得出来,在处理这种一碰就碎的细致和果子时,必须相当细心。 他抓起碎片仔细一看,发现其轮廓就像工艺品一样曲线分明。这个干果子的造型带有灵魂。正因为如此,含入口中时才会有惊喜,并且明显品尝出清淡柔和的甜味。 栗田是在栗丸堂的忙碌日常工作之中,特地为了吉良和小春费心制作这种和三盆和果子。吉良想起自己在气头上对栗田顺势说出无心的责怪话语,不禁感到后悔。 吉良咬住嘴唇,不久后深深叹一口气。 栗田让吉良不得不感到敬佩。 身为一个男人,吉良觉得自己必须坦率地学习栗田的宽宏大量。他感受到淡淡满足感的同时,低下了头,不得不承认自己输了。 “请问两位现在知道落雁以及和三盆的不同了吗?” 葵以开朗的语气问道,吉良和小春一起点头。 “其实只要做得好,都可以做出好吃的落雁以及和三盆。但这件事姑且不论,身为与和果子有关的人,还是有义务纠正错误的认知。世上有很多东西明明是很美好的,却会因为小小的‘会错意’而变得讨厌。我们难得活在世上,这样会是相当可惜的事。”葵以告诫的口吻说道。 “没错。”栗田板着脸附和。 “虽然每个人都会犯错,但发现错误时就必须导正。要是事情到了无法挽救的地步,那就太迟了。” 虽然栗田表现得若无其事的样子,但这些话从年纪轻轻就痛失父母亲的栗田口中说出来,显得格外有份量。 不久后,小春有些迟疑地抬起头。 “——爸爸。” 吉良看向女儿的脸,发现女儿的眼角泛着泪光,情感看来就快要满溢出来。 小春犹豫着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后,终于正面对着吉良,清清楚楚地说出长年堆积下来的想法:“爸爸……我其实不喜欢吃落雁!” 吉良屏住呼吸,一股莫名的感动涌上心头。 “这样啊……” 小春终于说出口了。 “我讨厌吃那种便宜货的落雁!可是,我一直要自己忍耐。我一直认为爸爸很固执,就算我说出来,你也不会听、不会明白。” “嗯、嗯……” “可是,我错了。” “咦?” 小春轻咬一下嘴角后,继续说道:“……就算你不会听也不会明白,我还是要说出来才对。因为我们是父女啊!我应该一直说、一直说、一直说才对。我应该说出真心话,一直说到你明白为止。不管是为了我也好,为了爸爸也好,我都应该这么做。” 吉良感到内心激动不已。 小春按住胸口说:“我一直很希望爸爸能够多听我说的话……结婚的时候也是,其实我很希望得到爸爸的祝福。你不要再躲起来偷看了,进来家里坐坐吧,也拜托你对直人友善一些。他虽然有不可靠的地方,但是个很好的人。你也要来看看孙子。” “小春……” “他叫做聪,很可爱喔。他那种说也说不听的牛脾气和爸爸有点像呢。” 吉良内心的某种情感被启动了。 不知道为什么,吉良突然想起小春出生的那一天。 那已经是二十五年前的事。那天是个暖和如春的日子,吉良在东京都内的医院里第一次见到女儿的那一瞬间,胸口感到一股暖流流过。 当时的那份喜悦、那份骄傲、那份感动…… 吉良觉得女儿是自己珍贵的宝物,他宁愿失去性命也不愿意松开女儿的手。 如眼前的和三盆般甜蜜又幸福的日子,便从那一天展开。 明明如此,他却不知何时开始和女儿渐行渐远。他们明明是血缘相系的父女啊。 忽然间,豆大的泪珠从吉良眼中滑落。 “——爸爸?” “抱歉,小春。” 吉良坦率地说出道歉的话语,连他自己也感到讶异。 “真的很抱歉……我没有一丝一毫要折磨你的意思。一直以来,我自认为都是为了你着想而做出每一件事。我希望自己是个有肩膀、值得依赖的父亲,希望你能够过得安心,总是健健康康地露出笑容……” 最初应该只是因为一件小事。 也许是误解、误会,或是会错意。 然而,一直放着这件小事不管,却在不知不觉中造成一条几乎无可修复的鸿沟。若是一个不小心没有处理好,他们或许到死之前都不会和好。 不过,现在这个和三盆的清澈甜味让过往幸福日子的回忆苏醒过来,也温柔地融化顽固强硬的心。 “我是个没用的父亲……一定也误解了其他很多事情吧。我由衷向你道歉,对不起。” 吉良向女儿深深低下头。 不过,当吉良抬起头时,尽管脸上淌着泪水,却露出豪迈的笑容。 吉良一副难为情的模样揉了揉鼻子说:“虽然事到如今有点晚了,不过,小春……恭喜你结婚!一想到能够去见孙子,我真的觉得很幸福。因为实在太幸福了,我好像整个人都快要融化,也开心得眼泪流个不停!” 小春发出“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吉良和小春两人脸上瞬间爬满泪水。 “你才不是没用的爸爸。你是最棒的爸爸……不对,你是最棒的顽固老爸。” “小春……” “你随时可以过来看孙子,因为你是聪的外公啊!” 小春流着泪说“我等你喔”,脸上随之露出极其自然的微笑。 吉良已经好几年没看见小春这样毫无掩饰、真情流露的笑容。 他用手背擦去滑落的泪水,心想:“太棒了!” ——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今天发生的一切。吉良打从心底这么想。 干果子 十第十章 就这样,小春和吉良和好了。此刻,柔和的阳光照进栗丸堂的甘味茶房,险恶的气氛完全化为温馨的气氛。 虽然栗田不是那种会热心地主动干涉他人事务的人,但看见别人开心的模样,还是会觉得心情愉快。 更何况,这是和果子所带来的美好结果,那更是无可挑剔。 栗田静静地叹一口气,和葵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看着彼此。 “——做得好,葵小姐。” “没有,会成功是因为栗田先生做的干果子太棒了,我在旁边看的时候,也一直佩服地心想:‘栗田先生果然拥有高超的手艺。’” “少跟我说客套话,那纯粹是食材很好。” 栗田和葵像平常一样愉快地轻松交谈着。 看着两人的互动,由加微微嘟起嘴巴从旁插嘴说:“……欸……抱歉打扰你们说话。” “怎么了?由加。” “我也想吃吃看那个和三盆,毕竟看小春他们俩吃得那么好吃的样子啊。阿栗,你可不可以也做给我吃?” 闻言,栗田泰然自若地回答:“我已经做好了。” “咦?为什么?难道你是超能力者?” 栗田回复:“不,我是和果子师傅。其实我是怕有人会说只有一颗不够,所以多做了几颗。我现在去拿大家的份。” “耶!太棒了!”由加轻轻高举拳头。 “而且,那家伙也差不多快到了——” 栗田话说到一半时,忽然有人推开茶房的大门,带有磁性的声音随之响遍整间茶房:“嘿,栗田,我特地帮你外送咖啡来罗!” 这个磁性声音的主人,是栗田常去的那间咖啡店的老板。 为了让一切有个完美的句点,栗田事前拜托了咖啡店老板。 咖啡店老板似乎是从店里直接过来,身上还套着V领围裙。他手上提着铝制的外送箱,栗田猜想那应该是从合羽桥工具街买来的。 “谢啦!不过,我还真没想到老板会亲自送过来。咖啡店没关系吗?” “没问题,我已经交代工读生顾店了。这不重要,栗田,我也吃得到那什么和三盆吧?” “你都特地送咖啡来了,我总不能说不行啊!你吃完再回去吧。” “这算是你在答谢我平常这么照顾你吧?是笨拙的男人送的笨拙礼物啊。” “谁说过要答谢你!” 咖啡店老板露出毫无意义的耍帅笑容甩一甩头后,从外送箱里取出大型的不锈钢壶。志保手脚俐落地从店里拿出杯子。 咖啡店老板在杯子里倒入咖啡后,丰饶浓郁的香气随之萦绕整间茶房。 “好,各位,还热腾腾的喔!请品尝本店引以为傲的咖啡!” 咖啡店老板以带有磁性的声音说道,并把倒得满满的咖啡端给大家。 咖啡送到吉良、小春和由加面前。 也送到身为工作人员的中之条和志保面前。 栗田和葵从厨房里端来盛着和三盆的方盘,并且人人有份地放在咖啡旁边。 看见大家露出有些纳闷的表情,葵对大家说:“大家或许会感到意外,但其实啊……和果子配咖啡很对味呢。难得有这个机会,我想请大家品尝看看。” “真的吗?”由加问。 “啊!要喝黑咖啡……因为和三盆本身就是砂糖!” 葵看见由加立刻准备在咖啡里加糖,急忙补充说道。 “事实上应该要搭配苦苦的抹茶,在视觉上也比较好看。不过,我个人觉得搭配咖啡挺特别的。人们吃到苦味和甜味的组合时,都会有觉得好吃的倾向……”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是喔。” 由加含糊其辞地附和,葵一副逮到机会的模样开始分享知识:“和果子本来就有随着茶道发展而逐渐变得高雅的一面,也就是所谓的‘品茗会’。理所当然地,在这样子的茶席上,招待客人的干果子必须衬托出身为主角的抹茶味道。这么一来,味道浓郁到会盖过主角的和果子就不适合。使用在茶会上的落雁或和三盆等干果子,大部分都拥有能够衬托出苦味的高雅甜味。也就是说,这类和果子不适合单独品尝,而是适合搭配饮料一起享用——” “哇!好好吃!”葵解说到一半时,一旁传来赞叹的声音。只见由加瞪大着双眼咀嚼。 “这个超好吃!对吧,老板?” “的确,我也是第一次吃到这种甜味。” “搭配咖啡真的很对味呢,”咖啡店老板和中之条也露出开心的笑容看着彼此。 大家似乎都等不及葵说完冗长的解说,已先动手吃起和三盆。大家咬一口甜甜的和三盆,再啜饮一口苦苦的咖啡,纷纷露出幸福的笑容。 “那个……”葵一副说得不够尽兴的模样半眯起眼睛几秒钟,但没多久也放缓了表情。看见大家一脸开心的模样,葵神情愉快地眯着眼睛。 栗田独自安静地沉浸在感慨的情绪之中。 他突然察觉到一件事,而且察觉时没有任何前兆,就像水渗入地面一样自然。 栗田一边望着吉良和小春心中毫无芥蒂地在交谈,一边思考着。 他心想“太好了”。 栗田想起几天前被吉良臭骂的那句话:“你爸还在世时,你如果愿意继承栗丸堂,那老家伙不知道会有多开心。” 的确,吉良说得没错。 但那终究只是结果论。就算人生能够重来,除非栗田还有之前的记忆,否则在他再次犯下错误之前,也不会察觉到什么才是重要的。 为什么呢?因为人是一种会品尝到痛苦,并随着痛苦一起前进而慢慢成熟、长大的生物。 不过……栗田会把父母亲的记忆留在心中,永远不会忘记。 并为自己能够和父母亲相遇一事感到庆幸。 这代表了一切。栗田相信父母亲一定也有同样的想法。 栗田看着吉良和小春面带笑容交谈的画面,有了这般莫名的确信。 “我说,仁啊……”吉良和小春忽然看向栗田,两人脸上带着和方才有着天壤之别的坦然表情。 “怎样?还要一颗吗?” 吉良露出非常认真的表情摇了摇头说:“这次真的受你照顾了……多亏你,让我们父女俩打从心底获得救赎。” 栗田轻轻揉了揉鼻子心想:“这老家伙事到如今还在说这些。”因为他感到难为情,因而露出冷漠的表情以粗鲁的口吻说:“没事啦,别放在心上。” “我不会忘记你的这份恩情。真的很谢谢你。” 接着,坐在吉良对面的小春急忙补充说:“当然也要谢谢葵小姐!多亏了你,我现在是真的很喜欢吃和三盆。谢谢。” “不客气……小春小姐,祝你幸福喔!” 吉良和小春深深地低下头。重情义的葵也深深一鞠躬,感觉头都快要碰到膝盖。 在茶房的玻璃窗另一端,可看见午后的和煦阳光照亮浅草的冬日街景。 用餐完毕后,葵准备坐上引颈期盼的人力车,栗田也在一旁等着上车。原因是吉良硬是说要答谢栗田,所以坚持要栗田一起坐上人力车。 “店里就放心交给我们吧!” 志保和中之条强势地表示要顾店,并且近乎强制地把栗田推上人力车。 “……两个人坐有点挤耶。”栗田嘀咕道。 “啊……不好意思,我是不是该减肥比较好?” “不是,你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栗田其实只是在意彼此的距离太近。葵身上散发出与香水不同的独特香味,刺激着栗田的鼻子。栗田的肩膀和坐在隔壁的葵紧紧相贴,让他难得地慌张失措了起来。 栗田无可奈何之下只好找车夫的碴。 “欸!这一般是限坐一个人吧?你一次载两个人拉得动吗?” “少瞧不起人啊,仁。”吉良露出无所畏惧的表情答道。 “你知不知道我做这行几年了?依你们这种身材,不管是两个人还是三个人,我一只手就拉得动。更何况我现在拜刚刚的和三盆和咖啡所赐,整个人精力充沛!” 葵坐在栗田身边窃笑一声后,低声说:“糖分和肾上腺素发挥了效果喔……” “喔……是这个关系吗?” 栗田感到困惑时,吉良在前方气势十足地扬声说:“嘿咻!出发罗!” 随着吉良的大声吆喝,人力车用力晃动一下。 “哇?” “哇!” 栗田和葵突然被迫更贴近彼此。 “抱、抱歉,葵小姐!应该说,这里太窄了……” 葵身体的柔软触感,让栗田变得面红耳赤。他自暴自弃地对着前方大吼:“喂!老头子!你拉车可不可以稳一点啊!” “刚刚是我给你的特别服务,感谢我吧!” “啥……?什么东西!” “嘿!” 和栗田交谈之间,吉良仍是拉着人力车,看似神采飞扬地不停往前跑。在人力车后方,可看见留在栗丸堂门口的小春和咖啡店老板等人,一边露出奸笑一边朝他们挥手。 话说回来,吉良是真的有本领。 虽然起步时用力晃动了一下,但在那之后,就仿佛坐在云朵上面一样安静又无比舒服。 这正是所谓老师傅的功夫。栗田深爱的浅草街景,一幕接着一幕往人力车后方流去。 人力车穿过浅草公会堂前方,绕到充满江户风情的传法院路,并往西前进。 只要这么一直往前走,不久后就会看见浅草演艺厅。 吉良应该是打算在演艺厅前面右转,然后往花屋敷的方向前进。在那之后,往东边绕到言问路,接着以浅草寺为中心绕一圈——栗田是如此猜测,但吉良另有所图。吉良今天设定的路线终点,是以缔结良缘而闻名的今户神社。 当然,这时没有人会料到不擅长处理异性关系的栗田和葵,之后将落得一身狼狈,并产生小小的争执。 人力车平稳地持续前进。 “葵小姐,如何啊?我拉的车好坐吗?” 吉良在前方问道,葵以轻柔的动作双手合十地回答:“真是太好坐了!早知道我应该更早一点来坐!栗田先生,你坐过人力车吗?” “小时候坐过,但最近都没坐过人力车……不过,坐人力车果然不错,感觉很畅快。” “混帐东西,这还用说吗?” 过一会儿,浅草演艺厅出现在人力车前方。 浅草演艺厅的建筑物正面,有一块配色为黑色、柿子色和葱绿色的招牌,招牌下方挂着无数提灯。 “哇!那就是传说中的搞笑殿堂啊……!” 葵闪闪发亮的目光被吸引住了。 因为有很多团体客,所以尽管是平日下午,演艺厅门口还是可看见人们大排长龙。 “果然很受欢迎耶:毕竟这里是很多搞笑明星诞生的地方,更是艺人们向往的地方。” “嗯……是啊。” 葵出乎意料地喜欢搞笑类的东西。这么心想的栗田一边搔了搔脸颊,一边询问:“你常听落语吗?” “喔,不会……严格说起来,我比较偏向漫才派。虽然落语的格调也很高很好,但我比较喜欢简单易懂的搞笑方式。我满喜欢那种简短一句话就笑果十足的搞笑方式。” “是喔……” 栗田对搞笑有些生疏而不知该如何回应时,葵忽然以开朗的声音说:“对了,栗田先生!要不要我来表演一句呢?” “咦?”栗田不禁僵住身子。 栗田心想虽然今天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但葵刚才那句话,或许是冲击力最强的发言。 “真的假的?你要在这里表演?” “是的……我现在整个人很亢奋,很想表达出来。” “喔,是可以啦……” 栗田困惑地看向身旁,发现葵的白皙脸颊微微泛红,杏仁状的双眼散发出充满活力的闪耀光芒。 好美啊——栗田衷心这么想。既然有想表达的东西,当然要表达出来比较好。 “那么,葵小姐,就请你表演一下吧。” “好的!” 空气清新的冬日浅草,一片澄澈的晴朗蓝天底下,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们充满活力。 葵静静地吸一口气后,坐在人力车上对着天空,动作优雅地张开双手。 葵的袖子随着动作被拉高,栗田看见她的右手腕内侧,有一道就快要看不见的细长伤痕。 虽然栗田不知道那是什么伤痕,但葵的动作充满活力且美丽。此刻,葵全身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葵举高双手,脸上浮现充满透明感的微笑,看似畅快地对着天空大喊:“葵如向日葵般窥向天空!” 栗田瞪大了眼睛。哎呀,好冷的谐音字搞笑啊。 |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