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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擒火记》


第一章

三月。

风打在身上,凛冽而刺骨。

照往常这样的风绝不该出现在春季里,就如同眼下衍生堂的人绝不该出现在三祖山一样。

可时节却如同这寒风一般,不合时宜的出现在三祖山。

他实在是好认,但凡是此刻在这山头的人,都瞧得出他并不属于这里。

毕竟在漆黑道袍队伍中忽然出现件白晃晃的外套,搁谁瞧着都会觉得扎眼。

时节慢吞吞地走着,他知道自己此刻每走出一步,都需要巨大的勇气与决心。这倒不是因为他来的时机不对,他既然已经到了这里,自然有他不得不来的理由。

他所恐惧的,是这条自己已经不知走过多少遍的路。

这一路上,驻足看他的道士变得越来越多,他们每个人脸上多少都挂着些苛责,但当时节抬头回望他们时,道士们又躲闪着目光,快步向远处走去。

道士们的反应使时节早已乱透的心变得更加慌张起来,他开始去想笑眯眯的狐侃,去想不苟言笑的四伯,去想明明应当亲近却又十分疏远的父亲。他想尽一切近来所见之人,却唯独不敢想那个他正要去见的人。

他既然要去见他,又怎能忍得住不去想他?

“齐礼……”

时节叹气般地说出这两个字,这是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人。对时节来说,这个人既是良师,也是益友。以往每每遇到无法解决的事,时节都会来到三祖山,来到这条他常走的青石路,每一次,齐礼都会恰好在路尽头等着他。

这一次也是一样吗?

齐礼还会在那儿吗?

如果他还在那儿呢?

时节猛地停下了脚步。

他还没想好要以怎样的心情去见齐礼,这本应是件简单的事,他已走过这条小路无数次,也见过齐礼无数次,但这样的熟悉,只会让齐礼更容易把握住他的恐惧。

所以为什么会感到恐惧呢?

时节也一直在问自己,从他得知齐礼单枪匹马的杀死大妖怪季乌开始,那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就开始围绕着他。

谈起齐礼,时节大概是家中最了解他的人了。一位年长的道士,和蔼的老者,喜欢和他们这些小辈坐在院子里喝喝茶、聊聊天。

这人简直不像是一个道士,时节甚至觉得其他道士一心修行是为了除妖,而齐礼修行,只是为了修身养性而已。

就这么个人,居然杀了季乌,那个有五百年道行的季乌。

五百年,自打有史料记载以来,凡人对妖怪的认知也不过三百余年。这些号称自己有五百年道行的妖怪被人们称为“史前妖怪”,它们不是出现于妖类数量爆增时期,而是在凡人认识到世间有妖之前,就已经存在。

譬如现任的妖王就属于“史前妖怪”一类,而季乌,与妖王却是同辈。

杀死季乌,凡人如何能凭得一人之力做成这样的事!

所以他害怕,他怕熟悉的人变得陌生,这一路走来他都在想着齐礼一身鲜血的样子。

杀那样大的一个妖怪,定然会浑身浴血吧。

这样想,齐礼也不禁变得妖魔化了。

“看来这次倒是我来晚了。”

时节闻言抬头,正撞上齐礼的笑脸。

青衫。

笑颜。

随和可亲。

一切似乎都没有变过。

齐礼的笑容有种感染力,时节也跟着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来。”

齐礼在前面走着,却走得并不快。

时节在后面瞧着他,心里安定了不少,毕竟齐礼还未变成什么可憎的模样。

人们对于强者的恐惧由来已久,但亲切感却会让人放松戒备,想来不少威风凛凛的长辈私下里都显得平易近人,就是这样的道理吧。

“衍生堂反应不慢嘛。”

齐礼忽地出声。

衍生堂的反应当然不慢,事发还未过三天,时节这个衍生堂少主就已经到了三祖山,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他们家都称得上是消息灵通了。

“这次确实有些不同,平日里他们都是慢吞吞的像老乌龟一样。”

时节瞧着齐礼,心里有些打鼓,他眼下来到三祖山,动机自然是一目了然的。这也是他犯难的原因,他要在齐礼这打探出更详细的情况。

可他却还未想好要怎样开口。

打探消息对于时节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好差事,尤其是打探的目标竟是齐礼,时节多少对此有些内疚。

他们毕竟是朋友,但自己却还是代表家族来到了齐礼的面前。

年轻人,总是很容易内疚。因为他们还愿意去相信世间的公理、道义。

“可这次恰恰是你家最不应当着急的时候。”

“的确,借着我成年礼的机会,妖师家好不容易与三祖山休战,眼下我跑到这儿来,只怕会引起妖师家的不满。”

齐礼闻言停下脚步,转过身,一脸严肃地看着时节。

“所以这件事对你家而言,十分重要。”

时节记忆中的齐礼从不会这样板着脸,这样的神情与其说是严肃,倒不如说是更像齐礼有着很重的心事。

这句话明显是个定论,定论是说给人听,而不是要与人讨论的,所以齐礼还未待时节反应过来,就继续向前走去。

时节只有木讷地跟在后面,他发现自己需要担心的是似乎变得越来越多,而这些事情间的联系是如此的微弱,他在其中很难理清头绪,甚至觉得它们之间毫不相干。

但是无论怎样,他都只能等待,起码这青石路上不是个说话的地方。

这样的等待往往不会太久,齐礼的院子原本就离这儿不远。

当时节踏进院子里时,齐礼所带来的那种紧张气氛一下子就消失了。

道士们不喜欢齐礼,齐礼也懒得理会那群道士。

所以时节来时道士们会带着责备的目光看他,毕竟谁都不想衍生堂少主和自己看不上的人走得过近。

“每次到这里你都会松一口气。”

时节也不见外,就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下了。

齐礼笑道:“你以为我这次仅仅是松了一口气这么简单?”

“不然呢?”

“这院外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和我这个季乌杀手比试呢。”

“他们怎么敢?”

“季乌难杀,可我齐礼未必难杀。”

齐礼苦笑道:“他们觉得我是靠运气而已。”

“那……”

时节倒了杯茶,递给齐礼。

“当时究竟是怎么个情况?”

一个人想听故事的时候难免会给人递上水,毕竟他知道对方要说上好一阵,并且他更知道,口渴难耐的人,是没法讲到故事结尾的。

“我有个徒弟,这事你是知道的。”

齐礼是个道士,道士收徒也是再常见不过的事。齐礼曾有过两个徒弟,稍大些的机敏调皮,小一些的安静沉稳,那大概是齐礼人生中最值得回忆的时光。

那时候三祖山虽然有很多人不赞同齐礼的部分主张,但大多数道士也还远没到讨厌齐礼的地步,所以齐礼的日子远比眼下好过得多。

直到小徒弟五岁那年,两个顽童趁齐礼不在时下山玩耍,结果自然是像大多数不听劝告偷偷下山的小道士们一样,两人遇到了妖怪,归途中的齐礼正巧撞见这一幕,他急忙救下二人,狂奔回山。

可他到底是晚了一步,年幼的小徒弟已经染上了妖毒。

次年春,齐礼只剩下一个徒弟了。

自那以后这个仅存的大徒弟便不知为何对齐礼多了一丝怨恨,直到几年前,学有所成的大徒弟彻底和齐礼断绝了来往,只身下山音信全无。

“最近那个小崽儿回来了。”

时节常听齐礼说起他的徒弟,每次谈到这个人,齐礼总是微笑着喊他“小崽儿”。

“你徒弟不是已经走了好几年了?”

“确实离开我好些日子了,这次他回来一方面是因为他也差不多到日子回来了,另一方面是他惹到了一个难缠的对头。”

“季乌?”

他们正在说季乌的事,这故事中自当是少不了季乌的。

齐礼点点头,继续道:“近几个月季乌不知为何忽然盯上了我家小崽儿,几番下手虽没成功,但也着实危险,所以他就跑了回来。”

这一对师徒,不仅当师父的能打死一个五百年的妖怪,做徒弟的也能在五百年的妖怪手下逃上几个月,放眼整个三祖山只怕也找不出第二号这样的师徒来。

“徒弟有难,做师父的当然不能袖手旁观,于是我便下山调查季乌追杀我家小崽儿的原因。”

齐礼破天荒的下山首先惊动的便是三祖山风雷堂的执事们,他们想不到齐礼为何突然亲自下山,不过鉴于齐礼出山也实属难得,所以执事们虽然震惊,却并未下令禁止。

其实,执事们除了默许还能怎样呢?

没有人能阻止齐礼下山,能够阻止他的只有他自己。

“只可惜我追了季乌两月有余,也没到个答案,两天前季乌大劫之日来临,料想它日后定然更难对付,无奈我只好在它渡劫的最后关头迎着天雷将他一掌击毙。”

“五百年的天雷!”

时节惊呼出声。

“怎么可能有人被五百年的天雷劈中还能活着!”

“可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子吗?”

齐礼将手一摊,看着时节。

季乌之死本是一件举世震惊的大事,可这件事经由齐礼一说,却变得像是一件再平淡不过的事。

“你是妖怪吗?”

齐礼明显没料到会有这么一问,他一下子被时节的反应给逗乐了,“想法倒是蛮不错,可惜我并不是。”

时节愣愣地看着齐礼,又把头深深地埋进双臂之间,他不住地锤着自己的头,想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可这一切都是徒劳的,他不仅得知了齐礼杀死季乌的原因,而且还知道了比杀死季乌更让他感到震惊的事。

任谁碰到凡人接了妖怪天雷这样的事,都很难在短时间内消化掉。

末了,时节猛地站起来,朝着齐礼一拱手。

“打扰了,齐……齐道长。”

齐礼静静地看着时节站起来,又静静地看着时节摇摇晃晃地向院外走。

“我已经帮了你的忙,你想知道的事我都告诉你了。”

齐礼瞧着时节还未迈出院子的脚,继续道:“你是不是也应该帮我一个忙?”

“找我帮忙?”

时节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想不到自己能帮上什么忙。

他唯一能想到的是,自己可能没法活着走出这个院子了。

毕竟,他已知道的太多。

第二章

时节悬着的脚还未落下,他在思索齐礼究竟会叫自己帮什么忙。

换句话说,齐礼这样的怪物还需要别人帮忙?

时节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齐礼会叫他对这些事保密。

可自己还活着,活人怎么能守得住秘密?

所以他就在齐礼的注视下,做了一件齐礼这辈子都想不到的事——时节“噌”地一声窜了出去。

他没想到自己可以跑得这么快。

齐礼也没想到。

齐礼甚至都没来得及起身,当然他也不必起身,因为要追一个脚力平平的凡人实在简单得很。

他既然求于时节,而且还是件非常重要的事,那他必须要在去追时节之前弄清楚是什么吓跑了时节。

可时节的性子偏偏像极了他的小徒弟,是既沉着又稳重。这样一个性格的人,怎么会忽然就不管不顾拔足便跑?

所以齐礼也陷入了沉思,究竟时节是想到了什么才会变得如此慌张?

难道……

“他该不会以为我要他帮我保守秘密吧?”

齐礼轻笑出声,“这孩子,还蛮懂路数呢。”

这时,齐礼才站了起来。

而且,他不单单只是站了起来。

他还提起了剑。

道士的剑有很多种类,也有很多用途,它最常见的用处就是杀妖,能杀妖的东西自然就能杀人。

时节满脑子都觉得齐礼是要杀了他,所以他跑起来是又急又快。他一边跑,一边祈祷着齐礼不要追来。

跑的太快不是件好事,跑路的时候不专心更不是件好事。

眼前忽然闪过一丝黑影,时节急忙刹住了脚步。

那件事物从天而降,明晃晃的刃上正折射着太阳的光芒。

是剑。

“你们若是实在按捺不住大可直接来找我,何必在这里躲躲藏藏?”

是齐礼的声音。

齐礼的剑。

前方果然有人应了齐礼的话,从矮墙后跃了出来。

时节这才注意到自己跑过的这条路有多古怪,这一路上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非但路上没人,矮墙后面还藏了不少人。

“自打我杀了季乌以来,你们瞧我就分外眼红,可我们好歹也是同门,犯不着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吧。“

齐礼瞧了瞧他们,道:“你们要真想试试我的斤两,大可与我堂堂正正地打上一场。”

这些从矮墙后跳出来的道士们是又惊又怒,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齐礼,你!”

“我觉着你们这样不妥,不如你们回去和风雷堂的执事们请示下,就说我齐礼请求择日公开一战?”

“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

为首的道士恼怒地拂袖而去,其余的道士也跟着四下散开了。

齐礼看着他们走远,才将剑从地上拔了起来。

时节瞧着齐礼的剑,却觉得其中另有文章。他生在神医家,对刀剑是知之甚少,可有一点他却是知道的。

剑,绝对不是用来像这样子抛的。

如果他们真的在埋伏齐礼,齐礼为何要将手中的兵器抛出去呢?

不仅如此,齐礼出来追他,为什么要带着剑?

他忽然觉得腿软。

齐礼瞅了瞅时节,又瞅了瞅自己手里的剑,他知道时节定然对他产生了诸多误会,可他却没法子在这儿和时节说清。

时节的态度也很明显,齐礼不解释清楚,他很难有勇气再走回去。

他们陷入了僵局。

“你不肯跟我回去?”

“我……”

齐礼一把抓住了时节。

时节感觉自己飞了起来……

人们经常认为自己惊慌的时候会大叫,但事实证明并不是这样的。时节不仅没叫出来,甚至还在努力闭上嘴巴。

他实在是感觉头晕,这种猝不及防拔地而起的感觉,让他胃里一阵翻腾。他觉得自己眼下要是张开嘴,就能吐齐礼一院子。

是的,就这么一瞬间,他们已经飞回了院子里。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时节瘫倒在桌边的石凳上,正试图努力着让自己不要吐出来。

在他眼中,天地还在旋转。

齐礼了解这种痛苦,所以他在一旁喝起茶,等待时节好转过来。

“我时常听人说起这世上没有比死更容易的事了,可我今天才发现这句话错了。”

“那大概是因为目前没有人想叫你死。”

时节闻言呆住了,他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些十分可笑的事。

“我说过,我帮了你的忙。你来我这里是为了打听到季乌之死的来龙去脉,所以我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你,你可以把这件事说给任何人听,无论是你家的人,还是妖师家的人。”

齐礼注视着时节,认真道:“现在我有件事要你帮忙,这件事,才是你真正需要保密的。”

“可我能帮你什么?从家里偷两个药丸给你?”

“这个。”

齐礼从怀中取出一件事物,放在石桌上。

是一枚青玉指环,雕得栩栩如生的玉蛇咬着尾巴,成个环形。

“好俊的指环。”

时节拿起指环放在掌心,仔细端详。

指环冰凉,触及到肌肤直凉进人心里。时节把玩一会儿,觉得自己身上直冒冷气,便将指环放回桌上。

“这指环是个什么玉石做的,好凉。”

“妖怪做的。”

“妖怪也会做这东西?”

时节再度将指环拿起,手心一寒,便赶紧放回原处,“别说,妖怪的雕工还真不错。”

虽是放下了指环,可身子还是冷得很,他赶紧拿起茶杯,喝上一囗热茶。

“不,是用妖怪做的。”

齐礼纠正道。

“噗——”

一口热茶喷出,时节气都没喘匀就连忙说道:“你杀了妖怪还把人家尸骨做成了指环?”

“不,这就是个妖怪。”

齐礼又纠正道。

“咳,咳咳。”

时节第二口茶还没喝完,就被呛的直咳嗽,“妖,妖怪?”

“你这孩子。”

齐礼连忙站起来,拍时节的背,“怎么总赶在这档口喝茶。”

茶水呛得时节难受,他又开始相信那句话了,他开始相信死远比活着要简单得多。

因为与其叫他带着个妖怪,他宁愿选择去死。

“这个忙我帮不了。”

时节的答复很干脆。

齐礼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事实上在他请求里最难的部分恰恰就是这枚指环。

要人带上这枚指环难,要这枚指环不害人也难。

他需要这化作指环的妖怪对他足够畏惧,也需要带上这枚指环的人足够信任自己。

前者他已经做到了,杀掉季乌这件事足以令这世间所有的妖怪胆寒,虽是情势所迫,但确实有效。

至于后者,齐礼庆幸他需要的人正好是时节。

眼前的时节已经急了,可他齐礼却不能急,他了解时节的脾性,现在他最需要的不是解释,而是等待。

他要等待时节重新思考这件事。

齐礼在等待,时节也在等待。

时节在等待自己冷静下来。

他知道齐礼不是个疯子,不会毫无缘由地塞给自己一个妖怪。他也相信齐礼给他这个东西的时候,就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

可他相信,不代表他会答应。

“你为什么给我这个东西?”

时节在问,齐礼却在笑。

齐礼笑时节还是太过年轻,年轻的时节还不知道,想要拒绝别人就不能问人家原因。

因为一旦他问了,就给了对方说服他的机会。

“因为我有事求你,而你也恰好需要。”

这不算是个答案,因为齐礼根本没有说清任何事。

“我为什么需要个妖怪?”

这就是时节犯的第二个错误,他不仅问了,而且还顺着对方的话把事情和自己联系起来了。

如果他不是这样的急,就会很容易发现齐礼话中的问题:齐礼在说因为有求于他,所以才会让他带上这个戒指。

这也就是说真正的问题并不在这里,这枚戒指背后还隐藏着更大的秘密。

可他现在已经错过了这点,齐礼的计划至少已经成功了一半。

“因为你的成人礼就要到了,一旦衍生堂确定了你未来少主的身份,那你就会变成一个抢手货,对三祖山和妖师家来说抢手,对妖怪来说也一样。”

时节并不笨,他很快就能想通其中的利害。

“你以为你父亲真的不知道狐侃吗?”

“我父亲知道?”

时节多少有些吃惊,因为衍生堂一向不与妖怪来往,所以即便狐侃是个可靠的狐妖,他还是没和父亲提起过,实际上这件事他和谁都没提起过。

他不晓得父亲和齐礼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他们全都知道,却又偏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时节开始意识到这些老家伙的可怕之处。

“既然你知道我有狐侃,为什么还要给我一个妖怪?”

他确实想不通,因为狐侃是个天天只化成半个人形的狐妖,它就这样像个人形的狐狸一样活了几百年,无论是妖师还是道士都拿它没办法,时节不觉得会有什么妖怪比狐侃更厉害。

其他的妖怪都需要一层人皮伪装,可狐侃从不需要。

“狐侃的确是个让人摸不清底细的妖怪。”

齐礼肯定了时节对狐侃的看法,“可你只有一个狐侃,假如有天狐侃恰好不在呢?”

时节想说狐侃不在他也不会有事,他父亲从不和妖怪打交道,可这一辈子也没遇上过什么无法处理的险境。

可他并不像父亲,也不像任何一个神医家的人。

他骨子里总有一种愿望,他想离开衍生堂,离开那些瓶瓶罐罐,他想走出去,走遍世间的每个角落,他想撰写一本将天下百草尽记于册的《百草集》。

这个愿望齐礼是知道的,因为时节很早的时候就和他讲过。

所以齐礼对这件事很有把握。

“可这妖怪不像狐侃,我对它一点都不了解。”

齐礼又一次笑了。

鱼已上钩。

第三章

“说到了解。”

齐礼笑道:“你刚刚不还在收拾它惹出的乱子?”

“陈道长他们去滦坊城对付的就是它?”

时节这次并不是主动跑来三祖山的。

他虽然需要来齐礼这儿打探消息,但在三祖山和妖师家休战期间,他这个少主是不能随意跑到这两家去的。

毕竟他去了哪家,另一家就会觉得衍生堂更倾向于他的对手。

这会给衍生堂带来灾难。

所以如果不是三祖山来请,时节是绝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三祖山请他来,当然是为了给自家人治病。前不久陈道长率一众道士去降妖,结果不仅伤了几十人,还叫妖怪给跑了。

这个妖怪,就是他眼前的这枚指环。

时节又忍不住站起来,“你给我一个能打伤几十个道士的祸妖?”

他觉得齐礼简直是疯了,虽然同样是妖怪,可他从未听说过狐侃伤人,可这祸妖,一出手就是滦坊城几百条人命!

这种要命的东西,齐礼怎么会要他带在身上!

齐礼也站了起来,他一把将时节按回了石凳上。

“道士不是它伤的。”

“可滦坊城几百条人命总该是死在它手里吧!”

“所以我才说有事求你,这件事只有你能解决。”

“你杀了它,就什么都解决了!”

“它和我那小崽儿的命运是连系在一起的,只要我家小崽儿还活着,它就不会真正的死。”

“那就连你徒弟一起杀了!”

齐礼松开了按住时节的手。

时节也住了口。

他们两个都意识到自己太急了。

尽管他们有理由急躁,可这不能成为他们伤害对方的借口。

齐礼只有一个徒弟了,时节知道齐礼有多疼爱他的徒弟。所以时节不该说那种话,他不该戳中人家的痛处。

可时节何尝不是只有一条命呢?

齐礼总不能只凭几句话,就想把人家的命借走。

“我……”

时节先出了声,“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

齐礼在时节身旁坐下,他也在试图冷静。

“齐老,我知道事情很紧急,但你要让我做的事,无疑是在要我的命。”

时节看着齐礼,认真道:“所以你必须把事情和我说清楚。”

齐礼不禁有些感动,时节已经知道了其中的危险,可这孩子依然愿意听自己说。

“好。”

齐礼点了点头。

“这事情要从我杀了季乌后说起。”

齐礼临走前,他的徒弟在这院中卜了一卦,卦象昭示着滦坊城会有一场恶战。

齐礼从不会怀疑他徒弟所卜出的卦象,因为他徒弟的家族术法是天生的,甚至可以说他们家族卜出的卦象即是天意。

这也是他徒弟急匆匆赶回来的原因,一个整日能卜算出天意的人,竟然忽地算不出季乌追杀自己的原因,这使他感到了恐慌。

所以他不得不回来找齐礼。

齐礼知道自己的徒弟会在这一天回来,可他却不知道自己的徒弟会因为这种事回来。他的徒弟回来后就坐在院中整日卜算,可卜算的结果却叫人越来越摸不着头脑。

此时,齐礼知道,自己出山的时刻到了。

齐礼确实下山了,这一下山,就要了季乌的命。

按照他徒弟所卜的卦象,滦坊城恶战就在这几日,齐礼顾不上休息,就连忙往滦坊城方向奔行。

“我到滦坊城时,就看到妖师家的人在与老陈他们恶战。”

双方恶战的缘由并不难猜,道士们抓住了一条蛇妖准备消灭,可擅于驭妖的妖师们见了好用的妖怪又怎能不抢?

“他们在捕获蛇妖的阵法旁大打出手,却不料正中了这妖怪的圈套。”

那不是一条仅凭几十个道士就能降服的蛇妖,这妖怪在滦坊城闹出那么大的声势,为的就是要把道士和妖师都吸引来。

只要他们一来,这蛇妖就会先假装被道士捉住,然后坐等妖师赶来与道士厮杀。

这样他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消灭这个两路人马,而且还可以挑起三祖山与妖师家的争斗。

“可它没料到你赶到了。”

时节笑了起来,齐礼一旦到了,妖师家的人就不会那样嚣张。

“我确实到了,可我却没法现身。”

齐礼苦笑起来,那几十名道士因为他的不出现,奋战到遍体鳞伤。

“为什么?你和妖师……”

齐礼摇摇头。

“不是因为妖师,而是因为它。”

齐礼指着指环,道:“我认得它。”

齐礼上一次见到这条蛇妖的时候,他大徒弟的父母都还活着,如今这妖怪又出现了,齐礼也终于意识到季乌追杀他徒弟的缘由。

“我必须抓住它将事情弄个清楚,所以我不能出现。”

齐礼当然不能出现,他一旦出现局势就会扭转,届时即便是蛇妖逃跑了,那追击蛇妖的任务也会落在齐礼头上。

他刚杀完季乌,若是此时又说自己捉不住蛇妖,难免会遭人怀疑,他不能在这件事上被风雷堂的执事们盯上。

这蛇妖关系到他徒弟的性命,他必须偷偷地将这蛇妖藏起来处理好。

因此他只能等着妖师家得胜。

果然在道士们倒地后这条蛇妖就逃跑了,妖师们虽然去追,可他们的速度并没有齐礼快。

齐礼还是得手了。

“老陈他们受伤,实则是被我害的。”

时节难免会觉得心惊,他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事,会让齐礼不惜牺牲同门。

“这事和你徒弟又有什么关系?”

“我家小崽儿的命运不知为何与这蛇妖纠缠在了一起,它恨极了我徒弟,它恨不得对我徒弟食其肉、饮其血、锉其骨。”

齐礼的脸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

“我不知道这恨意的源头,我只知道这蛇妖最后会选择一个人,只有这个人才能解开他们之间的这个结。”

“这个人是我?”

“对。”

齐礼点点头,“这蛇妖为了蛊惑季乌折损了三成修为,又在我追捕它时被破去了本源分身,折损了近五成修为,现在它十分孱弱。所以它要找你。”

“找我?”

“对,妖怪不比凡人,道士失了修为还可以回归世俗,好好生活。可妖怪没了修为,就是没了生存的根本,它既没有足够的修为给自己疗伤,也没了抵抗同类吞食的力量,现在即便是我放走了它,它也必死无疑。”

齐礼知道这条蛇妖一旦死了,就不知何时会再次苏醒。当它再次醒来时,只变成一条不知在何处出生的小蛇,那样事情就会完全脱离他的掌控。

“它即便会再托生成一条小蛇又能怎样,一条普通的蛇什么都做不成。”

“一条普通的蛇确实做不成什么,可一旦它记起了这份仇恨,就会恢复修为,恢复他原有的修为。”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可笑,一条蛇妖活着时无法做到的事,死后反而更容易就能达成。

“可我还是没理由接手这个东西。”

时节还很清醒,这蛇妖要对付的是齐礼的徒弟,他虽对齐礼的确有好感,可也不是那种好到可以为他卖命的交情。

齐礼只是个在他缺少父爱时,恰好出现的一个值得他诉说心中苦闷的长者而已。

“时节啊。”

齐礼苦笑起来,“它既然选中了你,又怎会放过你?”

齐礼的话是再好懂不过的了,时节如果不帮他,那这蛇妖就会像恨齐礼徒弟一样的恨时节,它每一次复活都会去找时节、找时节的家人朋友、找时节的后代。

一代代,永无宁日。

妖类的生命漫长,而这一个,它的生命永远也没有尽头。

时节除了接受它,还能够怎样?

齐礼之所以说请求,只是不想将这事实说透。

这事实太过残忍。

还能够有机会选择的人,是快乐的。

时节的痛苦,已经悄然开始。

“它叫无支祁,如果你以后遇到什么危险,唤它的名字就好。”

齐礼也并不是个爱吃亏的人,他知道时节真正烦恼还在后面,所以他答应了蛇妖想去衍生堂的愿望。他知道无支祁在恢复以前,是不会让时节有危险的。

“无支祁?”

时节笑道:“妖怪里居然也有冒牌货,上古妖兽无支祁,分明是只猴子。”

齐礼却没在听时节的调侃,他的手在袖内悄悄地做了些动作。

这些动作不仅难以察觉,而且齐礼还故意在袖内设了个法术。

“这是季乌的妖珠。”

齐礼从怀中拿出了一件事物。

“花落身上的妖王之毒无药可解,但这颗五百年的妖珠却能够暂缓妖毒发作。”

“这……”

时节万没想到齐礼会将这么珍贵的东西给他。

他妹妹花落染上妖毒已经几年,时节常来三祖山也是为了寻找治疗花落的办法。

只可惜他来的虽勤,却一直摸索不出解毒的门道。

齐礼笑了笑,“这妖珠对我没什么用,就是炼器也要找活的魂魄才行,与其丢在这里,不如拿给花落。”

“谢……”

时节刚要跪下,就被齐礼托住。

“你我之间不需言谢,也莫要行此大礼。花落是个好孩子,又是你亲妹妹,我自然是要帮一帮的。”

齐礼向外望去,说道:“天色不早了,我送你下山吧。”

时节接过指环戴在手上,又将妖珠揣好,才跟着齐礼向外走。

这一路上时节都觉得自己头脑发胀。

齐礼在一旁叮嘱他这事万不可和别人谈起,即便是最亲近的人也不行。

时节只是点点头,没做其他答复。

他感觉今天发生的一切就像做梦一般,令自已心神不宁。

临下山时,时节不禁更加担忧起来。

“齐老,若是无支祁在我这里修养好了,你徒弟岂不危险?”

“他们两个谁都杀不掉谁。”

齐礼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指环,笑容中多了些时节琢磨不透的东西。

“也谁都逃不了。”

第四章

齐礼是话中有话。

可时节没有心思去揣摩其中的意思。

因为他发觉自己下山的情况,和上山时简直是差不多。

三三两两的道士从他们身边走过,目光中不是轻蔑就是愤怒。

齐礼和三祖山上的道士们常年不合,这时节是知道的,他不知道的是这帮的道士为什么会讨厌齐礼。

尤其是齐礼刚杀掉季乌,这样的功绩却没给齐礼带来半点好名声,这些人还像往常一样排挤齐礼。

“齐道长,你和三祖山的人有什么恩怨?”

时节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这么些年他只以为齐礼是因为不喜道法被人轻视,可如今的情形直叫他愈发看不懂这帮道士的行径了。

“恩怨?”

齐礼看看周围,似乎是才注意到其他道士的表情。

“恩怨倒是没有,脾性不合才是真的。”

齐礼叹了口气。

“脾性不合,志向不同,即便是我能冲进妖界杀死妖王,他们也不会给我太多好脸色的。”

“这是为何?”

时节不是很能明白道士们的心思,如果妖师家出了一个像齐礼这样的人,那多半会受到妖师们的尊敬和狂热追捧。

“三祖山的人自有他们的一套规矩,在力量与理念之间,道士们会更认可理念与他们相近的人。这不代表他们会忽视个人的力量,这也是我为什么能在三祖山上一直待着的原因。而我在这里过得并不轻松的源头,就是我们在一些理念上不合。”

“理念不合?”

时节皱起了眉头,三祖山的情况似乎比妖师家要复杂得多。

“季乌这样的妖怪已经为祸人间多年,我除去它自然是帮了三祖山的大忙,可他们也知道,我这样做仅仅是因为我的徒弟有难而已。”

齐礼瞧着远方的青山,道:“我五年前就可以杀它,十年前也可以杀它,可我只会在徒弟受到威胁时才动手。”

齐礼也年轻过。

他年轻时也像三祖山上的大部分人一样,每天都以降妖除魔为己任,他不仅有这样的想法,更有这样的能力,所以他战功赫赫,一时间成了三祖山上年轻一代的楷模。

那时每天来找齐礼结伴出行的道士简直能把他的小院门槛踏破,年轻的齐礼也是个热情十足的人,所以他在那时交了不少朋友。

这些朋友中就有他大徒弟的父母,齐礼后来才知道,这两个人是他人生中的转折点,一个由盛至衰的转折点。

现在他已经变了。

道士们也不是没努力过,他们对齐礼进行了长达三年的劝说,他们希望齐礼能够重担重任,希望他能够成为新一代的领军人物,也希望他可以有一天接过三祖山这面大旗。

可齐礼最终却只是推脱着,缩在了自己的这一方小院中。

如果他没有杀死季乌还好,道士们也只当他是修为无法精进,所以不能为这天下苍生出一份力。

可他却一出山就做了这么件惊天地的事,道士们变得无法原谅他。

能力不足的人每天都在用生命来换取凡间平安,有能力的人却用这力量来解决个人恩怨。

这叫人如何原谅!

时节无法评说齐礼所为究竟是对是错,他对齐礼多少有些私心,他宁愿相信齐礼这样做自然有他的原因。

他不认为齐礼是个这样自私的人。

可他却无法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口,因为齐礼的注意力早已不在他身上。

那远方的青山,似乎已经带走了齐礼的魂。

那块写着三祖山的巨石已在眼前,时节知道自己是时候和齐礼道别了。

他并未开口。

因为他没机会开口。

齐礼只是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就冲着青山的方向驾云而去。

那片山中究竟有什么呢?

时节不禁沉思起来。

“爷,您要去哪儿?”

时节错愕地回过神来,面前的是个车夫。

这车夫已经在这儿等了很久,三祖山上全是道士,会坐他这马车的人并不多。

但为了生计,他依然会每日赶车过来等着。

今天他交上了好运气,这下山来的人不仅不是个道士,还看起来是个出手很阔的主儿。

“去永临城。”

时节的家当然不在那里。

像他家那样远的路,如果直接乘马车回去,只怕在路上就会颠散了他的骨头。

“好嘞!”

马鞭声响起,车轮不住转动,三祖山变得越来越远。

时节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他知道自己的直觉并没出错,很多他所不了解的事情已经悄然交织在了一起。

他的成人礼、齐礼的忽然出山、妖师家的滦坊城突袭,还有他手上的无支祁。

一切都如这车轮般缓缓转动起来。

可操纵这些事的人,又是谁呢?

“你小子身上的好东西不少嘛!”

“谁!”

时节被吓了一跳。

“我,无支祁。”

时节循声看去,手上指环的的那双蛇眼正在盯着自己。

这一刻他才明白过来,无支祁根本不需要自己召唤,它想出来时自己就会跑出来。

“我这里的药虽好,但却没有你需要的。”

时节瞧着这枚指环。

这指环的蛇头昂起,蛇身盘成了一圈。

玉蛇饶有兴致地看着时节,红信吞吐,嘶嘶作响。一人一蛇相互对视,时节想的是蛇妖会不会吃了自己,无支祁想的是齐礼为什么会将这金山送给它。

“你那药箱里的确没什么好药,可你身上的就不一样了。”

时节身上当然还有其他的药,而且身上的药也确实比药箱里的好。

但他知道,无支祁想要的并不是这些。

“我身上的那些你也用不上。”

无支祁没有回应他,一双竖瞳紧盯着他不放。

蛇类的目光一向瘆人,时节被它看得心里发慌。

“我现在要睡觉了,你要是连个好觉都不让我睡,我就马上把你送回齐礼身边。”

“你这么相信齐礼?”

无支祁歪着头,像是在说什么很好笑的事。

“他为了徒弟就把你卖给了我,你居然还很相信他?”

这就是无支祁的计划。

他要想报仇,就必须弄垮齐礼。

齐礼不好对付,岁月早已磨去了他的软肋,这个道士绝不会给无支祁进攻的机会。

但幸好无支祁发现了时节。

时节无论是性格、气质,都像极了齐礼死去的那个小徒弟。所以齐礼对时节有好感,也十分关心他。

如果能够利用时节来狠狠捅上齐礼一刀的话,那场面一定会非常有趣。

“你要是不让我睡个好觉,我可真会把你送回去。”

无支祁碰了壁,因为这个年轻人确实很相信齐礼。

不过这也让他有了新的想法。

无支祁现在更想借时节的手来对付他的仇人,这样齐礼就会觉得头大。

一边是他的大徒弟,一边是他小徒弟的替身,齐礼会怎样选呢?

无支祁笑了起来。

那一定会非常、非常、非常痛苦。

“齐礼一定和你说了我与他小崽儿之间的仇恨。”

无支祁探身过去,“也一定和你说了我们之间的死结只有你能解开。”

“可你猜猜,这说法是谁告诉他的呢?”

时节没有睁开眼,可是他已经开始忍不住去想无支祁提出的问题。

“他的小崽儿术法通神,不管他说什么齐礼都会相信的。”

“只要他说你和这事有联系,齐礼就会把你送给我。”

时节猛地睁开眼。

“明明是你提出要跟着我去衍生堂的,关他的徒弟什么事。”

温度。

无支祁能感受到时节身上的温度起了变化,这个凡人已经对他的话起了反应。

“你家的药给道士恢复精力尚且不够,我要它又有何用?”

“你是说……”

“我是说,把我带在你身边这个主意,根本不是我出的。”

“齐道长不会骗我的!”

“齐礼当然不会骗你,可如果有人骗了齐礼呢?”

有人,指的当然是齐礼的徒弟。

时节对这个人一直都没什么好印象,因为他学会了齐礼那一身本事后,就在三祖山宣称自己断绝了与齐礼的师徒关系。再往后的几年,这家伙就再没回去看过齐礼。

这次他回来,竟然是因为在外面被季乌追杀。

时节觉得这个人只有在落难时,才会想起自己的师父。

“可我们从未见过,他为什么要害我?”

“他的小师弟才五岁,黏在他身后不知道有多喜欢他,那小子不也一样害了他?”

“齐礼的小徒弟是中了妖毒死的。”

“那又是谁带他小徒弟下的山呢?”

世人皆知幼童贪玩又不服管教,三祖山上偷跑下来的小道士更是多得数不过来。

因此齐礼遇到了这种事,第一反应自然是年幼的徒弟们贪玩,酿成了大错。

可如果齐礼想错了呢?

八岁的孩子会有如此深的心机吗?

“他为什么要害自己的师弟?”

时节忍不住想了解更多。

无支祁喜欢好奇心重的人,只有完全听不进话的人才会叫蛇妖头疼。

时节并不是个叫无支祁头疼的人。

“他是个孤儿,从小被齐礼养大。”

孤儿也分很多种,齐礼的这个徒弟却是孤儿中最难对付的那种。

自打这小东西能跑能跳以来,就给齐礼带来了无穷的困扰。

齐礼能降妖,能除魔,妖魔鬼怪见了他都会想找个地缝躲起来。而齐礼,见了他的徒弟也会想躲起来。

可惜齐礼躲不掉,这孩子既调皮又粘人,经常这边抓着齐礼的衣角,那边伸手就打哭了路过的小道士。

就那么一拳,又准,又狠。

他喜欢齐礼,却对其他的道士充满了敌意。

他虽然年幼,却也本能的感觉到这帮道士不喜欢齐礼,所以他就讨厌他们。

他越讨厌其他道士,就越惹事。他越惹事,其他道士就越对齐礼感到厌烦。

齐礼不知道这个小东西的心思,他只是以为这个孩子太过寂寞,又不会和别人交流。

所以他给这个孩子找了个玩伴。

一个安静、懂事、又很能忍让的小家伙。

这个小家伙又恰好很粘齐礼的大徒弟,即便是要挨上几顿铁拳,却还是默默地跟在师兄身后。

齐礼的大徒弟遇上了对手。

“齐礼的大徒弟简直把齐礼当成了他的私人物品,所以他越看这个新来的小子,就越生气。可惜打又打不跑,反而还召来了齐礼的训斥。”

后面的事无支祁知道自己不说透,时节也能够想得到。

时节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齐礼心疼了那么久的徒弟,竟然是这样一个东西!

“你很像齐礼的小徒弟。”

第五章

这话很好笑。

起码时节觉得这句话很好笑。

他从未想过居然会有人说他像个五岁的孩子。

无支祁也看出了时节在笑,他知道时节并没有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时节还很理智,这是好事。

谎言会使头脑理智的人更加清醒,而叫人发疯的,往往是事实。

时节很像齐礼的小徒弟,就是一个这样的事实。

“齐礼一定夸过你成熟稳重,遇事冷静沉着。”

无支祁吐着信子直起了身。

“你也一定听过些有关那个小徒弟的事,你觉得他的性格是不是和你很像?”

“他既然像你,你为什么不会像他?”

时节呆住了。

他确实听过类似的话,可他从未往无支祁说的这个方向想过。

“你认识齐礼这么多年,却从未见过他的徒弟,你猜那小子为什么要躲着你?”

“他没有躲我,他只是恰好……”

时节闭上了嘴,他也发现事情确实巧的可疑。

“他徒弟前几年离开前,你是不是去过齐礼那?”

时节当然去过,自打认识了齐礼,他就没少往三祖山上跑。

因为这样不仅可以逃过炼丹,他父亲也不好责罚他。

他的这点小心思自然瞒不过齐礼,齐礼有一次就笑他既然这么喜欢往三祖山跑,还不如来他这儿做个道士。

这是哪天说的呢?

时节猛然记起,这正是齐礼徒弟离开前发生的事。

无支祁熟悉时节的这种反应,他知道这小子一定是想起了什么。

“他以为齐礼想收你为徒,就和齐礼大吵了一架,气鼓鼓地跑下了山。”

无支祁咧开了嘴,像是在微笑。

“这一次他回来,是因为已经找到了除掉你的办法。”

他说着,爬上了时节的肩头。

“齐礼被他的爱徒蒙蔽了双眼,能帮你的只有我。”

他吐着信子,在时节肩头耳语道:“我很乐意帮你。”

“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

无支祁缓缓凑近,双眼泛起腥红的光亮。

时节脑中突然涌现出很多画面,这些都不是他自身的记忆,是有人强塞进他脑中的,画面来得迅猛,不容他思索反抗。

“相公,恩人病危,我要去采一株灵芝送给他。”

映入眼帘的是一白衣女子,笑得很温柔,幸福。

“你看百年的灵芝呢!”

还是那个女人,她的脸庞变得脏兮兮的,身上也多了很多伤口,点点滴滴的血自伤口中流出,打在在她胜雪的白衣上。

“相公,以后我们到凡间去做一对平凡夫妻好不好?”

那样的笑容,像冬日的太阳,很温暖。

突然,时节的眼前暗了下来。

一片漆黑。

在这黑暗中,那个女人仰面躺在地上,走近看,她的眼中毫无生气,嘴角的鲜血也早已干涸。在她身边,一个身着道袍的黑影正在同个小伙计讲些什么。

“好恨!”

是无支祁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凄凉。

瞬间,眼前的事物又变成了一群幼蛇,它们发出嘶嘶悲鸣急于寻找自己的母亲。但它们能看见的,只有眼前一团黑影般的道士,和手中攥着银子的小伙计。小伙计出示了一块方牌,道士看了之后点点头,送出幼蛇,收下了银子。

时节心中一惊:是妖师家的令牌!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无支祁的声音从犹如蚊呐,渐渐变得震耳欲聋。

画面一闪,眼前的人变成了齐礼。

齐礼正和那个看不到面容的道士站在一起,那道士拿出一株灵芝送给齐礼。时节仔细一看,这株灵芝正是蛇妖的那株。

“好徒儿,这可是百年灵芝,以后不必这样破费,你的好意为师心领了。”

“骗子!”这一次,是时节自己的声音。

“他不是个值得齐礼疼爱的小崽儿,他杀妖怪只是为了赚钱,他杀了我的妻子,贩卖我的孩子,还叫齐礼打伤了我。”

无支祁的声音在时节耳边响起。

“现在,他又想要你的命!”

无支祁伸出尾巴,从时节怀中勾出了一个明晃晃的事物。

季乌的妖珠。

“把妖珠给我,等我恢复了以后,就可以帮你对付他。”

“不行!”

时节叫出了声,“这是用来给花落缓解病情的!”

“你把它给我,只要我恢复了,就可以帮你治好你妹妹的病。”

时节伸出去的手顿住了,他很想治好花落的病。

“你想,如果你被那个小子害死了,花落该有多伤心。”

“不,没人会害我!”

时节很想保持理智,可他发觉自己的身体里似乎有一种情绪在沸腾,起初只是一点疑虑,而现在那股情绪已经扩张开来,似是要将他吞没。

“真的吗?”

无支祁将身子探了出去,他的眼睛正上了时节的双眼。

“我可以让你看到更多。”

蛇妖的瞳孔像门扉一般缓缓打开,里面似乎是有漩涡,直要将人的灵魂吸走。

这些小把戏从不会失灵,无支祁满足地化作一条巨蛇,将时节围在中央。

而时节,却对这一切全然不知,他的双眼已再难从蛇妖的瞳孔中移走。此刻的时节已被蛇妖紧紧缠绕,几乎窒息,然而他却丝毫感觉不到这近乎死亡的气息。

因为他已进入了无支祁的幻境,在这幻境中无支祁还是那条小小的玉蛇,蛇妖的幻术已经将他彻底迷惑。

无支祁眼中的红光不住闪烁。

这一次,他给时节看的,是齐礼。

齐礼正眉头紧锁,仿佛遇到了难事。

“时节是个好孩子,无支祁对凡人来说太过危险,你不应当把他卷进来。”

那黑影道士也还是在他身边,看样子是在叫齐礼做什么事但是齐礼一直不同意,最终,那黑影跪倒在齐礼面前,齐礼闭上眼睛,重重地叹了口气。

“起来吧,依你便是。”

“他在害你。”无支祁的声音响起,充满了阴冷。

然后时节看到了自己。

他看到自己正在与齐礼说话,齐礼手中拿着指环。

这一幕,正是今天发生的事。唯一不同的是,有一个黑影一直在房顶注视着时节的一举一动。

“他嫉妒你,所以要害你。”

无支祁的声音,在他脑中回响。

“他为什么会嫉妒我?”

“因为齐礼对待你的态度,就如同父亲一般。”

无支祁回答他,“他是个孤儿,从小由齐礼养大,他将齐礼当作父亲,他觉得你,抢走了他的父亲。”

“这怎么会。”

时节感觉这件事听起来很奇怪。

“越是缺少关爱的人,就越容易偏激。你有父母,可他确没有,他只有齐礼,他便对齐礼有一种很偏执的感情。”

时节没有出声,他还是觉得这种事情听起来很奇怪。

但此时他内心里那种沸腾的情绪,已被无支祁带入了高峰,他已经不由自主地想要寻找一个突破口,来宣泄这种情绪。

“杀掉他,这样我们就都不会受伤。”

时节觉得脑子很乱,心中似乎有一团火燃烧起来。

“这样的人,不配做齐礼的徒弟,你忍心看到齐礼得知真相后的样子吗?他这样死了,齐礼虽然伤心,但他心中的徒弟,还是个很完好的形象啊。”

无支祁鼓动着时节的情绪,他看到,时节的眼睛渐渐布满血丝,整个人变得毫无理智起来。时机到了,他可以肆意地向这个年轻人索取东西了。

“给我妖珠,待我恢复一些就可以帮你治疗花落。”

无支祁吐着红信,收缩身体将时节缠绕得更紧,“给我灵药,只要恢复到巅峰状态,我就可以杀了纪庚辰。”

“纪庚辰?纪庚辰是谁?”

时节有些迷茫。

“他是齐礼的徒弟,齐礼最爱的小崽儿,那个将我们三个骗的很惨的人。”

纪庚辰,时节第一次听到齐礼徒弟的名字。曾有传说庚辰为水神,收了恶妖无支祁。与神同名的道士,会是个怎样的人呢?

无支祁在一旁盯着时节,他发觉这个年轻人忽地没了回音。

不仅是没有了回音,他的情绪也随着这种沉默逐渐稳定下来了。

眼看着自己煽动起来的怒火被慢慢平息,无支祁却没有任何办法。

他只是条蛇妖,蛇妖可以蛊惑人,但不能像鬼怪那般直接附在人的身上操控别人,蛊惑是一种引导,可对方不再坦露心声,蛇妖也没法进行蛊惑。

眼下时节的状态已经完全平稳下来,那股被无支祁挑起的冲动情绪已经无影无踪,这让无支祁既疑惑又兴奋。

他想起齐礼与自己约定时所说的话,齐礼曾再三强调衍生堂的少主是个非常有趣的人,一定会很合自己的口味,可他怎么都想不通,齐礼明知道这等有意思的凡人到了自己手中定会惨遭折磨,怎么还会送这个年轻人到自己手上。

“莫不是齐礼疯了?”无支祁在心中暗笑,“这个道士还真是让人想不透。”

虽说这叫时节的小子此刻沉寂下来恰好证明了他确实是个有趣的人,可无支祁还是想让他顺从自己的蛊惑发出嘶吼声,这样一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人,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发出那样有意思的嘶吼。

无支祁从不认为凡人是个有理性的族群,他见过太多的凡人,几百年来,凡人都是嗜杀好斗的,这帮凡人其实比妖魔鬼怪更加凶残。

而眼前这个白衣少年,看着就是个被驯化成功的凡人,他的身上没有半点血腥味,而且他也决不会相信人原本是这世间最丑恶的生灵。

“正是因为被驯化了才会如此无趣。”无支祁时常这样想,如今大多数凡人遇到了妖怪就会立刻开始惨叫,他们一点也不反抗。

所以无支祁更喜欢杀道士,道士会反抗,会挣扎,无支祁会玩弄他们,直到这些道士在虐待中变得绝望,无支祁才会吃了他们。

无支祁称这种玩法叫品尝绝望,并以此为乐。

时节还在思考事情,他要弄明白无支祁是用什么挑拨自己情绪的。很明显无支祁不希望自己保持清醒,他更希望自己沉浸在一种暴动中,无支祁真的只是想从自己手中得到东西这么简单吗?

无支祁一直紧盯着时节,他觉得时节沉默的时间有些太久了,说来也好笑,明明是自已捕捉到了时节,可目前的情况,更像是时节捕捉到了自己。

此刻,时节看起来像是睡着了,而且还是睡得很沉稳的那种,但是无支祁不仅不能撤回幻术,更不能有丝毫的松懈。

“如果他真的是睡着了,那可太好笑了。”无支祁苦笑一声。

突然间,时节迅速地伸出手,未待无支祁反应过来,他已紧紧抓住无支祁的头,眼中多了一丝凶狠。

在时节出手的一瞬间,无支祁的幻像尽数破碎,硕大的蛇身暴露在时节眼前,而这个平日里很怕妖怪的少年却对此无动于衷。

无支祁想不通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为何起了如此之大的变化,在他沉默的那段时间里,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

“你不怕我吃了你吗?”无支祁问道。

“告诉我,纪庚辰长什么样子?”时节反问道。

第六章

无支祁大笑道:“对付蛇,抓蛇头是没用的,你不知道吗?”

时节看着他,眼中噙着一抹讥笑,“既然你不会杀我,我抓哪里都是一样。”

无支祁歪着头,齐礼果真没有骗他,这个年轻人有趣得很,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看出了事情的关键。

“你根本就没见过纪庚辰对不对?每段回忆中,纪庚辰都是黑影,你根本不知道他的样子,又怕随意编排出的模样与他本人合不上。”

“我也有可能没见过他正脸。”

“以齐礼的能耐,还会察觉不到有妖怪偷听他们师徒说话?”

“他也有可能松懈了。”

“你夫人的名字是?”

无支祁没有答话。

“你有能力潜入三祖山,却没法子偷袭纪庚辰?”

无支祁还是没有回答。

“你有几个孩子?”

无支祁依旧没有回答。

对于幻术来讲,破解的方式虽多,但究其原因破解者都要先能识得自己沉浸在幻术中。普通幻术只要能识破其谎言,心智坚定者,能够透过幻象挪动其本原身体,便可击破幻术,重得自由。时节眼下,正是做到了这一点。

“你说你要季乌的妖珠,可却绕一圈先让我对纪庚辰有了敌意后才说出妖珠的事,想夺妖珠简单吃了我便是,你自己也知道,此刻躲回妖界齐礼也抓不到你。”

时节看着无支祁的反应,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所以你表面上是想抢夺妖珠,实际上却是想回到衍生堂后让我给你做些能够恢复力量的灵药!你不能杀我,杀了我就去不了衍生堂。相反还要蛊惑我,控制我,给我营造出一个仇敌,让我心甘情愿的为你研制疗伤药物。”

无支祁没有否认,他渐渐地兴奋起来了。

“这么说来,从我进入齐礼的小院开始,你就在计划这件事了。我与齐礼的谈话中显露出了我有两点容易操控的地方,一是我对纪庚辰这个人并不了解,二是我被迫参与到此事之中,心里已有了怨气。”

无支祁点头道:“没错,我费尽心思让你对齐礼徒弟产生厌烦的情绪,再编上一段他虐杀善妖毫无人性的故事,一旦你对他不满到极点,也就为滋生仇恨埋下了种子。可我方才见你明显已经落入圈套,怎么又突然想通了?”

时节笑了笑,朗声道:“坏就坏在,你说出了他的名字。”

“哦?一个名字而已,如何能使你脱困?”

“齐礼的徒弟,这是一种身份。而纪庚辰,却是一个人。”

“身份与人,有何区别?”

“身份更容易施加固有印象,而人则不容易。若我对你说起家中的花匠,你定会觉得是个面容脏乱的粗大汉子,可我若直接将他带到你面前来,你绝不会猜到他是个花匠。”

无支祁笑笑,“这倒是,面对一个人,我总要先看他的穿着打扮,再观他的言行举止,才好去猜测他是做什么的。”

“正是,可我对纪庚辰一无所知,仅有的一点印象还是你说给我听的,空口无凭,我便对你的故事本身起了疑心。”

“这点倒是我疏忽了。”

这人岂止有趣,简直是叫人爱不释手。无支祁已经很久没遇到如此称心的猎物了,上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还是在追杀纪庚辰三叔的时候,那小子被自己追杀了一年有余,结果他竟然在最后纵身一跃跳下了雪山,无支祁对这样的结局失望透顶,这一次,他要仔细小心地玩弄眼前的猎物,决不能重蹈覆辙。

“既然你如此聪明,何不猜猜我下一步要怎样做?”

时节笑道:“下一步,自然是将眼前的幻术也一并除去。”

“你瞧出了此间也是幻术?”

“三祖山又不是在荒山野岭之中,不是幻术如何行了许久也未瞧见半处人家?”

“那你为何笃定我会撤去幻术?”

“因为我已答应将妖珠送给你。”

“此话当真?”

“不给你妖珠你会放我走?”

“可我确实也不会杀你。”

“那也定有折磨我的法子。”

无支祁听罢哈哈大笑,那笑声震得车厢直颤。时节眼看着周遭事物化作星星点点的碎片,心中大为吃惊。

刹那间,明媚阳光直射眼底,眼前的一切豁然开朗,时节定睛望去两人正身处一片旷野之中,三祖山已成了远方的一片虚影。

“两重幻象也没唬住你,如此定力不做道士着实可惜。”

“有此定力,我做什么都差不了。”

时节伸手入怀,掏出一黑色布袋。

“说来也有趣,你竟没看到妖珠是用袋子装的。”

“我能对你用幻术,齐礼耍些花招骗我也未尝不可。”

时节拎着袋子,却不见无支祁来拿,便问道:“你不来拿?”

无支祁冷冷答道:“哼,以齐礼的脾气我若是动了此袋,他定有法子叫我立马灰飞烟灭,你诚心给我,便将妖珠取了丢来。”

“行行行,但我这妖珠也不白给。”

“说来听听。”

“方才在幻境中你说能帮我治疗花落,可是真的?”

“此事不假,我的妖毒可以入药。”

“好。”

时节便将季乌的妖珠取出,丢给无支祁。无支祁用尾尖勾住妖珠,观察了半天方才吞入口中。

“你不怕我恢复过来去杀了齐礼的徒弟?”

“与我何干?”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时节对自己的态度变化之快,令无支祁感到些许困惑,但转念一想,既然妖珠已在腹中,料这神医家的小子也掀不起什么波澜。

“还不赶快上路?”

时节出声催促。

无支祁刚要化为指环,却发觉时节望向自己的眼神很不对劲。

无支祁暗呼一声“糟糕”便腾云而起想要逃跑,可他还未运劲腹中就传来一阵刀绞般的巨痛。

“妖珠上有齐礼的法术!”无支祁在心中大呼上当,连忙运功对付妖珠上的法术。

可时节哪里会等无支祁缓过气来,他从装妖珠的口袋中拿出一黑色尖锐长锥。举锥一刺,霎时间就将无支祁的蛇尾钉在原地。

无支祁吃痛连忙翻腾蛇身,可无奈尾部受制首尾无法成阵,只能眼睁睁看着时节又自袋中取出一柄长剑直往身上斩来!

“豁出去了!”

情急之间无支祁大吼一声,一口咬断了尾巴,腾云而起奔向远方。

时节看着地上半截蛇尾猛啐一口,提剑就追。

无支祁受伤遁走沿路留下一地血迹,时节提着长剑尾随在后,不多时便追到了一处小潭边上,血迹到此处停止,时节用手舀了潭水浇于剑上,剑身呈现出血红色。

“果真是沉入了水中。”

原来无支祁自知无路可逃便依仗着水性好沉入潭中,时节一介凡人仅是靠着齐礼的法术与法器才制住的自己,若是时节敢潜下水来,自己便能够趁机将他溺死。

时节望着潭水,咧嘴一笑。他掏出张符纸,吞下了自家的炎生丸。丹药入口,时节就感受到一股热浪自腹中涌出,他顺势张口,火焰顺喉而出点燃了那张符纸,时节将手一扬,符纸便飘于潭水之上。

符纸燃尽,潭水中瞬间雷光大动,噼啪之声不绝于耳,水面被击得如沸腾般四溅。

无支祁哪能料到还有这手,一下子就被雷电劈中背部,噌的一声窜到潭边。

时节在水边等待已久,见无支祁出来立即手起刀落挥剑斩去!

无支祁蛇身登时化为两截,血水四溅染红了一片天空。

时节手握长剑看着无支祁落在地上,化为点点光亮四散不见。

“坏了。”

天上雷声滚滚,乌云密布。在那黑云之后,有巨大的腥红双眼显现出来,那双眼睛的光芒越来越盛,与之相匹配的蛇头探了出来。

这巨蛇自然是无支祁。

“好!”

无支祁大笑起来。

“好!”

他露出蛇身,将时节困于其中。

“好!”

三声“好”字喊出,时节已被他紧紧缠住。

“这里仍是幻境?”

时节苦笑着,他不想反抗,也无力反抗。

无支祁答道:“是的。”

“你要杀便杀吧,我认了。”

“杀你?”

无支祁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咧开嘴,显得更为瘆人。

“你如此有趣,我喜欢你还来不及,怎么会舍得杀你。”

无支祁说着,眼中又泛起了熟悉的红光。

时节不禁紧张起来,大声喝道:“你要做什么!”

“我之前给你讲了个蛇妖夫人被杀的故事,你还记得吗?”

时节眉头紧锁,他发现自己不记得有这样一个故事。

“你还记得我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吗?”

时节脑中一片空白……

“纪庚辰是谁?”

“纪庚辰?”

“很快你也会记不起眼前的这一幕。”

时节恍然大悟,奋力挣扎起来,可他凡人一个哪能推得动小山一般的无支祁呢。

“不——”

他发出最后一声吼叫,整个人瘫软下去。无支祁看着昏死过去的时节,心中不免有些后怕,如果不是自己多留了一手只怕会丧命于这少年之手,他先前还觉得时节没有凡人原始的冲劲儿,眼下看来是自己走眼了,这小子棘手得很。

“我以后会好好招待你的。”

无支祁撤去幻术,一人一蛇还是在马车中,车夫卖力地赶着马,不远处的城墙依稀可见。

“我睡着了?”

时节坐起身来,揉了揉他酸疼的脑袋。

“嗯,刚上车没多久你就睡着了。”

无支祁早已变回玉蛇,环在时节手指上。

“你带着我出来,齐礼没有给你些防身的东西吗?”

“没。”

“他不怕我抢妖珠?”

时节没料到他有如此一问,只是摇了摇头。

“爷,到地方了。”车夫撩开帘子,对时节说。

时节下了车抬头望去,永临城三个大字刻于城墙之上。

第七章

永临城下,时节怔怔地望着城墙,出了神。

无支祁见他神情凝重,出声问道:“小子,发什么呆呢?”

脑中突然出现声音,时节吓了一跳原地蹦起三尺高。

城外行人见此情形先是一惊,而后便笑出了声。

无支祁也没料到时节会有如此反应,不免调侃道:“你胆子蛮大啊,要是我,一定不敢当着这么多人面蹦上三尺高。”

时节定下心神,才意识到脑中的声音是无支祁在说话。

“你这是搞哪一出?”

一众行人刚见了时节凭白无故跳起,又见他自言自语,都以为这眼前少年是个疯子,不由叹道:“长得是真俊,人也精神,可惜是个傻的。”

无支祁听了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时节脑袋里反复震荡,直叫时节觉得头晕眼花,笑了半晌,无支祁才回道:“小子,你也瞧见了,我以指环形状与你说话多有不便,你可带了化形丹?”

“化形丹倒是有,可你变成人形我也不好带你回家啊。”

“这不打紧,我传你一套心法,以你的定力学个传音之术还是不成问题的。”

“我什么定力?”

周遭路人又开始指指点点,时节一下子臊红了脸,他忘记了周围还有很多人,想来他一个大家族的少主,何时受过这等笑话,只好低着头,急忙去寻找个僻静之处。

一人一蛇本就在城外,只需避开进城人群便可放开继续谈事。

时节取了化形丹,交予无支祁,无支祁吞下丹药运劲吐雾,雾气散去,只见一白衣男子立在那里,清秀俊逸、目似朗星、风度翩翩。

无支祁化作人形,当下心情大好,“这样轻松许多,有手有脚方便得很。”

时节瞄着他,忽然对着无支祁的脸挥出一拳。

无支祁一把抓住时节,皱眉道:“你小子作甚?”

时节收回手,咧嘴一笑,“瞧你连化形都不会,我试试能不能打得过你。”

无支祁冷笑一声:“我是受了伤需要调养,懒得消耗法力做这些琐碎小事。”

说罢无支祁招招手,示意时节凑近一些,“附耳来听,我传你心法。”

时节探过身去,将无支祁所说之法牢记心底。这心法理解起来倒是不难,聚神凝念,将心中所想默声念出,能叫无支祁感应到便好。

“这心法你先练着,能叫我听到就算成了。”

“你这付模样也能听得到?”

“都叫你练了,自然听得到。”

时节点点头,但转念一想又觉不妥,问道:“练成之后,我想些什么你都听得到?”

“怕我听到不用心法凝神就好。”

时节应了一声便同无支祁入了城,永临城是三祖山周边第一大城,城中百业都与道士们所用之物有关,一如衍生堂附近,多是药农。

未走多久,时节便见前方人潮涌动,许多百姓聚成一群拥挤着向前走。

人群熙熙攘攘,无支祁跟着时节挤在其中,颇为不满。

“小子,你放着那么多条路不走,偏走最挤的一条,你是怕我趁机吃了你吗?”

“我早说了,你不可能吃了我……”

时节忽然停住,纳闷道:“我说过这句话吗?”

无支祁回道:“没和我说过。”

“奇怪了,我在梦里说过?”

无支祁没答话,他发觉人潮在不远处停了下来,前面有好些人挤成一团,似乎在围观什么。

待到两人走近才发觉人墙层层叠叠几乎没有缝隙,时节抬手推了推,前面的人丝毫不动。

时节摇摇头,说道:“啧,这热闹凑不成了。”

无支祁闻言一乐,说道:“想凑热闹?”

时节问道:“你有法子?”

“听说这边临江处有一酒楼……”

“好说好说。”

无支祁微微一笑,径直向人群走去,他所至之处人们竟主动侧身,时节跟在后面倒是轻松走到了人群前面。

时节奇道:“他们居然给你让路?”

无支祁笑道:“蛇妖擅长蛊惑,让凡人按我的心意来做,并非难事。”

“你不张口,他们就能知你心意?”

“凡夫俗子而已,我只要立在这儿他们就会不由自主地受我影响。”

时节撇了撇嘴向前望去,却发现百姓围观的那个人他是再熟悉不过了。

“敖克……”

时节整个人都僵在原地,他拽着无支祁小声说:“妖师家的少主在这,快走。”

无支祁闻言也是心里一惊,自己这副形态万不可被其他人知道。他慢慢后退,却发现敖克身边的狼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

无支祁苦笑道:“怕是没办法脱身,他带了妖怪来。”

时节低着头,小声说:“先走再说。”

时节转过身还没走两步,就听到身后的人大喊:“时节,好久不见啊。”

说话的正是人群中的敖克,时节心中暗自叫苦,硬挤出个笑容转过身去,说道:“敖克,你也在永临城呀。”

时节走过去,敖克见他倒是十分亲切,“我前两天来这里见一个朋友,正准备回去,没想到遇见你了。”

敖克这个人,时节是蛮熟悉的,这个人算得上的妖师家里唯一不讨人嫌的,可能是年纪相仿的原因,他对时节总是很热情,丝毫没有因为自己是衍生堂的人就瞧不起自己。

时节道:“那是真巧,不如我们去喝一杯?”

说话间时节偷偷冲身后挥手,示意无支祁快走。

无支祁刚一动身,敖克身边的狼妖就呜呜地叫了起来。这狼妖并没化成人形,还是一番野兽模样,是以不能说话,只能叫上两声提醒敖克注意。

敖克听到了狼妖的叫声,看了看人群,对时节说道:“你带了朋友来。”

时节心虚,小声道:“没啊。”

敖克看看时节,很是疑惑,便向人群走去想看个究竟。

“时节!你可让我好找!”

一只毛绒绒的爪子搭在了时节身上,时节抬头望去,是狐侃。

敖克刚走进人群,就看到一只化着半个人形的狐妖从人群中走出来直奔时节而去,十分惊讶。

敖克道:“这位是?”

狐侃笑眯眯的说:“狐侃,狐妖狐侃。”

敖克一愣,狐侃的大名谁能不知,只是自己一直没见过它的真身,他也没料到一直和妖怪没什么接触的衍生堂少主,竟然认识这么厉害的一只妖怪,而且看情况两人感情似乎还不错。

“时节,你认识狐侃?”

时节刚刚逃过一劫,整个人还有点懵,“狐侃?认识,认识。”

他还没弄明白狐侃为什么会在道士的地盘里,一般来讲妖怪都对这里避之不及,而且还是老样子化了半个人形,眼下又跑到了敖克面前……时节不禁为狐侃担心起来。

“请我喝酒!请我喝酒!”

狐侃拍打着时节的肩膀,笑道:“听说你在这附近我赶紧就跑来了,白喝的酒我可不能错过。”

说罢狐侃看了一眼敖克,又补上一句:“冲着时节的面子,可别打我主意。”

敖克闻言也是一笑,道:“狐兄说笑了,时节的朋友就是妖师家的朋友,这顿我请。”

狐侃听到这话眼睛一亮,连忙道:“走,走,临江有间酒楼,名头特别响。”

狐侃说着便拉着时节向南走,时节偷偷向人群瞄去,人群中哪还有半点无支祁的影子。

不过说到临江的酒楼,时节倒是也有所耳闻,每个人提起这个酒楼时,都不会说酒楼的名字,而是叫它临江的酒楼,这其中的原因就是……

这家酒楼的名字就叫做“酒楼”。

时节眼下就在这家酒楼里。

面前的狐侃此时正和敖克喝得开心,时节坐在一旁却感受不到这两人的欢乐,他满脑子都是无支祁究竟去了哪里。他望着外面觉得事情不妙,敖克此次前来绝对不是单纯的来看朋友,以妖师家的性格来讲,如果衍生堂的少主去了三祖山,那么就也要去他们妖师家一趟。自打衍生堂帮助道士在妖师家的地盘里扳回一局后,妖师家就对衍生堂非常上心,衍生堂眼下所有的事情妖师家都会插上一手。

想到这里时节就觉得头大,自己以前还未觉得妖师家如此霸道,不过越是临近成人礼,他就越发觉衍生堂的处境不妙,而且父亲和齐礼在不久前,都不约而同地提到了自己的成人礼,这使得时节对成人礼多少产生了一些畏惧。

“时节,去我那儿玩几天?”

不出时节所料,敖克果真要他去妖师家。

时节知道这事不好推脱,唯有应下来,“好啊,正好快到成人礼了,我在家呆着也是闷得慌。”

狐侃支棱着耳朵,把毛茸茸的爪子抬了起来:“嘘,看那边。”

时节望过去,见门口来了三个怪人,这三人没下雨却穿着蓑衣,带着大斗笠,叫人瞧不清他们的模样。

三个人走进来一声不吭,直勾勾地扫视着在座的每一个人。当他们看到时节这桌时,便像锁定了目标一般缓缓走来。

狐侃拎着酒坛,问道:“你俩谁认识?”

“小小水妖而已,竟然还找上门来了。”

敖克未动,因为他的狼妖已经站起来了。

三个水妖口中念叨着什么,有水缓缓从他们身上流淌出来,水流到地板上像是有意识般蜿蜒着延伸到了狼妖的身边。

狼妖呲着牙,身上慢慢燃起了一层火焰,仔细看去,这火焰的颜色正在慢慢变化。

狐侃见状忙将时节拉至身后,说道:“小心,这狼妖的火焰来头不小。”

“火不怕水?”

时节对妖怪和法术不大懂,但从五行来看,水应当是克火的。

“同种血统的水火才能五行相克。”

狐侃指着狼妖说道:“这是有上古神妖血统的狼妖,除非对方也是上古血统,不然就没得比。”

时节看去,果然那三个妖怪操纵的水一逼近就会尽数干涸,但是三个妖怪也不慌,控制着水将时节一行人围了起来。

而狼妖却完全不理他们的把戏,径直向三个水妖走去,狼妖每走一步,那流水便蒸发一分,待到狼妖走到他们面前,那三个妖怪连自己都蒸发了,三件蓑衣掉落在地上,里面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这是?”

时节从未见过如此奇怪景象,便出声询问。

敖克眉头紧皱,他扫了一眼周围,却没看到任何异样。

这一幕惊到了在座的食客们,他们起初被吓呆了,此时反应过来全部都尖叫着向外跑。

这一跑,却要了他们的命。

每一个人,在迈过门槛的瞬间都化为了一具白骨,倒在酒楼门外。

而后有人叫着想要翻窗而出,却同样成了一堆骨头。

眼下这酒楼,唯有白骨才可走出。

第八章

酒楼内开始变得嘈杂起来,哭声喊声连成一片,只有时节一行人还没有慌乱。

敖克此时还算沉得住气,他走到那三件蓑衣边上仔细翻查起来,但却一无所获,这些蓑衣就和平日集市里卖的没什么两样。

狼妖也早已嗅过,表示没什么特殊的气味。

“无论是人是妖都会有属于自己的独特气味,没有气味实在奇怪。”

敖克回到桌边,看了看狐侃,问道:“狐兄可见过此种情形?”

狐侃歪了歪头,敲碎了手中的碗,拾起一块碎片,嗖的一声朝门外射去。碎片弹射而出,轱辘着滚远了。

狐侃见状,又陆续向外扔出了几件东西,门外被扔了一地碎屑。

狐侃眯着眼睛,说道:“这些物件丢出去就没事,唯独人出去了有事。”

时节想了想,说道:“可人骨头又没事。”

狐侃点点头,说道:“这种情况,完全没见过。”

三人正在想办法弄明白门口是什么情况,却不料有人见狐侃丢出的东西没事就突然往外跑,结果自然和之前的那些人一样,化为白骨散落在门外。

就在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门外白骨之时,狐侃忽地伸手猛拽时节一把,时节猝不及防险些摔倒。

时节被狐侃吓了一跳,说道:“你做什么!”

狐侃指了指时节方才所站的位置,那里有一滴亮晶晶的水珠,而水珠之上,房梁正在慢慢滴水。

滴答。

不停有水滴落下来,起先只是时节他们这里,不多时,就变成了整个小楼都在不停的在滴水。而这水也越滴越急,最后竟变成小小的水流。

食客们多是凡人,很多人一不小心就被水流浇了个正着,水流一沾人体便如同活了一般直往人七窍中钻去,时节见状还以为这些人会被不停汇聚到身体中的水流撑爆身体,可水流却不一会就停止了钻进人体,反而像失了灵性般缓缓流到了地板上。

“这是……”

时节从未见过如此怪异景象,整个人都被惊呆了。

然而怪象还未停止,那些被水浇中的人口中开始发出一些古怪声响,人群之中有一人忽然衣裳全部掉在了地上,变成了一个血肉模糊的水人。

众人定睛一看,这褪去的,不是衣物,而是人皮。

再看周围,之前被水流浇中的人一个接一个的都褪去了人皮,变成了这种样子。

那些血水,都在看着自己的手和身体,它们的身体正在变得越来越像人。

几个呼吸之间,这些水人就变成了凡人的样子,而且样子就和它们地上的人皮一模一样。

“看来这帮家伙不仅是想要我们的命,还想伪装成我们。”

时节说着躲到了狼妖身后,狼妖的火焰依旧可以克制这些水,眼下也只有狼妖这里没有水渍了。

狐侃嗅了嗅地上的水,说道:“这么重的怨气,倒像是鬼,你们俩最近谁惹到水鬼了?”

时节连忙摆手,说道:“我根本惹不上那种东西。”

敖克神情凝重,也道:“我遇到的是水里的小妖怪,那些妖怪根本就没成气候。”

三人面面相觑,如果都没惹过水鬼,那这些水流为何会冲着他们来呢?

刚化成人形的水人也如同之前那三个蓑衣怪人一般,扫视了店里一圈后,全都冲着时节三人走去,狼妖火焰威猛一众水人还未到三人跟前就被蒸干,变成一堆衣物、肉渣和骨头倒在地上。

狐侃凑过去捡起肉渣,见这肉渣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多股力道扯开一般,不由心生疑惑,暗中观察起这些个水人来。

店中众人也在慌乱中发觉时节等人身边水怪难入,便钻在桌下扛着桌子往他们那里凑,但这狼妖之火也不是凡人能受得住的,食客们不比时节有狐侃的气息护体,所以仅仅刚到外圈,便觉周身火热,不敢上前。

水人们虽然畏惧火焰但随着转化时间变长,似乎也变得厉害起来,起初他们只要靠近狼妖的火圈便会被蒸发殆尽,而眼下却能顶着火圈外围走上几步。

这种微弱的距离对时节他们来说算不得什么,而对于一干食客来讲却要了命,这些水人恰好能将他们抓去淋水。

眼看着已有人被抓,食客们蹲在外圈哭天抢地,求时节他们救命。

敖克背过身去,道:“我没办法,我靠的是自身修为。”

时节忙道:“狐侃,快去帮忙。”

狐侃笑道:“好,我去帮。”

狐侃走到外围,将食客们的肩头挨个用爪子拍过,每个被拍过的人都顿觉周身清凉,连忙道谢着往圈内走。

但这些水人也不是寻常傀儡,它们意识到狐侃在救人后,仗着食客众多狐侃无法一下子全部救走,硬是又抓了几个人过去。

被抓走的几人很快也喉头发出咯咯怪声,被褪去皮肤化为血肉模糊的水人。

狐侃此刻看清了,这水人内部似乎有什么在不停撕扯着内部的肉与筋脉,犹如夺食一般。

弄清这些的不仅有狐侃,还有时节。

时节道:“他们内部有什么东西在吃着人肉和内脏,如果骨头没有被水包住的话……”

狐侃知道时节要说什么,他随手捡起一把肉渣丢向门外,肉渣一眨眼的功夫就尽数不见了。

敖克皱眉道:“消失的太快,看不清是不是和这些水人一样。”

狐侃道:“没关系,取些肉渣让你的狼妖用火焰稍加包裹再试试。”

这些肉渣本就在狼妖的火焰圈中,刚落地时还算是有些水分,而此刻已经被烘成了肉干,透着点点焦味。要用火焰包裹住这样的肉渣,还不能将它烧成灰烬着实是需要费些力气。

试了几次后,终于有一些肉渣被包裹完好,敖克拿来猛地向门口抛去。

肉干到了门口发出滋滋声响,紧接着原本看不出有什么端倪的门口渐渐扭曲起来。原来这外面是有一层水幕般的罩子笼罩在小楼外,而这层水幕内有东西在贪婪的嚼食着接触到它的肉类,眼下这群东西哄抢肉干却被火焰灼伤,发出了一声声的哀嚎。

敖克见状,说道:“这里面有东西,之前火焰太猛直接烧死了它们,所以才没发现。”

狐侃点点头,道:“先处理眼前的这些水人,然后在想办法。”

水人倒是好处理,狼妖用火一烧便就全都干涸了。

敖克道:“现在叫隗泗裹着火焰冲出去就行了。”

原来这狼妖,名叫隗泗。

狐侃对敖克道:“先不要冲万一对方还有后手我们就不好抵挡了,既然是水幕,先用火焰烧一片看看。”

狼妖得了命令加剧了周身火光,火焰扑打在水幕之上登时就将水幕烧干了一片。水幕不再完整,立即失去了支撑哗啦一声散落在地。

狐侃又捡了些肉渣扔出去,肉渣掉在地上,没再消失。

狐侃想了想,又从桌下的布袋里拿出了一只鸡丢出去,那公鸡扑棱了一下,站在水坑里回望他们。

时节奇道:“狐侃,你哪来的鸡?”

狐侃嘿嘿一笑:“刚才偷的,想带回去做烧鸡吃来着。”

众人见没了危险急忙跑了出去,时节三人跟在后面,也平安走出来了。

敖克看着地上的水坑问道:“那些水鬼呢?”

狐侃道:“不清楚。”

时节闻到了一丝烧焦的味道,本来屋子里烧了许多水人有烧焦的味道是再寻常不过,但是这味道中,却夹杂着自家一种灵药的香气。

这点香气引得时节怀疑,他转了一圈寻找这气味的来源,绕到柱子后面时他向上望去,看见半张烧焦了的黄符贴于高处。时节绕到柱子后面向上望去,看见半张烧焦了的黄符贴于高处。

“道士的符纸……”

敖克与狐侃闻声过来一看,果然是三祖山道士们常用的黄符。

敖克见这黄纸,脸色阴沉了下来:“这帮道士好大的胆子!”

时节和狐侃都知道妖师家与三祖山不合,当下也不好劝说,只好在一旁说向别处。

时节瞧着柱上黄符,对狐侃道:“这些都是一张符纸搞出来的?”

狐侃坐在门槛上,拖着腮,回道:“一张符纸弄不出这么大的动静,而且这周围的人在水幕破了之后才发现地上一堆白骨。”

狐侃说着一指时节身后,继续道:“你看,整条街的人看到咱们出来后才都跑光,方才肯定有人在这里布了幻术。”

时节笑道:“这年头,爱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少了。”

狐侃道:“世道这么乱,求生欲望要强一点嘛。”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敖克却在一旁闷闷不乐,道:“狐兄,你可看出这道士用了何种手法?”

狐侃道:“看不出,眼下只留下了这么一张黄符,不好看出些什么。”

敖克将那半张黄符取下,放于隗泗跟前,隗泗嗅了嗅呜呜地叫了起来。

“怎么,隗泗有法子追踪?”

敖克摇摇头对狐侃道:“这黄符上确实有些味道,但这周边却没有。”

“眼下正值敏感时期,三祖山怕是不会如此大张旗鼓的在酒楼里害你。”

时节知道三祖山与妖师家一直有矛盾,但是刺杀人家少主这种事,也不是道士们会做的,而且还在自家脚下搞这种事,无论如何都说不通。

“除非……三祖山有了能够完全克制妖师家的力量。”

想到此处,时节不禁想起了齐礼,以齐礼的能耐,三祖山其实不应该会被妖师家压制住,仅凭他一人就够叫人胆寒的了,“所以究竟是什么,使三祖山雪藏了齐礼呢?”

敖克听到时节的话,颇为不满,“你也瞧见了,那些水人是冲着我们来的,恐怕这些道士就是活腻了想与我们妖师家宣战。”

时节和狐侃闻得此言便知自己不好再多说什么,这件事情不论是不是三祖山道士做的,也不管其目的是什么,终将都会变成一根导火索将三祖山与妖师家双双引爆。

敖克自觉失态,苦笑道:“这次狐兄只怕没喝够,不过眼下发生了这等要紧之事我还需赶紧回家通报一声,只能下次再与狐兄痛饮啦。”

狐侃笑道:“好说,下次若有机会,我们再来喝过。”

狐侃一抱爪子,算是做了个辑,摇摇晃晃的走了。

时节经此大难总算松了口气,笑道:“这次多亏了你,不然我只怕也成肉渣了。”

“哪里话。”

敖克低头一看,说道:“你这个指环不错,刚才都没瞧见。”

“指环?”

时节抬起手,发现手上多了一枚衔尾蛇指环。

“小子,瞧什么。”

脑中传来的熟悉声音,不是无支祁又能是谁呢。

第九章

时节并没有回应敖克,他瞧得出敖克的心思并不在指环身上。时节看着敖克拿出了一道红色令符,令符燃尽时,妖师家恐怕就会收到自己家少主遇刺一事的消息。妖师家的反应将直接影响到自己的成人礼,“成人礼。”时节觉得头疼,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其实这个感觉早就被应证了,如果不是自己会有危险,齐礼是不会将无支祁带到自己身边的,想到此处,时节不禁伸手去摸了摸怀中的妖珠,齐礼为了防止无支祁半路抢夺妖珠曾给了自己一些防身之物,可一路上无支祁却没怎么提起妖珠的事情。

放在平时看来,无支祁不提是件再好不过的事情了,可偏偏临下车时无支祁又问起了时节有没有防他的法子。

时节想道:“难不成无支祁已经知道了齐礼有后手?”

这么想来,时节便觉心惊,他不断回忆着自己与无支祁一路上做过的事,但却找不到无支祁看破齐礼后手的理由,而且他发觉自己在马车上睡的很沉,他不仅没有做梦,也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

时节一向记性不差,从三祖山出来时也并未疲惫,为什么会无端的睡着呢。他此刻只能盼望是自己想多了,无支祁可能并不想要妖珠,也不想杀他,可若真是如此,无支祁为什么会和齐礼定下约定呢?他们之间的约定又是什么?

时节知道很多事情光去想是行不通的,动手去做,验证一下才能得到答案。

待他回过神来,敖克手中的红色令符已经燃烧殆尽。

“你们家中会如何处理此事?”

导火索既然已被点起,就不如将事情的走向了解透彻,这样遇到事情也可想法子回旋。

敖克向前走着,回道:“眼下应该不会怎么样,你的成人礼在即,这是目前最大的事,待你成人礼过去,估计才会有应对的指令。”

时节笑道:“饶了我吧,就一个成人礼,弄得人尽皆知,现在你又说比你遇刺还大,我真是搞不清成人礼究竟多重要。”

敖克也突然笑了起来,说道:“你还真别说,我成人礼时也只是在宗庙祭个祖什么的,没你这么大阵仗,我们家和三祖山还都得去捧场。”

敖克的话让时节想起了他临出发前父亲说的话。

“你的成人礼不仅和道士有关,还和妖师家有关系。”

时节想不通为什么,因为自家的成人礼不仅会废除家主长子的继承权,而且还极有可能当场决定预选新的衍生堂继承者,这对自己来说是鬼门关,对于家里来说好好的少主被废除也是件丢人事,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自己家怎么还请人来观看?

想到此处时节忍不住道:“就和耍猴一样,还得给别人看。”

敖克对此却不大同意,立即说道:“可不是这么说,你知道吗,我家里为了你的成人礼已经忙翻天了,就好像你的成人礼能影响到我家的地位似的。”

说到这儿,敖克忽做恍然大悟状,兴奋道:“你们家族的灵药天下无双,我们家那帮老家伙肯定是想好好准备一番巴结你这位少主,以后关系处好了弄个打折什么的。”

时节愁的捂住了自己的脸,也不知道是不是妖师家太强了根本就用不着脑子,别的不说就单说这继承人培养方面,真是糟透了,敖克想许多事都很直接,什么事情到他脑子里就很直白。遇刺了是道士干的就是三祖山找死,直接怼死三祖山的道士们就完事了,到现在都没想过把真正的幕后黑手抓出来审问审问。

时节心道:“拳头大就是好,遇事烦恼少,打就是了。”

“妖师家就这样,几代下来脑子都不太灵。”

脑子里又突然出现声音,虽然已经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但还是吓了时节一跳。

“小子你不蹦了?”

时节心中奇怪起来:“他怎么知道我在想妖师家的事?”

无支祁笑道:“这还用问,你小子将心法练成了呗。”

此刻时节才反应过来,无支祁能听到自己心中所想,“可我根本就没练什么心法啊。”

“那就算你小子悟性不错,一点就透,是块当道士的料子。”

“我要有这么好的悟性,做什么事不成,干嘛做道士。”

“呵。”

无支祁突然冷笑一声,时节问道:“你笑什么?”

还没等无支祁回答,敖克就打断了两人的沟通,“你怎么突然不说话?”

时节忙道:“愣神了,刚才说到哪了?”

敖克道:“说到你给我们家打折。”

时节脸色一正,道:“不能打折,有本钱的,研究经费在里面的,可不能乱定价。”

敖克笑道:“你这家伙,我就随口一说,还研究经费,哈哈哈。”

时节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说,可能是妖师家和道士总是想让他们家白送些药,积怨太久,随口就说了吧。

不过好在对方是敖克,敖克这个人,说些什么他都不会在意的。

时节道:“我们还是先找个住的地方吧,天色不早了。”

敖克一拍狼妖,说道:“住宿你还是化成人形吧,不然又要被围观。”

隗泗应了一声,化作人形。

时节见隗泗坦胸露乳,目光凶狠,像是西面的蛮子,剽悍无比。一般人和他站在一起都像是被抓的猎物,唯有敖克的气势够盛,与隗泗站在一起,像是忠心耿耿的死士与主人。

无支祁突然出声道:“这狼崽,没我帅。”

时节听到他的话,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敖克当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当时节在笑隗泗,问道:“怎么?阿泗的模样好笑?”

时节急忙忍住,说道:“没,我就是觉得我站这儿好像是被隗泗抓来给你吃的小鸡。”

如此一说果然逗得敖克哈哈大笑,时节确实没什么气势,一个整日受气的家族,不容易养出有气势的子嗣。

见敖克放松下来,时节便对无支祁道:“你还会和别人比帅?”

无支祁哼了一声,说道:“是个人就都有发傻的时候,这件事我同哪个妖怪都要比。”

时节笑道:“这是为何?”

无支祁道“野狼、狐狸、狸猫,这帮家伙天生就长得惹人喜爱,它们也成天以此炫耀,我们蛇妖在原形上讨不来这等好处,化了形我定要压它们一头。”

时节没想过妖怪之间还有这么一说,当下劝道:“每个人的喜好不同啦,我就觉得蛇蛮好看的,记得上次泡在药酒里那条,就长得特别有神。”

无支祁闻言,老脸一黑。

“小子,你要是不会安慰人,就别硬接话……”

时节撇了撇嘴,说道:“我好心劝你,你还说我,简直和我妹一样,对别人的关心不知道感激。”

“你给我说条死蛇,然后还说我跟个女人一样,你小子这是嫌命长。”

两人刚要争吵,敖克就出了声:“晚上就住这里吧。”

时节一抬头,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和敖克已经到了客栈门口。

“好,就住这里。”

敖克道:“你这一路上没怎么说话,是在想酒楼里的事吗?”

时节道:“嗯,毕竟挺险的。”

敖克笑道:“放心吧,我给你当保镖,去我家溜达一趟,然后我再亲自把你送回衍生堂。”

或许在敖克眼中,这句话的意思是自己会照顾时节并保证他的安全。可是在时节耳中,听起来总不是滋味,对他说这句话的人实在太多,年幼时他也曾以为这句话代表的是安全可靠,可经历了各色人后,他渐渐了解到,这句话更多时候意味着监视。吃了苦头得来的教训往往让人印象更加深刻,即使说出这话的是待他真诚的敖克,时节心中仍是警惕的很。

恶狼的后代不会是懦弱小犬,敖克生在妖师家,总会慢慢变得更像妖师家的人。

“有妖师家的少主一路护送,我看也没谁敢来欺负我了。”

时节哈哈大笑起来,虽是要提防,可眼下的敖克的确是个值得珍惜的朋友。

经历了小楼之事以后,两人虽然看起来都没怎么受累,但其实早已经身心疲劳。

才住进店里,两人就进了各自的屋子倒头便趴在床上。

一个人呆着的时候,时节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害怕,他怕妖怪,怕道士,怕法术,怕一切不和常理之物。

无支祁能知晓他的心意,对他说道:“小子,你不必太过在意酒楼的事,事发时我就在那附近,那个道士不像是要针对你们。”

时节疑惑道:“你看见了道士为何不擒住他?”

无支祁道:“他又不是针对你的,而且你也有狐侃照顾出不了事,我何必在他人面前显露自己,莫要忘记齐礼嘱托你的话。”

时节自然记得齐礼的嘱托,无支祁的事,谁都不能告诉,最亲近的人也不行。

“你和齐礼,究竟约定了什么?”

无支祁在想自己要不要骗时节,想骗过他实在容易,但时节这个人看似胆小无力,实际上却心思缜密,又不露于形色,骗他时间久了反而容易招惹他的猜忌。

“齐礼叫我保你小命,至于他答应了我什么,就和你没太大关系了。”

保命,事关生死,齐礼竟然没仔细地和自己说过。

如果放在今天之前,有人说他会有生命危险,时节是断然不会相信的。可是如今一切都变了,成人礼前他还是个胡闹的孩子,每天在衍生堂随便弄些药草,足不出户也能过得很好,偶尔出门碰见个妖怪也觉得很是新奇。可一旦过了成人礼,确定了他少主的身份,那么就会有很多人打他的主意,今天的水人不是冲着他来的,是想捉敖克,那真的有这种妖怪想杀了自己呢?

时节趴在床上放空了脑子,酒楼诡异的水人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那些骨头、碎肉恶心的他胃里翻腾,齐礼的不坦白又使他多少有些心寒,他难受极了,如果成人礼后他将不得不面对一个这样血淋淋的世界,那他更希望自己被废除继承者的地位,他承受不住这些诡异的事情,他毕生想做的事情其实只有两件:治好妹妹花落的病,和编著一本记录世间百草的百草集。

可他如果不是家主,还能掌握足够的资源来救花落吗?

第十章

咚咚咚。

敲门声打断了时节的思绪,他应了一声:“谁啊?”

走过去打开门,却发现门口半个人影都没。

时节道:“奇怪了,谁开这种玩笑。”

一直没说话的无支祁忽然出了声:“小子,地上有封信。”

时节拿起信来,在门口张望了一会,确定真的没人,他才关上门回到屋中。

这信封上写着“时节亲启”的字样,时节取出里面的信,仔细看了起来。

今晚子时,城郊老槐树下见。

信上是这样说的,时节看完后就丢在了一边。

“你不打算去看看?”

时节看着无支祁,笑道:“我又不认识这人,理他干嘛。”

无支祁瞧着外面渐渐黑下来的天色,不由道:“只怕没这么简单。”

咚咚咚。

又是敲门声。

时节这次也没再问,直接就过去推开了门。

门口还是没有人,地上又放着一封信。

今晚子时,城郊老槐树下见。

信的内容也是一模一样,时节看过后就把信丢在桌上,开始整理起自己的药箱来。这药箱他一直背在身上,在酒楼时他被狐侃拽来拽去,药瓶在箱里倒的乱七八糟,时节最烦东西不整齐,眼下有空赶紧整理起来。

“这药……有些不对,好像少了几瓶……”

时节数了三遍,这药箱里的药都数量不对。

无支祁道:“你在三祖山也没少拿药出来,少个几瓶或许是记错了。”

时节道:“不能,卖药的还能不记得自己都卖了些什么吗。这数量就是不对。”

无支祁道:“有心思数药,还不如想想怎么对付这些信。”

时节摇头道:“我犯不着操心那个,我的药才是大事。”

无支祁见他也不慌,笑道:“一会再有敲门的我看你怕不怕。”

咚咚咚。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敲门声。

“乌鸦嘴。”

开门看去,门外没有人,地上一封信。

今晚子时,城郊老槐树下见。

“一点新意都没有。”

时节扔下信,继续整理药箱。

无支祁道:“这种事你一点都不好奇?不去看看?”

时节道:“我手无缚鸡之力,大半夜出去干嘛?再让妖怪把我吃了。”

咚咚咚。

时节无奈道:“这有完没完……”

他有些不耐烦,哐啷一声将门拽开,时节刚要发作,正好对上一脸无辜的小伙计。

“爷,您的晚饭。”

小伙计明显有些怕,时节脸色确实不好,看起来像是要揍人。

时节一瞧是误会,急忙赔了个笑脸,“刚才我朋友来作弄人,我以为你是他呢,不好意思。”

小伙计也是满脸堆笑:“爷客气了,您慢吃。”

小伙计进屋将饭菜摆好,托着个盘子出去了。

时节瞧了瞧无支祁,笑道:“你不吃点?”

无支祁化作一条小蛇,伏于桌上,笑道:“正好饿了,你给我盛一些出来。”

时节收拾好药箱里的瓶瓶罐罐,又将那三封信一并收好,而后回到桌前准备给无支祁夹些吃的出来。

“时节。”

时节听到有人叫他,然后大门一下被推开,情急之间时节一把抄起无支祁就扔进了桌上的酒壶里。

“敖克?”

时节有些惊讶,问道:“有什么事吗?”

敖克笑道:“见你来时一直拎着药箱,就来讨些治腿伤的药。”

时节道:“哦?是谁受了伤?”

敖克道:“刚进城时阿泗受了些轻伤,忙了一天把这事给忘了。”

时节道:“我要看一看才好给你找对症的药。”

敖克道:“那明早再说吧,这个时间他已经出去修炼了。”

“大晚上的修炼?”

“吐纳之术很多都是夜间修炼的。”

敖克说完便笑着出去了,时节关上门,又趴在门口听了半晌,才松了口气。

“你小子。”

无支祁用脑袋顶开壶盖,气愤道:“你给我塞这里面干什么!”

时节无辜道:“他突然进来了,总不能让他瞧见吧。”

无支祁越想越气,不管怎么说自己也是个有头有脸的大妖怪,齐礼见他都要头疼三分,结果呢,这小子竟然把他塞进了酒壶里!

时节也知道无支祁正气着,只好连忙赔不是,可无支祁却化成指环一动不动,理也不理他。时节自讨没趣,只好自己吃起饭来,晚饭过后那小伙计来收了盘子,时节觉着没事就打算睡下。

咚咚咚。

熟悉的敲门声响起,时节睡得迷迷糊糊,从床上爬起来开门一看,门口又出现了一封信。

如若不来,后果自负。

这信的外表是一模一样的,里面的内容却不同了。

时节迷迷糊糊的看向外面,说道:“这是过去多久了?”

无支祁回道:“一个时辰了。”

时节惊讶道:“你还没睡着?”

无支祁冷哼一声,不再做声。

此种敲门声又响起过两次,而信中的内容,却和前一封一样。时节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觉得这信没什么实质性威胁,就又倒头睡下了。

但此事后面的发展就如同无支祁所言一般,变得不简单起来了。

这个敲门声每过一个时辰就会响起三次,每三封信内容都是一样的,后面的信里威胁他的话越来越多,但临近子时来的这封信,才叫时节真的在意起来。

这封信没有内容,只有一滩干涸的血水。

时节皱眉道:“这是谁的血?”

无支祁道:“不清楚,一股子狐狸味。”

狐狸?时节心里咯噔一声,他想起了狐侃,难不成是分开以后狐侃发生了什么不测?

时节连忙换上衣服,急道:“快走,可能是酒楼那的道士捉住了狐侃。”

无支祁见时节神色慌张,忙道:“你带上点药箱,万一狐侃受了伤还能用得上。”

“对对对。”

时节回身拿过药箱,出了门就向左拐。

“小子你干嘛?楼梯在右边。”

“叫敖克啊,要真是那道士我打不过啊。”

“狐侃要是受伤了敖克趁机把他捉了怎么办,你让他去妖师家当奴隶吗。”

“他是敖克,敖克不会这样的。”

“他是妖师!”

时节一下子愣在原地,的确,他们没办法保证敖克不会抓受了伤的狐侃。

“万事有我,你放心吧。”

时节闻得此言,没来由得心头一酸,不知怎么这话听起来既可靠,又让人有些感动。

时节也没再争执,抱着药箱就出了客栈,向城外飞奔而去。

眼看出了城,时节才想起自己哪里知道老槐树的位置,一时间停下脚步,没了主意。

无支祁见他停下,问道:“怎么了?”

时节无奈道:“我哪里知道老槐树在哪啊。”

无支祁道:“白天分开的时候,我在这周边逛了一圈,给我颗化形丹,我带你去。”

时节依他所说翻出化形丹,无支祁又变成了人的样子。

无支祁道:“跟我来。”

时节跟在他身后,走了一阵便觉后悔,眼下是深夜不说,这个老槐树离城太远,进了林子更是分不清东南西北,如果真是道士捉了狐侃只怕自己这样冒失的冲进去也不会有好结果。

无支祁此时已经能随时了解到时节的想法,他身形一顿忽然化作一条大蛇,对时节说道:“我们先去看一眼再说,来我背上,我们飞过去。”

时节的思路一下被无支祁打断,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无支祁用尾巴勾住扔到了背上。待他回过神来两人已经腾空而起,偌大树林尽收眼底。

无支祁在空中端详了一会,猛地俯冲而下,一眨眼,他们二人便到了老槐树跟前。

老槐树下站着一个人,穿着道袍,背着一个酒坛。

这人脚下躺着一只狐狸,狐狸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般。

“狐侃?”

无支祁飞到那人头顶上就停了下来,时节看不清那狐狸究竟是不是狐侃,只好喊出声来,期盼狐狸能够回答他。

“无支祁大人。”

回答时节的不是狐狸,而是那个道士。

“无支祁?”

时节意识到事情不对,这道士似乎认识无支祁,而且还对他表现的毕恭毕敬。

当时节认识到这一切只不过是为了骗他出来时,已经太晚了,他就在无支祁的背上,哪里能逃。无支祁扭动蛇身将时节紧紧勒住,时节呼吸困难,徒做挣扎。

“小子,你还挺顽强。”

无支祁见时节还在挣扎,只怕他坏了事,急忙一尾巴打晕了他。

道士见无支祁带了个人过来,问道:“无支祁大人,这是……”

化形丹的药效还没过,无支祁化做人形,咧嘴一笑道:“这是衍生堂的少主,时节。”

道士显然吃了一惊,说道:“大人,您要他也来弄这事情?”

无支祁打开时节的药箱,回道:“不,我只是拿他一些药来给你疗伤。”

道士连忙谢道:“多谢大人赐药。”

无支祁本身是蛇妖,常年在山林中生活,这些丹药他嗅一嗅大多都能分辨出有何种作用,他挑了一些出来,丢给道士,说道:“你的水鬼还不够火候,也没法完全控制,你先疗伤,等痊愈了再继续研究阵法。”

道士接住药,说道:“当时多亏了大人的灵药,不然我怕是要被那阵法反噬而死了。”

无支祁笑道:“白天的药,也是我从他这弄来的,先不说药,你的阵法还有些问题没能解决,刚试验没几次就遇上了敖克也是倒霉,下次找些偏僻的小村来试,以免又出岔子。”

道士笑道:“大人说的是,不过依照大人传我的法子,这水鬼阵法很快就能如预期一般好用了。”

无支祁又翻了翻时节的药箱,拿出了几瓶药来,对道士说:“这些药你处理一下。”

道士拿过药来,十分不解,问道:“这药有什么问题吗?”

无支祁道:“药没问题,是些医治骨骼的药物,敖克说他的狼妖受了伤,来找这小子拿药,这类药物我只给他留下一瓶……”

无支祁说着又化成蛇状,对着他留下的那瓶医治骨骼的药物放了些妖毒。

“这样那小子就没得选,肯定会拿这瓶药给敖克,到时候……”

道士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好,这些药我拿走。”

无支祁道:“我还要做些事情,你先回吧。”

道士看着时节,对无支祁道:“大人,不如他来做试验,衍生堂的人不懂法术比较容易蒙混过去,有了灵药相助我们的进展会加快许多。”

无支祁闻言面色冷了下来,他死死盯住道士,半晌才从嘴里挤出一个字:“滚!”

道士没料到无支祁突然翻脸,吓得赶紧逃了。

无支祁看着时节,这么有趣的家伙,他自己还没玩够呢。

时节仍在昏迷中,无支祁伸出毒牙咬在了他的手臂上,毒液延伸开来,形成了一种奇怪的图案,这是图案是蛇妖的印咒,有此印咒者,百步之内蛇妖都能感受到他的气息,也可将法术直接作用在他身上,无支祁下了印咒,就能更好的控制时节。

毒液散开,夹杂着无支祁的法术流入体内,昏迷中的时节猛然被一种彻骨寒冷给惊醒。

“无支祁!你在干什么!”

时节一睁眼就看到无支祁在咬自己,而且自己的胳膊上出现了奇怪的花纹。

“嘘。”

无支祁双眼泛起红光,能够封印人的记忆实在是件方便的事,落到无支祁手中的猎物,经常会被他这样玩弄。

这也是无支祁带时节来这里的原因,只带药箱过来更为稳妥但是却少了很多乐趣,无支祁最喜欢的,就是看自己解开这些记忆封印时那些猎物们绝望的样子,为了这个瞬间,多大的风险他都愿意承担。

一切安排妥当后,无支祁看了眼树下的死狐狸。

狐侃自然没有那么容易被抓住,这不过是只寻常野兽而已,无支祁想了想,就将这死狐狸拿上,一同带回了客栈里。

印咒的纹路已经消失,时节的胳膊也恢复到了被咬之前的样子,剩下的就只等时节醒来了。

“怎么在这儿?”

天刚亮,时节就醒了过来。

“昨晚我们不是看到了一个道士吗?”

无支祁装出虚弱的样子,说道:“是看到了道士,也看到了只狐狸,可惜不是狐侃。”

时节注意到无支祁的状态不对,问道:“发生了什么?我就记得被打晕了。”

无支祁回道:“你被道士打晕了,我强行从他手中抢回了狐狸,不过又要护着你,所以受了些伤。”

无支祁用尾巴指指桌上的死狐狸,说道:“那道士拿了个死狐狸骗你,狐侃不在他那。”

时节心里松了口气,道:“不是狐侃就好,我给你拿些药。”

时节打开药箱,看着里面的药,说道:“这药……”

无支祁叹了口气,“这药箱被撞开了,我也没察觉到,丢了好些药。”

“药丢了没什么,你没事就好。”

时节翻腾着剩下的药,拿了几瓶能护住元气的药给无支祁。

“你先吃这些顶一阵,到了家我再给你配些其他的药。”

刚安顿好无支祁,时节就听到有敲门声。

“时节,醒了没,来给阿泗看看腿伤。”

第十一章

敖克没有直接冲进来真是万幸,不然时节还真不知道要如何与他解释桌上的这只死狐狸。

“来了来了。”

时节应了一声,将死狐狸丢出窗外去,背起药箱走了出来。

时节道:“阿泗在哪?我给他瞧瞧。”

敖克道:“在我那呢。”

两人说着来到了敖克的房间,隗泗正站在窗边,向外望着。

敖克道:“阿泗,来,让时节给你看看腿伤。”

隗泗闻言转身,道:“时节少爷。”

时节唤他坐下,问了问受伤的经过,和右腿有何不适之感,临了又摸了摸隗泗的腿骨,笑道:“应当没什么大碍,有个医治骨骼的药物就成。”

时节在药箱里拨弄起来,还算幸运,这些药丢了不少,但恰好还剩一瓶隗泗用得上的。

“这个每日涂抹两次,隔六个时辰一次。”

时节话音刚落,就听到客栈楼下有人叫喊起来,三人一愣,急忙走出房间去看怎么回事。

楼下有个粗壮的汉子拎着一个穿着道袍的男子,还有几个道士拔剑将他团团围住。

“老三,将人拎起来算什么本事。”

旁边桌上一个看起来书生样貌的人,在一旁笑着。与他同桌的,还有一头戴兜帽,拄着拐杖的黑袍怪人。

“那二哥你说怎么才算是真有本事。”

“我听说‘屠户’孙贵扭断人脖子,就像扭断一只鸡一样,你可有气力做到?”

“这有何难。”

大汉抓起手中的道士,右手当头一扭,只听“咔嚓”一声,那道士整个身子都软了下去,脑袋歪着,已被扭断。

围着的一圈道士见状是又气又惧,气的是几人才进客栈并未生事,这大汉就突然发难抓了自己的师弟,惧的是这汉子竟随手就将师弟杀死,修炼这么久连反抗都没来得及就被扭断了脖子真是闻所未闻。

“这才一个,人家孙贵能扭得了百八十个呢。”

那书生样貌的男子又在一旁说着,仿佛刚才扭得不是个人,而是一只鸡。

“莫要看不起人,二哥瞧好了。”

那汉子大喝一声,在道士们的包围中左突右抓,本来看着是道士围大汉,可实际上却是大汉虎入羊群,辗转之间,围着大汉的七个道士,已有六个咽了气,栽倒在地上。

“你,你敢在三祖山下闹事!”

剩下的那名道士已然怕的剑都拿不稳,可还是硬撑着口气想吓住大汉。

“三祖山算个鸟。”

大汉满不在意,抬手就是一掌!

那道士吓得在原地缩成一团,举着剑挡了半晌也没感受到大汉的攻击,他抬眼一看,是一个蛮子一般样貌的人抓住了大汉的手腕。

“隗泗?”

大汉和书生均是一惊,回头望去就看到敖克正站在楼上看热闹。

“少主。”

书生和黑袍怪人急忙站起身来,三人对着敖克鞠了一躬。

敖克笑了笑,对楼下的道士说:“还不快谢谢时节少爷给你求情。”

那道士看着时节,神色由惊恐转为震怒,喝道:“衍生堂少主?好啊,你们衍生堂竟然勾结妖师,等我回山禀报,三祖山定饶不了你们!”

这道士收了长剑,怒气冲冲地跑了出去。

时节苦笑一声,对敖克道:“何必提我,你看,本来好端端的,结果叫你给我结了个仇。”

敖克笑道:“你怎么不说借此机会你衍生堂同我妖师家联手,一起灭了三祖山那群道士呢。”

时节道:“得了吧,我这少主的位子可不稳。”

敖克看了看时节,转头对黑袍怪人他们说道:“你们怎么来了?”

黑袍怪人回道:“家中收到了少主的令符,得知少主遇刺,特命我等来接您回去。”

这怪人声音沙哑,听着叫人心底生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敖克点点头,对时节道:“来我介绍一下,这位穿着黑袍的是阴乐山,阴先生。”

黑袍怪人道:“见过时节少主。”

敖克又道:“这位书生模样的是宗伋。”

宗伋道:“时节少爷好。”

敖克看了看一旁的大汉,笑道:“这位嘛,是孙贵。”

时节有些懵,惊讶道:“啊?你也是孙贵?”

大汉嘿嘿一笑,说道:“我就是‘屠户’孙贵。”

这样一说,时节更懵了,“你就是孙贵,刚才宗伋还用孙贵激你动手?”

孙贵笑道:“这不是刚得到少主遇刺的消息,又在这里遇见了道士,我心中气愤难平,就直接抓了一个道士来,结果又没什么理由动手,就僵持在那。”

孙贵挠了挠头,继续说道:“还好二哥知我心意,找这么个由头给了我下手的机会。”

大汉笑得憨厚,时节却心里凉透,这杀人的事到了妖师家人嘴中,总是如此轻松。时节望着地上道士的尸体,不禁心中暗自摇头,这些人死的是真不值当。

阴乐山对敖克道:“少主,扶摇巨兽正在城外等候。”

时节奇道:“竟然派了扶摇巨兽来?”

扶摇巨兽,是不周山上的一种兽类,形似鱼,身体庞大,能游于天际。这种兽类外皮坚硬厚实,许多法术都无法将其击穿。相传妖师家先祖曾救过一条母兽,这母兽为了感恩,便认了妖师家先祖为主人,而后母兽产下许多后代供妖师家使用。妖师家每需紧急撤离时都会用到此兽,因为这巨兽背部有一巨口,遇袭时便将所乘之人尽数含于口中,一路飞行任妖怪道士如何击打都难破其外皮,是以能保证妖师家的人不在撤离的路上被截杀。

时节常听起此等巨兽,但却从未见过,所以听了阴乐山的话便兴奋起来。

敖克笑道:“走,带你去看看大鱼。”

永临城外有一条江,这条江贯穿了整座城,城内临江的酒楼就是依着这条江而建的。时节与敖克等人来到此处,只见阴乐山拍了拍手,江中就浮出了一条巨大的鱼状生物。

敖克对时节道:“这就是扶摇巨兽,怎样,敢不敢上去?”

时节瞧着巨兽,笑道:“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大嘛。”

敖克笑道:“这是幼崽,人多的时候才会派来成年巨兽。”

时节玩心大起,当下伸足踏在巨兽背上,这巨兽看着时节眨了眨眼。

敖克见状道:“它还挺喜欢你。”

时节可没空关心这巨兽喜不喜欢他,因为他刚在巨兽背上站定,这巨兽就忽然用尾巴猛击水面,时节被掀起的水浪打了个正着,全身湿透,狼狈极了。

再看敖克他们,这几人都有法子将水挡在身前,这里只有时节自己被浇成了落汤鸡。

时节苦笑道:“巨兽都是这样喜欢人的?”

敖克笑道:“快些上路吧,到了我家给你换身衣服。”

“到你家?”

时节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问道:“你眼下没法子把我衣服弄干?”

敖克回道:“总不好在鱼身上升火吧。”

时节看着隗泗,这个平时没什么表情的家伙竟然脸上也有了一丝笑意。

“时节少爷勿恼,少主只是开个玩笑。这是只幼兽,还未见过什么法术,隗泗若是泄出妖气可能会惊到它。”

时节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巨兽摇晃了一下身子,缓缓升至空中。

有些微冷,时节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小子,到妖师家当心些。”

无支祁的声音传来,听起来有些疲惫。

“哦?”

“那个阴乐山的手杖分别是树妖和蜥蜴两种妖怪,身边也徘徊着两种可以细化成雾的妖怪。方才你被水浇了一身的时候,他的树妖放了些孢子在你身上,虽不知巨兽拍水是否有意而为,但你最好还是小心一些。”

“他们还能将妖怪藏起来?”

“不是每个妖师都像敖克一般将狼妖当做仆从的,也有很多妖师会将自己的妖怪化作平日里常见的事物带在身边。”

“那另外的两人也带了妖怪?”

“宗伋身上的雄鹿木牌与孙贵胳膊上的猛虎纹身都是妖怪。”

时节倒吸了一口冷气,他还以为这三人并未带妖怪。

“我去过妖师家多次,还从未见过这种事。”

无支祁道:“没见过也正常,这些平日里会藏起妖怪的妖师一般都是有重要任务在身的,不常在家,妖师本家的人一般为了彰显身份都不会藏匿自己的妖怪。”

时节看着这三人,在心中对无支祁道:“照你这样说,这三个人是特意被召回来的?”

无支祁道:“很有可能,妖师家没准是要向三祖山开战了。”

“那我带你到妖师家去,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不会,我这个形态和他们的不同,只要我不施法术,就不会有半点妖气。”

时节刚要再问些什么,却突然被敖克给打断了,“我们走近路,时节,巨兽要下潜了,小心些。”

巨兽应着敖克的话张开了背上的巨口,时节方才还在它背上,仅一瞬,人就跌进了巨兽的口中。

时节还以为自己要被摔个够呛,结果却直接趴在了巨兽柔软的舌头上。这巨兽口中像是个山洞一般,干燥得很一点唾液也没有。

“这里怎么……”

时节环顾四周,这巨兽嘴巴里竟然会有许多火把,本应漆黑一片的口中被这些个火把照得亮如白昼。

“原来扶摇巨兽的口中是这样的,简直像个移动基地。”

敖克道:“这些巨兽在战时的作用非常大,成年体可容纳上百人,算是我们家中的一大利器。”

时节笑道:“这种东西,给我看不大好吧。”

阴乐山道:“时节少爷,带您来看为了证明我们妖师家诚心与您做朋友。”

时节看着他们,心中紧张起来,“衍生堂与妖师家一向交好……”

阴乐山没等时节说完,便抢道:“不是衍生堂,是您,时节少爷。”

时节微怔,笑道:“何来这么一说?”

阴乐山道:“马上就是您的成人大典了,我们妖师家会支持您做衍生堂的继承人。”

“这个……”

时节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果然有人开始拿他的成人礼说事儿了。

第十二章

如果妖师家提出了支持自己,是不是三祖山也暗中在支援着家中的另一个人呢?

他的父亲有四个兄弟,他有四个堂兄,这些堂兄哪一个都有继承权,三祖山要是也暗中选定了一个,那选定的会是谁呢?

从家中排位来讲,二伯的儿子顿丘更有可能,二伯在家中的地位也比较高,顿丘也早早的开始跟二伯一起处理家族事务了。

但是从人缘上来说,整日笑嘻嘻的三伯在家中人脉更广,和三祖山的人相处的也更好,三伯的儿子秋蓬也很有可能。

不过如果说对家中大大小小事情最熟悉的,应该是四伯,四伯是父亲最得力的臂膀,也是家中真正的二把手,四伯的儿子华风也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和时节差不多大的他,已经自己研制出了很多新丹药。而且,四叔还是对自己最不满意的人,时节大多数挨训,都与四伯有关,时节小时候就给他四伯起名叫“告状精”。

至于五伯嘛,五伯天天来去如风,都在忙他的账本,衍生堂的各种账目都是他来管的,但是五伯的儿子狂且却不喜欢炼丹,近几年听说在妖界帮什么妖怪争夺地盘去了。

时节本是无心去争夺什么未来家主位子的,而且就算是被人给代替了也不会过得多苦,按理说他这些伯伯的孩子都要比自己强,时节觉得阴乐山的提议实在没什么吸引力,这种要受夹板气的家主,还会有人抢着当不成?

“时节少爷?”

阴乐山见时节不回答,便出声叫他。

时节忙道:“这事……这事等我和敖克仔细商量下。”

眼下的情况如果不搬出敖克这座大山,时节肯定是没法过关的,而且扯到敖克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敖克这个人比较直白,相对于其他人要好对付的多。

也不知是自己看错了,还是真的蹊跷,时节说到敖克时,阴乐山似乎不大高兴。

好在敖克还是接过了话头,道:“好,等到了我那,咱俩再详谈。”

如此算是蒙混过去了,之后便是寂静,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谁都没再说话。时节觉得这三人实在奇怪,之前在客栈里宗伋和孙贵那么能说,此刻竟然都闭嘴不语,像是被人活拔了舌头。

不久,巨兽发出了鸣叫声,紧接着周围晃动起来,待到巨兽平稳之后,众人便被头顶射进来的阳光给晃到了眼睛。

时节正被晃得找不着北,突然觉得有人抓着自己腾空跃起,再一看,自己已经到了岸边。

眼前的是一个巨大的瀑布,瀑布之下有许多扶摇巨兽在嬉戏,方才时节所乘的那条巨兽欢鸣了一声,便游过去加入了嬉闹的同伴之中。

时节不由叹道:“好壮观的景象!”

敖克笑道:“扶摇巨兽身形庞大,又要在水中繁衍,弄这个地方可花了我们不少心思。”

正说着,敖克和宗伋、孙贵的妖怪都化出了巨大的原型,但时节却没见到阴乐山的妖怪,因为阴乐山仅是脚下聚了团云朵样的雾气,这雾气载着阴乐山飘了起来。

敖克对时节道:“来,和我一起乘隗泗吧。”

时节点点头,爬上了隗泗的背部。

时节开始怀念无支祁了,无支祁从来都不用他爬,都是用尾巴把他勾上去的。

妖怪们纵身一跃,便跃到了瀑布上方,这瀑布上方有一小洞,穿过去便到了妖师家的别院。

时节来过妖师家很多次,都未曾注意到这洞口,他回头望去,却见那山洞已经不见了。

无支祁知道时节心中疑惑,便道:“那里有幻术,从这边是看不见的。”

“少主,属下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先退下了。”

阴乐山三人到了此处就离开了,仅剩下敖克带着时节到了平日里议事的大殿。

时节来过妖师家很多次,但都没见过此时的阵势,这妖师家的大殿中挤满了人,各个都是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敖克的父亲敖兴,也就是妖师家的家主正坐在大殿之上。

“父亲,孩儿回来了。”

敖克走上前去,说道:“时节也跟我一同回来的。”

敖兴点点头,道:“正好,我们在说你遇刺一事,你说说当时的情况。”

敖克将当时的情况叙述了一番,最后说道:“三祖山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敖兴道:“既然三祖山已经把事情做到了这个份上,我们也该有些动作了。”

敖兴说着,看了眼时节,说道:“时节,你当时也在场,不妨做个证人,也省得三祖山抵赖。”

时节不想参与到这种事情中来,只好道:“当时事发蹊跷,不能断定就是三祖山……”

敖兴大手一挥,粗暴地打断了时节的话。

“不是三祖山还能是谁,时节你不用担心,我们妖师家会给你撑腰的,你尽管作证就好。”

时节知道自己是彻底被拉进这趟浑水中了,妖师家的人看来并不想要事情的真相,他们只是想找个由头去寻三祖山的麻烦,而且他们不仅自己去找麻烦,还要拉上衍生堂一起。

“时节,你来的路上阴乐山应该将你成人礼的事说了吧。”

时节心里咯噔一声,暗呼不妙,这节骨眼上提起成人礼的事,敖兴分明是要逼自己就范。

还未待时节回答,敖兴又道:“有了我妖师家的支持,你这个少主的位子可就坐稳啦……”

敖兴说着,观察起时节的反应。

时节早已变成了一副苦瓜脸,他的沉默引起了妖师家的不满,大殿之中的人都转过头来看着他,更有甚者直接叫嚷道:“怎么?还不快谢谢我们家主!”

“父亲,我还有事要和时节商议。”

敖克见时节被刁难,终归是于心不忍。

敖兴道:“有事商议?”

敖克回道:“时节在路上说同我商量他成人礼的事,对吧,时节?”

这话一旦应下来,就代表时节同意了接受妖师家的支持,但是眼下的状况即便是留在这里敖兴也不会允许他拒绝这件事,同样都是要应承下来,就不如与敖克商谈成人礼的细节,毕竟敖兴这个人,以时节的资历是完全糊弄不了的。

“对对,之前是说了成人礼诸多细节要与敖克商量。”

时节连忙点头,顺着敖克的话说了下来。

敖兴心里也在盘算,敖克身为少主总要有些能压得住家里一干老家伙的本钱,不然等自己百年后,这些家伙很容易夺了敖克权力,而眼下,这种将衍生堂收于自家手下的好事,当然是要交给自己的儿子去做,这不正也是他从小就叫敖克与时节交好的原因吗?眼下的世界是他们这帮老家伙的,但很快就会是敖克他们这些年轻人的,如果能打好敖克与时节的友谊牌,那他们妖师家就可以手握衍生堂,直捣三祖山。

敖兴想到此处,笑道:“好,你们俩自幼就熟悉,诸多话都能放开说,下去商量吧。”

敖克与时节一拱手,退出了大殿。

一出了大殿,时节就大口的喘气。

敖克见他的样子,笑道:“怎么,里边人多闷到你了?”

时节摆摆手,道:“你可别拿我寻开心了,你家这帮人的架势,愣是吓得我大气都不敢喘。”

敖克对此倒是颇为赞同,笑道:“我看见他们也紧张,小时候还被他们吓哭过。”

“你被吓哭过?”

时节脑补起敖克在大殿上吓哭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

敖克看着他,认真道:“你一直不喜欢我家,是吧。”

时节点点头,道:“原来你早就知道。”

两人走到一处池塘,敖克坐在池塘边上,望着水面,道:“你不喜欢我家,所以也不愿意接受我们家的支持。”

时节看着他,他很想说事情并不是这样的,可是很多话,他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如果是我想帮你呢?”

敖克望着时节,眼中充满了真诚。

时节自然知晓这件事的根本不在于是谁支持自己,而是他们都在插手衍生堂的家事。妖师家与三祖山都承认衍生堂是个神奇的家族,他们都想要衍生堂的丹药,衍生堂像是一份巨大的宝藏,被这两个恶棍争来抢去,遍体鳞伤。

“小子,你要是想衍生堂真的强大起来,就需要用你本身的优势反过来操控他们两家。”

无支祁总是这样,突然间就开口说话。

时节对他道:“说得倒是轻巧,一点武力都没有,拿什么做资本?”

无支祁笑道:“妖师家和三祖山都分别派了人来和你培养感情,都想用最廉价的方式来收服你们家,敖克、齐礼,他们可以成为控制你的工具,也可以让成为你反控三祖山和妖师家的利器。”

时节叹了口气,说道:“眼下最好的出路,就是我放弃继承人的位置,他们爱选谁就选谁,和我都没关系。”

无支祁笑道:“就是你不选,他们也会争,最后就会变成三祖山选的成了家主,妖师家就把他杀掉,再选一个妖师家喜欢的,然后三祖山再杀,如此循环,你能对此事置若罔闻?”

时节紧咬嘴唇,没有回答。

无支祁继续道:“你该不会以为,他们两家只会相互杀戮,但不会对你家人动手吧?”

“最贪婪的匪徒,永远是宁可将宝藏沉于海底,也绝不会给对方一个铜板的那种。”

无支祁笑着又对时节道:“眼下真正能帮你的反而是我。”

时节道:“谢了,不需要。”

无支祁被拒绝了倒也不恼,“等你想反击的时候,记得找我。”

时节看着敖克,眼前的少年还在等他的回话。

“少主,家主请您到议事厅去。”

时节还未来得及回答,阴乐山就忽然出现在两人面前。

“时节你的回答呢?”

敖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无视了阴乐山。

“你是我的朋友,敖克,我打心底里不把你当妖师。”

这是个驴唇不对马嘴的回答,但是对于敖克来说,这样就够了。

第十三章

时节目送着敖克远去,敖克离开了,但阴乐山却留了下来。

“时节少爷,我带您四处转转?”

“好啊。”

阴乐山这个人说话声音沙哑难听,时节听的直皱眉头,不过他自己也不好在妖师家乱转,有个人跟着总算是好事。

“敖克刚从议事大殿出来,怎么又突然召他回去了?”

“这个我也不知,家主只是说叫他过去。”

时节觉得敖克此时离开有些奇怪,但眼下也没其他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能等待敖克回来问他本人了。

“眼下我们在的这个院子里住的都是敖姓的妖师,也就是本家住的地方。”

时节听着阴乐山的介绍点点头,他对这附近的几个院落都比较熟悉,敖克他们这边,自己是常来的。敖克家立派先祖手中最厉害的就是狼妖,所以敖克家常用狼头旗帜或令牌表示自己的地位,这院落中也不乏有各种狼状的装饰物。

阴乐山并没有带时节逛完整个敖姓家族的院落,而是从一条小路穿了出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石桥。

“过了这段桥,另一面就是一些其他大家族的聚居处,像林姓、张姓、秦姓等等,都在这一边。”

“咦,本家就占了一半的土地吗?”

“是的,和您家不同,我们这边比较注重血统,所以敖姓本家自然占地大一些。”

时节还真没听人说起过敖克家的这些事,不过这种事他也只当是乐子,并未在意。

走过石桥,这边的各个院落就不大一样了,敖克所住的那边都是统一的狼饰,但这边什么纹饰旗帜都有,看得人眼花。阴乐山这个人又看起来古怪,时节没敢多问,只是不住打量四周。

说起阴乐山这个人,时节觉得他身上有股子逼人的寒气,明明是大白天的,他却穿着黑袍,带着袍子上的兜帽,低着头,叫人看不清面容,一般这样打扮的人,都不会给他人留下什么好印象。时节走在他身后,甚至能感觉到丝丝寒意。

而且,阴乐山手中的拐杖也很奇特,看着像是一根普通的拐杖,但它表面上的花纹却是一会一个变换,花纹上的颜色也随着花纹而变,十分神奇。无支祁说过这手杖是由两个妖怪变的,他倒真想看看妖怪的原型长什么样。

“这边挂着双斧旗帜的是林家。”

阴乐山一边走,一边给时节介绍。

“前面蛟纹的是张家。”

此刻这两家如同敖克家那边一样,没什么人,似乎都去议事大殿了。

“门前双虎的是孙家,孙贵就是这家的子嗣,不过在孙家也属旁支了。”

时节想着既然孙贵是有自己家族的,那阴乐山和宗伋呢?

“阴先生,您家在哪边呢?”

阴乐山脚步一停,低声道:“我与宗伋本不是妖师家的人,我俩都是年轻时拜在孙家门下学艺的,所以住不得这里。”

“住不得?”

“我们妖师,敖姓是本家,在此处的各个姓氏都是当年随敖姓祖师一同创立门派的旁支,余下的像我和宗伋这种外姓来学驭妖之术的,都在另外的地方住。”

时节不太能理解这种用姓氏划分哪家的规矩,毕竟衍生堂里面没有姓氏这么一说,他们都只有名字。

齐礼和他讲过三祖山的一些事,三祖山上的人有姓氏,可是各种势力划分又和姓氏完全没关系。

“这个写着一个‘秦’字的,就是秦家。”

时节闻言抬头,这秦家与其他的家族很不一样,别的家族几乎都没留人在家,但是秦家却是一派热闹的景象。

时节问道:“秦家不去议事吗?”

阴乐山答道:“秦家比较特殊,此次讨伐三祖山他们家族并不参与。”

“阴先生。”从屋里走出来一人,这人年纪与时节相仿,看起来有着一股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老成,“这位是?”

“这位是衍生堂的少主,时节。时节少爷,这位是秦家的小儿子,秦子瑜”

年轻人得知是衍生堂的少主,紧忙对着时节拜了一拜,道:“时节少爷来的太巧了,我这边有一幼妖受了伤,正准备送去衍生堂医治。”

时节觉得奇怪,问道:“妖师不是自己就可以医治妖怪吗,我对妖怪的病症可并不熟悉。”

秦子瑜颇为认真道:“这事还需看过妖怪才好说,请时节少爷跟我去看看。”

阴乐山见状,说道:“秦家这边没有急事我不方便去,只能请时节少爷自己进去了。”

时节点点头,跟着秦子瑜走进了大门。

“这……”

时节刚进院没多久,就有些年幼小妖扑棱棱地飞来,围着时节打转。

“去,去,这是客人,不要围观啦。”

秦子瑜笑着冲这些小家伙挥手,幼妖们似乎听懂了一般,盘旋了一圈飞向别处了。

秦子瑜对时节道:“时节少爷莫怪,这些幼妖年纪尚小不好管束,好奇心也重,并没什么恶意的。”

时节笑道:“我来妖师家这么多次,头一回见到有人完全不拘束妖怪的,倒像是在养宠物。”

秦子瑜张了张嘴,仿佛要说什么,但是临了又将话咽了回去。

时节侧头瞧他,见秦子瑜神色有些激动,心下诧异起来。

秦子瑜几度张口,半晌道:“这些妖怪不是宠物,是朋友。”

“这说法新鲜。”

时节笑了笑,想等着秦子瑜继续说,可这个人却不再吱声了。

向秦子瑜卧房走的这一路,时节明显感觉到了这里与妖师家截然不同的气息,这些秦姓的人和妖怪相处都十分融洽,在这些妖怪的脸上,时节找不出类似隗泗那种生硬的神情。

时节暗地里问了问无支祁,可这家伙却似睡着了一般没有理他。

“时节少爷,到了,您稍等。”

时节闻言便在屋外的小石桌旁坐下,等待秦子瑜带妖怪过来。

秦子瑜动作倒是很快,没一会就手中捧着一团嫩黄色绒毛跑了出来。

时节定睛一瞧,这团绒毛是一只幼鸟,羽翼未丰只是有层保暖的绒毛附在身上。

“这是我前几日在不周山附近捡来的,不知为何它的父母弃窝而去,这家伙瘦小无力,被留在了窝里。我看见它时,它几乎快死了,被一只狸猫咬在嘴里鲜血淋漓,我将它救下来医治,这外伤好的差不多,又辅以幼妖的药物给它,可就是不见它有精神,食物也不肯吃。”

时节接过这幼鸟仔细查看,问道:“这是妖怪还是动物?”

秦子瑜道:“是妖怪。”

时节哪里会看妖怪的病,就连炼丹他都是个半吊子,要是这妖怪如隗泗、无支祁一般知道自己是个什么病症他还能对症找药,但这小玩意明显什么都没法告诉他。

“无支祁?”

时节假意查看妖怪,一边焦急地呼喊无支祁,无支祁还是如同方才一般,没应声。

“啧,快醒醒。”

时节用戒指敲打石桌,心里着急得很。

“小子,别敲。”

无支祁可算是醒了,时节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问道:“你快帮我看看它是怎么了。”

“幼鸟?”

无支祁瞧过去,又嗅了嗅空气中的气味,对时节道:“这里有股熟悉的气味……”

时节笑道:“你别乱嗅了,先帮我解决了眼下的事。”

“我帮你解决这个,你帮我打听这味道是怎么回事。”

“好好好,依你。”

“你先把旁边这人支开,我要用法术探查一下。”

时节对秦子瑜道:“我有点口渴,能给我取些水来吗?”

秦子瑜答应了一声,便走开取水去了。

无支祁怒道:“取个水能多久,你小子就不能换个理由吗。”

时节道:“他那卧房站在外面就能一览无遗,你瞧他有水壶嘛,这人分明不住在这里,这么大的宅子叫他去周围弄水,也得走一小会,你放心吧。”

无支祁哼了一声,扬起身子看了这幼妖半晌,突然作势要扑。

那幼妖似乎感觉到气息不对,嗷嗷地叫着从小窝里摔了出去。

无支祁道:“根本没病,就是周围气息不熟悉,眼睛又未张开,吓得愣是差点把自己饿死。”

时节道:“那你吓唬它,它就跑了?”

无支祁道:“你要是幼鸟,感受到蛇的气息扑向自己,你不跑?”

无支祁说完便盘回了时节手上,时节瞧着幼鸟还在石桌上乱跑,赶紧将它捧起放回窝里。

“这又不是病怎么治。”

“叫他找些飞禽类的妖怪来照顾一阵就好,这么大还没睁眼睛,有点奇怪。”

“睁眼睛还有什么说道?”

“不好说,要看具体情况,你留意下这个妖怪和秦子瑜。”

正说着,秦子瑜唤来下人端了茶水来。

待到下人摆好茶具退下,秦子瑜才急迫地问:“能看出些什么吗?”

时节算是被他问住了,如果和妖怪朝夕相处的妖师都分辨不出来这种情况是属于幼妖的精神紧张,那他一个没怎么见过妖怪的人就这么说出去,难免会叫人怀疑,虽说这种事不一定会引起人怀疑,但小心些总是没错的。自己是衍生堂的少主,除了治病,对妖怪一窍不通,这个事实是不应该转变的。

时节思索了一阵,忽然有了主意。

“这妖怪只是体虚,没什么其他病症,倒是精神方面有些不对劲。”

秦子瑜问道:“精神哪里不对?”

时节伸手轻摸幼妖,小妖怪叫了起来。

“你看,它对陌生的气息很紧张,刚才你不在的时候它还想跑。”

秦子瑜见状恍然大悟,“有道理!这幼妖自打接回来就表现得很烦躁,别人一接近它就会叫,但我把它带来此处,它就会比较安静,我还以为是它在划分地盘不让人凑近呢,原来是因为我救了它,它只对我放心。”

时节心里激动地要乐开了花,亏得秦子瑜聪敏,不然言多必失,容易出岔子。

“可时节少爷,连我都无法让它安心进食养伤,该如何是好?”

时节笑道:“妖怪我不大懂,但我曾养过麻雀,那小东西性子烈的很,也是不吃不喝,天天鸣叫,后来放于院中由树上的成鸟来喂,竟然变成了个吃不饱的无底洞。”

秦子瑜道:“找些成年的飞禽类妖怪?这个倒是不缺,可以一试。”

时节点点头,笑道:“可惜我的麻雀被成鸟弄坏笼子逃走了,不比这只没睁眼睛的。”

秦子瑜眼中多了些柔光,“是啊,这只还未睁眼,勤加照顾,等第一眼看到了我,会比捉来的妖怪与我更亲。”

时节奇道:“可幼妖这么小,没什么战斗力,亲人但是没用啊。”

秦子瑜摆手道:“时节少爷说笑了,我把它带回来,只是为了照顾它,并不是要和它搞什么契约的。”

时节道:“这是准备当宠物养?”

秦子瑜正色道:“我不把妖怪当做宠物,也不当做工具,是朋友,我是真心想救它,待它长成后是走是留都随它,我这里的妖怪都没契约。”

时节不禁哑然,妖师家强订契约带着妖怪打打杀杀,弄死了妖怪也不心疼的他见得多了,唯独这个秦子瑜,他是平生未见,也没听过这样对妖怪的人。

“小子,先别想他,帮我问事。”

无支祁出声催促,继续道:“这里有蛇妖的气味,熟悉得很,叫他带你去看看。”

时节心道:“这要求我怎么提,我一个炼丹的怎么可能知道人家有蛇妖,还要去看,多可疑。”

“办法你自己想,这事很重要,一定要帮我办到。”

时节叹了口气,犯起愁来。

秦子瑜不知其中缘由,他只见时节忽地叹气,不有问道:“时节少爷为何叹气?”

时节急忙道:“没什么,只是敖克刚走,阴先生也不在,不知去何处消磨时间。”

秦子瑜笑道:“这好说,在我这等着少主回来就是了。”

时节心想,等是能等,问题是和他聊些什么?而且无支祁还想看他的蛇妖……

时节道:“我瞧此处妖怪繁多,我还没见过这么多妖怪,不知秦兄可否给我讲讲这些妖怪?”

秦子瑜道:“好说,您随我来,我带你去看看我的妖怪。”

时节心里松了口气,只要答应去看,别的都有办法说。

第十四章

秦子瑜带时节到了他的住处,还没进院就有好些幼妖摇摇晃晃的跑出来迎接他,时节这才发觉原来幼妖的很多行为与野兽无异,十分可爱。

等两人走到进院子,时节惊讶的张大了嘴巴,这一院子的妖怪,各种族类都有,看的他都觉得眼花。

这边的院子与那边的差不多,都是一个小石桌立在门口,不过这个院子更大些,里面还有个凉亭。

“在那边!藤蔓那边!”

无支祁忽地在时节的脑袋里叫喊起来,时节被震的一皱眉,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乎的。

两人相识虽是不久,但时节还未听过无支祁如此焦急的声音,他不敢大意,当下往藤蔓那边走去。

走进一瞧,在这藤蔓之间有一小草窝,几条蛇懒洋洋地盘在里面。

秦子瑜随着时节走了过来,见时节看着这几条小蛇,便说道:“这是我差人从一个道士手里买来的幼蛇,看着凶,其实很亲近人。”

“从道士手里买的?”

这世道,是个人就知道妖师家和道士不对付,天天互相喊打喊杀的,这样的情况下,两家还有这种往来?

秦子瑜对时节的反应熟悉得很,每每他说自己从道士那买东西,其他人都会这么瞧着他。

秦子瑜道:“我与一个道士是朋友,他那个人不错,这些小蛇是他除妖后捉到的,正巧我在那之前说过有意弄些蛇妖,他就卖给了我。”

时节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手上的一阵凉意给刺痛了。

“无支祁?”

这手上的刺痛正是来自于无支祁。

“这是我的孩子。”

无支祁的声音里透着寒意,时节听到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没想到那个道士不仅杀了我的妻子,还将我的孩子掳走卖给了妖师!”

时节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的脑子转不过弯,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脑中一闪而过却又捕捉不到,愣了半晌,他才问道:“你妻子被道士杀了?”

“我的妻子听说恩人有难便前去帮忙,结果夜深了也没见她回来,我出去寻她,却见她被道士杀死在恩人家门口。这些个道士,都该死!”

无支祁哽咽道:“想必是那道士循着我妻子的气味找到了我的家,将我的孩子掳走卖给了这个妖师。没想到,我此生竟然还能有见到孩子的这一天……”

时节见他可怜,在心里问道:“要不我想法子将你孩子要回来?”

无支祁却道:“不必了,这些孩子已经算不上是真正的妖怪了,他们对这个姓秦的十分依恋,我也早已决定要用余生来复仇,不合适再养他们啦。”

“复仇?你知道是哪个道士?”

无支祁轻笑一声,恶狠狠道:“这个人你早已知道了。”

“我早就知道了?”

“是齐礼的徒弟。”

时节整个人都僵在原地,齐礼说过无支祁要杀他徒弟,其中的缘由竟然是这样的。

齐礼与他徒弟,还有无支祁,这两人一妖的关系很是复杂。

时节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无支祁沉默了一会儿,无力道:“别问了,让我静静。”

时节知道这事触及人家伤口,要等无支祁想说时再提起,眼下也就不再多问,专心听起秦子瑜介绍其他妖怪。

不过两人还未说上几句,就有人通报说敖克来了。

一说到敖克来了,这个秦子瑜一下子笑意全无,之前还兴致勃勃的他,一下子就变了脸色,仅是说了句:“时节少爷何时有空,再来观赏吧。”

说完这人就招呼下人带时节出去见敖克,不管怎么说时节也是帮了忙的,这人连送送他都没有。时节大感困惑,也不知这人是怎么了。

时节随着下人出来,正见到敖克背对大院门口立着。

“敖克。”

时节走上前去,拍了拍敖克肩头。

敖克转身看看时节,笑道:“阴乐山这家伙,居然把你扔这儿了,一会我去教训他。”

时节忙道:“阴先生没扔下我,是秦家的小少爷找我给妖怪看病。”

敖克很是轻蔑的一笑,回道:“我不是说阴乐山丢下你,而是说他居然让你进到秦家去了。”

这话叫时节摸不着头脑,“秦家怎么了?”

“有病。”

敖克很是不耐烦,这种不耐烦不是因为时节的问题,而是秦家这个家族。

敖克当然也怕时节误会,又解释道:“天天拿着家里的银子,不仅不干活,还养一堆屁事不顶的小崽儿,妖怪崽儿能干什么,弄了一堆在那。这就是我老爹,要是我,就不给他们家银子花,浪费钱。”

时节笑道:“你们妖师家大业大,还算计这个。”

敖克道:“唉,你是不知道,这家人自我感觉特别好,天天不干活,不杀道士,也不杀妖怪,契约也不定一个,这都不说了,还有脸和我爹提议说搞什么感情培养,这不是有病吗?”

“听着还行啊,我看他们家里真挺和谐的。”

“和谐?道士真攻过来还不是我们这些不和谐的替他们顶着?和谐能打得过道士吗?不平了三祖山能有真正的和谐?”

时节每次见敖克火大都觉得好笑,这家伙能把自己气的像个刺猬,为了不笑出声他赶紧转移了话题,“先不说他们家,你爹找你说了什么?”

敖克道:“你的成人大典就快到了,我爹叫我好好准备下,到时候给你撑腰。”

“准备撑腰?”

“嗯,带些精干人手去,我过会拟个名单给他看看。我也挑些你认识的去,阴乐山他们怎么样?”

时节苦笑道:“好啊,有熟悉的总比没得好。”

“你家里来了消息,你爹要过来送些东西,要不你暂住几日等着和你爹一起回去?”

“我爹啊……”

时节有些犹豫,他和父亲一向没什么话好说,一起回去路上难免会放不开,可不等父亲就独自回去也太奇怪了。

“怎么?你有其他事要做?”

“没,住上几天吧,你给我安排住处?”

敖克笑道:“住我那的客房好了,住别的地方万一碰上不认识你的妖怪,把你给吃了,我也没法交差啊。”

“别,可别开这种玩笑,我真的不经吓啊。”

敖克闻言哈哈大笑,拍拍时节后背道:“你这家伙胆子真小。”

时节差点没被他给拍下桥,急道:“瞧好了,我不是妖怪,下手没轻没重的。”

“得,大少爷的身子骨,柔弱着呢。”

敖克回来以后看起来心情不错,时节觉着奇怪,方才他走之前妖师家对自己还是一种剑拔弩张的架势,眼下敖克回来对此只字未提,看来是敖兴是没在这事上对敖克施加压力。

“怎么,有好事?”

敖克笑道:“哈,瞒不住你,我爹已经将话放出去了,这回是真的要搞那群道士,之前两家一直没撕破脸,不好下手,但如今嘛……”

时节知道敖克自小就盼着妖师家能与三祖山宣战,他是个好战的性子,有仗可打自然乐呵,只是苦了自己,被卷到了这等要命的事情里。

事已至此,时节只能期望三祖山能沉得住气,派人将事情查清,不过妖师家恐怕不会给道士们缓和两家关系的机会,毕竟像阴乐山等人,还未得到确切消息就已经在三祖山脚下痛下杀手,妖师家此类好战者居多,提前闹事只怕是为了激怒三祖山。

“齐礼刚杀了季乌,你们家没商议如何对付他吗?”

“这正是我要问你的,你去三祖山打听到什么没?齐礼果真杀了季乌?”

时节点点头,道:“的确如此,齐礼杀了季乌是真,毫发无伤也是真。”

敖克似乎对此并不吃惊,回道:“齐礼这个人,不见得会掺和进来。”

“哦?”

“你家和他私交甚好,却没和你提过他的事?”

时节闻言摇头,“没,我家只是常去他那走动,我爹没特意和我说过他。”

“齐礼这人,年方弱冠之时就小有名气,三十那年更是只身杀进妖界深处,与妖王大战了三天三夜,那时他可是公认的世间第一人,妖界人界都难逢敌手。”

“还有这事?”

“只是在那之后,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齐礼就突然像消失了一般,很少出三祖山了,这其中的缘由我们也派人探查了多年,但都没得到确切消息,我爹出于谨慎,也就这么多年未与三祖山起过正面冲突。”

“那怎么齐礼出山你家反而敢向三祖山宣战了?”

“不知道,我老爹说没问题,那就动手呗。”

“别再到时候你家反被齐礼给屠了。”

“你看齐礼是个会搞屠杀的人吗?”

时节一时语塞,齐礼还不像个会捉妖的道士呢,现在他可不敢说齐礼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你睡那边的客房。”

两人说话间已是到了敖克的小院,时节应了一声抬腿就往客房的方向走。

“干嘛去?”

敖克一把抓住他衣袖,拽着时节向反方向走。

时节觉得好笑,“干嘛去?我回屋啊,你拽我作甚?”

“天光大亮的,不出去耍耍,回什么屋。”

“要耍你耍,别带上我,快让我回去歇歇。”

“快走。”

敖克不由分说地拖着时节往前走,时节挣不过他,无奈道:“放开放开,我自己走。”

时节跟着敖克左拐右拐,又来到了他们一行人来时的那座山前,敖克清喝一声“破”,幻术顿除,黑漆漆的山洞显露在二人面前。

“嘘。”

敖克比了个噤声的动作,拉着时节进入山洞,山洞里回响着扶摇巨兽的叫声,两人又前行了一阵才得以见到光亮。

“你……有事要说?”

时节见敖克神色凝重,有些摸不着头脑,毕竟刚刚这家伙还是一副得意模样。

“方才有人在看着我们,有些话不便说。”

时节点点头,等着敖克将话说完。

“你等不到你爹来的。”

“什么?”

“我老爹只是找理由将你扣在这几天,这样三祖山就会认为我们两家联手了,气急败坏之下他们就容易鲁莽行事,应了宣战。”

时节咧嘴一笑,既是无奈又是恼怒。敖兴此次当真是好盘算,这巨口一张就想将衍生堂整个吞下,真是好贪的心!

“你和我说这事,是有何打算?”

敖克看向时节,他早已做好了时节会翻脸的准备,但真瞧着时节一脸怒气的站在自己面前,仍是心中不大好受。

“我知道老爹做事不厚道,不如这次我送你回去,权当是我弥补你一下。”

“不了。”时节摆摆手,“大战在即,你父亲不会允许你独自行动的。”

“唉。”

敖克叹了口气道:“我老爹之前口口声声说要做你的后盾,结果才一转眼的功夫就说要用你来搏那帮道士生气,真是搞不通他怎么想的。”

时节蹲坐在山洞中,他知道自己该庆幸敖克的坦诚相待,只是他没法和敖克将此事细说。这种事他要怎么开口?难道要挑明了和敖克说自己只是他爹手中的棋子,而敖克却是他老爹的亲儿子,所以但凡自己在场他老爹说的全是胡话?

敖兴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要将自己留下,那么就算是提前知道了消息他也没什么办法,只能乖乖在这儿待着,时节只怕这一耽搁,他这个妖师家帮手的说法是要坐实了。再加上之前客栈里那个被阴乐山袭击了的道士,这一切恐怕早在敖兴得知了消息后就计划好了,时节现在甚至觉得敖克遇害都有可能是妖师家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

“还有件事我比较担心。”

“什么事?”

“我爹这么做很可能引得道士追杀你,你回家没人护送确实不大妥当。”

“应该不会吧,毕竟家主还是我爹,一个继承人而已,应该不至于如此大动干戈,我的成人大典也就在眼前了,提前动手怎么说都没好处。”

时节也想过这个问题,不过三祖山做事一向沉稳不似妖师家这么张狂,几天的时间,没必要这么急,而且眼下刚闹出刺杀敖克的事,又跑来刺杀自己未免也太过好笑了。

“最好是你能平安到家。”

敖克说着从怀中取出一道红色令符,这令符敖克之前用过,是妖师家常用来传递紧急情况的事物。

“这令符你拿着,遇上紧急情况我就马上赶过去。”

“你这东西……能知道我位置?”

“这令符上有法术,点燃后会与我们手中的令符有法术感知,与罗盘同用就可找到人。”

“令符烧尽不就没了吗,那我离开了烧令符的地方怎么办?”

“这个法术会依附在令符的使用者身上,只要不被破除,就可以感知到你的方位,所以最好不要当着道士的面燃烧令符。”

时节接过令符小心收好,敖克想的是蛮周到,就怕到时敖兴不允许他来救自己。

第十五章

“走,带我回住处吧。”

时节站起身抖落了身上的尘土,敖克见他收拾完了,便带他往回走。山洞狭长阴暗,走了许久才见到光亮。两人迎光而出,却见阴乐山正在洞外等候。

“少主,时节少爷。”

阴乐山扯着沙哑的嗓子恭敬一拜,也没说什么,就候在那似乎是等着和二人一同走。

“阴先生有事?”

敖克斜眼瞅着他,脸上满是不耐烦。

“家主吩咐我过来照顾时节少爷。”

“不必了,这几日我照看他,丢不了。”

敖克挥挥手,又道:“你去忙吧,一会我去和我爹说。”

“是。”

阴乐山倒也没多说,就直接退下了。

时节见状不解,问道:“这派阴乐山来看着我,怎么这么好打发?”

敖克笑道:“阴乐山本来就不负责这些事,眼下人手不够强派他来,他本就不乐意,自然好打发。”

“哦?那阴先生平时是做何事的?”

“滦坊城的事你可知道?”

“蛇妖闹事?还是道士遇袭?”

“当然是道士遇袭了,那件事就是阴乐山他们三人做的。”

“三个人就伤了那么多道士!”

“这还要算上阴乐山没出手呢,阴乐山他们三人是直属孙家的,孙家主要就是负责围剿一些道士的。”

“你们都有专门围剿道士的旁支,还不算和三祖山有正面冲突?”

“不算。”敖克摇摇头,“三祖山一般只会加强防备,极少先惹事端。就算是我们先动的手,他们也只是跳脚骂人,几乎不会想法还击。他们从不主动和我们打,怎么能算有正面冲突。”

“可能是你家太强了,他们也打不过。”

“是咯,我也觉得是这样,所以这次一定要抓住机会平了道士的山头,这样才有意思。”

“人家打不过还不行。”

“这不是打不打得过的问题,他们道士天天自诩正统,这副嘴脸着实讨厌,就该狠收拾他们一顿。”

时节轻笑一声,敖克说的倒是事实,三祖山的道士的确眼界高,经常说妖师是邪门歪道,可能就是像齐礼所说的那样,观念不合吧。

不过妖师与道士的事时节懒得仔细去想,他更关心阴乐山,出城之时无支祁说阴乐山在他身上放了些孢子,也不知这孢子眼下还在不在自己身上。而且阴乐山还动手抢夺过无支祁,这事无支祁可一点也没提起过。

“小子小心!”

时节正走着,无支祁的声音兀地响起,紧接着他就被一股大力推到了一边。

“叮——”

有铁器跌落在地上,正打在时节方才站过的位置。

“时节!没事吧!”

敖克扶起时节,怒喝一声:“来人!”

周边巡的侍卫闻声赶来,聚拢在敖克面前。

“给我封锁住各个出口,一个人都不许放出去!”

“是!”侍卫们齐声应和。

敖克看着时节的手,说道:“你的指环上,刚才似乎有妖气。”

时节惊魂未定,被敖克如此一问更是心中翻腾,恐怕无支祁被他发现。

“这戒指……”

敖克托起时节的手看了半晌,又对指环施了些法术,摇摇头道:“妖气又没了,你这指环哪里来的?”

无支祁见状,急忙对时节说:“小子,按我说的来。”

“这是齐礼送我的指环,说是封印了法术,必要时可以保命。”

无支祁说一句,时节就跟着学一句。

“那你之前为何不说,我还以为你买了个妖怪带在手上。”

“道士送的东西,怎么好和你们妖师讲,你再给我一掌拍碎了怎么办。”

“齐礼又不是一般的道士,他送的东西你要担心我会不会抢。”

敖克说着走了过去,方才时节所站之处空无一物。

“明明看见了有一漆黑铁器落地的……”

敖克大感纳闷,这刚刚还在眼前的东西怎么忽然就没了。

时节闻言也走了过去,端详半晌,奇道:“难不成是我们看错了?”

“不可能。”

正说着,凌空又是“叮”的一声,又是一黑峻峻的事物跌落在地。这次敖克可是眼疾手快,直接将那东西拾了起来。

“这是什么?”

敖克手中的与其说是一件事物,倒不如说是一团烟雾,这黑色浓雾团在他手上不一会就散了。

“这东西怎么能发出金属声。”

“叮、叮、叮。”

又是三声,敖克脚下瞬间又多了三团雾状事物。

“你在这别动,我追去看看!”

时节闻言刚要说别走,可以一眨眼的功夫敖克就没了影子。

“这人真是没脑子,怎么说也要带上我一起走啊。”

时节独自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天色渐暗,四周也慢慢变得凉了起来,他抱着双臂在院中踱步,即便是如此走动身子也丝毫没变得暖起来。

“这么冷,再不回屋非把我冻死不可。”

初春时入夜渐凉也是常事,时节之前未料到这一出来竟会常住,所以也没多添衣服,眼下挨了冻自然不肯多呆,拔足便往客房的方向走。

走了半晌,却未见熟悉的小屋,时节有些慌,毕竟他的记性一直不错,这么一会儿不可能忘记了路,如果问题不出在自己身上,那事情就严重起来了。

时节又绕了几圈,总觉得这些院子哪里不对,而且巡视的守卫也没见一个,他停下脚步小声道:“无支祁?”

之前还与他说过话的无支祁此刻却没了声响,时节一时间变得进退两难。乱走可能会离原本的位置越来越远,不走又不知道有没有什么东西在暗中观察他,如此境况下时节是冷汗直冒,乱了心神。

“既然害怕,就别走啦。”

耳边响起了女人的声音,时节想回头去看时,却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动弹不得,只能看见一只惨白的右手捂住了自己嘴巴,身后的女人左手轻轻一提,就从身后将时节整个人拦腰抱起,时节的面前忽然张开了一团黑雾,女人带着他向浓雾中冲了进去。

“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女人的笑声十分阴森,她松开了右手,继而又像发现了什么一般将手放在时节的胸口上。

“把你的心脏给我吧,只要你肯把心脏给我,我就把你送回去。”

“你,你要带我去哪?”

女人的手一松开,时节就发现自己可以发出声音了。

“你的心脏真不错,那地方活人去了待不久的,给我心脏我就放了你。”

女人的手冰凉,长长的指甲在时节的胸口附近乱戳,时节被戳的汗毛倒竖,浑身都紧张到了极点。

“你怎么不说话?给我心脏吧。”

“一颗好心脏,我很久没碰到这么好的人心啦,有了这颗心脏我就不用在躲在那阴森森的地方啦。”

“到了那边你可活不久,把心脏交给我吧。”

女人不停地催促,指甲几乎抠进时节的肉里。

“没了心脏我也活不了,怎么可能给你。”

“没了心我也能让你活着,还能送你回去呢。”

妖怪向来爱食人心,这种事时节还是知道的,可他不明白的是自己又不能动,这女人怎么不直接动手,反而一直要自己同意?

“能活着也不给你。”

“那我就送你到好玩的地方去,过不了多久你就会求着我带你回来。”

女人用力一扔,将时节丢了出去,时节滚落在冰冷的地面,被摔得全身酸痛。

“等你想逃了,再来找我。”

女人说完,就在黑雾中慢慢消失了。那团黑雾渐渐缩小,最后也消散不见。

时节向四周望去,只见自己所处之地是个牢房,由三面白墙围着,牢门外漆黑一片,偶尔有风吹过。

“这牢笼冲着外面?”

时节将手伸出牢门,门外似乎也是被黑雾笼罩,手一伸出便就不能再被肉眼瞧见。时节伸手摸了摸,忽然触碰到一截冰凉的事物,他壮着胆子将那东西拿起,捡进屋内。

半截腿骨。

时节看着手中的东西汗毛倒竖,浑身的血液都在这此刻凝结了。他一把将那腿骨扔了出去,无奈牢房太小,就是扔的再用力,这东西还是近在眼前。

想到外面可能有吃人的妖怪,时节赶紧挪动身子悄悄往牢房里面凑去。牢房外寂静无声,时节蜷缩在一角,又饿又冷,没过多久就有困意袭来,他渐渐支撑不住,昏沉睡去。

睡梦中有人的哭声传来,一开始时节听到这声音还未在意,可那声音越来越近,时节打了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他警觉地望向四周却什么都看不见,能看清的也只有这牢房里面的事物。

时节虽然看不见,但那哭声却未停歇,有这哭声在,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再睡了。

既然不能睡觉,时节就只好强打起精神来审视四周,这墙上倒是有一扇铁窗,铁窗外有点点星光洒落进来,那高高的铁窗外似乎并没有被黑雾包裹,时节看着空荡荡的牢房,心中盘算着如何才能爬到铁窗那去。

手脚并用的爬了一阵之后,时节意识到想到铁窗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这墙壁很平整根本没有可供落脚的地方,如果想要爬上去,就只能给墙壁砸些凹陷出来、时节用手抠了抠墙壁表面,发现这墙似是年久失修,竟然有些潮湿发软,要是有什么坚硬物体,说不定还真能挖开一些。

想到这里,时节自然就会想起那半截腿骨。

不过还好,他身边不仅仅只有腿骨,还有他一直背在身上的药箱。用药箱去挖墙当然不可能,时节拿出一瓶药,将里面的药丸倒入了其他药瓶中,然后摔碎了药瓶。

瓷片锋利尖锐,虽然小了些,但总算是有了趁手的工具。时节挑了几块可用的碎片放进药箱,手头留了一块,开始挖墙。

起初时节只是想挖些凹陷处出来,这样好试着爬上墙,不过爬墙总归是难事,既然能挖墙,倒不如试着在墙根挖个洞跑出去。外面就算是有吃人的妖怪,也好过在这里等死。

拿定主意后,时节便开始着手挖墙,不过挖了一阵之后,他就发觉挖墙算不上一个好主意。因为如果有人在自己背后不停的发出凄惨哭声,那肯定没人能安下心来做事。

挖墙算不上什么耗费心力的事,但是一边挖墙一边还要担心身后会不会突然伸出双手抓住自己,那可当真是叫人难受,时节将手中碎瓷片丢在地上,倚墙叹息着。

那哭声一直未断,似乎有什么人正蹲在他的牢门外啜泣。

时节既不敢说话,又不敢睡,唯有抬头望着那铁窗外的光亮发呆。他想不通是什么人抓来的他,也从未听说过有眼下这种奇怪的地方,目前发生的一切都没有头绪,当真是叫他郁闷。

当外面的光亮逐渐由微弱变得刺眼时,时节意识到可能已经到了第二天早上。他回过神时,才发觉到那彻夜未停的哭声已经没有了。

牢房里突然出现了一团黑雾,黑雾之中伸出了一双手,这双手拎着一个篮子。时节诧异地望向黑雾,可那双手却只是丢下了篮子然后就缩回了烟雾中,之后那烟雾如同他来时那样消散不见。

时节打量了那篮子半晌,才终于鼓起勇气掀开上面的白布,热腾腾的食物映入眼帘,饭菜肉汤一应俱全,时节笑道:“这儿的牢饭还不错。”

时节饿了一宿,但也没被饥饿冲昏头脑,这饭菜虽香,但也难保没毒,犹豫间他发现篮中筷子是银制的,显然给他饭的人就是想告诉他饭菜没毒。

可惜这人可能没什么常识,如今那边炼毒的人早已今非昔比,银具已经测不出里面是否有毒,对于手头没有测毒器物的时节来说,眼下只有两条路:要么被毒死,要么被饿死。

挨饿,自然是有好处。

敖克很快就会发觉他失踪了,现在说不定正在差人找他,饿上几顿或许能撑到他来,到那时自己就能获救。

但,万一他撑不到呢?

他在这里呆了一宿,最难耐的不是饥饿,而是口渴,这碗肉汤对他来说才是最珍贵的东西,没有水,他根本活不久。

而且饭里也不一定有毒,时节想着拿出饭菜猛吃了几口,这饭菜清香可口,肉汤肥而不腻,正合得上他这饿了一宿后虚弱的脾胃,没过多久,饭菜就被他一扫而空。

时节在地上躺好,准备等死。

第十六章

估摸着躺了有一个时辰,什么事都没发生。

时节一轱辘从地上爬起来,坐在原地哈哈大笑。

“没死,挺好。”

经历了这事,时节发现世上最好的事情就是有吃有喝,能活着比什么都强。吃饱饭有了力气之后,他就再次拿起瓷片,卖力挖墙。说来奇怪,抓自己来的女人说他活在这儿不了多久,可眼下的情况时节怎么看都不觉得自己会有生命危险。

挖墙之余,时节又唤了几次无支祁,可都没得到回答。齐礼一向是个靠谱的人,可他送给自己的保命底牌却偏偏变成了哑巴,时节一边挖墙,一边考虑起目前的境况。

“难不成是无支祁设计抓了我?”

时节很快又否定了这个想法,无支祁把他藏在这里得不到半点好处,还会激怒齐礼,这种没有好处的事,无支祁应该是不会做的。

如今的情况是自己被妖师家携带着向三祖山宣了战,如此一来妖师家也没理由抓走自己,毕竟自家儿子丢了,他爹很容易带着衍生堂倒戈三祖山。

那么就非常有可能是道士做的,先将自己掳走再坐观妖师家的反映,妖师家肯定会先以寻找自己为主要目标,这样无论是缓解战事,还是防止衍生堂与妖师家联合都有非常好的效果。但抓他来的女人,却不像个凡人,更像是女鬼,三祖山一向不屑于妖魔鬼怪为伍,弄出这档子事,事后传出去着实不好听,所以三祖山也不太会这样抓走自己,只有一种情况……

“我不能活着离开!”

时节想到这里脑子一空,只有自己知道是女鬼抓来的他,一旦他死了,就没人知道三祖山弄出了这种事。

可他在这种两家即将开战的情况下失踪,连自己都能想到是三祖山搞得鬼,他爹和敖兴怎么可能想不到?三祖山这样做无异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拖了战事,却将衍生堂推得更靠近妖师家了。

那会不会是妖师家自己动的手呢?自己一失踪,所有人都会怀疑三祖山,妖师家很可能做出这种事,而且也很可能偷偷杀掉自己来巩固衍生堂和妖师家的关系。

时节丢下瓷片,不愿再继续想下去,这种没由头的事总有着太多的可能性,就算是说成他自己家有人抓他也不足为奇。

不管是谁抓来的他,时节知道自己绝不可能靠着一块瓷片逃出去,现在最稳妥的办法,竟然是那个女鬼。

那个想要他心脏的女鬼。

时节绝对不会把心脏给她,不过这个女鬼或许能告诉他一些事情。

“她也没说怎么找她……”

又有黑雾出现在屋里,丢了一个篮子进来。

时节打开篮子,发现里面又是好酒好菜,外面天还没黑,估计已是正午了。

这次他也没客气,将里面的饭菜是吃了个干干净净。

待到晚饭时,他就失踪整整一天了,时节只盼着敖克能快些找到自己,说来好笑,这种和妖怪有关的事,他家里是没什么法子的,有办法找他的人里,只有敖克不会害他。

这世上除去父母,时节最相信的就是敖克了。

以前他还相信齐礼,但是齐礼隐藏的秘密太多,时节莫名地对这个自己时常拜访的长者有了些许生疏感。

时节看了看手上的指环,觉得齐礼是送了个要人命的祸害给他。

“既然是个祸害……”时节摘下了指环,轻声道:“不如就丢在这里。”

指环应声落地,时节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痛快。

天将黑未黑,时节听到有微弱的声音自远方传来,他屏息张望,却没发现半个人影。随着天色渐晚,那声响就越来越近,直到天完全暗了下来,时节才听清,那声音就是女人的哭声。

想象中的餐篮没再出现,时节的肚子愈发的饿了,可能是自己对晚饭期待已久,但晚饭却未到的原故,今晚的他比昨晚更饿,饿的时节都想吃了丹药充饥,自家丹药的香气不停地搔着他的鼻子,惹得他差点就真的将丹药吃了。

深夜,只有铁窗投下的星光和牢门外的哭声陪伴着他。时节已经一宿一天未睡了,但精神却出奇的好,好到他想睡都难以入眠。

他就这样直挺挺的坐着,看窗外变得明亮,迎来了日出的第一缕阳光。

又是一夜未睡,他不觉得疲倦,只觉得饿,非常的饿。

所以当食篮投下时,他几乎是狼吞虎咽吃下去的,他撑的自己躺在地上不想起来,可能是因为昨夜没饭,所以今早的饭格外多,时节躺在地上,享受着食物带给他的满足感,食物带给他的幸福麻痹了他,时节已经不太愿意去想怎么逃跑了,他更想知道怎么才能获取更多的食物。

当然有哪里不对,可他并不想知道。

食篮再次投下,已是正午。

这一次比早上的更多,时节有些疑惑,这饭菜变得越来越丰盛了。

早上多是因为他饿了一宿,那中午多自然是因为他还要再饿上一宿。

几乎是在吞,时节明明早上吃饱了,却流露出了一副饿鬼相。

接下来就是女人的哭声,和饥饿难耐的一夜。

今晚又更饿了一些,时节甚至觉得有些脱水,他实在忍不住了,挑了些丹药塞进嘴里猛嚼。

丹药怎么会这么香?

当然是因为饿,饿了吃什么都香。

尽管他一点都不困,整个人精神的很,但他却难以集中精神去想什么问题,咕咕乱叫的肚子正在扰乱他的脑子。

“明天留些吃的吧,留一些晚上吃。”他想。

第三天,早饭比前一天的午饭还多,午饭比早饭还多。这么大的食篮他是从来没见过,不用他特意留饭,如此之多的食物他根本吃不了,剩下那么多足够晚上吃了。

当女人的哭声已经到了门口时,时节迷迷糊糊地醒来了,他挪了挪身子发现自己已经没力气动,侧头看去,白天剩下的饭菜也都不见了。

他仔细想了想,确实前两天的食篮也都没留下,难不成是有人趁他睡觉将食篮拿走了?可他前两天白天真的睡过吗?他今天什么时候睡下的呢?

时节感觉脑子越来越沉,好像自己在深渊中坠落,没有尽头,只有一种飘浮感伴随着他。他有一种预感,很快自己就不会感觉到饿了,到那时他也就无法醒来了。

“可怜的家伙,要不要把心脏给我?”

黑暗中,有个女人出现在他的牢房里。这个女人穿着一身白衣,手上提了一个篮子。如果不是这人长得惨白毫无血色,时节几乎以为这人是天女下凡了。

“醒醒,来,吃些饭。”

他被女人扶起,那女人的手冰凉,不像个活人。可他连说话的力气也没,只能任凭女人摆布,时节真怕这女人趁机把他的心挖走。

可女人并未挖他的心,只是向他吹了一口气。

这口气虽然阴冷至极,却令他精神一振,整个人都慢慢有了力气。

“渡些气给你,可不能死了,我还想要你的心脏呢。”

女人说着拿来篮子,打开了上面的盖子。

香气扑面而来,时节几乎是没等女人说话就自顾自地吃了起来。女人也没拦他,只是在一旁掩面而笑。

“慢点吃,你几日未吃东西,吃得急了身子受不住的。”

“几日未吃?我白天都吃了的。”

时节的气力恢复过来,精神也好了很多。

女人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一个了不得的笑话。

时节原本正吃得开心,但听到这笑声便忍不住放下了碗筷。他倒不是吃饱了,而是眼下有比填饱肚子更重要的事,他如果不弄清这事,只怕死在这里,也只会是个糊涂鬼。

“我以为……”时节皱起眉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是幻术?”

“你倒是和那群蠢笨的道士一样,就知道幻术。”

不是幻术又能是什么呢?

时节愣了半晌,低头看了看手,无支祁还在他的手上,并未像他记忆中那样被遗弃在地。

“你……你为什么抓我来?”

“哈哈哈。”女人发出了一阵刺耳的笑声,“把心脏给我吧,你发现了吧,在这里你活不久的。”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是不会把心脏给你的。死人的心脏,还有用吗?”

时节反问女人,其实他不知道死人的心是否有用,他想观察女人的反应,来确认女人是否需要自己活着。

“你会求我的。”

女人没理会他,而是穿过了一阵黑雾,不见了。

她人走了,饭却留了下来。

时节拿起碗筷,慢条斯理地吃起来。他还会再饿上几天,所以要慢一些吃,仔细品尝饭菜可口的味道。而且也不必急,那个女人说自己会求她,那么她就一定会再来,只要她还会来,那她来时就有可能带着香喷喷的饭。

有了吃的,就连牢门外那种女人的哭声都变得动听了许多。时节哼起了小曲,在这儿的三天里,就数今晚得到的消息最多,起码时节知道了那个女人不会让他死在这里,也知道了这里并无幻术。

只要没有幻术,他跑出去的希望就更大了一些。

药箱也还在,那个女人也没提他挖墙的事,这么说来,自打他来到这里,也没人监视他。看来抓他来的幕后黑手对这儿非常放心,这个地方一定从没让他失手过。

“墙壁这么脆弱……”

时节看着他挖出的那个小坑,关在这里的人只要有意,那破坏墙壁还是件比较容易的事。

墙边小坑是他亲手挖的,他熟悉这个小坑,就像老爹熟悉儿子一般,所以这小坑有哪里不对,时节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坑变小了。

他只挖了这坑两次,一次是来的当晚,一次是次日白天。时节看着小坑,怎么看这小坑都是他第一天晚上挖出来的那么大,难不成有人偷偷将他第二天挖的坑给埋了?

完全不可能,没人能把坑埋成这个样子。唯一能解释通的就是他第二天根本没挖,可他又确实挖了,就像他白天确实吃了饭一样。

吃饭是假的,扔掉无支祁是假的,连自己亲手挖的坑也成了假的,这地方还真有一种能把一切都变成假事的魔力。

平心而论,这种地方不是他一个凡人动动脑筋就可以离开的,无力感涌上了他的心头,他时常会有这种无力感,每每遇到这类光凭脑力已经不足以解决的事情,时节都会感到无力,这世道如果不会法术,一旦遇到绝境就只能等死。

时节不是个怕死的人,但也不是个不珍惜自己生命的人,他还想逃,他可不愿意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这种没人知道的地方。

他知道最好的办法就是等那个女人再来给自己送饭,然后借机多问些消息出来,不过干等着也不是办法,白天虽然什么都不能做,但是晚上他起码可以接着挖洞。

外面的女人哭声自打他来,就每晚必至,久而久之时节也是习惯了,索性就蹲坐在坑边,埋头苦挖起来,反正就算是被这天天哭的女鬼抓走,也比在这里闷死强。

挖到天明,时节就停了手,白天做什么都不算数的,他也犯不上白费力气。

一如往常,有人丢了食篮下来,可自打知道了饭菜是假的之后,时节就对食篮失去了兴致,他甚至连打开都懒得打,就随那食篮放在一旁。

时节夜里挖墙白天当然要好好休养精神,所以他躺在地上想着要好好睡一觉。

睡不着。

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时节坐起来,想着自己为什么会不困,来了这么久他可从来没睡过。是个正常人就需要睡觉,人不睡觉就会心力衰竭而死,不要说人,就连妖怪也是要睡觉的。

这点他一直想不透,就连自家的灵药也做不到让人不需要睡觉,可这个地方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让里面的人一直精力充沛的呢。

还是他其实已经疲倦的不得了,但是自己却感觉不到呢?

这事倒是好验证,只要到了晚上就能知道答案了。

第十七章

夜晚,来的比时节想象中的要慢。

当星星点点的光亮投进牢房时,时节也得到了问题的答案。他不疲倦,也不困。他还是和前几日一样,只能感觉到饥饿和无聊,既然能感觉到饿,那就没理由感觉不到疲倦。

这里的夜晚是真实的,所以时节能感受到饿,可为什么身处于真实之中的自己会感觉不到困意呢?难道有人在这里施了法术叫人能保持精神,然后在清醒中眼看着自己被一点点饿死?这也不大可能,毕竟他之前就几乎被饿昏过去了。

很多事时节其实已经很难考虑的那么清楚了,既然想不清,他就拿起碎片来继续挖墙,他用自己全部的身心来挖这堵墙。

很多时候如果一个问题怎么都想不透,那不妨换个事做,转换下思路,再想回来往往都能收获不错的效果。

这一夜本该是平静的,只应有女人的哭声和挖墙的窸窣声陪伴着他。

可惜,偏偏有人不想让他安静。

时节尽全力挖墙时,突然感觉到有一只手搭在了他身上。

无支祁吓他时,时节蹦了三尺高。这次,他却完全不敢动,唯有冷汗不住流下。

那只手的主人没说话,时节也不敢回头去看,这人的手有一种奇怪的力道在里面,时节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如果乱动,脑袋就会被这只手给扭下来。

时节整个人僵硬已久,身体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你,直觉很敏锐。”

是个男人,声音听起来低沉嘶哑,像是有东西塞在了喉咙里一般。

这男人说着,就拿开了按在时节肩头的手。

时节蹲在原地太久,早已双腿麻木,心中松了口气后,直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缓了良久,才终于恢复点知觉,费劲扭过身子,靠墙而坐。

转过身来,时节看清了来人的模样,这人一身破烂囚服,蓬头垢面,但在那乱糟糟的头发之下,一双眼睛却亮的出奇。

“您是?”

时节觉得这人很不简单,甚至有些危险,没来由的紧张感,使他不能完全放松下来。

“我是这里的主人,慎伢。”

时节扭动着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是你派人把我抓来的?”

慎伢双手负在身后,说道:“不,我已经很久没来了。”

时节听着奇怪,“那你现在为何来了?”

“因为我感觉到自己的藏品里,多了个东西。”

时节没搭话,他在思索慎伢指的,和他所想的是不是同样的“东西”。

慎伢见他没说话,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看样子你是被我的藏品抓来的?”

果然,慎伢所说的“藏品”和“东西”,都是指的是人。

“是的。”

时节老老实实地回答了慎伢,他清楚眼前这个人不是他能对付的。

“你的心脏很不错。”

时节困惑起来,怎么这个人也说了这样的话。

慎伢看着他,“你没有惊讶,更多的是疑惑,已经有人和你说过了?”

时节点点头,回道:“抓我来的女人也说了这话。”

慎伢闻言一笑,抚掌道:“那她为何不取走你的心脏?”

“她说要我同意才行。”时节照实说了。

“看来她还未发觉,火种不在你身上。”

说完慎伢伸出手来掐算了一阵,末了点点头道:“也快到日子了。”

“到什么日子?”

时节诧异问道,这些人近来说的话,他都不大懂。

“你倒是很有收藏价值,只可惜还没到时候,早了就不值价儿。”

“那……先放我出去?”

慎伢抓了抓他蓬乱的头发,眼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亮,“看来,这里不大能关得住我的藏品了,宝贝不能攥在手里,就只有毁了。”

说罢,他望向时节,“你说值钱的东西不肯留在自己手中,是不是毁了也比被别人拿走好?”

时节冷汗直冒,不敢应声,毕竟这家伙刚刚还在说自己会变得值钱。而自己,是绝对不会愿意待在这种鬼地方的。

慎伢忽地一拍手,像是想通了什么一般的,喃喃道:“是了,就这样,毁掉!”

“天快亮了。”

慎伢眯起眼睛望向铁窗,“我该走了。”

“你不多待会?”

时节抬起头,来了精神。

“天一亮可就走不了了。”

慎伢伸出手指,对着墙壁一点,墙壁上便凭空出现了一团黑雾。

“我还会来陪你聊天的。”

慎伢抬腿迈进黑雾中,待他整个人都走进去,黑雾便消散不见了。

慎伢没有骗人,天,果真很快就变亮了。

就连此地的主人,竟然也怕这里天亮吗?

这里的各种变化,连它的主人都无法控制。时节觉得头大,这样说来自己只有夜晚才有机会出去,可慎伢说他还会再来,那自己连挖洞的时间都没有了,时节真不知道是该庆幸有人陪他聊天,还是该叹息自己又要浪费好些时光。

“敖克啊敖克,你怎么还不来。”

妖师家肯定早就发现他不见了,可这么多天了竟然还没人找到他,时节的内心不禁变得急躁起来,从慎伢的话语中时节了解到自己已经不可能靠着那个女人逃出去了,慎伢很有可能在今晚过来之前就将那个女人杀掉,那么自己势必会被真的困在这里,无法逃脱。

如今抓时节来的人,竟然成了他的一根救命稻草。

时节胆战心惊的想了很多事,这一天里他的脑子都很乱,心烦使他坐立不安,他在牢房中来回踱步,直到日头高悬于空,又缓缓落下。

夜晚,终究还是来了。

时节调整了很久,才使得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窘迫。

但当黑雾出现在牢房里时,他的心头还是忍不住猛跳了几下。

是女人,还是慎伢?

一只穿着破旧鞋子的脚迈了进来。

时节又忍不住多了一份担忧,那个女人,是不是已经被慎伢杀掉了?

“饿了吧。”

慎伢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个食盒。他随手一挥,牢房内就多了张桌子。

慎伢将食盒放在桌子上,将里面的食物一盘盘取出,摆好。

时节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确实是饿,不管谁饿上两天看到饭菜都会流口水。

“我还没吃饭,又想来看你,所以只好拿来吃了。”

慎伢又挥了挥手,变出一把椅子。

他坐在椅子上,拿起筷子,夹菜入口。

时节这才发现,慎伢只拿了一副碗筷,也就是说自己只能看着。

“想吃吗?”

慎伢抬起头,笑吟吟地看着他。

其实慎伢的脸早已被脏乱的头发盖住了,时节根本就看不到,可时节知道,这人一定是在笑。

“想。”

时节也不客气,他这么饿,没功夫客气。

“你可以吃,也可以走。”

时节看着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代价呢?”

慎伢头也不抬的又吃了起来。

“去毁掉些不听话的藏品。”

“怎么毁?”时节说话的声音,已微微有些颤抖。

“杀了就好。”

“我不杀人!”

慎伢没理他,只是静静地夹菜,吃菜。

时节站在一旁,又饿又恼。

慎伢吃的不算快也不算慢,他馋了时节好一阵,待到时节已被怒火压住了馋欲时,他刚好吃完。

他还是一挥手,桌子、盘子、椅子全都不见了,就像它们从没出现在这里一样,只有淡淡的香气能证明这里有人吃过饭。

“你可以不杀人。”

慎伢开了口,带着他那独有的低沉声,“但我能保证,没人能找到你,你会活活的饿死在这儿。”

时节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

“你觉得,你不杀他们,他们会感激你,告诉你出去的法子吗?”

“你还能再饿几天?”

时节哼了一声,脸上显出了轻蔑之意。

慎伢一拍脑门,笑道:“哎呀,我怎么忘记了,你知道这儿关的藏品里,只有你是凡人吗?”

时节也笑了起来,他当然想过那个女人其实是个女鬼。

“他们若是知道了你心脏里还没有火种,会怎么样?”

“你要真是宁愿自己死,也不愿杀人,接下来的话就当我没说过。”

慎伢招出了黑雾,再一次踏进雾中。

“我已将牢门打开了。”

这句话不仅回响在牢房里,也回响在时节的脑袋里。

门开着,多诱人的一句话。

是个人就会有好奇心,有好奇心就会想去看看门外的世界。

可他出去了会不会就代表了自己同意为慎伢杀人?时节犹豫着,眼睛已不住地瞟向漆黑的牢门,牢门外是否像它看起来的那样黑?

不得不说,慎伢很了解凡人,凡人是一种好奇心很重的生物,只要稍加引导,他们就会嗅着未知之物的气息乖乖跑进陷阱里。

当然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哪怕知道前面有陷阱,凡人也会完全被好奇心掌控住,编出无数理由说服自己一步步走向陷阱。

时节是个凡人,是人就不能违背自己的天性。

“出去看看,说不定能有逃出去的法子。”

时节哄骗着自己,走向牢门,他慢慢地伸出手,推开了门。

牢门“吱呀”一声开了,外面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时节想起了那半截腿骨。

外面是不是更危险呢?

这样的想法也只能暂缓他的脚步,时节最终还是没有停留,大步地迈了出去。

穿过黑雾,月光倾泻在时节的身上。

牢门果然是冲着外面的,之前的风,就是从这边吹进来的。

时节本以为自己会见到在他门口彻夜哭泣的女鬼,结果却叫他失望了,这里根本没有人。

尽管这哭声就在他身边,可他却见不到半个鬼影,倒是满地的枯骨令他胆寒。

时节在附近转了一圈,发觉自己的牢房其实是在一个院落里,这院子有十多间牢房,两侧牢房中间是一条小路,路的尽头是一扇上锁的铁门。

这扇门并没有开。

慎伢叫他出来,为什么不给他将这扇铁门也打开呢?

时节百思不得其解,他又转悠了一圈,还是没看到有别的出路。

“不应该呀……”

时节念叨着回过头去,这院子的每个角落他都去过了。

剩下的,就只有那十多间牢房。

时节快步走向离自己最近的一间牢房,伸手一推,牢门应力而开。

果然,牢房的门没有锁住。

他又依次推了几间牢房的门,都很容易的就推开了。

看来慎伢是想让他去别的牢房转转。

时节心道:“难不成这里还有别人?”

他怀着疑问,向着一间牢房里走去。

所有的牢房门口都有一层黑雾,时节穿过黑雾,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和他那边差不多大的牢房。

这间牢房其实和他的那间,没什么不同。时节刚要转身离开,却被一些细微的声音给吸引住了。

那是什么声音呢?时节忍不住将耳朵贴在墙上,可还是听不太清,这声音似乎在他的右边。

时节赶紧走出来,又进了右侧的一间牢房,这间牢房和上一间也没什么不同的地方,唯一不同的是,那种声音更大了一些。

还要再往右一些。

时节就这样追寻着声音一直向右寻找,终于稍微听清了一些。

“衍生堂……”

“你抓他……”

“那就好……”

有人!

这里还有其他人!

时节像是被火灼伤一般整个人都从墙壁上弹开,这附近竟然有人,而且这人还提到了衍生堂,会不会就是抓他来的那些人呢?这下子他可犯了难,不继续移动他就听不清这些人在说什么,可是太近了又很容易被发现。

至于是远是近,这个距离时节根本掌握不好。

思索良久,时节决定还是再离近一些看看,因为他无法确定慎伢明天还会不会放他出来。

时节又向右侧走了两三间后,便觉得差不多了,这里声音已经比较清楚,但那几人说话声稍微轻一些的话他还是有些听不清。现在只要再向右一间,他就能完全听清他们的谈话。

他确实又向右走了一间。

可这次里面却不是牢房了。

而是一条长长的走廊。

这走廊中,同样布满了牢房。而且那几人的声音在这里听起来更加清晰。

第十八章

不仅是清晰,那几个人应该就在这条走廊中的某间牢房里。

时节意识到自己已经离他们太近,再向前走他很可能会暴露。

他沉思半晌,找了间牢房开门走了进去。眼下除了他没人知道牢房的门已经开了,而且从牢房的外部一点也看不见里面的情况,这样的伪装无疑是非常好的。

那几人,仍在谈话。

“外面的人不可能找到这里来,妖王的儿子被关在这里近百年了也没见有妖怪找到他。”

“万事还是要小心一些,这日子马上就到了,别叫妖师家的人坏了事。”

有两人似乎正在商议着什么,时节听到妖王儿子的时候,心里难免一惊,妖王儿子丢了这种事他可从未听过。

“要我说当时就不应该接手这事。”

有人插话进来,这人一开口,之前的两人均是叹了口气。

“火种本就在妖师家的地界,推脱了此事只怕以后再去他们的地盘就不会那么容易了。”

这声音听起来苍老无力,应该是一位上了岁数的人。

“火种?”时节心想,“之前慎伢也提到过,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火种还未到日子?”

是那个女鬼的声音,时节相信自己绝不会认错。

“火种的事,不是你该谈的。”

有人冷冷地喝止了女鬼的问话,这人一出声,其他的人似乎不敢再说话了。

女鬼轻哼了声,紧接着遍便响起了一阵衣衫飘荡的声音,似乎是女鬼气鼓鼓地离开了。

看来女鬼在这几人中的地位并不高,方才出声呵斥的人应该是他们头头。而且听起来他们就是要去妖师家的地界找那个什么火种,可时节眼下还不清楚他们所说的火种到底是什么。

时节估计慎伢之前的意思是说自己的心脏可以盛放火种,也就是说这些人统统都想得到自己的心脏,时节皱起眉头,他待在这里无异于与虎同笼,而且女鬼又得知了火种没在自己身上。

不妙,大大不妙。

时节最先想到的就是要赶紧离开自己常在的那间牢房,女鬼随时都能在那里找到他。时节一拍脑门,忽地想起自己的药箱还在之前的牢房中没带出来,虽说里面的药不及他身上的珍贵,可这种东西总是越多越好。

时节蹑手蹑脚地推开门,四处张望了一下准备回去。

“衍生堂的那人跑了!”

女鬼的声音由远及近,似乎是刚从哪里回来。

“怎么会……”之前那个年纪较大的人先开了口,“难不成是慎伢?”

“一定是慎伢。”有人接口道。

“怎么说?”

“老大被关百年才找出破绽通行自如,那凡人怎么可能有法子出去。”

女鬼闻言急道:“那快去找慎伢!”

时节一听便知这女鬼一定是方才去找自己想取心,结果没料到他早已跑出来了。他缓缓呼出一口气,幸亏他刚刚没出去,不然极有可能被女鬼撞到。

“与妖师家做交易时就说好了。”那冷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如果惊动了这里的主人,我们就不会再插手了。”

“不行!”

女鬼叫嚷起来,情绪十分激动。

“这里轮不到你做主!”

“我……”女鬼急忙又张口,可却停了一会,“我若是说……”

“我若是说衍生堂少主的心脏就是火种容器呢!”

走廊里一下寂静下来,死一般的寂静。

时节几乎能听得清自己的呼吸声,他紧张得很,无论是妖师家想把他藏在这,还是女鬼说出了他心脏的秘密,都足以要他的命。

妖师家不会救他了。

女鬼也不会。

只有慎伢。

时节咬的牙齿咯咯作响,唯一不会杀他的人,却叫他去杀人。

“你早就知道了?”他们的老大声音中蕴满了怒气,“待会再和你算账。”

“给我找!一间间的找!”

那人吼了起来,时节感受到了微微的震动。

“如果是慎伢带走了他呢?”年老的人看样子是地位不低,如此情况下还敢发问。

“慎伢不会将衍生堂的少主带在身边,一定还在这里,快去找!”

紧接着时节就听到杂乱的脚步声,这些人现在肯定都四散着去找他了。可长廊里的年长者和头头还在商议什么。

他们声音极低,时节已经听不清了。

还有两人在这,他根本逃不出去。

“老大,那黑雾不听使唤了!除了这里,我们哪也去不了了!”

一个人火急火燎地跑来,而且正从时节的门前路过。

“慎伢这家伙,难不成一直在盯着我们?刚才那娘们还能走黑雾呢。”

这些刚刚被派出去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回来了,他们聚集在走廊中,离时节很近。

时节此刻盼着他们不要发现牢门已开的秘密,而且天就快亮了。

他还没弄清这里的白天究竟是怎么回事,时节心中祈祷着白天千万不要这时候来,因为他实在不清楚白天里他会不会更容易被人发现。

他下意识地看了眼牢房的铁窗,外面黑漆漆的,似乎离天亮还早。

走廊中的脚步声渐渐杂乱起来,有很多人在来回踱步,这些人都揣着各自的心事,眉头紧锁。

时节蹲在牢房门口犯起愁来,他是真的出不去,可外面的人却随时都能进来,眼下的情况已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先回去……”

门外的人将话说了半截,就突然止住了声。

也不像是止住了声,更像是这人的话没说完就被掐断了。

一股紧张感攥住了时节,他向门口凑得更近,耳朵也几乎贴在了门上,可外面却一点声音都没有了,就连嘈杂的脚步声也听不到了,这些人就像是原地消失了一般。

时节不敢大意,他静静地坐在原处等待着。他还不能断定外面的人是不见了,还是忽然噤了声。

“看来他们已经知道了你没有火种。”

时节闻声回头,慎伢不知何时来了,正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慎伢此时来,目的自然是很明显了,他要时节去为他杀人。

时节在心中盘算着,自己的境况着实很糟,可他真的愿意为此杀人吗?他在心中轻轻地摇了摇头,时节相信事情还没到那个份上。

“看来你还是不愿意。”

慎伢站起身来,缓缓走向时节。

“你觉得事情远没到需要杀人的地步?”

慎伢每走一步,时节觉得周遭空气就重了一分,直到慎伢走到他身边,时节就已经完全无法动弹。

“你可以这样想,只要你愿意承担后果。”

慎伢伸出手一把抓起了时节,这人看起来骨瘦如柴,可拎起时节却像狂风卷起枯草般毫不费力。

时节吃惊地望着慎伢,他发觉自己一直都想错了,慎伢并不是真的让他选。

慎伢没再说话,而是伸出了他的另一只手,他将这只手狠狠地插进了时节的胸口。

时节感觉到心脏被握住,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脏被慎伢抓了出去,鲜红的心脏似乎还在跳动。

慎伢松开了手,时节顺势跌落在地,他疼的想要大喊,却发不出声音,他的嘴里溢满了血沫,还有更多的血从他的嘴里、胸口流出。

时节瞪大了眼睛望着慎伢,他不敢相信事情会变成这样。

慎伢蹲下身子,笑着对他说:“你现在还死不了,也没法昏过去,我会让你多疼一会儿。”

时节也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自己还不会死,这种撕心裂肺的疼痛正变得越来越清晰,他张开嘴喷了些血花出来。

疼痛侵蚀着他的感官,时节整张脸都因为痛苦而扭曲了起来。冷汗和血水不停地向外流淌,他的身体已经不听使唤地抽搐起来。

他不想再继续承受这种痛苦了,他想对慎伢说:“杀了我!”

可时节张开嘴却说不出话,只有血在向外喷涌。

“想死了?”

慎伢从不是好心的人,他既然笃定了要教时节认清现实,就绝不会给时节一个痛快的死法。

慎伢把玩起手中的心脏,阴沉道:“他们拿到你的心脏,也会像我这样续住你的命。”

“这世上夺取人心脏的法子多得是,只可惜他们只会最懒的那种。”

慎伢凑到时节面前,说道:“最懒的方法,也最痛苦。”

“火种不是个很好搞定的东西,一旦气息不对,它就不会到这颗心脏中来。”

“所以他们就需要不停用你的血,来浇灌这颗心。”

“你不会死,血也不会流干,只会沦为他们控制火种的工具。”

慎伢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时节如果还听不懂那就真是个十足的蠢货了。时节当然不蠢,他一下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可他的心脏已被剖出,即便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又能怎样呢?

“门外那些人的头目叫烛夜。”

慎伢看着门外,目光中多了一丝犹豫。

“这人是第一个研悟出如何在黑雾中穿行自由的家伙,本是个难得的藏品,可惜……”

他没再接着“可惜”二字说下去,而是话锋一转,又说回了那些人。

“其余人是他在我藏品中挑选出来的帮手,为了防止有人背叛将火种占为己有,他用了些妖术将有关之人的魂魄联系在了一起。”

“烛夜若是得到火种一荣俱荣,反之烛夜遇到危险一损俱损。”

时节实在是不能理解,自己都算是个死人了,慎伢在这儿对着他的尸体唠叨个什么鬼。

“所以你只用对付烛夜,一击得手即可。”

慎伢说这话时,时节忽然觉得身上不痛了。他本想极力去听清慎伢的话,可身体却一阵轻松,疼痛顿消。

如若不是慎伢手中还握着他的心脏,他绝对会以为自己根本没有受伤。

“你必然已经懂得自己要不要去杀人了。”

慎伢将时节的身子翻转过来,又把心脏放回了他空荡荡的胸口里。

一阵黑风自慎伢手掌涌起,慎伢拍了时节胸口两下,便站起身负手而立。

时节迷迷糊糊中,感觉自己身体里忽地有一种说不出的顺畅,他坐起来,发现自己果真能动了。低头望去,他的胸口也完好如初,伸手覆于胸膛之上,亦能感受到心脏在有力的跳动。

放在别人不是要庆幸大难不死,也要发出些人生感慨。

可时节不同,他开始怀疑这个世界了。

毕竟这世上有这么一手,还要他们神医家干什么。

他眼下正对大夫这个职业是否应当存在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我们家十几代人忙都是些什么?”

“嗯?”

“法术既然能做到如此地步,那还要医术做什么。”

“你觉得医术没用?”

慎伢所言,也正是时节内心的疑惑。

短短几日,他已见法术做了太多人力所不能及的事。

内心的震撼不必言说,可方才慎伢做的事,却是在挑战他自打记事起就建立了的常识。

这不是一句震撼就可以形容的。

人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常常建立在自己所常见的事物上。

见过妖怪的人与没见过妖怪人,可以说是完全生活在不同世界中的。

时节就曾听到过这种事,在妖怪还未横行之时,有两人是同一村落的好友。一天夜里,甲正在家酣睡,忽觉凉风直扫脖颈,睁眼一看一条两丈的蜈蚣正对着自己流口水,他受了惊吓跑到他朋友乙的门口喊着有个两米丈长的蜈蚣精要吃他,而乙听到呼喊声后打开门却笑甲,说他想的太多,这世上哪里有妖怪,一定是看错了。

两人回到甲的家中,蜈蚣精自然是跑掉了。

后来乙就安慰他说这世上没有妖怪,一定是做了噩梦。

可甲却知道,自己并没看错,的确有两丈长的蜈蚣。

时节相信,在这一刻,两人虽同住在一片土地上,可事实上他们已经是不同世界的人了。

慎伢就如同那蜈蚣精一般,将时节带到了与他之前认知极为不符的世界里。

在有蜈蚣精的世界里,乙认知下的世界是虚假的。乙活在妖怪们特意营造出的,没有妖怪的世界里。

那时节所面对的两个世界中,哪个才是假的?

医术做不到的事,法术却很容易就可做到。

那他所学的医术还有用吗?

既然法术如此有用,那三祖山和妖师家为何还要争抢衍生堂?

法术并非如此有用的话,慎伢是如何治好自己的?

除非……

除非自己并未受伤!

第十九章

时节因解开了困惑而狂喜,又因狂喜而心脏猛烈的跳动!

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这里如此寂静,慎伢是不是也能听得见自己狂热的心跳?他又能否从这心跳声中察觉到自己已经找到了事情的突破口?

时节抬头看去,慎伢立在那儿一动不动,他那散乱的头发遮住了脸,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面容。

“你的直觉很敏锐。”

慎伢迎上了时节的目光,他右手握成拳状似乎在揉搓什么。

“脑子也不错。”

时节听到这话轻笑出声,回道:“前天你还说我心脏不错。”

“前天。”慎伢重复了这个词,像是回味般细细咀嚼了一番。

“我们认识三天了,第一天夜里你决定了要杀人,第二天夜里你决定要我去杀人,眼下正是第三天夜里。”

“那你觉得我眼下正在想什么?”

“想我。”

“想你?”

“对,你在想我,想让我下定决心为你杀人。”

“你这人说话还挺有趣。”

说话间,时节一直在注视着慎伢,慎伢对他的话既没表现出惊讶,也没表现出感兴趣。这个人很平静,也在思考,但时节却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时节心中没来由的想道:“这人远比无支祁难对付。”

可他又是很困惑,自己从没和无支祁起过冲突,怎么会忽然冒出这样的想法。

时节看着慎伢,却发现他忽地发笑。

“你笑什么?”

慎伢止住了笑声,对时节摆了摆手,“你说错了一点。”

时节心中诧异,问道:“哪一点?”

“你已经下定决心为我杀人。”

时节皱起眉头,慎伢说的没错,自己已经完全处于一种不得不动手的境况了。

“你既然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为什么还在这里?”

“因为你还没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你想要个答案。”慎伢抖了抖衣服,坐在地上,“你想要知道这里究竟是怎样个地方。”

时节眼睛一亮,他之前是狂喜,现在已兴奋的微微发抖。

“你肯告诉我?”

慎伢点点头,“我心情还不错,而且你终于认请了自己愿意杀人,为了庆贺,我决定送你两件贺礼。”

“我没有愿意杀人。”

慎伢歪过头,笑道:“那奇怪了,难不成还是我强迫你的?”

时节感觉事情变得有些不对劲,慎伢的想法应当比自己猜到的要更多。

“不是你还能是谁?”

“是你自己,我说过,你可以按自己的心意去做,只要你愿意承担后果。”

“可……”

时节想要辩解,却想不出要说什么。

“可你却不愿意以后的人生都在那种非人的折磨下度过,所以你选择了杀人。”

“可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为什么没有?我难道拿着刀架在你脖子上叫你杀人吗?”

“你做的事,和这个也差不了多少。”

慎伢哈哈大笑起来,他拍着腿笑道:“你我都清楚,我并没有真的将你的心剖出来,这一点你不是刚才就想到了吗?”

时节还在发抖可这次不再是兴奋,而是一种浑身凉透的感觉。

慎伢似乎能知道他全部的想法,这一点时节心里早有准备,他没料到的事情是,自己竟然无法反驳慎伢方才所说的话。

难不成自己真的想杀人?

“人总是自利的,何况对方还想夺你心脏。”

心脏。

时节这才反映过来,自己还有很多要弄清的事,不应在杀人这件事上纠缠太久。

“你们说的火种究竟是什么?”

“我答应给你个答案,却不是这件事的答案。”

“你真的不肯透露火种是什么?”

“我一个字都不会说。”

慎伢的话听起来像是玩笑,可他的声音却是一本正经。

时节看着慎伢,慎伢也反望着他,一阵沉默过后,时节便放弃了继续追问火种。

“这地方,不是幻术?”

慎伢摇头,“不是。”

“你将我心脏拽出来时,我流了很多血,可现在地上和你身上都没有血迹,所以我想大概是幻术一类的东西。”

慎伢点点头表示时节的想法不错,他看着时节,等着时节继续说下去。

“这里只有白天发生的事才是假的,所以你应该是在白天里做的这件事。”

时节说到这里,目光闪烁起来。

慎伢笑道:“可刚刚也是天黑。”

“对。我发现这里的白天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当我想吃饭时,他会给我饭,待到我更饥饿时,他的食篮也会变大。在你来之前,我曾想过白天不要到来。”

慎伢拍着膝盖,笑道:“没错,你如果想了不要白天,那在这里你的白天就永远会是夜晚。”

“不仅如此,在我心脏被取疼痛欲死时,我极力想听清你说的话,结果我竟突然疼痛全无了。”

慎伢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回道:“这点倒是我疏忽了。”

“我还意识到了一件事。”

“哦?”

“在这里,人不会困倦。”

“可你家世代行医,你一定知道人是不可能不睡觉的。”

“是的,所以我猜测,我晚上之所以不困,是因为我白天睡过了。”

“有道理。”

“既然我白天睡着,那么我天亮时所遇到的一切就都是梦。”

“事实的确如此。”慎伢用手拄着下巴,笑道:“既然你都知道了,倒是省了我告诉你答案的力气。”

“不,我要问的是,这些事是怎么做到的。”

慎伢难得的僵住了,他正在考虑要不要回答这个问题。

“你说过会给我答案的。”

时节的态度很坚决,甚至可以说是强硬。

这是一场慎伢挑起的游戏,他身为庄家自然不能在中途说自己玩不起了。

“如果你会一手控制人梦境的本事,却发现大家都不常做梦,你会怎么办。”

“当然要想办法让他们做梦,难道说——这里是你用来制造梦境的地方?”

“可以这么说。”

“我们这些人白天里做的梦,都是你弄出来的?”

“不,我说了我只是控制梦境,并不能制造梦境。”

“那这里……”

“但凡我关进来的妖魔鬼怪,都会被此地的阵法吸收修为,再转化为你们的梦境。许多妖魔鬼怪都被白日里的梦深深吸引,忘了逃跑。”

“会吸收修为?”

“嗯,他们被关在这里,慢慢变成这里的一部分。”

慎伢笑了起来,继续道:“像你这样的抓来,就很亏,你一介凡人,毫无修为可吸。”

时节点点头,其中的道理并不难懂,就如同土地孕养各类植物,植物又被动物所食,待到动物死后归于尘土,又会滋养植物一般,生生不息。

“可你说过,这里的白天你也不能控制。那你怎么会到我的梦境中来。”

“我只是说白天就走不了了,并非是无法控制梦境。”

“为什么白天走不了?”

“因为白天我会将这里的所有通道都关闭,那些人能够出去,仅仅是因为我晚上并没限制他们而已。”

慎伢的话让时节想起了牢房外的人,昨天夜里,他们确实都出不去了。

“既然你允许他们自由进出,那个叫烛夜的为何还花了百年才找到出路?”

“能力越强的人,欲望就越大。这里的梦境会满足人各式各样的想法,这个烛夜定是有件非做不可的事,而这事以他的修为又偏偏做不到。与其说是百年找到出路,倒不如说是用百年的时间才勉强克制了自己的欲望。出路并不难找,门外的这些家伙,自己都找到了出路。”

时节苦笑起来,合着他差不多是一个废人,白天里光梦见吃吃喝喝了。

“他们既然随时都能出去,又何必要火种。”

慎伢看向门外,脸色阴沉了许多,“有了火种他们才能真正的离开这儿。”

真正的离开这儿,这话时节也听女鬼说起过,可慎伢言语中的意思却是他不会束缚这些藏品。

“他们跑了你还会抓他们?”

“有些会抓,但是他们这些我大多是不会再抓的。”

慎伢不会抓他们,他们也可以自由进出,那束缚住这些人的到底是什么?

慎伢看出了时节心中的疑惑,他叹了口气,道:“他们都是空有出去的法门,却没有法子克制自己内心的欲望,晚上的确是各个都出去了,可在外边过上几天苦日子,就开始想回来,想继续做梦,在梦里看到自己成功后逍遥快活的样子。”

“烛夜教他们的,并不是出去的法门,而是他捆绑住这些人的魂魄,用自己的修为暂时压制了他们的欲望。”

“可这些和火种有什么关系?”

“有了火种的力量,这世间就没有他们做不成的事,一旦他们在外界真正的成功了,才是真的不会再回来。”

如果不是慎伢亲口所说,时节大概不会想到这世上竟会有这种人,牢房外的人被束缚在此处,居然是因为他们的梦想与力量完全不符。怪不得此地从未失手,如果是作茧自缚,那即便是有人在外面寻找,也未必能找到。

那妖王的儿子呢?

那个失踪了百年的妖界少主,是不是也有什么无法抵达的顶峰,因此变成了此地的一部分呢?

堂堂妖界少主也会有做不到的事吗?

时节忽然觉得好笑,是否在其他人眼中,自己这个衍生堂的少主,也是一样的不会有烦恼呢?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无法解决的烦恼,也会将烦恼投射到自己的无能上,认清自己无能是一件痛苦的事,改变无能的现状又是另一件更痛苦的事。人们往往会想尽办法回避这些令自己感到痛苦的事情,而慎伢的这个地方显然是最好不过了。

虚幻的快乐与痛苦的现实,人们一般都不会选择后者。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慎伢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个杯子,正举杯痛饮。

时节摇摇头,说道:“没了,火种的事问了你也不会说。”

“我一向不会在别人早晚都会知道的事情上浪费口舌,日子也快到了,火种现世时,你自然就会明白的。”

时节听的心中一阵慌张,他成人礼的日子也快到了,难不成火种与他的成人礼有关系?他祈祷着火种千万不要在他成人礼时出现,他不敢想象妖师家的人看到火种与自己的联系后会做出些什么事来。

“既然你没事可问,就该去做事了。”

“做事?”时节惊道:“要我现在杀人?”

慎伢点了点头。

“你说过送我两件贺礼,第一件是回答我的问题,第二件是杀人的兵器?”

慎伢笑道:“不是。”

慎伢这两字说得太过干脆,时节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你让我杀人,却不给我东西?”

慎伢点点头,“我说让你杀人时,你想的只是杀与不杀,却从未说过你无法杀了他们,所以你必然有法子对付他们,你有法子,何必再找我要?”

时节闻言犯了难,只伤烛夜的话,他确实有些法子。可那些法子,原本不是用来对付烛夜的。

“那如果,我没能杀了他们呢?”

慎伢站起身来,对时节道:“那我就亲自动手。”

“不对!”

时节猛地呼喊起来:“你既然平日里就不理会他们外逃,如今怎么又叫我杀人?”

“因为你。”

“因为我?”

“我想收藏火种,他们想得到火种。若是没有容器,我们原本只是想想,可现在却不同了。”

时节的心沉了下去,这最后的希望,竟是由他自己扑灭的!

“如果你死了,第二件礼物就送你口棺材。”

门外忽然又响起了嘈杂的声音,仿佛是突然间走廊里就涌进来了很多人。

“看来没了黑雾,他们才意识到天已经黑了。”

时节闻言扭过头去,却发现慎伢早已不在原地,而是凭空消失了。

吱嘎——

牢房的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开了,这声音虽然小,却在各色人声中显得格外刺耳。

门外的嘈杂声在这个瞬间停止了下来,时节感受到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打外边盯向自己。

真正的夜晚,才刚刚开始!

第二十章

“出来吧。”

是烛夜的声音,他的声音还是一样的冰冷。

时节站起身,缓缓向牢门外走去,他明白此刻自己已无法再躲藏。

他走的很慢,因为他要在这短短几步的路程里想出对策,这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偏偏他站起身时愁眉不展,走出牢房后脸上却挂上了笑容。

毕竟他很聪明,想出个拖时间的法子,有这么几步路就足够了。

门外并没想象中的那样热闹,时节仔细数去,也不过七人而已。

狭窄的走廊,将脚步声不停地回荡,造成了对方人数很多的假象。

“就是他。”女鬼指着时节,发出了瘆人的笑声,“把你的心脏给我们吧。”

时节微笑着看向女鬼,他摊开双手,无奈道:“难道你看不出来,我的心脏已经不在这副身体上了吗?”

“你撒谎!”女鬼衣衫里鼓起一阵风,整个人猛地窜到时节面前。

她伸出手,摸向时节的胸口。

女鬼但觉掌心冰凉一片,那胸膛中的不似心脏,更像块冰冷的岩石。

时节笑意更甚,“实在抱歉,你应该知道我是没什么力量护住自己心脏的。”

“是谁?”

女鬼仿佛是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她的眼神变得涣散了。

“那还用问吗!当然是慎伢那个老鬼!”

还未等时节开口,就有一人抢先发起火来。

“慎伢……”

其余的人听到这名字,脸上均是露出了难色。这里除了他们,就只有慎伢能畅行无阻,他们很自然的就会想到慎伢,然后记起慎伢和慎伢所带给他们的恐惧。

不过,这里除了时节,还有一个人并未害怕。

烛夜面色阴沉的站在不远处,眼中充满了怒火。这怒火似乎要从他的双眼中喷出,直要将人吞噬。

看样子,烛夜有着和慎伢一战的实力。

“我们……我们要去找慎伢拼命!”女鬼尖叫起来,整个走廊都在回荡着那刺耳的声音。

“聒噪。”

烛夜不耐烦地大喝了一声,而后女鬼的声音便戛然而止了。

再看去,女鬼不知何时已经被烛夜提在了手中,人也软成了一滩。

“把她关起来。”

一老者走向前去,接过了女鬼。

“您看,何时将她放出?”

“等事情处理完。”

“是,那就关入第三层吧。”

老者说着变出了一座宝塔,塔身散发着灼灼白光。地上的女鬼倏而变小,被吸进了宝塔之中。

看样子,这些人自己还有困住人的手段。

时节略微眯起双眼,他此刻想针对的虽不是女鬼,但也达到了一些目的。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老者捋了捋胡须,伸手将白塔收了回来。

烛夜在一旁并未做声,人到了一定的地位,除了吃饭睡觉,大多数事都不必自己亲自去做。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时节苦笑一声,“我是来这里杀人的。”

那五人闻言均是愣了一下,也仅仅是一下,而后便笑出了声。

“时节大少爷想杀我们当中的哪个?”

时节看着他们,一字一顿道:“你、们、全、部。”

这下没人能笑得出来了。

一介凡人敢说出这样的话,多半都是有备而来。

况且黑雾已经无法通行,衍生堂少主出现在这里,只能是慎伢安排的。

那么时节要杀他们这件事,也一定是受慎伢指使的。

现在问题就变成了,慎伢想杀他们,他们能不能逃得了?

一个时节不足为惧,就算有一百个时节他们也能轻松应付,可之后呢?若是慎伢亲自动起手来,他们还能如此轻松吗?

“您看……”

老者转过身面对烛夜,声音变得干涩难听。

烛夜心里也在盘算。

除去不成器的女鬼,他手下还有四人。这四人无疑是这巨大藏库中的顶尖好手,可既然进了藏库,就意味着他们无法同慎伢对抗。

所以他找来这些人,原本就是做其他打算的。

摆在他眼前的问题不是慎伢会如何,而是现在是不是到了用上这些人的时机。

“你打算怎样杀我们?”

烛夜的声音变得不那么冰冷了,他等待了太久,他的耐心已几乎被耗光,不管怎样他都不愿放弃这个获得火种容器的机会。

“慎伢说的蛮简单,我只要走过去……”

他说着就往前走。

这几人见到时节过来,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走过来然后怎样?”

“然后……”

时节停下了脚步,笑道:“慎伢是不会把后面的事告诉我的。”

“为什么?”

“因为是个人,就不愿意死,所以一旦知道自己会死,就绝不肯听他的话乖乖向前走了。”

“你确定你走过来会死?”

“他不用我的血液就能保持容器的气息,完全没必要叫我活着。”

“可你现在还活的好好的。”

“所以他让我活着,就是为了让我走过去,好一下子把我们都弄死。”

“慎伢自然也能料到你会止步。”

“慎伢不会,因为他不知道我已经猜出他的意图了。”

烛夜看了看时节,又道:“女鬼之前都已经碰到你了。”

时节点点头,“慎伢既然要杀七个人,当然是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才会动手。”

“所以我只要在这么远的距离将你杀了,就用不着怕你了。”

时节笑道:“的确,只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我看不到慎伢杀人是副什么样子了。”时节两手一拍,“那场面一定不错。”

烛夜觉得自己真的是太久没去过外面了,不然他怎么会不知道凡人变得这样有趣。

“你说这么多,究竟想做什么?”

“我想做一笔交易。”

交易,烛夜知道凡人常用这个词。

凡人与他们不同,这种孱弱的族群很少会对同类烧杀抢掠,他们有一种更为平和的办法来掠夺别人手里的资源,他们称这办法为交易。

烛夜对凡人的交易也有所了解,交易这种事,是必然有一方要吃亏的,擅于做交易的人被凡人称作富商,而不善交易的人,则是除了富商以外的大多数人。

“是怎样的交易?”

烛夜对眼前这个凡人的提议,竟有了一丝隐隐的期待。

“我带你找慎伢,而后你放我回去。”

“你有法子找到慎伢?”

时节摇摇头,笑道:“有没有法子都无所谓。”

一旁的老者闻言,怒道:“你在消遣我们吗?”

烛夜对老者摆了摆手,又对时节道:“你继续说。”

“既然你们也没法子找到慎伢在哪,又不能丢下我,所以不妨跟着我走走看。”

“丢下你,又会如何?”

“丢下我,保不齐慎伢又会从什么地方将我扔出来,若是直接丢到你们身边可就大遭特遭了。”

他们心里都清楚,慎伢杀人不会如此麻烦,毕竟只要击倒烛夜就相当于击倒了他们所有人。

他们也都知道,这里除了烛夜,没人是慎伢的对手,慎伢真打上烛夜的主意,凭他们是拦住不住的。

他们还很了解慎伢,一个收藏家,往往很有耐心,这意味着慎伢反而更倾向于享受逐个击破的乐趣。

可这五人偏偏不会去试一试时节的猜测是否正确,毕竟人只有一条命,没人会拿自己最宝贵的东西去搏一搏对方是否说谎。

“照你这样说,我们眼下是非要带上你不可了?”

时节点点头,眼中尽是笑意。

老者对着烛夜一躬身,提醒道:“小心有诈,他万一将我们带的离慎伢越来越远呢?”

烛夜看向时节,似是在等他的答复。

“若是如此就更好了,这样就说明我知道慎伢的位置。我想,你们总有那么一两个逼人说真话的法子吧。”

老者思索半晌,默默退到了烛夜身后。

“我在前面走,还可以替你们试探试探这些房间里是否有机关。”

“那就多谢了。”

烛夜一抬手,“请吧。”

时节笑着转身,信手推开了右侧的一扇牢门。

微风吹拂而来,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时节拔足向前迈入牢房,果然,这里面是另一条走廊。

时节冲着身后黑雾喊道:“先进来两个。”

“为何?”

“你们一起进来,就不怕我站在门口?”

牢房外没了动静,不一会儿便进来了两人。

一个是方才的老者,另一个蒙着脸看不到容貌。

老者进了门就抬头张望,面露惊奇之色。那蒙面人也是忍不住四下打量,好似从未见过这条走廊一般。

时节知道这些人既然能走黑雾,必定已将这里大半的地方都探查过了,如今的诧异只是因为他们没料到走廊的入口竟然是伪装成了牢房的样子。

这二人虽是震惊,但也很快恢复了常色,老者向前望去,见时节站得离门口很远,才对蒙面人点了点头。

“放心,害你们对我没好处。”

老者闻言,答道:“你知道就好。”

蒙面人闪身出了黑雾,将烛夜他们带了进来。

几人进来也是眼前一亮,唯有烛夜依旧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不值得他关注。

时节也在打量四周,与其他人不同,他在找风的来源。

既然他从一开始就决定要拖延时间,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带着烛夜一行人寻找这里最危险的地方。

只有危险才能拖住烛夜的脚步,烛夜这个人冷漠、谨慎、功底深厚,这样的人打定主意做一件事,是很难被动摇的,除非中途遇上了非常棘手的东西。

能在这里造就如此棘手东西的人,当然不会是时节,而是慎伢。

他相信慎伢一定在这藏库中设计了另外的陷阱,总有一些藏品是他不舍得放出去的。

而慎伢并不常在这里,如果不想让藏品乱跑,他就一定会安排另外的机关。

问题是,这些机关在哪?

就如同普通牢门内的长廊一样,空荡长廊里的风一定会有个不同寻常的源头。

时节已经走过大半截的走廊,他所经过的地方没有任何一间牢房中吹起了风。

这可以说是个好兆头,他最不想碰到的情况就是推开一扇牢门后,发现是外面院子吹进来的风。

越向前,风就吹得越大。

衣服下摆被吹得微微抖动,时节低头看去,轻轻跺了两下脚。

“下面是空的!”

老者轻呼一声,快步走到时节身边,时节也识趣的让开地方,老者运劲一拍,石砖粉碎露出了一个黑峻峻的洞口。

时节看了一眼老者,却发觉人家也正看着他。

“是了,我先下去。”

他口中说的轻快,心里却暗自苦恼,底下若有机关,也定会被自己先触发。走在前面虽是无奈之举,但确实是个下下策。

“护好他。”

时节闻言回头,发现烛夜正在叮嘱老者保护好他。

“害你,对我们也没好处。”

烛夜的声音又恢复了以往的冷峻。

时节一拱手,笑道:“谢了。”

劲风扑面,没了砖块的阻隔这风便更为有力,时节还未向内走上两步,就被吹得睁不开眼。

“有火吗?里面太黑,看不清路。”

他确实应当看不清路的,因为下面漆黑无比,伸手不见五指。

但他刚喊完话,就听见前方响起了一阵机关扭动的咯吱声。

时节心中暗叫不好,抬腿就想往回跑。

不过还未等他完全回过身去,身后就豁然明亮起来。

几个巨大的火盆忽地自燃起来,照的前路一片光明。

时节在心底苦笑一声,他算是见识到了这里的机关,这些机关若真是发动,别人根本来不及保护,第一个要死的就是他自己。

他之前,到底还是小瞧了这里。

不过他现在还不能慌,时节在出牢房时服了一颗能暂缓全身血液流动的丹药,所以那女鬼才会觉得他身子冰冷,可丹药效力有限,过不了多久烛夜等人就会又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声,他必须在那之前尽快将局面搅乱。

以烛夜的身手,时节不靠着这里的机关是万没法子靠近他的,更别说给他致命一击。

机关会要时节的命,但同时也会给他活下去的机会。

所以不管有多危险,他都必须硬着头皮向前。

第二十一章

火光亮起,狂风渐渐弱了下来。

风虽变弱,却未停歇,这些无端燃起的火焰在微风中摇曳着。

光源若是不断闪烁,那周围被照亮的地方也会随着火光不断闪动。

时节头疼的正是这一点。

眼前的墙壁上,隐隐约约地雕刻了许多面目狰狞的鬼神,这些个图案正随着火光变化,仿佛是活了一般。

这些图案不仅在闪动,还给人一种正缓缓走进的感觉。

除此之外,时节还发现这些火盆已经十分巨大,可却无法完全照亮这个地方。

这里看着是一个空荡荡的房间,房间之中排放着两排火盆作为光源。

火光最充盈处,是由两排火盆组成的一条只能容下一人穿行的小路。

很明显,这里的主人只希望闯入者从此处走。

时节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太多的时间来思考,因为两边壁画的移动速度并不像他之前以为的那般缓慢。

是墙在动,还是画在动?

“这……”

老者与蒙面人也走了进来,很明显,他们也吃了一惊。

他们当然比时节更有办法,蒙面人抽出一条长鞭,对着一侧墙壁猛地挥出!

长鞭破空之声回绝于耳,却没有击打到实物的声音。

“是画。”

老者点了点头,蒙面人似是得了令般口中发出一声长啸。

继而烛夜等人就跟着走了进来。

烛夜一进来,老者就附在他耳边向他交代着些什么。

交代半晌,烛夜沉声道:“继续走。”

这几人闻言颇有默契地站成一列,老者在最前面,蒙面人在最后,其余两人同烛夜站在中间。

见他们站好,时节才继续向前走去。

走至小路正中间时,两边的壁画就已经离几人不远了,时节觉得他只要伸出手,就可碰到这些壁画。

可他绝不会去碰。

因为随着壁画渐进,一股巨大的压力也悄然而至,烛夜他们还好本身修为深厚不会受到多大的影响,而时节就不同了,他一介凡人,几乎被这股大力压得喘不过气来。

唯一没有壁画的地方,就是小路尽头。

时节也不管烛夜等人能否理解到他是如何感受,直接拔足便奔。

他不敢停,只要停下一步他就会被重力压垮。

他现在也几乎要被压垮,但还好路的尽头并不太远,他憋着一股气硬是跑到了路的尽头。

一离开小路,周身的空气就瞬间变得轻松起来,时节站在离路口不远的地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烛夜等人本身就是妖怪,他们行起路来自然不会慢,所以时节到了路口时,他们也几乎就快到了,等时节与他们拉开了一些距离,这几人也就跟着走到了路口。

“您看!”

老者回手一指,就见壁画已经到了小路两侧,它们正缓缓举起手中的巨斧。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鬼神壁画手起斧落,将众人经过的那条小路斩了个粉碎!

小路在下坠!

几个火盆也随着小路跌落下去,待到火光完全被吞没,几人才发现,他们方才所走之处其实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坑,只有刚刚那条小路是确实存在的。

也就是说,方才火光所照出的地砖里,大多都是假象,一旦踏足就会如同那些火盆般被巨坑吞噬。

“你不是说,那壁画只是幻象吗?”

老者感受到烛夜冰冷的目光,不由得身躯一震。

“方才试探的时候,的确不是实体……”

蒙面人也走上前来,冲着烛夜双手不停地比划。

这人竟然是个哑巴?

时节心中略感诧异,这个哑巴怎么发出的啸声?

烛夜一直冷冷地看着老者与蒙面人,这两人本是他的心腹,是他的得力好手。

可这两人不应当这样大意,大意到连那些壁画是否是幻象都未分清。

“我们……还未曾见过如此诡异的东西。”

老者躬身将头埋得更低,“这里没有丝毫法术的气息,比起幻象,更像是某种机关。”

对于烛夜等人来说,机关确实是个非常可怕的东西。

机关是凡人依靠智慧造就出的一件件复杂且精巧物品,这些机关可以藏匿于任何地方,依据周边环境变化为各种不同的形状。

起初妖怪们对这些小玩意并不在意,直到渐渐有道士将一些致命法器融入到了机关中后,吃了大亏的妖怪们才重新审视起这些东西,但他们很快就意识到除了难以防范外,这些机关还有着更为可怕的地方——妖怪们弄不懂其中的原理。

这大概是妖怪们自打横行人间以来受到的最大挫折,他们有更长的寿命,深厚的修为,能做许多人力所不能及的事,他们一直认为凡人是应该被征服的落后族群。

可他们所谓的落后族群却做出了如此精妙的物品,妖怪们为此抓了许多凡人工匠来讲解机关的原理,可结果却一无所获。

工匠们所说的东西他们都能听懂,但这些东西一旦混合在一起,就变成了巨大的谜团,叫妖怪们十分头疼。

如果是机关,那倒算是情有可原。

可眼下这些人,哪个了解机关呢?

“你看呢?”

烛夜抬起头,目光落在了时节身上。

凡人制做的东西,自然是凡人更熟悉。

“我看?”

时节望向众人身后的巨坑,他知道眼下是个使烛夜他们内部产生矛盾的绝好机会,不过这机会,他却不能用的太急。

“要我说,就算是机关好了。”

“算是?”烛夜冷笑道:“什么叫算是?”

“眼下我们既没时间去弄清那些壁画,又不好乱下结论诬蔑你的手下,所以只能说算是机关。”

时节顿了顿,笑道:“前路还长,是不是机关你早晚都会知道的。”

“这么说,你并不知道那些壁画究竟是什么?”

时节闻言只是笑笑,并未答复,他转过身,径自向前走去。

烛夜神情古怪地盯着时节的背影看了好一阵,直到时节渐渐走远,他才缓过神来快步跟了上去。

走过小路之后,紧接着的是一条密道。

密道中的火把也如之前的火盆般忽然亮起,一排排逐渐燃起的火光令人有一种被监视的不适感。

时节走在前面,装模作样地拍打着四周墙壁。

“好重的寒气。”

老者看了眼时节,兀地诧异道:“你竟没感觉?”

“寒气?”

时节觉着奇怪,他一直知道这里有风,可这风也算不上冷。

“他没了心不过是具行尸走肉,各种感官早已封闭,自然不会冷。”

“对对。”

时节连忙答应下来,“烛夜说的在理。”

“那这么说他也没有痛感?”

“照常理说是应当没有的。”

“哎哟!”

时节还未反应过来,就整个人被一股大力猛地抽向墙壁。

他肯定是站不住的,一下摔了个满脸花。

“你们……”

时节回头一看,蒙面人手里正拎着之前的那根长鞭。

“对不住,我们实在没见过活死人,忍不住想要试试。”

时节随意抹了把脸,心中将这几人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方才很险,幸亏他所服灵药是平日里为需要动刀的病人准备的,此药不仅可以暂缓血液流动,还有麻痹痛感的作用,如若不然他现在准要疼的趴在那动不了。动不了是小事,以烛夜的性子,必定当场就将他的心挖出来了。

“怎么样?”

老者笑眯眯地过来,扶起了时节。

“这种事,总得让我有个心理准备,虽说不疼,但猛然来这么一下,胆子小的根本受不住。”

时节感觉到老者扶他的手略微用了些力,不由笑道:“捏断了胳膊可是长不回来的。”

老者向烛夜递了个眼色,时节看见烛夜轻轻点了点头。

“是我欠考虑了。”

老者一边走,一边替时节拍打身上的尘土。

时节笑嘻嘻地应和着老者,心里打起了鼓,他想不通烛夜为何会突然试探自己。

几人各揣心事走了没多久,面前便出现了三个路口。

“时节少爷,您看,哪边走?”

时节打量起四周来,这周围的墙壁平滑得很,实在不像有什么指路痕迹的样子。

“难不成只能靠运气?”

时节心里犯起了嘀咕,他走到了左侧的路口看了看,里面漆黑一片,什么都瞧不见。

他又走到了中间的路口,也是一片漆黑。

右边的路口也是一样。

“难道你不认识路?”

老者一直在时节身边,此刻他已扣住了时节的肩。

时节笑道:“原本我是知道法子的,可眼下却用不了。”

“哦?如何用不了?”

“这三条密道,哪一条的寒气更重一些?”

老者神色稍微缓和了点,毕竟在这之前他们还说起过时节感受不到寒冷。

“照你这法子来走,只怕还未找到慎伢我们几个就先被冻死了。”

“不然呢?你以为慎伢是好找的?”

老者闻言一愣,指着右边的路道:“走,这条。”

时节被他拉着走到了最右边的密道前,老者抓着他的肩膀,一用力便将他推了进去。

时节脚刚沾地,右侧密道的火把就骤然亮起,照得他眼前一花。

“真搞不懂,这要是一不小心把我弄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放心,我相信你一定知道路的。”

老者拍了拍时节肩头,跟着他走了进来。

听着有意。

烛夜的脸色此时并不好看,他嘱咐过老者,要他保护时节,可老者却像是忘了。

他忍不住仔细琢磨起时节的话来,如果时节死了,对老者有什么好处?

如果烛夜是想靠他们几人协力共同打倒慎伢,那他眼下就会设法说服自己不要怀疑手下的这些人。

可他所做的打算,从一开始,就不是让这些人都能够活着离开。

谁去谁留呢?

烛夜打量着这几人,陷入了沉思。

时节走在前面,他时不时就会用余光扫过烛夜。

他这一路上,一直在注意着烛夜的变化。

烛夜的手下与烛夜太过熟悉了,他们已经不会时时刻刻都对烛夜察言观色了。

这是时节的优势,如果他能更好地抓住烛夜的每一丝情绪变化,就能够利用他渐渐完成自己想要达成的目标。

当然,如果想将事情做得更稳妥,他不仅要观察烛夜,也要观察老者。

老者相较于烛夜的其他手下地位更高,这种差距造就了老者做事更大胆。

就像之前将自己推入密道的这个动作,从烛夜的反应来看,老者的做法显然不是和烛夜商量好的。

不仅如此,连自己都已看出烛夜的脸色不大对劲,但老者却从未回头看过烛夜。

照此情形,老者的行为只有两种可能,一个是这种小事烛夜很放心的交给他做,另一种是他以为烛夜不会在意这些小事。

眼下烛夜很不开心,所以老者把自己的地位预估过高了。

目前其余的人都不大和时节接触,所以他只能从老者这里下手。

“这里有多冷?”

想要制造下手的机会,当然要从缓和关系开始。

“多冷?如果你现在还是个凡人,应该已经浑身冻僵了。”

“哦?按理说我是个活死人,身上一定也冰凉得很,你说是我更凉,还是风更凉?”

老者之前接触过他,闻言哈哈大笑,道:“你不如它!”

老者的笑声引来了烛夜的侧目。

烛夜一直在想心事,他并未注意老者与时节在做什么,直到老者笑出声来,烛夜才从沉思中惊醒。

正当烛夜想弄清前面两人在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发现两人不再继续聊下去了。

这样,烛夜就陷入了新的一轮沉思。

他们说了些什么?

为什么他回过神来后,这两人就不继续说了?

老者说的“不如他”,这个“他”指的是谁?

烛夜的沉思无法再继续了,因为通道里的火忽然熄灭了。

不是所有的火都被熄灭了,而是他们身后的火在毫无征兆的熄灭。

“停下!”

老者和时节闻声回头,看到身后发生的状况,他们也着实被吓了一跳。

他们身后的火光正在熄灭,每有一处火光熄灭,附近的光亮就会照映出原本不存在的壁画。

光亮充盈时,这些墙壁上就会平整如新,毫无刻画的痕迹。

一旦所处墙面的火把熄灭,附近火把的微弱光亮就会使墙壁上的壁画现行。

壁画仍是手持巨斧的鬼神,这些鬼神也依旧是在路的两旁举起巨斧猛劈它们眼前的道路。

时节意识到他们身后的路正在被一段段的劈碎,而且很快就轮到他们这里了。

若是不快跑,就会掉入下面的巨坑中。

“快跑!”

时节大喊一声,转身就跑。

第二十二章

烛夜一伙人都是妖怪中的好手,逃跑这种事当然不用等时节喊。

不仅不用时节喊,甚至都不用他自己跑。

还未等他话音落地,那身边的老者早已将他提起,带着他一同向前狂奔。

在这种情况下逃跑往往是最好的选择,只可惜他们忽略了一件事。

他们跑的太快了。

跑的过快就会带起风,而风会扑灭火把。

一旦有火把熄灭,就立即会有壁画活过来,壁画中的鬼神一旦活过来,就会劈砍道路。

所以他们不得不越跑越快,可他们跑的越快就越容易扑灭火把。

他们知道照这样下去自己很快就会疲倦,会速度变慢,会连同那些小路一起跌进下方的无尽深渊中。

没有人想死。

起码他们现在还都不想死。

蒙面人一直保持在众人身后不远的位置,他一向是负责断后的,现在他想要搏一搏。

他一边跑动,一边抽出长鞭。

既然壁画是依附于墙壁的,那如果破坏了墙壁就很可能会破坏壁画,只要没有东西再继续破坏道路,他们就可以停下。

他既已想好计划,长鞭自然就会顺遂心意骤然出手!

石壁未破。

他甚至都未碰到石壁。

壁画活过来了!

他的长鞭,被凶恶的鬼神抓在了手中。

鬼神在回望着他,眼中闪着一抹幽蓝的光,这光有种说不出的诡异,蒙面人竟忽然不动了,他整个人都被这抹幽光定在了原地。

与此同时,鬼神抓住长鞭的左手也燃起了同样的颜色的火焰,一股蓝色的火焰顺鞭而上,正缓慢地逼近蒙面人。

蒙面人的双眼流露出狰狞的神色,他还有意识!他想跑!

可他跑不动,他已被鬼神的双眼震慑住,一动也不能动了。

情急之间,烛夜腾地飞身回来,一掌劈断长鞭将蒙面人捞走。

随着两人越行越远,鬼神的目光已不足以望到他们,蒙面人这才渐渐缓了过来。

“它们,它们真的是活的。”

老者虽在前方,却也瞧了个真切。

烛夜点点头,方才的情形他也瞧见了。这群诡异的壁画既没有妖气,也没有法术的气息,看起来定是道士所做的机关。

“想个法子!”

烛夜这话,是对老者说的。

“火,有火就不会触动壁画!你们在身边拿个火把!”

回答烛夜的,却是时节。

眼下这等要命的情景,烛夜当然不会在意是谁想到的主意。

他们一面奔跑,一面都抄起了离自己最近的火把。

“我数三个数,你们一起停下,要小心,别让火把灭了。”

“一……”

“二……”

“三!”

几人颇有默契地同时停下,火焰随着他们的动作跳跃了几下,但并未熄灭。

身后火把熄灭了的地方,已经全部被鬼神壁画斩断,只留下了一片黑洞洞的虚无。

“我还活着……”

时节瘫倒在地上,脑袋嗡嗡作响。

“他一定要活着。”

说话的是烛夜,这次其余人都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只有凡人才能对付得了这些机关,烛夜他们都意识到了火把熄灭会触发壁画机关,可妖怪的思维习惯却让他们第一时间就想毁掉机关。

而机关这种东西,往往无法在短时间内毁掉。

只有凡人,才会很自然地按照机关设定好的玩法,来解决眼前的麻烦。

无论是如何制造机关,还是如何破解机关,妖怪总是很难学会的。

“扶我起来……快继续走……”

时节说着向老者伸出手。

“怎么?事情还没完?”

老者扶起时节,诧异地问他。

“当然没完,别忘了最开始火把是自己熄灭的。”

“可我们有火,只要这些火不灭就不会触发机关。”

时节不禁觉着好笑,道:“你能保证这些火到了我们手上就不会熄灭?”

“可它……”

“之前大多数火把是我们自己弄灭的,而我们手中的火把之所以还亮着,是因为那些自己熄灭的火把要按顺序来,眼下只是还没轮到这些。”

“灭了我们也可以换新的火把。”

“没了前面的火把我们就很难判断这些火把自动熄灭的时间了,还是快些走为好。”

老者点点头,抬脚跟着时节继续走。

“而且就算是我们手中的火把离了机关不会再熄灭,但也同样无法阻止前面的火把熄灭,到时只怕进退都是无路可走。”

有了之前的经验,众人都是小心翼翼,即使着急走出这里,但也绝不敢再施展身法,生怕又将火把扑灭。

说是众人在走,但妖怪的体力依旧不是凡人所能比拟的。

更何况时节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还没走上多远,他就渐感体力不支变得越走越慢。

碍于他之前所说的几人不能站的太近,烛夜等人在后面也只有跟着放慢脚步,一时间他们几人说着赶快走,可实际上却根本没比原来快上多少。

“要不我提着您走?”

老者终于看不下去了。

“还是别了吧,太奇怪了。”

“可您这走的也太慢了。”

老者不由分说,伸手就去抓时节的衣领。

“别别别!”

躲肯定是躲不开的,时节急忙护住衣领,一矮身蹲在了地上。

“你看你……”

老者也犯了难,他都这个姿势了,自己再去抓,就显得很尴尬。

“让,让我,来?”

一瘦小的汉子忽地出了声,这人也是烛夜的手下之一,不过之前一直都未说话。

“我,我,能变,变,回原形。”

“嗯。”

烛夜答应了一声。

这瘦小的汉子像是得了赏般眼睛闪动着光亮,他急忙跑到时节这边来。

一阵浓烟骤然腾起,这烟气来的快散的也快,时节再望去,原来的瘦小汉子已变成了一条身形较大的豺狼。

老者一拍时节,笑道:“骑上去吧,骑着豺妖总行吧。”

“没骑过狗。”

“和骑马差不太多。”

“没缰绳。”

老者饶是脾气再好也是忍不住了,他一把将时节抓起来,推到豺妖身边。

“哪来的那么多事,快上去。”

时节满脸不情愿地爬到了豺妖背上,他确实没骑过这东西,心里紧张的不得了。

他太害怕倒不打紧,可底下的豺妖竟不乐意了,也在那不走,扯着脖子直哼哼。

老者诧异的看着他俩,听了半天才恍然大悟。

“你放心摔不下来你,快松手,别使劲抓着人家后脖颈皮。”

“哦……”

时节蛮不好意思的松开了手,他只是下意识双手抓紧豺妖皮毛,没想着故意去抓人家要害。

有了豺妖相助,他们的速度才真正的快了不少,正当大家都以为情况终于稳定下来以后,烛夜手上的火把突然熄灭了。

火把熄灭的时候烛夜一下子就感觉到了,他如此之快的反应速度并不是因为他一直在盯着火把,而是火把熄灭后,他感受到了身边温度骤降。

紧接着其余几人的火把,也一个个地被扑灭了。

“看来密道里的温度是由这些火把维持的。”

烛夜看着身边一排排的火把,感觉这些火把里隐藏着更大的危险。

“如果是这样,那就说明即使能破了机关,也无法活着走出去。”

时节骑在豺妖背上,悠哉悠哉地搭话。

“什么意思?”

“就算能破了机关,这里的主人也能想办法将火全部灭掉。届时这里的人就只能摸黑向前,没了火把,越向前又越冷,自然就把人冻死了。”

“那如果这些人调头回去呢?”

“不可能,前面的机关已经摧毁了回去的路,再厉害的人也需要等机关发动了才能知道这些机关有什么作用,可惜只要机关一起效,就没有回去的路了。”

“照你这么说,我们岂不是死定了?”

“不会,只要不破坏机关的同时又能比机关发动的速度快,我们就能安全走出去。”

时节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继而又笑道:“看来慎伢设计这些东西,并不是想考验闯入者的实力,而是为了玩弄这些人,只有按他制定的规则玩下去才行,如果想解除机关不陪他玩赛跑,他就会要他们死。”

这是烛夜第二次有心慌的感觉,时节说的没错,慎伢就是个如此可怕的人。

他现在担心起来了,他害怕自己逃出家门这么久,又在这里被囚禁了近百年,到头来得到的却是一场空。

他开始恨自己为什么知道那个秘密,也恨那个告诉他秘密的人,如果他不知道那件事,现在早已过上号令万妖的日子,怎么可能像现在这般狼狈。

时节留意到了烛夜脸上的痛苦神色,但他不知道是什么使烛夜痛苦,在时节看来,烛夜这般冷漠的人,不该流露出这样的感情。

但他眼下没法弄清烛夜痛苦的源头,他只能坐在豺狼背上,沉默的向前行进。

一路无言,时节几乎以为他们要这样平淡地走完剩下的路了。

可似乎有人觉得他们沉寂了太久。

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巨响打破了宁静,每个人的心底都随着那声巨响颤抖起来。

机关,马上就要追上他们了。

他们加快了步子,身后的巨响未曾间断。

“不对,机关的触发变快了!”

时节大吼出声,他意识到身后的巨响正在变得更加频繁。

他们已经很努力的在跑了,这毕竟是条空间狭小的密道,时节身旁的妖怪们空有一身本领却无法腾空疾驰。

在不扰乱火焰的情况下,这样的速度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

一声声巨响就如同鼓槌般击打着他们的内心,他们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生怕自己稍微慢一点就被那些可怕的壁画追赶上。

碎裂声近了。

烛夜回头看去,发现那些壁画已经离他们不远了。

“不行,这样会被追上的!”

烛夜身边的人忽然将手一伸,数条粗壮的枝条顺着他的手臂生长出来,一直生长到了那些壁画的面前。

蒙面人见状一跃而上,借着藤蔓的依托冲向了那些狰狞的鬼神。

这是他与树妖的默契,是烛夜训练了几十年的结果,这两人之间的连招,已无懈可击!

“小心眼睛!”

树妖在后方出声提醒。

蒙面人闻言拉起了自己的面罩,将眼睛也一并遮住。

树妖用他无数的枝条不停地抽打着鬼神画像与地面,用这个办法,他就可以发出声音给蒙面人判定方位。

蒙面人根据枝条拍打的各种方位不停地进行攻击与位移,遇见紧急情况,树妖就用枝条将他拉走。

两人配合的天衣无缝,一时间竟然扰乱了壁画的行动。

两旁的壁画纷纷举起斧子转而劈向蒙面人,蒙面人之前失了鞭子,此刻已经不知从何处变换出了一把长刀,长刀之上附着他本身的力量,几刀下去,竟将一个壁画的大斧砍了个粉碎。

壁画失了斧子整个人都迷茫了一下,而后它看着蒙面人的刀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怒吼着抓向蒙面人。

树妖一边要向前跑,一边又要照应蒙面人,眼看就快支撑不住。

此刻老者也意识到这样下去树妖迟早会失手,便离开时节在那树妖肩头一拍,树妖顿时缩成一株仅拇指大小的树苗模样,老者没忘保护时节的任务,情急之下只好将树妖放在烛夜肩头,说了声得罪了,又快步追上豺妖。

树妖虽被缩小,但力量却未被削弱,能够专注于战斗后他甚至更强了一些。

他用枝条缠住蒙面人,用力一拉,正好躲开了壁画那有力的一抓。

蒙面人亦是不敢停歇,闪身左砍又劈,在壁画间不断穿梭。

不多时,离他们最近的几个壁画,就都已没了武器。

远处一个没有武器的鬼神满面怒容的猛捶过道,道路立刻就四散碎裂,落入了深不见底的巨坑中。

“这样还不够,打碎他们的手!”

树妖大声指挥着蒙面人。

蒙面人得了命令,又开始转头猛攻这些鬼神的手和胳膊。

这些鬼神的手远比武器难对付,当它们察觉到蒙面人想打的地方变成了自己的手后,便纷纷用一股幽蓝色火焰裹住了双手。

对付这种火焰,蒙面人只能不断向刀中灌注自己的力量,火焰每强一分,他刀中的力量也更盛一分,原本质朴无华的刀身,渐渐变得如血般鲜红。

终究还是蒙面人的力量更胜一筹。

火焰没能再次阻挡住长刀的攻势,壁画的胳膊砰地一声掉落在地上。

蒙面人很快又如法炮制,将其余几个鬼神的胳膊也尽数斩下。

没了双臂,饶是再狰狞的鬼神也无法破坏道路了。

众人在心底长舒了一口气。

咯噔噔,噔。

失了双臂的鬼神们突然转头,张开了嘴。

呼——

火把被他们吹灭了大半!

第二十三章

这真是开了个天大玩笑。

谁能料到这帮家伙还有这样一手!

周围霎时间变得漆黑一片,只有那些鬼神眼中的幽光在不断闪烁着。

“不要慌,没了手臂他们就不能破坏密道,继续攻他们的双臂!”

烛夜还算冷静,很快就反应过来稳住了大家的心神。

蒙面人与树妖继续有默契地攻向身后的鬼神壁画。

可眼下不止是后方有危险,时节身边的火把也已被尽数吹灭。

那些凶恶的鬼神嚯地张开双眼,悠悠蓝光直瞪身前这些渺小的人儿。

还未等时节弄清这些鬼神为何没动,身旁的老者就已经唰的一声撕破衣袖,又用碎布蒙住了时节的双眼。

“这是为何……”

时节只是凡人,在这种奔跑中要他想法抓紧狼妖已是不易,所以他根本没法顾及到身后发生了什么。

“壁画的双眼有古怪,不要看!”

又有衣袂破裂之声响于耳畔,看来老者与豺妖也蒙住了双眼。

时节坐在豺妖身上,不断地思考着眼下的困境,火把已经熄灭了大半,即便他们还在继续跑可壁画也依旧会吹灭其余火把,想要依靠火光已不大可能。

斩断鬼神画像双臂虽能阻止道路被破坏,但他之前也说过,即使破除了机关,在没有火把温度的加持下他们很可能被冻死。

这样他们就需要斩下画像双臂以外的东西,比如说头。

“砍下一个头试试!”

时节冲着老者大呼道。

“好!”

老者应了一声,欺身而上,踩住了画像手臂,又沿着手臂冲向肩膀,准备直取画像的头部。

鬼神壁画觉察到老者的意图,举斧砍向老者,身形一矮,躲过斧刃,而后纵身一跃,跳到了画像的肩头。

鬼神头颅,近在咫尺。

老者伸出手,以掌变爪用力抓在画像的头颅上,只听得噗噗几声,画像头颅便四分五裂。

碎块四下飞散,时节以为老者会急忙避开但他仔细听去,却未听到老者落在他身边的声音。

时节正大感意外,却不料身下豺妖忽然痛苦哀嚎起来,伴随着哀嚎声,豺妖渐渐不能站稳摔倒在地,时节整个人都随着豺妖倒地的冲劲飞了出去,重重撞在了墙壁上。

咚!

又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时节此刻也已滑落在地,他猛地一咳,血从他嘴里喷出。

“烛夜……”

他顾不得疼痛,立即用尽全力呼喊,眼下他不知道自己摔了多远,也不知道烛夜是否注意到了他们这里发生的事。

还好烛夜注意到了。

“先救人!”

烛夜大吼一声,放足狂奔,此处既然没了火把,他也正好不再有所顾忌。

蒙面人闻声渐渐收住攻势,树妖当即分下心神调回两根枝条将老者与狼妖从地上卷起。

烛夜纵身向前,一把抓起时节甩到肩上。

“发生了什么?”

“画像腹中有寒气,一旦头被击碎寒气就会涌出,豺妖他们方才被冻住了。”

“还有寒气?”

时节不禁开始佩服起慎伢来,慎伢所设的这些机关,当真是无法用暴力击破,可以说是妖怪的克星了。

“不仅有,还非常凶,他们俩只碰到了一下就被瞬间冻住。”

“他们……他们死了?”

“还没那么容易死。”

老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时节回头望去,老者正被树妖的藤蔓捆着,整个人都蒙了上一层白霜,尤其是他的胡子被冻住看起来硬邦邦的,甚是好笑。

“笑什么,还不都是你出的馊主意。”

时节笑道:“要不是我出的馊主意,只怕这会儿你们烛夜老大也会去击碎这帮画像,要是被他出手,至少也得一下打碎十几个,咱们还不得暴毙在这儿。”

烛夜知道时节说的不错,因为他刚才确实有这种想法。

时节笑得更欢,可他笑着笑着,就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回头看看老者,又转回来看了看烛夜。

他的眼罩不见了!

“坏了!我的——”

他还未说完,就眼睁睁看着画像一把抓住了树妖的藤蔓,将蒙面人他们四个猛地摔在了地面上!

紧接着,他和烛夜前方的鬼神画像将巨斧横在了路上,烛夜听到前方的巨响,不得不拼命控制自己停下,只差一丝,他们就会正撞上斧刃。

“烛,烛夜……他们……他们……”

时节颤抖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们怎么了?”

身后抓住了树妖枝条的鬼神画像又使劲抡了几下枝条,蒙面人他们被摔得一时缓不过劲儿来。

现在他们就躺在道路的中央。

附近的鬼神画像摘下了他们的眼罩,直直盯住了他们的双眼。

他们几人本还在挣扎,可被画像注视的瞬间,他们就保持着挣扎的姿势不能再动了。

“他们被定住了……”

时节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其余的那些鬼神画像都在看着他俩。

“抓紧了。”

烛夜冷喝一声,摘下眼罩飞跃而起。

妖怪虽有很多种蒙住双眼还能战斗得法子,可鬼神画像的数量实在太多,而且又没有同伴照应,迫于无奈,他只能铤而走险。

时节只觉得一阵天昏地转,然后就不断听到壁画被击碎的声音。

还有希望吗?

答案是否定的。

这样狭窄的密道,又要小心不能击碎两侧鬼神的身体,烛夜真正能发挥出的实力简直可想而知。

还要加上这些鬼神画像被击碎双臂后就会从口中吐出寒气。

烛夜渐渐在鬼神们的攻击中变得疲惫,他跪倒在地,不停地喘着粗气。也不一定是累,这些鬼神口中吐出的寒气诡异得很,连他这样强大的妖怪都难以抵御。

大概就到此为止了吧。

烛夜从没想过他的一生会这样结束。

离他最近的鬼神抓起了他,双眼紧紧盯住他的眸子。

鬼神那蓝幽幽的双眼果真有着一股震慑之力,烛夜一被盯住,就感觉自己的魂魄似乎被吸住了。

他知道自己是在劫难逃了,现在他想到的竟是时节,他在想这个没了心脏的活死人,会不会再被这些壁画杀死一次。

时节也在想自己会不会死,很明显慎伢并没有监视他,因为他也被这些画像抓起来了。

而且画像也在像注视烛夜那样注视着他,他也在回望着画像。

“干嘛?”

时节终于忍不住出声了,他想不通这玩意干嘛要盯着自己看。

鬼神画像变得困惑了,它甚至不停地转动手腕,将时节全身看了个遍。

“到底干嘛?”

时节还以为自己会被一下捏碎,可看起来情况并不是这样。

“哐啷!”

鬼神画像用另一只手抽出了嵌在地上的斧子,然后将斧刃正对着时节。

“死定了……”

时节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哎哟!别!”

时节吓出了惨叫出声,他睁眼一看,那鬼神壁画竟然拿着巨斧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手割了条口子。

因为吃了丹药,他的血流的不快,但还是流出了一些。

鬼神画像放下了他。

然后两边的鬼神都收起了武器,也放下了烛夜他们。

然后这些画像就忽然退了一步,隐匿回了墙壁中。

“你做了什么?”

没了寒气,烛夜的伤势反而最轻,一得了自由他便忍不住问时节刚才什么情况。

“我不知道。”

时节摇摇头,苦笑道:“开始是我眼罩掉了,然后我就看到树妖他们被抓住了,后来你也被抓住了。”

“然后呢?”

“然后我也被抓住了,他就瞪我,我也瞪他,后来觉得互相看都看腻了就问他要干嘛。”

“你,你竟然能说话?”

“能啊,他就是看着我,又没堵住我的嘴。后来他割破了我的手指,就跑了。”

烛夜陷入了沉思,按理说这帮守卫密道的画像没理由放过他们,而且自己都无法挣脱的那道目光,这个凡人更没法挣脱。

“难不成你是个功力深厚的道士!”

时节白了烛夜一眼,他简直懒得回答这种问题。

“不会的。”

老者走了过来,看着时节笑道:“终归是凡人做的物件,或许只伤妖怪,不会伤及同类。”

说罢他又抓起了时节的手,嗅了嗅。

“还是凡人之血的气息,所以那些壁画就停手了。”

烛夜点了点头,“这么说倒是合理。”

“凡人之血……”

老者笑了起来,鼻子凑得更近了一些,“大补啊!”

“松,松开我!”

时节急忙甩脱老者的手,老者那副表情,简直是想把他吃了。

“嘿嘿,别怕嘛,我就开个玩笑。”

老者说是这么说,可看起来却更像那么回事了,时节简直想求烛夜和老者换下位置,把老者换到后面走。

可烛夜没给他张口的机会。

时节还没来得及开口,烛夜就已经到后面去照顾其余人了。

时节看着老者那放光的眼睛,吓得缩了缩脖子。

几人稍作调理之后,豺妖就走过来驮起了时节。好在大家伤的都不重,眼下机关也完全停止了,这么一来他们的行进速度又快了许多。

原本怀疑时节根本没法找到慎伢的人,如今也完全相信了,毕竟慎伢不在这里的话,又何必设下这么多的机关。

一路畅通无阻,他们还以为能这样轻松的走过去。

可惜他们想错了,这里虽没了那些守卫,但还有寒气。除去守卫腹中的那些,这还有一股一直存在的寒气,而且这股寒气还越来越重。

“这寒气应该也是专门对付我们的。”

老者被寒气逼得发抖。

时节坐下的豺妖也没好多少,厚重的皮毛也抵挡住彻骨的寒意,时节坐在上面,能感受到豺妖也在不停抖动。

“难,难道,我们,要冻死,冻死在这儿。”

豺妖结结巴巴的说着话,时不时还会发出动物特有的呜咽声。

老者瞧着豺妖,笑道:“你的毛暖不暖,放我上去热乎一下吧。”

“冷,冷透了,不,暖。”

“不要说话浪费体力,专心走。”

烛夜在后面冷冷地喝止了老者和豺妖。

老者和豺妖对视了一眼,立马噤了声。

漫漫长路,只有沉寂陪伴着他们。

时节轻抚了几下豺妖的皮毛,豺妖感受到了他的安慰,卖力的快跑了两步。

吃了丹药又加上是凡人的缘故,时节完全感受不到他们口中所说的那种寒冷,不过从豺妖越迈越小的步子来看,这冷风的确很致命。

没了性命之忧的时节开始思考起其他事来,如果老者、豺妖他们被冻死在这里,那自己的任务就算完成了,而且是以一种意外轻松的方式完成的,扪心自问,以后他是不可能有如此好的机会了。

可他却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自己不想他们死,经过了这么多事,他觉得这些妖怪如果不是要挖自己的心,可能还会是一群不错的家伙。

但“如果”并不会变成现实。

事情往往会变成这样,人们总会发现敌人最对的上自己的口味,如果不是敌对关系双方倒是非常有可能会交上朋友。

慎伢会不会也有这样的想法呢?

时节清楚的记得,慎伢在说起烛夜时那一脸惋惜的样子,如果他没有收藏烛夜,那两人见面时是不是会变成好友呢?

“变暖了!”

老者激动的喊声打断了时节的思绪。

时节感受不到这里的温度变化,但从烛夜等人的反应来看,确实这里变暖了。

是什么使这里变得暖了呢?

众人又走了一阵便发现了问题的答案,虽然火把被鬼神壁画吹灭了不少,但这里还有一些在燃烧的。

而且不远处,有一个黑漆漆的洞口,看起来像是这段密道的尽头。

“快走!”

时节高兴的大喊,他本是这里最不应该高兴的那个,可偏偏光亮有一种神奇的感染力,只要是在黑暗中待久了的人,见到它就会忍不住开心起来。

豺妖已尽力在跑,老者在它身边不断跃起,速度也不慢。

出口并不远,他们没跑多久就到了。

他们当然没忘记相互不能离得太近这回事,所以即使到了出口,他们还要再往前一点。

这一往前,豺妖、老者和时节,一下就跌了下去。

前面,竟然是空的。

他们掉下去的时候,烛夜自然也看到了。

所以烛夜三人就更奋力的奔跑,想看看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忘了一件事:跑的太快火把会灭。

他们还忘了一件事:之前壁画不再攻击是因为有时节在。

而现在时节早已经掉到奇怪的地方去了。

第二十四章

三人还在狂奔,他们没发觉身后的火被自己熄灭了。

毕竟他们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前面的大坑中,在如此之快的速度下他们很难顾及到身后的情况。

但令他们未发觉身后危险的真正原因是——烛夜三人身后并未响起熟悉的道路破碎声。

之前只要是壁画机关被触发,两旁的鬼神就会出来破坏道路,可眼下这些鬼神却只是现了形,并没有举起它们的巨斧。

它们在等待。

剩下的路很短,短到烛夜三人仅在几个呼吸间就已经快到出口了。

出口已是触手可及!

但一股股的寒风袭来,扑灭了三人前方的火把。

三人震惊地转过身去,才看到是身后的壁画正在向自己所在的方向吐出冷气。

现在冷气不仅来自于后方,也源自于脚底。

火把熄灭,久违的寒气又卷土重来。而且这临近出口处的寒气,与时节猜到的一样,是异常寒冷的。

烛夜被冻得浑身血都凉透,跪在原地不住喘气。

现在对他们来说呼吸都是一件奢侈的事,在他们的身体内部,伴随着每一次呼吸都会有一阵尖锐的疼痛。

让他们震惊的事还远没结束,烛夜强打起精神向前望去,却看到自己一行人被包围了。

哪来的这么多人?

烛夜惊恐的抬头望去。

是壁画。

这些鬼神画像走出来了!

它们围住了烛夜三人,并不断地向他们吐着寒气,寒气聚集起来,将周围的墙壁都染上了一层冰霜。

烛夜他们也渐渐被冰霜覆盖,他们甚至已经几乎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

黑暗之中,被鬼神画像包围住的三人已经结了冰,三具冰人跪在地上已全然没了生气。

但若仔细看去,就会发现在其中一个冰人的内部,亮起了微弱的红光。

这红光尽是星星点点的亮起,而后以一种缓慢但平稳的速度逐渐布满了这具冰人的全身。

小小光亮汇聚起来,逐渐照亮了黑暗——

一声响亮有力的鸟鸣冲破了寒气!

随着鸣叫声响起,一团火光迸发而出,周边的一切迅速被点燃,就连寒气也化为点点水珠蒸发着飘散。

还未起的火壁画们瞪着双眼在烛夜身上搜寻,它们在找烛夜的眼睛,只要紧盯住邪物的双眼,就算是再强的妖怪也无法再有所动作。

烛夜亦是深知这一点,他用双爪抓住了树妖与蒙面人后便将头深深埋入双翼之间。

眼见着火势越来越大,壁画们却迟迟不得要领,它们发出低沉的怒吼高举起斧子胡乱挥砍起来。

地面被巨斧砍得支离破碎,渐渐有坍塌的趋势,烛夜见状只好缩小身形腾空飞起,带着他的两个手下向出口冲去。

他一旦缩小身形火焰就势必会减小,但他们本就离出口不远,画像们又随着地面塌陷而下落,所以应当问题不大。

可他万万没料到这些壁画竟然还会试图反击。

一个鬼神巨像在临近下落时居然伸手抓住了黑衣人。

一股大力袭来,烛夜猝不及防的松开了手……

他看到鬼神巨像抓着蒙面人落了下去。

“我来……”

树妖借着烛夜的火势已经解开了霜冻,他虽还虚弱但还是奋力伸出一根枝条抓住了正在坠落的黑衣人。

巨像并未松手,树妖又伸出枝条与它颤抖,可惜这些巨像是由壁画所变,根本不知痛苦,是以无论遭遇何种抽打,都不会吃痛撤手。

烛夜拖着如此重物根本无法继续向前,甚至自己还被拽得下落了很多。

下落也不见得是坏事,起码有了空间。只见烛夜奋力一抛,将黑衣人与巨像高高甩至空中,接着他吐出一串火球,直攻巨像肩部。

鬼神巨像的肩部应声炸裂,没了手臂的巨像在空中一顿,然后掉入了深渊。

这一甩一攻一气呵成,烛夜也因驱赶寒气消耗太多,急忙拍打翅膀落到了入口。

一落入平地,树妖就赶紧将蒙面人拉了上来。

蒙面人此刻也有些缓过来了,正打算坐起来。

咻!

有利器划破空气的声音传来,三人还未来得及看清来者是何物,就看见有一人倒了下去。

“怎么会……”

树妖的声音颤抖着。

方才还正要坐起来的蒙面人,此刻已经身首异处,立在中间的,是一把沉重的大斧。

烛夜向外望去,看见断壁之上,有一个巨像正抠住墙壁边缘回望他们。

烛夜毛发倒竖,吐出一连串火球将那巨像与墙壁一同轰向了深渊。

可不管做什么,蒙面人都不会再回来了。

最心痛的会是谁呢?

是费劲心血训练了他们数十年的烛夜,还是和他默契无比的树妖呢?

或者他们两个都是?

蒙面人已经永远也不会知道答案了。

烛夜望着地上的尸体,沉默了很久很久。

大概在时节来来回回走了有一百五十圈的时候,烛夜才从上面跳了下来。

时节看到他,又瞅了瞅他身后,心中一紧。

“他们两个呢?”

“死了。”

“死了?”

“对。”

豺妖怀疑烛夜在说谎,因为他身上有种杀气,它弄不明白烛夜为什么一脸杀气的看着他们。

老者知道自己不能再相信烛夜,因为他感应到烛夜身上多了两颗妖珠,除非是早有打算,不然妖怪是不会突然拿走同类妖珠的。

唯独时节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他却很开心,毕竟他一直想在烛夜这帮人内部制造矛盾,好叫他们的人数减少一些,他恨不得只剩下烛夜一人,如果他只用对付烛夜一人的话,胜率就会提高很多。

四个人各怀心事,陷入了沉寂中。

“你,你,你有事,瞒,瞒……”

“你有事瞒着我们。”

老者将话头接了过来,听豺妖说一句完整的话实在是煎熬。

“哦?”

“你是不是早就有了这种打算?”

老者一边说话,一边默默向后退去。

“对。”

烛夜冷笑道:“我早就怀疑你要背叛我,所以我要杀了你。”

“什么?”

老者万万没想过烛夜竟然说出了这种话。

“你一路上都在和这个衍生堂的少主密谋背叛我。”

“真,真的,吗?”

豺妖惊恐的看着老者,毕竟它方才觉得烛夜才是有问题的那个人。

“现在我已经死了两个得力手下,我不能再失去任何对我忠心耿耿的人了,你很有可能趁此机会先除掉豺妖再杀掉我,我是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老者现在很想笑,怒极反笑。

烛夜竟然在揣着两颗同伴妖珠的情况下,说自己背叛他。

而且豺妖居然相信了他的鬼话,正虎视眈眈地望着自己。

“为什么不把你怀中的妖珠拿出来?”

老者的反应也在烛夜的预料之外,他没想到老者竟然能感应到自己怀中的妖珠。

现在豺妖变得困惑了。

“你想污蔑我拿了同伴妖珠,然后趁我们不备攻击我们吗?”

“攻击你有什么好处?我的魂魄和你绑在了一起!我对付你就是对付我自己!”

“可你已经勾结了衍生堂的少主,说不定他有破坏契约的灵药!”

老者闻得此言不禁哈哈大笑,“他一个凡人,怎么能破坏你定下的契约!”

“我可以。”

时节点点头接过话来。

天上掉下来的绝妙机会!他们内讧了!

时节当然要接住,这个机会绝不能丢,他心里要乐开花了。

虽然之前他还觉得自己会舍不得这些人死,但是人在面对即将要死的妖怪和生龙活虎的妖怪时,总会体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而且时节也估摸不准前面到底还有多少路可走,万一没走几步就到尽头了,那时候叫他对付三个妖怪可真是会要了他的命。

所以求生欲使他记起了自己最初的目的:把水搅浑!

烛夜、老者、豺妖都被时节的话给惊到了。

“我可以。”

时节又重复了一遍。

“你们果然有问题!”

烛夜大吼一声,豺妖也立即站到了烛夜身边。

“豺妖你莫信他!你好好想想这个凡人为什么会说这种要命的话!明显是他和烛夜串通好了!”

豺妖想了想,又离烛夜远了一些。

“因为你答应我杀了烛夜,可我药都给你了,你还不下手,所以我狗急了跳墙,打算破罐破摔逼你动手!”

时节一脸愤怒的解释了起来。

“你!”

老者一时语塞,他想不通烛夜是什么时候和这个凡人做了交易的,明明自己一直在他身边,这个凡人怎么可能避过自己去搞事情。

“你们!”

老者气的实在说不出话,眼下他唯一能做的只有转身逃走!

“回来!帮我杀烛夜啊!”

时节还在他身后叫喊:“你要讲信用啊!”

烛夜不清楚这个叫时节的凡人究竟在打什么主意,毕竟是个正常人此刻都应该被吓得说不出话来。但话又说回来,他也不在意这个人到底是什么企图,自己只不过是需要个凡人为自己关闭后续路上的机关,这样的话,自己就算是打晕他,然后一路割破他的手指就可以。

一介凡人而已,根本不足为惧。

所以烛夜决定追出去,杀掉老者才是最重要,他需要那家伙的妖珠。

能被烛夜挑选为帮手的人,身手当然不会弱,烛夜他们追过去的时候外面哪还有老者半点影子。

这样好的身手放在进入密道前还有些用处,眼下可没那么多条路可以选,烛夜噌地一声就追了出去。

“豺兄,你看我是不是……”

时节笑着凑过去,指了指豺妖的背。

“不,不,不,不给,你上。”

豺妖冲着时节直呲牙,“你,你,你算,算……”

“好好好,我自己在后面走。”

时节也觉着听豺妖说话太痛苦,赶忙回答他。

“这,这,还,还差……”

时节急的直皱眉头,替他说道:“不多。”

“你,你,你别,接,接我,我……”

“我不接话了,不接话了。”

“这,这,还,还差,差,差不多。”

时节想一头撞死自己,他到底还是听豺妖说全了一句话。

豺妖说完,抬腿就要走。

他要是真的走了,时节哪里追的上。这三个全是妖怪,还一个比一个跑的快,时节急忙跑过去,一把就抓住了豺妖。

“嗷!”

豺妖是疼的转头就咬,要不是时节听到叫声吓得抱头蹲在地上,他很能就已经被豺妖给爆头了。

“松,松开,我,我……”

“我不松,你知不知道你要是这样走了,你老大烛夜碰到机关就没有救星了。”

“那,那,那你也,也先,先松……”

“我不能松手,你先听懂我的话我才能松手。”

“你,你先……”

“我先什么啊我,你听懂我说的话了吗?”

“我,我,我……”

豺妖的声音带着哭腔。

“你什么啊你,你听懂了吗?”

“听懂了!”

豺妖说话居然不结巴了。

“我就没见过手劲儿这么大的凡人!”

不仅不结巴,还一气儿说了很长的一句话。

“你再不松开我的尾巴,我就要被活活痛死了!”

这一句比上一句还长。

时节被惊呆了,他看了看自己的手。

还真是一条尾巴。

豺妖的尾巴。

“对,对,对不住。”

这下轮到时节结巴了。

豺妖哼了一声,也不愿意理他,只是伏下身子好让时节上来。

“你明明不结巴,为什么要学结巴说话?”

时节爬上豺妖的背,忍不住问道。

豺妖没有回答他,只是疾步前行。

耳边只有风声和豺妖爪子的抓地声,这条路十分安静。

安静通常会使人不由自主地思考,时节现在正想着追上烛夜以后要怎么办。

而且这条路如果一直走下去都没有什么机关的话,那么就说明他们快走到尽头了……

豺妖要是知道时节在想什么,一定会骂他是乌鸦嘴。

因为他们脚下的砖块,突然消失不见了。

突如其来的坠落感,使时节感到惊慌,他紧紧抓住手边皮毛,祈祷着自己别从豺妖身上掉下去。

“嗷!”

豺妖尖嚎了一声。

时节连人带豺全部都摔在了地面上,他这一下被摔得不轻,脑子嗡嗡直响。

豺妖还在哀嚎。

时节顾不得自己晕乎乎的脑袋,急忙睁开眼去看豺妖。

这一看不要紧,他发现自己慌乱之中紧紧抓住的竟是人家的两只耳朵。

他松开了手,满脸愧疚。

愧疚之余,时节举目四望,他这才看见掉下来的,不只是他和豺妖。

老者与烛夜,正在他们的面前!

第二十五章

他们正在对视。

时节环顾四周,发觉这里是一个没有出口的房间。这里唯一的出路就是他们掉下来的那个洞口,可在他们掉下来后,这个洞口就被不知哪里来的砖块挡住了。

老者此刻已经无路可逃,他甚至都不能选择和烛夜真真正正的打一架。因为时节并没给他什么破解契约的灵药,他去攻击烛夜,无异于自寻死路。

“我不相信这契约对你没影响,你打伤我真的不会伤到你自己?”

“会。”

“那你还要杀我?”

“对。”

“你不怕慎伢趁你被契约反噬时出手?”

“不怕。”

老者紧盯着烛夜,烛夜的目光坚定、冷漠。

他忽然明白烛夜早已预料到了今日的场景,或者说,烛夜早已设计好了这样的一幕。

他们果然还是太傻,竟傻到相信真的有人会和他们共享火种。

“那这几十年的训练呢?我们所特意练就的那些用来配合你的绝招呢?”

“我都有破解的办法。”

身为妖怪,每个妖怪都或多或少的会有几手压箱底的绝招,而且这些绝招是轻易不会示之于人的。如果烛夜想了解他们的这个秘密,就需要有一个让他们不得不展现绝活的理由,练一个新阵势这种借口,恰好就很不错。

烛夜不仅看到了这些人的绝活,还教了他们一套有破绽的阵法。

这样他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时节感觉到豺妖的喘息声变粗。

他回头看去,豺妖正死死瞪着烛夜。

看来豺妖也意识到烛夜欺骗了他们,他也很快就明白了烛夜在打什么算盘。

受困此地百年,这里又每日都在吸收烛夜的修为,即使他时常出去勤加修炼,也渐渐感到入不敷出。这百年来,他的修为不仅没有精进,甚至连保持在刚进来的水准都很难。

他已经无力报仇。

直到他得到了有关火种的消息,这本已毫无希望的人生才得到了一丝光亮。

但他很快又了解到这里想要火种的不只他一人。

慎伢也想要。

那么面对一个在他全盛时期都能不费吹灰之力抓住自己的人,烛夜要怎么做才能有胜算呢?

修为精进其实分为很多种,在这样的条件下却只剩下了一种——吞噬同类。

他当然不能在没找到火种前就吞噬同类,因为短期内修为的爆发式提升会引起慎伢的注意。

慢慢吞噬其他同类的话,他又不能在这里进行,无论是藏库中多了人还是少了人,都会被慎伢发觉。

出去做这件事呢?出去做这件事,时间久了他就又会引起仇家的注意。

毕竟以他的修为,普通小妖很难对他有什么提升,若是大妖怪不断消失,就一定会惊动妖王,慎伢和妖王他都不想惊动。

所以他只有以火种作为诱惑,勾引藏库中的强者入伙,然后再在抢夺火种时吞噬他们!

所以当蒙面人死掉的时候,他就按捺不住出手了。

既然有时节替他关闭机关,那么这些会被机关杀死的手下反而显得没用了。

就这样,趁着几人被分开的功夫,他轻而易举的杀死了受伤的树妖。

后来为防止修为较高的老者逃跑,他便用老者背叛当理由,说服豺妖帮他解决掉老者。

不过既然他们掉入了这么一个没有出路的地方,他倒也省了力气,可以毫无后顾之忧的解决掉眼前这两人。

等他吞噬了这四颗妖珠,就可以有力量从慎伢手中夺走火种!

烛夜笑了。

不同于之前的冷漠,而是贪婪的笑容。

时节看着他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这世间最可怕的,莫过于贪婪。

贪婪会帮人掠夺更多财富,也会吞噬这人本身,直到最后人与贪婪融为一体,变成一个不知满足的怪物。

时节此刻意识到,无论烛夜是因为何种原由困于此地,如今他都已偏离自己所想的道路太远。慎伢说错了,烛夜不仅没抑制住自己的欲望,反而使它膨胀了,这件事慎伢没有发觉,而烛夜自己,也没有发觉。

这种一闪而过的情绪本就很难捕捉,时节开始考虑自己的想法是否经得起推敲。等眼下的事情完毕,他就会独自面对烛夜,那时候自己若是有个法子能使烛夜陷入疑虑中,自然是再好不过。

三妖仍在对峙,老者手中捏着一团白光,那光芒在此种黑暗下显得太过耀眼,时节眯起眼睛仔细打量仍是瞧不清光团之中的本体到底为何物。

他默默向后退去,这些妖怪一旦打起来只怕在这周围都要遭殃。

“烛夜你也休得张狂,此处狭小,你的法术反而不好施展,谁胜谁负还未可知。”

老者此话不假,眼下的情况不仅对烛夜有利,也对老者有利,他的法术在这有限的空间内会更好发挥。

“哼。”

烛夜冷哼一声,抬手丢出一道火光,这火光直奔时节而来,一眨眼的功夫就将时节包裹在了墙角之中。

不必多说,烛夜此举自然是为了避免时节被他们的法术伤到,也是为了防止时节逃跑。

火幕灼热难耐,时节只好缩进墙角里,坐在那准备看这场好戏。

老者见状轻笑一声,转过头对豺妖使了个眼色,然后便将掌中白光猛地拍向地面。

白光一触地面立刻炸起,以肉眼难觉的速度依附在了地面与四周的墙壁上。光亮煞人,尤其是在这种黑暗之中,时节眼睛只觉一阵刺痛,双目便有泪水不断流下,这白光扎得他好半天都睁不开眼睛。

烛夜了解老者的手段,所以他早就闭上了眼睛防着这手。

不过,既然他闭上了眼睛……

豺妖身形一矮,朝烛夜扑去。

杀气!

烛夜眉头一皱,整个人向后滑去,他虽看不见,但身上的其他感官却更加敏锐。

豺妖发觉自己扑了个空,它抖了抖耳朵,仰起头四处嗅起来。

除了老者自己以外,这里的人和妖都怕这道白光,所以豺妖也闭上了眼睛,正因为如此,它未能在烛夜闪身时做出及时的调整,而眼下它已经错失了先机。

白光一闪而熄,烛夜睁开眼,瞅准豺妖的位置,张嘴连射三颗火球,其人也随着火球一并冲出。

豺妖见到火球袭来就地一滚,第一发火球“噗”地一声撞在地面散落成点点火星,而后两颗火球却直直转了个方向,又冲着豺妖冲去。

眼见豺妖应付不及,老者抬手将之前的宝塔召唤出来,向那火球投去。后一发火球被宝塔罩了个正着,豺妖也暂得喘息之机一爪拍灭了最后一颗火球。

对付完火球,两人才发觉隐在火球之后的烛夜此刻已然不见。

豺妖忽觉脊背发凉,还未来得及转身看清,就被一股大力抓破背部。它惨叫一声跳出老远,口吐黑烟,将自己隐匿起来,烟气散去,豺妖所在之处空无一物,偌大的妖怪,竟然不见了。

烛夜一击得手,身形未稳,刚一落地,地上就闪起数道白光,直冲他扑来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了进去。

与此同时嚎叫声响起,一道黑影“嗖”地一声自时节面前闪过,直扑向那被白光包裹住的烛夜。

犬吠声不绝于耳,豺妖的黑影不住撕咬白光,一白一黑交相辉映,倏而白光渐渐无法凝聚,黑影也在几个扑咬之后散去。

烛夜终于趁着白光力量减弱之时冲出包裹,整个人腾空而起,看起来着实狼狈。

老者看准时机掷出一白环,这白环一脱手就紧套住了烛夜的右脚,将他向地面拉去。

烛夜惊惧之余变幻出双翼向上猛扑,老者怎会让烛夜有机会逃离自己的陷阱,紧忙将手向右用力一挥,白环亦是随着老者手一起向右将那烛夜猛甩了出去!

烛夜整个人都摔到了右侧的墙壁上,还未等他喘匀了气,这右边墙壁也泛起白光,一双双手自那墙壁中伸出,抓住了他的双翼与身子,向两个方向用力拉扯。

肌肤撕裂之痛疼的烛夜怪叫一声,他赶紧用火覆盖全身,可那些手却似不知疼痛,依旧不依不饶的撕扯着他。

烛夜只好又吐出一连串火球直攻老者,却被老者轻易避开。

就在老者分心之时,烛夜感觉到陷阱一滞,急忙从中抽出身来,可他刚脱离那些怪手又顿觉身子变沉——豺妖早已瞅准了时机猛扑到了他的身上。

烛夜此时周身火焰还未消退,豺妖只是不住腾跃猛撞了他几个来回。

老者在一旁看着,手中掐了个诀,宝塔冲天而起,将烛夜罩于其中。

豺妖又是忽地不见,它隐在旁边看着塔中的动静。

宝塔本是周身白光,可烛夜进去后就不断有火光射出,老者在一旁不住变换法诀,但烛夜的火焰着实诡异,不消多久,那白塔便炸裂而开,消散不见。

老者闷哼一声,笑着抹去了嘴角血迹。

“这是假的!真的在哪!”

烛夜一得自由便厉喝出声:“真的呢!”

“你以为我真的没留后手?”

老者大笑起来,双目精光爆射,反手一指,一道白光直冲烛夜飞去。

烛夜未动,那道光竟擦着他的脸颊飞过,消失在了黑暗中。

“呵,难不成你老到受点小伤就没准头了?”

老者笑道:“你倒是猜猜豺妖有多恨你?”

“什……”

烛夜还未说完,整个人就被一股白光罩住,烛夜整个人都僵在原地,眼见白光越来越近,烛夜又鼓起周身烈火,这一次火焰攀光而上,仅一瞬间就灼伤了那白光的源头。

那源头呜咽着逃走,蹲在了老者身边。

“果然。”

老者抚摸着豺妖的皮毛,笑道:“论血脉源头,我们应该差不多吧。不然是个妖怪就无法击碎我的宝塔,也逃不出那道白光。”

烛夜紧盯着老者,抿着嘴,没有出声。

“可惜我背离了血脉所指定的道路,神光已经损了九成的威力。”

“你疯了。”

烛夜忽地说道:“他是个妖怪,你将他和你的法术融合,会害死他的。”

“是它自己要求的,我们两个的血脉都是从神灵那里流传下来的,它只是个普通的妖怪,对你造不成多大的伤害。”

豺妖眼中射出两道白光,方才那光芒的源头,就是它。

“小心了,莫要再被他盯住。”

老者话音刚落,豺妖便在原地消失了。

烛夜深知眼下的状况已耽误不得,老者的那道白光与仙法同源,自己虽能仗着神兽后代的血脉脱困,但老者若是要控制住自己,这点时间就已足够。

他确实没料到,那豺妖竟然宁可神行俱灭也要置自己于死地。

烛夜顾不得其他,直接猛扑到了老者身上,不管怎么说,老者都已做了有背仙道之事,既然遁入了魔道自然也会被那白光一并定住,两人若是同时被定在原地,那情况倒也不算糟。

老者怎会不知烛夜的打算,当即猛地跺足,地上的砖块浪头般“咔啦”一声涌起,打了转儿向烛夜袭去,如此密集的砖雨烛夜只好用火焰炸出条出路来,可待他将眼前的砖块击碎殆尽,却发觉自己离墙面仅一步之遥。

“送你一程!”

老者清喝一声,猛拍上烛夜背部。

烛夜被这股大力送向前去一头栽到了墙上,这墙面忽地变得十分粘稠,烛夜整个人摔上去,当即就陷入其中不能自拔,他整个人都在下沉,墙面中似有一股大力吸住了他。

心惊之余,烛夜发觉自己身子蓦地不停使唤,僵硬无比,仔细看去周遭的墙壁泛着白光,看来是豺妖瞅准时机,已经将自己定住。

“放心,有契约在,我不会杀你。”

老者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待我抽出你的魂魄,镇于我那宝塔之下。”

老者既源自仙法一脉,当然会拘魂之术,要制住烛夜这算是最好的办法。

烛夜屏气凝神还在拼命挣扎,如果此刻被老者扣了魂魄他便永无报仇之日,想到自己被囚此地百余年,日日忍耐着被侵蚀修为的痛苦,为的就是复仇,他不甘心就这样被人制住,他还有大仇未报,他还未当上那万妖的主人!

烛夜将全身的气力都凝聚于右手之上,他猛地将右手抽了出来,一把抓住了豺妖的犬齿。

“陪我死!”

烛夜怒吼一声,反手将豺妖的牙齿插入了自己的心脏。

“你……”

老者正掐了一半的法诀,身形一顿,黑血自口中流出。

豺妖本不怕自己的妖毒,可它的魂魄已与烛夜定下了契约,也只得发出悲鸣声。

三妖此刻全都跌倒在地,动弹不得。

第二十六章

时节从角落里站了起来,因为他面前的火幕早已熄灭了。

他缓缓向前走去,烛夜的头颅,甚至是三个妖怪的头颅,都已变得唾手可得。

他简直不敢相信。

三步。

两步。

一步。

他离烛夜越来越近,直至在烛夜的身旁站定。

眼前的这只妖怪,已经没了半点生气。

他将手揣进怀里……

“咳。”

老者猛烈地咳嗽起来,他嘴角不断有血流下,可还有一息尚存。

时节看了看烛夜身旁的豺妖,果然也还未死透。

他心底打起鼓来:“这两个都还未死,烛夜怎么先凉透了?”

时节正思索着,一团光亮引起了他的注意。

在烛夜胸口正被豺妖利齿所穿透的地方,正有一小团火焰燃起,那火焰团成了球状,越燃越亮,火焰的光晕渐渐扩散至他全身,烛夜原本毫无生气的身体,逐渐变得温热起来。

事情果真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样简单,时节松开了怀中的事物,低头静静观察着烛夜的变化。

烛夜先是手动了动,随后就缓缓睁开了眼。

紧接着,就在时节等人错愕的目光下,他坐了起来。

“你果然是!你果然是!”

老者变得激动起来,在一旁扑腾着想要站起来。

烛夜看着老者,径直向他走了过去,然后用手扼住了他的咽喉,稍一用力,就扭断了老者的脖子。

正当时节以为烛夜已经完全恢复了的时候,烛夜突然“哐当”一声摔在了老者面前。

他很快又被火焰包裹住,似乎是在调理自己的伤势。

豺妖在时节身边不停地喘着粗气,如果烛夜还未对老者下手,它倒是能有尽全力一搏的勇气,而眼下,他只有躺在这冰冷的地面上苟延残喘。

“你不会帮任何人的,对吧?”

豺妖望向时节,衍生堂的灵药或许能给它一线生机,可这个凡人少年又怎敢忤逆烛夜的想法。

“是。”

时节盘坐在地,说出了简短的回答。

他伸手轻抚豺妖的脸庞,柔顺的皮毛早已沾染上了血污,粘结成一条,时节脱下外衣,替它擦净那些血块。

豺妖呜咽了一声,望着天花板,时节就坐在一言不发的为它理净毛发。

两人默然无言,烛夜也一直包裹在火焰中,好像随时都会爆发。

“因为。”

到底是豺妖先开了口。

时节急忙侧耳听去,这毫无缘由的两个字令他感到困惑。

“因为我不愿意和其他人说话。”

时节略微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豺妖可能是在回答自己问题,那个关于豺妖为什么会装作口吃的问题。

“如果我装作结巴,别人嫌和我说话费劲,就不会来烦我了。”

时节微微一笑,心道:“果然说的是这件事。”

“而且,想要当一个出名的人,就要有点自己的特色。我的特色,就是结巴。”

时节笑出了声,他实在弄不懂这帮想出名的人都在搞些什么怪癖。

“我嗅到你身上有狼和狐狸的味道,你要记得狗的后脖颈皮、尾巴、耳朵都不可以用力抓的,不然做你的朋友还真是辛苦。”

“我好想出去,好想得到火种,如果成了有名的大妖怪,就能找到小池了吧。”

“它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却把它弄丢了,他还那么小……”

“我不能死……”

豺妖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不能死……”

时节看着他的胸膛渐渐不再起伏。

“我不能死……”

那双清澈的眼睛,已经变得浑浊。

豺妖为什么会和他说这些话呢?

时节还在为它清理着毛发,大概有些话已在它的心里憋了太久,久到它好不容易有机会说出来,却是临终遗言。

这些就是慎伢所形容的那些亡命徒吗?

那些被欲望诱惑,不惜乱杀无辜的残暴妖怪?

他想起了季乌,如果季乌还活着,自己又恰好得知了它的妖珠能延缓花落的病情,那他会不会去拜托齐礼杀了季乌取走它的妖珠呢?

这么想来,时节竟觉得这些妖怪没有那么可恶了,起码眼前豺妖,并没自己想象中的那样可恶。

想到这里时节不禁摇头苦笑,齐礼常说论能力才智,自己确实是块可以接任家主的料子,但无奈他的心肠却太软,总会轻易的想起他人的难处,太过于容易原谅敌人的性格在这样的乱世下实在难担重任。

他确实容易原谅别人,因为他原本是个大夫,自幼在家中便就看尽了人间疾苦,这叫他如何不去体谅他人,常言道,医者父母心啊。

他默默地为豺妖擦净身体,又伸手轻轻合上了它的双眼。

可惜这股悲伤没能持续多久,因为时节发觉身后那噼噼啪啪的火焰声已经停止。

“你哀悼完了?”

时节叹了口气,缓缓转过身来看着烛夜。

烛夜很平静,他本不该这样平静。

因为一股暖意自时节的胸膛扩散开来,熟悉的跃动声响起。

时节的心脏再次跳动起来。

丹药的效力已经消失……

“你倒是不慌。”

烛夜瞧着时节,脸上有了笑意。

时节也抬起眼来瞧着烛夜,“你和慎伢不管哪边赢了我都是一样要倒霉,早晚都要踏出这步,我有什么好慌呢?”

“说得也对。”

烛夜点点头,便一步步地向时节逼近。

“且慢!”

“哦?”烛夜笑道:“事到如今你还想耍花招?”

“我听说你取走心脏的法子,会叫人痛不欲生。”

“确实如此。”

“所以一旦被你取走了心脏,我就会被痛得昏死过去?”

烛夜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笑道:“差不多吧。”

“我既然已经没了逃跑的法子,那你至少要让我亲眼看到你和慎伢究竟谁胜谁负。”

时节说罢,便从怀中取出了一个黑色布袋。

烛夜自然能猜到时节想要做什么。

“又是交易?”

“这里有颗五百年大妖怪的妖珠,是修为堪比妖王的好货,我用它来换一时的活路。我的要求不多,只为了亲眼看到那个最终得到我心脏的人。”

“你早晚都会知道结果的,何必拿出它来呢?”

烛夜盯着布袋,似乎在怀疑时节的话。

“如果此时拿出来能让我晚点挨这一刀,也总算是值得。”

时节笑着打开袋子,将手伸入袋中……

他绝对想不到烛夜会在此刻动手!

时节刚触碰到那冰凉的妖珠,就整个人都被烛夜撞得飞了出去!

这一击,迅猛又突然。

仅是个眨眼的功夫,他整个人就撞在了身后的墙上,五脏六腑都传来了一阵钻心的疼痛。

时节摔落在地,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甚至都没有力气爬起来。

此刻,烛夜若是追上来,他可再没法子阻止了。

但,烛夜却并未追上来。

烛夜此刻正捧着那颗妖珠跪倒在地。

这颗妖珠上散发着熟悉的气息,但凡在妖界有些名头的妖怪,都会对这气味感到熟悉。因为这世上没见过季乌的大妖怪着实少见,当年妖王讨伐季乌,可是几乎倾尽了整个妖界。

烛夜自然也认得,他认得季乌的妖珠,所以他更恨了。

他又开始恨那个告诉了他秘密的人,如果他什么都不知道的话……

可他偏偏什么都已知道!

所以他心中涌起的恨意忽地就消散了,他想恨,可他的恨却被悲痛所冲垮,他想愤怒,可他的愤怒却被无力化为了虚无。

季乌已死,他的一切努力都成了泡影。

在这一瞬间,从逃跑到眼下的即将成功,都已变得不重要。

他所做的一切,只换来了彷徨与疲惫。

究竟是谁杀了季乌?

这世上究竟有谁能够杀掉季乌?

会不会是……

他不敢再想,也不愿再想,他好怕自己猜到的正是事情的真相。

烛夜就这样捧着妖珠一动不动,仿佛时间已被定格。

此刻无论谁看到烛夜,都会心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因为他不再像一个生物,更像是一具雕塑。

时节缓过劲儿来时,看到烛夜的第一眼,也觉得很怪异。

他确实想借助齐礼附在妖珠上的法术制服烛夜,可齐礼的法术不应当是这样的。

至少那法术不会把妖怪变得全身僵硬。

时节感到了疑惑,他很想弄清楚烛夜究竟怎么了。

他站起身来,低头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这一低头,他就看到了一个红色的事物。

是敖克给他的令符。

瞧着这张令符,时节没来由的心头一紧。

他自打到了这里就将令符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可也多亏了他将这令符忘记了,不然一旦在此处用了,后果会怎样还真的不好说。毕竟是妖师家将他绑来,这令符绝不会救自己的命就是了。

“是谁杀了季乌?”

时节被忽然出声的烛夜给吓了一跳,他急忙抬头去看,却见烛夜还是在那一动不动。

不远处就是他的布袋,时节悄悄地走过去,拾起了地上的布袋。

他又将手伸进布袋中,一边抓住了剑柄,一边缓缓走到了烛夜身后。

“谁杀了季乌!”

烛夜感受到了时节的行动,但他却未在意,区区一介凡人不论做了什么都不会将他从悲痛中惊醒。

时节掌心沁出了冷汗,他将剑柄握了又握,深吸了一口气才猛地将剑尽数拔出。

成败在此一举!不管烛夜发生了什么他都万不可再错过一次机会!

时节举起了剑,用力斩了下去!

烛夜依然没有动,一个凡人手里不管拿着的是什么兵器,都不能伤到他分毫——

烛夜的头滚落在地。

他的眼睛张得大大的,像是在说:“怎么会?”

他想不通,自己怎么会被凡人伤到。

他恨,恨这个凡人不仅带来了季乌已死的噩耗,还暗算了自己!

一股火焰自烛夜眼中腾空而起,猛地冲向了时节。

“当啷——”

慎伢不知从何处现身,夺来了时节手中的剑,一挥手将那火焰劈成了两半。

火焰四散开来,有一缕火焰打在了时节的身上,烧的他大呼好痛。

慎伢把玩起手中的剑来,笑道:“好剑!”

时节在一旁痛得龇牙咧嘴,站不起身。

慎伢瞥了他一眼,笑道:“看来还是缠上你了。”

时节当下疼痛难当,惊讶道:“什么缠上了我?”

“烛夜。”

“烛夜?”

“那火球是烛夜魂魄所化,他本想趁机占了你的身体,却被我打散,不过还是有一缕魂魄附在了你身上。”

钻心的疼痛来得快去的也快,时节闻言觉得心慌:“那他……他会附在我身上控制我?”

“一缕魂魄做不成事,说不定还会有些好处。”

“好处?”

“你会染上烛夜的妖气,一般的小妖是不敢触你霉头了。”

“那坏处呢?”

“你以后会知道的。”

慎伢不是烛夜,有很多事,慎伢并不会直接告诉他。

慎伢不说,时节也不再追问,因为他此刻已经没有了追问下去的心情。

身首异处的烛夜就扑倒在他面前,他又如何能做到视而不见?

时节做不到,所以他忽觉双腿发软,紧接着整个人都瘫倒在地。

“第一次杀人?”

“嗯。”

时节的声音都变得颤抖起来。

“很好。”

慎伢低头瞧着他,声音里透露出一股说不出的愉悦。

“好?”

“很少有人第一次下手就能如此利落。”

慎伢顿了顿,又道:“当然,这柄剑也帮了你许多。”

“这剑倒是蛮锋利,我都不晓得原来砍掉一个人的脑袋会这样轻松。”

“原本不会,你甚至都伤不到烛夜。”

慎伢挥了挥手中的剑,剑在破空后发出了嗡鸣声。

时节听得那剑鸣声,悠远绵长。

“看来齐礼还真给了你件好东西。”

“你怎么知道这是齐礼……”

慎伢还在舞弄着剑,根本就没有听他说话,时节只好将剩下的那半句话咽了回去。

“这是用龙骨铸成的剑,世上仅此一柄,齐礼将它送你,是求你做何事?”

时节忽然怔住,龙骨这种东西只应当存在于传说中,这看似平平无奇的铁剑怎么可能是用龙骨锻造的。

“嗯?”

慎伢看着他,示意他回答。

“这,这怎么可能有龙骨,他送我东西的时候可没说过,他只说给我防身用。”

时节倒也没撒谎,这剑的确是齐礼交给他防身用的,只不过防的是无支祁。

慎伢眼睛扫过时节,目光最终停留在他左手的指环上。

第二十七章

“龙骨不正在你眼前?”

慎伢的心情似乎变得更好了,当下和时节说起了龙骨剑的来历:“这把剑就是用这世间最后一条龙的龙骨制成。”

“这样说来,这把岂不成了世间第一的神剑。”

这如果放在几天前有人和时节说世上有龙,时节一定会觉得这人是个疯子。可如今一副疯癫模样的慎伢说出这句话来,时节却对此毫不怀疑。

“比起第一还差点,先屠龙,才能得龙骨。”

“你是说……”时节疑惑道:“还有能斩龙的剑?”

“不错,当年纪天衡屠龙的那把剑,才称得上是真正的第一。”

“那这世间第一的神剑如今在哪?”

“传闻纪天衡一剑刺穿了白龙的头,但却未将剑取出,后来那剑就随着白龙一并埋入了黄土,再也没在世间出现过。”

慎伢瞧着手中的龙骨剑,笑道:“这就是纪天衡取了部分龙骨制成的剑,我原本以为齐礼会给他的徒弟,没料到竟出现在了你手中。”

慎伢本来在和时节说笑,但不知怎的忽然闪身到了时节身侧,用衣袖遮住了时节的口鼻。

时节吃惊之余,就见周遭涌起了黑烟。

这股烟气并未持续太久,仅是一瞬间,就消散开来。

黑烟消散,时节更加吃惊了。

地上烛夜的尸体,已经变成了一只巨大的鸟。

这鸟周身火红,毛色斑斓怪异,正是烛夜的原形。

慎伢把剑递给了时节,自己走上前去。

他瞧了瞧烛夜的尸体,又捡起了地上季乌的妖珠,沉思了半晌。

“怪不得它有如此血统。”

慎伢将妖珠丢还给了时节,笑道:“我说了送你两件贺礼,这第二件,既然你还未死,那我便送你一个承诺。”

“承诺?”

“对,自你得到火种之时起,三个月内,我不会抓你。”

如果不是慎伢提起,时节差点忘了自己的小命还未真的保住。

“三个月。”时节喃喃道,“这点时间够我躲开你吗?”

“你可以试试。”

三个月。时节费劲心力替慎伢杀了烛夜,可他换来的却只是三个月的自由。

这自由短暂的近乎可笑。

“其实烛夜根本不在意的,对吧。”

时节忽然道:“他根本就不在意我是否在骗他。”

慎伢瞧着地上的尸体,道:“他的确不在意,所以他已经为自己的大意付出了代价。”

时节叹了口气,道:“那现在可以放我走了吗?”

“可以。”

慎伢唤出黑雾,走了出去。

时节看了看四周,只觉得反胃,并无留恋,收好了妖珠和剑后,他也跟着走了出去。

一脚踏出,新鲜的泥土味儿直冲鼻腔。

时节像四周望去,周围一片山林,眼生得很。

“这是哪?”

“这是我要来的地方。”

慎伢双手负在身后,正站在时节前面。

“你要来的地方?”

“不然呢?把你送去妖师家?”

时节瞪大了眼睛瞅着慎伢,整个人都呆住了。

“向东面走,有条官道,到了那找辆马车不是难事。”

慎伢并未理会时节,径自向前走去。

“走快些,这附近有很多水鬼。”

声音从远处传来,方才还在眼前慎伢,此刻已经不见踪影。

时节很想骂人。

这里荒山野岭的,天也黑得很,他要怎么躲避水鬼?

他只有跑。

玩命地跑。

这山头比他想象中要大得多,等他连滚带爬的跑下山时,天色已经微亮。

之前和一堆妖怪在一起时他都未跑过这么快,时节瘫坐在路边大口喘着粗气。

好在慎伢说话还算有准,这边果然有一条官道。

路是好路,可哪里有马车?

时节愣在原地,没有人会这么早就跑出来赶马车的。

世上的事往往很神奇,当你觉得一件事绝不会发生时,它就会像赌气一样的,偏偏要发生给你看。

轻快的马蹄声由远方传来,这悦耳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马车,一辆救命的马车。

时节赶忙呼喊起来。

马车闻声停下。

赶车的人其实有些害怕,因为他是生平头一次这么早出来。

以往这个时间里他都还在自己那热乎乎的被窝里,可谁知今早哪里来的一个道士把他从床上踹醒,硬叫他把车套上往南边走。

看在有钱赚的份上,他倒也是爬起来了,毕竟他也算是个勤快的人。

可他走了一段路就觉着哪里不对,这车里的人是任他怎么搭话,都不肯回答。

纳闷的车夫撩开帘子回头一瞧,车里哪还有半个人影!

大呼上当了的车夫已不能掉头回去,他已走了太远,只有继续向前找个客人,才能让他好受些。

他刚刚确实很想要个客人,可当客人真的来了,他却又发起了愁。

这人灰头土脸的,衣服又脏又破,怎么看都不像个能付得起车费的主儿。

而且,这家伙看起来简直像个鬼一样。

可他已经停下来,总不好直接打马就走。

“您这是……”

时节察觉到了车夫眼中的难色,他也知道自己有多狼狈。

这下山的后半段路,他差不多是滚完的。

所以他先拿出了钱。

“我在山上迷了路,转悠了一宿才跑下来。可这山下却眼生得很,这条路是去往哪里的?”

有钱当然好办事。

车夫见他有钱,便立马笑了起来,“前面是沾州城,您是要去哪?”

“沾州城。”

时节不由得心头一喜,这慎伢放走他的地方竟离他家不是很远。

“就去沾州城。”

时节原以为坐上马车之后他的心情会好上不少。

可他很快就发觉自己想错了,自打上了这马车后,他就开始不住地颤抖。

慎伢藏库所带给他的影响,实在太大。

他甚至觉得自己每一次呼吸都能闻得到那股掺杂着血腥的焦味儿,他的身体正本能的战栗。

时节闭上眼睛不住地深呼吸,他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可他闭眼后却看到了烛夜的尸体。

那色彩斑斓的羽毛,似乎已经深深烙印在他的心里。

时节想吼叫,却又叫不出来。

那些美丽的羽毛就随着他视线不住飘落,他只有睁开眼,才能摆脱它们。

可他睁开眼又能看到什么呢?

他看到不住摇晃的马车,还有不住颤抖的自己。

时节将自己缩成了一团,他不仅害怕杀人,也害怕妖怪。

在藏库时他还有一些自信,因为他已被逼上了绝路,他不得不鼓起勇气。

可他回头再想那些事,就开始觉得无助。

他都做了些什么呢?

他只不过是像个跳梁小丑一般,在烛夜面前卖力地表演。

时节清楚自己并没有骗过任何人,烛夜只是懒得理会他,因为烛夜想得到的是妖珠。

时节自以为搅浑了水,可最大的赢家却是烛夜。

如果没有齐礼的那把剑。

如果没有那把剑,那横尸在地的就会是他时节!

他真正认识到了妖怪的可怕。

他也真正认识到了杀人的可怕。

其实在山上奔跑了半宿他已筋疲力尽,眼下原本是他小憩一番的好机会。

可他一闭眼就会看到那些羽毛,就会想起那鲜血淋漓的鸟尸。

所以他也只好蜷缩在车厢的角落里,任由自己浑身不住抖动,疲惫万分。

他原以为自己去沾州城的路上,就会是这般度过的。

可马车却忽然停住。

这马车停的如此之猛,险些没把时节直接摔出去。

“停下!”

外面似是有人在喊话。

时节悄悄撩开帘子一角,向外望去。

车旁被些大汉围住,看起来像是山匪。

“下来!”

为首的山匪大吼一声,就将那可怜的车夫从马车上给拽了下去、

他拽下车夫后,自然就要去抓马车里的人。

车里只有时节。

大汉将他抓出去后瞧了瞧,又对身边的人点点头。

“杀!”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也太过迅猛。

时节根本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这劫路的山匪怎么也开始杀人灭口了?

“等一下!”

时节大喊。

刀悬在他的头顶没有落下,时节跪在地上吓出了一身冷汗。

“干什么?”

大汉一脸不满。

“你为什么杀我?”

时节惊呼出声,他想不通怎么会有山匪要杀自己。

这一路上要杀他的人虽多,可杀他的人再多也轮不到这些山匪头上。

“没他娘的说你。”

大汉上来就给了时节一脚,时节一下子被他踹翻在地。

“说你呢!老子是你老大,还是他是你老大?”

大汉又是一脚飞起,刚刚那拿刀的山匪也被踹倒在地。

“当然大哥是。”

山匪小弟被这一脚踹懵了。

“那他让你停你就停?”

大汉又上去补了一脚,指着他的另一个小弟道:“你来,砍了他俩。”

这得了令的山匪忽地就扬眉吐气起来,这是老大亲口下的命令!是他大好的机会!只要他把握住了这次机会,他在这山匪中的地位就会像那开了花的芝麻那样腾腾腾地往上窜!

他一定要把握好这次机会!

他的手更稳,眼更明,心更狠!

他要这一刀下去就是个身首异处,这样老大就会看到他的快刀,他也就能凭着这口快刀扬名立万!

“当啷——”

他的刀掉在了地上,他的梦也随之被摔碎。

“是谁!”

大汉还是在喊,可他已没了底气。

因为打落那柄铁刀的,是截树枝。

“咻!”

又一截树枝从对面的林子里飞来,这一次,它钻进了大汉的肩头。

大汉干这一行已经很多年了,他知道有些人是不能惹的。

尤其是这种随便就能给人肩头开个洞的人,更不能惹。

“走,快走。”

他捂住流血不止的伤口,踢打着自己这些惊呆了的手下,他现在只盼着能赶紧离开这里。

“谁允许你走了?”

对面的林子里跃出了一个人影。

时节望过去定睛一看,是个道士。

一个年轻,嘴边挂着笑容的道士。

“道长……”

大汉刚一开口,就结结实实吃了一脚。

“什么道长,叫道爷。”

“是是是,道爷,道爷。”

大汉赶紧爬起来,在这道士身边跪好。

时节瞧着他忍不住要笑出声来,谁能想到这方才抓他的山匪眼下居然和他整整齐齐地跪在了一起?

“跪什么跪,你这么一把岁数跪我,成心折我的寿?”

这道士上去就又是一脚。

大汉的脸色难看极了,他并没有多老,相反他个三十七八正当壮年的汉子,这道士明显是在找茬难为他。

“你这劫路的山匪怎么跑到这儿拿刀杀起人来了?”

道士说话间瞟了眼时节和车夫,道:“这么两个人也值得你扫荡一回?”

“这日子难熬,苍蝇再小也是肉啊。”

大汉在一旁赔着笑脸。

“说的在理。”

道士伸手拍了拍大汉的肩头,笑道:“道爷我最近手头也有点紧,不如你接着砍他俩,事后把这车分给我。”

大汉松了口气。

这道士原来是想黑吃黑。

不过那破马车他倒也不稀罕,这道士爱要任他拿走便是。

“好好好,车子送给道爷。”

大汉一边说着一边抄起方才落在地上的那把刀,刀一入手他便举刀就砍!

“等等!”

时节又忍不住喊出了声。

刀又停住。

“干什么?”

道士在一旁皱起眉头。

“你们为什么杀我!”

“没他娘的说你。”

道士飞起一脚将大汉踢了出去。

“这,这是……”

大汉被踢的有点懵,他搞不清这好端端的道士为什么突然踢他。

“说你呢!”

道士指着大汉,怒道:“老子是你老大,还是他是你老大?”

“当然是道爷您。”

大汉刚想跪下,又忽地想起这道士不让跪,他尴尬地站在那不知所措。

“那他让你停你就停?”

“噗——”

时节忍不住笑出了声。

道士本来还板着脸,结果看着大汉局促的模样也哈哈大笑起来。

一众山匪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也跟着他俩笑了起来。

大汉愣在了原地。

他实在想不出这有什么好笑的。

可他身边的这些小弟却笑得已经合不拢嘴,他一个个地看过去,忽然看到了刚刚被自己踢飞了的小弟。

他明白过来了。

这个道士竟在学他!

大汉一下子涨红了脸。

“下一句应该是什么来着。”

道士做出副思索的模样,“嗨,对了。”

他捡起大汉掉在地上的刀,顺手将它递给了时节。

“你来!砍了他!”

这下子时节笑不出了。

在场所有的人都笑不出了。

只有这个道士还在笑吟吟地看着时节。

第二十八章

“我不砍。”

时节在强装镇定,他实在是摸不清楚这个道士的想法。

“你真不砍?”

道士还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

“不砍。”

“当真?”

“当真。”

道士撇了撇嘴,时节的回答让他一下没了乐子。

“既然不能按剧本走,那就只能你回答他的问题了。”

道士忽地收起了笑容,一字一句地问道:“是谁派你来的?”

道士不会问理由,因为他知道杀人的计划原本就不是这帮山匪定下的。

他对这一带还算熟悉,这帮山匪虽然时常劫道,可却还没弄出过人命。

因为他们山寨的头头还算是有些背景,只要手下的人闹得不过分,官府也不会太过追究。

大汉并不是这群人真正的首领,他只是山寨头目身边一个急于立功的新宠。

这大汉虽然做事利落,颇得寨主赏识,可他毕竟入伙太晚,油水多的地方早已被其他人分了去,他想立功没有白花花的银子哪成!

所以大汉就接了个活儿,他觉得这个活儿既简单又安全。

他没想到居然会跑出个道士搅事。

他可以供出来是谁雇的他,可他想不出为什么这个道士会问他。

毕竟这么大的事,怎么这个道士会不知道。

大汉能在山寨中混得风生水起,自然是因为他还算聪明,所以他要想想怎么把事情说得既清楚,又不留痕迹。

“雇我的人……雇我的人就在……”

大汉说着,眼睛却不断地向后瞟。

道士想了一下,便腾空跃起。

这一看,可叫他也尴尬了起来。

“好了好了。”

道士走过去拉起大汉,替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他俩命也没丢,你这事儿也没办成,我看事情就这么得了吧。”

“道爷说得是。”

大汉冲着身后一招手,带着他那一干山匪飞也似的溜了。

“你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时节狐疑地看着道士,他知道那山中定然有事。

“不然我还能拿他们怎样?”

道士笑道,“你们有什么好东西。”

“你,你!”

车夫忽地在一旁叫起来。

这也怪不得他叫,这个车夫之前一直吓得头也不敢抬,结果谁料到他一抬头,就看到个让他又惊又气的人。

他惊的是这个救人的道士他认得,他气的是这个就是早上从他车上跑路了的道士。

“嘿嘿。”

道士干笑了两声,“我这早上追他们追得急,一下子忘了你的车钱。”

时节看着这道士只是傻笑,却并没有掏钱的意思。

“他的车钱算我账上好了。”

这道士虽说在耍赖,可也毕竟救了时节一命,而且眼下追杀他的人莫名其妙地多了起来,时节只想尽快上路。

“哟,这位仁兄好阔气,不知如何称呼?”

既然有人替付车钱,道士便赶紧装模作样的客气客气。

“李石头。”

时节不知道这个道士和那群山匪的雇主是否有关系,故而报了个假名。

这个道士方才就只瞧了一眼山林,就将那堆恶徒放走,明摆着是识得那背后的买家。

“是么。”

道士瞅了瞅时节,笑道:“我叫道爷。”

时节闻言,奇道:“我从没听过哪个道士的名字叫‘道爷’的。”

道士瞧着时节的腰间,道:“我也没见过哪个衍生堂的人,名字里会有姓。”

时节顺着道士的目光低头瞧去,正看到自己腰间那块写着“神医”二字的玉佩。

“好吧,我还要赶路,道爷我们就此别过。”

时节没料到这道士居然如此精明,只能急忙道别,坐着马车匆匆离去。

道士站在原地瞧着马车渐渐走远,不由嘀咕道:“衍生堂的人怎么会在这里?”

道士在想着时节。

时节也在想着道士。

时节还在想那道士究竟看到了什么。

他原以为自己从慎伢那里跑出来就会暂时安全一阵子,可没想到自己转眼就被一帮山匪给盯上了。

这个山匪究竟是来杀他的,还是他们恰好拦在那里?

时节有些琢磨不透这些山匪的意图,因为他刚刚才被慎伢放出来,没理由一下子就被妖师家的人发现。

按理说,他不应该被任何人发现。

而那个道士又恰好早上在坐这个马车。

“难道他们准备杀的是道士?”

时节觉得这也有可能,毕竟那个大汉从头到尾都没好好看过自己,那人更像是得了个拦车杀人的命令。

只有这样那大汉才会有如此行径:既不看人,也不问问对方姓名。

可为什么雇一群武艺平平的山匪来杀道士呢?

时节正思索间忽然闻到了一股香味儿。

肉香味儿。

他撩开车帘一看马车已经进了城。

时节在车上左瞧右看,他倒不是不饿,相反他已经饿坏了,可他现在这幅尊荣只怕进了客栈就会被人当成要饭的赶出来。

他要先弄身衣裳,再找人家掌柜的弄盆水洗洗脸。

“停,停,停。”

时节叫停了车夫,“就这儿吧。”

车夫依言停了车,而后找时节要了双倍的车钱才走。

时节也算是乐得给他双份的钱,毕竟他自打进了城后,心情就好了不少。

他所停之处的店铺,是个好店铺。铺里的货,也都是好货色。卖货的老板,也是个好老板。

所以时节从这儿出来时已换了一身新衣裳,也好好的洗漱干净了一番。

这会儿的时节要是再被车夫看到,只怕车夫会不认得他。

他现在,简直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行头置办好后,当然就是填饱肚子。

慎伢那个老鬼,到最后也没给时节一口饭吃。

所以时节就找了这里最大的酒楼,点了好大一桌子菜。

这里菜色不错,酒也是好酒。

时节的心情亦是大好。

可当他一抬头,就再也无法开心了。

他看见了那个道士。

赶跑了劫匪的道士。

那道士自然也看到了他。

“嘿,石头兄。”

他既然叫时节石头兄,时节也只能去喊他的假名。

可这一喊,时节就觉得自己掉辈儿。

“道爷。”

果然,那道士露出了得意的表情。

“石头兄,你也来这边吃饭?”

道士说着,就冲着时节走了过来,在时节张口之前,他就已经坐在了时节身边。

“是,是啊。”

时节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道士的笑容真是令他浑身难受。

“我就知道时节兄是个有心人,你看我救你一命,你不仅替我付了车钱……”

这道士说着,冲小二一挥手,“这儿,添副碗筷。”

“你还叫了这么多菜,在这儿等着我。”

道士说着接过小二手里的碗筷,自顾自地吃了起来,“你看,这么破费,我真是不好意思。”

时节在一旁是哭笑不得,他哪里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

而且他也实在是饿,没人能够饿着肚皮和人家讲道理。

所以他只能吃这个亏,不然……

时节苦笑起来,不然这道士容易把桌上的菜全吃干净!

怎么可能有人吃饭这么快!

这简直不是吃饭,是在抢饭!

“吃,吃啊石头兄,别光看着我。”

他心里还算是有时节的,可也仅仅是心里有,这道士嘴上这么说,手上的动作却一点也没慢下来。

时节只有闷头和他一起吃。

这好好的一顿饭,吃的就像上了战场一样,时节是稍有不慎就会有一道菜从他面前完全消失。

时节也被带动了,他也只有抢,只有抢他才能吃得到!

“扶住桌子!”

两人吃得正酣,这道士忽然对时节吼了一句。

时节不明所以,还以为是他俩抢的太急桌子要塌,连忙放下碗筷扶住了桌子。

道士见时节扶住了桌子,运劲一掌拍断了桌子腿。

他将这半截桌子腿猛地一甩,甩向了门口的屋檐。

一个黑衣人闷哼一声从屋檐摔落,看了时节他们一眼转身就跑了。

时节惊呆了,他还没回过神来。

“奇了,今天怎么这么多人要杀你?”

道士拿起碗筷,接着吃了起来。

“我有什么好杀的,他们怕不是在追杀你。”

时节看着道士那副吃相,冷哼一声。

“也有可能。”

道士点点头,“石头兄,吃呀。”

时节看看自己扶着桌子的双手,无奈道:“你看我怎么吃?”

“对对对,你要扶桌子,石头兄辛苦辛苦。”

“你快吃,吃完赶紧带着那帮杀手离我远点。”

“这话就不对了。”

道士放下碗筷,对时节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万一那帮人是来杀你的,我走了你可怎么办,不行,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去。”

时节瞧着道士,心里也在打鼓。

他也没法子确定那帮人是不是冲自己来的,有这个道士在倒是方便不少。

“石头兄吃,我帮你扶住桌子。”

道士拿起旁边的一个木凳,用力一折,垫在另一个凳子上正好能支起桌子。

时节低头一看,感觉自己要被气炸。

这桌上哪还有菜!

“结账结账!”

时节赶紧结了账就走,他一秒钟也不想和这个道士待在一起。

“别啊石头兄,你自己走危险,等等我。”

这道士就开始一路跟着时节。

时节去东,他绝不走西。时节去北,他绝不往南。

他一边走,还一边和时节说他见过的各种被暗杀的人,惨死之状被他形容的是惟妙惟肖,说的时节脊背发凉。

“好了好了!”

时节真的拗不过他,一踏进客栈时节就决定答应他。

不然,他肯定没法睡个好觉。

“这就对了嘛,我当保镖没错的。”

时节也就任他说,他真是懒得理这个道士。

“老板,一间房。”

“哎哎哎。”

道士拉了一把时节。

“干什么?”

时节看着道士,他不晓得这家伙又要搞什么鬼。

“雇一个道士当保镖,只要包吃住就可以了。”

时节看着他,猛地一拍桌子,恶狠狠地盯住道士。

老板被吓了一跳。

“两间!”

时节一抬手,头也不回的上楼去了。

道士低头一看,时节方才手下正好是两间房钱。

他也喜滋滋的跟着上楼去了。

直到进了屋,时节才真正算是清净了下来。

他终于摆脱了那个道士。

可他却无法摆脱烛夜。

当他真正静下来时,就又能感受到那股恐惧。

他又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

明明外面天光大亮,他却不住地冒冷汗。

就算是盖上被子也没有变暖。

他想躺在床上休息,可却不敢闭眼。

他闭上眼睛又能看到什么呢?他只能看到烛夜的尸体,和那堆亮丽的羽毛。

那些羽毛都闪耀着诱人的光芒,每一片都充满了不同的色彩,可它们每一片上,都有血污!

这些带着血污的羽毛,已快将时节淹没。

他不得不睁开眼。

闭眼使他害怕,这空荡荡的房屋他也怕得不行。

他甚至在想烛夜的尸体是不是就有这间屋子那么大?到了晚上烛夜那充满了光亮的羽毛是不是会将这屋子照的犹如白昼?

他越想,就越觉得烛夜在这间屋子里。

不仅是这间屋子,就连窗户外,也可能是烛夜的头。

烛夜的鬼魂会不会就正躲在窗外悄悄地望着他?

“无支祁!”

时节忍不住要喊无支祁,他实在是太害怕了。

“无支祁!”

可无支祁并没有回应他,这指环冰凉,不像是个活物。

烛夜也不再是个活物了。

时节又忍不住开始想烛夜。

他想去关上窗子,可是又不敢下床。

万一他一站起来,烛夜就在他身后怎么办?万一他去关窗子,烛夜在背后将他推下去了怎么办?

他知道这些都不看可能发生,烛夜的魂魄已被慎伢打散。

可他身上还是有一缕烛夜魂魄的,那剩下的魂魄会不会为此找上门来?

时节又忍不住盯着门看,烛夜此时若是推门进来,他还来得及躲起来吗?

他要躲在哪里才不会被发现?

烛夜!

时节的脑子里充满了他。

他感觉这间屋子里也充满了他。

他不能在这儿待了。

时节撞开门跑了出去。

道士看见时节的时候很吃惊。

他刚刚听到隔壁有撞门的声音,还未等他走过去看,自己的门就差点没被时节捶爆。

“石头兄,怎么啦?”

他觉得时节简直像见了鬼一样,可当他仔细去辨认时,却发觉时节身上确实有一些味道,是一股他追踪了很久的味道。

“我要睡这儿。”

“哦,那我去隔壁。”

道士开始收拾东西。

“你不准走。”

“啊?”

这次道士傻了眼。

第二十九章

“我说你不准走。”

“不走?那我睡哪?”

“睡哪随你,你别走就是了。”

时节现在很怕,他想尽量装作镇定的模样,可他的声音还是在发抖。

他知道自己眼下无法一个人入眠,他需要一个人陪在他身边。

他现在身边只有道士,所以他只能叫道士来做这件事。

“你……”

道士想说些什么,可却欲言又止。

因为时节实在是累极了,他跑过来倒在床上,就没了声音。

道士只好坐在桌边看着他,他很想知道是什么让这个人如此疲倦又恐慌。

他想时节一定是经历了很可怕的事。

比如,水鬼。

道士追了水鬼很久,近来有一批水鬼闹得格外凶。它们不是凶残,而是诡异。

最开始他是发觉沾州城附近的小村子有人不对劲,那明明是一村子大活人,结果却有很重的怨气。

可他们除去怨气以外,哪里都和正常人一样,他们的气息和活人一样,外貌也完全一样。

而且也没什么外来人口,他们互相之间全都认识。

道士在那打听了很久,才发现这村子里有一些人不大对头。

这些人常常会忘事,会忘记他们答应过别人的事。而且不仅是忘事,他们还好像是从某天起就失忆了一般。

他们记得一些很平常的事情,比如自己是谁,家在哪里,平时做什么,爱吃什么菜,自己的妻子是谁之类的。

但他们又会忘记很多,比如不记得自己有饭后抽烟的习惯,也不记得自己答应过妻子最近会休工两天,他们甚至都不记得自己的工钱是怎样计算的。

起初道士只是觉得奇怪,可后来他有一天忍不住用柴刀割伤了一个人,才发现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那个看起来老实的柴夫,竟然因为被柴刀划出个伤口就化为了一滩血水。

那是一滩正真的血水,除了骨头以外,这个柴夫居然连内脏和筋肉都没有,他甚至没有皮。

当那个柴夫倒下后,地上就只有骨头和血水,如果去了这些骨头,就没有人能看出倒下的是一个人,它更像是宰杀牲畜后泼出去的水。

道士开始糊涂起来,这水鬼连皮都没有,是如何化为人形的?

所以他连夜跑去附近村子的客栈里叫了辆马车,他要去附近的山林看看是否有更多水鬼的踪迹。

可惜他并未查到更多,即便是他老老实实的坐了马车那帮水鬼也似乎是察觉到了他。

当他赶到山林时,那山头的水鬼早已变成了干涸的血迹,似乎是它们提前将自己烤干了。

而后他就在赶去下个山头的路上碰见了这个李石头,山匪杀人本就来与他毫无干系,可偏偏这个李石头身上不仅有水鬼的气息,还有一股灼热的妖气。

所以他决定要跟着这个人,瞧瞧他到底是个什么来路。

不过眼下看来,这人倒好像是个无意间碰到了水鬼的倒霉蛋儿,除了被吓破胆,就没什么特别的了。

如果这李石头真的没什么特别,那他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衍生堂的少主失踪,整个衍生堂的人都已被派出去寻找少主,怎么这个李石头却出现在这附近的山头呢?

而且这人,不像是在找他们家少主,更像是急着回家。

他着急回家,花钱又大手大脚,身上的衣物又不是寻常伙计能穿得起的,这人简直像个……

像个什么家族的大少爷!

难不成这就是衍生堂的少主时节?

道士来了兴致,他打开桌上的壶盖,用手指沾起茶水在桌子上写画起来。

卜算之术他一向拿手,他总是能通过这些神奇的卦象来找出些事情的关键。

时节这个人实在有意思,道士渐渐沉迷在了这些神奇的卦象中。

待到次日清晨,时节迷迷糊糊地醒来时,正好就看到了道士对着桌子发呆。

“你在做什么?”

时节忍不住出声询问。

“嗯?你醒了?”

道士抬手用袖子一擦,那用茶水卜算出的各种卦象便消失一空了。

时节瞧着桌上的蜡烛,奇道:“你一宿未睡?”

那道士摆了摆手,“觉又不需要天天睡。”

“你冲着桌子发了一宿呆?”

时节坐了起来,却只看到了空如白纸的桌面。

他想着这桌上方才定然有些什么东西,但道士在起身的时候顺手给擦掉了。

“我不瞅着这张桌子,难不成一宿都瞅着你?”

道士冲时节挥挥手,道:“快,肚子都要饿扁了。”

这道士果然有问题。

时节走过桌子时看见了还未盖上的茶壶,他不禁在心中纳闷道:“这道士用茶水做什么了?”

客栈一片热闹,来吃饭的人显然不少。

时节与道士找了个清闲的位置落座,可坐下后时节却忍不住担心起来。

“这次要是还有人来,你可别再折桌子腿了。”

“好好好。”

道士满口答应。

这的确是个不错的客栈,时节并未等上多久,菜很快就上全了。

菜一上全,时节和道士之间就免不了一场恶战。

饭桌上有战争,饭桌外也有人在暗地里盯着他们。

这人不光盯着他们,他还慢慢走进了客栈。

时节与道士还在争抢饭桌上的美食,他们此刻丝毫没有觉察到有人正在缓缓靠近。

这个人还在继续走,他的脚步稳健又悄无声息。

这是个很难引起别人注意的人,就连这客栈里最眼尖的店小二也没发觉自家店里来了这样一位客人。

他就这样走到了时节的身后。

“站起来。”

道士嘴里塞满了东西,说话含糊不清。

“什么?”

时节没有反应过来。

就在时节愣神的这一瞬间,道士一脚踢飞了时节屁股下面的凳子。

“哎哟——”

最先落地的是那名神秘的杀手,但先叫出声的却是时节。

他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屁蹲儿。

“你干什么!”

时节简直是怒火中烧。

“自己看。”

道士一抬下巴,示意时节向后看。

时节的身后,自然就是那名杀手。

那杀手在抽刀运劲时被道士一飞凳给打散了气,眼下正挣扎着爬起。

道士最喜欢这一手,他喜欢等人运劲时出手,因为聚起的气力一旦被打散就会震伤运气之人,这是个事半功倍的法子。

他出手的速度够快,这一招是屡试不爽。

那杀手也意识到了眼前的道士是个行家。

照常理来讲道士是不能插手凡间俗事的,他们只能对妖怪下手,三祖山明令禁止了道士下山后在凡间弄出人命。

可这道士竟然在这里阻止他杀人,杀手觉得自己这次的目标一定不是简单的人物。

他可以再去攻击自己的目标,他也可以试探这个道士的底线在哪里。

可他却不敢这样做,道士虽然不能直接打死他,可却有法子废去他这一身功夫。

所以他站起身后,就退了出去。

时节眼瞧着刺杀自己的人从门口走了出去,不禁觉得可惜。

“你没法子捉住他问问?”

“捉住他的法子倒是不少,可客栈里这么多人都看见我动手了,只要他一失踪但当地的官员就会找上三祖山。”

道士也觉得憋气,不满道:“现在这世上最希望他平平安安的人,就是我了。”

“可你只捉他一会儿,问完就放走,也不算是失踪吧。”

“你当他们这些杀手没有对付道士的法子?只要我敢追出门去,这小子就会立马把自己藏起来并给同伙报信,这样不出两日三祖山就会把这附近的道士都召回去审问。”

时节想了想问道:“那他如果现在就藏起来怎么办?你岂不是要被叫回去了?”

“我敢出手就说明你不是寻常人家的少爷,他就是傻子也能想到你是衍生堂的人,这凡人里还没有谁敢明目张胆的刺杀衍生堂少主。”

“胡说!”

时节腾地站了起来,“谁说我是衍生堂少主!”

道士看了时节一眼,笑道:“好好好,你不是。”

时节开始慌了,他没料到这个道士仅过了一夜就认出了他的身份,他甚至不知道这道士是早已知道他的身份才跟着他,还是昨晚自己才被道士识破。

他一心慌,就会想一个人静静。

“唉,别走。”

道士却反手抓住了他。

“低头!”

道士轻呼出声。

时节经过这两次的遭遇,早已被道士训练出来了,他一听见道士的话就立即低下了头。

道士趁着这时立即将另一旁的凳子抡了出去。

这凳子出去就正中一人的脑门。

头部受创,这人立即就骂了起来。

可他这一张嘴,整个客栈的人就都惊呆了。

他说的话倒没什么问题,就是他这张脸不大好。

他脸上的毛有点多。

“喝!猴子精!”

这帮客人们喊了起来,吵得道士头大。

“快走!”

道士拉着时节赶紧逃了出去。

道士也开始吃不准这其中究竟怎么回事了,毕竟昨日林子里的人,是不可能雇妖怪杀人的。

“那猴子也是来杀人的?”

“可能是吧。”

道士选中了一条小路,拽着时节走了进去。

“你们道士不是都有剑吗,你的剑呢?”

“我的剑?”

道士似乎一下呆住了,“我没有剑,我一直找不到称手的剑,所以从来都不带。”

“那你用什么降妖?”

时节还真是头次听说道士不带剑。

“你已经看到了,手边有什么我就用什么。”

道士不提起这茬还好,他一提起来时节就觉得头大。

时节觉得这要是那天被逼急了,这道士抬手就能把他也丢出去。

眼下道士可没时间去琢磨时节在想什么,既然他身边的这个人是衍生堂少主,那么他就不能再像开玩笑一样的跟着蹭吃蹭喝了。

他要想办法把时节安全送到衍生堂。

道士心里自然知道这事有多难办到。

越是临近时节的成人大典,他们的处境就会越危险。

这世上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摘了这小子的脑袋。

虽然祖霍这个衍生堂的家主一直在努力调节三祖山与妖师家的关系,只可惜他却不能明白这两家之间会有一场不得不打得战争。

只要这战争还未打响,衍生堂就不会好过!

“走,跟我上去。”

道士抓着时节直窜上墙,时节被他从窗户丢进屋来。

“今天一定不要出屋,也不要开窗!”

他们又回到了客栈的房间里,时节不晓得道士为什么要绕路从窗子进来。

听道士的口气今天将会有很大的危机,可这家伙却把他带回了原点。

“有这么多杀手在这里,你为什么不和我继续赶路?”

道士没有回答。

时节只有等待。

他们从清晨等到了正午,又从正午等到了傍晚。

傍晚,忽然有人敲门。

“谁?”

道士对着门口问道。

“爷,我是这儿的伙计。”

“你什么事?”

“到晚饭点了,爷您是下楼吃还是我端过来?”

“我不饿,不必准备了。”

“饭都已经备好了,爷您多少吃一些?”

“不需要。”

“您真不要?”

“不要。”

“那……”

门外的小二忽然没了声音。

“呵呵呵。”有人笑出了声,可那并不是小二的声音,“那就做个饿死鬼吧!”

随着一声爆喝屋子的门在顷刻间被撞开,一股强风扑打进屋,道士见状拽来被子挡在身前。

这本是一床普通的被子,可随着道士口中念叨几句,这被子就倏地变大,直接飞起罩住了门口。

“哼,你替我挡住了门口,是要我瓮中捉鳖吗?”

原来本在门口的人早已随着风进了屋里。

“不,是怕你跑掉。”

道士伸手折下一截凳子腿,护在时节身前。

来人看着道士手中的木块,轻蔑地笑了起来,“你是三祖山的学徒吗,连柄剑都没有。”

道士攥着木块,笑道:“你如果是个识货的妖怪,就该知道三祖山上不用剑的道士只有一个。”

那妖怪闻言,脸色果然变了。

道士指向门口,道:“现在要是想走还来得及。我想你已经知道自己今晚没法得手了吧。”

“你在这里确实棘手。”

妖怪看着道士,笑道:“那你什么时候会离开呢?”

“他到家后,我自然会离开。”

妖怪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怒道:“看来这事儿你是管定了?”

“管定了!”

第三十章

道士猛一顿足,人已经如离弦之剑般飞了出去!

那妖怪见他来势凶猛,只好一转身化成了一团旋风。

这风将道士罩在其中,又卷起屋内的桌椅向床上砸去。

他只是来杀时节的,并是不来打道士。

道士不好对付,可手无寸铁的凡人却很容易受伤。

这些桌椅被卷碎后只要轻轻一掷,就能戳穿凡人的喉咙。

时节眼睁睁看着一堆碎木头飞向自己。

他已无处可躲。

“你!”

碎木突然散落一地。

“这是什么!”

是妖怪在呼喊。

时节望去,只见那妖怪的旋风中心有一个奇亮无比的法阵,那法阵只有巴掌大,可却卷出了一股势头不弱的旋风。

这股阵法唤出的小旋风正试探着向妖风的边缘卷去。

妖怪吃了一惊,它若被这道风撞上,最轻也要被撕出一道口子。

所以它以最快的速度撤了妖风,化作人形。

道士正等着这这一幕。

这妖怪刚变回人形,还未来得及离道士远一些。

道士举起手中木块就刺了出去。

他从不用剑,不代表他不会用剑。

他的剑法不仅好极了,而且他手里无论拿的是什么,都会变成剑。

妖怪被这一刺,刺穿了胸口。

滴滴答答的血落在地板上,妖怪看着自己的血洒落在地。

他输了。

他还未真正发挥出威力,就已被这道士刺伤。

他输了吗?

不,他没有。

他还没发挥出自己真正的力量。

“你们两个,今天都别想跑。”

狂风起,客栈在这狂风下化为了一地残骸。

道士飞身拽起门口的被子,用其将自己和时节罩住才得以平安。

妖怪不会再如此大意了,它呼啸着向时节和道士冲去,所过之处卷起尘土无数。

饶是道士有再多的手段也无法使出,这风太过猛烈,他已睁不开眼。

况且他睁开眼又能怎样?

在这漫天的沙尘里他又能看得清什么?

狂风袭来,时节躲在道士身后浑身颤抖。

狂风卷了过去,从他们身上卷了过去。

妖怪想大笑,可他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他身后一个人都没有,方才还在那的道士和时节已经双双不见。

“我最讨厌你们这帮动不动就一阵妖风卷过来的妖怪了。”

道士不知何时已经躲开,手里正拿着之前那床绣着大花的棉被。

“说实话,我也很讨厌绣着大花的棉被。”

道士一扬手,那棉被就悬在天上。

道士再一挥手,棉被就变得巨大无比,直接将那狂风罩在其中。

时节看着道士不住搓手,那棉被随着他的动作越变越小,直到变成了正常被子的模样。

“你抓住风了?”

时节走过去,瞧见棉被里有东西在动。

“妖怪都是兽类变的,怎么可能是风。”

道士走过来,将棉被掀开,里面一只模样奇怪的鸟看见他炸起了毛。

“这个什么玩意?”

时节忍不住想去摸摸。

“一种能招来狂风的妖怪,原形像……一种什么鸟。”

道士将妖怪拿了出来,看着它对自己不停扑腾。

“什么鸟?”

时节追问道。

“不记得了。”

道士摇摇头,把这鸟揣进了他随身带的一个布袋里。

“不记得?”

“我记鸟干什么,看见了会抓就行呗。”

道士满不乐意地收紧口袋,挂在腰间,“本来在屋里设好了阵法,来一个杀一个,这回好了,楼都塌了。”

时节看着满地尘土感到奇怪,“咦,这客栈竟然没别人了?”

道士白了他一眼,道:“上午才闹过妖精,谁还会来住?”

“那老板和伙计呢?”

“我把这儿买下来,又给他们每人一些银子,将他们打发走了。”

“你这么有钱?”

时节惊讶看着眼前的这个道士,他还以为这家伙只会蹭吃蹭喝。

这道士闻言嘿嘿一笑,“我看你有好多银票,反正你也用不完……”

“什么?”

时节伸手向怀中一掏,掏了个空。

“反正你也用不完,我就帮你用了。”

这不仅是个烦人的道士,还是个恼人的贼。

时节怒道:“钱也花光了,客栈也被毁了,我看你眼下去哪里住。”

道士挠了挠头,笑道:“我这人也不挑,雇主住哪我就跟着住哪。”

时节道:“你既然抓到妖怪了,就把它拿出来审问下它到底要杀谁。”

道士却摇摇头,道:“不用问,不用问,肯定是来抓你的。”

时节道:“我早就觉得你小子心里有鬼,之前的刺客被你吓跑了无处查问,如今妖怪在你手里你还在推三阻四。”

时节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抓住了道士的衣领。

“说!昨日那山林里的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道士一下子被时节问蒙住了,他没料到时节会这么大反应。

道士连忙道:“我不认识那帮人,你快松手。”

时节正在气头上,哪里肯放过他,“你不把话说清楚,我是不会放手的!”

“你身后有妖怪!”

道士忍不住吼出声来。

时节向身后望去,他身后站着一年轻人,看他的穿着打扮像是个颇有家底的读书人。

“时节少爷好。”

妖怪开口打了声招呼,还蛮有礼貌。

时节松开道士的衣领,对这年轻人纳闷道:“你是妖怪?”

“是的。”

这年轻人将手中折扇哗地一下打开,点了点头。

“你也是来杀我的?”

时节说着,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时节少爷说笑了,我只是个小妖打不过您这位帮手的。”

妖怪指着道士,又道:“我只是来请道长放了手中那只妖怪的。”

道士瞅瞅妖怪,又瞅瞅自己腰间的袋子,道:“呸,你可知道我这袋子叫什么?”

妖怪道:“愿闻其详。”

道士笑道:“我这叫‘有进无出袋’,进了这袋子的妖怪,绝没有放出去的道理!”

妖怪也不恼,只是笑道:“那我就要说些道长不爱听的话了。”

道士闻言也笑了起来,他好端端的一个道士,还能让妖怪骂死了不成?

“你说,道爷我听着。”

妖怪点点头,笑道:“好,我就说三句。”

“这第一句我要说的是,你这袋子不应该叫‘有进无出’而是应该叫‘招财进宝’,因为进了你这个袋子的妖怪,多半都被你卖给妖师换成了银子。”

“第二句我要训斥我的幼弟,这孩子实在是太天真了,竟然想从道士手里赚钱。这不,前脚得了道士的令去杀人,后脚就被道士派的人给收了去,钱没赚到,自己也搭了进去,真是愚蠢透顶。”

“第三句我要对时节少爷说,时节少爷您这帮手雇的是太好了,用道士打道士,实在是厉害的一手。只可惜,如果这群道士不是勾结在一起,我今晚指定会有好戏看。”

这妖怪的三句话说完,道士已经将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他现在才明白,自己一句话都不该叫它说!

时节此时瞧向道士的神色已经变了,他想不到三祖山为了拉拢他居然使出了如此手段,不仅一边派人杀他,还派了人来保护他以博得他对道士的好感。

时节道:“那日遇见山匪,你跃起后在林中看的是道士?”

道士没有回答。

现在他无论说什么都没有用,那妖怪将真真假假的话掺杂在了一起,道士是承认也不对,不承认也不行。

既然无法说清,那他就只有打!

道士猛地将他这握得生疼的拳头挥了出去!

在这一拳挥出的瞬间,他由拳变掌,正切在时节的颈后。

时节吃中这一下,整个人都瘫软下来。

道士急忙扶住了昏倒的时节,对那妖怪恶狠狠道:“是谁派你来的!”

妖怪拍了拍手,道:“不愧是齐礼的高徒,做事就是果断。我原本想激这衍生堂的少主离开你,好营造机会再叫人追击他,却没料到你会有这么一手。”

妖怪眯起眼睛,道:“以后我们会再见面的。”

话音刚落,这妖怪就化作一团云雾渐渐散去。

道士刚想松一口气,就听到了破空之声。

他此时正一手抓着时节,无法躲闪。无奈之下他只好转过身去,硬吃了妖怪这临走一击。

“他果然是来灭口的。”

道士闷哼一声,背部有血渗出。

他早已看出这妖怪并不是来讨同类的,因为它说的话不仅不能救回他的同类,甚至会要了那小妖的命!

故而道士在那时就发觉了妖怪的企图,它想激走时节然后再假装与自己打斗,这样在打斗时,那妖怪就会趁机击碎他的袋子,将里面的小妖杀死。

这样它不仅能够杀妖灭口,还可以让时节脱离自己的保护。

可时节昏倒后,这妖怪也大可以试着打上一架,为什么它却忽地跑了?

道士有些想不通。

眼下那帮人不仅没杀成时节,也没杀掉这只小妖。

这只袋子里的小妖一定知道很多事。

道士本想在这里和时节耗上几日,就这样陪着时节慢慢赶回衍生堂的。这样坐着马车一路走走停停他就可以查到更多的消息,幸运的话他还可以查明设计这些事的人究竟是谁。

可现在情况却大不相同了。

道士一把背起时节,他现在要先将时节送回家,再找个僻静之地审问小妖。

此地已不能久留。

他腾身而起越上屋顶,拔足狂奔。

道士带着时节御空而行,从沾州到衍生堂,只消一夜。

他本不该这样做,尤其是眼下,他还负了伤,伤口还在流血。

不借助法器的御空飞行是一件机耗元气的事,受了伤后就更消耗元气。

可他现在却不能用法器,他的大葫芦虽说是坐得下两个人,可那东西飞在空中太过显眼。

无论是葫芦本身,还是葫芦所散发出的法术气息,都会使附近的妖怪觉察到他。

他要想悄悄将时节送回家,就只能消耗自己的元气。

道士知道自己现在很容易被袭。

妖怪也知道。

就在道士飞了许久,准备找地方落脚换气时,一股大力将他扯向了地面。

他还未慌,临近地面时他一手猛拍地面,身子凌空跃起,硬是站住了脚。

“我说过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那书生模样的妖怪正站在道士面前。

它不是一个人,它身边还有两人。

说是两人并不准确,它们身上也有妖气。

是妖。

它们早已算准了道士行至此处便会力竭。

齐礼的徒弟并不是个好对付的人,如果他不受伤,元气也未消耗,仅凭三个妖怪是留不住他的。

但现在就不一样了。

他不仅受了伤,还耗损了许多元气。

而且,他还要保护一人一妖。

“原来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呢。”

和妖怪说话间,道士已放下了时节和腰间的袋子。

妖怪瞧着道士,笑道:“你若是把他们交给我,我就不难为你。”

道士摇了摇头,道:“你们自以为是在这儿等到了我,可实际上却是我等到了你们。”

妖怪道:“事已至此,你还要在嘴上逞能。”

“不。”道士摇了摇头,“你若是真的了解我,就该在城里动手,那里凡人众多,我出手必然会有所顾忌。”

“可现在,荒山野岭,我就不需要考虑什么了。”

道士啐了口水于掌心,然后他蹲下身子抓了一把泥土。

那泥土顷刻间便像活了一般,在道士的两手间不断变幻形状。

书生模样的妖怪未动,动的是他身边那两只。

他左侧的妖怪是一只千足怪虫,一张嘴就吐出一股有毒的黑雾。

右侧的妖怪遁入地底,只能看到一个土包在像道士快速移动。

道士将手头的泥团甩了出去,泥团一出手就化作一个巨人,这巨人用力一吸便将那怪虫的毒气全部吸净。

而后泥土巨人便低头,正对着道士脚下。

另一只妖怪破土而出,想要抓住道士的脚。

可巨人此时却张嘴一呼,将口中毒气全部吹进了妖怪的地洞。

道士蹲下身,紧忙袖子一挥,将那地洞入口埋住。

末了,道士笑道:“你同伴的毒气可还新鲜?”

只见那地上的土包飞速移动,想要绕道道士身后,可道士的泥人眼疾手快,一拳正打在了土包之上。

那妖怪吃痛,从土中跃起,落回了它的同伴身边。

道士趁机在掌中汇聚起另一股沙尘,尘土在他掌中打旋,逐渐汇成一个不停有狂风涌动的小球。

他猛地一拍双掌,掌中尘土登时冲天而起,化为漫天黄沙,直迷人眼。

可那遁地的妖怪并不怕风沙扑面。

此时,道士看不见妖怪。

妖怪,却看得见道士。

第三十一章

那遁地的妖怪觉得道士很蠢,这种封住对方视线也封住了自己视线的招数,都很蠢。

这阵风沙蠢,那个泥人蠢,道士更蠢!

它笑道士竟然没瞧出它的原形,如果道士瞧出了他的原形就一定会知道它最喜欢土,也最喜欢泥。

它又遁入了地下。

道士还站在原地没动,它要冲过去制住他的泥人,再活活勒死他。

当它从地下飞出时,道士还是没动。

泥人动了,所以它就冲向了泥人。

它要让道士临死前看到他没有胜算!

它扎进了泥人的身体里,奋力吸收着泥人的力量。

它是一棵枯树的根茎,树虽死了,可它却还活着。

即便是在旱灾中它也从土地中吸收到了那么多的力量,可它没有把这些能量给树,它把这些养分统统据为己有,它越来越强,最后还反而去吸收树的力量。

树死了,可它却修成了妖。

所以它当然喜爱泥土,泥土是它力量的源泉。

这道士居然捏个泥人来攻击它,真是可笑!

的确有人笑了。

是道士在笑。

泥人的内部并不是泥,而是泽。

那里面虽然有水,可却也有毒气、毒液。

有些毒气连植物也承受不住,更何况它是个连怪虫毒雾都怕的植物。

沼泽在不停地吞噬它,它挣扎着将自己疯狂生长,它生长出自己的十倍、百倍,它将自己延伸到了泥人之外。

可都是徒劳的,那有毒的液体已被它吸进了身体,它只有被这毒素缓缓夺去生命。

这道士早已看出了它的原形,也一过招就发现了它的弱点。

可它却自己撞进了陷阱里。

它觉得自己好蠢。

真的好蠢。

道士此刻动了。

他走到泥人身边,对妖怪小声道:“我没带毒药,这毒是刚刚虫妖的毒雾所化,下辈子你要记得,别和自己的克星当朋友,不然你的敌人会觉得很方便。”

那些根茎又伸展了一下,然后,就化为了一堆枯木。

风沙顿停,众人眼前一片清明。

方才道士没动,那书生模样的妖怪也没动。

它不喜欢被风沙弄脏衣服。

妖怪道:“早就听闻你杀妖手段残忍无比,今日一见,果真是叫人胆寒。”

道士回道:“我有时喜欢看妖怪死在自己的能耐上,就像这根茎小妖,食土汲水本是它的长处,在这种地方动手脚,它很难防范。”

书生模样的妖怪点点头,颇为受教,“我听你们凡人有句名言,叫‘能人全都死在能耐上’,看来就是眼下这般。”

道士笑道:“多听名言,总是不错的。”

书生模样的妖怪在这里和道士聊起了天。

可那怪虫哪里去了?

怪虫早已遁入了地下。

能遁地的妖怪有很多,虫子自然也能。

外面风沙漫天虫妖也有办法视物,可当它有更方便的法子时,它就会选择后者。

虫妖大多对血肉极其敏感,那道士背部有伤,正好流了不少的血。

但它这回却不是冲着道士去的。

它还记得此行最重要的任务:杀掉被捉住的小妖和衍生堂少主时节。

时节的位置并不难找,因为在这之前道士背着他跑了很远,他的衣服上早已沾染上了血迹。

而装妖怪的袋子,就在时节身边。

无论是人还是妖,对于虫妖来说都唾手可得!

它破土而出!

时节和袋子就在它的面前。

道士听到身后的响动才反应过来,但他还没来得及回头。

虫妖速度之快,一对铁颚直接夹向了时节。

它已经接触到了凡人柔软的肉体。

稚嫩、柔软、不堪一击。

可它却被一股金光笼罩住了。

在这个凡人身上,有一个用血画成的法阵。

这个法阵射出一道金光,将虫妖定在了原地。

“道士打不过妖怪时,常常会以血祭剑,这东西明摆着是给道士强增功力的,你怎么敢去吃呢。”

道士摇着头,从泥人身上折下一截枯枝,朝着怪虫丢了过去。

枯枝金光一闪,直没入了虫妖的身体里。

虫妖被定住无法行动,它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肉流尽,直至自己成了一具空壳。

道士转过身,笑道:“就剩咱俩了,你也该出手了吧。”

书生模样的妖怪亦是笑道:“不必了,你的厉害我已经领教到了。”

妖怪说着又化作一团雾气,消失不见。

道士见它已走,便忽地跪倒在地。

他在咳。

不住地咳。

他跪在地上咳得自己几乎直不起腰来。

四下寂静无人,只有道士的咳嗽声回荡在山中。

半晌,道士站了起来。

他看了一圈,发觉四周果然没人,不禁怒道:“竟然真的走了,亏我在这儿装了半天负伤,咳得道爷我肺子都要喷出来了。”

他发着牢骚拿起袋子,又将时节背好。

然后他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次日,时节一大早就醒来了。

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家里。

他所看到的是自己的屋子,自己的床。

时节坐了起来,他看到衣服上全是血,可除了脖子痛以外,身上其他地方都没有不舒服的感觉。

这不是他的血。

他记得昨天晚上自己被人打晕了,妖怪那时离他很远,打晕他的人应该是道士。

道士。

他记起来了,三祖山派杀手和妖怪追杀他,然后又找了个道士保护他。

他站起来,拿起自己的外套,他要出屋问问家里人他是怎么回来的。

他觉得多半是道士赶跑了妖怪,把他送回来的。

他拿起外套,就发觉事情可能没这么简单。

他的外套上有血,还有一个用血画出的奇怪图案。只有道士才会随手乱画这些鬼画符,这也就是说他身上的血是道士的。

受伤的居然是道士,时节不知道自己是该开心还是该担心。毕竟道士也是人,妖怪和人比,时节还是比较喜欢人的。

但是这道士受了伤,又是谁把他送回来的?

时节穿上外套走出了屋子。

他一出去就被家里的伙计瞧见了,伙计拼了命地呼喊,把他的父母都喊过来了。

时节看见父亲不禁胆怯起来,他不知道要如何向父亲解释这些事,毕竟他原本只是去三祖山送趟药,结果却把自己弄失踪了。

虽然错并不在他,可是他却害怕父亲会责骂他。

时节甚至已经能想象得出父亲会怎么训斥他,父亲一定会说他连这么点事都办不好,一出去就会惹事。

想到这里他就不敢再抬头去看父亲的脸。

“时节,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祖霍将手搭在儿子肩头低声询问,他发现儿子一见到自己就会变得怯懦。这是他唯一的儿子,但却怕他怕得要死。

时节没料到父亲的第一句话会是关心他,他的心里不禁泛起暖意。

可他最后还是低着头,小声道:“我很好,没有受伤。”

祖霍闻言不禁皱起了眉头,他的儿子果然很怕他,就连接受自己的关心,都要小心翼翼。

时节偷偷抬起头想看看父亲的脸色,结果他一抬头就发现了父亲在皱眉。

祖霍是个面相威严的人,要管好这样大的家族不是件容易事,他原本是个好脾气的人,可自打坐上了家主的位置,他就不得不变得严肃起来。

衍生堂上上下下都对他的严肃感到畏惧,就连他的儿子也不例外。

所以时节一看到他父亲皱眉,就开始心跳如鼓。

他开始在心底不住地责怪自己,他后悔自己为什么一时冲动接下了去三祖山打探消息的任务,如果他能等到成人大典结束,那敖克就不会把他带去妖师家,这样一来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祖霍看见儿子刚抬起头又立马低下的样子,他就知道时节一定又在责怪他自己了。

“没受伤就好。”祖霍拍了拍时节的肩膀,“你先好好休息,这几日的事等休养好了再谈。”

祖霍说着转过身,对身旁的妻子道:“花娘,你在这儿陪陪时节,我……我还有事。”

祖霍很想留下来陪着儿子,他知道时节这一趟出去已吃了不少苦,可越是他的儿子出了事,他就越不能在这里过多停留,他要去查清到底是谁抓走了时节。

“父亲,昨日,昨日是谁送我回来的?”

时节见父亲要走,急忙出声询问。

祖霍却面露难色,道:“昨夜有人敲响书房的门,待我开门去看时,只有你一个人躺在门口。”

时节疑惑道:“没人瞧见来人是谁?”

祖霍道:“没人。”

时节知道事情很严重。

衍生堂并不是个无人把守的地方,这里不仅有他们家的人,就连妖师家和三祖山也派了许多人来留守。

家里既有道士,又有妖师,怎么会被人直接闯进了家主的书房。

这人不仅闯了进来,还没有被人发现。

时节看着自己这一身血渍,他实在想象不出那个道士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

“好好休息吧。”

祖霍留下一句话就走了,他不是个擅于表达的人,对于他来说这样的话语就已能表示关心。

“快去给少爷拿件换洗的衣服来。”

花娘是个心细的母亲,她知道时节既然从屋里出来了就一定不会回去乖乖躺着,可他这一身衣服,实在不应当继续穿着。

“不用了娘,你们忙去吧,我自己来弄”

时节忽然想起了什么,笑道:“花落在房里吗?我给她带了好东西。”

“花落当然在房里,这天儿还未转暖,你去的时候小心些,别将寒气带进去。”

花娘不舍地望着儿子,这几日时节的失踪叫她很是担心,好不容易儿子回来,可他却又不需要自己的陪伴。

她的时节长大了,可为什么男孩子的成长总伴随着疏远?

他已不会再将心事说与自己听,他已学会将所有的事埋在心底。

花娘还是离开了,尽管她还很想待在儿子身边。

时节瞧着母亲离开,总算是松了口气。

齐礼给他的防身事物决不能被家里人看见,他必须偷偷将妖珠取出。

取出妖珠,换好衣服,时节便神清气爽地跑去找花落。

如果说这世上有谁能让时节忘记所有的烦恼,那这人一定是花落。

花落所住的地方不大,但是却格外的干净整洁。

这可能是因为她常年卧病在床,所以下人们打扫起来也格外的用心。

时节一迈进门就看到了花落。

花落正倚在床上看书。

她幼年时就中了毒,病痛缠身使得她不能像普通人那样长时间呆在外面。

所以她只有看书解闷。

一个人总是闭门看书,就难免会寂寞。尤其是最近时节不在,花落就更觉得日子难熬。

她身边的同龄人就只有时节和几个下人,下人们整日待在她身边,也说不出什么有趣的事来,所以她们经常聊着聊着就没了话题。

而时节不同,时节总是去外面疯跑,还认识道士和妖师,他总能给花落讲各种新奇又有趣的故事。

所以时节每次出去,花落就盼着他赶快回来。

她盼着时节能装满一肚子好玩的故事回来。

“花落。”时节看到花落,就兴奋道:“你看我带了什么好东西给你。”

时节献宝似的掏出了一颗金晃晃的珠子。

花落看着它,问道:“这是什么宝珠?”

时节笑道:“妖珠,季乌的妖珠。”

花落听时节说过有关妖珠的事,她知道这是妖类久经修炼后在体内凝结出的珠子。她也知道这东西对凡人而言没什么用处,就是道士和妖师也从不会取出此物。

所以她不明白时节为什么会突然拿出这个东西。

花落疑惑道:“为什么要给我一颗妖珠?”

时节笑道:“齐道长说这个妖珠你带在身上可以延缓妖毒发作。”

时节说着那出了一个香囊似的小布袋,他将妖珠放进去,又把布袋系在了花落身上。

“我听说齐道长杀了一个五百年的妖怪,就是这个季乌吗?”

花落虽然一直躺在屋中,但对外面的事多少也有些了解。

时节道:“对就是这个季乌。”

花落闻言眼睛一亮,立马抓着时节的手道:“哥,快些给我讲讲,齐道长是怎么杀这只妖怪的?”

“好好好。”

时节坐在花落床边,给她讲起了齐礼降妖的故事。

这兄妹两人就这么一个讲一个听,一直说到了傍晚。

时节这几日遇事甚多,再加上舟车劳顿,吃了晚饭后就觉得浑身疲倦,他从花落那里出来后就直奔房间闷头大睡。

这一晚,他入觉极快,又睡得香甜。

第三十二章

夜里,房间很安静。

眼下,这屋里唯一在动的东西,就是时节因呼吸而不断起伏的胸膛。

但如果仔细看去,就会发现还有一件事物在动。

这东西猛然弹起,而后便冲着时节低声叫嚷。

“时节,时节,快起来!”

它不仅在叫,而且叫得很急,似乎是有什么急事。

可时节实在睡得太香,无论它怎么叫,时节都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无奈之下,它只好使出了非常手段。

它化成了一条巨蛇,用尾巴使劲抽打时节的脸。

时节吃痛惊醒,他一睁开眼就看到自己身上有一条蛇。

一条比他还大的蛇。

“妖……”

时节刚要喊,就被这蛇用尾巴捂住了嘴。

“嘘,看清楚,是我。”

巨蛇歪着头,盯着时节。

看了半晌,蛇妖道:“认出我了你就点点头。”

时节急忙如捣蒜般点头。

巨蛇见状才放下尾巴,变回了一条小蛇。

“无支祁?”

时节惊奇道:“你怎么又活了?”

无支祁闻言,没好气地道:“什么叫又活了?我也没死。”

时节抓起变小后的无支祁,道:“之前我被人抓起来的时候你为什么装死?”

“你去的那个地方太过古怪。”

无支祁扭了扭身子,继续道:“我一到那里就不知被什么东西吸走了修为,所以我不得不将身体化为普通玉石并锁住心神。”

时节知道无支祁元气大伤故而十分爱惜自己身上仅剩的修为,但他一想起自己深入险境这无支祁就临阵脱逃就觉着生气。

他摇晃着无支祁,气道:“就你这个样子,居然还敢夸口说能保护我。”

无支祁对此反而满不在乎,“你若是真有生命危险,我就会就会醒来的。”

无支祁没有说谎,他给时节下了妖怪的印咒,如果时节真的遇到生命危险,它将会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可这件事,时节却不知道。

“你怎么会知道我有没有生命危险?”

“我说知道就是知道。”

时节问了一句,无支祁却懒得答。

时节讨了没趣,也不想再说话。

一人一妖就这么在夜里,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对方。

半晌,时节觉得哪里不对劲。

“你大半夜叫我起床,就为了让我看看你?”

“我才没那么无聊,是你刚刚发热,把我从封闭状态中惊醒了。”

“发热?”

时节觉得自己不热,反而还有点发冷,他低头一看,发现衣服和床铺竟然已经湿透。

无支祁看着他,问道:“你刚才做什么了?”

时节摇头道:“我什么都没做,只是在睡觉。”

无支祁觉得这事来得蹊跷,可眼下又没什么头绪,无奈之下,他只好叫时节先睡,它在旁边守着看看到底是怎么会事。

时节蛮听话,躺下不久就睡着了。

起初他睡着时并没有怎么样,可待他彻底睡熟后,无支祁就感受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热量。

这股热量的来源,正是时节。

时节还在沉睡,可他的身体却不知为何突然发起烧来。

在这种高烧下,他居然还睡得着。

无支祁不禁觉得好奇,他又盯着时节看了一阵,才忍不住道:“小子,快醒醒。”

既然他瞧不出端倪,就只好将时节唤醒。

时节醒来时就觉得自己渴,特别的渴。

他连滚带爬的下了床,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就跑去喝水。

无支祁一直都在看着他,可它却搞不清时节发烧的原因。时节发烧时也身上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气味,这就说明了他发烧的缘由不会和妖怪有关。

“你最近见过什么人?”

时节听到无支祁的话,仔细想了想,回道:“一个道士,两个妖怪。”

时节只知道鸟妖和年轻妖怪,因为他后来昏倒了。

“道士?”

无支祁问道,“那个道士长什么样子?”

时节回想了一下,道:“高高瘦瘦的,蛮年轻,挺爱笑,还爱偷钱。”

“爱偷钱?”

无支祁从没听说过道士会偷钱。

“那个偷钱的道士有没有对你施什么法术?”

“他打晕我算不算?”

听时节这样说,无支祁更觉得困惑了。

他看着时节,问道:“他为什么打晕你?”

时节将他从慎伢那里出来后遇到的事和无支祁说了一遍,无支祁想了想妖师家对时节的态度后,多少明白了一些。

他对时节道:“三祖山一定知道妖师家在尽力拉拢你,也一定知道你和敖克关系很好,所以他们就会觉得,你一旦当上家主,就会帮妖师家对付他们。”

时节摇头道:“应该不会,我和齐礼的关系也很好。”

无支祁笑道:“齐礼与三祖山本就不对路,三祖山虽然有意让你和齐礼来往,但他们也不完全相信齐礼,所以他们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了你。”

无支祁说的在理,因为那个书生模样的妖怪也曾说过三祖山派人追杀时节。

“只不过一边杀你,一边救你这作法一点都不像三祖山的风格,而且那道士既然已被戳破了意图,为什么还要送你回来?”

时节叹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好像现在所有人都有了杀我的借口。”

无支祁忽地问道:“离你的成人大典还有几天?”

时节掐算了一下日子,道:“还有五天,我父亲叫我好好休养,我估计他可能是想等大典过后再彻查此事。”

无支祁点了点头,“时间这么少,也只能让你休养好,先过了成人大典那关。”

“不过……”无支祁继续道:“三祖山既然已经认定了你会帮着妖师家,那他们也肯定准备好了在你家另立家主的人选,你觉得这个人可能是谁?”

这是个事时节不是没有想过,他也无数次地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他经过这无数次的思索,终于得出了一个让他自己满意的答案——

“没有人。”

时节认真地对无支祁说出了这三个字。

“没有人?”

无支祁真是觉得时节像个傻瓜,三祖山怎么可能不另选支持者?

“算了。”无支祁笑道:“以你的脑子,我就该知道你看不出来。”

“爱信不信。”

时节也不想和无支祁争执,这条蛇妖怎么会懂得这世间并不只有争权夺利呢?

“除非我快要烧死,不然别再叫我起来了。”

时节回到床上,继续睡他的大觉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时节根本就没个快到成人大典的样子,他既不好好听四伯讲成人大典的各项事宜,也不好好出门迎接那些来自三祖山和妖师家的贵客。

就连敖克找他出去逛逛,他也是能躲就躲,最后实在躲不过了,他就把敖克塞进了花落的小院里。

他知道花落喜欢听降妖的故事,也知道敖克特别喜欢给花落讲故事。

敖克不喜欢婆婆妈妈地和人家讲如何捉妖,但是他却喜欢和花落讲,不仅讲,而且还非常有耐心,不管花落问了什么稀奇古怪的问题,敖克总会想法子回答她。

男人总会有改变自己脾性的时候。

能改变男人的,也只有他深爱的女人。

时节把敖克和花落赶到了一起。

那他自己在做什么呢?

时节在睡觉。

自从那晚无支祁发现他高烧以后,时节每晚睡觉都会变得奇热无比。

而且他一天比一天热,到后来他已经不用无支祁去叫,因为他已经可以把自己活活热醒。

晚上睡不好,他只能白天自己想法子偷偷躲起来补觉。

那股热流也来得奇怪,它只在晚上发作,时节白天里无论怎么睡,都不会有事。

所以他就变得更喜欢在白天睡觉。

时节就这样度过了三天,还差两天,就是他的成人大典。

可他从未想过,这一晚会是如此的难熬。

这一晚,他梦见了火。

一股足以燃尽天地的火在他的身体中涌动起来,时节身处于这火海之中只觉得自己也似是要被融化。

在那片火光中奋力奔跑,想要逃离这火焰,可他很快就发现这火海似乎没有尽头。

他抬眼望去,只觉得在火焰之上好像有一事物,那是个如太阳般耀眼的东西,它高悬于空中,像是个活物。

“来,不周,来找我……”

那个活物也看到了时节,它正喃呢着像时节发出邀请。

时节顶着烈焰向前,他想要看清火中到底有什么在同他说话。

可他一向前走,就踏空了。

人在睡梦中踏空,多半就会醒来。

时节醒来了,他的屋里漆黑一片,只有无支祁那双泛着红光的眼睛在盯着他。

无支祁已在这里守了很久,它一看到时节醒来就急忙道:“小子,你梦见什么了?”

时节道:“你知道我做梦?”

无支祁道:“想不知道也难,你一直在床上挣扎,我怎么都叫不醒你。”

时节看看周围,果然床铺和被子已经被他蹬的一团糟。

“我梦见了火,火中还有个声音叫我去……”

时节正说着忽地顿住了,他想了一阵才勉强记起了梦中那个声音所说的地方。

“它叫我去不周。”

无支祁闻言,沉吟道:“不周?难道是不周山?”

它已轮回重生几百年了,对不周山那个地方,无支祁会感到一种本能的恐慌。

它感觉自己既属于那里,又觉得那里会排斥它。

不周山相传曾是神明们的住所,很多神仙都在那座山上居住,那时人们还无法看到那座山,也无法攀登那座山。

后来这漫山的神仙不知去了何地,不周山周遭的仙法也失去了效力,这么一座山就凭空出现在了人们的视野中,惊得凡人前去跪拜。

可最终,没了神仙的神山不周,还是变成一座人们眼中再普通不过的山。

鸟兽横行,人迹罕至,这就是如今的不周山。

在无支祁的记忆中,不周山曾起过几次火,那火几乎将山上的一切烧尽,而且火中还带有神威,很多好奇想去一探究竟的妖怪,最终都死在了山上。

所以无支祁虽然对那个地方有种归属感,可身为妖类的它,却未敢踏足那片土地。

它现在很好奇时节和那座山有什么联系。

“它除了说叫你去不周山还有没有说其他的?”

“没有,它只说了那么一句话。”

时节摇摇头,他发觉自己的状态很不妙。

以往他一醒来,就不会再有发烧之感,可眼下他很清醒,身上却还是灼热难耐。

无支祁也发现他今日有所不同,他瞧着时节,担忧道:“你这找不到发热的源头,总这么烧着也不是办法,不如我们去不周山看看?”

时节也在考虑要不要去不周山看看,这种持续的发热和梦中的大火不由得让他想起了自己在慎伢藏库中所经历的事,他猜测自己最近的异常就和慎伢口中的“火种”有关。

“再等等吧。”时节摇头道:“不周山在妖师家的地界,离衍生堂实在太远,我们赶过去少说也要个十几天,只有等成人大典结束后,才能过去一探究竟。”

无支祁看着时节的状态,颇为担忧,它不清楚时节是否还能撑到大典结束。

时节却没有心思想那么多,他直接躺回床上,接着睡觉。

他这几日实在太过疲倦,与身上发热相比,还是疲惫击垮他来得更快些。

无支祁瞧时节睡得如此之快,只好化作一条巨蛇趴在时节身上,它的蛇身充满寒气,多少可以让时节好受一些。

很快,时节和无支祁就发现他们错了。

这次的发热,真的和以往完全不同。

时节身上越来越热,他甚至惊醒了无支祁。

无支祁甚至觉得自己被这股温度给灼伤了,它盘起身子躲在了床边一角。

时节又开始做梦。

梦中依旧是大火与那个看不清样貌的东西,那个家伙在不停地召唤时节,时节越是不给它回应,它便烧得越凶,它似乎在控制着火,有似乎它就是火。

时节在睡梦中不停挣扎,无支祁几次想靠近他将他叫醒,可每次都被这灼烧感生生给逼了回去。

修炼到它这种程度的妖怪,怎么会怕火?

但无支祁却怕了起来,时节身上的气息使它想起了不周山上的那片无名火。

没有妖怪知道它是如何燃起的,它们只知道那大火一旦燃起就必定会吞噬那山上所有的生灵。

所以无支祁害怕,如果时节到了不得不去那里看一眼的地步,自己与时节会不会也被那烈火吞噬?

第三十三章

火还在烧。

时节梦中的火越来越大,那火光照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热浪扑打在他身上,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惊醒了。

火还在他体内燃烧,但他已从梦中醒来。

时节看着缩在一角的无支祁,他知道今晚自己必须去不周山看看。

成人礼本是他眼中的头等大事,可它现在已不再是了。

不管要走多久,时节都要立即到不周山上去。

因为他觉得自己体内有一种热量正在不断向外喷涌,如果再这样等下去他觉得自己会被这股热量点燃,他甚至觉得最后被点燃的不光是他自己,整个衍生堂可能都会被他点燃。

当他下定决心要去不周山上看看时,他的身体忽然凉快了许多。

无支祁也感觉到了时节身上的变化,它凑了过去,对时节道:“我能够带你去,但是你若想进山就得自己过去。”

时节诧异道:“为何?你不想进去看看?”

无支叹祁道:“那里不管怎么说也曾是座仙山,我身为妖怪还是离它远些的好。”

时节点点头,他赶紧起来换好了衣物,悄悄推门向屋外走去。

院里寂静无声,眼下还是夜里,大家还都在睡觉。

无支祁也跟着走了出去。

可它出去后就犯了难,时节的成人大典在即,衍生堂中来了不少妖师和道士,如果它直接幻化出原形腾空而起,只怕会引来这帮家伙的追击。

想到此处,无支祁只好对时节道:“你可有法子出去?需得走得远些,我才好变回原形。”

时节只好蹑手蹑脚地向外走。

虽说这儿是他的家,但是他想就这样偷偷溜出去也是很难,他家的院子不仅被守在这儿的道士用鬼画符画满了各个角落,还有妖师带来的妖怪在夜里巡逻。

想躲过这些,对于他来说实在太难。

时节正为难时,无支祁突然想起了什么。

“时节,你找个地方把我从你家院里丢出去。”

这件事比较简单,时节不好出门,但在家随意走动还是没人会管的,

时节绕着道士们留下的法阵,在外院兜了一大圈才找到一堵看起来没被法术浸染过的外墙。

他将无支祁从手上摘下,用力一丢,无支祁一下子便落在了院外。

时节正好奇无支祁要怎样将自己带出去时,他忽然觉得手臂一阵刺痛。

下一秒,他就已出现在了院子外边。

时节忍不住翻看手臂,怪道:“这是怎么回事,我的胳膊怎么突然痛了?”

无支祁当然不会同他讲印咒的事,它希望时节对他的花招了解得越少越好。

它瞧着时节的手臂笑道:“妖怪的传送多半都会有些痛,习惯了就好。”

时节撩开袖子查看,却发现自己的手臂并无异样。除了刚刚的刺痛,他也没了其他不适的感觉。

时节放下袖管,将信将疑地道:“我还以为你偷偷咬我了。”

无支祁被吓了一跳,它本就心中有鬼,此刻听时节提到便就觉着心惊,它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时节,却瞧出时节只是在发牢骚。

“快走吧。”

无支祁催促道:“再不走容易被妖师和道士发现。”

时节闻言赶紧跟着无支祁向外走,他们快步走到城中无人注意的角落后,无支祁便登时变回原形,巨蛇尾巴一勾,就将时节勾了上去。

无支祁腾空而起,向不周山方向赶去。

时节坐在无支祁身上,吹着夜风,他在想不周山里究竟会有什么在等待着他。

慎伢和烛夜都提到过火种,那火种似乎是一个能量巨大的东西,时节不知道这样一个能量巨大的东西怎么会选了他做容器。

眼下仅是发烧时节就已经觉得痛苦难忍,如果这火种真的到了他的心脏中,那他还不得真的燃烧起来?

既然不周山与他的发热有关系,那不周山会不会也像他一样燃烧?

时节想到这里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可不相信一座山会和他有什么联系。

可当他到了不周山附近时,他就彻底笑不出来了。

不周山在燃烧。

整座山都在烧。

这以不周山为薪木的火焰直窜如天际,高舔的火舌将周围照得亮如白昼。

时节想象不出是什么东西能让这么大的一座山全部燃烧起来,他只能隐约感觉到那里面的东西很可怕。

无支祁也在害怕,不周山的火焰中,果然夹杂着神威的气息。

可无支祁却看不到烧起这把火的神。

它极尽目力也看不清那火焰中的东西究竟为何物。

能将不周山燃起的东西必定不是凡物,既然不是凡物那它当然就不能被人轻易看到。

时节拍了拍无支祁道:“再向前一些,这里看不到。”

无支祁回道:“不行,这不是寻常火焰,我再接近怕会被伤。”

“再近一点,看情况不好你就回来。”

无支祁还想再说些什么,他扭头看看了时节,最后只是叹了口气。

它知道此次出来他们定要将事情查个明白,不然时节的热病再犯只怕会要了他的命。

想到此处,无支祁便又飞得离不周山近了一些。

“到这里我就不能再向前了,你要想上山被烤,就自己去吧。”

无支祁围着不周山打转儿,它怎么也瞧不透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无支祁都瞧不到,时节就更看不到。

时节不仅看不到,也没法自己上山。他还不想被这大火烤成一具白骨,这山上的焦肉味儿时节离得这么远都能闻见。

好好的一座山突然起火,定然是免不了要生灵涂炭的。

山还在燃烧,时节和无支祁却不想继续看这个神奇的光景了。

“要不回去吧,我也不觉得那么热了,明天再来?”

时节话音刚落,不周山中突然爆发出一声响亮的鸣叫。

鸟鸣。

无支祁猜到那里面是什么了,它猛地转身,想往远处逃窜。

可它一回身,就感到身后一股奇热,那火焰简直要将它烧化。

时节在无支祁身上看到了一只大鸟,一只浑身浴火的大鸟。

“凤凰!”

时节喊出了声。

在他喊出声的同时,无支祁已经变回指环戴在了他的手上。

修炼了再久的蛇妖也只是个妖怪,无支祁怎么可能承受得住神火的灼烧!

没了无支祁,时节便开始从空中坠落,他以为这一次自己会被摔成肉饼。

可他没有。

凤凰停在了他的身边,用火焰托住了他。

时节周身被火焰包裹着,可他却没有被燃烧。

他惊讶的看着凤凰。

他想不到那慎伢他们所说的“火种”竟然指的是凤凰,他一直以为凤凰只是个传说。

这个世界里有妖怪,却没有神。

没有神,又怎么会有神兽?

可凤凰就在时节眼前,而且再看见凤凰之前,慎伢还说过世上曾有龙,而龙骨就在他的怀中的那个布袋里。

时节不禁害怕起来,这凤凰会不会是循着龙骨的气息来找他报仇的?

凤凰也在看着时节。

没人能知道凤凰在想什么。

凤凰看了一会儿时节,就忽地振起双翼。

不周山上的大火随着它的动作被高高卷起,山上的火很快就被吸到了天上。

那些火焰围绕着时节噼啪作响。

凤凰鸣叫起来,那能将黑夜点亮的火光随着叫声聚做一团,最后变成了仅拳头大小的火球。

凤凰以头撞球,那火球便向时节飞来,正中时节胸口!

时节大叫着想躲避,但就在触碰到他的一瞬间,那个火球就消失不见了。

时节感觉自己胸口似乎燃起了一团火。

有火在时节胸口燃起,可时节却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他能感觉到的只有温暖和无穷无尽的生命力!

凤凰看着这一切完成,便将时节轻轻地送回地面。

而后,它便猛地振翅飞向了天际。

时节这时才回过神来,他意识到自己得到了神鸟的祝福。

这世间竟然有神鸟!

它神圣而又美丽,时节看着它的身影,忍不住跪了下去。

人们遇见神明时,岂不是常常会跪拜?

神鸟已然消失在天际,不周山又重新陷入了黑夜。

可时节却发现身边有光亮,那是一抹幽绿色的光亮。

时节顺这光亮看去,在凤凰落地的地方,多了一株草。

一株长得格外青翠的草,这株草在不周山遍地的焦土下显得格格不入。

鸟是神鸟,火也是神火,那这株草,定然就是仙草了。

时节顿觉惊喜,立马将这株草连根拔起,揣进怀中。

“无支祁?”

时节感觉自己是时候回去了,便对着指环呼唤起了无支祁。

可无支祁却没了动静。

“无支祁?”

时节又唤了一声,可无支祁还是没理他。

时节看着望不到边界的山路,苦笑了起来:“得,一到关键时刻就不灵,又要靠自己了。”

不周山已被烧为废土,眼下时节连一棵可以扶住的树都没有。这让他忍不住想起了自己之前从慎伢那儿出来后的遭遇。

他嘀咕道:“不会又要滚着下山吧。”

如果靠滚真能下山,时节倒也还能接受。可不周山怎么说也是一座仙山,这山体之高,山势之险,都远不是之前那座小山可比的,时节知道自己若是真的像之前那样滚下去,只怕会摔成一坨肉酱。

所以他不得不先坐在地上好好想想,现在摆在他面前的选择有两个,一个是立即下山,一个是留在原地等待无支祁苏醒。

此时已是深夜,原本就难走的山路在夜色下显得更是充满了危险。

时节瞧了眼手上的无支祁,决定等天亮再说。

等待本就是件熬人的事,时节躺在这光秃秃的山上竟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能睡过一夜本也算件好事,可时节却被一些叮叮当当的声响给惊醒了。

他如今睡觉已不似往日那般沉重,经历了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后,时节变得更容易在睡梦中惊醒。

“是什么东西在响?”

时节寻思着这山中的活物应当早已被凤凰的火焰烧净,此时除了他这山上一个活物都没有,如此情况下,怎么会有声响?

他悄悄地站起身向声音来源处走去。

远处有火光,不是山火,而是火把。

时节看不清那些人在做什么,但他知道那些人一定在想法子爬山。

在这荒山野里遇到人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放在往常时节一定会去喊他们,让这帮人带自己下山。

可如今世道已经变了,时节意识到这帮人选在此时的上山,一定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火种之事慎伢与烛夜等人知道,那定然还会有其他人知道。

山下的这一伙人,是不是也在打火种的算盘?

时节不敢大意,他立刻找了侧不算陡峭的山坡缓缓下山,这里他已经待不得了,为了不被下面的那伙人发现,他还要注意隐匿自己下山的踪迹。

时节为情势所迫不得不向山下走,可这山并不会因为事发紧急就变得好下。

满是灰烬的山路不仅难走,而且呛鼻。时节用袖子掩住口鼻试探着向前走,可这路走不出几步就会扬起尘土,弄得他鼻子发痒,却又不敢光明正大的打喷嚏。

他如果在这时候真的打了喷嚏,那一定会被山下的人听见。

到那时候他只怕是替人家省了不少麻烦,人家不仅不用在这翻找火种,还可以直接把他这个火种容器一并带走。

不过山体充满尘土总好过水分太多,干燥的土踩起来总会比泥巴要好受许多。而且这些灰烬随着晚风被吹得不住飞动,倒也是省了时节去掩盖踪迹的功夫。

时节在爬山,另一侧山下的人也在爬。

那群人是有备而来,又个个都是攀爬的好手,时节此刻若是看到他们爬山的速度,肯定会无比惊讶。

之前刚看到他们时,他们的火光也看起来只有米粒大小,而眼下这帮人已经爬上了半山腰。

能以如此速度攀爬的,当然不是凡人。

能够上山收集火种的,自然也不是凡人。

这山上真正的凡人只有时节一个,而他却对此事毫不知情。

时节甚至因为山势险峻减缓了下山的步伐。

照他这样的速度,今晚必定会被人发现。

危险已经随着夜幕悄悄地向他席卷而来。

第三十四章

时节还在卖力往山下跑。

这次他不仅跑得不慢,甚至还快得让人意想不到。

这不是因为他感知到了危险即将来临,而是这该死的老天忽然下起了雨。

雨水碰上灰烬就变成了滑溜溜的泥巴,时节往往是踩上一脚就能滑出好远。

这样赶路的代价实在太大,他自己变成了个泥人不说,全身也被摔得酸疼。

不过好在他对滚有了特殊的经验,他已经学会了怎么滚才会使自己受伤最小。

对时节来说这场雨真是帮了他大忙,因为这么湿滑的泥土简直是在催着他下山,虽然最后下去的不一定是个大活人,但他好歹是能够借势下山。

而对于另一侧上山的人来说,这场雨可以说是十分碍事,他们虽然已将绳索钉入了山体,可脚下滑的厉害,难以借力。

当然,时节是不会知道这些情况的,他只知道自己眼下是浑身酸痛,又臭又脏。

他现在觉得就是这样摔下山去也不错,起码快点下了山他就能换身新衣服。

最近他衣服总是换得很频繁,但还好他蛮有钱。

时节就这样一路摔摔滚滚的,从晚上一直滚到了天亮。

托了这场及时雨的福,他不仅已快到山下,而且满身泥水的衣服简直和这秃毛不周山融为了一体。

现在就是山上有人再向下望,也绝不会发现这里有个人。

老天爷是公平的,没有人能永远一帆风顺。

时节下了山之后才发现事情变得更加难办了。

不周山周遭荒凉,不要说是卖衣服的地方,这儿连个人家都没有。这儿下了山,就是一片树林,凤凰的火并没有烧到这里来,时节抬眼望去,也不知这树林的尽头在何处。

一想到自己还要穿着这身泥巴衣服走很远的路,时节就感觉难受。

他觉得自己可能走不出多远就会被自己熏吐。

更何况他身上的东西本就不只是泥土,还有许多是树木的灰烬和动物的骨灰。

他觉得这些东西真是恶心。

尤其是太阳渐渐升起,经过阳光这么一晒,当真是臭不可闻。

他想不通为什么这些灰烬会这么臭。

可他没有时间想,他还要继续赶路。

时节还记得自己看见的那群人,他们一旦上了山就立马会追来。

因为时节在山上留下了不少踪迹。

想活命他就只有继续走。

时节觉得这个世界变了,自打他从齐礼那儿出来以后就不断碰上奇怪的事情,而且还总会被人追杀。

他甚至觉得齐礼和无支祁在给他带来坏运气。

他只想在衍生堂安安静静的待上一辈子,运气好的话可能研发一些新丹药,最普通的情况就是娶个不知谁家,但是肯定门当户对的姑娘安安稳稳的过上一辈子。

可现在,他就这么忽然受到了神鸟凤凰的祝福,这让人嫉妒的火种会毁了他的一生。

时节真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梦。

可这就算是一场梦,也只会是一场实实在在的噩梦。

因为不远处,传来了声音。

有人在说话。

“站住!”

那个人正在对时节说话。

时节站住了脚,他知道自己根本跑不掉。

面对人家这种能凭本事追上来的人,没本事的时节就只能等着被抓。

时节呆呆地转过身去,看到来人一身黑衣劲装,还蒙着面。

时节心里总算是好过了一些,他起码没有落在妖怪的手上,因为妖怪是不会蒙着面的,它们想要个什么样子,就可以变化出什么模样。

人起码要比妖怪好一些。

时节是这样想的。

这时如果无支祁醒着,它一定会有不同的意见。

无支祁不仅恨纪庚辰,它还恨所有凡人。如果它愿意,它甚至可以给时节讲凡人的可恨之处,这类故事无支祁讲上七天七夜都不会重样。

可惜无支祁不在,所以时节此时还不知道比起妖怪他更要小心凡人。

这蒙面人看到时节停下后,就冲着时节缓缓走近。

他走着走着就从袖口伸出了一截匕首。

时节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

这人不仅要抢火种,还要杀人灭口。

时节忍不住开始后退。

那个黑衣人却在不依不饶地走向他。

这人袖口的匕首已经完全伸了出来。

时节也已经退无可退。

倒不是因为没路,而是因为他完全逃不掉。

那匕首,已经举起。

同时举起的,还有蛇尾。

无支祁醒了。

它被凤凰伤了元气,但出手帮一下时节还不算难事。

这黑衣人怎么也想不到这里会有妖怪,所以他被无支祁一下子勒住了脖子。

时节看着这人奋力挣扎了一阵,就不动了。

他整个人被吓呆了。

“小子,快走,发什么呆。”

无支祁变成一条小蛇钻入他袖口。

时节闻言拔足便跑,他一边跑一边对无支祁道:“你醒多久了?”

时节知道无支祁不可能醒来的这么及时。

“差不多今天一早吧。”

无支祁在时节袖中,探出头来。

时节闻言大感气愤,“你早就醒了还让我在山上摔跟头?”

无支祁道:“不然呢?我现在也没法子飞。”

时节惊呼:“你没法子飞?”

无支祁道:“凤凰怎么说都是神兽,它的火焰我区区一个妖怪哪里吃得?”

无支祁不能飞,这对时节来说是个天大的坏消息,离他成人礼仅剩两日,如果靠他自己,这两日是无论如何也赶不回去的。

无支祁瞧着时节为难的样子,笑道:“我看你怀里又有了个比季乌妖珠还好的东西,不如你把它给我,只要我恢复了修为立马就能送你回家。”

它说着就径直从时节的袖口钻到了时节怀里。

仙草散发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无支祁想也没想,对着仙草一口就咬了下去。

这一口,差点要了它的小命。

这草药终归是仙物,是个仙物就会有辟邪的功效。

无支祁是妖类,最怕的就是这么一手辟邪。

时节看着无支祁被仙草弹飞,笑得是直不起腰来。

无支祁吃了个瘪,只能在气道:“笑什么笑,快把我捡回去。”

时节一边笑着,一边在草堆里翻找。

时节找到无支祁时,心里只想着一件事:无支祁这下弹得是真够远的。

无支祁回到时节手中时,算是彻底消停了。

它被凤凰灼伤,能及时封闭住自己没被神火吞噬已是不易,方才还在紧急中不顾伤痛帮了时节一把,眼看仙草尽在咫尺又吃不到口,它的心里是郁闷极了。

“小子,你要小心,那些追你的不是凡人。”

时节闻言,回道:“不是凡人?难不成是道士?”

无支祁道:“不像,道士很少这么偷偷摸摸的做事。”

时节忽地笑出声来,他不知道如果三祖山的人得知自己被妖怪肯定,会是怎样的表情。

笑归笑,时节在赶路上还是很认真的。

但再认真的人,也难免会有犯错的时候。

就比如穿着一身泥巴赶路的时节,忽然看到了一条小溪。

他忍不住想去洗个衣服,洗下澡。

他宁可穿着湿衣服前进,也不想再挂着一身已经干涸了的泥土。

所以他想都没想就开始脱衣服。

“你小子!我还在这里呢!”

无支祁这一辈子虽然漫长,可还真没见过男人脱衣服。

时节瞧着它,笑道:“正好,你不洗就去帮我把风。”

水流清澈,凉而不寒。

时节将衣服也洗净后,便爬回岸边。

“无支祁?”

他呼唤着无支祁。

“来了来了。”

无支祁也在回应他。

可时节却觉得哪里不对。

这声音听着既像无支祁,又有哪里不太像。

时节正纳闷着,草丛里就出来了一条蛇。

一条白蛇。

无支祁确实是条白蛇。

但时节却觉得更奇怪了。

“你别动。”

时节冲着蛇吼出声来。

那条蛇停下来,对时节道:“怎么?洗个澡就不认识我了?”

慎伢曾夸过时节直觉敏锐,在这类事情上慎伢还从未判断错过。

时节盯着白蛇,这条蛇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别扭,时节越是看它,就越觉得头晕。

白蛇看着他,似乎在发笑。

时节竟然觉得自己在这条蛇身上看到了花纹,他揉揉眼睛,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可他揉了又揉,也只能瞧见白蛇身上的花纹一会儿出现,一会儿又不见。

时节被这些若隐若现的花纹扰得头晕,他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

就在他摔倒的一瞬间,他看到那白蛇长出了尖牙,长出了角。

它似乎正在变化为别的东西。

时节觉得它可能一会儿就会长出爪子。

“你原来在这儿!”

不知道哪里来的喊声,时节只见一个黑色事物直奔白蛇而去,那白蛇还未来得及变回原形就被这飞来的事物戳穿了头。

这一瞬间,时节忽地清醒了过来。

他也看清了那戳穿了蛇头的是什么。

一截树枝。

“石头兄,别来无恙啊。”

用树枝杀妖的,不是那个“道爷”还能是谁?

道士一手拿着树枝,另一手提着条白蛇。

“无……”

关心则乱,时节忍不住喊出了声。

道士皱起了眉头,他将手中的白蛇提起来甩了甩,问道:“你叫它?”

时节愣住了,他答应过齐礼不和任何人说出无支祁的事。

可他这么一喊,秘密多半是保不住了。

他早就知道活人是守不住秘密的。

“给你。”

道士将白蛇递了过去,笑道:“你养这宠物蛮特别的。”

他说着又看向时节的胸口,这一看道士的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了。

“你养的……花也,也蛮特别。”

时节接过无支祁,他不知道这个道士都看出了些什么。

他正觉得尴尬,却被人解了围。

这个解围的人,是一个打扮的和之前那人一样的黑衣人。

道士瞧了瞧地上化了半个原形的白蛇,又看了看黑衣人,问道:“这是你的?”

黑衣人显然认识这条蛇。

因为他一看到这条蛇,目光就变得凶狠起来。

“你杀的它?”

黑衣人的声音有些颤抖。

“是我”

道士却很镇定。

黑衣人也不多说,他尖啸一声,直奔道士而去。

道士见他来势汹汹只好先躲其锋芒,他一手抓住临近的树干,双腿一蹬便翻上了树。

这黑衣人的反映也不慢,他一见道士上树,便挥掌猛地向树上拍去!

树被拦腰拍断,道士轻轻一跃,又落回了地上。

黑衣人怎能放弃如此好的机会?

就在道士还未落稳时,黑衣人又扑上去猛拍一爪。

道士只好就地一滚,堪堪躲开了这一下攻击。

黑衣人见道士不好对付,便从袖中掏出了一枚蛟样石雕。

道士看着那石雕,问道:“你姓张?”

时节听闻道士的话,不由得想起阴乐山也曾对自己说过类似的事。

妖师中的张家,就是蛟纹旗帜。

“去!”

黑衣人咬破手指,将血滴于石雕之上,他爆喝一声,那石雕就动了起来。

这一动,便惊得时节合不拢嘴。

那已不再是个石雕,而是一条一丈多长的黑蛟。

时节觉得要不是这附近的树林太多,眼前的黑蛟可能会更大。

黑蛟紧盯道士,气势汹汹。

“杀了他们。”

黑衣人对黑蛟下了命令。

道士看着这一人一蛟,笑道:“蛟兄,我水下功夫蛮不错,我们去溪里打?”

黑蛟从没听过这么好笑的请求,它们蛟类天生便是水中霸主,区区一个凡人居然敢提出这种送死的要求。

黑蛟轻哼一声,扭动着它硕大的身躯下了溪水。

道士拍拍手,对黑衣人道:“我们俩下水去耍,你可不能在岸上偷袭。”

黑衣人并不理道士,他已将这家伙看作了死人。

没人在他的黑蛟手下逃生过,在水里,更不可能!

“那我就当你默许了。”

道士还在笑,他似乎是不知道这其中的危险。

“扑通。”

道士也已入了水。

这溪水不深,道士站在里面也不过是刚没过小腿。

黑蛟腾空于溪水之上,蛟龙戏水原本就不需要完全沉入水底。

只要有水,黑蛟的法术就会变强。

道士一下水就将手中的树枝插入水底,他自袖中掏出一方白纸,白纸被他一撮就变为了粉末,道士扬手一撒,粉末尽数落入溪水之中。

时节正觉不解,却没料到溪水竟然沸腾了起来。

“水太凉了伤身。”

道士伸手摸了摸沸腾的河水,笑了起来。

他看着岸边的时节,道:“等着,看道爷煮锅蛟肉给你吃。”

第三十五章

水面冒起了热气,时节站在岸边都能感受到这股热流。

面对这样滚烫的溪水,道士和黑蛟居然还站得住。

他们在对视。

黑蛟瞧了道士半晌,疑惑道:“你的剑呢?”

道士闻言摇摇头,“没有。”

道士没有剑,就好比厨子没有刀。

这本是件极外行的做法,可黑蛟听了却好像如临大敌。

它不愿再等,因为它已猜出了道士的身份,面对眼前的这个道士,比耐心是没用的,它要抢占先机。

只见黑蛟兀地张开嘴巴,吐出一颗黑珠。这颗宝珠被吐出后直接沉入了水底,溪水骤然翻滚,原本清澈的水流也一下子变得污浊不堪。

道士站在溪水中纹丝不动稳若磐石,泛黑的溪水在他面前拍打着涌起,最后竟变化为了一条同黑蛟一模一样的水龙。

水龙腾空而起,溅起的水花将道士淋了个透。

双蛟盘于空中,它们不住回旋,将溪水卷上了天际。

“好一个龙吸水。”

道士在下面拍着手,给黑蛟叫好。

溪水被越卷越高,水柱也越卷越粗壮,小小溪流此刻竟变成了一条汹涌澎湃的通天大河。

道士站在原地仰头望天,这通天的水柱已起了变化,他仔细望去,里面已隐隐成雷电之象。

狂风、奔雷、滔天巨浪。

黑蛟的目的很简单,它要这个道士死!

道士不慌不忙地从袖中抽出三张符纸,他伸手隔空冲着黑蛟的水柱中一夹,便夹来了一道疾雷。他将那道雷霆引于黄符之上,符纸顷刻即燃。

“谢蛟兄借火。”

道士笑嘻嘻地甩动手中符纸,待那符纸燃至半截,他便将符纸凌空射出,直中黑蛟水柱。

那水柱也不客气,直接就将道士的符纸吸了进去。

黄符入水,水柱便忽然震动了起来。

天上的黑蛟也感受到了水流在紊乱,它凝神向下观望,却见得自己的水柱中有一股斥力,这力量正处于漩涡中心,似要将这水柱一分为二。

“想抢我的水柱?不自量力!”

黑蛟于天际爆喝一声,天上的两条蛟龙就分化而开,水柱霎时间被符纸拆成了两股,两条蛟龙各奔一股水柱猛冲下去,直接附在了水柱之中。

两股水龙卷移动起来,成包抄之势,而处于这水龙阵之中的就是道士。

道士眼看着水龙卷扑面而来,暗呼不好。

这水龙卷风、雷、水为一体,又拔地而起直通向天,着实不好对付。

他正思索间,已有一道水柱向他射来三把水刀,道士翻身一躲,正躲开水刀的攻击。

可他身后的巨石,也已被水刀劈了个粉碎。

黑蛟见一击不中又换法子出击,数道雷电带着噼噼啪啪的火花由空中落下,道士在水中猛一跺脚激起飞石无数,雷石相击碎末散在空中随风而逝。

道士避开风头,低下身子攥了把水,他口中念念有词,不住晃拳,随着他攥水的手不住抖动,一堆泥鳅大小的鱼自他的指尖游出,噼里扑通地掉入溪中。

溪水滚烫,鱼一入水就翻了肚,好好的溪水眼下却飘起了鱼香味。

“定!”

道士一指鱼尸,定住了死鱼的魂魄。又从袖中拿出一叠鱼状折纸,他左手拿着这叠纸,右手由鱼身指向黄纸。

“去!”

随着他的喝声,魂魄飞向黄纸,那一叠黄纸得了死鱼魂魄竟变成了一堆堆活了的纸鱼。

纸鱼自道士手掌跃入水中,它们在溪水里游得飞快,顷刻间就到了宝珠所处的水龙卷之下。

黑蛟顿觉不妙,它猛动身形想将纸鱼击飞。

道士怎会不防着它这一手,他抓起溪水中的石子对它猛吹口气,然后丢向了黑蛟。

“找你们的兄弟去!”

随着道士一声高喝,水底石子尽数飞起,汇聚于那先前的石子之上。

不多时,石子们便汇聚成了一个人形。

石人虽不如水龙卷那般直通天际,但也足足三丈有余,这石头巨人迎着黑蛟龙卷而上,正以身子抵住龙卷前进。

黑蛟并不在意石人,因为龙卷力道之大,正将那石人一点点击散,可石子一旦散落在地,转眼就又飞起依附于石人之上。

黑蛟大感烦躁,它鼓动雷电,将那石人一下劈成了齑粉。

就在石人溃垮的瞬间,一只纸鱼在水卷中跃起,一口咬住了黑蛟的宝珠。

其余纸鱼立即一个接一个地咬了住它的尾巴。

“过来!”

道士伸出二指召唤纸鱼回来。

一旁黑蛟怎会让他得逞,它立即将自己的嘴伸出水卷并张开大口,准备吸回宝珠。

这一拉一吸之间,宝珠再也无法控制水卷,沸腾的水龙卷哗啦一下扑回了溪水之中。

时节赶忙躲避,生怕被溅起的水浪烫到。

道士用力拉扯却只能和黑蛟成僵持之势,他知道若再这样子耗下去,纸鱼定然会承受不住这样的力道。

他伸出左手,想在黑蛟的龙卷之中再借雷霆一用。

可黑蛟却看出了他的意图,不停闪动奔雷,叫道士抓了个空。

“时节!有没有火!”

道士在大喊,他的脸已因为用力过久而憋得通红。

时节在身上摸索一阵,拿出了一直带在身上的炎生丸。

“我有药!”

时节冲道士挥着瓶子。

“喷我!快喷我!”

时节听着道士的呼喊,赶紧将丹药吃下了肚子。

一旁的黑衣人立即抓住了时节,吼道:“你不能插手!”

可这丹药既已下肚,没有法力的时节根本控制不了它。

时节被这丹药顶得张开了口,一股火焰自他口中喷薄而出。

道士急忙伸手引来火焰,火焰冲天而起,引燃了纸鱼。

鱼尾一着火,道士就立马撤了劲,宝珠“嗖”地一声进了黑蛟的口。

道士在下面哈哈大笑起来,“我丢了三张符纸在你的水柱中,一张是将你的水柱强分为二,你猜猜另外两张是干什么的?”

黑蛟疑惑的看向道士,它还没想明白,就听到了爆炸声。

来自于它体内的爆炸声。

着了火的纸鱼竟在他体内爆炸了。

腹中受创,黑蛟痛苦地嘶吼起来。可它没想到,爆炸刚停他唤来的雷电就接踵而至。

道士拿出的两张符纸如果分开就不会有任何效果,但如果距离过近……

就会引雷。

宝珠上已不知何时被符纸依附上了,而且黑蛟吞下了宝珠。

被接连雷击之后,黑蛟的水柱也崩塌了,不仅没了水柱,黑蛟也落入了水中。

道士拔出之前插在水中的树枝,用它在水中轻轻搅动起来。

水流在这搅动下越转越急,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道士将树枝猛地一挥,一道水柱便拔起而起之上云霄。

黑蛟被惊呆了,它没想到这道士也能卷起水龙卷。

道士冲着黑蛟的方向一挥手,水龙卷便冲着黑蛟而去。

道士不仅也会龙吸水,而且他的龙吸水更厉害。

水柱卷过黑蛟就散成一滩,而黑蛟则被水柱生生割碎成一坨坨肉块。

肉块落入水中,被沸水煮得喷香扑鼻。

“肉汤煮好咯。”

道士拍拍手,回头盯着黑衣人。

时节正在黑衣人手上。

黑衣人眼看着蛟龙要败,便一把抓住了时节。

“别动。”

他拿着匕首,抵在了时节的喉咙上。

道士瞧着黑衣人,便叹了口气,将手中的树枝扔在了河中。

“你想怎样?”

道士问黑衣人。

黑衣人拿出一颗赤红色的药丸,对道士道:“吃了它,不然我就杀了这小子。”

道士从未见过这药丸,没见过的东西他一般是不会吃的。

他看着时节,对黑衣人道:“你不知道他是谁?”

黑衣人笑道:“我当然知道,他是衍生堂的少主时节。”

道士疑惑道:“你们妖师家的家主敖兴这一次可是力荐这个时节少爷,你把他杀了怎么向敖兴交代?”

黑衣人道:“这不周山附近的人都得死,就是衍生堂少主也不例外。”

道士点点头道:“这么说吃了丹药我俩也是死。”

他沉思了半晌,道:“你杀了他吧,反正我打得过你,到时再替他报仇好了。”

时节在一旁听得心惊,急忙道:“别,人死了报仇有什么用。”

“好,临死还有衍生堂少主陪着我也不算寂寞。”黑衣人倒也不客气,拿着匕首就往时节脖子上刺。

“停停停。”

道士呼喊出声,他知道这黑衣人也是铁了心要他吃那枚药。

时节听到道士的呼喊声松了口气,他的脖子已被刺破了皮,血已经开始流淌。

“你总该告诉我这是个什么药吧。”

道士看着那枚药,还是不愿意就这么吃下去。

黑衣人道:“这是枚散功药,吃下去你会有半个时辰聚不起气来,有这么长的时间就够我回去了。”

道士问道:“那如果我吃下去,你就翻脸不认人,把我拍死了怎么算?”

“快吃,你看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黑衣人说着便将手中的药丸抛到了岸边。

道士走上岸,拿起药丸看了又看。

“时节,这真是枚散功的药丸?”

时节闻言摇摇头,道:“我也不认得。”

道士奇道:“你不认得?”

时节道:“这不是衍生堂的药。”

道士觉得奇怪,这药既然不是衍生堂的,难不成是妖师家自己炼制的?

一想到这可能是妖师家炼制的秘药,他就更抗拒了。

“快吃!”

黑衣人一边喊,一边将手中的匕首刺得更深了一些。

道士眉头紧皱,眼下他的处境实在太遭,正如黑衣人所说,他除了吃下药就没有其他办法了。

道士弯腰捡起了地上那枚红色药丸,他一张口就吞了下去。

“好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猛地喷出了一口血。

这绝不是化功的丹药。

道士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烧了起来,他一下子跪倒在地,整个人都伏在地上痛得直不起身。

“这是我们抓妖怪用的药,妖怪都承受不住,更何况你?”

黑衣人放开时节,走到了道士身边。

“齐礼的徒弟竟然死在我手上。”

黑衣人举起匕首笑道:“这回我可算立了大功。”

这话犹如当头一棒,敲得时节脑子嗡嗡直响,他没想到这多次救他的道士就是齐礼的徒弟。

时节并不是完全没办法从黑衣人手中逃脱,他之所以没有动手是因为他猜不透那个道士的意图。那个道士已经看到了他太多的秘密,他如果想跑最好的机会就是等这个道士和黑衣人打起来。

而且之前在沾州城,那个妖怪也说了这个道士是三祖山派来的,时节一见到他就很想摆脱他。

他以为自己的计划很好,只要道士服了药,黑衣人就会趁机攻击他,然后道士一定也留了后手,这样趁他们俩扭打之际,他就可以逃跑。

他不仅可以逃跑,甚至还可以趁机杀掉这两个人,这样就没有人知道他的秘密了。

时节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杀人。

这种感觉让他不寒而栗。

然而一切都变了,时节还是太过年轻,他只想到了黑衣人会趁机下手,却没料到药丸本身也会问题。

道士很显然已经没办法对付黑衣人了。

时节原本也可以眼睁睁看着道士死。

可这个道士却是齐礼的徒弟!

时节下意识地拿出早已藏在袖口的药,直接打开盖子冲着黑衣人扬了出去。

黑衣人正向道士扑去时,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泼中了。

然后他就觉得脸颊一阵灼烧般的疼痛。

他的肉已焦烂,还伴有阵阵青烟。

他倒在地上惨叫。

时节看呆了,这是他家用来去腐肉的药,只要涂抹在患者身上就会将腐肉腐蚀掉。

如果是成品,是不会和没有腐烂的皮肤产生反应的。

可他拿的是一瓶半成品,这东西具有极强的腐蚀性,是绝对不能被人沾到的。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东西真正的威力,他完全被自己泼出去的东西吓傻了。

黑衣人还在地上打滚哭号,他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的肉已经被腐蚀出了一个洞。

他疼得大叫,不住地对时节喊:“快让它停下来!让它停下来!”

时节在一旁已经吓得完全不敢动,不过他即使没被吓到也救不了黑衣人,因为这个东西完全没有解药。

这也是他需要想法偷出这瓶药的原因,这类东西衍生堂是不允许带出炼丹房的,所以时节只能去偷。

黑衣人哀嚎了半天,他终于忍受不住这种痛苦。

他就在时节的眼皮子底下,拿起匕首,割断了自己的喉咙。

时节的脑子一片空白。

很显然,他低估了这个半成品的威力。

第三十六章

黑衣人死了。

道士却还在挣扎,那个丹药中有一股极为强劲的阳气,这股阳气在他的腹中横穿直撞,最后竟流入了他的经脉之中,将他一身的元气尽数打散。

它确实有散功的作用,道士眼下全身空空如也,一点气力都提不起来。

他不能运气,也就不能运功疗伤,那股阳气还在窜动,道士感觉自己全身都在燃烧。

由内而外的烧!

时节快步走去将道士扶了起来,他怎么说也是神医家的人,这种时候他怎么说都要试试看能不能将道士医好。

可他刚把手搭在道士的脉门上,就震惊地松开了手。

道士体内的这股阳气,时节可以说是十分熟悉,甚至他的手刚搭上去,自己就跟人家的阳气起了反应。

时节现在全身都是这种阳气。

那是凤凰火种的气息!

时节不敢相信,妖师家的药丸怎么会有火种的气息?

他猛地想起了仙草,它是沐浴凤凰火焰而生的植株,沾染上凤凰的气息一点也不奇怪。

时节掏出怀中的仙草,要救道士,只能用它。

以火治火向来不是件容易的事,可眼下的情况就像狐侃所说的那样,除非同源,不然水无法克火。

时节只有凤凰的仙草,所以他也只能用火凤来攻克火凤。

“你再坚持一会儿。”

人在危难中总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时节一向羸弱,可现在却能将道士一下背起。

他需要找个安全的地方来治疗道士,他们目前所处之地随时都可能被妖师家的人发现。

时节走走停停的行了有一个多时辰,他没想到自己竟在这深林中找到了一个木屋。

他慢慢地走过去,敲了敲门。

没人回应。

时节疑惑地推了推,门直接被他给推开了。

放在平时时节并不是个会擅闯他人住所的人,可眼下道士的伤势要紧,时节就只能先进去再说。

一将道士放倒在床,时节便开始由衷地佩服起这个人来。

这个道士竟在凤凰神火的灼烤下,还能拼命保持着清醒,这种定力实属罕见。

时节问道:“你现在感觉如何?除了热还有其他感觉吗?”

道士勉强道:“只是烧。”

时节知道症状,也知道这病因,可说怎么解这火毒却也难住了他。

仙草中应该自带了这种火毒,他若直接拿片叶子喂给道士,只怕会直接将道士活活烧死。

“妖师家既然制成药丸,就说明里面凤凰火焰的纯度不够……”

时节嘟囔着揪下一片仙草叶,他手中的仙草神火纯度自然更高,它确实制得住道士体内的阳气。

时节拿着叶子在屋中寻找了半晌,终于找到了一个勉强可以用来捣碎叶子的东西,仙草威力恐怕不是凡间俗物能比的,他必须捣碎仙草的叶子,然后只取部分用来治疗。

木屋中肯定不会有炼丹的器具,时节思索了一下,取出了沐浴用的木桶。

道士眼下的状态已经不能运用元气,所以时节没法子给他内服。

不能内服,那只能外用。

时节给木桶接好水,便在身上找了些药丢下去。

因为他之前被梦中发热折磨的够呛,此次出来身上带了不少降温解暑的药,他将这些药放入水中,用来调节道士身体的温度。

这药一在水中化开,时节就剥了道士的衣物,把他塞进浴桶之中。

时节先拿了毛巾沾以碾碎的叶片用于外敷,又施以银针,引仙草之气进入穴道。

仙草之气入体便循着时节的银针指引,流入了道士的穴位之中。时节使仙草的阳气成包抄之势,阻断了火毒之气的运行,丹药的火毒忽然受到阻断,当即聚在一起缩成一团。

此时时节再引仙草之气彻底围住火毒,将火毒困作一团与仙草气息争斗。

几番周折之后,仙草之气果真更强,在银针引导下,时节终于将道士体内的热气牢牢控制住。

时节道:“你现在能不能运气?”

道士被折腾的浑身无力,这身体中有一股阳气已差点要了他的命,这两气互斗简直要把他震出内伤。

好在他确实有着非比寻常的毅力,如此情况下还硬是咬着牙将体内元气运行一周。

末了,道士笑道:“不愧是神医家的人,我的元气已经运转自如了。”

时节点点头道:“我将你体内的火毒聚于一处,你现在能否用元气将它逼出?”

道士苦笑道:“做是能做到,但如此一来,我这身经脉怕是会受些损伤。”

时节忙道:“经脉略有损伤不打紧,我这有药能恢复,这火毒万不能再继续存留了。”

道士闻言只好忍痛运劲逼毒。

时节见道士身上散发阵阵烟气,便知道士已经开始逼毒,不一会儿烟气散去,道士也已收了功。

时节再去把脉,果真火毒尽清,已无大碍。

“算你命大,正好遇上我。”

时节见道士已无大碍,便在一旁收拾自己的银针。

道士笑道:“遇上你才倒霉,不然打死我也不会吃那个丹药。”

道士说得在理,所以时节只好低头默默收拾东西。

这世上的人分为很多种,而有一种人,就不怎么擅长开玩笑。

时节经常会把别人的玩笑当做真心话,他并不是个完全开不得玩笑的人,只是他总会分不清哪些是玩笑。

道士也发现了这一点。

他并没有指责时节的意思,但时节却误会了他的话。

就在道士想解释的时候,时节忽然出了声。

“你是齐礼的徒弟?”

时节一路上都想将这句话问出口。

“哼。”

道士冷哼了一声,道:“我若不是齐礼的徒弟,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时节奇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又不是闲的没事做,如果不是齐老鬼急着叫我找你,我怎么会跑到这深山野岭来?”

道士的话叫时节更加不解,他问道:“齐道长叫你来找我?为什么?”

“因为马上就是你的成人大典,所以……”

道士没能说下去,因为他想到后天就是时节的成人大典,而现在他们却被困在了这片树林中。

他从三祖山出来时,齐礼曾特意叮嘱过叫他一定要去参加时节的成人大典,而且不管到时出了什么事,齐礼都要他想法子保护时节。

齐礼不能随意出山,所以他有什么事都会交给徒弟去做。

而这些事,每一件都无比重要。

眼下道士显然把事情办砸了,尤其是事情办砸的原因其实不是时节被挟持,而是他偏偏要在水里与黑蛟斗法,所以才导致了时节被黑衣人挟持。

如今他经脉受损,只怕会赶不回去。

“你带了恢复经脉的药吗?”

道士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他希望时节能恰好有药。

时节当然有药,而且他一向聪明,道士的话虽然只说了一半但他也猜出了事情的大概。

齐礼有心叫道士保护他,他当然要拿出药来给人家医治。

但这药不能白拿。

“药我肯定有,可我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给你这么珍贵的药恐怕不妥吧。”

时节早已厌烦了“道爷”这个称呼。

“好说,我叫纪庚辰。”

道士是个务实的人,只要有药什么都好说。

“纪庚辰?”

这名字惹得时节皱起了眉头,他总觉得自己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不仅是听过,这个名字还带给了他一种心慌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可当他想去努力回忆自己忘记的究竟是什么时,他的脑袋里却忽然变得一片空白。

时节摇了摇头,他觉得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当务之急应当是帮助道士恢复体力。

时节从怀中掏出了一堆瓶瓶罐罐。

道士看直了眼,惊道:“乖乖,这些得值多少银子?”

时节瞧他的样子,忍不住笑道:“这些有钱也买不到。”

时节并没有胡说,衍生堂直系子嗣身上往往会带着些秘制灵药,这类灵药是外面花多大的价钱也买不来的。

花钱也买不到的灵药,当然会有特别好的效果。

时节在屋中翻找出了一些碗,这些药大多要调配,除了药的主人外,别人即便是拿到了它们,也只是拿到了一堆废料。

纪庚辰在一边看着时节调药,他发现衍生堂确实不简单。

这调药的步骤时节做起来是如行云流水,可纪庚辰却知道要准确的调配有多难,这些药必然有它们固定的配制比例,无论是哪样多了还是少了,这药立马就会报废。

可时节却不称、不量,他只用这几个碗就将药调配好了。

“喝下去。”

时节将碗递给了纪庚辰。

“你急着恢复经脉,必然要吃些苦头,我看你还在躺在床上比较好。”

纪庚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浴桶中,他赶紧起身换好衣服。

服下药后,纪庚辰便躺在了床上。

时节则坐在了桌旁,他决定纪庚辰如果一会儿疼得叫了起来,他就出去走走。

毕竟,他没有听人惨叫的习惯。

眼下趁着药力未发,时节开始调配起其他的东西来。

他还没有忘记无支祁,这家伙眼下已成了一条小蛇,正揣在时节的衣袖中。

时节不知道后来又是什么伤了它。

他问了纪庚辰,可纪庚辰说自己只是在小溪那边捡到了它,至于它为什么迟迟不醒,纪庚辰也不知道。

为了稳妥一些,时节只好先弄些恢复体力的药给它。

如果这一天就这样过去,那也还算不错。

可惜,这世间的事常常不尽如人意。

时节听到外面有声音。

纪庚辰明显也听到了,他对着时节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时节忍不住担心起来,他的药确实能让纪庚辰完全恢复,可药力发挥效用还需要一些时间。

而且那个药的药力很是霸道,纪庚辰一定会痛到惨叫,那时候被叫声引来的人就会知道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那样事情就太糟了。

“出来!”

门外的人喊了一声。

时节站了起来,他也回身对纪庚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然后,他就在纪庚辰错愕地目光中走出门去。

门外的人果真是妖师,他身边趴着一头狼。

狼旗,敖姓。

“原来是时节少爷。”

妖师本家的人,自然都认得时节。

“阁下是?”

时节笑了起来,他慢慢地走过去。

妖师看着时节走来,觉得奇怪,他在来的路上看到了死去的同伴,他觉得这个人的死多少会和时节有些关系,可时节的表现却好像并不知情。

“敖承。”

时节闻言点点头。

他表面上镇定,心中却紧张得不行。

他在想妖师家要的到底是什么,之前原本以为妖师家要的是火种,可自打看到了药丸,他就觉得妖师家要的应当是仙草。

毕竟火种容器已有百年未能出现,烛夜等了百年才盼来了自己,也就是说这百年中没人拿到过火种,而临近不周山的妖师家,最有可能拿到的,就是仙草。

如果是仙草的话,时节觉得还有一线希望。

“敖承兄,你怎么在这荒山中?难不成你也是来看乐子的?”

敖承被时节的话弄迷糊了,问道:“看什么乐子?”

时节指着不周山方向,笑道:“当然是看秃了毛的不周山啊。”

时节说着就已经走到了敖承身边。

“我还从未见过这么大的火哩!”

敖承见时节还有心说笑,更觉怪异。

“时节少爷从衍生堂大老远的跑来看山火?”

“我自己从家过来哪能这么快,当然是敖克带我来的。”

“少主?”

敖承向四周望了一圈,也没见到敖克,不由问道:“少主在屋子里?”

时节摇摇头道:“不在,我也不知道他眼下在何处,之前我们过来看到个死人,敖克就给了我这个,叫我在这儿等他。”

时节说着掏出了仙草,又道:“敖克说你们接到了命令,在这周围不管看见谁都要杀死,他叫我见到你们一定要将此物拿出,这样你们就不会伤我。”

敖承看着这株草药眼睛发直,这确实是他们找了一夜的药草,可敖克怎会将这东西轻易交给他人?

时节一直观察着敖承,他要想法子拖住时间。

他要让敖承带他走,这样敖承就有可能听不到纪庚辰药效发力时的叫喊声。

他还可以沿路留下标记,待纪庚辰恢复以后来救自己。

时节眼下只有这一个法子。

他只盼着敖承不要太冷血。

第三十七章

如果敖承太过冷血,他就会像之前的黑衣人一般直接出手。

那样时节就不会有回旋的余地。

幸好敖承还年轻,他的岁数和敖克相仿。这样的年轻人,往往都不会心狠手辣。

所以时节还可以想法完成他的计划。

敖承看着手中药草,诧异道:“少主将这个交给您后,就独自一人离开了?”

时节回道:“是啊,他走的很急,似乎对方是个很棘手的货色。”

敖承不解道:“可这次的任务,并没有安排少主过来啊。”

没有安排,就代表着敖克根本不知道有这档子事,他既然不知道,又怎会来?

敖承很困惑,时节却很紧张。

但敖承既然问了,时节就要回答,他不仅要回答,还有回答的够快。因为他若是回答的太慢,就难免看起来像是在编造故事。

时节道:“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这么重要的事,大概是有多手准备吧。”

不是妖师家的人,就不知道妖师家计划,这种事再正常不过。

时节这样说,敖承也挑不出毛病。

敖承身上并没有妖师家的那种傲气,他听了时节的回答只是面露诧异之色,“可即便如此,少主也不应留你一人在这里,眼下这边很危险。”

“虽然危险。但总好过追人时带上我。”时节笑道:“而且现在你来了,我总算是安全了。”

敖承脸上的怀疑神情渐渐散去,他似乎是已经信了时节的话。

毕竟衍生堂少主的身份还是可以唬一唬资历尚浅的小辈,敖承拿了一张令符出来,直接燃着了。

这是张黑色的令符,时节之前从未见过这种令符。

敖承看出了时节的疑惑,笑道:“我给家主报个信儿,让他派些增援来取走药草。”

时节大感紧张,“为什么派人来?我们直接回去不好吗?”

敖承笑道:“这次任务我们配备了新令符,少主应该用的和我不是一套,所以我们还是在这里等待少主回来比较好。”

“等敖克……”

时节脸色变得难看起来,“那,那你都和敖伯父说什么了?”

“药草已得,等待少主,速派援手。”

敖承笑得很开心,找到药草可是头功一件。

“时节少爷我们进屋去等?”

“进屋?”

时节连忙摆手,道:“不必不必,我在屋里待了太久,想出来走走。”

敖承点点头,他的心情已经好到了极点。

人在开心的时候总是很愿意去满足别人的请求,所以敖承就陪着时节在林子里溜达。

时节一直在计算着药力起效的时间,现在他开始担心起来。

他担心的不是纪庚辰会叫出声。

他担心的是纪庚辰为什么还没有叫出声。

眼下早已过了药力发挥效用的时间,木屋内却还未发出声响。

时节怀疑自己配错了药。

这是件概率极低的事,衍生堂直系子嗣从三岁起就开始练习配秘药,从三岁一直到老,他们都要每天练习配这种药。

时节虽然年轻,但他也已经练习了十七年。

十七年,就算是凡间的剑客,练上这么久也应当有一番成绩了。

但最近发生的事确实多,时节已有一阵子没有摸过这些药瓶。

这会不会使他的手变得不稳?

时节自嘲地笑了起来,无论他是否配对了药,他与纪庚辰都已必死无疑。

“时节少爷,你要是走累了就骑会儿隗连。”

敖承说着,拍了拍他的狼妖。

时节诧异道:“隗连?是隗泗的兄弟吗?”

敖承不好意思地笑道:“不是的,只是我很钦佩敖克大哥,所以我就给我的狼妖也取了个类似的名字。”

他竟然脸红起来,“敖克大哥很厉害,我,我这辈子只是怕追不上的。”

身旁的狼妖呜咽了一声,敖承忙道:“不,是我太弱了,你很好,很好。”

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况下见到敖承,时节很可能会听敖承聊聊心事,但他现在没心情,也没精力去听别人的事。

他一门心思都在想后路。

时节在想接下来怎么办。

敖承在和他的狼惺惺相惜。

没有人看到木屋的窗子里翻出来了一个人。

这人的手脚很轻,落在地上没发出一点声音。

他绕到木屋后面,抓了一把杂草,将杂草捆为野狗形状后他又拿出了一张符纸贴在上面。

草做的野狗忽地动了起来,那人指着敖承,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野狗看着敖承,蹑手蹑脚地爬了过去。

这四下是密林,地上都是野草,这么小的狗儿藏在里面刚刚好。

更何况它又是草做的,混在草中当然很难被看出。

它轻轻地走到敖承身后,接近目标使它兴奋地呲起了牙齿。

它已经准备好攻击。

屋后的人,点点头。

野狗就猛地跳起——

“嗷!”

隗连叫出了声。

它不仅叫了起来,还一口咬住了杂草作的小野狗。

屋后的人走了出来,他一拍手,野狗就变大了一分。

连拍三下,那小野狗已变成了隗连大小。

“道士!”敖承大喊一声,将时节护在身后,“时节少爷小心!”

时节看到纪庚辰的时候差点喊出声来。

这道士简直是铁打的!

就是那浑身筋骨尽断都没皱一下眉毛的汉子,吃了这灵药也要疼得嚎叫打滚,这纪庚辰竟然在屋里没发出半点声音!

时节倒吸了一口冷气,他觉得这个人着实有些可怕。

敖承见时节神色慌乱,他只以为时节是被道士吓破了胆。

“时节少爷莫慌,我去捉住那个道士。”

敖承飞身上前,他取下了腰间木牌,他用力一握,木牌便忽地化作了一把利剑。

“纳命来!”

敖承吼叫着冲上前去。

道士见状用右脚在地上画了个圈,然后跳到了一旁。

敖承眼看着要刺到道士,却没想到自己扑了个空。

“在这儿歇着吧。”

纪庚辰笑了起来。

敖承提剑要追,可他却发现自己的右脚似乎被什么东西拽住了。

他低头瞧去,见道士方才画圈的地方长出了几条藤蔓,那藤蔓正紧缠着他的腿不放。

纪庚辰控制住敖承后,便去寻隗连的麻烦。

隗泗是个有上古血脉的狼妖,可隗连却不是。

隗连只是头极为普通的狼妖。

敖克是妖师家的少主,所以他的妖怪一定强悍无比。

但敖承只是敖姓子嗣中最旁支的那一个,他只能找一头还算有用的狼妖。

妖师家凡事都要论血统,旁支的子嗣怎么能有媲美嫡子的妖怪?

纪庚辰对这事十分了解。

过于旁支的敖姓子嗣,甚至都不如外姓人家的妖怪有用。

毕竟敖姓的人才有当家主的机会,外姓对本家没有威胁。

眼前的这头狼妖,甚至还未到百年。

所以它连一个道士的傀儡小狗都打不过,它甚至被傀儡小狗牵制住动弹不得。

纪庚辰走过去,只一掌,就将隗连的脊背拍断。

“隗连!”

敖承大喊出声。

这是时节所听过的最痛苦的呼喊声。

时节已不忍去看他。

敖承持剑乱舞,他想砍断藤蔓去看看他的狼妖。

他已近乎疯狂,他不停地挥砍,不停地挥砍,却只能被不断长出的藤蔓困在原地。

“放开我!”

他在嘶吼。

纪庚辰撤去了法术。

敖姓旁支的子嗣多半会是这样的下场,只有很少的一部分能够在将来成为辅佐敖克的主力。

而敖承,只不过是过早的结束了他这一生。

如果敖承选择了抱着狼妖痛哭,那他起码还能在隗连最后的时刻陪陪它。

可他已被怒火吞没。

他想要报仇!

敖承举起剑就像纪庚辰刺去!

纪庚辰反手切在了他的手腕上,长剑脱手,纪庚辰伸手接住了剑。

会用剑的人,往往更能看出他人剑法的破绽。

纪庚辰拿着剑,插向了敖承的胸口。

但他这一剑也没有刺下去。

他的手被狼妖死死咬住了。

刚才还躺在地上的狼妖,居然拼尽全力跳了起来。

敖承趁机掏出袖中的匕首,向纪庚辰刺去!

“敖承不要!”

时节冲上前去抓住了敖承的手。

纪庚辰此时已经甩脱了狼妖,剑光一闪,敖承被捅穿了胸口。

“为什么?”

敖承看着时节,跪倒在地。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时节,脸上的愤怒已化为不甘与困惑。

时节的手在颤抖,他想躲起来,躲开敖承责问的目光。

可敖承那询问的目光却紧随着他,时节被巨大的愧疚感定在原地,他只有低下头不去看敖承。

敖承选择了信任他,遇到危险立即就挡在了他的身前。

可他却做了什么?

时节曾希望敖承不要太冷血。

敖承并不冷血。

可冷血的又是谁呢?

纪庚辰拍了拍时节的肩膀,安慰道:“这种事你本就没得选,不必自责。”

敖承看着时节,又看了眼纪庚辰。

他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原来是这样……是我错了……”

他咳着血,爬到了狼妖身边。

敖承抓着隗连的爪子,轻声道:“你很好,很好。”

这一人一妖,就在对望中,断了气。

纪庚辰将野草小狗的符纸撕下揣好,道:“不要再看了,此地不宜久留。”

第三十八章

此地确实不宜久留,纪庚辰说的没错。

时节也没有久留,几乎是在纪庚辰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就已经拿回仙草跟着纪庚辰走了。

他实在不愿再面对敖承与隗连,他也没有继续停留在他们身边的勇气。

这一路异常沉默,纪庚辰不是个会安慰人家伙,所以他只是在前面默默地走着。

时节望着纪庚辰的背影,忽地问道:“遇到山匪那天,你在林中究竟看到了什么?”

纪庚辰回道:“我看到了几个穿着道袍的人。”

“道士买通山匪?”时节惊讶道:“真的是道士要追杀我?”

“我不知道。”

纪庚辰的声音很平静,“我不认识他们。”

时节道:“你不认识他们?这话什么意思?”

纪庚辰停下了脚步。

“意思就是说,他们有可能是道士,也有可能不是道士,如今想弄一身道服又不是什么难事。”

他转过身来,看着时节,“三祖山就算有理由追杀你,也不会去雇妖精,因为道士不是妖师。”

时节想起之前在酒楼中的水鬼,不由问道:“如果真有道士雇了妖怪呢?”

“那他最好快点躲起来,因为三祖山只要知道此事就一定会清理门户。”

纪庚辰神色坚定,三祖山上大多数道士遇见此事都会和他一样坚定。

一个门派或者家族的衰落往往是由内部引起的,外人看到的只是一个曾经辉煌的巨人忽然被打倒,却不知这巨人早已外强中干,已经废为一具空壳。

三祖山的道士们无疑知晓这一真理,所以很多邪门歪术都被明令禁止,一旦发现有人踏上歧途也必定严惩不贷。

他们一旦以降妖除魔为己任,就不会用些旁门左道的法子去控制妖怪。

用钱买通,当然也是旁门左道的一种。

时节道:“我也想不出还会有谁要杀我了。”

如果说妖师家之前抓他进藏库是为了挑起与三祖山的战争,现在追杀他是因为他手中有仙草。

可在沾州城,妖师家没有理由动手。

妖师家也有理由动手。

时节从藏库跑出来,妖师家很可能会怕事情败露就一路追杀他。

可他们是怎么知道自己位置的?慎伢绝不可能把这件事告诉妖师。

而且妖师家为什么一边要扶植自己,一边又要做这种要他命的事?

时节想不通。

想不通的事,时节往往不会去钻牛角尖。

他知道很多事光凭想是得不到答案的,遇到了这种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它放下,去想些别的。

“你真的会卖妖怪吗?”

时节忽然想到了无支祁的孩子。

他总有种无支祁在说谎的感觉,可他又找不到它说谎的证据。

他有一种预感,自己必须要证实这件事。

要证实这件事,当然直接问纪庚辰更好。

纪庚辰笑道:“年幼的妖怪会卖上一些,秦家喜欢收这些小东西。”

纪庚辰在前面走,他自然看不到时节已经变了脸色。

他若看到了,一定会很吃惊。

因为时节现在的脸色,绝对不比一棵青菜强到哪儿去。

他的脸色铁青。

“你卖妖怪给妖师?三祖山又不管这个了?”

时节气恼是有原因的,他不信任无支祁,可他也不信任一个妖怪贩子。

尤其是这个妖怪贩子还是齐礼的好徒弟,这让时节多少有些反感。

纪庚辰当然不知道时节在想什么。

他还以为时节只是听了沾州城那个妖怪的话所以对自己有些想法。

他满不在意道:“三祖山也有很多规矩该改改了。”

时节冷笑道:“改了给你赚钱?”

纪庚辰笑道:“能正大光明的赚钱当然不错,但那帮老顽固就算是改,也只能叫我白送。”

时节道:“送妖怪给妖师?”

纪庚辰道:“也不是所有妖师,只有秦家可以,三祖山一直是只管除妖不许私自养妖,很多妖怪小崽儿没了父母就只能被活活饿死,这事总叫人于心不忍。”

说道此处,纪庚辰忽地问道:“你见过妖怪小崽儿吗?那玩意就像寻常野兽一般。”

时节回想起秦子瑜的小院,答道:“见过。”

秦子瑜是时节遇见的最不像妖师的人,一想到他那满园的妖怪,时节就感到心头一暖。

秦家人和妖怪的关系,真是好得让人羡慕。

纪庚辰道:“秦家与寻常妖师不同,他们与妖怪的感情很好,妖怪幼崽送去了多半能受到很好的照顾,也算的上是件好事。”

纪庚辰的说辞并不坏,时节对他的说法已经有些认同。

“这明明是件好事,你为什么要收人家的钱?”

纪庚辰闻言笑道:“因为我是个黑心的道士。”

时节也笑了起来,这纪庚辰看起来并没有他自己说的那么黑心。

可他笑着笑着,就觉得哪里还是不对。

无支祁说的不仅是卖了它的孩子,还有杀了它的妻子。

纪庚辰会不会为了卖幼崽,而去杀害无辜的妖怪?

他很想知道答案。

可纪庚辰却突然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纪庚辰伸手做了个压低的动作,然后他自己就蹲了下去。

时节也跟着蹲了下去。

他们刚蹲下,就有人骑着一头巨狼走了过来。

“走慢些,敖启!”

有人在后面大喊。

骑狼的年轻人闻声回头,笑道:“没想到你人走得慢,狼走得更慢。”

这人脸上一直带着一股子淡淡的笑容,但那绝不是友好的笑容,而是一种嘲笑。

“阿耿,你瞧,人家在笑话你呢。”

后面的那个人骑着狼慢慢跑来,他的狼看起来已经有些疲惫。

这头名为阿耿的棕色狼妖听到主人的话,就冲着敖启呲起牙来。

狼牙白森森的,甚是吓人。

“我的阿耿向来欺软怕硬,这要是换成敖克,它一定不敢这样。”

这人笑着摸摸狼头,道:“小坏狼,小坏狼。”

他的语气像是在训斥狼妖,可他脸上的笑容却十分得意。

他不是真的在说自己的狼妖欺负人,他是在反击。

“敖乐,你也就是嘴上功夫厉害。”

敖启冷哼一声,骑着狼在四周巡视起来。

“这次家主特意没让敖克来,我们身上的传讯令符也换了另一套,你说是能是谁给他的消息?”

敖乐从狼妖身上跳了下来,这一路奔波,是时候让他的狼休息一会儿了。

他可不是敖启,敖启就算是累死十头狼,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敖启没好气道:“敖承一向不靠谱,他的话你还是少信。”

敖乐道:“敖承虽然人笨了些,但还是很老实的,他不会骗人。”

敖启冷笑道:“就是因为他笨,他不会骗人,可别人会骗他。”

敖乐问道:“你是说,有人借敖克的幌子把咱们骗来了?”

敖启笑道:“把我们骗来那人只会死的更快,他一定是想借敖克的名头糊弄敖承,却没料到敖承如此实在,竟然把我们给招来了。”

说罢,他又道:“这蠢货,死前也算是有点用。”

敖启嘲弄般地笑着,似乎死去的人并不是他同姓的堂兄。

时节在草丛中冷汗直冒,他没想到妖师家年轻一辈还有这么厉害的人,竟然一下子就看透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个人比起敖克,可要厉害得多。

“那你为什么在这儿停下了?”

敖乐疑惑道:“你该不会是好心等我恢复力气吧。”

敖启道:“哼,杀了敖承的人一定不会用法术赶路,法术消耗元气太多,等他遇上了我们就没气力反抗。眼下徒步走起来,差不多就是这里。”

敖乐道:“如果在这里我们早就知道了,阿耿它们的鼻子灵得很。”

敖启笑道:“杀了敖承的人是个道士,道士当然有法子让狼妖嗅不出他的气息。”

敖乐疑惑道:“道士?你怎么知道是个道士?”

“敖承尸体旁边有血,是人血。在那附近还有一片被圈起的草地,看看敖承腿上的伤就知道那草地曾缠住过他,这样的花招只有道士会耍。”

敖乐闻言苦笑道:“道士可不好抓,这帮家伙打架不行,但逃起命来却是行家。”

敖启看着敖乐,笑道:“这一次却不一样,我们一定能抓个活的回去。”

他摸着自己的狼妖,脸上闪过了一丝凶狠的表情。

“哦?”

敖乐看着敖启,有些惊讶。

每当敖启露出这种表情,就代表一定有人要遭殃。

敖启道:“地上的脚印不止一人,那道士的帮手是个凡人。”

敖启说着,回头对敖乐道:“骗了敖承的肯定是那个凡人,敖承再蠢也不会听道士的鬼话。”

“凡人?”敖乐笑道:“道士带个凡人倒是会好抓许多。”

敖启道:“还不是个普通的凡人,等我们抓到了他,就会有好戏看了。”

敖乐奇道:“不是普通的凡人?”

敖启笑道:“敖克很少和凡人来往,能用他名字唬住敖承的凡人,你应当猜得出来。”

“衍生堂少主时节?”

敖乐惊讶地喊出声来。

敖启点点头,“如果我猜的没错,就一定是他了。”

敖启说着,走向了时节所在的地方。

“时节少爷,您还要躲多久?”

第三十九章

纪庚辰站了起来。

他并不是要保护时节,也不是想抢了敖启的风头。

他只是蹲得腿麻。

他再不站起来,就会一屁股坐在地上。

站起来总比摔在地上要强。

时节也跟着站了起来,因为既然敖启已经看透了,他再躲在这儿也没什么意义。

他们站起来时,气氛已经紧张到极点。

“我还以为你说的那些是推断出来的,搞了半天是你早就看见了他们。”

敖乐笑了起来,他喜欢让敖启出糗。

敖启当然不是看见了他们才说出了那番话,但他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敖乐都会笑得更开心。

所以他选择不去理敖乐。

况且这里有个更有趣的人,敖启的注意力很快就被他吸引了。

如果说有什么是敖启没有猜到的,那就是眼前的这个家伙了。

“纪庚辰?”敖启笑道:“齐礼派你保护他?”

这个他,指的当然是时节。

纪庚辰咧嘴一笑,“除了齐老鬼,还有谁能把我支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敖启道:“那你是不是准备对我们出手了?”

敖启的狼妖发出一声低吼,死死盯着眼前的道士。

纪庚辰看着狼妖,忽地出手。

他这一出手,就打晕了时节。

敖启道:“怎么?想抛下他放开手脚打一架?”

纪庚辰连忙摆手,道:“三百年的狼妖我打一个都很吃力,怎么可能同时对付两个。”

敖启道:“既然知道打不过,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纪庚辰道:“我可以把他交给你,也可以假装我从来没到过这儿。”

敖乐道:“这倒是个好法子,阿耿这几天也跑累了,能省点力气总归是好的。”

敖启道:“这确实是个好办法,可你忘了一件事。”

纪庚辰诧异道:“我忘了什么?”

敖启道:“你杀了敖承,我虽然瞧不起他,可他好歹也是我的兄弟。”

敖乐道:“本家的人被杀了,居然没抓到凶手,这样回去确实有些丢人。”

敖乐又道:“尤其我们还有两头三百年道行的狼妖。”

纪庚辰笑道:“你们身为敖姓本家的人,总难免要犯些错误,不然你们岂不是比敖克更厉害?”

敖启与敖乐对视了一眼。

纪庚辰的话没有错,他们不是嫡系,做事就需要小心,万事都做得太过漂亮,就很可能会将敖克比了下去。

在妖师家如果有人敢把少主比下去,那他多半就要倒霉。

纪庚辰道:“道士是逃命的行家,就是没抓住我,敖兴也不会太责罚你们。”

敖启道:“可我们本就胜券在握,为什么要放过你?”

纪庚辰道:“既然你们抓衍生堂的少主和齐礼的徒弟回去,就一定会折了敖兴的面子,那不如送我个人情。”

敖乐道:“送你个人情又有什么好处?”

纪庚辰道:“我是齐礼的徒弟,他那点绝活我已经都学到手了,而且几年前我也听从了三祖山长辈的劝告,乖乖和齐礼断了关系,如今我回来后在三祖山上势必要平步青云。”

敖乐道:“你平步青云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纪庚辰道:“三祖山与妖师之争,主要是因为三祖山觉得妖师的驯妖之术是些邪门歪道,但我听说敖启已经研究出了一种新的驯妖秘术?”

敖启道:“这事不假,我向来信不过那些药丸,如今我凭借新法也捉到了狼妖。”

纪庚辰道:“道士与妖师原本没有仇恨,仅是观念不同,如果我能为你在三祖山中推广新法,那三祖山定然会支持你。”

敖启道:“支持我?”

纪庚辰道:“比起靠着血统的敖克,三祖山当然更希望有个真正能驯妖的人接手妖师家。”

敖启冷笑道:“你们想管我妖师家的家事?”

纪庚辰道:“这不是插手你的家事,三祖山与妖师家已经打了上百年,我们只是在寻找可以说的通,能让两家谈和的人选。”

敖启道:“听着不错,可这办法还是不够好。”

纪庚辰道:“还不够好?”

敖启道:“你叫我和道士联手,岂不是让我做妖师家的叛徒?到时你们再来个釜底抽薪,就可叫我腹背受敌。”

纪庚辰点点头道:“这事确实有可能发生,所以三祖山会换个法子帮你。”

敖启道:“如何换?”

纪庚辰道:“我与秦子瑜关系不错,我有法子叫秦家支持你。”

敖启笑道:“秦子瑜成不了秦家的主人,他上面还有两个哥哥。”

纪庚辰道:“人可是脆弱得很,他那两个哥哥我看不一定能活到那个时候。”

敖启心底早已对敖克不满,他这几年来私底下已经联合了不少家族,如果纪庚辰真的有本事将秦家拉来,那妖师家换主人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

敖启道:“可这么做,你能捞到什么好处?总不可能只为了让我眼下放过你吧。”

纪庚辰道:“我只要妖师家与三祖山谈和,我可不想等我坐上掌教位子的时候还要整天和妖师家争斗。”

纪庚辰看了看敖启,又道:“等你做了家主后,一定不想将敖兴的对头也接过手来吧?”

多个朋友远比多个敌人好。

更何况敖启如果真的夺位了,势必要分散出一股力量去剿灭敖兴一派的残党,到那时妖师家一定会空前的虚弱,他如果与三祖山为敌,最后妖师家一定会被击垮。

他花费这么大的精力,可不是为了得到妖师家的尸体。

敖启笑道:“空口无凭,我如何能信你?”

纪庚辰走到敖启身边,向他张开了手。

敖启一看到他掌心的事物就皱起了眉头,他阴沉道:“那件事竟然是你做的!”

纪庚辰将手收了回来,笑道:“我已经帮了你那么久,又怎么会骗你?”

敖启道:“你走吧。”

纪庚辰笑道:“慢着,我还有一事。”

敖启道:“你还想要衍生堂少主?”

纪庚辰道:“和聪明人讲话实在是舒服,我要时节,也要药草。”

敖启道:“你想让我空手而归?”

纪庚辰道:“没遇到我们总好过溜了个道士。”

敖启道:“这草药是妖师家制驯兽丹的根本,拱手送给道士可不大好。”

纪庚辰道:“如今不周山已成一片废土,没了这仅有的药草敖兴一派就会控制不住妖怪,那时你用秘术作饵,又能吸收不少人站在你那边,有何不好?”

他看了看时节,又道:“这药草留在衍生堂,用处比做驯兽丹要大得多,到时等他研究出好东西,我们共享岂不更好?”

敖启道:“这衍生堂少主自幼和敖克玩耍,论关系他和敖克更亲,你就不怕他将药给了敖克?”

纪庚辰道:“所以你要先沉得住气,让敖克变得更像妖师,衍生堂少主性子平和,敖克若是变得暴戾,他们就走不到一起去。”

“而且。”纪庚辰补充道:“等到他的成人大典,我自有法子让他和敖克产生隔阂。”

敖启点点头。

他从狼妖身上跃下。

站稳身形,他一掌拍死了自己的狼妖。

然后,他看向敖乐。

敖乐笑道:“阿耿嘴巴严得很,对吧?阿耿?”

狼妖趴在地上,不住点头。

纪庚辰看着狼妖,奇道:“我知道这不是你那头宝贝狼妖,可它也算个好货色,这么拍死你不心疼?”

敖乐插言道:“他心肠可硬得很,这些狼妖在他眼中不过是像桌椅板凳。”

敖启道:“这不周山周围已被我们布下了探测法术的阵法,你要走出这片林子就沿着这个方向徒步走回去吧。”

敖乐笑道:“这么走,差不多要走上两天,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们会和家主说这边我们都搜查过了没见到人。”

敖启冷冷道:“废话少说,骑上阿耿,我们走。”

“又是让我的阿耿载两个人。”

敖乐嘟囔着骑上狼妖,敖启也飞身骑了上去。

“慢着!”纪庚辰突然问道:“你在这里将狼妖杀了,回去要怎么解释?”

敖乐笑道:“这事你用不着担心,他杀狼妖已是常事,回去就说没找到人他心情不好,所以把狼妖拍死了,没人会怀疑的。”

敖乐说罢,轻拍狼头,道:“阿耿,走!”

阿耿猛地一窜,就消失在远方。

“两天。”纪庚辰看看渐晚的天色,哀嚎道:“那不正好是成人礼那天!”

他赶紧抓起时节猛烈摇晃。

可他下手一向又狠又准,想叫醒时节哪有这么容易。

他只好背着时节走。

背着个人肯定走得慢,但慢也好过不走。

敖启这个人阴险狡诈,手段又狠,纪庚辰虽然与这人合作,但又不得不防着他。

眼下敖启很有可能会反悔,一旦反悔他立刻就会追过来,那时纪庚辰将不得不面对两个有着三百年道行的妖怪。

纪庚辰一直在避免这件事发生。

他既不愿意打架,也不希望与敖启的合作会泡汤。

那他希望什么呢?

他希望自己能快点找到下一处木屋。

妖师家既然用这药草炼丹,就一定会安插人在不周山附近驻守。

驻守的人自然不能睡在草地上,时节之前带他去的木屋一定就是妖师家特意建造的。

这片林子面积很大,驻守此处的人一定会分布在各处,所以木屋不可能只有那一座。

纪庚辰猜得不错。

走了一段路后,果然又出现了另一个木屋。

但是木屋里面并没有灯火。

没有灯火意味着两种情况,一种是里面没人,没人自然就不需要点灯。

另一种就是这些人已经睡着了。

纪庚辰找了棵树,将时节倚靠在树后。他必须去看看木屋里是否有人,所以他不能带着时节冒险。

他悄悄地溜到了木屋边上。

借着月光他从窗户向屋里望去,屋里一个人也没有。

他轻轻顶开窗子,跃了进去。

屋里也没有任何陷阱。

这倒是省事,纪庚辰虽然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但也绝不是个杀人魔王。

不到迫不得已,他是不愿下死手的。

纪庚辰将时节背进屋中,又在四周放了些法阵,才回到屋里。

可当他回到屋里时,却看见有人坐在床上。

时节已经坐了起来。

他的眼睛明亮得很,一点也不像是刚从昏迷中醒来的样子。

“你早就醒了?”

纪庚辰看着他,坐在了他对面的椅子上。

“说不上早。”时节笑道:“但也不算太晚。”

“我记得自己下手一向很重。”

月光打在纪庚辰脸上,他在笑,可他的笑容中却多了一丝狠辣。

时节笑道:“人们常说不能在一个地方跌倒两次,我总不能次次都在最关键的时候变成个瞌睡虫。”

他说着拿出了一粒药。

他继续道:“这药丸很小,放在嘴里也不容易被人发现。无色无味却又提神醒脑,昏迷的人被这东西的清凉气息刺激上一阵,过不了多久就会醒来。”

纪庚辰道:“这么说你一定听到了很多东西。”

时节点点头。

纪庚辰又道:“那你也一定看到了狼妖的下场。”

时节道:“所以我有些后悔这么早醒来,不然我还能保住自己这条小命。”

他说着忽地笑了起来,又道:“幸好敖启的狼妖已经死了,可阿耿还活着。”

纪庚辰笑道:“你想做阿耿?”

时节道:“阿耿我是做不成,好端端的谁想当一条狗呢?”

纪庚辰道:“你若连条狗都做不成,那只能和桌椅板凳一样了。”

敖启就把他的狼妖当做桌椅板凳,现在它已经死了。

时节摇头道:“难道我就不能当回主人?”

纪庚辰笑道:“那要看你有没有当主人的本事了。”

时节叹了口气,道:“我没什么本事,不过我有靠山。”

纪庚辰诧异道:“靠山?”

时节回道:“齐道长叫你来保护我,如果我出事了,最头疼的人应该是谁呢?”

纪庚辰笑道:“齐老鬼只叫我在成人大典上保护你,他可没叫我来不周山。”

纪庚辰显得很开心,因为他如果没来不周山,那时节死在不周山上当然和他没有关系。

时节也笑了起来。

他道:“这样就好办了,既然齐礼不知道我来了不周山,那他徒弟死了和我也没有关系。”

纪庚辰感觉一股寒意直冲头顶,他听见背后有声音。

是一种“嘶嘶”的声响。

能发出这种声音的东西并不多。

蛇就是其中的一种。

第四十章

无支祁正盘踞在纪庚辰身后。

时节道:“我家灵药蛮不错的,它很快就恢复了。”

时节说的当然是无支祁。

纪庚辰看着时节道:“一条蛇妖又能将我怎样?”

时节道:“所以我不打算用蛇妖来对付你。”

纪庚辰笑道:“哦?那你打算用什么呢?”

时节道:“方才你背我的时候,我已将敖克的令符贴在了你身上。”

纪庚辰道:“敖克的令符?”

时节指着他道:“不信你可以回头看看。”

纪庚辰回过头去,果然身后有一枚红色令符。

时节忙道:“纪道长,你可别乱动,要是吓坏了小白,它可会马上点火的。”

无支祁歪着头,它对这个新名字一点也不满意。

纪庚辰对妖师家很了解,敖兴他们虽然换了另一套令符,但这不代表他收不到原有令符的信息。

换令符是为了防止消息泄露,而不是用来妨碍自己收集信息的。

纪庚辰道:“那你想要我做什么呢?”

时节道:“我想要你将我安安全全地送回家。”

纪庚辰笑出了声,他道:“就为了这个?”

时节道:“我知道你早就发现我醒了。”

纪庚辰道:“我背着你跑了这么一大段路,你却说我知道你醒了?”

时节道:“对,你不仅知道我醒了,你还知道我什么时候醒的。”

无支祁用尾巴勾起一张符纸,将它丢给了纪庚辰。

纪庚辰看着符纸,笑道:“打晕人的时候免不了要留些手段看看这人什么时候醒来,不然我背着人家的时候忽然挨了偷袭也会很难受的。”

时节道:“我猜你一路上都在考虑要不要除掉我。”

纪庚辰点点头,道:“你知道的事情未免太多,留下你无异于放虎归山。”

时节道:“可你还在犹豫。”

纪庚辰道:“齐老鬼一向喜欢你,而且你知道的也不算特别多。”

时节道:“所以我来帮你做选择。”

纪庚辰笑道:“这样我未免有些太亏。”

时节道:“我知道令符只能牵住你一时,眼下还有两天的路要走,你总会有办法将这令符弄下来。”

纪庚辰道:“这么说你想让我帮你,就必须也给我些好处。”

时节点点头,道:“我手里只有这株草,可看样子你也不是很想要它。”

纪庚辰道:“我一个道士拿着草药没多大用处,所以我打算先问你些事情。”

此刻时节终于印证了一件事。

纪庚辰和敖启根本不知道这仙草的真正价值。

时节虽不了解妖师家,但从纪庚辰与敖启的话中,他了解到敖兴非常怕本家的人篡权夺位。

既然如此,那敖兴就不会把仙草的真相告诉其他人。

那仙草的事,最多也只有敖兴和他的儿子敖克知道。

时节强按住心头的狂喜,面色平静地问道:“你想知道什么事?”

纪庚辰道:“你原本应当在衍生堂准备成人大典的,可你却在这不周山上,为什么?”

时节道:“为了草药。”

他叹了口气,又道:“我妹妹花落自幼中了妖王的妖毒,这么多年一直在靠着我家的灵药与齐道长的帮忙才勉强维持生命,可我知道再这样下去花落活不了多久,我必须找到方法治好她。”

治病是真的,时节拿着仙草第一件事想到的就是用它治疗花落。

这个理由纪庚辰也能接受,他知道齐礼为此特地将季乌的妖珠给了时节。

纪庚辰道:“你怎么知道这里会有药草?”

时节笑道:“因为我的靠山多。”

纪庚辰纳闷道:“靠山多?”

时节道:“我的靠山不仅有齐道长,还有敖克。既然我会找齐道长帮忙,自然也会找敖克帮忙。”

纪庚辰笑道:“那是敖克告诉你的这草药能治病?”

时节道:“敖克知道的也不多,他只知道不周山上长了一种与众不同的草药,虽然不知道这药能不能用,但我总要来看一看。”

纪庚辰笑道:“可惜这真相对我没有多大用处。”

时节道:“正相反,这件事对你的用处很大。”

纪庚辰疑惑道:“哦?说来听听。”

时节道:“你和敖启都知道这是不周山上仅存的药草,所以敖兴一定无比需要它。”

纪庚辰笑了起来,他猜到了时节接下来要说什么。

时节继续道:“我也很需要它,可草药只有一株,没药的人就只能等死,既然都是要命的事,那我自然会向着自家人。”

纪庚辰笑道:“所以你是我这一边的?”

时节道:“起码在这株药草的去留上,我和你是站在一边的。”

他又道:“既然我们是一边的,你就可以将我安全带回衍生堂。”

纪庚辰道:“如果你回家后忍不住把我与敖启的事和敖克说了呢?”

时节道:“那你也可以和敖兴说我拿了这株药草,敖兴到时肯定有办法让我吐露出药草的下落。”

纪庚辰道:“你要敖启的命,我就要你妹妹的命?”

时节道:“一命换一命,很公平。”

纪庚辰满意地笑了起来,这桩交易他并不算亏。

但还有些事,他也需要弄清楚。

他问道:“那这条白蛇是怎么回事?”

时节道:“我算是他的救命恩人。”

他对纪庚辰道:“贪杯总会误事,小白那日喝多了,他被道士伪装成的店老板哄骗着吃了些他本不该吃的东西,虽然仗着修为深厚逃到了山林中,可小白也受了重伤。”

剩下的事无非就是山林偶遇,时节用衍生堂的药救了这条白蛇,而后白蛇为报答救命之恩,就一直留在时节身边保护他。

这种事并不少见,纪庚辰瞧这白蛇也不像什么棘手的货色,便就没有深究。

纪庚辰又问道:“可不周山燃起大火,你是怎么拿到药草的?难不成你不怕火?”

时节笑道:“没人说过这药草只长在山上吧,小白找到的这株,就是这片林子里的。”

纪庚辰皱起眉头,他觉得事情应当没这么简单。

可蛇妖识药又符合常理,他一时间也找不出什么破绽。

找不出破绽,他就只有相信。

“如果林子里有一株,那也可能有更多,到时敖兴找到了其他的,你这棵他就未必会放在眼里了。”

纪庚辰想表达的意思很明白,一旦敖兴不需要这株药草,那时节就可以将敖启联手三祖山的事告诉敖克。

时节答道:“敖兴绝不会允许妖师家的根基出现在衍生堂中,哪怕只是一片叶子他也会想法夺回去的。”

时节说的是敖兴,而不是敖克。

很多事敖克会做,但敖兴却不会。现在敖兴才是妖师家真正的主人,这草药的事一旦落入敖兴耳中,那妖师家就一定会出手夺药。

纪庚辰也明白这道理,他仔细考虑了一阵,觉得事情没多大问题。

时节见他沉默,便知纪庚辰已经对自己放心了。

时节道:“你想知道的我都已经告诉你了,我也不是个爱吃亏的人,你也得告诉我一些事。”

纪庚辰道:“什么事?”

时节道:“之前你给敖启看的是什么?”

时节实在想知道纪庚辰到底拿出了什么东西。

纪庚辰道:“是写在手心的几个字。

时节道:“几个字?”

纪庚辰解释道:“前几日敖启在永临城外埋伏敖克,但隗泗太过厉害,它不仅突破了包围,还差点发现敖启。”

纪庚辰一直在找接近敖启的机会。

这就是他的机会。

他悄悄设下埋伏打伤了追击中的隗泗,帮了敖启的大忙。

故而当敖启问道如何相信他时,他便写了“永临城外”四个字。

仅凭这四个字,敖启就不得不信他。

时节道:“原来是这样。”

时节不仅知道了敖启信任纪庚辰的原因,他也知道了隗泗的腿伤是如何来的。

他实在没想到事情竟会如此复杂。

纪庚辰瞧着他,问道:“还有别的问题吗?”

时节笑道:“没有了。”

纪庚辰道:“你不担心我要挑拨你和敖克的关系?”

时节笑道:“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可能怀疑敖克的。”

纪庚辰也跟着笑了起来。

那是一种阴谋得逞的笑容。

第四十一章

这是不平凡的一天。

这一天,有一个家族迎来了他们最暗无天日的一天。

群狼环伺,他们甚至还要将这群饿狼迎进门来。

这一天,就是衍生堂少主成人大典的日子。

妖师家与三祖山早早就派了人来。

祖霍看着两旁林列的道士与妖师们,不禁深深地担忧起来。

他的儿子还没有回来。

祖霍不知道这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这么多年他不教儿子炼丹,也不督促他学习医术,为的就是这一天他的儿子可以落选。

他已经饱受这家主之位的苦楚,他不想让自己的儿子也遭受这样的痛苦。

唯有被废除,才能够自由。

他甚至把自己的儿子培养成了一个有些懦弱的胆小鬼,他希望妖师和道士都看不中自己的孩子。

可敖兴还是伸出了爪牙。

他真的希望时节不要回来,起码现在不要回来。

可祖霍又很担心。

孩子忽然不见时,做父母的就一定会担心。

一旦新少主确立,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人帮他找儿子。

谁会去费力找一枚弃子呢?

劲风扑面,旌旗猎猎。

时辰已经到了。

“家主,时节少爷还未回来。”

这下人一溜烟地跑进来,在祖霍耳边低声说了这样一句话。

祖霍走上前去,他的心里虽不平静,可他还要将大典主持下去。

可要行加冠礼的时节不在,这大典已变得十分可笑。

“时节他……”

祖霍刚开口。

“来了!来了!”

天上有个声音在呼喊。

祖霍看着一个硕大的葫芦飞进院中,时节和一个道士正坐在上面。

时节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敖克。

敖克已经等得十分焦急,此刻看到时节他忍不住站了起来。

可他很快又坐了回去。

他看到时节竟然和一个道士在一起。

时节看着神情疑惑的敖克,却没法子走过去和他说话。

因为敖启正坐在敖克身边,他现在看起来恭顺极了,完全是一副敖克副手的模样。

“庚辰,你和时节怎么才来?”

说话的是陈道长,他声音洪亮震人,生怕在场的人不知道这道士是齐礼的徒弟。

齐礼的徒弟叫纪庚辰,这里大多数的人都知道。

敖克脸上果然浮现出了防备的神色,他知道齐礼虽不参与这些俗事,可他的徒弟却和三祖山一众道士的关系很好。

“路上遇到些小麻烦,耽搁了,抱歉,抱歉。”

纪庚辰笑着走到了陈道长身边,他笑得近乎谄媚。

时节不懂这个带着几十名道士还被宗伋、孙贵打成重伤的陈道长哪里值得尊重,他也不懂纪庚辰怎么能在巴结他的时候不觉得恶心。

“父亲。”

时节走上前去。

他知道妖师家的人都在猜测自己为什么会和道士在一起,可他只能硬着头皮让大典继续下去。

祖霍目光中多了些许担忧,他点点头示意大典继续。

“冠礼开始!”

冠礼本是件简单的事。

这个过程,绝不会太久。

但这个过程中,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紧张极了。

他们死死盯住时节,每个人心中都在盘算。

当时节再次站起来时,这些宾客间的气氛就已完全不同了。

“今日家主长子时节成年,为衍生堂……”

“慢着!”

院外忽地有人叫了一声。

“家主长子不应该是时节,而应当是我!”

一个身着蓝布袍的年轻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这人走路高昂着头,恨不得叫别人只能看到他的鼻孔。

“这位是?”

祖霍看着这个年轻人,他没来由的心头猛跳。

“我是谁?”年轻人冷笑道:“六叔的记性怕是不大好啊。”

“六叔?”

时节看看来人,又看看自己父亲,他不明白这个“六叔”是怎么回事。

“哦?没人和你说起过吗?”

蓝袍年轻人笑了起来,他道:“你父亲在家排行第六,那你应该有几个伯伯?”

时节纳闷道:“自然是五个。”

蓝袍青年笑道:“可你实际上有几个伯伯呢?”

时节看看下面的伯伯们,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蓝袍青年见他诧异的样子,笑道:“我的父亲是你的大伯,我是不是应该叫你爹爹六叔呢?”

祖霍忍不住颤抖起来,这个孩子不应该还活着。

蓝袍青年转身对着众人道:“祖霍当年为夺家主之位,害死我父亲,如今我在他儿子的成人大典上争夺少主的位子是不是也属正当?”

陈道长拍手道:“不错,这话说得在理。我看此事,理应公选。”

敖克在一旁道:“公选?少把你们三祖山的臭规矩带过来,衍生堂现任家主活得好好的,他儿子时节也是正当的少主,怎么能轮到公选?”

陈道长道:“时节这孩子虽然不错,可我却听闻他不学无术,在炼丹和医术方面都远不如他几位伯伯的儿子,现如今既然有人来质疑他,那当然应该公选。”

敖克笑道:“只有你们这种掌教生不出孩子的家伙,才会搞出什么公选,人家好好的世家,儿女双全,犯得上用你那臭规矩?”

陈道长闻言气得是须发倒竖,怒道:“你竟敢侮辱我三祖山掌教,难不成你妖师家想向我们宣战?”

敖克讥笑道:“宣战?我妖师家早已宣战了,还不是你们这帮老乌龟缩在山头不敢出来应战?”

陈道长喝道:“好!我今天就让你瞧瞧三祖山敢不敢应战!”

三祖山的道士们闻言,纷纷站了起来,拔剑出鞘!

妖师家的人未动,可他们身边的妖怪,已经咧着满口尖牙蓄势待发。

时节看着这剑拔弩张的两拨人,心中无比震惊。

他从未想过这帮家伙会在他的家中大打出手,他一直以为敖兴所说的支持只不过是拉拢他的一种手段。

怪不得敖克要带一些精明强干的人手来,妖师家早就知道会发生眼下的这一幕!

时节感觉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弯,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让他很难明白。

蓝袍青年此时回过头来瞧着时节。

他看到时节惊讶的模样,忍不住嘲笑道:“真可怜,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

第四十二章

道士和妖师正在对峙。

他们都在寻找下手的机会。

“各位。”

纪庚辰拍了拍手。

他道:“我们在人家衍生堂的地界上处理私事怕是不大好。”

敖克瞪着纪庚辰,他实在不喜欢这个莫名其妙跑出来的家伙。

纪庚辰看着敖克,笑道:“咱们只是为公选起的争执,既然妖师家的少主在这儿,不如我们一边选一个人,就两个人来打,哪边赢了就听哪边的。”

敖克冷哼一声,道:“好,你们选谁来和我一战?”

敖克此话一出,一旁的敖启与阴乐山均是叹了口气,妖师家好好的优势就被敖克的冲动给弄没了。

不过这也不代表他们会输,隗泗的强悍他们还是有目共睹的。

纪庚辰笑道:“既然是我提议的,三祖山这边当然是我来,这就算是输了被你的狼妖撕成两半,也只不过是自作自受。”

敖克站了起来,他很高兴纪庚辰能和自己打。

他早就看这家伙不顺眼,也早就想试试齐礼徒弟的斤两。

他甚至想听听这家伙被隗泗撕碎时的惨叫。

纪庚辰又道:“我们先说好,这衍生堂都是凡人,这一战可不许伤到其他人。”

“好。”

敖克应了下来。

如果此时阴乐山没有带着兜帽,那其他人就会发现他的脸色很难看。

因为他知道纪庚辰的提议已经极大的压缩了隗泗的发挥空间,而自己这个少主竟然不提出换个地方再战,而是选择满口答应,实在是不怎么高明。

纪庚辰与敖克站定,众人都连退数步,给他们让开了地方。

“阿泗,去吧。”

敖克拍拍狼妖,示意它可以开始了。

隗泗身上登时冒出火焰,这诡异而又炙热的火焰,瞬间将它包裹起来。

它在盯着纪庚辰。

它看到纪庚辰的手在向袖中掏去,它早就听说过这个道士有些稀奇古怪的花招,所以还未待纪庚辰掏出东西来,它就直接喷出了一口火焰!

这火焰汹涌而来,纪庚辰掏东西的手一抖,赶紧就地一滚躲闪开来。

等他站起来时,手中已多了一张燃着的符纸。

“哎,我这记性不好,总是忘记带火,多谢狼兄。”

他不仅接着隗泗的火点燃了符纸,还要将这话大大方方的将出来引隗泗生气。

可隗泗并不是个初生狼崽儿,它已经历了无数战斗,它知道战斗时最重要的就是冷静。

纪庚辰手中的符纸慢慢燃烧,在它快要燃尽时,纪庚辰甩手将它丢了出去。

隗泗与敖克都在看着这张符纸,他们在想这张符纸会有什么效果。

什么事都没发生。

那张符纸就在空中静静地化为了一撮灰烬。

隗泗不解地看向纪庚辰。

可它所看之处哪里还有纪庚辰的影子?

“那边有什么好看的?”

纪庚辰的声音在隗泗身边响起。

隗泗回头看去只见一道法阵的亮光冲天而起,它敏捷地跳向一边,却还是被法阵中冲天而起的土矛刮到了腿。

不过这并不要紧,隗泗的火焰早已将土矛烧成了一堆散沙。

纪庚辰借着隗泗躲闪的功夫掏出了一个瓶子,他将瓶中粉末尽数扬出,又对着飞散出来的粉末猛吹一口气,这粉末随着他的这口气化作了一条巨龙,巨龙嘶吼一声冲着隗泗而去。

敖克此时也动了。

他凑上前去,猛拍纪庚辰的背部,纪庚辰感到身后有劲风袭来随即身形一矮,他躲过了这一掌,可后背还是被这掌风扫得火辣辣的疼。

他定睛看去,敖克手上似乎也有一层火包裹着。

那是敖家密不外传的焚魂掌。

据说这套掌法真正打起来时,会有烈火伴身,对方若是躲避不及被这火焰烧中就会连魂魄也一起灼烧起来。

如果使用者功力足够,甚至直接会烧尽敌人的魂魄。

纪庚辰不敢大意,他拿出了一小块黑布。

他将这黑布一丢,黑布便就一边变大一边向敖克冲去。

敖克挥掌猛劈,却发觉自己的力道被这布化解开来,这一掌简直像是劈在了棉花上。

纪庚辰口中念叨起来,黑布“呼啦”一声将敖克一裹,而后竟一下子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敖克与黑布消失之后,纪庚辰就从怀中掏出一块铜镜。

“让开!”

纪庚辰大喝一声,亮出铜镜。

粉末巨龙得了令,吼叫着冲上天际。

铜镜射出一道金光正打在隗泗后腿之上,隗泗想腾挪跳跃,却发觉自己的后腿纹丝不动。

它的腿已被这道金光定住。

纪庚辰一手定住隗泗,另一手凭空一招就将那粉末巨龙凝聚于掌心。

他大喝一声:“去!”

众人以为他要乘胜追击,攻击隗泗。

可没料到纪庚辰竟然将粉末向身后拍去!

粉末喷出之处突然出现了之前的黑布,黑布燃着火,敖克正从里面出来。

纪庚辰这一招,直接就打在了敖克身上。

粉尘散去,敖克轻轻拍了拍衣服,笑道:“就凭这些障眼法也想伤我?”

纪庚辰反笑道:“谁说我要对付的是你?”

话音刚落,隗泗就发出了惨叫声。

敖克向纪庚辰身后望去,只看见隗泗脚下有一个闪着金光的阵法,这阵法变幻出一根长矛,正戳在隗泗的后腿上。

哪里来的阵法?

敖克皱起了眉头,他才意识到方才纪庚辰凝聚的不仅是天上的巨龙,还有地上被隗泗烧毁的那些土渣。

只不过是巨龙太大十分吸引人的注意力,所以他在黑布中纵然能视物却也没注意到隗泗脚下的灰烬竟悄悄地化作了法阵的图案。

隗泗嘶吼着击碎地上的阵法,他的后腿在不住地流血。

敖克不由地在心底叹息起来,如果不是在阿泗的腿早已有伤行动受限,它是绝不会这么容易被纪庚辰定住的。

他不能再让纪庚辰这样定住隗泗,不然这一场,他就会输!

敖克大喝一声,攻向了纪庚辰的铜镜。

只要这铜镜一破,隗泗就能重获自由。

纪庚辰当然知道敖克的意图,他忽地将铜镜丢向空中。

铜镜在空中。

隗泗能动了,它冲着敖克低吼一声。

敖克也点了点头。

这主仆二人一齐向纪庚辰攻去!

第四十三章

很少有人能在敖克与隗泗的夹击下逃跑。

纪庚辰也不能。

所以他没有跑。

他反手一挥,丢出了根麻绳。这条麻绳飞驰而出,一沾到敖克就将他缠了起来。

敖克想用火烧断绳子,却发觉这是条完全不怕火的麻绳。

他只得后跃一步,以防纪庚辰还有后手。

没了敖克的威胁,纪庚辰就地一滚,从袖中掏出了一堆纸人丢了出去。

纸人一落地就站了起来,它们一个踩着一个的肩膀,立成了个有一人多高的人梯。

最上端的纸人一伸手,稳稳接住了空中的铜镜。

铜镜的光束照耀出去,正落在隗泗的腿上。

隗泗忽地被一股大力定住后腿,整条狼一下子摔趴在地。

敖克见状急忙挣脱了缠住自己的绳索。

纪庚辰在一旁捏了个诀。

当敖克击垮纸人,一掌将铜镜拍碎时,他听见了惊呼声。

敖克回头看去。

他看到时节怀中忽地飞出了一个黑色布袋。

这布袋中飞出了一把剑,这剑一出来,就直奔纪庚辰而去。

纪庚辰接住剑,直接就向隗泗的腿斩去!

隗泗没有办法闪开。

这一剑实在太快。

它甚至没有惨叫出声。

因为它竟没感觉到疼痛,它的腿在它眼前被斩断,可它却没有任何感觉。

好利落的一剑!

隗泗不敢相信,自己的腿竟然会被一块凡铁斩断。

隗泗认为这是一块凡铁,在场的人也都会觉得这是一柄普普通通的剑。

毕竟他们不是慎伢。

只有慎伢的阅历和见识,才能识得这一柄是龙骨剑。

他们如果知道这世上有龙骨,一定会很震惊。

此时最震惊的人,应当是敖克。

敖克正吃惊地看着纪庚辰。

他看着纪庚辰,看着那把剑,看着隗泗的腿。

他终于明白了。

纪庚辰从一开始就在强攻隗泗受伤的那条腿,他所做的障眼法只不过是为了缠住自己。

可隗泗的腿伤,他没对任何人都说过。

除了时节,因为他需要时节给隗泗治伤。

可隗泗眼下的腿骨漆黑,那分明是中了毒。

药有问题!

而纪庚辰的手中的剑……

也是时节的!

他的目光渐渐落在了时节身上。

时节愣在了原地。

他看到了敖克正在看着自己,他也看到了隗泗已经受伤。

可是他却没有办法去解释。

这正是纪庚辰的阴谋!

纪庚辰不是要时节不信任敖克,而是要敖克误解时节!

时节已经被逼到了百口莫辩的地步。

他没有办法和敖克说隗泗的腿本就是纪庚辰打伤的,因为他一旦说出这件事纪庚辰就会将仙草的事情抖露出来。

可他如果不说此事,又怎么能解释得清?

时节此刻如遭雷击,他颤抖着后退。

因为他已畏惧敖克的眼神。

那愤怒、怨恨的神情几乎要将他击垮。

纪庚辰却在对着他笑,一种胜利的笑。

“我看就到此为止吧,庚辰,回来吧。”

陈道长很得意,这纪庚辰果然给三祖山出了口恶气。

敖启急忙走到了敖克身边,将隗泗抱到了随行的狼妖身上,小声道:“少主,隗泗需要医治,就先让那群道士得意一阵吧。”

敖克瞪着时节,半晌才喝道:“走!回去备战!”

妖师家的人闻言纷纷站了起来,他们知道敖克已不想再帮时节了。

陈道长看着离去的妖师们,笑着对祖霍道:“看来还是公选比较好。”

“好,道长说得有理,我也觉公选比较好。”

回答陈道长的不是祖霍,而是蓝袍青年。

蓝袍青年又道:“陈道长,您看七日后还在此地如何?”

陈道长笑道:“好,不知除了时节和楼兰以外,还有其他人来参加公选吗?”

楼兰,这个蓝袍青年叫楼兰。

陈道长知道他的名字,因为楼兰本就是他们找来的。

正如时节以前所说的,他这几个伯伯的儿子都没有想抢夺继承人的想法。

衍生堂已在三祖山与妖师家的争斗中遍体鳞伤,他的伯伯自然明白眼下唯有团结一致才能维系住自己的家族。

所以三祖山就找来了楼兰。

三祖山找来了有衍生堂直系血脉的楼兰来质疑时节,又叫纪庚辰挑拨了时节与敖克之间的关系。

楼兰公选,妖师撤离。

这都在三祖山的计划之中。

时节感觉有一双无形巨手扼住了自己。

这双手,也同时扼住了衍生堂。

“既然没人,我们就先回客房歇息了。”

陈道长笑着带领一众道士离开了。

纪庚辰还在原地,他走上前去将剑丢还给时节。

“还给你。”

这剑是齐礼给时节的,他当然不会私自扣下。

而且这剑他用起来一点也不顺手,一把不好用的剑他也不会要。

时节看着他,忽地道:“齐道长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徒弟?”

纪庚辰这个人的本性太过阴险狡诈,时节想不通齐礼为何会那么宠爱他。

纪庚辰道:“你错了。”

时节疑惑道:“我错了?”

纪庚辰道:“齐礼现在已没有徒弟,我早就和他断绝了师徒关系。”

他说着,目光突然变得凶狠起来。

“你最好不要再将这件事搞错,我马上就要拜掌教为师,到时我可不想你说错话毁了我的前途!”

时节笑道:“拜掌教为师?三祖山看中师承,齐道长与众道士不合影响了你的前途?你就是因为这件事和他断绝关系的?”

纪庚辰道:“齐老鬼自己不争气是他的事,但他挡我的路,就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你——”

时节还想说什么,却被祖霍拉住了。

楼兰在一旁看着这两人,他发现纪庚辰虽然是和时节一同来的,可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好。

纪庚辰是个值得他拉拢的人,时节则是他要打压的人,这两个人关系不好,对他来说就是非常好!

楼兰笑道:“纪道长马上就是掌教的关门弟子了?真是可喜可贺!”

他看着纪庚辰,又道:“小弟久闻纪道长大名,不知可否赏脸同去……”

“走!”

没等楼兰说完话,纪庚辰就先应了下来。

不管去哪里都好,纪庚辰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越快越好。

第四十四章

纪庚辰正坐在城内最好的酒楼里。

楼兰想要拉拢他,就一定会出手阔绰。

齐礼的徒弟就已经是个值得结交的对象,再加上他即将是掌教的弟子,这个纪庚辰可以说是三祖山内定的接班人了。

楼兰必须要让他站到自己这边来,他不想让时节与纪庚辰走得过近。

不过此时如果时节也在,他一定会很惊讶。

因为面对这一桌子酒菜,纪庚辰竟然连筷子都没动。

这个曾经一副饿鬼相的道士,居然端端正正地坐在这儿看窗外的风景。

楼兰看着心不在焉的纪庚辰,笑道:“怎么?这些菜不合庚辰兄胃口?”

这声“庚辰兄”喊得纪庚辰心里一阵难受,他自打第一次见到楼兰起,就对这人格外厌恶。

让一个自己反感的人这么叫,他当然不会好受。

可这人眼下,又正受着三祖山的庇护,他也着实不好撕破脸。

纪庚辰不动声色道:“菜是不错,只可惜我没这口福。”

楼兰奇道:“庚辰兄何出此言?”

纪庚辰笑道:“我们修道之人讲究气脉通畅,吃得太饱可不行。”

楼兰笑道:“是小弟糊涂。”

他拿过桌旁的酒,又道:“这酒是我从宫中特地带出来的,庚辰兄尝尝?”

楼兰拍开酒坛封泥,一股醉人的香气扑面而来。

这香气之久远,引得楼下的客人纷纷猜测起是谁有这么大手笔。

纪庚辰摆手道:“我不喝酒。”

他随着人家到酒楼里来,却又不吃不喝,无论是谁此刻都会觉得尴尬。

可楼兰不尴尬。

要想接近纪庚辰就必须摸清他的脾性喜好,楼兰此行只怕纪庚辰不露声色,不管自己拿来什么他都照单全收。

因为这样的人不是个贪心鬼,就是个难以让人摸清喜好的人。

这两种人无论哪一种,楼兰都会觉得很难结交。

贪心鬼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而后者,楼兰很难做到投其所好,一旦抓不到对方的弱处,往往做起事来就会事倍功半。

所以他喜欢纪庚辰拒绝他。

他也不在意纪庚辰是否讨厌他。

因为他只是要利用这些道士,而不是要博得纪庚辰的好感。

楼兰知道,好感是远没有利益来得长久。

“庚辰兄马上就要做掌教的高徒了,小弟说什么也要给庚辰兄提前庆贺一下。”

楼兰说着,拿出了一个紫檀木盒。

纪庚辰不由得眯起了眼睛,这么好的盒子,里面的东西自然不会差。

楼兰将盒子打开,里面一颗宝珠正发着柔和的光亮。

夜明珠。

这确实是个很能打动人的筹码。

楼兰整日围着陈道长打转儿,可他却从没让陈道长见过这么好的东西。

宝珠有价格,人也有。

楼兰买通人的时候,从不会给错价格。

纪庚辰看着宝珠,伸出了手。

楼兰已忍不住扬起了微笑。

他敢保证,只要纪庚辰拿起这枚珠子,就会再也舍不得放下。

纪庚辰的手,离宝珠已尽在咫尺。

“啪!”

纪庚辰将这盒子扣了起来。

他笑道:“这么好的东西可不能随便拿出来,楼兰兄要小心被人盯上。”

这是纪庚辰第二次拒绝他。

酒色财气,纪庚辰已经拒绝了两样。

“既然庚辰兄对这些酒菜无意,那我们不如去做些别的。”

楼兰当然不会带纪庚辰去那些俗气的地方,一个是那些地方的货色不见得好,二是他希望纪庚辰挑中的人能给自己带来切实的好处。

为此他在府上养了不少这样的美女,只要有人将她们从府上带走,楼兰就能保证这个人从此在自己面前再无秘密可言。

女人对于男人,既是毒药也是一把看不见的刀。

楼兰不仅懂这个道理,而且他还用得很好。

纪庚辰笑道:“这次去哪里?”

纪庚辰早已知道楼兰想收买自己,可无论一个人如何厉害,收买人心的法子总归就是那么几种,所以他不必问也知道接下来自己要面对的会是什么。

不过即便是知道了,也毫不影响他的兴致,没有男人会对美女失去兴致。

楼兰道:“当然是去我府上,我养了些擅人言的小鸟,不仅能解闷儿,而且毛色艳丽,着实招人喜欢。”

纪庚辰闻言道:“这可是稀奇事,快带我去瞧瞧。”

他看起来对这些“小鸟”非常感兴趣。

楼兰的府邸离衍生堂并不太远,纪庚辰想不通祖霍怎么会没有发现楼兰的存在。

一个从宫中返乡的年轻御医怎么会没有引起衍生堂的重视?

“真是令人羡慕啊。”

纪庚辰一踏进人家门槛,就忍不住感叹起来。

他当然会羡慕,这地方比他和齐礼住的小屋不知好了多少倍。

楼兰笑道:“庚辰兄说笑了,这样的宅子庚辰兄若是有心想要,那定然会有人排着队送上。”

纪庚辰笑了笑。

他并不是真的想笑,他只是想用笑来掩饰尴尬。

他很穷,所以他要去蹭时节的饭和住处。

也没人送他东西,他反而还要想法子攒钱去送三祖山的长辈们。

纪庚辰实在是佩服自己,他已经穷成这副模样,竟然还能忍得住不去拿那枚夜明珠。

他的心好痛。

他要做的事不仅费力不讨好,还完全没赚头。

“大人,您回来啦。”

正在纪庚辰心痛夜明珠时,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他抬头看去,一个身着红衣、红裙、红鞋子的小姑娘正怯怯地看向他们。

纪庚辰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觉得这女孩要是叫做小红,一定会非常好笑。

一个一身红装的小姑娘没什么好笑的,就是她真的叫小红也一定有很多人觉得不好笑。

可纪庚辰就是觉得很好笑。

这小姑娘并不像她看起来的那般胆怯,因为还没等楼兰回答,她已蹦蹦跳跳地走了过来。

这并不是楼兰准备给纪庚辰看的人。

她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她很喜欢道士,尤其是厉害的道士。

可楼兰还觉得她不够成熟,不能拿出来见人。

她平日里都很听楼兰的话,只有这一次,她用自己最好的衣服和首饰贿赂了那个本该此时出现的姐姐。

因为这一次来的人是纪庚辰。

她一定要来看看纪庚辰。

她一定要第一个见到纪庚辰。

第四十五章

楼兰和时节一样,他也很擅长观察别人。

这世上大多数人都做不成道士,也没有生在妖师家。

他们甚至连武功、机关都没法学。

但这些人里有也很多混得很不错,因为能通过别人的表情来猜测出他们内心的真实想法本就是一门很深奥的学问。

楼兰天生就掌握了这门学问。

他一看到纪庚辰的神情,就知道纪庚辰对这个不该出现的小姑娘有了兴趣。

他叫纪庚辰来这里,为的就是摸清他的兴趣。

这个女孩不是这里最好的,可她现在却是最对的。

只要符合纪庚辰的口味,那她在纪庚辰眼中就会是最好的。

小姑娘已经到了他们面前,这两个大男人却只是盯着她一句话都不说。

她不禁脸红着怒道:“难道我的脸上贴了一大块肉吗?”

楼兰笑道:“为什么这样说?”

她气道:“那为什么你们俩像个饿狼似的看着我?”

纪庚辰并不像饿狼,楼兰也不像。

可她却偏偏要这么说,因为她知道自己长得并不难看,男人们不会介意像她这样的女孩子说他们像饿狼的。

纪庚辰笑了起来,他对楼兰道:“这就是你说的小鸟?”

楼兰笑道:“她若是只鸟,恐怕我会被她吵得不敢回家。”

纪庚辰故作惊讶地问道:“她如果不是小鸟,那她是谁呢?”

楼兰笑道:“这是我新买来的丫头,还没取名字。”

这位从头到脚都红彤彤的小姑娘当然有名字,只不过楼兰觉得她现在不应当有名字。

楼兰道:“庚辰兄来得这么巧,不如赏她个名字吧。”

人们总是对自己起过名字的东西有特殊的感情,所以很多人都会说不要轻易给物件或者动物取名字。

人们对取过名字的动物尚且如此,那对人就更是了。

楼兰正需要纪庚辰有这种特殊的感情。

纪庚辰道:“这恐怕不大好。”

他总不能对楼兰说叫人家姑娘小红。

小姑娘看了看楼兰,又看了看纪庚辰。

她忽然笑了起来。

纪庚辰见她笑得开心,不由问道:“你在笑什么?”

小姑娘开心道:“我猜你一定很想叫我小红!”

饶是纪庚辰有再好的定力,此刻也只能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和楼兰逛了一天,这是他今天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

楼兰自然不会错过纪庚辰的这个表情。

能让纪庚辰露出这样的表情,着实不易。

楼兰笑道:“庚辰兄,我们进去看小鸟吧。”

他又对小红道:“小红,看你和庚辰兄有缘,你也一起过来吧。”

“我想时候不早,我该走了。”

纪庚辰连忙推辞了,这个小红的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他不能让自己在这里继续待下去。

因为他已控住不住自己。

楼兰惊讶道:“哦?都已经到这里了,庚辰兄真的不进去看看?”

纪庚辰连连摆手,道:“回去得太晚,会被陈道长盘问的。”

楼兰做出失望状,可惜道:“既然庚辰兄这样说了,我也不好再去强留,我送你出去吧。”

纪庚辰闻言如获大赦,他笑道:“就不劳楼兰兄相送了,我自己走就好。”

他说完抬足便走,没给楼兰继续客气的机会。

他出门时忽然觉得楼兰还算个可交的人,因为在他这里能看到小红。

楼兰看着纪庚辰的背影,满意地笑了起来。

他当然会放纪庚辰走,因为纪庚辰还会想着再回来,他知道纪庚辰会一直想着小红,这种事是从来都不需要急的。

“那我也先下去了。”

小红的声音还是那样清脆,可她一转身,脸上就露出了失望。

她没想过纪庚辰会走得这样匆忙。

楼兰此刻若是看到了小红的表情,他一定会换一个人和纪庚辰接触。

只可惜他没有看到。

时间在慢慢流逝,转眼天就黑了下来。

自打上午楼兰来闹事之后,时节已经一天都没有出屋了。

他不想出去看到父亲和伯伯们焦急的样子,而且他正在想其他的事。

这件事无支祁也在帮他想。

“我就说纪庚辰简直不是个东西。”

无支祁已经化成了一条小蛇,趴在时节面前。

时节问道:“你和他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无支祁看着时节,悲伤道:“你也看到了,他将我的孩子卖给了妖师。”

时节道:“可你说他杀了你的夫人是怎么回事?”

无支祁道:“这事说来话长。”

它眺望着窗外,似乎是陷入了回忆中。

它道:“芝玉年幼时曾被一个凡人救过,她一直记得此事,每年她都会想法子去恩公家看看。”

时节疑惑道:“芝玉?”

无支祁道:“对,那是我夫人的名字。”

它又继续道:“那一年芝玉照例去了恩公家,她发现恩公得了重病,只有灵芝才能为其续命。我们蛇妖虽有搜寻药草之能,可在这茫茫山野寻找一枚灵芝也实属不易。”

它说道此处,笑道:“好在老天保佑,虽是历尽苦难,可我们最后还是找到了一枚百年灵芝。芝玉那天好高兴,我从未见过她笑得那样开心。”

时节能感受到无支祁的开心,因为他从未见到无支祁这样温柔的目光。

可这目光稍纵即逝,很快它的眼中就充满了仇恨。

无支祁痛苦道:“可当我夫人拿着灵芝前去报恩时,他纪庚辰做了什么!”

它嘶吼道:“他竟然杀了她!我好后悔!我为什么没有同她一起去!如果我也去了……哪怕是死在一起也好啊。”

无支祁痛哭起来,“那晚我等了许久芝玉也没回来,我感到事情不对,便去恩人家里寻她,可我最后只寻到了遍体鳞伤的芝玉和满地道士留下的阵法。”

它望着时节,凄凉道:“你能想象吗?我竟然,我竟然无法靠近芝玉的尸身!那满地的阵法,我根本闯不进去。”

它继续道:“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我的芝玉倒在那里,我已经那么痛苦,却没想到还有更痛苦的事在等着我。就在我想法子靠近芝玉的时候,我的脑中忽然传来了尖叫声,那是我孩子的尖叫!我的孩子身上留有我的印咒,它们不管在想什么,我都听得见。”

“那种尖叫声我从未听过,我想它们一定是遇到了危险。于是我便急忙赶回家里,却发现孩子已经不见了,我家里有那个道士的气息,是那个杀死了芝玉的道士!”

无支祁道:“我循着孩子的声音一路追踪,却看到一个道士正在消除我的印咒,我听见与他同行的人,叫他纪庚辰!”

无支祁伸出尾巴,勾住了时节的手臂。

“一个害得我家破人亡的道士,如何不可恨!”

第四十六章

这个故事无支祁已经讲过一次。

而且时节也已经识破了这个虚假的故事。

但无支祁并不介意。

它有无数次的机会来修正这个故事,这个故事会变得越来越真实,直到时节再也找不出其中的破绽。

时节眼下就找不出这故事的破绽。

他这次甚至都不会去怀疑这故事的真假,因为纪庚辰这几日的所作所为早已令时节感到恐慌和不满。

无支祁也正是抓住了这一点,它特意选在这种时候给时节添上一把火。

它要时节愤怒。

季乌、齐礼、凤凰,接二连三的打击使无支祁的修为大打折扣,想要恢复功力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它需要时节去为它研究仙草。

它要让时节用仙草研制出供它疗伤的神药,也要时节研究一种举世无双的毒药。

它要让时节亲手毒死纪庚辰,这样齐礼就会很痛苦。

只要齐礼有那么一丝动摇,无支祁就可以趁虚而入杀掉齐礼。

它只要凭借时节就可以将这对师徒虐杀。

真是件开心的事。

无支祁道:“他不仅害得我妻离子散,现在他又想毁了衍生堂。”

它叹道:“如果有机会,我真想把纪庚辰剖开,看看他的心是不是黑的!”

时节道:“可我们斗不过他的,妖师家已经走了,楼兰有三祖山支持,七日后说是公选,但实际上已是定局。”

无支祁道:“你已得仙草,只要能将这仙草炼制成功,到时三祖山就是有心扶植楼兰,恐怕也没有办法。”

时节道:“公选是三祖山提出的,我若是想在公选上打败楼兰那可就太过天真。”

他又道:“纪庚辰虽然可恶,可有句话他说得没错。”

无支祁问道:“哪一句?”

时节道:“人可是脆弱得很。”

无支祁道:“一旦你真的胜出,三祖山就会想法除掉你?”

时节点点头道:“三祖山弄出这么多事端为的就是将衍生堂归于自己手下,他们怎么可能因为一粒药就放弃?”

他苦笑道:“纵是这药丸再神奇,三祖山也一定会设法将我囚禁起来为他们做药,到时只怕比死还惨。”

无支祁道:“这样说来,我们就只有逃了。”

时节惨笑道:“你若是没受伤还好,眼下你伤的这么重,又怎么能保护我?只怕被三祖山的人发现后,还要扣上个串通祸妖的罪名,直接将我就地正法了。”

无支祁震惊道:“这么说你岂不是死定了?”

时节道:“差不多就是这样。”

他叹道:“纪庚辰这手挑拨离间,真是要了我的命,没了敖克的支持,我就像块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无支祁道:“妖师家绝不会任由三祖山把控住衍生堂,你也并非是没有翻本的机会。”

时节道:“妖师家也可以等楼兰胜了以后除掉他,再立新人,我那几个伯伯的儿子总比我这个‘叛徒’要强。”

无支祁道:“我早就说过事情会是这样,可惜你并不肯听。”

时节笑道:“往后我若是还有命活着,一定会多听听你的话。”

无支祁刚要说些什么,却突然听到了脚步声。

它压低声音道:“有人来了。”

时节闻言急忙躺下,假装睡觉。

“时节,时节,开门。”

是时节四伯怀正的声音。

时节觉得奇怪,他不知道四伯为何会这么来找他。

他连忙走到门口,轻轻拉开了门。

“四伯?”

时节诧异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怀正回手关好门,轻声道:“快换上衣服。”

时节不解道:“换衣服?这么晚了要去哪?”

怀正焦急地挥挥手,道:“一会儿再和你解释,快去换!”

时节一头雾水地去点灯,不料却被怀正一把抓住。

怀正道:“不要点灯!”

时节连忙答应下来,他跑到一边摸着黑换好了衣物。

怀正见他换好了衣物,轻声道:“跟我走,不要出声!”

时节听话地跟在怀正身后,他想不通四伯为何要这样偷偷摸摸地带他出来。

无支祁传音道:“你四伯走的这条路,怎么有点不对劲,他难不成是把你卖了?”

时节在心中回道:“四伯不是那种人,虽然我俩的关系不好,可我爹最信任的人就是他了。”

无支祁道:“那你知道他眼下要去哪吗?”

时节道:“不清楚,按理说这是条死路。”

这确实是条死路,时节很快就看到了围墙。

怀正回过头对时节道:“跳下去。”

时节看着自家小鱼塘,苦笑道:“四伯,你是认真的?”

怀正急道:“快跳!”

时节后退道:“四伯,我不会水啊,你这是要做什么?”

怀正看着时节想走,只好上前一步抓住了他。

抓住时节后,怀正便拿出了一颗药丸塞进时节口中。

“一会屏住气,沉到底,有人会抓住你,千万别挣扎,很快就到了。”

“到……”

时节还没来得及问出到哪,就被怀正拽着一下跌进了池塘中。

初春池水冰冷,时节感觉一股凉气直扑胸口,忍不住猛咳了一下。

可这是在水中,这一咳就差点呛了水。

无支祁无奈之下只好用法术将时节包裹起来,它觉着自己要是不出手,时节就会淹死在水中。

这池塘并不太深,时节很快便沉到了底部。

脚一沾地,时节果真就被一个人给抓住了。

这个人抓着时节向右走去,没过多久就听见他在敲击什么东西。

紧接着一股大力袭来,时节被水推着跌了出去。

他跌进了一个密室里。

他家的池塘里竟然有一个密室。

时节看着四周,有些迷茫。

“不错,不错,这东西还能动,别说这老一辈的设计虽然笨拙但还是蛮可靠的。”

拉时节进来的人拧了拧身上的水,夸赞起这里来。

“呵,这断水石门重达千斤,在外面就是用术法轰炸也难以破开,你的那些轻便之法,能将这石门吊起一寸我都服你。”

里面居然还有一个人。

“你们有时间吵架,不如来帮我把水排出去,这通道中的水不排净,下次可就不好进来了。”

听这声音,里面不止一个人。

第四十七章

“来了来了。”

时节身边的少年呼喊着往里面走,他没走几步就回头对时节道:“别愣着呀,快来。”

时节跟了上去,他疑惑道:“这是哪?你们是谁?”

这穿着一身粗麻衣裳的少年闻言,笑道:“这里当然是密室啦,你先跟来,一会儿再和你说。”

时节纳闷地走在后面,他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干嘛的,但他想四伯安排的人总归不会害他。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没多久,就到了密室的尽头。

那少年拿出一根木棍敲击墙壁。

时节听那敲击墙声每一下都是实心的,可少年却好像听到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他敲到第十二块的时候,忽地将那块砖按了进去。

这砖块后面似乎连着什么机关,少年将它按进去后,墙壁后面发出了“咯噔咯噔”的声音,这声音一停下,砖块就弹了出来。

“记住这块砖,它后面连着一个枢纽,你要这样把它拿出来,但是只能拿出来这么多,然后向右转动一圈。”

少年说着,转动了一圈,墙壁后面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再向外拽两格,看到后面的格子线了吗?”

时节凑过去一看,有根铁条连着这块砖头,铁条上画着一些刻度。

“两格,左转两圈。”

墙壁后面又有铁链拽动的响声。

“然后把它推进去,推到刚才的位置上,向右转动一圈,再推回去。”

少年做完这些,时节就看到眼前的墙壁缓缓打开。

少年道:“这是唯一正确的开门方式,剩下的无论你怎么弄都不会开门。”

时节道:“弄错了会有机关飞出来吗?”

少年道:“不会,每次弄错砖块都会收回去,三次以后这密室就会开始向内注水。”

时节看着这密室,奇道:“待在这里并不觉得胸闷,是不是有通气孔?”

少年道:“有的。”

时节疑惑道:“气孔处总会薄弱些,这样注水进来难道不怕被人突破气孔逃出去吗?”

少年哈哈大笑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正在衍生堂下面?”

时节点了点头。

少年道:“咱们来时一共经过了三道断水门,这水门每开一道,水流的速度就会快一分,这么大的冲力之下你早已出了衍生堂了。”

时节疑惑道:“出了衍生堂?那这是什么地方?”

少年道:“这上面就是我们与衍生堂设立的第一个中转处,这个气孔上面有十几个暗哨在盯着,但凡是从气孔逃出去的人,就会被暗哨直接控制住。”

时节道:“控制住?”

少年道:“对,我们会将他们囚禁起来严加审问。”

少年说着就走进了密室的另一边。

时节也跟着走了进去。

里面是一条狭窄的小路,自打经历了慎伢藏库后,时节就对这些窄小的地方多了分恐惧。

不过还好,这段路并不太长。

少年刚一走进另一间密室,就急着叫了起来。

“少府,少府,这衍生堂少主和我们以前碰见的那小子有得一比。”

“哦?”

一个看起来颇为斯文的年轻人抬头看向时节。

少年道:“我和你讲,他一下子就会问我密室里是不是有气孔,特别灵吧?”

被叫做少府的年轻人点点头,笑道:“确实很灵。”

年轻人向时节走来,笑道:“我叫管少府,这个带你来的人叫马六。”

他说着伸手一指,道:“这位叫严元龙。”

管少府又道:“我们是祖霍大人派来接应你的。”

时节奇道:“接应我?”

马六拍拍时节的肩头,笑道:“就是说你眼下要逃命,我们来把你从衍生堂运出去。”

时节疑惑道:“为什么说我要逃命?”

马六道:“哎呀,这种事我们哪里清楚,我们就是有活儿就出动,管杀不管埋。”

管少府拿起手中木条,猛敲马六脑袋,道:“你瞎说什么。”

他对时节道:“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们是不能过问的。”

时节道:“既然这儿是中转处,那你们知道要将我送去哪里吗?”

管少府道:“我们只负责接你出来,余下的事我们就不清楚了。”

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严元龙忽地说:“水排好了,可以回去了。”

管少府道:“时节少爷,随我来。”

这回的机关却没什么花样,时节看着管少府转动烛台,这密室的一面墙就啪地打开了。

管少府猜到了时节所想,笑道:“这边是中转处的正中心,暗哨巡逻都有很多人,不需要做得太过复杂。”

时节点点头,跟着走了出去。

“暗号!”

他们一出来,就有巡逻的人围了过来。

“清蒸鲫鱼。”

巡逻侍卫点点头,高喊:“清蒸鲫鱼四位!”

时节一下子笑出声来,这侍卫喊的话简直像馆子里的伙计。

管少府道:“这些暗号是我们外出人员专用的,每个任务都有不同的暗号,很多时候连出口也不一样,我们这次的暗号就是‘清蒸鲫鱼’一旦我们出错了口、喊错了暗号,或者不是刚好四人,埋伏在这里的暗哨就会立即出手。”

时节惊讶道:“竟然这么严格。”

马六道:“我们接的都是些大人物,哪个都不能出差错,只能这么严格了。”

管少府道:“不仅如此,每个暗号所规定的路线不同,就是到了这里,我们‘清蒸鲫鱼’也要按规定的走南边这条路,其他的路走过去也会被暗哨当场擒住。”

他说着,果然带着时节走上了南边的这条路。

这地方四处都是各种小店和酒家,若不是有侍卫巡逻,时节都会误以为这只是个普通小镇。

时节道:“我们眼下走的这一路,也有暗哨盯着吗?”

管少府道:“是的,一直到我们‘清蒸鲫鱼’任务结束,暗哨才不会继续盯着我们。”

时节向周围望去,以他的眼力实在瞧不出此地的暗哨在哪里。

四人转转兜兜地走了好一阵,最后竟然走出了小镇。

管少府见时节有些困惑,便道:“时节少爷莫慌,我们要走的就是这条路。”

时节只得沉住气继续走,他们又向西北方走了一阵,终于看到了一辆马车。

管少府道:“时节少爷,上车吧。”

时节点点头,进了车里。

可他一回头,发现管少府他们并没有跟上来。

“你们——”

时节还未说完话,车夫就喊了声“驾”!

马儿跑了起来,时节就这样被拉走了。

第四十八章

车夫是个急性子的好手。

所以这两匹马儿跑得飞快。

只可惜马车不是辆好马车。

这车子摇摇晃晃,简直像是要散了架一样。

车子都快散架了,时节坐在里面当然也不好受,还未到地方,他就已被颠得头昏脑胀,浑身酸痛。

马车就这样有颠簸着前行,时节已经呼喊了很多次,他实在想让车夫赶得慢一些。

可惜车夫并没有理会他。

这辆车,只有飞驰和停留,绝没有在路上慢下来的道理。

所以时节只能忍受,他在里面已经被撞伤了好些地方。

当车子停下来后,时节第一个反应就是要快些走出去,他不愿在这儿多待一刻。

可这一路上他早已被折腾得腿软,这一脚迈出,时节就摔了出去。

他和一个人摔了个满怀。

那人似乎被时节这一撞吓了一跳,他胡乱抓了半天,终于把时节给扶了起来。

时节站稳一瞧,面前是个面容和善又颇具威严的老人。

他连忙道:“抱歉,抱歉,这车子……”

老人摆摆手,笑道:“是时节吧?”

时节惊讶道:“您是?”

老人道:“祖霍把你托付给我,你怕是要在我这儿住上一阵了。”

老人说着,又对车夫道:“好了,你快些走吧,莫要让人盯上了。”

那车夫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时节和这老人一眼,便就猛抽马儿,绝尘而去。

老人看着时节,抓着他的胳膊,道:“唉,这些车夫多是鲁莽之辈,你这一路上肯定糟了不少罪,我来扶你回去吧。”

时节瞧着老人,急忙道:“老人家,您不用扶着我,不……”

老人停下脚步,道:“年轻人要强是好事,可也要分清场合,眼下我们还未到安全的地方,应当快些赶路,而不是推辞拒绝别人的好意!”

时节闻言也不再推让,他确实被那车厢装得疼痛难忍。

老人带他走到林中,而后便钻进了一个山洞。

“小心。”

老人出声提醒,手上加重了力道。

时节疑惑道:“这山洞漆黑,您为何不点个火把?”

老人道:“在此处燃火,只怕会引来追兵。”

时节感到纳闷,这一路上根本就没人知道他已跑了出来,哪里来的追兵一说?

不过既然人家说了会有危险,时节也只好问些别的。

“不知您怎么称呼?”

时节发觉自己跟着人家走了一路,却还未问人家姓名。

老人道:“老朽姓相,名修然,你叫我相伯伯就好。”

“相伯伯……”

时节刚想客套两句,可他很快就想起了一件事。

相修然是当今丞相!

面对时节的突然沉默,相修然笑道:“不必紧张,我与你父亲是多年老友了。”

时节疑惑道:“可我父亲为何把我送到您这里?”

相修然叹道:“衍生堂的事我已听说了,你父亲和我都觉得眼下只有北墟的势力才能保护得住你。”

时节当然知道北墟。

北墟是专门研究机关的门派,他们这一派与三祖山和妖师不同,他们虽然偶尔也降妖,可大部分时间里北墟弟子都在护卫朝都。

世间对北墟一派的评价也是褒贬不一,因为人们更认可三祖山与妖师。

毕竟老百姓常见的还是道士和妖师们。

时节也不是很了解北墟。

他问道:“北墟真的能挡住三祖山的追兵?”

相修然道:“北墟是否能挡得住三祖山不重要。”

时节诧异道:“那重要的是什么?”

相修然笑道:“他三祖山绝不敢在天子脚下胡作非为!”

即使看不见相修然脸上的表情,时节也知道这位老丞相一定十分骄傲。

在这乱世之中朝廷仍能傲然屹立,维护世间秩序,这本就是件值得自豪的事。这是凡人仍未被妖魔鬼怪击垮的最好证明,人们坚信只要朝纲不乱,百姓的日子就能照常过。

只要生活还能过得下去,凡人就不会输得太惨。

时节笑道:“既然是朝廷保护,又为什么要说是北墟的势力?”

相修然道:“三祖山怎么说也是凡人的降妖主力,朝廷虽不惧怕三祖山,可面子到底还是要给上几分,总不好直接表态。”

时节惊讶道:“那这么说,您是要送我去北墟的总部?”

相修然道:“北墟的总部是不会轻易让外人知晓的,所以我只能带你去我府上。”

时节担心道:“此事一旦传出去,三祖山虽不敢在都城闹出人命,可他们却也会想法渗透进您府上的。”

相修然笑道:“守卫都城既然是北墟的职责,那我府上也自然有北墟子弟,要是三祖山真的敢派人来,只怕他们要触霉头了。”

时节道:“可我父亲为何从未提起过和您有来往?”

相修然道:“这本是你们衍生堂的最后手段,怎可轻易泄露。”

他又道:“你来时的中转处就是北墟子弟联合衍生堂建造的,如果不是眼下遇险,只怕你要等做了家主才会知道那个地方。”

时节奇道:“我父亲和您交好,但北墟为什么会帮忙建造密道与中转处?”

相修然道:“神医家不管到哪里都是会受欢迎的,这世上没有不渴望衍生堂秘药的人,北墟这样做当然是想卖衍生堂一个人情。”

时节道:“可衍生堂马上就是楼兰的了。”

他叹道:“也不知到时北墟是否会后悔今日所为。”

一提到楼兰,相修然就忽然变得沉默了。

时节察觉到相修然似乎认识楼兰,他问道:“相伯伯认识楼兰?”

相修然干笑道:“当然认识。”

时节诧异道:“您以前就认识他?”

相修然没再说话,他只是扶着时节不住地向前走。

时节很想继续追问下去,可他知道自己此刻已不能再问。

因为相修然抓他的手在不住地颤抖。

这位老丞相,一定和楼兰有什么关系。

时节甚至觉得楼兰回到衍生堂这件事,相修然是早就知道的。

可这老丞相既然和他父亲是老友,又为何没在楼兰行动前给衍生堂送个消息呢?

时节突然觉得恐慌,他觉得他父亲很可能信错了人。

第四十九章

前方传来了流水声。

相修然听到水声便转身用手敲打了几下石壁。

石壁忽地转动,露出了里面隐藏的空间。

时节迈步走了进去,他此刻已恢复不少,便不再需要相修然的搀扶。

相修然站在原地仔细地打量了时节好一阵,才也走到山壁的另一面去。

密道的出口在一个假山中,时节走出后终于见到了亮光。

久违的灯火让时节心中踏实了不少。

相修然在时节身后道:“时节,跟我来,你的房间在那边。”

顺着相修然所指之处看去,那边的灯火更胜。

“好。”

时节答应着跟在相修然身后,他总觉得相修然有什么事瞒着他。

人家和他又不熟,瞒着他什么事也很正常。

可时节却莫名地心慌,他本是个胆小的人,越胆小的人就越爱胡思乱想。

他觉得相修然隐瞒的事,和自己有很大的关系,也和楼兰有很大的关系。

时节看着眼前的老人,他在想楼兰出现在自己的成人礼上会不会就和这个老丞相有关。

可他没有什么证据,而且还正在人家的府上避难。

时节只能按下心头的疑惑,静静地跟在相修然身后。

走了一阵,时节就觉得这相府哪里不对劲。

他走了一路都未看到守卫,也没看到有下人。

引路这种事本不就是应该由下人来做的?

相修然为什么要亲自来带他?

“你是个很有修养的孩子。”

相修然忽地说起话来。

他道:“走了这么久你一定对我家有很多的困惑,可你却一句都没有问。”

相修然笑了笑,对时节道:“我知道你一定认为自己是来避难的,不好在我的府里多嘴多舌,可我更希望你能把这里当做自己家。”

时节笑道:“相伯伯的好意我心领了。”

相修然道:“你可能还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我要和你说实话,你在我这里不是简简单单地待几天或者几个月。”

他补充道:“也不是几年。”

时节听到几个月时还能勉强镇定,可当他听到几年时心中不免十分震惊。

他急忙问道:“那是多久?”

相修然轻声道:“如果楼兰坐实了少主的位子,那你就只能永远待在我这儿。”

时节讶然道:“永远?难道我……”

他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来,毕竟他不能当着人家面说自己是被困在这里了。

相修然道:“如果你离开相府,离开都城,楼兰就一定会找三祖山的人去抓你,倒是就是我也没法子保护你了。”

这件事相修然没有说错,一个老丞相在这种事上的判断是绝不会出错的。

时节困在都城对楼兰不会有什么影响,即便是衍生堂离都城如此近,楼兰都不会急着对时节下手。

一方面是除了朝廷的人,没人能在都城对时节下手。

另一方面是困在都城的时节,已经完全和衍生堂没了关系。

楼兰一定会尽快将祖霍和他的亲信们软禁起来,等到衍生堂各个位置真的都换上了楼兰自己的人,那时节是死是活就和衍生堂完全没有关系了。

一个在公选上逃跑的少主,衍生堂的人是不会对他有多少想念的。

时节渐渐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他之前就已经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可惜他的父亲用尽最后手段,也只能保证他活着。

他势必要一辈子寄人篱下,不得回家。

他苦笑道:“这和流放有什么区别呢?”

相修然道:“在我这里你可以无忧无虑,你做什么我都可以尽最大的能力帮助你。”

他笑道:“我无妻无子,孤独了一辈子,这件事对你来说虽是灾难,对我来说却是一件好事。”

时节道:“好事?”

相修然道:“有你这么个聪明的孩子来陪我作伴,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吗?”

相修然显得有些激动。

时节想着这老人孤独一生,便觉得他此时的激动未免有些凄凉。

因为时节并不想在这里呆着,他很想找办法回家。

所以老丞相的激动,只是一厢情愿罢了。

时节还远没有要给这个老人当干儿子的打算。

时节此刻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还有七天,这七天他还可以好好考虑是否要回去参加公选。

这是场他注定失败的公选。

可他如果不去搏一搏,就未免将自己看得太轻了。

他有没有勇气去迎战楼兰,也将影响着衍生堂弟子的选择。

这么些年,衍生堂一直都在三祖山与妖师家的阴影下艰难生存。衍生堂的弟子们对道士和妖师也是愈加敬畏,他们已经唯唯诺诺地活了太久。

时节不想这样活着,他不想让衍生堂这样活着。

他不愿再矮人一等了,他要衍生堂能挺直腰板来,他要三祖山和妖师家不再敢插手衍生堂的家事!

而且还有花落。

时节想象不到如果楼兰当选,花落的下场会如何。

一想到花落,时节就开始痛恨起自己来。

他恨自己没能早些识破纪庚辰的真面目,如果他能早些揭穿这个道士,就一定会有办法告诉敖克不要冲动。

如果隗泗没有被纪庚辰打伤,妖师家就会帮助自己。

想到这里,时节自嘲地笑了起来。

自己如果靠妖师家,又和楼兰有什么分别呢?

他忽然发现自己钻进了一条死胡同里,如果没有妖师家的支持,自己就无法在公选中获胜,可如果他倚靠妖师家,那么衍生堂就会重蹈覆辙,要继续受妖师与道士的控制。

他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小子,不如我来帮你。”

无支祁的声音在和时节的脑中回荡起来。

时节在心中道:“你要如何帮我?”

无支祁道:“我能有办法叫敖克与你和好,也能教你如何用敖克反制妖师。”

时节道:“可你想要什么?”

无支祁道:“我对衍生堂没什么想法,对世间权力也没什么想法,我只对一个人感兴趣。”

时节道:“纪庚辰?”

无支祁道:“对,我要你用仙草炼毒,然后等待时机亲手给纪庚辰服下。”

时节道:“你要杀他我可以为你制药,但你何必让我下手!”

无支祁道:“因为他也害过你,我要让你尝尝复仇的滋味。”

它道:“难道你不想报复纪庚辰吗?你忘记是谁把你害到这步田地的?”

时节当然没有忘,他也当然想报复。

无支祁感受到了时节的心意,但时节还不够坚定。

无支祁道:“你想想楼兰成功后会发生什么?你的妹妹会死,衍生堂也会继续被三祖山与妖师家玩弄。我可以等,我有无穷无尽的一生,大不了死了再转生成蛇。可你呢?你想一辈子待在这里?”

时节道:“我先想办法炼药。”

无支祁道:“好,等时机成熟了我会告诉你何时下手。”

无支祁当然不会告诉时节,这个时机成熟的意思,就是齐礼恰好在场。

第五十章

这一夜,暗中行动的人不仅有时节,还有纪庚辰。

纪庚辰此刻正在楼兰府中。

他当然不是来做客的,没有哪个客人会从墙头翻进人家的院子。

他也不是来找小红的,因为小红明明就在西北角的凉亭中,可纪庚辰却未瞧她一眼。

纪庚辰紧贴在屋顶上,他所盯着的是楼兰的书房。

楼兰此时当然就在这书房中。

按照齐礼给他的密信,时节今晚就会离开衍生堂。

自打收到密信以来,纪庚辰就一直趴在这里监视楼兰的动向。

他很想知道楼兰是否在衍生堂中安插了眼线,所以他只有在这儿盯着。

只要楼兰今夜得到了时节离开的消息,那就说明楼兰已派人渗透进了衍生堂内部。

如果有这么个内应存在,那这个叛徒一定很早就混入了衍生堂,这样的蛀虫纪庚辰必须要想法将他拔掉。

可他等到现在,也还没见到人来报信。

不仅如此,楼兰也一直在翻看什么书籍,根本没有离开这屋子半步。

他在心中纳闷道:“难道楼兰竟然没在衍生堂中设内应?”

这是件不合常理的事。

楼兰不可能只凭一时兴起就跑回衍生堂争夺继承人的位子,他要做成这样的事必定是经过长时间策划的。

可他既然策划了这么久,就没理由会忘了安插内奸。

从楼兰找上三祖山后的种种行径来看,他不会是个如此大意的人。

所以纪庚辰只能继续等。

屋内灯光明亮,楼兰正坐在案前翻书。

“他还没走?”

是楼兰的声音,可他的嘴却没有动。

“没有,这家伙真是好耐心。”

回答楼兰的当然是个人,一个正蹲坐在他书房窗下的人。

这个人所处的位置,恰好就是纪庚辰视线的盲区。

“他等不到送信人,是不会走的。”

楼兰与这人说话时,用的是北墟弟子必学的腹语。这是种特殊的发音技巧,可以叫人不动口舌就能与人交谈。

这是门非常实用的技巧,因为楼兰眼下就是和他窗下的人聊上一夜,纪庚辰也不会发觉他在和人悠闲地唠嗑。

那人道:“他绝对想不到信你早已收到了。”

楼兰笑道:“这当然多亏了你们帮忙。”

那人道:“道士和妖师都太过依赖法术,也太小瞧凡人,不然他怎么会没想到你书房里可能有密道?”

楼兰道:“这也全靠你们北墟多年低调行事,从不出风头,导致三祖山和妖师家对你们知之甚少。”

那人笑道:“有时坐山观虎斗岂非也是一种乐趣。”

那人又道:“可我却想不通纪庚辰到底在想什么,他重伤隗泗,逼走妖师,临走时又和祖霍的儿子吵了一架。现在满城的人也都瞧见了你俩今天一直在一起,他这明摆着是在表明态度,告诉其他人自己和你是一伙的,但他此刻为什么又来监视你?”

楼兰道:“只怕今天的事都只是他在做样子,他想骗过衍生堂,骗过我,甚至骗过时节。”

那人道:“可他骗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楼兰道:“我一直觉得他是站在祖霍那边的,虽然他做了很多不利于时节的事,但他做的这些事都是为了博取我与三祖山的信任。”

那人疑惑道:“可他这么做是图个什么?他马上就是三祖山掌教的关门弟子,三祖山也在尽全力支持你,他只要把你扶上家主的位子,就是头功一件,以后对他争夺掌教之位大有好处,他又何必做这些事?”

楼兰道:“因为齐礼。”

那人惊讶道:“齐礼何时也参与到这等俗事中来了?”

楼兰笑道:“我听到过一种说法,说时节非常像齐礼死去的小徒弟。”

那人道:“纪庚辰不是早已和齐礼断绝了来往?他会放着掌教的位子不要,去帮齐礼扶植时节?”

楼兰道:“只怕他与齐礼断绝关系也只是做戏而已。”

那人道:“那他可就是骗了三祖山上的所有人,只是为了扶植时节这一步也未免走得太险。”

楼兰道:“所以我一直在暗中调查他,我觉得纪庚辰这个人很有问题。”

那人道:“他在搞什么鬼我们暂且不谈,就说眼下他这般行径只怕你是无法拉拢他了。”

楼兰笑道:“那可未必。”

那人道:“未必?照你的说法,这世上只怕没谁能比得上齐礼在他心中的地位。”

楼兰道:“师父虽然重要,可男人最后还是要成家的。”

那人笑道:“你是要给他安排个老婆?”

楼兰道;“不然呢?你有更好的办法?”

那人点头道:“这倒是男人的通病。”

他又道:“看你这成竹在胸的模样,难不成你已有了人选?”

楼兰笑道:“你还记得那个喜欢穿一身红衣裳的小姑娘吗?”

那人闻言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想自己是否见过这人。

半晌,他笑道:“我记得你之前说她训练的还不够,不能拿出来见人。”

楼兰道:“她这次居然自己跑了出来。”

那人道:“她这么不听话,你没好好训斥她一顿?”

楼兰道:“这次还多亏她不听话,她这一出来,就被纪庚辰看中了。”

那人沉声道:“纪庚辰在外面可守了几个时辰了,他一眼都未瞧过那丫头,你确定他真的动心了?”

楼兰道:“纪庚辰做事一向小心谨慎,他潜入进来,怎么会不注意周围人的动向?他若不是怕被小红分了心神,怎么会连看都不看她?”

那人忽道:“小红?”

楼兰笑道:“这是纪庚辰给她取的新名字。”

那人冷哼一声,笑道:“他倒是好兴致。”

楼兰道:“他当然好兴致,我瞧他眼下就对吹夜风有很大的兴致。”

纪庚辰当然还在房上趴着。

他趴在那就一定会吹冷风。

晚上的风不比白天,这风不仅大,而且寒气也重。

纪庚辰此刻已经被吹得浑身冰冷,手脚僵硬。

他实在没想到这送信的人会来得这么迟。

他盯着楼兰的身影思索了一阵,又看了看周边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他终于还是放弃了等待。

第五十一章

时节是被一阵砸门声吵醒的。

“来了来了。”

时节赶忙换好衣服,前去开门。

门外是个像野马般充满活力的少年,他眼中满是好奇与热情。

是马六。

马六并没有什么急事,他只是习惯这样敲门,他觉得敲门这件事就应该是要让人一下子就听到,所以越大力敲,效果就越好。

可能是光线暗淡的原因,时节昨天倒没觉得马六是这么个活力十足的人,不过这种率真的少年,总不会让人觉得讨厌。

时节笑道:“你怎么来了?”

马六道:“我觉得你对机关特别灵,所以一早就和少府说好了要接你去我们那儿逛逛。”

时节惊讶道:“你要我现在就去?”

马六道:“马上就走,丞相府才没什么好玩的,早饭也在我那吃。”

“谁说丞相府没有好玩的?”

相修然推开门,笑道:“大早上就这么热闹,一猜准是你马六来了。”

马六笑道:“大人早,我要带时节去我那儿玩玩。”

时节也应和了一声:“相伯伯早。”

他向相修然屋内看去,才发觉自己就住在相修然的旁边。

相修然道:“去你那倒是没问题,但早饭必须吃了再走,时节要吃,你也要。”

马六不大乐意地说道:“相府的规矩大,我吃不惯的,要不我在外面的马车上等时节。”

相修然假装将脸一板,道:“你是嫌相府不好喽?”

马六急忙道:“不是,不是,相府当然好,只不过我,我……”

时节瞧着马六急得一副直挠头的样子,忍不住笑道:“正巧我也饿了,你陪我先吃饭吧。”

马六哼哼唧唧地答应了一声,还是显得很不情愿。

相修然走过来,拍拍时节的肩膀,笑道:“你父亲将你托付给我,我可不能把你给养瘦了。”

时节笑着跟在相修然身后,马六在时节身边急得是满地乱蹦,活像一匹上了鞍具的小马。

时节看着他,忍不住偷笑。

昨夜时节来时已是深夜,相府里的人早都已经睡下,所以时节也没看到什么人。

今天再出来时,相府果然热闹了许多,时节看到有很多年纪和他相仿的年轻人正三五成群的在一起高谈嬉笑。

这些人看到相修然过来,纷纷上前作揖行礼。可当他们看到相修然身旁的时节后,都露出了惊讶之色。

时节对此并没在意,毕竟自己来得时候很晚,相修然很可能没有和其他人提起过自己。

时节刚要和他们打招呼,却被马六拉着远离了那些人。

马六道:“时节,你可不能和他们混到一起去。”

时节笑道:“哦?为何这么说?”

马六看着他们,面露难色,他左右踱步,想了半晌才道:“他们,他们没什么意思,你应该常和我这种人在一起。”

时节见他有趣,便逗他道:“你是哪种人呀?”

马六道:“当然是正经人。”

时节笑道:“那他们不正经在哪里呢?”

马六道:“就是……就是你只能和北墟的弟子一起呆着,那些读书的不行。”

时节笑道:“哦,北墟的比读书的正经咯?”

马六急得跳了起来,他道:“当然是北墟的正经!你快答应我,千万别和那些读书的混到一起去。”

时节觉得马六着急的样子实在好笑,他忍不住想再多逗他一会。

他道:“嗯,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仔细考虑考虑。”

马六一把抓住时节,气道:“你这人!不行!“

他大声道:“没得考虑,你快些答应我!”

时节吃痛,急忙道:“好好好,我不和他们混在一起。”

他正说着,相修然就闻声走了过来。

他道:“马六!快放手。”

相修然上前抓起时节的胳膊一看,果然已被马六攥青了。

他叹道:“你个冒失鬼,时节从小没练过功夫,哪吃得住你的手劲儿?”

马六看看时节,愧疚道:“对不住,我急起来总会抓人,对不住,对不住。”

时节连忙安慰他,道:“没事没事,以后你也教我些功夫,让我别这么容易就受伤。”

马六闻言笑了起来,他拍着胸脯道:“包在我身上,别的不敢吹,就那些书生,我保证叫你一个能打十个。”

相修然笑道:“你们还是多去打打木人,别拿我府上的书生们练拳脚。”

他又道:“先去吃饭,然后带时节敷好药你们再走。”

马六惨叫道:“还要等?”

相修然道:“这可是你自己惹出来的。”

马六只得耷拉着脑袋闷闷不乐地跟在后面,直到坐上饭桌,他还一脸的难受样。

时节道:“这一桌子菜,你一口都不肯吃?”

马六道:“不是不肯吃,是不会吃。”

时节奇道:“不会吃?”

马六道:“相府吃饭,不让蹲在凳子上。”

时节道:“你只有蹲在凳子上,才会吃饭?”

马六道:“一定要这样我才会吃。”

时节问道:“这是为什么?”

马六道:“只有这样,我手举得高一些,才不怕烫到。”

时节瞅瞅赤膊的马六,觉得这事实在好笑。

他笑道:“那你为什么不穿个带袖子的衣服?”

马六道:“带袖子就更糟了,我就是坐在凳子上,袖子也会沾到菜,你说这样岂不是很麻烦?”

时节不禁捧腹大笑,他还真没见过这样有趣的人。

相修然在一旁看着他俩,忍不住道:“今天就饶你一回,蹲着吃吧。”

“谢相爷!”

马六高呼一声,腾跃而起,蹲在了凳子上。

相修然对一旁的下人道:“再去厨房端些菜来。”

下人应声而去。

时节问道:“已经这么多菜了,还要添?”

相修然笑道:“马六要是吃起来,不添菜只怕咱俩都要挨饿。”

时节回头看去,这桌上的菜竟已被席卷了一半。

这吃相,让时节想起了纪庚辰。

纪庚辰当时也是这么一副吃相,那时候可真是叫时节头大。

可一想到纪庚辰,时节就再难开心起来,这个道士真是将他害得好惨。

相修然见时节突然变了脸色,忙问道:“时节,怎么了?”

时节勉强笑道:“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些事。”

时节说完便闷头吃饭,这顿饭一下子就变得味同嚼蜡了。

第五十二章

吃好饭,敷了药,相修然才放时节与马六离去。

马六一离开相府,便忍不住跃到马车棚顶高声疾呼,这一大早的可把他给憋坏了。

时节笑道:“你这么讨厌去相府,为何还要亲自来?找人捎封信岂不是更好。”

马六道:“丞相刚得了你,才不会这么轻易放你走,我要是差人送信,他一准儿会把信藏起来。”

时节纳闷道:“藏起来?”

马六瞧着时节,尴尬地笑了起来,他连忙道:“就是说,丞相为人小心谨慎,为了……为了你的安全起见,他肯定不会只凭着一封信就让我带走你。”

时节点点头,马六的话很有道理。

马六道:“我看你是个学机关的苗子,与其在相府闲得无聊,不如加入我们北墟。”

时节笑道:“你们北墟是不是有种规矩?”

马六问道:“什么规矩?”

时节笑道:“就是每拉一人入北墟门下,马上给分成发工钱的那种。”

马六怒道:“你这人把我们北墟看成什么了!我可是好心帮你!”

时节道:“这一大早你把我叫起来就开始明里暗里的让我加入北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马六翻进车中,坐在时节身边道:“有些话我是不能说的,反正你在我们北墟分部呆着总好过在相府。”

马六吹着口哨,悠闲地靠在车厢上。

时节仔细思索着马六的话,却一点也摸不着头脑。

马车徐徐前行,两人坐在里面倒也还算舒服。

时节瞧着马车问道:“我昨夜坐的马车,难道不是你们北墟的?”

马六道:“当然是了,马匹、车子、马夫全都是我们北墟的。”

时节道:“昨天的马车险些没把我骨头颠散,今天的马车却这么舒服,难不成载你的马车更高级些?”

马六道:“北墟的马车大多都是这种平稳舒服的,只有一辆才会那么颠。”

时节道:“我昨夜那辆?”

马六道:“只有去丞相府的那么颠。”

时节道:“去丞相府都是相伯伯的客人,你们怎么会挑副破车怠慢人家?”

马六道:“我们既然敢这么做,当然是受了丞相的吩咐。”

时节问道:“丞相为什么这样做?”

马六道:“因为丞相要瞧瞧来人到底有没有骗他,比方说有人说自己从未习武,却坐了一路那破马车还脚步沉稳。”

时节笑道:“这么说丞相倒还是想得蛮周到的。”

马六闻言只是摇头,却未多说。

时节总觉得马六有很重要的事瞒着自己,可他不说时节也很难猜到他隐瞒的是什么。

马六一见时节沉默,便大感无趣。

他从怀中掏出个小木块,在手中把玩起来。

时节见那木块并无神奇之处,感到十分奇怪。

他问道:“北墟弟子也会玩这种普通的木头?”

马六一见时节搭话,得意道:“你来试试。”

他将手中木块丢给了时节。

时节将木块拿在手中后就研究起来,只可惜这木块无论他是敲打、推拉、旋转都完全没有反应,比起传说中的灵巧机关,它更像个普通木块。

马六将木块拿了回去,笑道:“看我的。”

时节看着马六不住拽动木块边角,这木块便跟着他手上的力道化为各式物品。

有时它变成一把很小的薄刃木刀,有时又变成一个木人模样。

时节不禁喜道:“给我玩玩。”

“给你。”

马六将木块一丢,交给了时节。

时节拿着木块也学着马六的样子在边角处拉拽,可无论他怎么拉,都没法将木块变动分毫。

“咦?”

时节抬起头,颇为惊讶地看着马六。

马六笑道:“这就是北墟的机关,它到我们北墟弟子手中就是活的,在外人手中就是些废料。”

他试探道:“怎么样,有趣吧,要不要加入我们北墟?”

“我……”

车夫忽地喊道:“下来吧,到地方了。”

时节刚要开口说话,就被车夫给打断了。

马六闻言,噌地一下窜出车外,双手叉腰道:“老张,你怎么回事!早不到晚不到,偏偏现在到!”

车夫道:“人家已经入了丞相府,你又能拦多久?”

马六气道:“他要是答应入我北墟……”

车夫道:“他已是相府的人,相大人不同意哪个敢带他走?”

时节下了马车,疑惑道:“什么相府的人?”

“唉。”

车夫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时节少爷,您多保重吧。”

说罢,他便赶着马匹,到一旁歇着去了。

时节诧异道:“丞相府究竟怎么了?你们为何一提起那儿就愁眉苦脸的?”

马六挠头道:“这事你早晚会知道的。”

时节道:“难道你就不能先和我说说?”

马六道:“这事只能相爷亲口和你说,我可不敢就这么直接坏了相爷的好事。”

时节站在原地,他的倔脾气也上来了。

他气道:“你今天要是不把事情说明白了,我就绝不和你进去。”

马六急道:“哎呀,这事,这事我不能说,我……”

他看着时节,眼中尽是求饶的意味,可时节却不理他,就那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马六哀求道:“你不要为难我,我本来是好意提醒你,可你这样子,岂不是叫我难做?”

时节道:“你既然想提醒我,就该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清楚。”

马六无奈道:“那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好了。”

时节笑道:“你有能把人脑袋变没的机关吗?”

马六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时节指着自己的头道:“除非你能马上把我的脑袋变没,不然我就没法当你没说过那些话。”

马六一屁股坐在地上,闷声道:“我没法把你的脑袋变没,也没法把事情告诉你。”

他嘟囔道:“但是我可以陪你在这儿呆着,大不了我们俩都不进去。”

“你们都不进来,那我岂不是白站在这儿等了?”

有人从镇子中走了出来。

马六一看见来人,便急忙站起身来,他拍拍屁股一溜烟地跑了过去。

“少府,你可算来了!”

来人正是管少府。

第五十三章

管少府也是脸上常带着笑容的人。

与敖启不同,管少府的笑更多是温文尔雅,让人看了就觉得无比亲切。

管少府道:“时节少爷,相府一向是各大势力汇聚之地,马六接你来也是想带你远离朝中的各色派系。”

时节道:“若是如此,马六为何吞吞吐吐的不肯和我明说?”

管少府道:“因为马六嘴拙,他要是开口定然会将那些官员贬得一文不值,这种话叫人听去总归是不好。”

他看了眼马六,笑道:“所以我们的阁主约法三章,不准马六再谈起朝中之事。”

时节也瞧着马六,马六确实像个仅凭一张嘴就能得罪文武百官的人。

管少府道:“时节少爷还是先进来的好,有些话在这里说可不大方便。”

时节一边向里走,一边笑道:“叫我时节就好。”

管少府亦是一笑,喜道:“既然时节兄不见外,那我也不多客气了,时节兄叫我少府就好。”

时节道:“少府兄,马六说好的带我来北墟分部,可为何却来了这个小镇?”

管少府道:“这就是我们北墟的分部,只不过看起来像个小镇而已。”

时节看着街上一家家店铺与往来的行人,惊讶道:“这些全是北墟弟子?”

管少府点头道:“他们全部都是。”

北墟弟子竟是这副模样,时节不禁感到震惊,在妖师天天将妖怪带在身边,道士有统一道服的时候,北墟竟将自己门下的弟子化为了普通人模样。

这些人有小贩、店铺老板、酒楼伙计,甚至还有乞丐。

时节看得出他们已经已这种特定的角色生活了很久,他们每个人都已融入到了自己的角色之中。

就说那胖胖的酒楼掌柜,他一言一行都带着股大掌柜的精明劲儿,如果有人说他是北墟弟子只怕没人会相信。

时节意识到这其中的可怕之处,都说北墟弟子仅在都城活动,可他们这副与普通百姓别无二样的伪装,就是出了都城又有谁能认得出?

他们很可能已经遍布各地,只是没人发现而已。

管少府见时节似乎有些呆住,不禁问道:“时节兄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时节微怔道:“没什么,我只是从未想过北墟分部会是这个样子。”

管少府笑道:“时节兄常去三祖山与妖师家,难免会觉得北墟这种存在形式太过古怪。”

时节笑道:“倒不是说古怪,只是有些……”

他顿了一下,又道:“有些出乎意料。”

管少府道:“其实到了总部你就会发现这些大门派都差不多,只不过很少有人见过我们的总部而已。”

时节道:“少府兄去过北墟总部?”

“少府当然常去,他可是……”

马六刚插上话,就被管少府拍了脑袋。

管少府对他道:“没有决定下来的事,你可不许胡说。”

马六吐了吐舌头,小声道:“我看这事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管少府正色道:“只要还没做最后决定,你就不能拿着话四处说,你忘了阁主为什么罚你来这儿?”

时节奇道:“阁主是什么人?”

马六笑道:“阁主就是我们的老大,就像三祖山的掌教一样。”

时节道:“难道你们是北墟阁?”

管少府道:“不,我们现在叫北墟。”

时节问道:“以前不叫这个?”

管少府道:“北墟原是……”

他说到这里便顿住了。

时节见他似有难处,笑道:“如果是贵派的秘事,我就不再追问了。”

管少府道:“时节兄能够体谅自然是最好,我们这个阁主的称呼是以前遗留下来的习惯,详细情况,我也不便细说。”

时节道:“方才少府兄说马六是被罚到此处的,难道你们两个原本不是这个分部的人?”

管少府点头道:“我们原是隶属总部的,可惜马六时常闯祸,惹恼了阁主。”

时节笑道:“可少府兄为何也在此地?”

管少府道:“既然马六嘴上没个把门的,他被罚到这里自然也能惹事,我只好和元龙一起陪着过来,好歹也能管束他一下。”

马六闻言气道:“阁主就是太过小心,那帮当官……”

他还未说完,管少府就立马捂住了他的嘴。

管少府无奈道:“时节兄,你看他这样子,没人管着我们哪里放心?”

时节被马六逗得哈哈大笑,他忍不住道:“马六真是个开心果。”

马六当然是个开心果,时节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已经渐渐地忘却了很多烦恼。

时节甚至有些羡慕管少府与严元龙,他们起码有马六这个值得结交的兄弟。

昔日他和敖克也是这般嬉笑打闹,可随着两人渐渐成长,时节意识到了他们的不同。

这种不同叫时节十分紧张,他总怕敖克会越来越像敖兴,他怕敖克最后会成长为一个妖师家合格的继任者。

敖克当然会变成妖师,因为他原本就是一个妖师。

时节一晃神的功夫,他们就已走到了一座假山前。

“口令!”

有人喊出了声。

时节四下看去,却没发现哪里有人。

管少府道:“池上荷花开。”

话音刚落,假山就开了个口。

管少府和马六走了进去,时节在他们身后小心翼翼地跟着。

这假山之下是一个密室,密室里有五个穿着粗麻衣服的人。

管少府笑道:“时节兄,进这个密道之前非本门弟子者都要搜一下身,还望你能谅解。”

时节点头道:“这是应当的。”

管少府道:“那我和马六就先进去禀报一声,待你检查完毕推门进来就好。”

时节道:“好。”

管少府和马六推门而去。

两人一进门,马六就忍不住道:“时节虽说是个脑袋蛮灵光的人,可他毕竟是个外人,阁主为什么要我们带他去总部?”

管少府道:“因为阁主已知道他无路可走。他既然无法离开都城,行为又处处受人监视,那何必怕他泄密?”

马六道:“衍生堂可不是个普通的家族,说不定哪天就会把他弄回去的。”

管少府笑道:“他都已经进了相府,还如何出得来?”

马六道:“可……总觉得阁主还是太过着急了。”

管少府道:“你今日接他,可看到他住在哪里?”

马六道:“正住在相修然旁边的屋子里。”

管少府笑道:“那就说明咱们的老丞相对他非常满意,这个时节早晚会被相修然吃定,他哪也去不了了。”

马六道:“唉,可惜了,我觉得他这人蛮好的。”

第五十四章

时节在将身上的东西一件件掏出。

他时不时瞟向管少府他们出去的那扇门,在心中对无支祁道:“他们要带我去的地方,一定很不一般。”

无支祁回道:“先不说去哪,你眼下怎么藏得住仙草?”

时节道:“我将它塞进了那个黑布袋中。”

时节说着掏出齐礼给他的布袋,这个里面装的本是克制无支祁的东西,只可惜之前被纪庚辰给当众唤了出来,他自知瞒不过无支祁,索性就用它装些其他东西。

无支祁问道:“齐礼的法术能瞒得过他们?”

时节道:“唯有试试才能知道。”

他将东西在桌上摆好,笑道:“各位检查吧。”

那五人中为首的人抱拳道:“时节少爷,得罪了。”

说着有两人站在时节身侧,他们伸手在时节身上摸了起来。

那人道:“你们去检查物件。”

另外两人闻言,就开始检查起时节拿出的各种瓶瓶罐罐来。

时节笑道:“如此搜身,我还是头一遭遇到。”

为首的人道:“前方是我北墟要地,不得不小心行事,还望时节少爷多担待。”

时节笑着和那人搭话,眼睛却不时地向自己那堆物件瞥去。

那两个北墟弟子倒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他们只不过是拿起药瓶打开看看,然后嗅上一嗅。

为首的人道:“时节少爷,您所带药中,可有毒药?”

时节答道:“定然是有的。”

那人皱眉道:“不知时节少爷可否将毒药留于此处?”

时节道:“这毒药与其他药本是一体,没了哪个我都无法配药,而且将衍生堂秘药留在此处,怕是不大好。”

“这……”那人犯了难,道:“时节少爷稍等,我去请示一下。”

时节笑道:“好,那我就在这里等着。”

为首的人进去,其他人还在检查。

搜身的二人很快便就检查完毕,因为时节身上确实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而查药的两人,也恰好查到了那个布袋。

其中一人奇道:“这是什么?”

时节道:“是装碎银子的钱袋。”

另一人打开袋子,只见里面果然是些碎银。

他道:“这袋子不对。”

时节道:“怎么不对?”

那人道:“你这袋子重量不对。”

这北墟弟子将袋子于手上反复掂量,道:“这袋子轻了。”

他旁边的人道:“是有法术标记的袋子?”

拿着袋子的人道:“是的。”

时节心生惊讶,但脸上还是一副淡定模样,他道:“这袋子有何不妥?”

拿袋子的人道:“时节少爷这个袋子,可是道士所制?”

时节见他目光坚定,像是早已知晓答案,便点头道:“是齐道长所赠。”

那北墟弟子闻言竟两眼放光,十分兴奋,他道:“是齐礼齐道长的物件?”

时节点头道:“是的。”

那北墟弟子忽地笑了起来,拍着他身边的人道:“快看!是齐礼的东西!我就觉得它不一般!”

时节瞧那人兴奋的样子,简直就像孩童看到了糖人一样。

拿袋子的人将袋子翻来覆去的不住倒弄,其他三人竟也忍不住凑了过去。

无支祁对时节道:“好家伙,这帮人还蛮崇拜齐礼。”

时节苦笑道:“这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我在三祖山上都没见过这光景。”

那四人此刻已围作一团,你一下我一下地不停抓弄时节那个布袋。

面对这一个小小的布袋,他们这些见惯了机关的北墟弟子竟然露出了十分崇敬地目光。

“这个真的奇妙,你看他里面一定还有其他东西,但是这袋子几乎就和这些碎银子差不多重。”

“可不是,可不是,要不是我天天掂量这帮碎银,只怕要被他骗过去了。”

“咱们北墟要是会这一手,那做的机关一定更精妙。”

“我和你讲,岂止精妙,我们甚至可以把穿天弩塞进去,你想想,一只手就能拿的穿天弩,那得多可怕。”

“笨呀,有这好东西,还弄什么穿天弩,咱们就直接把连珠弩车塞进去。”

“对对对,连珠弩车,还不用频繁上箭,用起来更好。”

他们在旁边你一言我一语地夸赞这个布袋,时节看着他们十分费解。

他对无支祁道:“北墟还喜欢这种东西?”

无支祁笑道:“他们要是真有这么个什么都能装下的口袋,这世上早就没妖怪什么事儿了。”

时节奇道:“道士有的是这东西,他们怎么不去买一些来?”

无支祁道:“你要是北墟的阁主,会让自家机关暗器中的一部分掌控在他人手里?”

时节瞧着他们惊喜的样子,终于知道了北墟的难处。

他不禁感叹其凡人真是一群无可救药的家伙,明知妖魔鬼怪日日惦记着凡间,可这帮自诩凡间守护者的门派们还在互不信任。

妖师和三祖山整日互斗,大有不灭对方誓不罢休的架势。

北墟倒是看起来不争不抢,可他们暗地里的势力说不准比三祖山和妖师还大。

他们明明可以互帮互助,互补对方短处,可却无时无刻不想用自己的能耐吞并对方。

时节苦笑道:“我真不懂你们妖怪为什么还未横扫凡人地界。”

无支祁哼了一声,道:“这事你要去问齐礼。”

时节惊讶道:“此事和齐道长有关?”

无支祁道:“你也听敖克说了齐礼的事,你以为他去妖界和妖王连斗三天三夜是为了出风头吗?”

时节道:“难道齐道长多年不出山是因为……”

“你们在做什么!”

这帮人头头回来了。

聚在一起的四人听得喝声,立马作惊恐状散开。

只剩一人手里还拿着时节的袋子,他既舍不得放下,又怕拿着它挨训斥,一时间竟尴尬地站在那,瞅向同伴。

为首的人问道:“你们刚才在做什么?”

拿着袋子的人道:“我们……我们方才在看这个袋子。”

为首的人怒道:“一个袋子要围起来看?成何体统!”

拿着袋子的人被训斥的声音渐弱,他小声道:“可这是齐礼的袋子。”

“什么?”他们的头头走了过去,劈手夺下袋子。

时节见他吃惊的模样,以为自己要被盘问,心口砰砰地跳个不停。

“齐礼的袋子?”

这个小头头拿着袋子忍不住问道。

那被吓得够呛的北墟弟子见状,笑道:“对啊,齐礼的!这东西特别好,它内部的东西几乎不计重量,表层假象里面的东西又和实际差不多,我们合计着它把连珠弩车装进去都不会变沉。”

小头头眼睛也亮了起来。

他大笑道:“还有这等好东西?”

第五十五章

时节站在一旁很是尴尬。

因为围观那个布袋的北墟弟子由四个变成了五个,他们不停说着有这个袋子会如何如何,甚至已经开始研究这种制作袋子的法术要是运用到机关中,会给北墟的机关术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相比之下,时节这个带着袋子来的人,反而显得有些多余了。

“咳。”

时节尴尬地咳了一声。

小头头闻声看了眼时节,然后拍了下脑袋,笑道:“对不住,时节少爷,这个袋子实在神奇。”

时节笑道:“倒是可以理解,只不过让少府兄和马六兄弟等得太久怕是不大好。”

小头头道:“是是是。”

他将袋子递给时节,笑道:“方才我已请示过了,时节少爷的东西都可以带进去,以后再来也不用检查。”

他一伸手,道:“时节少爷,请进。”

时节一边走,一边对无支道:“他们还想让我常来?”

无支祁笑道:“如果能借用北墟来扼制三祖山,也算个不错的法子。”

时节奇道:“你怎么总想……”

他说了半句,却又不说了。

无支祁诧异道:“我想什么?”

时节连忙道:“没什么。”

时节虽没说出口,可无支祁却也知晓了他的心思。

无支祁心道:“这小子好敏锐的洞察力,竟一下子就看破我想将凡间势力搅乱的想法。”

它意识到时节再多成长一阵,将会是个了不得的人。

可惜时节现在对这些权谋之事了解甚少,又早早的就被它控制住。

无支祁冷笑起来,他只要好好调教时节,假以时日这小子一定能为它扫平不少阻碍。

时节揣着自己的心事向门内走去,他推门一看,门口哪有管少府与马六两人?

时节不禁喊道:“少府兄?马六?”

他连喊了两声也没人应。

正觉奇怪间,无支祁忽道:“找不人就先回去看看。”

时节闻言便去开身后的门,可他发现这门任凭自己如何用力,都难以拽开。

他无奈之下,只好敲打那扇门,大喊道:“开一下门!”

这一喊门没有开,但他脚下的地却颤动了起来。

时节道:“这又是什么?”

无支祁道:“你看那扇门。”

时节回头看去,那扇门还是没有打开,但门却似乎有了些变动,至于是什么变动,时节还有些说不清楚。

地面一直在颤动,随着震动密道顶部的灰尘扑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时节惊讶道:“难不成是我看错了?那扇门是不是离我越来越远了?”

无支祁道:“你没看错,那扇门确实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时节道:“难不成……我们所处的地方在动?”

这个地方确实在移动,因为时节已眼瞧着那扇门消失在了自己的视野中。

而且那密道正对着的出路,也已经不见了。

他们眼下已无可走之路。

时节苦笑道:“要是早知道会碰上这种事,我可不会跟来。”

无支祁道:“为什么?你不好奇他们要带你去哪?”

时节道:“这密道四周的灰尘积了如此厚,摆明了这处机关很久没动用过,这么说来这机关要么是坏的用不了,要么就是轻易不会用。”

无支祁道:“眼下看来这机关似乎没什么问题。”

时节道:“所以这是个不常动用的机关,这就说明管少府他们要带我去的,也不是此处北墟弟子常去的地方。”

无支祁道:“那又如何?别人不常去的地方,你就不好奇了?”

时节道:“如果他们自家弟子都不常去,为什么要带我这个外人去?”

他伸手摸着怀中的药瓶,道:“而且还让我把所有药都带去了。”

无支祁道:“这种事你倒不用担心,有相修然在,他们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时节笑道:“我只怕他这里恰好有一间炼丹室。”

无支祁道:“有炼丹室又怎样?”

时节叹道:“那样即便是有陷阱,我也只好往里跳了。”

他想七日后回到衍生堂,就一定要在都城用仙草炼丹,相修然虽然也能给他找个炼丹的地方,但北墟提供的炼丹室,一定会是那种让他最为满意的。

到时即便是时节知道北墟会派人暗中监视自己,只怕他也只能乖乖在那里让他们看自己炼丹的过程。

无支祁道:“如果是这样可不大妙,那株仙草现在还不能让人发现。”

时节道:“所以我们必须在炼丹之前,想到个糊弄他们的办法。”

机关还在不停运转,留给时节思考的时间已经不多,他并不能确定北墟就是想要他的炼丹方法,但就目前来看,他身上唯一值得别人关注的,也只有这个了。

时节忽地笑了起来,他反而开始庆幸起自己平日里没学到什么真本事了。

无支祁道:“北墟的人其实没法子感受到法术的气息,也没法子感受到妖气。”

时节道:“你想出手?”

无支祁道:“反正你怎么都需要个地方炼丹,如果北墟有炼丹室我们为何不用?”

时节道:“这话倒是没错,我只是怕你被北墟的人发觉。”

无支祁笑道:“衍生堂从未和妖怪打过交道,北墟很难会想到在此事上防备你。而且我可以只对他们施加一些幻术,到时让他们看到的不是仙草就好。”

时节点点头道:“这样倒是可以。”

二人正说着,机关忽然发出“咯噔”的声音,似乎是已经走到了尽头。

时节抬头看去,他们果然已经撞上了一面墙。

还有机关运作的声音。

时节仔细瞧去,发现他们面前的墙正在下沉。

墙体完全沉下去后,就漏出了一扇门。

时节笑道:“我还以为这后面会是一条路呢。”

他抬手将门拉开,一眼就瞧见了管少府与马六。

马六见到他兴奋道:“唉!你可让我好担心!”

时节道:“怎么说?”

马六将他拉进去,道:“原本我与少府是想等你一起过来的,但过来通报之后又临时被叫走,这才弄得你自己过来,真是叫人担心。”

时节闻言心想:“该不会是他们故意让我独处,好暗中观察我的反应吧。”

时节想到此处忍不住转头向回望,他想看看方才那个空间内是否有能窥视其中的小孔。

可他刚回头,管少府就恰好将门关上了。

管少府笑道:“既然时节兄无碍那就太好了,走吧,我们阁主有请。”

“阁主?”

时节不禁感到十分惊讶。

第五十六章

时节没料到自己刚刚来这儿就,要被人家拉去见阁主。

马六笑道:“你以为这儿还是那镇子吗?”

时节惊讶道:“难道不是?”

他眼睛一亮,大声道:“我已经到了你们总部?”

管少府点点头,笑道:“是的,我们已经到了北墟总部。”

时节向四周望去,却见四面皆是险峻高山,叫人分不清身在何方。

管少府和马六走在前面,这一路上的人见了他们都会打声招呼,看起来他们的地位蛮高。

时节在心中对无支祁道:“你猜他们阁主为什么急着见我?”

无支祁道:“难说,我也不大了解北墟,他们行事一向让人难以琢磨。”

时节也没再多说什么,无支祁的回答早在他的意料之内,他只是觉得紧张所以才随便问些什么。

比起答案,时节更在意无支祁此次会不会一直在自己身边,只要无支祁能出声说话他的心底就会踏实很多。

走了近百步,忽然有个年轻人慌慌张张地冲他们跑来。

还未到他们这边,这年轻人就喊了起来:“管师兄,马师兄,不好了,不好了。”

马六也喊道:“怎么啦?”

年轻到:“那边,那边……”

管少府道:“不要急,慢慢说。”

年轻人在管少府身边站定,喘着气道:“那边,那边失火啦。”

管少府笑道:“只是失火扑灭便是,为何如此慌张?”

年轻人道:“因为……因为……”

他说着眼睛看向了时节,然后这年轻人就凑到了管少府耳边说了些什么。

管少府听完果然变了脸色。

马六见状,问道:“怎么了?”

管少府一挥手,对这年轻人道:“你们先补救,我送完时节兄马上就去。”

年轻人一点头,忙道:“好,那我先去帮忙。”

时节见他们焦急地模样,不由道:“若是今日不方便,我不如改天再来。”

管少府道:“不打紧,我们先将你送到阁主那儿,然后再回来处理。”

时节见管少府如此坚持,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不过他发现那件事应当很重要,因为管少府的步子已经不知不觉地加快了。

好在管少府是个细心的人,他虽加快了步子但仍记得时节只是个常人,是以这前进速度还在时节能接受的范围内。

三人拾阶而上,不多时就到了大殿门口。

“时节兄进去吧,我们就先回去了。”

管少府说着,便和马六飞奔而去。

时节愣在这殿前,他还在犹豫要不要进去。

这殿门本是敞开的,可时节却看不清里面的样子。

这大殿似乎有种吞噬一切的力量,就连外面的阳光照射进去似也被这巨口吞没。

人往往会害怕黑暗,时节也是一样。他现在站在温暖的阳光里,又怎么肯自己迈入这阴森森的大殿中?

“进来吧。”

殿内传来了声音,这声音在空洞的大殿中回荡,颇具威严的气势。

时节向里面望了望,终是迈了进去。

黑暗果真与阴寒为伴。

这大殿里有股寒气,时节一进去不由得感到全身毛发都被激得立起。

“坐下吧。”

时节闻声望去,不远处有桌椅。

他长呼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然后稳步走了过去。

正对着桌子的是一口巨鼎,这鼎足有七八个人那样高。

时节就对着这口鼎坐下,他到现在也没看见这位北墟阁主长个什么模样。

“可是少府与马六送你来的?”

那声音又再次响起,时节被这回声弄得分不清这声音的源头究竟在哪。

时节淡然道:“路上似乎遇到了什么紧急之事,少府兄他们送我过来后,就赶回去处理事情了。”

那声音道:“汤安,给时节上茶。”

有人应声而出。

来人带着个黑色的笑脸面具,欠着身子端茶走了过来。

“时节少爷,请。”

汤安将茶递了过来,他的声音因为面具的阻隔变得发闷。

时节瞧着他,觉得无比怪异,他在殿外见过不少北墟弟子,但这样子戴个面具的,他还是头次遇见。

时节接过茶,点头道:“谢了。”

汤安拿着空盘子一躬身,就要退下。

“汤安,少府他们不在,你就先在时节身边候着吧。”

那声音又响起,汤安身形一顿,又缓缓走到了时节身旁站定。

那声音道:“想必少府已经告诉你我是谁了。”

时节笑道:“阁主大人好。”

北墟阁主笑道:“你不想问问我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时节喝了一口茶,微笑道:“北墟阁主向来神秘,能听到声音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北墟阁主道:“你倒是个不贪心的年轻人。”

里面响起了脚步声,北墟阁主又道:“你知道马六为何将带你来吗?”

时节笑道:“他说我像个学机关的苗子,想来带我见识下北墟的机关术。”

北墟阁主道:“他也一定和你说了加入北墟的事。”

时节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他道:“这事倒也说了。”

北墟阁主道:“那你觉得如何?”

时节笑道:“我本是衍生堂的直系,按理说我不应该拜入别人门下。”

北墟阁主笑道:“可你已被祖霍亲手送了出来,再也回不去衍生堂了。”

他问道:“一个永远也回不去衍生堂的人,还能算作衍生堂的弟子吗?”

时节吹着茶水,温热的烟气随风飘散,他笑道:“一个人认不认自己的门派是一回事,但认不认祖宗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道:“誓言一种很容易就能打破的东西,但血脉却是即便我不承认也不能抹杀掉的印记,所以,不管我是否能回去,我都会是衍生堂的人。”

北墟阁主道:“一个人也可以既是衍生堂弟子,同时又是北墟弟子,这世上本就没有限定说一个人只能加入一种门派。”

时节点点头,道:“这种规矩倒真的是没有。”

北墟阁主道:“北墟一向很爱护自家弟子,如果他们有什么苦恼,北墟总是很乐意帮助他们的,”

时节笑道:“那如果这个弟子有个很大的对头呢?”

北墟阁主笑了起来,他一直在等着回答时节的这句话。

“那他就将是北墟的对头。”

第五十七章

北墟阁主开出的价码很诱人。

对于想夺回少主位子的时节来说,这样的条件他很难拒绝。

但时节也知道,诱人的价码必定也意味着更高的回报。

如果衍生堂的少主是北墟弟子,那衍生堂的未来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时节道:“我觉得衍生堂这名字蛮好听,现在我还不想给它改名。”

北墟阁主道:“哦?”

时节笑道:“无论是北墟分部还是北墟药堂,我都不大喜欢。”

北墟阁主道:“你一点也不像衍生堂的后代,你和他们很不一样。”

他又道:“这件事你可以慢慢考虑,现在不喜欢不要紧。”

时节道:“阁主当真是个好脾气的人。”

北墟阁主道:“这不是我的脾气好,只因我相信好事需多磨,而且我也相信最后能帮人做决定的,往往是压力。”

时节笑道:“阁主认为我的压力还不够?”

北墟阁主笑道:“起码你还有七日,而且在相府住得也舒适,如此情况下,就是有压力,这压力也还远不够大。”

时节道:“但这压力着实也不小,所以我有一事相求。”

北墟阁主道:“什么事?”

时节把玩着茶杯,笑道:“我需要一间炼丹室。”

北墟阁主笑道:“这不是件难事,但你确定要在此地炼丹?”

时节道:“炼丹的地方很多,但我想北墟拿出来的地方一定最好。”

北墟阁主猛地一拍手,笑道:“好,就叫汤安带你去炼丹室。”

“是。”

汤安一躬身,对时节道:“时节少爷请。”

“慢着——”

北墟阁主忽地喊住了他们。

时节还未起身,汤安也还未离开原地。

北墟阁主笑道:“汤安,时节既然同意在我们北墟炼丹,那他就不再是外人,你也拿下面具,不要再遮遮掩掩了。”

“是,阁主。”

汤安嘴上答应着,手便伸出来按在了面具上。

可他并未直接将面具取下。

时节透过面具,看到了汤安的神情。

对于擅长观察别人的时节来说,仅凭一双眼睛他就能判断出别人的情绪。

汤安很紧张。

这个汤安已经将自己隐藏的很好了,如果不是时节离得这么近,又天生性格敏感的话,也几乎察觉不到这个人的情绪在波动。

他在怕什么?

汤安忽地道:“时节少爷,您可坐稳,莫叫小的把您吓坏了。”

他说着便摘下了面具。

时节瞳孔猛地一缩,他确实被这人吓坏了。

倒不是因为这人生得吓人,因为他不仅不丑,反而还蛮英俊。

可无论他相貌如何,都会吓时节一跳。

因为这个人,时节可是非常熟悉。

纪庚辰。

时节看着纪庚辰,纪庚辰正在对着他笑。

纪庚辰歪着头,笑道:“时节少爷,小的汤安。”

这人明明是纪庚辰,可他偏说自己叫汤安。

时节在心底里盘算起来,这纪庚辰此时明明应该在衍生堂,可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北墟?

而且北墟与三祖山、妖师家并无瓜葛,怎么纪庚辰会出现在北墟总部?

难道他真的是汤安,不是纪庚辰?

北墟阁主为何要让他摘下面具?难道这人要试探自己是否对北墟有所隐瞒?

他要不要喊出纪庚辰的名字来?

时节看着“汤安”,这个人若是纪庚辰就一定会给他提示。

他方才说了什么……

时节忽地站起来,仔细地端详起“汤安”来。

“汤安”被他看得心慌,笑道:“时节少爷您……”

时节忽地伸手,揪住了他的脸。

“嗯?”

“汤安”困惑地看着时节,他实在想不通这是什么意思。

时节揪着他的脸,使劲拉扯起来。

“汤安”哪里能受得住这一手,他大叫道:“时节少爷,您干什么!哎哟,快放手!”

时节扯着他的脸,笑道:“脸皮蛮厚,但却是真的。”

“汤安”被他扯着脸,含糊不清道:“您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时节笑着,又扯了他两下,道:“你说叫我别吓着,我还以为是个什么骇人的模样。”

“汤安”哀嚎道:“可您也看了,我,我没长得多骇人啊。”

时节依旧不撒手,反而还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他笑道:“是啊,所以我猜你一定带了层皮制面具,想趁我不备时把这面具揭下来用你那骇人的模样吓我一跳。”

“汤安”已被他扯得脸都快变形了,他道:“您,您已经试过了,小人没带面具。”

时节笑道:“我听说有的面具是扯不掉的,要用水泡泡才能扯下来。”

“汤安”疼得去抓时节的手。

他看起来像是在将时节的手从自己脸上拽开,可实际上他悄悄地伸进时节袖中在时节的胳膊上写了几个字。

不要拆穿。

时节笑道:“你真的没准备吓我?”

“汤安”道:“我本来能吓你一下的,可我这换脸的技术还不到家。”

他说着从面具下扯出了一张人皮面具,道:“面具揭得太快,我没来得及带上。”

时节瞧着那人皮面具,确实长得蛮吓人。

时节这才真的松开了手,抱拳道:“抱歉,抱歉,我还以为你下面定然还有一层……”

“汤安”揉着被扯得肿起来了的脸,在一旁冲着时节呲牙咧嘴。

北墟阁主看了他们半晌,忽地道:“汤安,时节是贵客,你可不能戏弄他,这几日你就跟在时节身边,安排他在北墟时的用品与饮食吧。”

“汤安”欠身道:“是,阁主。”

时节笑道:“阁主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就先去看看炼丹室了?”

北墟阁主道:“去吧,让汤安陪着你。”

“汤安”揉着脸,哼声道:“请吧,时节少爷。”

时节跟着“汤安”走出大殿,他们刚一出来,这“汤安”就面露凶相。

他恶狠狠道:“这周围可有很多是我的弟兄,要不是看在你是阁主贵客的份上,我准要揍你一顿。”

时节举目望去,这周围连一个人也没有。

他在心里嘀咕道:“纪庚辰这样说,难不成是要告诉我眼下也有人监视,叫我别乱说话?”

时节笑道:“那你可要保佑我平平安安,不管我哪里出了问题,你们阁主都轻饶不了你。”

第五十八章

“汤安”又带上了面具。

他走在前面为时节带路,时节虽已确定了这人是纪庚辰,可他仍是觉得不可思议。

因为纪庚辰换掉他那身道袍后,整个人的气质都已变得不同,他变得更像北墟暗地里训练出的死士。

他浑身都透露着一种将为北墟扫清一切阻碍的杀气,只要他戴上了这副面具,他就已经不再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他变成了一杆枪!一柄剑!一把刀!

他是北墟的杀器!

一个人的气质,怎么会有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时节甚至开始怀疑这个人只是汤安,长得像纪庚辰的汤安。

可他又没法子试探更多,这里是北墟的总部,暗哨与眼线绝对已遍布各处,自己如果盲目试探,必然会招来灾祸。

北墟阁主叫汤安拿下面具一定是想试探,可他究竟要试探什么?

是汤安的真实身份?

还是自己是否会对北墟有所隐瞒?

他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我有个办法。”

无支祁忽地出声,它又道:“可他如果真是纪庚辰,那这办法就会漏了我的底。”

时节道:“漏什么底?”

无支祁道:“他就会意识到我不是个普通的小妖。”

时节沉默了,无支祁还勉强算得上是自己的帮手,可纪庚辰却是个实实在在的敌人,他固然不想让同样对衍生堂有想法的北墟认出纪庚辰,可他也不能让纪庚辰认出无支祁。

时节为难道:“可如果不试试,我们很可能连今天都过不去。”

“确实。”无支祁表示了同意,“以后的事,还是以后再说。”

它说完这句话,就没了声音。

时节完全感受不到无支祁做了什么。

可“汤安”却忽地停下了脚步。

他忽然道:“你已见过马六?”

时节道:“见过。”

“汤安”道:“你觉得他这人怎么样?”

时节笑道:“他这人,蛮有活力的,待人又很热情,是个讨人喜欢的家伙。”

“汤安”冷笑了一声。

时节诧异道:“难道你不这样觉得?”

“汤安”道:“我看他只像一种东西。”

时节道:“像什么?”

“汤安”道:“小白!”

这果然是纪庚辰。

只有纪庚辰才知道小白,汤安是绝不会知道这件事的。

无支祁一定泄露了自己的妖气,只有身为道士的纪庚辰才能感受到妖气,北墟弟子汤安是感应不到这股气息的。

知道这人确实是纪庚辰后,时节笑道:“小白是什么?”

纪庚辰笑道:“我幼时所住的村子里有条野狗,叫做小白,那家伙简直是有用不完的精力,不管路过的人是谁,它兴奋地跑过去围着人家转上几圈的。”

“好啊汤安,你这家伙竟敢背地里说我坏话!”

旁边的小路中迎面走来了两个人,正是马六和管少府。

时节见这两人不禁心里一惊,方才还说要去处理紧急情况的两人,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难道失火是假,趁机监视自己和纪庚辰才是真?

纪庚辰笑道:“哪里哪里,我只不过是和时节少爷夸你为人热情又诚恳。”

马六道:“将人夸成狗的这种夸法,我可是头一次听到。”

纪庚辰道:“你若是听得少,我倒也可以多说几次给你听。”

马六急道:“你!”

管少府拉住了挥拳上前的马六。

马六气道:“少府,你不要拦我!”

管少府只是看着他,手却没放开。

马六对管少府怒道:“少府你做什么!你怎么也向着他!”

管少府叹道:“不是我向着汤安,是你又受不住考验。”

马六脾气虽急,但却不是无脑莽夫,一听到“考验”二字,他立马就停了手。

他看着汤安道:“什么考验?”

纪庚辰笑道:“当然是瞧你会不会惹祸的考验。”

他对管少府道:“还是管师兄反应快,不然他这一拳下来,我只好把他扭送到阁主那儿了。”

管少府笑道:“汤师弟,看在我的面上,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纪庚辰苦笑道:“既然管师兄都说了,我当然要给这个面子,只不过……”

管少府道:“只不过什么?”

纪庚辰小声道:“又不止有咱们几个看到。”

管少府道:“放心,时节兄肯定不会将此事说出去的。”

纪庚辰声有怒色,道:“这么说管师兄是想给师弟我下套儿了?”

管少府惊讶道:“汤师弟何出此言?”

纪庚辰道:“你我都明白我要说的是谁,现在你避而不谈,难道是想带着人证去阁主那儿反告我个徇私舞弊之罪?”

管少府闻言一笑,附在纪庚辰耳边,轻声道:“当着时节兄弟的面,我总不好直接将这附近的暗哨兄弟叫出来挨个交待一遍,不过你大可放心,其他人我自会安排好,绝不会影响到汤师弟。”

他说完,又直起身,对纪庚辰笑道:“汤师弟,你看怎样?”

纪庚辰道:“那就按管师兄说的办,师弟我还有任务在身,就不多留了。”

管少府道:“好,那我也不耽误汤师弟做事了,这一次算我欠汤师弟一个人情。”

纪庚辰一抱拳,笑道:“能让管师兄搭个人情可实在不易,以后小弟的日子过得能否舒坦,就全仰仗师兄了。”

管少府道:“好说,好说。”

纪庚辰大步向前走去,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得意。

时节纳闷道:“少府兄,这汤安与你们不合?”

马六气道:“这小子是阁主身边的红人,要是没有少府,他简直要无法无天了!”

管少府道:“马六你不准这样说,汤师弟是有真本事的人,这样的人即便是傲气一些也属正常。”

马六嘟囔道:“难道我就没有真本事?凭什么他就天天跟在阁主身边!”

管少府对时节笑道:“唉,是我没管教好,叫时节兄看笑话了。”

时节道:“马六兄弟为何如此生气?”

管少府道:“马六与汤安脾性不合,素来就爱吵架,如今阁主指派汤安来考验他,他就更不乐意,说白了他就是在置气而已。”

马六道:“当日说好的用机关暗器比试,他竟耍花招将我骗下台去,这样的人也能得到重用,阁主,阁主真是……”

“时节少爷,跟我来啊。”

马六还未说完,站在远处纪庚辰冲着时节喊了起来。

第五十九章

时节瞧着纪庚辰,又回头看了看管少府。

他困惑道:“少府兄不和我同去?”

管少府还未回答,马六就先道:“本来应当是我们陪你的,也不知这汤安又给阁主灌了什么迷药,竟把照顾你的差事给揽了去。”

管少府满脸的愁容,叹道:“马六,现在已经到了我这儿也止不住你胡说吗?”

马六赶紧住了口,他知道管少府是个很少发火的人,他也知道这样的人一旦发起火气来,就会非常可怕。

管少府见他还算识趣,笑道:“你要记住,汤安是个有本事的人,他骗你下去只因为他不愿出手。他至今已独自完成三十四次任务,每一次都没有失手……”

马六不甘道:“我虽不及他次数多,可我也没失手过。”

管少府耐心道:“他完成三十四次任务,共带回了三十四颗人头,你完成任务十二次,又带回了几个脑袋?”

马六小声道:“一个。”

管少府叹道:“你的任务对他来说简直如同儿戏,他如何愿意和你打?”

马六不服气道:“那是因为阁主没把好任务分给我。”

管少府摇头道:“现在你又要抱怨阁主了?”

马六吐吐舌头,缩到了一边。

管少府对时节道:“时节兄,我当着你的面和马六说这些,也是为了告诉你汤安是个很危险的人。马六带你来北墟本是想让你远离丞相府的是非,但眼下的情况却着实出乎我们的意料,所以时节兄近来还是小心一些,万不可像与我们在一起时这般放松警惕。”

马六道:“唉,我原本是好心,谁成想竟把你送到了汤安手里。”

时节看着这两人,马六倒是真诚,但管少府的言语间却有种说不出的意味。

北墟如果想打探纪庚辰的虚实,自然不会那么简单就撤手,所以时节猜测眼下一定也是某种考验。

时节作出紧张状,说道:“照你这样说,我岂非十分危险?”

他转过身去,使自己背对着纪庚辰,道:“你们能不能同阁主大人商量下,叫马六和汤安换一换。”

管少府笑道:“这事不用时节兄说,我们也是要去问问看的。”

他又道:“时节兄还是快去吧,莫要让他等急了。”

时节闻言叹了口气,耷拉着脑袋向纪庚辰走去。

“看来你很快就会有事情做了。”

无支祁笑了起来,笑得有些幸灾乐祸。

时节诧异道:“做什么?”

无支祁道:“他们很可能会让你去验证汤安的真身。”

时节苦笑道:“我真想不通,纪庚辰刚害苦了我,他们难不成不晓得这世上最恨他的就是我了吗?”

无支祁道:“可你还是帮了他,这说明北墟的判断并没有错。”

时节道:“我不帮他又能怎样?他能混得进来,还能没法子逃跑?我敢说,只要我喊出纪庚辰这三个字,他准有办法一刀捅了我,然后再逃跑。”

无支祁惊讶道:“原来你只是怕死?”

时节无奈道:“不然呢?”

无支祁叹道:“唉,原来你是块傻木头。”

这世道人活着就已经很艰难,时节哪里有心力去和这些盘根错节的门派角力?

无支祁只怕永远也不会理解这一点。

因为它既不是凡人,也不怕死。

时节没有理它,因为他还有留着精力对付眼前的这个人。

无支祁最多就是嘴上损他一遭,可纪庚辰却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对他出手。

纪庚辰是个时节完全看不懂,猜不透,也理解不了的人。

这个人似乎已经和这世上所有的势力搭上了线,可他搅在其中究竟要做些什么呢?

“啧,好慢。”纪庚辰突然道:“这要走多久!”

时节诧异道:“嗯?”

纪庚辰道:“我猜你……”

他笑了起来:“你一定被这样搞过很多回。”

“什——”

时节的话还未说完,就变成了一声惊呼。

这纪庚辰居然将他夹在腋下,带上了房顶。

不止一个房顶,他已在一个个房顶上跃来跃去。

纪庚辰低头道:“你要是吐到我身上,我就饿上你一天,听到没?”

他又道:“上次你吐了我一院子,你知道我收拾了多久吗?”

时节有些懵,他什么时候吐过纪庚辰一院子?

他什么时候到过纪庚辰的……

他忽然想到纪庚辰指的是齐礼的小院。

时节忍不住大笑起来,纪庚辰埋头收拾院子的模样一定会很好笑。

可他刚开始笑,就急忙闭上了嘴。

他还没忘记,自己不应该认识汤安。

他不认识汤安,自然不应该和汤安笑得这么开心。

纪庚辰像是知道了他的意思一般,笑道:“放心,没人能听得见,如果连附近有没有暗哨都察觉不到,我也不用混了。”

时节看着周围,除了青瓦他什么都看不到。

时节道:“你这样突然跃上房顶,就不怕管少府起疑心?”

纪庚辰道:“汤安平日里就是这样走路的,现在带着你就不这样赶路了岂不是更奇怪?”

时节道:“可我毕竟是你们阁主的贵客,汤安对贵客也敢这样?”

纪庚辰笑道:“那你应该去问问丞相。”

时节没了料到纪庚辰竟然如此胆大,他仍是不大相信的问道:“你还抓过丞相大人?”

纪庚辰道:“我连陪你走都受不了,又怎么能忍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

时节不禁咂舌,纪庚辰这人的性子确实和常人不同。

“到了。”

纪庚辰终于落了地,他将时节放下,先走过去开了门。

时节凑过去一看,却见那门上的锁和寻常锁头并无二样。

他笑道:“我还以为北墟的锁头都是机关呢。”

纪庚辰道:“当然也是,你看这钥匙。”

时节看去,纪庚辰两手空空,哪里有什么钥匙。

纪庚辰笑道:“一般我们都会随便拿个钥匙装装样子,其实这个锁是这样开的。”

时节见他对着锁头推弄了一阵,这锁就啪嗒一声打开了。

时节道:“果然神奇。”

门一打开,纪庚辰就伸手道:“时节少爷,请。”

时节走了进去,里面黑漆漆的,只能瞧见不远处有根蜡烛。

纪庚辰在他身后道:“劳烦时节少爷帮忙点个灯,不然这门关上可就什么都瞧不见了。”

时节向里面走了几步,将那根蜡烛点燃起来。

烛光刚亮,时节身后的大门就“哐当”一声被关上了。

他回头看去,纪庚辰已摘了面具,冷笑着看他。

“说。”纪庚辰站定在门前,堵住了这屋子唯一的出口。

“你为什么帮我!”

第六十章

烛火摇曳,纪庚辰正迎着光亮而立,他眼中闪烁着难以掩饰的恶意。

时节笑出了声。

他道:“你又何必堵在门口?难不成我还有法子从你面前逃跑?”

纪庚辰道:“你没有办法,但小白或许会有。”

纪庚辰果然已经开始防范无支祁。

时节道:“我为什么帮你?”

他当然不能说是因为怕死,因为这样就等于在告诉纪庚辰自己一旦没有生命危险就会出卖他,纪庚辰是不会留这样一个隐患活着的。

他道:“我并没有帮你。”

纪庚辰诧异道:“你没有帮我?”

时节道:“北墟也在打衍生堂的主意,我没理由帮他们捉个内奸出来,所以我没有帮你,我只是什么都没做。”

纪庚辰道:“可我害得你丢了少主的位子,你居然不恨我?”

时节道:“不恨你?我怎么会不恨你?”

纪庚辰道:“那你为何不趁机除掉我?”

时节道:“除掉你岂非也是北墟计划中的一部分?好端端的我为何要让他们称心?”

纪庚辰笑道:“这么说一旦有了机会,你还是会想办法对付我的。”

时节道:“起码在我搞清你为什么费尽力气保我一命之前,我是不会对付你的。”

纪庚辰闻言脸色稍微缓和了些,时节的话已出乎他的预料。

他问道:“我保你一命?这话从何说起?”

时节笑道:“这也是我刚刚才发现的。”

他继续道:“你逼走敖克,使我孤立无援只能逃进丞相府,表面上看起来确实是手段狠辣。”

纪庚辰道:“这些事难道不正是我害你的地方?”

时节道:“我一开始也是这样认为,可我这人一向胆子很小,比起去夺未来家主的位子,我还是更珍惜自己的性命。”

纪庚辰道:“你怎么想和我有什么关系?”

时节道:“如果不将妖师逼退,那妖师就一定会将公选之事搁置不谈,到时三祖山就会和妖师起正面冲突,这冲突的结果我不用想都能知道是什么。”

他笑道:“不是我死,就是楼兰死。”

时节又道:“从楼兰说我父亲杀死他父亲开始,我就觉得奇怪,我绝不信我爹是个会为了夺位杀害手足的人,可他却偏偏说是我爹下的手,我思来想去,最合理的解释就是当时支持我爹的三祖山暗中下手杀死了我大伯。”

纪庚辰没有说话,但他眼中已有了些赞许之意。

时节看着他的表情,便知自己没有猜错。

他道:“所以你做的事不但对三祖山有利,对我也有利,起码我已躲进了北墟的地盘,没人会跑到都城中来刺杀我,至少三祖山不会。”

“所以。”时节盯着纪庚辰,沉声道:“你又为什么帮我?”

纪庚辰已经离开门口,他随便找把椅子坐下。

他道:“齐老鬼特别叮嘱过我要在成人大典上保护好你,我计划许久,觉得这是唯一一个既不影响我升官儿,也能让齐老鬼满意的办法。”

齐礼。

时节看着纪庚辰,这家伙虽然口头上恶狠狠地说自己早已与齐礼断绝了关系,可实际上却还是暗地里完成了齐礼交给他的任务。

这纪庚辰究竟在谋划些什么?

纪庚辰笑道:“你向北墟要一间炼丹室,难道你想七日后回衍生堂与楼兰比试?”

时节道:“这事就不劳烦纪道长操心了,我不打探你在北墟干什么,你也不要问我要个炼丹室有何用,我们还是井水不犯河水,各玩儿各的好。”

纪庚辰笑着凑上来,道:“只怕你这算盘要落空,衍生堂炼丹秘术,我也想看上一看,开开眼界。”

纪庚辰此时的模样又变回了时节第一次见到他时那般,恼人得很。

时节简直分不清这道士究竟有多少副伪装,他真想看看去掉这些伪装后,真正的纪庚辰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无支祁知他所想,忍不住调侃道:“只可惜他的脸皮太厚,想揭穿他的本来面目还真难。”

时节被无支祁逗得发笑,只是他来这儿并不是为了找乐子,他还有正事要做。

这炼丹室确实叫时节满意,这些器物虽不比衍生堂的精准,但放眼世间也算得上是一顶一的好货了。

时节拿出齐礼给他的布袋,取出在不周山所得的仙草。

这仙草通体散发着一股幽绿的光芒,就像有生命在其中流淌一般。

纪庚辰一见这仙草,就恨不得一蹦三尺远。

时节见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感到十分不解。

他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纪庚辰尴尬道:“这药草……你确定这鬼草能炼丹?”

时节道:“什么鬼草?”

纪庚辰道:“这里面有上百只动物魂魄,当然是鬼草。”

时节仔细看着手中仙草,可他并不是道士,这草中的奥秘他当然无法看出。

时节在心里对无支祁道:“这里面真有魂魄?”

无支祁道:“仙物辟邪,我也看不出其中的门道。”

纪庚辰见时节不说话,只当他是不信,便继续道:“你若是不信,可将这草叶扯下,有魂魄依附的草叶,是不会随时间流逝而枯萎的。”

时节想了想,觉得撕片叶子也没什么不妥,他便伸手扯下了一片叶子。

那叶子发着幽绿的光,不仅看起来不会枯萎,甚至大有种还能生长的趋势。

时节奇道:“这草药真是与众不同,北墟的人可有法子看出这草药的古怪?”

纪庚辰沉思半晌,道:“对这类奇物,只怕北墟并不拿手。”

时节道:“我在北墟所用物品,都由你负责?”

纪庚辰点头道:“没错。”

时节笑道:“走,带我去弄些草药来。”

他看着手中的叶子,又道:“再弄几个花盆。”

纪庚辰惊呼道:“花盆?我去哪给你弄花盆?”

时节闻言笑了起来,道:“怎么弄来就是你的事了,我只管要。”

纪庚辰看着时节的笑容顿觉头大,他总觉得自己很可能会栽在这个看似无辜又温良的时节手上。

第六十一章

纪庚辰准备出去时,第一件事不是开门。

而是带面具。

时节在一旁,忍不住笑道:“你这面具摘摘戴戴的,不嫌麻烦吗?”

纪庚辰笑道:“你想看看我不戴面具出去,会是什么样吗?”

他说着就摘掉面具,推门而出。

时节诧异地跟过去,他还真想看看纪庚辰脱掉面具会怎样。

出门时还无事发生,可他们一转到小路上,就听到了利器破空之声。

纪庚辰眼疾手快,一挥手,便就抄了五根利箭在手。

时节还未弄清是怎么回事,草丛屋后跳出来了许多人,这些人一出来便结成阵势,将他二人牢牢困在其中。

“嘭嘭”两声巨响,有两道带着彩烟的火光冲天而起,不远处也有几处也放出此种火光,像是在回应他们。

纪庚辰却不慌,他只是笑着看周围的这些北墟暗哨。

他不动手,这帮暗哨也只是僵持,没有先攻击他们。

火光未歇,远处不停地有火光直冲天际。

时节像四周望去,这周围的屋脊之上不知何时已经落满了手持劲弩的北墟弟子。

“怎么回事!”

似乎有什么人赶了过来,这时节声音听着耳熟。

“有人擅闯!”

这附近暗哨的头领,在回答那人的问话。

时节很快便看到了那声音的主人。

严元龙走了进来。

他看了看时节,有看了看纪庚辰,低声道:“胡闹,围住汤安做什么。”

暗哨们面面相觑,他们显得很困惑。

严元龙道:“快撤了紧急讯号。”

时节见暗哨头领拿出一个像烟火棒一般的东西,一点燃就有另一道彩烟腾空飞起。

附近又有其他彩烟回应。

严元龙板着脸道:“汤安,你不该开这种玩笑。”

纪庚辰笑道:“严师兄说的是,怪我与时节少爷相谈甚欢,一时大意竟直接出了门。”

纪庚辰急忙拿出面具戴上,这面具一戴上,纪庚辰就又变成了汤安。

汤安是北墟培养的利器,他身上自然会涌现杀气。

这种杀气时节是感应不到的,可北墟的暗哨却能感受得到。

暗哨们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连严元龙也已变了脸色。

他道:“汤师弟,以后万不可再忘记,这种事一旦多了暗哨就会放松警惕的。”

纪庚辰道:“知道了。”

时节斜眼瞧着他,心里充满了疑惑。

严元龙道:“都退回去吧,下次眼睛尖一些,见身上带着汤安面具的人,先问口令再动手。”

暗哨们道了声“是”,就一下子不见了。

时节看着这像是四下无人的小路,心底里泛起了一阵寒意。

严元龙平日里不是个爱多言的人,一见事情已经处理完他便也离开了。

纪庚辰突然道:“走。”

他说着,手就搭上了时节的肩头。

时节已经能预感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他好想喊救命。

耳边响起熟悉的风声,他果然又被纪庚辰抓着跃上了屋顶。

纪庚辰道:“方才暗哨的反应你可看到了?”

时节点头道:“看见了。”

纪庚辰道:“记住了吗?”

时节回想了一下,答道:“记住了。”

纪庚辰道:“记住了就好,我也只有这一次机会能让你看到北墟应敌的反应。”

时节道:“你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个?”

纪庚辰道:“北墟已对我起了疑心,我怕他们会设法用你诱我出手,只要你不遇到危险,一般我都有法子应付,所以这七日里,你只要看到暗哨们有类似反应,就要立即往出事地点相背的方向走。”

时节惊讶道:“可如果你也没法子应付了呢?”

纪庚辰道:“那你就去找马六,一定要趁管少府不在时找马六,找到他就立刻叫他带你回丞相府。”

时节道:“我回丞相府,你怎么办?”

“我?”

纪庚辰笑了起来,他没有回答时节的话,而是悄然加快了步伐。

时节知道纪庚辰在交待他如何自保,可纪庚辰显然是已经临近绝境才会和他说这样的话。

像纪庚辰这样的人,若不是已遇到了无法预估的危险,又怎会一见到时节就开始为他安排逃跑的路线?

“汤安!快带时节兄下来。”

时节正想着,却忽地听到了管少府的声音。

纪庚辰也听到了,他闻声急忙落了下去。

纪庚辰一落地,就看到管少府焦急的模样。

他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管少府道:“又有大臣得了离魂症,恰好这次时节兄在这儿,阁主让我带时节兄去瞧瞧。”

纪庚辰笑道:“那一会儿你来照顾他,我可讨了个清闲。”

马六似乎早就知道“汤安”会这样说,他怒道:“你又想偷跑出去喝酒?”

纪庚辰道:“我这人平日里又没什么开销,阁主给了我那么多的款额,不喝酒怎么花得完?”

他又道:“反正我是怎么喝,都从未醉醺醺地跑回来过,不像某人,还会大半夜的唱歌哩。”

马六当然知道“汤安”说的是自己,他忙道:“我,我又没花府库的钱喝酒,我……”

“是是是。”纪庚辰笑道:“自己花钱买得酒一定味道与众不同,不然怎么会嗓门那么亮,嚎得大半个总部都听得见?”

马六一下子涨红了脸,他本想教训“汤安”一顿,可却没想到自己反被人家揭了老底。

他气道:“你这家伙成天拿着府库的钱吃吃喝喝,我一定要去阁主那告你一状。”

纪庚辰笑道:“那可太好了,我正愁着自己没有马师兄的嗓门洪亮,没法让阁主知道我也爱喝酒呢。”

管少府见两人又要吵起来,连忙道:“汤师弟若是有事就去办吧,时节兄弟就交给我来照顾了。”

纪庚辰一拱手,道:“那就有劳管师兄了,师弟我先出去耍会儿。”

他说着看向马六,挑衅般地说道:“在总部可把我闷坏了,好想被派到分部去摸鱼。”

马六刚从分部调回来,哪里受得了他这样嘲弄。

眼看马六就要爆发,纪庚辰急忙大笑着冲天而起。

管少府道:“多谢汤师弟手下留情。”

马六看着“汤安”远去,气道:“少府,你干嘛谢他。”

管少府叹道:“因为你差点又出手了。”

第六十二章

比起马六和纪庚辰之间的恩怨,时节更在意离魂症是什么。

他在衍生堂学医多年,却从未听过这种病。

他问道:“少府兄所说的离魂症,是怎么一种病症?”

管少府道:“这也是近来才发现的病,这些人看起来与平常无异,但仔细分辨就会发现他们几乎是换了个人。”

管少府将近日所见一边走,一边说与时节听。

最开始发现这种病症,是在一位姓吴的官员身上。

这位吴姓官员曾调离都城数日,回来后倒是如往日一般正常上朝、处理公务。

可这人的政见却忽地变得极端起来,总将一些边疆琐事往战争上引导。

大臣政见如转舵般急变,就引起了相修然的注意,这位丞相大人觉得此事应当是朝中有人结党营私,想接战事之由捞上一笔。

这种事并不少见,所以相修然就派北墟的弟子们调查这位吴姓官员。

可这一调查,就出了问题。

这位吴姓官员并没有被谁拉拢,他完全是自己变了。

他变得像是另一个人,以往最爱作诗谱曲的他,竟好似变得对此一窍不通。而且这位吴某人是出了名的好藏酒,却不喝酒,但这次回到家里,还不足一月他就将自己的藏酒喝了个干干净净。

北墟弟子密切监视他长达三个月之久,最后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

这位吴大人,像是被换了“芯儿”。

他外表并未变化,说话待人也如以前一般。

可当他一回到家中,就会有很多习惯都与以前合不上。

北墟曾设法将这位吴大人请去好生研究,却没什么大发现。

所以他们只好将吴大人这类的情况,归结为得了离魂症。

时节听着管少府的介绍,觉着这种情况不应当是生了病。

他问道:“有没有可能是妖类作祟?”

管少府摇头道:“我们北墟虽没法子像道士、妖师那般感受到妖气,但辨别妖类上我们的法子反而更准确,这个离魂症绝不是妖怪滋事。”

时节道:“这离魂症,已有多少人得了?”

管少府叹道:“已有近三十人,说来惭愧,整个朝堂已经人心惶惶了。”

管少府说着指向前方的小院,低声道:“里面的是许常锡许大人,因为这离魂症已被撤去职务,我们眼下正骗他说整理信函叫他等待,你进去以后千万别提你是大夫。”

时节道:“那我要如何给他看病?”

管少府道:“只能劳烦时节兄自寻机会了。”

这看病还要自己想辙的事,时节是真没听说过,他瞧了瞧管少府,这人的神情一点也不像在拿自己开玩笑。

他只好愁道:“我试试看吧。”

三人进了小院,这位许大人立即起身迎接。

许常锡道:“少府,我在此处已有五日,你们要交给我信函还未整理完吗?”

管少府笑道:“许大人勿急,这些信函不仅重要且数量繁多,一时半会儿是整理不完的。”

许常锡点点头,似乎认同了管少府的说法。

他看着时节,问道:“这位是?”

管少府道:“这位是时节,衍生堂的少主。”

许常锡一听时节的名字就变了脸色,惊慌道:“你们,你们将他叫来是何意?难道你们以为我也得了那离魂症?”

管少府急忙安抚道:“许大人误会了,时节兄眼下暂住相府,恰好今日来我北墟总部办事,并不是来看病的。”

许常锡一脸的疑色,他恼怒道:“办事怎么会办到我这里!”

管少府道:“只是路过此处,想到许大人在这儿,所以就来打个招呼。”

许常锡急道:“打完招呼就快些走,这离魂症泛滥期间竟然带了个大夫过来,晦气!晦气!”

时节站在一旁着实尴尬,这许常锡的气色完全不像生了病,而且脑筋也很清晰,还会觉得大夫晦气。

管少府也犯了难,他没料到许大人竟然对时节如此抵触。

马六忽地笑道:“我看你真是不识好歹,我们时节可是相府里出来的,你竟然有胆子赶相爷的贵客走。”

许常锡狐疑道:“他真是相府来的?”

马六道:“千真万确!”

许常锡又问道:“他已住进相府了?”

马六道:“就住在咱相爷旁边!”

许常锡盯着时节瞧了半晌,点头道:“这人倒是符合丞相的口味,只是他也是名门之后,怎么会投奔相府?”

马六附他耳边,轻声道:“他医术不精,让堂兄把位子给挤了,他爹出于无奈,只好把他送进相府。”

许常锡惊讶道:“这好好的孩子,祖霍怎么舍得?”

马六笑道:“他天生是个当少爷的命,花钱大手大脚的,除了咱相爷这条路,他哪还养得起自己?”

许常锡看着时节,面露同情,道:“可惜了,可惜了,看着蛮好的孩子。”

时节听他二人所言,意识到相府之事绝不像管少府说的那般轻巧,这许常锡摆明了是在可怜他。

他忙拉住管少府,低声道:“相府究竟怎么回事?”

管少府还未来得及回答,许常锡就继续道:“这么说时节来这儿,不是给人瞧病的?”

管少府见他已放下戒备,连忙道:“当然不是,时节兄已入相府,哪里还用得上给人看病,我们是趁机让他来提前拜会下许大人,免得以后在丞相府见了各位大人太陌生,看着怯场。”

马六点头道:“太怯场的相爷可不喜欢,我们只能帮时节这么多了。”

许常锡将信将疑地坐下,他挥手道:“那,那各位就先坐下说吧。”

时节坐在许常锡身边,他实在不觉得这位大人哪里有异样。

而且他的心思已不完全在许常锡身上,他开始为自己担心起来,马六口中的相府明显是有些古怪的。

几人刚坐下,许常锡就连忙站起来,笑道:“哎,上了年纪记性就是不好,你们先坐,我去弄些茶水。”

他说完就提着壶向后院走,管少府看着他,低声对时节道:“这就是不对劲的地方。”

时节惊讶道:“哪里不对?”

第六十三章

许常锡走到井边将木桶放了下去,他要沏茶自然要先烧水。

他来到北墟暂住,但北墟却未给他分配下人,所以像打水这种小事他都要亲力亲为。

管少府所说的不对劲,恰好就是这件事。

管少府道:“我们从许夫人的口中了解到许常锡幼时家中有一口废井,那废井中不知为何积攒了许多兽类的腐尸,所以许常锡很反感接触水井。”

他又道:“这件事只有许夫人和许常锡本人知道,因为平日里这些事都有下人做,所以很难被人发觉。”

时节道:“得了离魂症的人大多都这样?忘了自己的一些习惯?”

管少府道:“开始是这样的,后来就逐渐变成了许常锡这种,他们忘记的是一些外人无法察觉到的习惯。”

时节奇道:“这么说,你们所说的离魂,是指失忆?”

管少府道:“可一个人怎么会只忘记了别人不知道的事?”

时节道:“照你这样说,还是像妖怪闹事。”

马六道:“我看你对妖怪不怎么了解,妖怪是食人精血的兽类所化,它们再怎么变化都脱不了兽类的本质,我们北墟用几百年的时间研究兽类、妖类的行为,我敢打包票说这许常锡身上一点兽类的影子都没有,他身上只有人的行为。”

时节疑惑道:“那会不会是鬼怪附身?”

马六摇头道:“鬼怪附身的人面色必然阴沉,久之更会变得萎靡,可得了离魂症的人面色红润,思维敏捷,精神状态与常人无异。”

管少府道:“那些妖魔鬼怪我们都已排查个遍,没有一个合得上眼前的怪状。”

时节道:“可这种病真是闻所未闻,而且他也不像是病了。”

管少府道:“若是一般病症,我们也不会叫时节兄亲自来看,这离魂症确实难办。”

时节思索一阵,问道:“其他的人呢?其他得了离魂症的人,在哪里?”

管少府道:“实不相瞒,都已被我们关起来了。”

马六接道:“我们怕那是种传染病,只能先关在地牢中。”

“茶来了。”

许常锡端着茶具,走过来。

他对管少府道:“信函的事你们要抓紧时间弄,耽误了时日上面可是要怪罪的。”

管少府急忙点头道:“大人说的是,我一定催促他们尽快完成。”

时节拿起茶壶,倒起了茶,他先给许常锡他们一人倒了一杯,而后才拿了一杯给自己。

许常锡笑道:“时节以后在相府一定会过得不错,这么多年,我都没见到谁能有幸和相爷住到一个院子去。”

他说着喝了口茶,又对管少府道:“这孩子看着性子温和,定然能让丞相收心一阵。”

马六道:“相爷今早都没和那帮书生多聊,他对时节可是上心得很。”

时节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自己今后如何如何,心里又无奈又诧异,他只当这帮人以为他要靠着相修然进朝堂做官,全然没想到这班人到底再说什么。

他看着许常锡手中的茶已见底,便笑着站了起来。

许常锡不知其意,连忙起身问道:“怎么?时节要走了?”

时节笑道:“不是,我这样子才好扶住您。”

许常锡奇怪道:“我好好的,怎么用你扶……”

他说着话就晕了过去,时节急忙一把抓住了他。

管少府见状,问道:“时节兄,这是怎么回事?”

时节笑道:“无碍,我在他茶中放了些迷药,快将他扶进去,就着茶水的迷药怕是药力不能持久。”

管少府和马六闻言急忙给时节搭了把手,将许常锡抬进屋内。

时节道:“少府兄切莫怪我,许大人若是不肯配合我也无法为他查清病因,只得出此下策。”

马六却显得十分兴奋,他笑道:“时节,你是什么时候下的药?好快的手法,我都没瞧见。”

时节笑道:“只不过是趁着许大人的注意力没在我身上而已。”

管少府当然知道事情绝不像时节说的那般简单,他和马六都没察觉到时节下了迷药,这足以说明这种下药的手法是时节特意练过的。

马六当然也不信时节的那套说辞,便纠缠道:“时节,教教我嘛,我要学会了这一手准能叫汤安吃不了兜着走。”

时节只是笑着摇头,他坐在床边,从怀中掏出了银针。

管少府见状便道:“马六,正事要紧,先叫时节安心看离魂症。”

时节先是把脉,许常锡的脉象倒是平稳,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马六道:“哎,这些我们都查过了,我看你直接扎他好了。”

时节笑道:“我又看不出病症,怎么下针?”

马六道:“我瞧着随便扎他一扎就好。”

他说着就真的拿起了时节的银针,直接就扎在了许常锡身上。

时节惊呼一声,急忙拔针。

他道:“你这是做什么!”

马六撇撇嘴道:“这把脉的步骤我早已看烦了,实在想扎他一下。”

时节无奈道:“你也是练过武的,应当知道这针不能乱用。”

时节说着便将针取出来,可他刚取出来,就变得疑惑起来。

管少府见他神色有异,问道:“怎么?难道有问题?”

时节点头道:“确实不大对。”

他说着又将针刺了进去,然后便皱起眉头又继续刺了几针。

管少府急道:“有何不妥?”

时节道:“这针……”

他怪道:“不像是肉的手感。”

马六闻言便拾起其他银针,扎在许常锡身上。

他扎了五、六根,也没发觉哪里不对劲。

马六道:“没什么区别吧。”

时节摇头道:“这人里面怕不是肉,这手感可太奇怪了。”

马六笑道:“是不是肉还不好说。”

他说着从腰间取出一个匕首,道:“割一下手指就……”

时节和马六都惊呆了,就连一向镇定的管少府也变了脸色。

马六已经慌了神,他为难道:“少府,你可看见了,这不是我的问题。”

马六这一匕首下去,不仅割破了许常锡的手指。

许常锡整个人都被这一刀给割没了。

第六十四章

房间里安静极了。

整个屋子里只有血水流下时发出的滴滴答答声。

他们三人眼下正面对着一个空床,床上是一滩血水,这血水浸湿被褥正缓缓流向地面。

管少府深吸了一口气,他先出声道:“马六,快将汤安叫回来。”

马六一向最烦汤安,可此时他竟呆呆地点点头,魂不附体地跑出房间。

不一会儿外面响起熟悉的爆炸声,是马六在外面放出彩烟。

管少府定了定心神,强作镇定道:“时节兄,此事还要拜托你不要声张出去。”

时节点头道:“明白,对其他人我定对此事绝口不提。”

马六放了彩烟后,便又走了回来,他不停地念叨着:“见鬼了,见鬼了。”

看着这一滩血水,时节忽地想起了在酒楼时的遭遇。

袭击敖克的水人倒是与此种颇为类似,但酒楼远在三祖山下,怎么会跑到都城来了?

而且当日水人弄出的动静极大,怎么可能在都城连染近三十位重臣却无人知晓?

时节道:“我,我到院子里透透气。”

管少府见时节脸色煞白,只以为他是被吓到了,连忙道:“时节兄先在附近走走吧,我们两个在这儿看着。”

时节点点头,缓缓站起身向外走去。

他当然害怕,但他并不是被吓得要出来走走,而是他想看看这附近有没有符纸。

许常锡虽不是在北墟变成的水鬼,但水鬼很可能需要符纸维持。

只要他找到符纸,那最大的嫌疑就会落在纪庚辰身上。

毕竟,能混入北墟的道士只有纪庚辰一人。

时节围着这方小院慢慢兜转,他既希望找到符纸,又害怕找到它。

他希望,因为这样就能证明纪庚辰到底来北墟做什么。

他害怕,因为他心底里不希望这件事与纪庚辰有关。

他说不清纪庚辰是个怎样的人,但他却希望纪庚辰会是个好人。

他希望齐礼没有收错徒弟。

小院不大,因为是临时住所,所以里面也没什么装饰。

时节很快就将这儿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他并没有发现道士的符纸。

外面没有,也很可能在里面。

可管少府与马六还在里面,他决不能让这两人发觉自己见过这些水鬼。

时节又走回屋中,他一进屋就悄悄地讲屋内扫视了一遍。

马六见他进来,道:“时节,你最好还是和我们在一起吧,眼下不大安全。”

时节赞同道:“我也这么想的,所以就进来了,自己在外面总觉得阴森森的。”

三人坐在床前发呆,没多久院外就响起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时节回头看去,先到的人竟然不是纪庚辰,而是严元龙。

马六见时节神情疑惑,便解释道:“严师兄掌管总部所有暗哨的布置与调动,不管哪里发出了讯号,他都会第一时间去看看。”

时节点点头,心道:“怪不得纪庚辰试探暗哨时,第一个赶来的就是严元龙。”

严元龙一进来就看到了地上的血水。

他问道:“许大人出什么事了?”

可当他走进再看,就更加困惑了。

他又问道:“许大人呢?”

马六惨笑道:“许大人就在这儿呢。”

严元龙道;“哪里?”

马六道:“这些血水就是许大人。”

严元龙惊讶道:“这是许大人的血水,可他的人呢?”

管少府在一旁道:“马六说的没错,这就是许大人,他没有尸身,只有这一地的血水。”

严元龙也露了和马六一样的表情,无论是谁见到这滩血水都会觉得骇人。

严元龙道:“可将汤安召回来了?我之前见他又溜出去了。”

管少府道:“已经在叫他了,方才的彩烟就是在唤他。”

严元龙疑惑道:“可那不是马六请我们喝酒时用的信号?”

马六道:“只有这样叫他,汤安才回来得快。”

严元龙点了点头,他和汤安交情不深,他还是头次知道叫汤安要用这法子。

管少府等了一阵也不见汤安回来,只好先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和严元龙说了一遍。

严元龙听后大惊失色,他震惊道:“我们地牢里难不成是一堆这种东西?”

管少府点点头,道:“只怕我们关的大臣都已是这副模样。”

时节本不想多说水鬼,以免泄露自己知道水鬼与道士有关。可严元龙的话,却提醒了他地牢中有更大的危机。

他思索半晌,小心翼翼道:“这离魂症既然能传染,那最好先排查一遍地牢守卫,别叫北墟弟子也被染了上。”

马六一拍脑袋,叫到:“是了!这东西要是传染,只怕连我们也逃不掉!”

管少府看着一地血水道:“马六,你在这儿守着,我和元龙先去看看地牢。”

马六道:“好,我在这里,可时节怎么办?”

管少府道:“时节兄和我们一起去地牢,你在这儿守着,汤安来了叫住他,别让他又跑了。”

马六一听到汤安,整个人都没了生气,他叹道:“我尽量拖住他。”

管少府交待完马六后,就带着严元龙与时节赶向地牢。

北墟的机关虽多,但关大臣们的地牢却没建得多隐蔽。

时节到地牢的时候甚至有些失望,他没想到北墟地牢竟建造得如此随便。

地牢门口有两个守卫,他们一看到严元龙便急忙让开了。

管少府急匆匆地跑下去,却见大臣们都在安静地吃饭,地牢的守卫也都个个精神百倍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

“管师兄,严师兄。”

一个守卫见到管少府他们,就立即迎了上来。

管少府问道:“最近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守卫道:“没有,大臣们开始还很闹,但吃了药后就安静多了。”

时节奇道:“吃了药?”

管少府道:“是衍生堂的静神丸,他们总是吵闹也不是个办法,只好服些药让他们安静些。”

时节点了点头,静神丸是种常见的安神药,他们衍生堂的人也经常吃。

见地牢无恙,管少府道:“不如我们先回去等汤安。”

时节答道:“好,我们先回去。”

他一边说一边后退。

管少府奇道:“时节兄,你为何这样走?”

时节道:“因为他们不是人!”

第六十五章

时节是吼出这句话的。

见他如此激动,方才说话的守卫就笑道:“时节少爷,这玩笑可开得过分了。”

守卫一边说着,就一边向前走。

时节步步后退道:“静神丸是作安眠之用,这些人又没睡着,为何会一言不发!”

管少府皱起眉头,对守卫道:“停下!”

守卫站在原地,苦笑道:“管师兄信不着我吗?”

管少府道:“将你手指割破。”

“好。”守卫说着,便取出匕首,割破了自己的手指。

他伸出手,对管少府道:“管师兄,你看我有问题吗?”

这守卫的手指流出血来,他确实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染上了离魂症的血水。

管少府笑道:“时节兄过于敏感了,这离魂症只怕传染得没有那么快。”

时节奇道:“可这些人……的确不大正常。”

他对那名守卫道:“你今日一直在此处?”

守卫道:“换班之后我都在。”

时节道:“这些大臣一直都这样?服了静神丸就变得如此安静?”

守卫犹豫道:“以往不是这样的,但近几日……”

他还未说完,就听得地牢外响起了机簧弹射之声。

管少府大叫一声“不好”,急忙拉着时节闪到一旁,他们刚刚闪开,就看到一只箭向那守卫飞去!

守卫惊呼出声,他已来不及闪避。

那箭直奔他而去,却堪堪擦过他的脸颊,飞向了他的身后。

众人惊讶地向他身后看去,却看见那箭射中了另一名守卫。

这被射中的守卫既没吃痛叫喊,也没来的及张口。

这一箭直接就将他射为了一滩血水!

“快出来!封锁地牢!”

是汤安!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就见那地上的血水似乎活了一般蜿蜒着流向了先前的那名守卫。

那守卫惨叫着被血水渗入身体,不多时便褪下了一层皮。

管少府与严元龙就眼睁睁地看着那守卫被褪去了外皮,变成了一个水人。

水人“瞧着”他们,渐渐化作了守卫的样子。

纪庚辰忍不住大喊道:“愣什么!快出来!”

他叫喊着又射出一箭,将刚化作水人的守卫打散。

血水又溃散在地,流动着搜寻附近的活人。

管少府大喝一声:“快走!”

他拉着时节就向外跑,严元龙跟在他们身后打散不断聚集的血水。

三人刚一冲出地牢,马六便扳动机关,落下了精钢所制的石门。

管少府道:“这是怎么回事,你和马六怎么会在这里?”

纪庚辰道:“我收到讯号赶回来时,正遇上在许大人住处等我的马六。我本想过去问问他什么时候请我喝酒,可一进去就发现屋里一地的血水。”

他颤声道:“我还没来得及打听这血水是怎么回事,就看到满地的血水似乎正在流向马六。”

马六也是被吓得一脸苍白,道:“还好汤安赶来了,那血水似乎是活的,它差点就将我……”

他说着看了眼地牢。

众人都明白了马六想说的是什么,方才地牢守卫的遭遇也将他们吓得不轻。

管少府道:“可你们离开了,那一地的血水岂不是无人看守?”

纪庚辰道:“我已用油来燃火,将那血水烧净了。”

他又道:“我们想这血水如此厉害,只怕你们也不安全,所以便立即跟过来看。”

严元龙原本一直没有说话,他此时却突然问道:“你们怎么一来就先出了手?难不成是已经认出了里面的守卫有问题?”

马六道:“这……这我也不知道,方才不是我出的手。”

他说着看向纪庚辰,道:“我也正奇怪,我还什么都没看到呢,你怎么就突然出手了?”

纪庚辰笑道:“要是等你看出来,只怕整个总部都是那些血水的天下了。”

马六气道:“你这是什么话!”

纪庚辰还想再逗逗马六,可管少府却在一旁道:“别再胡闹,把事情说清楚。”

纪庚辰眼见自己没法子气马六,顿感无趣,只好叹道:“你们的注意力都被面前的守卫吸引了,却没见到后面那个家伙脚下已有了一滩水渍。”

管少府诧异道:“他们活着时就能够流出血水?”

纪庚辰道:“看来是这样的。”

严元龙看着地牢,担忧道:“既然里面已经有守卫染上了离魂症,只怕之前换班的守卫中也已有人染上了。”

管少府道:“必须马上通知阁主,今天一定要将染上了离魂症的人全部清查出来!”

他看着身边这几人,道:“我与汤安去找阁主,元龙负责安排好暗哨与守卫的调度,一会儿清查时也不可出现无人看守的空档。”

严元龙道;“是,我这就去安排。”

管少府点点头,又向了马六与时节,道:“马六,你立即送时节兄回相府,一会儿彻查时要封锁出路,别耽误了时节兄回去得时间,叫相爷着急。”

马六不甘道:“凭什么汤安和你去阁主那儿,我却要送时节回去?”

时节闻言笑出声来,道:“看来送我回去还是件苦差事呢。”

马六连忙摆手道:“不是,不是,只是……只是我先和少府发现的血水,怎么让汤安去邀功。”

管少府道:“因为是汤安先发觉的血水异样,这理由可行?”

马六气鼓鼓道:“这血水要偷袭我,必然会躲着我,叫我发现不了,汤安反倒捡了个便宜。”

管少府怒道:“不许再继续说这些没用的话,立即按我说的做!”

“知道了。”马六叹着气,道:“时节,我们走吧,回相府。”

两人刚要走,管少府却又伸手拦住了他们。

马六兴奋道:“怎么?不用我去送时节了吗?”

管少府叹道:“不是。”

他对马六、时节等人道:“走之前先将手割破验证一下,别等到分头之后又出状况,到时便解释不清了。”

众人听了这话,均是割破手指以证自己是血肉之身。

管少府又对地牢外的守卫道:“你们也验证一下,一会儿地牢如果有问题,直接放信号,切勿离开此地。”

直到身边的人都证实了自己并未染上离魂症后,管少府才放心道:“好了,各自做事去吧!”

第六十六章

五人兵分三路,纪庚辰与管少府二人很快就到了阁主的大殿中。

管少府一见到阁主,就立即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北墟阁主听后,道:“好,少府做事确实叫人放心,后续补救就按照你说的办吧。”

他又道:“汤安,我有其他任务要交给你。”

管少府闻言,躬身道:“阁主大人,我先退下了。”

他说着便出了大殿,纪庚辰听着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至不见。

纪庚辰道:“阁主有什么任务?”

北墟阁主道:“今日你看那衍生堂的时节,感觉他是个怎样的人?”

纪庚辰笑道:“我看他并不像传说中的那般胆小。”

北墟阁主道:“确实,似乎很多人都瞧错了他,我也原本以为这是个能拉拢他的机会,可他却蛮倔强的。”

纪庚辰道:“那阁主的意思是?”

北墟阁主道:“他向我要炼丹室定然是想在这七日内炼成奇药好回去参加公选,可瞧着他的性子不论是否成功,都于我北墟无益。”

纪庚辰颔首道:“确实,这人看似软弱,但只要打定主意就不会轻易更改。”

北墟阁主道:“所以我们要想趁机拉拢衍生堂,就要换一个人下手。”

纪庚辰问道:“您是说楼兰?”

北墟阁主道:“不错,拉拢楼兰虽不能一下子吞并衍生堂,但总好过什么都得不到。”

纪庚辰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我们未和楼兰接触过,不知要用什么筹码才能打动他。”

北墟阁主闻言笑了起来。

他道:“我们有个现成的筹码,这筹码只要拿出就一定会叫楼兰满意。”

纪庚辰惊讶道:“是什么东西?”

北墟阁主道:“时节的头。”

纪庚辰心下大骇,他没料到北墟竟然会使出这般手段。

楼兰已经和三祖山勾结到一起,以三祖山的做派说什么都会在公选结束后直接控制住楼兰,北墟此刻要去讨好楼兰当真是难事一件,这种行为无异于要与三祖山争锋。

纪庚辰皱起了眉头,心道:“难不成北墟已有了克制道法的法子?”

此事他是越想越心惊,可他决不能让北墟阁主看出自己的心事。

纪庚辰不动声色道:“好,我今晚就潜入相府,取他首级。”

北墟阁主大笑道:“好,汤安,你从未叫我失望过,我等你的好消息。”

纪庚辰得了令,也急忙走了。

北墟阁主一直想试探汤安,这件事纪庚辰自己也知道。

纪庚辰也意识到了这趟差事是个陷阱,以往这种陷阱绝没少过,可这次的却完全不一样。

这次他没有多少时间去考虑,而且刺杀的对象又是时节。

他绝不能杀了时节。

所以他要想法子失败。

汤安绝不可能失手,可如果时节被什么事惊醒了就要另说。

相府的守卫一向森严,又有北墟弟子驻守,就算是汤安,也一定不好在这种时候下手。

因为一旦被人瞧见,就会引起相府和北墟的矛盾。

所以为了慎重起见,汤安撤手是绝对正确的。

这样一来他不仅有理由撤手,而且惊动了相府的守卫以后,相修然一定会加强戒备,到那时北墟阁主纵是有心,也绝不敢在近期派人刺杀时节。

时节在这里最多只待七天,这头一天眼看就要过去了,仅剩的六天北墟阁主必定不会再有机会刺杀时节。

想到这里纪庚辰忍不住要笑出声,他觉得自己这个计划实在太妙。

汤安走后大殿内就变得空荡荡的,看起来一个人也没有。

可北墟阁主却还在。

他在等人。

大殿中传来声响,有一堵墙忽地就开了。

墙内走出了一人。

是管少府。

他早已走了,此时又为何会在这里?

管少府走了过去,笑道:“如果楼兰猜测得没错,那汤安今晚就肯定完不成任务。”

北墟阁主道:“那晚楼兰同你所讲的猜测很可能是真的,汤安如果是纪庚辰,就一定不会杀时节。”

管少府叹道:“可惜那晚纪庚辰藏身的地方委实太好,我们的暗哨也未看清他的样貌,不然就不用如此麻烦地试探他了。”

他笑道:“不过那夜纪庚辰也着实吹了大半宿的夜风,我猜那滋味一定很不好受。”

北墟阁主道:“那晚纪庚辰忽然走了,你可想到了他忽然撤走的原因?”

管少府摇头道:“没有,我只当他是等得没了耐心。”

北墟阁主叹道:“罢了,此事以后再说。”

他问道:“马六那边安排好了吗?”

管少府点头道:“已将这事情交待给他了,只要汤安下手马六就会立即过去查看,到时那尸体不是一击毙命的,就一定是汤安有问题。”

北墟阁主道:“但凡他有试探时节真假或是惊醒床上之人的想法,就直接在他回来时除掉他!”

对于除掉汤安这件事,最开心的是马六。

马六觉得自己今天真是机智,他甚至还演了一出不想送时节回家的好戏。

他敢拍着胸脯说今天汤安一定没察觉到自己还另有重任,而这个重任就是整治他汤安!

马六眼下真是对阁主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发觉阁主果然是个厉害的人,因为阁主和他一样讨厌汤安。

而且马六发现阁主也是真的重视自己,抓汤安尾巴这么重要的任务,阁主竟然委派给了自己!

现在马六可觉得自己扬眉吐气了,就连这手头的酒,也变得更加有味儿。

他一边喝酒,一边忍不住悄悄往窗外看,他早已抑制不住心中的兴奋,就盼着汤安快些撞进他的陷阱中。

马六此时正在时节卧房附近的一个偏房内,在这里他能看清那个院子里的一切。只要今晚汤安进了那个院子,就他的行动就绝逃不过马六的双眼睛。

一想到自己能窥视到汤安的一举一动,马六就觉得心中无比爽快,他希望汤安翻进院子后会惊醒屋内的人,只要汤安这样做了,他甚至可以冲出去将汤安就地正法!

夜已深了,相府中各处的灯火都已渐渐熄灭。

黑暗中,唯有马六那双眼睛亮得出奇。

他在兴奋。

因为,他已看见了汤安。

第六十七章

纪庚辰翻入了院子。

丞相府的暗哨与守卫果真与严元龙曾告诉他的一样,他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进到了相修然的居所。

此时相修然屋内的灯已熄灭,时节的房间也一片漆黑。

纪庚辰蹑手蹑脚地走到时节窗下,他准备先弄些声音将时节惊醒。

他的计划是这样的,可当他真要做时,却犹豫了。

因为他一直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

他诧异地扫视了一圈儿,也没看到哪里有人。

可他总觉着有一股炙热的目光在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这种感觉叫纪庚辰浑身不舒服,他心头隐隐约约地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此刻除了北墟的人,还有谁会这样安静地监视他?

既然北墟派了人监视他,就说明他一旦耍了花招就会被北墟觉察,到时他这几年的辛苦伪装都会毁于一旦。

可他又怎么下得去手对付时节?

纪庚辰的心已经乱做一团,他从袖中取出了一根吹管,拿了一枚毒针放进里面。

他的手很稳,他决不能让北墟的人看出自己已经慌乱。

时节只是个凡人,他这一针出去就肯定会要了他的命!

可他不这样做岂不是会浪费自己多年的心血?

他会不会为了时节放弃汤安的身份?

纪庚辰将吹管推进窗内,他顺着破损的窗户向内看,里面有一人正躺在床上安眠。

他看着那熟睡的背影,忽地闪过了一个念头。

小白。

那条蛇妖能在他面前完全隐匿气息,这样的妖怪很可能会接住这一针。

他不需要惊醒时节,他只需要告诉小白窗外有人。

妖怪当然会很熟悉道士的气息。

纪庚辰笑着凑到了吹管上。

毒针破空而去,正中那熟睡中的人!

那人甚至都没有感觉到有毒针刺中了自己。

纪庚辰霍地站了起来,他的脑子变得一片空白。

小白怎会不在!

纪庚辰急忙跑到门口去推门,可他的手刚碰到门板就已被人抓住!

“汤安,做好事也算我一份啊。”

马六正挑衅地看着他,像是已经抓住了他的把柄。

纪庚辰早已无心和他争斗,他让开了门,叫马六先进。

马六很激动,方才汤安的举动他全都看到了,那一枚小针怎么可能会杀人?

这个汤安果然有问题!

他直冲进屋内,一进屋他就将床上的被子猛地掀起。

然后,他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床上这人已经一脸黑紫,毒发身亡了。

马六骇然道:“汤,汤安,你这是什么针。”

纪庚辰在外面叹道:“从未失手过的毒针。”

这针当真是从未失手过,即便是对方是时节,也是一针毙命。

纪庚辰痛苦地蹲下身,他不知道要怎么和齐礼交代此事。

他甚至已不敢回去见齐礼。

齐礼从未求过他什么事,只有这么一件,他竟然还办砸了……

果然不管是谁,沾上他的人就必然会惨死。

他的父母,师弟,时节。

这一次,只怕连齐礼也要被气死。

他早已说过他的命格会克死所有与自己亲近的人,可齐礼却总是安慰他,说事情不总是会那么遭。

纪庚辰又何尝不希望事情没有那么糟?

他知道齐礼有多喜欢时节,他也知道时节有多像他的师弟。

纪庚辰知道齐礼这一生真正想收的徒弟,就是他那个执拗又善良的小师弟,但他却一时贪玩害死了他。

如今齐礼找到了时节,可他呢,他又做了些什么?

他又一次,害死了齐礼拜托他照看的人。

他这一次害死了时节,下一次呢?他相信自己必然有一天会害死齐礼。

这世上真正关心他的人,早晚会被他害得一个个死去……

他蹲在那里,心中一片酸楚。

他很难受,也很想哭……

“汤安?你蹲在这里干嘛?”

纪庚辰刚听见这话便一个猛子窜到了那人身前,他一把抓住了那个人,手也因为兴奋而微微发抖。

是时节!活生生的时节!

时节被他吓了一跳,不满道:“你们两个做什么?一个大半夜要我陪他喝酒,喝酒还不给点灯,另一个又跑到我的门口蹲着?”

马六此刻从屋里走了出来,他尴尬道:“我们收到线报说今天有人要来害你,所以阁主派我将你带到别处,然后叫汤安来收拾那人。”

时节诧异道:“有人害我?”

他甩脱纪庚辰的手,快步走进了屋里。

屋内床上正躺着一个人。

时节走进一看,这人已经中毒死了。

他把了把这人的脉搏,又将他的尸体仔细查验了一番。

结果和他预料一样,这个人中的不是普通的毒药,而是妖毒。

他惊讶道:“汤安,你竟会使妖毒?”

纪庚辰也走了进来,他此时才刚松了口气,整个人还都没缓过劲儿来。

他迷茫道:“妖毒,妖毒怎么了?”

这回轮到时节抓住了纪庚辰,他急道:“你对妖毒很了解?”

纪庚辰道:“这东西我倒是常用,多少有点研究。”

时节猛拍他的肩膀,道:“太好了,这可太好了。”

纪庚辰疑惑道:“这有什么好的?你也想吃一针?”

时节却不理他,对马六道:“你能不能叫少府和阁主商量下,这几日我炼药时将汤安借给我。”

马六没抓着汤安的尾巴正感气馁,眼见时节又要汤安作伴更是烦躁。

他不满道:“这事儿我可说不上,叫汤安自己和阁主去说吧。”

时节此刻却没心思察觉到马六的心情,他只知道纪庚辰没准可以帮他研究出治疗花落的药来。

他对纪庚辰笑道:“好,明天我和你一起去见阁主。”

马六听时节这样说更是来气,自己自打见了时节就一直在帮他,他马六为了帮时节远离相府,甚至还特意去找了阁主说情。

可结果呢?时节不仅不感激他,反而还和他最讨厌的汤安搞到了一起。

马六气道:“还不如让丞相把你给……”

他说到一半,自觉失言,赶紧把后半段话憋了回去。

时节早就想知道丞相府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此时马六既然开了口,时节又怎能让马六就这样把话咽回去。

他问道:“丞相把我怎么样?”

马六含糊道:“把你……就是把你……”

他知道自己又要说错话了,急忙看向汤安。

汤安此刻却在一旁望天,一点儿帮他的意思都没有。

时节又逼问道:“丞相到底会怎样?”

马六急道:“汤安,汤安。”

纪庚辰见马六直叫自己,心里不免觉得好笑。

这马六向来是个小孩子脾气,一说整治汤安时候整个北墟也不见得有人比得上他,但一惹了祸就立马忘了自己讨厌汤安,反而还会向人家求救。

纪庚辰见他这副模样,笑道:“你别逼他了……”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一阵强光给打断了。

是北墟的紧急讯号。

第六十八章

纪庚辰与马六冲出屋外,北墟已放出多道紧急讯号。

马六惊讶道:“是什么事这么急?”

纪庚辰瞧着地上,沉思道:“只怕要出大事了。”

马六问道:“出什么事?”

纪庚辰摸了下面具,将手上的水珠亮给马六看,道:“下雨了。”

马六急道:“坏了!那些血水要是顺着雨水四处流淌可如何是好!”

他说着抓住纪庚辰,道:“我们快回去!”

时节也从屋里跑了出来,他苦笑道:“你们可别走,我屋里还有个死人呢!”

纪庚辰回头瞧了瞧时节,眼下北墟已是危地,时节待在相府反而更安全。

他对马六道:“这尸体怎么办?”

马六道:“扛回去吧,留在相府肯定要出乱子的。”

马六说着就飞奔进屋,将尸体扛了出来。

时节看着他们两人飞奔而去身影,对无支祁道:“你看今天这出戏,是怎么回事?”

无支祁道:“看来已经有人看破纪庚辰的本意了。”

时节疑惑道:“看出他什么本意?”

无支祁道:“纪庚辰是绝不会杀你的,一定是有人知道了这件事,所以拿你试探汤安。”

时节笑道:“连我都不能确定纪庚辰是否会杀我,他们又如何能确定?”

无支祁反问道:“你不信他?”

时节道:“我如何信他?方才若是我在屋中,只怕被马六抬出去的就是我了。”

无支祁不再出声,它知道纪庚辰绝不会杀时节,可它却不会对时节说这件事。

它当然希望时节误会纪庚辰。

时节又道:“也不知那个替我死了的人,究竟是谁。”

无支祁道:“这事只能等着问纪庚辰了。”

雨渐渐下得大了起来,时节连忙回了房间。

他还有很多想不通的事,比如那具尸体是谁。

还有,他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相修然为何一直没醒?

只有一件事是确定的,那就是今晚时节会很安全。

这一夜里最不平静的当然是北墟。

纪庚辰和马六正坐在马车上往回赶,他们预感到自己回到北墟后定会有场恶战,所以能坐马车节省体力,他们是绝不会自己跑回去的。

纪庚辰瞧着那具发青的尸体,忍不住问道:“这人是谁?”

马六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纪庚辰纳闷道:“你不知道?”

马六道:“少府只说了让我在哪儿监视,再就是你下手之后我要先验尸体,其余的事他并没说。”

纪庚辰笑道:“这次只怕他又要失望了。”

马六道:“失望是好事。”

纪庚辰道:“怎讲?”

马六笑道:“我虽然不喜欢你,可也不希望你是内奸。”

他道:“你确实厉害,我们北墟也应该有个这么厉害的人,凭什么他们三祖山就能有齐礼、纪庚辰,我们北墟就不能有汤安?”

纪庚辰笑道:“怎么,管师兄在你心里还不够强吗?”

马六摇头道:“只怕是纪庚辰更可怕些。”

纪庚辰诧异道:“你见过他?”

马六道:“我倒想见他哩,要是我见到他,就一定要和他大打一架。”

纪庚辰道:“哦?”

马六道:“我要看看道士的天选之人到底有多强!”

纪庚辰道:“你不是和管师兄他们练了一套专门克制纪庚辰的阵法?只怕到时纪庚辰碰见你们反而会觉得头疼。”

马六摆手道:“不,遇到纪庚辰,我一定要先单独和他打一架,以人数制胜不是我马六所为。”

纪庚辰道:“我们北墟讲究的就是多人阵法,你这说辞可不像北墟弟子。”

马六道:“这就是是我讨厌你的地方。”

纪庚辰道:“为何?”

马六道:“少府他们喜欢用阵法克制别人,可我并不喜欢,我像你一样喜欢一个人做事。”

他叹道:“可惜北墟已经有你这个汤安了,我这个单打独斗的马六已经没有位置了。”

纪庚辰道:“那还真是抱歉了。”

马六道:“你别得意,等我独自打倒了纪庚辰,就能抢你位置了。”

纪庚辰道:“嗯,你这个脾气,只怕纪庚辰会很喜欢你。”

马六道:“唉,可惜我也遇不到他。”

纪庚辰看着车外,道:“你会遇到他的。”

马车疾行,纪庚辰瞧着车外越下越大的雨,心里也是不大好受。

如果有天北墟的人发现了他是纪庚辰,那他又将如何自处?

大雨倾泻而下,噼噼啪啪打在车顶,其声如擂鼓,但在这雨声中,却多了一声惨叫。

纪庚辰与马六破窗而出,他们听得出这声惨叫是车夫的。

车夫既已遇害,车内又如何能安全!

他们两人一跳出来,就见到车夫已经化作了水人。

纪庚辰连忙扣动袖中之弩,将水人立即打散。

水人一破,便不再聚合,眼下满地都是水,它融入其中就会变得更强。

纪庚辰连忙飞身上树,这血水在地上叫人难以分辨,但在高出就完全不同了。

如果有水逆流而上,那就很好分辨了。

纪庚辰刚一站稳,就发现马六正要奔上车顶。

纪庚辰将手一抖,便从袖中滑落了一段绳索。

他将绳索丢了出去,大喊道:“快借力上来!”

马六闻言急忙抓住绳索,脚下用力一蹬,落在了纪庚辰身边。

就在马六刚到树上时,马车刚好被水围住,这水用力一拧,便将马车拧了个粉碎。

纪庚辰仔细瞧去,但见水中有许多魂魄,他是道士自然能瞧得见,可马六却是凡人。

如果是用道士的法子,纪庚辰还有许多能制住这血水的办法。

可他眼下是汤安,他空有法门,却不能用。

马六道:“这血水一融入雨中既无法分辨,也没法烧干,这可怎么办!”

纪庚辰环顾四周,发现身后的林子里因为树多,好些地方都没有被雨水打湿。

他道:“我下去将它引入树林,你埋伏进去,只要它进去了就立刻用火圈住它!”

纪庚辰说着便跳下了树。

马六在树上急道:“你又怎么能分辨得出它有没有在追你!”

纪庚辰闻言也愣住了,他倒是还没想到这件事。

就在他发呆的功夫,水鬼已推着血水向他涌了过来。

纪庚辰见状大喊道:“它吃了车夫的血肉,凝聚起来是红色的,你快进去!”

马六道:“好!汤安你可小心些!”

纪庚辰笑道:“放心,死不了,我还没打算把位置让给你。”

第六十九章

纪庚辰引得水鬼注意后并未直接窜进树林深处。

冲进树林固然容易,但他还要给马六留下设陷阱的时间。

所以他只得在树林边界处与血水周旋。

而且他还有事情要弄清。

北墟眼下闹起的血水和他之前在沾州城看到的几乎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这个血水被破以后竟然还会袭击人。

之前纪庚辰还未发觉血水里有魂魄,他猜测沾州城的水人应当是半成品。

当日他戳破水人之后,里面的魂魄应当就直接消散了。

而眼下的水人却变得更加厉害,就算是被击破也还会继续伤人。

由此可见这些水人一定有人在不断地完善它们,可究竟是谁在做这种事?

那个人的目的又是什么?

水鬼哪里会给纪庚辰思索的时间,它一见纪庚辰的身法变慢就立即扑了上去!

纪庚辰大骇之下急忙跃起,血水扑落在地,几道水箭借力凌空射出,打在了纪庚辰的衣衫上。

纪庚辰落在高处仔细瞧去,他越瞧越觉着不对劲,这以水拘魂之术明显是道法的一种,可眼下究竟是谁做的此物恐怕只有这些魂魄才知道。

既然只有魂魄知道……

纪庚辰望向四周,马六应当已听他的话赶到树林深处去了。

他忽地一拍手,竟在双掌之间扯出了一把金色小刀,这把小刀随着他的手势直冲血水飞去!

这血水见到这把刀居然猛地向后撤去。

纪庚辰笑道:“好啊,果然是怕你道爷的手段!”

就在这几个呼吸间的功夫,他们竟由水追人变成了人追水,纪庚辰操着法器追得血水是连连后退,不一会儿,他们就又回到了车边。

血水出了林子融入水中,一下子就扩大了自己的体积。

纪庚辰惊讶地发现,这血水如今散做一滩后,竟然还能立得起来。

它不仅立住了,而且还很高。

至少有他五个纪庚辰那么高。

纪庚辰仰头看着这水巨人,咂舌道:“天嘞,我可捅了马蜂窝了。”

水巨人闻言笑了起来,他笑声响亮,震得树枝不停抖动。

它道:“道爷怕不怕?”

它这一张口,就叫纪庚辰变了脸色。

水人会说话不是问题,问题是它说话的声音实在太大。

这么大的声音,很可能会被马六听到。

纪庚辰急忙挥手将法器甩出,那把小刀噗地一下就戳中了水巨人的头。

可它刚一进到水巨人的头部,就被里面的鬼魂们给死死抓住。

道士的法器当然能灭魂,这些鬼魂一抓住小刀就被灼得冒起了烟。

可血水中的魂魄实在不少,在这极强的怨气下这柄小刀的威力竟被压制住了。

眼看着魂魄渐渐将法器淹没,纪庚辰急忙用左手猛击树干,树枝树叶上的雨水得此一击纷纷下落,纪庚辰着手一抓,便集了不少雨水。

他将雨水丢了出去,这些水便化作了一道水锁链,探入了水巨人的身体中。

以水拘魂,纪庚辰当然也会。

水锁入体,登时便缠绕住一大把魂魄,纪庚辰用力拉扯,水巨人体内的魂魄已有一些在随着水锁链向外移动。

水巨人亦知情况不妙,它急忙调转体内的魂魄去扯动纪庚辰的水锁。

魂魄被调离,法器便忽地光芒大盛。

纪庚辰右手用力一挥,那小刀便将水巨人一下劈成了两半!

溃散的水巨人已无力与水锁整夺,纪庚辰收回水锁,将得来的魂魄都收进了一个小瓶中。

这小瓶虽不是个好容器,可他为了在北墟不露出马脚,也就只带了这么一个小东西。

他收好魂魄,就见剩下的一半血水想逃。

纪庚辰又甩出水锁,捆住了血水中的魂魄。

他拉拽一番,确定了这滩血水确实会跟着魂魄跑。

他指着水锁念叨一番,将水锁链的实体隐匿了去,又抬手召回了那把金色的小刀。

做好这一切,他便大叫着像林子里冲去。

“马六!马六!”

纪庚辰高呼起来,那模样看上去确实像是被血水追赶。

马六回道:“这里!这里!”

他喊着,燃起了一道彩烟。

纪庚辰循着彩烟飞奔,身后的血水被他拽着晃晃悠悠地跟着。

马六见到纪庚辰,连忙指向不远处,大喊道:“那边!向那边跑!”

纪庚辰闻言点点头,冲着马六指的方向冲了过去。

他刚一过去,马六就射出一道燃烧弩箭。

脚下的树枝树叶腾地一下被点燃,纪庚辰猛地向前一蹿,正好把血水拽进了火堆中。

血水一下子被烧干,里面的魂魄没了水后便消散不见了。

纪庚辰面对马六,悄悄地将左手背到身后,撤去了水锁链上的法术。

马六从树上跃下来,问道:“我刚才听见好大的笑声,是什么?”

纪庚辰含糊道:“我也不清楚,光顾着逃命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马六诧异道:“那么大声你都没听见?”

纪庚辰道:“我听见了,但是我没敢回头看。”

马六拍着纪庚辰的肩膀,哈哈大笑道:“你汤安也有怕的时候?”

纪庚辰佯装生气道:“好啊,我帮你引开血水,你还好意思笑话我?”

他举起拳头作势要打。

马六急忙摆手道:“别别别,我刚才还听到了别的!”

纪庚辰诧异道:“还有听到了别的?”

马六道:“我刚才听到什么……道什么的。”

马六果然还是听到了。

纪庚辰将手背在身后,悄悄地施了个咒。

他笑道:“那声音说到哪里?”

马六奇道:“竟然是到哪里吗?”

他挠头道:“我还以为它说有道士。”

纪庚辰笑道:“要是有道士,肯定会追过来看看的,你方才见我身后有人吗?”

马六摇头道:“还真没有,我就只看到你在跑。”

纪庚辰道:“所以那声音应该是说到哪儿去。”

马六道:“你说它能到哪儿去?”

纪庚辰立马装出了一副严肃的样子,沉声道:“它一定是要去我们的总部。”

他的话马六不得不信,因为此处确实离他们的总部太近了。

马六急忙道:“那还等什么,我们快些追过去啊!”

纪庚辰连忙点头道:“好,走!”

第七十章

纪庚辰曾笑话马六像条小狗。

马六眼下确实像条小犬。

一条猎犬。

纪庚辰此时都不得不佩服马六,若是说到寻踪追迹,纪庚辰还真未看过比马六更强的人。

只可惜他们在追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

又或者说那个人就在马六身边。

所以马六追了一路,只追得了一场空。

马六气道:“我连那摊血水的踪迹都已追得,怎么就找不到那个声音主人的!”

纪庚辰道:“或许是什么传音之术,那人并不在这附近。”

马六气鼓鼓地推开北墟大门,这说是大门,其实看起来也只不过是一段山体。

两人走进密道,飞奔进北墟内部。

这两人一出密道,就双双惊的合不拢嘴。

方才还一切都井井有条的北墟,已经化为了一片火海。

火势之大,连这瓢泼大雨都未能将其熄灭。

纪庚辰惊讶道:“这是要挪窝了?”

马六点头道:“都烧成这样了肯定是要走了。”

他们沿路向里面走去,沿路烧着的房子周边,有不少血水的痕迹。

只不过水已干,只剩得肉沫散了一地。

马六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情况,他看着一地肉沫直感到头皮发麻。

纪庚辰默默地四处张望,他猜测北墟定是召集了门下弟子在这些燃着的房子周围,然后命他们上前去挨个割破手指,血水散开还未来得及寻人,就已被大火烤干了。

北墟向来手段强硬,做出这等焚屋造火的事来,也不奇怪。

奇怪的是眼下怎么会没人。

纪庚辰多少还是有些心虚,他毕竟是个有问题的人。

方才为了调查血水的事他露出了道法,如果那血水是北墟故意放出来的可就糟了。

纪庚辰道:“他们都去哪儿了?”

马六摇头道:“这事我怎么会知道。”

纪庚辰笑道:“好歹你也是我师兄,难道连北墟搬家都没见过吗?”

马六道:“北墟已发展到如此规模,哪里还有人能逼得北墟搬家?”

这倒是句实话,这些年来北墟的巢穴越建越多,也越来越完备,但弃巢的行为却一次也没发生过。

纪庚辰想着管少府他们没理由直接就走了,他们还没得到马六的答复,怎么会放弃眼下这种大好的伏击机会。

马六也被这死气沉沉的北墟压抑得浑身难受,他忍不住大喊道:“少府!元龙!你们在哪儿!”

可此地只有他这话语的回声在不断飘荡,哪像是有半个人影的样子?

纪庚辰纳闷道:“他们被血水打败了?”

马六道:“怎么可能,少府不至于被这种东西摆平。”

他嘴上是这样说,可心底却也打起鼓来,如果管少府他们安全,又为什么会不见人影?

马六瞧着地上的各种痕迹,只可惜这大雨将其中大部分足迹都冲刷干净了。

仅剩的脚印都显示出当时是整整齐齐撤退的,没有任何慌乱的迹象。

这些印记显示出他们并未遭受猛烈的袭击,可为什么眼下却一个人也看不见?

马六道:“难不成他们丢下咱俩先跑了?”

纪庚辰道:“管师兄何时将你丢下过?就连去分部他都要带上严师兄和你一起走。”

马六道:“可这也太奇怪了。”

雨渐渐变得小了,两人一路走到了北墟阁主的大殿门口,也没见到任何人。

纪庚辰伸手拽了拽大殿的门,却发现大门似乎已从里面封住,他用了好些力气,竟拉不动分毫。

纪庚辰喊道:“管师兄,你在里面吗?快开门!”

他又用手捶门,捶打半天也没什么声音。

马六忽地拉住他,道:“别出声,仔细听。”

纪庚辰趴到门上,仔细听了起来。

“小心……”

他刚听到这两字,就感到身后袭来一阵强风,他抓着马六急忙跃上了墙头。

他向下望去,见下面不知何时已站起了四个水人。

这些水人从已扑灭了火的废墟后走出来,显得格外怪异。

纪庚辰心中暗自叫苦,他本是道士,虽在北墟待了几年可学到的多是阵型与弩箭机关,这些东西对付水人可不大好用。

眼下的情况不让他用道术,真是比杀了他还难受。

马六道:“这些水人颜色清澈,我看要先给他们染染色。”

纪庚辰点头道:“好,还是老办法,我去吸引它们,你趁机染好颜色。”

他又道:“千万别在染色前打破它们。”

马六道:“好,你千万小心。”

纪庚辰点点头,跃了下去。

水人们见他下来,纷纷动起来向他靠拢。

纪庚辰看了看四周,从废墟中拽了一块木条,又撕下衣袖缠绕在上面,就着油点燃了。

此时雨已经小了不少,这火虽不大,却也不会直接灭掉。

马六也已趁机爬上大殿一层的屋檐上,将装有彩粉的弹丸填充好了。

这些水人走得并不快,纪庚辰甚至还未被它们逼得离开之前的地方。

马六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便看准了这些水人的位置连射几颗弹丸。

他当然不会射水人,因为射水人就有可能将它们击破。

他射的是水人脚下。

弹丸触地弹起,里面的彩粉飘了出来,竟沾了水人一身。

纪庚辰冲着马六点点头,这个办法确实有效。

那些水人却对彩粉毫不在意,它直勾勾地冲着纪庚辰走去。

纪庚辰不住后退,这些水人之所以能成型是因为里面有魂魄,可魂魄却不是一般利器能伤到的。

水拘魂魄,这世上破水的法子虽多,但不用术法想在满地的雨水中做成这件事,还是很困难的。

但困难不代表没有。

纪庚辰对着马六道:“去找酒!找油!把能点火的东西都找来!我拖住它们!”

马六得了令飞也似的跑去了。

这些水人却没有追上去的想法。

纪庚辰不禁皱起了眉头,这些家伙明显是有智力的,怎的听到了他的话却放过了马六?

他想不通为何自己的吸引力会比马六大。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时,忽然有一个水人说了话。

他道:“那人走了。”

另一个水人接道:“他走得很好。”

又有一个水人接道:“我认得你。”

最后一个水人道:“纪庚辰。”

第七十一章

纪庚辰愣了愣,随即笑道:“纪庚辰难道和我这面具长一个样子?”

水人道:“眼下没人听得见我们谈话,你又何必在这儿装样子?”

另一个水人道:“你就是刮去了脸,身上的气息也骗不了人。”

纪庚辰瞧着这些水人,这些水人说得不错,他身上的气息确实骗不了人,可他已将自己的气息尽数收敛,在此中状态下仍能察觉到他气息的人,绝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可这么厉害的人,怎么会受制于人成了水鬼?

水人似乎觉察到了他的疑惑,淡淡道:“看来你纪庚辰已经血债累累,所以连我是谁都看不出了。”

纪庚辰闻言吃了一惊,他仔细瞧向水人,却因为里面魂魄太多,而瞧花了眼。

水人又道:“我已分为四份,想来这样是有些不好认。”

它说着四个水人便就缓缓走到一起,叠成了一个。

水人四合为一,纪庚辰瞧着水人中心的魂魄,只觉得一股寒气直升头顶。

水人道:“看来你还记得,我若是还活着,定然瞧不到你如此精彩的脸色。”

纪庚辰惊恐道:“你,你怎会……”

水人道:“我怎会变成这副模样?”

它大笑道:“还是不拜你所赐!”

纪庚辰道:“我确实有愧于你,可你,可你也用不上这样作践自己。”

他不住后退,额头上已不自觉地沁出了冷汗。

水人道:“作践自己?若不是你将我害死,还束缚住我的魂魄,我又何至于沦落到这种地步!”

纪庚辰道:“我原本是想将你超度,可那时……”

水人不待他说完,便怒道:“超度我?你只是怕我怨念缠身,化成为魔找你算账。可你想不到吧,我终究还是来了!”

纪庚辰急道:“可我并无伤害你魂魄之意,难道当时竟是这水人的制造者故意将我引开的?”

水人道:“不管你当时是怎么想的,从你将我杀死的那一刻起,我就注定了要这样痛苦地活着,我再也无法进入轮回之中,这都是因为你!纪庚辰!”

它惨然道:“齐礼为人一向正派,不料却收了你这等只会背后偷袭的恶徒,今天我就要替齐礼清理门户!”

它说道“门”字时,已飞身而起,向纪庚辰连射两道水箭。

纪庚辰惊慌之余急忙飞身闪过,他此时是又急又怕,虽是避过了这一招,却也险些跌倒在地。

水人见他身形不稳,立即扑上前去想将这血水灌入入他体内。

纪庚辰也知此物十分厉害,只得挥舞手中燃着的木条抵挡着闪开。

水人看着他手中的木条,笑道:“看来是天助我也,你竟还未找到称手的剑来。”

纪庚辰心中真是叫苦不迭,他寻觅数年,都未找到称手的兵器,他既然找不到,就无法施展齐礼的剑法。

眼下在这北墟之中他又不能自由运用术法,而且他也实在没带什么东西,就是想用术法也无物可借。

水人知道纪庚辰必定藏了后手,是以喝道:“你若是敢用道术,我就将那大殿的门击碎。”

它狞笑道:“北墟的人,可都在里面。”

纪庚辰手中本已金光顿现,但听水人这样一说只得顿足作罢,他本就投鼠忌器,此时一被要挟,也只得不住躲闪。

水人道:“我看你这小人能躲到何时!”

它见到纪庚辰不敢攻来,是以变本加厉起来,这短短的时间内,它竟调集其他魂魄附于满地的雨水之中,协助它攻击。

纪庚辰当然知道这水人若是分散了其中的魂魄就会变得虚弱,可他又偏偏没法子出手,他一来害怕显露道术惹怒水人,二来他也不愿下死手去对付这已近乎癫狂的故人。

他已经有愧于人,又岂能将其魂魄打散!

纪庚辰虽无意伤他,可水人却并不领情,这地面的雨水已渐渐被他掌控,纪庚辰每一次落脚都有被这雨水抓住的危险。

水人起初只是以水箭相逼,可它发觉纪庚辰身法迅捷灵巧,居然一直都能够躲得过去。

它道:“你若是快些让我打死,我便就不为难你魂魄!”

纪庚辰苦笑道:“您说得倒是轻巧,但我有更好的法子。”

水人道:“你有什么法子?”

纪庚辰道:“您不如让我从这水中取走您的魂魄,我保证好好待您,给您的魂魄养老送终。”

水人怒道:“呸!你这奸诈小人,竟还有心思戏耍老夫!”

水人大喝一声,抽水为剑,向纪庚辰斩了过去。

纪庚辰见状连忙用劲弩射向水人。

正常的水人吃了这一箭必定会散成一滩,可眼下这水人居然用了一股巧劲将箭吸入体内卸去了力道,箭一没入它的身体,就直接从它的身上穿了出去。

水人道:“你当我是那些普通货色,连这种弩箭都对付不了吗?”

纪庚辰道:“不敢,不敢。”

他说着又从怀中取出三颗铁球丢出,那水人又如法炮制,将那三颗铁球丢出了身后。

水人道:“你也不怎么动脑……”

它这话还未说完,就听得身后噼噼啪啪直响,他连忙运起地上雨水加以抵挡,可那铁球一落地就爆射出几十枚铁针,这些铁球落地角度不同,铁针射出的方向亦是不同,水人虽挡得住一面,却没法将针尽数裆下。

有几枚铁针突破水墙直戳向了水人,水人大笑一声将自己分裂开来,铁针带着破风之声从它体内的空隙中飞了出去。

铁针飞了出去,可却有一根木条攻了进来。

这燃火的木条直接就插入了水人的体内,水人惊道:“这火!这火为何不灭!”

纪庚辰道:“如果有物可借,术法便就能用了。”

他用手指着木条,木条上的火焰便越烧越猛。

水人急忙散成一滩,滑走又重聚。

它怒道:“你不怕我破了大殿的门?”

纪庚辰道:“那又如何,到时我将火一灭,他们也看不出什么。”

他又道:“而且北墟弟子全部出来,你能对付得了吗?”

水人恨道:“好你个纪庚辰。”

它正说着,忽地感觉到一阵飞快的脚步声。

它道:“我绝不会放过你的!”

水人说着便突然散做一滩。

纪庚辰仔细看去,却见那人的魂魄冲上天际,似是要跑。

“汤安!”

来人正是马六。

纪庚辰犹豫之间那魂魄已逃跑不见,他虽是懊恼,却也无可奈何。

第七十二章

马六飞身而来,他瞧着纪庚辰问道:“汤安,那些水人呢?”

纪庚辰瞅着一地的雨水犯了愁,他总不能说操控水人的魂魄跑了。

他正为难时,那滩成一地的血水忽地又凝聚起来,纪庚辰瞧去,发现是其他的魂魄掌控了水体的控制权。

他连忙对马六道:“快!泼它!”

纪庚辰一边说,一边用弩急射水人。

这些魂魄方才已经听到了他与那逃跑魂魄的对话,要是它们借水人之口将此事说出可就大大不妙了。

还好这新的水人并不厉害,一轮强弩射去它已恢复了雨水的状态。

这新水人不仅不够厉害,也不像之前那般会思考,它一被打散就立即开始凝集,既不逃跑,也不会水箭之类的法术。

纪庚辰见它愚钝,便与马六用周围烧过的废料将它圈了起来,马六倒上助燃之物,熊熊大火正将水人圈了个正着。

纪庚辰此刻才明白过来,这些水人的质量参差不齐,看来制造它们的人为了数量上取得优势,所以抓了堆普通魂魄凑数。

只是他不知道像之前那般水准的魂魄,究竟有多少。

这水人被圈住后就不停地叫嚷,马六捂着耳朵看着它逐渐被大火烤干。

解决了水人,纪庚辰对马六道:“方才你有没有听到门后有人?”

马六道:“听到了,像是少府的声音。”

纪庚辰道:“你可带了火器?”

马六点点头,取出一堆大大小小的球体。

两人依仗着火器威力,硬是将大门炸出个缺口。

里面果真如那水人所说,北墟弟子全在其中。

马六吃惊道:“少府,你们怎么自己封住了大门?”

管少府叹道:“并不是我们封住的,而是肖师弟。”

马六疑惑道:“肖师弟?肖师弟为何这么做?”

管少府道:“我们以为它是肖师弟,本来我们已清理完了血水,剩下的每个人都没有问题,于是便开始组织撤退。”

他指着身后道:“原本元龙制定的计划是走大殿后方的密道,结果轮到肖师弟他们进去时,他却突然将密道炸塌。”

马六与纪庚辰向他们身后看去,果然有一处出口已经塌陷。

管少府道:“我们刚要抓住肖师弟问他为何如此,可他却忽然拔地而起,直冲向大门,我们还未瞧清是怎么回事,就看到肖师弟化作一个水人,将大门用水鞭拉着关上,又插上了门闩。做完这些后这个水人直冲屋顶,将大殿顶部的碎石击落封住了洞口。”

马六道:“你们不是已经查过没有水人了吗。”

管少府道:“我们确实已经查过,在场的每个人都割破了手指。”

纪庚辰道:“肖师兄割破手指后和大家一样?”

管少府皱眉道:“肖师弟只是流血更多,我们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

纪庚辰道:“你们在哪里割破的手指?”

管少府指着大殿一角道:“最后割破手指是在那里,我们当时为了确定进入密道的人绝无问题,所以又重新检查了一轮。”

纪庚辰走过去,见地上有一小滩血迹。

他问道:“这就是肖师兄割破手指时流下的?”

管少府点头道:“是,当时我们只是以为肖师弟伤口太深。”

纪庚辰蹲下身子瞧着已经有些干涸的血水,他发现血水中还掺杂有其他的东西。

他捡起那些碎屑一看,惊呼道:“这是肉渣?”

管少府立即走了过去,他也拾起地上的东西看了半晌。

管少府道:“确实有些像肉渣,可它染上肖师弟为何没像其他的血水那般割破就溃散了?”

纪庚辰大致能推测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既然那个魂魄能将弩箭的攻势化解,自然也有法子使匕首的锋刃不伤及他的水人。

这些肉渣也很可能是被其余魂魄撕扯吞噬剩下的,它当时一定是逼迫体内血水流出时,将这些肉渣也一并排出来了。

见纪庚辰没有说话,严元龙又道:“肖师弟很可能在排查前就已经遇害了。”

纪庚辰道:“为何这么说?”

严元龙道:“这血水吞人时需要褪去人皮,肖师弟却从未在我们面前褪皮过。”

纪庚辰道:“会不会是这些水人变厉害了?”

马六也赞同道:“对啊,既然已经有不怕刀刃的,或许也有不用褪皮的。”

严元龙摇头的:“不应该,因为我们在清查过程中也有人中招,他们个个都是先褪去了皮。”

他又道:“若是在排查之前肖师弟就以中招,那可就麻烦了。”

管少府道:“为何?”

严元龙道:“因为肖师弟既不是地牢守卫,亦不住在守卫们住处附近,如果他都中了招,那就说明此次离魂症散播程度十分严重。”

他补充道:“而且肖师弟已能躲过我们的清查,只怕已经出去的师兄弟里面,仍有染了离魂症的人。”

管少府道:“而且肖师弟的反应也太过奇怪,我们明明没有发现他,他为何要忽然现形困住我们?”

马六大笑道:“这个我知道,因为外面有他的水人同伙,它们在外面想暗算我们。”

管少府疑惑道:“我们既然没发现余下的水人,它们逃跑就是了,为什么还要埋伏你们?”

他问道:“外面当时有多少水人?”

马六答道:“就刚才打死的那个。”

他说完,有诧异道:“不对,一开始有四个。”

他继续道:“开始有四个,然后我去取东西,汤安在对付它们,回来时只剩一个了。”

众人的目光纷纷定在了纪庚辰身上。

纪庚辰连忙道:“它开始确实有四个,但是被我打散几次后,它们就合成了一个。”

严元龙疑惑道:“剩下的水人究竟想做什么?”

管少府叹了口气道:“现在已无暇顾及这些事,我们先快些追上师兄、师弟们,然后想法再清查一遍。”

纪庚辰见管少府放过了此事,急忙道:“对,这才是当务之急。”

管少府笑道:“当务之急并不是这个。”

纪庚辰道:“不是这个?那是什么?”

管少府对马六道:“汤安任务完成的怎样?”

马六道:“一击毙命,他那个针好毒。”

管少府看了看纪庚辰,笑道:“那尸体呢?”

马六道:“半路遇上水人,将马车和尸体都毁了。”

管少府道:“毁了也好,此时也没时间安置他。”

他又道:“快炸通密道,赶紧撤退。”

第七十三章

时节一大早又是被一阵捶门声给惊醒的。

他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马六又来了。

时节开门道:“你……”

他本想说马六真是精神好,每天都这么早起,可他话到嘴边才发现马六竟然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时节奇道:“你这是怎么了?”

马六道:“还不是被汤安害的。”

时节道:“汤安又把你怎么了?”

马六气道:“昨晚他说今早他来接你,结果天还没亮他就说自己酒瘾犯了要出去解解馋,让我赶紧起来。”

他一脸无奈道:“昨晚本当是他去守夜,但我瞧他今天还要接你,便替了他的班,谁想到……”

马六叹着气,这亏吃得他始料未及。

时节道:“既然你这么困,就该小点声敲门。”

马六疑惑道:“为什么?敲门声小了你听不到怎么办?”

时节道:“听不到也总比现在要强一点。”

马六道:“强在哪一点?”

时节笑着看向马六身后,笑道:“相伯伯早。”

马六惊道:“相爷?”

他一回头,就看到相修然正微笑着看他二人。

马六惨笑道:“确实小声敲门会强一点。”

马六从此改变了敲门习惯,因为他已经能认识到轻点敲门的好处。

可他无论怎么改,也无法将已经发生的事情改写。

他无奈道:“丞相大人,您可怜可怜我,今天就放时节和我去北墟吃早饭吧。”

相修然走到时节身边,将手搭在他的肩上道:“你看他是不是真的很可怜?”

时节道:“我瞧着像是真的。”

相修然叹了口气,轻拍时节的后背道:“这个马六,自打你来了我这儿,我还没得空和你好好唠唠,他就已先跑来要接你走,让我这个老人家好不寂寞啊。”

他嘴上说着寂寞,可却又转笑道:“不过年轻人总该多和年轻人在一起,这样才有活力。”

他终是挥了挥手道:“去吧,我也不好拦你。”

马六闻言,喜道:“谢丞相!”

马六急忙拉着时节跑了,虽说丞相不是个说话不算数的人,但他还是怕丞相反悔。

他已经太累,要是被相修然再拉去吃饭,只怕他会一头撞进饭碗里。

直到上了马车,马六才松了口气。

时节瞧着这几乎密不透风的马车,奇道:“这东西也能叫马车?”

马六笑道:“只不过是没窗子而已,坐起来都是一样舒服的。”

时节踏进马车里,发觉这马车虽没窗子,倒也不黑,里面两盏小灯,将车内照得比普通车子还亮堂。

时节坐稳后,问道:“昨天那些鬼东西这么快就弄干净了?”

马六道:“我们北墟办事一向干净利落,既然是昨天发现的水人,就绝不会叫它们活到今天。”

时节看着马六道:“你不趁机睡一会儿?”

马六道:“等把你安全送到总部,再睡不迟。”

马六嘴上说得倒是蛮坚定,只可惜他这两双眼皮不大争气。

它们不住地打架,打得马六好想闭上眼睛大睡一觉。

马车微微摇晃,晃得他更困了。

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支撑不住时,时节却在一旁低呼道:“奇怪。”

马六急忙甩甩头,强打起精神问道:“怎么了?”

谁知时节却摆摆手说:“可能是我记错了。”

马六见他也不像是个有事的模样,便又昏昏沉沉地想睡。

也不知走了多久,时节忽地又道:“奇怪。”

马六急忙坐正,问道:“怎么了?”

时节却摇摇头道:“没事,没事,应该是我的问题。”

在时节第三次说到“奇怪”二字时,马六实在是忍不住了,他急道:“你有事就好好说,为什么……”

他把后面的“打扰我睡觉”五个字咽了回去。

时节也觉得事情确实不对,他问道:“你是不是带我走了另一条路?”

马六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时节道:“昨天我来时,走了两刻钟不到便就左转了一次,今日却迟迟未转。”

马六道:“嗯……大概是今日马车慢了一些。”

他们此时看不到车外,北墟马车又十分平稳,坐在车里感受不到马匹速度,倒也是正常。

时节又道:“可从相府到镇子有一段年久失修的荒路,车子不会摇摆,但车轮压在上面的声音绝对不会好听到哪里去,但我今日却未听到那阵声音。”

马六已经精神了许多,他笑道:“还有呢,你还发现了什么?”

时节道:“我还发现我们似乎走了个之前从没走过的地方,哪来的这么大流水声?”

马六拍手道:“我看你真的应该到我们北墟来,阁主一定会喜欢你的。”

时节笑道:“你还没回答我呢。”

马六道:“确实换了路。”

时节惊讶道:“为什么?难道你们总部被水人给毁了?”

马六笑道:“那怎么可能,因为……”

他眨眨眼睛道:“因为我们今天不从镇子走了。”

时节想了想道:“因为不用检查了,所以就不走镇子了?”

马六乐呵呵地道:“是了,又不用检查你,当然就不用走镇子。”

时节点点头道:“没想到不走密道要绕这么久。”

马六嘿嘿一笑,应和道:“确实绕,确实绕。”

时节的怀疑可让马六着实紧张了一把,他在这之前从未想过时节会这么快就看穿北墟总部的位置不对,所以他也没提前与管少府商量是否要告知时节北墟总部已经换了地方。

不过好在他蛮机灵很快就想出了个缘由,时节也对着理由蛮接受,这才叫他稍微放下心来。

经此一问马六不免被吓得精神振奋起来,他这一会儿的功夫竟睡意全无了。

时节见他双眼澄明,不似方才那般睡意朦胧的样子,心中颇为惊讶。

但他却当这是因为习武之人身体恢复快而已。

车子又行了一阵,忽地车门响起轻敲之声。

时节问道:“是到地方了吗?”

马六摇头道:“不,这是车夫提醒我们已经到家门口了,他要驾车进密道了。”

时节“哦”了一声,果真不一会儿就又觉得车子行驶了起来。

马六道:“一会儿我带你去炼丹室,到那里后你先自己待一阵,汤安应该很快救回来。”

时节诧异道:“你还有其他任务?”

马六挠挠头,笑道:“我偷个懒,去补一觉。”

第七十四章

来接时节的是马六,那么汤安在哪里呢?

汤安此时已经变回了纪庚辰。

他不能一直做汤安,三祖山这边还需要他和楼兰多接触。

楼兰看着纪庚辰,这个道士表面上看起来从容不迫,但那飘忽不定的眼神却已将他出卖。

楼兰假装没看到纪庚辰那焦急的神色,笑道:“庚辰兄请喝茶。”

纪庚辰心不在焉道:“好,喝茶,喝茶。”

纪庚辰急躁,是因为此间缺了些什么。

至于缺的到底是什么,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

楼兰既然已经摸清了纪庚辰的喜好,那他就不会过快的满足纪庚辰。

鸟儿若是喂得太饱,就不会学舌来讨人喜欢。

楼兰深谙此中的道理,他要让纪庚辰知道,谁才是把控“食物”的主人。

楼兰道:“庚辰兄近日似乎不在陈道长那边。”

纪庚辰笑道:“我这人向来闲不住,跟着陈道长他们难免会觉得烦闷。”

楼兰道:“哦?那庚辰兄一定寻了有趣的事做?”

纪庚辰道:“有趣倒是谈不上,不过是满城闲逛而已。”

楼兰端起茶杯,瞧着纪庚辰道:“是么。”

他的语气不重,甚至没有询问的意味,可纪庚辰却莫名地有了种紧张感,这感觉就像猎狗空着爪子见到了他的主人一般,十分愧疚。

而纪庚辰此时,就恰巧是这条狗。

他总觉得自己要说些什么来讨好楼兰,他并不想这样做,可他却觉得自己必须这样做。

楼兰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看着纪庚辰,他看到了纪庚辰眼中的挣扎。

纪庚辰当然不会是个容易受人影响的家伙,可楼兰已经抓住了他的弱点。眼下楼兰相信自己只要去轻轻触碰下他的弱点,纪庚辰这个人就会像条狗一样乖乖地将所有事都说出来。

楼兰道:“茶水有些凉了。”

他拍拍手道:“小红,换一壶新的来。”

纪庚辰闻言抬头,那一身红彤彤的小姑娘果然跳了出来,她拿走茶壶时,甚至还对着他笑了一下。

只可惜小红只是来换一壶茶,她来得快,走得也快。

纪庚辰失落地坐在原处,看着热气腾腾地茶壶发愣。

楼兰道:“庚辰兄?”

纪庚辰急忙移开视线,笑道:“闲逛嘛,也总会碰见些有意思的事。”

楼兰点点头。

他只是普通地点头而已,但在他的神情却像是在给纪庚辰恩赐。

纪庚辰急忙又道:“我近来发现时节似乎失踪了。”

这件事楼兰早已知道,他也知道纪庚辰并不是最近才了解到这件事的。

楼兰不是个健忘的人,他还记得那夜纪庚辰几乎监视了自己一宿。

他当然也记得纪庚辰那夜什么都没有看到。

所以在纪庚辰眼中,自己是不知道这件事的。

楼兰惊呼道:“时节竟然失踪了?”

纪庚辰点头道:“对,我搜查了一整天都没见到他。”

楼兰故作惊讶道:“你确定找遍了所有的地方吗?”

纪庚辰肯定道:“当然!”

楼兰道:“可他能跑到哪里去呢?”

纪庚辰摇摇头,困惑道:“这我也不清楚,这个大活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楼兰看着纪庚辰,笑道:“可我们都知道,人是不可能凭空消失的。”

纪庚辰看到他这副神情只觉得自己似乎要做些什么,他猛地站了起来。

楼兰笑道:“庚辰兄这是何意?”

纪庚辰道:“我现在就去找他!”

楼兰冲着纪庚辰挥挥手,示意他坐下。

楼兰道:“你要去寻他,可有什么线索?”

纪庚辰摇头道:“没有。”

楼兰笑道:“那庚辰兄如何找得到他?”

纪庚辰叹道:“总要想法子试一试的。”

楼兰笑道:“我给庚辰兄指条路?”

纪庚辰疑惑道:“难道楼兰兄知道此事的内情?”

楼兰摆手道:“小弟并不知情,不过也能猜测一二。”

纪庚辰道:“请讲。”

楼兰道:“以庚辰兄的能耐,这时节如果是从城中偷跑出去的,你一定能找到些痕迹。”

纪庚辰道:“那是当然的。”

楼兰道:“可庚辰兄没有找到,那就说明……”

他将尾音拖得很长,似乎是想叫纪庚辰来接这句话。

纪庚辰果然接道:“那就说明时节并不是从城中走的?”

楼兰笑道:“小弟猜测很可能是这样。”

纪庚辰道:“可他不从城中走,还哪里有法子?”

楼兰道:“他是从城中走的。”

纪庚辰奇道:“他又是从城中走的了?”

楼兰道:“但他走的不是地上,而是地下。”

纪庚辰疑惑道:“地下?”

楼兰笑道:“庚辰兄可曾听过北墟?”

“北墟”这两字一出口,纪庚辰就愣住了。

他看着楼兰的眼神,那眼神中果真带着一股试探的意味。

时节当然在北墟,可楼兰是怎么知道的?

祖霍派人送走时节,竟被内奸给瞧见了吗?

纪庚辰喝了口茶,定了定心神,道:“你是说北墟也参与进来了?”

楼兰点头道:“小弟觉得这是眼下唯一能解释得通的说法。”

楼兰说着,又拍了拍手。

那一抹红色,又出现在了纪庚辰身边。

纪庚辰瞧去,小红正笑嘻嘻地瞧着自己。

楼兰道:“小红,送客。”

纪庚辰却没料到楼兰会这样说,他惊讶道:“送客?”

楼兰笑道:“庚辰兄方才不是说要去调查?小弟既然猜测出了线索,那庚辰兄何不快些启程?”

他又道:“庚辰兄切莫错失良机啊,不然到时可能找到的就是一场空了。”

纪庚辰看着小红,迷迷糊糊地站了起来。

他含糊道:“确实,确实。”

小红笑道:“我也劝纪道长可要快些查出来。”

纪庚辰疑惑道:“为何?”

小红调皮地眨眨眼睛,笑道:“因为纪道长查完,就又可以来见我家大人了。”

她笑道:“只要纪道长来见我家大人,就能再见到另一个人。”

纪庚辰纳闷道:“见谁?”

小红笑道:“小红!”

纪庚辰笑了笑,却不知说什么好。

他只有赶紧走,这小红已搅得他脑子里一团乱。

楼兰看着纪庚辰的背影,忽地大喊道:“庚辰兄,看到时节可要尽快除掉他,这样才有利于三祖山的大计。”

纪庚辰与小红已经走了。

楼兰独自坐在凉亭中,脸上挂着得意的微笑。

既然齐礼要纪庚辰保护时节,那他楼兰就一定要逼纪庚辰对时节下手!

第七十五章

纪庚辰回到北墟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时节。

他与马六约定好了会去炼丹室接手时节。

可当他到了炼丹室后,就发觉气氛有些不对。

炼丹室中不仅有时节和马六,还有管少府和严元龙。

凭空多出了两个人不说,炼丹室中还多了一桌子的菜。

时节见他进来,急忙招呼道:“汤安,快来一起吃。”

管少府也笑道:“汤师弟来得真巧,这一桌子的菜热乎着呢。”

纪庚辰看着桌子上的菜,深知此事绝不简单。

因为这里明明坐了四个人,可桌上的菜却一样都没动过。

纪庚辰知道他们是在等着自己,可他们等他究竟是要做什么?

时节笑道:“汤安?过来呀?”

纪庚辰瞧着时节,疑惑地走了过去。

管少府道:“汤师弟,既然是吃饭,就赶紧摘了面具吧。”

纪庚辰闻言摘了面具,木讷地坐在时节对面。

时节见他脱下面具,便笑道:“少府兄方才不是问我纪庚辰长什么样吗?”

纪庚辰听着这话不免心慌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时节和管少府究竟说了些什么。

管少府笑道:“时节兄又想到了什么细节?”

时节瞧着纪庚辰微变的脸色,笑道:“那纪庚辰啊,就像汤安的面具一样,特别爱笑。”

纪庚辰的脸色缓和了下来,时节果然没有告诉管少府实情。

管少府听了时节的话哈哈大笑起来,他道:“快吃吧,菜凉了就不好了。”

纪庚辰附和道:“是了,这么多好菜确实要赶紧吃。”

他刚要下筷,却瞧见马六腾地一下跃起,蹲在了凳子上。

纪庚辰笑道:“管师兄,只怕这菜,有些不够吃。”

管少府道:“菜虽不多,但酒管够。”

他说话间,时节已斟好了一杯酒。

时节笑道:“汤安,给你。”

纪庚辰笑嘻嘻地接过酒来,可当他向杯中一看,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这杯中确实有酒,酒自然是清澈无比。

但纪庚辰却知道,这杯酒是万万喝不得的。

酒中有毒。

他没有看到时节下毒,而且这酒也绝不像有毒的样子。

纪庚辰能认出有毒,只因为这原本就是他常用的毒。

妖毒。

这酒桌上的凡人或许意识不到妖毒的存在,可他身为道士,自然认得出这杯中又一丝妖气。

杯中有妖气却无妖怪,多半就是下了妖毒。

纪庚辰无比惊讶,他不知道时节哪里来的这种妖毒,也不知道时节为何要给他一杯毒酒。

时节见他不喝,便在一旁笑道:“汤安,来来来,我敬你一杯!”

纪庚辰看看手中就杯,又看看时节,眼中充满了疑惑。

他整个表情都像是在说:你没搞错吧?

可时节却像是没看到他的表情,依然笑着说道:“看我做什么,喝酒,喝酒。”

纪庚辰苦笑着放下酒杯,道:“我……酒我就不喝了。”

时节诧异道:“这是为什么?”

纪庚辰道:“我大早上就跑出去喝过了,眼下正觉着头疼。”

他说着便伸手扶住额头,像是真的十分难受一般。

时节追问道:“你真的不喝?”

纪庚辰笑道:“真的不喝。”

时节“啪”地一声将筷子摔在桌上,怒道:“少府兄、马六、元龙兄,各个都吃了我敬的酒,你汤安却不吃?”

他喝道:“汤安,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纪庚辰被时节的模样给唬住了,他惊道:“时节少爷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当然不会瞧不起您。”

时节一拍桌子道:“扯谎!你连我敬的酒都不肯喝!还敢说不是瞧不起我!”

纪庚辰纳闷道:“可我……这酒……”

管少府见状,急忙在一边劝道:“汤师弟,这就是你不对了,酒这东西,再难受也不差这一杯吧。”

马六也在一旁道:“是啊汤安,我还从未见你醉过,既然是海量,还差时节这一杯不成?”

严元龙倒是什么都没说,他直接把酒放回了纪庚辰面前。

纪庚辰迷茫起来,合着这一屋子人都要杀他,可这究竟是为什么?

难不成他们发现了自己去过楼兰那儿?

可即便如此,时节也用不着给自己下毒啊。

纪庚辰道:“各位师兄,你们怎么帮着旁人来逼自家师弟滥饮呢。”

管少府笑道:“汤安,只此一杯,可不算做滥饮吧。”

管少府笑得一脸真诚,他已将酒杯递了过来。

纪庚辰瞧着自家师兄这真挚的笑容,忍不住就要喝……

他接过酒杯,举到唇边。

他怎么可能喝!

眼看着酒就要进嘴,纪庚辰故意一晃身子,将酒洒了出去。

纪庚辰笑道:“我就说我已经多了。”

他笑着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一饮而尽。

他道:“怎么样,行了吧。”

纪庚辰虽是在笑,可心中却更加糊涂,这壶中的酒并无问题,也就是说他方才杯中的酒果然是时节下的毒。

时节为什么要害他?

时节见他喝光,笑着拿走了他的酒杯。

纪庚辰道:“管师兄,只此一杯,我们可说好……”

他话还没说完,时节就又将酒杯递还给他。

毒酒。

又是毒酒!

时节笑道:“汤安,接着啊。”

纪庚辰看着管少府等人的脸色,只好将酒接了过来。

他的手已有些发抖。

时节见他接过酒,便举起杯道:“我再敬汤安一杯!”

纪庚辰感觉自己现在的笑容定然比哭还难看,他实在摸不清时节想做什么。

这世间的毒有那么多,他纪庚辰不认得的也不少,可时节要下毒害他,为何偏偏挑了他昨夜铁针上的毒?

时节为什么要用纪庚辰自制的毒来害纪庚辰?

为什么自己明明已将毒酒倒掉,他却又倒了一杯来?

难道管少府摸到了时节什么把柄,逼他毒死自己?

时节见他发呆,又催促道:“我都已经喝完了,你怎么?又要洒一杯才肯喝?”

纪庚辰仔细瞧着时节,他努力地想从时节身上得到什么讯息。

可最终,他却一无所获。

他只知道时节必定要让他喝上这口毒酒,而这屋内的管少府等人,就是来保证他能乖乖喝掉这杯毒酒的。

他既然已经迈进了这陷阱里,又怎能全身而退?

纪庚辰悄悄地运气护住心脉,他只盼着一会儿喝下这毒酒后,自己还能有气力逃出北墟。

他将酒杯拿了起来。

一饮而尽!

第七十六章

纪庚辰整个人跌倒在地。

随着他这一摔,桌子也被顺势带翻,桌上的好酒好菜洒了一地。

他本来是要逃的,可在他刚要窜出的瞬间,时节已补在了他面前唯一的空档里。

时节居然挡住了他的出路。

他还有一点时间思考,他要搞清楚时节究竟想做什么。

时节凝视着纪庚辰,笑道:“少府兄,你看我说得不错吧。”

管少府点头道:“的确不错,就和时节兄说得一样,即便是汤安也看不出你竟在酒里下了毒。”

他们两人在一旁哈哈大笑,那模样简直当纪庚辰不存在。

纪庚辰知道自己还能跑,他甚至可以试着抓住时节一起冲出去。

如果能用时节当挡箭牌,虽然速度会慢上许多,但或许成功的几率会更大。

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如果管少府真的在意时节的性命,又何必让时节站在这样的位置上?

想必管少府一定是想连同时节一齐除掉,这家伙定然算到了自己会拿时节当挡箭牌,到那时他不仅速度慢,而且还会因为挟持时节而留出许多空门。这样管少府突然袭来,就很容易得手。

北墟阁主早就流露出想要除掉时节的意思,管少府这招可以说是一石二鸟,不仅可以除掉他们,而且还对相府好交代。

北墟里有了三祖山派来的内鬼,这内鬼将时节给打死了,这样的说法相修然一定会接受。

然后相修然就会帮助北墟控制楼兰,以此来整治将手伸入了都城的三祖山。

可如果是这样,时节为什么要来送死?

他难道看不出这其中的阴谋?

纪庚辰神情急迫地盯着时节,他现在要选择到底相不相信眼前的这个人。

他虽然已经护住心脉,也以调动元气抑制毒发,但毒药发作已是定局,他能为自己争取一些时间,但这时间也不会太久。

所以他必须马上确定自己是否相信时节看破管少府计策的能力,也要选择自己是否能相信时节绝不会害他。

他们认识的时间还很短,时节这个人的想法,纪庚辰也并未摸透。

他能相信的,只有他自己。

“别动!”

纪庚辰刚要跃起,却听到了脑中忽然传来的声音。

他下意识地停下了正要做的事。

“我是小白,你不要动。”

这喝声,是无支祁发出的。

纪庚辰看着时节手上的无支祁,对它传音道:“我凭什么信你?”

无支祁道:“时节用了你针上的毒药,为的就是告诉你酒中有毒,早做毒药入体的准备。”

它瞧着纪庚辰沉思的模样,继续道:“他若想害你,早就会换其他药来,何必在这里给你留个思前想后的时间。”

纪庚辰不得不承认无支祁说的很有道理,因为他之前也想过时节为何会用他的毒药。

时节道:“你看,就是汤安这么厉害的人,吃了这种毒药也没法很好的抑制住它。”

管少府道:“确实,如果不是被毒药制住,汤安只怕现在要逼问我们为什么这么做。”

汤安眼下的反应并不是管少府想要的,因为他看起来已经完全说不出话。

管少府想要看的不是这个。

他想要看到汤安的怒吼,想要看汤安质问时节为什么害他。

他要看到汤安对时节说他已保护时节多日,时节为什么恩将仇报。

当然,他也希望汤安说完这些就已咽气。

就算是汤安还能运功也没问题,他早已安排时节站在汤安面前唯一的空档中,汤安一定会劫持时节来要挟自己。

可汤安一定想不到自己会直接出手,将他和时节一同击毙。

即便是汤安不挟持时节,他也一定要撞开时节才能逃跑,那时他也可以趁机拍死时节,然后将这条人命算在汤安的身上。

这本是个万无一失的计划。

可他却没料到时节的毒药竟有如此强的力量,汤安此时只能倒地呻吟,竟连一点反抗的余地也没有。

如果不能证明汤安就是纪庚辰,那他就无法动手杀了汤安。

他看向时节,时节还是一副淡然的模样,似乎他一点都不在意汤安的生死。

如果汤安是纪庚辰,那么时节就不该如此从容,那毕竟是齐礼的徒弟,时节与齐礼一向私交甚好,他怎么可能看着齐礼的徒弟被毒死却不为所动?

管少府叹道:“时节,给他服下解药吧。”

时节惊讶道:“还要给他解药?”

管少府道:“只是为了见识下你的奇药,总不能为此害死汤安吧。”

时节迷茫地点点头,他和管少府之前说的可不是这样。

但是管少府既然叫他拿解药,他当然会拿出来。

时节自怀中掏出一个药瓶,他蹲下身道:“马六,来帮我扶住他。”

马六闻言便也蹲下身子,将纪庚辰稳稳扶住。

时节把瓶中液体倒入纪庚辰口中,他又道:“好了,找个地方叫他靠一会儿。”

马六瞅瞅四周,看到了附近的柱子,便把纪庚辰扶了过去。

解药入口,纪庚辰的脸色果然开始缓和,没多久他就感到体内毒药已被一扫而空。

一恢复力气,纪庚辰就气道:“管师兄,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管少府当然不想惹怒汤安,他急忙安慰道:“汤师弟莫怪,我们只是想帮时节试药。”

纪庚辰瞧着他,站起身道:“屋中这么多人,偏要用我来试?”

管少府道:“试药自然是要找个功夫高强之人……”

纪庚辰不待管少府说完,便一拂袖,怒道:“功夫高强?这么说来,管师兄的命好金贵啊!”

管少府解释道:“汤师弟莫气,我们……”

他的话又没说完,因为纪庚辰居然已冲了出去。

管少府惊呼道:“不好!拦住他!”

可眼下连管少府也才反应过来,屋内的其他人又怎能有法子拦得住纪庚辰?

屋外响起一阵叮叮当当的打斗之声,管少府闻声也是冲了出去。

马六与严元龙紧随其后,但当他们到了门外时,却惊得愣在了原地。

埋伏在这附近的几十名暗哨已经躺倒在地,他们甚至还未来得及放出讯号。

而纪庚辰却站在这暗哨中间,身上没有一丝受伤的迹象。

马六此刻才完完全全相信管少府的话,这个汤安的确比自己强太多。

纪庚辰轻笑道:“此事,管师兄又当如何解释?”

第七十七章

看着躺了一地的暗哨,管少府也不免多了些畏惧。

他赔笑道:“汤师弟这次没戴面具,他们应当是没认出来。”

纪庚辰嗤笑道:“没认出来?”

他看着严元龙道:“严师兄,上次你是怎么对他们说的?”

严元龙一怔,叹道:“见身上带着汤安面具的人,先问口令再动手。”

纪庚辰将面具从腰间扯下,冷笑道:“这里的暗哨上次就已见过我的真面目,而且我身上也带着面具,他们为何不闻不问见到我直接就动手?”

管少府道:“今日刚调配过暗哨,只怕眼下这些师兄师弟还未听到此命令。”

纪庚辰道:“这么说,是严师兄的疏漏了?”

管少府道:“为何这么说?”

纪庚辰道:“上次已经因此误会扰动了附近的暗哨,严师兄竟不以此为戒将此事交代给全部暗哨弟兄,直接导致今日我又在此地遇袭,难道这不是严师兄的问题吗?”

严元龙此时已百口莫辩,他早已将汤安的事吩咐下去,可管少府这样一解释无疑已将责任推给了他。

严元龙只有垂首道:“汤师弟说的对,是我的疏漏。”

此事肯定需要一个人来扛下,严元龙知道自己来扛总好过管少府受制。

管少府亦是明白严元龙的心意,他道:“那汤师弟认为此事该如何处理?”

他虽不愿让严元龙受到重罚,可他此时若是出面,定会惹怒汤安。

纪庚辰道:“暗哨是我们北墟的手眼,我看出了如此大的纰漏,应当上报阁主。”

马六惊道:“汤安!你说什么?你怎能让严师兄到阁主那儿领罚?”

纪庚辰道:“险些被误杀的人可是我,管师兄都未发话,哪里轮得到你插言?”

马六怒道:“你!你这不近人情的家伙!”

纪庚辰笑道:“我再不近人情也不会拿同门师弟的性命试药。”

管少府道:“汤师弟,试药一事确实是我的错,还望你不要将火气撒到严师弟身上。”

纪庚辰见管少府已认了错,便道:“管师兄,我知道你们最近有事瞒我,与其让我自己猜,不如就趁着今日的机会将话说开了。”

他道:“昨晚阁主给我任务时只有我一人在大殿上,结果待我完成任务却发现马六也知道此事,不仅如此,管师兄还特意向马六打听我完成的情况,你们这是何意思?”

纪庚辰提起这事时,故意隐去了时节被掉包的细节,他现在的身份是北墟弟子,所以即便是生气,也绝不会在时节面前胡乱提到昨夜的实情。

管少府没料到汤安会说起这件事。

明明是他们在试探汤安,可汤安怎么会忽然获取了主动权?

他开始意识到今天的这个计划非常不好。

管少府勉强道:“我看这件事还是晚上到阁主那里详谈为好。”

纪庚辰瞧了瞧管少府他们,答应道:“好,具体时间?”

管少府道:“就在马六送时节兄回相府时吧。”

他笑道:“眼下照顾时节兄的任务,还需要汤师弟来完成。”

纪庚辰点头道:“好,我就等到晚上马六来。”

时节倚在门边瞧着管少府等人离去,他笑道:“这一地的尸体就不管了?”

纪庚辰道:“哪里是一地尸体,我怎么可能下死手。”

他淡淡道:“只不过是晕过去了而已,就丢在这儿等着他们自己醒吧。”

纪庚辰说着走进了炼丹室,将门关了起来。

他问道:“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时节收拾着地上的残羹冷炙,笑道:“今天管少府找上我了。”

纪庚辰疑惑道:“他找你做什么?”

时节道:“他问我关于纪庚辰的事,还要我画一张纪庚辰的画像给他。”

纪庚辰道:“那你怎么说的?”

时节道:“我还能怎么说?我只能说我不会画像,还有纪庚辰这人高高瘦瘦的,蛮年轻,挺爱笑,还爱偷钱。”

纪庚辰无奈道:“这么要紧的关头,你居然还有心思笑话我,佩服佩服。”

时节忽地问道:“昨夜他们是不是要你杀我?”

纪庚辰沉声道:“是的。”

时节道:“可他们又将我换了出去。”

纪庚辰道:“这和你今天下毒有什么关系?”

时节道:“我觉着你总是被他们试探也太过被动,而且这么试下去,早晚会把我搭进去。”

纪庚辰道:“问题是他们怎么会想到用你来试探我,齐老鬼的嘱咐,只有我们两人知道。”

时节道:“不止我们两人,敖启他们也知道。”

纪庚辰摇头道:“敖启绝不会做这种事,他那个人,没好处的事是绝不会做的。”

时节道:“难道有人看破了你的行动?”

纪庚辰点头道:“有可能。”

时节道:“不管怎样,我总算替你争取到了主动权。”

纪庚辰道:“你和管少府商量了什么事?”

时节道:“既然他提到了你,我就说是你将我害到如此地步的,所以我偷偷炼制了一种毒药对付你,可惜没处试试,不知道能不能对付得了你。”

纪庚辰道:“所以管少府就安排了这么多事?”

时节点头道:“确实,但当时我们说好的却不是这么快就给你解药。”

纪庚辰道:“哦?”

时节道:“我们说好的是等你闭气后再给你解药,可你的反应似乎令他很不满意,所以他提前给了你解药。”

纪庚辰笑道:“因为我没说话。”

时节奇道:“没说话?”

纪庚辰道:“如果他知道了齐礼的嘱托,就一定会等我中毒后指责你,到那时我一定会说你是个忘恩负义的人,这样他就有了证据,可以立即除掉我。”

时节笑道:“可惜他没料到你早已知道里面有毒。”

纪庚辰道:“是了,你怎么会有我的毒药?”

时节笑着从怀中取出一块手巾,他将其打开后,里面赫然是一枚毒针。

时节道:“昨夜你与马六见到信号就跑了出去,我便趁机让小白将这枚针取了出来。”

纪庚辰道:“可你当时留它做什么?”

时节道:“我本想研究下妖毒的解法,没想到今天整好用上了。”

纪庚辰道:“这么说,你昨夜配出了解药?”

时节道:“没有,只是我家祛毒的灵药而已,你这里面的妖毒分量过少,仅靠灵药就能治好。”

他又道:“说来你也是蛮配合,明知道是毒酒,你竟然还是喝了。”

纪庚辰笑道:“我知道有毒就可以提前护住心脉,而且你放的是我自己制的毒,我当然会有解药,如何喝不得?”

时节道:“此次我虽帮你掌握了主动权,可北墟只怕会出绝招了。”

纪庚辰道:“绝招?”

时节点头道:“对,绝招。”

纪庚辰道:“什么绝招?”

时节笑道:“叫汤安去杀纪庚辰!”

第七十八章

纪庚辰听到这句话并没有多惊讶,他早就知道事情最后会走到这一步。

他只不过是还未想好要怎么应对这个情况。

他瞧着时节,笑道:“你这下可就把我逼上绝路了。”

时节并不相信纪庚辰真的走到了绝路,他之所以和纪庚辰提到这个“绝招”是因为他想知道北墟是否会这样做。

纪庚辰无疑已经回答了他。

时节诧异道:“我真是不懂,你既然要在北墟待这么久,当初为什么不给自己换副模样?”

纪庚辰摇头道:“易容不是难事,但要在北墟待上这么久还不被人发现我有伪装,那就太难了。”

他道:“北墟不仅精通机关,他们对易容的造诣也颇深,想要在这里过得长久,我就绝不能易容。”

时节道:“那就奇怪了,这么多年,北墟为何一直不知道你纪庚辰长什么样?”

纪庚辰道:“虽说常年待在北墟易容会被发现,但如果我在外面易容,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时节问道:“你是说,你这几年在北墟是真容,以纪庚辰的名义出去,反而给自己易容了?”

纪庚辰点头道:“是这样的。”

时节道:“你这样做,确实叫他们难以防范。”

纪庚辰笑道:“而且我在外这么多年,连齐老鬼都探不到我的消息,更别提北墟了。”

他得意道:“只怕北墟这帮家伙,连我易容后的样貌都没见过。”

时节道:“可你最近一直在我家附近转悠,衍生堂离皇城可不远,他们为何不派人去瞧瞧你的模样?”

纪庚辰道:“他们当然派人去了,只不过是没瞧见我而已。”

时节道:“可你那日与楼兰出去……”

纪庚辰道:“没错,那天我们两个在城中转了一大圈。”

时节纳闷道:“在城里转了一大圈北墟的人还瞧不见你?”

纪庚辰笑道:“因为有一种术法,可叫人在十步以外就瞧不清施法者的容貌。在他们看来,就会觉得又好像知道了我的样子,但回想之时偏偏又记不起来。”

时节惊讶道:“他们就没人到你十步以内的范围去看看?”

纪庚辰道:“这北墟里谁敢到纪庚辰身边十步以内的地方?”

时节奇道:“我看他们北墟的人平日里与常人无异,就是到了你身边,也不至于被你一眼认出吧?”

纪庚辰道:“为什么认不出?这北墟能有几个我没见过的人?”

时节道:“你也说了北墟弟子会易容,人家完全可以变个样子再去找你。”

纪庚辰叹道:“瞧你也是个精明的人,怎么如此糊涂?我也是北墟弟子,自然也学过北墟的易容术,身边的人有没有易容,我怎么会看不出来?”

时节道:“可北墟的人并不知道你能看出他们,所以他们当时应该去试下才对。”

纪庚辰道:“因为他们当时有了更合适的办法,但这办法我也只是猜测,还没有印证。”

时节道:“可你外出如此遮掩,不是更加引人怀疑?”

纪庚辰笑道:“世人皆知北墟擅长暗杀,我将面目掩去以防成为暗杀目标不是很正常的事?到了都城附近,道士妖师都会设法掩饰自己。”

听到纪庚辰如此说法,时节反倒是更疑惑了。

他问道:“既然他们从一开始就发现不了汤安和纪庚辰之间有什么联系,那你到底是因为什么被怀疑了?”

纪庚辰扶起地上的凳子,坐下道:“因为我加入北墟的时间离下山的时间太近了。”

时节笑道:“你竟然也会犯这么要命的错误。”

纪庚辰无奈道:“能接触到北墟的机会实在太少,能借机进入北墟的机会更少。这样的机会摆在我面前,我哪里还有选择的余地?”

时节道:“你是把握住机会了,可眼下的情况你要怎么处理?”

纪庚辰道:“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时节瞧着纪庚辰满不在意的样子,笑道:“你要是真没办法,方才就不会挑严元龙的毛病了。”

纪庚辰笑道:“衍生堂怎会出了个你这么可怕的人!”

他又道:“办法还是有一些的,但我要借小白一用。”

时节道:“说好的三祖山不用妖怪呢?”

纪庚辰纠正道:“是不用邪法控制妖怪,妖师家如果能有个正经的法子驯养妖怪,三祖山又何必去触他霉头。”

他继续道:“但小白是你救下的,既然它有感恩之心,我倒可以借来用用。”

时节也不是小气的人,而且他在北墟也不会出什么事。

但无支祁原本就恨纪庚辰,他不确定无支祁是否会趁机害这道士一波。

无支祁对时节道:“小子,答应他。”

时节在心中道:“怎么?你不会趁机下手?”

无支祁道:“他定有法子助你回到衍生堂,你答应了为了炼药,我自然不会断你前程。”

时节思索了一阵,便对纪庚辰道:“好,我将小白借与你,但你万不可伤了他。”

纪庚辰笑道:“好说,他若肯帮忙,我感谢它还来不及,哪里会伤到它。”

时节闻言摘下了无支祁,将它交给了纪庚辰。

纪庚辰将无支祁放在手中,赞扬道:“小白也是个了不得的妖怪,竟然有这种不会泄露妖气的姿态,真是世间少有。”

时节好不容易将地面收拾干净,他对纪庚辰道:“我说,这北墟是不是换地方了?”

纪庚辰颇为吃惊道:“你怎么知道?”

时节道:“今日来的时候我就觉得马六所走的路与昨日不同,可他说那是不用我再受检验的缘故。”

他疑惑道:“一开始我也信了,因为到了这儿之后,我发现这里的建筑道路都与昨日无异,可这炼丹房却出了问题。”

纪庚辰道:“出了什么问题?”

时节道:“这里的器具,有一些是昨日没有的,而且还有一些是昨天有,但是今天没有了的。”

纪庚辰点头道:“昨天你见的那个地方已经被他们烧了,今天这里是他们的新窝。”

时节惊讶道:“烧了?”

纪庚辰道:“对,昨日为了清理水人,他们就将那边舍弃了。”

时节道:“北墟的总部有很多个?”

纪庚辰道:“我想应当有人和你提起过北墟的总部十分难找。“

他道:“和眼下这个一模一样的总部北墟至少有十二处,而且他们每一处的暗哨布防都完全不同,比这种还大的总部也有五、六处。”

他叹道:“我混进来这么多年,也摸不清北墟真正的总部在哪里。”

时节道:“我原本以为只有三祖山与妖师家很可怕,照你这么说,最可怕的反而是北墟了。”

纪庚辰道:“北墟当然可怕,自打我和齐礼学道术起,那老家伙就叫我不要招惹北墟,他说这世上最有可能杀死我的,就是北墟。”

他说着又不耐烦地摆摆手,道:“唉,我说这些干嘛,眼下最重要的是先和小白拟个计划。”

纪庚辰拖着凳子跑去了屋中一角,道:“你专心炼药,可别打扰我俩。”

时节苦笑着摇摇头,心道:“这纪庚辰真是善变,一会儿一个样。”

第七十九章

这一天过得飞快,当马六在外面敲门时,时节发现纪庚辰还在角落里与无支祁商议对策。

时节低呼了一声:“马六来了!”

纪庚辰瞧瞧门口,悄悄地将无支祁揣进了怀里。

他打开门,笑道:“马师兄来接班儿了?”

马六看着纪庚辰的笑容不禁打了个寒颤,他不知道这人是抽什么邪风,竟突然喊他师兄。

马六道:“汤安,你搞什么鬼?”

纪庚辰笑道:“这有什么好搞鬼的?身为师弟的喊声师兄岂不是天经地义的事?”

马六道:“你这家伙准没安好心。”

他将头探进屋中,对时节道:“时节,我们走。”

纪庚辰瞧他伸着头怪辛苦的,便闪身让开了路,道:“马师兄为何不进去说?”

这一声声师兄喊得马六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对纪庚辰道:“我不进去了,我就在这儿等时节。”

时节瞧着他俩这好笑的模样,赶紧快步走了出去。

他觉得自己要再不出去,马六可能连门口都不愿意待了。

马六见到时节出来,也是松了口气。

他道:“走吧时节,我送你回相府。”

他说着转身就走。

纪庚辰一把拉住了他。

纪庚辰道:“怎么走了?管师兄他们呢?”

马六这才想起自己忘了说正事,他急忙道:“管师兄和严师兄在大殿等你。”

纪庚辰道:“好啊马六,这么大的事你都能忘。”

马六闻言终于笑了起来,他开心到:“这才像汤安嘛,你一叫我马师兄就准没好事。”

纪庚辰道:“马师兄这是说的什么话。”

马六见他又叫自己师兄,赶紧拉着时节就向外走。

他催促道:“咱们快走,这汤安又开始发疯了。”

马六一走,纪庚辰就掠上屋脊,向阁主所在的大殿奔去。

当他到了大殿时,看到管少府与严元龙正在交谈什么。

他笑道:“管师兄,我来了。”

管少府回头看着他,笑道:“好,汤师弟,我们来解决你之前的疑问。”

纪庚辰走到他身边,拱手道:“管师兄请说。”

管少府道:“之前的事,都是对你的考验。”

纪庚辰道:“考验?”

管少府道:“对,阁主想考验你是否能完成接下来的重要任务。”

纪庚辰笑道:“连给我下毒也是考验之一?”

管少府道:“那是为了让你亲自体会下时节兄的毒药,接下来的任务,你需要用这个毒药完成。”

他看着纪庚辰,又道:“这件事可由阁主作证,绝不是我要故意加害于你。”

北墟阁主仍是隐匿在大鼎之后,他道:“事情确实是这样,因为接下来的任务非常重要。”

纪庚辰摸着下巴道:“是什么任务?”

北墟阁主道:“刺杀纪庚辰!”

纪庚辰装作吃惊的模样,惊呼道:“什么!叫我去杀纪庚辰?”

管少府道:“对,我们已与阁主商议了此事,眼下纪庚辰就在衍生堂附近,这是我们下手的好机会。”

纪庚辰道:“可三祖山也派了不少人来,此事一旦暴露,对我们可是非常不利。”

北墟阁主道:“所以你此行绝不能暴露自己!”

纪庚辰道:“可纪庚辰他……”

北墟阁主道:“汤安,这件事必须由你来做。”

纪庚辰瞧着眼前的大鼎,叹道:“既然阁主已经决定,那汤安就一定设法完成!”

北墟阁主笑道:“好!不愧是汤安!去吧,今晚就行动!”

纪庚辰闻言,对管少府道:“管师兄,将画像交予我吧。”

管少府却摇头道:“此次任务没有画像。”

纪庚辰惊道:“没有画像?那我如何认得纪庚辰?”

管少府道:“这只怕要你自己去分辨了,纪庚辰向来狡诈,我们虽派人远远监视过,可却一直未看清他的模样。”

纪庚辰皱眉思索半晌,忽地道:“管师兄,今日你说严师兄可以交由我处置,对吧?”

管少府虽不知道他打得是什么算盘,但他既然说过,也只能答道:“是的。”

北墟阁主道:“此事我也听说了,汤安,你说过要来我这儿讨个公道,你想要何种公道呢?”

纪庚辰转过身对北墟阁主道:“阁主,严师兄虽是有错,但昨夜情况确实混乱,我想严师兄难免会忙中出错。”

北墟阁主道:“你说得在理。”

纪庚辰道:“所以我想也不必动用太过严厉的刑罚。”

北墟阁主笑道:“那你想怎样?”

纪庚辰道:“我想让阁主将严师兄指派给我一阵。”

北墟阁主道:“你想叫他做什么?”

纪庚辰道:“我想叫严师兄协助我刺杀纪庚辰!”

此言一出,管少府与严元龙均是变了脸色。

他们一直怀疑汤安就是纪庚辰,所以他们才给汤安出了这么一个难题。

如果汤安是纪庚辰,那这个难题就够他头痛的了,他汤安又怎会寻求帮手?

而且,他需要的还是严元龙。

严元龙是管少府的左膀右臂,此人素来沉着冷静,擅于分析总结。这人自打二十岁起就接手了北墟各处暗哨的布置与人员调动,这五年来他从未出过差错。

如此谨慎的人,确实是个好帮手。

汤安索求如此帮手,是否意味着他的身份没有问题?

管少府竟罕见地迟疑了,如果汤安不是纪庚辰,那这次任务一旦失败,损失最惨重的将是他们北墟。

他不由地看向汤安,这个人自打来到北墟就饱受他们的怀疑与猜忌,是以连北墟的很多功法都没有教他。

这个汤安就在这种学得并不全面的情况下依旧出色地完成了所有任务,这人是个不可多得的天才,如果他学全了北墟的功法与各种技巧,那他或许真的有击败纪庚辰的机会。

可如今若是因为猜忌而害死了他,那他们就等于是自斩手足!

管少府的想法,也是北墟阁主多年来所担心的。

北墟阁主思索再三,沉声道:“好,就让元龙和你一起去。”

纪庚辰道:“谢阁主!那我就先去做准备了。”

他说完就躬身退下了。

管少府看着他离开,道:“阁主……”

北墟阁主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北墟阁主道:“元龙,此次任务你要全力协助汤安,如果汤安对付纪庚辰时没有得手,你务必要将他活着带回来!”

严元龙道:“是!”

北墟阁主道:“你也去准备下吧,这将是一场恶战。”

严元龙点点头,也离开了大殿。

第八十章

殿中此时只剩下了两人。

管少府道:“阁主,我要不要在暗中配合一下他们?”

北墟阁主道:“元龙已经跟去了,你再离开,总部这边就会空虚。”

管少府道:“只怕元龙一人难以保全汤安。”

北墟阁主道:“纪庚辰或许并没有传言中说的那样厉害,他父亲的预言未必会成真。”

管少府道:“可纪家的术法,确实能揣度天意,他们所卜的卦象可从未出错过。”

北墟阁主道:“你也莫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纪庚辰父亲所卜卦象的具体解释只有齐礼一人知晓,他们为了给三祖山续命,很有可能将预言的某些部分隐去了。”

管少府道:“阁主的意思是?”

北墟阁主道:“他们只说了纪庚辰是天选之人,可就算是天选之人命中也定有劫数,我们北墟很可能就是他的劫数!”

纪庚辰的劫数究竟是什么,这事连纪庚辰自己也不知道。

他眼下只知道两件事:放出无支祁和做好临行前的准备。

他小心翼翼地回到了自己的小屋中,一进屋他便回身掩好了门。

无支祁就在他的袖中,纪庚辰将它放在桌上,低声道:“已经安全了。”

无支祁化作一条小蛇,立起身子望着他道:“东西已经备好了?”

纪庚辰点点头,自怀中取出了一个药瓶,道:“你先化形看看。”

无支祁用尾巴接过药瓶,从里面取了一枚丹药。

这是时节常带在身上的化形丹,有了这个药可以帮无支祁省去不少麻烦。

无支祁吞下药丸,稍一运劲周身便冒出阵烟气,烟气消散时,无支祁已化作了纪庚辰的模样。

纪庚辰瞧着它,道:“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你先将我的道袍换上。”

无支祁接过道袍疑惑道:“你这袍子和我幻化的并无二样,为什么还要穿上它?”

纪庚辰道:“我这道袍能掩住你的妖气,穿着它你就是在陈道长面前转上一圈儿,他也准认不出你是个妖怪。”

无支祁闻言,怪叫起来:“你又不是妖怪,留这种好东西岂不是糟蹋了,不如就送给我。”

纪庚辰摆手道:“送给你岂不是断了我的财路,我以后卖妖怪还指着这身皮呢,没了它我怎么随身带着那些小妖怪。”

无支祁惊讶道:“你抓的小妖竟不是塞在那口布袋里的?”

纪庚辰道:“塞不了,幼妖哪受得住那个袋子,装进去多半会死的。”

无支祁点点头,这件事倒算是个意外收获。

它拿起衣服手头一晃,这道袍便已上了身。

纪庚辰见状,笑道:“妖怪换衣服倒是很方便。”

他瞧着无支祁,又道:“来,将胳膊伸出来。”

无支祁诧异道:“你还要做什么?”

它虽是疑惑,但还是将手伸了出去。

纪庚辰伸出两指在它的胳膊上写画起来,答道:“我给你施个隐去容貌的法术,可不能叫严元龙瞧见了你。”

无支祁笑道:“又是道袍又是道术的,现在别说是去陈道长面前转一圈儿,就是我到妖界去转一圈,也没人会发觉我是个妖怪了。”

纪庚辰头也不抬地道:“只怕你到了妖界,还会被妖怪抓去。”

但见无支祁手臂上金光一闪,这法术算是施完了。

纪庚辰笑道:“这回就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按我们下午商量好的办。”

无支祁道:“好,那我先溜出去。”

纪庚辰嘱咐道:“多加小心,可别在这里就被抓到了。”

无支祁笑道:“要是连北墟的人都能抓住我,那我做妖也太失败了。”

无支祁当然不是个失败的妖怪,纪庚辰只觉一阵劲风吹向窗子,这无支祁就已不见了。

无支祁一走,他急忙点燃了屋内的油灯。

一会儿严元龙还会来找他,到时要是让严元龙看到个黑漆漆的屋子,必定会引起这家伙的怀疑。

油灯点燃,纪庚辰就开始收拾起东西。

要去刺杀纪庚辰,身为汤安的他当然要仔细挑选些称手的武器。

“汤师弟?你在吗?”

严元龙已到了他的门外。

纪庚辰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打开了门。

他笑道:“严师兄准备的好快!”

严元龙道:“我手头的东西并不算多,自然会快一些。”

他看了眼屋里,问道:“汤师弟准备的如何?”

纪庚辰笑道:“师兄来得巧,我也刚好收拾完。”

严元龙见他一身轻装,手上也空空如也,不由得问道:“汤师弟就这样子去?”

纪庚辰道:“对付纪庚辰这种人,带太多东西反而累赘,只带最轻便致命的就好,以防引起他的注意。”

严元龙点头道:“汤师弟说的在理。”

纪庚辰道:“不知我们在衍生堂那边是否安插了眼线?”

严元龙摇头道:“在三祖山和妖师共同的势力中安插眼线,只怕太危险。”

纪庚辰惊讶道:“难道此次任务我们只能靠自己?”

严元龙道:“怕是只能如此了。”

他道:“汤师弟先从哪里下手?”

纪庚辰道:“先从楼兰下手。”

严元龙听到楼兰顿觉心头一慌,他急忙问道:“从楼兰下手?”

纪庚辰点头道:“对,我听闻纪庚辰今日和楼兰走得较近,我们若是盯住楼兰,就一定能等到纪庚辰这条大鱼。”

听到纪庚辰的说法,严元龙暗自庆幸起来。

他心道:“看来汤安还不知道楼兰与北墟的关系。”

严元龙喜道:“好,我们这就去盯楼兰。”

纪庚辰道:“楼兰府中定然防守严密,我看我们不必冒此风险入府探查。”

他说着对严元龙道:“师兄请进来说话。”

他走到桌边,摊开一张地图道:“这是我之前出去时所绘的地图,楼兰的住处一共只有三个出口。”

纪庚辰指着其中两处,道:“这偏门与后门楼兰都不常用,他现在正是处于三祖山的考察期,更不会走这两门去惹道士们的闲话。”

严元龙点头道:“这么说来,我们只用守住正门了。”

纪庚辰道:“是的,师兄和我只要轮流守住这正门,就能跟着楼兰找到纪庚辰。”

他笑道:“纪庚辰就是再狡猾,也必须和楼兰来往,到时我们就能抓住他的狐狸尾巴了。”

纪庚辰将手一挥,道:“再狡猾的狐狸,只要被抓住尾巴也只得任我们宰割。”

第八十一章

严元龙很赞同这个计划。

他虽然很想问问汤安为什么会提前绘制楼兰府邸的地图,但他知道现在绝不是问这个问题的好时候。

因为汤安很可能会帮北墟除掉纪庚辰,现在他不能用怀疑去打消汤安的积极性。

这计划实施起来并不难,严元龙已盯了一夜。

天刚刚亮起时,纪庚辰就已醒了。

他笑道:“严师兄辛苦了,换师弟来盯着吧。”

严元龙道:“好,我休息一下,有情况立即叫醒我。”

无论是谁这样盯上一宿都会觉得疲倦。

严元龙本可以不这样消耗自己,他可以让管少府悄悄给他送来楼兰近日的安排。

可为了不惊动楼兰,他只能亲自盯梢。

楼兰现在已处于三祖山的庇护下,北墟已不能确定楼兰是否会倒戈。

一旦楼兰真的投靠了三祖山,那他就会将行程泄露的事告诉纪庚辰。

到那时他们很有可能被纪庚辰反制。

所以严元龙不能冒这个风险。

纪庚辰当然也知道严元龙不敢冒险,所以他这一宿不仅睡得安稳,醒来时更是精力十足。

他不需要盯着楼兰的大门发呆,因为楼兰几时出门他早已知道。

无支祁会想法给他消息的。

纪庚辰所要做的就是等待,无聊的等待。

快到正午时,终于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大门口。

纪庚辰看着这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心中涌现了一种古怪的感情。

纪庚辰从未想过他有天会这样子看着“自己”。

他明知道那是无支祁假扮的自己,可心里还是别扭极了。

他看着无支祁进了那扇大门,又看着无支祁和楼兰一起出来。

纪庚辰拍拍严元龙,小声道:“严师兄,他们出来了。”

严元龙急忙爬起来,看向纪庚辰指的方向。

那里是楼兰和一个看不清面容的道士。

严元龙道:“那是纪庚辰吗?”

纪庚辰奇怪地看向严元龙,只一刹那他就意识到严元龙并不能像自己这般看穿那掩去容貌的法术。

他压低声音道:“我们先跟上去看看。”

严元龙点了点头,随着纪庚辰悄悄地跟了上去。

无支祁瞥见身后的两个黑影,不自觉地扬起了微笑。

楼兰并不知道眼前的纪庚辰是无支祁假扮的,他见到“纪庚辰”微笑,便问道:“庚辰兄今日为何忽然约小弟出来?”

无支祁笑道:“因为你要我做的事,已经有了眉目。”

楼兰惊讶道:“庚辰兄难道已经找到了时节?”

无支祁道:“我已打探到了他的藏身处,只可惜……”

楼兰道:“可惜什么?”

无支祁道:“可惜我却无法接近他。”

楼兰道:“这世上还有庚辰兄去不得的地方?”

无支祁为难道:“北墟总部实在不是个好下手的地方。”

楼兰闻言皱起了眉头,北墟果然瞒着他做了手脚。

时节本该是送给相修然的,可北墟竟将他从相修然手中借了去。

没人敢从相爷手里抢东西,所以他们一定是找了理由将时节带走的。

他们带走时节,就一定会威胁到他楼兰。

楼兰眯起了双眼,他已料到北墟不值得信任,所幸他早就想好了对付北墟的“法子”。

这“法子”就在他身边。

他看向了“纪庚辰”。

这个道士既学了齐礼的本事,又很快就要成为三祖山掌教的弟子。

他无疑是三祖山的命脉。

楼兰知道,只要自己联合纪庚辰,就一定能毁了北墟的计划。

毕竟北墟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点,恰好也就是他们最薄弱的一点。

杀时节实在太容易。

纪庚辰如果肯为他杀了时节,那就说明他已掌控了纪庚辰。

到时……

楼兰笑了起来,他似乎已预见到自己掌控三祖山的样子。

无支祁在一旁看着这个凡人,它能感受到楼兰在计划着什么。

他问道:“楼兰兄在想什么?”

楼兰道:“我在想如果庚辰兄能进得了北墟总部,是不是就有法子除掉时节。”

无支祁笑道:“那是自然。”

楼兰道:“庚辰兄到时愿意为我做这件事?”

无支祁点头道:“当然,这样也省去我不少麻烦。”

他又道:“可北墟总部一向难寻,只怕我也无法找到。”

楼兰笑道:“这件事,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

楼兰的这句话,彻底激怒了严元龙。

纪庚辰惊讶道:“严师兄,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前方的无支祁就爆喝一声:“谁在那!”

随着它的喝声,三道灵符自它手中飞出。

纪庚辰一把抓住严元龙,道:“快走!”

他刚一起身,那三张灵符就已爆炸,将他们的落脚处给炸了个粉碎。

纪庚辰逃得很快。

无支祁也没有再追。

它当然不会去追,纪庚辰和它的计划本就是这样的。

虽然明知无支祁不会追来,但他还是拼命的跑。

逃跑当然要逃得够真实,他一直跑了很远才停下来靠在树旁喘气。

他气道:“严师兄,你方才怎么忽地露出了杀气!”

严元龙脸色难看地道:“是我判断出错了,我以为那么近就能有下手的机会。”

他说的下手自然不是杀纪庚辰,而是杀楼兰。

他意识到楼兰想借三祖山的手除掉北墟,这个楼兰已知道北墟太多的秘密,这些秘密一旦泄露给纪庚辰,那北墟必将遭受一场不可挽回的损失。

可纪庚辰却不应该知道楼兰与北墟的关系。

所以他只是笑道:“纪庚辰要是这么好对付,阁主又何必用我呢?”

他正色道:“严师兄,要想杀掉纪庚辰,此次行动你必须听我的指挥,万不可再擅自做主了。”

严元龙道:“好,方才是我莽撞了。”

严元龙虽答应下来,可他心里还是有些摸不着底。

他对纪庚辰道:“汤师弟,你先在这儿休息,我去四周看看那纪庚辰有没有追来。”

他说完便就奔向远方,他不能给汤安思考的时间。

他现在必须要找个僻静的地方,他决不能让汤安有拒绝的机会。

严元龙飞奔了很远才停下来,他一停下来就吹了声口哨。

一只小鸟扑腾着落在他的手上。

北墟的信鸟。

叫来信鸟自然是送信,严元龙要将楼兰倒戈的事告诉管少府,他要请示下阁主此次是否连楼兰一起除掉。

严元龙剥去一片树皮,用小刀在上面刻了些字交给这只鸟。

小鸟衔着这块树皮飞起来,不一会儿就消失了。

第八十二章

北墟的信鸟向来不会令人失望。

管少府很快就收到了信。

但他收到信后却未去找阁主,因为送到阁主那儿的信息不能是某种猜测。

阁主得到的只能是定论。

一个楼兰是否真正倒戈了的定论。

负责敲定这些猜测的人当然是管少府,所以管少府就找了个清净的地方一边喝茶,一边喂鸟。

他养了很多鸟,他最喜欢的就是会学舌的那些。

它们不仅会学人说话,还很聪明,管少府甚至已经教会它们用一些简单的北墟暗器。

这些可爱的小家伙一直是管少府的心头肉,可他却挑了几只送给楼兰。

这些被他送走的小鸟们是否也会使用暗器呢?

管少府在笑。

他是个爱笑的人,他看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就更会开心地发笑。

这些小家伙能使他定下心神,能让他的头脑更加敏锐,他总是在喂鸟时规划自己下一步的打算。

一只颜色艳丽的鹦鹉落在了管少府的肩头,它歪着头看向管少府手中的食物。

管少府温柔地看着它,向它伸出了手。

鹦鹉认得这个动作,它跳到管少府的手上,依旧歪着头看他手中的食物。

管少府轻轻地将它放在架子上,然后给它戴上了脚链。

鹦鹉不再看着食物了,它煽动着翅膀,低头去啃锁住了自己的脚链。

鹦鹉不应当站在人的肩头,它所处的位置和它的地位是相同的。所以当它站得与主人几乎持平时,做主人的就要教它回到属于它的位置上去。

鹦鹉是这样,人也一样。

管少府希望自己看楼兰时也能这样温柔,他也希望楼兰能像鹦鹉一样听话。

楼兰知道自己和鹦鹉很像。

每当他看着这些小家伙时就会有这样的想法。

他们都是离了主人就难以存活的弱者,他们都一样的被带到了不属于自己的地方。

那里既没有随处可见的食物,也没有适宜的生长环境。

他们之所以还活着,就是因为有主人的疼爱。一条小小的链子拴着他们,教他们认清地位,教他们取悦主人。

有这条链子,他们衣食无忧,甚至可以对主人的奴仆们呼来喝去。

没有这条链子,他们就会发现自己无力生存,会被吓死、累死、饿死。

但楼兰知道现在不同了。

丞相府与北墟所处的都城不是楼兰的世界,可衍生堂却是他的家乡,鸟儿一旦回到了家乡就可以独自生活,不再需要去讨好主人。

楼兰看着他院中的鹦鹉,轻声道:“我和你们不一样。”

鹦鹉看着楼兰,它只能学舌,却永远也不知道自己学来的话是个什么意思。

楼兰在看鸟时,不允许任何人来打扰的。

可有时,也会有例外。

那个像是将一团火穿在身上的小姑娘蹦蹦跳跳的来了。

她笑道:“大人,您屋里藏了个大男人呢!”

楼兰看着她。

他在想自己是不是给了小红太多的特权。

钓住纪庚辰毕竟不是件容易的事,他总要给她一些奖励。

可奖励有时多了,就会使人变得骄纵。

楼兰笑道:“我会去看看的,你先下去吧。”

小红又一蹦一跳的走了。

这真是一个充满活力的小姑娘,楼兰总想把她关起来饿上三天三夜,他想看看到那时小红的眼睛是否还能这样明亮。

他也想看看那身火红的衣服,是不是也会有变得失去光泽的时候。

可他现在还不能这么做。

管少府在等他。

管少府当然不会出现在他的卧房,小红只是喜欢那样说而已。

因为楼兰在书房的时间远比在卧房多。

楼兰推开门,正看到管少府在翻阅他桌上的东西。

其他人或许忍不了客人在自己桌上乱翻,可楼兰是个擅于忍耐的人,他可以忍耐很多事。

不要说管少府在这儿翻他的东西,就是管少府在他的书房撒尿,他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还好管少府是个温文有礼的人,他绝不会在楼兰的书房里撒尿。

楼兰关上门,站在一边。

楼兰的一切都是北墟给的,所以管少府在这儿时,就轮不到他先说话。

不论管少府在做什么,他都只有等。

管少府翻着楼兰的账簿,他翻看得极慢,似乎这不是一本账簿,而是一本正等他研究的天书。

他就这样慢慢地翻看,楼兰就在一旁站着等候。

当天色暗下时,楼兰才动起来。

黑夜对于杀手来说是最好的掩饰,可对于楼兰呢?

楼兰会在黑夜中做些什么?

楼兰拿出了火,点亮了桌上的灯。

管少府放下了账簿,笑道:“楼兰兄等了很久?”

他明明知道楼兰等了很久,可他却偏要问。

楼兰笑道:“并不是很久。”

楼兰明明等了很久,可他却偏不说。

管少府笑道:“我做事常常太投入,经常会怠慢别人。”

楼兰道:“投入是好事,有些人本就不值得管师兄注意。”

管少府挥了挥手,道:“楼兰兄坐。”

他在别人家里,反倒像个主人。

楼兰坐在他面前,恭敬地问道:“管师兄此次是为何事而来?”

管少府道:“我来打听下此次公选你准备的如何了。”

楼兰笑道:“此事我自然不敢怠慢的。”

管少府道:“那就好,最近听人说你交了不少朋友,我还担心你会为此延误正事。”

楼兰道:“不敢,不敢,我交朋友也是为了这次的公选。”

管少府道:“是么,这朋友对你公选有利?”

楼兰点头道:“不仅对公选有利,对我们北墟也十分有利。”

管少府淡然道:“不知这位朋友是谁?”

楼兰道:“是个我们一直想要找的人。”

他笑道:“纪庚辰。”

管少府道:“这人对北墟如何有用?”

楼兰道:“他不知道我与北墟的关系,我可以借此机会拉拢他,然后将他带去北墟,叫他有来无回!”

管少府瞧着他,笑道:“只怕纪庚辰没那么好打发。”

楼兰道:“我知道管师兄所设计的大阵即将练成,到时只怕就是有十个纪庚辰也难逃一死。”

管少府道:“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我们总需要知道自己该将谁引入阵中。”

他抬头看着楼兰,道:“你既然已与纪庚辰结交,那应当知道他的模样了吧。”

楼兰听到这话时,眼睛立即亮了起来。

他很兴奋,因为他已知道了自己想了解的事。

他笑道:“知道不少。”

管少府疑惑道:“知道不少?”

楼兰点头道:“纪庚辰不止一张脸!”

第八十三章

楼兰在观察管少府。

他说完这句话后,就在仔细地观察管少府的反应。

管少府的言语中透露出了他想要的消息,他现在就要设法验证这个消息的真伪。

管少府皱眉道:“不止一张脸?他此次出来,易了容?”

楼兰点头道:“是的,我几次见他,都不是同一张脸。”

管少府叹道:“没想到他竟如此小心。”

他从楼兰的桌上拿出纸笔,道:“楼兰兄受累,将他这几张脸都画出来吧。”

楼兰接过笔,偷瞄了一眼管少府。

管少府是个爱笑的人,但此刻他却满面愁容,似乎是有什么问题一直得不到解答。

楼兰知道这愁苦不是装出来的,因为北墟一直以来求而不得的就是这纪庚辰的样貌。

楼兰清楚纪庚辰长什么样,纪庚辰也从未易容过。

他提起了笔。

这一次轮到管少府等待了。

楼兰每一笔都画得无比仔细,他仿佛画得不是一张人像而是在画天上的仙女。

无论他画得有多慢,管少府都不会催促。

因为这些画像中,很可能就有管少府熟悉的那张脸。

汤安的脸。

管少府的心情已紧张到极点,因为他无法确定自己此刻是否想见到汤安的脸出现在楼兰笔下。

他知道,汤安的命运已被掌握在了这杆神奇的笔中。

一张。

两张。

三张。

当第六张脸画完时,楼兰终于停下了笔。

他长舒一口气,道:“我见过的就是这些。”

楼兰低头去看自己的画,他很开心。这六幅画中,没有任何一张是纪庚辰的脸。

北墟派人找他要画已不止一次,他每次都找到合适的理由搪塞过去了。

这次管少府来,他才肯认认真真地画上一遭。

因为管少府带回去的画,北墟阁主才会更加重视。

管少府拿起这些画像,他一张张看去,胸中激动的情绪已无法言喻。

没有汤安!

他小心地将这些画像收好,道:“楼兰兄打算如何将纪庚辰引入北墟?”

楼兰道:“纪庚辰已知道了时节在北墟,我打算叫他去北墟刺杀时节。”

管少府笑道:“纪庚辰是如何得知时节在北墟的?”

楼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伏在地上道:“是我引他去查的。”

他人虽跪在地上,但却并未显得惊慌。

管少府看着他,沉声道:“你引纪庚辰去调查时节,真是的为了北墟好?”

楼兰低着头,道:“不,我叫纪庚辰去寻时节是为了知道阁主是否会按照约定行事。”

楼兰知道,对付管少府最好的办法就是说实话。

他又道:“现在的地位是我拼尽全力挣来的,我希望阁主能够遵守诺言。”

管少府笑道:“既然你已知道了时节在北墟,那我也就不瞒着你了。”

楼兰惊讶地抬起头,问道:“不瞒着我?”

管少府点头道:“是的,你一定在想阁主叫时节入北墟,是为了像当初吸收你一样的,去吸收时节。”

楼兰道:“我确实是这样想的。”

管少府道:“北墟既然已经支持了一个衍生堂的人,怎么可能同时再支持第二个?那样岂不等同于玩火自焚?”

楼兰纳闷道:“那阁主为何将时节带去北墟?”

管少府道:“北墟的实力直接影响到你的地位,你难道不希望北墟变得更强?”

楼兰道:“我当然希望,所以我才想将纪庚辰引入北墟,好让管师兄除掉他。”

管少府点头道:“三祖山与妖师要想办法对付,但朝堂我们也要设法渗透。”

楼兰惊道:“阁主想用时节控制丞相?”

管少府笑道:“你是没见到相修然对时节有多满意,马六只见了一次,就不愿送时节回去了。”

楼兰听着管少府的话,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怒意。

管少府道:“你不要为此烦恼,衍生堂才是你真正大展宏图的地方,你在相府待一辈子,也成不了相府的主人。”

楼兰垂首道:“管师兄说的是。”

管少府道:“你的计划最近先停一停,纪庚辰那边阁主暂时有其他安排。”

他起身道:“我会将你的想法报于阁主,到时若是用得上,我再来通知你。”

楼兰也站起身,道:“时节的事是我小气了,希望管师兄能在阁主面前替我美言几句。”

管少府笑道:“好说,只要你做得够好,阁主定然会奖赏你的。”

楼兰看着管少府打开密道,大大方方地从书房中走了出去。

密道关闭,楼兰还在看着那面墙发呆。

楼兰就这样久久地盯着那堵墙,直到他确定了管少府不会再回来。

楼兰咬牙道:“管少府!管少府!”

他坐在椅子上,眼中充满了怒火。

楼兰知道管少府为何说相修然的事,管少府就是想叫他嫉妒!

管少府想告诉他如果不听话他将无路可走!相修然已经得到了时节,这个老不死的再也不会设法庇护他!

“哐当!”

他一脚踢翻了面前的桌子。

就在桌子倒下的瞬间,他听到了外面有人轻声惊呼。

“谁!”

楼兰打开门,看到一个女人站在门口。

这是他养的那些女人中的一个。

楼兰柔声道:“云芸,是不是吓坏你了?”

云芸低头道:“没有,我,我只是路过,听到里面突然有声音……”

楼兰道:“是我不小心将桌子碰倒了。”

他拥着云芸,看着她吓得发白的小脸儿,道:“桌子倒了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对吗?”

云芸被他拥着,小脸竟然有些红了,她小声道:“当然不可怕。”

楼兰带着她,走向了旁边的屋子。

云芸看着屋里,脸颊有些发烫。

她看到那屋子里除了一张床,什么都没有。

楼兰温柔道:“来。”

云芸迈着软软的步子,跟着楼兰进了屋子。

楼兰笑着关上了门。

屋内确实只有一张床,楼兰将云芸抱上床,站在床边笑吟吟地看着她。

云芸羞红了脸,小声道:“大人,您……”

她还没说完,楼兰就猛拍了一下床头。

云芸惊呼一声就从床上落了下去。

楼兰松开床头的机关,他看着床上黑漆漆的洞口笑了起来。

云芸在里面发出了尖叫声,她似乎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楼兰从床头的暗格中取出了一根鞭子,狞笑着跳下了洞口。

那刚刚开启的暗道在楼兰下去后又慢慢合上,它现在看起来只不过是一张没有被褥的床。

屋子里安静极了,就像从来都没有人来过一样。

过了很久,这机关才又一次发动。

楼兰独自从密道中走了出来。

他浑身是血,手上的鞭子亦是沾满了血肉。

现在他的内心平静了,他唯有在虐待别人时才能获得真正的平静。

楼兰又打开了其他暗道,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然后他便走回了书房。

现在他可以静下心来考虑自己之前的疑问。

今天和他在一起的那个假纪庚辰,究竟是谁派来的?

第八十四章

“大人,大人您在吗?”

楼兰的书房外又传来了女人的声音。

这声音中透露出一种难以掩饰的兴奋与快乐。

楼兰笑道:“进来吧。”

门被“咯吱”一声推开,小红笑得简直像一个偷吃了糖果的孩子。

她吃吃地笑道:“大人,纪庚辰来了。”

说到“纪庚辰”三个字时,她已忍不住用衣袖遮住了脸。

楼兰看着她,他忽然觉得将小红送给纪庚辰或许是个错误,因为小红如果尖叫起来,那声音一定会比云芸悦耳得多。

只可惜纪庚辰已看上了小红,这个大胆又害羞的小姑娘就在楼兰面前,楼兰却什么都不能做。

楼兰站起身,笑道:“你去煮茶吧。”

小红高兴地应了一声,像只小鸟一般地跑了出去。

楼兰叫她煮茶,就一定会叫她在旁伺候。

能有更多的机会见到纪庚辰,她自然是开心的。

楼兰整理了一下衣服,他确认了身上没蹭到血迹后,才走出了书房。

从书房出来后,楼兰远远地就瞧见了坐在凉亭中的“纪庚辰”。

但他却没有直接走过去。

楼兰在一旁静静地观察着这个“纪庚辰”,他知道这个纪庚辰是假的。

自打眼前的这个“纪庚辰”答应了他刺杀时节的请求后,楼兰就意识到“纪庚辰”是由别人假扮的。

因为纪庚辰从不会答应他的请求,纪庚辰只会将他的请求拒绝、搁置、回避。

纪庚辰绝不会轻易许诺。

而这个人,实在答应得太干脆了。

可凉亭中的这个人,楼兰身为北墟弟子也看不出半点易容过的痕迹。

楼兰正在思考时,无支祁已看向了这边。

无支祁笑道:“楼兰兄!”

它挥了挥手道:“快来。”

楼兰笑道:“庚辰兄来得好早。”

这人果然不是纪庚辰,楼兰知道纪庚辰在等人时从不会四处张望。

纪庚辰等人时,常会沾着已凉透的茶水在桌上写画些什么。

楼兰笑着走了过去。

无支祁道:“楼兰兄约我此时相见,可是找到了进入北墟的法子?”

楼兰笑道:“进入北墟的法子,小弟我还在寻找。”

无支祁诧异道:“那这是……”

楼兰道:“是因为小红。”

他拍了拍手,笑道:“你不是一直吵着想见纪道长吗?怎么人家来了你反而要躲起来?”

小红端着茶水不知从哪走了出来,正笑盈盈地看着“纪庚辰”。

无支祁从这小姑娘的眼中瞧出了她喜欢纪庚辰,但纪庚辰对她呢?

无支祁想纪庚辰那样的人,或许一辈子也不会喜欢上谁。

所以它大方地回视着她。

楼兰终于证实了眼前的人有问题。

纪庚辰哪里敢这样坦率地看着小红,真正的纪庚辰此时只怕会溺死在小红的笑容里。

楼兰笑道:“庚辰兄……”

楼兰刚开口,无支祁就先抢道:“若是没有其他事,我就先回去了。”

楼兰惊讶道:“庚辰兄为何如此着急?”

无支祁笑道:“再不回去,只怕我这把骨头都要酥了。”

它说罢大笑着拂袖而起,“噌”地一声窜了出去。

小红在一旁道:“真是怪了。”

楼兰看着她,问道:“怎么?”

小红嘟着嘴道:“这人明明是个道士,手脚却一点也不老实。”

楼兰疑惑道:“哦?”

小红气道:“他方才跑出去的时候竟然捏了我的脸!”

楼兰笑道:“你不是一直想叫纪道长摸摸你?人家摸了你又不愿意。”

小红道跺脚道:“人家,人家想着纪道长定然……定然……”

她委屈道:“他的手简直不像个人,凉透了!”

楼兰笑着站起身,安抚小红道:“纪道长或许是被你看得紧张,手脚自然会凉一些。”

他笑道:“下次一定不会再这样了。”

多亏了小红,楼兰才想到了这个“纪庚辰”不一定是由人扮的,他很可能是妖怪扮的。

三祖山一向不许门下道士与妖怪有纠葛,纪庚辰这样做无疑会留下把柄。

楼兰感到非常愉快,他在想云芸是不是还有口气。

楼兰已忍不住要再去“关照”她一番。

愤怒与兴奋,都是需要发泄的。

无支祁当然不知道自己惹了多大的麻烦。

它还在窃喜,一想到那个小姑娘因为这一摸而缠上纪庚辰的样子,它就忍不住要仰天大笑。

这件事纪庚辰是无论如何都解释不清的,以纪庚辰现在的地位来讲他甚至很可能为了防止楼兰出去乱说而索性娶了小红。

它觉得自己下次去的时候,可以做得更过分一点。

无支祁出门后的一举一动自然逃不过纪庚辰的眼睛,纪庚辰与严元龙早已回到了楼兰府邸的附近。

纪庚辰看着无支祁这副得意的模样,心道:“这家伙究竟在里面做了什么?怎么开心成这副样子?”

严元龙看着“纪庚辰”的样子,却得出了另一个结论。

他对纪庚辰道:“汤师弟,你先继续盯着,我有事要离开一下。”

纪庚辰点头道:“好,严师兄你去吧,这里有我。”

严元龙点点头便如离铉之箭般冲入了黑夜中。

他走了很久,才终于走到了今日放飞信鸟的地方。

严元龙又吹起哨声。

这次来的不是信鸟,而是一个人。

严元龙看见来人,急忙道:“管师兄,阁主如何说?”

管少府自林子中走出,回道:“阁主交待我们暂时不要动楼兰。”

严元龙道:“可楼兰很有可能搭上了三祖山。”

管少府道:“我已去过楼兰那边,我想他暂时不会倒戈到三祖山。”

他道:“我已骗他说我们想借时节控制相修然,他现在应当开始以为自己毫无退路了。”

严元龙道:“这样子,岂不是在逼他反叛?”

管少府摆手道:“不会,他自己也猜到了纪庚辰有保护时节的要务,有齐礼的嘱托在,楼兰就很难在短短的七日内拉拢到纪庚辰。”

他笑道:“公选之后,他会急需后盾来帮他对付妖师,到时他还不是要乖乖听我们的话?”

严元龙道:“三祖山自会去对付妖师,只怕楼兰届时会想法继续拉拢三祖山。”

管少府道:“不会的,如果一切真像楼兰猜测得那样,那齐礼就一定会叫纪庚辰帮时节夺回位子,三祖山早晚会是纪庚辰的,楼兰拉拢不到纪庚辰,就绝不敢投靠三祖山!”

第八十五章

严元龙思索了半晌,道:“可我们眼下真的杀掉纪庚辰,那不等同于帮了楼兰的忙?他拉拢不来纪庚辰,还拉拢不了三祖山其他的人?”

管少府道抚掌道:“所以你们这次刺杀如果成功,我们就想法除掉楼兰。”

严元龙点头道:“除掉楼兰不难,但时节……只怕他不听话。”

管少府道:“时节那边,就要看咱们相爷的手段了,如果时节能被相爷掌控住,我们就可以在公选后逼迫祖霍退位,然后接手衍生堂,将时节送回丞相身边。”

严元龙道:“眼下也只能如此了,只要这次控制住衍生堂,那我们就能以灵药为饵,叫三祖山倾尽全力去对付妖师。”

管少府笑道:“到时纪庚辰已死,我们又有灵药在手,三祖山定然会乖乖听话。”

严元龙担忧道:“只怕三祖山为了求存会与妖师联合。”

管少府道:“三祖山与妖师家已互相仇视百年有余,他们愿意求和,妖师也不会答应。”

严元龙点头道:“此次刺杀,我与汤安定会竭尽全力!”

管少府道:“好,有时节的那瓶药,纪庚辰就是逃了也必定无力回天。”

他嘱咐道:“你们万不可泄露身份。”

严元龙点了点头,便开始折返。

他离开得已太久,再不快些回去,只怕会引起汤安的误会。

纪庚辰当然不会误会严元龙,他巴不得严元龙晚点回来。

他在出来时就已料到严元龙会背着他向管少府汇报事情,所以每当严元龙离开时,他就会将无支祁招来安排下一步计划。

只要感受到严元龙已经回来,无支祁就立即施法离开。

这方法很可靠,严元龙回来时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严元龙一回来,就问道:“汤师弟,可有什么动静?”

纪庚辰道:“没有,只怕又要白守一夜了。”

他又道:“我总觉得如果能在楼兰府上动手,会省去不少力气。”

严元龙惊讶道:“汤师弟为何这么说?”

纪庚辰道:“师兄你想,我们现在手里已经有了时节,阁主也在许诺他各种好处,我们此次若是能连带楼兰一起除掉,岂不是更好?”

严元龙点头道:“这样确实更好。”

严元龙看着汤安,汤安神色如常,只是在不停摆弄着楼兰府邸的地图,似乎在做着什么筹划。

可严元龙还是觉得太巧了,怎么他刚和管少府说完此事,汤安就忽地提起要杀掉楼兰?

难道汤安跟着他了?

纪庚辰不知严元龙所想,自顾自地道:“我已想了一天,要想既不泄露我们身份,又能让纪庚辰不加防备的法子,就只有从楼兰下手。”

严元龙道:“如何下手?”

纪庚辰道:“我们明日先跟着楼兰与纪庚辰,好打探到楼兰何时邀请纪庚辰入府。”

严元龙道:“然后呢?”

纪庚辰道:“然后我们便就在那之前潜入府中。”

他拿出管少府给他的毒药,道:“这毒药如果仅靠暗器,只怕失手一次就会引起纪庚辰的警觉,到时再想暗算必定难上加难。”

严元龙赞同道:“以纪庚辰的能耐,只怕不会给我们第二次机会。”

纪庚辰道:“我们今日暴露已引起了他的注意,所以已经失去了一击必中的把握。”

严元龙愧疚道:“都怪我行事太过草率。”

纪庚辰道:“严师兄不必自责,我们北墟上上下下都知道严师兄心思最为缜密,要怪我不够果断,当时若是趁着严师兄吸引纪庚辰注意力的时候去偷袭,可能此事已经成了。”

严元龙闻言更加不好意思了,他白天已无路可选,如果自己不叫楼兰知道北墟有人盯着他,那楼兰很可能当时就将进入北墟的法子给说出去了。

他那时必须警告楼兰,也很想杀了楼兰。

严元龙道:“此事汤师弟不必为我开脱,这的确是我的失误。”

纪庚辰笑道:“好,那我们就来说解决办法。”

严元龙点头道:“你说。”

纪庚辰道:“我们既然都认同暗器不好偷袭他,就必须在这毒药上动其他的脑筋。”

他指着毒药道:“明日我们混入楼兰府中之后,就设法将这毒药下到饭菜酒水中。时节这药无色无味,纪庚辰定然难以防范,而且又是在楼兰家中,他更不会怀疑食物有毒。”

严元龙道:“这法子的确不错。”

他道:“这样一来只要我们得手后丢下药瓶,就是楼兰不被毒死,也能将投毒之事栽赃给楼兰,到时三祖山自然会找他算账。”

纪庚辰道:“而且不仅是饭菜酒水,我们甚至可以将毒针藏于纪庚辰所坐之处,到时他就是不吃不喝,但若不小心碰到毒针,也会即刻毒发。”

严元龙道:“也可在他们附近燃上迷香,只要他二人神志不清,我们就可以用毒针取了他们性命。”

纪庚辰笑道:“还是严师兄谨慎,这迷香确实是不可或缺的。”

严元龙道:“汤师弟谦虚了,这计策本就是师弟想出的,我只不过是略出薄力。”

纪庚辰道:“计策虽好,可却少了件必要的东西。”

严元龙问道:“是什么?”

纪庚辰叹道:“我们手头没有楼兰府上暗哨和守卫的布防图,若是没有这个,我们就这样闯进去就是不死也难免会打草惊蛇。”

严元龙闻言一笑,这楼兰府上的布防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因为北墟为了控制楼兰,特意叫楼兰府上的守卫与暗哨都换成了北墟的人,楼兰甚至连三祖山的道士都没敢带进府去保护自己。

既然是北墟设置的暗哨,那这些安排自然都是出自严元龙之手。

严元龙笑道:“汤师弟不必担心,这暗哨我今夜就设法去探。”

纪庚辰惊道:“师兄今夜去探?万万不可啊,这要是被发现了,我们的计划就全泡汤了。”

严元龙摆手道:“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对付他们。”

纪庚辰急道:“严师兄,这可不是胡吹大气的时候,若是耽误了事,我们可担待不起。”

严元龙笑道:“若是出了差错,我自当一人承担,绝不会将你拖下水的。”

纪庚辰还是不大相信,他摇头道:“怎么想,都觉得不妥。”

严元龙道:“不用考虑了,我意已决。”

他说着,就窜了出去。

纪庚辰想伸手去拉,却扑了个空。

他喃喃道:“严师兄还真是好身手。”

第八十六章

严元龙做事从不叫人失望。

天刚亮,他就已拿着一张图跑回来了。

他精神不错,完全没有探了一夜暗哨的样子。

这当然是因为他根本就没去探。

他只不过找了个客栈,向人家要了纸笔,凭着记忆写画了一番。

他画完这张图后,甚至还有时间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

当他找到汤安的时候,汤安也恰好要找他。

纪庚辰道:“严师兄来得巧,那纪庚辰又进去找楼兰了。”

他看着严元龙手中的图纸,惊讶道:“师兄已经得手了?”

严元龙笑道:“这就是楼兰府上的布防图。”

他将画纸展开,道:“这些守卫都是练过些武的普通人,我们只要用迷香就能搞定他们。”

这些守卫与暗哨自然都是北墟的好手,严元龙这样说只是因为汤安对此事并不知情,而且他昨晚就已通知少府,叫暗哨们今日看见他们时不要有所行动。

既然暗哨都是自家兄弟,严元龙当然也不会伤害他们,是以他和汤安提及时,只说用迷香。

纪庚辰道:“好,能少伤些人自然是最好的。”

严元龙颇为赞许地点点头,汤安能自己想到这点,已省去他不少麻烦。

严元龙道:“这些守卫直到夜里才会换班,我们迷晕他们以后将他们控制住,就能顶替他们好一阵。”

纪庚辰拍手道:“这就更好了,这样我们就有藏身之处,还可以大大方方地监视他们。”

严元龙点头道:“是的,我昨夜已装作更夫,问了他府中的下人楼兰一般在哪里会客。”

他伸手一指,道:“就是这个凉亭。”

严元龙昨夜睡得香甜,哪里装过什么更夫。

他知道楼兰的会客处,只不过是因为楼兰行事一向有北墟暗哨在旁监督,就连会客地点,也是北墟指定的。

纪庚辰此时却信以为真,他称赞道:“严师兄果真可靠,师弟我真是无比佩服。”

严元龙笑道:“师弟又在说些客气话,我既然说好去打探,自然不会叫你失望。”

纪庚辰点头道:“严师兄做事当真是滴水不漏。”

他们正谈笑间,楼兰与“纪庚辰”已走了出来。

纪庚辰低声道:“走,师兄,我们跟上去。”

无支祁瞧着身后的两条“尾巴”忍不住想笑,它真是搞不懂纪庚辰怎么能装得下去。

它对楼兰道:“昨日我走后,小红可曾说了什么?”

楼兰瞧着他,觉得自己倒可以趁机逗逗这“纪庚辰”。

他笑道:“那丫头还能说些什么,她除了脸红,已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无支祁大感无趣,它道:“原来小红是个爱害羞的人。”

楼兰笑道:“害羞是难免的,女孩子第一次被男人摸,大多都是要害羞的。”

无支祁闻言,来了兴致,它笑道:“哦?楼兰兄怎么知道?”

楼兰道:“小红昨夜说什么都不肯洗她那水嫩嫩的小脸儿,她那满院的姐妹们瞧见她这副模样,都说她定然是让纪道长捏了脸蛋。”

无支祁笑了声,道:“小红姑娘让人见了,就忍不住想捏一捏。”

楼兰笑道:“庚辰兄若是喜欢,不妨多来捏捏。”

无支祁道:“好啊楼兰兄,我还以为你这人很大方,原来也是个小气鬼。”

楼兰道:“庚辰兄何出此言?难道小弟照顾得不周到吗?”

无支祁道:“若不是小气,怎么我只有到你那儿,才能见到小红?”

楼兰摆手道:“庚辰兄这回可误会我了,庚辰兄喜欢的东西,哪样我会不肯送给你?”

他笑道:“可小红是个活生生的大姑娘,我总要听听她是怎么想的。”

他又道:“小红若是不乐意,庚辰兄总不好强娶吧,这事传到陈道长耳朵里,对你的影响可不大好。”

无支祁笑道:“你方才还说小红都不舍得洗脸哩!”

楼兰道:“可那总归是她的姐妹们说的,我总要亲耳听到小红说起才好。”

无支祁笑道:“那楼兰兄准备何时听小红说起呢?”

楼兰道:“今晚!就今晚!还是昨日的时辰,小弟在府上恭候大驾。”

无支祁道:“好,若是小红同意……”

无支祁说着,笑眯眯地看向了楼兰。

楼兰立即会意,保证道:“那今晚庚辰兄做什么,小弟都绝不拦着。”

他们两人说着便大笑起来。

严元龙跟在后面,低声道:“想不到纪庚辰竟是这种人。”

纪庚辰在一旁早已捂住了脸,他实在想不到无支祁会打小红的主意。

要不是身边还有严元龙,他很可能早已忍不住要蹿出去和无支祁拼命了。

严元龙又道:“三祖山的天选之人若是这种家伙,我倒觉得我们不必如此小心。”

纪庚辰看着严元龙认真的样子,心道:“这次出来真是倒霉,不仅因为时节那小子硬是吃了妖师家那要人命的丹药,还被逼着喝了毒酒,现在就是那家伙不在身边,我也要被小白害得吃瘪。以后若是有机会,我真是要离这时节远一些才好。”

可惜他无法解释,纪庚辰只有强忍道:“纪庚辰他……他……”

他憋了半晌道:“他这样子我们就更好下手了。”

严元龙点头道:“今晚他色迷心窍,正是我们动手的好时机。”

纪庚辰唯有蹲在一旁苦笑,他开始后悔叫无支祁假扮自己了。

无支祁虽在前面玩得开心,但他还未忘记正事。

他低声对楼兰道:“楼兰兄,随我来,不要声张。”

楼兰奇道:“庚辰兄这是怎么了?”

楼兰看着“纪庚辰”心里有些担忧,他不能确定这假纪庚辰的来历,此时他倒开始担心起这假纪庚辰的用意。

无支祁道:“楼兰兄莫慌,我昨夜收到消息说今天会有人盯着我们。”

他笑道:“你随我来,我想法除掉他们。”

楼兰行了一路也未发觉有人跟踪,他忍不住要回头去看。

“别回头!”

无支祁低呼一声,按住了他。

无支祁道:“别打草惊蛇,这些人已盯了你两天,万一叫他们跑掉了,我可难保证他们回去后会做些什么。”

楼兰小声道:“庚辰兄是说这帮人,就是你昨天出手赶走的那些?”

无支祁道:“是的,没想到他们胆子竟这么大,今日又来了,还好我有内应。”

楼兰闻言皱起眉头,他想起昨日“纪庚辰”出手时,用的是道士的灵符。

可如果眼前的“纪庚辰”是妖怪假扮的,这妖怪又如何能用符纸呢?

楼兰继续跟着他走,问道:“庚辰兄所说的内应,是谁?”

无支祁笑道:“眼下我还不好告诉你。”

楼兰点头道:“理解理解,线人都是需要保密的。”

无支祁道:“不过一会儿动起手来,我想以楼兰兄的聪慧,定然能瞧得出我那内应是谁。”

楼兰道:“你是说……内应也在后面?”

无支祁道:“正是。”

楼兰道:“此事,此事庚辰兄怎么会告诉我?”

无支祁笑道:“今夜我和小红好事若成,你我不就是一家人了?”

楼兰看着无支祁的笑容,陷入了沉思中——

这个假的纪庚辰,究竟想做什么?

第八十七章

无支祁与楼兰从城中走了出去。

纪庚辰瞧着它已在按照计划行事,便对身边的严元龙道:“严师兄,小心些,出了城只怕我们的踪迹容易被察觉。”

严元龙道:“我们难道不趁此机会赶紧回到楼兰府中做好埋伏?”

纪庚辰道:“我只怕‘纪庚辰’与楼兰会趁机商议些什么阴谋。”

他又道:“不过严师兄说得对,我们还是回去先布置埋伏。”

纪庚辰了解严元龙,他要想在此刻让严元龙选择继续跟着“纪庚辰”与楼兰,那就必须给严元龙加上一丝疑虑。

他要让严元龙意识到继续跟下去可能会有更大的收获。

比如“纪庚辰”会和楼兰说一些见不得人的秘密。

但他说完就一定要准备回去,因为他要借此机会来说明是严元龙拦住了他。

纪庚辰说完就转身要走。

严元龙果然伸手抓住了他。

纪庚辰故作惊讶道:“严师兄?”

严元龙思索一下,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他们避开人群定是要说些重要的事。”

纪庚辰瞧着严元龙,道:“师兄,不管他们有什么阴谋,一会儿等我们得手就都不重要了。”

他继续道:“去楼兰府中埋伏才是大事,而且埋伏进去也颇花时间,我们必须要早做准备啊。”

严元龙道:“这次听我的,跟上去,埋伏的事远比这个简单。”

纪庚辰疑惑道:“埋伏的事比这简单?”

他看着严元龙,此次出来刺杀“纪庚辰”果然印证了他不少的推断。

严元龙道:“不必多问,走,跟上。”

纪庚辰道:“好。”

既然严元龙已做了决定,他当然乐意跟上。

他们虽然耽搁了一阵,但还是很快就追上了“纪庚辰”。

无支祁走得并不快,因为他要等着纪庚辰与严元龙追上来。

楼兰随着“纪庚辰”缓缓地走着,他忍不住问道:“庚辰兄既然已在北墟有了内应,为何还说不知如何进入北墟?”

无支祁道:“这位内应也不是一般的北墟弟子,他是不会将我放进北墟去刺杀时节的。”

楼兰道:“可惜时节不除,我难以心安啊。”

无支祁冷冷道:“此事我自当尽力。”

楼兰见他不悦,笑道:“罢了,不说时节。”

他问道:“庚辰兄既然已有把握解决剩下的那人,为何眼下还在这里兜圈子?”

无支祁道:“要走得远一些,我们要对付的那个家伙很是厉害,若是离城太近,容易被他提前跑了。”

楼兰道:“庚辰兄加上个内应还能叫他跑了?”

无支祁咧嘴一笑,道:“当然,越是厉害的人物,逃命的法子就越多。眼下这世道,降妖的人要是连逃命都不会,只怕早已进了妖怪的肚子。”

楼兰道:“照庚辰兄这么说,修道之人岂不是要先学逃跑?”

无支祁道:“当然,逃跑的法子不仅要先学,还要学得最好。”

楼兰瞧着“纪庚辰”,他实在琢磨不透这位假的纪庚辰是何许人也。

但楼兰也并不着急,毕竟这个“纪庚辰”的目标显然不是他。

楼兰随着“纪庚辰”在城外越走越远,他们已渐渐走到了人迹罕至的地方。

无支祁道:“楼兰兄是否累了?”

楼兰道:“的确有点。”

无支祁笑道:“楼兰兄看到远处那棵比周围其他树木都要粗壮一些的大树了吗?”

楼兰向前望去,远处果然有一棵巨大无比的树。

他道:“看见了。”

无支祁道:“一会我们走过去以后,你就躲在树后不要出来。”

楼兰道:“庚辰兄要在那儿下手?”

无支祁点头道:“我早已在那设好了阵法,这回定能打下那小子半条命。”

楼兰奇道:“庚辰兄要让他活着回去?”

无支祁道:“当然,他活着回去才更有价值。”

他笑道:“对我有价值,对楼兰兄也有价值。”

楼兰在一旁微笑地听着,有没有价值这件事“纪庚辰”说了不算,他要自己来判断这样做是否真的有价值。

所以当他们走到了那棵巨树时,楼兰便问道:“一会儿庚辰兄出手时,小弟我可否在边上看一看?”

无支祁笑道:“只要不走过来,随楼兰兄怎样都行。”

楼兰点点头。

他知道想确定那个人的价值并不难,一个人的地位往往就代表了他的价值。

他躲在树后悄悄地望去。

那两个人,已经来了。

这两个人一出现,楼兰便皱起了眉头。

他没料到其中一个人竟会是严元龙。

而另一个人……

北墟里戴着面具的人只有一个——汤安。

身边的“纪庚辰”已经走了出去,楼兰看着汤安,眯起了眼。

这汤安是个在北墟名头极响,却又最为神秘的人物之一。

这个人为什么会来这里?

难道他会是内鬼?

楼兰看着他们三人,觉得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

无支祁道:“严元龙,你还在等什么?”

他笑道:“还不快动手?”

楼兰看见严元龙在瞅“纪庚辰”,这“纪庚辰”刚喊出“动手”两字,严元龙就已飞身攻向了汤安!

汤安在一旁大喊道:“严师兄!你这是为何!”

严元龙吼道:“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楼兰不得不赞叹汤安的反应之快,面对如此突变,这汤安不仅一翻身躲过了严元龙凌厉地攻势,还顺带发出了三枚暗器。

严元龙当然不会如此轻易地就被击中,他一闪身,就落在了“纪庚辰”身边。

严元龙道:“今日我二人在此,看你能有什么手段!”

汤安是又惊又怒,他指着严元龙道:“师兄,你为何背叛北墟?”

严元龙道:“你只需记得取你性命的是我们二人,至于其他的事,你都不必知道。”

汤安怒道:“枉我对你如此信任,你竟勾结了纪庚辰!我定要将此事禀报阁主!”

严元龙道:“那要看你有没有本事逃出去!”

“纪庚辰”笑道:“元龙,何必与他浪费口舌,直接动手岂不更好。”

他又道:“反正他也逃不出我们的手心,一会儿他就只得任由你处置。”

金光一闪,三人的身影便被这耀眼的光芒给掩盖住了。

楼兰揉了揉被晃得有些酸痛的眼睛,心道:“真没想到严元龙这样的人竟会叛变。”

他当然想不到严元龙会叛变,这人已是管少府的左膀右臂,也颇受阁主赏识,就算是不叛变他严元龙未来的日子也会很好过。

所以楼兰不禁奇怪起来,这个假的纪庚辰究竟和严元龙约定了什么?

而他与严元龙之间的约定,又与真的纪庚辰有关系吗?

第八十八章

转眼已是深夜,时节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他在等无支祁。

这几天无支祁虽在帮纪庚辰解决北墟的问题,但它总会在晚上潜回相府,好将这一日所发生的事与计划说与时节听。

所以时节知道今日他们就应当将事情处理完毕了。

但无支祁却还未回来。

它不回来时节就难免会乱想,毕竟他还未做好事情暴露的准备。

一想到无支祁他们也可能已经失手,时节就不禁觉得这漫漫长夜,着实难挨。

他躺在床上,屏息听着周围的声音,他希望自己能感受到无支祁回来的迹象。

可他却只忽然听到了一种与这寂静黑夜极不协调的声音。

这声音就像是有人在忍痛轻呼。

时节这辈子还从未听到过这样的声音,他抹黑穿好鞋,决定出去看一看声音的来源。

因为这声音在时节耳中像极了有人在受刑,他倒很想去看看相府是否也如北墟一般,有一个关着犯人的地牢。

时节轻轻地推开门,走到了院子中。

他很快就发现事情好像不大对劲,因为那种细微的声音正是从相修然房中传出的。

时节诧异起来,心道:“难不成是相伯伯受了伤?”

正当他倍感惊讶时,屋内的声音忽地变得急促、响亮起来。

时节没来得及多想,便大声道:“相伯伯,发生了什么事?”

他一边喊着,一边人已到了相修然门口。

还未待相修然回答他,时节就已推开了相修然的房门——

他只向内看了一眼,就急忙“砰”地一声将门关上了。

时节尴尬地离开相修然门口,他可从未想过自己会撞到这种事。

相修然竟然和他府上的书生……

时节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位老丞相多年未娶。

时节的脑中此时一片混乱,他在相府中胡乱地走着,他只知道自己走了很久,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一直到守卫们拦下他时,时节才略微缓过了神。

守卫道:“时节少爷,宾客不可再向前行进。”

时节木讷地点头道:“好,我这就回去。”

既然遇到了阻拦,他当然只有往回走。

可他还未走出两步,身后的守卫就忽然叫住了他。

守卫道:“时节少爷,您这么晚了怎么还不歇息?”

时节尴尬地笑了笑,他总不能将自己见到的事和守卫说。

他含糊道:“我就是……随便走走……”

守卫见他表情有异,便问道:“随便走走?这么晚?”

时节道:“就是有些失眠,所以……”

他发现已经有几个守卫悄悄地走过来,将他围住了。

他急忙道:“我真的是睡不着出来随便走走。”

守卫瞧瞧他,道:“时节少爷,得罪了。”

守卫又道:“先关起来,明日交给丞相处置。”

时节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因为走错了路而被抓起来,他惊讶道:“这是为什么?”

可守卫们哪里肯理他,他们直接抓住了时节。

“放开他!”

时节听到了苍老而有力的喝斥声。

守卫们立即让开,道:“丞相。”

相修然走了过来,他对时节道:“没事吧?”

时节简直不敢抬头看他,比起此时面对相修然,他更愿意被守卫们抓走。

相修然见他不说话,便问道:“怎么?他们伤着你了?”

时节急忙道:“没有,相伯伯,您来得正好。”

相修然笑道:“那就好,走吧。”

相修然说着就转身走了,时节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这里毕竟不是他家,他除了跟着相修然走,哪里还有选择?

时节默默地跟在相修然身后,他打定主意只要相修然不说话,他就绝不出声。

他这主意倒是不错,可当他跟着相修然走了一段路后,就开始忍不住了。

相修然走的这条路,完全不是回卧房的路。

这条路时节之前从未走过。

时节忍不住问道:“相伯伯,您这是要带我去哪?”

相修然道:“快到了。”

时节看着相修然,心中涌起了一股不好的念头。

他停下了脚步,追问道:“快到哪里?”

相修然回过头来,看着时节笑道:“吃夜宵的地方。”

他又道:“我看你今晚是睡不着了,不如我们一起吃点东西。”

相修然说着,又继续向前走去。

时节将信将疑地跟过去,道:“我并不饿。”

相修然道:“不饿也可以吃一些,自打你到了我这儿,还从未和我好好地说过话。”

他道:“有些事你早就该知道,马六总是想着帮你,可他却看不清北墟对你来说更危险。”

相修然笑道:“但是你一定早就看出来了,你比马六那孩子要聪明不少,你更能明白北墟在打什么算盘。”

时节这才意识到马六之前吞吞吐吐不肯说清的事究竟是什么,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开始嗡嗡作响,他父亲难不成真的把自己卖给了这个老丞相?

相修然见他不说话,又道:“今晚马六不会再来打扰我们了,你就在这儿陪我这个老头子吃吃饭,聊聊天,怎么样?”

时节在心底苦笑起来,相修然说得倒是客气,可他哪里有的选择?

他既然已经寄人篱下,就只能听凭人家主人的安排。

时节叹道:“好。”

相修然在前面笑道:“既然是去吃夜宵,你起码要开心一些,瞧你这愁眉苦脸的样子,好像是我强迫你了一样。”

时节连忙挤了个笑容道:“相伯伯说笑了,我只是有些走神。”

时节当然没有走神,他现在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了相修然身上,自打看到了那等不雅之事后,他就对相修然多了一丝恐慌。

他很怕马六的话会成真。

相修然忽然道:“就在这里吧。”

他笑道:“我府上的夜景,坐在这儿看刚刚好。”

时节跟着走了过去,他发现这里的桌子上,已有了一些菜。

显然,相修然早已准备好要带他来这儿了。

时节瞧着周围,又看看桌上的菜,笑道:“果真是个好地方。”

相修然笑道:“来坐下。”

时节闻言落座,这分明是张圆桌可却他不偏不倚地坐在了相修然对面。

他实在不想离相修然太近。

相修然道:“看来我们总算有机会好好谈谈了。”

时节问道:“谈什么?”

相修然笑道:“谈你在此处常住的事。”

第八十九章

时节从未有过在相府常住的打算。

所以当相修然提起这件事时,时节只是笑着摇头。

相修然看着时节,道:“我知道你一直都很想回家,在你眼里相府只是个避难的地方。”

时节道:“不瞒您讲,确实是这样的。”

相修然道:“楼兰也曾这样讲。”

他叹道:“自打他来到我这里,一直到他眼看就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这期间已过去二十三年,除去他不知道自己身世还未对眼下做出计划的时间,他也已谋划了十年。”

相修然看着时节,道:“你呢?你又为衍生堂家主的位子谋划了多久?”

时节喝了口酒,答道:“还不到七天。”

相修然道:“你是祖霍的儿子,衍生堂接班人的位子本就是为你准备的,你从未谋划过也属正常。”

他又道:“楼兰十三岁就已知道世间险恶,那时他便开始研究各方势力,这样的孩子放在眼下也算是立事很早,你花了多久来认识这世间的形势呢?”

时节道:“不足半月。”

相修然道:“楼兰在这十年里已做好了对将来的大部分规划,能将你一举逼出衍生堂只不过是他计划中的第一步,你对自己的未来又规划到哪里了?”

时节摇头道:“我其实至今都还未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相修然道:“楼兰手上不仅有三祖山。”

时节道:“我知道,他已成了北墟的弟子。”

相修然眼中闪过一丝吃惊的神色,他问道:“已有人告诉你了?”

时节道:“并没有,我既然从未做过什么周密的打算,自然也不会在都城中有朋友。”

他看着酒杯,道:“这只不过是我的一种猜测而已。”

相修然点头道:“你猜得不错,他确实已是北墟弟子。”

他又道:“楼兰已经手握三祖山与北墟两大势力,你又打算拿什么与之抗衡?”

时节道:“这世上怕是没人能同时对抗北墟与三祖山。”

时节说的是实话,他早在慎伢的藏库中见识到融合了法术之后的机关威力,像烛夜那种妖怪都难以应付,这北墟若是真与三祖山联手,只怕在世间已属无敌。

相修然道:“你总是想回家,可你回家后,除了夺回自己的位置,还有其他打算吗?”

他看着时节,问道:“你有为自己,为衍生堂做过打算吗?”

时节道:“我既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又怎么做打算?”

相修然注视着时节,叹道:“你这么聪明,应当知道这次就算是楼兰败了,你少主的位子也不会坐稳,他们是不会停止争斗的。”

时节道:“确实,三祖山与妖师家已是十分贪婪,而北墟的野心只怕也小不到哪里去。”

相修然道:“那时你又会遇到眼下的危机,你能确保下一次就不会如此狼狈了吗?”

时节道:“这本是件没人能确保的事。”

相修然道:“所以我与你父亲,都不觉得你需要回去。”

时节道:“不回去,不回去我又能去哪?”

相修然道:“你可以留在这里。”

时节怒道:“留在这里?我留在这里做什么?做和你房中那书生一样的事?”

相修然道:“不。”

他继续道:“你可以比他做得更多。”

相修然道:“我是丞相,单论地位与财富这世间已没几人能超越我,我可以支持你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即便是你什么都不想做,只想着吃喝玩乐,我所拥有的金钱也可保证你几辈子都花不完。”

时节道:“我并不需要……”

相修然摆摆手,打断了时节。

他笑道:“这世上不仅有衍生堂,也不仅有妖师、道士、北墟。你天生便不爱炼丹,何苦为难自己?如果只是为了花落,我也可将她接来,楼兰是绝对不会拒绝我这个要求的。”

时节闭口不言,只是在一旁闷头喝酒。

相修然见状,笑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有地位又有钱财,如果你想大展宏图,我也可以支持你,无论做官还是经商,我都可以为你打通门路,你何必去与那些整日和妖怪打交道的家伙们争斗?”

相修然道:“你难道不觉得,他们自己也已变得渐渐不像人了吗?”

时节不得不承认,相修然起码这句话说得很对,道士与妖师的力量的确已非常人所能及,人们对他们也是既敬重又畏惧。

他自己其实也盼着能离这帮家伙越远越好。

相修然看出了时节的情绪已有所缓和,他又道:“楼兰愿意接管那一堆烂摊子,他既有雄心也有能力,你与他争这一时的长短岂不是在葬送自己的前程?”

他笑道:“你留在我这里,到时便可在凡间做出一番事业,这份事业才是真正属于我们凡人的,既不会被三祖山和妖师以武力胁迫,亦不会像衍生堂这般祸及子孙,你难道不想让你的孩子活在一个安宁的世界中?”

时节苦笑道:“我的孩子?我留在这里还会有孩子?”

相修然笑道:“为什么不会有?”

他站起来,走到时节身边道:“我已是个老人,再怎么算也没多少年可活,即便是我的寿命长一些,也未必还能有余力去放纵自己,到了那时我为何还要拦着你娶妻生子?”

他笑道:“到那时我想你也一定有些成就了,一个人既有成就又无外力阻挠,他有孩子岂不是件很正常的事?”

时节道:“看来相伯伯倒是考虑的十分周全了。”

他虽是这样说,实则却已怒气冲顶,可此时又偏偏无法发作,只有拿起酒杯不停地给自己灌酒。

相修然道:“有人帮助总好过孤立无援,你生气不要紧,可你必须想清楚,在我这里整个相府都将是你的后盾,可你一旦离开这里……”

相修然看着时节,缓缓道:“你甚至都无法辨认清谁是你的盟友。”

时节怒道:“我真是不明白,我父亲为什么要将我带到这种地方来!”

相修然道:“因为你父亲根本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只知道我很可靠。”

他笑道:“我确实很可靠,不管衍生堂送来多少个孩子,我都会给他们提供庇护。”

他拍着时节的肩膀道:“就像楼兰,二十三年了,连他自己的家人,都不知道他还活着。”

时节道:“原来我父亲并不知道你是个多可怕的人。”

相修然笑道:“你父亲知道又能如何?他还有选择吗?”

第九十章

相修然说祖霍没得选择,那时节呢?

时节道:“我如果不想留在这里呢?”

相修然笑道:“那我自然会放你走。”

他又道:“我知道年轻人总是不爱听人劝的,所以我肯定会给你个自己去试试看的机会。”

时节道:“试试看什么?”

相修然笑道:“试试看你是不是真的还会被送回来。”

他道:“只要三祖山与妖师家的争斗不结束,你就会不断地遭遇危险,到那时祖霍自然会一遍遍地将你送回来。”

相修然笑道:“我想你只要多被送回来几次,就会意识到我这里才是你最好的归宿。”

时节讥笑道:“相伯伯还真是好耐心。”

相修然点头道:“我的耐心一向很好。”

他将手搭在时节肩头,道:“楼兰刚来时还太小,等他长大我可是等了很久。”

相修然忽地笑道:“可你就不一样了。”

时节听得心里一阵恶心,可他看着不远处的守卫,也只得隐忍不发。

相修然拍着时节的肩膀,道:“其实你应当明白,眼下除了我这儿,你还有谁能依靠呢?北墟吗?北墟想从你身上得到的只怕比我还要多。”

时节叹道:“你说的很对。”

他又道:“你说得很多东西都很对。”

相修然听见他这么说,不由笑道:“哦?那你已想通了?”

时节点头道:“想通了。”

相修然笑着坐在他身边,道:“我就知道凭你的才智,一定会少走很多弯路。”

他又道:“只要你肯在我这里住下,我可以为了你将其他人统统赶走。”

时节笑道:“那相伯伯岂不是要心疼好一阵?”

相修然笑道:“他们本就是我用来打发时间的,何来心疼一说?”

时节道:“相伯伯还是留着他们为好。”

相修然道:“为什么?”

时节道:“因为我不会留下来,相伯伯还是要用他们打发时间。”

相修然惊道:“你还要回去?”

时节点头道:“对,我还要回去。”

相修然摇头道:“我还以为你真的已经想通……”

时节笑道:“我也确实想通了,但想通的却并不是这件事。”

相修然惊讶道:“不是这件事?”

时节道:“对。”

他笑道:“您方才将我与楼兰比较了一番,这确实让我感到很气馁,我既没有足够的时间谋划,也对世间各种势力了解得不够彻底,对于将来,我也从未规划过。”

时节道:“这些都是成大事者必备的因素,可惜我都没有,没有这些我就只能很被动。”

时节苦笑着望向漆黑的夜空,他的确活得很被动,他一直都被逼着做选择,而这些“选择”大多都意味着他没得选。

相修然看着他,道:“那你……”

时节道:“那我为什么还要走?”

他笑道:“因为我已意识到成大事,做足准备很重要,但还要有三件事,比这些准备更为重要。”

相修然道:“是什么?”

时节道:“天时,地利,人和。”

他笑着伸出手,比了个手势道:“这三样,我恰好比楼兰都多上那么一点点。”

相修然也斟了杯酒,默默地喝了起来。

时节道:“这三样东西对于成事有多重要,想必相伯伯比我要更清楚。”

相修然道:“确实很重要。”

时节道:“北墟并不是真的想帮楼兰,您能看出来楼兰有野心,北墟又怎会装聋作哑欺骗自己?所以他们会设法拉拢我,因为我更听话,更懦弱,更容易受人摆布。”

相修然道:“继续说。”

时节道:“至于三祖山,纪庚辰已有了成为掌教接班人的架势,而楼兰口口声声说着自己有三祖山做靠山,但我却听说纪庚辰并不怎么买他的帐。”

相修然道:“这或许只是时间问题。”

时节道:“但就眼下来讲,楼兰并没有什么真正的靠山。”

相修然道:“难道你有?”

时节道:“单说三祖山,齐礼就有不得不帮我的理由,纪庚辰就算和齐礼的关系再恶劣,他也会看在三祖山还需要齐礼的份上,伸手帮我一把。”

相修然道:“齐礼?他已不问世事近二十年,怎么会帮你?”

时节道:“他已二十年未下山,却也都能破例下山,这世间还有什么他做不得的事?”

相修然瞧着时节,眼中充满了疑惑。

时节自然不会将齐礼的请求告诉相修然,无论是齐礼还是无支祁,他们都已明确的说过能解纪庚辰与无支祁之结的人,只有他时节。

这也是时节不管怎样都相信纪庚辰不会对自己造成威胁的原因,一旦他死了,纪庚辰也势必会陷入危险中,这也是时节明知无支祁很危险,还会用灵药医治他的原因。

因为时节需要用它来牵制纪庚辰。

时节继续道:“北墟虽不值得我信任,但敖克与我却是自幼一同长大的朋友,眼下他虽对我有误会,但我想敖克不至于会眼看着我被人杀死。”

相修然叹气道:“这一点倒也算你说得不错。”

时节道:“所以说到人和,我的确强上一些。”

相修然道:“其他呢?”

时节道:“北墟现在其他事要忙,他们对我的监视已经弱了许多,这一点相伯伯一定也感觉到了。”

相修然道:“是的。”

时节道:“所以相伯伯如果能卖我个人情,待我找到机会就放我离开,那么楼兰就会自此失去对我行动的把控,敌明我暗,也算得上是地利了。”

相修然道:“你不肯留下来,还想要我帮忙?”

时节道:“您已说过,我若是想走,您会放我走的。”

相修然道:“这话你倒是记得清楚。”

时节道:“至于天时……”

他笑道:“这东西我也不懂那些道门玄学,算不出什么好时辰。”

相修然道:“那你还说比人家要强上一点?”

时节道:“原本公选时间是楼兰订的,他说一天后也行,说三天后也行,可他偏偏拖到了七天后。”

他笑道:“七天,这么久的时间已足够我下定决心了,我想这时间定然是三祖山给他选的,为的就是给他时间来拉拢好纪庚辰,只不过他们没料到我并不像看上去的那么懦弱。”

相修然道:“你的确不像我们所想的那样,很多人都已瞧错了你,只怕他们都会为此付出代价。”

相修然说这话时并没有看着时节,他盯着手中酒杯,似乎是在想其他的事。

第九十一章

时节看着正在沉思的相修然,道:“相伯伯若是没事,我就先回去睡了?”

相修然挥手道:“去吧。”

时节长舒了一口气,急忙起身离开了这里。

“小子,我发现你挺能忍,居然没给那老头一拳。”

熟悉的声音传来,是无支祁。

时节惊讶地看向左手,无支祁果然已不知何时回到了他的手上。

时节道:“你要是早些出声,我或许还真敢给他一拳。”

无支祁笑道:“你倒是会赖人。”

时节道:“好了,不开玩笑,你们将事情办妥了吗?”

无支祁懒洋洋道:“不仅办妥了,而且还很舒心。”

时节诧异道:“舒心?”

无支祁笑道:“我可将纪庚辰一顿好揍,我敢保证明天他连下床的力气也没。”

时节笑道:“他也不挡挡?就任凭你和严元龙揍他?”

无支祁道:“他哪里会挡,为了给严元龙泼脏水,他恨不得再多挨几下。”

时节道:“这家伙也是蛮拼,可你们怎么把严元龙拉下水的?”

无支祁道:“这事倒不难,吃了你给我的灵药,我多少也恢复了一些,只要能施展幻术,让严元龙将我看成汤安并不是难事。”

时节道:“严元龙把你看作了汤安,将汤安又看做了纪庚辰?”

无支祁道:“就是这样。

他又道:“这次还有意外收获,北墟的人果然也不是吃素的,我瞧严元龙那手段,捉个百年以下的小妖是绰绰有余了。”

时节道:“严元龙既然这么厉害,怎么会看不出你们的招式有问题?你也不会道术,也不会机关,怎么会不露馅?”

无支祁道:“在幻术中,他看到的我就是汤安,所以自然是汤安做什么,他看我就是什么。”

汤安会北墟机关与暗器,这种事总不会露馅的。

时节道:“可怎么说你都不会道术啊。”

无支祁笑道:“纪庚辰早已在那设好了各种阵法,我随便做做样子就能瞒得过去。”

时节道:“这么说纪庚辰与严元龙已经被你全部搞定了?”

无支祁道:“已经按你想的那般摆平他们了。”

它道:“现在轮到我问你了,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总该告诉我你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时节道:“等我回屋再和你说,这外面实在太冷。”

无支祁瞧着穿着一身单衣的时节,笑道:“你怎么穿着这身出来吃饭?难道相修然那老狐狸把你衣服给扒了?”

时节无奈道:“你绝对想不到我今晚都看到了什么。”

时节一边走,一边在心中将今晚所见之事说与无支祁听。

无支祁听了时节的话忍不住大笑起来,他觉得凡人实在有趣,居然会做出这种事。

它笑完还不忘挖苦时节,他道:“这么好的机会都被你拒绝了?”

时节道:“你可别拿我打趣儿了。”

无支祁道:“答应了相修然,你这辈子就衣食无忧,多少人羡慕你都来不及。”

时节道:“羡慕我?你也不想想相修然提的是什么条件。”

无支祁笑道:“他院里有那么多答应了这条件的人,连楼兰也答应了,我看你也只不过是没被逼到那份上。”

它道:“能把自己卖上这个价也是值得,多少人想卖自己还没有人要呢。”

时节道:“我看你化作人形模样也不错,你要是想把自己卖到相府,我随时给你搭线。”

他说着推开门,又回头仔细看了看院子,确定没人注意后,才将门给关好。

一进屋,无支祁便不再开玩笑了。

它道:“现在已经回了房间,你开始说吧。”

时节道:“好。”

他沉声道:“目前我们的敌人是楼兰,所以我们必去弱化他的势力。楼兰的靠山并不多,只有三祖山与北墟,虽然咱们现在离不开都城,但三祖山有一个纪庚辰就足够,至于北墟,我们可以说已经接触到了它的核心人物。”

无支祁点头道:“说的有道理。”

时节道:“北墟这样的组织原本不是我们能够对付的,但它现在有了一个弱点,而且他们为了拔除这个弱点已经不惜将自己的内患泄露出去。”

无支祁道:“这也怪不得北墟,仅凭他们自己是很难验证汤安是不是纪庚辰的,他们只能将验证汤安身份的任务交给楼兰或者是你,这对我们来说确实是好机会。”

时节道:“所以我们就要利用这一点。前几日管少府与我的谈话表露出这个问题虽然重要,但是他们并不急于处理这件事。这说明在纪庚辰扮作汤安进入北墟时,北墟已对他设了防范。我虽然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做的,但这防范一定十分可靠。”

无支祁道:“然后呢?”

时节道:“所以要想对付北墟,首先要做的就是打乱他们对付汤安的计划。”

无支祁道:“这就是你和管少府提起毒药的真正原因?”

时节道:“对,我要让管少府意识到他们有一个一箭双雕的好机会,只要按我的思路走,他们既可以试出汤安的身份,也可以一举消灭纪庚辰。”

无支祁道:“只可惜管少府想不到那毒药竟是你与纪庚辰在做戏。”

时节道:“这戏并不假,毒药的效果确实有那么强。”

无支祁轻哼一声,道:“但还未强到能直接杀掉纪庚辰。”

时节笑道:“我答应你会做出一个能毒死纪庚辰的药,就一定会做到,这件事你不必急。”

他又道:“管少府果然很想验证汤安的身份,所以他便将这件并不紧急的事给提前了。”

无支祁点头道:“北墟做事一向周密,如果等到他们做好对付汤安的计划,那时我们就会很被动,但是他们一旦提前做这件事,就很难防备我们。”

时节道:“正是,而且纪庚辰也帮了我们一个忙,他当时在院中责怪严元龙管理不善虽是为了泄愤,但对咱俩来说却是天大的机会。”

无支祁道:“你能确定他只是为了泄愤?”

时节道:“这一点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他继续道:“我们能有机会打乱北墟的计划已是难得,后来又有纪庚辰的助力直接将严元龙拉下了水,眼下我们只要能让‘汤安’与楼兰都一口咬定严元龙是叛徒,那么北墟就会陷入真正的内乱。”

无支祁笑道:“你这招倒是不错,严元龙一旦被诬陷,管少府一定会优先致力于将严元龙的罪名洗脱。”

时节赞同道:“的确如此,因为北墟阁主手下最重要的人就是管少府他们三人,严元龙的罪名一日不洗脱,北墟就会日渐陷入混乱。”

无支祁道:“这样的罪名仅凭几天是绝对无法查明的,到时他们对于楼兰的支援就会迟上许多。”

时节笑道:“所以,我们已解决掉了北墟的问题。”

第九十二章

无支祁笑道:“北墟不会这么好解决。”

无支祁这句话说得没错。北墟毕竟是个庞大的组织,你可以打乱他们的计划,也可以将他们内部搅乱,可你绝对没办法解决他们。

没有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搞定北墟。

时节道:“我以为给他们惹出这样大的乱子多少可以让他们头疼一阵。”

无支祁道:“他们肯定会头疼,但管少府一定可以一边处理严元龙的事,再一边处理楼兰的事。”

它笑道:“如果他连这点能力也没有,那又怎么能受到北墟阁主的重用?”

时节道:“你说的好像不错,但我总归是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无支祁道:“可这还不够。”

时节道:“眼下我们对北墟做的事就只有这么多。够与不够,要等我说完纪庚辰的事再想对策。”

无支祁道:“纪庚辰已经被我和严元龙打得站不起身,你如果想制住他,那我们做得可算是达到目的了。”

时节笑道:“不,我为什么要制住他呢?”

无支祁道:“不然呢?你让我把他打成那样子又是为了什么?”

时节道:“当然是为了和他平等的对话。”

他笑道:“纪庚辰实在太过厉害,如果他不瘫在那里求着我医治,有些话我还真没胆子说呢。”

无支祁道:“你想要挟他?”

时节摇头道:“我既然要给他治病,又怎么好要挟他?这家伙一旦被治好,就会加倍报复回来的,我只是想确定一些事。”

无支祁道:“比如?”

时节道:“比如他究竟想做什么,我们之间有没有可能成为盟友。”

无支祁道:“这种事他就是受了伤,也不见得会跟你说。”

时节道:“但他起码会有所顾忌,不会谎话连篇。”

他道:“只要能确定他不会支持楼兰,我们就可以在回家的路上多一份保障。”

无支祁道:“你想和他一起回去?”

时节道:“我必须要和他一起回去,不然我们就没有抵抗三祖山的力量。”

无支祁道:“我们也可以直奔妖师家,向敖克解释清当时的误会。”

时节道:“这件事仅凭我是解释不清的,不管我怎么解释,最后都很有可能将药草的事泄露出去,为了救花落,我不能承担这种风险。”

无支祁道:“但纪庚辰那个人,很难让人信得过。”

时节道:“所以我只希望你下手真的足够狠,这样我们从他嘴里敲出实话的几率才会大一些。”

无支祁道:“只怕还不够狠,我总要给他留口气好叫他回到北墟告状。”

时节道:“我希望他只有告发严元龙的力气。”

无支祁道:“你说的从纪庚辰身上下手,难道就是指打伤他以后审问他?”

时节道:“我在这种状态下能分清他是敌是友已经很不易了。”

无支祁笑道:“我们两个已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居然到现在还对我藏私?”

时节摊手道:“我有什么好藏私的?”

无支祁道:“你难道以为,我会相信你只做了这么点准备?”

时节笑道:“这么点准备当然不够,不过眼下看来,我只是给北墟惹了乱子,又趁机重伤纪庚辰而已。”

他道:“但不管怎么说,这两方目前都很虚弱。”

无支祁道:“可他们的虚弱都是暂时的,公选的日子已快到了,你如果不趁此机会再给他们补上一刀,只怕最后什么都得不到。”

时节道:“补刀这种事是急不得的,再等等看,我必须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才好下手。”

他道:“绝对不能让北墟的人意识到我已经参与到这件事情中了。”

无支祁道:“把责任都推给纪庚辰倒是不错,这样就算是事情败露了也不会波及到我们。”

时节道:“反正纪庚辰身上的倒霉事有很多,我看他也不差再多一件。”

他笑了笑,又道:“你回来时纪庚辰与严元龙已到了北墟?”

无支祁道:“已经到了。”

时节纳闷道:“纪庚辰既然已经被你打成重伤,那他就要严元龙护送回去,这样说来,他怎么好开口污蔑人家?”

无支祁道:“纪庚辰伤得虽重,但他还是有力气跑回去的,像他那样的人就是受了再重的伤也不会一下子就倒地不起。”

时节道:“这么说来他是回去先告发严元龙,然后……”

无支祁笑道:“然后他就会昏过去,明天他要是能醒来,也多半只有眼睛能动。”

时节道:“这么说,我还得赶紧装作睡着才成。”

无支祁道:“装睡?”

时节道:“北墟见到汤安伤得这么重,肯定会派人来找我去医治,我估计马六此时也差不多快到了。”

无支祁道:“北墟又不是没有药,汤安受伤关乎到北墟内乱,他们怎么会找你这个外人医治。”

时节笑道:“不如我们打赌,看看马六今晚会不会来。”

无支祁道:“赌注呢?”

时节道:“一个铜板。”

无支祁笑道:“一个铜板?”

时节道:“既然我已经赢定了,就不如让你少输一些。”

无支祁道:“你未免太自信了。”

时节道:“我天生就不是个自信的人,所以没有十足的把握,我是绝对不会赌的。”

无支祁没再做声,它倒愿意等着看时节吃瘪的样子。

这一夜已过去了大半,离天亮已经不远了。

但该来的事,终究还是会来的。

“时节?”

门外响起的了马六的声音,这次马六的敲门声,已轻了不少。

无支祁惊讶道:“他们怎么会如此信任你?难道你也是蛇妖,会蛊惑人?”

时节笑道:“我虽然不是蛇妖,但也有法子迷惑他们。”

无支祁道:“你怎么做到的?”

时节一边穿衣服,一边道:“不学无术,为人又懦弱,看起来也没什么野心,像我这样的人,很少有人会对我起疑心。”

他笑道:“与其说不起疑心,倒不如说是不值得起疑心,像我这样软弱无能的人,谁会费力去防备我?我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无支祁叹道:“怪不得丞相方才说看错你是要付出代价的。”

时节道:“并没有人看错我,他们这种地位的人,很少会看错人。”

无支祁道:“但你却没按照他们设想的方向走。”

时节道:“那只不过是他们逼得太紧了,他们都觉得自己的力道恰到好处,却忘记了我在同时承受很多势力的重压。”

他苦笑道:“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对吧?”

第九十三章

无支祁看着忙碌的时节,它其实并不懂这个年轻人到底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每个人对于压力的认知是不同的,对于拥有无尽生命的无支祁来说,它唯一的压力只源自对纪家子嗣的仇恨。

可它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停手。

纪庚辰已经重伤,这是他离报仇最近的一次,可它却没有继续。

它只是看着纪庚辰逃走。

它觉得,自己还缺少了什么东西,仅仅是杀掉纪庚辰,自己也变不回原来的样子。

时节在无支祁愣神的时候就已换好了衣物,他推开门,马六正焦急地站在他的门外。

时节装作惊讶的样子,问道:“马六?你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

马六道:“来不及解释了,先和我走,我们一边走一边说。”

马六说着就拉着时节向外跑,时节忍不住道:“慢一些,我可跟不上你。”

马六道:“哎,真是要急死我了。”

时节诧异道:“到底什么事这么急?”

马六道:“之前阁主给汤安一个任务,那任务是汤安和严师兄一起去做的。”

时节道:“哦,是汤安喝毒药那天的晚上。”

马六道:“对,就是那天。”

他道:“本来我们认为汤安是纪庚辰。”

时节道:“那他是不是?”

马六挥手道:“唉,他不是。”

时节笑道:“他不是纪庚辰还不好?”

马六道:“他不是纪庚辰当然好,可,可严师兄他……”

时节惊讶道:“严元龙是纪庚辰?”

马六急忙摆手道:“不不不,汤安说严师兄是叛徒,他说严师兄勾结纪庚辰打伤了他。”

时节道:“这怎么可能,元龙兄好端端的怎么会做这种事。”

马六道:“我开始听到消息时也这么想,所以就急忙赶过去想教训一下汤安,谁知道我赶过去时他已昏死过去。”

他急道:“汤安伤得很严重,而且身上有很多伤一看就是出自严师兄之手。”

时节道:“怎么会这样?”

马六道:“严师兄只受了轻伤,现在已被少府派人关起来了。”

时节道:“我不信元龙会做这种事,该不会是汤安故意害他吧?”

马六道:“可汤安确实有很多伤口都是严师兄造成的,而且这些伤口……个个都是致命伤。”

时节道:“这倒是奇怪了。”

他问道:“还有别人看见当时的情况吗?”

马六道:“当然有,还有……”

他说着,突然顿住了。

马六瞧着时节道:“你和相爷怎么样了?”

时节气道:“你还好意思提,相修然怎么有那么个癖好?我之前几次问你你都不肯说,你可害死我了。”

马六看着时节,忽地后退了几步。

他震惊道:“你难道已经被相爷,被相爷给……”

时节冷冷道:“还没有。”

马六闻言,竟然笑了起来。

他道:“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他又问道:“那相爷是和你谈过了?”

时节点头道:“谈过了。”

马六问道:“那你都知道了?”

时节道:“知道了,你们和楼兰是一伙的。”

马六摇头道:“那是阁主的主意,我可不喜欢楼兰。”

他又道:“那个人一开始还蛮好的,但是自从相爷……唉,从那以后他整个人就变得阴森森的。”

时节疑惑道:“阴森森的?”

马六道:“他看起来蛮正常的,但是听说好多女孩儿被他买走后都失踪了。”

时节道:“或许只是没出来见人吧?”

马六道:“不,因为少府也找不到她们了。”

他又道:“不提他,一提到他我就觉得浑身冒凉气。”

他继续道:“既然你知道了,我就可以说了,当时在场的人还有楼兰,少府现在应该正在询问他。”

时节惊讶道:“楼兰也来了?”

马六道:“他没来,我们有一条密道,直接连通到楼兰的府邸中。”

时节闻言,连忙在心中对无支祁道:“无支祁,楼兰那边会不会出差错?”

无支祁回道:“不会,我还特意告诉了他严元龙眼中的纪庚辰是个什么样子,他很乐意帮我这个忙。”

时节道:“他不会反悔?”

无支祁道:“不,他把这当成了拉拢纪庚辰的好机会。”

它笑道:“他还打算将府上的美女嫁给纪庚辰呢。”

时节想了想,他觉得无支祁化作了纪庚辰的样子,楼兰应当不会骗他。

时节放心后便对马六道:“楼兰的话可信吗?”

马六道:“当然可信,少府一定有办法叫他明白三祖山是靠不住的。”

时节道:“你说了这么多,我还是没觉得有哪里需要我。”

马六道:“哎呀,叫你当然是为了救汤安啊!”

时节道:“你们北墟自己也有治人的法子,怎么会舍近求远跑来找我?”

马六道:“既然找到了你,当然是因为汤安伤得太严重。”

他道:“我都不知道他能不能挺得过今晚。”

时节看着马六忧心忡忡的样子,才意识到无支祁说得下狠手,到底是有多狠。

他道:“你就这么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了,不怕少府兄训斥你吗?”

马六笑道:“既然相爷都和你把话说明了,我看你和我们北墟就已经是一家人了。”

时节气道:“你们派个楼兰挤走我,还想和我当一家人?”

马六道:“现在我们都喜欢你,也都愿意和你交朋友,所以我们完全可以再帮你把楼兰挤走。”

时节道:“此话当真?”

马六道:“绝没有半句假话!”

他笑道:“所以你不如就趁机加入我们北墟,也省得相爷惦记。”

时节叹道:“相修然还算有个丞相的样子,我没同意他也没有乱来。”

马六道:“反正他早就占到便宜了,当然不急在这一时。”

时节惊恐道:“占便宜?什么时候?”

马六道:“你可记得那辆又破又颠的马车?”

时节道:“当然记得,我浑身都要散架了,怎么可能忘。”

马六道:“那辆马车就是相爷用来试探‘贵客’的。”

时节道:“这你之前就已经说过了。”

马六道:“我说过了但是你还没理解。”

他道:“那辆车特别颠,没有练过武的人坐这一趟准会到了地方连站都站不稳,这时候相爷看到了就知道这个人他可以下手。”

他笑道:“毕竟咱们相爷可不希望被人打得一脸青。”

时节道:“原来是这样。”

马六道:“来人一旦站不稳就会从车上摔下去,那时候相爷就可以迎上去……”

时节想想自己刚来时的场景,不禁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马六笑道:“不过这辆车绝对安全,上去吧。”

时节闻言向前望去,那个四面没有窗户的马车就在他们眼前。

第九十四章

他们很快就到了北墟,也很快就见到了汤安。

汤安此时就在北墟的炼丹室中,管少府正坐在汤安身边发呆。

马六一进门就急忙道:“少府,我把时节带来了!”

管少府略带疲惫地笑道道:“知道了,你也歇歇吧。”

马六挠头道:“我不累。”

时节瞧着他俩,笑道:“我看你们两个都该好好歇歇。”

管少府道:“可汤安他……”

时节道:“我一个人就够了。”

马六道:“那不行,怎么说也不能让你一个人。”

管少府却对马六摆手道:“时节兄说得对,治病这种事我们本就一窍不通,留在这里会打扰到他的。”

马六道:“我不会影响到他的,时节需要什么东西我还可以给他打打下手。”

管少府疲惫道:“马六,你跟着我这么多年,多少也该明白点事理了。”

他叹道:“衍生堂的丹药与医术是人家的密不外传的本领,你我在这儿,怎能不碍事?”

马六闻言,尴尬道:“那,那我走就是了。”

他对时节道:“时节,我先回去休息了,一会儿如果有需要你就去找我。”

马六说着便与管少府走了出去。

时节瞧着他们离开,回身关好了炼丹室的大门。

他在心中对无支祁道:“他们真的走了吗?”

无支祁答道:“他们走了,但这周围还有很多人。”

时节道:“你能不能想法子让他们听不到我与纪庚辰的谈话?”

无支祁道:“没问题,你尽管和他说就好。”

时节点点头,走到了纪庚辰的身边。

纪庚辰的确伤得很重,时节瞧着他这一身干涸的血迹,却忽地笑着拍了拍他。

时节道:“没有其他人了,别装了。”

躺在床上的纪庚辰忽地睁开眼睛,奇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昏过去?”

时节笑道:“我猜的。”

纪庚辰看着他,叹道:“你这人真是奇怪,有时候像是什么都不知道,有时候又像是什么都知道。”

时节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一个人活在世上本就会知道很多事,也会不知道很多事。”

纪庚辰道:“可你却好像知道很多不应该知道的事。”

时节走到管少府之前的椅子边坐下,笑道:“我不仅知道很多不该知道的事,我还要问你一些你不愿意让我问的事。”

纪庚辰咧了咧嘴,道:“不必绕弯子了,你问吧,我早就知道你不会白帮忙的。”

时节道:“你到北墟来,究竟是要做什么事?”

纪庚辰道:“我想瞧瞧他们的藏书。”

大多门派都会有个藏书阁,里面一般会记载着一些门派往事与内功心法,有时连一些账目,也会放于其中。

纪庚辰想到这样的地方去,自然是说得通。

时节却很惊讶,他问道:“你来这里这么多年,都没法进去?”

纪庚辰道:“他们一直对我有戒心,所以我没有去那的权限。”

他道:“北墟机关的厉害你也知道,没有钥匙我很难进去。”

时节沉吟道:“难道你这次行动带上严元龙的原因,就是因为钥匙在他身上?”

纪庚辰道:“是的,这钥匙一共只有三把,阁主、管少府、严元龙他们三个一人一把。”

时节道:“也就是说你这么多年没做成的事,竟在我来的短短几天内完成了?”

纪庚辰不由笑道:“你倒是真瞧得起自己嘞,说得好像我这几年都在浪费时间一样。”

时节道:“我可没有这么说。”

他又问道:“你来这里就只为了这一件事?”

纪庚辰道:“当然了。”

时节道:“你如今已得到钥匙了?”

纪庚辰道:“钥匙的模子就在我身上。”

时节皱眉道:“我还以为你潜入北墟是为了什么更远大的目标。”

纪庚辰笑道:“什么更伟大的目标?”他略带着奚落地语气,道:“从内部分裂北墟?还是借机打入朝廷内部?”

时节道:“最起码应该是这样吧?”

纪庚辰道:“他们又不是我的敌人,我分裂他们做什么?”

时节诧异道:“他们不是三祖山的敌人?”

纪庚辰道:“三祖山只是一群抓妖怪的道士聚在一起而已,什么时候道士会谋划着篡国夺权了?”

时节听他这话冷笑一声,道:“呵,原来你们不夺权。”

纪庚辰道:“我知道你对三祖山妖师家争夺衍生堂的事怀恨在心,但你知道事情一开始是怎么回事吗?”

他又说:“难道你一点都不好奇,为什么妖师家对我们又是挑衅又是偷袭都没法引我们动手,但一到你家选接班人的时候三祖山那帮老顽固却忽然什么手段都用起来了?”

时节看着纪庚辰,疑惑道:“难道不是你们在隐藏实力?”

纪庚辰笑道:“隐藏实力?三祖山百年里也只出了一个齐礼,他们还能隐藏什么?”

时节道:“可齐道长……”

纪庚辰道:“齐礼绝不会动手,他上次出山只怕已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影响,眼下就是衍生堂被人灭门了他也不会来管。”

时节道:“齐道长派你来竟然是迫于无奈?他为何不能下山?”

纪庚辰道:“齐老鬼的事情还是叫他自己和你说吧,我是懒得替他解释。”

时节道:“那争夺衍生堂又是怎么一回事?”

纪庚辰道:“这事就说来话长了。”

时节道:“你慢慢说,我们有的是时间。”

纪庚辰瞪眼道:“难道你不先治好我?”

时节笑道:“我看你还是躺在这儿说话比较好。”

他又道:“我觉得你不一动不动的时候,看起来反而更可爱一些。”

纪庚辰咬牙道:“老天爷啊,你看看,连他这种人都敢威胁我了,你真是不公平啊。”

时节道:“我倒是不介意你骂老天爷,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你什么时候回答完我的问题,我就什么时候医治你。”

他在床边,笑着托腮道:“我个人是希望你能多这么可爱一会儿。”

纪庚辰啐道:“呸,道爷我要是能动,准要把你吊在梁上打。”

时节道:“我现在就可以把道爷吊在梁上打。”

纪庚辰哀嚎一声,求道:“时节兄,医者仁心啊,咱们就不能先治好我,让我坐起来说话?”

时节笑道:“只怕我治好了道爷,道爷就要把我吊在梁上打。”

纪庚辰道:“得,算我倒霉。”

他无奈道:“我先说。”

时节笑道:“道爷想通了就好。”

纪庚辰道:“这事情,要从三祖山建立之初说起。”

第九十五章

纪庚辰悠悠道:“三祖山建立于妖魔鬼怪爆发时期,那时凡人连年征战,尸横遍野、民不聊生。”

他说到此处,问道:“你知道妖魔鬼怪是如何形成的吗?”

时节摇头道:“我不知道。”

纪庚辰道:“先是凡人挑起战祸,而后有士卒魂魄徘徊于人间者,称为鬼。然征战不止,各国饿殍遍野,战场血流成河,此时便有山林野兽伏于战场、村落,食人尸骨而生,这些野兽受了人的精血,慢慢开始修炼,称为妖。”

他叹道:“自那以后,妖鬼便知人体蕴藏天地灵气,食人精气血肉均可修炼,,一时间邪物害人之风大盛,受害凡人偶有痴怨气极甚者,称为入魔,变化成魔残暴无比。妖、鬼、魔现世后,又有常人不能理解的非常之物出现,称之为怪。”

时节道:“妖魔鬼怪此时就全了?”

纪庚辰道:“是的,那时人间已几乎被妖魔鬼怪占领,这些邪物盘踞于一座山峰之上,人称之为万魔峰。”

时节道:“那后来它们怎么被赶去了?”

纪庚辰道:“在这生死存亡的紧急关头,修道之人中有三位巨头召集天下道士齐聚万魔峰,他们立誓要清光万魔峰上的邪物,并在此山上创立道门总坛。天下道士云集响应,经历一番恶战,万魔峰上的各种邪物被屠戮殆尽,三人将此山改名为三祖山,记有道士三千余人,从此天下道门尽出一家,有志在他处者,可持总坛腰牌云游四海。其余道观,记于三祖山名下,受三祖山统一管理。”

时节道:“三祖山竟是如此来历?为何从未听人说起过?”

纪庚辰笑道:“世人本就善忘,而且天子也不会允许三祖山宣扬此事,所以现在听来,大家都觉得三祖山是道士们随便占了个山头建立的。”

时节道:“可这事和我衍生堂有何关系?”

纪庚辰道:“这还没说到妖师家,你急什么。”

他道:“三祖山成立百余年后,终于有了大门派的样子,当时仿着凡人开设学堂,各种功法门类齐全,以供修道者学习。后来出了一个敖姓道士,这人也算是个天才,他研究了一套驭妖之法,并想在学堂中开设‘驭妖’一门。”

时节道:“这人难道是妖师家的……”

纪庚辰道:“没错,他就是妖师家的祖先。这人当时提议的驭妖之术并不完善,极易反噬。大家都劝他法术完善好以后再谈传授他人之事,可他却认为先将法术传播出去,由大家一起完善才更好。因为观念不和,所以他在三祖山备受排挤,最后就离开了三祖山,自立门派,开创了妖师家。”

时节道:“妖师家现在抓来的妖怪倒是很好用,他们经历了几代人将这法术完善了?”

纪庚辰道:“不应该,那个法术齐老鬼曾研究过,除非是修为极高的人才有可能练成,而且还不能驾驭太强横的妖怪,可现在妖师家人人都能抓个百年以上的妖怪奴仆,这实在是不应该。”

他又道:“你记得我之前吃到的药丸吗?我想他们一定是发现了那种草药然后用它在压制妖怪。”

时节当然记得那枚红色药丸,他还知道那个药丸为什么能用来驾驭妖类。

没有不怕凤凰神火的妖怪,所以就没有妖怪不怕妖师家的药丸。

时节道:“用药丸就不能算是邪法了吧?”

纪庚辰道:“这事很难说,用药丸制住妖怪没什么问题,问题在于他们一直在隐瞒这件事,他们一直宣称自己是用法术驭妖的。”

时节道:“或许他们是怕秘密泄露。”

纪庚辰道:“我从秦子瑜口中得知这种草药只在不周山上有,他们每隔几十年就会在不周山燃满大火后上山采药,这药的数量多少没人知道,但秦子瑜可以肯定,一旦药草来源断了,这些妖怪就会反吞妖师家。”

时节道:“药草断了来源……”

纪庚辰道:“这些妖怪早已对妖师家充满怨恨,这药草一断,整个妖师家就会被妖怪复仇追杀,可以说是非常可怕。”

他又道:“三祖山的老顽固们总觉得妖师是自家分支,所以总想教育他们走上正路,踏踏实实地找一种真正可以驭妖的法子,而不是为了出当年被被排挤的恶气,寻一些极端的办法来报复三祖山。”

时节道:“这就是敖克讨厌你们道士的地方,他说你们天天自诩正统,好不烦人。”

纪庚辰道:“可你也看到了,他们确实在用一种很难控制的办法。”

时节道:“可这法子最后害的也是他们自己,你们道士不理他不就好了?”

纪庚辰道:“妖师家名头越响,慕名前去学艺的人就越多,这不是坑害他人?”

他又道:“而且他们如今抓的妖怪,很多连道士见了都要头疼,这些妖怪一旦去掉枷锁,又对凡人怀有恶意,到时在凡人的地盘闹起来,岂不是要死伤无数?”

时节道:“这就是你联合敖启的原因?”

纪庚辰道:“对,敖启的驭妖之法如果真的能用,三祖山不仅会支持他,而且也不会和妖师家对抗。”

他道:“到时也不会再难为衍生堂。”

时节道:“你说来说去,还是没有说衍生堂到底哪里惹到你们了。”

纪庚辰道:“三祖山曾对抗过一阵妖师家,那时还真的压制住了妖师家。”

时节道:“这件事我也没听说过。”

纪庚辰道:“但是你已经见到那一战的结果了。”

他笑道:“妖师家意识到三祖山之所以能轻松胜利,是因为联合了衍生堂,有灵药在手,确实让妖师家很被动。”

时节恍然大悟道:“所以后来妖师家就和你们抢衍生堂?”

纪庚辰道:“是的,他们觉得自己要有这么个东西就准能推平我们道士的山头。”

时节苦笑道:“原来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他道:“令我们衍生堂陷入苦难的源头,竟然是你们道士。”

纪庚辰笑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当时还把道士的炼丹之法教给你们,你们现在的丹药,有很多都有我们道门的影子。”

时节道:“你们为了保住自己山头,竟把我们推到水深火热中,你们这帮道士真是可恨啊。”

纪庚辰正色道:“不。”

他道:“我们道士是在救衍生堂。”

第九十六章

时节看着纪庚辰,这个道士看起来很平静。

他冷笑道:“刺杀衍生堂的少主,也是你们救衍生堂的一部分?”

纪庚辰道:“对。”

时节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怒道:“你们杀人还有理了?”

纪庚辰道:“杀人当然不是件有理的事,杀毫无还手能力的人也算不上光彩。”

他沉声道:“但是,你有想过衍生堂落入妖师家会是什么下场吗?”

时节道:“我不用想,你们都是杀人,我何必区分下场好坏?”

纪庚辰道:“这话倒是没错,但如果让你选择是衍生堂每代只死几个人,还是衍生堂大多数人都要被控制,你会怎么选?”

时节道:“我不会选,提出这种问题的人本就不对,谁让我面临这种难题,我就要将谁解决掉。”

纪庚辰笑道:“你这想法还蛮不错,但你家几代人都在面临这种难题,而且因为妖师家的原因,他们就只好选择了前者。”

时节道:“妖师家从未刁难过我们。”

纪庚辰道:“祖霍什么都没和你说?”

他吃惊道:“你本是要接手衍生堂的人,他怎么会没告诉你?”

时节皱眉道:“告诉我什么?”

纪庚辰失望道:“难怪楼兰的计划会进行得如此顺利,原来是祖霍完全没将你当成衍生堂的接班人来培养。”

时节纳闷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纪庚辰道:“你可知道花落为什么会中妖毒?”

时节道:“她幼时不小心被妖王给下毒了。”

纪庚辰叹道:“这种鬼话你也相信?”

他又道道:“你真的相信妖王闯进凡人的地界,就是为了给你妹妹下毒?”

时节道:“可这件事一直是这样说的,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给花落下毒。”

纪庚辰道:“这么说吧,自打我师父去妖界找妖王大打一架之后,妖王就再未出过妖界。”

时节道:“齐道长只身杀入妖界这事,我倒是听敖克说起过……”

纪庚辰大叫道:“你听敖克说起?这种事还要敖克告诉你?”

他吃惊道:“你不会是祖霍捡来的吧?”

时节啐道:“你才是捡来的,这种事我爹何必特意说起!”

纪庚辰道:“因为你要做衍生堂将来的主人,就必须要分得清谁是敌人,谁是朋友。”

他道:“妖师家这么强横,你衍生堂却每代都倾向于三祖山,这件事你不觉得奇怪?”

时节道:“可能妖师厉害,道士更厉害。”

纪庚辰怒道:“呸!什么歪理!”

时节见纪庚辰竟气得气血上涌,不由得劝道:“好,我说的是歪理,那道爷和我说说这些究竟是怎么回事?”

纪庚辰闻言,怒气一下就消了。

他道:“你妹妹花落,是妖师家给下得毒。”

时节惊讶道:“怎么会?他们怎么会有妖王的毒?”

纪庚辰道:“因为妖师家为了抓妖经常去妖界,所以他们可能通过了什么办法,拿到了妖王的妖毒。”

时节道:“花落那时只是个孩子,他们何必做这种事?”

纪庚辰道:“因为他们要改变衍生堂。”

他叹息道:“衍生堂这么多年一直和三祖山走得较近,虽然在争少主位子的时候衍生堂一直隐忍,也不反抗,但妖师家却一直都没得到什么便宜。所以敖兴就想了个新法子。”

时节疑惑道:“新法子?”

纪庚辰道:“敖兴派人给年幼的花落下了毒,这个妖毒既不会要她的命,又会叫她足够痛苦。”

时节道:“可花落并不想去争抢什么少主的位子,如果下毒为何不给我下?”

纪庚辰道:“因为你势必会被卷进少主的争夺中,也就是说你随时会死,给死人下毒,岂不是浪费。”

时节道:“难道……他们想用下毒来威胁我爹?”

纪庚辰道:“不,他们要用解药来威胁你爹。”

时节道:“他们有解药?”

纪庚辰道:“当然有。”

他道:“他们要用花落来威胁你爹,这样你爹就会听妖师家的话。”

时节道:“这么说这次只有妖师家胜了,花落才会有解药?”

纪庚辰道:“对,要么就是你成为少主,要么就是花落成为少主。”

他道:“而且花落最后要嫁给敖克,等到花落嫁过去,他们自然会给她解毒。”

时节猛地捶在床上,恨声道:“花落自幼就这么痛苦,他们怎么能这样狠心!”

纪庚辰道:“而且不止是花落的一生都在受他们的操控。”

他道:“妖师家想要衍生堂的真正目的,很可能不是为了灵药,而是为了药草。”

时节在一旁默不作声,他虽深陷于巨大的痛苦与仇恨中,但他还算清醒,眼下时节还不会向纪庚辰泄露仙草的事。

纪庚辰继续道:“我这几年听到过一种说法,就是妖师家时常杀动物或妖怪来养药草。”

他道:“见到你手里的那株药以后,我才认定这说法并不是空穴来风,这药草确实能吸收魂魄。”

纪庚辰道:“这样神奇的药草天下少有,我想他们很可能希望衍生堂用此草药来帮他们研制更多种类的丹药。”

时节道:“只是为了研制丹药,又何必搞得我们家破人亡!”

纪庚辰道:“这草药的实情连秦子瑜都知之甚少,他对妖师家的人尚且如此,又何况是你们衍生堂?”

他道:“我估计他们一旦得到衍生堂,就会命家主将衍生堂内的人才源源不断地输送过去,然后将他们囚禁起来研究药草,只有这样,才是最稳妥的。”

时节震惊道:“如此一来,他们不仅可以趁机消灭三祖山,还可以操控住我们。”

纪庚辰道:“而且到时没了三祖山,衍生堂可以说是孤立无援。”

时节道:“岂止是衍生堂孤立无援?这世间其他的势力都会孤立无援。”

纪庚辰点头道:“对,到时谁敢和妖师家对抗,谁就会被灭门。”

他道:“说了这么多,我想你现在总可以认清谁能做朋友了吧?”

时节道:“可你也只是动嘴说说,如何叫我相信?”

纪庚辰道:“这些事你完全可以回去以后问你爹,我只是搞不懂他为什么会什么都不告诉你。”

时节道:“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我爹为了救花落肯定不会让我对妖师家怀有成见,所以不告诉我才比较稳妥。”

纪庚辰看着时节,缓缓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你父亲可真是……”

时节见他忽地停顿,问道:“真是什么?”

纪庚辰道:“起码能说明你父亲不配做一个大家族的家主。”

时节冷哼道:“你怕是忘了自己还受伤吧。”

纪庚辰道:“你不必恼火,我说得是实情。”

他道:“如果你处于你爹的位置,你会选择愚钝子嗣,来换取家族的苟延残喘吗?”

第九十七章

时节被问住了,他从未想过自己若是父亲,会如何处理这些事。

他只能凭借直觉,来感觉到这样的法子并不长远。

纪庚辰见他困惑的模样,心中已是忍不住叹息。

他觉得时节本是个很有天分的人,如果放在其他门派中精心培养,定会变成个比管少府还要厉害的角色。

可他偏偏生在了衍生堂,这个几乎一直任人宰割的家族,硬是把这样的人才给养成了一个没什么主见的人。

纪庚辰道:“你并不知道要怎样做才好,对吧?”

时节也只得承认道:“是的,这种事的确很难办。”

纪庚辰道:“这就是你父亲的问题。”

他道:“他完全没把你当成将来衍生堂的家主来培养,他没有教会你如何像一个家主一样地思考事情,他也没将家中正遭受的灾难讲给你听。”

时节道:“或许他觉得还不到时候。”

纪庚辰道:“什么时候算得上是到时候?”

他道:“难不成,别人会等着他将你完全栽培好了再来算计你们?”

时节不禁语塞,纪庚辰说得确实很对。

如果要做家主,必定要从小培养,而且这些家族中的秘事,父亲也该早早告诉自己。

他开始想起楼兰。

楼兰已计划了整整十年,相修然才是真正的将楼兰当做衍生堂的接班人来培养。

他又想起楼兰的嘲笑。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原来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甚至开始觉得这个家主叫楼兰来做,可能会更好。

纪庚辰见时节发愣,便问道:“你在想什么?”

时节道:“楼兰如此厉害,我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与他争。”

纪庚辰道:“做人不能靠着别人来拯救自己,父母终会老去,朋友也会反叛,厉害的人也难免有失手的时候,万事万物都是靠不住的,唯有自己。”

他看着时节,认真道:“你如果想做什么事,只有你自己才是最合适的人选,也只有你自己才能靠得住。”

时节道:“可我很多地方都比不上楼兰。”

纪庚辰道:“楼兰并不是你,就算他真的厉害让衍生堂撑下来了,那他也不会按照你的想法规划衍生堂的将来,到那时他的行动与你的想法相左,你又要怎么办?”

他道:“你难道要怨天尤人?抱怨楼兰占尽了好东西,却又不做真正有利于衍生堂的事?”

时节道:“可他没准也……”

纪庚辰道:“你把希望交到别人的手上,想借着别人的手来帮你完成愿望,那你这辈子就只能跪在地上任人宰割。”

他道:“楼兰已经是现成的例子,你难道看不见吗?”

时节道:“楼兰怎么了?”

纪庚辰道:“楼兰不乖乖地跪下,怎么会得到相修然与北墟的支持?”

时节道:“可他们确实已经支持他了。”

纪庚辰道:“他靠着相修然与北墟起的家,而他的野心又太大,北墟与相修然是不会允许楼兰反咬他们一口的,所以如果你答应乖乖听话,他们就会转过头来扶植你。”

时节道:“照你这么说,听话点反而活的长久了。”

纪庚辰道:“听话点确实活的久,但如果有更有价值的人选,你也一样会失去他们的支持。”

他道:“楼兰在这点上比你强很多,他早知道别人信不得的道理,所以他一到衍生堂就开始拉拢我。”

时节道:“我想小红一定是个很迷人的姑娘。”

纪庚辰听时节这话却笑了起来,他笑得却很无奈。

时节诧异道:“你怎么这个笑容,难道你不喜欢小红?”

纪庚辰道:“我喜欢谁,要看有没有喜欢的必要。”

时节道:“这是什么意思?”

纪庚辰道:“比如我想从楼兰身上得到我想要的消息时,我就会喜欢小红,等我如果不需要楼兰的时候,我就会不喜欢小红。”

时节道:“看不出来,你竟然和相修然他们一样。”

纪庚辰道:“所以楼兰跑来找三祖山也是错的。”

他道:“他想拉拢各个势力,达到均衡这些势力,无异于将希望寄托在我们这些人会犯错误上,将希望寄托在这种事情上,倒是和你差不多了。”

时节道:“可如果不这样做,那又当如何?”

纪庚辰反问道:“如何?”

他忽地用力挣扎起来,时节没料到他会如此激动,便道:“你做什么!快躺好!”

纪庚辰却不理时节,他拼尽全力,浑身颤抖地坐了起来。

时节急道:“你看你!伤口全都裂开了!”

纪庚辰瞧着被血浸透的衣服,笑道:“这点小伤,不碍事。”

他道:“楼兰犯的唯一一个错误,就是他意识不到家族的重要性,他瞧不起衍生堂,也瞧不起你父亲和你的伯伯们,所以他才会想着不停结交更有利的靠山,来为自己铺路。”

他笑道:“这种想法很傻,每个势力之所以结交他,是因为能利用他的身份来分到衍生堂这块肥肉,如果他迟迟不肯献出衍生堂,这些势力就会弃他而去。而他如果卖掉衍生堂,那他就没有任何价值了。”

时节道:“这点我知道。”

纪庚辰道:“不,你不知道。”

他道:“一个人要成事,必须要有自己的根基,有一个不需要强硬但是绝对要忠诚的后盾。你的后盾就是衍生堂,在这个世上除了衍生堂以外,你不能依靠任何人。”

时节道:“那你呢?”

纪庚辰忽地伸出手,他紧紧抓住了时节的衣领。

纪庚辰看着时节的眼睛,认真道:“我也不行,我会救你一次,也会在以后救你很多次,但你绝对不能相信我会一直救你。”

他道:“你要靠自己,要靠自己的家族,剩下的人,就算是齐礼,也只是合作而不是依靠。”

时节看着纪庚辰,他很难摸清纪庚辰眼中的情绪究竟是什么。

他一向很能看懂人的情绪,但这一次,他却疑惑了。

纪庚辰眼中的情绪太多,太复杂,时节不知道一个人究竟要承受多少事才会流露出这样的神色。

时节只有答应他,他道:“好好好,我听懂了,道爷你先松手。”

纪庚辰松开了手,叹道:“楼兰犯得最大的错误就是他没有联络衍生堂,如果他的计划里将衍生堂当做了自己的家,那么目前,起码他会少个敌人。”

他道:“只可惜他将衍生堂当成了与人谈判的筹码,拿自己所有本钱做筹码的赌徒,一般都会输得很惨。”

时节道:“楼兰怎么样我是管不着。”

他说着从身上拿出了药,道:“但你这一身伤我倒是管定了。”

他问道:“等我给你治好,你就会去藏书阁看看?”

纪庚辰点头道:“对,我会立即去看。”

时节道:“好,既然我们是合作,那我也得捞点好处,等你去藏库的时候要带上我,我也想看看里面都有些什么。”

纪庚辰轻笑道:“你学得倒是很快。”

第九十八章

时节在一旁倒腾起药来。

无支祁化作一条小蛇盘踞在纪庚辰身边,它低声对纪庚辰道:“你瞧出他有什么毛病没?”

纪庚辰疑惑道:“什么毛病?”

无支祁道:“之前我去找时节的时候,相修然想将他留在相府,还诱惑他说相府的人脉钱财都随他调用,可他当时却说自己比楼兰要强,将相修然的话给活活噎了回去。”

它又将时节所说的天时地利人和一事,悄悄地告诉了纪庚辰。

纪庚辰点点头,低声道:“他说得并没有错,这家伙的脑子还是很好使的。”

无支祁道:“他的脑子当然没问题,可他的性格有问题。”

纪庚辰道:“怎讲?”

无支祁道:“方才你明明是好言引导,想叫他知道眼下该与谁联手,可他却忽然觉得自己很差劲,不如让楼兰去主持大局。”

纪庚辰恍然大悟道:“这么一说还真是,他都已经知道自己的条件更有利,却又想把振兴家族的责任推给楼兰。”

无支祁道:“就是这样,好像不给足他压力,他就会想法子逃避。”

它道:“我看这小子,天生欠打。”

纪庚辰沉吟道:“这确实是个大问题,齐礼有意叫我和他联手,可他这遇事就先想着躲躲闪闪的,很容易耽误事。”

无支祁道:“所以咱俩要想办法帮帮他。”

纪庚辰道:“和你?”

无支祁道:“这小子待我不错,我既然知道他的性格会阻碍他,又怎能袖手旁观?”

纪庚辰笑道:“你这妖怪还会安好心?”

无支祁道:“我如果不安好心,还会帮你?”

纪庚辰道:“摸人家小红,可算不上帮我。”

无支祁大笑道:“帮道士自然是要收些好处的。”

纪庚辰道:“算了,小红的事我就不追究了。”

他道:“时节的事,你想怎么帮他?”

无支祁道:“眼下我也没有什么好法子,只能设法慢慢引导。”

纪庚辰道:“他一向很少出外闯荡,所以这性格定然是在家中养成的,你在他家中待过,你看有谁对他的影响较大?”

无支祁沉思一阵,道:“他似乎很怕祖霍,在家的那几日他都躲着祖霍走。”

纪庚辰道:“自己亲爹有什么可怕的?”

无支祁道:“他真的很怕,而且一碰见他爹他就会开始觉得自己做的事都是错的。”

纪庚辰道:“怪不得他总往三祖山上跑。”

无支祁道:“他对齐礼都比对他爹强。”

纪庚辰忽地道:“你见过齐礼?”

无支祁连忙避开纪庚辰询问的目光,搪塞道:“我只是听他谈起过齐礼,他对齐礼好像很尊敬的样子。”

纪庚辰道:“这症结如果是出在他爹身上,那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无支祁道:“为什么?”

纪庚辰道:“咱俩在他心中的地位肯定都比不上他的父辈,只怕有心劝说,力度却不够。”

无支祁道:“那叫齐礼来?”

纪庚辰道:“齐老鬼生性不爱控制别人,叫他来只怕会进展缓慢……”

无支祁叹道:“这么说,岂不是没法子?”

纪庚辰道:“我知道有个人很合适,但那个人的手段,只怕会……”

无支祁问道:“会怎样?”

纪庚辰摇头道:“算了,当我没说过。”

无支祁瞧着他的样子,似乎很怕那个人。

这不禁让它好奇起来,能让纪庚辰害怕的人,一定会是个很有趣的人。

无支祁还想再问,却见时节拿着一堆瓶瓶罐罐走了过来。

时节道:“这几个要内服。”

他说着就将药递给了纪庚辰,纪庚辰接过药,就着水吞了下去。

时节道:“你这大多都是外伤,估计有个两、三刻钟就能恢复体力。”

他说着又将其他几瓶药丢在了纪庚辰身边。

他道:“这些都是外敷的,但你目前也只用得上那只黑瓶的,其余的药你记得放好。”

纪庚辰瞅着他,又瞅瞅房间另一头的炼药台子。

他不由问道:“我看你刚才拿出的瓶子,和上次在小屋内的一样多啊。”

时节道:“当然一样多,它们本来就是同样的药。”

纪庚辰道:“都是一样的药,你能配出这么多种?”

时节道:“有需要的时候我还能配出更多。”

纪庚辰喃喃道:“妖术,妖术。”

时节笑道:“你没见过的就是妖术?”

纪庚辰道:“差不多。”

他低头瞧着身边的药,奇道:“你还送我这么多?”

时节道:“好不容易有机会专心配药,当然要多配一些防止以后有什么突发状况。”

纪庚辰道:“你想得倒是周全。”

他道:“我还以为衍生堂的秘药,是不会轻易拿出来给外人使用的。”

时节道:“我们不是正在合作?那眼下你就算得上是自己人了。”

他笑道:“所以你最好做事也卖力些,不然我去找了别人,那药自然也会到别人手里。”

纪庚辰也笑道:“那是自然。”

他又道:“我一会儿还要借用下小白。”

时节道:“你要迷惑门外的暗哨?”

纪庚辰道:“正是。”

他道:“暗哨都知道汤安身负重伤,我若是突然出去了,只怕会惊动管少府。”

时节道:“好,等下叫小白帮你。”

无支祁道:“你为什么要去人家的藏书阁?三祖山的功法还不够你修炼的?”

纪庚辰摆手道:“当然不是为了学他们的功法。”

时节道:“我记得你说过唯一能要你命的就是北墟。”

纪庚辰点头道:“对,齐老鬼是这么说的。”

他叹道:“可惜他却没告诉我为什么,所以我就想了个法子自己来找缘由。”

时节道:“这缘由就在藏书阁中?”

纪庚辰道:“不错,我这几年一直被北墟防备着,管少府他们所练的阵法我是从未见过。”

他道:“据我对北墟的了解,这杀我的办法定然是北墟的某种阵法。”

他笑道:“而且我也曾与,马六谈及捕杀纪庚辰的阵法,马六当时并未反对,所以我的猜测大概是对的。”

时节道:“那阵法就在藏书阁中?”

纪庚辰道:“北墟那么多的阵法总不可能没人记录,一旦有人记录过,就很有可能在藏书阁。”

时节道:“这么说,你是想找出他们阵法中的破绽?”

纪庚辰道:“如果能找出是最好,就是找不出,也要先抄下一份回去好好研究。”

时节道:“你找到阵法以后呢?有什么打算?”

纪庚辰道:“以后的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第九十九章

时节笑道:“我还以为你已经有了计划。”

纪庚辰道:“我的计划里原本没有你。”

他道:“本来只要我拿到了阵法,就随时可以抛弃汤安的身份,可眼下若是能用汤安拖住严元龙与管少府,那对你的公选将极为有利。”

时节道:“说不定没了严元龙,他们为了应付楼兰那边,还会用汤安顶替上严元龙的位子。”

纪庚辰道:“这倒不会,严元龙的位子是无人可以取代的,不然管少府也不会着急救他。”

他道:“管少府与严元龙、马六是一起长大的,这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可谓是牢不可破,只怕此次我嫁祸严元龙,反而会使管少府对我的疑心加重。”

时节道:“那你还要嫁祸他?”

纪庚辰道:“我很快就能拿到想要的东西了,又能趁机帮你一把,为什么不做?”

时节道:“只怕管少府的动作比你快,他要是先盯上了你,那你到了藏书阁岂不是一场空?”

纪庚辰道:“所以我现在就要去。”

时节惊讶道:“你说什么?”

纪庚辰下了床,站起身道:“现在我们就去藏书阁。”

时节道:“你真是疯了,外敷的药还没……”

纪庚辰道:“外伤只是疼痛,不碍事。”

时节坚持道:“不行,你必须先敷药,不然我现在就出去叫暗哨把你抓起来。”

纪庚辰道:“你能出得去?”

时节连忙道:“小白!”

无支祁道:“你们两个……唉……”

它对纪庚辰道:“你一会儿出去了若是伤口流血,必定会引人怀疑的。”

纪庚辰闻言才缓缓坐下,他思索了一阵,道:“好吧,敷药。”

时节对无支祁道:“走,小白,我们到一边去。”

无支祁道:“做什么?”

时节笑道:“你难不成想看个光溜溜的道士不成?”

时节这样一说,无支祁才想起自己打得纪庚辰浑身是伤,若是涂药,还真是得费些时间。

无支祁又化作指环模样,时节戴好无支祁,对纪庚辰道:“敷好药叫我一声。”

对于纪庚辰来说这世上他做得最熟练的事就是算卦,第二熟练的事是使剑,第三熟练的事是术法,而这第四件,就是敷药。

他常年在外,难免会惹上一身伤,这吃药敷药对他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

所以时节并未等上太久,就听见了纪庚辰在叫他。

纪庚辰道:“先叫小白施了幻术我们再出去。”

无支祁道:“直接出去就行,我早已施了幻术。”

纪庚辰戴上面具,一手抓住时节,“噌”地一声窜出了屋子。

时节苦笑道:“我有点后悔要跟过来了。”

纪庚辰道:“我也有点后悔带你来了。”

他道:“带上你身法都施展不开。”

时节道:“那藏书阁远不远?”

纪庚辰忽地落在地上,敲打起四周的砖块。

时节奇道:“你在做什么?”

纪庚辰道:“找密道。”

时节道:“密道?藏书阁在密道中?”

纪庚辰道:“北墟密道极多,很多地方只有通过密道才能到达。”

他又道:“像藏书阁,外面设有三个摆设,里面的书更是一本有用的都没有。”

时节道:“可你怎么知道此处有密道?”

纪庚辰道:“自然是从马六口中套出的。”

时节笑道:“你怎么总欺负马六,人家难不成招你了?”

纪庚辰道:“他不仅没招我,反而还蛮讨人喜欢的。”

时节道:“那你还总欺负他?”

纪庚辰道:“我这一辈子都想做个像他那样无忧无虑的人,我是做不成了,所以总也忍不住想逗逗他。”

他说着,忽地笑道:“在这里。”

时节看着纪庚辰用力将那块地砖踩了下去,问道:“这就完事了?”

纪庚辰道:“怎么会,这只不过是第一个。”

他说着抓起时节又腾空跃起,时节眼前一花,又被他带到了另一个地方。

纪庚辰这次又如方才一般试探起来,不久,他又将一块地砖用力踩了下去。

时节困惑道:“这进个藏书阁如此麻烦,若是遇到紧急情况可怎么办?”

纪庚辰道:“这地方除了严元龙他们没人进得去,又怎么可能会出紧急状况?”

时节笑道:“眼下不正是紧急状况?”

纪庚辰道:“那他们只能自认倒霉了。”

他们两人又去了七处院子,将那些砖块都踩下后,纪庚辰才带时节到了一个屋子门口。

时节见这屋子,问道:“这不就是我们平日里常见的那个。”

纪庚辰道:“当然要摆在常见的地方,这样才能掩人耳目。”

他推门走了进去,又回身悄悄地掩上了门。

时节道看着纪庚辰进屋后直接走到了一副画像前,他将那幅画摘下,又倒过来挂了回去。

时节惊讶道:“你这是做什么?”

纪庚辰道:“拿杯水过来。”

时节倒了杯水,给他递了过去。

纪庚辰将水泼在画上。

时节发觉,那画像不知是用什么墨来画的,竟然遇水无恙,反而看起来更加有神韵了。

纪庚辰将画摘了下来,道:“这画只有两处会被水染花,但它染花以后反而会更加好看。”

他又道:“而这两处,会留下印记在墙上。”

时节看过去,取下画得地方果真有两处墨迹。

纪庚辰又取了水来将那两处墨迹打湿,而后他一用力,竟将墙壁扣了些泥块下来。

时节道:“这又是什么?”

纪庚辰道:“是封住机关用的泥丸,遇水会变软,变软后扣下来,就会露出里面的机关。”

他说着将钥匙分别插入机关中轻轻一扭,这屋内书桌的下面,竟然出现了一个密道入口。

时节走过去,问道:“既然机关在这里,你之前踩得地砖又是做什么的?”

纪庚辰道:“这入口是两层机关,一个是开启密道的入口,另一个是开启密道入口封口的钢板,若是不踩地砖就会只露出钢板。”

时节道:“炸毁钢板又不难。”

纪庚辰道:“他既然放了钢板,就是为了试探来者是不是北墟的人,非北墟弟子见了钢板必然想用外力除去,可一旦钢板被毁,就会触动炸毁密道的机关。”

时节道:“北墟真是难对付。”

纪庚辰道:“难对付我们也已经找到入口了。”

他说着跳下密道,笑道:“快进来吧。”

第一百章

时节跟着跳了下去,这密道很窄,而且积了很厚的灰,似是很久都没人走过。

时节看着纪庚辰,问道:“终于打开了密道,你的心情怎么样?”

纪庚辰茫然道:“还能怎么样?我没什么感觉。”

时节道:“你就要见到那个能杀死你的阵法了。”

纪庚辰道:“能不能杀死我还要看了再说。”

他笑道:“或许齐老鬼只是吓唬我而已。”

时节道:“你这人真奇怪,别人要是知道有谁准能杀死自己,定然会躲得远远的,恨不得这辈子都不见到人家。你倒好,竟然直接找上门来了。”

纪庚辰道:“他们若是真能杀我,我就是挖个坑把自己埋了人家也照样会找上来,我又何必做那等掩耳盗铃之事?”

他道:“要是别人特意弄了套阵法针对你,你会不想瞧瞧他们弄了个什么东西?”

时节笑道:“我瞧了也是白瞧。”

纪庚辰道:“三祖山都没谁敢说有把握将我置于死地,我倒真想看看他北墟有什么法子。”

时节道:“北墟仅凭阵法就能对付你?”

纪庚辰道:“他们的阵法必定融合了暗器与机关,这些东西对付妖怪不一定有多好用,但是对付人却是再厉害不过了。”

时节道:“可北墟再危险也终归是凡人,对付他们总好过打妖怪吧。”

纪庚辰道:“很难说,没见到阵法前,是很难作比较的。”

他道:“而且我在北墟这几年始终没接触到他们的阵法,我连他们的阵法是个什么鬼样子都不知道。”

时节道:“待会儿到了藏书阁,准叫你瞧个够。”

纪庚辰道:“不仅要瞧,我还要拿一些回去。”

他笑道:“到时你可不能像这样两手空空,怎么说你都要帮我拿一些。”

时节道:“我可不拿,到时你要是被人发现了,我还要假装是被你挟持了。”

他道:“如果让他们看到我是你的帮凶,只怕咱俩都逃不出去。”

纪庚辰道:“他们哪里会发现,这一路我们都掩饰得很好。”

时节道:“但你不觉得奇怪吗?”

纪庚辰道:“哪里奇怪?”

时节道:“藏书阁既然是重地,这密道中怎会没有机关?”

他笑道:“我们已经这样大摇大摆地走了很久,再怎么说也应当有几个机关被我们误触了吧?”

纪庚辰点头道:“你这样一说还真是有些奇怪。”

他一边向前走,一边跺脚敲墙,可这密道中就像完全没有机关一样。

时节道:“虽说密道会被炸毁,可如果有内鬼将密道的秘密告诉了外人,他们岂不是功亏一篑?”

他又道:“你说过钥匙只分了三份,可这三人中并没有马六,马六能知道密道的秘密,那其他弟子也很有可能知道,所以为防内鬼,密道中一定会设有机关。”

纪庚辰道:“难道我们已经被发现了?”

他停下脚步,纳闷道:“但又想不出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时节道:“这一路上都没有人跟着我们?”

纪庚辰道:“没有。”

他道:“除非是小白失手了。”

无支祁懒洋洋道:“我不可能失手。”

时节道:“你有把握?”

无支祁道:“当然。”

它道:“严元龙都要中我的幻象,对付暗哨我又怎么会失手?”

纪庚辰来回踱步,道:“不然……等等再来?”

时节道:“等到什么时候?”

纪庚辰道:“起码要等到我想出个万全的办法。”

时节道:“想出个万全的法子要多久?”

纪庚辰道:“最少也得四、五天。”

时节道:“等你想出法子,只怕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他道:“管少府过几日就能理清思绪,你要想打他个措手不及也只有眼下有机会。”

他又道:“而且此时刚好马六又很疲惫。”

纪庚辰道:“就是时机太好了反而叫人觉得会上当。”

时节道:“来都来了,他们若是发现你了,你就是撤回去也没有用。”

他附在纪庚辰耳边道:“不如我们就……”

纪庚辰听他这样一说,笑道:“可以一试!”

这回换成了时节走在前面,纪庚辰走在后面。

时节扶着墙壁慢慢地走着,纪庚辰跟在后面,倒也不慌。

只这一段密道,两人就走了足有一个时辰。

这当然不是因为密道很长,而是因为时节走得足够慢。

密道的尽头是一堵墙,时节让开路,纪庚辰走过去轻轻一推,这堵墙便像一扇门般打开了个缺口。

两人走了进去,这里果然是藏书阁。

但这却不像北墟的藏书阁。

时节举目望去,这偌大的藏书阁内充满了各种门派的功法,就连一些早已消失的门派,也有功法秘籍藏于此处。

他觉得这里应该给慎伢看看,慎伢一定会觉得这里很有收藏价值。

纪庚辰看着这些秘籍,喃喃道:“难不成北墟的前身是……”

他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因为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北墟与那个昔日邪派想成一家。

时节见他的样子,问道:“北墟前身是什么?”

纪庚辰道:“你听说过北乐阁吗?”

时节道:“传说中的那个邪派?”

纪庚辰点头道:“对。”

时节道:“那个邪派和北墟有什么关系?”

纪庚辰道:“相传北乐阁是个专门为人报仇的门派,他们的要价对某些人来说贵如生命,却又对有些人来说一文不值。”

时节道:“他们要什么?”

纪庚辰道:“其他门派的心法、功法、武功秘籍。”

时节道:“谁会给他们这种东西,难不成是疯了?”

纪庚辰道:“总有门派会遭遇灭顶之灾,到那时门派里很可能只剩个废人,只凭着一个废人是无法复仇的,所以他们很可能就会拿着门派的功法去找北乐阁。”

他叹道:“仇恨真是可怕,北乐阁一旦出动,就会收齐两个门派的功法。”

时节道:“连带对方门派的功法也拿走了?”

纪庚辰道:“对。”

他道:“一个门派的灭亡,当然要以另一个门派的灭亡来补偿。”

时节道:“所以说能集齐如此数量功法的门派,就只有北乐阁?”

纪庚辰道:“只有他们。”

时节道:“怪不得北墟的头头叫阁主。”

纪庚辰向上望去,他道:“越是摆在上层的功法,就越难得,当时他们个个都是有名望的大门派,可谁想得到最后竟变成了一本放在别人书库中藏品。”

他道:“可真是……”

纪庚辰忽地像被人掐住了脖子。

时节看向他,问道:“真是怎么?”

可纪庚辰却像是被定在原地一般,整个人都一动不动。

这书库中有一样东西吸引了他。

时节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本书被放在了其他所有书的上层。

在那一层,只有这一本书。

《纪家术法》!

第一百零一章

时节也愣住了。

这本书既然姓纪,当然很可能与纪庚辰有关系。

而看着纪庚辰的反应,这本书必然是他的传家之物。

可他纪家既没绝种,也没立过门派,这家传之物怎么会出现在北墟?

时节道:“这……这有没有可能是假的?”

纪庚辰没有回答,他一个猛子跃起将那本书给拿了下来。

一取下书,他就仔仔细细地翻阅起来。

半晌,时节问道:“和你家的功法一样吗?”

纪庚辰叹道:“一模一样!”

他又道:“这是手抄本,我这儿的才是原本。”

他说着取出一个布袋,从里面揪出了一本看起来十分破旧的书。

时节接过书,仔细对比了一番,惊讶道:“还真是一模一样。”

他道:“这是为什么?”

纪庚辰道:“我哪里知道……”

他道:“这书是齐老鬼给我的,说是我父亲的遗物,我们家传的术法都在里面。”

时节道:“可北墟怎么会有这东西?”

纪庚辰道:“这要问北墟了。”

他翻着书,道:“这书看起来倒是没我这本老旧,也不知是我家的哪个糊涂鬼,竟让北墟将家传的术法抄来了。”

他说着就将书往自己的袋子里装,可他只装了北墟的,却没装自己的。

时节诧异道:“你在做什么?”

纪庚辰道:“他这本比较新,字迹也清晰,我和他换换。”

时节叹道:“你难道不应该将这两本都带走?”

纪庚辰道:“这本我已背得滚瓜烂熟,拿它做甚?要拿也得多拿些没见过的。”

他正说着,忽地密道入口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管少府与严元龙、马六走了进来,他们身后还有很多身着黑衣的北墟弟子。

管少府笑道:“纪家人果然大方,连家传的术法丢了,也毫不紧张。”

纪庚辰瞅着管少府,道:“这书虽没我的那本破,但也有些年头了,这么久的时间我想你们早已将它研究透彻了。”

管少府点头道:“确实,我学它的年头可能比你还要久那么一点。”

纪庚辰道:“所以我拿回它又有什么用?”

管少府道:“难道你就不好奇这《纪家术法》为何会出现在北墟?”

纪庚辰道:“你愿意说给我听?”

管少府笑道:“当然。”

他道:“你口中的糊涂鬼,就是你的父亲。”

纪庚辰道:“这么说也才二十多年。”

他说着,将自己那本也揣了起来。

他道:“那也才你们这一代学过,拿回来也不算晚。”

管少府道:“你不想问问你父亲为何将此物交予我们抄写?”

纪庚辰道:“他做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管少府道:“当然有关系,他给我们此物,就是让我们用来对付你!”

纪庚辰冷笑一声,道:“你何必拿个死人气我?”

管少府皱眉道:“你不在意?”

纪庚辰道:“我当然在意。”

他道:“但我在意的是你怎么发现汤安就是纪庚辰的?”

管少府道:“不是我发现的,是元龙发现的。”

纪庚辰道:“哦?”

严元龙道:“你在我北墟待了这么些年,可还记得北墟是如何判断妖怪的?”

纪庚辰道:“我当然记得。”

严元龙道:“那你就该发现,假扮纪庚辰的人,是一个蛇妖。”

他道:“这个假纪庚辰步伐缓慢无力,身子摆动又极不协调,这样的妖怪多半是本体无手脚,虽是后天习得了走路之法,却也难摆脱本性。”

他又道:“而且那次我泄露气息时,它先是挺直背部身子一僵,而后才转身袭击。这行为与蛇妖无异,怎么看都不该是个道士。”

纪庚辰道:“北墟的观察之法,果真名不虚传。”

他又道:“难道你后来并未中幻术?”

严元龙道:“幻术自然是中了,若是不中你的圈套,又怎能知道你来北墟的意图?”

纪庚辰道:“原来我白挨了一顿揍。”

管少府道:“也不能算白挨,起码你知道了我们能对付你。”

纪庚辰道:“你们要用我家的术法对付我?”

管少府道:“怎么会,若不是纪家血脉是练不成《纪家术法》的。”

纪庚辰道:“那你要如何对付我?”

管少府道:“我们已经研究出了克制这门术法的办法。”

纪庚辰笑道:“那我可要试试。”

管少府道:“好。”

眼看北墟弟子已将纪庚辰团团围住,时节却忽然道:“你们最好不要在这里打。”

管少府道:“怎么?”

时节道:“这些秘籍若是在打斗中被毁,可不大好吧。”

管少府道:“不碍事,这些功法还有很多份。”

时节道:“可我只有一个,万一误伤了我,也不大好。”

管少府思索道:“这话倒是不错,但你又不肯听丞相的话,所以……”

时节道:“我听丞相的话又会如何?”

管少府道:“如果你肯听话,我就叫马六将你送回相府,绝不伤你半根毫毛。”

时节叹气道:“纪庚辰啊,纪庚辰。别说我没给你机会,能帮你的我都已帮到了,眼下我弃你而去,也不算过分吧?”

纪庚辰道:“不过分。”

时节笑道:“那就好。”

他说着就向管少府走去。

管少府道:“马六,送时节少爷回相府。”

马六道:“又是不让我参与。”

管少府道:“等我们抓住了纪庚辰再寻机会让他和你单打。”

马六笑道:“这样还不错。”

时节拍着马六的肩头道:“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马六纳闷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时节点头道:“对啊,我的手怎么这么冷。”

严元龙看着时节,大吼道:“不好!是蛇妖!”

管少府等人闻言急忙将手中暗器丢向时节,纪庚辰趁着他们分神的功夫忽地窜入了密道。

马六急道:“坏了!纪庚辰!”

而管少府此时也呆住了,因为吃了他们暗器的竟然不是蛇妖,而是时节。

因为这十一枚暗器,全都不偏不倚地打在了时节身上。

时节颤声道:“你们……你们……”

他还未说完,就昏了过去。

管少府道:“这是怎么回事?”

严元龙道:“我听马六说他手凉,只当他是蛇妖……”

管少府道:“马六,你带时节回去疗伤。”

他又道:“元龙,走,追纪庚辰。”

一众北墟弟子跟着管少府二人冲出了藏书阁,眼下这里只剩下了马六与昏死过去的时节。

马六道:“唉,到头来还是我带你回相府。”

第一百零二章

马六走上前去,想要伸手抓起时节。

但他一伸手,时节就忽地化作点点光亮消失不见。

马六瞧着一地的暗器,才反应过来方才他们是中了幻术。

他惊呼道:“不好!上当了!”

他大叫着冲入密道,却发觉管少府他们的速度更快,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管少府他们就已经不在这密道之中了。

马六也急匆匆地追了出去,他辨认踪迹的本事一向不错,这一路循着沿途的各种脚印,马六倒是也还能在后面跟着。

但这脚印一出北墟,就忽地化作了两股,人数多的那堆脚印去了北墟左侧山泉的方向,而另一排脚印,却断断续续地向北墟的右侧行进。

马六蹲下身仔细观察起来,他发现这两排脚印中,都有纪庚辰的足迹。

纪庚辰初到北墟时就已引起了北墟阁主的重视,故而他们派发给汤安的衣物,都有特殊的标识,而这鞋底的脚印,便就是其中一项。

汤安鞋底的纹路与其他北墟弟子的都不相同,所以辨认他的脚印并不难。

真正难的是辨认他逃跑的方向。

管少府追的是脚印较轻的那一边,因为以纪庚辰的脚力,绝不会在地上留下过深的足印,就是带上了时节也不会太深。

而另一边的脚印不仅更深,连鞋底的印记也像是被踩过一次一般。

这排脚印看起来更像是纪庚辰匆匆走过后,又踩着脚印原路返回时留下的。

马六看着脚印皱起了眉头,管少府所追的方向看起来是对的,但又有些不对。

因为当马六将较重一边的脚印翻开来时,他发现这脚印中竟掺杂着一些干涸的泥土。

此处气候一向潮湿,若是刚踩过的脚印,泥土一定不会干涸,所以这里应当是有人已预先踩好了脚印,然后当纪庚辰逃到此处时又踩着这已有的脚印走过,这样一来此处才会留下风干的泥土。

而另一侧应当是他的同伴为了引走管少府而留下的足迹。

马六向右看去,他摸了摸腰间的彩烟,却又将手放下。

他要追上纪庚辰。

但他要一个人追。

一个人跑路总是会快过两个人,尤其是这两人中,有一个完全不会法术。

所以马六如愿以偿地追上了纪庚辰。

马六高声喝道:“纪庚辰!还不快停下!”

纪庚辰闻言果然就停下了脚步,他在不远处笑道:“没想到追来的人竟然是你。”

马六道:“既然是我追来了,你是不是肯大大方方地和我打一场?”

纪庚辰笑道:“不敢不敢。”

马六道:“怎么?你还不肯和我打?”

纪庚辰道:“和你打倒是不难,但要我去挨北墟的阵法,我可不干。”

马六道:“只有我一人,如何成阵?”

纪庚辰道:“你眼下是一人,可很快就不是了。”

马六道:“你怕我将少府他们叫来?”

纪庚辰道:“当然怕。所以我准备接着跑。”

他说着,作势就要转身。

马六急忙喊道:“你别走!”

他说着将腰间的彩烟解下,扔到了一边。

马六道:“这下总可以了吧。”

纪庚辰瞧着他,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马六道:“和你痛痛快快地打上一架!”

纪庚辰道:“打架的机会以后还有,眼下你该先放我逃命。”

马六道:“我没在和你开玩笑。”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些黑色的事物扣在手腕上,纪庚辰认得这些东西,它们是马六特制的暗器。

北墟的暗器一般由机关弹射发出,这种器械的力道极大,发出的暗器虽射程更远,但锐器破空之声却远比其他门派暗器发射手法所丢出的声音要响。

所以北墟的暗器极少只发一枚,也绝不会只从一个方向发出。

而马六的暗器却完全不一样。

他的暗器即便是由北墟劲力最大的弹射机关发出,也绝不会发出一点动静,并且因为这暗器过于小巧轻薄又附有细钩,从而导致它很难穿过人体。

懂行的人都知道,暗器留在人体,所造成的危害将会更大。

纪庚辰眼看着马六将一身的暗器全部装备好,道:“你真的要这么做?”

马六点头道:“我必须要这么做。”

纪庚辰道:“你可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马六道:“我知道,你绝不会手下留情的,但这一次就是死,我也要留你和我一战!”

纪庚辰道:“你这样做对北墟可没有半点好处。”

马六道:“如果我输了正好以命抵罪。这与你一战的机会,我绝不会错过。”

纪庚辰道:“你想清楚了?”

马六笑道:“你就放马过来吧!”

纪庚辰点点头,转身对时节道:“你的剑借我一用。”

时节伸手掏出口袋,问道:“你不是说没有趁手的剑?”

纪庚辰接过剑来,叹道:“这个还能勉强一用。”

时节惊讶道:“勉强一用?”

他知道这是龙骨剑,可如果龙骨剑也只能勉强一用,那什么剑才能让纪庚辰用着顺手?

纪庚辰道:“这剑上似乎有封印,要是有解印的法子我大概能用得惯,眼下就只能凑合用了。”

纪庚辰拿着剑,走到了马六面前。

他道:“既然你肯以命相搏,那我也认真一些。”

马六闻言一喜,笑道:“不枉我违反门规。”

纪庚辰用手指轻弹剑脊,道:“请。”

他这一“请”字出口,人已忽地挥剑冲了出去。

时节还未来得及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见那柄长剑自马六所在之处飞起,朝着远处“当啷”一声插在地上。

纪庚辰与马六已稳住了身形,时节仔细瞧去,见纪庚辰右手正在流血。

而马六,身上却像是没有什么伤口。

他急忙跑了过去。

马六似乎在瞧着时节,又像是在瞧着远方。

他一下子扑倒在地。

时节赶过来,惊讶道:“竟然是你赢了?”

纪庚辰道:“当然是我赢。”

时节道:“可他也伤了你的手。”

马六在一旁虚弱道:“不是我伤的。”

时节奇道:“竟然不是你?”

纪庚辰看着虎口崩裂的右手,惨笑道:“是我自己弄的。”

他走到一旁,捡起了长剑,道:“这些剑都不称手,时常会在我运劲时被震断。”

纪庚辰将剑递还给时节,又道:“这柄倒是不会断,但我的手难免会遭些罪。”

马六叹道:“可就是不称手,对付我也已够了。”

第一百零三章

纪庚辰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北墟的功法大多要配合阵法使用,你这样单打独斗,必然要吃亏。”

马六道:“你不用安慰我,方才你冲来的一刹那我就已呆住,这样的反应就算是在阵法中也要被你击中的。”

纪庚辰道:“那时肯定有管少府他们替你拖住我。”

马六道:“只怕少府他们也会惊得忘了动手。你那剑气实在惊人,竟压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他叹息道:“这剑法只怕寻常凡人倾尽一生也无法练出,我真是不懂这世上怎会生出如此可怕的剑法。”

纪庚辰道:“齐老鬼的剑法本就不是寻常凡人能练的,若是人人皆能习得此种剑法,这世间又哪里会有妖魔作乱。”

马六道:“既然不能人人习得,你就不应当阻我北墟的路。”

纪庚辰道:“为什么?难道你打不过我还有理了?”

马六道:“你们道士的道法、剑术都不是寻常凡人能学的,你们本身就已从凡人之中脱离出来了,又和那些妖魔鬼怪有什么分别?”

纪庚辰道:“区别就是我们道士都觉得自己是凡人,也很愿意为凡间降妖除魔。”

马六道:“可凡人不能习你之术,大家都在怕你们。”

纪庚辰道:“人们对于自己无法理解的事,总是会害怕的,我们又不能因为被人惧怕就停止降妖。”

马六道:“但你们并不能成为凡人真正的主力,能做凡间力量代表的应当是我北墟!”

纪庚辰道:“降妖这种事,为何偏要有个代表?”

马六道:“因为凡人的命运必须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北墟的机关与暗器之术人人都能学得,我们想将凡人也可对抗妖魔的想法传递给世人。”

纪庚辰道:“这想法并没有错,可与我们三祖山又有什么关系?”

马六道:“现在凡人大多都已习惯了被道士、妖师保护,很多人根本不相信凡人可以对付妖魔,照此发展下去,若是以后能学习法术的人变得越来越少,那凡人的处境将十分危急,所以只有北墟击败了道士与妖师,并将机关之法传与更多人,凡人才能真正的在这世间生存下去。”

纪庚辰道:“传授机关术你可以广收门徒,为何要打倒道士?三祖山与北墟向来没有冲突,也从未向世人灌输过只有道士才能降妖的想法,你这样莫名其妙的攻击道士,我们道士岂不是没处讲理?”

马六道:“其实我们并不是要攻击道士,我们的目标只是你而已。”

纪庚辰道:“我?”

马六道:“是的。”

纪庚辰道:“我可从未对北墟下过手,你们对付我做什么?”

马六道:“因为你们纪家曾为某个王朝续命三百余年,所以有你在三祖山只怕会一统凡间。”

纪庚辰笑道:“这种事……这种事要看天意,那倒霉王朝不也在纪天衡的手中完蛋了?”

时节惊讶道:“纪天衡?”

纪庚辰道:“怎么?”

时节道:“纪天衡是你……”

纪庚辰道:“是我纪家的老祖宗,怎么了?”

时节看着手中的龙骨剑,尴尬地笑道:“没,没什么,就是觉得这名字耳熟。”

纪庚辰道:“你也知道?”

他笑道:“呵,我祖上还有名人了。”

马六道:“你活着,就是我们北墟计划最大的阻碍。”

纪庚辰道:“这么说你们是一定要杀我?”

马六道:“也不是。”

纪庚辰道:“哦?还有其他法子?”

马六道:“如果你能离开三祖山……”

纪庚辰接言道:“不可能!”

马六道:“那我们就是敌人了。”

他说着闭上了眼睛,道:“动手吧,你不杀我,我以后也会去杀你的。”

纪庚辰笑道:“好,你可别睁眼睛,我一向不愿被死人盯着。”

马六道:“我不会睁眼的,你快些动手吧。”

纪庚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马六一点反应也没有。

纪庚辰道:“说好了,你可别睁眼。”

他一边说着,一边悄悄地绕过马六。

马六不耐烦道:“不睁眼,你快动手。”

时节瞧着纪庚辰,却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纪庚辰对时节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慢慢地向前走,一直走到了马六丢下彩烟的地方。

“嘭!”

彩烟冲天而起,在空中炸开了花。

马六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震惊地张开了双眼。

纪庚辰在一旁笑道:“你这人,一点诚信也不讲,那我也要说话不算数,就不杀你。”

他说着,跑回来抓起时节道:“走,咱们把他丢在这儿等死。”

时节只觉得眼前一花,便被纪庚辰抓着掠上了树梢。

马六在下面吼道:“纪庚辰!”

但他又忽然变得悲伤起来,他喃喃道:“你为什么不是汤安?”

可惜纪庚辰此时早已跑远,他已经听不到这句话。

时节道:“马六究竟哪里受伤了?”

纪庚辰道:“内伤,他被我的剑气震出内伤了。”

时节道:“震的?你没刺中他?”

纪庚辰道:“我剑都脱手了,拿什么刺?”

时节道:“你放彩烟虽然能救马六,但也暴露咱们的位置了,一会儿管少府追上来怎么办?”

纪庚辰道:“那只能盼着小白将他们带出的足够远,不然我还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时节道:“眼下我相府也去不了,衍生堂也回不得,你打算带我去哪里?”

纪庚辰道:“都城是不能待了,先在周围找个小村子避避风头吧。”

时节道:“这一点只怕北墟也能想到。”

纪庚辰道:“被找到再说,我还要在这边查一些事。”

时节问道:“查什么?”

纪庚辰道:“水鬼,我在都城周围感受到很多次水鬼的气息,不知道它的源头是不是在这边。”

时节道:“难说,永临城那边也有,我还以为是你们道士搞的。”

纪庚辰道:“三祖山也有?”

时节道:“当然,那天袭击敖克的,就是这些水鬼,只不过……”

纪庚辰道:“只不过怎样?”

时节道:“只不过那时候的水鬼一旦碎了,会留下一地肉渣和骨头。而且在水鬼附近,会有符纸,就是你们道士常用的那种。”

纪庚辰吃惊道:“怪不得敖兴会大动干戈,原来是这样。”

时节道:“三祖山上可有什么人擅长这种东西?”

纪庚辰道:“这要说起来可就太多了。”

时节道:“这么说你一点头绪都没有?”

纪庚辰道:“没有。”

但他转念一想,又想到了一些什么。

纪庚辰道:“我还以为这些水鬼是你弄的。”

第一百零四章

时节笑出了声,纪庚辰这种人竟然也会有这么胡来的猜想,这叫他实在觉得好笑。

纪庚辰见他笑得直不起腰,便道:“我没开玩笑,你当时的样子和水鬼特别像。”

时节道:“哦?你说说看,哪里像?”

纪庚辰道:“在沾州城附近的时候,你身上有水鬼的气息,虽不知道你是在哪沾染上的,但确实味道很浓重。”

时节想了想,那时他刚被慎伢从藏库中放出来,而当时落脚的山头确实有水鬼。

时节解释道:“那附近的山上似乎有水鬼,那一夜我是从山上跑下来的。”

纪庚辰道:“你从山上跑下来?你上山做什么?”

时节尴尬地笑了笑,答道:“当然是采药了。”

纪庚辰道:“可后来你的药呢?”

时节道:“药嘛……下山的时候摔丢了。”

纪庚辰一脸不信任地问道:“你丢了那么多天,全城都在找你,结果你是去山上采药了?”

时节道:“失踪的时候,顺路采了个药。”

纪庚辰笑道:“你这人,真能扯谎。”

时节道:“再怎么说,我也没有做出水鬼能力。”

纪庚辰道:“可你当时身上有一股灼热的炎气,与山上的热气非常相似。”

时节惊讶道:“炎气?”

纪庚辰道:“对,而且从不周山回来后,你身上的那股炎气还在。”

时节低头思索起来,如果说不周山之后的炎气是火种的气息,那在沾州城他又如何染上的炎气?

纪庚辰道:“不仅是炎气,你身上还有一股极其微弱但气势却很强的妖气。”

时节道:“妖气?你说我现在身上还有妖气?”

纪庚辰道:“不仅有妖气,而且还不是小白的妖气。”

时节忽地问道:“像不像一种擅于用火的妖怪?”

纪庚辰点头道:“像。”

时节道:“怪不得……”

他已想起这妖气是从哪来的,纪庚辰说的炎气,很可能是烛夜的那缕魂魄。

时节问道:“妖怪死后若是将魂魄附在了人身上,那对这个人有什么影响?”

纪庚辰道:“魂魄齐全的话,很可能会占用凡人的身体。”

时节道:“如果不全呢?”

纪庚辰道:“那要看他怎么死的。”

时节道:“被人砍头……会怎么样?”

纪庚辰道:“它附在了仇人身上?”

时节道:“差不多是这样。”

纪庚辰道:“若是怀有极度怨恨,那很可能会影响宿主的心智,比如让人发疯什么的。”

时节急道:“那可有驱散之法?”

纪庚辰道:“驱散之法……你被妖怪缠上了?”

时节道:“不瞒你说,还真是……”

纪庚辰道:“怎么会有妖怪缠上你?”

时节道:“我被它抓到山上,然后趁他不备抽出了齐礼给我的剑,直接把他的头砍下来了。”

纪庚辰奇道:“你还能砍到妖怪?”

时节笑道:“他没躲,可能以为那柄剑是凡铁。”

纪庚辰不禁笑道:“还有这么自大的妖怪!我抓妖怪这么些年都没遇见过。”

时节道:“先不说他是不是自大,他眼下有一缕魂魄附在我身上了,你有去除的办法吗?”

纪庚辰道:“一缕?其他的呢?”

时节觉得纪庚辰这个家伙真是难缠,照着纪庚辰这个问法,一会儿准要被他问出事情的真相。

但现在,他既不想与纪庚辰说慎伢藏库的事,也不想和他说烛夜等人的事。

因为这些都涉及到了火种,对于时节来说,火种的秘密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所以,他只有不耐烦道:“我哪里能搞明白其他的魂魄去哪了。”

纪庚辰道:“那你怎么知道附在你身上的是一缕魂魄?”

时节无奈道:“是小白告诉我的。”

纪庚辰道:“这样啊……”

时节道:“你可有去除它的法子?”

纪庚辰道:“法子倒是有,但是对你也有伤害,我看不如就待在你身上的好。”

时节道:“待在我身上?你不是说会影响宿主心智?”

纪庚辰道:“那种事情反而简单,清心咒念一念就可以。”

时节瞅着他,怪叫道:“你难道想等我疯了以后去求你治我?”

纪庚辰嘿嘿一笑,道:“又不伤身,又能收钱,多好的事。”

时节道:“怎么会有这么贪钱的道士!”

纪庚辰道:“因为穷,只要能赚钱的,我什么都愿意做。”

时节瞧着他,笑道:“此话当真?”

纪庚辰道:“当然,有钱赚大多我都不会拒绝。”

时节道:“那我有个好主意。”

纪庚辰道:“什么好主意?”

时节笑道:“把你送给相修然。”

纪庚辰道:“这买卖可亏。”

时节道:“怎么?你赚的钱比相爷还多?”

纪庚辰道:“我赚的虽少,可怎么花都随我,就是我买上七、八个小红也没人管。要是到了相府,只怕要把咱老丞相的鼻子都气歪。”

时节道:“你倒是会打算。”

纪庚辰道:“所以我做的买卖不敢保赚多少,但绝不会亏。”

他说着,忽地停下了脚步。

时节见他将自己放下,问道:“怎么?”

纪庚辰指着地上,道:“你看。”

时节看去,见前面有一个小水坑。

他不解道:“有个水坑,怎么了?”

纪庚辰道:“正好可以拿来用用。”

纪庚辰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瓶,他将小瓶打开,冲着水坑一倒,一阵哀嚎声便骤然响起。

时节在一旁被这声音刺得耳朵直疼,他咧嘴道:“这是什么?”

纪庚辰道:“这是我抓来的水鬼,我要问问它们这施术者究竟是谁。”

这些魂魄得了水便立即凝聚成了一个水人,这水人摇摇晃晃地立起来,像是有些稳不住身形。

纪庚辰冲它笑道:“别白费力气了,你们的数量不多,是没法对付我的。”

水人看着纪庚辰,作势要扑。

可它刚一迈步,就跌倒在地,散做一滩。

纪庚辰见状,笑道:“你们再这样折腾一会儿,可就将水都浪费了。”

他正说着,这帮水鬼便又凝成了人形,但这一次它却学乖了,只是立在那冲着纪庚辰叫嚷。

纪庚辰道:“别嚷嚷些道爷听不懂的,有没有会说人话的?换一个来。”

水人看着纪庚辰,又散做一滩,而后又再次凝结成型。

纪庚辰道:“你会说话?”

水人点点头,道:“会。”

纪庚辰笑道:“那就好,告诉我,你的主人是谁!”

第一百零五章

水人看着纪庚辰,突然大笑道:“你这道士不用在这儿唬人。老子又不是被吓大的!”

纪庚辰道:“这么说你是不肯告诉我咯?”

水人道:“想让我说实话,就要看你的手段如何了。”

纪庚辰道:“我的手段还真不怎么样。”

他说着,搓着手唤出了那把金色小刀。

水人看了看,道:“这种小玩意,还吓不住我。”

纪庚辰笑道:“吓住你?”

他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

他道:“谁说我要吓住你?”

纪庚辰说着一挥手,那小刀金光一闪便直没入水人身体中,随着小刀入体,水人发出一声惨叫,又溃散成一滩。

纪庚辰道:“道爷我没什么耐心,你们最好换个听话的来。”

这一次水人却并未立即凝聚,而是散在地上,没了声响。

时节诧异道:“你将水人杀了?”

纪庚辰道:“只是杀了方才主宰身子的魂魄而已。”

时节道:“没想到你下手会这么狠。”

纪庚辰道:“要想快点把事问清楚,就不能在那种货色身上浪费时间。”

那一滩水哗啦啦地抖动了一阵,然后又重新站了起来。

水人笑道:“道爷。”

纪庚辰对时节道:“你看,是不是方便多了?”

时节叹了口气,没有理他。

水人在一旁恭恭敬敬,它道:“道爷,我们也不知道主人的姓名。”

纪庚辰皱眉道:“不知道?”

水人见他皱眉,急忙道:“小的确实不知道,我们大多都是东云村的村民,实在是不认得那位道爷是谁。”

纪庚辰道:“东云村?妖师地界里的那个东云村?”

水人道:“对对对,就是妖师家边界处的东云村。”

纪庚辰道:“你们村子里可还有其他人?”

水人道:“没有了,我们村子都被那个道爷给炼成水鬼了。”

纪庚辰道:“道爷?果然是道士所为吗?”

水人道:“小的不敢撒谎,那位道爷背着一个酒坛,穿着一身蓝色道袍。”

纪庚辰道:“背着酒坛?”

水人点头道:“是的,挺大的一个酒坛,我们平日里就被装在那个酒坛中。”

纪庚辰纳闷道:“三祖山上没有这号人啊,背着个酒坛可太特别了。”

他正想着有谁会背着酒坛的功夫,时节就忽然在他身边摔倒在地。

纪庚辰连忙将他扶起,问道:“你怎么了?”

时节摆手道:“没什么,就是突然有些头晕。”

时节迷迷糊糊地站起来,他方才听到那背着酒坛的道士便觉得似乎在哪见过,可当他仔细去想时,却觉得脑袋一阵眩晕,接着就摔倒在了地上。

可他现在再想那道士时,又觉得很陌生,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

他在心底疑惑道:“难不成是方才纪庚辰抓着我跑了太远,弄得我有些头晕?”

纪庚辰看着时节目光呆滞的样子,又问道:“你真的没事?”

时节道:“没什么,可能被你带着跑了太远,脑袋有些缓不过劲。”

纪庚辰道:“那就好,你先坐下歇歇吧。”

他说着便扶时节坐下,时节坐下后,脸色果然缓和了不少。

安定好时节,纪庚辰又问道:“他除了背着酒坛,可还有什么别的特征?”

水人道:“别的特征?那位道爷似乎……总是身上很痒,他经常要吃一种药丸来止痒,有次送药的人没来,那位道爷抓得自己整个后背都血淋淋的。”

纪庚辰也没见三祖山上有什么得了瘙痒之症的道士,他奇怪道:“难道这人不是三祖山上的?”

水人道:“那位道爷抓住我们以后,就没上过三祖山,至于在那之前,小人就不知道了。”

纪庚辰道:“他可带你们去过永临城?”

水人道:“去过,道爷那时候刚抓了不少人,我们与附近村子的人被他炼成水鬼后,就被他带去永临城试阵去了。”

纪庚辰道:“这就怪了,永临城是三祖山下第一大城,他跑到那么显眼的地方试阵?”

水人道:“小人听懂道术的魂魄讲,那道爷的水鬼要想凝成水人,需要有阵法支持,但那阵法是先人留下的,那时候永临城也只是个偏僻的小村庄,但到了如今它却成了三祖山下第一大城,道爷虽然知道在那边容易引起三祖山的察觉,但阵法在那,他要做水人,就必须冒险一去。”

纪庚辰道:“这么说,是阵法在那,所以他才选择了那里?并不是他想针对妖师家的少主?”

水人道:“小人只知道那道爷必须要用那里的道法,妖师家的少主小人并未听说。”

纪庚辰道:“没想到袭击敖克竟然是误会……”

时节在一旁道:“那就更奇怪了,那天的水鬼是直冲着敖克去的。”

水人闻言,问道:“那位敖克大爷厉害吗?”

时节道:“应该是很厉害了。”

水人道:“那冲着敖克大爷去就是正常的。”

时节惊讶道:“为什么?”

水人道:“炼水鬼的道爷总说能用的魂魄太少,我们这些村民数量多但是并不中用,所以他叫我们一旦凝成水人,就要冲着在场修为最高的人去。这样突然袭击,比较容易得手,一旦成功了,道爷就能有好的魂魄用。”

纪庚辰道:“你们还能感知他人修为?”

水人道:“能感觉到一点点,道爷说谁最令我们感到不舒服,我们就冲着谁去。”

纪庚辰道:“你看我呢?有没有不舒服?”

水人道:“道爷您没有。”

纪庚辰长舒了一口气,又问道:“这回呢?”

水人大叫道:“就是这个感觉!就是这个感觉!”

时节在一旁迷茫道:“你做什么了?”

纪庚辰笑道:“为了逃命我当然要隐去自己的气息,方才我又放了点气息出来。”

他又道:“这水人果然能感觉到。”

水人道:“小人不会骗道爷的,”

纪庚辰道:“这么说来你们在都城出现,是因为都城有水鬼阵法?”

水人道:“都城没有的。”

纪庚辰疑惑道:“那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水人道:“有个妖怪指点了道爷一些东西,如今道爷已经可以脱离阵法凝结水鬼了。”

纪庚辰道:“怪不得你们这些水人忽然变得厉害了。”

水人道:“那个妖怪很厉害,他指点完道爷以后,哪怕我们这种普通的水鬼,也能随时凝结成水人了。”

纪庚辰道:“哦?那你可记得那妖怪的模样?”

水人道:“岂止是记得,小人还知道它的名字呢。”

纪庚辰喜道:“它叫什么?”

水人道:“它叫……”

水人还未说完,就噗地一声被打散了。

纪庚辰转过身去,厉声道:“谁在那!”

第一百零六章

无支祁从树林中走了出来。

它一出来,就惊讶道:“不是有水鬼在袭击你们?”

纪庚辰冷笑道:“合着我只是个摆设?”

无支祁连忙道:“不是,不是,我只是看到时节跌坐在那,以为他被水鬼偷袭了。”

纪庚辰道:“他好得很。”

无支祁道:“那……”

它走了过来,瞧着水鬼道:“这里面还有好些魂魄,再换一个问就是了。”

纪庚辰看了它一眼,道:“也只能如此了。”

水鬼闻言又凝成了人形,它看着纪庚辰与无支祁,似乎有些呆住了。

无支祁笑道:“你大胆的说,不必惊慌,方才是我误会了你们。”

水鬼支支吾吾道:“说……说什么……”

纪庚辰道:“接着刚才那人的话说,那个妖怪叫什么?”

水鬼为难道:“我……我……我不知道。”

纪庚辰怒道:“不知道?你们都在一起,会不知道?”

水鬼吓得后退了几步,在一旁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无支祁笑道:“道爷不要凶它,这些水鬼胆子小得很。”

纪庚辰瞧着它正觉来气,便一甩袖子道:“既然是你惹的祸,那你来想办法。”

无支祁笑道:“好,我来想办法。”

它说着走到了水人身边,它背对着纪庚辰与时节,笑道:“你不必怕,我知道你见过那妖怪,对吧?”

水人瞧着无支祁,茫然道:“我……我见过它?”

无支祁道:“对,你见过它。你不仅见过这个妖怪,还知道它的名字。”

水人喃喃道:“我见过它……我见过它……”

无支祁道:“那妖怪是个和我一样的蛇妖吗?”

水人急忙摇头道:“不是!不是!”

无支祁道:“那它是个飞禽类的妖怪吗?”

水人看着无支祁,道:“飞禽……飞禽……它……”

无支祁道:“你没见过什么飞禽类的妖怪对吧?”

水人点头道:“对,没见过,没见过。”

无支祁道:“那就是走兽咯?”

水人看到无支祁的眼睛忽地化作了蛇瞳,它惧怕地点头道:“对!是走兽!是走兽!”

无支祁道:“走兽也分很多种,你在那道士身边见到的走兽,是哪一种?”

水人捂着脑袋回想起来,它知道无支祁正在给它提示,一旦它说错了,无支祁就会杀了自己。

它一下子就想起了很多事,它想起无支祁,想起时节。

也想起了树下的死狐狸。

水人大喊道:“是狐狸!是狐狸!”

无支祁道:“狐狸?是有名的狐妖吗?”

水人点头道:“有名,有名,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无支祁道:“哦?它叫什么?”

水人尖叫道:“狐侃!”

时节惊讶道:“狐侃?你没弄错?”

水人瞧着无支祁,无支祁眼中充满了满意地神情。

水人的胆子也大了起来,它点头道:“对!就是狐侃!是一只狐狸!”

时节道:“这不可能。”

纪庚辰道:“怎么?你认识狐侃?”

时节这才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他把自己与狐侃相见的来龙去脉套用在了无支祁身上,而此时若是再说自己见过狐侃,纪庚辰难免会不信。

纪庚辰见他不做声,又道:“时节?”

时节道:“这……我听说狐侃是个不会惹是生非的妖怪。”

纪庚辰道:“难说,妖怪的本性大多凶残。”

时节道:“狐侃……狐侃或许会不一样。”

纪庚辰道:“你对妖怪知之甚少,觉得它们会有善意是正常的。毕竟你身边还有小白这种知恩图报的妖怪,但大多数妖类,都不值得信任。”

无支祁劝道:“时节,这件事纪道长自会查明,你不必过于担心。”

时节道:“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无支祁道:“妖类大多凶残狡诈,狐妖更是滑头,它们一向与凡人接触频繁,早已擅于把握人心,所以我们最好不要轻易下结论,不然会影响纪道长水鬼事件的判断。”

时节道:“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多说了。”

纪庚辰道:“这一次也算是有些收获,但狐侃这个妖怪,却有些不好对付。”

无支祁道:“你也降不住它?”

纪庚辰道:“凭我一人估计是不行,这狐侃常年化着半个人形四处闲逛,就是到了永临城,我们道士也不会轻易去触它霉头。”

时节道:“为什么?”

纪庚辰道:“狐妖一向数量庞大,又乐于亲近凡人,这导致许多凡人被它们搅闹的不得安宁,所以三祖山曾经特意围剿过狐妖,据说那段时间里一向漫山遍野的狐妖竟被杀得几乎不见踪迹。”

时节道:“这岂不是有些不讲道理?”

纪庚辰道:“狐妖实在太多,作恶的也不少,眼看有那么多凡人遇害,哪有时间去管这其中是不是有好狐妖?”

时节道:“可你们误杀了无辜的狐妖,又与妖怪有何分别?”

纪庚辰道:“要围剿自然会发出警告,若是好狐妖就应当听从我们的劝告,赶紧回到妖界,莫要在凡人的地盘逗留。”

时节道:“可……”

无支祁笑道:“这处理办法倒还不错,等我报完恩,也是要回妖界待着的。”

时节道:“唉,那后来狐妖怎样?”

纪庚辰道:“后来道士们杀戮过重,狐侃一气之下就到三祖山去理论。”

时节道:“它跑去三祖山理论?”

纪庚辰笑道:“狐侃也是个爽快的狐狸,它到了三祖山一句话也没说。”

时节道:“它去找你们理论却又没说话?”

纪庚辰道:“它有更好的办法。”

时节问道:“什么办法?”

纪庚辰道:“它到了三祖山就大摇大摆地变回了原形,然后一爪子扫平了三祖山的顶峰……”

时节忍不住笑出了声,一只大狐狸去扫人家的山头,这场景实在好笑。

纪庚辰道:“你见过三祖山山下的界石了吗?”

时节道:“当然见过。”

纪庚辰道:“那块石头本来是在山峰的,结果被狐侃一巴掌给拍了下来。它不仅将那巨石拍下山来,还用爪子写了‘三祖山’三个字立在了我们三祖山门口。”

时节道:“你们后来就被狐侃吓得停住了手?”

纪庚辰道:“不是。听说狐侃当时立完石头,就说它代表狐妖向三祖山保证以后绝不会再出现大批狐妖闯入凡人地界,它说道士对狐妖已杀得够多了,希望我们能高抬贵手。”

时节道:“它可真给道士留面子。”

纪庚辰道:“从那以后,狐侃不管在哪里出现,只要它没做什么对人有害的事,三祖山就不会管它。”

第一百零七章

听到纪庚辰这样说,时节更觉得事情不对劲。

既然狐侃有能耐一爪扫平三祖山,又何必与那练水鬼的道士来往?

炼成水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狐侃根本就用不上。

时节道:“狐侃这么厉害,还用得着炼水鬼?”

纪庚辰道:“这说法确实古怪,但既然有人证,啊,不,鬼证,我总是要去查查它的。”

时节道:“狐侃一向行踪诡秘,你去哪里找它?”

纪庚辰道:“这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他说着将水鬼收回了瓶中,道:“查水鬼是我的事,你呢,就安心解决你公选的事。”

时节道:“公选的事也不急。”

纪庚辰诧异道:“那什么事才急?”

时节道:“今晚我们住哪?”

纪庚辰挠头道:“这还真的问住我了。”

时节笑道:“你也有没办法的时候?”

纪庚辰道:“当然了,因为我穷,店家是不喜欢有人白住的。”

时节指着纪庚辰道:“好啊,你到现在还在算计我的这点银子。”

纪庚辰道:“什么叫算计,朋友之间,能用算计这两个字吗?”

时节道:“谁和你这道士是朋友?”

纪庚辰道:“不信你去问北墟的人,他们要说咱俩不是朋友,我就认。”

时节道:“唉,我是赖不过你,快说哪里有店住?”

纪庚辰道:“再向前走上半个时辰,就有个镇子。”

时节道:“那快走吧,一会儿天都要黑了。”

纪庚辰笑道:“道爷我赶路是有规矩的。”

时节心底一紧,接着人就已离了地。

时节道:“你的葫芦呢?这么抓着我你就不累?”

纪庚辰道:“赶路这种事呢,最怕的就是无聊,用葫芦就是最无聊的一种。”

时节道:“这么抓着我就不无聊?”

纪庚辰大笑道:“看见你这倒霉模样,我怎么会觉得无聊呢?”

时节无奈道:“我上辈子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这辈子会碰见你这种人!”

纪庚辰道:“像我这种能救你的福星,难道不是你祖上积了德?”

时节被他气得说不出话,闷在那儿不再出声。

纪庚辰一下子大感无聊,赶路的脚步也快上了许多。

当他们到达镇子时,天还未黑。

时节瞧着满镇子的人,低声问道:“这里会不会是北墟的分部?”

纪庚辰道:“应当不是,我所知道的北墟分部中,并没有这里。”

时节奇道:“难道我们已出了都城?”

纪庚辰道:“我们还在都城的范围内,北墟并不是只在都城附近有分部。”

时节道:“他们在别处也有?”

纪庚辰道:“难道你忘记自己是怎么到相府的?像那样的中转处,也属于北墟的分部。”

时节道:“我差点就忘了这事。”

纪庚辰笑道:“这件事你忘了不打紧,只要待会儿你别忘记付账就好。”

时节道:“我们今晚住哪家店?”

纪庚辰道:“你还真是个大少爷,这个大点的镇子,能有一家客栈就不错了。”

他说着指了指前面,又道:“喏,就在那。”

时节道:“都城附近居然还有真么寒酸的镇子,真是叫人想不到。”

他说着就已走到了客栈中,那客栈老板一见到时节,就惊得连手中的笔都掉在了地上。

时节见状,心里暗道不好。

纪庚辰连忙抓着他,眼看就要冲出屋去。

但那老板却叫道:“您可是时节少爷?”

时节道:“我……”

他还未说完,老板就急道:“快,快把官爷叫来!”

时节道:“官爷?”

老板看了看时节身边的纪庚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相爷命小人在此等候时节少爷,望时节少爷千万不要跑,不然小人一家五口的性命,可就不保了!”

他说着竟对着时节磕起头来。

时节连忙扶他起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客栈老板道:“相爷想接您回府,特命小人在这里等候时节少爷。”

时节道:“丞相怎知我一定会到此处?”

客栈老板道:“因为都城周边,就只有这个镇子没有北墟的眼线,我们这儿是相府管辖的地界,北墟并未安插人手。”

老板正说着,门口忽地来了一群官兵。

为首的官兵道:“哪位是时节少爷?”

老板指着时节道:“就是这位。”

官兵看了看时节,点头道:“时节少爷,请跟我们回相府。”

纪庚辰在一旁道:“你回相府不要紧,先给我留点银子。”

官兵这才意识到纪庚辰与时节是一起的,他恭敬道:“您可是三祖山的纪庚辰纪道长?”

纪庚辰道:“我是,怎么?”

那官兵笑道:“相爷久闻纪道长大名,也请您一并到相府去。”

纪庚辰道:“我可是道士,相爷就不嫌北墟会来捣乱?”

官兵道:“纪道长多虑了,北墟还管不到相爷的头上。”

时节瞧着纪庚辰,问道:“怎么办?”

纪庚辰道:“这要看你的心意如何了。”

时节道:“这话怎么说?”

纪庚辰道:“你要是不怕连累店家,我就带你再跑上一宿也没问题。”

时节急忙道:“那怎么能成!”

纪庚辰道:“那就是了,眼下除了去相府,还有别的选择吗?”

时节道:“可北墟……”

那官兵连忙道:“既然有纪道长在,那些妖魔鬼怪自然不敢来相府打扰,所以相爷已将北墟的弟子们都遣散回去了。”

时节奇道:“北墟的人已经走了?”

官兵道:“是的,只要纪道长在,相爷就不会叫北墟的人来。”

纪庚辰道:“相爷倒是看得起我。”

那官兵笑道:“齐道长的高徒,自然是万里挑一的好手。”

纪庚辰道:“话可不能这样说,我已经和齐礼断绝关系了。”

官兵道:“那就先恭喜纪道长将成为掌教高徒。”

纪庚辰笑道:“你们的消息还蛮灵通的。”

官兵道:“哪里,哪里,纪道长这样的名人我们自然是要多多关心一些的。”

纪庚辰道:“那就走吧,我也想尝尝相府厨子的手艺如何。”

官兵道:“那纪道长是要有口福了,请。”

纪庚辰笑着拉上时节随那官兵上了马车,这官兵一路上倒是和纪庚辰聊了许久。

时节在一旁却没怎么说话,他一直在琢磨相修然为何要接他二人回去。

马车晃晃悠悠地前行着,时节还未理出个头绪时,这马车就已停下了。

时节撩开帘子向外看去。

相府已经到了。

第一百零八章

时节这一路上都在想相修然为什么要请他们回到相府,他在走下马车,踏进相府时还在想着这件事,但直到相修然站在他的面前,他也没想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悄悄地看了眼纪庚辰,这个道士似乎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他这一路都在打听今晚相府做了什么菜,还有相府客房的床够不够柔软。

官兵与相府的下人倒是很愿意回答他,因为这些事他们都很了解,所以他们回答的,往往比纪庚辰问得还要多。

但这种愉快的闲聊并未持续太久,时节与纪庚辰一见到相修然,相修然就将这些下人遣散了去。

相修然瞧着纪庚辰,笑道:“纪道长果然是青年才俊。”

纪庚辰道:不敢当,不敢当。”

相修然道:“老朽一直就听说纪道长年轻有为,早就想见上一见,是故一听说时节与纪道长在都城之中,就急忙派人去请。”

纪庚辰道:“这件事就是相爷做得不好了。”

相修然道:“哪里不好?”

纪庚辰道:“相爷请我们到府上来,本是件好事,可为何要以人家老板的身家性命相迫?”

相修然道:“这件事,只怕是那些官兵一向蛮横惯了,擅自做主吓唬店家的。不过纪道长放心,既然你提及了,我就一定会彻查此事,给那老板一个交代。”

纪庚辰用胳膊肘怼了时节一下,笑道:“你看,我的面子还蛮大哩。”

时节苦笑道:“是是是,纪道长面子大。”

相修然看着时节不大乐意的模样,便笑道:“时节,你以为我请你们来是反悔了?”

时节道:“不敢。”

相修然道:“你们在北墟惹了事,又不能回衍生堂,眼下你们只能在都城周围流窜,可想过自己能躲得了几时?”

时节道:“公选也就在这两天了,躲上两天,并不能算太难吧。”

相修然道:“你又不肯听北墟的话,还得到了纪道长的支持,在北墟眼中你可比楼兰还要危险,所以越是临近公选,你们处境就会越糟。”

时节道:“那丞相大人请我们来,又是何意?”

相修然道:“我既然已经答应你父亲要照顾你,自然不能让北墟再继续追杀你。”

时节道:“这种事丞相大人只要动嘴说说就行,何必将我二人带到相府?”

相修然道:“北墟的势力遍布都城,你不住在我这里,不就等于给了北墟暗中刺杀你的机会?”

时节道:“有纪道长在,只怕他们也很难得手。”

纪庚辰笑道:“这话不对。”

时节道:“哪里不对?”

纪庚辰道:“你想啊,衍生堂如今对你来讲无异于龙潭虎穴,等你回了家少不了要我出手的地方,眼下我若是为了保护你而受了伤,岂不是白白便宜了楼兰?”

相修然闻言点头道:“纪道长看事情果然目光长远,我眼下叫你们回到相府,也正是为了让你们能有机会养精蓄锐,以备公选之事。”

纪庚辰道:“他眼下回不得衍生堂,可我却回得去陈道长身边,您老将我也叫来,不光是为了让我放心吧?”

相修然笑道:“主要还是为了叫你放心,不然时节独自来我这里,你肯定会费一番心神来打探我的本意。但其他的事嘛,也有一些。”

纪庚辰道:“相爷既然有事,不妨直接说出来,有能帮忙的在下自当尽力。”

相修然道:“这事……不知纪道长可否借一步说话?”

纪庚辰道:“好。”

相修然对下人道:“带时节少爷去园内等候。”

时节道:“这事我听不得?”

相修然道:“这事和衍生堂无关,你不如在花园内好好逛逛,看看景色。”

相修然说着便转身向身后的屋中走去,纪庚辰冲着时节微微一笑,快步跟了上去。

一到屋内,相修然便点亮了灯。

纪庚辰回身关好门,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

相修然瞧着他,坐在了他的身边。

纪庚辰见状笑道:“相爷十分平易近人啊。”

相修然看了看屋内的主位,笑道:“在我这里,不必太过拘束。”

纪庚辰道:“不知相爷找我何事?”

相修然道:“我听过很多关于纪家的传说,对于其中的某些故事,我感到十分好奇。”

纪庚辰道:“哦?不知丞相感兴趣的是哪些故事?”

相修然道:“听闻纪家术法通神,可探究天道揣度天意,所卜卦象从未失误过?”

纪庚辰道:“天道运行并无常理,掌握其中规律自然是不可能的事,但窥探一二还是可以做到的。”

相修然道:“这已是件了不起的事了。”

纪庚辰道:“这确实不易。”

相修然又道:“我亦听闻纪家先祖曾为所处王朝续命三百余年,这事可是真的?”

纪庚辰道:“这续命一说是后人夸大,若不是天命所归,以凡人之力又怎能为其续命?”

相修然道:“这么说来,是那个王朝自身有那样强劲的运势?”

纪庚辰道:“也不尽然,只能说它有着向长久发展的选择,而我家先祖所作之事,就是顺应天意,替当时国君不断排除各种不益于王朝永存的选项而已。”

他继续道:“但到了纪天衡那一代,天意已尽,神明不再眷顾此国,所以虽有纪家子嗣在,那王朝也难逃灭亡的命运。”

相修然道:“那依纪道长来看,我国运势又当如何?”

纪庚辰道:“卜算之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专注,我的心力并不在朝堂之上,是无法捕捉到我国气运的。”

相修然道:“那当今天子的运势,纪道长可能算出?”

纪庚辰道:“我对天子了解甚少,也无天子随身之物,若是说能算,那就是在骗人了。”

相修然道:“纪道长若是了解圣上,可愿意为圣上卜算一卦?”

纪庚辰道:“如果真有这样的机会,我大概是推辞不得了。”

相修然道:“既然如此,纪道长请随我来。”

纪庚辰疑惑地站起身,他看着相修然走到墙边扭转烛台,这地面便有一块地砖忽地弹起。相修然走过去将那块地砖移开,一条密道显露了出来。

相修然道:“请。”

纪庚辰心中虽有些猜测,但他总觉得这事发生的可能性太小。

但当他进入密道后,就发觉这世间之大,任何令人意想不到的事都可能发生。

这密道直通着一间屋子,而那屋中有一道厚重的帷幕。

纪庚辰走到那帷幕之前站定,他虽知道自己该行礼,却又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毕竟他还从未做过面见圣上的准备。

第一百零九章

帷幕后面的人低声道:“相修然,你先下去吧。”

相修然道:“是。”

相修然说完就沿路返回,不一会儿纪庚辰便听到机关转动的声音,料想是相修然已将密道入口闭合了。

那人道:“纪道长一定已猜出了我的身份,但今日既然已选在地下相见,就不必带着我在凡间的地位说话。”

纪庚辰道:“那我该如何称呼您?”

那人道:“纪道长就叫我黄泉君吧。”

纪庚辰笑道:“地下之约,叫黄泉倒也没错。”

黄泉君道:“我所求之事,想必相修然都已与纪道长说过了。”

纪庚辰道:“求运势不难,但不知黄泉君为何会对此事感兴趣?”

黄泉君道:“这世间之人,有谁不想得知自己的命运如何?”

纪庚辰道:“可您的身份不同,寻常百姓信卦嗜卜最多也就被江湖术士骗些家财,但您若是迷信此道,只怕会累国危民。”

黄泉君道:“但纪道长并非江湖术士,何来危害一说?”

纪庚辰道:“真话有时也会引来危害,若我说西南有一幼子成长到弱冠之年就会身居高位,此后不出三年就会犯下窃国之罪,您的子嗣有半数会为此人所杀,您眼下会不会立即派人诛杀此子?”

黄泉君道:“此子年纪尚幼,叫人如何下得了手?”

纪庚辰道:“你越是留他不杀,他的运势就会越强,此消彼长,待到黄泉君想动手时,只怕会为时已晚。”

黄泉君道:“那若是当机立断,派人诛杀,又会如何?”

纪庚辰道:“幼子还未犯人,便遭杀害,这一血债上天自然会记在黄泉君头上。”

黄泉君道:“如此一说倒真是反而为其所害。”

纪庚辰道:“很多事天意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想借窥探而来的天意来治理国家,无异于盲人摸着象鼻却说此物是蛇,以蛇法治象岂非可笑。”

黄泉君道:“难道这普天之下,竟无救世之法?”

纪庚辰道:“这天下虽有动荡,但未至绝境,您为何会发出此等感叹?”

黄泉君道:“纪道长久离凡尘,不知凡间俗事啊。”

纪庚辰道:“您且说来听听。”

黄泉君道:“曾经邪物食我百姓,又化作常人扰我朝纲,那一阵腥风血雨搅得是民不聊生。”

纪庚辰道:“可这都已是往事了。”

黄泉君道:“这确实是往事,那时三祖山将邪物赶至妖界,又有北墟在朝中日夜彻查都城邪物余孽,才使我国得以安宁。而后北墟长居都城,做了朝中一员,道士们仍是降妖除魔保我地方平安。”

纪庚辰道:“这一切岂不是正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黄泉君道:“一切本来确实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但这世间之国非我一家。邪魔之事也非我独有,周边各国已有不少被邪魔侵入中枢,他们受了邪物的蛊惑,连年进犯我国边陲之地。”

纪庚辰道:“周边各国大多国力衰微,若敢进犯赶走也就是了。”

黄泉君道:“起初我也这样想,可后来我才发觉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纪庚辰道:“哦?”

黄泉君道:“邪物如何成型修炼,想来纪道长比我要熟悉。”

纪庚辰道:“食人血肉均可修炼。”

黄泉君道:“边陲被扰,我若是驱逐他们必定会动用军队。而有军队的地方,就有战争,一旦有战事,就会有死人。”

纪庚辰惊讶道:“那些邪物故意挑起战事来借机修炼?”

黄泉君道:“就是如此!周边各国孱弱,人口也少,妖魔见侵入我国太难,是以想了个以人治人的法子,它们操控各国连年来犯,我边疆百姓已不知被他们吃掉多少,而且近年它们越发变本加厉,竟使各国派兵孤军深入,又固守不退,硬是将战事扩大了一倍。”

纪庚辰道:“这么一说,其余各国应当早已被战事拖累变作空壳,怎么会还有起兵的力气?”

黄泉君道:“只因那些妖魔又想了新办法,它们每次挑起战事就会沿途掳走我国不少百姓,然后它们再以邪法控制这些百姓,叫他们再来攻打我国。如今要变作空壳的不是他们这些小国,反而是我们。”

纪庚辰道:“您可派了北墟的人去打探情况?”

黄泉君道:“不知已派过多少人了,但也只能解救些百姓回来,并无铲除邪魔之法。”

纪庚辰道:“北墟我多少也了解一些,除非是有三百年以上的大妖怪坐镇,不然以他们的能力应当足够驱除邪物了。”

黄泉君道:“周边各国凡人与邪物早已混为一团,他们早就下令不许任何降妖之士进入朝堂,并且还鼓吹降妖之人为江湖骗子,遇见了轻者入狱,重者处斩。我有心为他们驱除妖祸,可他们却并不听劝。”

纪庚辰道:“这么说来,确实难办。”

黄泉君道:“所以我才找来纪道长,想让纪道长为我探明前路,好为天下苍生续命啊。”

纪庚辰道:“可我只是一个道士,降妖除魔我在行,但朝中之事我就一窍不通了。”

黄泉君道:“纪道长,我不求做万世敬仰的明君,也不求为百姓称赞,我只求能保我国平安,若是纪道长有法改变现状,即便是血债累累,我也必定去做!不然等到国破人亡,生灵涂炭之时,我要那些名声又有何用!”

纪庚辰道:“您要是有如此魄力,我倒可以帮上些忙。”

黄泉君喜道:“真的?”

纪庚辰道:“但在这之前,我还要问您一些问题。”

黄泉君道:“纪道长请问。”

纪庚辰道:“您觉得这难题的重点,在何处?”

黄泉君道:“当然是邪物无法驱除。”

纪庚辰道:“朝堂上,可有什么解决此事的办法?”

黄泉君道:“朝堂这边……也只有上那邪物的当,征调军队攻入各国,一旦将他们划入我国管辖,就能让北墟与三祖山清剿盘踞在各地的妖魔。”

纪庚辰道:“这样做国力损耗可是不小。”

黄泉君道:“损耗说是不小,但也未必会有想象中的那样大。”

纪庚辰道:“为什么?”

黄泉君道:“各国军队如今大多是我国子民,若是有法祛除他们所中的妖法,到时里应外合,很可能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几个小国。”

纪庚辰道:“您一直没有这样做,是有什么顾虑?”

黄泉君道:“北墟未必能够破解妖法,到时若是对上自己的百姓,只怕会动摇军心。”

纪庚辰闻言,忽地笑了起来。

黄泉君道:“纪道长为何发笑?”

纪庚辰道:“您既然已有办法,又何必找我?”

第一百一十章

黄泉君道:“可这办法,并不是万全之策,只怕到时被控制的百姓们拼命厮杀,那我国很可能被人趁虚而入。”

纪庚辰道:“这事好办,等我回到三祖山一定立即向掌教禀告此事,到时三祖山定会派人与军队同行,平荡各国与驱除妖魔,就可以同时进行。”

黄泉君道:“若是能如此,可就太好了,但三祖山与北墟……”

纪庚辰道:“您为了天下苍生都不怕承担骂名,我们道士若还在计较与北墟不是一家,岂不显得小气。”

黄泉君道:“没想到竟会有道士与凡人合力行事的一天。”

纪庚辰道:“我们道士自认为是凡人,也愿意为凡间出力。而且我们也相信凡间的是就该由凡人来管,我们愿意接受朝廷的管制,也乐于见到自己的国家强盛。所以您以后有事,不必想着找纪家人来为国改命,只要派人到三祖山找道士应征朝廷号召就好。”

黄泉君道:“三祖山虽有自己的规矩,可朝廷对其了解实在太少。”

纪庚辰道:“眼下就是您了解三祖山的好机会,到时您就会知道,不仅北墟是自家人,三祖山也是一样的。”

黄泉君道:“但愿如此。”

纪庚辰笑道:“既然您的忧虑已经解决,我可否回去了?”

黄泉君道:“回去吧,但希望纪道长记得自己的诺言。”

纪庚辰道:“三祖山一定会尽快给您答复的。”

他说着便转身进了密道。

纪庚辰从未想过北墟给朝廷施加的印象如此之深,以至于国家陷入困顿时都未想过召集三祖山的道士来为国出力。

他意识到三组山虽未将北墟当做敌人,但在北墟眼中三祖山已和那些妖魔一样不值得信任。

马六之前所说的话看来也有了另外一层意思,他想说的是北墟迟早会除掉三祖山,但为了防止纪家人为三祖山续命,所以他们才将矛头指向了自己。

现在纪庚辰的烦心事又多了一件:他要如何才能使北墟相信道士?

他就这样怀着心事到了密道的尽头,他瞧着头上的砖块,无奈道:“丞相大人,请您打开密道。”

没过多久,熟悉的机关声响起,头顶的砖块被挪开,纪庚辰慢悠悠地自密道爬了出来。

相修然一见到他,便问道:“纪道长卜算的如何?”

纪庚辰神秘一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相修然失望道:“一点也不能透露?”

纪庚辰道:“国运大事,岂能儿戏?”

他说完便大笑着走出了屋子,相修然不知纪庚辰为何忽然大笑,他只当纪庚辰所卜卦象是大吉之事。

相修然一想,急忙跟上去道:“纪道长劳累许久,只怕已经饿了,请随我来,晚饭已备好了。”

纪庚辰笑道:“好,我可听说相府的厨子很不错。”

相修然道:“还是有那么两手好菜的,”

纪庚辰道:“只希望这两手好菜今晚我都能吃到。”

相修然道:“当然,当然。”

当相修然和纪庚辰到了花园时,他们却发现时节已经先开始吃饭了,而且吃饭的还不止他一人。

纪庚辰好奇地凑过去,在时节身旁坐下道:“这位是?”

时节道:“相府的书生。”

纪庚辰摆出一副“我明白了”的表情,仔细地端详起那位书生。

那书生被纪庚辰瞧得不自在,便道:“您……您是北墟的人?”

纪庚辰瞧了瞧自己的衣服,笑道:“对啊,我是北墟的人。”

书生道:“北墟……北墟的人怎会和相爷同桌?”

纪庚辰道:“因为我在北墟的地位要高那么一点点。”

书生道:“北墟的人地位再高,也没有相爷高的,你不能在这桌吃饭。”

纪庚辰道:“我不能在这儿吃,那你也不能呀。”

书生道:“我……我……我当然能。”

时节插言道:“这儿地位最低的就是你了。”

纪庚辰道:“我地位最低?我地位低不低可不一定,但这家伙绝对是要归我管的。”

时节道:“为什么?”

纪庚辰笑道:“因为……”

他说着拿出腰间的面具带上,道:“肖师兄,你不是已经死了?”

那书生大叫道:“汤安!你是汤安!”

他站起来抖如筛糠,指着纪庚辰道:“你是汤安!你是汤安!”

相修然走过来,见到书生苍白的脸色和异常的行为,奇道:“纪道长觉得他有问题?”

纪庚辰摘下面具道:“相爷,这人是您从哪找来的?”

相修然干咳一声,道:“他是……他是北墟送来的。”

纪庚辰道:“北墟送来的?”

相修然道:“北墟既然身处朝廷的管辖之下,就难免要……”

纪庚辰接道:“就难免要投其所好,送相爷一些喜欢的东西。”

相修然道:“是了。”

纪庚辰道:“不知我这位肖师兄,是何时被送来的?”

相修然道:“是我上次寿辰的时候。”

纪庚辰道:“那已有一个多月了。”

相修然道:“确实有这么久。”

纪庚辰道:“送他来的人是管少府吗?”

相修然道:“不是,只是个普通的北墟弟子,我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纪庚辰道:“您的寿辰,管少府竟没来?”

相修然道:“他自然来了,但这人是先送来的而后管少府才来。”

纪庚辰道:“管少府来时,是不是又送了其他礼物。”

相修然道:“当然要送的,这一个大活人,总不好写在礼单上。”

纪庚辰转头对那书生道:“肖师兄,你来这里是谁授意的?”

书生大叫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时节惊讶道:“他方才还不是这样,怎么?你发现什么了?”

纪庚辰道:“管少府并不知道他来相府了,在北墟一直有个水人在顶替他的位置。”

书生道:“我不是北墟的人!我不是!我是书生!是书生!”

纪庚辰笑道:“连相爷都说你是北墟的人,你还否认什么。”

书生道:“相爷……相爷是被人骗了,我只是个被抓来的书生。”

纪庚辰道:“书生这么巧,也认得我汤安?”

书生道:“我……我……”

纪庚辰笑道:“来,我帮你回忆回忆,你是北墟的弟子,你叫肖元纬。”

这人忽地跌坐在地上痛哭起来。

他一边哭,一边拽着纪庚辰的裤角道:“汤师弟,救救我!救救我!”

第一百一十一章

纪庚辰瞧着肖元纬激动的样子,安慰道:“肖师兄不要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肖元纬啜泣道:“我……那天……我……”

他跪坐在地哭成一团,就连说话也是断断续续十分含糊。

纪庚辰忙道:“肖师兄,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肖元纬抽噎道:“我……我只……记……记……”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像是已哭干了力气。

纪庚辰只得弯下腰,凑近他道:“你记得什么?”

肖元纬道:“我……记……”

纪庚辰皱着眉,又凑近了一些。

肖元纬忽地大喝道:“纪庚辰!我要你的命!”

随着这一声爆喝,肖元纬本在袖中的左手忽地自袖中抽出了一把匕首,他算准了纪庚辰此时来不及起身,便欺身向前举起匕首猛刺纪庚辰的胸口!

纪庚辰却将手一挥抓住了他的手腕,然后借力一甩,将肖元纬整个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时节探头一瞧,道:“这事儿我可不管,待会你自己给他接骨。”

纪庚辰道:“这人保不齐是冲你来的,我替你收拾了他,你居然连帮个忙也不肯。”

时节道:“方才我俩在这儿一直聊得开心,一直到你来,才将人家吓得变了脸色,你难不成是和他有仇?”

纪庚辰道:“仇是没有,我只不过是奇怪一个应当死了的人,为何却还好好地活着。”

时节道:“他应当死了?”

纪庚辰道:“你还记得北墟的那些水人吗?”

时节道:“当然记得,这种事怎么可能忘。”

纪庚辰道:“那夜我与马六回去以后,发觉管少府他们被人困在了大殿中,而困住他们的水人,就长着一副肖元纬的样貌。当时管少府就是没认出那肖元纬是水人扮的,才中了圈套。”

时节道:“照你这么说,管少府并不知道肖元纬来到了丞相府?”

纪庚辰道:“他应当是不知道。”

相修然忽地道:“我说北墟为何会突然送来个弟子。”

纪庚辰道:“只怕送他来的也并不是北墟的人,北墟无论有什么行动,管少府都必然会知晓的。”

相修然道:“那他会是谁送来的?”

纪庚辰瞧着被摔得昏死过去的肖元纬,笑道:“那就要问他了。”

时节道:“可这人已经昏过去了。”

纪庚辰道:“那就要劳烦时节少爷出手将他唤醒了。”

时节道:“一桶水就能解决的问题,何必浪费我的药?”

纪庚辰道:“只怕一会儿他还要晕过去,这总是泼水,岂不是弄脏了相府的地?”

时节道:“你要他不论多痛都一直醒着?”

纪庚辰道:“正是。”

时节在怀中摸索一阵,取出了一粒药丸丢给纪庚辰,道:“给你。”

纪庚辰瞧着时节,疑惑道:“你那凳子上难不成长了钩子?”

时节道:“好好的凳子怎么会长钩子?”

纪庚辰道:“那你怎么连屁股也不肯抬一抬?”

时节道:“喂药这事还是你来吧,万一他是装晕,再一口咬断了我的手。”

纪庚辰笑道:“你倒是惜命。”

他说着蹲下身,将药丸塞进了肖元纬口中。

不多时肖元纬缓缓醒来,他一醒来,就躺在地上不住地呻吟。

纪庚辰道:“肖师兄,你我好歹同门一场,何必见面就喊打喊杀呢。”

肖元纬看着他,恶狠狠道:“纪庚辰,我恨不得食你血肉!”

纪庚辰道:“这我就不懂了,我们在北墟也没见过几面,怎么会结仇?”

肖元纬道:“你既然是纪庚辰,那就是我北墟的敌人!”

纪庚辰笑道:“少说这些漂亮话,你既然早就勾结了外人,又何必拿这种话搪塞我。快说是谁派你来的?”

肖元纬冷笑道:“你以为我会告诉你?”

纪庚辰道:“我劝你最好是早点说实话。”

肖元纬道:“凭什么?就凭你打断了我几根骨头?”

纪庚辰道:“我也在北墟待过,当然知道打断骨头这种事威胁不了你。”

肖元纬道:“所以你最好还是快些做决定。”

纪庚辰纳闷道:“做什么决定?”

肖元纬道:“要么杀了我!要么放了我!”

纪庚辰对时节道:“你瞧瞧这个人,明明是个犯人,却比咱们相爷的架子还大呢。”

时节道:“不仅架子大,排场也大。”

纪庚辰道:“哦?怎么排场大?”

时节道:“相爷请咱们吃饭也只是一桌菜,和你这位肖师兄,起码要两桌。”

纪庚辰道:“为什么?我这位肖师兄的饭量特别大?”

时节道:“饭量我是不知道,毕竟这一桌子好菜都被你这肖师兄添了‘佐料’,好好的菜,我俩竟然一口也不敢吃。”

肖元纬震惊道:“什么!你,你早就发现了?”

时节道:“当着我面下药,只怕是当我没长眼睛。”

时节在北墟曾给许常锡下迷药,那时连管少府和马六都未看出时节用的是何种手法,这肖元纬碰上时节,也算是倒霉。

纪庚辰看着这一桌子菜,笑道:“肖师兄,我看你最好还是说实话。”

肖元纬道:“我不说你又能怎样?”

纪庚辰道:“我不会拿肖师兄怎么样,相反我还会请肖师兄吃饭。”

他说着拿起桌上的一碟菜,道:“也不知肖师兄加了什么‘佐料’在里面。”

肖元纬大笑道:“好啊,给我吃吧,我正求之不得!”

时节道:“瞧他这架势,应该是要命的毒药。”

纪庚辰道:“你可有办法将他救起来?”

时节道:“那要看他下的是什么药了。”

纪庚辰放下菜,伸手将肖元纬提了起来,他在肖元纬身上摸索半天,才从肖元纬衣袖中取出了一个小药瓶。

纪庚辰将药瓶丢给时节,道:“他下的药可是这瓶?”

时节打开药瓶看了看,又嗅了嗅,道:“待会儿你想救他到哪种程度?”

纪庚辰道:“死不了就行。”

时节叹道:“不将毒解彻底,可是会很疼的。”

纪庚辰道:“捡条命就已经不错了,哪里还顾得上疼?”

他说着便夹起桌上的菜,塞进肖元纬的嘴中,肖元纬虽然奋力挣扎,但还是因为受伤而敌不过纪庚辰。

这一口菜吃下去,肖元纬立即就疼得满地打滚,他几次想将腹中的食物呕吐出来,却都只是吐出了酸水。

时节又丢给纪庚辰一粒药,道:“这粒待会给他服下,若是想治好他,再找我要另一粒。”

第一百一十二章

纪庚辰接过药丸后,直接就给肖元纬服下了。

因为他没料到这毒药会发作得如此之快,就在肖元纬打了几个滚儿的功夫里,这肖元纬就已脸色铁青,嘴角渗血。

服了药丸后肖元纬的脸色果然慢慢恢复,但他还是疼的不住打滚。

纪庚辰道:“肖师兄,你只要将你来相府的缘由说清,我就给你解药。”

肖元纬道:“你,你做梦!”

纪庚辰道:“说来也奇怪,这幕后之人为何要将他送来相府?直接将他接出都城岂不是更隐蔽?”

时节道:“而且他一瞧见我独自在这儿,就忽然跑来找我说话。”

相修然道:“但他平日里也只和其他书生在一起,从未见他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纪庚辰道:“既然他一出来,就立即有水人替代了他,那就说明他很可能与那些水人是一伙的。”

相修然道:“你是说离魂症?”

纪庚辰道:“哦?相爷也知道这件事?”

相修然道:“都城内发生的事,我多少都会知道一些。”

纪庚辰道:“那相爷可知道这肖元纬的底细?”

相修然道:“他的底细我自然清楚,而且我很快也能知道他究竟为何混入我府中。”

纪庚辰笑道:“相爷有法子让他说真话?”

相修然道:“这类手段我多少都会有些。”

他说着拍拍手,花园内不知从何处忽地跳出了两名侍卫。

相修然对纪庚辰道:“但这事既然与北墟有关,纪道长就不必为此费心了。”

他又对两名侍卫道:“将他带下去!”

纪庚辰只得眼巴巴地看着那两个侍卫将肖元纬带了下去。

纪庚辰道:“唉,相爷又何必见外呢?”

相修然道:“纪道长既然是我府上的贵客,自然用不着为这些事烦恼。”

相修然又道:“来人,将这饭菜重新换一桌来。”

时节瞧着纪庚辰,笑道:“相爷说得对,咱们既然到了相府做客,大可以只顾着吃吃喝喝,至于其他事,都可以抛在脑后。”

相修然闻言笑道:“纪道长不是想尝尝我家厨子的拿手好菜?若是纪道长心里揣着其他事,这菜到了嘴里,可难免要走味儿了。”

纪庚辰无奈道:“相爷接手的事哪里还轮得到我操心?我就如时节说得那般,只管吃喝啦。”

相修然道:“若是如此,今夜定叫纪道长吃个痛快。”

相修然身为丞相,府上自然时常有客人,这里与其说是丞相府,倒不如说是他的另一个处理公务之所。客人们往来,当然少不了要吃饭,所以这相府的厨子早已被训练到了极致,这菜肴的味道自不必说,就连出菜的速度,也十分惊人。

纪庚辰与时节还没等上多久,这菜就如流水一般被送上桌来,不一会儿这桌子就堆满了各种美味佳肴。

相修然笑道:“纪道长,请。”

纪庚辰也不客气,举起筷子就开始夹菜。

但他这一夹菜,时节就愣住了。

在他眼中,纪庚辰还是那个和马六一般吃相极为难看的道士,而纪庚辰眼下如此斯文的吃法,还真是差点将时节的眼珠子都惊出来。

纪庚辰瞧着时节吃惊的模样,笑道:“怎么?时节少爷没见过道士吃饭?”

时节道:“还真没见过道士这样吃饭。”

纪庚辰装作吃惊的样子,问道:“那时节少爷见过哪种道士吃饭?”

时节道:“饿死鬼投胎的道士我倒是见过一个。”

纪庚辰道:“饿死鬼投胎的我也见过一个。”

他说着,对相修然道:“相爷,您瞧马六像不像饿死鬼投胎?”

相修然道:“马六嘛,不能说是饿死鬼。”

纪庚辰道:“哦?那他是什么?”

相修然道:“他应当是只饿死的猴子。”

时节与纪庚辰回想起马六吃饭时蹲在桌旁的样子,忍不住跟着相修然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刚停,相修然就忽然道:“对了,既有好菜,又怎能没有美酒?”

一旁的下人闻言,立即跑出院子捧了一坛酒放在桌上。

相修然拍开酒封,道:“纪道长平日里可喜欢饮酒?”

纪庚辰道:“不喝,能不喝就尽量不喝。”

相修然惊讶道:“可我听闻汤安最爱饮酒,时常偷跑出去……”

纪庚辰笑道:“那只是个偷跑出去的由头。”

相修然道:“原来是这样。”

时节笑道:“既然你不喝,那你的那份就归我。”

纪庚辰笑道:“喜欢喝你就拿去,但喝得太多只怕夜里起来疼得地方不止有脑袋。”

时节脸色一变,喝道:“你说什么!”

纪庚辰悠悠道:“难道你喝那么多的酒,肚子就不会难受?”

时节道:“哼,这事就不劳纪道长操心了,我就是喝酒,也不会喝多。”

纪庚辰道:“这样最好。”

相修然看着他们,笑道:“你们准备何时动身回衍生堂?”

纪庚辰道:“既然要回去,自然是大大方方地回去,回去早了难免要被楼兰烦上一阵,我看就在公选那日回去正好。”

时节惊讶道:“公选当天回去?”

纪庚辰道:“不然呢?”

时节道:“你难道打算和上次一样?直接去公选?”

纪庚辰道:“正是如此。”

时节道:“可这样做,一旦路上出了意外,我便会直接算作弃权。”

纪庚辰道:“所以我们路上绝不能出意外。”

时节道:“如何能保证不出意外?”

纪庚辰看着相修然道:“相爷自会帮我们打点好。”

相修然点头道:“到时我会向北墟施压,他们绝不会在路上袭击你们。”

纪庚辰道:“我觉着这样不大好。”

相修然道:“哪里不好?”

纪庚辰道:“北墟若是下了手,想来相爷也不好惩罚他们。”

相修然道:“纪道长是信不过老朽?”

纪庚辰道:“哪里,哪里,我只是信不过北墟而已,他们的势力遍布都城,弟子又多扮作寻常百姓模样,相爷一旦与他们说了我们出发的事,只怕到时我们即便挨了毒手,相爷也辨认不出是不是北墟的手笔。”

相修然道:“那纪道长想如何?”

纪庚辰道:“相爷既然能自由调派北墟人手,不如就在我们启程当日派管少府与严元龙、马六来护卫我们。”

相修然道:“如此一来,不论你们出了什么事,北墟都必然脱不了干系?”

纪庚辰道:“正是。”

相修然笑道:“好,此事就依你。”

第一百一十三章

平息他人怒意的办法有很多种,满足对方的愿望恰恰就是最好的一种。

相修然抢走了肖元纬,他不得不这样做,因为北墟的事不该由道士来解决。

但他也给了纪庚辰好处,对于眼下的纪庚辰来说保护时节回衍生堂才是头等大事,所以相修然给出的条件足够好,能好到让纪庚辰暂时忘记肖元纬的事。

只要纪庚辰不提肖元纬,这顿晚饭就算得上是很融洽。

纪庚辰当然不会再提肖元纬,他虽然急需与水人有关的线索,但水人的事与时节无关,他不会拿时节的公选去做赌注。

所以这顿晚饭,确实非常和谐。

晚饭过后,相修然问道:“你们的住处……可否离得稍微远些?”

纪庚辰道:“这种事自然全听相爷安排。”

相修然道:“那时节就在原先的住处吧,他的东西正好也还未拿走。”

时节道:“好。”

相修然道:“纪道长就住在外院的客房吧,那边离时节的住处也近一些。”

纪庚辰道:“好说,好说。”

夜色已晚,纪庚辰拜别了丞相后,就一头扎进了自己的房中。

相修然瞧着纪庚辰进屋后,便对时节道:“你真的打定主意要回去参加公选?”

时节道:“事已至此,我当然要回去。”

相修然道:“你这样做,确实是白瞎了你父亲的一片苦心。”

时节道:“我知道父亲一定不希望我出事。”

相修然道:“你此次若是回去参加公选,就一定会惹上杀身之祸。”

时节道:“但即便如此,我也不想在相府躲一辈子。”

相修然道:“我知道你有些事不愿做,我也不会强迫你,所以公选的事你最好重新考虑一下。”

时节道:“还要怎么样考虑?”

相修然道:“你的几个伯父和他们儿子都已被三祖山严密地把控住了,你这次即便是回去参加公选,也不会得到任何人的支持。所以,我想了另一个方法来解决此事。”

时节道:“什么方法?”

相修然道:“你不愿留在相府,那我可以给你一笔钱和一个新身份,然后你便可以离开这里,到一个没人能找到的地方去。”

时节道:“这世间真有这样的地方?”

相修然道:“茫茫人海,他们就是想找又从哪下手?”

他笑道:“更别提公选一过,他们就没了找你的理由。”

时节道:“楼兰若是当上了家主……其他人确实没有再继续找我的理由了。”

相修然道:“那时就算是纪庚辰,也不会去找你,他还要应付楼兰,准备拜师仪式,再往后他就要被三祖山束缚住,直到他成为掌教,接管三祖山。”

相修然瞧着时节,轻声道:“时节,你和他并不是一类人,何苦去掺和进他的乱事里?”

时节回头去看纪庚辰的屋子,那间屋子并没有亮灯,纪庚辰此时一定已经睡了。

相修然又道:“比起争夺家主,齐道长也一定更希望你平安,到时你一走,我就会托人给齐道长传信,说你一切都好。”

时节苦笑道:“这么一说,连齐道长也不会想着找我了。”

相修然道:“那时谁再去找你,无异于是在给你引来灾祸,齐道长知道你平安,就一定不会打扰你的。”

时节又道:“北墟呢?”

相修然道:“北墟有楼兰也足够,楼兰的野心虽大,但也没达到北墟无法控制的地步。与其费力找你,他们更愿意想法子限制楼兰。”

时节道:“这种没人打扰的生活,也正是我一直想要的。”

相修然道:“眼下就有让你过上这种日子的机会,你又何必拒绝呢?”

时节笑道:“可您为什么一直想让我走?”

相修然道:“因为你父亲想让你平安地活着,我也答应他会尽力做到,所以我必须在你回到衍生堂之前,想尽各种办法来避免你参与到公选中。”

他看着时节,叹息道:“你已经因为纪庚辰的事得罪了北墟,你眼下若是参加公选,能够依靠的人就只有纪庚辰,你有想过一旦他撤手,你会付出多大的代价吗?”

时节皱眉道:“代价?”

相修然道:“纪庚辰和你不一样,他是三祖山内定的下任掌教,无论他做错了多少选择,三祖山都会去为他承担后果,而且三祖山也承担得起这些后果。”

时节停下了脚步,他在仔细思考相修然的话。

相修然又道:“而你呢?你一旦选错了,就会变成各种势力砧板上的鱼肉。你与纪庚辰从一开始就不平等,他一旦撤手,你就会无力抵御那些要刺杀你的人,就算是他支持到你事成,但你背后又不像楼兰一样有其他势力与三祖山互为牵制,到时你不就相当于将衍生堂拱手送给了三祖山?”

时节道:“这……”

相修然道:“你一定也觉得事情不对了吧?”

时节道:“您指的是哪方面?”

相修然道:“曾经妖师家支持你,但我听闻纪庚辰的出现,似乎使妖师家的少主敖克改变了主意。”

时节道:“妖师家眼下确实不再支持我了。”

相修然道:“而后你来到都城,不论北墟出于什么目的,但他们是很乐于拉拢你的。但如今呢?我要将你接到府上来躲避北墟的追杀,那北墟又是因为什么改变了对你的态度呢?是不是因为纪庚辰?”

时节道:“北墟……确实是因为他……”

相修然道:“这世间能与三祖山拉扯的势力被纪庚辰一个个地从你身边逼走,你难道没想过他为何会这样做?”

时节疑惑道:“他想支持我公选,然后借机吞并衍生堂?”

相修然笑道:“不仅如此,三祖山的计划更周密。”

时节道:“他们还有其他计划?”

相修然道:“你都已看到了,但却没仔细想过。”

时节道:“比如?”

相修然道:“三祖山的陈道长此次来的目的就是代表三组山支持楼兰,而纪庚辰的目的呢?”

时节道:“他……他受了齐礼的嘱托来保护我。”

相修然笑了起来,时节已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将纪庚辰的目的告诉他了。

他此时已经知道北墟收到的消息没错,楼兰的猜测也没错。

纪庚辰与齐礼断绝关系这件事,果然是假的。

之前虽然时节说过纪庚辰看在齐礼的面子上会照顾他,但那次时节是表达一种推测,而这次却不一样,这一次是事实。

相修然道:“所以三祖山一边支持楼兰,又一边在支持你。”

时节惊讶道:“他们竟做了两手准备?”

相修然道:“一旦你赢了,他们就可以直接吞下衍生堂。而你输了,他们也不过是要与北墟周旋一阵,你与楼兰,不论谁赢了,三祖山都能得到切实的好处。”

时节道:“这……这……”

相修然拍着他的肩头,道:“时候不早了,你先休息吧。”

他又道:“但是否要放弃公选,你一定要慎重地考虑考虑。”

第一百一十四章

休息与思考总是冲突的,一个人没法做到在思考中休息,也没办法在休息中思考。

所以时节这一夜难免要失眠。

时节瞧着手上的无支祁,道:“你觉得相修然说的话可信吗?”

无支祁道:“像他这样身居高位的人,说出来的话一般都很可信。”

时节道:“身居高位就不会骗人了?”

无支祁道:“不,他们往往会把谎话说得很可信。”

时节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很难在公选之前弄清相修然话中的真假?”

无支祁道:“是的。”

时节道:“连你也弄不清?”

无支祁笑道:“我没必要弄清。”

时节问道:“为什么?”

无支祁道:“因为我想事情的方法与你不同。”

时节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无支祁道:“如果我是你,我只会问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一旦我确定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就不会让任何人改变这个想法。”

时节道:“但这事如果被人证实了对你有害呢?”

无支祁道:“就拿相修然来说,他说的很多话听起来很有道理,而且他预估的风险也确实存在。但对我来说相修然所描述的事和我的目标并不冲突。”

时节道:“怎么会不冲突?他不是在劝我不要参加公选?”

无支祁道:“他劝你不要参加公选,那是他的想法。别人的想法,你可以完全去不理会。而他为了劝说你会陈述各种参加公选的害处,这些话才是对你有用的。”

时节道:“要怎么用?”

无支祁道:“要做成一件事,就要有周密的计算,你必须尽可能的将以后会出现的情况预想到。但以你的阅历来说,很多事是你想象不到,甚至注意不到的,这时候相修然的用处就体现出来了。”

时节道:“我要用相修然的推测来完善自己的计划?”

无支祁道:“对,如果你觉得相修然说得很有道理,甚至让你产生了忧虑,那你就把他说的情况考虑进去,并设法解决他说的问题。”

时节道:“这样想来,确实事情变得容易了很多。”

无支祁道:“所以你最好分清楚目的与手段,别人只能帮你提供实现目标的手段,而不应该动摇你的目标。”

它道:“你的目标是拯救衍生堂,那么除非有比参加公选更好的方法出现,不然你就不能放弃公选,更不应该放弃拯救衍生堂的想法。”

时节道:“可如果三祖山真的如相修然说的那般做了两手准备,我又能怎么样?”

无支祁笑道:“以一人之力与三祖山博弈当然会输,但三祖山的命脉岂不是也在你手里?”

时节道:“纪庚辰?”

无支祁道:“只要你能遵守我们的约定,研制对付纪庚辰的毒药,我们就有办法用纪庚辰来威胁三祖山。”

时节道:“在你与纪庚辰对付严元龙的时候,我已将那仙草研究了一番,但那仙草并非凡物,它身上的很多状况我都弄不大懂。”

无支祁道:“仙物不是我能触碰的……看来要想弄清仙草的用法,还要找纪庚辰。”

时节道:“你要让纪庚辰帮我研制毒药?”

无支祁道:“让他吃自己研制的药,岂不是更有趣?”

时节道:“只怕纪庚辰一旦得知这是仙草,就会将它抢走。”

无支祁笑道:“那就要看你能不能唬住他了。”

时节叹了口气,道:“这事可难办。”

无支祁道:“到时我自会帮你想些法子,眼下你还是先好好休息。”

既然很多事都已想通,时节当然能好好的睡一觉。

但相府中此时偏偏有人还没睡,他不仅没睡,还悄悄地正朝着时节的房间赶来。

他轻轻地顶开了时节房间的窗子,然后翻身滚了进来。

这人已在时节身边站定,他瞧着时节睡着的样子,轻轻地伸出了手……

纪庚辰捏住了时节的鼻子。

无支祁本想叫醒时节,可它觉得这场景真是有趣。

所以时节是被憋醒的。

时节腾地一下子坐起来,他看清站在床边的是纪庚辰后,便吼道:“你做什么!”

纪庚辰连忙道:“小点声,小点声。”

时节低声道:“你这么晚跑来做什么!”

纪庚辰笑嘻嘻道:“当然是去救人。”

时节道:“救人?你要去就谁?”

纪庚辰道:“当然是我的肖师兄。”

他向时节伸出手,道:“把另一粒药丸给我。”

时节道:“你要在相府的地盘劫人?”

纪庚辰道:“算不上劫人,我只是要放他走。”

时节道:“你说过肖元纬与水鬼有关,你放他走岂不是放虎归山?”

纪庚辰摆手道:“不放虎归山又怎么能知道那做水人的道士在哪?”

时节道:“可你这两日都要在相府待着,就是放他走了又如何追踪?”

纪庚辰道:“先要放他走,然后再想办法追踪。”

时节道:“你该不会是怕北墟审问出道士与水人有关,所以才放走肖元纬吧?”

纪庚辰笑道:“我要是真的这么小气,又何必当着相修然的面揪他出来?”

时节道:“可你为何不让北墟来审问他?”

纪庚辰道:“北墟来审,我岂不是一点好处也捞不到?”

时节道:“捉住水人的幕后主使才是关键,你这样贪功岂不是正中人家下怀?”

纪庚辰不耐烦道:“我现在就是来拿解药的,你快些给我就是了。”

时节道:“你想放跑他,我怎么可能给你解药?”

纪庚辰道:“不给算了,反正我看他只要有机会,就是打着滚儿也能逃出相府。”

时节笑道:“他可还被你摔断了骨头。”

纪庚辰道:“大不了我先把他弄出去,然后再请大夫给他接好。”

时节道:“你真要把他放走?”

纪庚辰道:“反正你是阻止不了我。”

纪庚辰将手揣进袖中,又偷偷摸摸地跑回了窗边。

时节瞧着他,忽地大声喊道:“是谁!”

纪庚辰被他吓了一跳,连忙低声道:“你做什么?”

时节却不理他,又大叫道:“来人!快来人!有刺客!”

纪庚辰一个箭步冲到时节面前,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他怒道:“你这坏事的家伙!”

时节趁机将无支祁冲他身上丢去,无支祁盘在纪庚辰的胳膊上,冲他吐着信子。

纪庚辰收回手,气道:“我就不该来找你!”

第一百一十五章

时节的喊话果然好使,纪庚辰刚撤回手,这屋外就已被火光照的无比明亮。

侍卫队长一赶来就急忙冲进了屋里,他进屋后对着纪庚辰“嚯”地一下拔出了刀。

纪庚辰挑眉道:“怎么?想动手?”

时节连忙在一旁道:“不对,不对,纪道长也是赶来救我的。”

侍卫队长惊讶道:“纪道长的动作竟这么快?”

时节道:“我们离着本就不远,以纪道长的身法,自然来得快一些。”

侍卫队长闻言收起刀,拱手道:“是小人失职,来迟了。”

时节道:“不迟,不迟,那人……那人已经被惊跑了。”

侍卫队长看着屋内的窗子已被打开,便问道:“刺客是从窗子逃跑的?”

时节道:“这……这我倒是没看清。”

侍卫队长又恭敬道:“纪道长可看到了?”

纪庚辰气道:“我来时并未见到什么刺客,只有咱们时节少爷一人在屋里鬼叫。”

时节知道纪庚辰心中有气,也只得挨他嘲笑无法反驳。

侍卫队长闻言,只好对外面的一众侍卫道:“将府内全部搜查一遍!各个出口严禁放人外出!”

众侍卫领命道:“是!”

这边侍卫队长刚吩咐完,相修然的房门就忽地开了。

相修然瞧着外面的侍卫们,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侍卫队长道:“大人,方才有刺客潜入了时节少爷的卧房。”

相修然瞧了眼时节,道:“你们可看到刺客了?”

侍卫队长道:“小的并未看到,时节少爷说那人已经跑了。”

相修然又看了看纪庚辰,忽地对侍卫队长道:“你去地牢看看。”

无支祁闻言,悄悄对时节道:“这相修然真是个老狐狸,只瞧了一眼就知道纪庚辰想做什么。”

时节在心中回道:“但这次纪庚辰还没来得及去地牢,就已被我拦住,应当出不了什么事吧。”

无支祁道:“可你好好的为何突然拦他?”

时节道:“我总觉得肖元纬有些奇怪。”

无支祁问道:“怎么说?”

时节道:“他当时中的毒并未解清,所以应当一直疼得大叫甚至危及生命,可我们吃了这么久的饭,又睡了一阵,怎的不见相修然找我取另一枚解药?”

无支祁道:“难道他并没疼得如此严重?”

时节道:“我给的解药只够暂时抑制住毒发,并不是真正的解毒,所以他的毒早已应该慢慢侵蚀内脏了。”

无支祁道:“这么说来就怪了,难不成相府有其他大夫?”

时节道:“这我就不清楚了,事情既然如此奇怪,我怎么可能放纪庚辰前去?”

“相爷!不好了!”

院外忽地有人大喊起来,时节抬头看去,之间侍卫队长急匆匆地跑了回来。

侍卫队长急道:“相爷!地牢的兄弟们已被人迷晕,那肖元纬已经不见了!”

相修然震惊道:“不见了?”

他说着看向纪庚辰道:“纪道长,此事可与你有关系?”

纪庚辰没料到肖元纬竟会逃跑,他心中虽然震惊,但表面上仍是强作镇定道:“相爷说笑了,我明明在这屋中,又怎么去地牢?难不成我会分身术?”

相修然问道:“你真是听见时节呼声赶来的?”

纪庚辰笑道:“当然,不然我睡得好好的,干嘛要爬起来?”

相修然道:“既然是这样,我们就去地牢看看吧。”

纪庚辰与时节对视一眼,然后便跟着相修然走出了院子。

纪庚辰在时节身边,低声道:“是你搞的鬼?”

时节小声道:“我哪里会搞这种事?”

纪庚辰道:“那你怎么知道地牢会出事?”

时节道:“我不知道会出事,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纪庚辰道:“哪里奇怪?”

时节将他与无支祁说的推测又说了一遍。

纪庚辰苦笑道:“那还要多亏你将守卫招了来,不然明日他们发觉肖元纬跑了,怎么都会把账算在我头上。”

时节道:“你本就要放他走,现在又怕别人发现?”

纪庚辰道:“要是我放的倒还好说,但这背黑锅我也是不乐意的。”

时节道:“你说既然有人能带走肖元纬,他们会不会猜到了你也会去救他?”

纪庚辰道:“这种事我哪里知道。”

时节道:“他们若是猜到你今晚也会去地牢,只怕你就要倒霉了。”

纪庚辰道:“怎么倒霉?”

时节道:“他们既然知道你要去,肯定会设法叫相修然抓你个现形,到时候这口黑锅你就背定了。”

纪庚辰打了冷战道:“你可别吓我,还好我没去成。”

时节道:“这你要怎么谢我?”

纪庚辰抬头望天道:“要不我给你算一卦?”

时节来了兴致,笑道:“什么时候算?”

纪庚辰道:“现在就能算。”

时节道:“现在?你手头什么都没有要怎么算?”

纪庚辰笑道:“卜算这种事呢,不能拘泥于器物,这些形式上的东西有时候也可以不用。”

时节道:“没有这些形式上的东西,你拿什么算?”

纪庚辰看着漫天星辰道:“用星星算。”

时节也跟着抬头道:“哦?那你算一个看看?”

纪庚辰道:“你看见东北方那颗最亮的星了吗?”

时节道:“看见了。”

纪庚辰笑道:“嗯,不错,算出来了。”

时节看着那颗星星道:“算出什么了?”

纪庚辰正色道:“你要被花坛绊倒了。”

时节低下头,惊讶道:“什——”

他刚准备低头看路,就发觉自己的脚已踢在了花坛上,然后整个人就摔了出去。

纪庚辰连忙伸手托住他,笑道:“这回就是我多救了你一次。”

时节气道:“呸,你个江湖骗子!”

纪庚辰道:“我哪里骗你了?你难道没被花坛绊倒?”

时节道:“是你先骗我抬头望天,所以我才没有看路。”

纪庚辰道:“你拿着结论往回推断,当然会觉得我骗人。”

时节道:“明明是你先要让我摔倒,然后再骗我抬头,所以我的推论没有错。”

纪庚辰道:“但是你又要摔倒了,这要怎么解释?”

时节道:“我怎么——”

纪庚辰笑着看时节扑出去,又伸手一托,将时节扶住了。

纪庚辰道:“怎么样?”

时节道:“好啊你个黑心的道士,你见我要摔倒了竟然不提醒我,还卖弄说是自己算出来的?”

纪庚辰道:“你怎么就不信呢?”

相修然听闻他们二人在身后打闹,便转身问道:“信什么?”

纪庚辰道:“他不信我会算卦。”

相修然道:“我信。”

纪庚辰笑道:“看,相爷信我。”

相修然笑道:“那就劳烦纪道长算算是何人救走了肖元纬。”

第一百一十六章

纪庚辰很想说相修然真是个会讲笑话的人,只可惜丞相大人正是一脸严肃的模样。

相修然见他不出声,便失望道:“怎么?纪道长算不出?”

纪庚辰尴尬道:“只怕这卜算一事,没有相爷想得那般方便。”

相修然冷笑道:“哦?外界都传纪道长术法无双,此时竟忽然不能算了?”

纪庚辰支支吾吾道:“这事嘛……我总要去地牢里瞧瞧。”

相修然笑道:“那就请纪道长进去看吧。”

纪庚辰看着眼前昏暗的院子,纳闷道:“这就是相府的地牢?”

相修然道:“和你以往看到的布局图有所出入,是吧?”

纪庚辰当然知道相修然说得是什么意思,相府的各处守卫都是严元龙一手安排的,既然是北墟安排的守卫,那纪庚辰自然对相府的布局了如指掌。

纪庚辰道:“确实有些出乎意料。”

相修然道:“是不是真的出乎意料,要进去看了才知道。”

纪庚辰走进去,笑道:“怎么?相爷不相信我是才知道这儿是地牢?”

相修然跟进去道:“信任是建立在事实上的。”

纪庚辰笑着向前走,他从来都不知道这里是地牢,又何谈将人劫走?这就走肖元纬之人,对相府的各种布局摆设,比他还要熟悉。

纪庚辰忽地道:“相爷,这劫狱的人既然能找到这里,会不会是相府内部……”

相修然道:“也可能是内鬼做的,但总要找到证据,才能下定论。”

纪庚辰笑道:“好,我们找证据。”

当他们将地牢火把全部点亮时,纪庚辰就发觉自己笑不出了。

因为墙上有个脚印,而这脚印看起来……

相修然道:“纪道长,你看这像谁的鞋印?”

纪庚辰苦笑道:“我看像我的。”

相修然道:“可纪道长并不知道这里就是地牢。”

纪庚辰道:“我确实不知道。”

相修然道:“奇怪,那这脚印就不是纪道长的?”

纪庚辰走过去仔细查看起来,他开始后悔自己这一路竟忘了换上道袍与鞋子。这地牢的鞋印明显是汤安鞋底的印记,这是北墟特意做的印记,为的就是防止汤安到他不该去的地方。

只要有这特殊的印记,不管汤安在哪里留下脚印,都会立马被辨认出来。

但他并没有来这过这里,这儿怎么会出现他的鞋印?

而且除了北墟的人以外,还会有谁知道他的鞋印样式?

相修然看着纪庚辰,笑道:“纪道长不如比对一下,这鞋印虽说一样,但大小没准儿有异。”

纪庚辰闻言抬起脚,与那墙上的鞋印一比。

不大不小,和他的鞋子刚好一样。

纪庚辰道:“看来我是无话可说了。”

相修然收起了笑容,道:“既然证据已有,纪道长就不要让我们为难了。”

纪庚辰苦笑道:“自然不会叫你们为难。”

他环顾四周,问道:“我该去哪一间?”

相修然悠悠道:“哪一间都可以,全凭纪道长喜好。”

纪庚辰径直走进了面前的那间牢房中,他一进去就坐在地上道:“不知道相府的牢饭怎样。”

相修然笑道:“相府哪里有牢饭?私设地牢可是大罪。我这儿只不过是个条件差一些的客房罢了。纪道长放心,虽然住得差了些,但吃的绝对和我一样好。”

纪庚辰道:“那就多谢相爷照顾了。”

相修然回头瞧着时节,道:“时节,你要不要留下来和纪道长聊聊?”

时节道:“我一直没有睡醒,还是明日再来看望纪道长吧。”

相修然道:“那我们一起回去?”

时节笑道:“好。”

时节转过身,听见身后一阵锁链声响起,想来是纪庚辰已经被锁住了。

他有些惊讶于纪庚辰竟然肯乖乖走进牢房,那脚印明显是有人嫁祸于他,可他却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

难道是纪庚辰认为嫁祸他的人就是相修然?

时节在心中对无支祁道:“你觉得那脚印是怎么回事?”

无支祁道:“只凭一个脚印,很难说清什么。”

时节道:“真搞不懂究竟谁会做这种事。”

无支祁道:“反正不是水鬼和道士。”

时节道:“为什么?”

无支祁道:“这里一点法术的气息都没有,反倒是迷药味儿很重,迷药这东西一向只有凡人爱用。”

时节道:“那就是北墟或者相修然自己了。”

无支祁道:“能在相府搞这种事的,也就他们两方了。”

时节道:“或者他们俩勾结在了一起。”

无支祁道:“不管怎么说,相修然都会很高兴。”

时节道:“他很想抓纪庚辰?”

无支祁道:“他很想把你和纪庚辰分开。只要不把你逼得太过分,又没纪庚辰在一旁影响你,你就会比较容易听他的话。”

时节道:“那他可要失望了。”

无支祁道:“他一定想不到你身边还有一条会‘蛊惑人心’的蛇妖。”

时节道:“但只靠蛇妖可对付不了楼兰他们。”

无支祁道:“放心,纪庚辰要是不想待,那这世上就没什么牢房能困得住他。”

时节道:“所以他为什么不直接逃跑?”

无支祁道:“这件事你要等明天问他才能知道。”

时节叹了口气,对无支祁道:“眼下没有纪庚辰,我在相府反而浑身不自在。”

相修然不知时节正与无支祁交谈,他只听得时节忽然叹气,便问道:“怎么了?为何忽然叹气?”

时节连忙道:“只是觉得有些疲倦。”

相修然道:“你方才在房中真的见到了刺客?”

时节想了想,道:“我只是忽然惊醒,看到屋内有人影闪过,我胆子小,是故就大声喊了起来。”

相修然道:“这就奇怪了,这人影是哪里来的?”

时节道:“或许是纪庚辰吓唬我吧。”

相修然道:“纪庚辰放人本无人察觉,他跑去将你惊醒,岂不是作茧自缚?”

纪庚辰当然不会做这种事,而且时节的房中也从未有过什么人影,时节听着相修然的话只得在一边跟着点头。

时节道:“确实奇怪。”

两人一路说着那根本不存在的刺客,直到进了院子,相修然还未摸清今晚之事的头绪。

时节见他还在思索,便先道:“相伯父,我先回屋睡觉了?”

相修然点头道:“去吧,好好休息。”

时节回到屋中,关好了门。

虽是夜晚,但他的屋外被火光照的一片光亮。

时节无奈道:“这些侍卫也不知是要保护我,还是监视我。”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不管门口的侍卫到底会不会监视自己,时节总算可以安安稳稳地睡个好觉。

真正睡不着觉的人是纪庚辰。

自打相修然与时节走后,纪庚辰就一直坐在地上瞧着那个脚印发呆,他实在搞不懂北墟在这水人事件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而且以北墟的性子来讲,他们绝对不会与道士为伍,尤其是这种倒弄邪术的道士。

可他的鞋印只有北墟的人才会留意,剩下的人既不知他鞋底纹路的样式,也不会知道他的鞋印与其他北墟弟子不同。

所有的事情似乎都与北墟有关,但北墟却又没有做这种事的理由。

水鬼一事明显已经超出了争夺衍生堂的范畴,这种东西一旦出现就会被三祖山、妖师家与北墟三股势力联合围剿。

所以这三方中,无论哪一家沾染上了水鬼,都会成为另外两家攻击他们的由头,北墟按理说不会做此蠢事。而且水鬼所用的是道法,北墟一直都对法术十分抵触,他们实在没理由和那做水鬼的道士混在一起。

但这鞋印却又恰恰说明了此事与北墟有关。

纪庚辰不禁纳闷道:“难道北墟竟在暗地里分裂成了两拨?”

可他在北墟怎么说也待了几年,如果北墟有分裂的迹象,他怎么会没发现?

纪庚辰抄起身边的石块,在地上不住地写画起来。

如果纪庚辰只是在牢中写画的话,那时节也不会被吵醒。

毕竟相府的侍卫又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人,就算是纪庚辰把整间牢房的地面与墙壁全部画满,他们也不会去瞧他一眼。

所以能在一大早将时节吵醒的事,就只有一种——纪庚辰跑出来了。

而且这么大的喊叫声,一定是他不仅出来了,而且还在伤人。

可纪庚辰昨晚还乖乖地自己进了牢房,今天怎么会忽然大清早的越狱杀人?

时节很想搞清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他想都没想就向地牢的方向跑。

但等他到了地牢所处的小院时,他的疑惑不但没被消除,反而这地牢的惨状令他更加纳闷了。

这小院里躺了一地的尸体,纪庚辰正在不远处被侍卫们团团围住。

面对这么多把刀,纪庚辰只是恶狠狠地盯着他们,时节感觉他正有意无意地向自己这边看来。

时节只好道:“纪庚辰,你疯了吗?”

纪庚辰没有理时节,反而他忽地伸手抓住身前的一个侍卫,然后将他向临近的刀上扔去。

那侍卫连惨叫声都没发出,就被旁边的刀给割断了喉咙。

时节看着一身鲜血的纪庚辰,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纪庚辰看他后退,便吼道:“你怕什么?”

时节道:“你这副模样,我怎能不怕?”

纪庚辰道:“我这副模样还不是为了接你走?”

时节皱眉道:“走?去哪?”

纪庚辰道:“当然是回衍生堂。”

时节道:“你不是说等公选再回去?”

纪庚辰道:“早一些也无妨。”

就在两人说话之时,又有数个侍卫横尸在地。

纪庚辰不知怎地夺来了一把刀,正拿在手中把玩。

时节知道这些侍卫能挡得住他一时,但他们迟早会被纪庚辰杀光。

此时,时节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他回过头看去,见相修然已急匆匆地赶来。

相修然见着满院的血污,怒道:“纪庚辰你这是在做什么!”

纪庚辰道:“做什么?当然是杀人,难道你看不出来?”

相修然道:“你竟在天子脚下肆意妄为?”

纪庚辰道:“人都已躺了一地,你问这话岂不是多余?”

他说话间,已连续数刀砍出,随着刀光一闪,又有侍卫躺倒在地。

相修然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纪庚辰道:“叫时节过来,只要你肯放我们离去,我就不再伤你这些没用的侍卫。”

相修然看着时节,道:“时节,你真的要回衍生堂?”

时节道:“我确实要回去,但这……”

他看着一地的尸体,脸色已变得煞白。

纪庚辰道:“什么这个那个的,快跟我走,不然这地上的尸体还会更多。”

时节道:“你在威胁我?”

纪庚辰道:“不,你不值得我威胁,我只是在说一个事实。”

时节道:“我和你走你就会停手?”

纪庚辰道:“不,要相爷答应放我们离开,我才会停手。”

相修然一挥手道:“放他们走吧。”

侍卫们听了这话,便缓缓地让出了一条路。

纪庚辰笑道:“这样才对。”

他走到时节身边,道:“走吧,我们现在就回家。”

时节一头雾水地呆在原地,他实在是弄不清这一大早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事。

纪庚辰笑着走到时节身边,又道:“怎么?你不想走了?”

他话音刚落,手已忽地向相修然挥出。

“相爷小心!”

相修然身后忽地有人大喝一声,随着这人的厉喝出口,一根弩箭已自相修然身后飞止时节眼前。

纪庚辰满不在意地一闪,便闪过了那根弩箭。

而后他一把抓住时节,道:“跟我来!”

相修然看着他们一下子逃了出去,心中大为惊骇。

而方才射出弩箭那人也已闪身至相修然身边,他道:“相爷没受伤吧?”

相修然看着他,道:“少府,这纪庚辰要做什么?”

又有数十个身影自院内各处窜了出来。

原来北墟的人并未走,管少府一直带着他们暗中保护着相修然。

管少府道:“此事我也琢磨不透,今早我见纪庚辰忽地跑了出来,但他当时并未伤人,我们便依照相爷的嘱咐没有暴露自己,只是在他走后叫侍卫跟上前去。”

相修然道:“侍卫怎能跟得上他?”

管少府道:“他是走出去的,并未施展身法。”

相修然道:“那又如何闹成这副模样?”

管少府道:“不久后纪庚辰便忽然折回,那时跟在他身后的侍卫已不知所踪,而且他回来后就开始在地牢这边屠杀守卫。”

相修然道:“这行径真是令人想不透。”

管少府道:“昨日纪庚辰似乎在地牢中卜算什么,他这一反常态的行为,是否和卦象有关?”

相修然道:“走,进地牢看看。”

管少府随着相修然进了地牢,在纪庚辰昨日所处牢房的地上果然有许多字迹,但这些字迹中夹杂着许多怪异的符号,管少府与相修然看了许久,也没看出什么端倪。

他们唯一能看出的,就是这字迹越发凌乱,最后竟化成了一团乱麻般线团。

相修然道:“难不成他算卦算疯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管少府看着地上的字迹皱起了眉头,这越发狂乱的字迹还真像是一个人在这算卦忽然算得疯癫了。

可纪家人怎么会算卦算到自己精神失常?

而且一个人精神失常,是绝不会像方才那般能与人正常对话,并且还会暗算丞相的。

就在相修然与管少府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地牢外忽地响起了侍卫们的喊声。

相修然与管少府急忙出去查看,这一看,却叫他们更加困惑了。

地牢外,纪庚辰正站在小院门口,他嘴里叼着半个包子,整个人都被侍卫们围了起来。

纪庚辰吃惊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哪来的这么多死人?”

相修然道:“这事还用问我们?”

纪庚辰道:“不问你们问谁?难道问我手里的包子?”

管少府看去,见纪庚辰手中确实拿着许多热气腾腾的包子,而他身边还有一人也拿着一堆包子。

这人是他派出去跟踪纪庚辰的侍卫。

管少府道:“你一直跟着他?”

那侍卫道:“是的,但是小人一出相府就被纪道长发现了。”

管少府道:“然后呢?”

侍卫道:“然后纪道长就说相府的早饭来得太晚,问我都城中这个时辰有什么好吃的。”

管少府道:“然后你就带着他去买包子了?”

侍卫道:“别人家都没开门,只有卖包子的开门了,但他们只是开了店门,包子还未蒸,所以我和纪道长又等他们蒸包子。”

纪庚辰点头道:“你们都城人可真会做生意,我只想买几个尝尝鲜,可他们硬说这么早没客人蒸一锅实在浪费,偏叫我把这一锅都买了才肯给我蒸。”

他说着举起手中的包子道:“我就只好买了这么多,反正买得也多我想着带回来给被我打伤的那些守卫吃,免得人家记恨我。”

管少府道:“你一直在买包子,那方才在这儿大开杀戒的又是谁?”

纪庚辰道:“你说这一地人都是我杀的?”

管少府道:“是你。”

纪庚辰看向相修然道:“相爷也瞧着是我?”

相修然道:“是的。”

纪庚辰道:“这可邪门了,我是要背多少口黑锅?”

那一旁的侍卫瞧着管少府,忽地道:“城南那家包子铺的老板一定能证明我们并未说谎,管大人可以派人去证实一下。”

管少府点头道:“马六,你去问问,速去速回。”

马六自一屋顶上跃出,道:“哪家包子铺?”

管少府道:“城南只有一家包子铺。”

马六挠着头窜了出去。

纪庚辰拿着包子问道:“你们饿不饿?”

管少府道:“此时你还有心情吃包子?”

纪庚辰道:“管师兄这话说得不对,我已经饿得连卦都算不下去了,现在就是天塌下来我也要先填饱肚子再说。”

管少府回想起那字迹越来越凌乱的卦象,不由道:“你后面写的那堆鬼画符,竟然是因为饿了?”

纪庚辰道:“嗯?你已经看过了?”

他不好意思地笑道:“当时实在是太饿,我都没耐心继续算下去了,可时辰太早又没地方弄吃的,除了算卦还真没什么好转移注意力的。”

管少府道:“如果方才不是你在这儿杀人,那你为何见了我一点都不吃惊?”

纪庚辰道:“昨晚肖元纬走后你们跑来看了我一宿,我有什么好吃惊的?”

管少府道:“你知道我们昨夜就在?”

纪庚辰道:“不然你以为我大摇大摆地走出相府是给谁看的?还不是为了叫你们派人跟着我,免得我回来时成了通缉犯?”

他说着,又苦笑道:“结果回来还是出事了。”

管少府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昨夜就在?”

纪庚辰道:“这地牢连通着密道,而且夜晚又安静,所以你们来时机关转动的声音早就被我听见了。”

管少府道:“你既然早已知道我们来了,那确实不会在相府杀人。”

纪庚辰道:“就是你们不来我也不会在相府杀人,三祖山有规矩,道士是不能胡乱伤害凡人的,重者是要杀人偿命的。”

管少府道:“那方才的纪庚辰是谁?”

纪庚辰咬着包子,含糊不清道:“不知道,或许是救走肖元纬的人。”

他像想起了什么一般,忽地问道:“管师兄,肖元纬是不是你救走的?”

管少府道:“不是我,我也是昨夜才知道肖元纬在相府,本想着等今早偷偷将他带到北墟,却没想到这人半夜就不见了。”

纪庚辰道:“这人只怕是北墟的。”

管少府道:“他既然知道你的鞋印之事,确实很有可能是北墟的人。”

纪庚辰点点头道:“就是就是。”

他说着伸头看了看四周,笑道:“这么大的阵势,时节那小子竟然也不出来看热闹?”

管少府道:“他……他已被另一个纪庚辰带走了。”

纪庚辰惊道:“什么!”

“少府!少府!不好了!”

院外传来了马六的呼声,他猛地窜进院子大叫道:“城南……城南包子铺一家老小全被人杀了!”

管少府与相修然的脸色沉了下来,死无对证,这是他们最怕的事。

而那个侍卫此时已脸色铁青,他意识到丞相与管少府会怀疑他是否被纪庚辰收买。

相府审问他人的法子,他可见识过,那些刑具他一个也不想尝试。

他就这样脸色铁青,冷汗直冒,然后就倒了下去。

纪庚辰见他倒下连忙伸手扶住,可他扶起这侍卫时,却发觉侍卫的口鼻正流着黑血。

马六喊道:“包子有毒!”

纪庚辰看着自己手中的包子,神色迷茫起来,这包子有毒,他怎么会没事?

他此时没事,恰恰才是有事。

这只能证明他买通了侍卫,而后又怕侍卫遭受不住审问而杀人灭口。

现在能证明他买了包子的人已经都没了,只有这堆热腾腾的包子能证明他曾去过包子铺,而包子却没法开口为他辩解。

这些对于纪庚辰来说还不是最糟糕的事,他相信自己总能有法子抓住这幕后黑手。

最糟糕的是时节竟然被人劫持走了,眼下他洗不清罪名,又如何能救他?

管少府看着纪庚辰道:“你若真是没杀人,就留下来等我们把事情调查清楚。”

纪庚辰一步步地后退到:“不,我不可能留着这儿。”

管少府道:“你可想清楚了,你眼下要是逃了,相府就会发出通缉令,到时三祖山也会受你的牵连。”

纪庚辰道:“可时节……”

管少府道:“你都已经自身难保了,还想着救他?”

纪庚辰道:“相爷,等我找到时节之后,自会来领罪!”

他说着忽地朝相府外冲去。

第一百一十九章

纪庚辰忽然飞身而出,管少府自然要去追。

但他刚掠出没多远,就听见相修然在喊他回去。

相修然的话一向很有分量,所以管少府连想都没想就赶了回去。

管少府看着相修然道:“丞相大人要放他走?”

相修然道:“你相信纪庚辰会在我这儿大张旗鼓的杀人吗?”

管少府瞧着一地的尸体,道:“这种事……他虽没有理由这样做,但也不能因此排除他的嫌疑。”

相修然道:“既然不能排除嫌疑,纪庚辰就一定会设法洗清自己的罪名,”

管少府道:“相爷是说我们等他的消息?”

相修然道:“他既想帮助时节公选,又要查清是谁加害于他,顾此失彼,这两件事他总要有一件办得不那么好。”

管少府道:“不论是时节公选失败,还是纪庚辰脱罪无望,都对我们有极大的好处。”

相修然道:“而且杀人后又拒捕,无异于罪加一等,他现在应当比我们要急。”

管少府道:“可到时只怕三祖山护短……”

相修然道:“他们这次若敢护短,那北墟不就有了起事的由头?”

管少府笑道:“还是相爷想得长远。”

相修然道:“可惜事情远非如此简单,圣上已动了启用纪庚辰的心思,眼下我们如果将他抓住,只怕会忤逆圣意,所以还是放他一遭,待摸清了圣上的意思再做打算。”

管少府道:“不管怎么说,放他走的好处都不会小。”

他又问道:“相爷,我要不要派人去搜寻时节下落?”

相修然道:“不必。”

管少府道:“相爷这又是何意?”

相修然道:“时节若是被人掳走,就让那人随意摆弄他去吧,他不出现在公选上自然是最好。”

管少府道:“可他要是落在了纪庚辰手中呢?”

相修然道:“那他就要回衍生堂,让他回家也是好事一桩。”

管少府笑道:“相爷说话倒是愈发难懂了。”

相修然道:“时节的脾性并非我们看到的那样不堪,相反他头脑敏锐,目光长远,骨子里又有种让人难以觉察的倔脾气,要是让他将独立的心性培养起来,只怕我们就很难控制他了。”

管少府道:“这样说来我们不是要尽早除掉他?”

相修然道:“除掉他,你又要拿谁威胁楼兰?难道用那病恹恹的花落?”

管少府道:“要想威胁楼兰,这人就必须有三祖山或者妖师家的支持,衍生堂中能做到如此的,也只有时节了。”

相修然道:“所以我们既不能追纪庚辰,也不能找时节。”

管少府道:“我只担心纪庚辰将时节带回衍生堂后,会使时节更加难以控制。”

相修然道:“这点我们反倒可以放心,时节一直压抑着本性的原因定然与祖霍平日的管教有关,他只要回到衍生堂,就不得不整日面对祖霍,到时纪庚辰就是再厉害,也绝没有影响时节的办法。”

管少府道:“既然相爷已有如此周密的打算,那我就不再多说了。”

相修然笑道:“你只管对付楼兰,莫叫他从我们的掌心逃了出去。”

想从相修然的掌心逃走当然是一件难事,所以当纪庚辰发觉身后没有追兵时,就明白了相修然的心意。

他知道相修然一定是故意放他走的,而这位老丞相之所以会这么做当然是因为放他走会得到更多的好处。

纪庚辰也知道从自己逃出相府的那一刻起,他的一切行动就会变得十分被动,但他也只能接受这份被动,毕竟时节失踪比任何事都重要。

他这样贸然地冲出相府当然是为了救时节,可当他跑出相府后,却整个人都变得迷茫起来。

他确实要找时节,但他却发觉自己完全不知道时节在哪。

而且他是在时节失踪后才到的相府,所以他连掳走时节的人是从哪个方向逃走的都不知道。

时节不知道带走他的人并不是真正的纪庚辰,这样一来纪庚辰也就不能指望着时节会给他留下什么记号。

这是纪庚辰出来闯荡这么多年中,第一次尝到了束手无策的滋味。

他为救时节不惜顶着杀人的重罪从相府中跑了出来,结果却因为自己匆忙离开相府而失去了唯一的线索来源。

纪庚辰自嘲地笑了起来,他还真是头一回这样的不冷静。

但还好他不是个容易气馁的人,虽然手头上什么线索都没有,但他也强打起精神决定去四周看看。

掳走时节的人很可能是个凡人,因为纪庚辰在相府只闻到了血腥味。

在那个血流成河的小院中闻到血腥味不是什么怪事,但如果掳走时节的人是妖魔所变的话,那它面对这么多的血就难免会暴露本性,它就是能忍住不去撕咬尸体,也绝对会忍不住泄露妖气。

所以只有血腥味儿的相府,恰恰说明了对方不是妖类。

既然是掳走的时节,那这人就一定非常害怕被揭穿,所以他绝对会用最快的速度带时节离开。

而且从城南包子铺老板一家遇害的情况来看,他们对纪庚辰的行踪也十分了解,而包子铺离相府本就不远,所以那些人就更需要快些将时节带走。

对于凡人来说,赶路最快又不引人注意的法子就应当是——马车!

纪庚辰眯起了眼睛,这些人既然能将他逼上绝路,自然是预先就计划好了一切。

他们早已有所计划就意味着这些家伙会一早备好马车以等待接应同伙。

而相府在都城之中,都城一向繁华,四周又不是什么荒山野岭的,能让一辆马车长时间停留的地方一定不多。

这个地方不仅要能长时间停放马车,还要满足他们随时都能将马车赶走的需要。

在这都城中,能在早餐铺还未开门时,就随意调用马车的地方就只有一个。

纪庚辰的心情变得好了起来,他决定先去驿馆看看,这是目前他最能找到线索的地方。

但当他走到驿馆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因为他一下子就证实了自己的猜测,而此时他的线索也再次断了。

驿馆眼下正冒着浓浓的烟,周围的人都急匆匆地拿着水桶前去救火。

纪庚辰在想自己要不要也帮一下忙,毕竟那大火中很可能还有活人。

不过他很快就放弃了这样的想法。

因为那着火的驿站,忽地就在他眼前坍塌成一片废墟。

不再有驿站,也不会有活人。

第一百二十章

时节知道纪庚辰一定在四处找他。

但他一想到自己有可能被纪庚辰找到,就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同行的人看着时节脸色煞白的模样,关心道:“你还好吧?要不要让车夫先停一下好让你透透气?”

时节连忙摆手道:“我没事,不要停,千万不要停。”

那人瞧着时节的脸色,道:“你真的没事?”

时节点头道:“真的。”

车子在摇摇晃晃地前行着,时节真恨不得自己能给这匹老马插上一对翅膀,好叫它能载着自己飞走。

无支祁知道时节的内心有多恐慌,它对时节道:“你不必太过紧张,他不见得能这么快就找到我们。”

时节叹道:“不紧张?我怎么可能不紧张?”

时节当然有理由紧张,因为他今日见到了纪庚辰与平日里完全不同的一面。

他一直以为纪庚辰不会轻易伤人,毕竟他们在北墟被暗哨追赶时,纪庚辰也只是设法躲藏隐匿,只有被逼急时才出手将人打晕。

时节几乎以为纪庚辰是不会杀人的,因为即便是自己在沾州城被刺客追杀时,纪庚辰都从未对这些刺客下过死手。

可今天这是怎么了?纪庚辰为什么会在相府大开杀戒?

他不仅屠杀了侍卫,还在临走前伺机袭击了相修然!

虽然纪庚辰并未得手,但这件事已使时节感到了畏惧。

而时节却未想到更令人畏惧的事,还在后面等着他。

纪庚辰带着时节逃出相府时显得十分平静,似乎那一地的尸体与险些丧命的相修然都与他毫无关系。

他当时竟然还有心思笑着问时节要不要吃早饭。

时节哪里有心思吃早饭,他只希望纪庚辰能将事情解释清楚。

但纪庚辰却没有理会时节,他直接将时节带去了一家包子铺。

时节至今还清楚的记得那家包子铺,因为自那包子铺出来后他一路向南逃命,而这一路上,他都没再见过任何一家包子铺。

这城南,只有那么一家包子铺。

时节被带到那家包子铺后并未吃上热气腾腾的包子,他甚至连包子都没见到。他们一到包子铺,纪庚辰就叫他在店外等着,那时街上还没有什么人,站在包子铺门口虽然奇怪,但他出于对纪庚辰的惧意也就照做了。

不一会儿,纪庚辰就拿着一袋热腾腾的包子出来,但他带出来的不止有包子,还有一个身着相府侍卫衣服的年轻人。

这年轻人脸色惨白,时节就站在他的面前,可他却一眼也不看时节。

他只看着自己手中的那袋包子,似乎这包子是街上唯一值得他看的东西

时节瞧着他们两个人,又瞅了瞅他们手中的包子,诧异道:“这位是谁?”

纪庚辰咧嘴一笑,神秘道:“他是谁你不用管,你只要在这里等我。”

时节道:“等你?你要去哪?”

纪庚辰道:“你也不用知道我去哪,你只要知道,等我回来时,相府的事一定会一笔勾销。”

纪庚辰说完,就带着侍卫离开了。

时节本来是想站在门口老老实实等他回来的,但纪庚辰去的实在太久,他想着与其在这儿干等,不如进去坐着歇一会儿。

所以他就迈步走进了包子铺。

而他一走进包子铺,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这包子铺中不但没有包子的香气,反而有一股既熟悉又让时节感觉有些陌生的味道。

这味道弥漫在店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

时节忍不住对无支祁道:“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很奇怪的味道?”

无支祁道:“什么怪味?除了血腥味儿好像没什么奇怪的。”

时节道:“血腥味儿?”

无支祁道:“怎么?”

时节道:“可能是肉馅的味道吧。”

他心不在焉地坐在包子铺里,心中一直想着纪庚辰为什么会杀人。

他相信纪庚辰做事自有他的道理,所以时节打算在纪庚辰回来时好好问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但纪庚辰却一直没有回来。

时节坐在安静的包子铺中,渐渐感觉到了哪里不对。

为什么他坐了这么久,也没见到包子铺的老板与伙计?

时节疑惑地站起身,轻声道:“有人吗?”

他连着问了三、四遍,都没有人回应他。

时节奇怪道:“不对啊,刚才纪庚辰还买了包子的。”

他忍不住向包子铺的后院走去。

这后院有一口井,井边似乎是厨房。

时节对着厨房喊道:“有人吗?”

厨房里也没有人回答他。

这事情变得愈发奇怪了,一家开了门的包子铺,既没有老板也没有伙计,而且连厨房都没有人,那这铺子里的人都去哪了?

难道他们卖完纪庚辰包子,就连店都不要了吗?

时节走到厨房前,推开了门。

他觉得自己浑身的血都变得冰凉了,他很想逃,却没有力气挪动自己的脚。

这包子铺里的人都在厨房里,一家老小,全部都在这狭小昏暗的厨房里。

他们没有回应时节的呼喊,是因为他们不能呼喊。

他们已全部变成了死人。

无支祁急忙化作人形,将厨房的门关了起来。

它觉得时节要再看下去,只怕会崩溃。

时节一下子跌坐在地。

这一家老小都已遇害,纪庚辰又是如何拿到的包子?

那和他一起离开的年轻人又是谁?他的脸色为何那样难看?

这些事时节其实已经知道答案,他只是从没想过纪庚辰会滥杀无辜。

那个和他讲三祖山不许伤害凡人的道士,如今竟变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徒。

时节颤声道:“无支祁,快逃,我们快逃。”

无支祁扶起时节,带着他狂奔到驿站。

驿站正好有一辆要出城的马车,时节戴好无支祁后,便去求那车上的人同意自己同坐此车。

万幸这马车里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他看见时节神色慌张,只当他有急事要出城,所以就同意他一起乘坐。

所以时节此时会在马车上。

也正是为此,他会害怕纪庚辰找到自己。

纪庚辰并不是个笨蛋,所以他只要发现时节已经逃走,就一定会想到其中的缘由。

而他一旦知道了时节已发现了他的罪证,那他就会追上来杀时节灭口!

时节蜷缩在车厢一角,他越想就越觉得心惊。

他现在已没心思去想衍生堂,也没心思去想公选。

他心底只是剩下了一个愿望。

他想这马车能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第一百二十一章

无支祁瞧着时节害怕的模样,不禁担心道:“要不我回去看看?要是纪庚辰追上来了,我也可以设法替你挡上一挡。”

时节连忙道:“你别走,万一你刚离开,那纪庚辰就追来了,我岂不是死定了?”

无支祁道:“这纪庚辰也是奇怪,难道他在相府杀得起兴了?怎么会跑去包子铺乱杀无辜?”

时节道:“他一定是在牢里待疯了,我们先逃回衍生堂,然后等着相府处理这件事。”

无支祁道:“可他方才还说等他回来后,相府就不会再追究他杀人之事了。”

时节道:“相府不追究的话……”

无支祁接道:“那他就会去衍生堂找你。”

时节道:“我家……我家现已是个道士窝了……”

无支祁道:“道士是绝不会帮你的,他们还很可能为了掩盖真相而替纪庚辰动手。”

时节惨声道:“那我怎么办?我该去哪?”

无支祁道:“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以前的老人们常说,一个人若是一直打喷嚏,就一定是有人在背后念叨他。

纪庚辰眼下就在不停地打喷嚏。

但他不觉得这是有人念叨他,他只是觉得心烦。

因为驿站被火烧毁后,他已找不到任何与时节有关的线索,他在城中不知转了多少圈,却一点头绪也没有。

时节离他越来越远,可他却只能徒劳地在都城打转儿。

纪庚辰觉得自己真是头大。

他也已经在驿站附近打听过一遍了,这周围的店家与过客竟没一个人瞧见最后一辆马车驶向了何方。

这种线索中断的感觉令他心急如焚,他只好攀上屋顶,想看看远处有没有什么车辙的印记。

但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他忽地看见了一个穿着白衣的人从他眼前一闪而过。

这个人的身形看起来很眼熟,纪庚辰想也没想就追了上去。

那人的速度很快,似乎是在城中乱窜,纪庚辰瞧着他的背影,忽地记起来这人像谁。

他大喊道:“小白!”

那人身形一顿,然后便四处张望起来。

那人虽然没回过头,但纪庚辰觉得这人就是小白。

纪庚辰又道:“小白!你在这里……”

他还没喊完,这小白就犹如惊弓之鸟般掠起,纪庚辰还未来得及喊住它,它就已消失在了人群中。

纪庚辰纳闷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也没空细想,因为小白已是他最后的线索了。

所以纪庚辰就只能冲着小白消失的方向追去,他不知道是什么惊动了小白,但小白一定知道时节的方位。

这一路追赶下来,纪庚辰虽没见到小白的身影,但他却见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

马车的车辙印。

这车辙印还很清晰,这说明这条路只有一辆马车走过,而这辆马车,就很可能是时节所乘的那辆。

所以一看见这印记,纪庚辰就眼睛一亮,他忙活了这么久,总算是要找到时节了。

于是,他便顺着车辙印记,一路追了下去。

纪庚辰很想快些找到时节,但偏偏有人不想让他这么快的赶过去。

纪庚辰没想到在这荒山野岭中等待他的竟然既不是小白,也是不时节。

是水鬼。

纪庚辰停了下来。

他笑道:“你们在这儿是为了等我?”

水鬼道:“你是纪庚辰吗?”

纪庚辰道:“我不是。”

水鬼道:“那太好了,我们等的就是你。”

纪庚辰惊讶道:“难道我是纪庚辰,你们就反而不管我了?”

水鬼道:“你是纪庚辰,那我们等的也是你。”

纪庚辰道:“这就有意思了,不管我是不是纪庚辰,你们都要拦住我?”

水鬼道:“对,我们拦的就是你,不管你是叫纪庚辰,还是叫汤安,还是叫武小奇,我们都会拦住你。”

纪庚辰在听到最后一个名字的时候脸色猛然一变,他道:“你们还知道武小奇?”

水鬼道:“我们不止知道武小奇,我们还知道很多。”

另一个水鬼忽地插言道:“我们一直搞不懂,你要那么多个名字做什么?”

纪庚辰道:“名字如果多一些,等以后阎王爷找我索命的时候我就可以多逃几次。”

那个插言的水人道:“这主意不错,你这些名字,起码够阎王爷核对个几十次。”

纪庚辰笑了起来。

水鬼又道:“只可惜你的命本来就短,就是再起几十个名字,也活不久。”

纪庚辰道:“这可不一定,我还觉得自己会是个大寿星哩。”

他说着便折下了两截树枝。

水鬼笑道:“你就用这个东西对付我俩?”

纪庚辰道:“虽然寒碜了些,但眼下我手头也就只有这树枝,还望你们二位不要嫌弃,就乖乖地上路吧!”

纪庚辰说着,便将那两截树枝凌空射了出去。

“咻!”

树枝破空而去!

马车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时节就看见自己身边的那个人口中溢满了鲜血。

他仔细瞧去,见这人的喉咙已被开了个洞。

马车也慢慢停了下来。

时节道:“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他身边那人的尸体跌下车去,时节看到车厢上有两个小洞。

这两个洞离着极近,一个洞正对应着方才那人的喉咙。

而另一个……

那摔下车的尸体将车帘扑开了一道缝,时节透过那道缝隙看去,车夫的喉咙也多了一个洞。

没了车夫赶车,这马车自然会停下来。

时节道:“是什么东西……”

无支祁瞧着两人的尸体,道:“是树枝,两截树枝。”

时节惊慌道:“树枝?那不就是……”

时节还未说完,就听见车外有人喊他。

“时节?你在车里吗?”

是纪庚辰的声音。

时节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他坐在车中,心跳如鼓。

纪庚辰喊了好几遍,也没见车里有人回话,他只得不解地走过去瞧瞧。

他走到了马车边,撩开了车帘。

纪庚辰惊讶道:“时节?你既然在这儿,为什么不说话?”

他对时节道:“快下来。”

时节看着他,慌张道:“你,你手里的,是什么!”

纪庚辰瞧瞧自己的手,道:“树枝啊,方才我在树林里遇见……”

纪庚辰说不下去了,他看到这马车上的人正是被树枝所杀。

而时节的表情,明摆着把他当做了凶手。

纪庚辰惊讶道:“你怀疑是我?”

时节道:“你……你要杀我灭口了吗?”

纪庚辰道:“我干嘛杀你?我灭什么口?”

时节颤声道:“你杀了包子铺老板一家……”

纪庚辰道:“你胡说什么!”

正当时节觉得自己已经死定了的时候,车外忽地响起劲弩之声,数根弩箭飞来,逼退了纪庚辰。

而后车帘又被打开,这一次来人却是管少府。

第一百二十二章

管少府看得出时节是真的很害怕,这种恐慌的神情绝不是装出来的。

他意识到时节可能知道很多事。

管少府伸手将时节扶下了车,他一向是个细心的人,所以他绝不会让时节继续和这一车的尸体待在一起。

时节下了车,感激地看了眼管少府,道:“方才真是吓死我了。”

管少府笑道:“车中的尸体吓到你了?”

时节道:“光是尸体还好些,最吓人的还是纪庚辰。”

纪庚辰在一旁不乐意道:“我找了你好半天,你竟然说我吓人?”

时节问道:“你今天是不是去过城南的包子铺?”

纪庚辰道:“我当然去过。”

时节道:“你去的包子铺是哪一家?”

纪庚辰笑道:“还能有哪一家?城南就只有一家包子铺。”

时节道:“那你去包子铺是不是买了好多包子?”

纪庚辰道:“那老板实在是太会做生意。”

时节道:“买完包子后你是不是回到了相府?”

纪庚辰道:“回相府总不犯王法吧?”

时节又道:“你回相府的时候是不是还带了一个相府的侍卫?”

纪庚辰疑惑道:“奇怪了,你怎么全都知道?”

时节道:“因为我全都看见了!”

纪庚辰道:“你看见了?你在哪看见的?”

时节道:“当然是在你身边。”

纪庚辰不作声了,他觉得事情好像有些不大对头。

管少府在旁边道:“这么说时节兄一直和纪庚辰在一起?”

时节道:“也没有一直在一起。”

管少府道:“没有一直在一起?”

时节道:“他杀完包子铺老板后,就将我丢在了包子铺。”

纪庚辰喝道:“你说什么?”

时节道:“难道我说错了?那包子铺老板不是你杀的?”

纪庚辰道:“当然不是我!”

时节道:“不是你杀的为什么你买完包子后,那老板就死了?如果你没有杀人,那侍卫为何会被你吓得连头也不敢抬?”

纪庚辰道:“你真是胡言乱语!”

管少府道:“你们先别吵,纪庚辰,你是怎么找到时节的?”

纪庚辰道:“我是看到……”

他说到一半就没了声,因为他不知道眼下要不要说出小白的事情。

北墟一定会在时节公选时做手脚,眼下他已被这诡异之事缠住了手脚,如果再让北墟的人提前知道了小白,那时节就只会更危险。

纪庚辰道:“我是看到有人向这边跑。”

管少府道:“什么人?”

纪庚辰道:“水人。”

管少府惊讶道:“你竟然也是跟着水人来的?”

纪庚辰道:“我当然是跟着它们来的,为了对付它们我还折了些树枝。”

管少府道:“那水人被你消灭了?”

纪庚辰道:“没有,我才动手它们就忽然跑了。”

管少府笑道:“跑了?它们出现就是为了将你引到时节身边?”

纪庚辰道:“你也瞧见了,这里好大的一个圈套。它们将我引来不也很正常?”

管少府道:“是圈套还是事实,我们还没得出结论呢。”

纪庚辰道:“那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管少府道:“相府突然出现了水人,我与元龙、马六一路追过来的。”

纪庚辰瞧着管少府身后,奇道:“那严师兄和马六呢?”

管少府道:“我们到了树林后就已兵分三路,他们眼下还未到这里。”

管少府话音刚落,就见一群身着黑衣劲服的人从树林中窜了出来。

为首的人正是严元龙。

严元龙看着管少府他们,道:“少府,这是怎么回事?”

管少府道:“时节兄说他瞧见纪庚辰在城南杀人。”

严元龙道:“包子铺的老板一家是纪庚辰杀的?”

管少府点头道:“是的。”

纪庚辰急忙道:“是什么?我哪里杀过人?”

管少府瞧着纪庚辰与时节,忽地问道:“元龙,你带纸笔了吗?”

严元龙道:“带了。”

他当然会带着这些东西,他既然负责北墟各处暗哨的排布,那就需要随时记录身边的地形,这记录地形自然就会用到纸和笔。

严元龙说着就从随身的袋子中拿出了纸与笔墨。

管少府道:“今日那个被毒死的侍卫,你可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子?”

严元龙道:“记得。”

他说着,就拿笔画了起来。

时节在一旁瞧着严元龙下笔,他越看,脸色就越难看。

画像画完,时节已经脸色惨白。

管少府瞧着时节,问道:“时节兄见到的,是这个人吗?”

时节点头道:“对,就是他。”

管少府瞧了一眼纪庚辰,纪庚辰此时也已经有些沉不住气了。

“少府,少府。”

这离着老远就开始喊管少府的人,当然是马六。

马六带着一队人赶了过来,他拿着三根折断的树枝快步赶至管少府的身边。

马六本来以为自己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线索,但他一走过来,就愣住了。

马六气馁道:“原来纪庚辰已经在这儿了。”

管少府道:“你来时发现他了?”

马六道:“我看那边的林子里有纪庚辰的脚印,附近的树枝还被人折断过。”

管少府接过他手中的树枝,道:“这就是那三根折断的树枝?”

马六道:“对,我瞧着挺奇怪的,就带过来了。”

管少府一手拿着树枝,另一手从死去的车夫与客人身上取出了他们喉咙中的断枝。

他拿着断枝仔细对比一番,道:“虽然沾了些血肉,但这被折断的地方,还是很像的。”

管少府对纪庚辰道:“你手里的那根能否给我看看?”

纪庚辰只得走过去,将手中的断枝交给了管少府。

管少府皱着眉头,将这些断枝拿与纪庚辰瞧。

他道:“纪庚辰,眼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纪庚辰比对半晌,他发觉自己真的没什么好说的。

管少府瞧着他,问道:“你是从马六那个方向来的吗?”

纪庚辰道:“是的。”

管少府道:“那时节说的就都是真的了?你要杀他灭口?”

纪庚辰早已无话可说,他只有硬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时节之前的话就已毫无破绽,而画像与树枝更是有力的证据。

眼下不要说管少府相信时节,就连纪庚辰自己都觉得那些话很像事实。

纪庚辰瞧着这一地的物证与时节这个活生生的人证,整个人都被钉在原地,久久缓不过神来。

第一百二十三章

管少府道:“纪庚辰,你还要继续逃吗?”

纪庚辰苦笑道:“逃?逃去哪里?”

管少府道:“既然你无处可逃,就和我们回去吧。”

纪庚辰道:“跟你回去不难,但我有些请求。”

管少府笑道:“你说。”

纪庚辰道:“明日就是衍生堂公选之期,我跟你们回去,但时节却不会同你们走。”

管少府道:“这要看时节兄的意思,时节兄,你要回衍生堂吗?”

时节看了看管少府与纪庚辰,道:“我当然要回去。”

管少府对着纪庚辰点头道:“好,这件事我答应你了。”

纪庚辰道:“回衍生堂的路上一定不会平静,我想如果马六能将时节安安全全地送回家,就再好不过了。”

管少府道:“也可以,我们本就与相爷约好要送你们回去。而且时节是重要的人证,要想定你的罪,我们就一定会保护好他。”

纪庚辰道:“再就是……”

管少府道:“还有?”

纪庚辰道:“我要借你的纸笔一用。”

管少府寻思了一下,道:“元龙,给他吧。”

纪庚辰拿过纸笔,笑道:“多谢。”

他走到远处,背对着众人埋头奋笔疾书,不多时他将写完的东西折好,放进了两个小袋中。

纪庚辰走到时节身边,将这两个袋子交给他,又嘱咐道:“这个灰色袋子的等你到了衍生堂以后,替我交给陈道长,它非常重要,你绝不能偷看它。”

时节道:“我为什么要帮你送信?”

纪庚辰道:“因为这个黑袋子,是给你的。”

时节道:“给我的?里面写了什么?”

纪庚辰伏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话,时节听完后果然脸色大变。

纪庚辰道:“这个黑色的,当然要等你回到衍生堂之后再打开。”

时节皱眉道:“我回去之后才打开它,能来得及?”

纪庚辰道:“放心,看在花落的份上,他绝不会抛下你不管的。”

时节道:“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事情更糟了。”

纪庚辰道:“哪里糟?”

时节道:“我可不会希望他再去接触花落。”

纪庚辰低声道:“他毕竟和他爹不一样,他是真的喜欢花落,所以他们若是成了,也算好事一件。”

时节道:“你确定?”

纪庚辰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时节叹道:“好吧,这信我就替你送一趟。”

纪庚辰闻言,笑道:“好了,管师兄,带我回去吧。”

管少府看着他,道:“你可要想清楚,这一次你进相府容易,想出来可就难了。”

纪庚辰道:“我当然知道,但我若不乖乖地留在都城只怕还会有更多莫名其妙的事情发生。”

管少府道:“你如此听话,我倒是觉得有些可惜了。”

纪庚辰笑道:“还好让管师兄觉得可惜了,我可不想在这种情况下挨一遭北墟的阵法。”

管少府道:“这大阵虽然练成,但没你纪庚辰的血来祭阵,总觉得不够完整。”

纪庚辰道:“我们好歹也同门一场,管师兄可不能总想着杀我啊。”

管少府笑道:“有这么多同门送你上路,你总该觉得荣幸。”

纪庚辰道:“这份荣幸我可担不起,我还是去相爷的地牢待着好。”

他说着就向林子里走去,管少府与严元龙对视了一眼,也随着纪庚辰走了。

而其他的北墟弟子则留下来看护着马车与尸体,这些怎么说也是重要的物证,他们要在这里等着相府派人来收集证据。

时节道:“我们要怎么回去?”

马六道:“不远处就有我们北墟的分部,你若是还走得动,我们就到那里去弄辆马车。”

时节道:“走吧,能走走也好。”

纪庚辰曾说过北墟的势力遍布都城,这话一点也没错。

时节与马六还未走出多远就看到了一个镇子,而这镇子,当然就是北墟的分部。

看着眼前这个毫不起眼的镇子,时节不禁开始觉得都城周围所有的镇子都是北墟建的,在他眼里已经不是都城管理北墟,而是北墟包围都城了。

马六一进镇子,就带着时节走到了一家客栈中。

这客栈老板见到马六,惊讶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马六道:“当然是有事要忙。”

客栈老板嘟囔道:“你有事忙,为什么到我这儿来?”

马六道:“到你这儿来,当然是借马车。”

客栈老板惊呼道:“借马车?又是借马车!你怎么好意思说你是来借马车的?”

马六道:“马车是你的,我要拿来用,当然是用借的。”

客栈老板道:“难道你不晓得向人借东西的前提,是要用完后能归还?”

马六道:“我当然知道。”

客栈老板道:“那我的五辆宝贝马车哪里去了?”

马六道:“这你要问你的宝贝马。”

客栈老板道:“问我的马?”

马六道:“我每次用完都将它们放回来了,至于为什么它们还没回来,不问它们问谁?”

客栈老板道:“你放了它们?”

马六道:“当然了,老马识途,我想它们应当认得回来的路。”

客栈老板道:“你!我这次绝不借给你!”

马六道:“唉,你真的不借?”

客栈老板道:“不借!”

马六转身对时节道:“你去门口等我,我马上就来。”

时节道:“你要做什么?”

马六道:“你很快就知道了。”

时节瞧着马六,只得走到了客栈门口,而马六却向客栈后院走去。

不一会儿,时节就听见马六在里面大喊:“你不借我,我就只有抢了!”

随后时节便听到了打马的声音,紧接着就是马的嘶鸣声。

时节正想着他们在做什么,就忽地被人一把抓起。

马六抓住时节,将他放在了车上。

时节道:“你真的抢了人家的马车?”

马六道:“当然咯,谁叫他这么小气。”

时节道:“你抢自家人马车,就不怕人家告到少府兄那边去?”

马六道:“告到少府那边也是少府头疼,和我是没多大关系的。”

时节道:“少府兄要操心的事还真多。”

马六道:“没事,他早已习惯了。”

他说着,又转过头来笑道:“而且眼下少府刚抓了纪庚辰,他现在心情一定特别好,别说是我抢个自家人的马车,我就是抢了那家伙的店,少府也一定不会责怪我。”

时节瞧着马六,忽然问道:“你觉得那些人真的是纪庚辰杀的吗?”

第一百二十四章

时节既然这样问了,就代表着他心底里已经有了疑惑。

自从管少府他们赶来后,纪庚辰被定罪的过程就使时节慢慢地忘却了恐惧,他渐渐对这些巧合感到了好奇。

这些事的确发生的太巧,就在纪庚辰赶来的短短几刻钟的时间里,竟然就有证物接二连三地出现,这样的场景让时节不禁开始怀疑,是不是有人在故意陷害纪庚辰。

马六听闻时节的话,道:“我可不会因为他饶我一命,就替他说好话。”

时节道:“但你不觉得这些事都太巧了吗?”

马六道:“或许是他本来就是个杀人犯,所以事情才会变得这样巧。他们道士不是信什么天道?天道要惩罚你时,不就是这样巧的?”

时节道:“要是天道惩罚他倒还好了,只怕事情不像看起来的这般简单。”

马六奇怪道:“这么多的证据摆在那儿,难不成还有假?”

时节道:“我记得管少府方才说你们是追寻水人而来,难道纪庚辰一路走到这里,相府竟没有派人追他?”

马六道:“当然没。相爷说叫他自己想法脱罪去,少府刚追出去就被相爷叫了回来。”

时节道:“少府兄竟然也在相府?”

马六道:“当然了,就是少府出手救的相爷,你当时就在相爷身边,竟然还没看到?”

时节道:“我只看到有东西逼走了纪庚辰,然后我就被他抓走了。”

马六道:“逼走他的就是少府。”

时节道:“照理说他不见到水鬼就找不到我,你们看不到水鬼也不会去找他,这些证据都是水鬼串起来的,你不觉得奇怪吗?”

马六道:“或许水鬼也看他不顺眼咯,纪庚辰的仇人简直遍地都是。”

时节道:“而且当时纪庚辰离开包子铺时说等他回来后相府就不会再追究杀人之事,那时他可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怎么到了相府以后,你们会抓到他的把柄?”

马六道:“也不算是抓到了把柄,因为他来的时候自己没有杀人,而是和监督他的侍卫一起在城南买包子,于是我就去包子铺探查了一番,结果却发现包子铺的人已被灭了口。”

时节道:“你觉得纪庚辰会想不到相府要派人彻查包子铺吗?”

马六道:“他不正是想到了才杀了包子铺老板一家?”

时节道:“但纪庚辰花些手段收买他们不是更加稳妥?”

马六道:“可能他一时没办法收买包子铺老板。”

时节道:“他连侍卫都能收买,怎么收买不了包子铺老板?”

马六道:“这倒也是。”

时节道:“对了,那侍卫呢?”

马六道:“我刚说完包子铺一家老小都死光时,那侍卫就毒发身亡了。”

时节道:“能见证他行踪的人居然都死了?”

马六道:“全都死光了,就只有你还活着。”

时节道:“这真是太奇怪了。”

马六道:“这有什么奇怪的。”

时节道:“纪庚辰为什么会把我留在包子铺?那里面满地的尸体。”

马六道:“谁能想到你那么不听话,居然在包子铺乱走。”

时节道:“如果你是我,你见到包子铺一个人都没有,你会不会想要四处找找看?”

马六道:“挺想的……”

时节道:“管少府与严元龙呢?换做他们,他们会不会四处找人?”

马六道:“当然了,包子铺开了门却又没伙计,这太奇怪了。”

时节道:“所以他让我在包子铺等着,并不是叫我在那等他回来,而是叫我目睹包子铺老板一家的尸体!”

马六道:“可纪庚辰为什么这么做?”

时节道:“我不知道,只有这件事说不通,除非……”

马六道:“除非什么?”

时节道:“除非那个纪庚辰是水人假扮的。”

马六道:“可水人不附在人身上,就只能做无色的水人状,纪庚辰还活得好好的,水人怎么能冒充他?”

时节道:“如果它附在了一个样貌与纪庚辰相似的人身上呢?”

马六道:“那就会有两个纪庚辰了……”

时节道:“你们北墟最擅长观察他人,在相府杀人的那个纪庚辰与平日里的纪庚辰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马六道:“我没见过纪庚辰与人打斗的样子,还真看不出什么。”

时节道:“那些水人的行为呢?与常人有区别吗?”

马六道:“它们与我们几乎是没有区别的。”

时节道:“看来这次纪庚辰是凶多吉少了。”

马六瞧了眼时节,默默地回过头继续赶车。

时节靠在车厢里,他听着打马声,心里想着自己总算是松了口气。他最怕的事就是身边的人会忽然变得陌生,纪庚辰之前的那些诡异行径是真的吓了他一大跳,而眼下他虽没法证实纪庚辰没有杀人,可他好歹有了一种合理的推断,凭借这个推断,他还可以暂时相信纪庚辰并没有变。

打马声忽然停了。

马六停下了车子,他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时节。

时节道:“怎么了?”

马六道:“纪庚辰上次饶了我一命,我知道他并不是出于同情,而是出于尊敬,虽然他总是好像瞧不起我,又时常欺负我,但他心底里一直很尊重我。”

时节看着马六,他没有说什么,他知道马六说的是事实。

纪庚辰那天从选择用剑的一刻起,就已证明了他对马六的尊重。

马六道:“所以我决定还他一个人情。”

马六想了想,又道:“我不会偷偷放跑他,那对他来说是种侮辱。但我可以将你的想法讲给少府听,如果你说得真的有道理,我相信少府是不会难为纪庚辰的。”

时节点头道:“好。”

马六道:“我也会去查查水鬼的事。但是,如果纪庚辰真的杀了人,那我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时节道:“我明白,我明白。”

马六又转过身去继续赶车,车子吱呀吱呀地响着。

马六道:“我只能帮他这么多,我这样做不是因为我相信他不会杀人,纪庚辰肯定会杀人,他在做汤安的时候就已为北墟除去过不少人,汤安身上能有那种令人畏惧的杀气,是因为纪庚辰本身就是那样的一个人。”

他又道:“我帮他只是因为……唉,我也不知道,北墟的人各个都盼着纪庚辰死,我们不想让三祖山借着纪家的后代变得强盛起来,但……”

马六已经说不下去了,他只是不停地念叨着:“我不该帮他的,不该帮他的……”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天起初还是亮的,但它总会有暗下来的时候。

守卫走了进来,将火把点亮。

这个地牢已经和昨日不同了,昨日纪庚辰在里面的时候虽说不上舒服,但起码待得很随意。

可眼下,他已经坐得浑身骨头都僵了,但却连姿势都不敢换。

因为这地牢的四壁已多了些东西,这些尖锐的铁刺足有三十个之多,它们每一个都直指着纪庚辰身上的一处要害。

被这样的东西盯着,纪庚辰当然不愿意动,他知道自己就算是最轻微的动作,都很能换来管少府的一刺。

而被这东西刺中的滋味绝对不会好受。

所以纪庚辰只有坐在这里发呆,看着管少府发呆。

管少府看着面前的纪庚辰,笑道:“这一地的东西都是你画的?”

纪庚辰点头道:“是的。”

管少府道:“你画这些东西是为了算卦??”

纪庚辰道:“是的。”

管少府道:“那你算出什么了?”

纪庚辰没有回答。

这样的对话至少已重复了十遍,从纪庚辰坐在这里开始,管少府就在问他。

纪庚辰显然是不想给他答案。

管少府瞧着他,道:“你应该知道这四壁的机关是由我控制的。”

纪庚辰道:“我知道。”

管少府道:“难道你不知道它们每一个都正对着你的一处要害?”

纪庚辰道:“我也知道。”

管少府道:“那你却坐在这儿什么都不肯说?”

纪庚辰笑道:“我不是一直在和你说话?”

管少府道:“这地牢并不大,我要是触动机关,你能避开几处要害?”

纪庚辰瞧着近在眼前的铁刺,道:“我很可能一个都避不开。”

管少府道:“所以我一直觉得你的命正掌握在我手上。”

纪庚辰道:“你的感觉没错。”

管少府道:“你昨日在这里算出了什么?”

纪庚辰望着房顶,就好像那房顶上生了金子一般。

管少府瞧着纪庚辰,这是他离纪家术法最近的一次,他一直猜测纪家的术法是与卦象相辅相成的,所以如果纪庚辰肯和他说说卜算之事,或许他能摸到纪家术法的法门。

管少府伸手拨开眼前的干草,又将地上的石砖轻轻起出。

火光照在石砖下的空缺处,那里有一个能够扭动的按钮。

管少府看着纪庚辰,问道:“你算出什么了?”

纪庚辰瞧着那按钮,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道:“你真的想听?”

管少府道:“当然。”

纪庚辰道:“那你要再等上一会儿了。”

管少府道:“为什么?”

纪庚辰指着一处杂乱的图画,道:“我还没卜算完。”

管少府将石砖又放回了原处,笑道:“好,我等着。”

纪庚辰抄起手边的石块,又接着那堆杂乱的图画继续写了下去。

原本充盈的火光,忽地闪动了一下。

管少府抬起头,看到马六正站在牢门外。

管少府道:“时节已经到家了?”

马六道:“已经到了。”

管少府道:“那就好,你回去休息吧。”

以往马六最喜欢的就是听到这“休息”两个字,可他现在却好像没听到一般。

他不仅没有离开,反而走到里侧坐了下来。他这一坐下,就正好为纪庚辰挡住了近半数的铁刺。

管少府看着他,道:“你有事要说?”

马六点头道:“有一些。”

管少府道:“你说吧。”

马六道:“在路上的时候,时节说了很多有意思的事。”

管少府道:“时节都说了什么?”

马六道:“他说纪庚辰很可能是被诬陷的。”

管少府道:“他有证据?”

马六道:“他没有证据,只是有一些猜想。”

管少府道:“说来听听。”

马六便将白天里时节的话给重新复述了一遍,他说完以后,道:“我们可以先调查下水人的事。”

管少府道:“不必。”

马六道:“不必?”

管少府道:“时节的意思是今早纪庚辰越狱后,又有一个假的纪庚辰来到了相府,这个假货不仅杀人而且还掳走了时节,对吧?”

马六道:“是的。”

管少府道:“在假的纪庚辰大闹相府时,真的纪庚辰就在包子铺中买包子,而当真的纪庚辰离开包子铺时,假的纪庚辰又带着时节跑去了包子铺。这个假的纪庚辰到了包子铺以后不仅杀了人,还故意留下时节,叫他发现包子铺老板纪庚辰杀了,对吧?”

马六道:“对。”

管少府道:“时节觉得水人可以提前找个和纪庚辰相像的人来附身,然后它们就能做出一个看起来毫无破绽的假纪庚辰,对吧?”

马六道:“是。”

管少府道:“但这里面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马六疑惑道:“什么问题?”

管少府道:“水人知道自己要假扮成纪庚辰,所以提前找了与纪庚辰相像的人进行伪装。可时节不仅见到了纪庚辰,他也见到了相府的侍卫,那个侍卫是我随意指派的,水人又如何知道他的长相?即便是它知道了侍卫的长相,又如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找到与侍卫相像的人来?”

马六道:“这……”

管少府道:“如果侍卫不是假扮的,那么一个侍卫显然不够两个纪庚辰分用,所以纪庚辰也不是别人假扮的。”

马六道:“但我们竟同时被水人引到林子里去,这事多少都有些奇怪吧。”

管少府道:“这件事虽然奇怪,但并不能说明纪庚辰不是杀人凶手。”

马六道:“所以我……我想休息几天。”

管少府看着马六,严肃道:“你要一个人去查水人?”

马六道:“是。”

管少府道:“纪庚辰是我们北墟的阻碍,你难道忘记了?”

马六道:“我没忘。”

管少府道:“那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他被关在这里不正是我们一直盼望的?”

马六道:“不,那不是我盼望的。少府,这也不该是你盼望的。”

马六站起身来,道:“我们都希望纪庚辰死,但他不应该这样死,这不仅侮辱了纪庚辰,也侮辱了我们北墟。”

管少府看着马六,眼中尽是忧虑。

但马六却没看管少府,马六眼中只有无边的夜色。

他道:“少府,我们要赢他,就必须赢得漂亮,赢得光明磊落。”

马六说着,便坚定又无畏地消失在了黑夜中。

纪庚辰的手已微微地颤抖起来,他一直没有说话,甚至没有抬头去看马六一眼。

但他很感激马六,他很想对马六说声谢谢。

可纪庚辰知道自己此刻最好不要开口,他想尽可能压抑住自己的感情,可这伟大的情感却还是不可阻挡地冲击了他。

第一百二十六章

马六离开后,犯愁的人不止有管少府。

时节也很愁,他这一次回家本应该带回去一个可靠地帮手,可当马六走了以后,他才发觉自己除了无支祁以外,简直一无所有。

他没有支持者,没有朋友,甚至没有家人。

他一直忘不了自己进门时,父亲看向他的眼神。

那是种难以置信与深深地责备,时节一看到父亲的那种表情,就已知道自己又一次做错了,他不该回到家中来,他的家里也没有人希望他回来。

时节忽然就明白了纪庚辰为何要选在公选当天回来,因为过早地回到家中,只会让他不住地怀疑自己的决定。

时节几乎是逃命般地跑回了屋子,他知道父亲有话想说,可他却趁着父亲与马六客套的空隙跑回了自己的屋子。

他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却没有点灯。

他希望父亲以为他已经睡下,他希望他的父亲会因为他已睡了就不再训斥他。

可他错了。

“时节?”

门外是祖霍的声音,祖霍一边叩门,一边轻声地唤着时节。

时节没有回答。

他还在犹豫要不要给他的父亲开门。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担得住父亲的怒火,这毕竟是他在懂事后第一次违逆父亲的意愿,他已有太久没有惹父亲生气,一个不是时常惹父亲生气的人,是很难拿捏自己父亲脾气的。

时节想了想,终于还是走到了门口。

因为他或许可以躲过这一夜,但这里是他的家,他不可能永远躲下去。

时节一开门,就看到了祖霍那冷冰冰的表情。

时节嗫嚅道:“父亲,有什么事吗?”

祖霍一言不发地走进屋子,然后点亮了屋内的灯,灯火一亮,祖霍便坐了下来。

时节唯唯诺诺地站在祖霍面前,像个做错事了的孩子般低垂着头。

他在祖霍眼中的确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祖霍道:“你怎么回来的?”

时节道:“我……我和相伯父说想回来,相伯父就叫人送我回来了。”

祖霍道:“他没有和你讲清这次公选的利害?”

时节道:“相伯父讲了,只是……只是……”

祖霍猛然拍桌道:“讲了你还要回来!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了?你这半吊子的炼丹水平,拿什么和楼兰比?你配和人家比吗!”

时节道:“我……可是……”

祖霍道:“你根本就不适合做家主!”

时节道:“我知道我不适合,但是……”

祖霍道:“你赶快收拾东西给我回去。”

时节站在一旁没有动,他畏惧父亲的怒火,但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想回去。

他不想回到相修然那里,他也不想接受相修然的条件隐姓埋名地过一辈子。

而且纪庚辰还因为他的证词而被关在牢中,这件事多少使时节有了些勇气,他这一次回来已经不再是只为了自己。

时节的性格不够强硬,他随时都可能因为别人的想法而选择委屈自己,尤其是当这个“别人”正是他父亲的时候。

但当他意识到有另一个人的性命正与自己息息相关时,他就会获得勇气。

时节道:“不。我不会回去。”

祖霍惊讶道:“你说什么?”

时节道:“我明天一定要参加公选。”

祖霍道:“你赢不了楼兰的!”

时节道:“就是赢不了,我也要去。”

祖霍看着时节眼中已多了份之前不曾有过的坚决,他不知道在这短短的几天中时节到底经历了什么,但他可以肯定的是,时节已经有所成长,这个往日只会听话的孩子已经有了属于他自己的主意。

祖霍不能确定这份成长来得是否正好,因为他不希望时节被卷入这场纷争中。

祖霍看着时节,道:“时节,我这都是为了你好。”

时节道:“我知道。”

祖霍道:“楼兰不会和你比的。”

时节道:“我知道他不会让我活过明天的。”

祖霍道:“那你还不肯回去?”

时节道:“因为我还要去送一封信。”

他看着祖霍,认真道:“我现在就要将这封信送出去。”

祖霍皱起了眉头,他问道:“你要送什么信?这信又要送给谁?”

时节道:“是纪庚辰的信,我要将它带给陈道长。”

时节看着祖霍,又道:“我就要出去了,您还要在这里坐一会儿吗?”

祖霍来这里本来就是为了找时节的,时节想着自己既然要出去,那祖霍当然不会继续留在这儿。

可祖霍却并不是这样想的,他问道:“你送完信还会回来?”

时节道:“当然会,我明天一定会去参加公选的。”

祖霍缓缓地点了点头,道:“好,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时节惊讶道:“您要在这里等我?”

祖霍道:“我还有话要和你说。”

时节点了点头,道:“好。”

时节走出屋子时,感觉自己已经和原来大不一样了,他终于在父亲面前将自己的心意说了出来,而且他还发现说出自己的意愿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

无支祁也感受到了时节的快乐,它趁机对时节道:“你都要将信送走了,还不赶紧偷偷看一眼纪庚辰写了什么?”

时节道:“不,我已经答应纪庚辰不会偷看这封信的。”

无支祁道:“你就不怕纪庚辰是偷偷写信叫陈道长对付你?”

时节道:“他没理由这么做。”

无支祁道:“他还没理由杀人呢,眼下还不是顶上了杀人的罪名?”

时节道:“不管他有没有杀人,我既然已经答应了不看他的信,就绝不会偷看。”

无支祁叹道:“唉,你真是个傻瓜,天大的傻瓜。”

时节也不理它,只是自顾自地向前走着。

陈道长的住所离时节的卧房并不远,时节才走了没几步,就已到了陈道长所住的客房。

时节敲了敲门,道:“陈道长,您在吗?”

屋里有人应了一声,没一会儿门就已被打开,陈道长看着时节有些惊讶。

他道:“时节?你怎么……你怎么会来我这儿?”

时节从怀中掏出了那枚灰色的袋子,道:“纪庚辰叫我将这个带给您。”

陈道长一看到这灰色的袋子,就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看着这个袋子,问道:“这是庚辰交给你的?”

时节不明所以地点头道:“对,他亲手交给我的。”

陈道长惊道:“庚辰出了什么事?”

第一百二十七章

时节这才明白过来纪庚辰装信的袋子也大有文章,所以陈道长一见到这袋子就已知道纪庚辰出了事。

但那日纪庚辰在他耳边曾低声嘱咐过不可让陈道长知道都城发生的事,时节唯有摇头道:“我不知道纪道长有什么事,他只是托我将信带给您。”

陈道长将信将疑地接过袋子,他将里面的信件出,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时节见信已送到,便一拱手道:“既然信已经送到,那我就先回去了。”

陈道长此时已将信展开读了大半,他忽地道:“慢着,你是在哪里见到的庚辰?”

时节道:“都城。”

陈道长诧异道:“你去都城做什么?”

时节道:“这……这涉及到晚辈的私事……”

陈道长收起那封信,点点头道:“既然是私事那我就不便多问了,天色已晚,你也快些回去吧。”

时节闻言行了个礼,转身走出了陈道长所在的院子。

他一出院子,无支祁便道:“看来纪庚辰的信里说了些了不得的事。”

时节道:“为什么这样说?”

无支祁道:“这陈道长来衍生堂就是为了助楼兰坐上少主之位,而后逼你父亲退位。可刚刚他听闻你去了都城却没多做打听,可见信里的事比三祖山得到衍生堂还重要。”

时节道:“照你这么说,难道三祖山会不参与此次公选?”

无支祁道:“这倒不大可能,他们已与妖师家缠斗多年,就是天塌下来他们也不可能放手。”

时节道:“这么说这封信对我没什么用。”

无支祁道:“本来它可能会对你有用的,可惜你却不肯偷偷看一眼。”

时节道:“你这么想看,为什么不自己去看?”

无支祁道:“你当我没试过?”

时节道:“哦?难道你没看到?”

无支祁道:“唉,总有那么一两个法术是专门防止妖怪偷窥的。”

时节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纪庚辰早就防着无支祁偷看他的信。

但这欢笑总是短暂的,时节很快就走回了自己的住处,而他的卧房依旧灯火通明。

祖霍还没有走,他仍然在等着时节。

时节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祖霍瞧着时节走进来,便道:“坐吧。”

时节说了声“好”,而后就坐在了祖霍的身边。

祖霍道:“信已经送过去了?”

时节道:“已经送到陈道长手中了。”

祖霍道:“你这次执意要参加公选,是纪庚辰的意思?”

时节道:“有一些,但不是全部。”

祖霍道:“不是全部。这么说是你自己想回来的?”

时节道:“是的,是我想回来。”

祖霍道:“为什么?你为什么会突然想做这种事?”

时节道:“因为……因为我不想让衍生堂一直这样受人摆布。”

祖霍道:“意气用事。”

时节道:“意气用事?”

祖霍道:“你以为我们衍生堂这么多代人里,就没有人有过这样的想法?你以为想反抗的只有你一个人吗?”

时节道:“那,那结果……”

祖霍冷冷道:“结果就是眼下这般,连个冠礼他们都要插手!”

祖霍看着时节,道:“三祖山与妖师家最想看到的就是我们反抗,我们越是反抗,他们就越有机会将手伸长!”

时节道:“照这样讲,我们岂非只能坐在这里受罪?”

祖霍道:“所以我才要将你送出去,一旦你离开了这儿,就不会再过这样的日子,将来你也不必面对自己孩子被人当做棋子摆布的命运。”

时节道:“可都像您这般将自己的孩子送走,那衍生堂岂不成了别人手中的玩物?”

祖霍叹道:“这样残破的家族,谁想要就拿去吧。”

时节道:“不。再残破这里也是我的家,我哪里都不会去的。”

祖霍道:“你还是太年轻,不知道这世道的危险……”

时节摇头道:“不,我知道。”

他苦笑道:“这帮虎狼的厉害,我早已领教过了。”

时节当即将自己在沾州城至今的所有遭遇都说了出来,他隐去了火种与慎伢的事,因为他暂时还不想将这些事说与其他人听。

祖霍听着这些事,眉头已拧成一团,他没想到三祖山与妖师家竟会如此急躁,居然在时节冠礼前夕就已暗做手脚。

他也没料到一向只默默护卫都城的北墟,这次竟然也要来分一杯羹。

祖霍心惊道:“他们都已作出这种事来,你竟还要回来?”

时节道:“是的,我要回来。”

祖霍道:“究竟是谁教唆你这样做的?是纪庚辰吗?”

时节道:“没人教唆我,”

祖霍道:“你……”

时节猛然道:“因为……因为……”

他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他觉得自己要说一些什么。

他有一肚子的豪言壮语要与父亲说,他希望父亲能理解他的雄心,也希望能得到父亲的支持与赞许。

但他知道,他即便是说出来,也什么都得不到。

他这一腔热血与激情,瞬间已变得冰冷。

他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父亲,而不是无支祁或者纪庚辰。

祖霍惊愕地看着儿子站起,又眼睁睁的看着儿子的情绪由激动转为平静。

祖霍道:“时节,你到底想说什么?”

时节尴尬道:“我,我想睡了。”

祖霍诧异道:“你想睡了?”

时节打开房门,道:“是的,我想睡了,您……您先回去吧。”

祖霍道:“可你明天……”

时节道:“我真的很累,我现在就想好好地睡一觉。”

时节站在门口,道:“您有什么话还是明天再说吧!”

祖霍瞧着神色忽然起了变化的儿子,只得先离开这里。

几乎是他刚迈出门,身后的门就被时节“砰”地一声关上了。

祖霍在门外道:“时节,你没事吧?”

时节躲在门内,闷声道:“没事,我只是,我只是太困了。”

祖霍叹息着离开了,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时节完全听不到他的声音。

时节倚在门口,身子不住地下滑,终于他再也忍不住,一屁股跌坐在了门前。

无支祁看着悲伤而又痛苦的时节,忍不住道:“你方才为什么不说?”

时节惨然道:“我说了又有什么用?”

无支祁道:“你父亲未必会想你想得那般瞧不起你,他已准备好听一听你的话了。”

时节摇头道:“不,他不会支持我的,他绝对不会的。”

第一百二十八章

无支祁看着几近崩溃的时节,心中充满了疑惑,它不明白时节为什么会忽然变得如此脆弱,它也不明白时节为何会如此在意祖霍的反应。

在无支祁眼中,时节像是个渴望得到父亲认可的幼童。

这幼童既希望将自己的内心的想法说出来,以得到父亲的认可,可他又觉得父亲绝对不会认同自己,所以为了避免受伤,这个孩子只能无助地躲在门后什么都不做。

他空有一腔理想,却忽然什么都做不了。

他的理想在遇见祖霍的一刹那,就已变为了绝望。

绝望之后,就是深深地自我否定。

无支祁此刻听得见时节内心的所有想法,它却实在不知道自己要怎样劝他。

一个人如果已经认定自己无用,那又有谁能让他变得有用起来?

无支祁只有昂起头静静地看着时节。

它知道时节一定会自我调节,因为时节在心底里仍未放弃拯救衍生堂的想法。

但等人自我调节也是一件无聊的事,尤其是当时节脑中的想法不断进到无支祁脑中的时候,这件事就变得更加无趣了。

所以无支祁决定打断时节一下。

无支祁道:“你要不要看看纪庚辰给你的信里写了什么?”

时节从思绪中缓过神来,忙道:“对,对,差点把这件事忘了。”

他从怀中拿出了那个黑色布袋,将里面的信轻轻展开。

时节看着这封信,忍不住道:“怎么会!”

无支祁道:“嗯?他写了什么?”

时节道:“他说……他说隗泗的腿中了妖毒……”

无支祁心中一惊,勉强道:“是么,他有没有说是什么妖毒?”

时节道:“这个他倒是没说,他只说隗泗之所以一直没觉察道自己中了妖毒,是因为那妖毒下得分量极轻。”

无支祁道:“如果分量下得极轻,你用衍生堂的灵药也勉强能解。”

时节道:“是的,纪庚辰就是让我找到敖克,好替隗泗解毒,这样明日敖克就很可能会帮我。”

无支祁道:“到时就算敖克不能原谅你,也会有敖启帮你说话的,相较于楼兰,敖启一定更愿意选择你。”

时节道:“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敖克眼下在哪?”

正在他们两人都觉得迷茫时,忽然有人敲门。

时节急忙站起来,问道:“哪位?”

门外的人应道:“少爷,小姐请您过去一下。”

时节嘟囔道:“奇怪,花落这么晚叫我做什么?”

他打开门,道:“花落出什么事了吗?”

门外的下人道:“没有,小姐就是听闻您回来了,所以想见见您。”

时节点头道:“原来是这样。”

花落的要求时节从不会拒绝,所以不管手头有什么事,时节都会暂时将其放下。

但当时节到了花落的屋里时,却发觉自己其实不用放下任何事。

敖克就在花落的房里,他正在给花落剥水果。

他剥得很认真,也很仔细,他往日那张狂的气焰已消失得一干二净。

在时节看来,敖克从未这样温柔过。

花落看到时节,笑道:“哥,你来啦。”

敖克闻言抬起头来,他看着时节,既有些恼怒,又有些不好发作。

时节尴尬道:“花落,你找我来有什么事?”

花落道:“我听说敖克的狼妖病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帮人家瞧瞧反而还失踪了呢?”

时节想起纪庚辰的信,连忙道:“我……我那日看到隗泗的腿伤有异,所以偷跑出去帮它寻药来着。”

敖克奇怪道:“有异?你知道它中了什么毒?”

时节道:“我瞧着……它似乎中了妖毒。”

敖克讥笑道:“你一眼就看出了那是妖毒?”

时节想了想,他确实不能一眼看出妖毒,毕竟他当时都未注意到隗泗已经中了毒。

他只得硬着头皮道:“我只是觉得隗泗的腿伤有问题,所以……”

时节意识到这种事自己无论怎么说都很难解释,因为纪庚辰当日的目标实在太过明显了。

但时节也意识到目标明显,也可能是一件好事。

时节连忙道:“我总觉得隗泗的腿伤不大正常,所以想仔细瞧瞧,可我还未来得及和你讲,就被一团黑雾带走了。后来我再见到你时,已经是我的冠礼之日了,无奈之下,我只好让纪庚辰帮我看看隗泗的腿是否有问题……”

敖克皱眉道:“你让他断隗泗一足,是为了看隗泗的腿是否真的有异样?”

时节道:“我本想着妖类断腿再续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毒素却如跗骨之蛆一刻也耽误不得,所以才出此下策。”

敖克道:“可你却帮着三祖山赢了我妖师家!”

时节道:“及时发现隗泗的病因才是大事,只要隗泗伤好,你不是随时都能踏平道士的山头?”

敖克闻言笑了起来,他道:“只要能治好隗泗,我就能全力以赴地会会那纪庚辰了。”

时节诧异道:“怎么?那日比试你没尽力?”

敖克道:“周围全是人,我如何尽力?而且隗泗当时确实已因腿疾导致全身疼痛难忍,别说全力,就连三成力都不到。”

时节道:“我就说那日比试怎么如此敷衍,原来是这样。”

敖克笑道:“不过等你治好了隗泗,我就能捏碎那纪庚辰了。”

时节连忙道:“人家帮了你,你还要捏碎人家?”

敖克困惑道:“那道士帮我?”

时节道:“正是他斩断隗泗一足以后告诉的我隗泗中了妖毒,这救治隗泗的草药也是人家带我去找的。”

敖克道:“还有这么好心的道士?”

时节道:“我被黑雾抓走时就是他救的我,他说他觉得妖师蛮有意思的,他还经常抓些妖怪卖给……”

时节说到这里,猛拍一下嘴,道:“坏了,坏了,他说与妖师家的人来往在三祖山是要受重罚的,我还答应他不合别人说……”

时节一边装作懊恼的样子,一边偷看敖克的表情。

只见敖克满不在乎地道:“没关系,我又不会去和三祖山说。”

敖克又笑道:“那道士觉得我妖师家有意思?”

时节道:“是咯,那个纪庚辰觉得妖师家驯妖的技艺很是神奇,三祖山也应开设这么一门驭妖之学。”

敖克眼睛一亮,喜道:“他真的这么说?”

时节道:“当然。”

敖克道:“这么有趣的道士,时节你怎么不叫他也来?”

时节叹道:“我也想叫他来,只可惜……”

敖克道:“可惜什么?”

时节道:“可惜他带我去都城采药时,被北墟的人发现了,他们找了些由头,将他投进了监牢。”

第一百二十九章

敖克道:“北墟?他们也不喜欢道士?”

时节万万没料到敖克会是这种反应,他本想借机让敖克对纪庚辰多些好感,这样自己以后与纪庚辰混在一起时就不会惹得妖师家过于恼怒。

可敖克的注意力,总是与常人不在一条线上。

比如说眼下,敖克脑子里依旧是那套打道士的想法。

就连无支祁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它对时节道:“这妖师家的人果然脑袋都不正常,我看你是没法子让纪庚辰与敖克和平相处的。”

时节在心中回道:“仙草与花落身上的妖毒都要找纪庚辰来帮忙,他们两个若是一见面就要大家,以后我可有苦头吃了。”

无支祁道:“敖克又不是旁系子嗣,他受妖师家的毒害更深,我看就是纪庚辰在这儿也难免要触霉头。”

时节对无支祁道:“唉,要是这样可就惨了。”

敖克见时节没有说话,又问道:“怎么了,时节?”

时节连忙道:“没什么,北墟确实不大喜欢道士。”

敖克道:“照你这么说北墟那帮家伙还蛮不错咯?”

时节苦着脸,道:“他们……”

时节实在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敖克简直把他的想法全打乱了。

好在这时花落及时开了口,她道:“那个纪庚辰入了监牢,那隗泗的解药怎么办?”

时节赶紧接口道:“还好解药在他被抓住之前就已炼好,我连夜赶回来为的就是带回来解药。”

敖克闻言大笑道:“解药已经有了?在哪里?”

时节从怀中取出一个药瓶,道:“就是这个。”

花落看着敖克接过解药,又对时节道:“人家纪庚辰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一拿到解药就将人家抛在都城不管了吗?”

时节道:“这……这种事我虽有心搭救,但却无力可施啊。”

花落道:“爹爹常说受人恩惠,一定要想着报答,你这副模样可真不像个男子汉。”

时节叹道:“我……唉……”

敖克闻言,立即道:“要怎么把那纪庚辰弄出来?劫狱吗?”

时节急忙摆手道:“那倒不用……”

敖克道:“不劫狱你怎么把他弄出来?”

时节道:“这个嘛……”

敖克皱眉道:“要怎么做,你快说啊。”

时节一下子犯了难,这倒不是他不肯说,而是他完全没想到敖克也会卷到这件事情里。

在时节眼中救纪庚辰这件事应当是在公选之后,而不是公选的前一天夜里,当然也不会是现在。

但敖克却很认真地看着时节,因为敖克很想在花落面前展现他男子汉的一面。

时节只得先道:“让我想想。”

而后他便在心中对无支祁道:“怎么办?”

无支祁笑道:“先给隗泗服药,然后带着敖克去相府。”

时节惊道:“你疯了吗?”

无支祁道:“这怎么是疯了?”

时节道:“纪庚辰就是怕招惹是非才会乖乖跟着管少府走,你这样将他劫出来岂不是反倒惹事了?”

无支祁道:“你别忘了这事件的起因是什么。”

时节皱眉道:“当然是肖元纬。”

无支祁道:“救走肖元纬的人既然能设计陷害纪庚辰,又怎会想不到纪庚辰会选择乖乖就范,将自己关在相府的地牢中?”

时节道:“你是说,连纪庚辰入狱也是他们计划中的一部分?”

无支祁道:“正是,今晚纪庚辰被困在牢里,北墟一定会想法叫纪庚辰不敢在牢中随意乱动,所以眼下正是那些水鬼刺杀纪庚辰的绝好时机!”

时节道:“可水鬼混入相府不大容易吧。”

无支祁道:“肖元纬可以是水鬼假扮的,那其他人也有可能是水鬼假扮的。你可别忘了,水鬼事件以后你和纪庚辰几乎吸引了北墟的全部注意力,这段时间里,水鬼道士再在其中安插个水鬼也不是什么难事。”

时节道:“但是带敖克去岂不是显得很奇怪?”

无支祁道:“相府的人又不认识敖克,你带他进去不会怎么样的。”

时节道:“相修然不认识,但是管少府应该知道敖克的模样。”

无支祁道:“马六不是说要去调查水鬼?你以为管少府会放心让他一个人去吗?马六性子急躁,又耿直,很容易遭水鬼暗算,管少府此时只怕已经动身前去暗中保护他了。”

时节道:“管少府不在相府?”

无支祁道:“应该是的。”

时节悚然道:“今夜水人再来,绝不会单单只冲着纪庚辰去。”

无支祁道:“哦?那它还会找谁?”

时节道:“水人一定会逼纪庚辰从地牢中出来,然后它们再趁机杀了相修然!”

无支祁沉吟道:“它们已能化作纪庚辰的样貌,若是此时去杀相修然,相府的人一定会认定是纪庚辰杀的人。”

时节道:“一旦涉及到刺杀丞相,这件事的性质就截然不同了,之前纪庚辰虽有杀人嫌疑,但管少府与相修然都会因为事情蹊跷而将案件暂缓以查明真凶,”

无支祁接道:“但若是丞相死了,北墟就一定会上报朝廷,到时朝廷一定会选择直接缉拿纪庚辰。”

时节道:“唉,一旦通缉令散发下来,三祖山与纪庚辰的处境就非常不妙了。”

无支祁笑道:“那你还等什么?还不赶快去给隗泗治伤?”

时节站起身,对敖克道:“劫狱虽然不行,但我们可以先去看看他。”

敖克道:“看看他?”

时节笑道:“走,我们先去给隗泗服药。”

敖克虽不理解去看纪庚辰是个什么意思,但给隗泗治伤总是件头等大事,他也急忙起身,对花落道:“花落,等我有时间再来陪你。”

花落笑道:“好,下次来的时候再多给我讲些抓妖怪的故事。”

敖克也跟着她笑了起来,道:“下次来我给你讲上一整天。”

时节瞧着他俩,也笑道:“好了,好了,快带我去找隗泗吧。”

敖克道:“跟我来。”

时节瞧着敖克,他觉得敖克若是真如纪庚辰所说的那般是真心喜欢花落就好了,虽然敖兴的手段卑鄙,但敖克还是个很不错的人。

虽然这样一来算是便宜了敖兴,但与花落的幸福比起来,这点亏吃得倒也值得。

时节回头看向花落,花落已低下头安安静静地看书。

花落是不是也喜欢敖克呢?

时节觉得自己要抽时间来问问花落这个问题。

第一百三十章

时节一到敖克的住处就听见了院里的呜咽声。

这声音如幼犬悲鸣一般,让人听了心里十分难过。

发出这个声音的不是别人,正是昔日精干有力的隗泗。

时节实在是很难相信眼前这个毛发蓬乱,双眼无神的巨狼会是隗泗。

隗泗费力地抬起头看向院门口,它一看到时节,就惊恐地呜呜乱叫,敖克见状急忙赶过去轻轻拍打它的身子。

敖克安慰道:“隗泗,时节是来给我们送药的。”

可惜敖克的安抚并没起到效果,隗泗一听到“送药”眼睛就立马睁得老大,它已用过时节的药,可那一次它却发觉自己的腿伤没好,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它害怕时节,也害怕时节的药。

隗泗在敖克的怀中挣扎起来,它实在不明白主人为什么还会相信这个叫时节的人。

敖克费力按住它,道:“隗泗,听话,把这个药吃了。”

隗泗看着敖克手中的药瓶,疯狂地嚎叫起来。

时节看着隗泗的模样,在心中叹道:“当时狐侃也是这样,不停地呲牙挣扎,有时我都觉得妖怪更像野兽,而不是什么食人的邪物。”

无支祁道:“妖怪本就是野兽,说起食人嘛,也不是所有妖怪都会吃人,芝玉就不会,狐侃大概也不会。”

时节道:“既然不吃人也能活下去,为什么还要吃人?”

无支祁叹道:“因为妖怪也是会吃妖怪的,别人吃了人修炼得更快,你不吃人就修炼得更慢,而对于妖怪来说,强者吞食弱者已是天经地义的事。妖界之乱,是你们凡人所想象不到的。”

时节道:“所以你们才会跑到凡人的地界来生活?”

无支祁苦笑道:“我们只不过没想到对于妖怪来说,这世间已没有安全之地了。”

时节听得心里一阵苦涩,他不懂这世间的法则为何总会难为那些善良的妖怪。

隗泗还在挣扎,敖克已有些制不住它。

时节只得接过药来,趁着敖克按住隗泗的功夫,将药直接倒进了隗泗的口中。

药一入口,隗泗就急忙要吐,敖克出于无奈,只得将它的最牢牢按住。

隗泗虽然张不开嘴,但还是不肯将药咽下。

时节走到隗泗面前,弯下腰看着它。

隗泗警惕地看着时节,它已决定无论时节对它做什么,它都绝不会吞下这些药丸!

时节瞧着它,忽然猛地对它的鼻子吹了口气。

气入鼻腔,隗泗猛地缩了下头。

当它回过神来时,就发觉自己已经在缩头时将药丸吞了下去。

它凶猛的冲着时节呲起了牙。

时节瞧着它的腿,对敖克道:“隗泗的断腿已经续好了?”

敖克道:“当然,这种事我们妖师还是常做的。”

时节点头道:“那眼下只能等等看,如果纪庚辰与我配置的药没有错,那隗泗等下应该会将体内的妖毒排出。等它排出毒素,我再给它一些恢复体力的丹药,之后的余毒想来隗泗自己就可以清干净。”

敖克道:“这事说来奇怪,隗泗并没被什么妖怪伤过,它怎么会染上妖毒呢?”

时节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或许是有妖怪将妖毒下在了别处,隗泗很可能误食了妖毒。”

敖克道:“可狼妖的鼻子灵得很,误食妖毒只怕很难。”

时节道:“这种事就不好说了,可能有的妖怪会隐藏自己妖毒的气息吧。”

二人正商谈间,隗泗忽地团做一团,抽搐起来。

敖克连忙道:“这是怎么回事?”

时节走上前去,问道:“隗泗,你哪里不舒服?”

隗泗又叫了起来,只不过这次它并未冲着时节,而是冲着敖克。

敖克看到隗泗的模样,连忙从怀中拿出了一粒红色的药丸。

时节定睛看去,这药丸与纪庚辰那日在不周山所服的那颗药丸一模一样。

甚至在敖克将药丸递来时,时节感觉到了与自己体内相同的气息。

时节连忙问道:“敖克,这是什么药?”

敖克道:“这是……”

敖克还未说完,隗泗就忽然跳起,将时节撞倒在地。

时节疼得直咧嘴,他道:“这是怎么回事。”

隗泗回过头来,忽地冲着时节吐出了几根针。

时节惊讶道:“这是哪里来的?”

敖克皱眉道:“没看清,那人溜得太快了。”

时节道:“刚才有人想杀我?”

敖克道:“看来是的。”

隗泗看着时节,用自己硕大的狼嘴,咧了个笑容。

时节纳闷道:“隗泗这是作什么?”

敖克道:“它感觉体内的妖毒正在被你的丹药中和,眼下它已经好多了。”

时节松了口气道:“那就好。”

敖克道:“可这去看纪庚辰,只怕要换个日子了,今晚你最好就住在我这儿,哪里都不要去。”

时节站起来,道:“不行,今晚一定要去找他。”

敖克诧异道:“为什么?”

时节道:“只怕咱俩今晚不去,纪庚辰就会没命了。”

敖克笑道:“想不到我竟要赶着去救一个道士的命。”

时节道:“谁叫这道士救了隗泗一命?”

敖克想了想,道:“要去救他也行,但我也不能让你的处境过于危险,眼下隗泗重伤初愈不一定能照顾得那么周到,我需要带两个信得过的人一起走。”

时节道:“他们能保证不对外界透露此事?”

敖克笑道:“我选的人你放心,绝对可靠。”

时节瞧着敖克自信的模样,忍不住问道:“那这两人是谁?”

敖克神秘一笑,道:“一会儿见到了你就知道。”

敖克带着时节走到了旁边的院子,他敲了敲门,里面的人闻声出来将门打开。

时节一看开门之人,不禁觉得头大如斗。

前来开门的正是敖乐!

敖乐看着敖克与时节,笑道:“这么晚了,少主叫我们有事?”

敖克道:“你和敖启赶紧收拾一下,我们要出去一趟。”

敖乐笑道:“好,我去叫他,少主稍等。”

敖乐转身进了屋,时节难以置信地看着敖克道:“这就是你说的可靠之人?”

敖克笑道:“别看敖乐整日吊儿郎当的,其实他很厉害的。”

时节喃喃道:“是么。”

敖克又笑道:“当然,敖乐与敖启都是我们妖师家的好手。而且说起可靠,当然还是自家兄弟最可靠了!”

时节木讷地点头道:“说得好,说得好。”

第一百三十一章

敖乐与敖启换好衣物之后便自屋中走了出来。

敖启纳闷道:“这么晚了我们要去哪里?”

敖克道:“我们去都城救个道士。”

敖乐笑道:“难不成我这一觉睡成呆子了?我怎么好像听到少主要去救个道士!”

敖克道:“你没睡成呆子,我们就是要去救个道士。”

敖启皱眉道:“我们要救哪个道士?”

敖克道:“纪庚辰。”

敖启道:“纪庚辰?他怎么了?”

敖克道:“他与时节为隗泗寻药时被北墟给关起来了。”

敖启道:“他被关起来就无暇顾及明日的公选,这不正是我们的好机会?”

敖克道:“他既然是为救隗泗入狱,我当然不能欠他这个人情。”

敖启看了看时节,应和道:“既然少主已做了决定,那我们就走吧。”

时节道:“且慢。”

敖启道:“怎么?时节少爷有事?”

时节道:“既然是去都城,那你们最好将妖怪藏一藏。”

敖克道:“为什么要藏?我妖师家还怕他北墟不成?”

时节急忙道:“你们当然不怕北墟,但都城毕竟是天子脚下,我们还是不要太过招摇。”

敖启也道:“时节少爷说得有道理,我们既然去救人还是不要惹上麻烦为妙。”

敖克虽然不大乐意,但有敖启在旁劝阻,他只好道:“好吧,就依你藏一下。”

三人藏好随身所带的妖怪,敖乐忽然道:“这将妖怪藏起来了,我们要怎么赶路?”

时节道:“这……只好用马车了。”

眼下这三更半夜的当然不好找马车,但衍生堂怎么说也是个大家族,这样的世家一般都会有自己的马车与车夫。

时节坐上了自家的马车,但车夫却是敖乐。

他们此行很可能会被人盯上,时节当然不会叫自家的车夫涉险。

敖乐一边在前面驾着车,一边道:“为什么这些粗活儿总是推给我做?”

敖克道:“因为咱们这几个人里,就你最适合赶车。”

敖乐道:“我可不信,要是叫敖启来赶车,他一定赶得比我好。”

敖启淡淡道:“多谢夸奖。”

敖克瞧着他俩,笑道:“你们俩见面就吵架,还常要凑到一起,真是让人想不通。”

敖启道:“我如果不去哪里都带着他,这家伙就准会惹出乱子来。”

敖乐笑道:“彼此彼此。”

敖乐与敖启就这样一路吵着架吵到了相府门口,相府的守卫见到这么晚还有人来,不禁觉得十分奇怪。

守卫走到时节的马车前,问道:“来人是谁?”

时节下了车,笑道:“衍生堂时节。”

守卫当然见过时节,他惊讶道:“时节少爷?您不是回家了吗?”

时节笑道:“我们来看看纪道长。”

守卫疑惑道:“你们?时节少爷还带了人来吗?”

时节道:“是我的一些朋友,他们想……想来找纪道长算算命。”

守卫笑着让开路,道:“也是,纪道长可不是个轻易能碰见的人。”

时节应和道:“是的,是的。”

敖克等人随着时节进了相府,敖启低声道:“我们要在相府劫狱?”

时节道:“不劫狱,我们只是来看看他。”

敖启皱眉道:“看看他?”

时节笑道:“具体情况我一会儿再和你解释。”

这去地牢的路时节已不是第一次走,但时节却发现相府的地牢真是个充满惊喜的地方。

也或许只有惊,没有喜。

因为当他们到达地牢时,他们所见到的不是一个阴森恐怖的地下牢狱。

而是一团烈焰。

一团守卫们无法扑灭的烈焰。

这附近所有的守卫都提着水桶,但这火焰之猛,已不是人力所能扑灭的。

时节急忙拉住一个守卫,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守卫惊讶道:“时节少爷?您怎么在这儿?”

时节道:“这地牢怎么会起火?”

守卫道:“我们也不知道,这火突然就窜起来了。”

时节道:“那纪道长呢?纪道长有没有出来?”

守卫摇头道:“没有,没有人出来。”

时节惊呼道:“没出来?他难道……他……”

时节实在不愿说出纪庚辰已被烧死这种话,因为他不相信纪庚辰会被一座普通的监牢困住。

但时节却忘记了这并不是一座普通的监牢,这是北墟所建的监牢。

眼看火势越来越大,时节却只能呆在一旁束手无策。

敖克看着时节,道:“要不让隗泗进去看看?”

时节道:“也只能如此了。”

他的话音刚落,忽地天空电闪雷鸣,倾盆大雨突然而至,将这院中的众人都浇成了落汤鸡。

这雨不仅下得突然,而且还其大无比,时节还是头一遭被雨水浇得睁不开眼睛。

大雨滂沱,很快就浇灭了地牢的大火。

大火一熄,众人就看到一个人影自地牢中缓缓走出。

是纪庚辰!

纪庚辰从地牢中走出,他旁若无人地望着天空,喃喃道:“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它说的到底是谁呢……”

时节急忙迎了上去,急切道:“你怎么样?方才那么大的火你为什么不出来?”

纪庚辰看着他,惊讶道:“你怎么在这儿?”

时节叹道:“小白说你这边可能会有事,叫我来看看,结果我一到这里,就看到地牢着了火。”

他又道:“你这家伙,怎么着火了也不赶紧出来?”

纪庚辰道:“出来?我为什么要出来?”

时节道:“为什么要出来?要不是这场大雨,你早就变成一具枯骨了!”

纪庚辰笑道:“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雨?”

时节道:“可它……”

纪庚辰道:“这雨是我招来的。”

时节惊道:“你招来的?”

纪庚辰道:“是卦象……”

他回头看去,那写了一地的卦象此时已被水火浸得看不出模样了。

纪庚辰叹道:“一定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可惜在电光闪过的一瞬间我只看到了一双眼睛,这人的样貌我却没看到。”

时节道:“一双眼睛?”

纪庚辰仔细瞧起了时节,半晌他摇头道:“并不像你。”

时节道:“这雨是你招来的,那方才的大火呢?也是你自己燃起的吗?”

纪庚辰摇头道:“火当然不是我放的。”

他说着一脚踢开了脚下的地砖,一个黑漆漆的洞口露了出来。

纪庚辰道:“火是从这地道中燃起的。”

第一百三十二章

密道已烧得漆黑,时节蹲下身子伸手摸了摸地道的内壁,里面果然充满了烟尘。

纪庚辰道:“外面的守卫之所以没察觉到有人纵火,就是因为这火是自地牢内部燃起的。”

时节道:“既然你知道着火了,怎么不快些出来?”

纪庚辰道:“这火势虽大,但在我做足准备的情况下还伤不到我。倒是你,深夜从衍生堂赶到相府来,就不怕路上遭人暗算?”

时节道:“我可不是一个人来的,我找了帮手。”

时节说着让到了一旁,敖克等人也恰好围了过来。

纪庚辰瞧着敖克,道:“没想到妖师家的少主竟会在这里。”

敖克道:“我已听时节说了你为隗泗寻药一事,既然你帮了隗泗,我自然也会陪着时节来看看你。”

纪庚辰闻言,目光便落在了时节身上,他笑道:“是么,原来我帮了隗泗。”

纪庚辰的目光让时节感到十分不自在,时节连忙道:“当然,你同我找了这么久的草药不就是为了治好敖克的狼妖?而敖克的狼妖,就叫隗泗。”

纪庚辰缓缓点头道:“原来是这样。”

时节道:“这位是……敖启,这位是敖乐。”

纪庚辰笑道:“二位的大名我也是早有耳闻。”

敖启哂笑道:“你不必在这儿客套,如果不是时节少爷相求,我们妖师家的人是绝不会来救你的。”

纪庚辰摊手道:“救我?我哪里需要人救?”

时节拦在他们之间,道:“莫伤和气,莫伤和气。”

敖启冷哼一声便不再说话,纪庚辰也摇着头坐回了烧得焦黑的牢狱中。

敖克见状,疑惑道:“纪道长不与我们同走?”

纪庚辰道:“相府的地牢岂是我说走就走的地方?”

纪庚辰话音刚落,时节身后就传来了轻轻地咳嗽声,他转身看去,见到相修然也已经赶过来了。

相修然道:“时节,你怎么又回来了?”

这是时节今晚听到得最多的一句话,每个见到他的人都在问他为什么会回来。

时节道:“我在衍生堂的朋友听闻纪道长在这儿,就忍不住来找他卜算一卦。”

相修然道:“是纪道长算卦算是出的大火?”

纪庚辰道:“相爷说笑了,我哪里有这种本事。”

他说着一指密道,笑道:“怕是今晚有人想吃道士肉了。”

相修然走上前去一看,这密道内确实有大火烧过的迹象。

相修然道:“纪道长何时发觉的地道起火?”

纪庚辰道:“它刚起火时我就已经发现了。”

相修然道:“纪道长当时为何不知会守卫?”

纪庚辰道:“当时正算在兴头上,实在分不开神。”

相修然道:“哦?那纪道长算出了什么?”

纪庚辰看着外面,道:“我今后可能要避着点下雨天。”

时节这才意识到外面的雨早已停了,就在这地牢大火被熄灭的同时,外面的大雨也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时节不解道:“这雨不是救了你的命?”

纪庚辰道:“它确实救了我的命,但这大雨究竟代表着什么,我还未想通。”

时节道:“你有没有想通不要紧,我这一宿算是白折腾了。”

纪庚辰瞧着时节,忽地道:“各位能否回避一下,我有些事想与时节说。”

相修然看着他,叹道:“你可一点犯人的样子都没有。”

相修然说完,便就转身向院外走去。

敖克对这些事本就不在意,他也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待到他们都已出了院子,纪庚辰才道:“你知道我那日是被什么引到树林中的吗?”

时节道:“你不是说水人引你去的?”

纪庚辰摇头道:“并不是水人。”

时节惊讶道:“那会是谁?”

纪庚辰道:“是小白。”

无支祁闻言也忍不住出了声,它道:“是我?你瞧见了是我?”

纪庚辰道:“我没看到正脸,但那背影确实与你很像。”

无支祁道:“这就奇怪了,那日我一直和时节在一起。”

时节也道:“小白确实没有离开过我。”

纪庚辰纳闷道:“那就奇怪了,除了你我以外,还有谁知道小白?”

时节想了想,道:“齐道长。”

纪庚辰摆手道:“齐老鬼才用不上这些花招,也就是说眼下就咱俩知道小白的样子。”

时节道:“是的。”

纪庚辰道:“所以那个人为什么会与小白如此相像?”

时节道:“照你这么一说,确实有些奇怪了。”

无支祁笑道:“你既然怀疑我,为什么又要当我的面说?”

纪庚辰道:“我并没有怀疑你,因为那个人虽然很像你,但是又不是特别的像。它既没有妖气,也没有你身上的阴郁之气。”

无支祁道:“说起见过我的……还真的不止你们两个。”

时节道:“不止我俩?”

无支祁道:“你难道忘了那个水鬼道士?那日我们去救……”

无支祁正说着,又忽然想起时节并未告诉纪庚辰他认识狐侃,无支祁只好又改口道:“那天我们在永临城外碰见的水鬼道士,他还打晕了你,我为了救你回来还弄丢了很多药。”

时节道:“可那时你化作了原形?”

无支祁道:“可我带你逃走后,水鬼道士并未追来。现在想想,他很可能是叫水人暗中盯上我们了,毕竟他知道你住在哪家客栈。”

时节道:“回客栈后你化作人形了?”

无支祁道:“我要带你进客栈,当然要化作人形,不然一条巨蛇进了客栈,岂不是要将人吓死?”

纪庚辰听他二人说着,忽然插嘴道:“这么说诬陷我的事很有可能是水鬼做的?”

无支祁道:“很有可能。”

纪庚辰思索半晌,又摇头道:“不,绝不可能。”

时节道:“为什么?”

纪庚辰道:“如果是这一切都是水鬼做的,那方才放火的人也必定是水鬼。”

时节道:“是水鬼又怎样?”

纪庚辰道:“如果是水鬼的话,它们又如何知道这北墟地道的位置?”

时节道:“这就说明肖元纬是水鬼带走的,他走了以后就将地道的事告诉了水鬼道士。”

纪庚辰道:“你可知道肖元纬平日里在北墟负责什么?”

时节道:“他负责什么?”

纪庚辰道:“他负责调度北墟弟子的各类用具。”

时节道:“这又怎么了?”

纪庚辰道:“唉,这就说明他一辈子也没离开过北墟,北墟的密道他知道的还没我多。”

第一百三十三章

时节纳闷道:“你是说他根本不知道相府的这条密道?”

纪庚辰点头道:“是的,他不可能知道。”

时节道:“北墟的密道难道不是北墟弟子都知道?”

纪庚辰道:“北墟的密道错综复杂,只有阁主一人知道全部密道的位置,其他的人最多也只知道五、六条。”

时节道:“那你呢?”

纪庚辰道:“我是常去外面完成任务的,所以除了从北墟到各个中转点的密道以外,其他的我都不清楚。”

时节道:“中转点不是有很多?”

纪庚辰道:“但我只知道五处中转点的密道,我到了中转点后,就会有马车等我。”

时节道:“如果不是肖元纬,那还能有谁?”

纪庚辰道:“我也不清楚,这件事只能等管少府回来,他对这些事才比较了解。”

一说到管少府,纪庚辰便觉得头大,他叹道:“这次你可是给我惹了个大麻烦。”

时节道:“我惹什么麻烦了?”

纪庚辰道:“我本与北墟无冤无仇,他们虽想杀我但终归是怕三祖山与他们对立,但你眼下将敖克他们找来,若是被管少府他们见了……”

他正说着,外面忽然传来一声爆喝:“好啊!你们妖师家居然敢到天子脚下撒野。”

时节与纪庚辰急忙走了出去,他们一出来就见到马六正咬牙切齿的看着敖克,而敖克却在一旁满不在乎地抱着双臂与敖启说笑。

纪庚辰苦笑道:“他们一见面就会闹成这样。”

时节道:“看来我还真是惹了个麻烦。”

时节赶紧走到了马六面前,道:“这是怎么了?怎么气成这样?”

马六怒道:“时节,我原以为你是个好人,可你怎么带着妖师家的人来……来……”

他说着看向了地牢,马六吃惊道:“你为了救纪庚辰竟然烧毁了地牢?”

纪庚辰在一旁笑道:“这回可和我没关系,不要什么事儿都往我头上扣,你还嫌我背的罪名不够多吗?”

马六道:“他们是不是为了救你来的?”

纪庚辰道:“当然不是。”

马六疑惑道:“不是?那他们是做什么来的?”

纪庚辰道:“他们来找我算命。”

马六道:“你这谎话说得可并不高明,妖师家的人需要你算命?”

敖启笑道:“算命是假,看热闹才是真。”

敖启知道此时如果让敖克接话,那他多半会使得时节透露给北墟更多消息。

马六道:“你们看什么热闹?”

敖启笑道:“原本是来看个被关起来的道士,结果却看到了火烧道士。”

纪庚辰摇头道:“唉,你们居然是来看我笑话的?”

敖启道:“不然呢?你难道以为我妖师真的会信你那套江湖术士骗人的把戏?”

纪庚辰假惺惺道:“你们可真是伤人心。”

管少府道:“既然不是你们放的火,那火从何处起?”

纪庚辰看着管少府,道:“随我来。”

管少府跟着纪庚辰进了地牢,他很快便看到了那已被烟气熏得漆黑的密道。

纪庚辰道:“火应该是从这里燃起的。”

管少府看到这密道后果然神情凝重了很多,他道:“看来北墟还有其他人也与那水人搅和在一起了。”

纪庚辰道:“管师兄也觉得此事不像肖元纬所为?”

管少府点头道:“这条密道肖元纬是不知道的。”

纪庚辰道:“那依管师兄来看,这救走肖元纬之人有没有可能也是走的地道?”

管少府道:“当夜肖元纬走时,没有惊动守卫?”

纪庚辰道:“没有。”

管少府道:“这事还需时间彻查一下。”

纪庚辰道:“今夜多亏我坐得住,不然只怕就要死定了。”

管少府点头道:“你今夜若是趁乱从牢中逃走,只怕那些人就会去刺杀丞相。”

纪庚辰道:“哦?看来管师兄此行已经查到了什么?”

管少府道:“我们并没有查到什么,只是马六一再地替你求情,叫我千万要将此事查清。”

纪庚辰道:“看来我在北墟也算是有个朋友。”

管少府道:“你不要想太多,北墟里最想打败你的人就是马六,只不过他不屑于用那些手段罢了。”

纪庚辰笑道:“那你呢?这毕竟是除掉我的好机会。”

管少府道:“这当然是除掉你的好机会,而且我也不是马六。马六可以做他自己想做的事,而我只能做对北墟有利的事,只要对北墟有利,我也可以用一些手段,也可以不去调查这件事的真相。”

纪庚辰道:“但你却没有这么做。”

管少府道:“那只不过是因为调查水人这件事十分危险,所以我要分心去保护马六,没时间处理你而已。”

纪庚辰笑道:“好个没时间。”

管少府道:“但我似乎有些改变主意了。”

纪庚辰道:“为什么?因为敖克?”

管少府道:“敖克来到这里一定是为了救你,我没想到三祖山竟然会和妖师联手。”

纪庚辰苦笑道:“三祖山与妖师是不会联手的。”

管少府道:“你觉得我会信吗?”

纪庚辰当然知道管少府不会信,北墟或许曾以为过妖师与道士不会联合,可如今妖师家的少主敖克正站在相府的院子里,这铁定的事实已叫管少府不得不信。

纪庚辰开始思索起这个误会对于北墟和三祖山来说意味着什么,因为眼下敖克到这里来确实是一个误会,但因为时节的关系,他纪庚辰往后会少不了和敖克打交道。

而他一旦频繁地和敖克来往,就会更加促使北墟想要除掉他。

纪庚辰不得感叹时节真是给他惹了个大麻烦,可他偏偏又无法去说时节的不是,因为时节明摆着是好心,只不过是这好心办了件错事。

纪庚辰只得道:“你不信我也没什么办法。”

管少府道:“他们既然是来救你的,你可打算回去?”

纪庚辰笑道:“我为什么要回去?这人命关天的大案,我逃了岂不是一辈子也洗不脱。”

管少府道:“有妖师帮忙,你还会怕天子管制?”

纪庚辰摇头道:“这就是你们北墟眼下最大的问题。”

第一百三十四章

管少府道:“什么问题?”

纪庚辰道:“你们总觉得这世间所有会法术的人,都是你们敌人。”

管少府道:“我们并不是把你们当做敌人,而是不把你们当做人。”

纪庚辰笑道:“这就更过分了,难道我们道士没有为凡间降妖除魔?”

管少府道:“你们确实为凡人降妖除魔,但这并不能说明你们就是人。”

纪庚辰道:“就因为我们道士天生便能够研习法术,就要因此被你们贬称非人的怪物?”

管少府道:“难道你们不是非人的怪物?”

纪庚辰道:“我们道士可从未做过危害凡间的事吧,你们何必如此咄咄相逼?”

管少府道:“你们没做过,但妖师做过的可不少。他们为了对付道士养妖蓄鬼,但凡是对道士怀有怨念的妖怪,他们都会暗中帮助它们,这对凡间可谓大有危害了吧?”

纪庚辰道:“可这事是妖师家做的,与我三祖山何干?”

管少府道:“你可不要忘记妖师家是怎么来的。”

纪庚辰道:“他们曾是我道门的一支,但如今他们已自立门户,这笔账你不该算到我们头上。”

管少府道:“不,这笔账恰恰要算在你们头上。”

纪庚辰道:“这是什么道理?”

管少府道:“因为这说明即便你们会降妖除魔,但有法术在手,一旦你们当中有人不遵循三祖山的约束,那对人间的危害将会不知有多大。”

纪庚辰道:“那你们想做什么?”

管少府道:“我们要让法术从此在世间绝迹。”

纪庚辰道:“你们要杀光这世上所有会法术的人?”

管少府道:“对,一个不留。”

纪庚辰道:“能修炼法术的人还会源源不断地出生,你们难道要一直屠杀他们?”

管少府道:“那倒没必要,只要消灭了你们这一代,然后将你们的功法尽数焚毁,到时无人知晓法术如何修炼,他们也就不得不以常人的身份生活了。”

纪庚辰怅然道:“何必做到如此地步呢。”

管少府道:“只要有你们这些会法术的人在,凡人就不会真正地意识到自己的力量,只有将你们打倒,凡人才会意识到仅靠自己也能对付妖魔。”

纪庚辰道:“你真的这样认为?”

管少府道:“不然呢?”

纪庚辰道:“唉,你难道意识不到真正阻碍凡人的不是法术,而是他们自己吗?”

管少府道:“此话怎讲?”

纪庚辰道:“三祖山当初建立时,仅有道士三千余人,你猜现在三祖山上有多少道士?”

管少府道:“有多少?”

纪庚辰道:“和那时几乎没有变化,甚至还经常不如当初。”

管少府道:“难道是能研修法术之人变少了?”

纪庚辰道:“并不是,如今三祖山的道士大多都是以前那些道士的后代,三祖山创立许久,前来学习道法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管少府道:“不会法术,凡人自然不去学。”

纪庚辰道:“又不是人人都要对付上百年的妖怪,就是不会法术,他们也能学一些皮毛,按理来讲他们学点皮毛防身总该是好事吧。”

管少府道:“这么多年,都没人去三祖山学习道法?”

纪庚辰道:“就连永临城都没人学,他们只顾赚道士的银子。所以你如果想借着铲平世间各种势力的名号去教化百姓来你北墟学机关术,也只是枉费心机。”

管少府道:“他们究竟为什么不相信自己有能力降妖?”

纪庚辰道:“他们不是被法术吓住,也不是因为三祖山的名头响却又要天分。他们只是单纯的认为降妖这件事与他们无关。”

管少府道:“妖魔鬼怪食人已久,百姓深受其害,怎会觉得此事与他们无关?”

纪庚辰道:“因为他们将降妖的责任推给了别人。你就是将妖师家与三祖山都消灭了,他们也不会去学北墟的机关术,他们只会把你们当成另一个三祖山,然后将降妖的任务推到你们头上。”

管少府道:“照你这么说,凡人可就没救了。”

纪庚辰道:“也不尽然,总有法子叫他们改变想法。”

管少府道:“哦?你有办法?”

纪庚辰道:“在凡人眼中最好的阶层是哪一个?”

管少府笑道:“自然是为官,走仕途。”

纪庚辰道:“这想入官场,就要考试,经过层层选拔以后他们的考试名次就成了仕途的敲门砖,对吧?”

管少府道:“寒窗苦读,这是他们应得的。”

纪庚辰道:“北墟已在朝中扎根,要想在这考试中加些科目,总归是有办法的吧?”

管少府道:“你想让他们学习我北墟的机关术?”

纪庚辰道:“放心,绝不是学这个,将秘籍拿出去给人学岂不是让你们丢饭碗?”

管少府道:“那你要加什么科目?”

纪庚辰道:“类似于妖类祸乱朝纲之类的题目,然后再以北墟识妖治妖之法编撰一本书,以此为题很快就会使这些书生了解到凡人也能对付妖怪。”

管少府笑道:“在这之后呢?”

纪庚辰道:“几年之后凡人中自然会有不少人愿意学习降妖之术,只要他们相信降妖与学武一样是凡人可做之事,你们北墟之法就能借此传播。”

管少府道:“你为什么要说这些给我听?”

纪庚辰道:“三祖山与北墟从来都不是敌人,任何一个化敌为友的机会,我都不会放过的。”

管少府道:“你的法子我会仔细考虑,但这监牢嘛……”

纪庚辰笑道:“我绝不跑的。”

管少府道:“你今日的话似乎有些多。”

纪庚辰叹道:“还不是因为敖克来了,见到妖师和道士在一起,北墟只怕要有所动作了。”

管少府道:“但仅凭你的几句话,我是不会放松警惕的。”

纪庚辰道:“只求你不要再将妖师与道士看为一种人就好。”

管少府道:“那要看你们会不会真的联手。”

纪庚辰道:“这种事谁能说得清呢?”

管少府看着他,道:“你是不是还想和时节说一些话?”

纪庚辰道:“你若是能将他叫来就再好不过了。”

管少府道:“敖克呢?”

纪庚辰道:“一并叫来吧,他既然来了我多少也得让他帮帮忙。”

第一百三十五章

时节与敖克很快就走了进来。

纪庚辰抬头望了望他们身后,见到他们身后并没有跟着敖启后,他才松了口气。

时节道:“明日就是公选之期了,你不打算回去了?”

纪庚辰瞄了一眼敖克,笑道:“我是不大喜欢楼兰那个人,我看与其让他当选,还不如选你呢。”

敖克道:“我看也是,三祖山的眼光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纪庚辰道:“陈道长并不是有真能耐的人,明日我不到场他准不敢与妖师家叫板。只不过……”

他说着看了看敖克,道:“妖师家这次回来准备支持谁?”

敖克笑道:“这还用问?既然时节回来了,当然是要支持时节?”

纪庚辰道:“那我们的目的就一致了,我就待在这里不回去,你们就正常公选,这一次准能叫楼兰下台。”

时节道:“陈道长不会出来找你吗?”

纪庚辰道:“他就是有心找我,也不绝不敢来相府。”

时节道:“可你这样躲着真的没问题?”

纪庚辰道:“说没问题是假的,等回去的时候少不了要挨顿责罚。”

纪庚辰说得凄惨,可他受罚的原因却并不是在公选之期没有到场,因为三祖山一向门规明确,像这样人命关天的案子,纪庚辰既然摊上了就可以放下手头其他事情来配合相府查案。

所以,陈道长责罚他当然另有原因。

纪庚辰毕竟是受了齐礼的嘱咐才会随时节来到都城,但齐礼的嘱托并非三祖山的意思,他不仅偷偷去了都城,又在都城惹上了麻烦,这才是陈道长要责罚的原因。

好在敖克并不知道这么多实情,敖克只知道这个道士看起来不错,因为他不仅帮了隗泗,眼下还帮了时节。

敖克道:“听说你要做三祖山掌教的徒弟了?”

纪庚辰不知他为何提及此事,只得答道:“是的。”

敖克道:“到时你与你那师兄争夺三祖山掌教位子的时候,我妖师家一定会支持你。”

纪庚辰没料到敖克会忽然说这种话,他只得强忍住笑意道:“好好好,到时我若是抢不过他,就一定会去投靠妖师家。”

时节瞧着这两人,心中打起了鼓,他偷偷对无支祁道:“你看他们是认真的吗?”

无支祁懒洋洋道:“也可能是真的,也可能不是真的。”

时节在心中道:“这话怎么说?”

无支祁道:“纪庚辰既然肯与齐礼断绝来往,那就必然是冲着掌教的位子去的,到时三祖山推选掌教时他若是处于弱势,那就很有可能会投靠敖克。”

时节道:“可他不是还要算计敖克?”

无支祁道:“算计完敖克,还有敖启,三祖山与妖师家同时换主人,不也是一件美事?”

时节道:“唉,我原本担心他才将敖克拉来,现在却不知道此举是不是害了敖克。”

无支祁道:“他们因为你的关系以后难免要时常相处,到时纪庚辰或许会改变主意。”

时节道:“我也希望如此,若是他们两人能使妖师与道士不再起纷争,我衍生堂的日子就会好过很多了。”

时节说着又再次看向纪庚辰与敖克,他意识到如果自己能够平衡好他们之间的关系,那衍生堂这闹剧般的公选就不会再次上演。

时节对纪庚辰道:“既然你不能离开,那谁来帮你洗清罪名?”

敖克道:“洗清罪名?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被关在这儿。”

纪庚辰笑道:“我摊上了一些人命案,虽然不是我做的,但是我已成了疑犯,所以才会被关在这儿。”

敖克道:“你被关在相府,难道是杀了那老头子家的人?”

纪庚辰道:“差不多,他们的守卫死了不少,很多人都说是我做的。”

敖克道:“这有点蛮不讲理,怪不得时节说北墟找了个由头关住你。你再怎么找草药,也找不到相府中来啊。”

纪庚辰这才弄清楚时节大概和敖克说了些什么,他虽然不大同意敖克来到相府,不过也必须承认如果有敖克帮忙,那事情就会好办许多。

敖克又道:“我看你不如直接和我们走,隗泗虽然还未恢复,但这么点人有阿耿自己也够了。”

纪庚辰道:“这可使不得。”

敖克道:“走了又能怎样?一群守卫而已,杀几个又不碍事,你又不是被诬陷杀了那个老头子。”

纪庚辰摇头道:“你难道忘了,我如果出去了,那明日陈道长又要逼我和你动手。”

敖克道:“唉,可你就为了几个守卫在这儿受困?”

这些守卫的性命在敖克眼中不值一提,但在纪庚辰看来,这么多人的性命当然是大事。

可纪庚辰却没和敖克争执守卫的性命是否重要,因为他既没时间,也不可能争得赢敖克。

妖师家的思想已经深入敖克的骨子,加之敖克向来不是个肯听劝的人,纪庚辰如果和他争执这种问题,就会和对牛弹琴差不多。

纪庚辰只能无奈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敖克道:“你也真是好脾气,放在是我绝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受辱。”

纪庚辰苦笑道:“我也不能一直呆在这儿,所以就得劳烦你与时节帮我些忙。”

时节喜道:“你有自证的办法了?”

纪庚辰道:“这办法不一定有效,但可以试试。”

时节道:“你说说看。”

纪庚辰道:“其实这事情的关键说来也不难,只要能在水鬼刺杀相修然时抓它个现行,就立即可以证明我的清白。”

时节道:“可今夜它们看起来不会再出手了。”

纪庚辰道:“它们不出手是因为你与敖克还在这里,隗泗已让它们吃过苦头,所以它们自然不会在此时惹事。”

敖克道:“水鬼?你是说道士刺杀我的那种水鬼?”

纪庚辰笑道:“我要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了,这水鬼还真不是三祖山派出去的。”

敖克道:“真不是你们?”

纪庚辰道:“连我都被它们算计了,三祖山总没理由对付我吧。”

敖克道:“这倒也是。不过那水鬼肯定是你们道士弄出来的。”

纪庚辰道:“有这个可能。”

时节道:“先别说水鬼是谁做的,眼下最重要的是怎么抓水鬼一个现行?”

纪庚辰对时节道:“在说这个方法之前,我有件事要问你。”

时节道:“什么事?”

纪庚辰道:“你那日在包子铺门口,真的看清侍卫的样貌了吗?”

第一百三十六章

纪庚辰的这个问题很关键,因为这就是管少府之前否定水人一说的理由。

水人虽然能提前模仿出纪庚辰的模样,但它们却不能提前准备守卫的样子。

管少府是随机挑选的守卫,也就是说要想诬陷纪庚辰水人就必须将地牢附近的守卫统统模仿一遍,可这样一来就事情就太过复杂了。

因为没人能说清纪庚辰什么时候来相府,也没人能确定纪庚辰一定会来相府。

而且纪庚辰已摸清一些那个水人的特点,这些水人原本是被拘于水中的鬼魂,它们若扮成人形,就必然会被道士们察觉。

如果想令道士与妖师感觉不到水鬼的气息,它们就必须要吞食人。当它们吞下人时,这个人的血肉就会与它们融为一体,这样对于道士与妖师来说,就很难分辨它们的气息,因为此刻它们不仅的气息不仅十分像人,也十分像被它们吞食的凡人。

所以要想令纪庚辰感受不到水鬼气息,这些水鬼就必须吞食一个凡人。

纪庚辰白天里逃走时,就已经特意去包子铺查看过,那里一丝水鬼的气息都没有,这就说明水鬼当时在这里已吃了凡人,所以纪庚辰才会感受不到它的气息。

并且这些水鬼化作人形后的模样是与被食者相同的,所以时节见到的侍卫如果是水鬼的话,那它就不仅吃了人,而且吃的人也和那侍卫的模样十分相似。

这样一来,事情就变得十分奇怪了。

他们到相府本是件很突然的事,就是相修然早做好了计划,那他也只能提前几日拟出计划而已。

可这天下之大,想在几日内找出和相府地牢侍卫一模一样的人,岂不是如同大海捞针一般?

纪庚辰实在想不通,他唯一能解释得通的理由就是,相府的守卫在很早就已被水人们找到了替身。

但水鬼道士的法术炼成也不过是最近才有的事,时节当日在永临城见到的水鬼还处于很不完善的阶段。

就连北墟所关的水鬼也是质量参差不齐,在这种情况下,那水鬼道士又怎会有心思找一群地牢守卫的替身?

这些疑问让纪庚辰愈发觉得头大,所以他必须要问一问时节,问他到底有没有看清守卫的样貌。

时节知道纪庚辰问这个问题一定是因为这件事里有蹊跷,可当时那守卫虽然一直低头看着包子,但时节还是清清楚楚地瞧见了他的样貌。

时节只得道:“我看清了,就和严元龙画得一模一样。”

这个答案多少让纪庚辰有些不大好受,毕竟管少府指出的这一点很有道理。

但如果不是水人作祟,又有谁会装扮得如此像自己呢?

时节见纪庚辰愣住,便道:“怎么了?那侍卫有什么问题吗?”

纪庚辰道:“管少府曾说过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时节道:“什么问题?”

纪庚辰道:“如果那个杀人的我是由水人假扮的,那你见到的那个侍卫呢?那个侍卫是管少府临时随意指派的,水人要如何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找到一个与他相似的人?”

时节皱眉道:“难道它们不能凭空变人?”

纪庚辰道:“不能,如果不食人血肉,水人就只得是一团水的模样。”

时节道:“那它吃了人再变作侍卫呢?”

纪庚辰道:“那它只能变成它所吞食人的模样。”

时节道:“这就奇怪了。”

纪庚辰道:“可这一连串的事件中又有了水鬼的参与,说是与水鬼无关也不大可能。”

时节道:“那我们眼下要如何做?”

纪庚辰道:“只能辛苦你与敖克了。”

敖克笑道:“客套的话就不必说了,你就直说做什么吧。”

纪庚辰道:“我方才已经说了,想洗脱我的罪名只有在真凶动手时抓住它,但它今夜已有所觉察,按理说它这一阵都不会再来相府闹事。”

时节道:“可我们又需要它们来。”

纪庚辰道:“是的,所以我们就要给真凶一个无法抗拒的机会。”

时节道:“比如?”

纪庚辰道:“比如在你公选之时我忽然赶到了衍生堂。”

敖克疑惑道:“可你不是不肯越狱?”

纪庚辰道:“所以就要借妖师家的妖怪一用了。”

敖克道:“你想叫狼妖化作你的模样?”

纪庚辰道:“是的,我需要一个妖怪化作我的模样,然后明日临近时节公选之时,从相府赶往衍生堂,这一路一定要让它挑隐秘但是又恰好能令人看到的地方走。”

敖克道:“这倒不难。”

纪庚辰摇头道:“这是最难的部分,因为我不会和北墟提前商议此事。这个妖怪不仅要跑,还必须要被北墟追捕,这样做很容易使妖怪受伤。”

敖克道:“北墟想伤到狼妖也不容易。”

纪庚辰道:“如果伤不到就最好了,这个妖怪要先被北墟追捕,然后再在赶往衍生堂的途中消失不见。”

敖克道:“消失不见?”

纪庚辰道:“就是说要让北墟的人追上一阵,然后再甩掉他们。”

敖克道:“这个也容易。”

时节道:“那你呢?”

纪庚辰道:“我?我到时就躲在密道中,等他们都去追妖怪的时候,我再设法到相爷的卧房附近埋伏。”

时节道:“但那凶手如果不来,你岂不是惨了?”

纪庚辰道:“他不会不来的。”

时节道:“那我们今日就要留个狼妖在这儿?”

纪庚辰道:“不仅要留个狼妖,你那防身的指环也要借我。”

敖克在一旁不由得问道:“时节,齐礼送你的这个指环怎么用?”

纪庚辰闻言变了脸色,他盯着时节道:“这是齐老鬼送你的?”

时节支支吾吾道:“这个……这……这事等你出来再说。”

敖克瞧着他俩,纳闷道:“齐礼送时节东西,你这个当徒弟的居然不知道?”

纪庚辰道:“我时常不在三祖山,有很多事我都不知道。”

时节在一边将无支祁摘下,然后将它递给了纪庚辰。

纪庚辰接过无支祁,眉头紧锁地看着它。

敖克道:“留下的狼妖不必太过厉害吧?”

纪庚辰点头道:“是的,能躲避追捕就好。”

敖克道:“那我去找敖启,他手里的狼妖多得很。”

时节纳闷道:“为什么他有很多狼妖?”

敖克道:“当然是因为他用妖怪比较费,所以不得不多备一些。”

时节想起那日敖启一掌拍死狼妖,不禁打了个寒颤。

敖克出去后,纪庚辰便盯着时节道:“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第一百三十七章

时节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可能他自己也已经不记得到底瞒了纪庚辰多少事。

纪庚辰也不需要时节回答他的问题,因为他只是想表示一下自己的不信任。

他们两个还未忘记自己与对方只是合作关系,合作就意味着他们都会给自己留一些后手。

纪庚辰掂着手中的指环,道:“我从未见过齐老鬼手中有这样一个事物,这是他才得到不久的东西?”

时节道:“我不知道。”

纪庚辰笑道:“蛇妖,蛇妖,可是滦坊城的那一条?”

时节道:“我不清楚。”

纪庚辰道:“齐老鬼从不会和妖怪打交道,他唯一会对妖怪做的就是铲除他们,但是小白还活得很好,这就说明小白与齐老鬼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时节道:“或许吧。”

纪庚辰道:“它真的叫小白?”

时节道:“可能是。”

纪庚辰道:“我真想不到一个大闹滦坊城的妖怪,居然会叫小白这么随意的名字。”

时节道:“你如果觉得小白这个名字太过随意,你也可以给它取一个新名字。”

纪庚辰笑道:“又叫我给被人取名字?你可饶了我吧。”

时节道:“我看你似乎不大在意这指环的来头了。”

纪庚辰道:“我问了你又不会说,我何必浪费时间?”

时节道:“反正你很快就能重获自由,到时你去问齐礼也是一样的。”

纪庚辰道:“齐老鬼若是想告诉我,那他早就会对我说了,至于他没有告诉我的事,我就是问他上百遍,他也不会告诉我的。”

时节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纪庚辰笑道:“怎么办?当然只有等,等时机到了,齐老鬼自然就会告诉我。”

时节道:“你这心态倒是蛮好。”

纪庚辰叹道:“放在齐礼手下磨上几年,你心态也会变得很好。”

时节道:“哦?为什么?”

纪庚辰道:“因为齐老鬼本身就像一团谜,我在他身边待了这么多年,也未弄清楚他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时节道:“齐道长总得给自己留些秘密吧。”

纪庚辰道:“所以我也不会追问你小白的事,因为每个人都需要有些属于自己的秘密。”

时节笑道:“这么说你也有了?”

纪庚辰道:“当然,而且还不少呢。”

他们正说着,敖克就已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一进来,就丢给了纪庚辰一个玉佩。

纪庚辰伸手接住玉佩,自嘲道:“想不到我也有能用上妖怪的一天。”

敖克却不知纪庚辰在自嘲,他只以为纪庚辰是羡慕有妖怪可用,他笑道:“你如果和我们妖师家一伙,以后保你有用不尽的妖怪。”

纪庚辰笑道:“那就多谢了。”

敖克道:“我已吩咐过它明日听你的安排,你到时放心用它便是。”

纪庚辰疑惑道:“你这样将妖怪留下,就不怕它借机跑了?”

敖克笑道:“跑?它们宁可被敖启拍死,也绝不会跑的。”

纪庚辰道:“为什么?”

敖克道:“因为起码敖启会让它们死得痛快些。”

纪庚辰闻言,瞧着手中的玉佩,变得沉默起来。

时节也意识到了这氛围不对,他连忙道:“敖克,我们回去吧。”

敖克点头道:“好,明日就是公选了,你也要好好休息下。”

纪庚辰抬头道:“我眼下这处境……就不去送你们了。”

敖克不在意道:“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了,我们很快还会再见面的。”

纪庚辰道:“是啊,很快。”

敖克与时节走出了地牢,时节向院中望去,他惊讶地发现马六还在盯着敖启他们。

敖乐见时节他们出来,便笑道:“你们可算出来了,我瞧你们要是再多呆一会儿,这外面可就有人要遭殃了。”

时节纳闷道:“谁要遭殃?”

敖乐看着马六道:“当然是这位小兄弟咯,我看他啊,都要把鼻子气歪了。”

敖乐说着,对敖启道:“你说一个人年纪轻轻的突然有了个歪鼻子,那他岂不是娶不成媳妇了?”

敖启道:“一个人年纪轻轻的就多嘴多舌,也是娶不到媳妇的。”

敖乐笑道:“少主,你看他一点也不给自家人面子。”

敖克道:“你少惹他一些,他就会给你面子了。”

敖乐不乐意道:“时节少爷,衍生堂缺守卫不?”

时节愣道:“守卫?”

敖乐道:“这妖师家的人不待见我,我看我还是早些离开他们,到你那谋个差事好了。”

时节笑道:“你到衍生堂来做守卫,只怕会穷得连阿耿都养不活。”

敖乐怪叫道:“我阿耿吃得很少的。”

敖启冷笑道:“妖师家也就只有你搞不清妖怪要吃多少饭,难怪阿耿天天要像头野狼一样出去抓吃的。”

敖乐道:“我的阿耿才不会吃那么多呢。”

马六在一旁早已气得够呛,眼看着这帮妖师竟然在院子里无视北墟众人,他便就按耐不住道:“你们到底要待到什么时候!”

敖乐大笑道:“快看啊,他发火了,他发火了。”

时节叹道:“你就不要在这里火上浇油啦。”

他对敖克道:“我们走吧。”

敖克看了眼马六,摇头道:“可惜了,你要是多等一会儿,就能看到好戏了。”

时节道:“什么好戏?”

敖克道:“那家伙一定会忍不住和敖乐动手的。”

时节无奈道:“我们不是来打架的。”

敖乐道:“这就没什么意思了。”

时节只得对管少府道:“少府兄,今夜打扰到你们了,我们这就离开。”

敖乐嘴上虽说着想打架,但一见到时节向外走,也连忙跟了上去。

从相府出来后,敖乐还是满脸的不情愿。

他嘟囔道:“我差一点就能惹那家伙动手了。”

敖克道:“你要是再卖力一些,就能和他交上手了。”

敖乐道:“还不是怪敖启,他要是肯配合我一些,我就不用逗他这么久了。”

敖启道:“想和他打的是你又不是我,我为什么要帮你?”

敖乐道:“那么多北墟的人在那儿,难道你就不想和他们过过招。”

敖启道:“当然想,但我看中的那个人,是绝不会因为几句话就动手的。”

敖乐道:“哦?你看中谁了?”

敖启道:“就是方才进去和纪庚辰说话的那个。”

敖乐对时节道:“那人叫什么?”

时节道:“进地牢和纪庚辰说话的?你是说管少府?”

敖启笑了起来:“管少府吗?很好。”

时节看着敖启的笑容心里不禁泛起一阵恶寒。

第一百三十八章

敖启是个聪明又凶残的人,被他盯上的猎物往往都不会有好下场。

而他现在明显盯上了管少府。

敖启道:“明日公选后,我想离开衍生堂一阵。”

敖克深知他的脾性,他笑道:“你想来找那个管少府?”

敖启道:“既然眼下不能动纪庚辰,我也总得给自己找些乐子。”

敖克道:“找乐子我不反对,但你到时可别丢了妖师家的人。”

敖启笑道:“少主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地和他玩一阵。”

时节瞧着他二人,道:“你们……你们在都城惹事,这不大好吧。”

敖克满不在意地道:“除了三祖山的那帮道士,我们妖师家还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过,什么天子脚下,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拿我妖师家怎么样。”

时节在心底默默地叹了口气,妖师家的人果然都很好战。

他忍不住朝着相府的位置看了一眼,时节不知道自己要如何通知管少府,连纪庚辰都不愿和敖启交手,可见敖启的实力有多强,他想自己若不提醒管少府,只怕管少府明日会凶多吉少。

因为心中有事,所以时节这一路都显得闷闷不乐。

敖启自然也瞧出了时节的异样,他冷笑道:“那个管少府是时节少爷的朋友?”

敖启此时问出这种话,当然是来者不善。

时节摇头道:“我哪里能和北墟的人交上朋友。”

敖启道:“我看不见得,时节少爷一向朋友很多,妖师家和三祖山都有你的朋友,料想你在北墟认识一些人,也不奇怪吧?”

时节苦笑道:“你可真是高看我了。”

敖启道:“未必是我高看,而是时节少爷您真有本事,我们方才进出相府都无人拦阻,那相府的守卫更是早就认识你,他一见到你就连通报一声都不用,可见你的面子还真是大。”

时节道:“这个嘛……我才从相府出来不久,大概是那守卫觉得没必要通报吧。”

敖启道:“能用北墟的人送你回衍生堂,那些守卫当然会觉得不用通报。”

时节惊讶道:“你……”

敖启讥笑道:“我知道你朋友多,路子广,但有时朋友太多反倒不是件好事,毕竟你还要靠我们妖师家坐稳位子。”

这种话时节已经听得太多,似乎每个人都想借机“警告”他不要乱攀其他门派。

时节无奈道:“我倒是可以不把他们当做朋友,但却阻止不了他们拿我当朋友。”

敖启笑道:“这种事还不简单?”

时节道:“你有办法?”

敖启道:“明日公选结束后,你只要将管少府带到这边来,到时我自然有办法叫他没法和你做朋友。”

敖乐在一旁偷笑道:“死人当然没法和别人做朋友。”

敖启看着时节,冷笑道:“时节少爷,怎么样?”

时节摇头道:“纪庚辰还在他们手里,我眼下是不会惹管少府的。”

敖启还想说些什么,但他刚一张口,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了弩箭离弦之声。

敖启大喝道:“找死!”

随着一声爆喝出口,敖启已躲开那根弩箭,而他身边也忽地闪出一个身影直朝着弩箭来时的方向冲去。

敖乐倒是不慌,他拍拍手道:“阿耿,出来。”

硕大的野狼应声出现在敖乐身边,敖乐道:“阿耿,去将那弩箭捡回来。”

阿耿也窜了出去,但它回来的很快,它回来时嘴里已衔着一跟弩箭。

敖乐接过箭来仔细地瞧了瞧,道:“这是北墟的箭。”

敖克也看着箭,他纳闷道:“你怎么知道是北墟的箭?”

敖启向这边瞥了一眼,解释道:“这箭上的纹饰与那群北墟弟子衣袖上的一样。”

时节没想到敖启与敖乐二人的观察力如此之强,他们仅是见过北墟的人一面,就已注意到了北墟的标志。

敖乐道:“难不成他们追过来了?”

敖克笑道:“追来了更好,省得我们去找了。”

时节在一旁却没有作声,因为他知道管少府不是个会轻易冲动的人,而马六也不是个会轻易向人出手的家伙。

马六一向看起来冲动,但若是管少府极力阻止,马六倒也不会蛮不讲理地胡来。

可这敖乐手中的这一根箭明明是北墟的,除了管少府他们,还有谁会在此刻袭击他们?

还有哪些北墟子弟会得知敖克等人现在此处?

时节不禁担忧起来,先是肖元纬忽然出现在相府,而后又是北墟中出现了肖元纬的内应,而此时这个内应似乎盘算起敖克等人了。

这个之前不断陷害纪庚辰,眼下又想袭击妖师家的人,究竟是谁?

时节的问题很快就得到了回应,但回应他的不是人,而是箭。

一堆射向敖克的乱箭。

这些乱箭还未到敖克的身边就已化为了灰烬。

隗泗已经立在了敖克身边,它周身的火焰在这黑暗中显得尤为刺眼。

但箭毕竟不是人,箭是不会害怕也不会畏惧的。

一轮弩箭化为灰烬,很快就又有新一轮弩箭袭来。

这些箭的目标很明确,它们的目标只有敖克。

面对如此凌厉的攻势,换做其他人一定会设法躲避。但敖克却没有,他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箭雨扑面而来。

普通的弩箭,又怎会值得他去躲闪?

凡人做的物件,又怎敌得过隗泗周身的妖炎?

敖乐与敖启站在一边,他们甚至都没有出手,这些致命的弩箭在他们眼中仿佛变成了幼童的玩物。

时节道:“你们不帮帮敖克?”

敖乐笑道:“这种小玩意哪里用得着我们?我俩出手岂不是抢了少主的风头。”

时节在心里叹道:“这帮妖师,现在还在想有没有抢少主的风头……”

眼看着弩箭越来越多,时节忍不住道:“你们就不想去看看究竟是谁射的弩箭?”

敖乐道:“北墟的箭,自然是北墟的人放的。”

时节道:“这都城的人都认得北墟的标志,想仿造这种弩箭又不是难事,你们不抓个北墟的弟子来,他们到时怎么会承认?”

敖乐点点头道:“也对。”

他对着阿耿道:“阿耿,去抓个人来。”

阿耿低吼了一声,冲进了树林之中。

“这回去的路果然不安全。”

时节脑中传来熟悉的声音,这声音的主人正是无支祁。

时节在心中惊讶道:“无支祁?你怎么在这儿?”

无支祁道:“齐礼既然叫我保护你,我自然会放道分身在你身上。”

无支祁瞧着阿耿,对时节道:“这回只要阿耿抓来一个人,我们就能知道北墟的叛徒究竟是谁了。”

时节在心中对无支祁道:“那内鬼也不见得会在这儿,只希望阿耿抓来的人能知道得够多。”

第一百三十九章

时节绝对想不到阿耿会空手而归。

说是空手而归倒也不准确,只是阿耿带回来的,并不是时节想要的人。

阿耿只叼回来了一个弩机。

就在阿耿冲出去的瞬间,那些弩箭就已停止。

不多时阿耿就跑了回来,它将口中的弩机吐出,疑惑地对敖乐呜呜地叫了起来。

时节道:“阿耿在说什么?”

敖乐道:“阿耿说那边没有人,只有满地的北墟劲弩。”

时节惊讶道:“北墟劲弩?他们撤退的速度竟比阿耿追得还快吗?”

敖乐道:“我是不相信他们能跑的这么快,但是阿耿确实没见到人。”

敖启拾起了地上的弩机,他对时节道:“这是不是北墟所制?”

北墟一向以机关暗器著称,所以北墟所制的弩机一定与普通弩机不同,只可惜妖师家的人一向很少与北墟接触,是以敖启也认得此物是不是出自北墟之手。

但是时节对这些东西也是一窍不通,他更未注意过这些弩机长什么样子。

时节只得道:“我对这东西一点也不了解,恐怕只有纪庚辰能认得出。”

敖启皱眉道:“纪庚辰认得出?”

时节这才想起敖启等人并不知道纪庚辰潜入北墟,他急忙解释道:“他与北墟交过手,可能对此更为了解。”

敖乐笑道:“这下又多了一个救那道士的理由。”

敖启忽地皱眉道:“我们丢了个东西。”

敖乐道:“丢什么了?”

敖启道:“马车。”

他们来时确实乘着辆马车,但他们返回时,却将马车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敖克道:“我们一向是骑妖怪的,忘了马车不是很正常的事?”

敖启道:“可时节少爷总不该忘。”

时节挠头道:“这次……这次我还真的忘记了。”

敖启道:“你之所以会忘记,是因为相府门口并没有马车,而我们这一路又在想北墟的事,所以自然会下意识地徒步返回。”

时节道:“可我们没取马车,相府的下人总应该提醒一句。”

敖启道:“但他们并没有出声提醒,甚至没将车子备好。”

敖乐诧异道:“难道他们想让咱几个就这样走回去?”

敖启道:“不错,这样北墟的人才好下手。”

敖启话音刚落,隗泗就忽地嚎叫起来。

敖乐见状笑道:“又来了,又来了。”

果然又有箭雨袭来,借着隗泗周身的火光,时节看到这次的箭雨数量更胜之前的那波。

敖乐见状拍着阿耿的头道:“坏阿耿,坏阿耿,你没有好好干活啊,你看林子里还有那么多的人。”

敖乐还有心说笑当然是因为他确信这种普通的箭雨伤不到他,但他很快就发觉自己错了。

这些箭矢并没有他想象的那般普通。

它们确实怕隗泗的妖火,但妖火不仅点燃了箭矢,也点燃了他们内部的法术。

数百箭矢腾空爆炸,那威力很是惊人。

敖乐不得不拉着时节躲在了阿耿身后,他惊讶道:“这是什么鬼玩意。”

敖启皱眉道:“是道法,这箭矢中有道法。”

时节惊讶道:“道法?这怎么可能!”

敖克道:“没什么不可能的,这就是道法。”

时节探出头来望着漫天的火雨与箭矢,他很难相信北墟会将道法融入到机关与弩箭之中。

起码管少府他们不会这样做。

但敖克显然不会这样想,他怒道:“三祖山竟然又联合上了北墟!”

敖启瞧着敖克,问道:“要怎么办?”

敖克道:“当然是找那个姓陈的老混蛋算账!竟然三番两次的出手暗算!”

时节连忙道:“敖克,不要冲动,不见得是三祖山做的。”

敖克瞪着时节道:“你到底站在哪边?”

时节被他的神色骇到,后退道:“我只是……”

敖克逼问道:“只是什么?你说要救纪庚辰,我已帮了你的忙,可我被人暗算要去报复,你却在这里阻止我?”

时节道:“不是……”

敖克道:“难道你真如我老爹说的那般表面上与我是朋友,实际上却帮着三祖山算计我?”

时节苦笑道:“你真的这么想?”

敖克道:“要想让我不这样想,你就不要在这种时候阻拦我!”

他说着看向隗泗,道:“阿泗!干掉他们!”

隗泗对月嗥叫,巨爪猛一踏地就冲了出去。

时节只见到一阵火光直冲向树林,沿路树木被这火焰点燃,也跟着隗泗一起熊熊燃烧起来。

自打隗泗一冲过去,就不再有箭射出。

不仅没有箭,就连树林中也没了声音。

敖乐奇怪道:“就算隗泗再强,他们北墟的人也不见得会毫无还手之力,可眼下这树林里怎么一直没有声音?”

敖启道:“难道他们又跑了?”

就在他们觉得奇怪的时候,隗泗忽然跑了回来,从隗泗的神情看来,它果然是扑了个空。

敖启道:“这绝对不正常。”

敖乐道:“当然不正常,哪里有凡人能跑得过隗泗的?”

敖克对隗泗道:“那边也是一地的弩机?”

隗泗点点头,对着敖克呜呜地叫了起来。

时节听不到隗泗在说什么,只得问道:“它在说什么?”

敖克道:“隗泗说那边一地弩机与箭矢,但半个人影也没有。”

敖启皱眉道:“难道是道士帮他们转移了?”

敖克点头道:“有道理。”

时节道:“要不我们去看看那满地的弩机?”

敖克道:“好。”

隗泗在前面带路,敖克与时节他们跟在隗泗身后。

这一路的树木已被烧尽,时节走在当中,只觉得这些树木烧焦的味道很是呛人。

而这条被烧焦的小路尽头,就是方才射出箭矢的地方,这地方也正如隗泗说的那般,除了弩机与箭矢,什么都没有。

敖乐走上前去拾起了一根箭矢,然后将它放到阿耿鼻子前,问道:“阿耿,有道法的气息吗?”

阿耿嗅了嗅,继而不住地摇头。

时节道:“这里面不是道法?”

敖启道:“是道法,但隐藏的极为隐蔽。”

他说着将箭丢至空中,又抬手将箭击碎。箭矢一碎,便发出巨大的爆炸。

幸亏敖启身法灵敏,才没为其所伤。

敖启道:“如此隐蔽的法术,只有三祖山才能做得出。”

敖乐点头道:“看来传闻是真的。”

敖克纳闷道:“什么传闻?”

敖启道:“有人说那楼兰是宫中的御医,他此次出来就是为了继承衍生堂然后联合北墟与三祖山。”

敖克道:“看来总有人认不清自己的位置,放着好好的都城不待,竟然跑来惹我妖师家。”

敖启道:“少主您看怎么办?”

敖克道:“现在我们就回相府除掉那些北墟的家伙。”

敖启道:“那纪庚辰呢?”

敖克皱眉道:“至于纪庚辰……”

敖启接口道:“我们可以连他一并除掉,然后嫁祸给北墟。”

第一百四十章

敖克看了看时节,时节正站在一旁发呆。他们此行本就是为了救纪庚辰才出发的,可眼下提到了纪庚辰时节却好像并不在意。

敖克疑惑道:“你怎么不说话?”

时节道:“我说什么?”

敖克道:“你不关心纪庚辰的死活了?”

时节无奈道:“你要报仇,我哪里敢拦着。”

敖克皱眉道:“你在生气?”

时节笑道:“我可不敢。”

敖克道:“我们才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可你现在居然因为北墟与纪庚辰在这儿和我赌气?”

敖乐瞧着他们两人,忽地笑道:“我看咱们要不就改天再报仇,明日就是时节的公选之期,我们要是在今晚攻入北墟多少都会伤些元气,到时候不是白白便宜了那帮道士?”

敖启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

敖克盯着时节,道:“你究竟有没有把我当朋友?”

时节叹道:“你当然是我的朋友。”

敖克道:“那你为什么总是替三祖山说话?”

时节叹息地摇着头,他道:“我并不是为三祖山说话,而是我更希望你做事前能查明原因,不要上了别人当。你这样忽然去找三祖山与北墟拼命,最后也只能落得两败俱伤,到时岂不是叫别人捡了便宜?”

敖克道:“这些是北墟的弩机,箭矢中也是三祖山的道术,还有什么可查?”

时节道:“但这些人跑得比隗泗还快,你不觉得奇怪?”

敖克道:“道士也有将人传送走的法子,有什么奇怪的?”

时节道:“道士能将人传走却传不走这些弩机与箭矢?他们暗算你为何要留下证据?”

敖克纳闷道:“你是说有人栽赃他们?”

时节道:“目前看来很有可能是这样的。”

敖克思索了一阵,道:“我就暂时听你一句劝,我们先回去将公选应付过去,这些暗算我的事,就以后再说。”

时节道:“那就太好了。”

敖克道:“敖启,叫你的狼妖回来吧,它怎么追了那么久?”

敖启看着漆黑的树林,道:“不用管它,我们先回去。”

都城离衍生堂不远,但也不是很近。时节他们没了马车,就只能骑着狼妖回去。

敖乐抱怨道:“敖启,你就不能把你的宝贝狼妖拿出来用用?阿耿载不动两个人的。”

敖启道:“我的狼妖不是用来骑的。”

敖乐嘟囔道:“阿耿也不是用来骑的。”

阿耿颇为配合地呜咽起来,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这么大的一条狼妖呜咽起来的声音当不好听,但很快,时节就从它嘴里听到了更难听的声音。

那声音就像是一只鸡突然被人捏住了脖子。

能令阿耿发出这种声音的事,当然不会是小事。

敖乐急忙从狼妖身上跳了下来,他走道前面一看,大喊道:“敖启,你的狼妖找到了!”

时节跟着走过去定睛一看,这哪里是一条狼妖,眼前东西只是一堆腐烂的皮肉。

这些皮肉已极度腐烂,但却未散发出半点腐败的气息。

所以阿耿直到走到这东西面前,才察觉到它。

阿耿被吓了一条,时节等人也被吓了一跳。

时节道:“这是什么东西!”

敖启皱眉道:“是我方才放出的狼妖。”

时节道:“真的是狼妖?这副模样你也认得出来?”

敖启道:“我当然有法子认出它。”

敖乐道:“是什么东西能把它弄成这样?”

敖启道:“一定和那一地的弩机有关。”

敖克道:“狼妖就是敌不过他们,也不应该腐烂得这么快。”

敖乐道:“这东西看着瘆人,我一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看我们还是快些回去,明日带了人来再仔细搜查。”

敖启道:“眼下只有我们三人确实不一定能应付得来,而且他们如果转而攻击时节少爷,我们就难免会束手束脚。”

敖克道:“但这狼妖的尸体也不能丢弃在这儿,有这一夜的功夫,尸体很可能会被人清理走。”

敖启道:“不知这腐尸是否会传染活人,我看还是不要带回去的好。”

敖乐道:“不如用令符召集些本家人来盯着,我与敖启在这儿守一会儿,少主先护送时节少爷回去。”

敖克点头道:“这样也好,那这尸体就交给你们处理。”

敖克说完就将时节丢到了隗泗身上。

毕竟隗泗不是无支祁,时节要想骑在隗泗身上就只能不是靠爬,就是要被别人丢上去。不过好在他最近已经习惯被人抓来抓去,被丢到隗泗身上总好过被纪庚辰抓着喝风。

时节一骑上隗泗,敖克就也跃了上来。

感受到两人都已到了身上,隗泗便就迈开步子奔跑起来。

时节瞧着狂奔的隗泗,诧异道:“难道狼妖不会飞吗?”

敖克道:“跑也是一样的,不用飞。”

时节道:“飞起来不是更快?”

敖克道:“这林中不知埋伏了多少人,隗泗如果御空而行,很容易成为他们的靶子。”

时节道:“林子里这么危险,你将敖启与敖乐留在那儿真的没关系吗?”

敖克笑道:“没问题的,有两条三百年的狼妖坐镇,没人能接近那堆腐烂尸体的。”

时节道:“阿耿有三百年?那隗泗呢?隗泗也有三百年吗?”

敖克轻抚隗泗的头,道:“阿泗活得要更久。”

时节瞧着他,道:“隗泗是多少年的狼妖?”

敖克道:“我也不知道,这是隗泗的秘密。”

时节看着隗泗,心里多少有些疑惑,一个比三百年还要年长的狼妖,怎么会轻易中了妖毒?那妖毒究竟是哪个妖怪下的?

时节忍不住问道:“那要让隗泗中妖毒,那妖怪是不是要比隗泗还年长?”

敖克皱眉道:“照你这么说,还真的是。”

时节道:“那么厉害的妖怪,为什么要给隗泗下毒?”

敖克道:“不知道,自打你的成人大典开始,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就让人特别的难懂。”

时节道:“你都遇到了什么事?”

敖克道:“先是纪庚辰打伤隗泗,然后又是你说他为了医治隗泗才将它打伤,而后眼下的为了去看纪庚辰被人在树林里暗算了一波。”

时节道:“这……这看起来好像都和我有关……”

敖克道:“我们是朋友,妖师家又支持你做衍生堂未来的主人,所以有人在你的行程上做手脚也是应当的。”

时节道:“但纪庚辰打伤隗泗的事……你不怀疑吗?”

敖克笑道:“你不是说了那是为救隗泗的无奈之举?”

时节道:“是这样没错,但你……”

敖克道:“我们认识了这么久,你什么时候骗过我?”

他大笑道:“我信得过你。”

时节看着敖克,心里不知是种什么滋味,敖克信任他,可他却有时不得不编造谎话来骗他。

第一百四十一章

尽管时节还有一肚子的疑问没能解开,但公选却不会等待他弄清这些事。

时节再次睁开眼睛时,天已经亮了。

天亮了就意味着公选将要开始了。

时节整理好衣物,也整理好了心情,他已准备好去迎接那前所未有的压力。

公选之地就是那日举行冠礼的地方,时节慢慢地朝着那边走着,他选择了回来,可他却还不知道自己的选择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他猜想事情可能不会太过严重,毕竟三祖山的主力纪庚辰并不在场,陈道长这次应当不会过分地难为他。

而敖克,敖克已从有时的玩伴成长为他可靠的后盾。

时节每次见到他时,都觉得自己不需要与纪庚辰有过多的交集,因为纪庚辰这个人实在太过复杂,他看起来时而正直时而阴险,但敖克却不一样,敖克一直是时节所熟悉的样子。

时节觉得如果未来妖师家由敖克来掌控,或许就不会像眼下这般惹人厌恶。

如果敖克能听取时节的建议不那么冲动的话,时节倒是很乐意看到衍生堂与妖师家联手,他可以和妖师联手,然后设法化解三祖山与妖师家的恩怨。

一旦这件事成功,纪庚辰就不会同敖启一起扳倒敖克。

想到这里,时节不禁笑了起来,事情如果真能照此发展,那他就既不会辜负敖克的信任,也帮了齐礼的大忙。

无支祁却总是喜欢偷听时节的想法,它不仅会偷听,更乐意打破时节的美梦。

无支祁对时节道:“你又在这里白日做梦了?”

时节在心中道:“你又偷听?”

无支祁笑道:“可不是我在偷听,而是你自己说给我听的。”

时节道:“你觉得我的想法不好?”

无支祁道:“我真是为纪庚辰感到痛心,他与你讲了那么多,结果却都是对牛弹琴。”

时节道:“怎么对牛弹琴?”

无支祁道:“纪庚辰以往和你说了那么多,他不就是想叫你明白如果妖师家不改变驯妖之法,三祖山就永远不会和妖师家谈和?”

时节道:“他们没有了仙草,自然会改变驯妖之法。”

无支祁冷哼道:“他们也很有可能会灭亡。”

时节道:“你说什么?”

无支祁道:“等着瞧吧,妖怪们的报复就要来临了。”

时节还想再问问究竟会发生什么,但他却被人挡住了去路。

来人笑道:“佩服佩服,你居然还有胆子回来。”

时节抬头看去,这挡住他去路的人,正是楼兰。

时节笑道:“我也很佩服你。”

楼兰道:“哦?你佩服我什么?”

时节道:“妖师家已经回来了,你居然还敢来参加公选。”

楼兰道:“原本我是不敢来的,但我却听说你拒绝了相爷的好意,这种四处树敌的做法,倒是很像妖师家的手笔。你难道和敖克待久了,也变得和他一样蠢了?”

时节笑道:“这点我确实不如你,我还远没到能将自己也卖出去的地步,论脸皮之厚,我是甘拜下风。”

楼兰眯起眼睛瞧着时节,他道:“好。我看看你还能威风多久。”

他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临走时,楼兰又道:“但愿你这次不要输,不然……”

他阴森地笑了起来:“你不是每次都能从相修然手里逃出来的。”

这笑声听着令人毛骨悚然,时节竟不由自主地冒出了一身冷汗。

就在和时节愣神的功夫,一个身着红衣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

她眨着水汪汪地眼睛,笑道:“你是谁呀,我家大人为什么特意绕路来找你?”

时节见她的样子,疑惑道:“你是小红?”

小红看着时节,甜甜地笑道:“你认识我?”

时节点头道:“听说过。”

小红道:“你也会算命吗?”

时节惊讶道:“算命?我为什么要会算命?”

小红笑道:“你不会算命怎么知道我就叫小红?”

时节看着这一身火红的小姑娘,不由地摇了摇头,他道:“你如果不叫小红,这世上还有谁配叫小红?”

这话似乎很受用,小红开心地蹦了起来,她道:“既然你知道了我的名字,那我也应该知道你的名字才对。”

时节道:“我叫时节。”

“什么?”小红惊讶道:“你就是衍生堂的少主时节?”

时节点头道:“就是我。”

小红围着时节转了个圈,道:“我还以为敢和我家大人作对的家伙会是个多凶恶的人呢,没想到竟是这副文文弱弱的模样。”

时节笑道:“我这样的就不配和你家大人作对了吗?”

小红双手叉腰道:“一点也不配。”

时节道:“那你看什么样的人才配做你家大人的对手?”

小红想都没想,直接就脱口而出:“当然是像纪道长那样的人。”

时节笑道:“哦?是纪庚辰纪道长吗?”

小红认认真真地点头道:“是的。”

时节道:“那你就是说纪道长很凶恶吗?”

小红皱起眉头,嘟着嘴道:“才不是!纪道长一点也不凶恶!他,他那个人好极了。”

时节笑道:“有多好?”

小红噘嘴道:“特别好。”

时节道:“是他这个人特别好,还是他对你特别好?”

小红闻言,跺脚道:“哼,我不和你说了,我可知道了,衍生堂的少主不是什么好人。”

她说完,就气鼓鼓地跑了。

时节站在原地哈哈大笑起来,他觉得这个小红真是有意思,纪庚辰一定会喜欢上她。

“哥,刚才那女孩不是我们家里的人吧?”

时节闻言回过头去,见花落竟在他的身后。

时节急忙道:“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屋里去,你受不得风的。”

花落笑道:“不碍事的,屋里很闷,我想出来透透气。”

时节道:“透透气也不可以走这么远啊。”

花落有气无力地道:“难道我要被困在那院子里一辈子吗?”

这话叫时节听着心酸,时节道:“我……我一定会尽快治好你的。”

花落轻轻地摆手道:“你不要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

时节道:“可你这样子……唉……”

花落道:“不要总说这些伤心事,方才那个可爱的小姑娘是谁?”

时节道:“你说小红吗?似乎是楼兰的……下人?”

花落道:“那姑娘喜欢你?”

时节笑道:“喜欢我?她怎么会喜欢我?”

花落笑道:“她方才说话的神情,分明是在谈论自己喜欢的人。”

时节笑道:“她是在说自己喜欢的人,不过她说的那个人是纪庚辰。”

花落诧异道:“是么?纪道长竟是个这么招女孩子爱慕的人?”

时节大笑道:“就他?等你见到那家伙一定会失望的。”

第一百四十二章

花落看着时节开心的样子,也跟着笑了起来。

时节瞧着花落,道:“花落,你快些回去,外面风大。”

花落轻轻地摇头道:“让我在外面多待一会儿吧,我想去看你公选。”

时节皱眉道:“这种事有什么可瞧,你不能在外面待那么久。”

时节说着就要扶花落往回走,花落却抽出了手。

花落道:“我自己就能回去,倒是你,你还是快些赶到父亲那边吧。”

时节瞧着花落道:“你真的可以?”

花落道:“你放心吧,快去。”

时节点了点头,继续向举行公选的地方赶去。楼兰已先他一步离开,他可不能到场得太迟。

一到举行公选的院中,时节就看到了被陈道长等人围城一团的楼兰,楼兰正与陈道长说着话,但他无疑已经注意到了时节的到来。

在这儿的不仅有楼兰,也有祖霍与敖克。

敖克显得很精神,似乎昨夜的怪事并没有影响到他,而敖启与敖乐也已赶了回来,眼下正站在他的身边。

敖克一见到时节,就挥手道:“时节,这边。”

时节笑着应道:“敖克,你来得好早。”

敖克笑道:“你公选这么大的事,我当然会早些到。”

祖霍瞧着时节与敖克,问道:“你们两人又和好了?”

敖克道:“之前都是些误会,我们两个已经将事情解决了。”

祖霍点头道:“怪不得时节急着赶回来。”

时节回来当然与敖克没关系,即便是没有敖克的支持,他也会赶回来,但在祖霍眼中自己这个儿子不仅没能耐也没胆子,所以他觉得时节一定是提前知道了妖师会支持他,才会有胆量回来参加公选。

时节当然了解父亲的想法,但是他却不愿解释,最起码眼下不是他解释的时候。

而敖克似乎将一切的功劳都归到了自己身上,他显得更开心,也更张狂了。

敖克确实有张狂的本钱,因为纪庚辰不在场使得三祖山少了最主要的力量,陈道长也只能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敖克吹嘘时节一定会当选。

时节看向楼兰,楼兰居然还很镇定,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可楼兰并不是个如此粗心的人,时节不禁紧张起来,他开始思索究竟是什么使得楼兰如此淡定。

距离公选开始的时间越来越近,祖霍已经离开了敖克等人,前去做公选的准备。

时节对敖克道:“你家的人已经赶到那片树林了?”

敖克点头道:“已经到了。”

时节道:“他们查出什么没有?”

敖克道:“还没有消息。”

时节担忧道:“我看楼兰一派镇定自若的模样,你看他会不会留了后手?”

敖克道:“除非他能请得动齐礼,不然这一次你赢定了。”

敖克想了想,又道:“对了,你的丹药炼得怎样?”

时节近来哪里有时间炼丹,他苦笑道:“我什么都没准备。”

敖克惊讶道:“怪不得楼兰坐得这么稳,你没有丹药岂不是等于弃权?”

时节这才意识到,楼兰的自信并不是源于三祖山会庇护他,而是因为他认为自己的丹药一定能助他赢得公选。

时节道:“没药也不一定意味着弃权,我已想了办法。”

敖克纳闷道:“什么办法?”

时节道:“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鼓声震天,公选已经开始了。

时节与楼兰走到祖霍身边,祖霍看着二人站定,问道:“还有人要参加此次公选吗?”

当然不会有人再参加,在场的人都只是为了看时节与楼兰而来的。

祖霍道:“既然没有,那公选开始!”

时节忽然道:“这次公选,比什么?”

祖霍皱眉道:“当然是比炼丹。”

时节笑道:“越是难得的丹药,花的时间就要越长,难道炼丹期间在场的各位要吃喝住行全在此处解决?”

陈道长不耐烦地道:“谁有空看你炼丹?既然要比,当然是拿成品的丹药来。”

时节道:“陈道长的想法怕是不大好。”

陈道长怒道:“你说什么?”

时节道:“我这可是为楼兰兄考虑。”

楼兰笑道:“为我考虑?”

时节道:“我拿着成品丹药出来,你能确定这药是我炼制的还是衍生堂其他人炼制的?”

楼兰想了想,笑道:“这倒也是。”

时节道:“既然有人给我炼药,自然也会有人和我讲这药是怎样炼制的。”

楼兰点头道:“有道理。”

时节道:“所以比炼丹,就不公平。”

楼兰道:“确实不公平。”

楼兰看着时节笑道:“那你看我们来比什么?”

时节道:“如果我说比什么,楼兰兄会不会觉得比试项目临时变动,自己很吃亏?”

楼兰道:“我确实这样想。”

时节道:“而且这临时更改的项目再由我来出,楼兰兄就难免会觉得我已经早就做好了准备。”

楼兰道:“你说的这些我都赞同,我觉得这一次公选,我必然要吃亏了。”

时节道:“也不尽然,我有一个更好的办法。”

楼兰道:“你想比什么?”

时节道:“什么都不比。”

楼兰笑道:“什么都不比怎么能叫公选?”

时节道:“所以今天的公选取消。”

楼兰道:“取消?”

时节道:“对,我们约定三天后公选,这三天里咱们两人各挑一个项目比试,三天后,我们就比试这被挑选出的两项。”

楼兰笑道:“原来你又要拖。”

时节看了看陈道长那边,笑道:“我看今日似乎少了些人,楼兰兄难道不想拖一拖?”

楼兰道:“时节兄可要想好了,这三日一过,可能场中的局势就又要变上一变了。”

时节道:“但这最后局势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们都无法预料。”

楼兰道:“说的好!”

他看着时节笑道:“不知时节兄可否赏脸,和我去喝杯茶?”

时节点头道:“好。”

楼兰看着敖克等人,又道:“我可只请了你一个人。”

时节道:“要是请客的人太多,我独自赴约只怕会有些怯场。”

楼兰笑道:“放心,只有我们两个人。”

时节看了看敖克,他知道如果叫敖克同去会更为稳妥,但无支祁在他这里也有分身,楼兰只是个普通人,时节想来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时节点头道:“好,我们走。”

这场公选本就只有两人参加,而这两人竟然无视在场的其他人,直接就走出了院子。

众人大感无趣,他们没料到期待了这么久的公选,竟然会这样收场。

第一百四十三章

时节那边在公选,纪庚辰也没闲着。

狼妖已被他派了出去,眼下纪庚辰正躲在密道内等待守卫们冲出院子去追狼妖。

无支祁化作一条小蛇探出头去,它瞧了瞧外面,道:“守卫都已走了。”

纪庚辰道:“北墟的人呢?”

无支祁笑道:“他们比守卫冲得还快。”

纪庚辰掀开地砖,跳了出来。

无支祁道:“现在就去相修然卧房附近埋伏会不会太早了些。”

纪庚辰道:“眼下他们以为我越狱,暗哨守卫一定乱了阵脚,正是潜入的好时候。”

无支祁道:“他们虽然会离开各自的位置,但也会比以往更加小心。”

纪庚辰笑道:“所以我才找时节将你借来。”

无支祁道:“你想要我用幻术帮你蒙混过去?”

纪庚辰道:“还有比这更好的办法吗?”

无支祁道:“你还是小心为好,昨日时节他们回去时,遇上了些怪事。”

纪庚辰一边悄悄地走出地牢,一边道:“你怎么知道?”

无支祁道:“齐礼嘱咐我保护那小子,我当然会在他身边放道分身。”

纪庚辰道:“你是怎么到了齐老鬼手里的?”

无支祁道:“还不是你做的好事?你如果不叫齐礼去滦坊城,我现在指不定过得多快活呢。”

纪庚辰道:“齐老鬼抓妖怪向来不留活口,你在滦坊城闹得那么凶,他怎么还放过你了?”

无支祁道:“这种事你要问齐礼,我只是被他捉来保护时节的。”

纪庚辰道:“那时节他们昨天遇到了什么?”

无支祁道:“昨天晚上他们被北墟的劲弩攻击了。”

纪庚辰纳闷道:“可我们昨天一直在这里,管少府并没有派人去追杀时节啊。”

无支祁道:“所以才说奇怪,昨夜敖克他们几次用狼妖追赶,都没能抓到暗中放箭的人,而且还有一头狼妖被杀死了。”

纪庚辰道:“死掉的是敖启手下的普通狼妖?”

无支祁点头道:“是的。”

纪庚辰叹道:“这就糟了。”

无支祁道:“怎么?”

纪庚辰悄悄落在屋檐上,低声道:“敖启一向不关心自己手上的狼妖,等他们检查狼妖尸体的时候,只怕会遗漏一些关键信息。”

无支祁道:“不会的,这一次他一定会认真查看那具尸体的。”

纪庚辰奇怪道:“为什么?”

无支祁道:“因为他们找到的是一堆腐尸。”

纪庚辰惊讶道:“腐尸?妖怪的尸体怎么可能腐烂得那么快?”

无支祁道:“正因为妖怪的尸体不会腐烂得那么快,所以敖启一定会重视那头狼妖的尸体。”

纪庚辰叹道:“真是倒霉,自从到了都城以后,就怪事不断。”

无支祁道:“眼下也挺奇怪的。”

纪庚辰道:“确实挺奇怪,我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相修然怎么会一直在我房里没出来?”

无支祁道:“你过去看看?”

纪庚辰只能凑过去查看一下是怎么回事,因为一旦相修然出了什么意外,这笔账北墟会直接算在他纪庚辰的头上。

纪庚辰借着无支祁的幻术越过守卫,爬到了相修然卧房的屋顶。

无支祁道:“他在里面吗?”

纪庚辰掀开一块瓦片,低头向屋内看去。

相修然并不在屋中,这卧房甚至都不像昨夜有人住过的样子。

纪庚辰纳闷道:“咱们这位老丞相去哪了?”

无支祁道:“你最好快点找到相修然,那个化作你模样的刺客一定早就知道相修然的位置。”

纪庚辰道:“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既不在卧房,又不在地牢,他还会去哪?”

无支祁没法回答他,因为它也不知道相修然会去哪里。

所以纪庚辰只有用最笨的办法——将相府的每个角落都找一遍。

纪庚辰此时才发现相府真的很大,对于急需找到相修然的他来说,这府邸显然是大得过分了。

无支祁看着纪庚辰焦头烂额的模样,不由得提醒道:“你可别忘了,再过一会儿差不多那个狼妖就要消失在北墟的视野中了。”

狼妖消失代表着诬陷纪庚辰的那伙人将会开始行动,而纪庚辰如果在那之前还找不到相修然,那诬陷他的人就狠了能会刺杀成功。

一旦纪庚辰没能救成相修然,他就会将谋杀的罪名彻底坐实。

纪庚辰当然不想这样,但他只有一刻钟的时间。

如此短暂的时间,要他将相府上下全部翻找一遍,是绝对不可能的。

纪庚辰只得抓了把花园内的泥土,他攥着泥土低声念叨了一番。

当他摊开手掌时,一个泥土小人站在了他的手心。

纪庚辰道:“去,帮我找相修然。”

他又燃了张符纸按在小泥人的头顶,道:“找这个人,找我想的这个人,快去,叫上你的兄弟们。”

小泥人点了点头,摇摇晃晃地跑了起来。

无支祁惊讶地发现被这小泥人踩过的泥土里,很快又会钻出另一个和它一模一样的小泥人。

这些泥人们不停地四处跑动,随着它们的跑动这些泥人也越来越多。

无支祁笑道:“还有这么方便的法术。”

它本想调侃一下纪庚辰,可它一转头却发觉纪庚辰的脸色苍白,额头已渗出了汗珠。

无支祁道:“这是怎么回事?”

纪庚辰道:“你以为这些泥人不需要法力维持吗?”

无支祁歪着头道:“看来也没那么方便。”

纪庚辰道:“你别光在一旁看热闹,小心泥人们被守卫发觉。”

无支祁笑道:“放心吧,没人能看到它们的。”

相府中确实没人看到这些泥人,很多泥人摇摇晃晃地从守卫身边跑过,也没有惊动这些守卫。

它们虽能自由在相府出入,可跑了许久也没能找到相修然。

纪庚辰皱眉道:“相修然跑去哪里了?”

无支祁道:“你们凡人的大臣,不是每日都要去天子身边议事?”

纪庚辰道:“但这个时候,相修然一般都已回来了。”

无支祁道:“他会不会在哪间密室里?”

纪庚辰苦笑道:“他如果在密室里,那我就死定了。”

无支祁道:“怎么?”

纪庚辰叹道:“这相府的密道,我也不是全都知道。”

就在他们犯难时,一个黑影忽然自他们眼前闪过。

纪庚辰指着那道黑影,吃惊道:“那该不会是……”

他还未说完,这周围的守卫就已大喊起来。

“抓刺客!抓刺客!”

纪庚辰看着不断赶来的守卫,心底涌起了一阵寒意。

第一百四十四章

侍卫们从相府的四面八方不断涌入。

纪庚辰瞧着他们,对无支祁道:“你猜那个人有没有刺杀到相修然?”

无支祁道:“应该没有,那个最先开始呼喊的守卫虽然紧张,但是并没有惊慌失措。如果相修然已经被刺杀,他绝对不会是这种神情。”

纪庚辰笑道:“诬陷我的那帮人做事一向严谨,怎么会犯这种要命的错误呢?”

无支祁道:“当然是因为他们想叫你去追那道黑影。”

纪庚辰点头道:“他们已经开始怀疑我并未真的离开相府,所以还要设法再将我调离一次。”

无支祁道:“而且这还说明他们很可能也不知道相修然的位置。”

纪庚辰赞同道:“对,一旦发现了刺客,相府的守卫不仅会到这里,也会加强相修然所处未知的守卫。”

无支祁道:“所以我们现在只要看看还有哪里加强了守卫,就能知道相修然所在的地方。”

纪庚辰道:“走,我们去看看。”

眼下相府的守卫都在赶往方才纪庚辰他们所处的位置,所以哪里的守卫更多自然一眼就能看到。

纪庚辰停落在高处,他发现有个院落虽然守卫没有明显增多,但是这里的守卫却一个也没有离开。

大多守卫都在赶往发现此刻的地点时,这里的守卫竟然对此事无动于衷。

这就说明这里要么就是有更重要的东西需要看守,要么这里就是相修然的所在地。

无支祁道:“这里看着最像了,你不过去看着?”

纪庚辰道:“我怕现身太早会打草惊蛇,你先将幻术撤去,这里不会有人发现我的。”

无支祁道:“你怕来人发现我的妖气?”

纪庚辰道:“如果对方真是水鬼,那必然会发觉你的妖气。”

无支祁道:“刚刚那个黑影离我们可不远,如果他能发觉妖气,就不会再来惹相修然。”

纪庚辰道:“也就是说如果他还来,就说明并不是水人扮作的我?”

无支祁道:“我们虽然早知道有北墟内鬼参与其中,但一直不知道这人是谁,如果这次擒住的是个凡人,北墟就能顺藤摸瓜查出内鬼。”

纪庚辰惊讶道:“对啊,既然是北墟的内鬼,那扮作我模样的人,就很可能是易了容。如果是易容,就能解释管少府之前的疑问。”

无支祁道:“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这个人当日在相府大开杀戒,数十名守卫都不曾是他的对手,你今日若是不小心一些,只怕还会抓不住他。”

纪庚辰皱眉道:“相府的守卫也是个顶个的好手,这人不用法术竟能打得过他们?”

无支祁道:“那些守卫,连他的边都碰不到。”

纪庚辰道:“凡间若有人有如此能耐,我怎么会从未听说过他的名号?”

无支祁道:“这就要等抓住他以后才能知道了。”

纪庚辰瞧着远处,道:“来了。”

无支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不远处,有一个将帽子压得极低的侍卫。

无支祁道:“这人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

纪庚辰道:“只有这一个人在逆着人流行走。”

无支祁道:“我知道,但这人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厉害。”

纪庚辰道:“厉不厉害等他出手就知道了。”

那个人还在慢慢地向前走,他的步伐沉稳有力,他走得虽慢但决不犹豫。

院子里的守卫很快就发现了这个与众不同的人,有人走上前问道:“你为什么来这边?没听见另一边出事了吗?”

那个人缓缓道:“另一边出事了,你们为什么没去?是不是相修然在这里?”

守卫怒道:“放肆!相爷的名讳岂是你能叫的?”

那人道:“相修然在哪里?”

他说着,忽地身形一动,那方才在问话的守卫就倒在了血泊之中。

纪庚辰蹲下身来,道:“这人的身手还真不错。”

无支祁点头道:“确实出手很快。”

相府的守卫也是身经百战,虽然这个来路不明的人已经证明了守卫们不是他的对手,但这些守卫依旧选择了拔刀相迎。

无支祁看着他们,笑道:“勇气可嘉,可这么一来,谁去给相修然报信呢?”

纪庚辰皱眉道:“或许相修然并不需要有人报信。”

无支祁道:“为什么?”

纪庚辰道:“因为……”

院内的守卫已经全部倒地,那个人收起了刀,长身而立。

屋子的门,却在此时打开了。

相修然自屋内走了出来。

他看着满院受伤的守卫,脸上竟没有一丝恐慌。

相修然道:“你是来杀我的?”

那个人道:“是的。”

相修然道:“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样子?”

那个人大笑起来,他笑道:“你当然要看到我的样子,你这一院子的废物侍卫都要看到我的样子。”

他说着就将帽子摘了下来。

相修然看着他,皱眉道:“纪庚辰?”

那人道:“是的。”

相修然忽然笑道:“纪庚辰,你要是再在一旁看戏,只怕就要在我那地牢里待一辈子了。”

那神秘人惊讶道:“你说什么?”

“他说要我来当一会儿守卫!”

空中传来纪庚辰的声音,他笑着落在院子里,对相修然道:“相爷,你怎么知道我在相府?”

相修然道:“你觉得这是洗清冤屈的好机会,少府当然也会知道你要利用这个机会。”

纪庚辰道:“这么说管师兄早就知道逃走的是个冒牌货?”

相修然笑道:“当然知道。”

纪庚辰道:“想不到管师兄竟然也肯吃亏。”

相修然道:“少府自然不是个会轻易吃亏的人,他决定抓住那狼妖,然后到三祖山好好告你一状。”

纪庚辰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尴尬道:“这……这擅用妖类与私通妖师都是重罪,相爷可不能开玩笑啊。”

相修然道:“我并没有开玩笑。”

纪庚辰道:“这可真是……出乎意料……”

相修然道:“你做错了事,就该去承担责任。”

纪庚辰道:“我知道,我不该用妖师家的妖怪。”

相修然道:“所以你只能祈祷少府他们没能抓到那个狼妖。”

纪庚辰叹道:“也只能如此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那假侍卫看着纪庚辰与相修然,忽地笑了起来。

纪庚辰道:“你笑什么?”

假侍卫道:“我笑你们死到临头了还有心闲聊。”

纪庚辰看看了周围,道:“怎么看都是我们这边的人要多一些,怎么能说是死到临头?”

假侍卫笑道:“你有没有想过,我早就知道你不会离开相府?”

纪庚辰道:“你早就知道?”

假侍卫道:“我既然有心派人试探你,当然也能知道你没有上当。”

纪庚辰道:“那你还要来?”

假侍卫道:“我既然来了,当然就是为了杀你。我不仅要杀你,还要让你背负着刺杀丞相的罪名死去。”

纪庚辰皱眉道:“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假侍卫大笑道:“因为我们将一统天下!我们要让各种势力分裂,我们要让凡人互不信任,然后趁虚而入!”

纪庚辰道:“你们究竟是谁?是谁在控制你们?”

假侍卫抽出刀,大喊道:“狐族将再度兴起!狐侃大人会带领我们踏平凡间!”

他这振臂一呼,院子里忽然出现了许多水人。

纪庚辰连忙道:“相爷小心!快些退到屋里去!”

假侍卫笑道:“你们道士知道几乎被灭族的痛苦吗?这份痛苦,狐侃大人必定会加倍还给你们!”

水人逐渐向纪庚辰等人走去,它们中的一部分水人,已控制了地上守卫的身体。

腥红的血水水鬼站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变做了守卫的模样。

假侍卫道:“你还有一个妖怪对吧?它有没有告诉你管少府他们也快没命了?”

纪庚辰惊讶道:“你说什么?”

假侍卫道:“昨日树林里发生了十分诡异的事,妖师家已经派了人手在树林守着。而这些人,就在管少府追踪狼妖的路上。”

纪庚辰急忙看向手指上的无支祁。

无支祁在他脑中叫道:“坏了!我忘了这件事!”

假侍卫道:“不管是妖师家赢了,还是北墟胜了,他们两家都势必会变为仇敌,而你们三祖山,也将变成有心篡权的逆党!”

纪庚辰没料到事情竟会发展到如此地步,他只得挡在相修然面前,尽力护好他。

水人们已冲了上来,纪庚辰连忙从袖中取出一条绳索,他右手拿着绳索,左手又自怀中取出火符,火符一燃,纪庚辰便将火引至绳索之上。

火焰包裹着绳索,这绳索以化为一条火鞭,纪庚辰拿着它不住抽打周边水人,水人身上发出“滋滋”声响,但它们却未退却。

这些水人一边挨着抽打,一边狞笑道:“纪庚辰,你也加入我们吧,反正你都是要死的,不如让你的魂魄有些用处。”

纪庚辰道:“我这人有一个毛病,就是活着的时候绝不想死后的事。”

他说着又从袖中拿出一个纸包,他将这纸包丢向了临近的水人,那水人伸手一接,便接住了它。

那水人笑道:“你这暗器未免太……”

水人话还未说完,这纸包里的东西忽然将纸刺破,无数枝蔓延伸了出来,它不仅延伸到了纸包外,也延伸到了水人体内。

纪庚辰笑道:“难道没人教过你不要用手乱接东西?”

那水人拽着体内的枝条,怒道:“你!这是什么!”

纪庚辰道:“这还用问?当然是种子了。”

那纸包中确实只是几粒种子,连纪庚辰自己都不记得它们到底是什么植物的种子,但种子若是要长大就必须生根,饮水,吸收阳光。

眼下这植物的根茎已钻碎石砖,深深地扎进了土地中,而这水源,就正是伸手接住它的水人。

水人本是已水拘魂,水体一被吸取,那些魂魄便被日光晒得化为了一缕青烟。

纪庚辰眼看那水人中的魂魄将被阳光烧尽,便念咒附于火鞭之上,他将火鞭打入水人体内,喝道:“不想魂飞魄散的就快些到这火鞭上!”

控制水人身体的魂魄自然不肯屈就于纪庚辰,但它身体中的魂魄却在见到同伴会飞烟灰之后,一个个都逃命般地往那火鞭中窜。

纪庚辰冲着其他水人笑道:“你们还敢不敢过来?”

其余水人看着纪庚辰,道:“我们有什么不敢过去的?”

纪庚辰笑道:“你们难道没发觉这植物的枝蔓已悄悄伸向你们了吗?”

其余的水人看着那植物延伸出的枝蔓纷纷后退起来,就连吞了守卫们的水人,也躲在一旁不敢上前。

纪庚辰见状便知这些水人也是普通鬼魂操控的,所以它们并不懂得如何破解术法。

纪庚辰趁机道:“你们逃回去是死,越过这藤蔓也是死,不如就乖乖地到我的火鞭中,等这件事解决了,我将你们带回三祖山超度,”

纪庚辰说着,便将火鞭化成了一条火龙,这足足一丈有余的火龙,怒吼着穿过了几个水人的身体,这些水人中的魂魄大多都是无辜的村民,一听纪庚辰说能解救他们,便纷纷涌入了火龙之中。

一时间数个水人失去了魂魄支撑而散做一滩,余下的水人也发觉自己掌控不住身体,因为体内的其余魂魄都再试图夺取身体的控制权好去接近火龙。

纪庚辰立在一旁看着这近乎是场闹剧的水鬼内斗大战,他实在想不通活了这么多年的狐侃怎么会弄了一堆这么不靠谱的帮手。

火龙每收完一处水人的魂魄,便就飞往下一处,这院落的魂魄不一会儿就被它吸取了个干干净净。

假侍卫见水人被降服却没有惊慌,他冷笑道:“早就知道这些山野村夫靠不住,以后我定要提醒狐侃大人给这帮软骨头设一个离开水体就会魂飞魄散的法术,这样它们干活的时候也会卖力些。”

纪庚辰道:“只剩下你一个人了,你觉得自己还能逃得回去?”

假侍卫笑道:“逃?我为什么要逃?我还没有杀掉你们灭口呢!”

这假侍卫脸上忽地长出了茸毛,他的牙齿也变得锐利起来,凡人的嘴显然放不下这么多锐利的牙齿,假侍卫的脸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

纪庚辰瞧着假侍卫的变化,沉声道:“这难道就是妖怪的……”

无支祁接口道:“对,这就是印咒,妖怪的印咒。”

第一百四十六章

纪庚辰听说过很多有关妖怪印咒的传闻,这类传闻大多都说印咒是一种印记咒术,每当有妖怪对他人施以这种咒术时,便会将自己的一部分魂魄烙印在对方的身上。

纪庚辰喃喃道:“妖怪的印咒真的会将灵魂附在他人身上?”

无支祁在他心中道:“当然,所以说这次狐侃是认真的,你可千万要小心。”

纪庚辰点了点头,狐侃的印咒他当然会小心。

假侍卫还在痛苦地嘶吼,纪庚辰原本以为他会变成一只大狐狸,但事实上那侍卫只是变成一个长着稀疏容貌的丑陋怪物。

他的那张脸已经看不出是张人脸,尖锐的利齿已将他的脸变得血肉模糊。他手上的指甲也已被爪子一般的东西顶翻。

而他的脚……纪庚辰已经不认为那是一双脚了。

这怪物举起手中的刀冲了过来,纪庚辰连忙闪到一旁抓住火龙的尾部,用它拴住了怪物的腿。

怪物嘶吼道:“纪……庚……辰……”

纪庚辰笑道:“没想到你还会说话。”

那怪物怪叫起来,他的人已随着怪叫发出一阵阵焦味儿。

纪庚辰纳闷道:“我这火鞭可烧不着他。”

无支祁道:“是他体内的火。”

纪庚辰诧异道:“他体内还有火?”

无支祁道:“狐妖怎么会没有狐火?”

纪庚辰叹道:“会用火的妖怪还真是多。”

无支祁道:“不仅多,而且个个都难对付。”

那个怪物的身上果然燃起了绿色的狐火,狐火本身并不是为了燃烧敌人用的,所以那个怪物并没有用掌中的狐火去燃纪庚辰。

他用狐火包裹了整个手掌,然后他反手抓住了纪庚辰的火鞭。

纪庚辰惊道:“你做什么!”

怪物道:“我……杀……叛……徒……”

他话音刚落,那火鞭便就滋滋作响,火鞭中的魂魄更是厉声尖叫起来。

纪庚辰急忙要收绳,可怪物却一把抓住了鞭子不肯松开。

纪庚辰只得唤出那把金色小刀将鞭子割断,被割断的鞭子向他飞来,纪庚辰一招手就将它收了回来。

鞭子入手,纪庚辰连忙拿出一个黄色的袋子将火鞭收好。

那怪物却趁着纪庚辰分心的空档伸手抓住了那柄金色小刀,狐火一沾到刀身便就翻涌而上,那柄小刀在那一瞬间就被融为了一块废铁。

纪庚辰眼看着小刀被毁却毫无办法,狐火一向是用来破除各类法术的,所以法器一旦见了狐火,就等于是没了用处。

怪物笑道:“这是法器,那鞭子是术法。”

他似乎已经适应了这个躯体,就连说话也已变得连贯起来。

纪庚辰道:“是术法又怎么样?”

怪物道:“术法需要借物,你为了保护那帮废物的魂魄已将鞭子收进了袋中,眼下你想再施术法可就不大容易了。”

纪庚辰道:“这就不劳你操心了,我手中的物件还有很多。”

怪物道:“可你却做错了一件事。”

纪庚辰道:“什么事?”

怪物笑道:“你从门口闪开了。”

怪物说着便向屋子走去,他道:“这次你还来得及救相修然吗?”

纪庚辰站在原地,笑道:“我劝你最好不要先对相爷动手。”

怪物道:“为什么?”

纪庚辰道:“因为这院子要是有活人,我就会有很多法子碍于威力不好用出来,但要是一院子死人嘛……”

怪物笑道:“只要相修然一死,你这杀人的罪名就落实了,还能逃了你不成?”

纪庚辰道:“逃命的法子我有很多,而同归于尽的法子我更有不少,到时管少府他们回来看到咱俩的尸身,就很容易能猜想到这里发生了什么。”

怪物看着纪庚辰,停下了脚步。

纪庚辰道:“这才对。”

怪物笑道:“反正你也蹦跶不了多久,我就先收拾了你。”

他说着,整个人就已冲了过来,纪庚辰见一道黑影向他袭来,连忙翻身跃上墙头,他落在墙头时便运气一掌拍碎墙上的砖头,而后纪庚辰拾起这些碎块,将它们打了出去。

怪物挥手轻轻一扫,便就将这些小碎块打到了一旁。

这些碎石在落地后,忽然变作一个个小石人站了起来,它们扑到了怪物脚下,紧紧抱住了他的脚踝。

怪物笑道:“这么不入流的东西你也拿来对付我?”

怪物哈哈大笑起来,他凝聚出一团狐火,随手丢到脚下,那些刚刚立起来的小石人被狐火一燃,就又变回了石块。

纪庚辰蹲在墙头,道:“唉,狐狸实在是克我术法。”

怪物道:“你知道就好。”

纪庚辰笑道:“狐火这么好用,不知道我用不用得来。”

他伸出手来,掌心赫然是怪物方才发出的狐火。

怪物惊讶道:“你怎么……”

纪庚辰道:“借物才是术法的要点,你有这么好的东西,我怎会不用?”

怪物又冷下来,道:“你就是拿着狐火又有什么用?狐火会破除一切法术,你拿着它也用不了它。”

纪庚辰瞧着掌心的狐火,笑道:“这东西还真不能和术法融合,破法之名果然是名不虚传。”

纪庚辰又拍碎数块砖头,将碎块丢了出去。

怪物当然不会在意这些石人,但他这次却没再用狐火。

因为他知道纪庚辰既然能用此法取到狐火一次,就能故技重施再取第二次。

怪物眼下还不知道纪庚辰拿这些狐火有什么用处,但他却知道纪庚辰想要得到更多的狐火。而纪庚辰想要的东西他当然不会给。

怪物抬起脚,将那些石人碾成了一团粉末。

他发觉自己做对了,因为纪庚辰已流露出失望的神情。

怪物一跃而起,伸出利爪向墙上拍去。

纪庚辰也跟着跃起,但他没料到这怪物的一爪竟有如此强的威力,他还未落地,就被身后巨大的冲力给掀了出去。

这样的好机会实在不多,一旦出现怪物就绝不会放过。

怪物以掌撑地将自己送了出去,他伸出另一只手准备一爪捏碎纪庚辰的脑袋。

但纪庚辰却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整个人竟借着冲力将身子滑了出去,他这下不仅滑出了三丈有余,而且还借着落脚的功夫反向怪物冲了回去。

他为什么要冲回去?

怪物想不通纪庚辰为什么要这样做,怪物只知道纪庚辰这样做会撞上自己的利爪。

他当然不介意纪庚辰送上门来。

纪庚辰也确实送上门来了。

他几乎是在直挺挺地向怪物的利爪撞去。

这一下连无支祁都觉得惊险。

它看着越来越近的利爪对纪庚辰嚷道:“你在做什么!”

第一百四十七章

纪庚辰这么做当然不是想寻死。

就在那只利爪近在咫尺时,纪庚辰忽地将无支祁取下丢了过去。

而后纪庚辰拿出了一道符纸,丢在身下,符纸一燃便就吹起了一阵大风,借着风力纪庚辰又自怪物身边滑了出去。

无支祁有些迷茫,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套在了这个怪物的爪子上。

怪物也在纳闷,他不知道这枚指环有什么用处,但他觉得这看似普通的玉石指环一定也被施了术法,他又用想用狐火去烧。

但他却又停住了。

因为他看见纪庚辰在笑。

怪物思来想去,都觉得自己不能用狐火。

因为纪庚辰既然能用石头将狐火引到手上,那他就一定也能用玉石将狐火引走。

尤其是这指环离他的手掌如此之近,怪物觉得纪庚辰很可能是想在他凝聚狐火时源源不断地从自己身上获取狐火。

所以怪物停住了,他绝不会上纪庚辰的当。

无支祁实在被吓得不轻,这么近的距离,如果这怪物真的燃起狐火,只怕他又要伤上加伤。

可无支祁明明已经感受到了狐火即将涌出的气息,却不知为何这怪物竟停了手。

无支祁只得一动不动地待在怪物的手上,这滋味儿可真叫它难受。

纪庚辰看着怪物手上没有燃起狐火,果然又流露出失望的表情。

怪物得意地笑了起来,他道:“这种雕虫小技就想骗我上当?”

纪庚辰无奈道:“没想到你这家伙竟然这么精明。”

纪庚辰脸上看着无奈,暗地里却在悄悄地向无支祁传音。

他对无支祁道:“小白,你能不能感应到狐侃的印记在哪里?”

无支祁回道:“在他左臂上。”

纪庚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对怪物道:“你要是不肯用狐火,我可就要用术法还击了。”

他说着便自身边取了些石块、尘土。树枝,这些东西到了他的手中无一不变作了另一副模样,这些石块已化作无数碎石不住地冲击着那怪物,而树枝则攀在了怪物身上渐渐化为大树将他困在其中,而尘土已与碎石同行钻入了碎石击出的伤口之中。

而此时怪物也终于忍受不住,他无论如何都将使用狐火来阻止术法的袭击。

感受到那股熟悉的气息,无支祁对纪庚辰怒道:“你这混……”

纪庚辰一伸手,无支祁便忽然出现在他的左手之中。

纪庚辰对着它笑道:“混什么?”

无支祁愣住了,它没料到纪庚辰的反应这么快。

怪物在一旁怒吼着接连丢出狐火,纪庚辰右手的狐火已越来越旺盛。

这些攻击当然不是都能转移狐火,这种繁杂的施术方式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不可能施展多次,但怪物已被这些杂乱的小把戏激怒,他并没有多加留意哪些才是能转移狐火的碎石。

这些碎石已经在渐渐变少,因为这里没被狐火沾染过的石块已经越来越少了。

纪庚辰知道时机已到。

他将无支祁揣入了怀中,毕竟他此时不能用右手,他的右手正燃着狐火。

而且他也没什么心情去练习单手戴指环。

将无支祁安顿好后,纪庚辰便随着碎石与尘土冲了出去。

有碎石与尘土作为屏障,纪庚辰不仅能遮挡那怪物的视线,他也可以用它们来抵挡住怪物的妖火。

纪庚辰已到了怪物身边。

那怪物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忽地伸出手想抓住纪庚辰。

但纪庚辰却先他一步将狐火打在了他的左臂上。

刹那间,碎石已经用尽,尘土也已平息,那依附在怪物身上的大树,也已被击碎。

怪物,跪倒在地。

他在流血。

那些骇人的尖牙与利爪也在慢慢消失。

怪物抬起他那血腥狰狞的脸来,含糊道:“为什么?”

纪庚辰道:“妖怪的印记咒术,也是法术的一种。是法术,当然就怕狐火。”

怪物回头看向他的左臂,那上面的印记已经显现,而且它不仅在显现,也在消失。

这种消失并不是平日里他隐去印记的那种,而是它正在失去效力。

怪物抬手道:“我还可以,我可以杀了相修然。”

纪庚辰道:“你杀了相修然又有什么用?”

怪物道:“我既然已经快要变回人,那管少府就会觉得是你杀了我。”

他说着便咬牙站了起来,但他摇摇晃晃地还未走出几步,就又扑倒在地。

纪庚辰道:“看来你没机会了。”

那怪物趴在地上,缓缓道:“我已没有……”

他还未说完,忽然就痛苦地嘶吼起来。

纪庚辰连忙赶上去查看,却见这怪物从口中吐出了一团青色的火焰。

无支祁感受到了狐火与之前的不同,它急忙道:“这不是他在用狐火,是印记的主人在用。”

纪庚辰将这怪物扶起时,发觉他的魂魄已被狐火燃尽了。

纪庚辰道:“是我大意了,方才要是抽出他的魂魄,说不定还能问出些什么。”

无支祁道:“这事本就不好预料,狐侃一定是感受到他气力已尽所以就燃魂灭口。”

纪庚辰道:“但这事还是不大对劲。”

无支祁道:“哪里不对劲?”

纪庚辰道:“你看这人除了狐火与身体上的变化,还用过其他的东西吗?”

无支祁道:“没有。”

纪庚辰道:“可妖怪的印咒要是只有这么点用处,那费力将魂魄的一部分烙印在别人身上,也有些太小题大做了。”

无支祁道:“印咒当然有更多的用途,如果妖怪够强,甚至可以用这傀儡与你隔空斗法。”

纪庚辰道:“可是他却没有,他一点自己的妖法都未用,而狐火的气息……所有狐妖的狐火都是一个气息。”

无支祁道:“你是说这狐妖想隐藏身份?”

纪庚辰道:“妖怪这么做,除了隐藏身份我也想不出第二个理由。可这人一开始就说了他是为狐侃卖命的,我们既然都已经知道是狐侃,那狐侃还遮掩什么?”

无支祁想了半晌,道:“狐侃可能是怕北墟或者妖师觉察到它的气息,毕竟时节和你还算关系不错,他要为你脱罪就会叫妖师家来帮忙,狼妖的鼻子向来好使,到时只要嗅到它的气息,就可以说明相修然不是你杀的。”

纪庚辰道:“狐火的气息这么浓烈,它怎么不怕?”

无支祁也不禁语塞,这件事确实有些说不通。

纪庚辰笑道:“看来背锅的,不止我一个。”

第一百四十八章

纪庚辰将无支祁自怀中取出戴在了手上。

无支祁道:“我常听闻术法能化作世间万物,没想到竟然是见面不如闻名。”

纪庚辰笑道:“那假侍卫手中有狐火,我又何必费力气弄那么多的花样?”

无支祁道:“你这个理由还算说得过去。”

纪庚辰道:“可惜我虽然是一再控制,但这相府的损毁程度还是不低呀。”

无支祁道:“相府损毁与你有什么关系?”

纪庚辰瞧着正向此处走来的相修然,无奈道:“你很快就知道了。”

相修然身边带着几个侍卫,还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人。

这管家模样的人手中正拿着几张纸,纪庚辰一看道这些纸就眉头紧锁,仿佛这些纸比方才的假侍卫还要命。

无支祁见状对纪庚辰道:“那纸上写的什么?朝廷的通缉令?”

纪庚辰悄悄对它道:“比那玩意可难对付多了。”

那管家此时已走了过来,他一到纪庚辰身边就将纸递了过去。

纪庚辰是万般不情愿,可他却没得选择,只能伸手将它们接过来。

无支祁悄悄地转动自己,朝那几张纸上看去……

它对纪庚辰怪叫道:“财物损失清单?”

纪庚辰点点头道:“所处宅院的主人如果列出清单,我就必须照价赔偿。”

无支祁道:“三祖山的这种规定还在实行?”

纪庚辰道:“已经成默认条例了,这个管家估计在一直看着我们好方便清点损失。”

他说着仔细看起了这份清单,末了他惊呼道:“要这么多钱!”

相修然笑道:“相府的摆设可都是好货,价钱自然会高一些。”

纪庚辰苦着脸道:“这就是把我卖了都赔不起。”

相修然笑道:“早就料到你赔不起。”

相修然拍拍手,那管家走上前去递给了他另一张纸。

纪庚辰看着相修然手中的纸,惊道:“还有?”

相修然将它递给纪庚辰,道:“当然还有。”

纪庚辰惨叫着接过清单,但当他仔细看时,却笑出了声。

原来这一份并不是赔偿清单,而是纪庚辰护卫相修然的奖赏。

纪庚辰细细算来,这些奖赏就是赔完相修然的损失还能剩下不少。

他当即笑道:“相爷真是难得的好人呀。”

相修然道:“赏罚分明才能服众。”

纪庚辰如捣蒜般点头道:“分明,分明。”

相修然道:“我们这边的问题虽然解决了,但却不知少府那边怎样了。”

纪庚辰道:“妖师家一向好斗,只怕会有一场恶战。”

相修然道:“时节与妖师家少主的交情如何?”

纪庚辰道:“他们俩的交情特别好。”

相修然道:“北墟只怕要与妖师产生误会了,而我国眼下的形势……”

纪庚辰点头道:“我知道,眼下不是内乱的时候。”

相修然道:“所以你需要让时节从中调和一下,北墟这边我自然会尽量压制他们的怒气,而妖师家那边就看你与时节的本事了。”

纪庚辰道:“相爷放心,我与时节一定能办妥。”

相修然道:“时节的重要性我想你一定也很清楚。”

纪庚辰点头道:“他已经成了一个能联络各大势力,手握重要资源的关键人物了。”

相修然道:“这资源要怎么用,当然得有人教他。”

纪庚辰道:“相爷想要谁来教?”

相修然道:“眼下这教他的人选已不是我们能决定的,要看时节自己的选择。”

纪庚辰道:“那倒是有些可惜。”

相修然道:“少府他们已没了这种机会,但是你却不同。”

纪庚辰笑道:“但少府他们肯定不愿让三祖山来教导时节。”

相修然叹道:“少府他们很快就会明白的,只要你们三祖山此次去邻国降妖做的足够好。”

纪庚辰惊讶道:“相爷已经知道此事了?”

相修然道:“身为丞相知道的事当然会多一些。”

相修然又道:“你这几日虽身陷牢狱,但与圣上的约定还没有耽误吧?”

纪庚辰道:“当然没耽误,我已向陈道长说明了此事,估计掌教现在应当已经收到陈道长的消息了。”

相修然点头道:“没耽误正事就好,三祖山这一次的表现,将直接影响到朝中对道士的看法,你们可千万要多多留神。”

纪庚辰道:“这是自然。”

相修然问道:“这次去征讨邻国,你会参与吗?”

纪庚辰道:“这要看掌教的安排了。”

相修然道:“如果三祖山掌教派了你去,你一定要找理由将时节也带去。”

纪庚辰道:“时节若是坐稳了少主的位子,只怕要带他走会不大容易。”

相修然道:“不容易也要将他带走,决不能给他与敖克相处的机会。”

纪庚辰道:“相爷怎么突然对妖师家这么上心?”

相修然道:“昨日我见到敖克等人,就已感受到妖师家戾气极重又狂妄自大,而且他们看人的眼神竟像那山间野狼一般。”

纪庚辰道:“他们整日与妖类为伍,时间久了自然会受其影响。而且他们的心性也已与常人不同,妖师家的很多规矩都像极了妖怪,而不像有德行约束的凡人。”

相修然道:“此事我也有所耳闻,我曾听人说起妖师家的旁系若是生出极有天赋的子嗣,那子嗣就会在捕捉狼妖时意外丧命。”

纪庚辰点头道:“这就是妖类的首领概念的变体,妖类一直有残杀同类幼崽的习惯,每个族群中血脉与首领不同的幼崽都会被残杀,而妖师家只是做的没有那么过分而已。”

相修然道:“这种事发生在凡人身上,真是不可思议。”

纪庚辰道:“妖师家其实还未意识到,在他们驾驭妖怪的同时,妖怪也在悄悄地影响着他们。”

相修然道:“我也听说秦家有些不一样。”

纪庚辰笑道:“相爷的耳目果然超人,秦家与妖怪的相处之道确实与敖姓等家族大不相同。”

相修然道:“他们又是如何与妖怪相处的?”

纪庚辰道:“两个字,教化。”

相修然不解道:“教化?”

纪庚辰道:“对,秦家在对幼妖进行一种凡人道义的灌输,他们在教幼妖不要盲目屈从于武力,而是选择要追随那些德行上更值得它们尊敬的大妖怪。他们在试图教会幼妖一种观念,让它们认识到这世间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为了信念选择牺牲,才能赢得对手的尊敬。”

相修然道:“妖怪真的懂什么是尊敬?”

纪庚辰昂首道:“如果秦家教育得好,那将来一定会有很多妖怪能懂得‘尊敬’二字的含义。”

第一百四十九章

相修然瞧着纪庚辰,忽然道:“看来你为了对付妖师家,可是做了很充足的准备。”

纪庚辰笑道:“妖师家若是倾尽全力,那世间可真没有能与之匹敌的势力,对付他们我不得不多做了解,再拟定计划。”

相修然道:“妖师已强到如此地步了?”

纪庚辰点头道:“如果放任不管,以后他们还会更强。”

相修然道:“那少府他们岂不是……”

相修然的话还未说完,就有一道人影自院外闪来,相修然只听得一声巨响,然后就发觉身边的纪庚辰已经不见。

纪庚辰已被这人抓着咽喉用力撞在了墙上,这院子的围墙竟被他硬生生给撞出了一个大洞。

纪庚辰看着来人,挤出声音道:“管师兄,这面墙可不能算在我账上。”

管少府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怒道:“纪庚辰,你还敢在这儿油嘴滑舌?”

纪庚辰脸已憋得涨成紫色,他开始有些后悔自己方才没去躲管少府的攻击。

相修然见纪庚辰的模样,在一旁劝道:“少府,有话好好说,不要冲动。”

管少府没有撤手,但他手上的力道却轻了许多,毕竟他不是个意气用事的人。

纪庚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道:“管师兄,怎么一见面就下这么狠的手。”

管少府道:“那群妖师家的人是不是你安排的?”

纪庚辰叹道:“我哪有那么大的能耐,妖师怎会听道士摆布。”

管少府道:“你既然能令妖师家的狼妖扮作你的模样,想来叫些妖师在路上拦截我们也不是什么难事!你们这群会法术的人勾结在一起……”

相修然在一旁打断道:“这件事的确不是纪道长做的。”

管少府闻言松开手,疑惑道:“相爷如何知道?”

相修然指着地上那假侍卫的尸体,道:“方才这扮作纪道长的人已经将事情都说出来了。”

管少府看着地上那不成人形的尸体,惊讶道:“这是纪庚辰下的手?”

纪庚辰连忙摆手道:“可不是我把他弄成这样的。”

管少府道:“不是你?”

纪庚辰道:“他中了狐妖的印咒,方才变成了一个怪物。”

管少府道:“那是他叫妖师家派人拦截我们的?”

纪庚辰道:“也不是……这事……这事还真不大好解释。”

管少府道:“这一次伤了我北墟那么多人,你总不能一句不好解释,就想蒙混过关吧?”

纪庚辰皱眉道:“这件事你最好还是和我去一趟衍生堂,有时节与敖克在旁将昨晚的事说清,我才好像你解释。”

管少府道:“我刚被妖师家袭击,眼下你又要我去找妖师?”

纪庚辰道:“可只有这个办法,才能将事情完全解释清楚。”

管少府笑道:“你以为我会信你?”

纪庚辰早料到管少府不会轻易同自己去衍生堂,可如果不说清昨晚发生的事,就很难讲明白这假侍卫的计划。

相修然看着他们二人,道:“少府你就和他去一趟衍生堂。”

管少府为难道:“相爷,这……”

相修然摆摆手示意管少府先不要反驳,他又对纪庚辰道:“此行少府他们若是有什么闪失,圣上定然不愿再相信你的话,也不会再给三祖山机会。”

纪庚辰点头道:“我明白,我一定会叫时节稳住敖克,也会让陈道长暗中保护。”

相修然道:“这就好。”

管少府见他们似乎有什么事瞒着自己,不由得大皱眉头。

纪庚辰道:“管师兄,我们现在就出发?”

管少府道:“不急,你先说这人是怎么回事?”

纪庚辰道:“这个就是那日扮作我的模样在相府大开杀戒的人。”

管少府道:“他自打进了院子就是这副装束?”

纪庚辰道:“是的。”

管少府摇头道:“那就绝不是他。”

纪庚辰惊讶道:“不是他?”

管少府道:“你没发觉这人的身高体型和你都差得太多吗?这人也只能蒙一蒙不熟悉你的侍卫,要想过我们北墟这关,他还不够格。”

纪庚辰凑上前看去,这人虽已变得不成人形,但印咒消失后他的骨骼倒是变回了原样,依照他的骨骼来看,这人还真的不怎么像自己。

可如果说他易容时改变了体型,却也不对,因为方才管少府已问过,这人根本没有改变过体型。

纪庚辰道:“怪了……他明明知道所有的事,怎么会不是那日扮作我模样的人?”

管少府道:“你什么都没问清就将人杀了?”

纪庚辰道:“不是我杀的,是那印记的主人用狐火燃尽了他的灵魂。”

管少府道:“又是死无对证?”

纪庚辰尴尬道:“这……这倒也不算死无对证,起码相爷也听到了他的话。”

管少府道:“你既然能与妖师家联手,那借来个狐妖装神弄鬼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纪庚辰道:“我要是有那本事,还不如叫狐妖直接刺杀相爷再佯装被你们抓住,这样既洗脱我的罪名,那狐妖还能有机会逃跑。”

管少府道:“看来你连备选方案都想好了。”

纪庚辰急道:“你这人,怎么……”

马六在一旁看到纪庚辰的模样,不由得大笑道:“原来你纪庚辰也有着急的时候。”

纪庚辰叹道:“还是管师兄手段高。”

管少府道:“你连这种事都解释不清,如何让人信得着你?”

纪庚辰道:“可他已被灭口,我要如何解释?”

马六在一旁挠头道:“或许也有得解释。”

纪庚辰诧异道:“怎么说?”

马六道:“如果从骨骼上来看,我倒是发觉有一人很像你,他要是扮起你来,只要改该面容就行。”

管少府道:“是谁?”

马六道:“那个遇害的车夫。”

严元龙也在一旁道:“这么说来,那个与时节同乘马车的客人,身形也很像死去的侍卫。”

马六道:“对,之前我们都没注意到这些,因为没人会怀疑这两个死人曾假扮过纪庚辰与侍卫。”

管少府道:“那只有去停尸房看一看了。”

纪庚辰跟着管少府等人赶到了停尸房,马六一到停尸房就掀开了盖在尸体上的白布。

严元龙道:“果然。”

管少府皱眉道:“纪庚辰,你先出去一下。”

纪庚辰纳闷道:“为什么?”

管少府道:“北墟易容术会留下什么样的痕迹,当然不能让你一个外人知道。”

纪庚辰道:“会留有痕迹?我学的时候怎么……”

管少府道:“易容术又不止一种,你要是想证明自己的清白还是快些出去。”

纪庚辰只得乖乖出去等着。

不一会儿管少府就沉着脸出来,道:“走吧,去衍生堂。”

纪庚辰瞧着管少府的背影道:“怎么回事?”

马六在后面笑道:“就是说少府已经知道刺杀相爷的人不是你了。”

第一百五十章

纪庚辰他们要去衍生堂找时节,可时节却不在衍生堂里。

时节眼下正在楼兰的府邸中。

楼兰邀他喝茶时,时节还以为楼兰会找个茶楼,可他万万没想到没想到楼兰会直接将他带到这里。

楼兰看着满脸不情愿的时节,笑道:“时节兄没料到会来我这儿?”

时节叹道:“其实我也早该想到的,普通茶楼怎么能入得了你的眼。”

楼兰笑道:“要请时节兄喝茶,我自然会拿出最好的来。”

时节道:“我听说过请人吃饭,也听过请人喝酒,这请人喝茶还真是……”

楼兰道:“我的厨子不比相府,只怕时节兄会吃不惯。而这喝酒,时节兄在我这里大概也无法尽兴,所以还不如喝喝茶,看看风景,赏赏鸟。”

时节道:“楼兰兄怎么会忽然想起请我喝茶?”

楼兰道:“能从相修然手中逃出来的人物,我当然要看看。”

时节道:“你看到了,就是我这种没什么价值的人。”

楼兰笑道:“示弱也是种不错的手段。”

时节摇头道:“我不是示弱,而是真弱。”

楼兰道:“一个手中握有当今世上最多资源的人,竟然说自己真弱,这让其他人怎么活?”

时节笑道:“我哪里有什么资源?”

楼兰道:“妖师家、三祖山、北墟,甚至朝廷,这些势力没有一个不与你有关联,而且据我所知就连大妖怪狐侃也和你有非同寻常的关系,这些不是资源,那什么才是资源?”

时节道:“有关联只能说明我出身好,世家子弟哪一个不是一出生就被这些势力缠绕住了?”

楼兰道:“狐侃呢?”

时节道:“那只是我的运气好。”

楼兰道:“那你这个出生好,运气也好的人,有没有想过用手中的资源做些大事?”

时节道:“当然有。”

楼兰颇为期待地道:“比如?”

时节道:“把花落的病治好。”

楼兰皱眉道:“然后呢?”

时节道:“就只有这么多。”

楼兰道:“只有这么多?”

时节点头道:“当然。”

楼兰笑道:“这样也不错。”

时节纳闷道:“什么不错。”

楼兰却没回答他,而是问道:“这茶怎么样?”

时节道:“醇香浓郁,是茶中的极品。”

楼兰起身道:“来,我给你看些有趣的东西。”

时节不知道楼兰为何忽然打断了之前的谈话,他还以为楼兰会借机给他个下马威的。

可楼兰似乎并没有想叫他难堪的意思,时节想了想只得跟了过去。

楼兰带着时节穿过了一个个院子,而后在一条小路的尽头停了下来。

时节奇道:“楼兰兄要给我看什么?”

楼兰笑道:“很快你就知道了。”

楼兰将小路尽头的兽首按下,一条地道在他身边显露了出来。

这地道一开启,就有一股难闻的气息扑面而来。

楼兰笑道:“时节兄不必担心,这里只是炼丹室而已。”

时节仔细闻去,这难闻的气息中确实掺杂着药味儿。

时节半信半疑地跟着楼兰跳了下去,这四周一片漆黑的地道里充满了哀嚎声。

楼兰瞧着时节已跟了过来,便引燃了火折,将内壁上的火把点燃。

有了火光,时节自然就能瞧清地道的内部,可他这一瞧却发觉这里并不像什么炼丹室,这里更像一间地牢。

因为他打眼望去,就见到一间间的囚室和里面不住哀嚎的人。

楼兰笑道:“这里不大像炼丹房,对吧?”

时节点头道:“确实不大像。”

楼兰道:“因为这里不仅炼药,而且还试药。”

时节皱眉道:“试药?”

楼兰道:“对。”

他说着将打开了临近囚室的大门,里面的人见到楼兰就连滚带爬地扑向他的脚边。

这些人趴在楼兰脚边哀求道:“楼兰大人,给我药吧,给我药吧。”

楼兰低头瞧着他们,阴森地笑了起来。

楼兰对时节道:“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吗?”

时节心慌道:“他们……他们吃了你的药?”

楼兰点头道:“是的。他们以前有的是道士,有的是妖师,也有的是北墟弟子,甚至还有很多江湖人士。”

时节惊道:“你给他们吃了什么药?”

楼兰道:“一种能叫他们屈服的药,只有不停地服用这种药,他们才能正常地运转经脉,以使用武功或者法术,但他们如果断了这个药,就会浑身奇痒难忍,恨不得将自己的皮都一丝丝地剥下来。”

时节道:“你……”

“嘘。”楼兰打断了时节的话,他笑道:“你很快就会变得和他们一样。”

时节惊道:“你说什么?”

楼兰道:“我在你的茶杯里加了些东西。”

时节震惊地看着楼兰,他意识到楼兰并没有和他开玩笑。

此时,时节只剩下了一个选择。

他只有逃跑。

但楼兰早已算到时节会逃跑,他拍了拍手,便有两个黑衣人自火光的阴影中闪出,他们一出来就挡在了时节面前。

时节看着他们的装束,惊讶道:“北墟?北墟竟在做这种药?”

楼兰道:“这么好用的东西,为什么不做呢?”

两个黑衣人架起时节,将他拽向地道的深处。

楼兰看着时节道:“不要挣扎了,这也是为你好,你第一次服药定然会掐不准犯病的时间,到时你要是再外边乱跑恐怕会难过得剥下自己的皮来。”

楼兰又道:“但在我这地牢里,只要你肯求我,我自然就会出现给你解药。”

时节怒吼道:“你想要什么?”

楼兰道:“我想要你自己弃权,也想要祖霍早些退位。”

时节扭头道:“你做梦!”

楼兰道:“很快你就会知道我是不是在做梦了,希望你在里面不要折腾得太难看,不然等我放你回去时,会引起别人误会的。”

楼兰大笑着离开了地牢,时节看到地牢的入口已经被他关上。

而时节自己也被这两个北墟弟子扔进了一件还算干净的囚室中。

囚室的大门很快就被锁住,时节听着周边的哀嚎声,心里开始恐慌起来。

第一百五十一章

这囚室中只有无尽的哀嚎声。

时节坐在地上,心中盘算着要怎样出去。

无支祁见时节不说话,便问道:“要不要我带你出去?”

时节道:“不行。”

无支祁诧异道:“不行?你难道想拿了解药再走?”

时节道:“我当然要拿了解药再走,不然我逃回去又有什么意义?”

无支祁道:“你要等这药效发作之后去求他?”

时节叹道:“眼下也只有这一个办法,我必须拿到解药维持一阵,如果我现在就逃脱只怕刚到家里就会药力发作什么都做不了。”

无支祁道:“可你就算是求他,他也未必会给你足量的解药。你也出生自炼丹世家,楼兰要控制你就必须要防备你研制解药。”

时节道:“他总不会让我药效发作太快的,不然我在衍生堂打起滚来,岂不是坏了他的好事。”

无支祁道:“你现在回到衍生堂,将这里的事告诉敖克与纪庚辰他们,到时妖师家与三祖山自会帮你索取解药,而且还会顺带毁了这个地方。”

时节道:“我只怕楼兰一发现我逃走,就会通知北墟毁了这个地方,北墟挪窝的功力你又不是没见过,到时若是让楼兰跑了,只怕我就要没救了。”

无支祁道:“不如我先和纪庚辰说明此事,然后叫他直接带人前来?”

时节喜道:“对对对,你眼下可以两面传话。”

无支祁道:“不过管少府正和他在一起……”

时节道:“管少府?纪庚辰难道还在相府中?”

无支祁道:“昨日那林子里不是发生了许多怪事,后来敖克就派了妖师家的人在那看着狼妖的尸体。”

时节思索一阵,道:“难道他们遇见了少府?”

无支祁道:“正是,双方相遇难免会动手。”

时节道:“管少府误会是纪庚辰找来妖师家袭击他?”

无支祁道:“是的,不过还好今日刺杀相修然的人被纪庚辰降服了,虽然那人已经死了,但相修然肯为纪庚辰作证,说妖师家的事是刺客故意安排的。”

时节点头道:“所以纪庚辰要带着管少府到衍生堂去,好和敖克对质。”

无支祁道:“是的。”

时节道:“北墟果然计划缜密,就算我有通知纪庚辰的办法,那管少府也会很快知晓,到时此处还是会被他们提前转移。”

无支祁道:“他们确实算到了每一步。”

时节道:“那刺客呢?难道是北墟派去的?”

无支祁道:“那人的魂魄已被灭了,纪庚辰也没法查到更多,只能知道刺客是个凡人。”

时节道:“凡人?”

无支祁道:“是的,这刺客一共有三个,今日相府的那个刺客算一个,还有那天死去的马车车夫与和你同乘马车的客人。”

时节道:“这事情变得复杂起来了。”

无支祁道:“我与纪庚辰本来已理出了一些头绪,可眼下这囚室却将我们的想法都推翻了。”

时节道:“北墟显然是想借楼兰的丹药来控制其他势力。”

无支祁道:“但刺杀的事,未免也做得太过火了。”

时节道:“一旦事成他们就会成为这世间第一大门派,做得过分些又有什么好计较的?”

无支祁道:“楼兰的药能控制妖怪吗?”

时节想了想,道:“似乎这里没有妖怪。”

无支祁道:“可今天袭击相修然的人,身上有狐妖的印记,也会使用狐火,而且还说自己的主人是狐侃。”

时节皱眉道:“怎么会?狐侃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无支祁道:“纪庚辰也觉得今日作乱的狐妖不是狐侃,而是另有其人。”

时节道:“可不管怎么说,这些事都有妖怪参与其中,北墟如果没有控制狐妖的能力,那刺杀相修然的事就不是北墟做的。”

无支祁道:“是的,而且他们不仅要能控制狐妖,还得能控制住水鬼道士,因为今日水鬼也参与进来了。”

时节道:“好吧,事情又变得更加复杂了。”

无支祁道:“所以我才会问你要不要先逃走,眼下的情况实在令人难懂,你待在这里可能会很危险。而且纪庚辰已经快到衍生堂了,等你逃回去差不多就能见到他,他或许会有压制药性的法子。”

时节道:“可他也或许没有办法。”

无支祁道:“衍生堂的灵药总会有法缓解这药的毒性,你如果留在这里吃了第二枚药,只怕会体中毒素越来越多,到时中毒加深可能反而会摆脱不了。”

时节道:“你有没有不惊动守卫的逃跑办法?就是要走,我也不想打草惊蛇。”

无支祁道:“用幻术就好了,我先替你取钥匙打开门,然后我们就大大方方的从这儿走出去。”

时节觉得无支祁的幻术实在是方便,眼下的这个无支祁只是一道分身,可它的幻术已能控制这里所有的人。

他看着无支祁化作小蛇取来钥匙,又大大方方地叼着钥匙放出自己,而后他们又很自然地从地牢中走了出来。

时节所作的这一切都没有遇到阻挠,楼兰府中的人似乎全变成了瞎子聋子,直到时节出府,都没遇到任何一个阻拦他的人。

时节一出楼兰的府邸便就要走上大路,无支祁见状连忙道:“你做什么?”

时节道:“当然是回家了。”

无支祁道:“我眼下只是一道分身,楼兰府中的下人不多我才能瞒得过去,你到街上去走,我可就护不住你了。”

时节点头道:“也是,街上应当也有楼兰的眼线。”

无支祁道:“所以你最好还是找条树林中的小路,虽然绕远了些,但我或许还能有力气帮帮你。”

时节觉得无支祁的方法也不错,所以他便找了处僻静的小路来走。

走了半晌,无支祁忽然道:“药力发作了?”

时节道:“没有吧,我觉得还好。”

无支祁惊讶道:“你小子发烧了?怎么这么热?”

时节摸了摸额头,道:“不热的。”

无支祁气道:“你的手那么热,当然摸什么都觉得凉,这药力一定是发作了。”

时节急忙道:“好,那我走快些。”

时节话音刚落,就有人在他身后道:“你想往哪里走?”

第一百五十二章

这声音听着耳熟,时节惊讶地转过身去。

一个蛮子般样貌的粗野汉子正站在他的身后。

时节疑惑道:“隗泗?”

隗泗道:“果然在你这儿。”

时节道:“什么在我这儿?”

隗泗冷冷道:“火种。”

时节震惊道:“你也知道火种的事?”

隗泗并没有理会时节的问题,它道:“既然火种在你身上,那仙草也一定在你那。”

时节道瞧着周围,他并没有看到敖克的身影。

妖师家的狼妖与主人一向形影不离,可眼下隗泗在这里,敖克又怎会不在?

时节道:“是敖克派你来的?”

隗泗仍旧无视了时节的问话,他道:“将仙草交出来,我就饶你一命。”

时节后退道:“敖克在哪?”

隗泗看着时节,道:“你想把仙草交给敖克?”

时节道:“你来要仙草自然是敖克授意的,他既然这么想要仙草,为何自己不现身?”

隗泗道:“这次敖克不会来救你了。”

时节道:“你说什么?”

隗泗道:“你死定了!”

时节还未反应过来,就已被一股大力撞倒在地。

是狼,一头巨狼扑倒了他。

隗泗按住时节,道:“仙草在哪里!”

时节道:“仙草在……在衍生堂。”

隗泗皱眉道:“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没有带在身上?”

时节道:“就因为重要才不能带在身上,不然被人搜了去,我岂不是要被灭口?”

隗泗道:“在衍生堂哪里?”

时节道:“我可以带你去取。”

隗泗道:“在哪里?”

时节意识到隗泗并不会给他拖延时间的机会,他只好道:“在我书架第三排的里面,那一排里面有个袋子,袋子里装的就是仙草。”

隗泗看着时节,道:“你可不要耍花招。”

时节道:“你去看看就知道。”

时节本以为隗泗会带他赶回衍生堂,可隗泗却依旧按着他。

时节在心里纳闷道:“这是怎么回事?”

无支祁对时节道:“你面前的很可能是一道分身。”

时节道:“分身?怪不得敖克没有来。”

无支祁道:“我还以为敖克真心拿你当朋友,没想到一涉及家族利益这敖克和其他人也没多大区别。”

时节道:“他们要是真的在那边搜查可就惨了。”

无支祁道:“我眼下可没什么救你的法子,你自求多福吧。”

时节看着眼前隗泗那副凶狠的样子,心知自己此次是凶多吉少。

他眼下不得不考虑一下究竟是自己的命重要,还是这火种的秘密重要。

隗泗此时已缓过神来,它怒道:“你骗我!”

时节急忙道:“我……”

他还未说完,敖克的狼爪就已呼啸而至。

眼看这一爪就将打在自己身上,时节却只能被吓得紧紧双眼。

无支祁的声音传到了时节耳中:“小子你……”

这声音异常痛苦。

而隗泗的掌风此时也已停住。

时节耳边传来了隗泗的哀嚎声。

他睁眼看去,只见敖克周身已被一团火焰点燃。

时节在心中道:“无支祁?”

无支祁并没有回答他。

时节瞧着隗泗被那火焰烧得惨叫的模样,赶紧站起身来转头就跑。

无支祁没有回答时节,是因为它此时已不在时节身边。

正在埋头赶路的纪庚辰忽然顿住了身形。

他感到哪里不大对劲。

管少府他们见他停了下来,问道:“怎么了?”

纪庚辰默默地低头看向手上的指环,那玉蛇之中已多了一条肉眼可见的血环。

纪庚辰在心中道:“小白?”

无支祁用微弱的声音道:“时节……时节有……危险……”

纪庚辰道:“他在哪里?”

无支祁无力道:“不……要带管少府……”

纪庚辰道:“他在哪?”

无支祁道:“从楼兰……府邸……出来,有一条路……直通衍生堂西侧……西侧的市集……”

纪庚辰道:“有人在追杀他?”

无支祁没了声音,它显然已支撑不住了。

管少府看着纪庚辰道:“纪庚辰?”

纪庚辰回过神来,尴尬道:“我……我有些事。”

管少府狐疑道:“有事?”

他看着纪庚辰手上的指环,道:“这是时节的吧?我看你带了一天了。”

纪庚辰道:“这是……这是齐老鬼送他的护身符。”

管少府道:“那这红色的血痕呢?”

纪庚辰道:“这就是齐老鬼叫我回去一趟。”

管少府道:“你这是叫我们自己去找敖克对质?”

纪庚辰道:“这……要不我先知会陈道长一下,你们先去他那里歇歇?”

管少府道:“你究竟想搞什么鬼?”

纪庚辰道:“这不是师命难违嘛……”

管少府笑道:“师命?你不是早就和齐礼断绝关系了?你到底要去哪?”

纪庚辰道:“我当然是要去……”

纪庚辰话还未说完,就突然扬起一把白色粉末,这粉末离手他便冲着漫天白粉吹了口气。

管少府他们一下子就被这阵白色雾气围绕住,这雾气十分浓重,管少府他们身处其中已辨不清方向。

纪庚辰趁此机会急忙施展开身法,逃命一般地跑了。

这阵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马六看着管少府道:“纪庚辰想做什么?”

管少府道:“一定是时节出了事。”

马六道:“时节出了事?时节出了事他为什么不带着我们一起去?”

管少府道:“他们一定有事瞒着我们。”

严元龙道:“那我们还去不去找衍生堂?”

管少府道:“当然要去,我们还要弄清圣上究竟和三祖山有什么约定。”

马六道:“圣上与三祖山有约定?”

严元龙道:“你没听到相爷说圣上在给三祖山机会?”

马六挠头道:“圣上已有我们北墟了,还叫三祖山做什么?”

管少府道:“不管他们要做什么。我们都要加快计划了。”

马六道:“加快计划,可楼兰那边……”

严元龙道:“要不要我立即动身去通知楼兰?”

管少府点头道:“好,你去告诉楼兰加快进展,这一次不管他需要什么,你都答应他。”

严元龙点了点头,转身向楼兰府邸的方向跑去。

第一百五十三章

纪庚辰这一路都在担心,因为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会一下子将无支祁打成重伤。

无支祁就是修为大打折扣,也不至于被人一招打碎分身。

纪庚辰觉得它的分身一定是被一招击毙的,因为面对强敌,无支祁一定会提前告知他时节有危险,如果无支祁没有这样做,就肯定是因为它还没来得及看出对方的路数,就已被敌人击败。

在如此强大的敌人面前,时节要如何自保?

纪庚辰不敢多想,他只能尽自己最快的速度赶往时节身边。

但他很快就发现时节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危险,因为他找到时节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人在追赶他。

纪庚辰纳闷道:“无支祁说你……”

时节知道纪庚辰是被无支祁叫来救自己的,可眼下既然没有危险,时节就不打算将火种与敖克的事告诉纪庚辰。

时节道:“方才……方才有个妖怪追我。”

纪庚辰道:“那妖怪呢?”

时节道:“突然不见了。”

纪庚辰疑惑道:“不见了?那它是什么妖怪?”

时节挠头道:“我没看清。”

纪庚辰瞧着时节,笑道:“你又在说谎。”

时节摊手道:“如果我说出来,可能以后会更危险。”

纪庚辰无奈道:“我费尽力气跑来救你,你却什么都不告诉我?”

时节道:“也不是,我可以告诉你另一件事。”

纪庚辰道:“什么事?”

时节道:“楼兰研制出了一种很危险的丹药。”

纪庚辰皱眉道:“有多危险?”

时节道:“妖师、道士、北墟和江湖人士,只要吃了那个药,就会被楼兰操控。”

纪庚辰道:“操控人心的丹药?”

时节摇头道:“不是那一种,而是一旦服用了那种药,就会让人无法运气,不能施展法术与内力,而且那个药需要长期服用,一旦断药,就会全身瘙痒难忍,叫人直想剥下自己皮。”

纪庚辰道:“剥下自己皮?难道水鬼道士也服了那种药?”

时节惊讶道:“水鬼道士也服了?”

纪庚辰道:“你记不记得那日我审问水鬼,有个水鬼说那水鬼道士需要吃一种药丸来止痒。”

时节点头道:“照你这样说,好像还真有这么一回事。”

纪庚辰道:“既然水鬼道士也中了这种药,那事情可就太奇怪了。”

时节道:“不奇怪,北墟一直想消灭三祖山与妖师家,有了这种药他就能很好的控制你们。”

纪庚辰纳闷道:“可这药吃下去连内力都不能用,岂不是连他北墟也会中招?”

时节道:“但楼兰试药的密道有北墟弟子把手,所以这个丹药北墟定然是知道的。”

纪庚辰道:“北墟应该不至于如此疯狂吧?”

时节道:“水鬼道士也已中了此药,如果没有北墟帮忙,楼兰一个凡人怎么可能做得成这种事?”

纪庚辰道:“北墟简直是疯了,他们控制了水鬼道士,还要用水鬼袭击自己!”

时节道:“他们先撇清水鬼与自己的关系,然后再派水鬼去诬陷你,这样你就会觉得是北墟出了内鬼,而不是北墟在设法让你去不了公选。”

纪庚辰道:“这样一来,倒是可以说清很多事情。”

时节道:“只有那个狐妖非常奇怪,不过那药物就算是控制不了妖怪,水鬼道士也一定有办法对付它。”

纪庚辰道:“恰恰相反,狐火能破除法术,北墟反而更可能控制住狐妖。”

时节道:“所以这件事和北墟脱不了干系。”

纪庚辰道:“眼下你跑出来了,我又中途离开了管少府他们,如果这事真的和北墟有关,北墟就一定会派人将转移楼兰走。”

时节点头道:“有道理,我们回去看看。”

纪庚辰伸手抓住时节,向楼兰的府邸飞奔而去。

时节不满道:“道爷,咱们以后能不能换一个方法赶路?”

纪庚辰笑道:“等你不再骗我的时候,我就换个法子。”

时节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可不愿意有更多的人知道火种。

纪庚辰所走的路与时节逃跑的路是同一条,可时节这一路却未发现隗泗的踪迹,他不禁怀疑起隗泗的分身是不是被那股火焰消灭了。

正在时节想着隗泗的事时,纪庚辰却忽然停了下来。

时节纳闷道:“怎么了?”

纪庚辰道:“这里被火烧过,而且这火焰的气息……好熟悉……”

时节正纳闷那火焰是哪里来的,他便问道:“熟悉?你在哪里见过?”

纪庚辰皱眉道:“不周山,这是不周山山火的气息。”

纪庚辰蹲下身看着地上被烧过的野草,道:“这里怎么会有这种火?”

时节开始怀疑那火焰是从自己身上出去的,可有火焰涌出他怎么会没事?

但不管那火焰是从哪里来的,时节都必须打断纪庚辰的思路,因为他很怕纪庚辰会从这火焰中看出什么端倪。

时节连忙道:“还是先赶路吧,不然一会儿可能会错过管少府派来的人。”

纪庚辰点头道:“好。”

走到此处就已离楼兰的府邸不是很远了,纪庚辰没走多久就到了楼兰的府外。

他带着时节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藏好,然后静静地监视着出入楼兰府邸的人。

不一会儿,纪庚辰与时节就看到了正从楼兰府中出来的严元龙。

时节惊讶道:“严元龙方才不是和你在一起?”

纪庚辰道:“这丹药的事,果真和北墟有关。”

时节道:“看来北墟用水鬼陷害你,原本一定是想我没了你的支持就没法赢得公选,结果他们没料到敖克回来了,眼下管少府被妖师家袭击的事,也一定是他们故意安排的,但他们这样安排的目的……”

纪庚辰皱眉道:“眼下管少府应该已经到了衍生堂,如果他将这药下在衍生堂中,我们就全都会中毒。”

时节道:“而且他此次是奉了相爷的令出都城,简直是师出有名。”

纪庚辰道:“到时再有我在一旁为他说好话,那就连妖师家都不会怀疑他们心怀叵测。”

时节道:“如果他们成功了,就可以一下控制住妖师的少主与三祖山内定的下一任掌教……”

纪庚辰道:“快!我们快赶回去!”

第一百五十四章

纪庚辰与时节赶回衍生堂时,就发现衍生堂外墙已被人开了几个大洞,而陈道长正立在墙头看热闹。

纪庚辰喃喃道:“这又是演得哪一出?”

他带着时节走到陈道长身边,问道:“陈道长,这是怎么……”

纪庚辰的话还没说完,就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他与陈道长倒是无碍,但时节却被这热浪直接从墙头给掀了下去。

陈道长看了看狼狈的时节,又瞧了瞧纪庚辰,怒道:“纪庚辰,你近日惹祸都惹到都城去了?”

纪庚辰见陈道长气势汹汹的模样,立即闭了口,垂首立在一旁。

陈道长在三祖山是出了名的爱训斥后辈,渐渐大家也就都摸清了陈道长的路数:被陈道长训斥的时候千万不要辩解,也不要还口,不然陈道长就会训得更凶。

纪庚辰立在墙头一边挨着训斥,一边偷瞧起院内的战况。

被之前那股热浪所掀起的烟尘此时已渐渐沉淀下来,纪庚辰眼中的那两道人影也变得逐渐清晰起来。

马六和敖乐!

纪庚辰感到心头一跳,他在离开管少府他们时就已给陈道长发了密令,可陈道长此时显然是没有照顾好他们。

陈道长不仅没有照顾他们,而且还站在墙头看戏。

纪庚辰也顾不得陈道长的那些唠叨,他一顿足就要窜出去。

但他却被人按住了。

陈道长看着马六与敖乐,低声道:“朝廷既然有启用三祖山的心思,那何不趁机削弱北墟的实力?”

纪庚辰苦笑道:“这做派未免太过明显,您还是放我去吧。”

他嘴上说的是求陈道长放过,可实际上他稍稍一用力,便就挣脱了陈道长的束缚。

纪庚辰冲到了马六与敖乐面前。

这两人本在酣战,却没料到这边上忽然冲出一人挡在了他们之间。

还好两人只是互相看不顺眼,而不是在生死搏命,不然纪庚辰这一挡,很可能连自己都搭进去。

马六与敖乐看到有人搅局,立刻双双撤了手。

马六看清来人,道:“纪庚辰,你来做什么?”

纪庚辰道:“我们不是说好来谈事的?怎么能打起来呢。”

马六道:“打完再谈也是一样,你快些让开,不然可别怪我拳脚无眼。”

敖乐看着他们俩,大笑道:“我还以为北墟的人有真本事呢,没想到我让你一头狼妖还不够,你们还要半路找个救星来挽回面子。”

马六气道:“你说什么?来来来,我们接着打。”

敖乐拍了拍阿耿的头,心不在焉道:“反正你们都找了帮手来,打下去也是没劲,我还不如带着阿耿去吃些肉包,阿耿特别喜欢衍生堂的肉包对不对呀?”

阿耿歪着头,开心地伸出了舌头。

马六道:“你!”

纪庚辰连忙拉住马六,他无奈道:“我们不是说好来这边解释清昨晚的事吗,怎么一见面就要打起架来了?”

马六道:“他们太可恶!”

纪庚辰看着已经走到一旁的敖乐,道:“愿意打架你们以后再找机会打,这次我是奉相爷命令将你们带来的,你们要是惹事,可就是害我了。”

管少府道:“马六,别再胡闹了。”

马六满脸不情愿地走回管少府身边,他道:“既然你也来了,就赶紧将事情解释清楚吧。”

纪庚辰点头道:“那是自然。”

他回头喊道:“时节,你怎么还没过来?”

时节在不远处道:“我可比不上道爷,我又不会飞。”

管少府看着他们二人,道:“你怎么和时节一起回来了?”

纪庚辰笑道:“少府兄既然知道我是去找时节,又何必有此一问呢?”

管少府道:“哦?你猜到了?”

纪庚辰道:“我不是猜到了,而是看到了,元龙兄此时也快到了吧?”

马六瞅着他俩,纳闷道:“纪庚辰你怎么不喊少府管师……”

管少府伸手敲了一下马六的头,他道:“马六,你也不看看场合。”

马六挠头道:“习惯了……习惯了……”

时节道:“你们要澄清什么事?”

纪庚辰道:“今日为何有妖师家的人盘踞在都城附近的树林里?”

敖乐道:“因为敖启的狼死在那儿了,我们派人去保护证据。”

管少府道:“保护什么证据?”

敖乐笑道:“当然是北墟袭击我们的证据。”

管少府道:“北墟袭击你们?”

敖乐道:“除非这不是你们的弩箭。”

他说着从布袋中取出了一个弩机丢在桌上。

马六拿过弩机,惊道:“你们从哪儿得到的?”

敖启冷笑道:“看来这是你们的了?”

马六将弩箭递给管少府,道:“少府,你看……”

管少府双手轻扣弩机,他稍一用力,弩机便就四下分解开来。

管少府从拆解开的弩机中拿出了一个黑色的物件,道:“这确实是我北墟的弩机。”

敖启道:“那看来昨夜袭击我们的人,就是你派来的了。”

管少府不紧不慢地重装着弩机,回道:“昨夜北墟没有人追击你们。”

敖启讥笑道:“这么说是你北墟的弩箭成了精,自己跑来袭击的我们?”

纪庚辰此时本该帮管少府将敖启嘲讽的话岔过去,可他难免又想起时节说的那种药,他此时也在怀疑北墟,自然就会忘记为管少府解围。

好在管少府并不在意敖启话中有刺,他对纪庚辰道:“你说元龙已快回来了?”

纪庚辰点头道:“是的。”

管少府道:“这持有弩箭的人虽不是我们北墟所派,但此事我北墟也难逃干系,一会儿等元龙回来我需要他回去清点下库房中的弩机是否有缺少,你看怎样?”

纪庚辰道:“这要多久?”

管少府道:“最快也要一夜。”

纪庚辰道:“那你和马六……”

管少府笑道:“只能麻烦时节兄替我们安排个住处了。”

时节道:“这事好说,客房还是有很多的。”

纪庚辰瞧着敖克,笑道:“敖克你看怎样?能不能等上一夜?”

敖克笑道:“我要是不等,只怕时节又要唠叨我,等就等吧,反正他们也跑不了。”

管少府道:“好,那现在就等元龙回来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管少府愿意留下来将事情解释清楚本是件好事,但因为楼兰丹药的缘故,管少府留在衍生堂的行为引起了纪庚辰与时节的警惕。

管少府看着众人道:“眼下也没有其他事情要商议,不如时节先带我和马六去住处?”

时节道:“不等元龙兄了吗?”

管少府道:“等元龙来了叫他来找我和马六就好。”

时节点头道:“好,一会儿我吩咐下人在门口等候元龙兄。”

敖启看着时节,道:“我们也一同去,如果晚上树林中有什么新发现,我们也好和北墟的人沟通。”

管少府道:“也好,时节兄带路吧。”

时节一边带路,一边道:“既然你们晚上可能会有事商议,那住处就安排得近一些?”

敖启道:“好。”

管少府也点了点头。

他们终于拿出了一些想要解决问题的模样,就连敖乐也不继续在一旁试图惹恼马六。

既然妖师家与北墟都要跟着时节走,那纪庚辰自然也会跟过去,但他跟着去的原因并不是想要得知管少府的住处。

纪庚辰只是单纯地想要躲一阵陈道长,因为陈道长在三祖山是出了名的主战派,所以纪庚辰此次帮助北墟与妖师家谈和一定会引起陈道长的不满。

而陈道长一旦不满,就免不了要数落纪庚辰的不是。

纪庚辰可不愿意被人教训,尤其这人还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

纪庚辰有时会想,等他自己到了那个年纪,会不会也和陈道长一样爱唠叨,不过想起齐礼……

他叹了口气,不管齐礼是否唠叨,他见到齐礼的日子都势必会越来越少。

齐礼与他这个徒弟的关系究竟怎样呢?

这件事恐怕只有他们两个才知道。

时节看到纪庚辰在一旁叹气,便问道:“你怎么了?”

纪庚辰笑了笑,道:“没什么。”

时节觉得奇怪,却也没再追问,这里的人实在太多,很多话他都不好问出口。

比如时节已发现隗泗不见了。

隗泗袭击自己的事,时节并未和纪庚辰说起,因为他不能确定将火种的事告诉纪庚辰会引起什么样的反应。

即便是纪庚辰一直在帮他,时节还是很难信任纪庚辰。

因为每当他觉得自己可以相信纪庚辰时,他的脑中就会不由得浮现出秦家的花园,和那花园中的幼蛇。

那些幼蛇似乎是在提醒着时节,纪庚辰会做的事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多。

而且他会像纪庚辰隐瞒一些事,纪庚辰又何尝不会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在弄清纪庚辰的为人前,时节绝不会轻易告诉他火种的事。

时节揣着满腹的心事,带着众人走到了一个小院前。

时节道:“少府兄就住在此处吧,这事情也不知何时能处理完,所以我找了个有三间屋子的院落,这样如果元龙兄要来也能与你们住在一起。”

管少府笑道:“时节兄考虑的果然仔细。”

时节指着北边一侧,道:“沿着这条路向前走,遇到的第一个院子就是敖克他们的住处,阿耿与隗泗一般都睡在院中,到时一定很好找。”

管少府道:“那纪道长呢?”

时节道:“纪庚辰如果晚上不出去,就会住在陈道长那边。”

管少府道:“纪道长晚上还会出去?”

纪庚辰笑道:“我常年在外野惯了,叫我乖乖躺在床上睡觉实在太难。”

马六道:“那你睡哪?”

纪庚辰道:“起码得是个能吹到夜风的地方吧,房子里我是住不惯的。”

时节笑道:“你是住不惯房子里,还是住不起房子里?”

纪庚辰无奈道:“你就会揭我老底。”

时节笑道:“难得有调侃你的机会,我可不会放过。”

管少府看着他们二人,笑道:“如果没什么事,我和马六就先去休息了。”

时节连忙道:“好的好的。”

管少府与马六进了屋,时节便问道:“敖克,你也回去休息吗?”

敖克道:“不,我去陪陪花落。”

时节道:“我也该去看看她。”

敖启道:“那我和敖克先回去了。”

敖克点头道:“你们回去吧。”

敖启与敖乐当然知道敖克对花落的心思,所以他们是不会在一旁碍事的。

纪庚辰瞧了瞧敖克,也想赶紧溜走。

他道:“我就不去看了,听说时节的妹妹身染重病,只怕去太多人屋里空气混浊,对她的身体不好。”

敖克看着纪庚辰还算识相,笑道:“庚辰兄慢走。”

纪庚辰刚要脚底抹油,却被时节一下喊住。

时节道:“你别走。”

时节当然不希望纪庚辰走,他刚被隗泗袭击,怎么可能单独与敖克相处,而且时节还指望纪庚辰帮他研制妖毒的解药,眼下有拉着纪庚辰去看看花落病情的机会,他自然不会错过。

纪庚辰却不知时节心中所想,只得纳闷道:“还有什么事?”

时节当然不会和纪庚辰说隗泗袭击自己的事,他回道:“你不是会用妖毒?跟我走,看看花落的妖毒有没有可解之法。”

纪庚辰道:“你们衍生堂这么多年都没治好她,我一个道士……”

时节打断道:“衍生堂的人对妖毒了解不深,你不是会用妖毒制毒药吗?”

纪庚辰道:“毒药和解药可差远了……”

时节道:“别啰嗦,快来。”

敖克虽然不愿意有人打扰他与花落,但想到花落整日被病魔缠绕,也是十分不忍。

他也劝道:“庚辰兄,不管有没有法子,你起码要去看一眼。”

纪庚辰看着敖克,叹道:“好吧,我去看看,但我可不保证有法子。”

敖克喜道:“先去看看再说。”

纪庚辰瞧着敖克欣喜的样子,不由得在心中叹息起来,这治好花落的法子就在敖克身边,可敖克却不知道,这或许是敖克最大的悲哀吧。

三人走在院中,四下已没有其他人。

时节见机问道:“敖克,隗泗呢?”

敖克道:“之前隗泗说出去看看北墟有没有在这附近设埋伏,我就让它去了。”

时节道:“这是多久前的事?”

敖克道:“你与楼兰走后没多久,隗泗就也出去了。”

时节皱眉道:“它一直也没有回来?”

敖克道:“没有。”

敖克看着时节的神情,询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时节道:“没有,只是觉得你身边没有隗泗就好像少了些什么。”

敖克点头道:“我俩确实很少分开。”

时节看着敖克,敖克眼下没有半点心虚的样子,似乎隗泗袭击自己与敖克并没有关系。

第一百五十六章

时节渐渐回忆起隗泗当时的话,他记起隗泗确实说过敖克也救不了他这种话。

隗泗之所以这样说,那很可能这次袭击并不是敖克授意的。

时节开始紧张起来,如果隗泗知道了仙草在他身上,那敖克岂不是很快也会知道?

难道隗泗就是怕敖克到时下不去手,所以才独自袭击自己?

这是时节唯一想得出的理由。

就在和时节沉思时,他们三人已不知不觉地走到了花落的住处。

时节一进院子就看到花落正坐在院中,他惊道:“花落你怎么又不在房里歇着?”

敖克也急道:“花落,快进屋,你受不得风的。”

纪庚辰瞧着他俩紧张的模样,只得无聊地抬头望天,他此时也插不得话,除了发呆还真没什么事好做。

花落看着他们三人,笑道:“我没事的,屋子里闷,让我在院里坐一会儿吧。”

她看了眼纪庚辰,奇道:“这位是?”

时节一边进屋给花落拿外套,一边道:“那位就是齐道长的徒弟,纪庚辰。”

花落笑道:“原来是纪道长,我常听我哥提起你。”

纪庚辰笑道:“看来他说了我不少坏话咯?”

花落道:“纪道长倒是了解他。”

时节取来外套给花落披上,他道:“可不是我说他的坏话,他这人简直就没有一点好的地方。”

纪庚辰笑道:“既然我这么惹人讨厌,不如先离开的好。”

时节急忙拉住他,笑道:“纪道长怎么能如此小心眼,快来看看花落的病情。”

纪庚辰瞧了瞧花落,道:“令妹平日里就穿这么多?”

时节道:“花落自幼就染上妖毒,身子实在太过羸弱,她一旦出了屋子,总是要穿得越多越好的。”

纪庚辰道:“话也不能这么说,你给她穿上这么厚重的衣服,难免会让她觉得胸闷难受。”

时节道:“这我当然知道,但是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只有隗泗在时,才能用它的妖火让花落好受些。”

纪庚辰想了想,忽然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口袋,时节仔细看去,这正是那日被纪庚辰称为‘有进无出袋’的那个袋子。

纪庚辰将手伸进去抓了半晌,终于拽出一大块白色的皮毛。

他将这皮毛拿给时节,道:“你看这个怎么样?”

时节接过来一瞧,惊讶道:“这么暖?哪里来的好东西?”

纪庚辰笑道:“这是我杀的一只异色火貂妖,本来剥了皮想去卖钱,结果半路遇上好多事,竟把这茬给忘了。”

时节道:“这妖怪的毛皮也能用?”

纪庚辰道:“有什么不能用的,弄个火貂皮的披风不比你这些要强?”

时节道:“那我去叫人缝制一下。”

纪庚辰拦住他道:“这妖怪的皮毛可不是普通裁缝能摆弄的。”

时节道:“那要找谁?”

纪庚辰道:“平时是要找专门缝制妖兽皮毛的裁缝,可衍生堂附近还真没有,带回永临城又有些麻烦……”

他说着从袖中拿出一沓纸人,道:“它们也能凑合着弄一下。”

这些纸人一沾院内石桌便就站了起来,时节之前见到过这种东西,它们之前还替纪庚辰举过镜子。

纸人们摇摇晃晃地走到时节面前,冲着时节伸出了自己的小手。

时节道:“它们真的能行?”

纪庚辰道:“没问题,给它们弄去吧。”

时节将火貂妖的皮毛递过去,纸人们接过皮毛,就开始在石桌上拿着纪庚辰丢给它们的纸片认认真真地做起裁衣的器具来。

花落看着这些小纸人,笑道:“纪道长这是什么法术?”

纪庚辰道:“是术法。”

花落道:“术法?是传说中那种可以变化万物的法术?”

纪庚辰笑道:“也没有那么神。”

花落开心道:“纪道长还能变些别的吗?”

纪庚辰瞧了瞧时节,变些东西出来倒是不难,但他要看看时节是否急着先给花落看病。

时节已很久没见到花落这样开心,他自然不会做那种扫兴的人。

时节笑道:“纪道长就赏脸变些什么吧。”

既然时节也同意,纪庚辰自然会变点有趣的东西出来。

纪庚辰拿起桌上的一个空碗,又自桌边取了三块碎石,他将碎石丢入碗中,这石头一入碗,便就化成了三个红色的不倒翁。

纪庚辰轻晃起手中的碗来,三个不倒翁随着他的动作摇摆起来,眼看着三个不倒翁摇摆得越来越近,它们的脸上竟似乎露出了互不相让的愤怒模样。

它们互相推搡起来,渐渐由三个合为了一个。

纪庚辰见它们合在了一起,便就又将碗迅速扣在了桌上。

碗忽然动了起来。

这碗先是在石桌上磨蹭了两下,随后便一点点地被抬高起来。

花落已能看见那圆溜溜的肚子,很快她就又看到了不倒翁生气的小脸与那双正举着碗的小手。

这不倒翁将碗抬起后便不住变大,当它变得足有人的两个巴掌那么大时,它就用力将压住他的碗向纪庚辰掷去。

纪庚辰笑着接住了碗,碗在他的手中也越变越大,很快这个碗又大到足以扣住不倒翁了。

纪庚辰抄起碗伸手一扣,又将这生气的不倒翁罩了个正着,他轻轻晃动手中巨碗,不倒翁在里面不住地撞着瓷碗,发出声响。

这声响开始是一个,而后慢慢地变成了三个,而这装碗的声音也由沉闷变得清脆。

纪庚辰手中的碗逐渐变回了原来的大小,他再一次将碗打开,里面又是只剩下了三个碎石。

纪庚辰瞧着变回原状的碎石与瓷碗,笑道:“我小师弟以前特别喜欢看这一手。”

花落道:“术法真是神奇。”

敖克在一旁不耐烦道:“都是些障眼法而已。”

敖克已在旁边看了半晌,他并不觉得这种东西有什么意思。

纪庚辰瞧了眼敖克,应和道:“这种小把戏当然是比不了敖家的掌法。”

术法并不是小把戏,它也不是真的不如敖家的掌法,纪庚辰这样说只是因为他察觉到敖克自打进了这院子以后就未和花落说上几句话。

堂堂妖师家的少主竟在这里受人冷落,敖克自然是要发发脾气。

纪庚辰的话果然受用,敖克听了以后脸色果然缓和不少,他大笑道:“我们敖家的掌法自然更威猛一些。”

时节看着他们,也发觉气氛有些不对,他连忙道:“好了好了,你们就先别吹嘘自家的绝活了,先来看看花落的病情如何。”

第一百五十七章

给花落看病简直是个制住敖克的万用妙方。

时节这句话一说出口,敖克便也急忙点头道:“对,花落的病情要紧。”

纪庚辰瞧着敖克的模样,心想时节的妹妹若是嫁给敖克可以说得上是嫁对了人,毕竟无论男女,在遇到自己喜欢的人时都会变得善妒,而在妒忌时仍能忍住心气为对方着想的人,可以说得上是真正在意对方了。

尤其是当对方是敖克时,这份忍耐就更加难能可贵。

这院中的哪个人不晓得敖克那火爆的脾气?

能让敖克按捺住性子不在眼下展露掌法如何高明的,也只有花落。

这原本是件好事,有个人能磨平敖克的傲气本是十分难得的,但纪庚辰却在心底里打起了另一副算盘。

纪庚辰当然没有忘记自己是要对付敖克的,他联合敖启和秦家为的就是让妖师家内部扳倒敖克。

敖克在纪庚辰眼里已不单单是他自己,敖克已经变为了一种旧权力的象征,如果敖克还活着,或者敖克并未被击败,就意味着妖师家依然残留着旧势力的余根,而这旧势力的希望一旦留下,妖师家就很可能会重走老路,这老路则意味着乱用邪法,崇尚暴力,四处引战。

而此时正是凡人不该互相争斗的时候,因为妖魔只要不灭,它们就一定会窥伺凡人的地界,但凡人间有一点内乱,妖魔鬼怪必定会趁虚而入,到那时凡人必然会遭到血洗。

所以相较于傲慢暴躁的敖克,三祖山必定会选择虽然冷血但却更有长远目光的敖启。

纪庚辰想要推倒敖克,就不能让花落嫁给他。

因为花落一旦嫁过去,时节就必然会在意妹妹的日子是否幸福,纪庚辰以后难免还会有需要时节的地方,他可不希望时节到时因为花落而拒绝帮助他。

这也是纪庚辰第一次意识到时节在做一个非常正确的选择,给花落研制出解药让她不受妖师的控制才是最好的办法。

纪庚辰已经意识到了解药的重要性,所以他也变得对花落的病异常关心起来。

纪庚辰走到花落身边,抓起她的手,在她掌心画了个符咒,这符咒金光一闪,而后便在花落掌心浮现出了一团血雾。

这血雾自然是妖毒的一部分,纪庚辰将这团血雾招致自己手中,道:“妖王的妖毒果然不大一样。”

时节道:“怎么说?”

纪庚辰摊开手给时节看,他道:“这世间的毒物一旦进入体内,便会与我们体内的血液结合,但妖王的毒素却没有,我已法术强取时,取出来的竟是这种鲜红的血雾。”

时节道:“那你正常情况下会取出什么?”

纪庚辰道:“正常情况下会有毒血聚于中毒者掌中,只能割破手掌来取出黑色的毒血。”

时节道:“那这么说,你可以将花落体内的妖毒慢慢取出?”

纪庚辰道:“并不能,这团血雾它……”

时节道:“它怎么了?”

还未待纪庚辰回答,时节就已看到这血雾的异样之处。

它在动。

它明明只是一股妖毒,但它却在缓缓地变化形状。

纪庚辰拿出一个小瓶,用法术将这血雾吸了进去。

他道:“看来妖怪的妖毒也会随着其修为变化。”

时节道:“它是活的?”

纪庚辰点头道:“它确实是活着的。”

时节道:“之前我也带花落去过三祖山,齐道长怎么从未和我说过这事?”

纪庚辰道:“道法与术法还是有区别的,道法大多借神威,以雷咒居多,这东西就是活的,在雷咒之下也难免会死。所以齐老鬼很可能根本没见到它的原貌。”

时节道:“你方才是用术法取的?”

纪庚辰道:“当然,我本想借花落的血来窥视妖毒,没料到这血雾竟为了吃掉术法而跑了出来。”

时节惊讶道:“吃掉术法?”

纪庚辰道:“术法只是一种法术,没有神威掺杂在其中,术法就有可能被吸收。”

时节道:“你这术法……怎么克星这么多……”

纪庚辰道:“或许这就是我父母将我拜托给齐礼照顾的原因,术法的主要用处还是算卦,至于降妖,齐礼的剑法更胜一筹。”

时节道:“那眼下怎么办?”

纪庚辰道:“我先拿这血雾研究一下,等我弄清楚它究竟为什么是活物时,我们再做打算。”

时节点头道:“也只有这样了,今日多亏你来了,花落的病终于有些突破了。”

纪庚辰笑道:“只是发现了些新东西,能不能对付还要等我研究研究。”

就在他们说话时,一个纸人跑过来拉了拉纪庚辰的衣袖。

纪庚辰低头道:“做完了?”

纸人点点头,伸手指了指身后。

纪庚辰看过去,见那张火貂皮果然已被做成了件披风。

一旁的纸人们小心翼翼地拿着披风走过来,将它递给了纪庚辰。

纪庚辰拿起披风仔细瞧了瞧,可惜他也不懂什么衣服的样式,这披风的好坏他倒也没法评价。

他将披风递给时节,笑道:“你看怎样?”

时节点头道:“还蛮不错的,来花落试试。”

花落站起身,接过披风笑道:“那你们可要等我一阵。”

她说着已走进屋去,女孩子换衣服自然不会在这庭院之中。

待花落再出来时,时节已觉得她有些不同,但究竟是哪里不同,他又说不太清,他只是觉得这火貂皮配上花落刚刚好。

花落笑道:“你们为什么都看着我也不说话?”

纪庚辰笑道:“可惜啊。”

花落道:“可惜什么?”

纪庚辰道:“我如果也有个妹妹该有多好。”

时节笑道:“你想得美,你就是有个妹妹也会被你给气疯的。”

没人知道纪庚辰如果有个妹妹会不会被他气疯,但这院中确实有个人要被气疯了。

敖克看着那披风越想越气,他气自己也杀过不少妖怪怎么就没想到剥一些皮来给花落做这样一件披风。

纪庚辰注意到敖克的脸色不大好看,他急忙道:“既然病情也看了,披风也合身,那我就先走了。”

纪庚辰说着朝他的小纸人们一招手,那些纸人便就尽数飞回了他的袖中。

只有那个方才拽纪庚辰衣袖的纸人还未回去,因为它正收拾着石桌上那些做裁衣器具所留下的纸屑。

花落看着纸人,忽然道:“纪道长,这纸人……这纸人可以留一个给我吗?”

纪庚辰纳闷道:“留一个?”

花落道:“虽然很唐突,但我很喜欢它。”

纪庚辰道:“留一个倒不是什么难事,但这纸人需得用法力维持,我一旦离得太远,它就会变回一张普通纸人的。”

听到这话,花落难免会露出失落的表情。

纪庚辰瞧着她的样子,也是很为难,花落身边没有人会法术,而且这术法也只有纪家的人才会使用。

纪庚辰思索半晌,忽然道:“时节,齐老鬼是不是将季乌的妖珠给你了?”

时节道:“我已经将它给花落了,齐道长说季乌的妖珠能压制妖毒。”

纪庚辰点头道:“这样或许有些办法,你将妖珠借我一用。”

花落将妖珠递给纪庚辰,纪庚辰拿着它在上面用手指写画了些什么,而后他又在纸人身上同样写画了一阵。

做完这些,纪庚辰便将妖珠还给了花落。

他道:“这妖珠里面有季乌的法力,用它维持一个纸人实在是绰绰有余,只要纸人离妖珠不要太远,它就不会变回普通的纸人。”

花落欣喜地收好妖珠,可当她想谢谢纪庚辰时,却发觉他已经不见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纪庚辰当然要快些跑,因为敖克已经真的快疯了。

他虽然不想让敖克与花落在一起,但他眼下还不能流出这样的想法,现在敖启还未成气候,纪庚辰不能让敖克对自己产生警惕。

纪庚辰出来后就向着管少府他们的住处走去,他心底一直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感觉严元龙此刻应当还未回来。

很快,他就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他见到了正在焦急等人的管少府。

管少府一见到纪庚辰,就问道:“纪庚辰,你是在哪里见到的元龙?”

纪庚辰道:“楼兰那边。”

管少府道:“你走的时候他刚过去?”

纪庚辰道:“不,我看到他从楼兰那里出来,然后才走的。”

管少府道:“那你们差不多是同时往回走,可元龙却还未回来……”

从楼兰那边走到衍生堂,哪怕严元龙特意走了最绕圈的一条路,那他眼下也该回来了。

可他现在还未到这里,也就是说他一定在路上遇到了什么事。

纪庚辰道:“你与马六出去找找?”

管少府道:“眼下我们两个都出去,那妖师家的人会怎么想?”

北墟已担上了袭击妖师少主的罪名,管少府为了查明盗用北墟弩箭的内鬼,已提出留在此地等事情明朗,而他此刻若是带着马六离开,那敖克他们自然会认为管少府是借机逃跑。

纪庚辰也知此中的利害,他道:“那你要怎么办?”

管少府道:“元龙是一定要找的,但马六对这边不熟悉,让他一人去找只怕不大妥当。”

纪庚辰道:“你想找个人和他一起去?”

管少府道:“是的。”

纪庚辰道:“你想找谁呢?”

管少府道:“你。”

纪庚辰笑道:“我?”

管少府道:“眼下没有比你再合适的人选了。”

纪庚辰道:“我带你们来衍生堂已经让陈道长大为不满了,眼下我再去帮你们找人,只怕这公选还未结束我就会被他老人家唠叨死。”

管少府笑道:“你一个人被唠叨死,总好过圣上不信任三祖山。”

纪庚辰瞧着管少府,他有些摸不清管少府对圣上与三祖山的约定究竟了解多少。

严元龙若在此时遇害确实会影响圣上对三祖山的看法,纪庚辰只得道:“好,我帮你找就是了。”

管少府笑道:“那就有劳纪道长了。”

纪庚辰道:“管师兄何必这样客气。”

马六道:“嗬,你又喊少府师兄,你就不怕被人发现?”

纪庚辰笑道:“习惯了。”

马六道:“我们去哪里找?”

纪庚辰道:“你跟着我就好,我就是和你说了去哪,你也未必分得清。”

马六道:“这路我只要走过一遍……”

他还未说完,纪庚辰就已跃出了院子。

马六瞧着纪庚辰的身影,道:“这人比我还急。”

纪庚辰不得不急,他本想留在衍生堂监视管少府会不会借机在衍生堂下药,但他此时却被管少府给支出了衍生堂。

而且这要求来得太过突然,纪庚辰甚至都没时间去通知时节多加小心管少府。

眼下纪庚辰唯一的办法就是快些出去,快些找到严元龙。

马六看着纪庚辰,他发觉自己每一次见到纪庚辰,这个家伙给他的感觉就越陌生。

他渐渐意识到汤安与纪庚辰并不是一个人,在纪庚辰的身上马六已几乎找不到汤安的影子。

汤安喜欢和马六吵嘴,可眼前的纪庚辰却一言不发。

马六很想和他说说话,可他张了张口,却不知自己要说些什么。

他总不能和纪庚辰回忆在北墟的日子,他们现在已经变为了敌人。

马六默默地跟在纪庚辰身后,他知道自己也需要赶紧调整好心态。

他不仅要接受纪庚辰是敌人的事实,他也要早些做好变强的准备,因为北墟已没了汤安,而汤安的任务总需要有人完成,所以马六如愿以偿地顶替了汤安的位置。

但马六却未获得想象中的快乐。

纪庚辰不断地搜查沿途的各种线索,他相信以严元龙缜密的心思,一旦遇害严元龙定然会设法留下可供追寻的踪迹。

但这条路却太过平常,纪庚辰在这儿寻找了半天,也没见到什么与严元龙有关的印记。

纪庚辰道:“严师兄什么时候离开你们的?”

马六答道:“就在你离开后不久。”

纪庚辰道:“管师兄是不是派他去做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马六道:“是的。”

纪庚辰踱步道:“这件极为重要事是不是最好不要让我知道?”

马六愣了一下,道:“当然。”

纪庚辰道:“所以严师兄一定会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你们身边,因为如果我不知道他离开过,就不会去查你们那件极为重要的事到底是什么。”

马六木讷地点点头,他已不知道自己此刻应该说些什么。

纪庚辰道:“这条路离衍生堂最近,严师兄一定会走这里才对,可为什么……”

马六道:“怎么?”

纪庚辰道:“这里一点严师兄来过的痕迹都没有。”

马六道:“或许当时他还未走到这里?”

纪庚辰道:“但再向前一点,就快到楼兰的府邸了,难不成严师兄刚出来就被人拦住了?”

马六道:“总要过去看看才知道。”

纪庚辰点头道:“好,去看看。”

事实很快证明了马六的猜想,之前严元龙没有留下踪迹果然是因为他还未走到那边。

他几乎是才走上这条路,然后就被袭击了。

纪庚辰瞧着地上的利爪痕迹,纳闷道:“他被妖怪给盯上了?”

马六道:“这是哪种妖怪?”

纪庚辰跟着爪印走了一段路,这一路上那妖怪都在追杀严元龙。

但这妖怪又极为小心,这里不仅没留下什么妖气,就连地上的印记,也都是利爪抓地时留下的痕迹,而有这种利爪的妖怪有很多,纪庚辰跟着这些痕迹走了许久,也没法判断出这是一种什么妖怪。

纪庚辰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妖怪起码要有三百年以上的修为,只有这样的大妖怪才能如此巧妙地隐藏掉自己所有的气息。

马六道:“有些不对,这妖怪似乎并不是想杀元龙,它似乎只是在逼他向这个方向跑。”

纪庚辰仔细看去,这些爪印果然一直在逼迫严元龙改变路线。

纪庚辰道:“它这是要严元龙去哪?”

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的这个疑问很多余,因为他就算是问了也不会找到答案。

那些爪印忽然消失了。

纪庚辰与马六面面相觑,他们已搞不懂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一百五十九章

利爪的痕迹忽然停止了。

而严元龙的脚印也停在了此处。

马六道:“这是怎么回事?”

纪庚辰看着地上的印记,他发觉此处严元龙的脚印有些不同。

这脚印的深浅前后不一,一个人若是好端端地站在这里绝不会留有这样的脚印,而且这脚印仔细看去,还有些拖拉的痕迹。

马六也看出了这脚印的问题,他道:“元龙一定是在这里被妖怪抓住了。”

纪庚辰道:“严师兄一定是发现了妖怪的意图,所以这一路走得极慢,那妖怪等不及了就将严师兄直接抓走了。”

马六道:“这痕迹没有了我们要怎么追。”

纪庚辰道:“这妖怪既然是赶着严师兄跑的,就说明它想让来找严师兄的人发现他们的行踪,所以严师兄虽然被它抓走,它也一定会设法沿路留下标记。”

马六道:“妖怪本来就想引我们过去,我们按着它的标记追踪,岂不是会落入圈套?”

纪庚辰道:“严师兄的安危要紧,就算这是个圈套我们也只能闯一闯了。”

他说着手中捏了个诀,一个巨大的葫芦忽地出现在二人面前。

马六看着眼前的大葫芦,惊讶道:“你弄这么大个葫芦做什么?”

纪庚辰道:“当然是飞到天上看。”

马六道:“飞到天上?”

纪庚辰道:“这妖怪一路都不肯显露自己的足印,所以它想留下印记一定会留在高处。”

他跃上葫芦道:“还不快上来?”

马六还是头一次乘坐道士的法器,当这个大葫芦起飞时,他多少显得有些紧张。

纪庚辰道:“你放松些,我这葫芦又不会吃人。”

马六道:“从这里跌下去,我肯定会被摔成肉饼。”

纪庚辰道:“北墟的身法都是凡人用的,没有可以落脚借力的事物虽不能向上跃,但你怎么说也能提气滑行一段距离,怎么会被摔成肉饼?”

马六道:“这么高的地方,我摔下去不吓破胆就不错了,怎么可能想着提气!”

纪庚辰笑道:“原来你胆子这么小。”

马六脸色难看地道:“难道你不怕?”

纪庚辰道:“我?妖怪腾空可比这高多了,我不一样要去降服它们?”

马六道:“妖怪腾空能有多高?”

纪庚辰想了想道:“这要分什么妖怪,修为高一些的真飞起来,那云彩都要在它们脚底下踩着。”

马六道:“你怎么知道?”

纪庚辰道:“我被一只火鸟带上去过,那家伙在云彩上面翻腾了三刻钟才累到力竭从上面掉下来。”

马六惊道:“那你一直都在它身上?”

纪庚辰道:“当然,我不在上面谁来降妖?”

马六道:“你们道士都不要命吗?”

纪庚辰道:“道士也有御空而行的法术,虽然损耗极大但也不至于一下被摔死,有什么不要命的。”

马六道:“降妖也不容易呀。”

纪庚辰道:“当然不容易,我可是想要它的命,它能白送给我吗?”

马六道:“我还以为只要有法术,就……就能克制那些妖怪。”

纪庚辰哈哈大笑道:“还有专门克法术、克法器的妖怪呢,降妖哪里有那么容易?”

马六道:“看来北墟对法术的了解也还不够多。”

纪庚辰道:“北墟有守卫都城的重任在身,平日里也不能随意离开都城,所以你们并未真的见过道士降妖,若是你们有机会与道士一同降妖,就知道道士降妖的辛苦了。”

马六道:“总不会比北墟降妖更难吧?”

纪庚辰叹道:“妖怪真正防范不住的,反而是你们北墟的机关,而不是道士的道法。”

马六道:“怎么会?”

纪庚辰道:“妖怪天生就会运用法术,它们对法术的理解甚至比道士更深远,它们怕的是道法中的神威而不是怕法术。所以妖怪一旦修炼到某种境界,能够抵御神威那道士对它们的威胁就会小上许多。而北墟机关是凡人智慧的结晶,妖怪看不懂也学不会,这样的东西才是真正的难以防范。”

马六道:“但凡铁的力量毕竟有限,有的妖怪用劲弩或是其他暗器都无法伤到它们的皮毛。”

纪庚辰道:“如果有道士符咒依附在你们的机关上呢?这样北墟的机关将有多可怕?”

马六撇嘴道:“我们北墟才不会用你们的法术,我们一定会自己研制出能穿破大妖怪皮毛的暗器。”

纪庚辰轻叹了一声,他曾见过法术与机关融合后的产物,也见过这种产物的威力,他去北墟一来是想看看他们对付自己的阵法,二来就是想认真学习下北墟的机关术,好将道法融入进机关中,可惜他还未学到核心,就被北墟识破了。

而北墟一向对法术极为排斥,纪庚辰想将法术机关研究透彻的想法是彻底没了希望。

马六此时忽然道:“你看那边的林子。”

纪庚辰望过去,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妖怪留下的印记实在好找,它几乎每隔一段距离就将树林毁坏一片,从天上看来,真是无比显眼。

马六道:“这妖怪诚心引我们过去,一会儿肯定免不了一场恶战。”

纪庚辰道:“一会儿你先不要下去,我来设法将严师兄送上来。”

马六道:“那怎么能行,那妖怪显然已设好了陷阱,你一个人去岂不是危险?”

纪庚辰道:“一人闯陷阱总比两个人都上了当要好,你就在这葫芦上等着,一会只要我将元龙送上来,葫芦就自然会送你们回衍生堂。”

马六道:“既然一个送死更好,那也应该是我去,那下面是我北墟的人,我北墟弟子自己去救。”

纪庚辰道:“我下去能将严师兄送上来,你下去要怎么办?让严师兄自己飞上来?”

马六道:“我给你发讯号,只要看到彩烟,你就立即下来接元龙。”

纪庚辰笑道:“这回连我也要下去了?”

马六道:“你下去接完人以后,再飞上来。”

纪庚辰看着马六,笑道:“好好好,我等你的讯号。”

两人正说着,就已到了印记的尽头,他们仔细瞧去,却发现自己看不清下面的情形。

马六道:“好了,你飞得低一些,我好下去。”

纪庚辰点头道:“好,我飞低一些。”

他嘴上说着低一些,可实际上却让葫芦飞得更高了。

马六道:“纪庚辰,你做什么?”

纪庚辰道:“当然是去救人。”

他说着,忽地从葫芦上一跃而下。

第一百六十章

纪庚辰一落地就发觉事情不妙。

这里充满了雾气,他身处其中竟然什么都看不清。

他甚至看不到自己近在眼前双手。

但真正让他感到害怕的却不是这阵浓雾,毕竟浓雾是无法杀人的。

纪庚辰听到了野兽的喘息声。

这如雷霆般轰鸣的喘息声,意味着这头野兽的身躯是非同寻常的庞大。

寻常野兽自然不可能长到如此体型,这是个妖怪,一个现了原形的妖怪。

妖怪在这雾中的优势自然更大,无论是听觉还是嗅觉,野兽总是要胜人一筹的。

纪庚辰此时要想活命,就必须弱化妖怪的长处。

他在自己的袖中摸索了一番,最后拿出那个“有进无出袋”,他又自袋中取出一些东西,他每取出一样,就要将取出的东西放到鼻子前嗅一嗅,直到他拿出第九件物品时,他才满意地笑了起来。

这也是他从妖怪身上取下的东西,这东西有一股难闻的臭气,这股臭气对人的影响虽然不大,但对于嗅觉敏锐的野兽来说,简直是噩梦一般的气味。

纪庚辰曾用它来审问一个犬妖,那犬妖最后竟被熏得嚎啕大哭,还对着纪庚辰破口大骂,骂他简直不是个人。

其他的妖怪虽然不一定有犬妖那么敏锐的嗅觉,但遇上这种气味儿也难免会被熏得头昏脑涨。

纪庚辰对着这臭囊施了个术,这臭囊便就化为了十余个,他将这些臭囊抛往不同的方向,而后整个被雾气覆盖的区域就都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臭味儿。

妖怪的嗅觉已被他扰乱,那听觉自然也能不例外。

术法一向能将死物变活,这些东西活起来就会忍不住四下走动,纪庚辰仔细听去,他觉得这些琐碎的走动声简直能让妖怪误以为这里进来了不少人。

有了臭气与术法的掩护,纪庚辰小心翼翼地隐匿好自身气息,开始在浓雾中寻找严元龙。

可他还未走上两步,就发觉事情有些不大对劲。

纪庚辰发现无论他往哪个方向走,都能听见那个妖怪的喘息声,

纪庚辰纳闷道:“难道它在一直跟着我?”

但这又不大可能,就是他方才落在了妖怪身边,可他行走时发出的声音远比那些术法傀儡行走的声音小,那妖怪眼下既听不见又嗅不出,如何能一路跟着他前行?

纪庚辰思索良久也不得其解,他只得任凭这妖怪一直徘徊在他的周围,而这如影随形的呼吸声,却无形中给他增加了很大的压力。

他不得不提高了警惕。

这妖怪既然能一直跟着他,就一定知道他的位置,而知道他的位置,就一定会伺机袭击他。

纪庚辰必须快些找到严元龙,他找得越慢处境就会越危险。

但找人这件事往往很奇妙,你越是着急,就越难找到自己想找的人。

纪庚辰已不知在这浓雾中转了多少个圈子,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一直并未走远,不然他怎么一直都感知不到严元龙的存在?

他一直找不到严元龙,还要不断地防备那妖怪的偷袭,他渐渐感觉到了疲倦。

他很想打出几发暗器来试探那妖怪身处的方向,可他却不能这样做。

因为他不知道严元龙的位置,这样贸然地打出暗器很可能会伤到严元龙。

而且严元龙也很可能已经到了那妖怪的手中,眼下妖怪很可能就是想叫他感到恐慌从而发出攻击,这样妖怪就能用严元龙来挡住暗器,然后将严元龙负伤的事推到他头上。

纪庚辰猛一跺足,怒道:“这该天杀的妖怪究竟藏哪了。”

他这一跺脚,还真将妖怪给跺了出来。

地面在动,它不仅在动,而且还在嘶吼。

妖怪就在他脚下。

或者说纪庚辰正在妖怪的身上。

这妖怪一声怒吼,将这满眼的浓雾尽数吹散,纪庚辰看到自己脚下踩得是那妖怪坚硬如石的皮毛。

妖怪也感受到了纪庚辰的存在,它回头向身上望去,接着就冲着纪庚辰嘶吼起来。

纪庚辰一见到这妖怪的样貌,便就惊道:“隗泗?你……”

他还未说完,隗泗就猛地抖动起身子,将纪庚辰给甩了出去。

纪庚辰连忙运气在空中停住,他仔细瞧去,见严元龙正在隗泗的巨爪之下。

纪庚辰道:“隗泗,你这是做什么?”

可隗泗却并不理他,它直接向纪庚辰吐出了一股火焰。

纪庚辰哪里敢沾染隗泗的妖火,他急忙闪到一边,自袖中取出一沓符纸向隗泗丢去。

这些符纸当然挡不住隗泗,像隗泗这样的妖怪纪庚辰要想对付它们就必须提前做好准备,可他眼下刚从北墟出来没多久,就连平日里常用的法器也未带在身上,所以他只能设法拖延时间,好借机转移隗泗的注意力,只要隗泗一抬爪子,他就能借机救下严元龙。

漫天符纸倾洒而下,隗泗抬起头一口火焰喷出,这符纸就在空中被点燃了大半。

这些符纸当然是要点燃了才能用,隗泗这样一烧,正好将符纸中的法术给触发了。

符纸一燃,雷电骤然而至,隗泗见到雷光立即跃向了一边,而纪庚辰也趁机冲了下去。

他要救严元龙。

他要顶着自己的雷电符咒救严元龙。

连妖怪都畏惧的雷咒,纪庚辰却要硬抗。

在天上看着这一切的马六大呼道:“纪庚辰,你不要命了吗?”

马六的呼声还未停止,但纪庚辰却已抱着严元龙稳稳地落在了葫芦上。

马六吃惊地看着纪庚辰,道:“你怎么上来的?”

纪庚辰从葫芦上撕下一张符纸,笑道:“多亏了它我才能传上来。”

马六道:“我还以为你要被雷咒劈死了。”

纪庚辰道:“我不是要雷劈我,而是要雷劈中我手中的另一道传送符咒。”

他说着忽然笑了起来,他悄悄地道:“我身上没火啦,点不燃符纸。”

马六看着纪庚辰,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他道:“你这家伙,见你上来了,我还以为你能扛得住雷咒。”

纪庚辰道:“能扛天雷的也就只有齐老鬼,这世上绝对没有第二个。”

马六笑道:“你这家伙,真是比我还不要命。”

第一百六十一章

纪庚辰当然不是个爱与妖怪拼命的人,他要是有这种爱好只怕早已死过七八十遍了。

他眼下既然还活得好好的,就证明了他做事一向都是事先有计划的。

他不仅计划好了如何救人,也计划好了如何逃跑。

逃命的时机正是当下!

纪庚辰捏了个决,这葫芦便就猛地窜上云霄。

马六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给吓了一跳,他惊恐地喊道:“纪庚辰,你做什么?”

纪庚辰道:“当然是逃命!你坐稳了!”

葫芦破风而行,两人耳边尽是大风在猎猎作响,忽然葫芦猛烈地摇晃起来。

纪庚辰回头望去,正对上了一双眼睛。

狼的眼睛。

原来隗泗躲开雷咒后便就腾空跃起,一口紧咬在纪庚辰的葫芦上。

纪庚辰大笑道:“乖狗儿,这又不是鸡腿,你咬它作甚?”

隗泗怒瞪着纪庚辰,喉间已有火光涌现出来。

纪庚辰忽地对着隗泗伸出手来,笑道:“多谢借火。”

他将掌心正对着隗泗的巨口,作势用力一推,隗泗便瞪大眼睛震惊地看着纪庚辰。

马六在一旁见到隗泗忽地自腹部冒出一团烈焰,它的嘴里也冒出了滚滚浓烟。

隗泗忽地嚎叫一声,松开了口自空中坠落下去。

马六见状纳闷道:“那刚才做了什么?”

纪庚辰道:“我只是借了它的火将它好好地烤了一下。”

他说着将严元龙交给了马六,道:“你回去以后叫敖克快些过来,如果他要带人来,就告诉他只能带敖启,敖乐要留下保护时节。”

马六道:“那你呢?”

纪庚辰笑道:“当然是去拖住狼妖。”

马六道:“狼妖不是……”

他还未说完,他们下方的树林中就猛然传来一阵灼人的热浪,马六低头瞧去,那片树林此时已化为了火海,而隗泗正立于火海之中恶狠狠地盯着他们。

纪庚辰道:“一定要让敖克快些赶过来,我可拖不住太久。”

纪庚辰说完就向着那片火海跳了下去。

他人一离开葫芦,那葫芦直向着衍生堂方向窜了出去。

纪庚辰落地后看着渐渐消失在眼前的葫芦,心底终于松了口气。

隗泗在一旁看看他,发出了一声沉闷地低吼。

纪庚辰回过头来,看着隗泗道:“你好歹也是个三百年以上的大妖怪,怎么就会被人控制了?”

隗泗此时已听不懂纪庚辰的话,它的脑子里只剩下了杀戮的欲望。

它想杀人,它想杀掉自己见到的所有人。

隗泗用烈焰包裹住了自己,它已与这火焰融为一体,似乎他本身也已变作了火。

这周遭的空气也已因为炙热而变得扭曲,隗泗瞪着那双腥红的双眼,直直地朝纪庚辰冲了过去。

纪庚辰顶着隗泗的烈焰轻轻一跃,便就跃上了隗泗后背。

在火源之处站着当然不会比在地上好受,但纪庚辰此时已别无选择,这周围的树木早已被隗泗烧光,他就是有力气躲闪,也注定躲不了多久。

纪庚辰伸手自隗泗身上抽出了一缕火焰,他将这火焰化为长绳用力一甩,正将它缠在了隗泗的脖子上。

隗泗怎会让这等火绳勒住它的咽喉!

它的背上突然就冒出了一个狼头,这狼头一出现便就朝着纪庚辰咬了下去!

纪庚辰当然不会被这狼头唬住,他伸出另一只手抵住了狼头,这狼头虽然还在挣扎着撕咬,但它一变得越来越小。

隗泗虽然是个妖怪,但妖怪说到底也只不过是能够修行的野兽,这世间无论什么野兽都不可能凭空多长出一颗头来,所以这看似吓人的狼头,只是隗泗以身上的烈焰所化出的。

既然是烈焰,那它到了纪庚辰手中自然就会为他所用。

纪庚辰借来了这化作狼头的烈焰,将它投到了地上,火焰一沾地就变作了与隗泗差不多大小的火焰巨狼。

火焰巨狼一出现就扑到了隗泗的身上想要撕咬它,隗泗怒吼一声挥抓拍向火焰巨狼,纪庚辰连忙又化出一条火绳缠住了隗泗的爪子,隗泗的这一爪到底是没能拍下,火焰巨狼趁机一口咬在了隗泗身上。

隗泗吃痛,用力挣脱了火绳,与那火焰巨狼战成一团。

纪庚辰虽在一旁不住牵制隗泗,但火焰巨狼毕竟是术法所化与隗泗这种真正的妖怪还是有很大差距,眼看隗泗身上的火光越来越胜,那火焰巨狼身体中的火焰不住地被隗泗所吸走,它终于是变得越来越小,最后被隗泗一爪拍灭。

隗泗也是身经百战的妖怪,它就是被人控制也依然有着战斗的本能,它已意识到纪庚辰并不能用一般的方法对付,这个凡人可以操纵它周身的火焰。

纪庚辰感到这狼妖身上越来越热,这火焰已不是寻常的妖火,它已渐渐为一种血红色。

火焰的颜色一变化,就有一股令纪庚辰承受不住的压力扑面而来,纪庚辰连忙趁着自己还没被这股压力碾碎的功夫纵身跃向了空中。

隗泗此时所处之地就连土地也被烧焦,大地碎裂开来,从地面的缝隙中也涌出了火焰,这些火焰化为一头头巨狼朝着天上的纪庚辰不住怒吼。

地上的裂痕还在延伸,不住有火焰自地下喷薄而出,很快这方圆几里的土地都已变得焦黑破碎。

野狼,已变作了狼群。

纪庚辰意识到隗泗并不是寻常的狼妖,它一定有着某个上古妖兽的血统。

如果任由隗泗这样将力量扩散出去,整个林子甚至直到衍生堂都可能变为一片废土。

他自怀中取出了一符纸,又取出一柄小刀割破了手掌。

鲜血流出正落在那张符纸上,符纸发出一阵金光将纪庚辰包裹于其中,纪庚辰高举符纸,原本还晴朗的天空蓦地变得乌云密布。

压城黑云中雷光涌现,这些雷光凝聚于纪庚辰的头顶。

符纸燃尽。

汇聚而成奔雷自乌云间落下!

这一刻,地上隗泗与它的火焰狼群的嚎叫声都已显得苍白无力,天地间唯有这带着无上神威的雷霆在咆哮!

雷电带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直朝着纪庚辰而去!

第一百六十二章

马六乘着纪庚辰的葫芦回到衍生堂,葫芦刚一落地,就感到地面就震动起来。

随着这股震动,衍生堂的地面忽然闪现出法阵的光芒,三祖山为衍生堂设下的保护结界骤然撑开,院内也同时响起百兽鸣叫,妖师家的妖怪们也纷纷变回原形。

纪庚辰的葫芦引起大家的注意,一时间所有道士与妖师都聚在他的身边。

马六站在葫芦上仔细辨认,终于看到正向自己奔来的管少府。

他大声道:“少府,敖克在哪?”

话音刚落,远处就传来了敖克的声音:“怎么回事?隗泗在哪!”

敖克的声音刚传来,人已到马六的面前。

他看着马六背上的严元龙道:“发生了什么?你在哪里见到的隗泗?”

隗泗是敖克的狼妖,它身上的气息敖克自然能认得出,严元龙身上沾染的正是隗泗的气息,而这令大地都在颤抖的妖术,自然也是隗泗发出的。

管少府也已登上葫芦,他急道:“这是怎么回事?”

马六道:“隗泗袭击了严师兄,纪庚辰救下严师兄又将我送了回来,他叫敖克快些去收服隗泗,要是晚了他就要撑不住了。”

马六刚说完,天空忽然乌云密布、雷光大动,雷霆之声响彻云霄,惊得在场的妖怪们都伏在地上畏惧地看着天空。

敖克眼看着无数电光如游龙般向某处汇聚,他急忙跃到空中向远处眺望。

只见远处一片火光将天地都已染红,而天上的雷霆缓缓盘踞至一处,雷电的光芒又压过了火光。

敖克惊道:“这样的天雷,难道是……”

陈道长也已站在了高处,他失声道:“难道是齐礼来了?”

敖克大喊道:“敖启,敖乐,快随我来!”

马六听见敖克的声音,在下面喊道:“敖克!纪庚辰说要你将敖乐留下保护时节!”

敖克喊道:“那将阿耿带走!”

敖启道:“敖乐,带上时节一起走!如果真是齐礼也好叫他去给隗泗说个情!”

马六只听得一声野狼嗥叫,空中便有几道黑影一闪而过。

敖克与敖启等人已经冲向了那雷霆的中心。

陈道长在一旁摇头道:“要真是齐礼,只怕连他们也要被劈成齑粉。”

天上的雷电奔腾而下,已倾泻在了纪庚辰身上。

隗泗看着这耀眼的雷光,它已无法分辨出纪庚辰的身形,它被这雷光刺得睁不开眼。

它只能积聚全部火焰,与那天雷一搏!

纪庚辰此时也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猛地挥手将这天雷劈了出去!

这天地间就只剩下了雷鸣声,隗泗的火焰已被雷光完全掩盖……

就在它以为自己要被天雷劈个粉碎时,一个熟悉声音自不远处响起。

敖克大喊道:“齐道长!手下留情!”

就在这一瞬间,隗泗忽然觉得心中一片清明,那控制它的人忽然撤去了法术。

雷光打在隗泗的脸上,纪庚辰也看见隗泗那变的清澈的眼神,和它眼中的畏惧。

对死亡的畏惧。

纪庚辰已没有要杀隗泗的理由,可这天雷岂是他说收回就能收回的?

眼看隗泗就要被雷光劈中,敖克大叫道:“不要!”

纪庚辰只得用尽全身的力量,将这雷刃向一侧挪去。

雷光擦着隗泗的身体劈了下去,巨大的雷鸣声震得它被弹出数丈。

纪庚辰也已体力不支落在了地上。

敖克急忙赶至隗泗身边,见到隗泗无事,他才对这那落地的人道:“齐……”

他刚一开口,就发觉不远处的人并不是齐礼。

他惊道:“纪庚辰?竟然是你!”

纪庚辰看着敖克,笑道:“没想到吧?”

他说着看向敖克身边,大声问道:“时节来了吗?”

时节在后面道:“我在,你怎么样?”

时节只觉得眼前一花,纪庚辰就已到他的眼前。

纪庚辰拍着他的肩头道:“你来了。不错不错。”

他说着向时节伸出手。

时节看着他的手,不解道:“你要干嘛?”

纪庚辰笑道:“有没有药?快给我拿几颗。”

时节疑惑道:“之前给你的那些呢?你都吃了?”

纪庚辰道:“这种好东西我怎么舍得吃光,我都藏起来了,没带在身上。”

时节无奈道:“那你就回去再吃,别想唬我的药。”

纪庚辰道:“唉,你眼下不给我吃上一些让我续住气,我怕是会没命回去。”

时节看着他面如常色,纳闷道:“真的?”

纪庚辰点头道:“真的。”

虽然纪庚辰看起来不像是个快要不行的样子,但为防意外,他还是拿出了几颗药放在他手上。

纪庚辰接过药,一口就将它们都吞下了肚。

时节道:“你以后可不许……”

他未说完,整个人就差点被纪庚辰给扑倒。

这道士居然吃完药,就一头栽在时节身上晕了过去。

时节连忙叫敖乐帮忙扶住纪庚辰,他看着昏过去的纪庚辰与隗泗,道:“这要怎么办?”

敖克皱眉道:“隗泗不可能无故伤人,必定是北墟与纪庚辰先动的手,我一定要找他们算账!”

敖启在一旁劝道:“少主还是不要急,眼下隗泗受了伤我们还是先回去为它调理好身子,然后再商议此事。”

敖乐也在一旁道:“对对,我们先回去将隗泗调养好,眼下隗泗的伤势才是最重要的,”

时节知道纪庚辰不会无缘无故地与隗泗争斗,他道:“走吧,我回去就为隗泗与纪庚辰配药。”

敖克道:“你还为纪庚辰……”

时节笑道:“方才你把他当做齐道长时,可没眼下这般威风。”

敖克尴尬道:“齐道长……齐道长做事肯定事出有因,我……我冲人家耍什么威风。”

时节道:“纪庚辰也不是个会乱来的人,他见你来了不也没劈中隗泗?你就让我先把他俩弄醒,好问清楚它们为什么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敖克也没法反驳时节的话,毕竟他也看到了纪庚辰将雷刃移开。

他只得道:“敖乐,你带着时节与纪庚辰。”

敖乐嘟囔道:“苦了我的阿耿,这下要驮着三个人。”

第一百六十三章

阿耿与敖启的狼妖都跑得很卖力,因为敖克一路都阴沉着脸,隗泗的受伤明显让他非常气愤,而妖师家的少主既然动了怒,那妖师家旁系的狼妖自然干起活来就会变得卖力许多。

畏惧敖克怒火的岂止是狼妖,就连一向话多的敖乐都变得沉默不语。

妖师家的旁系多,能有敖乐这般身手的旁系却很少,有了这样好的身手还能在敖克身边当跟班的就更少了。

敖乐无疑十分会看敖克的脸色,他看过敖启兄长的惨死,那场残忍的处决让他学到了很多东西。

敖乐悄悄地看了一眼同样沉默的敖启,要论从那场处决中得到的收获,敖启得到的一定比他要多。

时节也在思考自己的事。

他不想让隗泗过快的醒来,起码隗泗要在无支祁恢复之后再苏醒。

因为时节还摸不准隗泗是否会告诉敖克仙草与火种的事,之前他猜测隗泗的行动并不是敖克指使的,但仙草关乎妖师家的命脉,隗泗就是擅作主张袭击了他,那它也一定会冒着被敖克处罚的风险将此事告知敖克。

时节低头看了看身前的纪庚辰,无支祁还在他的手上。

时节偷偷地用身子挡住了纪庚辰的手,然后将无支祁给摘了下来。

只要无支祁一醒来,他就可以配药助它恢复,而隗泗那边,时节也需要配药让它暂时不要清醒过来。

虽说隗泗一直昏迷对于管少府与纪庚辰来说会处于有口难辩的地步,但有陈道长等人在,妖师家也暂时要不了他们的命。

而火种却不同,一旦妖师家知道了火种与仙草在时节身上,就是十个陈道长也休想拦住敖克他们。

比起自己丢掉性命,时节只能暂时委屈北墟与纪庚辰了。

当时节做好打算时,他们也已经到了衍生堂。

阿耿一进到院子里,就被妖师与道士围住了。

时节向着人群中望去,却没见到管少府与马六的身影。

陈道长迎了上来,他先看了看时节身后,发觉齐礼并没有来后,陈道长眼中闪过了失望的神情。

陈道长停下了脚步,但他身边的两人却未停,他们直接走到了时节身边将纪庚辰搀扶到了陈道长身边。

陈道长看着纪庚辰,忽地伸手向纪庚辰的怀中探去。

时节只见陈道长自纪庚辰怀中拿出了几道黄符数了起来,末了他冷冷道:“果然是用了这个。”

陈道长颇为不屑地将符纸胡乱塞进纪庚辰怀中,又没好气地道:“散了吧。”

道士们瞧着敖启身边的一头狼妖身上分明驮的是隗泗,可见当时闹事的妖怪就是隗泗,他们还以为陈道长会与妖师理论,却没料到陈道长竟叫他们回去。

有的道士看不过去,道:“陈道长,他们妖师家的妖怪闹出如此动静,您就不管管吗?”

陈道长道:“当事人有三个都在昏迷,等他们醒了再查此事也不迟。”

道士们互相望望,都觉得陈道长说得也在理,便就散开各自回房去了。

敖克也以为这烦人的陈道长会借机发挥,可他没料到这老头看起来还算讲理。

时节看着那两个道士要将纪庚辰搀扶走,他连忙叫住他们道:“慢着,要不将纪庚辰带到我那里去,我给他配些药?”

陈道长头也不回地道:“不用了。”

敖克刚对陈道长有点好印象,结果却被他那自负地模样惹恼了,他怒道:“这老头,真是不识抬举。”

时节笑道:“他不需要我也好,隗泗和严元龙就够我好好忙一阵的了。”

敖克道:“你既然要照顾阿泗,又要去照看北墟的人,我看不如你就先住在我们那儿好了。”

时节笑道:“你们连院子都被妖怪住满了,我要睡树上?”

敖克道:“敖乐与敖启的那间房有两个屋子,你就住在敖乐那屋,让敖乐去和敖启挤一挤就好。”

敖乐苦着脸道:“怎么又是我?”

敖启道:“敖乐不用和我挤。”

敖乐喜道:“你肯把屋子让给我?”

敖启道:“你又何必睡屋子?我看屋顶就很适合你。”

敖乐道:“你有床凭什么叫我睡屋顶?”

敖启道:“因为晚上要有人看着北墟的人,莫叫他们连夜跑路了。”

敖克闻言,点头道:“好,敖乐你晚上就睡在屋顶。”

敖乐发出一声惨叫,气馁地趴在阿耿身上小声哼哼起来。

时节本就怕隗泗醒来后找敖克告密,眼下敖克的邀请正给了他监视隗泗的机会,时节当然会答应他。

时节连忙道:“好,我就照顾隗泗到它醒了为止。”

看到时节如此轻松的就答应下来,敖克大笑道:“你这家伙,关键时刻还挺可靠的。”

时节也笑了笑,他心里自然还是有些愧疚的。

阿耿与敖启的狼妖并肩而行,没过多久它们就走到了管少府的门口。

时节道:“敖克,你们先回去吧,我去看看严元龙怎么样。”

敖克皱眉道:“要不要敖乐跟着你?”

时节知道敖克是担心自己的安危,但他自己去的话,管少府与马六说真话的几率才会更大。

他推辞道:“不用了,阿耿跑了这么远的路一定也累了,这里离你们那儿那么近,他们不会乱来的。”

敖克点点头道:“那你小心些。”

看着敖克他们离去,时节才迈步进了管少府他们所住的院子。

院子里没有人,时节轻呼道:“少府兄?”

旁边一扇门被人推了开,管少府自里面走出来。

他看到时节一个人站在院中,惊讶道:“纪庚辰没回来?”

时节道:“他已陷入了昏迷,被陈道长他们带走了。”

管少府道:“这可就难办了。”

马六也跑了出来,他看着时节道:“妖师家的人呢?”

时节道:“他们回房了。”

马六怒道:“他们的妖怪将我师兄打成这样,居然还有心思回去睡觉?”

时节连忙劝道:“你先别急,隗泗也昏过去了,这事情还是等他们都醒来以后查明情况再做打算吧。”

马六惊讶道:“隗泗也受伤了?难道那传说中能杀死五百年大妖怪季乌的齐礼真的来了?”

时节笑道:“齐道长没有来,是纪庚辰打伤的他。”

马六显得比刚刚还震惊,他道:“那天雷是纪庚辰唤来的?”

时节点点头道:“是的。”

马六道:“好家伙,他居然有这等本事。”

时节笑道:“咱们别在外面聊了,让我进去看看元龙兄的伤势吧。”

管少府点头道:“好,时节兄能来看看是再好不过的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时节其实并不想帮北墟的忙。

他还记得楼兰所说的那种丹药,北墟既然研制这种害人的丹药,那他不帮他们也算是说得过去。

可他发觉有些事并不是他不喜欢就可以不做的,就算北墟打算拿那些丹药做些伤天害理的事,他也必须帮北墟治好严元龙。

因为时节不知道无支祁什么时候会醒,他也不知道纪庚辰什么时候会醒。

他也不能确保自己可以让隗泗一直陷入昏迷。

一旦隗泗在无支祁与纪庚辰之前醒来,那时节的处境就会很危险,为了自保,时节只能先尽力救治严元龙,一旦严元龙醒来并指认是隗泗先袭击的他,那么北墟就一定会与妖师家发生冲突,只有这样才能同时打乱北墟与妖师的计划。

因为一旦起了冲突,北墟必然会暂缓楼兰丹药的计划,而妖师家一定会放松对时节的警惕,这样时节才能更容易在隗泗的药中做手脚。

妖怪的自愈能力一向很好,时节就是不救治隗泗,隗泗也一定会自己醒来,所以时节明面上说是治好隗泗,但实际上他是想在药中加入迷药,好让隗泗再昏睡一阵。

他可以一边治好隗泗的伤,一边让隗泗再多昏迷几日。

这打算并不算差,时节走入屋中准备看看严元龙的伤势。

时节看到严元龙的第一眼,就意识到他的计划或许不会那么容易实现。

严元龙伤得远比他想象中的要重。

他身上的伤口实在太多,但好在这些外伤的伤口并不是很深。

最严重的部分还是内伤,时节实在想不出隗泗为什么要这么做。

以隗泗的修为,它想要严元龙的命简直是易如反掌,可它为什么会留下严元龙一条命?难道是纪庚辰与马六赶去的太巧?

时节问道:“马六,你当日看到元龙兄时,隗泗正在攻击他?”

马六道:“当时他们所处的地方是一片浓雾,我也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直到纪庚辰将雾驱散,我才看到隗泗正用爪子按着元龙。”

时节道:“它在按着元龙兄?元龙兄当时清醒吗?”

马六道:“已经昏过去了。”

管少府道:“时节兄有什么发现吗?”

时节道:“没什么,只是不知道隗泗究竟想做什么。”

时节给严元龙把完脉,道:“元龙兄伤势虽重,但眼下既然在我衍生堂中,自然还是很快就能恢复的,我去药房配些药,待会儿叫人送来。”

马六道:“你开张方子,我自己去取就行。”

时节笑着看马六,道:“只怕我配的药,不是我家普通药房能取来的。”

马六恍然大悟道:“哦,秘方,秘方。”

时节道:“我也就不多耽搁了,现在就去配药。”

管少府起身相送,道:“那就有劳时节兄了。”

时节笑道:“少府兄客气了。”

一从管少府的住处出来,时节就向炼丹房走去。普通的药物当然也能治疗严元龙的伤势,但要论治疗速度,当然还是要靠炼丹房的丹药。

时节对炼丹虽然不大在行,但说到用药上他倒是算得上是把好手。

这当然不是因为时节时常医治病人,所以积累了用药经验。

与其说他药用得好,倒不如说他用得都是好药。他是衍生堂的少主,别的权力没有,但这炼丹房的灵药,他大多都能拿到手。

有如此多的灵药能够让他随意取走,时节手上的病人当然会好得快。

但严元龙毕竟是凡人,凡人与道士、妖师的身体素质还是差很多的,一些药性过猛的药,时节并不能给严元龙拿太多。

正当时节考虑要给严元龙取些什么药时,他就感到身后忽然有一阵劲风吹过。

时节惊讶地回过头,发现敖乐正站在他身后。

时节道:“敖乐?你怎么来了?”

敖乐摊开卷起的袖子,笑道:“我不来你只怕没命了。”

时节定睛看去,只见敖乐袖中的是一根箭矢,而上面的纹路自然又是北墟的标志。

敖乐道:“这帮北墟的人真是死性不改,居然还想对你下手。”

时节道:“可我刚从他们那里出来,我这正要给严元龙配药呢,他们为什么要杀我?”

敖乐道:“杀了你楼兰就能当选,到时整个衍生堂都是他们的,北墟还会怕没人治严元龙?”

敖乐说着,忽然道:“少主说的果然没错,这北墟就是和三祖山勾结在一起了。好啊,他们居然想两家打我们一家。”

时节道:“他们和谁联合一会儿再说,眼下你先陪我去取药。”

敖乐道:“他们刺杀你,你还要救严元龙?”

时节笑道:“我只负责救人,剩下的就要交给你们妖师家来处理了。”

敖乐笑道:“这话少主一定爱听,少主最喜欢有架打了。”

时节纳闷道:“难道你不喜欢?”

敖乐道:“妖师家的人不是都那么好斗,我是能偷懒就绝对不让阿耿去打架。”

时节笑道:“那你这个妖师可不讨敖克的喜欢。”

敖乐道:“这可让你说着了,要不是因为少主身边跟着的必须是敖姓族人,那现在救你的倒可能是阴乐山他们。”

时节道:“可惜阴先生他们这次没来。”

敖乐道:“有架打他们怎会不来。”

时节惊讶道:“阴先生他们来了?我怎么没瞧见?他们在哪?”

敖乐笑道:“等你配完药回去问敖启吧,他了解的多一些。”

时节可不愿意去问敖启,这个敖启的脾气他可是见识过的。

他宁可去和阴乐山说话,也不愿意和敖启作伴。

只可惜接下来的几天里他都要和敖启住在一起,时节一想到这里,就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但炼丹室毕竟不远,他还是很快的就到了炼丹室门口。

敖乐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但他比马六倒是强上许多,到了炼丹室以后,敖乐就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口等候。

门口有人等着时节自然不好太拖拉,他将药拿全后就交给了炼丹室内的衍生堂弟子,他们记好了药以后,就会每日按时给管少府送去。

配好了药,时节就没有了继续拖时间的理由,尽管他并不喜欢与敖启相处,但为了自己这条脆弱的小命,他还是得去和敖启住上几天。

第一百六十五章

时节与敖乐走到妖师住处时,看见敖启已在院子门口等候。

敖启见到他,轻声道:“时间刚刚好。”

时节疑惑道:“什么刚刚好?”

敖启对敖乐道:“到你应该去的位置上吧。”

敖乐点点头,一下就窜上了房顶。

敖启道:“我们进屋去。”

时节道:“进屋?我不是要为隗泗疗伤?”

敖启笑道:“不急,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敖启的笑容让时节觉得不寒而栗,他只得乖乖听话进了屋中。

一进屋子,敖启就反手将门关好。

他看着时节,自袖中取出了一张令符,令符一拿出就无火自燃起来。

时节飞快地回忆起自炼丹室出来后这一路上遇到人,他这才意识到他与敖乐竟一个妖师家的人都没有碰到。

妖师家的人去了哪里?

敖启的这张令符又是什么做什么用的?

时节看着在火中渐渐化作灰烬的令符,心头没来由的紧张起来。

敖启笑道:“敖乐在路上一定与你说了阴乐山也来了衍生堂的事吧。”

时节紧张道:“阴先生……他在哪里?”

敖启残忍地笑了起来,他道:“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你们要做什么!”

门外传来了一声惊呼,然后就是一阵阵的巨响声。

时节看向敖启身后的门,门外已是火光连天。

时节惊道:“你们……你们在做什么!”

敖启道:“当然是教训北墟与三祖山。”

时节道:“这事还未查清……”

敖启轻蔑道:“这并不重要,真相并不重要。”

时节喃喃道:“就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你们也会找机会动手吧?”

敖启道:“你是个聪明人,这公选是怎么回事你心里一定也有数。”

时节瘫倒在椅子上,无力道:“你们从一开始就未考虑过让衍生堂的子嗣参加公选,你们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能杀死对方所支持的人,你们妖师与三祖山、北墟想的都是一样的。”

敖启道:“既然他们先是连夜袭击了我们,又让纪庚辰打伤了隗泗,我们还不有所动作,岂不是辜负三祖山与北墟的一片美意?”

时节道:“既然你们早已计划好了,那方才偷袭我的人……”

敖启道:“那夜在树林里我们收集到不少北墟的箭矢,拿来一根用用也无妨。”

时节道:“树林偷袭与今日隗泗袭击严元龙这些事明显幕后有人指使的,你们就甘心上当,遂了那人的心愿?”

敖启道:“那人做出这些事为的也无非是让我们打起来,我们三家既然早就有袭击对方的意思,又何必为了别人畏手畏脚的。”

时节道:“你们这样做,就不怕被人削弱了你们实力,然后一网打尽?”

敖启道:“削弱的也不会是我,我的亲信都不会参与这次争斗,在外面出力的全都是敖克的手下,这种不费力就能弱化敖克的事我为什么不做?”

时节道:“你在这种时候竟然还在想着夺权!”

敖启大笑道:“你不要以为自私的只有我一个,难道你真的相信纪庚辰会晕倒吗?”

时节道:“纪庚辰没昏倒?”

敖启道:“他此时应该早就借机躲出去了,这次的袭击我已设法告诉了他。”

时节道:“他躲出去做什么?”

敖启道:“陈道长那帮蠢货自然不值得纪庚辰费力去救,你这个好朋友只怕火光一起就先逃出去找地方保命去了,他为了保存实力可是不惜连同门师兄弟都出卖呢。”

门外不断有惨叫声传出,时节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家就要被这场大火化为一片废墟。

这就是衍生堂引狼入室的代价,他的家族只不过是其他门派争权斗狠的工具而已。

房顶上的敖乐忽然笑道:“阿耿,去捡个道士给敖启送去。”

外面传来阿耿回应的呜呜声,不一会儿门外就响起兽爪挠门的声音。

敖启打开门,将阿耿叼着的道士一把抓起丢进了屋里。

那道士显然还有口气,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敖启明知故问道:“你们怎么会输得这么惨?纪庚辰没帮你们吗?”

那道士怒道:“纪庚辰,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他居然逃了!”

敖启笑了起来,他已看到时节震惊的神色。

他伸出手一拍那道士肩头,那个道士就吐出一口血,瘫倒在地。

敖启得意道:“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敖启这一次并未将门关上,时节看着自家的院子已经变为一片废土,各类妖兽正四下捕杀眼前的人。

这些被捕杀的人不仅有道士、北墟的人,还有衍生堂的下人与弟子。

时节怒道:“我衍生堂的人并没有反抗你们妖师家的力量,你们为什么连他们也要杀!”

敖启道:“衍生堂里倾向道士的人太多了,除掉一部分正好可以立威。”

他随即又道:“放心,祖霍不会有事的,阴乐山他们会保护他的。”

时节握拳道:“这几百年,衍生堂一直都在经历这种事?”

敖启看着他,笑道:“这都是你们自作自受,早些顺从我妖师家哪里会惹出这么多乱子?”

时节惨笑一声:“好你个妖师家!”

敖启倚在门框上,笑道:“现在你还有得选,这次你可要考虑清楚到底是归顺我,还是等着陪敖克一起死。”

时节不说话,他唯有愤怒地瞪着敖启。

敖乐插言道:“敖启你又在欺负人了,你这哪里是做选择,明摆着是不听话就要死嘛。”

敖启看着时节道:“这次你可要选好,你如果选错了,死的可不止你一人。”

敖启眼中泛起了冷光,他道:“我敢保证,衍生堂会陪着你一起从这世上消失。”

敖乐笑道:“你不要吓唬时节啦,他和我们一伙还不是早晚的事?”

敖启冷笑道:“就怕他的头脑不如纪庚辰那般清醒。”

敖乐道:“你可别忘了,敖兴那要命的草药还在他身上,他去投奔敖克不就是自寻死路?”

敖乐的话无疑已提醒了时节,自打火种降世,他与敖克就不再能做朋友了。

他就是想帮助敖克,也没命去帮。

敖克虽不会害他,但敖兴却绝对不会放过他,一旦知道了火种的事,敖兴就会和烛夜一样,去想方设法的取走他的心脏。

时节就是再愤怒又能怎样?

他哪里有放手一搏的勇气?

第一百六十六章

就在妖师们觉得大局已定时,忽然自漆黑的夜空中飞来了两根利箭。

一只修为稍低的妖兽被这两根巨大的箭矢穿透了身躯,这两根箭矢的尾部忽然张开了一个爪子般的部分,这“爪子”紧紧勾住了妖兽的骨头与血肉,由劲弩发出的箭矢去势不竭,这由两个方向发出的箭矢,竟硬生生从妖兽身上带下了两块血肉来。

敖乐道:“看来局势有变化了。”

敖启也已看到了这一幕,他道:“北墟的增援果然很快。”

敖乐道:“只怕是他们早就做好了准备,毕竟他们也是来打架的。”

在他们说话间,又有数十根巨大的弩箭被从不同的方向弹射而出,在弩箭的掩护下数百北墟弟子跃入了衍生堂中。

妖兽们对这些忽然涌入的凡人并不在意,它们以为真正能伤害它们的只有远处的巨弩,但那些巨弩又十分笨重,想要躲避那些箭矢并不是难事。

敖乐坐在房顶,笑道:“敖克的手下和敖克一样自大,他们竟没发现那些巨弩只是用来掩护这些北墟弟子的。”

敖启道:“还要看北墟是否真的有降服妖怪的本事。”

北墟的弟子一进入衍生堂便就忽然分成了几股,这些人手中的武器也全然不同,他们缓缓将妖兽们包围起来,但互相又留有距离,使妖兽们被分隔开来。

“放箭!”

外围有人有人高喝一声,阵内的弟子与外围的弩箭齐放,箭雨迎面压来,妖兽们连忙运起护体法术抵挡箭雨。

直到箭雨近身时,妖怪们才发觉北墟的箭上栓有火器,这些剑虽被它们抵挡住,但火器的爆炸还是让它们不大好受。

就在妖怪抵挡箭雨时,另一批北墟弟子忽然动了起来。

这部分人的目标明显不再是妖怪,而是他们的主人。

妖怪久经修炼,它们有些已完全不怕凡铁所制利箭的攻击,但它们的主人却是凡人。

凡人即便修为再高,但血肉之躯终究无法与利器相比。

这些北墟子弟一抬手,就有数十枚暗器打了出去,暗器之后便是另一群人手持锁链将妖师家人的手脚缠住,很多妖师在躲避暗器时已花费不少心力,他们往往刚躲过暗器,就已被这锁链套牢。

锁链虽然能牵制住妖师一时,但妖师们连妖怪都能驯服,又怎会受制于几条锁链?许多妖师抬手就击断了锁链,锁链一断,立马就有暗器跟上,妖师们只要一顾及躲避暗器,就又会新一轮的锁链套住。

北墟显然也知道光凭箭雨是无法牵制住妖怪的,他们那些用锁链套住妖师的弟子立即牵着锁链向外围走,此时外围已有另一批北墟弟子在旁边建好了新的器械。

敖乐奇怪道:“这些是什么东西?”

他很快就看到了这些奇怪器械的用处,手持锁链的的北墟弟子赶到这器械旁就连忙将锁链栓好铁球,再由这器械将锁链发射出去。

铁球带着锁链飞出,一些妖师被这股大力直接扯为了几瓣,而那些能力较强能及时清掉大部分锁链的妖师也只得被弹射而出的铁链带得飞了出去。

这铁球一碰到妖怪,就会连带着锁链一起缠在妖怪身上,妖怪忽然被缠住,就会下意识击碎锁链……

它们这一攻击锁链,多半就会将连带在锁链上的妖师一并击碎。

北墟自然不希望妖怪太快的发现这锁链的用意,又一波距离较远的北墟弟子用随身的机簧装置弹射出许多火器出去。

火器的爆炸声盖过了妖师们的呼喊声,妖怪们肆意的用法术击碎向它们飞来的弩箭与锁链,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已杀了主人。

敖乐坐在房顶道:“敖启,这个可值得我们好好研究研究。”

敖启看着远处的情况,点头道:“北墟确实有点意思。”

敖乐道:“那个管少府也很有脑子。”

敖启道:“是他在指挥?”

敖乐道:“可不是么,他已看准了几个脾气比较暴躁的妖兽,正将锁链尽可能往它们身上投射呢。”

敖启道:“我倒是想看看其余不吃这一套的妖师,他要怎么对付。”

妖师当然不会一直受制于此,比较有实力的妖师已能运用法术抵御暗器,也能及时叫妖兽来护主。

遇上实力强劲的妖师,北墟的弟子也并不急躁,他们先是在暗器与弩箭的掩护下有秩序的撤走,而后这批撤走的人,便就聚集在远处,拿出随身携带的器具在一旁拼凑什么。

就在北墟牵制住妖师的时候,陈道长也已率道士们站住了阵脚,道士们散在各处,正试图为这遮天的箭雨施加法术。

陈道长原本并不想这么做,但纪庚辰临走时却一再叮嘱他要配合北墟的机关、器械施展法术,说这样不仅可以事半功倍,而且也可借北墟之力重伤妖师家。

纪庚辰说得一点也没错,道士们很快就尝到了北墟弩箭与器械的甜头,他们甚至开始用法术帮助北墟弟子将锁链捆在妖兽身上。

这些妖兽抵挡箭雨虽然毫不费力,但要抵挡如此数量携带了雷咒的箭雨,就渐渐变得力不从心起来。

敖乐笑道:“看来少主要发威了。”

敖启道:“敖克一定会忘了衍生堂的人,叫妖兽用尽全力的。”

果然,敖启的话音刚落,敖克就在远处怒吼道:“别再收敛了!杀了他们!”

敖启道:“这种机会很难得,你要仔细瞧好,尽快找到对付他们的办法。”

敖乐道:“当然,我可不会让我的阿耿遭这份罪。”

远处那些撤退的北墟弟子已将新的器械建好了,这器械依旧是在向外弹射东西。

敖乐笑道:“他们就没点新鲜的东西了?”

但很快敖乐就止住了笑,因为这器械虽然也在弹射,但是它们弹射出去的是一个个装有暗器的铁球。

这些铁球被抛至半空就会将里面的暗器倾倒出来,这些暗器一落地就将里面的毒针射了出来,这些毒针一旦射出,就会触发暗器里的某种机关,这机关将暗器本身弹射开来,一阵阵毒气被释放出来,不一会儿这毒雾就将妖师们完完全全笼罩起来。

时节瞧着妖师中毒的样子,惊呼道:“这不是……”

敖启道:“你认识这毒?”

时节瞧着敖启,道:“是妖毒。”

余下的妖师已再设法撤走,毕竟敖克已下了令叫妖兽不要再收敛。

妖兽一旦真的发起威来,自然无法控制得那么好,届时只怕连妖师自己也会被攻击到。

马六瞧着逐渐变化的妖兽们,对管少府道:“少府,剩下的已不是我们能解决的了,妖师家的妖怪太多了,而且大多妖怪也都在百年以上,我们再强行进攻,只怕会影响道士们。”

管少府点头道:“你去和陈道长说,我们尽力帮他们拖住妖师,妖兽就要靠他们道士来解决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妖兽们已用出了全力。

纪庚辰看着远处不断涌现的火光,心里已是万分焦急。

他早已料到敖克会不顾一切的让妖兽攻击道士与北墟弟子,但当这一幕真实发生在他眼前时,纪庚辰还是有些慌了神。

在妖师家如此凌厉攻势下,北墟弟子与道士们应当支撑不了多久。

纪庚辰知道,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此次逃出来当然不是为了保命,如果不是为了更重要的事,他是绝不会抛下同门师兄弟们独自逃跑的。

纪庚辰要去做的事,一定是比阻拦这场争斗更要紧。

或者说,只有他将这件事做成了,才能够真正的阻止这场争斗。

纪庚辰要去找到挑起这场门派之争的幕后黑手,只有将这人揪出来,丢到敖克的面前,敖克才暂时放下与三祖山、北墟的成见,转而去认真处理近来发生的荒唐事。

纪庚辰在林中放足狂奔,他必须找到敖克他们口中的那个狼妖尸体与他们发现北墟弩机的地方。

妖师家昨夜虽然派了人守在那里,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敖启只不过是找个借口将妖师家的人手调派过来,好为今夜的袭击做足准备。

他们名义上说是保护证据不会被人破坏,但以妖师家的行事风格来讲,他们才不会在意这些证据会怎样,妖师家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想要与人动手自然不需要什么证据,他们就是随意编造个理由,就能派人去灭人满门。

所以敖启说看守证据,只是为妖师家大肆闯入都城境内找个合适的理由。

而此时妖师们既然已经动手,那这些“看守证据”的妖师们当然就不会在这树林中继续停留。

纪庚辰凭借着白天里管少府所说的遇袭位置一路找了过去,经过一番探查他终于看到了那个腐烂的狼妖尸体。

这狼妖的尸体果然不对劲,纪庚辰一见到它就皱起了眉头。

这狼妖的尸体实在太过奇怪,按理说妖怪的尸体一向不会如此快的腐烂,就算是凡人的尸体也绝不会在这短短一日之间腐败成如此模样。

可这头狼妖究竟遭遇了什么?

为什么袭击它的的人不仅杀了它,还会将它的尸体弄成这副模样?

纪庚辰对着狼妖的尸体研究了半晌,他实在想不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而且这里还有种让人浑身不舒服的感觉。

纪庚辰缓缓站起身,他决定还是先找到敖克他们发现弩机的地方。

毕竟衍生堂里的大战还在继续,他没有过多的时间来研究狼妖的死亡。

那些散落着弩箭的地方离狼妖的尸体并不是太远,这里也正是管少府他们遇袭的地方。

纪庚辰看着这一地的弩箭更是觉得困惑,北墟的人做事一向仔细,如果真的是他们袭击的敖克,又怎会将自家的弩箭散落一地?

而且眼下这些弩箭无人看守,北墟又为何不派人将它们收走?

此处的种种迹象都表明了此事与北墟无关,这些弩箭与偷袭的计划,都很可能是北墟的内鬼所为。

只有这个内鬼能够清楚北墟当夜的动向,也只有他才能拿得出货真价实的北墟弩箭。

纪庚辰想拾起弩箭看一看,但他一蹲下身,就发觉这里有些不对。

他终于知道了那令他觉得浑身难受的感觉是什么。

这里有很重的怨气,昨夜里一定有很多冤魂聚于此处。

如此数量的冤魂当然不会是自发地聚于此处,它们必定是受人驱使,到这里来使用这些弩箭的。

这里的泥土分明比这树林中其他地方的泥土要湿润,昨夜又没有下雨,就算是下雨,这雨水也不可能只打湿了这个地方。

这些痕迹都说明了昨日水鬼们曾来过这里,它们拿着北墟内鬼盗来的弩箭袭击了敖克,而后又在敖克他们赶来之前就离开了这里。

这些水鬼的魂魄被唤了回去,多余的水体便就散落在地,打湿了泥土。

纪庚辰喃喃道:“既然是水鬼道士做的,那狼妖的尸体……”

他又赶回了狼妖尸体旁,纪庚辰折断一截树枝,将狼妖的尸体拨弄开来。

这狼妖的尸体内部果然有很多已经腐坏肉渣,这些肉渣的样子,就像那些被水鬼吞食了的凡人一样。

这个水鬼道士已经不满足于用水鬼伪装成人,他连妖怪也想伪装。

而这狼妖,应当是他试验失败的产物。

纪庚辰虽然弄清了昨日袭击敖克的真凶是谁,但水鬼道士行踪诡秘,一向难于追踪,他如果空着手回去敖克必然不会买账。

要想让敖克停手,纪庚辰就必须要抓个大活人回去。

这个活人既然不能是水鬼道士,那就只有……

北墟内鬼!

自打肖元纬被人救走以后,纪庚辰就再没了北墟内鬼的下落。

眼下叫他去找出内鬼,无疑是比登天还难。

可这人他又非要揪出来不可,纪庚辰急得在这林中团团转,他实在想不到北墟的内鬼究竟会是谁。

这内鬼连管少府都没有头绪,他一个外人又怎能轻易找到?

纪庚辰不断地回忆起各种与北墟有关的事件,最近发生的事大多都与那个内鬼有关,这个内鬼既然做了这么多的事,就绝不可能一点马脚都没有露出来。

纪庚辰思来想去,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这袭击既然不是北墟做的,那楼兰手中的丹药也很有可能不是管少府授意的。

但严元龙又确实在今日到过楼兰的府邸,他如果不是去问丹药的事,又会是去做什么?

无论严元龙想做的是什么事,纪庚辰都必须赶到楼兰的府邸中去。

因为既然严元龙找到了楼兰,那楼兰今夜就势必会有所动作,他只要能知道楼兰眼下在做什么,就能反推出严元龙今日为何要去楼兰的府邸。

想到这些问题终于有了突破点,纪庚辰也顾不得自身的疲惫,他连忙又向楼兰的府邸赶去。

不过这一次,纪庚辰决定还是先用葫芦赶一段路,他虽然不想打草惊蛇,但也不能过度地消耗自己。

第一百六十八章

有法器相助,去楼兰府邸的这段路就显得并不那么遥远了。

纪庚辰在临近楼兰府邸的地方停下葫芦将其收起,而后就改为了步行悄悄接近。

此时已是深夜,但楼兰的府邸中依旧灯火通明,里面人影攒动,竟比白天还热闹。

纪庚辰松了口气,他果然没有找错地方,楼兰确实正在有所行动。

但楼兰究竟在做什么?

纪庚辰悄悄地溜上房顶,仔细地观察起院中的情况。

这一看可叫纪庚辰吃了一惊,这院中不仅有北墟弟子,还有许多道士。

这些人明显都是伤员,看来北墟与三祖山都已将衍生堂中的伤员送往此处治疗。

但这里也不止有北墟弟子与道士。

纪庚辰还看到了妖师与衍生堂的人,而且他发现,这里竟然还有朝中官员。

他不禁纳闷起来,这楼兰的府中怎么突然成了各家聚集的场地?

三祖山与北墟送伤员过来,是因为他们本就支持楼兰,但妖师家的人怎么也在这里?

这人群中最能引起纪庚辰注意的是一个道士,这个道士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纪庚辰如此注意他的原因,是因为此次来到衍生堂的人员中并没有这个道士。

这个人此时本应当在三祖山中的,他怎么会来了楼兰这里?

难道三祖山也派了援兵?

纪庚辰觉得怎么想都不对,这援兵又不可能只有这一个,而且他居然没有去衍生堂,而是在楼兰这儿和其他人闲聊。

尤其是他闲聊的对象,竟然是个妖师。

这里的一切都太过奇怪了,纪庚辰看了半天也闹不清这里是什么状况。

就在纪庚辰觉得疑惑时,楼兰忽然从书房走了出来。

他一出来,就对着纪庚辰笑了起来。

楼兰道:“庚辰兄,屋顶风大,您还是下来歇着吧。”

纪庚辰不知道楼兰为何会知道他在这里,但人家既然发现了他,那他在躲着,自然也没什么意义。

他从屋顶跃了下去,笑道:“楼兰兄真是好眼力。”

楼兰笑道:“不敢当,只不过是我请来的帮手发现了你。”

纪庚辰纳闷道:“帮手?”

楼兰道:“庚辰兄不是早已见过它们了?”

楼兰话音刚落,这府中的屋顶,角落忽然就出现了许多水鬼。

纪庚辰实实在在地吃了一惊,他没想到与水鬼道士勾结在一起的人居然是这个一点功夫也不会的楼兰。

楼兰看着纪庚辰的神色,满意地笑道:“能让庚辰兄如此吃惊,小弟真是荣幸之至啊。”

纪庚辰道:“你聚集这么多人……难道是……”

楼兰道:“带个人过来,给庚辰兄开开眼。”

水人闻令从那群伤员中抓出了一个人,丢在了楼兰脚下。

楼兰道:“庚辰兄,你好好瞧瞧。”

纪庚辰低头看去,他这才发现这个伤员身上的血迹不仅是因为战斗而受了伤,他身上还有很多抓痕,这些抓痕已挠破皮肉,看起来血淋淋的。

而那伤员却还在哀嚎着用力抓着自己,似乎是只有将自己的皮肉都撕扯下来,他才会好受。

楼兰道:“庚辰兄一定没见过这种怪病,但不要紧,我这里有解药。”

楼兰说着拿出了一个小瓶,他自瓶中倒出了一枚红色药丸,又将这药丸给那伤员服下。

药入口后没多久,这伤员就停止了抓痒,他的神色也清明了许多。

一旁的其他伤员看到这一幕,都纷纷拖着血肉模糊的身体爬向楼兰。

他们一边爬,一边喊着:“楼兰大人,给我些药吧。”

纪庚辰皱眉道:“这就是那种控制人的药丸?”

楼兰道:“正是,只要服下一粒,他们就这辈子都会听我的话。”

纪庚辰道:“这药并不是北墟叫你调制的?”

楼兰笑道:“北墟?他们也不过是我这丹药的试验品而已。”

纪庚辰苦笑道:“看来北墟没有料到,他们不仅没有压制住你,还反而被你给掌控住了。”

楼兰道:“庚辰兄是何时察觉到我与北墟之间关系的?总不会是时节告诉你的吧?”

纪庚辰道:“时节被送去相府那天我在你这儿吹了大半宿的冷风,那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你与北墟有联系了。”

楼兰道:“哦?你怎么发现的?北墟的暗哨不应该这么轻易的就被你发现吧?”

纪庚辰道:“当然不是暗哨暴露了,而是时节被送走这事,当时除了齐礼与衍生堂的直系以外,知道的人就只剩下相府了。这些人里去掉齐礼以外,另外两方都没派人给你送信。这实在太过奇怪。”

楼兰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我不知道此事岂不是很正常?”

纪庚辰道:“你回来争夺衍生堂下任家主的位子可是冒着生命危险的,我可不信你会没在衍生堂安插眼线。”

楼兰道:“没人来给我送信,不就证明了我没有眼线?”

纪庚辰道:“不,也很有可能你用不着动用自己的线人。既然时节被送到都城,这都城中有能力绕过我的监视来给你送信的法子,就只有北墟的密道。”

楼兰道:“所以那晚你没等到人就离开了。”

纪庚辰道:“我已经有了一个还算不错的推测,当然不肯再继续吃风。”

楼兰道:“可这只是个推测。”

纪庚辰道:“后来的很多事,都已证实了我的推测。”

楼兰笑道:“就在汤安暗杀纪庚辰的时候?”

纪庚辰心中一惊,随即他又想到楼兰已与水鬼道士勾结在了一起,既然有水鬼认出了汤安就是纪庚辰,那楼兰知道此事也没什么值得奇怪的。

楼兰实在是喜欢看纪庚辰脸色突变的模样,他向来都是喜欢处处压人一头,而眼下纪庚辰也不过是个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棋子。

毫无疑问,楼兰喜欢这种做主人的感觉。

楼兰道:“我们出发吧,庚辰兄。”

纪庚辰奇道:“去哪里?”

楼兰道:“当然是去衍生堂。”

纪庚辰道:“那边可不怎么好摆平,妖师家的脾气可臭得很。”

楼兰笑道:“你在我这儿也见过很多人了,他们不仅有道士与北墟弟子,也有妖师,难道你不奇怪?”

纪庚辰道:“当然奇怪。”

楼兰道:“这些人就是被我派去潜入各家下药的手下,他们眼下已完成任务回来复命了。”

纪庚辰惊道:“所有人都中了你的毒?”

楼兰道:“除了你与还在打架的那几位以外,北墟、三祖山、妖师家的大多数人都已中了我的毒,他们现在一定会很听我的话。”

纪庚辰看着楼兰,整个人愣在了那里。

楼兰笑道:“既然他们都已是我的手下,那手心手背都是肉,我怎么舍得他们再继续打下去。”

楼兰转过身看着水鬼道士,笑道:“护送庚辰兄随我们回去。”

一群水鬼立即将纪庚辰围了起来。

眼下楼兰既有无数人质,又有水鬼在手,纪庚辰也只得乖乖听话,跟着楼兰到衍生堂中走一遭。

第一百六十九章

衍生堂里的人见到楼兰与水鬼时,那脸色绝不比纪庚辰方才的模样好上多少。

楼兰看着众人,笑道:“好了,好了,都是自家人,不要再打了。”

敖克看着楼兰,轻蔑道:“你小子活腻了?”

楼兰道:“等你一会儿收到妖师家的令符,就会知道活腻的人究竟是谁了。”

楼兰刚说完,敖启就忽然赶来。

敖启在敖克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敖克听后果然脸色大变。

敖克怒道:“你居然下毒!”

而此时不仅是敖克,陈道长与管少府也纷纷收到了自家的密信,他们的人已几乎全部都中了楼兰所下之毒。

楼兰笑道:“为了眼下的局势,我可是费劲了心思,你们要是还在这里打,岂不是白白浪费了我的兵力?”

敖克道:“谁是你的兵力!”

楼兰道:“看来敖兴的另一道令符还未到。”

敖克怒道:“我父亲的名字岂是你能直呼的!你……”

敖克飞身上前,劈手就要像楼兰攻去。

一旁的纪庚辰看到连忙将敖克拦了下来。

敖克看着纪庚辰,怒道:“你们是一伙的?”

纪庚辰看着认不清形势的敖克,无奈道:“这些水鬼的本事,想必你早就在永临城中见过了,这么多的数量你如何对付的了?”

楼兰笑道:“我不仅有水鬼,而且……”

他拍拍手,又道:“将花落大小姐带出来。”

几个水人抓着花落站在了楼兰身旁,敖克一见到花落,瞬间就没了脾气。

马六看着楼兰,气道:“原来一切都是你搞的鬼!”

楼兰道:“我的谋划固然重要,但也多亏了你们的配合。如果不是北墟如此厌恶会用法术之人,我还真不好成事。”

马六道:“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楼兰道:“我要想成事,就要让你们三家互不信任直至大打出手,为此我先诬陷纪庚辰救走肖元纬,而后又借北墟的易容术陷害他杀人,你们北墟明知道此事大有问题,但还是抵挡不住想杀纪庚辰的诱惑,不仅将他关了起来,还不立即去为他找到杀人元凶。”

楼兰笑道:“你们当时一定觉得纪庚辰不仅无法参与公选,又背了罪名,这对你们大有好处,所以就想将这事一拖再拖,起码要等公选结束了再说。你们这群自以为聪明的家伙都中了我的计,只有你马六因为重情义险些坏了我的事。”

管少府脸色铁青,楼兰所说的确实都是他们心中想的。

楼兰继续道:“纪庚辰被困,有一大部分的责任都是因为时节的直接指认,以时节的性子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救他,可这小子自己一点能耐也没有,他想就纪庚辰,就一定会去找敖克。”

纪庚辰叹道:“敖克一出现,北墟就会怀疑我与妖师家勾结,他们也会认为会法术的人与他们根本不是同类人。而且当日地牢着火,北墟一边要防止刺客再来,一边又要想出排查内鬼的法子,自然就没有心思去派人跟踪敖克他们。”

楼兰笑道:“不错,他们分不开神跟踪敖克,那我就来帮帮他们的忙。”

纪庚辰道:“只要敖克以为是北墟袭击的他们,就会动了与北墟起冲突的心思。”

楼兰道:“敖克也有个好帮手,敖克还未说自己要动手,他的副手就已将妖师家的人调了过来,妖师家内部有这么大的人员调动,我的手下也更容易混进去下毒。”

纪庚辰道:“这么说隗泗被控制也是你们做的?”

敖克疑惑道:“隗泗被控制?”

楼兰道:“当然,这隗泗不知为何倒在了离我府邸不远的地方,我那位严师兄又恰好来催促我通知北墟快些召集人手过来,眼看大战在即,我当然要再加把火。”

纪庚辰道:“隗泗遇见你之前就受了伤?”

楼兰道:“虽然不知道是谁下的手,但它确实伤得不轻,那狐妖的法术,它一下就中了。”

纪庚辰看着时节,时节却似乎在躲闪着他的目光。

楼兰道:“庚辰兄的能耐也不小,如此危机时刻,你竟然还能让北墟暂且放下成见,与道士合力对抗妖师家的进攻。”

纪庚辰道:“但我还是慢了一步,如果我早能消除北墟心中的成见,只怕事情也不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楼兰道:“眼下事情已成定局,你们现在既杀不了我,也不能杀我,所以不妨听听我的安排。”

敖克道:“这些水鬼我可未必会怕。”

纪庚辰叹道:“你杀了他,他就会要所有中毒的人给他陪葬,他这种人,怎么可能将解药的配方留下来?”

楼兰笑道:“还是庚辰兄了解我。”

纪庚辰道:“你想怎么安排我们?”

楼兰道:“公选自然是不用了,退位和接任仪式还是要有的。”

纪庚辰道:“你倒是心急,这就要做家主了?”

楼兰道:“这样的家主位子自然是不稳,所以我还需要些靠山。”

纪庚辰道:“什么靠山?”

楼兰道:“庚辰兄这么厉害的人物,我自然是要拉拢的,所以我决定让你娶小红。”

纪庚辰纳闷道:“我娶她做什么?”

楼兰道:“庚辰兄一日不中我的毒,我就会寝食难安。但要我下毒,这也着实不易,所以我要给庚辰兄安排一门亲事,只要小红一过门,无论是她给你做的饭菜,还是给你烧得茶水,就连她递给你的衣服,都可能会有毒。只要庚辰兄沾上一点,我就保证你立马就会变得和方才的那些伤员一样。”

马六纳闷道:“他还真肯告诉你?”

纪庚辰惨笑道:“他将这计划告诉了我,才正是他歹毒的地方,到时就是他什么毒都不下,我也必然会认为自己身边充满了毒物,这一天两天我还受得了,若是天天如此,我只怕要被这猜忌搞得心力交瘁,到那时他也就有了下毒的时机。”

马六道:“那……那你也可以不防备小红。”

纪庚辰道:“我不防备她,楼兰就会真的将毒下到饭菜里,到时我也必然会中毒。”

众人听到纪庚辰的话,心底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楼兰果真是无比恶毒。

楼兰笑盈盈地看着纪庚辰,道:“这还不算歹毒,更歹毒的还在后面。”

第一百七十章

纪庚辰本不会信有什么办法能让这婚事变得更歹毒,但这话既然是从楼兰口中说出的,那他就不得不信。

楼兰道:“虽然你会因为小红而中毒,但下毒这件事我并不打算告诉她,那些有毒的饭菜衣物我都会另外派人准备,当小红将这些东西递给你的时候,她却并不知道自己会害了你。你明明是被小红毒害的,但她却又偏偏是真的无辜,这样子岂不是更有趣?”

纪庚辰苦笑道:“楼兰兄真是好计策。”

楼兰道:“到时只要你中了毒,小红一定会急着来求我给你解药,那时我会看在她一片痴心的份上将解药给她,等她拿着解药救了你,而且你每次需要服用的解药都会是小红拿去的,你是不是就会对她更好一些?”

纪庚辰道:“没想到楼兰兄玩弄人倒也是一把好手。”

楼兰笑道:“我可太喜欢看人受苦了。”

马六道:“纪庚辰,你岂能让一个女人牵着鼻子走,这门婚事你可不能答应。”

楼兰装作叹息的样子,道:“如果庚辰兄不答应这门婚事,那小红就没什么存在的意义了,可惜了这么好的姑娘,年纪轻轻的就要……唉……”

纪庚辰道:“这么说这门婚事我是必须同意了?”

楼兰道:“你不仅要同意,而且还要像普通夫妻般与小红生活在一起,一旦我发现小红并没有那么有用,那她的下场庚辰兄一定想象得到。”

陈道长怒道:“纪庚辰,你何必在意一个女人的死活!”

楼兰道:“庚辰兄当然不在意,会因他而死的人又不止小红一个。”

楼兰看着纪庚辰,得意道:“纪家先祖纪天衡临死时只因未能帮王朝续命而留下了执念,据我所知,纪家后代子嗣都受了这位老祖宗执念的影响,你们想做的事必然会成功,但凡是与你们亲近、值得你们在意的人都会突遭横祸而死。庚辰兄既然可以将许多血债都算到这位老祖宗的头上,那大概对害死他人这种事也不大在意吧?”

纪庚辰沉默了。

楼兰的话正戳在了他的痛处上,他一直在害怕自己家族的这股执念会害死身边的人,所以他这么多年一直在外游荡,就连三祖山也不肯常回。

他既然如此在意这件事,当然也会在意小红的生死。

不管小红最后是否因他而死,但她一旦死去,纪庚辰都难免会觉得自己害了她。

楼兰看着一言不发的纪庚辰,竟然毫不掩饰地笑了起来,他知道自己只要一谈及纪家的诅咒,纪庚辰就一定会乖乖就范。

纪庚辰无奈道:“好,我答应你。”

楼兰拍手道:“好,庚辰兄真是个爽快的人。既然庚辰已决定娶了小红,那我也不能让庚辰兄太过吃亏,我打算认小红作妹妹,这样一来,庚辰与小红的亲事也算门当户对。”

纪庚辰道:“随楼兰兄安排吧。”

楼兰等的就是纪庚辰的这句话,他笑道:“既然随我安排,那婚期就定在明日!”

纪庚辰皱了皱眉头,但楼兰必然为此事谋划了很久,他此时的决心定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劝阻的。

所以纪庚辰也只得在一旁叹气,表示自己已默认了楼兰的安排。

楼兰笑道:“我看这种喜事不能只有一件,起码应当双喜临门。”

纪庚辰道:“怎么个双喜临门?”

楼兰道:“肖师兄身为我的左膀右臂,可是付出了很多,尤其是他进入相府以后,将水鬼与毒药都引入了朝中,更是功不可没。”

纪庚辰皱眉道:“所以你要怎么奖赏他?”

楼兰道:“我打算叫他作为我的副手和我一起管理衍生堂,只可惜肖师兄并不是衍生堂的血脉,只怕不能服众,所以嘛……”

楼兰看着身边的花落,笑道:“肖师兄,花落可是衍生堂的大小姐,论出身与你可是绝配,只是身子差了些,你看怎样?”

肖元纬立即两眼放光,道:“都听楼兰大人的安排。”

楼兰道:“你们今天倒是都将这麻烦事都推给我安排了,我看你就明日与纪道长的婚事一起办好了。”

敖克怒道:“楼兰你……”

纪庚辰拉住了敖克,小声道:“花落的性命可在楼兰手上呢,你眼下冲过去无疑会害了她。”

敖克只得闭了嘴,一脸愤怒地看着楼兰。

敖启看着身边的时节,他倒是觉得时节很有意思,自己的亲妹妹都要被人胡乱出嫁,时节居然还能忍得住。

可时节除了忍耐以外还有什么办法呢?

这三大门派都已被楼兰制住,他就是有心救自己的妹妹又该如何下手?

楼兰道:“除了肖师兄外,这位水魂道人也帮了我不少的忙,人家既然帮了我,我自然也得给人家一些好处。”

楼兰看着陈道长,笑道:“还要麻烦陈道长给三祖山捎个信儿,这位水魂道人不贪钱财也不想成婚,他唯独想在三祖山掌教的位子上坐一坐,希望三祖山能在五日之内将道门事务安排一下,好让我这位水魂道人接任。”

陈道长怒道:“呸!你这是痴心妄想!”

楼兰并不恼,他对身边的手下道:“三祖山那边的解药推迟七日再送去。”

纪庚辰连忙道:“别别别,楼兰兄,陈道长他一把年纪想法有些顽固也是难免的,这口信我替你送到三祖山。”

楼兰满意道:“那就有劳庚辰兄了。”

纪庚辰看了眼正在气头上的陈道长,连忙吓得转过了身,

楼兰道:“敖克,我听闻你也有个妹妹……”

敖克道:“楼兰,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敖启连忙拉住敖克,笑道:“楼兰大人想将我们家的小姐许配给谁?”

楼兰道:“当然是我自己。”

敖启一边按住敖克,一边道:“我们家主已吩咐下来了,楼兰大人若是对妖师家有什么安排,我们妖师必定全力支持。”

楼兰道:“看来妖师家对我不错,我也知道你们家的小姐自幼受宠,妖师家上下无人能管得了她,她也时常不在家中而是四处游玩,眼下我估计她也不在妖师家吧?”

敖启道:“小姐确实不在家中。”

楼兰道:“我的婚事倒也不急,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一定要将你们家小姐找回来。”

敖启笑道:“一定,一定。”

时节真是没想到敖启也会有如此低声下气的时候。

楼兰又道:“接下来就是时节了。”

时节纳闷道:“你要将我怎样?”

楼兰道:“你好歹是我的堂弟,血浓于水,我绝不会害你。什么赶出衍生堂终生不得回来这种事我也不忍心做,我估计若是就这样将你赶出去,这世间也绝没有人敢收留你,身为堂兄我怎么能看你露宿街头呢?”

时节道:“那你要将我留在衍生堂?”

楼兰摇头道:“一山不容二虎,我是留你不得。但我可以想办法让你以后的日子衣食无忧,而且还能有着不同于寻常人的身份与地位。”

时节道:“哦?你这好办法是什么?”

楼兰笑道:“送你去相府。”

第一百七十一章

纪庚辰没能忍住,他已经笑出了声。

虽然在场的大多数人都不懂送时节到相府去究竟意味着什么,但从时节已经变得难看的脸色上,大家也都知道了相府不是什么好去处。

时节也同样明白自己的处境,他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无法改变楼兰的主意。

时节只能道:“送我去哪里都可以,但花落出嫁这种大事,我一定要参加。”

楼兰看着时节,笑道:“好。”

反正眼下的这些人都已是自身难保,楼兰料定时节一个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只需要多加派人手看住时节便无大碍,所以他明知时节是想拖延时间,但也还是答应下来。

而且楼兰也想让时节亲眼看到花落出嫁,这样的折磨一定会非常有趣。

楼兰道:“剩下的,就是北墟了。”

楼兰话音刚落,他身边的一名北墟弟子忽然跃起,拿着匕首向楼兰捅了过去!

一旁的水人猛地将手戳入了这名北墟弟子的胸口,水人纳闷道:“他不是水鬼。”

与此同时,这周围忽地响起弩箭离弦之声,水鬼们为保护楼兰便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弩箭上,当这阵弩箭停息以后,管少府与马六连同方才剩下的百十个北墟弟子,竟然都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楼兰看着刺杀他的北墟弟子,对水鬼道士道:“你知道该怎么办吧?”

水鬼道士刚要将这人的魂魄束缚住,但这人的魂魄却忽然飞了起来。

这魂魄飘飘悠悠,竟到了纪庚辰的手中。

纪庚辰道:“无非是问话而已,他如果说了,楼兰兄就不要将他炼做水鬼了。”

楼兰道:“我倒是可以饶他一命,让你去超度他的亡魂,但你也得拿些东西来换。”

纪庚辰道:“楼兰兄想要什么?”

楼兰道:“你怀中的符纸。”

纪庚辰怀中的正是白日里与隗泗激战时所用的符纸,楼兰向他索要此物,自然是要断了他反抗的念头。

纪庚辰掏出符纸,递给了楼兰。

楼兰数了数,道:“还好有陈道长,不然我还真不清楚你有多少张这种符纸。”

陈道长当然知道楼兰所说的是他之前清点纪庚辰符纸的事,他当时急着抓住纪庚辰不按规矩办事的把柄才会泄露那天雷的秘密,可他没料到自己的举动竟被楼兰的眼线看了个清清楚楚。

纪庚辰也不想责备陈道长,而且论辈分他也完全没资格去指责陈道长。

所以纪庚辰只得对北墟弟子的魂魄道:“唉,我也只能帮你这么多了。”

那北墟弟子道:“多谢纪道长。”

楼兰道:“我派去的分明是水鬼,你们北墟怎么换了个活人给我?”

北墟弟子道:“哼,我们北墟已能分辨出你的水鬼与常人有何不同,所以你那水鬼一进入北墟,就被我们骗至地牢关了起来。”

楼兰道:“这么说北墟竟然还未中毒。”

纪庚辰道:“楼兰兄,我先将他收起来了?”

楼兰摆手道:“你收了吧,拿了你保命的符纸,我也不好意思再夺走这魂魄。”

纪庚辰收了魂魄,又道:“楼兰兄对我们可还有其他安排?”

楼兰道:“庚辰兄随我来,其他人就散了吧。”

纪庚辰本想先溜,但却没料到楼兰竟将自己留了下来。

楼兰在衍生堂的废墟中慢慢向外走着,水鬼们寸步不离地跟着楼兰,在一旁保护他。

楼兰道:“庚辰兄不会伤我,有他在其他人也动不了我,你们退下吧。”

水鬼们得了楼兰的命令,纷纷停下了脚步,转而向其他的地方走去。

楼兰道:“庚辰兄,你在北墟也待了不少年头,说起对他们的了解你知道事的一定不比我少吧。”

纪庚辰道:“不好说,他们也一直对我有防备。”

楼兰道:“如果我给你足够的水鬼,你要花多久才能将北墟的人控制住?”

纪庚辰笑道:“这种事交给我做可不大好。”

楼兰道:“你不要怪我下此狠手控制你们,三祖山、妖师、北墟哪个与衍生堂没有血海深仇?庚辰兄是个明白人,你想想如果叫你去消除北墟对法术的偏见,你要花多久?”

纪庚辰叹道:“唉,说实话,如果妖界不有所动作,我就是努力数十年也不见得能有成效。”

楼兰道:“那庚辰兄要想除掉妖师家又要花多久?”

纪庚辰道:“这种事就更说不准了。”

楼兰道:“可你看,眼下只要北墟也中了我的毒,你所要处理的难题,不都迎刃而解了吗?”

纪庚辰大笑起来,却并没有回答楼兰。

楼兰又道:“朝廷、北墟、三祖山、妖师,这些势力都在为自己着想,分则败,合则生,我眼下能一举将他们全部把控住,又有什么不好?”

纪庚辰道:“能把控制别人说得这么光明正大的,也就只有楼兰兄能做到了。”

楼兰道:“庚辰兄是个聪明人,我说得这些好处到底是不是真的,你心里一定有数。你只是不认同我行事的手法,但到了众妖卷土重来的时候,庚辰兄还有心思在意我的手法是否下三滥吗?”

纪庚辰疑惑道:“妖界?难道你得到了什么消息?”

楼兰道:“齐礼为了追杀季乌已破了自己不出三祖山的誓言,眼下妖界早已蠢蠢欲动。”

纪庚辰道:“妖界少主失踪百年未见踪影,这正是夺权的好机会,它们怎么会忽然想起凡人的地盘了?”

楼兰道:“因为有人将妖界各种势力说服了,而且不仅是妖界,妖魔鬼怪都已被那人哄得团团转,它们全部将矛头指向了凡间。”

纪庚辰惊道:“是谁有如此大的能耐?”

楼兰道:“这我还不知晓,我只知道这个人一定不是眼下这群自私鬼能对付的。”

纪庚辰道:“你又是为了天下苍生而给我们下药了?”

楼兰道:“我为了什么这不重要,庚辰兄只要记住我做的事对你也有好处便可。”

纪庚辰笑道:“我有什么好处?娶了个老婆回家吗?”

楼兰道:“只要你愿意与我联手,我就让你坐上三祖山掌教的位子,到时你可以号令三祖山、妖师与北墟,让他们与你一同抵抗妖魔入侵。”

纪庚辰道:“水魂道人的位子,我可不敢抢。”

楼兰轻蔑道:“他只不过是个想证明自己有能耐的浑货,这家伙成不了大事的,我怎么可能让这种人坐上掌教的位子?”

纪庚辰道:“楼兰兄这一手过河拆桥玩的是真不错。”

楼兰道:“你不用在这里讥讽我,逞口舌之利可救不了凡人,与我合作的事可要想清楚再答复我。”

纪庚辰道:“你在我眼前我可不好想事,我能不能去个别的地方想?”

楼兰道:“庚辰兄想去哪里都行。”

纪庚辰道:“好,我先将你送回水鬼身边,免得敖克再出来将你拍死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楼兰确实很需要纪庚辰能为他所用,但他也知道像纪庚辰这种人并不会喜欢被人逼迫。

所以当纪庚辰离开后,楼兰很识相的没有派人跟着他。

纪庚辰当然能察觉到楼兰并未派人跟踪自己,可没人跟踪他不代表楼兰对他放心。

这衍生堂里里外外都是楼兰的眼线,即便是不派人跟踪,他所作的一切也都会落入楼兰的耳中,楼兰对他的监视不会减少,只不过是做得更隐蔽些,以防止引起他的不满。

纪庚辰在这已成了一片废墟的衍生堂闲逛起来,他还未想好自己要去找谁。

令他犹豫的不是楼兰的利诱,而是楼兰向他透露出的消息。

妖界的动向纪庚辰一直有特别关注,但这大半个月里他却因为时节公选的事而忙得不可开交,这让他分不开神去探听妖界的消息。

所以楼兰说到妖界已想对凡间有所行动的时候,他原本的想法一下就被彻底打乱了。

凡间眼下确实不能再起纷争,如果楼兰不能尽快站稳脚跟,那么其他门派就会伺机而动,甚至可能会以命相搏,到时凡间有这样大的事情发生,妖界一定会趁虚而入,将他们这些内斗的凡人一网打尽。

当前局势看起来确实只剩下了一条路可走:先助楼兰收服各家,然后等妖界入侵之危度过以后,再设法推翻楼兰的统治。

纪庚辰绝对有能力帮楼兰控制住其他门派,但在这之后,他又能否有办法去对付楼兰?

他发觉当下形势最难处理的地方,竟然是无论自己怎样做,都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摆脱楼兰的统治。

这被各家吃进肚中的毒药若不被解决,他就是有通天的本领也无法将楼兰彻底击垮。

就在纪庚辰一筹莫展之际,时节却忽然看到了他。

时节道:“楼兰放你出来了?”

纪庚辰看着时节,心不在焉道:“他又不是要供着我,当然要放我出来。”

时节道:“他和你说什么了?”

纪庚辰道:“他说……”

纪庚辰忽然盯着时节,就好像是一个饿极了的乞丐看到了救命肉包一样。

时节瞧着纪庚辰模样,道:“你看我做什么?”

纪庚辰喜道:“以楼兰的性格,他若不是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控制住你,就绝对不会将毒药的事告诉你,所以你小子是不是也被他下了毒?”

时节经纪庚辰一说,才想起自己也吃了那要命的毒药,他道:“你猜得不错,我也吃了。”

纪庚辰道:“你吃那个药有多久了?”

时节看着已然大亮的天色,道:“四、五个时辰?”

纪庚辰纳闷道:“你怎么还没有毒发?”

时节道:“我已经毒发了,小白说我……”

时节突然愣住了,无支祁之前说他浑身发热,像是毒发了一般,但直到现在,他竟然还没有觉得全身瘙痒难耐。

而且他在发热时遇到了隗泗,隗泗说他身上散发出了火种的气息。

时节喃喃道:“莫非我的毒已经被解了?”

这火种的用处时节并不知晓,但以凤凰神火的威力,想来要清除他体内的毒素也并非什么难事。

纪庚辰闻言,连忙道:“你如何解的毒?”

时节并不能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已经解了体内的毒,他只能道:“能不能解毒我还说不准,眼下我还未发作有可能是因为药力还未发挥作用,也有可能是我吃的其他药暂且压制住了楼兰那丹药的毒性。”

纪庚辰道:“听说你一直不学无术,连衍生堂自家的药都炼不全?”

时节道:“你提这事儿做什么?”

纪庚辰道:“我总得瞧瞧自己是不是要把赌注都压在你身上。”

时节道:“什么赌注?”

纪庚辰道:“道士与妖师们的性命。”

时节道:“你想让我炼出解药救他们?”

纪庚辰道:“这解药不出,我们都只能乖乖受楼兰的摆布。衍生堂的炼丹好手一定都被楼兰关押起来了,剩下的人就是有心炼药,也没胆量与楼兰叫板。”

时节点头道:“这倒是真的。”

纪庚辰叹道:“我眼前倒是个有心炼丹,也有胆量去招惹楼兰的人,可惜他生在神医家,却对炼丹之事一窍不通。可惜,可惜啊。”

时节思索一阵,道:“如果我服的药已暂且压制住了毒药的毒性,那炼出解药也不是没有可能,但眼下炼制解药绝对来不及。”

纪庚辰道:“是来不及还是你炼不出?”

时节道:“当然是来不及,花落明日就会被嫁给肖元纬,这一天的时间里我如何研制的出解药?”

纪庚辰瞧着时节,无奈道:“原来你心里都是花落,只要是来不及救花落,在你那儿就叫时间不够。”

时节道:“我不如道爷您心怀天下,我关心的人只有花落。”

纪庚辰道:“你明日被送去相府以后,也算脱离了楼兰监视,只要北墟有心就一定能助你炼丹,等你炼出了丹药,也一样能救花落。”

时节道:“那时花落已经成婚,那肖元纬还能等着我救她?”

纪庚辰道:“那你想怎样?”

时节道:“我知道你的打算。你想先顺从楼兰,好为炼丹争取时间,你求的是在不惊动楼兰的情况下炼出丹药,既保证炼丹人的安危,也能暗中谋划给楼兰来个釜底抽薪。”

纪庚辰道:“我这计划并没有什么问题。”

时节道:“你这个计划最大的问题就是花落会嫁给肖元纬。”

纪庚辰道:“我也要娶个天天给我下毒的小红,你想做成大事,还能一点牺牲都没有?”

时节道:“牺牲我可以,但是牺牲花落不行。”

纪庚辰也犯了难,他眼下不要说救花落,就连他自己也是自身难保。

纪庚辰道:“那你要我怎么办?难道要我和楼兰说让你替花落去与那肖元纬成亲?”

时节道:“炼丹之术既然是你们道士先研究出来的,你们就没有个加快炼丹进展的法术?”

纪庚辰道:“这个嘛……”

他看了看四周,道:“我们还是先换个地方说话,已经有水鬼看见我们了,它们很快就会聚集过来。”

时节道:“衍生堂眼下都是水鬼,你要去那儿?”

纪庚辰想了想,道:“去市集,那边人多,声音也嘈杂,我可以悄悄用些法术让它们听不清咱俩说的话。”

第一百七十三章

时节随着纪庚辰走到了市集,这市集里的百姓们见了时节却都像见了活鬼一般。

时节纳闷道:“他们这么怕我做什么?”

纪庚辰道:“你家闹了一晚上的妖怪,连衍生堂都被妖怪踏平了,他们见了你怎么能不怕。”

时节道:“这帮人平日里见了我们家的人都是客客气气,谁能料到我们一遭了难他们见我就像见了苍蝇般唯恐避之不及。”

纪庚辰道:“这世道不太平,大家都不愿意惹上麻烦,尤其是妖怪这种东西,一旦惹上了全家都要被诅咒,更甚者会追杀人家好几代。”

时节笑道:“就像你家一样?”

纪庚辰纳闷道:“我家怎么了?”

时节没料到纪庚辰竟然不知道无支祁一直在追杀纪家的人,他尴尬道:“就是……你们道士整日杀妖怪,就没妖怪追杀你们道士好几代?”

纪庚辰道:“也有,所以我就不打算成婚,免得祸及子孙。”

时节点头道:“有道理。”

纪庚辰道:“你方才说的法术……”

时节道:“怎么?你们道士没弄出个炼丹的法术?”

纪庚辰道:“有倒是有但却要配合法器来用。”

时节道:“你没有那种法器?”

纪庚辰道:“那法器被收在三祖山中,要想拿到手起码得过内外三道审批,放在平日里这也是个极难拿的东西,眼下这般情况,想要拿出来就更难了。”

时节道:“眼下对付楼兰正能用得上它,你们的执事们还会不给你批准?”

纪庚辰道:“眼下批准不难,但谁来送信?谁去取法器?”

时节叹道:“也对,楼兰眼下将我们盯得死死的,别说找人跑去三祖山,就是衍生堂里丢一个药丸楼兰都得拿几个人头来血祭。”

纪庚辰道:“退一步来讲,就是我拿到了法器,但那个法器用起来威势极强,若没人在旁护法压制法阵气息外泄,那它弄出的动静足够把楼兰给惹来。”

时节道:“护法的事敖启可能做到?”

纪庚辰道:“敖启倒是个合适的人选,可他已被敖兴调走前去找他家小姐了。”

时节道:“那敖乐呢?”

纪庚辰一边走,一边道:“敖乐只怕早就和敖启一起去了。”

时节道:“这么说护法的人选也没了。”

纪庚辰道:“你为什么不说敖克?”

时节无奈道:“因为我怀疑这丹药中最重要的一味药材,就是妖师家的药草。”

纪庚辰道:“你还吃了那玩意?”

时节道:“有得吃总是要试试的。”

纪庚辰其实还有些疑惑没有解开,他那日去救时节的时候并没有发现袭击他的妖怪,而后那个地方就出现了隗泗,而隗泗却在纪庚辰遇见他之前就已受了重伤。

这些事实在太过巧合,纪庚辰不得不怀疑那日袭击时节的妖怪就是隗泗。

可他却不知道时节如何能打伤隗泗。

他很想将这些事都问清楚,但他也知道眼下并不是问这些话的时机。

纪庚辰道:“更难为人的就是炼丹的地方,那法器虽然能加快炼丹的进展,但它并不能用来炼丹,所以你要是想炼出解药,还是要找个炼丹室才行。”

时节道:“照你这样说,岂不是做不成了?”

纪庚辰道:“除非小白能醒来。”

时节看着手上的小白,道:“它这血环是怎么回事?”

纪庚辰道:“是分身被破时受了反噬,这血环会渐渐颜色变淡,然后慢慢消失,直到血环完全不见,小白才有可能会苏醒。”

时节道:“它有没有可能提前苏醒?”

纪庚辰道:“绝不可能,妖怪也是要养伤的,在这点上它们和凡人没有分别。”

时节道:“这可就难办了。”

纪庚辰道:“所以要我说,还是等你去了相府……”

时节道:“你就没有其他办法了?”

纪庚辰无奈道:“我只是个道士,又不是神仙。”

时节道:“唉……难道……”

他还未说完,身后就有个声音打断了他。

“大爷,大爷,您想买个狐狸皮吗?”

说这种话的人一般都是卖皮货的摊主,时节现在哪里还有心情理这些小贩。

他不耐烦道:“不买不买。”

但那小贩依旧在后面喊他:“大爷,我这身皮毛光亮得很,你妹子不是要出嫁,买来做贺礼可是刚刚好。”

这小贩不提花落也就罢了,他一提起花落,时节就忍不住想呛他几句。

可时节一回头,却看那摊主并未与他说话。

那摊主甚至都没在瞧他,因为正有人问那摊主手头的毛皮多少钱。

“大爷,看这里。”

时节循声望去,却见一狐狸挂在皮货架子上,它正笑吟吟地看着时节,两只眼睛已眯成了一道缝。

时节惊道:“狐侃?”

狐侃低声道:“嘘,快把我买下来。”

时节不知狐侃在这儿搞什么鬼,他只能硬着头皮问那摊主:“你那狐狸皮多少钱?”

摊主还未回答,纪庚辰就从时节怀中掏出一把银票,道:“不管多少钱我们都买了。”

他说完就把银票往人家摊儿上一丢,从那货架上拉出狐侃就走。

时节被纪庚辰弄得一愣,但瞧着纪庚辰大步流星的样子,他还以为后面有人追赶,只得快步跟了上去。

狐侃笑着对纪庚辰道:“你这道士出手好阔,以后在外行走可要小心被骗。”

纪庚辰道:“会说话的狐狸皮可是好东西,花多少钱都值得。”

时节追上来,气道:“花得又不是你的钱,你在这儿胡吹大气什么。”

纪庚辰道:“管他谁的钱,花起来心里爽就行了。”

时节道:“你爽了,我可不爽。”

狐侃道:“有意思,有意思,我最喜欢看人吵嘴了。”

时节看着狐侃,道:“这又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狐侃道:“我前些日子在沾州城那边喝酒,喝得正在兴头上的时候,我就化成了狐狸到山里跑了两圈,谁想到让个猎户给我逮住了。”

时节道:“你又让猎户逮住了?”

狐侃道:“可不是。”

纪庚辰道:“堂堂一只狐妖,还会被猎户逮住?”

狐侃道:“唉,别提了,我好歹是个有头有脸的大妖怪,这喝多了耍酒疯在山里面乱跑的事传出去实在丢人,所以我就只能伪装成一只普通狐狸,让他带下了山。”

时节道:“那你怎么到了这里?”

狐侃道:“当然是猎户拿我跟卖皮货的换点银子,然后我就被带到这儿来了。”

狐侃说到这里,神秘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道:“我一到这里来,就发现了一个大事!”

时节不禁问道:“什么事?”

狐侃将声音压得更低,道:“衍生堂被一群妖怪给踩平啦!”

时节一甩手拍在它的狐狸脑袋上,道:“你的酒还没醒?我俩就是从衍生堂里出来的,这种事我们会不知道?”

狐侃揉着脑袋道:“也对,你家被妖怪踏平了,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第一百七十四章

纪庚辰提着手中的狐侃,狐侃正歪着头看他。

它本来说了见极为可笑的事,但纪庚辰却没有笑,他不仅没笑,还变得严肃起来。

狐侃道:“纪道长,你这样看我,可是会引起水鬼注意的。”

纪庚辰道:“没事,想来它们也不会拿你怎样。”

狐侃道:“它们当然不能拿我怎样,可它们一旦盯上了我,时节的妹子可就很难救了。”

纪庚辰皱眉道:“你要救花落?”

狐侃笑着一摆爪子,道:“你这话说的,我都来了,怎么可能只救一个。”

纪庚辰一挑眉道:“那你想救几个?”

狐侃伸出毛茸茸的爪子比划起来,笑道:“那要看你们这次中毒的有多少人。”

纪庚辰忽地大笑起来,他像是从未听过如此好笑的笑话。

狐侃抱着双臂道:“你不信?”

纪庚辰道:“信,我当然信,以大妖怪狐侃的修为,当然能救得了这么多人。”

狐侃纳闷道:“那你笑什么。”

纪庚辰道:“你认不认识时节?”

狐侃道:“当然认识,不然我为什么要他帮忙?”

纪庚辰对时节道:“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时节嗫嚅道:“这不是已经有了小白……我再说认识狐侃只怕你……”

纪庚辰道:“小白既然是齐礼给你的,那你救的那个妖怪就是……”

时节接口道:“狐侃,我救得是狐侃。”

狐侃道:“纪道长难道是因为被骗了所以耍脾气?”

纪庚辰道:“我还没有那么小心眼,我不让你救人,是因为你与水鬼道人有些关系。”

狐侃笑道:“我与他有关系?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纪庚辰道:“但他手下的人却口口声声说受了你的命令,要为你刺杀相修然。”

狐侃道:“空口无凭,嘴张在他身上,他怎么说都可以。”

纪庚辰道:“但他身上有狐妖的印咒。”

狐侃道:“狐妖又不止我一个。”

纪庚辰道:“他使用印咒以后,手中多了个只有你才会有的东西。”

狐侃纳闷道:“是什么?”

纪庚辰道:“是狐火。”

狐侃笑出了声,它道:“我还以为是什么稀罕物,有狐火的狐妖怎么可能只有我一个?”

纪庚辰道:“你怎么能证明那狐火不是你的?”

狐侃道:“我证明不了,狐火的气息都是相同的,我就是招出来给你看,你也只会觉得它与袭击你的狐火是一样的。”

纪庚辰皱眉道:“这么说你也没办法自证?”

狐侃道:“但是狐妖的法术气息却是不同的,你还记得那只狐妖是什么气息?”

纪庚辰苦着脸道:“唉,难就难在那人只用了狐火,并未再用其他的法术。”

狐侃道:“竟然有人栽赃到我头上了?”

纪庚辰道:“你也确实去过永临城?”

狐侃道:“岂止去过,我还被水鬼袭击了咧。”

纪庚辰道:“难办,难办。”

狐侃看着纪庚辰的模样,探头道:“你其实并不信水鬼道士身边的狐妖是我,对吧?”

纪庚辰道:“我信不信又有什么用?”

狐侃怪叫道:“你明明知道我是被人诬陷的,却还要怀疑我?”

纪庚辰道:“我只是觉得事情可疑,我可没能确定那人就不是你派来的。”

狐侃道:“眼下可只有我能帮你们,你要怎么办?”

纪庚辰道:“所以我才问时节是不是认得你。”

时节道:“我认不认得它和你信不信它有什么关系?”

纪庚辰道:“你如果肯信它,那就让它试试也无妨,反正救花落的时间只有一天,一天以后若是救不了,就要请这位狐侃乖乖回它的狐狸窝去。”

时节道:“我说相信它,你就肯信?”

纪庚辰点头道:“我当然信。”

时节笑道:“没想到你这么信得过我。”

纪庚辰摆手道:“你可不要想得太多,我让你来选只是为了等它袭击咱们的时候能有个理由丢下你,你既然选择了相信它,那出了事就别指望我会救你,我绝对会把你丢到它身上当挡箭牌的。”

时节无奈道:“好你个纪庚辰,真是无情无义。”

纪庚辰道:“我和你这种关键时刻还要大谈营救自家妹妹的人,没什么情义可讲。”

时节急道:“你这家伙!”

狐侃笑道:“时节你可别听他嘴硬,他不是也在设法救你妹妹?只不过是这法子太过危险,他也得找个理由让自己心里好受罢了。”

纪庚辰道:“你不要在这儿充当老好人。先说说你打算怎么帮我?”

狐侃道:“我听你们说需要法器与炼丹室,这两样东西,就由我来准备。”

纪庚辰道:“炼丹室你们狐妖自然能够准备,但这法器……”

狐侃道:“这你就不用操心了,三祖山的道士眼下一个个的都跟猴子一样不住搔痒,哪有还有心思看着法器?我到时让我手下的小狐狸们去偷来就好。”

纪庚辰道:“你手下的狐狸已去过三祖山?”

狐侃道:“已经去过了。”

纪庚辰关切道:“那齐老鬼……”

狐侃笑道:“放心吧,齐礼是何等人物,他没中毒。”

纪庚辰道:“齐老鬼既然没中毒,那其他人怎会中了毒?难道齐老鬼没告诉他们?”

狐侃道:“下毒时齐礼正在……在……”

纪庚辰看着狐侃吞吞吐吐的样子,急道:“他在做什么?”

狐侃道:“他在祭拜你的父母。”

纪庚辰果然听后,脸色变得奇怪起来。

时节瞧着他有些安慰,又有些气愤的模样,也不知道纪庚辰到底在想什么。

狐侃见了,赶紧转移话题,道:“既然你要的东西都全了,就随我去炼丹?”

时节摇头道:“不行,还差一样。”

狐侃道:“差什么?”

时节道:“中毒的人。”

狐侃道:“这还不简单,你家里全是中了毒的人,我随便掳来一些就可以。”

时节道:“不行,这中毒的人必须符合一些要求。”

狐侃道:“什么要求?”

时节道:“第一,他必须能扛得住毒性与药性,这试药又不是只试一两次,每次都死一个人,只怕我心里也会不大好受。”

狐侃点头道:“这个容易,我可以抓一些修为较高的人,他们一般都比较难毒死。”

时节道:“第二,这个人必须口风要严,绝对不能让他将你帮过我们的事泄露出去。”

狐侃道:“这个嘛,我可以让你挑几个你信得过的人抓来。”

时节笑道:“第三,这人得是纪庚辰。”

纪庚辰道:“你说什么?”

狐侃大笑道:“你小子说了这么半天,原来前面的两条都是屁话。”

时节道:“纪道长,得劳烦你去找楼兰要颗毒药尝尝。”

纪庚辰道:“那么多中毒的人还不够你用?”

时节道:“这解毒最好是要有个能将症状与服药后的反应说得清楚的人,这样他才能助我炼药。”

纪庚辰道:“这种事很多人都能说得清。”

时节道:“他不仅能说得清,还要能帮我研究药草……”

时节说着,附在纪庚辰耳边道:“你总不想妖师家药草的事,被更多的人知道吧?”

纪庚辰瞪着眼睛看了时节半晌,忽地啐道:“我遇上你真是倒霉!”

第一百七十五章

狐侃看着掉头就走的纪庚辰,悄悄道:“你和他说了什么?”

时节得意道:“不可说,不可说。”

狐侃道:“那我们怎么办?”

时节道:“跟他回去,一会儿你再将我们带走,不然我凭空消失,楼兰很可能不会给他药。”

狐侃道立即装作了普通狐狸毛皮的模样,一动也不敢动。

眼下想一动不动的何止狐侃,纪庚辰也不想动,任谁摊上了被迫吃毒药这种事,都不会想动的。

可他又偏偏非去不可。

纪庚辰就是还未到衍生堂都能想得出楼兰那得意的模样,他这趟怕是又要被那家伙的鼻孔给瞅上一遭了。

既然他迟早都要挨上这一刀,他当然还是希望快一些得到毒药。

毕竟早些拿到药,时节就能早些开始研究解药。

纪庚辰装作怒气冲冲地模样,直接飞身冲回了衍生堂。

他一回到衍生堂,就径直闯到了楼兰面前。

那些水人见他的模样,都纷纷聚到楼兰身边。

楼兰眼下正在查看衍生堂还未损毁的账目,见到纪庚辰闯来,他却毫不意外。

楼兰头也不抬地道:“时节惹到庚辰兄了?”

纪庚辰找了个椅子坐下,气道:“哎,不提也罢。”

楼兰道:“庚辰兄不想说的话,我自然不会过问,但不知道庚辰兄为何急匆匆地来找我?”

纪庚辰叹道:“我找你,是为了小红的事。”

楼兰道:“哦?庚辰兄后悔了?”

纪庚辰道:“当然后悔,楼兰兄这折磨人的手段,我可是不大敢领教。”

楼兰笑道:“纪道长是想悔婚了?”

纪庚辰道:“不是。”

楼兰抬首道:“不是?”

纪庚辰道:“我就是有这个心思,你也绝不会同意的。”

楼兰道:“这话不假。”

纪庚辰道:“而且楼兰兄方才所言之事,我也很感兴趣。”

楼兰道:“庚辰兄想通了?”

纪庚辰道:“事关凡人命运,当然不能考虑得太久。”

楼兰道:“那庚辰可同意我说的条件?”

纪庚辰道:“楼兰兄说得条件都不错,但还有一样不大好。”

楼兰皱眉道:“哪一样?”

纪庚辰道:“我助你站稳脚跟不难,帮你对付北墟也不难,但我要每日防着小红,又要费尽心力帮你做事,这样难免会太过疲惫。”

楼兰道:“你不想服药?”

纪庚辰摇头道:“恰恰相反,我要你现在就给我药,免得以后再让小红折磨我。”

楼兰纳闷道:“你想吃毒药?”

纪庚辰道:“我不服药,你肯放心用我?”

楼兰放下手中的账目,道:“当然不放心。”

纪庚辰道:“事关凡人安危,我哪里能让你猜忌我,以至于影响我对付妖界的计划?”

楼兰思索半晌,道:“你真的肯吃?”

纪庚辰道:“你只要将那毒丸拿出来,自然就能知道真假了。”

楼兰还在瞅着纪庚辰,他在想这道士又在耍什么花招。

他知道纪庚辰绝不会这么容易顺从他,这道士想要毒药的背后,一定会有其他的问题,

楼兰沉思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自袖中拿出了药瓶,他轻轻一倒,一枚红色的药丸就出现在他的手中。

楼兰将药丸递过去,道:“这就是了。”

不管纪庚辰有什么打算,他身负剧毒难免会影响到他,楼兰觉得先给他服下毒药总归是没错的。

纪庚辰看着眼前的毒药,想也没想,直接拿到手中就吞了下去。

他看着楼兰道:“这药发作要多久?”

楼兰道:“不到两刻钟。”

纪庚辰喃喃道:“不到两刻钟吗?”

楼兰道:“怎么?庚辰兄有什么事急着处理?”

纪庚辰道:“我还要去教训教训时节那小子,不过有这么多时间也足够用了。”

楼兰笑道:“庚辰兄可要注意些,如果到了时间没来我这里拿解药,那下场可会很惨的。”

纪庚辰一边向外走,一边道:“放心,我才不会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楼兰看着纪庚辰离去的背影,忽地对身边的水鬼道:“盯着他,一旦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立即通知我。”

水魂道人也缓缓自楼兰身后出现,他毕恭毕敬道:“楼兰大人,他都已经服了药,您还不放心吗?”

楼兰讥诮地笑了起来,道:“他的这点小心思哪里瞒得住我?你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来要毒药?”

水魂道人道:“属下不知。”

楼兰道:“哼,如果要研究解药,没有毒药怎么行?”

水魂道人惊讶道:“您是说,纪庚辰服药以后去找时节,是为了让时节给他研制解药?”

楼兰道:“我能控制住他们,全都是仰仗我有这毒药,纪庚辰要想对付我就一定会想到研制解药。”

水魂道人疑惑道:“您既然已经料到了他要研制解药,为何还会给他毒药?”

楼兰道:“他既然这么愿意引火上身,我为什么不成全他?到时时节研制不出解药,他自然会过来求我。到那时,我还不是想怎么摆弄他都可以?”

水魂道人点头道:“楼兰大人果然目光长远。”

楼兰道:“你派水鬼盯紧他们,决不能让时节有研制解药的机会。”

水魂道人笑道:“楼兰大人的灵药如此厉害,就是给时节那个家伙研究,他也不一定能研究得出解药,为何不随他们折腾?”

楼兰道:“凡事无绝对,这世上有毒药自然就会有解药,时节虽然不学无术,但他的运气实在太好,多防备他一些总不会有错。”

水魂道人诧异道:“运气?”

楼兰道:“北墟、狐侃、齐礼,这些令我头疼的家伙都与这小子关系不错,你务必防止他们接触到时节。”

水魂道人苦笑道:“齐礼与狐侃,只怕不是以我之力能够阻拦的。”

楼兰道:“只要看见这两人出现在衍生堂,就直接杀掉时节。”

水魂道人忽然道:“有件事不知是我多心了,还是……”

楼兰道:“说!”

水魂道人道:“时节方才在市集买了个狐狸皮。”

楼兰道:“你怀疑是狐侃?”

水魂道人摇头道:“又有些不像,那狐狸皮上一点妖气也没有。但说它不是狐侃,我又觉得这狐狸皮实在出现得太奇怪,眼下已经入春,时节为什么会买这么个东西?”

楼兰沉声道:“不管那东西是不是狐侃,你立即去杀了时节吧。”

水魂道人道:“现在就去?”

楼兰道:“我本想陪纪庚辰玩玩,但狐侃若是来了,只怕倒霉的就是我了。”

水魂道人躬身道:“是,那属下这就去办。”

第一百七十六章

纪庚辰急着赶回来,他走时并未与时节商议好在哪里碰头,所以眼下他想见到时节就只有去找。

水魂道人的水鬼已遍布衍生堂,这衍生堂中的每个人的位置,他都无比清楚。

所以最先找到时节的人,不是纪庚辰,而是水魂道人。

时节看着水魂道人,纳闷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水魂道人笑道:“当然是找你有事。”

时节道:“有事?什么事?”

水魂道人道:“我想向你借个东西。”

时节问道:“借什么?”

水魂道人咧嘴笑道:“借你的脑袋!”

时节还未反应过来,就见水魂道人已经到了自己面前,眼看着对方的这一掌就要落下,时节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水魂道人只要将这一掌推出去,他就能完成楼兰交给他的任务了。

但他这一掌,却迟迟未落下。

纪庚辰在水魂道人身后抓住了他的手腕,笑道:“这不是下任掌教吗?”

水魂道人甩脱了纪庚辰的手,转身看着他道:“你跟踪我?”

纪庚辰笑道:“这衍生堂就是被踏平了也实在太大,我要找人的话,当然是问您比较快,不过我这还没问呢,您怎么就直接带路了?”

水魂道人道:“纪庚辰,你现在乖乖去找楼兰大人还来得及。”

纪庚辰道:“我已吃了毒药,又跑不远的,你何必催我?”

水魂道人道:“他今日是死定了,你在这儿搅局只会害了你自己。”

纪庚辰笑道:“你这话就不对了,我不搅局的话才会害人呢,而且连你也要倒霉。”

水魂道人看了看时节,这个凡人已是砧板上的肉,料这家伙也跑不了,他倒也有时间来听听纪庚辰想说什么。

水魂道人道:“我怎么会倒霉?”

纪庚辰低声道:“你知不知道楼兰正四处兜售这三祖山掌教的位子呢?”

水魂道人恼怒道:“你想挑拨离间?”

纪庚辰道:“这还用我挑拨?他要是信得过你,怎么会给你也下了药?”

水魂道人支吾道:“你……你怎么知道……”

纪庚辰知道这件事当然是因为之前水鬼告诉他这水魂道人似乎浑身奇痒难耐,需要用药来医治。

可纪庚辰却道:“当然是楼兰告诉我的。”

水魂道人道:“他告诉你的?”

纪庚辰点头道:“当然,因为这掌教的位子,我也算是个大买家。”

水魂道人道:“你?你拿什么买?”

纪庚辰道:“当然是拿我自己买,不然我为什么要吃药?”

水魂道人惊道:“只要你肯听楼兰的话,楼兰就会让你当掌教?”

纪庚辰道:“当然了,你想想我本就是三祖山内定的掌教人选,扶我上位不就能省下他好多麻烦?”

水魂道人略一思索,道:“这不要紧,你已经服了药,又被我的水鬼包围,我只要拖到你药性发作时将你和这衍生堂的大少爷一并宰了,就不用担心这些事了。”

纪庚辰点头道:“你这办法是不错,就是不知道你和季乌比起来,谁更厉害一些?”

水魂道人笑道:“你少拿齐礼来唬人,他远在三祖山,怎么可能知道是我杀的你。”

纪庚辰道:“他不是要为我报仇,而是要为三祖山除害。掌教的继任仪式一定是在三祖山举行,你看以齐礼的脾气,他能认你这个掌教吗?”

水魂道人皱起了眉头,纪庚辰的话没错,齐礼眼下并未中毒,他一定会设法阻拦自己接任。这件事水魂道人并不是从未想过,只是他已中了楼兰的毒,很多事他虽然知道会有危险,但他并不能选择。

比如这次楼兰本可在三祖山留下些水鬼来挟持人质,以保证齐礼不敢有所作为,但楼兰却偏要将他的水鬼都撤回来。

纪庚辰看着水魂道人迟疑的模样,又道:“这种事楼兰怎么没想到?但他却一点后手都没留,不就是等着你被齐礼杀死之后,再扶植一个三祖山的弟子上位?如果是本门弟子接任,齐礼当然也不好对同门出手。”

水魂道人瞧着纪庚辰,道:“怪不得他明知你难对付还要去找你做帮手,要想堵上齐礼的嘴,最合适的人选当然是你。”

纪庚辰笑道:“这些事您不可能从未想过,只不过是屈于毒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水魂道人道:“你说了这么多,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纪庚辰道:“放我们走。”

水魂道人笑道:“放你们走?你眼下已在我的掌心里,我何不抓住你然后藏起来等着对付齐礼用?”

纪庚辰道:“没有楼兰的解药我迟早都会死,我死了以后你要怎样对付齐礼?”

水魂道人道:“楼兰怎么可能舍得让你死?他一定会给你解药吃的。”

纪庚辰道:“他既然舍不得我死,那就说明我还有利用价值,你就不怕他用我来对付你?”

水魂道人笑道:“大不了我接任以后就离开三祖山,到那时齐礼又能拿我怎么样?”

纪庚辰也笑了起来,他道:“这样一来,三祖山到底还是不是你的?”

水魂道人帮了楼兰这么久,他为的就是得到三祖山,想让那些自诩正派的昔日同门瞧瞧他的“邪术”究竟多强。

如果没了三祖山,他又何必受制于楼兰?

他何必让这个都不拿他当人看的楼兰对他指手画脚?

水魂道人道:“三祖山的事我还可以再想办法,但若是放走了你们,楼兰一定会立即断了我的解药……”

纪庚辰道:“所以问题就在于解药上,楼兰命你杀时节的原因一定就是怕他研制出解药。”

水魂道人笑道:“这个衍生堂的大少爷我早就有所耳闻,他不学无术,对炼丹是一点也不懂。”

纪庚辰道:“楼兰不会无缘无故地害怕一个人,他已给时节服了毒药,但眼下距离时节吃下毒药已经过了近七个时辰,你看他有发作的迹象吗?”

水魂道人吃惊地看了看时节,如果不是纪庚辰说时节吃过毒药,他根本就想不到这人也中了毒。

时节道:“我……我可能抑制住毒素蔓延……”

他还未说完,水魂道人就截口道:“他真的有办法研制解药?我说的解药可不是楼兰那种。”

纪庚辰笑道:“你放心,时节的药保证你吃了以后,就再也不会受制于楼兰。”

第一百七十七章

纪庚辰知道自己的提议很诱人,可他也知道解药的诱惑虽大,但还不一定敌得过楼兰给人造成的压力。

水魂道人的毒眼下还解不了,时节何时能制出解药也未可知。

但楼兰断药的威胁却近在眼前。

水魂道人道:“我放走你们,楼兰一定会责罚我。”

纪庚辰点头道:“是的。”

水魂道人叹息道:“所以这虽然可能是我唯一一次能重获自由的机会,但我还是必须杀了你们。”

水人们已悄悄聚拢过来,纪庚辰只得闪身落至时节身边。

纪庚辰道:“这事没得商量?”

水魂道人摇头道:“这事从一开始就没得商量。”

纪庚辰纳闷道:“怎会……”

水魂道人笑道:“我就是解了毒又如何?这三大门派连同朝廷都会记得我曾给他们投毒,这些人不是比楼兰更难对付?”

他大笑道:“你以为我会让你给这帮人解毒,然后再看着他们反过来对付我?”

纪庚辰皱眉道:“既然你早有打算,那为什么和我啰嗦这么多?”

水魂道人笑道:“当然是为了拖延时间!”

水魂道人抬头看了看天色,笑道:“两刻钟已经快到了吧?”

纪庚辰惊道:“原来你一直在等我身上的毒发作!”

水魂道人道:“要和我斗,你还嫩了一些。你要是识相就闪开些,让我赶紧杀了这小子,不然我回到楼兰那边给你告上一状,你少不了要吃苦头的。”

纪庚辰已觉得身上有些不舒服,他的手也开始发抖。

他眼下确实不适合对付水鬼道士,也不适合保护时节。

他传音给狐侃道:“你怎么还不出手?”

狐侃对他道:“如果让妖界知道了我帮助凡人,那我们狐族岂不是要被它们灭门?”

妖界自然没有多少妖怪打得过狐侃,但狐侃手下的小狐狸们却没有它这样的本事。

如果狐侃在此帮时节解围的事情传开,那妖怪们定然会拿狐族开刀。

毕竟妖界已决定趁着此次凡间大乱来前来入侵,狐侃帮助时节,就等于是与妖类作对。

与妖类作对的人,往往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纪庚辰传音道:“你要找个僻静的地方带我们走?”

狐侃笑道:“聪明。”

纪庚辰对水魂道人道:“看来我要多谢你了。”

水魂道人纳闷道:“谢我什么?”

纪庚辰笑道:“谢你给了我时间。”

话音刚落,纪庚辰忽地抬手丢出一张符纸,这符纸飘落着爆出了一阵金光。

水魂道人被晃得用手遮住了眼睛,当他放下手时,却发现眼前哪还有纪庚辰与时节的人影?

他怒道:“这小子,竟然传走了!”

纪庚辰当然不会和水魂道人硬拼,他就是没有中毒也不会这样做。

因为水人的数量实在太多,他就是再有能耐也不一定能护得住时节。

时节看着脚下的屋檐,道:“这是哪儿?”

纪庚辰低声道:“是楼兰的府邸。”

时节惊讶道:“你竟然传到这种地方了?”

纪庚辰道:“我能想到提前在这里留好符纸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你还要挑三拣四的。”

他说着,从房檐上揭下了一张符纸,这符纸与那日他放在葫芦之上的很相似,但又不太一样。

此时水鬼们都已被调去了衍生堂,楼兰的府邸竟然空荡荡的,看起来没什么人。

狐侃终于现了身,它一出现,就伸出爪子拍开了纪庚辰的手。

纪庚辰纳闷道:“你打我做什么?”

狐侃道:“挠挠挠,你是猴儿吗?”

纪庚辰这才意识到自己竟在下意识地抓痒,而且狐侃说到此事时,他的注意力又都集中在了抓痒上,这样他觉得自己浑身是越来越痒。

时节看着纪庚辰的模样,纳闷道:“你知道这药会在两刻钟内发挥效力?”

纪庚辰难受道:“当然知道。”

时节道:“那你还不快些传过来,偏要等着发作了才传送?”

纪庚辰道:“这传送哪能那么简单,这么远的距离要是说传送就传过来了,那还要马车做什么?”

时节挠头道:“也是。”

狐侃道:“你们有什么话一会儿再说,先让我将你们带走,不然逗留久了难免会留下妖气。”

时节点头道:“好。”

狐侃笑道:“时节你先抓住他,可别让他挠了,叫人看着都难受。”

时节刚抓住纪庚辰,就觉得脚下吹起了一阵风。

这风旋转着,似乎已将他托起。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时节正想仔细看清它们,但耳边却传来了狐侃的声音:“不要看,闭上眼睛,不然会晕上几天的。”

狐侃话音刚落,纪庚辰就在一旁叫道:“让我晕过去吧!这痒真不是人受的!”

狐侃伸出爪子罩在了纪庚辰的眼睛上,它笑道:“你还想晕过去?你只能一直痒到时节研制出解药为止!”

纪庚辰惨叫一声,无奈地哼哼了起来。

这旋风慢慢地停歇下来,时节感到自己的脚又踩在了地面上。

狐侃笑道:“睁开眼睛吧。”

时节闻言睁开了眼,他惊奇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时节道:“这是哪里?”

狐侃道:“我们狐妖避难的地方。”

时节瞧着眼前的片片飞花,道:“这么好的地方,竟然是拿来避难的?”

狐侃笑道:“就是落了难,也不能亏待自己呀。”

听到狐侃的声音,远处的小楼中有一些小狐狸四爪着地跑了过来。

它们一到狐侃身边,就立起身子大叫道:“狐侃大爷回来了!是狐侃大爷回来了!”

这帮小狐狸兴奋得手舞足蹈,它们道:“狐侃大爷还带了吃的来?”

小狐狸们伸着鼻子围着时节与纪庚辰打起转儿来,但它们一看到纪庚辰,就忽然呲起牙来。

它们像是闻到了什么臭味儿一样地捏住了鼻子,然后一边用爪子扇风,一边尖声道:“道士臭!是道士臭!我闻到了道士臭!”

纪庚辰无奈道:“道士有什么臭的?”

一只小狐狸道:“道士就是臭,我们狐狸还没什么臭的呢,你们不也常说我们是臭狐狸精?”

狐侃看着这帮闹腾起来的小狐妖,只得道:“别闹了,去把炼丹室准备好,然后再拿一条绳子来,越结实的越好。”

纪庚辰纳闷道:“要绳子做什么?”

狐侃笑眯眯道:“捆你。”

第一百七十八章

狐妖们本就与道士有仇,一听说要绑纪庚辰它们便就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将纪庚辰给捆了个结结实实。

狐侃瞧着被捆好的纪庚辰,笑道:“你们去做事吧。”

一只小狐狸道:“狐侃大爷要吃独食!”

另一只小狐狸跟着点头道:“就是,就是,狐侃大爷居然吃独食!”

狐侃将它们赶至一边,道:“这两人可不是用来吃的,我这边有正事要做,你们可不许来打搅。”

小狐狸们互相看了看,似懂非懂地跑开了。

狐侃抓起纪庚辰,道:“时节,走,我们去炼丹室。”

这地方从外面看起来只是一个矗立在此处的小楼,但当时节真正走入小楼之中时,却发觉这小楼内别有洞天。

偌大的一个院落就藏于这小楼之中,里面的建筑鳞次栉比,时节满眼望去,竟看不到这院落的边际。

狐侃提着纪庚辰走在前面,时节小心翼翼地跟在它的身后。

不知道为什么,时节总觉得这院落似乎少了些东西,但它缺少的究竟为何物,时节也说不清。

狐侃在前方悠悠道:“这里本是我狐族的一个聚集居所,以前这里住满了狐妖热闹非凡,但自打道士们开始屠戮狐妖之后,这里就变得冷清起来了。眼下距离那时已有百年之久,我们狐族虽然也添了不少新血液,可往日繁华的景象,定然不会再重演了。”

听着狐侃的话,时节才发觉这里实在太过凄凉,美景虽好,但没了鲜活的生命这里也就注定了会死气沉沉。

时节道:“狐族其他的人都不再来这里了?”

狐侃道:“除了我以外,还有谁会来这种伤心地?这里的一砖一瓦都似乎还弥漫着同族鲜血的味道,而当日道士们冲入此处肆意滥杀的景象也依旧历历在目,妖怪并不善忘,所以只有逃避。”

纪庚辰道:“你眼下提起这种事,可叫我觉得脊背发凉啊。”

狐侃笑道:“放心,我又不会找你算账,我如果真的在意这些事,就不会住在这儿了。”

纪庚辰道:“你真的不在意?”

狐侃道:“你若是再多问几次,或许我就会觉得在意了。”

纪庚辰叹道:“那我可不问了。”

这里的房屋各个都是一派金碧辉煌的模样,纪庚辰瞧着周围的建筑,不禁咂舌道:“你们狐妖可真是阔气。”

狐侃只是笑笑,却未搭话。

它提着纪庚辰越走越向院中深入,这两旁的屋舍也有奢华渐渐变得质朴起来。

虽是不如之前的院落那般惹眼,但里面的这些房屋与园林建的却颇为讲究,打眼一看就给人一种家境殷实,学识渊博之感。

纪庚辰瞧着这些院子,倒反而没了话讲。

时节笑道:“难道纪道长只认得钱,这院子没了金器就不值得夸赞了?”

纪庚辰道:“我防备它们还来不及,哪里能有心去夸赞?”

时节奇道:“你怕有妖怪偷袭你?”

纪庚辰道:“妖怪偷袭倒是小事,怕就怕我一分心,会直接陷入其中不能自拔。”

时节纳闷道:“陷入什么?”

狐侃笑道:“看来齐礼教了你不少东西。”

纪庚辰道:“只可惜学得越多,这心中的障碍也就越多。”

时节道:“你们在说什么?”

狐侃解释道:“这边的院落,全是按照狐妖迷踪阵排布的,一般人闯入这里,就会渐渐失去方位感,最后被活活困死在此处。”

纪庚辰叹道:“狐妖这阵法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你若是不识得它,那最多就是被这阵法的外表所蒙骗,如果有狐妖带你出去,那就相当于无事发生。”

时节道:“那如果我认得这个阵法呢?”

纪庚辰道:“如果你认得阵法,那你身处其中就会被这阵法的奥妙给吸引住,它越是生出变化,你就会越沉迷,那时就算是有狐妖带你出去,你也无法逃离此处了。”

时节道:“有狐妖带路,怎么会逃不出去?”

纪庚辰道:“因为到那时,这阵法已不是在你的身边,而是在你的心里,不管你走到何处,脑海里必然都是这玄妙的阵法,你虽逃离了这个地方,却将禁锢自己的法门给带了出去。长此以往,你的精力就都会花费在脑中那些玄妙的场景之中,最后就会精力衰竭而亡。”

时节道:“照你这么说,那齐道长为何还要教你这个阵法?”

纪庚辰道:“因为我不学会这迷踪阵的法门,就没有逃离迷踪阵的办法。”

时节惊道:“但你学会了法门,就有可能永远也逃不出去!”

纪庚辰点头道:“正是。”

时节道:“这……这还真是要人命……”

纪庚辰道:“所以我才要尽力稳住心神,叫自己不要乱想。”

时节道:“乱想什么?”

纪庚辰道:“这阵法的奇妙之处就在于它之后的种种变化都是源自于我内心的想法,我想得越多,它的变化就越是无穷无尽,所以我如果只想着‘走路’二字,就会发觉它并不那么厉害了。”

狐侃笑道:“但人的思绪本就是千变万化,想做到心中只有‘走路’二字,就是件极难的事。”

纪庚辰道:“所以我有了更好的办法。”

狐侃笑道:“什么办法?”

纪庚辰道:“你一棒子将我敲晕,我就什么都不会想了。”

狐侃道:“你想的倒美,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吗?我才不会给你止痒的机会。”

纪庚辰无奈道:“唉,真不该和狐狸耍心眼儿。”

这边的院落已有迷踪阵相护,但狐侃似乎还是不满意,它半分停留的意思都没有,依旧是径直地向更内侧的院落走去。

时节纳闷道:“我们不在此处炼丹?”

狐侃笑道:“你倒是不打紧,但这位纪道长在此待久了只怕会患上失心疯。”

纪庚辰道:“我哪里有这么脆弱,这地方我起码待上三天都不会有事。”

狐侃忽然道:“那你以为眼下已过了几天?”

纪庚辰被它这样一问,竟然愣住了。

狐妖的迷踪阵法不仅会让人看到幻象,身处其中的人五感都已被扭曲,所以他们眼下所感觉到的时间流逝并不是真实的。

难道这短短的一小段路,他们竟在已在其中走了很多天?

纪庚辰慌乱道:“难道已经过了三天?”

狐侃看着纪庚辰惊慌的样子,不禁大笑起来。

它笑得几乎直不起腰。

狐侃道:“我那是在唬你玩儿。”

第一百七十九章

纪庚辰吃瘪这种事总是很好笑的。

狐侃搞的这一手闹剧,实在是让时节的心情放松了许多。

他们三个人有说有笑地继续前行,出了那迷踪阵以后,这些院落的样子就又换了一种风格。

与其说是换了风格,倒不如说这里面已不再是院落。

零零散散的破旧木屋无力地立在他们眼前,时节觉得自己只要伸出手去,就能将它们推倒。

这里脏乱、破败、污秽不堪。

与之前的那些院落相比,这里更像是贴在了美人儿脸上的一块狗皮膏药,你只要见了就忍不住想将它从这地方铲除掉。

狐侃看出了时节的疑惑,它笑道:“这才是真正的狐狸窝。”

时节道:“之前的那些……”

狐侃道:“很久以前,这里并不阻止外人进出,来得人不仅多,而且还良莠不齐。为了让每个人都能在他们最适合的区域中待着,我们狐族就想出了这种办法。”

时节奇道:“这算是什么办法?”

狐侃道:“这最外面的被我们称为‘掷金林’,凡是会被世间俗物诱惑的人见到那珍宝一般的院落就会走不动路,而这些人就会自愿地留在那里。”

时节道:“难道就没人想去看看更里面的院落?”

狐侃道:“有很多人都会试着抵御内心的贪欲,想走入迷阵之中,但他们最后往往都不会成功,他们越是压制贪欲,就越会被贪欲吞噬,有很多人往往在与内院仅有一墙之隔时,就忽然故态复萌,而他们一旦放松了自己,就会因为之前的节制而变得变本加厉,最后活活溺死在酒池肉林中。”

时节道:“那迷踪阵的那个院落呢?”

狐侃道:“能进入这个院落的人,不是道士就是学道的好苗子,他们对俗物贪欲不屑一顾,这类人在走过‘掷金林’时,往往都会目不斜视。”

时节道:“那看来我们的纪道长还差了些火候。”

纪庚辰道:“那可是十足的真金,我拿不到,还不能瞅瞅?”

狐侃道:“这些清心寡欲的人当然不会被‘掷金林’所迷惑,但他们一旦踏入了内院,也就是‘狐仙居’时,就会被里面迷踪阵的玄法给迷惑住。可惜他们却不知自己越是研究这迷踪阵,自己就会愈发地沉迷其中。这些修道之人走到此处,也就再也离不开了。”

时节道:“那眼下这里……”

狐侃道:“这里的名字就比较接地气了,这里就叫‘狐狸窝’。”

时节道:“这里又有什么用处?”

狐侃道:“这里没什么用处,能突破前两道障碍径直走到此处的凡人,我们狐妖都会拿出最好的东西来招待他。这种人杰,我们狐族还是有心交往的。”

时节道:“那有人到过这里吗?”

狐侃笑道:“当然有,来过这里的人除去你们,就只有两个。”

时节惊讶道:“是谁?”

狐侃道:“一个是齐礼。”

时节道:“齐道长还来过这里?”

纪庚辰道:“齐老鬼要是没来过,又怎能教得了我在此处通行的法门?”

时节道:“齐道长也是一路只想着‘走路’二字?”

狐侃道:“齐礼用的法子当然会更聪明一些。”

时节道:“他用了什么法子?”

狐侃无奈道:“他居然一路都在想着各类罕见的景色,我们狐族的困人之术,竟被他当做了玩物。”

时节笑道:“齐道长可比他徒弟高明许多啊。”

纪庚辰道:“你在这里拍齐老鬼的马匹,他可是听不到的。”

时节没理会纪庚辰,他又问道:“那另一个人是谁?”

狐侃看了纪庚辰一眼,喃喃道:“另一人已不在这世间了,不提也罢。”

时节看着狐侃略发悲伤的神色,不禁对那已经去世的人产生了一些兴趣。

时节道:“那人也是个道士吗?”

狐侃道:“他原本不是个道士,但后来也算是入了道门。但他人在道门,心思又完全不在道术上,所以这人究竟是不是个道士,我也说不清。”

时节道:“到了这里的人你们会好好款待,那停留在外面的那些人呢?不是也有狐妖陪着他们?”

狐侃笑道:“当然要有狐妖陪着他们,不然我们岂不是白将他们引进来了?”

时节诧异道:“你们将他们引进来做什么?”

狐侃咧嘴一笑,道:“当然是吸**血。”

妖怪食人,这是个亘古不变的道理。

即便是妖怪会帮助凡人,但这也改变不了它们会食人的本性。

纪庚辰瞧着时节,笑道:“你现在还会觉得狐妖可怜吗?”

时节紧张道:“这……这……”

狐侃笑道:“这些陈年旧账当然不能影响我们眼下的计划,你们要的炼丹室就在这里。”

狐侃说着,便带时节到了一个破败的小屋内。

时节打眼望去,这屋子虽然不大,但炼制丹药所需的器具却是一个都不差。

时节虽对这些器具很是满意,但看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屋子,他不放心地道:“这屋子……它真的还能用?”

狐侃笑道:“放心,塌不了的。”

它将纪庚辰丢在一旁,道:“你炼丹需要他在身边吗?”

时节点头道:“需要,我有很多事情要问问他。”

狐侃道:“那我先回避一下?”

时节道:“好。”

狐侃走出屋子后,时节便走到了纪庚辰的身边,将那株仙草自怀中取了出来。

这实在是一株仙草,即便是离开土地如此之久,它也仍旧无比青翠。

幽幽的绿光包裹着这株草药,使它看起来既神秘,又有一丝诡异。

时节看着仙草忍不住偷笑起来,他知道此时就是自己利用纪庚辰来研究仙草的绝好时机,一旦丹药炼成,他不仅能救了三大门派的人,而且还能够一窥仙草的奥秘。

这实在是件一举两得的好事。

楼兰的所作所为无疑已给了时节足够的提示,时节已经学会如何用丹药来使自己的家族摆脱被各个门派摆弄的命运。

只要他能掌握仙草的用法。

而且没有人会发现他的私心,就连纪庚辰也不会。

纪庚辰眼下正被仙草所吸引,他一点也没注意到时节表情上的变化,这样一株神奇的草药,足以吸引他全部的注意力。

时节看着已被草药吸引住的纪庚辰,低声道:“你知道它是什么吗?”

第一百八十章

这声音既如低语,亦如梦呓。

纪庚辰竟然被完全吸引住,他不由得问道:“它是什么?”

时节道:“这是你一直在寻找的好东西。”

纪庚辰疑惑道:“我找什么了?”

时节轻声道:“每次谈及妖师家你都会说道士不是他们的对手,我想这其中的原因就在于凡人的寿命有限吧?”

纪庚辰惊讶地看向时节,他没料到自己随口说的话,竟被时节认真地听了去。

时节笑道:“凡人寿命有限,所以修为也会有限。而妖怪的寿命更长,它们能够修行的时间也就更长。这样一来妖师家能捉的妖怪越来越强,而道士们的修为却远跟不上。这件事才是你最担心的,对吧?”

纪庚辰一时语塞,他还不清楚时节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些。

时节道:“昨夜你离开衍生堂后,却与楼兰一同回来,我猜你是在妖师发动袭击时逃出去,好借机寻找挑起事端的幕后黑手吧?”

纪庚辰道:“是的。”

他终于开了口。

时节继续道:“你之所以逃出去,是因为你知道凭你一己之力无法对付妖师家,为了让他们停手,你必须要抓住一个能引起敖克注意的人来,而这个人必定是水魂道人与北墟叛徒中的一个。”

纪庚辰道:“只可惜我没抓来楼兰,反而被楼兰给抓住了。”

时节道:“你被谁抓住了这不要紧,真正的问题在于你已经无法靠武力来压制妖师家,所以你只能选择牺牲同门,自己前去寻找解决之法。”

纪庚辰道:“妖师家昨日的阵势,至少要半数三祖山弟子在场,我们才有胜算,”

他想了想,又道:“我看昨夜的伤亡虽多,但战况并不是非常惨烈,难道妖师家有人没动手?”

时节道:“敖启一派不是没参与就是在旁观战,阴乐山他们被派去看守我爹,估计也没有出手。”

纪庚辰道:“难怪……我说怎么楼兰去时,北墟还会有那么多人。”

时节道:“不管北墟与道士经此一战还能存活多少人,但只要凡人的寿命无法延长,那凡间被妖魔统治也只是时间问题。”

纪庚辰隐约感觉到时节将要说一件大事,他急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时节道:“我想说,解决这个大问题的办法,就在这株草药中。”

纪庚辰瞪大了眼睛看着时节,他本想大笑,可看着时节如此认真的神情他却笑不出来。

以往他与时节相处,时节才是天真的那一个,但眼下纪庚辰觉得自己天真的就像一个三岁小孩。

他居然有些相信时节的鬼话。

他一向不信什么神仙,也不信什么天降神物。

纪庚辰一直身处道门,也一直在研习道法,但他却从不相信这世上真的有神仙。

如果真的有无所不能的神明,那为什么他们要让齐礼蒙受那样的屈辱?

老天为什么会那么不公平?

难道老天像楼兰一样残忍,喜欢玩弄心性正直的人吗?

如果真的有神仙存在,他们为什么要折磨了齐礼以后,又让他碰上自己!

难道老天还没有玩弄够齐礼,还要派来自己来继续惩罚他吗?

与纪家子嗣走得过近的人,必会惨死!

纪庚辰有些激动起来,若是时节说得是真的,世界真的有能延长生命的神物,那是不是纪家诅咒也有办法打破?

纪庚辰能感觉到自己声音中的颤抖,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时节笑道:“绝对是真的。”

纪庚辰难以置信道:“难道老天竟开了眼?”

时节道:“不是老天开了眼,而是神兽降世。”

纪庚辰道:“神兽?”

时节道:“是凤凰,不周山上的大火是凤凰燃起的。”

纪庚辰道:“不,我不相信,你在逗我。”

时节道:“你从这草中看到了什么?”

纪庚辰道:“魂魄。”

时节道:“奇怪的草药你一定也见过不少,但里面有魂魄的你见过吗?”

纪庚辰迟疑道:“这倒没有……”

时节道:“你看到的魂魄和你上次见到仙草时的魂魄还一样多吗?”

纪庚辰仔细瞧了瞧道:“不一样……似乎少了很多。”

时节道:“少的这些,大概就是因为我在北墟摆弄它时损耗的。”

纪庚辰道:“可是事……还是很不可思议。”

时节道:“那你见过离了土地如此之久的草药,还能像这般青翠的吗?”

纪庚辰咽了咽口水,道:“没有。”

时节道:“所以它确实不是寻常草药对吧。”

纪庚辰尽管很难相信它是仙草,但这么多事实摆在眼前他也只能点头。

时节道:“这个秘密我本不想告诉别人的。”

纪庚辰道:“那你眼下为什么说出来?”

时节道:“因为我之前被隗泗袭击了,我想妖师可能很快就会知道这药在我手上。一旦楼兰的事告一段落,我需要一个人来保护我。”

纪庚辰道:“之前妖师家也对你有威胁,你怎么没……”

时节叹道:“以前我担心的只是花落,这草药就算被抢走,花落的妖毒还可以通过嫁给敖克来解。但现在却不同了,我意识到这东西可以救更多人,那我又怎么会将它送人?不是你教我的吗,机会要把握在自己的手上,不能在这里等待别人来救。”

纪庚辰道:“你……你学起东西来还真是可怕。”

时节道:“所以你现在来帮我研究仙草的用法,我先解了楼兰丹药的毒,然后我们就来炼长生药。”

纪庚辰叹道:“我一定是被狐狸的迷阵给迷住了,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做这种白日梦。”

时节伸手重重地拍在了纪庚辰的头上,他笑道:“道爷,疼不?”

纪庚辰喃喃道:“竟然不是在做梦……”

时节道:“没想到你这人竟然也会如此傻气。”

纪庚辰道:“神兽降世这种事,你不管说给谁听,这人都会变傻的。”

时节道:“人家为什么要变傻?”

纪庚辰叹道:“如果不变傻,怎么会有人信你这种鬼话?”

时节道:“那道爷信不信?”

纪庚辰笑道:“道爷这不是已经变傻了吗?”

第一百八十一章

时节原本不想将仙草的事说与任何人听,但隗泗已经知道了火种与仙草在他这里。

而眼下隗泗随时都有可能醒来。

只要隗泗醒来,妖师家就一定不会放过时节。

时节确实很需要一个能保护自己的人。

而这些门派中,真正能与妖师家抗衡的人也只有齐礼师徒。齐礼不愿出山,那时节就只能依靠纪庚辰。

为此时节只能赌一把。

他要赌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仙草与火种的关系,他要赌纪庚辰就算是得知了仙草,也绝不会知道火种。

这并不是个毫无根据的推测,因为妖师家既然能连续几代人都取得这种仙草,就说明这世上知道仙草的人十分少有,而知道火种的人,就更为罕见。

时节只希望自己赌对了。

他仔细地观察起纪庚辰来,纪庚辰的样子显然是对仙草十分感兴趣,他这副模样并不像装出来的。

时节心中稍稍松了口气,他并不指望纪庚辰会一直不知道火种的事,毕竟妖师家一旦闹起来就很可能会将此事泄露。

但到那时他一定已经掌握了仙草的用法,到时完全可以先治好无支祁的伤,然后叫它来抵挡纪庚辰。

他用纪庚辰治妖师,又用无支祁治纪庚辰。而对付无支祁……

时节完全没有必要对付无支祁,因为无支祁对火种一点也不感兴趣。自打他得到火种起,无支祁就没对它展现过多大的热情,它似乎并不在意凤凰的神火,也不想拥有凤凰的神火。

连妖界少主都想得到的东西,无支祁竟然对此毫不在意。

它只是为了恢复力量而抢过一次仙草,自那以后无支祁就对仙草也没什么想法了。

时节总觉得有些奇怪,究竟是修为多么高的妖怪,才会如此无视凤凰的神物?

他隐约感觉到无支祁并不是个普通的妖怪,它既然能追杀好几代纪家人,就恰好证明了它的修为之深。

他忽然发觉事情有些不对。

齐礼在将无支祁交给他时,并未说过无支祁追杀了纪家好几代人。

这件事从没人和他提及过。

他怎么会忽然知道了这件事?

时节只觉一股寒意自心头涌起,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无支祁追杀纪家人的?

如果无支祁一直在追杀纪家人,那他追杀纪庚辰就绝不会是为了什么妻子被杀!

难道无支祁在说谎?

亦或是无支祁从未追杀过纪家人?

就在时节感到无比困惑的时候,纪庚辰已耐不住性子,他道:“你想问我什么?”

时节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下了一跳。

纪庚辰看着他被吓到的模样,纳闷道:“你在想事?”

时节缓过神来,笑道:“当然在想事,我起码要想想该问你些什么。”

纪庚辰道:“你要问我中毒什么症状?”

时节摇头道:“不,我要问你仙草。”

时节说着拿出了齐礼给他布袋,他从里面取出了一盆盆的草药来。

纪庚辰细细看去,发觉这些草药都是仙草,他怪叫道:“怎么这么多?”

时节道:“记得我在北墟时找你要花盆吗?”

纪庚辰点头道:“当然记得,但在那之后我就与严元龙离开了北墟。”

时节道:“你走以后,我就找马六帮我弄来了一些花盆,然后我就用这些花盆,种出了不少的仙草。”

纪庚辰道:“你哪来的种子?”

时节笑道:“并不是靠种子,而是叶子。我当时本是怕这仙草枯萎,所以想要来花盆将它重新栽种一下,但我准备种下它时,却发觉仙草有了些变化。”

纪庚辰道:“什么变化?”

时节道:“我之前为了替你解妖师家丹药的毒,所以撕下了它一片叶子。”

纪庚辰点头道:“是的。”

时节道:“我发现那片叶子又长回来了,连位置也一模一样。”

纪庚辰道:“离了土壤这么久,这仙草不仅没有枯萎,还反而长了片叶子?”

时节道:“而且不多不少,它只长了一片,它只长了被我撕下的那一片。”

纪庚辰道:“这有些怪异。”

时节道:“我也觉得奇怪,所以就又撕下了一片叶子,准备看看它还会不会继续长。而那片撕下的叶子,我就随手丢在了花盆中,我原本是想看看这仙草的叶子离了仙草本体还能活多久,但结果你也看到了。”

纪庚辰惊讶道:“靠着叶子你种出了这么多?”

时节道:“这些确实都是靠着叶子种出来的,但我却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情况。”

纪庚辰道:“什么情况?”

时节道:“这些倒是没什么,不仅翠绿,而且还能长成一株新的仙草。但你有没有发现,这些新种的仙草的叶子数量并不一致?”

纪庚辰查了查,这些新种的仙草,有些叶子数量和仙草本体一致,但有的却只有孤零零的几片叶子。

时节道:“这叶子较少的仙草,我如果再去撕去它们的叶子来种,就不会再种出新的仙草了。”

纪庚辰看了看,道:“你当然种不出。”

时节道:“哦?你看出什么了?”

纪庚辰道:“你记得我说过这仙草里面都是鬼魂吗?”

时节道:“当然记得。”

纪庚辰道:“你这些新种的仙草,里面也有魂魄,只不过有的魂魄多,有的魂魄少。”

时节道:“这些叶子少的,就是魂魄少?”

纪庚辰点头道:“对。我想这仙草常青的原因,大概就是因为它是靠着魂魄来维持自己。”

时节道:“所以当它的叶子里只有一个魂魄时,便就长不出新的仙草。”

纪庚辰道:“应该是这样。”

时节道:“所以如果仙草本体没了魂魄的话……”

纪庚辰道:“那它就不会再长出叶子,而且还可能会枯萎。”

时节皱眉道:“这么说仙草只会越用越少?”

纪庚辰道:“不见得,仙草内蕴含的既然是野兽魂魄,那就说明它应当是吸取了不周山中野兽的亡魂,所以如果我给它拘来些野兽的魂魄,它应该也能继续吸取。”

时节道:“这等解决完楼兰的事,我们可以试一试。”

纪庚辰道:“你现在开始炼药?”

时节道:“不急。”

纪庚辰诧异道:“不急?”

时节道:“你容我想想,我还有其他的事要问你。”

纪庚辰道:“你最好快些问,不然我可能要撑不住了。”

时节惊道:“你哪里不舒服?”

纪庚辰叹道:“还能哪里不舒服?当然浑身痒啊!”

第一百八十二章

纪庚辰一直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他当然想过自己会以怎样的方式死去。

他一向觉得自己应该死得舒服些,因为他已过了太多的苦日子。

可时节似乎并不这样想,就在纪庚辰倒在地上不断哀嚎的时候,时节甚至都没想着去扶他一把。

他只是冷冷地瞧着纪庚辰挣扎。

眼下不管是谁进来看到这副光景,都一定无法相信就在三刻钟前,他们俩还在这儿有说有笑地研究仙草。

难道就在这三刻钟的时间里,他们这因仙草而缔结的同盟就宣告破裂了吗?

就在此时,纪庚辰忍不住开了口:“你看够没有!我是真的挺不住了!”

时节淡淡道:“不,你可以。”

纪庚辰看时节一派淡然的模样,失声道:“你是想搞死我?”

时节放下手中的茶杯,道:“你还有力气说话,我们就可以再等一阵。”

他不是真的想为难纪庚辰,而且他也不想为难自己。

一个人痛苦哀嚎的声音绝对不会很好听,时节坐在这里也觉得很煎熬。

他们两个人都很煎熬,但这煎熬有恰恰是必需的。

时节不相信楼兰的丹药仅是使人全身瘙痒难忍那么简单,将自己的皮肉抓破确实会死人,但如果像纪庚辰这样将自己捆起来呢?

人的身体会习惯很多东西,所以遇上时常服用某种草药的人,大夫们往往会在这人的药方中将这种草药撤去换成其他的药物。

因为这个人的身体已经习惯了草药的成分,这一味药对于他的治疗并不一定会有很好的效果。

而这种能让人恨不得将皮肉剥下的瘙痒,也会被习惯。

就像眼下被捆住的纪庚辰一样,只要保证中毒者不伤害自己,那他的身体就会渐渐习惯这种毒药,甚至习惯这种瘙痒。

一旦纪庚辰习惯了这种瘙痒的感觉,他就不会再伤害自己。

服药者不伤害自己,那他就不会有生命危险。

所以这丹药仅剩的用途就是散功,它会让道士与妖师无法使用法术,也会让北墟的人不能使用武功。

但这种散功又是可以恢复的,只要可以恢复,就会有解药。

瘙痒会被身体习惯,而散功又是可解的。

楼兰不会花费心力去研究这样一种丹药,要想真正的控制三祖山与妖师家,这丹药必然要能致人于死地。

因为妖师家与三祖山还有很多人没有中毒,他们剩余的弟子完全可以制住楼兰,然后忍耐着瘙痒让衍生堂为他们研制解药。

所以这些散功与瘙痒,只不过是丹药发作的前兆,如果时间拖得过久,这丹药一定会要人的命。

时节就是在等这个。

他在等纪庚辰真正毒发。

纪庚辰由挣扎变为哀嚎,又由哀嚎变成了虚弱地喘息。

眼下,纪庚辰只有轻微地哼声了。

这一切时节都看在眼里。

但他还是没有动。

还不够,他还要继续等。

纪庚辰在艰难地呼吸着,他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无论是那种难忍的痒,他自己本身,他都已经感觉不到了。

他想说话,却不知道自己的喉咙在哪儿,他想伸手,却不知道自己的手掌在哪儿。

他只知道连呼吸都已变成了件极耗体力的事。

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沉重,沉重到喘息都如此费力。

他也从未觉得自己如此轻松,轻松到他整个人似乎都已不存在。

纪庚辰在呼吸间,发出了一丝怪异的声响。

时节猛地从椅子上窜起,他立即将纪庚辰扶了起来。

果然,纪庚辰的嘴角已渗出黑色的毒血。

毒血自喉头涌出,纪庚辰的呼吸声自然会有些不同。

时节的手刚一搭上脉,就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纪庚辰的脉象已与之前完全不同,如果他方才按照纪庚辰浑身发痒时的脉象来炼丹,只怕纪庚辰服下丹药后,反而隐藏了毒发的征兆。

楼兰之所以炼出这种丹药,就是为了防止衍生堂的人私下研制解药。

只要衍生堂的解药是针对服药者瘙痒时的脉象来研制,那这丹药就会反而害了大家的性命。

一旦没了毒药的发作的征兆,三祖山与妖师就会全力与水魂道人奋战,而打斗就会运行全身经脉,到时毒药在体内的变化就会加剧,之后便就在短短的几刻钟内爆发!

那时楼兰就能分得清哪些人比较软骨头,哪些人一旦把握住时机就会反抗。

而一些平日里佯装顺从,但有头脑拟定计划的人,也会浮现出来。

楼兰想要筛选出的,就是这些人。

一旦将这些人除掉,三祖山与妖师家就会完全依附于他。

时节倒吸了一口凉气,楼兰的心机之深的确不是他能够比拟的。

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些药给纪庚辰服下,这些药能够暂缓毒药的药性,也能让纪庚辰渐渐恢复清醒。

纪庚辰在朦胧中觉得自己的身子很是沉重,他感觉自己似乎是在向下滑落,他忍不住扭动了一下身子好让自己坐稳。

他忽然清醒过来。

时节看着他逐渐清澈起来的眼神,道:“我要炼丹了,你先与狐侃出去待会儿。”

纪庚辰动了动嘴,好半晌他才回道:“出去做什么?”

时节道:“仙草的事,还是最好少一些人知道。”

纪庚辰缓缓点头道:“好。”

时节冲门外喊道:“狐侃?”

狐侃在外面应道:“什么事?”

时节笑道:“你带纪庚辰出去吹吹风吧,他说他在屋中快要被闷死了!”

大门被推开,狐侃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

纪庚辰道:“快带我出去透透气,这地方的味道可真不怎么样。”

狐侃笑道:“外面的味道也一样。”

它眨眨眼,小声道:“但是有酒喝。”

时节本已起身准备去炼丹,听到狐侃的话他转身道:“他不能喝酒!”

狐侃吐了吐舌头,笑道:“不喝不喝。”

它伸手抓起纪庚辰,将他给拎了出去。

时节走到门口关好了门,他又站在窗边看着狐侃走远,才稍稍松了口气。

眼下,他真的要拿仙草来炼丹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狐侃说的没错,这外面的气味儿并不比屋里要好上多少,狐侃将纪庚辰丢在桌边,自己倒喝起了酒来。

纪庚辰道:“将绳子解开吧,毒药已被压制了,我暂时不会再痒了。”

狐侃拿着酒杯晃了一晃,眯着眼睛笑道:“不行。”

纪庚辰道:“不行?”

狐侃伸爪拍着纪庚辰的肩头道:“我如果放开你,保不齐你就要跑了。”

纪庚辰笑道:“有迷魂阵在,我往哪里跑?”

狐侃道:“你已经见过我是如何进来的,出去的法子只怕你已经想好了。”

纪庚辰微笑道:“但我为什么要跑呢?”

狐侃道:“因为你知道楼兰绝对不会坐视你们逃跑。”

纪庚辰叹了口气,他最近变得总是唉声叹气的。

楼兰不会放过他们的,他虽然对付不了狐侃,但却可以对付时节。

时节的弱点有很多,楼兰只要随便挑上那么一两条,就足以让时节乖乖回到衍生堂去。

比如他可以宣称时节不回去就会屠杀衍生堂的弟子。

再比如他可以将花落的婚期提前。

只要这两件事传到时节的耳中,时节就一定会放下手中的仙草赶回衍生堂。

纪庚辰无奈道:“他已经开始准备杀衍生堂的弟子了?”

狐侃点点硕大的脑袋道:“嗯。”

纪庚辰又道:“花落婚期在何时?”

狐侃道:“大概还有那么一两个时辰。”

纪庚辰道:“时节绝对不能回去!”

狐侃赞同道:“他不能回去。”

纪庚辰道:“你现在瞒着他,他一定会恨你的。”

狐侃摇首道:“不。”

它放下手中的酒杯,笑道:“他恨的是你。”

纪庚辰道:“恨我?”

狐侃点头道:“对的,对的。”

纪庚辰皱眉道:“他为什么恨我?”

狐侃道:“因为是你不让我告诉他的。”

纪庚辰刚想说些什么,就只见狐侃忽地起身,喊道:“时节!外面有消息!”

纪庚辰连忙低声喝道:“你做什么!”

狐侃摊开双爪道:“你看,是你不让我说的吧。”

它看着纪庚辰郁闷的模样,又道:“这事已经涉及到人命,而且花落一旦被嫁出去,你与时节之间就再无信任可言,所以你一定会独自回到衍生堂,设法救人。”

纪庚辰皱眉道:“你既然知道,还不解开绳子?”

狐侃道:“我解开绳子放你去送死?花落那边一定有层层守卫不说,楼兰手中的人质又岂止一两个?你救得了一两个,能救得了所有人吗?”

纪庚辰知道自己救不出所有人,他甚至可能一个人都救不出。

但他却又不得不去。

他如果瞒住时节,却又不去救人,那衍生堂弟子的血债与花落嫁人的惨剧就都会算在他头上。

成事必然要有牺牲,这个道理纪庚辰不用任何人来提醒他。

衍生堂的弟子需要牺牲,花落的幸福也需要牺牲,纪庚辰也早已准备好了牺牲自己。

但时节说得很对,牺牲别人和牺牲自己真的一样吗?

纪庚辰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心还不够硬,他早已有牺牲一切的觉悟,但事到临头他还是狠不下这份心来。

所以他会同意时节这个必然要惊动楼兰的办法,也是因此他才会被楼兰逼入如此绝境。

狐侃无疑已经看出了这一点,所以它并不打算放纪庚辰走。

狐侃道:“你不能因为心软而坏事,眼下的事态你一旦输了,就再不会有翻身的机会。”

楼兰不会再给他们机会,狐侃也不会搭上整个狐族的性命去救他们。

他们眼下只有这一个机会。

纪庚辰必须要在此刻将所有血债扛下,他必须要保证时节会在此地将丹药炼出。

半晌,纪庚辰道:“你放开我。”

狐侃道:“你还是要去?”

纪庚辰道:“我不去救人,你叫我以后如何面对他?”

狐侃道:“日后他自然会明白你的苦心,但你如果被擒,你们可就没有以后可言了。”

纪庚辰道:“怎么没有以后?只要你在这里继续瞒着他,然后再等他炼出丹药后设法将药送去三祖山与妖师家,那事情不就解决了?”

狐侃道:“那你呢?”

纪庚辰道:“我或许有办法救这些人。”

狐侃看着纪庚辰坚定的模样,问道:“你怎么救?”

纪庚辰笑道:“我可以拉着楼兰与水魂道人一起去见阎王!”

狐侃大惊道:“你要搏命!”

纪庚辰道:“这同归于尽的法子虽然只能用一次,但我一定不会失手!”

狐侃怒道:“你竟然要为了对付楼兰而牺牲自己?你知道你的命多少人花了心血保护下来的吗?你怎能!你怎能为如此小事糟践了它!”

纪庚辰道:“保护我?保护我做什么?”

狐侃正色道:“你可知道齐礼为何一直蒙受冤屈?”

这一次轮到纪庚辰吃惊了,他从未想过会有人和他谈起这件事。

狐侃未待他回答,便道:“你父亲卜算出了事关凡人命运的卦象,卦象显示凡人的运势与你息息相关,为了保证你能平安活着,齐礼才将掌教的位子让出,成了个退居深山的懦夫。他为了保护你,连大好的前程与自己的名声都不要了,你这样去送死,可对得起他?”

纪庚辰道:“我对不起他。”

他对不起齐礼,自打他一出生齐礼就再没有过一天好日子。他那无缘一见的父母,将纪家的诅咒托付给了齐礼。

齐礼接手了他,也接受了自己悲惨的一生。

但即便是在那些千夫所指的日子里,齐礼也从未将心中的阴霾带给他的徒弟半分,他希望他的小崽儿能心怀善念,活得正直。

这样一个受着苦难的人,却一直试图为纪庚辰扫去心头的困苦。

那个多年前一直对三祖山怀恨在心的幼子,如今早已立誓要做个像齐礼一般的人!

纪庚辰大喝道:“我对不起他的苦心,但我对得起他多年的教诲!如果凡人命数与我所系,那此行,就让天来护佑我吧!”

纪庚辰蓄足气力猛地挣脱了绳索,这只不过是最为普通的麻绳,若不是之前毒药发作,这区区绳索又怎能困得住他?

狐侃眼看着纪庚辰冲了出去。

它并没有去阻拦他。

它只是看着纪庚辰渐渐远去的背影,喃喃道:“天衡啊,这孩子可一点也不像你。”

有泪落下。

即便是妖怪,在忆起故人时,也难免是要落泪的。

更何况它已喝了太多的酒,酒喝得多了,就会使人变得多愁善感。

第一百八十四章

纪庚辰不会知道狐侃所说的那句话,他也看不到狐侃所流的泪。

他只知道自己有一件事必须要去做。

那就是去死!

他已踏出了狐妖的居所,凡间那真实的春风打在他的脸上。

风冷,他的心更冷。

他一步步地向衍生堂走去,这一路他不愿走得太快。

这毕竟是他生命中最后的一段路,此刻没有人能打扰他享受自己最后的时光。

路上的行人看到他,只觉得这是个沉稳且刚毅的年轻道士,没有人看得出他正在缓缓走向死亡。

衍生堂的残骸就在纪庚辰眼前。

他抬头看了看远处的天空,迈步走了进去。

这里虽已化为废墟,但里面的人却不少。

所有的人此时都在看向他,有的人神情疑惑,有的人却忍不住已开始悲伤。

身中剧毒却又自投罗网,他的下场很多人都已预见到了。

楼兰正站在这片废墟的高处,那里原是衍生堂中的一座小楼,此时它已被楼兰派人精心装点过,正准备作衍生堂大小姐成亲之用。

水鬼们见到纪庚辰便无声地围了上去,楼兰看着纪庚辰,一挥手笑道:“散开,让我看看是谁回来了?”

楼兰居高临下地看着落魄的纪庚辰,这个象征着三祖山未来的人终于被他踩在脚下。

他胜了。

他已报清了家仇,所有人都将匍匐于他的脚下。

楼兰道:“你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吧,纪庚辰。”

纪庚辰淡淡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的,我又何必去想?”

楼兰道:“是啊,这一天迟早会来的,你们欠下的血债早晚要还清,三祖山与妖师已经在偿债了,北墟也不能逃掉。”

楼兰看着缓缓走向自己的纪庚辰,继续道:“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但你却不愿与我合作,我虽然惜才,但也只有杀掉你了。”

纪庚辰冷冷道:“好。”

楼兰道:“你为何还要继续向前走?”

纪庚辰抬起头,楼兰正背对着阳光,他即使是眯起了眼睛,却还是只能看到一条瘦弱的人影。

纪庚辰淡然道:“怎么,这婚事我不能参加?”

楼兰道:“当然能,时节不在你正好可以坐在他的位子上,我可是给他留了最好的位置。”

一名下人急忙跑了过来,他对纪庚辰道:“纪道长,这边请。”

纪庚辰点了点头,跟着那名下人来到了时节本应坐在的位子边。

这的确是个好位置,两位新人拜堂的地方近在咫尺,时节坐在这里只要一伸手就能抓住花落。

楼兰让时节坐在这儿,就是要叫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妹妹嫁给肖元纬,他离花落越近,就越是无法逃避这悲惨事实,他越无法逃避,就越是痛苦。

楼兰就是要他痛苦!

他的父母为了与这些刽子手抗争而死,可祖霍为了保全自己却将他父母的心血毁于一旦!

衍生堂又回到了这帮恶狼手中,祖霍却因此过上了荣华富贵的日子。

现在他回来了,他不仅要向三祖山、妖师、北墟讨债,他也要祖霍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他要将所受的屈辱都发泄在祖霍的儿女身上,他要叫时节也尝尝自己所受的痛苦!

只可惜时节却没有来,他没能等来时节,却等来了纪庚辰。

楼兰笑了起来,虽然眼下无法折磨时节,但折磨纪庚辰也是同样有趣。他不信纪庚辰会对此事无动于衷,如果他是那样冷血的人,眼下就不会回来送死。

楼兰拍拍手道:“吉时已差不多要到了,快请两位新人过来吧。”

纪庚辰看着得意的楼兰,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这距离还不够。

他离楼兰、水魂道人还太远,楼兰似乎并没有从上面走下来的想法。

忽然间,乐声大作。

肖元纬与花落已经来了。

乐曲声盖过了楼兰的笑声,如果此时有人听见楼兰的笑声,一定会无比惊讶,怎么可能会有人能发出如此恶毒的笑声!

纪庚辰还在等待,他沾着酒水在桌上慢慢地算着,他所等待的机会还未来临。

肖元纬与花落已经缓缓走到了祖霍面前,祖霍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楼兰看着肖元纬,笑道:“肖师兄无父无母,身边也没有什么亲人,这男方父母的位子嘛,就由我来坐一坐吧。”

肖元纬谄媚道:“楼兰大人坐在这里是应当的,应当的。”

楼兰终于走了下来!

纪庚辰一拂袖,将桌面的酒渍擦净,他冷冷地盯着楼兰与水魂道人,这两人在他眼中已与死人没什么两样。

“一拜天地——”

天空一声闷响,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色,忽然就被乌云给笼罩住了。

黑云中有电闪之光不断显现,雷鸣声更是不绝于耳。

在场的众人都被这突然而至的雷电惊住,一旁的人低声道:“楼兰大人,您看这婚事……”

楼兰笑道:“无碍,照常。”

“二拜高堂——”

云更黑,天更暗,而雷电更为张狂。

已经有人开始怕了,在座的大多数人,都愈发惴惴不安。

楼兰看着惊慌失措的众人,高声道:“继续!这婚事不完你们都别想离开!”

“夫妻对拜——”

滴滴答答。

天空下起了雨。

这阵大雨来得很急,几点雨滴方才落地,倾盆大雨就跟着呼啸而至。

众人被大雨浇得呼喊起来,有人大声道:“快点避雨!快点避雨!”

楼兰瞧着不断向四处散去的人群,喝道:“我看谁敢离开!”

水魂道人一招手,水人们就将众人围了起来。

一声惨呼终于使人群安静下来,乱做一团的人们看到远处那跑出了水鬼包围的人已经倒在了地上。

血水随着雨水扩散开来,缓缓地流到了众人脚下。

有的人吓得想要尖叫,却被他身边的人给捂住了嘴。

如果太吵,也一定会被楼兰杀掉的。

人们惶恐地在瓢泼大雨中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雨水已将他们淋透,他们对于这场婚事唯一的记忆就是又冷又怕!

只有纪庚辰从未动过。

这场大雨就是他方才卜算之物,他所需要的时机就是这些雨水。

纪庚辰站了起来。

人影一闪,他就已抓住了楼兰!

第一百八十五章

这出乎意料的举动,惊到了楼兰。

这个残忍的魔鬼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自傲以外的表情。

楼兰强作镇定道:“你这是做什么?”

纪庚辰冷冷道:“我是在寻死。”

楼兰道:“你想拉着我一起死?”

纪庚辰道:“黄泉路上我不想太寂寞,能有个伴自然好。”

他说着用另一只手甩出一道水链将水魂道人也捆了起来。

纪庚辰又道:“凡人总是贪心,能有两个人陪着自己就不会只留下一个。”

大雨接踵而至,不断下落的雨水在纪庚辰周身化作了一道屏障。

纪庚辰、楼兰与水魂道人,都被包裹在了这屏障内。

水魂道人反手一掌劈在水链之上,但水链碎了又续,无法劈断。

水链不仅捆住了他的身体,也束缚住了他的元气。

他能感到有一股元气顺着锁链渗透而来,这十分霸道的元气一涌进他体内就将他的经脉给团团封住。

这是纪庚辰自己的元气,元气枯竭他也就将死亡。

屏障已经完全成型。

没有人能从外部将其击垮。

纪庚辰望着天空道:“我一向喜欢水,也喜欢雨。”

水魂道人骂道:“老子他娘的管你喜欢什么!”

纪庚辰自顾自地道:“老天果然不负我,起码在临死时,它还是顺着我心意的。”

楼兰也出奇地镇定下来,他问道:“我会怎么死?”

纪庚辰道:“我也不知道。”

楼兰道:“你也不知道?”

纪庚辰道:“我是第一次用这个法术,但也是最后一次了。”

雨水透过水幕落了进来,三个人的脚已被雨水淹没。

楼兰道:“会是溺死的?”

纪庚辰点头道:“有可能。”

他们三人被困在水幕之中,外面的其他人都已看得出神。

他们中的大多数都不是道士,没人会知道纪庚辰究竟在做什么。

人们以为他在用法术降服水魂道人。

纪庚辰正在用生命来保护他们,但他们并不知晓。

只有陈道长认出了这是何种法术,他大喊道:“庚辰!这不值得!这不值得!”

每个人似乎都会告诉纪庚辰不值得。

但这并不重要,纪庚辰已听不见外面的人在说什么了。

水幕会阻绝所有声音,他听不见陈道长的话,陈道长也听不到他的笑声。

纪庚辰在笑。

他头一次发现陈道长会对他流露出如此关切的神情,他忽然觉得这个老头儿也并不是那样讨人厌。

对于后辈的勤勉鞭策,总会惹人厌烦吧。

陈道长忽然冲到了水幕前,他捶打着水幕,大声地向里面呼喊。

纪庚辰在里面望着他,欣慰又悲伤地笑着。

人们是不是只有在将要失去一切时,才会发现自己身边的美好?

不然为什么他与陈道长相处这么久,都从未发觉陈道长是个如此可爱的人?

人们从陈道长的呼喊中隐约意识到了纪庚辰在做什么,越来越多的人向纪庚辰呼喊起来。

纪庚辰看着激动的众人,低声向陈道长说了句话。

陈道长从他的口型中,辨认出纪庚辰正在说:“放心,时节会拿来解药的。”

陈道长痛声疾呼道:“既然时节能研制解药,你又为何要牺牲自己!”

纪庚辰必须要这样做。

楼兰手中有太多的人质,只有一招将其制服才能避免杀戮。

制服楼兰不难,可要一举控制住水魂道人,纪庚辰思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么一招。

纪庚辰苦笑道:“楼兰啊,楼兰,你可将我逼得好苦。”

楼兰看着纪庚辰,微笑道:“彼此彼此。”

外界的水人纷纷散落在地,化在了雨水之中。

纪庚辰绝不会撤去法术,陈道长知道自己无论怎样呼喊,都已不能挽回庚辰将死的事实。

他唯有尽最后一点力量,来完成纪庚辰的心愿。

他要率领道士们击退水人,不让它们有机会伤害到在场的众人。

雷鸣如龙,雨倾如洪。

涛涛之水,以德为贺。

云乌如墨,地染如珀。

滔滔之水,以我为歌。

大雨纷落,雨水打在一众道士的脸上,悄悄地掩盖了他们的泪水。

同门既然已将离去,那为他洒一腔热泪又有何妨!

道士们挥剑而上,悲愤之情已涌满他们的胸膛。

这一刻,他们真正地认同了纪庚辰,纪庚辰不再是那个惹人怀疑的浪子,他已变成了他们的骄傲!

泪雨交加,哀兵必胜!

水人们已渐渐被道士们抽去了魂魄,这院内的局势竟已得到了控制。

其他人见状也变得大胆起来,他们隔在了肖元纬与花落之间,小心翼翼地将花落护卫起来。

只可惜衍生堂内的水人又何止这一处。

道士们还未来得及喘息,就被新一轮的水人团团围住。

众人再次被水人困在中央,道士们的气力也已竭了。

难道纪庚辰不惜牺牲自己,也仍旧无法挽回衍生堂惨遭屠杀的命运?

纪庚辰叹道:“到底是我失算了,这些水人没有你的挟持竟也……”

水魂道人大笑道:“他们已经成了亡魂,又怎还会有人性!他们的心里只有仇恨,它们恨我,也恨所有活着的人。既然成了冤魂,他们又怎能见得了别人好好活着!”

他看着纪庚辰,肆意地大笑道:“纪庚辰!这一次你还是输了!”

纪庚辰看着逐渐退做一团的道士,眼中充满了无奈。

他真的输了吗?

一颗明亮的火球划过了阴沉的天空。

水人吃了这记火球,冒着烟散落在地上。

它们并未再次聚起,因为水人体内的冤魂已被那火焰灼烧殆尽。

陈道长向火球来时的方向望去,只见一群人正向他们奔来。

他们正骑着狼奔来!

敖克冲在最前面,隗泗一路吐火为他铺出一条路。

一条通往花落身边的路。

敖克冲入人群,抱住花落道:“你还好吧!”

花落淡淡道:“我还好。”

陈道长看着敖克,又看着妖师家的人道:“你们这是……”

敖启冷冷道:“我们撤离只不过是为了保留力量。”

敖乐笑着接道:“风头不能都让你们道士抢了去,这救人性命的好事也得有我妖师家一份。”

第一百八十六章

局势终于出现了转机。

纪庚辰倚在水幕上,转过头对着敖启虚弱地笑了笑。

他以自身元气锁住水魂道人,这样的损耗已几近将他拖垮。

敖启看向纪庚辰的眼中泛着冷光,没人能看得出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就连与他朝夕相处的敖乐,此时也无法看透他的心事。

敖乐道:“先从哪里入手?”

敖启道:“张家的人何在?”

几个黑衣少年飞身跪在敖启身边道:“属下在。”

敖启道:“蛟借水势,有大雨助阵,这些水人就交给你们对付。”

为首的少年应道:“是!”

与应和声同时响起的,是黑蛟的嘶吼声。

楼兰看着黑蛟腾空而起,笑道:“看来妖师家也要换主人了。”

纪庚辰道:“你也看出来了?”

楼兰笑道:“敖启已经能随意指挥妖师家的人,而敖克却还未发觉自己大权旁落,事态都已发展到这种地步,我还看不出来的话,就不配做你的对手了。”

纪庚辰笑道:“你想做我的对手,只有等到下辈子了。”

楼兰道:“这辈子还没完,我为什么要等?”

纪庚辰看着楼兰,一字一句道:“你的这辈子,已经结束了!”

雨水透过水幕滴落进来,这些水一旦进了水幕就会被其束缚。

眼下雨水已没过了三人的腰。

楼兰道:“你确实让我吃了一惊,但你却做错了一件事。”

纪庚辰皱眉道:“什么事?”

楼兰道:“你不该给我时间!”

他看着慢慢上涨的雨水,哂笑道:“你本可以直接杀了我的,但你却用了如此缓慢的办法,现在,你已经失去了杀我的机会!”

纪庚辰道:“眼下我们岂非还被困于水幕中?”

楼兰道:“眼下被困,不代表我会一直被困。”

纪庚辰道:“妖师已经来了,没了水魂道士的水鬼还有什么手段可耍?”

楼兰道:“你以为我指的是水魂道人?”

纪庚辰道:“除了他还有谁会帮你?”

楼兰笑了起来,他笑得自己直不起腰。

楼兰道:“还有谁?当然是时节!”

天空忽然传来一声惊雷,纪庚辰被雷声扰得岔了神。

楼兰继续道:“我来问你一个问题,炼丹需要多少时日?”

炼丹需要多少时日。

时节也提到过这个问题,为此狐妖还要去三祖山偷窃法器。

可纪庚辰却身在衍生堂。

没有了纪庚辰,谁来操纵那件法器?

楼兰看着脸色逐渐苍白的纪庚辰,大笑道:“时节为什么还没有来?他是不是在等你!”

时节确实没有来。

他还在狐侃那间破旧的小屋里。

狐侃也还在喝酒,它的酒坛已快见底。

就在它起身要去再拿些酒时,时节忽然走了出来。

狐侃打眼望去,却觉得自己看见的并不是时节,但它很快又晃了晃自己的脑袋。

它一定是喝多了,这里除了时节,哪里还会有别人?

走来的人的确是时节,这一身白袍狐侃再熟悉不过。

狐侃道:“你怎么出来了?”

时节轻笑道:“因为纪庚辰走了。”

狐侃坐了回去。

纪庚辰离开的事,它并没有告诉时节。

它看着时节,缓缓道:“你知道了?”

时节笑道:“看你的表情,一定是我猜对了。”

狐侃道:“你猜到……”

时节摆摆手,打断道:“我与纪庚辰逃到此处,楼兰又怎会甘心?他一定会拿手中人质的性命与花落的婚事要挟我。炼丹是头等大事,纪庚辰一定不会打扰我,要想阻止楼兰他也只有一个人去。”

狐侃叹道:“可惜他这一去,你们从此就要阴阳两隔了。”

时节也坐了下来,他拿起酒杯,笑道:“他不会死。”

狐侃道:“他除了死,还有什么办法?”

时节道:“他在你这儿定然说了番豪言壮语,能骗过狐狸也算他厉害。”

狐侃皱起眉头,它觉得时节似乎变得有些不同。

时节道:“他的命如此金贵,怎会为了衍生堂的几条贱命赔上自己?他这样做,只不过是为了做给我看,如果他对此事坐视不管,那待我出来后,我们之间的合作就会告吹。他并不傻,装装样子,损耗些体力,就能换来我们之间更长久的盟约,这笔交易他并不算亏。”

狐侃道:“你真的这样想他?”

时节面无表情道:“他就该是这样的人。”

狐侃道:“他这一去可就没有退路了。”

时节嗤笑道:“没有退路?妖师家岂甘居于楼兰之下?他们很快就会赶到,他们一到,水人就会被除尽。”

狐侃道:“但他会先一步到达,妖师赶来时或许见到的只是纪庚辰与楼兰的尸骨。”

时节道:“所以他一定会用一个发动起来十分费时的法术,这法术足以替他等来妖师。”

狐侃道:“如果妖师不来呢?”

时节笑道:“敖启与纪庚辰已背地里勾结起来,妖师怎会不来?”

时节又道:“妖师会来救他,他此行不仅会博得我的好感,也会让不服他的同门师兄弟们刮目相看,往后他在三祖山也能过得扬眉吐气,这一手算盘打得是真好。”

狐侃道:“可他法术已经发动,又怎能轻易撤手?”

时节道:“炼丹需要多少时日?”

这句话,楼兰也同样在问纪庚辰。

狐侃当然不会忘记自己派人偷来的法器,没了这个法器时节当然没法及时出丹药。

时节笑道:“一旁有妖师家替他把控局势,他眼下当然可以为了人质的性命而撤去法术。他是为了救人而搏命,也同样是为了救人而放弃与楼兰同归于尽,谁又能说他不够伟大?”

狐侃盯着时节端详了半晌。

这个救了它性命年轻人,似乎突然变得冷漠起来。

在他的眼中一切似乎只有算计,而没了人情。

满怀一腔热血去与楼兰搏命的纪庚辰,到了他的口中却变成了一个功于心计的阴暗小人。

难道衍生堂中的变故,对他的冲击竟然这样大?

狐侃正色道:“你真的相信纪庚辰是这种人吗?”

时节看着狐侃,淡漠道:“他必须是这种人。”

这一刻,狐侃的酒醒了。

它也看清了,眼前的人无疑是时节。

但时节,却已变得陌生。

第一百八十七章

大雨未停,也未变小。

雨水不断地冲刷着大地,也不断地涌入水幕中。

衍生堂里的水鬼此时已被除尽,所有的人都将目光投到了纪庚辰的身上。

他们不想让纪庚辰牺牲。

即便是陷入绝境时他们也从未想过要牺牲纪庚辰,更何况眼下他们已经平安!

所有人都紧张地屏住了呼吸,他们实在不愿见到这样一个正直的年轻人就这样断送了性命。

楼兰看着纪庚辰,笑道:“时节炼不出丹药,就只有我能救得了那些中毒的人。你杀了我,就等于杀了他们。”

纪庚辰道:“没有法器时节也只不过是要多花些时日。”

楼兰笑道:“你想必已经知道这毒药会取人性命,你觉得那些中毒的人没有我的解药还能撑多久?”

这毒药的凶狠纪庚辰已是深有体会,他不仅知道毒药会要人性命,他也知道毒药发作起来要不了多少时间。

这短短的时间内,时节是不可能炼好丹药的。

所有人质的性命,眼下都被掌握在了纪庚辰的手中。

他是为了救人而准备牺牲自己,又怎会反过来害死他们!

水幕骤然散落。

在场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楼兰仰天大笑道:“纪庚辰!你赢不了我!”

楼兰张狂的模样定然会引起他人的不爽。

敖克吼道:“楼兰!你休要猖狂!”

他吼声一出,人就已晃身就到了楼兰面前。

带着炎劲的掌风呼啸而至!

纪庚辰大喊一声:“不可!”

这距离之近,敖克已来不及撤掌!

纪庚辰唯有迎身而上,用自己替楼兰挨下这一掌。

他早已损耗了太多的元气,这一掌直将他拍得飞了出去。

楼兰说得很对,他原本有机会直接与他们同归于尽的。

同归于尽的办法有很多种,其中自然不乏一些能够直接将对手击毙的法术。

但他早已身中剧毒,全赖时节的灵药才能勉强压制毒性,如果他用了更为极端的法术,只怕自己还未施完法术,就会将毒性再次诱发!

为了稳妥,他才会失去了制胜的先机。

而敖克的这一掌,无异于雪上加霜。

纪庚辰落地后,猛地喷出了一口黑血。

敖克连忙追过去将他扶起,他急道:“庚辰兄,你这是为何!”

纪庚辰无力道:“解药……时节回来前……还需要他的解药……”

敖克道:“只是些瘙痒,他们如何忍不得!”

纪庚辰喘息道:“不……那毒药……会要人命……”

楼兰忽然鼓起了掌。

他笑道:“这真是一出好戏,实在是精彩极了。”

纪庚辰指着楼兰的方向,颤声道:“快制住……水……水魂道人……”

这件事,已不用他说。

就在纪庚辰飞出去的瞬间,敖启就已闪身到了水魂道人身边,眼下水魂道人已被妖师家独有的缚妖索给捆了起来。

眼下水魂道人就是想用个普通的剑诀都做不到。

随行而来的妖师们都不禁对敖启默默点头。

这个敖启,确实沉稳冷静,遇事不慌。

而敖克……

他们已试图尽量不想敖克。

只有不想敖克,才能够无视他做出的蠢事。

也只有不想敖克,才能真正的原谅敖克那火爆的脾气。

可他们这样做,无疑也会掩盖住敖克的优点。

但有了敖启,谁又需要去寻找敖克身上那为数不多的优点呢?

人群中,忽然挤出来了一个人。

花落穿着一身的嫁衣十分惹眼,她推开人群,朝着纪庚辰大步地跑了过去。

众人都被纪庚辰被击飞的一幕所震惊,但花落还没有。

遭遇了如此灾难,她虽已害怕极了,但还是一直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相信自己只要保持冷静,就一定会有发挥用处的地方,

现在需要她的时候到了!

她冲到了纪庚辰的身边,娴熟地将手搭在了他的脉上。

祖霍几乎不敢相信花落会做出如此举动,他从未让自己身染重病的女儿学过医术。

他总是觉得女儿活着已是不易,他不想再给她添加任何负担。

他只希望她能无忧无虑的活着。

但花落却不这么认为。

她一直偷偷地找四伯怀正学习医术,还叫时节从家中拿过许多灵药给她。

眼下,正好是这两样东西发挥作用的时候。

花落解不了楼兰的毒,但她至少可以暂缓纪庚辰的伤势,她能做的虽然不多,但却已足够。

纪庚辰费力地扯了个笑容道:“多谢。”

人们看着纪庚辰渐渐恢复了气力,他们看到他在敖克的搀扶下渐渐站了起来。

每个人的脸上都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

天放晴了。

楼兰被阳光刺得眯起了眼。

他并不习惯这样面对着阳光,在相府里他养成了站在阴暗处的习惯,即便是处于阳光之下,他也一定会背对着太阳。

因为他觉得自己已没脸面对他人,他也已经没脸面对自己。

为了复仇,他付出了太多。

他早就已暗下决心,即便是失败他也要拉着这帮刽子手陪葬!

明明已经大势已去,但他却体验到了从未有过的兴奋。

他比任何人都要期待时节的到来,他比任何人都盼着时节能炼出丹药。

他无比期盼自己的死亡。

因为事情远没有结束,楼兰永远都会为自己留下后手。

蓦然风起。

春风吹拂在众人身上,使浑身湿透的人们感到了彻骨寒意。

风吹皱了地上的雨水,也吹起了时节白袍的下摆。

时节回来了。

没有法器相助,时节不可能在短短的几个时辰里炼出丹药。

既然没有丹药,他又为何要回来?

时节走到纪庚辰面前,淡淡道:“看来……你就是能回来,也不能助我炼丹了。”

楼兰大笑道:“原来你还没有炼出丹药!”

时节温和地笑道:“炼丹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如果陈道长愿意借我些道士,我想还是能很快制出丹药的。”

陈道长道:“你要借多少人……”

他还未说完,就闻得“嗡”地一声。

这是北墟袖中弩箭独有的声响!

如此劲弩之下,哪里有人能反应得过来?

楼兰已经露出了笑容,这些人似乎都已忘记了他北墟弟子的身份!

这一箭确实没人能料到,也没人能阻拦。

但这里还有妖怪。

一道棕色的身影在弩箭声响起的瞬间窜了出去!

敖乐笑道:“阿耿,可不许乱叼东西。”

楼兰那还未展开的笑容就这样僵在了脸上。

他似乎已没有继续笑下去的力量。

第一百八十八章

楼兰这种聪明绝顶的人往往可以预见到很多事。

比如他的弩箭会失手。

他已挑选了北墟最为精巧的袖中弩箭,这种弩箭小巧、轻便、又极具杀伤力。

他敢保证自己在出手前,绝不会有人察觉到他右手竟然绑了如此杀器。

这简直是凡人工艺与智慧的巅峰之作!

可即便是如此优秀的暗杀武器,仍旧会失手。

因为这已不是凡人的时代。

这些精妙绝伦的工艺已失去了它应有的魅力。

它们在遇见法术与妖怪时是何等的苍白无力!

楼兰早已预见到了眼前这一幕,可他的心中仍旧燃起了怒火。

他本就不是个会轻易认输的人。

更何况他这一击的失败,输掉的不止是他自己,而是这世间所有凡人的心血!

这叫他如何能不愤怒?

纪庚辰看懂了楼兰眼中的愤怒,他这怒火与北墟弟子谈及法术时所露出的神情别无二样。

凡人总是会恨妖魔、恨法术的。

这种愤恨源于身为凡人的无力,是凡人不能掌握自己命运的哀怨。

曾靠着自身智慧不可一世的凡人,如今却落得了浮萍一般的命运,他们既无力反抗妖魔袭来的滚滚汹涛,又无法在随波逐流中得以苟全。

楼兰一定认为这是仅属于普通百姓的悲哀。

他错了。

即便是有能力修炼法术的道门,也已步入了瓶颈。

如同时节所言的那般,凡人的寿命,已成了修道者最大的障碍。

纵然世人谈道如妖物,可道士毕竟还是凡人。

是凡人,就必须受到凡人法则的制约。

纪庚辰看向了时节,如果时节炼不出长生药,那道门迟早会覆灭。

时节忽然伸手取出了阿耿口中的箭矢。

他将这根箭矢拿在手中轻轻掂量。

良久,他出声道:“这就是你最后的手段吗?”

楼兰悠悠道:“当然不是,如果这就是我的最后手段,你们岂不是会很失望?”

时节道:“你的最后手段是什么?”

楼兰淡淡道:“还有一刻钟。”

时节皱起了眉头。

楼兰果然狡猾,即便是如此败局之下,他仍然将众人紧紧把控在手中。

时节问道:“什么一刻钟?”

楼兰突然迈步向时节走去。

道士们有了前车之鉴哪里还敢让他靠近时节半步,他们“唰”地一声拔出剑,拦住了楼兰的去路。

楼兰却瞧也不瞧这群道士,他淡淡地笑道:“时节,你竟如此怕我吗?”

时节笑道:“道长们拦住你,是因为回答问题只需要动嘴,而不是随意走动。”

楼兰道:“但这答案,我并不想被太多人听去。”

他说着扫视了一圈众人,道:“很多人根本不配听到这句话。”

时节道:“你只肯与我一个人说?”

楼兰点点头道:“我只肯对你说。”

时节道:“如果我不听呢?”

楼兰道:“不听也没关系,一刻钟并不算长,你很快就会知道我想说的话是什么了。”

他阴沉地笑了起来:“只是到时你千万别后悔。”

楼兰绝不会这样凭空威胁人。

很多话他一旦说出了口,就肯定会有法子叫人后悔。

时节看着楼兰,忽地道:“放他过来。”

楼兰昂着头走到了时节身边,即便是在如此形势下,他也不像个输家。

这让时节不得不小心,不像个输家的人,往往都会给自己留有翻盘的余地。

时节道:“你现在可以说了。”

楼兰笑着附在时节耳边说了句话。

时节大惊道:“这是……”

楼兰笑道:“没错,这就是解药的配方!”

楼兰的话引起了一片哗然,在场的人同时都陷入了一个疑惑中——楼兰为什么会说出解药的配方?

他做了漫长且周密地准备,也吃了非常人所能忍受的苦楚。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忽然放弃如此重要的秘密?

楼兰看着众人疑惑地模样,大笑道:“想不通对吧?你们想不出我为什么会将解药的配方公布出来吧?”

他看着同样困惑地时节,道:“你猜到了我的药不仅会使人瘙痒,更会致人死亡。能想到这里你已经很不错了。”

时节道:“还有什么?我遗漏了什么?”

楼兰道:“用量。”

他解释道:“不到一刻钟后,就会有一批人开始毒发,之后还会有人陆续发作。但当你给他们服下解药时,也同时可能会毒死他们。因为你不知道我给他们用了多少毒药,而这解药本身……”

时节皱眉道:“这解药本身也是一种毒药!”

楼兰点头道:“对,不知道毒药的用量,就很容易服用过量的解药,解药一旦过量,就会成为另一种毒药。”

时节道:“要是一点点地服用解药,以此来试出毒药的用量呢?”

楼兰道:“这样做余毒发作的征兆就会被解药减轻,如果看不到毒发的效果而耽误了治疗,那这些中毒的人就很可能会被余毒侵蚀致死。”

时节道:“但他们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吃了几颗毒药……”

楼兰笑道:“所以我炼制的毒药看起来长得一模一样,实际上里面的用药剂量却完全不同。”

时节沉默了。

他从未想过楼兰会有这种手段。

解药的用量不够,就不能清除人们体内的剧毒。

但解药如果服用过量,却反而会使服药者中毒。

楼兰的后手果真是好狠!

楼兰用一种几乎怜悯的目光看着时节。

半晌,他沉声道:“你实在不配做衍生堂的子嗣。”

时节道:“你说什么?”

楼兰道:“这些被我下了毒的门派各个都屠戮过我衍生堂的人,你身为衍生堂的子嗣,不仅不想着怎样复仇,反而还要去为他们研制解药!”

时节默然地站在原地。

他无法反驳楼兰的话。

这些门派确实已是血债累累,他们每个人的手上都沾染了衍生堂子嗣的鲜血。

而他自己,无疑正在扮演着刽子手同谋的角色。

他在亲手帮助三祖山与妖师家从楼兰的掌控中逃脱出来。

楼兰在为衍生堂复仇,而他却在做什么?

衍生堂的血海深仇,时节是不是早已遗忘?

第一百八十九章

血海深仇真的能忘却吗?

时节凝视着楼兰,他面对着楼兰近乎逼问的目光,却只感受到了麻木。

一种不应该存在于他身上的麻木。

楼兰在问他:“你不知道衍生堂近几代人都惨遭三祖山与妖师家的屠戮?”

时节喃喃道:“我知道。”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这些事的?

为什么那些血染衍生堂的画面,竟如此历历在目!

他忽然发觉就连自己的脚下,也曾被衍生堂子嗣的鲜血染红过。

时节缓缓道:“牧左,衍生堂百年来难得一见的天才,二十岁时正倒于我所站之处。他不负天才之名,在公选上赢了妖师家支持的牧来,被妖怪一掌拍碎了头颅。”

敖克道:“这事……”

时节继续道:“为了替牧左报仇,三祖山也派人一剑洞穿了牧来的咽喉。平日里一向和睦的亲兄弟,最后竟以仇人的身份死去。”

纪庚辰忽然道:“他们死时相距不过五步,牧来在断气之时,还试图爬到弟弟牧左身边。”

时节道:“你见过?”

纪庚辰叹息道:“近百年前的事,我怎会见过?”

楼兰惨笑道:“这种事数不胜数,我精心谋划十几年才使衍生堂有了翻身的机会,而你却做了什么!”

时节道:“你忍受了那么多的屈辱,为的就是报仇?”

楼兰笑道:“与前人相比,我所受的屈辱又算得了什么?毕竟我还有的选择,只要在相府能忍受得了各种苦楚,就会有手刃仇人的机会。而我的父母与前人呢?他们是多么想反抗三组山与妖师家的摧残,可他们即便是付出了性命,也无法争取到一点点的转机。”

他大笑道:“你说,我是不是十分幸运?”

时节道:“可惜……”

楼兰接道:“可惜,我衍生堂竟出了你这种贪生怕死叛徒!简直和你爹一模一样!”

时节看向了自己的父亲。

祖霍近几年已变得十分憔悴,他日夜都在担心自己兄长的悲剧会发生在儿子身上。

时节能理解父亲当年的选择。

衍生堂已危如累卵,他就是不与三祖山和解,又能如何?

难道要让衍生堂的子嗣全都死光吗?

楼兰的父母没有选择,即便是抛弃了生命,他们依然无法换回衍生堂的平静。

可他的父亲又怎能有选择?

目睹大哥一家惨死的祖霍,又能如何?

他不屈从于三祖山与妖师家的胁迫,继续与道士、妖师斗争,岂不是也在害自家人?

楼兰的父亲一死,妖师家必然还会另选他人。

他又怎愿自己的兄弟再遭如此灾难!

他只有忍耐。

忍耐!

时节惨然道:“活着的人,又何尝不比死去的人更为痛苦。”

纪庚辰点头道:“有时活着本身也是一种痛苦。”

楼兰道:“但你眼下已可以改变这种痛苦。”

时节确实可以改变这种痛苦。

他只要坐视楼兰继续谋划,就可以白得一个控制了凡间一切门派的衍生堂。

楼兰会为难他,但他的痛苦与衍生堂的未来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

他的痛苦与衍生堂所遭受的磨难相比,也是微不足道。

他实在太过渺小。

这些伟大的牺牲与其迸发出的情感本应使他动容。

但时节却依旧麻木。

他有很多理由同意楼兰的做法,因为正如楼兰所说的——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但他也有很多理由不认同楼兰。

比如他可以说,楼兰的做法与三祖山、妖师家当年的所作所为并无两样!他们都在以自己所手握的力量,去折磨!去摧毁对方!

冤冤相报何时了?

无论站在哪一边,时节都可以说服自己,说服他人。

他现在,究竟要如何选择?

日光更烈。

可惜春日的阳光,并没有温暖人的力量。

只要春风依旧,那温暖就永不会驻留人心。

楼兰的心会因为大仇得报而温暖吗?

时节仔细看去,却发觉楼兰眼中的疲惫。

他为何会疲惫?

是因为彻夜未眠吗?

时节忽然走到了一名道士身边,他抽出了道士的剑,猛地丢向了纪庚辰。

他冷冷道:“杀了他!”

纪庚辰下意识地接过了剑,他疑惑道:“你说什么?”

时节道:“没有人能从楼兰口中套出毒药的用量,只有杀了他才能阻止他继续蛊惑人心!”

纪庚辰将剑拿在手中。

这柄剑的重量未免也太沉重了。

三祖山、妖师家、衍生堂、朝廷。

数千人的性命,都握在他这一柄剑中。

陈道长喝道:“庚辰!莫要听他胡言!没了楼兰就算时节炼出解药也于事无补!”

纪庚辰低声问道:“你真的要杀他?”

时节道:“是!”

纪庚辰道:“为何要我杀他?”

时节道:“因为将要与我合作的人是你。”

纪庚辰皱了皱眉头,提起剑向楼兰走去。

楼兰讥笑道:“看来是我小瞧了你。齐礼的高徒、三祖山将来的掌教、大名鼎鼎的纪庚辰竟成了你手下的一条狗!”

时节面无表情。

他觉得自己的身心都已悄然被那股麻木所占据。

眼下就是有一柄剑插入他的胸膛,他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可惜这柄剑并不会插在他的身上。

因为它已没入了楼兰的胸膛!

在场的人都被惊得合不拢嘴。

他们已无法言说这一剑的速度,他们甚至没瞧清纪庚辰是何时飞身而起的。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前一瞬还准备拦截住纪庚辰,但只一个呼吸间,纪庚辰连同他的剑就已到了楼兰身前!

纪庚辰只是普普通通地刺出了这一剑。

因为这样就已足够,没有人能来得及阻止他刺出!

楼兰嘴角溢出了鲜血,他缓缓地跪倒在地。

纪庚辰抽出了剑,他既需要楼兰流血够快,也需要用剑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毕竟他的伤还未好。

楼兰的血涌了出来。

时节看着他胸口的鲜血,忽然就自麻木中摆脱出来!

这并不是因为他见证了生命的可贵。

时节看到了另外一个令他惊讶的东西。

这东西,将成为他长久的噩梦!

时节指着侵染了楼兰鲜血的地面,惊呼道:“他不是人!”

纪庚辰与楼兰低头望去,他们眼中的震惊并不亚于时节。

楼兰流出的不止是血,还有碎屑。

琐碎的肉屑。

只有水鬼的体内,才会有这样的东西。

楼兰没有料到,他竟然早已死了。

水魂道人早在他不知情的状况下,将他炼成了水人。

楼兰对着水魂道人怒吼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水魂道人笑道:“你不该那么自负,你真的以为我中了毒?”

他说完,忽地化作了一滩血水。

这个水魂道人也是个水鬼!

众人不禁觉得脊背发凉。

这个水魂道人是假的,那真的水魂道人在哪里?

不管他在哪里,眼下都不会有人能找到他。

楼兰肆意地狂笑起来。

他究竟是在笑毒药已无救,还是在笑自己被人玩弄于股掌中的愚蠢?

他戏耍了所有人,但最后,他也不过是别人的一枚棋子。

时节慢慢屈膝跪在楼兰身边。

他轻声道:“你已经倦了,剩下的路就交给我吧。”

楼兰停止了笑声,他虚弱道:“你真的已明白了我的心意吗?”

时节惨笑道:“你所求的不正是死亡吗?只有死亡,才能使你的毒药真正无解。”

楼兰望着天空道:“可你还活着。”

时节道:“总需要有活人接手这堆烂摊子。”

楼兰笑道:“没想到我筹谋十几年,最后竟为你上位做了嫁衣。”

时节伏在他耳边轻声道:“衍生堂子嗣永远不会忘记这份仇恨。”

楼兰渐渐闭上了眼睛。

他已死过一次。

那一次连祖霍都不知道他还活着。

而眼下,他又一次死去了。

这一次所有的人都已见证他的死亡,唯独时节知道,他的仇恨将永远存留与人间。

他将接手这面复仇的大旗。

活着的人会更加痛苦。

但他必定不会令逝者蒙羞!

第一百九十章

仇恨在时节胸中激荡。

那麻木的感觉正在渐渐消退。

偏激的情感往往会使人丧失理智,这种情绪一旦冲上人的头顶,就会将人带上一条不死不休的绝路!

仇恨正是这类情感中最为偏执的一种。

但时节却还很清醒。

他的身子已因复仇的火焰燃起而兴奋得微微发抖,但他的头脑却变得异常清晰。

他为何还能保持冷静?

这份卓绝的定力究竟从何而来?

就如同那份不知名的麻木一样,时节并不知道自己为何还能保持镇定。

他抬眼一瞥,就看到了纪庚辰那双苍白的手。

一个人的手很苍白往往有许多原因。

有时是这个人的手原本就很白,也有时是阳光照射使他的手显得很白。

纪庚辰的手显然不属于这两种原因。

他的手正握着剑。

他紧握着剑的手已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

楼兰已经死了,他为何还要紧握手中利剑?

他要用剑刺向谁?

他正盯着时节。

时节在楼兰耳边说的话他并未听见。

但他也隐约感觉到了时节已起了些微妙的变化,他从时节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恶意。

这神情像极了楼兰,那是对一切的憎恶。

时节究竟在憎恶什么?

衍生的子嗣还能憎恶什么!

复仇。

时节的身上已散发出了渴望复仇的气息。

纪庚辰将指节攥得发白。

他起了杀心。

时节徐徐站起身来,他朝着纪庚辰一步步地走了过去。

他走得并不急,因为缓慢而坚定的步伐更容易使纪庚辰自紧张中放松下来。

明明有性命之忧的人是时节,但紧张的人反而是纪庚辰。

纪庚辰眼看着时节走来,不禁将手中的剑握得更紧。

他的手稳定而有力,他完全有把握一招就将时节贯穿。

他正在心中不断地预演着这一招。

即便时节是个当世一流的高手,他也绝躲不开纪庚辰这一招。

但时节却并未躲闪。

他也不想躲闪。

他径直走到了纪庚辰的面前。

时节直视着纪庚辰,低声道:“你不想要解药了吗?”

他说完,嘴角就已牵起了一丝笑容。

抓住他人的痛处总是件十分愉悦的事。

纪庚辰似乎并未被打动。

他依旧紧握着手中的剑。

他没有忘记道门上千人的性命还被掌握在时节手中。

可已被仇恨蒙蔽的时节,真的会给他解药吗?

时节轻声道:“复仇也需要时机,眼下并不是复仇的好时候。”

纪庚辰动容道:“你真的要复仇?”

时节苦笑道:“为什么不?”

劝人放弃复仇一向是件很难的事,这件事比劝人向善要难得多。

尤其当劝说者本身就是被劝者的仇人之一时,这劝说就显得更为可笑。

但纪庚辰却依旧会去试探。

他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能使时节放下的仇恨的机会,因为衍生堂不应当是三祖山的敌人。

但衍生堂已流尽多少子嗣的血!

这样的仇恨如何能轻易放下!

可这仇恨如果不能放下,那他也只有以刀剑相向。

时节所牵连着的势力实在太多,即便是拿不到解药,纪庚辰也决不能放虎归山。

他缓缓地将剑自地上拔出……

时节忽而笑道:“纪庚辰,你眼下的做法,又与往日的三祖山有何区别?”

纪庚辰迟疑了。

如果时节真的血溅当场,那他与三祖山的主战派又有什么区别?

他岂不是也为这血仇添上了一笔新债?

纪庚辰沉声道:“你想怎样?”

时节轻笑道:“我一定要报仇,因为我是衍生堂的子嗣。但这报仇的办法,却不是以血偿血。”

纪庚辰道:“你想如何做?”

时节道:“我要你改变三祖山!”

纪庚辰看着时节,他既震惊又茫然,他从未想过时节会说出这样的话。

改变三祖山。

这个想法实在是大胆。

他犹豫道:“你要将三祖山改成什么样子?”

时节道:“我要让三祖山不再有妄动凡人的念想,我要让三祖山中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令凡人以血涂地的想法彻底灭绝!”

时节抓着纪庚辰握住剑的手,激动道:“你不正是这样想的?你一直不愿与北墟动手的原因,不正是因为你清楚道门不应与凡人为难!”

纪庚辰似乎有些被时节的情绪感染,他在三祖山生活了近二十年,可最终除去齐礼之外,最了解他的人,竟是与他相处不久的时节。

但他却试图使自己冷静下来。

他要消除衍生堂的仇恨,可也要顾忌三祖山的安危。

纪庚辰低声道:“可衍生堂如果被妖师家抢去……”

时节轻笑道:“今时已不同往日,有仙草在手,我一定会助道门脱离凡体枷锁之苦,而妖师家我也可以借敖克之力与敖兴周旋。三祖山势必会登入仙途,早些让道士们立下自己守卫凡间的身份,又有何不好?”

纪庚辰皱眉道:“这样就已足够?”

时节叹道:“足够!”

他轻声道:“若以楼兰之法屠戮道士,那三祖山中定然也会有人一心复仇再反过来屠杀衍生堂的门人。这样的杀戮永无止境,只有保证我的后代不再有此危机,我才能无愧于先人!”

纪庚辰道:“但这样一来,好处岂非都是我们三祖山的?”

时节道:“护卫凡间是重责,我将用仙草助你们超脱肉胎凡体的束缚,在那之后,道士们就用承担保卫凡间的责任来还债吧。”

时节口中的将来实在太过美好。

而且这样的代价与三祖山来说,只能是有益无害。

此仇若是能以此化解,倒也不失为美事一件。

纪庚辰注视着时节。

时节的眼中只有热诚与期盼。

这个看似比任何人都要懦弱的少年,竟有着不输于圣人一般的胸怀。

备受欺凌的一方都能以新的目光来看待段仇恨。

纪庚辰又怎能太过小气?

他紧握着剑的右手终于缓缓松开。

“当啷——”

剑落在地。

时节与纪庚辰均是松了口气。

他们两人已紧张了太久,眼下的同盟终于使两人的精神都得以放松。

他们终于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

能解决这样的仇恨的确是一件快事,无论是谁处于他们这样的境地都会忍不住放声大笑。

但他们也不会因此而自鸣得意。

因为他们知道,维持同盟并确保事情按照预想的方向发展,远比缔结同盟要难得多。

现在时节已准备拿出他的诚意。

一个药瓶静静地躺于他的手中。

他的这份诚意将拯救数千人的性命!

纪庚辰拿过药瓶,轻轻将其打开。

这里面装的不仅是解药,也是凡间的希望。

但他的脸色却变得迷惑起来。

因为药瓶中的不是丹药,而是奇怪的汁液。

自打与时节相识后,他就常会被迫吃些古怪的东西,这些东西大多有害无益,所以他此时看着药水迟疑起来。

时节笑道:“喝下它。”

纪庚辰微微晃了晃药瓶,还是决定将其一口喝下。

时节眯起了双眼。

药水入体,纪庚辰就忽地张大眼睛,他一个踉跄,连手中的药瓶也跌碎在地。

时节一伸手,就将他稳稳地拉住。

陈道长远远地看到此幕,不禁怒道:“时节!你给庚辰吃了什么!”

时节淡然道:“解药。”

陈道长啐道:“解药?我看你……”

陈道长还未说完,纪庚辰就连忙摆手阻止他再继续说下去。

时节看着纪庚辰,问道:“怎样?”

纪庚辰道:“原本我体内的经脉都已变得滞涩,难以流通,眼下似乎……似乎正慢慢恢复如常。”

时节点头道:“看来是有效。”

纪庚辰道:“这药你炼出了多少?”

时节笑道:“足够这次中毒的人分用了。”

他说着又从怀中掏出了齐礼的布袋,他将布袋打开,里面装得满满的全是药瓶。

纪庚辰纳闷道:“你不是说炼丹要很久……”

时节笑道:“炼丹需要很久,但提取药汁却不用。”

他将布袋交给纪庚辰,又压低声音道:“你早已离开了‘狐狸窝’,没有法器相助我自然不会顽固地坚持炼丹。”

纪庚辰小心翼翼地接过了布袋。

时节笑道:“这只是我们动用那棵草药的第一步,往后的日子还请庚辰兄多多指教。”

纪庚辰也笑道:“时节兄太过客气,日后我也少不了要时节兄多多照料。”

他们在阳光下肆意地大笑起来。

在场的其他人虽不知道他们二人究竟说了些什么,但也不禁被他们的笑声所感染。

阳光正好。

太阳的光辉倾洒在两人身上,似乎正预示着他们将为凡人照亮前进的方向。

第一百九十一章

距楼兰死去的日子,已过去七天。

道士与妖师们早就离开了衍生堂。

他们并没有全走,剩下的一些人在这里帮着重建衍生堂。

纪庚辰临走时特意告诉时节说近一个月都不要去三祖山上找他,因为他要静下心来写书。

北墟的识妖之法在此次识破水鬼计划上显示出了它的威力,纪庚辰决意要将此法撰写成册,以供三祖山中的道士们参考。

毕竟水鬼的元凶还未捉到,这可怕的水鬼随时会卷土重来,三祖山不得不为抵御它们而早做打算。

但需要为此做足准备的不止有三祖山,妖师家也是一样。

纪庚辰有意到时将撰写好的识妖之法带给敖克一本,好叫妖师也多个防范的手段。但敖克对此却并不怎么买账,他大笑着说几个水鬼并不能将妖师家怎样。

敖克显然并没有从这次的危机中吸取教训。

这叫时节感到难以理解,但此举却又偏偏很符合妖师家的作风。

眼下纪庚辰与敖克都已离去,衍生堂又重归于一片寂静之中。

黑暗中,唯有时节的一双眼睛正亮得出奇。

屋内没有点灯。

他似乎突然喜欢上了黑暗,或许是在黑夜中他的头脑会变得更加敏锐,也或许是黑暗能使他的心神宁静。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都已爱上了黑夜。

时节坐在屋中,他正盯着手上的指环。

无支祁还没有醒来。

它究竟何时才会恢复?

这个问题他已不知思考过了多少次。

但这一次,他总算得到了答案。

无支祁懒洋洋地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小子,想我了?”

时节一直以为自己看到无支祁醒来时会很激动,毕竟他们已相处了太久。

但此时他的心里只有疑惑与猜忌。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只要他猜忌一个人,心里就一定会涌出无数个念头。

这些念头无一例外都是些表达自己对于对方不信任的想法。

不信任一向是引起人们争吵的几大重要原因之一,两个人之间一旦埋下了不信任的种子,就肯定会惹来不少的麻烦。

所以这些念头只能在人的脑中,而不是口中。

只可惜时节无论想什么,无支祁都会“听”到。

时节的想法不仅很多而且杂乱,但无支祁却将这些想法都“听”了个真切。

眼前的无支祁已不再是小小的玉蛇,它忽然化作了原形将时节紧紧缠住。

无支祁带着它特有的嘶嘶声道:“你想的没错,血环没有消失,我一定不会醒来。”

时节感到心底一凉,他忘记了自己所有的想法都会被无支祁觉察到。

无支祁咧着嘴道:“可我却醒来了,你猜这是为什么?”

时节嗫嚅道:“你一直在对我施展幻术。”

他相信无支祁并没有受伤。

亦或是它受的伤原本就不重。

他猜测无支祁最近一直在有所动作,为了不被自己与纪庚辰察觉,它才会选择用幻术制造了重伤的假象。

无支祁显得十分满意,它道:“没错,我伤的并不重,也有太多的事要忙,而我所忙的事,绝不能被你们打乱。”

无支祁有事要忙。

时节已隐约猜出它在忙的都是些什么事。

毕竟,值得无支祁去忙的事一定不是件小事。

而最近的大事只有一件——

就是水鬼与楼兰!

时节忽然道:“纪庚辰被冤枉的那一天,曾说看到过你。”

无支祁点头道:“他看见的确实是我。”

无支祁很坦然,它眼下已没了欺骗时节的必要。

猎物已在手中,它为什么不大方一些?

时节道:“我看到的戒指只是你的幻象,那天在马车中你早就不在我的手上了。”

无支祁笑道:“没错。”

时节继续道:“纪庚辰追你进入了树林,而在树林中等待他的却是水鬼。你……你与水鬼……”

无支祁点头道:“我不仅认识水魂道人,而且他还很听我的话。”

时节失声道:“这么说……将楼兰炼成水鬼也是……”

无支祁大笑道:“也是我授意的,不然仅凭楼兰一个凡人,他如何能结识水魂道人?”

时节道:“这一切果然都是你搞的鬼!”

无支祁眼中泛起了红光。

时节的表现从不会令它失望!

只要它肯留下一丝线索,时节就一定会追查到底。

无支祁喜欢让时节知道更多的真相。

凡人真正的痛苦,岂非正是因为他们知道得太多?

知道的越多,就越能够发觉自己的无力。

越是无力挣扎,就越痛苦!

无支祁缠绕的更紧了。

它喜欢绞杀猎物,也喜欢折磨猎物。

空气自胸中一点点抽离的感觉一定很美妙。

时节已几乎不能呼吸,他的脸都已涨得发紫。

无支祁的瞳孔又已缓缓张开……

时节看着那迷幻的瞳孔,用尽全身力气吼道:“你是不是一直在追杀纪家人!你已追杀了他们好几代人,是不是!”

只有这一件事,他无论如何都要证明。

这是他脑中忽然钻出的念头,但这念头对他来说无比重要!

就是在生死关头,他也很想知道这件事究竟是不是真实的。

无支祁忽然僵住了。

它没想到时节会知道这件事。

它很想问问时节究竟是如何知道的。

但它已来不及。

因为这从来不会失手的法术已经发动了。

时节软成一瘫倒在了无支祁的缠绕中。

抹除记忆的法术一向很有效,即便是它立即唤醒时节,时节也不会再记得自己方才的问话。

他很可能已经忘记无支祁一直在追杀纪家人这件事。

他们两人都已无法回答对方的问题。

这是无支祁第一次尝到了作茧自缚的滋味。

它慢慢地松开时节,变回了玉蛇,又将自己轻轻地环绕在了时节指间。

它对自己这次的举措一点都不满意。

因为时节并未挣扎,也没有痛苦。

痛苦的人,反而是它自己!

它心中已经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疑问——时节究竟是从何处得知的这个消息?

但它的这个疑问很可能永远也得不到答案。

黑夜变得漫长起来。

怀揣心事等待黎明到来的人,不总是会觉得长夜漫漫?

第一章 囚徒

暗室中,只有一盏已快见底的油灯。

对于这样大的屋子来说,油灯的光亮实在是微不足道。

昏暗的光线只能照到案前的书稿上,一只枯可见骨的手正提着狼毫在其上奋笔疾书。

外面传来了鸡鸣。

黎明已经到来。

但这里仍旧黑暗,无论多么热烈的光芒都难以照进此地分毫。

因为这是间没有窗户的屋子。

没有窗户又何来光亮?

幸好屋中的人已经习惯了黑暗,无论是谁在这样的地方待上大半个月,都一定会适应这种黑暗。

一页书稿已尽。

他拿起书稿凑近油灯仔细查看起来。

这时灯光才照在了这人的脸上。

他的脸已如握笔的手一般消瘦,他整个人看起来似乎只要一阵风就可以将他吹走。

如果此时有认得他的人见到这副光景,一定会惊讶的大喊:“纪庚辰怎么会变成了如此模样!”

在这暗室中撰写书稿的人正是纪庚辰。

纪庚辰专心地校对着书稿,这是他以北墟识妖之法为根基所撰写的《辨妖录》,凡人的识妖之术并不见得要比道士们捕获妖气的法子更高明,但纪庚辰一直认为道门应集百家之所长,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更好地应对各种不同的状况。

就在他全身贯注地检验书稿时,身后门忽然间开了。

光亮一下子涌入了这漆黑的屋中,他的身影被拉成了长长的一道,映在了墙上。

而在他的影子旁,还有另一道人影,这道影子的手中正托着一个饭盘。

纪庚辰含糊道:“已经三天了吗?”

来人道:“禁室三日一餐,这规矩是绝不会坏的。”

纪庚辰缓缓道:“今天又有什么好菜?”

来人道:“送菜的盘子不小,但只有稀粥一碗。”

纪庚辰笑道:“不错,饿了几天的人,是该吃得清淡些。”

那人走到纪庚辰的桌旁,将粥放在了书案上,他轻声道:“你还是省着点吃,这粥就是馊了也远比没得吃强。”

纪庚辰道:“三日一餐的规矩既然不会坏,我又怎会没得吃?”

那人道:“三天前你吃的是什么?”

纪庚辰无奈道:“米饭五粒。”

那人叹了口气,徐徐道:“所以你还是省着点吃,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会好心给你盛这么大一碗粥来的。”

那人端着盘子走了出去,随着房门的闭合,阳光被完全隔绝在了门外。

纪庚辰看着桌上的稀粥,叹息着摇了摇头。

禁室不是什么好地方。

三祖山曾是妖魔盘踞的万妖峰,自打妖魔被道士们驱逐后,这里就变成了天下道门的总坛。

这座山以山势险峻闻名,山上断崖峭壁不计其数,道士们常年身处于雾海之上,更是难以辨认脚下之路是否可靠。

但即便如此,道士们最怕的仍旧不是悬崖而是禁室。

禁室本身并没有特别之处,它只不过是间没有砌出窗子的小屋。

禁室也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禁室所代表的意义。

只有触犯多条门规或致百余人丧生者,才会被关在这里!

进入禁室很难。

因为很少会有人犯下如此大错。

但想走出禁室却无比容易。

想要走出禁室,只需要满足一条——认罪。

只要被关在禁室中的人肯承认自己的罪行,禁室的大门就会打开。

但这门后等待他的又会是什么呢?

犯下如此罪行的人,真的还能活着走出三祖山吗?

纪庚辰已核对完了书稿。

他捧起了那碗稀粥。

禁室三日一餐,这规矩几百年都未曾变过。

但这一餐究竟会吃些什么,就无人能够预知了。

有时它会是一碗稀饭。

而有时它甚至会是一碗毒药!

这次来送饭的人倒是待他不薄,如果他省着点吃,这碗稀饭大概能够他吃上五六天。

纪庚辰捧着这碗稀饭,就像是在捧着一根救命稻草。

他看着稀饭笑出了声。

这珍贵又难得的稀饭竟被他一饮而尽!

大门“吱嘎”一声打开。

纪庚辰眯起眼睛看向门口的人影。

这一次来的人不是那送饭的道士,因为这个人实在太瘦,身子也有些佝偻。

一个年轻人就是再懒散,也不过是会有些驼背。

而这种佝偻却是老年人特有的。

因为他即便是将身子挺直,也很难再恢复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模样。

纪庚辰对着光影笑道:“陈道长,稀客稀客。”

陈道长走了进来,他进来时随手带上了门。

屋子虽又重归于黑暗,但这多少能令纪庚辰舒服一些。

陈道长走到案旁,他拿起桌上的书稿,问道:“你写的怎样了?”

纪庚辰笑道:“沾了禁室的光,在这里没人打扰,进度自然比预计要快上不少。”

陈道长沉声道:“难道你已快写完了?”

纪庚辰悠悠道:“不,我已经写完了。”

陈道长没有答话,黑暗中只有沙沙地翻书声。

纪庚辰坐在一旁微笑着,仿佛这是一件十分值得炫耀的事。

撰写这类书籍一向不易,他确实有得意的本钱。

但这本书一旦写完……

陈道长“啪”地一声将书摔在了案上。

纪庚辰微笑道:“怎么?陈道长对这书不满意?”

陈道长咬牙笑道:“满意,简直满意极了。”

纪庚辰道:“那就奇怪了,既然满意,您为何要摔我的书?”

陈道长冷笑道:“你不觉得自己将书写得太快了些吗?”

纪庚辰笑道:“三祖山一向提倡勤勉,这偷懒的事可是万万做不得的。”

陈道长道:“难道你不知道这书一旦写完,你会面临什么?”

纪庚辰缓缓点头道:“我当然知道,这本书一旦写完,我就将面临着一个问题。”

陈道长叹息道:“在这禁室之中只有一个问题……”

你认罪吗?

这是禁室中人,唯一需要考虑的问题。

纪庚辰看了看桌上的空碗。

这一顿他倒是吃饱了。

可下一顿呢?

他已经没有下一顿!

半晌,他轻声道:“我认罪。”

屋中忽然变得安静下来,它安静得似乎连呼吸声都已停止。

陈道长颤抖着拿起了书稿。

他紧紧地攥住了书稿,也像是在攥住一根救命稻草!

这本书能救谁的命?

这里还有谁的命需要被拯救?

可他一旦将这本书与纪庚辰的回答带出去,这里就再没有人能被拯救!

陈道长深吸了一口气,他颤声道:“纪庚辰,你可想好了?”

纪庚辰答道:“想好了。”

大门再一次被打开。

纪庚辰缓缓地走了出去。

他终于再次沐浴在了阳光里……

第二章 赴刑

久违的阳光打在纪庚辰身上。

纪庚辰抬起手,带起了一连串地声响,他挡着阳光笑道:“没想到我竟成了阴沟里的耗子,一点光也见不得了。”

陈道长看着他身上的镣铐,不禁觉得有些碍眼。

经过大半个月的禁闭,纪庚辰已消瘦得不成人形,他此时拖着沉重的镣铐,似乎已连迈步也变得艰难。

陈道长皱眉道:“你这一步踏出去,可就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纪庚辰扭过头去看着陈道长,道:“你们主战派一向恨不得将我从断剑崖上抛下去,如今这机会终于来了,怎么又突然舍不得?”

陈道长叹息道:“那只是因为我们知道你并不会被丢下去。”

纪庚辰笑道:“明知害不死我的时候你们偏要盼着我死,等到我能死的时候你们却又不愿意让我死了?”

陈道长道:“你的家世难得,师承也很好,若是真的死了倒也有些可惜。”

纪庚辰皱眉道:“齐老鬼的剑法确实不错,但他那人品……简直臭不可闻。”

他说这话时,眼中却划过了一丝酸涩。

陈道长正色道:“做徒弟的这样骂师父可是大逆不道!”

纪庚辰咧嘴道:“难道我说的不是实话?”

陈道长干咳道:“就算是实话也轮不到你来说。”

纪庚辰笑道:“陈道长教训得是。”

铁链声哗啦啦地响起,纪庚辰已抬起了脚。

陈道长忽然道:“你真的要去?”

纪庚辰没有回答。

他只是缓缓的将一只脚踏了下去,又将另一只脚抬了起来。

他不仅出了门,也已跨过了门前的那道剑痕!

这条淡淡的剑痕至少已有两百年的历史。

这是昔日三祖山掌教符意远所留下的痕迹。

那时禁室还只是一间普通的屋子,三祖山中的每个人都可以进去坐坐。

直到掌教符意远连犯五条门规,致使百余名道士葬身于不周山后,这里才成了如今的禁室。

当年符意远就是站在禁室门前以一道剑痕止住了三祖山千余名道士的脚步。

道士们眼睁睁的看着符意远退进屋中,却逡巡不前。

他们步步紧追并不是因为想要符意远的命。

相反,他们是想留下掌教。

三日后才有一名道士状着胆子端了个食盘放到门边。

符意远深知同门的苦心,他将热饭留下,又将食盘丢了出来。

自此以后每过三天,符意远就会取走一餐。

直至一个月后,他才自屋中走出。

他走出屋子,迈过自己所留剑痕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认罪。

在那个因妖魔横行而使得人才凋敝的年代,要选出一名合适的掌教并不容易。

但符意远也知道,三祖山百年门规远比一名掌教要重要得多。

他绝不能开启掌教逃脱门规处罚的先河!

他说完此话便就飞身冲向了断剑崖。

在断剑崖边,符意远自封经脉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至此,三祖山有触犯门规者,必定只有这一条出路!

纪庚辰瞧着脚下的剑痕,道:“真的有人能以一剑之威震慑住三祖山中全部道士?”

陈道长笑道:“齐礼甚至不用剑,就已经能让我们不敢去惹他了。”

纪庚辰若有所思道:“今日齐老鬼会来吗?”

陈道长摇头道:“听说他到你父母坟前祭酒去了。”

纪庚辰冷笑道:“这个胆小鬼,自己的徒弟就要死了,他竟也不来送上一程。”

陈道长叹道:“他若是来了,只怕会按捺不住想要救你的心思。”

纪庚辰不在意道:“反正我们师徒情分已尽,我也怨不得他。”

纪庚辰缓缓地向前走去。

禁室门前的这条路是直通向断剑崖的。

路的尽头,亦是他生命的尽头。

小路的两旁已列满了道士,他们一言不发地注视着纪庚辰走过这条小路。

其中不乏有自衍生堂中撤离回来的道士,他们之前已见过纪庚辰险些死去的景象。

如今他们只希望纪庚辰这一次也莫要真的死去。

纪庚辰抬眼望去,正看到了今日为他送饭的年轻道士。

那道士的眼中满是惊讶,他一定想不到自己拿去的稀粥竟成了纪庚辰的送刑饭。

纪庚辰将目光从那道士身上移了开,他苦笑道:“听说我出生时屋里就挤满了道士,没想到就是临死我也甩不脱这帮家伙。”

一直默默跟在他身后的陈道长低声道:“你要是能等到掌教出关,或许就能免去一死。”

纪庚辰低声笑道:“我已犯下了必死的罪过,又何必将他老人家也拖下水?”

陈道长道:“唉,你若是我们主战一派的弟子,该有多好。”

纪庚辰赞同道:“是啊,这样您老也不会向风雷堂禀报我的过失了。”

陈道长轻咳道:“我也不会包庇自家弟子,这公正还是要有的。”

纪庚辰笑道:“好个公正!”

他就这样笑着走到了断剑崖边。

三位风雷堂的执事早已在此地等候着他。

见到纪庚辰到来,坐在右侧的执事问道:“你可认罪?”

纪庚辰看着隐去了面容的执事们,正色道:“认罪。”

坐在中间的执事道:“擅闯都城、勾结妖师、私下招惹北墟,并致使三家出现嫌隙,让衍生堂楼兰的奸计得以施展,险些害了数千人的性命,这些罪过你是都认下了?”

纪庚辰点头道:“这些过错都是我犯下的。”

坐在左侧的执事道:“按照门规应封住你的经脉,并让你跳下断剑崖,你可认罚?”

纪庚辰望了一眼断剑崖。

薄薄的雾气飘荡在崖边,但他仍然能透过水雾瞧见那深不见底的悬崖。

他实在很难相信自己竟会这样死去。

但他又确实会死在这悬崖之下。

陈道长说得没错,他已没有退路!

纪庚辰深吸一口气,点头道:“我认罚!”

坐在中间的执事道:“陈道长,动手吧。”

陈道长抽出手来,他只轻点了几下,就已将纪庚辰周身的经脉全部封住。

纪庚辰忽然笑道:“陈道长,这本书怎么说也是我的遗物,你可万不要将它烧掉。”

陈道长皱眉道:“我还不至于做出这种事。”

纪庚辰微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他说着,便慢慢地走到了崖边。

万丈深渊已在眼前,崖边冷风吹得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他身处崖上时还能感觉到冷风。

可等他跌落崖底……

纪庚辰笑了起来。

到那时他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人的死亡,难道不也算得上是一种解脱?

第三章 师徒

向前一步,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纪庚辰一脚踏了出去——

“快停下!纪师弟!”

众人身后忽然传来了高喝声。

道士们纳闷地回过头去,三祖山中有谁不知道齐礼只有纪庚辰这么一个徒弟?

究竟是谁会喊纪庚辰师弟?

这人又为何敢公然扰乱刑场?

但他们看清来人之后,这一切似乎又变得无比合理。

纪庚辰也已转过身来,他看着来人疑惑道:“赵易?”

赵易自空中轻轻一荡,便已飘身至纪庚辰的面前。

他眉头紧锁地看着纪庚辰,突然“锵”地一声拔出剑来。

剑光一闪,方才还束缚着纪庚辰的镣铐就已被利剑斩断,哗啦啦地散落了一地。

三位执事见状,惊讶道:“赵易,你这是?”

赵易躬身道:“执事们莫怪,纪师弟的事我方才向风雷堂禀告过了,只因救人心切,所以我才先一步赶来,风雷堂另派的执事就在我后面,他会向三位解释清情况的。”

话音刚落,果然就有一位穿着黑色道袍的执事匆匆赶来。

这位执事对着赵易点了点头,便走到了三位执事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中间的执事惊讶道:“这些竟是掌教的意思?”

赵易笑道:“正是。”

周围的道士们窃窃私语起来,他们虽不知道此事究竟是怎样一回事,但依照执事们的反应来看纪庚辰所犯下的累累罪行,似乎只是在执行掌教安排的机密任务。

掌教很少会越过风雷堂直接向道士们下派任务,此事如果是其他道士所言,那风雷堂必然不会相信。

可眼下说出这番话的人偏偏是赵易。

赵易的话风雷堂怎会不信?

掌教弟子怎么可能是个随口胡言的人?

左边的执事对纪庚辰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早些将事情说明?”

纪庚辰含糊道:“我……”

赵易笑道:“此事是我处理得不好,近几个月我一直在掌教闭关之处为其护法,等我收到纪师弟被关押的消息赶来时,却已有些晚了。当日掌教安排下这些事的时候特意叮嘱过纪师弟,叫他不要与任何人提起,纪师弟只是怕消息走漏,故而才认下了这些罪责。”

右边的执事道:“掌教为何会私下给纪庚辰派下任务?”

赵易解释道:“纪师弟拜师的事已得了风雷堂的批准,对掌教来说纪师弟已与我一般,是他门下的弟子,派下些任务应当也是常理。”

执事们点了点头,纪庚辰拜师掌教的事早就过了风雷堂这一关,就连有关纪庚辰的各种记录也都已写明他现已拜入掌教门下,如此一来掌教想要调用他,自然用不着与风雷堂商议。

三位执事终于站起身来,离开了断剑崖。

陈道长看了纪庚辰一眼,忽地挥袖对众人道:“还没看够热闹吗?你们都闲得没事做?”

围观的道士急忙散去,不一会儿这热闹的断剑崖就已没了人。

纪庚辰见状笑道:“陈道长不愧是出了名的苛刻,随意一句话就能将他们吓成这样。”

陈道长皱了皱眉头,忽地甩手向着纪庚辰丢出一物,此物出手他竟一言不发地抬足走了。

纪庚辰伸手接过来物,定睛看去,这事物正是他的《辨妖录》。

他抬头看向陈道长远去的背影,忽然觉得此时的无言有些暖心。

赵易看着愣神的纪庚辰,问道:“纪师弟眼下想做什么?”

纪庚辰将书稿揣好,笑道:“当然是大吃一顿!”

赵易意味深长地笑道:“真的?”

纪庚辰点头道:“当然!”

赵易从怀中掏出些许银两,笑道:“既然你想好好吃上一顿,那这顿饭就算师兄请你的。”

他抓起纪庚辰的手,将银两塞到了纪庚辰手中。

他又道:“但是要找齐师叔嘛……他眼下已经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去了。”

他轻轻地拍了拍纪庚辰的手,也慢慢地离开了。

断剑崖就只剩下了纪庚辰一人。

他也一定要离开的。

可他会去哪里呢?

纪庚辰默默地走在路上。

这条寂静无人的小路忽而传来了阵阵饭香。

他闻着这股香气,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无论是谁被饿上这么多天都会想要大吃一顿,只不过在这里吃饭却从不需要花钱。

人们只知道齐礼剑法无双,却不知道这位能与妖王打个平手的道士对做菜也很在行。

纪庚辰轻轻地踏入了小院。

在踏入院中的一瞬间,他忽然变得无比疲惫。

在外人看来,他永远是精神十足、活力满满,可只有在这里他才会真正展现出自己有多累。

他已经回到了家。

在家里,他已不用再刻意掩饰。

他走到桌边,缓缓坐了下来。

齐礼静静地在一旁看着他。

纪庚辰也未说话,他一坐下来就拿起碗筷不住地往嘴里塞东西,他这吃饭的架势竟像个饿死鬼投胎。

齐礼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他只是默默地看着桌上的碗碟与酒壶见空,问道:“吃饱了吗?”

纪庚辰叹道:“你怎么不去做个厨子?”

齐礼起身收拾起碗筷。

纪庚辰又道:“你为什么要做个道士?”

齐礼没有答话,他将碗筷摞好,拿起它们向屋内走去。

纪庚辰大喊道:“你为什么要认识他们!”

“哐当”屋内传来了东西摔落的声音。

院子里忽然安静下来。

纪庚辰直直地盯向屋中,他似乎是在等待回答,又似乎是在畏惧回答。

院中的树荫遮挡住了阳光,也遮挡住了纪庚辰的表情。

但一个人的眼神是无法骗人的。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痛苦。

良久,屋内缓缓传出了齐礼的声音:“庚辰,不许这样说你父母。”

这并不是斥责,而是叹息。

纪庚辰眼中的痛苦更深。

他站起身,一步步地向后退去。

齐礼的声音再次传来:“你又要走吗?”

纪庚辰后退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又要走吗?

上一次离开这里,他在外漂泊了四年。

这一次呢?

纪庚辰停在了原地。

他并不是真的想走,只是这方小院对他来说已太过沉重。

这院中所隐藏的秘密,直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他一生都将被这秘密抽打着向前走,可终点究竟是什么,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的父亲究竟卜算出了什么?

究竟是什么样的卦象,竟会将齐礼逼到如此之惨的境地?

纪庚辰颤声道:“师父,我父亲究竟算出了什么?”

齐礼自屋中走了出来。

他担忧道:“你听到什么了?谁和你说起的这事?”

第四章 运数

纪庚辰低垂着头立在树荫下,巨大的树荫遮已将他的面容完全遮住。

纵是齐礼离他如此之近,却也仍旧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没人能看清他的神情,他也不想让人看清自己的神情!

纪庚辰沉声道:“你不要管我从哪里听来的,你只需要告诉我那卦象究竟是什么!”

齐礼叹息道:“看来又是狐侃在多管闲事了。”

纪庚辰抬起头,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齐礼,他实在难以相信齐礼竟然就这样轻易地猜到了狐侃。

他皱眉道:“难道……这件事本就没有多少人知道?”

齐礼并不是神仙,他如果能轻易地猜到狐侃,就说明这件事知道的本就很少。

知道的人少,所以需要排除的人自然也就很少。

齐礼走到桌边,缓缓落座道:“这件事也就只有四人知道。”

纪庚辰道:“既然有四人知道,你为何还不肯告诉我!”

齐礼悠悠道:“你自己也是个学术法的,这时机一说不用我提醒你吧?”

纪庚辰愣在了原地。

时机未到齐礼便不可将这秘密说与他听,因为妄泄天机者损寿当诛!

他的父母就是为了窥视天机而断送了性命。

可这与他息息相关的天机,却无人敢说与他听。

齐礼并不怕死,只是天意难测,这秘密一旦提前说出,只怕死得并非一人。

一个人若是得知了自己的命运,老天又能不惩罚他!

纪庚辰若是遭了天谴,那他的父母岂不是白白牺牲了?

纪庚辰缓缓走回了桌边,他木讷地坐下,整个人都变得涣散起来。

他忽然道:“师父,有茶吗?”

齐礼看着他,关切道:“有,我去沏。”

纪庚辰怔怔地坐在那里,他没料到自己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将这问题问出了口,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齐礼很快就端着茶水走了出来。

袅袅烟气自壶嘴升腾而出,烟气这东西一向既真实又虚幻。

人们一向能看到它,却又无法捉住它。

齐礼倒了杯茶放在纪庚辰面前,他轻声问道:“你怎么会突然想起问这件事?”

关于自己父母因卦而死的传闻,纪庚辰听得并不少。

但他却很少会问齐礼关于那卦象内容的事。

因为他已渐渐学会不去在意那些流言,也明白齐礼自有他不能将此事说出口的理由。

这些年他不仅学会了忍耐,也学会了等待。

他也一直以为自己会这样等待下去……

纪庚辰拿起茶杯。轻轻吹去萦绕在杯口的烟气。

他缓缓道:“因为事情出了变故。”

齐礼没有问出了什么变故,他在等待纪庚辰继续说下去。

纪庚辰果然又道:“你听说过不周山上会有凤凰落下吗?”

齐礼提着茶壶的手微微一抖。

向他这种练剑的人,手一向是最稳定的,所以能让他手抖的事,自然不会是平凡小事。

齐礼按捺住心中的震惊,问道:“你见到了?”

纪庚辰道:“不是我,是时节。”

齐礼重复道:“是时节啊……”

纪庚辰啜饮着淡茶,道:“他不仅见到了,还捡回了一株神物。”

齐礼皱眉道:“一株?难道……是草药?”

纪庚辰点头道:“不错,他说那是凤凰降世后留下的仙草,他还说……”

齐礼道:“他还说什么?”

纪庚辰抬起头,一字一句地道:“他要炼制长生药!”

这本事个惊天动地的大事,但齐礼听到长生药却没有丝毫的震惊。

他更像是早已知道了事情会变成这样。

纪庚辰却只是失神地望着茶水,似乎这天地间再没有比这杯茶水更值得看的东西。

师徒二人此刻竟都忽地不再说话。

这一方小小的院落忽然寂静下来,静得连二人的呼吸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半晌,纪庚辰忽然道:“师父,我觉得很累。”

齐礼瞧着他,没有答话。

纪庚辰又道:“我不愿意做掌教,也不想被三祖山束缚一生。从前我只是想着走一步看一步,可时节……”

他忽地叹息道:“自从他说出凤凰与仙草的事之后,我就变得有些怕他,我知道他就是我的运数,一旦见到他,我就必须去强迫自己完成我命中注定的任务。”

他看着齐礼,悲伤道:“您已认识时节多年,但却从未让我们两人相见过,这其中的缘由只怕也是与此有关吧?”

齐礼道:“运数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我能为你做的,也只不过是让时节到了适合的时机再出现,从前你还没有足够的力量保护好自己,而如今……”

纪庚辰瞪着眼睛道:“如今我学了一身的本事,终于可以为凡间牺牲自己了?”

他话中满是讥讽,眼神竟也变得恶毒起来。

齐礼看着他几近偏执的目光,轻声道:“运数自有天定,时机一到便就再不是以凡人之力可以阻止的。”

纪庚辰忽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中满是悲痛。

“运数!好个运数!”他大笑道:“你们这群自私鬼!你们从未真正关心过我,在你们眼中,我只不过是为凡人续命的工具而已!”

他肆意地大喊道:“我那父母一定认为自己做了件伟大的事,他们牺牲自己性命,不惜在死后也挨着众多道士的唾骂,为的就是让他们的儿子给凡间续命!真是好一对纪家后人,竟将祖训忘得一干二净!”

他猛地站起身,将手中茶杯掷在地上。

洁白的茶杯一沾到地面,就已被跌得粉碎。

纪庚辰恶狠狠地盯着齐礼,道:“齐礼啊齐礼,你也是帮凶!”

他说罢,拔足就向院外走去。

齐礼看着纪庚辰的背影,叹息着蹲下身收拾起破碎的茶杯。

他们师徒的关系一直在逐渐恶化。

他已不能像往日那般关心自家小崽儿,他明知纪庚辰心中的压力有多大,却不能去为其排解。

就像他已注意到纪庚辰那消瘦得不成人形的模样,但他却只有忍耐不提。

他并不能陪伴纪庚辰一生。

老天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齐礼只希望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自家小崽儿能快些学会自己处理心中的压力。

不然等到自己死去的时候……

一定会有人用他的死来大作文章,他只希望到那时纪庚辰能足够坚强。

齐礼轻叹道:“运数运数,真是天意弄人啊。”

第五章 深夜访客

纪庚辰狂奔起来。

每当他心中的压力无法得到释放时,他都会用奔跑来解放自己。

他一路向南奔去。

他踏过坚实的土地,松软的土壤,易折的枝头,波动的湖水……

但这些地方都不值得他留恋。

他只有奔跑。

他只有逃避。

林中的树影渐渐被斜阳拉长,变为了一道道尖锐的模样。

黄昏的树林,凉意更甚。

或许是这渗入心脾的寒冷使他冷静下来,纪庚辰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的人停了下来,心中的火气也已渐渐平息。

他终于又能控制住自己。

纪庚辰倚靠着一棵树缓缓坐下,他已多日不曾进食,这样的狂奔难免会让他觉得疲乏。

他需要休息,也需要进食。

可他与齐礼大吵一架又怎能回去?

齐礼并不会在意那一场近乎于发泄般的争吵,但纪庚辰又哪里有脸面回去。

况且他一旦回去,是否又会被命中注定的运数压得喘不过气来?

纪庚辰两眼发直的望着天空,他不仅需要休息,更需要调养。

可他并不想回到三祖山,那里既是他的家也是他烦恼的源泉。

但离开了那里他又能去哪?

他将自己将手伸入怀中,枯瘦的手摸索了一下便摸到了他想拿出的事物。

赵易给他的银两散发着诱人的光芒。

纪庚辰的眼睛也被这些银两点亮。

他笑着站起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泥土,这些银两足够他找个客栈舒舒服服地住上几天。

但想要恢复气力,这些钱还远远不够。

纪庚辰将银两揣好,他眼下并不打算动用这笔钱。

毕竟,他已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去处——衍生堂。

衍生堂依旧是一片废土。

虽然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他们已经在雇人修缮,但房屋总没法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复原。

所以祖霍只得就近暂租一处庄园,以供衍生堂的弟子们居住。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衍生堂的人们也渐渐从那次的事件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眼下庄园中仍有妖师与道士在把守,但他们对待衍生堂弟子的态度已完全不同。

楼兰虽死,局势虽破,但余威却犹在。

时节因为救了数千人性命而被人们奉若神明,这一个月来无论妖师还是道士对他都毫不遮掩地表露出了拉拢之意,就连相修然也多次派人前来请他到相府一叙。

白日里时节已完全不属于他自己,各方势力接连拉拢已使得他疲惫不堪,他既不愿与他们多谈,却又不得不强装笑脸应付各路人马。

只有夜晚才是属于他的,

起码在夜里绝不会有人敢来打扰他。

他还能在夜里好好休息一番,养足精神第二天再去应付那帮想要拉拢衍生堂的人。

凡事总有例外。

今夜就正是这个例外。

时节正迷迷糊糊之际,忽然看见床边站着一个瘦长的妖怪。

他之所以认为这人是妖怪,完全是因为他从未见过如此枯瘦的人。

睡意就此一下消散,时节猛地做起身来,惊道:“有……”

他刚一开口,就被一只皮包骨的手给捂住了嘴。

这人一捂住他的嘴,就道:“嘘,别喊。”

时节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他已听出这是纪庚辰的声音。

他的眼睛也已渐渐适应了黑暗,时节仔细看去,只觉得黑暗中的“妖怪”确实有一些像纪庚辰。

那人又道:“小点声,我是偷偷溜进来的。”

时节点了点头。

捂在他嘴上的手已经松开,时节喘了口气,低声道:“你是什么妖怪?居然敢冒充纪庚辰!”

那人笑道:“谁敢冒充道爷?”

他说着竟将时节自床上拉起,丢在了地上。

时节站起身,惊讶道:“纪庚辰?你……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纪庚辰忽然觉得心中一痛,就连时节见到自己都会询问他为何变成了这样。

可齐礼却对此只字未提……

他的心又乱了起来。

纪庚辰烦闷道:“写书写的。”

时节纳闷道:“写书写得一个月里连饭都没怎没吃?”

纪庚辰道:“这些都是小事。”

时节瞧着他,问道:“什么是大事?”

纪庚辰笑道:“你这张床不错,道爷我征用了。”

他说完竟然就躺了下去。

时节看着他无赖的样子,苦笑道:“你睡这里,我睡哪?”

纪庚辰闷声道:“您随意。”

时节叹了口气,取了件外衣,悄悄地退了出去。

屋外亦是漆黑一片,时节抬眼看了看夜空,片片乌云已将明月遮住。

时节走了院中的桌边,轻声道:“你看见他方才的眼神了吗?”

无支祁探出头来,道:“看到了。”

时节皱眉道:“纪庚辰很少会露出这种神情。”

无支祁懒洋洋道:“他露出这种表情的次数不少,只不过是你恰好都没见到而已。”

时节侧目道:“哦?”

无支祁缓缓道:“他的痛处并不多,如果近来无人因他而死,那这痛苦就多半源于齐礼。”

时节道:“齐道长?他们师徒不合难道是真的?”

无支祁道:“他们师徒合也不合,齐礼的秘密太多,纪庚辰又被这些秘密压得太苦。众人眼中的纪庚辰都是三祖山将来的掌教,纪庚辰也在努力活成众人心目中的样子,只可惜……”

时节接口道:“纪庚辰眼中的自己却不是这样?”

无支祁点头道:“正是,他一直过着违心的日子,时间久了必然会积怨极深需要发泄,但齐礼一日不将他父母留下的秘密说出,他就一日无法发泄心中的苦闷。这秘密本身已成了一担重石,迟早会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时节淡淡道:“我方才又没提起他的秘密,他何必露出那种神情。”

无支祁笑道:“一定是他刚从齐礼那边来,但齐礼看见他这副鬼样子却连问都没问一句。他们师徒,我可是太了解了。”

时节道:“没想到他心里苦闷的时候竟然会跑到我这儿来。”

无支祁道:“看来他对你倒是颇为信任,你是不是要借机让他帮你研制毒药了?”

时节瞥了眼紧闭的房门,轻笑道:“当然。”

第六章 难题

卯时。

时节已在换衣准备去瞧瞧纪庚辰。

昨夜纪庚辰突然到访,这家伙一来就将他的卧房抢了去。不过还好这庄园的客房总算是不少,他在寻个住处倒也不难。

时节换好衣服,瞧了眼窗外,问道:“无支祁,这周围有人吗?”

无支祁打着呵欠道:“没有。”

时节点头道:“好,一会儿我出去的时候,你若是察觉到有人在这附近,就提醒我绕开。”

无支祁纳闷道:“怎么,这难道不是你家?”

时节微笑道:“当然是。”

无支祁道:“那你还和做贼一样?”

时节解释道:“贼人并不是我,而是纪庚辰。”

他说着迈出门去,将门小心掩好。

他低声道:“他昨夜偷偷溜来,应该是不想被人知道行踪,如此一来我又何必多事惹得别人发觉他在此处?”

无支祁道:“他停留一夜还好,但要是时间久了,那定会有人发觉你住在客房。”

时节淡淡道:“不急,咱们先去问问他打的什么算盘。”

一路轻手蹑脚地走来,时节果然没有引得别人注意。

他转眼间就已走回了自己院子。

时节敲着门,轻唤道:“道爷?起了没?”

他连着唤了三次,屋内都没有动静。

无支祁道:“我看还是直接推门进去好了,在门口徘徊久了反而会引人注意。”

时节点了点头,用不着无支祁提醒,他也正有此意。

他伸手推开了房门。

纪庚辰早已醒来,他正端坐在床上打坐。

时节一看见他,就不禁皱起了眉头。

昨日夜深天昏,他并没看得清纪庚辰的样貌。

而眼下他才将纪庚辰瞧了个真切……

这总是精神满满的道士,竟然已经脱了相。

他叹道:“看来这一个月来,他并不是只在写书。”

无支祁道:“他最近已做了太多逾越门规之事,看来三祖山终于抽出空来惩治他了。”

时节皱眉道:“惩治?怎么个惩治法?”

无支祁冷笑道:“以三祖山那帮老匹夫的手段,当然是封住经脉,让他坠崖而亡。”

时节惊道:“可他现在却在我这里,难不成……”

无支祁大笑道:“他是逃犯!”

正在打坐的纪庚辰忽地睁开了眼,他笑道:“好你个蛇妖,竟然敢在你道爷面前乱嚼舌根。”

时节抬眼望去,发觉纪庚辰的身子确实大不如前,但这双眼睛还是无比精神。

他心底松了口气。

纪庚辰决不能垮,起码在他研制出长生药以前,这个道士都不能垮掉。

他俩如今已成了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时节缓缓道:“你真的受罚了?”

纪庚辰自床上跃下,走到桌边倒了杯水。

他点头道:“受罚了,陈道长出了名的古板,我一回山就被他告了一状。”

时节瞧着他从容的模样,问道:“你也真被罚去跳崖?”

纪庚辰喝了口水,道:“触犯门规这种事,跳崖是免不了的。”

时节道:“但你现在……”

纪庚辰一笑,低声道:“我命大,他们将我从崖顶抛下去后,硬是被我爬了回来。”

时节无奈道:“你猜我信不信?”

纪庚辰挥挥手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就只有这一种说法。”

他又嚷道:“你们衍生堂的人都不吃早饭吗?饭呢?”

时节笑道:“早饭倒是快送来了,但你怎么说也要回避下。”

纪庚辰斜眼瞧着时节,拍桌道:“回避什么,我还能被早点给吃了不成?”

时节道:“如果道爷不怕被人发现,那自然是不必躲的。”

话音刚落,纪庚辰已“噌”地一声跃到了梁上。

他坐在横梁上,冲时节道:“叫他们多送来点,我怎么也得吃饱了饭,才有力气帮你研究仙草。”

时节眯起了眼睛,这纪庚辰果然惦记着仙草。

他笑道:“好说好说,在我这儿不仅饭菜管饱,丹药也管够。”

纪庚辰笑道:“我就知道你不会亏待我的。”

时节收敛起了笑容,严肃道:“但我这些东西,可不会送给逃犯。”

纪庚辰道:“嗯,衍生堂的丹药一向是好东西,当然不能给逃犯糟蹋。”

时节道:“你呢?你是不是逃犯?”

纪庚辰倚在柱子上,道:“当然不是。”

时节道:“那你怎么忽然见不得人了?”

纪庚辰道:“我一个月没有下山,一下山就跑来衍生堂,这种事传出去,敖兴还能让咱俩安心炼药吗?”

时节叹道:“你这想法倒是没错,但……”

纪庚辰截口道:“但什么?”

时节道:“但是你藏在这里日子久了难免会暴露,到时不是更加惹人怀疑?”

纪庚辰笑道:“所以你要找个理由出去,我已经找好了炼丹的地方,等你和你爹打好招呼,我们就出发。”

时节沉吟一阵,道:“这样也好,仙草试药不比其他,在家中炼药确实容易走漏风声。”

他思索了一阵,又道:“可你那炼丹的地方在哪?”

纪庚辰道:“陈国。”

时节失声惊呼道:“陈国!”

纪庚辰道:“仙草不比寻常事物,在我们徐国境内炼制的话,一旦出了意外就很容易就会被各种势力盯上窥探。为了避免这种不必要的分心,最好还是去个周边小国。所以我们先换个身份秘密前往陈国,若是弄出了动静,就继续改头换面,另寻他国。”

时节坐了下来。

纪庚辰的计划确实不错,但要离家如此之久,他该如何与父亲说?

这满院各路门派的人手,他又如何能将他们甩脱?

时节道:“你可知这山庄内都是些什么人?”

纪庚辰皱眉道:“那些苍蝇全都来叮你了?”

时节道:“这些苍蝇不仅遍布山庄,甚至还布满整个乌阳城,别说离开徐国这么大的事,我就是离开城中一步,都会引来无数密探。”

纪庚辰笑道:“看来你这日子,过得还不如我。”

他悠悠道:“我起码还能落个清净,你嘛,简直像只热锅上的蚂蚁。”

时节道:“所以要炼仙草,你就必须先帮我将这口热锅撤了。”

纪庚辰望着屋顶,痴痴道:“这口热锅,还真不好撤。”

第七章 陈国

七日后。

陈国境内。

纪庚辰穿着一身寻常百姓的衣服,站在院中看着满院的仙草。

外人看来,这只不过是一院异常青翠的药草。

而在纪庚辰眼中,这院中却尽是不周山野兽的魂魄。

他看着仙草不由得愣住了。

他已不能确定炼制这仙草究竟是不是对的,将魂魄炼制成丹药,难道不会成为祸事一件?

这满院魂魄的阴郁之气,简直让他浑身不舒服。

时节此时恰好自屋中走出。

他一眼就看到了满脸忧虑的纪庚辰。

时节捣着手中药草,问道:“怎么,这些魂魄打扰道爷了?”

纪庚辰回过神来,担忧道:“按道门法则来讲,以魂魄入药,算得上是邪术了。”

时节道:“仙草天然会吸来魂魄,又不是我们有意为之。”

纪庚辰叹道:“但用魂魄炼丹……总觉得不会那么顺利。”

时节瞧着纪庚辰满怀心事的样子,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毕竟丹药无论如何都要炼制,纪庚辰就是想得再多,也不能动摇他炼丹的决心。

时节笑道:“总会有办法的,就像我也还觉得到这陈国来实在是难事一件。”

他说着,停下了手中的活儿,道:“道爷果然不是寻常人。”

纪庚辰纳闷道:“什么?”

时节道:“非常人行非常事啊,我还以为你会帮我将各个门派的人赶走,没料到你竟然是等待时机带着我偷跑出来。”

纪庚辰尴尬地笑道:“谁叫这办法最管用呢,你瞧他们现在不是……找不到你了。”

时节又捣起了药草,无奈道:“岂止是那帮苍蝇,现在连我爹都找不到我了,估计衍生堂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纪庚辰挠了挠头,道:“总还是比我好一点,我不能和你同时失踪,每天还得设法回三祖山一趟,简直是活受罪。”

他说着扯了扯自己衣服,道:“这衣服,也得跟着换,一天换道袍就得换个好几次。”

陈国不比徐国。

徐国都城内有北墟,境内其他各城都有道士与妖师整日降妖。因此徐国百姓虽也能见妖类,但却极少受妖祸之苦。

而陈国庙堂已被妖魔占据,陈国君主受这些妖魔蛊惑,不许任何降妖人士进入陈国领土。

所以纪庚辰身处此地,穿着道袍就会显得太过招摇。

他只能收敛气息,装作寻常百姓的模样。

时节闻言摇着头一边走回屋里,一边道:“自作自受,自作自受啊。”

“嘭。”

屋子的门,被时节随手关上了。

纪庚辰叹了口气,蹲在药田旁发呆。

他曾试过将仙草中的魂魄抽出来,但这些魂魄似乎已成了草药的一部分,他尝试了各种办法,却都无法将其取出。

他隐约能猜想到时节的丹药会是什么样子。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拿自己试药。

纪庚辰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他决定出门去转转。

时节在窗边站定,透过窗子的缝隙,他瞧见纪庚辰缓缓走出了院子。

丹炉的火焰映得他眼睛一片火红。

时节道:“魂魄炼丹,真的难成?”

无支祁化作一条小蛇缠绕在时节的手臂上,它吞吐着信子,道:“不见得难成,只是这东西即便是对我们妖类来说,也十分邪性。”

时节皱眉道:“凤凰本是世间至阳之物,怎么会染上需要以魂魄相续的道理?”

无支祁道:“这事不好说,凤凰确实是至阳之物,但以道门的法则来讲,阴阳需得协调才能维持世间安定。凤凰降世携天地至阳之气降临不周山,不周山只是燃火,并未崩塌。可见当时不周山中定然阴阳平衡,至于这阴……”

它说着看向了院中的仙草,迟疑道:“或许这仙草是至阴之物。”

时节道:“哪有至阴之物生于烈焰之中的道理。”

无支祁道:“它也许并不是凤凰降世时孕育的,而是凤凰为求阴阳平和,而特意自仙界带下凡间的。”

时节点头道:“这样一来倒是能说得通。”

无支祁道:“你这丹药炼出来会是什么功效?”

时节道:“这要看成品中是否还有魂魄。”

无支祁道:“这次的丹药定然会凶险无比,你若是想要炼成,最好还是不要再用纪庚辰试药。”

时节淡淡道:“自然不会用他,陈国满街流民,找几个人来试药也不是什么难事。”

无支祁突然仔细地看起时节来。

它端详了许久,只觉得心底生出了一股凉意。

时节瞧着他道:“看我做什么?”

无支祁道:“你有没有觉得自己似乎变了?”

时节点点头,道:“你是说我以前从不会想着用活人试药?”

无支祁叹道:“你现在似乎变得不在意他人生死了。”

时节冷冷道:“我也有同感,自从上次随狐侃走了一遭后,我整个人似乎就变得麻木了。偶有突破这种麻木时候。但也只能持续短短的几个时辰。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无支祁忽然道:“你还记得隗泗受伤吗?”

时节道:“自然记得,你将它打伤后自己也受了重伤。”

无支祁惨笑道:“并不是我,而是你。”

时节惊讶道:“是我?”

无支祁道:“是你体内的火种忽然暴起,神兽的火焰将我与隗泗都烧了个正着。”

时节道:“怪不得你也受了那么重的伤……”

无支祁笑了笑。

它那日并未受伤。

但这件事后来被时节给觉察到了。

时节不仅发现了它的阴谋,也忽然知道了一件他本不该知道的事——它一直在追杀纪家人。

只可惜封印记忆的法术实在过于强横,无支祁已经无法知晓时节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但时节近来的表现却令它十分奇怪,它发觉时节很多时候都像是变了个人一般。

无支祁心中不禁有些疑惑,它开始怀疑时节的这些变化会不会是受了记忆封印的影响。

时节忽然伸手将无支祁从胳膊上拿下,随手将它放在了窗户旁边的桌子上。

他道:“你要是想活动筋骨,还是到一旁去吧,我还要炼丹……”

时节忽然没了声音。

无支祁回过头去,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时节竟然凭空消失了。

第八章 交易

四周忽然变得漆黑一片。

黑暗中,响起了细微的锐物碰撞声。

微弱的火光亮起,照亮它附近的桌子,也点燃了桌上的蜡烛。

烛光跃动。

时节这才看清自己身处何处。

他也才看清,点燃这烛光的人到底是谁。

时节咽了咽口水,紧张道:“慎伢……”

他心中那股淡淡的麻木之感,正被一丝丝地自他体内抽离。

慎伢的出现无疑使他逐渐回忆起恐惧为何物。

慎伢缓缓落坐,在烛火的照映下,他那披散着的乱发显得格外瘆人。

时节用余光扫视着周围,这是一间极小的密室,他发觉这里竟然没有门。

没有门,这是不是意味着慎伢不想让他离开?

慎伢低哑的声音响起:“好久不见。”

时节低声道:“好久不见……”

慎伢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又将你带来?”

时节颤声道:“因为我已经得到了火种?”

慎伢道:“我说过自你得到火种起,三个月之内我不抓你。”

时节道:“可眼下……眼下还不足三个月。”

慎伢道:“确实不足三个月,但仅剩的一个多月时间里,你可有办法对付我?”

自时节得到火种以来,他就不断地遇上各种麻烦,而近来楼兰的事虽然解决,但他又一门心思都在炼制仙草上,至于躲避慎伢的事,他早已忘在了脑后。

时节不禁在心中掂量起来,那纪庚辰会不会有法子对付慎伢?

慎伢忽然笑道:“你想试试纪庚辰能否对付我?”

时节皱起了眉头,慎伢似乎总是能知晓他心中的想法。

慎伢又道:“纪家血脉也算得上是世间珍品,你如果能将他带给我,我便将抓你的日子再延后三个月。”

三个月。

三个月的时间说短也不短,但说长也绝对不长。

他只是个普通的凡人,虽有火种、仙草在身,但时节清楚,这两样东西不可能挡得住慎伢。

而无支祁也没有抵抗藏库的力量,更何况这次慎伢已经当着它的面将自己掳走。

所以纪庚辰几乎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拿纪庚辰来换取短短的三个月,这笔交易实在不大值当。

慎伢看着他,道:“你确定纪庚辰能够对付我?”

时节木讷道:“我当然不确定。”

慎伢道:“所以你要试一试。今晚子时将纪庚辰带到你炼丹的屋里去,我自然会将他带走。”

时节道:“可他……”

慎伢道:“他如果能活着从我这里出去,那么他对你就还有点用处。”

时节紧张道:“但他万一出不来呢?”

慎伢道:“他既然不能对付我,你为什么不拿他来还三个月的时间?”

时节道:“他万一出来了,那这三个月……”

慎伢缓缓道:“我说话一向算数,你将他带来,我就会再多给你三个月。”

慎伢说完,忽然冲着时节挥出了一阵黑色的旋风。

时节还未来得及看清来物,就被这股黑风给罩了个正着。

旋风不住旋转。

但时节的周边却又黑暗逐渐变得刺眼起来。

他缓缓睁开眼,只见自己又回到了那方小屋中。

无支祁看着忽然出现的时节与旋风,惊讶道:“难道是……”

时节双腿一软,扶着桌子坐下道:“慎伢,是慎伢。”

那股恐惧感还未消退,时节的牙齿打着冷战,整个人都不住地颤抖起来。

无支祁道:“他又在打你的主意?”

时节抬起头,问道:“纪庚辰在哪?带我去找纪庚辰!”

纪庚辰在哪里?

他眼下正在市集中闲逛。

种药炼丹的事本就不是他所擅长的,所以自打来了陈国他倒落了个清闲。

时节的丹药不出成品,他也很难帮得上忙。

既然无事可做,他也只有四处溜达,看看周边是否有什么妖魔盯上了他们。

毕竟仙草的气息与众不同,虽然寻常百姓无法察觉这股气息,但对于妖怪来说,这气味儿实在太过明显。

为了防止妖怪前来误事,他也在院中设了一些结界。

但道法的气息……

纪庚辰忽然叹了口气。

无论是仙草的气息,还是道法的气息都极有可能引来妖魔。

他们即便是在此炼丹,也绝不会安全。

就在他感叹自己惹上的净是些麻烦事的时候,却忽然看见时节自不远处向他跑来。

纪庚辰奇怪道:“你怎么跑出来了?”

时节道:“找你自然是有事,你快随我回去。”

纪庚辰注意到时节的神色有些异样,他看起来既有些慌张,也有些恐惧。

他疑惑道:“你在怕什么?有妖怪?”

时节愣了一下。

纪庚辰的观察力果然十分敏锐。

时节含糊道:“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你快回去看看。”

纪庚辰到时显得有些迟疑。

近日他一直在附近探查,却没发觉有什么妖怪注意到了他们,而且就算是有妖怪,也没理由能在不惊动他的情况下破去结界。

但时节……

时节眼中的恐惧绝不是假的。

纪庚辰只得先随他回去。

两人回到小院中,

院中结界完好,药田中的草药也依旧翠绿。

纪庚辰向房中望去,炼丹炉也如往常般冒着烟气,屋内的一切都井然有序,完全不像被人闯入过的样子。

纪庚辰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时节装作茫然的模样,道:“这……方才还有人,他说今夜子时……”

纪庚辰见他吞吞吐吐,不耐烦道:“子时怎样?”

时节道:“他说既然你不在,他就今夜子时再来讨教。”

纪庚辰道:“子时?他子时才来,你现在找我做什么?”

时节解释道:“做什么?当然是叫你回来保护炼丹炉,这些丹药再有五日就能炼成,眼下绝不能出岔子。”

时节的话并没错,他们不远千里来到陈国,为的就是炼制仙草,眼下自然没有什么事比这一炉子的药更为重要。

纪庚辰闻言点头道:“好好好,我这就守着你的炼丹炉,一直守到子时。”

要将纪庚辰留在屋中并不是什么难事。

只要有个像样的理由,纪庚辰就会乖乖在这里等到慎伢来抓他。

这三个月的时间,实在是唾手可得。

但时节却一直望着天空,他不敢去面对纪庚辰。

即便是为了保命,他也没有理由将纪庚辰送到慎伢手上。

他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卑鄙。

他会为了自保而答应给无支祁炼药,也会为了保全自己而将纪庚辰送给慎伢。

巨大的愧疚感包围了他。

但愧疚却不能使他变得强大。

他只能静静地等着夜幕降临。

第九章 慎伢与纪庚辰

炼丹炉被火焰燃烧着,发出阵阵噼噼啪啪的声响。

外面已是黑夜。

纪庚辰果然守信地一直呆在此间没有离开,他答应了时节会看好丹药,就一定不会轻易走开。

时间在一点点地流逝,离慎伢所约定的时间已越来越近。

时节在院中来回踱步,这一天里他都无法平复自己的心情。

他一直在思考自己为何要拿纪庚辰与慎伢作交换,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换来的究竟是什么。

他换来的仅仅是继续苟延残喘的时间吗?

还是这交换本身就是慎伢的阴谋?

如果慎伢不断地用三个月的时间向他提出各种荒唐的条件,他真的要为了活命而全部答应吗?

到那时……

时节看向屋中的纪庚辰,在心中惨笑道:“到那时,你的牺牲岂不是显得十分可笑?”

没有人不畏惧死亡。

但人若是想成大事就必须克服自己对于死亡的恐惧。

他为什么要炼制长生药?

他这样做的目的不正是为了能让凡间获得真正的安宁?

这种事本就比他个人的生死更为重要。

慎伢的要求只会像一个无法填满的沟壑,他终有一天会来夺走仙草与火种。时节若是不快些学会与慎伢抗争,那么最后他就只能将凡人的希望拱手相让。

他绝不能再轻易向人妥协,他绝不能妥协!

时节忽然大喊道:“纪庚辰,快出来!那屋里有陷阱!”

纪庚辰被时节的叫声惊到,他疑惑地问道:“什么?”

子时已到。

一团黑雾骤然出现在纪庚辰身后,仅是轻轻一扑,纪庚辰就被它给罩了个正着。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

时节瘫倒在地,他已然没了主意。

黑雾一罩住纪庚辰,就忽然消失。

纪庚辰方才还在灯火通明的屋中,但眨眼间他就发觉自己掉进了一个地牢。

这地牢的门口,正发出阵阵女人的哭声。

纪庚辰自言自语道:“现在是晚上……”

他四下看去,这牢房中有一处墙角被挖了个小坑,而他身旁的地上,竟有半截腿骨和一个药箱。

纪庚辰打开药箱瞧了瞧,里面都是些衍生堂的灵药。

他疑惑道:“时节也来过这里?”

他说着便提起药箱,又拿着腿骨在地上敲击起来。

他看似在随意敲击,但实际上却是在按照一定的顺序在敲击这些地砖。

一共二十三下。

第二十三下敲完,地砖忽然陷落下去,露出了一条密道。

纪庚辰将腿骨丢在地上,纵身向那密道跳了下去。

密道狭长且黑暗。

纪庚辰的身上带着火器,但他却并不想用它们。

他不想用,也用不上。

他对这条密道似乎十分熟悉,这一路他都未触发任何机关。

很快,他便迎来了密道中的第一条岔路口。

纪庚辰径直走向了右侧的道路,至于左边的那条路,他连看都没有看。

这样的岔路在这密道中有三十六条,但纪庚辰一条都未走错过。

路的尽头终于有了光亮。

一道漆黑的大门立在纪庚辰的眼前,黑亮的大门正折射着两侧火焰的光亮。

纪庚辰伸手推开了大门——

“你终于来了。”

慎伢转过身,对纪庚辰笑着说出了这句话。

纪庚辰皱起眉头,道:“你想让我来又何必这么麻烦?”

慎伢冲着它招了招手道:“许久不见,不陪我喝一杯?”

纪庚辰走到了他身边,安静地坐了下来。

桌上有只两个酒杯,今夜不会再有其他客人来了。

慎伢提起酒壶为纪庚辰斟满美酒。

纪庚辰拿起酒杯嗅了嗅,叹道:“果然你这里的酒从不会差。”

慎伢缓缓道:“但你为什么不再回来了?”

纪庚辰注视着酒杯,轻声道:“因为我现在已经不再贪杯了。”

慎伢轻声道:“是不再贪杯了,还是不再能正视自己的本心了?”

纪庚辰放下了酒杯,他笑道:“看来这杯酒,我还是不喝为妙。”

慎伢道:“你怕有毒?”

纪庚辰笑道:“你要想下手哪里需要下毒,我只不过是觉得如此美酒实在不该配着些陈年往事一起下肚,这样实在是败兴致。”

慎伢叹道:“你果然已经变了。”

纪庚辰道:“是个人都会变的,你总不能指望一个七十岁的老头子还和他五岁的时候性情一样,那他就不是个老头子,而是个老疯子了。”

慎伢道:“就算变成个老疯子,那也是他自己选择的,而你呢?你根本不属于你自己,自打你父亲的卦象一出,你的一生就已没得选择。”

慎伢站起身,悠悠道:“无论是齐礼还是时节,你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按照那副卦象而结交的。只有我不曾存在于卦象中,也只有我才能打破你的运数。”

他说着,慢慢地走向了门口,又转首道:“可惜你并不想打破运数,你并不想做你自己。”

纪庚辰的脸色忽然变得煞白。

他比任何人都想打破自己的运数,可他却无法估量自己所要付出的代价。

他生下来就是要为凡人续命的,可如果他打破了命运,那凡间将会如何?

会不会这世上从此以后就不再有凡人?

纪庚辰默默地端起酒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慎伢在门口站定,他看得出纪庚辰的内心正饱受着煎熬。

他需要纪庚辰煎熬。

纪庚辰很快就会意识到齐礼正和其他人一样正不断地抹杀着他的本心。

天降大任,本就是抹杀一个人私心的过程。

这个人从承担了这份责任起,就已不再属于他自己。

而慎伢却需要纪庚辰做回他自己。

他要教纪庚辰如何摆脱这份责任。

尤其是当纪庚辰已经品尝过自由的甜头以后,他就会变得更了解一个人为了自己而活是件多么快乐的事。

这一份快乐,即便是用天下苍生来换取,也是值得的。

纪庚辰忽然道:“我不会再做从前的那些荒唐事了。”

慎伢笑道:“你可以不做。”

纪庚辰也站起身来,他看着慎伢道:“既然我可以不做,那你为什么还不放我出去?”

慎伢道:“你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不想与你的老朋友们叙叙旧吗?”

他笑了起来,又道:“武小奇一直很想你,你不想去看看他?”

纪庚辰并不想见武小奇,但他知道武小奇一定很想见他。

他也知道,武小奇想做的事,就一定能做得到。

纪庚辰只得无奈道:“既然他想见我,那我当然会去看看他。”

慎伢点头道:“你果然还是很在意朋友的,但今晚已快过去,想看武小奇,还是等明晚吧。”

藏库的白日会使人沉入梦境,而这梦境却没有人能拒绝。

纪庚辰又坐了回去,他只能等待着夜晚再次到来。

第十章 故人

三月。

风打在身上,凛冽而刺骨。

照往常这样的风绝不该出现在春季里,就如同眼下衍生堂的人绝不该出现在三祖山一样。

可时节却如同这寒风一般,不合时宜的出现在三祖山。

他实在是好认,但凡是此刻在这山头的人,都瞧得出他并不属于这里。

毕竟在漆黑道袍队伍中忽然出现件白晃晃的外套,搁谁瞧着都会觉得扎眼。

时节慢吞吞地走着,他知道自己此刻每走出一步,都需要巨大的勇气与决心。这倒不是因为他来的时机不对,他既然已经到了这里,自然有他不得不来的理由。

他所恐惧的,是这条自己已经不知走过多少遍的路。

这一路上,驻足看他的道士变得越来越多,他们每个人脸上多少都挂着些苛责,但当时节抬头回望他们时,道士们又躲闪着目光,快步向远处走去。

道士们的反应使时节早已乱透的心变得更加慌张起来,他开始去想笑眯眯的狐侃,去想不苟言笑的四伯,去想明明应当亲近却又十分疏远的父亲。他想尽一切近来所见之人,却唯独不敢想那个他正要去见的人。

他既然要去见他,又怎能忍得住不去想他?

“齐礼……”

时节叹气般地说出这两个字,这是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人。对时节来说,这个人既是良师,也是益友。以往每每遇到无法解决的事,时节都会来到三祖山,来到这条他常走的青石路,每一次,齐礼都会恰好在路尽头等着他。

这一次也是一样吗?

齐礼还会在那儿吗?

如果他还在那儿呢?

时节猛地停下了脚步。

他还没想好要以怎样的心情去见齐礼,这本应是件简单的事,他已走过这条小路无数次,也见过齐礼无数次,但这样的熟悉,只会让齐礼更容易把握住他的恐惧。

所以为什么会感到恐惧呢?

时节也一直在问自己,从他得知齐礼单枪匹马的杀死大妖怪季乌开始,那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就开始围绕着他。

谈起齐礼,时节大概是家中最了解他的人了。一位年长的道士,和蔼的老者,喜欢和他们这些小辈坐在院子里喝喝茶、聊聊天。

这人简直不像是一个道士,时节甚至觉得其他道士一心修行是为了除妖,而齐礼修行,只是为了修身养性而已。

就这么个人,居然杀了季乌,那个有五百年道行的季乌。

五百年,自打有史料记载以来,凡人对妖怪的认知也不过三百余年。这些号称自己有五百年道行的妖怪被人们称为“史前妖怪”,它们不是出现于妖类数量爆增时期,而是在凡人认识到世间有妖之前,就已经存在。

譬如现任的妖王就属于“史前妖怪”一类,而季乌,与妖王却是同辈。

杀死季乌,凡人如何能凭得一人之力做成这样的事!

所以他害怕,他怕熟悉的人变得陌生,这一路走来他都在想着齐礼一身鲜血的样子。

杀那样大的一个妖怪,定然会浑身浴血吧。

这样想,齐礼也不禁变得妖魔化了。

“看来这次倒是我来晚了。”

时节闻言抬头,正撞上齐礼的笑脸。

青衫。

笑颜。

随和可亲。

一切似乎都没有变过。

齐礼的笑容有种感染力,时节也跟着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来。”

齐礼在前面走着,却走得并不快。

时节在后面瞧着他,心里安定了不少,毕竟齐礼还未变成什么可憎的模样。

人们对于强者的恐惧由来已久,但亲切感却会让人放松戒备,想来不少威风凛凛的长辈私下里都显得平易近人,就是这样的道理吧。

“衍生堂反应不慢嘛。”

齐礼忽地出声。

衍生堂的反应当然不慢,事发还未过三天,时节这个衍生堂少主就已经到了三祖山,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他们家都称得上是消息灵通了。

“这次确实有些不同,平日里他们都是慢吞吞的像老乌龟一样。”

时节瞧着齐礼,心里有些打鼓,他眼下来到三祖山,动机自然是一目了然的。这也是他犯难的原因,他要在齐礼这打探出更详细的情况。

可他却还未想好要怎样开口。

打探消息对于时节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好差事,尤其是打探的目标竟是齐礼,时节多少对此有些内疚。

他们毕竟是朋友,但自己却还是代表家族来到了齐礼的面前。

年轻人,总是很容易内疚。因为他们还愿意去相信世间的公理、道义。

“可这次恰恰是你家最不应当着急的时候。”

“的确,借着我成年礼的机会,妖师家好不容易与三祖山休战,眼下我跑到这儿来,只怕会引起妖师家的不满。”

齐礼闻言停下脚步,转过身,一脸严肃地看着时节。

“所以这件事对你家而言,十分重要。”

时节记忆中的齐礼从不会这样板着脸,这样的神情与其说是严肃,倒不如说是更像齐礼有着很重的心事。

这句话明显是个定论,定论是说给人听,而不是要与人讨论的,所以齐礼还未待时节反应过来,就继续向前走去。

时节只有木讷地跟在后面,他发现自己需要担心的是似乎变得越来越多,而这些事情间的联系是如此的微弱,他在其中很难理清头绪,甚至觉得它们之间毫不相干。

但是无论怎样,他都只能等待,起码这青石路上不是个说话的地方。

这样的等待往往不会太久,齐礼的院子原本就离这儿不远。

当时节踏进院子里时,齐礼所带来的那种紧张气氛一下子就消失了。

道士们不喜欢齐礼,齐礼也懒得理会那群道士。

所以时节来时道士们会带着责备的目光看他,毕竟谁都不想衍生堂少主和自己看不上的人走得过近。

“每次到这里你都会松一口气。”

时节也不见外,就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下了。

齐礼笑道:“你以为我这次仅仅是松了一口气这么简单?”

“不然呢?”

“这院外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和我这个季乌杀手比试呢。”

“他们怎么敢?”

“季乌难杀,可我齐礼未必难杀。”

齐礼苦笑道:“他们觉得我是靠运气而已。”

“那……”

时节倒了杯茶,递给齐礼。

“当时究竟是怎么个情况?”

一个人想听故事的时候难免会给人递上水,毕竟他知道对方要说上好一阵,并且他更知道,口渴难耐的人,是没法讲到故事结尾的。

“我有个徒弟,这事你是知道的。”

齐礼是个道士,道士收徒也是再常见不过的事。齐礼曾有过两个徒弟,稍大些的机敏调皮,小一些的安静沉稳,那大概是齐礼人生中最值得回忆的时光。

那时候三祖山虽然有很多人不赞同齐礼的部分主张,但大多数道士也还远没到讨厌齐礼的地步,所以齐礼的日子远比眼下好过得多。

直到小徒弟五岁那年,两个顽童趁齐礼不在时下山玩耍,结果自然是像大多数不听劝告偷偷下山的小道士们一样,两人遇到了妖怪,归途中的齐礼正巧撞见这一幕,他急忙救下二人,狂奔回山。

可他到底是晚了一步,年幼的小徒弟已经染上了妖毒。

次年春,齐礼只剩下一个徒弟了。

自那以后这个仅存的大徒弟便不知为何对齐礼多了一丝怨恨,直到几年前,学有所成的大徒弟彻底和齐礼断绝了来往,只身下山音信全无。

“最近那个小崽儿回来了。”

时节常听齐礼说起他的徒弟,每次谈到这个人,齐礼总是微笑着喊他“小崽儿”。

“你徒弟不是已经走了好几年了?”

“确实离开我好些日子了,这次他回来一方面是因为他也差不多到日子回来了,另一方面是他惹到了一个难缠的对头。”

“季乌?”

他们正在说季乌的事,这故事中自当是少不了季乌的。

齐礼点点头,继续道:“近几个月季乌不知为何忽然盯上了我家小崽儿,几番下手虽没成功,但也着实危险,所以他就跑了回来。”

这一对师徒,不仅当师父的能打死一个五百年的妖怪,做徒弟的也能在五百年的妖怪手下逃上几个月,放眼整个三祖山只怕也找不出第二号这样的师徒来。

“徒弟有难,做师父的当然不能袖手旁观,于是我便下山调查季乌追杀我家小崽儿的原因。”

齐礼破天荒的下山首先惊动的便是三祖山风雷堂的执事们,他们想不到齐礼为何突然亲自下山,不过鉴于齐礼出山也实属难得,所以执事们虽然震惊,却并未下令禁止。

其实,执事们除了默许还能怎样呢?

没有人能阻止齐礼下山,能够阻止他的只有他自己。

“只可惜我追了季乌两月有余,也没到个答案,两天前季乌大劫之日来临,料想它日后定然更难对付,无奈我只好在它渡劫的最后关头迎着天雷将他一掌击毙。”

“五百年的天雷!”

时节惊呼出声。

“怎么可能有人被五百年的天雷劈中还能活着!”

“可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子吗?”

齐礼将手一摊,看着时节。

季乌之死本是一件举世震惊的大事,可这件事经由齐礼一说,却变得像是一件再平淡不过的事。

“你是妖怪吗?”

齐礼明显没料到会有这么一问,他一下子被时节的反应给逗乐了,“想法倒是蛮不错,可惜我并不是。”

时节愣愣地看着齐礼,又把头深深地埋进双臂之间,他不住地锤着自己的头,想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可这一切都是徒劳的,他不仅得知了齐礼杀死季乌的原因,而且还知道了比杀死季乌更让他感到震惊的事。

任谁碰到凡人接了妖怪天雷这样的事,都很难在短时间内消化掉。

末了,时节猛地站起来,朝着齐礼一拱手。

“打扰了,齐……齐道长。”

齐礼静静地看着时节站起来,又静静地看着时节摇摇晃晃地向院外走。

“我已经帮了你的忙,你想知道的事我都告诉你了。”

齐礼瞧着时节还未迈出院子的脚,继续道:“你是不是也应该帮我一个忙?”

“找我帮忙?”

时节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想不到自己能帮上什么忙。

他唯一能想到的是,自己可能没法活着走出这个院子了。

毕竟,他已知道的太多。

第十一章 戏弄

武小奇并不是个严肃的人。

他做事虽然从不出差错,但也从未认真过。

在他的眼中,世间所有的事都像是玩笑,他从不会认真对待任何事,也从不会在乎任何事。

就算是纪庚辰将他骗到藏库的那天,他也只是在这间牢房中大笑着喊:“这世间竟有如此神奇的地方!”

他连自己都不在乎。

但眼下他却变了,这个从未严肃过的武小奇竟然会忽然变得如此认真。

可他认真提及的这件事,却像个真正的笑话。

纪庚辰道:“神仙并不存在,这是个铁定的事实。”

武小奇道:“不周山上既然能降下神兽,那世间为什么不能有神明?”

纪庚辰纳闷道:“果然慎伢也知道了凤凰。”

武小奇笑道:“慎伢所知道的事。远比你想象中的要多。”

纪庚辰道:“可你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些?”

武小奇道:“因为你眼下在做的药,无疑会让神仙重现世间。”

纪庚辰道:“慎伢果然知道不少事。”

武小奇笑道:“所以你如果想炼出长生药,就一定会时常回来。你虽然嘴上说着不需要慎伢,但你心里却比谁都清楚,能帮你炼出药的人不是时节,而是慎伢。”

纪庚辰猛地起身,道:“我说过我不会再回来。”

武小奇道:“妖魔都已猜到神仙已经消失,如果天道无人维护,凡人就会沦为鱼肉任妖魔宰割。”

纪庚辰冷冷道:“天道是世间运作的规律,如果凡人真的被妖魔吞食,那就说明凡人的命运本就如此!”

武小奇大笑道:“你真的相信这套说辞?”

纪庚辰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武小奇的声音渐渐传来:“纪庚辰,齐礼与慎伢你只能选一个,恩师与凡间你也只能保全一个!”

这些话如同恶咒一般萦绕在纪庚辰耳畔。

他沉默着走回了之前的房间。

慎伢正坐在那里等着他。

纪庚辰咬着牙问道:“这些话是你教他说的?”

慎伢淡淡道:“你知道我从不做这种事。”

他看了纪庚辰一眼,指着身边的椅子道:“坐。”

纪庚辰恼火地坐了过去。

慎伢满意地笑了起来,虽然纪庚辰已经离开他很久,但他的命令还是同样有效。

他曾很专心地训练过纪庚辰,虽然齐礼又将纪庚辰教得不太听话,但有些东西已经印刻在了纪庚辰的骨子里。

这些微妙的小事,足够使纪庚辰再渐渐回到他的掌控中。

慎伢看着纪庚辰的样子,微笑道:“你觉得一旦自己有求于我,我就会要你帮我解开齐礼的封印?”

纪庚辰闷声道:“你就是只剩下魂魄,这世间也没人能是你的对手,但魂魄总归没有肉身方便。”

慎伢道:“所以你就认为我一定会让你用齐礼的封印作为交换?”

纪庚辰道:“你不一定会这样做,但也很有可能会这么做。”

慎伢道:“一旦得到了肉体我就会找齐礼算账,这样武小奇的话就会成真。”

纪庚辰道:“是的。”

慎伢笑道:“这只是武小奇的猜想,而不是我的想法。”

纪庚辰道:“无论你想的是什么,我都不会再求你做任何事。”

慎伢微笑道:“好。”

慎伢一向是个做事利落的人,他一旦说了“好”字,就一定不会再纠缠纪庚辰。

这本是纪庚辰一直想要的,可这句话却来得不是时候。

其实不止是炼丹,还有很多事慎伢都可以帮他。

或者说慎伢可以教他。

这些事无疑都与凡人的运势息息相关。

他确实有求于慎伢,也确实害怕自己向慎伢求助。

慎伢掌控人心的手段非常可怕。

纪庚辰曾在短短的几个月内变得不像自己,那段时间他竟全然忘记了齐礼的教导,也忘记了身为人应有的德行,他简直像个无恶不作的妖魔。

他又想起了水鬼,想起了在北墟中那个被炼做了水鬼的道士。

那个道士的出现提醒了他:噩梦犹有惊醒时,但恶行却会伴随着他的一生!

而他残忍地杀害同门,原因只是慎伢说那道士的骨头若是研磨成粉,就可使法阵的效力大增。

仅仅是因为慎伢想要刘道长的骨头,纪庚辰就找到机会杀死了他!

杀人取骨,锉骨扬灰。

他每每想起自己做的事,都觉得胆寒。

但慎伢的命令却一直带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即便是现在,纪庚辰也没把握能够抵抗这股力量。

他不能抗拒慎伢的命令,就不敢多与慎伢接触。

慎伢忽然道:“你觉得时节这孩子怎样?”

纪庚辰颤声道:“你又要对他下手?”

慎伢笑道:“齐礼有你这么个好徒弟,我想我也应该有一个。”

纪庚辰实在是太了解慎伢。

慎伢绝不是单纯的想要一个徒弟。

纪庚辰道:“为什么?你为什么会选中他?”

慎伢轻轻道:“你不觉得他很像你死去的小师弟吗?”

纪庚辰的脑子嗡地一声响。

他果然猜中了慎伢的心思。

他缓缓道:“你……你就不能换一个人?”

慎伢看着他,温和地道:“你在求我?”

他的声音很温和,表情也很柔和。

他的眼睛都没有再看纪庚辰。

但纪庚辰就是觉得似乎有一把利剑戳中了自己的胸口。

他觉得呼吸都很困难。

在慎伢面前,他一向是有输无赢。

慎伢看到了纪庚辰额头的冷汗,他知道纪庚辰还是像从前一样怕他。

离开了两年,纪庚辰或许经历了不少磨炼,但他依旧害怕自己。

慎伢又问道:“你在求我?”

纪庚辰握紧了拳,他不能让慎伢去控制时节。

在小白和他说起时节性子软弱时,他确实想到了慎伢可以改变时节。

但慎伢所会改变的,却不单单是时节那软弱的性子。

他很怕时节会变成第二个他。

他也绝对不能让慎伢染指仙草!

纪庚辰道:“是,我在求你。”

他输了,他说出这句话起,就已经输了。

他已看见慎伢脸上那熟悉的微笑。

那是满意的微笑。

慎伢一字一句地认真道:“我不答应你。”

第十二章 丹药

事情忽然变得很糟。

纪庚辰的心头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

他已经认输了,对他来说认输就已经是放下了尊严的屈服。

但慎伢却还是在他的身上狠狠踩了一脚。

遭人如此践踏的感觉自然很不好。

纪庚辰涩声道:“为什么?”

慎伢道:“因为你最近已经变得很无趣了。”

纪庚辰纳闷道:“无趣?”

慎伢缓缓道:“是谁教你的拿自己生命去冒险?楼兰那种人也配得上叫你牺牲自己吗?”

纪庚辰没有出声,他不出声往往就是在认真听。

慎伢很了解纪庚辰的习惯,见到他不出声,慎伢继续道:“只有最无能的人,才会选择牺牲自己来保全他人的性命,因为他的修为不够,手段也不够,所以才会被人逼入绝境。”

纪庚辰道:“我确实无能,我早该察觉到楼兰有问题。”

慎伢道:“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忽视楼兰吗?”

纪庚辰道:“因为我没想到这个人竟然如此阴险。”

慎伢笑道:“不,因为你与北墟纠缠了太久。他们对你敌意满满,你却想着去证实自己并非他们所想的那般可怕。这就是你犯的错误,你竟然妄图让敌人理解你。”

纪庚辰解释道:“北墟并不是敌人,只要能消除北墟对法术的误解,北墟就很可能会与三祖山合作,到那时道士们就可以将法术融入机关中,那……”

慎伢笑道:“你想将我这里的机关术传出去?”

纪庚辰道:“怎么?你不想让我这样做?”

慎伢道:“不是我不想,而是你考虑得并不周到。”

纪庚辰道:“哪里不周到?”

慎伢道:“你知道我这里为什么能有如此变化多样的机关吗?”

纪庚辰道:“因为你一直在研究……”

慎伢笑了笑,道:“因为机关术是我的,法术也是我的。我可随意将它们融合,也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制造能满足需求的机关。”

他看着陷入沉思的纪庚辰,又继续道:“而你的计划中,法术是三祖山的,机关术却是北墟的。就算是北墟能理解你们的需要制造出合适的机关,但北墟的机关术密不外传,一旦有人居心叵测想要对付你们这个联盟,那你的辛苦就会白费。这很不划算,你要花巨大的精力去消除北墟的戒心,还要付出更长远的利益来笼络北墟。”

纪庚辰道:“但这……这没有了北墟,三祖山就无法接触到机关术。”

慎伢笑道:“所以你原本是打算来求我教你机关术的。”

纪庚辰没有否认,从汤安的身份作废起,他就在盘算着再回到慎伢身边。

只是碍于慎伢那极为可怕的影响力,他才将此事拖了又拖。

他实在不愿意再变回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

当年他因为与齐礼置气已做错了太多事,如今他已明白了齐礼的一片苦心,他又怎能再继续错下去?

慎伢道:“你有求于我,却又不愿再为我做事,所以你只能靠自己,只能尽全力帮助时节研制仙草。”

纪庚辰道:“是的。”

慎伢道:“我可以教你机关术,也能帮你们研制长生药。但你这次似乎并不想让我插手。”

纪庚辰道:“你只要能不插手,就已经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慎伢道:“我可以不插手。”

纪庚辰道:“这么简单?”

慎伢道:“当然,你会回来找我的,我又何必急。”

他说着忽然挥手拍出一道黑雾,黑雾盘旋着变成了一道“门”。

他笑道:“回去吧。”

纪庚辰神色复杂地看了慎伢半晌,最终,他还是跨了出去。

他又回到了屋中。

纪庚辰回头望去,见那黑雾渐渐消散开了。

慎伢已经将门关上,他已经回不去了。

时节原本正没精打采地坐在炼丹炉边等着纪庚辰,一见到黑雾出现,他整个人忽然就跳了起来。

纪庚辰回来了,他的精神看起来还不错,但似乎多了些心事。

时节本想迎上去,可他刚迈出一步就停下了脚步。

纪庚辰本是被他骗去藏库的,他哪里还有脸面见人家?

纪庚辰很快就留意到了一旁的时节,他也注意到了时节脸上尴尬的神情。

他走过去,拍拍时节的肩头道:“我回来了,请我喝顿酒吧。”

时节总算松了口气,他笑道:“喝酒好说,但是要等一会儿。”

纪庚辰道:“为什么?”

时节指着炼丹炉道:“这第一炉丹药,马上就要好了。”

纪庚辰看着炼丹炉冒出的阵阵怨气,奇怪道:“怎么这么快就好了?”

时节挠着头道:“我也在奇怪,但它确实快好了。”

纪庚辰瞧着烧得正旺的炉火,纳闷道:“你怎么知道它快好了?”

时节道:“当然是经验。”

纪庚辰并不是很能理解这是种什么经验,衍生堂的炼药之法已与道士们的炼丹术不大相同了,道士炼丹常常是定下要在炼丹炉中炼制几天后开炉取药检查丹药的成效。

而衍生堂似乎有另一套判断丹药是否炼成的说法,但衍生堂弟子大多都会称这方法为经验。

纪庚辰知道这大概是种密不外传的技艺,所以衍生堂的人总是会拿经验一说来搪塞外人。

既然是秘技,他当然会识相的不再追问。

纪庚辰道:“这炉丹药炼成后,你要立即试药?”

时节道:“当然,每隔半个时辰就要试一次,这样效果能更好。”

正说着,时节忽然道:“好了!”

火息,炉开。

纪庚辰探过头去,见里面有几颗黑黝黝的丹药。

他咧嘴道:“这是丹药?”

时节小心翼翼地将丹药取出,道:“这颜色确实奇怪……”

纪庚辰道:“不仅是颜色奇怪,这个丹药好重的怨气,你要是试药可别再找我,这东西只怕会吃死我。”

时节皱眉道:“那我去找谁试药?”

纪庚辰道:“先去喝酒好了,这试药的事儿,我们再商议。”

时节看着他,忽然道:“你想找其他人来试药?”

纪庚辰笑道:“既然我不能试药,那当然要找其他人。”

时节道:“但如果害死了人……”

纪庚辰道:“衍生堂的药也需经过多次试药,你该不会对用人试药这种事也觉得过分吧。”

时节叹道:“但那些人多半是自愿的。”

纪庚辰道:“这里也有穷人,你肯花些银子,总会有人愿意试的。”

时节叹了口气。

他自然知道要怎样试药,但仙草炼就的丹药药性霸道,又岂是常人能够吃得消的。

他只得道:“走,我先请你喝酒,试药的事还是再说吧。”

第十三章 试药

长街上冷冷清清。

眼下不仅是夜晚,而且是深夜。

沿街的店铺都已门板紧闭,偶有昏暗的灯火照在门板上,将老旧的木板照得通亮。

纪庚辰沿街缓缓走着,他只能听得到自己与时节的脚步声。

这陈国的夜晚,安静得有些可怕。

时节拉住了他,低声道:“不如我明日再请你?”

纪庚辰微笑道:“何必等到明天?深夜寻酒不也是一种乐趣?”

时节皱起眉头看着纪庚辰,纪庚辰并不是个嗜酒如命的好酒之徒,这种夜游长街只为一饮的事,实在不向他行事的风格。

他猜想纪庚辰一定有事要做。

但陈国的百姓夜里都不会如此在街上闲逛,他们这样招摇地在路上走,难免会暴露自己。

到底是什么事,会让纪庚辰冒如此大的风险?

“听。”纪庚辰的手忽然搭在了时节肩头,他低声道:“听见了吗?”

时节侧耳听去,确实有什么声音响起,这声音与黑夜显得极不协调。

马车疾驰的声音。

时节惊讶道:“这么晚,城门都已关了怎么会……”

纪庚辰忽然抓着时节钻到临近的小巷中,他低声道:“这辆车不同。”

打马声与马的嘶鸣声响彻耳畔,方才听起来还十分遥远的马车竟然忽地就跑到了他们眼前,

好快的车!

这马车中的人会是谁?

纪庚辰忽地自袖中取出一条软鞭,他将手一抖,软鞭就不偏不倚地滑进了马车中。

马车里的东西,被他的软鞭一勾,掉落了下来。

车子还在疾驰,这东西被层层薄布包裹,落地时几乎没有声音。

即便是有声,也会被马车本身的声音给掩盖住。

长鞭再出,就已将那落地之物卷入了巷子里。

纪庚辰蹲下身子,轻轻拨开包裹于其上的一层层薄布。

时节道:“这是什么?”

纪庚辰答道:“是我们的机遇。”

薄布被层层扯毁,里面的东西终于露出了真容。

时节瞪大眼睛道:“这是……这是……”

纪庚辰叹息道:“这条街的尽头有个大黔宫,是陈国国师的居所之一。而这位国师大人,是一条黑蛟。你知道黑蛟吗?”

时节道:“知道些,是一种水中的妖怪。”

纪庚辰道:“蛟妖喜水,擅于伪装成河神强迫凡人贡献祭品。因为黑蛟修炼必须要吸食凡人鲜血,但长期掳掠村中百姓极易引起道士的注意,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它们时常会伪装成河神,骗百姓为其送上‘美食’。”

时节道:“可,可这布中为何会有人!”

纪庚辰道:“黑蛟修炼得越久,需要的人血也就越多,所以这位国师只能白天吸引民众前来拜祭,然后将他们扣留,待晚上吸食之后再趁着夜色送出城去。大黔宫的令牌,可确保这些马车通行无阻。”

时节也蹲下身来,为这看似已经断气的人把起了脉。

他惊呼道:“这人还有气!”

纪庚辰点头道:“虽然有气,但也救不活了,这人体内的气血已被吸食殆尽了。”

时节沉吟半晌,道:“你是让我用他们来试药?”

纪庚辰道:“他们本已无救,用来试药再好不过。”

时节皱眉道:“看来你早就算计好了。”

纪庚辰笑道:“我这几日出门,可不是为了在街上闲逛的。”

时节道:“你身为道士,不想着为民除妖,竟然想着借机炼药?”

纪庚辰提起地上的人,无奈道:“陈国不是徐国,道门虽以除妖为己任,但却不能干扰他国内政。这陈国已被妖怪把控,降妖之人一旦入境就会被抓捕,我在此地连道袍都穿不得,又何况是捉妖?”

他看着时节,又苦笑道:“妖魔害人确实该杀,可如果凡人与妖魔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那我这个道士夹在中间又算是什么呢?”

时节看着纪庚辰默默向回走去,忽然道:“可万一陈国国君是被妖魔蛊惑了呢?”

纪庚辰回头看向时节,笑道:“既然丹药已经炼出一炉成品了,明日你不如歇一歇,陪我在酒楼里喝上一天。”

时节瞧出他心中有事,便应道:“好。”

纪庚辰提着那半死不活的人,缓缓走回了院中。

这一路上既没有行人,也没有妖怪。

时节纳闷道:“听说周边各国妖魔横行,但陈国似乎……并没有传说中的那般可怕。”

纪庚辰踏进院落,道:“妖魔夜里都在大黔宫里行夜欢,哪里会来这种冷清的街上吹风。”

他将手中的人丢在了地上,那人大张着双眼,既像是已经死了,又像是仍旧活着。

屋内的炉火映在了这人的脸上,时节这才看清楚了他的容貌。

并不是他,而是她。

这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子,脸上挂着沉醉的笑容。

如果不是她脖颈那鲜血淋漓的伤疤太过骇人,时节很可能以为她是喝醉了恰好倒在这里。

她被黑蛟食净气血,却还露得出如此美丽的笑容。

时节忽然觉得很冷。

纪庚辰低声道:“黑蛟一向喜食貌美的年轻女子,它们对‘美食’也很讲究,被黑蛟吞食者,大多都没有什么痛苦。”

时节蹲下身,自怀中取出刚炼出的丹药。

纪庚辰瞥了一眼,就已紧皱眉头。

丹药上的怨气越来越重了。

凡人乃万灵之首,通灵开智,所以魂魄与万物不同。

若是遇上极大的冤情,凡人的魂魄就会积恨成怨,怨气极重者会成为厉鬼。

但山间野兽一生智力平平,也少有爱恨之说,所以它们的魂魄大多纯净,少有怨气。

而这满院仙草中的魂魄,却都有怨气。

这种事,实在奇怪至极。

就在纪庚辰想着心事时,时节就已将药丸给这姑娘喂下了。

丹药入口,这死尸般的女人忽然眼中有了生气。

不仅是生气,她的眼神中还透着一股子野性。

她的喉咙里忽然发出阵阵怪异的声响,而后她就在时节惊讶的目光下挣脱了薄布的束缚。

她奋力挣脱的模样,就如同一只野兽。

一得自由,这女人便就四肢着地,紧张地看着周围。

时节所处的位置正对着院门口,女人忽地用力将他撞到,随后就向院外冲去!

纪庚辰在一旁看着这几乎于闹剧的一幕。

他伸手扶起时节,而后长鞭出手,紧紧勒住了那女人的咽喉。

那女人还在靠着一股蛮力想要挣脱,却不料她越是用力,鞭子就缠得越紧,她挣扎半晌终于喘不过气昏了过去。

纪庚辰看着时节道:“怎么办?”

时节惊魂未定地道:“将她捆到柴房去,我要看看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纪庚辰瞧着地上已昏死过去的女人,也没多说什么。

他直接将女人提起来,拖进了柴房。

第十四章 不寻常的酒馆

日出东方,鸡鸣破晓。

试药已成为了昨夜的事。

时节迷迷糊糊地自屋中走出,他一到院里,就已看见了坐在柴房屋顶的纪庚辰。

时节伸了个懒腰道:“怎么样?她还没醒?”

纪庚辰道:“没有,白让我在这儿守了一夜。”

时节笑道:“还不是你出手太重,人家要逃你缠住她的腿脚也就是了,何必去勒住脖子?”

纪庚辰也在想这个问题。

他想了整整一夜。

自打离开藏库后,他就已经很少会对凡人下如此狠毒的重手。

这种情况他已维持了两年。

他以为两年时间足以使一个人出手的习惯变为本能。

这两年他很少抬手就伤及凡人要害,就是面对穷凶极恶的匪徒,他也不会痛下杀手。

他不会要凡人的命,也没必要去要一个凡人命。

但昨夜……

他的性子就像是突然回到了两年前。

难道真的是本性难移?

难道这就是他的本性吗?

时节在下面看着发怔的纪庚辰,大声道:“喂!你怕不是睁着眼睛睡着了吧!”

纪庚辰自屋顶一跃而下,他笑道:“既然人家还没醒,你不如先去陪我喝酒。”

时节走进柴房,摇着头道:“大早上就喝酒,会折寿的。”

纪庚辰道:“寿命自有天定,运数到了你就是什么都不乱吃,也会短命的。”

时节蹲下身,瞧着那姑娘道:“胡乱吃食的人大多短寿,寝食有度的人总归是要长寿一些,有些人嘴里说的是天命,其实只是为自己的放纵找个理由而已,你可切莫学他们。”

纪庚辰笑道:“若是天已定下,他们生来就要控制不住自己呢?”

时节回过头,道:“这世间的人何止万计,老天哪有功夫去管他们的吃食,天上住的应该是神仙,而不是一群老妈子。”

纪庚辰若有所思道:“所以你觉得一个人无论活成什么样子,都不该和老天有关?”

时节道:“或许和老天也有些干系,但老天就是要你做个坏人,你也得试着拼命变得好一些才对。”

纪庚辰笑道:“既然已经注定要做个恶人,挣扎又有什么用?凡人还能与天争运势?”

时节一边把脉,一边翻看着女人的眼睛,他不在意道:“不是要争。”

纪庚辰道:“不争,那是为了什么?”

时节拍拍手,站起身道:“因为还有下辈子。你如果信运数,信老天,就该相信人有下辈子。既然一个人有无穷无尽的下一世,那他就一定会有机会成为自己想成为的那种人。”

他走到桌边,倒了杯水,又道:“她估计还要些时候才能清醒,我看要给她吃些药。”

纪庚辰道:“你想成为哪种人?”

时节道:“我?或许会想做齐道长那种人吧。衣食无忧,没事儿喝喝茶,种种地,再像楼兰一样养些小兽……齐道长怎么不在院子里养些东西?”

纪庚辰笑道:“他养过,但不知怎么的多半都成了精。”

时节道:“成精?三祖山上养出了妖怪要怎么处置?”

纪庚辰道:“大多都被秦家设法收了去,秦家几代人都在饲养幼妖,而且从未用妖做过恶,对于他们家求妖的事,掌教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时节道:“不是说三祖山的门规很严,连掌教都难逃门规惩治?怎么到了你们这一代还会装作瞧不见了?”

纪庚辰道:“门规里又不会写不准与妖师家的人来往,这种东西写进门规里不成了小孩子赌气吗?”

时节拿出一枚丹药,点头道:“也是。”

纪庚辰拦住他道:“我看你还是不要给她吃药了。”

时节纳闷道:“怎么?”

纪庚辰道:“你的新药效果未明,再服其他的药,岂不是影响你试药效果?”

时节笑道:“这种事我自然有数,乱不了的。”

纪庚辰抓住他的胳膊,将药丸夺走道:“反正这丹药你已经不能每隔半个时辰试一次了,多等一会儿又有什么差别?”

时节瞧着纪庚辰,无奈道:“你就这么想去喝酒?”

纪庚辰激动道:“大黔宫在偏殿下设了一个酒馆,这酒馆可是日日满客,去晚了就抢不到位子了。”

他说着就拉着时节往外走,他一边走一边道:“我有没有和你说过,妖怪酿酒都很有一手的……”

时节被他连拉带拽的扯出了门。

天虽刚亮,但街上的商户都已开了店门。

热闹的长街上遍地都是小贩的吆喝声。

这类别繁多小店都未能吸引纪庚辰目光,街上各色的陈国独有小菜也未能使他驻步。

他拉着时节一路前行。

长街的尽头,是一座雄伟的宫殿。

大黔宫。

这宫殿宏伟、肃穆,很难让人相信住在这里的竟是个妖怪。

也很难让人相信这里夜夜都有妖魔群聚,来此行欢。

纪庚辰带着时节往偏门走去,那里已有不少百姓在排队。

纪庚辰瞧了瞧前面的长龙,满脸不乐意地同时节走到了末列。

他悻悻道:“这么多人,也不知今日能不能进得去。”

前面的汉子道:“一准儿能进!”

时节惊讶道:“这么多人都能进得去?”

汉子大笑道:“你俩不是本国人吧?咱国师可是天大的好人!这大黔宫的美酒不仅分文不取,而且还每日能容数百人!”

时节纳闷道:“分文不取?”

纪庚辰挠着头,在时节耳边低声笑道:“我没和你说过吗?妖怪的酒不仅醇香,而且……嘿嘿……还不花钱。”

时节皱眉道:“你就是为了喝不花钱的好酒,才大早上的叫我来这儿挨挤?”

纪庚辰道:“别这么说,这酒本来是你请客,我这不是也给咱们省点钱……”

时节道:“别咱们!你什么时候出来带过钱?”

纪庚辰笑道:“没准我这次就带了钱呢。”

时节啐道:“呸,来陈国换官银的时候都是我在换,你连一个子儿都没掏!”

纪庚辰笑道:“你看,我就知道自己没钱,所以这不是设法给你省一些。”

时节低声道:“省钱也用不着沾妖怪的光啊,这道门不会一进去就出不来了吧?”

纪庚辰连忙道:“不会不会,国师那是什么身份,人家天天养尊处优的,才没心思吃男人,咱俩就是送上门去,大国师都会嫌我们肉糙把我们给轰出来。”

前面的汉子忽然道:“你俩在那儿嘀咕什么呢?”

时节尴尬道:“没什么,没什么。”

汉子笑道:“没什么事不赶紧跟上来!下一拨就轮到咱们进去了!”

时节看着眼前的偏殿大门只觉得两腿发软,这到妖怪窝里喝酒的奇事,他还真有些怕。

第十五章 国仇

偏殿门口站着两班侍卫,他们身着漆黑的甲胄,面无表情地列在大门两侧,像是一尊尊用巨石刻制而成的石像。

时节一踏过门槛,就感受到所有的守卫都在看向他。

这种威严的注视,让他感到有些心慌。

纪庚辰在他身边小声道:“稳住心神,这些不是普通侍卫。”

时节强打起精神,尽力使自己不去想这些侍卫。

人群拥挤着向前走去,很快就到了第二班侍卫身边。

时节向另一侧看去,却见有些人并没有同他们一起来到侍卫身边,而是像已经喝醉了一般摇摇晃晃地冲着另一条路走去。

他奇怪道:“那些人是怎么回事?”

纪庚辰低声道:“那些人想要探查大黔宫的秘密,又修为尚浅,所以被门口的守卫震慑了心神,眼下他们精神恍惚地向内院走,多半要做大国师今夜的乐子了。”

时节瞧着那群人,道:“你呢?你为什么没事?”

纪庚辰嘿嘿笑道:“我只是来喝酒的,大国师欢迎我还来不及哩。”

他们两人正说着,就已到了检查的关口。

这内门的侍卫却没有那种威严的气势,反而显得有些獐头鼠目,他们检查时恨不得将人浑身摸个遍,时节被他们在身上掏来抓去的,不由的大皱眉头。

纪庚辰倒是乐呵呵地欣然接受了搜身,但侍卫们见了他却显得不大乐意。

没查几下,那为首的守卫就不耐烦道:“进去吧!”

时节看着纪庚辰,笑道:“怎么,你这么不受人待见?”

纪庚辰道:“他们是大国师手下的小妖怪,不仅负责搜身,也负责寻找晚上众妖的吃食,像我这种饿了好多天骨瘦如柴的,给那些妖怪吃了怕是会嫌硌牙,所以他们也懒得查我。”

时节道:“国师不是不吃男人?”

纪庚辰道:“黑蛟不爱吃男人,别的妖怪可就不同了。”

他说着,在殿内扫视了一圈,拉着时节找了个位子坐下。

时节落座之后才看到之前与他们搭话的大汉,竟还在门口接受盘查。

他纳闷道:“那位老哥怎么回事?”

纪庚辰道:“他正值壮年,气血旺,身体底子又好,看起来还是大黔宫的常客,瞧那帮妖怪的神情,估计他今日是出不去了。”

话音刚落,就有小厮满脸堆笑着小跑过来,他拿出一碟碟小菜,摆在了二人桌上。

时节道:“我们还没有……”

小厮笑道:“这位爷是第一次来吧?咱们这儿每日都是国师定下的菜肴与美酒,每位客官桌上的菜都是一样的。”

时节瞧了瞧其他桌,还真的都是一样的菜式。

小厮将菜摆好,又笑道:“二位先吃,酒一会儿就来。”

这满桌的菜肴却未引得纪庚辰动筷,他只是不住地打量着周围的各色食客。

时节道:“有菜不吃,真是难得。”

纪庚辰笑道:“酒还没来,岂能让这些菜先填满了肚子。”

时节觉得是又好气,又好笑。

他压低声音道:“这里的妖怪夜夜食人,你真的不想管管?”

纪庚辰道:“你听见他们都在说些什么了吗?”

时节愣了一下,疑惑道:“他们说了什么?”

纪庚辰笑道:“忘了你的耳力不好。”

他说着忽然站起来,对着门口大喊道:“老哥,来一起坐?”

时节扭头看去,只见那个之前与他们说话的大汉已经大笑着走了过来。

一落座,大汉就笑道:“今日我运气不错,那几位当差的兄弟瞧我眼熟,给了我一块腰牌,有了这宝贝,我今天就能在这里喝个够了!”

纪庚辰瞧了时节一眼,那神情似乎在说:“你看,我说得没错吧?”

时节摇着头叹了口气。

大汉见他叹气,纳闷道:“小兄弟怎么忽然叹气?”

纪庚辰连忙道:“他是羡慕老哥的腰牌,听说没这东西的,外面天色一暗就要被侍卫们赶出去了。”

大汉得意道:“那是当然,不过你们也不必羡慕,只要时常来喝,与那帮当差的混了个眼熟,你们就也能拿到腰牌。”

纪庚辰笑道:“可惜我们原本不是陈国人,做完事还要回去的,只怕没这等福气了。”

大汉忽然道:“你们是打哪儿来的?”

纪庚辰道:“蔡国。”

大汉点点头道:“还好,还好。”

纪庚辰疑惑道:“怎么?难道有哪个小国的人不配来咱大国师这里喝酒?”

大汉神秘道:“不瞒你们说,大国师只不欢迎一个地方的人来。”

纪庚辰装作很感兴趣的模样,问道:“是哪里人?”

大汉一拍桌子,大笑道:“当然是他娘的徐国人!”

时节惊讶道:“为……”

他还没说完,方才的小厮就再次跑来,这次他端着的是酒。

酒上了桌,纪庚辰就连忙给大汉斟上。

他笑着道:“就冲这大黔宫不许徐国人进来,我就得敬这大国师一杯!”

大汉也笑道:“有理有理,咱陈国不挨欺负,都多亏大国师,徐国他兵精马壮又怎样?还不是咱大国师法力通天,挥挥手就淹死他几万大军。”

纪庚辰点头道:“大国师的壮举,我们蔡国人也是有所耳闻。”

大汉一摆手道:“兄弟不是我说,你们蔡国还是有些迂腐,那妖怪能咋样?像我们大国师,他不好吗?你们也该多招些妖怪去,要是有我们大国师这样厉害的妖怪在,那去年的大战,你们会死上数万人吗?”

纪庚辰赔笑道:“大哥说得是。”

几杯酒下肚,这大汉已经面露红光,整个人醉得像是要飘起来。

大汉道:“我和你讲啊,那徐国前几年没少打我们,我大哥、二哥,两个姐夫,连着还有我的四个弟弟,全都让徐国人杀死了。我就是命大,前前后后跟着打了四年的仗,硬是没死。可活着又有啥用,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每天一回去就对着个空荡荡的房子,别提多难受。”

纪庚辰默默为大汉斟满了酒,静静地在一旁听着。

大汉道:“多亏了大国师来到陈国,自打大国师来了以后,徐国吃了几次大亏就再也没敢来欺负我们。如今这些孩子可是生在了好时候,有大国师在也没人敢来打仗,我那些兄弟……他们要是能活到今天那该有多好。”

时节道:“可是妖怪……不是说妖怪要吃人?”

大汉一捶桌子道:“那就让他吃!”

他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吼道:“老子巴不得让大国师吃,就是老子再能打,能杀他徐国几个兵?还不如进了大国师的肚子,给大国师喂饱了,把直接把他娘的徐国淹灭了,给我那几个兄弟报仇!”

时节拿着酒杯的手,已有些微微颤抖。

第十六章 腰牌

时节忽然明白了纪庚辰的话。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本就是不需要旁人插手的事。

他也明白了为何周边小国会下令严禁除妖人士入境。

对于徐国来说,妖怪是危害国家残杀百姓的祸端,

但对于国力衰微的陈国来说,妖怪却是他们保存自身的唯一希望。

陈国遍地都是这种人,他们身负国破家亡的仇恨,却只能感叹自己的力量太过渺小。

这种无力感整日使他们感到痛苦,直到大国师出现——

大国师救了他们。

大国师保护他们的子嗣。

大国师也会为他们复仇!

这杯中的酒,似已变成了苦味。

陈国所遭受的苦难都已融进了这一杯杯的酒中,他们的百姓聚集在大黔宫中,品尝着昔日的屈辱,互诉着家人离去的不幸。

然后他们看到了眼前这富丽堂皇的大黔宫,也看到了自己桌上的美酒佳肴。

他们的日子正在变好。

而这一切又是谁带给他们的?

是大国师!

周边的食客都已有些醉了,他们借着酒劲大声地与同座的人高声谈论。

这一次就是时节的耳力再差,也已能听得清他们的话。

纪庚辰苦笑道:“你这一次听清了吗?”

时节木然道:“听清了。”

纪庚辰道:“这种事不是我能管得了的。”

时节叹道:“确实。”

大汉迷迷糊糊地在一旁道:“管什么?”

纪庚辰正欲回答,却见小厮又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那小厮对着大汉笑道:“您有腰牌?”

大汉拿出腰牌,往桌上一拍道:“有!”

小厮笑道:“您随我来,有腰牌的人可进内殿享用更好的美酒。”

大汉哈哈大笑道:“走!”

他站起身,转头对时节二人道:“小兄弟,老哥我先走一步了。”

纪庚辰笑道:“老哥慢走。”

那大汉摇摇晃晃地跟在小厮身后,渐渐消失在了人群中。

时节道:“他这一去就不能回来了?”

纪庚辰点头道:“不会回来了。”

时节道:“你今日偏要喝酒,为的就是让我看清陈国人对妖怪的态度?”

纪庚辰笑道:“亲眼见到总比我空口去说要好。”

时节叹道:“你该提前和我说一声的,好叫我有个心理准备。”

纪庚辰笑道:“我若是先说了。只怕你连第一道侍卫都过不去。”

时节笑了笑,道:“也对。”

纪庚辰起身道:“吃好了吗?饱了就走吧。”

时节看着纪庚辰那副没动过的筷子,惊讶道:“可你……”

纪庚辰道:“我还不饿。”

时节也站起身来,道:“那就回去吧。”

他们二人刚走出没几步,那门口的侍卫忽然就冲着他们大喊道:“等一等!”

纪庚辰纳闷道:“官爷有什么吩咐?”

侍卫瞧了瞧纪庚辰,又看了看时节,末了他有些勉强地道:“二位不是本国人吧?”

纪庚辰点头道:“我们是蔡国的,官爷要查验?”

侍卫摆手道:“不,是国师新定下了规矩,他国民众前来大黔宫,均赏令牌一块,以品尝陈国最好的美酒,彰显我陈国好客之道。”

他说着,拿出了两块腰牌。

纪庚辰看了看时节,有些犹豫地接了过来。

侍卫见他们拿了腰牌,笑道:“随我来,我带二位去内殿享用美酒。”

走过人群,侍卫将他们带到了一处冷清的长廊中。

这长廊鲜有人至,但时节行走在其中却觉得有人一直在盯着自己。

他迟疑地回头张望,却又什么都没看见。

穿过长廊,便是一个满是小屋的院落。

这院落静得出奇。

与其说是安静,时节更觉得这座院子似乎在沉睡。

可一个院落如何会沉睡?

时节掐算着他们二人与大汉离开的时间也没差上多少,怎么他们却被带到了如此僻静的地方?

那大汉所去的地方难道与他们不同?

侍卫打开一间小屋的门道:“二位请进屋等候,美酒马上就来。”

时节与纪庚辰疑惑地进了屋中,他们前脚刚踏进屋里,后脚小屋的大门就被侍卫给推上了。

时节奇怪地推了推门,却发觉门似乎已被从外锁住,无法打开。

纪庚辰惨笑道:“完了。”

时节道:“怎么?我们出不去了?”

纪庚辰道:“我只想着自己这么瘦没妖怪乐意吃,却忘了你是个细皮嫩肉的主儿,那妖怪肯定是看上了你小子。”

时节笑道:“你还有心思想这种事?看来你一定有出去的办法。”

纪庚辰笑道:“当然有,既然它们想吃的不是我,那等到晚上你被带走以后,它们肯定会放了我。”

时节点头道:“这主意不错。”

纪庚辰惊讶道:“你同意了?”

时节笑道:“我为什么不同意?反正只要妖怪知道你是个道士,就一定会将你抓回来陪我。”

纪庚辰佯装恼怒道:“呸,你居然出卖我。”

时节大笑道:“这种话你还能说得出口,真是佩服佩服。”

时节的话音刚落,就听得外面传来一阵震耳的轰鸣声。

那声音道:“道士……居然有道士混入了我的地盘!”

整座小屋都已被这声音震得颤抖,时节吓得连退数步,整个人都靠在了墙上。

那声音又道:“你是谁……你为什么要来我这里……”

纪庚辰听着这声音,忽然想到了些什么。

他突然用一种时节从未听过的语调,大笑着道:“老朋友,你不记得我了吗?”

这不是纪庚辰的声音。

时节与他相处了这么久,从未听过他用这种声音说话。

这听起来,更像是他在模仿其他人的声音。

门外的妖怪听到这声音以后,就忽然沉寂了。

一道巨大的身影在门外徘徊、游走。

那妖怪并没有离开,但它却似乎不敢进来。

纪庚辰又用那种声音道:“怎么了?你难道不想进来见见我?”

那个妖怪仍然没有说话。

但从门口的影子来看,它似乎变得十分地急躁。

它的身子在不住地扭动,像是要冲进来,又像是在畏惧里面的人。

时节有好几次看到那影子紧贴在门上,而后又忽然冲上了天际。

它像一条蛇……

时节低声道:“这是大国师?”

纪庚辰闭着嘴点了点头。

他的额头已冒出了冷汗。

黑蛟很紧张,纪庚辰也很紧张。

黑蛟吼道:“不对……他说你是个道士!”

纪庚辰用那不属于他的声音答道:“所以我要你进来看看。”

黑蛟在门外怒吼着。

时节看着它不住地将头贴在门上。

最终,它忽然大吼道:“武小奇!我绝不会再被你抓住!”

第十七章 武小奇

这雷霆般的怒吼,震得时节眼冒金星。

门外那庞然大物般的黑影已经不见。

黑蛟逃走了。

但它的吼声却不是畏惧与恐慌,而是一种隐忍已久的怨恨。

它对武小奇的恨,远多于惧怕。

可它既然如此恨武小奇,又为什么会忽然逃走?

时节疑惑道:“武小奇是谁?”

纪庚辰叹了口气道:“你会见到他的。”

他像是自嘲般地笑了笑,又道:“因为我们现在就要去找他。”

他一挥手,打出了一道黑雾。

时节看着黑雾惊讶道:“这难道是……”

纪庚辰已走进了黑雾。

时节皱着眉头看了半晌,也跟着走了进去。

一踏入黑雾中,他就知道了自己果然没有猜错。

这黑雾的确是通往慎伢藏库的大门。

一间间熟悉的牢房林列两旁,纪庚辰正沿着走廊缓缓前行。

时节跟上去,问道:“你早就认识慎伢?”

纪庚辰笑道:“比你要早那么一点。”

时节道:“你能自由出入这里……看来你们之间的关系不一般吧?”

纪庚辰道:“我们……”

他还没说完,长廊中就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

那发出笑声的人道:“他们两人的关系,就像主人和狗一样亲密。”

时节听到这声音便不由得看向了纪庚辰,因为这个人说话的声音,就和纪庚辰之前所模仿的声音一模一样。

时节道:“他就是武小奇?”

纪庚辰道:“他就是。”

纪庚辰在一扇牢门前停下了脚步。

他沉声道:“你的黑蛟跑出来了。”

武小奇不在乎地道:“哪一条?”

纪庚辰道:“将要化龙的那一条。”

武小奇笑道:“是它啊,它长出了一对龙角也长出了一对龙爪,确实离成龙只差一步。”

他咂了咂舌,又道:“只可惜它永远也迈不出这一步了。”

时节纳闷道:“为什么?”

武小奇道:“因为化龙要心正,心有善念才能修炼至龙。可惜它还未成功就遇上我这个嘴馋的家伙,我费尽心思捉了它的幼崽与全部族人,逼它割去了双角与双爪,连它的双眼也被我挖出来细细品尝了一番,至此它已积怨极深,没了化龙的缘分咯。”

时节惊道:“你!你吃妖怪!”

武小奇道:“妖怪能吃人,人为什么不能吃妖怪?只可惜我还是太性急了,不然等到它成了龙,或许会别有一番滋味。”

他说着看向纪庚辰道:“你的先祖倒是有口福,自他杀的那条龙后,这世间就再没有龙了。”

纪庚辰皱眉道:“纪天衡并未食龙肉。”

武小奇大笑道:“晋王烹龙谁人不知?这龙宴上岂能饿着他那屠龙的功臣!纪天衡天生就是晋王手下的一条好狗,好狗可不会违背主人,晋王赏肉他岂能不吃?不过说来,这论起给人做狗,你们纪家倒是颇有经验……”

纪庚辰恼怒地打断道:“你不要将话题扯远,这黑蛟是如何从你手中逃出来的!”

武小奇道:“它没逃出去,外面的这条是它舍弃自己半数修为所造出的分身,他这道分身一直在外面寻觅他的幼崽与族人,我瞧着有趣也就没管它。”

时节插言道:“你吃了它的……它的……你吃了它竟然还没将族人还给它?”

武小奇道:“我可没有答应会放过它的家人。”

纪庚辰忽然道:“将你的护身符给我。”

武小奇笑道:“你要去对付它?”

纪庚辰道:“你只管将护身符给我。”

武小奇道:“那黑蛟的心性已不是你之前见到那般了,它变化的时间虽短,但必然比之前要凶狠数倍。它原本与你无仇,你可不要去招惹它。”

他说着从牢房中丢出了一块玉牌,这翠绿的玉牌,散发着一股令人压抑的气息。

纪庚辰拾起玉牌道:“这就用不着你管了。”

他说着,就转身要走。

武小奇道:“你打不过它的。”

纪庚辰停下了脚步。

武小奇道:“它本已临近化龙,修为就算是折了一半也不是寻常妖物。”

他顿了顿又道:“没有剑,你是打不过它的。术法虽然也是奇术,但你终究还是个练剑的。有剑在手妖王你或许也敢惹一惹,但手中无剑你就连个三百年的小妖怪都难以应付,所以这送死的事,我劝你不要去做。”

纪庚辰道:“要做这件事的并不是纪庚辰,而是武小奇。”

他看着前方漆黑的浓雾道:“这世间必须要有武小奇,而现在我就是武小奇。”

武小奇突然没了声音。

纪庚辰默默地向黑雾走去。

就在他即将踏出黑雾时,武小奇蓦地大声道:“武小奇从不用与妖怪拼命,因为妖怪们最诊视的东西就握在武小奇手里!”

纪庚辰回首道:“黑蛟的家人在哪里?”

武小奇大笑道:“在一个只有武小奇才知道的地方,只有我这个武小奇才知道的地方。”

纪庚辰知道此时已多说无益,武小奇绝不会将藏匿妖怪的地点说出来。

他带着时节离开了藏库。

时节踏出黑雾,问道:“他能将那么多妖怪藏在哪?”

纪庚辰道:“大概都已藏在了他的肚子里吧。”

时节惊讶道:“他吃了?”

纪庚辰点头道:“很有可能。”

时节道:“不会吧,他这样做,早晚会被黑蛟拆穿,到那时他就不容易对付黑胶了。”

纪庚辰看着时节,叹道:“我也希望他没有这样做。”

时节跟在纪庚辰身后,忽然又问道:“你为什么说世间一定要有武小奇?”

纪庚辰道:“这句话是他自己说的,我只是不得已承认了这句话。”

时节纳闷道:“不得已?”

纪庚辰道:“因为武小奇的命并不只有他自己的那一条,还有很多妖怪的命都已系在了他的身上。如果我让武小奇消失,武小奇就会让那些妖怪消失。”

时节笑道:“道爷也会在意妖怪的死活了?”

纪庚辰道:“那些妖怪……”

他忽又叹息道:“你先随我去找大国师吧,武小奇的事三言两语很难说得清。”

时节点了点头,道:“好,可是大国师在哪里?”

第十八章 交锋

大国师在哪儿?

纪庚辰看着屋子紧闭的门窗,淡淡道:“它在哪里都不要紧,因为它一定会回家,而这里就是他的家。”

他从袖中拿出符纸将其点燃,跃动的火焰照亮了他的瞳孔。

他轻声道:“它已经被从自己的家园中驱逐过一次,这一次它绝不会再次退让!”

他松开了手,符纸静静地飘荡在地。

火焰点燃了符纸,而符纸却点燃了屋子。

脚下的地面震动起来,并发出了一种极为难听的嘶吼声。

与嘶吼声同时出现的,是一阵阵熏人眼睛的黑烟。

纪庚辰猛地窜到时节身边,抬手用衣袖捂住了他的口鼻。

烟气大作,这屋子已变得模糊。

时节看见眼前的房门逐渐变得奇亮无比,那扇门正与光芒融为一体,消失不见。

一扇门怎么会这样亮?它又怎会消失不见?

烟雾渐渐散去。

他们所处的地方并不是一间屋子,而时节看到的也不是一扇门。

这是口深井。

而他所看的方向,正是井口。

时节惊讶道:“我们一直在井里?”

纪庚辰松开了时节,他瞧着井口的光亮,笑道:“这不是井,而是妖怪的巨口。”

此时烟气已经散尽,这妖怪的巨口中满是白日里前来喝酒的百姓,就连方才与时节他们同坐的大汉,也已在其中。

纪庚辰看着四周被烟气熏倒的众人,缓缓道:“有一种妖兽,名为‘小饕餮’。其形如球,无眼无鼻,生有巨口。这妖兽无手无足,只能依靠自身所长的众多肉瘤散发迷惑气息诱捕野兽入口。取其一处肉瘤制成香囊,可使心仪之人受其诱惑永不离去。若将肉瘤熬制成汤,滴入酒中,则此酒必会醇香浓厚,让人不忍放下。”

纪庚辰说着提起时节,跃出了妖怪的巨口。

站在妖怪身上,时节才惊讶地发现整个大黔宫,就是这妖怪本身。

纪庚辰又道:“妖类寻得此妖,便可居于其口,分其之食。而小饕餮空有巨首,却未得开智,食物被抢,它也只能加倍释放气息,引来更多凡人野兽,来喂饱口中的妖怪与自己。”

他坐在小饕餮的巨口旁,拍着它的身子道:“怪不得国师夜夜滥食却仍能保证陈国之人不被食尽,这么大的一只小饕餮足以将周边各国的百姓吸引过来,只要国师仔细挑选,就不会将陈国吃空。”

时节点头道:“照你这样说,它不仅不会吃空陈国,反而会将其他小国的百姓吃尽,然后趁机侵占他国土地。”

纪庚辰道:“所以近年来陈国的版图有增无减,已威胁到了周边各国。”

“你们是什么人!竟然敢在大国师的地盘撒野!”

一群鼠首般模样的妖怪窜到了他们面前,冲着二人发出了尖锐难听的叫喊声。

纪庚辰看着它们,笑道:“大国师不在家,你们见了我就要快些跑。”

妖怪们啐道:“你是什么人!也配吓唬我们!”

纪庚辰微笑道:“原来你们这么不听劝……”

他说着忽然自袖中拿出了三枚石子弹射出去,这石子受了指里忽然变成了无数碎块,这些碎块打在妖怪身上又化为了一只只吸血小虫。

小虫吸食妖血将身子涨得溜圆,妖怪们哪里见过这种会食妖的怪物,纷纷叫着逃跑,霎时间就溃散成了一团散沙。

纪庚辰高声道:“可惜现在才走,却有些晚了。”

这些贪婪的噬血小虫竟追赶出去,将这些小妖怪们都吸了个干净。

纪庚辰瞧着眼下已没有活着的小妖怪,便忽地一拍手。

随着拍手声响起,小虫应声爆裂,妖血洒了一地,染红了小饕餮那巨大的脑袋。

时节瞧着死去的妖怪们道:“大国师手下的妖怪这么不经打?”

纪庚辰道:“这些只是受大国师与它宾客们奴役的小妖,它真正的帮手要到夜里才会赶来。”

时节道:“你要在这里等着它们来?”

纪庚辰点头道:“能够一网打尽当然是最好的。”

时节笑道:“你不是说这种事你管不了?”

纪庚辰笑道:“我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太爱多管闲事。”

距离入夜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纪庚辰本以为自己会等上很久。

但天上忽然传来了令他熟悉地嘶吼声,那身影几欲遮天蔽日的黑蛟,已经回来了。

纪庚辰皱起了眉头,黑蛟不该这么快回来的。

黑蛟那小山一般的头颅,紧贴在了纪庚辰的身上。

时节终于看清了黑蛟的模样。

它的头顶,已经露出了森白的骨头。头骨之下的眼睛也已经不见,原本应是眼睛的地方,只留下了两个黑漆漆的空洞。

而它的身子也是遍体鳞伤,就在它的腹部也有两个巨大的伤疤,似乎是有人曾将它的筋骨血肉生生剜下。

它嘶吼道:“你不是武小奇!你是谁!”

纪庚辰学着武小奇的声音,笑道:“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健忘。”

黑蛟用它那空荡荡的眼窝正对着纪庚辰,他低声道:“你如果是武小奇,方才就不会叫我进去见你,因为武小奇知道我早已看不见任何人……”

纪庚辰笑道:“看一个人,并不是要用眼睛的。”

他说着,轻轻地将武小奇的护身符拿了出来。

他握着那玉牌,用它在黑蛟的鼻子上轻轻地摩擦。

纪庚辰大笑道:“你还认得它吗?还认得它的气味吗?你还记得它所代表的含义吗?”

黑蛟忽然鳞片炸起,它亮出了自己的利齿,对着纪庚辰发出了阵阵吼声。

它的眼睛虽已不见,但那深深的眼窝中也已蕴满了愤怒。

它当然记得这个玉牌,也记得玉牌的含义。

若敢不从,便会被灭族!

武小奇掌握着它的夫人、幼崽、族人。

那是它的一切,是它最珍视的一切。

它曾经为了它们,不惜牺牲了自己化身为龙的机会。

而眼下,它还会再次屈从吗?

它这一次屈从的代价,又会是什么呢?

震天的吼声不断自黑蛟的喉间涌出,整个陈国都能感受到来自他们大国师的愤怒!

第十九章 回忆 上

东方有咸水,名为海。

海之阔,千里远目不见其尽头。

海之深,以蛟之力弗能见其底。

海之博,汇百川之水而从不休。

“这样的深渊,也有主人吗?”

“海之主,唤名为龙,位列仙班,黑蛟可修。”

“黑蛟?那不就是我吗?我也能成为龙吗?”

“终日向善,勿食生灵,忍辱负重,一朝化龙。成了龙,海就是你的家。”

“大海……我要去大海……”

每个族群,都会有一些与众不同的家伙。

东面黑蛟的族长,近来十分头疼。

他的老友在不久前战死了。

那一战他们虽击垮了南面黑蛟家族的士气,但这场战斗却也将他的朋友永远地从他身边带走了。

那个爱笑的冒失鬼已再也用不着他担心,取而代之的是老友那整日以泪洗面的遗孀与还未懂事的幼崽。

“爹爹他什么时候回来呀?”

那幼崽时常张大着明亮有神的双眼,这样问他。

可怜这天真的幼崽,竟然还以为父亲只是出了远门。

族长不忍拆穿这个美好的念想,只能每日都以一些鬼神传说来吸引这个幼崽。每每幼崽沉浸在神仙与鬼怪的故事中时,他就会淡忘对于自己父亲的思念。

“族长,咱们的东面真的有海吗?”

“当然有,等你以后化身成龙,就能见到大海。”

“族长,我想成为龙,我想见大海。”

“那你就要忍受非普通妖类所能忍受的痛苦,你不能食凡人,不能食野兽,每一餐都只能吃野果饱腹。”

“我可以!”

“但你不食鲜血,修为的进展就会十分缓慢,别人几十年就能成就的修为,你或许要花费数百年。”

“修为慢一些也不要紧,有族长会保护我!”

“但你修为缓慢别人会笑你,也会欺负你,你能忍受吗?”

“没关系,等我成了龙,一定比他们都神气!”

幼崽瞪大了眼睛,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道:“等我变成了龙,我就可以替爹爹保护族长,保护族群!”

族长惊讶地看着它,道:“你已经……”

幼崽低垂着头道:“我知道爹爹已经不在了,我只是想着如果我一直认为爹爹只是出了远门,心里就不会那么难受。可是爹爹不在了就是不在了,无论我怎么骗自己,心里还是会很难过的。”

他说着说着,泪水就止不住地滚落下来。他扑倒在族长的怀里,哽咽道:“族长,我好想爹爹……”

族长轻拍着他道:“哭吧,孩子。哭出来就会好受一些。”

这个幼崽成了族群中最与众不同的黑蛟,别的黑蛟在食肉饮血时,他却躲在屋中,吃着尝不出滋味的野果。

春去秋来,幼崽渐渐长大,但他却只能趴在窗前,看着院中其他的幼崽们玩耍。

这一天,院子里也聚集了很多幼崽。

大个子的幼崽道:“阿腾根本就不是黑蛟。”

其他幼崽纷纷道:“阿腾和我们住在一起,长得也一样,他怎么会不是黑蛟呢?”

大个子的幼崽得意道:“我们有爹娘,阿腾他有吗?”

其他幼崽面面相觑,他们摇头道:“他没有。”

大个子的幼崽又道:“我们长得又大又壮,阿腾他有吗?”

幼崽们摇头道:“他没有。”

大个子幼崽大笑道:“我们都吃肉喝血,阿腾他有吗?”

幼崽们挠着头道:“他也没有。”

大个子的幼崽神气道:“我看见过他偷吃野果!阿腾根本不是黑蛟!”

幼崽们跟着附和:“阿腾不是黑蛟!阿腾不是黑蛟!”

这条一心想要化龙的幼崽向往常一样趴在窗子前,他就是阿腾。

他的爹爹为了保护族群而死,没过多久他娘就因为悲伤过度而去世。

阿腾没有了父亲,也没有了母亲。

偷看着院中其他幼崽的阿腾低声自语道:“我是黑蛟!我是一条会化为神龙,见到大海的黑蛟!”

时光总在匆匆流逝,当年的幼崽,已经变成了一个沉默的年轻人。

但他的理想却从未改变,他仍然想着成龙,想着那片从未有妖见过的大海。

他的成长,意味着族长的老去。

但好在他们是妖怪,他听闻凡人若是老去就会面临死亡。

而妖怪的老去,远比凡人要缓慢许多。

族长的修为随着年龄增加而变得深不可测,阿腾想着他还能受族长庇护很久。

一百年、三百年、五百年、甚至千年。

阿腾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族长只活了短短一年,便就离开了自己,离开了他庇护了数百年的族群。

带来族长尸体的妖怪,是一只赤狐。

赤狐将族长的尸体丢在众蛟面前,他带着狐族特有的微笑道:“我叫狐侃,是只狐妖,这片水域被我们狐族接管了。”

赤狐踩着族长的尸体道:“我给你们一个时辰的时间收拾东西,我们狐族只要这个地方,不想再多要几具尸首,你们明白吗?”

黑蛟们不想明白。

所以他们的血染红了江水,他们的尸骨堆满了江岸。

一只赤狐,灭了黑蛟满门。

除了阿腾。

赤狐看着阿腾,笑眯眯道:“你为什么不动手?”

阿腾道:“族长说不能杀生。”

赤狐瞧着他,挠了挠头,忽然对着他作揖。

阿腾问道:“你在做什么?”

赤狐笑道:“我们老族长说只有一心化龙的黑蛟,才会不杀生,他叫我对有心成仙的妖怪要多多敬畏。”

阿腾苦笑道:“其实我想杀你,也没有办法能做到。”

他很清楚,这个看起来比他年轻不少的狐妖,并不是自己能对付的。

赤狐道:“你现在可不要恨我,想恨我就要等到成龙以后才能恨。我们老族长说过,成仙之路要锤炼内心,怨气太重就会前功尽弃。”

阿腾走了。

他带着一肚子的痛苦与愤恨离开了自己自幼生长的水域。

他还太弱小,他不能保护族群,也不能保护族长。

他必须要化龙,只有成仙入海获得无上神通,他才能惩治这群恶狐!

但他不能有怨气,怨气会使妖怪误入歧途。

他怎样才能不怨?

第二十章 回忆 下

这个问题,他想了几百年。

几百年,也未能冲淡他心中的仇恨,他甚至想饮血,却又不愿辜负族长的期望。

所以他只有悲鸣。

积怨百年,这长久的痛楚终于得以发泄。

他在山林中悲鸣了整整九天九夜。

山中百兽尽数被他惊走,就连百兽之王的老虎也匍匐在洞中瑟瑟发抖。

然后,他就被人制止了。

一个背着剑的年轻人立于空中看着他,这年轻人问道:“你是黑蛟,怎么离了水域跑到深山里哭泣?”

阿腾只想要发泄,他将自己心中的痛苦尽数说与了这个人听。

阿腾痛苦道:“需要我保护的人都已不在这世间了!我修炼成龙为的又是什么?”

年轻人静静地听他说完,淡淡道:“这世间的弱者又何止你们黑蛟一家?你族黑蛟虽亡,但世间还有千万与你们命运相同的弱者,你虽不能保护你的家族,但如果化龙成仙,还可以避免其他弱者重演你们的惨剧,你日后多多拯救的弱者,也能以此告慰你们族人的在天之灵吧。”

阿腾道:“可是他们都不是我的家人。”

年轻人道:“世间魂魄自有转世投胎一说,你怎么知道自己日后救的不是家人?”

阿腾道:“我的家人死了,却又还活着?”

年轻人笑道:“原本死了就是死了,但是阴司也装不下那么多魂魄,所以也只好做起了投胎转世的行当。”

阿腾迷茫道:“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年轻人笑道:“因为我住在那座山上。”

阿腾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果然有一座云雾缭绕的大山。

他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因为他之前已在这山中隐居近百年,却从未发现此间还有这座灵气十足的高山。

年轻人道:“那座山名为不周,上面住的都是些神仙,神仙对于阴司的事当然会更了解。”

阿腾急忙伏下身子道:“谢仙长指点!”

年轻人道:“指点谈不上,只是见你哭得伤心,所以来宽慰宽慰你。”

年轻人说着,欲要离去。

阿腾连忙道:“敢问仙长大名!日后我若化龙必定报答仙长!”

年轻人笑道:“我叫庚辰。”

他看着阿腾,又道:“既然你要报恩,我也得拿出些真本事来。”

年轻人瞧着天空,掐算了一阵,皱眉道:“你这一生要经历两大劫难,结果嘛……不好说……”

他叹息道:“一定要守住本心,切莫行差踏错!”

阿腾伏身道:“多谢仙长指点!”

他再起身时,那神仙却已不见,而仙山也已消失在了眼前。

而后的日子里,他过得充实又满足。

他渐渐地依照仙长的指引,四处救助受难的妖怪,很快他就组成了自己的族群。

他的族群中不只有黑蛟,也有很多其他妖怪。

甚至连狐妖也有。

他做的好事越来越多,心神也一天天变得澄明。

终于他长出了龙角。

天上的仙长终于见证了他的努力并且给予了他回馈。

后面的几百年里,他成亲了。

那是一位能陪伴他一起修炼的黑蛟。

她天性善良少食生灵,自打懂事起,她就偷偷地用野果充饥。

她以为自己是黑蛟中的异类,直到遇见了阿腾。

他们在一起简直是天作之合。

阿腾仍记得自己长出一对前爪时,正是妻子临盆的日子。

万幸妻子平安无事,两条幼崽也强壮健康。

这本是他一生中最值得庆祝的日子。

但却有一个人忽然从天而降,用一条奇怪的锁链将他困住。

他的血肉被锁链洞穿,他惊声尖叫起来。

他已至半仙之境,究竟是何物会洞穿他的身体?

难道是神仙?神仙为何要这样对他!

他被锁链拖拉着,拽到了山间的瀑流之中。他被锁在了那里,浑身动弹不得。

然后他就听到了痛哭与嘶吼。

他嘶吼着回应着自己的族人,可是却无力挣脱困住自己的绳索。

族人的声音渐渐停息了。

他听到了脚步声。

流水声很大,但那人的脚步声却更大,这个人是故意要他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那人忽然道:“我叫武小奇,是个凡人。”

阿腾惊呼道:“你要做什么?”

武小奇道:“听说你长出了龙角、龙爪,我慕名前来尝尝。”

阿腾怒道:“你好大的胆子!”

武小奇笑道:“我的胆子不大,但是胃口不小。”

武小奇说着,忽然伸手丢出了许多东西。

阿腾定睛看去,却见得那些“东西”都是他的族人,是他被打回原形,修为尽失的族人。

武小奇道:“他们虽然没了修为,但还有条命在,如果你给我龙角,我就先不杀他们。”

阿腾又惊又怒,可他的族人就在面前,他们的性命就掌握在他的手中。

是成仙重要,还是救族人性命重要?

武小奇又扔出一个东西。

阿腾看去,那正是他的妻子。

武小奇笑道:“这一条,换你一对龙爪。”

阿腾历经千辛万苦,近千年才得到的龙角与龙爪,他离成仙仅是一步之遥。

可这一步忽然变得遥远。

他在悲愤中想到了仙长的告诫:“守住本心,切莫行差踏错!”

他的眼里流下了泪水。

他已有多少年没见过自己的泪水?

他已有多少年没品尝过痛苦的滋味?

这就是他的第一道劫难吗?

阿腾厉声道:“你拿去吧!不要伤害我的家人!”

他能感受到刀子剥去了他的皮,他也能感受到刀子在削离他的骨。

他只能在心中告诫自己:“他化龙为的是拯救世间弱小之辈!如果不能保护弱小他化龙将没有任何意义!”

他的泪已流尽,血似乎也已流干。

武小奇忽然又丢出两个东西。

那是阿腾的两个幼崽。

武小奇道:“我瞧着你的眼睛也已经不同,把这一双龙目给我,我就不杀你的孩子。”

阿腾大吼道:“你拿去吧!有这铁链在又有什么能够阻止你!”

武小奇升起了火。

武小奇笑道:“先吃龙角与龙爪,那双眼睛等我吃完这些再取。”

阿腾眼睁睁地看着武小奇吃掉了他的双角与双爪。

然后他就什么都瞧不见了……

他只能听见噼噼啪啪的火声,利刃割肉声,和武小奇的咀嚼声。

过了很久,武小奇似乎吃完了,他站起身,对阿腾道:“你的家人我先帮你养着,等我以后有需要你的地方就会来找你,等你帮我做完一件事,我就放你与家人团聚。”

阿腾等了很久,却再也没听到武小奇的声音。

没有武小奇的声音,也没有他家人的声音。

阿腾忍不住想要去找自己的家人,他废去半身修为,化出一道分身放了出去。

他以半仙之力都对付不了武小奇,如今这只有半身修为的分身决不能让武小奇抓了去。

他昼伏夜出,行事十分小心。

可有一天,他又听见武小奇在自己耳边低语:“记住这个东西,记住它的气息,也记住它所代表的含义!”

有一个冰凉的事物正在它本体的鼻头上摩擦。

武小奇低语道:“若敢不从,便灭你全族!”

武小奇走了,只留下阿腾一个人在瀑布中狂吼。

若敢不从,便会被灭全族!

阿腾的分身也在怒吼!

他的思绪已回到了现实,这个恶徒又站在了他的眼前!

第二十一章 化龙

黑蛟咆哮着从天而降,它张着巨口冲着纪庚辰咬去!

纪庚辰抓着时节闪身躲开,在躲开的一瞬间,他看见黑蛟在笑。

黑蛟死死咬住小饕餮,小饕餮发出了凄惨地哀嚎。

尖锐的利齿刺进了小饕餮的身躯。

纪庚辰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惊呼道:“不好!”

但他已察觉得太晚,小饕餮已被黑蛟撕碎,里面的百姓和尸骨被扯了出来。

一同出来的,还有血水。

不输于惊涛海浪的血水向四方奔涌,是血洪,黑蛟的血洪之术。

黑蛟盘旋于天际,它大笑道:“武小奇,我送你的大礼如何?”

纪庚辰震惊道:“你想杀死所有陈国百姓?”

黑蛟厉声道:“不!我要杀死所有你的同族!我的族人一定都已进了你的肚子,你杀光了我的族人,我也要杀光你的同族。”

时节仰天望去,他惊慌道:“它,它变了……”

大国师确实变了。

它之前虽然看着骇人,身上的伤口也令人惨不忍睹,但它看起来还像一条黑蛟。

而眼下……

纪庚辰看见眼前黑蛟的皮肉都已腐败,溃烂的腐肉黏在它的身上,似乎随时都会从它那副腐朽的枯骨上脱落下来。

大国师已没有了半仙之躯,它更像是一具被复仇所支配的亡魂。

它早就该死去,只是仇恨还在支撑着它,使它没有垮掉。

纪庚辰惨声道:“你为什么要惩罚自己?这并不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

黑蛟动容道:“你说什么?”

纪庚辰大喊道:“你本已脱胎换骨成了半仙之体,如今怎么能做食人血肉这种事!仙人之体最为纯净,你吞食凡人,饮其精血不仅是在滥杀凡人,你更是在杀你自己!”

纪庚辰对着黑蛟大吼道:“你不仅在报复凡人,你也在报复你自己!这究竟是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黑蛟用空洞的眼窝仰望着天空。

它确实想要报复。

它想要报复凶残的恶徒武小奇,它也想报复无能的自己。

已修至半仙,它还是无法庇护族人,也没能保护它的妻子与幼崽。

它的一生将有两次大劫,可这头一劫它就已无法渡过。

恨意占据了它,它甩不掉,挣不脱。

往事不断地冲击着它。

它修为甚浅时,族长辛苦维护的族群被一只赤狐杀尽,那时它只能看着族人一个个倒下。

它修成半仙时,他自己辛苦救助保护的家人被武小奇一人抓住,那时它也只能看着家人被一个个带走。

它修仙近千年,却从未有过任何变化。

黑蛟仰天长啸,它叹息道:“天道已亡,恶人当世。我追寻的神龙,只不过是族长口中美好的传说罢了。”

它突然变得不再狂怒,它平静道:“是时候复仇了。上天既然无法给我一个公道,我就该自己来讨!成仙也好成魔也罢,我要对得起自己的家人,它们既然已经不在了,我就要为他们复仇!我要让你血债血偿!”

纪庚辰缓缓道:“然后呢?”

黑蛟大笑道:“然后,然后我就会去见我的家人。”

它感受着地上凡人的惨叫声,又道:“我很快就能见到他们了。”

纪庚辰皱起了眉头,他本来不愿暴露自己身份的。

但人命关天,陈国百姓眼看要被血洪吞没他又怎能坐视不管?

纪庚辰自怀中掏出几张符纸,向着下面的血水冲了出去!

时节跌坐在地,他虽然不懂法术,但他也看得出这血水浪潮十分凶险,纪庚辰此去只怕不能再回来。

纪庚辰冲入血水之中没多久,时节就见到不断有人自血水中被抛出,不一会儿血水之中就出现了许多熟悉的石人、泥人。

这些一定是纪庚辰用术法变化而出的,时节向下看去,见血水中隐约有雷动之象,很快底下就忽然出现了许多结界,时节仔细看去,见那结界隔绝了血水,将许多百姓护在了其中。

天上的黑蛟也感应到了道法的气息,它看着时节的方向道:“他不是武小奇!他是谁!”

时节叹息道:“他是个道士。”

黑蛟震惊道:“道士?道士为何要装作武小奇的模样!”

时节道:“我不知道。我们一到陈国,他对妖魔之事就装作不知,今日到了大黔宫他又一再和我说此地的妖魔他管不了。”

他看着下面汹涌的血水,又道:“可他嘴上说着管不了,却忽然跑去找武小奇要来玉牌,又把大黔宫打回原形,将你招了出来。眼下他还要去救一群原本十分厌恶他的人,他做的事我是一件也瞧不懂。”

纪庚辰大呼道:“道爷做的事,能让你瞧懂?”

他说着,人已跃了上来。

他喘息道:“还好还好,幸亏我下去得还算及时,一个人也没伤到。”

时节瞧着他虚白的脸色,笑道:“人是没伤到,妖怪你也收拾不了了,今晚咱俩都得进了大国师的肚子。”

黑蛟看着他们二人,忽然道:“你的声音……”

纪庚辰笑道:“这是我原本的声音。”

黑蛟忽然变得激动起来,他抖声道:“你……你……你又是来带我走回正途的吗?”

纪庚辰纳闷道:“你说什么?”

黑蛟忽地对着天空大笑道:“原来天道仍存,是我辜负你的教诲。”

它嘶声道:“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黑蛟对着纪庚辰道:“原来我的第二个劫难早已开始,是我没有守住本心,我不该将仇恨倾泻在凡人身上,我已在歧途上走得太远!”

它喃喃道:“失去家人,被仇恨蒙蔽。这才是我一生的劫难,是我无法迈过的劫难……我该如何还清欠下的血债……”

纪庚辰惊讶地看着黑蛟腾空而起,忽地化作了一阵血雨。

它死了。

分身消失的同时,他的本体也已死去。

血洪也随着它的分身一同消失。

天空忽然变得耀眼,有一道光芒自东方冲天而起。

一声响亮的吟叫声,冲破天际。

是龙吟。

一身金鳞的神龙真的出现了,它自东方而来,盘旋在陈国之上。

神龙看着纪庚辰,道:“原来他们还在,他们一直都在我身边。”

纪庚辰疑惑道:“谁?”

神龙看着他道:“神仙虽已不再居于神山,但他们却无处不在。现在我要去加入他们了,庚辰,你要保重。”

纪庚辰看着神龙的身体正化作点点金光,消散不见。

那龙首仍旧看着纪庚辰,它缓缓道:“你要小心,小心身边……”

纪庚辰迷茫道:“我要小心谁?”

龙首也已化作了金光。

纪庚辰急忙掐算起来。

时节疑惑道:“龙去哪里了?”

纪庚辰摇头道:“我不知道。”

时节又道:“那你算出什么了?”

纪庚辰看着晴朗的天空道:“此地,百年不会干旱,也不会遭遇洪水。将有百年的丰收,在等待着他们。”

第二十二章 天道

神龙化作的点点金光播撒向陈国以及周边的土地。

百年丰收,这就是黑蛟的赎罪。

但它毕竟走得太过仓促,还有很多事都未说清。

它为何会忽然化身成龙?

神仙们究竟又身处何方?

它让纪庚辰小心,可需要小心的又是什么?

纪庚辰皱着眉头唤出黑雾,他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就隐藏在黑雾之中。

熟悉的长廊再次出现在眼前,纪庚辰却发现长廊的尽头多出了一张桌,一个人。

慎伢。

慎伢看着踏雾归来的二人,举起酒杯冲着他们笑了笑。

纪庚辰走了过去,他在慎伢的对面坐下。

时节瞧了瞧他们,只好在牢房的对面坐下。

纪庚辰道:“你一直在看着那条黑蛟?”

慎伢点头道:“妖魔成仙的好戏,我是不会错过的。”

纪庚辰道:“那你也一定知道黑蛟为何化为了神龙?”

慎伢笑道:“我虽然也知道,但促成这件事的却另有其人。武小奇,你不想给大家解释解释吗?”

武小奇在牢中大笑道:“这件事如此明显,还会有人不知道?”

纪庚辰瞧着牢门,笑道:“我就不大知道,劳烦你还是将这件事好好讲讲。”

武小奇笑道:“这件事……要从黑蛟自身的劫难说起。”

黑蛟修行时,曾遇过水神庚辰。身为仙家的庚辰那时为黑蛟算了一卦,他算出黑蛟阿腾的这一生两历经两个大劫。

武小奇缓缓道:“黑蛟一生的两个大劫里,第一个劫数就是我,那时它为救自己的族人而选择了满足我的要求。而它的第二个劫难,是它自己。天道不公,它纵然能忍受我施加的欺辱,却也无法抑制自己心中怨恨。”

时节道:“所以它聚众妖在大黔宫中食人,正是它的第二劫?”

武小奇道:“是的。”

时节道:“它食人又降下血洪灾祸,难道不是已经违反了天道,不得成仙?”

武小奇笑着反问道:“天道是什么?”

天道是什么?

时节并不知道什么是天道,他只知道天道会惩罚恶人,奖赏善人。天道在他心中是世间万物的尺度,就像良心是人心中的一把尺一样。

有天道在,这世间才会有公正。

时节喃喃道:“天道……就是公正?”

武小奇道:“公正?这么说倒也不错。”

时节道:“所以它伤了凡人,难道天道不是该不罚它得成仙?”

武小奇笑道:“黑蛟因恶人的折磨而产生怨恨,这件事是黑蛟的错吗?难道因为它心性良善,就不许它复仇,也不许它有怨恨?天道既要刁难它,却又不许它反击,那天道岂不是在欺负心性善良的人?”

时节挠头道:“可它明明伤及了无辜,天道还反而要他成仙?”

武小奇道:“你弄错了一件事,天道所要考验的并不是黑蛟是否会心生怨恨乱杀无辜。天道要考验的是,这条黑蛟是否能维持本心。天道不会因为一个人做错了而惩罚他,世人哪个敢说自己这辈子没有做错过?天道要看这个人做错后,是否真心醒悟,并愿意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时节道:“所以……黑蛟顿悟后便自毁肉身了?”

武小奇道:“它毁去的不仅是被我困住的肉身,还有它自己的魂魄。它想以自身的消亡,来忏悔自己所犯下的罪过。它惩罚了自己,而天道则给了它弥补过失的机会。”

时节皱眉道:“百年的丰收……这就是天道给予无辜者的补偿?”

武小奇笑道:“人死不能复活,但他们还会投胎回到这个地方,黑蛟化龙以后将会庇护那片土地,所以这补偿也不算差。”

时节道:“可是神龙……它消失了。”

武小奇道:“它看似消失了,但实际上却已无处不在,它会永远庇护这片土地的。”

时节点了点头,他也觉得这样的补偿已算是不错。

一直未说话的纪庚辰却忽然道:“武小奇,你信天道吗?”

武小奇笑道:“我当然信。”

纪庚辰冷笑道:“你手下如黑蛟一般的良善妖怪可不占少数。你掳掠它们的族人,吞食它们的血肉,还将它们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地方。而今天道仍在,你就不怕自己遭报应吗?”

牢房中忽然寂静下来。

过了许久,武小奇才道:“这些话,你已忍了很久吧?”

牢门吱嘎一声被推开,武小奇自牢房中走了出来。

他缓缓走到纪庚辰身边。

武小奇注视着纪庚辰道:“你一直在打探我的秘密,无论是接近我也好,帮助慎伢囚禁我也好。目的都是为了知道我究竟是谁。我到底是谁?我为什么要做这些残忍的事?这些问题一定困扰了你很久。”

他压低身子,直直地看着纪庚辰道:“我是谁呢?”

武小奇眯起了双眼,道:“我就是天道,是成仙者的考验。但凡是想要成仙的人必定会遇见我,因为我将是他们成仙路上的第一道劫难!”

纪庚辰猛地站了起来,他震惊道:“你说什么?”

武小奇自顾自地道:“众生想接受考验就必须要有恶人。恶劣之人行恶劣之事,只有遭受不公,修仙者才会有业障。但天道对待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没有人会无端被天道指引成恶人,因为众生皆有成仙的可能,凭白叫人行恶事,很容易会断了人家的仙途。所以天道唯有自己做这个恶人,于是天道降下了我。”

“我就是劫。”

“众生的劫,修仙者的劫。”

武小奇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酒道:“我行的是恶事,但最终是为了使善者得道,使罪人受罚,所以我不会遭报应,因为我已经是某些恶徒的报应。”

纪庚辰皱起了眉头,他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他虽然信天道,却不信神仙,他相信报应,却不信劫难会是个活生生的人。

他忽又难以置信道:“这世间的善恶都由你说了算?”

武小奇大笑道:“怎么可能!我只是劫难,也就是说,老天叫我去折磨谁,我就去折磨谁,至于惩罚还是奖赏要看老天的意思。我被关在此地,那黑蛟不也会升仙?”

纪庚辰摇头道:“我还是不相信。”

武小奇道:“我的玉牌不是在你那里?只要你一直带着它,早晚有一天会知道我说得到底是不是真的。倒是你,你敢接受它吗?”

纪庚辰将玉牌拿出来看了半晌,他忽然对时节道:“这家伙疯了,我们回去吧。”

武小奇摇着酒杯道:“慢走不送。”

他目送着纪庚辰与时节走出了黑雾。

第二十三章 怪事

黑雾逐渐消失。

武小奇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慎伢笑吟吟地瞧着他,一言不发。

武小奇挑眉道:“你还有心思笑?你就不怕纪庚辰有朝一日找回了他的剑?”

慎伢笑道:“他当然要找回剑,没有剑的他还不如齐礼好用。”

武小奇咂舌道:“你虽然曾在四大仙山求学,和山里的神仙们也相处得不错,但你到底是仙家灭绝的元凶,一旦庚辰拿回了剑……”

慎伢打断道:“他不是庚辰。”

武小奇点头道:“对对对,他不是庚辰。但他只要拿回水神的剑,就一定会得到庚辰的修为与记忆。而那之后,你还敢确定他不是庚辰吗?”

慎伢起身道:“那时无论他是不是庚辰,他都会服从于我。纪庚辰心中的神性越多,他就会越容易被我掌控。因为放眼当下,也只有我的办法才是真正的天道!”

武小奇也起身道:“可天道不该是一个人。”

他看着慎伢,缓缓道:“慎伢,你所做的事当真没有一点私心?曾身为凡人的你,真的没有一丝偏袒于凡人?”

慎伢望着空荡荡的长廊道:“我曾见过,一个钢铁所铸就的世界。我相信那副景象就是上天的启示,上天在告诉我那才是世间应有的模样。”

他微笑着道:“那个世界没有法术,只有智慧与技艺。那是凡人的世界,它不属于神仙,也不属于妖魔。你们,终将会消亡。”

武小奇大笑道:“我倒是要听听,在那个世界里,你又是何物!获得神力,已经跳出了天道的你,在那个世界里就不是个怪物了吗!”

慎伢温和地笑道:“那个世界里也没有我,我也将与你们一道灭亡。”

慎伢说着,将衣袖一挥,酒水、桌椅霎时间全部消失了。

他笑着道:“我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但是我劝你还是省一省。纪庚辰虽然已经得到了你的玉牌,但他却不是天道所降生的‘劫’,你想借着他的力量使仙家重现世间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慎伢又道:“而且我也会好好栽培他的,无论是纪家的血脉,还是庚辰的神力,都将为我所用。”

“而你。”慎伢笑着看向武小奇,“自你踏入我藏库的那一刻起,就已预示着天道的毁灭与仙家的灭绝。”

武小奇冷笑道:“你当真以为跳出了天道,天道就无法惩罚你?”

慎伢道:“天道当然可以惩罚我,可天道不会这样做。”

慎伢轻笑着离开了。

武小奇无奈道:“唉,纪庚辰啊纪庚辰,你怎么偏偏就做了慎伢的帮手!你真是误了天道啊!”

纪庚辰忽然打了个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纳闷道:“是不是有人在骂我?”

时节瞧着他道:“我知道是谁在骂你。”

纪庚辰奇道:“你知道?”

时节点头道:“当然,咱们柴房还捆着位姑娘,托道爷降住黑蛟的福,那姑娘已经差不多一天没吃东西了。”

纪庚辰一拍脑门儿道:“我把这事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他忽然又笑了起来。

时节皱眉道:“你又笑什么?”

纪庚辰喜道:“总叫人家姑娘饿着也不好,你看我们是不是要赶紧回去?”

时节点头道:“当然。”

纪庚辰笑道:“既然要赶路,那……”

时节感到自己忽然被人提了起来。

他怒道:“纪庚辰!”

愤怒有时会彰显一个人的脾性,有时却也只能显示出一个人的无能。

时节显然属于后者。

起码在整个人都被人拽着悬空时,他的愤怒就会有些后劲儿不足。

纪庚辰抓着他笑道:“时节大少爷,我听闻这边有种鱼……”

时节连忙道:“买!”

纪庚辰道:“我还没说是什么鱼呢。”

时节脸色苍白道:“只要你的手抓得稳些别把我掉下去了,今晚你就是要吃这陈国所有的鱼,我都一定买给你。”

纪庚辰大笑道:“有钱,真有钱。和时节大少爷这种有钱人做朋友,还真是快乐啊。”

时节在心中叹道:“和你纪庚辰这种臭道士做朋友,也真是倒霉。”

但他也只敢在心中想想,这句话他是万不敢说出口的。

起码眼下,他是说不出口。

能戏弄时节,这一路也算有趣,纪庚辰这一路笑得已经有些直不起腰。

在心情好的时候,他赶路总是特别快。

他抓着时节一路从大黔宫,赶回了两人所住的小院。

一落入院中,纪庚辰就觉得事情不妙,因为这院子实在太静。

就算他下手再重,那姑娘也不该一直昏迷到现在。

纪庚辰直接窜进了柴房。

柴房中麻绳散落了一地,他捡起麻绳仔细瞧了瞧,发现上面有许多血迹。

时节也赶进了屋中,他瞧着空空如也的柴房,急忙问道:“那位姑娘哪里去了?”

纪庚辰道:“她……她将麻绳咬断了……”

“咬断了?”

时节惊呼着拿过麻绳,他疑惑道:“人哪里会有那么大的力气,那马车里的该不会是个妖怪吧?”

纪庚辰无奈道:“我还不至于连妖怪和凡人都分不清,那位姑娘绝对是个凡人。”

时节道:“可昨夜你也瞧见了,她四肢着地,行为古怪,看起来……实在不像个人样。”

纪庚辰昨夜也看到了那诡异的一幕,但那人身上却又偏偏没有半分妖气。

时节瞧着他为难的样子道:“你看可有办法找到她?”

纪庚辰道:“办法倒是有……”

他还未说完,外面就忽然响起了一阵钟声。

纪庚辰叹道:“快收拾东西,我们走。”

时节惊讶道:“走?这么突然,你要去哪里?”

纪庚辰道:“哪里都好,尽快离开陈国,去哪里我们路上再说。”

时节道:“怎么忽然间这么急?”

纪庚辰解释道:“这钟声是由大黔宫地下所铸的一个大钟发出的,这钟声响起意味着夜幕即将来临,眼下那些夜里来行乐的妖怪就要来了。眼下国师刚死,大黔宫也毁了,这帮妖怪一定会四处寻找杀死国师的人。”

时节道:“大国师你都能摆平,那些小妖怪你却惹不起了?”

纪庚辰苦笑道:“天晓得那大国师中了什么邪,一听到我的声音就开始胡言乱语起来,我估计是我的声音与他曾经的友人相似,但这种好运气不可能再有第二回啦。你快快将园中的仙草尽数收好,我马上就带你走。”

时节犹豫道:“可你杀了大国师,陈国……”

纪庚辰将他推出屋去,道:“他们不会有事的,没了大国师那帮妖怪更高兴,它们很快就会推出一位新的大国师,一切都将照旧。”

时节只得先去院中将仙草拔出,他一边收拾仙草,一边道:“这么说你之前的努力岂不白费了?陈国的妖患依然在。”

纪庚辰道:“我迫不得已出手只是因为我知道那位大国师原本不该如此凶恶,我本想借武小奇之名吓跑它,以免日后碰见了陷入必然要杀它的境地。”

时节停下了手中的活儿,他疑惑道:“日后碰见?你还会回来?”

纪庚辰瞧着他,道:“不仅是我,三祖山还会派很多人来。”

时节道:“你不是说道士不能干涉他国政事?”

纪庚辰笑道:“但如果圣上想要讨伐他们,那我们当然就有理由前来捉妖。”

时节起身道:“可朝中不是有北墟?”

纪庚辰低声道:“三祖山也想在圣上脚下挤一挤。”

时节忽然道:“好啊,你来陈国不是为了陪我炼丹,而是想要在三祖山临行前先来各国探听情况!可怜我还信了你的鬼话,让你将我带来这么危险的地方!”

纪庚辰急忙道:“不,不,仙草的事也绝对不能泄露。”

时节瞧着他道:“唉,临走前我们不能将那姑娘找回来了?”

纪庚辰皱眉道:“那姑娘很重要?”

时节道:“第一个试药的人,当然很重要。”

纪庚辰迟疑了半晌,叹道:“我只能答应你沿路去找找,但如果实在找不到,你也必须和我走,不然我们很可能就走不了了。”

时节点头道:“好。”

第二十四章 寻人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纪庚辰与时节收拾好行装后便悄悄地出了门。

昏暗的灯光照在一片凄凉的长街上,今日大国师死后,陈国的百姓对深夜变得更加畏惧。

以往妖魔都会被大国师招揽到大黔宫去,而此时没了大国师,妖魔们便已开始动了在街中游荡的心思。

纪庚辰压低声音对时节道:“不在这边,那位……姑娘,她走了树林。”

在二人所住小院的东侧,有一片树林,时节与纪庚辰赶到树林边上,果真看到了一些有人来过的痕迹。

时节仔细地看着林中被折断的树枝道:“这是她弄的?”

纪庚辰也看着被弄的凌乱不堪的小树,他亦是奇怪道:“或许是吧,但这……太古怪了。”

他们沿着树林前行。

这一路上有着许多奇怪的东西散落在地,斑斑点点的血迹,黑色的羽毛与绒毛。

还有……一些小鸟的头。

纪庚辰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鸟头,这鸟头的边缘被撕扯得极不整齐,只有兽类才会使如此蛮力扯下鸟的脑袋。

时节见状担忧道:“这林子里有野兽,那位姑娘怕是要危险了。”

纪庚辰将断头揣进袖中,他眉头紧锁显得比时节还要紧张。

这一路追来,他们所见到的踪迹都不像是凡人所为,但如果是野兽,又怎会留下如此扎眼的痕迹?

野兽为了生存一向会将自己的踪迹掩盖得十分好,就连常与野兽打交道的猎户,也需得小心分辨,才能自林中搜寻出野兽留下的迹象。

而这一路的断枝与一地羽毛,却几乎没怎么被掩藏好。

尤其是地上行走过的脚印。

纪庚辰皱眉道:“你真的觉得那个东西是位姑娘?”

时节疑惑道:“你说什么?”

纪庚辰指着地上的足印道:“你看这足印,明显是……”

他将自己的脚踩在了足印上,又指着前面的痕迹道:“前面那一对明显是人的掌印。”

时节道:“她仍然是四肢着地行走?”

纪庚辰点头道:“她不仅依然这样走路,而且还因为身子不协调一直在摔倒。”

时节面露难色道:“那就更要将她抓回来了,这丹药明显是出了大问题,抓住她才好弄清楚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纪庚辰瞧着地上的痕迹,赞同道:“确实是出了大问题。”

两人在树林中继续轻手蹑脚地循着踪迹追查,但很快他们的脸色就变得不大好看了。

他们在地上发现了一件事物。

时节指着那东西道:“你瞧它是不是有点眼熟?”

纪庚辰连忙摇头道:“不眼熟不眼熟。”

时节疑惑道:“你连人家姑娘昨天穿的是什么衣服都没看清?”

纪庚辰道:“三祖山上能有几个女人,女人的东西我不认得不认得。”

时节笑道:“道爷还会害羞。”

他走过去将那事物捡了回来,拿给纪庚辰看。

纪庚辰摆手道:“别追了,我再给你找人试药。”

时节道:“只是衣服被扔了而已,她可能……身上……还有衣服。”

纪庚辰苦笑道:“万一她没有了呢?你让我一个道士大半夜的陪你去抓个光屁股的女人吗?”

时节纳闷道:“这夜里凉得很,她为什么把衣服都扔了?”

纪庚辰道:“这光丢掉衣服还好说,你看这衣服被扯得都已经不成样子了。”

时节脸色一变,抓着纪庚辰道:“会不会是她遇到了不测!快追!”

纪庚辰瞧着时节已经窜出去的背影,叹息道:“她如果遇到了不测,这地上怎么可能只有一个人的脚印?”

可时节却已经跑出了很远。

纪庚辰摇了摇头,也只有跟了上去。

跟上时节不难,因为凡人的脚力总是很差,而且时节也已经停了下来。

纪庚辰纳闷道:“你……”

时节尴尬地笑道:“我不知道往哪一边追。”

纪庚辰无奈道:“跟我来吧。”

没了衣裳以后,这位“姑娘”似乎已更能适应用四肢奔走,她正在渐渐熟悉如何平衡自己的身子。

但她似乎还是有些不满意。

纪庚辰感受到了她的不满。

就连时节也感受到了。

纪庚辰叫道:“完了完了,这下她真的要光……”

时节急忙打断道:“这只是外裤,你里面难道会不穿东西吗?”

纪庚辰道:“她连这件都能扯下来,那将浑身的衣服扯光还是难事?”

时节着急道:“那咱们更应该快一些!要赶在那位姑娘受辱前将她救下来。”

纪庚辰嘟囔道:“谁会辱她,都是她自己扯的。”

时节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便问道:“你说什么?”

纪庚辰道:“没说什么,你要追我陪你追就是了。”

他刚要迈步,却又停住道:“一会儿要是找到了她,你自己想办法照顾她,我可不帮你。”

时节救人心切,连忙道:“好好好。”

夜色已深,林中是不是会传来野兽嗥叫的声音。

纪庚辰虽然知道这林中没有其他人会伤害到那个已经发了疯的女人,但这些兽类,却也会威胁她的安全。

很快,纪庚辰就发现了事情不对的苗头。

这里有豺狼的足迹。

而这头豺狼的体型比寻常野兽要大上许多,他觉得这很可能是一头豺妖。

是大黔宫的妖怪跑到了树林里?

纪庚辰瞧着爪印思索了许久,终于还是决定去追。

眼下只有一只妖怪,他也能够应付的来,那姑娘到底是从他们手中跑出去的,无论她变成何种样子,他都不该放任这姑娘被妖怪抓住。

很快,他就发觉自己的想法没有错。

在豺狼脚印消失的地方,忽然出现了一个男人的鞋印。

这果然是个妖怪!

纪庚辰只能提起时节就向前追去。

时节大惊道:“你……”

“嘘……”纪庚辰窜出了很远,他忽然停了下来。

前面有火光。

他跃到了附近的一棵树上。

举目看去,前方有一个火堆,而火堆边上似乎正躺着个人。

纪庚辰手中捏着符纸,悄悄地自树间跃了过去。

他小心翼翼地落在了火堆边。

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里只有一堆火,和那个走失了的姑娘。

纪庚辰一看到这个姑娘,就急忙转身道:“在这里!”

时节闻言急忙跑了过去,他笑道:“可算找……”

他笑不出来了。

他也如纪庚辰一般,转过了身去。

这位姑娘,还真是几乎将衣物给扯了个精光。

第二十五章 烦恼

火堆噼噼啪啪地燃烧着,这周围弥漫着一股眼下只有纪庚辰才能感受到的气息。

豺妖的妖气还未散去。

这说明那妖怪刚离开不久,但它为何离开又为何帮这姑娘升起了火?

时节咳了一声道:“纪庚辰,咱们总不能站在这儿发呆吧?”

纪庚辰忽然解下身上背的行囊,他借着火光随便取了件外衣道:“喏,先将她裹好,大黔宫的妖怪已经聚集在街上了,我们要快些离开。”

时节接过衣物,纳闷道:“为什么要我去……”

他嘟囔着瞧了眼纪庚辰,他发现纪庚辰说话间一直瞧着大黔宫的方向,似乎很是担心那边的妖患。

已有尖啸声回荡在林中,那独属于妖魔的叫声在夜晚听到真是令人寒毛直竖。

群妖在远处肆意地盘旋,呼喊,它们的声音中透露着一股肆意的狂躁。

“嘭!”

一声巨响震彻黑夜。

火光冲天而起,将树林的一侧照亮。

那该是多么大的火!

纪庚辰咬牙盯着火光燃起的方向,将一双拳头握了又握、

“穿好了吗?”纪庚辰低声问道。

时节点头道:“穿好了。”

纪庚辰瞪着火光,强压住怒火道:“我们走!”

陈国的妖患早晚会平息,只可惜消灭它们的时机,却不是今日!

纪庚辰背对着火光向黑暗处走去,他没有回头,他只怕自己再多瞧一眼就会忍不住冲回去。

时节发觉他走得很快,纪庚辰一向很少会如此毫无顾忌地快步赶路。

他步伐快得已不像是在赶路,而像是在摆脱什么东西。

“你不可能每次遇见妖怪都能将其杀光,这世上的妖怪多到你杀不完。总有那么一天,你会看到妖怪为祸一方,肆意杀戮百姓。而你能做的,却只有逃离。”

纪庚辰记得慎伢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在他们才认识不久。

那日他拼着命在孤山口杀了一众为非作歹的妖怪,他当时已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妖怪,他也数不清自己身上到底有多少伤口。

他背靠着一株大树,看着满地的尸体,那时他的心中没有得胜的喜悦,也没有除尽妖魔的畅快。

他只知道自己很快就会成为众多尸体中的一具,他流了太多血,已经无力回到三祖山去。

这时慎伢透过黑雾来到了他面前。

慎伢救了他的命,也同他讲了许多道理。

慎伢讲除尽妖魔,讲天下统一,讲万代盛世。

纪庚辰听得很入迷,他不得不承认,慎伢口中的霸业远比齐礼的说教更为诱人。

齐礼所教的是一个道士的本分,是一名除妖者的责任。

保护百姓,维护天道,莫叫妖魔乱世,这是齐礼教给他的一切。

但慎伢不同。

慎伢会教他如何能成为天下的主人。

权衡利弊,牵制各家,笼络人心,吞并异己。

慎伢常对他说:“以你一个人的力量就是修为再高,又能杀死多少妖魔?齐礼已是众多修道者无法逾越的高峰,可他又能如何?只有真正掌控住世间的一切权力,才能以凡人之力一举剿灭妖魔。”

纪庚辰那时对此深信不疑,他一心致力于暗中拉拢各派势力,以助三祖山吞并凡间所有降妖的门派。

他相信只有凡间不再内乱,才有可能攻破妖界杀光所有妖怪。

可如何才能使凡间不再内乱?

即便是北墟、妖师这种大门派大家族,目光也不见得长远。纪庚辰与他们接触的越多,就越发现他们并没有慎伢那样大的胸怀。

他越想联合各家,就越会收获失望。

利益面前,没有任何联盟能够长久。

没有利益,他们就不会与三祖山合作。

慎伢早就料到纪庚辰会挫败,他会告诉纪庚辰,要吞并,而不是联合,要把别人的力量,化为自己的力量。

纪庚辰问:“如何能吞掉他们?”

慎伢道:“踩着他们的尸骨。”

先灭各家,再剿众妖!

慎伢道:“你不将他们血洗,他们永远不会团结在一起。一盘散沙的凡人,终将被妖魔击垮。你总有一天会看着妖魔屠戮凡人,却只能落得个逃走的下场!”

慎伢道:“冷静下来,帮助这些自私的家族认清现实,从内部瓦解他们,吸收他们,让他们为你所用!”

慎伢所说过的话语,不断地在纪庚辰脑中涌现。

他曾被慎伢变得无比冷血,只要是为了灭绝妖魔,什么样的代价他都愿意付出。

因为他相信,只有慎伢所说的道路才是凡人唯一的出路。

可仙草的出现却使他渐渐变了,一腔热血终被点燃。

只要研制出长生药,道士们的修为就不会再被肉体所累,到那时即便不去残害其他门派,三祖山也有机会凭借一己之力除尽妖魔!

他又重新拾回自己的初心。

他不需要冷漠,也不再需要阴谋算计。

可他却忘记,炼出长生药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当那道火光亮起时,他的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慎伢的嘲笑。

“你被齐礼教导得太过天真。”

纪庚辰忽地挥拳,将面前的一棵老树击成齑粉!

时节惊讶道:“你怎么了?”

纪庚辰道:“如果你发现只有将世间各家都弄得家破人亡后,你才能有办法抵抗妖魔,那你要怎么办?”

时节吃惊地看着他。

他含糊道:“怎么,怎么会……怎么可能只有这一种办法……”

远水救不了近火。

那不知何日才能炼出的长生药,解决不了眼下凡人被妖魔残杀的现状。

更何况,这长生药并不一定能炼得出。

纪庚辰越来越能明白慎伢话中的含义,他也明白了慎伢为何在知道仙草以后,仍旧在告诫他不要强联北墟。

仙草只能给予凡人希望,却无法改变凡人当下的命运!

时节看着呆住的纪庚辰,小心翼翼道:“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纪庚辰叹了口气,正色道:“时节,你一定要炼出长生药,你一定要将它炼出来。”

时节迷茫地点头道:“当然,我当然要将它炼出来。”

纪庚辰转过身,继续朝前走去。

他有太多心事难以说出口,既然无话可说,他也只有继续赶路。

时节跟了上去,他忽然觉得自己心中又涌起了那股熟悉的感觉。

那种麻木又冷漠的感觉。

这种感觉慢慢地笼罩了他,他觉得自己的头似乎变得有些昏沉。

但很快,他的眼睛就又变得明亮起来。

他看着纪庚辰落寞的背影,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本不该属于他的笑容。

第二十六章 蛇妖苏醒

月明星稀,这是个无云的夜晚。

倾泻而下的月光透过林间枝条散落在地,为夜行的人照亮了前路。

偶有惊鸟掠起,打破了林间的静谧。

纪庚辰抬头望向鸟儿飞起的方向,他小心翼翼地停了半晌,待惊起的燕雀平静下来,才又继续前行。

时节忽然道:“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蔡国。”纪庚辰折了段树枝握在手中,道:“离这边最近的就是蔡国。”

时节瞧着他,道:“我们带着这么个姑娘,可不好过关。”

纪庚辰无奈道:“再不好过也要想办法,陈国的妖怪眼下没人管制,它们在街上流窜很容易就会循着仙草的味道找上门来。”

时节道:“不知妖怪吃惯了凡人。还会不会出来猎些野味儿?”

纪庚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纳闷道:“你什么意思?”

时节道:“陈国既然不管妖怪,那他们这边的妖怪想来也不会像我们徐国的妖怪那般躲在山野间,所以我想我们不妨找个山谷……”

纪庚辰打断道:“我也考虑过,但你炼丹器具又到哪里去弄?你所须的材料时常连陈国都城都难以买到,这深山之中,更是无处去寻。”

时节摆手道:“我们只是稍作停留,先在陈国境内试药,然后等医好了他们再去蔡国。”

纪庚辰道:“这样倒也可以。”

时节闻言,立即将背上的姑娘放了下来。

纪庚辰瞧着他,笑道:“你这是做什么?”

时节笑道:“我看这片林子就不错,不如……”

纪庚辰笑骂道:“不如个鬼,这林子有主,我们待不得。”

时节挠头道:“你的意思是……方才的火堆是妖怪升起来的?奇了怪了。”

纪庚辰道:“这有什么奇怪的?”

时节笑道:“这妖怪什么时候也学会不吃生肉了,抓了人来还要先弄堆火。”

纪庚辰照着时节的头猛拍了一记,道:“你管它吃什么,还不快点赶路?”

时节揉着脑袋嘟囔道:“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就……哎哟!”

时节弯下腰刚要扶起地上的姑娘,就被人家一个鲤鱼打挺撞倒在地。

纪庚辰急忙道:“你怎么样?”

时节指着那姑娘逃跑的方向道:“快去追!我没事。哎哟……还真疼……”

纪庚辰瞧着他龇牙咧嘴的模样,又问道:“你真的没事?”

时节急道:“快去追!快去追!”

他说着就慢慢地试着站起来,等他站稳时,发现纪庚辰与那位姑娘早已没了踪影。

他一拍脑门儿,后悔道:“我这脑子怎么变得和敖克一样了!这大半夜的又在树林里,我要去哪找……”

“去哪?”忽然有个声音响起,“不如到我的肚子里来!”

时节闻言一抬头,就看到有个人正蹲在树上笑嘻嘻地看着自己。

时节惊慌道:“您可真会开玩笑……”

那人蹲在树上道:“怎么是开玩笑?我这肚子可宽敞了,至少能装下十来个你呢!不信你看!”

“看”字一出口,这人的肚子就忽然张来血盆大口向时节咬来。

时节双腿一软就跌倒在地,正当他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一道黑影忽地窜出,紧接着就听闻那人的惨叫。

时节惊魂未定地抬眼看去,见一条巨蛇将他圈了起来,蛇头正咬在那人的脑袋上。

他松了口气道:“无支祁,你……你醒的可真是时候。”

无支祁泛着红光的眼睛看向时节。

时节纳闷道:“怎么了?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无支祁将那妖怪吞入了腹中。

它原本早就苏醒了,而且时节也知道它早已苏醒,只不过无支祁又故技重施,封印住了时节的记忆。

照目前的情形来看,它这次的封印也很成功。

这多少令它有点失望,时节忘记的不仅是它的阴谋,还有关于纪庚辰家族的被追杀的消息。

时节究竟为何会得知此事,它永远也无法知道答案了。

无支祁半闭上眼,懒洋洋道:“没想到一睁眼就能吃到补品。”

它虽然半眯着眼睛,但却在悄悄地注视着林子深处。

这里不止有一只妖怪,它感应到远处还有其他妖怪在盯着他们。

会不会是之前的豺妖?

如果是它,那它为什么要偷偷跟来?

无支祁下意识地缩紧了身子,它绝不想时节遭到其他妖怪的毒手。

时节擦着冷汗道:“多亏你醒了,要不咱俩都得进了妖怪的肚子。”

无支祁瞧了瞧周围,疑惑道:“纪庚辰呢?”

它当然是明知故问,这些日子里,除了去慎伢藏库以外,它都一直关注着时节与纪庚辰的动向。

虽然它因为无法得知时节二人何时才会从慎伢的藏库中出来,而多沉睡了一会儿耽误了些时间,但在那短短的时间里,它料定这两个人也搞不出什么花样。

不过它既然装作刚醒,当然要假装对这些事都毫不知情。

时节解释道:“我最近已用仙草炼出了一炉丹药,也找了人来试药,眼下我那试药的姑娘跑了,纪庚辰追她去了。”

无支祁故作惊讶道:“他在这荒山野岭的丢下你,自己一个人去追?”

时节叹道:“他倒是想帮我,是我情急之下叫他先走的。那姑娘服下的是我第一枚药,我绝不能让她跑走了。只是没料到,他前脚刚走,后脚就来了妖怪。”

他想了想,又道:“你怎么样?能不能带我追上他们?”

无支祁昂起头嗅了嗅,问道:“你这试药的姑娘,是个凡人?”

时节点头道:“对。”

无支祁歪着头道:“纪庚辰是不是给了这姑娘一件衣服?”

时节又点了点头道:“对。”

无支祁咧嘴笑了起来,道:“是不是当时情况比较紧急,他也没仔细看看就随手拿了件衣服给她?”

时节想了想,当时那姑娘在火堆边,身上也没穿什么衣服的样子……

他点头道:“也算是挺紧急。”

无支祁大笑道:“这个纪庚辰要倒霉了。”

时节纳闷道:“怎么了?”

无支祁用尾巴将时节勾到自己背上,坏笑道:“他把道袍拿给人家穿啦!”

时节稳稳地落在无支祁身上,他奇怪道:“别人穿他道袍怎么了?”

无支祁笑道:“等我带你过去,你就知道了。”

第二十七章 雨夜

无支祁刚腾空而起,原本晴朗的夜空就忽然雷霆大作。

霎时间,大雨就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

时节很快就被浇成了落汤鸡,无支祁身上经雨一浇变得湿滑阴冷,他坐在上面好不难受。

他唯有盼着无支祁能快些寻到纪庚辰,好能借机从它身上下来。

无支祁吐着信子驾云而行,但很快它就意识到自己似乎并不用这样急。

不远处正好有个人影。

它在心底暗笑了一声,纪庚辰捉一个精神失了常的女人当然不会追丢,一个连妖怪见了都要头疼的人,怎么会抓不住一个姑娘?

无支祁飞身而下,落在了那道人影身边。

这人果然是纪庚辰,可他手里却没有那位逃跑了的姑娘。

无支祁怪道:“你在做什么?”

纪庚辰缓过神来,没好气道:“当然是在休息。”

他看了看无支祁与时节,纳闷道:“小白才醒来?”

时节点头道:“它刚醒。你怎么休息了?那位姑娘呢?”

纪庚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闷声道:“跑了。”

时节连忙从无支祁身上跃下,他惊叫道:“跑了?你居然让她跑了?”

无支祁也纳闷道:“你什么时候连个姑娘的脚力都不如了?”

纪庚辰挥挥手,无奈道:“追是能追上,但你瞧,下雨了。”

时节不解道:“下雨怎么了?”

纪庚辰道:“你记不记得我被困相府时,曾卜过一卦。”

时节点头道:“当然纪得。”

纪庚辰道:“那卦象显示……”

时节见他吞吞吐吐,急道:“显示什么?”

纪庚辰想了半晌,道:“反正就是大雨天诸事不宜。”

无支祁听完大笑起来,它道:“雨天诸事不宜?还有这种狗屁不通的卦象?”

纪庚辰道:“我说有就是有,所以我们最好还是先找个地方避避雨,等雨停了,我再去找那位疯疯癫癫的姑娘回来。”

无支祁低下身子道:“可是你已经来不及了。”

纪庚辰道:“凡人的脚力跑不出多远。”

无支祁咧嘴笑道:“你竟还没发现自己给她穿的是什么衣服?你感受不到这附近没有那位姑娘的气息?”

纪庚辰愣了一下,跺足道:“坏了!道袍!”

无支祁点头道:“眼下陈国妖魔四起,那姑娘顶着你那身道袍也不知会去往何处,如果不慎被妖怪瞧见你那身道袍……”

后面的话已不用它多说,无论是姑娘还是纪庚辰都会倒霉。

毕竟大国师刚死,陈国境内就出现了道士,陈国的妖怪必将蛊惑国君将矛头指向徐国。

纪庚辰皱眉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在陈国,你不是刚醒?”

无支祁心里一惊,它没料到纪庚辰在此时还有心思想到这件事。

它勉强笑道:“我也曾四处游历过,认得陈国的气息也是情理之中。更何况能在都城养下小饕餮的也只有陈国了,可这小饕餮的气息却不大对……难道它已经死了?”

纪庚辰打量无支祁半晌,才道:“被大国师一口吃了。”

无支祁道:“那大国师呢?”

纪庚辰道:“死了。”

无支祁装作吃惊的模样,道:“难道你……”

纪庚辰不耐烦道:“不是我。倒是你,既然你醒了,总该帮我们一些忙。”

无支祁笑道:“你想让我帮你追回道袍?”

纪庚辰道:“既然你已经猜到了,就快些去吧。”

无支祁睁开那双腥红的双眼道:“找我帮忙,总得给我些好处。”

纪庚辰侧目道:“什么好处?”

无支祁笑道:“雷雨天你究竟会如何?”

它直视着纪庚辰,咧嘴道:“你可不要说谎,蛇妖和狐狸,都是骗不过的。”

纪庚辰道:“我不说你就不肯帮忙?”

无支祁点了点头。

纪庚辰叹道:“雷光之中有一双眼睛,那个人或许会取走我的性命。”

无支祁道:“一双眼睛?谁的眼睛?”

纪庚辰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这双眼睛又似乎很眼熟,但我有记不起属于谁。又或者它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种危难,只不过卦象当时灵光一现,所以被我误读成了人。”

无支祁道:“但不论是人还是危难,都将取走你的性命?”

纪庚辰点头道:“大概是,我能感受到濒死的气息,一股萧索又冰冷的感觉,蔓延全身。”

无支祁歪头看了时节,又道:“会是他吗?”

纪庚辰摆手道:“当天我就已看过,绝不是他。”

无支祁有些失望道:“这样啊……”

它腾空而起,向着西北方飞去。

时节瞧着无支祁消失于天际,便对纪庚辰道:“难道以后每逢雷雨天,你就要什么都不做?”

纪庚辰点头道:“连吃饭喝水都要格外小心。”

时节纳闷道:“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你怎么不将这件事再好好算算?”

纪庚辰皱眉道:“怎么算?”

时节轻笑道:“你一个道士问我怎么算?”

纪庚辰道:“正因为我没法再算,所以才问你怎么算。”

时节疑惑道:“你们纪家的卦象不是向来能预知天命,灵得很?”

纪庚辰道:“当然准,所以我才要在雷雨天里格外小心。”

他看了看四周,又解释道:“但准不代表什么都能算,纪家的术法所卜出的卦象大多都是……都是些很没有头绪的东西。”

“没有头绪的东西?”时节惊讶道:“不是问什么就卜算出什么?”

纪庚辰尴尬地笑了笑,道:“很多时候卜算出的东西,和我想问的东西完全不沾边。所以你看我,我很少会卜卦,都是闲着无聊的时候才去写画一会儿。”

时节道:“那你在牢房里的时候,想卜算的是什么事?”

纪庚辰想了想,道:“我想算算留下这种被朝廷抓过的底案,会不会影响我做掌教。可惜算出来的结果,却和我想问的事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话音刚落,天空中就响起一声炸雷。

纪庚辰缩了缩脖子道:“快走快走,找个安全的地方去,在外面非得让雷劈死我不可。”

时节瞧着纪庚辰颇为畏惧的样子,也搞不懂那卦象是否真的有这么可怕。

毕竟他从未见过纪庚辰算过什么有用的东西,也从未见过纪家术法所卜卦象的威力。

第二十八章 血光之灾

时节睁开眼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在山洞外晒着阳光的无支祁。

昨夜的大雨下了一整夜,纪庚辰找到了这个山洞后就再也没有出去过。

时节揉着有些疼痛脑袋做起来,他一回头恰好看见了纪庚辰在旁边写写画画地涂了一地。

他纳闷道:“你在算卦?”

纪庚辰头也不抬地道:“你都瞧见了还问我。”

时节十分感兴趣地凑过去瞧了瞧,问道:“你算出什么了?”

纪庚辰咳了咳,煞有其事道:“血光之灾。”

时节惊讶道:“血光之灾?哪里有血光之灾?”

纪庚辰嘿嘿一笑,道:“你的屁股上。”

时节刚想问清是怎么回事,就突然大叫一声跳了起来!

纪庚辰慢悠悠地拾起地上的树枝,抬手朝那罪魁祸首打了过去。

那位被他们拿来试药的姑娘吃痛松开了口,她冲纪庚辰咧嘴哈气,似乎是在恐吓他。

时节揉着屁股道:“这姑娘怎么回事,她怎么……哎哟……怎么还咬人啊。”

纪庚辰手里提着树枝,看着那姑娘的动作不断敲打,那姑娘试了几次都未能得口,还因此挨了不少棍子。

她看着纪庚辰依旧面露凶相,但却变得只敢吼叫威胁,不敢再试探着张口去咬。

纪庚辰看着她,对时节道:“这大概已经不是位姑娘了。”

他说着看向正在晒太阳的无支祁,问道:“小白,你瞧她是不是也已看不到凡人的魂魄?”

无支祁缓缓扭过头去,它原本是蛇最怕阴冷潮湿,昨夜淋了很久的雨,让它多少觉得身上不大舒服。

它仔细瞧了瞧道:“我只能看到个野兽的魂魄,凡人的魂魄……我是半点都没见到。”

纪庚辰点头道:“所以这是个披着人皮的野兽,根本不是什么姑娘。”

时节诧异道:“野兽?她怎么会变作野兽?”

纪庚辰道:“这野兽的魂魄应当是你丹药中的,但凡人的魂魄去了哪里,我却不大清楚。”

时节道:“被野兽的魂魄给吃了?”

纪庚辰道:“说不准,得再去找人试试。”

时节找了个地方坐下,脸上露出了难色。

纪庚辰瞥了他一眼,问道:“怎么?哪里不妥?”

时节叹道:“这次再试药……只怕要准备些死尸,再准备些活人。”

纪庚辰站起身来,道:“死尸嘛……昨夜妖怪们闹了一宿估计今日满城都是,而活人……”

他看着时节道:“你不忍心下手?”

时节叹道:“万一他们吃了丹药后都变成这副模样,我还真有些于心不忍。”

纪庚辰伸了个懒腰道:“我去给你找试药的人,至于到底要不要试,等我回来时你自己定夺吧。”

他说着,便向山洞外走去。

但他刚迈出山洞,又忽地转过头道:“我回来之前你千万不要离开这里,会有血光之灾的。”

时节瞧着纪庚辰跃出山洞的背影,纳闷道:“到底是什么血光之灾?”

无支祁缓缓爬了进来,那“姑娘”从未见过如此巨蛇,吓得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无支祁道:“你和纪庚辰混在一起,真是不搭。”

时节还在瞧纪庚辰所留下的卦象,他心不在焉道:“什么不搭?”

无支祁道:“你一向怕妖魔,和纪庚辰混在一起不是反而进了妖怪窝?”

时节漫不经心道:“也还行,习惯了以后……”

无支祁长尾猛地一扫,突然就抽向了时节。

时节就地一滚,忽地躲开了无支祁的攻击。

无支祁眯眼道:“果然。”

它冷笑道:“你是谁?”

时节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他实在不明白自己方才为何会忽然躲开无支祁的攻击,他也完全听不懂无支祁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惊慌道:“是我啊,我是时节。”

无支祁伸出尾巴,勒住了时节的脖子,道:“你还想装?他一个文弱凡人,如何能有如此身手?”

时节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他挣扎道:“无支祁……你放开我……我是……我是……”

无支祁冷笑道:“事到如今你还要装?”

时节伸手用力扯着勒住脖子的蛇尾,可他的力气与无支祁却没得比,挣扎半晌无支祁的尾巴分毫没动,倒是时节自己快被勒死了。

他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已经涨满了血,喉咙也十分难受想咳又咳不出……

在这紧要关头普通凡人早应该四肢无力,昏死过去。但时节却不知从哪里生出了一股力气,他的双手竟然一直紧紧地抓住蛇尾,丝毫没有松动。

时节咬着牙道:“我就是时节啊!”

这六个字吼出,忽然有一股火焰自时节的双掌中冒出,无支祁的蛇尾被他抓着竟被他给灼伤了。

无支祁急忙抽回尾巴,它盯着时节的双手,眼中满是惊讶与恐慌。

这火焰的气息它再熟悉不过,不周山山火的气息它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又是凤凰的火焰,又是和灼伤隗泗同样的火焰。

无支祁瞪着时节道:“你是谁?你为什么能够操纵火种?”

时节看着自己的双手,惊讶道:“操纵火种?我……我不知道……我是时节!我真的是时节!”

他嘴上呼喊着,身体忽然也动了起来。

无支祁还未看清发生了什么,就只觉得背部一阵灼热,它大惊之下急忙化作了人形。

这山洞狭窄,他的原型太过巨大很容易被时节袭击,所以不得不化成了人形。

时节惊讶道:“你不用化形丹也能化形!”

无支祁口中念念有词,随着它所念之词,一柄剑在它的双掌中渐渐凝结成型。

时节看着这柄锈迹斑斑的长剑,急忙道:“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长剑已被招出,它虽已被锈蚀,却在被唤出时发出了一声震慑人心的剑鸣。

凤凰之火,或许只有它才能对付。

这一声剑鸣拿是寻常人能够承受起的,时节只觉心头一跳,而后就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他猛烈地咳嗽起来,点点血迹自他的口中喷薄而出。

他心头的那股麻木之感忽又消散开来,在这一瞬间,他整个人就已被恐惧笼罩。

无支祁手执长剑,一步步地向时节逼近……

第二十九章 来客

长剑泛着寒光,即便这长剑浑身布满锈迹,却仍旧不失一股身为利器的杀意。

走到时节身边时,无支祁忽地停了下来。

它感觉到时节似乎已经起了某些变化。

方才还在攻击它的时节,竟忽然眼中充满了恐惧。

懦弱、畏惧、逃避。

它所熟悉的时节像是突然变了回来。

无支祁紧皱眉头,它在思索自己要怎么办才好。

就在时节觉得无支祁快要用剑刺向自己时,却听到了一阵清脆的声响。

他抬头看去,见那柄长剑已被无支祁收了回去。

无支祁皱眉道:“你方才哪里来的身手攻击我?”

时节跪在地上还未缓过劲儿来,他连忙道:“我不知道,刚刚我的身体忽然自己动了起来。我觉得浑身发热,似乎控制不了自己。”

无支祁思索着,道:“难道是火种自保?亦或是有人附身?”

它说着忽地伸手将时节自地上拉起,又跺足将地上的血迹用灰尘掩盖了起来。

时节刚要问它为什么要这样做,却忽然听到山洞外有脚步声。

时节纳闷道:“纪庚辰回来的这么快?”

无支祁冷冷道:“不是他。”

话音刚落,就有一个人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这人一进山洞就吃了一惊,他似乎没料到山洞里面有这么多人。

无支祁沉声道:“你是什么人!”

这人立马堆笑道:“我……我只是路过这片树林,没料到昨夜下了雨林中泥土湿滑难走,所以想找个干爽的地方生火暖暖,好歇上一会儿。”

无支祁道:“这里没有你能待的地方,到别处歇脚去!”

这人连忙点头道:“好好好,我这就走,这就走。”

“走什么,我瞧这里面大得很嘛。”

外面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这人说着就已走了进来。

他一进来就开始四下打量起来,末了他指着墙角的姑娘,对无支祁道:“这是你用过的?”

无支祁皱眉道:“怎么?”

来人道:“倒是个好东西,可你怎么用过了还留活口?你难道忘了大黔宫的规矩?”

他说着,又道:“你瞧着眼生,难道不是我们大黔宫的人?”

他凑上前去嗅了嗅无支祁,继而摇头道:“气味也陌生得很,你是哪里来的?”

无支祁道:“徐国来的。”

这人惊讶道:“徐国!嗬!那你倒是个厉害的家伙了,你叫什么?”

无支祁道:“你叫什么?”

这人笑道:“还蛮警惕,我叫鄂陉,长居于大黔宫。”

无支祁道:“可我看大黔宫已经被毁了。”

鄂陉笑道:“不知昨日白天里来了什么人,竟将国师的大黔宫给毁了。你可以告诉我名字了吧?陈国境内可不留匿名之辈。”

无支祁冷笑道:“无支祁。”

鄂陉变得更是惊讶,他瞪大眼睛道:“大闹了滦坊城的无支祁?”

无支祁道:“正是。”

鄂陉大笑道:“好!看来这次的大国师选举可要变得有意思了。”

无支祁略显震惊道:“大国师选举?国师已经死了?”

鄂陉道:“国师昨日不知被什么人杀了,但夜里有些小妖说在这附近瞧见了一个穿着道袍的人在跑。但据说那人行动十分诡异,竟是四肢着地,看着像人,又像是动物。”

无支祁与时节闻言均是一惊,他们没料到这姑娘逃走的短短时间内,就已被妖怪看到了。

无支祁不动声色地走到了瑟瑟发抖的姑娘面前,它一伸手,就扭断了她的脖子。

鄂陉拍手道:“这样才对,陈国这边的规矩不少,你要是来参与大国师选举可要多多注意。”

无支祁将断了气的姑娘丢在一旁道:“我原本不打算在陈国境内久留……”

它将话说了一半,而后便瞧着鄂陉。

鄂陉笑道:“眼下你想要出去可不大容易,大国师一死,举国都在缉拿凶手,各个城门都只许近不许出,关卡也已被封锁。咱们这些妖怪嘛,也布满了陈国。毕竟谁不想先抓住凶手?能抓住凶手的才最有可能做大国师。”

时节不禁愕然,这鄂陉竟是个妖怪。

无支祁点头道:“所以看来我也要凑一凑热闹了。”

鄂陉道:“你这样的大妖怪陈国里面也是少见,这次的选举一定会很有意思。”

它又忽然道:“不过你为什么在这山洞中?”

无支祁道:“我刚到这里就听闻大黔宫被毁的消息,想着大国师一定为此十分震怒无暇见我,所以我本打算知趣些今天就离开的。”

鄂陉瞧着时节笑道:“那你这……他是拿来献给国师的?这味道……在凡人中也是难见的好货色。”

无支祁不快道:“那姑娘才是要献给大国师的,这是我自养的奴儿,你就不要惦记了。”

鄂陉讪笑道:“哪里哪里,无支祁的奴儿谁敢抢。”

无支祁冷笑道:“那是最好了。”

鄂陉道:“果然大妖怪就是不同,连养的奴儿都这么少见,不像我……”

它说着看了看方才先一步进了山洞的那人,招手道:“宗业,还不快来见过无支祁大人。”

那人原本已在山洞外候着,得了召唤便小步跑了过来。

宗业伏身道:“见过无支祁大人。”

无支祁挥手道:“免了。”

宗业急忙起身,立到了一边。

鄂陉笑道:“我们一同去城里?这陈国我待了不少年,里里外外都熟悉得很,可以给你好好介绍一番。”

无支祁摆手道:“不急。”

鄂陉纳闷道:“不急?你还要在这山洞里……”

它说着忽然转身对山洞外吼道:“是谁!”

纪庚辰慢慢走了进来,他看着不知哪里来的妖怪,又看了看已化作人形的无支祁。

鄂陉道:“你是谁?”

无支祁在一旁笑道:“你可算回来了。”

鄂陉闻言疑惑道:“这是……”

无支祁道:“这是我早上派出去寻些口粮的奴儿,不过看他这模样……”

纪庚辰两手空空地跑了回来,他今早一出去就发觉事情比想象中的更为严重,四处都在戒严,别说带个人回来,就是他自己能回来都已是万幸。

鄂陉道:“嘿!你主人和你说话呢!怎么?让我吓住了?”

纪庚辰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既然他们被妖怪发现了,他也只好顺着无支祁的说法装个样子。

纪庚辰低声道:“回主人,外面好多妖怪,我,我找不到人来。”

无支祁道:“不用找了,这位鄂陉大人定然会款待我们一顿。”

鄂陉笑道:“那是自然。”

纪庚辰纳闷道:“恶行?”

鄂陉道:“对,我是妖怪鄂陉,你应当叫我鄂陉大人。”

纪庚辰暗自笑道:“这得多凶恶的妖怪,名字都叫恶行。”

但他表面上却伏下身子道:“鄂陉大人。”

鄂陉瞧着纪庚辰,咂舌道:“你这两个奴儿真是……”

无支祁道:“你先将口水收一收吧,走,我们进城。”

鄂陉却道:“不行。”

无支祁皱眉道:“不行?”

鄂陉道:“按照规矩我要先验一验你们的行囊,看看里面是否有道袍。”

它说着给了宗业一个手势,宗业立即跑去翻看无支祁他们所带的衣物。

鄂陉拱手道:“得罪了。”

第三十章 故地重游

地上的两个行囊已被打开,行囊中的衣物也被宗业一件件取出整齐地摆在一旁。

无支祁在旁边冷眼瞧着鄂陉,脸上已显得有些敌意。

鄂陉却似是未瞧见无支祁的脸色,它走上前去看了看,叠的整整齐齐地衣物中并没有道袍的影子。

宗业已忍不住在擦额头的冷汗,无支祁给他的压力着实不小。

无支祁冷冷道:“看完了?”

鄂陉笑道:“看完了。”

无支祁道:“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吗?”

鄂陉道:“这里没有道袍。但……无支祁大人的行囊里怎么全是你这两个奴儿的衣物?”

无支祁冷笑道:“谁说这是我的行囊?”

鄂陉不解道:“不是你的行囊?”

无支祁道:“这是他们两个自己的行囊,出门在外他们总要有几件换洗的衣裳。我的奴儿生得金贵,这衣物向来是一日一换的。”

鄂陉笑道:“原来是这样,这倒是我多心了。”

它拿起时节与纪庚辰的衣物,仔细端详起来。

没有搜到道袍,它竟也不肯松手。

鄂陉又道:“但这两个奴儿的衣物,倒是差得许多啊。”

时节本是衍生堂的少主,吃穿用度一向讲究,而纪庚辰只不过是个道士,囊中羞涩的他衣物自然比不上时节。

无支祁忽地大笑道:“难道你只有这一个奴儿?”

鄂陉疑惑道:“怎么?”

无支祁道:“妖怪手中的奴儿一旦多了,也难免会有所偏爱。就像外面正闹着乱子,被派出去觅食的当然不可能是我这受宠的奴儿。”

鄂陉瞧了瞧时节身上的衣物,又瞧了瞧纪庚辰所穿的衣物,不由叹道:“这两个本都是难得的口粮,无支祁你这样做可真是太过偏心,小心惹你另一个奴儿嫉妒。”

无支祁笑道:“你问他会妒忌吗?”

纪庚辰连忙道:“鄂陉大人说笑了,我……我哪里敢……”

无支祁逼问道:“不敢?”

纪庚辰急忙改口道:“不会……不会……”

无支祁大笑道:“你快去将行囊收拾好!”

纪庚辰低着头,赶紧跑去将衣物分别放回行囊中。

时节在一边瞧着,想要去帮忙,又觉得没有无支祁的吩咐他最好还是别动,以防止招来鄂陉的猜忌。

无支祁瞧着时节道:“不必帮他,就叫他自己收拾去吧。”

鄂陉瞧着时节,笑道:“受宠的果然就是不一样。”

无支祁冷哼道:“我的行囊只怕也没这么容易翻看,我让你查了行囊,你总该有所表示吧?”

鄂陉笑道:“在陈国遇上这种事我们一般都是赔些圈养的奴儿了事,不过想来我府中那些寻常的奴儿你肯定是瞧不上眼的,所以不如赔一些你们所需的东西。”

无支祁颇为感兴趣地道:“哦?什么东西?”

鄂陉道:“容身之所。”

它又解释道:“你无支祁在妖界虽说也是有名声的大妖怪,但你对陈国却并不熟悉,加之眼下众妖都想争抢国师之位,你的名头反而会招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无支祁道:“这么说,你想要我做你的门客?”

鄂陉笑道:“这是哪里的话,我只不过是给你们提供些庇护,一旦你们找到可去的地方,还是随时可以离开的。”

无支祁淡淡道:“是么。”

鄂陉道:“难道你不信?”

无支祁又突然笑道:“总之我们也没处可去,能有人提供个住处倒也不错。”

无支祁说着回头看向纪庚辰,它催促道:“小安,收拾好了没!”

纪庚辰闻言一愣,但很快他又意识到无支祁不能叫他的真名。

因为纪庚辰的名头,也不算小。

纪庚辰赶紧手忙脚乱地将行囊背好,道:“收拾好了,收拾好了。”

无支祁道:“鄂陉兄,我们现在可以出发了?”

鄂陉忽然道:“无支祁,你这奴儿……可否给我也……”

它还未说完,无支祁就暴怒道:“你说什么!”

在无支祁极强的妖气下,鄂陉有些透不过气来,它连忙道:“开玩笑,莫怪,莫怪。”

无支祁这才收了妖气,喝道:“你再敢惦记他们,休怪我翻脸!”

鄂陉赔笑道:“小弟知道了,知道了。”

无支祁冷着脸随鄂陉走出了山洞,时节与宗业分别站在这两个妖怪身后。

纪庚辰却远远跟在他们之后,他当然要将这个不受宠的凡人奴隶角色演好,而且无支祁所给他安排的角色,也能有机会收集到更多的消息。

他们一路回到了城里,这原本应当令几人避之不及的地方,却成了他们唯一的去路。

纪庚辰一路都在试图用行囊遮住自己的脸,他昨日救人时已有不少人看过他的模样,若是此时被人认出,可是大大不妙。

不过他很快就发觉是自己想多了,经过昨夜妖魔的清洗,这条还算繁华的长街已经变得一片死寂,犹如坟地。

无支祁道:“看来你们昨夜收获颇丰啊。”

鄂陉道:“没了大国师的约束,各妖都想多捞些口粮,这一夜之间都城就快变作死城了。”

无支祁惋惜道:“可惜我是没有口福了。”

鄂陉笑道:“你有这两个奴儿,还用得着其他人?”

无支祁道:“美酒虽好,却不管饱腹。”

鄂陉点头道:“说得也是,我昨夜也派人抓了不少口粮来,只要你在我这里住一日,我就供你的吃食。”

无支祁随即笑道:“那就多谢了。”

鄂陉道:“不过说好,争抢国师一事我可不会参与,你若是想叫我帮忙打探消息可就是找错了人。”

无支祁纳闷道:“哦?你竟不想做国师?”

鄂陉摆手道:“力压众妖这种事可不是我擅长的,叫我去争大国师那无异于自寻烦恼。”

无支祁道:“那你想在其中捞些什么好处?”

鄂陉道:“就如眼下这般,多结交几个朋友,少立几个仇人,你们这些家伙都有可能是将来的国师,只要到时还能记得我的好处,给我的生意提供些便利,那就再好不过了。”

无支祁笑道:“原来你是在打这个主意。”

继续向前没几步,鄂陉就忽然带着他们停了下来。

鄂陉道:“我们到了。”

第三十一章 密谈

从院外瞧去,这鄂陉的居处像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宅院。

但当几人踏入其中时,才发现里面原来别有洞天。

此处庭院之广,竟连大黔宫也比不了,里面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更是犹如一座小城。

如此神奇的景象,倒是和狐侃所住的地方颇为相似。

鄂陉瞥了眼时节与纪庚辰,它发觉这两人都没有流露出惊讶的神情。

鄂陉笑道:“我这里虽比不上大黔宫,但作为落脚之处还是不错的。”

无支祁道:“你可真是过谦了,这里简直是一个国中国。”

鄂陉道:“只不过是花钱就能修建的玩物而已。”

无支祁看着来往的人群,道:“这些人呢?也是玩物?”

鄂陉笑道:“他们都是些往返于各国与妖界的商人,我一向乐于交友,所以这里渐渐就成了它们的庇护之所。”

无支祁感叹道:“商路也是一国命脉,看来就是大国师也得让你三分。”

鄂陉连忙摆手道:“这种大话可不敢说。”

它带着无支祁等人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将他们带到了这小城中的一处府邸。

鄂陉道:“这一处才是我真正的居所,虽有阁楼万千,可真正能为我享用的却只有这一个地方。”

无支祁微笑着走进府邸,它四下望了望,却发觉此处倒是十分循规蹈矩,这院落的样子看起来和寻常世家别无二样。

鄂陉对无支祁道:“你们来得也巧,我这里恰好有一处三间屋子的小院。”

无支祁笑道:“那倒是不错。”

鄂陉将三人送至小院前,道:“你们有什么需要尽可吩咐下人,如果有什么下人难以满足的事,就叫他们来找宗业。”

它又转身对宗业道:“这位无支祁大人所需物件你都要设法为他提供。”

宗业躬身道:“是。”

鄂陉道:“虽说天色还早,但我想你们昨夜一定没有休息好,我就先不打扰你们了。”

无支祁点头道:“好。”

鄂陉道:“等明日你们要是想在我这里逛逛,我再叫宗业来为你们引路。至于我自己……我这几日可能会有些忙碌,毕竟国师命陨是件大事。”

无支祁笑道:“好,这几日我们就不去打扰你了。”

鄂陉一拱手,便离去了。

无支祁径自走入了中间的小屋中,时节与纪庚辰互相瞧了一眼,也跟着走了进去。

三人一进屋,无支祁就将门关了起来。

无支祁瞧着纪庚辰笑道:“看来得知我的真名你倒没有很惊讶。”

纪庚辰将行囊随手丢在桌上道:“当我得知是齐老鬼将你送给这小子的时候,就已经大致猜到了你的身份。”

他提起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继续道:“齐老鬼早就立下了不会踏出三祖山的重誓,他最近一次接触到的妖怪,就只有已经身亡的季乌和滦坊城祸妖无支祁。所以你的身份并不难猜,但我还是有个疑惑。”

无支祁笑道:“什么疑惑?”

纪庚辰道:“齐礼剑下从不留活口,但你为何还活得好好的?”

无支祁道:“或许是因为我还有那么点用处。”

纪庚辰挑眉道:“什么用处?”

无支祁悠悠道:“那你就要去问他了,是他饶了我一命,又不是我饶了他一命,这种事你来问我不是显得很可笑?”

纪庚辰道:“那他将你送给时节是要做什么?”

无支祁道:“他叫我保护这小子。他为杀季乌不得已打破了誓言,妖界很快就会有所动作,道士妖师还可自保,但衍生堂却没你们那种能耐。”

纪庚辰走到门口捏了个诀,他在门口停留了半晌,才又走回了桌边。

无支祁笑道:“这附近没有人,我已经探查过了。”

纪庚辰道:“齐礼下山确实会引起妖界大乱,但到目前为止,你可听过什么来自妖界的消息?”

无支祁道:“没有。”

纪庚辰沉吟着,道:“这正是我所担心的事,楼兰曾说妖界会有大动作,但这一个月内,我都未曾听闻有关妖界动向的消息,妖界那边明显很有问题。”

无支祁道:“岂止是妖界有古怪,陈国国师本是个半仙之身的大妖怪,它的死亡并没有引起轰动,反而据鄂陉所言,这些妖怪都在暗中争抢国师之位。”

纪庚辰道:“我也收到了消息,说是妖魔似乎最近更为疯狂的想要搅乱各国,并试图引发一场大战。”

无支祁点头道:“这样倒也说得过去,挟持各国来与徐国缠斗反而令三祖山不好出手。”

纪庚辰皱眉道:“这是个以人治人的法子。”

无支祁赞同道:“这法子确实比妖魔直接去侵扰徐国要好得多,看来妖王这么多年终于学得聪明了不少。”

纪庚辰摆手道:“不对。”

无支祁道:“有哪里不对?”

纪庚辰道:“你觉得仅凭妖怪,它们真的能够想到如此精巧的法子吗?妖魔鬼怪何时竟有了如此头脑?”

无支祁也已感到事情有些不对,它诧异道:“你的意思是……有凡人从中作梗?”

纪庚辰点头道:“很可能是凡人手笔。因为妖王手中握有千万妖怪,它当年被齐礼强定誓约不得踏入凡人地界,如今肯定早已按捺不住,以妖王的性子绝对会直攻向三祖山。”

无支祁道:“对于妖魔来说只要踏平三祖山,就等于吞下了凡间。”

纪庚辰道:“但这样一来,妖界也会有不少伤亡。相反以各国之力蚕食三祖山所在的徐国,看似进展很慢,实则却直中要害。它们一定会伺机混入朝堂,干预朝政,令三祖山空有力量却无法施展。”

无支祁道:“我们妖怪始终很难参透凡间的规矩,能真正用凡间之法反制反制凡人的,一定是你们自己。至于这个人嘛……”

它看向纪庚辰,疑惑道:“他会是谁?”

纪庚辰缓缓道:“会不会是水魂道人?”

无支祁当然知道这个人不会是水魂道人。

水魂道人只是个小角色,这个道士一直都在它的掌控之中。

但它还是赞同道:“或许会是他。”

纪庚辰道:“除了他以外,还有另一个人。我听说有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只身在妖界混了许多年。”

无支祁也已想起妖界确实有这么个人,它皱眉道:“这个人倒是真的很有手段,我虽未见过他,但也听闻他在妖魔鬼怪的地界里已经能畅行无阻。”

纪庚辰道:“你也不知那个人的来历?”

无支祁点头道:“他似乎从未与人说过自己的来历,只知道他来的第一天就对妖王说要为这世间重分疆土。”

时节在一旁听着,忽然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他也已想到了一个人,但那个人……

时节真希望是自己想错了。

第三十二章 意外的消息

微微的鼾声已经响了整个下午,无支祁与纪庚辰都在休息,唯独时节昨夜睡得沉稳,今日竟一点也不觉得疲惫。

他发觉有时人的本事小些也不见得是件坏事,起码自己不用为了保护他人而殚精竭虑。

屋内渐渐暗了下来,时节起身找来火器,点燃了屋内的油灯。

火光照亮时,外面的天色就显得更加灰暗。

“咚咚咚。”

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时节拉开房门一看,见宗业正站在门外。

宗业瞧着时节,躬身道:“这是我家主人派来给无支祁大人享用的奴隶。”

时节抬首望去,见宗业身后跟着几位年轻的姑娘。

时节道:“这些都是?”

宗业道:“是的,如果无支祁大人觉得不够,可遣人去找我,我还会再送人过来。”

时节为难道:“可这么多人……要安排在……”

“叫他们进来吧。”无支祁不知何时已经醒来。

宗业对几人道:“快进去吧。”

姑娘们战战兢兢地走进了屋中,宗业对着时节拱手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时节点头道:“好。”

宗业走后,时节便将门关了起来。

进了屋中的姑娘在门口站成了一排,她们畏惧地瞧着时节,似已将时节也认成了妖怪。

无支祁自卧房走了出来,它瞧了瞧这些姑娘,懒洋洋道:“这些人就交给你了。”

时节纳闷道:“交给我?给我做什么?”

无支祁道:“你不是要试药?以陈国目前的局势,你难道还指望纪庚辰出去给你找药?”

门口的姑娘们听着无支祁的话,忽然窃窃私语起来。

无支祁瞅了她们一眼道:“你们在嘀咕什么?”

姑娘们互相看了看,终于有个胆大些的问道:“纪庚辰……可是三祖山的纪道长?”

纪庚辰也自屋中走出,他疑惑道:“谁叫我?”

姑娘们见他应承下来,脸上已忍不住涌现出了笑容,她们纷纷道:“是我们徐国的道士,咱们有救了!有救了!”

纪庚辰皱眉道:“你们是徐国人?”

那个胆子大些的姑娘点头道:“我们本是徐国旸城人,是前阵陈国入侵时被他们掳来的。”

纪庚辰道:“一同被掳来的人还有多少?”

那姑娘道:“几乎整个旸城的人,都被他们抓来了……”

纪庚辰转头与无支祁对视了一眼,他们都知道徐国边境的旸城,也知道旸城不久前遭到了陈国的进攻。

但徐国却以为那场进攻只是虚张声势,因为陈国的军队连城门都未攻破就急忙逃窜回国了。

而这个消息,是来自于旸城当地官员的奏折。

可眼前的姑娘,却说旸城人都已被抓来了陈国……

纪庚辰又问道:“你是说旸城已经变为了一座空城?”

那姑娘道:“对。”

纪庚辰道:“那守城的军士与官员呢?”

姑娘啜泣道:“城门一破他们就被陈国的士兵抓起来当众处死了,我们这些百姓被吓破了胆,只能听陈国士兵的话,被这些士兵抓回了陈国。”

无支祁忽而道:“陈国边境离此处甚远,旸城的人怎么会被抓来这里?”

姑娘道:“到了陈国境内,我们便被逼着跳进了一个妖怪所吹的巨风中,再睁眼时,就已到了……到了这位鄂陉大人的府上。”

无支祁道:“这里还有许多旸城人?”

姑娘摇头道:“已经不多了,大多旸城人都已被妖怪吃了。”

无支祁瞧着纪庚辰道:“你知道的消息可与我一样?”

纪庚辰点头道:“旸城此战大捷,城内百姓无一伤亡,圣上派人赏赐,见旸城内也是一派祥和。”

徐国人都以为旸城打了胜仗,朝廷也派人前去查看过。

可如今旸城人却说城中之人尽数被带到了陈国,那眼下旸之内的军士、官员、百姓,又会是谁?

姑娘们又开始小声嘀咕起来,她们难以置信道:“旸城此战大捷?怎么会有人说这种谎话……”

无支祁轻咳一声道:“旸城的事与咱们没关系,这些人也只是拿来试药的。”

一位姑娘小声道:“道长……道长难道不是来救我们的吗?”

无支祁笑道:“道长?我可不是什么道长。”

它说着忽地化作原形,巨大的蛇身显露,将这些姑娘吓得缩做了一团。

这些姑娘们惊恐地喊道:“纪道长,救我们,救救我们。”

无支祁笑道:“这位纪道长救不了你们,你们要去求那位时节少爷。”

时节连忙道:“这些都是活人,我怎么能拿她们试药!”

无支祁悠悠道:“你真的不用?”

时节道:“不用!”

无支祁大笑着低头就咬死了一位姑娘,剩下的姑娘们见状都是惊叫连连。

时节震怒道:“你这是做什么!”

无支祁舔着嘴边的血迹道:“到了鄂陉这里如果我不食人,它就会怀疑我们。而这些姑娘又听得了你俩的真名,我当然更不能放过她们。”

它眯着眼睛接道:“你救她们只会害死自己。”

无支祁昂起头,瞧着姑娘们道:“下一个选谁呢?”

时节看向纪庚辰道:“你就在这里看着它吃人?”

纪庚辰摇头道:“这里尽是食人的妖怪,我若是每个都管,那只怕早已成了妖怪们的盘中餐。”

两人说话间,姑娘们又是一声惊呼。

已有第二个人倒了下去。

无支祁笑道:“你如果不用她们来试药,那就便宜我了。”

纪庚辰走到时节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你如果真的不忍心看,就到院中去散散心吧。”

无支祁哂笑道:“他能躲多久?他炼出的丹药一辈子也不试了吗?”

纪庚辰叹息道:“但你总要给他时间来适应,这位时节大少爷……他似乎一直都没怎么炼过药,试药这种事对他来说也是很陌生。”

他看着那些姑娘道:“尤其是这种吃了极易丧命的药……”

纪庚辰的话还未说完,时节就忽地站起身来。

时节的神情似乎在隐忍,也似是在抗拒。

但他的手却探入怀中,取出了一支药瓶。

他冷冷道:“按住她们。”

无支祁歪着头看向时节,它又感到时节有些不对劲。

在狐狸窝时,无支祁就已经觉得奇怪。

当时纪庚辰正在衍生堂与楼兰搏命,而时节却留在狐狸窝与狐侃交谈。

那是时节第一次展现出冷漠,一种不该属于他的冷漠。

而此时,那种冷漠的感觉又再次在他的身上体现。

无支祁用妖法将这些姑娘定住,它倒要看看时节是否下得去手。

时节走过去,每面对一人,就取出一粒药放入她们口中。

他的动作娴熟流畅,绝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可他的眼神……却充满了震惊!

难道是有人在操控他?

无支祁又觉得不像,如果是有人在控制他,那它的印咒又为何没有反应?

姑娘们吃了药后便倒在地上抽搐起来,在场的人都看得出她们十分痛苦。

时节看着她们,突然后退着跌坐在了地上。

第三十三章 试探

时节的内心正在疯狂嘶吼!

没有人能看得出他有多痛苦。

就在刚刚那股熟悉的麻木之感又将他俘获,在那一瞬间,他在心中狂吼着不要伤人!可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却是——按住她们。

那是他亲口说的话,也是他亲手喂下的药。

但这些却都已违背了他的本心!

他在与自己做着斗争,不知从何时起他的心底总是会冒出一些阴暗、冷漠的想法。

这些想法借助那股麻木的感觉渐渐占据上风,不管时节如何抗拒,最后他都会做出与自己本心相违背的事。

他觉得自己似乎被硬生生地撕裂成了两半,一半是他原本的模样,而另一半却是个眼中只有利益与野心的陌生人。

而眼前这要了姑娘们性命的“杰作”,就是另一个他做出来的。

时节甚至还能听到他的声音:“只要炼出长生药就能够拯救天下苍生,这些姑娘死得并不冤枉,她们为苍生做出了贡献。”

“不!”时节歇斯底里地狂吼起来,“炼长生药并不需要伤害别人!”

“你需要……”

随着那个声音再次响起,那麻木的感觉已彻底将时节困住。

时节感觉到自己,似乎被困在了这具身体中……

“时节?”纪庚辰看着时节坐在地上一直未动,颇为担忧地将他扶了起来。

时节回过神道:“没什么……就是觉得……”

他看着地上已没了生气的姑娘们,内疚道:“我……我实在是做错了。”

纪庚辰安慰道:“试药这种事,会出差错也是难免的,就是你祖辈所研制的药也不见得在试药时就有那么神奇的功效。”

时节点头道:“只是我还从未亲手做过这种事,以活人试药,这还是头一遭。她们不同于上次的那个姑娘,那位姑娘本已无救,而她们,她们却是我害死的。”

时节站起身,木然地看着自己的手,他攥紧拳头,又慢慢将其松开。

这的确是他的身体,也确实是他自己在控制着这个身体。

但一切却又是那么的陌生,这股麻木之感,使他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幻的,

时节抬起头,他神色冰冷地道:“她们已经都死了?”

无支祁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姑娘们,道:“一个活下来的都没有。”

时节忽然道:“不,她们很快就会醒来。”

话音刚落,就有一个姑娘忽地自地上窜起,她也如之前那个姑娘一样四肢着地,活像个野兽的模样。

时节命令道:“控制住她!”

无支祁施展法术,将她按在了地上。

其他的姑娘也纷纷“活”了过来,她们醒来时的反应虽不相同,但却都四肢着地,口中发出嘶嘶怒吼。

时节蹲在她们面前仔细看去,半晌他道:“她们体内依旧是仙草内的野兽魂魄?”

纪庚辰瞧了瞧,纳闷道:“你怎么知道?”

时节道:“我猜想可能是凤凰的炎气烧尽了这些姑娘的魂魄,而后仙草之中的动物魂魄便趁机占据了她们的身体。”

他又掏出药瓶,对无支祁道:“杀了她们。”

无支祁皱了皱眉头,它总觉得时节有些不对,但却又没有头绪。

可不管怎样这丹药总还是要继续试的,它发动法术,将这些“姑娘”全部都杀死了。

时节又道:“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丹药确实能复活死尸,并修复凡人的身体,只不过是仙草的炎气太过猛烈,魂魄也用错了。”

他说着就再次取出药来,漆黑的药丸散发着怨气,时节捏开一具尸体的嘴,将其塞了进去。

了无生机的尸体……

睁开了双眼!

它向时节扑了过去!

纪庚辰眼疾手快,一把将这尸体按住。

这突然复活的尸体也正试图四肢着地站好,但它试了许久都无法将身子稳住。

它冲着纪庚辰嚎叫,撕咬。

时节缓缓站起身,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道:“果然是这样,这丹药确实可以使死人复生。”

他走到桌边坐下,对纪庚辰道:“将它处理了吧,它已没用了。”

纪庚辰看着眼下这半人半兽的死尸,伸手扭断了它的脖子。

无支祁侧目道:“你真的是时节?”

时节看着无支祁,笑道:“你在说什么傻话?我还能是谁?”

纪庚辰挠头道:“我也觉得你不大像。”

时节站起身道:“你们……”

他还未说完,纪庚辰就忽然冲上前去捂住了他的口。

纪庚辰低声道:“有人来了。”

无支祁急忙化作人形,坐在了桌边。

时节会意,与纪庚辰躬身立在一旁。

无支祁忽地变出了两个碗,放在桌上。

它笑道:“这些寻常货色确实味道不怎么样。”

说话间,屋顶忽然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

纪庚辰与无支祁都已感觉到有人悄悄地跃上了屋顶。

无支祁继续道:“来,让我享用享用你们两个。”

纪庚辰低垂着头,心里很是不满。他知道无支祁一定很想尝尝道士的鲜血,而眼下便是它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但眼下这情况,他又无法违背无支祁。

因为他现在的身份是无支祁所养的奴儿,他必须要让无支祁饮下自己的血。

纪庚辰只得道:“是,主人。”

他走到桌边,自袖中抽出一把短刀,用其将手腕割开。

鲜血顺着刀口流了出来,流入了碗中。

整整一碗鲜血。

时节瞧着纪庚辰的手,忽然自怀中拿出了一瓶药。

他将药递给纪庚辰,又把他手中的刀接了过来。

纪庚辰识得这药的香气,他取出些药瓶中的膏状物涂在手腕处,那伤口果然立即止住了血。

无支祁笑着拿起纪庚辰的血,一饮而尽。

屋顶上的人看到无支祁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无支祁确实很满足,痛饮仇敌的鲜血当然是一件快事!

时节也照着纪庚辰的样子割破了手腕,他看着自己的血液流出却一点也没感觉到疼痛。

他淡然地将碗推给了无支祁,然后拿回方才的药涂抹在了手上。

无支祁拿起碗笑意更甚,无论是道士的血还是火种容器的血,在这世间都是难得的珍品,它不禁在心中感叹自己真是有口福。

两碗鲜血下肚,无支祁的笑意却渐渐消失。

火种的威力果然不可小事,时节的血……

无支祁咳了起来。

它在心中暗自提醒自己:“这小子的血,还是少喝为妙。”

屋顶的人走了。

纪庚辰道:“已经糊弄过去了?”

无支祁点头道:“鄂陉派人来也只不过是要看看你们两个究竟是不是我养的奴隶,既然我已喝了你们二人的血,想来也差不多算是蒙混过去了。”

今夜鄂陉派来的人已经离去,但他们却清楚鄂陉的试探绝不会如此简单。

他们以后的日子,只怕会更加难过。

第三十四章 高塔

屋顶的黑影轻轻一荡,就跃出院子直奔着宅外的高塔而去。

此时宅外还是那番热闹的景象,随着夜色渐深,来到这里的妖怪也变得多了起来。

而妖怪们见到这一身黑衣的人翻出院墙却都没有阻拦,它们只是带着畏惧的目光看着那人进入了高塔。

这座高塔一直存在,但只有在夜晚妖怪们才能瞧得见它。

因为只有高塔现身,鄂陉的市集才算得上是真正开始。

黑衣人进入高塔后,便直冲着塔顶而去。

鄂陉的市集虽然奇妙,但他已是司空见惯。

在高塔中监视这群妖怪虽是他的职责,但今晚他却还有更重要的任务。

而他想要完成这件任务,就必去到达塔顶。

因为鄂陉正等着他回去复命。

“怎么样?”

黑衣人还未到门口,就听见鄂陉的声音自殿内传出。

他急忙快步走了进去,躬身道:“送去的奴隶无支祁已经享用了。”

鄂陉瞧着他道:“宗业,摘下面罩说话。”

宗业摘下面罩,他此时看起来已不是白日里那个怕事的随从,他更像一个冷酷的刺客。

宗业继续道:“无支祁也喝了他那两个奴儿的血。”

鄂陉道:“它怎么喝的?”

宗业道:“由他那两个奴儿割了手腕,将血放到碗中喝的。”

鄂陉大笑道:“它竟没有直接上口?”

宗业道:“没有。”

鄂陉转过身,对着一片漆黑的内室道:“兄长,无支祁那两个奴儿实在是难见的好货色,它既然还未沾口……”

黑暗中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你又要犯老毛病?”

鄂陉尴尬地笑道:“我这……是想夺来给兄长享用。”

那声音道:“你难道忘记上次为了夺来宗业,我们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吗?”

鄂陉走到宗业身边,看着他笑道:“付出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宗业现在已经在我手里了。”

鄂陉说着抓过宗业的胳膊,一口咬了下去。

吸食完宗业的血,鄂陉又道:“再添上无支祁那两个奴儿,我们的修为一定能大增。”

宗业面无表情地收回了手,他道:“他的两个奴儿可能有问题。”

鄂陉道:“果然有道士混在其中吗?”

宗业道:“我不知那人是否是个道士,但无支祁喝下他的血时,确实面露痛苦之色。”

鄂陉激动道:“哪一个!”

宗业道:“无支祁更宠的那一个。”

鄂陉拍手道:“妖怪想喝道士的血当然不容易,那个杀了大国师的道士果然和无支祁混在了一起!”

黑暗中又传来了那个人的声音:“你确定只有无支祁一行人的嫌疑最大?”

鄂陉点头道:“兄长,我今日已派手下将陈国查了个遍,最可疑的就是无支祁!”

那人道:“如果真是无支祁,我们就该更加小心。”

鄂陉道:“兄长放心,无支祁虽然不好对付,但一个道士还是很容易得手的。眼下满城妖族都在找这个道士,我们想除掉他甚至都不需要自己动手。”

那人道:“你错了,最危险的恰恰是那个道士。”

鄂陉惊讶道:“兄长为何这样说?”

那人道:“你记不记得无支祁是在何时消失的?”

鄂陉道:“我当然记得。无支祁大闹了滦坊城后,就一直不见人影,销声匿迹了。”

那人道:“无支祁消失当时并未算一件大事,因为有另一件更大的事轰动了整个妖界。”

鄂陉沉吟着,道:“兄长说的是季乌之死?”

那人阴沉道:“不错!”

鄂陉道:“可它们两个之间……怎么会有联系?”

那人道:“齐礼杀死了季乌之后并没有直接返回三祖山,能将无支祁打退并救下三祖山那帮道士的人,一定是齐礼!”

鄂陉道:“兄长是说那齐礼收了无支祁?而无支祁身边的那个道士就是齐礼?”

那人道:“不,他不是齐礼。齐礼还在三祖山上,无支祁身边的道士应该是齐礼的徒弟,纪庚辰。”

鄂陉道:“这样说来……我们确实要小心一些,听说这个纪庚辰尽得齐礼的真传,如果他会齐礼的剑法……我们还是少招惹他为妙。”

宗业忽然道:“无支祁独宠的那个奴儿手中还有一瓶奇怪的药,他们割破手腕后涂上此药居然立刻就止住了血。”

鄂陉点点头道:“那一定是衍生堂的灵药,手中既然有衍生堂的灵药补给,那他就一定是个道士。”

它说着,看了看鄂陉仍在流血的手臂道:“等我将他抓了来,你就也可以享受到那止血的灵药了。”

宗业垂首道:“谢主人。”

鄂陉对宗业道:“我们这次就先从无支祁那个不受宠的奴儿小安身上下手。”

宗业道:“主人想如何做?”

鄂陉道:“我看那奴儿未必是不受宠,而是无支祁惹不起那个道士所以才故意支开他。但那奴儿既然不知道这一点,就一定对无支祁更加痛恨。他不仅被无支祁剥夺了自由,而且还时常被它无视,所以我要你去笼络他。”

宗业点头道:“主人是想将他拉拢过来,然后用他去打探消息?”

鄂陉笑道:“不错,这样做我们也没有什么损失,就算是那奴儿不愿意,我们也只落得个贪嘴的罪名。无支祁是不会因为我贪嘴而动手的。”

宗业道:“主人要用什么物件打动他?”

鄂陉道:“这就交给你去办,只要能让他到我们这边来,无论他要想什么,你都满足他!”

宗业躬身道:“是,我这就去办。”

鄂陉挥手道:“去吧!”

宗业躬身后退,缓缓地退出了大殿。

大殿的门再一次紧闭,鄂陉看着黑暗的内室,忍不住笑出声来。

黑暗之中的人道:“你还是改不了爱抢人奴隶的老毛病。”

鄂陉道:“如果我做得不对,那兄长早就会制止我了,不是吗?”

那人道:“你的这些小聪明如果能用在正事上,那我们的势力就可稳定了。”

鄂陉道:“兄长放心,正事我自然不会让你失望。”

那人叹息道:“罢了,最近国师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鄂陉纳闷道:“国师已经死……”

那人打断道:“我是说妖怪的国师,妖王身边的那位国师。”

第三十五章 鄂橡

妖怪不同于凡人,凡人有严格的律法与官位制度,但妖怪却没有。

妖界中能够力压众妖者,会被妖怪们奉为妖王,而妖王也只是个名头,它的手下并不会像凡人般衍生出许多官位。

所以妖界原本并没有国师一职,妖界也并不是一个国。

但在如此乱世中,难免会出现些不同寻常的东西,比如妖界的国师。

这位国师虽然出现得蹊跷,但他却在极短的时间内用实际行动说服了每一个对他心存疑虑的大妖怪,单这一手数月之内便使众妖心悦诚服的本领,就令他在妖界的地位足以与妖王媲美。

如今众妖潜伏于各国之中,行的就是这位大国师的计策。

鄂陉对这位妖界国师也是钦佩得紧,一提起他来,鄂陉便也难得地严肃起来。

鄂陉正色道:“国师昨夜就已收到陈国国师命陨的消息,他命我们一定要仔细筛选,找一个于计划有益的人坐上陈国国师的位子。”

黑暗中的人道:“眼下有能力参选的妖怪们,哪些符合国师的要求?”

鄂陉斩钉截铁地道:“一个也没有。”

它并没有说谎,这陈国的妖怪少数也要上千,其中有能力等上国师之位的也有数十个。

但这些家伙,都不符合国师的要求。

登国师之位者,必须心狠手辣,积怨极深,痛恨凡人,又要能够隐忍。

满足前三条的妖怪在陈国简直数不胜数,但既能满足最后一条又能满足前三条的妖怪却少之又少。

因为心狠手辣,所以它们往往无恶不作。

因为积怨极深,所以它们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报复。

因为痛恨凡人,所以它们十分乐于对凡人痛下杀手。

可一个无恶不作、伺机报复、乐于屠戮凡人的妖怪,国师却叫它隐忍不发,行事有度,这怎么可能做得到!

而一个愿意与凡人打交道的妖怪,往往都会有怜惜的凡人的毛病,用国师的话来讲就是这类妖怪可以做凡人与妖界的沟通者,但却绝对不能让它们触及到眼下正在行使的计划。

鄂陉不禁有些为难,眼下那些能惊动凡间的大妖怪绝不能现身,可其他的妖怪却大多都没有远见。

鄂陉忍不住道:“兄长为何不坐上这陈国国师的位子?”

鄂陉并不是个贪慕权力的妖怪,它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它深知如果要成事最好还是多用自己人。

尤其这陈国国师的位子何其重要,处于这个位子的妖怪是否能完成妖界的命令将直接影响到妖界此次蚕食凡间的局势,所以这国师的人选,当然是千挑万选也不如自己掌握来的得心应手。

黑暗中的人道:“我们一族延续至今并不容易,达到到如今的地位更是难得,妖界并不信任我们,鄂陉,你要认清自己的地位。”

鄂陉道:“就是因为认清了自己的地位我才会更敬佩妖界的那位国师,众妖平等的愿望或许能经由他的手来实现,兄长,如果我们能为国师的计划立下汗马功劳,那将来我们一族的地位也将得到长久的巩固。”

那人缓缓道:“鄂陉,你错了。国师与我们不同,他能活几年?眼前的强盛只不过是昙花一现,论智谋我们之中无人能与国师比肩,一旦国师命陨,我们的地位就会跌落回原点,而此刻我们表现得越是激进,到那时就会跌落得越惨。”

鄂陉忽而笑道:“但我们却有法子将国师永远困住,他的肉身虽会腐朽但魂魄却不会。”

那人道:“莫要乱为,他就是只剩得魂魄也不是我们能够对付的,更何况他身边还有……”

它的声音渐轻,似乎是并不想提起这人的名字。

鄂陉道:“兄长说得对,我们还是按照国师的嘱咐将此地的选举安排好吧。”

鄂陉并不是个倔强的家伙,很多事它也知道行不得,但它与它的兄弟不同,它不会断了行事的念想,它会不断地等待时机,只要有一丝机会,它就会借机起事。

论掌控局势鄂陉虽然不如它的兄长,但要比耐心,鄂陉却更胜一筹。

在它的族群中,很少有人会有如此耐心,所以即便是鄂陉的兄长也不得不承认鄂陉日后定然会有所成就。

黑暗中的人道:“选举的事可以再拖一拖,而无支祁,你确定那个小安是它的奴隶?”

鄂陉道:“错不了,我提出想与它共用奴儿时,无支祁动了怒,它在真的生气,这两人中一定有一个人是它养的奴隶。”

它忽而又笑道:“不过没想到无支祁为了血气纯净竟然没有沾口,这倒是方便了我。”

那人道:“鄂陉!”

鄂陉立即正色道:“兄长,我知道你不想让我打它奴儿的主意……”

“不。”那人沉声道:“我要说的是,既然你打算对他的奴儿下手,那就一定要下狠手,决不能给无支祁任何喘息的机会!”

它看向鄂陉,厉声道:“听到了吗!”

鄂陉笑着道:“兄长,我知道了。”

鄂陉看着黑暗中的兄长,嘴角扬起了微笑。

它的兄长果然未变,那个令妖界也为之颤抖的鄂橡终于又露出了它的本性。

贪婪、凶残、狡诈,这才是它兄长应有的样子。

它的兄长是天生的的掠夺者,是注定要啃食敌人的尸体而活。

鄂陉原本还在担心,它担心兄长会因为藏匿于此地百年而变了心性,毕竟百年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接二连三的打击却极有可能挫伤鄂橡的锐气。

不过照目前的情形来看,鄂陉终于可以松口气了,它的兄长只不过是学会了隐忍。

这倒是一件好事,如果当年鄂橡能早些学会隐忍,就不会落得被族人出卖的下场。

鄂橡忽然又道:“你是不是在想,当年我如果学会隐忍,就不至于落得今天的下场?”

鄂陉笑道:“如今学会了也不算晚,兄长,我相信你绝不会被任何人打倒。”

鄂橡大笑道:“我绝不会被打倒,你要记住,如果我挨上了别人的一记铁拳,那只是因为我要将这痛苦加以十倍还给它!”

鄂陉躬身道:“我会等着看兄长这一记反击的,我会替兄长看着那贼人灰飞烟灭的模样。”

鄂陉退出了大殿,它们兄弟之间已不用再多说,它只要知道鄂橡从未因失败而颓废就好。

为了庆祝这一喜事,它决定要好好陪无支祁玩一玩。

第三十六章 互为鱼饵

门窗虽已关严,但仍有风顺着缝隙钻了进来。

油灯的火苗被这丝丝阴风吹得不住摇曳。

但好在屋中的灯不止这一盏,而其他油灯大多都已罩好并不怕风吹。

无支祁将那油灯拿到了避风处,它道:“你们两个不回屋睡觉?”

时节道:“想想自己要在妖怪窝里一直待着,我倒有些不愿意回去了。”

凡人畏惧妖怪并不是什么好笑的事,这世上胆大到不怕妖怪的凡人大多都已被吃光,剩下的这些正是因为胆小从不敢招惹妖怪所以才勉强活了下来。

无支祁笑道:“你要是真害怕倒可以睡我这里,反正屋里的床大得很。”

时节摇头道:“你也是个妖怪,我怕它们当然也怕你。”

无支祁道:“你小子整日带着我都不怕,如今却又开始害怕了?”

时节道:“指环我当然不会怕,但你已化作人形,我一想起你是妖怪就觉得心里发毛。”

无支祁仔细瞧着时节,眼下时节心中所想之事它都能“听”得见,它在时节的思绪中完全照不出他被人占据了躯体的痕迹。

可它却觉得时节一定有哪里不对,这种古怪纪庚辰虽然不见得能发现,可与时节朝夕相处的它却能捕捉得到。

“这小子究竟是怎么回事?”无支祁心底也是十分纳闷。

无支祁有心事,时节也有。

他们的心事居然是同一件。

时节也一直在想自己身上那股麻木的感觉究竟是什么,为什么当这种感觉出现时他就会做出与自己本性相违背的举动?

他一直在思考着这个问题,却怎么都找不出个合适的解释。

如果此时无支祁知道时节内心的想法,那它一定会感到十分震惊。

因为时节所想的,和它方才“听”到的想法,完全不同。

时节确实正在发生着变化,他已经能抗拒无支祁的“窃听”。

就在这长久的沉寂中,纪庚辰忽然站起身来。

无支祁与时节都转过头去瞧他。

时节道:“你要做什么?”

纪庚辰道:“我要出去一下。”

时节惊讶道:“你才刚睡醒没多久,这么快就又要去睡了?”

纪庚辰道:“你小子才是瞌睡虫呢,我要出去溜达一会儿。”

时节道:“深更半夜的有什么好溜达的?”

纪庚辰推开门道:“要的就是深更半夜,不然人家怎么好来找我。”

他说着推开门就已走了出去,留下时节一脸疑问地看着门口发怔。

眼下还是春日,但已与三月有些不同,这夜里虽没有近夏的温暖,但也不会如冬末般凛冽。

纪庚辰信步园中,这样的深夜身为客人他本不该如此随意游荡,但他知道,眼下此间的主人却正在等着他出来。

一个不受宠的奴隶,也只有在深夜才能悄悄地设法发泄一下,这虽然不合规矩,但却合乎人情。

更何况他也不是完全乱走,他所去的地方都是园内灯火通明之处,如此行事坦荡的人,就算是生性多疑的主人也没法给他安排上一个“行为鬼祟”的罪名。

而且就算是被发现,他也可以说自己深夜难眠,想要出来散散心。

深夜难眠当然是件常事,不然为何各家院中总有些灯彻夜常明?

这些夜里从不被熄灭的灯火,本身就是为了供人在夜里打发时间的。

鄂陉宅院很静,妖怪们不像凡人那般需要侍卫轮守,而且就算是有侍卫,它们大多也不会在院中四处巡逻。

纪庚辰这一路走来,就已在暗处发觉了三个妖怪。

但这些妖怪却未太注意他,似乎是因为凡人本就没什么好主意的,也可能是因为鄂陉早已吩咐下它们不要干涉纪庚辰的活动。

今夜这院中只有一个人会来打扰他,而这个人眼下就已经来了。

纪庚辰听到不远处正有脚步声在向他靠近。

他听着脚步声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人的脚步沉重,似乎与今夜摸上房顶的不是同一个人。

难道鄂陉的手下,竟不止一人吗?

“小安兄弟?”熟悉的声音传来,来人果然是宗业。

纪庚辰虽然早已知道他会来,但还是装作惊讶的样子道:“宗业?”

宗业道:“小安兄弟这是……被派出来找东西?”

纪庚辰连忙摇头道:“不,主人他没什么需要的。只是我……我有些睡不着,所以想出来走走。”

他故作烦恼的模样,就像是心中的郁闷无法发泄。

宗业关切道:“出来走走倒是不错,但一个人走未免太闷了,我恰好也不困,不如我们来聊聊天?”

纪庚辰拒绝道:“我……我还是一个人吧……主人它不太喜欢我接触别人。”

宗业道:“妖怪蓄养凡人奴隶一向不愿被其他妖怪染指,但这我也是个凡人,即便是这样无支祁大人也不肯?”

纪庚辰嗫嚅道:“也不是不准,如果是……”

他说到此处忽然意识到无支祁还未给时节取个化名,他正觉着尴尬时,忽然想起时节曾用过李石头这个名字。

他继续道:“如果是小石头,主人便不管。但若是我与别人走得过近,它就要罚我了。”

宗业瞧着眼前“小安”这局促的样子,心想主人果然未猜错,这“小安”才是无支祁所养的奴儿,所以无支祁才会对他看管得如此严密。

而那个“小石头”则是齐礼的徒弟纪庚辰假扮的,无支祁没理由管束他,也没办法管束他。

他当然不知道自己此时的想法若是被纪庚辰知道,一定会将纪庚辰笑得在地上打滚。

宗业道:“鄂陉主人的宅院太大,你自己走只怕过会儿要迷失方向,我来给你引路,无支祁大人总不会怪罪你吧?”

纪庚辰眼中忽然多了丝光亮,他有些畏惧又有些期待道:“这……这大概也是人之常情吧。”

宗业笑道:“那是自然,如果你因为无人引路迟迟找不到住处,无支祁大人也会担心的。”

纪庚辰撇嘴道:“那可难说。”

宗业又道:“而且这院中也不止无支祁大人一位客人,如果哪位鼻子尖的将你掳了去……”

纪庚辰连忙摆手道:“别说了别说了,我的日子已经够糟了。”

他这话不假,妖怪自开智以来就喜欢观察凡人,学习凡人。

它们是自野兽修炼而来,见到人们驯养野兽自然觉得有些奇怪。

这种奇怪不是它们无法理解这种行为,而是它们觉得凡人手中的鞭子抽打在那些牲口身上,就像是在抽打在自己身上一样。

它们认为妖类永远无法与凡人共存,因为凡人看着它们的眼神永远带着一种蔑视。

一种看着野兽的蔑视。

妖怪们不以凡人有灵智而感到惊讶,因为妖怪觉得这世上的很多东西都可开智。

而凡人却不一样,他们会惊讶于妖怪为何会有灵智。

在凡人的眼中,似乎这世上除了他们以外,任何的生物都不该开智,任何生物都必须低它们一等。

妖怪理解到了,它们理解到这其中的自大、傲慢与轻视。

所以有些能力足够的大妖怪也开始蓄养凡人,作为一种对凡人的反击。

既然是反击,它们就会模仿凡人的行为来虐待自己所养的凡人。

因此,沦为妖怪奴儿的凡人,下场都比较惨。

宗业也是奴隶中的一员,他能够体会到纪庚辰话中的无奈与恐慌。

他笑着看向“小安”,他打算将他自苦海中拯救出来。

虽然都是做奴隶,但在鄂陉手中总好过在无支祁的手下。

可他却不知道,自己很快就将引狼入室。

第三十七章 宗业的故事 上

宗业有意与“小安”同行,他想借机了解“小安”,好以此打探出“小安”的喜好。

但他发现这种简单的事似乎变得很难做到。

“小安”一直跟在他的身后,而不是走在他的身边。

“小安”像是把引路同行的借口当了真,他不仅一直跟在宗业身后,就连宗业放慢脚步想与他同行时,他也会跟着放慢脚步。

他与宗业之间始终保持着一种不远不近的距离。

宗业忽然道:“无支祁大人的管教很严吗?”

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人们在被他人注视时,往往会对一些事下意识的说谎。

而这一部分事,多半和隐私有关。

注视会让人紧张、警觉。

但面对一个背对着自己的人,大多数人都会感觉放松。

纪庚辰回答道:“还算能接受吧,只是时常会觉得不自在。”

他在想着怎样应对宗业。

鄂陉绝对没有看上去的那样友好,要想抓住鄂陉的痛处就必须能混入到鄂陉身边。

但这件事无支祁绝对做不了,同为妖类,鄂陉一定会倍加防范它。

而时节在这种妖魔横行的国度中也难以保护自己,眼下他们绝对不会拿时节去冒险。

所以这接近鄂陉的人选就只剩下了纪庚辰。

一个不受宠又血气极佳的奴儿是个再好不过的诱饵,只要纪庚辰能借着这个身份混到鄂陉的身边,就一定能够查出陈国的妖魔究竟在搞什么事。

但事情真会如此简单吗?

纪庚辰的脑海中不断闪过种种念头,他对自己接触鄂陉这件事,总有一种隐隐的担忧。

“我们只是奴儿,不自在是难免的。”宗业继续道:“虽然失去了自由,但很多东西却是自由换不来的。”

纪庚辰瞧着宗业的背影,喃喃道:“是吗?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东西吗?”

宗业停下了脚步,他随意地走进了一旁的凉亭中,对纪庚辰道:“来,歇一会儿吧。”

纪庚辰犹豫着走了进去。

宗业瞧着夜色道:“这世上有很多东西远比自由重要,我如今虽然只是鄂陉大人的奴隶,但却也是这个地方的管家,就连陈国的官员们见了我,也是要客客气气的。”

宗业的过往并不复杂,他幼年时家境凄惨,贫穷与死亡一直伴随着他。

五岁那年他跟着母亲在大雪中整整寻了六个时辰才找到了他的父亲,当他们找到他时,他已不再是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具被冻得硬邦邦的“雪人”。

那时他还不懂得什么叫做生离死别,他只知道父亲很可恶,因为父亲去世后,曾经的债主们便一个个找上门来,他们的仆人把所有能抢的东西都抢走,剩下拿不走也不值钱的东西就统统砸烂。

自那以后他的家就再也不是个家了。

那时他对父亲只有恼怒,因为他的父亲一声不吭的死去,给他与母亲留下的尽是惊吓与痛苦。

在很久之后,他才从别人的口中得知,自己的父亲当年急于还债,他听信了一些外地客的鬼话,以为那满是积雪的深山中会有名贵的药材,为了让家境变得好起来,他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寻药的路。

而最终,他却因为山险冰滑而失足坠落在山崖下。

在他父亲走后的第三天,宗业的母亲就已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她求遍了所有她能求的人,可冬日苦寒,寻常人不愿为了旁人进山而白搭了自己的性命,富贵人家却懒得搭理他的母亲。

他也记得自己的母亲曾跪在一幢大宅的门外,她苦苦哀求里面的老爷能派人进山找找她的丈夫。

“老爷,您就帮帮我吧,要是我的丈夫死在山中,我们家又哪里有能力还清您的债啊!”

他的母亲拉着他跪在地上,他不知所措地看着哭嚎的母亲,心中想的却是那屋内的炉火是否很暖。

里面的老爷凶神恶煞地喊道:“你丈夫要是还不起,那就拿你来还!”

这并不是句气话,也不是句玩笑话。

当那些恶仆将他家中所有能拿的东西全部拿走,能砸的东西全部砸烂后,他们带走了他的母亲。

他一路大哭地跟在那群恶仆后面想要追回他的母亲,但他的哭声似乎并不能打动这些恶仆的心。

终于在跟了很长一段路后,恶仆们决定将他也带上。

这并不是因为他们忽然良心发现,而是他们觉得一个手脚健全的小男孩或许能卖个好价钱。

想要宗业的买家并不少,所以那位大老爷决定等些时日,他要吊吊这帮人的胃口,好将价钱再提上一提。

但养一个随时会哭闹的孩子总归是件烦心事,所以大老爷又暂时将他扔回了他的母亲身边。

就这样,他的母亲一边用自己的身子来赚钱还债,一边又设法劝说大老爷将他留下来。

“就算是当给府上添个仆人也好啊,让他留在我身边吧!”她的母亲时常会从那“女人堆”中偷跑出来,跑到那大老爷的门前求情。

大老爷对此满口答应,宗业的娘亲以为这是老爷忽然开恩。

可她却没料到,大老爷这样说只是为了让她别再上门来闹。

第二年一开春儿,宗业就被换成了白花花的银子。

宗业与这位老爷本该与此就断了联系,他们之间本不该再有任何交集。

但似乎是苍天有眼,宗业的买家,是一个秘密组织。

这是个见不得光的组织,做的也净是些见不得光的事。

这个组织时常会四处搜寻些好苗头带回来,这些孩子被带来后就会被他们严加训练,直到他们不再是孩子,而是组织中的工具。

宗业被带来时已有六岁,虽然习武晚了一些,但好在他确实天资聪颖,师父们教的本领他学得快,练得勤,很快就有了令人满意地成绩。

而他学有所成后的第一次试手,目标就是当年拿他换了银子的那位老爷家。

当他走到昔日的那扇大门前时,他不禁感叹:“为什么恶心总是会过得这么好?”

宗业那晚给这位大老爷家中的每个人都送了个血洞,这血洞有的在胸口,有的在后心。

事后他视察自己的胜利成果时,发现这位大老爷竟然又添了三房小妾。

他撇了撇嘴,进屋将值钱的东西包在一起拎了出来。

“偷东西这种下三滥的事,不许做!”同行的人对着宗业吼道。

这人是组织派来监视宗业的,他们允许宗业来复仇,但是却要检查宗业复仇的成果。

宗业也赏了这人一个血洞,他对着惊讶无比的同伴道:“这世上没有比钱更好的东西,谁挡着我拿钱,我就要谁的命!”

那日他是独自回到组织中的,但奇怪的是,竟然没有人问起与他同行的人去了哪里。

第三十八章 宗业的故事 下

钱是世上最好的东西,这是宗业从自己那悲惨的幼年生活中总结出的唯一道理。

一枚枚铜钱自他的指缝间跌落,他看着包裹中的铜钱,觉得自己分外开心。

做他这一行的从不会愁没钱赚,只要有身手敢赌命,就一定能财源滚滚。

因为这世上永远不会平静,仇恨或是权力总是会滋生死亡,而他的工作,就是夺取别人的性命。

每一个头颅都有属于它自己的价钱,做他们这一行的人一旦时间久了,口味就会变得渐渐挑剔起来。

不值钱的头颅不取,不出名的人不杀。配不上自己身份地位的人,他们也懒得杀。

但是宗业却不一样,只要给钱,他什么活儿都肯接。

甚至连牙还未长齐的小孩给他一文钱叫他去杀狗,他都会欣然接下。

或许他是想用金钱来弥补自己心中的那份不安,也或许他是想让自己足够忙碌,好借此来忘记自己凄惨的过去。

在他第一次试手结束后不久,他曾再次回到自己生活的镇子,那一次他特意直奔着“女人窝”而去。

男人的保护欲总是很强,他已经能保护自己的时候,就忍不住想去保护娘亲。

可当他一遍遍走过熟悉的街道时,却始终未能找到那熟悉的“小店”。

终于,他忍不住找了个路人问道:“以前这里的那间……那间……”

路人见他说话吞吞吐吐,便笑道:“那家青楼吗?两年前有个人身染瘟疫自己却不知道,在这儿快活了一夜后,竟把里面的人都给传染上了,后来里面的人都死光了,连房子也拆了个精光。”

他报了仇,却也失去了自己最后的亲人。

自那以后他的性格就变得更加偏执,他不相信任何人,他唯一信的,就是自己手中的钱。

他眼下就在数自己所赚来的这些钱,数钱似乎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只有在数钱时他的内心才会得到真正的安宁与平和。

银票、银两、铜钱,这些东西他统统都放在行囊中随时带着,他觉得只有将所有的积蓄都呆在身上,自己出刀的手才能够稳定。

他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活下去,这样的生活对他来说虽然说不上好,但却足够稳定,他每日一睁开眼睛就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这种一切都在掌握中的感觉,让他非常充实。

可惜他遇见了一个女人。

这世上有很多美丽善良的女人,但可惜宗业遇到的女人却不是那样。

这个女人改变了他,但却也摧毁了他的生活。

那是一只美丽的鹿妖。

那个鹿妖装作一副可怜的少女模样迷惑了宗业,她既表现出自己热烈地爱着宗业,但同时却又不断地拒绝宗业的示好。

终于有一日喝得大醉的宗业拍着桌子吼道:“你为什么不肯接受我!”

那鹿妖扮作的女人眨着水汪汪的眼睛道:“因为你不是光明正大地活着的,你做的事根本无法和别人说出口,这样你要怎么来我家上门提亲?你难道要我一个弱女子,抛弃温暖的家,去随你私奔吗?”

宗业的酒醒了一半,他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女人,满腔愤怒都化作了自责。

那女人接着道:“你那是赌命的行当,我与你私奔以后,你如果……如果没了……我……我连家也回不去,独自一人的我到那时要指望谁?难道……难道你要我出去……出去卖吗?”

卖!

宗业霍然起身。

他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这个字,他绝不能让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再与这个字搭上丝毫的联系。

他决定要改变自己的身份。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打算,这么些年他存下的钱也足够开个小店,只要能够脱离组织,他就能够回到正常人的生活中去。

当晚宗业回到组织后,他第一次认真打量起这个地方。

这也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生活在泥潭中,他觉得自己是个生活在泥潭里的人,只是因为过于忙碌所以他才从未抬头看过天空。

从未抬过头的他自然不知道自己所居之处只是断崖下的泥潭,而在崖顶却有着更好的世界。

而那个女人,就是自崖顶伸下的一只手。

她将给予他向上攀爬的力量,她将帮助他离开泥潭到更好的世界中去。

宗业回到屋中,悄悄地收拾好了行装。

组织绝不会同意任何人离开,比起泥潭,组织更像是沼泽,每个跌落进来的人就只能被它慢慢吞噬,最后就是化作白骨也不得离开。

宗业想离开这里,就只有逃!

他带着自己所有的家当,连夜拉着自己心爱的女人逃出了城。

接下来等待他的就是追杀,组织派出一波波人手追杀他,他虽然逃过了很多次,但他清楚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

要想给予自己心爱的女人平安、幸福的日子,他就必须与自己的过去做个了断。

决战是在一个夕阳如血的下午,他背对着夕阳宛如一个浴血的杀神。

组织派来的三十多人无一例外的都被他当场斩杀,而他自己也已没了力气。

但他还是拄着刀坚持站立起来,他要去安慰自己的女人,她一生中可能都未见过如此多的血。

但他却听到身后传来了笑声。

那笑声逐渐变得狰狞,他一回头看到的不是心爱的女人,而是一只硕大的雌鹿。

“你果然很有意思。”鹿妖慢慢地向他走来,但它的眼睛看着的却是地上的尸体。

这个鹿妖就在宗业面前,吃光了地上所有人的尸体。

最后,它对着宗业笑道:“你以为你还会爱上别人吗?你哪里有爱人的能力!你以为的爱只不过是我迷惑人的法术而已。”

在疲惫与震怒中,他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宗业发觉自己被囚禁在一个阴暗潮湿的地洞中。

那妖怪并没有吃掉他,但也没有放过他。

鹿妖每日都会虐待他,折磨他,它还割破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肤然后饮用他的鲜血。

他这才意识到那美丽女人的手并不是自崖顶伸出的,这双美丽的手,来自比沼泽还要深的无底深渊。

他发觉自己的一生都是如此的无助,他失去双亲,失去自由,眼下他甚至失去对自己的掌控。

后来他才知道自己被鹿妖蓄养起来,成了她的凡人奴隶。

他将一辈子被关在这黑暗的地牢中供鹿妖虐待,直到死去。

他的一辈子,实在是过得太没有意义,也毫无尊严可言。

宗业缓缓道:“直到鄂陉大人将我夺来,我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尊严。它从未将我视为玩物,我们之间更像是某种交易。鲜血我要多少有多少,而权力与他人的尊重,就是我拿鲜血换来的东西。”

纪庚辰瞧着他,赞同道:“这样说来,鄂陉大人还真是个很好的主人。”

宗业道:“所以我也愿意用自己来为鄂陉大人提升修为,我相信鄂陉大人终有一日会杀尽恶妖,踏平凡间。”

纪庚辰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他意识到宗业不仅痛恨恶妖,也厌恶凡人。

宗业笑道:“你呢?你又是怎么认识无支祁大人的?”

纪庚辰瞧着漆黑的夜空,他知道自己也需要讲个故事了。

第三十九章 小安的故事 上

小安出生于世家,他的家境富裕,名头也很响。

而身为家中的长子,他一出生就备受全家人的关注。可以说,自他出生以来,家族就已经为他准备好了一条毫无阻碍的前路。

因为家族手艺的关系,与他们家所交好的世家也有不少,就算是在百姓之中他们家也是颇具威望。

所以小安的生活很顺利,他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只要按照家中既定的路线走,就一定会继承家主的位子,成为家族的主人。

但年幼的他却有着比其他人更为敏感的内心。

常年不苟言笑又对他十分严厉的父亲,使小安养成了小心观察别人情绪的能力。

为了避免惹怒父亲,他不得不学会试着自父亲那近乎于古板的脸上找出一丝丝怒火发作的前兆。

慢慢地他发觉自己越来越能掌控父亲神情,他也越来越能在行事前就推测到父亲对此会是怎样的反应。

他曾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与他最亲近的妹妹,同样年幼的妹妹拍着肉嘟嘟的小手说这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他获得了小小的鼓励。

这是他人生中获得的第一次鼓励。

以往他不论做什么似乎都很难得到家人的认同,这感觉就像是无论他怎样做都无法达到家人所期盼的高度。

他觉得家里人一定对他很失望,他也对自己很失望。

越是失望,就越是畏惧,渐渐地他不愿再刻苦学习家族所传承的手艺,因为他受不了令人失望的自己,他转而将精力花费在了小妹口中那件了不起的事情上。

他开始去观察更多的人。

这一举动,又成了他痛苦的来源。

他渐渐能读懂大人们的表情,他也从小玩伴的字里行间中得知他的家族又是怎样看待自己的。

他读的懂的事越来越多,但最后读出的答案却只剩下了一个。

瞧不起。

这些人打心底里瞧不起他的家族。

每个人与自己的家族交往都只是为了那门手艺,而他们却只是需要这门手艺而不是敬畏这门手艺。

救人并不会使人畏惧,只有杀人才会使人畏惧。

而如今的世道,只有畏才能带来敬!

他忽然想起自己曾看过的书中,写着有些人的嘴上说得是甜言蜜语,而手中握着的却是刀子。

这些人就是这样的。

从那一刻起他再也不会为自己的家族感到骄傲,也不再觉得自己在这世间会有朋友。

就连同他一起长大的玩伴,他也不再信任。

因为玩伴的父亲,远比所有人都恶劣,他对自己家族的轻视甚至就那样直白地挂在了脸上。

他连伪装都懒得伪装。

这个人,已经将小安的家族视为了自己的囊中之物。

“小安,你要好好学习家族技艺,好好与我的儿子交朋友,只有这样家族才能稳定。”那个恶劣的男人如是说。

这并不是长辈对于小辈的关心与教诲。

这是不加掩饰的威胁。

小安虽然年幼但也听出了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如果不照做,就只有被毁灭!”

自那以后他在学习家族技艺时便就更加懒散,因为这是他唯一能做得到的反抗。

出奇的,对于他这无言的反抗,父亲并没有恼火。

父亲似乎是太忙,忙到没有时间关心他。

而教他技艺的伯伯们,似乎也都因为在他身上看不到希望而放弃了他。

只有一个伯伯还会为此事大发雷霆,但小安并不觉得这个伯伯是在为自己好,他只觉得这个伯伯或许是对他玩伴的家族更加畏惧。

但这些都不重要,无论谁都不能阻止他这场小小的,近乎于自我毁灭一般的反抗。

随着年纪的逐渐成长,他才慢慢地意识到自己的反抗是多么可笑。

因为他以为别人看中的是他的技艺。

他完全没料到别人只是看中了他们家族的技艺与他的身份。

只要他是家族的长子,只要他能继承下家主的位子,那么即便他是个傻子,也都无所谓。

他们要的只是个温顺、听话的继任者而已。

只要他能够在父亲去世以后继任家主,并且还能有一个可以继续继任家主的儿子,那样就足够了。

一代代人繁衍不断,一代代人的命运都被他人掌控。

这就是那些人所要的全部。

小安不禁觉得可笑,在这些人眼中,他们家族的家主究竟是什么呢?

一个可以为他们差遣蚁群,并且不断生育的蚁后吗?

小安又有了不想继承家族的想法。

这是他唯一的反抗。

有资格继承家族的人并不在少数,只要他够荒唐,就可以在冠礼上被人取消掉继任者的权力。

到那时,他就可以获得自由,他可以远离他的家,远离那些丑恶的人。他可以去过自己想要的日子。

所以他又开始庆幸自己当年的不学无术,因为这恰好是一种荒唐的证据。

而此时他也渐渐意识到,他的父亲也并不放心将整个家族交给他。

因为他的父亲不止一次提过,他并不适合继承家主的位置。

他对此只能满意地微笑,只有这一次,父亲的失望是合乎他的需求的。

可是他的心里,却莫名地疼痛。

原来在他的心底深处,还仍保留着希望得到父亲认可的念头、

亦或是,他希望他的父亲可以理解他。

只可惜他什么都没有。

在这条反抗的路上,他是孤独的。

他慢慢成长,直到临近冠礼。

一切似乎都很成功,幼时的伙伴仍是他的朋友,而伙伴的家族仍旧不死心地想要控制他。

只可惜他已变得足够懦弱也足够糟糕,就算是他们再想支持,也必然无力回天。

他离成功,只差一步。

但此时偏偏出了许多事端,而这些突如其来的灾难也将他从美梦中激醒。

强者所制定的计划,不容许任何人反抗!

如果胆敢反抗,就会被他们消灭!

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将会使不希望他继任的人感到恐慌,所以他们会对他痛下杀手。

而他这个不争气的模样,也会使希望他继任的人感到碍事,所以他们也不愿留他活在这个世上。

他在这些苦难与危机中,终于领悟到了一个事实——反抗并不是逃避。

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责任感,他意识到自己必须拥有继任者的身份,并用这个身份来抵御各方势力的入侵!

他清醒了。

他反抗不再是为了自己。

而是为了他的家族!

第四十章 小安的故事 下

并不是每个人在幡然醒悟时都能赢得他人的鼓励与掌声。

小安认清了自己的责任后,只收获了更多的麻烦。

他很快就意识到拯救家族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是他的家族已危如累卵,其他家族多年的掠夺已使他们受到了过度的惊吓,即便是旁人看起来最无力的威胁,也能使他的家族立即退却。

造成这种现状的原因不止在家族外,也在家族内。

外力胁迫只是家族最初遇到的难题,而在那之后,经过各个家族的挑选,小安家族的家主竟成了这个家族复兴的最大障碍。

小安发觉他的父亲有着完全不同于自己的想法,他渐渐了解到父亲不同意自己做家主,并不是因为自己的资历不够,手艺也学得不好。

而是因为他父亲的私欲。

这种私欲是为人父母者独有的情怀,他们愿意承担所有的骂名,为的只是保全自己的孩子,让孩子不要被卷入家族的祸事中。

而不被卷入其中的最好方法,就是将儿子培养成一个只会逃避的废物,他的父亲希望小安能借此机会让所有的家族轻视,以达到能够立即被夺去继任者之位的效果。

可小安明白这样做无异于掩耳盗铃,这些向他伸出了黑手的家族是绝对不会因为如此简单的理由就放弃他的。

而且一个只是会逃避责任的废物,在他们眼中简直是最好的傀儡。

所以在他冠礼之日当天,一场血染他们家族的大战还是如约打响了。

在那一天,昔日那些伪装得和颜悦色的“家族好友”统统撕下了面具,露出了他们的青面獠牙。

几乎在场所有的人,眼中都闪动着贪婪与渴望。

将小安家族收入囊中的渴望。

但小安也很快发现了他也有一些朋友,和他一起长大的玩伴还未受到其父的浸染,莽撞又十分自负的他此刻却像是在场唯一的君子。

小安意识到这位伴随他一同长大的好友,是真心想要帮助他稳定住未来家主的位子。

他终于欣慰地笑了起来,如果能有这样的好友,或许他的反抗会收获一些成效。

不过能有如此清澈目光的人,却不止他的好友。

那是一位他难分敌友的人。

在冠礼之前,小安曾遭人多次暗算,而他如今的平安却都是这位的功劳。

但这个人却毫无真挚可言,他这样做似乎是为了一种更长远的利益。

这种利益究竟是什么呢?

小安对此并不清楚。

这个人,小安在心底里给他起了外号叫“白眼狼”,因为小安觉得这个人无论他人对他有多好,只要是为了那份长远的利益,“白眼狼”都会对其痛下杀手。

这个人可以与其互相利用,但绝不是朋友。

就在小安还在思考以后要如何用这两个人来为自己家族争取喘息的机会时,场上的局势已经发生了变化。

“白眼狼”的门派,已经派出了他们所挑选出的“合适”人选。

在此之后就是争执与嘲讽,小安的好友与“白眼狼”的门派互相辱骂。

争执的结果,就是武力比拼。

在这一战中,小安才认识到了“白眼狼”的强大。

这个人的强大不只在于武艺,他的城府亦是极深。

此战之后,小安的朋友完全被“白眼狼”误导,他误以为小安背叛了他们之间的这份友谊。

在那一瞬间,小安失去了强大的依靠。

他的家族复兴之路变得更加艰难,甚至于几乎被阻断。

当夜,小安的父亲决定将他送走。

既然大局已定,他的第一反应当然是保护儿子顺利脱离家族。

小安走过密道,坐上几乎要将他浑身骨头颠碎的马车,开始了他的逃亡之路。

没有人问过他是否想要逃亡,可他却已沦落到不得不逃亡的局面。

身处于世家,虽有世家所带来的种种便利,却也不得不承担世家所带来的各类风险。

就连已经狼狈逃窜的他,在某些人眼中也是个极有利用价值的人。

家族好友,中立门派。

都是狗屁。

只要一日身为世家子弟,那么他无论去哪儿都会见到那令人作呕的贪婪目光。

每个人都想从他身上得到好处,每个门派都想征服他。

而他们所使出的办法,只有一种——展现力量!

他开始正视力量的重要性,他也开始决定用“世家的规矩”来对付这些贪婪的蛆虫。

手段、心机、选择盟友。

当小安再次遇见“白眼狼”时,这个家伙向他说清了世家子弟想存活于世所必然要懂得的道理。

小安选择了倾听,也选择了学习。

他选择了“白眼狼”作为他的盟友,因为他早已意识到友谊并没有利益来得长久。

如果世人皆是贪婪之辈,那就让用自己的血肉来驱使这群饿狼!

初次结盟的效果还算不错,小安自那“友人”的束缚中逃了出来,他逃回了家决定面对自己应有的命运。

他要振兴家族就必须回去参加大选,他一直都在试图反抗,这一次反抗的时机终于来临,他当然绝不会退缩!

“然后呢?”宗业忽然问道:“你成功了吗?”

纪庚辰微笑道:“结果还不错,我的家族起码还在我的手中,而那条‘白眼狼’也成了保卫我家族的哈巴狗。”

宗业皱眉道:“可你……你怎么会被无支祁大人……”

纪庚辰笑道:“这只是件无所谓的小事。”

宗业道:“小事?成了妖怪的奴隶怎么会是件小事!”

纪庚辰神秘道:“有些人,你不管将他打倒多少次,他都会再站起来。蛇妖虽然抓了我,但只要我还想逃,就一定会有机会。”

宗业难以置信道:“你竟然一直想着逃走!”

不怪宗业觉得吃惊,无论谁来看都会觉得“小安”无比顺从,他们很难想象“小安”的内心深处竟是如此的不安分。

纪庚辰起身道:“我当然要逃走,我早已对自己发过誓,无论深处何种境地,我都不会再叫人掌控我的命运。”

他走出凉亭,对宗业道:“只可惜我们并不是同一种人,你是如此喜爱鄂陉大人带给你的荣华富贵,看来我们虽处于同种境地,却无法成为志同道合的盟友。”

纪庚辰拱手道:“回去路我还算记得,在下告辞了。”

宗业怔怔地看着“小安”远去的背影。

自由、反抗、掌控命运。

这些是多么诱人的词语,每一个被奴役的人,都会被它们蒙蔽了头脑。

而宗业呢?

也不知过了多久,宗业才忽然叹息着起身。

他离开凉亭时,眼中已没了激动的神情,他脸上留下的只有麻木与冷淡。

门“吱嘎”一声被推开。

时节终于将纪庚辰给盼了回来。

纪庚辰回来时脸色十分的疲惫,他一进门就直直地走向时节。

在时节疑惑地目光中,纪庚辰拍了拍他的背,轻声道:“你是真的不容易。”

时节被这没来由的安慰搞得有些迷茫,他困惑道:“你说什么?”

纪庚辰笑道:“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好一些。”

他又拍了拍时节的肩头,然后默默地走回了自己的屋中。

小安的故事并不是杜撰的,这是纪庚辰回三祖山后自齐礼口中听到的时节。

在齐礼的口中,时节一扫往日那懦弱胆小的形象,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不断为自己寻找人生目标,从而渐渐成为了家族引路人的青年。

齐礼那时对纪庚辰说时节一定会成为一个十分伟大的人。

“他当然伟大。”纪庚辰躺在床上,盯着漆黑的屋顶笑了起来。

一个能在仇恨与血债中看清未来,并选择了原谅自己敌人的人,怎么会不伟大?

第四十一章 夜袭

夜里,时节回房睡觉后忽然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中是一片火原,猛烈而炙热的火焰将他团团围住,可他却并未感到害怕与仿徨,相反他因为这明亮的火焰而感到心安。

响亮的鸣叫声牵动了他的视线,时节抬头望去,见凤凰正盘旋于他头顶。对于时节的张望,凤凰回以了凝视。

神兽的眼中,亦充满了耀眼的火光。

那夺目的火光里……

“不许看!”从火焰中忽然冲出了一个男人。

时节还未看清这人的样貌,就已被他死死扼住了喉咙。

“醒来!醒来!”那个男人在向他大吼。

如此夺目的光亮,竟无法照耀他的面庞。

这人究竟是谁?

时节渐渐觉得呼吸困难,他想咳却又咳不出来。

这梦境实在太真实,就连这窒息感……

时节猛地睁开眼睛,黑暗中竟然真的有一双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挣扎着想掰开扼住自己脖子的手,可当他触碰到这个人的双手时,却感觉到了一股瘆人的凉意。

他的手摸起来竟像无支祁一样,阴冷,寒气十足。

这家伙难道是个妖怪?

时节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他的身子身子似乎突然被定住,原本应该垂死挣扎的他,居然没发出一点声响。

就在他几乎要昏厥过去的时候,这个掐着他脖子的人,突然松开了手。

时节猛地坐起身来,却发觉方才那人已经不见了。

“无支祁!小安!”时节大呼起来,他必须快些叫来人,以防止自己再遭毒手。

他一边呼喊,一边推门跑了出去。

这刚出门,他就因为跑得太急,脑子也发昏,一脚被门槛给绊了个正着。

他摔了出去,却并未落在地上。

门口正好有一个人托住了他。

“嘘。”这个带着面罩的人轻声道。

时节惊讶道:“你是谁!”

可他刚一开口,就发觉自己喊不出声音。

时节震惊地甩脱这人拖住自己的手,他想跑却又浑身无法动弹。

来人看着时节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宗业遣它来试试这位“小石头”是否是个道士。

可这人的反应,简直和道士沾不上边。

它本已决定恶战一场,却没想到自己胜得如此轻松。

这凡人的气息……

它逼近时节,仔细地嗅了嗅。

这个人真是难得的上品,怪不得会被鄂陉看上。

它本不该动鄂陉的目标,可这人的气血实在美味……

它忍不住摘下面罩,对着时节伸出了獠牙。

时节已感觉到那尖锐的牙齿已触碰到了他的肌肤。

可在这一瞬间,那妖怪忽然满脸震惊地,倒退着倒在了地上。

时节低头看去,见自己的肋下伸出了一柄剑,而正是这柄剑刺穿了妖怪的胸膛。

这剑又自他的肋下缓缓抽出,这剑身并未穿透时节,它只是紧贴着时节的衣物,自他的臂弯出伸出来罢了。

时节回头看去,却见自己的身后什么都没有。

没有人,也没有剑。

是谁救了他?

那妖怪的尸体就倒在地上,明显是被剑刺死的,可他为何却未见到持剑之人?

时节万分惊恐,他颤声道:“无支祁!小安!”

这两个屋子的房门很快被推开,无支祁与纪庚辰自屋中冲了出来。

他们一出门就看到了脸色苍白的时节与地上妖怪的尸体。

纪庚辰道:“你杀的?”

时节瘫坐在门槛上,道:“我哪里会杀妖怪。”

纪庚辰纳闷道:“这就奇怪了,不是你是谁?”

时节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倒是你俩,方才我第一次喊你们,你们怎么不出来?”

无支祁与纪庚辰面面相觑,他们并没有听到什么第一次呼喊。

无支祁道:“我只听见了这一声。”

纪庚辰也附和道:“你就喊了这一声。”

时节擦着冷汗,他当然喊了不止一声,可无支祁与纪庚辰却都没听到。

他实在搞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纪庚辰蹲下身去查看那死去妖怪的尸体,他刚看到剑伤,就惊呼了一声。

无支祁道:“怎么了?”

纪庚辰难以置信道:“这是……这是齐礼的剑法……”

无支祁皱眉道:“他全身就这一处伤,只凭这一剑你就能看出是齐礼的剑法?”

纪庚辰道:“怎么说呢……这不一定是齐礼的招式,但从伤口来看它很像齐礼的剑法所造成的伤口。”

无支祁道:“怎么说?”

纪庚辰道:“齐礼的剑法你应当见过,他的剑……”

无支祁截口道:“你是说这剑伤附近烧焦的皮肉?”

纪庚辰点头道:“正是,齐礼剑中蕴满雷电之威,被伤者十有八九会留下这种焦痕。而且看这焦痕……这柄剑中的雷电只怕一下就已将这妖怪的魂魄击灭了。”

无支祁道:“我估计鄂陉也看不出这其中有雷咒。”

它都未发觉这一剑中有妖怪最为惧怕的雷咒,那么鄂陉也应当瞧不出。而蕴有雷光的剑法也不只齐礼一人独有,其他派别的剑法也时常会有雷光闪动。

纪庚辰叹道:“只可惜齐礼太过出名,鄂陉如果瞧见这具尸体,一定会认定我们之中有齐礼的徒弟!”

无支祁瞧着这具尸体,它也意识到这件事非常棘手。

鄂陉一定是怀疑他们之中有杀了大国师的道士,所以才会夜里派人来探查。

可如今探查的人已死,而这死法却是一击毙命。

不仅一击毙命,这致命的伤口间还有被雷光灼伤的痕迹。

可见杀掉这个妖怪的人不光是为了保护时节这样简单,他更是要使他们三个尽快地暴露在鄂陉面前。

但究竟是谁会做这种事?

是谁还知道纪庚辰与时节来到了陈国?

这接二连三的问题当然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得出答案,他们唯一能解决的也只要眼下的这个难题而已。

无支祁道:“眼下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了,只有先将这具尸体毁了。”

他的话音刚落,就忽然听见了一阵急促地脚步声。

这脚步声他们无比熟悉。

宗业!

外面有人打着灯笼赶了进来,为首的人果然就是宗业。

宗业看了眼地上的尸体,露出了一副无比惊讶的神情。

他震惊道:“这是哪里来的妖怪!竟然敢打扰鄂陉大人的贵客!你们将它的尸体抬出去,务必要查清它的身份,”

纪庚辰眼看着尸体被抬走,却无法阻拦。

他知道宗业此举并不是真的为了查清这妖怪的来历,他是为了查清这妖怪的死因。一旦宗业看到了那尸体上的伤口,就将立即意识到这个院中有齐礼的徒弟。

宗业看着尸体被抬了下去。

他满脸堆笑地拱手道:“惊扰到无支祁大人了,我们以后一定严加防范。”

他说完,就又匆匆地离开了。

院中的三人互相看了看,他们知道这一夜是绝对没法安睡了。

第四十二章 妖王的赠礼

无支祁他们三人这一夜都没再睡着。

他们一直在等着鄂陉来处理夜里发生的事,但直到外面的天已经亮起,他们也没能等来鄂陉与宗业。

纪庚辰坐在屋中凝视着门口,他很难想象得到鄂陉会用什么办法来对付他们。

院外忽然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这脚步声之大,连时节都能听得清。

时节忍不住侧目向门外看去,却见到来人只是寻常仆人,他们手中捧着各式菜肴,明显是来送早饭的。

这院中昨夜刚死了个妖怪,可鄂陉的反应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仆人们将饭菜摆好,躬身道:“无支祁大人慢用。”

紧接着,他们便慢慢地退了出去。

纪庚辰瞅着满桌饭菜,对时节道:“有没有毒?”

时节皱眉道:“没毒。”

纪庚辰听到这句话便拿起碗筷,开始席卷桌上的饭菜。

无支祁看着狼吞虎咽的纪庚辰,忽然笑道:“你这么信得过他,就不怕他哪天给你下毒?”

纪庚辰嘴里塞满了饭菜,他含糊不清地说了些什么,但是却没人听得懂。

不过从他的表情上来看,他似乎对时节是很放心。

但他却不知道自己越是放心,时节的心里就会越内疚。

时节知道无支祁的这句话显然是说给他听的,因为他一直答应无支祁会炼出一种能要了纪庚辰性命的毒药。

纪庚辰只是个凡人,其实凡间有各类毒药能够要了他的性命,所以时节并不能理解无支祁为何偏偏要他再特意研制一种毒药出来。

难道无支祁并不想杀死纪庚辰?

它也只是在找理由拖延时间而已?

时节拄着下巴仔细回忆起来,无支祁一直都有说他想要纪庚辰的命,可却不知道为什么它一直都没有下手。

即便是在纪庚辰重伤的时候,无支祁最多也只是袖手旁观,他它从未想过借机杀死纪庚辰。

而且齐礼之前说过要解开他们之间的死结,或许这就是齐礼饶恕了无支祁的原因。

可无支祁究竟为何迟迟不肯下手?

它究竟缺少了什么东西?

“你在发什么呆?”无支祁忽然出声。

它发觉时节的脑子已经放空了很久,它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的脑袋会忽然放空,但它无疑很讨厌这种什么都“听”不到的状态。

时节回神道:“没什么,就是忽然觉得有些累,毕竟昨夜我也没怎么睡觉。”

他说着就已端起了碗筷。

“纪庚辰!”时节愤怒地吼了起来。

这对时节来说已是难得的吼叫,他天生就不是个擅于愤怒与吼叫的人。

这足以说明眼前的景象使他无法忍受。

桌子上的菜盘已经干净了,纪庚辰正在一旁意犹未尽地舔着嘴。

这个饿死鬼投胎的道士!

时节怒道:“你就不能留下一些饭菜吗!”

纪庚辰嘿嘿一笑,道:“都怪他们将饭菜备少了。”

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了宗业的声音:“饭菜备少了的确是我疏忽了。”

纪庚辰猝然回头,他竟然没能听见宗业的脚步声。

昨夜还步调如常人的宗业,今天似乎已变作了功力深不可测的武林高手。

宗业站在院子前,对着他的右手边催促道:“快抬过来。”

一个炼丹炉摇摇晃晃地出现在了宗业身边,宗业指着无支祁的屋子道:“就放在无支祁大人的房间里。”

无支祁他们互相递了个眼色,他们都不清楚鄂陉为何会忽然派宗业送来这么一个东西。

时节当然需要炼丹炉,可鄂陉为何会知道他需要这个东西?

仙草的秘密已经被那个妖怪觉察到了吗?

这个抬着炼丹炉的妖怪摇摇晃晃地走进了屋中,显然这巨大的炼丹炉对它来说也有些过于沉重。

无支祁笑道:“这看来是个好东西。”

能让妖怪也觉得沉重的东西,肯定是用非常特殊的材质打造出来的。

宗业道:“这是妖王特意带来的。主人说等会儿会有妖王的使者前来见无支祁大人。”

无支祁瞧着炼丹炉,道:“我和妖王一向没什么交情,这次它为什么会突然关心我?”

宗业垂首道:“妖王大人的想法,小的也不好揣测。”

无支祁道:“那么妖王的使者还有多久到这里?”

宗业道:“它已经到了,只要无支祁大人召唤它,它就会前来。”

无支祁点头道:“那就叫它来吧,我也正好吃完了。”

宗业诧异道:“可方才说饭菜还未备足……”

无支祁道:“无妨,就连饭菜也一起送来好了。”

宗业躬身道:“知道了,无支祁大人。”

他带着那个扛来炼丹炉的妖怪一起退了出去。

宗业一走,纪庚辰就忍不住问道:“我们的行动已经被妖王看穿了?”

无支祁道:“没道理,这件事除了咱们以外还有谁知道?”

纪庚辰道:“应该没有了。”

无支祁瞪着他道:“你没有和齐礼说过吗?”

纪庚辰冷笑道:“我为什么要事事都与他说?”

仙草的事纪庚辰连齐礼都未曾告诉,那这走漏了风声的人究竟会是谁?

纪庚辰在怀疑无支祁,而无支祁却在怀疑纪庚辰。

就在他们两个忍不住要质问对方时,时节忽然道:“狐侃……狐侃会不会偷听了我们的谈话?”

时节并不是真的怀疑狐侃,只是因为狐侃很有可能也知道仙草的事,并且他必须立即阻止纪庚辰与无支祁的互相猜忌。

妖王的使者马上就会到来,在这种时刻他们决不能内乱。

一旦他们在此时互相猜忌,那么难免就会被妖王的使者看出端倪。

他们不可以在还未摸清妖王使者的来意之前自乱阵脚。

因为这种行为无异于是在自寻死路。

无支祁与纪庚辰一齐看向了时节,他们也意识到狐侃才是最值得怀疑的人。

纪庚辰道:“确实有这种可能。”

无支祁却只是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没有人能看出它究竟是在默认狐侃可能偷听了的事,还是它根本就不相信狐侃在偷听。

但眼下无论它想什么都不重要了,因为外面已经再次响起了脚步声。

妖王的使者已经来临。

第四十三章 妖界使者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随着这阵脚步声一同到来的,是一股与众不同的妖气。

纪庚辰与无支祁都已变了脸色。

妖怪们的妖气大多相同,就算是将妖气细分,也只能依据它们各自所化的野兽稍微加以区分。

像狐侃的妖气难免会有些狐狸的味道,而无支祁的妖气中则有一股蛇类的气息。

但这种区分的办法并不准确,因为有些龟、蜥蜴、蛇所化的妖怪,会有着十分相似的妖气。

可即将到来的这位使者,它的妖气却有一股醉人的香味。

纪庚辰忍不住在心中想道:“难不成是酒成了精?”

他当然知道这是绝无可能的事,因为就算是酒能成精,它也应该列属于怪,而非妖。

时节低声道:“哪来的酒香?我感觉有些要醉了。”

纪庚辰闻言更加惊讶,能使寻常凡人也能感受到妖气的妖怪,无疑是十分强大的。

这股妖气并不猛烈,却有一种醇厚的感觉在其中,正如一坛好酒,它未必会将人呛出泪水,但却会让人不自觉地沉醉。

凡人的血会使妖魔沉醉,可这妖怪的气息却反而使凡人沉醉。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妖怪呢?

纪庚辰不禁开始期待起来。

这一次,宗业并没有进来。

或许来的人只有这位使者,也或者是这位使者不想被宗业打扰。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出现在门口的只是使者一人。

无支祁一看见这个妖怪,就忽然站起身来。

它很少会起身迎客,因为这世上只得他相迎的人已经不多,而门口的这位使者就是其中之一。

纪庚辰正在纳闷门口的妖怪究竟是谁,毕竟除了气息独特了一些,这位使者大人看起来年纪并不是很大。

妖类的修为往往与其寿命有很大的关联,所以在妖界几乎只有年长者,才能得到尊重。

而这位使者……

“少主?”无支祁低呼出声。

能让无支祁喊出少主的人,当然是妖界的少主。

这位使者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他显然不想过分声张自己的身份。

纪庚辰谨慎地看着这位妖界少主,他在心中不停地盘算着妖王为何会派自己的儿子来到这里。

难道是他们计划真的被泄露了?

他开始有些后悔自己长久以来没有认真寻剑,眼下没有剑,他实在没把握能从陈国闯出去。

“妖界的少主不是烛……”时节下意识地问出声来,但他只说了一半,就意识到自己不该说这种话。

他并未和纪庚辰他们提起自己杀了烛夜,而且这位使者如果也是妖界少主的话,那他岂不是杀了人家哥哥?

这句话他本不该问出口的,只可惜他却问了出来。

眼下在场的家伙都不是泛泛之辈,这句话时节虽然只说了一半,但他们还是了解到了时节要说的是什么。

纪庚辰虽然不知道时节为什么会问出这种话来,但眼下他绝不能让这位妖界少主怀疑时节。

纪庚辰连忙道:“小石头你不要乱说!烛夜少主已失踪了百余年,眼下妖界的少主应是眼前的这位大人!”

那位使者本想问问时节是否得知有关烛夜的消息,可听了纪庚辰的话,它却只得流露出失望的神情。

“原来只是一个消息不灵通的奴儿吗?”它在心底失落地想着。

使者道:“无碍。”

无支祁也连忙圆场道:“稽月大人,都怪我平日里管教不严,待会儿我一定重重责罚他。”

稽月摆手道:“不必了。”

无支祁将稽月迎进了屋内,待稽月落座后,无支祁就一直在盯着它。

无支祁离开妖界时稽月还很小,那时它就觉得相比于烛夜,稽月更像是妖王的儿子。

长相、眼神、气息,这个稽月都非常像妖王。

而烛夜却更像是一个失败品,无论是它那一身艳丽的毛色,还是火鸟的身姿都证明了它只是个随了母亲血统的失败者。

就算是烛夜没有忽然失踪,以它的血统来讲它以后也很难会有所作为,毕竟他的母亲只是寻常的飞禽类妖怪,无论是血统还是法术,都实在太过普通。

妖界的少主,最后一定会落入这位更像妖王的稽月手中。

明明是同父同母所生的亲兄弟,它们之间的差别却如同云与泥,无支祁觉得烛夜当时忽然离开妖界,可能就是因为它无法承受这样的差别吧。

稽月扫视了一眼四周,它忽然道:“国师大人命我将炼丹炉送来,出此之外,还有一封信。”

它对时节道:“你叫小石头?”

时节此刻正在想其他的事情,他很快就对这位妖界少主失去了兴趣,因为他发觉了一件更加奇怪的事。

他从何时知晓的烛夜是妖界少主?

从慎伢命令他杀死烛夜起,他就对烛夜这个妖怪一无所知。

可眼下他脑中却忽然有了烛夜是妖界少主的想法,最可怕的是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居然还得到了证实。

时节开始觉得自己的记忆出现了问题,不然他为什么知道这些自己原本并不知道的事?

“等等。”时节忽然在心中道:“这些?为什么是这些?我到底还知道了什么自己本不该知道的事?”

稽月见时节在愣神,皱眉道:“我在问你话。”

“小石头!”纪庚辰连忙拉了把时节的衣袖。

时节回神道:“什么?”

稽月道:“你就是小石头?”

时节点头道:“是的。”

稽月自怀中取出了一封信道:“过来,这封信是给你的。”

时节迷茫地走上前去结果信来,他实在想不到国师为何会给他一封信。

就在时节接过信时,稽月忽然出手,在他的手臂上画了个记号。

时节惊讶道:“这是做什么?”

稽月道:“去吧,找个没人的地方将信看完,等你看完信以后绝对不许再同任何人提起这封信中的内容,不然我所留的法术就会将你传到妖界去。”

时节惊恐道:“传到妖界?”

稽月道:“你的血似乎味道不错,只要你被传到妖界,我就会让万妖日日饮你的血!”

时节张大双眼吃惊地看着这位妖界少主,他这是第一次与这个妖怪见面,可这个妖怪却像是对他十分不满。

他思来想去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它。

无支祁看着似乎被吓呆了的时节道:“还不快回屋看信,愣在这里做什么!”

时节看了看无支祁,只能一脸疑惑地走了出去。

第四十四章 妖界少主

时节走后,稽月便不再说话,就像是它此行的目的只是为了来送这封信。

无支祁瞧着一脸沉静的稽月,不解道:“方才您说的国师是?”

稽月道:“看来你已有很久未回过妖界了。”

无支祁点头道:“我在您很小的时候就已离开了妖界,这么多年以来再未回去过。”

稽月道:“以你无支祁的实力应当是我父王手下的一员猛将,如今却四处流浪,是与我父王之间有嫌隙?”

无支祁笑道:“哪里哪里,只是我还有些私事要处理。”

稽月道:“是你与那……”

无支祁连忙道:“此事还是莫提的好。”

稽月点头道:“也好,我对这些事也并不关心。至于国师,这位大人是几年前来到的妖界的,目前他正以国师的名义来辅佐我父王。”

无支祁道:“那这位国师究竟是什么人?”

稽月道:“你既然不愿成为我父王的助力,我劝你还是少知道一些为好。”

无支祁尴尬地笑了笑,妖怪也和凡人一样,被晚辈训斥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尤其是纪庚辰还在一旁看热闹。

稽月又道:“你们此行原本并不是要在陈国久留,但你们一来就将此地的秩序打破,所以国师觉得你们三个还是不要再四处流窜。”

无支祁笑道:“留在此地倒是好办,但这炼丹炉……”

稽月道:“那是给你们炼丹用的。”

无支祁装作为难的模样道:“可我三人哪里会炼丹?”

稽月忽然面色一冷,它皱眉道:“国师既然送来了,就说明你们眼下一定需要。”

无支祁少见地语塞起来,这个国师似乎知道很多事情。

稽月道:“妖界很快就会有所动作了,你想不想趁此时机加入我父王帐下?”

无支祁惊讶道:“少主可否明示?”

稽月道:“陈国国师之位眼下已经空缺,你若能趁机为我父王治理好陈国,也算是为妖界做了贡献。”

无支祁笑道:“这件事只怕不容易做到,陈国的国师之位不知有多少妖怪在垂涎,我本就来得晚,消息闭塞的情况下,只怕是有心无力。”

稽月瞥了眼无支祁道:“你如果想想做成这件事,就一定能做成。至于失败……”

它冷笑道:“那只怕是因为你打心底里就不愿为妖界效力。”

无支祁眯起了眼睛,这位小少主比它想象中的要难对付得多。

稽月道:“你的事我早有耳闻,私心过重可是成不了大事的。”

无支祁笑了笑,在无话可说时,它都会选择发笑。

没有得到无支祁回答的稽月变得更加恼火,但它却依旧保持着脸上那股淡漠的表情。

它从很小的时候便就学会了隐藏自己的情感,它并不是普通的妖怪,那种可以肆意发泄心中感情的幸福,他是永远也无法得到的。

每到此时它就会想起自己的哥哥,烛夜以前是个热情如火的人,似乎对他而言这世上没什么值得它烦恼的事,不论是开心还是难过,它都会将其挂在脸上。

父王常训斥它这不是王者该有的模样,可烛夜却总是笑着道:“阿月它的天分比我要高出许多,所以做王者这种事,父王还是不要再强加给我了。”

妖王也时常对此感到无奈,明明它与妻子都不是性子十分开朗的人,但烛夜却是个天生的乐天派。

稽月年幼时也觉得烛夜不够成熟,它有时也会劝烛夜不要总是露出那种傻兮兮的笑容。

但它每次这样说,烛夜都会蹲下身子看着它的眼睛,认真道:“阿月,你一生下来就因为是妖王的儿子而被夺走了肆意欢笑的资格,如果你身边的人再同你一样整日都是冷冰冰的表情,那你迟早会疯掉的。你笑我不成熟也好,嫌弃我傻兮兮也罢,我只想让你看着我发傻的样子能够在心底里也涌现出一些开心的感觉。”

稽月那时并不是很懂这些话,但它却也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一般,默默地忍受住了烛夜那火爆的性格。

它从未想过,烛夜有一天也会变得和它一样没了笑脸。

而它更没想到,它对此感到的更多是恐惧。

时至今日稽月都觉得烛夜的离开与那件事有很大关联,那夜它亲眼看到烛夜悄悄溜了出去,等烛夜再回来时,脸上已不再带有往日那欢快的模样。

自那以后烛夜整个人都变得冰冷,似乎再没有妖怪能够走进这只火鸟的心里,也没人能够融化这火鸟冰冷的伪装。

火也会被冻住吗?

稽月曾有过如此天真的疑问。

因为身为火鸟的烛夜,似乎已经熄灭了它所有的热情。

烛夜再也没笑过。

那天夜里烛夜一定经历了什么,但看起来老城实际却很年幼的稽月没敢问它那天出去后发生了什么。

稽月原本以为时间能够改变现状,它以为烛夜很快就会变回以前的模样。

可它却没有。

稽月最后得知有关烛夜的消息,就是烛夜离家出走。

如今稽月终于明白了烛夜当年的话,它每日都带着一副冰冷的模样与那些同样冰冷的属下们议事。

整个妖王宫里,每个妖怪都有一层坚不可摧的面具,它们隐藏着自己真实的情感,也扼杀着他人真实的感情。

稽月以为自己过不了多久就会疯掉。

但国师的出现却救了它,国师就像是东边的旭日般照亮了阴沉可怕的妖王宫。

稽月知道自己找到了只得追随的人,它已发誓要用一生来守护这位国师大人。

偏房中忽然传来了一声惊呼。

稽月回过神来,见无支祁与它的奴儿正要起身前去查看。

稽月抬手道:“不必去。”

无支祁道:“少主知道他为何惊呼?”

稽月道:“那封信阅后即焚,那个小石头一定是被突如其来的妖火吓到了。”

无支祁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国师大人做事还真是谨慎。”

稽月道:“不该看的东西,国师是绝不会让他人瞧见的。”

它话音刚落,时节就已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

稽月看着他那副模样,不由得恼火道:“一点小火就能将你吓成如此模样,真不知道你还能做成什么事!”

无支祁在一旁劝说道:“少主莫怪,他也只是个奴儿,见识有限。”

“奴儿?”稽月忽然瞪了无支祁一眼。

无支祁竟被这一瞪给瞪得心里发毛,稽月的眼神像是早已知道了时节的身份。

稽月站起身挥袖道:“真是无用!”

他说着就已撞开门口的时节,大步走了出去。

时节被它撞得扑倒在了门上,他捂着冒血的鼻子回头看时,却已瞧不见稽月的身影了。

“我哪里惹到它了?”时节纳闷地问道。

纪庚辰笑道:“那要问你自己。”

时节惊讶道:“问我自己?我哪里知道?”

纪庚辰倚在门口道:“你是怎么认识的烛夜?”

第四十五章 谎言

时节转头望向纪庚辰,他看得出纪庚辰正在尽量的使身体放松,因为这并不是个能轻松回答的问题,纪庚辰正努力使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咄咄逼人,好能够让时节将谈话进行下去。

时节眼下正盘算着要不会回答这个问题,因为烛夜这个妖怪已经离火种的秘密太过接近,他无法确定纪庚辰能否从烛夜的身上得出有关火种的消息。

药草只是火种的附属品,纪庚辰会不会也如烛夜一般想要夺走火种?

纪庚辰会不会也想将他的心挖出来?

这件事一定没那么简单,不然纪庚辰为何会如此紧张!

时节捂着鼻子道:“我哪里认识它,我只是听人说起过烛夜,妖界少主丢失再怎么说也是件大事。”

纪庚辰敷衍地点了点头,他知道时节在说谎,因为妖界少主失踪根本不是件大事。

或者说,妖王并没有允许这件事变为一件大事。

百余年妖王只是借助混入凡界的妖怪之手来寻找他的儿子,因为有齐礼的约束在,即便失踪的人是妖界的第一继承人,妖王也不敢轻易派出太多大妖怪去寻找它。

这个消息,几乎就等同于封锁在了妖界。

因为妖王知道人心何其险恶,一旦让凡人知道了烛夜失踪的消息,那么凡人轻则借机发挥说妖界心存不轨,以此作为攻入妖界的理由。亦或是凡人会直接派人查询烛夜的踪迹,一旦发现烛夜,就会将其捕获,作为勒索妖界的筹码。

身为降妖人士都很难知晓的烛夜失踪,时节一个凡人世家的人,又怎么会得知如此重要的消息?

纪庚辰又开始烦恼起来,他与时节所要做的事原本是非要互相十分信任才可以,可眼下……

时节却依然不信任他。

无支祁一直在旁边默默地瞧着他们,它虽然不知道时节在藏库中都发生了什么,但它也知道时节在说谎,它对时节已经太过了解,时节那躲闪的神色已证明了他没有说实话。

无支祁相信纪庚辰也得出了和它同样的结论。

这样一来他们两人之间的隔阂就会越来越大,日后一旦有了误解,那这误解也会越来越深。

无支祁笑了起来,它喜欢看他们两个不合的样子。

只要他们之间互不信任,它教唆时节杀死纪庚辰的成功机会就会越大。

时隔这么久,无支祁也没忘记自己的初衷,它一定要让时节亲手杀死纪庚辰。

但为了这一天,它还需等待。

无支祁收起了笑容,它漫不经心道:“昨晚宗业已经找过你了?”

纪庚辰点头道:“找过了。”

无支祁问道:“结果怎样?”

纪庚辰伸了个懒腰,慢慢走向自己的房间。

他打着呵欠道:“已经处理好了。”

无支祁看着纪庚辰的背影,不由得眯起了眼睛,它知道纪庚辰也同样不信任它。

它有时也会想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会使他们三个家伙凑在一起,他们明明互不信任,却又偏偏无法分开。

“他昨晚究竟和宗业说了什么呢?”无支祁在心底默默地想着。

宗业此时正立在高塔之上,而他的身边却是妖怪鄂陉。

高塔往往只在深夜出现,而今天鄂陉却打破了这个规定。

因为妖界少主对他的集市很感兴趣,因此鄂陉破例今日这一天一夜,集市都将开放。

它是妖王手下的妖怪,自然会给少主面子。

而且在此地,没有比高塔更容易监控这位少主的地方了。

鄂陉倒是想看看这位少主究竟想来做什么,它要搞清楚少主为何会插手他的事。

他毕竟只是少主,而不是妖王,稽月这样的小子不该打乱它行事的计划。

“昨夜你已经和小安谈过了?”鄂陉站在高塔上密切地注视着稽月的一举一动。

宗业回道:“是,我们已经谈过。”

鄂陉看到稽月正在下面的集市里四处乱逛,这位妖界少主显然长居妖界之中,它并没有见过如此热闹的景象,所以它不断在各种摊子前止步,显得十分好奇。

鄂陉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宗业当然明白鄂陉指的是小安,而不是稽月。

宗业道:“他的性格很懦弱,对待他要小心处理,他很可能会因为害怕无支祁的惩罚而不接受主人的拉拢。”

鄂陉点头道:“这件事就交给你全权处理吧,十天之内,我要他成为我们的内线。”

鄂陉的目光一直都未从稽月身上移开,眼下它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盯紧稽月。

宗业迟疑道:“可是少主不是说不要为难无支祁一行人……”

这句话如果放在其他大妖怪那儿,都会惹来酷刑与谩骂。

妖怪们最不喜欢的,就是自己的奴隶有这种“越级”的思考。

奴隶只该听主人的话,而不是想着其他人给过主人什么命令,他们从成为奴隶的那一刻起,就只剩下了一个主人,其他人的话,他们不必听,也不该听。

但鄂陉是个例外。

鄂陉喜欢和它的奴隶们交流,尤其是宗业这种很有头脑的奴隶。

如今宗业已能替它处理很多事,这也是它自豪的地方,它认为能让奴隶的智谋为自己所用,也是自身实力的一种象征。

鄂陉道:“少主这样说是因为国师已经知道了无支祁他们打得什么算盘,但这件事国师却未告诉我。可无支祁毕竟是在既然在我的地盘上撒野,我总需要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所以内线必须要有,而到时是管还是放,就要看无支祁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宗业点头道:“是。”

鄂陉道:“这件事做得仔细些,千万不要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不必要的麻烦,指的当然是稽月。

这位妖界少主昨夜忽然来到鄂陉的地盘,它一开口,就要剥夺鄂陉在此地约束无支祁的权力。

鄂陉看得出少主对此颇为不满,但迫于国师的压力,稽月才强忍住异议,直接来此施压。

鄂陉当然不会就此乖乖听话,它虽然尊敬国师,却也记得鄂橡所言的自保,这是它们兄弟辛苦打拼出来的天下,绝不会因为国师的一句话就允许来路不明的人在此随意撒野。

所以它要一边看住稽月,一边拉拢小安。

宗业忽然道:“那道士的事,还继续查吗?”

鄂陉笑道:“不用了,昨夜派去的妖怪一看就是死于齐礼的剑法之下,那个小石头,一定就是纪庚辰。”

宗业惊讶道:“那我们要怎么处置他?”

鄂陉大笑道:“不急,先去处理好小安。”

宗业想了想,躬身道:“是。”

他退了出去,直到退出门口,宗业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冒了一身的冷汗。

这是他第一次对鄂陉说谎。

小安口中的反抗与自由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场笑话,可这笑话却成了他心头的一个念想。

宗业对此感到十分恐慌,他难道真的会为了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而放弃眼下的地位与权力?

他怎么可能做得出这种事!

宗业擦着冷汗向高塔下走去,他发誓下次见到鄂陉时,自己一定要对鄂陉说实话。

这个小安,不仅不能拉拢,而且十分危险!

第四十六章 不速之客

纪庚辰回房后,时节就开始围着屋里的炼丹炉打转儿。

妖界送来的这个炼丹炉果真不是凡品,时节甚至觉得这种好东西以凡人的手艺根本造不出来。

可这世上除了凡人就只剩下妖魔鬼怪,让它们铸造如此神物简直是件完全没可能的事。

时节问道:“你说这东西妖王是从哪儿搞来的?”

无支祁瞧了那炼丹炉一眼,没好气道:“当然是山上捡的。”

时节撇嘴道:“不知道就说不知道,何必说这种傻话糊弄我?”

无支祁笑道:“糊弄你?这种事有什么好糊弄你的?”

时节道:“哪座山上能长出这种好东西?你告诉我,我也去捡捡看。”

无支祁摇头道:“你是来不及捡了,不周山如今已是荒山一座了。”

时节诧异道:“不周山上有炼丹炉?”

无支祁道:“岂止是炼丹炉,那山上原来尽是宝贝。”

不周山曾是传说中的仙山之一。

以前凡人与妖魔只知其名,而未见其山。

仙山缥缈难寻,本也是凡人与妖魔已经认定了的事实,所以时间一长,大家也都觉得仙山只不过是传说而已。

但在妖魔还未忽然数量爆发时,凡间忽然有些地方凭空出现了一座大山。

这些山蕴有十足的灵气,起初凡人与妖魔均是不敢上前一探究竟,可日子久了,那山上摄人心魄的威严渐渐消散,许多妖魔借此机会悄悄向大山靠近,以吸收山内灵气来修炼。

而后这些山不仅失去了应有的威严,也失去了里面原本充沛的灵气。

没了威严与灵气,这些山看起来就和寻常的山没什么两样。

有些大胆的妖物就掠入山中四处搜寻,它们发觉里面遍地都是宝物,欣喜之余,妖怪们纷纷开始搬运山中的宝藏。

而在那以后的几百年里,凡人纷争不断,妖魔也借势崛起,此后又是妖魔屠戮凡人,而凡间道士成立三祖山力挫众妖。

被赶至妖界的妖怪们元气大伤,它们的各个族群渐渐团结起来,经过漫长的争斗之后,妖界终于出现了一位能令众妖俯首的妖王。

而之前各个族群在几座大山中所得来的宝物,就被当做贺礼,纷纷献给了妖王,进入了妖界的宝库中。

无支祁道:“这虽然是传闻,但妖界的长辈们都说是真有其事。”

时节笑道:“原来妖怪也会迷信。”

无支祁道:“有时候倒是迷信一些好,在遇到不周山山火之前,你相信这世上有凤凰吗?”

时节不禁语塞,他确实不信凤凰。

可不论他信不信,凤凰都是真实存在的。

他甚至还时常会在梦中梦见那巨大的身影,和足以燎原的火焰。

每一次凤凰出现在他的梦中,都会使他感到十分舒适。凤凰无疑已经与他联系在了一起,无论凤凰选择他的原因是什么,这只神鸟都会庇护着时节,庇护着衍生堂。

时节再次想起之前自己操控火焰的情形,那一次他确实不知怎地就忽然会挥出火焰来,而如今,时节觉得当时应当是凤凰在保护自己。

那夜的他看到的凤凰会不会只是一团火焰?

而真正的凤凰会不会早已化作火种留在了自己体内?

时节因为这个想法而显得有些兴奋,如果凤凰就在他的身体里,那是不是就意味着神鸟会一直庇护着他?

时节不自觉地摸了摸胸口,炽热而有力的心脏,正在他的胸中跳动。

无支祁瞧了瞧时节,它也发觉了时节的变化,就在它想要开口问问时节究竟在想些什么时,院外忽然又传来了脚步声。

无支祁不满地低吼道:“这帮人究竟有没有完!”

它冷冷地看向院门,只见宗业带着人缓缓走了进来。

无支祁不满道:“鄂陉大人又有什么吩咐?”

宗业笑道:“今日妖界少主来访,外面的集市破例整日开放,小人来问问无支祁大人要不要去看一看。”

无支祁有意无意地看了眼时节,它要先问问时节今日是否需要炼丹。

时节似乎也明白了无支祁的意思,他笑道:“主人,我们去看看?”

无支祁点头道:“也好。”

时节笑道:“那我去叫小安。”

无支祁忽然道:“不必了,他留在这里就好。”

无支祁当然不会将人都带出去,集市一定要去看,但这院子也需要有人看守。

它可不希望等自己回来时发现屋里被翻得一团乱,虽然它与纪庚辰已将不该给鄂陉看的东西小心万分地藏了起来,可它并不想鄂陉真的空手而归。

要想将纪庚辰打入鄂陉内部,他们就必须让鄂陉先有疑虑。

只要鄂陉发觉这院落时时刻刻都有人在看守,它就会认为这里有见不得人的东西。

等到鄂陉和宗业有了这种想法,纪庚辰就可以趁机“立功”。

他就可以在适当的时机引宗业来拿走这件“不该存在的东西”,然后以此作为入伙鄂陉手下的礼物。

无支祁悄悄地看了眼宗业,宗业果然已经开始对这屋子心存疑虑了。

无支祁起身道:“请吧,久闻你主人的集市十分神奇,我倒要好好的体验一下。”

宗业急忙笑道:“我来给无支祁大人带路。”

无支祁与时节跟在宗业身后走出了院子,随宗业一起来的随从,则跟着他们二人身后也一同出去了。

自打外面脚步声响起就一直趴在门口偷看的纪庚辰终于忍不住道:“这算是什么差事,有好玩的我还不能去。”

“你想去吗?”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纪庚辰只觉得毛发直竖,他的本能正促使他想要翻身逃出门去。

这是他多年与妖怪战斗而留下的本能,这是能够救他命的本能。

而此时,他却必须压抑住自己的本能。

他在这里只是凡人小安,而不是三祖山纪庚辰。

他已能感到身后的妖怪正在缓缓向他走来,纪庚辰的身体正因为他强行忍住拔腿就跑的本能而微微颤抖。

但这颤抖对于身后的妖怪来说,却是另一番景象。

鄂陉觉得这个小安正在害怕得发抖。

鄂陉轻声道:“你在怕我吗?”

第四十七章 夺食

人在害怕的时候会发抖。

但一个人在发抖,却不一定是害怕。

鄂陉越走越近,纪庚辰已止不住地想要杀了它。他很少会让妖怪走得离自己这么近,尤其这是个夜夜都会啃食凡人的妖怪。

它与狐侃完全不同,他能够忍受狐侃离自己过近,因为即便是离得再近,他也感受不到狐侃有半分恶意。

没有恶意的妖怪,往往很难引起纪庚辰的厌恶。

可鄂陉却不同,它浑身带着浓浓的血腥味儿,而它的一举一动更是带着想要痛饮纪庚辰鲜血的意愿。

面对一个想要吃掉自己的妖怪,很少有人能忍得住不出手。

尤其是当这个人有能力与这妖怪一搏。

只可惜纪庚辰不能还手,哪怕是非常微弱的还手也不可以。

他眼下的身份是无支祁蓄养的凡人奴隶,他生存的意义就是每日给无支祁提供鲜血,这样的一个凡人,怎么会对妖怪的食欲感到反感?

他又怎么可能去攻击鄂陉?

纪庚辰只能祈祷鄂陉这次来并不是想要捉走自己,因为他不仅要忍耐住自己动手的念想,他还要费很大的力气来收敛自己的气息。

道袍不在,他想要在鄂陉这样的大妖怪面前收敛住气息就要花些功夫。

他不仅要收敛道法的气息,更要收敛住不断涌出的杀气。

像他这样的人,在动手时往往都会有很重的杀气,即便是一个念头划过脑海,都极有可能泄露杀气。

而这种杀气无疑会被鄂陉感受到。

纪庚辰忍耐得十分辛苦,而鄂陉却未停下脚步。

他已能感觉到鄂陉的鼻息扑打在自己的颈部,他的脑中早已因为高度紧张而嗡嗡乱响。

这样的距离实在太过危险,鄂陉如果看穿了他的身份而忽然出手,那么他就算能逃也必定会身负重伤。

纪庚辰已忍不住开始冒冷汗,他已经开始不断思索逃跑的路线。

“你很怕我?”鄂陉又微笑着问他。

纪庚辰平复了一下心情,他低声道:“鄂陉大人忽然到来是有什么事情吩咐吗?”

鄂陉笑道:“我在问你话。”

它虽然在笑,但却也散发出了一股不容小觑的压力,纪庚辰背对着它,险些就要挥手击出。

但好在鄂陉忽然自身后抓住了他的手。

纪庚辰不禁在心底暗骂起来,他虽然没有因为攻击鄂陉而暴露身份,可这样被鄂陉抓住,他在逃走时岂不是要自断一臂?

鄂陉却不知纪庚辰心底的想法,它只是抓着纪庚辰的手,然后轻轻撩起了他的衣袖。

没有伤痕。

鄂陉看到这个小安的胳膊上并没有伤痕,它低头轻轻嗅去,小安的身上果然有一丝不同于其他药膏的香气。

纪庚辰终于忍不住甩脱了鄂陉的手,他转过身对着鄂陉道:“鄂陉大人,您究竟有什么吩咐?”

鄂陉笑道:“原来无支祁对你也不错,衍生堂的灵药一向少见,他居然舍得给你们用。”

纪庚辰这才意识到鄂陉是在说昨晚的事。

昨夜有个人攀上了他们的屋顶,纪庚辰与无支祁为了应付这个人还特意演了场“饮血”的戏码。

如今看来鄂陉已确信他只是无支祁身边的奴儿了。

纪庚辰面无表情道:“主人它待我们一向很好。”

鄂陉看得出“小安”心有不满,但在他眼中熟悉的无支祁远比自己这个陌生的大妖怪要好许多,所以“小安”即便是不满,也绝不会在它的面前表露出来。

这多少令鄂陉有些失望。

“小安”血中那诱人的味道一直在撩拨着它,它已觉得自己快要忍不住一口咬在他的身上。

它看着“小安”,眼中充满了想要进食的贪婪之相。

这毕竟是个无支祁从未沾口过的活食,如果无支祁沾过口,那么“小安”的味道就不会像眼下这般美好,妖怪们在进食时多半会给自己的所属物染上些毒液,这些残留在奴儿体内的妖毒,既可以让其他妖怪对自己奴儿的味道大失所望,也可让某些下三滥的专偷别人奴儿的妖怪吃些苦头。

如果无支祁沾过口,那鄂陉的行为就会收敛很多,毕竟每个妖怪的妖毒都是特有的,强行食用“小安”只会让鄂陉中了无支祁的妖毒,而在那之后,无支祁一定不会救它。

可这些都只是如果,而实际上,无支祁并未对他的两个奴儿下口。

这样当然能保持它两个奴儿的鲜血能发挥最大的效用,可这样做也意味着鄂陉随时都可以将它的奴儿据为己有。

比如现在。

“小安”距离他仅有一步之遥,这样的距离鄂陉完全可以扑咬上去,然后将自己的妖毒注入到“小安”的血液中。

只要它这样做了,这个“小安”就再也不属于无支祁了。

就算是无支祁再强,它也没有办法再将本应属于自己的奴儿抢夺回去。

贪图奴儿血液的新鲜,往往就会得到这样的下场。

鄂陉忍不住又向前走了一步。

纪庚辰刚刚转身时拉开的距离,又被它迈的这一步给弥补回来了。

鄂陉贪婪地注视着“小安”,这个人的味道远比宗业要好,现在它只要一口要下去,这眼前的美食就将永远属于它。

虽然它还要拿去与鄂橡分享,但它对此并不介意。

对于它来说,分享要远远好过自己得不到。

它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

纪庚辰觉得自己再不有所行动,眼前的鄂陉就一定会扑咬上来。

他捉妖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哪个妖怪对他露出如此表情,他对此既是困惑又觉得恐慌。

他困惑在于鄂陉究竟为什么会觉得他很好吃,而他恐慌在于鄂陉真的咬上来怎么办?

绝对不能让鄂陉咬上来!

纪庚辰知道自己必须要想一个能让鄂陉立即回神的人,这个人必须让鄂陉一听到他,就能够恢复理智,摆脱食物的诱惑。

可这个人应当是谁呢?

他想到昨夜那个死去的妖怪,鄂陉之所以没有因为那个已死的妖怪而找上门来,很可能是因为有人阻止了它。

而在此地能够阻止鄂陉的人只有——

纪庚辰忽然道:“稽月……稽月大人它……”

鄂陉果然变了脸色。

这位少主大人昨夜刚吩咐过它不许打这两位奴儿的主意,它眼下如果直接一口咬下去,那就等于是抗令不遵。

它虽然不怕稽月,可却害怕它老子。

美食就在眼前却不能下口,鄂陉有些恼怒道:“那小子怎么了?”

小子。

这个词无论是在凡间,还是在妖界,都不是个敬称。

这是一种轻视。

纪庚辰倒是没想到鄂陉会如此毫不避讳地表达出对稽月的蔑视,他挠头道:“这……”

他一下子不知说什么好,因为他也是临时起意提到了稽月,但究竟要说什么他还真没想好。

鄂陉见“小安”吞吞吐吐地模样,忽然怒道:“原来是这样!”

鄂陉突然知道了稽月为何不让他打这两个奴儿的主意。

“小安”的模样明显是有话要说,但他这含糊地样子,分明是不敢说与它听。

鄂陉在心底吼道:“一定是稽月也找他谈过了!”

它打心底里认定稽月也想将这两个奴儿占为己有,所以才会向无支祁示好,以借此所要这两个奴儿。

此时它已彻底没了进食的心情,鄂陉一拂袖,忽地消失在了纪庚辰眼前。

纪庚辰看着鄂陉恼火而去的模样,不禁纳闷道:“我还什么都没说呢,它怎么就这样生气?它想到了什么?”

第四十八章 采购

无支祁与时节对纪庚辰方才的遭遇是一点也不知道,因为他们此时正在市集中闲逛。

原本无支祁是打算随便逛一阵就赶快回去,可它却没料到时节对这集市十分喜欢。

自打一行人进了集市起,时节就像条撒了欢儿的野狗,在这里四处乱窜,就连一向沉稳的宗业见了也不免有些吃惊。

宗业忍不住道:“小石头他……他还真是喜欢热闹。”

无支祁当然知晓时节如此兴奋并不是为了热闹,无论是衍生堂还是都城,都要比此处热闹上百倍,但时节自幼便生长在这种繁华地段,他对热闹二字只怕早已有了抵抗力。

时节如此兴奋的原因只能有一个——货物。

鄂陉的集市不仅热闹,而且来往商人与妖魔卖的都是奇货。

而这些奇货中,最能吸引时节的自然是药材。

无支祁随意朝一个药摊看去,就可看见那儿摆在不少妖界才会产出的药材。

它相信时节也一定看到了。

衍生堂是凡间的灵药家族,他们平日炼丹用的不仅是凡间草药,更有不少药草是来自妖界,这也是衍生堂与妖师家交好的益处。

妖师每年都会带子嗣与学徒去妖界收服妖兽,同时他们也会摘些妖界特有的草药会来卖给衍生堂,与衍生堂的这桩买卖也是妖师家的经济来源之一。

但妖师难以进入妖界深处,所以他们所采的药品质不会太好。

眼下鄂陉这里来往的妖界小贩,倒是让时节大开眼界。

时节走到一个摊前仔细瞧起药来。

卖药材的妖怪一看他的衣着打扮,就知道他是个有钱的主儿。这妖怪立即热情道:“小爷,您可真是好眼光,我这儿的药……”

它还未说完,就见宗业走了过来。

妖怪见宗业到来更是乐开了花,它连忙道:“总管有什么需要的?”

这处集市的主人虽是鄂陉,但平时却是宗业在管理。所以这里的小贩们见了宗业,都会分外客气。

宗业瞧着“小石头”,问道:“你要买些药材?”

时节正想着要如何回答,他一见草药就光顾着兴奋,竟因此而忘却了自己的身份。

无支祁解围道:“我炼丹用的药材他大多都认识,就让他去买吧。”

宗业点点头,转身对那小贩道:“这位少爷买的东西都记在我账上。”

“哟呵,瞧您说的。”小贩乐得合不拢嘴,“总管大人要的东西,我这儿哪能给记账啊。”

宗业道:“不必客气,你记账就行,稍晚些我会派人来结。”

妖怪笑道:“好好好。”

无支祁想了想,又道:“好不容易来趟鄂陉的集市,我也不能一路都在看草药,不如你陪我去其他区域逛逛,然后派些手下陪着小石头采购药材。”

宗业赞同道:“这样也好。”

他挥手指了几个人道:“你们陪着这位少爷,一定要保护好他的安全!”

那几个随从领命道:“是!”

宗业又道:“但凡是这位少爷买的东西,你们都只管亮出令牌,叫他们记在我账上就好。”

随从们应和道:“是!”

无支祁听了宗业的安排心里多少有些不满,这记账的名头虽然好听,但实际上宗业是在监视时节究竟采购了何物。

它只希望时节炼丹的草药不会叫鄂陉一眼就看出是为了炼制长生药而准备的,虽然它不知道那位妖界的国师是否已经知晓了他们炼丹的意图,但这种事总是要小心为妙。

时节却对此满不在乎,有人付账他当然乐得多买一些。

宗业在临走前特意嘱咐道:“今日集市破例白日里也开放,可能会有些居心叵测的人借机混了进来,你采购完要尽早回去,千万不要被人盯上。”

时节瞧了瞧身边的随从,笑道:“好,我一定尽快回去。”

无支祁自然也知道这集市中会暗藏危机,但它更怕时节选购药材时宗业在一旁问这问那,时节对这些盘问之术还是了解甚少,极有可能会被宗业套了话去。

所以相较于可能会出现的危险,它更倾向于让时节避开宗业。

无支祁道:“我们走吧。”

宗业笑道:“好的,无支祁大人。”

时节眼看着两人离开,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妥,他倒是感谢无支祁支走了宗业,这样他挑起药来也方便了许多。

只可惜他一双眼睛都用在了防备宗业上,他竟没看到一旁的小贩露出了贪婪的神情。

他的气息,实在是好闻。

妖怪小贩看着时节,笑道:“您需要些什么药材?”

时节头也不抬地道:“我先随便看看……”

妖怪卖药不比凡人的药铺,这小贩儿竟将药材铺了一地,看起来这儿不像个卖药的,倒像个卖菜的。

不过好在时节自幼识得百草,这些药材虽然未经处理,摆得又乱,但是他却仍能认得其中都有些什么。

他挑了些炼药用得上的草药,又随意挑了些其他药材混入其中。

时节无疑也看穿了宗业的意图,他挑选的其他药材大多都能和自己要用的药材合炼出调理身体的丹药,这些药就算是宗业再怎么查,也未必能看透他想做什么。

时节挑好了药,就对小贩道:“好了,你记账吧。”

小贩匆匆瞧了眼时节包好的药材,笑道:“记好了记好了,托您的福,小妖今天也能早些回家了。”

时节纳闷道:“妖怪也有家?”

小贩一边收拾摊子,一边道:“那是自然,不仅有家,还和你们凡人一样有老婆孩子咧!”

时节笑道:“原来是这样呀。”

他说着站起身来,提着药离开了小贩的摊前。

此时如果宗业或者鄂陉像往日般立于高塔上监视着集市的话,他们一定会派人盯住这个小贩,因为它的摊位收拾得太快,人也消失得太快。

几乎就在时节刚离开它的摊位不久,这个小贩就忽地消失在了人群中。

只可惜今日他们两个,都未在高塔之上。

时节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正在逼近,他一连光顾了几个摊位,却仍没有要回去的想法。

在他又离开了一个摊位时,他才看到跟着他的随从们手中已提满了药。

时节略带歉意道:“我竟然买了这么多……”

随从见他尴尬的模样,便道:“草药并不算沉,少爷您如果还要有需要,就请继续买。”

时节看着他们,道:“虽然药材不沉,但这样下去倒也拎不了多少了。”

他仔细算了算已买的药材,因为里面有许多药并不是他实际能用上的,所以手头的药还远远不够。

时节又道:“不如你们先帮我将药送回去一波,然后再回来找我。”

随从们互相望了一眼,道:“这样也好,但少爷您身边不能没人保护,不如我们先回去四个人将草药都带回去,剩下的两人就继续留下来保护少爷。”

时节点头道:“也好。”

随从们很快分出了送药的人手,剩下的两人将药交给他们后,这送药的四人便就赶向了无支祁他们所住的宅院。

第四十九章 钟声

那四个随从离开后,时节并未特意留下来等待他们,因为他相信这些随从自有互相联络的法子。

再加上此处也算是个暗流涌动的危险之地,他更是急着寻药好将药材凑齐早些回去。

时节一门心思都在寻找药材上,他并没注意到身旁仅剩的两个随从,而且他也没有想过要去留意这两人,毕竟是他们保护时节,又不是时节保护他们,按常理讲只要这两个随从跟好时节便不会有什么事发生。

三人又在集市中逛了许久,时节在心中掂量着此行所需采购的药材,他大致算了算,眼下他所买的药材足够再炼一炉丹药出来。

时节便对身后的随从道:“药已经买得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两名随从闻言颔首道:“是,少爷。”

回去的路上这两名随从忽地换了位置,他们一前一后,将时节夹在了正当中,时节对此倒也能理解,毕竟他不识得回去的路,所以随从们总要分出一人来引路,而另一人则负责跟在时节身后保护他。

三人就这样走了有半个时辰,时节看着仍旧热闹的周围道:“我们竟走了这么远吗?”

前面的随从道:“是的,少爷觉得哪里不妥?”

时节纳闷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似乎并没有走这么久。”

他这一路上连带找寻摊子与挑选药材,也才走了不到一个时辰,而眼下只是往回走,怎么可能走上这么久?

时节四下看去,却觉得这条路上的摊位十分陌生,而且这里似乎已出了卖草药的区域。

但他想来又觉得宗业的随从总不至于不识得路,所以虽然觉得古怪,但也没多说什么。

他又随着那名引路的随从走了一刻钟,但他只觉得周围的商贩变得愈发陌生不说,就连他们卖的东西也越来越奇怪。

时节忍不住道:“这真的是回——”

他的话被一阵响亮的钟声掩盖住了。

钟声连敲三下,震得人心里发慌。

时节不由问道:“这是什么声音?”

前面的随从道:“是隐市开市的钟声。”

时节奇怪道:“隐市是什么?”

随从笑道:“是卖更高级货物的地方,那边的草药有的甚至是妖王宫里流落出来的少见货色。”

时节动容道:“还有这种好东西?”

那引路的随从笑道:“不瞒少爷说,方才小人特意绕了些路,就为的是赶在钟声响起时能离隐市的入口近一些,眼下只要少爷想去,我们立即就能赶在第一波放行时进去,到时只要您快些挑选,也耽误不了多少时辰。”

时节有些犹豫,这草药虽然好,但这隐市完全在宗业给他安排的行程之外,他总觉得应该先回去与无支祁打声招呼再来。

那引路的随从见时节犹豫起来,不禁催促道:“您可要想仔细了,隐市可不是日日开放,这种好机会本就千载难逢,如果第一波放行的时候我们进不去,那里面的好东西可就要让别人先挑走了。”

时节身后的随从也道:“可不是!而且那隐市里面也认令牌,反正终归是总管掏钱,您何不趁机买些货真价实的好东西。”

时节还未答应他们,这两个侍卫已暗地里连推带拉地将时节拽至了一个入口处。

入口处只有一个足有两人半高的守卫,它一见到有人来,便就呼喊道:“三人!”

话音刚落,时节还未来得及考虑是否要进去,就已被那守卫大手一挥给推了进去。

就在他们的身影刚隐没在入口之内时,市集又再次传来了钟声。

五声钟响。

此时,随着钟声,已有好些人开始收拾摊子准备离开。

就在大多数人有条不紊地准备离去时,这高塔中忽然又传来了急促而频繁的钟声。

七声钟响。

三声钟响隐市大开。

五声钟响凡人退避。

七声钟响警戒封锁。

这三声钟响与五声钟响往常都是一同出现的,因为隐市一旦开放,凡人就必须退让。

因为隐市不是凡人的市集,而是妖怪的市集。

隐市开放时,散落在市集各处的凡人很有可能会被人抓去当做商品贩卖,所以为了保证凡人商客的安全,隐市开始后,鄂陉的手下都会敲响五声紧急疏散钟,以防止有不懂隐市规则的新商户停留在此。

但七声钟响却并不是会时常出现的钟声。

这往往是在贵客失踪时,鄂陉才会敲响的封锁警钟。

这种钟声一旦响起,就代表着鄂陉要出面亲自搜查市集,市集中的商人们必须经过严密的盘查才能被放行。

商人们已自觉地分为两股站好,一边是凡人商户,而另一边则是妖魔小贩。

鄂陉的侍卫们已飞速赶至市集内,并将凡人商户们保护好。

商人们纷纷交头接耳,他们都好奇今天究竟是谁丢了。

他们很快就发觉,虽然钟声早已响起,但鄂陉却还未现身。

他为何还没有出来盘查?

无支祁站在鄂陉的大殿内眼中布满了血丝,大殿中已是一片混乱。

鄂陉缓缓自地上爬起,它从未想过无支祁的力量竟会如此强悍。

它在与无支祁说明时节失踪之时就已准备防住无支祁的暴走,可当无支祁那巨大的妖气扩散开时,它还是被远远地击飞了出去。

就连在妖王手中,鄂陉也从未感受到过如此的压力。

这个无支祁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五百年的妖怪已几乎是妖类的顶峰,可为何它却缕缕发现这世间有更高修为的妖怪活着?

那条半仙之体的黑蛟已有近千年的修为,可无支祁的力量似乎并不在黑蛟之下。

鄂陉有几乎媲美于妖王的实力,可在无支祁的面前,它却觉得自己如同一个初生婴孩。。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无支祁又是怎样可怕的怪物?

鄂陉忍不住开始发抖,它一想到自己之前还在贪图无支祁的奴儿就觉得心中一阵后怕。

如果他之前真的一口咬向了小安,只怕此刻自己也会成为无支祁的盘中餐!

鄂陉强忍住恐惧,低声道:“无支祁大人不要急,我一定会将小石头找回来。”

无支祁咧嘴道:“去给我找!找不回来我今晚就饮你的血!”

鄂陉急忙跑了出去,但它却并未先出高塔。

它反而悄悄地走进了回廊里一处不起眼的隔间中。

它要先去找鄂橡。如果无支祁真有黑蛟一般的修为,它就必须要请鄂橡出面。

这个妖界都以为它已经死了的鄂橡,才是它们一族真正的掌控者。

第五十章 隐市

时节发觉自己被那门口的巨人推入了一个十分诡异的地方,他刚刚站稳身子,就觉得此地的色彩实在太过艳丽,放眼望去只觉得这些五彩斑斓的各式店铺扰得他有些头晕。

这难免会让他觉得有些畏惧。

时节立刻转过身去,他下意识地想逃离这个地方。

但他刚转过身,就见到方才推他进来的巨人也已立在了入口的这一边,而巨人身后的隐市入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闭合。

“放我出去!”时节大吼着冲向正在消失的入口。

但门口的巨人却一巴掌将他整个人都抽倒在地。

时节挣扎着坐起来,他看到那个入口已经完全闭合。

他被隔离在了这个陌生的隐市中。

他茫然地看向身边的两个随从,这两个本应保护他的人为何会将他带到这种地方来?

那两个随从发出一阵瘆人的笑声,随着这阵笑声,它们渐渐卸去了伪装。

他们并不是宗业派来的随从。

不知在何时,这两个家伙就已悄无声息地击昏了宗业的随从,并暗中取而代之。

鄂陉之所以发觉了时节失踪,也正是因为返回寻找时节的那四名随从在集市里发现了他们被击晕的同伴。

但时节当时却一直沉迷于寻找药草,他并未注意到自己的随从竟被人调了包。

这两人一脸的邪气,他们看着时节笑道:“快起来,隐市已经开了。”

时节被面前的巨人轻松提起,巨人将他甩在肩头,扛着他向集市中走去。

时节紧张地四下望去,他只见这里的商户眉宇间都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邪魔之相,而他

们所贩卖的赫然都是活人。

他们将凡人锁在笼中大肆兜售,而这一路上有不少商户见了时节都双眼发光。

他们显然很想将时节买下来,可这扛着他的巨人似乎有着非比寻常的身份,这些商户虽然脸上已写满了对时节的兴趣,但他们却不敢出口询问价格。

时节忍不住道:“这隐市究竟是什么地方?”

巨人沉默着前行,他对时节的疑惑毫不在意。

倒是前面带路的两人回答了时节:“这是魔界的隐市之一,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魔界?”时节有些理不清头绪,他方才还在陈国境内,怎么越过一个入口就已到了魔界!

右侧那引路的人笑道:“隐市就像你们凡间的黑市一样,妖魔鬼怪四界都有,隐市的数量庞大,而且利润可观,所以鄂陉那家伙便与大多数隐市做了交易,我们在他的市集中做出一条入口,每到各大隐市想要与外界做生意时,便就打开入口。而鄂陉那边设有专门监管入口的守卫,隐市入口一开,他就会鸣钟提醒。”

时节想起之前的钟声,便道:“市集的钟声既然已经响起,那么鄂陉一定知道隐市开启,你们将我掳至此处,就不怕鄂陉上门来?”

左侧引路的人大笑道:“与鄂陉合作的隐市足有十六处之多,它只听到钟响却未来得及派人前来查探,又怎么可能知道你在我们这里?”

右侧的那人也道:“所以我们才催促你快走,只要你再稍微多犹豫一下,鄂陉的查验侍卫就会赶来,到时我们反而不好办。”

左侧的人道:“不过妖怪毕竟是兽类,还是愚蠢了些,就算凡人犹豫,又哪里抵得过我们?咱们一旦瞧见有侍卫赶来,就挟着他跑进来再关上入口,它们不还是一样没办法。”

右侧的人点头道:“确实,妖类的脑子都不大灵光的。”

时节听着他们言语中充满了对妖类的嘲讽,不由道:“你们不是妖怪?”

右侧的人笑道:“你身处魔界,魔界中怎么会有妖怪?”

时节这才意识到这些看起来邪气十足的人,都是妖魔鬼怪中的魔。

巨人忽然将时节放了下来,前方是一个仅一人高的入口,巨人已无法在前进。

那两个引路者对巨人道:“放心,这一次主人一定会满意的。”

他们两人又忽然变作一前一后的阵势,将时节困在了他们中间。

为首的人道:“跟我来吧,反正你也只不过是无支祁的口粮,换个人来饮你的血,想必你也不会介意。”

时节皱了皱眉眉头,这些人果然对他有些了解,鄂陉的手下中一定被安插进了魔界的奸细。

走进入口后,便是一片黑暗,时节唯一能看清的就是他面前的引路者,在这他想逃跑是完全没有机会的。

也不知究竟走了多久,前方忽然散发出光亮,时节被这突如其来的光芒晃得睁不开眼。

就在他抬手去挡眼前的光芒时,身后的那个魔物忽然抬腿踢了他一脚。

引路的魔物似乎早已预感到同伴会这样做,他将身子一侧,时节就已摔进了那片光芒中。

没有想象中那种落地的疼痛,时节感觉自己被摔在了一个柔软的物体上。

时节睁开眼望去,却见自己已身处一个巨大的笼子里,而自己正是摔在了笼中柔软的垫子上。

他急忙回头去看,只见身后的入口果然已经消失了。

四处望去,眼下被光芒照射的地方只有他身处的这个笼子,而笼子的周围却是一片黑暗。

“这是什么地方?”时节打心底里疑惑起来,他还以为自己会被带到那两个魔物的主人面前,但这个地方……

“你确实弄到了个好东西,计青。”

黑暗中,忽然有人在说话,

时节仔细听去,只觉得这人离他并不远。

“只可惜是个男的,如果他是个女人,我一定会愿意出更高的价格。”

另一个方向,又有人在说话。

时节看向周围的黑暗处,似乎这笼子周边已经围满了买家,而眼下这群魔物能看得见他,他却无法看清那些魔物。

“这本就是可遇不可求的好货色,你既然想要女人那就不如将眼下的这个让给我们。”

又有魔物出了声。

而后就是十分嘈杂的赞同声,这周围有很多魔物都在同意方才那个家伙的话。

“我是不会让的,”方才抱怨笼中的时节不是个女人的魔物再次出声道:“男人虽然会少些乐趣,但是聊胜于无。”

“男人也未必会少些乐趣。”又有魔物阴冷地笑了起来。

“计青,按规矩要验货后我们才肯出价。”

这魔物似乎已经按捺不住,它急着想先尝尝时节鲜血的滋味。

“好。”被称为计青的魔物,似乎总算是开了口。

时节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大力吸向了笼子边缘,而后他的手臂就被一团黑影给拉了出去。

这一瞬间,银亮的刀光已经闪起!

第五十一章 计青

刀光一闪,时节便觉自己被抓住的右臂一阵疼痛。

但这疼痛却并非是痛彻心扉,而是一种被利器划伤的疼痛。

他抬头看去,只见那泛着寒光的短刀只是割伤了自己的皮肤,那伤口之细微,只不过是渗出了一丝血迹而已。

时节刚放下心来,却听得耳边响起一声雷霆般地怒吼:“计青!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遭的魔物听得这一声高喝,均是忍不住点头道:“确实,说好的验货,怎么只是割伤皮肉。”

计青悠然道:“他的味道怎样?”

魔物们贪婪地扇动鼻翼,时节的血方才一渗出,它们就已忍耐不住想要扑咬上去,若不是那雷霆之声忽起,只怕它们中已有些家伙早已做出了令自己后悔的事。

咬上时节一口当然算不得什么会令魔物后悔的事,但咬这一口所要付出的代价则会使人悲痛一生。

那先发出怒吼的魔物虽然表面上在斥责计青,但实则却是救了那些定力稍弱的买家。

“他的味道当然是……”这魔物为了说出此话已是费尽浑身解数定下心神,可即便如此,它也还是没能一口气将此话说完,它缓了口气继续道:“世间难寻的珍品,珍品。”

而其余的魔物也只能在黑暗中默默点头,它们已经连张口的定力也没有了。

它们深知自己若是想回答计青,必然会话未说出,这利齿就已扑咬在笼中之人身上。

是以它们只能咽着唾沫尽力收敛,分心回答计青这种事,它们之中的大多数人是做不得的。

计青道:“这一刀就已足够验货,各位还有什么不满?”

“可这……”黑暗中有人忽而道:“照规矩,验货需得尝……”

说到“尝”字,这人也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计青冷笑道:“光是闻他胳膊渗出的鲜血,就已经让不少人控制不住自己了,我再让他的血流出来,只怕在坐的许多人会直接扑上来撕咬吧?”

他冷冷地扫过一众魔物道:“我这样做并非是吝啬,而是为了保证今晚的买卖还能继续下去,如此珍品如果被沾了口,那岂不是白白糟蹋了?”

黑暗中已有些实力不济但身份不俗的魔物在点头,若论凭借修为争抢它们是一点也不占优势,但要说买卖,它们却自信有能力将这笼中之人带回去。

而余下那些希望能够趁乱咬上一口的魔物,听了计青这话却只能悻悻地坐在原地,它们知道今夜这难得的凡人已与它们无缘了。

就在魔物们各怀鬼胎之际,那雷霆般的声音再次响起:“既然还是买卖,那么你便开底价吧!”

计青看着那人,缓缓道:“还未到公布底价的时候。”

那人怒道:“你既说是买卖,又为何不开底价!”

计青道:“你们要想将这小子整个人都买回去,那么多半就离灭族不远了。”

那人皱眉道:“为什么?”

计青道:“这凡人的鲜血味道如此之好,可见他的血定然能助各位突破修为,而这能突破修为的好东西,各位怎会叫他人占有?所以一旦将这凡人买回去……”

那人接道:“就会被其他买家围抢?”

计青道:“是的。”

黑暗中的魔物们互相看了看,它们不得不承认计青说得在理,因为它们之中有些人已经动了这个心思。

“那你要怎样?”那人又道。

计青笑道:“很简单,我不会卖他的人,而是卖他的血。日取一碗,各位分食。但也不能人人都分,出价排在前五位的,按照出价高低,来分这碗血。”

“五位?”已有人惊呼起来。

魔界最有资格买下这人血液的,也只有五人。

计青这样做,倒是谁都没得罪。

计青又道:“但若前五位出价一致,那么我便将这一碗血液等分为五份。”

它说似是在看向那魔界五大家族的人,道:“这样一来,谁也不多,谁也不少。”

五大家族的人也在互相打量,计青同意等价平分,那就说明它们可以不必拼个你死我活就可得到这稀有的鲜血。

虽然只是五分之一,但也好过为此流血拼命。

家族壮大不易,它们比谁都明白制止争斗的必要性。

它们一旦交起手来,那得到利益的只会是那些觊觎它们位子的臭虫们。

这五大家族中,已有人率先应和道:“此举不错。”

一人应和,其余四家也纷纷赞同道:“这法子可以。”

其余魔物闻言,只能暗自叹息。

计青点头道:“既然各位没有异议,那么这凡人鲜血的买卖,就自明日开始。”

“明日?”黑暗中有人惊讶道:“为何等明日?”

计青笑道:“不同于以前的交易,这次是个长久的买卖,各位总要回去考虑下如何开价才好。”

五大家族的魔物思索了一番,便觉得计青果然深谋远虑。

他们的开价既要保持每日交付仍不伤家族利益,又要保证这个开价寻常家族无法逾越。

这碗鲜血每日能够喝到的必然是他们,绝不允许其他家族凑足银两忽然在某天买走这五分之一。

等分,而且必须只有他们五个家族能分到。

计青道:“各位今夜就先回去做足打算吧,明夜一旦这碗血被卖出,那么买下它的人就必须当场喝下。”

当场喝下,这也就是说,没有人能够在交易之后抢到这碗血。

五大家族的人都已起身,道:“既然今夜没有其他好货了,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计青点头道:“好。”

随着五大家族的人离去,其他的魔物们也都逐个向计青告辞,它们都要盘算着明日要如何才能得到这鲜血。

计青目送它们全部离去后便站起身,拍了拍手。

方才还在笼子正对面的出口忽然消失,此地已经完全被封闭起来。

现在,这里就只剩下了笼外的计青与笼内的时节。

计青微笑着走到了笼子面前,在这里,计青能看到时节在笼中的一举一动。

紧盯着时节不放的他,露出了比方才所有魔物都要贪婪的目光!

第五十二章 夜访巨宅

时节被计青的目光盯得直透不过气来,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向他迎面扑来。

计青眼中闪动着贪婪的光芒,它将手轻轻搭在了笼子上,很快他右手所触之处就行成了一个入口。

它能够进来!

时节急忙跃起,将身子紧紧贴在笼子上。

这个魔物要吃掉他?

难道它不打算将他的血卖给其他魔物了吗?

它将其他的魔物哄骗走只为了能够独享美食?

时节此时已经汗如雨下,他只觉得今夜就是自己的丧命之时!

计青缓缓走来,它伸出手,抓住了时节。

“别紧张。放松。”计青的声音低沉,它道:“不要太激动,我可不想被你灼伤。”

“灼伤?”时节震惊地看着计青,他料想计青应当已经知道了火种之事。

计青眯起眼睛瞧了时节半晌,在确定了时节不会用神鸟火焰攻击自己后,它才又道:“妖类愚钝,那鄂陉只道你气息与常人不同,却没将你囚禁起来好好研究一番,真是太可惜了。”

时节皱眉道:“我一个凡人,有什么好研究的。”

计青笑道:“火种容器向来是半仙之体,虽然比不得凤凰神鸟,但对妖魔来说却是难得的补品,你瞒得过鄂陉,却怎么可能瞒得住我?”

时节惊讶道:“你……你是从何得知……”

计青道:“我自有知晓的办法,这几百年来,有火种之血的人并不只有你一个。上一个人……”

计青说着脸色微变,它干笑两声道:“我虽然碰不得那人,但你却太容易得手了。”

它看着时节,又道:“同是神鸟选中的人,没想到你无论智谋还是修为,都比不上那个家伙,真是天助我也。”

时节道:“你想怎样?”

计青却没有做声,它打开了来时的入口。

入口的光芒一起,计青就将时节丢了进去。

时节惊呼出声,他仍旧记得外面是漆黑一片的未知地带,这样猝不及防地被丢出去他多半会被摔个满脸开花。

果不其然,时节被丢出来后直接就一头撞向了地面……

但这触感却十分不对,地面怎会这么软?

难道又是另一个笼子?

时节惊讶地抬头看去,却见一位少女正和他四目相对。

“你……”时节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他万没料到自己竟然被计青扔在了一位姑娘身上。

计青自入口处缓缓走来,他看着满脸通红的时节,不由得笑道:“原来你没碰过女人吗?”

时节怒道:“你!”

他虽气愤,却又不知要如何反击,所以出口虽凶,但却也只说出了一个字。

计青笑着看了看他,便悠悠然走到椅子前坐下,它道:“阿瑗,去带这位少爷好好洗个澡,稍后将他带到我那儿去。”

那被时节撞了个满怀的少女笑道:“是,主人。”

阿瑗低眉道:“少爷,请随我来。”

时节满心疑惑地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计青却只是轻吹盏中淡茶,闭口不语。

阿瑗见时节不走,小声道:“少爷莫要为难我,您迟迟不去,主人会惩罚我的。”

时节自己已身陷囹圄逃脱不得,他又怎忍心连累他人受到责罚,一念至此,他只得万分懊恼地随那位姑娘去了。

阿瑗推门而出,带着时节辗转于院中。

时节出门后才发觉自己竟处于一座宅院之中,之前他那入口之后分明是一片漆黑的通路,而眼下相同的入口却将他带到了这巨宅之中。

他暗中思忖道:“这入口的通路竟是不固定的吗?”

时节好奇地向四处张望,他发觉这院中的下人着实不少,这一路上他已见到不下十人在此地忙碌而过。

时节不由问道:“这里是哪儿?”

阿瑗回答道:“此处是主人仿造凡间所建的宅院,平日里主人无事时就会来这边坐坐。”

时节点头道:“原来是这样。”

他实在想不到一个魔物竟会对凡间之物情有独钟。

阿瑗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疑惑,便道:“主人常说魔界戾气太重,杀伐之气也太重。主人它喜欢凡间的安宁与清幽,所以建造了这里以便来此地放松身心。”

时节道:“这里的下人全都是凡人吗?”

阿瑗点头道:“是的,除了主人自己以外,能进入这宅院的都是凡人。”

时节轻咳了一声,问道:“那你们……你们是如何……”

他想问问这里的下人是如何被带到魔界的,可话到嘴边却又觉得有些不妥。

阿瑗道:“少爷一定认为我们是被主人自凡间掳来的吧。”

时节微微点头道:“毕竟……”

他顿了顿,又道:“凡人应该不会自愿来这种地方。”

阿瑗道:“虽然不是自愿,但我们也并非被掳来的。”

时节纳闷道:“那是?”

阿瑗笑道:“主人是个生意人,自然是将我们买来的。”

她说着忽然声音低沉了下去,像是回忆起了伤心事,她道:“我们并不是少爷这种出生于世家的人,家中无粮时自然会被父母带去贩卖。”

时节忽感自己失言,虽然这阿瑗的伤心事和他无关,而他也并非要故意打听人家身世,但不管怎样人家都是因他的疑问而想起自己身世,他多少都有些内疚。

他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要说什么,只得叹息着作罢。

安慰女孩子这种事,他倒是真的不会。

但幸而阿瑗并没将这伤心的话题继续下去,她勉强笑道:“少爷见谅,是我失礼了。”

时节连忙道:“哪里哪里,这随口乱问,该是我唐突了。”

阿瑗见他有些慌乱的模样,忍不住掩面笑了起来。

计青一向行事沉稳,为人又心思缜密,哪会露出这种局促模样。所以初见时节这种人,她倒也觉得有趣。

两人一路有说有笑地走到了为时节准备的沐浴之处,时节进屋四下看了看,却见浴桶与换洗的衣物都已备好,他虽然搞不懂计青为何会要他来洗澡,但似乎他要弄清楚计青想做什么就必须在这木桶里泡上一遭。

他思来想去也觉得洗澡这种事本就无伤大雅,而且这宅院中的氛围已使他的戒心减轻了不少,是以他此刻倒是觉得可以好好享受一番。

毕竟这阵子他与纪庚辰藏身陈国每日都是心惊胆战,唯恐有妖魔找上门来,平日里别说洗澡,就连睡觉也难有踏实的时候,眼前有这么一大桶热水在,他还真想放松一下。

想到此处,他便开始解开衣带。

但这衣带方才解下,他整个人就忽地僵住。

时节猛地回过身问道:“你做什么?”

阿瑗似是被他吓了一跳,她松开时节的外衣无辜道:“当然是伺候少爷宽衣。”

时节虽是世家子弟,父母在炼丹之事上也对他管束宽松,但衍生堂却门风甚严,丫头贴身伺候这种事他还是没做过的。

时节连忙道:“不必了,你先……做些其他事,待我洗完就去找你。”

阿瑗迟疑道:“可主人它……它说……”

她还未说完,时节就已将她推了出去。

阿瑗还在外面敲门,她急道:“少爷,您这样做,主人它……”

时节在屋内大声道:“你去与计青说,如果它硬是要你过来,这澡我也就不洗了!”

门外的敲打声停了,似是阿瑗已经离开。

时节长长地舒了口气,方才那阿瑗突然伸手来取他的衣服还真的将他吓了一跳。

第五十三章 火种之血

沐浴、更衣。

这些事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往往花不上多少时间,即便是时节已经笃定主意要好好享受一番,但这享受的时间也远比不上一个女孩子马马虎虎洗一次澡的时间。

所以当时节出现在计青面前时,计青脸上明显有了些意外的神情。

不管是成为魔物前,还是成为魔物后,计青总归是个正常的男人,他喜欢的当然是女人,所以他往日里坐在此地等待的也是女人。

因此这一次的等待时间之短,多少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这却是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计青很快就恢复了往日那淡漠的神色,他起身对时节道:“请吧,我们边吃边谈。”

时节自从被抓来后就一直处于惊吓中,如今他放松下来以后倒真是觉得自己的肚子在咕咕叫。

他也不愿再客气,直接就随着计青进入了屋中。

两人进屋后,计青便遣散了周围的仆人,显然接下来的谈话他并不想让太多人知晓。

待到计青确定了这周围只有他们两人时,他才道:“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何不像其他妖魔那般猴急着想吃你。”

时节摇摇头道:“你已经说了我是火种容器,只怕火种的血并没有那么容易得到。”

计青笑道:“确实不容易,但好在也有办法。”

时节愕然道:“什么办法?”

计青道:“火种降世时,必然会有一株仙草随之一同现世。而那株仙草,就是关键。”

时节皱眉道:“你是说……仙草可压制我血液中的神鸟炎气?”

计青笑道:“正是。”

时节随手夹了些菜,放入口中,他细细咀嚼之下,觉得这些菜肴还真是十分美味。

他迟疑道:“你将我抓来却如此待我,想必是因为……”

时节话说了一半,又吞吐着不愿再说。

毕竟抓来了人,又有求于人这种事,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他很难相信计青将他抓来后,还要拜托他做些丹药抑制自己体内的神鸟气息。

但事实就是如此,不论别人觉得这件事如何难以置信,它都终归是要发生的。

计青张口就将时节的话接了下去,他淡然道:“因为我还要你来炼出克制凤凰炎气的丹药。”

时节失笑道:“什么?你叫我自己将体内的血液调和好以后献给你?”

计青点头道:“正是如此。”

时节瞪大了眼睛看着计青,他看来看去都觉得这个魔物似乎已经疯了,这世间哪里有人愿意被魔物吃血的?

计青也看出了他心中的困惑,它笑道:“我可以将你囚禁在此地一辈子,而且还可以保证每日都用不同的办法折磨你,知道你愿意炼丹为止。”

这似乎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时节这样的凡人,是绝对无法反抗计青的,这样的威胁往往都会很有效。

但时节却笑道:“你已答应那些买家明日就会售出我的鲜血,我可以耗,你却反而耗不起。”

他已经看出今晚的那些买家,计青并不是全部都惹得起,不然像他这样少见的口粮,计青是绝不会与人分享的。

正是因为惹不起,所以计青无法承担独享美食的后果。也正是为此,计青才会选择一得到自己就急忙将他放出来公开买卖。

它得到了,它也分享了,这多少都会缓解其他魔物对此事的恼火。

可一旦明夜计青无法拿出鲜血……

那么计青的隐市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

计青忽然大笑起来,它发觉火种的主人虽然变了,但拥有火种的人还是一样有趣。

即便是这个看似懦弱的少年,骨子里却仍旧有上一任火种容器的影子。

不过好在面前的时节并不是那个人,它不管怎么说这一回都能饮上他的血。

计青道:“有时候你所感受到的时间,并非是真实的时间。”

时节皱着眉头仔细地听着,可他却不大明白计青所指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计青继续解释道:“我的住处有很多,这里是能够让你居住起来最舒适的地方。但也有些地方,你身处其中会感觉度日如年。而那个地方恰巧除了时间以外,所有的东西都是真实的。你的疼痛会是真实的,你的绝望会是真实的。只不过你的疼痛与绝望会被无限延长,在那里我只不过用刀刺你一下,但对你来说那被刺伤的痛感却会像是持续了一年那么久。”

它微笑着对时节道:“你对疼痛的忍耐会有多久?一年?两年?还是十年?在我的眼里不过弹指一挥间的事,对你来说却会像一辈子那么长,你能忍受得住吗?”

这种事光是听听就足以令人生出一身的冷汗,时节眼下的衣衫就已被冷汗浸透。

计青笑道:“你不该太紧张,眼下你这身澡只怕是白洗了。”

时节放下了筷子,他并没有纪庚辰那样大条的神经,遇上这种事他是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去了。

计青却还在往他的碗中夹菜,它看起来就像个和蔼的长辈,遇见胃口不好的孩子,他也总是会劝人家多吃一些。

时节看着碗中的菜肴,苦笑道:“这世上真的有这么一种地方?”

计青道:“如果没有,我就不会这样悠闲了。毕竟明日交不了货,倒霉的并不是你,而是我。”

时节叹息道:“原来想吃你这里的饭并不容易。”

计青笑道:“如果你肯乖乖听话,也许就会发现想吃我这里的饭也并不难。”

时节无奈道:“即便我答应你了又能如何?丹药从配制到炼成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我就算是同意了,又怎能在明晚之前就炼出?”

他当然没忘记计青那个度日如年的去处,他又道:“如果我猜的不错,你那折磨人的地方也只不过是能骗过人的感官,但对于炼丹这种事就起不了半点作用了吧!”

计青道:“没错,这世上并没有能够真正掌控时间的法术。”

时节道:“所以你究竟想怎样?”

计青道:“我敢叫它们明夜来找买你的鲜血,自然是有办法。这丹药的配方嘛,已是现成的,而炼丹……”

它忽然抬手,时节只见它的手中涌动出一股淡紫色的光芒,这光芒一闪即灭,不多时计青手中已多了件样貌奇怪的事物。

计青笑道:“这是我自狐侃那里求来的三祖山法器,狐侃和我说你知道它的用处。”

时节仔细回想才终于想起这个法器是何物,在楼兰一事中狐侃曾为了帮忙自三祖山盗出一件法器,而这个法器正是用来加快炼丹时间的。

时节纳闷道:“但三祖山的法器,必然要道士来使用吧?”

计青道:“是的。所以我会放你回去,而你回去以后要劝说纪庚辰来见我。”

时节大惊道:“什么?你叫我去和纪庚辰商议出卖我自己的事儿?”

计青笑道:“只要你将纪庚辰劝来,我会保证这件事对我们三人都有好处。”

时节道:“你就不怕我借机跑了?”

计青摇头道:“只要你还在鄂陉的地盘上,那无论你跑掉多少次我都可以将你抓回来。我想你们眼下还无法离开陈国吧?”

时节皱眉道:“你先说说这件事对我有什么好处。”

计青笑道:“你瞧稽月为你送去了炼丹炉,但你总不会真的在鄂陉的地盘上炼丹吧?”

时节瞧着计青,并未作声,光是这样的条件,对他来说还不够,毕竟他们总有一天会离开陈国,炼丹之事也可稍缓一阵,

计青见时节似乎对此不太感兴趣,便又道:“那妖界国师信中所提的事,我也可以……”

时节惊呼道:“你怎么会知道!”

计青笑道:“我当然有我自己的办法,而且不光是妖界国师的那件事。”

它忽地起身走到了时节身后,计青弯下腰来,在时节耳畔道:“妖王的毒,也不是没有解救之法。”

花落!

时节的眼睛忽然一亮,这是一个他无法拒绝的条件。

即便是出卖自己,只要能将花落的病治好,他也会愿意试上一试!

第五十四章 坏消息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大地已披上了一层黑色的阴影。

纪庚辰坐在屋中斜眼看向无支祁。

无支祁此时显得既不激动,也不愤怒,它自市集回来后就一直这般静静地坐在屋中看向门外,它在等候日头落下,也在等候鄂陉前来回话。

纪庚辰曾记得齐礼与他说过,有些人内心越是愤怒,他的表面上就会显得越平静。因为这种人知道发火是没有用处的,与其心神不定的拿些物件撒气,倒不如镇定下来思考怎样让惹怒他的人付出代价。

而无支祁显然就是这种人,它坐在那里就像个毫无生气的木头的一样,但纪庚辰知道只要鄂陉敢上门来报上半点噩耗,无支祁就会在顷刻间要了那家伙的命。

这让他不禁有些好奇,毕竟时节炼丹是为了增长凡人寿命,这件事对无支祁简直没有半点好处,但无支祁却为何将时节看得这般重要?

难道它与时节之间还有另外的交易?

“你看起来并不着急。”无支祁盯着纪庚辰忽然道。

纪庚辰笑道:“没有妖怪舍得一口吃掉他的,只要他还活着就能炼丹,而他还能炼丹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他确实没有那么着急,因为眼下一切都乱作了一团,他不能暴露自己是个道士,因为即便是眼下如此危机之中,鄂陉与稽月仍旧不是好对付的,而不用道法他也没有寻回时节的本事。

对纪庚辰来说,有性命之危的反而是身处于鄂陉掌控中的自己,而非被人掳走的时节,

当然,他若是知道自己身边的无支祁就是造成纪家血脉凋零的元凶,那他或许就会更加无暇担心时节。

无支祁冷笑道:“都说蛇虫无情,我看人更甚之。”

纪庚辰赞同道:“的确如此,但我倒好奇你为何对时节如此上心,难道你是真的打起了他血液的主意,怕其他的妖魔来分一杯羹?”

无支祁只是冷哼一声,并未作答。

它如此关心时节,当然是因为齐礼的话,

昔日齐礼说它再杀纪家人必定会后悔,而无支祁自己也在漫长的杀戮中感受到了一丝隐隐的不妙。

纪家的子嗣在它的手下变得越来越少,但无支祁所想要的结果却并未出现。

直到纪家的人只剩下了纪庚辰。

在纪庚辰年幼时无支祁已不记得自己有多少次下手的机会,齐礼虽强但却碍于同妖王之间的协定而无法下山,幼年的纪庚辰又不是听话的家伙,每每遇见纪庚辰偷偷下山,无支祁都会激动的血脉贲张,恨不得窜出去一口吃下这纪家最后的子嗣。

可每次它都忍住了,它总有一种预感,它感觉自己若是吃下了纪庚辰,那么它将永远无法摆脱这蛇妖之躯。

难道报仇并不是正确的办法?

又或者是这报仇的机会还未到来?

但无论是哪种情况,时节这个年轻人都已被卷入了它与纪家的世仇中。

起初齐礼说到时节是他们二人的解结之人时,无支祁是并不相信的。

他追杀纪家子嗣已有千余年,而这千余年的血债中却从未有过衍生堂族人的踪影。

所以时节对于无支祁与纪家人来说顶多只算得上是过客,一个过客怎么会是解开这段仇恨的重要之人?

但齐礼却说这是纪庚辰父亲所卜算出的结果,只要时节一死,纪家与无支祁双方都会陷入无法挽回的境地。

无支祁既不相信时节有如此能耐,但它又不得不忌惮纪家的术法。

毕竟纪家的术法并不是徒有虚名,也正是有这术法的护身,这孱弱的凡人家族才会让它苦苦追杀千余年之久。

直到不久前时节遇到神鸟凤凰,无支祁也终于重新考虑起齐礼的话来,它其实远比纪家人更想结束这段恩怨,因为不管怎样说,它才是这段恩怨里受害最深的人。

它所受的伤害之深,就是纪家人再给它屠戮上千年,都无法弥补它所失去的东西。

其实无支祁自己心里也明白,如果它不能变回从前的模样,就是杀死再多的纪家人又有什么用?

它杀死如此之多的纪家人,又何尝得到过真正的快乐?

想到此处,它看向纪庚辰的目光中不禁又多出了些许寒意。

纪庚辰被它的目光吓了一跳,他不知无支祁为何用这种似有深仇大恨的目光看着自己。

他惊讶道:“捉走时节的人又不是我,你为何这样看我?”

无支祁也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太过暴露,若不是时节失踪一时使它太过恼火,它才不会像这样大意地冲纪庚辰表现出敌意。

无支祁含糊道:“我只是觉得凡人这样冷血,真是可憎。”

纪庚辰笑道:“你又不是未经世事的妖怪,凡人冷血这种事你早该司空见惯才对。”

他说着,语气忽然冷了下来:“你到底想做什么?”

纪庚辰并不是个好糊弄的人,这一点无支祁早就知道。

所以它才会一直隐藏自己对纪家人的仇恨,也一直想方设法地牵制纪庚辰的行动,以防止纪庚辰与自己相处太久而露出马脚。

但它就算再怎样伪装,也终会有被人觉察的时候。

无支祁知道眼下这个情况若是处理不好,它后面的日子将会很不好过。因为纪庚辰不仅是个有头脑的人,他更是个行动派,只要有一点蛛丝马迹,他必然就会循着线索追查到底。

而他一旦知道了纪家与自己的仇恨,那情况就会十分不妙。

无支祁道:“看来你……”

它还未说完,院外就响起了脚步声。

这熟悉的脚步声,无疑是鄂陉。

无支祁与纪庚辰仔细听去,却发觉这阵嘈杂的脚步声中并没有时节。

纪庚辰此时已经没法再继续追问下去,因为无支祁浑身都已散发出了一股令人喘不过气的压抑气息。

“无支祁竟有这么强吗?”他不禁在心底暗自震惊起来。

门外鄂陉等人的脚步也忽地停顿,它们即便是隔着院子也能感受到无支祁的愤怒。

但鄂陉也深知再次驻步是无法解决问题的,它擦了擦冷汗,快步踏入了院中。

“怎样?”

鄂陉一进院里,就听到了无支祁的声音。

鄂陉苦笑道:“小石头他……还未找到……”

“那就按约定好的来办吧。”

无支祁的声音冷静而低沉,它已张着血盆大口向鄂陉冲去!

第五十五章 救星

“且慢!”

院外蓦地一声清喝,无支祁闻言身形不由得顿了一顿。

它这般修为的妖怪自然不会被这种突如其来的喝声吓到,只是它已嗅到了自院外缓缓飘来的气息。

这如酒般醇厚的妖气,当今世上也只有妖王一脉才会拥有。无支祁身为妖类,不管如何狂妄总还是要给妖王一些面子。

它昂起硕大的蛇身将鄂陉圈住,猩红的眼睛直直盯向门口。

来者果然是稽月。

“少主有何吩咐?”无支祁吐着信子,显得有些不耐烦。

它虽然要借此故意引来稽月好趁机探探这位妖界少主的底细,但直到咬住了鄂陉的头颅时它才发觉吃掉这个家伙似乎会更有趣。

不过稽月既然被它引来了,那么鄂陉的味道,它今日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品尝到了。

毕竟鄂陉是妖王的拥护者,稽月绝不会让鄂陉这样轻易丧命。

稽月道:“这件事最好不要闹大。”

它冷冷地看着无支祁,继续道:“你的奴儿虽然珍贵,但知道其价值的人却不止你一个。”

无支祁沉声道:“少主又都知道些什么呢?”

稽月扫视了一眼四周,它道:“这里的人未免太多了些。”

无支祁松开了鄂陉,它变化回人形道:“少主是想和我单独谈谈?”

稽月点头道:“对。”

它说着便对鄂陉等人道:“你们都到院外等候,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

纪庚辰听得稽月这样说,便就也跟着鄂陉等人悄悄地向院外走去,可他刚一抬脚,稽月便喝住他道:“小安,你去哪里?”

纪庚辰笑道:“当然是门外候着。”

稽月瞧了他一眼,道:“你也进来。”

纪庚辰疑惑地瞧了眼无支祁,可无支祁也正同样困惑地瞧着他。

他们都看不出稽月的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一进房门,稽月便道:“杀了鄂陉以后你们要如何收场?如今各国均是妖魔横行,没了鄂陉帮忙,你二人难道要去找自己的老东家三祖山来帮忙寻找时节?”

无支祁与纪庚辰已是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们才意识到稽月所知道的事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多。

无支祁的气势已弱了半分,它含糊道:“时节这次出事……”

稽月截口道:“如此重要的人忽然失踪你们难免会关心则乱,但我希望你们紧紧是心乱,而不是将这怒火诉诸行动!”

纪庚辰笑道:“时节在这儿失踪,你们的国师竟也不惩治下掌管此地的人?”

纪庚辰眼下还不能确定稽月出现在此是否是妖界国师的主意,但从之前的送炼丹炉与时节所收到的密信来看,稽月的行动应当并非出自它自己的本意,稽月本身只不过是个传令者,而那位神秘的国师,才是稽月的掌控者。

稽月皱眉道:“这件事国师自然会做处置,鄂陉虽然有罪,但罪不至死。”

这答话无疑已证实了纪庚辰的猜想,稽月来到此处的种种行为都是那位国师授意的,他此时倒忽然间对那位国师起了兴致,究竟是什么样的妖怪不仅能让妖王听取它的建议,还能让妖王之子对自己俯首称臣。

想到此处他不禁感叹三祖山近几年来消息已大不如以前灵光,妖界出了这么位奇妖这三祖山竟浑然不知,就连周边各国所潜藏的危机也是由圣上之口传述出来。

这耳聋眼瞎的模样实在不应当落在三祖山上,道士们从未轻视过各类消息,眼线虽不如北墟那样多,但实际上也绝不会少,但究竟为何近年来会屡屡错失如此重大的消息?

此事经由他这般细细想来,倒是让人觉得脊背透凉,难道三祖山内部竟有人在他的眼皮子低下搞起了鬼?

纪庚辰寻思着,等到找回时节以后,他一定要回三祖山去看看。

稽月见纪庚辰不再搭话,只当他心中仍有怒火,便道:“鄂陉此番疏漏你们定然不愿轻饶了它,但眼下无论是谁掳走了时节,对其来说都只是有害无利,所以短时间内时节不会有性命之忧,可你们要是一味地在此与鄂陉置气,岂不是给了人家下手的机会?”

这种浅显的道理纪庚辰当然用不着稽月来说,可他心中所想此时又不便说出,他只得认下这荒唐的猜测,点头道:“你说得对。”

而此时最为紧张的人却是无支祁,鄂陉之所以认为它还未沾口时节是因为它曾留在时节体内的妖毒已被凤凰的神火烧了个干干净净,眼下时节怀揣火种那血液的气息不是一般的美味,它只怕那得到了时节的妖怪没忍住直接一口咬了上去……

以神鸟火种的威力,那妖怪必然会被焚为焦骨。妖怪死了不打紧,但神火的气息一旦泄露就怕会被有心之人盯上,而神火的消息一旦走漏出去,这后果无支祁不仅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

无支祁道:“少主既然这样说,可是有了寻回时节的办法?”

稽月道:“眼下时节消失于隐市,这些隐市的主人虽然各个都有不小的本领,但有魄力如此快速出击的却并不多。”

它说着忽然对院外大声道:“鄂陉进来!”

话音刚落,鄂陉就快步走了进来。

稽月道:“以你之见,敢在此时下手的隐市主人,有哪些?”

鄂陉躬身道:“与此地合作的隐市足有十六处之多,其中过半数的隐市更是不在妖界的控制之下……”

无支祁皱眉道:“妖界竟与其他族群开始交易了?”

鄂陉笑道:“无支祁大人有所不知,如今在国师的管理下,妖魔鬼怪均已摒弃了以往那套各自谋生的想法……”

稽月忽然道:“说正事。”

它可不会忘记这里还有个三祖山的道士,稽月不知国师为何会允许一个道士在妖界的地盘撒野,他虽无心违抗国师,但却也不愿这道士了解太多妖界的内情。

鄂陉继续道:“妖界的隐市主人大多都不会做出这种事,显然我这里的靠山要比它们的大得多。”

无支祁点头道:“这样说来是其他族群下的手了。”

鄂陉道:“去除妖界的隐市,十六处还剩余十处。这十处里魔界占有五处,鬼界占有四处,而怪……却只有一处。所以此事与怪的牵连不会太大,因为再怎么说我派人搜寻时必定会多处同时搜查。哪怕派最少的人数,也会分为四组妖魔鬼怪同时查找。这样一来,仅有一个隐市的怪,就会太容易暴露目标。”

无支祁道:“这么说就剩下了魔与鬼。”

鄂陉点头道:“你们来我这里也不过一日,小石头在集市露面也就这么一回,所以掳走小石头的人,不仅在我这里安插了眼线,也在我这儿安排下了不少接应的人手,它必定算准了就是隐市入口被我监视,也能够有法子将小石头带走。”

它一口一个小石头地叫着,显然是因为稽月并没将实情告诉鄂陉。

鄂陉又道:“有这么多人手的……魔界集市有三处,而鬼界只有一处。”

无支祁皱眉道:“这么一说小石头多半是被魔给掳走了?”

鄂陉道:“正是。”

无支祁道:“那这三处,可还有排除之法?”

鄂陉为难道:“这三个魔物都是顶难对付的家伙,我估计不仅无法再排除,就是想去搜查都……”

无支祁瞪了它一眼,鄂陉立即没了声音。

稽月万没料到事情会变得如此复杂,这件事一旦处理不好,就会伤了妖魔两家的和气,而眼下的联盟中,魔物正是妖界最为有力的助手。

稽月迟疑道:“这件事只怕要先汇报国师……”

汇报国师也就是说,这件事的处理将会比预期的要缓慢许多,由国师来周旋此事,就会将事情的复杂程度上升到他们难以想象的地步。

“不必如此麻烦!”门外忽然有人高喊起来。

第五十六章 暗算

门外那声音是如此熟悉,无支祁一马当先,在其他人还沉浸在疑虑中时,它已一个箭步窜到了院子里。

纪庚辰瞧着无支祁那迫切地模样,心下惊讶道:“无支祁何时变得对他如此关心?”

站在院中的人自然是时节,他方才刚回到院内,就听屋内有人提到“汇报国师”四字,此行他不想再节外生枝,只好喊出声来。

他话音刚落就见一道人影自屋中窜了出来,他定睛一看这停在他面前的人影正是无支祁。

无支祁见时节看起来并无受伤的迹象,更是无比激动,这掌控它命运的关键人物此时竟简简单单地又回到了它的手中,真是令它没能想到。

时节没能注意到无支祁高兴的模样,他眼下一门心思都在门内的纪庚辰身上,计青放他回来当然是为了交易能够顺利进行,而这场交易的关键,正是纪庚辰。

稽月与鄂陉此时也已缓过神来,它们实在想不到时节为何会忽然出现在院中。

稽月面怀疑色地问道:“时……小石头你怎么回来的?”

时节作出一副迷茫的模样,也疑惑道:“是了,我怎么突然回来的?”

他低头看看空空如也的双手,和身后空荡荡的院子,又道:“我的药呢?那两位随从大哥去哪里了?是他们将我送回来的吗?”

众人见时节这副疑惑的样子,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如今时节已被送回而他却对自己失踪以后的毫不记得,这就等于他们永远也无法找出今日带走时节的人是谁。

稽月抬头望向无支祁,那询问的目光似是在说:“这件事你还要追究吗?”

无支祁怎会不知晓它的意思,但这件事实在太过诡异,无论是否追究都需从长计议,它道:“眼下小石头刚回来,还是让他好好歇息吧,其他的事等明日再谈。”

既然无支祁已经下了逐客令,稽月倒也不会不识相地继续在这里盘问。因为无支祁还会在这里待上很长一段时间,而这段时间里它不仅有的是时间来弄清发生在时节身上的事,而且他还要将无支祁拉入这陈国国师大选的漩涡中。

它初来此地时虽然得了国师之令要想尽办法使无支祁坐上陈国国师的位子,那时它还不懂得这命令有何深意,如今见识到了魔界竟敢在它眼下掳走时节,它才明白了这看似强大的联盟究竟有多么脆弱。

妖界要想吞下凡界还是要靠自身的力量,而无支祁这种深藏不露的大妖怪正是他父王与国师大人所需要的。

它瞥了眼无支祁,心中暗道:“我一定会让你为妖界效力。即便是齐礼,也休想从妖界手中将你抢走。”

稽月心中虽有许多想法,但它还是不动声色地道:“好,那我就先带着鄂陉回去了。”

无支祁瞧了瞧鄂陉,它的心中还有怒意未消,但眼下实在不是个继续追究的好时候,它只得道:“恭送少主大人。”

这句少主大人引得稽月发出了一声冷笑,但那时它早已转身走出了院子,这嘲讽般地冷笑并未被无支祁听到。

稽月与鄂陉走后,无支祁急忙施了法术,它将时节拽进屋去,低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时节挠头道:“我被一个魔物掳走……”

无支祁闻言拍桌道:“它对你做了什么!”

时节连忙安抚道:“它什么都没做,只是……只是想和我做笔交易。”

“交易?”纪庚辰直到此时才出声问道:“什么交易?”

时节显得有些局促,显然这个以血换取解药的交易很容易被无支祁和纪庚辰反对。

但眼下这却是救他妹妹最快的法子,也是最有效的法子。

他决定不管怎样,自己都要试上一试。

时节定了定心神,开口道:“那魔物说有法治花落的病。”

纪庚辰瞧着他,接道:“但是作为报答他的条件,你要给他血?”

时节惊讶地看着纪庚辰,他万没料到纪庚辰竟然仅凭自己的一句话就已猜到了事情大致的来龙去脉。

时节点头道:“正是。”

无支祁在一旁冷笑道:“它居然敢打你鲜血的主意?”

它冷笑自然是因为它知道时节的血液根本喝不得,昨夜它喝了一碗至今还无法消化腹中的炎气,若不是它本非寻常妖物,此时只怕早已被那碗血烧得灰飞烟灭。

没待时节回答,纪庚辰却忽然道:“它提出的条件你必然已经答应了,你的血对它来说已是囊中之物,它又为何要放你回来?”

纪庚辰一语就问到了事情的关键之处,时节是既觉得头大,又觉得松了口气。

他觉得头大是因为纪庚辰如此难对付,几乎没给他周旋的机会。而他觉得松了口气是因为纪庚辰既然如此聪明,倒省了他许多麻烦去解释。

但眼下对于时节来说真正难办的并不是获取纪庚辰的同意,为了救花落他早已在路上准备好了应付的方案,他眼下袖中有一个魔物所用的藏物小筒。

这小筒仅食指粗细,只要他将其接触到纪庚辰,纪庚辰就会立即被吸入其中,到那时他再依照计青所教之法唤来入口,就可将纪庚辰强行带入魔界去。

等到了魔界之后,他相信计青自有办法令纪庚辰就范。

他早已有了对付纪庚辰的办法,所以令他烦恼的是火种一事。

他还没想好是否要同纪庚辰说清此事,他知道这件事纪庚辰早晚都会知道的,毕竟计青能知道就代表着可能有更多的人也知道了这件事,那么火种的事落入纪庚辰耳中只是早晚的事。

时节仔细想来他与纪庚辰从未真正的坦诚过,无论是他自己还是纪庚辰,他们之间都埋藏着太多的秘密,就像时节总是想问问纪庚辰那大半个月在三祖山上究竟做了什么,为何他写给纪庚辰的书信,从未得到过他的回复?

但他一直想着他们两人之间只是合作关系,既然是合作,那么久没必要对纪庚辰的事追根问底。

可眼下的事情已经涉及到了火种,这个可令凡人眼红,能使妖怪发疯的宝贝他当然不能告诉一个和他仅是“合作”关系的人。

说起来这东西他连父母都不愿告诉,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如何才能安心地告诉纪庚辰。

所以他犯了难,一个他自己都无法开出条件的事,纪庚辰要怎么做才能令他满意?

显然纪庚辰不能令他满意的话,他就只有将纪庚辰强行带走,因为对这件事毫不解释所产生的麻烦远比将它解释一半的时候要少得多。

时节忽然眼睛一亮,他发觉自己确实可以不用解释。

他完全可以强行带走纪庚辰,然后再让计青强行使纪庚辰乖乖听话。

这样一来纪庚辰就会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帮他炼好丹药完成这桩买卖。

这实在是个好计划。

纪庚辰看着时节的脸色忽然变得兴奋起来,他隐约感觉有些不好的事要发生,他竟开始下意识地后退。

时节却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看着时节略带歉意的表情,纪庚辰惊道:“你要做什么?”

时节叹息道:“对不住了。”

纪庚辰只听得“啵”地一声,似有什么罐子被打开的声音,而后他就被一股大力扯进了……

一个小小的竹筒,这是纪庚辰最后见到的事物。

第五十七章 受困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不仅是纪庚辰吃惊,就连在一旁的无支祁都似已被吓得呆住。

直到时节将那小小的竹筒收好后,无支祁才勉强开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时节满不在意道:“这件事你不需要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只要知道我现在需要纪庚辰,所以我就要将他带走了。”

无支祁看着时节,就像是在看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人。它如今已渐渐“听”不到时节的心思,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时节的脑子里仍旧是一片沉寂。

死一般的沉寂。

无支祁纳闷道:“你要做什么?”

时节道:“我要先去拿纪庚辰换花落的解药,人家要得是我的血,但你也知道我这个血轻易是喝不得的,所以人家要纪庚辰来……用一用。”

无支祁对这“用一用”充满了不解,但时节却未给它问的机会,他继续道:“以后我每夜都要出去给那个魔物提供血液,但很快就会回来。而纪庚辰嘛……”

他思索了半晌,叹息道:“他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回来了,所以你要设法瞒住鄂陉。”

无支祁哑然道:“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我为什么要帮你?”

时节笑道:“你不是一直都在帮我?”

无支祁道:“那是因为以前无论你做什么都会与我商量,可眼下的这件事……”

时节站起身,坚定道:“事关花落,我决不许出半点差错。”

他说着盯着无支祁道:“在这件事上,我只相信我自己。”

这是一种时节很少会表现出来的决心,但无支祁知道这种决心一旦显露出来,就代表着无论眼前的人是谁,都休想劝动时节分毫。

无支祁自然不想自讨没趣儿,它需要时节的地方还有很多,而且他也乐于看到纪庚辰受苦的模样。

无支祁笑道:“好吧,既然你这么说,那鄂陉这边就交给我好了。”

时节震惊地看着无支祁,他从未想过事情会变得如此简单。

半晌,他颤声道:“多谢了。”

他实在是太过激动,只差那么一点他就可以得到解救花落的秘方。

现在他要去完成那最后一步了。

无支祁只见时节拿出一方玉牌轻轻对着其呼了口气,这屋内就突然出现了一个不知通往何方的出口。

它眼看着时节踏入那入口之中,忽地消失不见。

这入口所连接的当然是计青的宅院。

时节刚一踏入宅院,就见到已有一位婢女在旁候着他。

这时他才想起自己自打洗澡后,就再没见过阿瑗。

“阿瑗呢?”时节忍不住问道。

“阿瑗她正在做其他事,主人叫我来接时节少爷。”这婢女听到时节问起阿瑗,脸上竟有了些害羞的笑容。

时节却没注意到这些,毕竟对于他来说最重要的是先摆平纪庚辰。

他对那婢女道:“带我去找你家主人吧。”

婢女应了一声,便在前面带路。

很快时节就已到了计青门口,那婢女道:“已经到了,时节少爷请进去与主人议事吧。”

时节点了点头就踏足走进了屋里。

计青仍旧是坐在桌前喝着清茶,它抬眼瞧了瞧时节,发觉他身边并未跟着纪庚辰。

计青笑道:“看来这劝说的活儿,你是留给我了。”

时节坐在计青身边道:“由我来说未免会浪费许多时间,我相信你自有更快的办法。”

计青当然有更快的办法,但它知道时节之所以叫它来做这件事,多半是因为时节还不是很信任纪庚辰,而且纪庚辰也不知道火种的事。

它暗笑时节还是太过年轻,这样重要的信息他怎能轻易叫一个魔物把控住?

计青随手一招,桌前便出来了一个巨大的铁笼,这铁笼的模样就和时节被拍卖时所处的铁笼一样。

计青伸手触摸了一下铁笼,笼子上很快就出现了一个入口。

它笑道:“你将竹筒打开,然后把纪庚辰倾倒出来,但倒的时候势必要慢一些,不然他就跑了。”

时节点了点头,自怀中取出了竹筒。他轻轻拔开竹筒的塞子,然后慢慢地向入口内倒去。

之间一阵黑风涌动,纪庚辰随着那黑风被带了出来。

就在纪庚辰出来的一刹那,计青忽然出手猛地击向了纪庚辰的腹部。

修炼之人最忌讳的就是腹部受创,时节只听得纪庚辰闷哼一声,而后便被打进了笼中。

计青见他已入了笼中,急忙将入口闭合。

它微笑着看向笼内,这人血液的味道——

是纪家人,绝对错不了。

它只当自己能得到火种之血就已不易,万没料到如今纪家的子嗣也已到了自己手中。

如今这纪庚辰已无力与它抗衡,它就是日日饮用其血,也没人能阻止得了。

计青忍不住爆发出了一阵低沉的笑声。

纪庚辰受了那一掌只觉得浑身的气脉都被打散,他好不容易喘息过来,便就发觉自己竟被困入了笼中。

他抬眼看去,只见时节与一个魔物坐在一起,显然他们之间已缔结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约定。

纪庚辰恨声对时节道:“我三番两次救你性命,你居然如此害我!”

时节也觉得自己的做法实在过分,他内疚道:“这件事牵连到我与花落的性命,你……我知道对不起你,你就在此受些委屈吧!”

计青忽地笑道:“如果你肯听话些,就一点委屈都不会受。”

纪庚辰看着这魔物的笑容,怒道:“你们魔物最为阴险狡诈,道爷我若是信了你的鬼话,那才真叫瞎了眼!”

计青笑道:“看来他真不是个愿意听劝的人,这劝他的事还是交给我好了。”

时节听了纪庚辰的怒吼只觉得羞愧难当,他只得低声道:“你……你也不要太为难他。”

计青道:“放心,我也是有求于他,又怎会为难他?眼下天色也已不早,我看你不如就先在这里歇息一晚,无支祁那边我会派人送信去。”

时节思来想去,只觉得自己将纪庚辰一人抛在此地有些不好,他想着自己纵然不能眼看着他受苦,但在这里等他一夜也还是可以的。

更何况计青似乎更喜欢利诱他人,或许明日等他起来,就会看到纪庚辰已答应了计青的条件,正准备与他一同回去也说不定。

时节点头道:“好,那我今晚就在此住下。”

计青道:“琴眉会送你去房间的。”

时节推门看去,那带他来到此处的宫女仍旧在外等候。

“原来她叫琴眉。”时节在心中暗道。

琴眉见他出来,便道:“时节少爷,我带您去房间。”

临走时,时节又看了身后的房门一眼,他只希望纪庚辰能接受计青的提议,这样明天他们就可以一同离开这里。

这想法虽好,可就是太过天真了。

时节刚离开院子,那紧闭的房门内就传来了纪庚辰的惨叫声。

第五十八章 多此一举

琴眉走在前面带路,她的步伐轻快,在这黑夜中她长长的衣裳随风飘荡,像极了一只在黑夜中翩翩起舞的蝴蝶。

时节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竟觉得有些痴了。

他虽是世家子弟,照理说身边并不缺女孩子,但实际上他常接触的女人也只有两个,一个是他的母亲,另一个就是他的妹妹花落。

若是要再强行加上一位,那自然就是敖克的妹妹敖小之。

而时节对这位妖师家大小姐的感情,却像是对待自己亲妹妹一般。

所以他至今,都从未有过眼下这般感受,他只觉得似有一只无形的小手拨弄得他心头发痒。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淡淡的香气随风飘荡,它们随着晚风飘上枝头,也飘进了时节的鼻子里,这若有若无的香气更加撩人,时节不知为何,竟忽觉有些脸红,他尴尬地咳了一声,想让自己打这奇怪的感受中脱离出来。

琴眉听闻他忽地咳嗽,便关心道:“时节少爷可否身体不适?”

时节没想到自己的咳声竟会引得琴眉回头,他脸不禁更热起来,他连忙道:“无碍,无碍。”

琴眉关切地瞧了瞧他,但好在天色甚晚她瞧了半晌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少爷既然无碍,那我继续带路?”

时节大喜道:“好好好。”

他眼下正巴不得琴眉快些转过头去,他只觉得再被她这样瞧下去,自己非得熟透了不可。

琴眉又在前面带起路来,时节跟在她身后只觉得思绪万千。

不知不觉间,琴眉已带他来到了一座屋前,琴眉柔声道:“时节少爷,这就是您今晚的住处。”

她说着推开门,站在门边候着时节进去。

时节走进屋里四下瞧了瞧,屋中眼下灯火通明,只有卧床处漆黑一片,他料想是因为眼下天色已晚,所以下人们想着他宽衣后必然会直接休息,所以并未将屋内的灯全部点燃。

他又瞧见在屋中一角,已有一盆热水供他清洗。

时节转身对琴眉道:“已入夜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琴眉垂首道:“是。”

她轻轻地,退了出去。

时节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忽觉心中似乎空空的。

但他此时已经疲惫至极,所以时节也并未多想,就开始宽衣洗漱,洗漱完毕他打了个呵欠,熄灭了屋内的油灯。

对于疲惫至极的人来说,床无疑是这世上最好的东西,时节想也没想就直接躺了下去。

被中甚暖,与时节所想的略带冰凉的感觉完全不同。

这被子里不仅年,而且十分柔软。

这触感……

时节猛地起身,他的动作惊得床上之人一声轻呼。

“谁?”时节立在床边,整个人都已清醒。

“时节少爷,是我。”一个娇滴滴地声音响起:“阿瑗。”

时节自震惊转为恼怒,一个丫头怎会平白无故跑到他的床上来?

这一定又是计青的主意!

时节恼火道:“出去!出去!”

他只是在黑暗中厉声催促,却没有将屋内的灯点亮。

因为他实在没勇气去点灯,方才那种触感……这阿瑗并没穿多少衣物。

阿瑗被时节的训斥声惊呆了,她没想到这位大少爷竟会如此做派。

时节见她不动,又沉声道:“难不成你要我出去!”

阿瑗急忙翻身下床,她惊道:“我走,我走。”

时节见她下床,急忙转过身去,直到听见房门开了又关,他才慢慢转过身去。

屋内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叹息着又躺回床上,可这床上的温度又惹得他睡意全无。

门外传来了啜泣声。

这哭声自然是阿瑗的,眼下他门口除了刚从屋中走出去的阿瑗以外再没有其他人。

女孩子的哭声总会让听者心碎,当门口有这样一位姑娘在哭时多数男人都会忍不主出门去安慰安慰她。

但时节却用被子将头一蒙,对门外的哭声置若罔闻。

他经常接触的姑娘虽然不多,但打他主意的姑娘却又不少,这些门外啜泣而后再投怀送抱的手段他早已见过。

那些打破了头想挤进衍生堂的姑娘们并不是看中了时节这个人,她们多半只是看中了衍生堂少奶奶的位子。

但这位子又何其重要,所以她们无论怎样围着时节转圈,时节都从未让她们如愿过。

眼下的阿瑗,在时节眼中已于那些女子毫无区别,他将她赶走既不会觉得可惜,也不会对她多加怜悯。

他只是气恼,计青做这种是真是多此一举。

他决定明天要去和计青谈谈,这种事还是不要再发生的好。他们之间只是一桩纯粹的交易,就是这些婢女不会粘着他,他也不愿在这种地方和那些姑娘发展出什么情感。

时间渐渐流逝,门外的哭声也已渐渐停息。

阿瑗似乎已经意识到今夜时节不会再放她进去,所以她也不再白费气力,悄悄地走了。

门外总算安静了下来,时节躺在床上没多久,就已觉得头脑昏沉,很快他便沉浸在了梦里。

当外面传来鸡啼声时,时节只觉得有些惊讶,他没想到计青竟然还在此处养了鸡。

时节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门外已是天亮。

他立即起身推开门,他只希望自己一出门就可以看到纪庚辰。

他一直是这样打算的,因为他知道纪庚辰一旦同意了计青的安排,就肯定会先找到他这里来大骂他一顿。

而时节也早已做好了挨骂的准备,不管这次纪庚辰说得有多么难听他都准备乖乖听着。

因为他知道这件事有多难为纪庚辰,而他这样难为人家,却是为了救自己的妹妹。

这实在是个过分的做法,无论纪庚辰怎样骂他,都是应该的。

房门应声而开,门外确实站着一个人。

时节刚要笑着迎上去,却发现这人并不是纪庚辰。

计青正微笑着站在门口看他。

时节惊讶道:“怎么是你?”

他忽地意识到这样问不大好,他又急忙改口道:“这么早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计青笑道:“大早上找你来,自然是为了炼丹。”

时节惊讶道:“纪庚辰已经答应了?”

计青点头道:“当然,我的办法一向很有效。”

时节担心道:“他既然答应了你,那怎么没见他……”

计青抢先道:“那法器也不易驾驭,纪庚辰眼下正在做准备所以不方便前来。”

时节点了点头,计青的说法倒是没什么问题,但见不到纪庚辰他多少心里有些不安。他无法说清这股不安究竟源于什么,或许是因为昨夜纪庚辰受了伤令他十分担忧。

时节道:“那他的伤……眼下怎样了?”

计青笑道:“我当时出手并不重,只是将打散了他的气息,使他岔了气而已。他昨夜调养以后已经痊愈了。”

它说着自袖中拿出了一张单子,时节接过单子后疑惑道:“这是什么?”

计青道:“这就是你今日需要炼出的药,等你将药调配好以后,就由纪庚辰来帮忙炼制。”

时节仔细瞧去,这单子上的要求与制法极为复杂繁琐,反而是最后的炼制十分简单。

计青此时已打开了一个入口,他笑道:“你若实在不放心纪庚辰,不如先随我去见他一面。”

如果时节还未拿到这张单子他一定会跟着计青过去,但眼下他却被这药方给难住了,这里面涉及的许多东西他要仔仔细细地忙上一天才大概能在日落前弄好。

时节问道:“你的隐市何时开放?”

计青道:“日落时。”

时节摆手道:“我还是不去了,炼丹室在哪里?我若不快些弄完今晚只怕会来不及。”

计青笑道:“一会儿琴眉自会带你去。”

它说完,人已消失在了入口中。

第五十九章 胁迫

时节此时若是跟着计青一同进来,那他一定会被眼前的景象骇得面无血色。

纪庚辰此时已不在昨日的那方笼子之中,他眼下正被数条铁链牢牢地捆在这漆黑的地牢中。

计青举起火把走到他的面前去,火光将纪庚辰周围的一切照亮。

现在纪庚辰衣衫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凝结,他的手脚已被扭向了原本不可能弯曲的方向,眼下他手脚俱断,仅剩下的一口气也如游丝般随时都会消散。

计青拿着火把照向地面,这上湿粘一片,仔细看去竟是血肉混在一起落了满地。

计青故作可惜的模样叹道:“你为何不肯听话呢?”

这句话说得虽轻,但似已昏死过去的纪庚辰听后却大笑起来。

他昨夜遭到了计青非人般的虐待,如今看起来已是临近死亡,可他听到计青的声音却为何能如此开怀大笑?

难道这一夜的时间里,纪庚辰竟变得疯了吗?

纪庚辰大笑这抬起头,他看着计青啐道:“道爷的血好吃吗?”

他看起来像是随时都会再昏死过去,但一张口却是中气十足。

计青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它的眼中已有了些许怒意。

是什么样的事竟会让计青这样的魔头发怒?

计青下意识地瞥了眼手边桌上的碗。

昨夜一将纪庚辰抓来,他就迫不及待地取血食用,可它万没料到纪庚辰的血竟似乎有种极为强大的术法在其中,计青一口饮下这碗血后得到的不是珍品之血所赋予它的力量。

它得到的竟是撕心裂肺的疼痛!

纪庚辰的鲜血入腹之后,计青只觉得腹中一股绞痛,而后它便忍不住伏在地上不断呕吐,这满地的血肉其实不是纪庚辰的,而是计青自己的。

纪家的血也如同火种之血般,不可为妖魔食用。

这使得计青无比震怒,它当夜用尽各种手段折磨纪庚辰,但都未从纪庚辰口中得出这纪家血液的破解之法。

既然火种之血都有破解之法,那么纪家的血液也一定会有破解的门路。

可计青无论动用什么手段,纪庚辰都未吐出与破解门路有关的话来。

计青忽而笑道:“好喝,简直好喝极了。”

它说着就自桌上抄起了一个黑色的药瓶,它将瓶塞打开后便抓着纪庚辰的头,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儿地倒进了纪庚辰的嘴里。

纪庚辰大惊之下连忙想张嘴将那东西吐出,但计青的手却更快,他猛地捏住了纪庚辰的下巴,使得纪庚辰无法张开口来。

就在捏住纪庚辰下巴的同时,计青伸手猛地在纪庚辰胸口一点,纪庚辰只觉得胸口闷痛,一岔神就将口中之物给吞了下去。

见他已将那东西吞下去,计青才撤了手。

它悠闲地坐在身边的椅子上,笑着看向纪庚辰。

纪庚辰不住咳嗽道:“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计青道:“没什么特别的,只不过是几只小虫。”

它话音刚落,纪庚辰忽地咳出血来,他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紧接着就吐不少血。

纪庚辰道:“这是……这是……食……”

计青见他说话困难,便替他道:“这是食髓虫,只可惜它们还是幼体敲不动你的骨头,所以只能敲敲你的肚子了。”

就在它说话间,捆在纪庚辰身上的铁链不住发出“哗啦啦”的声音,计青低头看去,纪庚辰已在痛得打滚了。

计青道:“如果你肯把血给我喝,我最多也不过是废去你的修为将你困在此地,虽然不大自由但也绝不会让你痛苦。你何必苦守着这没用的秘密,在这里自讨苦吃?”

纪庚辰强笑道:“可惜啊,可惜……”

他满嘴血污,说话也已不清不楚。

计青疑惑道:“可惜什么?”

纪庚辰蜷缩在地,大笑道:“可惜这么多的血,就是用来涂地,你也无法吃上一口。”

计青叹道:“你又何必再惹恼我?你当我真的不会生气吗?”

它说着忽地伸手猛击纪庚辰的腹部,但这一击却并不是刚猛之劲。

这世上折磨一个凡人的办法不少,但折磨一个道士的办法却更多。道士自身所修的元气平日里虽会对他们起到保护的作用,但这元气一旦受妖魔挑拨,就会化为洪水猛兽反过来吞食自身主人。

计青此时出手正是将自己的元气打入了纪庚辰的体内,妖魔之气污浊但道门之气却清明,所以这两气相交便免不了一战。可纪庚辰昨夜连受重创,他体内的元气已破败至极,就连计青所注入的一小股魔物元气也斗不过。

计青撤手之后,这股魔物元气便在纪庚辰身体里乱窜,而纪庚辰自身的元气却护主心切急追魔物元气而去,这魔物元气所到之处必然会对纪庚辰的经脉有所损伤,而纪庚辰自身的元气不管不顾全力追击,又会对他的身体造成二次损伤。

这样一来纪庚辰倒是痛得浑身发抖,苦不堪言。

但他虽受毒虫噬体与元气冲撞之痛,也未向计青哀求一声。

计青看着他,无奈道:“看来折磨你果真是没用,昨夜我就应该得到这种教训了。”

纪庚辰却闭目不答,他眼下已没法再与计青拌嘴,这种痛苦他虽然还能受得住,但却无法再向方才般谈笑自如。

计青道:“你并不在意自己受苦,但别人受苦呢?”

它大声道:“带上来!”

地牢大门应声而开,两个魔物将一些人丢了进来。

纪庚辰抬眼看去,却发觉被丢进来的并不是人,而是妖怪。

一只母狐妖和五只小狐妖。

这小狐妖最小的还是嗷嗷待哺的幼崽,最大的也不过才凡人幼子六七岁那么大。

计青自狐妖怀中抢过最小的幼崽,那母狐妖立即跪倒在地哀嚎着求它将孩子还给自己。

计青却对着那幼崽笑道:“你是个有福气的好孩子,纪家人的血,可不是寻常妖怪能享受到的。”

纪庚辰已经明白过来计青要做什么,他大吼道:“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计青一手提着狐妖幼崽,一手拿着碗,他猛踢了纪庚辰一脚,纪庚辰便忍不住将血吐在了碗中。

“不要!”纪庚辰的眼中已出现了恐惧。

“真的吗?”计青摇晃着盛满了鲜血的碗,问道:“纪家的血液要如何才能食用?”

纪庚辰痛苦道:“我不知道!”

计青笑了起来,他对着怀中的幼崽道:“来,尝尝好东西。”

还未待纪庚辰与那母狐妖有所反应,计青就已喂那幼崽喝了一口鲜血。

幼崽哪里受得住纪庚辰血液中那霸道的术法之力,它尖叫一声就开始呕吐。

计青将它丢在地上,这狐妖幼崽就在它的母亲面前,将自己一身的血肉都吐了出去。

那母狐妖几乎要哀嚎着昏倒,而她的孩子们也被眼前的景象骇的不住哭嚎。

计青瞧了它们一眼,再次问道:“纪庚辰,解开这术法的门路是什么!”

第六十章 颠倒黑白

方才还在母亲怀中吃奶的幼崽,如今已变成了一块沾满血污的毛皮。

纪庚辰看得到那幼崽的惨状,他也看得到那母狐妖眼中哀求的之意。

可即便是这样,他又能做什么?

时节会用自己的血来换取治疗花落的药方。

难道他会用血去换取这几只狐妖的平安吗?

他是个道士,道士原本就是要除妖的,以自身之血来救妖怪,真是可笑至极!

纪庚辰颤抖着,涩声道:“我不知道。”

计青点头道:“好,我相信你。”

它说着捏开了一只幼狐的嘴巴,将剩余的血进了幼狐的口中。

幼狐挣扎着倒地,它的嚎叫声纪庚辰已不忍再听。

计青端着碗道:“这里边还有很多。”

它又抓住一只幼狐,幼狐惊恐地不住捶打它,而那母狐也死死咬住了计青的手腕。

狐妖怎会只用口撕咬?

它的修为呢?

纪庚辰看着那无助的狐妖一家,他才明白这狐妖的修为定是已被计青废去,所以不论这母狐如何护子亲切,都无法伤害计青分毫。

狐狸的哀鸣声再度响起,这地牢已充满了血臭味。

他看得到计青碗中的血,还有一些,那么多血足够杀死这母狐仅剩的两只幼崽。

母狐痛苦着扑倒在计青的脚下,它哀求道:“计青大人,您放过我的孩子吧,求求您放过它们吧!”

计青弯下腰伸手轻抚母狐的头顶,它柔声道:“你求错人了,你不该求我,而是求他。”

它指着纪庚辰道:“去求求那位道爷,看他会不会放过你们母子。”

母狐爬着凑到了纪庚辰的身边,它痛哭道:“道爷,求求您放过我的孩子吧!我和我的丈夫从未食过凡人,这么多年我们一直栖身妖界从未动过吃掉凡人的念头,我们妖怪都有怜悯之心,因此才久居妖界从不伤人。您是修道之人,也应可怜可怜我们呀!”

纪庚辰看着满脸泪水的狐妖,忍不住鼻子一酸。

他扭过头去,将头埋在臂弯中,艰难道:“我不知道。”

“好!”计青大笑一声,手中的血已给那母狐的幼崽灌了下去。

“你为什么不肯说!”那母狐终是承受不住,它紧紧抓住纪庚辰的衣领,嘶吼道:“我们一家从未做过恶事,为何却要因为你而被害得家破人亡!修道之人中,怎会有你这般铁石心肠的人!”

纪庚辰已忍受不住那母狐的质问,他虽是不忍但却无可奈何,终于他大吼道:“我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那母狐尖叫一声:“你这道士!我杀了你!”

随着一声怒吼,母狐已咬在纪庚辰的喉间,血液流入口中,这母狐忽地抽搐着倒在地上,它嘴角溢满了血沫,竟也死了。

这忽然之间家人尽亡的悲剧,让那年纪最大的幼狐悲痛万分,它哭叫着冲到母亲身边,却发觉母亲的身子正在逐渐变凉。

它扑倒在母亲身上试图用自己幼小的身体温暖母亲,它用不住地搓着母亲的手,啜泣道:“娘,你醒一醒,娘,你快醒醒。”

它伸着鼻子不停地嗅着母亲的面庞,它推着母亲道:“娘,你快起来,我好怕,我好害怕。”

计青缓缓将碗放回了桌子上。

是不是就算是他这样的魔头,也终会有不忍心的时候?

年幼的狐妖抱着它母亲的头,它呼唤着:“娘,你不要死,我真的好害怕。”

那母狐妖已渐渐失去了温度,小狐妖终于发觉自己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让母亲的身体再恢复哪怕一丝的热度。

这不再是它的母亲,这只不过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计青走到了幼狐面前,它问道:“你知道是谁杀了你的母亲和家人吗?”

幼狐颤抖着看向怀中冰冷的母亲,它又看向一边倒在地上已不成形状的弟弟妹妹。

“是你!”幼狐呲起了牙,它大呼道:“是你!是你杀了我的家人!”

计青将手放在了幼狐的头上,它温柔地轻声道:“不对,杀死它们的人并不是我,而是他,”

它将幼狐抱在怀中,并将幼狐的脸直冲着纪庚辰。

计青道:“如果他肯回答我的问题,你的家人就不会死,可是无论我怎么问,他都不肯回答。”

幼狐颤抖着看向纪庚辰,它那无处发泄的恨意此时似乎都已发泄在了纪庚辰的身上。

计青继续道:“他是道士,你知道什么是道士吗?道士就是一群以屠杀妖怪为乐趣的凡人,他们一日不杀妖怪,就会浑身不舒服。在道士中,最令他们崇拜的就是杀死妖怪最多的人,杀的妖怪越多,道士们就越崇拜他。”

幼狐颤声道:“杀妖怪?为什么杀妖怪?”

它自幼生在不吃凡人的妖怪之家,在它还无法理解凡人与妖怪之间的仇恨。它只知道凡人是弱小的,所以它的父母常教导它们不要伤害凡人,也不要到凡人的地界中去。

计青道:“因为杀妖怪会显得他们强大,所以每个道士都会杀妖怪的。”

纪庚辰怒道:“你放……”

他刚一开口,就被计青注入体内的元气给冲撞得浑身疼痛。

计青见他无力反驳,便笑道:“这一个道士被我抓住了关在此地,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问他,但他却不说,那时他见自己无法杀再妖怪,便心生一计。”

它轻抚着怀中的幼狐道:“他要求叫你母亲带着你们前来,他说如果我能找来不吃凡人的妖怪,就将那紧急的消息告诉我。”

幼狐啜泣道:“可我们正是不吃凡人的妖怪啊,他为什么还不肯告诉你?”

计青叹息道:“因为他要逼我杀你们,他自己不能再杀妖怪,他就逼我替他杀。我不将你们杀光,他就永远都不会告诉我那个秘密。”

幼狐忽地愣住,它喃喃道:“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计青又道:“妖魔本是同源,我也不忍心再替他继续杀下去。”

它将幼狐面朝自己,轻声道:“你要记住,凡人都是可恨的,为了杀妖怪,他们什么办法都肯用。你看看你的母亲,看看你的家人。”

幼狐再次看到自己的母亲与家人,眼中的仇恨之色愈加浓郁,它恨声道:“凡人!我要吃了凡人为我家人报仇!”

它嘶吼着冲向纪庚辰。

计青一把拉住了幼狐,它道:“这个人的血吃不得的,你吃了他的血就正中了他的记。”

幼狐大呼道:“那我该如何做!”

计青笑着对门外道:“把剩下的也放进来。”

这次被丢进来的,是凡人。

和幼狐一样,一个母亲带着五个孩子。

他们脸上也带着幼狐一家所进来时的那种恐慌。

幼狐看着他们,口中已发出了威胁的低吼。

计青笑道:“小狐狸,现在轮到你报仇了,如果他不说出那秘密就是因为他在动想杀妖怪的坏脑筋,所以如果他不肯说,你就当着他的面吃掉一个凡人。你喜欢吃哪一个,就吃哪一个,等你吃光了他还不说,你就拍拍那扇铁门,很快我的侍卫就会再放些凡人来。”

幼狐闻言,脸上已出现了一丝近乎于疯狂的笑容。

计青拍拍它的头,起身道:“我还有事要做,你就在这里问他。记住,凡人都是可恨的,他若是僵持不答,你不妨就将人拽到他的面前吃。”

计青走出了地牢,它相信纪庚辰很快就会告诉它答案。

第六十一章 神秘人

时节吃过早点后就一直将自己关在炼丹室中。

计青的炼丹室里有许多就是在衍生堂也难得一见的魔界药草,时节见了此处大觉惊喜,他甚至觉得若是凡人能与妖魔和解,那么两方通商以后衍生堂的灵药必然又将再添不少效用神奇的新品。

但他也知道这只是个美好的想法而已,妖魔是绝对不会与凡人谈和的,毕竟凡人对它们来说是食物。

计青来时已过了晌午,一缕阳光斜射,照出的却不是一道光芒而是条瘦长的人影。

时节抬头看去,见计青正站在门口满意地望着自己。

“那些家伙偷懒去了?”计青走了进来,笑着问道。

计青在炼丹室中给时节备了许多帮手,它料想炼丹一事想来繁杂,若是多些下手帮忙分担,或许能事半功倍。

这想法放在平时倒是没什么不妥,但对于出身于衍生堂的时节来说,这些仆人完全帮不上忙。

衍生堂延续几百年以来,在炼丹上早已自成一派,自挑选药材起他们就已有独到的识药之法,而对于药草的处理,也有着与众不同的手法,这些看似简单的活儿到了衍生堂弟子手中却变成了除了本家人外,其他人等完全无法插手的状态。

所以那些打杂的仆人,便早早地就被时节遣了出去,与其在这里看着他发呆,还不如让这些下人做些其他的活儿去。

时节笑道:“他们帮不了什么忙,我就让他们去忙其他事了。”

计青点头道:“衍生堂的炼丹之法果然独特,我也早该料到你会用不上这些寻常小厮。”

时节道:“这也是衍生堂弟子十分苦恼的地方,许多小事也不能派下人去做,事事都必须本门弟子亲力亲为,倒是凭白添了许多麻烦。”

计青道:“想保持秘技不外露,多少都要有些牺牲。”

时节赞同道:“想要门派长久,就不能太过懒惰,今日分出一些杂活派给下人,明日下人没准就能将自家门派的核心学去,那时再想将所谓的杂活揽回手中也是不可能的事了。”

计青道:“确实是这样的道理。”

时节说着已伸手将炼丹炉闭合好,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道:“万事俱备,只差纪庚辰将它炼制好了。”

计青喜道:“你竟完成的这么快?”

时节道:“我虽然是个不学无术的大少爷,但基本功还是万不能忘的,有你这个配方在,其实已经很容易就能炼制出了,只不过你手中没有仙草所以才会有求于我。”

计青摇头道:“何止是没有仙草,就许多药材的炼制,我都找不到能做得成的人。”

时节道:“这写出配方的人或许与我家颇有渊源,他提到的许多提炼之法,都与我衍生堂所用方法差不太多。”

他想了想,又问道:“方不方便告诉我,这写出配方的是何人?”

计青叹息道:“我不知他的姓名,而且我遇见他也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如今只怕他已不在人世了。”

时节惋惜道:“可惜了,他对仙草的研究原本一定能帮助我的。”

计青瞧着时节,它知道这笔鲜血买卖想要长久有效,就决不能单单依靠那张妖王之毒的解药配方。

如果它后续不能再给时节提供好处,那么时节很可能会自它手中逃脱掉。

计青笑道:“这有何难,今日的药一旦起效,我不仅会给你妖王之毒的解药,也会给你提供一些这配药人所撰写的书籍。”

时节闻言激动道:“你有他所留下的记录?”

计青道:“他当时在我这里住了很久,自然也会留下些书籍在这里。”

时节拍手道:“这可太好了!”

计青笑道:“既然药已配好,那么我就将这炼丹炉带去炼制了。”

时节疑惑道:“带走炼制?纪庚辰不在此地炼药?”

他今日虽然忙碌了一天,但却从未忘记纪庚辰眼下的处境。他本想着丹药配好后自己就能再见到纪庚辰,可却没料到计青会将炼丹炉带走。

见不到纪庚辰,这多少让他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计青却淡然道:“那法器若想运作自然需要强大的法阵支持,炼丹房不适合运用如此强大的法器。”

时节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他问道:“那我何时能与纪庚辰见面?我还有些事情要问他。”

计青当然不会再放过纪庚辰,它已做好将其永远囚禁在此地供自己修炼之用。

不过它想只要时节有求于它,就一定会对纪庚辰的痛苦视而不见,因为他们并不是朋友,而纪庚辰所能给他的东西远没有自己多。

计青微笑道:“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带你去见他的。”

时节也没再说些什么,他想着纪庚辰既然能够发动法器,那么处境怎样说都不会十分危险。

就在计青打开入口准备离去时,时节忽地又道:“晚上不要再做那些多余的事了,我并不需要。”

计青回头若有所思道:“你是说阿瑗?”

时节点了点头。

计青道:“这样啊,原来你并不喜欢她吗?”

还未等时节回答,计青就与炼丹炉消失在了入口中。

时节叹道:“唉,我只是不喜欢晚上屋里平白无故地多出了一个人而已。”

可这句话计青却未听到,它一进入入口就来到了一处巨大的法阵前。

这巨大的法阵中,有一个法器正散发出翠绿色的光芒。

那正是狐侃当时派小狐狸们去偷窃的法器。

然而这个法阵所处之地却绝非是关押纪庚辰的地牢。

计青将炼丹炉放下,轻声道:“剩下的就交给你了,我还要去看看纪庚辰那边怎样了。”

法阵的巨石之后出现了一道人影,那人自阴影中道:“交给我吧。”

计青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人,忽然又道:“我将纪庚辰囚禁在这里,你不会有意见吧?”

那人影低声道:“我为什么要有意见?”

计青笑道:“也对,我这样也算是帮了你的忙,等你做了掌教之日,可别忘记了我的好处。”

那人影道:“那时就为了看看纪庚辰绝望的模样,我也会再来的。”

计青看着他,淡淡道:“你们凡人,真是难以琢磨。”

它说着便又打开一条通路踏了出去。

第六十二章 脱险

哭声、嘶吼声、咀嚼声,这些声音已经停息下来了。

只有弥漫于鼻腔中的血腥味能证实此处刚刚发生过令人胆寒的惨案,而这惨案对于妖类来说又只不过是日常的捕食而已。

纪庚辰趴在地上,他又听见那爪子刨地的声音,他知道幼狐再一次站起来了。

这里已没有能供它吃食的人,这一次站起来,它就将敲打那扇紧闭的铁门。

计青在门外准备了多少人?

这样的折磨是否会有尽头?

这一方阴暗狭小的地牢中,还有多少人会因他而死?

纪庚辰想象不出,也不敢去想。

原本善良的狐妖一家因他而死,仅剩的独子也因为他的缘故而被计青引诱入魔,这地上的碎骨更是许多被他连累而死的无辜之人。

他感觉自己几乎就要垮掉,计青不仅在折磨他的身体,更在意图摧毁他的精神。

他如果不想再有人因自己而惨死,就必须说出那个计青想要知道的秘密。

但这个秘密一旦说出,他将再也没有与计青较量的资格。

只要他暴露出自己的弱点,计青就会紧捏他的痛处,让他永远也无法翻身。

到那时他虽能救下此地的凡人,可自己却要沦为魔物的奴仆,计青用他的血所能做的事,远比在这里死上一些凡人更加恐怖。

他绝不应该把那秘密告诉计青。

幼狐走到了门口,它举起自己那沾满了血渍的爪子向铁门敲去。

“不要。”纪庚辰无力地呼喊着,“不要敲。”

这是他无论置身于何种情况都不能说出的秘密,可他却已经扛不住了,计青已真的将他击垮。

幼狐得意地笑了起来,它嘶吼道:“你这该天杀的道士终于也有了良心吗?”

纪庚辰虚弱地看向那幼狐,在这不到一天的短短时间里,它已变得有些了计青的模样。

无情、残忍、不择手段。

它起初还是按照计青的吩咐以吃人来逼迫纪庚辰就范,但当它意识到纪庚辰不会因此而说出那个秘密时,它便开始自己发明些折磨他的办法。

当着纪庚辰的面活吃凡人已是常事,它慢慢学会了要从何处开始咀嚼才会使人死亡的更慢,许多人是听着自己骨头被咬碎的声音活活被吓死的。

而后它还学会了抓起幼儿将其举过纪庚辰的头顶,然后扯断那幼儿的手足,让惨叫声响彻纪庚辰的耳边,也让幼儿的鲜血淋在他的头上。

纪庚辰几次愤怒的挣扎,却只惹得这幼狐变本加厉,它甚至会拿着刚撕扯下来的断肢抽打他。

而纪庚辰越是忍耐不说,这幼狐便就更加认定纪庚辰是个心性残忍的冷血凡人。它越是这样想,就越会变着法子地折磨被送来的凡人,而它越是折磨凡人,就离成魔越近。

纪庚辰道:“叫计青来,叫他来。”

幼狐道:“你肯说了?”

纪庚辰没有回答。

幼狐冲过去一脚踢在了他的脸上,它大吼道:“现在你终于肯说了!你杀了这么多人!也杀了我的家人!如今你终于肯说了!”

它吼着吼着,忽地就留下泪来。

“你为什么不肯早些说!”它苦着不住踢打着纪庚辰,“为什么偏要害死这么多人你才肯说!”

纪庚辰忍耐着幼狐的拳脚,他强忍住落泪的冲动,哽咽道:“去找计青来!”

幼狐啐了他一口,拉开铁门走了出去。

纪庚辰倒在地上,只觉得自己的眼前一片黑暗。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只要能够激怒计青让它动手杀了自己,他或许还能够赎罪。

纪家的血脉就此断绝,或许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在黑暗与寂静中,纪庚辰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幼狐的拳脚相加倒是帮了他不小的忙,他的伤口再次裂开,血顺着伤口静默地流淌着。

或许就这样一直流下去,他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亡。

纪庚辰已开始觉得身子越来越冷,他也越来越难以感受到自己的四肢。

计青留在他体内的那股元气已如脱缰的野马,他自己的元气早已被消磨殆尽,如今只剩这股魔物的元气在不停地侵蚀着他。

纪庚辰忍不住想道:“这样的情况下,自己就是想继续活下去也很难了吧?”

在他意识也已模糊的时候,忽然自他面前凭空出现了一双脚。

他虽看不清来人,却也知道能如此通行于此处的人只有计青。

“杀了我……”他的声音犹如蚊呐。

来人蹲下身子,瞧着他叹息道:“不要把自己的目的告诉任何人,这么简单的事你竟然也没学会。”

“你是……”纪庚辰听见这声音忽然猛地抬头。

只可惜他的气力早已耗尽,他的头刚刚抬起,整个人就已昏厥过去。

来人看了看满地的尸骨,又转过身来对着纪庚辰伸手一挥。

绑在纪庚辰身上的铁链尽数被斩断,他抱起已没了意识的纪庚辰,消失在了原地。

此地唯一的活人也已走了。

这满地的尸骨与血肉看起来变得更为瘆人,暗无天日的地牢眼下更像是个屠宰场。

一条通路忽然出现,计青走入地牢后,整个人的脸色都已变得铁青。

纪庚辰不见了,可它却不知道是谁救走了他。

难道是时节吗?

这个看似一心想救自己妹妹的家伙,竟然耍了诡计骗它吗?

计青心道:“不,这不可能!我还没有给他妖王之毒的解药配方。”

它推开铁门,却见守卫们都好好地站在门口。

计青恼火道:“这里刚才有没有人出去!”

守卫们哪里见过计青发火,它们吓得躬身道:“回主人,只有您吩咐可以进出的幼狐出去了。”

“幼狐?”计青道:“它为什么出来?”

守卫们道:“听那幼狐的口气,好像是里面锁住的那人服软了,所以它急着找您去邀功。”

计青抬手打开一条通道走了进去,它自通道中走出来后,正拦在了幼狐面前。

幼狐见它大喜道:“那恶道士终于肯说了,他叫……”

幼狐还未说完,它整个人就已被计青提在了手中。

计青看得出这幼狐确实不是纪庚辰假扮的,而守卫又没有见过其他人出去。

“究竟是谁会救走他!”

计青恼火地将手中提着的幼狐丢了出去,幼狐被它扔得高高飞起,直撞在回廊的一处柱子上,撞断了脊梁骨。

计青瞧着幼狐的尸体,强压住怒火道:“来人!把这儿收拾干净!”

几个魔物自阴影中跑出来,将那幼狐的尸体悄悄地拖走了。

没了纪庚辰它便已损失了太多,眼下纪庚辰虽需寻找,但更要紧的是盯紧时节!

计青对着阴影说了些什么,而后便有魔物掠出阴影。

它再次打开通路。

眼下它的手下都会去寻找纪庚辰,而它所要做的就是稳住时节。

计青深吸了一口气,它决不能让时节看出它现已慌乱。

再次踏出通路时,它已恢复了平日那淡然的笑容。

第六十三章 解药

时节正准备回屋时,却见计青忽又出现在炼丹室门口。

它看起来还是像往常一样自信淡然,可时节却敏锐地感觉到计青此刻的脸色只不过是一种伪装。

计青向他走来,但它的步子却比平日里要快上一些。

这是常人难以看出的变化,可时节轻易地觉察到了它。毕竟他在观察人这方面一向很有天赋,而这些年来他又特意的磨炼过自己这唯一的天赋。

时节知道一定是出事了,但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眼下最有可能引起计青慌乱的人就是纪庚辰,难道纪庚辰忽然改变了主意,又或是他趁机跑掉了?

时节皱起了眉头,他并不想让纪庚辰逃脱,因为没有纪庚辰,那么丹药就不能炼成,他的妹妹也会因为纪庚辰的逃脱而无法得到那张能解除妖王之毒的秘方。

他迎上去,笑道:“计青大人有什么事吗?我刚好收拾完炼丹室,正准备回屋呢。”

时节还在,这对计青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它最怕的就是那个救走纪庚辰的人会趁机将时节也带走,它眼下还搞不清那个人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而带走的纪庚辰,但它觉得能闯入此地的家伙,多半也会是冲着纪家的血液而来。

它觉得纪庚辰很可能并不是获救,而是落入了另一个魔物的手中。如果事情真的是这样,那么这个人就很可能也对时节出手。

可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事情却似乎并不是这样的。

“并没有来掳走时节吗?”计青在心底暗暗道。

魔界的人都已知道它手中有个味道极为罕见的凡人,但却没人知道在它的地牢中还有另一个同样难得一见的珍品。

难道它的手下已有了其他家族的探子?

在这魔界又有谁敢招惹它这个隐市之主?

如果是为了鲜血,来人为何会抓走纪庚辰却放过了时节?

在这一瞬间,计青的心底有了许多疑问,

带走纪庚辰的人有可能并不是为了他的血,这可以说得通那家伙为何没有带走时节。

但那个人也可能只是为了纪庚辰的血,而它没有将时节也带走的原因,就是因为它知道自己一定能够得到时节的血液。

“五大家族吗?”计青在心底轻笑起来,“如果是它们,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对付。”

就在这短暂的时间里,计青就已理出了一些头绪,它笑着对时节道:“药已快炼成,我打算叫你随我去试一下。”

时节惊讶道:“竟然这么快就炼好了?”

计青点头道:“三祖山的法器一向都很好用。”

那需要三个半月时间来炼制的丹药,竟在不到半个时辰里就被炼好,时节从未想过凡间会有如此神物。

他答道:“好,那我们去试药。”

他想了下,又忽然道:“若是那个药有效……”

计青道:“那我就会将妖王之毒的解药配方交给你。”

时节闻言,连忙道:“好好好,我们去试药。”

计青随手开辟出一条通路,他对时节道:“随我来。”

这句话就是它不说,时节也会跟上,因为这条路所通往的对他来说不是试药之地,而是治好花落的便捷之路。

他乐于走进去,哪怕里面布满了陷阱。

当他踏出通路时,才发觉这里并不是什么充满了危险的地方。

这里只不过是间再寻常不过的屋子,计青瞧着这他,笑道:“有些诧异是吗?”

时节挠了挠头道:“我还以为这里多少都会有些……守卫什么的……”

他想说狱卒,可他来的地方却根本不是监狱。

计青道:“我们既然已经说了是合作,那我当然不会为难你。我并不是那种穷凶极恶的人,只要对方愿意给我想要的东西,我甚至还会多准备一些回礼。”

它说着,指向了书架上的书,道:“那些就是当年研制仙草的人所留存下来的记录,只要你的血确实能喝,那么自明日起,我就会叫琴眉每日带你来这里。”

时节走到了书架前,他随手拿出一本书打开,里面果然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与炼制仙草有关的记录。

这些记录中不仅有详细的炼制之法,而且还配了许多图画。

时节一时无比欣喜,竟拿着书坐在桌边仔仔细细地研究了起来。

计青看他瞧得投入,也就没打扰他。

毕竟时节若是将仙草炼制出灵药来,它就会是最先得到好处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地有下人走了进来,将一个药瓶放在了计青面前的桌子上。

那下人道:“主人,药已送来了。”

计青点头道:“好,你下去吧。”

那下人得了令,躬身退了下去。

计青笑着对时节道:“来,试药吧。”

它说着,手中已忽然出现了一把匕首。

时节瞧着寒光毕现的匕首,心底竟忽然有些害怕。凡人对于割伤之事总难免会有些畏惧,但为了给花落拿到解药,时节也只能将这恐惧一压再压。

他颤抖着,向计青伸出了胳膊。

刀光一闪,鲜血就已滴落在碗中。

计青自那药瓶中取出一粒丹药,投入了碗里。

那鲜红的血液忽地无火自燃,但那火光却并不长久,跃动数下后,火光便就熄灭了。

计青拿起碗,小心地嗅了嗅,眼下这碗中只有美味的鲜血气息,再没有往日那令妖魔畏惧的炎火之气。

它用手沾了些血,也没有觉得有灼手的感觉。它又将沾了血的手指放入口中,只觉得一股灵气涌入自口中涌入鼻腔,这灵气之充足,竟连计青这样的魔物也忍不住大为震惊。

这消除火种之血炎气的解药,已经成了。

计青忍不住拿起碗将将里面的血一饮而尽,放下碗后,它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贪婪地望向时节。

时节被这目光惊得后退了一步,计青的目光像是要在此地将他吃掉。

计青确实想吃掉他,这样的血液仅有一碗哪里足够!

但它知道时节活下来才会更有用,眼下还不是将时节完全吃掉的时候。

计青逐渐控制住了自己,它看向时节道:“吓了你一跳吧?”

时节错愕地点头道:“确实有些吓人……”

计青自怀中掏出了一张药方递给时节,它笑道:“我说话一向算数,这就是妖王之毒的解药。”

时节连忙上前接过了药方,有了此物他竟像是忘记了方才的危机。

计青看他激动的模样,道:“药方我已给了你,眼下你该随我去隐市了。”

“隐市?”时节惊讶道:“我……我还要在进那个笼子里?”

计青道:“当然,经商最需讲的就是诚信,你的血我当然要现取。”

时节瞧了瞧手里的药方,他清楚如果自己眼下不肯去隐市,计青就会将这药方收走。

他郑重地将药方揣好,叹息道:“走吧,我也是个守信的人。”

通路缓缓打开,今夜时节就将出卖自己。

第六十四章 拍卖

熟悉的黑暗与笼子,时节坐在笼中已无法分辨出计青所在的位置。

计青的隐市为何会如此不同?

鄂陉的市集买卖双方都可互相见到,市集中的每样东西也都已明码标价。而计青的隐市不仅每个人都处于黑暗之中,就连买卖物品也多半已拍卖的方式售出。

最让时节在意的其实就是他出售自己这件事,在这里的魔物每一个都明显知道他的血液绝非及凡品,可是它们却似是已对计青这里出现类似罕见之物早就习以为常,它们更在意价格而不是货物的来源。

所以计青的手里还会有什么好东西呢?

它的手中会不会有许多有助于炼制仙草的神药?

时节的思绪忽地被打断,这里并没有半点声音发出,但他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无数充满恶意的目光。

那些魔物一定已经来了,它们虽然隐藏了身份,也隐藏了气息,它们是如此的小心甚至连脚步声都不曾发出,但这帮家伙目光中的贪欲却早已将它们出卖。

“看来各位都到齐了。”计青的声音自时节右手边传出,这个位置也是时节第一次遇到计青时,它所处的位置。

黑暗中有人应声道:“老规矩,开价前要先验货。”

计青轻笑道:“好。”

时节的手再次被抓到笼外,他不得不感叹计青手中的那柄匕首果然锋利无比,这一刀下去他甚至都没有感觉到疼痛。

美妙的鲜血气息弥散开来,魔物们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计青道:“各位准备开价多少?”

昨日那雷霆般地声音再度响起:“底价呢?难不成我出一文钱也可以?”

计青道:“当然可以。”

此地的魔物们不禁一片哗然,它们知道计青敢这样开价,就是因为它肯定这凡人的鲜血必然会引得众魔物们挤破头颅。

那人又道:“我看他的胳膊上不止有一道伤口。”

其他魔物闻言纷纷向时节的胳膊仔细瞧去,细看之下它们发觉时节的胳膊上果然还有另一道伤口。

有人忍不住道:“计青,这是怎么回事!”

计青淡淡道:“卖货之前我自己当然也要验货。”

“你已经喝了他的血?”黑暗中有人爆发出一声惊呼。

计青道:“有谁规定了商人不可食用自己的货物?那些卖奴儿的老板,不也经常挑些好货色留下?”

“可这……这人他不一样!”魔物们纷纷议论起来,它们都知道计青从不会使用自己的货物。

但这一次……

它们已有些坐不住了,能让计青也忍不住享用的血液,究竟是何等的美味!

“我出——”有人忽地喊出声来,但它的话跟快就被拍手声打断了。

哪里发出的拍手声?

魔物们向着传出声音的地方看去。

那雷鸣般地声音道:“你只收银两吗?”

计青道:“其他的东西我也会收一些,但还是要看其价值。”

那人继续道:“万青坪的价值可够?”

还未等计青有所表示,周围的魔物们都已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万青坪是魔界第一庄园,里面种的全是魔界中罕见的药材,而这些药材如今除了万青坪已不能在其他地方见到。满庄园的独有魔药,其价值自然无可估量。

而这万青坪的主人,正是五大家族。

来人开出此价,当然意味着不想给其他魔物出价的机会。

计青笑道:“论万青坪的价值,用来换个凡人的血液只怕有些亏吧。”

那出价的人点头道:“确实亏,所以我们也没想过要将万青坪完全给你。”

计青道:“哦?那你们打算如何交易?”

出价人道:“你每给我们分享一日鲜血,我们便允许你使用万青坪一日。在这期间你可自由出入万青坪,里面的药材也可为你所用。”

计青大笑道:“你难道不怕我一天就将万青坪采空?”

出价人也大笑起来,它道:“你计青会做这等杀鸡取卵的蠢事吗?”

计青点头道:“好。还有出价更高的吗?”

魔界再无任何物件可与万青坪所媲美,此时计青知道这已是它们能开出的最高价格了。

果然屋内已变得鸦雀无声,似乎这些人忽然都变成了哑巴。

它们之中大多虽在魔界也有不低的地位,但比起五大家族来,却忽然变成了不值得一提的小人物。

计青淡淡道:“既然无人再出价,那么就请出价最高者上前来领血吧。”

那出价人忽然道:“慢着。”

计青疑惑道:“怎么?”

那人道:“今日现场取血,那么以后呢?”

计青笑道:“我当然会为你们建一条通路,每日你们可直接走通路前来取血。”

那人道:“好。将血给我吧!”

时节又见刀光一闪,他的血已流到了碗里。

五家出价,但来取这鲜血的却只有一人。

计青道:“其他四位呢?”

那人道:“这血液由我送去,那几位大人不便亲自前来。”

它说着已将血液倒入一个小瓶中,它小心将瓶子收好,大步走了出去。

计青提醒道:“走出这道门,不管血液又任何闪失,我可都不在负责。”

那人大声道:“不劳计青大人烦心!”

它大吼一声,人就已不见了。

其他的魔物只得唉声叹气地离开了此处,它们早就知道自己注定与这神奇的血液无缘,它们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只不过是为了再能闻到这美妙的气息。

但今夜一过,计青就不会再将此人带出,它们也无法再见到此等罕见的血液。

魔物们都退去之后,计青又像往常般将大门处的通路关闭,而后便将时节放了出来。

计青道:“你眼下打算去哪里?”

时节寻思了一阵道:“我还是先回到鄂陉那边,我若是在此处待得过久,只怕会引来猜忌。”

计青笑道:“好。”

它一抬手,就为时节打开了一条通路。

时节看着这漆黑的通路,却还犹豫着没有进去。

计青道:“怎么?你还有什么事想对我说?”

时节道:“我每日只怕不能常在你的宅院中,所以那些仙草有关的记录……”

计青爽快道:“我可以先派人给你送去一些。”

时节点头道:“多谢。”

他抬腿便往通路中走去,但他一脚刚踏入通路之中,便又忽地回头道:“还有一件事。”

计青道:“你说。”

时节问道:“纪庚辰呢?他在哪里?”

计青笑道:“我既然给了你好处,自然也会给他好处,所以他眼下还不肯回去。”

时节叹道:“这样啊……”

他没再多说,转身便向通路而去。

第六十五章 得救

昏暗的石室散发着一股慑人的冰冷气息,身处于其中的纪庚辰也渐渐被这寒气刺激得清醒过来。

这里没有一丝阳光线能够照射进来,而相较于温暖的火光,此地却选择了用能够发出光亮的玉石来将室内照亮。

当唯一的光源也是来自于这些冰冷的石头时,此地就似乎变得更为凄冷。

纪庚辰试着动了动身子,他现在很痛,全身都很痛。虽然挪动身子会使疼痛加剧,但纪庚辰此时却非常想不住地乱动,他想试试自己的四肢是否已经被接好。

这是他自晕倒后的第一次醒来,但他却表现出对这里有半分的好奇。单是论此处的发光玉石,就足以让人无比垂涎,可他却像是对这些东西已经习以为常。

纪庚辰侧过头看着那道忙碌的背影,感叹道:“我已经有很久没到这里来过了。”

那人转过身来,淡漠地瞧着躺在石床上几乎动弹不得的纪庚辰。

“慎伢。”纪庚辰笑道:“这次你又为什么要救我呢?”

慎伢道:“我总是会救你的,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他注视着纪庚辰道:“因为你从没有过长进,你还无法照顾好你自己。”

纪庚辰道:“这件事本不是我的错,时节那个家伙……”

“他出卖了你。”慎伢道,“这只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小事?”纪庚辰闻言,忍不住冷笑道:“如果不是他出卖我,我又怎会变得这样惨?”

慎伢走到他的身边,将捆绑在他身上的药轻轻取下。

慎伢道:“你已经预感到时节的神色有异,在那一瞬间你原本可以制住他,可是你犹豫了。”

纪庚辰张了张嘴,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慎伢道:“你犹豫,因为你想相信他。因为你想信任他,所以才被他带去见了计青。”

纪庚辰身上的药物已有许多都渗入了他的伤口中,慎伢将药取走时,他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现在我起码已经知道他并不值得信任了。”纪庚辰龇牙咧嘴地哼哼着,新换的药不仅冰凉而且弄得他伤口火辣辣的痛。

“真的吗?”慎伢抬眼看他。

这本是个疑问句,可在慎伢口中却并不像是发问,而像是一句定论。

他似乎在说:“你根本不会长记性。”

纪庚辰也听出了慎伢话里有话,但他却被药惹得眉头紧皱,说不出半句话来。

“你怎么会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让人击中腹部?”慎伢的手还未停下,“难道你护体的元气也学会了偷懒吗?”

“我……”纪庚辰蓦地喊出了声,这药竟比时节之前给他的那种修复经脉的灵药还要疼上数倍,他紧咬着牙道:“你现在来教育我未免有些太晚了。”

慎伢道:“所以我原本不该放你走的。”

纪庚辰惊道:“你说什么?”

慎伢看着他,冷冷道:“你没有资格离开这里。”

纪庚辰想要挣扎着爬起来照着慎伢的脸打上一拳,但他却太过虚弱也太过疼痛,他了解慎伢,自他见到慎伢的第一面起,这个神秘的家伙就想控制他。

但对于慎伢为何要控制自己,以及慎伢究竟想要做什么,纪庚辰反而一点头绪也没有。

齐礼与慎伢有仇,因为齐礼封印了慎伢的肉身。

可慎伢却从不在意他的肉身,自从肉身被封印后他从未去找过齐礼的麻烦,就连封印肉身这件事,也是齐礼主动去搜寻的慎伢。

齐礼一生降妖无数,可冲凡人出手这件事,他是万不会做的。

纪庚辰对他们之间的这段往事一直非常在意,因为慎伢的气息无疑是凡人,但这世上怎会有活了如此之久的凡人?

难道当年齐礼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下手封印了慎伢的肉身吗?

纪庚辰道:“你一直在我身上下功夫,就是因为齐礼封印了你的肉身?”

慎伢看着他,淡淡道:“这件事我从未放在心上。”

纪庚辰道:“那你为何……”

“因为齐礼将你教得越来越像他自己。”慎伢忽然停下了手,他认真道:“在这一点上,他错了。”

纪庚辰冷哼一声不再理慎伢,在他心中很多人都没有对齐礼说三道四的权力,慎伢的修为固然很强,但论起在他心中的地位,慎伢却远不及齐礼来得重要。

“你可以选择成为齐礼。”慎伢看着他道:“但你必须同时也清楚,齐礼并不是能够拯救天下苍生的那个人。想要拯救苍生,仅凭一柄剑是不够的。齐礼这辈子,也只不过是一块证道之路的基石,而你才是那个要踩着他,实现大道的人。”

慎伢正色道:“如果你不肯正视这个结果……”

他忽然又顿住。

纪庚辰与慎伢相处时间也不短,他很少会见到慎伢会像这样忽然语塞。

他忍不住道:“会怎样?”

慎伢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笑。

慎伢并没有将话继续下去,他之所以会忽然顿住,是因为他不想继续说。

就在两人谈话间,慎伢已将纪庚辰身上的药换好了,他起身道:“这一次如果你不能达到我的要求,我绝不会再放你出去。”

纪庚辰冷笑道:“只要你肯将我治好,到时就会知道有些大话还是不要说得太早了。”

慎伢看了看他,笑道:“你当然可以自己设法出去,只要你有那个胆量。”

他说完,就已推开石室的一侧墙壁,静静地走了出去。

这间石室不仅没有窗户,也没有门。这样完全封闭的密室,让身处其中的人难免会感到十分压抑。

但好在纪庚辰已是这里的常客,他早就习惯了这里,或者说他早就习惯了压抑。

他已记不清自己来过这里多少次,他也记不清慎伢究竟救过自己多少次。

他第一次来到这里时,险些就要死掉。

而后的每一次来这里,他差不多都是处于相同的境地。

这使得纪庚辰渐渐认为这世间如果真的有阴曹地府,那么这令人胆寒的阴司差不多也该是这副模样。

濒死的感觉并不好,但濒死时被慎伢所救的感觉也不好。

原本这样悉心照料他的人应当是他的师父齐礼,可他却知道,齐礼永远都不会做到这一步。

他们师徒永远是聚少离多。

“如果我真的成为了齐礼,那么我的徒弟大概会很惨吧?”纪庚辰在心底轻笑着。

第六十六章 回忆

做齐礼的徒弟,实在不是一件快活的事。

自打记事起,纪庚辰就饱受同门师兄弟的嘲弄,他们笑话他的师父,笑话他的父母,也笑话他这个窝囊废师父所教出来的徒弟。

那时纪家的名头并没使得他像现在这样风光,齐礼徒弟的身份也没有使得他令人心生畏惧,那些与他差不多大的幼童只知道他的父母被天雷所劈,而他的师父只是个深居园中从不露面的古怪家伙。

被天雷所劈的当然不是什么好人,徒弟受辱也不出来为其主持公道的当然也是个没什么用处的师父。

那些孩子不懂就这样的一个人,为何会频频得到掌教的关心。

他纪庚辰凭什么?

凭的只不过是纪家的名头,齐礼曾经的威风。

可如今纪家只有他这一个幼子,名头再响也只不过是具空壳。

而齐礼也早已隐居多年,他以前或许真的有着超凡的修为,可如今却只不过是一个任人骂不还口的胆小鬼。

少年总是不懂得敬畏二字,他们莽撞又冲动,这既是他们打破世俗陈规的力量,也是他们无知残暴的源头。

他们从不相信自己未见识过的力量,也不相信近在眼前却似英雄迟暮的传说。

他们只懂得打破。

他们没有无双的家世,没有曾是凡人巅峰的师父,他们想获得长辈的认可,想获得掌教的青睐,唯一的办法就是用自己的一双赤拳去打破!

只有打破长辈眼中那看不见摸不着的出身定论,他们才能突破自身的局限向更高峰冲击。

而想要做到这一点,他们就需要一个目标。

一个无论出身,还是师承都极为优秀的目标。

而纪庚辰成了这一场底层突围的牺牲品,这一双双铁拳全部都击向了他。

所有与他年纪相仿的同门都明白,只要纪庚辰被他们打倒跪地求饶,那么无论多么辉煌的出身也终将被他们踩在脚下,到那时就算是纪庚辰一出生就是高高在上的神仙,也必定会跌至泥潭弄得满身脏污。

而一个满身脏污的纪庚辰,就同他们一样了。

只要纪庚辰倒下,三祖山从此便再无出身与门第,所有的年轻一代都将身处泥潭之中,他们所期待的平等就会到来。

“求我!求我!”那时每一个人都在叫嚣着,那些分明是他同门的人,却总是计划着围攻他。

他们想看到的是屈服。

可他们看到的,却是一股他们无法理解的坚韧。

他们自以为是狼群,却没料到自己围攻的却是一头猛虎。

纪庚辰的眼神中透露的并非是“不肯认输”这四个字,他每一次还击时,眼中的所折射出的都是“你不配”这三个字。

“你们不配侮辱纪家的名声,你们也不配与我谈论齐礼。”

“就连你们的师父,也不配与齐礼称兄道弟!”

这就是纪庚辰的回答,直到后面敢找纪庚辰麻烦的人越来越少,三祖山中竟渐渐形成了纪庚辰不喊任何长辈师伯、师叔的规矩。

做齐礼的徒弟确实辛苦,就连师父的名誉还要他这个当徒弟的拼尽全力来维护。

齐礼也曾问过他为何宁可两败俱伤,也要将他们每个人打服。

齐礼曾笑道:“你明明知道只要打服带头闹事的那几个人,就不会再有人敢动你,可你却偏偏要将他们挨个打了个遍,这不是浪费了许多力气?”

纪庚辰答道:“因为我要叫他们每个人都明白,想要打败一出生就已在高处的我,唯一的办法就是他们自己爬到和我一样的高度,然后将我踩下去。绝不是他们现在这种依仗着人多拼命扯住我的后腿,试图把我拉到和他们一样的泥潭中去。我如果只打败他们领头的那几个人,他们就只会觉得头领不行而换人再战,他们意识不到自己想法是错的就会不厌其烦地扑上来扯我的腿,但我却没那个耐心和他们玩这种游戏。”

齐礼又问他:“如果人家偏要扯住你的腿,叫你拖着他们向上爬呢?”

纪庚辰笑道:“那我宁可砍断自己的腿,要他们无处可抓,人生如果真的犹如登山,那么我就算只用两只手爬,也要爬到最高峰,他们既然那么喜欢我的腿,就送给他们好了。”

那时齐礼的眼中满是欣慰,他的这个徒弟实在是像他。

但当纪庚辰遇见慎伢后,却发现了另一种选择。

慎伢道:“泥潭中的人就不配见到峰顶的风光吗?”

纪庚辰道:“他们也可以攀爬,山总不会阻拦他们吧?”

慎伢道:“如果泥潭中的人天生有缺陷,他穷尽一生都会因自身的缺陷而无法达到更高处,那么他就不配看到峰顶的风光了吗?”

纪庚辰沉默了,他无法像当初一样将“不配”这两字说出口。

他想或许人会有下辈子,那么下辈子这人也许能有登顶的机会。但他也知道,所谓的下辈子,也只不过是人对于自己无能的一种安慰,人们用这谎言尚不能安慰自己,有怎能用它去消磨他人志气?

他无法回答,他从未想过别人,他想的都是自己。

因为前进这种事,本是该自己鞭策自己,谁也无法用一生去鞭策他人。

慎伢道:“你生来就是要为天下人改写运数的,可你的心里却偏偏没有天下人。”

纪庚辰疑惑道:“那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慎伢道:“泥潭中的人数量之多,无法估量,你如果能令他们汇成一股洪流迎难而上,那么其中的许多人就会被这势不可挡的洪流冲上顶峰,而你届时立于这洪流之上不仅可以看尽山川江河,更可做登顶第一人!而阻挠你的人,也势必会被这道洪流碾碎。”

慎伢那时看着他,庄重道:“千秋伟业,朝夕可立!”

这就是齐礼与慎伢最大的不同。

他们都有着他人无可匹敌的气魄与雄心,但他们所走的道路却完全不同。

纪庚辰在回忆中不断地分辨着这两种截然不同的道路,他也愈发地明白慎伢所说的齐礼做错了究竟是何种含义。

他望着这一方空洞的石室,忍住不哀叹起来。

“齐礼与拯救苍生,我真的就只能选一个吗?”纪庚辰喃喃自语起来。

第六十七章 离开石室

起初的几日都是慎伢亲自来为纪庚辰换药,慎伢的药效果和衍生堂的灵药一样好,所以眼见纪庚辰的伤势渐好,慎伢就开始派些手下来为纪庚辰换药。

纪庚辰一直都觉得慎伢实在是个神奇的人,他不仅修为奇高,而且精通机关暗器、炼丹制药、法阵法术。这世间的东西似乎没有他不懂的,而他不仅所学庞杂,并且还都十分精通。

放眼当下,慎伢可算得上是一代奇人。

他时常觉得这拯救天下苍生的担子不该落在自己身上,慎伢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更适合做这种事。更何况他天生就没有齐礼这种心魔,他无论做什么事都可坚守住本心。

石室的门突然被推开,进来的还是这些天来给他换药的那个老者。

纪庚辰对它十分好奇,这个家伙既有着妖的气息,也有着非比寻常的灵气,可他又偏偏是一个魔物。

他忍不住道:“你究竟怎么变成这样的?”

老者抬头看了看他,道:“你觉得很奇怪?”

纪庚辰道:“我捉妖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你这种奇怪的家伙。”

老者笑道:“你以为我是妖,自然看起来会觉得十分奇怪。”

纪庚辰疑惑道:“难道你不是妖?”

他说话间又仔细分辨了下这老者身上的气息,它确实应该是妖,而且还是一头鹿妖。

老者缓缓道:“你听说过白鹿一族吗?”

白鹿一族,这是仅存于古籍中记载的族群。

传说当年仙家还居住于仙山时,因其不便频繁现身于凡间,所以便挑选了一些心性善良的妖怪作为仙家的使者,这些妖怪接受了仙家所赋予的力量,世代保卫着凡间,它们与妖魔争斗,并用仙家赋予的力量降妖除魔。

白鹿,正是这类仙家使者之一。

纪庚辰道:“可白鹿一族不是忽然消失了吗?”

老者道:“总还是会活着一些的,只不过我的力量已不如传闻般的那样厉害。”

纪庚辰问道:“是因为你入了魔?”

老者笑道:“不,是因为力量过于弱小,所以才入了魔。”

它捣弄着碗中的药膏,失神道:“正因为失去了先祖代代相传的力量,所以才会怀疑自己,因为无法信任自己所以才在危机时刻选错了路而遁入魔道。”

纪庚辰道:“成了魔之后呢?你获得想要的力量了吗?”

老者苦笑道:“背离的先祖所指明的道路,又怎能真正的变强呢?”

它说着将药给纪庚辰涂好,做完这些,它已起身准备离开了。

这个奇怪的老者每日都是这样,它有问必答,但当它给纪庚辰换完药后,就会马上离开。

所以老者虽然健谈,但却并没有与他说太多的话。

纪庚辰忽地道:“你不能等会儿再走吗?”

老者道:“你早就能自由走动,如果愿意唠嗑,还是出去找我唠得好。”

它说完,就已推开石壁走了出去。

纪庚辰听到石壁闭合的声音,忽然叹了口气。

他确实早就能动,但他却一直不肯起来,只要慎伢不来惹他,他倒是愿意在这儿躺到天荒地老。

他发觉自己居然会感觉到累,他开始渐渐感觉到无力与烦躁,就连从石床上坐起来这种事,他都觉得会很麻烦。

就是动一下手指,他都嫌麻烦。

他躺在石床上傻傻地想着:“眼下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

他在这里从未做过梦。

慎伢的藏库白日里会挖掘出一个人内心最渴望的事,人们在梦境中心想事成,又在梦醒后失落痛哭。

他们渐渐就会无比期盼天明,并且十分痛恨夜晚。

至于离开这里,大多人已不会在想。

毕竟在梦中他们可以拥有一切,可出去呢?

出去以后纵然他们都有显赫的名声,可却有太多的束缚,和太多即便是如此响亮的名声也无法完成的事。

他们自愿成为这藏库的“肥料”,也自愿做慎伢的阶下囚。

纪庚辰曾见过有个妖怪在被抓来时恨不得用牙齿碾碎慎伢的骨头,可经过了一个白天之后,它就开始痛哭着求慎伢不要赶它出去。

慎伢永远不会赶走任何人,他抓来这些人本就是为了收藏。

然后纪庚辰就眼看着那在妖界也是令众妖闻风丧胆的妖物,被这藏库吸干了修为,它太过沉溺,以至于忘记了在夜晚要出去“进补”,它的修为渐渐变得入不敷出,最后为这藏库添了一副崭新的枯骨。

它们究竟都梦见了什么呢?

这是纪庚辰一直以来都有的困惑,因为他自从来到这里就没有做过梦。

白天里他睡得很沉,到了夜间又会迷糊着醒来,那些令妖魔都难以抗拒的美梦,他却从未有过。

他醒来时常会见到慎伢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但看慎伢古怪的神情,他便就知道自己其实并未做梦。

而慎伢,也一直在避免和他谈起梦境。

可他的心底明明有那么多的欲望,为何藏库却没有将它们抓住?

虽然藏库并未给他带来梦境,却给他带来了安心,这似乎是藏库对他的一种弥补。

他只要躺在这里就会觉得一切都不再重要,他除了躺着,什么事都不想做。

他不想解救苍生,不想回忆齐礼,也不想思考慎伢话中的深意。

他只想永永远远地被关在这儿,直到他也变成了藏库的一部分。

“出去了又能怎样呢?”他想,“计青在算计他,时节也背叛了他,无支祁也一直在暗地里盘算着如何加害他。可他却连自己到底哪里招惹到了它都不清楚,似乎他自出生以来,就成了所有人的敌人,他从未有过朋友,他什么都没有……”

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悲。

他甚至想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烂在这个地方。

可惜他并不能如愿,悄无声息这种事在藏库中并不存在。

尤其是当藏库到了夜晚,这里的夜晚永远会伴随着一阵彻夜的哭声。

一个女人凄惨的哭声。

纪庚辰忽地翻身而起,他突然很想解决这个困扰了他多年的问题。

这个彻夜哭泣的女人,到底藏在了哪里?

第六十八章 机关 (上)

石室外面的路他已走过无数次,但每一次他所走的路都完全不同。

纪庚辰不知道这究竟是因为藏库中原本就有许多石室,还是这石室在时刻地变幻着位置。

有时运气好的话,他一推开石壁就会到达慎伢所住的地方,但运气坏时,他就会恰好落入藏库里的某个陷阱之中。

而他眼下的运气就不大好。

他刚迈出石室,脚下的地面就忽然消失,他身子猛地急向下坠。御空而行的本事是每个道士所必修的基本功,但在这里这本事完全派不上用场。

因为这断壁处处都是机关,只要有法术的气息扩散开来,这些机关就会立即启用,届时断壁之上的缺口将被闭合,并有近千枚淬满了妖毒的箭矢自断壁两侧射出,越是反应奇快的修行者,越是容易命丧于此。

机关一旦触发,就会接连发射五轮,这五轮毒箭过后,就是触发机关的人没有死,那他的同伴也势必会有所伤亡,而当他们到达底部时,就会发觉这机关的秘密所在。

纪庚辰已任由自己掉落在了断壁底部,因为向下而去的路慎伢设置了几道缓冲落网,这些网的柔韧度大得惊人,而且其材质无比轻盈,并且又如蛛网般肉眼难辨。

只要落在这里的人就会发觉自己如果不是在惊讶中急忙向上窜起,那么他这一路就会好过得多,当入侵者经由巨网落入底层时,一般都会因为之前的消耗而不得不原地调息,而他们调息时所散发出的气息,就会使石壁变色,一旦石壁变色,他们就会听见上方的机关再度运转。

而这入侵队伍中反应越快的人,就越容易立即理解过来这机关究竟是如何运行的,只要这个人意识到它运行的原理,就同时会清楚方才那些伤亡是自己造成的。

触发了机关的人或许会死于机关之下,或许会生不如死。

紧接着受伤者就会因为妖毒发作而痛苦呻吟,这是纪庚辰与慎伢一起调制的妖毒,这个妖毒的效果并不会很快使人死亡,它会致使人无比痛苦,却又无法解脱,中毒者往往行动不受限制,但却痛的不得不一直呻吟。

这样一来在接下来没有机关的短道中,一行闯入者必然会走走停停,使触发机关者饱受内心的煎熬。而触发机关的往往是队伍中最为聪明机警之人,此时这个团队的带头人将会心怀愧疚,变得无法像从前般那样果断。

纪庚辰落在断壁底部后并不需要调息,原本没有消耗的他,直接向通路走去。

这段通路原本就是用来折磨人心灵的,所以其中并没设计机关,纪庚辰很快就从通路中走了出去。

出了通路就是一块方形的平台,在此处纪庚辰听到了破空之声,几乎是在他刚迈步到此处,这声音就已临近耳边,面对不知从何处发出的暗器,他却没有行动。

这暗器刚到他的眼前,就被他头顶忽然吹起的猛风吹得打了个旋儿。

此时纪庚辰看到攻击他的只不过是被机关急速射出的纸片,此时经由疾风一吹,它已无力地飘落在地。

而面对这样的机关,那些闯入者往往不是急着以武器相击,就是连忙运劲躲闪。但这纸片中有纪庚辰所画的法阵,这只是个普通的探测法阵,只要法阵的载体被破坏,或者是法阵探查到了法术的气息,那么就会立刻触发机关。

这个被触发的机关,正是在这踏入平台之人的身后。

入侵者到达此处后一旦进行攻击或者试图运劲躲闪,就会触发身后的机关。而机关一旦触发,他们就会发现身后通路左侧的墙壁,原来是一个个能够弹射的石柱,机关触发后,这些石柱会在顷刻间弹射,将通道内部的人挤压成肉酱。

这时如果通道内部仍有入侵者在其中,那么他们多半会无法存活。

因为这石柱每根都重逾千斤,就是中间有人能抵挡住这样可怕的冲击力,但也不会有力气将前方的每根石柱都推开。在通路中存活的人,就会被困死在此处。

在这个机关下,能够活下来的就只有队伍前方的人。

而在队伍前方触发了这道机关的人,往往都是触发了前一道断壁处机关的人。

因为之前触发机关害死了不少同伴,而在通路中又备受良心上的煎熬,这个人往往会独自走在队伍前端。因为他既无法面对被自己伤害的同伴,又想替自己的队伍探明前路,而慎伢的这个机关设置,会使他再次陷同伴于危地。

并且在此处这个人极有可能会因为之前的过错,而想要独自试探前方是否有机关,这样他就会将同伴都留在看似安全的通路中,而此举就代表着除他之外全军覆没。

当机关停止运作时,这个人往往会捡起地上被他击落的纸片,他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个探测法术的法阵,他会再次意识到,自己害死了同伴。

纪庚辰也捡起了地上的纸片,他忍不住想自己所做的这些机关,究竟害死过多少富有责任感的人?

那些人是否还会有意志力与自信心去面对他接下来的陷阱吗?

这平台四周蓄满了水,这水深不可测,下面并没有路,但平台一角却拴着小舟,可供人继续前行。

这小舟并不大,大家紧挨着坐也只能乘七八人的样子,因为到达此地仍能活下来的人,绝不会多。

纪庚辰解开了绳子,他坐在小舟上,顺水而流。

轻舟离岸,身后通路的石门就会降下,而石门中的石柱会因石门降落而重新收回、弹射数次,这既是为了给里面仍旧存活的人一个痛快,也是为了鞭笞触发机关者的内心。

身处于轻舟之中,将一直能听清身后机关所发出的巨大撞击声。

咚。咚。咚。

沉闷的声响,直击带路人的心房。

重石锤击,虽未伤害他的身体,却将重创他的心灵。

纪庚辰却听不到那重击心灵的声音,因为他从头至尾都没有触发任何一道机关。

但他的内心却并未因此而轻松,他时刻都无法忘记这些残忍的机关中有他的一份“功劳”。

他已经是慎伢的同伙,对闯入者来说他就是无情的刽子手。

何况他原本就知道,这些所谓的闯入者,其实只是慎伢为了研究人心而特意引来藏库的。

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无心盗宝,只是因为被困其中而找不到出路。

漆黑的水面渐渐反射出了光亮,这段水路的出口已近在眼前。

第六十九章 机关 (下)

水面上反射出的光芒亮如白昼,纪庚辰却知道那并不是通往外面的路。

因为藏库既没有出口,也不会让人在白昼中行进。白天,有的只是无穷的梦境而已。

当外来者在小舟中欣喜地以为出口近在眼前时,等着他们的往往会是深深的绝望。他们越是因为自由而兴奋,在发觉被骗后就越容易陷入更深的绝望。

小舟已经撞在了“出口”的边缘,这是一个石洞。纪庚辰跳下船,继续向前行进。

那如白昼般的亮光,只不过是白鹿妖的一缕白色的神火,妖火悬于穹顶,造成了似是阳光的假象。

这里被照耀的十分明亮,乍看之下定会发觉此处没有出口,竟是条死路。这时外来者定然会选择原路退回,鉴于之前的石壁通道,此刻他们一定会一起行动,因为一旦分散就极有可能被分隔然后被机关杀害。而实际上,他们若是分开,慎伢在石洞内部的机关真的会杀死仍旧停留在石洞内的人。

他们一旦走回来就会看到原本停放在通路出口的小舟已经悄无声息地不见了。

此处就已是水流的最低处,而周围又没有别处可去,小舟虽然不大,但怎会如此忽然不见?

此时如果有细心的人,就会发现水还在流动,这看似已被困住的湖水,却在不住流淌,也正是因为它在流淌,所以小舟才会沿着水流前行。

这里已是尽头的话,水为什么还在流动?

它们流向了哪里?

很多人此时都会猜到这石洞下面另有一番天地,而真正困难的是如何找到通往下面的路。

水能流淌过去的地方,人却不一定能走得过去。

而脚下的石头,也与这石洞浑然一体,无法轻易击垮。

如果有人想下水一看的话,一入水中就会发觉有股大力在拖拽他,他根本没工夫瞧清水下的情况,就必须匆匆逃离水面。

那么就只有向洞内走。

纪庚辰眼下就已返回了石洞,这里现在除了妖火以外,还多了一个东西。

小舟。

原本应当停泊于石洞外面的小舟忽地跑到了石洞里面,而此时小舟看起来已经被水完全浸湿,忽然出现在此地的小船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纪庚辰跳上船身,此时小舟的船底已经破了一个十分整齐的方形洞口,而这洞口直对着一条漆黑地通路。

这正是往下行走的通路。

他想也没想,就直接跳了下去。

在这石洞中,最为忌讳的就是想搞清事情的原委。

只要有人想弄清这小舟为何出现在这里,亦或是想搞清地上的通路究竟是从何而来,那么他们就会移动这个小舟,而小舟一旦被移动,立即就会触发机关。

石洞的出口会立马降下一道道铁栏杆,这铁栏的空隙之窄使得人无法从其中通过,可人无法通过,水却可以。

下面大开的水闸此时已经关闭,而那些看似流动很慢的水会忽然变得剧烈起来,大水很快就会淹入石洞之中。

与此同时,地上的通路会缓缓关闭,被困在其中的人只得在仓促间选择跳下通路。

慎伢的机关是用来杀人的,而不是用来赶人走进通路的。

所以即便只剩下了七八个人,这些人也不能全部进入通路之中。

铁栏降下的巨响会吸引石洞中人们的注意力,而在那时通路就已悄然开始闭合。等水漫进来时,这通路差不多只有一人多宽,一次只能进入一人,而这个通路只需要几个呼吸之间就会闭合到不够一人同行的宽度。

此时还未来的及进入通路的人,或是被水淹死,又或是被入口闭合处给生生夹成两段。

不要好奇,不要反抗。

只要听话按照此地应有的路线前行,就不会有事。

到了这里,活着的人应该都已学会了这里的规矩。

纪庚辰自通路落下,方才站稳他就听见了潺潺的流水声。

而此时他只看得见出路,却无法走出去。

因为这里也有一道铁栏,这道铁栏过一会儿就会自行收起。它存在于此地的作用是用来让逃亡到这里的人止步停留的。

因为慎伢定会让不规矩的外来者看到他们自己所造成的后果,所以在这栏杆的上方会有一个泄洪口。

这泄洪口与之前的石洞相连,被溺死者的尸体就会从存活者的眼前被排放到下面的流水中。

当石洞内部的水被排光时,上面通路的入口就会再次打开,而在通路闭合时被夹成两段的人,就会自上面掉落下来。

不守规矩的下场,慎伢一定会让他们瞧得清清楚楚。

这时,那道拦住了他们的铁栏才会缓缓打开。

铁栏打开后,外面仍是蓄满了水,而这铁栏门口,仍旧系着一片孤舟。

来到此处的人分明变少了,可这次的船却大了不少。

水还在流动,但来人同伴的尸体却会被冲击到山体的一处凸起。

同伴的尸体如此之近,他们往往会想着先去看看同伴的尸体,因为他们此刻一定心存侥幸,觉得这些被冲到山体的同伴或许还有活着的。

水流湍急,驭船前行绝对会将船撞在山体上,而且这船很可能会被直接撞碎,他们不能失去船。

所以想要过去,就必须运气飞身而去。

但如果动用元气,就很可能会被探查到,根据前车之鉴,一旦被探测到了法术气息,就一定会触发机关。

所以他们只能设法游过去。

只可惜,他们下水之后,就会发现这水中仍有一股巨大的吸力,他们永远也无法触碰到近在眼前的同伴尸体。

而此时因为他们的磨蹭,水流已经变得更加湍急,他们会意识到就算是上了大船,也完全无法驾驭住这湍急的水流。

水流越来越急,船身越来越不稳。

他们的船最终撞在了山体上,成为了片片破碎的木板。

有些人在这一瞬间就被水流卷走不知所踪,有些人侥幸摸到了木板,紧紧将其抓住最后筋疲力尽地被冲上了岸边。

此时那队伍中最为矫健与机敏的人也终于变得迟钝,他站在这石洞的岸边也眼中那自信的光亮也已不复存在。

但好在纪庚辰不用经历这些,他在水势最缓的时候就已到达了这里。

岸边仍是一条通路,一条向下的阶梯。

纪庚辰慢慢地走了下去,这阶梯连着的是一条长廊,空洞的山体在此地已看不到其顶部,但纪庚辰很清晰地看到这长廊是湿的。

如果之前的外来者走到这里,就会看到在船被撞碎时那些遇难同伴的尸体。

他和慎伢预计这些人到了此处,一定会对这些尸体视如不见,他们心多半已经死了,只是躯体还在不断前行。

在这一次次选择,与一次次的失误中,他们终于学会了屈服。

纪庚辰眼下就走在这条冰冷的长廊中,没走多久,他就见到了一处断崖。

这也并不是断崖,只不过是这条路断了一部分而已,前面仍旧有路,而断路下也有着微弱的光芒。

饱经苦难的外来者到了此处已经变成了懂得游戏规则的人,他们站在此地看向脚下与对面。

对面是一片漆黑的死寂。

而断路之下却有着光芒与流水声,虽然很高,但他们却仍然看到了下面的船。

船似乎在告诉他们:这里才是正确的路。

如果这些人还是初来此处时信心满满的样子,那么他们就绝不会蠢到认为那能摔死人的断路会是条真正的通路。

而眼下他们却觉得只有毫不犹豫地跳下去,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他们跳了下去。

在断路下摔得粉身碎骨。

纪庚辰也跳了出去。

但他稳稳地落在了对面。

他知道这里已是路的尽头,在这里有一扇铁门。

只要将其推开——

他推开了铁门,就见到了这一切计划的罪魁祸首。

慎伢。

第七十章 慎伢所透露的秘密

慎伢在这里,那哭声的源头也在这里。

一名风姿绰约的美女,正轻拨着屋内一个形状奇怪的乐器。这乐器发出悠扬婉转的乐声,但这乐声自屋内传出后,却变为了女人的哭声。

这彻夜不断的哭声,就是由此发出的。

纪庚辰仔细瞧着那个女人他觉得这女人有些眼熟,却又记不起是在哪里见过她。

“看来你欣赏完自己的杰作了。”慎伢出声打断了纪庚辰的回想。

“那不是我的杰作。”纪庚辰忍不住纠正道:“是你的。”

慎伢笑道:“你总该记得你为那条路付出的更多。”

纪庚辰叹息道:“因为那时的我,也只不过是你的杰作之一。”

慎伢闻言点了点头,他对纪庚辰这样的说法很满意,那时的纪庚辰确实是他手中最满意的杰作,他甚至一度动了让纪庚辰继承自己衣钵的念想。

但这终归只是他一时冲动的想法,这种冲动很快便消退了。

纪庚辰能看得出慎伢对他言语的满意,因为这不仅是事实,更是对慎伢的一种认可。

像慎伢这样的人自然不会从他人认可中来获取满足感,他满足只是因为纪庚辰这样说就已代表他意识到自己斗不过慎伢。

只有别人的屈服,才能令慎伢满足。

慎伢道:“当年我确实将你打磨得很好,可你近些年却又变得有些糊涂。”

纪庚辰走上前去,他仍然不太能习惯自己背部正对着门。

“总是要糊涂一阵,才能真的弄清楚自己需要的是什么。”他走到慎伢的桌前,身子向左侧歪了歪,眼下大门在后,慎伢在前,那名女子在右侧,唯一空旷且安全的地方就是左侧。

他眼下来到慎伢面前却并不想与其争执,因为这藏库中确实大多机关都出自他的手笔,而他当年做这些机关时也并没有安什么好心。

那时他的确受了慎伢的影响,但即便如此在制作机关时他也十分乐在其中。

此番重新走过自己当年所作的重重机关后,使他终于不得不面对当年的自己。他已逃避了太多年,这些年他不仅在躲慎伢,也在躲当年的自己。

但通过门外的那条路,他忽然又记起自己当时做这些事的初衷,虽然他当时的用心算不上善良,但起码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恶劣。

他终于又有了正视自己那段黑暗时光的力量。

慎伢瞧着他,笑道:“你还有很多的时间去考虑自己想走哪条路。”

慎伢这样说,无疑是在告诉纪庚辰他已不会再强行将他困在此地。

他这样轻易地决定放他离开,只是因为他看到纪庚辰终于又隐隐出现了当年的影子,慎伢感觉他的杰作又快回来了。

但仅靠纪庚辰自身的觉醒未免太慢,他需要再推他一把。

“你知道火种吗?”慎伢问道。

纪庚辰皱眉道:“火种是什么?”

慎伢道:“凤凰降世时,遇到合适的凡人,就会将自身的一部分力量赋予给那个凡人,而这股力量就被称为火种,获取火种的凡人,就被称为火种的容器。得到火种的凡人不仅可以使用凤凰的部分力量,而且还会像凤凰般……”

慎伢盯着纪庚辰,一字一句道:“永生不死。”

“长生!”纪庚辰惊呼起来。

慎伢点头道:“对,和我这种魂魄状态,与妖魔们的长寿都不同,拥有火种的人从肉体上就不会死亡。而且无论受了多么严重的伤,体内的凤凰之力都会将他完全治疗好。”

纪庚辰忍不住道:“可这容器如今在哪里?”

慎伢道:“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一个见到凤凰却还活得好好的人吗?”

纪庚辰皱眉道:“时节?他就是凤凰的火种?”

慎伢道:“这就是他的血液忽然变得美味的原因,也是他选择了出卖你的原因。因为他无法估量你在知道了这个消息以后,会怎样对他。”

纪庚辰笑道:“原来除了仙草外,他还藏了这么好的东西。”

“但是……”纪庚辰忽然道:“为什么妖怪也忽然对我的气息有所反应了?计青一直说他要得到纪家血液,但在这之前却从未有妖怪对我说过这种话。”

慎伢看着他道:“以往不管去哪里,你都会将齐礼所给的道袍贴身带着,因为这本是齐礼一直叮嘱你做的事,那道袍其实并不是为了压制妖气,而是为了压制纪家血脉的气息。”

纪庚辰纳闷道:“纪家血脉的气息?他怕我太早被妖魔发现,然后被它们吃掉?”

“不。”慎伢道:“齐礼并不是在防其他的妖魔,他在防无支祁。”

无支祁,纪庚辰对这个妖怪的了解并不多。这似乎是个在妖界有些名头,但在凡间却只大闹了滦坊城一场的祸妖。

而就他对无支祁的观察来讲,无支祁的修为要比那个鄂陉还要高上不少,鄂陉身上散发着的气息表明了它有近五百年修为,而无支祁比它的修为更高,却不应该留存于人界做一只区区祸妖。

它这样做是为了隐匿自己,它不想让妖界注意到自己,也不想让凡人注意到自己。

可它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一个有着如此修为的妖怪,又怎会甘心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卒?

它一定有巨大的阴谋。

纪庚辰问道:“这个无支祁与我有什么关系?”

慎伢道:“近千年来,它都在追杀纪家的族人,纪家之所以只剩下了你一人,就是因为无支祁将除了你父母以外的人全部杀光了。”

“怎么会!”纪庚辰忽然大呼出声。

有妖怪一直在追杀他,可齐礼为何没告诉自己?

齐礼为什么要隐瞒这件事?

慎伢看着一脸震惊的纪庚辰,脸上的笑意更甚,他道:“齐礼没有告诉你对吧。”

纪庚辰忽然盯着慎伢后退起来,他意识到慎伢接下来会用这件事来大做文章。

这件事会变成他与齐礼之间唯一的一道突破口,而慎伢则会将这道口子无限地撕大。

慎伢看着已经变得警觉起来的纪庚辰,继续道:“这件事你不知道,但时节却知道。”

他笑道:“是齐礼亲自将这件事告诉时节的。”

他的笑容中,已多了丝胜利的意味。

第七十一章 纪庚辰的回归

纪庚辰已经消失了整整半个月,他这个人就好像是忽然之间不存在了一般。

时节也曾向计青打听过他的消息,但计青却说纪庚辰早已离开这里,它推测说纪庚辰可能有了一些急事所以赶回三祖山去了。

时节对此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纪庚辰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虽然有所怀疑,却也不得不相信计青的说辞。

毕竟他只是个凡人,在魔界与陈国中他完全没有查到他人踪迹的能力。

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只有等。

而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他也并未闲着,他开始试着按照计青所给的药方来炼制花落所需的解药,并且计青给他拿来了不少昔日仙草炼制者的笔记。在这些笔记中时节愈发觉得这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他对仙草的研究简直令人惊叹。

沉溺于炼丹中的时节简直是变了个人,他除了吃饭与睡觉之外几乎完全不会走出屋子,他看得入迷时,甚至时常连饭也会忘记吃。

这样的日子给无支祁带来了极大的压力,因为纪庚辰的忽然消失已令鄂陉有了警惕,而时节足不出户,也引起了宗业的怀疑。

鄂陉与宗业虽然不足为虑,但如果任由这情况继续发展下去,鄂陉迟早会将稽月引来。

就在无支祁为此大感苦恼时,时节的屋中忽地传出了一声惊呼。

无支祁大惊之下拂袖便冲向了时节的屋中,可它一进屋却见到纪庚辰正乐呵呵地站在时节房中。

时节惊讶道:“你,你这些日子去哪里了?”

纪庚辰笑道:“我去见了个老朋友。”

时节道:“你这家伙,走的时候居然也没告诉我们一声,这几日可急死我们了。”

“是么。”纪庚辰的目光在时节身后的桌子上一扫,最终停留在了那些笔记上。

他心道:“这些大概就是慎伢所提到的那些与仙草有关的书了。”

纪庚辰笑道:“我还以为你要将我卖给计青了。”

时节当然没有忘记自己对纪庚辰做了些什么,他愧疚道:“我……我是……”

纪庚辰打断他道:“今夜你还要去送血?”

时节点头道:“我当然要去。”

纪庚辰道:“那正好,我们一起去,我还找计青有些事情商量。”

时节纳闷道:“有事?什么事?”

纪庚辰想了想,笑道:“你难道忘记了它为什么叫你带我过去?”

其实纪庚辰至今也不知道计青究竟是为何叫时节带他过去,他这样说只是为了从时节这里套出话来。

时节果然上了当,他纳闷道:“他叫你去是为了用法器炼丹,可是眼下丹药还够,你为什么又急着去找他?”

纪庚辰忽然意识到了不对的地方,时节将他骗去是为了炼制丹药,但是他一直被计青囚禁,计青也从头至尾都没提过半句与炼丹有关的话,而眼下那些丹药明显已经炼好了。

是谁炼制的丹药?

那法器是哪个?

计青从哪里来的法器?

纪庚辰试探道:“我找它当然是为了那件法器。”

“这样啊……”时节道:“虽然不知道狐侃为何将法器给了计青,但这三祖山的东西流落在魔界确实蛮不好的。”

听闻时节的话,纪庚辰忽地想起之前狐侃偷出来法器,那是一个能加快炼丹速度的法器,当时为了炼制出解药,所以狐侃派它手下的小狐妖们从三祖山中将那个法器偷了出来,当时那法器确实在狐侃手中。

但在那之后,那件法器已被狐侃归还给三祖山了。

而眼下这法器居然出现在了计青手中。

纪庚辰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想法果然没错,三祖山的内部如今真的存在问题。

这也能解释出为何计青从未与他提起炼丹的事,既然三祖山内部有人会将那法器拿出来,那么这个人就一定也会用这法器为计青炼丹。

这倒是个他眼下急需的消息。

纪庚辰道:“你平日里都什么时候去找计青?”

时节挠头道:“一般都在日落时。”

纪庚辰闻言看了看门外,眼下时间也只不过刚过了晌午。

纪庚辰点头道:“好,你走时记得来叫我。”

时节迷茫地点点头,他觉得纪庚辰此次回来似乎有些不大一样,但究竟是哪里不同他却有些说不上来。

纪庚辰说完便就向门外走去,而一直站在门口的无支祁,却忽然伸手拦住了他的去路。

“忙什么,我还有话要问你呢。”无支祁瞧着他,笑了起来。

“到我那里谈。”他拍开它拦住了自己的手,径直走了出去,“我也有些事要和你说,但眼下嘛……”

纪庚辰回头看着神情疑惑的时节,继续道:“眼下我们不要打扰时节炼丹。”

无支祁瞧了时节一眼,便跟着他走了出去。

纪庚辰推开了自己屋子的房门,这久无人住的房子已经布满了灰尘。

纪庚辰随手擦了擦桌椅,道:“来,坐。”

无支祁侧目瞧着他,满心猜忌地坐了下来。

纪庚辰见它已坐下,便问道:“你有什么事对我说?”

无支祁道:“你这些天都去了哪里?”

纪庚辰道:“去了我师父那里。”

“齐礼?”无支祁诧异起来,纪庚辰好端端地为何会跑去齐礼那里?

谁料纪庚辰却将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一样,他道:“不。”

“三祖山掌教出关了?”无支祁更加诧异了,因为掌教出关这种大事,妖魔们一定会很快知道的。

纪庚辰仍在摇头,他又道:“不是。”

这次轮到无支祁就更搞不清状况了,这纪庚辰的师父除了齐礼与三祖山掌教外,还能有谁?

无支祁皱着眉头看向纪庚辰,它实在猜不出还有谁会做纪庚辰的师父。

而且据他的了解纪庚辰脾性倔强,一般人就是会收他做徒弟,纪庚辰也绝不会认对方做师父。

看着无支祁眉头紧锁的模样,纪庚辰笑道:“你怎么不继续问我了?”

无支祁无奈道:“你这师父是谁?”

纪庚辰笑道:“慎伢。”

无支祁难以置信道:“是谁?”

纪庚辰道:“慎伢。”

他又笑着重复了一次,道:“你没听错,慎伢。就是那个藏库中的慎伢。”

第七十二章 与无支祁的交易

无支祁对慎伢的了解并不多,因为每次进入藏库它都会将自己封闭起来。

其实它的修为并没有像它以前说的那般大打折扣,所以它封闭自己并不是真的因为舍不得自身修为,而是因为它早就察觉到了藏库是个十分危险的地方。

对于这种不仅十分危险,又随时会消耗自己的地方,无支祁选择封闭自己并没有什么错误。

但这也使得它对慎伢了解甚少,不过它相信一个能制造出如此可怕藏库的人,他本身的实力一定更为恐怖。

而这样一个恐怖的人,眼下居然成为了他仇人的师父。

这种情况很遭,而且带给它的感觉也很奇妙。

因为它知道纪庚辰一直对慎伢很抵触,每当提及慎伢时,纪庚辰都在刻意回避并且眼中总是充满了恐惧。

是什么让他选择了站在慎伢的那一边呢?

“为什么?”无支祁皱眉道:“为什么会是他?”

“因为他比我所见到的任何人都更加强大。”纪庚辰的回答很简单。

大多数人都有追随强者的本能,这本是件天经地义的事。

但无支祁却并不相信纪庚辰的话,因为它对纪家太过了解,纪家的人并不会像寻常凡人那般去追随谁,又或者说他们所追随的只有天命。

即便是成为晋王手下走狗的那段时光里,纪家人也不是简单的因为晋王而选择了屈从。

在他们眼中,晋王也只不过是个实现天命的工具。

他们服从于晋王,甚至被晋王的后代不断折磨,可选择他们承受这一切的原因并不是他们想追随晋王,而是因为只有通过晋王的力量,才能完成他们所占卜出的天命。

为了这个天命,他们在逐渐变得残暴的晋王手下为晋国续命数百年。

期间,甚至最为残暴的晋王杀光了纪氏全族,独留纪家一个幼子为自己所用。

纪天衡出生时已不知何为纪家,也不知何为天命,更不知他究竟为何而生。

他以为自己是一个杀手,一个独属于晋王的秘密杀手。

但即便是传承已毁,纪天衡还是渐渐摸索出了天命之路,如果不是天道运数改变,纪天衡或许仍会为晋国再续百年。

遵循天命,这是纪家人的本能。

而纪庚辰拜师慎伢,多半是因为他已隐约感受到了慎伢将帮助他完成那不可捉摸的天命。

但这一次纪家所要维护的天命又是什么?

无支祁变得紧张起来,纪家人一旦开始承天之运时,就会变得不可阻挡。

纪庚辰如果真的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正面与他为敌只会变得粉身碎骨,它只有也参与到这既定的命数之中,才能有可能改变天命。

纪庚辰看着沉默不语的无支祁,笑道:“你似乎对此并不惊讶。”

他未待无支祁回答,便又道:“因为你对纪家已经太过了解了,是吗?”

无支祁的瞳孔猛然骤缩。

“你知道了什么事?”它几乎是在低吼。

纪庚辰忽然笑了起来,他大笑道:“大名鼎鼎的无支祁居然也会犯傻吗?这种事我怎么会告诉你?”

无支祁忽地化作了原形,它吐着红信,歪头道:“那么你总该告诉我你想做什么吧?”

纪庚辰瞧着它那对竖瞳,轻声道:“我需要你做陈国的大国师。”

大国师,无支祁觉得这三个字仿佛有了某种魔力,他身边的人,似乎都开始觉得这个位子十分抢手。

“如果我不答应呢?”无支祁下意识地将纪庚辰圈了起来。

这是它无法控制的习惯,它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要将面前的东西圈起来。

没有手脚的它,只能靠着这种方式来触碰其他人。

纪庚辰笑道:“你身边至少有三个人想要你得到这个位子。”

无支祁道:“稽月,你,还有谁?”

纪庚辰道:“时节。”

无支祁抬头想窗外望去,时节的屋子就在对面,透过窗户,它看得见正在埋头研究那堆笔记的时节。

“他是怎么和这件事扯上关系的?”无支祁问道。

纪庚辰道:“你记得稽月来时曾带给时节一封密信吗?”

无支祁道:“那封信的内容就是让他来督促我坐上陈国国师的位子?”

“正是。”纪庚辰点了点头。

“他和妖界的大国师之间……”无支祁纳闷道:“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

纪庚辰道:“我也不清楚,这件事我们可以一起探查。”

无支祁笑道:“这位大国师倒真是会给那个小子出难题,凭他一个凡人,如何能改变我的想法?”

纪庚辰道:“时节的话,一定在研制一种能让你十分感兴趣的灵药。只要你能答应坐上国师的位子,他就会不断地给你提供那种药。”

“那你呢?”无支祁笑道,“你打算给我什么好处?”

纪庚辰道:“我没有时节那样的能力,所以我并不打算给你东西。”

他笑道:“我打算威胁你。”

“哦?”无支祁好奇道:“你要用武力威胁我?”

纪庚辰摇头道:“不,我打算用时节。”

无支祁疑惑道:“用他?”

纪庚辰道:“对,如果你不答应坐上陈国国师的位子,我就会杀了时节。”

他看着无比惊讶的无支祁,笑道:“时节对你来说,有十分重要的用处吧?”

无支祁看着纪庚辰,眼中已经有了怒意。

纪庚辰淡然道:“你不必恼火,我既然已经拜了慎伢为师,那做事的手段自然也会更像他的风格。而且我可以保证,只要你肯做陈国的国师,我就可以借由你的新身份查出那个神秘的妖界大国师究竟是谁,我们不仅要查出它的身份,也要查出它的目的。”

无支祁皱眉道:“我们?我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因为你讨厌妖怪。”纪庚辰笑道:“你从不希望妖怪占领凡间。”

无支祁沉默了很久,它才缓缓道:“你果然知道了不少的东西。”

它扭动着身子紧紧地缠住了纪庚辰,它道:“但你知道的又不够多,如果你知道的足够多,就绝不会将我讨厌妖怪这种事说出来。”

纪庚辰点头道:“我确实知道的还不够多,但这并不重要。眼下最重要的问题是,你是否答应我去参与选陈国的国师选举。”

无支祁松开了他。

它变化回了人形,叹息道:“我答应你,虽然我也痛恨凡人,但这种仇恨还是自己报复起来才爽快。至于妖怪嘛,它们就该乖乖地呆在自己的窝里。”

第七十三章 再遇计青

无支祁看了看纪庚辰,它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但他最终只是静静地注视了纪庚辰一阵,便就推门而去了。

外面的光亮顺着门倾洒进来,纪庚辰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慎伢的藏库一向是处于阴暗之中,在里面呆久了的人,总是会忍不住下意识地躲避外界的光芒。

“小石头!”纪庚辰忽然高喊起来。

眼下这些化名显得有些可笑,但他还是要这样喊,因为起码鄂陉还不知道其中的秘密。

时节也是反应了好一阵才意识到纪庚辰在叫自己,自打纪庚辰失踪后,就连宗业也不再到这个小院中,而无支祁似乎每日都再想其他的事情,“小石头”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人喊起了。

时节起身收好了桌上的笔记,他走到纪庚辰的屋中,问道:“什么事?”

纪庚辰看着外面仍旧高悬的日头,道:“眼下离日落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时节点头道:“是的。”

这是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瞧得出眼下离日落的时间还很远。

时节抬头瞧着稳坐在他面前的纪庚辰,他预感到纪庚辰是要提前去计青那里。

那次将他强行带去计青那里之后一定出了什么问题,因为纪庚辰自打刚刚回来之后就一直有种与从前完全不同的感觉,但时节只能隐约分辨出纪庚辰已经有了变化,却无法得知这变化究竟是什么。

纪庚辰悠悠道:“既然我和计青有事要谈,那么今天就早点去吧。”

“是现在吗?”时节问道。

纪庚辰并没有说话,他起身将屋子的门窗轻轻掩好。

这样的行动无疑已经回答了时节的话。

时节拿出计青的玉牌,对其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

一条漆黑的通路忽地出现在两人面前。

“走吧。”纪庚辰道:“去见咱们的老朋友。”

计青早已适应了每日有人通过通路忽然出现在他的宅院里。

但今天的情况却有些不同,面对每日都会到来的时节,它显得十分震惊。

它震惊的不是时节,而是时节身后那个伤势已经完全恢复了的纪庚辰。

时节看到了计青的表情,它不仅十分惊讶,眼中还有些慌乱。这似乎证明了他之前与纪庚辰相处的并不好。

时节将纪庚辰带到这里时,也早就准备好了纪庚辰会被计青折磨的准备。他对此虽然心有歉意,但事实却也向他之前同无支祁说的那般,他绝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无论是牺牲什么,时节都要得到那份可以治好花落病症的药方。

现在他已经得到了配方,心里的愧意也变得愈发高涨,不过他看得出纪庚辰眼下并不想找他先算账,起码计青就已排在了他之前。

时节识趣地道:“我去挑些药材,最近药材有些不够了。”

这也是计青答应了时节的事,时节如今所需的药材大多都可以在计青这里得到。

他并不想掺和进纪庚辰与计青的仇恨中,而且他也要自己想想如何做才能使纪庚辰原谅自己的行为。

早在纪庚辰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就已经意识到了,纪庚辰回来时所走的是慎伢藏库中才会出现的雾气,而他的身上也有种药味儿。

那些药的味道与衍生堂的灵药很相似,他清晰地感受到了纪庚辰这些日子来应该一直都被全身敷着效果十分可怕的灵药。

衍生堂的秘药可以分为很多种,最寻常的药大多都与寻常药铺中的药差不多,而最上等的药,却有着肉白骨那样可怕的功效。

动用效果越强的灵药,就意味着那个人伤势越重。因为如果一个人的伤势不够重却强行给他使用上等灵药的话,就会像给寻常的人吃人参,不仅没有好处,甚至还会死人。

纪庚辰当时一定是受了很重的伤,他已经没有办法解救自己,所以慎伢才会出手。

“这样一来……”时节忍不住叹息起来:“应该没有办法能让纪庚辰原谅我吧。”

他抬起头看了看四周,之前因为一直都在想着心事,所以他低着头走了很长一段路。这是他的习惯,在想事的时候他通常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脸色。

而当他抬起头时,便就发觉自己已经在计青的药材库门口口了。

这里虽然是药材库,但却不是真的所有药材都在这里,因为足以支撑一个隐市的药材光凭这些仿制的凡人房屋是无法放下的。

这是个凡人无法想象的数量。

眼前这个药材库只是计青留给它自己用的,这个魔物对炼丹也有所研究,所以这宅院中也就出现了这么一个地方。

“药材……”时节看着满屋的各式药材,犹豫道:“除了长生药,应该也没什么丹药能够吸引纪庚辰的了。”

但长生药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炼制出来的东西,这也就是说想要弥补纪庚辰的话,丹药几乎是派不上用场的。

时节瞧着一排排地药材犯了难,他这一次确实是做得太出格了。

就在时节沉思的时候,离药材库不远处的地方忽然发出一声巨响。

时节惊讶地跑出去查看情况,却见到纪庚辰穿着道袍高高地御空而立。

“纪庚辰……”他惊呼出声。

纪庚辰听到他的声音,转过头来笑道:“你的账我们等等再算,先让我将计青的账先算清楚。”

计青在纪庚辰脚下的院落中笑道:“齐礼的徒弟没有剑又能拿我怎样?我可以打断你的手脚将你囚禁一次,当然也有法子囚禁你第二次!”

时节闻言摇起了头,事情果然如同他预料的那般严重。

不过纪庚辰说了要找他算账后,他反而松了口气。因为他虽然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弥补纪庚辰,但纪庚辰肯定会知道他自己想要什么,只要他有想要的东西,事情就不会太难办,眼下他倒变得轻松起来了。

此时只听纪庚辰在空中大笑,他道:“你不觉得我手中无剑的这个秘密太过好笑了吗?”

计青道:“哪里好笑?”

纪庚辰道:“你难道没有意识到,妖魔鬼怪四界中,但凡消息灵通一点的人,都已经知道我的这个秘密了吗?一个这么多人都知道的秘密,它还算是秘密吗?”

计青瞧着纪庚辰,皱眉道:“难道说你已经找到了剑?”

“不,我没有。”纪庚辰道:“找一柄合适的剑对我来说比找个老婆还难。”

计青疑惑道:“那你为何还会让这消息散布出来。”

纪庚辰道:“因为我要给你们留下我只会用剑的印象。”

计青笑道:“齐礼还教了你别的?”

纪庚辰道:“齐礼只会用剑,所以他也只教了我剑法。但面对徒弟迟迟找不到称手的长剑,你觉得齐礼会没有解决的办法吗?”

“说说看。”计青道。

“纪家的术法可化万物,以物化剑也不是什么难事。”纪庚辰说着抬头看向晴朗的天空,道:“以雷电化剑,更显齐礼剑法之威。”

他说话间,原本清澈无云的天空,忽然间雷霆一闪!

第七十四章 刑堂

纪庚辰的手中已握着一柄雷霆之剑,这在他手中不断涌动的电光,将他整个人都照耀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时节看不见计青是何反应,他眼下不敢走得离这两人过近,因为两人的架势似乎是随时都会出手置对方于死地。

“你这招倒是漂亮。”不远处的院落中传来了计青的声音,它笑道:“但遇到与术法相克的妖类,或是自身气力不济这一招就只能是虚张声势。”

纪庚辰道:“眼下我却并未处于这两种状况,你虽然明知我的弱点却拿我没什么办法。”

计青道:“我这院落建成也花费了不小的功夫,要是在这场激斗中毁于一旦,我会很心疼的。你呢?你迟迟未出手,是不是在等着和我做笔交易?”

纪庚辰笑道:“商人就是商人。我来这里确实要和你做一笔交易。”

计青道:“那你总该下来说话。”

“好。”纪庚辰竟忽地甩手将掌中雷电之剑丢向天际,而自己落入院中。

雷电在空中一声巨响,吓得时节缩了缩头。

纪庚辰落入院中之后,时节便无法再听到他们两人的声音了。

“这两个家伙会谈些什么呢……”时节看着他们所处的方向喃喃自语道。

“时节少爷,您要去找主人吗?”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

时节回过头去,看见琴眉正微笑着看着自己。

“不。”时节笑道:“我是准备在这边取些药材的。”

“那……”琴眉瞧着时节,似乎有话想说。

但时节此时的心思都在纪庚辰身上,他接口道:“你去忙吧,这里的路我认识。”

“是,时节少爷。”时节的话对她来说就是命令,她幽幽地瞧了眼时节,转过了身子。

忽地,琴眉又道:“时节少爷,那晚……那晚你是讨厌阿瑗吗?”

“什么?”时节被问得愣住,但他很快又反应过来琴眉问的是那夜他房中的婢女。

时节道:“我并不是讨厌她,而是……”

他想了半晌却不知要怎样解释,于是他便问道:“怎么了?阿瑗和你说什么了吗?”

琴眉低声道:“阿瑗已经说不出了,所以……所以我才会这么唐突地问少爷您。”

“说不出?”时节奇怪道:“怎么说不出?”

琴眉瞧了瞧四周,似乎是在确定这周围是否有人,她对时节道:“时节少爷要是……要是在意这件事,不妨随我来。”

时节皱了皱眉头,这些婢女会如何他原本并不在意的,但看琴眉的样子与说辞,似乎阿瑗受到了极重的惩罚。

阿瑗如果受到了惩罚,那多半是因为时节那日与计青说起此事后让计青产生了误会,祸事因他而起,他觉得自己应该去看看然后去为阿瑗求个情。

想到这里,时节便道:“带我去看看吧。”

琴眉得了命令,便小心翼翼地在前方带路。

这院落虽大,但这些日子里时节自信已几乎将其走了个遍,他的记性又十分好,所以但凡是走过的地方,他都不会忘记。

可眼下他却忽然发觉自己实在太过自信了,琴眉走的这条路他不仅没有走过,而且这么多天来他都完全没注意到这里还有这么一条路。

这条路在午后耀眼的阳光下仍显得阴暗破败,寻常人见了这条路往往会下意识地绕过。

这里让人心中涌起一种本能的厌恶。

这里是什么地方?

时节本想叫住琴眉将这里的情况问清,但他却发觉琴眉在发抖,她显然在努力克制住自己内心的恐慌。

时节忽地停下,琴眉却因为内心的紧张而完全没察觉到时节已经停下。

在琴眉走出了一段距离之后,时节才缓缓跟上。

琴眉没有意识到他悄悄地停下过,也没意识到他已加快步伐悄悄地赶了上来。

她对这个地方的恐惧,已完全多过对于身后之人的注意。

时节正想叫她不要再继续走下去时,琴眉忽地停了下来。

她看着那院落上的匾额,吓得已经面无血色。

时节抬头看去,见那匾额上书两个大字“刑堂”。

“时节少爷。”琴眉颤抖着转过身来,抓住时节的衣袖道:“就是这里……”

无风的院落中,有血腥味传出。

时节看着她,安慰道:“你去外面等我,我进去看看就回。”

“不。”琴眉紧紧地牵住他的衣袖道:“我……我和你一起进去。”

时节摆手道:“不用,你不要这么勉强自己……”

他还未说完,琴眉就已拉着他慢慢地走了进去。

“这里是主人惩罚我们的地方。”琴眉低声道:“我们如果做错了事,就会被主人派来刑堂领罚,但大多数人进去后,就不会再出来了。”

“阿瑗在我的心里就像亲妹妹一样。”琴眉拉着时节衣袖的手握得更紧,她道:“求您一定要救救她!”

“我……”时节刚一张口,就听到有间屋子里传来了呻吟与啜泣声。

他急忙拉着琴眉向那声音的源头走去,刚走到那间屋子面前,出于对未知状况的恐惧,时节用脚轻轻踹开了那扇门。

一股刺鼻的恶臭飘了出来,门内粘稠的血迹顺着屋内的地板延伸到了门口。

而屋内,模模糊糊间似乎是有个被吊起的身影。

“阿瑗?”时节能感觉到自己声音中的颤抖。

但无论心中有多么害怕,他都必须鼓足勇气踏进去,因为在他的身边还有一个需要他来照顾的琴眉。

“嗬——”里面发出了短促而古怪的声音。

难道还有其他人在里面吗?

时节将房门完全推开,足够的光线给了他安全感。

凡人并不是擅于夜行的族群,光对他们来说十分重要。

“嗬——”那声音随着阳光的照射再次响起。

光芒终于完全照进了屋内,那被悬吊着的人,也已能看得清楚。

但时节心底不禁涌起了一股寒意。

那真的是人吗?

那一身鲜红的血肉,和满身的创口,真的是人吗?

“嗬——”那被悬吊着的人又发出了声音。

“阿瑗!”琴眉忽地跪倒在地,痛哭起来。

着全身几乎已没有一块完整皮肉的人,真的是那美貌的阿瑗吗?

时节强忍住恐惧感,问道:“这真的是……”

阿瑗两个字他还是没能说出口,他实在不愿相信这就是阿瑗。

“是她,这一定是她。”琴眉哭着道:“这地上的衣物,就是阿瑗在来这里时穿的那身。”

“而且。”她从地上捡起一个翠绿的簪子,哭泣道:“这是我给阿瑗的,她一直,一直都舍不得带,但是每天却都揣在身上……”

听着琴眉的话,时节只觉得头皮发麻。

第七十五章 获得原谅的代价

被吊起的女人喉咙中不断发出“嗬嗬”的声音,她似乎在呼唤时节与琴眉,又似乎只是因为疼痛而不断发出些单调的声音。

时节强忍着逃走的冲动一步步走向阿瑗,他捂着口鼻仔细瞧着阿瑗身上的伤势,衍生堂灵药的效果远比许多人想象的还要神奇,这样几乎是被剥去了一层皮的伤,并不是无法挽救的,只要他能将阿瑗带走好好调养……

“谁!”时节觉得肩头一沉,整个人都吓得跳到了一边。

他方才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阿瑗身上,却没注意到背后忽然有人伸手搭在了他的肩头上。

“时节。”计青笑道:“在别人的宅院中乱逛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时节看着计青,心中反而诧异起来,“难道纪庚辰已和它谈完了?”

他的想法很快便得到了验证,因为纪庚辰也已缓缓走进屋来,他只看了被吊起的阿瑗一眼,然后便默不作声地走到了时节身边。

“她……她这是怎么回事。”时节忍不住问道。

他想救下阿瑗,但计青的样子却显然是不想让他插手这件事。

“纪道长,你看时节少爷想要插手我的家事……”它看着纪庚辰,微笑道:“这样不太好吧。”

纪庚辰煞有其事地点头道:“这当然不好。”

纪庚辰说着就伸手圈住了时节的肩膀,将他用力拉出屋去。

时节惊讶道:“你们……那姑娘……”

纪庚辰却笑道:“计青这里的姑娘多得是,你要是喜欢再换一个就是了。”

他不由分说地用胳膊架着时节往外走,时节想回头去看,却被他用力勒住脖子扭不得头。

“我能救她……”时节被勒得满脸通红,他费力道:“纪庚辰,她还有救……”

纪庚辰低头道:“救她?”

他忽地笑了起来,“你当时也这样努力的想过救我吗?”

“嗯?时节?”他又将耳朵凑得更近道:“来,说给我听听,你有想过去救我吗?”

时节不再挣扎了,他任由着纪庚辰将自己拽出了刑堂。当纪庚辰遇险时,他从未想过去设法救他,而眼下他又怎么能开口叫纪庚辰帮他救别人?

“这才对嘛。”纪庚辰低笑道:“这样才公平。”

公平所造成的结果完全不一样,纪庚辰无论伤得多重都会有慎伢来救,但阿瑗却没人会去救她。

纪庚辰还能好好地站在他面前,但阿瑗却永远也不会了。

时节被纪庚辰拖拽着拉进了不远处的一个院落中,直走进了那个院落,他才松开时节。

时节看着脸色有些阴沉的纪庚辰,他清楚纪庚辰此时就是来找自己算账的。

“你想怎样?”他问的时候心中有些胆怯。

自他认识纪庚辰起,这个人就一直让他觉得难以琢磨,但即便是如此,他却都能从纪庚辰的身上感受到一种直率,一种可以令人放心的直率。

可眼下纪庚辰却变了,他更像是用一层厚厚的茧将自己包裹了起来,外人看不出茧的内部究竟是什么,也无法预料到破茧而出的会是怎样的怪物。

“我想听听你的理由。”纪庚辰背对着他,低沉道:“你为什么要把我出卖给计青。”

时节道:“我要治好花落。”

纪庚辰笑道:“就这么简单?”

时节皱了皱眉头,变得沉默起来。

事情当然不会这样简单,如果事实真的是这样,那他也不会不顾一切地出卖纪庚辰。

可火种的存在,他真的要在此刻说出来吗?

时节迟疑半晌,最终还是开口道:“因为我当时不想让你知道我身怀火种,我想让这件事尽可能简单的解决掉。”

“火种。”纪庚辰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个像样的理由。我们之前并不是朋友,你这样选择也很正常。”

时节皱眉道:“我知道这并不正常。”

纪庚辰却没理他,他自顾自地道:“但是这种事既然能出现一次,就能出现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更何况,你也不是第一次害我了。”

时节疑惑道:“你要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同样的事?”

纪庚辰摇头道:“不,你保证不了。口头的承诺对你来说一点效用也没有。”

时节问道:“那你想如何?”

纪庚辰道:“我想要更实际的。”

时节想了想,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要你妹妹。”纪庚辰忽然道。

“花落?”时节惊讶道:“你要花落做什么?”

纪庚辰转过身来笑道:“当然是明媒正娶。楼兰的手段虽然俗气,但却很实用,联姻这手段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同样的有效。”

“你。”时节吃惊地说不出话来,纪庚辰的神情比他与敖启谈判时更加的阴险。

这也是时节一直觉得纪庚辰变了的原因,纪庚辰联和敖启时脸上都不会有这种阴险的表情。

他似乎忽然间变得更像……慎伢。

“不行!”时节斩钉截铁地拒绝道:“这件事我绝不会答应你!”

纪庚辰淡淡地道:“你总该承认我比敖克要强得多,等到敖启得手时,他怎样处置敖克与其家人,你可就说了不算了。”

时节恼火道:“花落既不会嫁给敖克,也不会嫁给你!我不会让她也卷入各个门派的争夺中!”

“不错的理想。”纪庚辰道:“我给你一段时间考虑我提出的这个条件,但这段时间具体有多久要看我的心情。”

时节道:“这段时间过了呢?”

纪庚辰笑道:“我绝不会让花落与敖克成婚的,即便他们两人只是有成婚的可能都不行。期限一到,你如果不答应我,我就会杀了花落。如果不能控制衍生堂与何人联姻,我就只能让衍生堂没有联姻的机会。”

时节震惊地看着纪庚辰,他几乎不认得眼前的这个人了,他甚至开始怀疑这个人根本就不是纪庚辰。

纪庚辰继续道:“而眼下,我还有事要你做,如果你能做得令我满意,我就会将这期限延长一些。这期限延得够长,或许你能有机会在我下手前将花落保护好。”

时节强忍道:“你要我做什么事?”

纪庚辰道:“无论是花落的命,还是那些仙草的笔记都该算我一半的,或许一半都不够,因为我差点将命也赔上了。虽然那些笔记对我来说没什么用,但仙草所炼制的丹药,总该有我一份。”

“你到底想说什么?”时节问道。

纪庚辰道:“我要你炼些丹药献给陈国的王上,你要用这些丹药确保无支祁能坐上陈国国师的位子。”

时节道:“好。”

他答应的很干脆,因为他原本就是在做这件事。

纪庚辰的目的竟同那位妖界国师的想法不谋而合,时节开始困惑起来。

这陈国国师的位子,究竟为何如此重要?

第七十六章 救人

时节困惑之间悄悄地抬眼看向纪庚辰,而此时纪庚辰却面色阴沉,冰冷冷地目光直望向窗外渐暗的云朵。

以往纪庚辰总是嬉笑耍赖,眼见他变得如此时节想劝慰却又不知要从何说起。

事到如今若说他绝无半点悔意当然是在自欺欺人,他确实后悔这样对待纪庚辰,但他却又偏对此事无可奈何。毕竟花落随时都有可能死去,时节除了使纪庚辰落难之外又有什么其他办法?

这件事就是重新发生一遍,时节还是会这样做的。

时节看着冷如寒山的纪庚辰,叹息道:“我知道你恨我。”

纪庚辰随口答道:“你知道就好。”

这大概算的得上今日发生的唯一一件好事,纪庚辰虽然面上看起来是副对此不愿多谈的模样,但一个人想改变自己的习惯终究是件难事。

纪庚辰原本就是个不爱住口的人,他冷漠的神情只是不愿让人与自己说话罢了。

时节见他还愿意与自己相谈,便趁机继续道:“但身怀火种我行事不得不万分小心。”

“为了行事小心便可胡乱害人?”纪庚辰话语中不带有丝毫情感,这原本是一句气话,但经由他口一说便叫人觉得淡如白水。

时节心知他的言语虽然平淡,但气话总归是句气话,一个人心中无气自然不会说出这种话来。

时节道:“将你置身于我当日的处境之下,你能有完全的法子?”

“我当然没有。”纪庚辰的眼神忽地又从时节身上落向了远方,他似乎在考虑着什么,半晌他又道:“只是我不会让你平白无故地送死。”

时节惨笑一声,凄然道:“你是道爷,是齐礼的高徒,是三祖山内定的掌教继任者,你有许多办法去保护他人,可我却什么都没有。你一定会反问我难道身处弱势就可以在紧要关头加害他人吗?如果你要我回答,我就会说对,因为我弱势,所以我只能出卖人。”

他叹了口气道:“我至今出卖的人还少吗?在不周山下我就任凭你与敖启联手算计敖克,你当日胁迫于我使我不得与敖克说出实情,多年友人我尚且如此对待,那时你早该料到自己也迟早会落得这般下场!”

“你!”纪庚辰的脸上已有了丝丝怒意,他瞪着时节久久说不出话来。

时节没再多言,他说的本就是实情,只是他此时已不知自己为何会说出这番话。

他原本是心怀愧疚想要设法弥补纪庚辰,但每每当他回首往事,心中就会涌起一股别样的怒火。

时节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利用过他,而他为何不能利用别人?

纪庚辰可为他口中的天下苍生而加害原本心地不坏的敖克,那时节又为何不能因为一己私欲而使纪庚辰险些身亡?

明明他身边的每个人都在玩手段,他总不能因为纪庚辰偶有收敛的迹象就当那些事都未发生过。

时节忽然道:“你也欠我的。”

他的声音平静,短短的几句话之间,他的身份竟似忽然与纪庚辰对调了过来。

纪庚辰惊起地看着他,过了许久他眼中的惊奇之色渐渐淡去,他内心的波澜也终于平复下来,他摇头道:“慎伢果真没看错人,比起我,你倒是更适合去继承他的衣钵。”

时节不解他话中的含义,他疑惑道:“这话什么意思?”

此话本是那日慎伢说出火种、无支祁实情之后,与纪庚辰谈论中提及的。但此时却不是个将这些话说出的好机会,纪庚辰只是摆手道:“没什么。”

时节皱着眉头看去,只见到纪庚辰眼中的冰冷还未化去,而他脸上的阴郁之色也更加浓重。

时节忍不住问道:“你更加痛恨我了?”

纪庚辰轻轻摇头道:“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恨些什么了。”

他说着便忽然大步走过去推开了房门。

时节见他要走,便急忙道:“你……”

纪庚辰回首道:“嗯?”

眼见纪庚辰的脸色稍有缓和,时节本不该在此时激怒于他,但人命关天,他只好硬着头皮道:“阿瑗她……就是方才在刑堂的那个姑娘。”

“她应该已经死了。”纪庚辰淡淡道:“你总不会以为我们谈了这么久计青还没下手吧?”

时节当然清楚计青的性子,他只是不愿在未见到阿瑗尸体之前就放弃,他道:“无论她是死是活,我都要去看看。”

纪庚辰默默地点了点头,他已经在学着不去在意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到底会变成何种模样,但他却也不会因此而拦着时节。

时节急着去看阿瑗,他先纪庚辰一步走出了屋子,没走出几步,他蓦地回头道:“你在发什么呆?快随我来啊。”

纪庚辰恍惚道:“我?”

时节道:“当然,难不成你要让我一个人去?”

他说这话时心里全然没有底气,因为他不知道已经有了些变化的纪庚辰还是否会跟着他走。以前的纪庚辰当然会随他走上一遭,但如今……

“好。”纪庚辰的脸上仍旧是没有什么表情,但他说话间就已抬腿向时节走去。

然而就在举步间,他的脸上忽然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

这一步仿佛忽然变得极为沉重,纪庚辰竟突然满头冷汗无法迈出。

时节见他神色异样,连忙关切道:“你怎么了?”

纪庚辰咬了咬呀,将这似乎逾过千斤重的步子给迈了出去。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道:“没事,走吧。”

这种神色岂是没事的模样?

但阿瑗的事更为急迫,时节只得先道:“等去看完阿瑗我再问你。”

纪庚辰看着时节的背影不禁哑然,以往时节虽然也会先挑着紧急的事处理,但他常常做起事来顾头不顾尾,很多时候时节明明已经发觉事有异样,但却因眼前之事过于急迫而忘记了那些异样之处。

但如今,他看得出时节处理起事情来变得周到多了。

两人匆匆行至刑堂,里面缓缓地传出了啜泣声。

时节听闻这声音猛地奔跑起来,他认得这声音,这哭泣声是琴眉发出的而不是阿瑗。

他忽然意识到琴眉是私自带他来到此处的,而计青在处理了阿瑗之后必然会接着处理琴眉。

他的猜想果真没错,琴眉正扑倒在地,嘴角还有未干的血迹。而在她的身旁,有一个魔物正举着棍子要再打下去。

“住手!”时节在门口大喊出声。

那魔物看了看时节,不以为意地再次将手中的棍子落下——

但这一次它却觉得手肘处已被人托起,它的棍子不仅没落在这个婢女身上,反而落在了自己的头上。

魔物被这一棍子敲得脑袋晕晕乎乎,它看着门口似乎不敢相信那个卖血的凡人会出手这样快。

它一抬头,却见到时节仍旧站在门口。

它迷惑地转头看向身侧,却见方才在宅院中大闹的道士正一脸阴沉地看着自己。

它急忙扑倒在地道:“纪大人。”

纪庚辰不动声色地瞧了瞧已经没了呼吸的阿瑗,便指着身旁的琴眉道:“只有这个还活着。”

时节正惋惜时,心中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他紧张地问道:“阿瑗的魂魄还在吗?”

第七十七章 约定

从时节口中听到魂魄二字总让人觉得十分奇怪,不会法术的人很少会提到这词。

纪庚辰下意识地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扭头道:“什么?”

时节皱着眉头看向阿瑗的尸体,他当纪庚辰没有分清阿瑗是谁,只好指着阿瑗道:“她的魂魄还在吗?”

“当然。”纪庚辰刚回答,随即又反问道:“你要魂魄?”

时节用行动回答了纪庚辰,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枚仙草并拿着它向那血肉模糊的尸体走了过去。

原本还依附于尸体上的魂魄像是受了一股吸力般,猛地飞向了仙草,这一幕只有纪庚辰与一旁的魔物能看到。

那魔物惊得张大了嘴巴,大呼着:“吃魂魄的魔草!”

听到魔物的惊呼声,时节意识到这仙草果真如他所预料的那般可以将魂魄吸入,他喃喃道:“仙草中若是野兽的魂魄,那么吃下丹药的人活过来就会变得如野兽一般,但如果里面的魂魄是人……”

纪庚辰闻言眼中顿时明亮起来,他接口道:“或许活过来的就是人了!”

时节点点头,他所言正是这个意思。

他想复活的当然是阿瑗,但眼下阿瑗的身体……

时节轻轻地摇了摇头,这样的身体就是丹药发挥了效力能使她复活,但身体上的伤却极有可能将她痛得再次昏死过去,他虽能使死人复生,但她身上却并不会随之全部恢复。

一时间他手持仙草,竟发起呆来。

纪庚辰见他面有难色,忽然出声道:“你又在担心手中有药却没尸体可用?”

时节木然摇头道:“鄂陉每夜给无支祁送去的奴儿从未断过,而无支祁为了装装样子,每夜都会将她们杀死,尸体是不缺的。”

他忽然停住了口,时节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不将杀人当做什么大事了,人命于他已如同草芥一般。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心口,那种麻木的感觉一直留存于他身上,只是平日里他并没有去特意主注意这点而已。

时节缓缓将仙草收入怀中,他又看向琴眉道:“将她放开。”

一旁的魔物虽然并不怕时节,却有些畏惧神出鬼没的纪庚辰。

它瞥了一眼身前的纪庚辰,悻悻道:“我只听命于计青大人。”

时节闻言便走到琴眉身边,伸手去解开捆在她身上的绳子。

这动作引得纪庚辰颇为不满,他问道:“这个你也要救下来?”

时节头也不抬的道:“当然。”

纪庚辰道:“你眼前能将她救下,待你走了之后呢?计青不还是一样可以处置她?”

时节瞧着纪庚辰冰冷的模样,顿悟道:“确实,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找计青。”

纪庚辰纳闷道:“找计青?”

时节点头道:“照你所说我只有带走琴眉才能救她,要想带走她我当然要去找计青。”

纪庚辰听后冷笑一声,道:“真是不嫌麻烦多。”

时节却未理他,直接奔着计青的书房而去。

他跑了没两步,忽然回头对着纪庚辰大喊:“千万别让那魔物再对琴眉姑娘下手了!”

时节知道自己这句话是得不到回应的,他能做的只有快些找到计青。

计青放在平时并不是个很好找的人,往日里除了计青来找时节以外,时节几乎看不到它在哪里。但眼下却不同,天色已经昏暗下来,五大家族的人很快就会上门来取时节的鲜血。而为了等待五大家族的人到来,计青一般都会在书房静坐。

时节想都没想就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

计青本在看着一卷卷账目,听到推门声它放下手头的账本看向了时节。

“来要找我琴眉?”计青瞧着他,张口问道。

或许是与这些擅于窥探人心的家伙待得久了,时节对计青说出自己的心事一点也不觉得惊讶。在他的眼中,一个人若不能看得出这再浅显不过的事情,也未免有些太好笑了。

时节点头道:“对,你想我要什么来换?”

他在这里学到的事情就是凡事都要交易。

计青绝不会白白卖给他一个人情,因为他们之间本就不是势均力敌的对手。

计青想了想,脸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能让它感到为难的事并不多,它思索半晌苦恼道:“我实在想不出你还有什么能与我交换的。”

这确实是个难题,时节手中只有无支祁、纪庚辰、火种,而眼下除了无支祁以外,剩下的两个他都已拿来与计青交易过了。

时节也知道自己手上并没有什么计青能看得上的东西了,至于无支祁,有了纪庚辰的前车之鉴后,他再也不愿拿什么活人去作为交换的手段了。

时节略作沉吟,忽然道:“你看丹药如何?”

计青道:“你眼下就有?”

时节摇头道:“没有。”

计青笑道:“既然没有那我怎么与你交易?”

时节想了想,又道:“不如你先将琴眉留着不要处罚,一个月内我定然会拿些东西来换。”

计青并不是个性急的人,即便是多留琴眉一阵对它来说也不会有所亏损。

计青点头道:“好,就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它答应了以后,却见时节仍站在桌前未走,计青疑惑道:“还是有事?”

时节道:“你的手下还在虐待琴眉……”

计青道:“等你去找纪庚辰的时候就会发现它已经不在了。”

时节皱眉道:“我记得之前说过这院落里都是凡人。”

计青用指节轻击着案台,悠然道:“这院落里确实都是凡人,但院落之外却总该有些魔物的。”

时节不解道:“院落外?”

计青道:“这院落你几乎都已走遍,而这些凭借凡人目力所能看清的道路就是院内,而那些较为隐晦处,则是我用通路拼接出的其他院落。”

时节仔细回忆了一番,他随着琴眉赶去刑堂时,确实发觉了那条路自己无人带领很难注意到。而当他去过一趟刑堂之后,就能够凭借着记忆再找到那条路。

计青瞧着时节,继续道:“一般处罚下人我都要为他们打开去刑堂的通路,也就是说凡人是无法找到那个地方的。而这一次,似乎是琴眉带你去的?”

它笑道:“你有没有想过琴眉不是凡人呢?”

第七十八章 危机迫近

时节听到这句话后先是一愣,然后便仓惶地夺门而出。

琴眉是不是凡人对时节来说毫无干系,因为时节只是想带她脱离计青,以免她再遭受阿瑗一样的惨境。

但琴眉若不是凡人,那她会不会联合方才的魔物对纪庚辰出手?

他已将纪庚辰独自丢在此地一回,那一次纪庚辰的下场时节虽未见到,但也多少能够猜出个大概。而这一次,他竟然又犯了相同的错误!

时节尽力狂奔着跑回刑堂,当跑到那间熟悉的屋子时,他已经力竭,整个人“咚”地一声撞在了门上。

纪庚辰正不解地瞧着他,目光似是在询问他为何如此慌张。

时节倚着门框大口喘气,纪庚辰的无事使他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疲倦。他本不该这样奔跑的,多日的失血已使得他身体虚弱,虽有灵药相助,但身体内缺少的血液却不会因此而快速地补充回来。

等他喘足了气后,就发觉自己的身子变得沉重,他趁势坐在了门槛上。

纪庚辰在旁眼中明明充满着疑惑,却一直没有开口。直到时节气息渐匀,他才张口道:“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时节道:“琴眉……”

他刚一开口,却又觉得当着人家姑娘的面问纪庚辰人家是不是凡人有些不妥,他急忙改口道:“我与计青谈好了,一个月后我再来换琴眉。”

纪庚辰的疑虑变得更为浓重,因为时节正在掩盖他如此慌张的原因,但他还是淡淡道:“好。”

时节闻言起身擦了擦额角的汗水,他方要离开此地,却在一转头时撞在了计青身上。

看着计青那张万年不变的笑脸,时节才想起今日自己还未取血。

计青似是瞧出了他的心意,它笑道:“今日不必取血了。”

“为什么?”时节不知道计青又在打什么主意。

计青道:“你还没有学会如何使用火种的力量吧?”

时节点头道:“是的。”

计青道:“所以每日从你身上取两碗血对你来说负担也太大了一些,我已与五大家族的人商定,每隔七日再向它们供血。”

这突如其来的好心竟让时节觉得有些蹊跷,计青绝对不是个好心的人,它肯做如此让步一定是有什么能够打动它的条件,可提出这个条件的人却不是时节。

计青有意无意间瞧了眼纪庚辰。

而纪庚辰却好似没看到它一般,直直地望着屋顶发呆。

时节都:“那我们……可以走了?”

计青让开门口,抬手打开一条通路道:“请。”

时节瞥了眼身后的琴眉,便举步走入了通路,见他走入通路后,纪庚辰也在后面跟了上来。

计青的通路往往需要走过一段十分黑暗长道后才能达到所要去的地方,时节原以为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长道中会潜藏着各种危险,但经过多日的往返后,他意识到这里只不过是条普普通通的路而已。

一路上纪庚辰默默地跟在他身后,没有说话。

时节忍不住道:“你和计青……”

他的身后传来了纪庚辰的低语声:“与你无关。”

这句冰冰冷冷的话,打了时节一个措手不及,他觉得尴尬,但心中更多的却仍旧是好奇。他不仅好奇纪庚辰与计青都谈了些什么条件,也好奇纪庚辰为何会在暗中帮助自己,这七日一次的取血对他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

可眼下纪庚辰既然不肯说,他也只能再另选时机。

二人走出通路时,时节发觉这通路的出口这一次竟是在纪庚辰的房中。

时节纳闷道:“难道计青知道我是从哪里过去的?”

纪庚辰一边扫视着屋内的物品,一边道:“当然,你以为那条通路中什么都没有吗?”

时节扭头看向似是在屋中寻找东西纪庚辰,他疑惑道:“你在找什么?”

“有人来过。”纪庚辰皱眉道:“走,去找无支祁。”

时节却伸手拉住了他,以时节的力量他是绝对拉不住纪庚辰的,但纪庚辰却也停了下来。

“什么事?”纪庚辰皱着眉头看他。

时节道:“方才在计青那里,你为什么忽然像是受了重伤般脸色难看并且满头大汗?”

他说的正是他们要去找琴眉时纪庚辰所表现出的异样。

“先去找无支祁。”纪庚辰说着转身就走,但他刚转过身来,就意识到时节并未松手。

“什么时候我们可以谈谈这件事?”时节认真道:“自你被计青带走以后的所有事,我们都要谈。”

纪庚辰哂笑道:“这些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时节道:“这些事都是我造成的,我必须要知道自己究竟造成了何种后果。”

纪庚辰甩脱他的手,直接推门走了出去。

时节忧虑地瞧着他,继续道:“你如果不肯答应,那我马上就让无支祁带我回到徐国。”

纪庚辰头也不回地道:“今晚。”

时节长长地舒了口气,他知道如此胁迫纪庚辰算不得什么好办法,但眼下他还并未学会第二种能令纪庚辰与他好好谈谈的办法。

虽然胁迫并不好,但起码聊胜于无。

眼下他总算可以先随着纪庚辰去找无支祁了,临走时他忍不住也将这屋子瞧了一遍,但他却无法像纪庚辰一样瞧出屋中有人来过。

他满心疑惑地随着纪庚辰到无支祁的屋中,屋内无支祁正看着些奇怪的书籍。

一见到纪庚辰,无支祁忽然瞪大眼睛伸手扫去,它扫得并不是纪庚辰,而是他们身后的门。

房门“啪嗒”一声被劲风扫得关上,无支祁大叫起来:“你这是穿得什么!”

纪庚辰缓缓脱下道袍,淡然道:“院中无人,我早已探查过了。”

无支祁皱眉道:“你总该小心些的!”

纪庚辰道:“稽月一直未将实情告知鄂陉?”

“没有。”无支祁放下书,颇为困惑道:“似乎妖界的那位国师并不想让其他妖怪知道得太多。”

纪庚辰点头道:“这位国师大人果真有些不大寻常。”

他又道:“刚才有人去我屋里了?”

无支祁笑道:“倒是什么都瞒不住你,你们两个时不时就玩一会儿失踪,宗业往这里跑得腿都快断了。”

纪庚辰奇怪道:“你平时都是怎么搪塞他的?”

无支祁道:“这倒不难,我就说将你们送回徐国给我办事去了。”

“他相信了?”纪庚辰的面色忽然一沉,“看来鄂陉比我们的动作都要快。”

第七十九章 隔阂

鄂陉的行动究竟快在哪里?而纪庚辰与无支祁又有什么计划?

这些是令时节十分苦恼的问题。

长久以来,时节都沉浸在自己的计划中,而无支祁与纪庚辰也有他们各自的想法。他们三个人与其说是在一起合作,实际上倒不如说是他们因为贪图对方所能给予自己的利益而勾结在了一起。

这种勾结确实能达到互利,但也会使他们互相伤害。

纪庚辰会逼时节做许多他原本不喜欢做的事,而时节也会在某些时刻将纪庚辰出卖给更加危险的人。

如果他们所作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满足各自的利益,那么这样的结盟或许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可他们的初衷却与自身的利益毫不相关。

他甚至觉得有些可笑,纪庚辰与他所要做的分明是大义之事,但他们所用的手段却可谓是阴险。

时节回想以往的日子,自己虽称不上有多么光明磊落,但却从不会主动去加害他人,他虽然亲手杀过妖怪,可那时他也是被逼无奈才会做出这种事来。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慢慢变得冷酷残忍的?

是从那麻木之感开始蔓延开来的时候吗?

时节沉默了许久,纪庚辰与无支祁已经在商议鄂陉到底想要做什么,他们还无法摸清鄂陉的真正的想法。

此刻时节明明就坐在他们身边,可他却觉得他们的声音变得飘忽起来,他已渐渐听不清他们的话语,他似乎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

他的世界会是什么模样?

漆黑,冰冷,坚硬……

坚硬?

时节下意识地伸手四下摸去,却发觉周边都是石砌的墙壁。他似乎突然来到了一个石室中,他站起身子摸着冰冷的石壁行走,但走了许久,也无法走到尽头。

他倚在冰冷的墙壁上,此刻比这墙壁更冷的,是他的内心。

他心底涌起了巨大的寒意与畏惧。

这地方对他来说实在过于诡异,他只记得自己方才还在纪庚辰与无支祁的面前沉思,可一转眼就被关在了这里。

究竟是谁将他抓来的?

纪庚辰与无支祁会不会正急着找他?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石室内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闻到此间的气味了吗?”

时节惊道:“是谁?”

他惊恐地看向四周,鼻子已下意识地嗅了起来。

这时他才意识到这里确实有股熟悉的气味儿,一股药的香气,很像他家灵药的香气。

时节只觉得这香气无比熟悉,他最近一定在哪里闻到过这股气味。

“是在哪里呢……”时节喃喃道,蓦地他惊呼道:“纪庚辰身上!”

这里的药香味与今日纪庚辰回来时身上所散发的味道一模一样,纪庚辰的伤无疑是慎伢治好的,所以他身上的药香味理应也该是藏库中的药膏……

时节想到这里,低吼了声:“慎伢?你将我掳到了藏库里?”

慎伢自黑暗中缓缓走出,他笑道:“藏品不正应当放在藏库中。”

时节心底虽然害怕,但仍旧是咬着牙道:“我们约定的期限还没到!”

“确实。”慎伢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他看向冰冷的石壁道:“我只是提前来让你看看这里,你的后半生就将在这儿度过。”

时节不由得浑身发抖,慎伢若是真的将他困在此地那真是会令他感到生不如死。

慎伢继续道:“这次你有没有长进?你最近有没有在为我三个月后的追捕做打算?”

时节瘫倒在地上,他当然没有为此做打算,他唯一的打算就是叫纪庚辰帮他逃脱慎伢的追捕,可眼下纪庚辰不仅与慎伢相识,他们之间似乎还有着非比寻常的联系。

“如果我记得没错,上次你是想叫纪庚辰来对付我的。”慎伢走到时节面前,低下头看着他。

时节苦笑道:“但我眼下已经用不了这个办法了,对吗?”

慎伢点头道:“你不仅用不了这个办法,而且还应该离纪庚辰远一些的。”

时节道:“为什么?”

“因为我救他也不是白救。”慎伢缓缓道:“他已答应我忙完了眼下鄂陉与计青的事,就帮我将你掳来。”

他说着忽然语调变得得意起来,“我只说自己三个月后动手抓你,但如果有人肯将你送给我,我也是会收下的。”

慎伢环顾四周,笑道:“过不了多久你就会被抓来这里。”

纪庚辰竟和慎伢联手了吗?

时节想起纪庚辰回来时那像极了慎伢的模样,他低声道:“竟然是这样吗?”

忽然,他又大呼道:“不对!如果真的是这样,你为什么要将这计划提前告知我?”

这是慎伢话中唯一的漏洞,如果他真的想通过纪庚辰来抓住时节,就不应该在纪庚辰动手之前将这计划说出来,因为这样一来无论时节是否有自保的能力,他都必将会设法阻碍纪庚辰出手,而纪庚辰一旦失败,慎伢也就无法如愿。

慎伢看着他的模样,笑道:“你以为我真的在乎这几个月?这只不过是纪庚辰拜入我门下的考验,他要抓你当然是轻而易举的事,所以我自然要给他些阻力。”

“阻力?”时节冷笑一声,道:“就凭我又能给他造成什么阻力?”

慎伢笑道:“你身边不是有个无支祁?”

时节愣道:“你怎么知道?”

不怪时节惊讶,每次进入藏库后无支祁都会将自己封闭,而自己也从未通慎伢提起过此事,所以慎伢原本是不该知道这件事的。

“我怎么会知道?”慎伢笑了起来,“除了你之外,来过我这里的人还有谁知道无支祁?”

“是纪庚辰说的?”时节恍然间有了种被欺骗的感觉,他原本不该有这种感觉,因为正如他自己的说的一样,他们本就是在互相利用。

他既然能出卖纪庚辰,那纪庚辰自然也能出卖他。

他忽然觉得自己十分可笑,他一直期盼自己能与纪庚辰坦诚相待,可结局竟是纪庚辰早已为他自己找好了出路。

“对了。”慎伢又道:“这里还有炼丹炉,纪庚辰说他会需要你在此地为他炼制丹药。”

“你们准备的还真周全!”时节忽地大笑起来。

慎伢看着他大笑的样子,道:“过一阵等你来时我会置好药材柜的,起码你在此地也不会无聊。”

他说着忽然挥出一道雾气,“出去吧,这次我囚禁的只是你的魂魄,你回去时纪庚辰不会发觉你已经来过我这里。”

时节木然地站起来,朝着雾气走去。

第八十章 鄂陉来临

一脚踏出雾气,时节的眼前忽然明亮起来。

慎伢的话没错,时节果然一直没有离开这里,眼下纪庚辰与无支祁还在商议如何试探鄂陉,而在他们眼中时节似乎只是走神了而已。

时节看着满脸忧虑的纪庚辰,他方才在藏库中虽然心中悲愤,但看到纪庚辰坐在自己面前时,他又多少恢复了些理智。

他张口问道:“等这里的事处理完你打算做什么?”

“我?”纪庚辰被他问得有些纳闷,他道:“到那时陈国或许就不能待了,我们可以先去蔡国炼丹。”

时节仔细瞧去,纪庚辰神色如常他的目光既没有躲闪,也没有飘忽不定,他说的应该是实话。

纪庚辰在说实话,那么慎伢就一定在说假话。

因为无论纪庚辰的心机多深,他猝然听到这样的问题都难免会露出惊讶的模样,而眼下他神情中更多的却是不解。

是一种奇怪时节为何会在此时说起这种问题的不解。

时节在心中奇怪道:“慎伢为什么要说谎呢?难道他在怕纪庚辰帮我脱身?”

如果事实真的是这样,那么就恰好证明了纪庚辰有能力帮他逃脱慎伢的追捕。

这对时节来说无疑是一个好事情。

可他又觉得事情很古怪,慎伢怎么会撒下如此低劣的谎言?

这种很容易被戳穿的谎言,实在不像是慎伢的作风。

“你在想什么?”纪庚辰见他一直不说话,便忍不住问道。

时节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炼制丹药的事。”

纪庚辰道:“等到这边的事情解决完,炼丹的事可能会变得难办起来。”

“哦?”时节诧异道:“为何?”

“因为没有计青与鄂陉,很多药材就变得十分难得。”纪庚辰拖着腮,喃喃道:“一直东躲西藏的也不是个办法,我们最好还是能设法在衍生堂内炼药。”

无支祁没好气道:“他是个傻瓜,难道你也跟着一起傻?”

纪庚辰道:“怎么?”

无支祁道:“眼下鄂陉的目的还未明确,你俩就在这里说起来以后要去哪里。”

纪庚辰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脑袋,道:“不管怎么说,想对付鄂陉就必须先支走稽月,妖界的少主在这里实在不好办。”

“妖界少主岂会那么容易就离开?”无支用指节轻击着桌子,面露难色。

时节忽然道:“稽月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纪庚辰瞧着他,试探道:“你难道不知道?”

纪庚辰的样子让时节觉得困惑,他纳闷道:“我为什么会知道?”

“那封信……”纪庚辰刚一张口就住了嘴,他还未忘记稽月之前说的话。

如果时节敢说出信的内容,那他就会被传送到妖界去。

时节轻咳了一声,他当然知道纪庚辰为什么没将话说完,只可惜那封信中与稽月有关的内容就只有帮助稽月使无支祁归入妖王麾下这一件事,而这件事究竟是不是稽月此行的目的,他却并不清楚。

眼下他们想引走稽月,就必须要知道稽月此行的目的,只有稽月完成了它的任务,才有可能提前离开。

时节有些不放心道:“稽月在这里的话鄂陉多少也不会莽撞行事,可如果稽月真被你们引走,鄂陉说不定就会立即动手。”

无支祁道:“要的就是鄂陉立即动手,鄂陉在妖界虽然也是屈指可数的强者,但我还不曾将它放在眼中。我们两个早已知道了彼此的实力,所以鄂陉既然还敢暗中盘算着对付我们,那就恰好说明了它背后还有其他妖怪协助。”

纪庚辰点了点头,道:“要想抓住这个妖怪就必须让鄂陉尽快动手,眼下我们双方虽然都未做好交战的准备,但这对我们却无疑是有利的,鄂陉到时一旦支撑不住场面就会将它的背后的大妖怪叫来,那时我们双方都在明处这一仗才有胜算。”

时节不解道:“但你们为何定要打这一仗?鄂陉那边完全没得商量?”

对于时节来说自打他们遇见鄂陉起,这个妖怪就未过分为难过他们,虽然之前确实有刺杀一事,但自从稽月来了以后鄂陉便就有所收敛。纪庚辰此次消失了一个多月,但鄂陉也未太过追究,只是每日派来宗业查看,似是想在第一时间得知纪庚辰回来的消息。

纪庚辰道:“并不是我们在找鄂陉的麻烦,而是鄂陉在找我们的麻烦。”

时节疑惑道:“它哪里在找我们的麻烦?”

纪庚辰道:“它不仅派人探查我们的底细,又派出刺客去刺杀你,如今它明知我们在说谎却也没有向稽月禀告,也未加强对你们监视,甚至让你还能每日都去计青那里送血,这不正是它心思活络的证据?”

时节皱眉道:“它不管我们反倒事情更糟?”

纪庚辰道:“当然了,它只不过是想麻痹我们,然后一举得手除掉我们。”

时节仍是不大理解纪庚辰的想法,他问道:“可它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

纪庚辰道:“这里是鄂陉的地盘,我们来时不仅陈国国师命陨,稽月更是随我们而来,而计青更是急着出手火上浇油,我们眼下对于鄂陉来说已不是客人而是祸乱的根本。本来鄂陉或许只是想稳住我们,然后查出害陈国国师死去的元凶,但如今稽月既然有了令无支祁顶替国师之位的想法,我们就势必会在此久留,这对鄂陉来说并非是什么好事。”

无支祁冷笑道:“鄂陉一族向来为妖界众族所不齿,它们花费数代的时间终于打造出了这片市集作为安身之地,眼下我横插进来,它们一定会设法除掉我。”

时节对妖界的事情知之甚少,他问道:“鄂陉一族为何为妖界不齿?”

“因为我们是猴妖。”门外忽然响起了鄂陉的声音,它几近狂笑着道:“这就是它们瞧不起我族人的原因!”

笑声一起,房门就被一股大力震了个粉碎。

门外,鄂陉正带着一众黑衣妖物,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屋内的三人。

第八十一章 猴妖一族

妖类多为山林野兽修炼而成,这野兽也分为许多种,寻常野兽灵智不足,谈及修炼往往要下许多苦心,而当它们修炼成形以后,便有了模仿凡人之心。

这种模仿本是源于兽类对于灵智的好奇,凡人身为天生开智的族群,他们的行为相较通过修炼才得以有了灵智的妖怪们不同,妖怪们不仅能意识到这种不同,也非常向往这种不同。

灵智,是野兽与凡人、妖怪的分界线。

妖魔们渐渐能够理解凡人的城镇有何好处,那高高的城墙与宫殿又意味着什么。

妖魔们想要脱离野兽,就必须学会文明。

而语言、文字、建筑等无一不是文明的代表,在某段时期里,一部分妖类特意化作人形并强忍住食人的冲动到凡人中去学习这种文明。

这对妖界来说原本是件好事,但一个好的开端并不意味着一个好的结果。

这股学习凡人的风气盛行了一段时间后,有些妖类渐渐觉得这样的行为脱离了妖怪的本质,它们总不能变得越来越像自己的食物。因此许多妖类又开始嚷着要排斥那些学习凡人的“异端”,这样的举动自然必须要有一个明确的目标,而这个成为了众妖打击的目标,就是猴妖一族。

猴子在凡人眼中本就是聪慧的野兽,猴子们成了妖怪后,也更容易亲近凡人。这种亲近与聪慧使得它们更容易学习与理解凡人的文化,它们学习的速度远超过妖界的其他族群。

甚至在其他妖怪眼中,它们已隐隐有了凡人的模样。

而那时为了建立属于妖类的国度,妖怪们便纷纷将矛头指向了这只从未作乱过的族群。

不同族群的猴妖全部都成了这场斗争的牺牲品,它们的数量在顷刻间锐减,仅剩的成员抱成一团逃离了妖界。

而后这种自保行为,却又被扣上了妖界叛徒的罪名。

意图灭绝猴妖的人,在妖界说猴妖已做了凡人的帐下臣子,它们正准备联合凡人攻回妖界。

众妖们闻言几乎倾巢而出,这抓住叛逆猴妖的头筹,谁都不想让与他人,经过了追捕与杀戮后,原本十分繁荣的猴妖族群,变得只剩下了鄂陉一支。为了猴妖不再惨遭杀戮,鄂陉只得认下了所有莫须有的罪名。

从那以后,猴妖便饱受妖界各族的监视,它们被尽数囚禁在陈国之中,鄂陉靠着一己之力在陈国扎根并创建市集,才使得猴妖一族有了新的目标。

而这就是鄂陉绝不允许有人将动荡带到陈国的原因,猴妖已与陈国融合为一体,朝中上下更是有诸多猴妖把持朝政,鄂陉可以允许一个傀儡坐在陈国国师的位子上,但它决不允许外人意图毁灭它们在陈国的根基!

联合道士杀死黑蛟国师,又妄图霸占国师一位的无支祁,就是它眼下最大的敌人!

猴妖们已经占据了这座宅院,它们的动作轻盈而熟练,这么多年的隐忍并未使它们疏于对战斗的训练。

而无支祁一行人,正是它们用来检验多年训练成果的第一人。

鄂陉缓缓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它笑道:“所有的事原本都在按照计划进行,只可惜我没料到计青居然没能困住你。”

它说道“你”字时,看向的是时节。

它一直以为时节才是纪庚辰,而时节的失踪,也正是它一手策划的,因为它原本就打算除掉眼前的这位“纪庚辰”。

时节惊讶都:“困住我?”

他在“我”字上加重了读音,时节实在是想不通困住他能有什么好处。

“你还要继续装傻吗?”鄂陉哂然一笑,道:“齐礼的高徒?”

这句话一出,不仅时节愣住,就连无支祁与纪庚辰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鄂陉竟然一直没能搞清他们的身份,这已经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而它在如此仓促的情况下就决定动手,更是让人感到匪夷所思。

猴妖已被压制多年,这些年它们一直噤若寒蝉的活着,对于这样一个常年游走于危险边缘的族群来说,眼下的行动实在太过草率。

它们为何会连最基本的消息都未打探到就急着出手?

无支祁皱眉道:“你想违抗少主的命令?”

鄂陉笑道:“少主不会知道这件事的,你已经迟钝到连少主已经离开了这里都不知道吗?”

无支祁瞥了眼纪庚辰,而纪庚辰眼中却露出了同样的疑惑。

这几日计青的事已搞得他们晕头转向,他们两人竟然都没有察觉到稽月已经离开了这里。

纪庚辰悄悄地向门外望去,院落里已满是猴妖,这样的阵仗绝对说明了稽月确实不在。

稽月不在,那么此地已没有了能够制止这一场恶仗的人。

鄂陉瞧着时节笑道:“你不要想着再去计青那里,我眼下已设置了法阵,计青的通路已经不会回应你的召唤。”

时节皱着眉头,看向无支祁道:“你有所多少胜算?”

无支祁道:“原本这一仗我至少有八成的胜算。但如今……”

它忧心忡忡地看向鄂陉,它知道鄂陉绝对已叫来了那个在背后支援它的人,不然以鄂陉的修为,它绝不敢与自己正面交锋。

鄂陉像是看透了它的心思,它道:“你想得没错,我既然敢动手,当然是背后有人支持。”

它忽然大笑道:“兄长,无支祁就交给你了!”

院内一声响亮的猿啼,无支祁闻声色变,那是鄂橡的声音。

“怎么会……”无支祁忽觉压力巨大,它震惊道:“鄂橡不是早就已经……”

它还未说完,鄂橡就已走进了屋中,它笑道:“我早就该被那群愚昧的家伙害死了对吧?”

那日行刑时,无支祁也在场,它亲眼看见鄂橡被斩去头颅与四肢,就连躯体也被妖王一分为二。

鄂橡化为了原形,屋顶在刹那间被它掀开,它巨大的妖身上,还留有着被妖王分割的印记。

“续上断肢虽难,但我终究还是做到了。”鄂橡大笑道:“无支祁,让我看看你的能耐吧!”

第八十二章 火种神威

时节看着残破的屋子一言未发,他发觉无支祁面对鄂橡的挑衅也显得十分平静。

无支祁道:“我只是遵循少主的命令参与此次国师的争夺,你们何必搞出这么大的动作?”

鄂橡冷笑道:“遵循少主的命令?杀死黑蛟也是少主的命令?你勾结道士,图谋不轨,妖界的那位国师信你是个可造之材,但咱们妖王可不信,此事鄂陉早已禀明了妖王,今日少主被召回之时,就是你无支祁形神俱灭之日!”

无支祁点点头道:“这么说来,咱们的这位国师与妖王并不是完全合得来咯?”

鄂橡笑道:“合不合得来都与你没什么关系了,今夜你和纪庚辰就会死在这里,你们两个很快就会成为我猴妖一族回归妖界的垫脚石!”

无支祁笑着看向时节道:“看来我们还真的蛮重要呢。”

时节犹豫地看着无支祁,他不知道无支祁为何要将错就错,把鄂橡的注意力引导到自己身上,他没有什么防护的手段,如果鄂橡真的出手,他多半会在顷刻间毙命。

此时只见鄂陉在后面道:“小安,你现在换个新的主人还来得及,也免得我兄长伤到你。”

“小安”先是瞧了瞧院中的众妖,又胆怯地看了眼无支祁。

他看上去像是既畏惧满院的猴妖,又对他的老主人无支祁有所畏惧。

无支祁看着“小安”笑道:“你要对自己的老主人有些信心。”

“小安”低下头,似是不敢去看它,他低声道:“什么信心?”

无支祁狞笑道:“就是战败,也能一口将你吞下的信心!”

它肆意的狂笑声映衬的纪庚辰发抖的身躯更加渺小,“小安”像是十分害怕般瑟瑟发抖,一张小脸更是吓得煞白。

无论谁家的奴儿听到自家主人如果输了就会杀死自己,都会是“小安”眼下的这般反应。

鄂陉在一旁笑道:“无支祁,你这样说未免心胸太狭隘了。而且到那时你若是还有这番气力,又怎么会在战前如此吓唬自己的奴儿?”

鄂陉的这句话一出口,“小安”就忍不住向鄂陉走去,因为身为“小安”能够意识到刚刚鄂陉无疑指出了无支祁此时已是外强内干。

因为若非如此,谁又会未战之前先言败?

无支祁看着“小安”动作,佯作了一副恼怒的样子,他像是无比气恼“小安”的叛变。

鄂陉微笑着招手唤“小安”过来,它看着无支祁的样子脸色更是得意,战前先令对手分心将会对鄂橡极为有利。

随着“小安”一步步走向鄂陉,无支祁的眼中的怒火就会变得更盛,时节看向它时,发觉它的眼睛已经完全变成了猩红色。

它为什么会这样愤怒?

纪庚辰不是正在做戏?

时节不解地瞧着它,无支祁身上的怒意是如此明显,他站在无支祁身边已经连呼吸都变得无比沉重,他的胸腔被巨大的压力死死按压住,那感觉就像是被蛇缠住了一样。

无支祁真的要动手了,时节完全能体会到这些妖怪临近战斗时的杀气。

但与此同时,他的身体也已快到了承受的极限。

凡人的身体是无法抗拒如此巨大压力的,他感觉自己很快就会被碾碎。

他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里强装多久的纪庚辰,他只知道自己很快就会露馅,因为一旦动起手来,他就会显露出自己是个毫无招架之力的凡人。

“不要慌,先看看你体内的火种是否能护主。”

时节耳畔传来了纪庚辰的声音,他抬头向外看去,只见纪庚辰也在看着自己,他推测这声音大概是三祖山的某种密语传音术。

“我手中无剑的事早已传遍了妖界,无论你做什么都不会引起它们的怀疑。”纪庚辰继续说道:“你放心,有无支祁在一旁为你护法,如果激发不出火种的力量,我们还有其他的办法保护你。”

时节在心里暗暗叫苦,纪庚辰话中的意思无疑是他想试验下火种的力量,但对火种使用方法一窍不通的时节来说,这种尝试无疑会将他置身险境。

时节想出口拒绝,但他既没办法传音,也没时间思考。

鄂橡的巨掌已经挥来——

纪庚辰常常会想一个问题:为什么妖怪会那么多的法术,却在攻击时总是喜欢用这种简单的招式。

但这招式不管如何简单,时节都注定无法躲避。

凡人的能力很有限,面对鄂橡的攻击,时节甚至都来不及反应。

他只能看到黑影扫来。

纪庚辰虽然想看看火种的力量,但当鄂橡出手时,他也免不了会十分担心。

他从未忘记时节是个凡人,但他更要验证慎伢是否在说谎。

火种这个神物的存在,将会给凡人带来一个完全不同的未来。

他必须要看到时节身上确实有火种,也要看到火种确实有神物所应有的力量。

看着鄂橡巨掌落下的时候,纪庚辰的心一下子变得冰凉。

难道时节就这样被鄂橡拍成了一坨肉饼吗?

他看向一脸淡然的无支祁。

无支祁为何没有出手?

就在他脑中空白的一瞬间,这原本安静的院落,蓦地爆发出了一阵叫声。

惨叫声。

猴妖们忽然骚动起来,它们混乱地尖叫着,原本没有几人说话的院子瞬间变得沸腾起来。

纪庚辰的第一个反应是觉得头疼,这帮猴妖的叫声吵得他头疼。

然后他才看到鄂橡抬起了手。

鄂橡抬起自己的右手惨叫起来,它看着眼下的“纪庚辰”,它实在想不通这击穿了自己右手的火焰究竟是什么。

这火焰如附骨之疽般在它的手臂上燃烧,这股火焰似乎正是邪魔的天敌,它竟然无法熄灭这股火焰。

时节木然地抬起头来,鄂橡的血淋在了他的头顶,透过那不住流淌的血液,他看到了鄂橡因为震惊和疼痛而过度扭曲了的脸。

这一幕似曾相识。

当日隗泗也流露出过这样的表情,那一次隗泗袭击他时,它的身上也燃起了类似的火焰。

只是那一次,他以为使隗泗受伤的人是无支祁。

而这一次,他知道了这股火焰是自己的力量。

第八十三章 困兽之斗

时节以为自己会十分惊讶,但他很快发觉自己获得了力量后更多的是狂喜。

无论是谁获得了如此强大的力量,都会忍不住变得兴奋的。

时节甚至在试图向鄂橡逼近。

鄂橡震惊又恼怒地妄图熄灭手上的火焰,但这一切都是徒劳的,妖兽是无法熄灭神兽火焰的。

它似乎已注定要被着火焰焚尽。

一旁的纪庚辰与无支祁对视了一眼,他们在这一瞬间达成了某种共识,时节的力量对他们来说,也是过于危险的。

时节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双手,道:“这是我的火焰?”

鄂橡瞪着他,又挥出了一拳,而这一拳无疑也被时节身上的火焰给挡了回去。

看到这个动作,纪庚辰不由得摇了摇头,一个修为接近黑蛟的猴妖,怎么只会用这样的招数?

他实在想不通这些妖怪为什么总是习惯于使用力量,而非使用法术。

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已被时节周身的火焰所吸引,纪庚辰瞧了眼不远处的宗业,便举步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

宗业没有注意到纪庚辰已经到了自己身边,因为他的一颗心已变作了热锅上的蚂蚁,这一仗鄂陉与鄂橡的成败,将直接关系到他以后的生活。

他并不是个生来就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家伙,相反他的一生坎坷且困顿,他本是个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支撑住自己的人。可是他眼下却极度害怕鄂陉失败,因为近来他过得太过舒心,他已习惯了受人尊敬,习惯了朝中官员向他点头哈腰的模样。

如果失去了这些,他简直不知自己该如何活下去。

往日那些对他而言只是些家常便饭般的小事,而今在他眼中都已变成了无法忍受的挫折。

纪庚辰看着满脸忧虑的宗业,心中竟觉得有些好笑,一个像宗业这样身份的人,原本是不该如此沉不住气的。

他有这样的想法并不奇怪,因为纪庚辰从未有过真正舒心的日子,他一直都像只被人不住抽打、催促的猎犬,不管多么疲惫他都必须一刻不停地去追寻那个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否能追上的目标,他在猎物面前凶猛,对身后鞭策他的人又显得畏惧顾及,所以他一直保持着狡黠与凶悍的性格,而他的利爪与尖牙也从未退化。

一个没有真正享受过舒适生活的人,永远都无法体会到舒适二字是多么可怕的毒药。

纪庚辰轻轻用身子撞了下宗业的肩膀,很快他就收获了宗业错愕的目光,宗业果然真的没有注意到纪庚辰是何时走到他身边的。

“小安?”宗业习惯性地笑了一下,但无论是谁都瞧得出他笑的很勉强。

“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纪庚辰也在微笑。

宗业道:“我在想那个纪庚辰用的是什么法术。”

宗业自然不会将心中的忧虑说出口,因为他与这位“小安”还未熟悉那那种地步。

不管怎么说,这个“小安”都是来投奔他这一边的,他怎么能在人家面前说自己主人可能会败?

或许他也在试图说服自己,宗业又补充道:“鄂橡大人只是在试探那个家伙,等到它弄清楚对方用的是什么法术以后,就能够制住他了。”

“这样啊。”纪庚辰笑着点点头,道:“有道理。”

宗业道:“所以……”

他还未说完,鄂橡就再次出手,这一次它选择了直取无支祁。

纪庚辰不由得点了点头,这凤凰火焰之诡异,妖类完全无法与之抗衡,但就因为无法抗衡,所以这既是时节损伤鄂橡的利器,也是鄂陉反制住无支祁的机会。

这火焰只要沾到哪怕一点,无支祁就再也无法将其甩脱。

鄂橡的身形在这一瞬间膨胀至原有的数倍,猴妖们急忙抱起宗业与纪庚辰,向身后掠去。

在人影闪动的缝隙间,纪庚辰看到鄂橡手上的火焰也随着他的身形一起变得膨胀。

似乎那火焰在沾染上妖气瞬间便就将其吸收,借助妖怪本身的力量与其一同膨胀。

这样一来,鄂橡虽然要承担更大的痛苦,但是也多了几分制服无支祁的把握。

等纪庚辰在屋顶站稳时,他却见到了更加令他感到惊讶的事。

时节也已站在了不远处的一个屋顶上。

这个对法术一窍不通,甚至连武学根基都没有的人,竟然也站在了高高的屋顶上。

纪庚辰觉得事情变得愈发有趣了,时节此举正显示出火种还有许多其他的用途。

他饶有兴致地瞧着时节,对一旁鄂橡与无支祁的大战也已毫不在意。

时节却远没有纪庚辰的那份悠闲,他方才还好好的在地面上站着,可就在他听到鄂橡爆喝声时,他就被自己体内的一股气息猛地提了起来,他跟着那股气息不由自主地一跃,竟一下就跃到了屋顶上。

当他只觉眼前一花,再低头看到自己脚下的屋檐时,险些没双腿一软从屋顶上滑落下去。

就在时节与一种猴妖所围住的废院内,鄂橡正在与无支祁激斗。

放在往常时节会完全看不清无支祁与鄂橡的动作,但他发觉眼下自己不仅能看清,甚至还不会觉得它们的动作快得出奇。

能和时节有一样看法的人,眼下就只有纪庚辰、鄂陉与围观猴妖中少有的几个。

宗业与其它猴妖都觉得这两个妖怪的动作快得可怕,它们只能看到无支祁的法术在不断变幻。但这些法术究竟有何用处,它们却已有些难以看清。

因为无支祁很多的法术原本就是一闪而过,其实时节与纪庚辰虽然看得清楚,却也想不通这法术有何用处。

无支祁面对鄂橡心中不由得暗骂纪庚辰给它带来个难惹的家伙,它早就吃过凤凰神火的苦头,眼下在这方小院中,无支祁连原形都不敢化出,它深知自己的身形越大,就越难躲避鄂橡的招式。

以人形来与眼下的鄂橡战斗,他的力量难以发挥,而且肉体也过于脆弱,这一场恶斗中它居然只是在躲避逃跑,显得十分狼狈。

而时节虽有制服鄂橡的力量,但火种之力似乎只会护主,不会主动攻击他人,所以无支祁应对的不仅艰难,而且全无助力。

鄂橡似乎也感到了无支祁眼下无计可施,它大笑着向无支祁攻去,它的每一击都能将无支祁逼退半步,不一会儿无支祁就被他完全封死在院中角落里。

眼看着无支祁无路可退,鄂橡将它燃着神火的双臂猛地拍向无支祁,它有把握只这一击,就能令无支祁顷刻间毙命。

无支祁抬首看去,见鄂橡那遮天蔽日的双臂已朝着自己抡下!

第八十四章 欺骗

碎石瓦片四下飞散,尘土激起的浓烟包裹住了在角落里酣战的二人。

凡人的肉眼无法穿透那厚重的沙尘,时节与纪庚辰此时也只是空有眼力,他们无法看透无支祁与鄂橡这一战的结果。

一旁的猴妖们已经开始骚动,纪庚辰凑到鄂陉的身边,问道:“赢了吗?”

鄂陉皱着眉头看向滚滚烟尘,它道:“无支祁没有受伤。”

妖怪们大多都有着更为灵敏的嗅觉,鄂陉在这空气之中只嗅到了鄂橡血液的味道。

如此威猛的一击之下,无支祁竟然毫发无伤,这让纪庚辰也感到十分困惑。因为以鄂橡妖身的力量来讲,无支祁只有闪出方才的角落才能完全躲避开鄂橡的攻击,但在场这么多双眼睛都未看到无支祁有闪躲的动作,这让大家都觉得很奇怪。

难道无支祁的肉身也已修炼到了鄂橡无法击垮的程度?

纪庚辰在心底摇了摇头,肉身的修炼并不比妖身,无支祁以人形是万万接不下如此一击的,更何况鄂橡有凤凰神火在手,无支祁就是在这一瞬间能够化为妖身,也万万不敢硬接鄂橡的这一记猛击。

无数猜想自他的心底涌现出来,纪庚辰紧紧盯着那片正在散落的烟尘,这场好戏他可不想错过。

烟尘渐渐散去,众人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鄂橡的拳头确实已经捶下,但它那本应将无支祁捶打成一坨肉泥的铁拳,却落在了无支祁身侧,凤凰的火焰还在它的双拳上熊熊燃烧,但它无论怎样烧都无法真正灼烧到无支祁的身上。

鄂橡从喉咙中挤出一声怒吼。

时节距离它们最近,他仔细一瞧才发觉鄂陉全身都已绷紧,它似乎仍在发力,但身子却又丝毫未动。

时节在心中暗道:“它在做什么?在蓄力吗?”

可如果鄂橡真的在蓄力,那无支祁的反应也未免有些太过悠闲,它眼下不仅没有戒备鄂橡的下一步动作,反而在抱着双臂笑吟吟地看着鄂橡。

鄂橡浑身的肌肉都已紧绷,但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将他束缚在了原地,无论它如何用力,最终都无法真正摆脱。

“你做了什么!”鄂橡对着无支祁吼叫起来。

无支祁笑道:“我劝你还是省些力气,毒随血走,你越是胡乱发力,就离毒发越近一步。”

它说着挥手一招,鄂橡身上便忽然显现出两条巨大的灵蛇。

这两条巨蛇将鄂橡死死缠住,鄂橡正是在它们的牵制下变得无法移动。

而这两条巨蛇并非是真正的蛇,它类似于道士们常用的气锁,这是一种用妖气所化出的巨蛇,它们既不知疼痛,也无所畏惧,正是用来对付神火的好办法。

两条巨蛇通体透白,而这透白的身子之中隐隐有一股青流在其中涌动,时节猜测这就是无支祁口中所说的毒液。

鄂橡吼叫道:“无支祁!你这个胆小鬼!”

无支祁冷笑道:“是我胆小还是你的胆子实在太大?你的修为尽数被废,只留下了这具皮糙肉厚的空壳,你还敢以眼下这种状态还敢来惹我,难道你们猴妖一族真的没人了吗?”

此言一出,周围的猴妖们爆发出阵阵叫声,鄂陉的脸色尤为难看,似乎鄂橡修为已废的事,这些猴妖并不知晓。

它们是真的以为鄂橡会带领它们走向胜利,会带领它们族群变得强盛,它们以为自己的族群中有了能与黑蛟国师一样的修为的大妖怪。

这几乎是猴妖一族最后的希望。

然而这希望却破灭了,猴妖们从震惊变为恼怒,它们敢与妖界的国师叫板,完全是因为有鄂橡在庇护族群,而鄂橡却在欺骗它们,这样的举措无疑会将族群带向毁灭。

“鄂陉!这是怎么回事!”有些猴妖已经嚷了起来。

无支祁瞥了它们一眼,笑道:“你瞧它们的嘴脸,多惹人厌恶。”

鄂橡啐了无支祁一口,怒道:“你们这帮下贱的兽类,不配说我的族人。”

无支祁自然不会被它啐个正着,鄂橡的口水连他的鞋子都未沾到。

时节注意到鄂橡没有吐到无支祁的原因,并不是无支祁挡住了它口水,而是因为那些毒液已由两条巨蛇灌注进了鄂橡的体内,鄂橡眼下差不多已经毒发,它的身形已不是方才那般紧绷,而是已经有些僵硬。

浑身僵硬,它的口水当然吐不了多远。

眼看着鄂橡已经陷入劣势,这必死之局实在让猴妖们难以承受,无论是无支祁还是他们眼中的“纪庚辰”都会趁机消灭它们。

纪庚辰在鄂陉身边叹道:“唉……本来有机会杀死一个的,可是却……”

鄂陉闻言,便强忍住喜意道:“怎样杀死一个?”

对于鄂陉来说此刻杀死无支祁与“纪庚辰”之间的一个并不是为了泄愤,它知道那二人之间必定有着非比寻常的联系,如果它能设法将他们中的一人击致重伤,那么另一个就必然会选择先去救治同伴。

只要他们二人无暇追击,那么它的族群就能借机逃跑。

虽然离开这费劲千辛万苦才建立起来的市集非常不易,但猴妖们早已适应了逃亡,它们坚信只要族群存在,市集就会再次重建起来。

纪庚辰瞧着鄂陉一脸感兴趣的样子,便低声道:“小石头的火焰虽然会灼伤妖类,但却无法伤及凡人,如果是个有武学功底的凡人去趁机刺杀他,那就很可能会成功。”

鄂陉有些不大相信地道:“妖怪都难以近身,凡人又怎么可能有机会刺杀他?”

纪庚辰答道:“因为他并不知道那个凡人是去刺杀他的。”

鄂陉点了点头,它抬眼看了看“纪庚辰”,确定了那个家伙的注意力还在无支祁与鄂橡身上后,它便回头对宗业道:“你听见了吧?”

它在问宗业是否听见了“小安”的话。

宗业打了个哆嗦,他知道自己一旦失误,就必死无疑。

鄂陉见他不动,便道:“如果他们胜了,你的日子也不会好过的。”

宗业闻言只得低着头凑去鄂陉身边。

纪庚辰见状低呼道:“您要用宗业?宗业他……他不是您的心腹吗?”

鄂陉笑道:“就是心腹才该为我分忧。”

纪庚辰佯装恐慌的模样,十分愧疚地看向宗业,他的样子似乎在表明自己出了个馊主意。

宗业当然不会怪他,因为这人选是由鄂陉决定的。

第八十五章 偷袭

时节正全神贯注地看着无支祁与鄂陉二人时,忽然听到宗业的高喊声。

他疑惑地转过头去,就见到宗业正呼喊着向自己跑来。

“救命!”宗业一边呼喊,一边在屋顶上掠向时节,“救救我!”

时节并不清楚他为何忽然奔向自己,但情势危机之间,他也想不得许多,只得任由宗业跑到了自己身边。

宗业一接近时节,就连忙抓住他的右臂道:“道长救我,我并不是自愿成为那猴妖奴儿的,是它将我抓去的!”

时节对此依旧十分困惑,在他的眼中,宗业与鄂陉之间的事和他毫无关系。

他眼下确实有力量保护宗业,但他却偏偏对这件事不感兴趣。

时节看着宗业,迟疑道:“你想做什么?”

这句话问得宗业一愣,他以为时节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企图,为了试探时节,他便指着鄂陉道:“我不想再回到那个妖怪窝里去了,道长您救救我吧。”

时节点点头道:“好。”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令宗业无法再继续言说下去,他只能呆呆的立在时节身边。

他从未想过接近这位“小石头”是如此的简单,他以为道士们对妖怪的奴儿多少都会有些鄙夷,但眼前的“小石头”却没有。

“小石头”不仅没有盘问他,更没有将他驱赶走。

宗业揣在袖中那捏着短刀的手微微颤抖着,他似乎是在害怕“小石头”,又似乎是不忍对“小石头”下手。

他希望自己能有足够的时间考虑,因为只要鄂橡倒下,他就不必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完全离开鄂陉,虽然他还贪恋以前的权势,但鄂陉的失败已是定局,他没必要为了鄂陉而搭上自己的性命。

可惜鄂陉却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鄂陉对着“小石头”冷笑道:“就凭你也想带走我的奴儿?”

时节正惊讶这对主仆为何忽然找起自己的麻烦来了,他还未来得及细想,鄂陉就已猛地冲了过来。

体内气息流转,时节不由自主地抬手抵挡,鄂陉害怕他再次放出那诡异的火焰,便绕过了时节的手,转而拍向他的背部。

就在鄂陉眼看就要得手之时,时节体内的气息再次操控着他飞身滑出,这一滑竟足有三丈多远。

眼看着时节滑到了屋顶的另一边,宗业心底更加没了底气。

方才他还抓着那“小石头”的右臂,可当对方身法施展开时,他竟然都没能觉察到“小石头”是如何挣脱他的。

这样的修为无疑已经比他强得太多,要他去行刺“小石头”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可这件事就算是个笑话,他也必须去做。

宗业只得装作惊慌的样子,惨声叫道:“道长,救我……”

他还未说完,鄂陉就已一把将其提起,它道:“你就别想活过今晚了。”

这是妖类对于奴儿常用的手段,只要奴儿逃跑,就必定会被吃掉。

时节苦于身上的火种只能护主,却不能收发自如。他眼见着鄂陉提着宗业向猴妖族群走去,心中暗自着急起来。

他之前对宗业所说的话不在意,是因为他并不了解奴儿逃跑会有何种后果,但眼下他知道了宗业一旦回到鄂陉手中就必然会死,这样的事他就不得不管。

可眼下他身处屋顶,既不敢举步追击,又无法令鄂陉止步,实在是大为难办。

鄂陉提着宗业走了几步,却见“小石头”还未追上前来,心中大为惊讶,他没料到这个道士竟然如此心狠,连宗业有性命之忧时也不肯插手一管。它只得低下头对宗业使了个眼色,宗业得到了命令,忽地将手中的短刀翻出,猛地刺了出去。

鄂陉当然不会被这样简单的一刺伤到,但眼下为了放走宗业,它只得假意松手,而宗业则再落地后急忙跑向了“小石头”。

这一击时节看得清清楚楚,但他缺乏与妖怪交手的经验,如此明显的做戏不仅没有引起他的怀疑,他甚至还放下心来,因为只要宗业能跑到他身边,他就可以保护宗业不受鄂陉的威胁。

宗业的武学功底颇为扎实,即便是在屋顶之上他也步伐沉稳,他几乎毫不费力的就跑到了时节身后。

鄂陉自然会帮宗业一手,它追到了时节面前,二话不说抬手就击向了时节的头。

时节则任由体内的气息引导自己做出各种躲避动作,二人互拆了十余招,时节都未落下风。

鄂陉眼看“小石头”只是在见招拆招而非以神火相攻,它大致猜测是因为对方的神火并非无穷无尽所以只有在遇到危机关头才会用出。

有了这种猜测后鄂陉的攻击变得更为大胆起来,以人形相搏他不仅可以很好的控制力道,也有把握在火焰出现的瞬间撤身。

时节的火焰确实不会随意用出,这也是时节极为困扰的一点,这火种确实在保护着他,但它也似乎不会随意地置妖怪于死地。

气息流转不停,时节不住地躲闪与招架,如此严密的防守使得鄂陉这样交战经验丰富的大妖怪,也无法找到足以突破的破绽。

但这种严密却只是对鄂陉而言,时节眼下的防守对于处在他身后的宗业来讲,却是漏洞百出。

时节没有防御身后,火种也未感知到来自于身后的威胁。

宗业提着短刀,慢慢地靠近了正在交手的两人。

时节的身后没有长眼睛,他当然瞧不见宗业的动作。

但正对着时节的鄂陉却看到了宗业正手握泛着冷光的短刀向时节逼近。

眼下是个绝好的就会。

鄂陉忽然变化招式,它猛地扣住了时节的手腕,脉门被人捏住,时节顿觉半边身子酥软。

就在他身感无力、气脉滞涩的时候,宗业猛地扑向时节,并将手中的短刀向时节的肋下送去!

这样的一击实在出乎时节的预料,就在身后响起宗业爆喝声时,时节就已知道自己太过大意。

这大意造成的结果他已无法弥补,因为他已经感觉到那冰冷的刀锋……

“叮。”

短刀落在了地上。

时节忽觉身子一轻,一股大力将他向后拉去,眨眼间他就已落在了无支祁身边。

无支祁淡然道:“你与人交手的经验还是太少了。”

而后,他转而对鄂陉道:“你的兄长已经死了,下一个,就是你。”

第八十六章 鄂橡之死

鄂橡那巨大的身形依然屹立于院落中央。

它那双充满愤恨的双眼,也仍旧注视着无支祁。

但这双饱含怒火的眼睛已变得暗淡无光,它们注视着无支祁,却又渐渐无法看清无支祁的轮廓。

毒液还在源源不断地自巨蛇的口牙渗透到它的身上,无支祁对于毒液毫不吝啬,因为它已经是妖怪而非野兽,所以每每用到毒液时,它都会给对方用上过量的剂量。

鄂橡眼下还有一口气,但它却不能在算作是活着。

无支祁能确定鄂橡再无活下去的可能,如此多的毒液渗入体内,就是有衍生堂的灵药在,它也注定必死无疑。

但它却没有急着给鄂橡最后一击,身为蛇妖的它很少会让猎物死得痛快,因为它十分乐于欣赏对方毒发的模样。缓慢的死亡对它来说更能凭添乐趣,它喜欢那些人临死前看向它的眼神。

这一次,他也想好好欣赏一番鄂橡临死时的惨状。

毕竟像鄂橡这般修为的妖怪总归是少数,所以这副光景并不是能够随时看到的。

无支祁在欣赏自己的杰作,而时节却对宗业的偷袭心有余悸。

他原本以为自己有火种在身就不会有生命危险,可如今他却发觉自己错了。

面对宗业的偷袭,火种并没有防备。甚至当那冰冷的刀锋触及到自己时,火种也未像曾经那般将宗业点燃。

这一次的偷袭,让时节意识到神火只是辟邪,而不会攻击凡人。

凤凰是瑞兽,是神明,它只会保护凡人,而不会加害凡人,这一点倒是成了时节眼下唯一的弱点。

他当然不会知道宗业动手是纪庚辰有意为之的,而纪庚辰教唆鄂陉出手的目的,就正是为了试探时节的神火是否真的不会灼伤凡人。

眼下他的试探成功了,他已经知道了时节这唯一的弱点。

而纪庚辰进行如此试探的原因,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你……”鄂橡忽然含糊不清地吐出了一个字。

无支祁颇有兴致地回望着它,鄂橡果然没它失望,身中如此剧毒还能强撑着说出话来的妖怪,鄂橡算得上是第一个。

“你……你在……”鄂橡的话断断续续,含糊不清,它强撑着道:“害……怕……”

无支祁瞧着鄂橡,笑道:“我有什么好怕的?”

鄂橡道:“我不知道……你在怕什么。”

它缓了好一阵,才又继续道:“但你……确实在害怕……”

无支祁道:“哦?这话怎么说?”

鄂橡道:“你在用妖毒……却没……动用自己的修为……你在怕什么……无支祁?为什么……你不用……自己的法术?这灵蛇束缚的法术,原本……不是你的。”

无支祁的笑容僵住了,但它还是勉强道:“你已经没了修为,对付一具空壳还用不上我的法术。”

“不……”鄂橡竟然艰难地笑了起来,它像是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一般,大声道:“你不想……让人看出……你的来历!”

“是了……”鄂橡兴奋道:“你在妖界,从未展现过实力。你明明与妖王并无隔阂,却自我流放,定居在了人界。”

不知是身体已能渐渐承受住无支祁的毒素,还是这只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鄂橡竟然慢慢恢复了力气,说话也变得清晰起来。

鄂橡道:“一定是你知道自己一旦动手,就会被人看出来历,所以这么多年来,从没有妖怪能见到你出手的样子。你甚至还学会了其他蛇妖的心法,这样一旦落入不得不动手的地步时,你就有法子蒙混过关。”

无支祁喝道:“一派胡言!”

鄂橡大笑道:“你大难临头了,无支祁。你不该让我发觉这个秘密的……”

它的声音戛然而止。

刚刚还在大笑的鄂橡忽然间就没了声音,无支祁仔细看去,只见它已经气绝身亡。

鄂橡发现了无支祁的秘密,可当它觉察到这个秘密时,就已经死亡了。

这样的秘密又怎会令无支祁大祸临头?

无支祁瞧着鄂陉与它的猴妖们,它在考虑要不要将它们杀了灭口,因为鄂橡确实发现了一些它不该知道的秘密,但它知道的还太少,仅靠那一点点的猜测,是无法使无支祁陷入绝境的。

鄂橡甚至都不知道无支祁为何要隐瞒自己的身份。

眼下就算是不灭口,也绝不会有人能够查得出它的身份。

因为那件事已太过遥远,所有知道它身份的人,都早已死去。

而留下它们的话……

无支祁冷冷地看着猴妖们,如果它们能将这没头没尾的秘密散播出去,或许还可以使得妖王分心。

就在无支祁考虑如何处置鄂陉的时候,一股酒香味儿传了出来。

无支祁嗅到这味道不禁皱起了眉头,它在心中暗道:“稽月为何会回来?”

出现在众妖面前的人,果然是稽月。

它先是看了看已经死去的鄂橡,问道:“这一次它真的死了?”

少主问话无支祁当然不会装聋作哑,它回答道:“是的。”

稽月点了点头,道:“很好,你为妖界除去了一害。”

无支祁不动声色地看着稽月,这夸赞对它来说不痛不痒,而且极为奇怪。

稽月又看着鄂陉道:“鄂陉,你私藏妖界重犯,还意欲指使猴妖残害同类……”

鄂陉咬着牙在一旁沉默不语,他原本打算在稽月被调走时逃跑,却没料到稽月回来的竟然如此之快。

眼看猴妖数百年的奠基就要毁在它的手中,鄂陉不禁冷汗直淌。

稽月转而看向无支祁,道:“它们袭击的是你,你想怎么处置?”

妖界也与人界一般有自己的法度,但稽月此刻既然问起,当然是不希望按照法度办事。

无支祁笑着道:“兄弟之间本就手足情深,私藏鄂橡一事,也算是人之常情,至于袭击……我这边并未有什么损伤,不如大事化小。”

这其实是套非常没有说服力的说辞,无论是谁听到了这种话,都不会觉得他有道理。

但稽月却颇为认真的点点头道:“有道理,既然无支祁不再追究,那这件事就算了结了。”

“但作为惩罚……”稽月一挥手,便将鄂橡的尸身收入了囊中,“这鄂橡的尸身便不能再由你猴妖一族迎回了。”

鄂陉莫名其妙的保住了族群,心中正是万分诧异,他迷茫道:“属下遵命。”

稽月道:“这院落已经毁坏,鄂陉,你再给无支祁寻个新住处吧。”

鄂陉点头道:“是。”

稽月道:“而那名奴儿……”

稽月伸手一指,正指着在一旁看戏的纪庚辰。

无支祁抢先一步道:“这种卖主求荣的奴儿,不要也罢!”

它说完大袖一挥,道:“少主若是没有其他事情安排,那我便带着小石头出去转转了。”

稽月点点头,淡淡道:“去吧。”

第八十七章 事有蹊跷

这一夜的变故由鄂陉带着一众猴妖蜂拥到来而起,又因无支祁带着时节离开而结束。

在场的大多数人都以为这会是一场苦战,但这一战的结果却只是死了一个已是废人的鄂橡与毁了鄂陉宅院的一方小院而已。

这样虎头蛇尾的发展,让许多人都觉得疑惑不解,尤其是稽月到来后的淡化处理,更是叫人摸不着头脑。

无支祁走后,稽月仿若是到达此地的使命已经结束,它既没有与这位受它庇护的集市之主聊聊,也未理会真实身份是纪庚辰的“小安”。

稽月的到来将这件事轻描淡写的一带而过,无支祁也给足了这位妖界少主的面子,鄂陉因此留下了一条命,可它心底的忧虑却更为沉重。

它眼下的行径无疑已经证明了它是妖王一派的人,在这个妖界国师极为看中陈国已没了它的立足之地。可偏偏它此次的行事又未成功,它没有立下功劳反而暴露了自己,妖王这次一定不会接纳它。

它苦等了许久的良机,就这样被白白浪费了。

鄂陉遣散了猴妖,它要想想今后族群将何去何从,天大地大,可这世间却没了它们的容身之处。

联络妖王,惩治无支祁这些原本那都是鄂橡的主意,但最后承担失败恶果的却是为兄长马首是瞻的鄂陉。

这多少会让人觉得有些不公,因为鄂陉从一开始就主张亲近国师而非那个远在妖王宫的妖王大人。

宗业察觉到了鄂陉脸上的忧虑,多年的跟随使得他很容易的就能分辨出鄂陉的心情。

宗业道:“主人,要不要我去给您准备些……”

以往遇到这种情况,鄂陉都会将手头的事情放下,先去进食。

可是这一次,鄂陉却摆摆手道:“不必了,你先去将市集看好,眼下不能再出任何岔子了。”

宗业闻言躬身而退。

鄂陉说得没错,眼下它们失手已经引起了无支祁的不满,如果再闹出其他事端,就是稽月也未必能保得住它。

宗业一走,这破败的院落就只剩下了鄂陉与“小安”。

“小安”打量着鄂陉,他知道鄂陉绝不是将自己遗忘了。

鄂陉果然很快就对着“小安”招手,它道:“来,我带你四下走走,熟悉熟悉环境。”

“小安”点头道:“好的,主人。”

“小安”抬头时忍不住下意识地望了望四周,眼下要是有三祖山的人在此处看到这一幕,多半会惊得眼珠子都掉下来。

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常态,这里已是陈国,哪里会有三祖山的人?

走在路上“小安”就隐隐感到到有些不对,鄂陉虽说是带他熟悉环境,可这一路上却连半句话都未对他说。

这让他大感情况不妙,他甚至怀疑鄂陉已经看出了自己的来历,眼下它正要将自己引向一个罕有人至的地方悄悄地杀掉。

但这般悄无声息的杀人方式,鄂陉真的会吗?

“小安”将信将疑地继续跟在鄂陉的身后,面对鄂陉这样的妖怪,他并不能在这样的距离下施展法术预先为自己留下后手,他只能静静地跟在鄂陉身后,小心提防着可能出现的危机。

鄂陉所走的路渐渐变得偏僻起来,而且在这条路上,出现了许多妖法设置的陷阱。

鄂陉头也不回地低声道:“跟着我走,不要走错。”

“小安”应了一声,随即仔细地跟在鄂陉所走过的路径上。

随着他们走入小路深处,这附近的陷阱也越发精致并且致命,这些陷阱已不是只有单一的效果,而是几个陷阱通过不同的用处进行组合,一旦触发其中一道陷阱,就会陷入第二道陷阱甚至第三道陷阱也应和而发的境地,这些陷阱发动之后也比之前的更为有效。

这样的组合看似简单,但却要花费施术者不少的心血。

尤其是将这些法术组合在一起的这种行为,对于妖类来说施展法术并不是难事,但能将法术仔细组合达到一个新的效果,才是真正困难的地方。

这里眼下能被他觉察到的法术就已有这样的精巧,那其余不易被人发现的法术一定更为复杂,“小安”不禁对鄂陉有了些好感,有这样想法的妖怪实在太少。

但这种好感也仅是出于对鄂陉头脑的佩服,他并没有忘记眼下的自己还处在这危机之中。

“小安”犹豫道:“主人,走了这么久……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鄂陉停下了脚步,它看着“小安”,笑道:“你一定不想再见到无支祁吧?”

“小安”点了点头,他本是自无支祁手下叛逃来的,当然没有理由愿意再次见到无支祁。

鄂陉道:“我想无支祁如果见到你,一定会对你不利,所以我必须要将你送往一个安全的地方。”

“小安”笑道:“还是您想得周全。”

他脸上虽然堆满了笑意,但是心底却并没有这样想,鄂陉的话只会让他想到自己将会被带到一个无人的地方囚禁起来,而他这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几次被囚禁,都十分的痛苦。

他看着鄂陉,心里开始犹豫着要不要取消接下来的计划。

原本在无支祁与他的计划中,他要潜伏道鄂陉身边摸清那位妖界国师的底细,并且将鄂陉杀死,可眼下他如果被鄂陉囚禁起来,一切就都会化为泡影。

不要说查清妖界国师,到那时他是否能逃出鄂陉的控制都已难说。

“小安”心中越来越笃定鄂陉早已看破了他的身份,而这个妖怪只是一直在装傻,这样它就可以将计就计困住自己。

可它这样做到底是将鄂橡害死了,难道鄂橡的死亡也在它的计划之内?

如果鄂陉的计划真的是这样,那它既然肯牺牲鄂橡,在这计划中所得到的的好处绝不会少。

“鄂橡所能带给它的是什么?”他不禁开始反问自己。

族群稳定,震慑外人,出谋划策。

如果鄂橡没有暴露自己只剩下了一副空壳的话,那么对鄂陉来说没有什么样的条件能比鄂橡活着更好。

可眼下鄂橡已经死了,鄂陉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慌乱与伤感。

难道它早就知道了鄂橡的底细!

“进去吧。”鄂陉忽然出声道。

“小安”收回了思绪,他面前已出现了一个小屋。

第八十八章 鄂陉的打算

面前的小屋简单干净,一桌一椅,床靠南墙。

桌上茶壶杯具都是崭新的,碗筷等物则摆放于西侧的架子上。

小安感觉到这屋子的陈设如此简陋,甚至连个生火做饭的地方都没有,这样的屋子,他也实在找不出能够设下法术的地方。

没有施展妖法的屋子,当然不能困住他。

这反而让他觉得更为烦闷,如果陷阱就在眼前,那么他此刻就能毫不犹豫地与鄂陉撕破脸来,可这样一方小屋,却使得他分不清这究竟是自己接近鄂陉的机会,还是鄂陉囚禁自己的伪装。

他眼下只剩孤身一人,既没内应也无外援,他只有行事万分小心,才能使自己不至于陷入无法自救的局面里。

可眼下他发觉自己无论如何思索,都没办法得出一个对自己最为有利的结论。

他手中掌握的消息还太少,打草惊蛇与做瓮中之鳖,他总是要选一样的。打草惊蛇是最为及时止损的法子,但损失得少,得到的也只会更少。而做个老鳖虽然风险更大,但他所能得到的回报也只会更多。

他可能会借此机会得到那位国师的消息,并且一举控制住鄂陉的市集与陈国。

这样等到三祖山虽军队远征时,他们也可有个稳妥的落脚之处。

小安原本不是个赌徒,但这世上又有哪个人生下来就是赌徒?

只要赌坊见得多了,就是圣人也难免会掷两把骰子。

小安走进了屋中。

桌子还是桌子,架子也还是架子,那张床也还是平平整整的一张床。

这居然真的是个没有妖法的普通小屋。

小安不禁露出了迷惑的神情,鄂陉看到他的模样,问道:“你在奇怪为何宗业能做我的副手,而你却只得到这样一间简陋的小屋?”

对于鄂陉来说,小安的困惑只能是源自于这看似不公的待遇。

小安当然不会因为此事而困惑,但他却应了下来,毕竟鄂陉所说的这个理由也很适合,他尴尬地笑道:“我倒是未想过能比得上宗业,只是这小屋……”

鄂陉道:“你来投奔我,我确实本该给你个很好的落脚处,尤其我这儿宅院颇多,怎么都轮不上要你住个这样的屋子。”

小安看着鄂陉,勉强道:“您若是觉得不方便的话,我……住在哪里都一样。”

鄂陉道:“你就先忍耐一阵吧,用不了多久,这一切就会结束了。”

小安忍不住问道:“结束什么?”

鄂陉笑道:“结束一切,无论是猴妖的冤屈,还是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都会结束。我保证到那时一定会带你一起离开,但眼下我还要将其余的事处理完毕。”

小安意识到鄂陉果然另有计划,但他眼下却摸不清鄂陉究竟想做什么,也无法联络无支祁帮他查明。

他只能点头道:“好,那我就先在这里住下。”

他四下看了看,却始终未发现生火做饭的地方,他奇怪道:“可我在这地的一日三餐要如何做?”

鄂陉道:“做饭的事当然用不着你亲自动手,每日我都会叫宗业按时将饭菜送来的。”

小安点了点头,默认了这个安排。

鄂陉又道:“如果你想要些其他的点心,也可到市集的高塔中找我。”

小安纳闷道:“这里怎样去高塔?”

鄂陉喊了声:“来人!”

一个妖怪闪进屋内,跪在了鄂陉面前。

这妖怪一直都在这附近,但小安却没感受到它的气息,这足以见得它的修为不俗。

但令小安奇怪的是此地明显是鄂陉手中的一个隐居处,可这里的守卫虽然修为甚高,但这守卫却不是只猴妖。

这样的安排显然有些奇怪,猴妖一直在妖界备受排挤,它们原本是不会相信任何其他族群妖怪的,鄂陉的隐居地为何却偏偏不是由猴妖来看守的?

小安越想,越是觉得难以想通。

好在鄂陉此时并未发现他又在沉思,鄂陉只是看着这名守卫道:“为了防止无支祁找来此处,这是我特意留下的护卫,如果你想找我,就将它唤来,它自会带你去的。”

鄂陉说完,又对守卫道:“无论小安想去何处你都要保护好他的安全,一定要防止无支祁找到此地!”

守卫低头道:“是!”

小安听着鄂陉言语中的意思竟是不约束自己的行动,只是安排自己暂住此处,他又变得疑惑起来,如果不是为了囚禁他,鄂陉又为什么要将自己带到这么一个偏僻的地方来?

鄂陉吩咐完,便道:“你出去守着吧。”

守卫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他出去时就像一道影子般滑出了门口。

就在守卫走后,鄂陉忽然笑着走到了小安的面前。

小安隐隐感到有些危险,他后退了一步道:“主人还有何事吩咐?”

鄂陉笑道:“既然你叫我主人,当然是要做些奴儿应当做的事情。”

鄂陉的习惯从未改变过,它处于忧虑时一直喜欢进食,只是这一次它并不想先用那些普通的货色填饱自己的肚子,它要保持着这股饥饿感来享用小安身上的血液。

小安却又后退了一步,他道:“给您提供食物虽是奴儿的职责,但您眼下若是取血,我只怕会葬身此地。”

鄂陉有些不悦道:“为什么?”

小安道:“您可知道无支祁为何只是取血而非亲自沾口?”

鄂陉道:“为何?”

小安道:“因为它怕控制不住自己。妖类喜食人血是因为凡人血液可助妖魔修为大增,而灵气更足的凡人,则可更好的提升妖魔修为。如此灵气入口,无支祁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吸食干净,我们这些奴儿不死,它就能长期得到我们体内的灵气,但如果我们死了……”

鄂陉道:“你是怕我图一时之快?”

小安道:“我只是担忧自己性命不保。”

鄂陉道:“你只肯取血?”

小安摇摇头道:“今日连取血都不行。”

鄂陉已经有些动怒,它等了这么久,可不是为了听这种话的。

小安又道:“您已经太饿,我看得出您眼下毫无自控力。”

鄂陉咬着牙看了他半晌,它不得不承认小安的话,它确实太饿,饿得能一口将小安吞掉,它甚至已经在想象吞下小安后自己将会获得多么充沛的灵气。

小安道:“如果您不想杀了我,那么就该等到明日。明晚宗业来送饭时,我会让他带着我的血回去。”

鄂陉的愤怒已是显而易见的,但它最后还是点头道:“好,明日我会叫宗业来取。”

它说完,就大步走了出去。

与其说是离开,它看起来更像是在逃跑。

第八十九章 猜想

屋内只剩下了小安,他在屋中转了一圈,然后便无所事事地躺在了床上。

他原本有很多的事要做,但是这些事都要等到他得到了鄂陉的信任以后才能着手去做。

他既然已经选择了做这瓮中之鳖,那再打草惊蛇就难免会显得有些太过愚蠢。

今夜小安已经无法再有所行动,但这却并不是件叫他苦恼的事。

他真正苦恼的是明夜,明夜鄂陉一定要喝到他的血,可他的血却是万万喝不得的。

他的血液只会杀死妖魔,他手中虽有破解之法,却决不能将其透露给妖怪。

破解之法不能外传,就连破解后的血液也不能。

火种的神血虽然也有使妖魔修为迅猛提升的功效,但却要加以一种药丸才能服用,而当时研究出那个药丸的人无疑已经预见到了自身血液的强大,所以那药丸不仅破坏了火种的保护,也极大地削弱了血液中所富含的灵气。

但小安体内的血液却不同,他的家族并没有仙草那等神物来削弱血液中的灵气,所以他的血一旦被鄂陉饮下,就会使得眼下的局势急剧变化,他算算大概只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妖界就会因此而易主。

他当然不会赋予鄂陉如此强大的力量,纪家的后人自然不会沦为妖物的饵食。

所以小安便开始望着屋顶发呆,他无法像上次糊弄屋顶那人般假意割手放血,实际却用另一种法术引出藏在袖口采血瓶中的血液。

因为上次跃入屋顶的是凡人,这个人或许会发觉屋内动用了法术,却永远无法知道这两种血液在气味上的不同。

可明夜他将对付的是鄂陉,身为妖怪的鄂陉不仅能分辨出血液的味道,更能品尝出血液口感,就算小安有办法骗过它的鼻子,可却绝对无法骗过它的舌头。

事情发展至此,似乎一切都已变得无法解决,小安没法找到血液的替代品,而鄂陉明日就会察觉到他的异样。

等到鄂陉察觉到事情的真相时,他们之间就必然再无回旋的余地。

那时鄂陉会怎样对他呢?

小安所担忧的不是鄂陉的暴走,如果鄂陉暴走,无支祁就会知晓,到那时他们联手对付一个鄂陉倒是绰绰有余。

他一部分的担心是源自于稽月,从鄂橡的话中小安意识到了妖王与国师并不是想法完全一致,他们之间还有很多摩擦,这些摩擦妖王更想自己解决,而不是与那位国师大人商议。

而这位国师也隐藏了许多秘密,它本就知道他们一行人的真实身份,可代表它来到此处的稽月却并未将这些情况告知鄂陉。

这样一来,事情就变得更为复杂起来。

这位国师究竟为何会放任他们误导鄂陉?

稽月身为妖王的儿子,它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斗争中又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

从稽月这次回来时的举动来看,它似乎是在保护鄂陉免受无支祁的攻击,可它既然一直向鄂陉隐瞒着自己与时节的真实身份,又为何会在紧要关头出手救下鄂陉?

难道稽月的目标一直都是鄂橡吗?

这是这件事唯一的合理的解释,但这解释又完全不充足。

因为如果稽月真的有心保护鄂陉,那么它就不该让自己跟着鄂陉回来。稽月是完全知晓自己能力的,它如果有心保护鄂陉又为何会允许自己跟在鄂陉的身边?

小安忽地惊坐起来,他喃喃道:“莫非……鄂橡是妖王一派,而鄂陉却是国师一派,稽月与鄂陉共同借无支祁的手除掉了鄂橡,而在这之后他们又将计就计将我困在此地?”

这样的想法令他感到震惊,他还未做好同时对付鄂陉与稽月的准备,这两个妖怪若是想借机共饮纪家后代的血液,只怕他会更加难以解决这近在眼前的难题。

小安此时再也无法静下心来,他在屋中不停地踱步,他无论怎么思考,都觉得明日之约实在太过危险。

可他一想起门外的守卫又觉得无比头痛,有那个妖怪在,就是他能自由行动,也无法将这些消息传给无支祁。

他眼下唯一脱身的办法,竟然只剩下了逃跑。

他的确有法子逃跑,但他逃跑无疑会将无支祁与时节推向险境,如果事情真的发展成这样,那么他们这一趟的收获也只有杀死了一个毫无用处的鄂橡而已。

而且这唯一的收获,也只是因为稽月设计了他们。

这样的结果显然是他所不能接受的。

而且眼下妖界攻入凡间的计划显然是由那位国师大人一手谋划的,小安也无法想象如果他们贸然离开陈国,妖界是否会有所反应。

他不仅猜不到这位国师是否会有反应,也猜不到这位国师会有怎样的反应。

这位国师是他遇见的各类妖魔鬼怪中,心思最为难猜的一个,他虽然能猜到这位国师想以何种手段入侵凡间,可他却猜不透陈国所发生的这些事。

因为从一开始,这个国师就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身份,所以它也一定猜到了陈国的国师是死于何人之手,痛失身怀千年修为的巨妖本应是件天大的事,可那位国师却对此丝毫不提,反而一心想要拉拢无支祁来接替这个位子。

原本这样的打算并没有什么问题,可眼下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出无支祁与鄂陉无法调和。

这位国师又为何要保护鄂陉,并且留下无支祁?

这个国师的行为实在是太难猜测,他既看不出它下一步要怎样做,也猜不透它之前的所作所为。

妖界的国师简直是他遇到的最为棘手的敌人。

就在他暗自苦恼时,门外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这个脚步声是属于宗业的,从之前他攻击时节所展现的武功上来看,宗业走路原本不会发出这样大的脚步声,或许是为了迷惑他们,他才故意使自己的脚步声变得这样响。

也多亏了之前宗业的那次出手,小安目前已能猜到那日爬上他们屋顶的人就是宗业。

宗业那沉重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敲门声轻轻地响起。

小安整理了一下情绪,大声道:“请进。”

宗业推门而入,他提着食篮道:“主人特意命我来送些饭菜给你。”

小安点头道:“主人想得果然周到,我还真的有些饿了。”

宗业笑道:“这么说来,我来得倒不算晚。”

他说着就打开了食篮,将里面的菜一一取出在桌上摆好,这菜篮虽然看着不大,但里面的东西却不少,荤的素的,凉菜热菜,汤汤水水,竟每样都有一些,随着宗业的动作,这些美味的菜肴很快就摆满了桌子。

小安看着满桌的饭菜,心中忽然有了个主意。

第九十章 饭桌小谈

饭菜摆好,宗业便拿起菜篮,笑道:“我一会儿会来收拾碗筷。”

小安伸手拦住他,问道:“宗业兄吃了吗?”

宗业笑着答道:“还没,我正要回去吃饭。”

小安闻言,热情地拉住他道:“这些饭菜足够我们两个人吃,宗业兄不如留下,也免得来回要跑上好些次。”

宗业犹豫起来,送一趟菜所要走上的路程确实不短,以他的脚力也需花费不少的时间,如果能留下来与小安一同吃饭,那么他倒是省去了不少力气。

小安见他还在犹豫,便试探道:“难道宗业兄的吃食更好,所以瞧不上我这里的饭菜?”

“哪里哪里。”宗业连忙摆手,他的吃食怎能与小安这里的相比,他虽是鄂陉的副手,但鄂陉却一直对这些生活中的琐碎事务毫不上心,宗业的每日的吃穿用度都是自己准备的,也正因为是自己准备的,所以他一向不敢过于铺张浪费,以免落人口实。

但小安这里的一切都是鄂陉亲手操办的,不管是住处、守卫,还是吩咐各处准备的吃穿用度,鄂陉几乎为小安想到了方方面面,鄂陉身为市集的主人,它所提供的一切不仅最为优质,而且连食材都是极为少见的稀罕物。

所以方才就在打开菜篮的一瞬间,宗业就已被惊呆,他追随鄂陉这么久,甚至已经爬到了鄂陉副手的位子上,但他的待遇比起小安却还是差了许多。

宗业这一辈子就只剩下了追名逐利,可如今他所苦苦追寻的一切似乎都已被小安轻松得到。

小安见他不说话,疑惑道:“宗业兄?”

宗业回过神来,笑道:“我的吃食哪里比得了小安兄,与你这一桌子的饭菜相比……”

他有些苦涩地道:“我那边的食物简直难以入口。”

小安一挑眉毛,诧异道:“哦?宗业兄已做了主人的副手,却没怎么好好享受过?看来宗业兄是个十分克己的人啊。”

宗业苦笑起来,他哪里是克己,分明是寄人篱下不敢擅作主张。

宗业道:“小安兄说笑了,我虽然是副手,但这市集怎么说都是主人的,我只是略尽绵力,不敢居功。”

小安闻言,拉着他坐下,大笑道:“好个不敢居功,想宗业兄这般一心为主的人,值得敬上一杯!”

宗业被他拉着坐下,一入坐他见到这满桌的美味佳肴更是觉得气愤。

他心中竟满怀妒意地想道:“这小子凭什么一到这里就可以压在我的头顶?我凭着本事才换来的如此生活他为何能靠着一身的血液就轻松得到?”

小安并不是不擅于察言观色的人,他早已发现宗业心中的不忿,他也知道对方心中所气愤的究竟是何事。

那是纠缠了宗业一生的不公,是生而穷困的不公,是无力反抗自身命运的不公。

而小安,却像是他这辈子寻而不得的另一面。

生在世家,虽然历经波折却都获得了自己所追寻的一切,无论是自身的命运还是身体中流淌的血液都比不幸的自己要好上许多。

小安正在试图利用宗业这种不满的心里,来为自己创造机会。

小安笑着夹起一块鱼腹放在宗业的碗中,他笑道:“来尝尝,我在家中也时常吃这些菜肴,这个鱼的是味道非常好的。”

这条鱼的味道真的好吗?

其实小安根本不知道,因为这些菜他大多连见都没见过,但他知道宗业也一定对着些菜不怎么熟悉,所以他只要随便夹起一种菜来夸奖,就足以伪装成时节那般大少爷的模样。

宗业听了这话果然有些皱眉,但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夹起鱼来仔细品尝。

可他口中嚼的虽然是鱼,但心中却将鱼肉当做了小安。

他已经开始觉得只要小安待在这里,自己就不会有好日子过。

宗业忽然道:“我记得你说自己更想要自由。”

小安点头道:“当然。”

宗业道:“可你为何要转投在鄂陉大人门下?”

小安看着他,又瞧了眼门外。

他的意思很明确,外面有妖怪把手,他并不想被那妖怪听到自己的计划。

宗业也明白了小安的意思,他起身走出门去,不一会儿又折了回来。

“我已叫它加大巡查的范围,他大概会有好一阵无法来打扰我们了。”宗业又坐了下来,随手夹着桌上的菜肴。

小安道:“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无支祁比鄂陉要难对付的多。”

“当然看得出,眼下鄂陉大人正在严密地计划如何对付无支祁。”宗业说着,忽而道:“你是觉得从鄂陉大人的手中更加容易逃脱?”

小安道:“鄂陉也不是个寻常的妖物,原本从它手下逃脱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如今它与无支祁相斗……”

宗业忍不住点头道:“这样你就有可乘之机。”

小安点头道:“这也是我一直在等待的机会,只有出现鄂陉这样强大又有妖界为其庇护的敌手,我才算真的有机会回到自己的世界中去。”

宗业心中暗自高兴了一阵,对他来说只要小安离开,自己的地位就可以保住。

小安忽然道:“宗业兄呢?有什么打算吗?”

“我?”宗业不解地问道,“我有什么打算?”

小安道:“或许是我多嘴,可之前鄂陉大人叫你去刺杀小石头时……我真是觉得太过冒险了。”

宗业思索了半晌,最后道:“能为主人分忧本是我们这些身为奴儿的人应当做的事,纵使是危险一些,也该去做的。”

“这样啊。”小安愧疚道:“那倒是小弟多言了。”

宗业道:“你若是想走,我倒也没理由拦着你,但也望你不要再多插手我的事。”

小安急忙点头道:“明白,明白。”

而后两人便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些其他事情,从市集到猴妖,从陈国国君到边关守将,他们一直聊了很久,但其中已再没谈过那些与自由、逃跑有关的事。

直到桌上残羹已冷,宗业才起身收拾碗筷准备告辞。

小安忽然提道:“主人有没有和你说起明晚的事?”

“明晚什么事?”宗业漫不经心地问道。

小安道:“明晚主人叫你来取走我的血。”

宗业虽然奇怪为何叫自己来取,但也答道:“主人还未吩咐下来。”

小安笑道:“等明晚我的血一送到,宗业兄就可轻松不少。”

宗业奇怪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安道:“无支祁常说妖类如果食用我的血,就会对其他人的血液食之无味。想来日日取血也是件苦差事,如果我的血真有无支祁所说的那般好用的话,那宗业兄以后岂不是免去了取血之苦?”

“啪。”

宗业手中的碗碟,猝然掉落在地。

第九十二章 月夜之行

阴沉的夜色中,路上的烛光摇摆不定,道路忽明忽暗,宗业本就心神不定,如此景致下他更觉自己今夜凶多吉少。

小安走在他的前面,宗业已经没了武功,这样的凡人无法伤到他,他既无心监视,也无心防备。

两人无言地在院中走了约有一刻钟,宗业惊讶地发觉小安竟然将他带到了一条死路上。

这里已经完全没了路,高墙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就在宗业觉得疑惑时,小安忽地闪至他的身边,紧接着他只觉身后衣领一紧,整个人就被提了起来。

小安抓住的位置刚刚好,宗业没有觉得自己被衣领勒得呼吸困难,也没感到衣服将要支撑不起自己的重量。

如此看来,这个小安一定经常这样带人赶路,所以才能将出手的位置拿捏得如此好。

小安身子一轻,便就跃上了屋顶。

宗业只给他拖延了半个时辰,为防止宗业话中有假,他只有选择用最快的方式赶路。

鄂陉的院中小路多有曲折,赶起路来不仅费时,而且容易遇上守卫,相比之下选择走屋顶,反而更加便捷。

而且他早已探查过,鄂陉对自己的法术十分自信,它相较于手下的妖怪显然更信任自己的法术,这院落中但凡是重要的地方,都有他的法术印记,而有他法术印记的地方,一般都不会有妖怪在旁把守,似乎鄂陉也是在迷惑入侵者,它造成了许多地方无人把守的假象,这样一来入侵者就很可能会着了它的道,进而选择无人把守却留有了印记的位置。

如此办法倒是方便了小安,他只要能躲过那些印记,就能在无人发觉得前提下达到自己想去的地方。

宗业被小安提着越过一重重屋脊,他很快便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小安不仅对宅院内的布置了若指掌,而且他还能绕过鄂陉所设下的各种陷阱。

宗业虽然不会法术看不出那些陷阱,但他知道向屋顶这样易于被人闯入的地方,鄂陉一定会倍加防范,可眼下小安带着自己飞奔许久,却未见到有任何陷阱被触发的迹象,这也说明了小安一定懂法术,懂妖怪的法术。

他仔细回忆起小安在此地的种种行动,宗业意识到小安几乎一直都在他自己的屋中活动,极少会走出无支祁的院子在其他地方走动,而那唯一的一次走动,就是无支祁他们刚来的那晚……

那晚小安确实几乎走遍了整个宅院,他想要记住这宅院中的陈设与布置,也只有那么一次机会。

此时宗业忍不住望向小安,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才会被训练到如此地步?

他清楚这绝不是一个人不加训练就能拥有的能力,眼前的小安一定经历过无数的磨炼才会被训练成这个样子。

可他为什么会经受那样的磨炼?

他究竟是谁?

他又为何会来到这里?

宗业的疑问很快便有了答案,小安的身子在滑落,他最终落在了给无支祁新安排的院落中。

宗业这次没有问小安为何会知道无支祁在这里,因为他知道小安自有掌握同伴位置的办法。

而与此同时他也似是认清了自己的下场,他早已被妖怪折磨的麻木,到无支祁这里对他来说也算不上是什么酷刑了。

可小安却没有走向无支祁的房间,他落入院中之后便径直走到了小石头屋前,轻轻叩门。

很快房门便打开了,睡眼惺忪的小石头迷糊地看向门外,下一刻他便猛然清醒过来。

“你怎么在这里!”小石头惊叫道:“宗业他怎么……”

他还未说完,小安便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待小石头住了口,小安才低声道:“进去带上草药和我的外套,跟我来。”

小石头茫然地看了他一眼,便依言回到了屋内。

他知道小安口中的草药是仙草,而那件外套就是小安的道袍。

虽然不知道小安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但小石头还是很快收拾好了东西,再次走出了屋子。

小安显然对他的行为感到满意,这一次小安选择了走院子,而不是提着这两人再次跃上屋脊。

这样的决定虽然要花更多的时间来赶路,但要他提着两人飞身跃出此地只怕也容易出纰漏。

眼下他既然已经远离了鄂陉的高塔,那么就需求稳而不是求快。

小安再次在前带路,小石头与宗业一起跟着他,而此时后面的两人心中有了同样的疑问:小安这是要带他们去哪里?

他们心底虽有疑惑,却都未张口询问,因为他们都已摸清了小安的脾气,这个人若是不想说的事,是没有人能够问出来的。

与其莽撞询问,倒不如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身后。

出宅院的路并不长,这一次为了让无支祁安心住下,鄂陉给了它最大的自由,与距离宅院门口最近的院落。

这大门口原本有守卫,但此时守卫却不知为何并未在此看守,小安带着他们淡然地走出了门,像是对这守卫的失踪早有预料。

出了宅院便是市集,市集夜晚正是热闹的时候,人来人往的市集中原本有许多人注意到了宅院这边出来了人,但它们一见到宗业便就没再过问,因为他们误以为宗业是陪着那二人来逛集市的。

有鄂陉的副手在,它们这些小妖当然不必胡乱操心。

小安穿过集市,向更远处的树林走去,宗业记得这条路,这是小安他们第一次来时所走的路,既然是他们来时所走的路,那路的另一头当然就是那个山洞。

小石头也己渐渐认出这条路来,他对此地不熟,但凭借着很好的记性,他也终于认清了小安这趟夜行的终点。

他们二人眼下都已知道了自己将要到达的地方,但他们却都不清楚小安为何会来到这里。

宗业此时已放弃了揣测小安心意的想法,因为他已经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猜得透小安的心思。

思索间三人已经走出了城,他们彻底地走入了黑暗的树林中,只有在此处凡人才会记起灯火的美好,而以往那富有诗意的朦胧月光,却变得不那么美妙。

因为林中夜行凭借的就是月光,月光越是暗淡朦胧,那林中三人的视线就会越发昏暗不清。

而黑暗,往往会唤起人心底深处最原始的恐惧。

宗业开始瑟瑟发抖,他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

他只是单纯地在恐惧。

第九十三章 深夜命案

小安要去的地方果然是深林中的那个山洞。

他站在洞口,淡淡地对宗业道:“进去。”

宗业不敢违抗,他心底早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可因为不敢惹恼小安,他只得听命先一步走了进去。

小安见宗业安然走入山洞后,才带着时节跟了进去。

这无怪他做事太过小心,而是他们毕竟离开这山洞足有半月之久,他无法完全确定这里有没有妖法陷阱,因为在他们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很可能会有其他妖怪占据这里。

但看到宗业入洞后并未遇上危机,他才彻底安下心来。

走入山洞之后,时节便忍不住问道:“你来这里要做什么?”

这也是宗业想问的问题,他站在一旁虽未出声,但却伸长了耳朵。

小安回答道:“来这里当然是处理事情。”

他说着走到了宗业的面前,继续道:“我给过你两次机会了。”

宗业低着头并未出声,他不能确定小安想说什么,所以他也不知道小安想听到的是什么。

眼下他的姓名已完全掌握于小安之手,但凡小安对他的答案有那么一叮点的不满意,他都会一命呜呼。

所以宗业不得不谨慎小心,他必须仔细斟酌字句,绝不能祸从口出。

小安见他不答,轻笑道:“第一次我告诉你自由的好处,那时你若肯舍弃那些权势名利,选择帮助我们对付鄂陉,那你眼下早就得到了真正的自由,可惜你舍不得权势金钱,所以你无视了我的建议。”

宗业皱了皱眉头,仍旧没有说话。

小安道:“第二次我和你讲清了你与鄂陉之间的利害关系,也向你说明了我没有久留在那猴妖身边的意思,你只要肯动用些办法助我逃走,我也不会太过为难你。”

他看着宗业,冷笑道:“可惜,你为了自保不肯犯错,却想要了我的性命。你有没有想过我一旦死了,鄂陉的愤怒必然比我失踪时要猛烈得多?你宁可冒着触怒鄂陉的危险,也要来刺杀我,看似是为了一劳永逸,实则却是为了让我永远也无法分享你的地位吧?”

宗业猛地倒退了一步,心中的想法被小安说中,这让他意识到自己在小安面前已经毫无秘密可言,他只得摇着头否决道:“没有……我没有这样想……”

小安嗤笑道:“你是怎么想的不重要,虽然你一再选错了路,但我还是决定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宗业听到“机会”二字,连忙扑倒在地,对着小安道:“您说,您说,这次我一定不会再让你失望!”

小安低头看着他,冷冷地道:“小石头最近正在炼药,如果你肯帮他的忙,今晚你刺杀我的事,咱们就一笔勾销……”

还未等小安说完,宗业便急道:“我肯!我肯帮忙!”

小安笑道:“我的话还未说完,帮助小石头炼丹可是件苦差事,一般人是绝对不肯做的。”

宗业大呼道:“我不怕辛苦,我做!我肯做!”

“是么。”小安微笑着自袖中拿出了一把短刀。

宗业看到那把短刀后,整个人都愣住了,那是他用来刺杀小安的短刀,但他却完全没注意到小安是何时将这把短刀拿走的。

小安看着锋利的短刀道:“这真是柄利器。”

宗业不清楚小安为何此时抽出这把刀,但他从小安的脸上看不出半点杀气,这让他既恐惧又困惑。

小安把玩着短刀,并缓缓将身子转向宗业,这过程中他的视线一下也未离开过短刀,似乎这短刀已变作了一柄珍品,将小安的注意力尽数吸引了去。

小石头原本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两人,他原本不想插手他们之间的事,毕竟宗业似乎也已暗算过小安,但不知为何,就在小安已经完全面冲着宗业的那一刻,不知从何处涌来的巨大危机感忽地排山倒海般地压向了他。

小石头蓦地大喝起来:“不要!”

他的喝声未停,短刀就已正中宗业的胸口。

宗业茫然地看着胸前直没入柄的短刀,他颤声道:“为什么……你答应我……”

“我答应给你一次机会。”小安笑道:“一次让你死得还算有些价值的机会。”

小石头赶到小安身边时,那短刀已被小安拔出,宗业无力地倒在地上,胸口不断地有鲜血涌出。

“我不是敖承,凭你是来不及阻止我的。”小安蹲下身子,用宗业衣服将刀锋擦拭干净后,收起了刀。

小石头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小安起身回头道:“不周山下那次与敖承遭遇时,并不是你来得及抓住敖承的手,而是敖承听到你的喝声后停住了手,不然你一介寻常凡人,如能抓住一个妖师的手?”

这悲惨的往事眼下重新提起,使得小石头心中万分悲痛,他原本就为敖承的死而自责,如今小安的话更是让他心痛不已。

敖承原本是个好人,可自己却害死了他。

小安看着沉默的小石头,倒也懒得理会,他自小石头身上取下包裹,将里面的道袍拿出又穿好。

宗业仍有一息尚存,他见小安穿上道袍,震惊道:“你……你才是……”

小安笑道:“忘了做自我介绍了,我姓纪,叫纪庚辰。”

宗业瞪大眼睛,又看着时节道:“那他是谁!”

小安缓缓道:“他就是衍生堂的少主,时节。”

“你们……”宗业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他猛地咳了起来,咳声渐止时,他的生命也随之结束了。

时节看着死去的宗业,愤然道:“你为什么杀了他!”

纪庚辰道:“仙草呢,快拿出来吸取他的魂魄,不然他可就白死了。”

时节本想追问清楚,但他又想到自己或许可以用宗业的魂魄将他复活,便依了纪庚辰所言,先取出了仙草。

仙草一出现,宗业的魂魄就被仙草所引,被吸入了仙草里。

“你想复活阿瑗就要先用其他魂魄试药,这宗业迟早都会被我除去,不如叫他临死帮你个大忙。”

时节道:“你曾答应过我不再伤及凡人的!”

纪庚辰道:“我不会无缘无故的伤及凡人,除非他该死。”

“一个人该不该死不是由你说了算的。”时节道:“你当着我的面做这种事,就不怕我不再炼药吗?”

纪庚辰解释道:“他今夜要杀我,我原本当时就会杀了他。杀了他我也可以拘下他的魂魄拿给你炼药,那样子你是不是就可以坦然接受他的魂魄了?”

时节愣住了,他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纪庚辰道:“炼药试药本就不是件干净的事,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因为你的药而死,有人会因为夺仙草而死,有人会因为试药而死,还有的人会因为阻止你炼药而死,但我不可能每次都将别人引出你的视线再解决掉,你既然早晚要见到,就不如早些学着接受。”

“我并不嗜杀,所以也不会乱杀凡人,但想要我命的人,我是绝对不会留下他的。我肯定会怕你不再炼药,但这一次,我做得绝无越界。”纪庚辰燃着一张符咒,将其丢在了宗业的尸体上。

符咒一沾尸身,便火光大起,顷刻间宗业的尸身就被烧为了灰烬。

“走吧,太久没回三祖山容易引人生疑。眼下好不容易出来了,你先陪我回去找一趟齐礼。”纪庚辰说着又燃起了一张符咒。

第九十四章 久别重逢

符咒燃着后便爆发出一阵金光,纪庚辰与时节均被笼罩在了这刺眼的强光之下。

此时时节才意识到纪庚辰为何偏要选在此地,这犹如白昼的光芒若是在山洞外亮起必然会将半边天都照亮,也只有在山洞之中才能避过这满城的妖物。

这光芒暴起后便渐渐消散开来,待时节恢复了视力后,就听见有人道:“回来啦。”

时节举目望去,只见自己与纪庚辰已到了一间小屋中,这屋子中仅有一床一椅,陈设可谓是极其简单。

时节疑惑道:“这是哪儿?”

纪庚辰回答道:“这是我的屋子。”

“你的屋子?”时节惊讶道:“你还有个屋子?”

纪庚辰瞧了他一眼,无奈道:“我怎么就不能有个屋子?这地方我可住了十多年。”

时节揉了揉发胀的脑袋,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眼下在三祖山,而他们此行的目的是为了来见见齐礼。

纪庚辰像是早就知道时节会有些心神恍惚,他笑道:“想起来我们是来做什么的了?”

时节点了点头,他知道有些法术会使人在短时间内意识模糊,这种短暂的模糊需要一些时间恢复,所以他方才才会忘记自己要来的地方是三祖山。

“既然这里是你的屋子,那方才说话的人是……”时节期待道:“齐道长?”

纪庚辰忽然板起脸来,道:“你不会自己出去看看?”

时节纳闷着纪庚辰忽然间发什么邪火,但他脚下的步子却未停,一出门他就见到了齐礼正如往日他见到的那般坐在院中。

“齐道长!”时节惊呼出声。

他并不是第一次见到齐礼,也早就知道此行会见到齐礼,所以眼下他并不会对齐礼坐在院中感到惊讶,可不知是出于怎样的情感,他就是忍不住要惊呼。

“时节。”齐礼微笑着道:“近况如何?”

“还,还好。”时节走到齐礼身边坐下,他坐下就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事般,道:“那个指环这次……”

他本想先与齐礼解释下无支祁为何没在自己手上,可还未等他说完,纪庚辰就也自屋中走了出来。

纪庚辰一出屋,便打断了时节的话道:“虽然您老并不关心自家徒弟,但我还是要说声,我最近过得也不错。”

齐礼仔细地打量了纪庚辰一番,然后摇头道:“如果浑身骨头都被人折断也能算过得不错的话……”

纪庚辰神色为之一震,他的伤势早已治好,可他却没料到即便如此齐礼也能看出他曾受过伤。

“断骨再续所散发出的气息与常人并不一样。”齐礼道:“灵药只能激发你身体内的潜力,但最终使得骨头再次接好的却是你的身体本身,无论凡人还是妖魔,受伤、恢复、复原时的气息均是不同的,你平日里要多留心。”

“是。”纪庚辰认真答道。

他们师徒之间的关系虽然并不融洽,但纪庚辰对齐礼的教导从未轻视过,齐礼这番话放在其他道士那里,对方多半会说凡人天生对气息的把控就并不敏感,人在受伤时的气息会有所不同这是件人尽皆知的事,但以凡人的体质是无法察觉这微妙变化的,所以他们多半会说齐礼多是嘴上空谈,将这些凡人不可能做到的事提出来唬人。

至于齐礼真的发觉了他人受伤的事实,他们便又会说是齐礼事先便就知道这个消息。

但纪庚辰却与他们完全不同,对于齐礼所传授的东西,他一直深信不疑,若是齐礼说能分辨得出这微弱的气息,他就一定会勤加练习,直至达到齐礼的要求。

齐礼颇为赞许地看了自家徒儿一眼,又道:“你们为何会在深夜回来?”

纪庚辰却未回答,他反问道:“你为什么深夜还未睡?”

齐礼道:“最近凡间似乎涌入了不少妖魔。”

“你的老毛病又要犯了?”纪庚辰皱起眉来。

齐礼点了点头。

时节却不知这两人在说什么,他一听到“老毛病”三个字,便急忙道:“齐道长身染苦疾?”

“那毛病不是一种病。”纪庚辰解释道:“只是到了凡间的妖魔越多,其中藏有准备渡劫妖怪的可能也就越大。齐老鬼所修剑法本就蕴有雷威,他如今已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天地间若有重雷将现,就会将激起他体内所修的气脉涌动。”

时节不解道:“这难道有害?”

纪庚辰道:“若是与人交手时,倒不算有害,这雷威可与他体内的气脉相融反倒凭添了威力。”

时节听得更加困惑,他道:“这样的好事,怎能算是‘毛病’?”

齐礼在一旁微笑道:“交战时雷威入体、气脉激荡,我都可用剑气舒发,而眼下这般无事可做时……”

纪庚辰无奈地接口道:“齐老鬼就会因为气力过于充沛而失眠。”

时节仔细想了想,道:“你们修炼之人,不是并不怕失眠?”

这话并非传言,因为道士们降妖之时经常会为了追寻妖魔的踪迹而几夜不眠,睡眠这种事似乎对他们来说并不是必须要做的。

纪庚辰道:“虽然气力充足时道士可以免去睡觉一事,但人清醒着却又无事可做,难免就会觉得有些无聊。”

齐礼竟会害怕无聊,这种事说出去一定不会有人相信,像他这样整日躲在院中闭门不出的人,又为何会害怕孤独与无聊?

时节正欲再问,但却被纪庚辰先截了话,纪庚辰道:“我们就先回去了。”

齐礼点点头道:“好。”

“这就要回去了?”时节纳闷道:“半个时辰还未到呢,你不和齐道长再多聊一阵?”

纪庚辰拉着向屋中走去,他一边走一边道:“你没听到齐老鬼说有大批妖魔涌入吗?眼下既然还有时间当然要先去打探消息,岂能坐在这里闲聊!”

他说罢,又忽然想起一事,回头道:“齐老鬼,三祖山中的消息近年来是否越来越不灵通了?”

齐礼道:“你也发现了?”

纪庚辰思索了一下,便道:“等我查清后再回来和你细说。”

“好。”齐礼道:“你们眼下最好小心些,这些将要渡劫的妖怪修为必定不差。”

“知道了。”纪庚辰已带着时节回到了屋中,他应和了一声,便再次燃起符咒。

只一瞬间,他们便又回到了山洞,而此时山洞中并无其他人,看起来还没有妖怪发现这个地方。

纪庚辰脱下道袍放回时节的包裹中,而后就将时节送回了住处。

此时距离守卫回来还有些时间,纪庚辰决定先去附近查探下妖怪们都有什么消息,鄂陉的市集汇聚了自四面八方而来的妖魔,他料想这帮家伙一定能说出些有趣的事。

临走时,纪庚辰对时节道:“眼下合适的尸身不多,你若是炼丹怕出问题,不如先买些野兽禽类来试药,鄂陉这边有卖鹩哥的商人,鹩哥能学舌,宗业的魂魄放入其中必定也能口吐人言,这对你炼药也有好处。”

说完,他便飞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第九十五章 与鄂陉的交谈

鄂陉在高塔中静静地注视着这个完全属于它的帝国。

这个市集几乎倾注了它所有的心血,而它却清楚这一切很快就不会再归它所有。

无支祁的出现不仅会打乱它所有的计划,也会夺走它所苦心经营的市集。

曾经它站在高塔之上满心都是自豪,而如今它站在这里,却只有痛苦与恨意。

它在向下注视,而下面也有人正在注视着它。

鄂陉今夜亲眼看着宗业将守卫调开,又亲眼看着小安与宗业离开了宅院。

高塔之上,什么都可以看得清楚。

而立于高塔之巅的人,也必定能够掌握住市集内每个人的动向。

所以鄂陉已经知道了宗业的心思,它也知道了小安的底细。

它在将小安接手前就已在怀疑他的身份,因为这市集中绝对没有人能在他的眼皮底下悄悄溜走亦或是悄然出现,而小安回来时,所走的却明显不是计青惯用的通路,自他今日忽然回来起,它就已经想要试探他。

所以它明知宗业今晚会对其出手,却仍未出手阻拦宗业。

它只有在小安遇险时才会选择出手阻止,这也就是说鄂陉今晚为了试探小安已经准备要舍弃宗业。

宗业永远也不会知晓自己竟早已成了一枚弃子,就连这场刺杀也不过是在为鄂陉而燃烧他最后的余热罢了。

一旦失手,鄂陉不会对他施以援手。

而他若是得手,必定会遭遇鄂陉的阻挠与惩罚。

这惩罚,往往会是以命相抵。

因为小安若是个寻常凡人,那么宗业就会失去价值。鄂陉不会在市集中养活一个无用的废人,不论是宗业,还是鄂橡,没有价值的人,就注定要被消灭。

鄂橡已经死去,而眼下回到市集的人也仅剩下了小石头与小安,宗业一定也已死去,在这一天之内,它失去了曾与它最为亲近的两个人。

所以它痛苦又满怀恨意。

它此时的目光无疑是沉痛而悲愤的,可高塔之下与它对视的那个人却毫无畏惧。

那人看着它,轻声道:“等我上去找你。”

在那一瞬间,鄂陉几乎以为这人要直接跃上高塔,但还好家伙还懂得最起码的规矩,他懂得进别人家里起码要走大门的规矩。

鄂陉就这样默默等待着,它在塔顶就已能感受到这人的脚步声。

从容不迫,镇定自若。

这人明明能够做到在登塔时不发出任何气息与响动,可他却又偏偏不肯隐匿自己脚步声,他似乎就是在故意告诉鄂陉他对它并不害怕。

鄂陉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那人推门而入,走到了鄂陉的面前。

而到了鄂陉身边时,这人只说了两句话。

“我姓纪,叫纪庚辰。”他笑着对鄂陉道:“我可以帮你对付无支祁。”

“你想要什么?”鄂陉没有对纪庚辰的话感到惊讶,或者是他没有表现出惊讶。

纪庚辰笑道:“果然是商人。”

他微笑见目光扫过市集,在他看到那住着无支祁与时节的宅院时,脸色顿时变得冰凉起来。

明眼人都瞧得出纪庚辰与无支祁的关系并不好,鄂陉自然也已看出这微妙的变化。

鄂陉道:“你想让我帮你对付无支祁?”

纪庚辰道:“你能继续掌控市集,也能够保护族群,这好处并不少,而且你原本就是要对付无支祁的,也就是说我们目标是一致的。”

这两点对于鄂陉来说应当是最为重要,也最为宝贵的东西,纪庚辰相信自己以此来做筹码总不会错。

鄂陉看着他,道:“这两样东西或许对我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

鄂陉的回答却叫纪庚辰有些意外,他不由得侧目道:“那你想要的是什么?”

“我说过,我已准备离开。”他看着纪庚辰,意味深长道:“但临走时我要带上你。”

纪庚辰皱眉道:“你想让我用血液做交易?”

纪庚辰当然知道自己的血液对于鄂陉来说会是个无法拒绝的条件,但他也知道这血液会给鄂陉带来怎样的变化,所以他故意对此只字不提,但这些妖魔又怎会放过如此良机?

纪家的后人来找妖怪合作,这简直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鄂陉道:“我的修为相较于无支祁差得太远,你也不想自己的帮手与无支祁斗法时完全派不上用场吧。”

纪庚辰点头道:“你说的倒是有些道理,但我并不需要你和无支祁斗法。修为固然重要,但我有办法使无支祁不战而退。”

“即便是这样,我也仍旧要你的血。”鄂陉看着纪庚辰道:“我是商人,即便是你的血液在这场斗争中毫无作用,我也仍会选择对我自己来说最好的东西。”

“这样的话,我倒是要好好考虑一番了。”纪庚辰叹了口气道:“用纪家的血液来做买卖,多少都会显得有些亏本。”

鄂陉道:“我知道这种事你需要时间思考,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留给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无支祁与稽月过不了多久就会对这片市集下手,我到时若是跑了,可就不会再冒着危险来帮你的忙。”

纪庚辰道:“你难道对自己的族群一点都不在意?”

鄂陉笑道:“它们对我来说早已是个包袱,而且这包袱日后只会越来越沉,在它彻底拖垮我之前,我不如早点将它丢掉。”

鄂陉很久以前就一力承担起了振兴猴妖的重任,这件事已久到连它也记不清自己做了多久,它不愿回忆那些流浪逃亡、心力交瘁的日子,经过了那么漫长的岁月之后,它愈发地想找回自己,它想找回一个完整的自己,而不是一个被族群撕扯成碎片,揉搓进琐事中的自己。

所以它原本想要逃亡,它想丢下族群独自逃亡。

这世间还很大,只要猴妖大多被抓,它在独活的情况下完全可以隐匿在深山中渡过自己的一生。

为此它甚至不惜听从鄂橡那愚蠢透顶的建议,去带着一众猴妖去杀死无支祁来换取妖王的信任。

愚蠢的鄂橡永远也看不透妖王,它也就是因此才会一次次败在妖王的手中。

妖王一向注重妖界团结,它又如何会重赏与同类互相厮杀的人?

妖王要的只不过是哄骗猴妖为它做最后一件事,而那之后它一定会在猴妖们前去领赏时另立名头,将被骗至妖王宫的猴妖一族杀戮殆尽。

猴妖的存在本就是错误,妖王不会为其正名,更不会留用它们。

“其实我早就知道鄂橡的修为早已消失。”鄂陉笑了起来,笑得有些凄凉,它道:“但如果我想摆脱这沉重的包袱,就一定要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也假装它是我最敬爱的兄长。”

纪庚辰很快便明白了鄂陉话中的意思。

猴妖们饱经苦难,它们原本不会再做任何出格的事,这使得鄂陉一直没有引导族群走上灭亡的机会。而鄂橡的出现,使得猴妖们有了靠山,它们见到昔日猴妖之王重归家族,便逐渐胆子大了起来。

力量容易使人自大,而自大必定就会犯下致命的错误。

鄂陉利用了猴妖们急需为自己正名的心理,以此来达到除去这一身包袱的目的。

而他自己却想用族群与市集的完好保留来与鄂陉做交易,这简直是可笑!

“你回去想想吧。”鄂陉缓缓道:“我还可以再等你一阵。”

“好。”纪庚辰说完,便退出了高塔。

第九十六章 应对之法

夜晚并不漫长,尤其是当人一夜都在奔波时,这黑夜更是显得尤为短暂。

外面的天已经亮了起来。

纪庚辰从床上坐起身来瞧着窗外,尽管他一夜不睡也不会感到疲倦,但他回来后还是趁着天亮前的空档睡上了一觉。

他并不是个懒散的人,只是睡觉这件事对他而言总有些特别的意义,自从他亲眼目睹了齐礼彻夜不眠时的空洞神情后,他便一直对无事可做的夜晚感到不安,所以只要是没有行动的夜晚,他都会选择睡觉而不是对着月空发呆。

此刻纪庚辰醒来时发觉门口的守卫已经消失了,似乎昨夜鄂陉在与他交谈过之后就将那守卫撤走了。

纪庚辰也才明白为何看管自己的妖怪不是个猴妖,因为鄂陉既然早已起了离开族群的心思,它的亲信自然不会再是猴妖一族的成员。

妖怪们大多都对族群看得十分重要,其他的猴妖如果得知鄂陉的计划很可能会劝说它,甚至阻挠它。

鄂陉肯定不愿冒着事情败露的风险去在猴妖中搜寻对自己忠心的人,所以它的亲信必定是族外的妖怪。

他虽然很想知道那个妖怪究竟是什么来历,但眼下它最重要的事却不是弄清鄂陉的一个随从究竟是何种出身。

他眼下最重要的事,是给鄂陉一个满意的回答。

他必须设法满足鄂陉的愿望,因为他希望借此来打探妖界的消息,也需要借此来杀死鄂陉以防止它东山再起。

这绝不是毫无缘由的想法,鄂陉的那个守卫修为不浅,而他又无法得知鄂陉手下还有多少像这般修为的妖怪,哪怕它手下再有三四个这样的妖怪,它都能轻而易举地找个地方改头换面,重新建立一个如市集般的帝国。

简单来说,就是鄂陉这般头脑的妖怪绝不能放过,不管鄂陉是否有心思去危害凡间,但只要它有这样的能力,他就不可以放过它。

而眼下唯一能够稳妥杀死鄂陉的办法就是让无支祁出手,这样做不仅可以胜券在握,他也能借机再试探一番无支祁的实力。

纪庚辰从未忘记慎伢所说的话——无支祁追杀了纪家人近千年。

这样的仇恨虽然暂时被齐礼抑制住了,但他相信只要无支祁有机会就一定会对自己动手,而在那天到来之前,他必须试图削减无支祁的力量,甚至于杀死无支祁。

无论于公于私,这无支祁与鄂陉的一战都对已是势在必行,而且鄂陉的要求似乎也并不多……

但它的要求也绝对不少。

纪家人当年并未记载下妖魔饮用其血之后会获得怎样的力量,因此鄂陉这看似简单的要求也变得过分起来。

纪庚辰仔细考虑起来,他知道鄂陉想要血液的原因无非是要借机增长自己的修为,而妖怪增长修为的办法却不止一种。

甚至这世间能使妖怪修为大涨的血液,也不止一种。

纪庚辰想到了时节。

时节的血液不仅灵气充沛而且有药物调配易于控制,如果时节肯将自己的血液提供给他的话,那么事情就会变得简单很多。

可时节已有计青约定取血在先,纪庚辰倒是有些无法确定时节是否会同意再献血给鄂陉。

在屋中空想当然不能解决问题,纪庚辰洗漱一番换好衣物,走出了门。

时节还在屋中研究那些笔记,他此时还无法另炼新丹,因为之前给花落炼制的解药还未完成,他没有三祖山的法器,所以无法加大炼丹炉中的火候,自然也无法减少炼丹的时间。

但近日时节看这些笔记时却总觉得自己难以看得进去,因为经历了昨夜的事后,他总忍不住要将仙草拿出一看,他想看的是阿瑗与宗业魂魄的状态,他想知道仙草之中的他们魂魄是否安然无恙。只可惜他仅是寻常凡人,虽然得了神物,却无法探究这神物之中的奥秘。

想到此处他便愈发地钦佩这位撰写了笔记的陌生人,此人也是个凡人,但他却通过许多常人意想不到的方式,探知出了仙草的使用方式。

这个人的脑力之卓绝,是时节平生从未遇见过的。

但此人撰写书籍的年代已太过久远,想来如今早已作古,不然时节倒是有心登门拜师,请求这神人传授他一身炼药绝技。

就在时节感叹生不逢时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他合上书,好奇地推门一看,却见纪庚辰正站在门外。

“你怎么会在这里?”时节惊讶地问道。

他并不知道纪庚辰昨夜在离开自己之后去了哪里,他也想过纪庚辰会到哪里去打探消息,但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想到纪庚辰会直接去找鄂陉,而且是以对付无支祁为理由来与鄂陉交易。

纪庚辰答道:“鄂陉已经知道我们的底细了,我也不必再避着它做事了。”

时节显得更为惊讶,他道:“鄂陉知道了?是谁告诉它的?”

“是我。”纪庚辰走进了屋中,他在时节错愕的目光中继续道:“我不仅告诉了它咱们的底细,而且还要和它一起对付无支祁。”

“你疯了!”时节心中的震惊最后都化为了这三个字。

因为他实在想不出要怎么评价纪庚辰做的这件事,他甚至想不出要怎么回答纪庚辰的这番话。

他只知道自己觉得纪庚辰疯了,这个人做的事简直是让人觉得他没有立场。

“你到底想做什么?”时节忍不住问道,他发觉自己已经完全不能理解纪庚辰的所作所为。

纪庚辰严肃道:“我想要做的事有三件。”

时节疑惑道:“哪三件?”

纪庚辰答道:“杀死鄂陉,削弱无支祁,打探妖界国师的消息。”

这三件事听起来都与除妖有关,但时节仔细一想,还是问道:“削弱无支祁?”

纪庚辰道:“无支祁虽然帮了我们,但它终究是个修为深不可测的妖怪,我身为道士自然要防范它,所以有机会时我自然要设法削弱它。”

时节点点头道:“这倒也说得过去。”

纪庚辰接道:“我知道齐礼送给你无支祁是想让它保护你,不过以无支祁所展现出的实力,如果我不设法加以束缚,只怕它日后会对我们不利。”

他说的是“我们”,这其中的含义自然是叫时节认清他们二人都是凡人,而无支祁却是妖怪。

时节对这种拉拢并无好感,因为他知道凡人若是互相加害起来,那恶毒的程度完全不输于想要吃人的妖魔。

因为他自己就害过纪庚辰,也害死了敖承。

时节只是继续问道:“可你要做的这三件事,与告诉鄂陉我们底细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纪庚辰笑道:“这件事我当然会和你仔细解释解释的。”

他说着忽地挥手扫向门口,时节只觉一阵劲风扑面,房门“嘭”地一声被这股风给吹得紧闭。

房门一关,纪庚辰便燃着了一张符纸。

看着时节困惑的神情,纪庚辰笑道:“说这种事,当然要小心隔墙有耳。”

第九十七章 分歧

隔墙有耳指的又是谁呢?

或许是近在院中的无支祁,也或许是未曾被他们察觉的猴妖探子。

但这些对于时节而言都无所谓,因为需要防范窃听的人是纪庚辰,而不是他。

他静静地看着纪庚辰忙活了一圈,各式各样的法阵与标记被这个道士画了满地。而这些法阵他有些已经熟识,虽然每次他都只是简单地看了一眼,但见得多了却也慢慢发觉了这些法阵样式与用处之间的关联。

无支祁曾说他不做个道士真是可惜了,这句话无支祁并未说错,道门的法阵样式繁多,就是有人教导的情况下,寻常道士还需花费许多时日才能将法阵认全并且记住其中的规律,而时节只是短短地见过纪庚辰在各处画过一些法阵,就能窥出其中的门道,他在法阵这一方面倒确实有着过人的天赋。

只可惜这是个他一生都不会去发掘的天赋,因为他对道法不感兴趣,而且以他的年纪来说,现在才开始修炼也太晚了些。

时节眼看着纪庚辰忙活完,然后为他倒上了一杯水。

纪庚辰接过水来,一饮而尽,他确实觉得有些口渴,自他醒来起,还真的滴水未尽。

但他刚喝光了杯中的水,就看到了时节近乎于审视的目光。

时节似乎在期盼着什么事发生。

就在纪庚辰觉得诧异时,他忽然间觉得胸口爆发出一股热流,这热流来势骤然又迅猛,它沿着经脉四处涌动,最后却又在几个轮回间消失殆尽。

热流虽然消失,但它所留下的充沛灵气却令纪庚辰感到浑身舒爽。

“这是什么?”纪庚辰好奇地问道。

“我用仙草炼制的新药。”时节笑道:“如今花落的药占用了炼丹炉,我只能炼制些这种简单的丹药。”

纪庚辰点了点头道:“这药的灵气很足,用来恢复倒是比道士们用的寻常灵药好上一些。”

时节点头道:“好。我已试完了药,你来说你的计划吧。”

他在说出这话时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平静,这平静来得就像以前的麻木一般,但却又与之不同,时节此时也渐渐开始怀疑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对自己起了影响。

纪庚辰沉思了一阵道:“我之所以告诉鄂陉我们的底细,是因为以‘小安’的身份是没办法与它谈条件的,而在身份上的隐瞒,也会使得鄂陉提前防范。只有亮出我们的真实身份,它才肯仔细考虑我的建议。”

时节疑惑道:“它的族群与市集都在此地,它原本要对付无支祁,你的建议它怎么会不考虑?”

纪庚辰道:“因为它原本就没有打算与无支祁交手。”

纪庚辰将鄂陉避世远遁的想法与时节说了之后,时节便奇怪道:“你不打算放鄂陉走?”

纪庚辰答道:“像鄂陉这样的妖怪,若是放过眼下的机会日后就更难除去。它此时不惜牺牲全族以换取自保,你会相信它没有东山再起之心?待到它重整旗鼓,卷土又来时,一定会肆意发泄眼下灭族的仇恨,所以与其放虎归山,不如就地处决。”

时节不得不承认纪庚辰的话有那么几分道理,鄂陉抛弃全族只为逃跑,它这样的举措之后绝不会是为了找处僻静之地安顿此生。这灭族的仇恨,远比它如今背负的光复族群更加沉重。

时节道:“你向它提议联手对付无支祁,可鄂陉既然已有逃跑之意,你又如何能留得下它?”

纪庚辰道:“这是我来找你的理由。”

“来找我的理由?”时节闻言纳闷道:“我又能做什么?难不成它还会向你索要灵药?”

“它要的虽然不是灵药,但对它来讲也差不多是一味灵药。”纪庚辰盯着时节,沉声道:“它想要我的血,因为纪家后代的血液可令他的修为突飞猛进。”

“这又与我何干?”时节问道。

纪庚辰道:“纪家血脉所蕴藏的灵气绝不在火种之下,所以纪家曾有祖训,这血液决不可为妖魔所食。放在平日里妖魔食用纪家人的血液,多半会被血液反噬,但正如你的火种之血有破解法一般,纪家的血液也可破除术法的保护。”

说到此处,他皱了皱眉头,又道:“但我所掌握的除去保护之法,并不似你仙草所炼丹药那般好用,纪家的血脉一旦解开保护,便会完全展现出其中所蕴含的灵气。而你用仙草炼制的丹药,却能淡化九成以上的火种灵气。所以……”

时节冷笑着接口道:“所以你想和鄂陉谈,用我的血液来做交易?”

纪庚辰面色不改地道:“正是。”

这件事他没什么好遮掩的,因为他来到此地为的就是借血。

时节道:“你知道无支祁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吗?”

这话问得纪庚辰一愣,他皱着眉头答道:“护身符?”

时节点头道:“不错,就是护身符。”

纪庚辰道:“你信得过它?你真的信任一个妖怪会无条件地做你的护身符?”

“这世间无论道士,还是妖魔都不是我的朋友亦不是我的同类。”他认真地看着纪庚辰,强调道:“只要是会法术的家伙,我就信不过他。”

纪庚辰闻言忽然大笑起来,他道:“那么你自己呢?拥有火种之血的你,如今也是会法术了,你又要如何看待你自己呢?”

这句话对他眼前借血的事宜半点好处都没有,但世人难免会有喜怒哀乐,纪庚辰久因身怀法术而被北墟针对,这一肚子的闷火他已压制了太久,如今连时节口中也出现了这种可笑的论调,真是将他惹得倍加恼火起来。

时节也忽地笑出了声,他道:“我如何看待自己?我当然是信不过自己的火种。”

他看着纪庚辰,眯起眼睛道:“你一定也发现了吧,那日宗业袭击我时,我体内的火种并未保护我。所以对如今的我来说,能要我命的不是妖怪,而是凡人。换句话说,纪庚辰,我身边最危险的人是你。所以我为什么要帮你对付无支祁呢?”

妖类都会畏惧凤凰,无支祁也不例外。

只要火种在身,无支祁就没办法置时节于死地。

但纪庚辰却不一样,身为凡人的纪庚辰却可以肆无忌惮地向他出手。

这样看来,时节似乎完全没有帮助纪庚辰的理由。

纪庚辰也犯了难,时节的话不仅很有道理,而且也表明了他的态度。

时节在怀疑自己会对他下手,所以他需要无支祁的保护。这样一来时节就更加没有帮助纪庚辰削弱无支祁的理由,因为在时节的眼中,他这个道士才是真正的坏人。

第九十八章 诅咒

纪庚辰没再说话。

这本是由他发起的谈话,可却并未由他而结束。

他不是个容易感到气馁的人,就在眼下他也能想出许多游说时节的话语,但他却不愿再尝试。因为他必须承认自己才是真正能给时节带来危险的人,而他一旦承认了这一点,再想去劝说时节未免就会显得自己太不拿别人的性命当回事。

他也开始苦恼自己和时节之间的关系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变得如此恶劣的。

他以往很少会去想这件事,他也不愿让自己开始去想这件事。这种事一旦想起就会不忍,一旦不忍就会在关键时刻做出一些傻事。

比如说与水魂道人搏命,亦或是没能在那个竹筒接触到自己前就扭断时节的手腕。

慎伢说得没错,这些事他做得太蠢,因为他总试图在信任与理性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但这样的想法往往会使他险些丧命。

这世间每个人都有挥霍自己生命的权利,每个人都可以为了哪怕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结果了自己的性命。

可唯独纪庚辰没有这样的权利。

他一出生,天道就已给他降下了重任,而他的父亲则借由纪家的术法窥探到了这份天意,从那以后,他便不再属于他自己。

这么多年来,纪庚辰已经慢慢学会了不去审视自己内心里真正的想法。齐礼教导他,要他为除妖奋不顾身,那他就会去除妖,一直到力竭昏厥。

而遇到慎伢后,慎伢教他要学会冷漠,掌控人心,他也学得很快,几乎变成了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可这两种人却都不是他自己。

他已经渐渐遗忘了自己该是个怎样的人,他忘记了自己想要什么,又或是他从未考虑过自己想要什么。

但他选择忽视自己内心的想法,却不等于他的内心就会毫无想法。

就像眼下,他明明已经无比认可慎伢的观念,但他还是不会选择将时节囚禁起来,然后去取用他的血来完成与鄂陉的交易。

这是眼下最为有效并且可控的办法,只要他想做,甚至无支祁都不会发觉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在那之后他甚至可以哄骗无支祁说时节失踪要先寻找到他,那样无支祁陷入疲于寻找时节的境地而无法谋划其他事情。到时只要他不说,无支祁就永远也无法找到时节。

这明明是对他最有利的办法,他借此可以完成与鄂陉的交易,还能以时节为筹码牵制计青,也可打乱无支祁的计划,更能够掌控火种与仙草。

可他却没有选择这样做,他只是像个哑口无言的蠢货般呆坐在那里。

时节也察觉到了纪庚辰的反常。

他清楚自己身边的大多数人在向他寻求合作时,多半都会选择将他逼至一个无法退却的死角。

他们名义上是请求,而实则却是毫无商议可言的逼迫。

所以时节已经渐渐养成了一个不算很好的习惯:每当有人来向他寻求帮助时,他平静外表下掩盖的就会是一颗歇斯底里的心。

因为他已经意识到每个人都想利用他,想用他手中掌握的东西来为他们自己谋取利益。

这不是请求,而是不允许拒绝的命令。

所以他渐渐学会了自保,学会了这些人做事的方法,学会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坚信自己做得没错。

他或许有做得过分的时候,但他却清楚自己的做法是必须的,因为只有这样做,他才能实实在在地保护自己。

所以这次纪庚辰来找他谈事时,他就已准备好要说到纪庚辰哑口无言,要让纪庚辰退却。

而他眼下也达到了这样的目的,可看到纪庚辰忽地安静下来,他却忽地有些心虚。

“怎么?”时节忽然道:“你放弃了?”

纪庚辰木讷地点点头道:“或许是。”

这样的回答使得两人的谈话再次陷入了沉默。

他们都在想各自的心事,谁都无心将这场早就结束了的话题重提起来。

这场谈话的重心不知从何时起竟由谈论取血,变为了两人对自己内心的拷问。

时节在想自己是否真的要将对方逼至绝境,而纪庚辰心中也有着同样的困惑。

过了许久,他们似是都与自己的内心达成了和解。

纪庚辰道:“我放弃了。”

时节道:“你真的需要?”

他们两人几乎是同时将话说出了口,而后他们便疑惑地看着对方。

两人竟然都选择了让步,这在他们眼中几乎是件不可能发生的事。

纪庚辰先反应过来,他试探地问道:“这件事还有可以商量的余地?”

时节点头道:“有的。”

纪庚辰愣了一下,他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他又问道:“你不怕我……呃……你不怕我以后会趁无支祁虚弱之时对你出手?”

时节挠挠头道:“当然怕。这一点我是不会改变看法的,你在我身边,远比无支祁要危险。”

纪庚辰道:“那你还要和我谈?”

时节笑道:“反正我有灵药在手,就是无支祁真的出事我也能设法为它恢复,但有另一件事,我一直比较在意。”

纪庚辰抬头问道:“哪件事?”

时节叹了口气道:“你想娶花落这件事。”

纪庚辰失笑道:“你难道真的想让花落嫁给敖克?”

时节连忙摆手道:“不是我要让花落嫁给谁,而是花落她会喜欢谁。如今花落身上的妖毒解药一旦炼成,她就不必再受任何约束,我绝不会将她变作衍生堂与人谈判时的筹码。”

纪庚辰点点头道:“所以你想让我打消借联姻稳固三祖山地位的想法?”

时节道:“是的,我希望你以后能够离花落越远越好。”

纪庚辰虽然早就预料到时节会有此想法,但他却没料到时节会在这个时候提出这样的要求来。

他与花落的联姻意义非比寻常,甚至比对付鄂陉还要重要许多。时节的这个条件,他竟无法满口答应下来。

时节见他犹豫,忽地出声道:“你难道忘了纪家的诅咒?”

纪家的诅咒。

这五个字如晴天霹雳般直击得纪庚辰“嚯”地一下站了起来。

他失神道:“好,好,我答应你。”

说完,他便踉跄地夺门而出,仓惶逃走。

第九十九章 提议

时节说错了话。

他知道自己不该提起纪家的诅咒,这毕竟是纪庚辰心底最不愿被人揭开的伤疤,但命运偏又是如此残忍,越是令人畏惧的伤疤,在被猛然揭开时就越有效,

纪庚辰的模样简直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他答应得很干脆,逃走时也很是狼狈。

时节相信纪庚辰在提出想要迎娶花落时一定预先想出了解决诅咒的办法,但纪庚辰毕竟没有试过,或许他也一直在担心花落嫁过去后会被纪家诅咒所连累,所以他才会在听到“纪家的诅咒”五个字时落荒而逃。

但不论纪庚辰到底是如何打算的,纪庚辰到底还是答应了时节不再去接近花落。

时节想要保护自家妹妹的目的,总算是已经达成。

就在纪庚辰匆忙离开后,无支祁便推门而入。

它一进来,就扫视了屋内一圈,那种神情简直像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土。

时节笑道:“没想到今天我这儿的客人倒还挺多。”

无支祁抬头道:“纪庚辰和你说了什么?”

“他想联合鄂陉来对付你。”时节并不想替纪庚辰隐瞒什么,实际上他才是最希望这两个家伙打成一团的人。

只有无支祁与纪庚辰互相牵制住,他们才会无法将全部心力放在时节身上,或者说它们的注意力才不会一直在火种上。

火种对于寻常凡人来讲无疑是个要命的东西,这烫手的山芋既然已经到了时节手中,他自然希望那些已经知道火种的人没时间来争抢火种。

所以无论是无支祁与纪庚辰互相争斗,还是妖界即将侵入惹得他们两个头疼不已,这些对于时节来说都是有益的。

至于妖界侵入所引发的害处,时节相信有三祖山、妖师、北墟在,凡间也不会在顷刻间崩塌。

“我就知道这家伙不会消停。”无支祁坐下来道:“不过他以为有了鄂陉作为帮手就能对付我,也还真是异想天开。”

时节诧异道:“哦?你不怕他们两个联手?”

无支祁道:“一个没有剑的纪庚辰,和一个修为原本就不如我的鄂陉,他们两个对我来说……”

它忽然露出一抹嘲讽的微笑,道:“微不足道。”

时节道:“可你还是忍不住要来问我。”

“自然是要问问的。”无支祁笑道:“能知道他们的计划总好过一无所知。”

时节看着它,问道:“现在你已经知道他们的计划了,打算怎么应对他们二人联手?”

无支祁道:“当然是先将他们放在一边。”

“放在一边?”时节疑惑道:“你打算不理他们?”

无支祁点头道:“当然,反正他们又伤不到我,我当然要先去应付稽月。”

真正让无支祁困扰的不是鄂陉,也不是纪庚辰,而是稽月。

稽月自见面起就给了他一个难题——争夺陈国国师。

这是一件完全在无支祁预料之外的事,它一直躲在妖界之外,有罕有插手凡间事务的时候,它这样的举措不仅是为了保护自己的身份不暴露,也是因为它对这些凡尘琐事毫无兴致。

可如今稽月初来此地,一张口便就逼着它选择是否为妖王效力,这使得无支祁感到压力倍增。

它又道:“这陈国国师之位我眼下是推脱不得了,所以我最好还是想个由头脚底抹油。”

时节闻言,忽然笑道:“纪庚辰不是正在给你制造逃走的机会?”

无支祁皱眉道:“你是说我借着纪庚辰联合鄂陉的功夫,假装败走?”

时节点头道:“这样一来纪庚辰也算是做了件一举两得的好事。”

无支祁摇头道:“想做戏瞒过稽月的眼睛可不容易。”

“那就假戏真做。”时节笑道:“纪庚辰本就想借机削弱你,你为何不成全他一下?”

“他?”无支祁冷笑道:“给了他机会,他怕是要将我就地铲除。”

时节摆手道:“你们两个也可达成些条件,如果你被困在此地,对纪庚辰而言也会有不小的影响,所以不如你卖给他一个破绽,他助你脱离稽月的监视。至于你受的伤嘛……”

时节笑了起来:“有仙草灵药相助,这点小伤你也不必记在心上。”

无支祁听后果然露出了满意的神情,这个提议虽然有风险,但对他们三人来说已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但这个计划还有一点问题,无支祁道:“如果我与纪庚辰忽然不合,一定会引来稽月的猜忌。”

时节道:“所以咱们就要一个契机,你方才见到纪庚辰出去时的模样了吗?”

无支祁笑道:“当然见到,你和他说什么了,他怕是连魂儿都被你惊走了。”

时节道:“我说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今晚会趁着纪庚辰心神不定的时候去袭击他。”

“理由呢?”无支祁问道。

不论是人还是妖,做事都需要有个理由,无支祁如果没有任何理由的就去袭击纪庚辰,那看起来未免有些太过做作。

时节道:“你知道他今日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吗?”

无支祁道:“他想与鄂陉搭线,需要你的帮忙?”

时节在心中暗叹无支祁反应之快,他笑道:“纪庚辰来借我的血献给鄂陉。”

“什么!”无支祁“嘭”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

时节拍手道:“嗯,有些样子了。这理由够不够充分?”

无支祁皱眉道:“你并非我真正的奴儿,所以纪庚辰就是借你的血,我也不会阻拦,想用这个理由使稽月上当还有些难度。”

时节道:“我不是你的奴儿,但却是你的猎物。”

无支祁听得这话,只觉得心里一阵恶寒。时节说的话虽然并不恶劣,但却直说中了它的心事。它不知时节是已经知晓了它的目的,还是只因为需要个理由而随口一说,但这句话无论如何都让它觉得如芒刺背。

它瞪着眼睛盯了时节半晌,只觉时节的双眼似是变作了一潭深不可测的死水,那墨一般漆黑的双眼似乎连阳光都被吞噬。

时节果然在慢慢变化,但无支祁却无法分清这种变化究竟是源自于何物。

第一百章 引诱

时间总是流逝的很快,转眼间夜幕就已降临。

无支祁看着窗外,道:“我忽然发现咱们的计划有个问题。”

时节纳闷道:“什么问题?”

无支祁笑道:“你知道纪庚辰眼下住在哪里吗?”

时节闻言也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个问题他还真的忘记考虑了,而且不仅是他忘记了,就连无支祁也只是在临近动身时才想起他们根本不知道纪庚辰在哪儿。

“看来今晚无法动手了。”无支祁略带惋惜地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今晚本是动手的大好时机,过了今晚,无支祁再想动手就会显得像是与纪庚辰商量好了一样。倒是只怕他们即便斗了个两败俱伤,稽月也不肯轻易相信。

时节也随着无支祁起身,他道:“既然计划不通,你就陪我去趟市集吧。”

无支祁回身问道:“你的药材用完了?”

“不。”时节摆手道:“我要买只试药用的鹩哥。”

“试药?”无支祁又道:“你最近不是因为给花落炼药,而无法再炼其他药物?”

时节笑道:“谁说不炼药就不能买只鹩哥的?我总可以提前买只鹩哥解闷吧。”

无支祁冷笑道:“就怕你到了试药时,又舍不得用这解闷的物件了。”

“那种事到时再说。”时节推着它道:“反正你也闲着无聊,不如陪我出去转转。”

无支祁被时节半推半拉的哄出门来,它一向不愿与妖怪们打交道,但又耐不住时节的软磨硬泡,最后还是一脸不耐烦地跟着他来到了市集。

这几日稽月逗留在此,鄂陉为了讨好稽月早已定下了市集整日开放的特例,所以时节原本可以选个较为安全的白天前来买鹩哥,但他却忽然变得性急起来,竟然偏要在这危险的黑夜中去那满是妖魔的市集里闲逛。

无支祁虽然有心提醒他不要这样做,可它转念一想又觉得时节不是个做事鲁莽的人,它相信时节这样做一定另有深意。

而时节此时,心里确实还有别的想法。

他猜测纪庚辰一定会选在入夜后找鄂陉商议赠血之事,而他自上次高塔鸣钟时也已知晓了鄂陉平日会在高塔监视着市集。

这样一来,只要他出现在市集,就一定能够见到纪庚辰。

既然今晚就是出手的最好时机,那他又怎会眼见机会白白溜走?

时节走出宅院,来到了市集,可他却并未被市集中的各色货物吸引住,他的眼睛一直在偷偷地瞟向那融入了黑夜的高塔。

时节猜得没错,纪庚辰此时就在高塔上。

他来这里的目的也如时节想的那般,是来找鄂陉商谈赠血之事的。

纪庚辰站在高塔之上向下望去,这市集中的一切尽收眼底,他上次来到这里时只顾着与鄂陉交谈,并未享受到这俯视众生的快感。

但这一次,他也没能享受太久。

因为他很快就看到了时节。

鄂陉显然也已经注意到了时节,妖怪总是毫不掩饰它们对鲜血的渴望。

纪庚辰瞥见鄂陉的模样倒是放心了许多,只要鄂陉对时节也有兴趣,那么他所说的事就一定有得谈。

高塔之下的时节已走到了一个卖鹩哥的摊子前,纪庚辰见状不禁暗自点头,他心道:“时节这小子看来是将我的话听进去了。”

可面对摊子上各式各样的小鸟,时节却像是挑花眼了一般迟迟拿不定主意,纪庚辰眼看着时节越过鹩哥,去问摊主那些猛禽,这免不了又使得他大皱眉头。因为猛禽不能学语,作为试药之物实在不妥,而且鹰、雕大多凶猛,稍不留神就被背其所伤。

眼看着时节笨手笨脚地逗弄那凶禽,纪庚辰却也没加阻拦,他倒是要看看时节想做些什么。

时节似是玩得正在兴头上,他不顾无支祁的劝阻,伸出手去以手逗弄摊前猛禽,只一个不小心,他的手就被利嘴给开了个口子。

鲜血涌出,瞬间热闹的市集安静了下来。

所有的妖魔都回过头去看时节的手,就连无支祁也忍不住吞了下口水。

高塔上的鄂陉也咧起了嘴。

纪庚辰当然不会放过这大好的时机,他轻声道:“你瞧时节的血怎样?”

“小石头的血……”鄂陉还是习惯叫时节为小石头。

它咽了咽口水,舔着嘴唇道:“很是诱人啊。”

纪庚辰道:“纪家子嗣的血液实在不适合妖魔食用,但我可以将时节的血拿来和你做交易。”

鄂陉回过头,看着纪庚辰道:“他的血?”

纪庚辰道:“只要你愿意与我联手,我就可以将他的血提供给你。”

“他还在无支祁手中,你要怎么取走他的血?”鄂陉已被时节血液的香气所迷惑,它说话时脑中想得全是如何将这美味的鲜血弄到口中。

“这我自有办法。”纪庚辰笑道:“但我的办法一次两次或许行得通,但日子久了无支祁就一定会发觉。”

到那时你这血液的供应,也就断了。

鄂陉道:“你是想叫我快些动手?”

纪庚辰摇头道:“我说了不需要你与纪庚辰斗法。”

鄂陉皱眉道:“那你想叫我怎样做?”

纪庚辰道:“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你能带着猴妖们立即现身就可以了。”

“你需要的时候?”鄂陉似是有些清醒,它不是那些见到鲜血就忘乎所以的小妖。

鄂陉深谙只有保住自己小命才能享用美食的道理,这毫无由头就让它挺身而出的事,它不得不防。

“反正你也不在意自己的族群。”纪庚辰瞧了眼四周,低声道:“到时无支祁又要与猴妖激战,又要防着我对时节下手,岂不是等于也给了你机会?到时你大可叫猴妖们出手,自己在旁观瞧,只要事情苗头不对,你也可以立即就跑。”

鄂陉点头道:“这倒是说得不错。”

纪庚辰道:“你们妖怪都有印咒,到时你趁乱在时节身上设下咒术,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鄂陉这才笑了起来,如果它到时真能给时节设下印咒,那么不论是这美味的鲜血,还是那被妖怪们所畏惧的火焰,就都将永远属于它。

它甚至能想象得到自己利用那神火压制群妖的样子,只要有了时节,它就可以东山再起,甚至能够废去妖王。

这样的诱惑实在太大。

第一百零一章 猜测

“不行。”鄂陉忽然拒绝。

纪庚辰感到了诧异,鄂陉为何能拒绝已有火种之血的时节?

难道这个妖怪已经能完全抑制住自己的欲望了吗?

纪庚辰忍不住问道:“为何?”

鄂陉笑道:“理由很简单,小石头有神火护体,我如何保证自己能够给他施加上印咒?”

纪庚辰心头的重石总算是落了地,他方才还以为是鄂陉对时节的血液毫无兴致,但如果只是施加印咒的问题,那么事情就有商量的余地。

纪庚辰道:“神火不伤凡人,你施加印咒之时,我会帮你制住时节。”

鄂陉摇头道:“空口无凭,我可不会上当。”

纪庚辰歪头道:“那你要如何?”

鄂陉道:“我族人的性命,至少值百年的修为,你若能先替我提升百年修为,我便用族人的性命帮你一次。”

纪庚辰笑道:“这倒是,可这修为到底是否增长,又增长了多少,全都是你说了算,我又如何确定你是否真的有了百年的修为?”

“这样一来我们的交易就做不成了呢。”鄂陉笑着转身将目光从纪庚辰身上移开,它注视着已经在包扎伤口的时节。

时节正在包扎伤口,他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了那些正在对他虎视眈眈地妖魔,这些妖怪似是想要攻击他,却又顾忌站在他身旁的无支祁。

就在他鲜血滴在地上的一瞬间,无支祁就已释放出自己强大的妖气,那些本该闻血而动的妖魔也正是被这股无可匹敌的妖气给震慑地不敢向前一步。

时节想要的场面竟然还未出现,看来鄂陉要比他想象中的能沉得住气。

那么纪庚辰呢?

他是否也要让这夜晚充满无聊的气息?

纪庚辰也扭过头去看着时节,他在猜测时节为何要这样做。

从时节夜晚出现在市集,到眼下他的手指被啄破,他绝不相信这是时节无心而为所闹出的事端。

因为时节身为凡人,他太懂得妖魔的危险,尤其是发生了计青的事情以后,时节本该对市集万分小心,他又怎会因为逗弄猛禽而使得自己血液外流?

可他这样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纪庚辰实在无法确定时节的心思。

如果时节是想引诱市集大乱,那么一旁的无支祁就不会散发出妖气震慑众妖。可如果他不是为了引起动乱,又为何要在市集这种充满妖魔的地方割破自己的手指?

时节一定是既想引起争斗,但又不希望其他妖怪参与其中误伤自己。

所以这血液滴落,一定是为了引诱特定的人出手。

以血为饵,当然是引诱妖魔,而这里能与无支祁一战的妖魔,就只有鄂陉与稽月。

稽月自初到此地之后便就没再踏入市集,而且以稽月的头脑,也不一定会因为血液就对无支祁大打出手。

那么时节想要引诱的人就只剩下了一个——鄂陉。

只可惜鄂陉也不是个见了血液就头脑发热的妖怪,它虽然被勾引出了馋虫,却还保持着清醒。

时节的计划显然已经落空。

可计划落空他原本应该赶紧离开,毕竟这里的妖魔实在太多,每多待一刻便就会多一分危险。

高塔之下的时节似乎并未理解这样的道理。

时节包扎的既仔细又慢条斯理,他慢吞吞地包扎好受伤的手指后,居然还夸道:“这家伙不错,不仅长得精神,下口也很准。”

就在整个市集的妖怪都在对他大咽口水的档口,他居然还要夸赞那只猛禽。

纪庚辰看着他只觉得头大如斗,这家伙今晚是打算不要命了吗?

可时节却毫不在意地继续挑选那堆烂鸟,他的性命竟像是还没有这些鸟值钱。

纪庚辰不得不开始考虑时节是否在等待其他人出手,可无支祁不出手,稽月不出手,鄂陉不出手,此地还有谁胆敢独自打他的主意?

“难道他是想等我出手?”纪庚辰在心底惊呼一声,他此时才想到了自己。

这也不怪他反应慢了些,毕竟他在时节手指被啄的第一时间就已考虑过是否要出手,但他在与鄂陉的谈话间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不要擅自行动,因为此时出手显然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时节眼下正等的人如果真的是他,那他此时出手究竟又什么好处呢?

纪庚辰又皱着眉头思索了半晌,却仍未想出个头绪。

如果想不出头绪,他就只能选择是相信时节的判断,还是坚持维持现状。

他能相信时节吗?

这对他来说才是最大的问题,时节的大局观无疑是非常好的,但他的用心却……

时节有时的用心已不能用险恶来形容,他总是带着一股软弱与无辜的模样来加害他人,而事后却又道歉和解。

虽然这道歉和解并没什么用处,但他却总会借此将事情描述成他并未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他喜欢将自己描述成毫无远见,目光短浅的模样,因为他就是借此来保护自己的。

他道歉时都会带着一副自己处于弱势,无法反抗的模样,他擅于利用自己弱者的身份来加害别人。

而眼下,这被只禽类一啄就破的身体更是显得无比脆弱,只有那夜在院中看到时节神火的妖怪,才能理解到时节此举的阴险。

他只要挥挥手,就能烧死这里所有的妖怪,这些妖怪甚至都无法近他的身。

但他却选择了要无支祁来释放妖气,以达到迷惑此地妖魔的目的。

时节一定是想将局面搅乱,但他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纪庚辰知道自己如果想不透这一层,自己将宁愿错过机会,也不会就此出手。

时节实在将他害得太惨,他现在已没了当初那种信任时节的勇气。

甚至每当他想试着相信时节的时候,耳边就会想起那日在计青地牢中所听到的惨呼声。

狐妖、凡人、幼童,他们的惨叫声从未停息,这些声音一度统治着纪庚辰的梦境。

所以他近来睡得并不安稳。

甚至那些残破的肢体,也像是正血淋淋地摆在他的眼前。

“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纪庚辰低头看着时节脸上那淡然的笑容,心中暗道:“时节,你这一次想要的又会是什么呢?”

第一百零二章 计谋成功

时节还在挑选着眼前的这堆飞禽,而且他明明只是要一只鹩哥,但他正在看的这些鸟儿却与鹩哥没有半点关系。

正如纪庚辰所猜测的那样,时节确实是在等着他出手。而且不论纪庚辰肯不肯按照他的想法来行动他都不会急躁,因为他知道自己只要在这里停留的够久,纪庚辰就一定会忍不住跳出来。

而纪庚辰只要能够从那塔上跃下就足够了,到时就算纪庚辰原本想的只是劝时节早些回去,无支祁也能够在他解释之前就攻上前去。

毕竟纪庚辰眼下的身份是一个吃里扒外的奴儿,所以无支祁无论怎样与他翻脸,都称得上是理所应当,并且在无支祁动手后,时节就会呼喊无支祁说出纪庚辰想要取走自己血液的事来。

这样无支祁不仅更加有了动手的理由,也一并可以为日后与鄂陉的争斗找到借口。

这一计策最妙的地方就在于,自纪庚辰从塔上跃下的一刻起,鄂陉就已经完全被卷入了这场混乱的斗争里。

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是纪庚辰不再答应给鄂陉提供鲜血,鄂陉也必须要硬着头皮答应下二人联手的事来。

因为那时不再是它在算计无支祁,而是无支祁要对付它。

至于纪庚辰,他甚至可以选择冷眼旁观,无支祁若是要动手自然会选择先击毙鄂陉,然后再找他算账。

但鄂陉死了之后,这笔账到底算不算,可就与这位猴妖大人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时节不仅在逼迫鄂陉站到无支祁的对立面,也并不打算让这个妖怪得到丝毫的好处。

火种之血,他是绝对不会浪费在一个即将要死的妖怪身上。

他知道纪庚辰一定想不到,他居然会在提出了交换条件后,又设法使得鄂陉没法要血液。

这样一来纪庚辰即便是知道自己亏了,也一定不会再找时节来讨价还价。

因为这仅不是谈好的条件有变那样简单,那是花落的幸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否会被纪家诅咒连累一生的大事。

这也是时节一直在寻找的机会。

他一直在寻找能够开口提醒纪庚辰的机会,他要的只是这个机会。

至于谈条件,相互交换这种事,时节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过。

他的妹妹并不是一件物品,他既不会拿去交换,也不会用任何东西去交换她,这是原则问题。

就在纪庚辰提到花落的那一刻,时节内心就已无比恼怒,他与纪庚辰之间的事原本就与花落毫无干系,纪庚辰可以因为被计青残害而找他算账,但这件事总归是时节自己对不起纪庚辰,那时无论纪庚辰对他提出什么条件,他都会答应。

但这条件却不该扩散至别的人身上,更不该扩散到花落身上。

就算是这件事的源头就是因为要救治花落也不可以,因为就连救治花落这件事也是他的主意,而不是花落的意思。

花落那样善良的女孩,当然不会允许自己用纪庚辰的性命去换取一张药方。

时节看着眼前的鸟儿,嘴角已不由自主地浮现了一抹微笑。

如今药方已经到手,纪庚辰也无性命之忧,花落也不必变为双方交易的本钱,而他自己,他已经不必再为自己的过失而付出什么。

纪庚辰要的是花落,时节又用血液去换了花落,而最后呢,纪庚辰一定会什么都得不到。

这也就是说时节什么都未失去,没有失去也就没有付出。

一切都在按照时节计划的那般发展,就连纪庚辰也已着了他的道。

眼下,他所等待的就是纪庚辰自投罗网。

纪庚辰究竟会不会一头扎进这个由阴谋编制而成的巨网呢?

高塔上的纪庚辰还在犹豫,他已渐渐摸清了时节的本性,但他要想改变自己以前的习惯,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尤其是无支祁已经因为震慑住群妖而变得有些漫不经心,它原本强大沉重的妖气也已变得有些轻飘飘的难成威胁。

妖怪们的心思,当然也随着无支祁妖气的减轻而再度变得活跃起来。

强大的妖怪当然能震慑它们,但它们的数量如此之多时,就难免会有些妖怪想要趁乱揩些油水。

在场的每个妖怪心中都有了打算,只要有一个妖怪动手,就一拥而上,无支祁很难同时防住这么多的妖怪。

只要它们足够幸运,就能趁乱品尝一口那个凡人的鲜血。

而这个凡人显然是无法承受如此数量妖怪的分食,只需几口下去,这凡人就定然会四分五裂。到时残肢、碎肉,无支祁更是难以守护,就连舔一口地上的鲜血也是值得的。

混乱能为它们成事创造机会,但秩序却能加大它们成功的几率。

有的妖怪团体,已经开始蠢蠢欲动。

引诱的妖怪、抢先下手的妖、而后群起的妖怪、再之后掩护撤离的妖怪,只在一瞬间,有些妖怪群体就已经做好了分工。

这原本不容易得手,而且牺牲极大。

但如果这样的群体够多,一切就变得难以预料起来。

无支祁至少看到有数十只妖怪在动。

这是不同群体妖怪们的先行军,它们都在吸引无支祁的注意力。

不同的方向,不同的威胁程度,还有不同的吸引方式。

无支祁已经看似有些困惑,它的注意力已经被分散到了各个方向,就连它的身子,也已不再正对着时节。

它会不会上当呢?

这要看那些负责引诱的妖怪表演得是否卖力。

无支祁看到有些妖怪在犹豫着向前走动,有些妖怪则已摆好了进攻的架势。

这些妖怪它都不在意,因为对于无支祁来说,这些妖怪的出手还不够快,它完全有自信在它们靠近时节的瞬间拦截住它们。

就算是这数十只一哄而上,也没有什么问题。

引诱似乎失败了,无支祁并未将这批先行军放在眼中。

但很快,无支祁就表现出了紧张,它看到有个妖怪似乎在操纵什么,它既没有前行,也没有想要进攻。

它只是看着无支祁的身侧冷笑。

是谁在无支祁的身侧?

它又会做什么?

难道它们的目标竟然不是时节,而是它?

无支祁忍不住要去寻找那个被操控了的目标。

就在它看向身侧的一瞬间,终于有妖怪出了手。

这个妖怪完全可以保证自己能够在无支祁回过神来之前就得手,因为它离时节实在太近。

以无支祁的性子,哪里会在时节流血后让妖怪里他如此之近?

这个猛然出手的妖怪是何时接近的时节?

答案很简单,这个妖怪在一开始,就已经在了时节身边。

它就是摊子的老板。

就在时节眼看要被分尸的档口,纪庚辰从高塔猛然跃下。

第一百百零三章 变故

那摊子的老板只觉得眼前一黑,似有人影飘落,而后便感到一股大力击穿了胸膛,只一瞬间,它就倒飞出去,在远处被摔成了一坨肉泥。

在场的妖怪虽多,但它们却没有一个人看清楚纪庚辰是如何出手的。

就连高塔上的鄂陉也只是看见了一道虚影,鄂陉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能让纪庚辰与无支祁走在一起。

如果这两个家伙联起手来,它不仅会失去市集与族群,就连那逃跑的计划也定会付之一炬。

它开始暗叹自己过于口快,竟因觉得吃稳了纪庚辰而将计划泄露了出去,眼下它除了帮助纪庚辰外,竟没了其他的出路可选。

“我正四处找你,没想到你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无支祁转身望着纪庚辰,冷笑起来。

纪庚辰刚刚情急之间救下时节,他没料到自己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忽然被无支祁冷眼相待。

然而更加令他意想不到的事还在后面,他刚要张口说话,却见无支祁已身形闪动,几个呼吸之间两人已拆了十余招,他此时才反应过来,无支祁根本不想给自己说话的机会。

纪庚辰因为还未搞清楚情况而未敢下手,他一边躲避一边拆招,而无支祁却借机得寸进尺,使得攻势变得愈发凶猛。

纪庚辰渐渐觉得仅凭退让难以支撑,他方要还手,就听到时节大喊道:“就是他要将我的血献给鄂陉的!他与鄂陉本是一丘之貉,决不能放他走!”

此言一出无支祁的招式变得更加凌厉。

纪庚辰心中是叫苦不迭,他才意识到时节是想为他与无支祁之间的恶战找个理由,可无支祁对这场戏似乎是认真过头了,这攻势之凌厉,简直实在逼他出手。

无支祁也意识到了纪庚辰只是在躲闪,它原本是想假戏真做,可纪庚辰眼下如此行径反而使得这场戏真不起来,它刚想传音提醒,却见稽月已身在不远的地方,正在向这边赶来。

看戏的观众已经到了,可纪庚辰居然还未入戏,这叫无支祁大感郁闷。

眼看着稽月距离此地越来越近,无支祁索性将心一横,杀招骤然而出。

纪庚辰感觉到无支祁的招式中暗藏了猛烈的杀气,他此时也已被逼至退无可退,只得自袖中探出一张符纸,急忙将其燃起。

符咒一经点燃,空中霎时间奔雷大作,滚滚天雷自四方涌来,萦绕于市集之上徘徊不去。

时节认得这一场景,那日纪庚辰在与隗泗激斗之时也是天空中出现此种异象,他猛然想起纪庚辰说起他可用术法,将雷光化为利剑,但这本该是个秘密,他实在想不到纪庚辰会将此招当着一众妖怪,甚至妖界少主的面,就这样明晃晃地用出来。

无支祁见到空中雷声大作,更是在心中暗骂,它虽是想逼纪庚辰出手,但却未想过纪庚辰竟然将戏演得如此真实。

天空中的雷光已蓄势待发,震耳欲聋的雷鸣声更是吓得妖怪们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此时稽月也已停下了脚步,它知道纪庚辰很快就会唤来天雷,而妖界少主也只是个妖怪而已,是个妖怪,就一定会畏惧天雷。

无支祁瞪着纪庚辰,像是在说:“你来真的?”

而纪庚辰却未理会它震惊的神情,他一招手,天雷便就接受了他的召唤笔直飞下!

落雷瞬间笼罩了整个市集,妖怪们发出阵阵惨叫,一时间哀嚎声四起,落雷已将那些妖魔击成了齑粉。

倏而雷光逐渐收缩,无支祁只觉得满眼的光芒终于渐渐有了熄灭的架势,但它的眼睛能够再次看清周遭事物之时,映入眼帘的便是手执雷电之剑的纪庚辰。

“纪庚辰,自幼拜入齐礼门下,随齐礼学习剑法。至成,忽觉世间无凡铁可用。”纪庚辰盯着无支祁道:“妖界对我的批注是不足为虑,对吗?”

无支祁牙关紧咬,眼前的纪庚辰简直像极了那个人。

虽然无论手执之物,还是那一身的雷电之气都完全与那人不同,但无支祁无法抑制的想起了那个人。

纪庚辰轻蔑地看了无支祁一眼,继而对鄂陉道:“现在你要怎么选呢?”

鄂陉此时哪里还有的选择,它忽地高声吼叫起来,不多时市集四周响起了回应的猿啼。

眼看着猴妖们纷纷赶来,鄂陉担忧道:“齐礼剑法之威恐会伤及我的族人,你要我们如何配合你?”

“这个简单。”纪庚辰笑道:“你们先上。”

“我们先上?”猴妖们惊道:“我们如何能——”

那猴妖还未说完,就感到自己被一股大力紧紧缠绕住。

它难以置信地瞪向无支祁,无支祁的眼睛已经变为了一双竖瞳,血红的双眼中似有光亮涌动,就在那个说话的猴妖挣扎着倒下的档口,已有大片猴妖都忽地倒在地上。

“你想试探我的法术结界在何处对吧?”无支祁淡淡一笑,它的对纪庚辰道:“不愧是齐礼的高徒,行事果然小心,对于从未见过的法术,你是碰都不肯碰的。”

纪庚辰笑道:“多谢夸奖。”

无支祁道:“少主殿下,我们妖怪对于道士的态度应当是相同的吧?”

既然纪庚辰找了帮手,那么无支祁也需要为自己找来一个帮手。

而眼下这里能与纪庚辰一战的人,也只剩下了稽月。

时节看着互相仇视的无支祁与纪庚辰两人,顿觉事情不妙,事态虽然在按他的想法发展,但却已经失控。

这场假戏真做,已变为了十足的真场面。

他无法弄清纪庚辰为何掏出符纸,也不明白无支祁为何也忽然好像失去了理智。

他弄不清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自然也就无法劝阻他们,他只能看着这个由自己一手促成的战斗变得愈发激烈。

“鄂陉。”稽月冷冷道:“你太让我失望了。”

这句话无疑已经判了鄂陉死刑,不论成败,稽月都已站到了猴妖们的对立面。

“而你呢,无支祁。”稽月冰冷的目光又落在了无支祁身上,它道:“你也会让我失望吗?”

无支祁笑道:“那要看少主殿下所期望的是什么了。”

稽月道:“顺从妖王,为我父王所用。”

无支祁淡笑道:“如果我不同意,少主殿下就会袖手旁观?”

“不。”稽月毫无感情地道:“我会在你失败之后再亲自出手。”

失败当然就意味着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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