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义重重几两 - xp1024.com
《情深义重重几两》


关于本文想说的一些话

作为一个从小看着倚天屠龙记,笑傲江湖,神雕侠侣等电视剧长大的孩子,我从小一直就很喜欢武侠,武侠小说,武侠电视剧,就是我心中遥不可及的江湖梦。

因此,在我遍寻网络感慨传统武侠小说的没落时候,我萌生了一个自己写一个江湖的想法。

这个江湖没有重生,没有穿越,没有异能,只是我心目中一群平凡普通的少年人,所发生的恩怨爱恨,快意情仇。

我想讲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可能不会很长,初步定在三十五万字,在茫茫起点中渺小的犹如沧海一粟,可能有很多书友看到字数和简介就先被劝退了。

可我还是希望能有人跟我一起做这个江湖梦。

对于那些能够花费宝贵时间来阅读此文的书友们,我想说一句,承蒙厚爱,不胜感激。

关于本文的一些话【二】

因为最近快要过年了,萌新突然变得很忙。

可能更新不会很准时,但是每天两更是肯定,希望大家能够继续支持萌新qaq

还有因为很忙,所以萌新码字的时候只能匆忙校对一遍,有可能一些错别字都没有发现就发出去了。

但是因为萌新强迫症晚期和没有时间的原因,错别字暂时先不该了,没有重大的逻辑错误问题也不会改文。【毕竟改了发布时间就不是整数了ozr】

以及最后,感谢追文评论投票的小宝贝们,祝大家新年快乐!

新的一年也请继续支持萌新!一百八十度鞠躬!

第一章 圣教之前

凌晨时分,月亮还没有完全落下的时间,天色阴沉沉的,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小女娃蹲在树下,披散着枯黄分叉的短发,穿着勉强像是两片破布搭成的衣衫,低头用树枝戳着地上的蚂蚁。

一只,两只,三只……

蠢丫用一支细小的树枝慢吞吞的戳着,每一下都有一只蚂蚁尸首分离,戳了半天,地上已经堆了一滩蚂蚁的尸首,她觉得没意思便停下了。

本来这该是睡觉的时间的,毕竟白天要做很多活,不好好休息白天就没精神,可是她睡不着,就出来戳蚂蚁玩了,可是戳蚂蚁也没意思,丢下树枝,村子里静悄悄的,连隔壁大婶家养的公鸡都还没睡醒打鸣,她一屁股坐在树下,开始望着天空发呆。

蠢丫原本不叫蠢丫,叫二丫,是老李家的第二个姑娘,塘下村大多数人家都姓李,喊一句李二丫街上可能有大半小姑娘要答应一声。村里的姑娘小时候都叫李某丫,像蠢丫的大姐李大丫一样,长大嫁人了叫李土家的,生了孩子以后叫石头他娘,这一辈子没个自己的名字,真没意思。

虽然蠢丫这个名字一听就不是什么褒义词,可至少和村里其他小姑娘区分开了,蠢丫还是挺满意的,她其实并不蠢,相反还很聪明,记性也挺不错,一岁多的事到现在也还记得,只是懒得说,懒得搭理罢了,她觉得没意思。

天渐渐亮了,等到第一声鸡鸣过后,村子里开始热闹起来,各家各户烧水煮饭,可蠢丫家里却没有,她听到爹娘在里屋窃窃私语的声音,她没认真听,似乎在商量什么。

“蠢丫!”

蠢丫答应了一声,慢悠悠的站起来走进院子,等着娘给她分配活干,不是烧火,就是打水,或者去山上捡柴。

可是今天有些奇怪,爹娘穿的整整齐齐,像是要出门的样子。娘抱着还未满周岁的三丫,去了邻居大婶家,爹说今天不用做早饭了,回来再吃。

蠢丫没有吭声,老老实实的跟在爹的身后,回来再吃是什么意思呢,跟现在吃有什么区别,有什么好处?

可能是回来在吃可以省一个人的粮食,省下蠢丫的,也就是说,今天,蠢丫不用回家了,可能以后也没有家了。

她懂这是什么意思,去年蠢丫的大哥李大娃闹着要上私塾,家里没钱,便把大丫二两银子卖给了隔壁村三十多岁的跛子,她记得那跛子叫李土,年底就生了个男娃,叫石头。

可是她还不满四岁,恐怕跛子不要,她生不了石头那么大的娃娃。

可能是要给大户人家的少奶奶当奴才,隔壁大婶说过,去给少奶奶端洗脚水,这个她会,她经常给娘端洗脚水,区别可能是对着少奶奶她得跪着端。

有点难,她想,她还小,跪着端大概是端不稳的,撒了会罚她没饭吃。不过没关系,过两年她长大了就能端稳了。

“蠢丫,”娘走过来,上下打量了一下她,便上手扯下了她身上的破布。“把这个脱下来,过两年可以给三丫穿。”

这两片破布也是大丫小时候穿过的,大丫传给蠢丫,蠢丫再传给三丫。可是爹娘和大哥身上总是穿的干干净净的,真奇怪。

爹抬手阻止了娘,说:“算了吧,等拿了钱给大娃扯一身新衣裳,换下来的旧衣够给三丫穿了。”

娘听了不情愿的道:“便宜这傻丫头了。”

蠢丫低着头不说话也没反抗,爹娘说话从不避讳她,因为都觉得她又傻又蠢,听不懂他们的话。

三人出了村沿着路一直走,走到天光大亮,才算是到了曲塘镇,进了一个巷子里看着极为气派的院子里,院子门大开着,不像做生意的店铺,也不像私人的宅院。

堂屋里坐着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穿着青色儒衫,头顶带着书生帽,吹着哨逗弄桌子上的鹦鹉。

蠢丫抬头去看,那鸟儿颜色花花绿绿,还挺好看。

爹弯着腰带着笑小心翼翼,“大人,我带着孩子来了。”

“几岁?”中年男人心不在焉的问道。

“已经四岁了。”

男人伸出手,“过来让我看看。”那手细长干净,指甲圆圆润润,大拇指上还带着一个白玉扳指。蠢丫看着自己垂到眼前结成一缕缕的枯黄脏污,身上的破布还散发着一股霉味,有些犹豫的走过去。

男人这才扭过头看她,狭长眼眸中带着一丝嫌弃,随意在她肩膀手臂上捏了几下,就从桌上拿起一方手帕细细擦拭手指,爹娘也没有讲话,等他慢慢擦完,才从柜子里拿出一串铜钱扔到桌子上,对着蠢丫说:“根骨还行,进去吧,左拐第二个房间,不准乱跑。”

蠢丫应了声是,就要往里走,爹娘却急了,“大人!不是……”

“杂役不收十岁以下的,行了,走吧。”男人不耐烦的摆摆手。

“大人,不是杂役……”娘小声的辩解,神色有些着急,她把蠢丫送到这儿来,可不是换着八百文铜钱的,若不然就是送到人牙子那,也能换得一二两银子。

男人有些疑惑,打量了一下,“你们是这孩子的亲父母吗?”

爹娘连连点头,“当然是!”

“那我再给你们解释一遍,可不要被些个不安好心的给骗了。我们圣教收人分三种,第一种,做教众弟子,上山习武,听圣教号令,十年后下山可见家人,八百文;第二种,做仆从杂役,入奴籍,做得好可以到教中产业做掌柜管事,二两银子;这第三种……”他故意停顿,看到爹娘跟着紧张起来,“做试药人,教中长老钻研医术需人试炼药物作用,生死不论,七两银子。”

中年男人一边说一边从柜子里拿出两个一大一小的银锭分别放在桌子上,和原先桌上的八百铜钱一字排开,“你们想好怎么选了吗?”

娘从桌上一把拿起那个大一点的银锭,塞进怀里,“想好了想好了,多谢大人!就不多打扰大人了。”

蠢丫看着爹娘两人喜笑颜开的退出院子,又眼巴巴的瞅着那中年男人,男人没好气的瞥她一眼,“还杵在这儿干嘛,还不进去!”

第二章 圣教之前

蠢丫哦了一声便进去了后院,左转数了第二间屋子,没关门,只有一道蓝布帘子,蠢丫掀开帘子钻进去,看到屋里左边是一个靠墙的大柜子,连一个长方形的桌子,上面有一壶水几个用过的杯子,右边一个大通铺,还有几人坐在铺上。

她一进来,铺上几个人都一齐扭过头看她,两个女孩子手拉这手坐在靠门这侧,三个男孩子坐在靠窗那侧,泾渭分明,五个孩子都是七八岁的模样,穿着一样的棉布衣服,铺上的枕头床褥都和门帘一样的蓝色,几个人大眼瞪小眼都不说话,蠢丫想了想,走到里侧靠着柜子坐在地上。

摸着地上平整的青石板,蠢丫有些感叹,原来大户人家都是用青石板铺地的,比家里的泥地干净多了。

不多一会儿,靠门坐着的小姑娘忍不住了,向蠢丫喊:“喂!你怎么坐地上?”

蠢丫老实的回答道:“会弄脏。”这被褥看上去很不好洗的样子,不像自己的两片破布,随便揉揉就好了。

小姑娘一噎,想想也是,便说道:“快要吃午饭了,午饭后才有热水洗澡,一会儿会有人给你发新衣服的。”

“跟你们身上一样的吗?”蠢丫问。

“对,一样的。”

小姑娘回答完,屋子里又陷入了沉默,蠢丫感觉怪怪的,又问他们:“为什么都不说话。”

另一个小姑娘已经憋半天了,连忙答道:“他们是男孩子,男女七岁不同席,怎么可以跟男孩子讲话。”

蠢丫听不太懂,不过她知道自己还不到七岁,“那我四岁,可以跟男孩子讲话吗?”

小姑娘还没回答,便听到嗤笑一声,靠窗那边有个稍大点的男孩子站了起来,“当然可以,你愿怎么讲就怎么讲,她自己昨天也讲了不少!”

那男孩子一发话,另外两个稍小些的男孩子就跟着附和,说了半天蠢丫才明白怎么回事,稍大些的男孩子叫牛娃,九岁,另两个男孩一个叫小树,一个叫阿芋,都是七岁,一开始问她话的女孩叫彩儿,七岁,说男女七岁不同席的小姑娘叫罗秀秀,八岁。

牛娃和罗秀秀都是昨天来的,另三个是前天来的,已经住了两天了,他们之间的矛盾也是今天早上才有的,还要说到蠢丫靠着的这个柜子上,柜子是两开门,有三层六个格子,可以放个人的东西,底下一层和中间层到还好,顶上一层却够不着,三个孩子是前天就来的,用了底下三个格子,牛娃和罗秀秀却是昨天来的,两人中势必有一个人要用高一层的格子,昨天还好,都是空着手来的,身上什么也没有,不必争柜子,今早发了两套衣服并生活用品,就引发问题了。

两人都不想用顶层的柜子,争执了起来,牛娃争赢了,罗秀秀便气得一上午没跟他讲话。

牛娃跳下床,打开柜子费力的把自己的东西挪到顶层,对蠢丫说:“你这么矮,看着比我们小的多,这一层柜子让给你好了,你几岁了,叫什么?”

“她刚刚都说自己四岁了,你没听见么?”罗秀秀愤愤的道,牛娃无奈的回头看罗秀秀,“我都和你一样用顶层的柜子了,你怎么还生气?”

“我叫蠢丫,四岁了。”蠢丫趁这个空档回答他。

“蠢丫?你的名字可真奇怪!”罗秀秀笑道。

蠢丫原本不觉得自己名字难听,村里的姑娘都这样,不过听了罗秀秀的名字,也开始觉得自己的名字委实是有些难听。

“确实你的名字更好听,罗秀秀,是哪个秀?”

“秀外慧中、钟灵毓秀的秀!好听吧!”罗秀秀有些得意道,牛娃打断她,“好了,我们村里的孩子名字都这样,哪比得上你们城里人有文化!”

“她爹是镇上的秀才,教她认得许多字,跟我们显摆一天了!不必理她。”牛娃对着蠢丫说。

秀才?大哥的夫子就是秀才,她曾经偷偷跟着大哥去听课,见过很多次,老秀才搬着一张脸,天天用戒尺打大哥的手心,一年的束脩就要一两银子,真不明白为甚爹娘要花这么多钱送大哥去挨打。

不过秀才这么赚钱,为什么秀秀还会来这里?蠢丫不解的问出声,秀秀一听脸就翁拉下来,“我爹去年得了重病,花光了家里的银子也没治好,我娘改嫁了,就把我送到圣教来了。”

几人正说着,突然听到几声怪异的,像是好几天没喝水的破锣嗓子叫着,“吃饭啦!吃饭啦!”

“可以吃饭了!”几个孩子开心的跳下床前后跑出了房间,蠢丫最后一个出来,虽然她早上也没吃饭,但也不觉得饿,还有兴致打量周围的环境,这一排有四个房间,从左数蠢丫他们这间是第二间,第一间里也跑出来几个孩子,都跟秀秀差不多大,右边两间都没有人。

牛娃看她停在那里不走,过来拉着她一起,“我昨天问过厨房的阿婆,等我们四间房都住满了就可以上圣教了,差不多都是半月就人满了,我们还要再住好几天呢。”

“哦。”蠢丫哦了一声,跟着牛娃穿过回廊,到了一个大堂屋,摆着两张长方形的桌子,却只有左边桌子坐的有人,想必等另外两间屋子住人了,右边桌子才会用上吧。

桌上摆着一大盆腌萝卜,一大盆粗粮窝窝头,每人一碗粟米粥,蠢丫拿起一个窝窝头慢慢啃着,比家里吃的好多了。

吃完饭以后,蠢丫跟着其他孩子把碗和筷子放到盆里,就回到房间里了,“不用洗碗吗?”蠢丫问。

“不用,后院有杂役洗的,我们做教众弟子的,只要锻炼好身体,好好习武,报效圣教。”秀秀躺在铺上,困顿的眯着眼,“我要睡一会儿,不要吵我。”

蠢丫突然明白了什么,她不是来做教众弟子的,她跟秀秀他们不一样。

她想起刚来时那个中年男人的话,试药人,生死不论。

生死不论,她现在活着能吃能睡,是生,今天早上她在家门口树下戳的那些蚂蚁,是死。

圣教不用她习武,不用她干活,只要她一条命。

蠢丫靠着柜子坐下来,也闭上眼,没意思。

第三章月初圆

方才吃的有点多,蠢丫揉揉自己的小肚子,从来没有吃饱过的人突然吃饱了一次,这感觉让蠢丫有点新奇,有点怪异的难受和舒服并存,还有点昏昏欲睡,这可真是奇怪,她一向少眠,每日睡一两个时辰就睡不着了,不然今天凌晨也不会蹲家门口戳蚂蚁玩。

人人都说小孩子觉多,自己的妹妹三丫也是,成天睡个没完,可她自己却不是这样,蠢丫越发觉得自己是个异类了。

她记性好,记事早,睡眠少,不会哭,会哭的孩子有糖吃,爹娘觉得她痴傻好带,却也觉得她没福。

她从来不会与人多说解释自己并不痴傻,她直觉当别人知道了她得神异之处,恐怕后果比现在好不了多少。

揉了一会儿小肚子,舒服了不少,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在门外喊道:“姑娘,热水好了,请随我来。”

蠢丫知道这是叫自己的,走出去看到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女孩,穿着和他们一样的蓝棉布裙子,脸上带着一丝局促,有些磕巴的道:“姑娘,我是新来的仆役,我带你去洗澡换衣。”

“为什么叫我姑娘?”

“我不知道……我见别人都叫你们姑娘公子的,就跟着这么叫了,我叫的不对么?”小姑娘听到她的问题有些不安,仿佛害怕自己叫错了一般。

“不是,我也是新来的,我不知道。”

蠢丫不再说话,小姑娘松了口气。

院子不大,两人不过走了十几步就到了后院的耳房,离晌午时吃饭的地方很近,房中一个木架子,放着擦身的细棉布和丝瓜囊,一个半臂高的大木盆,里面冒着热气。

小姑娘蹲下来帮蠢丫把身上的破布脱掉,舀了一瓢热水,用丝瓜囊蘸着搓洗。

蠢丫身上脏得很,上一次洗澡好像还是在村外的河里随便泡了泡,身上的脏污厚的像是多披了一层人皮,小姑娘使了好大的劲儿,丝瓜囊都给搓黑了,才勉强洗的干净了些。

然后小姑娘又拿起的剪刀,咔嚓几下给蠢丫剪了个大光明,蠢丫摸了摸自己凉飕飕的脑瓜子,还好头皮上还留了一层毛茸茸的发茬。低头看了看地上那些枯黄脏污的毛发,好像确实没有什么洗的必要。

小姑娘仔细检查了下,满意的笑了笑,“还好没有跳蚤什么,不用给你抹药了,以后进了圣教,天天吃饱饭,你的新头发长出来会又黑又亮的。”她又拿了些澡豆在蠢丫身上细细搓洗,直到整个身体都搓的红彤彤再也搓不下一点泥了,才让蠢丫把剩下的热水都用完,拎着瓢从头到脚冲洗了好几遍,用细棉布擦拭水迹。

蠢丫乖乖的任由她作为,便被一块细棉布包裹抱了起来,进了隔壁的房间,把她放在炕上,炕上有一套蓝棉布的新衣服新鞋。

“你还挺轻呢,我弟弟今年五岁,就有两个你重了。”小姑娘一边给她穿衣服一边笑眯眯的说着,经过了一场搓澡的交情,小姑娘也没有那么紧张了,看蠢丫这么小,自己一个人来圣教都不怕,自己都这么大了,还怕什么呢,左不过是干活罢了。“库里没有你这么小身量的衣服,厨房的阿婆现给你改了一身,不过鞋子没有鞋底子,只能先凑合勉强穿这不合脚的了,有些大,你走路时注意些别跑掉了。”

“没关系,我以前都不穿鞋子的。”蠢丫干巴巴的答,她摸了摸脚上不合脚的小布鞋,动了动脚指头,原来穿鞋这这样的感觉。

她以前连衣服都是一块破布,哪里会有鞋子穿,村子里都是些石子土路,她的脚上早就磨出了一层厚茧。

小姑娘无奈的笑了笑,“那你以后可就要习惯穿鞋子了。阿婆裁下来的布我觉得可惜,就给你缝了一顶小帽子,针脚不好你别嫌弃。”说着拿出一顶蓝布小帽来戴在蠢丫的头上,刚刚好。

“走吧,我送你回去就该去厨房帮阿婆准备晚饭了。”

蠢丫跟着她往回走,路上看到提着鸟笼的书生衫男子,正逗弄着那架子上的鹦鹉说话,鹦鹉呱呱的跟着学舌。

“该吃晚饭啦!该吃晚饭啦!”

原来中午时听到的破锣嗓子是这个鹦鹉。

小姑娘口中喊了一声先生,行了个不太标准的见礼。

男子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表示听到了,挥挥手让她们离去,小姑娘带着蠢丫继续走,主动给她介绍:“他是这里最大的管事,我们都叫他先生,那是他养的鹦鹉,红嘴绿鹦哥,据说好像是什么名贵品种,值五百两银子呢!先生可喜欢它了,去哪儿都要带着。”

五百两,能买好几十个蠢丫了。

“那鹦哥每天吃的瓜子都是有人给嗑好的,富贵人家的鸟儿过得比贫苦人家的人过得还要好。”小姑娘不无羡慕的说,“投生投的好怎么都占便宜,同是长翅膀的,那鸡鸭鹅就没这个命。”

“若有来生,我真想投生成那富贵鸟儿,成天只吃喝逗乐不干活,你呢?”小姑娘有些遗憾的回头再去看那鹦哥一眼。、

蠢丫想了想,“若有来生,我想投生成先生那样的人,找到你这只富贵鸟儿养起来。”

这话仔细听有种冒犯人的感觉,不过蠢丫一个小小的才四岁的小人儿,小姑娘也没想到那里去,只觉得这童言童语幼稚有趣,不由得笑了起来,“你这小嘴儿真会哄人开心。”

“好了快回去吧,,说不得到了圣教,还能有缘分到我负责你衣食住行呢。”

蠢丫乖乖应是,回了房间呆了一会儿就跟同屋的孩子一起去吃晚饭。

晚上蠢丫躺在炕上,左右两边是同屋孩子酣睡的呼吸声,蠢丫却怎么也睡不着,忍不住圾着鞋到门外透透气,不过她还记着不能乱走的规矩,只在门前的院里看着天上半圆的月亮。

马上就要八月十五了,也快要到蠢丫的生辰了。

蠢丫生在新历四年秋,八月十六,虽然她生下来这几年没有人给她过过生辰,但是她生而知之,自己的生辰还是记得的,她记得自己出生那天是十五的夜里,十六的清晨,娘生了她之后骂她死丫头片子,中秋都不让人好过。

掰着手指数了数,新历四年秋蠢丫出生,新历六年春大哥大娃闹着要上私塾,大姐大丫嫁给了村里的跛子李土,新历六年冬她小外甥石头出生,新历七年夏三丫出生,新历八年秋,蠢丫被爹娘卖掉做试药人。

其实仔细算来,蠢丫等八月十六才算是满四岁。

刚过立秋没多久,蠢丫不由得有些庆幸,前几年她还小不用干太多活,冬天没衣服穿都是待在家里才没被冻死,今年若是没有被卖,以她爹娘觉得她痴傻后对她越来越差的待遇,恐怕今年就要冻死在进山捡柴的路上。

夜色如水,月光给整个院子撒上了一层银辉,蠢丫伸出手沐浴在月光下,洗干净后的蠢丫露出了自己真实的样貌,肤色苍白,小脸尖尖,眼睛还算黑亮,可惜是单眼皮,嘴唇又小又薄,唇色又淡,微微一抿几乎就看不见了,眉毛稀疏,并不算好看,毕竟爹娘的底子在那。

手上脚上都有经常干活磨出的茧子,虽然年纪还小茧子不算很厚,可上面一些被石子树枝划伤的细小疤痕却很难祛除了。

她没办法把自己和那些人口中称呼的公子姑娘联系在一起,她没见过其他做试药人的人都住在哪里,她现在所受到的优厚待遇,有饭吃有衣穿,都是因为她年纪小,那个拎着鸟笼的先生随口一句怜悯之言罢了。

第四章 无缘后山

又过了几天,终于几个房间都住满了,院子里来了几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每个人身上的黑斗篷都绣着颜色花纹不一样的线,他们叫所有人集合到庭院中间去。

其中一人手中拿着册子和笔,一边念一边记录着什么,每个孩子被他记录在册之后,就排成三个队伍站在黑斗篷的身后。

仔细观察会发现,第一个队伍都是七八岁的孩子,脸色稚嫩神色天真,第二个队伍大都是十三四岁的少年人,第三个队伍只有三个人,都是成年人,一个失去了半条手臂的中年汉子,一个双眼无神仿佛痴傻的女人,一个看起来行将就木的老人。

后面两个队伍的人,蠢丫这些天都没有见过,她冥冥之中好像知道,这三个队伍分别都是什么人了。

拿着册子的黑斗篷走到蠢丫面前,蠢丫抬头瞅他,才看清这是一个长得极为好看的青年,眼睛黑亮,气质温润,唇角带笑,袖口和身上的黑斗篷都绣着红色的火焰纹。

“蠢丫?四岁?”他开口说话声音像上个月大娃不小心打碎的那个瓷碗,质地清脆。

“是。”

黑斗篷青年点点头,挥手让蠢丫到队伍中去,走向下一个孩子。

蠢丫自觉的排在第三个队伍的最后面,队伍前面的黑斗篷少年好心提醒她,“小丫头,你站错了吧。”

那少年身上的黑色斗篷是青色的水波纹,蠢丫回答他,“没错,我是来做试药人的。”

少年眉头一皱,扭头喊道:“程先生,这么小的孩子也要送去试药吗?”

“父母不慈,留在世上也是受罪,不如早早归去。”提着鸟笼的男子坐在廊下的栏杆上,语气凉薄。

原来他叫程先生。

“无事,今次我会同你们一道回圣教,这些人由我带去后山。”

少年一听不用去后山,不由得高兴,“多谢程先生!”

所有人清点完毕,一行近百人跟着出了镇,圣教就在曲塘镇外的曲塘山上,不远,一两个时辰就能到。

蠢丫从来没走过这么远的山路,一双脚早就酸痛的仿佛不是自己的,不过还好,她惯来是个能忍痛的,凡事也不爱说总憋在心里自己琢磨,反正自己是个试药的,听程先生的话说,应该是活不了多久,这痛,应该也受不了太久。

蠢丫能忍,旁的孩子却有忍不了的,送来做弟子的多是七八岁的孩子,虽然家里都不富裕,若是富裕也不至于把孩子送到圣教,十年见不到面,可也有宠爱孩子的,若是不宠爱,随便卖到哪里去不能得个几两银子?何必八百铜钱送来做弟子,还不是指望孩子能学了本事,且十年后还能再见的。

于是便有几个孩子哭闹着不走了,为首的那个火焰纹黑斗篷青年便笑着说,既然走不动,那就把手脚绑起来,拖着走便是。

他连说这种话的时候,脸上都还带着温和的笑容,所有孩子听到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瞬间颠覆了初见面时对他的好印象,都害怕的不敢再说话。

蠢丫冷眼看着,小短腿快步走着,免得被队伍落下,可她这一队伍统共五人,程先生,三个同是试药人的成年人,就连那行将就木的老人也仗着个子高腿长走的比她快,蠢丫一脑门的汗,感觉又渴又饿,早上吃的那点子东西早就消化完了,她紧抿着唇,脑袋低垂只看脚下的路。

“怎么回事?”程先生回头看到蠢丫光着的一只脚,蠢丫把脚往后缩了缩,走的太认真太急,感觉不到痛,丢了一只鞋都不知道。“鞋子不合脚么?”

程先生走过来一把撸下蠢丫的帽子,缝的不算结实的小布帽就被撕成布条,程先生有些嫌弃的缠在她的脚上。

“走吧,好好跟着我。”他淡淡的说,脚步却比之前慢了很多。

上山后其他两队人都跟他们分开了,蠢丫跟着程先生一路往后走,遇见的人都恭敬的对程先生行礼称一句先生,看来他在圣教的地位真的很高。

行至一处荒无人迹的空地,出来了几个穿着火焰纹黑斗篷的人,仔细检查了蠢丫四人,才带他们去到一块石壁前。

一个黑斗篷上前摸索了一下,转动一块石头,打开了机关,石壁缓缓向旁边倾倒,露出了一道缝隙,走进去看到这窄小的石道只能允许两人并排挤着走过。

走到尽头看到一个白胡子没头发的老头,穿着脏兮兮的白袍子,几个黑斗篷对他行礼,“二长老。”程先生只站着不动。

那老头走过来摸了摸几人,指着蠢丫说:“这个不行,扛不住几次,用不上。”

“那你让她在这儿看几年炉子,养两年就用上了。”程先生说。

“我这儿没地养孩子,带走带走!浪费我的时间。”老头不耐烦的挥手,程先生摸了摸鼻子,招呼了一声蠢丫,两人原路返回。

蠢丫提了一路的心也放下了,她其实不怕痛,也不怕死,可不知为什么,她有些害怕面对未知。如果有机会的话,她想,她一定要掌控这种未知。

程先生提着鸟笼哼着曲儿,脚步轻快,把她送到新来仆役的队伍里,临走时蠢丫问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二长老不会收下她。

“唔,算是吧,我也不确定。”程先生随口答道,“既如此就好好待着吧。”

蠢丫点了点头,目送程先生离去。

仆役所的管事给她分配了新的衣物和住所,四人一间,两人一床,还有自己的盆和柜子。

好巧新的室友里有一个她认识的,就是那个给她洗澡的小姑娘,小姑娘看见她很惊讶,,忙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可是犯错了?”

蠢丫不想给她解释清楚其中的原委,只说:“是程先生送我来的。”

“这样啊,程先生好像很喜欢你呢。”

“不是的,他只是觉得我年纪小很可怜。”

小姑娘心里不信,说是圣教,可江湖上更多的还是称呼他们为魔教,魔教中人个个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哪里会发这种虚伪的善心。“可怜可爱,可怜你不就是喜欢你么?不然他怎么不可怜别人呢?”

蠢丫没接话,小姑娘也不以为意,仍是满眼笑意,“好啦,不说这个了,你与我弟弟差不多大,我见了就觉得亲切,不如以后我们就当姐妹相处,我叫小满,你叫我小满姐姐就好,你呢?”

“我叫蠢丫。”

蠢丫?真是土里土气的名字。

第五章 与物同名

因为蠢丫是程先生送过来的,且又年纪实在过于幼小,仆役所的管事不知该给她分配什么,索性就只让她跑跑腿,给各处院子送送蜡油纸笔之类的小事。

蠢丫记性好,走过一次的路就没有再忘的,略微做了几天,就把整个前山的院子都摸熟了,且一直没有出过什么差错,管事就不再看着她,随她去了。

这天管事叫她去剥瓜子,“过两天程先生要出远门,你去给程先生养的宝贝准备好十天的瓜子。”

蠢丫乖乖领了瓜子回去院子剥,原来小满姐姐说鹦哥吃的瓜子都是别人给嗑好的,是真的啊。想不到她现在也有幸成为那个给鸟儿剥瓜子的人。

小满从厨房回来看到蠢丫面前那一筐瓜子,不禁问道,“你这是给先生的鹦哥剥瓜子呢?我来帮你吧。”

小满没吭声,点了点头,挪动屁股给小满让了一半的小板凳,小满没坐,蹲下来捡起瓜子随手剥开放进一边的青白瓷罐子里,随意开口问道:“怎么这么多呢?要给剥几天吃的啊?”

“十天的,我也不知道要吃多少,给我一筐我就剥一筐吧。”

小满噗嗤一声笑出来,“一筐你可知得剥多久?累死你这个小丫头,鹦哥那瓜子只是当零嘴儿吃的,用不了这么多,你把这罐子装满一小半儿就行了,可说让你什么时候交过去?”

“管事说明天晚上让我交过去。”蠢丫用手比了下那罐子,不算大,塞下她两个小拳头还有些富余,想必明天就能装满。

“这样啊。”小满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突然一拍脑门,“你该不会剥到现在还没吃饭吧?我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吃的给你带过来!”说罢风风火火的跑了,蠢丫连一句阻拦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其实她已经在管事那里吃过饭了,而且这瓜子除了明天上交过去的,剩下的她都可以吃,并不会饿。

蠢丫按了按胸口,有种奇怪的感觉,胀胀的颇有些沉闷。

看着小满远去的背影,蠢丫咽下了嘴里未说出口的话。

小满姐姐可真好,还会担心她没吃饭,想起爹娘卖掉她的那一天,连早饭都替她省了。小满姐姐平时在家也是这样照顾弟弟的吗?他们感情一定很好。

蠢丫生平第一次开始羡慕别人,她自己的姐姐在自己两岁时就嫁了出去,自己的大哥成天只会撒泼打诨。

第二天傍晚,蠢丫带着剥好的满满一罐子瓜子仁儿去交给管事,管事没接,让她直接去送到先生院子里去,反正她做惯了跑腿的活儿,认得路。

先生的院子很简单,三间小屋,门口种着几颗青玉色的竹子。蠢丫端着罐子走进去,以往都是放在桌上直接退下去的,先生并不跟她讲话,这次不知怎么回事,可能是先生心情好,先生接过装着瓜子仁儿的青白瓷罐子,随手打开用小银勺舀了一勺喂给鹦哥,漫不经心的开口问,“我记得这几天都是你给我送饭来,你叫什么名字?”

蠢丫一愣,原来先生不记得她了,她心里并不难过,只是有点说不出来的滋味。

“我叫蠢丫,先生。”

“啧,真难听。”轻薄的红唇吐出刻薄的话语,仿佛心血来潮,“我给你改个名字吧。”

这时吃完了银勺中瓜子的鹦哥不知是不是吃饱了也大发慈悲的来凑个热闹,用那刺耳的破锣嗓子叫着:“名字!名字!我叫英武!”

先生听了哈哈大笑起来,“好乖乖,我的好英武!”一脸仿佛第一次听到儿子叫爹的欣慰表情。

“我这鹦哥新学了一句话,正好你是第一个听到的人,也算有缘,以后你就叫阿武吧。”

蠢丫学着其他仆役被改名字时感激激动的样子,跪地拜谢道:“多谢先生赐名!”

可是先生并没有看蠢丫,只逗弄着鹦鹉,蠢丫便退了下去。

蠢丫回去先去告诉了管事,“先生给我改了个名字,叫我阿武。”管事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随后又跟她说,既然改了名字就好好跟着先生,以后别处的活计不用去了。

蠢丫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那些被改名的仆役那么激动,被谁改了名字就算是谁的人了,仿佛升了一个档次一般。

能做先生的仆役肯定是很多人求之不来的好事吧,可是蠢丫却不太高兴。

她一点也不想告诉别人自己的名字是因为一只鹦鹉来的,一点也不。

“恭喜你呀蠢丫,阿不对,阿武~”小满高兴极了,仿佛被先生选中的的人是她一样。“我们阿武以后出息了,可不能忘了小满姐姐呀!”

“明天先生就走了,等他回来,说不定又忘了我了。”蠢丫觉得这很有可能,先生已经忘记过她一次了,她在先生眼里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人,今天的一时心血来潮,明天就可能又抛之脑后。

“别怕,不会忘的,就算忘了,不是还有小满姐姐呢,姐姐帮你!”

蠢丫谢过小满的好意,大家不过都是最普通的仆役,又能帮得上什么忙呢,不过这些天蠢丫人小很多事做不了,都是小满好心替她来做,她钻进小满铺好的被褥里准备睡觉,认真的对小满说,“等我长大了,做了管事就带姐姐下山住,让别人来干活伺候姐姐。”

她记得程先生说,做仆役做到最厉害的,就是当管事,她不怕苦不怕累,若是能当上管事,小满姐姐对她这么好,她就努努力,以后让小满姐姐享福。

“唉哟,你这小嘴儿,真会哄人开心,也不知打哪儿学来的!”小满咯咯直笑,只当玩笑话没放在心上,虽觉得心里有些甜滋滋的,可等蠢丫长大了,自己还说不定在哪呢,哪能指望得上一个小孩子?

“乖,快睡吧,明天先生不在你不用早起,我还要起来去干活呢!”小满替蠢丫掖了掖被角,温柔的轻拍两下,蠢丫闭上眼睛,虽然睡不着,也知道不能打扰了同屋的旁人。

第六章 可念亲恩

第二天蠢丫没有如小满所说睡了个懒觉,天不亮就起来了,同屋之人皆未醒或是去打水洗漱,她不愿意在屋里呆着,洗漱过后便悄悄溜到了先生的院子门口。

天色蒙蒙亮,四周弥漫着丝丝的白雾,无风,门前的几颗竹子上的竹叶动也不动,一身的青玉色浑然天成,一看便知养的极好,蠢丫用指腹摸了摸,手感上佳,还有股潮湿的清香。

屋内烛火未亮,先生还没起,蠢丫就这样站着,没有坐在地上,她怕弄脏衣裳,站了一会儿,她突然想到若是还在村里,发呆了这么久,娘肯定要指着她的眉头喝骂她又犯了痴病了。

掰着指头算了算日子,她来圣教快要半个月了,日常总见旁人想爹娘,夜里埋在被子里偷偷哭泣想家,便有人争相安慰,鼓励打气,她却从未想过,这还是第一次。

即便想到了爹娘,想的却没有半点的好,心中也未有一丝一毫的想念不舍之情,更未有鼻酸流泪之意,她觉得这样不好,旁人都想,我却不想,那我岂不是又成了异类?

从小在村子里生活的经验让她知道不能让自己成为异类,她小时候不懂这些,不会收敛,不会哭闹,说话走路也早,幸好后来察觉过来,及时转弯,变得木讷少言,才让众人都以为她是痴傻,若是她早让爹娘知道她生而知之,连出生当日的事都记得,一定会被当成妖怪烧死。

自己应该在旁人面前想一回家,蠢丫想。

好像这得流泪?她看旁人想家都是要流泪的,可她只在刚出生时哭过几回,早不知该怎么哭了,蠢丫努力瞪大眼睛,找到那种感觉,瞪的眼睛都酸了,才觉得眼眶有一丝湿润。

“你在这里做什么?”

蠢丫回头,有些惊讶,先生站在门前,一身青色书生衫,长发如瀑披在脑后没有束起,挑眉看着她。

蠢丫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一句话便脱口而出,“我想先生了。”

“想我?”先生疑惑。

话已说出口,再改已是不能了,蠢丫只好将错就错,“先生救过我一命,先生与我而言恩同再造,明天先生就要下山了,我想先生了,就来看看先生。”

已过立秋,凌晨的天气还是有些冷的,蠢丫穿着单薄的衣衫露出苍白的脸色,又瞪了半天的眼睛,眼眶早就红红的,看着有些可怜兮兮的,先生狐疑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只好相信了她说辞,心中也找好了解释,不过是个孩子,骤然离家孤身一人,看自己生的亲切,寄情在自己身上也是正常。

“莫要哭了,且先进来吧。”

先生伸手揉了揉蠢丫的小光头,已经长出些发茬的头皮毛茸茸的,很软,并不扎手,忍不住又揉了一下才收回手,轻咳了一声。“我不记得曾救过你,想来那于我只是随手一件小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于先生是小事,于我却是大事,阿武以后一定好好侍奉先生,报先生之恩。”蠢丫怕他又忘了自己,小小的提醒了一下。

先生失笑,自顾坐下将一头青丝盘起,“阿武会梳头吗?”

“我可以学。”

“那就先过来帮我把发簪插上吧。”先生看了看桌上的青玉簪,蠢丫会意,连忙双手拿起,端端正正的插在先生盘好的发髻上。

“吃饭啦吃饭啦!”一声熟悉的破锣嗓子,蠢丫抬头望去,那鸟儿就挂在窗户边。

先生将笼子取下来放在桌上,略带宠溺的笑骂道:“你这小东西,一起来就知道吃!”转头又指使蠢丫,“阿武,去把柜子里右边第二个罐子拿来。”

蠢丫拿了罐子打开递给先生喂鹦鹉,多问了一句:“先生现在要用饭吗?我去厨房取来。”

“不必,我马上就下山了,天还未亮,用不着这么早让他们兴师动众。”

“先生要去哪里啊?”蠢丫仰头看着先生收拾包袱,大半都是鹦哥要用的,先生本人的很少。

先生沉吟半晌,“玉剑山庄你可知?八月初二是玉剑山庄三公子生辰,我去赴宴。”

“远吗?”

“不远。”先生轻笑,又揉了揉蠢丫的小脑袋瓜,拎起鸟笼推门出去。

蠢丫跟着到院门外,才嗫喏道:“那,先生慢走。”

“嗯,你且回去吧。”

到了晚上,各处的仆役陆陆续续全都回到了仆役所,一个侍女打着哈欠经过蠢丫旁边,没有看蠢丫一眼,蠢丫思考着,她几乎没有与其他的仆役说过话,连名字都不知道,唯一相熟的只有小满姐姐了。

“小满姐姐,你知道玉剑山庄吗?”蠢丫歪着头问道,竟显得有几分可爱。

小满正在整理两人的床铺,闻言笑道,“知道呀,玉剑山庄在庐邑,依山傍水,风景秀美,名下弟子个个武功高强,为人侠义,在江湖上极为有名呢!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小满姐姐。”蠢丫低头瞪大眼睛,再抬头时,便已经眼眶红红了,“我有些想爹娘了。”

小满见状有些鼻酸,轻轻将蠢丫搂进怀里,“乖孩子,难受就在姐姐怀里哭一会儿,姐姐也想家人了,想我的弟弟,也不知他如今过得好不好。”

蠢丫被小满圈在怀里,鼻尖嗅到的全是少女的馨香,忍不住小小的打了一个喷嚏,久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才终于流了出来,她埋首在小满的臂弯里,从没有跟人如此亲近过,颇有些不自在。

小满见到蠢丫抖动的肩膀,默默拍着她得背。

“小满姐姐,你弟弟在哪呢,为什么没有和你一起?”蠢丫闷闷的声音传来。

“我家当初遭了难,爹娘哥哥都去了,剩我一个人带着弟弟,我一个半大女孩子,总不能让他跟着我吃苦,便投奔了父亲生前熟识的叔伯家,弟弟还小,我把他托付给叔伯照顾,可我已经这么大了,总不好待在叔伯家白吃白喝,就自卖自身来了圣教。”小满一边回忆着,苦笑了下,“叔伯和婶娘都是厚道人家,弟弟跟着他们总比跟着我好。”

蠢丫伸出小手抹掉小满脸上的泪痕,“姐姐莫哭,姐姐的弟弟现在一定过得很好。”她有些自责,因为自己不想做异类,反而勾起了小满姐姐的伤心事。

小满擦干净眼泪,强笑道,“好,姐姐不哭,阿武也不许哭了,我们睡觉。”

蠢丫连忙点点头,钻进了被窝里,合上眼睛。

也不知现在先生睡了没有。

第七章 赴宴遇险

程先生此时境况却不太好。

曲塘镇隶属东阳,东阳到庐邑有两条路可走,陆路近,却多山路,不好走,水路远些,可顺流直下,且夜间也可行船,风调雨顺的情况下,只需三天便能到庐邑,倒比陆路要快上许多。

圣教在江湖上多有恶名,可毕竟势大,且蜗居曲塘,并没有占着教众众多多圈地盘,没有碍着其他势力的利益,也就一直与中原武林各派相安无事,此行不过是去赴宴贺喜,不算什么大事,程先生估摸着遇不上什么凶险,便轻车简行,只带了三两个弟子充场面,走了水路。

只是却没想到,头一天夜里,就栽了跟头。

他清晨天不亮就上了船,途中没有停靠,一路行至兴隆,准备靠岸补给休息一番,没想到就遇到了伏击,几十个蒙面黑衣人突然窜出,使着看不出来路的剑法,趁着夜色突袭,不仅杀了船上多人,还放火烧船让贺礼葬于河底。

程先生眼中闪过一丝怒火,知道他决定走水路的人不多,知道他今日凌晨就走的人更不多,知道这两件事还能提前安排人伏击的,定是教中内鬼!

深夜的码头空旷寂寥,只有岸边熊熊燃烧的大船发出低沉的呻口今,缓慢而决绝的没入河中。黑夜中,蒙面的黑衣人与穿着黑斗篷的圣教弟子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为数不多的教众弟子被打的节节败退,笼中的红嘴绿鹦哥显得焦躁不安,扑腾着翅膀来回蹦跶,嘎嘎乱叫。

程先生轻拍了拍笼壁,以示安抚,然后把鸟笼递给身旁低着头惊恐不安的随从。“把它给我照顾好!”

话音未落,程先生已经飞身到人群中,一掌击飞一个黑衣人,那人落地滚了三四圈,才痛苦的吐出一口黑血,歪在地上了无生息了。

眨眼间,已经露出颓势的圣教弟子因为程先生的加入,便把黑衣人解决了大半,程先生嫌恶的弹了弹衣袖,回头便看到一个黑衣人冲着拿鸟笼的随从砍去。

“竖子尔敢!”程先生怒喝一声,提气揉身而上,踹在黑衣人背上,黑衣人收势不及,扑倒在前,带着随从一起滚落水里,鸟笼脱手飞到半空,鹦哥吓得胡乱扑腾,发出刺耳的叫声,碧玉般的羽毛反射着火光在空中飞了一片,一只素白的手伸出,稳稳接住了鸟笼。

程先生后怕的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把鸟笼抱在怀里,笑道:“还好还好,莫怕莫怕!”正庆幸时,便有两个黑衣人左右夹击,剑尖闪着寒芒,直指他而来,旋身向上跃起,躲开了剑锋,脚尖轻点退出了包围圈,程先生两手抱着鸟笼受到牵制,只好全力运转身法,左躲右闪,战局再次受到了压制。

一时不察,笼子被剑划出了缺口,闪躲之中鹦哥从缺口掉了出来,尖叫着扑腾翅膀想飞起来,可惜在笼中呆久了的鸟儿即便是还会飞也是飞不高的,程先生见状直接将鸟笼当做武器掷出去击飞敌人,飞身跃起想要抓住鹦哥,斜下里突然刺出一剑攻向他腰间,只好闪身避开,没想到那人只是虚晃一招,半空变招刺向了鹦哥!

刺耳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贼子鼠辈!无耻之徒!”程先生气极,双脚连蹬直接震断了那黑衣人的心脉,接住那被砍成两半的可怜鸟儿。

“属下来迟!还请先生责罚!”兴隆分教的人这才姗姗来迟,剩下的黑衣人见有人支援,飞速撤退。

看着手中羽毛上沾染着血迹的鸟儿尸体,程先生怒火中烧,眼睛通红,也不再嫌弃血液脏污,一手抓过一个妄图逃跑的黑衣人扭断了脖子。“追!把这些贼子宵小全部杀了!所有相关人等一个不留!”

“是!”

这夜,兴隆城灯火通明,所有人一夜未眠。

“先生,弟子禀报,昨夜伏击您的一干贼人,跑掉的有二十七人,窝藏包庇者三十一人,隐而不报者一十六人,共计七十四人,业已全部伏诛。”

分教的主事恭敬的垂首立在程先生面前,心中忐忑不安,程先生在圣教中地位斐然,如今却在他的地界遇袭,还损失了程先生的爱鸟鹦哥,不由暗中叫苦不送,真是倒霉透顶!若是让他知道谁是幕后黑手,等过了这一关,定要他见识下马王爷有三只眼!

“赵主事,不知年岁几何?”沐浴过后的程先生早已换掉了那身沾染血迹的书生衫,换上了赵主事献上的一身锦绣华服,端坐庭前,满头青丝用金簪束起,越发显得贵气逼人,眉头微皱,薄唇紧抿,亮如星子的眼眸里神色晦暗不明,纤长的手指从广袖中伸出,轻轻点在桌子上。

赵主事心头疑惑,不知此问何解,便老实回答了,“属下今年三十有七了。”

轻笑一声,程先生勾起唇角,装模作样道:“哦?三十有七?不是七十有三么?我还以为赵主事年纪大了老眼昏花,耳目也不灵便了,我到兴隆遇袭之事,竟然两刻钟才传到赵主事的耳朵里。”

扑通一声赵主事双腿一软,慌忙双手伏地跪拜道,“属下、属下也是被那些小人使计耽搁!这才拖延了脚步,请先生明察!”

程先生站起身来,双手负立在背后,慢慢踱步到赵主事跟前。

“使计耽搁?不知使的是何计?做下的何事?竟让赵主事轻重缓急都分不清了,哎,看来赵主事是真的老糊涂了,不如由我替赵主事向教主禀报,让赵主事回去颐养天年吧。”

赵主事吓得额头沁出冷汗,几欲晕厥,用这种理由遣返回教中,落到教主手里还不知会是个什么下场!

“不……属下、属下……”

叹了口气,等赵主事提心吊胆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可惜我如今身有要事,不能即刻返回教中替你通报此事,还请赵主事宽限几日了。”

宽限几日,宽限几日好,这就是又有转圜的余地了,赵主事松了一口气,依然不敢掉以轻心,“不敢不敢,属下一点小事,不敢耽误先生要事,损坏的船只和贺礼属下已经命人去准备了,不出今日就能俱全,请先生稍等。”

“既如此那多谢赵主事了,至于那幕后主使之人,便静候赵主事佳音了。”

尽管鹦哥死了,程先生心中又气又怒,伤心至极,可他并不是一个会被情绪左右的人,事已至此,要在兴隆耽搁一天一夜,再赶去庐邑时间便有些紧迫了,还是不要在赵主事这种人身上浪费时间了。

第八章 宴中迟晚

初秋的暖阳挥洒下来,落在一片雍翠的山野林间,林中一条泛着银光的白玉丝带蜿蜒着流进山下的巢湖之中,半山腰一座辉煌大气的庭院楼阁,正敞开着门迎接客人的到来。

庐邑,玉剑山庄。

前厅杯筹交错,喧闹不绝,后院一间闺阁女子的厢房中,一位打扮的雍容的贵妇人正倚在贵妃榻上,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摇床里爬来爬去的婴孩,脸上带着温和笑意。

“夫人您瞧,三公子这眉眼生的多像您呀,生的这么好看,将来等三公子长大了,不知要让江湖上各门各派多少侠女抢破头去呢!”一旁的侍女轻柔的替贵妇人揉着小腿,玩笑道。

“我只盼着他能平安健康的长大,不要像阿明那样天天给我惹祸就好了。”应夫人无奈的笑道,人人家中都是长子稳重,应家确是不同,阿明虽为长子,却从小调皮捣蛋,鬼点子极多,越大越是管不住,只他一人还好,偏偏他还总是带着体弱多病的二公子,每每惹祸后,大公子老实干脆跪下认错,二公子就委委屈屈可怜兮兮的说都怪自己身体不好,搞得应夫人罚也不是不罚也不是,只能高高举起轻轻落下,让两个孩子逃过一劫。

叹了口气,应夫人用丝帕轻柔的擦拭婴孩额头上玩耍出的汗,只希望老三阿迎,跟他的两个哥哥不同,能是个文静乖巧的孩子吧。

正说着,便听到一声清脆稚嫩的呼喊:“阿娘!阿娘!”一个十岁左右的孩童小炮仗一样冲进来,一头撞进应夫人的怀里,向她撒娇,“我好想阿娘呀!”

应夫人点了点他的鼻头,“这才几个时辰不见,就想阿娘了?阿明都已经是个大孩子了,要给弟弟们做榜样,羞不羞啊?”

“不羞不羞,无论阿明多大,阿明都是阿娘的小宝宝,要阿娘疼!”玉雪一般的孩童有着亮晶晶的大眼睛,此刻正用那双大眼睛期待的望着母亲,带着一丝狡黠的神气。

“好好好,阿娘疼!”应夫人不由失笑。

“阿娘。”一个稍矮些的男童走进来,看着约有六七岁大,仔细瞧着,眉眼与稍大些的孩子有几分相像,只是五官更为秀气一些,他略带委屈的对母亲告状,“大哥又不等我。”

“阿敬,”应夫人拉过男童揽进怀里,两只手左右各搂着一个,“你们两个都是娘的好孩子,都是娘的心肝宝贝。”

“还有阿迎!也是我们的心肝宝贝!”阿明脆生生的道。

应夫人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头,“那你们两个就好好习武,不要偷懒,做好功课,才能保护弟弟,带弟弟出去玩。”

两个孩子都重重的点头,满口答应着。

“好了,再过片刻就到抓周礼的时辰了,娘去换身衣服,到前厅看看都准备好了没有,你们两个先陪着弟弟玩,不要乱跑。”转头又吩咐侍女,“照顾好三位公子。”

侍女低头行礼,口中应诺。

待到应夫人走后,阿明拿起拨浪鼓逗着摇床里的弟弟,不想弟弟只顾着吐泡泡,并不理他,没过一会儿,就觉得无聊起来,侍女见状,体贴的上前询问道;“两位公子玩耍了大半日想必饿了吧,我去厨房为两位公子取些酥酪来用些吧?”

阿敬趴在桌上双手支撑着下巴,无不可的点点头,让侍女去取酥酪了,侍女走后,屋内只剩下兄弟三人,阿敬有气无力的问阿明,“大哥,听说这次赴宴的几位掌门,身旁都带着与我们年纪相近的弟子,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找他们玩啊?”

阿明故作小大人似的皱眉思考了下,“至少要等到抓周礼之后吧,不然到时要是爹找我们找不到怎么办?又要罚我们了!”

“哦,那好吧。”阿敬失望的点了点头,“据说那个从小飞扬跋扈的太阿门傅爻也在,我们今晚去捉弄捉弄他如何?”

两人对视,皆咧嘴嘿嘿坏笑,窃窃私语起来。

“两位公子,”一个侍女恭敬进来向两人行礼,却不是之前去拿酥酪的侍女,有些面生,“夫人吩咐我说时辰快要到了,让我将三公子抱到前厅去。”

“阿娘没有说让我们两个去吗?”阿敬有些疑惑的问。

“夫人吩咐说前厅人多杂乱,两位公子可以等开宴再去。”那侍女一板一眼的答。

阿明看了看摇床中白嫩可爱的三弟,龇牙咧嘴的做了个鬼脸出来,惹得弟弟咯咯直笑,“那你去吧。”

侍女应诺,小心翼翼的双手从摇床中把婴孩抱出,正要退去,阿明突然大叫一声,“等等!”他快步走上前抓住她的手。“你不是我阿娘的侍女!阿娘的侍女都不会武功没有这么粗糙的手!你是谁!快把我弟弟还给我!”

阿敬见状也慌忙走上前抓住那个侍女,侍女平庸的面容上流露出一丝凶狠,一脚踹开阿敬旋身一转,想要将阿明甩开,没想到阿明年纪虽小力气却挺大,死死抓住没有松开,便从袖中滑出一把匕首,猛地划去。

“啊——!!!”只听到一声惨叫,惊飞了屋檐上的鸟雀。

前厅之中,众人谈笑风生,玉剑山庄庄主应天鹏看了看天色,人也到的差不多了,便站到高堂之上,运起内力到声音上。

“欢迎诸位亲朋好友位临寒舍,真是令舍下蓬荜生辉,今日正值爱子应重迎周岁之礼,应某在此感谢各位赏光,来!应某敬大家一杯!”应天鹏满脸喜气,笑意盈盈,举着酒杯一口饮尽,“请!”

众人纷纷叫好,也举起酒杯向他示意,应天鹏满意的看着堂中的气氛,正准备再说几句,突然有一人仿佛墨入山水,跨过了门槛。

此人剑眉星目,高冠华服,与满堂江湖之气格格不入,仿佛误入此地的富家贵公子,却又自带气场,奇异的叫人不敢小觑,他唇角勾起淡淡的笑意,拱手向高堂之上的应天鹏行了江湖礼。

“恭贺府上三公子周岁之喜,程某来晚了,还请应庄主恕罪。”

应天鹏并不曾见过此人,不过却直觉此人来头甚大,谨慎开口。“敢问来者何人?”

那人长身玉立,一派傲气自成风骨,语气平淡。

“阴月教——”

“程砚秋。”

第九章 巧合与敌

闻言顿时厅堂内窃窃私语起来。

“程砚秋?是不是就是那个十年前破了原老前辈珍珑棋阵的玲珑书生?”

“看着不像啊,听说他每次出现时都是一把折扇穿着书生衫,傲气狂妄目中无人,如今看来传闻不可信啊!”

“老兄,这你消息就不灵通了,人家自从亲妹子嫁入魔教后就低调做人,已经消声灭迹四五年了,现在出现想来是魔教又要有什么大动作了吧?”

东阳与庐邑相近,阴月教近年来一直低调发展,两方多年以来相安无事,有时甚至还会互相行个方便,应天鹏在江湖上素来与人为善,名声极好,阴月教会派人前来送贺礼也不足为奇,只不过来的是程砚秋,就要好好考量一下了,程砚秋在阴月教地位斐然,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妹妹是教主夫人,因身份原因天然受到教主的信任,还因为程砚秋武功高强,性格狂妄,多年以前在江湖上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

虽有四五年不曾出现在江湖之上,可如今看来,在阴月教韬光养晦的这段时间,武功是只进不退,性格也圆滑了很多,为人更加深藏不露,让人琢磨不透。

也不知阴月教派程砚秋来,是太看得起他应天鹏,还是……?也或许只是巧合罢了。

听着耳边低声杂乱的交谈声,应天鹏楞了一下,随即很快反应过来,拱手回礼笑道,“原来是程先生,程先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快请进!”

“不敢当,程某奉教主之命代他前来贺喜,客随主便便是。”程砚秋极为自然的大步踏进,不疾不徐的走到主位的左下首坐下。

自古以来,以左为尊,原本应该坐在左下首的太阿门门主脸上极快的闪过一丝难看,没有被任何人注意到,他脸上又挂上笑容走到右下首也入了座,其他宗门看到连太阿门门主都对此忍气吞声,也不敢多说什么,俱都重新轮次落座。

应天鹏端起酒壶,在程砚秋面前的杯子上倒了满满一杯,“程先生远道而来,风尘仆仆,实在是辛苦了,我敬先生一杯!也算是为先生接风洗尘了!”

程砚秋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倾杯微笑示意,众人也纷纷举起酒杯口中称敬先生,仰头干了。

“庄主!”一个穿着玉剑山庄弟子服的侍从突然急匆匆跑过来,应天鹏见状面色一变,招手让他上前回话,那弟子上去对他耳语一番,应天鹏脸色瞬间遮掩不住的难看起来。

“应庄主,不知出什么事了?”一个坐在下属的宗派掌门关切问道。

应天鹏起身向众人躬身致歉,“在座诸位,庄中混入了恶徒,为安全起见,传我指令,从现在起封锁山门,不允许任何人出入,还请诸位见谅。”草草解释过后,应天鹏拂袖离开了宴厅,脸色难看的仿佛滴出墨来。

“这是怎么了?应庄主在江湖上素来与人为善,怎么会也有恶徒闯到玉剑山庄来?”

“依我看,这恶徒选在应庄主大宴宾客之日闯入山庄,恐怕所图不小啊!”

“谁说不是呢,不过好几年未出江湖的阴月教派出好几年不见踪影的程砚秋,江湖上素有贤名为人和善的玉剑山庄又有恶徒闯入,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呢?”

听者无心,说者有意,若有所指的言语,宴厅里逐渐紧张起来的气氛,都昭示了此次事件的不同寻常。

程砚秋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暗暗皱起眉头,他因兴隆遇袭船只烧毁耽搁了行程而迟到,他刚来玉剑山庄,玉剑山庄就遭恶徒闯入,这背后,定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只是,究竟是谁呢,能有这么大的力量掌控这么多的人,这么做,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程砚秋摩挲着酒杯上的花纹,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杯中清亮的酒液倒映出程砚秋低垂的眼眸,黑的深不见底,复杂恍若迷雾。

“庄主已经给诸位客人准备好了客房,请各位客人移步客房休息片刻。”一位侍女上前道。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轻举妄动,这宴席开始还不到两刻钟,看来发生的事没有那么简单,不止是区区一个恶徒搅事。

突然人群中有一华服男子站了起来,大步流星走到侍女身边,薄唇轻吐,“带路。”

见程砚秋已经首当其冲跟随侍女去了客房,其他人也纷纷各自回客房了,不时有互相交好之人结伴而去。

路过山门时,程砚秋眯起眼睛看向山庄紧闭的大门,停滞片刻,若有所思,才又复前行。

此时此刻,在应夫人的厢房内。

“大夫快来看看,阿明的手……这可怎么办!”应夫人掩面恸哭,眼神悲切却又含着一丝希望,看着大夫。

花白胡子的老大夫擦了擦额头的汗,虽然不想,却还是艰难的冲应夫人摇了摇头。

应夫人眼中失去神采,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夫人!”侍女连忙接住她软软滑倒的身体。

一旁的应天鹏也脸色阴沉,阿明是他第一个孩子,也是最让他骄傲的孩子,他才十岁,右手没了两根手指,还怎么习剑!昨日还因为学会了一套新剑法而沾沾自喜的向他献宝,现如今恐怕是连剑也握不稳了……

“阿娘,阿娘……”十岁的孩童脸色惨白,嘴唇因为疼痛咬的乌紫,额头上全是冷汗,却还是坚强的没有哭出声,他转头对父亲道,“阿爹,弟弟……弟弟被坏人抱走了,我没有抓住他,阿爹,你快去救弟弟!”

“阿明乖,你先好好养伤,阿爹一定会把弟弟救回来的。”应天鹏安慰着他,看着儿子期待而又懂事的脸庞,简直不忍跟他对视。

儿子现在还不懂少了两根手指是什么样的概念,他还自责于没有保护好弟弟,等过了这段时间,他发现三根指头握不住剑的时候……

应天鹏眼中闪过一丝冷芒,无论这件事背后之人是谁,他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

“吩咐下去,整座山都要彻底盘查!一个老鼠洞都不能放过,一定要找到三公子和那个侍女!”

第十章 得人欢喜

半圆的月亮挂在天边,旁边点缀着几颗黯淡的星辰,月光透过屋檐打在地上现出一道明辨不清的暗影。

距离先生走已经是第十天了,蠢丫掰着手指数,“七月二十八,七月二十九……八月初六,今天已经是八月初六了。”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先生临走之前说的某句话,或者是因为先生摸了一下她的头,她对于先生的回归莫名有些期待。

都已经十天了,先生怎么还不回来啊。

蠢丫坐在床上唉声叹气,小满看见不由失笑,“你别着急啦,先生肯定会回来的,说不定你明天早上一睡醒,就能看到先生了呢。”

“如果那样就好了。”蠢丫托着下巴看小满,小满正在烛光下拿着笔画着什么,晕黄的烛光照在她脸上,在墙上留下细细的一道倩影,似乎只是有点清秀的小姑娘,拿着笔蹙眉思索的样子竟让人觉得有些端庄娴雅,仿佛高墙大院里大家闺秀的样子。

“小满姐姐,你在画什么呀?”蠢丫爬过去看,白纸上面黑色的墨迹方方框框弯弯绕绕的,看不出画的什么物件,只隐约看到上面有启祥两个字,原来小满姐姐不仅会画画,还会写字,也是,毕竟小满姐姐父母过世之前,她家也算是殷实人家,生活的还是挺幸福的。

小满放下笔,温柔的将她搂进怀里,“我在画花样子呀,再过几天就要中秋了,厨房去年的月饼模子都旧了,我画几个新的做成模子,做月饼吃。”她笑盈盈的一只手把笔墨纸小心的收好,“我们阿武喜不喜欢吃月饼呀?”

“我没有吃过月饼。”蠢丫老实的答,别说吃了,她根本没见过月饼长什么样,一个因为是家里穷买不起月饼,就算是买了,能尝尝月饼是什么味道的也只有爹和大哥了,记忆里往年中秋节时候,也就是带着几个鸡蛋去长辈家里,大家一起吃个饭,那是蠢丫过去为数不多的不饿肚子的日子。

“也是,你才多大呀,就算吃过估计也早就忘了,没关系,到时候小满姐姐偷偷藏几个多种味道的,给你带回来尝尝喜欢哪种!”小满不以为意,哄小孩一样哄着蠢丫,“好啦不说了,太晚了别耽误其他姐姐休息,我们睡吧。”

小满吹熄了灯,蠢丫把自己埋进被子里,闭上了眼睛,却翻来覆去的都睡不着,她怕打扰别人不敢再乱动了,睁大眼睛看着屋顶陈旧的横梁,隐隐觉得有些头痛。

哎,好像失眠越来越严重了。

最后翻了个身,背对着小满,蠢丫整个人都蜷缩起来,用被子盖住头,捂得严严实实,强迫自己快点睡着。

终于,一直到天蒙蒙亮,她才模糊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她被小满叫醒,这还是她第一次被人叫醒,感觉有些新奇。

“快起来吧,小丫头,你的先生回来啦,正等着你给他送早饭呢!”小满轻轻点她额头,迫使蠢丫清醒一点。

蠢丫一醒基本就不可能再睡着了,说不上是失眠带来的好处还是坏处,快速爬起来洗漱,就小短腿哒哒哒跑去给先生送饭去了。

先生的早饭是粟米粥和小包子,散发着清甜的香味,不过不知为何,往常和先生膳食一起准备的鹦哥的食物却不见了,蠢丫问过厨房管事的阿婆,对方只是略微沉默,就说让她去吧,没关系。

蠢丫提着食盒送到先生院子里,果然看到了先生,跟往常一样的青色书生衫,坐在窗前看着院门口的叶尖已经有些微微发黄的青玉竹,眼神怔怔的发着呆。

先生竟然也会发呆的么?

蠢丫觉得有些安静,四下一看,没有看到那只破锣嗓子的鹦哥,不由联想到了什么,走路都放轻了些许。

怪不得先生在发呆,看上去好像心情不好的样子,先生那么喜欢的鹦哥,应该是没了吧。

蠢丫连被亲生爹娘卖了都不觉得伤心,自然也无法理解先生此刻的心情,不过虽不能理解,她却也知道这种时候要么默不吭声,要么安慰一下伤心的人,蠢丫不会后者,那就只能前者了。

她悄悄的把膳食摆在桌子上,就准备溜走,突然听到先生讲话了。

“拿回去吧,我不想吃。”

蠢丫不知道怎么回答,干巴巴的哦了一声,又将香喷喷的膳食装回了食盒里。

小满见她拎着一动未动的食盒回去,也不觉得惊讶,“你就这么回来了么?既然先生心情不好,你就留下多劝劝先生,安慰一下他,不然总不吃饭怎么行呢?”

“可是,我不会。”蠢丫有些犹豫的答,虽然先生说他只是随手而为,不必记挂,可实实在在对她得好是毋庸置疑的,先生心情不好,她连安慰一下他都不会,未免也太薄情寡义了。

“先生喜欢你,你说什么他都会听进去的,就别多想了,好好劝劝先生让他开心点。”小满苦口婆心的劝道。

踯躅半晌,蠢丫终于答应了,等到中午吧,中午去送饭时候,她就安慰一下先生,蠢丫想。

可是说什么好呢?蠢丫捂着头冥思苦想了好半天。

“拿回去吧,我不想吃。”

同样平淡的一句话,连语气都跟早上时候一模一样,先生还是坐在窗前,望着已经不会再挂在上面的,原先鸟笼的位置。

“先生不吃饭会生病的,还是吃点吧。”蠢丫忐忑的说出这句话。

先生毫无反应,没有理她。

咬了咬牙,蠢丫闭上眼睛大声喊道,“吃饭啦吃饭啦!”

听到怪异却又有些熟悉的强调,先生惊讶的回头看向她,“你刚才说什么?”

蠢丫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知自己是做错了还是作对了,只好嗫喏不安的又学着那破锣嗓子重复了一遍,“吃饭啦吃饭啦。”

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先生摇头好气又好笑,“你呀,真是……不知说你什么好。”

“那,先生吃饭吗?”

先生无奈的点头道,“过来吧。”

蠢丫过去把膳食摆放到桌子上,就要退下,先生突然问道,“你吃过饭了么?”

蠢丫老实的摇头,先生走过来拉住她的手。

“那就坐下来一起吃吧。”

第十一章 得之吾幸

一连几天,蠢丫去给先生送饭的时候,先生都会留她一起。

“阿武,来,张嘴。”先生拿着一块儿红豆糕放到她嘴边,蠢丫张口咬下一大口,腮帮子鼓鼓的,艰难的咀嚼咽下,“好吃么?”

蠢丫点点头,得到了先生欣慰的笑容。

先生好像是在把她当宠物养,连着几天的投喂让蠢丫原本瘦瘦小小营养不良的身体肉眼可见的胖了一圈,就连新长出来的头发都散发着柔亮的光泽。

听小满姐姐说,这叫移情,先生把对鹦哥死去的伤心之情,转移到她身上变成喜爱之情,这是好事,毕竟有先生的关照,她以后的生活会好过的多,比如说,平时吃不到的红豆糕饴糖肉丸子,在先生这里,只要说一句想吃,就能吃一盘扔一盘。

虽然其他的仆役随从都觉得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对她极为羡慕,但是蠢丫本人其实是不喜欢被人当做宠物养的,主人对于自己的所属物有着绝对的专权,生杀予夺,皆在于主人的一念之间,相比于做宠物,她更想做养宠物的那个人。可她也不讨厌先生,这让她觉得很奇怪,自己好像又多了一样异于常人之处,要好好掩饰起来。

可这种事也不是她想怎样就能怎样的,蠢丫一边在心里暗暗记下需要注意的事,一边继续做个乖乖的饭来张口的小宠物。

很快就是中秋了,天渐渐凉了,仆役所发了新的衣服,一身灰扑扑的双层棉衣,中间塞着薄薄一层的棉花,蠢丫穿着合身的衣服,脚上踩着合脚的鞋,新长出来的头发黑亮柔软,虽然还短,但柔顺的毛茸茸乖巧的贴着头皮,配上蠢丫黑亮的眼睛,白嫩的皮肤,也算是一个可爱的小娃娃了。

“嗯,不错,我们阿武长大了一定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小满上下打量了一圈,毫不做作的夸赞道,“现在还不算冷,穿这个会出汗的,先收起来吧,过几天再拿出来穿。”

说着双手替蠢丫解开了衣衫,一摸,已经穿上活动了大半天的棉衣里只是半凉的,没有沾染一丝人身上的热气,楞了一下,又给蠢丫系上了衣带。

“算了,你还小,身子弱,可得好好保暖,别生病了。”她握住蠢丫的手,拍了拍蠢丫的小肩膀,“今晚教内举办中秋宴,先生可有说让你还用去么?若是不用去,想吃什么,我给你带回来。”

先生没说,也没提,蠢丫不知道自己晚上还用不用过去送饭,就摇了摇头。

小满微微一笑,给蠢丫整理了一下衣衫。

到了晚上,小满拿回来了一个八宝团纹攒盒,看上去精致贵气,里面放着六个不同口味的小小的月饼,小巧玲珑,食色诱人。

“喏,这是教主赏的,快吃吧。”

蠢丫拿起一个印着吉祥如意的月饼,咬了一口,是蛋黄馅的,小巧精致的月饼上一个小小的牙印,将月饼上头尾衔接的花纹咬开了一个缺口。

仔细看了看其他几个月饼,印的也都是寓意极好的纹路模子,却没有前几日小满画的那个,蠢丫有些失望,也不知道小满姐姐画的那个,会是什么馅。

有点想吃。

呆坐了一会儿,蠢丫突然站起来,“小满姐姐,我想去看看先生。”

小满莞尔,说道,“想去就去吧,宴席应该已经散了。”

蠢丫跑到先生的院子门口,才发现那个咬了一口的蛋黄馅月饼还攥在手里,一时有些左右为难,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先生听到蠢丫的脚步声,打开房门,讶然道,“阿武?怎么了?”

蠢丫踯躅着,有些犹豫,“我、我吃到了一个极为好吃的月饼……”她思索着该说什么,却不料身子突然腾空,被先生抱在怀里,蠢丫有些受宠若惊,这还是先生第一次抱她。

直到抱起这个孩子,先生才发现她轻的不像一个正常四岁的孩子,倒像一只可怜的小猫儿,头顶短短的毛发又软又好摸,黑色的眼睛如一湾清泉,清晰的照出自己的倒影,此刻正不解的看着自己,淡粉的唇边上还沾着一些月饼屑,他轻轻用指腹抹去,擦过白嫩的脸颊,心中不由得有些感叹。

这个孩子,不过是随口一句话的怜悯善意,就能一直记到如今,对自己如此信赖依偎,就连吃个月饼都能想到自己,如此赤子之心,实在难得。

可惜,这般性情的孩子落到圣教里来,若是没有人照拂,却很难活下来。

这孩子与他这样渊源,反正只是随手的事,不如便照料一二吧。

想到此,心中下了决定,先生顺着蠢丫的小手咬了一口那个月饼,丝毫没有嫌弃的样子,“唔,确实好吃。”

他脸上满是欣慰感动之意。

先生好像误会了什么,不过蠢丫明智的选择了保持沉默。

“我给你起过名字,叫阿武,太过于随便,不如以武为姓,再给你起个字吧。”先生沉吟片刻,“得之吾幸,能遇到你这样的孩子,实在是我的幸运,叫武幸可好?”

得之吾幸……

在村子里的教书先生那里偷听时,没有教过这句话,蠢丫不懂有什么寓意,不过看先生脸上的笑容,应该是好的吧。

她懵懂的点了点头,其实也没关系,无论叫什么,先生这样的文化人,起什么样的名字都会比李蠢丫好听吧。

蠢丫心中有些欣喜,虽然还是沾了武字,可这个名字应该与那鹦哥没什么关系,武幸,真是好听。

“你想学认字习武吗?”先生抱着她进了房间,坐在书桌前,把武幸放在腿上,“我教你好不好。”

他纤细的手掌握住武幸小小的手,拿起笔蘸上饱满的墨,在桌上的白纸上一笔一划的写下工整的两个字。

先生指着白纸上的两个大字,“这是你的名字,武幸,你记好了。”

武幸动了动握住笔的那只手,感受了一下刚才笔尖在纸上游走的奇妙感觉,记下了那两个字的笔画。

止于战戈为武,非分而得曰幸。

第十二章 认字习武

先生放开她的手,用鼓励的目光示意她自己写写看,武幸抬头看了看先生,有些笨拙的双手握住长长的笔杆,蘸了墨在纸上落下一笔。

没想到饱满的墨汁一下子洇成一大团墨点,武幸有些忐忑的看了一眼先生,却见先生没有任何不悦之意,只好继续写下去,在先生手里那么听话的笔尖在自己手里却软成一沓,墨迹滴答在纸上歪歪扭扭的连在一起,勉强能看出来是两个字,但分不清是什么字,好像是武幸,又好像是载辜。

先生眼中流露出赞叹之意,这孩子的笔划顺序跟刚刚他示范的分毫不差,虽然字迹难看到几乎认不出,但第一次握笔能写到这种程度已是天赋绝佳了。“不错。”

“墨不要蘸太多,但也不要太少,在砚台上将笔尖捋顺,就不会洇染了。”先生握着她的手又写了一遍,“你再多写几遍,写到清晰分明为止。”

先生理所当然的道,他没有教过孩子,印象中好像小时候自己也是这样学的,自然就这样教了。

武幸也从没见过其他孩子学写字时候是怎样的,也不觉得先生这样教有什么不对,只听先生的话,握着笔艰难的在纸上小心翼翼的落笔。

谁也没有觉得让一个四岁的孩子拿着比自己手臂还长的笔杆写字是多么奇怪强人所难的事情,就这样,一大一小两个人坐在书桌前,一个认真的教,一个认真的学。

不过两个时辰,武幸已经学会写几十个字了,这些字她本来就认识,只是不会写,先生教了之后,以她过目不忘的记忆力,难的只是如何用毛笔将字写好罢了。

正写着,突然眼前一暗,却是灯芯燃到了底,自己熄了,先生怔然,半晌才叹了一口气,“原来已经是寅时了。”说罢摇头一笑,问武幸,“困么?今夜就不必回去了,睡在这里吧,明早我教你习武。”

武幸摇摇头表示自己不困,以前漫漫长夜睡不着都是自己发呆熬过去,这次有先生陪着,她竟然觉得睡不着也挺好的。

只是先生作息一向规律,亥时睡卯时起,今夜竟然这么久都没睡,武幸可不觉得这是因为教自己写字,若说是因为鹦哥,从先生愿意吃饭时应该就放下不少了,可若不是,那又是因为什么呢?

“先生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若是有,可以告诉阿武,阿武陪先生一起。”武幸抬手想去摸先生的脸,突然看见手指上的墨汁,连忙又缩了回去。

先生莞尔,倒了茶杯里的茶水,用布巾沾湿给她擦手,“你能陪我什么呢?我不过是有些感慨罢了。”

“小丫头,你可知我去赴宴途中遇袭,导致我赴宴迟了一步,又因这迟了一步,玉剑山庄大公子受伤三公子失踪的事,被有心之人联系到我身上。”

“他们冤枉先生。”武幸说道。“先生不会做这样的事。”

先生无奈的摇了摇头,“傻孩子,若是需要,我会做这样的事,人活世上,万事以己为先,若是此事于我有益处,焉知我不会做的更绝。”

“此事于我确有益处,庐邑与东阳临近,若是玉剑山庄元气大伤,没了继承人,我圣教岂不是又可以扩张势力?虽然如今圣教上下皆无此想法,可世人又怎会知呢?他们只会觉得圣教狼子野心,与玉剑山庄和平相处几十年只是为了韬光养晦积蓄实力,抓住机会便会一举出击,真是好心机好计谋,世人只信自己想的,不想听什么解释,我们只能百口莫辩。”

“那先生这次是不是很危险?先生受伤了吗?”武幸问道,不过心中并不是太担心,先生这么厉害,怎么会受伤呢。

“并无,我们圣教并不怕他们,只是此事明明不是我出的手,恐怕是风雨欲来之兆啊!”先生叹息一声,“怪只怪,圣教不圣,人皆妖魔……”

先生面上一阵怅然之色,此任教主没有称霸江湖之心,继任以来一直约束教中低调行事,不然他也不会轻易就将妹妹嫁给了他,还追随加入了圣教。料不到安然了十几年,却被奸人挑拨,又起风雨,他有预感,以后这江湖上,怕是很难平静了。

“先生其实不喜欢圣教么?先生这样好的人,在圣教是不是不习惯。”武幸一直不觉得圣教有何可怕,可无论是在山下还是在教中,都只见身边之人对于圣教的态度是又敬又怕,还有些羡慕夹杂其中,她不懂,是管事用烧红的板子惩罚犯错的仆役可怕,还是训练场里经久难褪的血腥气可怕,在她眼里,这些都是小事,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在圣教里能够吃饱穿暖,不就很好么。

就算一开始上山时候她真的去做了试药人,也没什么,不过一条命罢了,她在这世上没有舍不得之人,没有厌恶恐惧之事,干净来干净去,何惧之有?

“无不喜,也无喜,你想错了,我并不是什么好人。”先生苦笑,“人心非善恶两面,你只见我对你善,焉知我对他人不恶?阿武,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可你须记住,不要轻信于人。”

圣教是立在人命上的,立教之本,百年相承,这山上茂茂草木之下不知多少白骨,若他是好人,便不会给圣教做事,外界皆是粉饰太平,谁能知,这教内有多少阳光照不到的黑恶?谁又能知,他今年带上山的孩子,明年能剩几个……

武幸懵懂的点了点头,不要轻信于人,她好像也没有特别相信谁,小满姐姐算一个,先生算一个,这两个都是对她极好之人。

如果今后再遇到旁人,就一半信,一半不信好了。

先生抱起武幸,将她放在卧室的床榻上,盖上被子拍了拍她的背,轻声道,“快睡吧。”然后拿起了燃尽的烛台,走出房门。

“先生要去哪里?”武幸忍不住出声问道,这里是先生的卧室,她睡在这里,先生睡哪里?她挣扎着从被窝里坐起来,有些不安。

先生笑了笑,又把她按倒在床上,温柔的裹好被子,“莫怕,我就在隔壁,好好安歇吧。”

武幸偷眼看着先生离去,带好房门,才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迷迷糊糊间,突然想起,已经过了子时了,今天是八月十六,她的四岁生辰。

不过,无所谓了。

第十三章 成就更高

第二日清早,武幸刚醒,就听到先生的敲门声,“阿武,可醒了?”

阳光透过门缝窗缝在地上交织成整齐的网,像是先生摆在案几上的黑白棋盘,武幸呆了一下,回道,“先生,我醒了。”

她好似起的有些晚了,穿好衣服下床洗漱,一路小跑去厨房拿回来今日的早饭,与先生一起坐下用了。

“对不起先生,我起晚了。”她有些羞赧。

“无妨。”先生随意道,“昨日睡的晚了,晚些起也不碍什么,可吃好了?”

武幸点点头。

“那我今日教你一套掌法,你年纪尚幼,且身上毫无内力,只学得招式其形即可,看好了。”

说罢先生便在院子里的空地里为她演示一番,招式不难,也不长,只是基础,武幸目不转睛的盯着看,多亏于她远超常人的记忆力,不过一遍她就将招式全都印在脑子里了,生涩的模仿了一遍,虽然不够顺畅连贯,却毫无差错,姿势标准。

若是此时有人看到这一幕,定然瞠目结舌,竟会有人习武先从招式开始教,不用扎马步练下盘?更恐怖的是,竟然教会了?

先生有些惊讶于她的天赋,心中惆怅却又感慨自己的好运,恐怕今后不必再下山了,武幸可能就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

惊讶不过片刻,武幸又练习几遍,就越来越顺畅,才学半个时辰,就好似别的孩子学习半个月的成果,一招一式虽然绵软无力,却已经有了气势。

“先生,我练的怎么样?”武幸有些期待的问。

“不错。”先生欣慰的点了点头,若是照此进度,只需要月余,武幸就能学会大半的字,开始修习武功心法,十几年后,江湖之上的顶尖高手,焉知不能有她的名字?“你再多练习几遍,将它记熟,下午我教你另一套。”

武幸闻言便又开始在院中练习,小小的人儿认认真真,一招一式的比划起来。

“先生。”一个火焰纹黑斗篷的青年走近行了一礼,欲言又止。

先生随意的挥手让他继续,武幸一个四岁的孩子,有什么可防备的,更何况将来她极有可能会是自己唯一的弟子,圣教的核心力量。

见状黑斗篷抬起头来,继续禀报,“是,兴隆城相关人等全部审讯完毕,当日是码头附近的教众故意延误消息,其上为人懈怠没有及时发现,两人都已经扛不住刑罚死了,但没有交代出幕后主使,只有部分讯息可以确认是从教内流出,只是线索到此就断了,尚不知是何人泄露。”

武幸一心两用,偷偷看了一眼,那火焰纹的黑斗篷青年是她见过的,在上山那一日。

“继续追查,剩下的洗不清嫌疑找不到证据的,都杀了吧。”先生淡淡的吩咐。

那黑斗篷青年有些迟疑,“那兴隆城的赵主事……?”

“治下不利,断他一臂,移交刑堂。”

“是!”青年心下一凛,此事赵主事的责任可大可小,全看先生想法如何,看来这次先生是真的气得狠了。

说罢先生招手让武幸过来,替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温柔笑道,“阿武累不累?”

“不累!是这次害先生的人抓到了么?”武幸问。

“是,阿武觉得他们该不该杀?”先生笑着问道,有些随意。

武幸并不畏惧生命,她认真道,“只要是伤害先生的人,都该杀。”

先生闻言哈哈大笑起来,武幸一个四岁的孩子,尚不懂得很多事,话不能当真,只是此言里富含的心意,让他很是受用,这个孩子,让他越看越是喜欢,沉吟片刻,他不想把武幸教成千篇一律的样子,却也不想因为他的偏爱让这个孩子美玉蒙尘。“阿武,我带你去观刑,怕不怕?”

“不怕。”武幸说的是实话,先生不以为意,拉起她向外走,“怕也没关系,抓住我的手就不怕了。”

有些事总是要面对的,宜早不宜晚,最好能让她早早习惯,这样他才能及时发现,便于纠正。

他的武幸不能是一个善良软弱的人,也不能是一个只会杀人的兵器。

武幸不懂先生的想法,在她眼里,人的尸体与蚂蚁的尸体老鼠的尸体没什么不同,死了便死了,为何会怕?她天生没有共情的能力,别人的伤心高兴悲哀欢喜,她都不能理解,不过对于她不懂的事,她总是习惯于保持沉默,让别人自己去想好了。

好在她会学习模仿,观察别人是如何做的,她也如何做,假装的多了像了,她就好像自己也会了一样。

老老实实跟着先生到了训练场,便看到一旁或躺或趴的几个人,满身血污鞭笞的痕迹,奄奄一息,另一旁是几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穿着没有花纹的黑斗篷,脸上表情各异,或喜或悲,或忐忑或惶恐,或期待或麻木。

他们的手里都握着一把匕首。

一个水波纹黑斗篷的青年过来行了一礼,对于先生的到来有些疑惑。

“我带她来看看,你继续吧,不用管我。”

青年低头看到武幸,有些恍然,却又有些理所当然,原来是先生带的孩子,看上去才三四岁大,来观刑竟然没有一丝惧怕之意,不愧是先生。

青年沉声对着那几个半大的孩子道,“这些人都是圣教的叛徒或罪人,你们一人一个,将他们结果。”

沉默半晌,孩子们面面相觑,虽然早就知道今日要做什么,可真到了眼前,却没有一个人上前。

青年继续道,“连这种不能反抗的犯人都不敢杀,怎么指望你们为圣教卖命?你们有何脸面对得起父母家人?对得起自己学过的武功?”

一个方才起脸上就有些许期待之色的男孩举起匕首,微微有些颤抖,却还是坚定的把匕首刺入了地上一人的咽喉,鲜血喷涌出来,弄脏了男孩的衣袖。

有了第一个人,就有第二个第三个,几个孩子忍着内心惧怕想吐的欲望,举起了匕首。

青年满意的看向几个孩子,还不错,这一期的几个孩子都合格了。

武幸看在眼里,那几个孩子反应都不同,她也不知道学哪个最为合理,便没有表示。

先生以为她看傻了,不禁温柔的将她抱起,“好好看着,别怕。”

武幸道,“有先生在,我不怕。”

先生摸着她的头,“这些孩子都是明面上的教中弟子,父母皆是江湖中小有名气之人,教中对他们温柔许多,不过他们的成就也就仅止于此了。”

“我希望你的成就能比他们更高。”

更高?先生对那些孩子是不满意的么。

武幸好像有些明白了,这并不难。

第十四章 庭院山楂

观刑过后,武幸和先生回去吃了午饭,可能是为了照顾武幸的感受,菜色很素,一道小葱拌豆腐,一道烩银芽,都是极淡的味道,没有肉,不过武幸并无所谓,若是可以的话,还是吃肉好些。

先生似乎对她观刑过后胃口依旧的样子很满意,看着她眼里流露出赞许的意味,道,“多吃一些,下午教你别的。”

武幸似乎已经懂得先生想让她成为什么样的人了,只要不是当宠物,其他的她都不关心,先生想让她做什么,她就听先生的做什么好了。

下午又学了一套拳法,武幸依然没什么压力的很快学会了,先生嘱咐她好好练习后,就去处理教务了,没有带她一起。

武幸勤勉的练习了一个时辰,初秋微冷的天气,她后背的内衫却已经被汗濡湿,风一吹,透心凉。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武幸并不想生病,她记得小的时候生病时候,烧的头疼,却又异常清醒,那种感觉极为难受,想了想,反正先生也不在,不如去找小满姐姐吧。

小满姐姐说,因为先生照顾她的缘故,跟她交好的小满姐姐也沾了光,不用做一些苦活累活,每天只要在厨房帮忙烧菜煮饭即可,这在仆役中也算是体面活了,而且没到饭点不忙的时候,还可以做自己的事。

刚吃过午饭,小满姐姐现在应该在休息吧,武幸记得小满姐姐说过她不用刷碗的。

内衫湿黏黏的紧贴在身上,颇有些不舒服,武幸加快了脚步,不远的路程很快就能到了。

到了仆役所睡觉休息的地方,小满果然在,好像在等她一样,见到她就笑了起来,“阿武回来啦。”

武幸走过去扑到小满怀里,蹭了两下,她感觉得出来,小满姐姐似乎喜欢她这样撒娇。

小满一愣,脸上的笑容柔软了许多,“阿武在先生那里做了什么?怎么一夜都没有回来?”

“先生给我起了新的名字,叫武幸,还说要教我认字习武。”武幸道。

“认字习武……好啊,我们阿武要有大出息咯,可要跟着先生好好学呀!”小满微微一恍神,继而笑道。

武幸没有错过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恍惚神色,小满姐姐可能是想到小时候与家人相处的时光了吧,武幸不由得有些安慰她,她双手环过小满的腰身,紧紧抱住,“那等我出息了,就让小满姐姐享福。”

“好呀。”小满答道,突然又好像想起了什么,兴致勃勃的对她说道,“对了,前几日我在一处院落里发现了一颗山楂树,你想吃山楂吗?我们去偷偷钻进去摘一些好不好?”

武幸不爱吃山楂,她记得以前村子里边上的小山坡就有好几颗野山楂树,那树上结的山楂果酸得很,又酸又小,越吃越饿,不过小满姐姐想吃也无不可,她也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过挨饿的感觉了,随即答应道,“好啊。”

小满拉着她东走西走好长一大段路,来到一个院落前,漆金的牌匾上书着张狂恣意的三个字,梧桐苑。

这字看着有些熟悉,却不知是哪里熟悉。

武幸想要上前推开门,却被小满一把拉回来,她有些不解的看小满。

“你这傻丫头,我们是来偷偷摘山楂的,怎么能走正门?”

武幸疑惑的看了看高大的青石院墙,又看了看自己和小满姐姐的个头,叠起来恐怕也够不着墙头。“不走门,还能走哪?”

小满神秘一笑,颇有些得意的样子,“山人自有妙计,跟我来,我们从洞里钻进去。”

两人偷偷摸摸的绕到院后,似乎是很少有人经过的原因,院后的青石墙下长着茂盛的杂草,都快有武幸半人高了,小满在草里摸索了一会儿,突然惊喜的招呼她,“快来!找到了!”

武幸连忙凑过去,两人蹲在草丛里,看着墙边一个小小的狗洞,武幸皱眉伸手比了比,勉强能让自己钻过去,可自己钻过去了,小满姐姐怎么办?

“你钻进去看看,我记得应该就在这面墙偏右边一点,树不大,你仔细找找,我在外边等你。”

好吧,武幸认命的趴在地上一点点从洞中钻过去,鼻尖全是泥土的潮湿和青草的味道,拍了拍身上的土和草屑,她左右张望着寻找小满姐姐口中所说的山楂树,望了一圈,没有找到,就沿着墙根往右边走,走了几步,武幸就看到了一簇簇的矮树,上面点缀着粉红色的果子。

武幸摘下一颗闻了闻,有点失望,这并不是山楂树,而是另一种与山楂树很像的果树,叫破布子,比山楂树矮一点,结的果子大小形状与山楂相似,只是颜色不同,山楂是红彤彤的颜色,而破布子是粉红色,并且味道又苦又涩,不能吃,倒是挺好看,还耐活好种,很多人家会用来观赏。

可能是小满姐姐看错了吧。

不过也不能空着手回去,破布子虽然不能吃,但是很好看,折几枝回去送给小满姐姐好了。

抓着精心挑选的几枝最好看的破布子,武幸又从狗洞爬了出去,“小满姐姐,里面没有山楂,只有几颗破布子,我给你带回来了几枝,不过这个不能吃的,又苦又涩,不好吃。”

小满皱了皱眉,垂头丧气道,“竟是我看错了,哎!白辛苦你钻这一趟了,里面可还有其他果树?”

“没有了,里面只有十几颗不结果子的桉树,还有这几簇破布子,再有就是一道比这墙还高的白石灰墙,一眼看不到边。”武幸答道,她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院子,有些像她听过别人所说的高门大院,里面住着的都是话本子里深闺怨妇,刻薄少奶奶,娇俏的富贵小姐。

她在被爹娘卖掉之前,还以为自己要去给话本子里的刻薄少奶奶跪着端洗脚水了。

“大院套小院,有两道门,这该是哪位大人家的女眷住所吧。”小满可惜道,“罢了,就是真有果子,结在人家院里,肯定也被人家摘完了,我们是捡不到漏了。”

武幸点点头,举起手中的破布子,“没关系,虽然不能吃,但是好看,我们回去找个瓶子把这几枝插进去吧。”

小满莞尔,“好啊。”顿了顿,又说道,“我得了个采买的差事,每隔半月可以去一趟山下的镇子,过几天等我去了,给你买冰糖葫芦回来。”

武幸还没吃过冰糖葫芦,她想起以前在街上看到的冰糖葫芦,嫣红的山楂穿在竹签子上,外面裹上一层熬的焦黄的冰糖,冰糖薄薄得一层,透着亮晶晶的光,极为好看,煞是诱人。

应该很好吃吧,武幸舔了舔嘴唇。

第十五章 流云心经(打赏加更)

回去的路上武幸觉得头有些疼,用手一摸自己的脸,有些烫手,顿时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啊,发烧了。

这才反应起来,自己回去仆役所找小满姐姐不是为了换衣服么,怎么莫名其妙就跑那么远去摘山楂了呢。

小满隔了半晌才发现她的不对,用额头碰了碰额头,有些懊恼自责,“都怪我,拉你去摘什么山楂呀,你衣服都湿了。”

武幸烧的有些难受,但头脑还是异常的清醒,她反驳道,“不是的,不怪小满姐姐,衣服,练武时候湿的。”

“既如此,我们赶紧先回去换衣服吧。”小满把武幸抱起来,快步往回走,“可不能让先生知道了,若是让先生知道我们偷偷去摘别人院子里的山楂,不喜欢你了可怎么办。”

武幸想说先生不会的,可又不敢确定,先生对她这样好,到底是因为当初的怜悯之情,还是因为鹦哥的移情,还是,当真是因为喜欢她?

武幸一双小手环住小满的脖子,脸颊靠在她的肩膀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满是少女身上淡淡的芳香。

换好了衣服,小满把湿了的脏衣服先装进床下的木盆里,又让武幸好好在床上躺着,“你先在被子里捂捂发发汗,我去厨房熬碗梨汤给你,衣服待我回来再洗。”

武幸看着她忙碌,默默答应着,小满临走时又摸了她的额头,又嘱咐道,“好好捂着,切莫乱动。”便急匆匆走了。

武幸乖乖听话的没有乱动,闭上眼睛在脑海里回想今日先生为她演示的招式,想着想着,又想到上午观刑时候先生说的话。

那些弟子都是明面上的教众,还有暗地里的,她还没有见过,也不知道罗秀秀他们,算是明面上的,还是暗地里的?

若是明面上的弟子,学过五六年的武功,等到他们十一二岁时,教中会安排犯了死罪的囚犯给他们练手,这才算合格,可若是暗地里的弟子,想必是比今日看到的那些要困难一些。

那我要比他们都强才行,武幸想,不止是明面上的弟子,要比所有弟子都强才行,不止要强一点点,要强很多才行。

这样才不会辜负先生的期望,才能,做决定别人命运的人。

待到不多时,小满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梨汤回来,用勺子舀了一勺,轻轻的吹凉喂到武幸嘴边,一股甜津津的味道滑过喉咙流进胃里,瞬间觉得五脏六腑都暖洋洋的。

这里面还加了糖和红枣。

等把一碗梨汤都喝完,武幸感觉舒服了许多,还有些不习惯,以往几次生病都是凭着身体硬熬过去的,还没受到过这样的照顾,这种被人照顾的感觉让她感觉既奇异又欢喜,像小满姐姐第一次抱住她眼泪落在她身上的时候,也像先生握住她的手笔墨落在纸上的时候。

这可以当做是今年的生辰礼物吗?应该是可以的吧。

“小满姐姐,以后每年秋天,都可以给我做梨汤喝么?”武幸道。

小满盈盈一笑,“可以呀,以后每年秋天,都做梨汤给阿武喝。”

又休息了一会儿,武幸觉得差不多了,就起来准备去给先生送晚饭了,这一天可以算是武幸有生以来最充实最欢喜的一天了。

临近深秋,天色暗的更加早了,灰暗的天空几朵无精打采的云朵三三两两的挂在空中,天边落日的余晖已经暗淡到看不见了,湿冷的空气夹杂着细微的寒风,刺的武幸刚刚觉得好转的头颅有有些生疼。

一路小跑到先生院子里摆好晚饭,先生这才回来,他没发现武幸一下午都不在,招呼着叫她一起吃饭。

武幸夹了一筷子青菜慢吞吞的咀嚼着,嘴里隐隐约约有些发苦的味道,先生吃了几口就拿起甜口的鸡蛋羹,习惯性的舀了一勺想要投喂她,武幸乖乖的一大口吞下,有些食不知味,先生替她擦了擦嘴角,才发觉武幸脸上还未褪去的不正常的温度。

先生有些惊讶,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看到武幸身上换了的衣服,与上午时颜色样式一样的,只有些微的不同,不甚明显,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他皱了皱眉,放下碗勺,纤长的手指捏住武幸的手腕,搭在脉上。

“不舒服怎么不与我说?你得了风寒。”先生不赞同的看着她,“是不是出汗着凉了?只换衣服可不行,要吃药。”

说罢,他起身去书桌前拿起笔随手写下一张药方,到门外唤了一个黑斗篷的少年去药堂抓药。

武幸迟钝的啊了一声,却把重点放在了其他的地方,“先生还懂医术啊?”

“略懂一二。”先生平淡的谦虚道。

武幸不疑有他,拉着先生的衣袖,“先生什么都懂,真厉害!”她带着憧憬孺慕目光崇拜的看着他。

程先生嘴角微不可查的一弯,“你想学的话,等你字认全了,可以教你。”

只是一点浅显医术而已,以武幸的天赋,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何况武功和医术在经络穴脉之中亦有相通之处,若是学会了,将来行走江湖亦有益处。

“我已经认全了,”或是因不知名的信任感在作祟,生病的武幸在面对先生时少了一分平时不敢显露出来的畏惧,以往隐藏极深的秘密也敢说出一二了,“我都认识,只是不会写罢了。”

“哦?”先生有些意外,却并不怎么相信,好笑道,“那阿武看看这上面写的什么?”

他随手从书架上拿过一本册子,指着红色封皮上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武幸混沌着眯眼仔细辨认了一下,道,“流云心经。”

封皮上的字本就不难,只是太过于潦草难认,仔细看认出来不算什么难事,他又翻开一页,指着扉页上的一段话。

这次的字比封皮上要工整了许多,武幸毫不费力的念了出来。

“吾半生修道,精研道法,愈加明辨天地自然之力,观星天象十余年,风云雨雪,皆于微末中生,又非人所抗力,今有感之,取万物自然中一线,合顺应天道者之理,创下此法,名曰《流云心经》。”

“愿以后人谨记,习此法者,实天机自然之运行,阴阳自然之开合,一丝不假强为,精神贵乎蕴蓄,不可外露圭角。”

第十六章 以毒攻毒

“愿以后人谨记,习此法者,实天机自然之运行,阴阳自然之开合,一丝不假强为,精神贵乎蕴蓄,不可外露圭角。”

“书于盛昌二十一年,程霜留。”

武幸念完,才反应过来,这原来是一本武功心法,好像还是很厉害的那种,不禁问道,“程霜是先生的先人么?”

“是,此乃我家祖传绝学,取流云飞雪之意,静若春风拂柳,动若雨打寒霜,随心随性,万法自然,不拘于任何招式,皆可信手捏来,阿武想学么?”

武幸点点头,又迟疑道,“先生的祖传绝学应是不传外人吧,我能学么?”

若是学了,就能跟先生一样厉害了么?可是武幸心中又有些忐忑,祖传绝学,村子里的屠户一手大砍刀舞的虎虎生风,切肉时说是二钱一刀下去就绝不多带半个子儿,他也拍着胸口说这是家传绝学,传内不传外,传男不传女。

她有些沮丧的低头,自己又不是先生的亲人,又是个女孩,两样儿都占齐了。

“若是你拜我为师,就可以学。”看到武幸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先生又补充道,“不过,若是你不能好好练字读书习武,不能好好听话,我就不会收你为徒。”

武幸听到连忙连连点头,保证道,“我一定好好练字读书习武,一定听先生话!”

这时之前去抓药的黑斗篷少年回来了,他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放在了桌上,旁边还有一小碟子蜜饯。

“那阿武现在就先听先生的话,来乖乖把药喝了。”先生端起药碗,运起内力,手上起了一层冰霜,把碗内的汤药变成适宜入口的温度。

“这就是先生的家传心法么?”武幸好奇道,伸出手指戳在先生的手背上,霜花瞬间融化成一滴水,落在武幸掌心里,凉丝丝的,像去岁冬日的雪花。

“是,阿武乖乖吃药,等阿武病好了,我就教你。”先生哄着武幸喝了一勺,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开,让武幸忍不住把脸皱成了一团,虽然不怕苦,可这么难喝还要一口一口的喝,岂不是要受好多次罪,她双手捧着先生的手,把头凑上去,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了。

先生有些遗憾的放下碗,塞了颗蜜饯到武幸嘴里,可惜,又少了一次投喂的机会。

武幸把口中酸甜的蜜饯咬碎,试图冲淡口中的苦味,可是有些徒劳,喉咙里和鼻子里都是药的味道。

原以为生病就够难受了,没想到喝药更难受,来自于第一次喝药的武幸,不由自主的暗想,这莫不是传说中的以毒攻毒?

还是小满姐姐的梨汤好喝,听小满姐姐说,梨味甘性寒,有生津润燥、清热化痰之功效,她老家那里的人生病了都喝这个,可比药要好喝多了。

“你今日既生了病,便不用习字了,准你休息一日。”先生道。

“先生,我已经好多了。”武幸不想浪费一分一毫的时间,只想快点学会武功,然后变强。

先生闻言双目一凛,面色严肃,眉毛微挑,斜睨着她。

武幸顿时悟了,想起方才答应过先生要乖乖听先生的话,好好休息也算是先生的话。

没办法,她只好闷闷不乐的应是,垂头丧气转身回去仆役所了。

走到房门口时看到窗前竹竿子上晾着的湿衣服,心头郁气便一扫而光,欢快的走进房间,“小满姐姐!”

而另一边的程砚秋也没有闲着,他拿起一封密信,仔细看了半晌,才叹了口气,将密信揣进袖里,离开了院子。

走到一处看起来富丽堂皇的厅堂内,四周桌椅门窗俱是黑色的香枝木雕刻而成,空旷宽敞到显得有些寂寥,目光顺着大理石的地板一直往前看,中央一个硕大的错金螭兽香炉伫立在那里,燃起袅袅青烟,散发着古味儿的幽香。

错金螭兽香炉后面是三层矮小的台阶,室内的台阶多是象征身份地位之物,没有实际的用处,台阶上一张高约四尺宽约一丈多的宝座,铺着柔软好看的毛皮,扶手上还雕刻了两只栩栩如生的虎头,以此规格来看,不像是什么院子里的待客厅,倒像是一所小宫殿了。

程砚秋青色硬挺的靴子底踏在大理石上,一步一步发出规律的响声,然后站定。

一人从殿后出来,穿着黑色的锦袍,绣着金色的太阳纹,丝线似乎与旁的弟子材质不同,走动之间衣服上的绣纹随着摆动映照出闪闪的流光。

发带未束,衣襟半敞,极为熟稔自然之态,那男子面容清秀,鼻梁俊廷,圆圆的杏眼笑成一个开口栗子的形状,明明已经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了,一张娃娃脸却让他浑身一股少年感。

他朗声笑道,“舅兄干嘛不直接进来?都是一家人。”

他一开口,仿佛邻家弟弟般的小奶音,配着那张肤色白皙的娃娃脸,看起来就是让女人瞬间激发母欲的长相,一派天真自然,程砚秋不着痕迹的别过头去,暗暗叹了口气,无论看了多少次还是让人不能够习惯,就是这样一张脸骗的自家乖巧可爱的妹妹一见钟情,恐怕他走出去在江湖上对人大喊我是阴月教教主,都没有一个人会信。

怪道自从他继任教主以来从未下过山,一个是因为没有野心安然自乐懒得下山,一个怕就是因为长相了,堂堂魔教教主,长成一个黄口小儿的模样,一点气势威严都没有。

不过彭泽扬对于自己的容貌倒是挺自得的,旁人若是身处他这个位置,想要气势威严,不得想法设法把自己晒黑,添些刀疤,看起来像个男人般,他却偏不,把自己保养的像个不知世事的小少年,在自己夫人面前跟自己儿子争宠。

若不然怎么能在程砚秋手里抱得美人归呢,不能打不能赶,稍一凶点他就跑去跟妹妹装可怜,明明是从狼窝里长大的武功高强的大男人,在妹妹面前就跟没长大的小奶娃似的。

不过谁让妹妹就吃这一套呢,一看彭泽扬可怜巴巴的说程砚秋打他,就胳膊肘往外拐跟着彭泽扬同仇敌忾,把程砚秋气得头疼,上天作证,他可没动他一下!

时间长了,见妹妹是真心喜欢,程砚秋也没得办法,只好买一送一,一起把自己也“嫁”到了阴月教。

第十七章 凡世俗人(打赏加更)

程砚秋见到彭泽扬这自来熟的模样就头疼,连忙说起正事,“江湖上的事就别打扰阿素了,她也不爱听,我们就在这里说罢。”

彭泽扬也就没有强行拉着程砚秋,放开手端正了神色,“舅兄请说。”

“上回我从庐邑回来,玉剑山庄虽惧我圣教威仪不敢开罪于我,却也对我不甚怀疑,我当时假做倨傲愤而离开,却暗地里派人悄悄去查,跟着玉剑山庄的人查到了那伤人侍女旧籍在常阳。”

彭泽扬疑惑不解,“常阳又如何?”

程砚秋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我原先怀疑兴隆城内伏击我的,与玉剑山庄的伤人侍女是同一拨人,目的就是为了引起圣教和其他江湖各派的矛盾,搅起腥风血雨,可我细查之下,却发现两者毫无关系,竟是巧合。”

“哦?怎么说?”

“常阳是化虚门的底盘,又有常阳伯坐镇,与朝廷关系匪浅,无论谁都要敬他三分薄面,何必要在江湖上惹是生非?而兴隆伏击我的那些人武功高强,训练有素,却在江湖上从未见过,近百高手无一例外,这岂不是专门训练的死士?依我之见,化虚门在朝廷眼皮子底下不敢有这么多死士,有手笔也有这个胆子的,江湖上不超一掌之数。”

程砚秋肯定的道,“伤人侍女一路逃往常阳,且在常阳消失踪迹,若这些事都是同一人所为,那其背后目的恐怕不单单是我圣教,他还想将各门各派都泼上一瓢脏水,让江湖混乱起来,若不是同一人所为,那……”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会是一个不小的麻烦,这其中很大可能朝廷也参与在内,只是不知目的到底为何,彭泽扬这才有些愁绪,“那我们不如关闭山门……”

“教主,闭关自锁无异于放弃抵抗。”程砚秋语重心长道。

本来程砚秋来圣教只是不放心自家妹妹,现在好了,越了解这个妹婿他越是操劳,本来只操心一个人,现在要操心一大家子,阴月教声名狼藉,要是彭泽扬把阴月教给经营没了,自家妹妹喝西北风不说还要被人人喊打,真是操碎了心。

彭泽扬倒是对自己的妻子还有附赠的大舅兄挺满意的,本来他就懒得管事,教中事务都分给了大长老和舅兄,可舅兄实在太顽固,有什么大事都要来询问自己的意见,真是,多学学大长老让我做个甩手掌柜好不好?彭泽扬苦恼的想着,不过事关阴月教危急存亡他还是蛮在乎的,“那舅兄你说怎么办?”

“最好趁还未事大之前查出幕后黑手,属下愿自请去常阳。”程砚秋拱手行礼,彭泽扬连忙把他扶起,跟大舅兄认识近十几年了,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严肃,连忙答应了,又犹豫道,“那,早点回来啊。”

程砚秋恨铁不成钢的撇了他一眼,哪有教主对着即将出去办正事的属下这么说话的,要不是他和大长老在外辛苦经营,魔教教主的恶名早就被人踩在脚底狠狠嘲笑了。

拂袖离去,程砚秋越想越不是滋味,大长老一把年纪花白胡子,自己年纪轻轻玉树临风,却要在这里给一个傻子打工!

大长老在圣教五六十年,程砚秋想想自己将来若是跟大长老一样磋磨成这个样子就觉得颇为气闷,人生都看不到出路。

还是自己的鹦哥懂事乖巧惹人疼,可惜……程砚秋伤感了一会儿,又摇头笑笑,阿武也不错,懂事,乖巧,惹人疼。

话说回来,刚刚才答应要教她习武,自己就走了,会不会不太好?骗小孩子可不是他的作风,反正有自己在,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不如就带她一起,难不成他还护不住一个小娃娃么。

程砚秋完全忽略了武幸还在生病的事情,一个晚上能不能好的了,双手负在身后,披着月色,脚步轻快的回了房间。

一夜无梦,第二日清早天不亮武幸便跑到先生的院子里,眼巴巴的跟着,一会儿递发冠一会儿递棉巾,亦步亦趋。

程砚秋转身接过细致的将手上的水珠擦净,步履间衣袍下摆拂过武幸的脸,武幸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被先生一把抓住手臂,好笑道,“慢点。”

武幸顺势捏住先生的衣袖,轻轻的很容易挣脱,先生却没动,假装疑惑的歪头看她,武幸黑亮的眼睛里蕴含期待,小声请求道,“先生……”

“嗯?阿武想说什么?”先生故意道,白嫩的小脸上一片期待之色,黑亮的眼珠溢满恳求,又薄又淡的唇瓣抿的没了血色,看着有几分可怜,又有几分可爱,先生不由得想多让武幸求他一会儿。

武幸嗫喏着不知道怎么说,沮丧的低下头,先生见状也不逗她了,弯下腰一把抱起,走到书桌前坐下,把她放在自己腿上,翻开桌上的生宣纸,两幅长长的画像跃然纸上。

武幸瞪大眼睛,画上是两个裸露的人像,一正一反,旁边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她伸出自己的右手瞧了瞧,又看了看画上对照着,轻声呢喃,“手少阳三焦经……”

念完才发觉自己昨日脑子不甚清醒,竟将自己识字的事情说了出来,顿时住嘴,有些不自然起来,先生是见过她爹娘的,怎么可能一对要将女儿卖去送死的父母会花钱让女儿读书呢,更何况她才四岁,认识这么多字实属不正常。

武幸的忐忑不安先生仿佛全无所知,泰然自若道,“你既认字我也不费事教你了,把这幅画上的十二经脉全部记熟,我便正式教你武功,不过,人有精神字有风骨,练字,还是要练的。”

先生是忘了吗,也是,她爹娘那样的人物在先生面前不过风中一砂砾,无足轻重,忘了也实属正常,不过……

“先生不觉得我认字很奇怪么?”武幸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若是能得到答案,想必能心安许多。

“这有何奇怪?”先生纳闷道,他也是天资聪慧,根骨绝佳,才会年少成名,性格狂妄,四岁识字虽然有些惊世骇闻了些,可不还有古时神童三岁能吟五岁能诗嘛。

“你若是没有天赋异禀,与这红尘凡世中的常人无一不同,我又何必教你呢?”

第十八章 初次下山

武幸有些惊愕,她吸引先生的地方原来不在于旁人以为的怜悯同情,而是她与众不同么。

那她一直以来的掩盖都是错的么?

先生俯首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你是个很好的孩子,心性纯挚如赤子,天资不凡非池中物,旁人的流言蜚语不过是因为他们没有见识,你日后的广阔在于天地之间而不在于方寸之地,莫要在意。”

他其实一直有发觉武幸不像普通的孩子,乍一看仿佛有些呆头呆脑,连被爹娘卖了都还一副蠢笨无知的样子,可稍一留意就会发现,普通的孩子不能脚都磨破还能不哭不闹继续走路,不能面对即将到来的未知和死亡不惊不惧,甚至还能想明白她根本不会死的缘由向他提问,实在让他感到有些意外。

不过他并没有放在心上,不过一个孩子罢了,随手一帮何须在意,只是后来那次武幸突如其来的关心,才让他有所注意,这一注意,便让他越发欢喜起这个孩子了。

时间长了,他才知道这孩子就像一个宝藏,每过一天都能让他有新奇之感,暗自感叹,辛好他没有错过这个孩子,谁又能想到呢,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他寻觅了这么久都寻不到的合适的人选,就这样兜兜转转落在他身边。

武幸“嗯”了一声答应着,唇角偷偷勾起一抹小小的笑容,在她不常笑的脸上些微显得有些滑稽,她悄悄伏在先生的腿上,不让他看到。

她不知道先生有没有知道全部,但先生能这样将她当做正常人般看待,将她的异常之处都当做是天赋异禀,对她自然而又平常,已经让她足够心满意足了。

“阿武,明日我便要下山去了。”先生状似无意的说道,武幸顿时抬起头来盯着他,眼中有些失望之色。

这才回来几天啊,又要走了。

先生轻咳两声,有些不忍看着她沮丧的小模样,不再逗她,又开口道,“你回去收拾好想带的东西,明日跟我一道下山。”

武幸的眼睛瞬间又亮了起来,像茫茫黑夜里突然闯入的两只莹莹的小灯笼,燃烧着兴奋的烛光。

“我不用收拾东西,我只要一样。”武幸坐在先生怀里,把脑袋靠在他肩膀上,拽着他的衣袖,“我带着先生就好了。”

先生失笑,宠溺的点了点她的小额头,“你呀。”

武幸生涩的露出一个傻笑。

两人不再玩笑,认真的开始学起画上的经络穴脉,先生纤长的手指点在武幸的身上,告诉她这是画上哪一个位置,武幸懵懂的点头,伸出小手也在先生身上同样的位置点一下,先生便笑着夸奖她找对了地方。

书房里两人认真的模样像一幅画卷,娴静又美好,在偌大的曲塘山上,在诸多阴影埋于地下的阴月教,维系着脆弱的表面上的欣欣向荣。

时间很快的流逝,清晨的日光顺着窗沿不断地下滑,在地上斜斜画下了好几道平行线,映照出空气中细小的尘埃粒子,在两人身边安静的漂浮着。

武幸伸手揉了揉被眼光刺到的眼睛,皱着小眉头看向窗外,这才发觉太阳正悬,日光大好,正是秋日里为数不多的艳阳天。

“先生,已经是午时了。”武幸有些懊恼,都怪自己一直缠着先生,没去取早饭,害的先生一起饿肚子。

“无妨,我们下山去吃,顺道给你买些东西。”先生道,他终于可以实施自己预谋已久的计划了,想当初鹦哥连花式不同的鸟笼都有三个呢,阿武怎么能只穿灰扑扑的衣服呢,不妥不妥。

这次下山要给阿武买些好看的衣裳首饰,还有零嘴儿,这几日看阿武吃的糕点来看,她好像偏爱甜口的,先生眯着眼睛想,可惜妹妹生的是个小子,不然也能让他好好打扮打扮。

阿武想到上山时走了一个多时辰的路,不由有些退缩,这要是下山吃饭,等走到镇上,天都要黑了,直接吃晚饭吧,她拉了拉先生的衣袖,“先生,下山要好久,我还是去厨房给您端过来吃吧。”

先生摇了摇头,抱着武幸站起来,“不会很久,半刻钟就到了。”

武幸正要再说什么,骤然而来的失重感却打断了她的思路,让她不由得紧紧抱住了先生的脖子,耳边传来了先生闷闷的笑声,武幸大着胆子向外看去,之间四周景色已经不是先生的那间小院子了,而是郁翠参天的树木。

耳畔是呼呼的风声,高低不同的树木在脚下快速的后退,武幸惊讶的瞪大眼睛,忘记了失重带来的不安,想要伸出手去摸擦身而过的枝叶。

“别摸,会刺伤的。”先生警告道,武幸连忙把手伸了回去,一刹那的功夫,那颗想要抚摸的叶子已经看不到了,武幸把下巴搁在先生的肩膀上,睁大眼睛在身后寻找着。

两人再落地时,已经到了山下通往曲塘镇的路上,道路两旁是金黄的麦穗,上次上山时,这些都还只是半青半黄。

武幸有些不舍的在看身后的曲塘山,巍峨高大望不到边界的的曲塘山,竟然只不到半刻钟就下来了。

“这也是流云心经么?”武幸羡慕的问道。

先生颔首道是,“唔,算是,流云心经是内功心法,轻身功法需要依靠自身的内力来发动,就如我刚刚用的那门风云渡,优点在于不惧任何地势,只要你内力足够,便可身轻如燕,似鸟腾空,且速度极快,是逃命之时的上上之选。”

不过自他学会这门功法起,还从未有需要逃命的时候,基本就把它当短途赶路的小玩意儿了,比如说,想带乖徒弟下山来吃个饭。

这种话就没必要说出来了,让小徒弟学坏就不好了,自己年少时不觉得,只把狂妄当做资本,还是不要让乖巧听话懂事的阿武也学了他的坏习惯。

满意的享受了一会儿小徒弟没见过世面的钦羡目光,这才把小徒弟放在地上,牵着她的手,两人步行进城。

曲塘镇因为在曲塘山脚下的缘故,人员繁杂,多有教众和其他江湖人士往去来往,甚至西漠来的走商也不罕见,镇上的居民都已经见怪不怪了,即便对于那些提刀弄枪的武林人士还有些惧怕,却也不像乡村小镇的无知百姓那般话也说不出,虽然曲塘镇名义上还是个镇,可拜于圣教所赐,规模与繁华程度已经与一般的城市比起来也无甚差别了,甚至比一些荒芜贫瘠之地的城镇还要热闹许多。

第十九章 吃糖游湖

两人走在路上,男的约莫三十许,一身青色书生衫,头上没有戴冠,只是高高束成发髻,插着一根碧玉簪子,身形高大,面如冠玉,朗眉星目,眼角微弯带着温和的笑意,一只纤长如玉的手牵着一旁的小女孩,女孩四五岁大,眨着一双黑亮的眸子四处打量,面容白净唇瓣浅淡,灰扑扑的帽子和小袄看上去有些不和谐,却奇异的和身旁的男子有种说不出的融洽。

男子牵着小女孩不疾不徐的走在街上,时不时低头问询一两句,“阿武,想吃那个么?”先生看武幸已经连连看了好几眼那卖松子糖的小贩,遂问道。

被先生发现了……武幸不好意思的点头。

先生轻柔的拍拍她的头,拉着她去小贩那边用十文钱换了两块松子糖,他把用黄纸包裹着的松子糖递给武幸,武幸接过塞了一块到嘴里,甜滋滋的,顺手把另一块儿放进了先生嘴里,先生猝不及防舌尖尝到一点甜味儿,楞了一下才把糖块儿用舌尖卷进口腔,心下颇感欣慰,小丫头糖也分享。

因为不俗的容貌和特别的气场,两人引起了路上行人的注意,虽然没有人敢上前搭讪,却叫人不禁频频注目多看几眼议论道好一对其乐融融的父女。

习武之人大都耳力惊人,听到旁人的议论声程先生不由失笑,低头看了看武幸,又看了看自己,心下思忖,确实是挺像父女的,不过这打扮不太像,一会儿要去哪里逛逛给阿武添些行头才行。

武幸不知道街上那些人是在议论自己,也对那些不感兴趣,一块儿松子糖不过两个指节大小,含在口中不一会儿就融化没了踪影,并不顶饱,她揉了揉自己的小肚子,拉了拉先生的衣袖,“先生,我们去吃什么呀?”被先生投喂了这么久竟然都有点不太习惯饿肚子的滋味了。

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先生被叫醒,他也确实有些饿了,带着一个不重的小丫头用轻功从山上跑下来几十里,也算是一个体力活儿了,实在该犒劳犒劳自己,他点点头道,“那我们先去吃饭,去……”他沉吟片刻,离这里比较近又好吃的酒楼叫什么来着,百香楼还是客来居?

“去客来居吧,秋日艳阳,今日天气正好,可以吃鱼观湖赏景。”

武幸没听明白什么意思,观湖赏景?是要在船上吃么?

所幸两人刚刚进城没多久,现在再往回走也用不了一盏茶时间,城门不远处有家酒楼,名曰客来居,楼高近百丈,有五层,临近龙泉湖,在高楼上临窗点一道清蒸鲤鱼,斟一杯这里有名的清泉酒,品酒话茗,煮茶论道,观湖光共水天一色,岂不美哉?

走到近处,武幸才看到这楼的伟岸之处,更加直观的体会到了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的感受,不过现在是白天,没有什么星辰可摘,只好随意看了看门前高挂的两个红灯笼,红木牌匾上大气磅礴的三个字,以及高悬在店门前的柱子上,一面黑底红边的酒旗。

“来咯两位贵客,楼上请!”店门口跑堂的伙计看到两人,常年锻炼出来的眼力让他一眼就看出来这个书生模样气质温润的男子是个不可招惹的江湖人,赶忙极有眼色的热情招待,把二人请去了楼上包厢。

先生微一颔首,不置可否的跟着伙计往楼上走,武幸一眼不错的看着四面墙上挂着古往今来文人墨客留下的墨迹,有的是画,有的是字,有的是诗,全都被仔细装裱好挂在墙上。

萧萧梧叶送寒声,湖上秋风动客情。

正是秋日写湖景的佳句,武幸不懂什么意思,却觉得甚好,很有文采的样子,不知先生会不会作诗?可也有作品挂在高墙之上?

两人上到三楼,寻了一处上佳的观景位置坐下,两面是墙,桌椅正对着窗,窗大开着,徐徐秋风顺着湖面吹来,带来一阵凉爽,伙计将屏风搬到门前,又拉上木珠做的帘子,便形成了一个密闭的小空间,不用担心旁人打扰。

“客官吃点什么?如今正是吃蟹的好季节,客官可要来点?”伙计殷勤道。

先生摇了摇头,看向武幸,“螃蟹性凉,你风寒刚好,吃了不好,下次我再带你来吃蟹,你有没有什么其他想吃的?”

武幸看着墙上小木片上写着的菜名,她都认识,却又都不认识,上面的菜没有一样是她吃过的,只好羞赧的摇了摇头,“没有特别想吃的,先生随意点就好。”

“唔,那就一道清蒸鲤鱼,一道松茸秋葵,一道白玉豆腐汤,一碟奶窝窝,再上一壶清泉酒。”

“好嘞客官,您稍等!”伙计记下后便小跑着去后厨报菜了。

武幸趴在窗沿上向下看,正值正午,湖面上船只不是很多,几艘游船慢悠悠的在湖上漂,像是打盹的乌龟,远处的湖边,几叶小小的渔船停靠在岸,渔船的甲板上渔人懒洋洋的靠在上面。

风吹在湖面上荡起层层波纹,阳光照在上面波光粼粼,远处的水天相接一线,水面照映着天空,仿佛与天空融为一体,煞是好看,武幸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色,一时竟看呆了。

先生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宠溺的看着武幸。

直到一声吆喝打破平静,“客官,您的酒和菜上齐了,请慢用!”伙计将菜盘小心的摆放在桌子上,青翠的葱段和胡萝卜丝洒在白嫩的鱼肉上,搭配成了色香味俱全的模样,松茸切片和秋葵恰到好处的拌在一起,白玉豆腐汤冒着腾腾的热气。

先生拿起小巧的白瓷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放在鼻尖轻嗅,武幸早已不再看湖上风光,坐在椅子上迫不及待的拿起一个奶窝窝咬了一口,跟自己以前吃的窝窝头不一样,没有粗糙的颗粒感,还带着一股奶香味。

又咬了一口奶窝窝,武幸拿起筷子不太熟练的去夹鱼肉,却因为鱼肉蒸的太烂,几次用力不均把鱼肉都夹碎了,先生将杯中酒饮尽,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儿鱼肉放进武幸面前的碟子里,又盛了一碗豆腐汤给她放凉,才自己开始用餐。

明明只是平平常常的夹菜盛汤的动作,先生做起来却如行云流水般自然,仿佛不是在充满烟火气的饭馆里填饱肚子,而是在蓬莱仙宫中的雅室里煮一壶香茶。

仙人应该都是不吃饭的吧?武幸被自己脑海里荒谬的想法吓了一跳。

第二十章 湖上写诗(打赏加更)

“发什么呆呢,赶快吃吧。”先生看到武幸盯着满桌的饭菜不动,忍不住怀疑这小丫头是饿傻了。

武幸恍然回过神来,三两口吃掉了手中剩下的半大的奶窝窝,开始跟盘子里的鱼肉做起斗争来,先生一边吃一边看着武幸把盘子里的鱼碎尸万段,无奈的笑笑,唤来伙计要了一个小勺子来,“用勺子舀着吃吧,慢点,当心刺。”

武幸胡乱点点头,小心的舀起一勺子碎鱼肉,嗷呜一大口送入口中。

直到喝下最后一碗豆腐汤,武幸才满足的用袖子抹抹嘴,小小的打了个饱嗝,又开始揉起自己的小肚子来,不过与方才不同,刚才是饿的难受,现在是饱的难受,她这才知道,原来吃的太饱也不好,也会难受。

先生眯着狭长的眼眸,玉白的手指摇着酒盅,引起了武幸的注意,“先生,酒是什么味道?好喝么?”

“自然味道好极了,闲愁如飞雪,入酒即消融。阿武要不要尝尝?”先生笑着将手中的酒盅递到武幸面前,武幸小心翼翼的用舌尖舔了舔,喝了一口。“可品出来是什么味道了么?”

武幸咂咂嘴,不好喝,先生怎么会喜欢喝这种东西?听到先生问话,又仔细回味了一番,“有点辣,有点苦,还有点甜。”

怪哉,苦跟甜怎么能在同一种东西里尝到?

先生哈哈大笑,“酒性种类甚多,然总由水谷之精,熟谷之液,酝酿而成。故其味有甘有辛,有苦有淡,而性皆主热。我们今日所饮的清泉酒,与你刚刚所吃的奶窝窝原是同一种谷物,如何奶窝窝能甜,酒甜不得?”

好吃的奶窝窝跟难喝的酒竟然是同一种东西做的?武幸不由咂舌,她一点都没吃出来。

先生晃了晃桌上的白瓷瓶,已经空空如也,一滴酒液也倒不出来了,暗道可惜,最后一杯让不懂酒滋味的小丫头给喝了。

随即便站起身准备离开,一回头看到小丫头目光中隐有不舍之色,挑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原来是墙上随着微风轻轻摆动的卷轴,上面题着的是一首七言绝句: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

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

卷面上字迹潇洒,意气磅礴,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冷意,确实是好字,难不成是自己总是让阿武练字练出毛病来了?看见写得好的走不动道?

先生摸着下巴思忖着,却听到武幸问,“这楼里有先生写的么?”

程砚秋有些不解,却还是应声答道,“并无,怎么了?”

武幸拉了拉他的衣袖,让他坐下来,从未喝过酒的的人猛然喝了一杯便有些上头,原本惨白的脸蛋浮上了些红晕,大着胆子要求道,“先生写一首嘛。”

“先生写一首,也挂上去。”

程砚秋有些愕然,任由武幸摇着他的袖子,无奈道,“我是江湖中人,怎会写诗?”

武幸仿佛无师自通般点亮了撒娇功能,“写一首嘛!”

“那好吧。”程砚秋被她磨的有些心软,只好无可奈何的答应了,手指捏上武幸泛着红晕的脸颊,捏起一块儿软肉轻轻扯了扯,“你这小丫头!”

他唤来伙计上笔墨纸砚,将桌子上的残羹冷炙收拾干净,把纸铺在桌上,提起笔来。

武幸伸长了脖子去看,只见先生蘸饱了墨汁,在上好的生宣纸上落下了第一笔——

徐徐秋风送艳阳,龙泉湖上好风光。

笔力苍劲,字意圆润,相得益彰。武幸期待的等着落下下一句,不愧是先生,果然什么都会,写诗也会!

程砚秋看着小丫头的样子,一时起了坏心眼,寥寥几笔又写下一句。

我请阿武烩鱼宴,阿武请我松子糖。

武幸看到了顿时气馁,撇嘴道,“这不算,我都能看懂,怎么能算是诗嘛!”

“哦?你看不懂的都是诗,你看得懂的就不是?”程砚秋笑道。

武幸气鼓鼓的偏过头去,程砚秋索性不再逗她,把剩下两句补上。

糖似阿武甜如蜜,阿武似糖生甜香。

酒不醉人香却醉,缘是仙童下凡常。

武幸说是不看,却还是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霎时本来就红的脸上似乎又扩大了些,连耳垂都带着微微的粉红,嗫喏道,“先生打趣我。”

先生大笑道,“我们阿武天资聪慧,与众不同,相貌秀丽,清婉动人,怎么就不是仙童了?”说罢把笔和银子扔给伙计,吩咐他好生装裱起来,便抱起吃饱了沉了一圈的武幸。

武幸趴在先生的肩头,伸手捂了捂自己的两颊,像刚刚喝下的那杯酒,有些烫手,又想到先生写下的诗,像之前吃的那块儿松子糖,不对,比松子糖还要多一点,甜丝丝的。

她是知道自己长什么样的,单眼皮小鼻头,眉毛稀疏肤色透着病态的白,头发刚长出来短短一截,被帽子压住像半个瓜皮,只有一双黑亮的眼睛还算有神,充其量能勉强算个清秀可爱,哪有先生说的那么好,定是先生哄她开心。

先生抱着武幸下楼就把她放下了,态度自然的道,“你还是自己走吧,消消食。”

武幸敏锐的感觉到了先生对她吃饱了以后的体重有些许毫不掩饰的嫌弃,默默迈开小短腿跟着先生的步伐。

两人逛了半晌消了消食,程砚秋带着武幸去裁缝铺,买了两身成衣,一套青绸的,一套锦缎的,都是天青色没什么花纹,好在穿着舒服,便都要了方便换洗,只是铺里做好的衣服里没有武幸身量这么小的,便稍微在店里等了会儿,让裁缝现改两身。

一个学徒拿着布尺上来给武幸量尺寸,武幸乖乖的任人摆弄,一会儿举起双手一会儿转个圈,程砚秋突然又道,“按这个尺寸,再多做上两套冬衣,两套小衣,内衫,厚底靴,一月后来取。”

还是多做几身好,免得自己到时候想不起来,没个做师父的样子。

武幸有些不解,买了这些加上教中发的,已经够穿了啊,作甚要买这么多?虽然不解,却没说什么,初步在心里奠定了一句话的基础。

先生做什么、说什么都是对的!

等到成衣改好后,武幸试了试很是合身,便准备回去了,先生应该是很忙的,能够抽出一两个时辰的空闲来带她出来吃饭买衣服,她该知足才是。

两人出城时再次经过客来居,已经不是饭点,门口没有跑堂伙计的吆喝声,但店门还是大开着,武幸抬头向里面望去,穿堂风吹过,满墙的字画哗啦啦响,织奏出一曲悦耳清音,不知为何,她一眼就看到了那满厅字画中不太起眼的一幅,刚刚装裱好挂在上面,似乎还留有浆糊的香味儿。

先生熟悉的字迹在卷轴摇摆中直入她的眼帘,上面是甜腻的一首七言诗,一看便知是哪家大人作来哄小孩的。

徐徐秋风送艳阳,龙泉湖上好风光。

我请阿武烩鱼宴,阿武请我松子糖。

糖似阿武甜如蜜,阿武似糖生甜香。

酒不醉人香却醉,缘是仙童下凡常。

第二十一章 搬家纪念

回去时又是先生抱着她一路飞回去,不过可能是消了食的缘故,武幸没有再感受到先生对她体重的嫌弃,她在心里安慰自己,我一点也不重。

完全忽略了手里还抱着的包裹里的两套衣服,还有回来时又新买的松子糖。

到了先生的院子,武幸正懂事的准备告辞,先生却摆手叫她今晚住在这里。

武幸惊愕的瞪大眼,今日不算晚啊,她又住先生的房间,那先生去哪呢?

先生指了指,她往那个方向看去,才恍然,原来书房旁边存放杂物的耳房清理了出来,放了一间小床,一个柜子。

房间不大,原也放不下什么东西,现在整理出来也不费什么事,武幸身量个头还小,住一个她绰绰有余。

“我素来不爱铺张浪费,入教时便随便选了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小院子,你暂且先住着。”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这院子离主殿颇为偏远,对于那位好妹婿他眼不见心不烦。

不过这句话就没有必要告诉武幸一个小豆丁了,随口又吩咐道,“你若是还有什么东西要取就赶紧取来,我还有事,晚饭你自己去取来用吧,不必等我。”

顿了顿,继续道,“练二十张大字,等我晚上回来检查。”

武幸本还在想先生不在她下午要做什么,闻言立时应声答是,先生点了点头离开了,武幸将手中的包裹拆开,衣服放到了她新房间的小柜子里,松子糖揣在怀里,跑去了仆役所。

得给小满姐姐尝尝。

还没跑到,就在路上看到了几个穿着灰突突衣裙的小姑娘,其中就有小满,正在跟身旁的女孩谈笑。

正好都是回仆役所的路,武幸几步追上去,“小满姐姐。”她掏出怀里被油纸包裹的松子糖,献宝似的举到小满面前。

小满接过油纸包打开,有些惊讶的看到里面因为在怀里捂得久了,有些化了的松子糖,边上的小姑娘看到了打趣她道,“你的好妹妹孝敬你来了!”

武幸记得她,她是隔壁屋里同样在厨房做活的小姑娘,叫绿芽,似乎跟小满关系不错,经常见到她们同进同出。

她眨巴了下眼睛,觉得这种情况下是应该要说点什么的,“绿芽姐姐,你也吃,有好几块呢。”

“我可不吃,你孝敬你姐姐的,我吃算什么呀!”绿芽有些艳羡的道,平时她总笑话小满,自己的活都干不完还要天天照顾一个四岁的小屁孩,没想到这小屁孩看着痴痴呆呆的有点傻,得了糖不自己偷偷吃还在这么多人面前孝敬姐姐,这下好了,传出去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她呢,松子糖可是好东西,十文钱买不了丁点大,像她们这些半大的小女孩没有下山的机会,想吃点零嘴简直是难如登天。

小满笑了笑,将手中的松子糖递给绿芽,“我不爱吃甜的,你们分了吧,都尝尝,甜甜嘴。”

绿芽不好意思去接,却又忍不住对罕见的松子糖垂涎,“那我可就不客气了,等我们吃完了你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吃你的吧!”小满无奈的横了她一眼,拉起武幸的手,“我先带她回去了。”

几个小姑娘围在一起分糖,劳累了一天休息的时间不多,能在秋日晌午惬意的含一块儿糖已经是不可多得的悠闲时光,也就没在意她们,任小满拉着武幸去了。

武幸默默的被小满拉着走,她冥冥之中感觉到小满并不是不喜欢吃甜,似乎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好像是对于化了的松子糖有些嫌弃。

澄黄的油纸包裹着焦香的松子糖,刚买来时卖相极为好看,可惜揣在怀里久了,表层的糖霜化成黏腻的糖浆,湿乎乎的沾在一起,拉起一块儿时还能带起其他几块儿上的丝,观感确实不太佳。

她不由得有些委屈,她也是第一次买糖吃,并不知道糖捂在怀里会化,她在心里念道,要是下次再带糖回来,一定注意一点小心保存,不能让它再化了。

“怎么会有松子糖?先生带你下山玩了?”小满边走边问道,“竟然还知道带回来给姐姐吃,真是没白疼你。”

武幸咧嘴笑了两声,像是鹦鹉学舌一般,笑声有点怪异,不过两人都没在意,她点了点头应道,“嗯!”

随即把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倒豆子一样对小满倾囊而出,说着说着就走到了房间门口,末了还意犹未尽的端起小茶几上的杯子一口气喝光。

小满仔细听着,笑道,“既然跟着先生,以后一定要好好听先生的话,若是想小满姐姐了,就来找姐姐说说话聊聊天。”

武幸答应着,开始收拾起柜子里的东西,一会儿还要回去写大字呢,二十张大字,一笔一划工工整整的写完可需要不少的时间。

索性她也没什么东西可收拾,来时空空荡荡,也就只有几件圣教发的小衣服,和先生给的零嘴儿小玩意儿,武幸把这些打成一个小包裹,抱在怀里。

“你都当上先生的徒弟了,就用不着穿这些仆役的衣裳了,还带着做什么?”小满见武幸连上山时穿的那件蓝棉布短衣都带上,有些奇怪。

“都不能穿了么?”武幸有些可惜,这些衣服她一共也就穿过几次,想起之前在村子里她只有一块破布蔽体,现在实在是太奢侈了。

“你若是想穿,也没人会拦你,只是你现在是先生的弟子,你若是还穿的跟个仆役似的,丢的可是先生的面子。”

武幸懵懂的点了点头,可是她穿着仆役的衣服跟先生一起去吃饭,先生还抱她,也没说什么呀。

罢了,小满姐姐也是读过书的人,懂得多,她讲的也有道理,武幸看了看已经打包好的小布包,想了想还是带上了,大不了以后不穿这些好了。

见武幸好像没听太懂的样子,小满又提醒,“你还要带着?”

“当个纪念嘛。”武幸答道,天色不早,她抱着小布包赶紧跑回去,“小满姐姐我先走啦,回去还要写大字!”

小满站在门前目送武幸小小的身影,稚嫩的小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显得有几分愉悦。

第二十二章 白玉发带

回到先生的院子里,武幸把小布包里的东西规整的放进柜子,柜子虽小,但武幸的东西更少,堪堪只填满了一小半,不过等日后时间长了,武幸长大了,个子长高了,衣服总会把柜子填满的。

满意的看着整理的整整齐齐的小房间,这都是跟小满姐姐学的,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孩子多,爹娘又忙,东西都是乱放,哪有现在这样整齐干净。

关上房门,武幸赶紧到书房去练字,照着以往先生教的那样先研墨,铺开的纸用镇纸压住一头,铺展平整,落笔时却犯了难,写什么呢,先生没说。

先写自己的名字好了,先生说字如其人,不见其面,可知品行,签名落款都可以看出一个人的生平性格,那就先练自己的名字。

小手提起笔,凝神静气的写下两个字,写完便皱了眉,明明很努力在控制自己的手指了,怎么写出来还是不及先生的万分之一好看呢?

不行不行,再写一个。

武幸本来就与那些普通的爱哭爱闹的孩子不同,她若是没人理她,没人告诉她该做什么,她就能在一个地方窝着发呆一整天,极为安静,于是写着写着,她就忘记了时间,直到肚子里的饥饿感提醒她。

日暮西垂,原来已经写了一个多时辰了,武幸揉了揉自己有些酸痛的手指,数了数纸张页数,才写了十五张大字。

不如先去吃饭吧,可是先生还没有回来。

武幸有些纠结,最终还是前者战胜了后者,反正先生说过不必等他,自己先吃也没有什么关系。

提了食盒回来,厨房习惯性的给了两人份,夜色渐渐在四周弥漫开来,山林中起了夜雾,路上大大小小的院落都亮起了朦朦胧胧的烛光,武幸走在路上,隐隐约约看到先生的屋中,窗上也透出了淡淡晕黄的光亮,连忙加快了脚步,可待走进了,才发现并不是烛光,只是窗花反射出来的光亮。

不禁有些失望,将食盒放好,默默吃完了自己那一份。

又写了十张大字,深夜寂静,只闻得几声秋蝉余鸣,食盒里留的饭早已冷透,烛火也燃到了底,惺忪的烛火被烛泪没过,只剩寥寥几点火星,武幸看着最后一点烛光逐渐消失,抹黑透着模糊的月光把笔墨收起来,钻进了自己的小房间。

直到天边即将破晓,武幸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才仿佛听见轻微的门柱开合之声,鼻翼间闻到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血腥味?先生是去杀人了么?

武幸没有对这个既知的结果感到一丝惧怕,反而更多的在乎先生的回归,因为先生的回归,为她一直无眠的夜晚带来了些许心安,她也因为这一点点的心安而沉沉入睡。

睡了一个时辰多一会儿,武幸就起来洗漱了,她并不认床,就算昨晚是在新的环境里,一想到隔壁就是先生,便觉得心安,也算是睡了个好觉,拿出昨日新买的衣服,武幸挑来挑去不知穿哪身好,都是先生买的,她都很喜欢,犹豫半晌,穿了那套天青色的青绸短衫,她记得先生也有一套跟这一身款式差不多的,若是先生也穿那一套,那他们俩走出去别人一看就知道是一家的。

可惜先生没有给她买帽子,不知是忘了还是觉得她不需要戴帽子了,武幸摸了摸自己头顶短短的瓜皮发型,前端垂在额头上有些遮眼睛,随手一扒拉把额前的头发撸到后面去,露出饱满的大脑门,耳房里没镜子,她也不管有没有扒拉整齐,只要不遮挡视线就好,反正这么短的头发,怎么捯饬都不好看。

趁着先生还没起床,就先去打了热水,又把早饭取来,才去叫先生。

先生三更才回来,要不要再等一会儿再去叫先生吧,武幸踟躇着,却听到隔着门先生的轻咳声。

奇怪,上次也是这样,她都还没说话,走路也很轻,远远站在院门外,先生就知道她来了,武幸想着就把这句话问出了口。

“先生怎么知道我在外面?”

门内传出先生窸窸窣窣的穿衣声,还有极淡的轻笑,“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莫说说话声脚步声了,便是呼吸声,也能轻而易举的分辨。”

“而且江湖中人哪个没几个仇家?惯来警惕心极重,稍有动静便会草木皆兵,你若是遇到,可要离远些才好。”

顿了顿,先生又自嘲的笑了声,这担心实在有些多余,武幸未长成之前定然每天都会跟着自己,怎么会遇到其他江湖人?难不成真是年纪大了,就爱操心?

“这些等你将来武功小有所成后自能领悟,无需多加在意。”

先生说着,打开了门,露出天青色的衣袂,白色的内衫不染纤尘,外罩天青色的儒衫,颇有一股魏晋时期文人雅士的风流,青丝未束,柔顺的披在身后,他看到武幸头顶杂乱的翘起来的呆毛有点惊讶,没有多说什么,示意她进来。

武幸不是第一次进先生的卧室了,大方的进去就熟门熟路去拿了梳子,要给先生梳头,她唇角微弯带着小小的窃喜,不知该说是缘分还是巧合,先生穿的正是跟她款式差不多的那套天青色儒衫。

“阿武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先生没有让武幸帮自己梳头,从她手里拿过梳子,将她头顶凌乱的头发梳理整齐,乖顺的贴服着头皮,武幸将额前的头发捏起来,示意先生看,“挡到眼睛了。”

先生恍然,将武幸的额前头发拢起来,可惜实在有些短,不能够束起来,手一放下,碎发立刻又落在额头上,先生有些苦恼的摸了摸下巴,看了一眼桌上的发带,会心一笑,有了主意。

他将那条镶银嵌玉的白玉发带拿起,有玉的部分放在额前,将贴着额头的头发支撑起来一个小小的弧度,剩下的发带在脑后打了一个蝴蝶结,垂下轻盈的飘荡在脑后。

武幸摸了摸额中间的那块白玉,触手微凉,质地莹润,应该是很好很值钱的宝石吧,可这一条发带是先生穿的这套天青色儒衫配套用来束发的,先生头发那么长那么多,不束发肯定比她遮眼睛还要难受。

武幸看向先生的头发,先生一笑,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又拿起一条发带,与她头上这条款式相近,只不过是青玉的,“这条就送给你做抹额用吧,我还有很多。”

武幸踮起脚尖伸头看桌上的镜子,映出半张小脸和一对黑漆漆的眼睛,垂在额前的碎发隐隐约约露出下面泛着光的镶银白玉发带,颇有种英姿飒爽的味道。

第二十三章 先生其人

武幸摸着发带,觉得自己也应该礼尚往来一下,遂拉着先生让他坐下,拿着木梳一下下把那长的几乎拖地的头发梳拢在一起,只是她手小,抓不住,不能把头发盘起来,只能勉勉强强扎出来一个像模像样的马尾巴,用青玉发带高高束起。

先生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还算齐整,尚能入眼,也就默许了这么一个发型,心中庆幸还好今天自己穿的是宽袍大袖的儒衫,扎个高马尾也算相配。

站起来后面的马尾随着动作轻微摇晃,让程砚秋有些控制不住自己,颇为自信的一个甩头,便要招呼武幸一起吃饭了,没想到这一甩头甩出一小缕不务正业的发丝来,撩起一看,发现是武幸失误没有把它扎进发带了,便多出来这么一小撮飘飘欲仙的蟑螂须,可巧这蟑螂须坠在耳侧前方,不仅没有让人觉得邋遢,反而增加了几分帅气。

武幸有些心虚的不敢看那缕蟑螂须,捏着衣袖小声道,“先生这样,好看。”

相处时间虽然不长但也不算短,武幸已经初步了解先生在她面前是个什么样的人了,表面温和有礼,文质彬彬,见人先露三分笑意,却又能面不改色的做出心狠手辣的事,让不知情的人以为他是个笑里藏刀,口蜜腹剑的人,但其实先生在武幸眼里并没有圣教其他人那样看待的可怕。

先生其实是一个温柔的人,脾气也好,他对素不相识的武幸有一丝怜悯同情,便随口相助让她生活的更好,且救了她一命,对他养的鹦哥也好,买各样好看的笼子和配饰,吃最好的食物,也不像圣教里的其他人那样,仗着自己有武功有地位便对底下人耀武扬威颐气指使,他对所有人都是一视同仁。

先生也是一个很冷漠的人,虽然帮了武幸却也并不关心自己的所作所为会给她的生活带来什么不同,甚至还把她忘了,若不是先生的鹦哥死了,恐怕现在武幸还在仆役所里给人跑腿吧,虽然武幸不喜欢自己因为鹦哥而得来的名字,却也不得不感谢鹦哥带给她的好处,先生对于他不关心不在意的一切事都很冷漠,观刑的时候对于那些地上的囚犯和手拿匕首的少年少女都是一片漠然之色,对于教内犯错弟子的处罚也是毫不留情。

但先生还是一个很幼稚的人,喜欢干净,喜欢打扮,不仅打扮自己,还喜欢打扮他的所有物,比如鹦鹉和武幸,虽然作为圣教里地位极高的上位置,很多时候他面上不说也不能表现出来,但是心里很喜欢玩闹逗趣,以前逗鹦哥,现在逗武幸,还有些异想天开,总会在有时候作出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就比如哄武幸玩的那首诗,武幸想起来就觉得耳根子开始泛红,先生还像个小孩一般。

可能还有很多武幸没有发现的一面,但仅仅只是这冰山一角,就足够她觉得世上先生最好,她最喜欢先生了,新买的青绸衫子原本极为光滑柔软的衣角被武幸捏的皱皱巴巴的,她不好意思的低着头,那缕头发完全是意外,下次她一定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好好的给先生梳拢头发!

看到武幸头都要埋到地里的样子,先生无奈笑笑,不再管那缕头发,任由它随风晃荡,率先走出房间坐到饭桌前,“好好好,好看,我们用饭吧。”

武幸偷偷松了一口气,和先生一起用热水净过手后,三两步跑过去自己爬上凳子,捻起一块巴掌大的烙饼,塞到先生嘴里,不让他再讲话,先生含笑用嘴衔过,也用筷子夹起一块儿烙饼同样放进武幸的嘴巴里,武幸连忙双手托住烙饼,米粒似的小牙齿咬下松脆的一口,两人看着对方不约而同的动作,相视一笑。

用过早饭,先生检查了武幸昨日的大字,夸赞道,“不错,有进步。”第一页字还有着时大时小的墨点,最后一页便没有了,不但纸面干净不少,字也规整了不少,粗略一看,都是同样的大小了。

武幸亮晶晶的黑眸看着先生,一副对于先生的夸奖非常受用的样子,指了指桌子上早就已经收拾好的小包袱,“先生,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啊?还像昨天那样飞过去么?”

先生哑然失笑,曲塘去常阳一路飞过去?那可是神仙才能办得到的事情了,以他的内力修为在江湖上已是数一数二,却也不过能够支撑不过几十里的路程,这小丫头,看来还要多给她讲讲江湖中的常识了。“不急,还有旁人,这次我们骑马去。”

骑马?武幸见过村子里的牛车,也见过富贵人家坐着的马车,还没见有人骑过,不知道是什么样,而且那马那么高,她会不会摔下来?

不过很快武幸就会知道她的担心是多余的了,毕竟她一个四岁的小孩子,先生再怎么心大也不会让她一个人独自乘坐一匹马。

等到武幸看到这次同行的人之后,才发觉先生好像不是逗她带她出去玩,而是真的有事要办,火焰纹黑斗篷的青年身后还跟了几十个水波纹黑斗篷,她已经见了这个青年三次了,却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先生每次有事都吩咐这个人,是不是对他很看重?

先生看重的人,要记住才是。

青年行礼道,“先生,都准备好了。”

先生颔首,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那就出发吧。”

庐邑在东阳往西南,常阳却在东阳往南,坐船并不顺路,还要绕行,实在不划算,这次就不打算坐船了,而且上次坐船被伏击的经历让程砚秋至今还心有余悸,失去了一个鹦哥,可不能再失去一个阿武了。

青年牵来一匹神气飞扬的白马,白色鬃毛深褐色的大眼睛,看起来颇有灵气,先生摸了摸那马的下巴,对方很给面子的打了个响鼻,先生抱起武幸飞身上马,武幸有些紧张的手不知该往哪里放,只好一只手抓着鬃毛一只手抓着先生的衣襟,显得不伦不类有些滑稽,先生掰开她的手,引导她握住缰绳,“不要抓它的鬃毛,它会疼,抓这里。”

武幸坐在马背上,背靠着先生的胸膛,感觉平静了许多,也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她点点头,小手挨着先生的手掌里侧,攥紧了手里的缰绳。

第二十四章 千仞修罗(封推加更)

骑马刚开始还有些新奇,久了便有些难受了,更何况是第一次骑马的武幸,她半途就觉得浑身快要被颠的散架了,屁股和大腿磨的酸软刺痛,她估摸着可能是破皮了,但还好她忍耐力不错,忍痛一直都没有吭声,由于知道是先生是有正事要做,带着她不过是顺便,还是不要太麻烦先生了,她直觉若是她说想要休息的话,先生大概多半都会同意的。

和风微煦,明晃晃的太阳笼罩在头顶,又是一个大晴天,适宜出行的好日子,由于走的都是官道,路途平坦,行程极快,一上午就已经出了曲塘镇好几十里,途径几个乡镇村落都没有停留,一路到了石良镇,程砚秋才下令停留休憩,却也没有进城,只在官道旁的茶馆,喝杯热茶歇歇脚,让累了的马匹也补充下草料。

官道上的茶馆整日迎来送往,见识的江湖侠客达官贵人不知凡几,店内伙计熟练的打着呼哨将几十匹骏马引到后院喂食饮水的马棚里,武幸跟在先生身后慢慢走着,只觉得一双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好不容易脚下踏实在地上,控制不住力道,一脚轻一脚重的。

先生见状把她抱起来,长腿几步走到一张空桌旁,把她放到一张木凳子上,“且再忍忍,晚上到了长芦便能让你好好歇息了。”

“我没事的,先生。”武幸摇摇头,懂事的道,她倒不怕疼,只是有些累了,不过跟先生在一起,旁的也不算什么。

其余的人也都在附近几张桌子上落座,火焰纹黑斗篷的青年上前去跟茶馆老板要了几壶清茶,捡了些顶饱又不麻烦的食物要了,回来跟武幸坐在了同一张桌子上。

武幸打量了他一眼,那青年对她笑笑,清亮的眼眸里些许关切之意,开口道,“可是饿了?快吃吧。”

桌上粗糙简陋的食盘子里,放着几个馍馍和一些风干了的腌肉,都是吃了顶饱撑肚子的,而且方便不耽误事,不像喝粥吃菜那样需要经常去茅厕。

武幸还没吃过这种食物,咬了一口腌肉,硬邦邦的有些硌牙,费了老大劲儿才咬下来,费力的咀嚼,武幸小眉头皱起来,啧,有点咸,又拿起馍馍吃一口准备调和一下味道,没想到馍馍也好不到哪里去,一样的硬邦邦。

她偷眼看了看先生,却见先生面色如常,吃的津津有味,仿佛面前不是简陋的馍馍腌肉,而是满汉全席,她又狐疑的盯着自己手里的馍馍,难道是自己晕马晕的味觉都出毛病了?这其实是很好吃的东西?

不过好不好吃她也不敢说什么,真是好日子过多了忘了以前吃不饱的生活了,连肉都开始嫌弃,她勉强吃了一个馍馍,喝了杯茶就不再吃了,可能是风寒刚好加上醉酒的后遗症,也有可能是骑马颠的她头晕腿疼的缘故,她觉得自己若是再强迫自己吃东西,恐怕要反胃呕吐了。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开始观察起店内的其他人,柜台上约莫二十多岁的男子懒洋洋的倚在柜台,手里捏着一根细长黑笔杆的笔在纸上写写画画,看着那动笔的力道和动作,不像是在记账,更像是在胡乱画着玩。

店内客人不多,除了黑斗篷们坐着的这几桌,就只有靠门的那一桌坐着几个少年人,都带着佩剑,正聊着什么。

“这个修罗扇也太烦人了,粘不溜秋滑不溜手,每次刚想放弃回宗门算了,就会有一点消息,等我们辛辛苦苦赶到了,他就又消失不见。”

“就是,完全是在吊着我们玩,师兄,干脆我们就别找了,回去吧,凭我们几个怎么可能把他抓住,说不定人家现在就在暗处看着我们一头雾水的乱闯,偷偷笑话咱们呢!”

一脸不忿的少年说道,引起了武幸的注意,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那几人也好像完全没有防备别人的样子,声音语调就如同常人争吵一般。

“那可不行,我们出来游历这么久了,都没闯出个样子来,怎么好意思回去?正好这次修罗扇撞到我们脸前来,才追了几天就受不了,以后怎么当名扬天下的大侠?”四个少年中看起来颇为稳重像是师兄的模样的人说道,“这次只是一个修罗扇,他只是喜欢强迫别人比武,输了就砍掉人家的手,并没有伤人性命,我们去抓他,也算是积累一些经验,不然等到以后再遇到一些杀人如麻的穷凶极恶之徒,像你这样还不吓得尿裤子!”

之前说话的那个少年顿时涨红了脸,反驳道,“嘁,你别小看人,我才不会呢!”

另一个少年作出怪模怪样的表情,说道,“哎呀师兄,你快帮我看看,我的剑是不是被人做了手脚坏掉了,怎么拿不出来了!”然后又咳了一声,一本正经的道,“你不要紧张,你只是把剑拿反了!”

顿时几人哄笑起来,被笑的那个少年举起拳头做出要打的样子,那怪模样的少年连连讨饶,后仰着想要躲开,却摔下了凳子一屁股坐在地上。

举着拳头的少年笑道,“你还说我呢,你不一样被我一拳吓倒了!”他站起来要去扶那少年,却没想到刚一起身自己就也倒下了,他茫然道,“怎么回事?”

那师兄模样的少年脸色一变,焦急道,“不好,我们着了道了!饭菜里下了药!”

闻言武幸顿时看向了先生,先生倒了一杯茶推到武幸面前,又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摸了摸她的头,温和笑道,“莫怕,无事。”

武幸放下心来,继续看着眼前的一出好戏。

店内的伙计早已消失无踪,那懒洋洋的掌柜从柜台后走出来,打了个响指,手中细长的黑笔杆哗啦一声滑开,变成一把折扇在身前得意的摇晃,武幸这才看清他一直隐藏在阴影下的面容,面若银盘,眼似桃花,唇如丹朱,此刻脸上挂着的坏笑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小孩子,一点也不让人反感,反而有种活泼天真的阳光。

手中的折扇与普通的扇子不同,黑漆漆的扇骨,扇面上一大片绚烂盛开的桃花,再没有多余的景物装饰,粉白的桃花映着流光交错,看起来妖娆至极,下面的扇坠却是镂空的铁珠下一撮白灰相间的狼毛,扇骨极细,不展开的时候毫不起眼,难怪武幸会把它看错成一只笔。

执折扇的手随意的摇啊摇,颇为吊儿郎当的模样。

倒在地上的少年看到这人走出来,惊呼道,“修罗扇!”

第二十五章 恶人恶名

“修罗扇!”

几个少年惊慌的想要拿起身旁的剑来应敌,却苦于身上没有丝毫力气,只能一个个瘫倒在地任人鱼肉。

执扇的男子假惺惺的随意一拱手,“幸会,在下修罗扇,何书客。”

修罗扇狡猾的很,纠缠了这么几天还是第一次露出真正面目,竟然是如此年轻俊俏的一个人,眼波流转之间满是狡黠笑意,他蹲下身用扇子敲了敲那倒在地上的少年额头,“抓到我了,满意么?”

少年满脸屈辱,却忍气吞声不敢讲话,方才脸红的少年气愤的叫道,“你这恶贼!不准动我师兄!”

扇子一扫,将凳子旁边的少年撇开到一边去,施施然撩袍坐下,何书客倒了一杯茶,在手里转着,扭头看那叫嚣的少年,颇有兴致的笑道,“嗯?你猜猜我这恶贼会对你们做什么?”

看着他的动作,少年不禁有些后悔刚才的冲动,却也抹不下面子,只好梗着脖子硬撑,结结巴巴道,“要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哦?”

何书客眼波横扫,桃花眼里兴致甚浓,手里的茶杯带着几片褐色的茶叶猝不及防的落在了少年的身上,吓得少年立刻闭上了眼睛。

地上的师兄见状怒道,“你做什么!?有本事冲我来!”

“嗐,你做什么生这么大气嘛,”何书客揉了揉耳朵,好像被大声说话的声音吓到一样,委屈道,“我不过是听说他被我吓尿了裤子,想见识下是什么样子罢了。”

众人这才看向一身茶水的少年,身上的衣服濡湿一片,两腿之间尤甚,衣裳单薄,沾了茶水后近乎于无,少年脸色更红了,大叫道,“你!你不要脸!”

“不要看了!”少年急切的扭动身体想要遮掩起来,没想到竟然真的挪动了一丝,顿时更加急迫的想要坐起身来拿剑。

“好玩!有趣!”何书客哈哈大笑,将一壶茶水丢到空中击碎,茶水混合着茶叶洋洋洒洒落到几个少年头上身上,好不狼狈的样子,室内顿时弥漫起一股青涩的茶香,他陶醉的嗅了嗅,又以扇遮面,嫌恶道,“哎呀,尿裤子的味道!”

“我数十声数,你们现在跑回城去,大叫三声我尿裤子了,我就放过你们怎么样?”何书客坐在凳子上好以整暇的掸了掸袖子,“十声数后还留在这里的,我就杀了你哦!”

几个少年闻言怒目而视,“士可杀不可辱,你竟然这样羞辱我们!”

他们中了药根本不能动,修罗扇此举只是找个理由戏弄他们,并不是真的要放了他们,几人面如死灰,心头一阵悲戚,他们实在太过于高估自己,竟然想凭一己之力妄图抓住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修罗扇,实在是不自量力!

如今他们吃到了这个教训,可却也没什么用了,这种经验只能带到阴曹地府去了!

“一。”何书客用扇柄敲击着桌面计数,带笑的桃花眼晶莹剔透十分漂亮,此刻有些失望的看着几人,仿佛遗憾他们为什么不站起来逃跑,他懒洋洋的声音再次响起。

“二。”

脸红少年经过了一番努力后终于坐了起来,颤颤巍巍的拿起剑对着何书客,却紧张的忘记了把剑抽出剑鞘,他艰难的扶着柱子站起了身,“修罗扇,我和你拼了!”

“三。”何书客不为所动,根本没把少年微弱的抵抗放在眼里,一门心思的计着数,手中的扇子灵活的在手指间转动,仿佛下一秒就会飞出取人性命。

几个少年这才发觉身上的药性不知何时已经缓解了大半,惊疑不定的看着计数的青年,互相搀扶着起了身,捡起剑,强忍着后怕放狠话道,“你等着!我们玄真观不会如此轻易就善罢甘休的!”随后便跌跌撞撞的跑出了门。

“嘁!”何书客抚着扇子嗤之以鼻。

武幸小口的啜着茶水,她早就看出青年没有杀人的意思,否则也不会只下蒙汗药还用茶水当解药了,明摆的戏弄,也不知那几个少年有何可怕,刚刚他们谈论的时候不也提到过,从没听说过修罗扇杀人吗?

不过还是先生厉害,早就发现茶水是解药了,怪不得能面不改色的吃饭喝茶,她眼里带着崇拜濡慕看着先生。

何书客看着几个少年远去,站起来对先生这边拱手行了一礼,倒是比刚刚正经许多,“叨扰几位了,还请见谅。”

先生矜持的颔首应了一声,只当这是一个小插曲,不加在意。

那执扇青年却未如此想,他继续道,“玲珑书生程砚秋,风流剑客李扶忧,十年前在江湖上名声大噪的两位才子,今日竟能得见其中一位,真是不虚此行,实乃在下三生有幸呀!”

程砚秋这才意识到这青年似乎另有来意,不解的看向他,眼中流露出疑问,“有事?”

青年嘿嘿笑了笑,自来熟的走到三人桌上剩下的那个空位坐下,“听闻程先生多年前名满江湖,在下甚是仰慕,可惜十年前程先生受邀加入阴月圣教便踪迹全无,直到今日才得一见,”说到这里时他低下了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放低了音量,“区区不才,在江湖上也算小有恶名,不知能不能有幸追随先生,也加入圣教呀?”

先生微哂,有些惊讶,又觉得好笑,他年少狂妄在江湖上是传出了一点名声,可也不算什么好名声,他加入圣教虽然无人敢讨伐他什么,可也多是不齿与他为伍,就连江湖上一些与他有些交情的友人也断了联系,如今竟然有人说,仰慕他?还想追随他加入圣教?

不过一个不知江湖险恶的少年人罢了,人都没杀过,还来趟这趟浑水,自己若真是把这样的少年人带入圣教,岂不是又做了一件恶事?

自觉已经作恶多端的青年正期待的等着他的回答,程砚秋想罢便觉得不妥,刚才看这青年只觉得是大人看小孩般,调皮是调皮了些,心性还是不错的,又没杀过人,不算什么恶人,何况也不在圣教招收计划范围内,没必要,便道,“你说的恶名,若是刚刚那般的恶作剧,便算了吧。”

何书客作恍然大悟的模样,有些痛惜的道,“我确实是心慈手软了些,不过刚刚那都是一些小孩儿,懒得跟他们一般见识。”

武幸看着他圆润的脸上一双炯炯有神的桃花眼,只比那些小少年大个两三岁样子,怎么好意思说他们是小孩儿的?

他痛惜完也不在意程砚秋的拒绝,又兴致勃勃的请教,“不知要做到什么标准的恶人才有资格入圣教?我回去后定会加以改进,多加勤勉,争取早日达到标准!”

程砚秋有些头疼,不知该怎么回答,若是松口让他加入圣教,那是害了他,若是不理,焉知这少年不会为了成恶而作恶?

第二十六章 客栈上药 (封推加更)

还没等程砚秋做出回答,那青年又自顾自的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问道,“程先生的万壑松风扇呢?不知在下可否有幸见识一番?”说罢他拿出自己的扇子,展开爱不释手的翻看,“因为从小仰慕先生,我也便用了先生的成名武器,这是我的扇子,扇骨用玄铁,扇面是天蚕丝织就,桃花是当世名家所画,这扇坠就更好了,是我之前在天山斩杀的一头雪狼的毛发,我为它取名叫千仞修罗扇,不过旁人嫌我名字长,都只叫我修罗扇,怪没意思的。”

桃花的反面赫然是银钩铁画的修罗二字,再看看青年喜滋滋的抱着扇子当宝贝的样子,实在是跟修罗搭不上边。

气氛陡然凝重了起来,青年却毫无所察,将自己的宝贝扇子递给程砚秋看。

半晌,先生洒然一笑,打破了尴尬,“是把好扇。”停顿了一下,“万壑松风么,不过是个雅称,普通扇子罢了,不值一提。”

武幸这才知道先生的武器是把扇子,只是她跟先生同进同出这么久了,也没在先生身边见到过扇子呀?

青年自然不相信他的说辞,万壑松风可是程砚秋的成名武器,怎么会是普通扇子,只是不舍得让他看罢了,不乐意的小声嘟囔道,“嗐,先生真是小气。”

程先生无奈的笑了笑,何书客在他眼里不过是个后辈孩子,哪会同他一般计较,说他小气他也没有在意,自顾自的喝茶。

何书客说罢也没有放弃,又转而跟一旁的火焰纹黑斗篷青年套近乎,“兄台,相逢即是缘,不知兄台尊姓大名?年方几何?怎么入得圣教?”

青年瞅了一眼程砚秋,见他当真不计较,便也无所谓道,“阴月教宋宁也,二十,父母皆是教中信众。”

何书客啧了一声,摇头道,“原来是关系户,无趣!”

这时武幸额头上和先生发带同款的抹额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噫了一声,伸手想要去摸,武幸连忙躲开。

他也不在意武幸的抗拒,起了些兴趣,难不成这小姑娘是程先生的亲戚?哗啦一声打开扇子摇着,歪向武幸那一边,凑近悄声询问道,“小姑娘,你也是关系户?”

已是深秋,虽是晴天却也不甚暖和,武幸为了防止生病再喝苦药早已穿了两层夹衫,见状往先生身边挪了挪,离何书客那扇子远些,也不理他。

何书客合上扇子,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

武幸把杯子举到先生面前,示意自己喝完了,先生拿出丝帕给自己和武幸擦了擦手,随手丢在桌上,说道,“吃好了我们就走吧。”

众人闻言纷纷起身,宋宁也对何书客问道,“你的店?多少钱?”

何书客大手一挥,“不要钱不要钱,这店我租的,就一天。”他搓了搓手,道,“能不能让我跟着先生,为您鞍前马后?我会好好表现的!”

宋宁也看了眼先生,先生含笑摇了摇头,他举起剑挡在身前拦住何书客,从荷包里取出一锭银子,看着约有十两,随手丢到了何书客怀里,道,“不行。”

何书客苦着脸,怪叫道,“宋兄弟,宋大哥!说不得我们以后便是同袍了,何必这样动刀动枪的,放下放下!”

宋宁也严肃的摇了摇头,“不行。”

“我比你小一岁,今后就认你做大哥了,宋哥哥!你就可怜可怜小弟吧!”眼见着有黑斗篷的弟子把马牵了来,何书客急了,可见宋宁也油盐不进的样子,再急也没用,气道,“官道又不是你家修的,我想走便走,不过顺路罢了,怎么能算是我跟着你们?”

说的也有道理,宋宁也思考了一下,道,“两百丈。”

“什么?”何书客怀疑自己没听清。

“两百丈,距离。”宋宁也重复了一遍,看到马已经牵过来,把剑一收,翻身上马。

两百丈?那岂不是只能看见蚂蚁一样的人影,说不得一个疏忽就要跟丢了,可没奈何,何书客只能哭丧着脸点了点头,同意了这不平等条约。

“走了。”先生道,双手轻巧的把武幸抱上了马,甫一接触马背,武幸的屁股和大腿又开始隐隐作痛,痛的她直想龇牙咧嘴,只是想到小满姐姐说的,不能丢先生的面子,她还是忍住了,假装很适应的样子拉住缰绳,轻轻驾了一声。

神骏的白马很给面子的随着这一声迈开了四蹄,其余众人连忙跟上,可能是因为想要甩开何书客的缘故,先生这次让马儿快了一些,使力控制脚蹬轻夹马腹,马儿便小跑起来。

直到马儿荡起的烟尘尽数安静的落在地上,何书客约莫着应该有两百丈了吧,赶紧骑上自己的马,想要追上来。

可惜没追上,不过看到地上杂乱的马蹄印,他转了转眼珠,漂亮的桃花眼里又有了新的主意,驾了一声,枣红色的小母马欢快的奔跑了起来。

到了下一个城镇,程砚秋看了看天色不早,已近黄昏,再继续赶路可能就要露宿野外了,有条件的话他还是不太像露宿野外的,便下令进城,在此休息。

此地算是一个较为贫瘠的镇落,眼下还没有阴月教的据点驻扎,宋宁也向当地人打听了一下,找到当地最好的客栈要了上房。

只是就算是最大最好的客栈,上房也没有那么多,宋宁也给弟子们分了两人一间,却不知该对武幸怎么安排,让武幸自己住一间,还是安排个弟子和她一起?可事先不知道,此行也没有带女弟子,他有些为难的看着先生。

先生不以为意,武幸才四岁,有什么可避讳的,不过武幸也不认识旁人,贸然安排她跟别的弟子住说不定会认生睡不着,便道,“无妨,阿武跟我一间。”

宋宁也松了口气,应道,“是。”

草草用了一些晚饭,武幸回到房间扒开衣服看,大腿内侧红肿一片,微微渗着血丝,她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顿时嘶了口气,她面无表情的盯着伤口,想着,生病难受就要用更难受的喝药对付,这叫以毒攻毒,那她伤口痛,以毒攻毒就要更痛才行。

她又戳了一下,这次比上次重了一点,细细品味之下觉得跟现在比起来,好像刚刚的痛真的不算什么,这方法还挺管用。

也不知是谁发明的,发明那人又经历了什么。

第二十七章 深夜会谈

咯吱一声,木门开合的声音响起,程砚秋走进来,问道,“你在做什么?”

“以毒攻毒,”武幸道,“我让它更疼,它就不疼了。”

先生奇异的听懂了她的意思,叹了口气无奈笑道,“你这傻丫头。”

他走过来坐到武幸旁边,她才看到他手里拿着一个绘着精致花纹的瓷瓶,瓷瓶打开,里面是白色的膏体,有着好闻的花香。

“喏,别动。”先生按住她的腿,将流动的膏体倒在她的伤口上,清清凉凉,让人一下子就精神起来,先生用指腹帮她把药膏揉开,不多一会儿,就觉得伤口发热,有些暖暖的,却不怎么疼了。

先生把瓷瓶盖子合上,放到床头,道,“天色不早,睡吧。”

武幸知道自己要和先生一个房间,边往里滚落,卷起被子蜷缩成一个小包,占据床里侧的小角落,留出一大片空地给先生。

先生合衣躺在床边,“不必如此,想如何睡便如何睡。”

武幸应了一声,翻了个身,伸直了双腿,可她人小小一个,便是展开了大字睡在床上,也占不了多大地方。

听着先生平稳的呼吸声,武幸试探着问了一句,“先生,睡着了吗?”

“嗯?睡不着?”

“睡不着,”武幸老实道,“先生给我讲讲故事吧。”

骤然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睡不着也是正常,程砚秋略一犹豫便满足了这个要求,“想听什么?”

不过他可不会讲故事,希望他讲的东西不会把阿武吓到才好。

“讲讲先生以前的事,就白天那个修罗扇说的,玲珑书生风流剑客,还有那个万壑松风。”武幸白天时就有些好奇,她可从没见过扇子样的东西出现在先生身旁,扇子是死物又不像是鹦哥会死,难不成是丢了?

先生沉默了一下,没有应声,武幸有些惴惴不安,迟疑道,“若是不方便讲,就算了,我也不是特别想知道。”

“呵,”先生轻笑一声,“没什么不能讲的,只是觉得你可能不大能听懂。”

“玲珑书生是我的江湖诨号,风流剑客是另一个人的,他成名比我早几年,名叫李扶忧,只是因为我们两个当初志趣相投,一见如故,经常同时出现,便将我们的称号连在一起了,他那时还一时兴起考了个秀才,旁人便笑称我们是两个才子。”

顿了一下,不知为何,武幸感觉先生的声音有点低落。

“八年前,他来找我,说他欺负了旁人的女儿,不想负责,那人要为女儿报仇杀了他,我虽不赞同他的做法,却也觉得他罪不至死,便帮了他,可是那人武功太高,我敌不过,万壑松风便在那时毁了。”

武幸咂舌道,“还有先生也敌不过的人?”

“江湖上能人辈出,武功高强者不知凡几,我不过是其中沧海一粟罢了。”他苦笑一声,继续道,“你可能不知道,我有个妹妹,与我年岁相差不大,我们一同长大,自幼对她宠爱至极,若有人敢欺负我的妹妹,我也是决计不肯轻饶的,我劝他早日回头,对那女孩儿负责,他不愿,我便以万壑松风为引对他道,扇毁,我们的交情便断了,他听罢便离开了。”

“后来呢?”

“他离开后,就死了。”程砚秋有些怅然的道,“我不知道他是因为我没帮他所以他死了,还是因为他命中注定该有此一劫。”

“万壑松风扇毁后,我便闭门不出,再也没用过任何武器了。”

若不是妹妹的儿子出生了,恐怕他直到现在也走不出来,也就遇不到阿武了。不过后面这句话没有必要说,等阿武再长大些,便让她去跟小侄子好好相处一段时日,培养些感情出来。

武幸心头有些酸涩,原来先生不用武器,是这样的原因,她偷偷顺着被子握住先生的手指,道,“先生不用武器也没关系,以后我学了武功,我保护先生。”

感受到指尖传来小小的温度,程砚秋心中慰藉,笑道,“我还用不着你保护,不过,我倒是需要你去保护另一个人。”

“谁?我都听先生的,先生让我保护谁,我就保护谁。”武幸一脸认真。

“现在说这些还太早,等到时候告诉你。”先生捏了捏她的指尖,将被角给武幸掖好,“现在听话,乖乖睡觉。”

武幸乖巧的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月朗星稀,深秋的夜里,寒风呼啸着拍打窗沿,木质的窗檐被欺负的呜呜作响,远处传来更夫的打更声,在风中细碎的飘荡开,几不可闻。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敲过了三更的梆子,年迈的更夫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准备回家睡觉,突然看到夜色中一个阴影飘然而过,不禁有些害怕,不过守着最后的职业道德,壮着胆子问了一句,“谁?”

一个身着深色衣裳的青年人走进,圆脸细眉,一双桃花眼没了精神满是疲惫,腰间别着一把折扇,身后牵着一匹枣红色的马,同样垂着头无精打采,和它的主人神似。

青石板路的大街上一片寂静,只剩下脚步声和马蹄声嗒嗒作响,更夫眯着眼睛小心凑近,松了口气,是人就好。

那人清亮的少年音有些沙哑,“老伯,请问你有没有看到好多个穿黑色斗篷的人经过啊?”

更夫想了想,傍晚时似乎是见过这么一群人,答道,“有。”

何书客本是随意一问,没想到这老头真的见过,桃花眼瞬间亮了起来,急切问道,“他们在哪?”

“似乎是住下了,在镇上的客栈。”更夫有些不确定的道,“具体住哪了,我就不知道了。”

“没事没事,多谢啦!”青年拉着马小跑离去,他视程砚秋为偶像,自然知道他的一些习惯,住哪里?一定是最大、最好的那家客栈!

他拍打着客栈的大门,“开门!开门快开门!”

一个伙计披着衣服拿着烛台把门闩打开,看着眼前的青年明显江湖人的打扮,小心的道,“这位客官,我们已经打烊了……”

何书客不耐烦的挤进门去,掏出一锭银子连着手里的缰绳一并塞进伙计手里,“去把厨子叫起来给我下碗阳春面!不要葱不要辣,快点!”

伙计剩下的话被憋了回去,愣愣的接住银子和缰绳,习惯性的应道,“好嘞!”

随后反应过来,见人都已经大喇喇的自己卸下桌上的板凳坐了下来,也不敢再吱声,老老实实去把马拴好,把厨子叫起来。

“哦对了,再要一间上房!”

伙计赔着一张笑脸,讨好道,“客官,今天上房没了,您看不如?”

何书客拿着扇子一敲脑袋,自言自语道,“对哦,先生住在这里,上房肯定是没了。”双手托着下巴懒怠的道,“那算了,随便一间能住人的得了。”

“哎!是!小的这就给您收拾去!”伙计高兴的应道,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好应付的江湖人。

第二十八章 一场闹剧(封推加更)

过了一会儿,伙计端着一碗阳春面上来了,不加葱不加辣,上面卧着一个荷包蛋,两片青菜叶子,看着很是清淡,何书客走了一路早就饿了,拿起筷子就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期间还被烫了一下,皱着脸吐舌头哈气。

伙计连忙给他倒了一杯冷茶,何书客一口气喝完,又速度极快的把一碗面吃光,满足的打了个饱嗝,叫到,“伙计!”

“哎!房间给您打扫好了,我带您上楼。”伙计应道。

何书客桃花眼眼珠一转,嘴角露出一抹笑来,道,“不急,你们这里的马厩在哪?”

伙计没多想,以为这位客官不放心他的马,便先带他看了,枣红色的小母马乖巧的站在那里低头吃石槽里的草料,旁边十几匹马挤挤挨挨的站着,何书客一眼便瞧到了中间那匹白色的骏马,因是先生的马,在何书客眼里便仿佛带着光环滤镜一般,瞧着就比别的马神骏帅气,个儿都高一头!

他兴奋的搓搓手准备上前摸两把,白马警惕的盯着他,大大的眼睛里清晰映出何书客的倒影。

“客官……”伙计看着他的模样有些不解,这好应付的江湖人难道有什么奇怪的癖好?

何书客摆摆手敷衍的道,“你走吧,一会儿我自己上楼去。”

伙计本来就是半夜被叫起来,困得哈欠连天,要不是江湖人得罪不起,他才不会小心伺候到现在,闻言有些意动,再说他也不敢反对,便犹豫了一下,叮嘱道,“那客官,小的先退下了,您的房间在二楼尽头右手第一间,可别走错了。”

何书客不耐烦的推他,“快走快走!”

伙计欲言又止的被他推走,想了想便也想开了,江湖人嘛,真有什么事他这小身板还不够人家一个指头的,管那么多做什么,便打着哈欠回去睡觉了。

何书客伸手试探的摸上白马的鬃毛,刚一碰到白马便扭头躲开,不满的对他呲牙,何书客小声的嘟囔一声,“嘁,小气。”

他拿出一个小纸包,将里面的褐色粉末倒在草料上,喂到白马嘴边,白马被上面刺激的味道熏的打了个响鼻,不肯吃,何书客急道,“快吃啊,这可是好东西!”

白马嫌弃的撇他一眼,何书客挠了挠头,抱怨道,“真难伺候。”他直接上手扒开白马的嘴,把小纸包剩余的褐色粉末倒进马嘴里,白马伸着舌头呜咽两声,只觉头晕眼花神志不清。

何书客计谋得逞,得意的拍拍手上的灰,“哼,山不就我,我来就山!这下看你怎么办!”

第二日一早,程砚秋便听到楼下的吵闹声,皱了皱眉,坐起身便看到一旁武幸黑亮的眼睛幽幽的看着他,挑眉道,“阿武?被吵醒了?”

武幸摇了摇头,她觉少而已,不过也不需要解释什么,她拽着先生的衣袖,“我们下去看看吧。”

伙计送上来热水,两人洗脸净手后,程砚秋整理了一下身上有些皱的衣服,问道,“楼下发生何事?”

伙计顿时苦着脸,道,“昨天半夜来了一位公子,跟您身边的那位宋公子吵起来了,非说污了他的清白,要宋公子给他个交代。”

程砚秋闻言一滞,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重复道,“清白?交代?”

武幸点了点头确定他没有听错,程砚秋顿时有些无语,半夜来的那位公子不用说肯定就是修罗扇了,都已经故意分出几个弟子绕路在野外露宿了,他怎么还能追到正确的地方。

程砚秋不禁有些牙酸,却不知道何书客是真的仰慕他,了解过他的习惯,追到一半就发现不对,玲珑书生程砚秋怎么可能露宿野外嘛!一定是障眼法,就连夜赶回了城镇,没想到还真让他找到了。

一下楼便看到后院内何书客像个无赖样,坐在地上抱住宋宁也的大腿死不松手,宋宁也脸色铁青,咬牙道,“放手!”

“不放!就不放!”何书客圆脸气鼓鼓的,“除非你答应对我负责!”

“宁也,怎么回事?”程砚秋看着眼前的情况有些头痛的道,他当然不信宋宁也会对何书客有轻薄之举,虽然凭心而论,何书客这小孩长得确实漂亮了些。

不过他也更相信宋宁也的人品,毕竟宋宁也在他手下做事也有好几年,被他教导的也算是个温润君子了,很少见他如此失态,能惹得他脸色这么难看,这修罗扇也算是个人物。

宋宁也见到先生想要走过来,却苦于腿上还有个丢不掉甩不脱的大累赘,便对先生指了指马厩让他看。

枣红色的小母马温柔似水的依偎在白马旁,高冷的白马也没有拒绝,默认了这样的站位,一看便知两马发生了不可告人的交流。

程砚秋扶额,何书客真是个人才,这样的事也做得出。

地上何书客还在哭叫,桃花眼红彤彤的,吸了吸鼻子,道,“我家小红冰清玉洁的,就这样被你们给糟蹋了,今天要是不给我个说法!我就不活了!带着小红母子两个吊死在这里!”

小红?这一听就是就地随便取的名字,还母子?这才过了一晚就母子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要怎样?”程砚秋无奈道。

何书客理直气壮的道,“我要你们负责!”

昨晚旧事重提,程砚秋本来就对负责这两个字有些敏感,闻言又气又无语,耐着性子又问道,“如何负责?”

“我要带着小红跟着你们,直到小红母子平安,让小白履行当父亲的义务,好好照顾他们母子两个!”何书客收起眼泪,露出一抹计谋得逞的微笑,一本正经要求道。

“可以。”程砚秋道,何书客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又听到,“这白马就送给你了,你带着他们一家三口好生过日子去吧。”

何书客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嘴角耷拉了下来,一副委屈的模样。

程砚秋冷笑,“还不快把它牵走?别留在这里碍我的眼。”

也不知是说马,还是说人。

何书客小声哔哔,“这不是先生的马么,我怎么能横刀夺爱……”

“现在不是了。”程砚秋冷声道,狭长的黑眸嫌弃的看了眼不争气的白马,竟然会被外边的小野马勾引,真是丢他的人。

武幸往先生身后缩了缩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感受到先生对于白马的嫌弃,有了更深的觉悟,若是丢了先生的人,就要被赶走了,小满姐姐说的果然是对的,出门在外,绝对不能堕先生的面子。

第二十九章 丹阳玄真

“我错了……”何书客放开宋宁也的腿,拍拍裤子从地上站起来,小声的像蚊子哼哼。

“你说什么?”饶是宋宁也离他这么近也没听清。

何书客闭了闭眼,破罐子破摔道,“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先生原谅我吧,下次再也不敢了!”

圆脸上几道还未擦干的泪痕,大大的桃花眼蒙着一层雾气,饱满的红唇嘟着,不得不说这皮相确实挺占便宜,看着这双委屈的桃花眼,程砚秋不禁想起了另一个同样不是很要脸的人,虽然那人是杏眼,可这瞪大眼睛委委屈屈的模样,着实如出一辙。

程砚秋冷哼了一声,转身带着武幸准备去吃早饭了。

“那,那先生同不同意我跟着啊?”何书客壮着胆子又问了一句。

程砚秋停下了脚步,讽刺道,“若是不让你跟着,指不定明天我们所有人的马都要遭了你的殃了!”说罢,似笑非笑道,“恐怕不止是马,连人你也不放过。”

听到后一句,何书客反射性的看了看身边刚才被他纠缠半天的宋宁也,后者面色如冰,斜睨他一眼,何书客立刻缩了缩脖子,若是人家要揍他,他可不占理呀!

谁料宋宁也理都不理,自顾整理了被何书客抓乱的衣袍下摆,紧跟着离去。

何书客愣了一下,摸了摸鼻子,也追了过去。“等等我呀!”

几人落座在同一张桌子上,武幸左侧是先生,右侧是何书客,对面坐着宋宁也,虽然宋宁也极不想跟他挨着,可是没办法,总不能让他跟先生挨着,那样他不就会更加蹬鼻子上脸了?

何书客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污迹,熟稔道,“吃什么呀?”

先生嫌弃的看着他,何书客顿悟,哎呀,竟然忘了先生爱洁了,真是不该,他刚才在地上折腾半天,身上肯定不干净,先生不喜欢,他连忙起身道,“你们先吃,我去换身衣服,一定要等我呀!”

说道最后一句时声音已经渐远,音量却丝毫不减,看来是真的很想让他们等他了。

宋宁也低声道,“先生,真的要让他跟着?”

程砚秋瞥他一眼,反问道,“你有办法?”

“不如杀了。”宋宁也面无表情道,一向温润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杀意。

程砚秋哂道,“罢了,不妨事,何必多造杀孽。”

宋宁也垂首应是,不再多言。

没过一会儿,伙计刚把饭菜送上,何书客就回来了,一身绛紫锦袍,骚包极了,摇着扇子晃晃悠悠的下来,捏起桌上一个豆腐皮包子塞进嘴里,含含糊糊道,“巧了,正好!”

宋宁也眼含警告的看着他,道,“既然跟着我们,就要守我们的规矩,少说话少惹事!别给先生添麻烦!”

何书客知道宋宁也经此一事定是厌恶极了自己,谄媚的讨好道,“一定一定!宋哥哥说什么,小弟就做什么,都听哥哥的!”

一副泼皮无赖不要脸的模样,宋宁也颇有些恶寒,气闷道,“不许叫我宋哥哥。”

“那?宋姐姐?”何书客试探道。

宋宁也一滞,刚觉得这家伙好一点,就又原形毕露!胳膊一抬手中剑就要出鞘,何书客连忙按住剑柄赔笑道,“别别别,开个玩笑嘛,缓和一下气氛!不要这么认真。”

趁着两人说话的功夫,武幸已经和先生把桌上的豆腐皮包子瓜分了干净,剩下最后一个她悄悄放到宋宁也的碗里,毕竟是先生看重的属下,不能不让人吃饱不是。

程砚秋闲适的擦净手后,站起身来,“走吧。”

“啊?这就走啊?”何书客赶紧把碗里的粥几口喝光,有点失落的看着已经变得干干净净的盘子,还没吃饱呢。

“不想走你可以留下来接着吃,不过我们可不会等你。”宋宁也冷声道,说罢就去后院马厩牵马了,待到后院看到两马如胶似漆的黏在一起,又是一阵气不顺。

何书客一阵偷笑,然后又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道,“嗐,我们家小红可是有身子的马了,恐怕不能长途劳累,不如就让它跟着小白,我与宋大哥共乘一骑?”

宋宁也冷哼一声,自顾自上马,“那你就自己跑着去吧!驾!”

何书客摸了摸鼻子,这人,逗他这么多次,怎么就哄不好呢?他也赶紧骑上马让小红快跑几步追上去。

清晨的日光洒下,在秋日的微微冷风中带来一丝暖意,照着官道上一行十几匹马和人,为首的青衣书生骑着白马怀中抱着一个青衣的小女娃,后面还缀着一个紫色衣袍拿着扇子的青年,在马蹄扬起的烟尘中,逐渐远去。

一连几日,风和日丽,万里无云,武幸也慢慢适应了骑马的日子,腿上磨破的伤口也已经痊愈了。

“过了丹阳,便是常阳了,我们先在此修整一日,明日入常阳。”程砚秋看着风尘仆仆的众人,决定道。

何书客疲惫的脸上一下子有了精神,吃了这么多天的马蹄灰,可算能好好休息一下了,还来不及开心,迟钝的脑袋瓜突然反应过来,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丹阳可是玄真观的地方,我前几天才戏弄了他们的小辈,那些牛鼻子老道肯定要找我麻烦!”

“得罪他们的是你,与我们何干?”程砚秋悠悠道。

何书客吃瘪,委屈道,“要不是为了先生,我怎会到丹阳来自投罗网呢,先生可不能不管我啊!”

这几日受了何书客不少气的宋宁也心情大好,幸灾乐祸的笑道,“你可以不进城直接去常阳,不过也不一定,几大宗门的掌门长老如今都在常阳,说不得你前脚刚进常阳,后脚就遇到李延筠呢?”

何书客泄了气,幽幽道,“那我还是跟着你们吧,就算是死了,也能死在先生身边。”

程砚秋无语凝噎,“我可不想有人死在我身边,怪渗人的。”

他倒是没关系,吓到阿武就不好了,虽然阿武胆子大,观刑的时候也没害怕,不过她还小,还是少见点这种血腥东西,免得拔苗助长。

程砚秋没发现,他不知不觉中对于武幸的态度,已经越来越不像刚开始的时候了,到底他培养武幸,是基于自己想要达到的目的,还是基于他喜欢武幸这个孩子呢?

第三十章 重阳佳节

“阿嚏!”

武幸揉了揉有些痒的鼻子,打了个喷嚏,是谁想她了么?小满姐姐?

出来这么久了,小满姐姐应该会很担心她吧?等回去的时候要不要给她带什么东西回去呢?不过自己也没有钱,都是花的先生的,拿先生的钱买东西送给小满姐姐会不会不太好?

武幸惊奇的发现,自己与原来似乎有些不同了,才到了圣教不到两个月时间,经历的事情却比在村子里时四年还要有趣得多,在村子里时,无论是爹娘还是旁的邻居亲戚,都不喜欢她,更没人对她好,她也不喜欢那里,离开了以后也更没有丝毫想念,现在却有一点点的想念小满姐姐,想念她做的所有好吃的。

她是不是已经学会了这些情感?还是只是因为她太想跟普通人一样,而产生了错觉?

一只暖洋洋的大手摸在她的头上,打断了她的思路,暖流顺着手掌心流淌在头顶,不一会儿刚刚洗过澡湿漉漉的头发就都干了。

先生用内力帮她烘干了头发,给她披上衣服系上衣带,“秋日阴寒,头发擦干衣服穿好,不要再得风寒了。”先生道。

“我让他们自行活动了,离天黑还有几个时辰,有没有什么想做的,我可以陪你去。”

单独和先生一起逛街?武幸有点意动,不过,“我想练字,出来这么多天,好久没有练字了。”要做到先生期望中的样子,才能一直跟在先生身边。

先生失笑,小丫头出来还能想着练字,心性不错,“没有带笔墨纸砚,买了带着上路又麻烦,练字乃长久积累,不必急于一时,我带你出去走走吧。”

武幸点头,跟先生一起下楼,玄真观是道门正统,门下弟子多乐于行侠仗义,除恶扶危,以至于丹阳地界治安极好,连个小偷小摸的都没有,到处一片繁荣热闹的景象。

他们此刻便是在圣教在此地的一个小据点,前院是一个掩人耳目的绸缎庄,后院便是他们住的地方,并不隐蔽,算是圣教中弟子偶尔外出办事时的暂住之所。

本来以宋宁也的想法是把何书客赶走,据点再不重要那也是圣教的机密,怎么能让一个外人住进来?程砚秋却觉得没什么,不愿多生事端,免得何书客又要想什么歪招来纠缠。

所以一下楼,便看到两人站在那里,一人嬉皮笑脸,一人面容冷淡。

“我就知道先生肯定要出门逛逛,我来过丹阳好多次,可以给你们引路啊!”何书客笑嘻嘻道。

宋宁也现在已经养成他说什么都要反驳的习惯了,反射性讽刺道,“先生见多识广,用得着你来引路。”

“好了,要跟着就来,聒噪。”先生不禁有些头疼,在圣教时还好好的,怎么一遇到这个何书客,宁也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整日跟小孩拌嘴一样跟他吵架。

几人出了门,路上行人如织,来来往往熙熙攘攘,街边到处都是卖小吃和小玩意儿的,武幸一眼不错的看着,怎么这么多人?在曲塘镇时可从没见过这么热闹,不过她好像也没去过镇上几次,也许是她太过于没见识。

突然前面围了一大片人过去,武幸伸长了脖子往里看,可惜身高有限,看到的都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屁股和腿,先生见状抱起武幸,提气脚尖借力飞上了屋顶,“这里看的清楚些。”

武幸这才看到里面是有人在变戏法,一个穿着褐色短打的汉子敲着锣,另一个赤着膀子的汉子高高的抛着花球,五六个花球在他手里灵活的上下翻飞,让人眼花凌乱,飞着飞着他突然将花球高高抛起,手中拿起几个竹编的小箩筐摆在桌上,花球一个个落下,正好都落在箩筐里,众人不禁纷纷叫好。

不过六个花球,却只有四个竹筐,武幸不由得有些奇怪,另外两个花球呢?

敲锣的汉子咣咣咣的过场一圈,扯着嗓子喊道,“猜花球喽,一文钱猜一次,猜对就送一个大风筝!”

台子上放着好几个半人高的风筝,有祥云图样的,有喜鹊图样的,还有蜈蚣和蝙蝠图样的,细细的竹骨构成支架,风筝纸上色彩鲜明亮丽,花花绿绿的好看极了,吸引了不少人的兴趣,不过一文钱,连个肉包子都买不到,猜错了也没什么关系,围观民众跃跃欲试。

一人抢先举着手从人群中挤过来,气喘吁吁的高声道,“我猜左边第一个里面有三个花球!”

台上抛花球的汉子遗憾的对他摇了摇头,周边一阵嘘声,那人灰溜溜的付了钱钻进人堆里,又有好几人去试了,一个看上去七八岁的男童拿着家人给的一文钱上了台子,“第二个两个花球!第三个两个花球!”

“这位小公子真是眼力过人,聪慧非凡,去挑一个风筝吧。”敲锣的汉子笑呵呵道,那小男孩顿时咧开嘴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露出缺了颗牙的嘴巴。

小男孩带着风筝欢快的下了台,跟自己的小伙伴举着风筝嬉闹起来,清脆童稚的笑声经过武幸的脚下。

“放风筝喽!菊花黄,菊花香。九月九,饮菊酒。人共菊花醉重阳……”歌谣的声音经过了几个巷子飘荡回响传到武幸耳边,她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么热闹人这么多,先生一定要带她出来逛,原来已经是九月九的重阳佳节了。

每逢佳节倍思亲,那小满姐姐想她,她想小满姐姐,也就不奇怪了。

何书客站在屋檐下往上扔了个什么东西,武幸一眼没看清,先生已经伸手挡在她面前,接住了那个纸包,打开一看,是几块重阳糕。

“小阿武,这可是我在丹阳城找到的最好吃的重阳糕,你可得谢谢我,多在先生面前说说我的好话呀!”何书客摇着手笑的露出一口大白牙。

程砚秋笑骂道,“这种话也当着我面说?”何书客摸着脑袋不好意思的嘿嘿笑,转身又跑没影了。

捻了一块重阳糕送入口中,程砚秋把剩下几块放到武幸怀里,“唔,味道还不错,吃吧。”

武幸嗷呜咬了一口,软糯香甜,绵软可口,味道确实不错。

第三十一章 路遇玄真(封推加更)

吃完了重阳糕,台子上的汉子又开始表演起其他的戏法来,武幸不想看了,便扯扯先生的衣袖,“我们下去吧。”

先生抱着她飞下来,宋宁也正在下方等候,先生随意问道,“何书客人呢?”

“刚刚看到玄真观的人在附近,跑了。”宋宁也道,看他表情似乎有些遗憾的模样,仿佛巴不得何书客被人抓走。

程砚秋也只是随意一问,点了点头便没有再放在心上,何书客若是能逃掉,晚上自然会见到,若是逃不掉,跟他也没什么关系。

几人又在街上逛了一会儿,路上遇到卖茱萸的孩童,便也花几文钱买上两支,别在衣襟上。

“瞧一瞧看一看喽!公子,买一个给孩子玩啊!”

小贩热情的叫卖,程砚秋停住了脚步,拿起了一个憨态可掬的布老虎把玩着,问武幸,“想要吗?喜欢哪个?”

武幸没玩过玩具,好奇的拿起拨浪鼓转动了两下,拨浪鼓发出叮咚两声,声音的震动传到手心有些痒痒的,她放下拨浪鼓又拿起一个风车,呼呼吹了口气,风车便转动起来,风车上的花纹转起来连成了色彩艳丽的三个圈。

虽然没玩过,不过只是有一两分兴趣,试过了就不想要了,放下风车,对着程砚秋摇了摇头,程砚秋笑了笑,拿起两个一模一样的红色布老虎付了钱,塞给武幸一个。

武幸抱着布老虎有些懵,先生怎么突然送她这个?

另一个布老虎被放到宋宁也怀里,程砚秋吩咐他保管好,宋宁也应了一声,他自然知道这个是要给谁的。

只是一个穿着黑色斗篷,拿着剑的青年,身高腿长,宽肩细腰,面无表情,手里拿着个布老虎,怎么看怎么滑稽。

天色渐晚,已近黄昏,武幸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又饿了,重阳糕小小几块,只是吃个味儿甜甜嘴,还是不及正经吃饭好。

武幸想吃饭,程砚秋自然欣然同意,他也想尝尝丹阳的菊花酒了,几人到了丹阳最大的酒楼,刚坐下点了菜没多久,就看到何书客跑来。

他欣喜道,“我估摸着到饭点了,就来这里找你们,果然找到了!”

宋宁也凉凉道,“没点你的份。”

何书客坐过去讨好道,“别呀,宋哥哥,我跑了半天了,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坐到宋宁也旁边他才发现好像有哪里不对,武幸和宋宁也怀里各抱着一个布老虎,两个布老虎长得一模一样,总不可能是武幸想要玩两个一样的,那另一个是宋宁也要玩的?

他忍俊不禁道,“宋哥哥哟,你这都多大了,还玩这个呢?”

宋宁也道,“玄真观的人来了。”

何书客嗤笑道,“你可别吓唬我啦,我才不信。”

他刚刚绕了好几圈,都快出城了才把人甩掉,他们能这么快发现他在这儿,怎么可能嘛!

“修罗扇!”

一声怒吼惊的何书客差点从凳子上掉下来,扭头一看酒楼门口果然出现了几个穿着黑白相间道袍的人,为首的人正是那个脸红少年,此刻少年满脸怒容咬牙切齿指着他,道,“元师兄,他就是修罗扇!”

“元师兄?元和尘?玄真观如今的首席大弟子都出动了,看来你今天这一关是难过咯。”宋宁也不怀好意道。

“另外的三个人,我在长芦的茶馆也见过,他们几个是一伙的!”少年高声叫道。

宋宁也原本幸灾乐祸的脸色瞬间难看了下来,“谁跟这家伙是一伙的。”

“宋哥哥,看来今天这一关,你也不好过呀!”何书客嘻嘻笑起来。

宋宁也不想理会他,站起身来,长剑直指那少年,意有所指道,“这位小少侠,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有何证据说我们是一伙儿的?”

少年被他的气势吓到,原本高昂的气焰消沉了下来,小声道,“我见到了!”

“哦?你见到了?不知你哪只眼睛见到了?”宋宁也将剑横在身前细细抚摸,仿佛是在做什么战前准备,颇有种你敢回答我就敢刺瞎你眼睛的感觉。

少年不敢再答,僵立在那里,他身后的元师兄轻斥一声,“和真!不可无礼!”少年如蒙大赦,忙不迭的躲到他身后。

师弟可能见识少,没看出来,眼前几人可不是何书客能使唤的动的人物,青年身上的火焰纹黑斗篷,一看便知是阴月教内地位不低的头目之类,那青年对身后的男子恭敬有加,那男子又身着书生长衫,更不用说,定是阴月教内地位超然的玲珑书生程砚秋了。

何书客浪荡江湖几年,不过小打小闹,何时结识了这样的大人物?

元和尘心下疑虑,何书客天资出众,年轻气盛,只是走了歪路,若是被他们抓回去管教两年,说不能还能带回正途,若是他搭上了阴月教的船,恐怕将来江湖上又会多出一个祸患来,此次必须要把这贼子抓回去不可!

只是不知他们究竟是巧合遇上,还是真的有所牵连?只希望是前者,不要多生事端才好。

元和尘将自家师弟挡在身后,眼含警惕的看着宋宁也,口中却颇为有礼道,“师弟不懂礼数,冒犯几位了,此次在下携几位师弟前来只为抓捕何书客一人,还请几位行个方便。”

“你抓便抓,问我们作甚?难道我们不准你抓,你就不抓了么?”武幸问道,这些江湖人的思维,好生让人难以理解,他们又不是圣教的人,也不是先生的下属,为什么要问这种话?况且问了答了,他们又不听,何必要多费口舌。

一旁的伙计有些战战兢兢的将酒菜送上,刚一放下就立马又跑到一边,不敢靠近。

程砚秋斟了一杯酒,气定神闲道,“你们的事,与我何干?要打出去打,不要扰了我喝酒的雅兴。”

“别呀先生!你可不能不管我!”何书客哭丧着脸就要抱住先生的大腿,被宋宁也伸臂拦下,手臂被人紧紧抱住,宋宁也连忙甩开后退,与人隔了三步才站定。

何书客见状有些幽怨,“我就是死在先生身边,也不想被这些个小牛鼻子抓走。”

宋宁也不耐烦,挥手赶他,“没听到吗?不要扰了先生喝酒的雅兴!”

何书客不敢再纠缠,眼神幽幽的看了他一眼,惊的宋宁也一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才翻身跳下窗,空中飘下一句话,“等我回来!”

几个黑白道袍的少年也赶忙提起剑追了上去。

第三十二章 两不相干

“浇胸止赖杯中物,快意岂图身后名。”先生赞道。

不知这菊花酒与曲塘镇上的清泉酒又有什么不同,何处惹得了先生喜欢?

武幸没问,也没尝,想必酒大都一个滋味,苦涩相间,甜辣各半,却为何能消得愁?

“等你长大了,便也都明白了。”回去的路上先生道。

白日里热闹的街巷沉寂下来,呜咽的夜风吹过,老迈的榕树上已经有些稀疏的树枝树叶沙沙作响,只剩下被乌云遮住一半的上弦月,落下阴沉清冷的光。

宋宁也看了看深蓝如墨的天空,乌压压的云连成一片,“明日要有雾了。”

洗漱过后,武幸不想那么早躺在床上,反正也睡不着,便去先生房间找先生,还没到亥时,先生也是没睡的。

夜风呼啸,灯火明灭。

先生坐在床边看书,武幸扒着先生的腿爬上去,伸着脑袋看,书上印着方方的格子,白色的圆点和黑色圆点错落在格子间,原来不是书,是棋谱。

“先生会下棋?真厉害。”她又发现了先生的一项技能。

“不过会得其中一二皮毛罢了。”程砚秋把书放下,“棋法阴阳,道为经纬。深念远虑,胜乃可必。棋中道理,穷尽一生未可见全。”

不知多少人将人生做棋局,将天下做棋局,来一场豪赌。

不到最后关头,谁又能知道是输是赢呢?

“阿武睡不着,又想听故事?”先生笑道。

武幸挠头道,“我想问问先生,你说那个修罗扇,能打赢他们吗?”

“他打不打赢与你又有何干呢?才不过相处了几日,阿武便这般关心他么?”程砚秋打趣道,“你是希望他赢,还是不赢?”

武幸扪心自问,她并不在乎何书客的生死,只是一个今日还在说笑的人,不过几个时辰便死了,总觉得有种不真实的荒谬感,她之前见过的死人都是不认识的,若不是她有过目不忘之能,恐怕那些人长什么样子她都忘记了。

若是何书客真的死了,那他就是她第一个死去的认识的人了。

可若是他打赢了,那他便又会回来打扰他们,她不喜欢他总跟他抢先生,宋宁也应该也是讨厌他的,还是不要让他回来好了。

武幸摇了摇头。

程砚秋满意一笑,阿武是圣教的人,还是不要轻易和外人相处出感情好,看来何书客并没有得到阿武一点点的在乎或情谊。

“他赢或不赢都不会死,只是被抓起来关在一处清净无人地,日日听些大道理罢了,玄真观并没打算杀他。”程砚秋这才解答了武幸的疑惑,“更何况他不一定会输,他根骨悟性都是极佳,武学天赋上等,且又比那玄真观的首席大弟子元和尘大上两岁,元和尘勉强能和他打成平手罢了,就算再加上那些武功平平的小弟子,也未必能抓住他。”

若是旁的人,何书客说不定还要担心一下自己的生死,可玄真观上下皆修习道法,自诩方外之人,不爱杀生。

夜风如刀刮在人脸上刺的生疼,风中夹杂的尘沙让人睁不开眼睛,何书客不知道自己已经跑了多久了,可应该是不近的路程,路上都已经不见半个人影,越来越偏僻,看不到有人生活经过的痕迹,远处一片阴影笼罩,离得近了才看清,是一片竹林。

钻进林中,寻了一片黑暗到伸手看不见五指的密林处,总算可以休息一会儿。

他不讲究的坐在地上,跑了这么久有些口渴,可惜走之前没能喝上一杯菊花酒,这些小牛鼻子可真是讨厌,重阳节都不让人过完。

回忆着先生斟酒是流露出的一丝酒香,何书客越想越愤愤不平,明明可以跟先生一起喝重阳酒的,就这么生生错过了,待到下一次重阳,还不知能不能见到先生,一定要给那些打扰了他的臭小子一点教训尝尝。

略微休息了一会儿,突然感到地上有什么凸起隔着衣衫硌着了他,他伸手一摸,泥土中扒拉出一小块还未长成的秋笋,麻麻赖赖不太好看,不过他也不在乎,用力掰开,露出中间青白的笋肉,咬在上面吮吸里面的汁水,勉强缓解了一下干渴的喉咙。

竹子纤细挺拔的倒影映照在灰暗的月光下,何书客看着那尖细的竹影,突然有了主意。

他砍下竹尖插在地上,不过片刻功夫,就插了一地密密麻麻的竹尖刺,他拍了拍手,露出得意的笑,“大功告成!”

记好了方位,他运起轻功飘然远去,寻找那些失去他踪迹的玄真弟子。

身后葱翠的竹林中,浓重的夜色和清晨的迷雾掩盖了潮湿泥土中露出尖锐锋芒的竹尖刺。



清晨果然起了雾,上弦月还没有落下,太阳还没有升起,武幸起床打开门,街上可见度不到五十丈,她打了个寒颤,紧了紧衣服,暗道也比昨天要冷许多。

先生走过来替她把抹额系上,整理端正,也看向了天色。

今年的冷空气似乎来得格外的早,白露过后就是霜降,离冬日也不远了,到时也不知雪会下的有多厚,皑皑白雪下又会有多少冻死骨。

“是个阴天。”程砚秋说道,“那便早点上路吧,免得有雨。”

宋宁也毫无异议,他们有黑斗篷,不怕下雨,但是先生和武幸淋雨就不大好了,骑马也不方便打伞,武幸若是再淋雨生病,先生定要心情不好。

丹阳和常阳虽然同是九阳,却远比其他几阳地盘要小,一是玄真观修道,大道无为,不善管理,一是常阳化虚门和丹阳玄真观都是亲近朝廷的江湖门派,自然要给朝廷个面子,在九阳自治之中,选择了丹阳常阳。

便到如今,九阳其实也已经算是名不副实,只剩东阳阴月教,濮阳太阿门,丹阳玄真观,常阳化虚门,江阳清源宗了,其他的晋阳,夏阳,岳阳,宜阳却是已经没有可以独据一方的大宗门了,此四地不是被当地的世家割分,便是被朝廷暗中收于囊下。

丹阳常阳作为各大宗门中少数亲近朝廷的宗门,位置也相近,两地地界相接之处,不过半日便可赶到,宋宁也点齐了人马,便趁着清晨的迷雾,一行人快马加鞭向常阳赶去。

第三十三章 少年少女

路上果然下雨了。

秋风咋起,一滴水珠从天际而落,打在武幸脸上,仿佛是未干的泪痕,武幸用手抹去,仰头看向天空。

一声轰隆雷响,青白的天空下豆大的雨珠便密密麻麻噼里啪啦的砸下来,武幸连忙双手抱头,缩在先生怀里,先生把武幸圈在臂弯,替她遮住风雨,扬声道,“加快脚步,快点进城!”

“是!驾!”

宋宁也解开自己的斗篷想要递给先生,先生摆手不要,让他自己带好。

这就体现出未戴冠的坏处来了,先生只用发带束起的青丝全部被雨水打湿,额前留下的蟑螂须也狼狈的贴在脸颊上,狭长的凤眸眯起,看着已经越来越近的城门,宏伟的城门上挂着漆金的牌匾,斗大的常阳两字跃入眼帘。

脚下的马蹄啪嗒扬起夹杂着泥沙的污水,落在马肚子上淅淅沥沥的往下流,打湿了人的鞋袜。

进了城,宋宁也连忙先找了一家客栈让众人沐浴换衣,武幸拧了拧自己的衣袖,拧下哗啦啦的水流在地上形成一大片水迹,嘟囔道,“昨天在丹阳的澡白洗了。”

本来在丹阳停留一日是为了休息修整,可惜修整是修整了,一场雨下来,众人比昨日进丹阳前的风尘仆仆还要狼狈。

先生倒是没有被这场雨影响了心情,他用内力烘干了刚刚沐浴过的头发,用一根新的发带束起来,摸着下巴沉吟道,“唔,也不算,至少我们过了个重阳节。”

看了戏法,吃了重阳糕,喝了菊花酒,还甩脱了何书客这个小赖皮。

也不算毫无收获。

说罢先生看向武幸,想要帮武幸的小瓜皮发型也烘干一下,却发现她早早的就坐在了床上,这可奇了怪了,武幸不爱睡觉,从没上床这么早的,现下才刚过正午呢。

武幸一共就带了两件衣服,都是先生出发之前买的,在丹阳时换洗了一件,这下又淋湿了一件,沐浴过后,就光溜溜的钻进了锦被里,只露出个小脑袋,没衣服穿了。

“这倒是我的失误,我出去买两件吧。”先生拿过桌上的油纸伞。

“不用了,先生,等明天衣服就干了。”武幸摇头道,反正外面下雨了她也不想出去,在被窝里发一下午的呆也挺好。

“那你不是要在床上呆一下午?多没意思,放心,我去去就回。”先生打开门,意外的看到门口的宋宁也。

宋宁也看着先生手中的油纸伞,便要接过,“先生要出门?外面雨大,我替先生去吧。”

“不必,我自己去就行。”先生绕开他下楼,买衣服这种事,怎么能让旁人代劳,更何况是宋宁也,他要是去买衣服,不是白就是黑,一点也不好看。

打扮自己家的小阿武,还是自己亲自来最合适。

撑着油纸伞,嘴角挂上闲适的笑,缓步走入秋雨中。

雨声飕飕催早寒,胡雁翅湿高飞难。

秋雨来势汹汹,寒风吹打将秋雨横斜,冷意顺着地面坑坑洼洼的小水坑蔓延至人的脚底,雨水打湿了鞋子冻的脚指头有些发麻。

街道两旁早已有些商家将门半掩遮挡风雨,挂上暂停营业的牌子。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牌面还稍可的成衣铺,收了油纸伞走上前,看到店内四面墙上高挂着琳琅满目的各色布料,门口的门槛上还坐着一对看上去浓情蜜意的小情侣,男的白衣飘飘面如冠玉,女的红衣白裙带着兜帽看不清面容,此刻正依偎在白衣公子的肩膀上仿佛在撒娇,两人看上去应该是在躲雨,谁知雨越下越大困在这小小店铺里,程砚秋未多加在意,绕过他们进了店内。

坐在柜台前缩着肩膀打瞌睡的伙计听到脚步声惊醒,揉着眼睛过来招待,“客官要买点什么?我们这儿南边的北边的各色料子都有,只要市面上有的款式都能做。”

程砚秋仔细挑选了几种布料款式,报了尺寸。

伙计麻利的记下尺寸,见客人选的爽快大方,也热情了不少,“客官您看什么时候要?留下地址我们做好了送过去。”

“现在就要,你们要多久才能做好?”程砚秋道。

伙计为难的看了他一眼,“今日正巧铺子里三个裁缝都在,可客人要的多,恐怕少不得要半个多时辰才行了。”

程砚秋将一锭金子放在柜台上,“可,我就在这里等着。”

伙计喜笑颜开的拿过金子擦了擦,奉承道,“好嘞客官,我这就上后边催着,给您尽快!”

程砚秋点了点头,便在店内寻了一处地方将油纸伞挂着控水,坐在椅子上等。

才过了不过一刻钟,原本又急又大的雨势肉眼可见的收缓变小,雨过天晴,只余下空气中潮湿的雨汽,屋檐下滴落的水滴,砸在地上溅出的水洼。

门口的少年男女亲密的交颈低声说着悄悄话,时不时的发出清脆的笑声。

“本来说好带阿宁出来玩的,谁知半路下了雨,我们这样把阿宁丢在酒楼是不是不太好?你阿娘会不会怪罪?”少女婉转悦耳的声音小声的说道。

“我阿娘喜欢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罪,你别担心了,阿宁好哄的很,一会儿回去我们给他带串糖葫芦就行了。”白衣公子笑道,“阿嫦,好不容易这会儿只有我们两个了,就别提那小粘人精了。”

“大哥你又在阿嫦姐姐面前说我坏话!我才不是小粘人精!”门外啪嗒啪嗒踩着水跑进来一个小豆丁,豆丁看着不过七八岁大,皱着眉头像个小大人样的反驳道。

身后跟着两个护卫模样的人走进来,有些歉意的对白衣少年道,“公子,二公子等急了,见雨停了就非要出来找,属下也拗不过他。”

“无妨,他本就人小主意大,麻烦你们了。”白衣少年拉过小豆丁捏他的脸,将粉嫩的肉团子似的两颊揉捏到变形,宠溺的笑道,“这才多大一会儿就出来找,还说不是小粘人精!”

小豆丁挣扎着逃脱自家大哥的魔手,嘴角被拉扯的变形,含糊不清的说道,“大哥坏人!不理你了!”

转身把头埋进兜帽少女的怀里,少女摸着他的头,“好了,你就不要欺负他了,我们快回去吧。”

少女因为小豆丁扑进怀里的动作向后退了两步,头上的兜帽随着动作向后倾斜了少许,露出了藏在阴影里的半张脸,明眸皓齿,琼鼻朱唇,是个不可多得的清秀佳人,可惜耳朵和下巴的中间却有几条黑色的丑陋疤痕,影响了少女的姝色。

少女连忙把兜帽向下拉了拉,挡住自己的面容,可是即便只露出了一瞬间,也足以让程砚秋看清,这个女孩的面容有几分肖似多年前的一位故人。

少女和少年已经飘然远去,程砚秋低下头若有所思。

第三十四章 鬼师谢塘

那个女孩的容貌,有些像多年之前,他曾有过一面之缘的鬼师谢塘。

谢塘也是曾经在江湖上叱咤风云的人物,只是年代较为久远,已经是三四十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程砚秋都还没有出生,只是后来,偶尔能听闻他的一两分威名。

传闻谢塘原本是前朝皇室遗民,不知从何处学来了一身养蛊练蛊的本事,他养的蛊稀奇古怪数目繁多,无声无息防不胜防,偏偏他又武功极为高强,叫人不敢轻易得罪,不知是多少年前,他一人入苗疆,将所有会养蛊的苗人杀了个干净,从此世上只有他一个养蛊之人,据说,他养的蛊种到别人身上,能让人行尸走肉般听他指令行事,人还活着,中了蛊后却形如鬼魅,得下了鬼师的称号。

程砚秋只有幸见过那人一面,说来奇怪,谢塘成名最早在五六十年前,可程砚秋见他时,明明该是古稀高龄,那人却还是黑发乌亮,容貌依惜,仿佛时光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一丝痕迹,仍然是三四十岁的模样。

谢塘为人古怪,养的蛊也千奇百怪,难道其中还有养颜蛊?也不是不可能,不然谢塘怎么会容颜不老呢,若是能得来这养颜蛊,也是不错。

这女孩若是谢塘的后人,说不定也习得了谢塘的师承,能养蛊呢?

一声招呼声打断了程砚秋的思绪,伙计将做好的成衣包裹放在他面前,“客官,做好了,您看……?”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程砚秋拿过包裹,取回挂着的油纸伞,转身离去。

“客官慢走!”

冷风吹过,青石板路残留的水迹泛起圈圈涟漪,空气中潮湿的水汽随着呼吸进入肺里,冷进四肢百骸。

等武幸换好新的衣服,系上发带以后,常阳化虚门的人终于得知他们的到来,姗姗来迟。

九阳之中,数东阳与江阳离常阳最远,所以等程砚秋等人到的时候,其他人基本都已经到齐了。

常阳化虚门的杨门主便以各宗门客众多为由,安排程砚秋他们住城内的客栈,程砚秋便也欣然接受了,毕竟化虚门与他们打交道少,对他们的认知也就是在一些江湖传闻里,提防他们很正常,况且程砚秋也担心若是住在化虚门内,若有什么意外,恐怕除了他和武幸,其他人都要折在里面。

化虚门与众多宗门不同,是少数会把门派驻地安札在城里的门派,与常阳伯府一南一北,坐镇两方,将整座城镇牢牢掌控。

化虚门来的弟子说明来意后,便邀请他们晚上去赴宴,为他们接风洗尘。

很快便到了晚上,路上的积水还未沥干,为了避免积水弄脏新换的鞋袜,程砚秋选择了坐马车前去,反正有个武幸在,旁人看到了也只会觉得是为了照顾武幸,不会显得独树一帜。

到了化虚门的大门前,门口站着一个白衣的中年男子,和一个白衣少年,身后跟着几个穿着化虚门弟子服的小弟子,在门口等他们。

白衣的中年男子留着美髯,正是化虚门的门主,杨清竹,他双手向前行了个平礼,道,“程先生。”

一门之主亲自到门口来接,这是很多人想都不敢想的牌面,程砚秋却只是颔首回礼,目光在杨清竹身后的白衣少年多停留了一瞬,只因那少年,正是白日里在成衣铺遇到的那对小情侣其中之一。

杨清竹见状便对他介绍道,“这是爱徒关毓清,常阳伯家中长子。毓清,还不见过先生?”

“毓清见过先生。”白衣公子躬身行礼,面上挂着温润的笑,“我今日曾见过先生,白日里与阿嫦一同出去玩,正巧碰见先生在给这位小姑娘买衣裳,当时眼拙,还想不知是哪家的前辈,失礼了。”

武幸跟在先生身后,扶着先生的手跳下马车,小小的女童穿着月白色锦缎的衣裳,额上系着同色的抹额,睁着好奇的黑眼珠打量着周围。

杨清竹引着程砚秋进会客厅,白衣公子却来牵武幸的手,温和的笑道,“小姑娘怕是不耐听这些无趣的事,我带她去后面转转吧,正巧阿宁也在,说不定他们能聊得来。”

武幸不知该如何,她倒不在乎他们谈什么,无趣不无趣,只要能跟先生在一起便好,只是若是有什么她不该听的,是不是该回避一二?想到此她便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先生。

程砚秋心下思忖,阿宁白天他曾见过,看着也是个活泼可爱的孩子,阿武上了山后还从来没有跟同龄人一起玩过,去去也无妨,何况常阳公子关毓清的名头他也略有耳闻,为人正派,心性纯良,温润有礼,谦谦君子,都是他的代名词,加之他是朝廷连接化虚门的纽带,代表的不止是化虚门,还有朝廷对于江湖的态度,阿武跟着他基本不会有什么危险。

“无妨,去吧。”

见程砚秋点了头,武幸才勉强伸出小手牵上关毓清,白衣公子见状脸上的笑意加深几分,带着她与大人们分开,身后跟着的黑斗篷少年在宋宁也的眼神示意下分出两个悄无声息的跟在她的身后,关毓清也未加多言,一个小孩子跟着陌生人去玩,担心也是正常的,虽然他相信自己能保护得了一个小孩,也绝不会趁人之危对一个小孩子做些什么。

“你是叫什么名字?”

武幸私心里不想告诉他太多,面上却老实乖巧道,“我叫阿武。”

“阿五?”关毓清眸中不自觉的多了几分怜悯,听闻阴月教遴选弟子皆是年纪幼小,家中亲眷皆无的孤儿,连个名字也没有,为了方便,便是用数字排号,这个孩子排名靠前,想是资质极好,即便如此被大名鼎鼎的程先生收入门下,也没有个正经名字,真是可怜。“我家中有个弟弟名叫阿宁,比你大个两三岁,最是喜欢和漂亮小姑娘一起玩,等下见了你,他定然极为欢喜。”

武幸不知自己随口搪塞竟然让这看起来光风霁月的白衣公子在内心脑补了这么多她的悲惨身世,只撇了撇嘴,还当她是三岁小孩么,拿这种话哄她,她能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等下那个阿宁要是嫌弃她不跟她玩,那多尴尬?

不过没关系,她也不喜欢那些小孩子玩的把戏玩意儿,她只喜欢先生,对了,还要加上一个小满姐姐。

第三十五章 常阳明月

星夜下的小花园里,各种芳草树木隐藏在清冷月光下的阴影里,茂盛的枝木随意生长着,在地上斑驳出细碎摇晃的只影,听风吹过枝叶造成哗哗的响声。

仔细听,还能从响声中听出若有似无的琴声,琴声委婉连绵,有如山泉从幽谷中蜿蜒而来,缓缓流淌。

绕过几个弯,便豁然开朗,花园中一间小亭子并石桌石凳伫立的中央,石凳上坐着一个红衣白裙带着兜帽看不清面容的女孩,身旁还有一个玉雪可爱的小豆丁,看着只有七八岁大,此刻正陶醉在这如泣如诉的音律中,循着琴声望去,一个蓝色纱裙的女子坐在亭间,身前放着一把精致大气的七弦古琴,正在缓缓弹奏。

美妙灵动的琴声从指间流泻而出,似涓涓山泉丝丝细流淌过心间,柔美恬静,舒软安逸。

武幸两人刚一走进,琴声便停了,叫人不禁暗自懊恼是不是自己惊扰了这动听的乐曲。

“明月姐姐弹得真好!”小豆丁站起身来激动的拍掌,崇拜欢喜之色溢于言表,一看就知是一个极为捧场的听众。

两个少女看到两人也站起身来,有些疑惑好奇的看着武幸,关毓清为他们介绍道,“这是阿五,门中贵客带来的孩子,这是我的未婚妻谢嫦,我的表姐秋月慈,你可以叫她们阿嫦姐姐和明月姐姐,这是我刚刚跟你提过的我弟弟阿宁,大名叫做关毓宁。”

小豆丁阿宁毫不认生的跑到武幸面前,好奇的伸手去摸,“阿五妹妹?还是阿五弟弟?你的头发怎么只有这么短!”

关毓宁与阿武不同,自小见过的小孩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要么是官宦人家,要么是江湖名门,少有平民子弟,在他的印象中小孩子周岁留发,到了四五岁怎么也能扎个双髻了,从没见过这么短的。

武幸连忙躲开不让他碰,藏到了关毓清的身后。

关毓清打掉他的手,皱眉道,“阿宁,不要对客人无礼。”

关毓宁撇了撇嘴,“嘁,我就摸一下嘛,又没怎么着他!”

武幸今日身穿的月白色小衣裳偏中性化,款式简练,花纹平常,正是男孩也穿得女孩也穿得,头发又短系着抹额,她一直没有说话,阿五这个名字又过于普通,关毓清没有介绍,关毓宁还真是分不清阿武是男孩还是女孩。

关毓宁不耐的甩开关毓清,傲娇道,“哼,我还不稀罕呢!”

嘴上这么说着,黑溜溜的小眼珠却自以为隐蔽的悄悄看着武幸。

秋月慈走上前来蹲下身跟武幸对视,温柔的笑道,“阿五走了这么久累不累?姐姐抱你到亭子里吃糕点好不好。”

蓝纱裙的女子五官温婉明媚,细长的柳叶眉下是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容貌秀丽娴雅,像是画上走下来的仙女一般,武幸从没见过容貌如此之盛的女子,一时间看的有些呆了,发起愣来。

女子轻笑两声,声音也如她的琴声一般婉转动听,她抱起武幸,莲步轻移间裙摆转动翻出蝴蝶般好看的波浪,散发出比花园里的花朵还要沁人心脾的馨香。

这香浓烈却又清冷,叫人无端想起天上的明月,明月昭昭洒下的光辉温和柔美,却又高高在上让人无法触摸。

才抱到亭子上把武幸放下,美人儿便有些气喘吁吁,额间沁出薄汗,她用衣袖轻轻擦拭,仿佛是怕武幸觉得自己太重不好意思,状似无意的解释道,“都怪我小时候偷懒不愿习武,连阿五这么轻都抱不动。”

原来美人儿是不会武功的,难怪看着如此柔弱。

关毓宁撇嘴道,“这可跟习武没关系,明月姐姐你就是太瘦了,要多吃点才好,你看阿嫦姐姐,她也不会武功,可她还能背着大哥转圈圈玩呢!”

谢嫦闻言顿时红了脸,作势要打他,“你这小坏蛋!什么时候又偷偷跟着我们偷看!”

关毓清不说话,耳根子却悄悄漫上薄红,被自家弟弟看到了与未婚妻私下里玩闹情趣,饶是赫赫有名温润如玉的常阳公子,也难免不好意思。

他轻咳一声,故作严肃却没什么威慑力的说道,“阿宁,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你这可不是君子所为。”

关毓宁笑嘻嘻的做了个鬼脸,“我又不是君子,我是小孩子!”

秋月慈摇头无奈的看着几人打闹,转身摸了摸武幸的头,从桌上拿了一个果子给她,武幸却还在发愣,沉浸在被仙女姐姐抱的回忆中,没有接,秋月慈疑惑询问,“阿五?”

武幸这才反应过来,接过果子,怔怔道,“明月姐姐。”

“嗯,怎么了?”秋月慈认真的聆听小小女童的细声细语。

“真好看。”武幸真心实意的夸赞道,“真好听。”

前者说人,后者说琴,之前四年不曾与人正经交流过,虽然在圣教时经常和先生小满姐姐讲话熟练了许多,可有时还是有些词不达意言语混乱,所幸秋月慈也算是经常和小孩子打交道的人,她听懂了,笑道,“谢谢阿五的夸奖,我再弹给阿五听好不好?”

武幸点了点头,耳尖的关毓宁便三两步跳过来坐在武幸身边,高兴的道,“听明月姐姐弹琴咯!”

秋月慈坐在案前,素手按在琴弦上,随意拨弄几下,便发出好听的声音来,她略微沉吟了一下,便弹奏出了一曲节奏欢快的醉渔唱晚。

琴声似珠玉叮当,山泉流淌,正沉醉在琴声间时,旁边的关毓宁凑过来悄声说道,“喂,你告诉我,你是男孩还是女孩?”

“告诉你怎样?”武幸奇怪道,她刚刚讲话,他没听出来吗?难道还是说,她真的长相太过于雌雄不辩了些?小时候还好,打扮清爽了勉强能称一句可爱,长大了若还是像男孩子,那可怎么办?虽然武幸不是太过重于容貌之人,可跟着先生总被先生打扮似乎也被先生影响了,多了些许爱美之心。

武幸不禁有些失落,关毓宁却没发现,自顾自道,“你若是男孩,我就不跟你玩,你若是女孩,待会儿明月姐姐做的玫瑰糕,我就分你一半。”

他眼睛亮晶晶的盯着武幸,虽然阿武长得不是特别好看,但见过了明月之姿,旁的便是再好看在他眼里也是一般了,因此他也不在乎阿武漂亮与否,好歹也是个少见的妹妹!

平日与他玩耍的各家小公子都有妹妹,只他没有,顶上倒是有几个姐姐,可再好看的姐姐,哪有乖巧听话的妹妹好?

第三十六章 花园锅子(双推加更)

武幸低头思考了下,她是个女孩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一眼看不出来的话,多看几眼也就是了,一句话的功夫,不费什么事,却能换到仙女姐姐做的半盘玫瑰糕,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我是女孩。”

关毓宁咧嘴笑了起来,“我想着你就该是个妹妹!”

他白嫩稚气的脸上漾出一抹不符合年纪的坏笑来,“阿五妹妹,来叫声阿宁哥哥听听!”

武幸没好气的瞥他一眼,还真是蹬鼻子上脸,她还没叫过别人哥哥呢!

小豆丁眼珠一转,低声哀求道,“叫一声嘛,你叫一声,我就把剩下的半份玫瑰糕也全都给你!”

武幸岂会是那种为了半盘玫瑰糕折腰的人?仙女姐姐虽然人长得好看,琴弹得好听,要说糕点做的好不好吃,她还不知道呢,说不定还没小满姐姐的红枣冰糖雪梨羹味道好,她转过头,表示了自己坚决不叫的态度。

“真的,我不骗你,明月姐姐做的玫瑰糕可好吃了,我每次都能吃下一整盘!这次全都让给你,那可是跟割我的肉一样难受,你就叫一声吧!”关毓宁扯着她的袖子摇晃道,一个七八岁的小豆丁跟一个四五岁的小女童撒娇,看着就滑稽。

武幸扯了扯袖子,没扯动,心下不由气道,回去就求先生早点学武功,也不至于这点力气都没有,她不耐烦关毓清的纠缠,小小的哼了一声,叫道,“阿宁哥哥。”

“嗯?阿五妹妹你说什么?我刚刚没听清。”关毓宁喜滋滋的连连追问。

武幸哼了一声,不再理他。

一曲终了,秋月慈抚了抚肩膀,“白日才下了一场雨,花园里湿气重,夜风寒冷,想必舅舅他们也快要结束了,我们先进屋去吃饭吧,阿五怎么也是客人,可不能招待不周。”

“倒是我考虑不周了,阿五饿了没有?”关毓清笑道。

武幸摇了摇头,她刚刚才吃了桌上一个果子,谢嫦见状挎上秋月慈的胳膊,讨巧道,“客人没饿,我却要饿的走不动路了,我们快去吃饭吧。”

秋月慈点了点她的额头,清丽的面容挂上无奈的笑,率先踏上花园里隐隐约约的鹅卵小道,关毓宁也强行拉上武幸的手,紧随其后,“阿五妹妹,快来!”

关毓清看着前面其乐融融的四人,摸了摸鼻子,也跟了上去。

出了花园进入小厅,便一阵热气扑面而来,原来是中间桌子上挖了个空心洞,上面支了一口热气腾腾造型怪异的小锅,下面燃着炉子。

锅中是颜色鲜亮的汤底,姜片葱段混合着菌菇干辣子在锅里小声的冒着泡,散发出的香气引人食指大动。

武幸从未见过如此吃食,难道是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想吃什么自己煮?可要是大家想吃的东西不一样怎么办,只有一口锅呀?

谢嫦掩嘴笑道,“阿五怕是没有见过,这是我们常阳才有的吃食,叫热锅子。喏,旁边桌子上是片好的羊肉和菜,你用筷子夹着在锅子里唰一下,蘸了这个酱吃,味道好极了,保管你吃了一次还想吃!”

几人围着锅炉坐下,关毓宁迫不及待的夹起一片羊肉在锅里过了水,蘸酱塞进嘴里,顿时被烫的直吸气。

“慢点。”秋月慈给他倒了杯水,关毓宁连忙咽下口中的羊肉喝了几口水,缓解被烫到的口腔,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对武幸道,“阿爹阿娘不让我们吃锅子,说这样不君子,只有来化虚门玩的时候才能偷偷吃个一两次,我都好久没吃了,实在是太想念这个味道了!”

武幸点点头表示理解,却对这个热锅子的魅力有些怀疑,真的有那么好吃?她也夹了一片肉学着关毓宁的样子在锅子里唰了,吹了吹放进嘴里,瞬间睁大了眼睛,羊肉鲜美的味道混合着汤汁酱料的味道在舌尖绽开,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舒爽感觉,还有一点点的麻辣,让舌头仿佛过电一般的刺激,回味悠长。

武幸是土生土长的东阳人,几乎从未碰过干辣子这种东西,一下子就中了招,辣的眼睛嘴巴都红了一圈,看着可怜巴巴的,可还是放不下热锅子的美妙滋味,和关毓宁一人一筷抢着吃了起来。

秋月慈忙着给几人倒水,口中连道,“慢点,别急。”

直到几人都吃的肚皮溜圆,关毓宁摊在椅子上,满足的捂着肚子打了个饱嗝,眯着眼要求道,“明月姐姐,我要吃桂花糕!”

“肚子都这么圆了,你还吃得下?”谢嫦咂舌道。

“吃得下吃得下,我现在才吃到这儿,还没到顶呢!”关毓宁小手比划着在自己胸口示意着。

秋月慈失笑,从怀中掏出丝帕给武幸擦了辣出的眼泪和嘴边的红油,才拿出一个食盒打开,里面是鹅黄芳香的桂花糕,只有半个拳头大,她将糕点起出放在桌上,仔细叮嘱道,“不许多吃,小心积食。”

明明已经吃饱了,可看着精致小巧的糕点,闻着空气中锅子味里一股清新扑鼻的糕点香气,武幸觉得自己还能再吃下三个。

不过,不是说是玫瑰糕吗?怎么是桂花糕?武幸不敢置信的怒视小豆丁,竟然骗人?

小豆丁得意洋洋的拿起糕点塞进嘴里,含糊不清的道,“阿五妹妹真傻,现在是秋天,怎么会有玫瑰糕,当然是桂花糕啦哈哈,我只说玫瑰糕全部给你,可没说桂花糕,不过哥哥我向来为人大方,就勉为其难分你一半吧。”

“明明是你吃不下了,才想着分给我。”武幸不忿道,万万没想到竟然被一个看起来纯良的小豆丁给骗了,先生说的对,果然江湖人心险恶,不论武功高低年龄大小,都要警惕为上。

武幸恶狠狠咬着桂花糕,在脑海中把它想象成关毓宁那小豆丁的样子,狠狠咬了几口,才算勉强解了气。

“阿五妹妹,别生气嘛!”吃完了糕点,关毓宁才诞着脸笑嘻嘻的过来哄道,“哥哥明天带你去玩好玩的好不好?”

这小豆丁鬼点子这么多,有什么好玩的能告诉她?武幸半信半疑道,“什么好玩的?”

“你告诉我你家住哪,我明天去接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关毓宁一脸神秘的道。

旁边的谢嫦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调笑道,“真不知是跟谁学的,小小年纪,竟然知道骗小姑娘的家中住址了!”

第三十七章 夜间同行

谢嫦扭头看着关毓清戏谑道,“可是跟你这好哥哥学的?”

关毓清脸色微红,不知是辣的还是羞的,面上却还是一本正经道,“不知阿嫦在胡说些什么。”

武幸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不是要玩什么好玩的,而是想要哄骗她的住处的,她扭头冷哼一声,决定再也不搭理这个小骗子了。

天色不早,若是再晚,城中就要宵禁了,虽说江湖人向来不在乎,也不大遵守这些平民百姓的繁文缛节,可常阳公子出自常阳伯府,也算是半个官家,自然是要做出表率的,若是连朝廷出身的江湖人都不遵守官府规定,那就更别指望别人了。

关毓清估摸着时候不早,便道,“我送阿五妹妹去前厅吧,路上慢慢走也算消消食,再过一会儿我也要带阿嫦阿宁回家去了,说不定还能同路。”

关毓宁闻言失望道,“今晚不住这里吗?我还想多和明月姐姐待一会儿呢。”

秋月慈摸了摸他的头,疯玩了一天的童髻显得有些乱糟糟的,细长的手指轻轻将额前的发丝抚顺,“来日方长,往后还有很多机会来找我玩。”

“阿宁听话,这几日师父和二叔都会很忙,我们不能经常过来打扰,知道了吗?”关毓清低头耐心的给他解释,他也听说了玉剑山庄三公子被掳走的事情,因为当时母亲不太喜欢阿嫦,家中正因为他擅自订婚的事闹心,并没有去庐邑道贺,只派人送了贺礼。

一向心地善良悲天悯人的白衣公子不禁真心实意的暗自在心底祈祷,希望那位小公子能够安好无事吧。

关毓宁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按住秋月慈的手把脸贴在她的掌心,“明月姐姐,我会想你的,你也要想我哦!”

秋月慈唇角漾开一个浅浅的笑,答应道,“好,我们拉钩。”

两人将小手指勾在一起盖了个章,才终于依依不舍的分开,这时杨清竹和程砚秋也从厅内出来,正巧与几人在门口遇上。

几人互相见礼,秋月慈却与众不同的行了平常人家的福身礼,低头颔首微微下蹲,露出瓷白的脖颈和如瀑的青丝,竟让人一时看丢了神。

程砚秋只愣了一下就回过了神,轻咳一声,“想必这就是名传天下的玉楼明月了。”

“不过虚名,见笑了。”秋月慈温婉一笑,声音若涓涓细水流入人心,柔软动听。

程砚秋俯身想要抱起武幸,却半空中生生止住了动作,若无其事的起身掸了掸衣袖,状似无意道,“阿武方才吃了什么好吃的?”

武幸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衣裳,才发觉自己满身都是锅子味,刚才走在明月姐姐身边,鼻间全是她身上的馨香,竟然都没有发现,不禁有些羞愧的往后退了一步,跟先生拉开了一点距离,先生一定是嫌弃她身上有味道。

可是真奇怪,明月姐姐也吃了锅子,为什么身上还是那么香?

众人道别过后,武幸跟着先生上了马车,因为怕先生嫌弃的缘故,跟着宋宁也一起坐在了马车外,宋宁也让她坐在里侧扶好,便架起马车。

哒哒的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极为清晰,听着听着武幸便感觉不对,怎么像是马蹄声的重音?她回头一看,原来后面跟着一辆气派精致的马车,棕黄色的高头大马神气飞扬,车顶带着伯府的印记。

见她发现,已经脱离了离别气氛的关毓宁掀开帘子漏出小脑袋挤在前面,调皮的冲她眨了眨眼睛。

武幸瞪了他一眼就回过头来,不再往后看。

宋宁也见状问道,“怎么了?”

“后面那辆马车上坐了个讨厌鬼,他想跟着我们知道我的住址,说明天找我玩,我们快点甩开他。”武幸道。

宋宁也失笑道,“常阳伯府的小公子?就算不跟着,他明天也会知道我们的住址的,你可以跟他玩,别做朋友就好。”

不做朋友却能一起玩?这是什么道理?

武幸有些奇怪,不解的问道,“我都不跟他做朋友,为何还要一起玩。”

“啧,玩嘛,开心就好,何必在意是不是朋友呢?趁着年纪小,不玩,以后没机会了。”说到此,他似乎有些惆怅,又似乎只是开玩笑一般的语气,“更何况,若是你把他当朋友,以后你要杀他,岂不是会很难过?”

武幸仔细在心里思考了一下这个可能,觉得自己应该是不会难过的,摇头道,“只要是先生让我杀的,就算是我的朋友,我也不会难过的,做先生吩咐的事,我开心还来不及。”

马车内似乎传来一声先生的轻笑声,宋宁也心道我跟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较什么劲?不过她还挺会讨先生欢心的,怪不得先生把她收入门下。

他随即无奈的笑笑,道,“罢了罢了,不跟你玩笑了。”

空无一人的巷道上两辆马车一前一后,走到城中的分岔路口时分道扬镳,一辆马车驶入一所幽静的小院准备迎接迟来的休憩,另一辆马车在夜色中渐行渐远,车轱辘声也悄悄的变得无声无息。

武幸跳下马车冲进客栈的房间,胡乱用凉水擦拭洗漱,换了干净衣服,才到先生房中。

先生见她如此忙碌不由带着揶揄的笑道,“睡前故事时间?”

先生面上带着愉悦的笑意,看起来心情好像很好,武幸不好意思的点点头,期待的问道,“先生,那个玉楼明月是什么意思?是说那个很好看的姐姐吗?”

“是,阿武很喜欢她?”先生捏了捏她的脸颊,“才见人家一面,就对她这么好奇?”

“喜欢,”武幸小声嗫喏道,“先生不喜欢她吗?”

“并非如此,不过是个比常人生的好看些的女子罢了。”程砚秋淡然道,在这世上,一个不懂武功,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女人,还是一个如此美貌的女人,不过是水中浮萍,早晚凋落于茫茫无际中,又何须多加在意?

更何况,这世上除了他的妹妹程素柔,又有哪个女子值得他半分关心?

武幸不懂,却有些羡慕,比常人生的好看难道还不好吗?“若是我能有她一半好看就好了,先生不就喜欢一切生的好看的东西吗?”

好看就喜欢,还给打扮,不好看就嫌弃,看都不看。

先生真是个任性的人,也不知像她这样平凡的村野孩童,怎么就能入了他的法眼。

先生闻言啼笑皆非,他在阿武眼里怎么成了这种人?不过他好像是有点这种倾向,他托着下巴道,“我是喜欢一切好看的东西,不过,女人除外。”

女人这种像他妹妹这样的,一个就够了,多了他实在应付不来。

第三十八章 玉楼明月

武幸有些失望的低下头去,程砚秋摸了摸她的脑袋,“还好你不是女人,只是一个小女孩。”

“那我就一直不长大,一直做一个小女孩。”

那怎么可能呢?程砚秋失笑,转移话题道,“我还是给你讲讲那玉楼明月的事吧。”

仙女姐姐的故事?武幸立马坐直身体,竖起耳朵听。

“那玉楼明月名叫秋月慈,她母亲关山月跟常阳伯关山越是孪生兄妹,父亲是宫中一个琴师,叫什么我忘了,总之是姓秋吧,她父亲多年前过世后,她就随母亲孀居常阳伯府,她自幼随父亲学琴,琴声美妙动人,人也姝丽非凡,若皎皎明月,时间久了,便传出江湖第一美人明月姬的名声,一年前,她在化虚门旁边设了一楼,名曰玉楼,在此楼中以琴会友,从此便有了玉楼明月的雅号。”

“她与那常阳公子关毓清是表姐弟,估计过不了多久,也能成夫妻,等她成了亲在家中相夫教子,说不定玉楼明月这个称谓,也就消逝于尘埃之中了。”程砚秋几句道出一个人简短一生,倒是让武幸有些悲悯之感,那么好看的一个仙女姐姐,竟要如此平凡度过一生么?不过,她和关毓清明明不是夫妻啊。

想到就问出了口,“我跟他们一起吃饭时,他给我介绍另一个女子,说是他的未婚妻,叫谢嫦。”

谢?是在成衣铺遇到的那个带着兜帽的女子么?

一丝思绪从脑海飞快划过,程砚秋来不及抓住,只好先随口回答了武幸,“那我就不知道了,关毓清介于庙堂和江湖之间,他的妻子不能出自高官,亦不能出自名门,可身份也不能太低,之前我还以为玉楼明月这名头只是为了他的婚事造势,没想到倒也不虚所传,只是他能娶别人,秋月慈有了这名头,又能嫁给谁呢?”

自古以来江湖上有第一美人之称的,哪个不是红颜薄命?秋月慈若是嫁给关毓清,说不得还能好一些。

想罢,程砚秋哂然一笑,干嘛为别人操这么多心呢?

他将武幸发间的抹额解下来,额前留下一道长长的印子,他伸手用拇指按压揉捏,唔,似乎系紧了一些,明天系松一些好了。

“快睡觉吧。”程砚秋说道。

一连几天,都是阴雨连绵,天气潮湿阴冷,就连床帐都带着一股水汽,武幸没有等到说要来找她玩的关毓宁,却等到了另一个人。

雨后的清晨,天边挂上了彩虹,街边的屋檐一滴一滴的落下积水,砸在地下的青石板上,溅起水花,水花顺着地势流到低处去,汇聚成一片一片的小水洼。

一只黑色的靴子踩上水洼,溅起污水在紫色衣袍的下摆上,腰间插着一把折扇的青年啧了一声,踢了踢靴子上的水,小心的踩在干净的青石板上。

“真倒霉。”他嘟囔着,跑的太远,把小红给忘了,导致他这几天一直都是徒步,刚进城换了一双新的靴子,就踩脏了,也不知道宋宁也有没有好好照顾他的马。

何书客叹着气走在街道上,心中正想着别的事,突然迎面而来一个人撞在他身上,他皮糙肉厚的自然不会有什么事,来人倒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衣裙全都沾上了污水,头上的兜帽也随着动作掉落在脑后,露出如墨的青丝和半张俏生生的脸。

见来人是个小姑娘,何书客心中的火气顿时少了一半,他一愣,就伸手去扶小姑娘的胳膊,口中问道,“你没事吧?”

小姑娘连忙向后退,像躲避什么洪水猛兽一样,躲开他的手,自己站了起来背对何书客把兜帽戴好,低声道,“我没事。”

隐藏在兜帽下的脸面色苍白,耳旁和脖颈上带着几道黑色的丑陋的疤,她仿佛完全看不见自己身上的脏污,红衣白裙沾染着污水顺着衣袖向下低落,满身狼狈不堪,她却只是左手握着右手的手腕,失魂落魄到仿佛自言自语,又低声念叨了一句,“我没事。”

说罢便跌跌撞撞的往前走,单薄瘦弱的身影好像一阵风就能吹走,她直直向前走着,撞到了人就说声对不起,也不管别人怎么说,就一直走。

何书客看了半晌就撇开头,“嘁,真是个奇怪的怪人。”

他摇了摇头,还是赶快找到先生要紧。

武幸正在先生的房间练着字,便看到一个穿着紫色锦袍的青年人从窗户翻上来,见到她,咧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桃花眼笑的眯成一条缝,开心的道,“小阿武,又见面啦!”

原来是何书客,沾着水的靴子在地上走动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武幸低头看了一眼,先生肯定会嫌弃。

何书客顺着她的目光看到自己留下的脚印,也讪讪一笑摸着脑袋道,“我这不是忘了嘛,等下我就收拾干净!先生在哪呢?”

说时时到,程砚秋打开门走进来,他早就听到某人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翻窗动静,要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书客早被暗中隐藏的黑斗篷们抓走了。

程砚秋没好气的瞥他一眼,“找我干嘛?”

“这不是事情一解决,就来了嘛!”何书客笑嘻嘻的请先生坐下,殷勤的给他倒了一杯茶。

“解决了?怎么解决的?”程砚秋奇道,他还有办法能让玄真观的那群愣头青整治了?

何书客咳咳两声清了清嗓子,故作风流的抽出扇子哗啦一下展开,露出一片灿烂的桃花在身前,得意道,“我杀了他们一个弟子,重伤了元和尘,他们就都逃跑了,两天都没敢来找我了!”

“呵!”程砚秋嗤笑出声,“这就是你的办法?”

“怎么了,这法子不好吗?多清净!”何书客辩解道,他想过了,之前先生说他做的那些都只是恶作剧,不算什么大事,他连人都没杀过,怎么能算得上恶人?这下他就杀个人让先生好好看看,他何书客是个能当恶人的料子!

程砚秋冷笑一声,问道,“你觉得我杀过的人多吗?”

何书客一噎,他好像确实没怎么听过程砚秋杀过什么人,不过一看先生身上的气势,便是不会武功的普通人也能看出来绝对是个手染鲜血的江湖人。

平时先生收敛起来气势,笑容温和的样子,看起来像个普通无害的文弱书生,可一旦放开来,便是再神经大条的人也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第三十九章 学习内功

何书客自然也不敢放肆,他老老实实的猜测道,“应该是多的吧。”

“那你知道为什么没有人敢来对我喊打喊杀吗?”程砚秋继续问道。

何书客理所当然道,“自然是因为先生厉害,他们不敢!”

他喜滋滋的觉得自己说了一个正确答案,毕竟先生是他崇拜的偶像,等将来他像先生一样厉害,就再也不用忍受那些总是跟在他身后烦来烦去的苍蝇了!

“你错了。”程砚秋冷声道,“世间学武之人多如牛毛,你如何能确定不会天外有天?没有人来讨伐我,只是因为他们不知道罢了。”

“若我是你,要么一人不杀,要么就寸草不留,你今日放跑了一个,明日就会再来十个,生生不息无穷无尽,所以,你究竟是在对敌人心软,还是在对自己心狠?”

何书客听的目瞪口呆,失神的喃喃道,“我又错了么?”

程砚秋有些痛心疾首的道,“你既不能斩草除根,如何敢在这种时候来常阳?常阳如今正在搜寻掳走玉剑山庄三公子的凶手,只要玄真观弟子回去禀报,顺带抓捕你,不过是李延筠和杨清竹一句话的事。”

“你若是趁现在还无人发现赶紧离开常阳,说不得还有一线生机。”

何书客被他这一番话惊得魂不守舍,六神无主,他嘴唇微微蠕动,失声了半天,才道,“那,那好吧,我先走了。”

他连忙顺着原路返回,连地上说好要收拾的脚印也不顾了,轻飘飘的翻过窗户落地,消失在微冷的晨风中。

程砚秋眯起狭长的眼眸,唇角勾出一个愉悦的笑。

武幸看到先生的笑容,才恍然大悟,问道,“先生,你是故意的?”

“唔,两者皆有吧,我说的也确实是真的,不算骗他。”先生沉吟道,“这话也算做说给你听,你也记好了,若不能一击必杀不留后患,就不要轻易出手。”

武幸重重的点头,“我记住了。”

“好了,不说这个了,来,我看看你今天的字写的怎么样,教给你的经脉穴位可都会背了?”他走过来站在武幸身后,低头去看桌上的书写了大片墨迹的生宣纸。

武幸默写的正是之前在圣教中程砚秋教的人体穴位经络图,之前只是勉强能全部认识的经脉穴位,现在已经全部会写了,而且还写的有模有样,虽不说字迹优美好看,但也已经是极为规矩整齐了,仔细算来,武幸从开始练字到现在,总共也就半个多月的时间,其中还有在路上因为别的事情耽搁没有练的情况。

能达到如此地步,已经可以称得上一句天才之姿了,程砚秋满意的点点头,道,“既如此,我再考验考验你,可还记得昏睡穴在何地?”

“在耳后风池穴旁边。”

“那涌泉穴在何地?”

“在脚心寸中交汇处。”

“那若有一个人举着剑要杀你,你不想杀他,却要让他失去战斗力,该点什么穴位?”

武幸思考了一下,这样的穴位有很多,昏睡穴也可以,麻穴也可以,内关穴也可以,但是控制不好会废了人的手腕,若最合适的,还是合谷穴,只会暂时让手臂失去力气。

“应该点掌中虎口处合谷穴。”

“好,不错,既然你都记熟了,那我从今天起,就开始教你内功心法,把手给我。”程砚秋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了武幸对面,武幸连忙盘腿端正的坐在椅子上,双手对上了先生的手掌。

霎时间,一股暖流顺着左手沿着胳膊流进身体四周,让人浑身暖洋洋的,舒服的有些昏昏欲睡,然后又从右手,流淌进来一股冷流,武幸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冷意顺着骨头流进四肢百骸,冷到浑身忍不住打颤,就连右边脸上稀疏的眉毛,都结了一层冰霜。

程砚秋皱了皱眉,似乎有些用力过猛,不过这还是他第一次给人传功,没有什么经验,果然还是托大了,不过传功已经开始,便不能中途打断了,只能委屈阿武受一点皮肉之苦了。

他沉声喝道,“阿武,凝神!仔细感受内力的走向。”

武幸忍住身体一冷一热带来的不适感,稳住心神感受先生的内力在自己身体里游走,一沉下心感受,便发现内力游走的经脉都是之前自己学过的八大经脉,内力在其中有规律的缓缓流动,一左一右一前一后,在体内形成了一个大周天,将冷热两股气流奇异的平衡在了一起,却没有互相交汇。

运行了一个大周天之后,内力慢慢退却,从两人相交的手掌中退回了先生的体内,却残留了一丝丝在武幸身体里,武幸试着去控制那少得可怜的一丝内力,竟然惊奇的发现它们能够听她的指令行事,便指挥着它们按照刚刚先生所运行的线路进行了一个大周天。

初次修炼出内力的人运行第一个大周天是很缓慢的,眼见武幸已经自己入了定,程砚秋默默咽下想要叮嘱武幸的话,不禁有些感慨,他直接传功给武幸就是因为不想武幸因为年纪太小,对功法的不理解导致自己修炼产生差错,却没想到他才传功一次,武幸就已经记住了内力的运行线路,且无师自通的能够控制他留在她身体里的那一点点内力。

果然是天纵奇才,自己真是捡到了宝。

武幸第一次入定修习内力,五感五识皆自行封闭,对外界几乎毫无感知,需要人在一旁照看护法,看来程砚秋暂时是不能离开了。

左右无事,程砚秋随意的拿起武幸刚刚练字的毛笔,翻开一页新的生宣纸,蘸满了墨信手挥洒,寥寥几笔一个活灵活现的女童就跃然纸上,女童身穿月白色的对襟袍,袖口脚腕处都系着束带,半长不短的头发披散着,额间一道白玉抹额,正与椅子上坐着练功的武幸一般无二。

落下最后一笔,纸上娇小可爱的女童便仿佛有了灵魂一般,墨迹未干的黑色眼瞳流露出灵动的神色,却是与武幸又有些不像了,她好像从未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程砚秋轻笑,把笔放下,将画拿起对着轻轻吹了一口气,仔细端详,若是阿武露出这样的表情来,一定也很可爱,虽然阿武的相貌不能像秋月慈那样名传天下的美人儿,可也有自己的味道,等她长大了,定是一个清秀俊俏的小佳人。

想到他会像看着自己妹妹长大那样,看着武幸慢慢长大,他脸上又挂上了一丝带着怀念的笑容。

第四十章 人蛊之方

一路上不知道跌倒了多少次,谢嫦浑身都已经被污水湿透,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身体的玲珑曲线。

关毓清看到后不禁有些脸红,在内心默念了好几遍的非礼勿视后,才勉强把视线放在谢嫦的脸上,看着她苍白的神色,关切的问道,“阿嫦,你怎么了?”

谢嫦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故作轻松的答道,“没事,路上不小心摔倒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有没有哪里伤到了?还有你这湿衣服,赶紧换下来,别得风寒了。”闻言关毓清松了口气,没事就好,刚刚看她的神色,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呢,阿嫦身世可怜,从小自己一个人生活,等以后他们两个成了亲,自己就是她唯一的亲人,一定要对她加倍好才行。

谢嫦有些疲惫的躲开关毓清想要扶她的手,“嗯,我先去换衣服了,我有点累,想睡一会儿,午饭就不要叫我了。”

“好吧,那你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你了。”

关毓清将谢嫦送回到常阳伯府里一处幽静的小院,体贴的替她把门关好,便离开了。

关毓清一离开,谢嫦便转身钻进屋内,撩开一直捂着的右手腕的衣袖,露出干瘦苍白的手腕,上面原本应该流血的伤口,却早已愈合消失不见。

谢嫦无助的跌坐在地上,失神的呢喃,“竟然是真的……这不可能……”

她突然像疯了一般猛地站起来,拿起绣棚中的剪刀狠狠的划在自己的手臂上,一刀又一刀,伤口深可见骨,却奇异的没有流血。

只见那伤口中深红色的不知名物体缓慢的蠕动,推动着狰狞的伤口向中间结合,皮肤接触的瞬间自然而然的融合在一起,随着时间的流逝伤口越来越浅,直到消失不见。

谢嫦不信邪,癫狂的举起剪刀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又划了好几刀,可无论试验了几次,结果都和第一次没有任何不同。

她干涩的眼珠机械的转动,缓缓弥漫的雾气化作泪珠顺着脸颊滴落,苍白的脸上写满凄惶和无助,“怎么会这样,我该怎么办……”

她伏在地上,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沾染了污水的发丝结成一缕一缕的卷曲着,湿漉漉的红衣白裙贴在身上冰冷入骨,却远远比不上谢嫦自己心底的寒气,她此刻脑中只剩下一片空白,不知自己是谁,不知如今在何方,更不知这么多年以来自己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一瞬间她甚至有想要自我了结的想法,她看着一旁跌落在地的剪刀,想要伸手去拿,却无力的怎么握也握不住,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颤抖到无法控制。

这样的自己,已经是个怪物,连个人都不算,还有什么资格和毓清在一起呢?

用自己的身体练蛊,把自己变成一个活生生的行尸走肉。

她只是想要活下去,为什么上天会让她遭遇这么多不公平的事?

恐惧像魔障一样笼罩着她,她有些茫然的想,到底,是该不告一词的决然离开,还是坦诚相告和毓清一起面对?那毓清,能接受这样的她吗?

……

不知不觉天色渐暗,时光悄然而逝,又是一天过去,武幸睁开眼睛,瞬间就感受到了肚子里饥肠辘辘的感觉,她摸了摸肚子,看向窗外,才发现天已经黑了,错过了午饭,怪不得这么饿,刚要跳下椅子,却发现桌子上摆着一幅明显不是出自她手笔的画。

武幸不敢拿起来看,小心翼翼的仿佛碰坏了一般伸脖子仔细看,画上灵动的女童歪头看着画外的她,一派天真可爱之色。

她有这么可爱吗?

武幸有点不敢置信,她在先生眼里是这个样子?

越看越欢喜,武幸喜滋滋的看了半天,才被一声轻咳惊醒,她吓了一跳,转头才看到先生就坐在她不远处,有些懒怠的靠在椅子上。

“第一次内力入定,感觉怎么样?”

武幸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不是睡着了,是修炼内力入定了?

也是,她坐在椅子上坐了一天,要是睡着了,她肯定睡不了这么久,不到两个时辰就会醒,而且还会腰酸背痛脖子难受,而现在却没有这些感觉,反而还觉得浑身轻松舒畅,精力旺盛极了。

她连忙闭上眼睛仔细感受身体里的内力,惊喜的发现,原本在身体里细微弱小的一丝丝内力,已经壮大到先生传功时的两倍还多,她想起先生之前教的掌法拳法,她在没有内力的情况下已经练得炉火纯青,若是用上内力,会是什么样子?

想到此,她跃跃欲试的使出了一招,小小的手掌蓄力运气重重的拍在椅子上,椅子分毫未动,小手却拍红了。

不禁失望的垂下了头。

程砚秋自然知道她是在想什么,好笑的点了点她的小脑袋,“才练了一天,你是想把那些苦练几十年的江湖前辈们都不放在眼里了?”

武幸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然后便反应过来,赶紧收回手,这不是何书客的小习惯么?难道跟他呆久了,被他传染了?

“我才没有。”武幸小声道,揉了揉拍红的手掌。

“习武切记忌焦忌躁,你天赋不错,在普通人之中算是中上水准,只要你勤奋听话,未来十年定能跻身江湖一流高手之列。”程砚秋笑道,“说不准别人还会给你起个什么闻风丧胆的名号呢。”

武幸憋红了脸,反驳道,“我才不要别人给我起的名号,我要先生给我起!”

名号这种东西,有时候你想好了自号,别人却不一定会听,远的不说,就说何书客,他想的千仞修罗,有哪个人知道?还不是都叫他修罗扇,这还算好的,有些人的江湖诨号跟自己的自号甚至相差万里,又能找谁说理去。

程砚秋正想说些什么,冷不防却听到了一声响亮的咕噜声,低头一看,武幸正捂着自己的肚子害羞的低下头。

“饿了?走吧,带你去吃饭。”程砚秋施施然起身,脚步却比平时快上几分。

武幸连忙跟上,有些惊讶的发现了这一点,好奇的想到,难道先生也没吃饭陪她坐了一天?

这样的话,先生可真好。

第四十一章 生来自私

“哒哒——”

轻叩门扉的声音响起,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谢嫦终于被唤醒,她有些惊慌的收拾好散落在地的绣棚里的针线和剪刀,看着自己身上已经干涸的水迹,衣服皱巴巴的贴在身上,颇有些不舒服。

门外传来关毓清关切的声音。

“阿嫦,你感觉好些了吗?要不要出来用些晚饭,你要是还不舒服的话,我给你拿过来。”

谢嫦捂住胸口安抚住自己狂跳的心脏,才恍惚反应过来,关毓清一向正人君子,绝不会在没经她允许的情况下开门进来的,自己在担心什么?

她深吸了口气强自镇定道,“没事,我好多了,你先等我一下,我换身衣服就来。”

“好,我就在院门口,你好了就叫我。”关毓清温润的声音同往常一样,似乎没有发现她的失常。

谢嫦连忙打开衣柜,拿出新的衣裙和兜帽换上,用干净的布巾用力的擦干净脸上的泪痕,直到看不出一点痕迹,将纠结的发丝拆散梳拢,在脑后随便绾了个发髻,便戴上兜帽,遮住自己的大半张脸,让所有不安都隐藏在阴影下,才缓缓推开门走出去。

听到开门的声音,白衣的公子转过头来,看到她,清隽的面容上绽放出一抹喜悦的笑意,这清淡的微笑映在谢嫦的瞳孔里,也刺痛了她的心脏。

她有些艰难的控制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想要像往常一样,与关毓清谈笑,却最终只是道了一句,“好了,我们走吧。”

白衣公子点头,走过来想要拉谢嫦的手,却被她下意识的躲开了,关毓清不解的看着他,自从他们成为未婚夫妻以后,虽然不曾有过逾越之举,可江湖之人不拘小节,牵个手而已,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了,怎么今日阿嫦反应这么大?

谢嫦不自然的笑道,“今日不舒服,怕是染了风寒,别过给你了。”

关毓清将信将疑的点点头,道,“那好吧,一会儿用过饭,我叫大夫来帮你看看。”

“不用了,我自己也算半个大夫,你忘了吗?没有什么大碍,过几天就好了,就不要麻烦别人了。”谢嫦连忙说道。

说的也是,虽然阿嫦没有正统的拜在哪位名师手下学过医术,可阿嫦制作出来的伤药效果却是一等一的好,连府里的御医都自叹不如,对于医理懂得几分,能看自己的小病应该也没什么问题,想到此,关毓清便相信了这个说辞,没有再提,还体贴的离谢嫦又远了几分,免得阿嫦担心。

两人并排走在林荫的小道中,关毓清自然的提起道,“前几日一直有雨,母亲不让阿宁外出,可把他急坏了,今日雨停,明天该是个好天气,阿宁缠着我想去找上次的那个阿五小姑娘玩,不如明日我们一起带他出去?”

和毓清一起出去玩……

若是在今日之前,谢嫦是很喜欢也很期待这样的活动的,她长于民间村野,流浪长大,并不喜欢常阳伯府中循规蹈矩严肃深沉的一切,可为了毓清她强迫自己适应这里,心里却还是很喜欢外面的世界,若是往常,她一定迫不及待的答应,叽叽喳喳的和他探讨要去哪里玩。

可现在,她还深深的迷茫在今后该何去何从,难道就满足于自己的私心,什么也不告诉毓清,就假装不知道,继续按照原来的样子相处下去?

可这样,不是欺骗了他吗?

时间长了,别人总会发现她的不同,到那时又该怎么办?

树林茂密,葱翠的叶梢还残留着白日里的雨水,微风轻轻吹过,叶梢一晃,一滴水滴便滴落在谢嫦怀里,带着凉意渗进衣服里,谢嫦被这凉意一惊,有些猝不及防的答应道,“好。”

关毓清一笑,仿佛早就笃定她会答应,问道,“阿嫦想去哪里玩?”

“只要是和你一起,去哪都行,就算是在屋檐下门槛上坐一天,我也愿意。”谢嫦撒娇道。

白衣公子宠溺看着她,漆黑清澈的瞳孔中是谢嫦娇俏的倒影,“那我们去城外爬山好不好?之前重阳节母亲办了家宴,都没有登高,明天补偿你。”

“好啊!”谢嫦答应道。

一颗心早已平静下来,谢嫦在心底想,就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永远也不告诉任何人,如果有人发现的话,就等以后发现了再说吧。

对不起,毓清,可我谢嫦,生来就是这样自私的一个人。

明月高悬,更深露重,待到天边浓重的夜色散去,露出黎明的曙光,又是崭新的一天。

谢嫦早已收拾好自己的情绪,等到关毓清携着蹦蹦跳跳激动不已的关毓宁来敲门时,便打开门,展露出一个俏皮的笑容,“阿宁这么开心啊?”

关毓宁重重点头,“去找妹妹玩,当然开心,这次我可不怕你们半途偷跑把我丢在一边了,我有阿五妹妹陪我!”

谢嫦掩嘴笑道,“那阿宁可要照顾好阿五妹妹才是。”

“当然!”关毓宁拍着自己的小胸脯,“我可是老关家排名第一的男子汉!”

关毓清不轻不重的弹了一下阿宁的脑壳,惹得他捂着脑袋怒视,才轻咳一声道,“走吧,快去吃早饭,然后去接你阿五妹妹,若是不赶快,说不定等我们去了,阿五妹妹早跟着别人出去玩了。”

关毓宁哼了一声,扭着小屁股在前面跑远。

三人吃过早饭后,便乘坐着马车出行,车轱辘吱扭吱扭的在青石板路上转动,不一会儿便到了武幸下榻的客栈。

彼时武幸盘腿坐在床上正在修炼内力,经过了昨日一天的修炼,武幸深深觉察出了练功的好处,练完了功,神清气爽,比睡多少个时辰都好使,更何况,练功勤奋,还能得到先生夸奖的摸摸头,让武幸更加的有动力了起来。

也不知修炼到什么时候才能像先生那样厉害,不过那也太远了,还是先定个小目标,一掌能把椅子劈碎再说!

一寒一热两股气流随着武幸的调动在身体各处经脉游走,缓缓又运行了一个大周天,武幸睁开眼睛吐了口气,美滋滋的感觉到身体内的内力又多了一分,虽然只是毫不起眼的一丝丝内力,可却也离目标更近了一步,日积月累,积少成多,总有一天,她的内力会充斥全身所有的经脉穴位,成为先生所说的那样的武林高手。

第四十二章 路遇意外

“阿武,”宋宁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常阳伯府的小公子来找你玩。”

武幸闻言,有些烦躁的俯身趴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不去。”

“先生说你可以去,放心,我会派人陪着你。”宋宁也打开门走进来,一把掀开被子,让武幸暴露在空气中,“小小年纪,不要这么努力,要是被你追上了,我的面子往哪里搁?”

宋宁也怎么说也已经是从小练了十几年的武功,怕武幸一个小娃娃追上,自然不过是玩笑话,但他却是真心不想让武幸这么小就每天练功,平白失去了很多乐趣,什么都没懂,就成为了圣教的工具。

就算是训练场的那些孩子,还都是六岁才开始训练的呢,武幸才四岁,干嘛那么拼?

程砚秋能同意,自然也是这么想的,他用有别于圣教训练的法子教她,自然是想把武幸教成一个正常的江湖人,可以冷酷无情,却不能麻木不仁。

而且他也相信武幸,相信武幸不会轻易的和别人交心。

宋宁也拉起武幸给她整理了一下乱掉的衣襟,拍了拍她的肩,用不容拒绝的眼神看着她。

武幸撇了撇嘴,只好认命的跳下床穿好鞋子出门。

下楼才走到一半,就听到一道声音极为兴奋的呼喊。

“阿五妹妹!”

关毓宁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垫着脚冲她招手。

“阿五妹妹,我们一起去爬山呀,我可以给你抓小兔子!”关毓宁一脸快夸我的表情,期待的看着武幸,大大的黑眼珠中还有些自得。

武幸给了他一个白眼,兴致不高的走过去,跟关毓宁玩,还及不上跟关毓清玩,至少关毓清不会骗她,若真要说,她还是最喜欢那个仙女姐姐,秋月慈,不过今天她没来,让武幸有些失望。

由于常阳伯府的马车足够豪华宽敞,武幸就没有另坐马车,而是跟他们坐在了一起,两个黑斗篷的少年沉默寡言的跟在她身后,像两尊门神。

关毓宁好奇的看了看他们,不过片刻又转回了视线,两个硬邦邦的木头,有什么好看的,无趣。

上了车后,谢嫦和武幸坐在一边,关毓宁兄弟两个坐在另一边,不过武幸敏锐的发现,不知道为什么,谢嫦坐的离她有些远,不像吃锅子的时候那么自然亲近,而且也有些心不在焉的出神。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未婚夫妻吵架了,所以一起出来玩缓和关系?武幸不负责的猜测到。

武幸正胡思乱想着,突然马车咯噔一下猛地停了,武幸随着惯性向旁边倾倒,被关毓清一把扶住,见武幸坐稳了,便松了手,关切道,“没事吧?”

武幸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便有些奇怪的撩开窗纱想要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关毓清皱眉,城内道路平坦宽敞,按理说不该发生这种小意外,他朗声问外面的车夫,“出什么事了?”

“大公子,前面好像有人闹事,围了好多人,路堵住了,我们要不要绕开?”车夫回道。

“闹事?”在常阳伯府和化虚门共同的治理下,常阳已经很少出现地痞流氓刺头无赖了,若是有人闹事,说不定是那些赶来凑热闹的江湖人,多是一些不通礼数的江湖草莽,恐怕寻常的巡视是治不住的。

想到此,白衣公子下了马车,关毓宁见状也拉着剩下两人跟了过去,拨开人群一看,却是有些惊讶,原来闹事的,竟是一个七八岁稚龄的男童。

那男童身着白蓝相间的锦袍,头上戴着小小的玉冠,不高的身量却打扮成大人的模样,颇有几分可爱,可白嫩的脸上神色却满是倨傲,手中拿着一节红缨鞭子,态度傲慢的冲街边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道,“你虽然弄脏了我的衣服,可我大人有大量,就不让你赔了,反正你也赔不起,可你总要付出点代价,让我看到你道歉的诚意。”

明明是深秋的天气,已经有着冰冷的寒意,可小贩却满头是汗,恐慌的缩着脑袋点头,“只要小人办得到,贵人说什么小人都愿意做!”

男童满意的点点头,颐气指使的对身后的人吩咐道,“你去给我断了他一只右手。”

众人这才看到,锦衣男童身边跟着的不止有几个护卫,还有一个看上去约莫十岁上下的小少年,穿着跟男童身上同样款式的衣裳,一看就知道是兄弟两个,可让众人奇怪的是,弟弟怎么会对哥哥这样的态度?

小少年手里拿着一把古朴沉重的宝剑,还未出鞘就已经让人感觉到了煞气,若是有其他江湖人在场,定然会感慨道这一定是一把杀人饮血的神兵利器。

可宝剑的主人却一脸为难之色的看着锦衣男童,犹豫道,“师弟,这样不好吧,只是一件衣服,算了吧,师父曾经交代过……”

话还没说完,锦衣男童不耐烦的一脚踹在小少年的屁股上,猝不及防之下,小少年顿时摔了个狗啃泥,他似乎知道师弟为什么又突然发脾气找那小贩的茬了,趴在地上没有动,等一会儿师弟消消气就好了,他只是想找个理由打他几下。

男童踹完了还不解气,兀自拿起鞭子抽在小少年的背上,口中骂道,“不准叫我师弟!这点话都不听,我们家养你有什么用?废物!”

鞭子打在身上有些疼,小少年咬牙忍住没有叫出一声,师弟内力低微,打在身上只是一些皮肉伤,不算什么的,为了师父的救命之恩和养育之恩,忍受一点师弟的小脾气,不算什么的。

挨打的人还没说什么,有的人却忍不住了,关毓宁上前一步抓住锦衣男童的鞭子大喊道,“住手!”

男童拽了一下,便体会到了不认真练武的苦果,没拽动,他生气的冷声道,“你是谁?我教训我们家的人,跟你有什么关系?用得着你在这里多管闲事!”

“这里是我家,我管你教训谁,在我们家的底盘,就不允许你随便乱打人!”关毓宁一张小脸气鼓鼓。

“你家?”锦衣男童上下打量了一下,嘲笑道,“真没想到,常阳伯府的二公子,竟然是个小胖子!”

闻言关毓宁顿时涨红了脸,虽然这段时间他是吃多了些,圆润了些,可那也还是玉雪可爱灵动俊俏的老关家第一男子汉,才不是什么小胖子!

第四十三章 可有可无

关毓清皱了皱眉,俨然已经从几人的服饰的性格当中猜想出了他们的身份,这样独特的师兄弟,除了濮阳太阿门的两位公子,也不会有其他人了。

白衣公子脸上挂上礼貌温和的微笑,上前道,“想必是太阿门的傅二公子,不如这样,这小贩既然是我常阳的百姓,就由我常阳伯府代为赔偿好了,还请小公子消消气。”

他绝口不提傅二公子责打自己师兄的事,这是人家自己家里的事,管的了一时,管不了一世,还是不要挑这个浑水了,虽然他没提,却还是触了那锦衣男童的霉头,男童满脸不快之色,“什么傅二公子,我们傅家只有我一个,他算什么东西!也能与我相提并论?”

男童松开手里的鞭子,狠狠一脚踢在小少年的腿上,不耐的道,“傅少衡!起来走了!还躺在地上等人抬你呢?”

小少年用手中古朴长剑支撑着身体挣扎着爬起来,沉默的站到男童身后,关毓清见事情能够这么简单就平息也松了口气,把鞭子从关毓宁手中拿过来,关毓宁一脸不忿的松了手,把鞭子交还到男童手中。

人群逐渐散去,武幸几人也回到马车上,关毓宁气愤不平的问道,“大哥,那个臭小子就是太阿门的傅爻?果然跟传闻中的一样,那么惹人讨厌!”

太阿门的傅爻?武幸一脸茫然,刚刚不是不认识吗?怎么突然就知道人家是谁了?

原谅武幸无知,程砚秋实在没教过她什么江湖常识,见武幸不懂,关毓宁凑过来给她普及了一下短板,还带入了自己的认识,想让武幸能跟他同仇敌忾。

“那个傅爻就是濮阳太阿门门主的独生子,好几年前,有个叫七星剑的江湖前辈,不知得罪了什么人,惨遭灭门,辛好太阿门的傅门主及时赶到,救下了那位前辈的小儿子,可怜他家中仅剩他一人,就收他为义子,改名叫傅少衡,为此还专门宴请各宗门告知此事,结果这个傅爻知道了,就在宴席上大闹,逼得傅少衡答应只准叫傅门主师父,不准叫义父,才算了事。”

说到此,关毓宁顿了顿,面上流露出些许厌恶之色。

“那个傅爻任性妄为不学无术,武功练不好天天就知道惹事,傅少衡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了,寄人篱下,多可怜啊,他还天天欺负人家,也是傅少衡好脾气,这都能忍,换做是我,我可忍不了!”关毓清有些同情那位抱着剑的小少年,小小年纪父母就没了,还要天天忍受这么多不该遭遇的事,实在是太可怜了,刚才真应该好好教训他一顿,反正傅爻肯定打不过他。

关毓清敲了关毓宁一下脑门,面上不赞同的道,“阿宁,君子不可背后言人是非。”

关毓宁哼了一声翻个白眼不理他,关毓清便耐心的向他解释道,“傅门主爱重亡妻世人皆知,傅爻是他爱妻留下的他唯一的独生子,些许是过于偏爱宠溺,不过刚刚我看他也不是不听劝,没有过多纠缠就离开了,应当只是年纪小不懂事罢了,等长大了自然就会好了。更何况,傅少衡毕竟是傅门主的义子,虽有实无名,可……”

叹了口气,关毓清没有继续说下去,只道,“别人家的事,我们不该越俎代庖。”

得知了事件的始末,武幸与众人的想法却不同,倘若她没有被卖去圣教遇到先生,那她现在的境遇应该也比傅少衡好不到哪去,天天挨打也就罢了,说不定连饭都吃不饱,若她是傅少衡,现在吃苦受罪又算得了什么呢,只要能吃饱穿暖学武功,等以后长大了,有能力了,还不是想干什么干什么?

虽然她没明白同情怜悯是什么意思,但看三人都是这样,便也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附和道,“那他也太可怜了。”

关毓清看到武幸这般表态,想到了他之前脑补到的身世,突然有些心疼这个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小女童,物伤其类,她应该更能体会这种心情吧?不禁怜爱的摸了摸她的脑袋。

被除了先生和小满姐姐以外的人摸脑袋,武幸有些不习惯,不过还是没有躲开,想要成为先生喜欢的样子,她要学会适应很多事,于是她仰起头,露出了一个怯怯的笑容,惹得关毓清眼中怜惜之色更深。

马车吱吱呀呀的车轴混动,伴随着轻微的摇晃,逐渐远离了繁华喧闹的街道,出了城。

傅爻带着傅少衡刚踏进化虚门的大门,就看到他爹傅成朔和几个不认识的大叔站在厅内等着他,他就知道他爹又要做样子了,一脸无所谓的走进去,便听到傅成朔面色阴沉的低声喝道,“跪下!”

傅爻也不多费事,直接扑通一下就跪在地上,眼睑下垂,有些无聊的盯着地板上的花纹。

“孽子!你可知错?”

“儿子知错,对不起爹,我不该仗着师兄不跟我计较就一直欺负他,儿子以后一定对师兄好,不会再这样了。”傅爻懒洋洋的声音没什么信服力,却让傅成朔脸上神色稍缓。

他沉声道,“既然你知错,我就罚你这段时间不准出门,在房间里抄门规三百遍!什么时候抄完了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是,儿子认罚,还请爹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眼见着傅成朔又面带关切的拉着傅少衡的手关心了他几句,便放他们两个离开,听着身后傅成朔跟他们的寒暄寒暄声,傅爻无声的翻了个白眼。

“都怪犬子顽劣,让几位门主见笑了。”

“哪里哪里,傅小公子不过是年轻不懂事,活泼调皮些,男孩子小时候不都这样?”

“就是,傅小公子如此有孝心,傅门主后继有人啊!”

傅爻能听到,傅少衡自然也能听到,他抱着剑的手紧握成拳,用力到指尖泛着青白色,紧抿着唇低头一言不发,不可能会有人真正的关心他的,他们要的只有名声,他在其中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工具。

两人走到暂住的院子门口,停住了脚步。

“嘁,”傅爻低声嘟囔,“大人真是虚伪。”

他踮起脚拍了拍傅少衡的肩,语气恶劣道,“喂,傅少衡,听到没?三百遍门规。”

傅爻转身进了房间,轻飘飘的丢下一句话。

“抄快点,我明天就要。”

良久,傅少衡才低声道出了傅爻已经听不见的回答,“是。”

三百遍门规,他不吃不喝一直写,也得用个十几个时辰,看来今晚他又不能睡觉了。

不过没关系,就当练字好了,没关系的。

傅少衡在心中这样安慰自己。

第四十四章 小青山寺

因为路上耽搁的原因,几人到达城外小青山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关毓宁摸了摸肚子,无声的提醒关毓清,该到吃午饭的时间了。

关毓清无奈一笑,“本来是想先去青山寺拜一拜,替娘捐些香油钱,再去野炊的,不过既然你饿了,那我们改日再去上香也不迟。”

关毓宁犹豫了一下,口中不由自主的分泌出口水来,青山寺的素斋其实也挺好吃的,不过若是先在山上野炊食了荤,就不能再进青山寺了,不然就是对佛祖不敬。

关毓宁是不信什么鬼神的,也不怕什么天道轮回因果报应,可是他娘信啊!他要是敢对佛祖不敬,今天晚上回去他娘就得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报应!

想了半天,关毓宁像是做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脸凝重的表情道,“那我还能再忍一会儿,先去青山寺,中午吃他们的素斋,下午再去抓兔子,在山上吃烤肉!”

谢嫦噗嗤一笑,“怎么好事全让你占了,两样都吃,不怕吃不下?”

“怕什么,宰相肚里能撑船,我肚子里能装素斋和烤兔子!”关毓宁挺着胸膛一脸傲娇。

武幸自然也没什么意见,虽然小骗子总骗她,可之前的锅子和桂花糕是真的好吃,可见小骗子是个会吃的,这次他这么期待的素斋,应该也不会差到哪去。

几人商量好,便将马车停在半山腰的一处空地上,留下马车夫看着。

常阳地势平缓,因为土质原因,说是山但其实也不高,泥土松软,草木茂盛,也没有什么大型野生动物,附近的居民经常到小青山来游玩,为了维持小青山的景致,也没有修路,图的就是曲径通幽处的感觉。

青山寺坐落于小青山上,原名叫小青山寺,只是人们简化了喊着方便,听说里面的菩萨特别灵,就连常阳伯夫人都是其信众,每月都要来上香捐香油钱。

通往小青山寺的路只有一条,还是一条林荫小道,地上用青色或白色的鹅卵石嵌在泥土中,被万千民众踏过,与泥土已经结结实实的融为了一体,道路两旁还有不知名的野草野花,充满野趣。

山不算高,不过一刻多钟,就看到了青山寺的寺门,红木的大门前,一个穿着靛青色僧袍的小沙弥双手合十向他们行礼,口中称道,“施主。”

几人连忙学着他的样子回礼,跟着他进入了寺中,一路上没看到什么香客,不过也是,虽说青山寺是附近远近闻名的寺庙,可现在已经过了饭点,该下山的早已下山,该吃斋饭的已经去了客房,一时之间只有他们。

偌大的佛堂中间摆着一个极为宽大的香鼎,鼎前面是香案和蒲团,后面是供奉的一尊菩萨金身,武幸仰着脖子抬头去看,只觉得极高,那佛像一头四臂,前面两只手捏着莲花印,后面两只手手持水晶念珠,面型圆润,双目低垂,头戴五佛冠,表情平静而仁慈,看上去就让人心生敬畏之情。

捐过香油钱后,几人跪在蒲团上拜了拜,小沙弥拿来几根佛香点上,递给他们,关毓清拿起佛香插在鼎里,武幸也学着他的样子插入佛香,瞟了一眼鼎里,积年的香灰在里面堆叠,密密麻麻的插着或长或短的佛香,有的已经快要燃尽。

“求菩萨保佑,让我关毓宁长命百岁,每天都能吃到好吃的,玩好玩的!”关毓宁闭着眼睛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都已经拜完了,怎么还说,菩萨会烦你的。”谢嫦笑道。

关毓宁振振有词道,“我多说几遍,菩萨才能听到记住,不然他忘了怎么办?”

说完捂着肚子苦着脸,“我都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我们快去吃斋饭吧!”

“好好好。”关毓清含笑颔首,紧跟着小沙弥把他们带到一间客房,房间内燃着袅袅香烟,静坐其中连心情都平静了许多。

小沙弥为他们上了一桌席面,其中有素鸡素鸭,都是用豆腐做的,明明没有用肉也没有用荤油,吃着却让人食指大动,想要将舌头都吞下去,就连素蒸茸,鲜菇,莲菜,都别有一番风味。

吃饱了肚子,关毓宁打着饱嗝,伸了个懒腰,满足的道,“真好吃,真想一辈子过这样的日子。”

关毓清凉凉道,“君子克己,持之有方,今天连傅小公子都看出你胖了许多,你还想天天都这么吃?”

“嘁,”关毓宁皱着鼻头哼哼几声,反驳道,“我还在长身体呢,吃得多怎么了,吃得多长得高!”

“那你好好珍惜现在这段时光吧,等我成了亲,可没空总带你出来玩了。”

关毓宁一惊,立马坐起来,不满道,“为什么?你只带阿嫦姐姐玩,不带我,我们还是不是亲兄弟了?”

谢嫦笑的几乎要喘不过气,却听到关毓清下一句,心中百般滋味陈杂。

关毓清一本正经的说着像是耍流氓的话,“不是玩,是要给你造小侄子了。”

关毓宁气的要打他,“你这样一点都不君子!”

谢嫦面上羞的满脸通红,心底却沉静如冰,冷的透彻,她不觉得后悔,只觉得可惜,可惜她和关毓清,注定是不会有孩子了。

“不和你们说了。”她假装羞涩起身要开门出去,却猝不及防的撞到人怀里,惯性后退了两步,被关毓清扶住。

关毓清一脸歉意,向门口那人道歉道,“内子莽撞,还请见谅。”

那人一身紫色劲装,圆圆的脸大大的桃花眼,长相乖巧的像个邻家少年,他摆了摆手无所谓道,“无妨。”

看到撞到他的人是一个红衣白裙戴着兜帽的少女,纳闷道,“怎么又是你?”

闻言关毓清有些迟疑道,“阿嫦,你们认识?”

谢嫦那天浑浑噩噩碰到了许多人,早已忘了其中有何书客这么个人了,摇了摇头也觉得有些奇怪。

想起前日遇到她后被先生赶走,何书客顿觉有些晦气,秀气的眉头皱起,转身就要离开,“不认识不认识!”

话音未落,何书客却突然发现了什么,推开关毓清走进房间,看着武幸惊喜道,“小阿武?你怎么在这,可是过来找我的?”

第四十五章 竹林捉兔

武幸撇嘴,这人还真是自恋啊,这么多人在这里呢,他怎么就能理解成是专门来找他的,不过他竟然还没走,小青山虽然是在城外,可也是长阳地界啊!

她奇怪道,“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在这里?”

何书客嘿嘿笑了几声,摸了摸鼻子,“我不是说了在城外等你们嘛,可常阳城外也没什么好地方,我就只能到这小青山来了,我斋饭都快吃腻了,还以为是先生知道我在这,让你来找我玩呢。”

先生才不会让武幸来找他玩呢,武幸翻了个白眼不理他。

关毓清笑道,“原来是阿五的朋友。”

“我和他才不是朋友!”武幸道。

何书客笑嘻嘻的附和,“是是是,我和小阿武不是朋友,我是小阿武的好哥哥。”

竟然占她便宜?武幸气呼呼的瞪他一眼。

虽然武幸不承认,可也不妨碍关毓清看出两人已是熟识的关系,便也不再纠结于两人的关系,反正只是出来一起玩,多个朋友也热闹些,便问道,“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何书客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将手中扇子桃花的那一面翻过去,露出偌大的修罗两个字,抱拳行礼道,“在下修罗扇,何书客是也。”

修罗扇?关毓清心底有些不喜,他也是听过此人名头的,不是正人君子之辈,反而是个极为邪性的江湖人,可阿五所在的阴月教也不是什么良善之徒,还不是要交好?

他所受的君子教育在江湖上很多地方都让他有些看不惯,可却不得不听师父的话随波逐流,毕竟他代表的不是他一个人,而是整个朝廷的态度。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面上却挂上和善的笑容,道,“幸会,在下关毓清,这是我的未婚妻和弟弟。”

他没有介绍怎么称呼,想来便是不愿深交的意思,何书客也不在乎,他只要能跟小阿武打好交道,让小阿武在先生面前多多美言几句就行了。

关毓宁才是个七八岁的小豆丁,听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只觉得阿五妹妹的朋友来了,一起玩便是了,何必在意那么多?这时他也休息够了,不再撑的走不动路了,便敲着桌子叫道,“我们去抓兔子,我要吃烤兔子!”

何书客听罢眼珠骨碌碌一转,便笑道,“小阿武想吃兔子吗?我给你抓呀。”

小青山在半山腰有一处地势极为平坦的竹林,其中流淌着一条细长蜿蜒的小溪流,附近几乎所有的动物都会来这里喝水,其中兔子最多,久而久之,到小竹林抓兔子也成了小青山一个旅游打卡项目。

奇怪的是,都说狡兔三窟,可小青山的兔子无论被抓了多少只,都还是傻愣愣的继续来小溪边喝水。

几人一起到了小竹林,眼尖的关毓宁一下子就发现了一只正在喝水,对于即将到来的危险毫无所觉的傻兔子,赶紧嘘了一声,阻止其他人过去惊扰到兔子,自己蹑手蹑脚的弯着腰走过去。

等到离兔子只有几丈的距离的时候,他猛地一扑,用身体将兔子圈在了怀里,关毓宁抱着兔子大喜道,“嘿嘿,我抓到了!”

惊喜之余冷不防一个兔子蹬鹰被兔子踹在了脸上,挣脱了怀,关毓宁一愣,看着兔子扑腾着腿一下子落在了溪水里,禁不住哈哈大笑,“果然是傻兔子,跑都跑错了方向。”

关毓清拎着兔子的耳朵把兔子捞起来,一身毛都湿透了的兔子四肢耷拉着,仿佛已经认命成为几人的盘中餐。

何书客问道,“小阿武想要兔子吗,我给你抓一个!”

他折扇一甩,精铁制成的扇骨中暗藏精巧的机关,射出一根银针来,准确的击中远处一只兔子的风池穴,可怜的兔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断了气一命呜呼。

关毓宁撇了撇嘴,道,“这样有什么意思,要是用武功,我哥能把整个竹林的兔子都给你抓来!哪有自己动手来抓好玩?”

“小鬼,你不想用武功,是因为你内力低微,用了武功也抓不到!”何书客轻蔑道。

“胡说!明明是你不用武功就抓不到!不信我们来比一比!”关毓宁瞪大眼睛气呼呼的。

“嘁,比就比,我还怕你一个小鬼不成。”何书客收起扇子插在腰后,摩拳擦掌准备徒手抓兔子。

武幸见状摇头有些无语,何书客怎么比她还像个小孩子,被人一激就真的徒手跟小孩子比起来了,输了丢人,赢了胜之不武,有什么好比的,他可比人家多吃了好几年的饭呢!

二人咋咋呼呼的在那里找兔子抓兔子,武幸觉得没意思,懒得参与其中,蹲下身来,拿了一根细长略硬的草,戳水中的小石头,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不知这小溪中会不会有小鱼小螃蟹,不过先生说水至清则无鱼,这溪水这么清澈,大概是不会有了。

正在神游天外之际,冷不丁头上多了个小草环,带着青草潮湿的香气落在头顶,武幸抬头去看,正见到谢嫦笑盈盈的手中编着另一个草环,草叶在她手中翻飞,显得异常听话,手指灵动的将草枝编在一起,不一会儿便又编成了一个草环。

她将这个草环戴在自己头上,虽然隔着兜帽戴草环看起来有些奇怪,谢嫦却一点也不在意,她有些带着怀恋的说道,“从前我在山野之中也是这样,没有钱买好看衣服漂亮首饰,就摘些花儿草儿戴在身上,喜滋滋的能乐一整天。”

虽然以前的日子过得很苦,可谢嫦却很知足,至少她活下来了,还长这么大,最重要的是还遇到了自己命中的良人,可惜的是,她却不是他的良人。

她的笑容带了些许苦涩,如果她没有遇到那人,该有多好,可她如果不遇到那人,她现在也没有机会和关毓清相识,冥冥之中,命运已经将一切都规划清楚,让人无从拒绝。

武幸歪头看了看水中的倒影,带着草环的女童看起来多了几分天真活泼的野趣,确实有些好看,她捡起地上的草也想自己编一个,却被谢嫦抓住了手。

她解释道,“不要用这种圆齿的叶子,有毒,戴在身上会起疹子的。”

武幸连忙伸回手不敢再碰,毒这种东西在武幸看来真的很神秘,就像第一次遇到何书客时候他用的蒙汗药,她就觉得很神奇,后来询问了先生,才知道毒这种东西,千奇百怪,各种效果的无一不有,越是了解,就越是觉得毒很神秘。

要是中了毒,不仅受苦受疼,说不定还要没命呢。

第四十六章 圣教五堂

竟然连身边这么普通不起眼的野草都有毒,毒实在是可怕,武幸不敢再碰,转身去看何书客两人,早已满头大汗累的躺倒在地。

何书客得意的笑道,“小鬼,输了吧,还不赶紧给哥哥我磕头认错!”

“嘁,”关毓宁吐舌头做了个鬼脸,“这么大的人跟我一个小孩子比,也不害臊!”

关毓清早已让家仆清理出一块儿干净的地方生起了火,他招呼谢嫦和武幸过去,头疼的道,“抓了这么多,可吃不完。”

武幸低头一看,已经有十几只兔子被拴住了四肢瑟瑟发抖的躺在地上,十几只兔子,他们五个人再怎么吃也吃不完啊。

君子远庖厨,一身白衣的公子就算心底其实不太在乎这句,可在这么多人面前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更何况旁边还跟了许多家仆护卫,让母亲知道就不好了,吩咐了家仆将兔子清理干净,就让他们各自退下,用树枝串了收拾好的兔子放在火上烤,期间还拿出几个小瓶子,往兔子上撒上些许。

“这是什么?”武幸闻了闻,一股好闻的香气带着甜蜜的味道,像是……

“蜂蜜,还有一些香料,用来佐味。”关毓清含笑将一个烤的半好的兔子递给武幸,“你试试?”

武幸接过,双手小心翼翼的拿着树枝在火上炙烤,兔肉冒出油脂,被烤的起泡,吱吱作响,不一会儿便冒出了香气。

闻到香味,武幸口中不由自主的分泌出唾液,咽了咽口水,转头看见第一只已经熟了的烤兔子正在关毓宁手里,他呼呼的吹着气,撕下一小块烤肉塞进嘴里,烫的龇牙咧嘴。

何书客笑的前仰后合,幸灾乐祸的看这个小鬼的笑话,自己则掏出一把匕首,优雅的切下一块烤肉用匕首插了,放在嘴边品尝,咬了一口后眼睛一亮,问道,“你这是什么香料,我还是第一次吃到味道这么好吃的烤肉。”

“常阳特产,等你们离开时,可以送你们一些。”关毓清认真的看着火,小心的翻烤兔肉不让它烤焦了,火光映照在黑眸中,有种别样的美感。

谢嫦看的有些呆了,不禁脸红心跳,按捺住雀跃的心跳,暗自唾骂自己怎么这么把持不住。

关毓清毫无所觉,等手中这只兔子烤好,才松了口气,递给谢嫦,“尝尝味道怎么样。”

谢嫦愣愣的答道,“好吃。”

“噗,”关毓清扑哧一笑,“还没吃呢,就好吃?”

谢嫦反应过来,红了脸接过烤兔肉,吹了吹,小口的吃着,有些食不知味。

几人吃的肚皮溜圆,还是没把这十几只兔子消耗干净,便分给了一众跟在后面啃干粮的家仆护卫,给他们加个餐。

关毓清也给武幸一只刚刚烤好还没动过的烤兔肉,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也是有两个护卫的,只是他们一路上都沉默的吓人,毫无存在感。

就算一起赶路了这么久,同吃同睡,武幸还是跟他们没有半分交流,此时竟有些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办,给他们,他们会吃吗,还是不能吃外面的食物,怕有毒?圣教有这个规矩吗,她没有接受过正统的圣教训练,也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

而且,两个少年长相坚毅,面无表情,沉默寡言,腰间佩着长剑,浑身一股肃杀之气,叫人一看就不敢接近。

犹豫了一会儿,才走到那两个黑斗篷少年的身边,举起手中烤的外焦里嫩的烤兔肉,示意他们收下。

少年一愣,久未讲话的声音显得有些干涩沙哑,“多谢……”他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迟疑了一下,才道,“多谢姑娘赏赐。”

武幸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有些不自在,她之前还是仆役所的小杂役呢,比穿黑斗篷的弟子还要低一等,现在却要被他们叫姑娘,“叫我阿武就可以了,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

“辛六。”“庚十四。”

闻言武幸有些愕然,竟然是用天干地支和数字做名字的么?

叫辛六的少年见她不知,便解释道,“只有斗篷上有花纹的弟子才可以拥有自己的名字,我们都是圣教收养的孤儿,在训练场以自己训练的批次和数字为名,我是辛字营六号,他是庚字营十四号。”

至于这个数字是怎么排出来的,自然就是根据训练的结果了,强者靠前,弱者在后,每一字营都有上百个寂寂无名的弟子在挣扎求生,能排进前二十的,都是其中的佼佼者。

武幸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懂了,又问道,“那你们怎么称呼宋宁也?”

“宋堂主。”辛六道,“圣教除各处分据点主事外,在本部设有五堂,分别为刑堂,事堂,暗堂,云堂,日堂,先生掌管的是暗堂和云堂,暗堂主情报刺杀,云堂主弟子训练收录,宋堂主是云堂的堂主。”

刑堂不必说,是掌刑罚,不过基本用不上,是给外人用的,自己手下若是有人犯事,自己就处理了,只有叛徒或者别处的探子才会送进去,一旦进了刑堂,有去无回,却是求生无门求死无能,几乎是除了后山二长老处之外,圣教最让人恐怖的地方了。

事堂是管圣教上下杂事,在五堂之中算是地位最低的,像武幸之前所在的仆役所,就是归事堂管,日堂不管什么事,却又什么事都管,因为他是只属于教主嫡系的,除了历任教主和少主之外,不听任何人的指令。

武幸之前在圣教呆了一个多月,对于这些也算是有所耳闻,可除了先生,附近来往皆是仆役所的小姑娘,了解的并不是很清楚,今日听了辛六的解释,才算是恍然大悟,不过却又有些奇怪,先生这么厉害,掌管两堂之事,怎么会在曲塘镇里一个小小的庭院见到呢?

难道是跟先生之前说的,想要让她保护的人有关?

先生掌管云堂弟子收录,应该见过很多资质优秀的小孩子吧,可却选了她,她一定要努力修炼内功,不能让先生失望才行。

不管先生将来让她保护什么人,她都一定会做到。

第四十七章 回城之后

宋宁也年仅二十,就已经是云堂的堂主了,真是想不到。

武幸本以为,他只是先生手底下一个比较厉害的属下而已。

她之前已经明白了,黑斗篷上的花纹代表在圣教之中的身份地位,水波纹比没花纹厉害,火焰纹比水波纹厉害,现在才知道原来划分还有更详细的。

没花纹的黑斗篷是圣教中最普通低等的弟子,连自己名字都没有,甚至不在五堂之中,只是训练场中各营的弟子,等他们完成了训练后,参与圣教的各种任务不出差错,获得考评的前十名,才能顺利从训练场毕业分配到各堂之中,拥有自己起名字的权利,剩下的那些没有通过考评的弟子,就只能继续在训练营待着。

可别以为在训练场待着是什么好事,训练场训练弟子的方法残酷至极,要不然为何每年每月都有弟子招入上山,可每个营却始终都只有百人左右呢?

再往上是水波纹黑斗篷,已经是五堂的正式弟子了,从千百人中脱颖而出,基本不到几年就会成为管事,手下领着几个小兵,或者派出外地的分据点。

在水波纹和火焰纹之间,还有一个云纹,武幸却是没有见过的,是分派在分据点的各位主事,和五堂之中的除堂主外的二把手主事,都是身着云纹黑斗篷。

火焰纹不消说,五堂堂主,都是火焰纹,宋宁也正是其中之一,之前一直跟在先生身边,今年年初才正式被先生提拔为云堂堂主,也算是先生的嫡系了。

还有最神秘的莲花纹和太阳纹,就连辛六和庚十四都没见过,一个是日堂的弟子,据说其堂主也不是火焰纹的,而是缠枝莲花纹,可惜却都没人见过,太阳纹只有两人可以带,就是教主和教主夫人,如今又多了个少教主,算是三个人了。

以他们现在的身份地位,还不够格去见教主,自然也无从知道太阳纹长什么样,不过莲花纹还是有希望的,每个堂都有那么多弟子,日堂弟子应该也是,怎么会都见不到一个弟子呢?

想到此武幸就问出了口,辛六想了想却摇了摇头,他们是真的没见过。

“日堂专属于教主一人,神秘些也是应当的,日堂凌驾于其他四堂之上,想必其中弟子也是武功高强,神出鬼没,见不到也不稀奇。”

辛六理所当然道,以他刚出训练场就随先生出来,那些少得可怜的见识来讲,他可能根本就不会想到,因为现任教主醉心情爱无意权势,日堂几乎就是没有人,就算有,那也是上任教主留下的老油条。

武幸自然也猜不到,因此她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附和道,“等以后穿上了水波纹的黑斗篷,说不定就能见到了。”

天色渐渐擦黑,众人将烤兔肉消灭了个干净,便把火灭了,留下的痕迹也都挖坑埋在了地下,把一切收拾干净,关毓清看了看天色,对武幸道,“我们赶回城内最少也要半个时辰,天色已经晚了,我们现在就回吧。”

几人没有异议,唯有何书客有些依依不舍,“我一个人在这里都要无聊的发霉了,小阿武,你明天能不能还来找我玩?”

“阿五妹妹,他欺负小孩,不是个好人,你不要跟他玩。”关毓宁对武幸吓唬道。

武幸没理他,摇了摇头,勾了勾手指示意何书客蹲下来讲话,何书客会意,附耳过来,武幸指了指关毓宁,在他耳边小声说道,“那家伙很记仇的。”

何书客不屑的瞟他一眼,“我还会怕他?”

见何书客不懂她的意思,武幸一巴掌打在他的后脑勺上,惹得何书客有些委屈的看着她,虽然她人小力微,打的根本不疼,可何书客还是委屈巴巴道,“干嘛打我。”

“你要是不赶紧换地方,明天全常阳都知道你修罗扇在小青山了。”

何书客恍然,随后便苦兮兮的道,“可除了小青山,城外也没别的地方可去了呀!”

“我不过一个四岁的小孩子,这可帮不了你,你还是自己想想办法吧。”

眼见着何书客被她一番话说得皱着眉头抓着脑袋苦恼的样子,武幸悄悄弯了弯嘴角,跟他挥了挥手告别,转身上了关毓清的马车。

等回到城内的客栈时,已经是夜色深沉了,月亮悄无声息的爬到天边,洒下一层温和莹润的光辉。

跟关毓清谢嫦几人道过别后,武幸回到了客栈房间,虽然天已经黑透了,可她从小就觉少,一天顶多睡个两个时辰就再也睡不着了,反正睡不着,今日又没有练字,不如就练会儿字再睡吧。

说做就做,武幸拿出砚台毛笔放在桌上,却发现墨没有了,剩下的一点墨研磨出来,也只够写个两三页字,于是她就跑到先生房间敲了敲门。

“先生,我房间的墨没有了。”

“没有了啊。”程砚秋沉吟了一下,常阳此地是没有他常用的东阳龙泉墨的,之前宋宁也去买文房四宝,也只是随便挑了一款卖的好的,因为不知他喜不喜欢用,便没买多少,武幸那里没了就是真的没了。

“那就早点睡吧,别练字了,明日我带你去买。”正好上次买的墨他不是很满意,画画时笔尖有沉涩之感,还是自己亲自去挑好了。

武幸哦了一声,便回去将剩下的墨用完,勉强写了三页纸,就再也写不出墨汁来了,只好将东西收起,洗漱完了躺在床上,开始练内功心法。

别人一天练两个时辰的内功,练十年就有十年的功力,我一天练八个时辰,练十年,岂不是就有四十年的功力?

武幸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反正她睡觉也睡不着,不如练功,这样的话,她就会离先生所说的江湖一流高手更快更近一步。

不再乱想耽误时间,武幸闭上眼睛,引导着身体里的内力沿着经脉流动,运转出一个又一个大周天,直到天光将要破晓,才满意的感受着身体里充盈的内力,翻身睡过去。

第四十八章 书坊巧遇

清晨,微雨。

武幸刚醒就听到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拍打着窗檐,伸出手去接天上落下的雨珠,落在手上丝丝凉意清透,怎么又下雨了呢,常阳真是多雨之地,她不喜欢,没意思。

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到曲塘山,回到圣教先生的院子里,那一间小小的属于她的房间。

叹了口气,现在的生活与两月之前有着天壤之别,若是以前,她想都想不到世界上不止有曲塘镇下一个小小的塘下村,还有这么多广阔的天地,而这一切,都是先生带给她的。

下楼洗漱过后,用过早饭,武幸和先生一人打着一把油纸伞出了门,身后还跟着两个负责提东西的黑斗篷弟子。

下雨的时候,街上行人总是稀少,可常阳可能是下雨下惯了,除了没带伞屋檐下躲雨的,走在街道上竟然还能碰到几个出行的路人,打着花花绿绿的油纸伞,形成了常阳一道独特的风景,微雨青石,深巷纸伞,朦胧如织。

身旁先生高大的身影看着让武幸充满了安全感,宽大的衣袖垂下在身体两侧,武幸忍不住伸出小手去拉,却没拉到,而是被先生的手握住在掌心,他关切道,“小心些,别摔倒了。”

“嗯。”武幸答应道,老老实实的被先生牵着走,冰凉的小手在先生干燥温暖的手掌中丝毫不敢乱动。

到了一家看上去规模不小的笔墨铺子,先生松开武幸的手,收起油纸伞走入店内,里面正有一个客人在选购,伙计忙着没空搭理他,先生也不在意,自顾自的去柜台上看。

伙计已经拿出了十几块上好的墨锭给客人挑选,客人却似乎都不是很满意,问道,“这月从丹阳来的松烟墨呢?”

“只剩一块了,姑娘,这不是在这儿吗?”伙计道。

程砚秋刚好看到一块儿不错的墨,正要伸手拿起来仔细端详,却没想到有另一只手也去拿,那手细长白皙柔软,一看便知是一位姑娘的手,指尖微带着薄茧,想来是习琴。

眼见着就要碰到,那手连忙收了回去,程砚秋才惊觉有些唐突,道,“既是你先来的,便你先选吧。”

“先生是客,怎能让我先选?该是先生先选才是。”温柔婉转的声音响起,程砚秋低头一看,才发现竟是认识,不是别人,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玉楼明月秋月慈。

秋月慈一身天青色的纱裙,简单婉约却极衬她的气质,似缥缈的九重天上仙女下凡,姝丽的面容上挂着清浅的笑意,她含笑向程砚秋颔首。

“又碰到先生,真是有缘。”秋月慈道。

“同在常阳,碰到也是正常。算不得有缘。”程砚秋淡淡道,一个不在江湖的弱女子,还是不要扯上关系为好,免得坏了人家的名声。

秋月慈轻轻摇了摇头,似乎是觉得他说的不对,又道,“我名有秋字,先生名亦有秋字,岂不是缘?”

程砚秋皱眉,莫名的觉得这女子有些轻浮,有些不喜,遂道,“不过是个名字罢了,明月姑娘慢慢选吧,我还有事,就先告辞。”

他随意选了另一块看上去还不错的墨锭,付了钱,拉着武幸离开。

秋月慈在身后双眼怔怔的凝望着他的背影,身旁的侍女不满道,“这个人也太无礼了。”

秋月慈笑着摇摇头,“原本就是我不对。”

她怎么能像个纨绔子一样对先生说出这种话呢,实在是太不经脑了一些,见到先生是意外之喜,可这意外却有些失败,叹了口气,买下那最后一块松烟墨,她有些意兴阑珊的道,“我们回去吧。”

回到玉楼,坐在桌前研制新得来的松烟墨,墨汁的香味在纤纤玉指下化开,秋月慈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去书写,只好又拿出琴,给自己弹奏了一首静心曲。

她想起小时候父亲的谆谆教诲,每一次练琴时她抽噎着用已经红肿的手指一遍遍练习,母亲严厉的面容和对她失望的眼神。

她不知该庆幸还是该如何,如果不是四年前皇帝大行,她本该是入宫的。

没错,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和表弟关毓清喜结连理,可她的母亲却不这样想,如果不是母亲想要后宫中有一个关家的女人,母亲根本不会嫁给一个区区五品官阶的宫廷琴师,以常阳伯在朝廷和江湖中的地位,只有夫家足够低调不起眼,她的女儿才能有入宫的机会。

可笑,四年前她才十六岁,可建昭皇帝却已经一个五十多岁的垂暮老人了,如果不是四年前天家病危,她差一点,只差一点,就要终老宫中,她不愿意,却也没有办法。

因为后宫女子不能有到威胁天家的武功,所以她没有习武,因为先帝爱好琴曲,广招天下琴师,所以她从四岁起开始学琴,至今十六年没有一日不是日夜不缀,她从小听话乖巧懂事,所走的每一步都是母亲安排好的,可最终明明不是她的错,是先帝自己没了啊,母亲却从此对她冷眼以待,面若冰霜。

就连她从常阳伯府搬出,独居玉楼,也有一部分母亲的原因,新帝奉行至孝之道,宣布为守孝三年,三年宫中不进任何女子,三年,她十九岁,一生当中少女最最美好的年岁全都蹉跎过去了,过了入宫的年纪,她不知道母亲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办法,她建立玉楼,想以琴会友,母亲却为她打出江湖第一美人的名号。

她明明不是江湖中人,为了入宫,母亲杜绝她与江湖扯上任何关系,可到如今,却要依靠江湖名声来达到她想要的目的,她真的不懂,却也不敢反抗,毕竟,除了琴,她什么都没有。

心中的这些想法秋月慈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可自从来到常阳以来,她听闻了太多关于江湖的事,最让她艳羡的就是程砚秋这样的人,孤高狂妄,肆意妄为,离经叛道,是她最想成为却又不敢踏出那一步的人。

明明出身世家,却为了妹妹而放弃一切加入魔教,潇洒至极,她可真羡慕程先生的妹妹,有这样好的一个哥哥。

她虽不敢成为这样的人,却也不妨碍她想离这样的人近一点,这次程砚秋能来常阳,给了她不敢置信的机会,她窃喜着,如果能再近一步,能够成为一起品茶话茗,弹琴下棋的朋友就好了。

秋月慈皱了皱眉,叹了口气,暗自懊恼着,今日真是太急了些,也不知先生会不会因为她今日的轻浮而厌恶于她?

第四十九章 风雨过后

“先生不喜欢她?”武幸疑惑的道,刚刚遇到仙女姐姐,她都没来得及跟她讲话,就被先生带走了。

“谈不上,不过一路人罢了。”程砚秋道,“回去吧。”

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这么直接,言语直白的女子,不过他平时也没什么机会接触到女子,圣教里的基本都怕他,圣教外的,自从他加入圣教以后,十年来就几乎很少出过门。

若说讨厌,实在也算不上,毕竟秋月慈长得是真的美,还是那种柔柔弱弱没有什么攻击性的美,温婉柔美,让人看上去就想要怜惜,不敢让她蹙一丝眉。

就算她真的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恐怕也有大部分人觉得应该原谅,正所谓长得好看的人,做坏事都占便宜,不过是言语轻浮几句,算不得什么事。

细雨如丝如雾,密密的交织在伞下眼帘前,成就了一幅美妙的烟雨画卷。

闻言武幸点了点头,突然想起昨天太晚了,有件事没有跟先生说,“我昨天在小青山寺遇到何书客了,先生。”

“哦?他还没走?”程砚秋挑眉,有些惊讶,随后想到何书客的性子,古灵精怪,鬼点子这么多,胆子大也就不奇怪了,“不妨事,就让他在城外待着吧,玄真观的李延筠和曹延达都在,想是他没胆子再进城的。”

只要他没打扰到阿武玩乐的兴致就好,昨天回来的那么晚,那常阳伯府的两位小公子面上也没有什么异色,想来是没出什么幺蛾子的。

不过玩乐归玩乐,练字习武还是不能停的,等武幸磨开新买的石良墨,练完今天的大字以后,才又教了武幸一套身法招式。

看着武幸一脸认真的演练新学的招式,程砚秋突然想到,武学基础都已经快要打完了,却还没有给武幸决定好到底用哪一种兵器,女孩子家赤手空拳的看着总是不太好看的,世人多崇尚于剑,剑乃百兵之首,器中君子,不如就学剑?

可虽然现在自己已经不用扇了,毕竟练了几十年,最擅长的还是短兵,若是学剑,恐怕武幸在他的教导下不能学到最好。

想到此,不如让武幸自己选择她喜欢什么兵器好了,程砚秋问道,“阿武以后想学什么兵器?”

先生的成名武器是扇,不教她扇吗?武幸张口想问,却想起来之前先生曾经讲的故事,开口道,“我想学扇,可我怕用扇,先生看了,惹先生伤心。”

就像先生一直不太待见何书客一样,说不定也有何书客用扇,他看见了不高兴的原因呢?不让何书客入教跟着他,肯定也有其中的道理。

程砚秋失笑,不过一把扇子罢了,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早就走出来了,怎么会伤心,他温和的道,“不妨事,阿武想学什么就学什么。”

武幸想了想,不用扇,那又有什么能跟扇类似的呢?“我想学跟扇像一些,却又不是扇的。”

程砚秋沉吟了一下,只要是短兵,他大致都钻研过一二,在脑海中仔细回想了一下,细数道,“短兵主流,大多都是扇环钩刺,其中除了扇和钩以外都是双兵,你想学双兵还是单兵?双兵八臂连环、峨眉刺都还是不错的,单兵的话,多年前江湖上有个离恨钩,也是极为有名,至于其他的不太常见的短兵器,还要等我回去仔细翻阅教中典籍才可。”

武幸皱着眉头有些拿不定主意,之前她觉得她离拿兵器的境界太远了,还不到那时候,根本没想过这个事情,更何况先生说的她几乎都没见过,从小只出过这一次远门,江湖经验几乎为零的武幸,到目前为止,见过最多的兵器就是剑,除此之外是刀,何书客的修罗扇,傅爻的红缨鞭,至于其他的,她光听名字在脑子里都想不出样子来。

“我想都试试,等我都学过了,再选其中一样,行不行?”武幸看着先生黑眼珠亮晶晶的,她会不会有些要求过多了?贪多嚼不烂,这是村子里先生教过的。

程砚秋一笑,摸了摸武幸的小脑袋瓜,反正阿武如今还小,只有四岁呢,不急,更何况多了解一下别的武器也没有什么坏处,唔,除了前面说的那些短兵之外,剑也要让她学一下,不求精通,但至少跟用剑的江湖人对敌时,不至于毫无经验手忙脚乱才是。

想罢,程砚秋答道,“自然可以。”

两人言谈之间,武幸也没有闲着,已经将先生新教的招式融会贯通了,配合着之前学过的,短胳膊短腿像模像样的展示了一番,期待的看着先生求夸奖。

“不错。”程砚秋笑着点头,“基础你都已经学完了,现在身处圣教之外,有些不方便,等回去后再教你那些兵器的用法吧,这些日子你就勤加练习。”

“好吧。”武幸有些失望的垂下头,“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啊?”

武幸已经开始想念在圣教那为数不多的一个月的生活了。

“快了。”程砚秋抬头遥望窗外的朦胧烟雨,他们居住的房间是三楼,因此可以很轻易的看到周围一片乌压压的建筑物,陈旧生出青苔的泥瓦片一节一节的铺垫在屋檐上,雨水从缝隙中丝丝流淌而过,落在地面上滴答的声音像是古时宫廷里的大编钟。

他将手负在背后,阴沉的天色让人摸不清到底是白天还是傍晚,细碎的雨滴随着刺骨的冷风从窗外飞溅,落入房间中打湿了站在窗前的先生的衣袍,他低声道,“等这场风雨过后,就能回去了。”

不知是说这场正在经历的冷风冷雨,还是说江湖之中那些有心作鲠的人搅起的腥风血雨。

武幸有些听不懂,自然而然的当成前者,有些期盼的伸手去接落下的雨水,在心中默默期望这场风雨赶快结束。

等雨停了,就可以回圣教了,她舔了舔嘴唇,有些想喝红枣雪梨汤了。

也不知曲塘镇今年送上山的秋梨,吃完了没有,还有没有的剩?

第五十章 得封世子

东阳的秋梨还有没有,没人知道,但是从现在开始,常阳伯府的梨却是不再出现了,梨通离,不吉利,早在重阳之前,信奉一切诸天神佛的常阳伯夫人就已经下令不准府内出现这些不合时宜的东西了。

这也是对她儿子关毓清的一种让步,让关毓清颇感欣慰,终于不用夹在阿嫦和母亲中间了,虽然母亲对阿嫦的身份还是颇有微词,可拗不过自己宝贝儿子实在喜欢,别别扭扭的宣布了这道命令,算是妥协了。

红枣,花生,桂圆,莲子。

蕴含着美好祝愿的四样吃食列在单子上,关毓清仔细核对无误后,将这一页单子翻过,虽然常阳伯夫人勉强同意了这门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可还是保留着她身为二等爵夫人最后的高贵和矜持,不愿意为这样一个乡野出身的村姑操持婚事,所以一切,都还得让我们光风霁月的常阳公子自己来做,这也让从未接触过这种事的关毓清颇为头疼。

不过头疼归头疼,能够一点一滴的为两人的新婚做准备,关毓清心里还是满足并快乐的。

只是还有一件事纠结不定。

温润如玉,谦谦君子的白衣公子,好看的眉头轻轻蹙起,叫人想抚平他眉目间的忧愁。

谢嫦微凉的手指按在他的眉心,瞬间让白衣公子破功,唇角漾起一抹浅笑,握住那只捣乱的手,“阿嫦,别闹。”

谢嫦悻悻的收回手,嘟嘴道,“你看什么呢,半天都不理我。”

“我在想我们两个人的婚期。”只一句话就让谢嫦白皙的面容上迅速的泛起了红晕,关毓清忍不住逗她道,“最近的黄道吉日只有十月初七和明年的元月十二,元月十二太远,可十月初七又太急,恐怕过于匆忙很多地方没有顾上,叫人笑话我,这可怎么办好?”

说罢他单手支着头,看着谢嫦有些苦恼的道,“可我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娶你过门了,还是定十月初七好了。”

谢嫦娇嗔的哼了一声,不轻不重的打了他胸口一拳,却是道,“我也迫不及待的想要早日同你成为夫妻,一切从简便是了,我又不在乎那些虚礼。”

关毓清将她拥在怀里,轻柔一吻落在谢嫦光洁的额头上,有些满足的喟叹一声,他最喜欢的便是谢嫦的这一点,不似大家闺秀的含蓄,也不似江湖侠女的豪爽,真情实趣,想什么说什么,不会欲拒还迎,天真烂漫,娇羞可爱,尤其是那种看着他全世界都是他一个人时的那种眼神,实在叫他欲罢不能。

“虽是如此,可我却不能委屈了你,旁人要有的,我关毓清的妻子也要有。”

谢嫦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不委屈,像我这样无亲无故的孤女,身无长物又面容有缺,能够嫁给你,是我三生修来的幸事了。”

关毓清闻言不高兴的用一根手指抵上谢嫦的唇,双眼满含认真的告诉她,“我不准你这样妄自菲薄,在我眼里,你就是世界上最好最美的女子,旁的人再怎么样都及不上你半分。”

红衣白裙的少女依偎在白衣公子的怀中,兜帽下的面容娴静依旧,双眸却是莹光闪闪,热泪在眼中打着转,迟迟不落,谢嫦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想什么都不顾的告诉他一切,不行,不可以这么冲动,她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就在她内心苦苦挣扎的时候,终于有人来打断了这一场温情的交谈,谢嫦忍不住松了口气,侧头在关毓清看不到的地方将眼角的泪痕拭去。

来人是常阳伯府的家仆,算是关毓清的亲随,已经跟在他身边很多年了,名叫小楼,在伯府的仆役内也算小有脸面了,很少做这种跑腿传话的事,突然急匆匆的跑来,想必是有什么大事,关毓清放开抓着谢嫦的手,轻咳一声,正经道,“发生何事?”

小楼一脸喜气洋洋,大声道贺,“恭喜公子!天家派人来了,叫您去接旨呢,想必是伯爷之前请封世子的旨意批复了!”

闻言关毓清也是满脸喜色,请封世子一般都在加冠后,他才十九,还未加冠礼,他想让婚礼的规格能再高一些,让谢嫦能够风光大嫁,便请求父亲提前上奏请封,所以才迟迟未能定下大婚日子,再过一个月天家就要封笔庆年,他本以为这请封就要等到明年了,不想等那么久,索性还是先把婚事办了吧,便想在今天将日子定下。

没想到就在他将要放弃之际,这旨意来了。

真是太好了,这样谢嫦嫁进来,就是世子夫人,身上有封诰,族中旁人就不会看她不起,母亲的心情想必也能好些。

“阿嫦等我,去去就来。”关毓清高兴的抱了抱谢嫦,转身离开时脚步都不自觉的流露出愉快的味道。

谢嫦微笑点头,却在关毓清离开后眼下垂下一片阴翳,她不知道为何,灵魂似乎分裂成了两个人,一半在为毓清能够提前封世子而高兴,另一半却满怀恶意的叫嚣着。

真讨厌啊,为什么要封世子呢?这样的话,他们两个人的差距就越来越大了,难道毓清也想和他父亲一样,除了正室夫人以外,也纳两个侧室?这样不行呢,阿嫦绝不允许,毓清只能是阿嫦一个人的。

如果毓清不是世子,不是什么常阳公子,没有亲眷没有朋友,和她一样,彼此之间只有对方一个人,只是她一个人的关毓清,那就好了。

不,她怎么可以这样想?谢嫦甩了甩头,止住了自己脑子里奇怪的想法,毓清封世子,这是好事啊。

一定是她最近太忙了,为了研究出怎样让自己更像一个正常人一些,她将自己身体内的部分蛊出去,转而养了一种嗜血蛊,能够吸收血气,她想将别人身上的血吸收了,放到自己身体里,这样她就不是一个受伤不会流血的怪物了。

为了这项研究,她已经两三天没有合眼了,一定是太久没有休息,脑子里有些不清醒了,她要睡一觉才行。

不过在睡觉之前,房间里的那些蛊要移走才好,不然被人发现,可就不妙了,虽然基本上没有丫鬟仆役会进她的房间,可还是要小心为上。

放在哪里好呢?谢嫦托腮沉思。

关毓清走进待客的正厅,便看到他的父亲常阳伯关山越正在和一个穿着青色蟒袍,面皮白净,笑容和善的白胖男人喝茶,那蟒袍上绣着雀翎团花,一看便知身在御前且品阶不低。

关山越看到他进来,爽朗的笑道,“阿清,这是天家近前中官刘少监,他可为我们带来了个大好消息!”

关毓清连忙躬身行礼,少监已是天家身边极为高阶的官职了,几乎可以与朝廷二品大员平起平坐,且又是天子近臣,而关毓清一介白身,虽然是二等爵常阳伯的嫡长子,却身无官职,这礼还是受得的。

刘少监略显圆润的脸笑眯眯的皱成朵花,口中连连道,“不敢当不敢当,还未恭贺关世子,双喜临门啊!”

听到他的称呼,关毓清心下稍定,看来的确是封世子没错了,随后面色一红,封世子,娶妻子,可不是双喜临门嘛。

“既如此,咱家也不耽误时间了,一会儿趁着天色还早,还要赶着回去复命呢,宣旨吧!”刘少监拿出一卷明黄色的卷轴,在手中展开,声音略有些尖细的高声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今闻常阳伯嫡长子关毓清,温良仁孝,正德忠贞,朕心慰之,着于新历四年十月初二封为常阳伯世子,另赐玉带一条,朝服一身,黄金百两,东珠一斛,以示嘉奖,钦此!”

“臣领旨,谢天家恩赏!”

关毓清低头双手恭敬的接过明黄色的玉帛卷抽,轻飘飘的落在手中却宛如千钧,让他的手有些微微颤抖,他勉强压抑住心底的兴奋,面上真挚的笑道,“少监大人,不如留下提前喝一杯喜酒再走吧!”

刘少监摆摆手,“咱家还要回宫复命,就不多留了,提前祝关世子新婚大喜,告辞。”

关毓清父子两个将刘少监送出大门,看着他上了马车,关山越才收起脸上的笑容,瞪了他一眼,哼道,“这回高兴了?”

关毓清回过神来,连忙双手向前做了个深揖,哄一哄自己的老父亲,“多谢父亲成全!”

关山越冷哼一声,面上严肃想要说些什么,却绷不住笑意,微弯了嘴角,他连忙转身背着手仰着头,假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悠哉的踱步离开。

关毓清失笑,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爹爹怎么还像个老小孩一样,可能这就是远离朝堂那些勾心斗角的妙处,跟那些宫内大臣相比,一直像尊大佛一样镇着常阳乃至整个江湖的父亲却是显得比他们年轻很多,或许别人觉得他严厉肃穆,可其实他快活的很,这就是不在庙堂的好处?

也不知为何,姑姑却总想要让表姐进宫,进宫有什么好呢,终其一生终老深宫,表姐一定不会快乐的,关家世代袭爵为的是做一个牵制江湖的纽带,若是真的封官拜相,送表姐入宫生下龙子,牵扯到夺嫡之中,那天家还能放心的用他们吗?

说到底,姑姑还是对当初的事不满,父亲武学天赋不高,最后进了化虚门当上门内长老的是二叔关山策,虽然二叔与父亲姑姑不是一母同胞,却也都是关家血脉,为何互相之间相处要这样冷若冰霜呢,最后甚至为了想要压过二叔一头而异想天开到送女入宫。

其实不管每一代进入化虚门的是不是关家嫡系,爵位都只会在嫡系手中,姑姑其实不必这么耿耿于怀,化虚门看的是个人的武学天赋,天家看的却是整个关家。

不过这些话姑姑心里可能早就已经明白了,只是固执了这么许多年,抹不下面子,便要一条独木桥走到黑了。

摇头抛却脑海中杂乱的思绪,看着手中的玉帛圣旨,心头一片火热,从此,就是世子了,将来他会和父亲一样吧,夫妻敦伦,家庭美满,子嗣孝顺,一生幸福。

要让阿嫦看看圣旨才好,他们马上就要成为夫妻了,有什么事都该一起分享才是。

他转头便要回去,一旁的小楼却突然拍了下脑袋,“哎呀,瞧我这记性,公子,啊不对,是世子!”

他讪笑着摸摸后脑勺,“有件事忘了跟世子说了,杨门主刚刚送信儿来,说那贼人抓到了,今晚要在各江湖同门面前公开审讯,让您晚上也过去一趟。”

“好,我知道了。”关毓清记下此事,喜滋滋的捧着圣旨,“那一斛东珠先给母亲送去,让她先挑,剩下的都给阿嫦送过去。”

“是。”小楼应道。

第五十一章 公开审讯

此时已经距离玉剑山庄三公子周岁宴过去一个多月了,事情有了一些进展,三公子虽然还没找到,但是却抓住了那个伤人的侍女,为了洗清自己宗门的嫌疑,杨门主决定今晚就要在各大宗门掌事面前审讯。

程砚秋也受邀在其列,不止如此,其余各宗门,濮阳太阿门的门主傅成朔,丹阳玄真观的观主李延筠,江阳清源宗的宗主刘宗元,等一些小门派,还有此次事件最大的苦主,庐邑玉剑山庄的庄主应天鹏。

众人列次落座,杨清竹见人已到齐,便示意门下弟子将那侍女带上来。

两个穿着白色弟子服的青年拖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到堂下正中央,那女子浑身已经伤痕累累,衣衫破烂勉强蔽体,血迹斑斑,被两个弟子一撒手便滚落在地上,没有发出一声呼痛,仿佛晕死过去一般。

应天鹏见状面色有些不太好看,不过惯于他一贯的人设,也不好开口说什么,他不说,却有其他人忍不住了,李延筠沉静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不忍,道,“杨门主这样动用私刑恐怕不好吧?”

应天鹏听了此话有些不忿,这样心狠手辣蛇蝎心肠的女人,就算是动用私刑又如何,该当死一百次!可杨清竹真的动用私刑,他却又怀疑他把人打成这样,是不是想让这女人伤重不治而亡,好来个杀人灭口。

杨清竹安抚道,“诸位稍安勿躁,她身上只是些无伤大雅的皮肉伤,让她老实些罢了,不信可以现在叫医师来看。”

没人再出言反驳,杨清竹微微一笑,随即面色严肃斥道,“堂下女子,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受何人指使!还不从实招来!”

女子仰面躺在大堂中央,污发遮住了面容,只看到胸膛小小的起伏证明这个人还活着,她干裂苍白的嘴唇艰难的蠕动,“我叫……英娘,家住常阳通云县……没有人指使我……”

“一派胡言!没有人指使你,你为何要潜入玉剑山庄掳走小公子!”

英娘轻咳了两声,“我五年前和妹妹一起被夫人买入山庄中,可妹妹生了病,夫人不给她治病将她赶了出去,我妹妹死了……我便对夫人怀恨在心,我要让夫人也尝尝失去亲人的滋味,咳!武功是我见庄中弟子偷学的,没有人指使我……”

“简直荒谬!”应天鹏拍案而起,怒道,“我夫人生性善良,便是山野里一只受了伤的兔子也会救,怎么会不救你妹妹?更何况你的一身武功根本与我玉剑山庄没有任何关系!我庄内武功秘籍数百,没有一招与你所用有半分相同!”

“我所言句句属实,庄主若不信,我也没法……”英娘声音渐渐虚弱下来,“妾身不过一条贱命,能和庄主的小公子一同赴死,也算值了!”

“你这贱婢!我儿究竟在何处!?”应天鹏怒到极处,一双眼仿佛都着了火。

杨清竹连忙安抚他道,“应庄主,勿急,小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定能逢凶化吉。”他又对英娘好言相劝道,“你若是供出你幕后主使和小公子所在,本座可向你保证,保你不死。”

英娘好像被他说动了一般,“真的?”

杨清竹信誓旦旦,“自然是真的。”

“杨门主一宗之主,在常阳说一不二,我自然信你,可在座这么多宗门掌教长老,我如何能信?”英娘隐藏在污发下的眼睛眼皮微抬,露出毫无光泽的眼珠。

“那你要如何才肯说?”杨清竹好脾性的继续道,若是这女子这能供出幕后之人,饶她一命也不是不行,不过事后若是应天鹏对她暗下黑手,那他可就管不了了。

英娘冷笑一声,“听闻常阳公子关毓清是有名的正人君子,为人诚信守诺,他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就让他保护我直到我出常阳为止,我会把消息只告诉他一个人。”

座位上原本正襟危坐的白衣公子听到有人提到自己的名字,顿时看向了堂下的女子,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女子身体干瘦,裹着破布一样的衣服,大片的血污沾染了地上明亮的大理石,看上去奄奄一息狼狈不堪,还怪可怜的,关毓清想。

杨清竹略一思索,便答应了这个要求,只是出常阳城而已,况且这女子身受重刑,武功全失,也不会造成什么威胁。

“毓清,你过来。”杨清竹吩咐道。

面如冠玉的白衣公子走到英娘的面前蹲下,真挚的向她保证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安全护送你出常阳。”

女子沙哑的嗓子咳出一声低笑,“公子,你凑近些,我先告诉你一件,等我出城,再告诉你另一件,可好?”

关毓清不疑有他,弯下身离得近了些,女子声音微弱的呢喃了一句话,声音小的根本听不清,他连忙再向她倾过去,“姑娘,你刚说什么?”

青年白皙的面容有些焦急,棱角分明的下巴映在眼前,下面是小巧的喉结和青白的血管,呼吸间带着的温热气息扑打在脸上,女子露出一个高兴的笑容,张大嘴巴似乎要说着什么,她脖子向前伸着,伸着伸着,就碰上了青年流淌着汩汩热血的喉管。

白衣的公子张着惊骇的双眼,想要痛呼却发不出声音来,仰面倒在地上,杨清竹连忙扶住他,被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到无以复加,冒着热气的鲜血濡湿了白衣公子的前襟,在如雪的白衣上仿佛晕染开大片大片嫣红的牡丹花。

女子狂笑着被杨清竹一掌打的倒飞出去,撞断了门前走廊的红漆木柱子,落在地上翻了好几个滚,没了气息。

“毓清!”杨清竹抱起白衣公子就要转身离去,却被应天鹏挡住了去路,应天鹏赤红着双眼,抓住关毓清的手,逼问道,“她刚刚说了什么?我儿在哪?!”

关毓清破碎的喉咙发出嗬嗬声,声音怪异的叫人听不出他到底想表达什么。

“应庄主,你先冷静一点!我要先带毓清去治伤!”杨清竹甩开他的手,冷声道。

应天鹏置若罔闻,对杨清竹大声怒吼,“你让我怎么冷静!你把她杀了!寻找我儿的唯一线索断了!”

傅成朔见状劝解道,“应庄主,关公子伤在咽喉,恐有性命之危,更何况他现在也说不出来话,还是先让他去治伤吧,我和杨门主向你保证,一旦关公子能言语,必将那女子所言如实相告!”

应天鹏只是见那女子横死,一时过于激动,现在反应过来,便也顺着台阶下了,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杨清竹对傅成朔感激道,“多谢傅门主,我先带毓清去治伤。”

傅成朔连忙制止想要行礼的杨清竹,关切道,“不必多礼,赶快先去看看毓清侄儿吧。”

第五十二章 危在旦夕

化虚门内,灯火通明,喧闹不绝,来往诸人皆是面色凝重,行色匆匆,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大夫眉头纠结成一串麻花,再次把完脉后,扭头与其他几个老大夫低声交谈了几句,齐齐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房间内,杨清竹和关山策齐站在一起,因为玉楼离得近的缘故,秋月慈也及时得知消息赶来,她神色焦急的询问大夫,“到底怎么样?”

老大夫颤巍巍的摇头,“血痰凝塞,气支不接,回天乏力,神仙难救啊!”

闻言秋月慈犹如当头棒喝,震惊的后退了一步,她只听到说关毓清被那贼人咬破了脖子,却没想到竟是这么严重,到了救不回来的地步!

“他现在口不能言,气不能喘,勉强活着已是极为痛苦,挣扎几个时辰便会喉管内积血完全堵塞,直到气绝,不如给他个痛快,也免了受这些苦楚。”其中一个大夫收拾了药箱就要离开,神色颇觉惋惜,经常给江湖人治伤,看惯了这些,便也习以为常了,只是这位公子,极为年轻,死法却如此痛苦,实在令人心生不忍。

关毓清睁开眼睛痛苦的望向秋月慈,眼中深深的渴望像是在诉说什么,他喉间的伤口已经处理过,伤口极深,喉管虽未断裂却隐有破损,血液倒流拥堵,以现有的医术根本没办法将血痰清除,破损的喉管修复,只能生生忍受着极大的疼痛。

不忍着又能如何呢,他连叫都叫不出声。

秋月慈眼中落下泪来,蹲下身握住关毓清的手,哽咽道,“阿清再等等,我已经派人去通知了,等大舅舅来,会有办法的,他会带府中的御医来,会有办法的……”

关毓清颤抖着手摸索着在秋月慈的掌心轻划,笔划凌乱,秋月慈仔细辨认了一番,才发现是个嫦字,她哭着道,“我已经让人去伯府了,她马上就会来的,阿清你坚持住!”

面色苍白的白衣公子胸前的衣襟上血迹斑斑,不复往日彬彬有礼的样子,苍白的脸上沁出了冷汗,他面容扭曲艰难的摇了摇头,又写下了一个歉字。

秋月慈起先不解其意,而后反应过来,便连连摇头,“不,我不能替你跟她说对不起,她还等着你娶她呢,你不能言而无信你知道吗,君子守诺你忘了吗阿清!”

关毓清痛苦的将眼皮紧闭,不再反应,失血和缺氧已经让他开始感到晕眩,眼前雾蒙蒙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大脑一片混沌,他觉得自己可能已经等不到阿嫦来了,辛好阿嫦还没有嫁给他,不会落得一个寡妇的名称。

这样也好,阿嫦还年轻,她生的好,性子也好,定能再觅得一个良人。

……

啪嗒一声,一滴眼泪滑落,掉在掌心,谢嫦才惊觉,自己竟然不知不觉落下泪来,她放下手中装着蛊的瓷瓶,抹去脸上的泪,有些奇怪。

她怎么突然哭了呢?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心里浮现出巨大的悲伤来?

难道,是连心蛊么?

她刚跟关毓清相识时,曾经偷偷为他种下了连心蛊,没有什么大的作用,只是母蛊对子蛊可以模糊的感知对方的情绪,她本是想确定关毓清对她的喜爱之情是真是假,对她残缺丑陋的面容有没有厌恶之情,谁知,她种下了这蛊之后,反而也真正爱上了这个说话从不掺假的君子,他嘴上说的喜欢,心底就是真的喜欢,没有一丁点的反感。

时间长了之后,彼此互相确认了对方的心意,谢嫦就已经不太注意这个蛊了,她也没有解,连心蛊,这名字如此好听,心意相通,连心有何不可呢?

自从种下这个蛊,她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如此清晰的感知到对方的情绪,悲伤,难过,还有痛苦。

是毓清出了什么事?

想到此,谢嫦一惊,顾不得将因试验而摆放凌乱的蛊瓶整理好,便打开门冲了出去,正遇见小楼也是一头大汗满面焦急的冲过来,他见到谢嫦,对于她脸上的泪水也毫不见怪,想必是已经知道消息了,连忙道,“谢姑娘,小的正要找您呢,快走吧!”

她拉住小楼的衣袖,慌乱的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毓清他怎么了?”

“世子在化虚门被贼人伤了,危在旦夕,想见您最后一面呢!”

谢嫦闻言忽然感觉大脑一片空白,全身都失去了力气,最后一面?这是什么意思?

不,不对,这世上可能有大夫治不好的伤,却不一定有她救不回来的人,她一着急,都差点忘了,她不是一个普通的乡野姑娘,她是一个蛊师啊,还是万蛊之王,人蛊。

她想起当初那人给她的,她养的第一个蛊,眼前一亮,像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了小楼的手,看着小楼突然瞪大的双眼和痛苦扭曲的表情,逐渐变得死寂,谢嫦凌乱的摇着头口中不停的念着,“对不起对不起……”

小楼干枯的尸体跌落在地,原本年轻的面庞此刻看上去却像一个年过古稀的老人,皮肤变得暗淡枯黄。

谢嫦来不及去想其他,这是她第一次用这种方法去杀一个人,巨大的生气蕴含在她体内,让她苍白的面色显露出了健康的红润,贪婪的蛊虫们在身体里躁动起来,她捂着胸口感觉有些喘不过气,却已经顾不上了。

她跑向伯府的大门,正好看到关山越和几个随从带着御医驾马准备离开,她连忙跌跌撞撞的扑上去,跑的太急,被门槛绊了一下,兜帽滑落,发髻散乱,脸颊两侧丑陋的疤痕蜿蜒而上,她哀求道,“带上我,求求你带上我,我能救他!”

关山越皱眉看她一眼,没有理会她的胡言乱语,却一手捞起她让她横坐在马背上,谢嫦连忙死死的抓住关山越后背的衣服,催促他快走。

这女子如此深情,也不枉阿清对她做过许多,若阿清真的救不回来,九泉之下,也不能让阿清一个人寂寞了。

第五十三章 浮生一蛊

几人匆匆赶来,到了关毓清所在的房内,秋月慈原本正跪坐在床边呜呜哭泣,见状连忙将位置让出来,给御医察看。

御医将关毓清颈间包扎好的纱布打开,仔细看了伤口,又把了脉,众人都一声不吭,大气都不敢出,一双双眼睛期盼的看着他,希望他能说出什么能让人高兴的言语。

御医摇头道,“如此伤口,世间难遇,无法用药,如今我只能先试着用银针将喉内血痰引出来,可我却实在难保证,我这一针下去,究竟是能引出血痰化险为夷,还是会让血痰倒流更为严重,到时恐怕……”

他没有再说下去,众人却都已经心知肚明后面的结果,这种决定无论是谁恐怕都难以做出,只好都看向关毓清的父亲关山越。

关山越沉默半晌,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凝滞了,才低声道,“那就下针吧。”

谢嫦这才在关毓清床边,得以握住他的手感知了一下他体内蛊虫的状况,松了口气,还好,是她可以救回来的伤势,不算太糟,闻言连忙回头抓住关山越的衣袖,慌忙道,“不要下针,我能救他!”

“荒谬!”关山越呵斥道,“你不过是一个在村野里学过几天医术的赤脚大夫,念你对阿清一片深情才带你来看他,不要在这里添乱!”

御医也带着轻蔑的眼神看她,多少行医数十年的老杏林都对关毓清的伤势束手无策,岂是一个村野里的女娃娃就能救回来的?

这女娃娃还是关世子的未婚妻,关心则乱可以理解,但是关公子危在旦夕,还想要抢着出来表现,就有些不知轻重了,真不知关世子为何会喜欢这般粗俗不知礼数的女子?

说罢,关山越不再理会她,用着托付的语气对御医道,“那就拜托您了,下针吧。”

“老夫定然竭尽毕生所学,不敢有负所托!”御医对关山越行了一礼,打开药箱,取出细如毫毛的银针,放在烛火上炙烤,就要准备下针。

谢嫦眼见无法阻止,可她有百分百的把握能救毓清,怎么能让毓清去受这种没必要的苦呢?她猛地跪下来,膝行几步扯着关山越的衣襟前摆,哭求道,“您信我,我真的能救他,我是谢塘的后人,我有他耗费毕生心力研制出来的浮生蛊!”

谢塘?浮生蛊?

关山越一凛,抬手止住了御医将要下针的手,喝道,“你刚刚说什么?赶快细细跟我说清楚!”

谢嫦心知有了希望,连忙擦干净脸上的眼泪,深深拜伏在地上,哽咽道,“我是鬼师谢塘的弟子,师父曾耗费数十年光阴心血研制出一蛊,名叫浮生蛊,此蛊能够以命换命,就算是只剩一口气的将死之人,只要用了浮生蛊,便能立时大好,宛如常人,小女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句隐瞒!”

谢塘已经消声灭迹许多年,传说他的蛊神奇非凡,既能千里取活人性命且不留下任何痕迹,亦能有活死人肉白骨的仙人手段,若真是谢塘的弟子,有这种蛊也是极有可能的,只是,谢嫦是谢塘的后人,当初阿清刚刚带她回来时,他也曾派人去查过这女子,却只能查到她八岁流浪到常阳,之后便在常阳乞讨为生,后来不知在哪里学了几手医术,专门在村子里帮人看跌打损伤。

至于这医术到底是怎么学的,脸上的疤痕又是从何而来,却是查不到了,若真是鬼师谢塘,有些让人查不到踪迹的手段也实属正常。

似信非信,将信将疑,难道真要让谢嫦用阿清的命去赌这一回?

刚刚看谢嫦那伤心的样子也不似作假,不如,就信她一次吧,关山越想罢,也不再犹豫,遂道,“那你来救阿清,若是阿清有半点闪失,可不要怨我让你去给他陪葬!”

谢嫦胡乱点点头,喜极而泣,顾不得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她连忙跪坐在关毓清床前,拿起床边剪纱布用的剪刀,咬牙划破了自己的手腕,划痕极深,狰狞的伤口外露,却不见一丝血流出,众人看着这一幕,内心皆震惊不已,却不敢打扰,只能默默在心中翻江倒海。

浮生蛊是谢嫦养的第一个蛊,却不是谢嫦配的,而是谢塘给她的,当初谢塘在常阳街头找到她,给了她一本秘籍,和一只浮生蛊的幼虫,想来也是,浮生蛊这种珍贵非常的蛊,哪是那时才八岁的谢嫦能够培育出的?

只是浮生蛊多年在谢嫦身体里,是谢嫦的命蛊,效用非凡,多次救了谢嫦的命,几乎已经和谢嫦融为一体,哪里是那么好取出的?谢嫦只知方法,却从未做过,更没想到催动蛊虫离体会这么痛苦煎熬,只是为了关毓清,再怎么困难她也要坚持下去,无论如何,她一定要救他!

谢嫦头上沁出密密麻麻的汗珠,顺着额头滑落,汗湿的发丝凌乱的贴在脸上,明明只是两刻钟却仿佛过了好几年那样漫长,顽固的浮生蛊终于不情不愿的从手腕间的伤口钻出,只见一只通体猩红,形如米粒大小的虫子,蠕动着爬到谢嫦的手心。

谢嫦面上一喜,欣慰的笑了,她如法炮制也在关毓清的手腕上划了一剪刀,只是小心翼翼的不敢划太深,只留出了一个可供浮生蛊进入的洞口,她之前看过了毓清的伤口,身上的血衣也还没换,他一定流了很多血,很痛吧,不然连心蛊也不会感受的那么强烈,她有些心疼,舍不得再让关毓清多痛苦半分。

鲜红的血液从手腕流出,谢嫦怕浮生蛊贸然进入会不习惯,从而横冲直撞毁坏关毓清的身体,只先用手心接着关毓清流出的血。

血液在谢嫦手心中汇聚成一个小水洼,猩红的小虫子泡在其中几乎和血液融为一体,根本就分辨不出。

不一会儿,血液却慢慢下降,直到消失,比原先胖了一圈的浮生蛊在谢嫦手心打了个滚,似乎是极为喜欢这个血的味道。

谢嫦松了口气,将浮生蛊送入关毓清手腕的伤口,小虫子蠕动着钻进去,不一会儿就消失不见。

等到浮生蛊已经完全在关毓清的身体里发挥效用,身上的伤口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谢嫦终于无力的坐在了地上,有些虚脱的喘着气。

浮生蛊于她而言几乎已经算得上是半条命了,她将浮生蛊转移到关毓清的身体里,无异于给自己和关毓清做了一场没有麻醉的心脏移植手术,她实在太累了,好几天没有休息,又舍了半条命出去,连灵魂里都透露出疲惫。

等到毓清醒了,她就去休息,她痴痴的望着关毓清的脸,关毓清也看着她,只是那眼中有谢嫦读不懂的复杂的情绪。

直到浮生蛊作用完毕,关毓清不再流血不止,喉间的伤口长出新的肉芽修复破损,他猛烈的咳嗽声响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关毓清侧头往地上咳出了一大口粘稠的黑血,他抓住谢嫦的手,声音虚弱却极为坚定,一字一句道,“你刚才说,以命换命……用的是,谁的命?”

第五十四章 以命换命

“用的是……谁的命?”

谢嫦欣喜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怎么忘了,关毓清和她不同,他不是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江湖人,也从不把自己放的高高在上,他是真正的谦谦如玉的正人君子,他遵循这世间的规矩,却也敬重每一个人的生命。

这才是常阳百姓人人称颂的常阳公子,关毓清。

她心里咯噔一声,生出不好的预感,面上不自然的笑道,“毓清,你的伤刚好,身体还很虚弱,还是先好好休息吧。”

谢嫦眼神闪躲着不回答这个问题,关毓清却不放过她,挣扎着坐起来,双手捏着谢嫦干瘦的肩膀,逼问道,“告诉我,谁的?”

关毓清满眼失望的看着谢嫦,他原本还在想,是不是浮生蛊只会让分命的人虚弱一些,不会真的是以命换命,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感激谢嫦,也会更加的爱重她,可他第一次的问话,谢嫦闪烁其词的态度,否定了他心里面那一点微弱的希望。

那么他一直以来所坚持的原则,又算什么呢?

除了刚出门派的懵懂少年,哪个在江湖上漂泊过几年的江湖人,不是把杀人看的跟吃饭喝水一样平淡,可他关毓清没有,他不是这样的人,从他学武功的第一天起,这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是因他而死,他的双手干干净净。

可现在,有一个不知名的无辜者因为要救他的命而被迫死于谢嫦之手,杀人的是谢嫦,又何尝不是他?!

从常阳百姓称呼他为常阳公子的那一刻起,他就把自己当做了一把尺子,一把介于朝廷和江湖之间的一把尺子,他时刻在内心警告自己,如果连出身官门的自己都不遵守国法律令,那和草菅人命的山匪贼寇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知道谢嫦从小流落街头,吃过了不知道多少的苦,也见过了多少的人生百态,她没有接受过任何的正统教育,对于生命只有直观的感受却没有深沉的敬畏,他当初因为这一点而怜惜她,现如今却因为这一点而厌恶她,何其可笑。

可这一年来的感情不似作假,这毕竟是他曾倾心的阿嫦。

“罢了,阿嫦,你走吧,你救了我的命,我没有办法站在正义的立场去谴责你,可我也没有办法对那个无辜的生命无动于衷,我本以为你是最懂我的人,可我现在才知道,你不是。”关毓清放开谢嫦,躺回床上,面对着床帐里侧,闭上了眼睛。

“比起你用旁人无辜性命来救我,我更愿意现在就死了。”他低声念到,却没什么力气,没有人知道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心中有多么不舍,更有多么煎熬,可他不能,他没有别的选择了。

谢嫦救他时有这么多人都看在眼里,为了常阳伯府的名声,他已经不能再娶她了,不仅不能娶,甚至还可能为了谢嫦的滥杀无辜而惩戒于她,事到如今,只有让阿嫦离开,离得越远越好。

“你要赶我走?”谢嫦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失神的重复道,“在这种时候,你要赶我走?”

关毓清没有回答他,对所有人说道,“我乏了,你们都出去吧,我想休息一会儿。”

所有人陆陆续续的离开,傅成朔和其他几个门派的掌门在前面,关山越和老御医走到门外商议后续的养身方子和禁忌,秋月慈留在最后,拉起仍旧萎靡在地上的谢嫦,她孱弱的身体无力的依偎在秋月慈身上,身旁的侍女连忙过来帮忙,临走时,秋月慈回头看了一眼关毓清,却看到后者眼中泛着晶莹的泪光,只是一闪而过便又消失,他微微张口,做出一个无声的请求,救她。

秋月慈看懂了他的口型,不着痕迹的点了下头,扶着谢嫦离开了。

刚一出门,便看到有两个女弟子在门口等着她们,从秋月慈手中强行接过了谢嫦,口中却不失恭敬的道,“门主念姑娘身体虚弱,特意为谢姑娘准备了一间静室休息,我带您过去。”

女弟子扶着谢嫦转身向外走,秋月慈想跟上,却被另一个女弟子抬手拦住了去路,她道,“秋姑娘今天也累了,门内宾客众多,恐扰了姑娘清净,便由我先送秋姑娘回玉楼吧。”

秋月慈见两人强硬的态度,知道此时不从是不明智的选择,便点了点头,笑道,“劳烦了。”

至于如何救谢嫦,还是要看杨门主和大舅舅的想法,徐徐图之才是。

这边谢嫦被送到静室,才缓缓回过神来,身上虚脱无力,勉强站了好几次才站起身来,身上衣服都被汗湿,显得极为狼狈,她想要打些水来擦拭身体,换身衣服,除掉身上黏腻不舒服的感觉。

打开静室的门,没想到那两个女弟子还没走,看她出来,问道,“姑娘需要什么,我去替姑娘拿。”

谢嫦摇了摇头,“多谢,不必了,我认得路,自己去便好。”

她曾经跟着关毓清来过化虚门很多次,关毓清是化虚门门主杨清竹的亲传大弟子,化虚门内就没有他去不得的地方,谢嫦占了他的光,也曾在这里度过了很多难忘的时光,看着熟悉的走廊,她想起刚刚关毓清说的话,忍不住悲从中来。

为什么毓清不要她了?她不过是迫不得已,杀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啊。

为了救他,她也舍了自己的半条命出去啊,她是人蛊,体内养了千百种不同的蛊虫,往日里都是依靠命蛊压制才能不出乱子,若不是前段时间她人蛊已成,舍去命蛊浮生蛊,恐怕她也会死。

毕竟,谢塘除了给她一本秘籍和一个浮生蛊的幼虫之外,就再也没有教导过她任何东西,一切全靠她自己摸索,每一次做她没有尝试过不知道结果的行为时,她也是赌着命在做的。

说来可笑,她一生中只见过谢塘两次,八岁那年一次,给了她蛊术秘籍,浮生蛊,和谢嫦这么一个名字。

她一开始是很感激他的,若不是谢塘,她活不到现在,不可能有治疗外伤的神药,更不可能因此遇到关毓清。

可后来见他的那次,却让谢嫦不知该恨还是该如何,她心中一片迷茫,不知未来何方。

第五十五章 人蛊始末

谢塘第二次见她时,距离现在不远,就在几天前,她和关毓清一起去小青山之前。

谢塘来找她,说他大限将至,想要告诉她一些事。

他说,他给谢嫦的练蛊方法是错的,自古以来,练蛊都是在蛊盅之中,哪有在人体内练的?可谢塘觉得人体内也能练蛊,且比养在蛊盅内的蛊更强,便自己编撰了一本蛊术秘籍。

在他编撰好蛊术秘籍的那一天,他在街上正好遇到了一个被化虚门拒绝进入门中习武的小女孩,便觉得有缘,将蛊术秘籍给了她,还骗她说,等她学完半本蛊术,便能在江湖上横着走。

这个小女孩就是谢嫦。

她用八年的时间学完了半本蛊术,却没有能在江湖上横着走,而是变成了一个人蛊。

人蛊者,不受百毒所侵,不惧冷热雨雪,能以一人敌万人。

不会流血,不会生病,不会衰老,也不能孕育子嗣。

她听到后来,已经觉得是自己疯了,出现了幻觉,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事?

而谢塘还在满意的说,虽然她不算完美,没有想象中的人蛊那么厉害,可也算是练成了,他的猜想没有错。

他人生中有两项得意之作,一样是浮生蛊,一样是谢嫦,现如今两样都成功了,也算不枉此生。

谢嫦那时没有哭,只是干笑了两声,觉得是谢塘疯了。

谢塘却说,不信的话,把你的手腕划开看看。

她骂他有病,怎么会有人会伤害自己呢?便转身匆匆跑了,谢塘也没有追,只是看着她离开,嘴角含着意味不明的笑。

她回去的路上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便捡起地上的石头,用锋利的尖端在手腕上划了一下,刚划完她就连忙捂上,她已经很久没有受过伤了,就算是受伤,浮生蛊的效用也会让伤口在转瞬之间恢复如初,这么可怕的恢复能力,她心知若是暴露在人前定然会怀璧其罪,便捂着手腕想要回到常阳伯府。

可就算是隔着衣服捂着,她也能感觉到,因为伤口的缘故,手腕处的蛊虫有些躁动,不停的蠕动,按理说,在伤口处有蛊虫活动,应该流血不止才是,可衣袖却一直一点都没有湿,后来她摔倒,衣袖湿了,却不知是血,还是地上的污水。

直到回到常阳伯府,她才看到,她真的不会流血了,她的血管里,流淌着的是密密麻麻如尘埃般幼小的蛊虫。

回过思绪,她不再多想,便要出去先打些水来,记得关毓清在化虚门的住处里也有几件她的衣服,曾经和关毓宁一起玩水打湿时留下的,应该可以暂时换来穿。

身前突然伸出一只手臂拦住她,那女弟子面无表情的重复道,“姑娘要什么,我去替姑娘取来。”

谢嫦这才惊觉,这两个女弟子并不是来照顾她的,也是,化虚门一个江湖门派,以往来此时,也没有把她当做客人来照顾过,现在看来,她是被软禁了。

想到此,谢嫦顿时心生怒气,冷声道,“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只是在关师兄大好之前,姑娘不能随意走动。”女弟子冷淡的道,语气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仿佛只是一个只知道执行命令的机器人。

谢嫦压抑住心中怒气,沉默片刻,扬起笑脸道,“那就麻烦你了,帮我打些水,找一身换洗衣物来。”

一个女弟子点点头去了,另一个把门给谢嫦合上,道,“请稍等片刻。”

谢嫦含笑颔首,静静等她关上门,回到房间内坐好。

她知道关毓清的父母和师父其实都不太喜欢她,可能经过此事知道她其实是个蛊师之后会更加不喜欢她,可是没关系,只要她是人蛊的事情还没有暴露,就还有机会。

至于关毓清说的那些不要她的话,没关系的,毓清只是一时之间接受不了,他那么爱她,等他想明白了以后,会理解她的。

现在把她关起来,只不过是因为不知她的底细,等毓清的伤势真的大好了,就会放她出来的。

谢嫦在心里一直这样不停的安慰自己,可是不知为何,她的心里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隐隐有些不安盘踞其中,祛之不去。

等到门外的女弟子把水和换洗衣服拿来,她仔细打理了自己一番,便静静的坐在房间里等。

期间有人来送了一回饭,是和门内弟子一样的规格,谢嫦用了些,勉强垫了垫肚子,便有些心烦意乱的再也吃不下。

烛火惺忪,烛泪顺着灯台流下,在灯台上凝固成一道道丑陋的样子,谢嫦就这样一直坐着,直到一夜的幽静褪去,天光大亮,她揉了揉有些坐麻了的腿。

她真的很累,又困,几天没有休息,舍去浮生蛊让她体内的各种蛊虫有些狂躁的迹象,她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他们压制住,可是这也只是暂时的,她没有命蛊是没办法完全的控制它们,她必须要赶快培育出新的命蛊出来。

只是像浮生蛊这样的奇蛊可遇不可求,这不是谢嫦培育的,她并不知道培育的方法,谢塘没有教她,这样的话,她就只能转而选择其他的蛊虫了。

失去命蛊之后,蛊虫们开始跃跃欲试挑战她领导者的地位,下一个命蛊一定要足够强势才行,不然是没办法完全压制这些已经尝试过自由滋味的蛊虫们的。

练什么好呢,之前离开常阳伯府时,她身体里很多蛊虫都被她取出放在了别的地方,只专心培育嗜血蛊,可嗜血蛊是吸收血气的凶蛊,不太适合当命蛊,身体里其他足够强大又足够听话的蛊,有哪些呢?

谢塘给的蛊术秘籍她早在会背了以后就烧掉了,此刻她细细回忆着记忆中的蛊术秘籍上的内容,想起其中有一种蛊,是她曾经在身体内养过却没有重视的,迷心蛊。

迷心蛊能够让人迷失心智,听从本能行事,是属于控制类的蛊,却不会伤害人身体的本身,是强大却又不凶猛的蛊,不如就用迷心蛊做命蛊吧?

她在身体内的一个小角落找到当初培育出的迷心蛊,因为主人很久没有用到它的缘故,它没有什么凶性,正在休眠之中。

谢嫦将它唤醒,控制着它去吞噬其他种类的蛊虫,等它吃饱之后放在血管里温养,等它再次醒来,就会多出许多迷心蛊了,到时再让它们自行吞噬,留下最强大的那只迷心蛊。

如此反复三次,这只迷心蛊就可以勉强作为命蛊了,到时再将它与自己的身体紧密结合,她就不用再担心蛊虫躁动了。

只是这个过程不能急,一次的吞噬分裂就要进行二十四个时辰,等到三次后与身体融合又要最少七天的时间,加起来起码要半个月了,到时毓清应该就能大好了,还能赶得上十月的婚期。

第五十六章 禁足静室

谢嫦将体内的蛊虫安置好,吁了一口气,又开始担心起关毓清来。

毓清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昨夜看着的时候,浮生蛊与他融合的还是挺好的。

只怕是一个人的生气不够,会恢复的慢一些,可毓清如此善良,一定不会同意她再这样行事的。

不过也没关系,只要毓清无事,旁的,她都可以听他的。

慢些便慢些吧,这样,说不定她还能多照顾他一些时日,不用他总是外出跑来跑去不带着她,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毓清,才是属于她一个人的毓清。

这样想着,便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女弟子恭敬的将门打开,迎面走进来一个留着长须头戴玉冠的老者,和一个白衣锦袍的中年男子,那男子眉眼间与关毓清有几分相似,逆着光猛一进来时,还当成是关毓清。

可惜不是,此人的眉要比关毓清的浓重的多,面容不似他那般俊秀,嘴唇抿着,颇为严肃,没有关毓清那种温和的笑。

两人正是化虚门的门主杨清竹和关毓清的父亲常阳伯关山越。

两人走到谢嫦的面前,谢嫦连忙将身体坐直,有了一种小辈在长辈面前的拘谨感。

可惜两人却没有把她当成是小辈,杨清竹道,“我来此是想问你几个问题,你必须如实告诉我。”

谢嫦知道此人是毓清最为敬重的师父,连连点头道,“师父请问。”

以往跟着关毓清拜见他时,她也是这样称呼的,如今听在杨清竹耳中,却颇有些不自在,他微皱了下眉,没有纠结称呼这个问题,放了过去,只开门见山的说出他的问题,“谢塘如今在何处?”

谢嫦愕然,没有想到杨清竹出口问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这个,不过之前谢塘找她时曾说过他大限将至,他八年前还是一个看起来刚到而立之年的青年男子,举手投足间带着说不出来的韵味,风流华贵,像是勋贵人家养尊处优的贵族子弟。

后来见他时,却已经满头青丝变华发,眼神浑浊中带着死寂,面容依旧,却死气沉沉,他说的该是真的。

至于为何不过短短八年,变化便如此之大,想必是做了什么事遭到蛊虫反噬了吧,谢嫦满怀恶意的想到。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吧?便直接开口道,“谢塘已经死了。”

死了?

杨清竹和关山越面面相觑,谁能想到鬼师谢塘已经死了,突然得知这个消息竟然有些不真实感,这消息还是谢塘的后人谢嫦说的。

现在他们已经不怀疑谢嫦的身份了,关毓清那么严重的伤势竟然能一夜之间愈合,开口说话,这岂非是寻常手段能做到的,也就只有异想天开鬼斧神工的鬼师谢塘能研制出来这种东西了。

杨清竹追问道,“怎么死的?何时死的?”

“我不知道,可能是蛊虫反噬吧,就在前段时间,我亲眼见到他那时已经时日无多了。”

杨清竹看了关山越一眼,两人似有什么默契一般,于虚无中做下了一个不知名的约定,关山越点点头,上前问道,“那毓清身上的那个浮生蛊,你仔细与我讲来。”

谢嫦听到这句话,才松了口气,终于问到了关毓清的身上,虽然她很确信浮生蛊能将关毓清治好,但她也担心会有什么不知名的副作用,就比如说她刚刚养蛊时很多地方不懂,脸上便被蛊毒留下了消除不去的丑陋疤痕。

不再多想,谢嫦将浮生蛊的注意事项和习性统统说出来,“喜阴怕光,凶猛非常,平时用自己的血养着,每月只需一盅便可保百毒不侵,百病不生,若是受伤严重,便需要汲取旁人的生气来弥补自身,除了宿主之外,浮生蛊对于其他的食物都异常贪婪,被吸取生气那人往往都会浑身气血干涸,生气全失,像个垂暮老人一样在短短片刻的时间内老死。”

“所以府内的仆役小楼是你杀的?你用他的生气救了阿清的命?”

谢嫦哑然,对于小楼她确实有一丝丝的愧疚,不过这愧疚是因为关毓清而不是因为小楼,也仅有这一丝丝而已,沉默片刻便承认道,“是。”

关山越又细细问了几个问题,谢嫦都一一如实答了,直到关山越没有什么想要知道的,便道,“你说的我都知道了,只是还是要先委屈你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等毓清痊愈,我会好好与他商议你以后的去处的。”

谢嫦垂下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两人便又像来时一样,随着门的开合声,离开了。

脚步声远去,看着指尖上一只微不起眼的细小蛊虫,谢嫦吹了口气,那蛊虫便像灰尘一样被吹散不知道飘落哪里。

关山越和杨清竹离开静室后,便去看望关毓清,关毓清此时正醒着,见两人到来,挣扎着坐起身,“父亲,师父。”

关山越连忙按住他,让他躺回床上,关切道,“你现在身子还虚弱,都是自家人,不必那么多礼数,好好躺着吧。”

关毓清点点头,顺从的躺下,喘匀了气息,开口问道,“阿嫦如何?”

“谢嫦现在暂时被关在静室,等你好了,我想办法送她去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你放心吧。”关山越对关毓清承诺道,杨清竹站在身后捋着长须,没有半分言语。

父亲的承诺,和师父的承诺,是不一样的,父亲可以为了安抚他的心情而哄骗他,可师父刚正不阿,他不愿意说的,一定是关毓清不想听的。

心中失落,面上却没有表达出来,关毓清勉强的笑笑,“那便拜托父亲了。”

“你好好休息吧,明日我再带你母亲和阿宁来看你。”关山越拍了拍他的手,站起身将窗户关上,“秋风凉,还是少吹风的好。”

关毓清点了点头,闭上眼睛,关山越替他盖好被子,便退出了房间。

两人边走,边交谈着,许是因为担忧之情而心神不宁,两人竟然都没有发现,走廊拐角处,前来探望关毓清的秋月慈,正屏住呼吸,有些紧张的躲在那里。

第五十七章 一介孤女

秋月慈原本只是因为心生担忧,一夜都没有睡好,早早的便醒了,想来探望关毓清,再想想办法去看看谢嫦,却没想到正巧撞见杨门主和大舅舅刚好从关毓清的房间出来,原本想要走上前去行礼,却突然听到了两人口中的谢嫦两字,连忙拉着身后的侍女躲在柱子后面。

所幸柱子粗壮高大,将将好能够遮挡住两人的身影。

“既然谢塘已经死了,我们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谢嫦此人,不能多留。”

“只怕是要让毓清伤心了,这孩子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这么喜欢的人,可我们也是职责所在,以谢塘这样的邪魔歪道,行事肆无忌惮,他又能教出什么好人?留着谢嫦,始终是个祸害啊!”

“我昨日回家中已经发现了那仆役的尸体,死相简直惨不忍睹,哎,我已经安抚了他的家人,让人把他好生安葬了,那仆役是毓清身边的亲随,想必日日都能见到谢嫦,人家也没得罪她,怎么就下得去狠手?毓清明事理,知晓大局为重,放心吧,伤心一段时间,他也就缓过来了。”

“希望如此吧,江湖上可不能再出现一个谢塘这样的人物了。”

两人经过秋月慈的身边,声音逐渐远去。

秋月慈这才吐出一口气,放下了一直提着的心,才发现手心早已紧张的被汗濡湿,她转身抓住身边侍女的手,后者早已惊慌的六神无主,声音颤抖的不成样子,“姑娘……”

秋月慈双眼直盯盯的看着她,道,“绛珠,你跟着我从京都到常阳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问你,你忠心的是我,还是我母亲?”

绛珠连忙跪在地上,低头道,“自从跟了姑娘,绛珠的主子就只有姑娘一人,绛珠对姑娘绝无二心啊!”

“那好,你记着,今日所发生的任何事你都要烂在肚子里,不准和任何人讲,就是母亲问,也不行。”

绛珠连连点头,举手发誓道,“若是绛珠的嘴里漏出来半个字,就让绛珠下半辈子肠穿肚烂,不得好死!”

“并且,”秋月慈眼神复杂的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像是艰难的做下一个决定,“你还要再帮我一件事。”

“只要姑娘吩咐,绛珠万死不辞。”

秋月慈没有再说话,摇摇头,转身深深的看了关毓清的房间一眼,没有进去探望,便走上了另一条幽深的小路。

这条小路偏僻,却是秋月慈曾经看着谢嫦走过的,通往静室的路。

到了静室门口,两个女弟子尽职尽责的守在门口,见了她道,“秋姑娘,来此可有什么事?”

秋月慈笑笑,“我来看看阿嫦,昨日她也疲累的很,杨门主没说,不让人见她吧?”

言谈间,房门被从里面打开,谢嫦站在门口,久违的阳光打在脸上,映出少女蜜桃般的脸庞上细细的绒毛,谢嫦侧身躲开这阳光,将头上的兜帽拉低,遮住侧脸上的疤痕。

两个女弟子对视一眼,有些迟疑的道,“是没有说,不过您不能进去,有什么话,就在门口说吧。”

秋月慈温婉一笑,并没有强行非要进去,只婷婷立在门前,像往日话家常一般对谢嫦关心道,“秋日里天冷,多加件衣服,静室偏僻,没什么人气,别冻着了,天干物燥的,晚上睡觉把灯吹了再休息,记得了吗?”

谢嫦点了点头,低声道,“多谢关心,我知道了。”

“好,看你没事我就放心了,那我就不打扰了。”秋月慈盈盈一拜,一声叹息消散在唇齿间,“我先走了,你照顾好自己。”

看着秋月慈翩然远去,谢嫦有些愣神,经过这一波三折枝节横生的一天,发生的所有事让她应接不暇,突然发现,到如今秋月慈竟是唯一一个会关心她的人。

只是不知这关心,有没有关毓清也参与其中呢?

她真想问问他。

……

等到关毓清受伤快要不治身亡和奇迹般的又治愈好的消息传到武幸耳朵里,听起来竟然有那么一些不真实感,看着平凡普通的阿嫦姐姐竟然是传说中鬼师谢塘的弟子?还拥有让人起死回生的能力?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何须如此惊讶?”程砚秋悠哉道,“宁也,收拾东西吧,杨清竹自顾不暇,恐怕这玉剑山庄一事就要就此盖棺定论了。”

武幸闻言连忙抓住先生的衣袖兴奋的问道,“先生,我们要回去了?”

“嗯,明日一早,我们就启程。”程砚秋笑着摸摸武幸的脑袋瓜,“可把我们阿武等着急了?看来是归心似箭啊。”

武幸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也不是,只要跟着先生,其实在哪都行。”

程砚秋失笑,“我看你是急着想回去让我教你学兵器,宁也,来把你身上的匕首给她,让她过过瘾。”

宋宁也笑着走过来,摘下身上的匕首扔给武幸,那匕首小巧,不过武幸两个巴掌大,却是精铁制成,极为锋利,还有些沉重,若是之前没练内力的武幸,拿着这匕首说不定还有些困难,现在却毫不费力,看来练内力不过才几天,已经是初见成效了。

武幸开心的拿起匕首比划了几下,就收好放进了怀里,转而询问先生另一件事,“先生见过比起死回生更神奇的事吗?”

程砚秋沉吟了一下,“见倒不曾,听是听说过。”

“什么事情,给我讲讲好不好?”武幸好奇的道。

程砚秋回想了一番那沉重久远的记忆,才删删减减的将这故事讲给了武幸,“多年之前,江湖上有个叫鬼师谢塘的人物,他曾经炼制成一种蛊,可以夺取人的心智,让人听从本能行事,犹如行尸走肉一般,据说这种蛊,名为躁蛊。”

武幸懵懂的点点头,“那阿嫦姐姐是谢塘的后人,她也有这种蛊吗?她这么厉害,别人岂不是会很忌惮她,她会死吗?”

“也许有,也许没有。”程砚秋顿了顿道,“也许会,也许不会。”

“若谢塘还在,旁人不敢动她,若谢塘不在,她自己只是一个孤女,又拿什么跟别人抗衡呢?”

上架感架言

要上架了,做为一个合格的晚期强迫症,就连上架感言我都要定时发布。

好吧,进入正题,本文将于十二月三十一号正式上架,希望大家能够支持首订,万分感谢。

做为一个萌新,第一次写小说,能够签约,能够让我写上这个万分期待的上架感言,说实话还是有点小紧张的,非常感谢编辑芦苇太太,以及一直鼓励我和我一起码字的菇菇小宝贝。

还要感谢每一位支持本书的读者!

一般来讲第一次写书的萌新都会非常在乎成绩,本萌新也是一样,自从发书后每天几乎都要看后台几百遍,涨了一个收藏一张推荐票我都能高兴半天,有一个评论我更是能兴奋的回复好几遍。

只要收到一条夸我的书好看的评价,我就能收获满满动力化身没有感情的码字工具。

非常满足。

每一位给我投票评论的读者,我都记忆深刻,非常感谢大家能够陪伴我度过将近两个月的公众期,小萌新在此感激不尽。

现在即将上架,虽然是个萌新,我也要例行我们网文界的传统,上架爆更!

上架首日正常更新两章,加更三章,一共是五章。

然后再用我的晚期强迫症发誓,首订过百的话日万一天,之后每过一百加日万一天,每十张月票日万一天。

希望大家能让我过上每天睁开眼倒欠一万字的生活。

以上便是上架感言。

下面是萌新一点随便聊聊的话。(起点比惨王大会现场)

传统武侠无论在哪个频道都是冷门的,但是没办法,本萌新就是爱这一口,第一次写书,指望不上靠码字养家糊口,一本成神更是无稽之谈,也许等我写完这一本有了更多经验后会去尝试写更符合广大读者口味的题材,但是现在,还是让我这个小萌新把梦做完吧。

以及小萌新我是一个刚刚毕业步入社会的愣头青,每天睡醒睁开眼想的就是今天该怎么吃饭,苦苦挣扎在贫困线上。

希望大家能够支持订阅,支持正版,支持萌新!

让萌新的稿费在吃饭的时候偶尔能加一个大鸡腿!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