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债血案 - xp1024.com
《情债血案》


正文 第一章 雪、火、车悲怆三重奏

<er top">1、雪</h3>

白马岳位于信州和越中之间。从北端的白马岳山顶望去,靠信州一侧是断崖绝壁,靠越中一侧是多裂隙的岩石堆积而成的贫瘠山梁。由这里往北大约走30分钟,有一个叫做“三国境”的避风山坳。顾名思义,这儿是长野、富山、新潟三县的交界处。

后立山群峰从这里成Y字形分为两个山脉。在此处顺着伸向北方的主脉可以看到从三国境向东北方向分支的山脉与小莲华山、乘鞍岳(不是南边的乘鞍)、风吹岳、岩菅山相连。

一天,一对男女从乘鞍岳出发,经由天狗原,朝北部的俗称为“风吹山脊”的方向作滑雪旅行。

他们两人前天乘夜班车离开东京,昨天从大丝线的白马大池车站来到梅池山中旅店,当天下午在旅店附近的陡坡山进行了滑雪练习,今天便开始了盼望已久的“风吹”滑雪旅行。

滑雪路线的全程是这样安排的:从梅池登上天狗原,然后从天狗原经过风吹山,再由岩菅山西侧山腰的梅钵向北,通过位于岩菅山和箭筒岳之间偏西北方向的山萮沼泽地,到达与林间公路相通的大丝线上的平岩车站。

滑行路程约20公里,连途中休息在内所需时间约6至7小时。这里的雪质好,而且在快速下滑时能够鸟瞰白马岳北面的朝日岳、雪仓岳等山脉的大斜坡和日本海,这是很令人兴奋的。在这一带的滑雪路线中,它是一条独特的、具有发展前途的路线。

但是途中无路标,一旦碰到恶劣天气,从日本海吹来的冬季季风,便会肆无忌惮地、凶猛无比地袭来。

在这一带遇上坏天气,情景是不堪设想的。因此要求在这里滑雪的人必须有冬季登山的经验。可以说,这比滑雪技术更重要。到这里滑雪要有向导领路,本人的技术也需精湛。

这两个人没有向导,却好像颇有信心。他俩运用全制动回转、急转弯等技术,在无人走过的雪地上飞驰。看来他俩的技术已远非滑雪练习场上一般选手可比。

今天天气很好,冬季的北方,天空一碧如洗,万里无云。当目光从闪闪发光的雪原突然转向蔚蓝色的天空时,强烈的反差会给人一种犹如夜空的错觉。

即便戴上太阳镜,强烈的光线也还是刺目耀眼。他俩悠然自得地踏上旅途。他们认为时间足够,便从旅行的起点——天狗原来到了乘鞍岳山顶。这种时间的充足感也是从他们的自信中产生的。

站在乘鞍岳山顶,可以清楚地看见海拔1944米的风吹山的峰顶,自然不必担心迷路。他们没用两个小时就从乘鞍岳山来到这里。

时间仍然绰绰有余,晴空中依然万里无云。

“这里使我再次领略到滑雪的乐趣!”那女的带着满脸红晕说道。他俩正在休息,一会儿就将开始做真正的滑雪旅行了。刚才不过是小试身手。

那女的对这次滑雪旅行路线没有任何不安心理。对她来讲,她的同伴是最值得信赖的向导,只要能跟着他,发挥出在练习场学过的技艺就行了。在这里滑雪比在漂亮得可以和银座相媲美的练习场上还舒服,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感到自己的滑雪技术大有长进了。这使她兴奋不已。

“是的,因为是我选择的路线嘛。”男的看到女伴的高兴劲儿,骄傲地说。

“真无愧于我们的订婚旅行啊!”

女的脸红了。这不是因为愉快的滑雪旅行引起的兴奋,而是她想起了昨天晚上那不能让人知道的行为。昨晚在旅馆里,她第一次与他一起超越了他们的恋爱关系。

他俩学滑雪已有些年头了,他们相识也是在滑雪场上。随着在练习场上见面次数的增多,两个人的交往发展到经常在东京市内约会,最后他们决定结婚。

就在这时,男的邀请女的去滑雪旅行。

女的滑雪技术在练习场上还算高水平,但是作真正的滑雪旅行,可还是第一次。她怀着忐忑的心情来了。现在隐藏在内心里的恐慌已淹没在对比肩滑行同伴的信赖和与他一起共度几个良宵的欢娱之中了。

同自己爱着的男人一起外出进行有生以来第一次的滑雪旅行是颇有吸引力的。虽然在练习场滑雪也算是滑雪运动,但是因为那里有升降机和索道的帮助,所以很少有凭自己力量痛痛快快滑一场的时候,而且也没有真正的考验。

她盼望离开练习场,那里只不过是华丽的衣着和花样技巧的竞赛所。她向往穿行在白桦林中,越过白白的树挂,在辽阔的无人踏过的雪原上留下自己的足迹。

她很早就憧憬滑雪旅行,但始终没找到合适的同伴。在这以前,她的滑雪都是在人群拥挤的练习场上进行的。

她已经掌握了一定的滑雪技巧,所以很想去作一次滑雪旅行,而就在这时,她的恋人向她发出了邀请。为纪念这次旅行,两个人昨晚互赠了礼品。男的礼品是滑雪板,女的回赠了登山尼龙绳。女的现在就是用男的赠给自己的滑雪板来进行这次前所未有的滑雪旅行。

若说接受礼品是第一次,踏上这块土地是第一次,那么,昨夜被男的初次亲近所感到的羞涩也是第一次。这些使她仿佛进入了一个新的境界。他们准备这次旅行之后正式宣布结婚。

她兴致勃勃地跟着男的出来旅行,但并不知道男的选择的旅行路线到底怎么样。男的也没感到有什么危险,他曾几次来过这儿,地形很熟,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天气,但气象预报说这几天是好天气。

男的认为,要使自己的形象深深地印在女方心灵上,就得让她看到自己的精明强干。为了这一目的,他把女的领出来旅行。

他没费什么口舌,便把女的带到这个非技艺高超者难以行进的地方。他想在这壮丽的大自然景观的衬托下,在女的心目中树立起高大的形象。

他如愿以偿了。自从女的被带到这里,进行名副其实的滑雪旅行之后,可以经常听到她的惊叹,诸如“很好!”啦、“太棒了!”等等。她的眼睛里充满着对同伴的赞许。

他们在山脚下一个比较好的旅馆里预定了房间,准备今晚在那里过夜。男的对自然环境已司空见惯了。由于他的阅历比女的深,年龄比女的大,所以他想到的是极实际的东西。他在想,昨天夜里女的是半推半就地接受了自己的要求,今晚她也许会主动一些吧。

“哎,就要到达这次旅行的中心地带了,加油啊!”男的抽完一支烟,站了起来。

天气的突变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刚才还是晴空万里,可一阵大风刮过之后,雪云滚滚而来,顷刻之间,两个人便被恶劣的气象环境所包围,如同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刚才还以温柔的微笑迎接他俩的雪原、山岳、树林,现在却与风雪一起凶相毕露地咆哮着。男的虽然几次来过这里,但现在也惊呆了。使他震惊的与其说是天气的突变,更不如说是自然界的突变。

如果是在阿尔卑斯山南部地区,如枪岳、穗高山附近,那里的周围有可以缓冲季节风的山谷。发现天气变化的征兆后,还有时间去躲避。而在阿尔卑斯山北部,季节风造成的恶劣天气直接地、迅猛地冲袭那里的山岳,使待在那里的人无处躲藏。

“怎么样,你可别离开我呀!”

他鼓励着在大风旋涡中缩成一团的女伴。风再大也得前进,在急剧下降的气温中可不能总停在一处。

此刻已然不是滑雪爱好者的世界了。严冬季节的北阿尔卑斯山发起怒来只允许武装着冰杖、冰爪等器械,且经验丰富的职业登山者存在。

大风无情地刮着,卷起雪花,遮住了视线,右侧的岩菅山也隐没在雪雾中,雪块儿不时打在脸上。

“坚持住!马上就到了!”男的向跟在自己身后快要哭了的女伴鼓着劲,其实也是勉励自己。他方才的那种优越感已飞到九霄云外了。

他们已无力与狂暴的风雪抗争,只能在大风的咆哮声中紧缩身体,在雪雾中拼命下滑。

突然女的惊叫了一声。由于地面不平,她跌倒了。在这一刹那发生了最糟糕的事:她整个身子滚倒在地,虽没受什么伤,可就在地扑倒时,右脚上的滑雪板脱落了。

为了防止跌倒时受伤,滑雪板上有一个起保护作用的夹具,以便在滑倒时,随着强大的前冲力鞋能与滑雪板分开。分开是分开,但滑雪板仍需与鞋保持联系,才不至于滑跑。为此,要用一根两头有扣钉的细带将滑雪板和鞋连接起来。

但是,她的滑雪板离开鞋子之后,却在雪地上哧溜哧溜地滑起来。原来,男的送给她的滑雪板上的扣钉脱落了,滑雪板径直朝幽深的山谷滑去,仿佛由它本身的意志指挥着似的。

倾刻间,山谷里腾起一股雪雾,滑雪板无影无踪了。他俩傻呆呆地望着,没作出任何反应。由于事情来得太突然,他们一时还没意识到自己所面临事态的严重性。

“糟了!”还是男的先醒悟过来,也许是滴水成冰的气温使他恢复了常态。说是恢复了常态,其实只不过是他先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并不是说他考虑出了什么良好的对策。

“怎么办?”他问女的,女的怎么回答他呢?突然女的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哭又有什么用!滑雪板掉到深谷里,靠他们的本事是无法从那样陡的山坡上滑下去的,即便下去了,也不知道滑雪板究竟在哪儿,怎么找?

背着女的滑行?那无论在体力上,还是在技术上都是不可能的。两个人改为步行?在这深雪覆盖的山中根本无法前进。风雪和寒气无情地侵袭着这两个束手无策的人,迅速地夺走他们身上的热量。

很明显,照这样耗费时间,不用多久两个人都会冻死,活路只有一条。男的当机立断,无情地说: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叫救护队,马上就回来。”

“那……你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自己走?”

“慢慢腾腾的,两个人都得冻死。我这就回来,你呆在这里别动地方。”

“求求你,你别走!”

女的竭力嘶喊着,这时男的已经起步滑走,女的慌忙追上去,但却陷入齐腰深的雪里动弹不得了。

男的毫不理睬女伴的呼叫,以直降的姿势滑向远方。

然而,等男的领着救护队返回现场时,女的已经冻死了。

<er h3">2、火</h3>

前面那一事件发生了约半年之后的一个夜晚,位于东京中心区的“帝国大旅店”失火了。帝国大旅店比其他超高层建筑还要高出一截,仅地面以上就有30层。

火是从一楼的厨房烧起来的,来势迅猛,就像从火焰喷射器里喷出来的一样。火势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开来,一会儿就如同涨潮的激流一般从各个楼梯口冲到楼上。

帝国大旅店的3楼到28楼全是客房区,约有1000间客房。那天的客房率为90%,也就是说大约有900个房间里住着旅客,人数在1300名左右,其中大多数是新婚夫妇,因为那天正值黄道吉日。

新婚者是在旅馆或市内举行结婚仪式之后,来到这里欢度新婚之夜的。这样一个值得纪念的、庆贺新生活开始的夜晚,刹那之间被一片呼救声所笼罩,充满了地狱般的恐怖。消防队闻讯赶来,但救火云梯只能够到第10层楼。

供新婚夫妇住的豪华的双人房间集中在20层以上。楼层越高,火和烟的蔓延速度越快。当新婚的人儿从甜蜜的梦中惊醒,意识到处境危险时,大火和浓烟已经挡住了他们的退路。

人们慌乱地拥向走廊,不时有人被毒烟熏倒。虽然帝国大旅店为了防火,所有的天花板采用的都是高压板材,走廊、楼梯等可以作为避难所的地方都用了耐火材料,但这些材料阻挡不了化学纤维制作的被褥、枕头燃烧时所产生的大量有毒气体的扩散。

楼梯处装有排烟设备,本来在这里是可以避难的,但它与整个建筑物混为一体,难以发挥作用。燃烧着的石油化学制品所产生的毒烟进到眼睛里,人就会无法辨别方向;进入肺里,人则会失去行动的能力。目前还没有一种设备能够彻底排除有毒的气体。

建旅店时,即便可以采用新型建筑材料,但却难以从现代的生活中把石油化学产品或塑料制品完全摒除。

帝国大旅店的各个客房内都安有洒水器。当室内温度超过规定值时,洒水器便自动放水喷洒。可是它在烟雾面前却显得无能为力。况且,洒水器的洒水量只有与火势成一定的比例关系时才能把火浇灭。也就是说,火势太大的时候,洒水器喷出的涓涓细流,很快便会被烈焰烘干。

窗户是气密式结构,打不开。本来是为了防止旅客自杀或坠落而建造的密封式房间,这时则变成了熏人室。

到走廊,容易中毒,留在屋里,又会被火熏死。房客们进退维谷,一片混乱。

更糟糕的是,这个新建的旅店尚未对服务员进行处理意外情况的训练。火灾发生后,服务员不是把客人们向安全地带疏散,而是为自己寻找出路而亡命地奔逃。

服务员大部分被分配到帐台或宴会厅工作,关键的各个客房部门,却很少安排服务员。可以说,这是帝国大旅店管理上的一个漏洞。

到了夜里,值班的服务员集中在10、15、20、25层楼的中心服务台,其他楼层根本无人照料。虽然这是由于人手不足或出于节省工资开销的考虑,但既然是住人的商业性旅店,夜间客房服务台没有服务员,就太不像话了。

尽管无人疏导,来到太平楼梯附近的旅客,还是发现了通往上面的一条路。他们大喊着:“上!往上跑哇!”

在奔跑中,有的人被毒烟熏倒了,其他人看到了也顾不上救助他们。毒烟蔓延的速度太快,稍一磨蹭就会轮到自己。

烟一到楼梯口,就像到了烟筒口一样,顿时被抽了上去,它的上升速度大大超过人的跑动速度。

与烟赛跑的取胜者,总算抓到了活命的机会,尽管这种胜利可能是暂时的。

屋顶平台上有一座内部设有空调机和水箱的塔状结构,塔周围是屋顶庭园。逃难的旅客好歹算爬到了这里。

这些旅客大部分是从床上爬起来就往外跑,有的穿着旅店的睡衣,有的几乎是赤身裸体。

楼顶平台也不是保险的避难场所,从下面升上来的黑烟没多久就充满了平台,人们再也无路可逃了。这座30层的大厦足有120米高,从平台的围墙边往下望去,令人头晕目弦。

由于大众性娱乐观光事业的兴起和地价的飞涨,迫使超高层旅店的占地面积尽可能缩小。于是,它们都竭力向高空发展,力图在有限的平面上制造多层的空间。

分住在各层的旅客们,被火和烟无情地驱赶着,一窝蜂似地拥到屋顶平台这块有限的空地上,烟越大到这里的人越多。

“憋死啦!”

“救命啊!”

虽然他们知道再也无处可逃了,但仍未停止绝望的挣扎,他们想跳到邻近的大厦上去,但那些大厦都不如帝国大旅店高。

消防队员们眼睁睁地望着楼顶上拼命求救的人,干着急,想不出办法。

旅店方面请求航空自卫队来救援,自卫队派出了直升飞机,但平台上没有降落场,飞机降不下来。其实即便有降落场,飞机也无法着陆,因为狭小的平台上挤满了人。此时直升飞机驾驶员若稍有疏忽,就会不是旋翼打倒了争先恐后赶来的人们,就是飞机本身被失去理智的人们拽下来。

救护人员决定从机舱吊下救护梯子,让旅客拽着梯子随飞机降到地面。这当然是很危险的。

直升飞机从大厦顶到达地面约需40至50秒。在这段时间内,逃难者的臂力如果能承受住自身的体重就可以得救,支持不住便会掉到地上摔个粉身碎骨。臂力强的男子恐怕会转危为安了。

救护队当机立断,决定用此办法。虽然这样做危险,但与其当场见死不救,倒不如孤注一掷,反正除此以外再无良策。

直升飞机吊下了救护梯子和救护网,盘旋在黑烟笼罩的旅店上空。

在平台上为寻找安全场所而四处乱窜的人们,你争我抢地抓住救护梯子,救护人员和被救的人都使出了平生的力气。

梯子上载满了人,飞机飞向空中,途中不断有人从软梯上掉下来。是臂力不足吗?也许是,但也有可能是由于初次遇到这种非常情况而惊慌失措的缘故。四五十秒是短暂的,但拽着梯子的那些人在空中被荡得头晕眼花,臂力可能还没用完,恐怖和惊慌便使他们松开了双手。

飞机上的救护人员对松了手的人毫无办法。那些像秋天的枯叶般从高空飘落下来摔到地上的人血肉横飞,就如同一个个熟透了的西红柿被使劲摔在地上一样,其状惨不忍睹。

围在旅店四周的消防队员、救护队员以及无数看热闹起哄的人,望着火灾的可怕情景,个个瞠目结舌。

在这些从飞机上掉下来的人当中,有一名年轻的女子。当然,摔下来的绝大多数是女人,但她并不是新婚的人。

这一夜,她应允情人的请求,一起住进了这个旅店。他们共同度过了欢娱的前半夜之后,紧紧地搂抱着睡着了。是烟火把他们从温柔乡里惊醒的。

他俩醒得比较早,还有时间穿衣服,可是逃路只有一条——往上跑。

人们被赶到平台上之后,平台就像灼热的锅底一样,他们在这里受熬煎、被熏烤,却再也无路可逃了。

正当她跟着情人绝望地寻找出路时,头上响起了螺旋桨的轰鸣声和空气的震颤声——直升飞机来了。

从飞机上吊下来一条像绳子编的梯子样的东西,她的情人马上攀了上去。当他抓住软梯时,飞机正准备往上飞,这时她才意识到飞机要把自己的情人带走了。

“等等!”她喊着,抓住了在自己眼前晃荡的情人的脚。飞机继续往上飞,吊在梯子上的一男一女如同线穿的珠子一样悬在空中。

“松开!你给我松手!”男的害怕了。光支持自己一个人的体重就够受了,还要再加上一个人的体重,怎么能行。就在男的喊叫时,飞机已离开了平台,飞在一百多米的高空中。现在让女的松手,等于逼她去死。

“不行!我支持不住了,松手!”男的此刻只考虑到自己。

飞机以其最快的速度向地面靠近,但是承受着两个人重量的男子的双手麻木的速度比此更要快。

他觉得像目前这种状态是没希望坚持到地面的。他越是绝望就越应该意识到这时让女的松手等于强迫她去死,但他没这么考虑。

“松开,求求你松开!”

男方恐怖的嘶喊声淹没在飞机的嗡嗡声中,女的没听见。即便听见了,她也不会松手。她并不是想保全自己的生命,而是要和自己的情人在一起,若一松手,情人就会飞走。所以她使出全力,紧紧抓住情人的脚。

“再不松手,我就……”男的下了决心,不,其实本能的行动比决心先反映到脑海里,他的手已不好使,不允许再有片刻的犹豫。

正好女方的手只拽着他的右脚,左脚还空着,于是他就用左脚去蹬女伴的手腕。

女的大惊失色,本应是最有力的保护人却用脚蹬她的手腕,企图甩掉她。

“你干什么!?”她仰起脸来想责问他一句,就在这时,男方的脚狠狼地踹在她的脸上。

这时离地面还有几十米,女的惨叫一声松开了手,好像完全是她自己抓不住了似的,笔直地摔了下来。

很多人看见一个人从空中摔落下来,但他们并没看出是男的为了保存自己而踢开了女方的手。甚至摔下来的是男是女,还是落到地面之后才知道的。摔落的人不只她一个,而是像落叶一样接连不断。

作为摔下来的人中的一员,她是最可怜的。她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了情人,而他却为了自己活命把她从几十米的高空踢了下来。

同年深秋的一天,一台小型轿车从北阿尔卑斯山的平汤温泉出发,艰难地行驶在通往乘鞍岳的高山公路上。

路坎坷不平,天气又变坏了,好像在有意互相配合似的。在平汤时,天空飘着淡淡的云朵,现在则是厚厚的乌云覆盖在山顶上,景色一片阴郁。目的地乘鞍岳一带乌云密布,天地昏暗,令人窒息。

在夏天的旅游旺季,这一带车辆成行。现在是淡季,四处一片寂寥,唯有这台在恶劣天气里朝乘鞍岳疾驶的小车算是件活动的物体。

车中坐着一对青年男女。他们租车自东京来到上高地,昨夜住在中汤。早上起来时,他们看着天气好像还好,就按原定计划准备攀登深秋季节的乘鞍岳。

由中汤温泉到乘鞍岳要经过安房岭和平汤温泉。中汤至安房岭间的路坡陡弯急,但他们顺利地通过了。安房岭到平汤是下坡路,路面平坦而且是双车道,这对于因已闯过难关而大大增强了自信心的司机(由男的担任)就更不在话下了。他们从中汤出发,翻过安房岭,平安到达平汤。

从中汤到平汤约用了一个小时,这时司机精神正旺,便一鼓作气向乘鞍岳驶去。

“到了山顶休息所,咱们好好地吃顿午饭吧。”男的握着方向盘说。他的同伴带着睡意,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从中汤到平汤,路就够难走的了,由平汤再往前路况就更差了。这段路几乎全是单车道,而且尽是S形。对这位司机来说,没碰到对面驶来的汽车,真是万幸。如果在这儿碰上大型轿车,按他的技术,加上崎岖的路面,可真够险的。他选择这个无车季节来旅游,恐怕也是考虑到了这个因素。

30分钟后,他们来到了平汤岭,普通公路在这里与高山公路交汇,路面变宽,可并行两辆汽车,驾驶员稍微松了口气。随着高度的增加,山上的灌木林带变成了爬地松带。笼罩在头顶的密云向下弥漫,变成雾,遮住了视线。其实这不是密云降低了,而是汽车越爬越高的缘故。

天气晴朗时,从宛如碧绿色地毯般的爬地松带望去,可以看见远处的以枪山、穂高山为中心的犹如岩石阁楼般的北阿尔卑斯山。

但是现在一切都被浓密的云层遮掩着,无论向哪个方向看,都看不到明快的景致。而且,大山又把它的恼怒朝这台自作聪明、在旅游淡季闯入它的领地的小汽车发泄。狞恶代替了明快。

云层愈来愈厚,愈来愈低,浮游在雾中的水滴,因气温急剧下降而凝结,于是雨夹着雪下了起来。

“哎,不要紧吧?”一直坐在助手位置上缩着身子一声不吭的女方终于忍不住了。旅途前方呈现出一片无比荒凉的景色,她再也无法按捺自己的忧虑。

“什么不要紧?怎么了?”男的故作镇定,以满不在乎的口气问道。

“天气这么不好,而且除了我们之外,再也没有第二辆车。”

“啊,原来你说的是这个。这不正好说明这山只属于我们吗!你在大山里,还想尝受市区那种交通阻塞的滋味吗?”

“可是……这里只有我们俩,万一迷了路什么的,可就糟了。”

“你真是瞎操心。没关系,从这儿到山顶只有一条路,你想迷路还迷不了呢!”

“那么山上的旅游休息所还营业吗?”

“当然,观光者不会绝迹呀!”

“嗯,可是……”女的仍然担心地紧皱眉头。

“那么,你说怎么办?”

“这种天气,我们上去了也看不到什么,是吧?哎,我们返回去好吗?”

“别说这些没用的话,既然到了这里,还是往上开到得快。喂,就快到了,我们马上就能喝上旅店的热咖啡了。”男的对女伴的担心一笑了之,继续操纵着方向盘。

本来车里的加热器是可以调节温度的,但外面的气温低得像要把这点热气吞掉似的。越往前走,雨雪越大,雨刷也不起作用了。男的擦了几次挡风玻璃,能见度已极度降低。

女的一直咬紧牙关忍受着下腹部的剧痛。她今天早上来了月经。按她的计算,应该再过些日子来才对,因而她才心安理得地和男的一起驱车旅行。尽管如此,她还是作了一些准备,但没料到会来得这样早。她想一定是昨夜与情人过分激动行为的刺激,使其变得不太正常了。

但是,现在她感到的疼痛比以往哪一次都厉害得多,仿佛肚里有把刀在拧绞似的,甚至倚在座位上都没有丝毫减轻。

平时,虽说每次都痛,但还可以忍受,痛,也不是这种绞痛,而是整个下腹部隐隐作痛。现在除了隐痛外,又加上了剧痛。

“一定是昨天晚上的事引起的。”女的咬着嘴唇想着。她昨晚第一次允许了这个男人对她的占有。这是她把爱献给了他的证据,如果她无意奉献的话,也就不会出来旅行了。

第一次接受男性的爱抚,对于她这个处女来说,除了疼痛以外什么感觉也没有,可是那种疼痛比起现在的来,不知要轻多少。

而且,在她第一次和男性结合时,喜悦和激动已使得她晕晕乎乎,顾不得疼痛,只觉得自己把最宝贵的部分献给了亲爱的人。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做出见不得人的事,但当时羞耻溶化在兴奋之中了。可是现在,没有兴奋只有疼痛,而且是隐痛和剧痛的二重唱。

唯一能帮助她的男人全神贯注地开着车。野外更加荒凉,雨夹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完全变成了雪。雪马上又变成暴风雪,刮水板吱吱地叫着。虽说预先准备了防滑链,可惜的是这位心急如焚的司机不会安装。

“混蛋!”男的咒骂道。突然,发动机熄灭了,他慌忙按动起动开关,可就是发动不着。他愈发着急起来,不停地按着。

熄了火的发动机在暴风雪中急剧冷却,无论如何也发动不起来了。

“发生故障了?”女的忍着痛问道。车在这种地方发生故障,人简直束手无策。固然周围的环境和恶劣天气造成了很大的麻烦,但更为严重的是女方的身体状况使她无法走动。

“没什么大毛病,我去看看。”男的故作镇定地答道。他跳出车外,闯进刺骨的寒气之中。他打开了发动机的盖子看了看,其实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只会开车,对于汽车的构造知道得很少。虽然在领取驾驶执照时他大致学了一下,但因无实际经验,所以当车出了故障时就毫无办法应付了。

以这种低下的驾车水平到日本有名的大山岳旅游,实在是太轻率了。若在平时,车一出故障,挂个电话,维修车就会立刻赶来,可是这种时候上哪儿去叫维修车呢?

当发动机没有任何征兆突然熄火而又打不着时,本应先考虑到这可能是电气系统的毛病。可是他不知道去检查电气系统,只是慌张而又绝望地瞧着复杂的发动机发呆。

出租汽车不同于私人汽车,由于谁都可以租着开,自然保养很差。按说,这种地方本不是出租车随便来的。他望着发动机,只不过是给女的摆摆样子,然而“样子”也没坚持多一会儿。

男的浑身都被寒气浸透了,他钻进车里,故作镇定地说:“车出毛病了,一下子修不好,可是,你不用怕,既然到了这里,离山顶也没多远了,走走也没多大关系。”

“走!?”女的绝望地睁大眼睛。她的下腹部更加疼痛,连坐都坐不住了。在这种情况下别说让她在暴风雪中行走,就是想想那种情景也会使她不寒而栗。

“我,我根本走不了。”

“只需10到20分钟,来,跟我一起走,呆在这儿会冻死!”

“不行,我1分钟都坚持不了。求求你,别离开我!”

“别不听话,走点路没什么了不起的。”

“我在车里等你。”

“你说些什么呀!发热器已经关掉,你在这里能呆吗?走,跟我一起走吧。”男的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把女的从座位上拖下来,挎着她的手臂,向山顶方向走去。女的没办法,只好忍着痛挣扎着走起来。

可是10分钟过去了,20分钟又过去了,仍看不见男的所说的山顶旅店,两个人混身是雪,成了雪人。

“不行,我,我一步也迈不动了。”女的终于倒在雪地上。

“坚强些,马上就到了。”男的拍拍女伴的脸蛋鼓励道。但是女方的精神和体力都已消耗殆尽,无论男的怎样鼓励、劝说,她也不想站起来了。

背着女的登山吧,男的没这份体力;返回停车的地方吧,又觉得好容易才走了这么远,岂不可惜。这里肯定离山顶没多远了。男的终于下了狠心。他把女的拖到路旁一个略为避风的凹地,在女的耳边说:

“这样吧,你在这里不要动,我去到山上旅店,马上领救护队来,啊!”

女的像似微微点了点头,但不知她是否理解了男子所说的话的含义。男的把女的单独留下而走了,等他来到山上旅店已经是两小时以后。

他全然未估计到行车和徒步的差异,走路本来就比车慢,在暴风雪中就更慢了。

等到救护队赶到现场时,女的已冻死了。根据死者家属的要求,对尸体进行了解剖,这时才知道她患的是急性阑尾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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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第二章 破坏性的竞争

对于门胁美纪子来说,今年夏天的确不愧为“青春祭日”。

她随父亲来到上高地,欢度大学生活的最后一个夏天。按惯例,夏天应该去海滨,但因海水污染逐年严重,况且很早就听同学们说上高地风景优美,所以她很早就想去那里了。

不知是哪根神经的作用,她父亲有一天对她说:“美纪子,你明年春天就要毕业了,这是你大学生活的最后一个夏天,爸爸领你去个好玩的地方吧!”

美纪子喜欢和父亲一起旅行,尽管到她这样的年龄和父亲外出旅行什么的总有点不好意思。父亲十分理解长大了的女儿的微妙心理,住旅店时他不和女儿住在一起,而是另开房间,到了游玩的地方,他总是说“现在是自由活动时间”,让女儿独自游玩。

同父亲一起旅行时,她丝毫感觉不到被他监护的那种无聊感,所以和父亲旅行要比和那些不高明的男向导旅行快乐得多,放心得多。

从这种意义上讲,父亲是最可信赖的向导。这也是因为至今她还没碰到一位形象赛过她父亲的男子。

美纪子自幼丧母,由父亲一手抚养成人,在她身上常常表现出父亲潜移默化的影响。

“好地方?哪里?”

“上高地。这山名你听说过了吧。到那儿之后你一定会惊叹日本也会有如此优美的地方的。”

父亲爽快地答应领美纪子去一次她盼望已久的上高地,这使美纪子高兴得几乎跳起来。

“可是,不会妨碍爸爸的工作吧?”她的父亲——门胁秀人在中央官厅某局任局长。美纪子虽然不清楚他工作的具体内容,但是她觉得父亲像是一个相当忙碌的官员,身边经常围着一群人。

“我再怎么忙,暑假也是可以休的,再说去上高地又不是完全与工作无关。”

门胁所在的局分管国立公园,上高地在日本中部山岳地带国立公园之中是最能吸引旅游者的。

“那么,您是因公而去了?”美纪子的语调显然带着不快。她想起了以前随同父亲旅游时,父亲被他的下属缠住,自己一个人游玩时的情景。旅游虽说需要有自由活动时间,可是全都是自己一个人活动也实在过于无聊,她父亲身为里的官员到自己的管辖区域旅行,又不好不理睬下级机关的官员和职员。

“不,与工作无关,是一次真正的度假。要是不趁现在和你去旅行,等你出嫁后,该不理我这个当爸爸的了。”

“我绝不会那样,况且我现在根本不打算出嫁。”美纪子认真地说。她察觉到了父亲的忧虑。父亲是为了她才没有再婚,为了女儿的幸福,他忍受着自身的孤独。

然而,只要她父亲身体健康,就不可能长期过着鳏夫的生活。他在省里身居要职,在他周围定有来自下属单位的五花八门的招待,那么,恐怕也会有一些风流韵事吧。

他在美纪子面前,从来没表现出和其他女人有交往的迹象。据此,美纪子认为父亲是个忠诚的男子,所谓忠诚,是对他的妻子即美纪子的母亲和美纪子而言的忠诚。

“我绝不能为了自己的幸福,让这么好的父亲感到孤独。”虽然美纪子是个开明的姑娘,但因为她抱着这样的想法,她才很少同男青年交往。她心中只有父亲。

“不,不让你出嫁怎么行,等我给你物色一个最般配的青年。”

“如果有那种人,我自己找。”

“啊,你还是要找的吧。”父女俩开怀大笑起来。

“要是去上高地,我们也去登登穗高山吧。”父亲说。据他自己说他年轻时常去登山。

“穂高山!高吗?”

“高3190米,在日本属第三哪!”

“哎呀!那么高,登得上去吗?”美纪子好像很担心。

“完全可以,从上高地出发一天就能登上去,上高地到穗高山的公路路面平坦,可称得上日本高山公路中的佼佼者。当你从河童桥仰望穗高山时,你肯定会想亲自登上去的。”门胁满怀信心地答道。

门胁在7月末请了五天假。虽然这时是夏季的旅游旺季,他们还是在上高地的帝国旅馆定到了房间。他们嫌夜班车上混乱,便坐早车离开了新宿。当夕阳映照着穂高山的山脊时,美纪子已站在河童桥畔。

来到这里之后,她深深感到父亲的自信是有道理的。穗高山像座高耸入云的巨大岩石阁楼,夏季美丽的晚霞飘浮在天空中,高低起伏的山峰把它们切成了锯齿形。残留在岩石缝里的白雪与深绿色的爬地松林形成鲜明的对照。

缠绕在山腰间的云雾仿佛要把山麓上的人们与他们眼前的大山隔绝开来。

梓川河从美纪子站着的岸边流过,清澈的溪水在晚霞的辉映下呈现出淡红色,河水清清,河底沙石清晰可见。溪水倒映出高山和蓝天,也映出两岸苍郁的树木。

树林绿得近乎墨色,白桦林的树干点缀其间,在墨绿丛中显得分外洁白。

以穗高山为中心,包围着溪谷的群山好像岩石做的隔扇,笔直地屹立着。也许是天地本身所具有的无与伦比的规模,溪谷上的天空依然给人以浩瀚无垠之感。

河童桥是一座架在梓川河上的吊桥。身着城市时装的男男女女,络绎不绝地来往于桥上。包括美纪子在内,这些人促进了大自然的俗化,干扰了河边环境的清雅宁静。

不过,这里的群山好像具有包容一切的宽阔胸怀。经过了一天盛夏烈日的暴晒,峭立在晚霞中的穗高山显得格外巍峨,好似北阿尔卑斯山仅此一座高峰一样。

傍晚的溪谷已不是封闭的圣地,那里熙来攘往,洋溢着生机勃勃的假日气氛。

“怎么样,美纪子?”门胁欣慰地望着女儿问道。

“棒极了!”她激动地回答了这么一句。

“这不过是上高地美景的一部分。雨天和雾天,大山会变得更加深奥莫测,别有一番情趣。因时间和季节的差异,景致也气象万千。”

“太好了!”靠美纪子贫乏的语汇,是无法形容这里的优美风景的。其实,恐怕用什么言词都难以准确地描绘这美丽的景色。

“明天我们在这一带仔细看看,后天我领你去登穗高山。”

“好,一定要带我去啊!”

“看起来穗高山挺险峻,但自己亲身去登一登,会意外地感到并非艰险得不得了。”

“我也能登到山顶吗?”美纪子对自己能否登上穗高山没有把握。这倒不是说她不相信自己的体力,而是觉得穗高山不是每个人都能踏入的地方。

“当然登得上去,慢慢走,没关系。第一天就能到达穗高山庄,第二天午前便可以到山顶。”

美纪子想象着自己站在穗高山顶峰上的情景,不禁悠然神往。望着翻滚在群山山脊上的火烧云,她想,此时那些身在穗高山上的人该有多幸福啊!

回到旅馆,父女俩简单擦洗了一下,便来到餐厅。

美纪子和父亲一起看着菜单,突然感到有谁在盯着自己。

“怎么了?”门胁的眼睛离开了菜单,问道。

“好像有人在瞧着我……”

“你呀,总是惹人注意的嘛。”门胁漫不经心地说。

美纪子长得酷似母亲,无论那张柔媚的瓜子脸,还是那一双顾盼生辉的秀目,都不亚于母亲当年。因自幼丧母,她目光中还时而带出淡淡的忧伤。这种妩媚和忧郁交织的神情具有一种独特的魅力,总能吸引男人的目光。容貌出众的美纪子是门胁秀人的骄傲。

“讨厌!”

因服务员还在等着他们点菜,美纪子便略微转过身来。这时从不远的桌子旁突然站起几个人,走了过来。

“局长,真是难得见到您哪!”

“听说您和令爱出来旅行了,万没想到会在此地见到您。”

“如果没有妨碍的话,能不能允许我们同局长一起进餐。”

搭讪的是几位穿着漂亮合体的西装、年龄都在二十七八岁的青年人。

“怎么,你们几位也出来旅行吗?”门胁非常惊讶,在旅行中碰到熟人时往往都是这种表情。

“局长,这是我们的管辖区,这座旅馆等于是我们公司的夏季招待所。”刚才第一个搭话的身材瘦长的年轻人说。

“莫非你们是为了追我才来的?”门胁开始有所警觉。

“不,不!我们根本不打算打扰您的私人休假。”第二个搭话的体格健壮的年轻人连忙摇手否认。

“这还差不多,希望你们不要在这里和我谈工作,我可是和女儿一起来度假的。”门胁叮嘱了一句。

从他的口气上判断,这几个青年人好像是与门胁管辖的公园局有工作上的来往。他们是来度假的吗?怎么碰巧三个人一起度假呢?这多少有些蹊跷。

也许正如门胁所说,他们是跟踪而来。门胁外出时经常被一些人纠缠不休,所以他才这么叮嘱。

“我们也是偶然在此相遇。虽然我们几个人平日是互相竞争的对手,但外出旅行时还是言归于好、和睦相处的。正当我们共进晚餐时,看见了局长。”第三个搭话的、中等身材的青年人解释道。

当上级官厅的官员带着“秘密夫人”外出游玩时,忌讳下属机关的人上前搭话。这几个人之所以搭话是因为他们知道,美纪子是门胁的女儿。但美纪子并不知道他们是谁。

门胁不想把他们介绍给女儿,他觉得这些擅自搭讪的人破坏了自己正要和女儿一起享用晚餐的兴致。

“您是小姐吧?初次见面,我叫弓场久彦。”见门胁不准备为他们做介绍,瘦高个青年便主动通报了姓名,并递上一张名片。

“我是国井弘。”

“我叫村越顺也。”

体格健壮的人和中等身材的人也不甘落后地递上名片。他们的样子实在滑稽,美纪子不禁哧哧地笑起来。

门胁平时对美纪子一贯迁就,美纪子一笑,便缓和了当时的紧张气氛。

细想起来,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同充满青春活力的男青年共同进餐,会比同上了年纪的父亲一起吃饭心情欢快吧。

“如果你们愿意,就请到这儿来吧。”门胁不无勉强地说。

“哦,行吗?”年轻人对门胁态度的突然转变感到吃惊。

“只要不打搅诸位……”

“哪儿的话。”

“我们感到荣幸。”

“以前只听说局长您的令爱很标致,没想到竟这么漂亮。”

“噢!你们所说的荣幸原来是指我女儿而言哪!”

“如您所说。”

门胁对这令人肉麻的吹捧好像也挺高兴。在局机关里他像是个严厉的家长,可一提到美纪子,就变得随和起来。

“行了,那么大声音,也不怕别人听见。”美纪子红着脸说,但她显然不是因为年轻人说她漂亮而脸红。

这三个年轻人不在一个公司工作,但在学生时代却都是同一个大学的旅行俱乐部的成员。他们多次来上高地,几乎登遍了这附近的所有大山,比门胁更加熟悉上高地的情况。

仅一天时间,美纪子便和他们混熟了,她问他们:“你们过去在同一个大学的同一个系,现在各自服务于不同的、敌对的公司,太不凑巧了,是吧?”

“不,这是我们的福气。”

“讨厌的福气。”

“这是命运的嘲弄。不,也许应该说是命运的残酷。”三个人的眼光碰到一起,好像进发出了火花。隐藏在他们之间的敌意,有一触即发之势。

等美纪子觉察到这种突然紧张起来的气氛时,三个人脸上已浮现出柔和的微笑。

“嗯,虽然我们现在成了竞争者,但毕竟同窗数载,友情还是有的嘛,啊?”

“真是世事难料哇!”

“不过当年吃饭时,属你吃得最多。”

他们互相开着玩笑。美纪子想,刚才大概是自己的错觉。

次日,三个人就随同他们在上高地一带散步。

这一天,他们一起漫游了田代池和烧岳山等地,并准备次日登穗高山。

三个青年很自然地提出了同行的要求。

“你们不是有你们自己的计划吗?”门胁犹豫不决。他想,登穗高山至少要两天时间。在一个小职员的假期里,两天的时间是宝贵的,更何况美纪子走得慢,或许时间花费得更多。

“不,我们也是想登穗高山才来的。”

“既然来到上高地,我们可不想不登穗高山便打退堂鼓。”

“您就让我们一起去吧!”

对美纪子来说,他们能同行当然是再好不过了。于是,最后还是决定他们也一同去。

就在那天晚上,门胁的计划发生了变化。事情是这样的:当他们吃完晚饭在大厅休息时,他接到东京来的电话,说有一个紧急的业务洽谈,需要他回去处理。

“不好办哪!”门胁望着女儿,很为难地说,“明天不能登山了,省里有急事,我无论如何也得赶回去。”

“您看这样行不行,局长,”弓场插嘴说,“我们给小姐作向导。”

“我们一定负责。”国井和村越接着他的话说。

“是啊。”门胁的答复模棱两可。虽然这三个青年在登山方面比门胁有经验,可他们都是单身汉。门胁在考虑把美纪子交给他们是否合适。

“爸爸,我,我想去嘛。”美纪子的话打消了他心里的最后犹豫。

“那么,我就拜托三位了。”

“请您放心吧。”

“也许令爱也喜欢和我们一起登山。”

“噢!”

第二天一早,门胁和女儿一起走出旅馆。门胁去赶由松本市开来的特别快车,美纪子将去攀登高出地面一千多米的穗高山。

穗高山隐掩在旅馆的后面,只露出一个山尖,上面被朝霞染上淡淡的红色。天空晴朗,游荡在梓川河面和两岸树林上的薄雾不断地飘动着,仿佛在竭力抑制朝阳的升起,呈现出一幅日出前的美丽景色。

“我去了,你多注意。”

“爸爸才应该多保重。”美纪子背对着穗高山,喜气洋洋地笑着。门胁突然从她身上感到一种青春的魅力,尽管她是自己的女儿。

就这样,门胁极不放心地把女儿托付给三个青年,自己返回了东京。

三个观光公司都向福利省国立公园局提出了申请,要求在中部山区的国立公园内修建新的建筑工程。他们申请施工的工程不是普通的建筑物,而是要把索道或者电缆车道架设到中部山区的名山——枪岳山。

先是在东京西郊拥有大面积经营网点的“帝急观光公司”提出了敷设电缆车道的计划。该公司是以原来的“帝急公司”为核心发展起来的综合观光公司。他们提出的建设路线是,溯高濑川而上,从汤俣温泉开始,沿天井泽向枪岳山东侧的东镰山(枪岳山的支脉)铺一条电缆车道。

接着是在关西地区拥有服务网,并在主要铁路终点站经营百货商店的“西急”公司,提出综合开发北阿尔卑斯山的计划。他们的计划是自靠岐阜一侧的新穗高温泉上游的山萮山间平地起,架设一条直通枪岳山山顶的索道。如果这计划得以实现,它就是世界上最长的索道线路。

另外,占据着中部、关东西部绝大多数观光网点的汽车公司——“中台兴业”提出把原有的上高地汽车路线一直延长到枪岳。这一计划的规模也不亚于前两者提出的计划的规模。

随着战后经济的飞速发展,国民的娱乐事业也趋于大型化,进入大众游览时代。尤其是在5月份——观光的黄金季节——有2000万人出外旅行,1000亿日元货币流通,简直就是进入了“亿元观光”时代。

在种类有限的娱乐活动中,最丰富多采的是旅行。旅游业的发展,造成货币的迅速周转。从前,人们仅把旅行看作“游山逛景”,如今这种不全面的看法已不复存在,人们把旅行度假看成是有意义的活动而积极参与。

人们往往喜欢到国立公园旅行,尤其喜欢到几乎包罗了日本所有名山的中部山岳去旅行。

据估计,最近每年大约有1000万到1200万人参加登山活动,其中有100多万人集中在夏季的阿尔卑斯山。然而,登山是一项体力充沛者才能参加的体育活动,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参加的。

一定有许多爱好这项活动,却因体力不佳而望山兴叹的人。当那些因体力不支或腿脚不便而从未登过山的女孩子和老人,乘坐缆车或者汽车初次登上山顶,站在雄伟的山巅饱览周围众山的千姿百态,因而沉浸在从未体味过的喜悦之中时,这些开发项目的影响就可想而知了。

任何人都知道山地景色是优美的,所以除了幼儿外,谁都有可能去登山。

因此,无论人们怎样疾呼大自然被破坏了,不管文人、当地人怎么反对,各种机械设备还是以势不可挡的力量,一步步地闯入大自然的纵深区域。

枪岳集中体现了被称作日本阿尔卑斯山的中部山岳的特征。它海拔3180米,陡峻的山峰形如长矛的尖端,刺激着人们的攀登欲。

虽然它吸引着游客,但毕竟是3000多米的险峻高山,是阿尔卑斯山之首,因此并非任何人都能轻而易举地登上去。

事实也是如此。来到上高地观光的绝大多数人,只能站在河童桥上眺望穗高山,扫兴而归。

倘若公共汽车或索道车、电缆车能通过枪岳,原来到上高地就止步的游人便可上山一游了。

不但如此,若能借助交通工具之力到达山顶,许多想登山但又力不从心的人也可以如愿以偿了。

在山顶修建正规的旅馆,索道车全年运行,就可以吸引来自日本国内各地的许多游人,使得这个得天独厚的“观光资源”不再为身强力壮者和老练的登山家所垄断。

三家观光公司几乎同时看中了枪岳山,他们在申请报告中引用瑞士的登山铁路为例说:

“现代化机械开进大自然,并不一定会导致大自然的破坏。可以说,正因为现代机械的作用,才使那些强烈向往美丽的大自然,但由于体力不足而无法亲临其境的普通民众如愿以偿。枪岳山周围景色秀丽,单让体力好的和经验丰富的登山者所垄断未免有失公允。

“瑞士的尤克·弗拉乌铁路不仅未污染山区,反而使瑞士旅游山区的国际声誉得以提高,成为瑞士获取外汇的重要来源。我们不能单纯地从保护自然原来状态的狭隘观点出发,埋没了宝贵的观光资源,而应是使其得到更广泛的开发。基于此点,特请求批准建设计划。”

他们列举的理由很充分,省内对这个申请有两派意见。赞成派的理由大体与三个公司相同。反对派则极力反驳,他们认为:

“固然民众有享受自然的同等权利,但不应允许以发展观光事业为名破坏大自然。为了游玩而破坏生态环境,大自然会变得畸形。现在有些地方之所以美景犹在,正是因为那些地方人迹罕至。”

“该计划已超越开发观光事业的范围。”

三个公司的计划一透露到外界,立即遭到自然保护协会、日本学术会、文化团体、当地旅馆业联合会、个体经营联合会、各类登山团体和一些有识之士的共同反对。

这些反对派的出发点各不相同,如自然保护协会和有识之士等是担忧国土的自然景色被破坏,而当地有关团体则是怕砸了他们的饭碗。但在强烈反对这一点上,他们却是一致的。

面对各派的反对,三家公司出资,找人替他们出来游说,向福利省国立公园局施加压力。但是福利省也难以一下作出决断。无论福利省允不允许开发都必须举出合理的理由。另外,这三家公司的营业许可权属于陆运局的管辖范围,福利省要充分考虑他们的意见,而且还得取得开发地县知事的许可。

为保护国立公园内的自然风景,政府制定了自然公园法。该法将自然风景划分为三种,即重点保护区、特殊区和普通区。在重点保护区,大自然的原始状态得到完好的保护。在特殊区也根据自然保护公园法严格地规定了各种制度。

三家公司提出开发的地区,大部分是特殊区和重点保护区。基于这些情况,即便允许开发,只能从三家公司的计划中择优取之。

为抵抗反对派而结成统一战线的三家公司,又将会围绕着许可权展开激烈的竞争。

福利省决定以国立公园局为主,再聘请一些其他部门有经验的人员组成审议会,慎重地审查各公司的计划。掌管计划决定权的是国立公园局局长——门胁秀人,他负责统一审议会的意见,回答大臣的质询。他甚至可以左右计划的通过。

为了接近门胁,三家公司绞尽了脑汁,但是门胁很清楚自己举足轻重的地位,从不暴露自己的观点,采取了不偏不倚的态度。

为了攻克门胁这一关,三个公司分别派出了各自的工作人员,他们都是年轻能干的职员,“帝急”派出弓场久彦;“西急”派出国井弘;“中台”派出村越顺也。

万没想到这三个人是东都大学经济系的同窗,是同吃过一锅饭的朋友,又是同一个青年徒步旅行俱乐部的成员。现在,三个人分别在不同的公司工作,为了巨大的商业权益,他们短兵相接,展开激烈的争斗。这充分表现出社会的残酷性。

从山中归来的门胁美纪子,犹如出浴后体内热量老散不尽一样,长时间玩味着登山的余韵。

平生第一次登上3000多米的高山,正因如此,高山强烈地吸引了她。她对三名青年向导也很满意。美纪子素来爱好体育运动,上高中时还当过网球选手,但从夫爬过这么高的山。登山时,三个青年照料着她,以不徐不疾的速度带她行进。他们熟悉山的历史和各种常识,也不像有些男子那样只热衷于登山本身。他们在登山途中,随时告知美纪子每座山的名字和遇到的植物的名称。

靠他们的指教,通过此行,美纪子也获得了不少有关穗高山的自然知识。

她觉得自己在穗高山山顶上度过的时刻,就像在另一个世界。在那里,纯净的日光,如同无遮无拦的瀑布一样,一泻千里,充满空间。坐在山上最高的岩石的一角,可以眺望深奥莫测的蓝色的天空和地平线上那白金般闪光的积云。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呈现出淡紫色;近处立陡的银灰色岩壁,被绿色的爬地松、白色的雪装点得绚烂多彩。

那时,三个青年默默地抽着烟,凝视着远方。美纪子觉得他们才像男子汉,以往父女相依的生活自然而然地把她和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隔离开来。这次登山,对她来说是初次直接接近具有男子气息的人。

也许是由于她父亲是体表分泌少的体质的缘故,美纪子很讨厌异性的体味,觉得那和动物身上的气味差不多。在电车里,如果闻到醉汉身上的酒臭味,她几乎当场就要呕吐出来。

三个年轻人都抽烟,也都喝酒,由穗高山返画上高地时,他们喝光了啤酒又喝了很多威士忌。

在他们几个身上,男子汉的体味很浓。对此,美纪子没像往常那样感到讨厌,反倒觉得爽快。记得在山顶休息时,三人身上的汗味随着阵阵清风飘向美纪子,那汗味正是男子的体味。

美纪子对这三个人的印象相当好,回东京后也没改变。于是,美纪子开始了同三个年轻人的交往。

一个少女同时和三个男人交往,态度不会总是保持平衡。假如她意识不到性别的差异,也许平衡尚能维持,但是妙龄男女交往,则几乎不可能不意识到异性的诱惑力。

不久,不!很快,三个男子便因美纪子展开了激烈的竞争。

“美纪子,你还同那三个人来往吗?”星期天吃完早饭后,门胁若无其事地问。

美纪子马上意识到父亲说的那三个人是谁,但还是故意问道:“哪三个人?”她故意反问一句不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做错了事,而是感到有些害羞。

“弓场、国井、村越三个人呀。”门胁还是若无其事的语调。也许他认为美纪子正处于感觉灵敏的年龄,还是不要给她过份的刺激,才采用了这种语调。

“啊,弓场他们哪,我常和他们见面。”美纪子尽量装得毫不在意,但声音还是有些发颤。她和其中一个人的关系已超出了一般的交往,因而声音中露出了一丝紧张。

“你觉得怎样呢?”

“怎么样?嗯——也没觉得……”美纪子不知如何答复不动声色进行试探的父亲。她原来并没有打算对父亲隐瞒她和三个青年的来往,可是最近发生的越轨行为使她不便和父亲敞开心扉了。

所谓的“越轨行为”,并不是逾越了最关键的界限,她只允许了对方的亲吻。即便如此,一个初恋的处女作出这种事,也是相当羞臊的。

虽然当今的社会是男女交往相当开放的社会,但对于在正常环境中成长起来的美纪子来说,接吻仍然是恋爱中重要的并带有羞愧的一环,至少没脸毫无隐讳地告诉父亲“我和男人接吻了”。

由于这个原因,她无形之中对父亲保了密。门胁敏感地察觉到了,试探着问:“三个人当中你一定更喜欢某一个吧?”

“嗯……也没特别……真是的,您突然提起这件事……”美纪子红着脸,好像父亲已经知道了接吻的事似的。门胁没管她,继续说:

“如果你对这三个人中的某一个抱有特殊的好感,请你和我说一声。”听门胁的口气,好像他不喜欢那三个年轻人。

“结婚是你一生之中的大事,要做深入的调查了解。比如,外表上看不出来的遗传问题,他人不知道的私生活秘密,尚未暴露给外人的性格缺陷,都有可能存在。”

“我不跟您讲这些,我并没打算结婚哪!”

“你没打算,不等于对方也没打算。明年你就23了,离结婚的年龄没多长时间了!”

“可是无论怎么讲,我不愿意一毕业就结婚。”

“你母亲结婚时是21岁。”

“时代不同了,女子的结婚年龄正不断拖后,女性已在经济上独立,不愿意让婚事束缚住自己。”

“好了。反正结婚对女子来说是一生中的大事,望你不要轻率。”

门胁结束了这场谈话。根据美纪子的态度,他看出现在还不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时候。实际上,即便他再往深里问,她也不会回答。

美纪子点点头,谢谢父亲。她暗自发誓,决不让父亲为自己担忧。

正如门胁所说,你没有结婚的打算,不等于对方也没有。实际上,几天前,三个人已经相继向美纪子求婚。

第一个是国井弘。那天国井弘邀美纪子去看一个管弦乐队的演出。那是个经常来日本演出的技艺高超的欧洲乐队。演出结束后,国井送她回家,途中没得到她的同意就吻了她。

现在美纪子以一种微妙的心理在三个年轻人中挑选着。她没有力量拒绝对方的亲吻,国井正是利用了她举棋不定的心理吻了她。没过几天,他向美纪子提出结婚的要求。

在国井求婚后,弓场和村越也唯恐落后似地相继求婚。美纪子为难了。她是一个现代女子,心里明白一个女子不可能长期和三个精力充沛的男子以“兄妹关系”相处下去。

她很清楚,三个年轻人对自己越来越倾心,她必须作出选择。

国井的行为发生在她还未作出最后决断之前。后来她与国井迅速接近,倒不是因为国井的那次亲吻,而是因为她想起了前人的一句话:

——当你犹豫不定时,你就选最热情的人。

三个人各有特点,在热情方面,国井最为突出。虽然弓场、村越也热情,但他们不像国井那样溢于言表,而此时的热情言行最有利于获得好感。

国井在三个人中间最富有男子气,粗眉大眼,体格健壮,而且动作也总带股冲劲儿。正是他最先吻了美纪子。

虽然美纪子对国井的印象最深,但美纪子还难下决心与他结合。因为她发现国井身上有着一种令人吃惊的粗野,尽管他的粗野不是经常出现。

比如,从旅馆的物品寄存处领取东西时,他用领取牌边敲打计算器,边招呼服务员;在车站小卖店换零钱时,他不礼貌地把钱扔给售货员。

他对美纪子亲切、温柔,但对无利害关系的人,尤其对地位低下的人却一点不体谅,简直就是冷酷无情,这使美纪子犹豫不决。

弓场久彦几乎和国井正相反。从形体上讲,国井肌肉丰满,有棱有角,而弓场瘦瘦的,尽是骨头。弓场高鼻梁,小眼睛,薄嘴唇,右耳下边还有个相当显眼的黑痣。侧面看去,他的脸部曲线分明,宽宽的前额,象征着他的聪明,眉毛和眼睛距离很近,有时给人一种寒碜的感觉。但是要说相貌,他则是三人中最漂亮的,美纪子喜欢他那充满整个面部的虚无的忧郁神态。

村越顺也在三个人当中相貌最普通,他不胖不瘦,不高不矮,样子诚实,服装一般,总是在白衬衣上干净利索地系着领带。村越给她的印象不深,但她感到他最踏实。在那次登山中,一遇到交叉路口,即便是去向明显的,他也要先去探探路。这充分说明他是一个办事踏实的人。

美纪子觉得作为旅伴村越不如弓场潇洒,但作为终生的伴侣,他这种人或许更为合适。

村越没有国井和弓场那种明显的缺点,让他干什么,他都做得无懈可击,稳妥可靠。不过美纪子认为没有缺点的本身就是缺点。

“我,我可能要求得过高了吧。”她思考着三个年轻人的优缺点,同时提醒自己注意。

这三个青年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虽然美纪子还没仔细了解他们的家族关系,但这三个人确实都是毕业于一流大学,工作在一流企业的高级职员。

“我也不看看自己,净挑对方的毛病。”美纪子面带愧色地想着,突然发觉了什么:“那几个人是真心爱我才向我求婚的吗?是不是因为工作上的问题,想走父亲的门路呢?”

“如果是那样,我岂不成了他们的敲门砖。”

“我必须把这点搞清楚。”美纪子想。

“国井可是个冷酷无情的人啊!”弓场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美纪子和弓场的这次会面与上次相隔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自从国井吻了她之后,不知为什么她难得和弓场、村越见上一面。

她尚未答复他俩的求婚,这也是造成他们难得见面的因素之一。当然她与国井的相会次数在与日俱增。国井在第一次接吻获胜之后,便得寸进尺,每次见面都吻美纪子。

美纪子无法拒绝他的亲吻,国井的收获迅速增多。可是男子的欲望不会总停留在女方的嘴唇上,一天,他向美纪子提出了最关键性的要求。他说如果两个人相爱,即便没结婚也应该允诺对方的要求。

美纪子也有和国井相同的想法。她认为结婚不过是一种形式,或者可以把它看作是施加给那些朝三暮四的男女们的制约。

美纪子凭她那种极平凡的现代女子的观点,觉得给爱情加以制约的做法太无聊,所以她不打算在结婚之前把女性的关键部位作为拴住人的诱饵,像保护珍宝那样保护自己的贞节。

她认为如果真遇到了心爱的人,自己可以把一切都献给他,结不结婚倒没关系。至于她拒绝了国井的要求,也许是因为在她心底依然残留着对国井的不信赖。

也许……连她自己都不清楚怎么会有这种也许,只是她的感觉时常执拗地唤起她对国井的不信任。

“你喜欢的真是我吗?”美纪子曾这样问过国井。国井觉得她的本意是说:“你是不是因为父亲的地位才接近我?”他气得满脸通红。那种气愤的样子装是装不出来的。

但是美纪子的本意并非国井所想的。她只想问问,“那种固执地沉积在心底的不信任感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可是她又不能问,而且无法问。再说就是问了国井,国井也不好回答。

“你为什么不答应我呢?”国井痛苦地问她。若美纪子明确地宣布不喜欢他,拒绝和他交往也就罢了,可是美纪子明显地倾心于他,而又不同意将自己全部给他。

既然美纪子抱这样的态度,国井便要求与她早点结婚。美纪子对此没给予明确的答复,其实至今她对国井求婚的反应依然是模棱两可的。但在国井的缠逼下,她不断地缩小着与他的距离。

新的一年到来了,美纪子即将毕业,她觉得这样下去,自己不久就会屈服于国井的热情。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美纪子和国井的关系比另外两个密切的缘故,国井和门胁的接触也像比从前频繁了。

美纪子了解到三个人所在的公司分别向父亲的管辖局提出了申请,父亲对国井所在公司的申请尤为感兴趣。

美纪子知道父亲不是那种公私不分的人。她对父亲能够在工作上给予国井特别的关照而感到高兴。因为这标志着父亲对他俩关系的态度正趋于好转。

“我是不是真的要跟国井结婚呢?”这种想法老是在她心中萦绕,然而在这想法之中,还隐隐约约地存在着某种不安。这说明美纪子对国井的为人还有所担心。

“要不我把国井的事跟父亲说说吧。”

“不,既然是父亲,他也许早就知道了。”美纪子想。就在这一紧要关头,她从弓场那里听到了一件有关国井的重大事情。

那天她赴弓场之约,本想告诉他自己已经打算和国井结婚。

“国井可是个冷酷无情的人啊!”这话虽然是弓场自言自语,但美纪子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这,这是什么意思?”

“不,还是不说吧,因为说出来有损于朋友。”

“既然你都露出了话头,又不说完,你太狡猾了。请告诉我吧,我正想就国井作出重大决定呢。”

“重大决定?难道你想接受他的求婚吗?”弓场的脸色都变了。他们三个人已知道彼此向美纪子求婚的事。

“我想先听你说。”美纪子直盯着弓场的脸。他们俩约会的地点是美纪子所在大学附近的一家咖啡店。弓场的时间比较自由,为照顾美纪子,约她在这里会面。

“如果你想和国井订婚,我请你务必断绝此念,他是个非常危险的人物。”

“为什么?他——危险?”

男女约会的温馨气氛这时已荡然无存。美纪子最初可不是怀着紧张的心情来赴约的。

“那么,为了使你免于不幸,对你实说了吧。”弓场呷了一口咖啡。

“实际上国井已经和我妹妹有了婚约。”

“啊!”美纪子顿时愕然。她第一次听说弓场有妹妹,而且他的妹妹又同国井订了婚,这使她十分震惊。美纪子感到就像挨了当头一棒似的。

“这是真的吗?”片刻之后,美纪子强打精神问道,说话声都不像她的了。

“这种事我不会说谎。”

“那么,你妹妹现在怎么样了?”

“死了。”

“死了?”

“是的,是被害死的,凶手是国井。”

“这怎么可能!”美纪子像小孩一样摇晃着脑袋,不肯相信。

弓场说,大约三年前的一天,国井和妹妹住在市中心的高层旅馆。半夜里旅馆失火,两人无法逃出去,被大火撵到了楼顶平台。直升飞机前来营救,他们像串珠一般悬吊在飞机的软梯上,还没等飞机着陆,妹妹一个人掉了下来。倘若弓场讲的是事实,那么这件事太骇人听闻了。

“妹妹一个人掉下来摔死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它说明妹妹是被国井给抖下来的。”

“这不可能!是不是你妹妹腕子没劲儿,没能坚持到地面呢?”美纪子不自觉地替国井辩护起来。

“不,肯定是被抖掉的。你想想,两个人像串珠似地吊在直升飞机的悬梯上,妹妹手抓着国井的脚,国井支持不住两个人的体重就把妹妹抖掉了。”

“有证人吗?”

“许多人都目睹了妹妹的坠落,但是因为飞机离地面还有一段距离,又是晚上,所以没人看清抖落的情景。”

“既然如此,我们也就不能下结论说就是被枓掉的。”

“不,我很了解他的为人。他这个人,只要对自己有利,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单凭自己的臆测……”美纪子话刚出口,突然感到心头一颤。

她想,执坳地存在于自己心底的那种对国井的不信任,难道也是臆测吗?是不是他那些潜藏起来的阴暗面,常常给女子本能的自卫“天线”传来危险的信号,使自己虽不断接近他,而又不能完全信赖他呢?

弓场好像看透了美纪子内心的动摇,他说:“国井是在妹妹的上面,这没什么可争议的。如果他松了手,他自己也会坠落下来。请你好好考虑考虑这一事实,他和妹妹一起逃到平台,但却先于妹妹爬上梯子,也就是说他见死不救,只顾自己逃命。妹妹被留在平台上,慌忙之中抓住了国井的脚。这不足以说明他是一个极端利己主义者吗?国井在烈火中甩掉了妹妹……”

“别说了……”美纪子打断了弓场的话,她再也听不下去了。她知道弓场讲的是真的,否则他不会讲得如此具体。

弓场讲的是自己的妹妹,他的话具有绝对的说服力,他不会撒这种谎。美纪子没和弓场道别,便掩面跑出咖啡店。

一个女子和一个男子悬在空中,女的被男的抖掉了,而另一个女子正想把今后的一生全部托付给这个男子。可以想象,这对于她——一个初次恋爱的少女是多么沉重的打击。

福利省的“枪岳开发计划审议会”开始逐步确定审议方针,以便研究三家公司提出的申请。

当初,反对派和赞成派势均力敌,现在赞成派人数逐渐增多。

在进入积极地把“欣赏娱乐”推向“参加娱乐”的大众娱乐时代的社会背景下,赞成派提出“穿着西服坐小车登山”的诱人的口号,顽强地推行着开发计划。他们的行动犹如压路机一样辗轧着坚持保护大自然的反对派。

反对派则动员了广播、宣传界和其他各界的有识之士以及各文化团体,打算重整旗鼓再次较量。但是在利欲熏心的大资本家面前,在无情的机械文明的怒涛面前,他们不过是螳臂挡车而已。

反对派的主张是正确的,任何人都会说破坏自然不好。在开发观光的名义下不断破坏大自然,只会是自讨苦吃,终归丧失掉大自然。

大自然一旦遭到破坏,便难以恢复。机械文明越发达,人们越发感到大自然的可贵。绿色的群山、啼啭的小鸟、清澈的溪流、常年积雪的山峰,茂密的原始森林和高山植物,正是这些大自然的气息使人们健康地生存,并陶冶着人们的情操。

必须保护大自然——这意见完全正确。但是反对派没钱,而钱是办事成败的关键。没经济后盾的反对派发表一通感人肺腑的议论,结果仅此而已。

反对派的正确意见终归会获得广泛的支持。不过,那将是在大自然被糟踏得破烂不堪之后,人们看清这点已为时过晚了。当时审议会的大多数成员同意开发,但他们不同意三家公司全都参加开发,即使同意开发也准备只采取消极的支持态度,以此来表白他们最起码的理智。

审议会的绝大多数人支持中台兴业。帝急和西急的方案是新铺设长长的电缆车道或索道,而中台只是把已经通到上高地的公共汽车路线延长到枪岳。他们单纯地认为“延长”原有线路总比“新铺”线路对自然界的破坏小一些。

中台方案的另一个好处是有伸缩性,可以把申请书中的“路线延长至枪岳上半部”的计划改为缩短到枪泽下端。

现在小型车可以驶到明神附近,摩托车可以开到横尾。将来即便公共汽车只通到枪泽,仍然能吸引到上高地游览的绝大部分游客。

但若“缩短”另外两家公司的线路,那么线路的利用价值就会大减,甚至几乎为零。

要想把观光的游人从中部山岳的圣地——上高地引向枪岳,非要打出“游人乘车可达枪岳山”这张王牌不可,但帝急和西急的方案无伸缩性,不及中台方案。

虽然审议会的大多数人支持中台方案,但门胁秀人会长却不满意这个方案。他的理由是:上高地已经俗不可耐,如果汽车再从上高地通到枪泽,那么枪岳和穂高也一定会很快地变得俗气起来,其速度会像堤坝决口一样快。他推荐西急方案。他说:

“到上高地游玩的人和到飞騨山脉穗高山附近的蒲田川溪谷游玩的人在数量上相差悬殊。这是因为到上高地可以从东京或大阪乘中央线的火车直接柢达,到飞騨则必须经由高山线,这给旅行带来了不方便,因此影响了游人的兴致。另外,现在公共汽车已通到蒲田川溪谷,从这里敷设索道到枪岳,没有多远。再说即便到了索道,从飞騨方向来枪岳的人数也是有限的,不会像从上高地方向来的那么多。

“帝急方案的施工路线过长。这还不算,现在的公共汽车虽然已从大町通到七仓,可是想乘电缆车去枪岳的游客必须从七仓出发,沿高濑川行走四至五小时的山路才能到汤俣温泉。帝急的缆车路线是以汤俣为起点,东镰为终点,因而在未架索道之前必须先沟通七仓和汤俣。

“西急方案的起点蒲田川的建设速度很快,但高濑川方面还无声无息。我们不能把帝急方案与起点已有公共汽车的西急方案相提并论。从保护自然和防止俗化的观点出发,西急方案最为完善。”

虽然审议会的大多数成员倾向于中台方案,但门胁既是会长,又在多年工作中卓有成效,他的意见很可能在审议会里产生相当大的影响,从而改变原有力量的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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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第三章 赤坂高级公寓801号房间血案

春天里一个风和日丽的星期天早晨,门胁美纪子由赤坂见附的地下铁道车站走了出来,行进在通往涉谷的246号国道上。

因为是假日清晨,街上车辆稀少,空气十分清新。太阳光穿过清彻的空气洒落在大地上,仿佛这里并非市中心。近来寒风依然肆虐,象征着冬天仍未过去,然而今天却温和起来。

赤坂见附的十字路口正位于涉谷的一端,越往涉谷方向走越觉得建造在纪尾井町的那些高层饭店雄伟巍峨。

那边各种形式的豪华的高层大厦鳞次栉比,大厦脚下蜿蜒着巨蟒状的高速公路,一派标准的现代都市风光。

去年夏天第一次到上高地深深被大自然的壮丽景色感动了的美纪子,现在则认为人类所创造的都市美景也不比大自然逊色。

人毁坏了自然界的原貌,但也受到了大自然的报复。目前,在强行建立起来的大城市里出现了公害。

尽管被破坏的大自然无法还原,但在星期日,也许是垃圾和排出物少于平日的缘故,显现不出来人的力量给自然界造成的丑态,似乎自然界没被破坏。如果说有破坏,那也不过是以人工美的方式表现出来的变化。

上坡时,美纪子出了点儿汗。这天是3月份的最后一个星期天。再过几天就要举行毕业典礼了,所以对她来说也是学生生活的最后一个星期天。

但是美纪子并没意识到这一点,因为她们学校放春假已有些日子了。她之所以今天出门,是根据即将会面的对方的情况做出的决定。

国井弘住在赤坂高级公寓,房间是他们公司为他定的,由公司出钱,否则若只靠一个年轻职员的薪水,无论如何也是住不起这座位于插花的S会馆后身的高级公寓的。

他们公司已委派他参加“枪岳索道建设计划”办公室的工作。

公司认为赤坂距位于霞之关的福利省较近,在市中心有个基地活动起来总要方便些。

这是一座豪华的高级公寓,各房间可以随意调节室温,并配有供应热水的装置和电源保险装置,还有设备完善的停车场。

房间为日本少见的三室一厅,室内配有家具,房间宽敞,一个人住就更宽绰了,国井就独自悠闲地住在这里。

对他来说,这里与其说是住宅,倒不如说是办公室。表面上他悠闲自得,实际内心焦急万分。

公司为他支付的房费差不多相当于他的月薪,他必须做出对得起这些钱的成绩来,但是最近的情况有些不妙。

起初,三家公司力量相当,可近来村越所在的中台兴业突然占据上风。如果中台的方案被通过,国井的公司被淘汰,他还有什么脸再在公司待下去呢。

通过对反对派做大量的工作,总算使福利省趋向于同意开发。这完全是西急公司努力的结果,但如果开发权轮不到西急,以前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各个企业,往往都无一例外地以工作成效来评价一个人的能力。

“如果不允许我们公司……”

一想到这里,国井就不寒而栗。公司的老板把年轻的他选拔上来,让他担任关系着公司命运的工作,倘若他没把开发权争到手,不仅辜负了上司对他的期望,给公司带来莫大的损失,也会使他本人的声誉一落千丈。那时人们就会说:“国井真笨!”一个职员若落到这种悲惨地步,他的前途就可想而知了。

越是在单位被誉为“年轻有为”的人,失败时得到的报应就越惨。

国井的唯一支柱是门胁的支持。在三个年轻人当中,门胁的女儿美纪子明显地亲近他。他掌握着获取支持的王牌,只要有这张王牌,门胁的态度就不会改变。

现在大多数人倾向于中台方案,对国井来说,门胁的支持是唯一的,也是最后的靠山。而这唯一的靠山——国立公园局局长门胁的确支持西急。审议会成员一旦发现了中台方案的缺陷,或者看出了微妙的关系,很可能一下子转而支持西急方案。

这时的国井,一步也退缩不得,必须巩固门胁的支持,把他女儿紧紧地吸引在自己身边。

实际上,即便没有工作上的原因,国井也已对美纪子神魂颠倒,尽管最初他纯粹是因工作上的原因接近美纪子的。

他和美纪子接触的次数越多,就越被她女性的魅力所诱惑,而忘记了自己在工作上的打算。国井痴爱着美纪子,已达到除她之外任何别的女子都失去吸引力的地步。

国井今年28岁,不能说他以往没和别的女人交往过。上班时他是个能干的职员,下班后则过着相当放荡的私生活。高中时,他曾一心一意地爱过一个女同学,现在他又以当时的心情热恋着美纪子。不妙的是弓场和村越也爱着她。说是“一心一意”,其实,这些沾满社会污垢的男子并没有把美纪子作为偶像来崇拜,无非是把她看成一个“生理上”的女人,怀着可耻的欲望同她接近。

国井内心焦急万分,他知道在美纪子的问题上自己虽比弓场和村越抢先了一步,却也知道他俩会马上赶上来。

他使出浑身的解数,想在三个人中取得决胜权。可是不管国井怎样着急,一到关键时刻美纪子便不同意了。因为她后面有门胁,他对美纪子也无可奈何。

男女关系一旦既成事实,女的就会听任男的随意摆布。国井多次巧妙地引诱美纪子,可美纪子就是不到她认为危险的地方去。

正当国井心急如焚时,突然美纪子主动说想见见他。国井毅然邀请她到自己的住处来。他以为美纪子会拒绝他的邀请,然而,美纪子却同意了。国井早已急不可待,既然碰到这样的好事,他决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国井想错了。美纪子并不是为了答应他什么才到他的住处来的。

美纪子从弓场那里听到了那件意想不到的事,她想问问国井,弄清事情真相,至于会面地点,她认为在哪儿都无所谓。

受到意外打击而头脑发昏的美纪子失去了平日的警惕本能,没看出国井让她来公寓是心怀鬼胎的。

国井住的房间是801号。美纪子以前没来过这里,前两天她曾给国井打电话详细问了路线,国井告诉她赤坂见附离公寓最近。由S会馆向左转弯后美纪子想,从青山街一段车站下地铁不是更近一些吗?

美纪子进了公寓后,没看出哪间房是服务管理室。这没关系,她知道国井的房号,就直接上了电梯。

她在8楼下了电梯,边看门牌号边顺着走廊往里走。看样子801号房间是位于走廊尽头的朝阳房间。

说是星期天早上,其实已经快到上午11点了,可走廊上连个人影也没有。空旷无人的走廊上,一个挨一个的标准钢制门如同闭合的贝壳紧紧地关闭着。在走廊上听不到房间内有人活动的声音,仿佛这儿根本没住人,给人一种阴森、寂静的感觉。

“这里没住小孩吗?”美纪子在走廊上边走边想道。外表上这座公寓同高层集体住宅差不多,可这里近乎阴森的寂静却是高级公寓独有的。

她以前并不知道集体住宅与公寓的区别,这次亲临其境,使她深有感触。

集体住宅区热闹、有生活气息,小孩儿的哭叫声、人们生活中的各种气味,都会穿过门窗传到外界。

与集体住宅相比,公寓则完全是密闭式的。当然这种差异的产生与公寓所处的地理环境有关。集体住宅是建筑在自然条件优越的地方,而高级公寓是人为地创造出舒适的生活空间,那里无公害,无噪声,生活可以和外部完全隔绝。

外部条件如何,对住公寓的人来说完全无所谓,无论外边发生什么事,隔壁住着谁都毫无关系。这使得走廊上寂静得叫人害怕。

“如果我在这里被人暗算,也许连个救命的人都没有。”美纪子突然感到顺着脊梁骨直冒凉气,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801号房在走廊的最里头。美纪子看到门上挂着的“国井弘”的名牌,放心地深深吐了一口气,按下电铃。她觉得自己仿佛终于从幽暗的小径来到了明亮的大道上。

看到屋内没反应,美纪子不快地又按了一次电铃。等了一会儿,门依旧关着,里边连人走动的声音都没有。

“他还没起来吗?”美纪子皱着眉头,看了一下手表,现在已经过了11点。她有些不高兴,心想国井明知道自己这个时间来,不会不在屋里呀。

“如果他还睡着,我可要说说他。”美纪子感到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挫伤。所有漂亮的女子都有这种自尊心。

“我是不是应该回去?”美纪子想。有一次她和同班的一个男同学约定在一家咖啡店会面,对方迟到了五分钟,她没等他,到点就走了。

但是那位男同学的身份与国井不同,尽管她也让那位男同学吻过。再说她今天来访的目的是为了弄清事实,而不是来享受约会的乐趣的。

她本想再按一次电铃,但没按,而是试探性地抓住了门的把手。

“噢!”门没锁。

她佇立在敞开的门前,感到吃惊。

“他是不是买东西去了?这也太大意了。”国井出去没锁门,说明他马上就会回来,尽管如此,美纪子还是不愿意在“与世隔绝”的走廊上等候,她胆怯地走进屋里。

也许正因为国井打算让她来后先进屋等着,才没锁门的吧。

她一进门,就闻到了国井身上的气味,无疑,这肯定是国井的房间。

“国井!我来了,我是美纪子。”美纪子站在房间正门口的水泥台上简短地通报了一下,可是仍旧不见国井回音。屋里的水泥台连着通道,通道里面有一间兼作餐室的厨房及一间卧室。

美纪子脱下鞋走进通道。正对着通道的是厨房,里面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桌子上杂乱地放着成士忌酒瓶和剩菜什么的,一看就知道这里的房客是个单身汉。

厨房的右侧像是卧室。西式卧室的地上铺着一张带着浓郁民族风味的草席,这恐怕是出自国井本人的爱好。

“哎呀!”她朝卧室望去,不禁叫了起来。那儿的折门半开着,露出一只穿着袜子的大脚。

“唉,他怎么睡这儿?”国井的卧室着阳台,屋内洒满阳光。美纪子心想,一定是他作日光浴时,全身晒得舒舒服服的,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即便如此……”美纪子突然生气了。

“看我不好好地训他一通。”气势汹汹地冲进卧室的美纪子顿时呆若木鸡,在极度的惊惧之中,她的手提包掉到了地上。

眼前的景象惨不忍睹。

她第一眼看到的是国井鲜血淋漓的胸部。国井穿着件白衬衣,衬得那血色更加刺眼。

在阳光的照晒下,国井胸口上的血已经凝固。从胸部流出来的血,使草席上殷红一片,看上去非常吓人。美纪子没敢再往下看。

她站在屋里连叫都没叫一声,其实即便她想叫喊,也不过嘴唇蠕动几下,根本喊不出声来。

她首先想到的是离开此地。她从刚进来的门那儿拼命地跑了出去。跑到走廊上后,正巧碰上一个人从房间里出来。

“救、救、救、救命!”直到此时,她才喊出声来。

这人是个男子,正朝电梯方向走去,手里还玩弄着汽车钥匙。他惊奇地望着美纪子问:“怎么回事?”

他没想到有人被害,脸上流露着满不在乎的神情,甚至可以说他询问美纪子不过是出于好奇。他可能认为一个青年女人突然从一个房间里跑出来,大概是因为有人调戏她。

“不得了,死、死了。”

“死了?”

“被杀死了。”

“真的吗?”男的脸色变了。不过,他还有些将信将疑。

“真的,国井,国井被杀了。”

从美纪子的神态上,他终于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国井?他住哪个房间?”

虽然他们同住一层楼,可他却不知道有个叫国井的人。

“801号房,请你快把警察叫来。”

同楼的其他房客听到走廊上的喧哗声后,也从门口探出头来。虽然他们彼此不相往来,但听到有人被杀,也在屋里待不住了。

可是,他们不愿出面参与这件事,只不过是凑凑热闹,看看人被杀死后的可怕情景。

尽管他们的目的是看热闹,还是有两个人同那个男人跟着美纪子来到801号房。

“真的,是他杀。”

“快叫警察!”原先半信半疑的几个人乱了起来。

不一会儿,这座静静的公寓出现了刑警和检验人员。管辖本地区的赤坂警察署和这座公寓近在咫尺,东京警视厅也距此不远,真可谓案件发生在警察眼皮底下。

现场检验结果是,国井的伤口一处在左胸部,一处在右侧后背部。被害者身穿一件白衬衣,更显得景象悽惨。心脏好像被冲撞一样破裂了,故而出血量很大。左胸部的伤口很深,一直穿透了心脏。警察们仔细地搜查了现场以及四周,没发现凶器。再说从伤口的部位和受伤程度上看,也不可能是自杀。

从外表上分不出哪个是第一道伤口。因被害者无任何反抗的表现,故可认为他是当场死亡,或者相当于当场死亡。检验人员根据尸斑和尸体僵硬程度判断,他已死了8至10个小时。

作案现场是位于港区赤坂四段的高级公寓——赤坂公寓的801号房。发现被害者的房间是靠南面带阳台的西式房间,被害者把那里作为起居室兼卧室。

屋里不显得零乱,也无作案者的痕迹。阳台的玻璃窗以及别的窗户都从里面插着,因此可以断定凶手是以来访者的身份从走廊上的正门进来的。

作案人是被害者的熟人,就是说是与被害者有某种交往的人。以往发生在室内的杀人案件,大多数属于熟人作案。

作案人以普通来访者的身份来找被害者,被害者见是熟人,便把他引进室内。作案人乘被害者不备,拿出暗藏着的凶器,先刺了一下,为了保险又刺了第二下,结束了被害者的生命。

从被害者的伤口来看,鲜血没溅到作案人身上多少。作案人确认被害者已死后才从容地离去。警察们经过仔细搜查,没发现任何有价值的指纹和可当作线索的物品,这说明作案人有充足的作案时间。

幸亏赤坂署离现场近在咫尺,加上公寓里的人怕牵扯到案子里,没在现场乱翻乱动,才使得现场差不多按原样保存下来。

作案现场是座有形或无形的资料宝库,它对搜索罪犯、提起与维持公诉有很大作用。在现场勘查中,必须毫无遗漏地找出并收集各种资料。但现场也会因某些原因被破坏、被改变,如时间引起的自然变化,罪犯的伪造,或者发现者和看热闹的人的好奇心,都会使现场资料的价值降低甚至降至零。

城市人所采取的不干涉他人内政的明哲保身的态度,却保全了十分重要的犯罪现场,实在令人啼笑皆非。

检验人员在室内进行了彻底的搜查。他们想,即便没指纹,哪怕能从这保存完好的现场中找出作案人遗忘的东西或与之有关的参考物品也好。结果一无所获。

门胁美纪子是案件的第一发现人,必然会受到严格的盘问,盘问她的是那须警部。

“如果方便的话,你能告诉我你和国井的关系吗?”那须看对方是个非常年轻的女子,又听说她是福利省一位要员的女儿,所以在说话时很注意措词。他并不想把受询人按其身份分成三六九等,但他认为必须根据案件的性质和情况,准确理解受询人在案件中所处的地位和对受害者的感情,考虑受询人的身份和性格,在询问的态度和方法上要充分斟酌。

更何况这次受询问的对象是一位高级官员的女儿,如果在询问中出了差错或漏洞,她父亲可能会出来干预。还是尽量避免节外生枝的好。

“朋友,”美纪子简短地回答了那须的问题。那须觉得她是个眼神动人的女子。

“朋友的范围很广,你们属于哪一类呢?”那须想,这样提问她可能会发火,但还是果断地问了一句,因为这是必须搞清楚的问题。既然她能一个人拜访住在公寓里的年轻单身男子,尽管是在白天,也说明她与被害者的关系相当亲近。

“国井向我求了婚。”美纪子毫不打怵地回答。

“那么,你们订婚了吧。”

“没有,我还没明确答复他的求婚,可是我正在考虑答应也行……”美纪子嘴唇颤抖着,说不下去了,她想起了发现死尸时的情景。

“让你难过了,真对不起,请你尽可能详细地谈淡你如何发现国井被杀的。”那须问到了核心问题上。

“公寓杀人案件”的侦查本部设在赤坂警察署,参加本部工作的有以那须警部为首的主要负责“公寓杀人案件”的10名警察,他们属于东京警视厅搜查一科第四股。另外还有从警视厅来的机动侦查班和赤坂署的刑警,共计30余人。

侦查本部负责人是那须。本部勘查完现场之后,认为以下三种人有作案的可能:

首先,可能性最大的是与被害者关系密切的人,用刑侦术语叫做“熟人作案”。

其次,是与被害者不相识,但有些间接关系的人,这叫做“间接关系人作案”。

再者是“流窜犯作案”。

侦查本部的刑警们,每二人一组,集中精力调查上述假设。各组分别承担以下的调查工作:以作案现场为中心的作案人踪迹的调查,作案人对作案地点熟悉程度的调查;被害者同作案人私人关系的调查。

在成立侦查本部的当天,召开了侦查会议,会上综合讨论了初步的调查结果,分配了各刑警的主管任务,搜查一科的科长作了指示。

第二天早上8点,刑警们集中到本部,他们翻阅资料,制订出当天的侦查计划后,便按照那须股长的布置,一起离开本部,去进行正规的调查。

下午,正当刑警们的侦查工作处于高潮时,检验人员作出了尸体解剖鉴定书。

解剖鉴定书上说,被害者死于前天夜里,即3月22日凌晨2点至3点,这与第一天推算的死亡时间一致。

致命伤是心脏上的伤,一把刃宽头尖的利器穿透了心脏,出血很多。

后背的伤损坏了右肺的下部。鉴定书上说,无论哪个是第一道伤,都足以致死。检验人员慎重地回避了伤口的顺序问题,这说明经过解剖也没能确定罪犯下刀的次序。

傍晚,刑警们从各自的调查地点返回本部后,那须召集他们开会,让大家谈谈一天的调查情况,并进行综合分析。

调查“间接关系人作案”和“流窜犯作案”假设的刑警无任何收获。看来这两个假设都不大可能成立。调查“熟人作案”的河西和草场却取得了可观的成果。

“草场,好像你们得到了什么线索。”那须警部指名让草场发言,他从草场和河西的面部表情上看出他们可能有收获。草场站了起来。别看他长着一副法国喜剧演员式的迟钝相貌,其实是个高明的侦探,很善于深入探查案情,因而他成为那须股的得力干将。

“我们首先从门胁美纪子这条线索进行调查。”调查顺序基本上是固定的。首先调查被害者的家属、亲戚、朋友,检查被害者的日记、笔记,再调查被害者的出生地和生前住处,还要调查被害者的左邻右舍以及业务上有来往的人。

案件的最先发现者——门胁美纪子声称她和被害者仅仅是“朋友”关系。

侦查本部当然不相信这富有浪漫色彩的供词。虽然亲自盘问过美纪子的那须警部从她的神态上分析觉得她的话可信,但又认为单凭外表来相信她是危险的,因为她毕竟是个在男女交际上没有约束的现代女郎,既然他们马上就要订婚肯定发生过更深的关系。

如果情况果真如此,围绕着门胁美纪子就一定有争风吃醋的事。

那须年轻时患过结核病,锯掉了几根肋骨,所以他的肩膀总是一边高一边低。他体型瘦削,一双敏锐的眼睛在深陷的眼窝里熠熠发光。作为一个男子来讲,他未免显得过于干瘪。但就连这位那须都认为美纪子是个很有魅力的女子,其他刑警认为一定会有几个男子为美纪子发生过纠纷也当然不足为怪了。

草场和河西顺着这条最重要的线索追查,果然,他们得到了较大的收获。

在座的全体人员不由得都挺直身板,全神贯注地听他俩报告。

“我们了解到与被害者争夺美纪子的有两个人。”虽然这是预料之中的事,会场上还是出现了一片议论声。

“一个是弓场久彦,他是帝急公司的职员。”

“另一个呢?”那须急不可待地问道。

“另一个叫村越顺也,是中台兴业公共汽车公司的职员。这是一家大公司,本部设在名古屋。”

“村越现在也住在东京吗?”

“是,也是一个人住在中野附近的一家高级公寓里。”

“弓场呢?”

“弓场住在笹塚的帝急单身宿舍。”

“两个人都是单身汉吧?”

“是的。但重要的不在于他们是单身汉。”

“还有别的吗?”那须的眼睛越发明亮。

接着草场报告了国井、弓场、村越三人所在的公司为了得到枪岳的开发权,分别组织了专门小组,这三个人都是其小组的主力成员,他们之间进行着激烈的竞争等情况。

“三个公司中目前最有希望的是村越的中台兴业,被害者所在的西急居第二,但他却得到了主管开发工作的福利省的支持,是吧?”那须听完报告后问道。

“是的,好像门胁的女儿美纪子和被害者的关系最为密切,因此门胁很可能支持西急公司。”

“这样一来,三人除了工作上的竞争以外,又加上了恋爱方面的纠葛。”

“不仅如此,河西还从门胁美纪子那里听到了更令人震惊的事。”

“更震惊的事?”那须把炯炯有神的目光转向河西,河西站了起来。从外表上看,河西根本不像一个侦破杀人案的刑警,倒像一个循规蹈矩的银行职员。在全体人员的注视下,他不自然地缩了缩衣着整齐的身子说:

“听说国井曾经杀死了弓场的妹妹。”

“国井杀的!?”室内的议论声更大了,杀人可不是件小事。其实,“杀死”这个词用得不恰当。

“不知道国井是否出于有意,但的确是经国井的手。”

于是河西把从美纪子那里听来的在高层旅店的火灾中弓场的妹妹被国井害死的事讲了一遍。

“门胁美纪子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呢?”刑警山路问道。山路是那须班底中资格最老的刑警,四十多岁,可他的脸就像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在那张小而端正的脸的正当中,有一个小而端正的鼻子,鼻尖上总冒汗。当他的鼻子像狗的鼻子一样汗水淋淋时,证明他身体状况良好,这是他的特征。

“这是弓场亲口对她说的,一定是他为了夺得美纪子那颗已倾向于国井的心才说的。”

“真是这样吗?”山路半信半疑,“我们可以问问弓场。可是,即便是为了战胜对手,也不至于说出这种卑鄙的话啊。”

“他说出这话等于他有强烈的杀人动机。”

“在恋爱、工作的争夺之外,又加上了杀死妹妹的仇恨。”

“可是门胁美纪子没跟我说起这些事啊!”那须瞪起发光的眼睛,有些不高兴地说。昨天他盘问美纪子时,她只讲了当时的情况和她与国井的关系。

“也许美纪子认为河西君可以信赖。”山路说。

“这是怎么说的,照你的话,我是一个根本不可信赖的人了?”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可能是股长的样子有些叫姑娘害怕。”

“跟谁讲都一样,不要说了,反正我不会对付年轻女子。”那须对山路略带慌张的辩解像是不满似地开了句玩笑。陷入凝固气氛中的刑警们马上又活跃起来,气氛大为缓和。

“不管怎么说,弓场这个人的作案动机很大。”资格仅次于山路的横渡刑警说。他有个外号叫“猴脸警察”,这是因为他的脸形像猴脸,样子很吓人。

“但是也不能把村越排除掉。”下田刑警接着说。他去年在侦破东京市中心一家高层旅馆的杀人案件中显示了才华,受到警视厅的赞赏,因而被调到东京警视厅,进了那须股。他是一个刑侦新手,面上总现出严肃倔强的表情。

下田说:“村越的作案动机虽然没弓场那么大,但他也是争夺美纪子的人。另外,尽管福利省的大多数人倾向村越的公司,但因门胁支持国井,局势不知会出现什么变化。如果除掉国井,不仅可以巩固福利省多数派的支持,还消灭了争夺美纪子的最强敌手。”

“就算在美纪子的问题上村越可以达到目的,但是杀了国井不是并不能保证门胁的立场发生变化吗?”提出疑问的是刑警辻。他比下田早来警视厅一年,曾在破获东京机场密室杀人案中大显身手,而后被选到那须股来。

“门胁支持西急的原因,大概是他察觉了女儿与国井的关系。门胁若同意女儿同国井结婚,他不就会支持这个将来终要成为自己的女婿所在的公司吗?”

下田的意见及辻的疑问到头来仍不过是主观推测,必须在深入调查了门胁的情况之后,才能做出准确的回答。反正村越是个绝对不能排除的调查对象,他作案的可能性仅次于弓场。

——调查弓场和村越——

最后,会议做出了这一决定。

正文 第四章 不在作案现场的证明

弓场久彦的公司设在新宿的高15层的“帝急大厦”里。这座大厦在新宿新区中心计划中名列第一,最先建成。除了帝急本身,这里还聚集着帝急所属的各个下属企业。

负责调查弓场的横渡和下田来到帝急大厦,把名片递进传达室后,被领到一间可以与豪华的旅馆客房相媲美的接待室。没多久,弓场就来了。

“我是弓场,找我有什么事吗?”他身材痩长,尖下颏儿,给人的印象是个机灵的人。进屋时,他四下环顾,显得有些发慌。

虽然他俩并没事先通知要来找他,但从弓场的表情上看,好像预料到警察会来找他调查似的。

也许他认为国井被杀,自己自然不可避免地将受到怀疑。如果真是这样,调查工作就容易进行了。

“估计你已经听说国井被害了,所以我们想就国井弘被杀案件,向你打听几个问题。”

“国井是我大学同届同学,做梦也没想到他竟被人杀害。得知他的死讯,我很震惊。”他的话充满深情,不像是演戏。但他慌恐的样子给人一种内心有愧的感觉。

“不仅是同届同学,还是同一个徒步旅行俱乐部的成员。”横渡往深里说了一句。弓场显出警察连这一点都调查出来了的表情,无奈地点了点头。

“我直说了吧,在此案中,你处的地位非常复杂,也就是说你有杀死国井的动机。”

“难道你们怀疑我?”弓场脸色苍白地问。

“不错,你要想消除对你的怀疑,就必须如实地回答我们的问题。”

“可以,随便你问什么。”弓场咬着嘴唇低下头,虽然他说随便问什么,但却表现出来对某些事情难以回答的消极情绪。

横渡觉察到弓场的这种抵触态度。

“那么,请问3月22日,即前无凌晨2点到3点你在哪儿?”

“前天的2点到3点……”他嘴里重复着,头埋得更深。

“这是国井被杀的时间,我们想知道那时你在哪里。”

“……”

“怎么了?说呀!”

“……”

“我们弄请楚那段时间你在哪儿,就可以排除对你的怀疑。我们的目的是澄清事实真相,希望你不要隐瞒与案件有关的人,讲出事实。”

“那段时间我和某人在某地。”一直低头不语的弓场痛苦地抬起头,额头上沁出了汗珠。

“和某人在某地?那个人是谁?那个地方在哪儿?”

“这,我不能说。”

“弓场!”横渡啪地拍了一下桌子,“你认为这样回答搪塞得了我们吗?”

“真的,那段时间我确实和那个人在一起,我绝没杀人。”弓场极力为自己开脱。

“弓场,你好像根本不知道你的处境是多么危险。说实在话,我们是在要拘留你之前来作调查的。你以为靠这种不关痛痒的话就能逃脱得掉吗?”横渡加强了语气。

“为什么我非得回答这个问题不可呢?”弓场被逼得走投无路,但还是吞吞吐吐。

“你是想让我们替你回答吧。你同国井在争夺美纪子,而且在工作上也是敌手。”

“真无聊!难道我会因为这些事杀害朋友吗?”

“很可能。你同他有女人和工作的竞争,这些构成了你强烈的杀人动机。”

“同他有女人和工作之争的不只我一个人,还有村越,……中台兴业的村越顺也。”

“你以为我们不知道这一点?我们的同事也去调查村越了。可是你比村越的作案动机更强。”

弓场全身一颤。

“我们还知道你妹妹的事,除了工作和女人外,你对国井还有私人思怨。”

“和那件事没关系。”

“不仅有关,而且关系很大,一个对被害者有着三重仇恨的人,只交待在案件发生的时间内与某人在某地,这能通得过吗?”横渡已经声色俱厉了。

弓场已被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但仍旧顽固地坚持最初的交待。

调查村越顺也的刑警是山路和辻,中台兴业分公司设在神田司大街的出租大厦里。这是座8层楼的雄伟建筑,中台兴业租了3楼到5楼的所有客房。

与调查弓场的横渡小组一样,他们也没预先通知对方。不巧,村越正好外出,他们只得暂等一会儿。反正他们平时经常盯梢,已经习惯了等人,再说他不久就会回来,也没什么待别难熬的。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村越回来了。他是个外表极平凡的人,这有些出乎两个刑警的预料,在他们的想象中村越一定长得仪表堂堂。

看起来,村越是个老实人,他的老实外表和河西相似。但河西的老实是天生的,而村越的老实仿佛是因职业的需要磨练出来的,因此,两个刑警暗自告诫自己不要被对方的外表所迷惑。

两个人拿出名片递给村越,村越并没显得特别吃惊。两个刑警看不出这是因为他老实还是因为他老练。

“……因此,我们需要调查所有有关人员,望你能给予协助。请问,星期日即22日凌晨2点至3点你在哪里?”山路开门见山地问。

“前天的凌晨2点?”村越的眼神有些茫然,不知他在想什么。他是一个性格内向的人,在老实后面隐藏着老练。

“那天,星期日的早晨,不,实际上是夜里,总之是星期天,对吧?嗯,我星期六下午为了试验一辆新买的车子,去箱根兜风去了。”

“那么,你住在箱根了吗?”

“不,我在厚木市一个上高中时比我年级低的同学那几住了一宿。”

“那么,22日凌晨2至3点,你是住在那位朋友家吗?”

“是的,因为在箱根耽误的时间过长,到朋友家正好是凌晨2点左右。”

“凌晨2点到的?”山路顿时警惕起来。

“是的。”

“访问朋友还等到那么晚哪?”山路话中有话地说。他觉得正巧赶在案发时分到达朋友家实在可疑。

“那是星期六夜里,他是个单身汉,我们彼此之间也不需要客气。”

“他的名字叫……”

“石井升。他在位于厚木市郊的共荣汽车零部件公司工作,就住在离他们公司不远的房产公司经营的住宅里。”

“地址?”

“厚木市绿丘四段二里41号。”

“有电话吗?”山路换成了审问的口气问道,村越并没理会。

“0462-21-878。”

“你是突然去石井那儿的吗?”

“星期五我往他们公司挂了电话,告诉他我星期六晚上可能去。”

“你常去石井那儿吗?”

“半年前,我随公司的汽车去浜名湖旅行,回来的途中顺便到了他那儿。但石井差不多每个月来我的住处玩一次。”

村越对答如流,连老练的山路对他的回答都觉得无懈可击。如果村越的话属实,他就不可能是罪犯,因为凌晨2点到3点在东京市中心区的赤坂公寓作案者,不可能在同一时间出现在四十多公里外厚木市的郊外。

“关键在名叫石井的这个朋友,”山路在返回的途中说,“如果石井和村越是一丘之貉,他可以轻易地作出相差一两个小时的假证。深夜从东京走东名高速公路到厚木顶多一个小时(当时东名高速公路尚未和首都高速公路连通。)。只要证人为他隐瞒一个小时,就等于他没作案时间了。”

“干脆,我们去问问石井吧。”

俩人决定立刻去厚木。去厚木可以从新宿乘火车走小田急线,快车大约45分钟就能到。

为了不白跑道,他俩用公用电话与共荣汽车零部件公司取得了联系,知道了石井在班儿上。

这时不是上下班时间,车上较空。当列车过了相模川可以望到一座大山(这山属于丹泽山的一部分)时,也就到了厚木市街区。

从厚木市街去共荣汽车零部件公司还要坐10分钟的汽车。他俩下了火车后,正巧赶上一趟公共汽车。

汽车离开市区,爬上山丘,走着走着,前面出现了一片宽阔的工厂区,共荣公司的厚木工场就建在这里。在这里大山更加清晰了。

他们来到传达室,说要面见石井。考虑到石井并非嫌疑者,他俩只说了自己的姓名,而没对传达室的人讲他们是警视厅的。不一会儿,一个戴着黑套袖的人走了过来。看样子他是个办事员,不是工人。石井以诧异的神情望着他俩。刚才他们打电话时,只问了一下石井在不在,没和他本人约定见面。

“你是石井吧。我是警视厅的山路。”山路说完后,对方一惊。不论谁突然受到警察的来访,都会出现这种表情。

“突然打搅你,很抱歉,我们想问你一件事。”为了消除对方的紧张情绪,山路尽可能温和地说。

“到底什么事?”石井仍没摆脱紧张。他是比村越晚一届的同学,接理应该只有二十多岁,可看上去足有三十五六岁。他头发蓬乱,脸上也布了不少皱纹,胳膊上套着破旧的套袖,更显得一副老相。

“上星期六的夜晚,不,星期天的早上,凌晨2点钟左右,中台兴业的村越到你这儿来过吗?”

“星期六夜里?啊,来过呀。他半夜2点钟突然赶来,我是被他叫醒的。”

“突然来的吗?村越可说他星期五曾通知你他要在星期六来。”

“他经常说来又不来,我以为那天又是这样,就在10点钟左右躺下了。我不能熬夜。”

石井没领他们到别的屋去,就在传达室说了这些话。山路感到他们已经了解了石井的生活内容。这个在公司管理帐目或别的什么的职员,一定是过着一种一成不变的刻板生活的人。山路从石井戴着的套袖上想到他可能是那种即使让他反复地做枯燥无味的工作,也会忠于职守,像小仓鼠一样奔忙,而绝对不会自己主动动脑筋去独辟蹊径的人。

“这么说,村越来的时候,正是你睡得最香的时候啦?”辻插了一句。

“是的。”

“在你睡的最熟的时候,他把你叫醒,你怎么会知道是凌晨2点钟呢?是村越告诉你的吗?”

如果是村越告诉他的,他的证词就是村越编造的。山路明白了这一提问的重要性,眼睛里发出光彩。

“嗯,这个……”石井思索着。他刚想回答,突然纳闷儿地皱起眉头问:“可是,你们为什么问这些呢?”

“没什么,村越卷进了一宗小案件,如果你能证明那段时间他在你这里,将对他有很大帮助。”

“你们是要搞什么不在作案现场的证明吧?”

“不,没那么严重。”辻以轻松的语调敷衍着。

“只要能帮助村越,我可以证明。那天夜里,村越是来给我送收音机的。村越一把我叫醒就说:‘你瞧,我给你带来了你想要的半导体收音机。’他打开了收音机,收到的正好是FM电台播送的凌晨2点的节目。”

“凌晨2点的节目?”

“半导体收音机?”山路和辻对看了一下。

“以前村越说过要送给你半导体收音机吗?”辻觉得半夜送收音机实在有悖常理。

“哎,我早就想能有台半导体收音机了。村越说他参加公司的年终聚会,抽签得到了一台收音机,过些日子拿给我,他自己有一台立体声收音机,不要这台了。”

“因而,他就在星期六的深夜特地给你送来了,是不是?”

“是这样。”

“2点钟开始的节目是什么?”

“是关东调频广播电台每星期六深夜1点开始的轻音乐节目的第二部分,恩格尔贝鲁特·芬培迪肯的独唱音乐会。”

“什么什么?你再说一遍。”山路的眼睛上下翻动,不解地问。对音乐他只知道一些歌谣小曲什么的,那些绕嘴的人名他一无所知。

“恩格尔贝鲁特·芬培迪肯,一位很受人欢迎的有名歌手。”

年轻的辻知道那位歌唱家的名字,他问:“他的独唱音乐会是星期六夜里,啊,不,是星期日早上2点开始吗?”

“不,在调频电台,即便过了零点,也把它算作前一天的节目。”

“不错,那么说那个星期六深夜2点,关东调频广播电台确实播送的是恩格尔贝鲁特的专题节目。”

“是的,我很喜欢流行音乐,看报纸往往只看广播预告栏。我早想得到一台收音机,正好村越说给我一台,我便等着他的那台,自己另买就没必要了。因为没想到村越会在那天晚上拿来,我便照常睡下了。我是从报纸上知道专题节目从凌晨2点开始的。”

“那么你所听到的不会是录音机录下来的歌曲吧?”

“不,这绝对不可能,那台半导体收音机还在我手里。”石井一口否定。虽然他一副窝囊相,但在说这句话时,表情是严肃的。

“他不会轻易为别人作伪证。”山路和辻同时认识到这一点。他们瞧着汸佛在脸上刻着“认真”二字的石井,觉得村越可能的确不在作案现场。

“你能不能让我们看一下那台收音机?”

“我放在家里了,不过再有半小时我们就下班,如果你们要去看,在这儿稍等一会儿就行了。”

“可以,我们等你。”

30分钟后,他们来到石井家。从工厂到他家步行要走5分钟左右。石井的住房是两居室一套的房间,属于房产公司。

进屋后,石井难为情地笑道:“原打算娶媳妇,才买了这套房,可是至今媳妇还不知在哪儿呢。”

这座房子名义上是房产公司的,实际上是先付押金,以后再分期付款的长期出售住宅。

屋内家具基本齐备。石井才二十几岁,便为自己建筑了安乐窝。他为人显得很小气,连收音机都要别人的就是证明。

“就是这台。”石井拿来的是S厂制造的普通半导体收音机,没有录音装置。他打开开关,室内顿时响起悠扬的音乐声。

“是用这台收音机听的恩格尔贝鲁特的歌曲吗?”辻刑警仍然不甘心地问。他在想,是不是村越把小型录音机藏在身上,把录音机的声音调成像是收音机的声音,而实际上是录音机发出的呢。

“当然是的,的确是这台收音机发出的声音,我亲眼看见村越按的开关。我没笨到把别的声源发出的音响当成收音机的声音的地步。”石井感到个音乐迷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那么,你和村越认识好长时间了吗?”山路改变了话题。

“上高中时我们在同一个俱乐部,他比我高一班。”

“是吗?”

“万盖尔?什么?你说的什么?”这回轮到石井迷惑不解了。

“嗯,那是什么俱乐部呢?”

“珠算。”

“珠算?”

“当时计算机不像现在这么普及,我觉得只要学会打算盘,不论走到哪儿都吃得开。”

这确实是像石井这类人的观点,但村越也学算盘可有些意外。其实这也在情理之中,对于一个靠计谋生活的人来说,打算盘也是理所当然的业务活动。

俱乐部活动是青年人在学习余暇追求青春时代的快乐的一种活动,就连这一活动村越也用来学算盘,说明他学生时期就为自己精密地筹划了生活路线。

“用村越的话说,你每个月差不多都到他那儿玩一次,那时,他没给你收音机吗?”

“和他说收音机的事大约在三个月前,这以后,我去过他那儿一次,他说放公司里了,我没拿到手。我本是为了拿收音机才去的,结果白白浪费了车钱。”石井惋惜地说道。两个刑警感到他不是一般的吝啬。比如说,他就让山路他们俩站在正门的水泥台上,连杯茶都不倒。

如果不是守财奴,一个二十几岁的人大概不会有一个自己的家。和石井年龄相仿,至今仍住在父母身边的辻颇有感慨地想。

石井证明了村越不在作案现场。从石井的性格和他与村越的关系来看,他不大可能作伪证。一个吝啬鬼绝不会为一台收音机而犯伪证罪。

他俩向石井打听了基本情况之后,把村越的危险处境告诉了他。石井听后脸色变得苍白,说既是这么重要的事情,发誓绝不说谎。

他,一个谨小慎微的人,现在只考虑保护自己。他知道说实话能使自己平安无事,所以在警察面前极力地开脱自己。

村越不在现场被确认之后,值得怀疑的人只剩下弓场。本来弓场的作案动机就比较明显,现在根据种种迹象来看,他作案的可能性很大。

但是,现场上没留下弓场犯罪的任何证据,侦查本部不能单凭他有作案时间这点来抓人。

“我们采取绝招吧,怎么样?”那须警部经过反复思量后说。他所说的绝招是“借口逮捕”。

在杀人案中,如某人嫌疑很大,但警方又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就是罪犯时,便以在正常情况下本不立案的小过错为借口,将他逮捕,而后对他进行杀人调查。这就是“借口逮捕”。通过“借口逮捕”把人抓来以后,不是去核实逮捕书上注明的罪行,而是追究他是否杀了人。这种作法违反应以传票所注罪名进行侦讯的刑事诉讼法的精神实质。再说,在没有杀人证据时去审问杀人罪,势必会出现强迫交待的局面。但这种方法在形式上并不违法,警方常把它作为绝招来使用。

一般来说,一个因某项罪行被逮捕的嫌疑犯在接受审问时,往往又交待出其他罪行。“借口逮捕”正好与正常逮捕的次序相反,它是以别的理由逮捕嫌疑犯后,再审出真正有待解决的疑案。有不少疑难案件都是采用“借口逮捕”的方法破获的。

这种先逮捕嫌疑犯,再突击审讯使其交待罪行的方法的确违反科学,它完全依赖侦查人员的感觉来判断谁是罪犯。

最近出现了对“借口逮捕”的批评舆论,说它是“降低人权感觉的调查方法”,招来了满城风雨。

作为侦查本部负责人的那须,想极力避免采用“借口逮捕”,可是弓场的情况确实严重,侦查本部的人认为十有八九是他作的案。

尽管侦查本部没得到弓场作案的物证,但是他的三重杀人动机以及被询问时所表露的惊慌失措的神态,再加上“同某人在某地”这句含糊其辞的答复,更说明他比别人更可疑。

“股长,咱们干吧!”下属们个个摩拳擦掌。

“好吧。”一向对“借口逮捕”持消极态度的那须终于同意了。“借口逮捕”的最大好处是,当某个人被拘留后供出来的情况要比他行动自由时成倍地增加。

按规定,被逮捕的人先在警察局关两天,然后在检察院关一天,而后再根据检察院的要求拘留10天,要是没达到预期目的可再延长10天。也就是说,拘留期被限制在23天之内。

如果在“借口逮捕”中得到实际的证据,可以以杀人罪再将嫌疑犯逮捕,重新拘留23天,即总共可以把嫌疑犯拘留46天,在这么多天里,每天受到严厉的审问,大部分嫌疑犯都会招供。如果犯人真的招供了,不但案件容易解决,侦查费用也可降低。正因为有这些好处,警方便常常使用这个方法。

那须决定借口逮捕弓场久彦,为此彻底调查了他的所作作为。

警方终于抓住了弓场欠银座某酒吧间的帐款的事实,根据刑法第246条第二款,以诈骗的罪名逮捕了他。

弓场被拘留在赤坂署,受到严厉的审问。但是与侦查本部的意愿相反,弓场仍然继续顽固地否认,坚持说绝对不是他干的。对于关键性的时间问题,他依旧含糊其辞。

在侦破杀人案件时,把案件发生后的20天叫做“一期”。如果在这个期间案件得不到解决,破案工作很可能陷入僵局。

第一期过去了,弓场依然顽固地抵抗,警方没得到任何新的材料。检察院提出延长拘留,但按这种状态,很难具备再逮捕的条件。

侦查本部的很多人灰心了。

“弓场是不是在庇护着某个人呢?”在毫无进展的侦查会议上,辻刑警突然嘟囔了一句,耳朵很尖的横渡听到了,他问道:

“庇护?庇护谁?”

“弓场说他与某人在某地见面,这个人很可能是绝对不能公开的人物吧。”

“是个女人吗?”横渡说。辻点点头,屋内出现了小声议论。

“也就是说,在案发时间他正与一个女人幽会呢。”那须用了一个上了年纪的人才说的老词。不过这个词用在这儿可真是恰如其分。无法公开的相会对象很可能是有夫之妇,用幽会这个词形容和有夫之妇相会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在国井被害的时间,可能弓场正与一个有夫之妇干着不可告人的勾当。如果他让他的情妇出庭作证,很容易为他洗清嫌疑。但是他却没有这样做,目的是为了庇护对方。若对方出证弓场那段时间不在作案现场,自然会暴露她的不贞,彻底毁掉她的生活。若此事发生在白天,尽管她是和男人在一起,人们也不见得就把它和暧昧关系联系在一起,可是在半夜2点钟,就无法搪塞了。”

“这么说,弓场不是作案人了?”山路问。

“现在还不能作最后决断,我认为应该把注意力集中在村越身上。”

“村越?”

“可是村越也有着……”一个刑警刚说到这里,辻又接过来说:

“确实,村越有着完美的不在现场证明,但他的证明存有疑点。我觉得他正好在凌晨2点到达石井家是有意安排的。”

“这么说,村越以前是故意告诉石井要去他那里而又让他几次白等了?”同辻一起去调查石井的山蹐说。他鼻端的汗珠在闪闪发光。

“是这样的。他为什么几次让石井白等呢,其用意不外乎是让石井觉得反正是白等,不如去睡觉,是为了使他安心地去睡。”

“也就是说石井若是清醒的,则对他不利。”

“我认为他是人为地造出一个凌晨2点。”

“对,村越到达石井家的时间不是凌晨2点。他认为石井如果清醒的话,会识破他的花招,所以他就几次让石井白等,这次趁石井睡得稀里糊涂的时候骗了他。”河西刑警同意辻的意见。在那须股里他的资格比辻要老得多。他从不说废话,体现出他一丝不苟的性格。

“完全如你所说,”辻接着说,“前些时候,因弓场的供词暧昧,证明不了他不在现场,我们就把调查重点放在他一个人身上了。现在,经过仔细探讨,发现村越也有很多疑点。他有同样的作案动机,门胁支持了国井,没同意他的公司。一种‘只要没有国井就好办’的心理和小职员的勃勃野心驱使他去犯罪。”

“等等,等等。”那须摆手打断了辻的话,“国井被杀,福利省的决心也不一定会变吧。而且村越的话不是也找不出破绽吗?”

“村越送给石井的半导体收音机,的确是一台普通的收音机,无法改装。”山路回答着那须的问题,“当这台普通的收音机收到凌晨2点钟的节目时,村越到了石井家,石井证明了这一点。”

“我们是不是可以这么分析,”下田发言了,“石井听到的节目不是关东调频台的,而是别的广播电台的节目。”下田的意思是:同样内容的节目往往会由两个不同的电台在不同的时间播出。石井听到的不是关东调频台的节目,而是别的广播电台在凌晨3点或4点播送的节目。睡得稀里糊涂的石井对村越的话信以为真,以为是关东调频电台的节目。如果另外一家电台的恩格尔贝鲁特专题节目是在3点或4点播出,村越的不在现场的证明就站不住脚了。

“这一点我也考虑过了。但是在厚木地区能够收到的调频广播只有关东的调频电台和,所以那天晚上的节目无疑是关东调频电台于凌晨2点播出的节目。”下田想出来的新见解,被辻断然否定了。

“反正……”为了打破沉闷的局面,那须说,“今后,我们要调查弓场和村越两个人。虽然弓场矢口否认,但他的情况最为可疑。村越的证明过于严密,倒也令人生疑。请诸位再辛苦辛苦,重新彻底调查这两个人的情况。”

三天后,案情有了意外的进展。本来弓场的拘留期剩下没几天了,侦查本部出现了急躁和疲劳的情绪,而就在此时,他们得到了一个使全体成员大为震惊的消息。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下午4点,本部的电话铃响了。侦查员们都没在电话机旁,等他们来接电话多少还需要点时间,因此,被借调到本部工作的下所署的畠山刑警拿起了听筒。

“被你们抓起来的公寓杀人案嫌疑犯是不是一个身材瘦瘦的,在哪只耳朵下边长着一颗痣的人?”来电话的是一个听不出年龄、声音发颤的男子。

“喂,喂!你是谁呀?请告诉我你的地址和姓名。”畠山的反应很敏捷,这当儿他已经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抓住铅笔。有好多这种匿名报案使案情得到意想不到的进展。在匿名报告中,往往有9分是假情报,最多有1分是有价值的。

畠山认为这个电话是属于有价值那一类的。

“请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弓场久彦有没有我刚才讲过的特征?”对方相当固执,没办法,畠山只得回答说是的。

“既然如次,叫弓场的人就不是犯人。我在那段时间里偶然看到他在某处。”身份不明的打电话人说。

“你说什,什么?”畠山吃惊地喊着,屋里的人都朝他望去。

“3月22日凌晨3点左右,我和一个女子外出旅游,我们在埼玉县川越市附近公路边上的一家酒吧休息时,从那家兼营酒吧的汽车旅馆中开出一辆坐着一男一女的车子。他们好像很慌张,碰了我的车子一下,车倒没被碰坏什么,只掉了点护漆。可是,他俩佯装不知,驱车就跑,我生了气,一憋劲儿追了一公里多。

“追上之后,他道了歉,赔了2万块钱。那个男人的长相跟报纸上刊登的赤坂公寓杀人嫌疑犯弓场的摸样相仿。弓场绝对不可能是犯人。听说案件发生在22日凌晨2点到3点之间,那段时间弓场在川越,我追上他的时间是3点左右,把他在旅馆待过的一段时间也加上的话,可以说他俩在3点钟之前好一段时间就已到了川越了。”

“喂,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姓名和住址?”畠山恳求着。如果他讲的是事实,弓场则无辜,调查工作便要重新作出安排。

“请你原谅,我也是跟情妇在一起,我不想牵连她,这也是我沉默至今的原因。当我从报纸上获悉弓场被捕后,总感到于心不忍,踌躇再三,才打了这个电话。我不骗你们,请你们调查254号公路上位于川越附近的‘花木’汽车旅馆。”那人说到这儿便把电话撂下了。

“这可真是一个重要的匿名报告啊!”

在屋里坐着的侦查员和刚调查回来的刑警们都围了过来。

“股长,事情严重了。”畠山兴奋地向那须报告了刚才的电话内容。

“如果情况属实,的确严重。”那须的脸变了色。此事意味着侦查工作一开始就判断错了。在这期间,他们借口逮捕了无辜的人,而且延长了拘留期,连续地进行了严厉的审讯。

必须承认这是侦查工作的惨重失败。

“股长,您还是让我马上去一趟川越,和‘花木’汽车旅馆核实一下情况吧。”

“好吧,你就辛苦一趟吧。”那须点头答应。

与畠山同行的是东京警视厅的下田刑警。

“花木”旅馆的服务员证明,畠山拿来的照片上的弓场确实是在3月22日零点左右和一位貌似他人之妻的30岁左右的女人来住旅馆,凌晨2点左右离开的。

他们在这里得到了很大的收获。“花木”旅馆为防止发生案件,在旅馆大门上安装了自动照像机,它可以把所有的旅客拍照下来。所以,弓场的同伴也被拍了下来。她年龄大约30岁出头,面目端正,穿一身家庭妇女的服装。照片不太清楚,但面部特征还是充分显示了出来。

照片证明了弓场久彦22日凌晨2点是在川越市。不过这里有一个问题:“花木”旅馆的服务员证明弓场两人是零点到达,2点离开,匿名者说他追上弓场的时间是3点左右。旅馆的证明和匿名者的证明在时间上有一段出入。

当然,证明人所作的时间证明往往会出现差异,但是因为国井的死亡时间估计是在2点到3点,所以这个差异就非同小可了。

那个打匿名电话的人,因车子被弓场碰坏,愤然追去,抓住了他。如果当时为碰坏和没碰坏的问题争吵的话,时间会因此而消耗一个小时。

就算幽会中的弓场没和打电话的人争吵,马上给了赔偿费,从弓场与情人走出旅馆到打电话的人追上他,多少也需要一些时间,打电话的人说3点左右,也许是3点以前。

可是警视厅不知道打来那个重要电话的人的姓名、住址,对他的话无从核实,所以他的电话也就失去了作为证词的地位。

与此相比,“花木”旅馆的证明是可信的。经过与服务员反复核实,证明弓场是凌裊2点,确切地说是2点3分离开旅馆的。

在“花木”旅馆,旅客的来去登记全部自动化,汽车进出大门时,由红外线装置控制门的开关,汽车库的门上装有摄像机,服务员坐在屋里就能知道来了什么样的旅客。

客房的门是自动的,客人一站在门前,门自动打开。与此同时,照相机开始工作,拍下客人的容貌。室内有种种刺激感官的设备,适应着汽车旅馆的幽会特点。另外,当客人离开时,只要按计数器上显示出来的数额把钱放入自动收款机内,车库的门就会自动打开。

收款机收钱的同时,存贮器打出离馆时间,然后归零。存贮器记录的弓场离馆时间是凌晨2点3分。

刚刚有点头绪的弓场不在作案现场的证明又出现了疑点,国井死亡时间是凌晨2点到3点,而川越到赤坂只有三十多公里,深夜驱车在3点之前赶到作案现场也未必不可能。

当然人们难以想象2点在川越汽车旅馆与情人厮混的人,3点以前又在赤坂杀人。但是只要弓场有作案时间,警方就不能排除他有作案的可能性。虽说弓场作案的可能性已减小了许多,但因无人出面证明3点以前他不在作案现场,所以还不能下结论说他不是罪犯。

看来,无论如何需要另外一个人,也就是第三者来证明弓场当时不在现场。

刑警们第一个想到的第三者,便是那位使一筹莫展的案件出现意外突破的匿名人,只要他能出庭作证说:“我在凌晨3点左右和弓场在一起。”就可以证明弓场不在作案现场。可是要找他简直如同大海捞针,难上加难。

“只好让这个女人出庭了。”那须望着畠山从“花木”旅馆拿回来的照片说。只要找到照片上的女人,彻底弄清情况,案情也许就会清楚了。

很明显,弓场和那女人的来往已经保持了一段不短的时间。在男女艳事中,凡是顾忌外人的,那么两个人基本上是生活在同一个环境里。因此,对于掌握着照片这张主牌的侦查本部来说,寻找弓场的秘密情妇并非难事。

“这样吧,在找到那女人之前,我们先让弓场看看照片吧。”

弓场看了照片后,如果肯招认一切情况,便可节省许多侦查时间。

“但是——”那须猛然想到弓场无罪释放后侦查本部的下一步工作。他感到一阵疲劳,骨头节儿都像酥了似的。

弓场如不是罪犯的话,那么谁是罪犯呢?唯一的可疑对象是村越,然而,他的不在现场的证明也是无懈可击的。

“看来我们今后只好努力寻找最大嫌疑犯的反证,把注意力集中在旁证坚不可摧的人身上了。”

那须觉得他们一丝不苟地进行的工作,连“借口逮捕”也算在内,都与他们想把犯人捉拿归案的热情相矛盾,没能达到预期的效果。

总而言之,侦破案件的真相是那须他们应尽的职责,而目前真相依然被浓厚的迷雾遮盖着。

“你认不认识这个女人?”弓场一接过那须仿佛并没什么用意递过来的照片,脸色立刻就变了。他双手颤抖着,面部肌肉都僵硬了。

“怎么样,好像你认识她,啊?”

“你们从、从、从哪儿弄来的?”弓场断断续续地,好容易才说出这句话。

“干哪行的人懂哪行的事。怎么样?总瞒下去也没好处吧?”那须不露声色地试探对方。他现在只拿到了照片,尚不知道照片上那女人的身份。不过他脸上是一副莫测高深的表情,一边装出万事皆知的样子,一边加速收紧网口。

“事到如今再隐瞒也无济于事,还是源源本本地说出来吧。”

“部长已经知道了吗?”

——啊,这女人原来是他上司的妻子——那须心里想着。这位部长可能是弓场的顶头上司,是掌握弓场这个小职员命运的人物。

他和上司的妻子有私情,一旦败露,便将彻底失去上司的信任。他一直坚持不露真情,恐怕不见得是为了庇护情妇,而是为保护自己。

可是当他被当作杀人嫌疑犯逮捕后,仍不肯交待此事却让人费解,在重视信用和体面的公司里,单凭杀人嫌疑犯这一条就足以被解雇了。

那须不大了解小职员们的处世观,他认为目前对弓场来说上级的信任问题应该不能算作问题,关键是会不会被解雇。

“我们还没通知部长,可是你因为无人证明不在作案现场而被指控为杀人嫌疑犯后,无论通不通知你们部长,他也会知道的。”那须继续诱导着。

“我们部长掌握着公司的实杈。本公司以营业为中心,营业部长的权势甚至大过常务董事。部长特别器重我,他常常邀我去他家,随着去的次数的增多,我同部长夫人开始了不正常的来往。

“我绝对没杀人,所以我觉得尽管没人能证明我不在现场,你们迟早会释放我。我相信只要我被释放,部长还会关照我的。”

那须听着弓场的供述,觉得达到了预期的目的。他没费什么周折就探明了弓场的情妇是帝急营业部部长的妻子。

目前可以说无罪释放弓场只是一个时间早晚的问题了。估计把那张照片摆在部长夫人面前,她也不能抵赖。

“警部先生,我求求您!”弓场脱口说了这么一句。他握着那须的手,死命地恳求道:“请你无论如何对部长保密,他一知道我就全完了。被中泽部长嫉恨的人无法在帝急立足。中泽部长和总经理的私人关系密切,他准会提升为常务董事,请你不要告诉他,而且——”说到这儿他突然不说了。

“而且什么?”

“我不想让美纪子知道,她是福利省门胁局长的千金,我向地求了婚。万一美纪子知道了我和部长夫人的关系,她一定会拒绝我。我不能失去她,我不敢想象失去她之后,我的生活会怎样。”

听着听着,那须被弓场这种极其自私的行为激怒,都听不下去了。

那须明白了,弓场隐瞒应该出庭作证的人的身份不是为了庇护对方,完全是为了自己,是自私的小职员的保身哲学所使然。

事情到了如此地步,他还怕上司知道。既然怕的话,当初干什么去了,冒那么大风险贪恋一时的快活去和部长夫人私通,何苦呢?

与有夫之妇乱来的人居然还说什么不想失去向一个妙龄女郎求婚的资格。

那须不禁怒火中烧,若不是职责在身,真想啐他几口。弓场的精神世界以自我为中心,太卑劣了。

弓场的杀人嫌疑基本上解除了,然而那须觉得他比杀了人还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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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第五章 被淘汰的对手

弓场被无罪释放了。证词中说,他3月22日零点到4点和帝急第一营业部部长中泽先生的妻子弥生在一起。

他原是以诈骗罪被拘留的,因为款额不大,也就不再为此起诉。本来借口逮捕他的目的就是为了追究杀人案件,所以检察院也没有起诉的意思。

看来拘留弓场是侦破工作中的重大失策。然而对弓场来说,一场真正的拷问却开始了。

等待着他的是公司全体成员尖刻的目光。被捕前,他是个年轻有为的干将,在公司里趾高气扬。被警察署拘留了十多天后,他名声扫地了。

“你还有脸回来!”中泽一看见他便怒气冲冲地骂道。弓场看到中泽以这副表情对待他,感到全完了,眼前一阵发黑。中泽是他的唯一依存希望,目前看来,他的释放意味着他和中泽妻子的事已然败露。

他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抱着中泽可能还不知道的侥幸心理,战战兢兢地回到公司。

以往由于中泽的关照,他担任了本公司枪岳开发计划小组的负责人,充分显示出他多么受重用。

在工作上他从未辜负过中泽的期望。他与中泽的公、私接触不断增多,当他到中泽家去了几次之后,由于中泽妻子的勾引,便开始了暗中的私会。

这一次被拘留无疑是一次严重的挫折,但他心想只要不失去中泽的支持,还有回旋的余地。在拘留期间,中泽曾看望过他一次,这证明他觉得弓场被怀疑为杀人犯是场冤枉。

他之所以被怀疑,是由干工作的热忱,他与国井在工作上的竞争被看作杀人动机之一。当冤枉被洗清之后,公司方面会同情他,而不会歧视他。如果案件不是凑巧发生在他与中泽夫人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就万事大吉了。

“不到公司看看,怎么能知道公司的态度呢!”他想。所以在被释后,他就鼓足勇气来到公司。弓场的希望顿时破灭了。

“你还覥着脸来见我!”中泽痛骂着。弓场不敢还嘴,毕恭毕敬地站着。

“你不仅辜负了我个人对你的信赖,还给整个公司的名誉、体面抹了黑。对你的处分过几天再决定,你好好在家待着,听候通知。”中泽以宣读判决书的语调说到这里后,把脸转到别处,仿佛不愿意看到肮脏的东西一样,不再答理他。

一家周刊杂志刺探出了为杀人嫌疑犯的无罪作证的人是嫌疑犯顶头上司的夫人,而这位夫人又是嫌疑犯的秘密情妇这一丑闻。对于弓场的私生活,警方替他隐瞒了一些,但是无法不把证人的名字公布于众。只要一公布,即便不是杂志社,其他人也能推测出证人与嫌疑犯的关系。

在半个月前还像是为弓场而开的帝急公司,现在却把他拒之于门外。

从前弓场觉得公司所有的工作都是以他为中心进行的。傲然俯视周围建筑、顶部高耸入云的公司大厦,充满生气的办公室,各分公司直通的电报机和不绝于耳的电话铃声,这些都曾是保护他那优越地位的可靠武器,是灿烂辉煌前程的护身符。如今这些都对他发出了陌生和仇视的无声嘲笑,向他封闭了大门。没有他,营业照常顺利地、有条不紊地进行。他在帝急已无立足之地。

——你在家好好呆着,听候通知——

弓场的“家”是公司的单身宿舍,宿舍和公司大厦相毗邻。对于在公司连块立足之地都没有的弓场来说,待在宿舍也不是好受的。

“我以往干出过成绩,恐怕还不至于开除我吧。”弓场往好的方面理解中泽“通知”的含意,决定等待。他完全辜负了中泽的信赖,却仍然不死心,还想继续在帝急工作下去。从这点上也可看出弓场的一切以自我为中心的性格。

中泽骂弓场时,没有一句提及弥生,本来弓场应该认识到这是中泽盛怒的原因。中泽觉得弓场的丑行就如同自家养的狗咬了自己一样令人痛恨。可是弓场却因为中泽没提到弥生而产生了希望,估计弥生也许会在中泽面前替自己说说情。

弓场等了一段时间,通知没来,他想见见弥生,又无法联系。以前他俩见面都是由弥生通知见面地点,现在线断了。不知羞耻的弓场终于忧虑起来,感到不是滋味了。

帝急公司的单身宿舍比一般的单身宿舍高级得多,室温可以随意调节,像住宅似的一人一套一居室,内有热水龙头,浴室、厕所、冰箱、彩电一应俱全。人们都羡慕地说这里是“未来栋梁”住的高级宿舍。然而现在它却成了幽禁弓场的樊笼。

弓场整天待在屋里不出去,因为一到食堂、走廊等公共场所,必然会碰到同事,他不愿见他们。

再者,尽管没下令不准他外出,但毕竟有人吩咐他老老实实在家呆着,他怕外出后对通知有影响,也就不想出去了。他一天到晚坐在屋里看电视,脾气都变得有些古怪了。不过,他看他的电视,公司各部门的工作都依然稳步进行,同事们依然努力上进。

他坐在电视机前痴呆呆地看电视,只要一想到自己与同事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就坐立不安。可是除了这间屋子外,他连个暂时栖身的地方都没有。当然这里也并非归他所有,但毕竟眼前还由他占用着。

一天,他早晨起来照镜子,看到自己的胡子老长,那副邋遢样跟流浪汉差不多。

“这就是我那张使女人入迷的美男子的脸吗?”弓场望着镜子叹息着。

这些天,他坐在电视机前混日子,经常看描写白痴的节目,他现在外表比电视里的白痴还要呆傻:长长的胡子,苍白的脸,无精打采的表情。

一天,盼望已久的通知终于来了。送通知的形式却出乎意料之外。

那天上午9点左右,躺在床上睡懒觉的弓场被门铃声惊醒。自从他被迫呆在屋里以来,这是第一次有人按他的门铃。

他强睁开眼睛,打开门。门口站着单身宿舍的管理员和一个不相识的年轻人。

“啊,你早。不,天已不早了。”

管理员嘲弄地望着睡眼惺忪的弓场,接着又说:“我给你介绍一下,他叫福田,是新分到我们公司总务科的职员,住我们单身宿舍。”

“呀,你好,我是弓场,请多关照。”完全与世隔绝的弓场为能把新职员介绍给他而欣喜万分,因为这意味着他们还把他当作公司的一员。

可是,管理员下面的话让他大为震惊。

“嗯,福田君现在还住在家属招待所,弓场君你什么时候腾房子啊?”

“腾,腾什么?”弓场呆住了,好像没听明白管理员话中的含意。

“当然是房子啦。”

“房子?哪个房子?”

“你住的房子。”

“我住的房子?那么我到哪儿去?”

“那我可不知道。行政科没通知你什么吗?”

“什么都没通知呀。”

“这可就麻烦了,他们也没通知你一声。反正你的房间上个星期就到期了,你走后这位福田君来住。”

“别这么不讲理!我任何通知都没得到!”弓场发出悲鸣。这一消息对他来说真如晴天霹雳。

“就算你不知道吧。我不过是传达公司的指示,我这里有福田君的迁居指示意见书。”

管理员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把一份文件扔到他面前,那上面确实有行政科签署的同意福田迁入的字样,面且迁入日期是大前天,也就是说弓场在那天就丧失了在此地居住的资格。

“反正我是按指示行事,详细情况你自己去问公司。我让福田再在家属招待所住几天,不过这房子已归他使用,希望你尽快腾出来。”管理员说到这里便走了。

家属招待所是为那些探望单身职员的女子准备的,按规定单身宿舍不准异性住宿。

弓场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突然受到这么沉重的打击,简直呆了。

管理员走后,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才醒悟过来,明白了事态的严重。在宿舍里不给他安排房间,意味着公司已经没他这个人了。

这是无任何预兆、冷酷异常的解雇,这等于说:

——你在这儿没用了,赶快收拾行李另找出路——

“难道这就是一个被公司宠爱过的年轻有为的人的下场吗?”弓场想着,眼泪成串地流在脸颊上。那是悔恨的眼泪,可又无处发泄,这更加重了他的悔恨。

随着时间的流逝,作为国井遇难第一发现人而被卷入案件旋涡之中的美纪子终于平静下来。常常来访的警方人员也很少登门了。

失去国井之后,美纪子才吃惊地发现国井已在自己的心里扎下根,并占有相当重要的位置。

国井以他那男子的气魄,旁若无人地侵入了美纪子的内心世界,迅速地抑制美纪子的奋力抵抗,不断扩大侵咯范围。按此状况发展下去,她的彻底屈服只是个时间问题。就在这关键时刻发生了意外,就像停电时电灯瞬间便失去耀眼的光芒那样突然。

不久,弓场作为嫌疑犯被捕了。

“不可能是弓场!”她不相信警方的判断。可是当她想起弓场对她说“国井是个冷酷无情的家伙,他杀了我妹妹”时那咬牙切齿的情景,就又对弓场有些怀疑,心想也许是弓场干的。

弓场被证明无罪,怀疑消除后,美纪子心情轻松了一些。不过她觉得警方似乎为弓场巧妙地隐瞒了什么。

总之,弓场从美纪子眼前消失了。国井被害,弓场离去,在她身旁只有村越一个人了。

美纪子为此悲伤。虽说她和国井的关系最密切,但她也喜欢另外两个人,因为他们各有各的特点。她回忆起那次登山的情景。

当美纪子站在一个岩石陡坡前发愁登不上去时,国井伸过一只有力的手把她拉上去。

“刚才啼叫的是日本驹鸟,这种花叫石楠花。”通晓山林知识的弓场指着茂密的绿叶丛中啼叫的小鸟和绚烂多姿的高山植物群,向美纪子介绍它们的名称,一直到天黑为止。

村越为陶醉在大自然美景中的美纪子拍了各种姿势的照片,留作青春的纪念。

三个同伴,现在只剩下一个了。

“弓场真是个不要脸的家伙。”剩下的唯一同伴——村越骂着已经离去的弓场。

“你为什么这样讲?!”

“他向你求婚,却又和上司的夫人鬼混,说他什么好呢?是不要脸,还是厚颜无耻?”

“不要说了!”美纪子制止了他。她也听到了弓场的丑闻,正是他的情妇洗清了他的杀人嫌疑,同时也使他失去了职业。她认为弓场与上司的夫人保持不正当关系的同时又向自己求婚的行为是不可容忍的,但是只有自己才有权谴责他,轮不到村越多嘴。

弓场已受到了惨重的惩罚。她讨厌协助自己登上3000米高山之巅的三个男伙伴互相揭短。

在美纪子的理想中,他们应该是超凡脱俗、纯真无邪的人。由父亲庇护,在温室中长大的她,不知道这三个男子间残酷的生存竞争,也没发觉他们竞争的重要目标之一就是她自己。

如果她知道了三个人是怀着什么样的内心带她到穗高山顶,继而又向她求婚的话,她美好的青春记忆将会荡然无存。

其实,她也多少觉察到存在于他们三人身上的邪恶与阴险,只不过为了保存过去美好的记忆而下意识地熟视无睹罢了。

两个竞争者消失后,村越自然而然地与美纪子接近起来。虽然他不像国井和弓场那样有着明显的特点,但也绝不是美纪子讨厌的人。

他容貌平凡,为人老实。刚开始他没给美纪子留下深刻的印象,后来才慢慢地渗入美纪子心中,并一步步地不断扩大。他不是像国井那样突然闯入,而是像逐渐上升的水库蓄水一样,步步为营地在美纪子心中提高地位,给人一种坚忍不拔,挤不出去又甩不掉的感觉。

正文 第六章 谣言与计谋

国井死后,福利省对“枪岳开发计划”的态度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当然国井的死对福利省不会产生什么影响,不过使从前一直反对大多数人意见、顽固地支持西急方案的门胁秀人的态度软了下来。

在福利省内,曾得到门胁支持的西急方案迅即受到冷落,官员们又都开始倾向于中台方案。

本来多数人就支持中台方案,现在强硬的反对者门胁也软了下来,审议会将同意中台方案恐怕是确定无疑了。

这时,前一段时间已从“战场”上败退下来的帝急又出来进行激烈的反扑。

“门胁局长以前支持西急是因为他女儿正和西急开发机构的成员国井谈恋爱。他突然转而支持中台,是因为中台的职员村越顺也取代了已死去的国井弘。身为国立公园局的局长,竟掺杂着私情来决断开发国立公园这么重要的审议事项,真是岂有此理。”这些议论传到有关人员的耳朵里。据说这话最初来自帝急公司。门胁听到后气愤地骂道:“无聊,纯属中伤!”

但他并没抓住这谣言来自帝急的确凿证据,而且美纪子确实原先同国井相好,最近又和村越亲近起来。

“门胁办事一涉及到独生女儿就糊涂。”

“他的确能干,但是个典型的糊涂父亲。”

“自己上了年纪,失去生活能力后,必然得依靠女婿,这正是为以后的生活作的准备。”

“多半门胁打算退休后去中台任职。本来他是准备去西急的,国井一死桥就断了,就换成了中台,为此他把审议权当作礼品……”

“门胁收了中台的许多贿赂。”

“他想退休前利用职权发笔横财。”

“审议会的成员都得了一笔数目可观的钱。”

“开发枪岳后可得到的利益确实太大了。”

“还是当官好哇!”

“他在官厅里横捞了一笔,又想到企业里得到一个职员奋斗一生也难得到的要职。”

经过一番渲染后的谣言迅速在旅游观光界和有关人士中间扩散开。由于谣言四起,审议会也不好轻易地通过中台方案了。

在恶意的流言继续传播的时候通过中台方案,会使社会上猜疑福利省与企业之间有不正当的关系。无论何人都不会冒着自身的危险去偏袒中台。结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统一起来的意向又变得暧昧起来,有些受福利省之托参加审议会的委员因不堪承受流言的打击而退出了审议会。

以前受到压抑的反对派乘机再度重整旗鼓,展开了激烈的反对活动。

谣言经反对派添枝加叶,扩散到更大的范围,其势就像从封闭的罐子里喷射出来的毒汁,在它本身积蓄起来的压力下迅速外溢,连开罐子的人也无法控制了。

“怎么搞的,你们是怎么搞的!”在位于帝急公司大厦的最高楼层的特别会议室里,帝急公司的总经理增尾义明这样训斥道。他用手指头狠狠地敲打着桌子,情绪十分烦躁。

在他面前听训的有副经理、专业董事和常务董事等属于帝急首脑阵营的10个人。帝急的董事会已有名无实,经营方针都是由常务董事以上的人员组成的常务会来决定,常务会是帝急的真正决策机构。

其实,就是这个常务会也是名存实亡,常务会总是按增尾总经理的意思作出最后决定。增尾不同意的事,开多长时间的会也是徒劳,增尾同意的,两三分钟就能解决问题。

增尾是建立综合经营日本私铁体制的创始人。

综合经营的方法是:以本企业的私营铁路为主体,同时经营公共汽车、商店、旅馆、电影院、娱乐场、房地产等许多关联企业,综合开发铁路沿线地区。要让人们乘帝急的车,到帝急的百货商店买东西,在帝急的娱乐场游玩,让铁路沿线居民的钱全部花费在“帝急王国”的领地上,绝对扼制其外流。

在帝急公司里,子公司分出孙子公司,支店下又设支店,综合公司中再设综合公司。“帝急王国”不断繁衍,领地不断扩大。

当然,子公司中也有经营不善而倒闭的,但它无损于整个旺盛的有机体的一根毫毛。

增尾以他无与伦比的独创与实干精神,把位于东京一隅的小小的帝急发展成为日本私铁界的一雄。

日本的私铁采取以铁路为中心,综合经营各关联企业的办法,这在世界上是独一无二的,是增尾的首创。

增尾是名副其实的帝急公司的总代表。正因为帝急有增尾这么一位个性独特的人物作首领,它才成为如此规模的典型综合公司。

公司里的人为了保全自己谁也不敢触犯增尾,常务会不过是推行增尾意志的执行机构。

增尾常常叹息:“再有两三个像我这样的人就好了!”这句话几乎成了他的口头语。实际上,他的叹息并非出自真心。他认为在自己建立的帝急王国中没人能超越他的才能,这等于承认自己的帝王身份,他对此深为自负。

捧场的董事们十分清楚他“叹息”的含义,因此经常有人逢场作戏,装出才华不及增尾的样子,故意保全他的优越感。

无疑,增尾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他同许多功勋卓著的人一样,很难丢掉唯我独尊的思想意识。

现在正是这位独裁者最不高兴的时候。一碰到这种情况,人们都垂着头,缩着身子。等着他大发雷霆是最安全、最聪明的作法。

“你们指出了门胁和中台有私人交往是对的,但是说他收受贿赂有些过分,难道你们不知道散布这样的流言蜚语后审议会将会怎么样吗?”

在座的人听着他的指责,谁都不吭声。

“中泽!”增尾叫着营业常务董事的名字。中泽是新近被提升的。

“啊!”中泽的身子缩得更紧了。

“分担这项工作的是你吧?”

“是的。”

“难道你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啊,我实在是……”中泽额头上沁出汗珠,其他人看到增尾朝中泽发火,不禁松了口气。

“我们的目的是把审议会趋向中台的意向转到我们公司,能达到这一目的就行了。你们到处飞短流长,说审议会收受贿赂,结果福利省也不轻易同意开发了。若审议会反对开发,我们不就鸡飞蛋打了吗”

“很对不起,但我们并没散布说审议会受贿啊。”

“混蛋!”增尾破口大骂,嘴张得大到几乎连咽喉都可以看得见。

中泽身子一颤,像触了电似的。那几个刚才略为松了口气、抱着隔岸观火态度的人又紧张起来。

“谣言不是能被人任意夸大吗!你身为常务董事,连这也不懂?”

“啊,是这样。可真是,我们当时一心只想拼命地把中台拉下来……”

“你打算今后怎么办?”增尾不理睬中泽语无伦次的辩解,继续追问下去。

“总得把谣言压下去。”

“你以为办得到吗?”

“嗯,反正不先试试看也……”

“这不得花钱吗?”

“实在抱歉。”

“警方出面干涉,就不好收场了!”

“警方……”

“你简直笨到家了。如果审议会接受贿赂,则是个非同小可的贿赂案,警视厅二科也许会出面调查。”

“可是,这本来是捏造的谣言呀。”

“所以我说你笨。警方出面干涉后,福利省还能同意开发计划吗?你们只要阻止中台独吞就行了。审议会同意开发是很难得的,把审议会得罪了,他们不再同意开发,你们的计谋就没有任何意义。这等于你们彻底打掉了多少还存在着的希望,这个责任是重大的。”

增尾当着大家的面严厉申斥中泽,中泽一句辩解的话也没说出来。

正文 第七章 再生之声

因为弓场久彦被证明不具备作案时间,侦查工作失去了最重要的怀疑对象。侦查本部笼罩着绝望、低沉的气氛。

剩下的嫌疑犯只有村越,可是村越没有作案时间的证明也是确凿的。凌晨2点以后一直待在神奈川县厚木市的人,不可能在同一时间内出现在赤坂的高级公寓里。

国井弘的死亡时间据推测是凌晨2点以后的一个小时之内,在尸体上没发现设圈套伪造作案时间的痕迹。

解剖尸体的是个经验丰富的法医,他鉴定出来的死亡时间完全可以信赖。如果弓场不是罪犯,那么只好考虑村越了。

通过大量调查,“流窜作案”和“间接关系人作案”完全被否定了,有杀人动机的就是弓场和村越两个人。

自从弓场被无罪释放以后,辻对谁是罪犯这一问题百思不得其解,想得头疼欲裂。村越的所做所为就像渣滓一样沉淀在他的脑海里。

他和山路一起到厚木向石井作了调查,村越的证明过于无懈可击,他感到其中必有奥妙。

凌晨2点,村越唤醒了熟睡的朋友,送来一台早就答应给的半导体收音机,当他按下开关,收音机正好开始播送凌晨2点的音乐节目。

国井的死亡推测时间,几乎与之发生在同一时间,这该是多么妙的巧合啊!

案发当时,因为有弓场这个杀人动机大的嫌疑犯的存在,村越的可疑之处没能引起他的充分注意。

“山路,你看那台收音机上是不是有什么花样?”辻问同组的山路组长。

“那台收音机并没有改装过。”

“但是……”

“石井没说谎,收音机的确没改装。村越无作案时间,”

“村越这家伙正好是凌晨2点到石井家的吧。”

“是的,这正是最可疑的地方。”

“到那吝啬鬼家去,可说一点意思都没有,可他却——”

“石井为了得到收音机,曾去过村越那儿,他却找借口没给他,令人觉得奇怪。”

“值得怀疑的地方太多了,我总觉得村越是真正的杀人凶手。既然是走东名高速公路,一般都是直接驱车到东京,不在厚木停歇。如果石井是个可交的人倒也罢了,可是无论从哪方而考虑,他都是不值得村越半夜2点专门赶去拜访的人。”

“也许他真是为了送收音机。”

“即便是送收音机,也应该早去呀。本来是专程送东西,却在凌晨2点到,太不自然了吧?”

“也许是不自然,但他的旁证却是确切无疑的。”

“简直过于完美了。他到石井家的时间竟和作案时间相差无几,就好像他和犯人约定好了似的。”

“不论怎样,现在就做出他是杀人犯的结论未免过早。”

“为什么?”辻对山路的慎重有些不满。

“请你仔细考虑考虑村越的动机。村越在工作方面同国井竞争,同时又与他争夺着门胁的女儿,在工作和恋爱两方面他们都是敌手。”

“是的,所以说他有充分的杀人动机。”

“可是,在这方面弓场也处于同样的地位,杀死国井后,未必就可以由他来填补原来国井优越的位置。”

“村越的情况恐怕优于弓场吧。他不是相信只要干掉国井,一切就可以逆转吗?而结果也确实如此呀。”

“难道工作和恋爱的发展能事先作出准确的预测吗?若达不到预期的目的,就等于既杀了人,又一无所获。”

“你看能不能这样考虑……”

“怎么考虑?”

“他是不是打算把杀死国井的嫌疑转嫁给弓场。”

“嗯,有可能。”

“如果弓场当了替罪羊,村越就可以得到国井将得到的一切。”

“是个新颖的见解,但他必须得知道弓场的私生活和弓场妹妹被国井害死的事。”

“他很可能知道。尽管他们三人互相竞争,但毕竟同学数载,个人之间关系挺深,某件事发生后,彼此知晓也不足为奇。”

“可是弓场和上司妻子的丑闻呢?”

“也许是他知道了弓场的作案动机大,为了嫁祸于弓场,对弓场的情况作了番调查后知道的。不过再怎么想嫁祸于人,如果他本身有作案时间,也是白搭。”

“这么说,他很早就开始策划作案了?”

“我认为是这样。从给半导体收音机来看,也像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可结果不是证明了弓场无罪吗?”

“这正是村越的巧妙安排。弓场的证明人是他所不能公开的情妇,弓场为了自己,不得不隐瞒证人,而当情妇暴露出来为他作证时,他就会从原来的优越地位上跌落下来,从对美纪子的竞争队伍中败下阵来。

“他和上司夫人的不正当关系一经暴露,他便丧失了向美纪子求婚的资格。反正无论如何都对村越有利,而且事实也确实如此。”

“如果村越真是凶手,那么他安排得真太巧妙了。”山路好像已基本上同意了辻的见解。然而,还是没找出村越证明中的漏洞。

现在,村越是唯一的嫌疑犯,可是在村越周围有着坚固的堡垒。

下田刑警从赤坂见附乘地下铁,以便在新桥换乘国电回家。他家在埼玉县双市。原则上刑警的家要安在自己工作岗位的所在地,但住在外地的,只要能通勤也可例外。他属于例外的一个。

现在不是上下班时间,车上虽没有空座位,但站着看报的地方还是有的。他抓着吊环,直愣愣地站着。在无所事事的时候,有时反而会得到解决重大疑难案件的启示。

他今天过于疲乏,脊梁骨和各个关节像灌了铅似的,连报纸都懒得看。他头脑昏昏沉沉的,眼角上积着眵目糊,眼皮不停地颤跳。最近一直睡眠不足,又没吃过一顿消停饭,身体消耗太大。

他有时也考虑“身体是警察的本钱,必须多加保护”,可是一当哪个侦查本部的人手不够,他被当作重要战斗力增派进去后,就只得豁出去了。

有一个时期在刑侦人员中流传着“退休即死”这句话,意思是说他们做刑侦工作的人一到退休年龄,就会突然一下子死去。近来,连续发生凶杀案,担任侦破工作的刑警必须进行繁忙的侦查活动,这种超量的体力消耗可能会导致没到退休年龄就先猝死。

“会早死吗?”下田两手抓着吊环,脸上露出苦笑。这样吊荡着的样子虽不文雅,但吊环可以承担部分体重,多少能舒服些。

年轻的下田不会考虑到退休问题,他血气方刚,体格还经得起每天过量的体力消耗。可是当侦查工作停滞不前,本部内出现阴郁的气氛时,潜伏在体内的疲劳便一齐涌了出来。下田不是窝囊废,他想起“即死”和“早死”而苦笑是因为侦破工作不见进展的缘故。

他面前的行李架上放着一个咖啡色的人造革皮包,一个男人坐在皮包下的座位上专心致志地看着杂志。

一会儿,四五个小职员模样的人吵吵嚷嚷地上车了,其中一个人把手中的包“砰”地一声扔在下田面前的行李架上,而后又继续和同伴闲谈起来。

下田无意识地看了一眼行李架,只见上面并排放着两个同样大小、同样颜色的皮包。下田担心他们下车时会拿错。

看杂志的人的皮包放在左边,刚上来的人的皮包放在右边。两个皮包可能是市场上大量出售的同一厂家的产品,放在一起简直难以分辨。

下田一开始就注意了这两个包,所以他能从破损程度和放置位置分辨它们之间的细微区别。换个人冷眼望去根本无法分清。

车到了新桥,看杂志的人站起身来,慌忙从行李架上取下皮包。正如下田所担心的那样,他取下了右边的包,不过,好像他从感觉上发觉自己拿错了包,伸了伸舌头,说声“不对”,又把皮包放了上去,取下自己的包。

右边皮包的主人没注意到这些情况,依然着迷地和同伴们谈论着赛马。

下田看到没拿错包,便放心地下了车。其实他有点过于操心了,在车上拿错包的事屡屡发生,更何况那人是随便把包扔上去的,里边一定没什么贵重的东西。

他换上国电,车上的人比地铁略多些。他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霓虹灯,已经忘了刚才那件小事。

电车由东京站开始就拥挤不堪。又新上来一群人,在人群的搡挤之中,下田更加感到疲倦。现在可不能像在地铁中那样一个人占两个吊环了,车门口附近已是几只手同时握着一只吊环。行李架上堆满了乘客的物品。

“有没有咖啡色的提包呢?”下田的目光由窗外的霓虹灯转向车内行李架,无意中想起了刚才的“错包未遂案”。

就在这一瞬间,他感到有什么东西突然闪过昏昏沉沉的脑子。

他不由得“啊”了一声,迅速追踪着脑子里刚闪过的念头。有一件事正趋于明朗化,就像遮着人们视线的浓雾,在阳光的照耀下,渐渐被驱散开来。

——收音机播送凌晨2点的节目,收音机本身并没被人改装,问题是那台收音机是个极普通的机子,罪犯会不会利用这点设圈套?

——可是A收音机收到的凌晨2点播送的节目,B收音机也应该是凌晨2点的节目啊!

他自问自答着,变淡的雾又浓了,但依然在飘动。电车过了神田,向秋叶原驶去。

“秋叶原是电器商店的集中区。”他刚想到这儿,便拨开人群,朝车门挤去。

下田进了站前一家最大的电器批发商店,向店里的人打听半导体收音机柜台,那人告诉他在二楼。他上了楼,看见电视、音箱柜台尽头便是卖半导体收音机的。

“您来了。”店员微笑着迎了上来。下田问他收音机型号的不同是否会影响同一节目的播送时间。

“台不同,时间会不一样。”店员答道,脸上显出惊奇的表情。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同一电台某个时间里播出的节目会不会因收音机型号或厂家的不同而听起来时间不一样。”

“我听不懂您的意思。”

“比方说,用这台东芝收音机在凌晨2点听到的节目,用松下收音机会不会在凌晨3点听到?”下田耐着性子解释着。他觉得自己已把问题讲得很清楚了。其实,由于他提的问题太离奇,对方的确一时难以理解。

“您说是重播吗?”

“不,不是重播,是同一时间的节目。”

“您是说同一时间的节目会因收音机的不同而人们收听到的时间也不同吗?”店员终于明白了下田的意思。

“是的呀。”

“这绝对不可能。”店员断然否定了。

“绝对不可能吗?”

“不可能。用东芝收音机在1点钟收听到的新闻,用松下、索尼听也是1点钟。”店员坚持着自己的意见。

“1点钟的新闻,到2点、3点不能听到吗?”

“录了音什么时候都可以听。”

“除了录音外没有其他办法吗?”

“这不属于我的业务范围。”态度和蔼的店员不耐烦了。这里还有其他顾客,他没有闲工夫接待不买东西光提无聊问题的下田。

石井说他听到的节目确实是收音机发出的,不是录音机。

“能不能把收音机改装成录音机,而在外表上又看不出来呢?”

“没必要改装。现在出来一种可以放盒式录音带的收录两用机。”

“那样一来两用机的体积不是得增大吗?”

“不,没大多少。近几年技术发展很快,从外表上看两用机和普通半导体收音机基本上一样。”

“外表基本上一样?!”下田不禁大声问道。他也知道有一种收音和录音合为一体的收录两用机,不过他一直以为两用机的体积一定比普通收音机大得多。

“这里有实物。”店员指着一个陈列品告诉他,“这就是两用机,用一个开关控制,既可录音,也可收音。当您有什么事,不能听您想听的节目时,您可以把它录下来,在您方便的时候听。”

“听的时候能分辨出是收音机原来的声音,还是再生的声音吗”

“是的,原声音和再生音在音域上多少有些不同,但恐怕人的耳朵听起来是一样的。”

“结果有人把两用机放出的声音说成是收音机发出的,你能分辨出来吗?”

常和高功能放大器、调谐器打交道,对音响反应敏锐的店员摇着头说:“恐怕不能。”

店员的语调低沉,显得没有信心。但下田却很高兴。他再次凝视着陈列架上摆放着的外壳发出乌亮光泽的收音机和两用机,仿佛觉得他刚才在地铁车上看到的两个咖啡色提包同它们重叠在一起了。

“村越这家伙肯定是准备了两台收音机。刚开始给石井的是带录音装置的两用机,他当着石井的面打开机子,让他听的是录下来的凌晨2点钟播送的音乐节目。石井听到的不是电台播放的声音,而是录音机的声音。由于两用机和收音机外表很相像,石井想不到别的。因此,我认为石井听节目的时间应该是2点钟以后。”下田向那须做了汇报。

“这么说,村越最先给他的是两用机,后来又换成单纯的收音机了。”

“是的,两台机子外形相仿,石井上了当。现在看来不是收音机改装成录音机。我们原先根本没想到村越用了两台机子,结果受了骗。”下田提高了嗓门儿。

云消雾散了。村越采取的骗人手法很简单。当时因为石井断言“是从收音机里听到的声音”而没往换了机子这方面想。不过,就算是想到了这点,若不亲眼看到实物,也难以想象得出普通收音机和收录两用机的体积、外形基本相同。

“村越为了蒙骗石井,几次通知他要去而不去,是为了麻痹他。因为如果石井头脑清醒,就无法更换了,弄不好还会引起他的怀疑。”

“他半夜叫醒熟睡的石井,乘对方睡意朦胧之际,打开开关,让他听音乐。村越放的是录音,但因声音是从外观与收音机相仿的‘混血儿’中放出来的,石井便以为是收音机的声音。村越想得真周到啊。”横渡紧绷着猴脸感慨地说。

不论什么节目,只要录了音,便可在任何时间重放。村越让石井听音乐的时间,恐怕是凌晨三四点钟。反正房间里不亮,又睡得稀里糊涂,石井也弄不清到底几点。

“等等,”那须发出“暂停信号”:“石井要是看看表,村越的计谋不就败露了吗?”

“这点我已调查过了。”刑警辻说,“我们后来又做了一次调查,石井既没有挂钟,也没有闹钟,有块手表睡觉时也不放在枕头边。”

“他们职员的性情真古怪,那么他上班经常迟到吗?”

“据石井说他有些神经衰弱,一听到钟表的滴答声就睡不着,连手表的走动声都受不了,更别说挂钟或闹钟了。于是他把手表放在远离枕头的地方。他说他总是按时起床,并没有什么不方便。”

“噢。还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石井是个十足的吝啬鬼,他得到了盼望已久的收音机就会像小孩得到一件心爱的玩具一样摆弄它。这样一来,村越不就不好办了吗?如果石井发觉给他的是台两用机,恐怕就换不成了。”

“关于这点我们也问了石井。”好像下田有了新发现后,迁对石井重新进行了周密的对证查实。

“哦?”

“村越让他听了两支恩格尔贝鲁特的歌后,便对他说‘已经2点多了,赶快睡吧,明天再欣赏吧’,说完后把收音机放回原来的包装箱里。石井说他当时的心情就像一个得到了好东西的小孩把东西包好放在自己枕头旁边守着它酣睡的心情一样。”

“村越那时还是拐弯抹角地告诉他时间了呀。”

“真狡猾。怎么样,可以证明村越有作案时间了吧,股长,快提请逮捕证吧。”

“不忙,不忙。”那须摆手制止跃跃欲试的部下,“石井发觉了收音机被换掉了吗?”

“没有,他说他不敢保证没换过。”

“那么也就是说,可能不是一台机子,也可能是一台机子了?”

“您,您怎么?”

“好了。收音机可能是两台,但只要没有石井的证明,到头来还是我们的推测。下田君,你的着眼点很好,不过,在我们没拿到村越的确凿证据之前,还不能断定他就是作案者。”

那须的谨慎给刚振作起精神的部下们泼了冷水。但作为有权提请逮捕证的那须,则需要考虑到真凭实据的问题。

嫌疑犯是否犯了罪,提请逮捕证的大权在警方,因而必须在抓住作案者的确凿证据或相当可靠的证据时才能下逮捕证。

“即便证实了村越有两台机子,恐怕也……”河西插嘴说,“恐怕也没法知道他是否调换了机子。”河西的意见进一步证明了那须谨慎从事的必要性。

“不,”这次那须的语调充满了自信心,“如果我们知道了他有一台与送给石井的收音机外形相仿的两用机,就等于有了确凿的证据,可以提请逮捕证。”

村越到底有没有两台机子,现在依旧是个谜,要查证这个问题相当困难。一个城府很深的人,不可能把性命攸关的危险物品放在身边。

为了解村越是否有两台机子,去调查电气产品商店不会有收获。收音机不像烈性毒药和枪支,它是极平凡的日常用品,在哪儿都可以随意购买,就是去出售那种收音机的商店调查,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更何况现在根本不知道村越的两用机的厂家和型号。看来从收音机方面进行调查是没什么希望了。

村越无作案时间的证明在理论上是站不住脚了,然而终究是理论,现在还不能据此来逮捕他。

一道防线被摧毁了,前面又出现了更坚固的障碍物。

“不管怎么样,我们得盯住村越。”侦查本部的注意力再次转移到村越顺也身上。尽管从收音机方面还没抓到真凭实据,但也许会从别的地方找到线索。

就在这时,仿佛村越知道了警方的动向似的,突然去向不明。侦查本部感到大事不妙。

正文 第八章 找不到凶手的案件

“什么?村越还没回来?”接到侦查员打来的电话,那须警部愕然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今天他没上班。我去他住的地方——中野看了一下,那儿的人说他昨天早上出去后一直没回来。”畠山从监视现场打回来电话,声音有些紧张。

村越昨天下班之前一直在公司里,既然下班后没回自己的住处,那一定是去别的地方了。

按理说,一个单身青年男子,偶尔一个晚上不回住处,不值得大惊小怪。但是正当“调机”的诡计被揭穿,村越无作案时间的证明即将崩溃的时候,即便是一个夜晚去向不明,也够让人操心的了。

“他屋里的情况怎么样?像不像到哪儿旅行的样子?”那须警部又追问了一句。

村越如果到某地旅行几天,他应该带着随身衣服和旅行用具。不过就算他拿走了什么,恐怕畠山也不知道。

“屋内摆设没显得零乱,照相机什么的都没带走。我问了公寓管理员,他说村越昨天早上走时并不像去哪儿出差的样子。”

经过了解,得知村越所在的公司并没突然派他出差,这也就是说,昨天下班后他临时在哪儿住了一宿。

“他的车呢?”

“几天前出了故障,正在修理所修理呢!”

“他没告诉管理员他去哪儿吗?”

“没有。管理员只负责收房租,根本不过问居住者的私生活。”

“没有谁给他去电话吗?”

“各屋的电话与外界直通,即便有电话管理员也不知道。”畠山向那须解释着。他觉得那须把村越的住处当作一般市民住的公寓了,在那里,管理员也负责接电话。

“哦,知道啦。你辛苦了,你再在那里稍等等看。我这就去村越的公司。”那须放下话筒,看了一下表。现在刚过11点,那些喝醉酒后随便找个地方睡一觉的单身汉,有可能在这个时间整理整理头发,带着朦胧的眼神来上班。

昨天晚上侦查本部开会,会上下田分析了村越的骗局,其他刑警谈了对石井重新调查核实的情况,会议很晚才结束。今天早上侦查本部派人暗中探访了一下村越的住处,这才知道他昨天晚上没回来。与此同时,本部派人去他们公司,发现虽已到了上班时间,但他却还没来。

他不可能知道侦查本部工作的进展情况,即便知道了,也用不着马上逃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村越既没上班也没消息,据说他在公司里是个认真的职员,从未迟到过。

那须感到不对头,他以前已有过类似的经验。他来到位于神台的中台兴业东京分公司时,先来一步的草场和河西已在那里等候。

“来了吗?”

“没有。”两个人摇摇头。

开初认为没什么了不起的草场和河西,随着时间的推移和调查的深入,渐渐感到事态严重。

“哎,你们了解到什么了吗?”

“村越离开公司的时间是昨晚6点钟左右,他们公司的工作时间是上午9点半至下午5点半,他是按时下班的。”

“下班时,他有没有异常表现?”

“也没什么异常,只是——”

“只是什么?”

“好像比平常高兴。”

“高兴?”

“办公室里的人问他是不是去赴约,他说随你们怎么想,说完便兴冲冲地出去了。”

“兴冲冲?”那须眯缝着眼睛,用手摸着下巴,“村越兴冲冲地赴约,对方是谁呢?”

“是门胁美纪子吧!”

“也许还有别人,但现在他最热恋的是美纪子。”

“国井死去,弓场离开,村越近来好像和门胁美纪子接触频繁。”

“你们给美纪子挂个电话,问问她昨天晚上是不是跟村越在一起。对方是个女孩子,问话时要注意措词。”

“明白了。”河西去挂电话。

实际早该挂电话问问美纪子,不过,那须他们的确需要这么一段时间才能做出曾倾心于国井的美纪子在国井死后不久便和村越一起过夜的推测。美纪子和村越亲密起来是最近的事,因为没竞争对手了。

而且,美纪子给他们留下的纯洁印象,也阻止他们向同居方面推测。他们觉得美纪子不像是婚前便轻率与男人同居的女孩子,她认为女孩子在婚前与心爱的人亲密的行为不能与污秽的肉体关系相联系。

不过,刑警们认为村越昨夜突然去向不明,一定是去过糜烂的夜生活去了,而女方肯定是美纪子。他们已把村越看成是杀人嫌疑犯。

一会儿,河西挂完电话回来了。

“美纪子说她不知道。她说她父亲昨天去旅行了,昨晚她住在亲戚家中,听口气不像是说谎。一会儿我再打电话跟她亲戚核实一下。”

“现在女孩子的话是不可信的,恐怕没哪个女孩子好意思直接说出夜里她和男人睡在一起吧。暂且算她不知道吧。不过,若昨晚村越是和她约会的话,既然美纪子已经回家了,那么他也该来上班了。”

“逃跑了吗?”草场担心地问。

“如果是逃跑,又何必兴冲冲的呢?既然要逃跑又何必等到下班才走呀。”

“这倒也是。”

“你们去问问他公司里的同事,村越经常去什么地方,到那里看看他在不在。”那须下达了指示。草场、河西和侦查本部的刑警们开始分头寻找村越。

他们的寻找一无所获,谁都不知道村越在哪儿,村越也没给任何人打电话。那须越发感到他的失踪是不祥之兆。

提起川崎市,大多数人都认为它是个“公害”之城。其实,公害只发生在该市面临东京湾的东南部地区。川崎市的地形沿多摩川由东南向西北逐渐变窄,西北部的多摩丘陵山峦起伏,有丰富的绿色资源。这里风景优美,一年中大多数日子天空晴朗、河水清澈、鸟语花香。这美丽的自然风光简直使人难以相信这是川崎。尤其在初夏时节如漫步此地,会改变人们对川崎的看法,会留连忘归。

构成美丽的风景需要三个因素——水、树、山,缺少哪一个都会减少自然景色的魅力。川崎的西北部地区恰恰全部具备这三个因素。

在暮春初夏之际,站在这里的丘陵上,目力所及可望见洼地上的小溪和曲折蜿蜒的街道。洼地对面层层叠叠的山梁一片翠绿,迟开的樱花、深黄色的连翘点缀其间。晴天时天空蔚蓝清澈,远处的山梁被遮蔽在淡淡的云雾里。

这里的街道幽雅寂静,汽车极少,道路也很曲折,路两侧山坡上的房屋掩映在杂树林中,沿路行走可听到雀啼莺啭。当你听到有犬吠声时,便到了一片视野开阔的地带,有钱人在这里集中修建了带有城市风味的小型住宅。

在川崎市生田区,即由小田高速公路的生田站和读卖前站正中间往前走一公里的地方,有一个公墓叫春秋苑。

春秋苑在生田区地势最高,站在春秋苑,附近的多摩丘陵的旖旎景色便尽收眼底。

春秋苑墓地是用推土机把土丘推平后建成的。被推铲过的地方有的成了“悬崖”,一下雨,“悬崖”就有崩塌之势,有的则成为龇牙咧嘴的土墙,附近的居民畏惧地称之为“万里长城”。自然景致惨遭破坏,百孔千疮,令人痛心。

春秋苑最北边还有一个伤痕累累的悬崖,它坐落在墓地的边缘,好歹算是躲过了推土机的切割,但看起来也像是个被机械无情地蹂躏过的自然界的畸形儿。当地居民知道它并非出自人工,尽管它似乎摇摇欲坠,但还能经受得住自然的侵蚀。幸亏这个悬崖比较陡峻,致使贪婪的企业家不得不放弃在它上面营造墓地的念头,它才得以在人造公墓的旁边幸存下来。它下面的那个孩子们常来玩耍、捉蝌蚪、抓鲫鱼和泥鳅的水坑,也才因此而得以幸存。

“我们去怪兽坑吧。”一个小淘气对小伙伴们说。这群小孩正在悬崖下的水坑里捕捞小鱼,他们用泥土、石头子儿把水渠的水围住,再把水淘出去,然后去抓挣扎在稀泥中的鲫鱼、泥鳅。这种“竭泽而渔”的方法也是孩子们自己想出来的。大人们如果看到小孩堵水渠,就会狠狠地训他们一顿。可是往往被禁止的游戏更有趣味。

今天来抓鱼的有五六个小孩儿,他们都成了泥人了,可是一条都没抓到。阳光直射到头顶上,晒得人难受,加上水坑里没风,使人觉得又闷又热。孩子们打算找个凉爽的地方避一避,小淘气说要到怪兽坑去,就是要去凉快凉快。孩子们说的怪兽坑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附近的居民在悬崖中部挖的避难壕。这些壕沟一直没被填平,现在成了孩子们玩耍的好场所。

避难壕呈U宇形,是先在悬崖外挖一小段直壕,再由两边向里面伸展。这里总共有大小十来个U字壕,孩子们管它们叫怪兽坑,把它们作为最好的游玩场所。但是近来谈情说爱的伴侣们也相中了此地,把它作为幽会的场所,并在壕坑内扔下许多乌七八槽的东西。孩子们的父母觉得小孩看到那些东西不好,便不让小孩到那儿玩了。可对孩子们来说,越是禁止去的地方越有吸引力。

“好,走吧!”

“快走啊!”

抓鱼抓腻了的孩子们异口同声地赞成小淘气的建议。

孩子们最喜欢去的是那个最大的U形洞。这个洞很大,里面黑咕隆咚的,很有点神秘气氛。

那里也是青年男女最得意的地方,里面有许多他们扔下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孩子们的瞳孔在炫目的阳光下收缩了,暂时还适应不了洞里的黑暗,最先冲进去的孩子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哎,谁躺在那儿呢!”

“可能是谈恋爱的吧。”

孩子们从洞里跑了出来,站在洞口,战战兢兢地向里面张望。这群孩子中的早熟者,知道一男一女“躺”在里面的含义。他们惶恐的眼神里还夹杂着强烈的好奇。

“怎么没人出来呀!”孩子们窥探了一会儿,什么动静也没有。

“真的有人睡在里面吗?”一个小孩怀疑地问。

“真的!我真的碰到一个软和的东西。”冲在最前面的孩子生气地反驳说。

孩子们的神态镇定多了。

“是不是死狗或死猫?”

“不是,的确像个人。”

“我们再进去看看怎么样?”

孩子们你拽着我,我拉着你,提心吊胆地往洞里走。现在的小孩受电视节目的影响,反应特别敏感。既然是碰到了一个“躺在地上被人踏了一脚都没起来的人”,就很容易使他们产生可怕的联想。虽然他们都很害怕,但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再说当着伙伴的面,谁也不好意思表现出胆怯的样子。

“人!”

“是个男的!”

弄清了躺在那里的是个人后,孩子们像被咒语定住了似地呆立在洞穴的角落里。

“是不是死了!”不知谁大胆地说出了这句话。这句话解除了咒语,刚才勉强控制住了的恐惧心情现在达到了极点,孩子们哇地大叫一声,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孩子们的父母向小田高速公路生田站前派出所报告了孩子们的发现。接到报告后,派出所当即向稻田署作了汇报,同时派人去春秋苑保护现场。稻田署则通知县警察局的刑侦科,让侦查一股的刑警和法医立即来现场,尽管目前还不知道是他杀还是自杀。

不一会儿,警察来了。警察的到来顿时使得这块夏意渐浓、充满了和平气氛的洼地显得森严肃穆起来。

法医和刑警看过尸体后确认不是自杀,死者的后脑勺上有一道被钝器击打所致的裂伤。虽然他们是借助手电筒的微弱光亮进行检查的,但一眼就能看出这伤痕不是用锋利的凶器砍的。伤痕边缘有呈条状的表皮脱落现象,这是钝器砍伤的特征。伤痕处头骨出现龟裂,这是凶器砍在没有皮下脂肪或肌肉保护的骨头上造成的。作案凶器可能是木棒、铁棒或柴刀背,但现场没发现凶器,死者躺着的地方也没有石头、混凝土块等能撞破表皮的硬质物品。

该案被确认为谋杀案后,使本来就显得紧张的现场气氛愈发紧张了。

现场勘查结果被送往县警察局刑侦部,侦查一科将受命处理此案。

作案人没采取手段隐瞒受害者身份。从死者身上的名片和定期存折上知道他是中台兴业公司东京神田分公司的职员村越顺也。

死者的致命伤是头盖骨骨折和大脑损伤。伤口共有四处,像是凶手乘其不备从后面用棍棒之类的东西连续打了几下。也就是说当被害人受到第一击或第二击向前栽倒时,凶手用一只手托住他,另一只手又连击几下,使之当场毙命。死者的手表蒙子已破碎,表针停在11点57分。死者倒下去的地方没有可以撞碎玻璃的硬物,估计是被害者用手抵挡棍棒时被打碎的,或许是作案人故意打碎的。

当天对尸体进行了解剖,鉴定出被害者已死去12至17个小时,也就是说死者是在5月26日夜里11点至27日早晨4点之间被杀的,表针指的是作案时间。经过科学方法证明,就算作案人在手表上作了假,也和实际作案时间差不多。

现场附近有一条笔直的、一侧可并排行驶两辆汽车的公路,它是第246号国有公路从生田站前分出来的岔路。作案人完全可以驱车来到现场附近。目前还搞不清作案人是在东京把人杀死后再将尸体运到现场的,还是用甜言蜜语把被害者骗到现场后杀害的。对作案人来说,在壕沟附近作案比较好下手,但诱引对方深更半夜到这里来的理由可不是好编造的。

很不凑巧,近几天连续晴天,现场附近很干燥,给发现有价值的脚印带来困难。县警察局侦查一科和当地派出所同心协力仔细搜查,并未发现任何遗留物。在靠近路边的洼地里倒有一些脚印,可这里是当地居民常走的道路,无法判断哪个脚印是罪犯留下的。

稻田署没得到一点有关作案人的证据材料。当设在稻田署的侦查本部得知被害者是2月末发生在东京赤坂高级公寓的杀人案的重要嫌疑犯时,更感到事关重大。

尚未侦破的杀人案的重大嫌疑犯被害,说明该案非同小可。任何人都会轻而易举地推断出这次杀人是第一个案件的真正作案人为了灭知情人的口而作的第二个案件。

“很可能是连续作案。”

稻田署和赤坂署为侦破此案开始了频繁的联系。

接到村越被杀的通知后,赤坂署侦查本部的全体成员顿时呆住了。村越的失踪已使他们感到不妙,得到村越的具体消息后,他们简直不知所措了。

“究竟是谁杀的村越呢?”山路眼睛望着天棚嘟囔着。山路的话代表了本部全体成员的疑惑,这又直接使他们思索:“谁杀死的国井呢?”他们曾把弓场作为杀害国井的嫌疑犯,后来又怀疑村越。识破了村越的诡计之后,本部认为他作案的可能性极大。就在这时,他突然失踪了。虽然尚未抓到给村越定罪的真凭实据,暂时只能把他称为“重大嫌疑犯”,但本部成员们已经把他视为罪犯了。

村越死了,可凶手是谁呢?本部成员们首先想到的是弓场。不过,弓场刚从国井一案中解脱,就算他是为了隐瞒杀国井的罪行而把了解真情的村越杀了,又何苦非等到自己的嫌疑被洗清之后才下手呢?

也许弓场是因为别的原因杀了村越?即便如此,一个刚刚被排除杀人嫌疑的人又去杀人实在令人费解。

村越被杀,找不出作案人。

——流窜犯吗?——

这是条线索。然而把一个人骗到远离人家的墓地附近的悬崖下(或车中)作案,一般都不是流窜犯干的。

警察署分析着案情,他们决定不论怎样都先调查一下弓场久彦5月26日夜晚的行踪。这项工作由赤坂署和稻田署共同承担。

弓场辞掉了帝急公司的工作,不,实际上是被帝急公司解雇的。他被排除杀害国井的嫌疑的同时,他的名字也从公司花名册上被抹掉了。他获释不久,便被赶出了帝急的单身宿舍,此后就去向不明。

弓场的老家在群马县的前桥市,从稻由署附近的车站乘快车一个半小时就到了。稻田署派刑警去前桥调查,他们觉得自己派人去比委托当地警察署要快些。

弓场没回过前桥,也没被家里人藏起来,据他家的邻居说,近一年来他们没见过弓场。

当地人都知道弓场作为杀人嫌疑犯被拘留过。后来弓场披无罪释放,他的私生活的隐私也同时暴露了。虽说前桥市是县政府所在地,可却是个不开化的城市,这里的人对别人的私生活普遍怀有好奇心。因此,如果弓场回了老家,当地人肯定会知道。

弓场没回老家,也没告诉家里人他现在的住处。来调查的刑警想:“虽然在杀人案上他的嫌疑被排除了,但他和上司夫人的不正当关系却暴露无遗,因而被公司解雇。以前曾让家乡人知道自己如何飞黄腾达的家伙,事到如今恐怕没脸回去见乡亲们了。”

有关弓场的消息到此为止。

一天,突然传来关于弓场的消息:他最近曾被警察署拘留过,据说是因扰乱社会治安被扭送警方的。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弓场在新宿的一家酒店喝完酒之后,想把情投意合的酒店女招待领进旅馆过夜,遭到旅馆的拒绝。他勃然大怒,把旅馆的伙计打了,又借酒撒疯砸碎了正门服务台的玻璃,旅馆的人把他扭送到警察署,控告他打人毁物。事情发生在5月26日晚11点钟左右。

弓场从5月26日晚11点到次日早上一直在警察署。早上他醒过来后,感到很惭愧,要求到旅馆去道歉并愿意赔偿旅馆的损失,旅馆方面谅解了他。当地警察署认为弓场的过错微不足道,加之本人业已认罪,开导一番;在27日下午3点就把他放了。

酒店的女招待和侍者证明,弓场在旅馆耍酒疯被扭送警方的时间是26日晚上11点,而且从8点他就坐在店里喝酒了。村越顺也的被害时间是26日晚11点到27日早4点之间,从破碎了蒙子的手表来看是将近27日凌晨。显然,在这段时间里弓场不可能作案杀人。

几乎在得知弓场无作案可能的同时,又从调查村越家庭的小组那里传来新的消息。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消息中说村越的妹妹曾是弓场的恋人,她在一次和弓场乘车同去山中旅行时丧生,原因是弓场把她一个人扔在雪地里。

国井被杀后,警方调查过村越的家庭,但那时不是调查被害者的家庭,而是把村越当作杀人嫌疑犯,对其家庭进行调查的。当时调查的焦点是村越与国井的关系,而漏掉了弓场和村越妹妹的关系。

现在虽然清楚了弓场和村越妹妹的关系,但并不能因此给弓场定罪。从动机方面讲,应该是村越恨弓场。不过,也可能是村越以妹妹的死威胁过弓场,弓场为消除隐患去杀村越。然而,新宿的警察署已证明弓场无作案时间,因此,可以确定不是弓场杀了村越。

弓场现住扳桥的一家廉价旅店,每日精神萎靡,意志消沉,和在帝急时的他判若两人。现在侦查本部的人已完全把弓场从嫌疑犯中排除掉了,不过为慎重起见,他们还是按着案卷上的地址找到了他,核实一下情况。

弓场对来调查的人说:“当今社会上没有比我们公司再残酷无情的了。认为你有用时就捧你,让你为他卖命,用不着你了,就把你当废品一脚踢开。说我干了不正当的事,我不过是受了部长夫人的引诱,主动者是女方。那件事与杀人案毫无关系,但他们却以损害了公司的名誉把我……我这样就全完了。

“警方之所以怀疑我,是因为我对工作的热忱。警方也够不讲理的了,你们不顾人家的名誉和信用,硬把无罪的人关起来,不惜每日1000元的刑事补偿费。对于警方的行为我实在忍无可忍,决心把这笔钱统统花掉,所以我就酗酒闹事,如果能进拘留所就更省事了。”

弓场语无伦次地唠叨着。他身上年轻有为的职员派头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人生失败者的颓废与放荡。

正文 第九章 云的牧场

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三个男伙伴都相继离开了美纪子,而且其中的两个已不属于这个世界。美纪子无论如何不肯相信这是真的。

美纪子在穂高山与他们相识,那里到处充满生机:翻滚的云海,炽热的骄阳,茂盛的高山植物。这一切正是生命,是青春的“宴会”,“宴会”的主角是他们三个人,他们生机勃勃,体魄健壮。现在,主角中的两人已经死去,不是死于疾病或衰老,而是死于他人之手,剩下的一个则不断被看作嫌疑犯而受到审查。他们三个人因为她产生了矛盾,从而成为杀人动机之一。

《三个朋友为了女人痴情杀人》

《醋海生波,友情破裂》

美纪子想着报纸社会栏和周刊杂志上的一些标题。

“那些人真是为了争夺我而相互残杀的?”当初美纪子不愿意这样想,现在回想起来,那三个人看自己时,眼睛里确实荡漾着钟情的神态。

以前曾发生过一起引起社会极大关注的案件,某作家为该案被告辩护时说:“被告的眼睛是清澈的。”这引起了审判司法人员的嘲笑。但美纪子发现这三个男人盯视自己的时候,眼睛不是清澈的。他们的眼睛常常热情得发红,在他们的眼睛里没有凝视偶像时的虔诚、浪漫的光彩,只有企图搜取的贪婪。从他们的眼神中就可以想象得出他们之间的争夺是何等激烈。

“可是,他们真的是为了我杀人吗?”美纪子始终不肯深信。这反映出她深深陷入对美好往事的回忆中。

对和青年异性绝少交往,在父亲的庇护下长大的美纪子来说,三个青年人的消失给了她很大的打击。

也许门胁察觉了女儿的心理,他劝她外出旅行一次。最近美纪子找了工作,准备到一个旅行社去。现在离报到还有一段时日,大学已然毕业,与其独自闷在家里,倒不如和父亲一起去旅行。

“等你工作以后,恐怕不容易请假连休,还是趁现在有空多出去玩玩,况且这对你将来的工作也有好处。”门胁说话时尽量不说刺激美纪子的话,也尽量不提那三个青年。

“可是,您的工作呢?”美纪子知道父亲最近很忙。近来,社会上围绕着三家观光公司的申请议论纷纷,父亲作为主管局的局长一定相当劳累。

外表显得比实际年龄年轻得多的门胁,近来明显衰老,说明工作上负担很重。

前几天门胁刚去过大山,进行计划已久的实地考察,他的脸被晒黑了,显得很健康,这也等于告诉别人他出差的目的地是大山,需要付出相当大的体力。

门胁领美纪子去的地方是长野县的美原。那里有一望无际的、柔软得像地毯一样的草原,适宜心情抑郁的美纪子去游玩。平缓的草原要比险峻的山岳或广阔单调的海洋更能安抚她那颗受了伤的心。

到高山大海旅行的人大都抱有一定的目的,有的是为探索秘境,出于对未知事物的憧憬;有的是向大自然挑战。而到草原来的人,一般都没有那些目的,他们只是想在辽阔的大自然中让自身得到净化。

美纪子和他父亲正值映山红盛开之际来到美原。高原上,映山红比比皆是,花红似火。连绵起伏的山丘向远方延伸着,在雾霭迷濛的远处,中部山岳的白色群峰突兀而起,十分壮观。高原的尽头和山岳之麓被迷雾所笼罩,仿佛远处的景致已溶为一体。天空清澈高远,连云彩都像是滤过似的。远山处在霞光的辉映之中。

“你看,那是穗高山吧!”父女俩站在王鼻断崖上,门胁指着耸立在松木盆地边际的白色山脉中的一点说。

美纪子顺着父亲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是曾攀登过的穗高山,只是它在周围大山的簇拥下已不像在上高地仰望时那样雄伟,它不过是长长的山脉中的一部分,看上去低多了。

在上高地看到的穗高山是个体的,现在看到的穗高山是在群山之中。把穗高山拥在自己怀抱中的山脉群体更显得格外壮观,令人心旷神怡。

“这回你知道了山不仅只有穂高一座了吧?”门胁吸了一口烟,漫不经心地说。

就在这一刹那,美纪子猛然省悟道:“父亲难道不正是为了告诉我这句话,才劝我来旅行的吗?”美纪子在穗高山认识了三个男子,而后又相继失去了他们。门胁一定是为了医治女儿心灵上的创伤,才把她领到这海拔2000米的号称“山岳瞭望台”的美原来的。

位于信越地区的八岳、妙高、户隐、浅间等山构成了日本阿尔卑斯山脉,它们和富士山一道展现出日本大山的特征。穗高山在这些大山中也算相当雄伟高大了,然而它毕竟不过是群山中的一峰。此时,高度并不亚于穗高山的其余诸峰争相在美纪子面前媲美。

——山,不仅只有穗高一座——

也许父亲是想说“世界上的男子也不只他们三个”。门胁抱着为女儿解除痛苦的目的,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带她来到美原。他希望她尽早从对那三个人的追念中解脱出来。

美纪子深深感到父亲用心良苦,她想:“父亲始终惦记着我,不论是我幸福的时候,还是不幸的时候,父亲都为我着想。”

美纪子站在广阔的“山岳瞭望台”的中心,感到父亲比这瞭望台还要广博可亲。

“这才是美原的一边,我们再往中间走走,今晚住在高原旅馆吧。”门胁对全神贯注眺望远方的女儿说。他们的时间还很充裕,因为前一段路本该步行,但他们基本上还是坐车了。

草原上到处布满人的足迹。天空晴朗无云,走到哪儿也不会迷失方向。

“在这一带碰上雾天就麻烦了,以前常有人在此遇难。”门胁对女儿说。

“在这儿?”美纪子觉得奇怪,她认为草原虽然辽阔,但都在视野之内,根本没有危险。处在天气晴好的环境中,她是想象不到坏天气的可怕的样子的。

“你看见那边那座像塔似的建筑物了吧?”门胁指着草原中心区问。美纪子早已看到了那座建筑物,正想问问父亲那是什么。

“那是美丽塔,塔上吊着大钟,天气要变坏时就鸣钟。”

“噢!”

“现在它不仅是坏天气时的向导,还成为美原有代表性的著名建筑物。塔上雕刻着以描写大山景致而闻名的诗人尾峙喜八的诗。”

“什么诗?”

“我记不清了,反正是赞美美原的,到那儿就看见了。”

牛群正在塔边悠阔地吃草。

“真是云的牧场啊!”美纪子感慨地说。

“云的牧场?你形容得太妙了。”门胁朝草原边际望去,朵朵白云在碧空中飘动,使人感到草原正在升向天空,仿佛人不在地面上,而是进入了高空中。

“遇到这么好的天气,在草原上漫游不必优豫不决,尽管随心所欲地玩好了。在你想去的地方一定有最美的景色。”门胁面向太阳,眯缝着眼睛。由于这次旅行,他的脸更黑了。他贪婪地享受着取之不尽的阳光,仿佛要补回整天坐在办公室里所映乏的光照,哪怕补回一点也好。

父女二人来到美丽塔下。塔上镌刻着尾崎喜八的诗句:“登高再观眼前景,疑是蓝天落人间”。正如诗中描绘的,蓝天就在他们头顶上,略有不同的是太阳正居天顶,光线强烈,使得落到人间的晴空过于明亮。

“尾峙喜八的诗写得真好啊!”门胁拿出烟斗说。

“还有更好的诗吗?”

“有一首诗,好不好我说不上,但只要我一踏上草原就会想起它。”

“什么诗?”

“想听吗?”门胁凝视着女儿说。

“嗯,很想听。”

“谁写的?”

“富田碎花。这是我很早以前背下的,与原诗可能有点出入。”门胁说着点着了烟。

看到尾崎喜八的诗,父亲又背诵了富田碎花的诗,美纪子领会到:这不是出于父亲对诗的爱好,而是尽可能减少自己心中的优伤。

天好像起了风,烟斗冒出的烟向旁边飘去,渐渐消失在大气之中。

站在塔下已依稀可见今晚要住的旅馆。美纪子感到自己的心境平静了不少。其实这只不过是她的感觉,只是对父亲感情的加深一时掩盖了对忧愁的往事的回忆而已。

正文 第十章 被揭去的伪装

赤坂署侦查本部处于要解散的状态。为侦破赤坂高级公寓内国井弘被杀一案,成立了侦查本部。开始,侦查本部把弓场久彦列为重大嫌疑犯,后因有人证明他不在作案现场而予以释放。接着,侦查本部又把注意力转向村越顺也,并终于攻破了他的防线,即将逮捕他之际,他被杀害了。而剩下的唯一有作案动机的弓场却无作案时间,因为案发时间他待在警察署的拘留所里。虽有些巧合,但证明不容怀疑,因证明者是警察署,弓场无法像村越那样耍诡计骗人。

“不是弓场的话,那又是谁杀的村越呢?”赤坂署把国井案先放置一边,开始考虑村越案。他们十分清楚村越案不属于他们分管,可是当前除此之外,也无别事可做。

赤坂署尚未和稻田署正式签定协议,因而即使他们想侦查村越案,暂时也还需要避讳一下稻田署。

在警察内部,派别观念很重,尤其是神奈川县。神奈川县面积在日本都道府县中居第40位,但人口密度仅次于东京、大阪,居全国第三。日本有名的京滨工业区的中心正位于神奈川县的川崎市和横滨港之间。神奈川县是日本屈指可数的工业县,所以发案率也和东京、大阪一样高。管辖该地区的神奈川县警察局总想和东京警视厅争个高低。

碰到犯人在神奈川县境内作案后逃往东京,或者在东京作案后潜入神奈川县的情况时,神奈川县警察局往往总是以各扫门前雪的态度出现,东京警视厅曾几次为此感到棘手。

东京警视厅和神奈川县警察局常为争夺案件审理扠发生矛盾,双方竞争意识很浓。在这种情况下,那须的侦查本部私下插手这个案子得十分小心才是。

稻田署在审理村越案时,把调查范围扩大到当地的地痞、小偷当中,但仍无所获。

赤坂署同样一筹莫展。现在召开侦查会议时发言者寥寥,调查也是磨蹭时间,看来是等着本部解散。

派别观念不仅县与县之间有,东京警视厅内部也有。比如,同属刑侦部门,如果不到联合侦查阶段,哪个科都不协同作战。当本科的工作涉及到别的科时,都事先通知对方,这已成为一种礼节。当然,这样做不单单出于礼节,同时也是工作上的需要。因此一个科没经过同意便擅自参与另一个科的侦查活动,是会受到强烈抵制的。

侦查二科正对三家观光公司贿赂福利省的问题进行内部调查,他们把这个情况通知了那须管的侦查本部。

刚开始,侦查一科竭尽全力追查杀人凶手,认为贿赂案与他们无关,没理睬它。后来当村越被杀,有关国井案件的一切线索都中断时,二科提供的情报为陷入困境的那须打开了一条新路。

“三家公司贿赂福利省,究竟贿赂谁呢?”那须睁开似睡非睡的眼睛,马上打电话给二科。

“你说什么?怀疑中台兴业为争枪岳开发许可权贿赂设在福利省国立公园局的计划审议委员会?!”那须大吃一惊,反问道。

中台兴业正是村越顺也所在的公司,而审议会的议长恰恰是国立公园局局长门胁秀人。

门胁曾站在审议会大多数成员的对立面支持西急,最近他的态度突然转化,转为倾向中台,因此有人怀疑中台贿赂了门胁。

三家公司派出的做具体开发工作的三个年轻人,围绕着门胁的女儿展开过激烈的竞争,门胁不可能超然事外。

新的人物登场了!

警方风闻村越所在的公司为得到开发许可权,曾对门胁行贿,便开始了调查。此事如若属实,门胁必会遭到身败名裂的下场。

门胁的地位是在官场中几经拼搏、奋力竞争得来的。官僚制度社会中的官员说话办事务须审慎,否则不知什么把柄被人抓住而追究责任,所以他们的言论和行动必须遵循规定和惯例,不容许按个人意志行事。官吏不过是个零部件,一个安放在上情下达、下情上呈的职衔高低不等的机构中的零部件。因此,对官吏本人来说,按个人的思考判断行事是十分危险的。

能在忠实地执行规定和命令的同时保全自己,在竞争中取胜,必定得有阴险毒辣的手段。日本的官吏们平时不是把主要精力放在向出类拔萃的人物学习上,而是放在对对手的吹毛求疵方面。

在尔虞我诈的竞争中所获得的地位一般都相当巩固,干好了可以当上省里的次官(即副部长)。即使升不到这一级也可以攫取高额工资和退休金,然后再到某个企业捞个肥缺。

那须想:门胁未必甘心失去自己的地位,为了防止受贿败露,他会……

“但是通过调查得知,贿赂案是帝急和西急两家公司散布的谣言,其目的不言自明。连我们也觉得没多大搞头,却又惊动了一科的同事,实在……”回答那须问话的人误解了那须的意思。从他的答话来看,好像门胁并未受贿。如果村越与门胁之间没有金钱关系,那须刚才的推测就纯属捕风捉影。

但是,那一闪而出的门胁秀人这个新登场的人物却深深地印在那须的脑海里,怎么也驱赶不掉。他认为作为主管村越所从事行业的局长,肯定与死者有某种关联,况且村越也曾向门胁的女儿求过婚。

本来,侦查本部早应该注意美纪子的父亲——门胁秀人,但因那须他们追逐的是杀死国井弘的凶手,便忽略了门胁。二科因调查到所谓受贿纯系谣言,便也没再追下去。当弓场和村越的假面目被揭开后,一科仍没注意到门胁,这是因为他们曾一度把侦查重点从国井案转向村越案。全力追捕害死国井的重大嫌疑犯的一科科员们,因嫌疑犯的突然被杀而不知所措,这种心理状态使侦查工作陷入了僵局。

那须现在认为,门胁的面纱已被揭掉。虽然二科因贿赂不实而中止了调查,但作为一科,他们不能和二科采取同样的态度而放过门胁,他们要弄清门胁与案件有何关联。

“反正有必要调查,”那须下了决心。行将解散的赤坂署侦查本部迈出了新的一步,开始调查新出现的人物。

门胁秀人是中央官厅的高级官员,那须决定亲自出面处理此案。在没把门胁作为嫌疑犯传到本部之前,那须到福利省去拜访了门胁。

从本部到福利省要走两站,从警视厅走距离就更近。门胁爽快地答应见那须。门胁的局长职务大致相当于大企业的副总经理或专务董事。

“还是那件事吗?”门胁苦笑着问。

“哪件事?”

“你们警方问我受没受贿赂,我可是无缘无故地被怀疑呀!”

二科的调查搞得太露骨,门胁的苦笑里流露出无可奈何的情绪。

“我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怕你们调查,希望你们尽快搞清真相,别再拖拖拉拉。”

从门胁话中可以看出他是以积极的态度协助调查的,盼望尽早洗清嫌疑。但是,当他得知这次警方不是调查贿赂案,而是调查杀人案之后,他的态度将会怎么样呢?那须觉得他现在态度之所以积极,很有可能是他已做好应付来自各方面的盘问的准备的缘故。

门胁告诉那须,晚6点以后自己可以在任何地方同他会面。那须和他约定当晚在赤坂旅馆的“阿尔毕雷欧”咖啡馆会面。

一般,门胁很少让别人为他选择会面场所,这次能让那须选择地点反映出他内心坦然。

门胁看得出那须选择“阿尔毕雷欧”咖啡馆是为了尽量找个与福利省业务无关的地点,他觉得此种关照毫无必要。那须从一见面就对门胁表现出的处之泰然的态度感到事情相当棘手。

门胁按约定时间到达。他显得为人忠厚,从眼角和嘴角的皱纹看得出他刚毅的个性。虽说他已年届五旬,看上去却像四十几岁或更年轻些。好像他近几天刚打过高尔夫球,脸晒得黑红,显得体格很健壮。他的服装非常合体,更像个干练的官吏。那须在这位年龄大致与自己相仿,但看上去比自己年轻得多的局长面前多少有点自卑感,不过他的非凡经历足以控制这种感情的外露。

和那须一起来的还有山路。他们见面后先寒暄了几句,那须便转入正题。根据对方的表情,那须认为无需拐弯抹角地说什么开场白。

“恕我直言,您已经知道了中台兴业的村越顺也被杀的案件了吧!”

“是的。他相当能干,我曾给过他不少照顾。”

“听说村越向令爱求婚了?”

“有这事。他是个有前途的青年,只要小女中意,我没多参加意见。”

“村越被杀,您有什么线索吗?”那须发觉不知从何时起,自己已代替稻田署作调查了。他从未想刺激稻田署,不过今天约门胁谈话他可没通知稻田署。他觉得如果通知了他们,他们一定会派人来,那样反倒麻烦。那须谨慎地对待这个新出场的人物。虽然门胁似乎与国井案没直接关系,但在村越案中未必没有瓜葛。村越是国井案的重要嫌疑犯,因而门胁可能在国井案中有间接关联。对于赤坂署来说,现在除了门胁外再无其他调查对象。他们知道,如果神奈川警察局知道了赤坂署擅自调查村越案,一定会大为不快,但赤坂署还是按自己的想法对门胁这个新登场的人物作了一番调查。

“这好像与你们已往提的问题是两码事,对吧?”门胁摆弄着刚交换的那须和山路的名片笑道。

“并非完全无关,不过您暂时可以认为是两码事。您知道我们侦查一科负责凶杀案和伤害案,只要和案件多少有点关联的人,我们都要询问他有关的情况。”那须在要求对方予以协助的同时,明确地讲出了一科与二科业务上的不同。

“知道,那么你想问什么呢?”门胁取出烟斗,装上他喜欢抽的外国名牌烟丝。那须吃惊地瞪着眼睛,感到门胁已经先发制人了,在他的刑侦生涯中这种事碰的还不多。

“希望您能对村越案提供点线索。”

“恐怕我爱莫能助。”

门胁从容地点着了烟斗里的烟丝,并注意不让烟飘到那须那边去。

“因为我和村越只是工作上的交往。”

“可是……”

“我知道你是说我女儿的事。不过如果你们因为这点说我公私不分我也没办法。”

那须和山路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我从不干涉女儿的事,她现在已是成人,可以自己做主了。我知道她接受了村越的求婚,这是她自己决定的。至于村越君被杀,我和他没有私人交往,我怎么会知道他为什么被害呢?”

“好。我想再问一个凡是多少与本案有牵连的人都必须回答的问题,希望您也能爽快地回答。”那须的提问逐步进入了调查的中心。

“什么问题呢?”门胁又装了一袋烟,表情好像有点紧张。

“5月26日夜里11点到第二天早上4点,您在哪儿?”

“这就是法律上的不在现场的证明吗?”门胁的脸色真的有点变了。

“请不要把事情看得过于严重,我们对每个有关人员都要这么问。”

“没想到你们会向我要不在作案现场的证明。”门胁沉思良久,但没发怒。没发怒是由于门胁的秉性呢,还是另有原因呢?

“我感到吃惊。”门胁重复了一句,把烟斗从嘴里拿下来,像是要平静一下他略为震惊的心境。过了一会儿他反问道:

“你说的是5月26日夜里到27日的什么时候?”

“晚11点到凌晨4点左右。”

“这太好了!”

“嗯?”

“我是说有了证明太好了。”

“怎么讲?”

“我不知道你们以什么理由怀疑我,不过有了证明我就可以解脱了。”

“我们并没有把您当成嫌疑犯呀。”

“在推理小说上,如果一个人被问及不在现场的证明,他的嫌疑就相当大了,是不是?”

“实际和小说写的根本不同。”

“噢,好了。不管怎么说,如果根本就没怀疑过,也不会问我那段时间在哪儿。就算我是个例外吧。不过,我可以清清楚楚地说出我在哪里。”

“您讲一下好吗?”

“你没看出我的脸晒得挺黑吗?”

“您去打高尔夫球了吧?”

那须认为,如果门胁真的去打高尔夫球了,他确实没有作案时间。高尔夫球一个人没法玩,再说球场的门卫和服务员都可以作证。

“不,不。打高尔夫球不会晒这么黑。”

“那您上哪儿了?”现在到海边旅行还为时过早,那须想。

“深山。”

“山?”

“你知道鹿岛枪岳这座山吗?”

“不知道。”那须毫无兴趣地摇着头。他一向把不惜花费大量金钱与精力去攀登险峻高山的人看作疯子,所以他不可能知道那座大山的名字。

“那是北阿尔卑斯山中的一座高山。”

“知道。”旁边的山路点着头。

“哦,你知道啊!”门胁有些意外,刚才他嘴上问那须知不知道枪岳,心里却在想这些,只会不遗余力地追逐罪犯行踪的刑警们与高山大海是无缘的。

“信浓町是我的出生地。”

“你是信浓町出生的?”门胁吃惊地问。

那须也想起了山路原籍在长野县。从山路的表情看,那座鹿岛枪岳离他家挺近。

“既然如此,我说起来就不费劲了。我26日晚登上鹿岛枪,住在冷池的山上休息所附近。我喜欢登山,年轻时常登,由于年龄的关系,我已有好久没登了,所以这次登山我记得很清楚。”

“登山?”那须和山路异口同声地发出惊叹。那须虽然不知道鹿岛枪在长野县的什么位置,但他觉得那天登阿尔卑斯山的人不可能在东京作案。山路是当地人,他尤为清楚那天身在鹿岛枪的人无法作案。如果门胁讲的是事实,他就绝对不是凶手。虽然他们当场无法核对他的话,但从他的自信神态上可以感到他没说谎。两个人觉得好容易推论出来的新嫌疑犯,就像远处的大山一样被迷蒙的云雾遮蔽住而完全与尘世隔绝了。

“我们再详细地调查调查吧。”那须压抑着失望引起的怅惘说。

正文 第十一章 一线希望

被称作北阿尔卑斯山的飞騨山脉,在黑部川的发源地——三俣莲花岳分成Y字形。朝北分支的两座山脉较为对称,其间夹着黑部溪谷。这两座山的两侧是富山县境内的立山山脉,东侧是长野县境内的后立山山脉。之所以叫后立山是因为从富山县那边看,它在立山的后面。关于后立山山脉的范围,众说纷纭,一般是指南起针木岭北至白马岳一带。

鹿岛枪岳是后立山山脉的首领,它位于山脉中央略微偏南。山上花岗岩节理纵横,山势险峻。它有南北两个主峰,南峰海拔28897米,姿态挺拔壮观,显示着后立山山脉首领的尊严。

门胁秀人说他在村越顺也被杀的那天晚上登的鹿岛枪岳。假如他是在大山上,而且是在北阿尔卑斯山的山顶上,单从交通阻隔这点看,他就没有作案时间。

“在鹿岛枪岳的山顶附近有个叫‘冷池’的山上休息所,我26日晚上就露宿在休息所附近的草地上。”门胁淡淡地回答。

“您是一个人出外登山的吗?”

“一个人,我向来喜欢单独行动,从年轻时起就常常独自登山。”

“可是……”

“啊,我明白了。你是说可是没有证据能证明我在鹿岛枪岳,是吧?”门胁从容不迫地问。他接着说:“我不喜欢无故被人怀疑,我把一切都跟你说了吧。这次登山完全是利用私人休假,不过我在女儿面前说是去视察,因为她也想跟我去。反正那里是我的管辖区,说去出差也说得过去。但实际上并不是公出,我若以视察的身份去,当地的有关人员就会来迎接,行动很不方便。当官的也是人嘛,时常也需要放松休息一下。就这样我独自去了依旧封闭的、残雪覆盖的后立山。在大山封闭时节登山是我的夙愿,因为到了登山季节,山上的路就跟银座的路一样好走,没什么意思。我的计划是从信浓大町登鹿岛枪岳,经五龙岳、唐松岳,最后从八方岭下山。26日我在新宿乘早6点55分的‘阿尔卑斯1号’出发,12点左右到信浓大町,然后在车站前叫了出租车,来到登山口——大谷原。我在那里的登山指挥中心填写了登山卡片,翻过赤岩来到冷池。”

对于门胁的上述说明,由于那须不是当地人,无法判断他说的地理位置准确与否,但当地出生的山路好像十分清楚这些地方。那须想,今天幸亏带了山路来。

“您到冷池是几点?”山路问。

“下午6点多,天已黄昏。”

“您为什么没住冷池山上休息所呢?”

“6月15日以后,休息所才有管理人员,在这以前休息所里相当乱,所以我才露宿在休息所附近的树林中。登山前我作了露营的准备,带了鸭绒睡袋等物品。”

在冬季,大雪灌进休息所,登山人也在屋内乱扔物品,经过一冬后休息所里脏乱不堪,因此门胁不愿意住在那儿而去露营,也是可以理解的。

年轻人露营倒没多大关系,可是年已50多岁的门胁也露营,那须觉得不太合情理。

“有没有人和你一起睡在冷池附近?”

“我一开始就没打算在冷池休息所里住,到山上后只朝那边望了一眼,然后就开始在爬地松林里作露营准备。爬地松林由山上休息所起伸向鹿岛枪岳,也许有人继我之后到了休息所,不过我没注意。反正没到登山季节,山上人很少。”

“那么……”

“喂,你还是让我把话说完吧。”门胁摆手制止了山路,接着说:“第二天的计划是一气儿到唐松。我早上6点左右离开冷池。导游图上写着从冷池到唐松大约需用9小时,可是我走得很慢,加上残雪多,过八峰坑时又用去了一些时间,所以我到达唐松山庄已是傍晚6点左右了。唐松山庄从5月1日起便有管理员,你们去问问他们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实话。那天夜里我住在唐松,28日由下八方岭返回东京。”

那须和山路明白门胁说唐松山庄有管理员的意思,是向他俩表明有人能证明27日夜里他是住在那里。但问题是在26日的晚上。虽然门胁说他在冷池休息所附近露营,可是休息所没管理员,又没有人和他在一起,也就没人能证明在关键的26日晚上他不在作案现场。26日中午他到信浓大町,在登山口填了卡片,这恐怕不是说谎,因为这是有据可查的。但他填了卡片后马上返回东京,杀了村越后再坐晚车到山里,27日出现在唐松山庄,也不是绝对不可能。对此,需要抽时间对照火车时刻表和登山导游图彻底研究一番。

门胁依旧神态自若,如果他的证明果真不完善,不会如此镇定。当然门胁也并不指望靠以上的解释便能完全说服那须。

“他可能有什么王牌吧。”那须边仔细地观察门胁的表情边这样想。

果然,门胁在大致讲了他所走的路线之后说:“冷池休息所没人,实在遗憾,但我有确凿的证据可以证明我26日晚间在冷池。”

“确凿的证据?”那须的眼睛放着光芒。

“我照了相。”

“照相?”

“不巧,今天我没拿来照相机和照好的胶卷。我在登山过程中照了一卷胶卷,我的单人相是把照相机放在三脚架上自拍的。”

“照片怎么能为你作证呢?”

“胶卷上打着号码,最后几张是在唐松拍的,其中有一两张还是请唐松山庄的管理员按的快门。这不是可以说明在唐松拍摄的照片之前的那些照片拍摄于去唐松的路途之中吗!”门胁的眼睛里闪出挑战的神情。他好像为了进一步加以说明似地说:“我使用的是弹簧式相机,当把前盖打开后,蛇腹便弹出来,这种机子老掉牙了,现在已经停止生产。现在流行的是135相机,但我还是喜欢用蛇腹式相机,因为它是用120胶卷,比135的画面宽,而且不用像135胶卷那样倒卷。等你们看了实物就明白了,不需我多作解释。”门胁压抑着内心的得意,凝视着那须和山路。

那须和山路没看到相机和照片,不好再往下追究。从门胁的态度来看,他把照片当作了他不在作案现场的确凿证据。

“噢,是这样。那么您能把照相机和胶卷提供给我们吗?”

“你们对我的怀疑竟如此之深吗?”在门胁那张忠厚的脸上出现了一层阴影。

“我们是要取得证明,谈不到怀疑深不深。”

“好吧,我也想痛痛快快地早些了结。”

“我们想顺便再提个问题。”

“什么问题?”

“这也是作为参考。3月22日凌晨2点左右您在哪儿?”作为国井案的侦查本部本应最先提出这个问题,但因为门胁与国井案无直接关系,就放在后面提了。再说那须虽然提了这个问题,可是并没有把门胁看成是国井案的嫌疑犯,只不过像他所说的“作为参考”,随便问问。

“3月22日?这与本案有何关系?”

“您不能回答我的问题吗?”

“你,太不像话了!”门胁那张忠厚的脸有些发红,他仿佛已经忍无可忍。一个省的局长是个相当不小的官了,可那须竟向他要另一个案件的不在作案现场的证明。任何人都知道这样问就等于在调查案发时你在干什么,连续问两个案件的不在作案现场的证明,意味着在这两个案件中都被认为有嫌疑。在这种情况下,无论门胁多么忠厚,也会发怒的。

“刚才你们提的问题已经够让人难堪的了。大概你们还不能说我有什么疑点吧,可是你们却又问我另一案件发生时我到哪儿去了。人,很难准确记住何时、何地干了何事。5月26日是个特别的日子,我去登山了,所以记得清楚。至于很早以前的事,我没一一记下。你们到底打算干什么?”门胁以官吏特有的语调说道。

“3月22日即星期六夜里,确切点说是星期天凌晨,您想不起来干什么了吗?”那须好像根本没听见门胁的抗议,重新问了一遍。此时那须脸上毫无表情,仿佛他根本没理解对方在说什么一样,他那饱经人生风霜的脸上浮上了一层变幻莫测的神情。

门胁尽管怒气冲冲,但当他看到这对那须毫不奏效,也只好作罢。他强压着怒火说:“3月下旬我好像是到九州出差去了,你们问问我的秘书就能知道。”说完,抓起传票径自走了。

“他终于发火了。”当门胁怫然走出咖啡馆后,山路缩了缩脖子说。

“也许是在演戏。”那须的语调依旧平静。他解释道:“他自己认为遭到这样的怀疑再不发怒反倒不自然,所以才这样做。”

“的确。不过他刚才讲的如果属实,他的证明就不容怀疑。”山路说的证明是指村越案,这说明他仍然深信杀死国井的是村越。

“我对照相是外行,无法准确判断门胁的话,但相机果真不能倒卷的话,它就可以作为门胁不在作案现场的证明。”那须说。

门胁5月27日住在唐松山庄,假如他那时让管理员帮助照的相是位于无法倒卷且带有编号的胶卷的后半部,从路途所需时间计算,门胁住在冷池的日子必定是5月26日的夜间。

“无论如何我们得把照相机和胶卷要来,再调查一下唐松山庄和鹿岛枪登山口。”那须说罢,一口气喝完了杯子里的咖啡后便站了起来。

门胁交出了照相机和胶卷。本来那须他们担心门胁能否爽快地把那两样东西借给警视厅,因为那天门胁是愤然而去的。出乎意料的是第二天他主动与警视厅联系,交出了那两件东西,说是想快些洗清对他的怀疑。

赤坂署马上把这些情况通知了稻田署。稻田署为出现了一个新人物门胁而活跃起来。为了与赤坂署共同探讨门胁的问题,他们派来两个人,一个是在侦破飞机场旅馆杀人案时和那须相识的神奈川县警察局的堀越警部,另一个是本田刑警。

“我们来参加村越案的调查,又得麻烦您啦。”堀越说。堀越身材魁梧,与那须形成鲜明的对照。

两个人都为这次意外的再会感到高兴。他们是老相识,那须觉得和堀越一起工作比较好处,可不必在竞争意识上花费脑筋。

门胁交来的相机是小西六公司生产的珍珠IV型120弹簧相机,现在已停止生产。这种相机的镜头孔径为3.5厘米,析像能力强,调距装置与镜头连动,克服了一般弹簧相机的缺点。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于西德举行的国标相机比赛中,它居同机种的首位,因此而名闻遐迩,现在仍然有很多人使用它。但在业余爱好者中,它已被自动化的小型照相机所淘汰,这是因为它的镜头和快门叠放在机壳里,不好安放大镜头,而且当镜头和快门被拉出壳体后,与壳体连在一起的只剩下前盖和蛇腹,因此难以采用卷片系统与快门上弦连动的结构,也就是说它的拍照速度慢。这种相机使用的胶卷画面为6X4.5厘米,并且带有遮光保护纸。

拍摄方法是:安上胶卷,扭动卷片钮,保护纸上出现“开始”的箭头标记,箭头与相机内的红点对准后,一合上后盖,显示张数的计数窗便进入工作状态。继续转动卷片钮,计数窗内出现数码⑴后,卷片钮就再也转不动。只要不按快门,就转不到下一张。这就是说相机里安有防止重拍的装置。当按了16次快门之后,防重拍装置停止工作,这时才能取出胶卷。拍照期间绝对不可能倒卷。一旦在“开始”标记处合上后盖,转动卷片钮,那么如果不把胶卷全部拍完就打不开相机的后盖。打开后盖的同时,计数窗的字码自动复原。

门胁把底片以及放大成4寸的照片交了出来。底片上有编码,按编码可以知道拍摄的顺序。一卷120胶卷上有16个,按底片的编码顺序,这16张照片是:⑴门胁面带笑容站在登山中心站前;⑵大谷原道标前;⑶好像是冷池休息所前,由于是傍晚照的,清晰度不如前两张。

根据山路的辨认,⑷也是在冷池附近照的,上面照下了树林和被林木遮住底部的剑岳,剑岳上仍有积雪,看来这两张是为了留念。这张清晰度也不够,像是在⑶后不久拍的。

⑸至⑿拍摄于次日途中,就一个业余爱好者来说,这几张照得相当有水平,画面上留下了剑岳、立山、五龙山生气勃勃的雄姿。

⒀、⒁摄于唐松山庄。门胁说⒀是山庄的管理员按的快门。人物的背景是带有山庄风味的建筑物,上面的“唐松山庄”几个字清晰可见。“的确是唐松山庄。”山路证明地点没错。

⒂、⒃摄于八方岭山麓。

在研究相机和照片的同时,刑警们核实了门胁的“供词”,确认了下列两点:

一、门胁5月26日在鹿岛枪登山口的登山指挥中心填写了登山卡片(根据鉴定确认是门胁的手笔);

二、5月27日晚6时许,门胁到达唐松山庄,当晚就住在那里。

赤坂署根据上述资料和稻田署开了联席会议。会上那须首先发言,他说:

“5月27日夜里门胁的确住在唐松山庄,第二天早上他拍了⒀、⒁两张照片,这说明⒀之前的照片是来唐松山庄之前照的。从冷池到唐松一般需要走9个小时,因为当时不是登山季节,路比较难走,所以门胁用了12个小时也不足为怪。反过来算,他正好是早晨6点离开的冷池。这与他所说的是一致的。⑿之前的照片摄于27日晚6点以前,从路途所需时间计算,能证明门胁26日夜晚在冷池。”

那须说完之后,环顾四周征求同事们有无不同看法。畠山请求发言,他说:

“那些照片也许是去年同一季节或者早些时候拍的。他自己说是让唐松山庄的服务员按的快门,假装成今年拍的,实际上是去年的照……”

“你的意思是说他的照片是冒充的?”那须略有兴趣地问。

“是的。”

“不对吧?”山路冷冷地说。

“为什么不对呢?”畠山几经思考提出的看法遭到否定有些不快。本来下署的人对警视厅的人就没什么好感,下面的人认为警视厅净让他们干苦差事,自己做些能博得外界喝彩的表面工作,加之厅里人优越感很强,总压制下署的意见,而功劳又常常归警视厅。畠山这样认为可能出于偏见,实际像他所在的赤坂署这样的颇有名气的警察署,差不多和警视厅平起平坐。畠山有些过于敏感,不过警视厅的成员对他这种情绪却也无可奈何。

“门胁让山庄管理员按的快门,是吧?如果他拿来的是去年的照片,那么去年他让管理员按了快门,这样就有被管理员记住的危险。”

“据说每年各地的登山者都到北阿尔卑斯山的山庄居住,管理员应旅客要求按快门的事恐怕多得很,他怎么能记得那么清呢!”畠山不甘示弱地说。

“你可以这么讲,但5月20号左右正是连休结束、大山未开放前,山上几乎没人,这不是很容易被人记住吗?”

“不一定非得找管理员,也可以让一同登山的人照。”

“的确。但是大山的外表年年变化,即便是同一时期的照片,也会因积雪的位置、天气等不同而不同。特别是5月下旬,冰雪迅速消融,每天都有明显变化,只要管理员一看照片,他立即就会辨认出是今年照的还是从前照的。”

“不过如果他挑选了残雪状态相同的地点来照的话,即便是管理员也难以分辨它们微妙的不同之处吧。”

“你忘了重要的一点。”

“哪一点?”

“假如他交出的是去年的胶卷,那就等于说门胁从一年前就开始策划此案,可是枪岳开发计划的申请到现在还不足一年呢!”

畠山感到自己的说法是欠妥,但仍不甘心,当即反驳道:“会不会是他在5月26日之前或之后走这种路线时照的呢?”

“这也不可能,那段时间残雪状态变化得相当快,画面与当天的情景不符很容易被识破。他提前或推后,管理员都会记住,况且,他也不好休息的时间过长啊。”畠山终于无言以对了。

“这种相机绝对无法倒卷吗?”河西问。

“是的。我做了试验,它的结构与135的截然不同,一经拧动卷片钮,就必须依次拧到底。”

山路对照相颇为精通,在警视厅内的摄影竞赛中曾屡次获胜。

在该相机不能倒卷的事实面前,必须承认号码顺序明显地是按时间先后拍摄的,无法作假。

“为什么说这卷胶卷非得是这个相机照的呢?”草场提出了新问题。

如果门胁真的把用可以倒卷的照相机照的胶卷同这架不能倒卷的照相机一起交来,那么他的骗局就可能得逞。用可以倒卷的相机,便能把⑴至⑿空下来,先在唐松附近照好⒀以后的照片,然后把卷倒回来,到鹿岛枪岳再从⑴照到⑿。这样一来,他实际上是在27日以后,也就是在唐松山庄之后才住在冷池附近的。时间差上一两天,残雪变化还不至于看得出来。这样,门胁26日夜晚就可以在川崎作案。

“就算说‘非得是这个照相机照的’也未尝不可。”山路又给草场的意见泼了冷水,此刻的山路就像个固执的老头!

“为什么?”

“凡是120相机,都不能倒卷。”草场的见解一下子被否定了。如果不能倒卷,使哪个相机结果都一样。

门胁是按编码次序拍的。就是说,5月27日住在唐松山庄拍下⒀以后的照片的他,绝对不可能在27号之后拍下⑿以前的照片。

“石井是戴着套袖的吧?”突然横渡来了这么一句令人莫名其妙的话。

“石井?”那须眯缝着眼睛说。他的样子和一个眼睛近视的人凝视远方的情形差不多。当他有什么心事时,往往都是这种眼神。

“厚木汽车公司的石井为不弄脏衣服,戴着黑套袖。”

“是被村越用作证明的那个人吧。”那须想了起来。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有!”横渡说,“有一个套袖形状的东西,就等于有了一个在任何地方都可以上胶卷的袋子。”

“啊,暗袋!”山路喊了起来。

“对,对。有了暗袋不就可以倒卷了吗?”暗袋是一种不透光的袋子,可随身携带。遇到上卷方法不对时,如135胶卷的齿孔与相机齿轮咬合不紧,或120胶卷的胶片与遮光保护纸发生错动造成转不动等情况时,便可在暗袋里打开机盖取出胶卷,重新装好,而胶卷不致曝光。暗袋形状与横渡说的套袖形状类似,操作时,两只手从袋两侧的“袖口”伸进去就行了。“袖口”上穿着橡皮筋,正好卡住胳膊以挡住光线。

“首先盖上镜头盖由⑴按快门直到⑿,然后打开镜头盖到唐松去照⒀以后的那几张。照完后在暗袋里将胶卷复原到起始位置,再到鹿岛枪照⑴至⑿,结果与连续拍下来的投什么分别。”横渡说。

的确,有了暗袋就好比携带了一个暗室,可以随时把不能倒卷的胶卷倒卷。正当大家称赞这一发现时,山路又泼了冷水。

“很遗憾,这个办法也不行。”他说,“暗袋的缺点是看不见里面,那么即使倒了卷也看不见胶卷上的‘开始’符号,重新上卷时⑿和⒀之间的空隙不可避免地会过大或重叠。可是,门胁拿来的胶卷上⑿和⒀的间距与其他底片上的距离完全相等。”

山路的意思是:珍珠相机的上卷装置是自动的,后盖要等胶卷的遮光保护纸上出现“开始”符号时才能合上。一盖上后盖计数孔便处于工作状态,按一次快门,显示一次数码。用暗袋倒卷看不见里面,只能凭经验判断胶卷位置,这样一来,当依次拍摄时,⑿与⒀的连续就不能保证很均匀。而且,即便是“开始”符号与相机上的红点对齐了,也会因胶卷的松紧程度与原来的不同,使得⑿和⒀间不能像连续拍摄那样是等距离。

横渡沉默了,显得有些怏怏不乐。

“有了!”稻田署戴眼镜的本田好像发现了什么,他的喊声吸引了在座人的视线,“我们可不可以这么看:他在5月26日的前一两天登了鹿岛枪,照了⑴至⑿,26日返回川崎杀了村越,27日傍晚又到了唐松,拍下⒀以后的照片。”

这一设想比畠山的又进了一步。畠山认为门胁拿来的是一年前在同一季节照的照片,本田则认为是同一卷胶卷分期拍摄。如果说横渡的意见是“分段摄影”,那么畠山和本田的意见则应称为“分期摄影”。“分期摄影”无论是间隔还是号码都连得上,只要⒀以前拍摄的自然景物与以后一两天的很接近就不会看出破绽。

“你的着眼点很好哇!”“固执的老头”山路说,“门胁若分期摄影,应该在5月26日之前去鹿岛枪,而⑿以后的照片是于27、28号在唐松一带拍摄的,26日要杀村越他就必须在川崎。是吧?”因为本田是另一个警察署的人,山路说话比较注重方式。

“我们要调查一下门胁5月26日以前的行踪。”那须说。

假如门胁在5月26日以前就请了假或者去向不明,那么很可能是登鹿岛枪“分期摄影”去了,他那巧妙的证明也就土崩瓦解了。侦查本部终于看到了一线希望。

那须宣布休会。反正不调查门胁5月26日前的活动,会议也不好再开下去。

正文 第十二章 剖析疑点

“准确地说是什么时间?”

美纪子很想为父亲分担一些,可是她明白父亲的负担不是自己能承担得了的。除了看着父亲痛苦外,她没有任何办法。她想问问,又知道父亲不会告诉地,父亲一向反对在家里谈公事,更何况她知道了也无济于事。因此,她心里比父亲更痛苦。

“阿尔卑斯11号”抵达新宿的时间若与作案时间相符,就等于门胁坚固的证明堡垒出现了细细的裂纹。在座的人听到时间不符反倒放了心,这说明其他人已站到那须的对立面,陷入为门胁辩护的矛盾心理之中。

河西在提问题时注意照颖美纪子的处境和心情。美纪子觉得他的眼神是柔和的,但并不是因为她是年轻女子而故意做作出来的柔和,所以在和他谈话时很容易忘记他的警察身份。美纪子想:在家里他一定是个好丈夫、好爸爸。

“突然来访,实感冒昧。”河西热情地望着美纪子说。也许是他刚过30岁的缘故,在他的眼里看不到某些中年男子那种好色和无礼的神情。

“你,你看你,不要哭!我怎么跟你说好呢,这……”河西完全不知如何是好了。

“我想打听一下有关你父亲的事。他在5月26日去登山了吧?”

“也没什么,大家对我都很热情,工作也挺有趣味。”她哪里知道,她这是沾了父亲的光。另外,社会上对漂亮女子总有些娇惯,可娇惯的后面是黑暗的陷阱,但只要门胁当权,陷阱就不会构成严重的威胁。美纪子有父亲的权势作后盾,她在公司里是位“贵人”。

“那儿是高原,在长野县,被称作阿尔卑斯瞭望台。”

门胁有意选择休息所开放前背着沉重的行囊登北阿尔卑斯山,并在山上露营,这更加深了那须的怀疑。

“那太好了。”河西为美纪子高兴,他不愿看到漂亮的女子遭受包藏祸心的人的蹂躏。当然也有些唐璜类型的人物喜欢这样,然而河西不是这样的人。

“不会。那天早上他就要出发做盼望已久的高山旅行,天气又好,他本应想到在出发前照张相,而且早上照了相就可以消灭长达18小时的空白。如果他是为了造假证明而登山,时间出现空白是相当不利的。我认为这18个小时必有奥妙,希望诸位仔细考虑考虑。”

5月的大山不同于真季,山上覆盖着许多积雪,气候虽不如冬天恶劣,但如遇到坏天气仍会出现暴风雪,山坡上的积雪和突露在山脊上的雪檐不知何时会崩塌,所以只有那些登山经验相当丰富的人才敢踏入5月的深山。

“美原?”河西头一次听说这个地名。

“可是,夜里下山能和白天花的时间一样吗?”下田提出疑问。

河西今天心情沉重,他预感到今天的谈话可能会使美纪子的心灵受到创伤。

“星期五、星期六,也就是3号和4号这两天。”

“我也知道在这18个小时之内无法去川崎再返回来,但在这段空白时间里门胁到底干了些什么呢?”那须带着依然不肯罢休的神情说道。他的假设在时间上是难以成立的,这点他自己对照时刻表就能看出来,用不着专门开侦查会议来推敲。既然他在会议上提出,一定另有深意。

通过这次会议,侦查本部觉得门胁确实有可疑之处。

“可能他忙于做出发的准备,没时间拍照吧。”河西说。

“有件小事想问问你。”

案件的调查工作在扎扎实实地进行着。这天,那须召开会议,再次从理论上研究门胁的证明。会议室的黑板上贴着一张用大纸画的表,这张表是在山路的协助下制成的。

“是的,好像是因公去的。”

“是不是门胁觉得山的场面太大,别人看了不知道是在哪儿拍的?”下田刚说到这儿,那须便点头称赞道:“我也这样认为,而且我感到门胁如此强调案发时他身在深山有些不自然。我有这么一个假想。”

“不,只是作为一个小案件的参考。”河西答道,但为时已晚,他吞吞吐吐的样子明显地表露出警方对门胁的怀疑。

“以前?没有。以后倒旅行过一次。”

“啊!”在座的人都发出惊叹。虽然那须的假设实在离奇,但细想一下在18个小时的空余时间里门胁似乎可能去川崎再返回原地。他们认为这个假设离奇是离奇,但确是个出色的设想。

“以后!什么时候?”

“父亲有什么地方值得警察怀疑吗?”美纪子反问了一句,看样子她想问个水落石出,这反映出她很替父亲担心。

听到这里,大家发出了一阵放心的长吁,这真是异常的反应。

全体成员聚精会神地看着那须。那须指着表说:“在这些照片中相隔时间最长的是哪两张呢?是⑷和⑸,⑷拍摄于26日傍晚,地点是冷池休息所附近,⑸拍摄于次日中午时分,地点是鹿岛枪和五龙山之间的一个岩石山脊。据山路君的鉴定那里好像是叫做‘口泽坳’,它正好位于鹿岛枪和五龙山的正中间。⑸所拍的风景是鹿岛枪的角根里积雪山谷,站在口泽坳上可以俯瞰到这个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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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越被杀之日!”美纪子想起了那无的事件,而且父亲正好在同一天外出旅行,这是偶然的巧合吗?她自问着,马上想到了近来父亲的异常表现。

不过,河西内心又为能与美纪子会面感到高兴。以前为核实情况他和美纪子见过一面,但仅这一面,他便喜欢上了美纪子那多愁善感的、反映着内心世界的面容。美纪子现在已把学生时留的辫子松开,随便地扎在脑后,这样一来,她的脸部轮廓显得更加秀丽,人也显得老练多了。

“5月22日那个星期日你父亲去哪儿了吗?”

在调查门胁的同时,还就间接作案和流窜作案的可能性作了调查,但毫无结果。这样一来更加深了侦查本部对门胁的怀疑。

“是这样。不过,既然是为了留念,以大山作背景不也行吗?门胁带着三角架,相机附有自拍装置,可是却没拍一张以大山为背景的照片,这是为什么呢?”

门胁美纪子觉得父亲最近有些反常。在这个一父一女的家庭里,父亲在家时,总是把和女儿闲谈当作最惬意的事,尽管他工作相当忙,还是尽量优先安排和女儿在一起的时间。假日他也大多和女儿作伴。可是近来他在家时多半是独自坐在自己的书房里,即或和女儿在一起也很少开口说话,而不像往常那样总是提出各种话题,愉快地闲聊。美纪子感到父亲一定有沉重的思想负担,而且他在竭力地一个人承受这个负担。

第一个注意到门胁的是那须,他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从二科的侦查工作中得到启发,从而注意门胁这个人物的,但目前对门胁的怀疑基本上是那须的主观臆测。当时,几个调查线索都已中止,他发现了这个略有征候的新线索还有点调查价值。随着调查的深入,赤坂署逐步形成了门胁有作案可能的假想。

再者,从唐松到冷池,步行一般要9个小时,因融雪期路不好走,门胁27日傍晚才到唐松山庄。那么,反过来算,就等于说26日晚门胁的确在冷池,而身在冷池的人显然不可能同时出现在川崎行凶杀人。

河西喝了一大口咖啡,杯子里已所剩无多。今天他突然打电话约美纪子下班后在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店相见。在咖啡店里互致寒暄之后,便开始喝咖啡。咖啡都喝得差不多了,河西还是欲言又止,美纪子对此深感不安。

无论河西外表显得多么老实,但他毕竟是警察,美纪子忘不了他的身份。

况且,无论从时间上怎么可能做到去川崎作案,一个人在一天之中登降3000多米高的北阿尔卑斯山,再去川崎杀人,从体力上来说是难以承受的。且不说实际去做,就是听起来都让人感到疲劳不堪。

“你们不觉得他在18个小时内一张相也没照有些怪吗?”大家沉默着,都在考虑那须的真正用意。

“恕我冒昧。”河西说道。他痛苦地望着美纪子的眼睛,像是在说希望你原谅我提的问题。河西后悔自己来办这件事,因为这类询问应更加秉公办事,使对方在毫无戒备的情况下做出符合实际的回答。

“难道!”她脸色发青、嘴唇颤抖,“难道父亲!不,不可能!”她忘记了所处的环境,大声喊着。周围的人都好奇地望着她。她顾不上这些,她已被自己的可怕联想弄得惊慌失措了。

“26日前?嗯——”美纪子陷入沉思。“没有,父亲很久没请假了。26日之前,他在星期天不过是去打打高尔夫球,别处哪儿都不去。”

在这以后不久的一天,有人来找美纪子。这个人外表像个本分的银行职员。她认出了他是在调查国井案时找过她的河西刑警。她对这位态度和蔼、举止稳重、不像是个警察的人倒没有什么恶感。

那须不断地自问自答着。

“他在大谷原碰巧租到车就可以赶上那趟快车,但假如出租车拒绝拉客,他可就了。”草场开了句玩笑,但大家都没笑。

“晚间下山确有困难,现在我们反正是作假设,其他一切条件暂且不管,只研究时间上的可能性。他22点到大谷原,‘阿尔卑斯11号’快车于22点50分由信浓町始发。”

侦查本部的一线希望又破灭了。调查结果证实门胁从5月26日起请了三天假,29日是星期天,他是30日即星期一上的班。6月3日、4日他又请了两天假,同女儿去美原,这发生在5月26日之后,与本案无关。

5月26日是星期四。当然,他在26日之前的那个星期天即22日乘早车去鹿岛枪,再坐当天的晚车回东京并不是不可能,但22日以及其前一个星期天(15日),他都是和局里的高尔夫球友在郊外的国有俱乐部打高尔夫球。若再往前推一个星期,高山的残雪状态与26日明显不同,“分期摄影”会被识破。

因此,可以认为门胁的照片不是“分期摄影”而是按顺序从5月26日起在3天内拍完的。

“没,没什么。这是,那……”河西结结巴巴地说。

这是门胁从鹿岛枪返回东京后的第一个星期。河西的犹豫全部消失了。5月下旬门胁请了三天假去登山,紧接着又在下一个周末请假两天带着女儿去信州的高原,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固然有照顾女儿的因素,可是身为中央官厅的要员接连在两个周末请假实在稀罕。尽管“分期摄影”必须在5月26日之前进行,之后就失去了意义,但河西还是感到连着两个周末请假,这里一定有文章。不过他没深究,而是继续问道:

“120胶卷是卷在卷轴上的,很容易打卷,即便把胶卷铺平,中间还会拱起来,加之涂感光乳剂的一面常因干燥而收缩,所以画面框处的胶片中间部分总是往后翘。如果不在后面加以适当的力顶住,把胶片压平,就保证不了胶片正好对准镜头。为此,第一代120相机机壳里安有一块弹簧压板,这块压板从胶片后面轻轻地压住胶片,使得它不能翘曲。各厂家生产的胶卷翘卷的程度是不同的,而压板的弹力却是一定的,这样一来就会出现压力不足或过大的现象,造成胶片表面损伤。

“出差吗?”河西记得门胁说过,他对女儿谎称是视察,怕她跟着一块儿去。当然,对美纪子来说,登后立山的确困难,不过也可能是怕带着女儿不利于自己的行动吧。他又问:

检验员用相同品名的胶卷放在门胁的相机里拍照,然后在显微镜下观察胶片表面的划痕。结果发现,即使胶卷品名相同,但由于胶片翘卷力的差异和相机清洁度的不同,胶片上留下的磨划程度也不同。不过划痕的形状却具有相同的恃点,据此断定门胁交来的胶卷上的划痕确系他交来的相机划出来的。

然而,那须没有放弃对门胁的怀疑,他认为:“门胁和村越间有一种微妙的关系,他真的没受贿吗?他是否想通过村越做一笔不正当的交易?”

“今天您又想问什么?”美纪子胆怯地问。她觉得一个有妻室的刑警不该同自己进行私人约会,同时也没有约会的理由。

门胁年轻时经常登山,近年来则一直没有一个人出去过,可是偏偏在5月26日突然独自登山。

河西这次来找美纪子,一方面是出自工作的需要,另一方面是想证实一下自己最初的想象是不是可靠。

对于一个年逾50,而且整天耽于会议和应酬宴会致使体力衰退的人,去登5月的大山是要付出很大代价的,不!简直可以说是要冒很大风险的,至少可以说他一个人去是相当危险的。门胁登山之前也没作准备,提高一下身体素质。尽管如此,他还是一个人去了,而且偏偏26日晚上又是独自露营。

“门胁为什么要露营呢?”

“为了留作纪念,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横渡说。

“事实定是如此。”那须想。

当调查结果表明门胁无作案时间后,本部内部出现了波动,刑警们担心这回又是一项没指望的调查。

门胁有不在作案现场的证明,而且是无懈可击的证明。然而那须对他的怀疑并未因此而减轻,相反在不断加重。

“爸爸,爸爸不会干那种事,警察怀疑错了!”她面色青白,责备着河西。能够制服任何凶暴对手的河西对此时的美纪子却不知所措了。

“我知道你们要作什么参考。你们的想法不合情理,怀疑我父亲,这太残酷了!”美纪子抗议道。由于感情激动,大颗的泪珠流到脸上。

通过鉴定证明门胁在胶卷上没耍什么手腕,它既不是合拼而成,也不是翻拍来的。

尽管5月不是登山季节,但那里毕竟是名闻遐迩的北阿尔卑斯山,在休息所多半会碰到别的登山者。若说露营了,没去休息所就是合情合理的了。

“请看这张表,”那须指着表说,“人物照有7张,风景照9张。人物照的背景不是建筑物就是路标,一看就知道是在哪儿拍的。”

隔了一天,胶卷鉴定结果出来了。鉴定确认胶卷是用门胁交来的相机照的,胶卷上的轻微磨划痕迹与相机有关部件的构造相吻合。精通照相机的检验员还专门作了补充说明,他写道:

“什么事?”

“门胁相机压板的弹力不足,而且像是还积有灰尘。总之,鉴定确认门胁交来的胶卷是用他交来的相机拍照的。”

“没关系。”美纪子真心地答道。

“表上的摄影时间是根据照片上光线的强弱和大山的影子推测的。5月26日的日落时间接近7点,所以⑶和⑷的拍摄时间是6点左右,照此推算⑷和⑸的时间间隔大约为18个小时,我想研究研究门胁有没有可能在这段时间内往返川崎。”

“为什么不好呢?”

“嗯,26日以前你父亲请假登过山吗?”

那须根据鹿岛枪登山口登记中心站的登记卡片来寻找5月26日前后到鹿岛枪的登山者,对他们进行了仔细的询问和调查。与此同时,又彻底调查了门胁和村越的关系。虽然村越案是稻田署经办,赤坂署是代替稻田署作调查,但那须从不因是代替而敷衍塞责。

那须拿出预先准备好的5月份列车时刻表说:“假设门胁在冷池照完相后马上下山,赶到大谷原需要4个小时。”

长时间没请过假的门胁,在26日之后竟连着请了两次假。

“星期日去打高尔夫球?”

他一边一本正经地向美纪子提问,一边任自己的想象在脑海里驰骋,在他内心中也隐藏着中年人不可示人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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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一定是这样。

冷池休息所营业后,如果再露营,人们自然会在脑子里打个问号:“他为什么不住休息所?他的年龄已不允许他像年轻人那样‘发疯’了。”在休息所营业前,门胁就可以以休息所脏为理由,找到露营的恰当借口。

喜欢是喜欢,但河西明白美纪子是个与他完全无缘的女人。

河西顿时想到,即使门胁不请假,只要充分利用星期六的下午和星期日也可以往返鹿岛枪作“分期摄影”,5月26日是星期四,那么22日就是星期日。

“6月初。他领我去了美原。”

“听说你已经工作了,社会和学校不大相同吧?”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对刚踏入社会的年轻人的关切。上次他找美纪子时,美纪子还没毕业。

总而言之,美纪子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当然,河西有妻子,可当他见到美纪子时还是不由地想道:“如果我知道世界上有这样的女子,也许我的选择就会朝另一个方向。”他妻子若知道他的想法,一定会大为生气。

——因为怕以后调查起来暴露他那天没住休息所的事实。

“‘阿尔卑斯11号’到达新宿的时间是27日凌晨5点5分,村越的死亡推算时间到4点结束。”

“也许门胁特意选择冷池休息所没管理人员的时节。”

“5月26日以前没去旅行吗?”

“或许门胁不是作案人吧。”这种意见开始在侦查本部抬头。堀越警部等人虽然没公开说出这个意思,但稻田署比较倾向于并非门胁作案的观点。门胁作案是赤坂署推断出来的,在稻田署看来,这等于赤坂署硬用自己的分析结果来启发他们署。稻田署从荣誉感出发,不会像赤坂署那样热心地调查门胁,他们觉得赤坂署已插手于他们经管的案件。

撗渡曾设想门胁先照了⒀以后的照片,然后利用暗袋倒卷,再从⑴拍到⑿。如果那样,⒀和⑿不会衔接得很好,可是门胁的底片却无此痕迹,因而“分段摄影”被否定了。

也许是精神集中的缘故,那须连平时总不离嘴的烟斗都没拿出来。那须环视着大家继续说:“我们再作一个假设,假设门胁返回东京干掉了村越,至于把尸体怎样转运到川崎我们以后再考虑。那么他27日的中午是否能出现在鹿岛枪和五龙山之间的山梁上呢?我们再来看一下时间表。‘阿尔卑斯1号’快车早6点50分始发于新宿,门胁26日乘的就是这趟车。车到达五龙山登山口神城的时间是12点45分,从神城出发经由远见山到五龙岳走得再快也得9个小时。”

会场上再度响起刚才那种吁叹声,他们认为这个设想只考虑时间上的可能性,完全无视人的体力,是不切实际的。

“你为什么问这个?”一直坦率回答问题的美纪子以疑惑的神情望着步步紧逼的河西。

美纪子漂亮、诚实,还具有一种多愁善感的美,河西对她颇有好感。虽然他与她无任何瓜葛,但他不想使美纪子伤心,因而他扼制别人的能力发生了临时故障。

“门胁为什么早上没在冷池拍照呢?从⑷以后的几张照片看,那天早上天气晴好。”

而且,那须之所以坚定不移地怀疑门胁,恰恰是因为门胁那个完美无缺的不在现场的证明。那须觉得门胁正好在村越在川崎被杀之时独自一人待在北阿尔卑斯山上过于巧合。当然,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但身为中央官厅的局长特意请假一个人去他自己管辖的区域旅行,这实在可疑。

赤坂署委托当地警察署对冷池进行了调查,据调查说:泠池休息所的开放时间是6月15日至10月15日,其余时间无管理人员。在关闭期间虽无人照料,但旅行者仍可在里面休息。门胁没去休息所,却去露营,而露营需要带许多东西,势必多耗费体力。

然而那须好像仍不死心,他说:“门胁在时间上晚一个小时,加上去川崎,时间差得会更多。但我总觉得仅1小时之差是可以设法弥补的,从而达到由鹿岛枪返回新宿的目的。”

“不,我们并没怀疑,只不过作为参考随便问问。”

注释:

——因为在休息所遇到其他的登山人不好。

正文 第十三章 鹿岛枪山之行

“警方在怀疑父亲,”一想到此,美纪子就觉得心刀绞。起初,她认为警方把老实正派、自己绝对信赖的父亲当作嫌疑犯太荒唐了。

当她冷静下来之后,觉得父亲确实有些反常,正因为如此,她才像机器似地快速悟出河西问话的含义。虽然她责怪了河西,但在河西未做具体说明之前便能做出这样的反应,恰恰说明了门胁的可疑。

——父亲不可能杀人——

美纪子坚信这一点。可是最近父亲的反常表现使地纳闷儿,最令她百思不解的莫过于父亲5月26日开始的为期3天的旅行。她间接地听说父亲是请假去的,而当时父亲对地说是因公外出。那次旅行之后,他又马上领女儿去了美原。父亲在警察署对那次旅行解释说自己想一个人在山上尽情地享受享受,才把女儿留在家里的,后来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又领着女儿去美原。美纪子认为父亲的解释是牵强附会的,她是门胁的女儿,她了解内情。

美纪子从来不想打扰父亲个人的欢乐,如果门胁告诉地说他希望独自去旅行,她是不会跟着去的。以往门胁总是希望和女儿一起去旅行,对他来说,最寂寞的事莫过于自己单独出差,除非不得已,门胁从来不把女儿留在家里一个人外出。

对美纪子保密的旅游恐怕只发生在他作为一个男子想去追求一种不愿让女儿知道的神秘乐趣的时候。门胁是个身体健壮的男子,他一定做过秘密的出游,可是单独去登山则根本无需保密。他有那份闲功夫的话,一定会领着美纪子去的。

门协这次却瞒着美纪子请事假单独去登险峻的北阿尔卑斯山。虽说他年轻时经常登山,但近几年却没做过这种激烈的活动。这次他离家时穿着平时的衣服,回来时还是那身衣服,只是脸晒黑了。他这样做与其说是怕女儿担心,倒不如说是为了掩盖登山的真正用意。

美纪子在想:登山需要登山服装和各种装备,这些东西父亲是在什么地方“武装”到身上的呢?也许父亲以某个旅馆为中继站,但他为什么非得这样做呢?

在地的记忆中,父亲从来没瞒着她登过山。这次旅行好像并没有女伴,况且5月的北阿尔卑斯山也不是陪伴女朋友游玩的场所。

“父亲瞒着我的那次旅行一定有别的事儿,可是又能是什么事呢?”

美纪子马上想到一件令人战栗的事实:5月26日深夜至27日凌晨村越顺也被杀。父亲那时正好在北阿尔卑斯山,父亲无作案时间——用警方的话来说叫做不在作案现场的证明。证明绝对可靠,但却不正常,所以警方来调查他的情况。

“父亲不是罪犯!他不可能是罪犯。可是——也许父亲和案件有某种牵连。”美纪子摆脱不掉这些臆想。

美纪子开始观察她父亲。不知道门胁察觉没有,反正美纪子越来越感到父亲反常。

“父亲的心灵上一定承受着某种沉重的负担。”美纪子相信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赤坂署围绕门胁秀人的可疑迹象进行的调查毫无进展,稻田署也没有新的收获。由于门胁的出现,两个侦查本部曾协同工作过一段时间,目前彼此之间的联系日趋减少,侦破工作处于停滞状态。

目前只有那须股的成员没放弃对门胁的怀疑。

——门胁为什么选择冷池休息所尚未营业,登山条件恶劣的5月26日登山?

——为什么可以住休息所而不住,偏偏要露营挨冻?只要这两个问题不弄清楚,无论门胁的证明多么严密也掩盖不住它的不正常。

在门胁美纪子看来,除了这两个问题外,还有一个问题,就是“父亲为什么瞒着我登山呢?”

还有,他为什么时隔不久又到美原,为什么突然去登久未问津的险峻大山,为什么26日晚至27日中午出现大约18个小时的空白时间。

这些问题越想越令人迷惑不解。

夏季到了,侦破工作仍无进展。梅雨季节一过,小笠原的高气压开始活动,会出现连续的晴天。

夏季对靠步行侦查的刑警们是严酷的。夏天盯梢的成功率最低,妨碍盯梢的不是蚊子而是110。110常常接到这样的电话:“有个神志异常、衣衫褴褛的男人在我家附近转悠了好长时间了。”等警察开着巡逻车鸣着警笛到现场一看,却是执行盯梢任务的刑警。在夏季往往连续出现这种让人笑不出来的笑话。

不过,还是有盯梢对象时日子好过一些。当嫌疑犯被排除,没有调查对象时,侦查本部内的焦躁情绪和疲劳感便大大增加。侦查工作进行到以确认嫌疑犯无罪为主要工作时,侦查本部也就行将解散了。早晚的例行侦查会议不过是敷衍了事。上司很想给下属作点指示,但是又没有具体内容,只好讲一些无关痛痒的鼓励话。晚上的例会更让人扫兴,奔波一天的疲劳、汗味和灰尘被侦查员们带进会场,他们的体力和耐性都会因整日的徒劳而丧失殆尽。所谓会议,不过是互相通报一下“无任何收获”,然后大家望着对方风尘仆仆的脸等待指示。颇有办法的那须此时也不知道该对下属说些什么好了。

河西正是在这样一次会议之后,提出了奇怪的请求。

“今天的会到此结束,各位辛苦了。”那须的话音刚落,大家便站了起来,室内响起一阵椅子的碰撞声。这时河西胆怯地问那须:“股长,能不能给我两三天假?”

那须顿时一愣,像没听懂河西的意思。站在那须身边的山路问道:

“你想请假?”

“是的。如果能给我3天假可太好了。”

“你身体不好吗?”那须两眼望着河西,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但眼睛里依然流露出疑惑的神情。侦查工作正陷入僵局,无所谓休息不休息,但是还没听说过案件尚未破获,侦查本部还没解散时,担负主要工作的侦查员请假,因此那须当然要问问他是不是身体不好。

“不,身体很好。”河西有些吞吞吐吐。

“是你亲属有了什么……”

“不,不是。”

“那为什么呢?在这时候请假可太少见了。”那须追问了一句。其实岂止是少见,简直是破天荒,这种事从未在刑警中发生过。

河西仍在犹豫是否要说出自己的意图。他后悔不该在会上随便提出请假的事儿,说不定会有人认为他在出风头。可是事到如今也无法退缩了,他狠了狠心说:“我想去登山。”

“登山?”

“反正目前这样下去也不会有什么进展,倒不如按门胁说的路线实地调查一番,也许会发现什么。”

按理说此行应该算出差,但河西对登山能否有收获毫无把握,可以说他是抱着白跑一趟的打算,所以他才提出请假。

“实地调查……”那须受到震动,他从未想过去北阿尔卑斯山追寻门胁的行踪,不仅如此,本部的其他成员也没想过。

登山这种劳民伤财又耗费时间的娱乐活动跟警察是没什么缘份的,久而久之,在他们心中登山犹如登天。因此,当河西突然说起想去登山,在座的人都感到意外,尽管对于以追踪罪犯为己任的警察来讲,哪里有罪犯的行踪就应该追到哪里,哪怕是到天边。

“你登过山吗?”那须问。

“没有,只是上小学时到高尾山郊游过。”

“那你能登阿尔卑斯山吗?”

那须有些惊愕,别的正准备回家的刑警也都露出同样的表情。

“听说夏季的北阿尔卑斯山的山路像银座的人行道一样好走,山上又有许多山庄,登山的人很多,恐怕问题不大。”

“即便这样,你也……”

“你有登山索、冰杖和登山鞋吗?”辻问。

“那些东西在冬季登山或攀登岩石山时才用,夏天不需要。”多少通晓山里情况的山路解释说。

“实地调查?嗯——”那须点点头,“也许会得到意外的收获,反正在屋里围着桌子讨论也不会有什么结果,那你就到现场去看看吧。”开始他觉得河西的想法有些怪,仔细一想又觉得是个相当不错的建议。

“那么可以给假了,是吗?”

“不是给假,是派你出差。”

“出差?行吗?我觉得此行恐怕会一无所获,还是请事假心安理得。”

“没信心可不行啊,还是去出差吧。如果山路能陪你去当然好,不过本部还需要他,还牵涉到费用问题,我派不出两个人。”那须难为情地说。侦查本部成立初期,疑点多,本部里充满生气,花起钱来也理直气壮。现在侦查工作陷入僵局,本部工作进入后期,人员接连被调离,费用也被削减到最低水平。

熟悉山里情况的山路若能同行会有很多方便,可山路是那须股里资格最老的刑警,本部缺不了他,他得协助那须坐阵指挥。假若真发现了有价值的目标,让山路去是应该的。但这次实地调查不过是出于河西的设想,所以那须不能让山路同河西一起无目标地在北阿尔卑斯山中转悠。

“你要格外小心,别摔伤了。你平时还稳重,我也放心,只是……”决定河西出差后,那须十分担忧,怕河西此行出事。

“股长放心吧,这个季节登阿尔卑斯山是最安全不过的了。”山路安慰道。

“男人的心为什么会这么贪得无厌呢?”近来美纪子反复思考着这么个问题。

美纪子就职于东都观光旅行社,它从属于一家大型的私营铁路企业,和一般的企业不一样,旅行社经营的“商品”是旅游。

美纪子工作后丝毫没有初次接触新事物所应该感到的兴奋和对美好未来的憧憬,她见到的是被导游公司骗来的旅客。

美纪子所在的旅行社每7至8名职员组成一个最基本的单位——小组,每小组有男职员4至5名,再配上2至3名女职员。之所以叫配上是因为女职员不过是当当秘书,但并不是固定给哪个男职员当秘书,而是整个小组的秘书。男职员主要担任宣传工作,即宣传本社开发的旅游路线,但他们和一般商品的推销员还不一样,他们推销的是无形的商品——旅游。他们每日四处奔波,成效却不大。他们应具有的本领是尽可能诱使更多的游客参加他们社组织的旅游团。

他们以小组的形式开展工作,也确实能提高工作效率,因此各小组虽同属于一个单位,却也互相竞争。公司首脑以能动员旅客的数目来衡量各小组的成绩,使得小组间的关系很紧张。

最初,由于门胁的地位,美纪子被其他职员当作客人,就连她也逐步体会到公司里笼罩着的单凭数字来评价工作的冷酷气氛。

小组的负责人叫主任,三个组为一个队,队长也就是股长,三个队为一个科。能当上头头靠的是实际成绩,在这里年资和学历都起不了什么作用。

美纪子认为公司的制度太残酷无情了,这种制度驱使职工疲于奔命,不能有半点松懈。坚持不了紧张工作就等于宣告自己能力衰退,无法在公司混下去,从而成了人渣和企业的“排泄物”。

男职员忍受着工作的熬煎,互相激烈地竞争着。下层职员想尽快当上主任,主任想升股长,股长想升科长。虽然他们明知道给竞争胜利者的酬劳不过是责任的加重和紧张的加剧,但为了不成为渣滓,为了不被公司“排泄”掉,还是在激烈地竞争着。这种生存竞争是相当残酷的,也是徒劳的,获胜者不见得比失败者强多少,得到的“战利品”也是很少的。

美纪子所在组的主任叫大原,是个未满30岁、精明强干的单身汉。据说他原来在百货公司的女装部工作,久未晋级,后来被东都观光公司的某部长要来了。他眼下为达到当股长的目标使出混身解数在努力着。他极力关照美纪子。因为美纪子长相标致,组内其他成员也都在关照她。但美纪子凭借她颇强的理解力很快就掌握了自己的业务,巧妙地回避着他们的关照。可是大原的关照带着使她无法摆脱的粘着力。美纪子知道他关心自己的用意,他的关心中掺有男人对女人的垂涎之意,而其真正的意图是打通地父亲的渠道。

“真傻,即便他和父亲拉上关系又有什么用呢。”美纪子在心里嘲笑他。

在大原眼里,对东都观光公司有影响的门胁是相当大的人物。对于大原——一个历尽千辛万苦、处于最低层的小职员来讲,美纪子是下凡的公主,也就是说出身微贱的大原由衷地钦慕出身上层社会的美纪子。

美纪子对大原的钦慕感到束手无策,而对他的热情接近更是左右为难。她不好对大原太冷淡,因工作关系,低头不见抬头见,再说大原又是她的顶头上司。

大原工作上很有一套,又极其热情,但并未引起美纪子的好感。她觉得把能签上旅游合同和当上股长视为人生的目标的大原身上已失去了人固有的自然性。

男人工作时都拼命,不过真正的男子除了拼命工作外,他们又具有灵活而温柔地占领女人整个内心世界的本领。大原就不具备这种本领,他的内心结构和别人迥然不同,美纪子觉得他仿佛是外星人。他毫不自知,一味地想接近美纪子,可美纪子又不能嘲弄他。

大原曾三次约会美纪子,最后一次美纪子没能拒绝,因为再没借口可找了。虽然美纪子并不打算在东都干一辈子,但也不想在工作期间自寻不快,故此勉强赴约。

那天晚上,她迫不得已去赴约,与大原虚与委蛇。大原装出一副内行的样子,把美纪子领到一家像似颇有名气的。这可苦了美纪子,她习惯于西洋式的生活,不会跪着吃饭。

昂贵的名菜一道接一道地上来,美纪子全然食而不知其味。饭店老板向他们逐一介绍了每道菜的来历,殊不知这样做反倒会使这位女顾客大倒胃口。

“大原,您每天都过得很不错啊!”反正坐在那里也挺无聊,美纪子便开始嘲弄大原,以便尽快地熬过这段时间。

“你这么看吗?我真高兴啊!”大原笑逐颜开,他觉得美纪子是在称赞他。

“从您身上我看到了一个真正实业家的形象。”

“真的吗?”

“真的,从您的工作精神上看得出来。”

“我总觉得时间不够用,我的每一次工作都将为公司增光,为自己增添实绩。”

“大原,您是为公司而努力工作吗?”美纪子认为,恐怕只有疯子才肯把无法重复的人生献给公司。

“为公司不就等于为自己吗?”

“工作起来难吧?”

“没什么难的,我认为既然你在这个公司谋事,你就要与它荣辱与共,否则便不能在事业上取得成功。”

“你说的事业上的成功指的是什么呢?”

“地位的提高呀。公司把你看作必不可少的人必然会提升你。”

“那么,大原,您不是已经成功了吗?”

“不行,不行。我还得做出更多的成绩。”

“我,我对你们男人有件事怎么也理解不了。”

“理解不了什么事?”

“男人拼命地工作,干出成绩后会升官,但这不是意味着要负更大的责任,担当更艰难的工作吗?既然如此,何必还想往上爬呢?”

“这正是男人不同于女人的地方。男人觉得责任越重生活越有意义。”

“嗅,生活的意义。可是大原,无论你招揽了多少游客,等他们旅行一结束,他们便星散而去,那时你不觉得空虚吗?”

“有那种感觉的人是做不出成绩的。离别不正意味着重逢吗?只要自己能专心致志地工作,是会得到承认的。社会和学校不一样,在社会上不能靠哲学来生存。”

“那靠什么呢?”

“实力,换言之就是成绩。我一定要创造出全公司独一无二的成绩,那时候你也……”大原凝望着美纪子,目光里出现了另外一种热情。

美纪子是门胁秀人的女儿,从升官和自保的角度出发,大原目前还不至于采取粗野的行动。尽管如此,美纪子觉得还是及早离开此地为妙,好在饭菜也快吃完了。

美纪子坚决拒绝了大原要送她回家的要求。她一个人走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寂寞感突然涌上心头。这种感觉绝非来自与大原的分别。她对男人开始失望。在尚未和男人有过真正的交往之时就对男人感到失望恐怕为时过早,然而笼罩在她心头的寂寞感正是这种失望引起的。

在不久前,她对三个男人产生过好感,他们都曾争着向她求婚,但还没等她答复,三个人便一个接一个地从她眼前消失。美纪子的心理失去了平衡,冷却了下来。现在唯有一个能够理解女人,能体谅女人微妙的心理活动的男人的温存才能重新给她注入青春的活力。可是美纪子却生活在尔虞我诈的男人中间。在这种男人心目中,女人不过是满足他们生理要求的工具。不仅于此,他们为达到个人目的不择手段,他们粗野,但生存能力却很强。这种人都有着同样的面部表情和眼神,无论外表装得多么道貌岸然,也掩盖不住其内心的肮脏。

无论大原怎么巧妙地接近美纪子,美纪子都能敏锐地察觉出他眼睛里的热烈神情不过是一种动物般攫取的欲望。

她以往最强有力的保护人是父亲,可最近父亲由于心灵上那不可捉摸的重负而疏远了她。于是,寂寞感更像一股邪风吹入她的体中。

美纪子无精打采地来到新宿。从这里至位于东京郊区的家,只需乘20分钟的私铁便可到达。她看见在国电通向私铁的地下通道里有一群衣着异样的青年男女排着长队。

“干什么的呢?”美纪子一愣,但马上想到那些人是去登山,正在等候中央线的列车。

新宿是登山专列的始发站,一到星期六晚上,这里便出现登山者排成的长蛇阵。现在正值夏令时节,每天晚上都有很多登山者簇拥在站内候车。虽然离检票的时间还长着呢,但通道里的等车人已比肩继踵而在了。人们欢闹着,仿佛已经置身于大山里。他们来得这样早,也许是为了占座位,也许是因为在家里坐不住了。

年轻的登山者身上发出的热气使地下通道中有些气闷。在轻装的徒步旅行者中夹杂着带冰杖、绳索的全副武装的真正登山者,他们不像徒步旅行者那样兴奋,在通道上铺上报纸随便地躺着,有的睡着了,想必是在养精蓄锐罢。

“我也去登山吧。”美纪子望着他们,这个想法油然而生。“可是,去哪座山呢!”她首先想到了穗高山,但那座山会使她想起痛苦的往事,她不准备去。“父亲一个人去的那座山叫什么来着?噢,对了,是鹿岛……”她想道,“父亲那天登了那座山,引起警方的怀疑,父亲为什么要独自登那座山?他在山上干了些什么呢?”美纪子仿佛看见父亲的身影在那座生疏的绿色高山顶峰上徘徊。

登山的念头不过是一时的冲动。登穗高山时,有三个身强力壮的青年给他当向导。虽说北阿尔卑斯山如今已经开辟成旅游区,但它毕竟是海拔3000米的高山,一旦遇到恶劣天气,美纪子便无法应付。

“还是去一次吧,哪怕到山麓也好。”美纪子不甘心放弃刚才的念头。她夏季去过上高地,那里就像过节一样热闹,因而她认为北阿尔卑斯即便没那么热闹,也一定会有很多人前往。

她很想了解一下那座叫鹿岛什么山的概况。她想起站外车站大厦里有书店,如果在书店里找到登山的导游书,就可以回想起父亲上次登过的那座大山的准确名称了。她在私铁的检票口前停住了脚步。

书店虽然快要关门了,但依然门庭若市。一个男人走近放着导游和高山向导等书的书架,从里面抽出一本。美纪子一眼望见那本书上写着“白马、不归、鹿岛枪”。“哎呀!”她顿时想起了那座山的名字,这正是她要找的书。

那个拿书的男人被她的喊声惊动了,抬头朝她望去。

“哟!”

“呀!”

两人同时惊叫起来。

“是你呀!”

“警察也登山?”

在这里美纪子同河西不期而遇。

“你也去旅行吗?”

“哎,我想去你拿的那本书上的那座山,嗯,是鹿岛什么山。”

“哦?你也去鹿岛枪,这太巧了,我正好后天去那里,坐晚车的人太多,我准备坐早上第一班特快去。”

“你们当警察的也登山?这可太稀奇了。”

“我正好要去那一带出差,再说警察也是人嘛,也需要常去登登山什么的,休息休息……”河西说到这里突然收住了口。由于这次在书店相遇太偶然,河西一时忘记了美纪子的身份。同自己抱有好感的年轻女子相遇使河西忘却了他的职业,产生了一种仿佛在同知己朋友进行私人交谈的错觉,而他去鹿岛枪正是为了打开美纪子父亲防线的突破口。

美纪子敏感地领悟出河西突然住口的原因,也就是说她明白了河西登山的真实目的。

“警察依然怀疑父亲,而且怀疑得相当深,他们要到父亲登过的山上去调查父亲的行踪。”美纪子想到这里脸色变得苍白。

他俩面面相觑,谁都没再说话,偶然的相遇陡然笼罩上不和谐的气氛。

河西对登山毫无经验,只做了一些临阵磨枪的准备。帆布背兜、防水衣等是山路借给他的,这些东西好像使用得有年头了。听说夏季用不着冰杖,他就没准备,其实就是准备了他也不知道怎么用。他还根据导游书和地图,预先熟悉了一下鹿岛枪至唐松岳的地形。就这样,一个即时登山家出现了。

现在正值登山季节,“梓1号”特别快车里人满为患,其中大部分乘客是去山里旅行的,因此行李架上几乎全是登山用的帆布兜和大型软背兜。去登山的都是年轻人,虽然车厢里还有一些其他乘客,并且显得比夜车安静一些,但还是充满年轻人立志征服神秘大山的欢乐气氛。河西也为这种气氛所感染,一时忘了此行的目的,仿佛觉得自己真是要去进行一次休假旅行。

就在离开车还差两三分钟的时候,河西听到有人敲车窗的玻璃。他往外一看,不禁吃惊地喊出声来:“股长!”因为车窗打不开,他便来到车门口。

那须喘着粗气对他说:“能见到你真高兴,我以为赶不上了呢!”

“您专程来为我送行?”

“你不必这么想,我是上班经过这里。”

河西知道那须上班并不经过新宿,于是他说:“让您费心了。”

“这叫什么话。你路上千万小心啊!出了什么事可不得了。这是防止交通事故的护身符,虽然在山里不会有交通事故,但我内人说这东西挺管用,我就给你拿来了,也许对你会有所帮助。拿着它可能有些不便,可我还是希望你能带上它。”

河西拿着那须专程送来的护身符,心里一阵发热。这时,开车的铃声响了。

“请多加注意!”那须从车门的铁板上跳下去。他说话时眼睛里充满诚挚祝福的神情,仿沸在说:“拜托了。”河西深深感到肩上的责任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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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第十四章 落日的余辉

“梓1号”到了松本车站,去上高地方向的旅客都下了车,车厢里明显地空起来。剩下的人是去白马、鹿岛枪、黑部或更远的地方。12点26分列车到达终点站——信浓大町。

想去鹿岛抢的人,在此换乘公共汽车。冬季公共汽车只开到源汲,夏天则延长到大谷原。

在开往大谷原方向的汽车站上,大批全副武装的登山者们排着队等候上车,而去黑四水库方向的车站上人却寥寥无几,两个车站形成鲜明对照。河西从这些登山者的精神面貌和装备上预感到他要去的大山是很险峻的。

河西和美纪子在这里又相遇了。美纪子比他早来了一步,她的前后都是些体格健壮的男子,她胆怯地缩着身子站在那里。当她一看到河西,便露出了既害羞又高兴的笑容,那害羞劲儿就像小孩淘气被大人看见时的神情一样,那高兴劲儿就像迷路的孩子看见亲人一样。

河西估计到他俩可能会在此地相遇,因为两天前在新宿书店美纪子曾说过她要来鹿岛枪。

河西在朦胧的期待之中带有和他年龄不相称的罗曼蒂克的色彩,他想一睹美纪子站在北阿尔卑斯山山麓时的芳姿。“当她背对北阿尔卑斯山峰和山麓的密林时,她那常带忧愁的面容将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河西任自己的想象像抒情诗人般地驰骋。

“你也是坐这趟车来的吗?”

渺茫的期待竟然如愿以偿,河西喜形于色。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美纪子居然孤身前来,河西以为她前后那些面孔严肃的男子可能是她的同伴。他不知道美纪子是按照他的出发时间通过熟人买的今天早晨的特快车票。

开始美纪子只想到山麓看看,后来在新宿和河西偶然相遇,知道他要去鹿岛枪,她就改变了计划,决定登山。不过她对门胁说是要和朋友们一起到白马山山麓去过夏令营。她打算死死跟住河西,她认为和警察一起登山不仅心里踏实,而且还可以猜到警方为什么怀疑父亲。

美纪子本能地感到河西对自己怀有好感。她想河西恐怕不会赶走她这个尾随而来的人,他做不出那种事。

询问了车站之后,她知道河西无意中说漏嘴的“后天第一班特快”就是这列“梓1号”。她还做了另一手准备,若上车后没见到河西,就按原计划只到北阿尔卑斯山的山脚下玩玩。她在新宿做了暗中观察,看到了河西。

美纪子不明白河西见到她何以如此高兴。她想:“河西如果知道了我要同他一起走完全程将会怎么样呢?一会儿我就会看到他吃惊的样子了。”美纪子像个准备恶作剧的顽皮孩子一样暗自欢喜着。

登山季节公共汽车很多。下午1点半他俩便到了大谷原,以后的路就得步行了。在公共汽车上河西才知道美纪子没有同伴,然而当时他并没想到她准备一个人登鹿岛枪。由大谷原出发经赤岩山梁到冷池是后立山脉中最短的登山路线,因此也是坡度最陡的路线。

“你是来鹿岛枪照相的吗?”河西见美纪子手中拿着小型照相机,便这样问道。

“哎。”

“一个人?”

“一个人行动方便。”

河西没再问她准备到鹿岛枪的什么地方,他觉得这样问会显得太外行。从服装上看美纪子不像要进深山的样子。

其实,从服装上看河西本人和那些有经验的登山人相比也不成样子,这倒不是说他带的登山用具少,而是他的穿着显得很别扭。

公共汽车终点站设在叫做“大冷泽”的洼地右边的小树林旁。终点站前有一座楼房,这楼房便是北阿尔卑斯山北部山岳防备遇难对策协会后立山登山指挥中心。

“是这里吧。”河西看着这座建筑物,用美纪子听不到的声音自语道。这是门胁的胶卷上标有号码⑴的拍照地点,拍摄时间也大体一致。

洼地上宽阔的河床里接近干涸。河床前的路标旁正是门胁拍摄⑵的地点。

下了公共汽车,河西急着往前走,为得是今天必须赶到冷池。

过了河床洼地溯左岸的林间道路而上约1公里处,大冷泽右岸和另一个洼地汇合,那洼地名叫小冷泽。登山者从发电站入水口附近的河岸右侧的东山脚开始攀登。这里山势陡峻,到处挂着软梯。

自然成为河西同伴的美纪子常常落在后面。原以为美纪子不过到山根底玩玩的河西开始对她的去向产生了疑问。

“你准备到哪儿?”等美纪子跟上来后,河西若无其事地问。

“当然是山顶了。”气喘吁吁的美纪子满不在乎地回答。

“到山顶!?”河西惊愕地张着嘴。他的表情正符合美纪子的预想,因而她不由自主地暗自发笑。她说:“因为下面没什么值得一照的呀。”

“但,但是你一个人不觉得危险吗?”

“没关系,不是有许多人在登山吗。再说——”美纪子调皮地缩缩脖子,“再说,还有您这位警察嘛。”

“我不是来玩的!”河西一说出这句话,马上意识到这会刺痛美纪子的心。美纪子好像并没介意,她温和地说:“您不必担心,我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河西认为带上她就会拖延登山时间,失去实地调查的意义,而他的目的是重复门胁的登山路线,找出他证明中的矛盾之处。

河西作梦也没想到他会有和美纪子一起登阿尔卑斯山的机会。担负侦破杀人案工作的警察和年轻貌美的女子行走在巍峨的阿尔卑斯山的山路上实在滑稽,不过却也别有情趣。这样的机会不会再有第二次,故此河西也愿意和她同行,但这要妨碍公务,河西就不敢轻易同意了,即便是默认也不行。可是他又无法不许美纪子跟随他,登山的道路人人可行,他顶多可以不理睬美纪子自己往前走,但他的性格又使他不忍心丢下她不管。每当美纪子落在后面,看不到她时,河西就担起心来,不自觉地放慢脚步,直到看见她赶上来才再恢复原来的速度。如是者数次后,河西觉察出这样做等于他已默认美纪子可以同行。虽然他们之间并没约定什么,但美纪子已跟他走了那么远,他再不好把她扔下。美纪子估计对了。

他们在一泽过了独木桥,又往上走了一会儿,便来到河岸高地。高地正对着爷岳,二者之间是山毛榉树等组成的阔叶林带。

穿过树林,走一段下坡路,便是西俣和北俣的汇合点。从大谷原到这里用了1小时20分钟,基本符合预定时间。

据导游书介绍,过了本谷河的独木桥朝上游方向走100米左右,才算开始名符其实的登山。河西决定略事休息。美纪子比河西晚到了一会儿,她学着河西的样子停住脚步,把背包放在他身旁。河西瞥了一眼美纪子,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实际上他心里挺高兴。

他们俩在火车上都已吃过午饭,现在不需再吃。河西休息了5分钟站了起来,美纪子也随他站了起来。

他们开始攀登陡峭的赤岩岭。坡面上生满山毛榉,立陡立陡的,抬头向上望,只能看见走在前面的人的脚在晃动。登这种山可不能有半点马虎大意。

美纪子很吃力,她咬着嘴唇,拼命跟着河西。

“慢点,慢点登。”在这种艰难情况下,河西不能离开美纪子。虽然他自己也够呛,心脏像要爆裂似的,但他毕竟是训练有素的警察,早磨练出来了。美纪子平时走惯了都市的平坦大路,突然来登山就适应不了了。

不知什么时候起,俩人的速度已一致起来。

“你不要闭嘴,张嘴呼吸要好受一些。”他对美纪子说。

不久他们便登上了主梁。在这段时间中美纪子完全成了河西的同行者。虽然她速度慢一些,但耐力还行,他俩的速度与导游书上标的差不多。

河西不知道美纪子曾登过穗高山,也不知道她上学时常打网球,身体得到过锻炼。他曾担心娇弱的美纪子吃不了苦,现在看起来,她还挺得住。

往前走了一段路后,山势略见平缓,林木也变得较为稀疏。他俩又过了一座独木桥,来到一面多石块的山坡前,这里还属于西俣一侧,翻过去就是北俣。他们穿过残雪覆盖的洼地,再往前走便到了高千穗山间平地。在这之前一直在树林中穿行,树木遮住了视线。进入平地,视野顿时开阔,鹿岛枪的全景展现在眼前,使人感到鹿岛枪的异常高大雄伟。

河西从来没在这么近的地方看过阿尔卑斯山,美纪子也被眼前的壮观景色所吸引。层层叠叠的岩石像墨一般黑,山谷中覆盖着常年不化的白皑皑的积雪,黑白相衬格外清晰,显现出高山特有的气魄。午后的山脊上白云翻滚,好像充溢在空中的能量使之沸腾了。鹿岛枪岳遍身的树木、白雪和野花相映成趣,阿尔卑斯山的这一部分景色分外秀丽。

“我可以在这儿照张相吗?”美纪子客气地问河西。到现在为止,她的相机还没拿出来过呢。

“照吧,我给你照。”

“不,光照风景就行了,我不大喜欢照相。”

“为什么?”

“户外照相摆不好姿势,照出来怪难看的,还是照风景自然。”

河西端详着她,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美纪子的面容都是讨人喜欢的。看着看着,河西突然一愣:“门胁为什么没在这里照张相呢?经过长时间的攀登来到这么一个风景迷人的所在,一般人都会照几张的。”

美纪子接二连三地按动快门,在此地休息的其他登山者也都在竞相拍照,垃圾箱内扔着好多空胶卷盒。

河西随身带着一套翻拍的门胁照的照片,以便作调查的参考。

门胁的⑴、⑵照片摄于大谷原,⑶则一下子跳到冷池。这里风景秀丽壮观,即便是摄影兴趣不大的人也会情不自禁地拿起相机照它几张。虽然现在是下午,然而西坠的夕阳反而增加了山的立体感,明显地表现出群山特有的风格。然而门胁却没拍照,这是为什么呢?是那天天气不好吗?

不,不会的。从照片上看,拍⑴、⑵时天空晴朗,碧空如洗,⑶、⑷虽然光线不足,但不像是天气突变造成的,而是太阳即将落山所致。当然,山里的天气可能出现突然变坏又突然好转的情况。

“得向当地气象站询问一下那天的天气。”河西思索着。

——也许,那天虽然天气好,但他急于在日落前赶到冷池,顾不得拍照?在5月份,中午从大町站出发,天黑前要赶到冷池,真要紧赶才行。在有残雪的时候,会更困难。

——也许他认为不值一照?

“您想什么呢?”美纪子问。

“啊,没,没想什么。”他觉得美纪子看透了自己的内心,不由地心怦怦直跳。他站了起来,为了掩饰刚才的窘相,鼓励美纪子道:

“喂!再加把劲,天黑前到不了冷池就麻烦了。”

从高千穗山间平地再往前是沿山脊行走,山脊上的植物也开始带有高山植物的特点了。他俩走了一个Z字形路爬上长满白桦树的山坡,站在岩石山梁上。这样走可以眺望远处的景致,走起来也饶有情趣。

时已接近黄昏,天空渐渐泛出红色,雾气逐渐把白雪点点的山腰缠绕起来。

下午6点左右,俩人来到两山交界处的山梁上,只见剑岳像用岩石雕成的战舰,雄踞在黑部溪谷深渊的另一侧。

已靠近山梁的夕阳把云朵都染红了,然而,最红的是与深黑色山脊相交处的天空。天空随着高度的升高由红色渐变为黄色,最后同渐渐被薄雾侵蚀的部分融为一体。五色斑烂的天空展现出大自然永无休止的万千变化,犹如色彩的宴会。冷池休息所已然在望,不必急着赶路了。他们俩经过艰苦的攀登之后,现在可以享受一下大自然的酬谢,参加大自然豪华的色彩宴会了。

“门胁,你照的是彩色胶卷吗?”

“当然啦!”她面现红霞,犹如醉酒。的确,她是醉了,她陶醉在日落的景色奇观之中,出神地眺望着仿佛喷着火焰的剑岳、立山诸峰,甚至忘了拍照。

“你要照相的话,就趁现在的景色赶快照吧。”河西着急地催促着。

燃烧着的山脉不断地消耗着大量的光能,光线急速收敛,光芒和火焰渐趋消失,夕照的美景转瞬即逝。终于,遥远的星星代替火焰占据了山头。

催促着美纪子的河西,又有了一个新的发现。

正文 第十五章 漏洞百出

第二天早上6点钟,俩人便出发了。早走早到已成为登山者的一条铁的纪律。用这条纪律衡量,6点钟启程恐怕算晚的了。今天的目的地是唐松山庄,需要走过长长的后立山,途中有个危险点叫八峰坑,那里是从鹿岛枪岳到五龙岳旅行路线的核心部位。

今天天气很好,初升的太阳给漂浮在前进方向右侧——信州安昙野方向的云海披上万道霞光。

屏风一样的高山创造了形成云海的绝好条件,后立山一带是有名的云海地带。

突兀的山峰像一个个分散的小岛露在云海之上,云海浩渺无涯。站在云海下面觉得天好像就要下雨,但站在高山之巅、凌驾于云海之上时,则会见到碧空如洗,令人心旷神怡。

出发前他们站在休息所前面的高坡上,屏息凝视喷射出万道金光的朝阳。朝阳跳出云海,射出更强的光芒,照在高高低低的云涛上。清晨,瞬息万变的色彩和黄昏时的情形相反,是红色变橙黄色,又变成透明的碧蓝色。

美纪子紧挨着河西站着,惊奇地饱览着大自然变幻莫测的绮丽景观。

河西他们出发了。河西边走边想着昨晚以来一直反复思考的问题:“门胁为什么没用彩色胶卷呢?”用黑白胶卷拍摄绚丽多姿的色彩宴会,等于失去了拍摄的意义。就连对登山外行的美纪子准备的都是彩色胶卷,门胁这个登山老手应该知道山中日落日出的壮观景色,即便不知道,现在外出旅行一般也都是带彩色胶卷。如果他是因为多次登山无兴趣再照的话,那么连相机也不需要带了。

河西望着五彩缤纷变化万端的天空想到门胁可能是色盲,所以才用黑白胶卷。岂止是色盲,简直是视而不见!他根本就没拍晚霞和朝霞。他在冷池附近拍了⑶、⑷,⑷也只是隐隐约约地纳入了剑岳的山姿,而⑸是相隔了18个小时之后,一跃到鹿岛枪至五龙岳之间的山路上拍的。那须警部指出的18个小时的时间空白,现在看来更加难以理解。

道路在高山植物群和草丛中延伸,灌木林带已变成爬地松带,路越走越高了。

离开冷池休息所约两个半小时,他们来到鹿岛枪岳的南峰,走的是够高的了。南峰的标高是28817米,峰顶有一个登山者累积起来的石堆。

耸立在眼前的剑岳山群,像大海的波涛一样连绵起伏。昨天在夕阳中呈青黑色的巨大山体,现在露出了狰狞的面目。与南峰相对的北峰粗野地仰着头,仿佛要与南峰一争高低。

“喂,我们在这儿休息一下吧。”河西说道,美纪子高兴地点点头。虽然河西仍未明确同意她同行,但今天天一亮美纪子就跟他来了。从冷池到这里还没休息过。途中美纪子一直兴致勃勃。

从冷池到鹿岛枪山顶,预计走两个多小时,这段山路上标志明显,不会迷路,何况这期间的气候也是一年中最稳定的。

对河西来说,无论一个人走,还是带着美纪子走,反正都得走同一条路,再说他内心也愿意和美纪子在一起。不过,河西决定到了鹿岛枪山顶后就和她分手。他准备北上去唐松岳,让美纪子按原路返回信浓大町。

“警察,我给你照张相吧。”美纪子笑着问,她的笑容里带着顽皮和嘲弄。她嘲弄他是因为她知道河西此行的目的。可是河西觉得美纪子那种神情挺招人喜爱。

“我给你照吧。”

“不,我先给警察你照。”

“那么,就劳你驾了。”

河西背对剑岳站着,面孔严肃。

“别那么严肃,笑一笑。哎,照啦!”

河西无可奈何地笑了。那须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会说什么呢?河西想,即使美纪子以后把照片给他,也不能让那须他们看到。

“这回我来给你照吧。”

河西在按快门时,仔细端详着她,他要把背对剑岳的美纪子袅娜的身姿深深印在自己的心中。

在这一瞬间,一个新的疑问又产生了:“门胁为什么没有在这里拍照呢?”到此旅行的没有不在鹿岛枪岳峰顶停留的,带相机的人也一定会在这里摄影留念。巍峨耸立的剑岳怀抱着黑部溪谷,无论从哪个方向都能照下令人叹为观止的景致。趁着午前柔和的阳光,正好拍摄那突破云层互争高低的群峰。从人之常情来讲,只要天气允许,谁都会在这里照一张的。门胁在高千穂山间平地没照,到冷池成了色盲,看不出冷池日落的色彩,现在又径直地越过群山之巅的鹿岛枪岳峰顶,目不斜视地一个劲儿地赶路。真奇怪!

“门胁从冷池拍了⑷后,一跃到岩石山脊拍了⑸难道这中间还有胜过峰顶的佳景吗?管他呢,不久就会明白的。”在河西这样自问自答时,美纪子又换上了一卷新胶卷。

就要分别了,河西真有些恋恋不舍。但他还是站起来,用脚踩灭了吸剩的烟头,对美纪子说:“下山时请你多加小心。”

“下山?去哪儿?”美纪子没听出河西话中的含义。

“你不是今天要回信浓大町吗?”

“回信浓大町?我?”

“不是那样吗?”这次是河西露出惊异的神情。

“求求您,”美纪子央求道,“请您带我到唐松。”

“……”

“怎么样,可以吧?今天天气这么好,道儿也好走,我绝不给您添麻烦。”

“我们并没约定一起去那儿呀。”

“我并没跟您约定什么,是我自己要跟您来的。”的确,美纪子昨天只说到山顶,并没约定到山顶她就返回。到现在为止,看起来他俩是搭伴儿,实际上是美纪子跟来的。

“哎,警察,您带着我吧,您不是已经知道我能跟得上嘛!”

显然,就是河西不答应,她还会跟在后面走。前面就要进入后立山的中心地带,河西不好把她一个人丢在后边不管。

“这是你的预定行动吧?”

“实在对不起。”美纪子老老实实地低头承认。她知道,如果河西真的把自己一个人丢在后面,自己心里一定会发虚,所以只得让前一段取得的成绩替自己讲情,死气百赖地跟着河西。

“真拿你没办法。”河西苦笑着,但心里却很高兴。同行了这么长时间,他也不愿意一下分开。再说,美纪子确有耐力,在这么长时间内她一直能跟得上河西,从她外表上可看不出来。

“而且,”河西想,“门胁登山时,还有残雪,那时的路一定比夏季难走得多,走的速度也一定慢得多,这次带上美纪子是会影响走行速度,但这两者或许可以互相抵消,使花费在路上的时间趋于一致。”河西为带上美纪子找到了很好的理由,现在反倒是积极希望美纪子与他同行了。

天空晴朗,五龙山仿佛就在眼前,怎么也看不出还需要走5个小时。这里看不到八峰坑位于何处,只见路平坦地延伸着,像是很好走。

美纪子很快领悟出河西苦笑的意思,“您同意了,是吧,警察?”

“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她歪着头问,那样子就像个小孩子。

“你别叫我警察行不行,会引起别人注意的。”

“噢!”美纪子的脸有点红,“那么,叫您什么呢?”

河西认为叫他“河西”比较亲切,便说:“就叫名字吧。”

“可是……”

“这是条件!”河西斩钉截铁地说,不容美纪子再反驳。下一段路程是从南峰下到与北峰相连的吊山脊——即像吊桥一样将两座山峰连在一起的山脊——的鞍部。这段路坡度较陆。他俩翻过吊山脊上的几个山包,朝八峰坑前进。

从南峰出发,用了1个半小时便到了八峰坑。此处危险的地段都用铁筋和铁丝做的栏杆护着,走过时心情不那么紧张。在后立山的几条旅行路线中,这里和不归崄一样,是仅有的几处险关之一,人们不到这儿都感到不尽兴。他俩在这儿的休息所稍事休息便又上路了。当他们翻过几座小岩石山包之后,看到了靠信州侧岩石峭立的山脊,便感到已接近后立山的旅游核心部位了。

“是这附近吧。”河西趁美纪子不注意拿出带来的照片和周围的景物对照。

时已接近中午。门胁说他是早晨6点离开的冷池,河西带着美纪子走路所花的时间与门胁花费的时间差不多。

门胁在这一带从⑸连续照到⑿。由这里往前看是雄伟的五龙山,往后望是陡峭的鹿岛枪北坡。作为摄影素材,这里还值得一照,但从时间上看,此时已近中午,阳光直射,强烈的光线照亮了大山的各个角落,使之立体感很弱。如果拍下来,照片上的大山会是个没有层次的平面,如果是在残雪期,照下来的一定是白雪一片的呆板画面,照这样的照片实在没意思。

“不吃饭吗?我已经很饿了。”美纪子不好意思地提议道。虽说她刚才在休息所吃了点东西,但在山上旅行不能拘泥于平地上的吃饭时间,应该随饥而食。

河西也饿了。登山时只要一感到饿,马上就会受不了,经美纪子一提,河西顿时感到饿得难以忍受,立刻接受了她的建议。

吃饭时河西自忖着:“也许门胁是利用吃饭时间拍的?”

——是的,一定是这样。在残雪期,山上见不到其他登山者,一个人旅行困难很多,为了尽快到达目的地,除了吃饭外,他一直朝前走着。

“可他为什么选择困难重重的残雪期来登山呢?”河西找不到答案。他在按门胁的路线旅行的过程中,越来越觉得矛盾很多,这些矛盾在原来的调查中并未暴露出来。

“又在想什么呢?”美纪子问。

“啊!不,嗯,我觉得中午的大山像台洗衣机。”

“洗衣机?”

“是呀,你看云彩起的沫子不是很像洗衣机冒的泡沫吗?”

“呀,真是有趣的比喻。”

这时中午已过,云雾翻涌,天空混浊,的确像洗衣机中的泡沫。云雾弥漫在靠信州侧的断壁上,又不时由山脊下部向黑部溪谷飘去。

这里的云不是低气压造成的,而是由于小笠原高气压中的大山本身的湿气上升形成云朵和雾霭。可以说午后云雾浮动预示着晴好的天气。

河西急着赶路,在他们前方还横亘着五龙山。如果要在今天到达唐松,就得在三四点钟赶到五龙山顶,他们目前才走了一半路程。纵然如此,他还得故意放慢速度,为的是与门胁的速度一致,并非是美纪子妨碍了他。但想起前面的路,他不禁又担心起来,从冷池出发旅行的人都已走在他们的前面了。

美纪子从河西的神情上看出他又发现了什么问题。很明显,新的发现对她父亲是不利的。警方是因怀疑她父亲才派河西对登山做实地调查的。她清楚地知道套在父亲脖子上的套索越来越紧,但对此她完全爱莫能助。而这次,正是她的行动提醒了河西,使河西不断发现新问题,她实际上起了拉紧套索的作用。

父亲真可怜,她对此束手无策。她此行的本意是想索性忘掉这些,充分体验一下阿尔卑斯山的气候和阳光。

他俩于下午3点到了五龙山峰顶,天空中云块越积越多,视野也显得模糊起来,但还不至于发展成雷云。如果在这里碰上打雷,连个藏身之处都找不到。

站在五龙山顶朝来路望去,锯齿形的山峰一直延伸到鹿岛枪,以岩石山脊为界,大雾从安昙野一侧铺天盖地而来,剑岳这座岩石屏障在午后的阳光映照下呈现出黑色。远处山峦重叠,白云飘荡在峡谷中。

美纪子取出相机,一会儿就照完了一卷。

“有多少胶卷也不够照的。”美纪子自语道。在这一刹那,河西突然又发现了一个重大问题——门胁只照了一卷胶卷。他愕然了。

“你的胶卷是照多少张的?”河西问正在换胶卷的美纪子。

“20张。”

“你照了几卷了?”

“两卷,这是第三卷,全都是彩色的,回家后洗相的钱够我掏的。”

美纪子用的是最普通的135小型照相机。并非特别爱好照相的她,在走了不到旅程的2/3时已经照了40张相。可是门胁只用了一卷可以照16张的120胶卷,而且这一个胶卷照下了他登山路线的始终。

河西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黄昏的太阳。

正文 第十六章 重大突破

河西带着丰硕的成果回来了。通过实地调查他发现了门胁证明中的一些重大矛盾,这些矛盾坐在家里是无法发现的。他把发现的问题归纳如下:

(一)门胁的照片中放过了一些最优美的风景点;

(二)门胁为什么只照了一卷16张的胶卷;

(三)16张照片包罗了登山口至下山口的全部路程是不自然的,既然最初只准备了一卷胶卷,那么应该在中途照完或者还剩几张才对;

(四)为什么没准备彩色胶卷;

(五)最令人不解的是⑷和⑸之间的跳跃,在⑷和⑸之间有这条旅行路线中风景最优美的地点——鹿岛枪峰顶,而门胁却没在那甩拍照;

(六)摄影时间为何大部分集中在光线过强的中午。

这些问题的发现,更加深了侦查本部对门胁的怀疑。鉴于河西的发现,侦查本部对门胁的“照相履历”做了调查,了解到他是个颇为热心的业余摄影爱好者。他曾在省里的摄影竞赛中几次获胜,其照相技术的高超自不待说,就是对照相器材的选用也很讲究,除了珍珠IV120相机外,他还有战后出售的盒式照相机、蛇腹式照相机和第一代大型单镜头反光照相机各一台,普及型135相机两台,还有一台可以换各式镜头的相机。他家里有冲洗设备,他不但冲洗自己的照片,还为朋友服务。

就是这样一位摄影爱好者,当他做三天两宿的登山旅行时,只带了一台蛇腹式相机,仅仅照了一卷16张的黑白胶卷,这不能不令人生疑。门胁的疑点越发大了。

可笑的是,河西的上述发现几乎都是在美纪子的协助下完成的,但他隐瞒了这个漂亮的旅伴,他想把这件事作为个人秘密不予公开。这件事恐怕美纪子也不会对任何人谈起。也就是说,这是他俩的秘密,河西很高兴能和美纪子共享一个秘密。

“那次旅行将作为最宝贵的记忆埋入我心底。”河西的确是这么想的。他和美纪子的年龄、地位都不同,而且他已有妻室。对他来讲,美纪子完全是个无缘的异性,除了无缘份之外,他还不具备相应的资格。

但是,他确实和美纪子共同度过了几天的山中生活。那几天他们不是“隔山相望”,而是紧紧相随,在唐松山庄甚而同榻而眠。河西一想起当时的情景,便脸红耳热,心驰神往。

夏季的北阿尔卑斯山的休息所总是人满为患,那晚的唐松山庄更是拥挤不堪。山庄规定两个人一床卧具,除了夫妻外,都要女的找女的或男的和男的结伴。得知这个情况后,美纪子说:

“我,与其和一个不相识的女人睡还不如和河西睡在一起。”

河西对她的提议既感到高兴又感到为难。和美纪子合盖一条被,这在东京是不可想象的。当然,只不过仅仅是物理性的同床,然而河西还是不能贸然接受美纪子的建议。犹豫良久,还是美纪子大方地对山庄服务员说她和河西是同伴,领来了一套卧具。

两个人睡在一套卧具里只能紧靠在一起。休息所非常挤,甚至夜里上厕所回来时可能会发现自己的位置被别人侵占了。所以,在睡觉时要和同床的人保持一定的距离是不可能的。

总之,那晚河西是同美纪子身贴身地睡在一床被里。不知道美纪子怎么样,反正河西几乎一宿没合眼。他能感到美纪子的体温,只要略微动一动就会触到美纪子那柔软的身体,只要稍微侧一下脸,就会看到美纪子如花的脸庞,感到她樱唇中吐气如兰。河西无法抑制自己不去看她,他毕竟年轻,而且又特别喜欢美纪子。

一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河西便觉得目眩神迷,不能自己。这事他不能对那须和同事们说,当然更不能对妻子说。

“你辛苦啦!”那须不知道河西的秘密,望着他被晒得黝黑的脸说。

登山时,美纪子像所有的女孩子一样,脸上涂了防晒膏,可河西什么都没涂,始终处在阳光的强烈照射下,的确晒得够呛。现在他的脸呈黑红色,好像被开水烫了似的。他的鼻尖开始脱皮,一块黑一块白的。望着这副狼狈相,谁也不会想到他睡觉时曾同一个年轻的姑娘合盖过一条被。

赤坂署侦查本部开会讨论了河西的调查结果。会前,他们通知了稻田署,对方仍派堀越警部和本田刑警来参加会议。稻田署那里调查工作毫无进展,本部即将解散,事到如今,他们也顾不得派别之分了。

“我想根据河西的发现重新审理门胁的情况。”那须公布了河西的发现之后,讲出了他的想法。

“首先,大家对第一个问题,即摄影场所问题,有什么看法啊?”那须说。

稻田署的本田首先站起来说:“摄影场所的选择因人而异,河西认为好的地方,门胁不一定感兴趣吧。”

河西露出难堪的表情,他对照相是外行,无法反驳本田的意见。

本田接着说:“而且,5月的山里条件要比河西去的时候恶劣得多,门胁急于赶路,也不必非得在鹿岛枪峰顶照相啊。”

本田坐下来,室内一时无人说话。大家都不了解5月份山里的情况,无法发表意见。

“的确,”山路开了口。在这种情况下只有熟悉照相技术又通晓大山的山路才有资格发言。“就照相场所来讲,是取决于各人的爱好,但就一般情况来说,风景优美的地方会得到人们的公认。在高处取景总比山腰有利些,因为在山顶拍照可以很好地再现岩壁的险峻和山体的雄伟,立体感也强。

“外行人也不例外,位置越高,视野越开阔,可以拍摄的景致越多,估计内行人是不会舍弃山顶的。

“如果说他是因急于赶路没有在鹿岛抢顶峰拍摄的话,那就无法解释他在鹿岛枪至五龙山之间的山脊上拍照的事实了。门胁在那里从⑸拍到⑿,占胶片全部16张的1/2,可却放过了五龙山和鹿岛抢山顶。”山路替河西辩护着。

“是不是因为天气或光线不好呢?”本田又固执地加了一句。

开联席侦查会议,各署之间总是相互吹毛求疵。虽然会上双方容易感情用事,观点统一不了,使会议流于形式,但也有个好处,就是可以纠正偏见,利于客观地综合研究所掌握的情况。

“我们问过当地的气象站,他们说那几天一直是晴天。另外,早晨光线比中午的要好,这是照相的常识。”

本田没再说话。这倒不是说他对山路的解释感到满意,而是他认为双方都是在凭臆测谈各自的看法,谈不出更深的东西。

“关于第二个问题,可不可以认为他是丢了胶卷或是忘记带了呢?”辻问。

“有可能,但这种可能性相当小呀!”横渡说。

“我想谈谈第四个问题,即彩色胶卷问题。”赤坂署的畠山抬起头来说,“也许门胁带了彩色胶卷,但因他只带了一台相机,并且黑白胶卷事前已装在机子里,无法再换彩色胶卷。”

“这也是个看法,但是如果他准备了彩色胶卷,不就应该另带一台彩色专用相机吗?”本田反问道。

“也许因为行李太重,不得已才带一台的吧。”

“既然是那样,他就应该拿一台最新式的相机,反正他有好多相机,又何必拿一台旧式的呢?”

“或许他特别喜欢用那台相机。”

虽然珍珠IV型相机现已停止生产,但因为它的镜头析像能力强,画面大,可以取得层次鲜明的图像,而且设计上克服了原来弹簧式相机的缺点,所以现在仍有许多人喜欢用它。尤其是它的结构牢固,登山家们很愿意携带它。门胁选用那台相机并非不可思议,不过用IV型相机的真正用意得问问门胁本人才能证实。直接询问门胁的时机渐趋成熟。

“门胁将胶卷放进预先选好的相机里,用一卷胶卷照了他的全部行程,是吧?”这是第三个问题,本田改换话题等于承认了畠山等人对刚才讨论的第四个问题的解释。

“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问题。”一直沉默不语的草场抬起眼睛说。在这之前他一直在往摊在桌子上的本子上不断写着什么。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草场身上。

“从照片上看,门胁的摄影时间大体上可以分为三段,照片⑴、⑵是中午,⑶、⑷是傍晚,⑸至⑿还是中午,⒀、⒁是早上,⒂、⒃又是中午。也就是说,门胁仅有早上、中午、傍晚这三段时间照了相,并且,在住宿的地方,要么照的早上,要么照得傍晚,没有早上和傍晚都照的。”

“噢——”同事们叹道,这确实是个新发现,他们拿过照片重新审视起来。⑴至⑶、⒀至⒃拍的是出发和抵达地点。门胁下午1点左右在大谷原照完相离开那里,傍晚6点左右到冷池,又拍了⑶和⑷,同样,唐松山庄至细野(八方岭山麓)也是这样拍的,因而一眼便可以判断出拍摄时间。问题是⑸至⑿的拍摄时间。根据河西的实地调查可以判断出⑸至⑿拍摄于冷池至唐松途中,但由于山里地形复杂,还不能断言那些照片是中午拍摄的。不过,从走行时间和画面上的光线、角度及景物的形状推算,它们好像是中午拍摄的。

门胁只在早、午、晚照了相,其他时间没照,而且也没在同一个地方早晚都照。

——这到底为什么呢?

侦查本部的成员们为新的发现兴奋起来。这确实是个奇怪的问题,可又想不出原因。人们都在沉思不语,室内安静下来。

通过研究,疑点更加明显,但却得不出相应的结论。

“找不出原因,我可就白跑了。”河西感到自己有责任弄它个水落石出。由于河西的发现,一度出现了活跃气氛的侦查本部,现在因为没抓住攻破门胁的关键凭证而再次陷入沉闷之中。

河西的发现充其量不过是“可疑情况”。新发现的问题恐怕得由门胁本人才能回答,可真要问他的话,他一定会说:

“在哪儿拍照是我的自由。我对一般人都必照的、风景像明信片画面一样的地方根本不感兴趣。至于我是照1卷还是照10卷,你们管得可太宽了,用16张照完整个旅程不是很好吗?途中换卷麻烦,所以我按16张来安排。为了尽快洗出相片来,在旅行终点照完剩下胶卷的例子不是多得很吗。不用彩色胶卷?这可要取决于个人爱好喽!有时黑白卷的景深反倒好一些。至于拿哪台相机,要看我的喜欢,你们连这都要管吗?”

总而言之,目前尚未掌握门胁作案的其凭实据。真凭实据从来都是难以发现的,警察们常常为此急得抓耳挠腮。

就在侦查本部开会的同时,位于东京市中心的“赤坂豪华旅馆”发生了一起不同寻常的案件。发案时间是下午2点左右。

该旅馆是新近落成的,常常接待一些职业性的情事之客。无论它怎样以一流旅馆自居,归根到底还是个地下卖春场所。这个以双人房间为主的旅馆,不是如此的话恐怕也难以维持经营。

总服务台办事员刚刚接待了一位像似已婚的女客人,然后他目送着被服务员带走的女客的背影轻轻地咂了咂嘴。他心想:“她大概又要痛痛快快地度过这一下午了。哼!真是找到了好地方。”他感到窝心。

这个女人总是只身来旅馆,登记簿上写的名字是“中井八重子”,这恐怕不是真名,职业栏上写的是作家。

办事员感到好笑,他从未听说有这么一位女作家。如果是作家的话,一般都带着稿纸或资料,可她没带,并且她总是预定双人房间。她大概是个上流家庭中无所事事的夫人,趁丈夫不在家时出来与情人幽会。每次都是她先来,男的后来。

近来,旅馆业的竞争相当激烈,靠体面经营等着顾客的话,只能使房间空下来,赚不到钱。

为了赚钱,旅馆想了很多招揽顾客的办法,如:替结婚新人准备新房,接待参加考试的学生,为航空公司提供将膳食费用计入房费的客房等。其中有一种被称作“办公服务”或“白日服务”的,意思是把白天空着的房间租给办事人员,作为他们办公的地方。

可笑的是,接待办公人员的“办公服务”竟变成了接待不正当男女客人的服务项目。其实,这也在旅馆的最初预料之中。作为日本旅馆协会中的一家一流旅馆,不好公开仿效温泉旅馆的做法,只得以“办公服务”的招牌掩盖其低级的经营。所以,现在的“办公服务”实际上与温泉旅馆及汽车旅馆的“休息”内容没什么两样,只不过是名称不同而已。

中井八重子也是位在“办公”的幌子下来寻求某些生理需要的房客。出入一流旅馆不必像在温泉旅馆那样提心吊胆,况且这里是向办事人员开放的办公房间,不会被疑为有伤风化。就是偶然遇到熟人也好搪塞,只要不被人看见和男人在一起就行。外边的人看不到室内,进了屋里便万事大吉,无论怎么寻欢作乐,也没人知道。

在家里也许是个贤淑的妻子吧,可是丈夫不在家时她却出来干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总服务台办事员觉得那位装出一副慈善家面孔的女人太可憎。

办事员当然对这种事已司空见惯,但是她冒充女作家来办公难道不可恨吗?尽管八重子是旅馆招揽来的客人,办事员还是对她的行为感到气愤。

中井八重子的房间是1591号,即15楼91号房间,位于远离楼梯的走廊尽头。这个位置干扰小,她很得意这个房间。总服务台办事员已了解她的心理,所以只要她一来,不用她吩咐,便分给她那个房间。

八重子等服务员走后,便开始冲淋浴。床上摆着两套睡衣,预示着即将发生的事情。

浴后她换上睡衣,看了看表,觉得情人该来了。今天她丈夫回家晚,她可以在旅馆多待一段时间。

睡衣里面她什么都没穿,睡衣给刚洗过淋浴的皮肤以柔软、舒适之感。该旅馆为了保护客人的皮肤,睡衣基本不上浆。她的皮肤很娇嫩,直接接触浆过的睡衣或衬衣会蹭得发红,甚至蹭破。她丈夫深知她皮肤的娇嫩,她怕丈夫从蹭破的皮肤对她产生猜疑,但到这家旅馆来很放心,这也是她喜欢来这里的又一个原因。

“已经好久没见他了,最近一直没机会离开家,今天非得补回来不可。”她这样想着,心神早已开始荡漾。她又看了一次表,离约会的时间还有两三分钟。

“该来了呀!”正当她心痒难熬地自言自语时,门铃响了。“来了!”她高兴得蹦起来,跑到门口。

“原口,”她叫着情人的名字,放心地开了门,“等死我了……”话刚说到这儿,她突然惊呆了一进来的不是她等的人。

“我不是原口,对不起呀。”进来的男人向她投去阴险的目光。

“你突然闯进来干什么?”女的从惊愕中醒过来,气势汹汹地责问道。

“突然?我可是按了电铃的!”

“你给我出去!我没约你来。”

“没约我来?你可太没良心了。你随心所欲地玩弄人,我成了你的玩物,被你毁了。”

“玩物!你别吓唬人,这种话只能女人对男人讲。我们当初可是两厢情愿的。”

“你哪里有两厢情愿的样子!我为了保护你,在蒙受杀人嫌疑时都没说出你的名字。可你,也太无情义了,刚才你的话就是最好的证明。既然是两厢情愿,出事后你为什么不申明呢?还说什么我勾引你,连见都不见我。”

“那是过去的事了,况且那时你不是为了保护我,而是为了保全你自己。哼!你也同样没良心。好了,你快走吧,在这里被人看见是会产生误会的,那就麻烦了。”

“麻烦?你不是在等一个男的吗?被我看见了可也没什么麻烦哪!”

“不像话!我是借这个屋子工作,你,你赶快出去!”

“可笑,还工作呢!你穿这么一身衣服干什么工作?”

“我出了汗刚刚冲完澡。再说我穿什么衣服你管不着!你再不走我叫警察啦。”

“警察?这是你对我说的话吗?你不是还说过想和你丈夫离婚跟我结婚吗?”

“男女之间就那么回事,只要一方醒悟了,从前的关系就算完结。我讨厌粘粘糊糊的人,根本就不想见到这种人!”

“你说什么?”

曾经紧紧拥抱共享快乐的两个人,此刻都在发泄着对对方的仇恨。

“出去,出去!在我的宝贵时间里,没有一分钟能花在你身上。”女的焦急万分,生怕她等待的男人这时候赶来。这个人正热恋着她,让他看见自己与从前的情人在一起可就糟糕透了。她所说的“被误会”,也是对新的情人而言的。

“你再不出去,我就告诉警察说来强盗啦!”她伸手去抓电话机。

“混蛋!”一直忍耐着的男人终于凶相毕露了,“我饶不了你!”

“你,你干什么?”

女的这才意识到处境的危险,但为时已晚。男的在盛怒之下拔出原准备威胁女方用的匕首发狂般地扑向女人。女的惨叫一声,那声音仿佛撕裂了寂静的走廊。

赤坂署的刑警接到报告赶到现场时,女的已因匕首刺入胸腔断了气,凶手手里握着带血的凶器呆若木鸡地站在屋里。逮捕他时没遭到任何反抗。

据查犯人是帝急公司的前职员弓场久彦,被害者是他原来上司中泽部长的妻子弥生。

弓场失去了在公司里的优越地位,也失去了向美纪子求爱的可能性。当然,这是他咎由自取,不过他认为如果弥生不采取自私无情的态度,自己也不至于被公司赶了出来。

他打算向弥生发发怨气,便秘密调查弥生的行踪。这天他跟踪她来到旅馆,和弥生见面后,被她的生硬态度激怒,狂怒下产生了杀机。

中泽自从知道了弥生和弓场的关系后,夫妻关系陡然冷淡,而弥生又不甘寂寞,便乘机勾引比他年轻的新的情夫。就在她沉溺于荒唐的婚外恋生活之际却被旧情人杀死了。

赤坂署侦查本部的警察们听到这一消息后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这位曾被作为杀人嫌疑犯而受审的人现在成了真正的杀人犯。

在原案中出现的三个人中有两人被杀,剩下的一个成了另一案件的杀人犯。

警察们从这一案件中看到了高级职员的下场。固然,现在的弓场是罪有应得,不过他的遭遇也太惨了。

某种想法正在河西的脑子里酝酿着。虽然目前依旧没发现攻克门胁的突破口,但河西觉得有了希望,就像在黑暗的深渊里发现了一线光明,尽管深渊里还是那么黑,但确有了光亮。这情景又仿佛2月的寒天,虽说比12月和1月还冷,但春天毕竟要来临了。

经过提炼的思考,某一天会突然升华为灵感,而为了出现灵感就要反复思考。所谓灵感是指经过积累和提炼的思考在某一次突然打开闸门的刹那,思维的“能源”突然产生爆炸,一下得到满意的结果。经过提炼的思考是打开新的视野和概念的临界点。河西感到他正在接近那个临界点。

那天是他难得的一次休息。原来他想好好睡一觉,但又觉得好长时间没同妻子、孩子外出游玩了,他们也挺可怜的,所以他便陪他们来到孩子向往已久的娱乐场。

他牺牲睡觉不仅是为了孩子,也出于对妻子的内疚心理。上次出差,他和一个年轻姑娘一起登山,甚至“同床共枕”,他头一次对妻子有了秘密。在荒淫无度的人看来,他和美纪子的行为不过是孩子们的游戏,而在河西看来则是对妻子的不忠。所以他想赎罪,尽管赎罪的方式很简单,但他已经作了相当大的努力。

河西为人纯朴,简直让人难以相信他是侦破凶案的刑警。正因为他具有热爱妻子、热爱家庭的品格,他才能深切体会那些无视法律和人间道德的罪犯的危害性。

他们来到近郊靠铁路的一个娱乐场。好久没和河西一起来游玩的妻子和孩子欢欣雀跃。河西望着他们高兴的样子,心想:“这下可补回了欠了一年的家庭团圆帐了。”把仅仅一天的游玩作为一年的补偿,这也是刑警特有的想法,下次全家出游还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呢。

——反正今天得痛痛快快玩一天——

在娱乐场,他们一会儿给狮子喂食,一会儿去坐快速涂行车,一会儿去里体验恐怖的心境。玩着玩着,他们感到肚子饿了。

一家子来到娱乐场的食堂。食堂很大,但也是人满为患。开了餐券后好久不见女侍者来招呼,河西只好亲自把餐券送到侍者手里。河西给自己和妻子要的炸牛排盖浇饭,给孩子要的是便餐、冰点心和冰淇淋。

等得人心急火燎的时候终于送来了一盘东西。

“哎呀!怎么先把冰淇淋送来了,这儿的服务质量也太差啦!”妻子皱着眉头说。孩子可不管这些,拿过来就要吃。

“先吃凉的,一会儿来了饭该吃不下去啦。”

“可是冰淇淋要化了呀!”

“真没办法,她们也不知道该先拿什么后拿什么……”妻子发着牢騷,孩子只顾专心吃着。

“孩子肚子已经很饿了,先吃冰淇淋也没多大关系,先吃哪个到了肚子里还不是一样!”河西劝解着妻子。

孩子刚吃完冰淇淋,女侍者又送来了冰点心。

“好孩子,这冰点心等你吃完饭再吃吧。”妻子制止了要吃冰点心的孩子。空腹时连续吃冰淇淋和冰点心要影响食欲。河西这次也不好再说“先吃哪个到肚里都一样”了,突然,他的表情严肃起来,经过提炼的思考产生爆炸,一下子释放出犹如核裂变反应一样的能量。

“先吃哪个都一样,我明白了!”他喊着站起来,妻子吃了一惊,周围的人更是莫名其妙。

河西找到了攻克门胁证明的突破口,但要向纵深挺进还要做一下实验。

在这难得的一次家庭游玩的后半截,河西一直心不在焉。贤惠的妻子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她知道丈夫一定是在工作上有了重大发现,便赶紧主动提出回家,好在孩子已显出了玩得很开心的样子。

河西在回家的路上买了两卷120胶卷,准备实验用。到家后他就一头扎进自己屋里做起实验来。实验结果和他预想的相同,但单凭这点,还不能说实验完全成功。

次日早晨,河西头一个来到本部,他用门胁的相机照了几张相,然后请警视厅检验科的摄影员洗了相。最后证明他的想法是合乎情理的。

河西精神振奋,马上向那须报告了他的新发现。

门胁秀人作为重大嫌疑犯被传讯到侦查本部。慎重的那须认为他没有逃跑和隐藏证据的迹象,便没提请逮捕证。

门胁痛痛快快地来到侦查本部,态度从容不迫。他对侦查本部仍未解散感到惊诧。

“怎么样,我的问题该澄清了吧?”门胁瞧着那须的脸,嘲讽地笑着问道。

“你的事儿有些难办呀。”那须愁容满面,那表情和途中遇见下雨,想搭车又遭拒绝时的表情差不多。

门胁不知道那须是在为他的不利处境而忧虑,那表情反倒招起他的同情,也增强了他的自信。他还蒙在鼓里,根本不知道他赖以生存的基础即将土崩瓦解。

“难办?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再问您一次,您5月26日夜里是露宿在冷池的吧?”

“是的呀。”门胁的自信心上突然蒙上一层不安的阴影。

“您27日翻过鹿岛枪和五龙山到的唐松山庄?”

“是的,这有什么不对吗?”

那须没回答门胁带有不安语调的反问,继续问道:“您27日住在唐松山庄,28日返回东京,29日是星期日,30日您上的班,对吧?”

“你到底想问什么?这些事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很忙,希望你能直截了当。”

“那么请问,5月29日的晚上您在哪儿?”那须的问话像突然飞过来的一把尖刀刺进门胁的胸膛,门胁的脸唰地白了,一时答不出话来。那须的问话,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使他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击中要害,而在这之前,他一直坚信自己的证明是无懈可击的。

“这,这有什么关系?”门胁终于反问道。

“有很大的关系。”那须严厉地说,语调十分生硬,态度也变得严峻起来。

“星期日待在哪儿是我的自由,你们要证实的是26日晚上,那天我登了鹿岛枪。”

“有证据吗?”

“这叫什么话!我不是给你们照相机和底片作为证据了吗!你们什么时候还绐我呢?总不至于没收吧!”

“马上就还给您,因为那些东西不足为凭。”

“不足为凭?”门胁的脸上出现了怒容,他坐不住了。那须认为他也许是用发怒掩盖不安吧。

“是的,没有任何证明的价值。它证明不了你5月26日晚11点至27日凌晨4点在鹿岛枪。”

“岂有此理!”

“我们已经弄清了你耍的花招,听我给你逐一说明吧。”

“……”

“我说完后,你可以告诉我你29日在哪里吧?”

“真有意思,我倒要听听你怎么说。”门胁仰起脸,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式。

“怎么样?你通过这种简便的方法便可以在26日夜里到川崎作案。照片根本证明不了你不在作案现场。”

“这是十足的诬陷。我不知道在照相时可以使出那种手段,我从26日开始去登鹿岛枪了。”

“那么,请你讲出你29日在什么地方。如果你没说谎,你是28日回的东京,那29日就该在东京了,你能说出你在哪儿吗?”

“我没一一记下星期日都干了些什么。”

“噢?你清清楚楚地记得26日至28日登山,却记不得登山回来第二天的事了?”

“也许登山累了,在家休息。”

“可是你女儿说你没在家休息。”

“什么!你们问了美纪子了?”门胁脸上显出绝望的神情,好像他在后悔自己不该放心于证明的完整而忘记了叮嘱女儿。

或许门胁不想把美纪子牵连进案子里,才没和她统一口径。

“据令爱说,你是29日傍晚从山里回来的,你说是28日,差了一天。在这段时间里你干了什么?”

“也许女儿记错了,我的确是28日回来的。”

“那么,29日你在哪儿?”

“我在——”

“至少你29日白天没在家。令爱是发现国井被杀的人,警方几次去府上打听有关情况,29日下午也去了。那天去的警察无意中问令爱你是否在家,她清楚地回答你不在家,外出旅行了。那时你女儿不会记错,也没必要隐瞒。你29日不在家,就是在家的话,也是傍晚以后。你为什么说谎呢?”

门胁被那须问得无言以对了。他已完全陷于被动,丰满的脸上汗珠闪着光亮。侦查本部里没冷气,但通风良好,不至于出汗,那须本人就没出汗。

“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你。”那须加紧追击,“你为什么没照彩色胶卷?为什么只照了16张?为什么没在鹿岛枪和五龙山顶上拍照?”

门胁没能回答这些问题。如果是处于平时的冷静状态,他满可以想方设法把这些问题搪塞过去,现在,他受到猛烈冲击,方寸已乱,因而,他振作不起来了。

“你女儿也对你有怀疑,在你女儿面前就能回答我方才提的问题了吧。是不是把令爱叫到这儿来?”那须这句话抓住了使门胁开口的关键。

“这事和美纪子无关,你们不要把孩子卷进来。”门胁的身子颤抖着,他极力支撑着仿佛要倒下去的身子。他恳求着,流下了眼泪。这位把地位和年龄的尊严作为坚固防线的中央官厅的高级官吏,露出了作父亲的本性。也可以说他被剥去了一切伪装,恢复了本来的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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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第十七章 反其道而行之

门胁秀人供认了他细罪行。正如侦查本部推测的那样,杀死村越顺也的正是门胁,作案方法与河西分析的结果大体上一致。

门胁供述道:

“是我杀死的村越。我5月26日乘‘阿尔卑斯1号’到信浓大町,然后乘出租汽车到大谷原,填了登山卡片。‘阿尔卑斯1号’抵达大町的时间是12点3分,我下午1点到了大谷原的登山中心站,填完登山卡片之后步行翻过通称鹿岛枪高原的黑泽岭,来到大丝线的筑场车站。我从大谷原到筑场走了两个小时多一点,赶上了15点58分开往新宿的快车——‘阿尔卑斯9号’。

“讲起来略为复杂一些,我列个表来解释吧。”

在白十字咖啡店与村越见面后,门胁骗村越说那位要人住在川崎。两人坐上门胁事先租好、存放在新宿车站地下收费停车场的汽车。俩人在春秋苑墓地附近下了车,那里是门胁早就看好的丢弃尸体的场所。他把村越哄骗到山崖下,伺机拿出凶器,向村越的后脑砸去。

“第一下把他打昏在地,又打了第二下、第三下,确认他已断气后,我又把他的表蒙子敲碎了,而后把尸体拖进山洞。砸表是为了让别人知道作案时间,我怕万一碰上一个技术低劣的法医解剖,得出错误的作案时间,那么我的精心安排都将付诸流水。另外,尸体过早被发现不好,发现过晚肌肉腐烂了也不好,从这点上讲,把尸体扔在情侣和孩子经常出没的山洞里是最理想的。”

“美纪子是我的希望,她和国井远亲的死毫无关系,我的过失不能让女儿抵偿。我必须竭力拯救美纪子。正在这时,村越开始接近我。由于审议会的大多数人支持他所在的公司,只我一个人支持国井,所以村越想打我的主意。他认为只要把我拉住,就可以取得开发许可权。我看透了他的心思,便透露出如果没有国井的话就可以转向他们公司的意思。

村越通过调查所探听到放荡成性的弓场与上司夫人私通的事,他选择了弓场和弥生幽会的那个夜晚杀死了国井。他通过打听女方丈夫的行动推断出他们幽会的时间。那天女方丈夫出差,夜里弥生便悄悄离家赴约。

“但是,门胁的相机不是不能倒卷吗?他是怎么样倒着拍的呢?”辻的话代表了大家的疑问,他们还没听过河西作详细解释。

河西脸上露出笑容,他赞赏下田问到了关键之处。他答道:“这我也做了实验,把保护纸末端夹在上卷轴里,不拧动就盖上后盖,这样正好可以照16张。门胁一定是经过多次试验,准确地掌握了反向摄影的起始位置吧。”

“国井死后,你们调查时没查出我和他那位远亲的关系,这也是因为他们亲缘关系太远的缘故吧。

“总之,等于我夺了国井之所爱,又把她整死了,因而国井恨我。她的死我虽出于不得已,可也深感内疚。后来,我所以不顾大多数人的意见支持国井所在的公司,就是为了偿还欠国井的债。

“但是,国井又在美纪子身上打主意,他的意图是显而易见的,他准备玩儿够了美纪子再把地甩掉,以此来报复我。不幸的是纯洁的美纪子没看透他的险恶用心,反倒倾心于他。

门胁供述了杀害村越的动机,他说:“杀村越,是因为我受到了他的威胁。几年前,我在滑冰场上结识了一个女人,我爱上了她。后来关系越来越密切,我就邀她到白马岳去滑雪旅行。原准备旅行回来后就向美纪子公开,并正式结婚,谁知旅行途中天气突变,她的滑雪板又丢了一只,走不了了。如果在大雪中磨蹭下去,俩人都得冻死。没办法,我只好丢下她一个人下山,等我领来救护队时,她已经冻死了。

“起初,我觉得村越杀了国井,是因为他对我的暗示过于认真,后来我才知道他还别有所图。但是他却始终坚持说是受了我的唆使。他要求我支持他们公司的枪岳开发计划,并把美纪子嫁给他。前一个要求我好歹可以答应,但我绝不能让美纪子嫁给一个杀人犯。

“不久,帝急开始散布流言蜚语,使村越第一个要求落了空。村越杀了人,但没得到任何报酬,这使他焦急万分,他恐吓我说,如果不答应他的第二个要求,他就把一切告诉美纪子。另外,他也知道我滑雪旅行那件事,可能是听国井说的。

“我希望在美纪子心目中保持好父亲的形象,让她总在我身边。在她看来,我是男性的代表,集中体现了父亲的尊严。女儿爱我、尊敬我。

“如果女儿知道我既是一个把恋人弃于雪地之中的人,又是一个教唆杀人犯,我在女儿心中的形象便会一落千丈。我必须设法防止这种情况的发生。这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女儿。终于,我下了杀人的决心。”

村越要巩固与保持自己在公司的地位,就必须为公司争得开发许可权。他知道,只要迫使门胁同意了中台方案,取得许可权便十拿九稳了。当门胁向他暗示“只要没有国井……”时,不知是他自己冒然决定杀人呢,还是门胁的暗示本身就是具体的杀人教唆。恐怕就是后者吧,所以门胁才决定杀掉村越。

“门胁为什么只在早、中、晚三个时间照相呢?”畠山问。

争夺美纪子的另一个劲敌是弓场久彦,村越对他有着刻骨的仇恨。弓场和他妹妹订了婚,在往乘鞍岳野游途中,把她一个人扔在暴风雪中,弓场根本没有向美纪子求婚的资格,他害死了村越的妹妹,又厚颜无耻地来争夺美纪子。村越认为这是不可容忍的,于是他设计了一个周密的作案计划,杀死国井后又嫁祸于弓场。恰好弓场恨国井,也许是因果报应吧,弓场害死了村越的妹妹,而自己的妹妹又被国井害死。

“门胁不是从大谷原出发,走冷池——鹿岛枪——五龙——唐松——八方岭的路线,而是反过来走,胶卷也是从后往前照的。我真没想到竟会是这样。”下田说。

从职员的自我保护的本能出发,弓场不会说出他的隐情。另外一旦他被证明无罪,他也得失去他的地位和美纪子,总之,无论定不定罪,弓场都会一败涂地。

杀了国井,又拫复了弓场,一下子排除了两个敌手,这样村越既可独占美纪子,又可获得开发许可权,真可谓一箭双雕……

“出于上述目的,村越杀了国井,如果帝急不出来反扑,村越是可以达到上述目的之一的。事与愿违,于是他把不满全部发泄到我身上,不断进行恐吓,逼得我走投无路。为了美纪子,为了我自己,我必须除掉他。”

“这样一来,便成了我从国井那里抢走了他的心上人,至少国井是这样认为的。其实我和她是互相爱慕的。为了忘却这一打击,国井便和弓场的妹妹好了起来,他不过是把她当作代用品。

门胁秀人对杀人罪供认不讳。侦查本部作完证明调查,整理出实施公诉和定罪的资料。在确定对门胁起诉,侦查本部行将解散之际,侦查本部举行了一个小型宴会,以资庆贺。

他们打开啤酒,端来花生、墨鱼干等下酒菜。大家边喝边议论着。

村越既想得到地位,也想得到美纪子,他的最大障碍是国井。

看了实物,大家对反向摄影能否照好再没疑问了。

“他的相机的确不能倒卷,但可以倒着拍照。”河西答道。他把没收来的门胁的照相机摆在同事们的面前,看样子他打算作实际表演。“这相机用120胶卷,一卷可照16张,画面尺寸为4X4.5厘米。”

“为了使胶片顺序号与时间相吻合,他只得在早、中、晚三个时间拍照,其他时间他是想照而不能照啊!”

“原始的120相机通过机子背面的红色小孔来看照了几张。珍珠IV照相机虽然也是当遮光保护纸上的开始符号与相机的红印对齐后便合上后盖,通过小孔来看照了几张,但它的卷片机构与快门连动,卷片钮卷过一张胶片后便再也拧不动。快门开启一次,才可卷片一次。这是一种防止重拍的装置,不按快门则不能再往下卷片。

“120胶卷的胶片贴附在遮光保护纸上,即胶片的前端是胶纸粘在遮光保护纸上,以防止卷片时胶片与保护纸在弹簧压板和摩擦滚轴那里错动分开。拍完最后一张后,要继续旋转卷片钮,直到胶卷遮光保护纸全部卷到轴上。

“门胁熟悉这种胶片的构造,他先按正常方法装了一卷用胶卷,空按快门,直到把胶卷转完。珍珠IV照相机没有镜头盖,他可能是在自己的暗室里,或者是关上灯在被窝里按的快门。倒完胶卷后,他同样是在一处与暗室相仿的地方将胶卷取出来,摸到胶片尾端。尾端没有胶纸粘着。门胁把尾端像前端那样用胶纸粘住,再重新放进相机里,结果会怎么样呢?”

河西环视着同事们,觉得他们似乎是明白了一些。但他们目前还难以用语言准确地表达出结果,觉得还是由河西来解说更清楚。河西继续说道:

“当他把尾端当作前端装进相机后,数码便整个颠倒了。由于他倒卷时是在黑暗处按的快门,胶片并没感光,所以他拍摄的‘反卷’就会拍出普通照片来。门胁拍摄⒃、⒂的时间是5月27日中午1点左右,即在川崎杀了村越急忙赶到八方岭的时候。当天晚上他来到唐松山庄,有意让山庄的管理员看到他,第二天即28号早上,他在山庄拍下了⒁、⒀,⒀他颇有心计地让山庄管理员按了快门。这样一来,就等于⒀以前的照片都无庸置疑地拍摄于28日早晨以前。唐松山庄的管理员知道门胁是27日晚到达山庄的,所以从行走时间上来推断,无论是行走大山时拍的⑿-⑸,还是在冷池拍的⑷和⑶,都会被断定为是在27日的白天和26日的傍晚拍摄的。讨论门胁作案的可能性时,我们否定了‘分期摄影’,而且我们也知道他在⑸和⑷之间相隔的18个小时内无法往返川崎,门胁不在作案现场的证明便完全成立了。”

同伴们长出了一口气,没料到门胁的手段竟如此简单。以前大家都为不能倒卷所迷惑,忘记了虽然拍照时不能倒卷,但可以事先倒好,进行“反向摄影”。

河西同家属一起度假时得到启示。那天在娱乐场的大食堂里,服务员把为小孩定的西餐、冰点心、冰淇淋的顺序颠倒了,先拿来了冰淇淋,他的妻子为此生了气,他安慰她说:“先吃哪个到了肚里都一样。”就在那一瞬间,他僵化的脑子一下受到启发:门胁走的路线,无论是从登山口开始走,还是从下山口往回走,途中经过的地方是一样的。把这个原理用在安装胶卷上不也同样分辨不出哪是头哪是尾吗!即使倒着照,照下的风景也是相同的。问题是“反向摄影”果真行得通吗?对此,河西作了实验,证实“反向摄影”完全可行。

“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山路举手说。

“请。”

“120股卷是缠在卷轴上的,很容易打卷,而且涂感光剂的那一面也很容易干燥收缩,使胶卷变成圆筒状。如果不从后面加适当的力压平,胶卷则对不准镜头。相机上的弹簧压板正是要解决这一问题的。但是,因制造厂家的不同,胶片的收缩力也千差万别,单靠压力固定不变的弹簧压板则无法调整得很得体。为此,各厂家想了许多办法,如生产专用胶卷,使之适应于相机压板的压力等。门胁用这种极易出错的胶卷进行反顺序拍摄,能否照出好的照片呢?”

山路不愧是照相通,问题提到了关键上。120胶片同遮挡保护纸一道缠在胶卷轴上,保护纸比胶片略长,拧卷时容易出现保护纸微微离开胶片的松弛现象。出现松弛现象的地方,势必会在拧卷过程中从弹簧压板和胶片之间滑过去。这样一来胶片就难以保持它的平面位置。

河西像是估计到有人会提出这类问题,他拿出几卷胶卷和几十张照片让同事们看。他说:“专业知识我不太清楚,我这里有一卷按门胁的办法照下的试验卷。在我看来,无论是胶片,还是照片都与正常拍摄的相同,检验员和摄影师说他们也分辨不出两者有哪些不同。”

“他自己冲不了彩色胶卷,送到照相馆,那里的人马上会从尾部的胶纸上看出他是用反向摄影法拍摄的。”山路替河西作了回答。

“我想提个有关摄影技术方面的问题,”下田说,“按正常办法拍照16张时,是在保护纸出现开始符号时合上后盖,旋转卷片钮,计数窗自动显示数码。但是对于反向摄影,既无开始标志,实际的张数也未必与计数孔显示的一致,这样一来能否正好照16张呢?”

“从当时的气象记录中我们可以看到,26、27日两天晴天,28日下午至29日上午少云。按伪造的时间,门协应该始终处于暴晒之下,而实际上28日下午至29日是有云天气,他怕自己晒得不够黑,想补上所缺的日光浴效果,我觉得他是为了这个目的才去的美原。低气压已在5月末至6月初过去,从6月3日起又进入高气压周期,因而他选择了6月3日去美原。”

“但是,空按快门16次将胶卷倒转后再重装,不会在胶卷上留下拧过两次的痕迹吗?”下田又提出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

“不,也许有为女儿的因素。”河西说。就在这一刹那,美纪子那带着忧郁的面容显现在河西眼前。他仿佛觉得是自己夺去了她唯一的亲人,不知美纪子今后如何承受失去父亲的痛苦。

“可是把它与同一相机按正常方法拍的胶卷相对照时,为什么没发现两道印的问题呢?”

“即便在同一个相机里装同一型号的胶卷,留在各胶卷上的拧卷痕迹也不完全相同,只不过这些痕迹的形状相似而已。反向摄影时,胶片上会出现一条新的痕迹,也就是说胶片一反一复会出现两道印。这样一来,门胁的骗局大有被识破的危险。然而,当初检验员只是要证明门胁交来的胶卷是不是用他交来的相机拍的,如果从试验卷上能够找出与他交来的胶卷相同的痕迹,就算是用同一台相机照的。所以当然只注意了相同(实际上是相似)的痕迹,并没注意不同的痕迹,因为当时并没想到反向摄影的问题。”

“是会发现两道印,但这是我们弄明白了反向摄影的花招后才发现的。我们开始根本就没想到反向拍摄,所以也就不会检查是否有两道痕迹了。”

下田仍不肯罢休,他认为反向摄影遮光保护纸上没有开始符号,只能根据试验,凭感觉确定开始点,因此字码和画面会对得不正。为此,他提出是否可以采取只颠倒胶片的方法。如果把河西说的把胶片和遮光保护纸都颠倒的方法叫“全反向摄影”,那么下田提的办法就是“半反向摄影”。

“这种方法我也考虑过,但它有几个难点。首先,在胶片上会留下痕迹。把胶片和遮光保护纸整平后调换头尾,再叙胶片贴在保护纸上,操作较为困难。保护纸和胶片之间不能有空隙,否则拍摄时遮光保护纸会被夹住,再也拧不动。”再者,那样做还可能在胶片上留下指纹。操作全靠徒手,带手套不方便,如果冲出的底片上净是指纹,恐怕会令人不解的。

“另外,‘半反向摄影’在胶片上留下的痕迹位置和正常拍摄时正好完全颠倒。

“最后一点,也是最难的一点,胶片前端和后端的长度不一致,所以如果只把胶片调头,数码号反倒不能准确反映照片张数。胶片未冲洗前看不出它上面的数码,因此无法和遮光保护纸上的数码对齐。

“就是按正常方法摄影,若没有准确地掌握胶片的开始位置,或者胶片与遮光保护纸之间错动以及上卷方法不对,都会造成数码与实照张数不一致。但是,根据多次试验确定的开始位置来控制反向摄影的开始位置所照出来的照片同接正常顺序照的照片几乎没差别。”河西的话语中充满了自信。

“可是他为什么没使用彩色胶卷呢?市场上也出售彩色120胶卷的呀!”横渡问。

“‘阿尔卑斯9号’21点13分到达新宿。我事先已通知村越,让他21点在三越里的白十字咖啡店等我。会面的理由是把他介绍给枪岳开发计划审议会的要人。为了争取审议会大多数人的支持而绞尽脑汁接近审议会成员的村越,喜出望外地接受了邀请。我怕火车晚点,叮嘱他即使我没按约定时间到的话也要等我。其实这是多余的,为了打开审议会的门路,他宁肯等上一宿。”

河西点着头说:“我认为这正是他绞尽脑汁安排的。我们来看看他的旅行时间吧。27日中午他在八方岭的登山口,当天傍晚在唐松,中午在五龙至鹿岛抢的途中,下午3时左右到鹿岛枪顶峰,晚上到冷池。而他自己说的正好是一条相反的路线,按他所说,他27日早晨离开冷池,10点左右翻过鹿岛枪,中午在鹿岛枪至五龙山的中途,午后3点到达五龙山顶峰。即便可以靠‘反向摄影’来掩盖旅行路线的反行,但要想从八方岭登山口开始在所有走过的地方都拍照显然是行不通的。假如门胁在唐松照了⒁、⒀之后,又于上午9点在五龙山庄拍下⑿,10点在五龙山顶拍⑾和⑽,中午在岩石山脊拍⑼、⑻,下午2点在鹿岛枪山顶拍⑺、⑹、⑸,那么就算他是从鹿岛枪向唐松方向走,照片也是按顺序从前往后照的,其结果是他走得越远,时间上的差异就越大。假如他早晨离开的冷池,却又在同一天的早晨到达唐松,怎么可能有这种怪事。照相时,时间没有太大的差异才可蒙混过关,差异超过1小时,就可能从光线的强弱程度看出破绽。

“如果下午3点在鹿岛枪山顶照了相,那么五龙山方向的照片只能在3点以后照。既然是从鹿岛枪向五龙山方向前进,在五龙山拍的照片的数码却小于鹿岛枪拍的照片数码,也就是说在五龙山的拍摄时间早于在鹿岛枪,岂不是怪事吗!两地距离很近,倒可以返回原地拍摄,但那里距离较远,不可能到了鹿岛枪拍了几张,再返回五龙山拍摄,而后又回到鹿岛枪。”

“你能不能再详细说明一下他只在早、中、晚三个时间拍摄的原因?”那须说。其实他本人已经很清楚了,他这是替下属们做的请求。

他又拿出胶卷说:“120胶卷不像135胶卷那样带有输送齿孔。135胶卷是靠齿孔与上卷齿轮的咬合来拧卷,而120胶卷是夹在安在后盖上的弹簧压板和取景框一侧的摩擦滚轴之间,由卷片钮上卷的。

河西在黑板上画了个表说:“把表上伪造路线和实际路线两相对照,便可一目了然了。在伪造路线中,他是上午9点左右到的鹿岛枪,实际上他下午3点左右才到;伪造的到五龙山的时间是下午3点,实际是上午9点。这些时间是根据一般的走行速度推算的,不会有大的出入。在伪造的和实际的时间中,上午和下午完全颠倒,但早、中、晚是相同的。28日早晨他的确在唐松山庄,胶片上有数码但没日期,他可以把28日傍晚拍的⑷、⑻和29日中午拍的⑵、⑴说成是26日傍晚和中午拍的,但是如果他在住宿地早晚都拍照,号码顺序就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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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在同一天拍摄的⑸和⑷之间只隔了五六个小时,但因为在伪造的时间中,⑷被算作是另一天的,所以就出现了18个小时的空白。我们发现门胁跳过鹿岛枪和五龙山顶的美景不拍摄是不自然的。

“有两个方法可以填补这个空白:一是他一大早就离开唐松,这样可以提前几个小时到鹿岛枪。第二是在五龙山待到3点,拍了照再赶路。可这两种方法从时间上都难以办到。采用第一种办法,门胁过早地离开唐松山庄会引起山庄管理员的怀疑;采取后一种方法则需在五龙山等一段时间,但因前面的路程较远,又不知会出现什么样的天气,他不敢在那里多等,而且在那里等到3点,以后的拍照便不能按原计划进行了。

“既然可以逐次按快门16次,然后倒装胶卷,那么在暗室中把胶片和遮光保护纸分开,将胶片头尾颠倒一下,再用胶纸粘在一起不也行得通吗?我认为这样做就可以根据开始符号按正常顺序拧卷,正好照出16张照片来。”

“如果天气变坏,他打算怎么办呢?”横渡又提出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

的确,伪装的路线和实际的路线出现天气的差异就不像时间那样容易蒙混过去了。

“这是门胁假证中最大的障碍。山里天气最好的时候是夏季,但他迫切要干掉村越,等不到夏季了,况且夏季登山的人又多。因而,他非常注意收听天气预报。据天气预报说,那段时间整个日本将处于带状高气压的控制之下,他才选定5月26日作为行动时间。因为他知道处在高压圈内的地区短至四五天,长至一个星期都不会变天,即便有时会出现乌云,不久也会散开。

“门胁等到高气压来临后采取了行动。我看了一下当时后立山脉的气象记录,上面写着26、27日晴,28日下午多云转阴,29日午后转晴。恐怕门胁收听了天气预报后,自信天气不会变坏才采取行动的吧。”

“他为什么说露宿在冷池呢?他不是住在冷池休息所里吗?”与河西在同一个小组的草场像是自言自语地说。

“门胁是28日在那里住的。他说是26号在那里露宿,也许是怕26日有人住在休息所,我们可以从登记卡片上查到此人,并向他打听情况,那样会导致门胁诡计的败露,是吧?”河西因为是回答草场的问话,因而语调变得柔和亲切起来。

“可是,26日在大谷原登山填写登山卡片的只是门胁一个人呀!”

“可是还有登山者,有的人也许不登记,冷池休息所是后立山的重要宿站。”

“还有,你抓到门胁‘反向摄影’的证据了吗?你的发现只不过来自推理,确凿的证据恐怕没有吧?门胁为了美纪子老实地承认了罪行,但如果他坚持否认‘反向摄影’,没证据就麻烦了。作为警方必须抓住门胁‘反向摄影’的确凿证据,到审判时门胁再申诉没搞反向摄影,不就前功尽弃了吗?”

“这个问题提得好。我们识破了门胁的花招,为抓证据下了不少功夫。请看这两卷胶卷,这卷是按正常顺序拍的,这个是用反向摄影拍的,你们看看有什么不同。”

“我觉得都一样,若有明显不同,我们一看就会发现。终精通照相技术的山路纳闷儿地说。

“是的,乍一看是一样,仔细分辨就不同了。请把竖着拍的照片仔细比较一下!”河西说着把胶卷拿到同事们的面前。

“啊!天和地的位置正好相反。”山路惊奇地说,“120胶卷照16张的画面是6X4.5厘米,可以横拍也可以竖拍。这两个卷中竖拍的天和地位置正好相反。”

“正是这样。”河西点头赞同,“按正常顺序拍的相片的数码在上面,反向摄影则正相反,人物、风景全部倒立。为什么呢?下面我边做表演边说明吧。”

河西把一卷照完的胶片拿给大家看。“这胶卷与门胁使用的胶卷是同一个厂的,是按正常瓶序拍的。装卷时数码在照片的右侧,竖着拍时数码则在上面。但是反向摄影等于把照了一遍的胶卷倒过来再照,这样一来上下的位置便颠倒了。”河西把照完的胶片再放进相机,大家看到原来的数码从右侧变到了左侧,都发出一阵惊叹。

“横着拍照时,要么把照相机放在左边取景,要么放在右边取景,出现数码左右颠倒的情形可以解释为摄影者的习惯。但竖着照时,没有把取景框朝下取景的,就连门胁也没发觉这点,虽然他想到了反向摄影,但只顾了顺序号,没想到拍照时将取景框朝下。进行反向摄影只有连同相机的拍摄位置都颠倒过来才没有破锭。

“反向摄影这个护身堡垒因没将相机倒置而被摧毁,真具有讽刺意味。”

“是的,是你独具慧眼识破了他。我还想问个问题,门胁为什么不辞辛苦跑到北阿尔卑斯山去呢?既是采用‘反向摄影’,不去登山不是也可以靠它来证明他不在作案现场吗?”草场对河西的发现很佩服,但一个刑警的本能驱使他继续执拗地追问下去。

“当然,无论他到哪儿去拍照,反向摄影都会为他作证。但是有目击者的地方恐怕是不行的。在人多的地方,即便他可以用反向摄影骗人,低却难以抹掉目击者的记忆。尤其门胁要在同一地区往返,就会有更多的目击者。另外,他不能去交通方便的地区,他怕警方根据飞机或火车时刻表识破他的阴谋。由于以上原因,他才选中了无人又无交通工具的淡季旅游区。”

草场对河西的解释深表满意,不再追问了。辻带着不知该问不该问的表情问河西:“门胁从后立山返回东京后马上领女儿去美原,这其中有什么奥妙吗?”

“那个女人是国井弘的远亲,她知道国井深深地爱着她,但因为她比国井大五岁,根本没把他作为考虑对象。不过据说国井倒是郑重地向她求过几次婚。

“这就是说他唯恐出差错才去的美原,以便在以后受审时有证据。看来他不是为了女儿,而是为了自己。真可恶!”横渡咬牙切齿地说。

杀死村越后,门胁仔细检查了现场四周,确认无作案痕迹之后便返回东京。到东京先还了租用的车子,然后去新大久保附近的一家旅馆休息了片刻,27日早上登上“阿尔卑斯1号”快车,于12点50分到达白马,照下了⒃、⒂,而后翻过八方岭,登上唐松岳。他到唐松岳的时间是晚6点半左右,当晚就宿在山庄。第二天早上6点左右,他在山庄前和山庄附近照下了⒁、⒀,便向冷池进发。中午,在五龙山至鹿岛枪的途中拍摄了⑿至⑸。下午6点左右,抵达冷池,照了⑷、⑶。28日晚上睡在冷池休息所,屋里没有其他登山者。29日中午来到大谷原,拍下了⑵、⑴——

那天夜里和美纪子同衾而眠的情景依然如在眼前。但他又觉得那情景是那么渺茫,甚至比迷雾笼罩的北阿尔卑斯山还要遥远,他甚至怀疑这件事是否真地曾发生在他身上。河西想:“也许确实在我身上发生过,但绝不会有第二次了。我识破了美纪子父亲的伪证,判定他有罪,使得本来就与我无缘的美纪子真正和我相隔在另一个世界了。”

“诸位辛苦了,请干杯!”那须说着,又打开了一瓶啤酒。

正文 第十八第章 凄凉的孤独

自门胁作为嫌疑犯被传讯到警视厅时起,美纪子就预感到事态严重。所以门胁被拘留后,美纪子并没感到特别震惊,只感到一种无可换回的绝望。

她接连看到三个男青年的未来面目,现在最敬爱的父亲又使她彻底失望了。她爱她的父亲,但这是一种看到父亲心灵深处后的爱。父亲那作为典型男子在她面前所表现的完美高大的形象彻底崩溃了。

美纪子每日怀着被无情现实所蹂躏的心离开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家去公司上班。公司里的人都向她投来奇异的目光。随着门胁权势的丧失,她也失去了“客人”的身份,身份的改变竟然也如此容易。

案情公开后,美纪子知道了父亲的隐私。门胁说他是为了美纪子才杀的人,可美纪子不相信一个把自己的爱人扔在冰天雪地里的残忍的男人能为女儿做出什么好事。

她爱父亲,甚至更思念杀了人的父亲。不过,在现在的爱中已经没有了父亲的权成和尊严,她认为父亲也是个处处为自己打算、人品低下的人。

从前在有门胁这把保护伞时,试图接近美纪子的大原很胆怯。当他知道保护伞已然散架,便逐渐肆无忌惮起来,毫不掩饰地表露出对美纪子的可耻欲望,言谈粗俗,态度也变得妄自尊大。

“即便世界上只剩下大原一个男人,我也不会喜欢他。”最近美纪子一看到大原,就有一种生理上的厌恶感。他欺下媚上,一切以自己为中心,部下只不过是他向上爬的阶梯。他愚蠢地认为自己高人一等,丝毫觉察不到自己的粗卑,反而认为自己很聪明。人到了这种地步恐怕就不可救药了。

大原没察觉美纪子讨厌他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仍一个劲儿地追她,那副蠢劲儿真让人难以形容。

大原打算通过他自己的劝导来抚慰正为父亲的毁灭而伤心(这是他自己的推测)的美纪子。

“有我在你身边呢,别怕,打起精神来。”大原边说边把手臂搭在美纪子肩上,她顿时感到一阵像吃了苍蝇似的恶心。

九月末,门胁因杀人罪被提起公诉,东京法院决定把东京的国井案和川崎的村越案作为关联案件同时判决。

起诉的前一天正赶上美纪子公休,她到拘留所去看门胁,但门胁拒绝见任何人。她很理解父亲的心情。她低着头往家走,走着走着,地突然抬起头向天空望去,才发现今天竞是东京秋季里很少见的大晴天。天空明澈,西边飘浮着仿佛用刷子轻轻梳整过的卷云。她不禁想起了两个月前去过的后立山,心里自忖着:“阿尔卑斯山在那边吧?”鹿岛枪的美丽姿态,五龙山的挺拔雄姿,实在令人难以忘怀。地想:天空一定被西边连绵起伏的山峦挡住了,那些离开了人间爱憎的高山一刻也没停止过风化。

此刻,美纪子很想见见河西。

河西像个质朴的职员,无任何华而不实的地方。他身上没有别的男子的贪欲,所以美纪子才放心地跟他一起做了几天山中旅行。但并不是说他是个使女人意识不到男性的人,而是说在他身上没有一些男人身上的赖皮劲儿。他是以一个性格爽朗的男子形象出现在美纪子面前的人。

虽然河西是逮捕她父亲的人,但她一点也不憎恨他。她知道河西与自己一起所做的山中旅行加速了父亲的毁灭,可是她依旧非常怀念那些日子,如同一个身在异地的人思念家乡时的心情一样。

美纪子迫切希望见到河西,哪怕是听听他的声音也好。目前唯有河西能排解她那凄凉的孤独感。他按河西名片上的号码往警视厅挂了电话,警视厅的人告诉她河西今天休息。

刑警恐怕也是休息星期日,再说案件已经结束,他兴许在家。想到这里,美纪子翻开笔记本,上面记着河西家的电话号码,这是上次旅行回东京的途中她听河西谈及后记到本子上的。

“在这儿!”美纪子像是发现了什么重要目标似的,眼睛里闪着光彩。她找到了公用电话,拨了号。

“这儿是河西的家。”铃响了几次之后,听筒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美纪子原以为河西会来接电话,现在突然听到女人的声音,她不知所措了。她忽略了河西有妻室这一事实了。

“喂,喂!”对方呼唤着,正在这时,又从听筒里传来河西那令她怀恋的声音:“哎,孩子,跟爸爸一起散步去吧!”

听到这里,美纪子便挂断了电话,她始终一句话也没说。她意识到自己的孤独与河西没任何关系。河西有他的家庭,有他的生活,他是个好丈夫、好爸爸,自己和他分属两个世界。

“一切都成为过去啦!”美纪子放下电话自语着。对那次旅行的美好记忆已属于过去,往事不堪回首。

美纪子刚想离开电话机,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她这时的眼神顿失光彩,有的是绝望的自暴自弃的阴影。她打开通讯录,又拨了一个号码,不一会儿听筒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我是大原。”

“大原,我,我是门胁,我想见见你,然后带我去哪儿都行。”她和惊喜若狂的大原定了会面地点后,便离开了电话机。

“今后,我将和我最讨厌的男人相处了。”

她抬头望去,空中的迷雾迅速消散。刚才还是一缕缕像梳整过的卷云,现在像飞禽的羽毛一样从西边飘过头顶。

“天气也许会变坏吧。美纪子想着,坚定地走进人群中。

当年9月底,福利省国立公园局枪岳开发计划审议委员会正式否决开发计划。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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