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关系 - xp1024.com
《情人关系》


正文 引子

三个女孩长得都很漂亮,在店内微暗的灯光底下,宛如突然盛开的花朵,平添了几许热闹的气氛。但新名克彦并没有被热闹的气氛所打动。

当他看到北泽由纪子时,突然唤醒了遥远的回忆,他觉得眼前的这位女孩很像他记忆中的某个人。原以为过去那道创伤已经弥平了,但在看到由纪子之后,初恋的情景却像水库泄洪般急涌心头。新名克彦不觉打了个哆嗦。

北泽由纪子长发披肩,一根根经过仔细梳理、乌黑亮丽的秀发,缓和了她非常分明的五官轮廓。她有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高挺的鼻梁,嘴角紧闭,整张脸庞看起来相当严肃,皮肤被太阳晒得略呈古铜色,显然平常喜爱某种运动。新名克彦在她踏入餐厅的那一剎那,曾经对她进行短暂的观察。她身材高挑,三围的比率也很标准。虽然她的年纪很轻,全身却散发出一股成熟的气息……

正文 第一章 缺乏斗志的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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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名克彦早上醒来时,睡眼惺忪地看了一下枕边的闹钟。已经是上午十点多。记得上床就寝时是凌晨一点,算起来也睡了九个多钟头。尽管如此,他还是意识模糊,睡意未消。

昨天晚上也并非没有入睡,说起来应该是比平常睡得更深沉。可是,不知怎么搞的?心身觉得非常疲累,腰杆都挺不直。

这个时候,人们都已经开始活动了。根据数年前的统计,上午九点的时候,已经有三千九百万人开始工作,一千七百四十万人正在上课,一千二百五十万名家庭主妇正在做家事,统计有六千八百九十万个日本人正在展开活动。自该统计资料公布至今,已过数年,何况现在已经超过上午十点,大部分日本人都已经急急忙忙地正在进行每天例行的工作。

对克彦来讲,因为“工作到很晚”,所以早上起不来,这个借口是行不通的。上班族在凌晨一点上床就寝是司空见惯的事,他们不管前一天晚上多晚睡觉,第二天上午九点(其中也有人八点)就必须从坐落于郊区的家中,前往市内的公司上班,展开一天忙碌的工作。

这种一大早就去公司上班的生活,克彦觉得是他能力所不及的生活。但是,上班族每天早上都必须重复地进行这种奇迹式的生活。克彦在二十多年前,每天早上也过着他当时不认为是奇迹的奇迹式生活。

然而,现在要他返回过去的那种生活,实在是不容易办得到。说得好听一点,是因为现在比较倾向于夜生活,但其实是自己的意志消沉,身体变得迟钝、不灵活:简直可以说是精神过度松懈。

也许是因为自己不需要提振精神,在某些程度的情性之下,就能维持生活。或许可以这么说,人若是精神松懈而又能够生存的话,自然就没办法使精神紧张起来。失去紧张感的精神就宛如身体上不需要的机能会退化一样,慢慢地就会松弛下来。刚睡醒的克彦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像重型轰炸机似地从床上爬了起来。他真的很想再多睡一会儿,但又害怕继续赖床的话会没完没了,以致养成贪睡的习惯。下了床之后,他打开窗帘。强烈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非常刺眼,仿佛在责怪他到现在才起床一般。他揉一揉眼屎,整个人沐浴在从窗外洒进来的炽热阳光之中。

“我那自由奔放的情感和向未来挑战的冒险心究竟到哪里去了?”克彦一边洗脸,一边喃喃自语着。

最近半个月来,他在写一本长篇小说。可是,在情节的描述上遇到了瓶颈,越是绞尽脑汁思索,越是无法从思绪之茧中破茧而出。克彦虽然了解,不能继续被情节或主题所束缚,却无法断然地改变思考的方向。

克彦以思绪搁浅为借口,每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他很害怕一头栽进工作当中。即使文思泉涌,挥洒自如的时候,他仍然有这种畏惧工作的心理。编辑打电话来的时候,克彦也尽可能地不接电话。虽然截稿日期迫在眼前,他还是接受记者的采访,也应邀参加宴会或各式各样的活动。这样一来,他就可以摆脱不得不去面对的工作。新名克彦无时无刻不在寻找不必工作的借口。克彦回顾二十年前的自己。当时他已从大学毕业十年,是公司的中级干部。他上班的那一家公司在社会上算是颇有名气的大企业,所以生活非常安定。如果继续留在公司,就算没有升迁到重要的职位,应当也不会过着起伏不定的人生。公司内有派系之争,也有上班族社会中互扯后腿等特有的现象。总之,在“公司”这把大伞之下,难免会有“无谓之争”。

克彦之所以毅然决然舍弃那种生活上的保障,脱离上班族的行列,是因为在他进入公司第十年的某一天,发现了一件事实:那就是当他不在公司时,公司依然能够像平日那样正常地运作。这件事实,让他产生非常强烈的空虚感。

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克彦参加了小说甄选,没想到竟然获奖。因此,他就断然脱离上班族的生活。

以妻子为首的所有亲戚,一致反对他的这项决定。他拥有安定的职业,却要一脚踏入未知的领域,从事小说的写作,令妻子和亲戚朋友们对他们往后的生活感到非常担心。

不过,写小说是一种无中生有,没有实质内容的创作过程,确实需要具有天赋的能力和性格。不像在公司上班那样,即使自己不在,也可以由别人取代。

克彦下定决心:“反正同样是一辈子,干脆就朝着能够以能力和性格来决定胜负的领域去发展吧!”他本就一直希望能够从事别人无法取代的工作,辞去工作时的那种雄心壮志和精神的紧张,至今想起来,仍然觉得非常新鲜。那种感觉简直就像是未带罗盘,朝着未知的大海出航的水手。公司的上司与同事们为他举行了送别会。席上,课长首先举杯说道:“为未来的‘新名文学’干杯!”

在听到课长略带讽刺的言辞时,克彦发誓:“咱们走着瞧,我一定要以‘新名克彦’文学席卷整个文坛,给大家瞧瞧!”

自摆脱上班族的生活,已经过了二十年,虽然距离“席卷整个文坛”的目标尚远,但新名克彦已经成为一位小有名气的作家,生活上已不虞匮乏。

可是,这二十年来,辞去工作当时的那种士气如虹的斗志和紧张的精神,已不知消逝于何处?由于厌腻于平凡、单调的上班族生活,克彦才萌生转换工作的念头。可是,从生活怠惰的方面来说,他和辞职前并没有什么两样,改变了的只是早上能够睡晚一点。

他憧憬于地平线的另一端,当他踏上那条地平线之后,才发现不管站在什么地方,都还是在同一个地球上。由于没有人强迫他走上作家这条路,他多少可以心生怠惰和向自己妥协。所以,懒惰、懈怠的情况比以前还要严重,不管身体上或精神上,都越来越松懈。在这种状态之下,当然写不出呕心沥血的作品。

一个作家最惧怕的不是思想枯竭,写不出文章,而是向自己妥协。克彦有时认为,与其自我妥协,写出一些低俗的作品,不如绝不妥协,毅然决然地搁笔。

他觉得,自己不是故意不执笔,而是向不执笔妥协。若是身心懈恕,想要重新振作,就得花费很大的力气。

现在的生活好像失去了高、低潮,那是因为自我妥协的缘故。

新名克彦一踏入餐厅,太太就急忙去准备早餐。他有两个女儿,长女鲇子现在就读于女子大学三年级,次女真由美为高中二年级的学生。女儿们多半早已去上学了。

太太一看到克彦进来,就开始热菜。她在丈夫辞去工作时,曾经激烈反对过,但事后则一心一意地支持丈夫,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她一大早起床,为即将上学的女儿们准备早餐,然后等候较晚起床的丈夫,陪他共进早餐。虽然克彦多次要她先吃,不必等他,但她一直都不愿意。

“演讲的邀约,和杂志社的采访各一件。”妻子一边泡着咖啡,一边说道。

克彦看着报纸,爱理不理地回答:“反正你会帮我推掉的嘛!”

她知道丈夫不喜欢演讲;如果不是有很大的交情,或让克彦感到兴趣的主题,他一律不接受记者的访问。特别是演讲,一想到站在讲台上对着一群人说话,胃就会痛起来。基于人情而接受邀约的演讲,克彦从几个月前开始就会感到莫名的紧张,从而无法工作。

“是哪里的邀约?”克彦的视线没有离开报纸,随口问道。

据妻子指出,对方是某地方都市(首都或大都市以外的城市)的文化团体,和不怎么著名的杂志社。

“你帮我郑重地拒绝!说很不巧,我预定要去旅行,所以没办法接受他们的邀请。”

克彦一边对妻子说,一边心中暗想:应邀去演讲,顺便到该市走走以改变心情,其实也是不错的主意。但随即连忙摇摇头。

如果这么做,岂止是改变心情,简直是逃避工作嘛!

“怎么啦?”妻子捧着咖啡过来,讶异地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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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名克彦成为作家大约已经二十年了,最近觉得没有任何事比写作还要困难。记得初出茅庐时,毫无目标,拼命地写,他觉得写作是一种快乐,而且超过自己的能力范围,于是拼命接稿。那时候是量胜于质的时期。

从数年前开始,情况就有点改变;他突然觉得很害怕写作。怕的不是写作本身,而是慢慢地了解小说本身的可怕,而惧怕起写作来,以致写作速度变得不像以前那么快。以厚颜无耻的态度写小说,创作过程中进展得会比较顺利。在他逐渐认识到小说的可怕之后,心中觉得非常羞愧,笔杆就越来越沉重。

不过,他的写作量也并非比过去降低。现在也不时地发表新作,而且他也以现在的作品比从前的更有内涵而自豪。

可是,在他的内心深处却觉得,初出茅庐时的斗志和热情已经逐渐淡薄。他心想,二十年的作家生活,会不会让自己的笔杆累积了尘垢,变得平庸、低级。同时,又产生了让自己最惧怕的情况,那就是自我妥协。

克彦心想,真要是这样的话,就必须想办法解决。

拒绝与自己妥协最好的方法就是直接面对自己的作品,与自己的作品相抗拒。如果不以这种抗拒的心态,创作出自己的作品,就会流于怠惰。

正文 第二章 完美无缺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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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那个女孩进来时,新名克彦觉得自己刹那间有一种类似战栗的感觉。或许可以说,就是战栗。她在远处时,就注视着他,然后笔直地朝着他逼近而来,在他正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朝他嫣然一笑。那个位子正好空着。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北泽由纪子小姐。”带她来的总编辑古海以稍微慌张的口吻说道。古海另外还带来了两个女孩,但克彦完全没有察觉。她们不像北泽由纪子给他的印象那么强烈。

那天晚上,出版社将多年来担任克彦的编辑替换掉。克彦邀集了与自己较为亲密的数家公司的编辑,在市中心的一家餐厅举行一场小小的送别会。古海带了三位年轻的女孩过来,说是如果送别会上都是一些望之令人生畏的男性,实在是杀风景。

她们全都是女大学生。古海也向克彦介绍了其他两名女孩子。克彦虽然也想记住对方的姓名,却始终记不牢。三个女孩子长得都很漂亮,在店内微暗的灯光下,宛如突然盛开的花朵,平添了几许热闹的气氛。但克彦并没有被热闹的气氛所打动。

当他看到北泽由纪子时,突然唤醒了遥远的回忆。他觉得眼前的这位女孩子很像他记忆中的某个人。原以为过去的那道创伤已经弥平了,但在看到由纪子之后,初恋的情景却像水库泄洪般急涌心头。克彦不觉打了个哆嗦。

北泽由纪子长发披肩,一根根经过仔细梳理,乌黑亮丽的秀发,缓和了她非常分明的五官轮廓。她有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高挺的鼻梁,嘴角紧闭,整张脸庞看起来相当严肃;皮肤被太阳晒得略呈古铜色,显然平常喜爱某种运动。新名克彦在她踏入餐厅的那一刹那,曾经对她进行短暂的观察。她身材高挑,三围的比率也很标准。虽然她的年纪和她的长女差不多,全身却散发出一股成熟的气息。

她身穿一套非常搭配,略带光泽的白色洋装。而且,她也适度地抑制自己,不让自己太过引人注目。粉颈上配戴一条熠熠发光的金色项链。与其说是项链,不如说是类似丝线那般优雅而精巧、细致的手工艺品。她非常清楚自己生而具有的姣好面貌,故意用服饰装扮,遮掩其绝色的光华。但她晶莹如玉的容色非但无法遮掩于万一,反而绽放出澄澈的光辉。整个感觉,让克彦看起来非常舒服。

每个人所喜欢的异性类型各不相同,但由纪子身上似乎有着吸引所有男性的荷尔蒙(动物身上吸引雄性的化学物质)。

“我是的忠实读者,早就很想与您见面。”由纪子毫无畏惧地盯着克彦说道。

“你用不着这么奉承我啊!”克彦苦笑道。对初次见面的作家说自己是对方的忠实读者,这是老套手法。他的作品大多是以粗暴、有力的笔触描写男性的世界,女性读者很少。

“哎呀!您怎么这么说呢?我真的很喜欢您的作品,丝毫没有奉承您的意思啊!”

由纪子有些不满地回答,随即举出克彦的数部作品,并且做出短评。虽然非常简洁,但都能深入作品内容的核心,足见她确实是阅读过,不是为了与他见面才临阵磨枪的。

“我的小说能让你这么漂亮的小姐阅读,真是我莫大的光荣。”

克彦觉得能够获得绮年玉貌的小姐支持,感到非常高兴。由纪子与他遥远记忆中的影像相重叠,也让他久闭的心扉雀跃不已。

由于全员到齐,会餐于焉展开。克彦不露痕迹地瞄了由纪子用餐的样子,觉得她神情自若,态度极为自然。但这不是她久经世故的关系,显然她是在富裕的环境中长大。

虽然是编辑的送别宴,但克彦只和由纪子交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其他人也察觉出他们两人之间的不寻常气氛,有意迥避,不在他们两个人交谈时插嘴,虽然有十个人在座,可是他们两个人仿佛坐于太空船的气密小座舱内,与其他人隔离。

“你毕业之后,打算从事哪方面的工作?”克彦问道。所谓“方面”,不只是指就职,也包括结婚在内。由纪子说她现在是大学三年级,今年二十一岁,在学期间只剩一年多。当克彦提出这个问题时,心头掠过松尾芭蕉的俳句——“红花此去谁堪怜”。他从由纪子成熟的肉体开始,一味地胡思乱想。但他也有些自暴自弃:“反正和她有肌肤之亲的人也不会是我!”——芭蕉这一句俳句的境界也在这里。

“老师,我认为我适合从事任何方面的工作。”由纪子以女中音的声调回答。

“唔……”克彦一时为之语塞。对方似已看穿了他这五十几老男人不怀好意的企图。

不管怎么说,克彦先抛出一句话:“我觉得你不妨朝向可以发挥女性原有之能力的领域发展,用不着去担任男性的助理。”

“比方说呢?”由纪子追问。

“比方说……比方说晚上的工作,你觉得怎么样?所谓晚上的工作,是指晚上在餐厅或酒吧上班,或是卖弄风情的工作。这种性质的行业往往被世人以有色的眼光看待。可是,这是女性可以用她生而具有的武器或能力一决胜负的世界。至少在那里,女性是主角。”克彦不负责任地说道。他讲这句话并没有确实的根据,只是他觉得由纪子全身散发出来的荷尔蒙,在夜间的特种行业中可以卖出很高的价钱。

克彦原以为由纪子会生气,没想到她却点头道:“我也隐隐约约有这种感觉。”

“女性的黄金时期很短,担任公司的女职员,从事倒茶的工作或做男性的助理,把这段珍贵的时期浪费掉,我觉得非常可惜。”由纪子接着说道。

夜间的特种行业也是建立在男性经济力充裕之上的企业。以女性的黄金时期来讲,所获得的报酬高过于公司的一般女职员甚多。

“可是,我父母亲非常啰嗦,他们绝不会允许我大学毕业后,去从事夜生活的工作。”她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你的父母亲会很啰嗦吗?”

“嗯!非常啰嗦。”

把女儿栽培到大学毕业,很少有父母亲会让女儿去从事女服务生或艺妓的工作。

夜生活的工作有着白天的工作所没有的残酷和危险。克彦觉得现在向她解说也无济于事。而且,他认为,不管是白天或晚上,由纪子的危险程度并不会有什么不同。因为她所散发出来的荷尔蒙具有招惹男性的危险性。这不仅会给她带来危险,也会让男人陷入危机。

虽然克彦非常清楚这一点,但她却隐藏着令人难以抗拒的诱惑。在她面前,不论经验或判断力,都派不上用场。他之所以能够领悟出由纪子身上那股充满危险性的荷尔蒙,也是基于他的经验和年龄。

“总之,我绝对不适合那种朝九晚五,被拘束在办公桌前的工作。”

“你比较喜欢活拨、不单调的工作,而不喜欢事务性质的行业,对不对?”

“不如我当老师您的秘书好了。”由纪子看着克彦,突如其来地说了这句话。

“当我的秘书!?我还不配聘请秘书。”克彦惊慌失措地回答。

“哎呀!没这回事。像您这样的作家,早就该有秘书了。”

“按照作品的类型,是该有人帮我收集资料及讯息。但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如果担任我的秘书,我一定没办法专心工作。”克彦说的有一半是真心话。要是由纪子经常在他身边散发出荷尔蒙的话,实在很难专心地从事创作。

“做我的秘书是夸张了点。不过,或许我可以担任你的文艺指导老师,单你在人生的道路上提供一些建议。”

克彦打如意算盘,想出了一个折衷案。他不知道由纪子说的是不是真心话?为了缓和她以秘书的方式和自己之间所可能引发的危险,所以想出“文艺指导老师”这种暧昧的字眼。他希望以老师的身分,将眼前这位美艳如花的女大学生纳入自己的掌握。

克彦现在这种年纪,已经慢慢地与年轻女性无缘。身为作家,必须经常以某些形式与年轻的异性保持接触,以维持敏锐的感受性。

说到克彦身边的异性,都是一些他常去的那些坐落于银座或新宿的酒店中的女性。而且,她们与克彦的关系并不是很亲密。妻子是“亲属”,已经不能算是异性;虽然他也偶然和妻子行周公之礼,但不知怎么搞的,彼此都有一种“近亲通奸”的感觉。

对作家来讲,纵使不是专门描写性欲的情节,与异性绝缘也会给写作生涯带来危险。

“请老师务必在文艺方面指导我。”由纪子不晓得知不知道克彦的企图,视线一直停驻于他的脸上。微醺的脸颊巧笑倩兮,已然有几分成熟的魅力,实在很难想象她与自己的女儿年纪差不多。

克彦活了这么一大把岁数,看到眼前这位年轻貌美的女大学生,不觉心神动摇、神志迷乱。不过,他并没有把她当作性欲的对象。再怎么说,对方是个二十一岁,绮年玉貌的女大学生,自己则是有点邋遢的五十二岁作家,两人之间根本无法取得平衡。何况由纪子是良家子女。归根究底,她不过是橱窗中美丽的模特儿。

就算是和她坐在同一张桌子旁共进晚餐,两人之间也是隔着一道无形的围墙。

正由于隔着围墙,才能够不负责任地与对方无所不谈。可是,由纪子却越过这道围墙,将荷尔蒙散发出来。就算克彦觉得她可望而不可及,也希望把对方置于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我很乐意当你的文艺指导老师。”克彦将上半身探出去,说道。

“可是……”由纪子欲言又止。

“可是,怎么啦?”

“要是我爱上老师,那该怎么办?”

“咦!?”克彦愣了一下。他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刹那间,觉得自己有一种被嘲弄的感觉。

“我觉得好像爱上了老师。或许也可以这么说,我已经爱上老师了。”由纪子双手环抱于胸前说道。看起来这句话好像憋了很久才说出来。

“你可不能嘲弄大人哦!”克彦责备道。

两人今天晚上刚见面;而且,不管是年龄或彼此所处的环境,相差得实在太悬殊了。

“我是说真的,我并没有嘲弄您的意思!”由纪子稍微提高嗓门说道。

“你若不是在嘲弄我,就是喝醉了酒。”

“我的酒量很大,这一点点酒怎么可能让我喝醉。”

“文艺指导老师意志非常坚定,不会因为你三言两语,就被你唬住。”

“老师您果然是大人,那么会避重就轻。”克彦觉得由纪子说话的口吻中掺杂着失望和几分轻蔑,似乎在抱怨自己的胆怯,不会把握女性主动提供的机会。

“我并没有避重就轻!我们今天晚上才第一次见面,我觉得谈情说爱还言之过早。”

“爱一个人,难道需要一定的时间培养感情吗?”由纪子向克彦逼近。她那张引人遐思的脸,又与他遥远的记忆相重叠。

在克彦为之语塞时,餐厅服务生已经上完了菜。由于沉醉在与由纪子的交谈当中,竟完全不记得服务生什么时候上过什么样的菜?

招待人员站了起来,告诉大家,等会儿要前往卡拉OK唱歌,适时地帮克彦解了危。

大家准备分乘三辆汽车,往第二摊的会场移动。由纪子似乎理所当然地跟着克彦上了同一辆车,坐在他的身旁。随着车子的震动,克彦碰触到她热呼呼的身体,觉得有如置身梦境当中。他有一个预感,今天晚上可能会有原本不会发生而却发生的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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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卡拉OK里,由纪子延续了在计程车内的乘坐方式,坐于克彦身旁。方才用餐时,两个人是隔着餐桌,面对面坐着,这会儿两人之间却没有东西阻隔。在昏黄的灯光下,克彦大胆地缩短了与她之间的距离。

“说不定您已经爱上我了?”由纪子这句话迅速传入克彦的耳中。

从紧靠在一起的由纪子身上,可以感觉到她的体温。因为音乐的声音非常大,两人再也无法以方才的那种音量交谈。

会唱歌的人,一个接一个站在麦克风前一展歌喉。克彦的歌声不太好,总是当听众,静静地坐在角落。他自己虽然不唱歌,却喜欢听别人唱。他尤其喜欢听陌生人唱歌,那无关乎歌声是否悦耳动听。他觉得,从歌声当中,可以感受到歌者的心路历程。

由纪子说话的声音有如银铃般清脆悦耳,唱起歌来想必也非常动听。可是她一直紧靠在克彦身旁,并没有唱歌的意图。他们坐在最阴暗角落,沉默不语……

“老师,老师。”古海喊叫的声音,让克彦回过神来。

“什么事?”克彦难为情地从与由纪子关在一起的“气密小座舱”中抬起头来。

“方才大家商量好,等一会要再去第三摊,现在在征求自愿参加者。”

“那么,我也参加一份好了。”

“不,不!我希望您送北泽小姐回去。”

“要我送北泽小姐啊?”

“北泽小姐不能逗留太晚,希望您能够当她的护花使者。”

古海看到克彦与由纪子相处的气氛那么融洽,灵机一动,做出这样的安排。他就是这么心思细密。

“我行吗?”

对方如此安排,克彦反不知如何是好?在座者以他的年纪最长,其他人都是年轻编辑。古海目前是单身贵族,由纪子又是他带来的,理应由他本人担任护花使者才对。

“北泽小姐也希望您送她回去呢!”古海露出心知肚明的表情说道。

由纪子也在旁点头。结果,在大伙儿欢送之下,克彦就成为由纪子的护花使者。她的家位于濑田。两人来到马路旁,准备拦计程车。就在这个时候,由纪子撒娇地说:“人家还不想回家嘛!”

克彦曾听说,她的父母亲规定她在十点以前必须回到家。

“今天稍微晚点回去没关系!我不知道以后还是不是有机会能够和您在一起?”说着,由纪子就大胆地挽起克彦的手臂。

克彦心想,她会不会把作品中的男主角与作者视为同一个人。作品中的人物当然都是作者凭空捏造出来的,而非活生生的人。

作者凭想象创造的人物是非现实的歪曲形象,经过作者特别强调之后,有着现实生活当中所不存在的外型、才干、温柔、强健的身体、不屈不挠的精神,或是令人讨厌的缺点。

有些读者会对小说中的人物产生移情作用,将书中人物与作者等同起来。由于爱上小说中的人物,遂把这种感情转向作者。这是异性忠实读者常见的心理。

就算作者将自己的片断感情投射于小说中的人物,小说中的人物也绝非作者本人。不管好坏,都不过是藉由文学上的粉饰所美化而成的虚像。

要是将那个虚像与活生生的作者混淆在一起,迟早会带给读者梦想的幻灭。作者应该隐身在作品背后,不应该暴露在读者面前。这是克彦一向坚持的原则。

可是,如果由纪子把他和书中人物混为一谈,这不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吗?克彦心想,像由纪子如此娇艳欲滴的女孩,大致上来讲,是不可能主动投怀送抱的。克彦在心里说服自己:无论如何,必须把握住这个机会。

由纪子与克彦过去所交往的女性分属于不同的世界。不单是她那属于上流社会的高雅气质而已。如果是上流社会的气质,可以用演技和伪装的方式表现出来。

由纪子给人一种不着边际,虽有实体,却轻飘飘难以掌握的感觉。这或许是克彦个人的感觉。倘若不被对方所深深吸引,也会存在着不晓得会演变成什么情况的危险性。这种危险性若是与她特有的荷尔蒙合而为一,将会对男性产生难以抗拒的诱惑。

她似乎是一条尚未被竖立起“拥有”和“征服”之旗帜的美人鱼。克彦心想,如果自己不去竖立那支旗帜,迟早会有别人捷足先登。

克彦对过去与他交往过的女性,全都竖立了“拥有”和“征服”的旗帜。即使现在已经没有旗帜了,仍留着过去那些旗帜的影子。

从由纪子成熟的体态推测,很难说她是未被开拓的处女地。就算她的身体曾被男性染指,也尚未染色。这种无法掌握的感觉似乎成为她的盔甲,让她不会接受任何男人的旗帜。

以前一定有很多男人想在她身上插上“征服”的旗积。纵使他们曾多次尝试,大概也像钉子钉豆腐,得不到反应。或许她也不是有意拒绝,只是天性不易动心吧!

正因为如此,克彦更想把她占为己有。他重新燃起将女人占为己有的野心,这股动力让他想去拆除他与由纪子之间那道透明的围墙。

“我想,和你见面的机会也只有今天晚上了。”

“咬呀!要是老师想见我,我随时都可以飞过来。”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你会把跟我见面这件事列为最优先的考量?”

“那还用说!”

“那么,我一个月想和你见一次面!”

“哇!我太高兴了!我一个月可以和老师见一次面呀!”由纪子双手捂住脸颊,仿佛想抑制住内心的兴奋。

克彦觉得她的动作实在可爱极了,不知不觉中,脸皮就厚了起来:“你能忍受一个月才见我一次面吗?”

“我没办法忍受啊!”由纪子立刻回答。

“我大概也没办法忍受。”

“那么我们多见几次面好啦!”她高兴地说道。

“一个月见面两次……不!三次好了。”

“干脆每个礼拜见一次吧!会不会妨碍您的工作呢?嘻嘻嘻!”由纪子淘气地笑着。

走着走着,见前面有一家咖啡厅,两人很自然地走进去,又开始聊起来。话题如泉涌般源源不绝,当他们猛然发现店里面都没有客人时,看看手表,已经超过凌晨零时了。

“糟糕!怎么会这么晚了?”克彦错愕地说道。

由纪子也显得手足无措的样子。愉快的时间总是不知不觉地飞逝而过。

“你会不会被关在屋外?”

“不会啦!我带了钥匙。”

“你一定会遭到父母亲的责骂,对不对?”

“他们现在已经睡着了;我悄悄地溜进去,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他们多半不会察觉。等到早上,他们气就消了。我明天尽量睡晚一点。”

“那你上学怎么办?”

“我可以临时请假啊!”

“坏小孩!”

“别忘了,您也是共犯哟!”

“既然你这么说,我也没话讲。”

“我希望今后能有很多机会和您成为共犯。”由纪子又若无其事地说出扰乱克彦心绪的话来。在上流社会的双亲严厉教养之下,由纪子却有着自由奔放的性格。她这种失衡的心理也洋溢着一股魅力。她生而具有充满女人味的部分,逾越了父母亲严厉监督的范围,身上有着不被任何框框所限的妖艳。

克彦在路上拦了计程车,送由纪子回家。虽有千言万语,但碍于计程车司机的关系,两人在车内始终保持沉默。他轻轻地握住她的手指,她也不客气地顺势紧握他伸出的手掌。明亮的街灯投影在昏暗的车内,浮现出她时而灰白、时而朦胧的脸庞。每次她歪着头时,长发就垂落下来:当她把头发撩拨上去,他觉得那种动作充满了女性的诱惑。那眨眼的神情更是艳丽无比,令他难以自持。他不记得在哪里看过一篇文章,上面写道:“头发是女性性器的一部分。”此时,他深深地感觉到,头发真的是美丽的性器。

“如果我说我想要吻你,你会不会觉得受到侮辱?”克彦无法拒绝由幻子散发出来的诱惑,在她的耳边喃喃细语。

由纪子将柔默温软的樱唇凑了过来,代替回答。她不在乎司机的目光,毫无忌惮地热吻着克彦。克彦贪婪地吸吮着由花架上掉落的禁果。

“请问要在哪里停车?”司机客客气气的声音,让他们回过神来。虽然克彦刻意不让两人接吻的景象映入后视镜,但看到司机一脸诡异的笑容,心里也有几分明白。

由纪子指示司机行车的路线,不久,车子停在一栋建筑宏伟的宅邸前。克彦下车一看,那是两根木柱上搭一根横木的门,宽广的前院铺着脚踏石,直入深处的玄关。夜里看来,在浓密的庭园树木之间,可以隐隐约约看到主房的屋顶。

“过两天,我可以打电话给您吗?”站在门前的由纪子问道。

“无论如何,希望你能打电话给我。”

“我一定会打!”

克彦也要了由纪子的电话,可是他自觉必须控制打电话的诱惑。两人在门前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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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由纪子送回家,克彦在回程的车内,觉得今晚所发生的事真是宛如梦境。他很难相信这种事会在现实中发生,他觉得根本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情。

只是一个晚上的共处,竟然会有这样的结果,让他百思不解。总之,他有一个预感:今晚的邂逅是“男人与女人长篇故事”的开始。

以现代的性观念来讲,年纪相差悬殊的男女陷入热恋,或与有妇之夫发生关系的情况并不少见。克彦却做梦也没想到,他会与一个年龄和自己相差三十多岁的女大学生发生恋情。

年轻貌美,前途似锦的由纪子会在千挑万选中选上自己,克彦怎么都无法相信。

他心想,自己已经这把年纪了,怎么还会那么惊慌失措。充其量不过是和年轻的女孩子接个吻,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现代女性把性行为看成是握手,或顶多是玩玩罢了!与她们接个吻,有什么好与高采烈的?说不定到了明天……

不!也许下了车之后,她早把今天晚上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克彦自我解嘲地笑了笑。自己也并非完全没玩过女人,而且那些女人当初也都是花容月貌,风騷一时。自己的心情现在起伏不定,简直就好像是情窦初开的高中小男生。或许是因为中老年人那种“花女(如花似玉的女大学生)情结”在作崇吧!

这么一想,他的身心就像泄了气的皮球,整个萎靡不振起来。与此同时,也不能否定他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从那栋外观宏伟的宅邸来看,她必然是一位家境富裕的千金小姐。与那种千金小姐谈恋爱,想必相当麻烦。克彦那群同行的酒肉朋友绝不会染指良家子女。他们的对象都是风月场所的女子,最多不过是已婚女子。“安全”是第一考量的因素。

他们只选择万一发生麻烦时,可以用金钱解决的对象。

对方越是纯洁和没有什么不利的因素(完美无缺的女人),危险性就越高。来到世上已经五十多年了,也肩负着很多包袱,这些包袱不能为了恋爱的关系而卸下来。换句话说,他不能去承担恋爱的责任。对于一开始就知道无法让自己去承担责任的“危险女性”,最好是敬而远之,免得惹祸上身。

回到家时,太太尚未就寝,还在等着他归来。今天晚上,她的脸看起来非常刺眼。两个女儿早就进入寝室。在她们小小的时候,克彦如果比较晚回家,一定会去看看她们睡觉的模样。但女儿已经长大了,现在如果还这么做,会被视为是色情狂。不过,对现在的他来讲,那可省事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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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第三章 青春的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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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克彦几乎没有心思工作。他一夜未眠。由纪子那两片温润的樱唇,仍旧令他神魂颠倒,以致整个晚上辗转反侧,难以成眠。虽然出版社交待自己的稿件,截稿日期已迫在眼前,但不要说是一张稿纸都还没写,连小说的情节根本都还未构想出来。

由纪子说,过两天要打电话给他,最早也应该明天才会打来。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会打电话来?克彦整个脑中都在想这件事,哪里还有心情构思?

虽然昨天晚上已下决心对“危险的女性”敬而远之,但经过一个晚上,现在早已把下定决心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安全的恋爱”,就不是恋爱。克彦不晓得自己是不是是已坠入爱河,或者对方只是和自己玩玩罢了?

也许就因暗藏危险,也伴随着苦恼、矛盾、猜疑和纠葛,才能称作恋爱。其证据就是:因陷入苦恋,致身心憔悴,发誓不再有第二次恋情的人,其后却又谈了好几次恋爱。

恋爱这门学问不是能够学习得来的经验无法成为教训。有人一语道破:“恋爱不是局外人所能理解。”惟有无法理解,才算是真正的恋爱;精打细算的话,就谈不上了。

克彦无法等到次日,他也不能保证由纪子确实会打电话来。她说过两天会打电话给自己,说不定指的是后天。或许她已忘了这个约定;那就必须趁早让她想起来。

克彦心想,要是三天后询问对方为什么没有打电话来,由纪子说不定会略略地笑着说:“哎呀!您竟然把那件事当真啊!”

克彦宛如被关在铁笼内的动物一般,在自己的工作室里走来走去。他脑中浮现出一个念头:“不如我先打电话给她!可是,要是她的家人接了电话,该怎么回答?”

“对了!可以去问古海看看。虽然还不知道古海和她有什么样的关系,但她是古海带来的,或许他知道如何和她取得联络。”

克彦将手伸向电话,电话铃声却正好响起。他拿起了话筒,耳际传来那个令他朝思暮想,银铃般的声音:“老师,您还记得我吗?我是昨晚和您一起聊天的北泽由纪子。”

“我当然不会忘记,昨天晚上我还一夜未眠呢!”

“我也是。对不起!一大早就打电话给您,因为我实在是忍不住了。”

“谢谢!我终于得救了!如果你明天或后天没有打电话来,我真不晓得该怎么办?”

“那怎么可能!要是我没听到您的声音,我真不知道日子怎么过?”

“我也是。是谁说一个月见一次面呢?”

“啊!是谁说一个月见一次面呢?”

“啊!是谁说的呢?不管谁说的,反正我现在很想见您一面。”由纪子的声音中充满着迫切的期待。

“我现在也想见见你!”

“那么您就来嘛!”

“你现在在哪里?”

“在学校。您希望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上完课了吗?”

“还有一堂。但是,我以您为第一优先。”

“逃课是不好的行为。”克彦劝自己不要接受她的邀约,和她见面。因为如果现在和她见面,下次会更加难以自拔。就好像口渴的人饮了海水,对恋爱的渴求就会越来越激烈。

“您现在不方便吗?”由纪子从电话中敏感地察觉到克彦的踌躇。

“没这回事。”

“您不要说我太任性,我不愿意让您讨厌我。”

“你很可爱,我怎么会说你任性呢?”

“那么您马上出来好吗?如果您不出来,由纪子就死了!”

“一小时之后,我们在昨天晚上那家咖啡厅碰面。”克彦告诉由纪子昨天晚上与她聊到深夜的那家咖啡厅的店名。

他知道自己已无心坐在桌子前工作。世上有哪个男人能够抗拒这可爱的诱惑,若无其事地继续工作呢?

克彦看看手表,站了起来。与由纪子今后会有什么发展呢?那是爱恨交缠,充满苦涩的地狱之门;还是繁花似锦,多彩多姿的恋爱乐园?克彦的内心夹杂着几许悲壮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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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你要出去?”

妻子露出疑惑的表情,望着正准备出门的克彦。因为在他的生活模式当中,从来不曾有过突然想做什么事的情况发生。

“嗯!我有点事,想去找编辑谈谈。”

“今天晚上会很晚回来吗?”

“不去看看,怎么晓得?”

“那你在路上可要当心点!”

妻子并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这二十年来,她已经被“调教”成“作家的妻子”。她自觉,让丈夫维持写小说的良好状态是她的任务。平常丈夫就经常告诉她“对小说家而言,妨碍执笔的最大因素就是情绪不稳。”她努力不让家庭失和,免得扰乱丈夫的情绪。

克彦满怀着对妻子的歉意,离开了家门。这确实也是“工作”的一部分。与年轻的女孩见面,可以刺激作家的感性与创作欲。这也是酝酿出作品的基础。不过,并不是说作家为了创作,就可以不择手段。与作家的伦理无关,不管是反社会的行动或违背道德的行为,都可能成为作品的题材。

克彦和由纪子约好在“克拉克”咖啡厅见面。那家咖啡厅坐落于与六本木明治屋同一侧的一家服饰店的二楼,紧邻其旁的是著名的“克罗伯”咖啡厅。“克罗伯”咖啡厅的店内装潢花俏庸俗,又经常拥挤不堪,所以克彦并不喜欢那儿的气氛。

不管什么时候前往“克拉克”咖啡厅,都会让自己的心情变得宁静。长方形的店内格局,在通道两旁并排着分隔式雅座,宛如列车的座位般,没有任何情调可言。一眼就看到客人坐在哪里?布置得简简单单的客人座席,具有独特的乡土风味。

由于客人的座席并排于窗旁,等人时可以俯视六本木的街道,时间较容易打发,也不会觉得无聊。服务生对客人也没什么多大的兴趣,在点过饮料之后,只要不召唤,他们也训练有素地维持对客人漠不关心的态度。这一点比较属于都市人的作风,也是克彦喜欢来这家咖啡厅的原因之一。比起“克罗伯”咖啡厅,此店的顾客层也以成年人居多。

克彦比约定时间提早抵达“克拉克”。他环视店内,并未看到由纪子的踪影。

进入店内,克彦选择了店内最里面靠窗户的位置坐了下来。由于闲得无聊,就望着窗外的街道。此刻还不是黄昏交通拥挤的时段。他心想,今天是周末,逛街的人大概会很多。等一会由纪子来了,不知道要带她去哪里。是不是应该先吃个饭?克彦脑中浮现出几家可以与她共进晚餐的餐厅。在这之前,必须先问她喜欢吃什么菜?

问题在于饭后。总不能带她去自己与编辑常去的有女人坐台的酒店。平常都是编辑为他打点一切,如果碰到那种场面,自己一时之间还真可能不知所措。他完全不了解现在女大学生的喜好。如果把她当成年轻小朋友看待,可能很快就会感觉不对。与其为这件事烦恼,不如把烦恼的事交给她。

对了!不如带她去旅馆好了。虽说她才二十一岁,但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大人了,既然她如此积极邀约,想必心里已做好了准备。克彦心中突然产生一个邪念。但是,周末旅馆住客率比较高,无法保留房间给客人。要是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那不如不要当男人。

如果一开始就订了一张床的双人房,就会被看穿企图。看来,就应该订两张单床的双人房才行。其实,不管是单人床或双人床,还不是一样会被看穿。预约单人房就更糟了。

到底要用什么样的措辞,才会让她跟自己进入旅馆?尽管自己平常以写作为业,却找不出适当的言词。总不能说“我想和你睡觉”吧?“我们去休息一下吧!”这句话听起来太肮脏了,“我想去能让我们两人独处的地方。”这句话也过于陈腔滥调。要不然就这样说好了:“我们到没人看见的地方稍微休息一下好吗?我绝不会对你怎样的!”“只要你在我身旁,我就心满意足。要是你不喜欢,我什么也不会做!”

“我到底在想什么?”一味胡思乱想的克彦猛然清醒过来,苦笑了一下。这完全不是作家的口吻。在作品中能够想出富有思想的对白,事情一旦临头,词汇却完全枯竭。不知不觉中,已超过约定的时间,却还没有看到由纪子的人影。可能是碰到交通阻塞,无法准时到来。克彦紧盯着咖啡厅的大门,方才的妄想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三十分钟过去了,四十分钟也过去了,始终不见由纪子。克彦心想,要是等了一小时她还不来,就离开咖啡厅。他进来时,在场的那数组客人全都离去了,换上了新面孔。已经过了一小时,仍然不见她的芳踪。四肢无力的感觉蔓延至克彦全身。足足演了一个多钟头的独脚戏,却什么事都没发生。黄昏时交通拥塞的情景开始出现在街道上,店里面的客人也逐渐增加。成双入对的男女特别引人注目。虽然对方爽约,克彦却一点也不生气。是自己不对!谁叫自己要接受这种反复无常的女孩子邀约。他应该感谢由纪子带给他一个青春的梦想,虽然只是刹那的短暂时光,却是他一辈子都不可能得到的青春神话。

克彦拿起账单,准备站起来时,不经意地看到窗外有一对男女坐上计程车。

在他觉得疑惑时,计程车已经开走了。远远看去,那个女孩子的侧面很像他的长女鲇子。透过车后的窗户所看到的发型也与长女相似。她身旁的那个男人,年龄与那个女孩有一大段距离。克彦虽然想前去确认,但计程车已经驶远了。

克彦心想,那个女孩子一定是长得与女儿有几分相似的陌生人。大概是自己想与和女儿同年纪的女大学生约会,才会怀疑那个与中年男子在一起的女人是自己的女儿。现在这个时间,鲇子不应当出现在六本木,何况又是与岁数相当大的男子坐上同一辆计程车,这是连想都想不到的一件事。

幸好克彦的这段恋情就这样结束了。他突然想把咋晚到今天的亲身经验整理为短篇小说。或许也可以以“年龄差距足以成为父女的男女之爱”为主题,写一本长篇小说。克彦总不忘捞一把的作家性格已经将对方爽约的空虚感填平。他已经想好了题目,叫做《青春的神话》。

暮色将临而迟迟不临,六本木即将展现她充满魅力的一面。

正文 第四章 不降落地面的小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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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位是新名克彦先生?”在服务生的呼叫下,克彦回过神来。“您的电话。”

克彦从服务生手上接过电话。电话那一头传来让他等得非常焦躁的由纪子那悦耳动听的声音:“老师,对不起,对不起!”

“怎么啦!”原本已经死心的克彦一听到对方的声音,又无法抑制兴奋的心情。

“对不起!我本来已打算出校门,但有事情找我去,现在才出来打电话。好极了!您还在那里!?我以为您已经离开了!”她似乎很着急,声音听起来非常急促。

“没有等到你,我怎么会离开呢?你现在在哪里?”

“在学校。我马上过去。您可不要离开哦!我二十分钟就赶到。”由纪子撒娇地说。

二十分钟后,她出现在克彦面前,脸上微微沁出汗珠,看来是急着赶过来的样子。

“很高兴能够见到你!原先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克彦也不怕被人看见,愉快地握住她的手。由纪子也握紧自己的手。

她今天身穿上下同色的连身裙,与昨天的穿着大异其趣,洋溢着文静优雅的气质。

“我迫不及待等着与您见面,怎么会不来呢?”

两个人紧挨着,亲昵地交谈。服务生见状,也不好意思过来询问她要点什么饮料?

“等一会要去哪里?”言毕,克彦想到自己尚未向旅馆订房。不过,他看到由纪子前来赴约,心里非常高兴:再次见面的喜悦,已将贪婪的情欲暂时向后压挤。

“只要是您带我去的地方,任何地方我都愿意去。”接下空白委任状,可任由自己填写,但情欲尚未扬生。因为,它还没有余欲萌生。男女之间之所以会产生情欲,有两种状况:一种是需要两人相识一段时间,而且两人相处时,彼此会有自然、从容的感觉:另一种就是纯粹属于动物的发情。

新名克彦与北泽由纪子邂逅不久,彼此已有相互倾慕的感觉。两人像两股汇流的河水,在激烈的流速当中,忙着将对方留在自己身边。在流速之中,一面推挤,一面将对方挽在自己的手腕中,然后确认自己是不是已经将对方掌握在手里。

肉体关系是一种确认仪式,尚未达到确认阶段的男女就不会意识到这种感觉。

克彦完全忘了情欲,显示出他对由纪子的敬畏与憧憬。他因为慑于她的年轻貌美,内心感到极大的压力。这样的女孩给他空白委任状,让他受宠若惊,更有一种莫名的感激。

“肚子饿不饿?”

“有一点!但能够与您见面,我高兴得早就忘了饿的感觉。”由纪子若无其事而大胆地说出甜言蜜语来。

“不管怎么说,我们先离开这里。”两人踏出了咖啡厅。街道上早已闪烁着各式各样的霓虹灯,成双入对的情侣们行走于道路两旁。有很多装扮入时的女孩和外国人。克彦看到手挽着美女的男士们,觉得不再像以前那样羡慕他们。就算走在非常自负的“六本木族”当中,克彦也觉得他们的视线都集中在由纪子身上。不仅是男士,她身上似乎也有能吸引女孩子们视线的荷尔蒙。

两人来到防卫厅前的交叉路口,往通向青山的方向左转。那里有一条小巷,与京都的巷弄非常相似。巷内有一家名叫“晴尚庵”的餐厅,是由一位慷慨大方的老板娘所经营,克彦时常顺道来此用餐。他带着由纪子坐在柜台旁。老板娘似乎显得非常高兴。

老板娘看到克彦带着女孩子来,非常客气地招呼他们。把茶端出来之后,就不再打扰他们。店里没有其他客人。两人品尝着手工制的日本菜,同时满怀情意地互诉衷曲。

“我喜欢日本菜。”由纪子说道。

克彦敬了她二、三口酒,只见她的双颊已微微发红。

“我也看得出来。”

“好像在做梦一样。”

“怎么说?”

“和老师单独用餐啊!”又是一句甜言蜜语。

“你可不可以不要叫我老师?”

“可是,再怎么说,您都是我的长辈呀!”

“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您要我叫你克彦?不,不,不!我还是称呼您一声老师比较好。”

“不久之后,就会习惯的,由纪子!”

“您可不可以再叫我一声由纪子?”

“由纪子。”

“亲爱的!”

“嗯!这样叫,听起来还不错。”

“对不起!我这样叫您,会不会太过亲昵了?”

“我还希望你对我更亲昵一点。”

“我不想离开您的身边。”

“我们不是才刚见面吗?”

“我希望今后都能一直待在您身边。”

由纪子把脸偏向一边,歪着脸看着克彦。克彦觉得她有一股成熟的魅力,不禁浑身打起了寒颤。从近距离,他感受到由纪子身上散发出危险的荷尔蒙。

“可是,你迟早总要嫁人啊!”由纪子的身子紧紧靠向克彦。根据他半生以来的经验,他晓得被如此貌美的女孩紧紧倚偎而来,不能只是单纯地高兴而忘了自己。

“我想我大概不会结婚了。万一结婚了,我也不想离开您。”

这种年纪的女性往往逃避婚姻。虽然是年轻气盛的想法,但她们也不愿意因为结婚,把自己的青春委诸一个男人。年轻让她们觉得没有必要把自己的未来寄托于婚姻上。

可是,由纪子也透露出她结婚的可能性。依她的想法,人老珠黄时也必须有个依靠。

“要是你结婚,事实上我们也无法见面。”

“那么我就不结婚啦!”由纪子十分干脆地说。

“不结婚,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一辈子守在您身边。”

“你……”

“嘻…嘻……放心吧!我不会成为您的包袱!”她含笑说道,宛如看透克彦的心思。

把像由纪子这种散发出青春之象征的女孩一辈子留在自己的伞下,是男人们共同的梦想。何况像克彦这样年过五十岁的男人,已经过了人生的转折点,逐渐走上下坡路。获得年轻女性分赠的青春是一个未竟之梦,也是返老还童的秘诀。

可是,这五十多年来的上半生,自己狭小的伞内已经挤得满满是人,再也没有多余的空间容纳新的加入者。虽然他很想把由纪子纳入自己的伞下,无奈已没有多余的空间。他也没有勇气丢旧伞,换新伞。怎么样解决这种矛盾的心理呢?对男人来讲,如果要享齐人之福,就必须将女孩子放到伞的周围。虽然伞下没有多余的空间,但女性被伞中心的引力所吸住,就不会从伞的周围离去,对男人也不会造成任何负担。男人是只吸吮恋爱蜜汁的蜜蜂。

女孩子们对于在短暂的春季开花期,有蜜蜂来访,也会觉得很高兴。这种现象可以非常适地地命名为“成人之恋”。那是不勉强带给男女双方负担的恋爱关系。一旦演变成男人寄生在女人身上,就会从成人之恋转为情夫的关系。难道年纪轻轻的由纪子具有透视力,能够看穿克彦想要享齐人之福的心理?

“如果你是我的包袱,那一定是美丽、可爱的包袱。”克彦明知自己没有这个能力,却想拥有美丽的花朵,忘了随着花朵而来的负担。他给自己提出了一个危险的话题。

“我不想成为包袱,让您讨厌!”

“我怎么会讨厌你?要是讨厌你,我不如不做男人。”

“您是在奉承我!我很感谢古海先生介绍您与我认识。要是未曾认识您,我的人生一定会非常无聊。我与人见面时,感到这么兴奋还是第一次。”

“我也很感谢上天,能让我认识你。只是,我们两个相见恨晚!”

“不过,能够见到您,我就非常满足了!我觉得这是命中注定的。”

“我也这么认为。”

“我们是得相逢时便相逢!就算现在没有与您见面,将来也一定会碰面的!”

“就算今生不见面,说不定来世也会相遇!或许我们在前世也已经相聚过!”

由纪子与遥远过去的影像重叠。不是由纪子与旧的影像相重叠,而是后者被她所吸收;由纪子的存在,急速而强烈地在克彦的心田中扎了根。

“我希望能够更进一步与您见面。”由纪子焦急地说道。

“我们现在不是正见面吗?”

“虽然我见到了您,但我还急不暇待地想进一步地见您。”

“你这种感觉我也了解。虽然我们挨这么近在聊天,我的心里还是有一种着急的感觉。”

“我爱您,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这不是昨天刚见面的男女所应该讲的话。但这些话对他们来讲,没有不协调的感觉,紧紧地镶在对方心中最重要的部位。

他们不是对等关系的男女,两人的年龄差距那么大,足以做一对父女。没有开场白,也没有任何步骤,就进入热恋当中。所谓恋爱,就是那么令人难以预测,进展又是那么快速。正因为如此,才会有人说:“恋爱不是局外人所能理解。”二十一岁完美无缺的女人在这场恋爱中竟然采取抢先攻击的姿态,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要是由纪子完全没有反应,克彦大概只会把她当成可望而不可及,高攀不上的小姐,从远方默默地眺望。可是,让人难以相信的是,她居然采取主动,让被动的克彦虽然提心吊胆,却又快速因应。

如果橱窗中美丽的模特儿突然被赋予生命,打开橱窗,向你追求:“我爱你!”有哪个男士拒绝得了?就算男人(有缺陷)觉得花容月貌的女孩与自己之间存在着“命定的姻缘”,对方若没有反应,男人也会死了这条心。不管夜空中的星星多么灿烂,终究无法爱上它。假设天上的星辰突然发出爱的呢喃,也无法让人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怎么会爱上我这样的男人?”

“您这是傻问题!爱一个人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由纪子微变口气地说。

“是啊!是问得愚蠢!”

“今天晚上,我觉得非常快乐啊!”

“我也是。”

“我希望能够处在本来应有的状态中。”

“和我在一起是你本来应有的状态吗?这句话应该是自诩为男人的人说的话啊!”

“我会不会妨碍您的工作,造成您的困扰?”

“困扰吗?对我来讲,这是本来应有的状态。”

“听您这么说,我好高兴!今晚我想再喝点酒。”

“昨天你那么晚回家,有没有惹你爸妈生气?”

“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吃惊。”

“今天晚上如果再那么晚回家,不是很不妙吗?”

“如果我太晚回家,我爸妈大概不会饶了我!”由纪子投来一迷离的眼神,好像是在说:“那该怎么办呢?”

“在关门之前,我送你回家。”

“嘻……嘻……嘻……”

“怎么啦?”

“老师,您怕我吗?”

由纪子看着克彦,那种眼神似乎可以看透克彦的心底。二十一岁的女大学生透视了五十二岁,老于世故的男人心理的结构。

“说不怕是骗人的!”克彦说出真心话。他虽然想吸吮甜美的蜜汁,却不愿被蜜蜂的尾针螫到。

“拜托您,请不要怕我!”由纪子盯着克彦的眼睛,那是一种依赖的专注眼神。

“怎么啦,突然这么说?”

“老师,昨晚您说过,文艺老师坚定可靠,不可能被三言两语就唬住。我希望您不要再用大人的常识回避我。我觉得,要是您这么做,会激怒特意让我们俩相逢的命运之神。”

克彦听了之后,心潮澎湃,激动不已。

“但是,不管我多么爱你,都无法为这场爱情下结论。”

“啊!您怎么这样说?爱不需要结论,它本身就是结论。我讨厌结论这种东西!要是提出了结论,就什么都结束了,最好永远不要有结论。我希望像绝不降落地面的小鸟一样,一直在空中翱翔。”由纪子扭动着身躯说道,看似身心受到极大的打击一般。

“降落地面的鸟,这种比喻真的与你非常贴切。”

“反正迟早会死,我希望在空中翱翔时死去。”

“你现在正是青春年华,不可以想到‘死’这个字。”

“老师,您无论如何一定要活到八十岁!”

“为什么?”

“老师活到八十岁时,我差不多五十岁了。我不想让您看到我五十多岁以后的样子!”

“什么话!美丽的女人啊,在各种年龄上有各种年龄的美。”

“在我人生当中最美丽的时期能够让老师看到,真是我的荣幸!”

两人的话题漫无边际,没完没了。

“欢迎光临!”老板娘的声音让他们从情话绵绵中惊醒过来,发现菜肴已完全上桌。此时有新的客人进来。克彦两人已经独占了柜台好一段时间。等会儿要去哪里呢?在夸张地做出爱的结论之前,他们不得不为今天晚上的约会做出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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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纪子似已微醺,脚步蹒跚起来。周末,六本木的街道上人潮拥挤,“亚曼都”前聚集了许多服装打扮最前卫的男女,也有不少来自外国的年轻人。

每次交通信号一变,人群就向前移动。交叉路口上往跳迪斯科的人群方向移动的人潮称为“主流”,他们大部分是来自琦玉或千叶等“乡下地方”的年轻人,穿着令人难以置信的最新潮的服饰,争奇斗艳,互别苗头。从街角的“迈阿密”到“罗亚大楼”一带,别名“产直大街”或“Saichiba大街”,乡下的年轻人来这里做服饰上的“确认”。

六本木原是一条旧街,自从战后驻留日本的美军在此地与建军营之后,这里就成为美国化的地方。不过,战后吹来此地的美国风,后来转成夜总会、酒吧等声色场所的聚集地,再加上电视公司、外国大使馆和服装店,成为国际色彩非常浓厚的娱乐城。

六本木的特色是具有强烈的个性和多样性。此地的人不喜欢被一种颜色所统一,每个人都具有强烈的个性,同时彼此也互相认同,共处一堂。在六本木的迪斯科舞群当中,充分地显示了这一点。新宿等地的迪斯科舞群有教练在旁指导,跳起舞来活像是在做广播体操。六本木的人则每个人都能随心所欲,各跳各的舞。不管任何事,他们都不喜欢被统一。

换句话说,那也是成人的世界。

六本木一天中呈现出三种不同的面貌。首先是下午六点左右聚集而来,赶时髦的人群,他们与夜幕一起出现在六本木,是来做服饰上之“确认”的年轻人。来六本木是为了确认他们从电视或杂志上所接受的“函授”是否正确?事实上,他们来这里也算是“上课”。

其次是凌晨零时左右,最后一班电车驶出时,于车京内玩得意犹未尽的“深夜族”就向六本木聚集而来。在这个时段内,想回家的人早就回家了,剩下的年轻人一直在当地流连忘返,直到头班电车驶出为止。整个晚上留在六本木的游客,从迪斯科最后一支舞跳起之后,就逐渐离去,六本木的夜色开始显得有些荒凉。

从早上四点起到六点左右,在玩累的“深夜族”面容憔悴,准备回家时,送报纸、牛奶和晨跑者等白画世界的先锋就从“深夜族”的身旁奔驰而过,彼此丝毫不表示任何关心。

克彦喜欢那种气氛和街道的风貌。他曾经来六本木看年轻人跳迪斯科,归途中还在深夜营业的咖啡厅待到早上,身边还有一个看起来像是舞女的年轻小姐,一直死缠着他,对他展开“入侵者游戏”。

他带着由纪子来六本木这个人们彼此都漠不关心的巢穴时,路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旁这位风姿绰约的妙龄少女身上。那些眼神未必都是男人的眼神。男人的眼神中充满羡慕和欲望,女人的眼神则露出嫉妒之意。

他与由纪子之间已经有了一种默契,只要是他决定的地方,什么地方她都会跟去。

可是克彦并没有继续向前。他觉得下一步将会改变两人之间的命运。

克彦问自己还在犹豫什么?耳际响起了斥责自己的声音:猎物已亲自把美味的肉块递了上来,如果你不吃,迟早也会落入别的男人口中。不可以学学饿狼的精神,能吃的时候应该尽量多吃一点,因为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能吃得到?

克彦过去以“饿狼的精神”从事作家的行业,在他下定决心饲养从未吃饱过的狼之后,才有办法使自己成为作家。要是像猪一样,被人喂得饱饱的,根本就无法写作。他不断地以这种说法来说服和斥责自己。

如今自己希望获得的最高级猎物已经飞入自己的口中,自己却迟疑不决。吃吧!把牙齿露出来吃吧!为了不让其他的野狼夺走,必须确实地竖立“所有权”的旗帜。

在心神不定当中,克彦带着由纪子在六本木的街道徘徊。在没有季节感的东京街上,夜色中却混杂着春日的芳香气息。想到今后将与美女共同度过即将来到的季节,克彦就觉得兴奋莫名。这也预示了两人今后恋情的发展方向。但是,现在还没办法悠闲自在地占卜两人的未来。首先要考虑的是,今后要怎么处理两人之间的事?

“老师,我觉得有点冷。”由纪子说。暴露在夜的寒意中,她的醉意慢慢消除了。

“差不多该回去了。”看着充斥于街道上的空计程车,克彦最后还是说了这一句蠢话。

“我还不想回家。”由纪子撒娇地摇摇头。今天晚上似乎是由由纪子取得主导权。但实际上并不然。

由纪子觉得与克彦的邂逅是“命中注定”的事。她抛弃了身段和女孩子的矜持,接近对方,但克彦却是基于狡猾,为自己设想的心理,在态度上显得不干不脆。说好听是成年人通情达理,其实是五十多岁,长于世故的男人却无法应付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

克彦觉得自己很无情,对由纪子感到有些歉意。

“那我们要去哪里?”克彦半自言自语。他这句话不只是问等一会要去的地方,同时也是在跟自己的内心对话。

“不管去哪里,我都会跟在您身边。”

“要是我带你去旅馆,你会跟着去吗?”克彦若无其事地说出令他困扰的想法。

由纪子爽快回答:“去旅馆也无所谓啊!”

“好吧!那我们就到旅馆去悠闲自在地喝酒吧!”

“我赞成!”

由于是周末,不管什么地方都是人潮汹涌。克彦想在旅馆与世隔绝的房间中,与由纪子独处,饮酒作乐。男人和女人在旅馆中,不一定非上床不可。他有一种获救的感觉,附近有一家王子大饭店,是最近才开张的市中心旅馆,休闲型的设计,旅馆中央有一座游泳池,周围环绕着回廊。

很不巧,旅馆已经客满。克彦在“克拉克”咖啡厅等待时所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

“我知道有一家‘都’饭店,不是很出名,说不定还有空房。”由纪子向正不知如何是好的克彦说道。

两人拦了一部计程车,往新建于白金台的都饭店前去。都饭店果然并未客满,克彦觉得由纪子对这家饭店非常熟悉。此饭店离市中心稍远,环境非常幽静,旅馆内的布置也非常协调。听说有许多作家住在这家旅馆内从事写作。但克彦还是第一次来这里。

克彦想问由纪子是不是常常来这里,话到嘴边,立即咽了回去。问这种问题,可以说是非常愚蠢。家在市中心的年轻女孩,应当不会一个人来旅馆过夜。即使她与自己认识之前,和任何男人前来旅馆,和自己也一点关系都没有。

和任何“命中注定的人”邂逅,都不能支配或干涉对方在邂逅之前所发生的行为。

两人被带至标准型的双人房。房间不大,但房内的陈设看起来非常舒适。

“好不容易,两个人终于能够单独在一起了。”克彦轻轻地抱着由纪子的身体说道。

昨晚两人是车内第一次接吻,克彦无法碰触到她的身体。由于必须躲避司机的视线,在以不自然的姿势吸吮着她的樱唇时,虽然甜蜜而刺激,但还达不到蚀骨销魂的境界。

现在克彦拥有捕捉到由纪子嘴唇的触感,两人面对面,四片嘴唇印在一起时,紧贴在一起的身体互相传递着心脏的跳动和体温。嘴唇是使两颗心紧挨在一起的通道,透过这条通道,两人得以心意相通。互相拥抱的身体如同海面下冰山的本体一般,比海面上的冰山一角多了数倍的肉感。两人拥吻了好长一段时间,克彦涌起一阵害怕她樱唇离去的感觉。接吻只是性爱必须通过的一个驿站:也就是说,嘴唇无法成为男女之间的终点站。

女孩子既然允许男方亲吻她的嘴唇,若是在她容许男方采取更进一步的行动之前踌躇不前,会让女孩子有受到侮辱的感觉。

由纪子把嘴唇移开,喘不过气似的。过了一会儿,仍见她因喘气而耸动着肩膀。

“你还好吧?”克彦担心地看着由纪子的脸庞。

“对不起!我没事。这种接吻的方式,我还是第一次……”

“我们毕竟还不是很熟识。”克彦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道。

“不!老师您非常棒。”

“咦!你是在说我很会接吻吗?”过去从来没有一位女性这么形容他。

“真的非常棒!我全身好像有一种发麻的感觉。”

“你这么说,让我油然产生自信心。”

“您可不能对别的女人有自信心哟!”由纪子眼波流转。

“除了你,我不会喜欢上别的女性。”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我要您发誓。”

“当然可以!我可以对着全世界的神祗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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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第五章 坚不可破的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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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对男女如果在旅馆内的密室中面面相觑,无话可说,就必须面对性之一事。当男女有如动物般发情时,就不需要言语。但是,在了解与行动之间,在对未知的踌躇和含羞摇摆不定的期间,必须有润滑油和缓两人之间的间隙。

“要不要喝点酒?”由纪子打开冰箱,说道。

冰箱里面摆着各式各样小瓶的酒。

“老师要喝什么?”由纪子看着克彦。在这种情况下,酒是最好的润滑剂。

“什么酒都可以。”

“里面有很多酒呢!有Jo e、in、伏特加等等。”

“白兰地好了!”

“我也跟你喝一样的吧!”

两人举杯互碰,由纪子则顺手开启音乐。白兰地和缓地融入血液,似乎消解了两人的紧张。轻音乐使气氛越来越好。

“在这种气氛下,惟独老师和我共处一室,仿佛地球上只有我们两个人存在一般。”由纪子轻轻地将酒倒入杯中,端着酒杯的纤纤玉指与酒杯中的琥珀色液体非常调和。

看人喝酒的方式,就大概可以看出那个人所处的环境。由纪子喝酒的样子有一种自然高雅气质,而且看来是经常在高级的场所,饮用高级的酒。那不是故意装出来,或经由训练就可以做出来的动作,而是从小在上流社交场所中耳濡目染所养成的风度。在华丽的宴会中,手持香槟杯,最适合她这种优雅的身段。以她的年龄来讲,算是非常不简单。

适度而令人愉快的微醺,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两人在大都市的人海中邂逅,现在则携手飘至旅馆的密室这个“无人岛”上。超过一千万的庞大人口形成一股水压,将两人困住。人口越庞大,两人的密切感就越强烈。都市中的深夜与深海底相似。

“看看窗外,觉得这个房间刹那间似乎即将飞入太空。”克彦以作家的感觉说道。

“要是真的那样,该有多好!”

如果两人与这个密室同时离开世界,他们,尤其是克彦,就可以从他所背负的各种包袱、义务和社会规范解脱出来。那该有多好!但与之同时,他也了解,人光靠恋爱是不能生活的。以他的年纪来讲,他深知世上没有一个地方能够让人陶醉在恋情之中。

尽管如此,两人在一起的时光,却可以令人忘记尘世间所有的烦恼。在旅馆与世隔绝的房间内,与如此美艳的女孩独处,不管怎么做,都能获得她的容许。她有如美丽的素材放在砧板上,任凭自己宰割。灯光映照着她手上的酒杯,美酒闪烁着晶莹的光芒。房内回荡着《Limelight》,热情奔放又略带哀愁的音乐。

“那一刻”逐渐逼近,时机已成熟,由纪子正静静等待。然而尽管两人的关系已发展到这个地步,克彦却似未察觉幸运之神已出现面前,而且不耐烦地准备离开。

在这种情况下,他不知道该向她说什么话?他一直想追忆过去相同的场面,却始终想不起来。过去并不是没有碰过这种场面,但它并没有储存在记忆档案中。克彦心想,在这种情况下,多半是不需要说什么话的。他觉得在他还没有说话之前,对方应该会先采取行动。

虽然由纪子对此地似很熟悉,但也可能是第一次和男人前来。她好像正等待克彦的“指示”。在他裹足不前之际,时间就像鲜血般一滴滴淌出,她回家的时刻已渐渐接近。克彦在心里对自己说道:尽管已来到旅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就直接上床。喝过酒后,清清白白地道别,应该算是比较高明的做法。此时好比是山珍海味摆在面前,嗅一嗅菜肴的香味就离去一样。但事实上,大部分的人都受不了佳肴美味的诱惑,总是狼吞虎咽,先饱餐一顿再说。人在饥饿时,有时会向色香味美的菜肴屈服。

克彦心想,今天晚上若打退堂鼓,让在女人堆中身经百战的朋友知道了,他们会不会捧腹大笑地说“不如让给我吧!”还是会嘲讪自己经验不足?有一位年过花甲,专门描写男女性爱小说的作家曾打算一年之内,与初次见面的女子上床,而且女孩子的人数要与自己年龄的数字相等。结果却超过了他的目标。克彦曾与那位作家在酒吧内相邻而坐,只见他自始至终一直在追求坐台的小姐,说话非常直接了当,一味地想找她上床。

克彦深深地感叹!为了超越自己所订定的目标,有必要那么不注重自己的形象吗?要是让那位作家在场,他一定会认为,何必那么辛苦,把已经钓上的鱼放入鱼笼内。

此时,由纪子突然站了起来:“我要去洗澡了。”

唔!还有这么一手。为什么自己不早点暗示她,让她先说出这句话。想必她会认为自己是个木头人吧!克彦却又说了一句不痛不痒的话:“可别着凉哟!”真愚蠢啊!自己。

“不会啦!我不过是要洗个澡,流流汗罢了。”由纪子看起来并没有介意,迅速地进入浴室。不久,她穿着浴衣走了出来。

看见由纪子因发热而呈现樱桃色的脸颊,克彦觉得有一股异样的感觉从体内冲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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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再踌躇下去了!再裹足不前,自己就是一个懦弱的男人!克彦心想。

“我也去洗个澡。”他站起来说道。

克彦已经走向男女栅栏的边缘,接下来只要跨过去即可。

当克彦踏出浴室时,由纪子正站在窗旁,凝视着屋外的夜景。她站立的姿态,在窗外稀稀疏疏的光点及人群映照下,有如仙女般妖艳娇媚。克彦悄悄地走向她的背后,双手越过她的肩膀,抱住她柔软滑腻的身体。阵阵发香引逗他的鼻腔,浴衣底下光滑细致的肌肤散发出挑逗情欲的气味。两人以这种姿势,伫立在窗际良久。

“到床上去吧!”克彦在由纪子的耳际喃喃细语。因为过度紧张,声音显得有点高亢。

她微微点头。克彦从背后将她抱起,往床边移动。由纪子横陈于床上。正当克彦想要脱下她身上仅有的浴衣时,她说道:“太亮了!”

“对不起!我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克彦一边歉,一边将房内灯熄掉,远方的灯火从原本敞开的窗帘洒了进来,由纪子脸上反射出蓝色的光泽。

“在我们未熟识之前,请别把灯打开。”由纪子在克彦的耳边轻声说道,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到。

她裸露的身体在床上略显苍白。虽然克彦不敢太过恣意欣赏她曼妙的身体,但眼前的一切已足以令他气喘吁吁,难以自已。

由纪子那散乱且撩人的秀发轻泻于因害羞而胀红的脸颊和粉颈上。她站立时坚挺迷人的酥胸,在床上因水平引力的扩张,延伸出盈溢丰满的面积。纤细的腰更衬托出丰润。充满肉感的乳房。全身在远方灯光映照下,隐约闪耀着光芒,宛如浮上水面来的美人鱼一般。

这是一种肉欲上的诱惑,就好像摆在男人的餐桌上,令人垂涎三尺的美食。任何一个已经酒足饭饱的男人,看到这道佳肴,都还会被挑起食欲。

“您这样盯着我看,我会害臊!”由纪子连忙将敞开的浴衣合拢。

克彦轻轻按住她的手,制止她的动作,“再让我看一会儿。”

“可是……”

“拜托嘛!”

“我只能给老师看哟!”

“真叫人难以置信。”

“为什么?”

“这么漂亮的身体愿意献给我,实在叫我难以相信。”

“因为是您,所以我才有这个意念。”克彦涌起一股粗暴的冲动,那是一种想要破坏与征服美丽之事物的冲动。他想破坏美丽的存在物,想要玷污纯洁的东西。那是男人的野性。现在由纪子美丽的身躯呈现于他的面前,使他男人的野性苏醒过来。相对地,由纪子也希望遭到破坏和玷污。

但转瞬间,克彦原本亢奋的身体发生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现象:在即将举行“仪式”之前,克彦的身躯就好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顿时就萎缩了下来。

克彦也不了解,为什么会发生这种现象。他像一匹野狼,焦躁地追逐着由纪子这只猎物,在即将追到之前,却一头撞上墙壁,被弹了回来,陷入绝望的状态。他曾听人说过,在太过兴奋或慑服于对方时,有时会陷入这种低潮。自己生平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

由纪子忍着自己的羞耻心,全身开放,等着克彦侵入,他却无法回应这道飨宴。如何收拾这个场面是首要问题。

这是身为男人最窝囊的状况,克彦认为自己一定会受到轻蔑,愈发觉得绝望与挫折。他想说服自己,这是暂时性的现象,没什么了不起。但越是焦躁,身体就越不听使唤。

由纪子一动也不动,闭眼等待着。她美丽的肉体是性感的极致,宛如坚不可破的城堡,正迫在克彦面前。在这种情况下,女体越是诱人,越是能够彻底打垮男人,让他万劫不复。

由纪子玉手轻搭克彦的肩膀,轻声细语:“我……觉得很高兴。”

克彦一听,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我深深地了解,老师您是多么爱我。”刹那间,他以为对方在讽刺他。

“您还会再与我见面,对不对?”由纪子以认真的口吻,在克彦的耳际呢喃。此时他才明了,对方并没有讽刺和轻蔑自己的意思。

“我才想问你,我们还会再见面吗?”克彦不希望因为方才的事,遭到对方所厌恶,讲这句话时,语尾还哽在喉间未出。

“我曾听朋友说过,如果不是真正爱一个人,就无法像您那样怜爱我。因此,我会更爱老师。”由纪子把她的樱唇印在克彦的嘴上。

不知道她是不是了解男人在这种情况下的凄惨心理,故意采取温柔和适切的反应。在这种情况下,女性固然不可对男性表示轻蔑,就连安慰或鼓励的口气也不可有。

面对男性突然不举,最适当的作法就是装出不在意的样子,若无其事地放过对方。

克彦的症状是属于“精神上的不举”。这种症状是因为对对方过度期待,产生反作用,使脑部对行为发出禁令。他的伦理和自我防卫的本能在潜意识中抑制了欲望,致使“尽管心理迫不及待”,身体毫无反应。这种症状多见于神经质的精神劳动者。

由于由纪子若无其事的态度,克彦得以将自己凄惨的心理抑制到最小的程度。由纪子完全一副悠闲自在的样子,并非以技巧来补偿克彦的萎缩。

她似乎没有这方面的知识和技巧。在这种情况下,由纪子的态度温柔地治疗了克彦受创的心灵。女性的不拘泥,有助于恢复男性的自信。可是,她并不打算主动下床。

“还要不要来点酒?”由纪子将白兰地注入置于床头柜上的酒杯,向克彦问道。

只罩上浴衣的全裸肌肤,在朦胧光线的映照下,显得娇艳动人,似乎在引诱着克彦燃起再次尝试的企图。克彦心想,要是错过这一次,猎物说不定就会从网中逃脱。可是,如果再次同由纪子调情,却又不举,就可能永远无法在她的面前抬起头来。

今天晚上的这个机会来得太过突然,克彦的身体尚未调整得很充分,除了疲劳之外又喝了酒。听说这种情况常发生在第一次与女人上床时。

由纪子刚刚说“在我们未熟识之前,请别把灯打开。”对!就是这么一回事。因为彼此不了解的地方还很多,才无法融合成一体。

克彦决定不为今晚的事焦躁,期待下一次机会的来临。与由纪子的情人关系,今晚才刚开始,不如就这样清清白白地彼此道别。或许这样对两人以后的恋爱之旅会比较合适。

克彦想办法让自己同意这种说法。虽然他对由纪子特意提供的肉体仍然留恋不已,但他已从悲惨的心理恢复过来。与由纪子之间的关系,性爱并不能决定一切。他也希望借由她那股年轻蓬勃的朝气,使自己的身心重新苏醒。在整体关系当中,性不过是极小的一部分。从这层意义上来讲,止于纯精神的友谊关系,才能长期保持对女体的憧憬。虽然自己非常不服输,但对由纪子的憧憬非常强烈,则是无可否认的事实。

正文 第六章 命运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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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克彦送由纪子回去。自己回到家时,已超过深夜十二点。他向出来迎接他的妻子问道:“鲇子呢?”他记起了在六本木见到的那名女孩与自己的女儿非常相似。

“已经睡觉了。”

“她几点回来?”

“你出去之后,没多久就回来了。她怎么啦?”

“没事,没事!”克彦闪躲妻子的反问,心想:那个女孩子多半是面貌相似的陌生人吧?

“要吃点什么东西吗?”

“不用啦,我不饿。今晚我可以去你房间睡吗?”克彦注视着妻子的表情,说道。

克彦认为爱情与睡眠是两回事。夫妻俩分房而睡已经有好一段日子了。

“哎呀!是什么风把你吹得想来找我?”妻子的表情显得有些惊慌失措。由于没有想到丈夫会这么说,剎那间不知如何回应。

“我们是夫妻呀!如果不偶尔沟通、沟通,哪像是夫妻?”

“你突然这么要求,让我不知如何是好?”

“你说的是什么话?难道怎么做,你已经忘了吗?”克彦说着,同时心想,或许太太真的忘记怎么做了。与其说今天晚上要进行沟通,不如说是要做“实验”。对于由纪子不举而告终,他想以太太的身体做实验台,检验看看自己是不是丧失了男性的机能。可是,这种想法绝不能告诉妻子。

“真的,我还没有做好迎接你的准备。”看来她真的是感到非常为难。

“说得太夸张了吧!大将军也不是非到夫人的房间不可。若你不反对,来我房里吧!”

“总觉得很难为情!”没想到偌大年纪的妻子在丈夫提出要求时,脸上会浮现红潮。

克彦被妻子的害臊勾起男人的性欲。当晚,他为妻子扮演一个生龙活虎的男性角色。毋宁说,他比平常更加勇猛。妻子并不晓得自己被丈夫当成实验台,只陶醉在许久未有的甜蜜中。

在妻子如梦呓般的话语背后,存在着夫妻生活的历史与成熟。

克彦心想,自己与由纪子之间果然存在着由未知的部分所形成的瓶颈。只要两人熟识到能将未知的部分溶解,必可突破瓶颈,完成两人的结合。

与妻子之间的实验获得成功,克彦恢复了自信心。心想,下次与由纪子见面时,一定可以发挥男性雄风。没错!不可以过度想显示勇猛,必须放松心情。只要不在意性的问题,两人见面时的情况应该会比较好。光是想到这一点,心里面的压力就能消除一大半。

把性的问题驱逐于意识之外,见面时,气氛自然会高涨,手互相碰触,嘴唇重叠,就会像流水那样,自然地结合在一起。性,绝不是男女关系的主轴,只是细微末节。

当克彦整个脑子想着与由纪子见面的情景时,妻子突然说:“对夫妻来讲,性还是很重要。夫妻的关系越来越疏远,真的逐渐成为近亲。今后我也会到你的房间找你,而不会觉得不好意思了。你可不能心存胆怯哦!”

“喂!你不要开玩笑。昨天事实上……”克彦连忙把嘴巴闭起来。

“我是说真的,你怎么认为我是在开玩笑呢?”妻子以极为认真的表情说道。

克彦心想,好不容易才把性这个问题逐到意识之外,妻子却把它拉回意识中央。年纪都这么一大把了,还说什么夫妻生活中最重要的是性。夫妻宛如人生的共同经营者,抚育小孩,让子女接受教育。丈夫外出工作,带来收入,妻子留在家中做家事,烧饭,煮菜,有时还得按照丈夫的工作形态,帮丈夫工作。而在社交场合,必须满面春风地面对丈夫的朋友。在如此广泛的守备范围中,性不过占着一个小小的角落。随着年龄增长,各方面的守备都受到压迫,逐渐感到脸上无光,结果在夫妻的回忆之屋中,到处都结了蜘蛛网。

虽然如此,由于夫妻的关系是多方面的,所以不会受到多大的影响。将满满都是蜘蛛网的回忆之屋久久打扫一遍,也会突然重返夫妻的主轴位置。到了这种地步,就不能说是仅将妻子当成实验台而已。虽说扫掉蜘蛛网的是自己,但反复做实验,也没什么意思!

可是,如果老是苦思冥想这个问题,表示自己还是无法摆脱性的纠缠。总之,必须把性这回事记忆。忘掉了“性”这问题,再去与由纪子见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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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自与由纪子分别,她始终没有和自己联络。昨晚道别时,她虽然说今天会尽早打电话给他,却一通也没打来。由纪子上一次比约定的时间提早一天打电话给他,这一次拖到了下午,还没有打电话来的迹象。克彦不晓得她什么时候会打电话来。电话就放在自己身边,片刻不离身,以致不能安心地用餐或上厕所。看来由纪子还是厌恶自己第一次发生的那件窝囊事。随着时间的消逝,他的绝望感就越来越浓厚。

那一天,克彦守在电话旁,直到下午二点,由纪子还是没打电话过来。当然,克彦那一天根本无心工作。

在克彦领悟到由纪子已经从他的身边离去时,他更加迷恋她天使般的脸孔和魔鬼般的身材。在猎物出现于克彦面前,令他垂涎三尺,迫不及待地想一口将它吞下时,无奈牙齿似乎有意刁难,突然折断。这种悔恨交加和悲惨的情况实在不是笔墨所能形容。

由纪子虽然约好与他联络,可是从兽网逃脱的猎物,多半不会再回到同一个罗网。没有猎人这么愚蠢,会相信猎物的承诺。

那天晚上,克彦上了床之后,眼睛睁得大大地,始终睡不着。那么漂亮的猎物,“一生只能遇上一次”,不可能再次重逢。从她与男人上旅馆时的从容态度,成熟的肉体,成年人的魅力,和吸引男人的荷尔蒙等来推测,她应该已接受过男人的洗礼。

她一定会把自己的窝囊,和其他勇猛的男人做比较。她被克彦点燃一半的欲火,多半会找其他雄壮的男人平息。由纪子按捺住羞耻心,特地献上的美丽贡品,却被克彦以那种窝囊的方式拒绝了,她大概不会原谅吧!他让她丢脸。她之所以没有当场发怒,乃是基于她那一颗善解人意,温柔体贴的心。

他在床上辗转反侧,约莫黎明时分,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当太太的叫唤声使他从睡梦中醒过来时,强烈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洒了进来。

“古海先生打电话找你。”妻子叫道。

编辑不会一大早就打电话来。克彦看看枕边的闹钟:将近十一点。他起来接电话。由于声音不太清晰,对方似乎察觉出他刚睡醒,过意不去地说:“对不起,打扰您睡眠了!”

“没关系!也该起床了。”

“不谈客套话。请问您,稿子不知道进行得怎么样啦?”这个月,古海他们的杂志社向克彦邀稿,要他为他们写一篇短篇小说。克彦连一张稿纸都还没写好,把这件事摆在头脑中的一个角落,甚至已蒙上一层厚厚的灰尘。他必须等编辑多次催促,才会想去清理那些尘埃,执笔写作。杂志社的编辑对作家的情况也估计得很准确,总是能适时地催稿。

“啊!我打算从今天开始写。”克彦劲头十足地说道。

“那就万事拜托了!下一期我们将以您的短篇小说作为主打。”对方的口气也很有劲儿。两者之间必须反复进行这类交谈,才能让作家好不容易提起的劲不致搁下。

“啊!对了,你前几天帮我介绍的那位北泽小姐……”克彦若无其事地说道。

“你说北泽由纪子啊?她怎么啦?”古海直呼她的姓名,显然两人非常熟识。

克彦隐约觉得,那个扑灭她当时不完全燃烧之欲火的勇猛男士多半是古海。古海目前是个单身贵族,又是年富力强,相貌堂堂的主编,做由纪子的男朋友,一点也不奇怪。

“昨天她约好和我联络,却始终没打电话来。”克彦的口气像是在说,此乃古海之责。

“她不是个马马虎虎的女孩,和你约好,一定会跟你联络。”古海漫不经心地应答着。

克彦不能让他晓得昨夜自己的烦恼和苦闷,就说道:“但是,至今杳无音讯。你是如何与她取得联络呢?”

“我现在又没什么事,干嘛找她?”

“我问你,你是怎么跟她取得联络?”

“如果我有事找她,会打电话到她家去。您不也知道她家的电话吗?”

“我只听过一遍,而且我打电话去找她,也不太妥当。”

“那么……我帮你联络她。”古海总算了解克彦的意思。

“你肯帮这个忙,我真是感激不尽。”克彦高兴得几乎跳起来。他觉得,静候由纪子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打来的电话,简直就像是身受炼狱的煎熬一般,实在无法忍受。

“那么,我马上打电话到她家去。”克彦觉得古海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好听过。不久,古海又打来电话:“她家里的人说,她去上学,不在家。要是她去上学,就不容易联络上啦。”

克彦觉得古海的声音和刚才大异其趣,简直就是在敷衍自己。看来今天还得继续处在等待电话的炼狱当中。

“那天之后,您和她还见过面吗?”古海从克彦的口气中,似乎察觉出一股无奈。

“前天我们在咖啡厅里稍微聊了一会儿。”克彦觉得,由纪子是古海介绍给他的,说不定以后还需要古海的帮助,所以决定在某种程度内对他坦白。

“她是个不错的女孩!我认为,与她交往,对作家来讲,是一件非常有助益的事。”

古海所谓的“不错的女孩”到底意指什么?他并没有具体地讲清楚。由于这是介绍人惯用的说词,使得克彦的情绪更加低落。

“我虽然有心与她交往,却没办法和她取得联络,又有什么用?”克彦泄气地说着。

“你说的是什么话?前天到今天,才不过两天而已,她一定会和你联络的。和女孩子交往,不可以急躁。”古海鼓励地说道。

克彦有所感,古海像是晓得前晚他所遭到的那情何以堪的挫折,就不露痕迹地设下防线:“虽然说我想和她交往,但毕竟她与我的女儿同龄,我自然会有分寸。”

“您可以大干一场,用不着客气!”古海煽动着。克彦改变主意:如果他知道真相,应该不会这么热心地煽动自己去追求由纪子。显然他还不知道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

“虽然你这么说,人家也是良家子女,总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去追求。”

“她不是未成年的女孩,完全是个大人,你用不着在意这一点。要是发生什么问题,就包在我身上。”古海坚定地说道。

“责任必须由我负才行。”克彦说道。虽然他知道自己无法肩负这个责任,但他也不希望自己的恋爱事件由古海来替他善后。不过,古海这番话却也带给他无比的勇气。

“她有没有男朋友?”克彦提出自己最在意的问题。这件事应该询问她本人才对啊?

“她长得那么漂亮,围绕在她身边的男朋友当然是一大堆,我就是其中一个。不过,她还没有关系比较亲昵的男朋友。”

克彦记得由纪子曾对他说:“我与人见面时,感到这么兴奋还是第一次。”当时他把这句话当作是耳边风,如今想起来:她这么说是不是表示,他是她第一次倾心的男人?

她那么真心地把自己献给他所仰慕的男人,他却无力接受,想必她必须颇感扫兴。

“她对我为什么那么有好感?”克彦问道。

问古海这个问题,他也无法提供答案。不过,讲出这句话,有从炼狱解脱的感觉。

“那是您的幸运。有美女缠着你,表示你的工作做得很好。您可不可以将那份能力拨一点到我的稿子上来。”古海用心周到地叮咛着。

实力雄厚的作家写出来的稿子是出版社永远的资产。首先可以在杂志上发表,再整理为单行本,接着又可以修订为袖珍本(编按:即文库版),然后收录于丛书当中,最后又可以出一套作家全集,在作家过世之后,又可以再版。另外,也可以与其他出版社交换其他作家的作品。就好像鲸鱼一样,肉可以当食物,皮可以用来做皮革制品,骨骼可以制成工艺品,剩余的可以作为其他材料,丝毫都不会浪费掉。抓住权威作家,对编辑的地位也会产生影响。受到作家所支持的编辑,在出版社内外,都能占有重要的地位。而由优秀编辑负责催稿的作家,也可以获得极大的成长。从这一层意义来讲,编辑与作家之间有着互相扶持的关系。

作家的工作属于独力作业,如果不常常催促,很容易心生怠惰。独自闷在房内爬格子是非常辛苦的工作,那是与作品,乃至于与自己对抗的工作。由于对抗的对象是自己,就算自己临阵脱逃,别人也不能说什么?而编辑就必须不断地监视、鼓励、哄骗,甚至不时地协迫一有机会就想逃避的作家,让他们挤出作品。

优异的编辑可以让作家挤出超出其能的作品,有时也会让作家的创意产生化学变化,写出旷世巨作。至于笨拙的编辑,不但无法让作家写出好作品,有时还会让作家的才能被轻轻放过,眼睁睁地看着文坛未来的奇葩逐渐凋谢。

使作家产生变化的时机有很多种,比方主题或与人邂逅的事件、动乱、屈辱、怨恨、表扬、埋没等。这些时机当中,无疑地也包括恋爱(包括失恋)在内。不管契机是什么,作家可以从这些因素中得到强大的能量,这是共通之处。不晓得古海是不是因为要带给克彦产生变化的能量,特意介绍由纪子给他认识。克彦察知自己对她倾心的感觉,真的就迅速与作品结合在一起。

“还不晓得她会不会理我呢?”

“一定会的。”古海断定地说。

“为什么你那么肯定?”

“前几天看她的样子就知道了。除了您之外,她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或许凑巧那天她对作家感到兴趣。”

“您要坚强起来,像您作品中的主角那样。就算她是对作家产生兴趣,不是也很好吗?她确实是对您感兴趣的啊!这个时候,您应该一口气把她印上戳记。”

“印上戳记?”

“没错。您不印戳记,别人还是会去印。捷足先登嘛!”古海也有同样的想法。

“总之,您要尽最大的努力哟!”古海充满煽动的口吻说完之后,就把电话挂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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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一挂上,铃声又随即响起。他把电话拿到耳边,耳际立即响起了他朝思暮想、清脆悦耳的声音:“我是由——纪子。”这句有如开玩笑的话语迅速而温柔地缓和了他处在炼狱中的痛苦。

“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还以为你不会打来了呢?”克彦的声音显得非常兴奋。

“咦!您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昨天没打电话给我啊!”克彦颇有微辞地说道。

“对不起!昨天我一整天身旁都有人,所以没有打电话给您。”

“我非常担心呢!心想,你是不是因为昨天的事,还在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

“……这该怎么说呢?因为我辜负了你的一片好意。”

“老师您真的很棒,我比以前更喜欢您!”

“真的吗?”

“我为什么要骗您?”

“可是,我们……”

“莫非老师您还在意那件事……”

“没错!我真是窝囊到家了。”

“老师您好奇怪,怎么会去在意那种事。我们并不是为了那种事才在一起的啊!我觉得我们的命运是在更深的地方结合在一起。没骗您,我真的很高兴。当时我非常清楚,老师您是真的爱我。我认为,对于在内心深处结合在一起的两人来讲,性爱并不是那么重要。老师您会对那种事觉得在意,我实在很难过!”电话那头传来由纪子哽咽的声音。

“我晓得啦!我对那件事再也不会在意了。你还愿不愿意与我见面?”

“我正等着您与我见面呢?”

“我好想你喔!”

“我也是,我想您想得要死!”由纪子深情地说。

“今天和明天两天,我必须帮古海先生写稿子,所以能不能在后天与你见面?”

“后天啊?太好了!”

“你方不方便?”

“能和老师见面,再怎么忙,也得抽出时间。”

“不要太勉强哟!因为勉强得来的事不会长久。”

“不会,不会啦!我的人生是为老师而准备的,与老师见面时是我最自在的时刻。”

这句话让与文字为伍的作家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由于由纪子打电话来,使得克彦油然产生一股力量。想与自己对抗,必须拥有强大的力量才行。力量不足,立即就会熄火。现在他获得了由纪子的能量补充,炼狱中的囚犯摇身一变,成为不屈不饶的工作者。从这个意义上来讲,这一点符合古海的意图。

为了与由纪子见面,无论如何,必须克服工作的瓶颈。由纪子说自己的人生是为了克彦而准备的,他现在也必须为了与她见面而工作。

下次与由纪子见面时该怎么做呢?她说,在内心深处结合在一起,性爱就不是那么重要。可是,他总觉得不能就此作罢。虽说不可以在意性事,他还是无法不在意。下一次与她约会时,要邀她上旅馆也不会很困难,困难是在后头。总不能在旅馆的密室中,光是面对面喝酒而已。孤男寡女在旅馆房间幽会,归根究底还是为了享受鱼水之欢。到了那种程度,想要往回走,也已不可能了。男女之间的关系如同阅读一本书,必须从上次看到了那一页起,继续读下去。虽然如此,克彦还担心能否始终避免面对性之一事,持续纯精神的友谊。就算下一次能够避开,迟早总会面临到这个问题。

由纪子现在说,两人的相遇是注定的“命运”,可是天晓得她什么时候还会遇到更年轻,具有无限可能性的“另一场注定的命运”?到了那个时候,说不定她对他连看都不看一眼。若想印上戳记,就必须趁现在,而且越快越好。不能回避即将面对的问题。

克彦心中油然产生一股悲壮感,对下次的幽会突然觉得不再那么兴奋,而被必须去突击坚不可破的城堡那种紧张的心情所取代。他到了五十二岁才知道,相思相爱的恋情也横亘着这种障碍。阻碍恋情的各种障碍通常是发生在两人结合之后。姑且不论单恋的情况,彼此相爱,若是受到外来的阻扰,很容易演变为两地相思、私奔、殉情或各式各样的悲剧。就算纯精神友谊的关系,也会受到外来的阻扰。

虽然两人彼此需要相互信赖,目前也没有阻碍两人发展关系的因素(伦理及道德观除外),但妨碍的因素很少存在于两人,特别是男人之中。就算障碍本身并不罕见,但很少有女性会倾心于无用的男人。不!这么说还不对,应该说比以前还更不会倾心于无用的男人。

而且,从她成熟的情况来推测,应该已经接受过男人的洗礼。一个已经了解性爱是什么的成年女性,如何会从没有什么优点、无用的男人身上找到注定的“命运”呢?难道说,这就是注定的命运?命运这个令人觉得无力形容的字眼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够使用的。但克彦觉得由纪子对自己的倾心真的是注定的命运。

他很想巩固这个命运的基础。

正文 第七章 恋爱的起动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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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黄昏,克彦已经完成了五十张稿子的短篇小说。两天,而且是从第一天下午才开始撰稿,到了翌日傍晚,就一口气地写好了一篇短篇小说。构思小说情节也包括在这段时间之内。所以,对克彦来讲,写作的时间算是相当快。虽然很快就脱稿,但克彦觉得这篇文章写得非常不错,是他足以自负的作品。

克彦松了一口气。电话铃声突然响起。他心想,会不会是由纪子打来的?他飞也似地冲向电话旁拿起话筒,耳际响起了另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的大作家,最近怎么都没看到你的人影?我的店快要倒了!”那女人撒娇地说道。

“唔!明美啊!找我有什么事?”

“你就这样子跟我打招呼啊!怎么最近都不来捧场,是不是把我忘了?”

“最近我很忙!”

“我常常在报章、杂志上看到你的名字,所以我晓得你很忙。不过啊,你总得露个面,让我看一看呀!听说你常常去逛银座。”

“我是想去你那里啦!但是对方做东,我总不能硬要对方到你那边捧场。”

“你说的是什么话!你只要说,我想去明美那里,不就得了吗!你这个人真无情!”

“好啦!过几天我会去走走。”

“过几天是什么时候?我快没办法忍耐了。要是你把我甩在一边,别怪我去找别的男人哟!”话筒传来对方的闹别扭的声音。

她在银座八丁目开了一家名叫“明美”的小酒吧,和克彦是多年的好朋友。简单地说,就那种玩成人游戏的朋友。心血来潮时,两人也会不时地上旅馆。她是一个个性爽朗的女性,与她在一起,不会有拘束感。

克彦突然想起一件事,就说:“那我们明天下午两、三点见面,怎么样?”

“明天?这会儿怎么又那么急啦?”

“我明天下午两、三点才有空,傍晚我和一个人见过面之后,晚上就到你店里捧场。”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要展开一段午后的恋情吗?”

“那要看你方不方便啰!我只是因为我们好久不见,想和你重温一下旧谊。”

“我被你丢在一旁,身体早就凉透了。”

“你不缺让你取暖的人。”

“我可没那个闲工夫。”

“不跟你多说了,这次就饶了你。”

“好吧!我明天就抽个空和你见面。要是错过这次机会,以后要和你见面可就难啦!你说个时间、地点吧!”

克彦想在与由纪子见面之前,借由明美的身体来“起动”。他已和明美那么熟识,不会有失败之虞。因为他不了解由纪子的地方还很多,身体就会腼腆,不听使唤。因此,他想用熟悉的女体来去除自己身体的腼腆。然后靠着那股余势,一口气在由纪子身上印上戳记。

克彦内心中也不是没有道德观。要是那两名女性知道自己心中的想法,一定会非常忿怒,他也会同时失去她们两个人。可是,除了这个方法,他已找不着出路了。

他和明美是老朋友,而且她是个风尘中的女子,和她交往的男人不会只有他一人。在此之际,为了他命中注定的女性,必须取得明美的合作。

克彦任意编着理由,想说服自己。他和由纪子约在下午六点见面。明美可以在八点之前到达店里。她在六点要上美容院,这段时间就腾了出来。

如果说由纪子是正式上演的戏码,明美就是非常合适的“正式节目前的垫场戏”。翌日下午,克彦依约前往旅馆的会客厅,只见明美已经坐在那儿等候。她把头发随意地拢在后脑勺,然后系上一条发带,脸上不施脂粉,身穿一件轻便宽大的裤子,搭配上一件罩衫,看起来非常素雅。她这一身打扮,就算站在菜市场内,也不会显得突兀。

要是她去美容院做头发,再换上艳丽的服装,马上判若两人。可是她在会客厅中四下张望,害怕看到熟人的表情,还是银座女人的那一副德性。

明美带着一个包袱,里面放着乔装的道具。以素雅的妆扮在旅馆与男人碰面,享受午后的恋情之后,她就必须打扮得花枝招展,前往酒店上班。

“我快要把你忘记了!”明美略带讽刺地笑着说。

说这句话的时候,明美的嘴角微微上扬。克彦觉得这种表情妖艳无比。她以前做过艺妓,说不定对表情有一番深入的研究。

“在还没有忘记我之前,你就想到我了嘛,对不对?”难道明美也想到,要被克彦当作垫场戏来使用?

“我的大作家,你不花点精神去了解女人,可是不行的哟!”明美微噘着嘴说道。

“我不了解女人吗?”

“就是说嘛!你的感觉实在很迟钝。我知道你很忙,你不来店里也没关系,只要偶尔打个电话来,明美就会很高兴啦!”

“哦!?我没想到这一点。我以为打电话给你,会给你造成困扰。”

“你说的是什么话嘛!这样说就太见外了。”明美说着,就拧了一下克彦的手臂。这个动作不折不扣是风尘女子的商标。

两人吃了简便的餐点,就进入了旅馆的房间。已经是既成事实的男女,不需要摆出无济于事的身段或姿态,凡事都应该讲求效率。

进入房间,明美就立即脱掉衣服,走入浴室。洗过澡,全身赤裸,只围了一条浴巾就出来。她说自己的体质很容易运动量不够,所以常常去游泳。因此肌肉非常成熟,看不出任何松弛的地方。比起由纪子无懈可击但不够成熟的肉体来讲,明美皮色白腻,看来有一种累积了充分性经验之后的坚韧。那是有如食虫花的坚韧,足以将男人卷入情欲的漩涡,难以自拔。明美因许久未与他享受欢乐,不觉兴奋起来。

“你也快来嘛!”

明美一出浴,就坐在椅子上,津津有味地抽着烟,笑盈盈地催着对方。克彦见到她千娇百媚的撩人姿态,不由得亢奋起来。他心知肚明,此刻已没有必要进行“实验”。他与明美之间的交欢是既成事实的延续,没有一点不安的感觉。此时若是因身体情况不佳,也不会受到明美的轻蔑。自己对明美也没有非让她获得满足不可的使命感。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她是可以让自己放心共寝的女朋友。这种安心的感觉(一种平常心)可以去除精神上的压力。拥有平常心,对彼此非常熟悉的女性(妻子或交往很久的异性)突然不举的情况比较少。一生只能遇一次,令自己兴奋或刺激越强的女性(对女性胆怯或被对方所慑服时),就越会暂时性地不举。

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克彦把妻子和明美当作实验台,就算反复地进行实验,也没有什么意义可言。他也了解这一点,可是他对明美带给他的“余势”有着一份期待。若是趁着余势,前去捕捉由纪子的身体,或许就可以把她那一座坚不可破的城堡一口气攻下。

如同发动已抛描的车,只要车子稍动,就可以鼓起本来的气势,冲入由纪子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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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没有这么舒服过了!”明美专注地投入许久未曾有过的激情,看起来神清气爽,宛如承接男人的精气之后,全身细胞全都苏醒似的。克彦为由纪子保留了持久力,却也丝毫未影响到明美的满足感。在互相熟识的男女之间,即使男人有所保留,女性自个儿也能够有数次的全身沸腾。如果性爱的搭档一身沸腾起来,也会带给男人一股从容和喜悦。性爱伙伴的喜悦会直接满足他的使命感,产生内心的愉悦。

“我和你是没完没了啦!你可不能不再跟我见面哟!”明美向克彦靠过来,撒娇地说。

“跟你没完没了的是我!我不认为我们没有见面这段期间,你会为我守住贞操。”

“你这是什么话!女人不像男人,我们就算没有床笫之间的事,也能够忍受。”

“你在电话中不是跟我说,你快忍受不了了吗?”

“那是因为我为你守贞,才会忍受不了。今天我很愉快。记得晚上一定要来哟!”明美临走前,并没有忘记邀他晚上见面。

“等我办完一件事,就绕到你店里。”

“你该不会是和女孩子约会吧?”

“怎么会呢!”克彦说着,内心却陡然一震。女性的本能总是能够察知一切。

“明美!”克彦突然想到一件事,就问道。

“什么事?”

“到目前为止,你没有碰过……嗯……男人和你在床上折腾了良久,却不了了之?”克彦心想,问身经百战的风尘女子,或许更能够了解这种情况。

“讨厌!你这么说,好像我是这方面的专家似的。”

“我没有这个意思。这是我身为作家职业上的好奇心!”

“因为男人很敏感,有时也的确会有这种状况发生。”

“什么情况会导致如此呢?”

“酒喝太多,就会造成性无能。”

“就这样子而已吗?”

“太过兴奋,好像也不行。”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没什么!对了!当时你会有什么反应?”

“起初我会以为是因为我的关系,才造成男人不举,因而觉得很焦急。于是,我就鼓励对方或使用技巧,想要让对方兴奋。可是对方好像反而更没办法勃起。哎呀!真讨厌!你怎么让我说出这种话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最后,那个男人有没有一展男性的雄风?”

“你怎么那么恶心啊?”

“这是我职业上的好奇心!就连你,不也是和人家做那恶心的事吗!”

“男人很恶心地用钱去买女人,却一点都不会觉得奇怪,好像是理所当然似的。”

“那个人最后有没有勃起?”

“我不太记得了。”

“女人果然会因为男人不行而离开对方。”

“那不是全部的原因,归根究底,是我觉得和对方在一起没什么意思。”

“男人要是不行,你会觉得不满足吧?”

“很多情况都能让女人满足。”

“比方说……?”

“比方说一些挑逗的话啦,营造整个气氛啦,或者用手指也可以……哎呀!讨厌!你这个人真是坏死了!”明美捂着脸颊说道,那样子宛如少女。

“假设你与一见钟情的男人第一次上床,当时他阳萎不举,你还会想和他见面吗?”

“会啊!我不是说过吗?男人第一次与心爱的女人上床,不举是司空见惯的事。性爱需要花费一段时间,让彼此熟识对方的肌肤,才有办法做。”

“哦!”

“可是,双方都存着玩玩的心理时,如果男人不举,那以后就不会有下文了。虽然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但一般女人都会有这种心理。”

“换句话说,若是彼此相爱,即使男人不能勃起,两人的感情也不会就此一刀两断啰?”

“我想是的。你这次打算写这方面的小说吗?”

“是的,我是有这个打算。”

“男女爱得死去活来那种小说,读者早就看膩了。这种类型的小说多半会很有趣。”

“你也这么认为?”

“没错!这种恋爱故事或许也可以算是柏拉图式的爱情。两人想结合在一起,却因为男人有生理上的缺陷,无法结合。外国小说中似乎有这类的情节。”

“你是说,丈夫因为后天的关系,造成生理上的缺陷,以致妻子和长工私通的小说?”

“没错,没错!我曾经看过这样的电影。”

“那又是不同的类型。”

“嗯!大致来讲,那是有了夫妻生活之后的事。”

“我想写的是浪漫的恋爱故事:虽然相爱,却不能结合:由于不能结合,更加深了彼此相爱的程度。”

“听起来好像很有趣,而且非常罗曼蒂克!”

“可是,现实生活中大概不会有。以成年女性的观点,你认为这种爱情怎么样?”

“我认为,现实生活中可能存在着这种恋爱。比方说,年龄差距很大的一对男女。”

克彦非常惊讶于明美有这么敏锐的洞察力,便说道:“如果说男人比较年长,你觉得男女年龄的差距以几岁比较合适?”

“这个嘛……我觉得,女性最好是年轻一点比较好。而且尽可能是处女。至于男性嘛……嗯!比你年纪大一点,年纪的差距像父女就可以了。至于像爷爷和孙女那种差距,男性会对女性特别怜爱。”

“非处女不可吗?”

“也不是说非处女不可,但没有性经验的女性比较有现实感。”

“假使一个没有性经验的处女,身旁有男人教她有关性爱的事,那她与不能勃起的男人之间的恋情是不是就会因此而烟消云散呢?”

“可能会哟!”

“那就没什么意思啦!”

“在这种情况之下,男性必须在精神上有强烈的吸引力才行。”

“在精神上具有强烈的吸引力?”

“至少要有能够吸引女朋友的吸引力。”

“个性也能算是精神上的吸引力吧?”

“是的。就是能够弥补肉体上之缺陷的吸引力。”

“这两者我都没有。”克彦自言自语地说。

“咦?”

“唔!没事,没事!这种恋爱方式倒是很有趣,不过很难谈下去。”

“就是因为困难,所以才有趣,对不对?啊!我该走啦!”明美看了看手表,她的表情开始转变为夜间战士的艳冶。

正文 第八章 美丽的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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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明美分手之后,和由纪子碰面的时间就越来越接近。由于明美的关系,克彦产生了信心。要是现在面对由纪子,应该可以扮好男性的角色。

可是,如果操之过急,意识还是会过分集中在那件事情上,而有失败的危险。必须以逐出意识之外的形势,配合自然的需求和被需求,才能够圆满地达成两性的结合。

不过,如同腹泻之后,虽然嘴巴很想吃东西,但又不能吃时,头脑就会尽想着那道食物一样,在情欲高涨,身全却无法按照预期那样发挥功能时,整个头脑也会只想到性那件事。想把这个念头驱逐于意识之外,终究是不可能。

克彦走出与明美幽会的银座旅馆,朝着位于新宿的希尔顿大饭店前进。他与由纪子约在那里见面。这家外国人投资的饭店,有很多外国客人。大厅和咖啡厅气派高雅,与市中心的旅馆截然不同。地下室的商店街非常清静,让人不得不佩服其经营的良善。旅馆的客用电梯没有直通地下街,也是很罕见的设计。如同筑波万国博览会一样,饭店中的客人不要说是行经商店街过而不停,有的甚至还不知道有商店街的存在。

一个人在寂静的商店街中的餐厅用餐时,会觉得好像把整家饭店的豪华气氛借过来用一般。抵达希尔顿时,由纪子早已到来。她一看到克彦,就说:“我好想你!”

克彦依约前往饭店内的“樱”咖啡厅时,只见全身充满喜悦,一双缠住不放的眼神正望着他。那是因为克彦曾经无法和她达成结合,让她难过郁闷,有如在窥探着越来越加深的爱深渊一般。难道我拥有能够弥补肉体上不调的性格或精神上的魅力吗?克彦心想。

不管多么自负,克彦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魅力。自己难道真有什么地方吸引了她?就算问她,她或许还是会用“你怎么又问这种愚笨的问题呢?”这句话顶回来。

可是,上一次问她时,是在自己不举之前,在那之后,如果再问同样的问题,或许会获得答案也未可知。

虽然克彦的身体不顺,辜负了由纪子的心意,但她仍然爱怜着他。他心想:不能用愚蠢的问题泼她冷水。对!我不是不能勃起,而是身体上短暂性的不适。从对妻子及明美还发挥了了不起的功能,就可以得到证明。如果借由明美的余势来驾御她,或许在今天的约会中就能够痊愈。

“我也很想见你呀!”克彦回应着由纪子那双专注的眼神,说着同一句台词。

“可是,却看不出老师急着想见我的样子。”由纪子埋怨地说。

“是吗?”

“是啊!我一、两次爽约,老师都毫不在乎。可如果您跟我爽一次约,我一定发疯!”

“如果真要发疯,那个人应该是我。”

“是吗?从你的表情看起来,好像与我见面之前,还去见过另一个女人。”

“咦!?”。克彦被说中了心事,不由得惊慌失措起来。他想,可能是自己身上还残留着明美的女人香味,要不然就是由纪子的女性直觉。

“我是跟你开玩笑的。我觉得自己有一股冲动,想要向您猛扑过去。因为有三天无法与您见面,我失去了精神上的补充。”由纪子气喘吁吁地说。

克彦将由纪子这句话解释为因为他的不举,以致无法与她结合,因此她才向他表示欲望未能获得满足之意。

“对不起!我真的是很窝囊。”

“老师,我会不会成为您的负担?”

“怎么会?你怎么会成为我的负担?”

“我想,我可能会妨碍到您的工作。”

“我还希望你再多妨碍我一些呢!”

“真的?要是我再也见不到您,我会活不下去。”

“说这话的应该是我!要是没有你,我会活不下去。但是,你说的话是当真的吗?你的身边多的是年轻健壮的男士,怎么会喜欢上我这个一无是处的老男人呢?”

“老师,没有您,我的日子真的过不下去!”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我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那是命中注定!我们邂逅相爱,那是在还没有出生之前就注定好了。”

可是,克彦无法像由纪子那样单纯地相信命运。从他半个世纪以来的人生经验所做的观察,纯精神友谊的男女关系如同玻璃制品那么容易破裂。尽管如此,在他的半生经验中,还没有品尝过因为未能结合而加深恋情的男女之爱。加深的恋情,与其说是爱情,不如说是友情,或是“纯情”。

或许克彦是把爱情和友情混在一起了。

“命中注定的吗?”

“老师,您是说,我们两在一起,不是命中注定的吗?”由纪子仿佛是在责怪克彦那种怀疑的口气。

“不!为了证明这是命中注定,我很想快一点和你结合。”

“我们现在不是结合在一起了吗?”

“我说的不只是心灵上的结合,身体上也必须结成一体。让我们快点在身心上相互供应对方的需求吧!”

“啊!您还在介意那件事呀?”由纪子惊讶地提高嗓门说道。

“我不能不介意,因为我没有善尽男人的职责。”

“老师,我希望您能够完全相信我,对我们来讲,那件事不是问题!一想到老师您有这种想法,我就觉得很难过。”

“你还不晓得什么叫性爱。”

“我晓得!”由纪子说完,宛如松了一口气般,“我想我晓得什么叫性爱。”

克彦也不打算追问她是如何知道的?继续追问下去,对双方都没什么好处。

就算两人达成了性的结合,对他们的关系又有什么意义?如果再争论下去,对由纪子来讲,就算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

由于克彦半辈子以来累积了尘世的污垢,他知道这种飞来的艳福是无法永远持续下去的。反正无法永远持续下去,不如干脆品尝来到嘴边的禁果。

他知道性不能成为男女关系的永久保证,但确实能够比没有性关系的男女,更能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介入性的关系,反而会破坏两人之间的情感,主要是因为性爱方面不协调,造成两人的情感疏离所致。如果两人的结合,性的成分很稀薄,就算在性方面不协调,也不至于演变成不可收拾的局面。

在原本感情基础不稳固的男女关系上,性是一种安全的保障。克彦基于中老年人那种贪婪的念头,为了拥有不期然滚到身边的甜美果实,他迫不及待地想在由纪子身上印上戳记。可是,他陷入了矛盾之中,觉得非常厌恶自己,伦理观念在潜意识之下产生作用,反而对情欲发出禁令。

对现在的克彦来讲,为了与由纪子这位绮年玉貌的恋人携手开拓未知的大地,性爱是无论如何都必须突破的障碍。没有甜美果实的诱惑,就无法获得永远的保证。作为必须突破的瓶颈来讲,那是他内心的使命感。他非常了解,使命感将会成为精神上的压力,导致症状的恶化。虽然明明知道会有这种结果,他却也无计可施。

“我想要你!”克彦性急地说道。眼前余势狂在,应该能够与对方达到性的结合。

“哎呀!”北泽由纪子露出有点惊讶的表情,但双颊绯红地点头说道:“我也想。”

在这种情况下,她也明示了自己的需求,对克彦的心里产生了正面的冲击,也带来了负面的压力。

虽然由纪子随时都能够回应克彦的要求,让他觉得很高兴。但曾经告诉他性爱不是问题的她竟然也有这种需求,更加重了他内心的压力。

总之,心理因素引起的不举,结构相当敏感且复杂。一般的女性都会撂下一句话:“够了!我无法再继续和你交往了。”如果被女性奚落、责骂、轻蔑,那将是陷入绝望的境地,表示他已经没有重振雄风的机会了。

不!还有一个机会,就是突然改变态度,去鄙视那种不体谅男性灵敏之结构的女性。这样一来,就会去除对她的畏惧,或想要使对方喜悦的使命感。而且除了内心的压力之外,对被自己认为一无是处的女人,就不会因为心理因素而引起不举。从这层意义上来讲,“因为爱对方而不举”也算是另一面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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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直接前往旅馆的房间。

“您等一下,我先去洗个澡。”由纪子说道。

克彦心想,要是这样子,余势就会消失,连忙说:“你可以不用洗澡,我现在就想要你。”

“咦!你直接就要?”连一向柔顺的由纪子也露出惊讶的神情。

“是的,我没有那种闲暇了。”

“您那么忙吗?”由纪子误会克彦这句话的意思,以为他真的很忙。在这个时候,要是被她拒绝,那余势就会完全停止。女性有稍微拒绝的意思,就会让余势踩煞车。

“拜托嘛!”克彦状似纠缠的说道。就在这段期间,余势已经逐渐消退。

“您那么需要我,我觉得非常高兴!”说着,由纪子就在衣柜的门后脱起衣服。

“我想看你脱衣服的样子。”克彦又提出要求。

“不要嘛!人家会害臊。”由纪子扭动着身躯回答。

“拜托嘛!我想看看年轻的女孩子里面穿的是什么?”

“你真的想看,我也没办法。你看了之后,也没有什么用处啊?”

“对我来讲,那是一个很好的学习。有一个年老的作家,把现代的女孩子描述成里面穿着无袖衬衣和衬裤的样子,而闹出天大的笑话,我不想蒙受这种耻辱。”

“如果我对您有帮助,我乐意这么做。可是,必须把灯调暗一点。”

由纪子把灯光调暗,就在灯光底下,褪去了衣衫。鲜嫩而充实的肉体登时呈现在克彦面前。正如芭蕉在俳句所描述的境界“红花此去谁堪怜”那样,在如此姣美的肉体面前却不觉得胆怯的男人,可以说是感觉非常迟钝。

感性越敏锐,在美艳的女体之前,越容易尝到被拒绝的绝望感。不管本人有没有察觉,完美化身的女性总会拒人于千里之外,让男人无机可乘。放弃可望而不可及的女性,就是绝望所带来的后果。

由纪子全身赤裸地伫立在克彦面前,他觉得她的全身已涂上一层拒绝的意志。妖冶的秀发,光滑柔嫩的肌肤,柔软而令人不敢碰触的曲线,有挑畔意味的坚挺乳房,令人遐思的结实腰身,和由各部分所构架而成的娇美的女性胴体,让他产生了若能亵渎,恨不得马上去亵渎的心理。

狡猾的余势或恶劣的念头等,在这股动人的力量之前都会被粉碎。克彦了解,就算一心想要征服她,也是徒劳而无功。他预料将会带来比上次更凄惨的结果。

“是我不好,让你觉得害臊!赶快把衣服穿上吧!”克彦催促着袒裎相见的由纪子。

“我到底做了什么事惹老师生气呢?”由纪子很担心地问道。

“没这回事,是我惹你生气。”

“不会啊!我喜欢老师您。”

“承蒙你这么喜欢我,我实在不敢当。非常谢谢你让我看到你那姣美的身躯。”

“要是我对老师的作品有丝毫帮助,我就觉得很高兴。”

“我虽然是作家,却找不出一句话,能够表达我对你感激的心情。”

“我们不是那种说或不说感谢的关系,如果硬是说感谢,就应该感谢我们俩的邂逅。虽然相见恨晚,但还不算太迟。”由纪子说道。

克彦将“要是太迟的话,我就放弃!”这句话埋藏在心底。

正文 第九章 双重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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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彦与由纪子之间的精神友谊仍然持续着。虽然克彦需要的时候,由纪子随时都会提供给他,克彦却害怕这个“需要”。两人的关系真的非常奇妙。由旁人的眼光来看,克彦是独占一个貌美如花的情人,享尽齐人之福。而她也不理睬别人的眼光,一心一意地看着对方。

看到他们俩的人,不会怀疑他们的“稳固”关系。由纪子的心牢牢地系在克彦身上。但不管精神上的结合多么稳固,那种情人关系也不能算是很平稳地进行着。

或许是男人的自以为是,在未与女性的肉体结合之前,都不愿印下确认的戳记。

克彦与由纪子认识已经两个多月,其后在无法突破两人关系的瓶颈之下,仍然维持着每个礼拜见一次面的约会。由纪子已经是大学四年级了,她就读的大学分为上学期与下学期,每年从一月下旬到二月上旬,有个下学期的期末考,考完试之后到四月上旬就开始放春假。春假结束后,就进行上学期的课程。暑假则从七月中旬以后到九月上旬为止。由于过完暑假之后,马上就要考试,所以暑假时也无法玩得太过火。

一到了九月,学生们就忙着影印考试资料。十月二十日以后,有一个礼拜的文化节,学生们分成两派,一派是精神百倍,积极地参加文化节活动,一派是对活动完全不理不睬。由纪子似乎是属于后者。对已经进入成人世界的由纪子来讲,燃起“青春热情”的校园节日活动,或许让她觉得很幼稚。

由纪子和克彦的邂逅,是在二月上旬的大学结束后。从考试中解放出来的春假,比暑假让女大学生们觉得更轻松愉快。这段时期,女大学生们流行和好朋友组团前往温泉地旅行,要不然就是全心全意地打工赚钱。

文学系的学生由于学分少,到国外留学的观念非常浓厚。由于电视出现了“通宵可耻节目”,使得女大学生趋之若鹜,投入打工时间短,收入高的风月场所。这是将这类工作地点取绰号为“Cabaret(低级酒店)国文”,或“法文baret Club(夜总会)”等的由来。

女大学生到了四年级时,就成为一群成年女性。除了特别用功的“女士”之外,大多有了“另一半”。女大学生(不是男女同校)的另一半,从情侣到单纯的玩伴,或纯精神友谊的男朋友都有。

他们寻找另一半,最通常的方式就是和其他大学的男学生组成同好会,在同好会中互相认识;其次就是经由同学或朋友的介绍:要不然就是在打工的场所认识的。

与社会人士交往,接受奖金援助的“情人关系”,这种类型毋宁说还在少数。

克彦透过由纪子这一面潜望镜的棱镜,仔细观察了现代女学生的性质及她们的生活方式。从这一点来看,由纪子是一面很如的棱镜,她交游广阔,可以将女大学生的共同形像映照出来。

克彦从由纪子那里了解到,现代年轻人的性观念,与他的那个年代有如天壤之别。克彦那个年代的人(特别是男性)无法拭去对性的某种负疚感。性对他们来讲,是一种禁忌,应该悄悄地禁闭在自己黑暗的个人私生活之中。

不管是多么喜欢寻花问柳的情场老手,心中对性都存有畏惧感。正因为如此,才会对性无法满足地加以追求,就如同求道者那样,到处追求女性。换句话说,性对他们来讲,有着“难以追求到”的价值。并且,从当中延伸出对性的价值观或戏码。

可是,现在的年轻人并不认为性是多么严重的事。虽然还不至于像握手那么随便,但也不像克彦那样,把性视为是一种禁忌,或供奉在神龛上。尽管不能断定说,所有的年轻人都是如此,但在克彦的印象里头,有过半数的年轻人把性看成是稀疏平常的事。

现代年轻男女之间的邂逅,只要生理上互相来电,对上床的事也不会有所抗拒。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男性与女性各有不同的工具,彼此借来互相配合使用一下。

克彦那个时代,只是单纯的生理上来电,也很难与上床联想在一起;就是想与对方上床,在心理上也会有抗拒感。必须克服伦理观、羞耻心、社会惯例、他人的眼光等各种反抗因素,才有可能玩玩性的禁忌游戏。性在当时,被隔绝于日常生活之外。

现代年轻人对性行为都凭自己个人的判断做决定,就好像决定要吃汉堡或看电影那么随便。克彦那个年代的人,在决定与对方进行性行为时,一定会提心吊胆地畏惧周遭人的眼光和社会舆论。换句话说,不是根据生理上的需求,而是根据环境来决定是否进行性行为。

克彦和由纪子约在中午碰面。两人共进午餐之后,就到处闲逛。有时也会在这一家咖啡厅喝完之后,再到另一家去。由纪子知道感觉不错的咖啡厅坐落于哪里,她也把带克彦到咖啡厅去当作是一种乐趣。

位于代官山errace的Pastoral和tom's Sandwich,广尾的卢耶尔都德利耶尔,六本木的茜屋,代泽的四十五度等,都是克彦所喜欢的咖啡厅。

Pastoral是属于半地下式的咖啡厅,从窗户可以看到走在人行道上行人的脚。

此处气氛宁静,适合成年人的格调。店内经常飘荡着秋季花草的香味。

相反地,tom's Sandwich以年轻客人居多,面对院子的窗户可凝视洒着午后阳光的树木。缺点是椅子比较硬。但很适合交往时无需客套的朋友,在这里天南地北地闲聊。一边闲聊,一边彼此观察,也是一种乐趣。卢耶尔都德利耶尔咖啡厅外观上有巴黎街道的格调,里面的摆设则有着东京的风格。茜屋咖啡厅经常人潮拥挤,不适合在这里等人;但咖啡香醇美味。尤其是深夜时分,店中自然呈现出高雅的气氛。

最精彩的是四十五度咖啡厅(写成45°),屋顶、墙壁和阶梯等都精心设计成四十五度。

45°外观上有如面临地中海的漂亮别墅,克彦只在晚上前往。在世田谷小住宅区,忽然挤进一间白色别墅,看起来像是混入其间的外国大使住宅。登上横穿过前院的阶梯时,可以看到玄关上一扇宛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大门。一按门铃,就有一位女黑人出来迎接。

店里有两间雅室,但经常客满。中庭内种植着棕榈树,整栋建筑物洋溢着南欧情调。店内非常宽敞,室内设计花了很多钱,与高级家具搭配起来,呈现出贵族式的风格。中年的经理穿着类似管家的黑色礼服,装出漠不关心的表情,抬头挺胸地行走于店内。这一点很像都市人的作风,也显得有些庸俗。与tom's Sandwich呈现两极化的风貌。

这家咖啡厅具有不知道在卖什么东西的抽象性,和非常强烈的上流阶级性质。但克彦与由纪子在一起时,有一种稳定的感觉,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克彦和由纪子不看电影,也不去欣赏音乐会,因为时间不够充裕。两人在一起时,时间过得非常快,话题如泉涌般滔滔不绝。不管有多少时间都嫌不够。

在用餐和散步之后,他们俩都会前往旅馆开房间。并不是为了同床共寝,只是希望两个人能够独处,不受外人的干扰。

“像我们这样,常常在旅馆出入,要是有人看到,一定会产生误解。”克彦苦笑地说。

“被误解也无所谓!”由纪子露出讶异的表情,仿佛在问对方,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说这种话干嘛?

“这件事情,不知道会不会给你带来困扰?”

“一点都不会!我怕会给老师您带来困扰?”

“我是没关系!但你是未嫁人的小姐,跟我这种老头上旅馆,若是被人家看见,不是很糟糕吗?”

“老师,这句话不像是原来的您所说的话。不管在房间里面有没有做什么事,要是我会觉得心里有疙瘩,一开始就不会和您到旅馆来开房间。”

由纪子都这么讲了,克彦也无话可说。既然和男人一起进入旅馆的密室,那在房间内有没有做出什么行为,已经不是问题了。既然在这个地方,对男人表示全面的容许,那么也已经通过了误解的阶段。可是,从克彦的立场来讲,他无法回应由纪子对自己的容许,那种懊悔让他想一个人停步于误解的阶段,去驳斥世人的眼光。虽然他明知道这种驳斥根本无济于事,但他仍然执着于这一点。这是他对由纪子爱恋已深所产生的心理。

两人有时在旅馆内的房间内面对面享用餐点,一边吃着饭,一边天南地北地闲聊。克彦从闲聊中,汇集现代女大学生所关心的事情、年轻人的感觉及社会道德。而由纪子与兴致勃勃地询问克彦有关政治、经济和国际问题。那是一种“心得交换”。

克彦对于只关心最新式的流行服饰、身边的琐事和化妆品,处于最美好时期的女孩,居然会对国际政治的策略,和美苏对立内幕感到浓厚的兴趣,大感惊讶。他觉得眼前这朵花有一颗扎扎实实而强韧的花心。

她对所关心的事情,根底非常深,有时提出的问题非常尖锐,让克彦招架不住。因为恋爱而闭上眼睛的视野,也多方面捕捉了恋爱以外的景物。

以这种方式度过两人美好独处的时光之后,两人必须分手的时间也已来临。克彦觉得有一种好像坐在车子里,从天下第一的绝景中经过时,自己却睡着的感觉。虽然那不是很豪华、讲究的气氛,但如果不紧紧地把握当下,就算多么美妙的景致,也一定会错过。等到错过之后,再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现在由纪子配合着克彦的方便和他约会,但是总有一天,她一定会从他面前离去。就算她本人无意这么做,但总有一天,她会因为周遭的事情而离开他。克彦没有权力,也没有资格把她留下来。

由纪子对与克彦这样的约会似乎非常满足。她年仅二十一岁,却对高级场所非常熟悉。她每次带着他前往的地方都不尽相同,如传统饭店、有个性的餐厅和小酒馆,文化气息浓厚的咖啡厅。如果带她到这些场所的是她的男朋友,那他们一定具有相当大的财力。写作的收入必须用在生活费、经费和税金上,手头上有限的克彦,有时也会喘不过气来。

克彦偶尔会想送她别致的礼物,可是手头上实在不方便。他已经竭尽全力筹措约会的费用,根本没有多余的钱买礼物。可是由纪子手头宽裕,也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她生长在富裕的环境中,对物品似乎不是那么执着。

从由纪子身上的穿着,自然可以看出她生活环境的富裕。她身上的衣服虽不是很华丽,但可以感觉出那都是百中选一,质感细致的服饰。

他们俩是在二月邂逅,当时春天的脚步已随着冬季的离去而再度来临。女性已经解除了对付寒气的厚重武装,也是她们越来越漂亮的季节。

以前克彦非常艳羡飘扬着蓄满梦想的裙摆,行走在春日街道上的女性们,而且他的视线充满着物欲。可是,今年春天,他完全没有这种想法。与穿着轻快的春装的由纪子一起行走在街道上时,不只是男性,连女性都把视线集中在他们身上。

此时克彦心里洋洋得意,忍不住高兴起来。受到由纪子的强烈吸引,光是这一点就让他向危险靠去,如今已经走入危险的深渊之中而不可自拔。克彦深深地了解,迟早必须为这件事情付出极大的代价,但如今他还是把每个礼拜最少一次与由纪子见面,排入他日常生活的行程中,而且这是他生活的核心。

樱花飘落,整个街道正等候着的来临。在旅游兴致高涨的时候,由纪子告诉克彦说,她想去旅行。

“咦!你父母亲会允许你去吗?”克彦吓了一跳,因为以往约会时,她都未曾在旅馆过夜。一个晚上也未曾共同度过的事实,或许是阻碍他们达成性结合的主要原因。

“我想和老师您去可以观潮的地方,悠闲自在地度过。”

“但是,当天赶回来会很匆忙哟!”

“当然是要留下来过夜啊!”

“你父母亲会答应吗?”

“我会想办法的。”

“你打算怎么想办法?”

“我会编个理由,说要和几个朋友去旅行或参加小组讨论的研究会。”

“那种理由,你父母亲会相信吗?”

“没问题啦!”

想到可以和由纪子一起去观看大海浪潮的旅馆过夜,克彦就兴奋莫名。

“我知道伊宜山有一家非常好的旅馆,我想去那里玩。”

“伊豆山?好啊!”克彦喜不自胜地回答。

克彦心想,如果是伊豆山,距离就刚刚好。现在还有几篇小说在连载,太远的地方也无法去。虽然也可以带着稿子到旅行的地方去写,但好不容易有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和由纪子一起去旅行,他不愿让工作破坏这段美好的时光。

“从露天浴池,可以看到大海哟!夜晚在海面上渔火相连的景致非常漂亮,我想和老师您一起观赏。”

光是想到这一点,克彦就不自觉地雀跃起来。

“那里有没有男女共浴的浴池?”

“男女冼操的时间是分开的。”

“这么说来,我们就不能一起洗澡啰!”

“三更半夜中不会有人来,在星光撒落的月光下,听到的就只有海涛的声音。我从以前就想和老师您去那里。”由纪子两眼看着远方说道。

在深夜渔火相连的露天浴池中,由纪子宛如美人鱼的体态,在水中游来游去,透过浴池池面晃动的热气,可以看到远方闪烁的星光。这是克彦幻想中的画面,可是距他所处的环境条件有一大段差距,所以他从来不认为自己能够实际去感受那种迷人的景致。

不过,这个幻象即将由由纪子化为实景。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克彦开始迈向那个实景。

“嗯!我们避开这个黄金周,五月十日去,您看怎么样?”

“那你学校的功课怎么办?”

“我现在已经四年级,不必每天上学,两、三天不去学校没关系,请个一、两天的假也算不了什么。最重要的是老师您!您不会有问题吧?”

“我嘛!以你为主。此刻我真庆幸我从事的是自由业,能够自由地调整工作时间。”

“那我们就一言为定了!五月十日、十一日住两个晚上。哇——好棒!能够和老师您去旅行,我真是高兴得有点惶恐。”

“我才觉得惶恐呢!可是,你真的可以出来吗?”克彦现在仍有一丝担心。如果自己的女儿鲇子告诉自己要去旅行,而且要在外面住宿两晚的话,自己以父亲的立场,一定会要求她提出有力的证明。

“我的朋友当中,有人会帮我提供不在场证明。”

“不在场证明?”

“我那群朋友和情人或男朋友出去旅行或外宿时,就会制造不在场证明。当父母亲询问的时候,我们就会异口同声地帮她解围。”

“可是,要是那人不在提供不在场证明的人家中,事情不就败露了吗?”

“通常是,假装和同学一起去旅行,在家的是她的姊姊或妹妹,只要大家异口同声地帮她说话,父母亲总会放心。不过,很少有父母亲会去找提供不在场证明的人问个清楚。”

“那你的父母会怎样呢?”

“大概不会问,因为他们相信我。”

“要是事情败露了,那你就无法辩解了。”

克彦拥有与由纪子同年纪的女儿,也曾经想象过如果与别人家的女儿共同去洗温泉,对方的父母亲知道时,会有什么反应?那是与由纪子一起旅行的快乐成反比的战栗场面。在那种场面之下,不容许所有一切的辩驳和解释,惟一能做的就是伏在地上,向她的父母亲谢罪。即使谢罪也不见得能获得对方家长的宽恕。

由于自己有与对方千金同年龄的女儿,克彦的行为可以说更为恶劣。

如果克彦知道自己的女儿被一个五十多岁又有太太的老头当成玩物,他一定不会原谅对方。为什么无法原谅对方,目前还不晓得,惟一可以确定的一点就是不管对方如何要求自己原谅他,都绝不会去宽恕他。

可是新名克彦是人家的父亲,同时又是个男人。他爱着北泽由纪子,他曾经是由纪子能够捕捉所有男人的荷尔蒙之下的俘虏,而现在她在他的心中却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纵使这场恋情无法让他负起责任,但因为来得太突然,以致爱苗扎的根已越来越深。

在与由纪子一起去旅行的诱惑之下,他的理性和恐惧(怕被对方的父母亲知道)也已经麻痹了。能够抗拒这种诱惑的人,就不是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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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克彦送由纪子回去之后,返回家中时,只见妻子的神情非常诡异,态度和平常不一样,显得心神不定。由于克彦做过亏心事,心中忐忑不安,心想会不会是由纪子那件事已经败露了。不过,与女人发生牵扯,这也不是第一次。以克彦的职业来讲,与女性在某程度之内交往,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他的妻子早已经想通了这一点。克彦匆匆忙忙地进入(逃入)书房。

“老公,我有点事想和你谈谈。”他的太太追了过来,一本正经地说道。

“什么事?我工作很忙,改天再说吧!”克彦有意逃脱。

“是关于我们女儿鲇子的事。”

“鲇子?”克彦听太太这么一说,才发现今天一整天都没看到自己的女儿。随着女儿们的成长,各自有自己的作息时间,虽然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但彼此有时也碰不到面。

“鲇子怎么啦?”克彦这才让妻子进入书房。他突然明白,原来妻子是不想让女儿们听到夫妻俩的谈话,才尾随至书房。

“今天我想向鲇子借本书,到她的房间去。当我找书时,不小心碰到她摆在桌上的皮包,整个皮包就掉落在地板上,皮包里面的东西都撒了出来,但是其中……”妻子为之语塞,似乎回想起当时那种让她心里震撼的情景。

“其中有什么东西?”克彦打消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的联想,连忙催促妻子继续说。

“里面放着避孕器,真是叫我难以相信。我原以为她是个乖宝宝,没想到……我真的受到很大的打击。”

“你说是避孕器?”克彦呻吟着。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最近她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我就觉得很奇怪。你看,这件事情该怎么办?”克彦思考力已经涣散,尽管妻子询问他,他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你说话嘛,不要闷不吭声的。”

在妻子催促之下,克彦总算开口:“那个避孕器,你怎么处理?”

“我曾经想过该如何处理,但想一想,还是暂时放回皮包中。”

“嗯!最好是这么做。要是她知道我们察觉了这件事,那以后她就会把所有的事情都隐瞒起来。”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

“除了暂时看看情况之外,实在找不出什么方法。”

“你怎么说这种缺乏魄力的话,你女儿还没结婚耶!”

“虽说如此,也不能冷不防地逼问她。因为我们还没有查明对方是谁,说不定她只是因为好奇心,带着好玩。”

“会只是因为好奇心而带着那种东西吗?”

“现在的年轻人都很开放,为了预防万一而带着那种东西,一点也不奇怪。”

“要是没有对象,应当用不着以防万一。老公你真的打算就这样子不理不睬吗?”

“鲇子今年二十一岁,已经是个大人了,对于自己的行为,应该会有分寸。”

“我没有办法像你那样气定神闲!鲇子还是个学生,完全没有社会经验,也没有挑选男人的眼光。要是被有妻室的男人、流氓或犯人勾引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在太太追问之下,克彦嘴巴虽说“不会吧!”但心里委实吓了一跳。由纪子和鲇子同年,今年也是二十一岁,而且正如妻子所说的那样,被有家室的男人勾引。鲇子对于父母亲的追问和劝谏,如果大肆宣扬“这是命中注定或恋爱不是局外人所能理解的”时,自己恐怕是无言以对。

克彦默默地呻吟着。他没有想到自己与由纪子的恋情会遭到这种方式还击。

“总之……”克彦吸了一口气,说道:“必须查明鲇子的对象是谁?目前只能佯装不知道这件事。要是让她偷偷地与对方交往,我们就找不到任何线索了。”

“那么,我们怎么样才能查明对方是谁呢?”

“看看谁不时打电话、写信或送礼物给鲇子?或从鲇子的东西、日记、相片薄等东西上,或许可以查出对方是谁?”

“她有好几个男朋友耶!”

“难道她没有特别亲昵的男朋友吗?”克彦的脑海中浮现出,在六本木见到的那个与鲇子长得很相像的女孩子身旁的岁数不小的男人。或许那个女孩子真的就是鲇子。

“我不晓得耶!可是,他们全都是大伙儿玩在一起的同学啊!”

“最近鲇子有没有什么比较奇怪的东西?比方说,我们虽然没有买给她,她却穿着豪华的衣服,或配戴名贵的服饰配件。”

“有时她会穿着新洋装,但那孩子对服装很感兴趣。从以前开始,一看到自己所喜欢的衣服,不会考虑价格的多寡,就买下来。”

“可是,要是她想买衣服,应该会死求百赖地向你要零用钱啊!”

“嗯!”

“如果不向你要零用钱,而衣服的数量却增加了,那就是男人买给她的。”

这么说来,那个男人就不是学生啰!鲇子是相当会穿衣服的人,只穿品味高的服饰。如果对方是学生,就买不起让她觉得满意的衣服。克彦又浮现出在六本木见到的那个男人的影子。光是他的年纪,就足以显示他是个有丰富的人生经验和财力的人。

“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妻子露出手足无措的表情说道。

“我们不妨趁鲇子不在的时候,去检查她的房间。先决的问题就是查明对方是谁,再来研究对策。从鲇子带着避孕器来看,可以知道他们两人不是最近才认识的。这件事不要张扬出去,免得鲇子产生戒心。”

“你要检查她的房间啊?就算是女儿的房间,也不能像偷偷潜入的猫一样啊!”

“你说的是什么话!是我们被偷偷潜入的猫偷走了女儿。”克彦斥责着妻子,同时也觉得自己就是潜入由纪子家中,将她偷走的另一只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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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在确定鲇子已经上学之后,克彦和妻子在女儿的房间中开始展开“深入的检查”。克彦不曾到过鲇子的房间。虽说鲇子是自己的女儿,但成年之后的鲇子已经洋溢着异性的气息,所以克彦也忌讳进入她的房间。她的房间里有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香味,让他这个爸爸觉得颇有压迫感。

“我总觉得忐忑不安!”妻子说道。其实不只是妻子,克彦自己也觉得深感不安。虽然明知道鲇子不在家,但他们也是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在她的房间中寻找证据。

她的书架内摆着教科书和参考书,看起来像个学生的样子。但三面镜和摆在镜子前面的化妆品也算得上是成年人的东西。花序梗图案的印花窗帘,和摆饰在床周围的布制玩偶非常可爱。或许是克彦夫妻俩内疚的关系,觉得静静地伫立在房间的角落,由鲇子把零用钱存下来购买的CD音响组合,仿佛在帮主人监视着入侵者的动向。不,不止是CD组合音响,就连可爱的布制动物玩偶,看起来也好像是在责怪他们两人。

他们首先检查书桌的抽屉。书桌内整理得有条不紊,看起来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抽屉内有报告用纸、文具、便条纸、回纹针、快照等,各摆在固定的地方。

克彦自己乱七八糟的抽屉,实在没有办法跟女儿相比。

快照看起来是和同学在校园或聚餐会场上拍摄的在她的书信中,也找不到有男人写给她的蛛丝马迹。

“找不出什么特别的东西。”妻子宛如松了一口气般地说道。

“她不会把东西放在随便就可能被人发现到的地方。有没有什么上锁的地方?”

“你打算把锁撬开吗?”

“我只是想去复制一把钥匙,打开来瞧瞧。”

“不管怎么说,你这样做实在是太过分了。”

“为了保护女儿,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看来好像没有什么上锁的地方啊!”

“鲇子不会发觉我们曾经搜查过她的房间吧?”

“怎么会呢!她应该不会发现才对。”

“衣柜里和三面镜中的抽屉,我们也打开来看看吧!”

“够了啦!够了啦!查到这里就好了。”

“要是你不愿意,那我自己一个人来。”在克彦的坚持之下,妻子只好勉勉强强地继续搜查房间。

“哎呀!”正在检查衣柜内衣服的妻子发出轻微的惊叫声。

“发现了什么?”开始觉得有些疲累的克彦朝着妻子的方向看去,只见妻子正捡起一张从衣柜掉至地板的纸片。

“这是什么东西?”妻子说道。

“拿来我看看,拿来我看看!”克彦从妻子的手中将纸片拿了过来。那是一张笔记本大小的卡片,像明信片那样折叠起来。

“这不是旅馆的住宿卡吗?”克彦凝视着卡片,说道。

“住宿卡?”妻子探视着说。

“那是饭店发给住宿客的卡片,上面记载着房间号码、住宿费和旅馆内的指南。”

“上面的名字是铃木京子呀!”

“也许鲇子用的是假名。”

“鲇子怎么会有这种卡片呢?”妻子不安地看着克彦的表情。

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问。这张住宿卡是六本木一家新开张的旅馆住宿卡,克彦还不曾去过。从房间号码,看不出是单人房或双人房,但住宿费是两万三千日圆,人数栏则明确记载着M(男性)一名、F(女性)一名,日期与他和由纪子第一次在六本木约会的日子相同。

终于发现让鲇子无所遁逃的证据。鲇子化名为铃木京子,和男人到旅馆住宿或“休息”。前些日子在六本木见到的那个女孩果然是鲇子。和她一起上旅馆的那个人一定是克彦当时看到的那个年纪一大把的男人。上旅馆的日期也一致。从上旅馆也要鲇子使用假名这一点来看,对方不是用普通办法就能够摆平的人物。

“老公,鲇子果然……”妻子从克彦的表情中看出端倪。

“嗯!她和男人交往的事,大致上是错不了的。”

“那该怎么办?”妻子着急地问道。

“我去问那一家旅馆,查看看对方那个男人是什么来头。由于用的是化名,我想可能不会那么轻易就能查得出来。”

“如果逼问鲇子,会怎么样?”

“逼问她不是好办法,因为我们还没有查清楚对方是什么样的男人,要是打草惊蛇,对方那只潜入的猫就会潜逃。”

“要是为时已晚,那该怎么办?”

“所谓为明已晚,到底是什么意思?和男人上了旅馆,就已经不再是一个处女了,而且她也准备了避孕器。所以,大致上应该不用担心她会怀孕。”

克彦一边安慰着不安的妻子,一边了解到自己其实畏惧和女儿鲇子展开一场对抗。若是与鲇子对抗,就必须直接去面对自己与由纪子的关系。这是他深感畏惧的一点。

他与由纪子的关系,迟早会败露。或许她的父母亲早已知道这件事。自己年过半百,满满地累积了人生的尘垢,怎么有脸去借用由纪子那一套命运论作为推托之词,来为自己这一段老少恋情辩解呢?

总之,如果要与女儿对抗,那他对妻子所说的“查明对方是谁之后再说”那句话就会原封不动地转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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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彦前往那家旅馆询问。正如所预料的那样,铃木京子所使用的房间是双人房。而那个女孩子的特征也与鲇子完全一致,房客登记卡上所记载的住址是与克彦所住的地方完全无关的地方。旅馆规定房客登记卡除了本人之外,都不能让其他人查阅。但因为柜台职员也是克彦的读者,知道克彦在追查他女儿男朋友的底细,也甚表同情地加以协助。根据柜台职员的印象,那个男人的特征与克彦在“克拉克”咖啡厅时所看到的男人是一致的。可是,旅馆内却丝毫没有留下有关那个男人的身世和来历的线索。“铃木京子”和那个男人只来过这家旅馆一次,而且也仅是午后休息而已。

看来他们是为了不留下线索,所以没有固定上同一家旅馆。这种经济能力不是一般上班族或学生所能拥有,显然那个男人在社会上有着相当的地位。

克彦因为自己也与别人的女儿做同样的事,所以感到特别生气。或许正因为是做同样一件事,他对于对方狡猾、恶劣的心态就了解得更清楚,以致火冒三丈,怒不可遏。

“绝不能原谅对方的行为!”克彦在心中怒道。

可是,自己不是个职业侦探,能够查出的线索也有限。总不能去跟踪鲇子的行踪。“跟踪”这个字眼,给克彦一个启示。

克彦在作家朋友介绍下,委托私家侦探社帮忙调查鲇子男朋友的来历。听他的朋友讲,那家侦探社是东京都内最有信誉的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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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第十章 恋爱的模拟训练装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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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彦已经落败了。身为父亲,无法支配自己的子女。虽然鲇子以学生的身分,在父母的保护伞下生活,但已经是亭亭玉立的成年人了。父母无法干涉她经由自己的判断所选择的恋爱对象。就算可以使用父母的权力劝止她,但如果子女坚持拥有自己的爱情,身为父母,也是无可奈何。

男女之间的结合力量,比起父母亲血缘上的羁绊来得牢固。可是,父母亲总是希望自己的儿女能够尽可能在人生的道路上走得平平顺顺。父母亲不会眼看着子女就要走上危险的悬崖,却坐视不管。

父母亲累积了许多人生经验,所以能够预知埋伏在子女前进路上的危险。

可是,从儿女的眼中看来,父母亲所提出的有关人生前程的建议,往往非常滑稽可笑,总是在自己跌得遍体鳞伤之前,一味地拒绝父母亲的劝阻,笔直地朝着危险的道路前进。

克彦非常了解鲇子所面临的危险。那也是由纪子所面临的危险。为了让鲇子悬崖勒马,自己势必得与由纪子中止恋爱的关系。

可是,他做不到。他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受到伤害,但别人的女儿受到伤害就无所谓吗?这样是不是太过于自私自利了?克彦强烈地斥责自己。只有毫不留恋地放弃与由纪子这段恋情,自己才有资格劝阻女儿。

虽然克彦非常明瞭这一点,但他已想象不出自己若是没有由纪子,日子该怎么过下去。

如果他真心爱由纪子,就应该放弃她才对。她还年轻,如果他毅然决然地与她道别,她大概会很快就将他忘得一干二净,另外谱出一段新的恋曲吧!更何况克彦与她的关系还只是停留在纯精神的友谊阶段,现在与她分手,她所受到的伤害也比较浅。

克彦曾经下过好几次决心,这次正是向由纪子道别的时候。不过,再也不能打电话给她,也不可在见过面之后,再提出分手的要求。如果一面下定决心,一面又接由纪子打来的电话,决心就会如同浇了水的沙塔一样,立时崩塌破灭。

要是与如此绝色的女孩分手,不如不要当男人。克彦也曾重新思考过:全身洋溢着性的魅力,身体已达充分成熟的由纪子之所以会与自己陷入柏拉图式的爱情,或许是正如她所说的那样,两人之间存在着命运的羁绊。

可是,同样的说辞要是出自于自己女儿鲇子的情人之口,情况又会变成怎样呢?真要是如此,克彦根本没有反驳的余地。

当他与由纪子坠入爱河之前,根本无法相信这世上有他这种方式的爱情。

克彦做梦也没有想到,会与和自己女儿同龄的女孩发生恋情。克彦在身体和容貌上并未具有能够吸引年轻女孩的条件。

在文坛上占有一席地位的虚名和一般收入,这些都无法吸引由纪子。两人的关系虽然只能用“命中注字”这四个字来形容,可是,难道必须付出“自己的女儿”这个代价吗?对克彦来讲,女儿鲇子正是他猎得由纪子的抵偿。

现在的克彦就算必须付出女儿这个代价,他也想得到由纪子。要是必须由鲇子和由纪子当中二选一,克彦会选择由纪子。

不过,最好是能够在不失去女儿鲇子的情况下,又能拥有由纪子。想彻底查明鲇子男朋友的真面目,无非也是基于这种自私自利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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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委托私家侦探社调查数日后,克彦担任甄选委员,参加某家出版社所举办的新人文学奖甄选委员会。那一次因为参加投稿的情况不热烈,结果没有符合得奖条件的作品,而以“从缺”的方式落幕。

甄选委员会结束之后,出版社为了慰劳这些甄选委员,就由编辑们带头,前往银座的酒店。因为没有评出得奖作品,克彦觉得全身非常疲倦,原本打算那一天早一点回家休息,可是出版社特地的招待盛情难却,再加上他又想和不常碰面的其他委员聊聊,所以在甄选委员会散会之后,也跟着大伙儿来到银座。出版社招待他们前去饮酒作乐的酒店是克彦以前未到过的地方。由于是第一次,宛如来到陌生的行星一般,觉得自己与此店的气氛格格不入。

正当克彦心神不宁地啜着水酒时,对面那一桌的客人正起身离去,原本为他们服务的女服务生因而空闲下来,就过来克彦他们这一桌。

“您好。啊!新名克彦先生。太高兴了!我是您的忠实读者。”那位来到克彦身旁的女服务生发出悦耳动听的声音说道。

新名克彦抬头一看,不由得惊讶地脱口而出:“由纪子!”

她长而浓密的秀发,细长而清秀的大眼睛,轮廓分明的容貌,仿佛就是由纪子本人。

“您好!我是由美。”她向克彦打招呼。

克彦原先以为这会不会是由纪子的花名,但仔细一看,她与由纪子有些微的不同。虽然脸型、发型、五官、身材都非常酷似,但由纪子看起来比较有气质,相对地,这位名叫由美的女服务生宛如商品一般,全身散发着一股受过训练的魅力。两者共同的一点就是她们身上都散发着荷尔蒙,可是由纪子却有着独特的高贵气质,足以让男人深陷危险之中而难以自拔。至于由美,看起来就像是由纪子的复制品,属于可以大量生产的廉价品。

“我是不是和什么人长得很像?”由美不露痕迹地探寻着克彦的反应。

“你和我的一个朋友长得很像,所以我才会感到很惊讶。”

“她是您的朋友呀!真叫我羡慕。”由美轻拍一下克彦的肩膀,向他抛了一个媚眼。

在她转身之际,秀发蓬乱,遮掩住她脸庞的细微部分,让克彦产生由纪子就在身旁的错觉。连声音也很像。

“你来这家酒店多久了?”

“才来一个月而已。因为我是新人,所以呆头呆脑。请你不要见怪!今天晚上我实在是太幸运了,居能能够与您见面。”

“我也是。”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那今天晚上,我要您送我回去。”由美意有所指,笑咪咪地说道。

“此话当真?”

“我怎么会跟您开玩笑?”

“你家住哪儿?”

“目黑。”

“正好位于我回家的半路上。”

“那就万事拜托啰!”

“那你什么时候下班?”

“我们的下班时间是十二点。不过,十一点半就可以回去。”

两人就这样互相约定。在这种场所谈话的人都是以两个人为单位,形成“气密小座舱”,听不到其他“气密小座舱”内的谈话。就算隐隐约约听到他人的谈话内容,礼貌上也必须佯装没有听到。克彦与由美约好了在店外碰面的地方。

接近十一点半的时候,克彦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他告诉编辑,他还要顺道到别的地方去,不用他们开车送他回家。由于有很多作家难得有机会来到市区,通常都会想去逍遥一下,所以编辑们也大致能够体谅克彦的心情。

克彦在约定的地方等待。不久,由美就兴冲冲地跑了过来。

“能和您在一起,简直就像是在做梦一样。”看到由美兴奋的样子,克彦不由得也高兴起来。

“你肚子饿了吗?”克彦在甄选会后吃过晚餐,但是,他考虑到现在是夜生活的女子肚子饥饿的时间。

“有点饿!但能够与您见面,我高兴得早就忘了饿的感觉。”连说词也和由纪子相同。

“想不想吃点寿司?”

“好啊!”

他们进入马路旁一家整洁干净的寿司店。此时正是“银座”下班时间,店里挤满带着女伴的客人。凌晨零时左右,热闹的银座有一种独特的气氛。此时是矫揉造作的银座除下面具,露出本来面目的时刻。在这一段时间,繁荣的景象从高级店转向中价位的餐厅。

他们前往的这家寿司店也算是属于中价位的餐厅。当克彦带着由美进入店内时,他知道,那些带着女伴的男客人都把视线集中在由美身上。当他和由纪子在一起时,已经习惯了这种男人的眼光。可是,这种眼光对由美更是具体而直接。那是所谓被量产的荷尔蒙所吸引的雄性眼光。

这种眼光让克彦觉得洋洋自得起来。那是男人带着美女时的一种矜夸。但是,却也是为了不让周遭人发现他们是刚认识不久,交情不深而表现出来的虚荣。

“要不是喝点酒?”他想藉着酒力,弥补交情不深的关系。

“我也正想喝点酒。”由美点头说道。酒可以缓和初次见面的不自然感。银座的热闹气氛,在过了深夜一点之后,也像退潮般地消退。计程车招呼站充斥着空车,取代了原先大排长龙的乘客。到了凌晨两点之后,中价位的餐厅也全都打烊了,酒喝得还意犹未尽的人就往六本木移动。

走出了寿司店,克彦斜睇着一整排空车,询问由美:“你家住在目黑对不对?”

“我还不想回家。”由美挽着克彦的手臂,发出鼻音说道。

两人因为喝酒的关系,大致上已经去除了彼此之间的藩篱。

“你不回家,那想去哪里?”克彦没有目标地环视了周围一下。

“您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由美似乎将她的体重都倚傍在克彦的手臂上。荷尔蒙刺激着克彦作为男人的野性。此时他充满自信,觉得精气从体内深处涌了上来。

克彦如果现在以由美为对象,应该有可能一展雄风,虽然曾经把妻子和明美当作实验台,但是对由纪子却一点也不灵。可是,如果不用实验台,而使用“代用品”,那情况不知会怎样?那种情况应该就好像飞机或汽车等模拟训练那样,如果使用和实物一模一样的装置“训练”,对真货(由纪子)说不定就可以发挥效果。

换句话说,就是把由美当成由纪子的模拟训练装置。看了由美的表情,克彦晓得她今天晚上一定愿意当他的模拟训练装置。当然,她自己并不知道会被克彦当作别的女人的模拟训练装置。这全都是克彦脑中的想法。

“我觉得有点疲倦!要不要去休息一下?”克彦在由美的耳际低声说道。

他觉得,就算被拒绝,也不赚不赔。

“好啊!”由美点头说道。她似乎正等待着克彦的邀约。

附近有一家名叫三井亚芳,属于中价位的旅馆。幸好还有房间。克彦订了一间双人房。两人走入房间之后,由美就打开窗帘,凝望着几乎已经卸下霓虹灯广告招牌等妆扮的银座街道,同时说道:“我在银座上班,但还是第一次上银座的旅馆。”

“咦!真的吗?”克彦难以置信地问道。

“不相信这三个字写在您的脸上。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厚脸皮?才刚见面,就和你一起上旅馆。可是,这种事我还是第一次。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会这样,所以您不相信,我也无所谓。不过,我觉得我们两个好像是拥有一条最短距离的隧道的男女朋友,当我遇到您时,我觉得那条隧道已经打通了。”

“哦!最短距离的隧道?这个比喻可真好。”克彦很佩服由美的遣词用句。由纪子说他们两人是“命中注定”,“隧道”则更能具体而活泼地让人感觉出男女相通的通路。

“这或许是我单方面的想法。”由美露出含羞带怯的神情说道。

“没这回事。”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和你透过最短的距离来到这里,就是最好的证明。”

“你这么说,我觉得好高兴。我并不是想死缠着你,也不是想要给你带来麻烦。”

“我不觉得有什么麻烦之处。”

“我去洗操啰!”说着,由美从就窗旁,转身进入浴室。克彦对自己想要把她当作模拟训练装置来使用,觉得心里像被针扎到一样痛。或许她也想通了,和自己只能维持一夜情的关系。所以,克彦就改变想法,觉得用不着把事情看得那么严重。

从浴室传来淋浴的声音。不久,由美就穿着旅馆的浴衣走了出来。她全身肌肤散发着刚洗过澡的馥郁香味,飘荡于整个房间。克彦受到刺激,男人的野性越来越高涨。

常想通了对方只是自己的模拟训练装置时,紧张和不安的心情就焕然消失。那是能够使他心情放松,享受一夜情的气氛。

“洗得真舒服!您也去洗吧!”由美拿着梳子梳着披肩的秀发,同时嫣然一笑。

克彦觉得眼前的模拟训练装置散发着跟真货一模一样的荷尔蒙。

他淋过浴,走了出来。室内灯已转为微暗,由美则躺在床上。

克彦将身体滑至由美的身旁时,由美仿佛等得不耐烦似地向他紧拥过来。当两人四瓣嘴唇相叠,在房中相拥时,使刚洗过澡的体温再度升高。

“简直好像抱着火炉一般。”克彦笑着说。

“我的身体真的燃烧起来了。”

“我也是。”

“那么赶快把它熄灭吧!否则就会酿成大火灾。”

他们贪婪地吸吮着对方的嘴唇,从唇舌间隙中喘着气地交谈着。克彦觉得高兴的是,他身体的反应非常雄赳赳、气昂昂,对由美的兴奋感丝毫没有衰竭之势。

由美急切地扭动着身体,催促着克彦。两人都已经做好充分的准备。

接受粗暴之侵略与蹂躏者,迫不急待地催促着对方展开攻击,并且撤除了所有的防卫,城门大开,将敌军迎了进来。男人和女人以最激烈的斗争形式达成了交合。

男人侵略之矛在女人的城内横冲直撞,遭到击溃、践踏、焚毁、掠夺至不剩一兵一卒之后,矛头突然暴开,侵略者最后的一兵一卒也消耗殆尽。

战争结束后,恢复较快的是被侵略者。

“真是不错的模拟训练装置啊!”

“你说什么?”由美责问克彦方才不经意脱口而出的话语。

“没……没有!我是在说,你真的不错!”克彦连忙改口说道。

“我是跟你没完没了了哟!”

“我也是。我们确实是最短距离的隧道。”

“你需要我时,只要通知我一声。我绝不会勉强你来找我的。”

由美将火光照耀下,红通通的肌肤向克彦靠了过来。欲火不但没有被浇熄,反而越烧越炽热。克彦因为使用了模拟训练装置,对自己更具信心。下一次与由纪子见面时,一定可以突破柏拉图式爱情的外壳,攻入她肉体的城郭。

到了那个时候,模拟训练装置就没有用处了。

或许克彦本能上知道自己所能扮演的角色,而要求自己必须有所节制。他心中突然萌生一股可怜由美的念头。

正文 第十一章 两人独处的旅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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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与由美这个绝佳的模拟训练装置有过一夜情,克彦对鲇子的担心就比较不那么浓厚了。虽然潜意识里还是有点担心,但由纪子却占领了他的意识表面,致使鲇子的问题没有插入的余地。

黄金周过去,五月十日即将来临。其后,克彦依然每周与由纪子约会一次,但还未曾检验过模拟训练置实验出的“效果”。克彦因为五月十日要与由纪子第一次去旅行,心中还兀自留着期盼的快乐。

其后,克彦又与由美经历了两次模拟训练装置恋情,为自己增添了许多自信。由纪子已事先向旅馆预约,住的房间相当豪华,一人一个晚上,包括税金、服务费在内,要五万多日圆,价格不贵。但是,克彦觉得和由纪子过夜的机会,对自己来讲,比住宿费更奢侈。

五月十日终于来临,克彦与由纪子约在东京火车站前国际大饭店的大厅见面。然后,搭乘新干线前往热海,从热海再乘车至旅馆。由纪子身穿与克彦第一次见面时所穿的有丝质感的连衣裙。她与克彦每次见面时,都穿着不同款式的衣服,让他觉得赏心悦目。但他最喜欢的一套衣服就是第一次与她见面时她所穿的这一套衣服。他觉得,在丝绸光泽的笼罩下,最能突显出她的风采。

由纪子也察知克彦的喜好,在他们第一次旅行时,就穿上他所喜欢的衣服。

整个黄金周不稳定的天气,现在已经放晴。车子穿过市区的街道,来到海岸线时,由纪子发出了赞叹声。夕阳残照下的相模滩展露在眼前。宛如涂上光粉的灿烂晚霞的海面上,横亘着伊豆半岛蓝而透明的影子。

道路弯弯曲曲地在海岸线复杂的地势上绵延着,凝望大海的地点不同,海面就呈现不同的风貌。有时将阳光反射得有如银盆一般,有时海浪起伏,辉映着如同丝线般的色彩。

距离海边非常近,即使在车中也嗅得到海水的咸味。车道稍微向上攀升,来到可以俯视大海的位置时,汽车就穿过一道不显目的大门,进入一户不像是在做生意的人家前院,主房看起来也不引人注目。与其说是旅店,不如说是隐居所。

下了车,沿着由铺石砌成的石阶,来到了茶室式的玄关。玄关上吊着灯笼,与前院内的铺石、树木,相映成趣。

身穿的旅店服务生一听到车声,就迎了出来。克彦与由纪子进入玄关,闻到一股香郁的檀香味。焚烧的檀香与日式建筑的木头香交溶在一起,沉静安详地笼罩着刚从都市搭乘新干线,再搭车来到这里的旅客。

掌柜和数名服务生在玄关必恭必敬地迎接他们的两位贵宾。服务生带领他们通过长廊,来到房间。从玄关正面看去,这家旅店被庭院的林木所遮掩。进入屋内之后,才发现旅店是利用面临海面的斜坡搭建起来的复杂结构。

整栋建筑物为绿荫如盖的树木所环绕,采取任何一个房间都可以看到大海的设计。经由弯弯曲曲的回廊,就来到铺着草坪的中庭边。站在中庭,可以眺望远方的碧海与岛影。

总算被带到房间。这是一间宽敞舒适的和室,隔着庭树,可以眺望大海。茶室式建筑的房间非常雅致,室内弥漫着一股香味。

“房间不错吧?”由纪子仿佛在征求克彦的同意一般,盯着他的脸看。

“真想在这里多住几天。”克彦心想,若是能在这样的房间内与由纪子共度几天,那真是人生的一大乐事。

“也有几位作家住在我们这边写作。”带他们来房间的女服务生边泡着茶边说。

在住一晚要五万多日元的房间内写作,会是什么样的人呢?虽然克彦很感兴趣,但他没有追问。女服务生留下他们两人,自行离去。

“我们三更半夜去露天浴池吧!”北泽由纪子喜不自禁地说道。

“那里不是没有灯吗?”

“半路上很棒!我们必须走到靠近海岸的地方。去的时候还好,回来就比较累。”

“那里会有露天浴池吗?”

“那个地方称为走汤(温泉),据说是日本三大走汤之一,温泉从像是井底的地方涌出,半路上还有一个称为背子坡的陡坡。”

“哦!意思是说,像背着孩子走路那样的陡坡哦?”

“到了背子坡,如果老师气喘不过来,那我就背您。”

“怎么可能?你可不要让那个陡坡成为背女孩坡。”

“呵——可是您说的哟!我可会将它牢牢记住。”由纪子轻轻地碰触着克彦的身体,注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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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非常丰盛,一道道花费工夫和钞票制作出来的菜肴,盛在色彩鲜艳的器皿上端了过来。菜肴中包括许多新鲜的海产,符合海边旅馆的特色。

菜肴非常丰富而多采多姿,冷盘是芥末芝麻拌油菜花和甲鱼,生鱼片有生鲜墨鱼珊瑚菜,小菜是琵琶鱼胆,烧烤的菜肴则有烤鲳鱼,还有旅馆花费心思烹调的各种招牌菜,一道一道地端了上来。

上菜的空档,克彦就和由纪子两人对饮。主菜是乌鱼子萝卜和百合鳞茎。两人悠闲自在一起用过晚餐,由纪子提议要去街上逛一逛。克彦心想,和由纪子在温泉町闲逛也不错。

在充满兴奋、欢乐的期待之下,必须将交欢的时间延后。克彦觉得有一种被虐的喜悦,这种喜悦不是他这种年纪的人所能体会出来的。可是,由纪子似乎能够了解这一点。

当计程车司机询问他们所要前往的地点时,克彦突然觉得不知所措。他并没有特别想去哪个地方?

“你知不知道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克彦含糊地问道。

“好玩的地方啊?”中年司机重复着克彦的话,半自言自语地说道——

“嗯!金鱼屋怎么样?”

“什么是金鱼屋?”

“就是金鱼出来……咳一不!带女儿去那个地方不太好。”司机的口气显得有点为难的样子。看来司机是把他们当作父女的关系。

“哦!有女孩子就不方便去是不是?”克彦非常有兴趣地问道。

“就是表演让金鱼从那里飞出来的地方。”

仔细一问,才知道那是一种脱衣舞,类似花电车的一种。因此,不能让由纪子看到。然而,听着克彦和司机交谈的由纪子却兴致勃勃地说道:“听起来好像满有趣的。”

虽然克彦规劝地说“那不是女孩子看的表演!”可是,年轻的由纪子充满好奇,央求地说“我从以前就很想去参观,错过这次机会,以后就看不到了。带我去嘛!”

结果两人就搭着计程车前往“金鱼屋”看了一场表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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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表演后,克彦和由纪子前往以香醇的咖啡闻名的“舒曼”咖啡厅。喝完咖啡之后,又前往另一家“加奈”咖啡厅。回到旅店时,服务生已经为他们铺好寝具。

“要不要去洗澡?”

“你是说,要去你所说的走汤吗?”

“嗯!这个时候去最好。我想,应该不会有人了。”

克彦虽然觉得,跟年轻的由纪子前往,可能会有些气喘不过来,但一想到能够和她一起在露天浴池里共浴,心里就痒了起来。事实上,这家旅馆的服务重点之一就是露天浴池。至少也要去泡一下澡,才算不虚此行。

两人换上旅馆的浴衣,就往露天浴池走去。克彦没有想到回程的辛苦,跟着由纪子沿着长梯一直往下走,来到一个没有铺地板的房间,在那里换上了木屐,走出户外。外面是凹凸不平的石阶,很不容易行走,脚下一片漆黑,靠着由纪子事先准备的手电筒,才能够继续往下走。这里就是背子坡。由纪子似乎已经熟悉当地的环境,踩着稳健的步伐向下走。

克彦心中掠过一股妒意,心想,究竟她是和谁来过这里?但随即又劝诫自己,这种嫉妒心实属不必要。现在由纪子正和自己在一起,对自己来讲,算是一种奇迹。以前连做梦都没想到,竟能和这么年轻貌美的女孩子出游。

越往下走,就越觉得被那种浓密的嫩叶味笼罩全身,同时也觉得越来越接近海潮澎湃的地方。当克彦觉得走得相当烦躁的时候,正好抵达“走汤”的地点。

那是由桧木建造而成,一间隔着长方形的小板房,由伊豆石叠成的浴缸底部,汩汩地涌出温泉。用桧木圆柱搭起来的小板房,扇形天花板上悬吊着一颗球形玻璃,玻璃中的电灯在热气中发出柔和而不透明的橙色光芒。

圆润的温泉很容易与肌肤融和在一起。虽然名为露天浴池,但四周宽敞,在设计上力求能将大海和周围景色尽收眼底。用来区分内外的透明玻璃,现在则涂上一层厚厚的黑漆。海面上点点相连的光点,大概就是渔火。

宽阔的浴缸盛满了温泉,潺潺地溢了出来。由于四下无人,克彦和由纪子两人相拥进入浴池。由纪子的身体在透明的温泉中,随着温泉的流动,荡漾出眩人的光芒。

由纪子突然站了起来。她发热的身体呈现樱桃色,走向玻璃门旁,稍微打开隔板。外面寒冷的空气从缝隙侵入,驱逐了水蒸气。

“哇——真舒服!”由纪子推开隔板门,朝大海的方向望去。在蒸气的烟雾弥漫之下,她裸露着轮廓分明的身体,挑逗着克彦深藏于心中的情欲。

此时,克彦觉得体内有一股冲动,心想,如果是现在,一定可以重振雄风。克彦毫不犹豫地走出浴池,向伫立在隔板门旁的由纪子靠了过去。

“哎呀!”由纪子惊叫出声,但也没有表示拒绝的意思。

正当男方这是女方纵容自己的表示,克彦准备大举入侵时,却从远方传来有人逐渐接近的脚步声。两人急忙从浴室出来,沿着石阶而上。由于刚洗过澡,觉得夜气非常清爽,特别是由纪子芙蓉出浴,更显得美艳动人。

“啊!就快要到背子坡了,要是您走不动,就让我背您。”由纪子卷起袖子说道。

“我的身体不会那么孱弱,连这个小小的坡道都爬不动。”克彦逞强地说道。但一想到那漫无止境的石阶,就感到很烦腻。为了不让由纪子听到自己气喘的声音,他慢慢地拾级而上。总算来到主房的底部。不过,从这里上去,还有一段很长的阶梯等候着他们。

途中有一个休息用的长凳子,克彦为了顾及面子,正准备从前面通过时,由纪子说道:“老师,我们稍微休息一下好吗?”

克彦知道这是她对自己的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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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筋疲力尽地回到旅馆的房间。疲倦是因攀登漫长的阶梯和背子坡,双重的疲劳所致。可是,情欲受到意料之外的妨碍,不上不下地在克彦体内翻搅着。拜模拟训练装置的由美之赐,今天晚上看来可以进行得很顺利。

由纪子的傲人胴体在浴衣底下,看起来蕴藏着无限的弹力。她似乎也因为在“走汤”中受到意外的阻拦而心生不满。

“我打个电话回家!”由纪子走向摆放电话的邻室。由于这是她和她家人之间的谈话,克彦不便打扰,就走向旅馆大门旁的会客室。可是,他以为马上就可以打完的电话,却迟迟不见结束。偶尔还可以听到由纪子拉高嗓门的说话声,似乎发生了什么争执。

过了三十分钟左右,由纪子脸色苍白地走了回来。

“发生了什么事啊?”克彦问道。

“我妹妹发生车祸了。”

“那可真糟糕!情况怎么样?”

“幸好不是很严重。她骑脚踏车经过一辆停在路边的汽车旁时,汽车的门突然打开,把她撞倒在地上。”

“那就是坐在车子里的人的不对啰!”

“我妈妈接到通知之后非常吃惊,就到处联络,找寻我的行踪。”

“那么,她知道你在这里啰?”克彦一脸错愕地说。

“不知道。可是,我的不在场证明却败露了。我告诉我妈妈,我和某个同学一起出外旅行,结果我那同学的妹妹不知道这件事,让我的事穿帮了。”

“那…那……那可不得了啰!你想,该怎么办?”克彦突然惊慌失措起来。一想到由纪子的父母亲勃然变色地赶到现场来,就感到恐怖。

“你放心好了!他们不晓得我在这里。”

“你要来这里,难道没有告诉你的家人?”

“这种事,我怎么可能说呢!”

“可是,总会留下一些线索吧?”

“不会。”

“你是怎么知道这家旅馆的?”

“以前我的父母亲曾经带我来过这里。”

“这样不就留下了线索?”

难怪由纪子对此地的地形这么熟悉。但这也足够成为她父母亲追踪而来的线索。

“我父母亲很喜欢旅行,曾经到全国各处游览,不会想到我会来这里。”

“可是,既然不在场证明被识破,最好还是赶回去比较妥当。”

“你说现在吗?”

“当然啰!”

“不在场证明已经被识破,现在回去,结果还不是都一样。”

“或许会一样。不过,你没有过夜就回家,你父母亲的观感会不一样。”

“你的意思是说,不管怎么样都得回去。可是,现在回去,不就证明了谎言被识破才赶回去的吗?”

“总比在这里过夜好!这是父母亲的心理。辩解的理由,我们在回程的车上再思考。”

和由纪子在温泉区享受休息之乐趣的气氛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在被她的父母亲发现之后,克彦没有这个胆量,还继续拥抱着他们的女儿坐在这里。

深夜时分,旅馆因为旅客都已经入睡而安静下来,但他们却不得不赶着回家。

不知道是不是这种事情很常见,目送他们走出旅馆大门的旅馆服务人员并没有露出些许困惑表情。

“回去之后,我父母亲一定非常生气,你说我该怎么办?我应该怎么解释才好呢?”在从伊豆山旅馆开往东京的车内,由纪子并不忌讳车内还有一个司机,忧心忡忡地说。

虽然他们叫了计程车往归途出发,但尚未想出如何对由纪子的父母亲解释的理由。不管什么样的理由,父母亲应当不会同意让一个未婚少女假造不在场的证明,在外留宿。

由纪子不知所措,但事实上克彦也无计可施。事到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

“您说,我该怎么办?”由纪子摇着克彦的膝盖问道。克彦想了老半天,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我想,你父母一定会先问你,到底是和谁在一起?在你父母亲问你的时候,绝对不可以说出我的姓名来。”

克彦觉得自己这样做实在有点狡猾,但想到隐藏自己的身份,对彼此都有好处。要是由纪子的父母亲知道和自己女儿去洗温泉的男人竟是个五十二岁的老头,必然会大为惊讶。

“我怎么可能把你的名字告诉我的父母亲。”由纪子没想到对方会提供这个答案,感到十分愕然。

“你父母亲绝对不会认为你是只身前往旅行。可是,不管你父母亲怎么追问,你都要坚持到底,不提我们两个人的事,也不可以说出我们两人前往的地点。”

要是向旅馆询问,马上就可以知道由纪子的男朋友是谁?

“我不会说的啦!我要怎么向我爸妈解释呢?”由纪子不耐烦地催促着。

“你就告诉你父母亲,你一个人出去旅行。我看,你就这么说,因为心血来潮,想去旅行,怕父母亲不允许,所以不得已,要朋友做伪证。”

“你觉得这个理由,我爸妈会相信吗?”

“就算不相信,你也要坚持到底。对了!你有没有把旅馆的小册子和火柴盒带回来?要是你的父母亲检查你的行李,发现到这些东西,我们的行踪就会败露。”

“我爸妈不会检查我们小孩子的行李!”

“为了保护女儿,或许会这么做。”克彦根据自己的经验说道。

“他们不是保护我,而是干涉我的自由。他们不会重视我的幸福,只希望强迫我走上他们替我安排好的安全之路。”

“哦!继续讲下去。”

“继续讲下去?”

“没错。二十一岁已经完全算是个大人了。你就告诉你父母亲,不要永远把你当成小孩子看待,想去哪里是自己的自由。”

“可是,我现在还是个学生,必须靠父母亲生活。”

“这就是你的怯懦之处。总之,你的父母亲走在人生的轨道上,已经走到距离你前面非常遥远的地方。你可以告诉你的父母亲,不要强迫女儿和自己走在同样的轨道上。”

“我不晓得我爸妈是不是会同意这种说法!不过,我会试着说说看。”

“总而言之,你平安无事地回到家,只要度过今天晚上,你父母亲就不会生气了。”

不管怎么说,只要在天亮之前回到家,就不算是“在外过夜”;“当天回来”,父母亲也会觉得放心。这是克彦基于父母亲之立场的想法。在外过夜和当天回来,父母亲的生气程度会有所不同。

但在此同时,以身为男人的立场,他却非常懊丧失去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由于不在场的证明事迹败露,今后已经不可能和由纪子共度一起在外过夜的旅行了。

今天晚上一定可以重振雄风,今天晚上应该有办法和她身心结合在一起。可是,没想到正如俚语所说的——“到嘴的鸭子给飞了。”

另一方面,克彦也觉得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如果由纪子是个风尘女子,那另当别论,可她是良家子女,自己是个年纪一大把的大人,和她在一起,别人只会说自己在诱拐她。何况她与自己的女儿同龄,和足以做自己女儿的女孩子谈恋爱,不是有健全之判断力的社会人士应有的行为。要是对方父母责怪自己,自己连一句辩驳的话都说不出。

不管怎么说,自己并未心存邪念,侵犯到她的身体。圣经上不也说过一句非常严苛的话吗?克彦依稀记得那段文章是这么写的——

“怀着情欲看着女人的人,如同在心中奸淫对方。”克彦此时错综交织着父亲的立场、男人的懊悔,和心情放松等难以名状的复杂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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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第十二章 爱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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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与由纪子那一趟旅行回来之后,克彦一连数天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在此之后,由纪子始终未再跟他联络。就在这段期间内,他所委托的侦探社派人送了一份报告过来:

⑴根据监视的结果,新名鲇子小姐于X月XX日放学后下午四点三十分,在六本木七丁目“克罗巴”咖啡厅与一位中年绅士碰面,徒步进入六本木三丁目的“六松”旅馆。下午八点三十分,相偕办理退房之后,那名男士拦了一部计程车,将鲇子小姐送回家,然后搭乘同一辆计程车返回家中。另外,根据我们追踪的结果,那名男子进入目黑区绿丘二丁目十X番地山胁庆介的自宅内。

⑵山胁是东方商事(位于中央区日本桥市町二一XX)管理本部国内事业部经理,现年四十六岁,家庭成员有四十二岁的妻子、十七岁的长子(高三)、十四岁的长女(初三)共四人。根据我们的调查,山胁是和鲇子小姐进入旅馆的同一个人。

其后,两人从X月X日下午五点十五分进入港区赤孤五丁目的香帕纽饭店,直至八点零三分才出来。X月X日下午四点三十分到六点三十六分,在涩谷区圆山町二丁目的亚拉比安奈特旅馆度过。如果有必要,我们还会继续追查。

私家侦探社的报告,简单而能抓住重点,丝毫没有用华丽的词藻润饰,是非常直率的文件。因此,其内容毫不留情地指出不容掩饰的事实。克彦委托侦探调查的事项是关于鲇子的品性。有两个要点:一是有没有男性和她交往。二是对方的身世来历,两人的交往程度。

报告中明确地回答了委托的事项。东方商事是一家著名的大规模综合贸易公司,公司内的国内事业部经理地位相当高。不晓得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从他们一个礼拜一次在“鸳鸯旅馆”内幽会的事实来看,两人的交往也不是最近才开始的。

克彦夫妻俩看过调查报告之后,楞在当场,不发一言。可是,总不能永远如此耗下去。为人父母,有责任夺回被盗走的女儿,使她受害的程度减到最低的限度之内。

看过报告之后,夫妻俩就商讨对策。虽然他们想拿着这份报告,冷不防地追问鲇子,但夫妻俩的一致意见就是,这么做并不是上上之策。

“就算想要强迫他们不再交往,但鲇子的心还在那男人身上,我们越是阻挠她,她的反弹就越大。不如再和她慢慢谈。”克彦打从一开始,态度就很不坚定。

“可是,我们知道对方是个有妻室的男人啊!不让他们一刀两断,怎么行。”妻子的态度比较强硬。

“可是,如果我们说出对方的姓名,那鲇子不就知道我们派人在调查这件事吗?”

“知道又有什么关系!父母亲当然有权力监视女儿的一言一行。”

“你这样逼她,说不定她会跟那男人私奔。”克彦浮现出他与由纪子前往伊豆山温泉旅馆时的情景。

“对方是个有妻室的四十六岁男人,他只是和鲇子玩玩而已,怎么可能和她私奔。”

这句话,克彦听起来,好像是妻子已经知道他与由纪子的事情,借故在讽刺他。他的态度越来越优柔寡断。他无法与由纪子断然地结束这段恋情,自己又怎能要求鲇子与她的男友断绝来往。

“无论如何,先找鲇子来谈谈。”克彦只好如此说道。

鲇子已经是大学四年级,不必每天上学。克彦夫妻趁着鲇子的妹妹上学去了,只有姐姐在家的时候,把她叫来。

“有什么事吗?”不知道与男人交往的事迹已经败露的鲇子,在看到父母亲一本正经地叫唤自己时,露出惊讶的表情,从房间里走出来。不晓得是不是因为以成人的眼光看自己的女儿,克彦觉得女儿被男人的锄头耕过的身体,最近似乎变得非常成熟。她全身散发着不亚于由纪子的浓厚女人味。

克彦看着女儿令自己目眩的身体,说了一句傻话:“怎么样!最近还好吗?”

“爸爸真是的!你这么说,好像我们有多久没见过面一样。”鲇子咯咯笑了起来。

“这个嘛……怎么说呢?最近好像不常看到你。”

“因为爸爸你都睡得很晚。”

“是啊!是啊!那我以后早一点起来就是了。学校的功课怎么样?”

“马马虎虎啦!”

“唔!你现在已经四年级了,不到一年就要毕业,不知道你未来有什么打算?”

“老公!”妻子示意克彦进入主题,不要再讲些无关紧要的话。

克彦装模作样地清清嗓门说道:“唔!对了!做一个学生,就必须要有个学生的样子。”

“爸,你到底想说什么?”鲇子疑惑的表情更为强烈。

“你爸爸想告诉你,希望你不要忘记你做学生的本分。”妻子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你是说,我忘了学生的本分!”鲇子脸色大变,转向母亲说道。

“你敢说你没忘记?”

“我没忘记呀!”

“那么你和山胁庆介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妻子突如其来地直逼问题的核心,鲇子登时脸色苍白,哑然无言。

“山胁庆介四十六岁,是东方商事的经理,你和他上了好几次旅馆,你还敢说你没忘了学生的本分吗?”妻子有如连珠炮地逼问。

“原来你们已经调查过了。”鲇子有如呻吟般地说道。

“调查女儿不规矩的行为,是身为父母亲理所当然的义务。”

“我并没有做出不规矩的行为,我是真心爱着他。”鲇子拼命反驳。

“你根本就不知道男人的真面目。他今年四十六岁耶!有太太,又有两个小孩,不是你应有的对象。难道你不知道被骗了?”

“不是你所说的那样,他不是那种人,我们只是相见恨晚!”

“你真这么认为吗?你究竟有什么打算?难道你要对方舍弃妻子和家庭,与你结婚?”

“我一辈子不结婚!我不喜欢过着一辈子受到男人束缚的生活!我想自由自在地过自己的生活,不被任何人所束缚!”

“你现在还年轻,才会说这种话。女孩子的幸福是好好地找个男人结婿,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庭。”

“什么叫好好找个男人结婚?最后还不是把自己的一生卖给叫作丈夫的男人。妈妈,我就是因为看了你的样子,才不想过着和你相同的人生。你啊!是爸爸所驯养的女人,完全没有自己的人生。”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说这种话?”妻子目瞪口呆地说道。

“妈妈,你的幸福是不是建筑在爸爸成为一个非常成功的作家身上?那是妈妈你的生命意义和人生目的。你认为那是生为女人的幸福。可是,我拥有纯粹属于自己的目的,不受任何人支配,也不从属于他人。就算我爱一个男人,我也决不从属于那个人。从属者不是妻子、爱人,就是情妇。所以我认为,爱一个人和结婚是两回事。我不认为相爱就一定要结婚。以为结婚之后,就不会爱上别人,根本违反了人的情理。我是爱着对方,只不过我们两人相见恨晚。至于他是不是有妻子,他的年龄跟我相距有多大,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这话是没有常识的说法,根本行不通!”妻子被女儿这么一说,傻了眼,但对女儿的回答似乎也不觉得满意。

“妈妈,你的常识已经发霉了!现在与有妻室的男人交往非常稀松平常。问题是在于心爱的人本人,我对他身上的包袱一点兴趣也没有。”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或许你认为,只要我喜欢,有什么不可以。可是你谈的这场恋爱却会伤害到周遭的人呀!至少,要是他的妻子知道这件事,一定会受到严重的伤害。”

“我可以不让她知道啊!”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子。难道你不知道这样做是非常不道德的事吗?”

“我一点也不认为我不道德。我只是碰巧爱上一位已经有妻室的人。妈妈,当初你爱上爸爸,你只是碰巧爱上爱没有妻子的爸爸罢了。我可不愿意走上妈妈走过的路!我人生的道路,我要自己选择!”鲇子突然正言厉色地说。

被女儿反驳得无话可说的妻子寻求克彦的支援:“你也该说点话呀!怎么闷不吭声的!?”

克彦在妻子催促之下,不能不说话。

“我想你言之有理。”他茫然地说道。鲇子所反驳的正是由纪子说过的话,也是克彦帮由纪子说服她父母亲而想出来的台词。

现在自己的女儿原封不动又搬了回来,克彦陷入作茧自缚的窘境当中。

“老公,你说的是什么话?”妻子吊起眼梢,发火道。

“不!我的意思是说,鲇子你说的话听起来大致上是没有错,但已经超出了做人应有的道理。”克彦连忙改口说道。

“不是做人的道理,而是爸爸和妈妈你们两人曾经走过的道路。”鲇子马上还击。

“爸爸和妈妈活在世上的时间比你多了两倍,什么地方有陷阱,我们都非常清楚。”

“你们的意思是说,不想让小孩子掉入陷阱当中啰?”

“没错!如你照现在这条路走下去,一定会掉落陷阱,我们不能坐视不管!”

“所以,你们一开始就要我走在你们所谓的安全的道路上,对不对?”

“如果你不掉入陷阱,那是最好不过的事。”

“可是,所谓的自由,不是也带着危险性吗?要是一开始就接受父母亲所挑选好的安全道路,那就不是那个人的人生,而是父母亲为她所安排的人生。”

“鲇子,你还不知道人生的黑暗面,今后你将会充分地品尝到人生可怕的滋味。最聪明的方法就是躲在父母亲的保护伞下,让父母亲帮你预防危险。你完全不需要那么急着去面对危险。”

“可是,爸妈你们凭什么就断定我的变爱会充满危险。”

“你现在面临的危险是再明白不过的事啊!对方不敢负这个责任,我们很清楚地看到,当爱情幻灭之后,你会受到严重的伤害。”

“责任?你们指的是结婚吗?”

“没错。”

“你们认为,结了婚就是负起恋爱的责任吗?”鲇子露出不屑的表情。

“你认为,除了结婚之外,还有什么方式可以负起责任?”克彦因自己本身纠缠着与由纪子之间的恋情,尚未找出解决的方式,就一本正经地询问女儿。他的妻子和鲇子当然没有发现,他提出这个问题的用意。

“爱本来就不需要负责任,只要彼此相爱就够了。除此之外,则一无所有。如果要勉强地提到责任的问题,那就是彼此都不变心。结婚只是彼此之间爱的誓言,根本就不可靠,所以才需要用法律约束男女双方。想要用法律束缚爱情,那男女之间的爱情就不纯真了,而且有勉强对方的意味。对爱情要求责任或保证,那就不是爱情,而是交易或契约。”

克彦频频点头,附和地说:“没错,没错!”继而发觉气氛不太对劲,就连忙说道:“爸爸也不是不了解你所说的话啦!但是,未婚的少女和有妻室的男人交往,是不可能有什么结果的!”

“爸妈,你们的想法就是认为,恋爱的最后结局就必须走上婚姻这条路吗?因为你们认为女人最终的目标就是结婚,所以把处女当作珍藏之物。不是因为爱对方,才要把初夜权献给对方,而是把初夜权当作是婚姻的附赠品。结婚不是女人最终的目标,女人应该是想结婚就结婚,不想结婚也无所谓。总而言之,我不想让爱情被婚姻所束缚。”

“就算你这么说,要是怀孕了,吃亏的还是女方。”

“在不具备生小孩的条件之下,我会非常小心地不让自己怀孕。可是,要是毕业后我有经济能力,我想,就算是怀孕,也没有什么关系。”

“你想当未婚妈妈?”

“我的想法没那么先进,现在还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不过,我想告诉你们,在具备可以生小孩的条件之下怀孕,就算没有结婚,也不会对女人构成伤害。”

这句话表明了鲇子已非处女之身。克彦曾经还抱着一丝希望,就是鲇子的男朋友和自己产生同样的生理现象。但是,看来鲇子已被那个男人“开拓”为完完全全的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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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父母和女儿之间的谈话以决裂而告终。在这场谈判当中,从鲇子本人口中证实了她被有妻室的男人夺去了贞操的事实。不过,克彦也从而了解到年轻女孩的婚姻观和恋爱观。这带给自己非常大的参考价值。

特别是鲇子的“爱情无责任论”,让克彦偷偷地松了一口气。虽然这不是现在的所有年轻女孩的恋爱观,但鲇子主张:“想借着婚姻来作为爱情的保证,那不是爱情,而是契约。”这句话很具有说服力。

克彦觉得,爱与责任确实属于不同的层次。男女相爱时,没有责任或保证介入的余地。当这些要素介入时,也就是爱情开始冷淡下来的时候。

虽然彼此发誓,对对方的爱情永不渝。但是,如果男女双方互相要求对方负起责任,或指控对方欺骗自己,这场恋情就面临了悲惨的结局。当爱情开始冷却,若想借由婚姻来作为爱情的保证,也已毫无意义可言,这种婚姻不久就会破裂。换句话说,分属于不同层次的爱与责任,因为在同一层次内混淆在一起,才会产生爱情上的困扰。

可是,克彦并没有那么冷静地分析鲇子的意见。现在的年轻女孩已经从以往的“处女是珍藏之物主义”蜕变出来,将爱与责任截然分开。对此,他基于世俗的狡猾,觉得心情放松了许多。

能够被这种不附带责任的爱情所救赎的就是克彦这种为了新欢而却无法将过去的包袱放下的男人。所谓爱情,本来就是指对所爱的人可以牺牲一切,无怨无悔的态度。可是,背负人生之重担的人却无法采取这种姿态。在爱情与重担之间,勉勉强强取得平衡的是“成人之爱”。这是对克彦来讲,最合适的爱情方式。

可是,克彦也同时让自己的女儿成为新爱情方式的牺牲品。

正文 第十三章 柏拉图式爱情旅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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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纪子和克彦连络是在翌日。克彦飞奔也似地跑到电话旁,拿起电话筒,说道:“自从那天晚上回去之后,都没有接到你一通电话,我实在很担心,心想,你回去之后,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克彦的耳畔响起了什么顾虑都没有的悦耳声音——“对不起!这几天没打电话给您,我忙着在写报告和影印考试资料。”

“哦!原来是这样。你没有被禁止打电话吧?”克彦松了一口气,又觉得有点生气。他虽然不知道报告或影印资料有多重要,但自己吓掉了魂,为两人的事情如此担心,她却一通电话也不打来。

“是谁被禁止打电话?”由纪子停了一会儿,说道。

“当然是指你呀!难道你的父母亲没有禁止你打电话?”

“不谈这些了。”由纪子在话筒旁咯咯笑了起来。

“我说了什么令你觉得好笑的事吗?”

“我们不要说禁止打电话这类偏离主题的话。谁也无法禁止别人打电话。”

“我还以为你的父母亲会监视你的行动,连一通电话都不能打。”

“你这样说,仿佛我是被关在牢房里的公主。”由纪子笑得越来越大声。

可是,克彦真的认为她是被她的父母亲关在禁闭室里。

“那天回去之后,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我做好会被责骂的心理回家去,但是我爸妈一句话都没说。这样我反而觉得害怕。”

“你没有挨骂?”

“完全没有,连和谁去哪里都没问。所以,我觉得反而不妙。”

“你爸妈不说话,可能是要你自己反省吧?”

“或许是吧!”

“你反省了吗?”

“完——全没有!我不认为我做了什么错事。”

“可是,你不是觉得事情不妙了吗?”

“我只是害怕父母亲担心。我爱你,对爱情我不会后悔,也用不着反省。”

“你方才叫我‘你’,而不叫‘您’。”

“哦!”

“听你这么叫我,我真的很高兴!我觉得我们两人的距离越来越接近了。”

“我们打从一开始就很接近了,只不过是有一点点不好意思而已。”

“要是这样,我原谅你没有打电话给我这件事。”

“对不起!事实上我是遭到电话魔的反对。”

“电话魔的反对?”

“我只要一想到必须打电话给人家,就会觉得受到束缚,感到很不舒畅。如果想要打电话给你,而又不打电话,会觉得好像把最快乐的事留到最后。我比较喜欢你拨个电话给我。你打来的电话对我来讲,就好像是阿拉丁神灯一样,非常珍贵。”

“神灯已经急得忍不住要你叫唤。”

“那么,你现在马上飞过来!我想见你!”

克彦突然觉得由纪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感觉。由纪子打电话给克彦,是在他对女儿说教后的第二天。现在,他也觉得犹豫起来。

可是,从由纪子身上飘过来的诱惑,吹散了克彦心中的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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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奇妙的现象产生了。每次他与由纪子相会,柏拉图式的爱情就更为加深。对她的爱越深入精神的范畴,情欲也就更加深。他觉得性欲潜入肉体深处,被肉体包容起来。虽然有时吵吵闹闹地浮现在表皮上,但随即就潜入肉体深处。他觉得就好像是化脓的旧伤,被几层厚厚的疮痂覆盖住。现在克彦知道,只要拥抱由纪子,性欲之脓就会突破表皮,侵犯她的肉体。他蓄积了充分的潜力,而由纪子也殷切地期待着他的侵犯。

虽然如此,对于被紧闭于肉体深处化脓般的性欲,克彦感到有一种被虐的喜悦。

那不是禁欲主义,毋宁说是从被虐的喜悦,进一步将性欲封闭于体内。像克彦这样的成年人,已经领悟到性的喜悦不是释出,而是抑制。

与女性的身体交合,在即将达到临界点之前,必须拼命忍住;当熊熊烈火在体内完全燃烧,即将引爆之前,还要继续忍耐。

在达到临界点,表面张力非常紧绷的时候,男女相拥,男性在女性的内海巡曳的妙味正是性爱的极致。

可是,那种妙味存在于身体相结合,也存在于抑制由紧张而产生的爆发性舒解上。

克彦已经不用透过身体的结合,就能品尝到那种妙味。在这种情况下,可说是已经达到更高层次的性爱境界。那种境界在以性行为为目的的年轻时期是无法体会得出的。而令克彦觉得非常喜悦的是,由纪子也能回应他这种性爱的境界。

两人的身体可以交而不交,他们不必为了避人耳目而关在密室之中。在街角、公园、电车、剧场、餐厅或咖啡厅内,都可以随心所欲地结合在一起。“反电话魔”的由纪子身上有一种能让人觉得抑制之喜悦的素质。

两人甚至连交谈都不需要,彼此借由举手投足、表情或眨眼,随时随地都可以交溶在一起。如果透过言词的交谈,那就成为超越真正性行为的淫荡前战或后战。

最近流行的色情电话,是想要让人借由语言来刺激想象力,以补偿现实生活中无法达成的性行为。

可是,以克彦的情况来讲,并不是属于补偿行为。在抑制当中,他找到喜悦,对性行为本身的抑制,让他感受到抑制性行为的妙味。

那是因为不幸而产生的现象。如果现在也继续不幸,那就是与“酸葡萄心理”原理相同的故意逞能。但现在克彦对自己有着强烈的自信,他的身体充实,在着勇犯男人“只要去做,一定可以发挥男性雄风”的自信。只要加以抑制,就可以感受到性的妙味;而由纪子又能使自己的精神密切配合,来回应他的需求。

在餐厅中,两人面对面进餐时;在酒馆中,两人共饮时;在咖啡厅,闻着咖啡的浓郁香味时。有时由纪子会突然胀红着脸,两手遮住脸颊说道:“不晓得什么原因,我在这种地方都会觉得很不好意思。”

克彦马上就知道让她感到羞耻的原因。

“我也是啊!”

“咦!你真坏!人家不来了!”由纪子脸上飞来两朵红云,深怕别人看见自己的窘态。他们两个人现在已经紧紧地融合在一起,如涌上半空中的波涛,力尽而落。

“我和你在一起时,变得非常淫荡。”

“你一个人绝对无法变得淫荡起来,我们经常都是共犯。”

“今后我也希望再继续下去。我想和你在一起,看透淫荡这个无底沼泽的底部。”

“无底的沼泽怎么会有底部呢?”

“所以我才希望我们两个人一起把它弄清楚。”

“啊!已经不行了。”

“时间还没到,你稍微忍耐一会儿吧!”

“还没有吗?我全身都快溶化了。”

这是五十二岁的男人与二十一岁的女孩之间的对话,不晓得底细的人,会认为他们两个神经有点问题。而他们两个人在令人难以置信的情况中,连续不断地进行精神上的性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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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与由纪子约会的这段时间,两人的意见一致:反正花同样的钱,不如到各式各样的旅馆瞧瞧。虽说如此,克彦对鸳鸯旅馆却不感兴趣。

不管多么雅致的鸳鸯旅馆,都会让克彦有着凄惨的感觉。克彦记得曾经读过一位同业者的随笔:其中有一段是这样写的——

“越是说没有雅致的旅馆就无法办事的女人,就越令人生厌。”克彦却不这样认为。

如果纯粹只是想玩玩或买春,大概不会要求在什么场所进行。但是两人的爱达到极致,进行身心的交融时,如果在鸳鸯旅馆,又嫌直截了当,会令人觉得乏味。

虽说性行为本身并没有什么不同,但爱情却有各式各样的情况与情感的交织。

我们不妨可以称之为“步骤”。步骤也可以提高气氛,带来快乐。

男女交往,直到萌生爱意,情感交融之前,多多少少都有其原委。这一点区分了人类与动物的行为。认为这种原委是复杂、麻烦,或称呼它为“好慕虚荣”的人,与女性交往时,只会执着于性的那一部分。男女交欢是更广泛又具有综合性的行为,将两性会晤的场所限定于床上的人,可以说是严重损害了人生的喜悦。

鸳鸯旅馆之所以会让克彦觉得凄惨,是因为男女从应该进行综合性交往当中,只取出赤裸的性器结合。由纪子也有同样的感觉,所以避免和克彦上鸳鸯旅馆。不过,在某种程度内,如果把两人的历史堆积在鸳鸯旅馆,事后也会有另一番气氛,获得相应的乐趣。

由于由纪子无法在外过夜,他们两人就决定暂时在东京市区一流的旅馆到处走动。旅馆这种服务业的三大支柱是设备、菜肴、人,缺一不可。如果缺少了其中任何一项,其评价将会受到影响。另外,费用合理也是重要的因素。很多例子显示,不管旅馆的设备、服务、菜肴多么让客人满意,但看到账单时,有不少客人会因此而颓丧起来。以下是克彦与由纪子对旅馆的共同评定——

纽欧塔尼饭店虽然位于东京市区,但并不面对市街,客房有一种僻静的气氛。

员工教育也非常彻底,不会对客人说出不得体的话。惟一的缺点就是交通便利,碰到熟人的机率非常高,属于综合百货公司型的旅馆。

赤阪王子饭店:属于新型建筑物,隔着一条街,与纽欧塔尼饭店面面相视,有相互竞争的意味。前厅、会客厅由大理石铺成。但因为地板太过耀眼,让人心神不宁。

客房的设备堪称新类,属于希腊神殿风格的蛤蟆油旅馆。

六本木王子饭店:虽然饭店前面加了六本木三个字,但与六本木中心区的交叉路口还有一段距离。回廊式的建筑将游泳池环绕于中央,是雅致的休闲旅馆。

虽然此地是鲜为人知的好地方,但周末有不少情侣来这里用餐。其余则不在话下。

属于西洋圆筒式鱼糕型饭店。

新宿希尔顿大饭店:虽然具备了设备、菜肴、人三大要素,但从新宿火车站前去并不方便。换句话说,走路太远,搭计程车又觉得对计程车司机不好意思。

沐浴采用因素式,是所有最新设备当中最突出的部分。属于美式瓦垄板型旅馆。

圣丘里亥亚特饭店:建筑物呈屏风型。由于有中央部分凹进去的构造,可以相互窥视到对方客房的内部情况。缺点是无法保障个人隐私。由于员工大多是新人,凡事都是按照服务人员手册办理,无法灵活地回应客人的需求。属于大型套管高级公寓式旅馆。

京王普拉札饭店:一进入饭店的印象,与赤阪王子饭店很相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员工属于电铁系统,服务态度非常差。资深员工工作熟练,但态度不佳,新进员工则令人很强烈地感受到他们是以防贼的眼光看着客人。主要餐厅“安普洛夏”厅收费昂贵,但其实并不怎么样。如果客人摆出一副非常阔绰的样子,餐厅服务人员就会端出价格高昂的葡萄酒。不过,不是只有此饭店的主要餐厅如此,任何旅馆内的餐厅收费都很高,但都缺乏个性。属于发展中国家的首都型饭店。

银座第一饭店:比起新桥第一饭店,有点像青少年旅行招待所,或“运动员集训地”。这里的气氛比较类似饭店,价格也非常适当,算是中价位的旅馆。

不过,若未事先预约,就只能住进价格昂贵的房间。属于适合考生的简便第一型饭店。

帝国大饭店:名气响亮,价格高昂,却不怎么样。从新盖的本馆利用性较高的公区洗手间被客人使用得不成样子的情况来看,不难看出这家饭店的经营态度。属于落日式的贵族风格饭店。

欧克拉饭店:正迅速地与帝国大饭店相似,但目前完全没有向帝国举旗造反的霸气。菜肴方面颇值得信赖。属于东京市区不便型饭店。

克比托尔东急饭店:希尔顿大饭店的后身,自希尔顿迁至新宿之后,此饭店给人一种正在蛻变的感觉。虽然占有地利之便,但外观毫不起眼。

门口服务生还向由纪子寒暄:“你今天没和他一起来吗?”

对由另一个男士陪同而来的女性而言,说有多糟糕就有多糟糕。从业人员的教育不够彻底。是属于留念旧东京市区型饭店。

新宿王子饭店:这家饭店是新宿鲜为人知的好地方。虽然同属于王子饭店的系统,但服务人员比较优秀,与赤阪王子大饭店成强烈的对比。价格和设备算是中级,出入比较方便,从来人员性格比较直率。在克彦带着由纪子办理退房手续时,旅馆大厅的服务生还一本正经地向克彦寒暄:“辛苦了!”实在叫人吃不消。属于一百日圆打火机型的饭店。

全日空饭店:是新设立于东京新的名胜地的最新型旅馆。四周明柱无墙的五角形大厅气派豪华,但过于敞开,不适合男女幽会。属于适合举行谢恩会的饭店。

都饭店:前几章已经介绍过了。余者省略。

任何一个地方的旅馆,常会要求客人付定金。这种制度与预付住宿费不同。不相信客人时,就会要求客人付定金。提供服务(商品)给身分不明的客人,而以客人离开时付账为原则的旅馆,存在着客人不付账就逃走的危险性。客人付定金制度是预防客人不付账的自卫方法。但如果不慎重处理,就会根本上破坏了旅馆的形象。在旅馆所提供的商品价值中,有一种是“轻松自在”。一开始就打定主意不付账的客人就无法获得旅馆所提供的主要商品——“轻松自在”。因此,客人之所以不付胀,也经常是无可奈何之下的现象。从整体的营业额来看,如果因为害怕客人不付账的小小损失,采取客人付定金的制度,将会造成破坏旅馆形象的后果。这个问题真的需要详加考虑一下。

另外,旅馆业是与住宿客交易的行业。服务人员却经常不加思考,说出不该说的话。服务人员绝对不可以谈到客人的私事或身体上的特征。比如:“你变胖了!”“你最近怎么瘦得像猴子一样!”

对与异性在一起的客人,不可说:“前几天看到你的太太(或先生)!”“你先生(太太)最近还好吧!”“替我向你的家人问好!”

服务业者的惯用句“承蒙关照,多谢!”“最近常来!”有时会成为必须避讳的句子。当看到接受招待,第一次上门的客人时,喊道:“承蒙关照,多谢!”会有损招待者的体面,让他无处容身。

相反地,客人带着同伴来,露出好像来自己的家那种表情时,如果对他喊道:“哇!好久不见!你差不多整整一年没来了。”那就非常不像话。服务人员必须仔细考虑清楚才说话。总之,最安全的说法就是——“欢迎光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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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第十四章 虫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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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彦与被他当成模拟训练装置的由美继续交往。现在已经不需要模拟训练装置了,与她的交情持续发展为世俗化的男女关系。克彦之所以能够与由纪子品尝性的高层次妙味,或许也是因为有着与由美的现实关系在旁支持所致。与由纪子的关系越深入,克彦就觉得与由美的交情就越来越具体。他觉得自己与由美的肌肤已经粘连在一起。由美把他们两人很适合在一起的感觉用一句话形容:“离开时,就会感到疼痛。”

如果说由纪子是处于柏拉图式爱情的核心,那么由美就是彻底填平肉欲的表皮。克彦夹杂在工作、家庭和两个情人之间,忙得不可开交。

“由纪子。”

“什么事?”

“我以身为作家的身分,基于职业上的好奇心,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对于你和我这种柏拉图式的爱情,难道你不会觉得烦躁难耐?”

“不会啊!”

“你不会觉得不满?”

“不会啊!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你若有性经验,对于我们这种柏拉图式的恋爱,难道不会觉得不满?”

克彦猜测对方应该不会没有性经验。他觉得很不安。因为,对于一个知道什么是性的成人女性来讲,恐怕不会满足于性欲上无法获得实质满足的柏拉图式爱情。

“你又想到这件事啦!”由纪子睁大眼睛,仿佛抗议般地望着他。

“我不想失去你!”

“我会一辈子陪着你。就算你说你讨厌我,我还是会一辈子陪着你。”

“就算肉体上没有结合,你还会一辈子陪着我?”

“这不是问题。虽说男人比较在意肉体上的结合,但肉体上的结合并不能保证两人的关系会永远存在。女人并不是那么肤浅而单纯。”

“这一点我当然了解!但是,有肌肤之亲的两人关系会比没有肌肤之亲的关系更密切。有肌肤之亲的男女就不算是外人。”

“那是男人自以为是的想法!很多男人总以为女人以身相许时,就表示他支配或征服了那个女人。这是严重的错误。至少,肉体上的关系对我来讲,并没有什么意义。有人帮我掏耳朵,我会觉得很舒服,但是没有人会认为帮对方掏耳朵,就是表示支配或征服对方。在某种程度上,掏耳朵与性爱相同。”

“你是说,性爱与掏耳朵相同?”

“所以,我不让任何人帮我掏耳朵,因为耳朵接近大脑。”

克彦有一句话梗在喉咙没说出来,那就是:“你曾经被几个人掏过耳朵?”

可是,他明白,说出这句话,就会侮辱到由纪子,所以他又把它吞了下去。由纪子说过:“我不让任何人帮我掏耳朵。”克彦觉得自己必须相信她说的话。

“但是,如果耳朵痒的时候而不让人掏,难道你不会觉得急躁难耐?”

克彦担心两人现在成立的柏拉图式爱情,会不会让已经知道性爱滋味的由纪子产生“隔靴搔痒”的感觉。

“自己的耳朵可以自己掏啊!”由纪子毫不拖泥带水地说道。

“咦!”克彦哑口无言。

由纪子接着说道:“我觉得男女之间所需要的是日常生活中的存在感。”

“日常生活的存在感……?”

“像耳朵之类的器官并不会时常痒。对我来讲,值得我去爱,去信赖的男人并不是让我倾吐苦恼的对象,而是能够和我聊聊日常生活中极为普通的话题之人。比方说,像我和你谈到旅行、服装、朋友和烹调的事时,我也会觉得你在我真正困扰的时候,也能让我去找你商量,并且伸出援手。在那个时候,能否实际上获得帮助并不是重点。不是碰到困难的时候,任何人也不晓得谁会帮助自己。不过,凭女孩子的直觉,我觉得,当我自己遭遇到困难时,你一定会舍弃其他女性,优先来解救我。你的确具有那种存在感和魅力。”

换句话说,就是克彦有可以让由纪子期待的存在感。但克彦心想,要是由纪子陷入绝境,自己果真会伸出援手吗?就算想解救她,如果处在不能解救她的环境之下,又该怎么办?这是爱与责任的问题,但由纪子以可以期待的心情,解救了克彦自己伴随着责任感的苦闷。

“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请说。”

“这问题可以作为我写小说时的参考,你可以轻松回答,不用太严肃。唔……就是说,你什么时候会耳朵痒?”克彦觉得这是个非常没有礼貌的问题,他问得诚惶诚恐。

“嘻嘻……”由纪子嫣然笑道:“换句话说,你是在问我,什么时候想和男人睡觉,是不是?”

“啊!我就是这个意思。”克彦对于由纪子如此大胆的回答,顿时惊慌失措起来。

“那是在我生理上对男人有感觉的时候。”

“你什么时候对什么样的男人会有生理上的感觉?”

“看情况而定。有时对男人穿着制服的时候会有所感觉,有时对男人的小动作也会有所感觉。可是,感觉和实际付诸行动是两码事。”

“事实上,像你这种良家女子,会说出想和男人睡觉的话,我觉得有点惊讶。但我想问你,是不是现在年轻的女孩子在日常生活中都使用这类辞汇?”

“还不至于。那是因为你的关系,我才会这么说。只有不知羞耻的女孩子才会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类的话。可是,我啊,不喜欢说献身给男人之类的言语。因为这样说,就完全失去了自己的意志。虽然我不太愿意与男人同床共寝,但如果碍于男人的热情,我想,我还是会以身相许。关于这一点,用睡觉这两个字不是更直截了当,更能表示女性的意志吗?至少男人和女人睡觉时,不必说献身给男人这种话。要是男人献身给女人,女人也会觉得困扰。”

“原来如此。对了!你对我有没有感觉?”

“我们的情况不同,睡在一起,层次太低了。男女共寝是当时的感觉,但是你和我的情况不同,我们两个人的感觉是更深入,而且是具有整体性的。耳朵只是身体上的一部分,和全心全力相爱并不相同。耳朵痒只要掏一掏就不痒了,但我对你的渴望之心则是一辈子的事。我爱你的心几乎已经快达到绝望的地步。”

从另一个观点来看,克彦体会得出来“爱达到绝望的地步”这句话。

她现在爱克彦,爱得急不可待,那种爱不是用平常的道理讲得清楚的,而是有如一条奔流不绝的大河,流入克彦这个大海。由纪子之所以用“绝望”这两个字来形容她对克彦的爱情,是因为无量的爱这种奔流之势带着加速度,连她自己都无法控制。如同洪水那般,因为发泄口太小,致使自己有一种身心难耐的“绝望感”。

可是,克彦的绝望是在另外一个地方。由纪子对自己的爱虽然是没有限量,但并非十分成熟,可以说是纯洁到死心眼的地步。相对地,克彦年岁大,人生阅历丰富,手上沾满了尘垢,怎么能够以平庸、低级,充满情欲的心态面对由纪子纯真的爱情呢?

对由纪子绝望的纯真之爱,克彦的爱之绝望与她有所分歧。想要导正两人之间的分歧,困难得令人产生绝望感。由纪子的爱只是纯粹的爱,克彦的爱则充满各种尘世的羁绊。这些羁绊的重量与数量,让他变得非常绝望,在充满羁绊的情况下,克彦的爱欲必须与纯洁的爱交锋。这正是他产生绝望的源头。

可是,纯洁的爱并不能保证永远持续下去。毋宁说,正因为纯洁,才显得非常脆弱,容易受到伤害。关于这一点,以爱欲为出发点待在一起的男女,有时比较能够持续两人之间的关系。此即所谓的“成人之爱”。不会伤到对方,自己也不会受到伤害。相互保障的安全式之爱情对彼此都方便,这种恋情比较能够永久持续下去。因为彼此不干涉对方所背负的包袱,当事者中的任何一方都不会受到伤害。

燃烧式的恋爱有如造成双方同归于尽的核子战争,“成人之爱”则类似当事者不会一起毁灭之交战(相爱)的限核战争构想。这也是由成年人的智慧所产生的一种变形的爱情。

由纪子虽然非常年轻,年仅二十一岁,但有时会让克彦觉得她的侧面带有些许烦忧,就好像她已经看透了世上所有的一切(也包括地狱在内)。有时候,克彦看到那一张侧面,会觉得,在恋爱方面,由纪子比自己的经验还要丰富。

那种倦怠感或许是源自于她内心的不安,那种不安可能是因为还没有完成自己恋爱的规范。但是,就算她的经验丰富,也不会像克彦那样背负着那么多包袱(羁绊)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而没有负担,正是她的爱会那么纯洁的原因。

克彦忽然有一个幻想,要是两人一起去抢银行,一定是非常好的搭档,就好像“邦妮与克莱德”一样。换句话说,克彦觉得有一种危险的迹象,因为基于她对自己的爱,就算他去做坏事,她也会跟着他去。

克彦在与由纪子初次见面时,所感受出来的危险迹象就是这一种。

“你是不是想知道我的恋爱经历?”由纪子以有如能够穿透对方心理的眼神盯着他。

由纪子的直觉超人一等。她知道,直觉太过敏锐的话,会使别人产生戒心,所以平常就故意装出一副迷糊的样子。由于她的演技非常好,一不小心就会上她的当。

“如果说不想知道,那是骗人的。”

“我是有恋爱经验,但我自己并不那么深爱着对方。以前和我交往的男人都觉得我是受到他们的魅力所吸引,可是事实并非如此。吸引我的是男人带我去的餐厅或特别的地方。对我来讲,男人吸引我的只是他带我到一个我没去过的地方时。自从我和你邂逅之后,我才清楚地了解到这一点。”

“对你来讲,或许我只在带领你到未知世界时才算是你的情人。”

“就算同样是个未知的世界,也无法相比啊!带我前往女人喜欢逛的商店、街道、酒吧或游乐场所,曾经吸引住我,而且也不是凭着我自己的力量前去。你开拓了潜藏在我自己体内的未知世界,要是你没有带领我前往那个未知世界,我会变得非常肤浅。肤浅或深邃不是刚被带领时就能够了解。不过,凭着你的力量和我的努力,使我能够深入地去了解那个未知的世界。你能不能永远当我的带领人?当你离我远去的时候,就是我丧失心中的未知世界的时刻。我一直在努力,希望不会有这种事发生。”当年轻的由纪子说这句话时,看起来就好像极力忍耐着她原有的不安。

虽然他与由纪子还没有达成肉体上的结合,但深入地观察她时,他觉得已经知道从前和她交往的是属于哪种类型的男人。

有个性爱高手说过:“只要和女性睡过觉,就能够了解使这位女性成熟的男人的性格或嗜好。”虽然克彦不是性爱高手,但透过由纪子,他的脑海里也模模糊糊地浮现出曾经拥有过她的男人们的轮廓。

他们共通的一点就是追求时髦。不是借由大众传播媒体的“通讯教育”学来的时尚,而是将时髦溶入生活当中的男性们。想要学会这些东西,需要花费相当数量的金钱。或者他们也从时髦当中获取金钱。

不过,虽然时髦是走在时代最尖端的服装打扮,但这群人对支撑时髦的结构(特别是深层结构)并不太感兴趣。他们不擅于进行现象分析,只像是采集花蜜的蝴蝶那样,眼中看到的光是一簇簇争奇斗艳的花朵。大致来讲,男人对事象的结构感兴趣,女人则比较喜欢追逐现象。男人当中也有具有女性性质,感觉较敏锐的。看来,他们已经从由纪子的体内通过。

他们并没有野心想要完成由纪子所未完成的规范。对他们来讲,由纪子未完成规范比较方便。在她完成规范时,他们或许会被她一视同仁地摒弃在外,而盛开的美丽花朵或许也会枯萎。与其进行如此愚蠢的尝试,不如趁着花朵还大量蓄积着甜美的花蜜时,尽情吸吮。

由纪子大概还残留着对类似于蝴蝶或蜜蜂的那种男人们肤浅的影响。不!这样说还不对,或许应该说借由这些早媒,才让她绽放出大瓣大瓣的鲜艳花朵。可是,培植花朵根部的土壤显然不同,因为土壤与借由虫媒的作用而绽放的花朵之间的不平衡,让她本身发生动摇、困惑,似乎无法应付眼前的情况。

克彦对自己正在分析、解剖由纪子一事感到非常吃惊。

蝴蝶和蜜蜂绝对不会想去解剖或分析花朵。

两人谈论的话题越来越严肃。虽然是重要的问题,但如果老是面对这些问题,会令人觉得沉闷、难受。所谓流行,就是所有人丧失了个人的思考和判断力,向时尚看齐。在恋爱的重要因素当中,除了燃烧之外,还有游戏。不含有游戏因素的恋情,很快就会走上尽头。虽然自己与由纪子的恋情之前横亘着各式各样的障碍,但对克彦来讲,毫无疑问,其中也有很多快乐。只是,他无法像蝴蝶和蜜蜂那样,只汲取快乐,才会觉得痛苦。

于是,克彦改变了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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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是想为你做一些事。”

“谢谢!我只要能够这样子和你见面,就觉得非常满足。”

“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给生长在富裕家庭中的由纪子金钱,克彦心有顾忌。但是,他很想送礼物给对方,作为爱情的表示。

“我想要的东西一大堆,买起来就没完没了,所以我自己不买东西。”

“如果你想要什么东西,那该怎么办?”

“我就要爸爸和妈妈买给我。”

“你有多少零用钱?”

“有时,我会跟爸爸要。”

“你的零用钱够不够用?”

“根本不够用。”

“要是你不够用时,我给你零用钱,好不好?”

“好啊!但是,在你给我零用钱之前,我有一个要求。”

“不管你要求什么,我都很乐意去做。”

“那么,我现在就想立刻去买。”

“什么东西啊?”

克彦在心里估算着钱包里还有多少钱。由于出版社付给他的稿费都直接汇入他的银行账户,所以身上没有什么多余的现金。所有的收入一次就汇入银行,因此现金的出入必须经由他的太太那一关。

克彦所花费的金额,大致上有一定的数量。如果带的钱比平常还多,妻子就会露出怀疑的表情。虽然他认为:“用自己所赚的钱,还需要客气什么!”但对临时性的支出,他总要近似道歉地说明。

妻子当然不会询问他钱用在哪里?但他不想受到莫须有的猜疑。额度有限的零用钱,必须供应他所有的花费,自然而然养成他有些小气的个性。要是由纪子要他买太过昂贵的东西,该如何通过太太的“会计监察”呢?

“首先我想为你买一套衣服,然后是衬衫、领带和皮鞋。我想为你做个整体上的搭配。你对自己的服装实在是太漠不关心了。你穿上西装,一定很适合,看起来一定比现在还帅。为你搭配衣服是我的梦想。”

“什么?你想要买的不是你的东西啊?”

“我的东西以后再说,先买你的嘛!”

“我不需要买什么东西呀!我对穿着根本就没兴趣。”

“那可不行!我希望你为我打扮。”

“我是那么难看吗?”

克彦重视的是实用性,不是品牌。总之,只要好穿就行。目前他喜欢穿Simple Life的猎装,看上眼之后,就一次买好几套,十年如一日地穿着。很会穿衣服的古海有时会说:新名克彦身上穿的衣服是年轻人穿的,根本不适合他的年纪。

“谁说你难看?但人要衣装,佛要金装。”

“但是,对作家来讲,衣服或住宅不能成为他社会地位的象征。总之,作家只要写出好的作品,不管穿什么服装或住在破房子,都没有关系。”

“我不这么认为。读者会从作品中想象作者的模样。要是不具备符合作品中的形象,会让读者的梦想幻灭。如果不穿符合身分的服装,人家就会说你故意装出年轻人的样子。”

“你是说,我故意装作年轻人的样子?”

“你本来就很年轻啊!但是,如果穿上不符合自己身分的服装,反而会令读者生厌。”

“我又不出现在读者面前。”

“就算你不打算在读者面前出现,读者也会看到你。就是现在也有祖母投注在你身上。对这种视线,我希望你能够保持最佳的状态。”

“好啦!就照着你说的去做。可是,这样的话,我就没办法送你东西了。”

“这是我最希望的事。我希望能凭着自己的感觉为你搭配衣服,让我觉得好像是在做梦一样。我是个活在梦里的人。”

由纪子喜上眉梢,言语中流露出几分兴奋。可是,克彦觉得,想送情人礼物的机会被对方巧妙地躲闪过去了。妻子为丈夫“所有”,情妇不是受到对方的支配(主要是经济上),就是从属于对方,而情人之间则具有对等的关系,作为对等的人格相爱。恋爱的目的就是希望独占对方,或成为自己所爱之人的奴隶。可是,不管哪一方都不是主人,也不是奴隶。鲇子曾经非常确切地指出这一点。

新名克彦与北泽由纪子,正是这种“情人关系”。

正文 第十五章 售货员风格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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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由纪子带着克彦前往银座的P.Steward服饰店。这家商店的总公司位于纽约,是销售绅士用品的一流服饰店。宽敞的卖场内陈列着时髦的西装、裤子、皮鞋、皮箱等男性用品。服饰店的员工果然名不虚传,无时无刻地严格看守着店里的商品。客人和从业人员全都是男性,惟一的女性是带着克彦前来的由纪子。

首先,克彦接受由纪子的建议,配合季节,购买了一件外衣(短上衣),和一件与外衣相搭配的运动衫。接着选购与外衣相搭配的绿色背包,然后再追加宽松的长裤和皮鞋。

由于克彦自己完全不懂服装上的搭配,由纪子和店员怎么说,他就怎么买。光是买这些,总计就十四万三千七百日元。克彦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商品的售价比他以前穿在身上的衣服贵了三倍。尽管如此,由纪子还说,以名牌服饰来讲,这还算是便宜的。

“这些东西都是特地买的,你就直接穿在身上好了。”由纪子劝诱着。

“是啊!是啊!”店员也在旁起哄。

当克彦穿着Simple Life的猎装,配着一件稍嫌短的西装裤,猎装里面穿的是深咖啡色衬衫,脚上拖着一双已经变形的旧休闲鞋进入店里时,店员们无不以怀疑和警戒的眼神盯着他。店里的客人也的确没有人穿着像克彦身上这样的服装。

虽然克彦心里十分不愿意,但在由纪子热心劝诱下,而且觉得又是特地买的商品,就决定当场穿看看。

“你穿起来非常称头!”由纪子赞美起改变装束的克彦。

“是吗?会不会显得好像故意装出年轻人的样子呢?”克彦照着镜子,觉得不是很有自信。他将绿色短上衣的袖子稍微卷起来,露出华丽的运动衫,穿着咖啡色小牛皮无带扣的皮鞋,觉得镜子里面的人并不是自己。

“这样才和你搭配嘛!以前穿的衣服,实在叫人受不了!”由纪子毫不留情地说。

像由纪子这种外型不错的女孩子,过去一直忍受“实在叫人受不了”的克彦,也是因为深爱着他的缘故。由于修改裤子的长度需要好几天,穿着新衣服,配着旧裤子“改变部分装束”的克彦和由纪子在银座闲逛。

“你穿这样,看起来不像原来的你。”由纪子高兴地说道。

改变装束的克彦与她在银座闲逛,似乎让她高兴得不得了。银座的行人道上冒出嫩绿的新芽。在缺乏绿意的东京市区,也能看到季节的变化,令人感到莫名的兴奋。正因为大自然的景观少,所以人工营造出来的与季节同调的华丽,显得更加鲜艳。

在脱掉阴影之季节所穿的厚重衣服,最能发挥女性生而具有之美感的季节中,能改变装束,和由纪子在日本最时髦的街道——银座散步,克彦觉得有一种幸福的感觉。

“今天晚一点回家没关系。”由纪子挽着克彦的手臂说,平常她十点就必须回到家。

“为什么今天可以晚一点回家?”

“我妈妈不在。”

“可是你爸爸在啊!”

“我爸爸不会像我妈妈那么啰嗦。”

“那么,今天就可以在外过夜罗?”克彦开始放肆起来了。

“不能在外过夜。我爸爸会担心!”

“哦!”

不管时间多晚,鲇子当天晚上都一定会回家。

“不过,我凌晨两点再回家也没关系。”

“咦!真的?”克彦一方面非常高兴,另一方面又对自己的体力感到不安起来。

“今天晚上让我们尽情地玩乐!我想去我们从来没有去过的别致餐厅用餐。”

“我赞成。”克彦也觉得自己的肚子有点饿。

“有一家餐厅,我从以前就想和你一起去。”

“那我们就到那里去吧!那家餐厅在哪里?”

“在芝这个地方,正好位于东京王子大饭店对面。”

两人搭计程车前往的地方是位于从日比谷通到海边的一条巷弄内,面对着芝公园,店名为“新月屋”的餐厅。在幽静大方的红砖西式建筑的玄关前,有数层阶梯,走上阶梯,将门一推,午后的琥珀色阳光撒落在古典装潢的室内,不知从何处出来一位打着蝴蝶领结,身穿黑色礼服的男服务生,必恭必敬地带领他们上了二楼。

或许是因为时间还早,看不到其他客人。克彦因为想要享受与由纪子一起进餐的乐趣,才跟着她来餐厅,其实他的肚子并不饿。

乾了雪莉酒,润过喉之后,他们点了汤类和海鲜,并且叫了布尔戈涅白葡萄酒。窗外是一片绿色的芝公园。由穿户照射进来的夕阳余晖,将室内染上明艳的色彩。

“我觉得这家餐厅好像被我们包下来一样。”由纪子低声说道。

这家文化气息高的餐厅,现在被克彦与由纪子所独占。不久,菜肴端了上来,连讲究美食的由纪子也吃得津津有味,赞不绝口。

吃到一半时,两人互相交换盘子。这是他们两人最近一起用餐时的习惯。除了盘子,连刀叉也一并交换。两人之间已经没有隔阂。

在太阳沉落于芝公园的后方时,服务生就点上桌上的蜡烛。此时,其它餐桌已经可以看到客人的身影。在他们吃完牛奶果冻,喝过意大利espresso浓咖啡,结束了精美的晚餐,从餐桌站起来时,餐厅内几乎已经呈现客满的状态。

在东京王子大饭店休息片刻之后,两人前往麻布的“Maharajah”迪斯科舞厅。由于由纪子已事先预约,立刻被带领到包厢。因为不是周末,客人不多。

穿着印度服装的男服务生长得都很俊秀,对待客人也很有礼貌。他们的五官轮廓分明,因此克彦就特别仔细观察,发现他们全都化了妆。克彦觉得,与其说这里是迪斯科舞厅,不如说是附带迪斯科舞厅的夜总会。比起六本木附近以年轻人为对象的舞厅,纯粹都是去跳舞的客人来讲,这里的客人大多是啜饮着酒,心血来潮时才去舞池内跳舞。此时,克彦发现,清水健太郎(编按:是名作家)竟然就坐在邻座。

他们的身旁站着一位令人感觉不错的男服务生,年轻约莫二十多岁,看起来天真烂漫,似乎尚未染上该行业特有的习气。克彦看着这位可称为是少年的男服务生,想到了南条范夫的名著《灯台鬼》。这本书描述了一段凄惨的故事:有一位年轻人以遣唐使的身分,渡海前往中国的唐朝,但在当地遭到刺客狙杀,行踪不明。二十七年后,他的儿子担任遣唐使,前往中国时,顺便寻找父亲的下落。可是,不管怎么找都找不到。就在他即将回国的饯行宴席上,他发现了已经成为灯台鬼(手指头和舌头被砍断,头上被点着灯火的奴隶)的父亲。不能说话的父亲看到儿子时,口吐鲜血,想要告诉儿子,自己就是他的父亲。

迪斯科舞厅的从业人员大概不会像灯台鬼那么悲惨,但克彦认为他们每天看着深夜会集而来的大批男女客人,必然会窥探到作家的想象力所不及的世界,或拥有一套自己独特的哲学。他很想问问服务生这个问题。

与由纪子来迪斯科舞厅玩乐,看到伫立在客人身旁的少年,联想到《灯台鬼》的克彦,是不是还无法成为爱情的奴隶?

灯光昏暗下来,舞厅内荡漾着慢速的音乐旋律。

“从什么舞开始跳起?”克彦问道。

“现在是贴脸的时间耶!”由纪子回答。

“我想和你跳贴脸舞。”

“跳贴脸舞的人很少耶!我们去跳的话,会非常引人注目。”由纪子说道。

“这样不是很好吗?是不是我们跳舞会带给你困扰?”

“怎么会?”

“那咱们就去跳吧!”

克彦拉着由纪子的手走下舞池。正如由纪子所说的,舞池内的人影显著地较少,两人进入舞池中央。由大理石铺成的舞池,配上金黄色的装饰柱,在昏黄的灯光下,男女相拥的剪影几乎没有移动。女歌手性感的歌声使气氛高涨,吊在天花板上的装饰灯,在昏暗的头上旋转着,微细的光束不时投射于由纪子的眼睛,闪闪发光。

当克彦的脸颊与由纪子的脸颊贴合在一起时,他闻到由纪子的发香。由纪子浓密的秀发形成一道屏幕,将周围人群的眼光隔开,创造出仅属于他与她独有的小宇宙。克彦第一次发现了女性的长发有这种效用。

由纪子的头发所形成的屏幕不时摇摆着,从她颤动的嘴唇中流泄出一句话:“我爱你。”这句很容易从耳际掠过的话被店里中途插进来的粗俗广告词完全掩盖住了。

使用电脑播放的迪斯科轻音乐舞曲,再加上广告的噪音破坏了整个气氛。发源于关西的迪斯科,在热心经商的精神中,仍隐约可见不修边幅的一面。

克彦和由纪子离开了“Maharajah”迪斯科舞厅,来到最受现代年轻人所欢迎的六本木“Area”迪斯科舞厅,这两家店总称Mahaare,深受六本木和西麻布族所欢迎。“Area”迪斯科舞厅的顾客层比“Maharajah”迪斯科舞厅的顾客层年轻很多。“Maharajah”迪斯科舞厅有在饮酒的时候跳舞的感觉。相对地,“Area”迪斯科舞厅则有专门跳舞的气氛。

“Area”迪斯科舞厅有进场时的服装规定,服务生不让服装与舞厅不搭调的客人入场。

克彦属于最先被拒绝的类型,但因为是和北泽由纪子一起前往,所以服务生才勉强让他进入。入场时的服装规定,与其说是为了保持风格(迪斯科舞厅并没有什么风格),不如说是舞厅经营者的自命不凡。

舞池内被挤得水泄不通,年轻人的热情沸腾,音乐也具有扣人心弦的力量。

震耳欲聋的迪斯科轻音乐舞曲,还有从天花板流泄下来的五彩缤纷的光线,使舞池内的舞者群像染上绚丽的色彩。

“现在有很多美女聚集在这里呢!”北泽由纪子轻声说道。

舞池内和舞池周围的座席上,处处可见姿容艳丽的女孩子。如果是在以前,克彦看到美女时,就会觉得不知所措,眼睛不知往哪里摆?如今在由幻子的陪伴之下,就算身旁被一群美女所包围,克彦也会觉得若无其事,举止自然。

“要不要跳舞啊?”受到周围气氛的刺激,克彦心醉神迷起来。可是,由纪子不太想动。克彦就问她原因。一问之下,才知道她的同学和学妹也正在舞池内跳舞。

“被人看到你和我在一起,会让你觉得无地自容吗?”

“怎么会呢?因为我和她们彼此都知道对方曾经和什么样的男人交往,所以我不想和他们碰面。”

“何必在意这种事呀!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说的也是。”由纪子转换了心情,就走下舞池。

这里的客人层次和活力都比“Maharajah”迪斯科舞厅略胜一筹,但气氛令人觉得心神不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轻人太多的缘故,年轻人原有的不安定感和焦躁受到强烈的摇滚乐节奏所搅动,挑高的天花板扩大了这种不安定感。或许是因为年纪的关系,克彦便感觉到舞厅内这一种强烈的不安定感。

“西麻布有一家感觉不错的酒吧。”由纪子似乎看出克彦跳得有些疲倦,就细声说道。

两人走出“Area”迪斯科舞厅,搭上计程车,直往由纪子所说的“感觉不错”的酒吧。尽管现在已是深夜,但当车子驶至位于西麻布交叉路口的“霍布森冰淇淋”前,仍然可以看到还有许多偌大年纪的人(也包括男人在内),大排长龙,购买冰淇淋。由这座冰淇淋店,产生了“为什么排队?”“因为那里有队伍!”的名句。

计程车继续朝着“地中海通”的方向驶去。车子向左转弯之后没多久,克彦和由纪子就下了车。“露俱乐部”酒吧,就坐落在距离马路不远的大楼地下室。

很不巧,“露俱乐部”已经客满,有一些客人还站在门口等着空位。克彦不愿为了喝酒,还要排队等待。由纪子似乎有等候的意思,但在他的催促之下,两人走出了酒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有过战争的经验,每当我为了饮食而排队时,就会有一种好像等待‘配给’的感觉,心里面就觉得很凄惨!”克彦告诉由纪子原因,但她似乎不太了解“配给”的含意。

由于被“露俱乐部”拒于门外,他们决定前往另一家酒吧。再次来到地中海通,推开某大楼的门时,城有个宛如地窖的微暗空间,空间内并排着两个平行的柜台。没有音乐,只听到男女在窃窃私语。

客人的人数也很适当,柜台的宽度、灯光和椅子,坐起来的感觉也很舒适,克彦觉得这里应该也是“感觉不错的酒吧”。大致来讲,客人都是成双入对的男女,各自关在“两人的世界”当中,对别的情侣不会表示多余的关心。隔壁桌的那对情侣轻敲着小碟子,唱着同样的歌曲,想必他们的感情越来越有发展。旋律和谐的爵士歌曲,给店里带来温暖的气氛。

克彦和由纪子两人在这里喝了几杯柠檬汽水掺加杜松子酒的混合饮料之后,心情也随之愉快起来了。

“我想,露俱乐部现在应该有空位了。”虽然在这里觉得很愉快,但由纪子仍执意想去露俱乐部。离开了这家“伊琵皆利”酒吧,回到“露俱乐部”时,服务生说还有“站着喝”的位子。这家小酒馆竟然是西麻布“感觉不错的酒吧”,令克彦觉得非常讶异。他们相信服务生“没多久就有空位子”的话,而被带至站着喝的地方。

墙壁上钉着一个架子,看起来有点像新干线的餐室,酒杯就摆在架子上,让客人饮用。从新干线的窗户,可以眺望车外的风景,但在这里就只能和墙壁对望。

要不是和由纪子在一起,克彦觉得,站在这里喝酒,就像是个傻瓜一样,实在没办法继续喝下去。

所幸,没多久就有了空位子。客人的座席是成组的桌子和凳子,成L型,将柜台围住,灯光、客人座席的间隔、天花板的高度等都无可挑剔。柜台后摆着世界上的各种酒类,数量非常齐全。酒吧内的装潢、摆设都是时下流行的式样。虽然门口围着屏风,就算突然被带来这个地方,也能猜测出里面是什么样的陈设。但是,这样反而产生自相矛盾的作用,让人觉得酒吧看起来土里土气。

饮酒的客人故意摆出都市人的作风,反而欠缺真实感。

赝品看起来很像真货,令人觉得相当荒谬。

在这个地方,有很多人穿着稀奇古怪的服装:扁平的皮鞋、像乌鸦羽毛那么黑且粗糙的罩衫、肩膀背着类似邮差送信的女用手提包,此即所谓的house mannequin式服装。

Mannequin是指陈列用模特儿,而house mannequin为和制英语,意谓在服装销售方面具有较高的专业知识,能向顾客提供参考意见,身穿该店产品兼当模特儿的售货员。这是现代年轻女孩子最向往的职业。

现代的年轻女孩视居住于西麻布或青山一带为身分、地位的象征。她们几乎把所有的薪水都花在付房租及购买服饰上。而无法居住在这附近的人,也表现出“西麻布居民风格”。她们是一群夜晚聚集于这一带的时髦咖啡酒吧内,就觉得无上之幸福的人种。她们认为生活本身就是流行,错以为追求时髦才能为东京所接纳。相对于原宿及六本木的居民是出身于Saichibalagi、县辖都市或偏远都市,西麻布居民有着强烈的东京出身的意识。如果要往上追溯两、三代,这里的居民全都是来自乡下。尽管如此,这里的居民对来自偏远乡间的人却摆出非常强烈的优越感。

在很多东京人都还不知道西麻布是位于什么地方的状况下,西麻布的居民却滑稽地冒充自己是东京出身的人。

有一个长得有点像演艺人员田森的经理,过来向由纪子打招呼。他全身散发着过惯夜生活的气息。当由纪子告诉他说,前几天才在京都看到他时,他委婉周到地奉承着她。双眼在他机敏圆滑的笑脸当中,仍然炯炯有神地环视着整个店内。他在与由纪子交谈之际,完全忽视了克彦的存在。

“伊琵皆利”酒吧和“露俱乐部”的账单非常便宜,让克彦觉得很意外。

如果让由纪子来读的话,任何一家酒馆都被大众传播媒体大肆宣传到不稀奇的地步,以至于赶时髦的人都不愿意再次前往。不过,在大众传播媒体介绍之下,赶时髦的人一窝蜂聚集过来时,真正走在时代前端的时髦者早就“疏散”到别的地方去了。等到大众传播媒体介绍时,那些酒吧已经是过时的产物了。而当赶时髦者远离时,开拓者又会回来。克彦他们方才去的那一家“伊琵皆利”酒吧就有这种气氛。

克彦内心苦笑着。不管前者或后者,充其量不过是街道上的酒吧,哪有什么流行或退流行。但对house mannequin式的都会人种而言,与最新的流行趋势展开激烈的交锋,似乎是非常重要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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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露”出来时,已过了凌晨零点。克彦正想说差不多该回去了,由纪子说她肚子饿了。眼帘映入“俱乐部会所”餐厅的招牌,看起来像是专卖螃蟹美食的餐厅。

当两人坐到定位之后,眼前的景况令克彦大为吃惊。只见石阪浩二(编按:演员)就坐在他们伸手可及的距离之内,他身旁伴随着七、八位女性,正愉快地用餐。克彦坐立不安地很想前去请他签名,就征求由纪子的意见。

“算了吧!”由纪子以温和的口气斥责他。

石阪浩二等一行人用完餐之后,随即离去。他是自己前往柜台结账。

“不愧是西麻布!无意中都能看到石阪浩二和清水健太郎坐在邻座。”克彦说。

“周末就不只是这些而已,有成群的演员及歌星在六本木和这一带出入。”由纪子说。

“你是说,有成群的演员及歌星来这里?”

“没错。”

“下次非来瞧瞧不可。”克彦兴奋地说道。

“你实在非常缺乏文化素养。不过,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

两人走出“俱乐部会所”餐厅之后,由纪子撒娇地说:“我们再去Maharajah迪斯科舞厅好不好?我现在还不想回家。”

“咦?不管怎么说,时间已经那么晚了。而且……”克彦欲言又止。

“而且怎么啦?”

“我的经费快用完了,回家的计程车钱够不够还是个问题。”

在银座买完东西之后,又一家接一家地去迪斯科舞厅和酒吧,克彦手头已拮据起来。

“啊!没关系啦!我身上还带着一点钱。”由纪子若无其事地说。

“我可不能让你出钱。”

“为什么?”

“因为你是学生,而我是有体面的社会人士。”

“你以后可以还我啊!”

“我不喜欢跟你借钱。”

“你已经不喜欢和我在一起了吗?”

“怎么会呢?只是我不喜欢一边逛街,一边担心身上的钱不够。”

“再去一家也不会花多少钱啊!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让我们一起玩到这么晚,我不想那么早回去,白白浪费掉了。”

不知道是不是在“露俱乐部”和“伊琵皆利”喝的掺酒饮料发生了作用,由纪子胡闹起来。初夏的夜晚有股娇艳的气息,喝醉酒的由纪子更是艳丽无比。

在这种情况下,克彦也很舍不得向由纪子道别。他想,要是照这样把她留下来,今天晚上就能够和由纪子结合在一起。他在东京王子大饭店订的房间还没有退房,他觉得,或许今天晚上就可以和由纪子相拥而眠。

“好!咱们就去吧!”

“哇!我真是太高兴了!”由纪子不知道克彦的企图,只是单纯的高兴。

回到“Ma”迪斯科舞厅移动。

“Ma”迪斯科舞厅是类似于附有迪斯科舞厅的夜总会,跳舞的气氛不像总店那么浓厚,客人大部分是来这里喝酒。或许是因为时段在深夜的缘故吧!

去了好几家酒吧和舞厅之后,的确非常疲倦,由纪子看起来也有一点想睡觉的样子。如果现在让她睡着了,克彦的野心就无法得逞了,所以新名克彦觉得有些担心。

“要不要跳舞啊?”新名克彦半拉半哄地说。

“你精神好好喔!”由纪子露出惊讶的表情说道。

跳了一支舞之后,疲倦的感觉一涌而上。回到客人座席休息时,两人很快就睡着了。等到克彦猛然惊醒时,发现自己与由纪子两人靠在一起。看看手表,已经快要上午四点,就连客人座席上的人影也显得稀稀疏疏,舞厅已即将打烊。

由于被舞厅播放的最后一首音乐驱赶出场是一件非常丢脸的事,正好由纪子醒了过来,两人就一起离开“Ma”迪斯科舞厅。

早晨的新鲜空气令人觉得非常清爽,似乎洗净了在舞厅持续吸入充满香烟之空气的肺部。时间一刻一刻地过去,周围的景象越来越明亮,令与其说是睡眠不足,不如说是几乎没有睡觉的眼睛张不开。不知道是不是内疚感在作祟,与由纪子共同迎接的早晨并没有一丝颓废的气息。彻夜进行玩乐,使身心充满爽快的感觉。

在东京市区,此时竟然可以听到小鸟婉转啁啾。克彦不觉脱口念出俳句:

“迪斯科结束,鸡雀啁啾逸先机!”这虽是一句拙劣的俳句,但却能够很贴切地描摹出克彦此刻的心境。

“你在说什么啊?”由纪子望着克彦说道。

“没有。”

虽然又错过一次机会,克彦却不觉得有什么可以后悔。

“你真奇怪!?”说着,由纪子的表情也爽朗起来。

“哎呀!不赶快回家不行罗!”

克彦回到了现实,开始寻找空计程车。

正文 第十六章 播种的周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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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克彦与由美在旅馆度过一段时间,寻思着等会要去哪里用餐。

“我的大作家!”由美出声。

克彦为了不让旅馆与餐厅与由纪子去的地方重叠,在安排上着实花了不少脑筋。

“我的大作家!”由美再次叫道。

“啊!什么事?”克彦这才突然回过神来,郑重地回答。

“你在发什么呆呀?我在叫你,你都没在听。”由美埋怨地说道。

“我当然在听,而且是仔仔细细地听。”

“是吗?我觉得你的心好像不在这里。”

“没这回事,我是在想,等一会儿要和你去哪边吃饭。”

“要是这样,我就原谅你一次。可是,我并不太想吃东西。”

“但是,在你上班之前不吃点东西,身体会支持不了的。”

“最近我一直都没有什么食欲。”

“这不像是平常的你。你身体是不是不舒服?”

“我对那件事觉得有点不安。”

“哪件事?”

“最近都没来。”

“没来?什么没来?”

“唔……你的反应真是迟钝!就是每个月来访一次的客人到现在都还没有来嘛!”

“什……什么?你在说什么?”克彦大惊失色,几乎跳了起来。

“你不用那么惊讶啊!如果有什么万一,我自己会处理,不会给你带来任何困扰的。”

“那……那……你晚了多久没来?”

“到今天为止,差不多两个礼拜了。”克彦一向都很小心。有一次,由美说“现在是安全期”,就没有采取预防措施。

“你有没有去看过医生?”

“还没有,我想再等一会儿。要是真的没来,再去看医生。”

“有没有什么症状?”

“就算怀孕,两个礼拜也还不晓得。”

“你不是说你没有食欲吗?”

“我有时会没来由地食欲不振。”

“月经来得慢,会不会是精神上受到冲击或不注意健康所引起的?”

“我想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会不会你和别的男人有什么……”

“很对不起!我现在只和你一个人交往。”由美倒竖起形状美好的眉毛,那种神情简直和由纪子一模一样。

“对不起!我只是在考量所有的可能性。”

“不管怎么说,你这样说我,就太过分了!你是不是把我看成随便的女人?虽然到目前为止,我不是只和你一个人交过朋友,但我还不够精明到能够同时与两个男人交往。”

“我在这里向你赔不是!我方才那样讲,并没有什么恶意。”

“嘻嘻嘻!瞧你那手足无措的样子。”由美开玩笑地笑着。

“你这种年纪的女孩子要是怀了孕,可不得了!”

“如果真的怀了你的孩子,我想,不如把他生下来算了。”

“你…你…你……”克彦声音颤抖。

“我骗你的啦!要是我现在生小孩,会很麻烦!”由美咯咯笑着说。虽然事关自己的身体,但她似乎不太了解事情的严重性。

“不管怎么说,这几天最好去看医生。要做人工流产也要趁早。我看,不如我陪你一块儿去医院检查。”

“医院我一个人去就好了。男人哪能去那种地方?”

“可是,如果要实行人工流产,也要男方的同意或盖章啊!”

“你怎么那么单纯!”由美又咯咯笑了起来。

“我哪里单纯?”

“这种事没有人会用本名的啦!印章我随便去刻一刻就有。要是你陪我去,被认识的人看到了,那才麻烦。”由美态度非常从容,宛若很有经验的样子。虽然她口口声声说非常不安,但丝毫看不出不安的样子。

克彦心想,过去在避孕方面实在相当马虎。不只是由美,以前交往过的女性,她们怎么说,克彦也都相信。跟自己曾经在一起过的女性都不是根据医学上的计算,而是从生理周期来大致推测安全期和危险期。因此,她们没有怀孕,实在是自己的幸运。对了!鲇子之所以会出生,就是妻子算错安全期所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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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克彦决定数日后带着由美去检查。由美告诉克彦,叫他不要去也没关系,但克彦却执意陪她去。他在位于青山的一家妇科诊所附近的咖啡厅内等待由美的检查结果。约等了一个小时之后,由美就回来咖啡厅找他。

“情况怎么样呢?”还没等由美坐下来,克彦就急着问道。

“这个嘛……”由美环视周围一下才说道:“医生说还不晓得。”

“不晓得?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经过检查,但还没有出现妊娠的反应。”

“这么说来,就是没有怀孕啰?”

“是不是怀孕,到目前为止,还无法确定。”

“这话怎么讲?”

“总而言之,就是不晓得嘛!”

“经期慢了三个礼拜,还不晓得?”

“你不要那么大声嘛!”由美深怕被周围的人听到。

根据由美的说明,最快也要经过三天,才能检查出有没有妊娠的反应。

“照你这么说,就算没有反应,也有可能怀孕啰?”

“没错!”由美点头说道。克彦觉得好像被判了缓刑一样。在送走由美,回到家之后,克彦立即翻阅医学辞典,检阅妊娠与避孕的项目。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传统的“欧几诺学说”。根据这项学说指出——

“从下次预定的月经开始日逆算起,自第十二天到第十六天这五天内会排卵。最容易排卵的是第十三天前后。排卵的时期与月经周期无关,而且总是一成不变。”

比方说,月经周期为三十天的女性,在一号开始排经,那么下一次预定的生理日就是从三十号开始;以三十号作为起算日,逆算十二到十六天。换句话说,就是十四号到十八号这五天内,最好不要有性行为;或即使有,也应该采取避孕措施。

不过,精子最长可以生存三天。所以,加上这三天之后,应该从十一号开始,就得采取避孕措施。到这里为止,都是一般常识。克彦也拥有这种程度的知识。目前还没有任何一种说法可以推翻此一学说。

克彦觉得不能理解的是“排卵时期与月经周期无关,而且总是一成不变”这一段。换句话说,即使基于某些理由,延缓了下一次的生理期,是不是也会在以正常周期计算的时期排卵,以方才的例子来讲,问题就出在月经周期为三十天的女性,就算下一次的生理期是第四十天才开始,是不是从第四十天起,逆算第十二天到第十四天,在这段期间会排卵。如果这样解释的话,由美的生理期就是因为妊娠之外的某种特别原因而延迟。根据“欧几诺学说”的计算,被推断为“命中日”的那一天,就是与排卵期错开的安全期间。

不过,如果排卵本身延迟,或许就会受胎(命中)。关于这一点,医学辞典并没有提供答案。由于克彦是个医学的门外汉,关于医学的专业事项,不管如何深入地思考,还是有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他想起了以前曾经为一位美容整形医师出的书写过序文,那位医师同时也是妇产科的专科医师。

克彦立刻打电话给那位医师。在这个时候,作家的人脉就发挥了威力。克彦以为了写小说的理由,向那位医师询问。

“月经周期的异常嘛,可以分为无排卵性和排卵性两种。前者没有排卵,只有月经,初次月经两、三年和停经两、三年前属于这种类型。第二种类型是属于有排卵但周期异常的情况,从二十五岁到三十五岁左右是周期最稳定的年龄。”医生的回答从话筒那头传来。

“我想,大概是吧!不过,要怎么样辨别这种类型呢?”由美今年二十二岁,所以应该不是属于无排卵性的类型。

“根据黄体激素的测定、基础体温的上升、子宫内膜的观察结果等,可以诊断出是不是排卵。”

“在排卵性月经异常的情况下,是不是照常排卵,但月经来得慢?还是排卵本身延迟,连带也使月经延迟?”克彦关心的是由美有没有怀孕。就算由美是属于排卵性异常,要是属于前者,就表示由美没有怀孕。

“正如方才跟你报告的一样,有没有排卵,只能从基础体温的上升或黄体激素的测定来推断。实际的情况我不是很清楚。一般认为,虽然按照周期排卵,但又可以分为只有月经延缓的A类型,与因为排卵本身延迟,连带也使月经延迟的B类型。所以,月经周期失常,有时会怀孕,有时也不见得会怀孕。”

由美若是属于排卵性月经异常的A类型,就还有机会。

不管怎么说,有没有怀孕,没多久之后就会晓得。

“差不多经过几天才能晓得是不是有妊娠的反应?”克彦改变质问的矛头。

“一般来讲,是在妊娠后四十天,就有反应。但有些人更早,也有人在三十五天左右就有反应。”

“那么,要进行什么样的检查呢?”

“用尿液检查。比较困难的部分我就省略不说。用尿液检查时,是用诊断妊娠用试药加入尿液,仔细搅拌三分钟之后,如果凝聚在一起,就可以断定是已经怀孕了。”

由美在克彦打电话给妇产科医师一个礼拜之后,基础体温下降,久违的月经也来临了。

“对不起!让你吓着了。”由美道歉地说道。

“没事就好。我是尽量不想让女性感到难过。”克彦松了一口气,说道。

“可是,我觉得你挺有良心的。很少有人像你那样替我担心。”

克彦受到由美奇妙的赞美,内心觉得很难为情。他担心的是由美如果怀孕却没办法生下来的状况。他忘了这是男女交欢必然伴随的结果。由于这一次的疑似妊娠事件,让他学到了男人必须掌握另一半的生理周期。

正文 第十七章 爱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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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由美的妊娠事件告一段落之后,克彦又产生了另一种不安。他的忧虑是害怕女儿鲇子身上也产生同样的事情。虽然她也使用避孕器,大致上来讲还是有在提防,但连老手由美都“计算”得那么马马虎虎,那鲇子的预防措施,其有效的程度,也令人怀疑。

在还未耽误之前,克彦觉得自己不面对面与山胁庆介解决这个问题已经不行了。

要山胁离开鲇子不是问题。但从鲇子的情况来看,事情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够解决。假设山胁死了这条心,鲇子也多半不会放弃这段感情。这件事情,对照克彦与由纪子的关系,就可以清楚地了解。或许山胁对与鲇子之间的恋爱会感到有些内疚。

在社会上有相当的地位、有家室,通情达理的男性,如果对于与年龄足以当自己女儿的女孩子谈恋爱这件事不觉得有罪恶感,这个人就可以说欠缺作为一个人的伦理条件。在人伦之道与恋爱相克之中,一般人往往会倾向于甜蜜的恋爱。可是,由于年龄与思考能力的关系,让中老人无法完全倾向于恋爱那一方。

要是诉诸年龄与思考能力,或许他会主动退出这场恋情。但鲇子的年龄还小,也没有思考能力,仅倾向于恋爱那一方。那是她的青春。青春有如到处是暗礁的危险海面,没有危险的青春,不算是青春。然而,身为父母亲不会眼看着自己的子女朝向暗礁驶去却置之不理。父母亲总希望借着自己的能力,将自己的子女引导至安全的方向。虽说无法让自己的子女一辈子都能行走在安全的道路上,但至少在父母亲的保护伞之下这段期间内,会希望子女走在安全的道路上。这种想法也有几分父母亲的自我本位之成分在内。

换句话说,这种想法就是借由子女的安全保障,换得父母亲的安心。这么一想,鲇子恋爱中最大的敌人就不是对方,而是她本人的内心。

“老公,鲇子的事,你打算怎么办?”在妻子催逼之下,克彦决定不管怎么样,都必须去找山胁庆介谈判。

克彦心想,该怎么去找他谈判呢?是不预先通知而突然袭击?还是事先约好,和他会面。不管是袭击或事先约好,都要有见面的地点。见面的地点应该在哪里比较好呢?是到他的公司去找他呢?还是前往他的家里拜访?

克彦经过一番深思之后,他认为还是事先预告,约好时间、地点,再见面比较好。

到他公司或他家去都不好。克彦希望能够尽量获得圆满的解决。对方若是有常识的人,应当会很有诚意地与女朋友的家长恳谈。

克彦做了自己认为最合理的解释,首先尝试以电话与山胁做最初的接触。他想到如果打电话到对方家中,若是他太太来接,那就不太方便,便打电话到他的公司。

克彦也考虑到,如果报上自己的姓名,对方可能会假装说不在公司。于是,他就用了经常帮他出书的出版社之名义,打电话给对方。

总线小姐将电话转接没多久,从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中年男性阴沉的声音。

“我是山胁。”他似乎以为是客户打来的电话,说话的口气充满了自信和威风。

“你好!敝姓新名。”

“唔!”

对方没有反应。看来他根本没有想到,与自己交往的女孩子的父亲会打电话给他。

“我是新名鲇子的父亲。”

在说出自己的来历那一刹那,对方似乎觉得非常错愕,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想和你见个面,谈谈有关我女儿的事。”克彦说着,同时想象着由纪子的父亲说出同样的话时的场面。

“喂,喂!”克彦催促着沉默不语的山胁。

“啊……有何指教?”对方的声音有些颤抖,方才充满自信沉稳的声音,此刻想起来,仿佛出自别人的口中。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找你是要谈哪一件事吧?”

“对不起!”耳际传来山胁惊慌失措的声音。从对方听到女方家长打去的电话,显得不知所措的情况来看,大致来讲,他应该是具有社会伦理观念的人。如果他是个玩弄女性的高手,突然正颜厉色地数落或冷淡地对待克彦时,就敌不过他了。

“在你向我道歉之前,我想和你碰个面。我的女儿是未婚少女,你必须为她的前途着想。我希望能够和你仔细谈谈,找出彼此最佳的解决对策来。”

虽然克彦身为作家,但一谈到自己的女儿,却仅能说出连自己都很厌烦的陈腔滥调。

“我随时都可以和你见面,时间、地点由你决定。”山胁非常干脆地摆出随时都可以与克彦见面的姿态。听起来,他好像已经明白逃也逃不掉,而不得不改变应对的态度。

“那么,我们今天晚上六点在东都饭店见面。我会在大厅等你。”克彦希望这件事能够速战速决。

“今天晚上六点在东都饭店,对不对?好!我晓得了。”对方恢复沉稳的声音覆诵道。

挂断电话之后,克彦想到彼此今晚将是初次见面,却还没有相互确认对方的身材、相貌等特征。克彦从侦探社那里已经看过山胁的照片,而山胁在著作或其他大众传播媒体上也应该晓得克彦这个人。

“我也一起跟你去吧!”在旁一直听着克彦与对方讲电话的妻子说道。

“不!今天晚上我一个人去比较好。”克彦觉得妻子跟在身边,有点麻烦。

“那你可要加油哦!”妻子以奇怪的方式鼓励着克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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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彦在约定的时间,前往东都饭店的大厅时,山胁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了。当他一看到克彦,立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说道:“我是山胁庆介。初次见面,幸会,幸会!”山胁大模大样,无所忌惮地与克彦打招呼。克彦心想,要是自己与由纪子的父亲见面,大概无法采取这种大模大样的态度。

“幸会,幸会!我是新名克彦。”克彦在初次见面的寒暄上也慢了一拍,让他有一种为时已晚的感觉。

“这里人多口杂,我们到酒吧那里去,你觉得怎么样?”山胁若无其事地追击着接不下话的克彦。

“好啊!”克彦点头说道。眼前是在敌人的步调之下启开战端。

两人一坐在酒吧内,面面相对,山胁便奉承地说道:“我经常拜读您的作品。”

“啊!那可真谢谢你!”克彦回答着,同时陷入与读者应对的心理状态。他对谈判的事已经放弃了一半。

“我实在不希望以这种方式和您见面,但情况已演变至此,我觉得真是万分对不起!”山胁一本正经地抢先说道。

“换句话说,你已经承认与我女儿的关系啰!”克彦有交涉已经意见不一致的感觉。

“我自己很窝囊!我今天来,已经打定主意,不管你怎么说,只能跟你说声对不起。”

克彦又将对方与自己向由纪子的双亲低头求饶的影像重叠在一起。他甚至觉得山胁已经知道自己与由纪子的关系。

“不!事到如今我并不要你的道歉。我今天找你见面,希望你能和我女儿断绝关系。”

“我了解。到目前为止,我也考虑过自己的立场和年龄,也想过好几次,迟早会发生今天这种情况。可是,当我与令媛见面时,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就整个崩溃了。”

“我女儿是二十一岁的未婚少女,而你的年纪超过我的女儿两倍以上。而且,你又有老婆。就算多么爱我女儿,也没有立场和她结婚。也许你只是和她玩玩。不过,事到如今,我也不愿再说什么?可是,我要强调的是,你们这场恋爱事件并非处在对等的立场上。如果你们继续维持这种拖拖拉拉的关系,受到伤害的是我的女儿,毅然决然地与我女儿分手,不也是你应该具备的思考能力吗?”克彦觉得自己是不懂装懂地说了这番话。要是由纪子的父亲听到这番话,不知道会说什么?

“我晓得,我深深地了解你说的这一番话!不过……正如恋爱不是局外人所能理解的,我四十六年来所培养的判断力和思虑,在与令嫒的恋情上,完全派不上用场。除了年龄的差距之外,我和令嫒是彼此相爱着。”

克彦心想,这也是自己想说的话,山胁毫无忌惮地说出自己想说的话。

他以身为大贸易公司干部的身份和精明能干的口吻说出这一番话,令克彦觉得他在社会规范之外的恋情上,对自己女儿的用情之深与强烈。

“你不要辩解!”克彦好不容易提出反驳。但他知道这句话根本无法反驳对方。

“我决没有要辩解的意思。”

“已经做过的事,我不想再追究。我今天来这里和你见面,是想要获得你和我女儿分手的保证。”克彦一口气把话讲完。他觉得,如果与山胁对峙太久,对方就会和自己想象中与由纪子的父亲谈判的影像重叠,让自己说出完全相反的话来。

克彦心想:你的心情我非常了解,恋爱不是局外人所能理解,不管立场、年龄上的差距和判断能力,都无法阻碍两人之间的恋情。一旦被恋爱之火缠住,非到其中一方或双方燃烧殆尽,无法平息。虽然有妻室、女儿,但被迫必须两者择一时,有时很难做出选择。就像空气与水那样,两者对自己的生存来讲,都非常重要。

如果把心里面的想法说出来,克彦就会懵懂于为什么要找山胁谈判。

“这个嘛!不知道鲇子的意思怎么样?”山胁以异常沉稳的声音说道。

“鲇子的意思……”克彦刹那之间,觉得对方有趁火打劫的意思。在这种状况之下,鲇子的意思不是问题,男方与年纪足以当他女儿的未婚少女发生恋情,自己又有妻室,错完全在于男方,与女方的意思无关,男方应该主动与女孩子分开才对。

对由纪子总觉得内心有愧的克彦,认为在分手之际,根本不必考虑到女性的意思。正当克彦哑口无言的时候,山胁欣然说道:“不管男女曾经海誓山盟地热恋过,只要其中一方态度冷淡下来,这场恋情就宣告结束。如果令嫒要我和她分手,我一定会退出,决不留恋!”

“我的女儿还年轻,如果你与我的女儿断绝关系,她很快就会把你忘记。”

“这样一来,令嫒就不是以她自己的意思与我分手。”

“你的意思比我女儿的意思还重要,如果你执意与我的女儿分手,她一定会顺从的。”

“我也考虑过自己的立场和年龄,认为我应该和她分手。可是,就算我和她诀别,若是令嫒来找我,我也无法拒绝。”

“要不要拒绝她,还不都基于你的年龄和判断能力。要是你真心爱鲇子,你应该祝福她,断然与她分手才对。”

“新名先生,你曾经恋爱过吗?”山胁不直接回答克彦的诘问,却反问道。

进而,他又正颜厉色地说:“我这样子讲是非常失礼!向身为小说家的您问这个问题,说起来非常庸俗。但是两人相恋时,如同吸食大麻,没办法用山盟海誓来约束对方。理性命令我和令嫒分手,但是当我与令嫒见面时,理性就没有容身之处。不!这样说还不对。就算没有见面,只要听到令嫒的声音,看到她的来信,回忆起与她相处的时光,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理性就从根本上发生动摇。我会尽力去做,但无法给你承诺。”

由于这是四十六岁,有着丰富人生经验的人说出来的话,所以具有扣人心弦的力量。与其说克彦对山胁觉得生气,不如说他觉得山胁正在传授他谒见由纪子双亲时的应对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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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两人当天并没有研究出任何一个具体的解决对策,就在互道珍重的情况下,结束了这场谈判。

回到家之后,妻子迫不及待地询问谈判的情况。

“鲇子呢?”在告诉妻子结果之前,克彦想了解鲇子的状况。当她知道父亲没有知会她一声,就与山胁见面,一定会有什么反应。

“和你一前一后回来,回来之后,就躲进自己的房间。”

“她的样子有没有怪怪的?”

“也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克彦听了之后,松了一口气。看来,他与山胁会晤后,山胁还没有和鲇子联络。今天会晤的结果,鲇子不久就会知道!到了那个时候,两人一定彼此会确认对方的“意思”,结成共同战线,向自己发动攻击。克彦与对方第一次会面,只不过带来了他们加强团结的后果。

“你和他见面,究竟是为了什么?”听到会面结果的妻子,当场愣住,说不出话来。

克彦自己也发觉到,与山胁的谈判,自己是彻底失败了。只要自己与由纪子继续交往,山胁大概就不会毅然决然与鲇子断绝关系。克彦与由纪子之间的关系成为他的弱点。在他还没有与山胁会面之前,可以说是已经被对方的气焰所压制住了。

翌日下午,克彦坐在餐厅休息的时候,鲇子从外面回来。她板着脸孔,来到父亲亲所在的餐厅,以责备的口吻说道:“爸,你瞒着我去和山胁先生见面吗?”

看来鲇子与山胁已经联络上了,从而知道昨天见面的结果。

“没错,我是和他见过面。不可以吗?”克彦看到女儿的脸色,心里已经有了准备,这一场父女之争是无法避免的。

“你瞒着我,偷偷与他见面,实在是太过分了!”鲇子眼泪突然扑簌簌掉了下来。夫妻俩没想到女儿会哭得这么伤心,顿时惊慌起来。

“为什么说我太过分?”克彦惶恐不安地问道。

“你强迫山胁先生和我分手。”

“身为父母亲,女儿被有妻室的男人当作玩具,当然不能坐视不管。”

“我并没有被当作玩具,是我自愿和山胁先生交往的。”鲇子抽抽嗒嗒地哭诉着。

“你的年纪还小,不知道人心险恶,所以不知道未婚的女孩和有妻室的男人交往是怎么一回事!”

“爸爸你这句话我都听腻了!我已经二十一岁,会选择自己的恋爱对象,有什么后果,我自己会承担。”

“你不要说大话!你现在还是个学生,应该用功读书,而不是谈恋爱。”

“学生为什么就不能谈恋爱?如果你们硬要阻止我,我就离家出走,靠打工来养活我自己。”鲇子已经不再哭泣,完全摆出一副要贯彻自己意志的姿态。

克彦夫妇一听到女儿要离家出走,感到十分惶恐。如果为了阻止鲇子这场恋爱,导致她离家出走,那就本利全失了。

“你……你这是说什么话?你以为一个女孩子靠打工就能生活啊!”

“怎么不能生活?我有几个朋友晚上在店里上班,她们住在高级公寓,不倚赖父母亲,生活不也过得很好吗?”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知道晚上的店是做什么的吗?”

克彦越来越惊慌失措。能够让女孩子赚钱赚得快的工作,那就是特种行业。

只要跌入那个大染缸,以后再也洗刷不掉。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从事那个工作也不错。但是,身为学生,因为和父母亲意见不合,投入那个世界,必然是危机四伏,随时有没顶的可能。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孩,在容易赚钱的世界里,必然存在着相对的危险性。可是,她们却常因为年轻而看不到危险。

克彦过去也曾建议由纪子以女性的本能为武器,在夜世界中展开厮杀。但女儿想挺身去面对相同的危险时,他就想加以劝阻。不过,要是由纪子现在说要往相同的方向前进,克彦也会设法加以阻止。

“我知道啊!”

“不!你根本不了解晚上上班时真正可怕的地方,才会那么草率地决定前去晚上营业的店里打工。”

“爸妈!你们不要永远把我当成小孩子看待,好吗?虽然我现在还是学生,但过没多久我就要毕业了。毕业之后,总会踏入社会,上班对我来讲,只是迟早必须面对的问题。”

“我现在不是和你谈这些,而是谈你与山胁庆介之间的问题。”克彦试图将岔开的话题拉回来。

“爸爸,要是你一味地要我和山胁先生分手,那我就离家出走,在外面工作。”

“那这样好了,你与山胁的事,就维持保留的形式,等到毕业再说。你现在应该专心用功读书才对。”

克彦觉得不要勉强把他们两人拆散,而用保留的形式来争取时间,会比较妥当。如果在这段期间,她找到合适的男朋友,就会很快将山胁遗忘掉。克彦在刹那间已经忘记,用同样的方法,对由纪子也有效。

“什么叫作保留?”

“嗯……这个嘛……就是说,你在毕业之前都不要和他见面,专心于学业上。”

“你是说,毕业之后,我就可以和他见面了吗?”

“在这段期间,你的想法或许也会改变。”

“原来爸爸你是这种用意!要是毕业前这段期间会变心,一开始我就不会和他交往了。你以为我们的交往是那么随便啊!”

“但你知道他是有老婆、有子女的人呀!”

“你为什么要把这两件事相提并论?不管山胁先生有没有妻子,我对他的感情都不会改变。爸爸你总是单方面认为山胁先生不对,但我要告诉你,我们两个在一起是彼此的意思。你知道吗?你去找山胁先生之后,他为了要我和他分手,甚至还说出他讨厌我的话。”

鲇子说出这番话的大意,与昨天山胁所说的相同。并非两人事先串供,却显示出两人意见的一致。

“山胁应当不会说出这种话。好不容易到嘴的鸭子,他怎么可能轻易地让它飞走。”

“爸爸,我希望你不要用这类字眼说山胁先生。你轻视山胁先生,就连带地也把我糟蹋在内了。”

克彦几乎把由纪子与自己联系起来思考,而同意女儿的说法。他以宽恕的口吻说:“我也没有特别轻视他的意思。我到现在还一直在寻找能够圆满解决的方法。我相信你是真心爱山胁庆介。但对他的太太来讲,丈夫却是被人家夺走了。”

克彦原本打算再说一些比较具有常识性的话,但眼看着鲇子逞强的姿态,似乎已经开始动摇了。显然自己若无其事说出来的话击中了鲇子的弱点。虽然她逞强地说,只要不让山胁的太太知道两人交往的事就好了,但她似乎也很在意这一点。

“就连我也觉得对不起他太太。”鲇子的声音突然软弱下来。

“山胁的太太知不知道你们之间的事?”

“应该是不知道。”

“这就是山胁狡猾的地方。他口口声声说爱你,却背着妻子和子女,与你玩起禁忌的游戏,大享齐人之福。”

克彦把自己的事情搁在一边。此时,他为了善尽身为父亲者的义务,不得不逃避身处于家庭与由纪子之间这种左右为难的窘境。

仅仅是刹那的时间,克彦发现鲇子脸上浮现出一丝的笑容。

“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克彦连忙严肃地问道。

“所以,我才要你们不要永远把我当成小孩子看待。”

“山胁的老婆和把你当成小孩子看待,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呢?”

“为什么不能以玩乐的态度谈恋爱?”

“咦?”

“谈恋爱就一定要像悲惨的恋爱剧中的主角那样,哭得天昏地暗吗?恋爱中不是因为有玩乐的成分在,才会让人感到快乐吗?像那种爱得非常辛苦,最后走上殉情之路的恋爱,我绝对不会做的。或许我是享受爱情乐趣的类型。”

“你在说什么?”

“爸爸你聘请私家侦探调查我的行为,要是你那时再深入调查,说不定还会发现更有趣的事。”原本落泪抗议的鲇子,现在宛如换了个人似地,目中无人,毫不客气地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和我玩乐的对象不只山胁先生一个人。”

“会有这种事?”克彦在喉咙深处低咕着。站在一旁的妻子一脸错愕。她从方才起,都没有插嘴的机会。

“爸妈,现在已经和你们那个时代不一样啰!我是爱着山胁先生,但我绝不受他的束缚,也不受任何人的束缚。所以,抢别人的丈夫或丈夫被别人抢走,和我并没有什么密切的关系。要是你们强烈地阻止我,那我可是会觉得很为难的哟!”

“你和那么多的男人交往吗?”克彦止住内心的惊讶,反问道。

“爸爸,请你不要这么说啦!我的意思是说,我不想被山胁先生一个人所束缚。”与鲇子之间的父女谈判以失败告终。

“老公,你看,该怎么办?”鲇子离去后,妻子惊慌失措地说出她最常说的话。

“又有什么办法!难道你要把她关在家里,不让她出门吗?”

“你打算放任她去吗?”

“我是不想放任她去,但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办法啊!”

“我们让她出国留学,你看怎么样?”

“留学?”

“我们邻居有一位女孩子,情况也和鲇子相同,她的父母亲为了让她离开那个男人,就送女儿到美国留学。”

“他女儿就这么听话地和对方分手,去了美国?”

“他女儿很早以前就想去美国,所以也没有什么抗拒就去了。不过,这次她又给父母亲带来一个麻烦,让她爸妈觉得很困扰。”

“什么!?又发生别的麻烦啦?”

“听说她在美国又找到新的男朋友。”

“哦!是不是蓝眼睛的男朋友?”

“不是啦!对方好像是中国人。”

“如果是中国人,那还好。我可不喜欢一个蓝眼睛,皮肤和我们不同的孙子。因为混血儿在日本,从各方面来讲,都会受到歧视,那种小孩一生下来,不是很可怜吗?”

“这么说,留学也很危险啰!”

“不管怎么说,方才鲇子说的那句话是真的吗?”

“她是有很多男朋友,不过,除了山胁之外,好像没有其他深交的朋友。大概是为了掩饰与山胁的关系,才那么说的啦!”

“要是那样还好。不过,我听她那口气,好像是真的。”

“我们一直认为她是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已走到我们伸手所不及的地方了。”妻子叹息地说。

现在这个时候,山胁站的位置比鲇子的父母还要更接近她,这是毋庸置疑的了!

正文 第十八章 无底的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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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越来越接近了。与由纪子的约会已经成为两人生活中固定的一个行程。他们两人如果不以每周一次或三周两次的比率见面,就会陷入“补给中断”的状态。

虽然这种情况很少,但有时候因为克彦工作上的关系,间隔两个礼拜之后才见面。在那种情况之下,那个“反电话魔”的由纪子就会勤快地打电话来。

当克彦告诉她,因为工作关系而没有办法见面时,由纪子就说道:“人家在担心嘛!不知道你跑去哪里了!?”

“我怎么会去哪里呢!”

“你一点都不替我着想!”

“我随时随地都在想着你啊!”

“我也是啊!所以做什么事都没心思。”

“为了让你勤快地打电话来,把我们见面的间隔稍微拉开也不错啊!”

“你真坏!讨厌死了!”由纪子声音中充满埋怨。

两人进入许久未曾去过的“45°”,那位熟识的女黑人笑咪咪地出来迎接。平常没有必要就不会太接近客人的她,今天却亲昵地露出微笑,向由纪子细声说道:“乔尔吉欧也是我最喜欢的香水。”

“啊!你也擦乔尔吉欧的香水?”由纪子露出愉快的反应。

“在日本几乎没有人使用这种香水,你第一次来我们店里时,我就察觉出来了!当时,你是穿着一套苏尼亚丽奇耶尔的洋装。”

“哎呀!你记性真好。”由纪子露出惊讶的表情。

“我也穿苏尼亚丽奇耶尔的服装。”女黑人以流畅的日语说道。

“你来穿的话,绝对是非常相称。”

“Ohink so?”

女黑人脸上绽放着愉快的光采。她的头发向上梳拢,更突显出端正的五官,黑色的罩衫配上黑色的宽松长裤,全黑色的服装合身地穿在身上,看不出丝毫赘肉,有如强风扫过没有一丝白雪的高山,呈现出排除一切无意义的因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美感。

克彦无法理解由纪子与这位女黑人之间的对话。两位对服饰很有研究的人非常投缘地聊着女人的话题,让他觉得心情痛快,同时又带有几分紧张感。在她们身边装模作样,穿着在P.Steward购买的服饰的克彦显然已经落伍了,但他享受着这种落伍的况味。

有新的客人进来,女黑人随即露出严肃的表情说道:“Excuse me!”随即离去。

克彦立刻要由纪子解说方才她们两人之间的“问答”。

“乔尔吉欧的香水在美国才买得到,总公司位于洛杉矶比佛利山庄的Rodeo Drive。我以前使用法国葛兰香水公司的夜间飞行,自从和你认识之后,我就改用乔尔吉欧的香水。这种香水是专门为你而擦的。”

这种香味萃炼出一种都会性的雅致,很适合由纪子,在高雅中有几分华丽。

虽然艳丽浓烈,却也发挥了洒脱的抑制作用,与浓烈野香的便宜香水不同。乔尔吉欧的香味隐藏着,不会一下子就散发出来,与由纪子原本的体香巧妙地互相协调,形成独特的典雅芳馥。乔尔吉欧的特征在于可以将使用者本人生而具有的体臭调出香味,借此表现出独特的个人品味。这种香水不是用人工组合而成的香味,以去除本人的体臭,而是用香水味来衬托出本人体臭中原有的香味。

克彦知道由纪子这种香味是为自己而表现,也是她献给自己的专属香味,不由得高兴起来。“女为悦己者容”并不稀罕,可是,为特定的情人而选用香水,就可见出对方心思之细腻与用情之深。

有人说:“改用了香水,就表示换了另一个情人。”克彦觉得这句话粗俗透顶。由纪子为克彦使用在日本不容易买到的香水,让他感到非常荣幸。

至少,闻到这种香水味,在黑暗中就不会和由纪子擦身而过。香味是“爱的兵籍号牌”,为特定的爱人擦特定的香水,毋宁说是身为女性应有的“精神准备”。

六月初某天夜晚,银座飘着梅雨。克彦与由纪子用过餐之后,走出位于银座四丁目米奇墨特帕尔地下室中的“雷根餐厅”。

精致的菜肴与香槟酒,加上从业人员优雅的服务态度,让他们两觉得非常满意。

时下时停的小雨,与银座的景致非常搭配。这条由古老的历史与传统孕育而成的街道虽然走在流行的最前端,却也保留了本来具有的保守性质。如同拒绝外来品种的森林一般,银座对外人,也是拒诸千里之外。

这条街道只接受有钱、有闲、有地位和有名声的人。他们来到银座,也是要确认自己已经获得的东西。至于一无所有的人,则会觉得银座充满了敌意。

但是,朦胧的细雨有如覆盖一层细沙一般,焦点模糊地晕映出整个银座的轮廓。

不管贫富贵贱,全都被温和地覆盖住,宛如形成一个和睦的社区。

在棋盘状的狭窄地区中,柔和的灯光洒落在每一条街道和十字路口上。路上的行人彼此都非常亲昵,状似多年的老友。穿着套装的男女占大多数。身着和服或礼服,在夜间营业场所中上班的女性,给银座街道平添了几分艳丽的色彩。

这里的情景与以牛仔裤为主流的新宿和涩谷,有着根本上的差异。

不知道是不是时间还早,出来迎客的黑色包租汽车不多,计程车则慢慢地驶入狭窄的街道。男士与女性的人数以适当的比率混合着,显现出恬静安详的气氛。

如果男人过多,就会显得粗糙;如果女人过多,就会太过喧闹。适度的调和,在雨中呈现出非常协调的景象。借由季节、气候、气温、星期、时段、通行人数、男女比率、街灯等等,好不容易才维持了微妙的调和。

现在那种调和已经聚集在银座。要是雨势稍强,这种调和就会崩溃。

喝过香槟酒,醉意畅快无比地留在体内,克彦愉快地在餐后享受着闲逛银座的乐趣。

由纪子身穿深色调的粉红色连身裙,那种色调与Saint-Laurent三十号口红非常搭配。她粉红色的洋装在雨中非常显眼人亮丽。

“你身上穿的服饰是不是叫作苏尼亚什么来着?”

“是苏尼亚丽奇耶尔的服饰。”乔尔吉欧的香味在雨中荡漾着。乍见之下,似乎有些颓废的服装,设计上却呈现出紧绷感。或许可以说成“富裕中的颓废”。在看似任何男人都可以调戏的大胆穿着上,却隐藏着拒绝笨拙男人碰触的威严。

这一种自相矛盾的设计,衬托出由纪子的女人味。克彦觉得由纪子就算不是特意穿上这类洋装,也能充分突显出她特有的女人味。

可是,对女性来讲,服饰就是武装。当女性不再去注意到服饰时,就是她自行解除武装的时刻。女性想要把自己装扮得最美,并维持这种美感,正如战士想要把自己摆在最强而有力的状态之下一样。

当女性不注意服饰的时候,就会迅速丧失了紧张感,像泡涨的面条一样松垮垮的。此时已经不再是女性,而是“女类”。

“啊!这个女孩子真是正点!”

“臀部的曲线实在让人受不了!”

“好像挺爽口的!”

“绕过去,绕过去看看!”

“那浑小子,应该好好地打他一顿!”

克彦和由纪子在数寄屋桥的路口等候红绿灯时,耳际传来粗鄙下流的声音,看来是一群喝醉酒的上班族。克彦刚开始不晓得他们是在说自己,只是觉得有些不祥的预感,所以就站在由纪子背后,准备保护她。

由纪子露出愤怒的表情,低声说道:“没有风度的男人!”那群上班族晓得由纪子已经在注意他们,并且还在骂他们。

就在这个时候,信号灯由红灯转为绿灯,行人们向前走去,那一群上班族也混杂在人潮当中。如果红绿灯晚了一拍,克彦可能会去警告对方,而那一群也必然正等待着机会,好找麻烦。他们一大群都是年轻人,而且还喝了酒,对年纪一大把的克彦却带着年轻貌美、身材姣好的女孩,会觉得羡慕和妒忌,也并非不可思议。

与女性交往时,需要采取恰如其分的“步骤”,同时也必须具有男人的才干(魅力和经济力)。根据这些“步骤”,累积了作为一个男人应有的才干和机智,才能让女性同意与自己交往,两人的关系也才能继续发展下去。

要是觉得这些“步骤”非常麻烦,或是没有和女性做爱的能力,只会徒然嫉妒出双入对的男女,或干脆省掉所有的“步骤”,在没有获得同意之下强奸女性。

这些男人只有自我本位的欲望和暴力,和他们讲道理是没有用的。他们不尊重女性,不认为女性与自己有对等的人格,只是把女性当作发泄欲望的对象。

要是被这些家伙缠住,身为护花使者的男性就很倒霉。如果为了保护由纪子而发生暴力事件,克彦将会成为大众传播媒体取材的好资料。而且手无缚鸡之力的克彦,就算想要对抗那一群年轻力壮的男人,到头来只会遭到围殴,让由纪子陷入危险之中。如果对自己臂力很有自信的古海在场,应该就能平安无事地度过。

但是,作为美女的护花使者,经常必须暴露在这种危险当中。

“对那种混蛋,最好的方法就是不理他们!”由纪子上车之后,若无其事地说道。

克彦听她这么一说,先前的担心就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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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胁与鲇子的关系表面化之后,克彦仍旧与由纪子继续交往。他们的关系依然是柏拉图式的恋情,而且似乎已经成为一种固定的模式。

虽然如此,他们却能不选择场所,就可以进行精神上的交合。如同男女的交往关系长久维持下去时,性爱方面就能够非常契合一样,他们在柏拉图式的恋情上也有更深入的发展,亦能品尝类似实际交欢或比实际交欢更高层次的感官之乐。

克彦与由纪子两人光是站在眼前,就能唤起比实际的肉体关系更为生动的想象中之结合。借由肉体来互相确认的感官,追根究底也不过如此。可是,想象却没有界限,而且又能借由言语来补充,助长它。由纪子在散步中,毫无忌惮地想象着性爱的情景时,有时会呆立不动,无法继续行走。

“拜托!我已经受不了了!”由纪子胀红着脸哀诉道。

“这还是刚刚开始而已。”克彦没有把追击的攻势缓和下来。

“我觉得有点怪怪的!”由纪子难耐油然而生的性欲,在路旁将身体缩成一团,平常梳得整整齐齐的秀发一下子散乱起来。她那快感达到极致的表情,毋宁说与苦闷相类似,仿佛在享受施虐淫兼受虐淫的变态性欲的痛苦,流露出一种凄艳之美。克彦不介意路人投注过来的好奇视线,继续催逼她。

“已经不行了!”由纪子总算完成了一回合。结束之后,她有如与男人真正做过爱一般,全身突然乏力无法动弹,暂时坐在路旁的长凳上休憩。

“我好害怕!”由纪子气喘吁吁地说道。

“没有什么好怕的啊!”

“我一想到照这种情况下去,不知道会演变成什么地步,就觉得非常很害怕!?”

“我们所要前往的地方没有界限,那是无限的远方。”

“我觉得与其说是远方,不如说是无限的深度。我觉得好像一直沉入无尽的深邃海底,再也浮不上来。”

以前无底的沼泽,现在成为大海了。

“你想浮上来吗?”

“我不想浮上来。我第一次从身上学到光凭想象就会有这种感觉。比较起来,性爱之类的行为实在很无聊!”

“我或许太过追根究底了。我想问你,到目前为止,你有没有性高潮的感觉?”

“我想,应该有。但和你交往之后,我觉得那种感觉好像是在办家家酒,所以我才觉得害怕。”

“为什么?”

“因为世上大部分的人都以办家家酒的游戏而觉得满足,只有我们有这种想法,这样好吗?会不会遭到报应?”

“或许已经遭到报应了,所以才无法来真的。”

“我觉得维持现在这种情况比较好。”由纪子觉得想象中的肉体关系有一种难以形容之妙趣,要是克彦现在以实体来与她进行性接触,她的幻想一定会破灭。

克彦现在已经觉悟了。想象的肉体关系可以作为不举之初期的补助手段,这一点让他领悟到忍受性爱妙味的喜悦,后来因为由美这个模拟训练装置的关系,让他重振雄风。但由于他仍然继续追求忍耐性爱妙味的喜悦,所以将由纪子拖入已经无法再返回的性欲深处。

可是,克彦是个男人,由纪子现在已滞留于性欲深处而满足,那是因为她陶醉在他所施行的催眠术之中。当她从催眠术中苏醒过来时,一定会回忆起性爱的具体性。

在这之前,克彦希望用自己的实体,让由纪子从催眠中醒过来。可是,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实体要拥有超越催眠术的魅力与甜美。但对他来讲,这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事。

在他向由纪子施行催眠术时,自己同时也受到催眠。自我催眠可以借由暗示,使拥有的能力扩大数倍,实体却无法借由暗示来增加能力。

为了不让由纪子从催眠中醒过来时幻想破灭,除了使用其他男人的实体,别无办法。克彦在向由纪子施行催眠,使她沉入性欲之深海前,应该在适当的深度(浅处),用实体将她拉上来。

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由纪子对克彦的态度是,只要他要求,随时都会允许。可是在他打算以实体和她结合之际,就是她离开他的时候。

由于克彦了解由纪子所到达的性欲深处,因此他有一种预感,由纪子梦想幻灭的程度将会非常大,而导致与自己诀别。为了与她永远保持情人关系,就决不可进行实体上的结合。要是想要鱼与熊掌兼得,无异于杀鸡取卵。

虽然克彦很清楚地了解这一点,但他却很想去确认由纪子的实体。她在借由与克彦进行想象的肉体关系中,品尝了性欲的深层滋味之后,似乎变得越来越成熟与娇艳。

以前新鲜而生硬的肉体,如今已非常圆润而成熟,形成了无可挑剔,令人觉得有整体造型的女体美。而她的女体又被宽松的苏尼亚丽奇耶尔的洋装,或紧绷的奥斯汀亚莱亚的服装包裹着。

必须横渡的桥已迫在眼前,渡过了桥之后,就必须与由纪子在对岸分手。

克彦觉得很犹豫。他想去确认由纪子的实体。就算忍耐的性欲有多么深入,归根究底,那还是柏拉图式的恋情。在性欲上,精神不敌肉体。克彦很希望由纪子在被其他男人攫走之前,能够确认她的实体;只要一次就好。那是男性的本能。

正文 第十九章 开放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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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公,鲇子的样子有点奇怪!”那一天与由纪子道别回到家时,妻子面露紧张,出来迎接。自从那一次与鲇子谈过话之后,克彦与她处于休战状态,虽然处于同一个屋檐下,但大家都尽量避开这个敏感的话题。

“什么地方奇怪?”克彦觉得好像被击中胸部的要害那么疼痛。虽说与女儿暂时停战,但这个问题,迟早必须面对。因为敷衍一时,只会延缓摊牌的时刻。

“她好像怀孕了?”

“什么?”克彦错愕地说道。

“她最近都吃不下饭,而且我总觉得她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今天从学校回来时,脸色苍白,还剧烈地呕吐。”

“会不会是临时身体不舒服?”克彦有一种急不暇择的心情。

“要是这样就好了!我发现她从几天前就在呕吐。”

“如果是孕吐,是不是表示怀孕已经有相当长的一段日子了?”

“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一般来讲,会有孕吐现象,差不多是怀孕三、四个月了。”

“三、四个月?”克彦在喉咙深处嘀咕着。如果非常小心地采取避孕措施,应该不会那么快就怀孕。现在怀孕已经三、四个月,或许在发现她皮包内的避孕器时,鲇子已经怀孕了。

“这……这该怎么办呢?”克彦惊慌失措地问道。

“这正是我要问你的问题。”

“总之,不能这样就把小孩生下来。”

“那是当然啦!她还没结婚耶!”

“如果要进行人工流产,必须越早越好。”

“在这之前,先向鲇子问个清楚。这是先决问题。”

“你去问清楚。我觉得,这种事情还是妈妈出面比较好。”

“我认为,妈妈的直觉,十之八九错不了。”

“要是真的怀孕。那该怎么办?”

“就算是人工流产,也必须告诉对方这件事。”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母亲反而比较沉着。

山胁庆介充满自信的脸孔浮现在克彦的脑海中。当克彦要求他与鲇子分手时,这个人却反问:“她的意思怎么样?”然后正颜厉色地说:“恋爱不是局外人所能理解的,所以我无法提供任何承诺。”

让鲇子怀孕难道也是“恋爱不是局外人所能理解的吗?”一股猛然的怒火从克彦的心中燃起。可是,前些日子,他也对由美做了同样的事。他不觉畏缩起来。当时是因为幸运,由美才没有怀孕,要是由美怀孕了,他就站在与山胁完全相同的立场了。不过,不同的是,鲇子是完美无缺的,而由美则是特种营业的子女。

“她的月经果然还没来。”前去向鲇子询问之后回来的妻子一脸颓丧地说。

“晚了多久?”

“她说,差不多四个礼拜。”

“看过医生没?”

“大概还没有。”

“不管怎么说,先带她去给妇产科医生看看再说。”克彦联想到由美的妊娠事件。根据当时所获得的知识来看,用妊娠反应测试来判定有没有怀孕,要在受胎后三十五天至四十天。月经四个礼拜没来,差不多可以进行测试了。

“你知不知道哪边的医师医术比较高明?”

“我马上去问看看。”幸好因职业上的关系,出版社和报社有门路,只要询问与医学有关的负责人,就可以帮自己介绍“名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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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师检查的结果,确定鲇子已经怀孕。根据诊断,她已怀胎三个月,早一点进行人工流产对母体影响较少。鲇子也有堕胎的意思,克彦和妻子都没有责怪她,事到如今,责怪也没用。向医院预约,手术排定在三天后,由于这是鲇子的第一次经验,她也觉得很沮丧。

克彦在女儿手术的前一天,前去与山胁会面。他没有意思要与对方谈到责任问题,只是想告诉对方,鲇子怀孕这个事实。他与山胁在上次会晤的东都饭店酒吧内再次见面。由于上次已经见过一次面,这一次并没有初次见面时紧张。人们常说:“一回生,两回熟。”不管什么事,只要与对方多见几次面,就可以建立人际关系。

就算对方不是自己想要见面的对象,但见了面之后,就能多少了解对方的个性之类的情况。这可以说是人际关系有趣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山胁的态度比上一次还要沉着,让克彦觉得他看起来好像有一点目中无人。

“久违了!”山胁庆介一本正经地寒暄着。

久违,对他们两人来讲,是极为自然的情况,所以克彦也接不下话。在服务生前来点酒时,弥补了两人刹那间的空白。

“真是给你增加了许多麻烦。”服务生离去时,山胁说道。

克彦从他这一句话推测,对方似乎也知道鲇子怀孕的事。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们也没办法。不过,这个结果真的是令人十分遗憾。”

“真是对不起!”

“明天就要进行手术了。”

“啊?”

“事情既然都发生了,能早一天动手术就早一天。但是,医院在明天以前都排满了。”

“是哪里不什么呢?”

克彦一边想着,山胁到现在还佯装不知,一边说道:“与其说是不舒服,不如说是不方便。在我们经过一番考虑之后,觉得现在并不方便把孩子生下来。好不容易形成的生命,为了父母亲的方便,而必须把它刮除,难道你不觉得这样很残忍吗?”

正好这个时候,服务生将酒端了上来。山胁点的是威士忌,克彦点的是啤酒。可是克彦现在没有心情和山胁一起饮酒。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在服务生离去之后,山胁问道。

“就像我所说的,与其说是不舒服,不如说是不方便。这件事情对鲇子和你来讲,都不方便。”克彦有意讽刺对方。

“对我不方便,指的是哪一件事?”山胁以一副非常正经的表情问道。

“请你不要装糊涂好不好?鲇子已经怀孕了,她明天要进行人工流产手术。”

“明天要接受人工流产手术……?”山胁半张着嘴巴。

“难道你真的不知道吗?”

“我不晓得。”

克彦觉得原本以为会发生争吵的话题,对方一开始就离题了。

“你以为我来这里是要和你谈什么?”

“我……我原先以为你约我出来,是要强迫我和鲇子……令嫒断绝关系。”

“她已经怀孕三个月了。我想,手术前应该将这件事情告诉另一方的当事人,也就是你啊!虽然我们伪造名字,但在手术时也应该获得男方的同意,对不对?”

此时,克彦觉得对方的喉咙深处似乎发出“咯咯”的笑声。

“我说这句话,有什么不对吗?”克彦怒道。

“因为你刚刚说另一方的当事人或男方,我觉得有点好笑。”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狡赖!”

“在我与令嫒的恋爱事件当中,我确实是另一半。但是,关于令嫒怀孕的事,我可不是另一方的当事人!”

“事到如今,你还恬不知耻……”克彦怒气上冲,连话都说不下去。

“绝对不是我。”

“你现在明明和我女儿交往,还想狡赖。”克彦总算把话挤了出来。

“坦白说,我已经结扎了。”

“结扎……”克彦觉得突然被人在后脑勺打了一记闷棍。

“我在与令嫒认识之前,为了避免因为女性而发生困扰,就动了结扎手术。手术进行得非常彻底,所以我绝对无法让令嫒怀孕;在物理上是不可能的。”山胁在说道“物理上”这三个字时,还特别提高声调,让克彦听起来,觉得对方有些自鸣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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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这是克彦的失败。他不认为山胁是为了推卸责任而故意说谎,而且他也没有打算向对方追究什么责任。他现在突然回忆起当时在责问鲇子时,她曾泄漏口风,说自己有好几个男朋友。

尽管如此,山胁的态度也不是身为男子汉所应为。身为男子汉,在听到与自己交往的女性怀孕时,不应该支吾搪塞。男人支吾搪塞,对女性来讲,也是一种侮辱。

既与女性交往,就算发觉她的身边有许多男人,在对方怀孕时,也不应该有推托之辞。

不管是谁让鲇子怀孕,当她知道山胁的态度之后,大概会后悔爱上了这种男人。

克彦彻底被山胁所击垮。他在回家的途中也曾想过,如果同样的事发生在由纪子身上,情况会怎样?他与由纪子依然是纯精神友谊的关系,以他现在的情况来讲,不可能让她怀孕。但尽管如此,万一由纪子怀孕而她父母亲来向自己追究责任,那该怎么办?

是不是干脆承认自己就是另一方的当事人?如果由纪子决定人工流产,那还无所谓,若是她下决心要把小孩子生下来,那情况又会怎样呢?难道要承认别人的小孩是自己的孩子?

克彦没有自信能够勇敢地承担这个责任。既然自己没有这份自信,也就无法去责怪山胁的态度。自己对由纪子的爱是平稳无事的类型,若发生意想不到的情况,就毫无招架之力。他觉得山胁向他显示了“成人之爱”的真正面目。

如果与由纪子之间的爱情仅止于游乐的阶段,那还无所谓。要是双方都想通了两人之间的爱情只是游乐的方式,那就可以不负责任地各取所需,各求所好。

可是,爱到最后,都会演变成想独占对方的局面。纵使是从游乐开始,感情加深了,就会有独占对方的念头。独占一定会与责任产生纠葛,不负责任的独占只是单方面的从属关系。

恋爱本身存在着自我矛盾。虽然恋爱需要游乐的因素,但随着感情的发展,就加重了游乐的相反因素——责任。以开朗、愉快的心情展开的恋爱,走到最后,会演变成烦闷、不欢而散的结局,原因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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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如此,自己二十一岁的女儿一方面与四十六岁,有家室的男人交往,另一方面又与别的男人发生关系而怀孕,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克彦觉得很难以相信。只要山胁没有说谎,那这件事就是事实了。而克彦知道山胁并没有撒谎。

鲇子是那么开放的女孩子吗?还是应该说时代开放,而不是她开放。在他责问她时,并没有办法获得答案。虽然克彦是以观察人和人生为职业,但他却完全不了解自己的女儿。

回到家时,妻子就来询问他与山胁会面的情况。克彦以“明天手术平安无事之后再告诉你”这句话,避开了妻子的追问。他认为,并不需要告诉妻子,山胁并不是让他们女儿怀孕的凶手,免得她太太承受不了打击。

当天晚上克彦自问,在他与由纪子处于柏拉图恋情的状况之下,是不是应该向对方提出分手的要求。如果与她达成肉体上的结合,迟早可能演变成与鲇子相同的情况。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应该以什么样的方式负起责任?他无法像山胁那样,以自己不是另一方当事人的理由推卸责任。不管彼此相爱得多么深,柏拉图的恋情毕竟还不算是很亲昵的关系。肉体不接触,而觉得性受到抑制的愉悦,归根究底也是肉体不成熟所致。由纪子未开发的部分,已经受到克彦的催眠术影响了。

如果要分手,现在正是时候。克彦觉得自己并不适合由纪子,他与她的关系可以轻易地下结论,就是玩乐的关系。如果不是这样,早就必须分手。分手才能带给她幸福。鲇子的怀孕,让克彦彻底地正视他与由纪子的关系。

翌日,鲇子进行了人工流产。手术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完成了。她在医院的床上,只休息了两个钟头就回家。回家之后,只要静养几天即可。

那天晚上,克彦告诉妻子,鲇子的怀孕并不是山胁所造成的。

“那么,你是说,还另有别人啰!”妻子内心似乎受到极大的冲击。

“我不晓得。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对方并不是山胁。”

“你凭什么断定不是山胁?”于是,克彦就将山胁已经结扎的事告诉了妻子。

“我去问鲇子看看。”妻子一副要去找鲇子兴师问罪的样子。

克彦连忙制止她:“你现在不要去问她。她刚刚开过刀没多久,现在去责问她,她会受不了。不管怎么说,等她复原之后再去跟她谈。你也要特别注意,不要让她再犯同样的错误。”

克彦一边制止妻子,一边心想,说不定连鲇子都不晓得对方是谁。有一件事他很不愿意再想下去,就是除了山胁之外,克彦不能保证与鲇子交往的男人只有一个。

正文 第二十章 迷幻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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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快要来临了。克彦打算在这个暑假当中,与由纪子之间做出一个“结论”。暑假结束后,再过半年,她就要毕业了。步入社会,不晓得她要往哪个方向走?但她身上发生了变化,则是可以确定的事。克彦不晓得那种变化对他与她,两人之间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姑且不论好的结果,如果是不良的影响,他大概就再也无法与她见面了。

与这么美好的女孩子邂逅,如果没有与她的肉体上相结合就分手,大概会成为千古的憾事。克彦心想,为了不让自己悔恨难当,纵使陷入杀鸡取卵的境地,也要赌一赌。克彦在心中隐藏了企图,打算邀由纪子暑假去旅行。

“我们上次去伊豆山失败而归,我想趁这个暑假到什么地方去旅行,你看怎么样?”

“好啊!我也想去。你打算去哪边旅行?”由纪子双眸露出异样的神采。

“我看这样好了:上次我们去海边,这次我们去山上。你觉得怎么样?”

“好啊!我很少去山上,以前就很向往山上的景致。”

“我们要前去的地方,不管是哪里,都无所谓,最重要的是有没有可能去。如果像上次那样,三更半夜赶回来,那真是叫人受不了!”

“我参加学校的射箭社团,常常去集训地!”

“你去集训地,会不会被你爸妈打听出来?”

“应该不会吧!”

“可是,上次不是泄露了行踪吗?”

“当时是妹妹出了车祸,那是预料不到的意外。意外不会那么频繁。带我去嘛!由于上次没尽兴就急急忙忙赶回来,我到现在还意犹未尽。”由纪子撒娇地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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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彦与由纪子仍然继续约会,每周见面一次的频率,最近有缩短的倾向。他们有时两个礼拜见三次面,有时则每个礼拜见两、三次面,这是他们情意加深的证据。相对地,克彦在工作上的压力也越来越大。自从他与由纪子认识之后,他的工作量日渐减少。

可是,从克彦的眼中看来,能够与由纪子邂逅,算是一种奇迹。在他今后的人生当中,不会有第二次与二十一岁美貌的女大学生谈恋爱的机会。她总有一天会离他而去,到时候,他并没有立场抱怨。每次他与由纪子约会,总有不安的感觉,深怕她不来或爽约。

每一次与由纪子约会,对他来讲,都像是“一生一次”(只邂逅一次,再无缘相会)。

由纪子离开自己的那一天一定会来临。怀着这种不安与对方约会,孕育了紧张感,也让约会变得非常充实。克彦开始将他与由纪子的关系写成作品。当然,作品中使用了小说技巧,情节的描述上并不具真实性。但小说则是以事实作为题材。如果不是与由纪子邂逅,绝对无法产生这部作品。

这部小说在克彦的作品领域中别具特色,迟早会成为很有分量的。由于克彦得到由纪子这样一生只遇一次的情人,所以能够写出一生只出现一次的作品。他可以说是享尽男人的福气,非常幸运的作家。

最近克彦与由纪子想象中的情交越来越深入,所以前往旅馆的次数也减少了。取而代之的是,经常去咖啡厅或餐厅。据说全国的咖啡厅约有六成都集中在东京,克彦与由纪子在实际去过之后,发现“完美的咖啡厅”为数极少。首先是咖啡厅的评分标准。招牌餐点(主要是咖啡)的味道、室内的气氛、感觉、椅子坐起来的舒适感、咖啡厅的地点、旨趣、从业人员的态度、价格等,如果这一切都达到完美的地步,那么该餐厅将是百中选一。

另外,评价好的商店,客人就会蜂拥而至。维持咖啡厅,重要的因素——宁静的气氛和宽敞的感觉,就会遭到破坏。像那种客人必须等待空位的咖啡厅,不管其他条件多么好,也不会让客人想要再度光临。

也有借着时段发挥本领,展现特色的咖啡厅。办公街的商店是白天,六本木、原宿等是深夜,新宿则是二十四小时或早晨。克彦经常用来与由纪子约会或等待她的咖啡厅,在六本木有克拉克、茜屋;在原宿有柯伦邦,银座有鲔、邦玛尔谢、和兰豆、帕屋丽斯塔;在新宿有斯卡拉座、边特雷等。另外,各饭店的咖啡厅或酒吧也是他和她常利用的地方。

如果以味道为考虑的重点,可从倩屋、柯伦邦、斯卡拉座这些咖啡厅当中选择。

如果要讲求气氛,因为会受到个人的喜好或当时的气氛所影响,所以不能一概而论。

六本木交叉口的雅曼都和迈阿密,新宿的龙泽,涩谷的鲁诺瓦等咖啡厅,只有出入方便是可取之处,至于口味及气氛,是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好期待的。此外,雅曼都是最适合在那儿观察人们服装打扮的咖啡厅。

三越总公司的维也纳咖啡厅洋溢着维也纳的气氛,是属于“完美的咖啡厅”。

位于银座第一大饭店附近的恩德雷斯,口味和气氛都不错。相反地,评价不是很好的有南青山五丁目的菲格洛和约克墨克。前者的从业人员非常坚持己见,表面恭维,内心却瞧不起客人;后者因为具有“完美咖啡厅”的要素,客人都会在门口等候入座。

位于表参道的齐威斯特,毋宁说是观光名胜地。希腊式白色的室内装潢,有一种异国情调,女服务生则穿着古代服装。不过,咖啡厅内非常喧闹,破坏了原有的气氛。从店里面溢出来的客人,下雨时也坐在前院的餐桌旁。这家咖啡厅是喜好新奇者所聚集的地方。

银座七丁目的卡尔涅德尔,有很多风尘女郎群聚。

滴漏式咖啡味道比用玻璃咖啡壶或有过滤器的咖啡壶煮出来的还香。

每人饮用不同品牌,用微笑的火候和花时间泡出来的滴漏式咖啡,可使咖啡散发出纤细的香味。相对地,用玻璃咖啡壶或有过滤器的咖啡壶煮出来的量产咖啡,味道则稀松平常。

像旅馆那样,事先将淡咖啡冲泡一整壶,当客人需要时,立刻倒上一杯,并不能算是真正的咖啡。

另外,服务生提着装着奶精的水壶,在客人加糖之前,一边问客人“要不要加奶精”,边将奶精咕噜咕噜倒入客人的咖啡内,这种咖啡厅只枉有咖啡厅之名,毋宁说像是以前那种出售牛奶、点心等的“奶品店”。

克彦和由纪子离开咖啡厅,前去用餐。他们去过的餐厅很多,经常前往的几家店还不是广为人知的地方。他们经常去的餐厅,在银座有并木通的胡椒亭,外堀通的西西丽雅前者有多样化的开胃菜,后者以法式烩肉饭闻名。不过,西西丽雅价格比较适中,所以经常客满。如果赶时间,他们就去银座的薮乔麦店或真丸寿司店。真丸寿司店有第一店和第二店。不知何故,克彦觉得第二店做的寿司比较爽口。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第二店经常客满。

第二店的寿司味道佳、价格又便宜。据传,夜里讨生活的舞女如果对客人怀有好感或喜欢上某个恩客时,经常会帮他们来这里用餐。比起空有虚名和价格高的餐厅来讲,这里说起来比较具有实质上的内容。

银座不为人知的好地方是并木通的凯特尔斯和三笠会馆,前者的青豆汤,后者的日式餐厅怀石料理店值得推荐。再稍远一点的地方,有银座东急饭店附近的海阳亭,那里的北海道料理也不错。

至于六本木广场大厦旁的玻地空,和朝日电视台前的玛尔格莉塔,前者是西班牙菜,有一种家庭式的气氛,后者是意大利菜,有一位日语顶呱呱,名叫谢夫的意大利人会在门口笑咪咪地迎接客人。克彦和由纪子常去的地方还有晴尚庵、拉米斯等餐厅。

赤阪的餐厅有纽欧塔尼旁的成川亭,六丁目的中国式素菜馆的无量庵,四丁目的吉祥餐厅等。位于芝青松寺院落内的醍醐餐厅,麻布的系正素菜馆,以及参宫桥的“闪料理”(凭老闆【即老板】当天闪现的灵感而烹调的料理),是由纪子特别喜欢去的地方。

他们所喜欢的餐厅,口味和气氛都非常好,也不是大众传播媒体所熟知的地方。

美食店指南或美食之旅导览等所没有刊载的餐厅,他们都不会错过,悄悄地品尝着该餐厅的独特口味。

好的素材固不待言,热菜要趁热端出来,冷盘也要适时上桌,这是餐厅的基本原则。

从业人员的态度当然也是重要的一环。但高级餐厅里却有不少从业人员非常欠缺卫生观念。寿司店的店员用抓过电话,没有洗的手,去拿印花薄平纹毛棉织物,或厨师在餐厅开放式的厨房内打喷嚏,看了之后真会叫人食不下咽。在银座高级日式餐厅中,感冒的女服务生抽吸着鼻涕,将菜肴端上端下的,实在叫人受不了。

从业人员的服装也很重要。位于希尔顿大饭店商店街的一家日式餐厅,菜肴还算可以。可是,有一个穿着衬衫,打着领带的中年男子卷了袖子,把菜端过来。如果要这种服务生前来侍候,不如去吃自助餐。

从事餐饮业的人还必须注意一点,就是餐具的摆放方式。这或许是一种礼貌。从业人员在摆放刀叉、汤匙时,必须特意握着柄的部分。但是,有些从业人员却故意用手去碰触刀叉将食物送入口的部位。

有些从业人员在端出菜肴时,为了表现他对待客人的亲切态度,故意找个话题,喋喋不休地讲个不停。这种服务生也叫人受不了。在食物旁说话一定会喷到口水,不要以客人也是一边用餐,一边畅谈的理由搪塞。因为客人之间已相互达成了谅解。餐厅还有一个非常大的盲点,就是洗手间。不管菜肴多么美味可口,洗手间脏兮兮的,就会使客人降低食欲。

这一点,咖啡厅似乎比餐厅还用心。有些餐厅会装模作样,在餐桌上面摆个净手用的脸盆,或安装上下有空隙的转门。但洗手间讲究的是清洁与保障个人隐私权。除此之外,其他的服务都是多余的。有些客人在用餐时间过后才进来吃饭,而餐厅的服务生在这些客人用餐时,却在客人身旁扫地。如果要扫地,干脆打烊算了!不要右手拿着扫把,左手服务客人,装出一副精明的样子。这种状况最容易发生在总店看管不到的分店。新宿超高层大楼内分租的著名餐厅常有这种情况。

超高层大楼的顶层餐厅装出很高级的样子,但无法让客人吃到满意的菜肴。坐落于地面的小吃店,大致上来讲,味道还不错。

克彦与由纪子到处逛,到处吃,经常觉得很不可思议的是,饭店的咖啡和中国餐厅的汤面非常难吃。饭店的咖啡是因为供应大量客人所饮用的量产咖啡,所以不好喝还情有可原。但是中国(不是中华)餐厅的汤面为什么会那么难吃呢?不只是面条及汤不好吃,大概从制作阶段起就不对。

以汤面来讲,大众化的中华料理店好吃多了。克彦和由纪子从高级的日式餐厅吃到中国汤面,两人亲昵的程度越来越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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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暑假即将到来的六月底,总觉得由纪子精神不是很好。

“怎么啦!?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克彦问道。

“没有啊!只是因为写报告,有点疲累。”由纪子虽然这么说,但她并不像平常说话时那么带劲儿。就算克彦跟他讲话,她也只是敷衍地附和着,聊到最后,有一搭没一搭的。她看起来精神恍惚,心不在焉。

“你今天到底怎么啦?是不是觉得和我见面,越来越无趣?”

由纪子在克彦追问之下,似乎无路可逃地回答:“对不起!请你不要这样说嘛!”

“那么,有什么事,跟我直说好了!”

“你会不会生气?”

“我怎么会生气?”

“我们就一言为定啰!”

“好!一言为定。”

克彦虽然这么回答,但他觉得,他对由纪子根本没有生气的权力和资格。生气或宽恕这种行为是建立在对等的关系上,一个老朽、有缺陷,又背着包袱的男人,对完美无缺的女性又能生气什么?

“事实上,是相亲的事。”

“相亲?”克彦觉得在毫无防备之下,背部突然遭人K了一记。

“这是与我爸爸工作有关系的人提出来的,他说,只是彼此见见面,做个朋友。”

“那你怎么说?”

“我当然是拒绝啰!我还没有打算结婚。而且结婚之后,我就很难见到你啊?”由纪子抬起头,望着克彦。

克彦觉得她很可爱,很想把她抱在怀里,就算别人投来讶异的眼光也无所谓。

“那么,对方有没有打退堂鼓?”

“大致来说,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不过,以那种情况来看,我爸爸那个朋友一定会接二连三地介绍人和我相亲。想到这一点,我就觉得很烦。”

“因为你迟早必须结婚,所以你爸爸才会让他的朋友找人来与你相亲。”

“你这么说,好像是在谈论别人的事!真的,我不想和你分手。”

“我也不想和你分手!可是,不管怎么想,我们都无法结婚啊!”

“我并没有要你娶我啊!只要能够像这样和你见面,我就觉得很满足。”

“能够跟你见面,我也很高兴!可是,我们不可能一辈子都持续着这种见面方式。”

“用不着想那么远的事。我们交往还不到半年,我想珍惜的是现在这段时间。我觉得,把现在牺牲掉,用来想象不知道会演变成怎么样的遥远未来,实在是一件蠢事。”

“你这么说也没错!但你必须结婚这件事并不是多遥远的事,而是迫在眼前的问题。”

以克彦的立场来看,他当然希望永远把由纪子留在身边,失去了她之后,再也没有像她这样的女孩子愿意进入他的伞下。或许应该说,不愿投入他的罗网中。

可是,不能因为中老年男人的贪婪和自我,牺牲了她的青春。在花卉绽放得最鲜艳的时刻,应该立即销售出去。然而,克彦却没有这个资格购买。

“你放心好了。我想结婚的时候就会结婚。但现在并没有这个念头。没有这个念头,想也没用啦!想到这种事,就会让自己觉得很烦。讲这种问题实在无聊。”由纪子吐出舌头浅笑道。那种表情显示她已经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正文 第二十一章 远离打击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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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七月,由纪子就读的大学开始放暑假。七月六日,众议院和参议院两院举行双重选举。自民党在众议院取得三百零四席,获得压倒性的胜利。克彦心中有着不祥的预感。

本来,这次的双重选举为在野党所一致反对,自民党的元老们也全都不赞成。那是首相基于个人的想法,坚决要进行的选举。现在解散众议院,提出双重选举,可以带给自民党有利的结果,同时也能为首相三连任铺路。首相的预测完全料中。

不管哪一家报纸,都登出首相“你们上当了”那张暗自窃笑的照片。

克彦认为,历任首相当中,以现任首相最不值得信赖。他总是装腔作势,以博取世人的注意。就任时,他还肆无忌惮地公开表示:“首相的宝座是我早就渴望弄到手的东西。”

他个人的野心非常大,又常漫天撒谎。他一面说:“我的眼睛看到的不是只有自民党,而是所有的国民。”一面又借由自己的权势,推出自己的儿子角逐参议院的议席,将国政党作玩具,玩弄于股掌之上。

他虽然标榜着拥护和平与民主主义,本质上却是好战的独裁者。像他这种人,为什么可以领导自民党走向大胜利,获得了自创党以来最高的议席呢?

那是当在野党吓破了胆时,失去批判精神的国民受到首相擅长的为博取观众喝采的演技所蒙骗。接着,他提出和平宪法的修订案,又在国会上重新提出国家机密法。

如果修订现行宪法,日本就可公然纳入美国的核子伞下,而不得不强化与苏联的对抗姿态。如果通过了封锁所有对政府不利之消息的国家机密法,像新名克彦这样以写作为业的作家,将会受到压制。

克彦一方面继续和由纪子约会,一方面感受到令人毛骨悚然的脚步声向他逐渐逼近。

克彦脑中仍残留着战时国民的自由全部遭到抑制的记忆。男女只是手牵手在街上行走,就会遭到检束(暂时拘留),男女间的交往或恋爱,因为男人必须上战场而受到压抑。英语受到驱逐,就连和制英语也不准使用。甚至卜派的菠菜广告也被视为具有“敌意”而被拆除下来。现代的年轻人或许无法相信以前曾经有过那样的时代。

在那个全日本只有东京的自由丘这个地名之外,没有留下任何以自由为名之事物的黑暗时代,让当时还是少年的克彦留下无法抹去的记忆。

那样的时代,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度发生。虽然当时的日本人应该都曾发誓过永远不再掀起战争,但当时的誓言,战后四十多年来早已逐渐消失。

为什么克彦现在会再次萌生这种想法呢?因为在那个时代,他绝对无法遇上像由纪子这样的女孩。就算万一遇上了,两人也不可能迸发出爱情的火花。

在烫头发被视为是奢侈,穿着华丽的服装时,袖子会被人剪掉,男女在一起,被视为轻率的时代里,二十一岁的女大学生又如何能够与一个五十二岁的作家发展出禁忌的恋情呢?或许这种恋情违背了人伦,但国家权力也不应该介入这种事。

由于知道过去有那样的黑暗时代,才会了解现在这个时代的好处。日本如今的繁荣与幸福是建筑在广岛、长崎的死灰之上。

当克彦与由纪子约会,情绪正高涨时,他有时会突然想起战时那一段黑暗的记忆。这件事突显出现在的幸福,让他重新体认到什么是和平?

选举之后,他与由纪子在四谷火车站附近的“欧特尔杜米克尼”餐厅用餐。

餐厅位于宁静的住宅区内。有如雾般的梅雨时下时停,润湿了整条街道,朦胧中,呈现出深邃的韵味。这家餐厅由于深受顾客好评,几乎餐餐客满,可并不会因此显得吵杂。

每桌的客人都一脸幸福的样子,而且言谈文雅,气氛柔和。克彦他们已事先预约,服务生将他们领到靠近墙边,感觉不错的座位上。

克彦原本担心距离会不会与邻桌太过接近?但在上菜之后,就觉得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因为每一桌的客人都陶醉在各自的世界中,有如舒适地躲在“气密小座舱”内。虽然可以听到邻桌客人的交谈声,可是听不到交谈的内容。

尽管在小而整洁的房间中用餐,但每一餐桌则是各自独立,互无瓜葛;没有对立,也互不干涉。在和谐的气氛中,各桌都能保有隐私权。可谓是文化气息高的餐厅。

克彦原则上不相信太过流行的餐厅。那类餐厅的服务生认为就算对客人不理不睬,客人也会上门,骄傲地不把客人当作客人。他们坚信自己餐厅的作风才正确,要是客人不了解,就露骨地轻视客人。

然而,“欧特尔杜米克尼”餐厅虽然生意兴隆,从业人员却非常纯真,令人感觉上非常舒服。比起熟练但态度不佳的从业人员来讲,这家餐厅的员工尽管不是很有经验,但纯真和诚实,给客人留下不错的印象。

今天晚上,由纪子身穿“珍亚培”的紫红色洋装,将她美丽的身材轮廓展现无遗。当克彦对她的衣服赞不绝口时,她说道:“这是你买给我的呀!”

克彦早已忘掉这件事了。当他与由纪子共进晚餐时,吸引了不少目光,因为由纪子举止优雅,态度落落大方。那是自然而然的动作,不是临阵磨枪或勉强自己所能学得来的。相对地,克彦对用餐的礼节并不是那么在意。他是属于“随兴派”。

“如果是固定的成规,我就不做无谓的抵抗,只能加以遵从。我觉得这样比较轻松。”由纪子笑着说道。

所谓礼仪,是使最美、最容易让人亲近的型式固定下来的规范。能轻松遵守的礼仪,说明了亲近美丽优雅之事物的由纪子的生活环境。由纪子的礼仪与克彦的没有规矩,让周遭的人看起来很不协调。但是,在不协调当中,他们又存在着相同的属性。

“啊!和平!”克彦在用餐时,突然低声说道。

“你在说什么?”由纪子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问道。看来由纪子无法了解克彦那个时代所通用的一种关键字。对一生下来和平与自由就在身边的她们这一代来讲,和平就好像是水与空气一样。

“要是发生了非常状况,我就无法像这样与你一起享用晚餐了。”

“是啊!”由纪子点了点头。

可是,克彦光是这样解说,还不足以表现出对和平的深思与渴望。

“我说,由纪子啊!”

“什么事?”

由纪子猛然抬头,望着克彦。长长的秀发凌乱地垂落于脸颊,越发显得娇媚动人。一根根秀发乌黑亮丽,与其说是有生命,不如说是有个性,与脸上的表情非常协调,更突显出她的千娇百媚。

拥有出现在洗发精广告上的美丽秀发并不稀奇,但浓密的发丝每一根都具有个性的女性则是少之又少。由纪子也非常了解这一点,非常细心地梳理自己的头发。

女性能把自己妆扮得更具有女人味的时代,就是和平的时代。

“我有一个奇怪的问题问你。如果政府突然下令,不准女性留长发,你会怎么样?”

“什么国家会下这么无聊的命令?”

“战时,我们政府就不准女性烫头发和留长头发。”

“要是政府下这种命令,我就马上逃出这个国家。”

“如果政府不让老百姓出国,你该怎么办?”

“我就誓死抵抗!”由纪子毫不迟疑地说道。

“是啊!我们不容许有不准女性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国家存在。”

“要是政府真的不让女性化妆、打扮,你会为我而战吗?”由纪子试探地问道。

“当然会啊!宪法本来就应该保障女性维持美丽的外表。我认为这是基本人权的核心,应该与思想、宗教和学术等自由并列才对。”

穿什么样的服装?用什么样的化妆品?留什么样的发型?是女性的自由,也是女性的基本权利。这些权利没有成为宪法中的条款,或许是宪法上的漏洞。

没有这些条款,是不是必须加以修订、增列呢?没有规定在宪法之中,会不会是因为女性维持和追求美不被承认为基本权利?

“不过,我认为,把这些权利特别规定于宪法中,并没有什么道理。”由纪子说。

“为什么?”

“宪法第十四条不是保障两性平等吗?”

“唔!法律之下,人人平等,不因人种、信念、性别、身份等而有差别。但我认为,保障女性美也不可违反宪法第十四条啊!”

“如果只特别保障女性,男性可是会提出异议的。”

“男性会提出导议?保障女性美,为什么男人会提出异议?”

“现在是男人也在化妆的时代。如果保障女性美,男人也会有同等的要求。”

“男人也在化妆?”

“不只是年轻男人,就连中年以上的男士也化妆。为了看起来像晒得古铜色的男子汉,脸上涂上粉底之后,再去上班的男人越来越多。前些日子,电视还转播了原宿男性流行服饰店做生意的情况,从电视上可以看到男人们大排长龙购物的疯狂场面。”

“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是真的唷!”

“或许那些男人认真地在诉求性别上的歧视问题。”

“可是,男人能够认真地做那种诉求的时代,不也可以说是因为和平所致吗?”

“没错。”

由纪子在这场争论中略逊一筹。上饭后甜点时,服务生端来了一盘摆着各式各样蛋糕的点心盘。由纪子将盘内的点心,每一样都拿一点在自己的盘子中。克彦则拿了一个奶油黄桃馅饼。

“不能发生女性与政府抗衡的事情。”克彦一边品尝着黄桃与馅饼相混合的滋味,一边说道。

“为我们的和平与民主主义干杯!”由纪子举起酒杯说道。

“一旦发生战争状态,民主主义这种东西就会被轻易地践踏。”

“一旦发生战争,民主主义就会丧失,民主主义的基本原则就是由国民推出代表举行协商和政治公开。然而,当敌人攻击过来时,让代表们慢吞吞地进行战术的协商,兵临城下还没有获得结论,这样作战就会失败。而且,凡事公开,就会把军事机密泄露给敌人。所以,一旦发生非常状况,国家就无法遵守民主主义的公开与协议原则。”

“不过,虽不是非常时期,政府如果故意装作非常时期的样子,也会使民主主义破产。”

“没错。所以,有野心的政客若想独占权力,就会把国家带入非常状态。这是政治家惯用的伎俩。”

“真可怕啊!”

这种话题,大致来讲,不适合与年轻的女孩共进晚餐时谈论,但今天晚上两人谈这样的话题却丝毫没有不协调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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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完餐,走出餐厅,街道上已是一片蒙蒙细雨。虽然每天持续着这种阴郁的天气,克彦并不讨厌梅雨季节。街道上烟雨朦胧,灯光在水滴的微粒子中显得颇为迷离。街道与人们的表情看起来都非常温和,一切带刺儿的事物在蒙蒙细雨当中,被温和的气氛包装起来。

“今天晚上舍不得与你分开。”克彦说着。

由纪子马上回答:“我也是。”

“那我们要去哪里?”

“去45°好不好?”

克彦觉得45°也不错,但距离稍远了点。他想与由纪子独处。于是他说:“不,我想和你独处。”

“哎呀!”由纪子察知克彦的心意,脸上飞来两朵红云。

“那我们去希尔顿好不好?”

“好啊!好久没去那里了。”

由于由纪子借由想象就可以达到交欢的境界,透过此境界,又能感受到更深层的况味,所以两人已经许久没有上旅馆了。

“我看这样好了,我们去Ark hills的全日空饭店!”克彦改变主意。

“好啊!”由纪子立即表示赞同。

Ark hills是建造于六本木与赤阪交界一带的东京名胜地,也是以饭店、电视台和大厅为中心的时尚地区。全日空饭店的大厅非常宽阔,休息室坐落于六角形四周明柱无墙的中央位置,室内的人工流水,给宽敞的空间平添户外的气息。

由于没有开放空间,喜好新事物的人聚集在这里,显得有些嘈杂。但如果恢复宁静,可算是东京市区内的豪华饭店。由纪子似乎也很喜欢这里。虽然没有预约,也订到了房间。进入房间之前,两人在位于二楼的“达芬奇”酒吧喝餐后酒。统一为榆树颜色的室内装潢素雅而闲静,封闭的气氛形成一种隔绝感。但从业人员人数太多。

在客人人数适当的时候还无所谓,如果客人人数比较少,就会觉得受到监视般,令人坐立难安。酒吧最重要的气氛就是从业人员不显眼,让客人不知道从业人员是在什么地方,但需要时就会出现。克彦觉得达芬奇慢慢有这种气氛,是家感觉不错的酒吧。

克彦口中含着餐后酒,和由纪子进入房间,他在她的耳畔轻语:“今晚我要你。”

“哎呀!”由纪子露出惊讶的表情,“到现在,你还说这些干什么!”

“不!不只是想象,我真的想要。”

“我到目前为止,曾经拒绝过你吗?”

“事实上,我是希望你拒绝我。”

“为什么?”

“我觉得如果我和你有肉体上的接触,你就会离我而去。”

“你又来了!你为什么那么在意性爱之类的东西?我觉得很悲哀!”

“这一点,男人和女人不同。”

“我们不是已经在超越男女关系的地方邂逅了吗?”

“邂逅时是那样,但离开时,我们或许就会恢复为普通的男人和女人。”

“拜托你不要再讲这种事好吗?我觉得你今天晚上有点怪怪的。”

由纪子脸露悲伤。站在她面前的克彦,男性欲望正高涨着,就算在超越男女关系的地方邂逅,毕竟也无法省略男女关系。没有性爱,就只是建立在空洞之爱上的关系。所谓“柏拉图式恋情”,就是男女的“空洞之爱”。克彦自嘲这种男人的性欲。虽然自嘲,却无法抑制。现在由纪子已经让他站在打击手的位置,身为男人(打击手),当然不想被三振出局。

如果他不打击,一定会有其他男人向她进攻。凭着男性的直觉,克彦知道自己已经慢慢远离了打击位置。但另一方面,他又希望遭到她的拒绝(敬而远之)。

要是遭到拒绝,他就会死了这条心。俗语说:“好聚好散。”克彦也希望如此。

芙蓉出浴的由纪子只在全裸的肌肤上披着一件浴衣。她裸露的胴体,克彦应该已非常熟悉。但他的心脏跳动得非常快速,仿佛是第一次见到晶莹如玉的丰肌。

由于他与由纪子心意相通,所以欲望并没有萎缩,有如第一次袒呈相对时。

“你也快去洗吧!”由纪子不露痕迹地催促正看着自己出神的克彦。

当克彦从浴室中出来时,屋内的灯光已经全部熄灭,只见由纪子站在窗旁。从窗帘缝隙泻入晃荡的朦胧光线,将室内渲染得有如碧蓝的水底一般。

当他挨近她的身旁时,她肌肤的芳香扑鼻而来,他不觉神魂颠倒。她的飘逸发丝,如同生物般,将他搭于她肩膀上的手指缠住。一根根秀发宛若发情一般,挑逗着他的情欲。

此时已经不需要言语,由纪子有如摆在砧板上的美丽素材。时间还很充裕,今天菜刀也仔细研磨过,必然是锋利无比。

正当克彦想将菜刀挥落时,枕边的电话铃声响起。他不想管它,电话铃声却响个不停,只好无奈地将话筒拿起来。原来是打错电话。高涨的气焰就这样熄灭下去。

“不知道是谁嫉妒我们,故意前来阻扰!”克彦觉得这通打错的电话来得时机那么恰当(不恰当),总觉得并非偶然。

“这倒让我想起,前晚我们家也接到一通奇怪的电话。”由纪子回忆地说。

“奇怪的电话?”克彦无法置之不理。

“差不多深夜两点打来的,是一通告密的神秘电话。电话中说,我们俩正在交往。”

“什……什么?”克彦错愕地说。

“那通电话被妈妈接到。对方说你现在所写的就是以我为女主角。”

“你妈妈接的电话?”克彦深感绝望,几乎头昏目眩。但他连忙打起精神问道:“那你妈妈怎么说?”

“我妈妈好像也很惊讶。她好像是回答说,她没看过那本小说,也不相信那是真的。”

“然后呢?”

“她问我,那件事是不是真的?”

“你怎么回答?”

“我当然说,那只是不过是小说中虚构的情节!”

“但是,你妈妈大概已经知道我们两个人的关系了?”

“那是你在写这篇小说时,就应该有的心理准备。只要阅读小说,就能够知道是以我当书中的女主角。难进你不晓得,以这种方式写小说,我爸妈会知道吗?”

“你有没有猜到是谁打那通电话?”

“没有。”

“深夜两点钟打电话到你家,应该是对你家相当了解的人。会不会是曾经被你甩掉的男人,或暗恋你而不可得,以致心生怨恨的男人?”

“打电话到我家的是一个女性。”

“女性!?”

“会不会是与你交往的女性或是女读者故意打来那通令人不快的电话。”

“不可能!除了你,我没有和别的女性交往。而且读者也不会知道你家的电话啊?”

虽然克彦刻意隐瞒了明美和由美,但心想,她们应当是不会做这种事。因为她们根本不晓得有由纪子这号人物存在。

“有没有可能是被你甩掉的男人,他利用女性打这通电话。”克彦推测地说。

“我想,没有那么下流的男人吧!而且,什么样的女人会接受人家这样的委托。”虽然由纪子的说法是很理所当然,但也不是没有那种可能。

“那你父母亲怎么说?”她的母亲当然会把这件事告诉她的父亲。

“爸爸和妈妈都阅读了小说,看起来好像很担心的样子。不过,从来似乎也觉得那是小说中虚构的情节。”

“没错,没错!事实和小说是不同的。”

“可是,不了解情况的人,在阅读那部作品时,并不知道什么地方是真的,什么地方是虚构的。那也是小说的技巧所在。”

“如果原封不动地把小说当作事实来看,那就麻烦了。不过,我可不会因为这件令人不快的事,就中断我的作品。我还想继续写第二部、第三部。因为作家很少有这种机会,能够与激发自己灵感的书中女主角相遇。”

要是因为这个事件,让克彦远离了由纪子,那么就不得不中断。他无法在现实外描写二十一岁的北泽由纪子。纵使在人生旅途上又能与她重逢,那时她已经不是中的由纪子了。像由纪子这样的情人,与作品中的女主角是很难再次邂逅的。

克彦觉得,如果在这种情况下失去了一生只有一次的作品和女主角,真的非常可惜。

“你在说什么嘛!为什么必须中断不可?我希望你一直写下去。既然要写这本小说,就应该有被我父母亲知道的心理准备。我们也没有给谁带来困扰。总之,你只要与我见面,继续写小说就好了,何必在乎别人的风言风语。”

由纪子似乎完全不在意那通神秘电话。虽然由纪子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克彦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情绪就这样再次遭到破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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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第二的十二章 永远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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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获知有人打神秘电话到由纪子家之后,克彦明白有人对自己与由纪子的交往感到不快。那通神秘电话到底是谁打的?对方对由纪子与他的关系了解的程度有多深?克彦心想可能是那人读了他的作品而瞎猜。尽管如此,对此也不能太过大意。

那通神秘电话虽是由一个女性打的,但克彦总觉得幕后主使者应该是个男人。由于由纪子长得国色天香,有男人嫉妒与她交往的克彦,并不是不可思议的事。尽管如此,深夜两点还打电话到别人家中,显然他(她)的内心非常寂寞。

由纪子不敢否认她过去和男人交往的事实。克彦虽不能保证能够独占她,但至少她在与他约会时,不会看别的男人一眼。如果是她过去所交往的男人觉得不快,打了那通电话,他也无法让由纪子对他回心转意。

由纪子一定认为,曾经与那种男人交往过是非常可耻的事,而觉得很后悔。

可是,如果那通神秘电话的幕后主使人不是男人,而是打电话的那个女性本人,克彦就完全猜测不出对方是谁了。至少,那个女性不是克彦这边的人。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无法追究明白。追究本身和打电话的人同样卑劣。可是,如果去查明对方是谁,也不会给由纪子的家中带来困扰。

克彦曾经有过惨痛的经验。他过去因为发表了一份揭发日本军国主义的残暴行为的文件,遭到右翼分子强烈的攻击。接连不断地接到威胁的电话和恐吓信函,连玄关的门口也被人倾倒红色油漆。当时,他还请电信局安装最新式的反探测装置,从对方的发讯脉冲,探测出对方的电话号码。

如果对方继续打神秘电话,不妨采取这种方式。无论如何,不报上自己的姓名、住址,而打令人不快之电话的家伙,绝对是胆小而阴险的人。

在不晓得打神秘电话是谁的情况下,春天已过,到了夏日方酣的时候。这个夏天,克彦有两本小说在连载,另外又有三本小说要写,日子过得非常忙碌。正在古海的杂志上连载,第一部已接近尾声。

古海说读者的反应很不错,要克彦继续写。他还特别交待——

“不幸的问题,请你再更深入探讨。另外,也希望你能够大量加进时尚的资讯。”

克彦以前对流行服饰完全不感兴趣。因为和由纪子交往,兴趣才慢慢产生,与由纪子认识之前,他也没有想过宪法上必须规定保障女性美作为基本的人权。

可是,克彦在撰写时,觉得自己并没有特意去附和古海的要求,而是在自然的情况下写出的小说。女儿鲇子与山胁庆介关系,仍然没有解决地搁置下来。只要不把鲇子关在金库里,这件事就不得不搁置下来。或许由纪子的父母亲也一边非常担心地阅读以女儿为女主角的作品,一边将这件事搁置下来。

谁也不晓得这段恋情会有什么样的发展?连本人也不晓得。然而,由纪子最光辉灿烂的青春与其危险的处境,将永远地在克彦的小说中扎根。那是克彦身为作家的特权,也因为那是由纪子,才能在小说当中展现风采。

如果克彦太早或太晚与由纪子相遇,她都无法成为小说中的女主角。

正因为是现在相遇,由纪子才能够深植于当中。

小说中的女主角(题材)与作家见面,就好像自动答录机和从外面打进来的电话之间的关系。如果没有自动答录机,不管打电话进来的人是多么优秀,电话也不会回答。关于这一点,由纪子具备了灵敏的电话答录机功能,灵敏得超越了普通的男女关系。

不管由纪子多么绮年貌美,散发出多么危险的菲洛蒙,要是不具备应答作家发讯的功能,克彦应该也不会想把她放入作品。

自从与克彦认识之后,由纪子显然有了改变。并非是克彦改变她,而是她心中潜在的意识被引导出来了。从这层意义上来讲,说她“改变”或许不恰当,说她成长也不正确,勉强要说,或许可以说是价值观改变了。正因为价值观改变,她才可以与克彦维持柏拉图式的爱情;且能借由想象的性爱,深入情欲的世界。她说过,肉体上的情欲比起想象中的情欲来讲,如同办家家酒。

姑且不论由纪子价值观的变化,克彦却变得越来越粗俗。与由纪子在肉体上不能结合,如今不是不与的关系,而是每次都会发生意想不到的突发事件。尽管她并不在意,他却难以释怀,以致妨碍了两人的结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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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彦隔了好久,才又与由美见面。两人用过餐,他带由美出场。

两人也很久没有来到银座。往昔,银座给人一种“文士游乐场所”的印象,亦即所谓的“文坛酒吧”。克彦到那里,通常都会遇到几位熟人。

最近作家玩乐的行程似乎有点改变,克彦去银座时也很少碰到熟人。

就算去所谓的“文坛酒吧”,熟面孔的女孩也越来越少。从业人员的流动率非常高,都是一些新手。和那些除了教科书之外,不阅读称为“书”这种东西的女孩子坐在一起,只会觉得非常扫兴。

年轻的女孩子极为年轻,老一点的女子从事这行业则都有一、二十年了。在这里看不到所谓的中坚分子。支撑酒店的是在店里工作两年到五年的中坚分子。可是,银座的酒店并没有培养出这样的女孩,以致使银座形成一种“空洞花”现象。这种现象或许是客人流向六本木所引起的。

银座的灯火看起来越来越冷清。克彦从这里看出时代有走下坡的预兆,内心因而觉得惶恐不安。银座是只在和平的时代才能发挥本领的街道。

银座的灯光建立在社会繁荣之上,而以剩余和虚荣为燃料,闪烁者迷人的华丽光彩。

当和平受到威胁时,银座的灯光将最先熄灭。然而,人真正能够享受人生的,是在剩余与虚荣的环境之下。在竭尽全力求生存之际,人并没有余裕去享受人生,追求虚荣。

不能让军队和战车通过银座的时代再度来临。

“我的大作家,好久不见了。”

“我们该不是今年才第一次见面吧?”

“这么说来,我就必须跟你说一声新年快乐啰!”出勤率太差,酒店小姐就会以这种口气讽刺客人。克彦有时会和由美见面,但不会带她出场,因为她不喜欢被人家带出场。

克彦也不晓得由美的心理。由美认为,能带地出场的只限于纯精神友谊的客人。

由美大概是不想以残留着性爱残渣的身体让她的情人带出场。然而,那一天,她却要求克彦带她出场。

“对你来讲,这是很少见的事唷!”克彦说道。

“或许这一次是最后一次和你在这种情况下见面了!”由美以略带哀怨的口吻说。

“为什么?”

“我已经辞职了。”

“辞职了?要结婚了吗?”

“不!我现在换成白天的工作。”

“白天的话,我们也可以见面啊!”

克彦不想失去这个优秀的模拟训练装置。不!这样说还不对。虽然他现在不需要模拟训练装置,但由纪子如今已供奉在柏拉图式爱情的祭坛上,他仍然需要具体的恋爱对象。

“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实情。事实上,是有人要我去当电话番。”

“电话番?”

“以我们的话来讲,电话番就是给人家包养,月薪四十万。那个客人问我要不要去当电话番,对方当然也提供我高级公寓居住。像我现在这种工作,一直做下去,只会越来越穷。我的赞助人看起来不错,所以我就毅然决然地答应他的要求。”

“哦!你真的毅然决然地答应这件事?”克彦叹了一口气。

过去被当作模拟装置,能够让克彦轻松进行“训练”的由美,如今看起来令他觉得头晕目眩。由美仿佛突然成为昂贵的商品一般。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能够维持现在这个样子和你交往。可是,这样我就觉得对不起特地买高级公寓给我住的赞助人。要不然我当你的电话番好了。我们两个人非常投缘!”

由美面露恶作剧的笑容看着克彦,她的笑容背后存在着一种轻视之感,好像是在说,克彦实在没出息。

“开玩笑的啦!我不想成为您的包袱。我的赞助人是某公司的社长,今年七十二岁。他说只要有年轻的女孩子在他身旁,他就心满意足。我打算做两年的电话番,存点钱,将来好开一家店。我现在从事的工作花费很凶,根本没办法存钱。女人一上了年纪,最强大的武器就是金钱。我想趁我行情比较高的时候多存点钱。”

克彦丝毫没有反对她的理由。由美正以她那一套方式计划自己的人生。

“虽然我们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我觉得很快乐。”克彦不由得平心静气地说。

“我也不是说我们就这样分手了!顶多两、三年,我就会再回到银座。我的赞助人是位老爷爷,说不定没多久,我就可以回来了。到那时候,还希望你来捧场。”

“我当然会来捧你的场。”

“您今后还会写很多精彩的作品吧?”

“我会写。”

“能不能在小说中也安插我一角?”

“我已经在写了。”

“哎呀!好极了!是哪一本作品?”由美这么问,克彦为之语塞,不知怎么回答才好?如果告诉由美小说的书名,她看了之后,克彦把她当作模拟训练装置这件事就会败露。

“如果结集成书,我会送一本给你。”

“那我就等你送啰!”由美并没有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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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彦与由纪子即将再度前往旅行。上次因为不在场证明被拆穿,三更半夜赶回来。由纪子这次保证绝不会再发生同样的情况。虽然这种保证不太可靠,但克彦不得不相信她。

与由纪子一起旅行,是连克彦自己都无法容许的行为。他有一种仿佛走上危桥的感觉。他的道德观命令自己不可以去,但男性的欲望却屈服于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诱惑。

克彦顺从由纪子想要去爬山的希望,把目的地定在上高地。在因旅游季节而客满的上高地帝国大饭店中,他透过门路,预订了一个房间。

克彦年轻时,非常热衷于爬山,上高地有他青春时期的回忆。从上高地前往枪岳或穗高岳的道路,是日本登山家的必经之路,也是想要征服山岳的年轻人背负着对山岳的向往,向憧憬前进的道路。

克彦并不是真的想爬山。但是,他觉得,会集了大自然之美的上高地风光,让他有一种冲击性的感动。学生时代在景色最宜人的季节,他深受巍巍雄姿的山脉所吸引,也曾经有过一个单纯的心愿,希望能够在山麓下度过一生。

穗高岳粗糙的岩石表面有如岩石屏风般,遮住了视野,以天空为界,呈锯齿状的银灰色棱线不断吐出午后的白云。仰望棱线而觉得疲累的视线稍往下移时,可以看到将水底的白砂染成蔚蓝的梓川水势丰沛地流动着。

眼前的景观被攫取为风景明信片上的图案,因为太过著名,看起来有些陈旧。但山岳风景共同的美丽风光也正在于此。它有如摆置在大自然中的样品,展开在游客面前。

河童桥周围的热闹景象,与都会中的闹区没什么两样。可是,如果稍微走错路线,就可以看到穂高岳峭立的岩石迫于眼前。同时,也可以欣赏到柳树低垂的梓川沿岸,青葱茂密的落叶松林,和优雅的白桦树林。

克彦有一股难以压抑的愿望,想将由纪子摆在此景当中。上高地的大自然风景太精妙,令人觉得好像经过人工雕琢而成,细腻却又显得生气勃勃。山岳、湖泊、森林、河川等布置固不待言,就连一草一木的配置,也有如造化之神根据精密的蓝图,建造而成的一种完美的大自然庭园。或许也可以说,这是在诸神领域之中,造化之神心血来潮时所凿穿的窥视窗。不经意地窥视时,会让人觉得战栗,有如偷窥了大自然的隐私一般。

这种胜景是最能突显由纪子之美的地方。虽然上高地平等地公开给每个人欣赏,但如果山神只允许与上高地的造型美相称的女性进入,那么由纪子将是最优先进入的女性。克彦希望能够借由自己的双眼来确认这一点。

由纪子也非常期待能够前往上高地。他们决定在七月三十一日出发,两人相约上午八点在新宿火车站内的“阿尔卑斯广场”等候对方。

早上搭乘从新宿发出的特快车,黄昏时分即可进入上高地。气候非常稳定,当穗高岳的岩石表面染上暮色时,大概就可以抵达山麓。此时,将可见到穗高连峰展露男性最沉稳的表情。梓川上弥漫着烟霭,也将有如幻影般笼罩于粗糙的岩石表面上。

想象实在是太美了,克彦甚至还不能相信数小时之后,就可以站在那个宝景之前,更何况是与由纪子一起踏入。

克彦只见周围群聚着身穿登山服及旅装的人们正等待着同伴。现在正是登山季节,触目所及,绝大多数是登山者,他们所穿的登山服也非常时髦,和克彦年轻时登山所穿的衣服大异其趣。大家都欢天喜地,一颗心早就飞向山上去了。

乘客开始移动,但还没有看到由纪子的影子。她以参加射箭集训的借口出门,可能得花费了不少时间征求父母亲的同意。而且,她还必须先把掩饰用的弓箭和射箭手服装寄放在车站内的置物柜之后,再来与克彦会合。

乘客的移动激烈起来了。克彦看了一下手表,离开车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虽然到月台去只要一、两分钟,但现在差不多也该去月台了。列车已经开进月台。由于事先已经购买了对号入座的车票,不必那么慌张。而且,他也不想慌慌张张地出发。

还有十五分钟,列车就要开了。等车的乘客完全换了一批人,等候下班车的旅客正向广场聚集过来。

还有十分钟,列车就要开了。克彦开始显得有点焦躁起来。由于另一张车票已经交给了由纪子,所以她知道乘坐的列车、车厢和座位。说不定她已直接前往月台。

克彦决定去月台等候由纪子。当他来到中央线列车发车月台时,几乎所有的乘客都已经进入列车,留在月台上的是送行的人,或在贩卖部购买酒和杂志的乘客。大家在出发前的这段时间内,都非常兴奋地期待着愉快的旅途。

克彦上了车,确定自己和由纪子的座位上没人之后,又下车到月台来。发车铃声响起。这时也有快步跑上车的旅客,可是,他们当中并没有由纪子的人影。

铃声停止,列车缓缓开动,将克彦留在月台上。就算由纪子现在出现,也来不及了。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测之事?下一班特快车驶近月台,月台边还有一班快车在等候。

如果由纪子赶到,还可以搭特快或快车。虽是旅游旺季,或许会有一、两张预约车票被取消。最严重的情况就是由纪子买到坐票,而自己站着去。这一点,克彦并不在乎。

克彦再次来到阿尔卑斯广场。下一班特快车发车的时间已经迫在眼前,但由纪子还不见踪影。下下班的特快车也来不及了。但克彦不敢打电话去她家询问。

如今可以确定的是,由纪子根本就没有来!

昨晚她打电话来,克彦曾经在电话中确认。她说,她一定会去。想必是出发前发生什么不测,妨碍她成行。是突然生病?亲戚发生不幸?还是行迹败露,被她的父母亲发现?

总之,由纪子并没有来。克彦明知她没来,也无意离开新宿火车站。他曾经预测这一天必定会来,而它终于来临了。

由纪子主动离开自己,自己无法追回她,也无法留住她。那是一场禁忌之爱,禁忌之爱不被容许带入上高地。那诸神领域的窥视窗,对她和克彦来讲,是个严禁观赏的景致。

漫长的夏日逐渐西沉,阿尔卑斯广场的乘客人数越来越多,可是克彦还未离去。每当他看到与由纪子长得有些相似的女性,他就非常兴奋,以为那人就是她。可是,仔细看对方的脸孔时,却一次又一次失望。

身旁的一群年轻人,手上拿着电晶体收音机,克彦无意中听到收音机传来的歌声。那是五轮真弓的歌——

<small>马拉松跑者急步跑在碎石路上,</small>

<small>记得那天,我俩有如夜空的流星,</small>

虽然季节和情境不一样,但这首歌却道出了克彦现在的心境。

可是,与歌词不同的是,他与由纪子分手的结局不是在开玩笑。到目前为止,她一次也没有爽过约,今天没来的这件事实,明显地表示了拒绝的意思。

想想自己也没有为由纪子做过什么事,只是得意忘形地啜饮着恋爱的甜美蜜汁。为了她的幸福,自己能够为她做的最大限度之事,或许就是悄悄地离开她。

克彦现在终于明白,他已经失去了一生只能遇到一次的情人,而且他也必须与一生只有一次的作品告别。

他一边离开火车站,一边心想,如果现在能够告诉她一句话,他想对她说:“谢谢。”

以前由纪子曾说过,她能够信赖的男人就是当她觉得真正困扰的时候,能找他商量,并且对自己伸出援手的人。

假设将来碰到那种情况,克彦并不晓得自己能够给她什么程度的支持?但至少他希望能够摆出那样的姿态。

“情人啊!再见。”新名克彦在口中呢喃。

夏日已完全西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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