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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是人间留不住》


第一章 筹谋

昨夜偷偷下了一场雨,算是洗尽了虞国的最后一丝冬意。立春这日,虹销雨霁,万象更新,太阳在辰时初便迫不及待地出来享受这头一份儿的春色,到了巳时,已是碧空万里,惠风和畅。

不只是这天气由雨转晴,祁以歌今日也异常的懂事,没等到太阳出来便已用完了早膳,去了书房说要读书。

祁以歌的母亲祁夫人见此状略感欣慰。

但祁以歌心里有自己的小算盘,书也是要读的,但绝不会早起看书,牺牲掉自己睡觉的大好时光当然是要用来干大事的,预谋了好几天的出逃,她是志在必得。正待她对出逃之后的愉快生活浮想联翩时,一只脚踢开了书房门,把她拉回了现实。一位唇红齿白、剑眉星木手持折扇的白衣少年,眼睛和嘴角都带着笑意,蓦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这便是祁以歌的亲二哥——祁以清。

祁以清径直走到坐在书桌前的祁以歌面前,“我刚回来就听娘说你在读书,我还在想到底是哪位神仙显了灵,我这位天大地大睡觉最大的亲妹子,竟然太阳都没起来就要读书。”

“怎么了浪荡公子哥,你浪荡还不准我用功?”祁以歌眼睛一翻,右手指着祁以清刚闯进来的那扇门。“出去出去,不要打扰我读书。”

说到祁家,不得不提祁家那位已故的老将军祁步青,乃虞国的开国功臣之一,幼年家中被奸臣所害,被迫为奴,饱尝心酸,及长,为侯府骑士,后被当时为侯爷的先皇谢鹤卿赏识提拔,并将胞妹下嫁。

旧朝皇帝昏庸无度,任用奸臣主政,导致朝政大乱。又对国际形势判断错误,导致匈奴军队南下,断送半壁江山。此时谢鹤卿携祁步青在内的一众亲信人员揭竿而起推翻旧朝,并令祁步青领兵北上,围歼匈奴白羊王、楼烦王两部,开辟其后出击匈奴单于本部的基地,受封长平侯。

五年春,祁步青又率骑兵三万出高阙六七百里,夜袭右贤王,俘获两万人,拜大将军,统领众将。后又多次大破匈奴军队,给匈奴以沉重打击,收复全部失地。因功为大司马。七年春,谢皇杯酒释兵权,祁步青在京练兵,未再出战。

祁步青一生战功赫赫,人也是清新俊逸,仪表不凡。年纪轻轻便事业有成,官居高位,是当时多少闺阁少女的春闺梦里人。但祁步青此生只有那么一位夫人,未曾纳妾。

这位夫人便是祁以歌的祖母谢泽卿,是先皇的胞妹。两人一生琴瑟和谐,举案齐眉。两人共育一子一女,长子祁语海,幼女祁语冰。意欲子女能够勤学修身,殚见洽闻,不做井蛙与夏虫,并能得一知己伴侣。祁步青十年前辞世,祁步青的嫡子祁语海也就是祁以歌的父亲袭爵,老夫人谢泽卿尚在人世。

祁以歌的姑母祁语冰虽为女子,但自幼随哥哥与父亲在军中,性格独立要强,一身侠肝义胆,敏而好学善经商,不喜皇帝安排的婚事,二十五岁才和同在商场中的吏部尚书之子成亲。

祁语海与唯一的夫人,共育有两子一女,三人皆样貌出众,天资聪慧。长子以烨,如今刚过弱冠之年,善行兵布阵,调兵遣将,随父效力军中;次子以清,年十七,自小颖悟绝伦,随姑母祁语冰学习从商之道;幼女以歌,正值二八年华,为当今恪靖公主的陪读。

终于说到了这位祁以歌,这位主可是祁语海四十岁才得来的,一出生便被视为掌上明珠。她爹祁语海与她祖父不同,可能是继承了祖母的仁善,多了一份慈父情怀。祁以歌呢,从小生活在这样优渥的环境下,说不上顽劣,多少有点不知天高地厚。

以歌与哥哥以清年岁相似,与大哥不同,自幼不在军中长大,又生养在一处。小时候乳母一个不注意,这两个小祖宗就打了起来,长大了也少不了拌嘴。

各位可别被以清的名字和外表骗了,以为他是什么文质彬彬的白衣书生。祁以清虽年少,却在商界已有不小的名气,不仅是得益于姑母祁语冰的关系,祁以清在经商方面确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和经商方式。祁以歌可觉得他是只狐狸。

“半个时辰了,书都没打开呢,看天书啊?”说着,祁以清拿起桌上的书就往祁以歌的头上砸去。

“嘭!”疼不疼不知道,声音确是十分的清脆,甚至还有余音绕梁之意。

祁以歌怒了,伸出右手想打他,却扑了个空。顺势祁以清又是一下,打完便看着祁以歌,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

祁以歌一下没有站起来,腿顶在了桌子上,一时吃痛。“祁以清你非要惹我是不是?”

他笑了笑“这话从何说起,只是为兄多日不见小妹,表达一下思念之情而已。”

“去去去,快走,一会儿别误我事儿。”为了大计,她先忍了这次。

祁以清没有打算要走,走到书房中央倒了一杯茶,边倒边说:“又想跑哪儿玩去,还不带你哥我,莫不是有了情郎了?啧啧啧,女大不中留啊……”

祁以清言语间痛心疾首的样子,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关爱胞妹事无巨细的兄长。但祁以歌可不吃这套,他什么德行她可不能再清楚了。

以前要跑出去玩儿两人确总凑在一块儿,但都是出去刚开始还在一起,后边儿就不知道祁以清自个儿偷摸着跑哪去了。要说有什么情人,也该是这位浪荡子首当其冲,祁以歌暗道。

“你这刚回来,祖母肯定要见你,你得留在家里,你现在要是跑了还没一个时辰就得被发现,还要连累我。”祁以歌皱眉“我今天有重要的事儿,你要有啥改日。”

祁以清笑了两声,“不逗你了,我找祖母去了,你事儿要是成不了可跟我没关系啊。”说着祁以清伸了个懒腰走了出去。

呸呸呸,乌鸦嘴。祁以歌暗道。

第二章 缘起

祁以歌换了一身青色男装,模样像个书生。掂了掂手中的银袋子,仔细地装好了。这是姑母给的活动资金,要不然她那点月例银子可撑不了几天。

祁语冰虽是姑母,可早已与这兄妹俩打成了一片。在祁语冰心里,两兄妹玩的那些事儿她早干过,算不上胡闹。小孩子贪玩好奇总是有的,她觉得都很正常。不仅给资金支持,偶尔还亲自带他们出去玩儿。

她突然想起姑母第一次带他们去畅音阁听戏,听的是一出《牡丹亭》,唱戏的正是畅音阁的名角儿海棠,她还记得杜丽娘梦中与柳梦梅的相见,柳梦梅拿着柳枝来请杜丽娘作诗。

祁以歌看四下无人,偷摸到了后院一面不起眼的墙前。

墙边有两颗十分茂盛的樱花树,在三月初就已经开了满树,白如霜雪,灿如云霞,花团锦簇。她踩着树熟练的蹿了上去,上半个身子已经伸出墙外。

毕竟是武将之家,这点身手还是有的。

不料樱花树的枝桠钩落了祁以歌束发的白玉簪,一时间满头秀发如瀑布般的散落了下来,春光从樱花间隙透了进来,映照在祁以歌如白玉雕琢的脸颊上,不可谓不是一道风景。

“墙上的这位小姐,不知这只簪子可是小姐之物?”声音缓慢低沉而富有磁性,又透着一种威严与不可侵犯。

祁以歌闻声抬头,撞上一双深邃漆黑的眸子,来人身着紫袍和一件用金线绣着麒麟的黑色披风骑在马上。

她定睛看着眼前的男子,面容坚毅,仪表不凡,气宇轩昂。男子手中握着祁以歌被掉落的白玉簪。

真好看啊……祁以歌一愣。

她突然想到了杜丽娘游园惊梦,想到了柳梦梅手持柳枝的情节与画面。

“小姐?”男子再次开口。

“哦……是,是我刚刚准备出来不小心丢的,也不是丢就是掉落了……”她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显得如此笨拙而不知所措。

“需要我帮忙么。”

“好啊……”莫名其妙就答应了。

男子骑着马来到墙边,将手伸向祁以歌,她握住男子的手飞身跃起,稳稳地骑在马上。

男子随即翻身下马,祁以歌也顺势下马。

确认她安然无恙后,他将簪子还给祁以歌,“我等还有要事,就不在此地多耽搁了,”男子向她拱手示意,“后会有期。”

她现在才注意到男子并不是孤身一人,身旁还有两个灰衣男子做陪。

“多谢大侠相助,”祁以歌握着簪子,也向男子拱手道:“后会有期。”

男子与其他两人走出几步,祁以歌突然意识到还不知道男子的名讳,“请问大侠尊姓大名?”

男子勒了勒马,没有回头。“姓时单名一个羡字。”

三人渐渐走远了,祁以歌楞楞地呆在原地若有所思,突然想到出来一趟的源由,她赶紧重新盘好了头发就往醉霄楼的方向走去。

醉霄楼一听名字就是个酒楼,在京城闻名靠的不仅是自产的美酒“寒潭香”,楼里的说书也是一绝,不仅是故事精彩,说的是大家都没听过的故事,旁的还有善口技者在一旁配合剧情,烘托气氛,使在座听众恍如身临其境。往往讲到惊险危机之时,都能听出一身冷汗。

故事配美酒,自然少不了美人。芍药的筝,扶桑的琴,丁香的小曲儿,杨柳的舞都是一绝。

祁以歌走在路上,才发现脸滚烫,也不知是不是三月的春风太暖,吹乱了她的心神。

这么走着走着,不觉便已走到了醉霄楼前。烫金的“醉霄楼”三个大字镶嵌在上好的黑炭木匾额上,十分抢眼。

醉霄楼并非孤楼,几个楼阁亭榭连绵相接,飞檐画角,俯瞰着烟波缥缈的护城河,景色极佳,冬暖夏凉。

祁以歌早就前几天前就定好了二层东角的雅间,刚迈进楼内,小二便认出了祁以歌,将她带到预定好了的雅间内坐下,并上好了早已预备好了的一些果脯吃食,转身推出雅间吩咐茶水间煮茶去了。

她吃着瓜子,看向台上。这间雅间虽不是视野最好,也没有正对舞台,但也能将台上的风景一览无余。更重要的是,能将台上的任何声响都听得十分清楚。

今天醉霄楼有一年一度的拍卖会,所以楼内高朋满座,交谈声此起彼伏。临近拍卖会开始,她看到对面的厢房都陆陆续续来了人,好像还看到了兵部尚书秦骋望,唯独正对高台的那个雅间迟迟没有动静。

那可是醉霄楼最好雅间,坐北朝南,不仅视野最好,收音最好,价格也是最贵。

拍卖会卖的都是一些普通人一生难得一见宝物,所以每年立春全国各地都会有很多人来到拍卖会求宝,非富即贵。

每件宝物被拍出后,醉霄楼还会赠送买家一坛上好的50年“寒潭香”的陈酿。每次闻到买家雅间飘出的酒香后,祁以歌都有种想要一掷千金拍下个宝物,只为能喝上那坛“寒潭香”的冲动。

自她五年前和以清随姑母到此,有幸沾光喝过两口之后,就再也没喝过这么好的“寒潭香”了。当时姑母拍下了一串上好的碧玺手串,准备为祖母贺寿。

现在想到当时花出的银子数目,心里还隐隐作痛。

虽买不起宝贝,但每年的今日的拍卖会祁以歌无论如何也是会参加的。因为每次拍卖开始前和结束后都有醉霄楼各个领域的名角儿为大家表演助兴。最好的说书人,最好的善口技者,最新最精彩的故事,还有芍药的筝,扶桑的琴,丁香的曲儿,杨柳的舞,真是美妙的不能再美妙了。

祁以歌想想就很开心,不自觉扬起了嘴角。

这些年她都是以姑母的名义订下的雅间,年年都是同一间。

想着想着,小二端着刚烧好的茶进了雅间,茶是她最爱的明前龙井1,口感轻柔,味道清甜,色泽鲜绿,煮茶的水是收的是第一场雪后,梅花上的雪。

她揭开茶盖,嗅了嗅,“是刚出的新茶。”

小二道:“公子好眼力,这是今年刚出的第一批明前龙井,不说大话。除了宫里用的,这里用的是最好的。”

祁以歌注意到中间那个雅间好像来了人,帘子挡住了来人的脸,只知道约莫有三人,坐着的着紫袍,另两人立在紫衣人身后。

他们来了之后,吸引了很多目光,现场的谈论声多了起来,但又同时压低了音量。

第三章 醉霄楼

祁以歌也突然来了兴趣,转过头问小二。

“中间那个雅间里的人是谁啊?搞得神神秘秘的。”

小二笑了笑:“中间那位可是个大贵客,是著名帮派十里无妄岛里的贵人,别的其他的小的也不知道了。”

她给了小二二钱银子,说到“好的我知道了,你下去忙吧。”

小二连连鞠躬道谢“好咧,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小的。”说着便退了出去。

十里无妄岛,祁以歌记得姑姑好像从前说起过,江湖上一个势力远及塞外的门派。它们共有十个分支,虽说名字里有个岛字,但确驻扎在不同的深山中,防卫极其森严,组织也极严密,没有岛中的腰牌和号令,无论是谁都很难进入。

姑姑这些年到处做生意,上至奇珍异宝下至日常用具,生意做越做越大,难免要与这些江湖帮派有接触。

十里无妄岛的总岛主叫无羡殷九,也是一位赫赫有名的人物,他的驻辖地就叫无羡。十里无妄岛属下的所有行动命令都由无羡中直接发出。武林中黑白两道的不少成名人物都是无羡殷九的门人弟子。

不知道今日十里无妄岛看中了哪样宝贝,祁以歌边想边拿起手中的易宝录。

夜明珠,黑夜中能自行发光的珠宝。

迎凉草,茎类苦竹。夏天把这种草放在厅堂中,则凉风悠然而至。

凤首木,长一尺,雕有鸾风,屋中若置有此物,即使在严冬时节,高堂大厦如春天般温暖。

连环马笼头,用白玉制成,缰绳用玛璃制成,鞍用白琉璃制成,把这东西放在暗室中,它发出的光如同白昼。

吉光裘衣,遇水不湿遇火不化。

还有一味极其名贵的丹药,名为无悲,共十粒,听说就算是人已经到了鬼门关也能拉回来,起死回生。

都是些罕见的好宝贝啊,尤其是这最后一样。祁以歌顺手拿起手旁的草莓吃了起来,鲜红油亮,汁甜肉脆。丁香姑娘吊了吊嗓子,已经准备上场了。她不自觉的看向那个神秘的雅间,好奇十里无妄岛来的贵人到底是什么模样。

丁香姑娘唱了一段《长生殿》,声音如林籁泉韵。然后是芍药姑娘抚筝独奏《春江花月夜》,抑扬顿挫,柔柔似水。接下来由扶桑抚琴,杨柳做长袖折腰舞。

祁以歌鼓掌鼓得手都要断了,叫好叫得嗓子都要冒烟了。

然后拍卖开始了,夜明珠有三人叫价,三万两成交。

随即是迎凉草,叫价人颇多,可能是确很实用的缘故,但因起价不高,最后以一万两的价格售出。

拍卖会到这儿,祁以歌已颇感无趣,但因最精彩的说书在拍卖结束后压轴,她也不能回府。

祁以歌扔掉了手中的瓜子壳,准备去后台找她师父。

醉霄楼里认下的师父,自然不同于军营中的。说起来也有趣,五年前她随姑母听完了一场书后,吵着说是想学。姑母先带她去找了口技师傅,无奈祁以歌看是看会了,却怎么也学不出来。一连憋了两周,最后跑去找了说书先生。

醉霄楼里的人大多都认识祁以歌,所以轻轻松松就进了后台,发现师父正在后台喝茶。

师父孟知初是醉霄楼里最好的说书先生,也是京都最好的说书先生。自小学艺,至今已年逾不惑。虽说已至不惑之年,但师父看起来也才三十出头,温文尔雅,仪表堂堂。就单看外貌,也就只比大哥以烨长了几岁,但与以烨的朝气不同,师父更多的是岁月沉淀下来的沉稳与淡然。

孟知初是当年皇帝御笔钦点的状元郎,但做了两年大学士后不知道什么原因便辞了官,到这醉霄楼做了说书先生,且只在这醉霄楼里说书,无论是谁都请不出孟知初出楼。

跟师父学了五年,技术上是长进不少,平日里说话逗趣儿不成问题,但知识储备和底蕴部分差的还不少。

“师父,我来看您了!”

孟知初闻声抬头,看到祁以歌朝气蓬勃的样子,扬了扬嘴角,手轻轻拍了拍身旁的凳子,“过来坐。”并倒了一杯茶给祁以歌。

祁以歌不是孟知初唯一的弟子,但都是五年以前收的徒,孟知处收了祁以歌之后,这些年都没再受过徒弟,颇有种将祁以歌当作关门弟子之感。

祁以歌坐到孟知初身旁,“师父最近可是又写了什么好本子?”孟知初低头喝了一口茶,笑着说:“我就知道你是撑不到这拍卖结束,不过这次倒没有什么凄美的爱情故事,这次要讲的是一出不同的狸猫换太子。”

“狸猫换太子?可是有什么用意吗?”

孟知初笑着看着祁以歌,摇了摇头。

此时一灰衣男子径直朝孟知初与她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祁以歌觉得此人很是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男子拱手向孟知初鞠了一躬,“我家主人请先生随我等上山为主人贺寿助兴。”

孟知初缓缓道:“你家主人可知我从不出楼?”

男子掏出一块令牌递给孟知初,“主人说,先生见此物一定会答应。”

孟知初接过令牌一看,略有所思,“请让孟某准备两日再随你们上山。”随即交还了令牌。

祁以歌十分诧异,虽没有仔细端详令牌,但还是看到了“十里无妄”四个字,然后想到那个神秘雅间的贵人,好奇心就更强了。到底是什么人能请得动师父。

突然就谋生了要随师父一起上山一探究竟的想法。

祁以歌待灰衣男子离开后,试探性的问师父“师父你看,你一个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的那种,一个人上山多危险啊,”

孟知初听到此处笑了起来,看着祁以歌,“好。”

祁以歌瞬间就兴奋了“好?师父你知道我想说什么?你答应我随你一起去了?”

面对徒弟瞬间提出的三个问题,孟知初也不答话,只笑着点了点头。祁以歌见此状高兴地随即从凳子上跳了起来,脑子里已经在盘算两日后怎么从家中跑出来了。

看到如此沉不住气的徒弟,孟知初无奈的摇了摇头。

第四章 准备

雅间的贵客拍下了那瓶被传得神乎其神的丹药,拍卖会结束后也没有露面,叫价付款拿酒什么的都是由手下代劳。

师父孟知初的演出跟往年一样大获全彩,祁以歌听得也十分入神,没想到师父这出新版的“狸猫换太子”会如此精彩,随发展大线相似,但剧情和老本子完全不同,被换下哥哥流落人间,十年后出生的弟弟继承了皇位。但此时产子的贵人已死,再没有人知道原先这太子的真相。

祁以歌回到书房换下男装之后就开始想周密的计划了,过了没多久丫鬟就过来请她用晚膳。

不过这一顿晚膳祁以歌吃的是心不在焉,也不记得席间说了什么,吃了些什么菜,回到闺房才意识到手里拿了个盒子,想了很久才想起来这是祁以清出去做生意给他们家中的每位亲人都带了礼物。

拆开一看是一个海蓝宝的手镯,通体晶莹通透,烛光下隐隐泛着星光,实属上品。祁以歌把手镯收了起来,开始收拾两日后要带走的行李。

祁以歌选了几件简单男装,出门在外还是男人的身份方便些,也不能露富,恐无故招致杀身之祸。

又拿出了几张面额不等的银票放在了行李中,抓了些碎银子放在钱袋中,准备随身携带。祁以歌认为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没有朋友靠银子也是极为妥当的。

收拾好了行李已临近三更了,今日闹了一天,早就累了。祁以歌草草洗漱完便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第二日祁以歌起了个大早,用完早膳就跑到姑母所住的蘅芜苑去了。

祁语冰刚从西域经商回来,这时还没有起床。祁以歌于是在偏厅等了半个时辰,婢女端了栗子糕和双色马蹄糕招待她。

虽然点心可口,但祁以歌刚刚用完早膳,再加上心中有事,只尝了两口栗子糕便没再动过了。

不到半个时辰,祁语冰已经梳洗完毕,来到偏厅找她,问她要不要一起用早膳。

祁以歌婉拒之后,赶紧跟姑母说明来意。

祁语冰听完若有所思,“你可知这十里无妄岛隐秘性极高,且山中机关重重,若你出了事,或者得罪了什么人,无妄岛的人未必会卖姑母我这个面子。”

祁以歌知道如果她撒个谎编个其他什么理由会更加容易,但她还是决定跟姑母说实话,以免遇到了什么事姑母能够及时帮她一把。

祁以歌未必不知道其中的凶险之处,但毕竟年轻,好奇心和新鲜感还是盖过了对能力的恐惧。祁语冰很清楚这一点,就算她不允许,祁以歌也一定会想其他的方法偷偷去。不如尽自己能力所及的保护她。

祁语冰将自己当年用的金丝软甲和一把极为锋利的软剑给了祁以歌,“若是给你什么其他明显的武器,你未必能带得进去。”

祁语冰又嘱咐了半个多时辰祁以歌才从蘅芜苑出来,出来之后又到街上准备东西去了。

终于到了规定要出发的那天,祁以歌早早地穿上金丝软甲,把软剑盘在腰上带上行李,直奔醉霄楼。

家里这边祁语冰自然会处理,她不用担心。

昨夜祁以歌兴奋了一夜,基本上一点儿都没睡,等到天微微亮迫不及待地就从床上弹了起来。一路上,她基本上是用跑的。

到了醉霄楼她发现师父也早早地就收拾好了,似在等她,包袱放在一边,右手拿着书,桌上摆了她爱喝的明前龙井。

孟知初看到祁以歌,微笑地说:“来啦。”

祁以歌点点头,“嗯嗯,都准备妥当了。”

孟知初问祁以歌用早膳了吗,她才想起来兴奋地都忘了这茬儿。孟知初于是叫了人端来了吃食,有果酱金糕、珍珠翡翠汤圆,熬了清火的莲叶羹,还炒了两个小菜。

孟知初带着笑意:“你慢慢吃,现在还早,不必急的。”

“师父不用吗?”祁以歌问。

孟知初道“师父已经用过了。”

孟知初无论何时都能把身边人照顾的无比周到,对她也是事无巨细。脸上永远带着笑意,对所有人都很亲切却又保持一段距离。不关心政治,也不参与江湖竞争,仿佛有自己的一个世界。

在祁以歌的记忆里仿佛孟知初从来都没生过气,既没有成亲,身边也没出现过什么疑似相好的人物。虽然这些年对师父倾心的人不在少数,但师父对他的仰慕者也都是礼貌而又疏离。让人恨不起来,只能更爱他。

说起当年孟知初为什么会收祁以歌,也算是一件趣事。

当时天逢大雾,孟知初正在想一副对联的下联,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百思不得其解,上联是“烟沿艳檐烟燕眼”,这年仅十二的祁以歌刚好到后台玩耍,要去看前几天后台窗户外的喜鹊巢,一时没有看见,开始挨个挨个地问是不是有人动了她的鹊巢。大家都没有动过,但鹊巢确“消失无踪”了,待午后大雾散去,孟知初看到从雾中“现身”的鹊巢,突然灵机一动,得了“雾捂鸟屋雾物无”这下半句。

孟知初开心之余,见祁以歌又天资聪颖,长得似个粉玉团子,脆脆的声音口口喊着“师父”,甚是讨人喜欢,便收下了这个徒弟。一晃五年过去了,祁以歌长高了不少,容颜也逐渐褪去稚嫩,但在祁以歌的眼里,师父一如当年。

父亲久在军营,比较起来,可能师父对祁以歌的影响更深。祁以歌从小就认为,找夫君当找师父这样的,不仅才貌双全,温和有礼,还不好名利与美色,像极了话本里深情款款的男主角,一定会对妻子全心全意的好。

待祁以歌用完了早膳,大概一盏茶的功夫,上次来过的灰衣男子就在楼外等候了。这次祁以歌才记起,他好像是时羡旁边的随从。

时羡,立春那日樱花树下的紫衣男子。祁以歌脸颊微微泛红。

第五章 路途

与灰衣男子同来的还有一个马夫和两个随从,除了马夫,皆是骑马而来。

马车从外面看起来平平无奇。

灰衣男子吩咐随从用黑布蒙上了祁以歌和孟知初的眼睛,“职责所在,见谅。”

祁以歌有点不安,但又不好发作。孟知初依旧十分从容,“无妨。”并轻轻拍了拍祁以歌的头,以示安抚。祁以歌安了心,便和师父上了马车。

穿过了闹市区,叫卖声渐渐的小了,祁以歌听到灰衣男子的声音传来“不出半日便能到达,在这之前可能要委屈一下各位不能视物,但两位在路上若是有其他什么别的要求,我都会尽量满足。”

孟知初答道“多谢。”

祁以歌感觉出了城,周围人声渐渐地消失了,但听到了更多鸟叫声和车轮碾过树枝的声音。

她听到师父问,“害怕吗?”

她点点头又摇头,突然有想起师父和她都看不见,“也不是害怕……看不见东西,有些不安。”

“当你无法用眼睛去看,或者用眼也无法看得真切的时候,就用心去看。”

“用心……?”

“嗯……眼睛有时候会骗你,但心不会。特别是在你想看清自己的时候,你越想用眼看,就越看不真切。有时候眼睛看不见了,心却能更清明。”

祁以歌仿佛想到了什么“就像逛集市?眼睛看花了,什么都想买。但只有你在家什么也看不到的时候,才能知道你最想要什么。”

孟知初笑了笑,“算是这个理。”他顿了顿,“非上上智,无了了心。只有真正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人,才知道究竟怎么去做。只有真正知道自己活着的人,才能明白应该怎样去活。”

其实祁以歌心里藏着很多问题想问孟知初,她觉得现在是个好时候。

“那师父好不容易才考取的功名,为何不做朝廷命官为国效力,反而到醉霄楼里做个说书先生?如果功名利禄不是师父所取,那当年又为何要费心力去考取功名呢?”

“功成身退,天道也。为师已经证明了自己,做不做官并不重要,反而人生苦短,该问自己还有什么想做,还有什么没做。”孟知初又顿了顿“为师这一生见得太多,遍阅人情,始识疏狂之足贵;备尝世味,方知淡泊之为真。”

祁以歌好像都懂了,又好像都没懂。但她好像明白为什么师父能写出这么多精彩的画本子了。

孟知初笑了笑:“你还小,现在不懂没关系,将来会明白师父的。”

“那师父为什么还不成亲呢,不是说常言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吗?”

孟知初不答反问“那你知道你姑姑为什么那么晚才成亲吗?”

“因为……”祁以歌试探地说“爱情?”

“哈哈哈,小机灵鬼懂得还挺多。对于师父来说,爱情不是必需品,更不能强求。自然没有爱情,婚姻也不能强求。世上能与遇到与之相爱者的人不多,能与其相守者更是少之又少。红尘之中又有多少人能与深爱之人生前同眠,死后同穴呢?”

“有人求不得今世,便辗转佛塔,磕长头,转经轮,翻遍十万大山,只为修来世,能实现今生无法实现的承诺。但谁又知下一世的事,若是没有来生,倒也罢了,若是有,能再次相遇已是恩赐。”

她想到了《牡丹亭》,明明只是一场梦,却让杜丽娘相思至死。就算变成了游魂,也要和柳梦梅相爱。最后杜丽娘竟也能为了爱死而复生,当真是“情不知所以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生生死死,不过求个相守。情至深处,生死也成了身外之物。

她又听师父道“但求相思莫相欠,已是难得了。”

“不过师父我还是希望我们的小以歌以后能找到自己的如意郎君呢。”

师父说这些话的时候十分从容,但也十分笃定。祁以歌恐怕自己一辈子也动不了这些道理,孟知初却希望她能一辈子都不懂这些道理,毕竟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祁以歌突然感觉有些沉重,这些年她在师父这里学到的东西又何止的书本与文字,但今日孟知初所说的,祁以歌从来没听师父说过。

她突然觉有点心疼她师父,高处不胜寒,这些年师父一定很孤单吧。虽然有那么多的人在他身边,有很多倾佩他才学的人,也有那么多倾慕他的人,却没有人懂他。但她突然又很疑惑,师父的思想到了如此境地,是否真的还需要人陪伴和理解。

祁以歌下意识地就问出口“那师父快乐么?”

孟知初笑了,“这些年生活虽平淡,过得倒也充实,也是顺了我的心意。算是……快乐吧。”最后一件心愿,也要了了。

“那师父……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孟知初不知道今日这个徒弟怎么有这么多的问题,但还是很耐心地说:“问吧。”

“师父当日……为什么……会答应到这里来啊,师父不是一向都……不外出说书的吗?”

祁以歌这个问题问的十分小心,总感觉师父这次十分反常,而且总有种莫名声音在告诉她,这趟外出会发生很多意料不到的大事。

“君子之心事,天青日白,不可使人不知,却到底难为人知啊。”

这次祁以清知道,她是真没听懂,但又觉得不该再深问。

不知怎么,话题后来慢慢变得轻松,说起了祁以歌的小时候,说到她小时候闯得一些祸,她觉得又羞又好笑。后来师父又讲了一些她出生前发生的奇闻逸事,逗得祁以歌笑得前翻后仰。

一路上还算安稳,和师父说说笑笑,时间过得也倒快。途中路过了一段很差的路,颠得祁以歌头晕晕的酸水直冒。还听到了瀑布的声音,青蛙的声音,猴子的叫声。

过了好几个时辰,祁以歌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随即听到灰衣男子的声音。

“请两位客人下车吧,眼前就是无羡了。”

第六章 重逢

祁以歌与孟知初一一下了马车,灰衣男子命随从摘下了两人眼睛上的遮盖。

祁以歌才发现他们正置身于一片粉白色的杏花林中,竟无法看到这杏花树的起始。铺锦流霞,如仙境一般,微风过处,杏花们呢喃细语。金光万道滚红霓,瑞气千条喷紫雾。

脚下是深及脚踝的雾气,眼前是琉璃造就、宝玉妆成的天羡正门。两边各有五人,皆顶盔贯甲,持铣拥旄。

祁以歌对着突如其来的美景看得正出神,她以为这十里无妄岛在深山中,建筑布局会与那规模较大的山贼寨子无二,谁知竟如仙境一般。

灰衣男子领着他们,用令牌过了门口守卫。进来之后的画面更是让人吃惊,两侧共九九八十一根大柱,柱上缠绕着金鳞耀日赤须龙,如活物般蠢蠢欲动。

随从带他们到安排好的住处走去,途中又见几座长桥,桥上盘旋着彩羽凌空丹顶凤。越往里走,与入口处浩大的气势不同,更有了一种江南建筑的精致与诗情画意。如梦如幻如魂牵,似烟似雾似梦萦。

纤丽秀美、清韵流转,有上下天光一碧的湖光春色,未开败的梅花构成“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之景。

她和师父被带到一处名为“漪澜小筑”的临河水阁中,有佳木葱郁,奇花烂漫。祁以歌挑了一间偏东的房间,每当清晨打开雕花小窗,日光便可倾泻而入,充满整间屋子。

祁以歌对这间宅院的布局甚是好奇,安置好行李,也不休息,待烧好了一壶明前龙井,提着壶,就在宅院中转悠,一边品茶,一边看风景。

复道回廊,处处玲珑剔透。向北走,愈发平坦宽阔,两边飞楼插空,雕甍绣槛,皆隐于山坳树杪之间。见庭院中有一假山,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倾斜而下,香雾袅绕,浑然天成。

庭院深处有一名为“流光阁”的凉亭,祁以歌不自觉吟出:“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在流光阁做了片刻,昨夜兴奋的一夜未眠,半天又赶路,靠在柱子上,不自觉进入了梦乡。梦里好像看到了紫衣的时羡,站在缭绕的云雾里,看不真切。

管事为他们分配了婢女,伺候起居,孟知初一个人生活惯了,便不让婢女随身跟着,只叫她们在宅院里干些杂活儿。漪澜小筑有独自的小厨房,管事也分配了几个厨子和厨娘,做得一手可口好菜。

晚膳是江南风味,荤菜有西湖醋鱼,色泽红亮,肉质鲜嫩,酸甜可口,略带蟹味。有诗云:“何必归寻张翰鲈,鱼美风味说西湖,亏君有此调和手,识得当年宋嫂无。“指的就是“西湖醋鱼“当年的创制传说。还有肥而不腻的东坡肉、用龙井茶嫩芽烹制的龙井虾仁,青口开胃,回味无穷。还有鲜嫩润滑的赛蟹羹、糟烩鞭笋,嫩鞭笋加上香糟,经过煸、炒、烩制作而成的这道菜,香味浓郁,十分入味。

这顿饭是十分合她的口味,再加上没用午膳,早已饥肠辘辘,一不小心的吃了三碗米饭。孟知初在旁边看得直发笑。

吃得时候,祁以歌只觉得十分爽快,没意识到吃了多少。吃完后才发觉撑的有点难以动弹。休息了片刻就带着吃得圆滚滚的肚子出去消食去了,孟知初则回到书房看书。

祁以歌沿着小河一直走,也不记得走了多久看到了一片芦苇丛,竟有漫天的萤火虫。她自小生活在京城中,哪见过这等场面。

漫天的萤火虫散发着幽幽的黄绿色光芒,在夜色中游动,树荫下,草丛上,萤火织就成无数条纵横交错的彩带,星辉铺就成虔诚温柔的地毯。

她一时看痴了,伸出手,有两三只萤火虫缓缓落在她指尖。她又将萤火虫都送回空中,嘴角扬起,眼中也全是笑意,宛如新月,酒窝也在两颊微微下陷。

祁以歌在芦苇丛里又跑又跳,一会儿与萤火虫追逐玩耍,一会儿与萤火虫喃喃低语,清脆悦耳的笑声充斥着整个芦苇与萤火虫的天地之中。

祁以歌玩得有些疲惫,发现在不远处有一凉亭,便走过去准备休息片刻。

夜色有些暗,她走进凉亭才发现凉亭中站着一位男子。

“这位公子,我可否在此休息片刻……是否方便?”

“无妨。”

祁以歌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试探地问“是……时羡吗?”

夜色中有些看不清面前人的脸,她不在自觉上前了两步,依稀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又急忙退后了两步。

这一切都被男子看在眼里,心中觉得有趣,但表情还是没有波澜。

男子从衣袖中拿出一颗夜明珠,放在桌上的灯台上,凉亭瞬间亮堂了许多。

“是,又不是。”男子顿了顿,“那日因有事在身,且与仅初次相见,不便透露真名,请姑娘恕在下欺瞒。”

祁以歌连忙挥手道:“不碍事不碍事,我叫祁以歌,我娘希望我的人生能像歌一样美妙动听……那你呢?”

“殷知渔。”

殷知渔,祁以歌在心里默念。

她有些紧张“你在这里多久?刚才有看见我吗?”她当时玩得可欢了,又跑又跳,这么丢脸的画面可不想被别人看到。

殷知渔来了兴致,突然想逗一逗眼前的这个小姑娘,“一直都在这里,看到你一直在抓萤火虫,还笑得很开心。”

祁以歌干笑了两声,原本她还抱一丝希望,希望他刚来,或者是天太暗没看见。原来一个画面都没差。脸好像烫了起来。

殷知渔在桌旁的石凳上坐了下来,倒了两杯茶,一杯递给了祁以歌。

祁以歌忙接了过来,道了谢。低头尝了一小口,顿时一股鲜雅幽香在唇齿间溢散开来。再酌,芬芳味醇,片刻后香郁回甘。

“是今年新出的江苏碧螺春?”祁以歌问。

殷知渔悠悠问到:“你懂茶?”

她答道“自小喜欢,便知道一些。我不爱苦,所以最喜欢明前龙井,喜欢那种清甜柔和的味道。”

第七章 凉亭晚

祁以歌又问到“你喜欢碧螺春吗?喜欢碧螺春所带的独特的花香?”

殷知渔缓缓道:“说不上喜欢,你刚刚说错了一点,这是无羡自产的碧螺春。与果树间种,四季不断。”

祁以歌感到诧异,没想到无羡的水土气候能种出好的碧螺春。

“没想到你是十里无妄岛的人,”祁以歌看着殷知渔,“这么晚了,你也是来……看萤火虫?”

“我是这里的看守……”

殷知渔停顿了许久没有说话,待到祁以歌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只听到他低声说:

“明日是我娘的忌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告诉她,也许是这漫天的微光与银河,让人心软。

祁以歌知道明日是十里无妄岛岛主的生辰,谁又会记得一个普通看守母亲的忌辰呢,想他只身在此处凭吊,只潜在这无尽的黑夜里,不让人看到他的脆弱与悲伤。

祁以歌忙安慰道:“虽然我爹和我娘都健在,但我爹时常都在军营里,我也很少看到他……”

“我娘在我出生时便去世了。”他道,听不出声音里的情绪。

对于母亲,殷知渔的所有记忆都来自于乳娘和母亲留给他的信,他偶尔也偷偷跑去看家中的记录,再加上祀堂里母亲的画像,想还原出一个母亲的形象。而师父自小教他不能有感情,感情是人类最大的软肋,有了感情只会被牵绊,他还有更多更重要的事去做。

祁以歌想到别人都说,没娘的孩子像根草,她不仅有疼她的爹娘哥哥,还有理解支持她的姑姑,但他连他娘的样子都没见过,便成了没娘的孩子。

祁以歌觉得有些哽咽,她伸出双手握住殷知渔的手,告诉他:“没事的,没事的,至少有我在,你不要难过……”

殷知渔愣住了,他看着祁以歌,没有挣扎,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挣脱开。事后回想,他只认定自己应该是太过诧异。

萤火与星光交织,落在她的脸上,芙蓉如面柳如眉,她的双眼里似有银河,虔诚,温柔,像三月醉人的春风。

许久,他似感觉心中有异样,缓缓挣脱了她的手,恢复往常那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祁以歌收回双手才赶到有些不好意思,胡乱找了话“你,你每天都是在这里驻守吗?”

殷知渔回答道“除了明日岛主寿诞或是有别的事差遣,几乎每日都在。”

祁以歌吃完后点点头,“好。”他那么孤独,以后没事都来陪陪他吧,她心想。

“你不要伤心了,我给你说哦,刚刚我过来的时候发现附近有片荷塘,里面竟开着好多莲花,近岸处有一艘小船,我们泛舟去吧,去夜访藕花深处,再顺便摘一些莲蓬,我做淮莲汤给你喝。我不说大话,我做的淮莲汤可好喝了。”

殷知渔没有答话,祁以歌又仿佛恍然大悟,“你是不怕你上面的人发现你擅离职守啊,你就把灯留在这里,别人看见灯光自然就以为你也在这里。”

“再说,还有我呢,若是他们要罚你,我就去告诉他们,是我非要你去的,威胁你一定要去。”祁以歌认为她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没有什么理由不去。

殷知渔看着祁以歌,微微地点了点头,他对眼前这个简单又充满各种情感的少女有点好奇,她眼前的世界一定与他看到的不同。

她走在殷知渔前面,边走边说一路走来看到的风景,仿佛她才是这从小生长在十里无妄岛的人。殷知渔也不说话,只静静地听着,偶尔给予肯定。

不得不说,无羡真是块风水宝地,不仅这方圆十里的杏花不凋,这一路走来,便能看尽四季之景,好像萌生的梦境,万里斑斓模糊在如丝的缠绵中,平静而又充满着希望。

走了差不多一刻钟的时间,两人便到了祁以歌口中的荷塘了,两人登上了那艘停泊在岸边的乌篷船,船被系在岸边,祁以歌咯咯一笑,“这个只能防君子,防不住我这个小女子。”

祁以歌点亮了船上的红灯笼,与岸边屋檐下的灯笼交相辉映。两人把船划到荷花丛中停了下来,祁以歌挑选了一些荷花和莲蓬摘了下来,偶尔清风吹过,带来荷花的清香。

星光与灯笼倒映在水面,似点点微火点燃了微波荡漾的湖面,真是“往来人度水中天,上下影摇波底月。”

祁以歌说:“师父告诉我,在你很悲伤却又不想哭的时候,你就找个别人都不知道的地方,躲起来,躲开这些是是非非。你可以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也可以做一些没有意义的小事,就像我,我每次都仔细地选些荷花与莲蓬,当我专注这些的时候,我就把烦恼都抛到一边了。”

她问:“你呢?你难过的时候都干什么?”

“我没有可以用来难过的时间。”殷知渔回答。

“哎呀,你这个人能不能不要干什么都憋着呀,人食五谷,都有七情六欲,没有七情六欲的那都是神仙,高兴了就笑,难过了就哭,生气就发脾气,总之你干点什么都比憋着强。”

说完祁以歌好像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她看着殷知渔的眼睛,“我给你讲个笑话儿吧,一定可以都笑你。”

不等殷知渔说话,她便自顾自的说了起来:“从前有一个财主,他的为人专横跋扈。大字不识得一个却最怕人家说他没学问,因此处处冒充斯文,他家里悬挂的字画,落款是他的名字,其实那都是他花钱雇人写的。”

她边讲边磨起小桌上的墨来,“过年前几天,这个财主打算在春节期间来往的亲朋显示一下他的学问,于是他把村子里的私塾先生找了来,要他代写春联。私塾先生尽管不太情愿,也不得不应付,大笔一挥也就算了。当然还是要念一遍给他听。”

她拿起笔,写了两行字,然后拿起来给殷知渔看。“这是一副老春联:天增日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刚念完,这个财主就发火了:‘什么什么?天增日月人增寿,怎么可以每个人都增寿,连穷小子也增寿吗?你给我改了。’‘怎么改?’‘改‘娘增寿’,我娘增寿。’”

祁以歌讲得绘声绘色,说到地主的时候弓着背压低嗓子,皱起眉头,说到私塾先生的时候又挺直背,一脸正式。殷知渔不自觉勾起了嘴角。

“私塾先生心里好气,哼!你也太霸道了。好吧,我今天得戏戏你。于是说道‘东家,不瞒你说,这对联讲究对仗,上联改了下联也得改。不然人家看了会笑话,这是哪位写的对子呀,也太没学问了!’‘那你就改,只要我娘增寿就行了!’‘东家,怎么改,还是你说吧。’”

“这财主有点不高兴地说:‘你这人怎么这样罗嗦,只要我娘增寿,你改什么我就不管了。’说完就走了,他目不识丁,哪懂得对仗。私塾先生于是就拿起笔刷刷刷,一副改过的春联就写好了。”

说到这祁以歌又在刚才两行字上改了两笔,“大年初一这天,到财主家来拜年的亲朋好友,进进出出,好不热闹。其中凡识得几个字的,看到大门上这副对子,无不笑痛了肚子。原来这副改成的春联是这样写的:”

她说到这儿神神秘秘地把纸拿起来给殷知渔看,上面俨然两行字:天增日月娘增寿,春满乾坤爹满门!

讲到这她哈哈哈笑了起来,模样让人忍俊不禁。

殷知渔轻笑了一声,被祁以歌听到了,“抓住啦,你笑了,我厉害吧。”

第八章 荷塘星动

殷知渔似笑非笑地看着祁以歌,这漫漫长夜……好似不那么单调了。

“既然你笑了,那你答应我三件事儿吧,我祁以歌不要金银财宝,也不要功名利禄,总之,我不会为难你的。”

殷知渔听罢思考了一小会儿,点了点头。之所以答应呢,主要是还想看这小妮子还能搞出什么其他的幺蛾子。

“那拉钩,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祁以歌伸出右手到殷知渔身前。

殷知渔看了一眼她的手,又看了一眼她,伸出右手和祁以歌拉了拉勾。

祁以歌看起来格外开心,“那这第一件事,就是帮我摘荷花和莲蓬,我挑你摘。”

夜晚的荷塘静得出奇,只是偶尔传来几声蛙叫,更显得清幽。荷塘里青翠欲滴的荷叶推揉拥挤,似千把万把撑开的绿伞。夜色幽深,但湖水清澈,透过天空洒下的点点星光,依稀能看到水下嬉戏的鱼虾。前几日的春雨落在荷叶上形成露珠,颗颗晶莹透亮,映照着身旁荷花的粉白。

清风送来阵阵荷香,沁人心脾。

有的荷花只展开了少许花瓣,有的荷花全开了,露出嫩黄色的小莲蓬,有的只是花骨朵。有成熟的莲蓬在枝繁叶茂间悠然而立,周围的花丝还未褪去,只剩下残留的几片花瓣在风中摇曳。这些就是祁以歌需要的莲蓬。

荷花也不挑那开尽了的,只寻些半开半合的,拿回房间,用水盛着,能留好多日。

祁以歌看着荷塘仔细挑选着,选好了就扭头告诉殷知渔,殷知渔便随即摘下来。

摘下的荷花与莲蓬快装满了半条船,祁以歌拿起一个莲蓬,剥了些莲子下来,举起手问殷知渔:“要不要吃一些?”

殷知渔看着她手心上的莲子,一粒粒如手指头般大小,外面还裹有一层厚厚的“大衣”。

也不等他回答,祁以歌便拿起殷知渔的右手,把莲子放入他手中,并自顾自的又剥了一些莲子,吃了起来。

又看着殷知渔说:“莲心虽苦,但莲子的药效全在莲心里。补脾、益肺、养心,总之吃了对身体好。”

殷知渔心里想,难不成这丫头以为他怕苦,一股脑儿吃完了手里的莲子。

夜色深了,殷知渔想到明日的寿宴,便准备回去了,祁以歌出来太久,也怕师父担心,两人便划船上岸。

上了岸,祁以歌系好了船,选了几朵莲花送给殷知渔。

殷知渔说:“我不做饭,不需要。”

祁以歌坚持说:“你且收下,放在屋里,且看着。”

她又沉默了一会儿,看着殷知渔,“我以后去凉亭都能看到你么?”

殷知渔愣了愣,点了点头,随即又说到:“每日黄昏后。”

祁以歌点了点头,“那我走了,你可要记得你还欠我两件事儿呢。”

殷知渔点点头,“嗯。”

祁以歌走出十米远,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过身对殷知渔的方向喊道:“晚安殷知渔,今天我很开心。”

她没听到殷知渔的回答,夜色太深也看不清他是否回头。但祁以歌想,他应该也是开心的吧,毕竟他笑了。

祁以歌回到漪澜小筑的时候,孟知初正在寻她。

“师父我回来了,你看我今天摘了好多荷花的莲蓬,我可以给师父做淮莲汤与莲花酥了。”

孟知初看到祁以歌红光满面兴高采烈的样子,温和地笑着说“小以歌去荷塘玩了?没事儿就好,只是以后别回来太晚,女孩子在外不安全。”

祁以歌点点头,心想有殷知渔在她很安全,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把殷知渔的事告诉别人。

明日就是寿宴了,应该会有很多事儿要做,祁以歌安置好摘回来的荷花与莲蓬之后就洗洗睡了。

这一夜她睡得十分香甜,好像还做了一个梦,梦里她正在做淮莲汤与莲花酥。

第二天,漪澜小筑旁的鸟儿早早地就起来了,一唱一和,好不热闹。阳光透过雕花小窗,落在祁以歌的脸上。

她渐渐醒了过来,梳洗完毕后打开窗户,让更多的阳光照了进来。

寿宴设在晚上,下午是歌舞与师父的表演。

到了偏厅,发现师父早早地就起来了,正在看书。身旁小桌上的有一梅子青香炉,精巧典雅,三足鼎立,炉里正焚着沉香。

“师父早上好啊~”

孟知初闻声抬头对她笑了笑,道“以歌起来了就用早膳吧。”

小厨房主食做了红豆膳粥和龙须面,菜有山珍刺龙芽、莲蓬豆腐、草菇西兰花和桃仁鸡丁。

吃完早膳后,看时辰还早,祁以歌便准备出门走走。

今日因为岛主寿诞,一路上基本没有遇到什么人。祁以歌往无羡的深处走去,半个时辰后,周遭的景物都十分陌生了。

祁以歌看到一座青石桥,桥身为拱卷形,由三种不同的卷洞联合,有十来个孔,空空相通,在雾气中半隐半现,阳光照在桥下的水面上,波光粼粼,便向桥上走去。

走到快到桥中央时,隐隐约约看到一人,待再走进些,祁以歌看到了一张熟悉的侧脸,鼻梁高挺,肤色白皙干净,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打上了一层浓厚的阴影,眉毛浓密,眼神深邃,如刀刻般完美。

紫衣男子扶手而立,似一道梦境。

男子听到祁以歌的脚步声,转过头来看着祁以歌。

“殷知渔……?”

祁以歌想,真是人间何处不相逢啊。

第九章 寿宴生变

殷知渔轻轻点头,又转过头去看着东方。

祁以歌本想问问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停下了,却听到殷知渔轻声说:“我在看日出。”

祁以歌顺着殷知渔的视线看去,东方鱼肚白,天空露出了一条狭窄的暗红色长带,上面是清冷的淡白色晨曦,太阳从崇山峻岭间冉冉升起,浩瀚云海顿时被嵌上金边。

她轻轻吟着“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真是动人心魄。”

良久,殷知渔转身,对祁以歌说到,“殷某还有要事,先告辞了。”

“后会有期。”

他转身离开了。

祁以歌觉得今日的他与往日都不同,虽然都很安静,但却十分亲近。没了那份刻意的疏远。

她又在附近转了转,也回去了。

回到漪澜小筑的时候,刚好有人来请师父和她去大殿参加寿宴,她喝了口茶,便随师父一起去了。

离大殿越近周遭的建筑风格就愈发大气,走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大殿。

金色大门顶端悬着巨大的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的题着“无妄殿”三个大字。殿内金碧辉煌,有多个雕刻着金龙的巨柱,白玉为墙,玉髓铺地,水晶为灯,珍珠作帘。沉香木桌上是金足樽,碧玉盘。竟是比皇宫内还要奢华。

师父和她坐在一个离殿上宝座较远的位置,对殿上的景物看得不太真切。此时人还为全部到场,殿上的宝座也是空着,祁以歌到是对宝座上的人很期待,想着一会儿待师父表演完后上殿前祝酒时一探究竟。

一群着青衣的舞女到了殿内开始了今日的第一个贺寿表演,齐腰的长发用青色丝带随意的扎着,青色纱衣随舞飘动。

待舞蹈接近尾声时,祁以歌见殿上好似来了人,有人坐到了宝座上,身旁站了很多随从。这时,殿下贺寿的人也陆陆续续的到齐了,小桌前都坐满了人。

孟知初起身到殿外呆了一注香时间,脸上永远带着微微的笑意。

然后身边有随从宣布“寿宴开始——”,这时大家都起身祝酒:“恭贺岛主万寿无疆!”

祁以歌唱出了这酒是醉霄楼里上好的“寒潭香”时,一口气连喝三杯,脸上也泛起红晕。而身旁的孟知初一直未提杯,祝酒后也是微微一抿。

她握着杯子转头告诉孟知初:“师父,这可是上好的寒潭香,你平日不是很喜欢吗,怎么今日一口也不饮?”

孟知初微微一笑:“今日事关重大,不可有闪失,以歌也不要贪嘴,少喝一点,注意脾胃。”

要到孟知初上场时,祁以歌微微别过头问孟知初:“师父今日要讲什么?”

孟知初道:“记得师父讲过的‘狸猫换太子’的故事吗?”

祁以歌感到诧异,师父一般都不在公开场合把同一个故事讲两遍,便问到:“今日师父要再讲一遍那个故事吗?”

孟知初只是笑,也不答话。

孟知初着一身月色长袍,手中拿一把折扇。上场讲了一个与上回的故事相同也不相同。故事里的亲兄弟变成了同父异母的兄弟,而太子的母亲皇后在十年前设下圈套,用一长有三目又痴傻的孩子换下了当时皇帝宠妃产下的皇子,宠妃不堪受辱饮毒酒自尽。后来皇后的产下皇子被立为太子,而当初宠妃的孩子却变成孤儿,流落民间,过着风餐露宿的生活。这件事被永远的隐瞒,不见天日。

师父讲得活灵活现,十分精彩。但今日祁以歌总以为师父今日讲故事的时候,隐隐约约带了些自己的情绪。

待孟知初讲完,现场掌声雷动,他下场拿了酒杯准备上前祝寿,祁以歌也倒了酒乖乖的跟在孟知初身后。

孟知初步步踏得坚定,祁以歌也渐渐看清了殿上宝座上那人的脸。

是殷知渔。

怎么会是他,他不是只是个守卫吗。

祁以歌心中一惊,晃了晃神,杯中有酒洒了出来。

孟知初走到殷知渔身前双手举起酒杯微微俯身,“仅以此酒祝岛主海屋筹添,日升月恒。”然后仰头饮尽杯中酒。

今日殷知渔着一身云翔龙纹黑袍,腰间一条同色金丝蛛纹带,黑发被高高束起,以墨玉鎏金冠固定着,整个人丰神俊朗,器宇轩昂,又高贵的让人觉得难以企及。

殷知渔也看到了祁以歌,但并未吃惊,只略看了她一眼,便把目光放到孟知初身上,点了点头,也仰头引进右手杯中的酒。

但孟知初此时却突然将手中的酒杯往地上一摔,殷知渔警觉想起身,但身边一随从已将剑横在殷知渔颈旁,大殿中突然涌入很多带着兵器的人,将大殿里的人团团围住,并有多人瞬间冲上大殿制住殷知渔身旁的其他随从。

殷知渔并没有及时对发出指令的孟知初发难,而是瞪着身旁横剑于他的随从,“你敢叛我?”语气不怒自威,听得直叫人瑟瑟发抖。

那随从不敢直视殷知渔,只撇开目光,道:“小的自小便是孟家人,在无羡潜伏多年,为的就是今天。”

孟知初一如往常不急不躁的语气,对大殿内的宾客说到:“想必大家都觉得孟某刚才讲的故事十分精彩,只不过孟某要告诉大家,里面被换掉的皇子就是在下,而后来当上太子,如今又登上这岛主宝座的人,就是你们十分敬仰的无羡殷九。当初那身为皇后阴险毒辣的母亲不择手段害死了孟某的母亲,而她的儿子抢走了属于我的太子之位,还让孟某自小四处漂泊,无家可归。”

孟知初勾了勾嘴角,“我想让大家评评理,孟某今日该如何呢?该不该把原本属于他的一切拿回来,该不该报这杀母之仇夺位之辱呢?”

祁以歌站在一旁,眼前的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她还没反应过来。

太子?杀母?无羡殷九?师父原来是皇子?而殷知渔不仅是十里无妄岛的岛主,还是前朝太子?

祁以歌越来越迷惑,心中又升起一丝恐惧。

第十章 逃亡

这么多年,眼里温文尔雅,与世无求的师父心里竟埋着这么大一个仇恨和秘密。祁以歌感到感到摇摇欲坠,又听到孟知初接着说:“我还真要好好感谢你身边的这位随从,要不然我还真没有那么容易进到这守卫严密,保护性极强的无羡中来。”只听殷知渔一声冷笑,突然用右手折断颈旁的剑,并将断剑往前一拉,身旁的侍从往前一倒,被殷知渔掐住脖子,刹那间便失去了生气,倒在地上。不等周围侍卫反应过来,孟知初抽出腰间的软剑,就要往殷知渔胸前刺去。祁以歌几乎是下意识的也抽出软剑,冲到殷知渔身前挡住了即将落下的这一剑。不仅是孟知初感到吃惊,身后的殷知渔也十分诧异,在祁以歌耳边轻声道:“你不必……”孟知初恢复往日柔和的声音对祁以歌说到:“以歌,乖,让开。这是师父与他之间的事,你不要插手,师父不想伤了你。”祁以歌:“师父,我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是否有什么误会,但当初殷知……殷九还没有出生,那些坏事都是上一辈做的事,与他无关啊师父!”孟知初语气里多了几分急促:“以歌听话,到师父这边来。”并用眼神示意围在他们身边自己的人,想拉走祁以歌,并捉住殷知渔。瞬间身边围了一圈人,待殷知渔动手打起来的时候,祁以歌与殷知渔背对背,也与周围的人发了起来。殷知渔夺过身边一人手中的剑,三招之后,人死了一大半,但又有人围了上来,加入了混战。这次孟知初带来的人不是普通的侍从,武功根基较深,实战经验丰富,祁以歌虽是将门之后,但毕竟缺乏实战经验,对付起来显得十分吃力。祁以歌一个不留神,眼看着一剑就要落在身上,这时殷知渔转过身来帮她挑开了这一剑,但左臂却挨了身后侍从的一剑。顿时血从伤口流了出来,看得触目惊心。对方势力众多,此时不宜久战。殷知渔带着祁以歌边打边往殿外走去。“别让他跑了!”孟知渔发令。顿时更多的人涌了过来,大部分宾客也参与到混战之中,殷知渔得了空,与祁以歌逃出殿外。身后很快就有人追了过来,殷知渔与祁以歌一路疾驰,幸而殷知渔十分熟悉无羡的布局,很快便把追兵甩出两三百米,到了马场。两人分别骑上两匹马,往后山跑去。殷知渔左臂受了伤,只能用一只手御马,速度比往日慢了许多。到了后山,两人沿弯弯绕绕的小路上去,以茂盛的植物为掩护,登顶后祁以歌发现后面是断崖。断崖深不见底,石块落下去听不见回声。殷知渔对祁以歌说:“你留在这里,你与他没有利害冲突,你毕竟是他徒弟,你师父不会为难你的。”祁以歌哪里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都已经到了这里,于是干脆把心一横:“我不走,我祁以歌不是贪生怕死的人,你为了救我受了伤,要是你被他们杀了,叫我祁以歌以后怎么面对自己。”殷知渔看山下人快追过来了,看了一眼断崖,便问祁以歌:“你信我么?”祁以歌点了点头。“下马。”两人速速下马,殷知渔随即用右臂横抱起祁以歌,并拿出一个纸包甩在地上,顿时烟雾四起,径直跳下了断崖。祁以歌心中一惊,抬头看到崖上追上来的追兵淹没在烟雾中,只听殷知渔说到:“抱紧我。”祁以歌伸出手紧紧环住殷知渔的腰。此时殷知渔甩出一根绳子,挂在了一颗生长在崖壁的矮树上,并抓紧了绳子,两人顿时停止了下降。殷知渔缓缓放绳子,两人缓缓下降。此时祁以歌发现了身下不远处的一个山洞,待两人到达山洞的高度时,殷知渔抱起祁以歌飞身进入山洞。有阳光透了进来,所以山洞里并不算黑。只听见殷知渔轻轻咳了几声,祁以歌才发现自己还紧紧地抱着他,赶紧送来手,转过身向洞内走去。祁以歌脸烧的滚烫。看到里面有个石床,旁边还有些木柴,便拿出火折子准备生火。殷知渔走了过来,祁以歌有点不敢抬头看他。只听他说:“你还会这些?”祁以歌答到:“从小父亲就教我们这些技能,父亲总说,人生难免有意料之外,只有最好一切准备,才能安然无恙。”很快火就生好了,祁以歌想到殷知渔左臂上的伤,对殷知渔说“我看看你伤的怎么样了。”便走到他身边去。

殷知渔边说边躲,“小伤而已,不碍事。”

祁以歌看到他左臂上的伤口,被割伤后血液一直未凝固,已经浸透了半只衣袖,她鼻头一酸,硬拉着殷知渔到石床边坐了下来,要给他处理伤口。

伤口虽未触及骨头,但砍断了一半厚的肌肉,看得触目惊心。

祁以歌从裙子上撕下了一条布,紧紧缠住左臂,给伤口止血。殷知渔咬紧牙关,不发出一点声音。

包好后,祁以歌说:“明天我再给你上点药。”

殷知渔低声说了声谢谢,被风吹树叶的声音盖住了,祁以歌问:“你说什么?”

他改口道:“我去找些吃的,再找些木柴来。”殷知渔在火堆里挑了一根木柴作火把,便向山洞深处走去。

祁以歌说:“你受伤了,拿东西不方便,还是一起去吧。”便跟了上去。

这时祁以歌才发现山洞不只是这一间,往里有更大的空间。

往里走了快半柱香的时间,发现了一个小水潭,有一股细流与外界的水源相接。水潭中央有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树,水潭边有一些植物和菌类。

殷知渔在池边用剑砍树的侧枝,祁以歌便开始挑一些可以食用的野果的菌类。

摘野果的时候,祁以歌发现池子里有东西动了一下,“殷知渔,池子里有鱼!”

殷知渔闻声,停下来听了听池中的动静,用剑往池中一指,拔出剑来只见剑上插着一只草鱼。

第十一章 独处

两人往山洞深处走去,刚开始道路十分狭窄,后来愈发宽阔,竟走到了一处深林中。

殷知渔又在附近走了走,说到:“已经不在无羡境内了。”

祁以歌发现附近有竹子,便用软剑砍下一棵,修修砍砍,又剪了一截绳子,做成了一把简易的弓,“诺,给你。”

殷知渔接过弓,顺手拉了一拉。

祁以歌又接过刚刚在山洞里砍的树枝,把前段削尖,做成了十来支箭递给殷知渔,“要试试吗?”

殷知渔接过后,她又低下头给自己做了一把弓,十支箭。

恰逢天空中好似飞过雁群,两人同时发箭,看到远处有大雁中箭掉了下来,两人便向前去寻,发现两只雁,两人都射中了。

祁以歌有些开心,提起两只雁对殷知渔说:“今天不仅有鱼肉吃,还有大雁肉管饱。”

殷知渔勾起嘴角,轻笑了一声。眼前的少女还真是随时都有不同的惊喜。

他们又摘了一些野菜,祁以歌在这方面很在行。

“你还会打猎?”殷知渔问。

“小时候经常去军营玩儿,骑马、射箭、武术,那些不让女孩儿学的我偏要学,反而那些女红女德,我是一样也不想学,一样也不会做。”说到这,祁以歌沉默了一会儿,转过头看着殷知渔:“你是不是也想像别人一样说我不像个女孩子?”

殷知渔看着她,从她一双水灵灵的杏儿眼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没有,你这样……很好。”

祁以歌十分开心,看着殷知渔,言语间都是藏不住的欢喜:“真的么,你觉得我很好?”

她想到之前调皮,阿娘告诉她,她这么调皮,以后没有人会向她提亲。她以前都不在意,觉得一个人过煞是顺心欢畅,还说她才不愿意嫁人,要在祁家快快乐乐的过一辈子。阿娘还笑她说,女孩子长大了都是要嫁人的。最近她好像开始琢磨起阿娘给她说的话了。

殷知渔看着她,如此纯真却不失聪慧,热烈又坚韧,他突然觉得心中有一种陌生的感觉泛滥开来。这种感觉从未有过,以前受伤也没有出现过这种感觉。

“快回去吧,太阳快下山了。”殷知渔道。

两人在水潭边处理了今天晚膳的材料,她洗一些果实和菌类,殷知渔在一旁杀雁和杀鱼。又在洞内重新生了火,把肉架在火上烤了起来,又切了半只鱼,放了些菌类和青菜。祁以歌做了个几个木盘,两双木筷,又洗了洗剑,切了切野果,摆了个盘。

过了一炷香,祁以歌就闻到了肉的香味,烤肉外表已变成金黄色,油也浸了出来,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祁以歌把烤好的半只鱼都放到了殷知渔的盘子里,“你受伤了,多吃点鱼,这个补。”然后又把大部分烤好的菌类都放到了殷知渔的盘子里,“这个也补,你也多吃一点。”她把烤好的肝也放到了他的盘子里,“这个你也多吃一点。”又盛了些汤给殷知渔。

殷知渔盘子里的食物堆得老高,“你不用给我夹,你自己也快吃。”

“这怎么行呢,你是因为救我受的伤,我负责负到底,一定照顾你到你痊愈了。”

祁以歌这顿饭吃的异常的香,带回来的食物一点都没剩下。祁以歌被撑的坐不下来,只好站着,还在山洞里走来走去。

突然祁以歌有种不详的预感。

“殷知渔,你……你转过去一下。”

殷知渔想了想,没说什么,便转过身去。然后就听到身后祁以歌的打嗝声。

他想转过身来,祁以歌急着说:“嗝,殷知渔你,嗝,转过去,嗝,不许偷看……”

殷知渔转过身看着她,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转过去没用啊,你声音太大,我全都听到了。”

他顿了一顿,又笑着补了一句:“不仅我都听到了,山洞里的小树小花小鱼也都听到了。”

祁以歌憋得两颊通红,“你,嗝,不可以取笑,嗝,我你,嗝,你没良心,嗝……”

祁以歌突然觉得阿娘说的很对,女孩子都应该是小鸟胃,吃两口就该饱了,不能像她一样,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殷知渔取打了些水回来,递给祁以歌,笑着说:“多喝几口就好了。”

祁以歌觉得此时的殷知渔真是温柔的不得了,但又想到他嘴边的笑是在笑自己,又觉得一点都不可爱了。

她快速地咽下几口水,打嗝被慢慢地止住了,但她还是坐在火堆边,瘪着嘴,也不看殷知渔。

殷知渔知道她在赌气,气自己笑了她,不禁哑然失笑。便拿了一块备用的木柴,坐在一旁,用半柱香的时间,用腰间的小刀雕了一只兔子,上前递给祁以歌。

祁以歌被这只精致的木兔子吸引了目光,一时爱不释手。

殷知渔在一旁轻声问:“喜欢么?”

祁以歌点点头,“喜欢。”

“好了,我祁以歌大人不记小人过,这次原谅你了。”说罢便忍不住笑了。

殷知渔心想,唉,真是个孩子。

外面已经全黑了,殷知渔铺了干草在石床上又脱下外套盖在干草上,又扑了些干草在下面,对祁以歌说:“你在床上睡,我睡在下面。”

“不行,你受伤了怎么能让你睡下面,再说下面那么冷,你是不是不想好啦,你睡上面吧,我睡下面。”祁以歌争到。

殷知渔看着祁以歌,缓缓道:“旁边生着火,不会冷的。听话。”说罢便躺在床下的干草上,闭上眼,似要准备进入梦乡。

祁以歌被这么一说,只好乖乖的躺在铺好的床上,也闭上眼,不再说话。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两人都沉沉睡去。

大约在四更天的时候,祁以歌在睡梦中不安起来,在石床上动来动去,突然身子一空,以脸朝下的姿势掉到了床下。

祁以歌似醒非醒,她以为这次一定要亲吻冰冷的大地母亲了。但是另她感到奇怪的是,摔得竟然一点也不疼,甚至还觉得软软的,于是又疑惑的亲吻了一下她心中的大地母亲,还有点暖暖的。带着朦胧又有点沙哑的声音自言自语道:“奇怪了,怎么不疼,还软软的。”

“因为你掉在我身上了。”

祁以歌被身下传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翻了一下,这次真正摔到了大地母亲身上。

祁以歌顿时就清醒了。

第十二章 初吻

祁以歌长大了眼睛看到她眼前,与她距离不足十公分的殷知渔的脸。

她使劲儿揉了揉眼睛,又使劲眨了眨眼睛,再次确定了眼前确实是殷知渔的脸。回想起了她刚才在殷知渔身上的所作所为,她好像……亲了他一口?

好像还不只是亲在脸上了……好像是亲在……祁以歌捂住了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祁以歌感受到殷知渔的呼吸就在耳旁,大脑彻底短路,愣在了原地。

良久,只听殷知渔道:“你今晚……是要一直睡在我身旁么。”祁以歌脸烫得能煮鸡蛋,支支吾吾地说:“不是……我马上……”话都没说完便从殷知渔身旁弹了起来,缩到石床最里面,侧着身,脸对着墙背对殷知渔。

这一下祁以歌彻底睡不着了,脑子里都是刚才的一幕。

也不知道殷知渔是什么表情,他可能很生气,祁以歌想,他会不会和她一样羞涩啊,他这个十里无妄岛的岛主,难道不是软玉满怀,美人无数吗。

半个时辰过去了,祁以歌依旧精神百倍,脑子转得飞快。

她想,他会不会她一样睡不着啊,便试探的问:“殷知渔……?”祁以歌听到背后传来殷知渔的声音,“嗯……?”

她没想到能得到回复,想说的话一时全忘记了,夜静得听得到山洞外微微的风声。

良久,她轻声说:“我不知道师父的心里埋着这样一件事,也不知道他要害你。”祁以歌说到这,转过身平躺着,看着洞顶,那里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有。

“殷知渔你要信我,如果我知道,一定会早早地告诉你。”

殷知渔听完只是沉默。

“我不知道当年那段往事究竟有什么隐情,师父受了很大的委屈,他是我的师父,我很心疼他。”她顿了顿,“但那时你还没出生呢,不论那些事有多坏,都跟你没有关系。”

“人无法改变出生前发生的一切事情,也无法选择在哪里出生,又出生在怎样的家庭里。而且我相信如果你能选择,你一定不会选择害师父和他的娘亲的,对么?”

“我相信你是个善良又热心的人,一个会帮路旁陷入困境的素不相识的姑娘的殷知渔,一个肯帮我摘莲蓬的殷知渔,一个虽然喜欢板着脸但笑起来也别好看的殷知渔,一定是个好人……”

殷知渔在心底喃喃道,你相信我……世人皆道拥有无上权力和无尽资源的十里无妄岛岛主是个无心无情的人,眼前的这个姑娘竟然相信他是个好人……

殷知渔说不出此时此刻心里是什么感觉,是一种很复杂又很陌生的情感。

他回想起小时候他师父没收他母亲留给他的信,不准他去祀堂看母亲的画像,在练武受伤后不允许他哭,告诉他,他身上肩负着复国的重担,成大事的人是不允许有什么常人都有的情感的,那些都是羁绊,只会阻挡他成功。

在祁以歌等了很久没有等到殷知渔的回答,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的时候,殷知渔低声说:“我不知道你师父说的那些事的真假,”

“不过我会去查清楚事实的。”

祁以歌移到石床边,侧着身子看着殷知渔,“不过不论事实如何,你都会一直是那个我见过的脸臭臭的但善良又强大的殷知渔的,对吧。”殷知渔哑然失笑,这妮子竟说他脸臭……他平日里有那么冷漠么?

“你难道很喜欢我对你很冷漠的样子吗?”

“当然不……但我也已经习惯了,你现在就很好,要是多笑笑就更可爱了,哈哈。”

可爱?殷知渔皱了皱眉头。

她沉默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祁以歌又说:“我家人都叫我阿南,因为我爹在我娘怀着我的时候,从南方的营地里写信给我娘,‘何时仗尔看南雪,我与梅花两白头。’,你呢,我听他们都叫你无羡殷九。”

“我在家中排行第九。”殷知渔道。

“那我叫你阿渔,阿九总觉得像个女孩儿。”

殷知渔沉默了,阿渔……?连师父都一直叫他殷九,殷知渔这个名字,已经被埋在时间深处了。

“睡吧睡吧,再不睡天就要亮了。”不待殷知渔回答,祁以歌说罢便转过身去,不一会儿殷知渔就听到了祁以歌均匀的呼吸声。

殷知渔于是也合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殷知渔便起身添柴,并准备早餐的食材去了。祁以歌许是昨夜太过激动,殷知渔回来了她都还没醒。

殷知渔带回来了些野菜和菌类,还有一只小野鸡。他把菜都煮到汤里,又切了半只鸡搁到汤里,另外半只鸡架在火上烤。

汤滚了,祁以歌问到香味醒了过来,缓缓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好饿哦。”

殷知渔盛了一碗菜和汤,放在旁边,“早饭已经好了,下来吃吧。”

祁以歌下了床,坐到火堆旁,捧着碗喝了一口热汤,“好幸福哦。”

殷知渔听到之后愣了愣,也不看她,只是低头吃饭,“真是容易满足。”

“常言道:‘热闹中著一冷眼,便省许多苦心思;冷落处存一热心,便得许多真趣味。’我始终认为,能苦中作乐者,才是真正热爱生活的人。”祁以歌说到此处叹了口气,“这句话还是师父教我的。”

她说完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也不知道师父现在……阿渔,你说他会不会以为我们已经死了?”

殷知渔显然还没适应这个称呼,听到的时候呛了一下,“也许吧,不过他没找到我们的尸首,不会这么容易罢休的。”

“孟知初一定会派人来寻尸首,最迟明日,我们必须离开。”殷知渔转过头看着祁以歌,“明日,你可以不再跟着我,选择回家去。”

殷知渔知道,如果孟知初发现祁以歌还活着,一定会知道他也活着。

十里无妄岛本就是旧朝皇室所建,孟知渔若真是皇子,若他死了,他是有继位的权力的。所以他一定不会放过殷知渔。

虽然让祁以歌回去并不是上策,但殷知渔觉得该给她选择的权力。

第十三章 意外

祁以歌一边洗碗一边在想殷知渔刚才的话。

她回想起有一次中秋节,那一年她刚九岁,全家逛庙会的时候,被人潮冲散了。她那时虽然早已认路,但由于性格还是过于贪玩,在外溜达到了四更才回家。回家的时候阿爹满眼都是红血丝,坐在正厅里吩咐侍卫满城去找她,阿娘一直在流泪。看到她回家了,阿娘紧紧地抱着她哭,阿爹也轻轻松了一口气。

从那时起她就知道自己在爹娘心里有多么重要,她这么些天没回家,也不知道姑姑瞒得怎么样了,知不知道无羡的变故。

突然有些想家了。

殷知渔换完药后就出去打猎了,这次孟知初明显是蓄谋已久,杀了他然后夺取十里无妄,这次离开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回来。

祁以歌洗完碗,准备去拾些柴来。往深林中走了一个时辰,周围的植物变的十分茂盛,种类也十分繁多。

她突然发现不远处的杂草丛里有一颗小腿粗的,已折断的树,便兴冲冲地走过去准备砍成几段带回去。

断木旁的草丛足足没过膝盖,正当祁以歌举起剑砍下第一刀时,草丛深处突然蹿出一只眼镜王蛇来。

这只蛇足有三米长,下颌土黄色,体背面呈黑褐色,颈背有一“^”形的黄白色斑纹,躯干和背面布满白色镶黑边的窄横纹条。

眼镜王蛇扬起身子,足有一米多高,张开嘴,露出雪白而锋利的毒牙,紧紧盯着拿着长剑的祁以歌。

祁以歌以前虽也遇到过蛇出没,但都是些类似玉米蛇、翠青蛇和黑蛇一半的无毒蛇,大小也不超过两米。她在医术上见过这种蛇,这种蛇十分聪明,行动敏捷,喜欢捕食其他蛇类,待到猎物身心俱疲的时候,一口咬住猎物的头颈,并且不会轻易松口,再释放毒液将其杀死。

被咬者会逐渐发生语言障碍,陷入昏迷,如果一柱香之后还没有治疗,必死无疑。

这荒郊野岭的,若是被这剧毒蛇咬一口,恐怕是要天地为墓了。

她动也不动地看着眼前这条紧紧盯着她,长达三米的剧毒蛇,心里有些犯怵。

祁以歌进退两难,她想等眼镜王蛇卸下防备,好就此离开,但眼前这条蛇好似没有想要放弃的样子,两人就这么对峙了快一柱香的时间。

她想不能一直就这么僵持着,想缓缓地一步一步后退,退到安全距离再跑开。

祁以歌以极慢的速度向后移动了半步,便动便低声说,“眼睛王大哥,您看您那么苗条,我平时都吃地可油腻了,您吃了我必定得粗好几圈……”,但眼镜王蛇也向前了半步,身体扬起地更高了。

她本只走了半步,一只脚悬在半空中,没撑多久她就撑不住了,她决定一不做二不休,把心一横,拔腿就跑。

可周遭杂草本就茂盛,道路也不平坦,祁以歌根本跑不起来,眼镜王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追上了她,窜起来就要攻击祁以歌。

祁以歌此时心中闪过无数个画面,完了完了,我还没成亲呢,还有那么多好酒没喝,那么多美景没看,就要葬身于此了。

此时,她眼前突然出现一道白光,颈后的眼睛王蛇飞了出去,定睛一看,原来是殷知渔。

殷知渔打完猎回来发现她不在山洞内,洞内的火堆已经熄灭了,殷知渔一探,剩下的木炭也已经凉了,便知道她已经出去很久了,放下东西提剑就出来寻。

一路顺着脚印赶了过来,发现刚刚那惊险的一幕。

殷知渔此刻在祁以歌眼里就是上天派下来拯救她的神明。

殷知渔斩了眼镜王蛇的七寸,祁以歌看着已经一命呜呼的蛇,剁了舌头,准备带回山洞。

“以后不要一个人走这么远,很危险。今天我要是迟了一点,你今天就得死在这儿了,你明白吗?”殷知渔说到。“哦,好吧”祁以歌委屈巴巴的说到。

回山洞的路上,两人都沉默着,祁以歌耷拉着脑袋,不仅是因为被殷知渔批评了,多多少少还有点余惊未定。

祁以歌抬起头看着身边一身黑衣的殷知渔,那天为救她受伤后的血迹还留在衣服上,依旧触目惊心。

好像他们每次相遇都有意外,自己总是给他添麻烦。

回到山洞后,祁以歌好像满怀心事,动不动就出神,也不怎么说话。

殷知渔留下了今天要吃的食材,其余都煮熟,然后放在阳光下暴晒。祁以歌则去打了一些水。

祁以歌晚上只吃了一些野果,吃完早早地就睡了。

第二日殷知渔醒来的时候,发现祁以歌已经离开了。他以为她去找吃的去了,但她把床头的小弯刀也带走了。

殷知渔在石床上发现一块布,布上用碳写上了字。

布上还有一枝粉白的桃花,如脂如玉。

“致殷知渔: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祁以歌。”

他知道她是回家去了,看完便把布条收了起来。

她走之前摘了些果子,自己带走了些,也给殷知渔留了些,放在火堆旁的木碗里。

洞外的熟肉也已经晒制成干了,殷知渔穿上了铺在石床上的外套,灭掉了火,带走了肉干和果子,也带走了祁以歌留给他的一枝桃花。

殷知渔在这几天外出打猎的时候摸清了地形,一路上前进速度很快,耳边都是风声,没有祁以歌在一旁说话的声音,这一路显得十分冷清。

殷知渔到邻城已经是傍晚了,街道上人烟稀少,他熟练的进了一家茶庄。

祁以歌虽然早早就出发了,但还不熟悉地形,在林子里摸索了很久才找到出去的路,到了家中也已傍晚。

祁以歌没有走正门回去,而是悄悄翻墙去了姑母的住处。

她暂时还不确定家里是什么情况,姑母又知不知道无羡发生的事情,所以她要先过来摸摸情况,不想太过被动。

她避开了院子里的婢女和侍卫,悄悄溜进寝室,姑母还在饭厅与祖母他们用晚膳,她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祁语冰进来的时候,被趴在桌子上睡觉的祁以歌吓了一跳。

第十四章 团聚

祁语冰摇了摇睡得正香的祁以歌。

“阿南?”

祁以歌听到姑母的声音,顿时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姑母……”祁语冰在祁以歌旁边坐了下来,说到:“你不是和你师父去了无羡祝寿吗?怎么前几日你师父竟派人来家中问你,现在家里人都知道你失踪了,都要急死了,哥哥派了好些侍卫满城寻你,我还听说无羡易了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祁以歌便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连同跳崖住在山洞里的遭遇都告诉了祁语冰。

祁语冰感叹道:“没想到孟知初还有这样一段往事,”又对祁以歌说到“阿南,你是开国功臣之后,你的一举一动代表了我们整个家族,以后切不可与孟知初再有所瓜葛,他既然把这件事公之于众,你们便不再是师徒。”

祁以歌看着手中的茶杯若有所思。

祁语冰叹了口气,说到:“姑母知道,于私,他是这么多年来的师父,与你有恩,但阿南你一定要明白,与公,他是前朝余孽,与我们祁家水火不容。虽说是不知者无罪,但你已有错在先,现得知真相,就该知错就改。朝廷对我们的容忍,也只能到此为止。”

前朝余孽……那殷知渔岂不是也是前朝余孽?她是不是以后也不能与他再有瓜葛?

祁语冰握住祁以歌的手,道:“你自小就很聪明,姑母知道这些你都懂。”

她看着姑母,愣了许久只能点了点头。

“那你在姑母这里梳洗一下,我们便去见你祖母、父亲、母亲和哥哥们好么?这些天找不到你,祖母都急病了,你大哥也从军营里回来了,他们都很担心你。”祁语冰帮祁以歌把鬓角的碎发別到耳后。

祁以歌点点头,“好的姑母。”

祁语冰随即吩咐了婢女去给大家传话,又叫人给祁以歌打水梳洗。

“给小小姐好生梳洗一下,免得老太太他们见了担心。”

祁以歌换下了沾满了泥水的裙子,重新梳洗打扮。

虽然祖母卧病在床,但听了宝贝孙女儿回来了的消息,病顿时好了大半,也穿好衣服,撑着到了大厅。

阿娘和祖母见到祁以歌的那一刻眼泪就流了出来,抱着祁以歌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当初都是因为自己一时贪玩,发生意外时又孤注一掷,才让大家为她担心了那么久。

一直在军营,许久不见的大哥祁以烨也眼含泪光的说,“妹妹回来就好。”

父亲祁语海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眼里都是红血丝,头发也白了许多,看起来想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祁语海厉声说:“祁以歌,跪下。”

祁以歌闻声,小心翼翼地跪到父亲面前。

祁以歌从小到大,最怕他的父亲。父亲一生为朝廷挂帅出征,身上都是将帅的霸气与威严。

既是军人,祁语海一直认为,国有国法,军有军纪,家有家规。祁以歌此番因贪玩险些丢了性命,必逃不了家规处罚。

祁语海问祁以歌:“你可知错。”

祁以歌点点头,自知木已成舟,有口难辩,不如主动认错,请求宽大处理。

祁以歌磕了一个头,“以歌知错了父亲,甘愿受罚。”

“按家法,当打二十大板。”

祖母听到这话,着急地说:“阿南有错不假,但她也受尽了苦头,也平平安安回来了,再说她也认错了。她这些天吃了这么多苦,身子骨都饿瘦了,你还让她挨那么多板子,万一打出什么问题,你负得起责任吗?”

祁语海坚持到:“娘!兹事体大,若不严惩,后患无穷啊。”

“这件事我做主了,让阿南在家面壁思过,写保证书,抄家法。女孩子身上以后要留下什么疤痕,又该如何是好,反正我不允许你打她。难道你连我这个当娘的的话都不听了吗?”祖母重重把拐杖拄到地面。

这时其他人也顺着老太太的话为祁以歌求情。

祁语海虽火冒三丈,但只能作罢,最后罚祁以歌写一万字的保证书,抄家规一百遍,并扣了祁以歌一年的月俸。

逃过皮肉之苦,祁以歌松了一口气,如果真要挨了这二十板子,可能要在家躺上至少三个多月才能下床。

待祁以歌回到房间的时候,夜已深了,刚才正厅里热闹非凡,现在却静得能听见窗外的风声。

祁以歌躺在床上,在想殷知渔。

不知道他看到自己留下的信是什么样子,醒来的时候看不到她会不会有一丁点的不习惯。

祁以歌不是不想一直在他身边帮他,但她总是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老是给他找麻烦。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

她第一次尝到相思的滋味,虽只是半日未见。她承认她喜欢殷知渔了,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祁以歌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他的,也许是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也许是从他帮她摘莲蓬的那一刻开始,也许是他救了她的那一刻开始。

她觉得在他身边的每一刻都值得心动。

祁以歌开始回忆起和殷知渔相见的点点滴滴,一幕一幕在眼前放映着。

她想到了第一次相见的那颗樱花树,想到了他拾起的那支白玉簪,想到了芦苇丛漫天的萤火虫,想到了她送他的那几朵含苞待放的莲花,想到了那群大雁和那只眼镜王蛇,还有……

祁以歌越想越难过,几滴眼泪便顺着眼角落到了枕头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现在也不知道怎样才能再见他,还能不能再见到他。

也不知道现在他怎么样了,祁以歌想。

直到东方破晓,天蒙蒙亮的时候,祁以歌才缓缓睡去。

这一觉睡到中午,祖母让厨房做了饭菜给祁以歌,大多都是些高营养的食物。祁以歌头昏昏沉沉的,眼睛又红又肿。

她实在没有胃口,只草草吃了几口,喝了一碗汤。吃完午膳她便到书房里,写那一万字的保证书。

前脚踏进书房门刚到书桌前坐下,祁以清便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第十五章 转机

祁以歌头也不抬的说:“出去,本大爷今天没心情。”

祁以清无奈的耸耸肩,手里一把折扇有韵律地敲打着左手,“你这一连几回我来找你你都赶我走,想着我也没哪儿得罪你啊,”祁以清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突然把脸凑到离祁以歌不到十公分的地方,祁以歌吓得往后一躲。

“你哭过了?不对啊,你以前就算是受罚了,再郁闷也最多是喝几杯醉一回。你绝对有什么事儿发生了。”

祁以歌赶紧反驳道:“我祁以歌行得端坐得正,能有什么事儿啊,你别胡说,出去出去。”

祁以清不死心,“咋了我的大妹子,有什么事儿跟哥说啊。说,谁欺负你了,哥打他给你报仇去。”

祁以歌不耐烦地说:“哎呀你就别乱掺和了,我还要写保证了,没时间跟你闲聊。”“不是因为被罚,也没被人欺负,我想想,莫不是你……有了意中人?”

祁以歌被说中了心事,脸唰的一下红了,躲闪祁以清的目光,“哎呀,不是不是,你不要乱猜了,烦死了。”

“生气了?哈哈哈哈……看来我猜的不错。是哪家的公子哥儿?姓甚名谁?人家知不知道你喜欢他啊。快跟你哥我说说,我帮你审审,你这可是开天辟地第一次,容易被坏男人骗。”

祁以歌翻了个大白眼,“我看天底下你最像坏男人。”

“护短?还没嫁过去呢,祁以歌你这可不对。”祁以清顿了顿,略微思考了一下,“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打听到无羡上大概发生了什么事儿,你师父明显不知道你去了哪儿,需要跑出无羡的,只能是原岛主殷九一派的人,祝寿当天各个驻地的头目都到了无羡,据我所知各个封地并未传来更换的消息,再根据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性格,祁以歌你给我说实话,你是不是看上无羡殷九了。”

可能真的是从小到大一直玩在一起,他太了解她了,什么都瞒不过他。祁以歌一惊,一时忘记了辩驳,心里十分慌乱,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

“看来我又猜对了。阿南,要不要跟我说,说不定我还可以帮你。”

帮她?虽然他这个哥哥确实很聪明,也能轻易看透人心。但他怎么帮她呢?他能帮她找到殷知渔在哪儿吗?

他不能,如果他都能找到殷知渔,孟知初也能找到他,他就不安全了。

祁以歌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祁以歌在家面壁思过的这几日,茶不思饭不想,每天只在书房抄写家规。今日花灯节,午膳后,父亲特许她半日的时间,让祁以清带她出去散散心。

做父母的,终究是心疼孩子。

花灯节晚上才开始,但下午街上已经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这一次祁以清倒是很识相的没有自己去别处逍遥,“走吧,今天你哥我大出血请你喝酒。”说罢便拽着祁以歌向醉霄楼走去。

这次祁以清着实是大出血,不仅叫了好几坛‘寒潭香’,还订了二层最好的雅间。她瘪瘪嘴,也不知这货又找姑母敲了多少钱。

楼下说书的是师父的第一个徒弟。酒是好酒,故事也是好故事,可惜对祁以歌来说,醉霄楼算半个伤心地。

想到那些年和师父学艺愉快的时光,物是人非了。

祁以清看到一单好生意,到隔壁雅间谈生意去了。

祁以歌无心听书,靠在窗户旁,一边喝酒一边发呆。一个不留神,手中的杯子掉到了地上,祁以歌弯腰去捡,却发现在盆栽里有一小块碎纸,混在一堆鹅暖石中难以发现,碎纸上有一半奇特的花纹。

祁以歌把碎纸小心翼翼地挑了出来,碎纸不大,只有小指指头大小,其他部分都被烧掉了。这个花纹虽不完整,但她很熟悉,在十里无妄岛的令牌上见过,也在殷知渔的剑柄上见过。

殷知渔来过这儿吗?那他现在在哪儿?

“小二!”

不到片刻的功夫,小二就跑到祁以歌面前,“这位客官,有什么吩咐?”

“这个雅间这几天都有客人吗,都有哪些人来过?有没有看起来很不寻常的人?”

“这些天这个雅间确实有那么一些客人……”小二挠了挠头,“要说不寻常的客人,我倒好像有些映像,有个穿一身黑衣的男子,也不怎么说话,进来后也不喝酒也不点饭菜……”

“那那人长什么样?是何时来的”

小二回答道:“那人样貌倒是平淡无奇,一双小眼睛,厚嘴唇,但气质不凡,感觉很有气势。是……是昨日下午来的,只呆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走了”

小眼睛,厚嘴唇?祁以歌皱了皱眉头。

“那你可知道那人去哪儿了?”她问。

“这小的哪知道啊,店里事忙,小的也没注意,不然你问问门口的账房吧,说不定他看见了。”

“多谢。”祁以歌抓了把铜钱给小二,便急忙下楼到门头找账房去了。

虽然依照小二描述的长相,与殷知渔没有半分相似,但祁以歌就是感觉,那个人就是殷知渔。

“李伯伯,阿南好久都没见过你了,近来身体可好?”

门口帐房年近六十,从祁以歌拜师之前就一直在醉霄楼做账房,可以说是看着祁以歌长大的,孙女又与祁以歌年岁相仿,便也像孙女似的疼爱祁以歌。

李伯伯看到是祁以歌来了,笑眯了眼,“阿南来啦,前几天你跑哪去了,你父亲满城寻你,李伯伯可担心了。”

“我没事李伯伯,就是贪玩儿,一时迷了路,您看我这不是好好回来了么。李伯伯,我昨天在一个穿黑衣的人那里买了一个镯子,后来发现是假的,听说他昨天下午来过这,就小眼睛、高高的,看起来很有气势,他订的是最好的那个雅间,您记得他往哪里去了么?”

李伯伯皱起眉头,思索到,“昨日下午,好像是有这么个人……至于往哪个方向么……好像是往城东的方向去了。”

第十六章 孟最

关于花灯节,李商隐在《正月十五夜闻京有灯恨不得观》一诗中云:“月色灯光满帝都,香车宝辇隘通衢。”辛弃疾有《青玉案·元夕》:“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立春之后,在一个惠风和畅的日子里,让花灯与鲜花争艳。不仅是一种传统节日,更多的是朝廷为了提高客流量增多税收的一种手段。每当这一天,各地的客商和巧匠就会云聚京城,将自己制作的花灯拿到东安门外迤北大街售卖。朝廷也会拿出一笔钱,购买许多精美的花灯沿街悬挂,意图吸引人群。不仅有售卖花灯的商户,各种售卖面具、小吃、烟花的商户瞧中商机,也会早早赶来。

开始脸带面具的只是售卖面具的客商的一种营销方式,面具精雕细刻、栩栩如生,便有越来越多的人在观赏花灯时购买并佩戴面具,后来逐渐演变成一种传统。

事实证明,朝廷的努力没有白费,每当到了花灯节开市的时候,京城靠近灯市的商铺和住房,租价就会翻番,让人轻易不敢问津。花灯节那天夜里,从王公贵族到平民百姓无不走出家门,观赏争奇斗艳的各色花灯,已致车不能掉头,人难以转身。

花灯节的活动当然不止赏花灯这一种,还有猜灯谜、放烟花和放河灯祈愿等活动。猜灯谜一般是售卖花灯的商户的一种营销方式,三个铜板猜一次,五个铜板猜两次,猜中数量越多,得到的奖品越贵重。

往年祁以歌和祁以清总是在猜灯谜这一项活动上耗费大量的时间,沿街挨家挨户的猜,最后总是拿一大堆奖品回家。

在都城实行的是宵禁制度,但是花灯节前后几日内,却特许解禁,可以放三夜花灯,称之为“放夜”。放河灯这件事男孩子总是显得不上心,每次总是祁以歌拽着祁以清到处挑选心仪的河灯。祁以歌并不是对河灯的作用抱很大的希望,只是女孩子嘛,总喜欢认真挑选的过程,再加之她认为,人生应该充满期待,所以挑好河灯后,总会认真在河灯上写上自己的愿望。

放完河灯后就是朝廷组织的大型烟火展了,情人们这时总是在漫天的烟花下相互依偎,在对方耳边诉说情话。每次祁以歌总是要等烟火燃尽才舍得回家。

今年的花灯节与往年一样热闹非凡,人山人海,车水马龙。如古籍《雍洛灵异小录》记载的一般:“灯明如昼,山棚高百余尺,神龙以后,复加俨饰,士女无不夜游,车马塞路。”道路两旁是各式各样匠心独具、美轮美奂的花灯,有的形如各类动物,栩栩如生;有的镶嵌珠宝金银,珍贵异常。

今天祁以清与祁以歌在灯市还没开始的时候就早早来到了现场,今年的花灯节比去年多了很多从未见过的新型花灯。护城河中多了一座浮桥,浮桥两侧也挂满了精致的红灯笼。浮桥通往一座新建的灯楼,广达二十间,高达一百五十尺,灯楼上悬挂着珠玉、金银穗,微风吹来,金玉铮铮作响。灯上又绘龙凤虎豹,作腾跃之状,栩栩如生。

街上人还没有那么多人,花灯也只亮了一半,两人买了些小吃在街上闲逛。祁以歌之前在往城东的路上的客栈茶楼酒楼,都打听了一遍,并没有什么收获。

两人先买好了面具,祁以歌挑中一个为昆曲女子妆容的面具,祁以清则挑选了只遮住右上半张脸的金色面具。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花灯也逐渐亮了起来,人也逐渐多了起来。祁以歌看中了一家的奖品,是一颗缩小版的灯树,上以琥珀白玉饰之。于是两人便从这一家开始猜起灯谜来。

这颗小灯树需要答对二十题,往后题的难度越来越高。在两人的默契配合下,前十五题都轻而易举的猜出了答案,从第十六题起,猜得便越来越吃力。

“月挂半边天,嫦娥伴子眠,酉时天下雨,读书不用言。”

祁以歌思索片刻后,在纸上写下答案“酒”。

“半夜零点游北方,一人捉鸟回家乡。时过蜀道难登天,童儿钓鱼佳人帮。”

祁以歌还在思索,祁以清便在纸上写下了答案“燕子”。

到了最后一题,两人都愣住了,只见灯笼上写道:“元宵夜,兀坐灯窗下。问苍天,人在谁家恨玉郎,全无一点直心话。叫奴欲罢不能罢,吾今舍口不言他。论交情,曾不差。染成皂,难说青白话,恨不能,一刀两断分两家。可怜奴,手中无力难抛下,我今设一计,教他无言可答。”

两人思索良久无果,但祁以歌又不想放弃那颗精美的灯树。

突然身后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是十个数字。”

祁以歌转过身,面前的男子着一身冰蓝色长袍,上绣有木兰花纹,头戴束发嵌宝羊脂玉冠,腰系玉带,手持象牙折扇,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目若秋波,美如冠玉,笑容颇有点风流少年的佻达。

身边祁以清道:“原来是孟兄,真是巧。”

原来是祁以清的朋友。

男子自我介绍道:“在下姓孟,单名一个最字。想必这位楚楚动人的女子便是祁兄的小妹。”

祁以歌回答到:“孟兄过奖,在下祁以歌,他们都都叫我阿南。”

孟最说到:“阿南?可有什么来由吗?”

“取自查辛香的《清稗类钞》‘何时仗尔看南雪,我与梅花两白头。’”

孟最微微一吟,笑着说到:“是个好名字,想必家父很疼爱家母。”

祁以歌笑笑以作回应。她把最后一题的答案写到手中的答纸上,交给商家,换回了心仪的小灯树。

祁以清说道:“既然遇到了,孟兄何不与我们通行?人多些更热闹。”

孟最笑着说到:“甚好,我也正有此意。”

三人一路说说笑笑,从街头猜到街尾,孟最为人幽默爽朗,甚好相处,这一路走来,祁以歌已与孟最成了朋友。

祁以歌将赢来的东西都交给家仆带回家,三人已经走到了护城河旁,祁以歌在周围的商铺挑选着河灯。

祁以清依旧是一副无奈的样子在一旁等着,倒是孟最配在祁以歌身边一起挑选河灯。

第十七章 相见

祁以歌挑完河灯悄悄到店里面写愿望,不愿让他俩看。

要许什么愿望呢,祁以歌想。

她小心翼翼地在灯上写下两行字。

“走吧,咱们去放河灯。”

孟最也挑了一个河灯,上面写到“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

真是个洒脱的浪子。

祁以清想偷看祁以歌写了什么,祁以歌死死捂住不给他看,两人在路上争夺起来,跟小时候抢在街上偷买来的话本子一样。

追逐的过程中,拥挤的人群将祁以清与她冲散了,祁以歌埋头跑的时候撞上了一个人。

眼前是丝绸制的黑衣,祁以歌抬头,男子也转过身来。

她愣住了,男子也愣住了。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她缓缓摘下自己的面具,“殷知渔……”

“嘘……”面前带着黑色镶金面具的男子,将修长的食指置于唇前。

殷知渔用唇语说:“这里不方便说话,跟我走。”

祁以歌点点头,她拉住殷知渔的衣袖,在人群中穿梭着。但她已经感受不到其他人的存在,这热闹而拥挤的大街仿佛只有他们两人。

人群的喧哗和商户的叫卖声在祁以歌耳中渐渐消失,她仿佛听到了自己快而有力的心跳声:咚咚咚咚……

她也不知道殷知渔要去哪里,但祁以歌认为只要在他身边她永远都很安全。

殷知渔带她离开了灯市,周围人渐渐变少,他一路十分谨慎,并不直奔目的地,而是在别的地方绕了几圈才到了一间位置偏僻装潢简单的客栈。

殷知渔住在二楼的尾间,进了客房门,殷知渔才摘下面具。

他点上灯,给祁以歌到了一杯水,在桌边坐下。祁以歌接过水,坐到了殷知渔对面。

祁以歌先打破沉默:“你……好吗?”

殷知渔正低头喝水,听到这话愣了愣。

“挺好的。”

祁以歌试探地问“你离开山洞后一直住在这儿……?”

殷知渔低声说:“昨日才来,在这还有没有解决完的事。”

她点点头,显得有些紧张。她才发现自己手中还捏着那朵河灯,已经皱的不成样子了,便轻轻放在桌边。

殷知渔看到了河灯里露出的一行正楷小字“但愿人长久”。

祁以歌想了想说道:“对了,我回家时,我姑母告诉我,我师父曾派人到家中问过我是否回家,现在他一定已经知道我们还活着,你一定要小心啊。”

殷知渔抬起头,迎上了祁以歌担忧的目光。

他对这种目光有点陌生,好像许久都没有看到过了。

“我明日天不亮就会离开。”

祁以歌听完有些失落,说到:“上次我离开你,是因为我怕自己拖累你,不是因为害怕或者别的一些什么原因。”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坚定:“但我回去面壁思过了几天,仔细想了想,我祁以歌不是半途而废的人,更是一个有恩必报的人。找不到你也就罢了,但既然上天让我再一次遇到你,这一次我是不会轻易离开你的。”

听起来……怎么有点像告白?

殷知渔说到:“你帮不了我的,回家吧。”

祁以歌急到:“你怎么我帮不了你,我会可多东西,虽然我没你武功高,平时打架我还是能帮衬帮衬的,上次是意外。而且我还会说书,这一路要是没有我,那得多无聊。”

“我给你说哦,你要是不带我走,后悔死你。”

殷知渔道:“这一路凶险异常,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不是小孩子的扮家家酒,也不是话本子里的故事。”

“我知道,殷知渔,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不是一时兴起脑子一热才做的这个决定,我有好好想过了,我知道会吃很多苦,我也想过后果。殷知渔,我不怕死。”

殷知渔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

“若是为了报恩,你真的不必如此。”

祁以歌当然是有私心的,报恩只不过是她嘴上冠冕堂皇的理由,骗的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当然是因为你。

祁以歌十六年来看过无数场戏,听过无数次书,喝过无数种酒,但却是第一次怦然心动。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祁以歌从小想要的东西,无论付出多少,都不会放弃。这一次她也是一腔孤勇,纵然前方苦难众多,也要闯出一条路来。

是啊,管你是殷七殷八还是殷九,这一次我祁以歌绝不会轻易放手。

夜渐渐深了,祁以歌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殷知渔问到:“你今天是要睡在这里么,还不回家去收拾东西?”

他轻轻叹了口气,“明早再过来找我。”

祁以歌鼓着腮帮子摇摇头,“我不走。”又以微乎其微的声音说道:“万一你跑了怎么办。”

殷知渔听到后无奈的地说:“我不会跑的。”

看祁以歌还是一脸不相信,又补充道:“去吧,我等你。”

祁以歌听到这句“我等你”,心软了一大半,说到:“我回去收拾一下东西,马上就回来。”转头便要走。

殷知渔突然叫住了祁以歌,祁以歌回过头看着他,“注意安全。”

祁以歌愣住,笑弯了眉眼,点点头。

她一路飞速赶回了家,拿了衣服,钱,一些以备万一的药,最后在桌子上留了一封信。信里只有四个字“平安勿念”。

其他的就靠姑母口糊了,祁以歌想。只用了不到两柱香的时间,祁以歌就回到了客栈。

殷知渔叫小二拿来了两床被子,铺在地板上。祁以歌想起在山洞的那个晚上,脸唰的一下红了。

祁以歌低着头不敢看他,抱着被子直接躺在地铺上,“我睡觉不老实,我睡下面,好了就这么说定了我睡了晚安。”

说完她便闭上眼,佯装睡觉。

她感受到殷知渔熄了灯,上了床,才缓缓睁开眼。

过了很久,久到她认为殷知渔应该已经睡熟了。

灯会结束,人群散去。夜静的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祁以歌在被窝里用微乎其微的声音说道:

“殷知渔,你什么时候才会发现我喜欢你呢?”

第十八章 启程

祁以歌前一天夜里对未知的旅途充满了想象,,足足兴奋到四更天才睡着觉。睡得也不沉,梦里她一路披荆斩棘,十分威风,护送殷知渔回到了无羡,她成了岛主夫人,最后还生了两个娃。

她正在梦里给娃想名字呢,就被面无表情的殷知渔叫醒了。落差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其实按照祁以歌以往的性子,喜欢就该说出来,不答应就追呗,想她祁以歌聪慧可爱,还怕殷知渔没有动心的一天?本想找到机会就表白,但被周有匪死命拦着,还列举了种种古今中外各种话本子里的故事,说女人不能太主动,否则男人会不珍惜。还说女追男,不能追,只能吸引。

这周有匪是祁以歌从小到大调皮捣蛋的第一伙伴,是个江湖女术士。她自封周半仙,祁以歌可不信这套,给她取了个外号叫“周骗子”,天天骗子骗子的叫。周有匪听到可不干了,你天天围在我身边这么叫我还怎么做生意啊。

周有匪可变得一手好戏法,还会一些神乎其神的障眼法,所以唬得好多人请她帮忙治病驱邪。她给病人的符纸泡水喝真的能治病,其实是她懂些医理,符纸都是被药水浸过后晒干的。

要说祁以歌是怎么认识周有匪这个江湖术士的,那还真是周有匪最囧的时候。那些年全国灾害不断,到处灾荒,周有匪也没有生意,饿得半死跑到酒楼里抢饭吃,祁以歌看到她的时候,酒楼里追出大的人正打她打得正欢。周有匪虽有些三脚猫功夫,但遇上那些真会武功的,再加上饿了好几天,只能蹲着老老实实的被打。祁以歌动了恻隐之心,帮她赔了钱,不仅请她吃了一顿饱饭,还给了她好多银子让她以后不要去抢了,让她没钱了再找自己。

当时要不是祁以歌拦着,周有匪感动得说着就跪下来要和祁以歌天地为证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了。当时祁以歌一直以为是个模样清秀的小公子,后来才知道她是个女生,一直女扮男装在江湖上混饭吃。周有匪为人没架子好相处,说话一口一个段子,还特别讲朋友义气,后来便经常一起出去玩儿,再后来还真拜了把子。

一年前周有匪说昆仑有个法会,便找祁以歌借了匹马只身就去了,借的时候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会还,结果前几天回来的时候,不仅马不见了,行李也不见了,混在乞丐堆里回来的。说是回来的路上被强盗劫了,被抢的身无分文,只好投靠丐帮,一路行乞,足足走了半年才回来。回来看到祁以歌冲上去便抱着她哭,祁以歌一问自己的宝贝马,她就开始讲这一路是多么地不容易,堵得祁以歌说不出话来。

前几天祁以歌告诉她殷知渔的事,她表现得像一个在情场中身经百战的老手,又是要出主意,又是要帮忙。昨天回去收拾东西的时候,路上顺道知会了周有匪一声。

周有匪痛心疾首地表示女大不中留,痛斥祁以歌有了朋友就不要兄弟,并吵着闹着要跟祁以歌一起去,还表示只是远远地跟着他们,不打扰两人的二人世界,还说没了她这个火力十足的小帮手祁以歌一定会后悔的。当时祁以歌急着要走,也没多想就答应了。

祁以歌出客栈的时候发现了睡在屋顶上的周有匪,总觉得殷知渔带个她都勉强,怎么还会同意再带个来路不明的江湖术士。

殷知渔找了辆马车,出发的时候祁以歌发现周有匪还在屋顶上呼呼大睡,就知道周骗子不靠谱。

祁以歌在马车上补了一觉,醒来不久后就出了城,两人下了马车,改骑马而行。

两人还没上马呢,周有匪背着包袱气喘吁吁地就追了上来:“等等我等等我!!等一下等一下!!觉太大,睡过了不好意思啊。”

殷知渔疑惑地问:“这位是?”

祁以歌干笑了两声:“呵呵,我朋友,就是担心我非要跟着来……”

周有匪不等祁以歌解释完,抢着说到:“在下周有匪,是祁以歌的拜把子兄弟,职业道士,也兼治各种疑难杂症,久仰殷九大侠大名,在下敬仰之至,今日有幸能得见大侠大名,真是……”

祁以歌看要是不打断她,还不知道要说到什么时候去。

“她是个孤儿,也没有家,可以跟着一起去么?”祁以歌睁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殷知渔。

殷知渔皱眉,不知道眼前的少女打的是什么主意。

其实祁以歌也觉得这样不好,毕竟殷知渔是有重任在身的,又不是出去旅游,带她一个拖油瓶就罢了,她还拖家带口的。

“这样吧……你不是还欠我两件事咩,带她一起去呗。咳,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哦……”

亏,真是亏,祁以歌心里在滴血。

殷知渔这时开始后悔当初答应带祁以歌一起走了。

周有匪这时也开始为自己说请。

“我吃得很少的,”

呸!一人不仅能顶俩,还能顶三!

“本人武功也还不错绝对能够自保,不用大侠分身保护。”呸!就只能吓唬吓唬三岁小孩儿,也不知道之前被打的是谁。

“本人还会卜卦看天象,能为您的旅途提供最好的选择。”

呸!你咋没算到六年前有此一劫?

“赶路吧。”

殷知渔丢下这句话就上马了。

也不知道周有匪从哪里又搞来一匹马,祁以歌想到之前借给她的那只小红马,“这匹也是你借的?”

周有匪自信一笑,拍了拍她的小黑马,“鄙人虽钱财不多,但朋友不少。”说罢便上了马。

祁以歌翻了个大白眼,心想做你的朋友还真可怜,哪回不是血本无归。

三人快马加鞭,路中也不敢多有耽搁,向南边的无妄的某一辖地赶去。

中午只吃些干粮,晚上便在就近的驿站休息或者就地扎营。

周有匪叫苦连天,吃又吃不饱睡又睡不好,还整天整天的赶路。

第十九章 画舫

“阿南,我觉得这一趟下来,我对你们好像不是那么好奇了,我甚至有些想念我在京城孤单但快乐的日子。”周有匪直直倒在甲板上,有气无力的说。

三人骑马七日到沧州,为避免追兵,换水路前行。

在周有匪还没上船的时候,表示对这南方的沿岸风光甚是好奇,还说要好好写诗夸一夸,说不定能流传千古。结果上船后不到两个时辰就吐了三次,吐的周有匪是两眼昏花,浑身无力,别说是作诗了,周有匪都不想做人了。

还说绝对不打扰祁以歌和殷知渔的二人世界,这祁以歌一上船就在周有匪身边,连殷知渔的面都没见过。

“周骗子,你说你是不是我爹娘派过来阻止我在外面嫁人的,嗯?为了你我还折了一个要求,真是心痛死我了。你还抱怨?早点回去过你孤单而快乐的日子,别来烦我。”

周有匪听了祁以歌这话,又开始捶胸顿足,痛心疾首:“女大不中留啊……等等,呕……”

正是初春,南方多了很多游船,殷知渔为了掩人耳目,也准备的是一艘用于游览的画舫船。

船上的建筑按照陆地上的亭台楼阁而建,飞檐翘角、玲珑精致的四角亭子逐渐成形,赫然立于船头,美人靠、盘龙柱子、彩画……龙柱上的浮雕盘龙和祥云一层扣着一层,层层错落有致,雕刻精细到盘龙身上的每一个鳞片都细细可数,还有弧线优美、高高翘起的船尾,船尾的雕花栏杆与船身与船头的雕刻遥相呼应。

为了逼真,船上还请了歌妓与舞妓,临船经过,可闻幽幽琴声。

祁以歌后来才慢慢发现,原来殷知渔并不是只身一人,而是有部分高手在不远处暗中保护。因为武功极高,隐蔽性极好,所以祁以歌一直未曾发现。

那些高手有些隐藏在相邻的游船里,有的假扮成船夫,谨慎地观察着周围的动向。

祁以歌来找殷知渔的时候,殷知渔正在独自下棋,一身简单的黑袍,头发用一支木簪一丝不苟的绾着,阳光透过雕花小窗,落在他的侧脸。

祁以歌实在是不忍心破坏这个画面,她坐在窗外的雕花椅上,拂了拂长裙,整了整发梢,托起桃腮,痴痴地望着屋内的殷知渔。

好像隔着这扇窗,只这么看着,就能让他知道自己有多喜欢他。

其实她觉得自己除了没有当面告白外,做得已经十分明显了。她其实就只会做个荷花和莲蓬,还是阿娘说女孩子一定要会做饭逼着学的。其实阿娘教了她不少,但她实在对做饭没有一点兴趣,一年下来就会做个淮莲汤和荷花酥,味道也是勉勉强强。

周有匪跟她说,要抓住男人的心,要先抓住男人的胃。前几天祁以歌已经学了好几天怎么烤鸡烤鱼烤野果了,也没见殷知渔吃了有多开心。

周有匪觉得是祁以歌还没掌握好火候,祁以歌觉得周有匪的方法不靠谱。

祁以歌看得出神,回过神来发现窗后已经殷知渔的脸了,揉了揉眼睛,伸长了脖子,努力看清屋里的动态。

冷不伶仃,旁边传来了一个声音问她:“你在看什么?”祁以歌理所当然的答道:“看殷知渔啊。”

旁边的人继续问:“看得到吗?”

“刚刚还看得到呢,等等你先别出声儿。”祁以歌皱起了眉头,依旧不放弃寻找屋内的殷知渔。

旁边那人仿佛来了兴趣,继续问:“你确定他在屋里吗?”

祁以歌被问烦了,扭头说道:“你这个人,你管我……”,一回头迎上了殷知渔饶有趣味的目光,一长串的话被生生憋了回去。

偷窥被当事人抓包了,祁以歌憋得表情十分精彩。

半天憋出了一句,“现在确定不在了。”

殷知渔看起来心情好像很不错,脸上还带着笑意,“好看吗?”

祁以歌虽然天资聪颖,但在追人毕竟头一回,也不知道殷知渔是出的什么牌。

“还……可以。”祁以歌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为了表现的更自然一些,祁以歌又说道:“咳,听说船上莺鹂姑娘唱的曲儿是沧州一绝,我是来邀请你一起听曲儿的。”

殷知渔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

祁以歌长吁一口气,总算是可以打破这种尴尬的局面了。

到达前厅时路过歌妓舞姬休息的房间,祁以歌看到周有匪在里面给人看手相,乘机摸姑娘们又白又嫩的小手。

到了前厅,正好赶上莺鹂姑娘抱着琵琶前来。

唱的是一场《惊梦》,祁以歌刚好戴着那日初见时的白玉簪。

祁以歌一遍假装认真听着曲儿,一边用余光偷瞄殷知渔。殷知渔看着台上的莺鹂,脸上看不出喜恶。

殷知渔好像感觉到了有人在看他,与祁以歌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祁以歌赶紧移开目光,假装若无其事地看着台上,伸手想端起右手边的茶碗,却不想打倒了茶,烫手茶水从桌上流了下来,打湿了祁以歌的衣服。

祁以歌“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周围的婢女赶紧上前打扫。

祁以歌不想回忆自己是如何逃离现场的了,周有匪很快也到楼上找祁以歌。

“我刚刚可看到了全程,啧啧啧,真是尴尬的飞起。”

周有匪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

祁以歌回答道:“你有本事你去追,我看看你容不容易。”

周有匪说道:“我可对那个大冰块不感兴趣,天天都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多累啊。还是女孩子好,多可爱啊,白白嫩嫩的,笑起来两个酒窝在脸上,嘿嘿。”

想到这周有匪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表情突然变得十分严肃,皱起眉头低声说:“你说,你都做的这么明显了,他不可能看不出来啊,难道……他是个断袖?”

祁以歌听到这话时正在喝水,一口水一滴都不带浪费的都喷到了周有匪的脸上。

周有匪表情一时僵在了脸上。

“不会吧……”不过祁以歌想起殷知渔做岛主那么多年,后宫的确空置,也没听说有过什么相好。

第二十章 厨房

最后也没讨论出什么结果,画舫上的小厨房里的厨娘手艺极好,做得一手江南好菜。祁以歌决定好生研习一下厨艺,好让殷知渔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这几天祁以歌一起床就跑到小厨房去了,一进去就是一整天,晚上才抹黑回房休息。周有匪还是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醒来就吃午膳,吃完午膳就扎进姑娘堆里,又是免费看手相,又是免费算命,好不快活。

每天晚上祁以歌都会带自己当天做的饭菜去周有匪房间,摇醒睡得满枕头哈喇子的周有匪,逼她尝尝自己的手艺,还必须给出中肯的建议才让她睡觉。让周有匪每晚叫苦不迭。

周有匪不是没有想过办法的,什么衣柜抵住门,什么木板封锁窗户,但无论她花了多大的功夫,祁以歌总能在她呼呼大睡的时候进来摇醒她。

你说要是吃的什么人间美味也就算了,好歹也得是什么可口小菜。但祁以歌在做饭方面真是没有什么天赋,每天端来的饭菜总是能让周有匪想起沿街乞讨的日子,被逼无奈吃的一些馊饭馊菜。

今天祁以歌吃完早膳就去厨房放了厨娘一天假,说是这么多天的努力是该检验成果的时候了。周有匪听得胆战心惊,难不成今天都要吃祁以歌亲手做得菜?顿时有种要投河逃生的想法。

殷知渔不等太阳升起,就已经在房间内练剑了,练完剑沐浴更衣后,吃完早膳就在前厅边听琴边看书,看了快有一个时辰,突然闻道东西焦糊的味道,时间越久味道更甚。

他觉得肯定是哪里着火了,便急忙四处查看,最后寻着浓烟走到了厨房跟前。

祁以歌进去之后,为了避免被别人打扰,顺手就把门反锁上了。

现在厨房附近全是浓烟,也不知道厨房里面是什么情况,船夫敲门喊叫里面也没有人应。

“嘭!”厨房里突然传出一声巨响。

殷知渔也不听周围人的劝告,闯门而入。门后是更大的浓烟,呛得他睁不开眼。

“祁以歌?”殷知渔看不清厨房里的情况,也听不到祁以歌的回答。他只能在浓烟里一边摸索着,一边喊着祁以歌的名字。

门敞开后浓烟很快就散去了,殷知渔看到祁以歌正端着一口大黑锅,面脸都是黑灰。

祁以歌看到殷知渔来了,傻笑了两声,问:“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哎呀你快出去吧,男人进厨房不好。”

殷知渔面对眼前的情况,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笑。

“你在厨房干什么,放火吗?”殷知渔问。

“这么做饭呢么,我也没什么经验…谁知道做着做着锅里的菜就燃起来了,然后我就往里面加水灭火,谁知道锅还炸了……”祁以歌一脸的无辜。

殷知渔皱了皱眉,额头三根黑线,“把锅放下出去吧,我叫人来收拾厨房。”

祁以歌仰着一张大花脸,说到:“不行,我饭还没做完呢。”

殷知渔说道:“厨房可没那么多锅给你炸,你想我们今后都没锅做饭吃吗。”

祁以歌瘪瘪嘴,虽然不想就此放弃,但如今这个样子只得打住了,“等我一下,我我还有个做好了的菜在里面。”

殷知渔等在厨房门口,只见祁以歌端出一盘黑呼呼的东西,看不出原来是什么。

殷知渔眉头皱的更深了。

“你先……把脸洗洗。”

祁以歌听罢,走到船旁,对着水面照了照。发现自己满脸黑灰中间还有面粉点缀,头发也乱了。赶紧用袖子擦了擦脸,一擦反而更花了。

祁以歌十分惆怅,只好回房梳洗,没想到自己的追男大计才开始,就结束了。

周有匪闻讯赶来,看到面脸黑灰的祁以歌,哈哈大笑。

“你笑屁。”祁以歌对周有匪翻了一个大白眼。

周有匪笑得更凶了,“哈哈哈哈哈哈……对对对我就是在笑屁,哈哈哈哈哈哈……”

“还不是你的烂主意,现在胃也没抓住,锅还给人炸了……”祁以歌十分惆怅,这以后厨娘肯定不会把厨房再借给她了。

“得了得了,做饭这事我的锅,请你就此打住,我可不想再每晚睡得正香的时候被叫起来吃碳。”

“我祁以歌可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祁以歌说道。

周有匪内心深处浮起一丝恐惧,“别了吧……还吃啊……”

祁以歌捏捏下巴,思索了一下,“不过只能等安定下来再说了,咦,你觉得我绣个荷包给他咋样,话本子不都是这么写的吗,绣个荷包送给对方做定情信物。”

周有匪露出怀疑的目光:“你会绣花儿么。”

“咳咳,不会可以学么不是,不是有那么一句话说‘有志者,事竟成。’么。”

“鉴于你这几天学做饭的先例,还真不一定。”

两人逗了会儿嘴,晚膳便做好了。这几天周有匪都跟姑娘们同桌吃饭,饭桌上只有祁以歌和殷知渔两人。

吃完晚膳,祁以歌发现夜空星罗棋布,星辰像一颗颗璀璨夺目的宝石,镶嵌在巨大的银河幕布上。河面微风阵阵,沁人心脾。

她走到船头甲板上,却发现殷知渔也立在船头,披星戴月,沉默在夜色微风中。

“殷知渔。”

“嗯?”

“你有喜欢过别的姑娘吗?就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没有。”殷知渔想也不想的回答道。

“那你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吗?”祁以歌又问。

殷知渔愣了愣,从小师父只教他“存天理,灭人欲。”,不许他有七情六欲,可师父连七情六欲是怎样的都没教他。

“不知道。”

“殷知渔,喜欢一个人是天底下最美好的事。就像今夜的星空,你只想把这里的每一颗都送给他。想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但又害怕他不喜欢。

你说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怎么就在遇到那个人之后开始畏首畏尾,以往聪明得不可一世,但唯独在遇到他的时候,总是出丑。”

在遇见你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我这满天的星辰,统统都是你的。

第二十一章 输赢

殷知渔听完后盯着漫天星辰沉默了很久,又转过头看着祁以歌:“那你觉得,这种‘喜欢’是好是坏呢?”

祁以歌不明白,喜欢一个人也会是一种错误吗,它让人勇敢,让人欢喜,让人努力,让人觉得未来可期,她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它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

祁以歌扬起嘴角,“若是有人拿这漫天的星辰给我换,我都不换。”

殷知渔垂眼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上面倒映着灯火与星辰。

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祁以歌心理偷着乐,太好了,幸好他不是断袖,那本小姐有的是机会。不会没关系,但我可以教你啊,嘻嘻。

祁以歌拍着胸脯对殷知渔说:“你要是不会,本小姐可以教你,包教包会的啊,假一赔十。”

殷知渔听到这话竟忍不住笑了一声,“你平日里也是这样到处教人感情的,黄毛丫头?”

说她好为人师她倒不在意,但说她黄毛丫头可不行。

“哼,我才不是黄毛丫头呢!我早就及笄了好不好,不学拉倒,我看你资质也就一般,怕是教也教不会。”祁以歌赌气撇过脸去,不理殷知渔了。

殷知渔笑而不语,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河面上突然吹来一阵凉风。

“阿嚏!”祁以歌不应景的打了一个喷嚏。

殷知渔轻声说道:“回去吧,不然明天该得风寒了。”

祁以歌还是不说话,扭着头不看他。

哎……说到底还是个孩子。

“生气啦?”

祁以歌依旧不说话。

“那我拜你为师,当师父的人可不能这般小气啊。”

祁以歌终于转过头来,“谁说我生气,我就是不想说话而已……阿嚏!”

殷知渔默默脱下自己的披风,给祁以歌披在身上。祁以歌抬头看殷知渔低头为他系披风的样子,这个人其实……也不是那么冷漠嘛。

祁以歌觉得自己心跳越来越快,愣愣地看着殷知渔那张在梦里见过无数次的脸,和那双想想过无数次牵过的白皙而有力的手。

当殷知渔收回手时,祁以歌还有点恋恋不舍。

祁以歌觉得脸有些发烫,可能是真得有点风寒了吧……

“当师父的人可不能老是生病,要不然该耽误徒弟的学业了。”

殷知渔微微一笑。

祁以歌脸又是一红,摇摇头,“我可没有那么脆弱。”

祁以歌第二天在被窝里醒来,想到昨晚的事傻笑笑出了声。

昨晚后来祁以歌为了展现她的教学本领,还给殷知渔说了段故事,故事里的男主女主为爱不惜与家族对抗,两人被虐得死去活来,但最后还是一路过关斩将、披荆斩棘,感动了家族,最后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祁以歌讲到动情处,热泪盈眶。

她觉得多多少少殷知渔应该也懂了一丢丢,不过来日方长,她可以慢慢来。

周有匪推门进来听到祁以歌在傻笑,还以为她被鬼上身了,掏出一张符就贴她脑门儿上,嘴里还振振有词念着奇奇怪怪的咒语。

“周骗子你吃多了啊?!”

祁以歌摘下脑门儿上的符纸,从被窝里钻了出来。

“那你刚刚傻笑什么,我以为你鬼上身了呢。”

祁以歌把昨晚发生的事从头到尾的跟周有匪讲了一遍,周有匪捏捏下巴,“合着这大岛主还是个不懂人事青涩少年!那多好办,直接勾引他,肯定抵不住。”

祁以歌翻了个白眼,“你就不能有点儿什么靠谱的想法?”

“我给你说,你就天天缠着他,天天围着他转,别怕他嫌你烦,但你千万不要表白,然后某一天突然不找他了,你就等着他来娶你吧!哈!我可等着挨夸呢。”周有匪笑得一脸得意。

说来说去,祁以歌总结了一句话,不要脸,不要告白。

于是她吃完午膳就跑到殷知渔房间,说是想下棋。

祁以歌作为公主的陪读,肯定是学过下棋的。而且她学得很快,一点即通,没过多久班里所有的人都下不过她。而且下棋这件事,确实需要耐性,祁以歌越下越觉得无聊,不如去醉霄楼听书,或者去畅音阁听戏,那才是人生乐事。

还不到半个时辰,祁以歌便输了第一盘棋。

其实前半局,她还是颇占优势的,祁以歌当机立断,落子雷厉风行,但相伴而来的缺点就是思虑不周全,不顾大局。

殷知渔下棋让你猜不到他的路数,既不似祁以歌那般冲动,但绝不拖泥带水,瞻前顾后。所以到这后半局,殷知渔设下的局愈发完整,收网时是干净利落,绝不给对方半点生机。

下到第三局的时候,祁以歌发现自己好像又落入了殷知渔的圈套,“不行不行,这颗不算这颗不算,我要重下。”

殷知渔用折扇轻轻挡了一下祁以歌准备悔棋的手,“落子无悔,愿赌服输。”

“啊,那我又输了,哎,真扫兴……”

殷知渔边收棋子边说道:“原来连死都不怕的祁以歌,竟然怕输。”

祁以歌忙反驳道:“谁说我怕输了,我只是不想太扫兴罢了,再来再来。”

“那为了祁师父不要太扫兴,下一局让你三招。”

祁以歌死鸭子嘴硬,“不用,殷知渔我可不怕你,今天之内我一定赢你。”

一局两局三局……天色渐暗,到了吃晚膳的时候,祁以歌还是没能赢殷知渔一局。

吃饭的时候祁以歌显得有些意兴阑珊,也不怎么说话。

吃完晚膳,殷知渔刚离桌,她十分认真地对殷知渔说:“明天我一定要赢你,明天不行就后天,后天不行就大后天,我总会赢你的。我祁以歌可不是那么轻易放弃的人。”

殷知渔点点头,“好。”

一连三天,祁以歌连败三天,殷知渔连平局都没让她见过。

祁以歌眼含热泪,还是个曾经统领过江湖第一大帮派的大男人,现在竟然天天欺负她一个弱女子,老天不公啊!

祁以歌输得都倦了,但殷知渔依然赢得自在,因为他总是有无数种办法赢过祁以歌。

第二十二章 大火

“不好了!船舱着火了!”

“不好了不好了!走水了!”

“快救火,快保护公子……”

天还未亮,祁以歌便被船上混乱的场面与火光惊醒。哭声,喊叫声,脚步声,所有嘈杂慌乱的声音揉杂在一处,被这场大火无限放大。

火势汹涌,熊熊的火焰肆无忌惮地扩张着它的爪牙,所过之处无一幸免。

祁以歌的房间在二楼最里间,等她发现船舱失火时,火势已经蔓延到房间周围,门窗已被烤的滚烫,浓烟从窗户飘了进来,熏得祁以歌睁不开眼睛。

木门已经燃起来了,火焰瞬间点燃了床帘,瞬间棉被也被点燃,那火舌吐出一张多远,祁以歌节节败退,蹲在窗边,用衣袖捂住口鼻。

整个船舱迅速化作火的巨龙,如恶魔般狞笑着,发出“噼里啪啦”的燃烧声。祁以歌看到满眼的火海,火浪一个接着一个,房间里浓烟弥漫,祁以歌想喊救命,张嘴却只能不停的咳嗽,发不出一点声音。

祁以歌有些恍惚,脑中浮现出殷知渔的脸,不知道他此时有没有危险。

那熊熊大火似发了疯般,随风四处乱窜,窗台也着了火,她只能蹲在屋子中央。她已经喊不出来了,视线也越来越模糊,她渐渐听不到屋外的喊叫声了,只觉得呼吸困难,耳边嗡嗡作响。

难道我祁以歌今天真的要葬身于此了吗。早知道就直接告诉他好了,免得我到死他都不知道我喜欢他……

祁以歌在失去意识之前,看到一个熟悉的黑色身影他从火海中走来,抱起她,又冲过火海。

这个人好像一直在跟她说话,但她什么也听不清,她只是在想,这个人不怕火吗,要不然火势这么旺,他怎么也敢只身闯进来……

她觉得这个人很熟悉,但她实在看不清他的脸了。祁以歌想,如果有来世,一定好好谢谢这个,能让她留个全尸的人。

最后好像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什么“万万不可”,然后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祁以歌突然觉得浑身冰凉,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置身于河水中,还在不停往前移动。她有些慌乱,她开始不停的在水中挣扎,才发现一直被紧紧握住的左手。

是殷知渔。

殷知渔的右手紧紧地握着她的左手,带着她向岸边游去。她突然很安心,她知道,她不会有事了。

他又救了她一次。

他们到了岸边,殷知渔拉她上了岸,祁以歌还是很虚弱,差点跌回河中,这时殷知渔及时拉住她,让她跌到自己的怀里。

祁以歌听到了殷知渔强而有力的心跳,“怦,怦,怦……”

然后她又晕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祁以歌看到了殷知渔紧皱的眉头。她伸手想去抚平它,“殷知渔,你要多笑。”

殷知渔声音里透出疲惫,但还是能感知到有一丝欣喜:“你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祁以歌声音还是有些虚弱,回答道:“你不用担心我,我已经好多了。”

殷知渔把架在火堆上熬好的药倒在碗里,端到祁以歌面前,“你昏迷的时候我找郎中来看过了,这药你每天按时吃,多休息几天就会没事的。”

祁以歌这才发现他们正在一座破庙里,身上的湿衣服已经被换下来了,现在穿着的是一身蓝色的新衣裙,湿衣服也已经被烤干了,被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床头。

想到这她突然有些不敢看他,“这个……我衣服,嗯……是你帮我换的吗?”

殷知渔端着药碗,听到这话微微一愣,耳垂竟渐渐红了起来。

“咳,是郎中身边的医女帮你换的。”

“哦哦。”祁以歌点点头,便不再说话了。

气氛逐渐暧昧起来,良久,殷知渔说道:“药可以喝了,你是自己喝还是……”

祁以歌忙做起身来,“给我吧我自己来就可以。”但结果碗时,手还是微微有些拿不稳,撒了些药汁出来。

殷知渔见状把药碗接了回来,说道:“还是我来吧。”,便坐到床边的椅子上。

第一勺药刚到嘴边,祁以歌冷不伶仃的说了一声“烫。”,之后殷知渔每喂一勺药之前都会轻轻地吹一吹,再喂到她嘴里。

火光下殷知渔的脸显得十分柔和,天色已晚,破庙里的光线不是很好,小火堆的火苗缓缓舞动着,祁以歌不自觉地一直盯着他看。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只有梦里才会有对她如此温柔的殷知渔。

如果真是梦的话,就这样不要醒过来多好,这样殷知渔就不会变回原来对任何事都淡淡的,疏离的殷知渔了。

她有时候感觉他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但每次一到她费尽心机对他示好的时候,他又好像什么都不懂。

但他偶尔又会不经意的对她很好,每次遇到危险,他也总能第一时间出现。祁以歌想,他会不会也在喜欢着她呢,只是他自己不知道?

祁以歌想到这狠狠地摇了摇头,让自己打消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怎么了?”殷知渔见状,问道。

“没,没事,可能是药有些苦。”祁以歌辩解道。

“良药苦口,喝下才能好起来。”殷知渔说道。

祁以歌点点头,乖乖地喝完了最后一勺药。

她突然想起来之前突如其来的大火,问道:“之前船上的火是怎么回事?”

殷知渔答道:“事发突然,还来不及查明原因,但我想一定不会是意外失火那么简单。”

“那……其他人呢?周有匪呢?他们有没有事?”

“当时火势甚旺,大部分人都跳水逃生,至于你朋友,想必也游到河岸逃生了。”

“那说明她应该也在附近,我们离得不远,我们能不能去找她?”祁以歌焦急地问。

殷知渔起身讲药碗放到破旧的木桌上,思索了一下,说道:“等你能赶路了,我们就去去找他。”

祁以歌点点头,“好,那现在怎么办?我们怎么联系走散的其他人?”

殷知渔回答道:“他们自然会尽力寻找我们的下落,但只要我们尽早赶到目的地,自然也会在那里汇合。”

第二十三章 泉城游

祁以歌一连躺了三天,虽说吃饭服药能自理,但不能自由走动可是闷坏了祁以歌。

这几天殷知渔白天出去弄吃的,回来就帮她熬药,见祁以歌实在是闷得慌,还带了几本话本子回来。

每次殷知渔回来都能撞见祁以歌边看话本子边感动地哭鼻子,每次看完还要拉着他给他讲一遍。讲完了不免还要补上一句“你看,这就是爱情。”。

殷知渔不感兴趣,但无奈只能好好听着。

乖乖吃了几天苦药,今日终于能够出去走动了。祁以歌心情格外舒畅,一早就起来,说要跟着殷知渔一起出去吃早餐。

祁以歌发现,他们正身处济南的一座小县城里。这座县城人虽不多,但景色动人。

济南因境内泉水众多,拥有“七十二明泉”,被称为“泉城”,素有“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的美誉。南面挨着“五岳之尊”的泰山,北边黄河横跨而过。这县城三面环水,四面环山,山清水秀,春色撩人。

两人走到路边的一家面馆,一人要了一碗面。

面馆的主人是是一对青年夫妇,男人张罗客人,女人下面。两人还有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扎着两个冲天辫,脸蛋白里透红煞是可爱,就在一遍玩耍。

由于时间还早,面馆的人还不多,祁以歌还听到女人催促男人的对话。

“杀千刀的你快一点儿,一会儿客人们都来了就忙不过来了!”“好好好,我马上。”

“杀千刀的你面和没和啊,客人们都等半天了!”

“我马上和,我马上和。”

这对话让人忍俊不禁,听起来女人好像脾气很大,个性很急,但却无处不是岁月静好的味道。

小孩子跑到祁以歌跟前,两个眼珠一闪一闪的,举起玩具想和她一起玩儿。祁以歌趁着面还没煮好,便逗起小孩儿来。

“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孩子脆生生地说道:“我叫如意。”

“真可爱,你多大了啊~”

“四岁了。”

“哦,真乖。”

身边刚好有卖糖葫芦的经过,小孩儿的眼睛都直了。

祁以歌问:“想吃糖葫芦吗~”

小孩儿点点头,“想吃。”

“叫声姐姐就买给你吃~”

小孩儿甜甜地叫了一声姐姐,祁以歌起身走到卖糖葫芦的人面前,才想起自己的钱全落在船上了,便向殷知渔投去求助的目光。

殷知渔看到眼前一幕也忍不住微微扬起嘴角,看到祁以歌的眼神,无奈的起身走了过去,掏出几个铜板买了一串糖葫芦。

殷知渔把糖葫芦递给小孩儿,摸摸她的头,说道:“去吃吧。”,便准备回去坐下。

这是祁以歌突然拉住了殷知渔的袖子,殷知渔疑惑道:“怎么了?”

祁以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个……我也想吃。”

殷知渔看了看馋嘴的祁以歌,转身又给了那人几个铜板,接过一串糖葫芦。

殷知渔讲糖葫芦递给祁以歌,还一遍调侃道:“诺,还忘了自己家还有个孩子。”

祁以歌努努嘴,看在糖葫芦的面子上就不跟他斗嘴了。

回到面馆的时候,面已经上好了。祁以歌吃得格外的香,连面汤都一股脑儿地喝光了。

“呼~真幸福啊。”祁以歌揉了揉吃得饱饱的肚子如此说到。

吃完祁以歌托着腮看着面馆里的这对夫妻,妻子总爱吵丈夫,但丈夫从不还嘴。吵吵闹闹,但总是很和谐。

“真幸福啊。”祁以歌又说道。

殷知渔顺着祁以歌的视线,看到面馆的夫妻,问道:“你喜欢这样的生活?”

祁以歌并没有移开视线,轻轻说道:“只要两个相爱人能够执手到老,并且岁月静好,什么样的方式和身份都不重要。”

殷知渔心里有些诧异,“你才十多岁,怎么会有这样的感慨。”

祁以歌看着殷知渔,笑了笑说道:“不告诉你。”

两人去买了笔墨,祁以歌画了一幅周有匪的画像。便用该画像沿街找人。

问了一整个早上,一无所获。祁以歌累的腰酸背痛,回来之后便躺在草垛上,看着手中的画像,“难道是我画得不像吗?不会吧,我觉得还是很像的呀,怎么就是找不到呢。”

殷知渔倒了一杯水,“这样找也不是办法,还容易招来追兵。看来他并没有来此地,可能沿着河到别的地方去了。”

“殷知渔,我们明天就赶路吧,我们早点到广陵,不见到她我总是不放心。”

殷知渔想了想,说道:“好。”

不过既然到了泉城这个好地方,祁以歌自然不会放弃好生游玩一番。

没休息多久,祁以歌便嚷着要出来玩儿,两人在城内走走停停。

曲水亭畔,户户垂柳绿荫,门前泉水流过,老人小孩儿在树荫下喝茶聊天,吃着当地独有的美食。

祁以歌听到有人说起这当地融泉韵、水韵、食韵于一体,把美景、美味、美色相结合的泉水宴,便忍不住要亲身尝试了。

祁以歌又搬出了那套要苦中作乐的言论,殷知渔拗不过她,只得陪着她去。

酒楼依泉而建,装饰古朴,环境恬静优雅,精致的雕花窗外郁郁葱葱,空气清新宜人,完全没有一般酒楼的喧嚣嘈杂。

先是一道芙蓉湖虾仁,精选白云湖鲜活青虾,剥壳取肉,配以山鸡蛋蛋清,采用传统软炒技法炒至而成;辅再以瑶墙万亩荷塘新鲜荷叶及含苞待放的荷花花瓣,配红木盘托,更突出了清雅隽永的特色。

泉城人自古爱荷花,祁以歌从庙里一路走来,湖畔沼泽、田间池塘都有荷花的倩影。当时的大明湖还因此被称为“莲子湖”。大明湖汇百泉之水,孕育滋养出的荷花颇有灵性。

有诗云:荷叶田田千点碧,藕花冉冉满城香贪看明湖忘归路,敲碎钟声月色黄。说的便是大明湖荷田的美妙景致。

然后是黑虎香蒲戏乌龙(奶汤蒲菜煲海参),龙潭赏鱼(泉水老汤鱼)、一壶(湖)春色(泉水茶香鲍鱼盅)、连年有余(醋烹野生鲫鱼)还有泉春晓。

最独特的就是这道泉春晓,用金蝉,山蝎炸制而成。摆盘别致,如初春时节冰雪消融,山泉喷涌,百鸟争鸣,无处不是春的气息。

第二十四章 广陵

吃完泉水宴,祁以歌又挺着吃得圆滚滚的小肚子在外面溜达了一会儿。

两人决定明早就出发,于是她又买了好些泉城的特产美食,说是路上做干粮用,但回来的路上闻见点心的香气,忍不住打开,对自己说只是尝几个不碍事,没想到一路吃吃停停,回到庙里已经不剩多少。

祁以歌看着所剩无几的点心有些懊悔,不该这般贪吃的。幸好殷知渔以防不备还买了一些,要不然明天在路上就要饿肚子了。

睡前祁以歌收拾了一下行李,之前在街上也购置了一些衣物与急用的药物,本来这次是意外,逃的十分匆忙,行李倒也简单轻便。

第二天天不亮,殷知渔就牵了两匹山河马来。

“山河马?你从哪里弄来的?”祁以歌两眼放光,迅速跑到马跟前,抚摸起马来。这匹马似乎与祁以歌从前相识一般,与她甚是亲近。

山河马外貌清秀,体质结实,动作灵敏,速度快、挽力大且持久力强,最适合他们这般长期赶路用。

殷知渔反问道:“你对马也有研究?”

“从小经常到父亲的营地玩儿,且父亲也好马,军营里有各种各样的马,我之前有一匹红色的山河马,可漂亮了,可惜周有匪给我搞丢了。”说到这祁以歌叹了口气。

又转过头问殷知渔:“咱们现在就出发吗?”

殷知渔回答道:“还不急,天还没亮,林间路不好走,等太阳升起来我们再出发。”

祁以歌点点头,表示赞同。

殷知渔把两匹马拴在庙门口,“我从外面带了早饭回来,趁热吃了吧。”,便把纸包放在了木桌上。

纸包里是泉城的特产,名叫油旋,葱香扑鼻,长得有点像北方的烧饼,但形状有些差异,好似漩涡一般,外焦里嫩,表面金黄。

殷知渔还带了豆浆回来,打开盖子还冒着热汽。

祁以歌吃完又休息了一会儿,天也就蒙蒙亮了。两人带上行李,骑马启程了。

离广陵还有一半的路程,可能要快马加鞭才能在一个月内赶到了。

祁以歌可不是娇滴滴的小姐,虽然出生官宦人家,但毕竟是将门之后,虽说路途遥远,风餐露宿,但祁以歌也喊过一声苦。反而是在两人都很劳累的时候,祁以歌还想着法子,说些笑话逗殷知渔开心。

一连过了半个多月,广陵终于近在眼前。

两人停下在林子的小河旁打水,殷知渔说道:“穿过这片林子,前方便是金陵城了。”

祁以歌感到如释重负,终于能躺在软软的床上好生睡一觉了。

她正想说话,只见殷知渔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暗示祁以歌不要讲话。

等了一会儿,祁以歌听到了刀剑想接的打斗声,还有追逐逃跑的脚步声。从脚步声推断,来人还不少,足有十多人左右。这些人都功力深厚,所以脚步声极轻,祁以歌只能在其走进的才能听到一二。

殷知渔用手势让祁以歌上马,如果有危险不要有冲突,走进城中便好了。

两人上了马,屏息凝神的听着。只见一月白色身影从头顶上飞了出来,接着又有几人追了出来,身后陆陆续续又追来了十多人。祁以歌心里一惊,但很快发现这些人并不是冲着他们来的,来人避开两人,直直指向那位着月白色长袍的人。

这些人在小河对面交手起来,少年身手奇佳,可以同时与这十多位武功高深之人抗衡。场面太乱,祁以歌一时看不清少年的模样,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愣愣的看着。

与少年交战之人倒下了几个,但剩余的人还是不见疲惫,举剑直指少年。

少年瞧见了河对面的两人,直直用轻功飞了过来,跳到了祁以歌背后,也不顾身前的祁以歌,直接驾马逃走。

祁以歌刚想反抗,少年在她耳后辩解道:“在下并无恶意,无意中惹了一点麻烦,望阁下谅解,相帮这一次,今后定有重谢。”

殷知渔紧紧跟在祁以歌身后,正准备对少年动手,祁以歌制止了他,让两人分头走,少年说了一个地方,让殷知渔之后到那里与祁以歌汇合。

祁以歌只觉得身后少年的声音有些耳熟,便问道:“既然你要我帮你,总该报上名来,你要是恶人,就算我现在帮了你,之后也不会轻易放了你的。”少年爽快答道:“在下孟最,刚才一时情急忘记了,是在下失礼。”

“孟最?是你?”

“怎么,姑娘难道认识我?刚才形势紧急,我也没看清姑娘的长相。”少年说道。

“我是祁以歌啊,上次花灯节见过的。”

少年有些惊喜:“是阿南啊,上次花灯节你不告而别,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没想到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哈哈!”

祁以歌也没想到能在此处碰到孟最,幸好不是恶人,祁以歌松了一口气。

孟最好像很熟悉这里的地形,抄小路一会儿就到了城门口,两人进城下了马,相伴向约定的地点走去。

广陵地处江南,景色自是不必多说,流水桃花,春深似海,草长莺飞,百花争艳。再加上江南自古是个养人的好地方,人口稠密,美人众多。

祁以歌问孟最:“你是行走江湖路过这里,还是你家就在此处?刚刚我瞧你对广陵的地形十分熟悉,应该呆了有一段时间了。”

孟最回答道:“我家就在这广陵附近,前段时间赴朋友之约到了京城。你呢,上次你不告而别可把你哥气得不轻。”

“我也是有事才来此地的,这次可能要在这里多呆一段时间,要仰仗孟兄帮忙了。”孟最爽朗的笑了几声:“没问题,至少得带你把广陵都玩一遍。”

两人一路有说有笑,孟最性格爽朗豁达,不似殷知渔沉默寡言。她感觉这一个月说的话都没有今天一天多。

两人走了有一柱香的时间,到了约定的茶楼前。

茶楼名叫“临江仙”,取自词牌名。孟最拴了马,便和祁以歌一齐上了茶楼。

第二十五章 是陈最

祁以歌在茶楼外看到了殷知渔那批山河马,他应该到了有一段时间了。

小二带两人上了楼,祁以歌说是找人,姓殷。

“姓殷?好像没有这个人。”小二想了想说道。

“没有?”祁以歌顿了一下,“那姓时呢?”

“哦,那确实是有,客官随我这边请。”小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殷知渔在雅间里,面前摆着一壶茶,但没有被动过。祁以歌跟他招了招手,殷知渔点了点了头。

祁以歌先坐下倒了一杯茶,说道:“殷,时羡,你说巧不巧,这个人我认识,是我的朋友。他叫孟最,是在京都认识的。”

孟最抱拳,“在下孟最,之前唐突了。”

殷知渔点了点头,“无妨。”

三人又在茶楼坐了一会儿,殷知渔很少说话,祁以歌和孟最说起祁以清的糗事来,倒是聊得十分开心。

离开的时候,孟最对祁以歌说:“你要是想找我,就跟这茶楼的账房说一声,这茶楼是我要好的朋友开的,他会转告我的。”

祁以歌点点头,“等我安顿好了就来找你玩儿。”

祁以歌与殷知渔到楼下上了马,和孟最别过后便向城南走去。穿过市区,人越来越少,走到一座山下,发现有人迎接。

“在下已在此恭候多时,请随我走。”

祁以歌以为要上山,但跟着侍从进了一条隐秘的穿山小路。不到一柱香的时间,穿过了大山,山后竟是一片平地。

平地上修建着各种精致的建筑,但又与普通的亭台楼阁有所不同,但一时祁以歌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同。

平地四面环山,山峰高耸入云,易守难攻。房屋旁都种满了杏花,微风一过,粉白的花瓣悠悠飘落,落在行人的衣衫上,落在树下的泥土中。

殷知渔好像跟她说过,这里是无妄很重要的一个分支,最重要的是,这里的分部首领是站在他这边的。这次来,不仅是为了韬光养晦,更是要得到他的支持,壮大势力。

那人带他们进了一座大宅院,跟门口的侍卫通了消息,很快里面便来人相迎。

来人武人模样,身高八尺,一身正气。头发黑亮,棱角分明,英挺剑眉斜飞,一双锐眼黑白分明,胸脯横阔,语话轩昂。

“属下陈域来迟,望岛主赎罪。”

殷知渔拉起了半跪的陈域,“此次路上突发意外,晚了几日,不怪陈首领。”

然后两人便到了内屋议事,祁以歌被带到了后院。

后院柳树成荫,采用分峰用石的手法,用不同的石料堆叠而成“春、夏、秋、冬”四景。春山艳冶而如笑,夏山苍翠而如滴,秋山明净而如妆,冬山惨淡而如睡。春山宜游,夏山宜看,秋山宜登,冬山宜居。

祁以歌安置了行李,婢女带她到了园林四处参观。首先是月洞形圆门,门上石额书“得真”。门两侧各种竹子枝叶扶疏高出墙垣,白果峰穿插其间,以春景为游园的开端。两旁典雅的一排雕花漏窗,可瞥见园中景色,楼台花树映现其间。

夏景位于西北角,东与抱山楼相接。叠石以青灰色太湖石为主,似云翻雾卷之态,利用凹凸不平的太湖石,多而不乱。远观舒卷流畅,巧如云、如奇峰;近视则玲珑剔透,似峰峦、似洞穴。山上古柏,枝叶葱郁,颇具苍翠之感;山下有池塘;深入山腹,碧绿的池水将整座山体衬映得格外灵秀。

北阴处有一涓细流直落池塘,叮咚作响,池中游鱼嬉戏穿梭于睡莲之间,静中有动,极富情趣。池塘右侧有一曲桥直达夏山的洞穴,洞之幽深,颇具寒意,即使炎热的夏天,人们步入洞中,顿觉清爽。盘旋石阶而上,登至山顶,一株紫藤迎面而立,游人悠游其间忘却了无尽的烦忧。

经过宝山楼的“一”字长廊,东部是气势恢宏的秋景。秋景用黄山石堆叠而成,山势较高,面积也较大。整个山体分中、西、南三座,有“江南园林之最”的美誉。黄山石呈棕黄色,棱角分明,如刀劈斧砍。整座山体峻峭凌云,显得壮丽雄伟。进入山腹,如入大山之中,险奇之处随时可见。中峰高耸奇险,下有石屋,可容十几人,内设石桌、石凳、石床,通风良好,四季干燥,颇具生活意趣。沿腹道攀援而上,至山顶拂云亭,顿觉心胸开朗,满园佳境,尽收眼底,正所谓秋山宜登者也。

冬景安排在南墙之下,背靠高墙几乎终年不见阳光,远远望去似积雪未消,地面用白石铺成。冬山用宣石堆叠,石质晶莹雪白,每块石头几乎看不到棱角,给人浑然而有起伏之感。造园者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将假山堆叠得如一群狮子,远观似一头头雪狮欢腾跳跃,憨态可掬。南面高墙上有二十四个风音洞,后面的巷风袭来,时而发出呼啸之声。造园者不光利用“雪色”来表现冬天,还巧妙地将“风声”也融合到表现手法中去,令人拍案叫绝。山侧的几株腊梅烘托出冬天的严寒。正当人们面对端庄、静穆的冬景,感叹一年终了之时,蓦然回首,发现西墙上有一洞窗,露出了春景一角,似乎在向人们招手,暗示春天又将来临。

这样一看,广陵园林实不输苏州园林,造园者将四季假山设置在一园之中,人们可以随时感受四时美景,并周而复始,颇具“壶天自春”之意。

黄昏的时候,陈首领在大厅宴请祁以歌与殷知渔,为他们接风洗尘。祁以歌一到大厅便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两人几乎同时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孟最?!”“阿南?!”

陈首领有些意外,“今日还说给二位引见,没想到姑娘竟早已认识犬子了。不过犬子姓陈名最,不知孟最是……”孟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忙解释道:“孟最是我行走江湖用的名字。”又对祁以歌说,“我真名叫陈最,不过不重要啦,随你叫吧,怎么舒服怎么叫。”

祁以歌点点头,“陈最,沉醉,是个极好的名字。”

陈最在饭桌上给陈域之前结识的渊源,陈域哈哈大笑,“没想到犬子闯了祸还靠姑娘相助才能脱险。之前岛主已经介绍过了,你叫我陈伯伯就好了。你和岛主先安心的在这里住几天,我和岛主也有些事还需商讨,正好叫陈最带你到广陵城到处走一走玩一玩。”

陈域虽看起来十分严肃,但相处起来还是很亲切的,特别是对她一类的小辈。

祁以歌点点头,笑着说道:“好,我正好也和陈最聊得十分投机,说不定能成为很好的朋友呢。”

“广陵虽不比京都,但江南风光还是很值得一看的。他平时逍遥管了,若是犬子有照顾不周的地方,尽管到陈伯伯这里告状,我一定责罚他。”陈域笑着说道。

祁以歌忙回答道:“不会的不会的,陈最对朋友还是很讲义气的,毕竟也是陈伯伯的孩子,一定不会差的。”

陈域又哈哈笑了几声,对身边的随从说道:“吩咐厨房开饭吧。”

用完晚膳,陈最带了几坛好酒,邀祁以歌一起去园子里赏月。

陈最还没走进,祁以歌就已经闻到酒的香味了,陈最说这是江南有名的“秋露白”,以夜晚的露水酿制,以一浅盘放在一处碧草茂盛、丛叶倒垂的劈立崖壁之下,收集草叶上的露水,味最香咧。

两人到了园中的凉亭中坐下,陈最打开酒坛,顿时香味更加浓烈。

第二十六章 宿醉

陈最给祁以歌满上酒,祁以歌细细嗅了嗅酒香,又低头小酌一口品了品,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陈最则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这酒不烈的,你可以放心喝。”陈最笑着说,“慢品有慢品的味道,快饮有快饮的风味。”说完陈最又给自己倒满。

他又举起酒碗,“先为你迎风洗尘,敬你一杯。”

“多谢陈兄盛情。”祁以歌也端起酒碗,轻轻与他碰了碰,然后一饮而尽。

酒虽不烈,但一碗酒下肚,祁以歌脸上还是泛起了红晕。

陈最讲起了祁以清当年的风流事,说他可是那些戏院歌馆的风云人物,也干过散尽千金为红颜的傻事。祁以清去妓院也不嫖,那些姑娘们也当他是知已人物。

说到这祁以歌忽然有些上头,这么多年祁以清可没少骗她零花钱,从来也没见他还过。

祁以清跟那些秦楼妓院多少都有生意上的往来,有些不愿委身于青楼的刚烈姑娘,他瞧见了也会为其赎身。有些人被他打动,要以身相许,但祁以清都只与她们做朋友。虽说走得近,但对很多人都一样,也没见对谁多一点。祁以清对姑娘们没有偏见,反而以礼相待,渐渐的,红颜知己便多了起来,很多人都明里暗里都的倾心于他。

也有十分喜欢他的清倌,不为名利,努力赎身只是想在他身边做个小小的侍妾。祁以清知道了也好言相劝,这些姑娘里面可不乏些才貌双全的名妓,也有很多富贵子弟求娶不成的。但也没见过他好像喜欢过哪一个。

不过有一年青楼里来了个宁死不从的,模样才艺都是一等一的好,但就是不愿意见客。被老鸨打了一次又一次,身上全是伤,再疼也不屈服。有一次老鸨下了极重的手,还是个大雪的天气,她满身是血被丢在外面,这这么碰到了来青楼谈生意的祁以清。

那个姑娘好像被祁以清安置到了别的宅子,祁以清派人给她疗伤,还经常去看她。

祁以歌想起几年前有段时间,祁以清三天两头地往外面跑,问他他也只说是谈生意,别的什么也问不出来。后来父亲好像知道了什么,祁以清被重重打了四十大板,被打的昏死过去。阿娘哭了好几次,他在家躺了半年多都没出家门。

那时祁以歌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哥也不知道,父亲勃然大怒,连阿娘都不敢求情。

现在想起来可能跟这个姑娘有关。

“自那之后,好像再没在青楼看见过他。”

祁以歌喝了口酒,“也不做生意,他好像也不怎么出门了。还整天喝我的酒,喝完还找不到人。”

自那之后,祁以清虽看起来跟往常一样,但再也没在她面前喝醉过。

酒过三巡,祁以歌喝得有些头晕。

“我爹说,岛主是你的哥哥,但我看着可不像。说真的,你为什么要跟着他到这儿来啊?”陈最问。

祁以歌想了想,“就是想来吧,然后就来了,也没想太多。”

陈最又问:“因为广陵?还是……因为他?”

祁以歌微笑着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是还是不是啊,不准打哑谜。”祁以歌只是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悄悄说道:“你猜。”又仰头饮尽碗中酒。

祁以歌正准备倒酒,发现酒坛已经空了,又摇了摇陈最跟前的酒坛,也是滴酒未剩。于是站起身,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又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打了一个哈欠。

“我困了,回去睡觉了,晚安。”说罢转身给陈最招了招手。

摇摇晃晃的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还有,谢谢你的酒,下次我请你喝。”说罢正准备下台阶,一脚踩了个空,幸亏陈最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过了许久,祁以歌没有反应,陈最才发现她靠在他肩上早已进入梦乡。

陈最看着沉睡的祁以歌,脸上泛起笑意,又低声叫了几声,祁以歌只模模糊糊说了几句梦话,又埋头睡了起来。

陈最无奈,只好抱起她,向她住的方向走去。

夜色已深,却不想刚好碰到议事回来的殷知渔。殷知渔看到陈最怀中睡得正香的祁以歌,眼中迅速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恢复如常。

陈最先开口解释道:“她喝醉了,睡得太沉又叫不醒,我只好把她送回来。”又顿了顿,“我送她回去就好,岛主不用担心。”

“既然是舍妹,就不必麻烦陈公子了。”

殷知渔说罢便从陈最手里接过祁以歌,向陈最微微颔首,随之转身离开。

陈最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勾了勾嘴角,也转身离开。

祁以歌感觉睡得不太舒服,伸手抱紧殷知渔的脖子调整了一下睡姿。

“殷知渔……”祁以歌喃喃道。

“嗯。”

“是个大笨蛋……”

祁以歌说完这句话就专专心心的睡觉了,殷知渔皱眉,才意识到怀中的少女是在说梦话。

殷知渔把祁以歌送到房间时,衣服上已经有了祁以歌的口水印。婢女们赶紧把祁以歌扶到床上躺着。

殷知渔正打算离开,祁以歌一把抓住他的衣袖。

“不会放弃……殷知渔……”

“嗯。”

“你早晚……我的……我可是金陵……”

殷知渔突然来了兴致,“金陵什么?”

“金陵……一朵金花。”

殷知渔有些想笑,把衣袖慢慢拉了出来。

“看你明天还说不说得出这些话。”说完又给祁以歌盖上了被子。

走到门口,吩咐了婢女做些醒酒汤来,给她服下了再让她睡。

祁以歌第二天醒来,头有些发晕,但幸好不痛,多亏了昨天那碗醒酒汤。

她揉了揉太阳穴,记得昨天喝了好些酒……好像是陈最抱她回来的?想不起来了。

算了不想了,于是祁以歌蒙上被子继续睡回笼觉。

醒来已经是中午了,梳洗完就直接到偏厅同大家一起吃饭。陈最还是同往常一样精神爽朗满脸笑意,一点都没有宿醉的样子。

陈最看到祁以歌,笑着跟她打招呼:“阿南。”

祁以歌笑笑,也跟他招了招手。

第二十七章 广陵游

吃过午膳,祁以歌又小睡了一会。起床梳洗好不久,陈最就过来找她了。

“今天天气特别好,我带你去出去逛逛吧,顺路还可以吃到很多广陵的小吃点心。”

有吃有喝有玩儿,祁以歌自然特别开心,“好啊好啊,我没什么要收拾的了现在。”

陈最先带她去了瘦西湖游湖,顺带看看二十四桥。“天涯回首一销魂,二十四桥歌舞地”二十四桥确是一座十分有情怀的桥,古人在这里留下的诗句无数。

游完湖又去了东关街。东关街足有二里地,不仅是广陵的水陆交通要道,而且是商业、手工业和宗教文化中心。街面上商家林立,行当俱全,叫卖声此起彼伏,繁华异常。

祁以歌一上街就闻到了炒饭的味道,让人垂涎欲滴。

“想吃?”陈最问道。

祁以歌点点头,“嗯。”

“等着。”说完陈最便进了一家炒饭小店,不到一会儿就打包了一份炒饭出来。

“诺,吃吧。”陈最递给祁以歌。

“谢谢你!”祁以歌打开食盒,用勺子吃了起来。

之前就听说过广陵炒饭的美味,但在别处吃的总没有当地这么正宗。炒饭里不仅有鸡蛋,还有很多海鲜:海参、干贝、虾仁等,还有腊肉火腿和香菇粒等配料。吃起来口口生香,让人回味无穷。

吃完炒饭,一阵浓浓的芝麻香传入祁以歌的鼻中,定睛一看,原来是广陵的特产牛皮糖,号称“广陵一绝”。外层芝麻均匀,切面棕色光亮,呈半透明状,富有弹性。

祁以歌眼前一亮,还没开口,就发现陈最已经在交钱了。

“这个可是广陵极有名的点心,游客离开时都会买上一大堆带回去,你尝尝。”说着便把手中还热乎的纸包递给她。

祁以歌拿出一块放入口中,牛皮糖口味香甜,细嚼不粘牙且富有弹性。她一连吃了好几块。

陈最好像瞧见了什么,对祁以歌说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祁以歌点点头,“好。”

说罢陈最便快步走到一户商家前,人流攒动,也看不见他在做什么。

祁以歌收起纸包,看到隔壁有家烧饼铺子,卖的是广陵特有的双麻烧饼。祁以歌买了两个吃了起来。双麻烧饼体积庞大美观,入口酥香,滋味甜美。

刚吃完手中的一个,陈最便拿着一个糖画回来了。

“诺,给你。”

祁以歌接过糖画,乍一看发现糖画画的是个女子,再仔细一看,祁以歌发现这个女子的长相穿着很像今天出游的自己。

她指着糖画惊喜的问陈最:“这个画的是我么?”

陈最笑着说道:“嗯,是我亲手画的,像不像?”

祁以歌笑容可掬,如春风拂面,“真的很像,你画过很多次糖画吗?”

陈最回答道:“哈哈哈,我是第一次画呢。刚才看到商家在画动物,我就想尝试画个人。你喜欢就好,看腻了就吃吧,这个也是很好吃的。”

“这么好看怎么舍得吃啊,”祁以歌把手中的烧饼递给陈最,“你吃吃这个,我觉得超级好吃。”

“双麻烧饼么?”陈最接过来,“我也很爱吃这个。”

“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和祁以清犯了错,被阿爹罚跪在祠堂,一连两顿没有吃饭,看到贡品里有烧饼,不到一会儿,我俩争先恐后地把一盘烧饼全都吃光了,吃完了烧饼还顺便吃了其他的贡品水果,果核扔的到处都是。后来被发现了我俩被罚的更重了,阿爹还命我们自己做出一盘烧饼来,不做出来不让我们睡觉。”

陈最哈哈大笑,“后来呢?”

“哈哈哈,我俩怎么可能会做烧饼,结果后半夜把厨房给烧了,要不是侍卫们发现及时,差点酿成大祸。最后我俩在家里抄了一个月家规。”

陈最说道:“哈哈,这倒是像你俩的风格。”

祁以歌说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风格?”

说完两人相视大笑。

东关街南有一家街南书屋,原为一对盐商马氏兄弟的宅院。东至薛家巷,北至东关街,南至韦家井,西至马坊巷。封火墙尤具特色,但最负盛名的还是甘泉县县令龚鉴所赠的太湖巨石。祁以歌记得小时候在诗书中读到过一句:“山馆玲珑水石清,邗江此处最知名”。

陈最介绍道:“这间书屋又叫做‘小玲珑山馆’。马氏兄弟勤敏好学,工诗,人称‘广陵二马’,人品、诗文、藏书、功绩都为人称道,是南方最有名的儒商之一。这里的藏书数量还是南方之最。”

祁以歌看到了园中的那块玲珑山石,上有阴刻篆书“玉山并立”和“玲珑山馆”方印。

走出街南书屋,已经是黄昏了。陈最带祁以歌到东关街的一家大酒楼吃晚饭。

酒楼建筑风格极具江南特色,雕檐映日,画栋飞云。酒楼生意火爆,座无虚席,门前还有许多人在等待。

陈最跟小二说了两句话,两人便被带到了酒楼二楼的一间清静的雅间中。

小二很快拿来了菜单,陈最把菜单放到祁以歌面前,“想吃什么点什么,今天父亲可给了好些活动经费,你想全吃一遍都没问题。”

祁以歌打开菜单,菜单上密密麻麻的写着各色菜名。祁以歌看名字点了个蟹火锅、红烧肉、炒年糕,又点了一锅老鸭汤。

“不点了吗?这里每份菜的份量不多,可以多点一些。”陈最说道。

“我也不知道什么菜好吃,要不你帮我点几个菜吧。”祁以歌说着把菜单递给陈最。

陈最没有看菜单,脱口而出几个菜名。

小二说道:“公子是熟客,老板说公子今日的酒他请了。”

酒楼客人虽多,但菜上的并不慢,不到一柱香的时间,所有的菜和汤都上齐了。小二送来了几坛酒,是上好的“荷花蕊”,味道轻柔醇香,入喉甘甜。

祁以歌举杯,“今日多谢陈兄相陪,我敬你一杯。”

陈最哈哈一笑,也举起酒杯与她轻轻一碰,“你我朋友之间不必这么见外的。”

第二十八章 大明寺

回到陈宅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不知道是不是天意,陈最送祁以歌回来时又碰到了殷知渔。

祁以歌举起手中的糖画,“好巧哦,殷知渔你看,这是陈最画的糖人,是不是很像我?”

陈最随之给殷知渔行了礼,“岛主。”

殷知渔面无表情,只是略微一点头。

陈最又轻声对祁以歌说:“明日我来找你,我带你去广陵最有名的戏院听戏。”

祁以歌点点头。

陈最走之前又说道:“今天好好休息,晚安。我走了。”

“嗯嗯,你也一样。”祁以歌回答道。

待陈最离开,殷知渔竟还在一旁等她,脸色不太好看,“殷知渔?”祁以歌试探的问。

殷知渔没有应声。

“你今天是不是很累啊……?”祁以歌接着问。

殷知渔还是没有理她,只是往前走着。

“殷知渔你慢点走,我快跟不上你了。”

祁以歌想,每天天不亮他就去议事了,天黑了才回来,一定累坏了。

祁以歌一路小跑,紧紧抓住殷知渔的衣袖,怕一放开他又追不上了。

“你饿不饿啊,我带了好些好吃的点心回来,你要是饿了可以吃一些。”祁以歌边说边拿出用纸包好的点心,不等殷知渔说话径直塞到他手里。

“我已经把那些路线都记下来了,等你把事儿商量完了,我们就可以一起去玩儿啦。”祁以歌开心的说。

殷知渔终于侧过头看了一眼祁以歌,祁以歌报以大大的微笑。他轻轻叹了口气,虽没有说话,但脚步明显慢了许多。

回到房间,祁以歌洗漱后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这边殷知渔站在夜色中,看不清表情。

刚才自己是生气了吗……?但……为什么要生气呢?

“阿南,我从东关街给你带了早餐。”

第二天一早,陈最便到别苑来找祁以歌了。他带了江南有名的小笼包,皮薄如纸,里面充满了鲜美的汤汁。还有外脆里嫩的牛肉锅贴,馅足汁多。还有鲜榨的豆浆,碎渣都被滤了去,喝到口中是顺滑清爽,还有淡淡的甜香。

两人一起吃了早餐,陈最还跟她介绍了今天要去的地方。

“今天大明寺那里有庙会,还有各种烟火。听说还来了许多异域的商队,阿南想去么?”陈最问道。

“还可以放烟火?好啊好啊,不过最近我看殷,我表哥很累,可不可叫他一起去放松一下啊。”祁以歌说道。

陈最愣了一下,“父亲和他好像还有很多事需要商议,应该没有时间吧。”

祁以歌露出失望的表情,“好吧……不过没关系,我还是可以去玩的。”说完又笑了。

吃完早膳,两人乘马车到了大明寺。寺内香火很旺,建有“栖灵塔”,塔高九层,宏伟壮观。

祁以歌对陈最说:“我想进去供几柱香。”

陈最点点头说:“正好母亲也叫我帮她求一张平安符,同去吧。”

两人踏进塔中,买了香火,两人走到佛前肃立合掌,徐徐下蹲,两膝跪在佛前,祁以歌掌中拿着三炷香,立于额许久,慢慢拜下,前额平贴于地面,两掌握虚拳,向上翻掌,手掌打开,掌心向上掌背平贴地面,再慢慢起身。

两人拜完佛,陈最找住持求平安符去了。祁以歌在塔门等待,顺便抽签问一卦。

“施主想问什么?”老和尚两手合掌置于胸前。

“问……就问姻缘吧。”说道“姻缘”时,祁以歌放低了声音。

“那请施主把疑问放在心中求签吧。”

祁以歌摇了摇签筒,落出一支签来。她拿起一看,“第二十签:四野无人到,行人路转迷;虎狼吞瞰地,险处更逢危。”

“求大师指点。”祁以歌将签递给老和尚。

老和尚看着签叹了口气,说道:“阿弥陀佛,许了因何又不从,只因年命不相同,莫教勉强心无定,人岂相逢在梦中。”

祁以歌一头雾水,“大师可否再讲得更仔细些。”又拿出了些碎银子放在功德箱中。

老和尚只说道:“天机不可泄漏,但贫僧还是劝施主一句,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那是有,还是没有呢?”祁以歌追问道。

老和尚闭上眼,不再回答了。

正巧陈最求完了平安符,向祁以歌挥了挥手,“阿南?”

祁以歌也招了招手,只好与陈最一起离开。

“我原以为,以你的性子,是不信这些的。”陈最说道。

“只是想给自己留个念想罢了,若有些事我实在无法改变,至少还有佛能给我期待。”祁以歌顿了顿,看着陈最,“况且我也觉得,陈兄不像信佛的人。”

陈最听后哈哈一笑,说道:“信与不信,只在一念之间。”

祁以歌一边思考一边低声喃喃道:“信与不信只在一念之间……是这个理。”说完抱拳向陈最行了一礼,笑道:“知我者,陈兄也。”

陈最随之也给祁以歌回了一礼,“知我者,祁兄也。”

第二十九章 庙会

虽然嘴上不说,但祁以歌脑子里还是一遍又一遍的在想刚才老和尚的话。虽然猜不透判词中的玄机,但祁以歌心中隐隐感到有一丝不安。

陈最也看出祁以歌有些心不在焉,问:“怎么了,有心事?”

祁以歌摇摇头,勉强挤出个笑容,“只是突然想但了一些事情,不碍事。”

她感觉好久都没和殷知渔好好相处了,于是昨晚去找殷知渔,问他要不要和他们一起出去放松一下,没想到殷知渔眼皮都不抬一下就说“没空。”

后来她也比怎么说他都不说话了,她才意识到他是不是生气了。但她在哪里得罪他了?这几天她也不耽误他正事,也没去烦他缠着她,究竟是哪里做的不对?

晚膳虽精致可口,但她吃得也不是滋味。

庙会热闹异常,妇孺老少,贵家公子,全部身穿华服,还有许多糖人、剪纸、蜡染、脸谱、刻字等精湛的手工技艺商品。

两人在庙会里闲逛着,不知不觉祁以歌又出了神,陈最让她在原地等他一下,她楞楞的点点头,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不到一会儿陈最拿了两个糖人回来,一个像《西游记》里的孙悟空,一个像《红楼梦》里的林黛玉。

陈最一手拿着一个糖人,对祁以歌说道:“你开心的时候就想这个‘孙悟空’一样活泼正义,又天不怕地不怕,现在你就像这个‘林黛玉’,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说到这他把两个糖人都递给祁以歌,“虽然大部分人都喜欢乐天勇敢的孙悟空,但是我想说的是,就算是多愁善感泪光点点的你,也是十分动人心魄的。”

祁以歌接过糖人,听到他这番言语,心中有些感动,“谢谢……”

陈最笑的爽朗,“开心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其他的都不重要。”

庙会还有许多文化娱乐项目,弓射、捶丸、投壶、成语接龙,有可口的吃***致的器具,以及亲手缝制的女红……各色各样的商品,让人流连忘返。人潮涌动,熙熙攘攘的人群在每个摊位前停驻,祁以歌看到了一家面具店,在摊位停下了脚步。

面具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祁以歌来了兴趣,一个一个拿在手里欣赏起来。

老板看祁以歌挑得仔细,说道:“看姑娘的穿着也不是普通人,我这有一些上好的货,我拿给姑娘挑挑。”说着,老板从柜子里拿了十多个面具出来。

拿出的面具一个个精致玲珑,细节处处理得十分细致,独具匠心。

祁以歌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具,是上次在金陵城花灯节殷知渔所戴。她抚摸着面具,有些恍惚,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喜欢吗?”陈最问。

祁以歌点点头,“喜欢。”

“喜欢就买,”陈最说,“再挑一个吧。”

祁以歌又挑了一个别的面具,陈最付了钱,两人便向别处走去。

眼前突然涌来一大群人,锣鼓声和叫好声渐渐的近了。原来是舞狮队,两人被挤在人群之中,偶尔看到夸张的刺绣狮头腾跃起来。

祁以歌被人群挤到了前排,一只神气十足的狮子出现在了她面前。有时摇摇头,有时跳来跳去。旁边有人拿着狮球吆喝了一声,狮子追着狮球奔跑跳跃了起来。许久追不到狮球,狮子好似发起怒来,双脚蹬地蹬得地动山摇。大家忙拍手叫好。

祁以歌看了一会儿舞狮表演,才发现陈最并不在周围,扭头在人群中也找不到他的身影。她努力挤出人潮,“陈最!”“陈最!”

祁以歌的声音被人群的叫喊声淹没,周围也不见陈最的半点影子,只好只身沿原路寻找。

找了许久一无所获,祁以歌有点累了,便坐在树下的石凳上休息。

祁以歌楞楞的坐着,静静地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人流,叫卖的商贩,砍价的大娘,哭闹的小孩儿。祁以歌突然感到眼前的一切都渐渐地远了,耳边也逐渐听不到周围的喧闹声。

身边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在看什么。”

祁以歌心跳突然快了起来,急忙转过头。

是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祁以歌站了起来,攥住殷知渔的衣袖,显得有些慌乱,“殷知渔?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和陈伯伯?”

“今日结束的早,陈域说大明寺有庙会,顺路过来看看。”殷知渔回答道。

“顺路?”祁以歌拉着殷知渔,这里看看,那里摸摸,“嗯,是真的殷知渔。”

“你一个人?”殷知渔用眼神探索着周围。

祁以歌点点头,“之前我和陈最走丢了,我一直没找到他……”

不等祁以歌说完,殷知渔开口道:“想玩投壶么?”

“嗯……”祁以歌一愣,如果这算邀请的话,这可是殷知渔有史以来第一次邀请她。祁以歌反应过来赶紧点点头,“好。”说罢笑了起来,双眼弯弯如新月,眼神澄澈似清泉。

祁以歌跟着殷知渔来到投壶人群中。

他们的对手是一对中年夫妻,举手投足都是江湖侠客的爽朗与洒脱,没有丝毫老态。

这对夫妻之前已经连赢了好几局,一开局,大家分分把宝都押到他们身上。

两人向祁以歌们行了一礼,“一会儿开局,承让了。”

这对夫妻看到两人都不是寻常路人,开始商量战略。祁以歌见状也回过头看向殷知渔,殷知渔说道:“你先投吧,别紧张,我来善后。”

祁以歌点点头,连投五支,中了四支。旁边妻子也投了五支,五支都中了。

祁以歌有些紧张,接着又投了五支,旁边五支中了四支,这次祁以歌只中了三支。

她弱弱地看了一眼殷知渔,殷知渔向她点点头,暗示她不要担心。

中场换人,对方男子前五支中只中了三支,殷知渔五支全中。

两人又同时中了四支,最后一支正是赛点,若男子失手就是殷知渔与祁以歌获胜,若是殷知渔失手,他们则输了。

殷知渔还是一如既往的淡定,最后一支箭离手,只一眨眼的功夫,箭稳稳当当的落在壶内。而对方男子可能心中紧张,出手的方向出现了偏差,箭落到了地上。

现场爆发出掌声与欢呼声,大家都恭喜殷知渔与祁以歌。

祁以歌高兴地跳了起来,激动地抱住殷知渔,“我们赢了殷知渔,我们赢了!!!”

第三十章 烟火

祁以歌感到怀中的殷知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急忙松开手。

她埋着头,有点不敢抬头看殷知渔。脸又红又烫,看着脚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殷知渔也楞在那里,耳根通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最后,刚刚输了的那对夫妻走上前来,那妻子开口到:“我看公子赢得轻而易举,应是武艺高超之人,且举手投足间,气质非凡,想必不是什么普通人。”

两人同时转过身,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祁以歌点点头,“是啊是啊,他很厉害的。”

殷知渔轻轻咳了一声,回答道:“哪里,只是写雕虫小技罢了。刚才能赢也是凑巧。”

那妇人继续说道:“你们别担心,我们俩夫妻都是直肠子,行走江湖几十年,只是相逢有缘交个朋友,绝无害人之心。刚才只是个游戏,输赢不重要,能交到二位这两个朋友才是开心事。”

两夫妻随之报上名来,男的叫巴乌,女的叫申孤。怎么听都不像中原的名字。

祁以歌笑着说道:“好说好说,我看二位也是面善,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殷知渔在心里叹气,这个姑娘,别人说什么她就信什么,恐怕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殷知渔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在下时羡。”

祁以歌也说道:“我叫……”说到这,她突然想到自己还没有个行走江湖的名字,着实大意了。“我叫清歌。”

毕竟熟悉走江湖这件事还多亏了她哥祁以清的提携帮助。

几人又交谈了几句,殷知渔不确定二人的身份,怕祁以歌无意间泄露身份,便说道:“抱歉二位,我与这位姑娘还有要事处理,不能与二位促膝长谈了,后会有期。”

那妇人听到此话一脸“我懂的”的表情,说道:“哈哈哈,是我多嘴了,今夜月色和风景都是极好,不耽误二位的良辰美景了。”

妇人明显是误会了祁以歌与殷知渔两人的关系,还以为他们是恋人。

两人听到这话皆是一愣,祁以歌脸更红了,急忙摆手解释道:“没有,您误会了,我们不是……”

妇人还是一脸“我是过来人”的表情:“好好好,快去吧快去吧。”

两人并肩走在大街上,许久都没有说话。这是有几个小孩子拿着烟花跑了过来,手中的烟花迸发着温柔耀眼的光芒,像天上闪烁的星辰。

祁以歌发现了身边的一家烟火铺子,探探身上的钱袋,竟没有找到。应该是人多的时候没注意,被人偷走了。

“殷知渔。”

“嗯。”

“我想放烟花。”

祁以歌转过身正对着殷知渔,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他。

殷知渔点点头,说了一声“好”。

祁以歌顿时喜笑颜开,挑挑选选买了好多种,有慢吐莲、金丝菊、一丈蓝还有赛月明。

殷知渔掏出铜板付了钱,旁边祁以歌已经迫不及待的放了起来。

祁以歌先点了一只“慢吐莲”,刚才小孩子手里拿着的就是这种,又叫手持烟花或者手持喷泉,只要一点燃就立刻散发出耀眼的火花,而且燃烧起来,周围的火花温度也不高。

祁以歌拿着烟花,笑着问殷知渔:“好看吗?”

殷知渔眼中的祁以歌,正笑得明艳动人,手中的烟花顿时显得暗淡无光。

不经意间,殷知渔嘴角勾起了一抹浅笑,只听他轻声道:“好看。”

祁以歌手中的烟花燃尽了,又点了两根,她拿起殷知渔的手,往他手里塞了一根。“给,大家要一起玩才好玩。”

祁以歌拿着烟花在殷知渔又跑又跳,像一只开心的小兔子。

放一丈蓝的时候,周围还有好些也在放烟火的小孩子。祁以歌点了火,飞快得跑到远处,蒙着耳朵等烟火爆炸。

一个六七岁左右的小男孩看着祁以歌这副模样,对祁以歌说道:“姐姐是胆小鬼,连放炮仗都害怕。”

祁以歌一听,顿时不乐意了,“胆小鬼说谁?”

小男孩想都没想的回答道:“胆小鬼说你。”

祁以歌顿时笑出了声:“哈哈,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哦,你是胆小鬼,略略略。”

殷知渔看到眼前的这一幕,不自觉感到十分放松。也许只能在毫无心机的人面前,才能卸下自己所有的防备。

祁以歌放完自己手中的烟火,天空开始绽放一个个颜色各异的烟花。各种颜色纵横交错,照亮了整个夜空。

烟花在绽放时发出响声,打破寂静的夜,在天空留下璀璨与惊艳,像流星一般划破夜空,等待人们许下心愿,最后灰飞烟灭,消失在黑色的夜幕中。

烟花下,大家都抬头安静地欣赏着这神奇的一刻,父母抱着孩子,情人相互依偎。烟花生来就是为了绽放,纵然短暂,却不负此生。

祁以歌偷偷扭头看着身旁安静的殷知渔,心中被愉悦与幸福填满。她不知道当初是哪里来的勇气,让她毅然决然的放弃优渥富足的生活,面对所有未知,一路跋涉,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

现在她好像已经知道答案了。命里有还是没有,只有自己努力过才知道。纵然天命难违,她也会努力到最后一刻。

哪怕像这短暂的烟火,至少也曾拼命地绽放过,足以照亮往后余生。

“殷知渔?”

“嗯。”

这时天边突然绽放了一朵大大的烟花,发出巨大的声响。“我好喜欢你。”

殷知渔露出疑惑的神情,“你刚刚说什么?”

祁以歌摇摇头,笑得明媚,“没什么。”

既然做了这个决定,就让我以后慢慢告诉你吧。往后余生,希望我们能一起成长。

十几支烟花直指夜空,一粒粒“种子”在夜空中争相绽放,绚丽而耀眼。一朵,两朵,像漫天的流星,像一道道星河瀑布。

祁以歌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一天,不会忘记这漫天的烟花,不会忘记心中暗暗地决定,更不会忘记灯火阑珊处相逢的殷知渔。

第三十一章宅

两人回到陈宅,一路上气氛有些微妙。

到祁以歌房间门前的时候,祁以歌轻声说:“我,我到了。”

殷知渔看着她,“那,早点休息。”

祁以歌点点头,“你也是。今天……我很开心。谢谢你。”

夜色中看不清殷知渔的表情,他回答道:“那你进去吧,我先走了。”

“嗯。”

祁以歌洗漱后躺在床上,回想起今晚和殷知渔在一起的画面,不自觉笑了起来。一会儿开心的偷笑,一会儿又很失落沮丧。

虽然不久前刚刚见过他,但这会儿竟然又开始想念他了。

想着想着,不自觉也就睡着了。

第二日吃过早膳,祁以歌得知陈域给他们准备的宅子已经收拾妥当了,今天就能搬进去。

祁以歌准备回房间收拾行李的时候,在路上碰到了陈最。

“听父亲说你们今天要搬走了?”陈最问。

祁以歌点点头,“那边都收拾好了,再说一直住在你们家里,确实挺打扰你们的。自己住总是要方便些。”

陈最从身后拿出一个木盒来,“这个给你。”

祁以歌接过木盒,指着自己问到:“给我?”

“你到广陵来,我都还没有送你什么礼物呢。”陈最说。

祁以歌打开木盒,发现里面躺着一对和田龙凤玉佩。祁以歌赶紧把盒子还给陈最,“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陈最把盒子推还给祁以歌,“只是一份心意而已,我们是朋友,东西再贵也没有心意贵重不是么。再说你要是真觉得这礼太重,你以后多请我吃吃饭就好了。”

祁以歌无法推脱,“那好,你以后有需要我帮忙的时候,我能帮一定帮。”

陈最看祁以歌收下了礼物,满意笑了。

两人收拾好东西时还不到吃午膳的时候,殷知渔本打算直接离开,但拗不过陈域硬要他们留下吃最后这顿午膳。

吃过午膳后,两人也没多停留,上了马车就往新宅子去了。

新宅子与陈宅离的并不远,不到一炷香的车程便到了。

祁以歌一下车就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感觉,新宅子与当初和师父在无羡住的“漪澜小筑”竟十分相像,新宅门口的匾额上用草书龙飞凤舞地写着“殷宅”两个大字。

宅子见面有一个天然温泉。温泉旁百花争艳,枝繁叶茂,花团锦簇,剔透玲珑,形成尺树寸泓之景。门栏窗柱,皆是精雕细刻。进入庭院,只见佳木茏葱,奇花闪灼,一带清流,院外粉墙环护,绿柳周垂。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三间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

殷知渔住在北苑,祁以歌选了东苑。一进去房间,便感受到淡淡檀木香的萦绕。一应家具皆是紫檀木打造,皆是精雕细刻,没有花里胡哨的装饰,却别有一番趣味。璎珞穿成珠帘,清纱裁成帐幔,白玉点缀流苏,偶尔清风穿堂,随风而漾。

祁以歌还发现屋内有一把伏羲琴,窗边有一个青花瓷瓶,瓶里插着一束白色茶花,甚是素雅。

祁以歌打开衣柜想安置一下行李,发现里面还有许多叠放整齐的新衣服,曲裾,襦裙,妖裙,褙子一应俱全。

梳妆台上立着菱花铜镜,还有黑檀木首饰盒。首饰盒里有各种价值连城的珠宝制成的耳环,手镯,项链,簪子等首饰。她将陈最赠的龙凤玉佩放到抽屉中。

祁以歌不免心中赞叹陈域的周全与细心。

陈域还派来了许多家丁、侍女、侍卫,只厨娘就有五个。

祁以歌和殷知渔在新宅里吃完了第一顿午膳,午膳精致可口,都是厨娘们的拿手好菜。

陈最说担心祁以歌在家中无聊,派人送来了许多新鲜的话本子。

吃完午膳祁以歌就回房午睡了,一觉睡了快一个时辰。醒来发现桌上还有厨娘做的青团,旁边还有一壶烧好的明前龙井。

祁以歌看着话本子,就着龙井茶吃青团,好不惬意。青团是江南地区一带的传统特色小吃,用艾草的汁拌进糯米粉里,再包裹进豆沙馅儿或者莲蓉,不甜不腻,带有清淡却悠长的青草香气。

不到一会儿祁以歌就把一盘青团一扫而光。

中午府里来了客人,殷知渔吃完午饭他们就到书房里去议事了,这一聊就聊到了晚上,连晚膳都没有和她一起吃。

她在房间里看了一天的话本子,整个人腰酸背痛,晚上准备到园子里到处逛逛。

踩着青石板一路向西,猝不及防的发现花丛中有个人。

祁以歌警觉起来,“是谁?!”

只见陈最缓缓从花丛深处走了出来,“只一日不见,阿南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祁以歌松了一口气,“你怎么在这儿啊,也不走正门,来也不告诉我一声。”

陈最笑了笑,“你怎么知道我走的不是正门,换了新住处,也不带我参观一下?”

祁以歌只感叹这陈最和祁以清不亏是好朋友,性格行事风格都如出一辙。

“其实我也不太熟悉,还有好多地方我也没有去过。”祁以歌边走边说道。

“那两个人一起探索岂不更有趣?”陈最说道。

祁以歌带陈最这里走走,那里逛逛,东聊西聊,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离开的时候陈最对祁以歌说到:“明天我来找你玩儿吧,西市新开了一家酒楼,听说有很多珍藏的西域酒。”

祁以歌听到有好酒可以喝,哪里舍得拒绝,“等我吃完午膳你再来吧,我明早想睡个懒觉。”

陈最笑着答应了。

祁以歌酒量一般,但偏偏爱这一口。喝醉了也不发酒疯,就是话多,说累了就睡着了。

祁以歌身边新来的贴身婢女叫兰莺,只比祁以歌小一岁,人如其名,是个爱说话声音翠翠的小姑娘。但照顾起人来还是十分细致的,祁以歌听兰莺说,自己还有个亲哥哥,在陈域府里当差。

祁以歌感觉和兰莺十分投缘,很久没有和女孩子聊过天了,东聊西聊一聊聊到深夜,最后实在困得不行了才上床睡觉。

祁以歌衣服都忘了脱,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

第三十二章 勇为

祁以歌睡得头有点昏昏的,到偏厅的一路上打了好几个哈欠。

以后还是得早点睡,祁以歌心想。

殷知渔这几天都是深夜才入睡,早晨天不亮就起来练功,练完功就要和客人们议事。祁以歌看在眼里十分心疼,但又不知道可以为他做些什么。

刚刚吃完午膳,外面便来人通传,说陈最到了。

陈最来的时候手里还提着个笼子,被锦套罩着。“阿南,你看我带来了什么好东西。”说罢,把外面的锦套摘了下来。

里面是一个金丝笼,金丝笼里还有一只活蹦乱跳的八哥。这只八哥通体黑色,翅膀上有白色的翅斑,嘴是乳黄色,还有两只黄色的爪子。

祁以歌感到十分新鲜,顿时来了兴趣,“哇,你从哪里弄来的八哥呀,会说话吗?”

还没等陈最回答,笼子里的八哥就说道:“说话,说话。”

“哈哈,还真的会说话啊,你叫什么呀,小八哥?”祁以歌逗着笼子里的八哥问。

“小八,小八。”

祁以歌惊喜的问:“你叫小八?”

这时陈最说道:“府里刚得了就给你送来了,还没来得及取名字呢,要不你给它取个名字?”

“诶,这回你真是够朋友,嗯,我想想……既然它说它叫小八,那就叫它小八吧,你觉得怎么样?”祁以歌问。

陈最笑道:“哈哈,小八,这取名的风格还是一如既往的随意。”

祁以歌把笼子挂在自己房间门口,这样每天一出来就能听到它向自己问好了。

“走吧,我的马车还在外面等着呢。”陈最说。

两人乘马车一路向西,到西市门口挺住。

西市不卖水果生鲜,是手工艺制品的聚集地。有很多丝绸坊,绣坊,宣纸店,陶瓷店,还有乐器店等等。除了这些,西市还有许多茶楼和酒楼。

两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祁以歌看到一家叫做“妙江南”的丝绸坊,便走了进去。

丝绸坊规模很大,里面有各式各样,颜色各异的丝绸。很多达官贵人也在里面挑选。

祁以歌刚进去走了没几步,就有一位妇人走了过来,“您想买什么样的丝绸?”

祁以歌摆摆手,说道:“我只是随便看看。”

那妇人十分温和有礼,脸上一直带着笑容,“随便看看也没关系,需要我为你介绍吗?我们家的丝绸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好,不仅是种类齐全,质量也是经得起考验的。做成衣裳不仅贴身好看,而且很多年都不会褪色变皱。”

陈最在一旁说道:“有好的烂花乔其料吗?”

祁以歌抬头问陈最:“你要做衣裳吗?”

陈最对她说:“夏天快到了,你刚到这里也没带什么行李,做几件夏天的衣裳吧。”

妇人笑着说:“这位公子一看就是懂行的人,烂花乔其做成的衣裳飘逸轻薄,透气凉爽,夏天穿是最合适的了。昨天我们店才刚到了一批好货,二位随我来吧。”

两人随妇人到了另外一间屋,屋中的丝绸质量和工艺确实比外间的丝绸好了许多,无论从光泽度、柔韧性还是绣工来看,都是上品中的上品。

祁以歌绕着屋子走了好几圈,觉得每一种都十分好看,一时竟挑不出来。

陈最扫视了一下屋中的丝绸,对旁边的妇人说道:“那匹青色木兰纹和那匹月白色茶花的拿给我看一下。”

妇人把两种布料拿到了陈最面前,陈最轻声唤道:“阿南,你过来看看这两种你喜不喜欢。”

祁以歌走了过来,轻轻抚摸了一下布匹上的纹路,感叹道:“真好看。”

妇人笑着说:“这位公子真是好眼光,一眼就挑中最好的几匹烂花乔其料,既然姑娘喜欢,就随我来量量尺寸吧。”

“等等,我再考虑考虑。”祁以歌说完,又悄悄对陈最说:“要不我每天再来吧,这布料看着就花银子,我今天带的钱可能不太够。”

陈最听完,对祁以歌轻声说:“你先去量量尺寸,明天再来也来得及,而且这里贵客是可以赊账的。既然喜欢,就去试试吧。”

就在祁以歌量尺寸的这会儿功夫,陈最已经悄悄地把帐结清了。

那妇人说道:“姑娘来随我选一下衣服样式吧。三天后就可以来拿了。”

两人走出丝绸坊,祁以歌问到“第一次来真的可以赊账的吗?”

陈最只是笑,“骗你的,笨蛋,这两件衣服就当我送你乔迁之礼了。”

“你既然送了我礼物,那这顿晚饭我是肯定得请了,你可不许跟我抢。”祁以歌说道。

“哈哈哈,那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陈最说道。

两人走了几步,看到前方不远处人群聚在一堆,还听到有女人的哭声。

祁以歌急忙挤到人群前面,只见一个满脸胡茬的壮汉在为难一个看起来与祁以歌年龄差不多的姑娘。

壮汉抓住姑娘的手,想把她带走,但姑娘拼命挣扎。

祁以歌怒上心头,向壮汉喊到:“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敢强抢民女,这天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壮汉看了一眼祁以歌,“她哥哥欠了我的钱,还不起债,那就用她来换!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是哪里来的黄毛丫头,一边呆着去,再多说几句爷也把你一并带走!”

陈最走上前把祁以歌护在身后,祁以歌没有丝毫畏惧,“人又不是东西,她哥哥欠了你的钱就应该还钱,人家姑娘不愿意跟你走,你凭什么带走她!”

壮汉听了祁以歌的话,松开姑娘的手怒气冲冲地就往祁以歌这边走来,陈最右手拿剑挡在壮汉身前,“这位朋友有什么话可以好好说,如果你要动手的话,我这手中的剑可没长眼睛。”

壮汉看陈最不好对付,狠狠瞪了祁以歌一眼,“大爷不想跟你计较,现在滚。”

祁以歌听了这话更生气了,绕开陈最就想冲上去,陈最赶紧把祁以歌拦下。

“这位姑娘欠了你多少钱,我们帮她还了。”陈最说。

壮汉看了一眼陈最,“你要是给我一百两银子,我就不为难她了。”

祁以歌向壮汉喊到:“一百两!你真是狮子大开口啊!”

第三十三章 酒楼

陈最示意祁以歌先不要着急,走上前问跪在地上的姑娘:“姑娘,你哥哥到底欠这个人多少钱啊?”

那姑娘擦掉脸上的泪水,回答道:“公子,我哥哥本来是为了给母亲买药,才借了他五钱银子,但没想到这利滚利,还不到七天,就涨到了五十两。我们家都是种地为生,哪里拿的出这五十两银子啊。”说完,脸上又满是泪水。

祁以歌跟陈最说:“不能助长这种不正之气,我们不能给他那么多银子。”

陈最只安抚祁以歌,吹了一声哨子,很快就有人赶来,“请少主吩咐。”

“拿一百两给这个人”陈最说道。

祁以歌拦着侍从,“不行,十两都没有,你还给他一百两,你钱再多也不能花在这。”

陈最笑了笑,“你先听我的,之后再给你解释。”

侍从给了壮汉一百两,壮汉拿着一大袋银子高高兴兴地离开了。那姑娘一下跪在陈最和祁以歌面前,给他们磕了三个头。

“公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就让燕儿留在公子身边做个婢女,为公子做牛做马报答一二。”

祁以歌赶紧扶起那姑娘,“只是举手之劳,燕姑娘快起来吧。”

燕姑娘起身后,祁以歌问:“姑娘母亲的病怎么样了,可有康复?”

说道这儿燕姑娘又流下两行泪来,“前两日家母病重,已经去世了。”

祁以歌安慰了一番,又从身上拿出十两银子,“姑娘收下这十两银子,给令母好好置办一下后事,剩下的银子留下以后以防万一吧。”

后来等姑娘离开后,祁以歌问陈最:“刚才你为什么给那恶人那么多钱?他明显是看你有钱想讹你一笔。”

陈最回答说:“世界上能用钱解决的事是最简单的事。”

祁以歌急着说:“那你也不该给这种人,你这是助长不正之风,他这次尝到了甜头,以后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要遭殃。”

陈最笑了笑,“我又不是给他一百两就结束了,等着看吧。”

说罢,陈最带祁以歌进了一家宣纸店。这家宣纸店里卖的不只普通宣纸,还有各色各样的彩色纸、印花纸。

祁以歌调侃到:“怎么,陈兄这是要准备给心上人写情书么?”

陈最笑笑也不说话。

祁以歌在店里这里逛逛那里看看,对这彩色印花纸是爱不释手。“这也太可爱了吧,这个也好好看啊。”

不到一会儿,手里就选了厚厚一沓。

陈最让招待的人叫来了老板,也不知道跟老板说了什么,老板带陈最进了库房。

陈最对祁以歌说道:“在这等我,不要乱跑。”

进去了不到半柱香,祁以歌付了钱,陈最拿了个小包袱出来了。

“走吧,吃饭去。”陈最说。

祁以歌问:“买的啥呀,还神神秘秘的。”

陈最笑道:“哈哈,不告诉你,走吧。”

两人走出宣纸店,直奔新开的酒楼。

酒楼的装潢是西域风格,里面端菜点菜的姑娘,也是一身西域打扮,身着鲜艳的丝绸或毛料裁制裙装,内穿淡色对裙。丝绸的花纹如彩云飘飞,色泽明丽,浓郁华丽,裤角肥大,裤长及裸骨。

两人一踏进酒楼,就有人领他们到空桌旁坐下。

酒楼里都是矮桌,放置在榻榻米上,桌旁放置的是软垫。

“你们这都有什么好酒?”陈最问。

“我们这儿什么种类的葡萄酒都有,红葡萄酒和白葡萄酒,另外还有粉红葡萄酒、起泡酒、加烈酒等等,口感和味道都是极佳的。”

“有什么推荐吗?”祁以歌问道。

“我们店的起泡酒是最出名的,搭配甜点饮用更是最佳。一般都作为餐前开胃酒,开启前都是放在冰块中保持酒的风味。”

“那就要这个吧,然后把店里的招牌菜都上一遍。”祁以歌说道。

“好的姑娘,请稍等。”

招待的西域女子先拿来了两个杯口向内缩,杯身凸起的透明酒杯。女子将粉红的起泡酒倒入杯中,透过透明的杯身,可以细致地观赏到气泡的层次。

这酒颜色漂亮,入口清甜,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桌上的菜没怎么动,酒倒是已经喝完了整整一坛。

陈最怕祁以歌喝得太急,“你慢慢喝,又没人跟你抢。这酒刚喝是没什么感觉,但后劲儿大着呢,你少喝一点。”

祁以歌已经有些上头,端起酒杯对陈最说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咱走一个。”说完碰了一下陈最的酒杯,仰头饮尽。

陈最满脸无奈的笑,伸手想拿走祁以歌手中的酒杯,“你现在喝这么多一会会难受的,别喝了,乖。”

祁以歌挥手打掉陈最的手,“你一个大老爷们儿怎么磨磨唧唧的,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你喝不喝,你不喝我替你喝。”说完还打了一个酒嗝。

祁以歌抢过酒坛又喝了几杯,这下又突然安静了起来。托着腮,皱着眉头。

“陈最,你说,我怎么样。”

陈最听了这话,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笑着说:“怎么,你不会想说你喜欢我吧。”

“哼,你想得倒美。本姑娘心里早就,满满当当。”祁以歌拍拍自己的胸口。“全,全都是……他。嘿嘿,嗝。”

说完,又拿起筷子敲起碗来,嘴里振振有词。“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嗝,思之如狂。”

“玲珑骰子安红豆,嗝,入骨相思,知,知不知。”

“山有木兮,木,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不知。”

说着说着,祁以歌感到头越来越重,便把侧着头枕在桌子上,“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

陈最轻轻摇了摇祁以歌,轻声唤到:“阿南,阿南?”确定了祁以歌已经睡着了。

他叹了口气,叫了人来付了钱,又叫侍从招了马车来。

“少主,马车已经到门口了。”

陈最抱起睡得正香的祁以歌,“阿南走,我们回家咯。”

祁以歌揉了揉眼睛,把头埋进陈最胸口,很快又睡着了。

第三十四章 周有匪

每次喝醉酒后的第二天早上,祁以歌都会头疼到扪心自问,为什么要喝这么多酒。但每次见到酒以后,又会把这些问题全部抛之脑后。

祁以歌努力回想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喝醉的,但记忆只能追溯到踏进酒楼了。好像之前还对陈最说了要请他吃饭?她可不是为了逃这顿饭而喝醉的,实在对他不住,只能以后再补偿他了。

祁以歌感到口干舌燥,“兰莺!兰莺!我想喝水。”

兰莺见祁以歌醒了,赶紧进屋给祁以歌倒了一杯水。

“小姐快起来吧,府里一早来了客人,说是要见你呢。”

“见我?是陈最吗?”

兰莺回答道:“不是陈公子,是另外一位小公子。”

祁以歌十分疑惑。搬过来的这几天,府里的客人是从来没有断过,但都是来找殷知渔有事要谈的,除了陈最,什么人回来找她啊。

兰莺帮祁以歌梳洗后,又端了些点心过来。“小姐没吃早膳,先吃着点心垫垫吧,也快到吃午膳的时候了。”

祁以歌点点头,但实在是没有胃口,只就着茶水吃了一些。

吃完祁以歌就到客厅去了,也不知道是她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还有什么朋友亲戚来找她。

刚一踏进客厅,就听到一阵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阿南!我可想死你了!”

祁以歌定睛一看,“周骗子!”

两人跑了起来,紧紧抱住对方。

“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呢,你去哪儿了这么多天。”祁以歌问道。

“我游上岸后,和其他人先是到处找你们,后来没找到你们才一路赶过来。路上还碰到了追兵,大家都走散了,好不容易才赶到这里。阿南,你可得好好安慰安慰我,这一路可不容易了。”周有匪说道。

祁以歌点点头,“想吃什么说,我让厨娘给你做去,或者我们去酒楼吃也行,这么多天不见,你确实瘦了不少。”

周有匪做了一个夸张的抹泪的样子,带着哭腔点了点头。

其他的人一到这里就去找殷知渔复命去了。

周有匪把祁以歌拉到一旁,低声问:“你们俩,怎么样了?”

祁以歌:“什么我们俩?什么怎么样?”

“哎呀,就是你和那个情窦未开的大岛主啊,你们俩发展到哪一步了?”

祁以歌脸一红,随之又露出无奈的表情,“能怎么样咯,还不是老样子。”

周有匪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在外面流浪漂泊了这么久,给你俩留了这么长的独处时间,你竟然还是老样子,果然你没了在你身边出谋划策就不行了。”

“唉,不说这个了,你东西收拾好了吗,住哪儿啊?”祁以歌赶紧转换话题。

“离你不远,就在你旁边的房间,几步路就到了。”

祁以歌做出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唉……这样都甩不掉你,以后你岂不是要赖我一辈子。”

周有匪举起拳头,“你还好意思嫌弃我,我还不乐意跟你呢,嘁,以后求我来我都不来。”

两人又闹腾了一会儿,兰莺就过来催他们去吃午膳了。

周有匪边吃边观察殷知渔与祁以歌两个人之间的动静,“我记得阿南好像最喜欢吃鱼了,除了刺儿特别多的那种,但要是有人帮她把刺儿挑了,她还是会吃的。”一边说,一遍用眼神示意殷知渔。

“还有那种软软糯糯的点心啊,肉啊,还特别爱吃辣。”

“水果的话比较挑,只爱吃甜的,有一点酸都不太喜欢。”

祁以歌摸不清周有匪的路数,扭过头悄悄问:“你干嘛呀,今天吃饭话怎么那么多。”

“你动作太慢了,还是得等我出手,你先别管,看我的吧。”说完便不搭理她了。

“听说你生日是不是就在这几天,好像是六月初六?”

祁以歌扶额,得,现在这整个宅子里的人都知道她六月初六的生日了。

好不容易吃完午膳,殷知渔回房午睡了。祁以歌抓住周有匪,“你又在打什么算盘,你得提前告诉我。”

周有匪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既然他看不透,那就要适时的提醒他一下,至少你生辰那天多少都要有点表示吧,等着收礼物吧,到时候美不死你。”说完潇洒地拂袖而去,刚走了又回过头来,“记得谢我,谢礼要选贵的,不客气。”说完给了祁以歌一个飞眼。

祁以歌回房小睡了一会儿,琢磨起这几天与殷知渔之间的接触的确是太少了,这样下去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如愿啊。

殷知渔这一天又是到深夜才能休息。刚收好了桌上的书本地图,就听到敲门声。

“谁在门外。”

门外传来祁以歌的声音,“是我,我有点事儿想找你。”

殷知渔上前打开了们,发现祁以歌端着一个小瓦罐和一叠点心。

“进来吧,这么晚了,什么事啊。”

祁以歌把东西放到木桌上,说道:“我看你这几天都忙到很晚,想你肯定会饿的,我就到厨房做,找了一点吃的过来给你。还是热的呢,你趁热吃吧。”

殷知渔看了一眼祁以歌,也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嗯,放下就好了。”

祁以歌也不打算离开,只眼睁睁地看着殷知渔。

“我会吃的,我保证。”殷知渔无奈地说道。

祁以歌摇摇头,“不是,我想看你吃完了再走。”

殷知渔没办法,只好做到桌前,打开瓦罐,里面是熬好的乌鸡白凤汤,还冒着热汽。祁以歌也坐到殷知渔对面,乖乖地看着殷知渔吃宵夜。

殷知渔用勺子尝了一口鸡汤,温度不冷不烫,正好适合食用,祁以歌真是用了心思在里面。

祁以歌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样?”

殷知渔愣了愣,“好喝。”

祁以歌顿时心情大好,“真的?你真的喜欢?”

殷知渔点点头,“嗯。”

祁以歌努力克制了一下情绪,“我就知道厨娘的手艺一定不赖。”

殷知渔每吃一些,祁以歌心里就高兴三分。等到最后殷知渔吃完,祁以歌端起空盘和空瓦罐,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他,“我以后每天都给你送好不好。”

殷知渔不知怎么,每次祁以歌满眼星河的看着他时,都无法拒绝她。他点点头,“好。”

祁以歌笑得更开心了,蹦蹦跳跳地出了殷知渔的房间。回房睡觉的路上,还不停地哼着小曲儿。

这汤可是祁以歌画了好久才熬好的,至于为什么不告诉他是自己做的,主要是想看看他吃到是什么反应。这几天搬到新宅子里,祁以歌可不是什么功夫都没花,一有功夫就跑到厨房里缠着厨娘说要学煲汤。

祁以歌在学做饭这条路上可谓是一波三折,但还好她越挫越勇,屡败屡战,才有了那么一点小成绩。刚刚看他喝着自己熬的汤,吃着自己做的点心,那种满足真的难以用语言描述。

祁以歌相信她会做得越来越好的,来日方长,就请多多指教咯。

第三十五章 笨蛋

这一觉祁以歌睡得十分香甜,连梦里都是一直带着笑的。

祁以歌起床梳洗,心旷神怡,特地在鬓角簪了一朵茶花。

祁以歌和周有匪一起用了早膳,吃完后还没喘几口气,周有匪便嚷着想出去玩玩。正好碰到来访的陈最。

“陈兄怎么来了?”

陈最笑道:“你还欠我一顿酒钱呢,可不许赖。”

“不赖不赖,我哪里像赖账的人,刚好我们正准备要出去呢,一起吧?”祁以歌说道。

周有匪正准备拆台,“你怎么不是赖账……”话还没说完,就被祁以歌用一个梨塞了回去。

陈最问:“这位是……”

祁以歌拍拍周有匪的头,力道似在报刚才拆台之仇。“这是我拜过把子的兄弟,周有匪,人不太正经,是个江湖骗子。”

周有匪拿走堵住嘴的梨,“去去去,一边去,你才江湖骗子。”又给陈最拱了拱手,“我是京都道士里的小霸主,人送外号‘周半仙’,”又掏出一张名帖递给陈最,“以后家中要是有什么算卦看风水驱邪之类的需要,尽管来找我,物美价廉,随叫随到,包您满意。”

陈最收下名帖,还了一个礼,“在下姓陈,但名一个最字,也是祁以歌的朋友,以后可能要麻烦二位多多指教了。”

周有匪挥挥衣袖,“好说好说,阿南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今后有我的一口肉吃,就有你们的一口汤喝。”

陈最骑马,祁以歌与周有匪同乘一辆马车,周有匪说想听戏,陈最就带她们到了广陵最大的戏苑“潼曲坊”。

门口一副木制对联,上联:“大千秋色在眉头,看遍翠暖珠香,重游贍部”,下联:“五万春花如梦里,记得丁歌甲舞,曾睡昆仑”。

“丁歌”是以唱为主的“文戏”,“甲舞”则是最看戏子本事的“武打戏”。小小一台戏,可见大千秋色,可见昆仑,可见珠玉。悲欢离合,皆在这锣响灯灭之间,情至深处,到了散场,已分不清戏里戏外,是南柯一梦,还是惊鸿照影。

陈最明显是这里的熟客,一进戏苑就有人过来引路,直接带到最好的几个雅座之一。

单层戏台,三面开口。四根角柱上设有雀替大斗,大斗上施四根横陈的大额枋。两侧后部三分之一处,设辅柱一根,柱后砌山墙与后墙相连,辅柱间设有帐额,把舞台区分为前台和后台两部分,前台是表演区,后台为戏子化妆所用,总长约10公尺,宽15公尺。

前台门柱上,有一木刻的阳体朱漆镏金楹联:“或为君子小人,或为才子佳人,出场便见;有时风平浪静,有时惊天动地,转眼皆空”。戏台的顶上,悬有一朱漆描金的横匾:“声满歌楼”。

戏苑内清一色红木桌椅,戏台前有一百多张桌子。

祁以歌进了雅座才知道,戏苑是一面临街,一面临河的,戏客们坐在雅间中,可一面品茶,一面听戏,还可以临窗观景。

陈最把戏码单递给祁以歌,“你点吧,我都可以。”

祁以歌点了一出《浣纱记》,然后把戏码单递给周有匪。周有匪从头到尾把单子翻了一遍,点了一出《桃花扇》,还跟祁以歌说道:“你就该看看这个,别老看些打打杀杀的。”

《浣纱记》讲得是春秋时期吴、越两个诸侯国争霸的故事,唱西施的姑娘长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甚是惹人怜爱。

唱到范蠡举荐未婚妻西施使用美人计,西施与范蠡倾诉离情,并把当年定情物溪纱各留一半,互嘱毋忘时,周有匪义愤填膺的骂到:“喷,男人碰到危险就知道把女人推出去挡灾。”

最后范蠡功成名退,远离政治是非,携西施泛舟而去。看得祁以歌心中感慨万千,西施经历了这么多,范蠡为了自己的功业都能把自己献给别的男人,到了最后真的可以不计前嫌的生活在一起吗?

等到日落西山,三人才从潼曲坊出来。吃过晚膳,周有匪本还想去听书,但祁以歌坚持说自己还有事要回去。

“你什么事儿啊这么急?”周有匪问道。

祁以歌把头一扭,“就不告诉你。”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除了那个殷知渔的事儿,你还能对什么事儿这么上心啊,还想瞒我……唔……”

祁以歌示意周有匪旁边还有个陈最,赶紧蒙住周有匪这张漏风的嘴。

完蛋了,陈最肯定听到了,这也太丢人了吧……祁以歌羞红了脸,心里只想揍死周有匪。

祁以歌突然觉得十分委屈,翻身上马,把两人扔在原地,头也不会的沿原路返回了。

祁以歌刚到宅子门口,发现殷知渔正在门口谢客。她看了他一眼,也不理他,径直走回房间。

少女心事,总是不敢叫外人知晓的。就像在流星前许的愿,怕说出来了,就不灵了。

祁以歌回到房间也不点灯,也不许兰莺进来,只静静地坐在窗前,看着庭院里的花花草草发着呆。

祁以歌慢慢冷静下来才觉得自己刚刚的反应确实有些太大了,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觉得十分委屈。一大群鸟儿扑腾翅膀齐声啾鸣,刹那之间沸反盈天。

兰莺敲了一会儿门,见祁以歌不应,便不再敲了。

已经是六月份了,江南温度本就高,已经能听到隐隐约约的蝉鸣声了。

“咚咚咚。”

“兰莺我没事儿的,一会儿就出来。”

“是我。”

是殷知渔的声音,祁以歌心里泛起一阵波澜。

祁以歌照了照镜子,确定自己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打开了门。

“你怎么来了?”祁以歌问。

“兰莺说你一回来就把自己反锁在屋里,也不点灯,她怕你出事,就让我过来看看。”殷知渔回答道。

也许,他自己也是有些担心的吧。

“我没事儿的,你忘啦,掉下悬崖我都能开开心心地接受,还有什么我不能面对的。”祁以歌挤出一个微笑。

殷知渔点点头,“也是,还有什么能打的倒你呢。”

“好啦,今天怎么结束的这么早?”祁以歌问。

“问题得到解决了,自然就可以结束了。”殷知渔顿了顿,“今天你早点休息吧,不用煲汤了。”

祁以歌支支吾吾地说:“诶,不是……你怎么知道是我做的啊。”

黑暗中传来殷知渔的一声浅笑,“因为你没有放盐,笨蛋。”

第三十六章 茶坊

那天之后,祁以歌觉得殷知渔对她不一样了。可能是现在每天吃午膳总有她喜欢的一道菜,可能是现在每晚结束的都比往常早一点,可能是现在每晚都在祁以歌眼前乖乖吃完她做的所有宵夜。

这些变化都让祁以歌感到无比开心。

那晚之后陈最有几天都没有来找她了,周有匪倒是第二天一早便委屈巴巴的过来赔罪。祁以歌知道周有匪的脾气,知道她是无心之失,也没有再计较。

祁以歌听说城南的清安池里,开了广陵的第一份莲花,她想和殷知渔一起去看看,顺便采些莲花回来,补上当初在无羡时许给他的莲花酥。

也许他早就忘了,但她记得就好。

午膳时,祁以歌在问他的时候十分紧张,他还有很重要的事需要做,也不知道会不会答应她。

“殷知渔?”

“嗯。”

“我听说……城南的莲花开了,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如果你很忙也没什么关系……”

殷知渔停顿了一下,“好。”

祁以歌此时心里可是乐开了花,“好?!那,那我现在就去准备,你慢慢吃不用急,下午见殷知渔。”说完便放下筷子蹦蹦跳跳地回房间了。

祁以歌只想下午的时间能更长一点,所以她一点都不想耽误。

殷知渔看着祁以歌离去的背影,已经习惯了祁以歌风风火火的性子,这也是他没有的纯真与干脆。嘴角不自觉浮现出一抹浅笑。

祁以歌回到房间,把衣服都从衣柜里拿了出来,铺了满床。

“兰莺你看这件好不好看?”祁以歌拿着一剑粉红色的襦裙比在自己身上。

“好看好看,我们小姐人生得美,穿什么都好看。”

祁以歌又拿了一件湖蓝色的曲裾,“那这个呢,好不好看?”

“好看,都好看。”

“那这件青色的和这件粉红色的比呢,哪个更好看?”

“小姐穿哪一件都好看。”

“兰莺,你要认真一点儿,给我诚恳的建议。”祁以歌微微颦双眉。

兰莺一脸无辜,“可是奴婢说得没有错呀,小姐确实穿每一件都好看。”

祁以歌轻轻叹了一口气,“算了,不问你了,我还是自己慢慢看吧。”

祁以歌早早地来到殷知渔门门前院中的桃花树下,一会儿抬头看着头顶飘落的粉白色花瓣,一会儿偷偷瞧一眼殷知渔关闭的房门,一会儿又低头盯着自己脚尖。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祁以歌听到久违的开门声。她仿佛能听到自己强烈的心跳声,“咚咚,咚咚……”。

她缓缓抬起头,先看到紫色的衣角,又慢慢的,看到那张朝思暮想的脸。

今天的殷知渔跟第一天见到的他一样,穿着一身紫色的长袍,头发被白玉冠高高地束起,棱角分明的轮廓,身躯凛凛,相貌堂堂。祁以歌想到杜甫文中的俊美少年:“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向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殷知渔眼中的祁以歌,着一身粉白纱裙,上有朵朵桃花点缀,面凝鹅脂,唇若点樱,发黑如炭,目若清泓,桃腮带笑,含辞未吐。“燕赵多佳人,美者颜如玉,美人一何丽,颜若芙蓉花,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祁以歌瞧见殷知渔,嫣然一笑,“你来啦。”

殷知渔轻轻点点头,“嗯。”

“我刚刚已经通知了管家了,马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我们走吧。”祁以歌腼腆的笑着。

两人并肩走到宅子门口,殷知渔先扶祁以歌上了马车坐稳后,自己才跃上马车坐下。

祁以歌轻轻拉开帘子的一角,看马车外外花团锦簇的杏花,来来往往的行人,挑担叫卖的商贩,在眼中徐徐倒退,消失在视线中。

马车经过西市的时候,天空突然下起暴雨来。两人只好下马车在就近的茶坊避雨。

雨越下越大,仿佛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城南赏花的计划可能要搁置了,祁以歌有点遗憾。

但毕竟是打不倒的祁以歌,很快便有了新的点子,找小二要来了三个骰子,把碗扣在骰子上。

“殷知渔,我们玩个游戏吧。”

殷知渔抬眸,“什么游戏?”

“我先摇一个数,就像这样。”祁以歌摇了摇碗,然后把揭开,“我揭开碗之前你猜四个数,如果结果在这四个数之中,就是你赢了,你可以问我一个问题,我必须如实答你。同样,如果我赢了,你也要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殷知渔饶有兴趣地问道,“我若是骗你呢?”

祁以歌笑着摇了摇头,说道:“真假自在人心,况且你不会骗我的。”

“那你开始吧。”殷知渔说。

祁以歌扶着碗摇了几下,“现在该你猜了。”

“十二。”

“你可以说四个数。”祁以歌说道。

殷知渔微微一笑,“二,四,六,十二。”

祁以歌揭开碗,碗中赫然躺着一个二,一个四和一个六。刚刚好是十二。

祁以歌十分吃惊,拿起碗左看看右看看,难道是她的手法有问题?还是碗能透光?左右无解,“好啦,我输了,你问吧。”

殷知渔端起身前的茶碗,低头浅酌了一****奔之妇,矫而为尼,热中之人,激而入道。清净之门,常为淫邪之渊薮也如此。你怎么理解。”(文库译文:一个淫荡而跟人私奔的妇女,可以伪装成要到庙里去作尼姑,一个沉迷于权势名位而终日钻营的人,会由于一时激进而遁人空门去当道士。远离红尘极清净的地方,谁知却常常成为淫荡邪恶之徒的聚集之处。)

祁以歌心中默默重复了一遍,又思考了半晌。

“师父常说:人事纷陈,真假虚实相叠;天地辽阔,时时处处矛盾。世间总有很多必然的矛盾,只是形式罢了,有的人骗别人,有的人骗自己,作茧自缚罢了。”祁以歌捧着茶碗,轻轻嗅了嗅茶香,“我总认为,善恶、真伪、忠奸,是佛还是魔,都自在人心,与形式无关,差别只在一念之间。”

殷知渔只低头品茶,“说完了。”

祁以歌点点头,“嗯。”

殷知渔勾了勾嘴角,“那再下一轮吧。”

第三十七章 泥人

祁以歌一连输了三把,输得她怀疑人生。

“殷知渔你诚实地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出老千?”

殷知渔说:“你可以蒙上我的眼,我把手放在桌面上,你再试试。”

祁以歌用手绢遮住殷知渔的眼睛,还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确认他是真的看不见了。

祁以歌摇了摇手中的碗,“你再猜。”

“3,5,7,15。”

祁以歌一开,又跟殷知渔说的分毫不差。她举起手在殷知渔眼前晃了晃,又比了个数,“这是几?”

“看不到的。”

祁以歌把殷知渔眼睛前的手绢解下来,“那你怎么说得这么准,真的是猜的吗?我不信。”

殷知渔指了指耳朵。

“用听的?这怎么听?”祁以歌把碗罩在耳朵上。

殷知渔轻轻笑道,“十年磨一剑,况且你心不静,自然听不到。”

祁以歌坐正身子,让自己冷静下来,闭上眼,静静地听着。

听了半晌突然“噗呲”一笑,“我听到了。”说罢睁开双眼,灿若星辰。

“雨停了。”

两人走出茶楼,马夫正在后街取马车,祁以歌对殷知渔说,“殷知渔,要不我们先在西市到处逛逛吧。”

殷知渔点点头,“嗯。”

两人走了一会儿,路过一家彩塑店,里面摆着许多各式各样栩栩如生的泥人。

祁以歌拉了拉殷知渔的衣袖,指了指彩塑店,“我们进去看看吧。”

店里装潢简单,面积也不大,但泥人做的都十分精致。有《水浒传》里的一百零八将,一百零八人性格各异,各有所长,工匠也设计的十分精巧贴切,通高只有三市尺,人头不过蚕豆大小,却把每一个好汉的形象刻画得淋漓尽致。还有捧腹大笑的胖娃娃,浓妆淡抹的戏子,笑容可掬的白发老人……

小店的角落里有一个正在做泥人的老爷爷,看起来已经是花甲之年了,头上满是银发,脸上皱纹纵横交错,但还是面露红光,神采奕奕。

“老爷爷,你现在在做什么呀?”祁以歌走到老人身旁,问道。

老爷爷笑着把做到一半泥人举到祁以歌面前,“你先来猜猜爷爷做的这个是什么。”

祁以歌专心致志地观察着,这个人穿着一身学堂的衣服,但又束着姑娘的发髻,发髻上还停留着一只蝴蝶……祁以歌突然灵光一现,“是祝英台吗?”

老爷爷笑了起来,眼睛也是笑眯眯的,“是的,小孙女儿真聪明,等爷爷做完,把这个送给你。”

祁以歌连忙摆手,“爷爷我不能要,我可以用钱买。”

“没关系,爷爷见到你高兴,以后多带朋友过来看看爷爷就好了。”

祁以歌点点头,“一定一定,那爷爷,我可不可以自己试一试呀?”

老爷爷笑道:“可以呀,那孙女儿想学什么?爷爷教你。”

祁以歌想了想,“正好缺一个梁山伯,我就做梁山伯吧。”

祁以歌说完,挽起袖子,坐到老爷爷身边。

殷知渔在一旁远远地看着,也上前,也不搭话。

老爷爷告诉祁以歌,做泥人的泥土是在一片芦苇塘采集的,那里的泥土肥沃,含沙量减少,粘性很强,所以十分容易成型。取回来的泥土要先摊开晾晒,晒成颗粒状,再挑出杂质,然后加入清水使其完全融化为泥浆后再过滤。把滤出的泥浆放一天,舀出上面的水,剩下的泥才可以做泥人。

祁以歌照着老爷爷的样子做了起来,老爷爷演示了好几遍,但捏出来的样子总是歪歪扭扭的。眼睛是看会了,但手还是在表示拒绝。

老爷爷看到了静静站在一旁观察的殷知渔,笑着说道:“孙女儿,这是你夫君吧,真是一表人才啊,跟你也很般配。”

祁以歌顿时羞红了脸,连忙摆手,“不不,不是……”

殷知渔愣了一下,没有开口解释。

祁以歌学得很快,一炷香的时间已经做的有模有样。最后到了上色的时候,祁以歌善绘画,所以这一关并不难。全神贯注,一笔一划的描绘着。民间有三分塑,七分彩的说法,祁以歌虽捏的不够好,但上色上的十分精致,看起来还是十分赏心悦目的。

祁以歌虽嘴上说着要做一个梁山伯,心里想得可不是梁山伯,这泥人的眉眼神情,看起来竟有七分像殷知渔。

祁以歌谢过了老爷爷,拿着自己做的泥人走到殷知渔面前,脸上还有不小心蹭上的泥点。

“这个送给你,这是我亲手做的。”祁以歌笑眼盈盈地递给殷知渔。

殷知渔伸手正想接过来,祁以歌仿佛想到了什么,“等等我马上回来。”

不到一会儿,祁以歌捧着一个精致的木盒子就回来了,“梁山伯”安安静静地躺在木盒里。

殷知渔没有马上接过木盒,“把你手绢给我。”,祁以歌愣了愣,掏出手绢递给他,“怎么了?”

殷知渔抬手仔仔细细地,一处一处地擦掉了祁以歌脸上的泥点。殷知渔的动作很轻,好像生怕弄坏手中的瓷娃娃。

祁以歌感受到头顶上殷知渔呼吸的温度,好像还能听到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心跳声随着时间越来越快,祁以歌也分不清是殷知渔的,还是自己的。

“总是这么冒冒失失的,可不行啊。”殷知渔轻声说道。

祁以歌看着这一刻有着无限温柔的殷知渔,一时间竟看呆了。

如果时间能够在这一刻停留,那就永远不会有后来的怀疑、亏欠、伤害、失望与绝望。宁愿永远无知与懵懂,只想与你抛开所有的过往与仇恨,我们只慢慢地相爱就好。

当然,这都是些后话了。

殷知渔收回手,眼神竟有些躲闪,他讲手帕还给祁以歌,像逃跑似的快步走向门外,“走吧。”

殷知渔转过身,祁以歌看到他红透了的耳根与后颈的汗水。

祁以歌连忙跟了上去,“你慢一点等等我。”

城南的莲花与那晚无羡的莲花不同,还没到夏季,莲花开的并不多,也没有一束一束长得很高。

月明星稀,粉白的莲花轻轻倚在一旁的莲叶上。因为刚下过一场雨,一颗颗晶莹剔透的露珠凝结在一张张莲叶上,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耀眼动人。

第三十八章 城南

殷知渔租了一条小船,城南的莲花禁止采摘,所以他们只能到小湖里看一看刚开的莲花。

殷知渔慢慢划着船,祁以歌坐在他对面,一会儿说到这儿,一会儿想到那儿。

“今早我看到园子里的茉莉开了不少,一走近就能闻到淡淡的香味。我家中以前也种了许多茉莉花,每当夏天茉莉花都开了的时候,我阿娘都会带着我们到院子里一朵一朵地摘下来。一份晒干制成花茶,我小时候总觉得地绿茶喝起来又苦又涩,但我阿娘做的花茶滋味鲜浓醇厚,一点都不苦涩。其他的干花收起来放到柜子里,每次我和我哥生病发热的时候,我阿娘就拿出来给我们泡水喝,喝完睡一觉就好了。

虽然我的厨艺出奇的差,我阿娘的厨艺可是出奇的好,总能想出一些新奇又好吃的东西来。什么茉莉花茶冻、茉莉花燕窝、茉莉绿豆汤、茉莉花茶酥,我阿娘茉莉花蒸米饭可是一绝,花香都浸润在米饭里,每次我总能比往常多吃两碗米饭。”

说到这祁以歌托着腮叹了一口气,“这次出来最舍不得的就是阿娘做的饭菜了。”

“我阿爹当初就是被我阿娘做的一手好菜吸引的呢。想他在军营里当了大半生的将军,心心念念的总是阿娘的一口饭菜。

我阿爹总说,在这个京城里,没有谁的厨艺能超过我阿娘,就算是皇宫里的御厨也逊色三分。”

“我们三个兄妹里,最像阿爹的就是大哥了,我大哥身高九尺,在军营里和我阿爹一样的威严,在家中和我阿爹一样的温和。”祁以歌说着说着笑了起来,“但你一定想不到,最会行兵布阵的,九尺男儿是我们三个里唯一一个会做饭的。”

说到这儿,殷知渔一直没有搭话。

“你呢,殷知渔?你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啊。”祁以歌问。

殷知渔说:“我娘……我一出生也只见过她几面,在我很小的时候她就去世了。”久到早已忘记她的模样,久到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证明她开过。

“那你阿爹呢,你还有什么亲人吗?”

祁以歌突然心里一软,鼻子一酸,也不管殷知渔正在划船,一把捧住他的双手。

“没关系的,都会过去的,现在你有我了。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的,我阿娘人很好的,以后我阿娘就是你阿娘。”

殷知渔看着紧紧捧住他的双手,眼泪汪汪的祁以歌。他清楚地感受到她温热的双手传递的温度。心里某个从未被开启过的地方好像裂开了一条细缝,透过今夜的明月清风,像一颗种子落入土中,迅速扎根,生长。

祁以歌默默收回双手,他突然下意识的反握住祁以歌的手。

祁以歌心中诧异,“殷知渔……”

这……算是喜欢吗?

什么是喜欢呢?

祁以歌跟他说过,喜欢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

殷知渔现在觉得,也许喜欢是一种冲动。就算你一直不停的压抑、否认它的存在,但它还是会让你卸下心防,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候,跳出来宣告自己的存在。

过了很久,殷知渔才回过神来,松开自己的手。

“殷知渔,你没事吧?”祁以歌试探地问。

“嗯。”殷知渔说完,扬起嘴角,“我们回去吧。”

“好。”

回到宅子后,刚好走过园子里的茉莉灌木丛,祁以歌选了一朵喜欢的,摘下来想戴在头上。但可能因为夜色太黑,总是找不到发髻上合适的位置。

殷知渔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从她手中拿过花,帮她插到发髻上。

祁以歌摸了摸发髻,紧张地问:“好看吗……”

殷知渔笑了笑,说:“好看。”

走过茉莉花丛,竟刚好遇上昙花开放。仔细观察,能看到昙花缓缓的变化。深红色的花苞慢慢张开小口,一片、两片、三片……竟开出一朵朵如精雕细刻的羊脂玉般雪白的花开。绽放的白色昙花与黄色花蕊,在朦胧的月色下交相辉映。

“咕咕……”祁以歌脸一红,肚子传来的这生闷响可真不是时候。

身旁的殷知渔闻声发出一声轻笑,“厨娘做了茉莉酒酿银耳羹,想吃么?”

茉莉酒酿银耳羹……听起来就想口水,祁以歌似小鸡啄米的点点头,“想。”

祁以歌轻车熟路地跟着殷知渔到了他的房间,他们几乎是和送宵夜的婢女一起到的。不只是银耳羹,厨娘还做了茉莉花茶酥。

“厨娘做的茉莉花茶酥竟与我阿娘做的有五分相似。”祁以歌边吃边说。

祁以歌吃东西地时候总是异常开心,总是说什么,吃是幸福生活的第一生产力。但同时,祁以歌也是吃也堵不住她的嘴的类型代表。

“蜂蜜是我阿娘做花茶酥的秘诀,虽然我阿娘把什么都告诉我了,但我还是学不会,哈哈哈。”

祁以歌觉得,今天完美的简直像个梦。他陪她玩了整整一天,她还看到他笑了很多次。虽然她觉得这条路肯定还不短,但她今天一定前进了不少。

一回到房间就碰到满脸八卦等候已久的周有匪,硬拉着她把今天发生的所有事从头到尾的讲一遍,不讲完不许她睡觉。

讲到两人在城南泛舟的时候,周有匪把折扇一合,说:“我敢打包票,殷知渔这小子绝对喜欢你。”

祁以歌是感到他比以前对她好了不少,但她可不敢在这件事上胡乱乐观。

祁以歌说,他也没有说喜欢啊。

周有匪十分恨铁不成钢,着急地说:“像他这种从小就高高在上的人,怎么拉的下脸来主动告白服软呢?”

祁以歌还是不明白,他也没给她什么暗示啊。

周有匪表示她是“当局者迷”,说:“你就这样好好保持,让我再给你添一把火,过不了多久就能抱得美男归了。”

祁以歌一剑警觉,“你想干嘛?”

在祁以歌心中,周有匪可不是一般的不靠谱,是十分中有二十分的不靠谱。

周有匪嘿嘿一笑,也不解释就潇洒地转身回房睡觉去了。

祁以歌这下可睡不着了,殷知渔……他真的喜欢她吗?

第三十九章 夏景

祁以歌昨夜睡得香甜,早上被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唤醒,也没有赖床,喝了一杯清茶便早早地起了床。

可能是因为昨日下过一场大雨的缘故,今日真是难得的好天气,阳光明媚,碧空如洗。祁以歌感觉今日比昨日热了不少,还真有些夏天的意思了。

祁以歌踏出房门,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小八早上好啊!”

笼子里的小八活泼地蹦来蹦去,看起来精力充沛,底气十足地回答道:“早上好,早上好!”

祁以歌拿了些瓜子放在小八的食盒中,小八胃口极好,吃得欢快,看得祁以歌也饿了起来。兰莺很快就来请了,厨娘做的的早膳已经在偏厅等候多时了。

今日难得早起,终于在吃早膳地时候碰到了殷知渔。殷知渔坐在桌前还未动筷,好似是在等她。

“殷知渔,早上好啊~”祁以歌笑眼弯弯如新月。

殷知渔见到祁以歌,向她微微一笑,“早上好。”

殷知渔竟然没有缘由地冲她笑了,笑得祁以歌心中泛起阵阵波澜。

厨娘做了蟹黄汤包,从上面的小口轻轻一吮,鲜美的汤汁流进口中。还有精致的小小的狮子头,一口一个,肥瘦相间,香而不腻,肉糜入口q弹有嚼劲,汤汁也极其的鲜美。再配一碗烫干丝,控水压实一碗开水浸泡的干丝,倒扣在盘子上,撒上配料,浇上酱汁,制作简单但口感味道俱佳。最后再配一碗养胃健脾、促进吸收的黑糯米红枣粥,入口香甜,营养丰富。

“昨日你陪我玩了一天,今天会忙到很晚吗?”祁以歌问。

殷知渔轻轻点了点头,“今天是要比往常要晚一些,你早点睡,今天不用做宵夜给我了。”

“没关系的,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我等等你没关系。”祁以歌说。

祁以歌感觉现在他们像一对一起生活的寻常小夫妻,她等着丈夫工作归来,为他端上一份自己亲手做的饭菜,然后看他香甜地吃得干干净净。

殷知渔吃完就回书房了,祁以歌多喝了几碗粥,吃完就在园子里散步。此时周有匪还在房间里呼呼大睡,祁以歌经过房门时甚至能听到微微的鼾声。

祁以歌漫步在花丛中,她发现,不只是茉莉,花架上的红蝉花与三角梅在一夜之间也全部开放,微风袭来,阵阵扑鼻的清香使人心旷神怡。还有一些长在土中的小花儿,比如满天星、常夏石竹、蓝雪花等,一丛一丛也开的旺盛。满天星蓬松轻盈,气质高雅清秀,给人以朦胧感;常夏石竹叶形优美,花色艳丽,气味芳香;蓝雪花叶色翠绿,花色淡雅,朵朵蓝色花朵团团锦簇,形如绣球,给人清凉之感。

几只鸟儿簇拥在凤凰木高大的树冠上,祁以歌还能听到布谷鸟与黄鹂鸟的叫声此起彼伏,宛转悠扬。鸟语花香,这一片鲜活的场景打动了祁以歌,她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早起,不能错过这一份夏日里的诗情画意。

兰莺突然来报,说陈最来府里找她了。祁以歌想到那晚的事情,心中还有一丝尴尬。

祁以歌来到偏厅,发现陈最一直站在那里等她。

陈最看到祁以歌时,仿佛能看到眼中突然出现的星星。

“阿南,好久不见啊。”陈最微笑着。

祁以歌冲他笑了笑,“哪里有好久,只是一天未见而已。”

陈最笑笑说:“哈哈,我怎么感觉好像过了很久。”

“陈兄今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祁以歌问道。

“哦,差点忘了正事,前几日我们一起去订的夏装做好了,我过来拿给你。”陈最笑着说说,“难道我没什么事就不能来看看南兄吗。”

祁以歌说道:“哈哈哈,当然当然。”

慢慢地,祁以歌便把那天夜里的事抛到脑后了。

“阿南要试试衣服吗,看看合不合身?不合身再改改。”陈最问。

祁以歌点点头,刚好没什么事儿,况且祁以歌再贪玩骨子里还是个女孩儿,试新衣服这件事还是能让她十分兴奋的。

青色木兰纹的乔其被制成了一件对襟齐胸襦裙,上身落落大方又清新脱俗,可谓“眉黛夺得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

月白色茶花纹的乔其被制成了一身曲裾,较为正式,大气修身。《汉书·江充传》中云:“充衣纱縠襌衣,曲裾后垂交输,冠襌纚步摇冠,飞翮之缨。”

“我听说城南的莲花开了,要一起去看看吗?”陈最问。

“你说得太晚了,我昨天已经去过了,换个地方吧。”祁以歌回答说。

陈最笑了笑,“那要不要去城西的山上看看凤凰花,已经开红了半山,此时天气还算凉爽,正是踏青的好时候。”

陈最正说着,门口突然传来周有匪底气十足的声音,“要去哪儿玩儿啊又不带我?”

“哪里敢啊,周半仙,要是出去玩儿不带你,你又要唠叨我好几天。”祁以歌调侃到。

周有匪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双手抱胸,把下巴一扬,“你知道就好。”

“我们打算去城西的凤凰林,或者说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陈最说道。

“凤凰林?有酒吗,有酒我就去。”周有匪说。

陈最哈哈一笑,“凤凰林周围倒是有些农家,你要是不嫌弃农家的寻常米酒,那倒是有的。”

“不嫌弃不嫌弃,真正难得的好酒都是深山里的难为人知的秘方。”周有匪说道。

“需要准备些什么吗?”祁以歌问。

“不用,我都准备好了,马车也等在门外,现在就可以出发。”陈最说道。

他们乘马车从城中穿行,但距离不近,还是花了一个时辰才到。

刚下马车,抬头便望见火红的大山。游人来来往往,山上早已有人玩耍多时了。祁以歌听说凤凰花花落而其色不褪,花开花落时,枝头地上火红一片,如凤凰般,凄美壮丽,让人惊叹,让人着迷。

凤凰木为强阳性树种,不耐寒,所以北方并没有凤凰木,祁以歌也只是听阿爹讲过。

近些年来凤凰林观赏的人越来越多,崎岖的山路也铺上了石阶,方便游人行走。三人沿石阶而上,沿途观赏成片的凤凰木。凤凰花花色鲜艳如火,布满树梢,十分醒目。

第四十章 凤凰林

陈最准备了很多点心零食和书本,既然带了祁以歌和周有匪两人,自然也少不了好茶好酒。

三人和随从到了山上的一片林地,在树下找了一块阴凉的地方,随从铺上地毯,放上矮桌与软垫,又拿出准备好的瓜果点心、酒水清茶。

周有匪一屁股坐到软垫上,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累死我了,终于到了。”

祁以歌说:“你个浪迹江湖的人,身体极虚,每天运动量还没有我的一半。”

周有匪把眉头一皱,“嘁,你不懂,修行在心不在身,我虽然人在屋檐下,但心却在黄河大海,悬崖山峰。所谓: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你这就不懂了吧。”

陈最哈哈大笑起来,“我从来没有遇到过有人把懒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祁以歌无奈的摇摇头,抓起一把食盒里的瓜子磕了起来,“她这叫厚颜无耻,那你是没听到她以前,这种二皮脸的话多了去了。”

“去去去,”周有匪剥起橘子来,“陈最对了陈兄,你就没有什么相好?天天带我们到处跑,你相好的就没什么意见?”

陈最倒了一杯茶,笑着说:“陈某要是有相好就天天枕在温柔乡,也不每日奔波了。”

“那你还天天跟我们混在一起,更找不到相好了。”周有匪说道。

陈最用余光扫了一眼祁以歌,“哈哈哈,不劳周兄费心,陈某心中自有打算。”

周有匪嗅了嗅空气,“这酒真香啊,陈兄带了什么好酒来?”

陈最示意侍从把酒打开,“还是瞒不过周兄的鼻子,五十年陈酿‘秋露白’。”

祁以歌眼前一亮,感受到自己的味蕾正在苏醒,“是上次在你家庭院喝的那种吗?”

陈最笑着点了点头,“正是。”

祁以歌赶紧接过酒碗,“上次没喝尽心,这次我可不能那么快就歇菜,满上满上!”

三人一边喝酒一边赏花再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祁以歌喝了几碗感到睡意袭来,伸伸懒腰便枕着软垫躺在地毯上,望着头顶的朵朵缀满枝头的凤凰花,看着看着只觉眼前越来越模糊,不到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阿南,醒醒,阿南?”

祁以歌正梦到自己躺在云端上,边喝酒边看着人间美景,阳光明媚温柔,悦耳的鸟叫虫鸣,空气中令人陶醉的香气。是六月里的亭台楼阁,“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祁以歌朦朦胧胧地半睁开眼睛,陈最正在轻声唤她。但她还是很困,挣扎了几下又把眼睛合上了。

“你这样不行,太温柔了,让我来。”周有匪说着,跑到祁以歌身边,撤了枕着的软垫,一把捏住她的鼻子。

祁以歌没了枕头,本就睡得不舒服,又被捏住了鼻子,憋的她一下坐起身来,周有匪赶紧塞了一瓣儿清甜的橘子到祁以歌嘴里。

祁以歌一下清醒了大半。

“你干嘛啊,扰人清梦。”祁以歌揉了揉眼睛。

“该起来了吧,都睡了快一个时辰了。走走走,到周围转转。”

侍从开始收拾起了地上的东西,陈最说道:“这里有一位农家是陈某的朋友,昨日我已派人和他商量了时辰,我们是客,让主人等太久可不太好。”

三人从林中穿行,越往前走青石板越来越稀疏,最后完全变成了崎岖坎坷的山间小路。山花遍野,树木苍翠欲滴,空气中暗香浮动,还有鸟儿宛转吟唱。今日天气回暖,凤凰山像一个含羞的少女,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三人顺着一条小溪往里探索着,溪水清明如玉,这时眼前的风景与之前已经是大不相同了。

远远的,祁以歌突然看到一排排整齐的耕地,耕地后种着一片橘子树。再往前走几步,看到了隐藏在果树后的乡村小屋,房顶上还有渐渐升起的袅袅炊烟。

“前面便是了。”陈最说道。

三人刚踏进院门,便看到有一男子上来迎接,来人约三十多岁,皮肤黝黑,体格健壮。

有两个四五岁左右的小女孩儿在院中追逐打闹,还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儿正在院中编制鸡笼。

三人被邀请进入房内,屋内陈设简单,只有一个桌子和几把椅子,墙上挂着风干的腊肉和香肠。

刚坐下,一位农妇便端饭菜上桌了。农妇穿着一身朴素的白底蓝碎花小褂,一条蓝色裤子,头发乌黑浓密被一根筷子简单的盘在脑后,上面蒙着一块蓝色方头巾,两鬓还有些许碎发。小麦色的皮肤泛着红光,脸上带着羞涩腼腆的微笑,一双杏眼黑白分明。虽衣着简单,但还是无法掩盖其出尘的气质。

农夫说大儿子正在耕地里忙活,二女儿今年春天里出嫁了,嫁给了隔壁村子教书先生。教书先生虽然没什么钱,但对他女儿很好。农夫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一直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农夫笑着说,他们也不图什么富贵,一家人在一起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就很满足了。

祁以歌问:“大哥是世世代代都生活在这座山上吗?”

陈最笑了笑,“这你可就不知道了,张兄从前可是朝中的三品提刑官,最后是顿悟出仕,但这凤凰山上做了一名农夫。嫂夫人也是书香门第,心甘情愿跟着丈夫带着孩子归隐田园,没有丝毫怨言。”陈最说着像农夫行了一礼,“张兄和嫂夫人都是陈某敬佩又羡慕的对象。”

农夫哈哈大笑,“陈兄过誉了,我是个认死理的人,实在不善于在官场中周旋。与其荣华富贵做着自己不喜欢的事,还不如做个农夫来的自由。”

“‘芦花被下,卧雪眠云,保全得一窝夜气;竹叶杯中,吟风弄月,躲离了万丈红尘。’大概就是大哥所求吧。”祁以歌说道。

农夫笑道:“没想到姑娘竟算我张某的半个知音,看姑娘的见解与学识,也绝非池中之物。张某的农舍向不问来处,来了就是朋友,聊得到一出便是知己。在我这儿大家都不用拘礼,只管开心便罢。”

第四十一章 田园

农夫给了妻子一个眼神,农妇很快就从厨房里拿出几坛酒来。看到妻子搬的吃力,农夫立马站起来去帮忙。两人相视一笑,心有灵犀一点通,这可能就是婚姻最好的模样了吧。

祁以歌虽从小生在皇家,却也是能体会到田园生活的快乐的。生来就拥有的荣华富贵是需要用自己的自由与婚姻做交换的。虽然家里长辈都十分开明,但他们的婚姻是自家长辈都无法做主的。阿爹能遇到阿娘,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吧。是福是祸,实在难以定义。

祁以歌的姑姑祁语冰为何二十五岁才成亲,也是那么多年抵抗皇帝赐婚的结果。祁语冰性子刚烈,这也是为什么祁以歌能视死如归的原因。祁以歌与祁以清从小围在祁语冰周围,性格方面也很大的受到了她影响。祁语冰总是说,生命是珍贵的,但人不能怕死。人这一生,就是为着心中的一点执念活着的。当初祁语冰抗旨不接受赐婚,无论是身心都受尽了苦头,要不是祁家全家力保,差点就命丧黄泉,但她也从未想过要低头认命。

荣华富贵,可能真的是穷苦者之蜜糖,持有者之砒霜吧。

祁以歌突然想起多年前,祁以清深夜喝得烂醉如泥,他问她,如果一生都无法得到心中所求,他又当为何而活呢?

陈最与农夫谈天说地,很快便到了黄昏。三人在农家和农夫一家一起吃了晚饭,农妇还做了自己的拿手菜小炒肉。祁以歌吃得满眼发光,缠着农妇说要拜师。

周有匪看到门前小河里有鱼群经过,借了跟鱼竿就跑去钓鱼。祁以歌跑到厨房悉心向农妇请教小炒肉的做法,祁以歌学得认真,还把重要的步骤都写在手绢上。

陈最跟祁以歌说,他妹妹想要认识认识她。祁以歌一口答应,“好啊,我随时都有空。”

天色慢慢地暗了,三人向农夫们告了别,沿原路返回。

祁以歌一到宅子里就一头扎进厨房,周有匪一回房间就到床上躺尸。

到了三更天,家中的客人都一一离开了。祁以歌端着自己亲手做的宵夜从厨房出来,向殷知渔房间走去。

祁以歌轻轻敲了敲门,殷知渔上前打开门。

“来啦。”殷知渔说。

“嗯。”祁以歌点点头。

祁以歌走进屋内,把饭菜碗筷都摆到桌子上。

“今天累吗?”祁以歌问。

殷知渔勾了勾嘴角,“还好。”

“这个是小鸡炖蘑菇,这个是我今天刚学的农家小炒肉。”祁以歌一脸正式,“这次我真的记得放盐了。”

祁以歌看到殷知渔脸上若有若无的胡茬,“你现在在做的事,很难吗?”祁以歌问道。

殷知渔没想到祁以歌会这么问,拿着勺子的手顿了顿,“很难,但我没有选择。”

“我也帮不了你什么,能为你做的事也只有那么多。我不知道你做的事到底有多难,对你来说有多重要,但是殷知渔,我希望你快乐。”祁以歌托腮看着殷知渔。

殷知渔抬起头看着祁以歌的眼睛,真诚而坚定。

“你只要记得,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永远站在你的这边支持你就好啦。”祁以歌笑着说。

祁以歌回到房间,回想了今天一天的所见所闻所想,身边一直有周有匪这个老朋友和陈最这个新朋友的陪伴,回到家,她还可以亲手做宵夜给自己爱的人,闭上双眼的一瞬间,她错觉自己拥有了全世界。

第二日,陈最带着陈星早早地就到了偏厅等待。

陈星是陈最同父同母的亲妹妹,比他小两岁,比祁以歌小一岁。祁以歌见到她时,陈星穿着一身水蓝色的衣裙,上有白色茉莉点缀,头发乌黑如墨,头上斜插一根镂空蓝田玉簪,长长的珠饰在鬓间摇曳。眸含春水清波流盼,仿佛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肤如凝脂,眉若远山。嘴边仿佛永远带着笑,两颊各有一个深深的酒窝。

好一个明眸皓齿的小美人啊!

陈星一看到祁以歌,就跑过去握住她的手,“想必这位就是哥哥口中的祁以歌姐姐吧!”

祁以歌笑了笑,“那想必你就是陈最口中的亲妹妹吧。”

陈星笑着说,“姐姐我叫陈星,星辰的星。”

“你叫我阿南就好了,再说我也大不了你多少。”祁以歌说道。

陈最在一旁补充道:“你当时住在我家的时候。陈星跟着母亲去探望祖父母了。”

陈星笑着点了点头,“嗯!听哥哥说你是个很有趣的人,上次很可惜错过机会认识你,我一个人又没有什么姐妹,在家里甚是无聊,我可以和你们做朋友吗?”

祁以歌感到有点受宠若惊,“当然可以啊,嗯,你以后要是无聊就到这里来找我吧,我每天也没什么事儿做。你是第一次到这儿吧,那我先带你到处转转吧。”

陈最点了点头,陈最正打算跟在两人后面一起去,陈星发现了回头跟他说道:“我跟阿南两个人姑娘说悄悄话,你一个男子跟在后面多不好,不许你跟着。”

陈最无奈的耸耸肩,“女大不中留啊,有了新朋友就不要亲哥了。”

陈星和祁以歌两人在庭院里一边赏花一边聊着天,“哥哥跟我说,你是本来是京都的人,那为什么要千里迢迢来到这儿呢?是很喜欢广陵吗?广陵确实是个很美很好的地方呢。”陈星问道。

祁以歌想了想,“算是吧。”

因为殷知渔在这里,所以广陵的一草一木都变得如此美好。

陈星突然问祁以歌:“你觉得我哥哥怎么样啊?就是你觉得他是个怎样的人啊?”

“嗯?嗯……我想想,长得好看,人也很好,对朋友很讲义气。怎么突然这么问?”祁以歌回答道。

陈星笑嘻嘻地说:“只是突然想到了,随便问问。”

“对了,阿南有喜欢的人吗?”

祁以歌一愣,声音越来越小“算,算有吧……”

“那这个人我认识吗?”陈星问。

第四十二章 骑马

祁以歌摇摇头。

“我们聊聊别的吧,你喜欢做什么?听书、看戏、听曲,还是别的什么?”祁以歌问。

“我喜欢骑马!在一望无际的草地里骑马飞驰,听风从耳边经过的声音,少时狂走西复东,银鞍骏马驰如风,好不快活!”陈星激动地说道。“不如我们一去骑马吧?!”

“骑马?可以呀,多久去啊?”祁以歌问。

“现在就去吧!我去吩咐下面准备一下,阿南也去换身衣服吧!”

“啊?现在?这么急?”祁以歌被这个陈星风风火火的性子给惊到了。

“没关系的,我也去换套骑马装,一会儿见啦!”陈星跟祁以歌挥挥手便高高兴兴跑回去换衣服了。

祁以歌在往房间走的路上,仔细想了想,好像自己还没有骑马装。

刚走到门口,祁以歌看到陈最迎面走来,“我想你刚到这里,东西应该还没有准备的那么齐全,我准备了两件骑马装,这件给你,这件给周兄。”

祁以歌接过衣服,“谢谢陈兄,你真是及时雨。”

“那你去换衣服吧,我去外面等你们。”陈最说。

祁以歌先走到周有匪门前,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人应。祁以歌推门而入,果真看到周有匪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被子已经落到了地上,睡得正香。

祁以歌上前捡起落在地上的被子,摇了摇周有匪,“喂,喂,醒醒,别睡了,太阳已经晒到屁股了!”

周有匪纹丝不动,没有丝毫要醒来的趋势。

祁以歌又拍了拍周有匪的脸,冲着周有匪耳朵喊到:“吃饭了周骗子!吃饭了!!”

“嗯……吃,吃饭了?”周有匪从梦中惊醒,揉了揉眼睛。

“我们要去骑马,你去不去啊?”祁以歌问。

“我又不会骑马,不去不去。”周有匪翻了个身,把头埋进被子里。

“那今天的烤全羊烤乳猪可没法带回来,你可别说我吃好吃的又不带你。”祁以歌说道。

“烤全羊?还要烤乳猪?”周有匪一下从床上弹起来。

“陈最请客还是你请客啊,我马上就起。”周有匪睡得满脸浮肿,眼睛只睁开了一半。

“今天还有陈最的亲妹妹,叫陈星。性格活泼开朗,挺好相处的。”

周有匪转过头,用浮肿的眼睛养望祁以歌,笑嘻嘻地问:“长得好不好看呀?”

“特、别、好、看。你今天要不去,你以后可就没机会见到她了。”祁以歌神神秘秘地说道。

“这是陈最送来的骑马服,你试试看合不合身。”祁以歌说道。

“他不会送女装给我吧,我可不想穿那些粉粉绿绿的衣服。”周有匪接过骑马服,打开一下,是一件玄色的男装骑马服。

周有匪满意地说道:“陈最就是陈最,从来没让人失望过。你说你喜欢他多好,人长得好看又体贴,非要喜欢那个大铁疙瘩。唉,真是笨蛋。”

“你别老说我,你天天不要熬太晚看话本子,你看你眼圈青成什么样了。不说你了,我先换衣服了。”

陈最给祁以歌选了一件青色骑马服,上面绣着白色的木兰花。陈最还给她们准备了配套的长靿靴,便于骑马涉草。

换完衣服,祁以歌又叫兰莺给自己梳了一个干净利落的发髻。上面只有一只白玉簪做装饰。

两人准备好后走到偏厅,看陈星与陈最也都收拾好了,陈星依旧是一身湖蓝色,陈最一身月白色的骑马装干净利落,气质非凡。

“走吧,马车已经等在门外了。”陈最说道。

四人上了马车,赶往城郊的一片大草原,听说那里还有住在蒙古包里的游牧名族,养着大量的牛与羊。

周有匪只知道有烤全羊和烤乳猪可以吃,一路上还哼着小曲儿。

陈星在路上讲陈最小时候的糗事,笑得前翻后仰不能自已。祁以歌简直感觉看到了以前讲祁以清糗事的自己。

陈域首领一看就是一个很有原则很讲规矩的人,陈最做事随心,自然少不了挨罚。

到了目的地,四人依次下了马车。映入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的草地,一碧千里,苍茫浩渺,气魄摄人。连绵不断的草原,在天空下伸展,轻轻流入云际。微风送来泥土的芳香,碧绿的野草在风中摇曳,朵朵白云在微风的陪伴中旅行。

牧羊姑娘动听的歌声在草原上回荡,牧女们坠满衣角的银饰在风中击响。远处还有一条细细的河流穿过草原,一直延伸到天边。还有成群的牛羊,奔跑的骏马,蘑菇般的蒙古包,都像是草原的奇迹。

陈最很快叫侍从牵来了马,祁以歌分到了一匹小红马,模样与当初周有匪弄丢的那匹竟有五分相似,每想到祁以歌随口一说的一句话竟然被陈最记在了心上。祁以歌与陈星接过马后都立即翻身上马,只有周有匪牵着缰绳不知所措。

“我可不会赛马啊,你们可不能丢下我不管。”周有匪说。

陈星自告奋勇道:“那我教你骑马吧,我骑得可好了!”

祁以歌可不想拦这个苦差事,于是对陈星说道:“那我把她就交给你了,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说完便挥鞭离开了。

祁以歌一手甩鞭,一手挽缰,在辽阔的大草原上飞驰。风在耳边低语,周围的景物飞快地向后跑去。

她很久都没有这么畅快地骑过马了,天地间仿佛只有她一人一马,她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要向前飞奔。

陈最突然从后面骑马追了上来,对祁以歌喊道:“要比赛吗?”

祁以歌喊到:“好啊,你说怎么比?”

陈最说:“你看到前面那条河吗?谁先到那里谁就赢了。”

“那我们赌什么?”祁以歌问道。

陈最说:“我要是输了任由你处置,你要是输了就要亲手给我绣一个荷包。”

祁以歌答应道:“好,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到时候可不许反悔啊!”

陈最挥鞭,对马发出指令,一下领先了她很多,“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驾!”

第四十三章 草原

这边陈星刚刚让周有匪牵着马走几圈,陈星帮周有匪调试好脚蹬,接着又教她用前脚掌踩在脚蹬上,“脚后跟要低于前脚掌。”

周有匪战战兢兢地爬上马背,之前借马,纯粹是有个会骑马的跟着,要让她一个人真是要了她的老命了。

周有匪全身伏在马背上,紧紧的抓住缰绳,身上直冒汗。

“你不要紧张,骑马很简单的,你放松一点,一会儿就学会了。”陈星说道。

“把身体坐直了,像我这样。”

周有匪一点一点地缓缓起身,双手死命抓着缰绳。动作僵硬,大气都不敢出。

“我先牵着马带你走走,你先感受一下平衡。”陈星说。

过了一会儿,陈星就对马发出了指令,马慢跑了起来,周有匪在马背上左右摇晃,屁股也不知怎么坐。陈星骑着马拉着缰绳,与周有匪并肩前进。

慢慢地,周有匪感到身体没有那么僵硬了,和马之间配合的也越来越有默契。周有匪尝到了甜头,开始发号施令,身下的马开始加速,最后飞奔了起来。

周有匪越骑越快,陈星拉不住她的缰绳,前方就是羊群,“周有匪你快停下!马会受惊的!”陈星焦急地喊到。

周有匪脸色蜡黄,连声喊:“停下!快停下!”但身下的马没有丝毫要减速的样子,周有匪慌了,“吁,吁!”地乱喊。

马匹向羊群的方向飞奔而去,脚蹬磨得小腿生疼,周有匪讲缰绳用力的向后一拉,马儿提起前蹄扬起头,仰天长啸。马儿飞奔进入羊群,情绪失控地狂甩身体。穿过羊群,前方正是骑在马背上休息的祁以歌。祁以歌也注意到了周有匪这边的情形,赶紧骑马避开,但周有匪得马仿佛瞄准了祁以歌,祁以歌向哪里逃,马就向方向飞奔。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近,马不仅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越跑越快,如一支刚射出的箭,祁以歌要看就要被撞上。陈最骑马赶来,“抓紧我!”一把把祁以歌转移到自己身前。

祁以歌迅速单身下马,“你快去救她吧!”祁以歌说道。

陈最挥鞭加速,很快追上了周有匪。此时周有匪已经疲惫不堪,手脚都没了力气,眼看就要被甩下马来。这是陈最赶紧飞身而起,左脚踏着右边脚蹬,左手紧紧拉住缰绳,右臂稳稳接住被甩下马的周有匪,并向马发出指令,慢慢减速。

两人终于平安落地,祁以歌与陈星也赶紧骑马赶来查看。

周有匪还心有余悸,陈星感到十分内疚,一个劲儿地道歉,说是自己疏忽了。

祁以歌简单检查了一下周有匪,出了双手手掌有擦伤,小腿有淤血外,并没有什么大碍,也就慢慢放心了。

“别想了,去吃点好东西压压惊。”陈最安慰道。

四人到达一个蒙古包外,篝火上架着一只烤全羊,被黄泥紧紧封住。过一会儿就有羊油流出,滴到火中,引得火烧的更加旺盛。

蒙古包的主人十分隆重的欢迎了大家的到来,一个一个问候了大家,并互递鼻烟壶,表示敬意与友好。四人落座后,女主人为每人端上一碗馨香的奶茶,奶茶用银质的碗盛着,一边献奶茶,一边为他们戴上哈达。桌上摆上各种奶食品、炒米、手把羊肉等,敬酒时,男主人右手举杯、左手托肘,十分恭敬地把酒杯交到他们手中。

做完这一套迎客礼,主人将将整羊卧放于特制的木盘内,羊角系上红绸布,交于大家欣赏,烤全羊色泽黄红、油亮、十分诱人。主人用刀将羊皮剥下切成条,再将羊肉割下切成厚片,羊骨剁成大块装到一个巨大的盘子里。每人身前都有一把蒙古刀,用来切割羊肉。烤全羊一上桌,大家都争相品尝。皮脆肉嫩,肥而不腻,酥香可口,再配上蒙古族独有的奶制酒,祁以歌吃得忘乎所以,酣畅淋漓。

祁以歌举起酒碗,“今天我一定要好好地敬一杯给陈兄,谢陈兄今日的救命之恩。”说完仰头喝完碗中的酒。

酒足饭饱后,几个蒙古族的姑娘和小伙儿围着篝火开始载歌载舞。周有匪边看边喝彩。几个姑娘跳了一会儿,下来邀请大家一起跳舞,陈星倒是十分主动地就去了,祁以歌拗不过姑娘们盛情,也跟了过去。陈最借来胡笳,为大家伴奏。

大家围着篝火又唱又跳好不快活,一直到月亮东沉都不舍离开。

祁以歌在回来的时候,突然想到忘了报备今夜的晚归,十分懊恼。这么晚,殷知渔应当已经歇息了。

半个时辰过去了,陈最把她们送到门口才离开。

夜色已深,祁以歌踏进庭院,只有月色作伴。祁以歌故意绕道,选了一条能经过殷知渔房间的路。没想到殷知渔房里还亮着灯光,这么晚了,他还没有休息吗?

要去看看他吗,祁以歌又想去又有点害怕。他万一有事打扰到他怎么办?

祁以歌蹑手蹑脚地走到殷知渔门前,犹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气深处右手,轻轻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了。祁以歌抬头撞上殷知渔的目光。

房间里只点着一盏小灯,等下摆着一本被翻开的书。

“这么晚了,还在忙吗?”祁以歌问。

殷知渔没有回答祁以歌的问题,过了许久,才听到殷知渔说,“怎么今天这么晚才回来。”

“哦,今天陈最的妹妹陈星来了,突然说想去骑马,没想到一来一去就耽误了这么久。”祁以歌回答道。

祁以歌拿出食盒,“这个是我带回来的羊肉和奶茶,可惜已经冷了,我去厨房重做些给你吧。”

殷知渔没有看她,“今天不用了,你回去吧。”

他……好像有点生气?

“你今天是不是很累啊?”祁以歌小心翼翼地问。

殷知渔没有说话,两人僵持着,祁以歌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喜欢也没关系,我带走啦,你早点休息,明天不要太忙了,要注意自己的身体。”祁以歌怕殷知渔会嫌她话多,提起食盒准备离开。

正当祁以歌快要踏出房门的时候,听到屋内传来殷知渔的声音,“东西放下吧,下次早点回来。”

祁以歌愣住了,笑着对殷知渔点点头,“嗯。”

第四十四章 生辰

很快便迎来了祁以歌的生辰。

周有匪在几天前就准备好了给祁以歌的礼物。她敲开祁以歌的房门,她正坐在窗边边喝茶边看话本子。周有匪把准备好的礼物递给祁以歌。

“诺,这个是给你的。”

祁以歌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张朱砂画的符咒。

“周骗子,你不会以为自己随便用笔划拉两下就能糊弄过去吧。”祁以歌向周有匪投去“死亡凝视”。

“哪儿能啊,这可是我特地去广陵最有名的道馆去给你求的姻缘符,听别人说老灵了。”周有匪一屁股坐到祁以歌对面的凳子上。

“你可别还不信啊,这种六甲秘咒可不是一般的有名,《内篇·登涉》中有云:‘入山宜知六甲秘祝。祝曰,临兵斗者,皆列阵前行。凡九字,常当密祝之,无所不辟。要道不烦,此之谓也。’只要你精诚达意,发自肺腑,就一定有帮助。”

“好吧好吧,就暂且相信你了。”祁以歌无奈地说道。

说是今天有很重要的事情和很重要的人需要见,殷知渔一早就离开宅子了。祁以歌有点丧气。

“走吧!”周有匪说。

“走哪儿去,去干嘛?”祁以歌问。

“陈兄一早听说你今日的生辰,早就包下了酒楼要为你庆生了。”

“什么?!!多久的事儿啊?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祁以歌一脸懵逼。

“你一早就知道还能算是惊喜吗,走吧走吧。”周有匪催促到。

周有匪与祁以歌乘马车到了西市,原来是那家西域酒楼。

陈最在酒楼门口,一眼就看到马车前的祁以歌,走上前来迎接。

“你们来啦,都准备好了,你就安心当一个开心的小寿星吧。”陈最笑着说。

进酒楼的时候,陈最对祁以歌说:“那天看你十分喜欢这里的酒,就擅自做主定在这里了。你不会怪我吧?”

祁以歌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似得,“我谢谢你都来不及呢,怎么会怪你呢?我很感动。”

祁以歌一进门,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里面全是用彩纸折成的星星,被一根根线穿了起来,挂了满屋,像置身于银河之中。还有一束一束的满天星,插在酒楼的每个角落,还有满屋的红烛,红烛旁的粉色玫瑰。

祁以歌刚落座,音乐声就响了起来,一位戴着面纱,衣着华丽的西域美女出现在大家面前,合着音乐翩翩起舞。

跳舞的女子姿态婀娜,在灯光流转间,扬眉动目、晃头移颈、拍掌弹指,动作如行云流水,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伴奏的是西域的传统乐器,有手鼓、铜拔、碰铃、凤首箜篌等。

周有匪在一边看得津津有味。

在一支舞的时间里,菜已经上齐了。上次来这里只顾着喝酒了,都没注意吃了什么。桌上每一道都是地道的西域菜,牛羊鱼肉偏多,几乎没见到猪肉的影子,有大盘鸡、馕包肉、手抓羊肉、烤馕、酿皮子等。

西域羊肉可是出了名的好吃,口感滑嫩没有膻味,食之爽口还不用担心上火。最有代表性的就是烤羊肉串,在特制的烤肉槽上烤炙,用无烟煤作燃料,不停地在煤火上翻烤,再撒上辣椒面、孜然粉等调料,不到一会儿功夫就可以上桌了。

羊肉串焦黄、油亮,瘦肉香嫩,肥肉焦脆,微辣中带着鲜香,不腻不膻,鲜嫩可口。一上桌不到一会儿功夫就被周有匪祁以歌和陈星吃了个精光。

“酒呢?酒在哪儿?”周有匪探头四处找着。

“哈哈,别急,今日的酒是绝不会少的。”陈最给了侍从一个眼神,侍从就到厨房去传唤了。

很快一排抱着酒坛的西域姑娘走到桌前,开始一个一个地报起怀中酒的酒名来。

“这是以甘蔗粮蜜为原料酿制的朗姆酒。”

“这是清新爽口的杜松子酒。”

“这是以各种水果为原料的白兰地”

“这是……”

……

周有匪脸上都笑开了花,报完一个酒名就边鼓掌边笑着说:“好好好!!来来来给我满上,我要好好品尝品尝!”

周有匪一碗接着一碗,喝得好不快活。祁以歌虽然也馋得不行,鉴于上次喝醉酒的经历,知道这酒后劲十足,又考虑到自己的酒量,不想这么早就喝得人事不省,每种酒最多只喝一碗。

周有匪看到祁以歌克制的样子,一边拍着祁以歌的后背一边说道:“怎么今天喝酒还扣扣搜搜的,别来大家闺秀那一套啊!过生辰,开心最重要!想怎么喝就怎么喝,我一定把你完完整整地带回去!”

祁以歌翻了一个白眼,谁不知道你周大骗子喝起酒来没个底儿,她今晚能自己走回去就算祁以歌烧了高香了。

酒过三巡,周有匪和陈星都喝得云里雾里。两人眯着眼一边喊着酒令一边猜着拳,周有匪一只脚踩在桌子上,陈星把头发全绾了起来,“六个六啊!哥两好啊!谁怕谁啊,乌龟怕铁锤啊!”声音响彻酒楼,玩得不亦乐乎。

到了大家送礼物的时候。陈星已经上了脸,眯着眼笑嘻嘻地抱着一个盒子跑到祁以歌跟前。“这个是我哥的生辰八字,偷偷给你,嘻嘻。”说罢便把一张纸一点点地塞到祁以歌手中。

陈最在一旁皱着眉头,“陈星。”

陈星醉眼朦胧地瞪了一眼陈最,“我送我的礼,管你什么事?我就要送,偏要送!”又转过头来笑嘻嘻地把木盒递给祁以歌,“嘿嘿,刚才那个是赠品,这个才是我要给你的礼物。”

祁以歌谢过陈星,陈最走到祁以歌面前说道,“走吧,我带你去看我送给你的礼物。”

陈最带着祁以歌走到酒楼的顶层,两人俯瞰着整个广陵城。

祁以歌很快就被一座种满杏花树的大型庭院吸引。一丛丛,一簇簇,从枝头开到树梢,一朵朵缀满枝头。微风过处,洁白的杏花随风翩翩起舞,简单而高雅。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最喜欢的花是杏花,这满园的杏花,不知道你可否满意。”陈最笑得温柔,眼中都是祁以歌的倒影。

祁以歌又惊又喜,“六月份了,你怎么让满园的杏花开放的?”

陈最笑着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你想,就一定会有办法的。”

第四十四章 杏花庭院

“你喜欢么?”陈最问。

祁以歌看着满园的杏花,像是一夜之间突然冒出的仙境。陈最带着笑,眼神如春日的暖阳,一缕缕,全都落到了她的身上。

“喜欢。”祁以歌微笑着说。

“要去看看吗,就在酒楼后边,很近的。”陈最问。

“不管她俩了吗?她们喝得可不少。”祁以歌担忧地问。

陈最笑了笑,“侍卫婢女都在下面,况且陈星会武功,不会出什么事的,走吧。”

陈最带着祁以歌从酒楼的后门离开,没走几步就到了庭院门口。

庭院果真是刚建成不久,匾额上墨水都还浮在表面。从门口进去,院中只有几个人在看守着。沿着落满花瓣的青石板路一路向里,院子里有许多沟渠,小溪中流着汩汩清泉,杏花开得十分旺盛,向四周望不到尽头。杏花的清香引来许多彩蝶,绕着枝头翩翩起舞。

祁以歌与陈最两人漫步在丛花中,细细嗅着微风送来的阵阵清香,沐浴着六月温暖的阳光。

再往里走,小溪都汇入眼前的池塘。池塘里种满了嫩粉色的莲花,引来了不少蜻蜓,落在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上。

陈最说道:“这是从城南移栽过来的莲花,其他地方的莲花都还没有开放。莲花开放对温度的要求很高,池水是从别处引入的温泉水。粉色的莲花与白色的杏花相映成趣,应该别是一道风景。”

祁以歌往清澈的池水里看去,里面还有彩色的各种鲤鱼游来游去。有深橘色的荷包鲤鱼,个头较小,鱼身宽大,背部隆高,有个圆滚滚的大肚子,鱼尾柄稍短,形体酷似荷包。有体型粗壮,头小眼大的镜鲤。还有色彩艳丽、花纹多变的锦鲤。鱼儿们在池塘里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偶尔探出头来吐个泡泡,又游到荷叶下藏起来,仿佛在和祁以歌嬉戏。

池塘旁是一座凉亭,上面用瘦金体写着“南雪亭”三个大字。

何时仗尔看南雪,我与梅花两白头。这是“阿南”的出处。

“杏花洁白如雪,在树下行走,也能有‘白头’的时候呢。”陈最笑着对祁以歌说道。

亭顶是整齐排列的晶莹剔透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亭顶的个个角上是玉髓雕成的各种各样的小动物。有翩翩起舞的蝴蝶、活蹦乱跳的兔子、玩耍嬉戏的小狗还有低飞的蜻蜓。凉亭里是精雕细刻的檀木桌椅,桌上是紫玉制成的价值不菲的茶具。

再往里走,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小河。河面上横着一座石桥。

“上去走走看?”陈最微笑着说道。

祁以歌摸着扶手,一步一步踏上石桥,扶手是木质红栏,祁以歌觉得十分熟悉,突然灵光一动,激动地转过身想对陈最说什么,话到嘴边却一时说不出口。

“你想说像瘦西湖的大虹桥,是么?”陈最的声音,温柔地像三月的春风。

祁以歌使劲点点头,“是缩小版的大虹桥!”

走过桥,是三步一桃,五步一柳,桃柳相间的长堤。

“就算到了炎热的伏天,这条长堤也会凉爽如春。”陈最说。

沿着长堤向里走,是一座钓鱼台。钓鱼台又叫吹台,也是瘦西湖的独特景致,有诗云:“吹台即是秋水,疏拙兴怀,冬日还歌。”。钓鱼台巧妙地运用了“框景”手法。透过钓鱼台的园洞,庭院的景色尽收眼底。

再往里走,是环于水而又凫于水的亭台水榭,东为水榭,西设水阁数间,南建水楼三楹,小巧而别致。这里有平台雕栏,可以露天而坐,凭水而眺。正如《望江南百调》所歌:“亭榭高低风月胜,柳桃杂错水波环,此地即仙寰。“

“南方天气比北方热不少,你刚到这里,怕你吃不消。等到酷暑时分,这里是最适合避暑的了。后面就是供人居住的厢房,你喜欢太阳,这里的厢房都有向东开的窗户。”陈最笑着说。

“陈最,我能看出来你用了不少心血,但这份礼太重了,我不能收。”祁以歌看着陈最,认真说道。

“阿南,你知道的,我送礼又不看贵不贵重,只看喜不喜欢。”陈最脸上永远都带着那抹微笑。

祁以歌坚持到,“但我真的不能收。”

陈最想了想,又笑着对祁以歌说道,“那我把这满园的杏花赠给你好不好?”

祁以歌点点头,笑着说:“好,这是我今天收到的最好的生辰礼物。”

陈最从怀中拿出一把钥匙递给祁以歌,“既然是杏花的主人,那就要好好照顾它们,要记得常常看望,时时关心。”

祁以歌愣了愣,还是接过了钥匙。

陈最这个人,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你说过的每一句话他好像都记得。你不曾说过的事,他也仿佛都能猜透。

两人从后门返回酒楼的时候,酒已经被喝光了,陈星与周有匪两个人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睡得忘乎所以。

“扶他们去楼上的厢房休息吧。”陈最吩咐道。

陈最拍了拍手,侍从搬了桌椅上来,随后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走了进来,祁以歌看到来人心中一惊,“二师兄?!”

来人看到了祁以歌也是一惊,说道:“是阿南师妹吗?”

此人是孟知初的二徒弟,祁以歌的师兄,也是醉霄楼里的说书先生。祁以歌看到故人,眼泪都快留出来了。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还不到半年,却已经发生了太多事。自那日的变故之后,她就再没有见过师兄们了。

“二师兄怎么到这里来了?”祁以歌问。

“有人出大价钱请我到这里说书,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到了你。”

陈最在一旁看着这一幕,说道:“我只想着时隔这么久,你应该已经很想念醉霄楼里说的故事,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竟让你们故人重逢。”

祁以歌转身看着陈最,眼里还泛着泪光,“真得谢谢你陈最,这是我过得最开心的一个生日。”

陈最笑了笑,“有你这句话,我就是花再多的心血也是值得的了。”

第四十五章 长寿面

祁以歌与师兄讲了好一会儿的话,但她刻意避开了关于孟知初的话题,总觉得知道的人越多对殷知渔就越不利。

“还是让我先完成今天的使命吧。”

师兄走到前方的桌椅前,开始了今天准备的故事。陈最还请来了师兄的老搭档张姓的口技先生,也是醉霄楼里的台柱子之一。

今天师兄讲的是个老故事,由京剧《锁麟囊》改编的故事,《锁麟囊》又名《牡丹劫》,在山东一带,女儿出嫁上轿前,母亲都要送一只绣有麒麟的荷包,里面装上珠宝首饰,希望女儿婚后早得贵子,锁麟囊就是绣有麒麟的“锦袋”、“荷包”。讲得是个人生无常的故事,曾经的富户薛氏门中之女薛湘灵与贫女赵守贞,谁又曾想六年后登州大水,湘灵失散,最后成了卢员外赵守贞家中的保姆。

“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

渗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

我只道铁富贵一生铸定

又谁知人生数顷刻分明

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

到今朝那怕我不信前尘

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

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师兄以此句结尾,许久后祁以歌才察觉到背后泪流满面的周有匪。

“周骗子你怎么了?怎么哭了?你不要吓我啊。”祁以歌从来都没见到周有匪哭过,看到满脸泪水的周有匪,一时乱了阵脚。

周有匪用袖子一把擦汗泪水,“不要乱说,你爷爷我才没哭呢,只是酒喝多了几杯,刚刚又站在风口,这叫迎风泪!”

祁以歌松了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

“我能怎么着啊,这一天天的有吃有喝,比在金陵的日子还美好,我天天睡着了都能笑醒过来,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周有匪甩了一个白眼给祁以歌。

祁以歌无奈地耸耸肩,“那你来的可不是时候,刚好错过了我师兄的精彩演出。对了,陈星呢?”

“还在上面儿睡着呢,我过来的时候还听到她说梦话。”周有匪抓了一把瓜子磕了起来。

陈最笑着说,“也还不晚,接下来还有燕彩姑娘的琴、薛荷姑娘的筝、蓟宁公子的萧,都是广陵一绝。”

桌上的碗筷被撤去,侍从搬来了另一个小桌,一位西域女子端着各种茶具跪坐到小桌旁。选用的是荆溪产的小陶壶和白瓷上釉茶杯,茶杯口径只有银元大小,如同小酒杯。

煮茶的工夫二字,要在水、火、冲工三者中求之。女子先讲茶叶和水装入小陶壶中,再放到小炭炉上煮。水、火都讲究一个活字,活水活火,是煮茶要诀。《茶经》说:“山水为上,江水为中,井水其下。”而这山水又另有一番讲究,“山顶泉轻清,山下泉重浊,石中泉清甘,沙中泉清冽,土中泉浑厚,流动者良,负阴者胜,山削泉寡,山秀泉神,溪水无味。”

炭炉里用的是绞积炭,在燃烧时绝无烟臭,敲之有声,碎之莹黑,是最上乘的燃料。

“这是用的什么水?”祁以歌问道。

“回姑娘,这是用的高山上的雪水。”女子回答道。

阿娘煮茶都是取冬天里梅花萼上的雪水封藏在罐子里,又埋到树下,等开春了再拿出来。阿娘每一年冬天里都会收集很多罐,一年四季都有雪水可以煮茶喝。

祁以歌突然想起和殷知渔待在山洞的那些天,她出去找野果的时候偶然看到了野茶树,又在小溪里取了些清水,晚上就在山洞里煮茶喝。那个时候没有什么好茶和好水,但那时的茶香是祁以歌永远无法忘怀的。

殷知渔……大概是忘记她今天的生辰了吧。他最近都好忙好忙,除了送夜宵给他的时候,她在宅子里几乎都见不到他。还不如在山洞里的时候,虽然辛苦,至少心里是甜的。

祁以歌想这想那,什么歌舞琴萧都没听进去。

“不开心?”陈最问。

祁以歌挤出个微笑,摇摇头,“没什么,可能是有点累了。”

“要上楼休息一会儿吗?没关系的,还有好一会儿才到吃晚膳的时候。”陈最说道。

祁以歌说着,还真感觉有点困了,便到楼上的厢房准备小憩一下。

祁以歌回到家时,正是黄昏时分,太阳还支撑着挂在西边的天上。殷知渔还没有回来,于是她到正厅,坐在窗前,托着腮望着天等着殷知渔回来。

祁以歌越想越生气,每次关于他的事情自己都放在心上,周有匪明明都告诉他了呀,怎么还能忘记自己的生辰呢。

后来呢,祁以歌就不生气了,她只要今天能见到他就好,就算他什么都没有准备,但只要他能对自己说一句“生辰快乐”,她就会很开心了。

可是慢慢地,太阳落了山,月亮已经升了起来,可是殷知渔还没有回来。不知不觉祁以歌就靠在窗台上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祁以歌被饿醒了过来,肚子也开始“咕咕”叫了起来。她坐起身子,揉了揉眼睛,摸了摸瘪瘪的肚子。

“终于睡醒了?”

房间里有人?!

祁以歌闻声看去,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殷知渔?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殷知渔勾了勾嘴角,“大概……一炷香之前。”

“那你刚刚一直都在这里吗?!”

殷知渔把玩起手中的茶杯,“我一回来就听说,家里有个姑娘从回来以后就一直在正厅等我,我就赶紧到了正厅。”

殷知渔放下手中的茶杯,嘴边带着一抹浅笑,“谁知道这个姑娘正呼呼大睡呢,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梦中等到了我。”

祁以歌站起来走到殷知渔面前,努努嘴低声嘀咕道:“那你来了都不叫醒我。”

“走吧。”殷知渔站起身来。

“嗯?去哪儿?”祁以歌疑惑道。

“你不是饿了吗,我们去厨房做面吃。”殷知渔边说边往外走。

“哦……”祁以歌回过神来,赶紧跟了上去。

已经三更天了,厨娘们都已经回房歇息了,厨房黑漆漆的一个人也没有。

殷知渔从怀中拿出夜明珠,眼前的景物一下都亮堂了起来。

“会添柴么?”殷知渔突然问。

“嗯?你说什么?”祁以歌一下没反应过来。

“添柴烧火。”殷知渔又解释了一遍。

祁以歌点点头,“会的会的,我马上就烧。”说着,祁以歌就蹲在灶前开始生火。

殷知渔揭开锅盖,从缸里舀水出来倒入锅中。将面粉倒入盆内,加盐搅拌均匀,再加水调和成面团,饧一炷香多一些的时间。

祁以歌生好火后站起身来,看到殷知渔正在和面。

“没想到江湖第一大帮派堂堂十里无妄岛的岛主也会做饭。”

殷知渔没有说话,只是将沾满面粉的手伸到祁以歌面前,她正想躲,听到殷知渔说道:“不许动。”,便愣在了原地。

殷知渔伸出手在祁以歌的左右脸上,各画了三根长胡须。

殷知渔勾了勾嘴角,“你这只小猫,真是一刻也闲不下来。”

祁以歌摸了摸自己被画花的脸,也把手伸进面粉里,趁殷知渔不注意在他额头写了个“王”字。

祁以歌看到自己的“作品”十分满意,笑着说:“你还不是一样,你这只大老虎什么时候能温柔一点。”

第四十六章 桃花簪

殷知渔将饧好的面放在案上,搓成粗细均匀长条,然后放入油盘内。

祁以歌现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殷知渔,殷知渔突然扭过头来看着她。

“怎么了?”祁以歌摸摸脸疑惑地问道。

殷知渔无奈地叹了口气,“火快灭了,烧火。”

“哦。”祁以歌努努嘴,蹲下往灶里放柴火。

殷知渔将弄好的面与之前切好的青菜下到开水锅内,待烫熟后捞入碗中。再放入各种调料,放入煮好的肉丁。一碗长寿面就出锅了。

殷知渔将煮好的面递给祁以歌,祁以歌小心翼翼地接过来。

这可是……殷知渔亲手做的面条啊。

祁以歌受宠若惊地把捧在手里盯着面条看了又看。

“面条不是用来看的,是用来吃的。”殷知渔又拿了筷子和勺子递给她。

祁以歌捧着碗,先低头喝了一小口汤。鲜美的汤汁,在唇齿间弥漫开来。祁以歌抬起头对着对面的殷知渔笑得烂漫,双眼也眯成了月牙。

殷知渔也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好喝么?”

祁以歌使劲地点了点头,“嗯,好喝。”

祁以歌觉得,这是她这辈子吃得最好吃的一碗面。她每吃一口,就开心一分。

正待她吃得认真时,空中飘来了殷知渔的声音。

“生辰快乐,小花猫。”

祁以歌做了个梦。

梦里有她,有殷知渔,还有一只小白狗和一只小花猫。他们开了一家小茶馆,他煮茶,她收钱。茶馆的生意一般,夏天来的人更多些。客人们都喜欢下午来喝茶,边喝茶边聊天,也不聊什么正事,随便话话家常。不认识的人一来二往也成了朋友,来了茶馆大家都在一起闲聊。

客人们聊的时候她也偶尔插上两句话,熟客一时忘了带钱可以赊账,要是很熟的话,祁以歌就请他这一杯茶了。客人们都走了,他们会一起算算今天的收益,殷知渔还是不怎么爱说话,但每天算完账,他都会轻声在耳边说一句“辛苦了。”,然后一起看黄昏,一起看月亮升起来。

冬天满地的积雪,她在雪地里呵手,他在一旁煮酒,岁月就这样轻声走过。

祁以歌早上醒来的时候,还错觉以为在那家茶馆里。她起床喝了一口茶,心里有些惆怅。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

她又回想起昨夜的那碗长寿面,不自觉又笑容满面,他要是一直能停在那个温柔殷知渔就好了。

兰莺帮祁以歌梳洗后,祁以歌走到偏厅去吃早餐。她到偏厅的时候,殷知渔已经吃过离开了,但她发现桌上有一个精致的盒子,还有一张纸条。

“江南无所有,还赠一枝春。”(huan)

祁以歌忆起了那日的不告而别,忆起了她留下的那枝桃花。

祁以歌打开木盒,里面是一支粉色种的直闪石玉制成的玉簪,品像极好,圆润通透,质地细腻,状如凝脂。别出心裁地制成了桃枝的模样,枝头还雕刻了几朵玲珑剔透的粉玉桃花。

祁以歌拿出发簪插到了发髻上,“兰莺,好看吗?”

兰莺笑着说:“小姐本来就很好看,插上发簪就更加好看了。”

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祁以歌收到了殷知渔的礼物,心里乐开了花,连带着多喝了几碗粥。

祁以歌吃完早膳就到庭院里练剑去了,碰巧正遇上锻炼身体的周有匪。

“哟,怎么今天起的这么早?”祁以歌上前拍了拍正在扎马步的周有匪的肩膀。

周有匪收势起身,“唉,以前的生活过得太腐败了,这两天熬夜起来都觉得有点吃力了。得赶紧补补,锻炼锻炼。”

“你得了吧,你这算锻炼啊,你这就是换个地儿偷懒。”

“你这么说可是你浅薄,我这可是著名的杨氏太极拳,你不懂就别乱说。”周有匪把下巴一杨,别过脸去不理祁以歌了。

祁以歌练了一个时辰的剑,回房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就和周有匪一起到偏厅吃午膳了。

难得今天殷知渔也在,自从到了这儿,他大多数是在北边厢房的饭厅和门客们一起用午膳,祁以歌只能在夜宵的时候乘机和他见面。

“今天不用和门客们一起吃饭吗?”祁以歌问道。

殷知渔吃了一口米饭,“今日是无妄岛的沐福节,说完重要的事都回去了。”

“沐福节?那是什么节日啊?”祁以歌来了兴致。

兰莺解释道:“有点像四月的浴佛节,不过十里无妄岛的人,大多都信道教。沐福节一年一共有两次,一次在年尾,一次在六月。每到这一天,大家都带着家人聚集在道馆里,一起为接下来的半年祈福。大家会得到一条红绸,把愿望悄悄写到红绸上,再系到古树的树枝上。传说红绸系得越高,天神就越可能看到,好多未婚的男女都想在这一天求个好姻缘呢。

每年的沐福节都会热闹的不得了,小姐和岛主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呢?”

祁以歌兴奋地看着周有匪,“周骗子去不去?”

周有匪摸了摸下巴上想象中的胡须,“有热闹的地方就有我周有匪,吃了饭就去。”

祁以歌又扭过头看着殷知渔,“你要不要……也跟我们一起去啊?”

殷知渔吃完碗中的米饭,盛了一碗汤。

“好。”

“那就这么说定咯,兰莺你去通知一下马夫,我们下午要去沐福节。”祁以歌说。

周有匪很快就吃完饭回房收拾去了,留下祁以歌与殷知渔两个人在桌上。两人吃完饭准备离开偏厅的时候,祁以歌红着脸对殷知渔说了声谢谢,殷知渔看着低着头的祁以歌,愣了愣,说道:“很好看。”

十里无妄岛的沐福节跟金陵的上元节一样热闹,大家都以家庭为单位,成群结队的往道馆走,大孙子扶着老人,夫妻们带着孩子,左手牵一个,右手还抱一个。

路上站满了人,马车走不动,于是三人只好下马车步行。

道馆离殷宅并不远,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

第四十七章 沐福节

道馆修建在半山腰上,依山势分布在白云溪与海棠溪之间的山坪上,四周峭壁陡岩,群山拱揖。有“干崖迤逦藏幽胜,万树凝烟罩峰奇。”之意,要到达道馆必须爬上九百九十九道天梯。

在道教文化中,九为天地之大数,九是洛书中的数,所谓九宫。九又是老阳之数,“九九归一”,代表一个循环的结束。

祁以歌与殷知渔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爬到了头,这边周有匪还在停在半路上,一边喘着气一边用袖子擦着汗。

“周有匪!你快点啊!”祁以歌向山下喊着。

周有匪朝山上的祁以歌摆了摆手,“不行了不行了,爬不动了,谁爱爬谁爬,我得歇会儿。”

“那我们先走一步,你一会儿来找我们。”祁以歌喊道。

周有匪无力地憋出一个“行”字,接着一屁股坐到山梯上休息了。

祁以歌对殷知渔说:“走吧,我们先去道馆里看看。”

整个道馆包含了天师殿、三清殿、黄帝殿、上茅庵及山门、道舍、斋堂等建筑,殿堂庄严大气,外廊曲折环绕随地形高低落,把殿宇楼阁连成一片,金碧辉煌的建筑与让人心旷神怡的自然风光相映成趣,分外幽雅。

山门在高高的陡坎上,左侧有青龙殿,右侧是白虎殿。山门正中悬“无常道观”金匾,两侧有对联“理无常是,事无常非。”

进入山门,一条长长地石阶将二人引入观内。石阶两旁有许多手书的石刻,上面都是各道家大师的诗文。

进入主殿前要沐浴更衣,主殿为三清殿,是重檐歇山顶楼阁式建筑。殿前通廊九级石阶,前馆排列六根大石圆柱,立在高大的石狮、麒麟、独角兽柱基上。前后檐柱和经柱共有高两丈的石柱二十八根,其中十六根刻有对联,飞禽走兽、花草人物的形象跃然石上。

两人进入主殿时,殿内已经聚集了很多人,殿内有八扇色彩鲜丽的木雕屏花,镂空雕刻着英蓉、荷花、孔雀等图案。殿内的每个人依次对正殿内供奉着的道教至高无上的尊神枣三清像:玉清境清微天元始天尊,手衔灵珠,象征洪元世纪;上清境禹余天灵宝天尊,怀抱太极,象征混元世纪;太清境大赤天道德天尊,即太上者君,手持羽扇,象征太初世纪,一一焚香叩拜,求取桃符,最后再到出口处请红绸。

祁以歌与兰莺两个人一人请了一条红绸,殷知渔并没有想要的样子,但祁以歌还是帮他拿了一条。

“诺,你的。”祁以歌把红绸递给殷知渔。

殷知渔摇摇头,“我不要。”

“你看你就是老爱犟不是?你就好好许个愿吧。”说罢拉起殷知渔的右手,把红绸系到他手腕上。

兰莺拿了红绸就偷偷跑到角落去了,祁以歌悄悄跟上前去,抓了个正着,“诶!逮住了逮住了,兰莺想要嫁人喽!”

兰莺羞红了脸,“小姐,你不要再说了,别再欺负我了。”

“那你告诉我你写了什么我就不嚷了。”

兰莺满脸为难,“这……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祁以歌哈哈一笑,“逗你的,快走吧,咱们去找最高最大的那棵树。”

三人绕过同样人满为患的三皇殿、重檐飞脊,凌空欲飞的天师殿便到达了古木的聚集地“降魔洞”,种类繁多,以古银杏树最多。

祁以歌在古树林里转悠了一圈,左看看右看看,选中了一颗高达数十丈的古银杏树,祁以歌把袖子一挽就要上树。

祁以歌一看就是熟练的“爬树选手”,三下五除二就爬了一大半。

兰莺在树下担心的喊到,“小姐你快下来吧,上面太危险了。”

祁以歌登了顶,把红绸系到树顶上,冲兰莺嘿嘿一笑,“没事儿,这有什么好怕的,我以前在家的时候老爬,有的树比这还高呢,你要系吗我帮你。”

祁以歌又三步并作两步地跳了下来,把手伸到兰莺面前,“把红绸给我吧,我帮你系。放心吧我不看。”接过红绸,祁以歌二话不说又往树上爬,刚把红绸系到树顶上,抬头便看到隔壁树上的陈最。

“呦陈兄,真是巧。你也有事相求?”祁以歌坐到树枝上,笑着对隔壁的陈最说道。

陈最无奈的笑了笑,“红绸是陈星的,她还在下面等着呢。”

陈星看到祁以歌的时候显得十分开心,用力地向树上的她招手,“阿南~”

祁以歌也笑着对她招招手,突然一脚踩空身子向后倒去。陈最离她并不近,瞬间从树上飞向祁以歌倒下的方向。殷知渔此时也腾空而起,在电光火石之间拦腰接住了飞在半空中的祁以歌。

慌乱的祁以歌看到殷知渔的脸,霎时间便安心了。殷知渔抱着祁以歌在空中缓缓下落,她看到他瞳孔中头发有些凌乱的自己。

这是第几次相救了?好像……是第三次?不不不,是第四次,管他呢,每次都同样令人心动。每次都是刚好是你。

殷知渔落地的时候,祁以歌还沉浸在刚刚的氛围中,抱着殷知渔的脖子楞楞地盯着他的脸许久没有反应。直到怀中殷知渔轻咳了几声,祁以歌才赶紧收回手,后退了一步。

陈最也随之走了上来,看到站在殷知渔身边满脸通红的祁以歌,眼神有些落寞。

陈最向殷知渔行了一礼,转身询问埋着头的祁以歌,“你没事吧?”

祁以歌抬起头对陈最摇了摇头,“我没事的。”

陈星把刚才的一幕都看在眼里,很快也赶了过来,拉着祁以歌左看右看,“阿南你没受伤吧?”

“没有没有,刚才他……他接住我了,我没事儿。”说完对陈星笑了笑。

“今天好难得大家都在这里,咦,周有匪呢?”陈星四处张望寻找着周有匪的身影。

“咦,你这么说我也纳闷儿了,上山的时候她想自己休息一下,一会儿和我们碰头。这都多久了也没看到人影,不会又自个儿一人跑到哪儿去玩儿了吧?”祁以歌皱了皱眉头。

第四十八章 道长

“哟,这么巧,大家都在啊。”

说曹操曹操就到,祁以歌话音刚落,周有匪就笑嘻嘻地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怎么休息了这么久?快说,是不是又背着我去哪儿玩儿了?”祁以歌双手抱胸,扬着下巴看着周有匪。

“哎呀,也没去哪儿玩儿,只是顺便拜了个师。”

“拜师?在道馆里拜师?”祁以歌一头雾水。

周有匪嘿嘿一笑,“师父看我骨骼清奇,聪明绝顶,一眼便瞧中了我要收我当徒弟。”

“你差不多得了啊,”祁以歌看周有匪都要把自己吹到天上去了,赶紧打断她,“你不会……遇到了什么骗子吧?”

“哎哎哎,你这是在质疑我的天资吗?”周有匪把头一别,“师父就是这无常道馆里的大师,有名有身份的,不信我可以带你们去看。”

祁以歌与陈星都是爱凑热闹的人,既然周有匪都把话放到这儿了,不去都觉得有点不合适。殷知渔与陈最也只能无奈地跟在三人后边。

周有匪带大家走进天师殿,这里的明显比三清殿与三皇殿清净了许多。天师殿随山势而建,呈阶梯式递进。最上层还建有雨篷和低栏,在此可将无常道馆的全景尽收眼底。殿内神龛内供奉着张道陵像,看起来已经有很多个年头了。雕像面有三目,威严肃穆,左手掌直伸向外,掌中握“阳平治都功印”。

周有匪一跨进店门就找到小道童,让他帮忙通传。小道童进去了不一会儿,里面便走出一位头戴紫阳巾,身着八卦衣,手持拂尘的道长,来人表情温和,凤目疏眉,神态飘逸,脸上还有三绺花白的长髯。

周有匪走到道长跟前,向其行了一礼,“师父,这是徒儿的朋友们。”

道长微笑着点点头,“贫道淮舟子,是这座道馆的道长,既然是徒儿的朋友,那就在这里随便用一杯清茶吧。”

幾人隨道長和道童沿樓梯到達頂層的低欄,此處視野開闊,景色獨美。雨棚下有一木桌,道長入座後,大家也隨之入座。周有匪坐在道長右手邊,依次坐著祁以歌與陳星,左手旁依次坐著陳最、殷知漁。

“今日沐福节,大家可都有焚香许愿?”道长微笑着问众人。

祁以歌点点头,回答道:“都一一拜过了,还选了一颗最高的银杏树系红绸呢,希望真能万事顺遂。”

道长笑了笑,“那贫道也祝愿大家得到所求吧。”

道童为大家一一奉上热茶,先客后主,茶杯统一放在人的左边桌上,每一杯茶斟得八成满。

道童鞠了一躬,“这是道馆自产的新茶,请各位品尝。”

几人都端着茶碗,用拂开漂浮的茶叶,低头品尝。

“碧螺春?”祁以歌问道。

“绿茶性寒,寒可清热,更是一味良药,是夏季的绝佳之选。”陈最笑着说。

道长笑着点点头,“都对。”

陈星一对大眼睛永远盛着疑问,“道长为什么收周有匪为徒啊?”

“万法皆生,皆系缘份。”道长注意到了一直沉默不言殷知渔,“这位公子不是一般人吧。”

殷知渔冷冷道:“如何说。”

“天之道,利而不害;人之道,为而不争。”

“嗯?这是什么意思?我越听越不明白了,谁能给我解释一下吗?”陈星听得一头雾水。

陈最笑了笑,“平时叫你读书你就偷着玩儿,现在听不懂了吧。”

祁以歌也在一旁偷笑。

“阿南,连你也笑我,我可生气了啊。”陈星把头一扭,双手抱胸,装作很生气的样子。

五人又和道长闲聊了一会儿,就起身离开了。离开前殷知渔单独留下和道长说了几句话,个中内容祁以歌就不得而知了。

陈星提议去附近的酒楼大吃一顿,但刚到酒楼附近,府中便派人来通告,说府中来了很重要的客人。随从又耳语了几句,殷知渔一听立马就告别众人,骑马赶回宅子了。

大概又是一个很重要的门客吧,祁以歌想。

陈星和周有匪不出预料的很快就喝高了,陈星捏着酒杯在周有匪耳边悄悄问到:“看你也快十八了,有没有娶妻啊?”

周有匪闭着眼睛歪着脖子,听到陈星的话哈哈一笑,“娶妻?娶什么妻,我周半仙从来都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无牵无绊的,多逍遥,多快活。”

祁以歌喝得也不少,听到陈星的话愣了一愣,转念一想,周有匪从来都是一身男装打扮,举手投足间都是江湖人的潇洒随性。她们好像谁都没有解释过周有匪的性别,不过殷知渔和陈最肯定早就看出来了,只这个粗神经的陈星还蒙在鼓里。

“哎呀虽然我以前,也也这么觉得,但是有时候两个人确实是比一个人要好。常言道: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你挨了刀要是幸运的话总要有个人照顾你吧?要是你点儿背,哟嚯!死了,你也需要有个人给你送终是不是?你这江湖人老观念也要改改了。”陈星边说还边用右手拍着周有匪的肩膀。

陈最在一旁看着,笑而不语。

“去去去,什么叫点儿背死了,还哟嚯,你大白天咒人啊,你才点儿背,你全家都点儿背!”周有匪甩开陈星的右手,拿了酒坛往酒碗里倒酒。

祁以歌回到宅子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贵客和殷知渔还在书房里议事。听下人说,这个贵客身份十分尊贵,连殷知渔都要礼让三分。殷知渔还派人收拾了厢房,那个贵客好像从今天起就要住在这里了。

祁以歌把喝得左摇右晃的周有匪扶回房间后,就到厨房去了。自从那天向农妇请教了厨艺,祁以歌每日都有好好练习,今天终于有机会可以做给他吃了。

阿娘说得对,给心爱的人做饭真的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

祁以歌端着饭菜走到殷知渔房间门口时,正好碰到殷知渔在和一个老者对话。老者头发花白,但梳理的一丝不苟,被一支简单的木簪高高束起。神采奕奕,满面红光,虽一把年纪但看起来十分精神。

不知如何称呼,但既然是贵客就要以礼相待。祁以歌向老者微微俯身,殷知渔看到祁以歌,向老者拱手行礼道:“夜色已深,那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望师父早些休息。”

老者点了点头,看了一眼祁以歌没有说话便离开了。

第四十九章 无影先生

“走吧。”

殷知渔走进房间,祁以歌也紧随其后。

她讲饭菜一一放到桌上,摆好碗筷,“这个是不久前刚学得,练了好久呢,你尝尝。”

殷知渔用筷子夹起一小块肉送入口中,祁以歌在一旁仔细地看着,小心翼翼地问道:“好吃么?”

殷知渔突然皱起眉头,面色凝重。

祁以歌心里一惊,不会吧……“不好吃吗?!有这么难吃吗?”

谁知殷知渔突然轻笑了一声,看着紧张的祁以歌,说道:“骗你的,好吃。”

祁以歌松了一口气,佯怒道:“你学坏了殷知渔!”

“好了好了,不逗你。”

祁以歌想起在门口碰到的那位老者,“刚刚在外面碰到的那个人……我听你唤他师父,他是你的师父?”

殷知渔回答道:“嗯,我一出生他就是我师父。”

“那他教你什么呀?武功?诗词?还是别的什么?”祁以歌问。

“都教吧。”但最重要的还是做人。

祁以歌点点头,“师父以后都和我们一起住吗?”

殷知渔咽下一口米饭,“嗯。”

“那师父喜欢什么,又不喜欢什么?我向来随心所欲管了,我怕无意中顶撞到他。”

殷知渔愣了愣,说道:“不用,你这样……就很好。”

祁以歌嫣然一笑,“我会小心的。”

祁以歌把用过的碗筷都放到厨房后,到周有匪房间去了。

祁以歌进入的时候,周有匪坐在桌前,在桌上点了一盏灯,手中拿了一本《道德真经》正看得认真。

祁以歌抢过周有匪手中的书,“今儿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周有匪竟然在学习?!”

周有匪把书抢回来,坐回到凳子上,“去去去,别闹,这是师父布置的第一份儿作业,我得好好研究研究。怎么,这么晚找我什么事儿啊?”

祁以歌坐到周有匪旁边的凳子上,看着她,“府里来了个人你知道吧?”

“知道啊,他不就因为这个赶回来的吗。”周有匪又捧起书看了起来。

祁以歌把周有匪捧书的手压了下去,让她直视自己,“那你知不知道这个人是他师父啊,开头不小,你见过这个人没?”

周有匪皱了皱眉头,捏了捏下巴,“嘶……这倒没听说过。叫什么名字?”

祁以歌摇摇头,“不知道。”

“那你问个屁,明天问清楚了再来。”

商量到最后两人准备明天一起去一探究竟。毕竟有热闹的地方,就有周有匪。

第二天祁以歌又早早地起来到庭院中锻炼身体了,刚好遇到昨日见到的老者在院中练剑。长剑如芒,气贯长虹,跃起、挑剑、转身,动作如行云流水。时而如蜻蜓点水,时而骤如雷落。

祁以歌看一旁看呆了,此人的身手在江湖中不说第一也有第二。

宝剑入鞘,只听老者说道:“出来吧,都看了那么久了。”

祁以歌尴尬地笑着,从一排竹子后面走了出来。

“您好啊,我叫祁以歌,是殷知渔的朋友,就,就住在东厢房。”祁以歌笑着摸摸脑袋。

“知渔……”老者听罢一笑,“没想到他竟然连这个名字都告诉你了。”

“嗯?什么意思……难道他不叫这个?”祁以歌疑惑道。

“难道他没有告诉你?”老者说道,“说吧,你来找老身是有什么事么?”

祁以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路过,纯属路过,早上出来练剑,看到您身手不凡,忍不住就停下脚步多看了两眼。”

老者看到祁以歌手中也提着剑,“你也会武功?”

祁以歌回答道:“会一点点,不过都是些三脚猫功夫,上不了台面的。”

“把你会的都使出来我看看。”老者说道。

“嗯??”

“多少人想得我指导我都不应,今日老夫心情不错,为你指点一二。”老者抚着胡子说道。

祁以歌拿着剑向老者行了一礼,“那晚辈只有献丑了。”

祁以歌的剑没有剑穗,在用剑过程中更加灵活,先是一招天越白虹,再是沧海明玥,最后以玄殛十绝阵收尾。斜闪步、边步、反剪步、倒翻步转换自如。动作古朴无华,技击性强,其中掺用擒拿,镖、箭等诸多技法。

最后收势,宝剑入鞘。祁以歌向老者行了一礼。

“白虹剑法?”老者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让我看一眼你的剑。”

祁以歌用双手将剑递给老者,老者接过仔细观察着。剑鞘嵌有琴弦,剑身修长,骨干如白桦,色若沉香木。

老者一边抚摸着剑身一边喃喃道:“果真是白虹剑法。”随后将剑还给祁以歌。

“现在江湖之中,多为武当剑法,白虹剑法已隐世许久。不知姑娘师从哪位大师?”老者问祁以歌。

祁以歌一头雾水,“我的剑法是姑母教的,她是个商人……不是大师吧?”

“请问姑母芳名?”

“祁语冰。难道前辈听说过她?”祁以歌反问道。

老者轻轻一笑,“原来是偃兄高足。”

祁以歌好像听姑母说过,她师父是叫什么偃风。但姑母很少提及这个人,甚至有些逃避她从师的那段经历,祁以歌每次好奇想问,祁语冰要不是岔开话题或者就是突然沉默。

“你的剑花还是偏多,白虹剑讲究手前一尺下功夫,忌舞花,重步法。但你的步法的运用还是很不错的,熟练灵便,只需多加注意,会有进步的。”老者说道。

“多谢前辈指点,可晚辈还不知前辈名号,可否告知?”

“复姓左丘,单名一个延字。”老者说完便告辞,转身离去。

祁以歌还在震惊中未回过神来。

左丘延,江湖人称无影先生。因其剑法无常,剑速极快让人看不见剑影,且出名前一直以教书为生计而得名。而让他真正威名远扬的是四十年前西凉来犯中原,四国合作出兵三十万人,其中有一半以上是骑兵。当时前朝朝政混乱又遭遇连年大旱,兵马粮草皆是不足,左丘延一人一剑连夜潜入敌方军营,斩获敌方将帅共十余人,并一把火烧尽敌方粮草。三十万大军群龙无首,兵心动摇,草木皆兵。敌方只好撤兵,前朝燃眉之急迎刃而解。而左丘延也随之隐遁江湖,功成身退,成为一个传奇。

第五十章 鹂巧儿

远遁江湖多年的传奇人物无影先生竟然是殷知渔的师父,祁以歌觉得信息量太大一时无法反应过来。

祁以歌提着剑跑到周有匪房间,放下剑爬到她床上。周有匪此时还在呼呼大睡,祁以歌使劲摇晃她的肩膀,“周骗子醒醒,别睡了,我给你说我刚刚得知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周有匪没有睁开眼睛,翻了个身,用迷迷糊糊地声音说道:“什么惊天大秘密啊。”

“你知道左丘延吧?无影先生!你一定知道,他就是昨天来的那个人,就是,无影先生现在正住在这个宅子里呢!”

周有匪一下从被窝里钻了出来,看着祁以歌的眼睛,“你说的是左丘延?!四十年前火烧敌营的左丘延?!!”

祁以歌像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嗯!不可思议吧,他竟然是殷知渔的师父!”

周有匪头发乱的像个狮子头,“这个殷知渔还真是来头不小啊,你不是说他是前朝太子吗,那这个左丘延四十年前难道其实并没有远遁江湖,而是在皇宫深院处为前朝效力?”周有匪说着揉了揉眼睛,“还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快起来吧,快吃午饭了。我先去洗个澡。”祁以歌说罢便提起剑准备回自己房间。

“对了,我晚上不回来吃了。”周有匪对祁以歌说道。

“怎么了?”

“下午要上山去找师父,晚上再回来。”周有匪回答道。

祁以歌重新梳洗后就到偏厅用午膳了,殷知渔还没来,也不知道左丘延会不会一起来。

祁以歌与周有匪落了座,周有匪一脸兴奋地跟祁以歌说道:“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活得无影先生呢。这次一定要好好看看,这么厉害的人到底长什么样!”

祁以歌转过头对周有匪低声说:“你可要注意着点儿,别乱打听。”

殷知渔与左丘延进来的时候,祁以歌仿佛能看到周有匪的八卦之魂在熊熊燃烧。

吃饭间隙,周有匪想了想,问道:“前辈这么些年一直都在岛主身边教导吗?”

祁以歌瞪了周有匪一眼,周有匪选择无视。

左丘延笑了笑,“这位小姑娘想打听些什么消息?”

周有匪也笑了笑,“也没别的,就是想了解一下岛主以前的感情生嘶……”周有匪疼得倒吸一口凉气。餐桌下,祁以歌的脚底正在与周有匪的脚面进行十分亲密的交流。周有匪转过脸来瞪着祁以歌,低声骂道:“你干嘛?!你想弑父啊?!我问这些为了谁你不知道?!!”

祁以歌从盘子里夹了个猪肘子堵住周有匪的嘴,对她笑了笑,温柔地提醒道:“食不言,寝不语。”

吃完饭,周有匪不理祁以歌气鼓鼓地起身就走,祁以歌赶紧追上去,“周骗子你还生我的气不理我?”

周有匪只管向前走,看也不看祁以歌一眼,“你爹现在很生气,你爹现在不想理你,退下吧。”

周有匪总是这样,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把她晾在那里一会儿自然会回来找你的。于是祁以歌决定先不管她。

下午周有匪去了道馆,祁以歌就约了陈星和陈最两兄妹去潼曲坊听戏。

陈星点了一记《牡丹亭》,“广陵最好的戏只能数潼曲坊,而潼曲坊里唱的最好的只能数鹂巧儿,鹂巧儿唱得最好的一首只能数这一记《牡丹亭》。”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牡丹亭》是祁以歌看过的第一出戏,后来又以各种方式接触过这部戏,听过醉霄楼里改编的故事,看过坊间改写的话本子,但别的版本再精彩都不如戏台上唱得这一本。

台上鹂巧儿正演到《寻梦》,杜丽娘在梦中,在湖山石边牡丹亭畔遇到她的少俊柳梦梅。只见两人偶遇,杜丽娘低头莞尔,言语腼腆。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也不知是这春色太撩人,还是春心难下悬。

鹂巧儿在台上在柳梦梅面前,带着少女的娇羞,带着初次的怦然心动。她唱着:“是谁家少俊来近远,敢迤逗这香闺去沁园,话到其间腼腆。他捏这眼,奈烦也天。咱歆这口待酬言。”

古今中外的戏本子里,没有那一段美好的相遇能得到顺遂人心的爱情。

似这等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戏子的眼泪是真实的,真实到仿佛能流到人的心上。

鹂巧儿的杜丽娘让祁以歌感到震动,无疑是她看过得唱得最好的一出《牡丹亭》。祁以歌正和两人交流着,陈星说,鹂巧儿虽委身在戏苑,但为人清高,不愿沦为权贵的玩物。陈最也说起这个鹂巧儿还算他一个朋友,此人眼光长远,谈吐不凡,实不是一般的池中之物。

祁以歌越听越对这个鹂巧儿感兴趣,陈最提出可以为其引荐。

等鹂巧儿唱完今日的戏,陈最带着两人进了后台。彼时鹂巧儿正坐在梳妆台前卸妆,看到陈最便起身打招呼。

鹂巧儿笑道:“今天吹的什么风,竟把陈公子给吹来了。”

陈最哈哈一笑,“鹂姑娘这话说的,陈某也是爱戏之人,虽不至于常来,但至少也是个熟客,只是最近手头有些事情才耽搁了一阵子没有来罢了。”

陈最又向鹂巧儿介绍到身旁的祁以歌与陈星,“她俩听了你的戏感到十分震动,吵着嚷着要来见见真人,于是我就只好带来了,鹂姑娘不会怪罪吧?”

鹂巧儿莞尔一笑,“既是能看懂巧儿戏的人,就算巧儿的半个知音。未曾相识,便已相知,两位姑娘都是好心,那我怎么会怪罪陈公子呢?”

三人等鹂巧儿卸完妆换上常服,鹂巧儿带大家到了后院自己居住的厢房内。

鹂巧儿是潼曲坊的台柱子,居住的环境也自然比其他的戏子好很多。不只是一间卧房,还搭配着客厅,厨房等甚至还有一个小院子。且鹂巧儿是个喜欢清净的人,便被安排在了戏苑后院的最深处。

厢房内整洁而简单,没有贵重奢华的摆件,屋内香炉中还焚着檀香,院中是鹂巧儿亲手种植的白色种的茶花树。

第五十一章 杜丽娘

“鹂姑娘也喜欢茶花?”祁以歌问道。

鹂巧儿正在煮茶,听到祁以歌问,抬头看着院子里的茶花树,微笑着说:“茶花从不在百花争艳时盛放,而是在深秋、寒冬时分默默开放,香味清幽而不浓郁,凋零时也只是花瓣静静地飘落。只为自己盛放,生死不扰。你也喜欢茶花吗?”

祁以歌点点头,“爱它的谦让和高洁。”

陈星问:“鹂姐姐明明随时都可以离开戏苑,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呢?”

鹂巧儿把煮好的茶一一倒进茶杯里,“吾心安处是吾乡,既然习惯了在这里的生活,又不受外界的干扰,何必非要离开呢?”

“难道姐姐不想为自己找一个好夫家吗?不怕自己的夫家介意自己的身份?”

鹂巧儿把茶分给大家,“要是介意,我在不在都会介意,要是不介意,我在哪里都不会介意。我心高洁,在哪里我都是高洁的人,难道会因为身在哪里而有所不同吗?”

陈最笑了笑,将茶杯递给陈星,“鹂姑娘的意思是,神魔在心,在一念,而不在形式。”

祁以歌坐在榻榻米边上,腿自然的垂到半空中,头靠在门框上,看着院落记得花草树木若有所思。

陈最端着茶杯走到祁以歌身边,轻声问道:“怎么了?”

祁以歌缓缓说道:“想家了,想爹娘和姑母了。”

“想回去了?”陈最问。

祁以歌点点头又摇摇头,“想见见他们。”

陈最在祁以歌身边盘腿坐了下来,“做这个决定很难吧,毕竟这是一条很难回头的路。”

祁以歌轻声说:“我其实没有想很多。世间的事,很难说对错的,我只是不想后悔而已。我不知道做了会不会后悔,我只知道如果不做,我一定会后悔。”

陈最笑着说:“那你还真是个勇敢的战士。”

祁以歌笑了,“我最多算是个一个冲动的逃兵。”

陈最低头喝了一口茶,“那你俩还真是知音。”

“和陈星?”

陈最笑着说:“和鹂姑娘。”

“此话怎讲?”祁以歌问道。

陈最看了一眼鹂巧儿,“那就看鹂姑娘愿不愿意和你说了。”

鹂巧儿耸耸肩,无奈地说道:“陈公子还真是爱揭别人老底。”

陈最哈哈一笑,“我可什么都没说。”

祁以歌起身坐到榻榻米中间的矮桌前,“鹂姐姐可不能偏心。”

鹂巧儿笑了笑,把祁以歌的茶杯斟慢,“其实也没什么值得说的,只是不喜欢被别人安排,就到一个可以自己做主的地方而已。”

陈星一头雾水,“这又是什么意思啊?被谁安排?安排什么?”

陈最笑着说,“别跟他们打哑谜了,陈星都快急坏了。”

“就是……逃了个婚而已。家族联姻,我没有选择婚姻的权力,于是就在大婚的时候逃了出来,选择了另外一种人生。我这顶多算个勇敢的逃兵,哈哈。”鹂巧儿说道。

祁以歌问:“那鹂姐姐原先是哪里人?”

“我在你这个年纪逃出来的,算半个老乡吧。”鹂巧儿笑着说。

“姐姐也是金陵人?!”祁以歌十分惊喜。

鹂巧儿点点头,“我在戏台上看你看戏看得入神,你喜欢戏吗?”

“嗯,看过很多戏,也看过很多人唱的《牡丹亭》,但鹂姐姐这版是唱得最好的。”祁以歌说。

“你这么夸我,那你说说哪里好?”

祁以歌想了想,“不像是旁观者,像是曲中人。”

三人在鹂巧儿的“冰心院”用了晚膳,又聊了一会儿天才回来。

这几天祁以歌到院子里练剑都能碰到左丘延,偶尔也能很幸运地得到他的指点,祁以歌确实也进步神速。

周有匪几乎每日下午都去道馆念书,祁以歌也经常到潼曲坊听戏,听完戏就到冰心院和鹂巧儿聊天。

陈最说得很对,鹂巧儿是个很有想法的人,这点也与祁以歌不谋而合,她俩互敬对方为知音。

这一天祁以歌又自己到潼曲坊看了一天的戏,看完直接到后台去找鹂巧儿了。

“想唱戏吗?”鹂巧儿突然问。

“嗯?”

“看了这么多天,想自己试试么?”鹂巧儿笑着问祁以歌。

祁以歌踌躇不决,“这个我,可能……”

鹂巧儿不等祁以歌说完,就把她按到梳妆台前,准备给她上妆。

“试试吧,无伤大雅的。”鹂巧儿在她耳边轻声道。

鹂巧儿先给祁以歌画上油彩,再戴上珠翠,最后再给她换上戏服。祁以歌看着镜子里自己的扮相,做了几个鬼脸,逗得鹂巧儿捧腹大笑。

戏苑演完了今日的最后一场戏开始闭门谢客,鹂巧儿带祁以歌上台,一字一句的开始教她唱,让她模仿自己的每个动作。

第一天祁以歌勉强背下了所有戏词,一连学了七天,祁以歌已经能自己演完《寻梦》,有时候唱着唱着,祁以歌有那么一瞬间误认为自己真的杜丽娘。

殷知渔现在偶尔会带祁以歌去逛逛无妄岛自己的集市,也不老是叫她全名了。祁以歌带他去了杏花庭院,带他去了南雪亭,还和他一起种了一颗杏花树。她给这棵树取名叫“知南”,取了两个人名字里各一个字,殷知渔一边她幼稚,一边把刻着名字的木牌乖乖地挂到小树上。

有一天陈星约周有匪出去喝酒,陈星喝了几口酒竟然跟周有匪表白了,说周有匪长相俊俏,为人爽朗,侠肝义胆,是她心中的好儿郎。还说不嫌弃周有匪的家世,也不用周有匪提亲,她会跟爹娘说找人到殷宅提亲。周有匪听完瞬间酒都吓醒了,一时半会儿都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听陈最说陈星哭着跑回去了,周有匪也一脸懵逼的回到殷宅。祁以歌听了哭笑不得,一边安慰受到惊吓还宿醉头痛的周有匪,一边不小心笑出了声。

日子一天天过去,慢慢就到了伏天,天气潮热的让人心烦,于是大家都搬到了杏花庭院里的厢房中生活。

第五十二章 善

这个庭院还没有一个名字,陈最说全权交给她做主,她想了想,叫“久歌院”吧。永远歌唱,永远鲜活。

这日陈最两兄妹与祁以歌俩人在九歌院中打叶子牌。陈星手气极佳,周有匪连输六局,这个月的零花钱都要输光了。输到第七局的时候,周有匪把牌往桌上一扔,“不打了不打了,没钱了没钱了。”

陈最笑了笑,“那你想玩儿什么说来听听?”

“不玩儿有破财风险的都可以。”

陈星突然想到,“今天下午大明寺有布施节,人们会去那里散财或者散粮,去帮助穷人或者灾民。大家要一起去吗?”

“可以啊,那大家先回去准备一下吧,毕竟要带很多东西。”祁以歌说道。

“那大家兵分两路吧,咱们大明寺见。”陈星说。

半个时辰以后,大家都带着粮食铜钱来到了满是人的大明寺。穷人和灾民们站在道路的两旁等待大家的接济,有衣不蔽体的母亲紧紧抱着她的女儿,有失去双腿的孩子捧着满是裂痕的碗,还有把粮食都让给孙子的瘦骨嶙峋的老人。

祁以歌鼻子一酸,从兰莺手中拿过铜钱和粮食一一分发给众人。人们接过东西,一边磕头一边道谢,祁以歌赶紧把大家一一扶了起来。

突然听到一声刺耳的锣鼓声,一辆豪华的鞍车车队足有二十余人,在分发粮食和银钱。鞍车由四匹白马拉着,车舆顶部是彩席软榻,四面包裹的皆是镶金嵌宝的丝绸。

祁以歌与陈最相视无言,向反方向走去。

“总有人打着行善的旗号,达成他无法见光的目的。”祁以歌喃喃道。

陈最勾了勾嘴角,“这个世界上做善事的人有三种,一种是因为天性善良,一种是做给别人看的,还有一种是为了感动自己。”

“感动自己?”

“也许是心有亏欠想要弥补,也许是自知德行不够想求个心安。但人性总有些天生的恶念,只要不任由其滋长,也是善人。”陈最说道。

“带着不纯的目的行善事,真的有用吗?这样真的好吗?”祁以歌停下脚步问陈最。

陈最垂眸,看着望着认真的祁以歌,温柔地说道:“只要他做善事,就不该太过苛责。这个世界复杂到远远超乎你我的想象,又岂是你我能够简单定义的呢?”

祁以歌听完后所有所思。

祁以歌抬头,突然发现有个十二三岁左右的男孩子摔倒道路中央。从衣着上看,男孩子应该也是富贵人家出生,应该是逃难过程中与家人失散,被迫至此。

祁以歌走上前在男孩身旁蹲了下来,想把男孩扶起来,但男孩把祁以歌地手拂开。祁以歌愣了愣,把准备好的点心和铜钱给他,“这些给你。”,但东西递到他眼前,男孩却并没有伸手来接。

这时祁以歌才注意到,男孩根本看不见东西。一张眉目清秀的脸上,是一双无神的眼睛。

祁以歌用手在男孩眼前晃了晃,确定他是真的看不见。“你……看不见?”

男孩不理祁以歌,只把头别向一边。

祁以歌把东西放到男孩怀里,“这些东西你先收着,以后要是有难处,就到城中的久歌院来找我吧。”

男孩把东西扔地满地都是,冷冷地说:“你走,我不需要你可怜。”

好心被当做驴肝肺,祁以歌平静了一下心情。“谁在可怜你,男子汉大丈夫,遇到这点挫折就被打倒了?”

男孩生气地说道:“你懂什么?你根本不知道我经历了些什么。”

“这又如何呢?这场天灾死了多少人,你好歹活了下来,你有手有脚,只是暂时失明了而已。比起那些失去手脚却依然积极生活的灾民来讲,你都不算个男人!”祁以歌说道。

“你?!你又怎知我只是暂时失明了,什么都看不见我又如何齐家治国,如何施展自己将来的抱负呢?!”男孩越说越激动。

祁以歌把男孩从地上架了起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别那么急着放弃。”

男孩突然愣了一下,口中喃喃道:“苦其心志……”

祁以歌解下自己腰上挂着的一枚玉佩,塞到男孩手中,“你要是想重新开始,想将来大展宏图,你就跟我走,我找人治好你的眼睛。我给你打赌,我一定能治好你的眼睛,这个玉佩就作为信物。”

男孩攥紧了拿着玉佩的右手,仿佛在做很激烈的挣扎。

“你为什么要救我?”男孩问祁以歌。

祁以歌笑了笑,说道:“为了一个约定。”

久歌院里突然多了一个人,陈最找来了广陵最厉害的名医给男孩治眼睛。

男孩只说自己叫“笑忘声”,家中原先是丝绸大户,但连年大旱,贪官污吏横生,举家不得不远走他乡寻求活路,但不想路遇匪徒与家人失散,在逃难途中被毒舌咬伤不幸失明。

笑忘声到了久歌院后一改当初冷漠绝望的样子,积极配合郎中治疗,每日天不亮就到庭院里练剑。但他依旧沉默寡言,不知是不是失明的缘故。

这日祁以歌早起到院中练剑,正好碰到认真练剑的笑忘声。

“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剑术还不错。不过你这都是自学吧,没有很分明的派系特征,但没有一个师父,是很难有很高的造诣的。”祁以歌说道。

“你懂剑?”笑忘声问道。

“那要看跟谁比了,我学了十多年的剑,跟你比还算很懂的。”祁以歌笑着说。

“那我拜你为师,你答不答应?”笑忘声问祁以歌。

“你要拜我为师?”祁以歌想了想,“我还没有收过徒弟呢,不过,应该是一件对的事。”

笑忘声跪下给祁以歌磕了三个头,“师父在上,请受徒弟一拜。”

祁以歌把还跪在地上的笑忘声扶了起来,说道:“那我把那天的玉佩送给你,就当收徒的红包了。我就不赐名了,笑忘声这个名字,我觉得很好。”

第五十三章 月卿

笑忘声的眼睛已经能感受到光亮了,祁以歌打算等他眼睛全好了再教他东西。

为了当一个合格的师父,祁以歌每天也没闲着,练剑也比以前更加认真,更是主动向左丘延请教,进步神速。

孟知初对祁以歌说过,立身先立德。他也总是能够在合适的时候让她知道并理解这些道理。孟知初是个好师父,除了他心中最深处的秘密,几乎毫无保留的都教给了祁以歌。

其实祁以歌理解,孟知初和殷知渔只是站在了不同的立场,很难说谁对谁错。她有一点内疚,但当时生死关头,也几乎是本能的站到了殷知渔这边,这一步一旦踏出,就不能再回头了。其实祁以歌也没想过回头,做出选择后,最不需要的就是后悔,她只要想如何走好这条已经开始的路就好。

这天,祁以歌起床打开窗,发现今天的天气比往日要凉爽许多,于是叫上周有匪和陈家兄妹一起到瘦西湖泛舟。

人们可能都为了抓住夏日里这一份难得的凉爽,都纷纷出门游玩。

瘦西湖上还有一些雾气,天还没大亮,只有几缕微弱阳光撒在烟雾缭绕的湖面上,颇有几分人间仙境的意味。

他们租了一艘画舫,船上有船夫,还有个善琵琶的姑娘弹着《阳春白雪》。色调明亮,旋律清新,活泼轻快而具有推动力的节奏,描绘了万物生机,春意盎然的景象,让人耳目一新。

周有匪想起当初在船上的经历,心里还有些发怵,祁以歌和陈星劝了好久,软硬兼施才把她带上船。

兰莺给她们煮了茶,大家在船舱里喝了几周有匪杯茶,聊了一会儿天才站到船头观赏瘦西湖景色。

随着时间的推移,湖面上的游船愈发多了起来。祁以歌看到有坐在船头弹奏乐器的姑娘,有戴着面纱宛转歌唱的姑娘,还有同他们一般,站在船头欣赏四下景色的男男女女。

画舫近处突然有游船加速超过了他们,船头站着一位手持长剑,气质卓然的白衣男子,祁以歌觉得十分熟悉,眼睛一直盯着男子的背影。男子仿佛也感受到了身后的目光,转身一看,祁以歌心里一惊。

是祁以清。

他怎么到这里来了?

祁以清看到祁以歌也是心下一惊,但很快目光就停留在她身旁身着男装的周有匪身上。

祁以歌这是才注意到身旁直直盯着祁以清的周有匪,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良久,祁以清双眼泛红,用近似哽咽的声音轻声喊到:“月卿,是你吗……”

月卿是谁?

从某种方面来说,周月卿是曾经的周有匪。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周家世代忠臣,挡了贪官财路,被报复诬陷,一夜之间,抄家入狱流放斩首,周家众人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周有匪被卖到了青楼。无论老鸨如何劝导折磨她,软的硬的都用了,她还是不愿意接客。那日冬天下了很大的一场雪,积雪足有三尺深,周有匪全身已经被打的没有一块好地方,奄奄一息。老鸨已经对她失了望,叫人用凉席把她裹了起来,扔到了后院的积雪上。

就是这个时候,她遇到了祁以清。有时候命运弄人,无力挣扎。

祁以清见到她的时候,身下大片的血液已经与积雪相融,周有匪脸色苍白的躺在凉席上,已经感受不到呼吸。祁以清本已放弃,却在最后关头摸到了她微弱的脉搏。好像在哭喊,在求救。

祁以清抱着她去了医馆,医馆前排满了人,祁以清指明要最好的郎中马上救治她。

这是周有匪记忆里,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但在祁以清脑海里,却一直记得那年在周家拜访,自己闯祸被父亲罚跪,周有匪偷偷端给他的那碗热热的鸡汤。

她比他还要大三岁,那天也是这么大的雪,她穿着一身藕粉色衣裙,外面套着一件红色披风,与双颊边若隐若现的红扉呼应,裙幅褶褶如雪光。头上插蝴蝶钗,墨玉般的青丝垂于胸前,美眸顾盼间华彩流溢,如樱花般娇俏可爱。周月卿看到跪在月光下的祁以清,走到他面前问:你饿吗?

祁以清是多逞强的人,何况还是在一个姑娘面前。他摇摇头,让她别管,说自己一点儿也不饿,话音刚落肚子就传来了抗议的声音。周月卿不到一会儿就端了一碗热鸡汤放在他面前,祁以清把头一别,我不要。她笑了笑,我又没说要给你喝,我这是用来喂那些不听话没饭吃的小猫小狗的。

周月卿偷偷躲在门后,看祁以清端起鸡汤,一口气吃得干干净净。

他知道她躲在门后。祁以清在雪地里跪了一夜,她就在门后陪了他一夜。他们从金陵的春聊到清河的秋,他们聊星星聊月亮,一直聊到月亮东下,聊到太阳升起来。他想知道她的名字,她说,等他们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她再告诉他。

他想到家中那支精美珍贵的蝴蝶钗,等他拿了那支蝴蝶钗再想去周家找她的时候,才发现早已人去楼空,物是人非,可他恨连她叫什么都还不知道。一晃几年,他还是在雪地里一眼就认出了她。只不过她脸色苍白,再没有当年的红晕,身上伤痕累累,遍地红色霜花。

他慌了,他抱着她一路跑到医馆的时候,突然感到害怕,像小孩子快要失去他心爱的玩具。

他在她身旁守了一夜又一夜,他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在医馆旁买了一个小院子。为了请最好的郎中给她看病,有更多的经济来源,也为了有更多的时间可以陪伴她,祁以清放弃了科举,选择跟随姑母从商。

周月卿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身旁眼圈青黑的祁以清。

这次,换他守着她了。

他看到她醒过来,开心地像个孩子。郎中诊脉的时候,他在旁边陪着;喝药的时候,他争着要喂她喝;怕她无聊,他给她搜罗了各种新奇有趣的东西送到院子里;自己不能每时每刻陪在她身边,他就找了好些婢女来陪她说话。

第五十四章 过往(一)

好冷。

周月卿躺在雪地里,意识越来越模糊。她遍体鳞伤留了好多血,但她现在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她想呼救,她还没有为全家报仇,她还不想死。但她现在连呼吸都越来越困难。

她好恨,她的命运就只能如此了。

在失去最后一丝意识前,她隐约看到一个人影,之后便眼前一黑,陷入昏迷。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她逐渐有了意识,但还不能睁眼与说话,她感受到有人帮她用水润湿嘴唇,帮她处理伤口。

起初她以为这是个女子,因为这个人做起所有事来都极尽温柔,生怕弄疼了她。后来她听到这个人跟她说话,是一个少年的声音。

他说,你别怕,我在这。

起初她无法动弹,心里十分害怕,但每次听到他这句话,就不再害怕了。

他说,你还是跟第一次见面那样好看,你那天戴着一只蝴蝶钗,就像个落入凡尘的仙子。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戴蝴蝶钗才是最好看的。你快醒过来吧,我给你带了京城最好的蝴蝶钗,你醒过来,我就给你戴上。

她有点难过,周家被奸臣诬陷通敌叛国,这个京城还有谁敢说认识她。她从声音认出了少年,是那日雪地里不服输的祁家少年郎。

她后来才知道,那日祁家是到周家给她提亲的,那日他被罚跪,就是因为不愿娶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那时她就想,如果他知道要娶得人是自己,会不会很开心呢。

但是现在一切都不可能了,祁以清看到一滴泪从周月卿的眼角滑了下来,落到枕头上。

周姑娘,你别难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祁以清紧紧握着她的手。

祁以清日日都来,有时候从早上一直待到晚上。白天实在不能,晚上就偷偷溜出来陪她。帮她处理完伤口,就一直陪着她说话,给她读故事,说一些最近发生的有趣的事。

她慢慢变得不那么害怕了,她开始期待祁以清的到来,听到他的声音仿佛就能好几分。

她睁开双眼看到的第一幕,就是坐在一旁打瞌睡的祁以清。她有些开心,因为她终于能和他说话了。

还没等她出声,祁以清就发现她醒了过来,疲惫的脸顿时绽开了惊喜的笑容,她仿佛看到了他泛红的双眼。

你终于醒了,我,我马上就去找郎中过来。

这是她醒过来后,祁以清给她说的第一句话。

郎中走后,他显得有点不好意思。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他腼腆的说。

周月卿,‘济济满廷鵷鹭,月卿映、日尹星郎’的月卿。

第二天他来的时候,带了几个婢女。他说,我不能时时刻刻陪伴你,你无聊的时候就和她们说说话,有什么需要就让她们转告我,若是她们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你就跟我讲,我责罚她们。

他如今这体贴入微的样子,倒真让人联想不到那天雪地里固执到不行的那个人。

他从市级上搜罗了好多新奇有趣的东西让小厮搬到小院来,他一件一件的跟她介绍到,这个是鲁班锁,这个是木狮子,这些是最新出的话本子……像个孩子一样真诚无邪。

这个小院还没有名字,周月卿想叫它“冰心院”,祁以清在一旁笑着说,都听你的。

他带来了一把伏羲琴。周月卿仔细观察了这把琴,又拨出几声琴音。“祁以清,你哪儿来那么多钱买的这把琴?”

祁以清假装不知道,很贵吗,是一个朋友送给我的,我又不会弹,放着也是可惜。你弹琴弹得那么好,这把琴跟着你才算不枉此生。

等周月卿好了一些,祁以清就带她出去散心。出门之前,祁以清仔细地把披风给周月卿穿好了,确认了暖炉里的炭是满的,确认应急的药都带好了才让她出门。

祁以清每天离开之前总是要叮嘱半天,叮嘱她还不够,还要叮嘱贴身伺候她的婢女小欣。周月卿总是笑他像个老妈子,每次她这么说他,他都气鼓鼓的说道,我要不是在乎你我才懒得说你呢。

祁以清是这个京城最好的少年郎。他相貌极佳,文采出众,聪明过人,所有的人都说,他一定是将来的状元郎。

周月卿听了这些话心里也是十分开心的,但随之而来的就是失落。他那么好,我又怎么配得上他呢?

立春了,他说,我带你去醉霄楼听最有趣的故事。她笑着点点头,早早地就收拾好坐在院子里等他来接她。

祁以清带她去了醉霄楼里最好的雅间,她既不用担心被别人发现,还可以享受到醉霄楼里最好的表演效果。

周月卿听得入神,一转头却发现祁以清不见了,唤了好几声都没人应。她慌了,顾不得被人发现就想冲出去找她的阿清。

刚走到门口就撞入祁以清的怀里,祁以清抱着她,说道,你想去哪里,怎么着急成这样。

周月卿把头埋在祁以清的胸膛,带着哭腔,我怕你不要我了。

祁以清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我怎么会不要你呢,就算全天下都与你为敌,我也会站在你的这边。好了好了,我刚刚出去拿给你的礼物去了,猜猜是什么?

周月卿抬头,露出哭得像兔子一样的双眼,祁以清伸手轻轻抚去了她眼角的泪珠。

她摇摇头,说,猜不到。

“走,进去给你看。”

祁以清扶周月卿做到椅子上,打开手中的木盒,拿出了那只蝴蝶钗。他等了好久好久,终于等到这一刻。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戴到周月卿的发髻上,手心里都是汗。

“月卿,我爱你。”

我也好爱你,阿清。

京城每年都会举办一场马球赛,所有的贵族公子都会参加,所有有女儿的王公大臣也会携妻女在一旁观看。表面是看马球赛,实则是在为自己选婿。

祁以清是武将之后,已经连赢了三年了,多少贵族的少女芳心暗许,多少人上门说亲,他都一律视而不见。遇到周月卿之前,他只想做一个自由自在的京城小官。

周月卿也想看到他在马场上意气风发的样子。祁以清怕她不安全,但周月卿执意说自己想去。

你是不是怕我去了,打扰你和其他的姑娘相会?周月卿问他。

祁以清听了,一把把她拉去自己怀中,笑着说,这世界上除了你,还有谁能让我这么牵肠挂肚呢?既然你想去,我替你安排便是。

第五十五章 过往(二)

祁以清把她安排在了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在树荫下,视野也很不错。在周月卿赶到之前,祁以清早就吩咐小厮准备了一大堆的零食。周月卿看到矮桌上的那堆吃食,暗自发笑,他是当她有多久没吃过东西了。

祁以清骑着一匹黑马入了马球场,趁大家不注意,朝周月卿的方向抛了一个媚眼。她“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祁以清还是那个不正经的祁以清。

少年鲜衣怒马,一骑绝尘,祁以清意气风发,是这个金陵城中最明亮的少年。一个笑容,一个回眸,勾得多少在场的姑娘失了魂。

祁以清又是这场马球赛的赢家。他在远处笑着接受奖赏,大家都在为他鼓掌欢呼,热闹喧哗中,周月卿却流下两行清泪来。

如今的我早已不是当年才名远扬的周月卿了,我只是躲在暗处苟且偷生的罪臣之女。我与他的距离,远不止眼前的这寥寥几百米。哪里敢奢求这一生。

周月卿带着婢女偷偷离开了,祁以歌转头看向她原本应该存在的方向,却没有找到她的身影。接下来是千篇一律的各方有意的父母带着孩子交谈的环节,祁以清心不在焉,早早偷了空跑了出来。

他一路跑一路寻找着周月卿的身影,他跑到了他们的冰心院,婢女说周月卿一直没有回来,他在周围向一个一个的路人打听周月卿的消息,但都是一无所获,祁以清慌了,她能跑到哪里去呢?她为什么要不告而别呢?难道是她出了什么事吗?

祁以清一直找到月亮升了起来,衣服被汗浸湿了,头发也乱了。他像失了魂一般,跪坐在当初找到她的青楼后院,一言不发。

良久,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即站了起来消失在月色里。

月光如炼,照在这片繁华又威严的土地上。

当年闻名京城的丞相周家,如今空无一人,杂草丛生。池苑锁荒凉,天边大雁飞远,鸦啼春寂,到处都是尘土与蛛网。这里早已被繁华遗忘。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周月卿静静地站在月光下,站在那个她出生与长大的地方,那个与祁以清相遇的后院里。

祁以清轻轻走到她身后,脸上恍有泪痕。

“为什么?”他问周月卿。

周月卿也不回头看他,只是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她笑得明艳动人,一如当初。

“阿清,你记得吗,当初你被罚跪在这里,还是因为抗拒与我的婚事呢。”

“我记得。”他轻声说。

“我有时候想,我为什么没能早点认识你呢,这样的话,我就能早一点当你的新娘子了。”她转过身来看着祁以清,“幸好那时你不同意,要不然,你也和我的父母亲,和我的兄弟们一样,被抛尸荒野了吧。”

她笑着闭上了眼睛,摇了摇头。

“阿清,我们不会有结果的。”

“阿清,我们以后不要再见了。”

祁以清如鲠在喉,双腿仿佛重如千钧,他一步一步走近她,整个人在微微颤抖。

他从怀中拿出一张红纸,上面写着烫金的“合婚庚帖”四个大字。

“月卿,你看,我带来了合婚庚帖,我已经写上自己的名字了,我知道我来得太晚了,我应该早一点告诉你的对不对?我承认错误,我们回家好不好?”

周月卿环视了一眼早已破败的周家庭院,“回家,可家在哪儿啊?”

祁以清把她紧紧拥入怀中,声音哽咽,“我会给你一个家的月卿,我一定会的。”

“我不值得你这样的。”周月卿轻声说。

祁以清坚定地说道:“我此生非你不娶。”

周月卿身子本就弱,上次重伤也未痊愈,悲伤过度,终于晕了过去。祁以清把周月卿抱回了冰心院,他坐在床旁看着她的睡颜,这是他第一次彻夜未归。

周月卿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祁以清趴在床边枕着手臂睡着了。每次看到他,她都会感到无比安心。

周月卿注意到了他手中一直拿着的合婚庚帖,不觉中又湿了眼眶。她坐起身,祁以清被惊醒,一把抓住她的手。

“天色还要,再睡会儿吧。”周月卿温柔的说。

祁以清声音喑哑,“不要离开我好吗?”

周月卿伸出手紧紧抱住他,把头埋进他的脖子里,“嗯,我们永远都不分开。”

祁以清拉着她的手,把合婚庚帖放到桌上,并让婢女研磨。

周月卿在庚贴上写上自己的名字。祁以清把她揽入怀中,在她额头落下轻轻一吻。

“月卿,我永远都不会负你的。”

小小的庭院,小小的婚礼。他们选了个黄道吉日,祁以清买来了红绸、婚服、红烛与鸳鸯锦被,婚房是祁以清与小厮婢女们一起布置的。

周月卿说,婚前男女不能相见,要不然不吉利。于是祁以清就把她暂时安排在隔壁的客栈里,婚礼一应事物都不让周月卿操心。

成亲的前一天,周月卿望着窗外的月亮,回想自己的前半生,家人或死或散,荣华富贵不复存在。幸好她还有阿清,是她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亲人了。

爹、娘,我要成亲了,是我很爱很爱的人,你们会高兴么?

没有纳采问名、纳吉纳征,没有大红花轿,没有浩浩荡荡的迎亲仪仗队,没有客人,没人主婚。主持仪式的是祁以清身旁的小厮,高堂上是周月卿父母的牌位。

两人拜过天地,和身边的婢女和小厮们一起用了婚宴唯一的酒席。

周月卿盖着红盖头,坐在婚床边。红烛摇曳,周月卿紧张地手心里都是汗。

她垂眼看着脚尖,她看到了祁以清婚服的一角。她看着祁以清一步一步走近她,轻轻揭开了盖头。她抬眸,是她的美君郎啊。

祁以清一愣,今日的她真是美得不可方物。他向她行了一礼,“以后,就请娘子多多指教了。”

正是花好月圆,比翼双飞时。袖香温素手,意铄金卮酒。香远绣帘开,画楼吹落梅。

第五十六章 过往(三)

祁以清一觉醒来,正想和周月卿温存一番,却发现怀中的娘子不知去向,急得连鞋都来不及穿就起来满屋子寻找周月卿。

不久才看到周月卿端着一个瓦罐从厨房走了出来,笑得腼腆。

祁以清松了一口气,上前接过周月卿手中的瓦罐放到桌上,再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以后这些事让婢女去做就好了,你身子不好,不要太劳累。”

周月卿笑着把枕在祁以清的胸膛上,“我哪有这么娇贵,只是做碗汤而已。”

她离开祁以清的怀抱,看着他的双眼,说道:“新娘子第二天是要亲手给夫君做羹汤的,我娘说,这叫‘洗手作羹汤’。”

此刻,祁以清心中被幸福填满,“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新婚第三日,祁以清带着周月卿去畅音阁听戏。周月卿带着面纱,虽然已经入春了,但因为身子虚弱她还是穿着厚厚的冬衣。

两人一踏进戏苑,便有人来将他们带到祁以清一早续订好的雅间。祁以清问周月卿:“娘子想听什么?”

周月卿想了想,“《霸王别姬》如何?”

祁以清笑了笑,“都听娘子的。”

周月卿听罢脸颊一红,低声嘀咕到:“就你嘴甜。”

正说着,祁以清预定的餐点被一一端了上来。盐焗鸡、梅菜扣猪肉、豉汁茄子煲、金牌乳鸽皇、红烧金钩翅、香酥糯米鸭等等等等,精致的菜品摆了满桌,看的人眼花缭乱。

祁以清说道:“最近我们家新来了个南方厨娘,手艺是一等一的好,我就想着让你一定也让你尝尝。”

说着,祁以清给周月卿盛了一碗汤,说道:“这些菜精致可口,注重食物本味的菜,没有大油大辣,都是些大补的食材。”

周月卿仔细瞧了瞧,“怎么没有我爱吃的龙虾?”

“月卿听话,你刚刚痊愈,不适合吃海鲜。”

“等你身体大好了,我们就去江南泛舟游湖,去吃最地道的江南小吃。”祁以清边说边往周月卿的碗中夹菜。

看到戏台上的项羽兵败突围不出,又听得四面楚歌,在营中与虞姬饮酒作别。

项羽念白:“看来今日,就是你我分别之日啊……了!”

台上虞姬掩面而泣。

项羽唱道:“十数载恩情爱相亲相倚,眼见得孤与你就要分离。”

营外传来乌骓马嘶。

虞姬念白:“好在这垓下之地,高冈绝岩,不易攻入,候得机会,再图破围求救,也还不迟……备得有酒,再与大王对饮几杯。”

项羽高歌,未几,虞姬持双剑再次上台,背对项羽抹泪……半晌,暗喊了一声“罢”,转身为项王舞剑。

近侍来报:“大王八千子弟兵俱已散尽!”

项羽:“妃子,快快随孤杀出重围!”

虞姬:“大王啊,此番出战,倘能闯出重围,请退往江东,再图复兴楚国,拯救黎民。妾妃若是同行,岂不牵累大王杀敌?也罢!愿以君王腰间宝剑,自刎于君前。”

项羽急问:“怎么!”

虞姬笑得明艳,一如初见,“免你牵挂。”

待他方一回头,虞姬即抽出他腰间宝剑……

情至深处,周月卿流下两滴泪来。祁以清帮她轻轻拂去脸颊的热泪。

“越大越像个小孩子。”

今年祁家安排了祁以清参加科举考试,十年苦读,只为今朝。祁以清天资聪颖,又得名师指点,一路过关斩将到了殿选。恪靖公主刚行完及笄礼,大家都心知肚明,今年殿选皇帝有意为恪靖公主选婿。

这段时间,祁以清因为一场又一场的考试,已经好多天没有和周月卿见面了。

周月卿与这份感情已经成为了祁以清生活中不可割舍的一部分,要打破这种习惯而不打破其他生活的轨道,似乎是不可能的事。

殿选前夕,祁以清到冰心院陪伴周月卿。夜色已深,祁以清离开时,周月卿起身帮他整理衣服。

“别紧张,阿清一定会是殿选上最耀眼的少年。”周月卿笑着对他说。

祁以清沉默良久,“月卿,要是……要是我不参加殿选呢?”

“阿清你说什么呢,你准备了这么多年,大家都说你的优秀是因为天赋,但我知道,你的付出也非旁人可比。”

祁以清握住她的手,欲言又止。

“阿清,无论明天结果如何,你都是我心中最好最完美的人。”

他将周月卿揽入怀中,“明天殿选一结束,我就来找你。”

周月卿没想到,殿选结束了一连七天都没见到祁以清的身影。她派身边的婢女去祁府传话,但连祁以清的面都没见到。

她也万万没想到,还有一个人跟随婢女一起回到冰心院。

而这个人,是祁以清的父亲。

曾经她口中的祁伯伯。周月卿心乱如麻。

“小月,好久不见了。”祁语海说道。

周月卿向他行了一礼,“祁伯伯好。”

“对于你家人在之前遭遇的一切,我感到十分难过,你一个女孩子能活到现在,一定也吃了不少的苦头。

从一年前开始,以清总是偷跑到外面,甚至他最尊敬的先生的课,也经常不在场。再往后,竟然演变成了夜不归宿。

我派人去调查,却发现,他竟然已经在外有一个家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在外偷偷成亲,家中父母竟丝毫不知。”

周月卿表示她为他们的私自决定感到十分抱歉,但她这么做,只是出于对祁以清的真挚感情罢了。

祁语海冷静了一点,对周月卿说:“你知道以清他放弃了殿试吗?”

周月卿惊得说不出话来,原来那天他离开时讲得话,竟是真的。

“整个京城,乃至皇上都认为他是状元的不二人选。他是个心怀正义的人,他想济世救国,匡扶正义。但殿试前他却说,他不想做官了,他想经商。

小月,祁伯伯相信你对以清的真心和忠诚,我绝不是在指责和威胁你,而且在请求你,请求你为了以清做出一种牺牲。”

周月卿听完,全身都颤抖了起来。

祁语海叹了口气,把她扶了起来。

“现实是残酷的,但人又必须屈从于生活。小月,你是个好姑娘,尽管很多人看不起你,但他们都不如你。

但小月,一个人总会从追求爱情的年龄过渡到需要得到社会尊重的年龄,一个男人不应该被情爱束缚一生,他也有自己的抱负需要去施展。”

第五十七章 过往(四)

“你父亲一生为官清廉鞠躬尽瘁,却被奸人所害,被扣上卖国贼的帽子。你虽是真心,但世人并不会理解你,在他们眼里你是卖国贼的女儿,而祁以清是国家拥有最大军力的祁家的儿子。他们只会认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有不可告人的动机,而你们的结合也会让以清乃至整个祁家难逃一死。

世人不知道真相,但悠悠之口足以将他推上断头台。你的存在对他来说,不仅不是救赎,是重重羁绊,是把他置于死地幕后推手。

他还有一个尚且年幼的亲妹妹,她也会经历像你经历过的一样家破人亡的人间惨剧。”

祁语海从怀中掏出厚厚一叠银票,“孩子,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送你离开,这些钱足以使你免受颠沛流离之苦,度过富足的下半生。

祁伯伯不会逼你,我会尊重你的选择。”

周月卿闭上双眼,眼泪划过脸颊,落到衣襟上。

她深爱着她的阿清,她曾把这份爱当作希望,当作梦想,当作黑暗的余生中的慰藉。

她闭着双眼点了点头,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我会离开的。”

“但以清也深爱着你,你离开了,他会拼命去找你。”祁语海说。

“祁伯伯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周月卿说道。

所以我与你之间,必须要有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这样对你、对我都好。

周月卿给曾经想纳她为妾的李公子写了一封信,她说她想通了,她说她过够了这种偷偷摸摸的生活。

她写信的时候,看到了她收在书桌上的合婚庚帖。她哭了,泪水浸湿了信纸,她不得不重新来过。但她没有心软,因为她知道这么做是对的为了她的阿清,为了他的性命与前程。

像那天戏台上持剑自刎的虞姬,“免你牵挂。”

我们永远也无法抗拒分离,但一想到你可能会恨我,我就心痛到无法自拔,我害怕再见到你时,我会忍不住把所有的一切告诉你。

周月卿也给祁以清留了一封信。

周月卿把两封信都交给了祁语海,“这封给别人的信,请伯父无意中透露给他。”

“阿清,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是另外一个男人的妻子了,因此我们的一切都从此结束了。

我已离开金陵城,离开了这片有我太多欢笑与泪水的地方,离开了我们曾相识、相爱并有幸结为夫妻的地方。

我不属于金陵城,这片土地有太多我至亲的鲜血,有太多我无法面对的痛苦与回忆。但阿清,你是属于金陵的,属于这片能让所有梦实现的地方。你永远都是这座金陵城中最明亮的少年。

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是你给的,这些回忆足够我回味余生。而这一生这么长,你曾经有一段时间爱过这个姑娘,你也还会遇到比我更好的姑娘,她会在所有人都祝福你们的时候和你成亲,和你举案齐眉,为你生儿育女,而这些我都做不到了。

我不想再过这种偷偷摸摸的生活,我不想再每日醒来都害怕这是我生命中的最后一天。请你尊重我的选择,给我解脱。余生若是有缘再见,就当作陌路就此错过吧。”

祁以清读完那封信,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有那么一段时间里,祁以清只觉得眼前是一片云雾,血液直往头顶上冲。

祁以清并没有参加后来的科举考试,他从此踏入商界,跟随姑母四处从商。

周月卿并没有嫁给李公子,她和李公子从没有男女之情,只是莫逆之交。周月卿离开金陵后旧伤复发一病不起,已经到了几乎不能动的地步。回忆如山,已经耗尽了她的心力。

周月卿离开后,冰心院突然失了火,一夜之间化为一片灰烬,而周围无一被牵连。

所有人的生活都在继续,并没有因为谁的不幸,谁的离开而停留。

当生活中的一切都重新按部就班地步入正常轨道时,谁都难以相信,已经记不起什么时候已经习惯了没有对方的生活。对方是否也和我一样在向命运提问,究竟是什么绊住了彼此的脚步,竟使我们天各一方。

想必是前世坏事做尽,或是死后要去天界飞升,所以命运才安排我们在今生今世尝尽所有赎罪的折磨和痛苦的煎熬。

有时,竟要静下来反问自己,我是不是在做梦。

深爱后的割舍是会耗尽人一切的精神与意志的,我们会抓住我们以为的那一根救命稻草,需要一种实实在在的信念,来帮助我们活下去。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周月卿坐上马车,待这座城池完全消失在身后,她才清楚的意识到她失去了什么,将来需要面对的又是什么。

眼泪又夺眶而出。

她哭累了就睡了一会儿,梦到了祁以清,梦到了他们的冰心院。但突然又醒了,不知道自己何时竟坐在一辆马车中。

她慢慢地回到现实,她掀起帘子看着窗外,看景物快速地向身后倒退。她不敢和身旁的人谈话,她怕他告诉她,说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她会有新的生活。

她总是梦到他们以前一起经历的时光,到后来她都不敢入睡,她怕面对醒来后无尽的失落和痛苦。

祁以清随父亲随驾参与秋猎,有时候他箭在弦上,人却在出神。

他看着天上白云缓缓飘过,任由自己的思想在辽阔的草原上徘徊。

不论你的心中曾经有多么波涛汹涌,这一切,真的已经全都结束了。

从此世界上再无周月卿,只有一个叫周有匪的没心没肺的姑娘。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西城杨柳弄春柔。

动离忧。泪难收。

犹记多情,曾为系归舟。

碧野朱桥当日事,

人不见,水空流。

韶华不为少年留。

恨悠悠。几时休。

飞絮落花时候、一登楼。

便做春江都是泪,

流不尽,许多愁。

——江城子·秦观”

第五十八章 重逢

周有匪全身都在发抖,只觉得激烈跳动的心几乎要从胸膛中跳出来,一个神经质的笑容勉强在紧绷着的双唇下流露出来。祁以歌被吓得不轻,但从两人的反应,还是能猜出一二。

当初祁以清要放弃殿试,被阿爹罚了四十大板,谁也不许求情,挨完打后的祁以清奄奄一息,但还是不改初心,坚持要弃文从商。那时祁以歌隐隐约约就猜到了些什么。

但祁以清用情至深的对象,竟然是自己多年的好友,还是把祁以歌吓了一大跳。

周有匪想逃,但身体已经僵在原地,不停她的使唤。

祁以清飞身跳到他们的船上,把周有匪小心翼翼地揽入怀中,像是找到了失落许久的宝贝。

周有匪开始挣扎,“你放开我,我不认识你,你放开我!”

祁以清只紧紧地抱住她,任由她对他拳打脚踢。

周有匪慢慢放弃了挣扎,只楞楞地面无表情地待在他的怀中。

祁以歌让他们进了船舱,遣走了婢女和船夫,把前厅留给了他们。

“当年我知道你要嫁给别人的时候,我就像疯了一样,我只想杀掉那个从我身边夺走你的人。

我想过报复你,为什么你一封信就可以放下我们曾经共度的那么难忘那么美好的时光,我想找到你刺激你,告诉你我从未爱过你。

可是当我冷静下来的时候,我知道,你不会这样的,我们的破裂从来不会与最卑鄙无耻的金钱有关,当年端给我那鸡汤的人从来不是那样的姑娘。

我知道你为我所牺牲的一切,时至今日我还在想,我要永远和你生活在一起的想法会给我们带来什么,那个时候我太年轻,永远都不顾及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周有匪紧皱眉头,合上双眼,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角滑落。

“可我终究不再是当年的周月卿了。”

“我想过无数次,如果我们重逢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如果你真的改嫁他人,如果你真的幸福,我固然悲痛,但我想我还是会祝福你的。

我看到你再见我的反应,我就知道你还是爱着我的,而我又刚刚好还深爱着你,我想这就够了。

我会为周家沉冤昭雪,还你和周家一个清白,我会风风光光把你娶进家门,给你一个名分。若是我做不到,我会离开祁家放弃一切跟你走,我们去江南,去草原,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们再不用管世人的评说。”

周有匪深呼吸,摇了摇头,“我们命中注定要各奔东西,这是我们的命。”

“为什么呢?!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月卿?为什么你一定坚持要离开我呢?我哪里做的不好,你又在顾忌些什么呢你告诉我?”

周有匪面无血色一声不吭,只是大颗大颗的泪水不停涌出眼眶,停留在脸颊上,像晶莹剔透的宝石。

“说完了么?我可以离开了吗?”周有匪的声音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她不等祁以清回答便转身离开,走到门口又停住了脚步,说道:“还有我不叫周月卿,我叫周有匪。”

周有匪离开后,祁以清依旧站在原地,两眼凝视着她刚刚站着的地方,他在孤独中感受到了恐惧,一遍又一遍。

尽管他曾在脑海中演练过一次又一次重逢的场景,修改了一次又一次他要对她说的话,可还是没有摆脱失去的命运。

他想到当初她新婚第二日洗手作羹汤,她笑着看着他一口一口吃完瓦罐中的汤,他说,娘子早起为他洗手作羹汤,他该如何报答娘子的这片深情呢?

而周月卿说,无论将来我与你身在何方,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忘记我们在一起的这几年。

他没有忘,这次是她选择了放弃。

周有匪离开后就到自己房间把自己反锁了起来,谁叫也不应,让祁以歌担心地不行。

晚上祁以歌带了两坛好酒,和祁以清坐在船头,一边赏月,一边品酒。说是品酒,祁以清更像是在灌酒。

“当年我只隐隐约约知道你是为了个姑娘,你生了一场大病后看似与寻常无异,但这么多年东奔西走,说是做生意,倒不如说是在赌气。与其说是气别人横刀夺爱,还不如说气自己无能为力。”

祁以清躺在船头,把头枕在左手手臂上,右手拿着酒直往嘴里灌。

祁以歌看到这一幕心底还是揪了一下,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她这么个看似没心没肺的哥哥,实则是个用情至深的情种。一种情深,十分心苦。

以前她不懂,只能依着戏本子里的故事纸上谈兵,如今遇到了殷知渔,方知情之一字的难写。

她也学着祁以清的样子躺在船头,一边看天上的月亮,一边饮酒。

“这么些年,我一边害怕再见,可心底却把再见当作最大的精神支柱。”祁以清自嘲道。

“也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祁以歌摇摇头,“世上的事多难说啊,我们还那么年轻,还远远没到该结局的时候。

师傅常说:世上既有带来正确结果的不正确选择,也有造成不正确结果的正确选择。

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结果是好是坏。”

她也同样是在赌,赌她的孤注一掷和一往情深会有结果。

祁以清听完沉默了许久,“谢谢。”

祁以歌哈哈一笑,“我们兄妹之间不用这么见外,改天请我喝酒吃饭就行。”

祁以清起身,把喝空的酒坛子放到祁以歌身边,“送佛送到家,这里就交给你收拾了,我要睡觉了。”说完还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祁以歌看着满地的酒坛子和瓜子壳,一大半都是祁以清喝得,这下要收拾到半夜了,“喂,你就是这么对待关心体贴你的亲妹妹的?”

祁以清一边往里走一边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一家人不用这么见外,不用客气。”

祁以歌无奈地耸耸肩,心里却松了一口气,她知道,至少他又有活下去的目标和信念了。

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

第五十九章 尽

祁以清在广陵城中的一家客栈暂时住了下来,他告诉祁以歌,自从她离家出走之后,父亲一直都有派人四处暗中寻找她。他此次到广陵,一方面是为了生意,一方面是来探知她的消息。

那日画舫一别后,祁以清与周有匪未再见面。周有匪到道馆去的更勤了,仿佛是在可以避免和他的相见。

她知道自己再见他一定会心慌意乱,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她对他的感情只增不减。

“师父,徒儿有惑,想得师父指点。”

道长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带她去看后院的花草。

“你看这颗桃树,是你师兄十年前种下的,他每日浇水施肥,细心呵护,但却一直没有开花。反而是旁边这颗柳树,几年前被随手插在地上无人看管,如今竟长得比这颗桃树还要茂盛。”

道长转过头问周有匪,“你说是你师兄不够爱这颗桃树吗?”

周有匪摇摇头,“师兄每日不忘照料,一定十分喜爱这颗桃树。”

“你跟着我学道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可知我们道家最讲究的是什么吗?”

“是……无为和随缘。”

“正所谓修行在世间,出世成正果,尽一切缘分,但不追求一切缘分。缘分未到,无论再怎么强求,也是徒劳。但如果命中有这么一段情缘,你也必须要尽了它,尽了人道尽天道,这是道家修行的根本。

夫妻是缘,父子是缘,师徒是缘,天下所有相遇皆是缘,只有将人道中所有的缘分都尽了,才能得到解脱。逃避是永远不能得到解脱的。”

周有匪看着那颗桃树出了神,“一晌贪欢固然快乐,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世间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人有逆天之时,天无绝人之路。走吧,今日的课业还需要完成。”道长说道。

祁以歌一大早就起床去城中找祁以清了,彼时他正在客栈里吃早餐,早上还要和其他的商户谈生意。

“你可不许把我在广陵这事儿告诉阿爹阿娘啊!”祁以歌坐到正在吃早餐的祁以清对面,严肃的看着他。

祁以清笑得幸灾乐祸,“那我不说对我来说什么好处呢?”

祁以歌每次跟他一起,气都不打一处来,“祁以清你过河拆桥!”

祁以清哈哈一笑,“河都过了,桥拆不拆无所谓了。”

“哼,亏我还担心你会不会想不开做什么傻事呢,白眼狼,走了!”祁以歌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走,一直走到客栈门口还能听到祁以清爽朗的笑声。

祁以歌去了潼曲坊找鹂巧儿,她直挺挺地倒在榻榻米唉声叹气。

这么些天一堆事情加起来,她已经很久没见过殷知渔了,再不想想办法可能他都要把她忘了。

“怎么了我的大小姐,又是哪个不长眼的惹你不开心了?”鹂巧儿一边煮茶一边说道。

“不长眼的事儿倒不少,不长眼的人就那么一个,也把我气的够呛!”

“怎么,你的心上人惹你不开心了?”鹂巧儿笑眼弯弯地看着祁以歌。

祁以歌翻了个身,换了个侧躺的姿势,“唉,他倒是没有惹我,但是我们俩最近事儿都不少,都好久没见面了,这么下去可不行啊。”

“命里有时终须有,别急,是你的终归是你的。”

祁以歌突然想到那天夜里烂醉如泥的祁以清,叹了口气,“如果这段感情注定没有结果,那还有执着的意义吗?”

鹂巧儿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指了指门口的盆摘反问祁以歌,“好看吗?”

祁以歌皱了皱眉头,“有点……难以理解。”

鹂巧儿笑了笑,“我制作这棵盆栽的时候,完全沉浸在修剪设计盆栽这件事本身。比如角度的开张、是否通风透光、远近层次,以至于用漫长的时间去仔细修剪每一条旁枝,每一处骨架。我感受着色彩明暗的变化,树形的起伏,我不在意时间流逝了多少,甚至我不在意我修剪的是好看还是不好看,我只是全心全意地沉浸在修剪这件事本身。

至于到最后这棵盆景树,别人是否能欣赏和理解,能不能得到别人的赞美,我都会喜欢它。因为我在制作它的过程中,度过的每分每秒,我都是忘我地沉浸在其中,我仿佛在和它一起成长,它带给我的,是最纯粹的快乐。

也许我在整形修剪的时候,我会困扰、会发愁,会担心它能不能发枝,接收到的阳光是否足够其形成花芽。可终究都是在我全情投入之后自然而然发生的事,而并非我有意如此。

什么叫结果呢?成亲?举案齐眉,生儿育女,还是死后同穴呢?有开始,就必然会有结果,只要投入其中,结果如何无非是天则流行。两厢情愿已经是极为难得美好的事。至于那些我们无法预料和掌控的事,就交给命运吧。

行在当行时,止在当止处。不过如此。”

和他相处的每分每秒,心都被装满,他的一举一动带给自己的欢愉,超越了祁以歌从前对爱情的所有幻想。

想必……祁以清也是如此吧,哪怕如今悲从中来,但让他从头来过,还是会义无反顾地救起那年奄奄一息的周有匪,甚至比当初更加坚决。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你偶尔会想念他吗?”祁以歌望着窗外那颗茂盛的茶花树问道。

鹂巧儿顺着祁以歌的目光向外看去,突然有些恍惚,“偶尔会吧,会想到当初一同度过的时光,青春无畏的样子,依旧是那么美好。”

祁以歌露出了然的微笑,她站起身来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走了。”

“茶不喝了?”

“今天不喝了,想回家去和某人一起用晚膳,改日再来。”

第六十章 蹴鞠

周有匪虽然嘴上不说,但祁以歌还是能感受到她的闷闷不乐。为了让她释放一下心情,祁以歌等天气稍微凉爽了些,在庭院的空地上举办了一场蹴鞠大赛。

祁以歌的蹴鞠技术是祁语海手把手教的,她以前在军营的时候经常和大家一起玩,祁语海还把蹴鞠当作一种特殊的练兵方式,祁以歌记得阿爹跟她解释过:“蹋鞠,兵势也。所以练武士,知有才也,皆因嬉戏而讲练之。”蹴鞠除象征“兵势”、有训练武士的作用外,还可以丰富各将士的军中生活,使战士能保持良好的体力和情绪。

汉代班固把古代足球列入兵家技巧类,并称:“以立攻守之胜者也。”且唐朝颜师也注云:“蹴鞠,陈力之事,故附于兵法焉。”

祁以歌怕周有匪放不开,她特意邀请了陈醉、陈星、鹂巧儿等熟悉的朋友,鹂巧儿经历丰富且自有一套说服人的方法,祁以歌私心希望她能开导周有匪一下。

殷知渔早晨就同左丘延出去了,祁以歌起了个大早,顺带叫了周有匪起床。自从周有匪认了师父以后,潜心修道,每日都早睡早起,十足养生。祁以歌昨日已经派小厮给他们都递了帖子,也让周有匪推掉了今天的课,说是今日辰时在院中蹴鞠。

陈星与陈最来得最早,祁以歌和周有匪刚吃完早膳就听婢女传话说,两人已经在正厅等候了。四人打完招呼后,又说笑了快一炷香的时间,外面便有人来传,说是鹂姑娘的轿子到了。

鹂巧儿装作不知道周有匪最近发生了什么,还是跟以前一样,面带笑容跟每个人打招呼。

“你找我可算是找对人了,当我还是大小姐的那会儿,战十胜十,当我的对手可要放心了啊。”鹂巧儿笑着打趣道。

陈星也笑道:“鹂姐姐此言差矣,今日不同往日,一日不练生疏,姐姐这都多少年没练过了,今日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陈最在一旁笑着不说话。

“但我们只有五个人,人也太少了吧。”陈星说道。

“我昨天选了不错的几个小厮和婢女,到时候就让他们跟我们一起玩儿。”祁以歌解释道。

“那我们先选两个队的队长吧,我要当队长!”陈星把手举的高高的。

“好,那还有谁毛遂自荐?”祁以歌说。

“那我来吧,让我这个前辈会会你们后辈,看看究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还是老姜更辣一些。”鹂巧儿笑着说。

一共十个人,用抽签的方法分成了两队。鹂巧儿和祁以歌一队,陈星和陈最、周有匪一队。祁以歌还请来了管家刘叔当裁判。

当初陈最怕祁以歌无聊,还在后院设计修建了一个鞠场,如今终于派上用场。

鞠场呈长方形,东西向,设有坐南面北供观赏的小凉亭,四周有围墙,称为“鞠城”。

比赛开始前用抓阄确定了双方场地,鹂巧儿一队在左,陈星一队在右。比赛以鸣笛击鼓为号,哪一队能在规定的时候内,将球踢进风流眼次数最多,就获胜。

“咱们赌个什么吧,这样踢起来更有劲一些。”陈星提议道。

“输的队请赢的队到别的城游玩,还要提前安排好所有的事,而赢的队只需要享受就好了。仆人的话,赢的队赏一个月月例银子,大家觉得怎么样?”祁以歌说。

仆人们听到赢了有赏银可拿,一个个都打起了精神。

鹂巧儿听了也赞同到:“这个好,刚好这几天是伏天,咱们去别城避暑去。”

“一言为定。”

管家吹响了哨子,把球扔了出去,陈星眼疾手快,还没等球落地就飞身而起在空中抢到球,一脚踢向对面祁以歌他们队的风流眼。

鹂巧儿半路拦截,并把球踢向了远处的祁以歌。祁以歌灵活地绕过了对方高大的后卫,连闯数关,直插球门区,急停,转身,飞起一脚,球若流星,眼看着胜利在望,陈最突然窜了出来,把球抢过传给了自己队员。

兰莺在参与其中,是祁以歌的队员。对面的胖厨师横冲直撞,几个较瘦的队员没能挡住他的攻势。兰莺机灵,从胖厨师身旁把球踢了出去。鹂巧儿接到球,向对面冲锋,祁以歌跑到鹂巧儿前方不远处,随时等待鹂巧儿的传球。

鹂巧儿动作灵活,方法众多,很快就绕过了对方中卫。鹂巧儿准备把球传给祁以歌,很快对方队员把目光都聚集到祁以歌身上,但鹂巧儿突然调转方向把球传给了兰莺。兰莺趁大家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一脚把足球踢向风流眼。

“好球!!”祁以歌高兴地蹦了起来,他们队先得一分。

后来陈星队赢了两局,鹂巧儿队又把比分追平。

眼看时间就要结束了,还分不出胜负,陈星大声喊到:“要是赢了我补发三个月银子!!”陈星队伍里的人听了,两眼放光,绷紧了神经,浑身像是上足了劲儿的发条。

祁以歌也不甘示弱,“我们队也一样!!”

哨子再次吹响,这次是鹂巧儿先抢到了球,灵巧地越过众人,用脚带着往前跑,很快就到了风流眼的区域,鹂巧儿正准备射门,陈最在后面趁她没有防备,把足球给勾走了。

陈最轻功上佳跑得飞快,眼看着就要冲破后卫,祁以歌还站在球场边,她急着去抢球,却没想到一脚踩空,后背朝下地飞了起来,眼看着就要后脑勺着地,祁以歌恐惧地闭上眼睛。

“砰!”

是身体落地的声音,祁以歌没想到后脑勺竟然不疼,甚至感到头下的地是软软的。陈最厉害啊!竟然还能找来这么软的土。

祁以歌一点点地睁开眼睛。

是一张倒着的人脸,再看看好像有点熟悉。

“殷知渔,你怎么站在天上啊?”

殷知渔回来的时候发现前院少了很多人,听说有人在这蹴鞠就过来看看,没想到刚好看到了这一幕。殷知渔飞身上前,半跪在祁以歌身下,她刚好枕在了他的胸膛。

“以后做事不要这般性急,下一次我若是赶不上,你就没那么幸运了。”

第六十一章 赛马场

祁以歌站起身,傻笑着看着面前的殷知渔,“你回来啦。”

殷知渔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嗯。”

“那你和我们一起玩儿吧,大家一起开心开心。”祁以歌说。

“不了,下午有一个重要的马赛。”

“马赛?”祁以歌瞪大了眼睛,“你要去观战吗,或者说你也要参加?”

“在家乖乖待着,马赛只能让男子参加。”殷知渔说道。

祁以歌努了努嘴,殷知渔已经摸清了她爱凑热闹的性子了。

祁以歌可不是那么轻易放弃的人,等殷知渔离开后,就找陈最想问个明白。

“这场马赛是由各江湖帮派轮流组织的,一年一次,只能让男子参加,女眷可在场下观战。”陈最说。

“江湖不应该是个包容万物的地方吗?怎么还歧视女性呢?”祁以歌紧皱眉头。

陈最笑了笑,“不是歧视女性,而是这个比赛本身的目的就是联姻和合作,事实上也没有那么严格,如果你是某个帮派的头目,或者江湖上某个声名远扬的女侠客,也是可以参加的。”

祁以歌沉默了一会儿,这可不好混进去啊,我年年养在深闺,江湖上怎么可能有我的名字。

“那陈兄怎么不去?”

陈最笑着说,“我本没有联姻的打算,也就没有什么必要年年参加了。”

祁以歌顿了顿,笑着看着陈最,“那……你能不能带我参加啊。”

陈最一愣,随即笑逐颜开,“好啊。”

“好?!我可不是去当女眷哦!”祁以歌打了一个激灵。

陈最依旧满面春风,“我知道。”

祁以歌用手拍了拍陈最的肩膀,“太够哥们儿了兄弟!!以后你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兄弟我也万死不辞!”

陈星看陈最同意了,也兴奋地附和道:“那我也要去!”

祁以歌说完转过头看着周有匪,“咱们一起去吧,凑热闹这件事从来也不能少了你啊。”

周有匪刚才正在发呆,看祁以歌注视着她才慢慢回过神来,“嗯?你是在问我?”

“咱们一起赛马去?”祁以歌重复道。

周有匪愣了愣,最后摇了摇头,“算了,今天不想去,你们去玩吧,玩的开心。”

周有匪应该心里还没有完全释然,祁以歌无奈地说:“好吧,那你在家好好地啊。”

说干就干,说完祁以歌就溜回房间准备了,陈星在紧紧地跟在后面,去了祁以歌隔壁房间换衣服。祁以歌换上了一身崭新的男装。这套男装还是祁以歌从周有匪那里打劫来的。

换完衣服,穿上赛马靴。兰莺给祁以歌梳了一个男子的发髻,带上白玉冠,又帮她画了一个男子的剑眉,加深了面部的棱角,俨然一个清秀俊俏的少年郎。

祁以歌看着镜子里风姿飒爽的自己,转过头笑着问兰莺:“我帅不帅?”

“这么一看小姐还真是个一表人才的侠客呢。”兰莺说。

祁以歌出门和陈星打了个照面,两人便一起到马棚取马去了。

陈最骑马在前,两人紧跟其后,在赛马场入口处两人用了化名报了名,便一起进去赛马场。

赛马比赛应该已经延续了很久了,马场并不是选取的天然区域,而是有很多人工建设的痕迹,有速度赛道、主看台、马厩区、越野障碍赛道、场地障碍等几个区域。

陈最说道:“现在离开始还早,我带你们去各个区域熟悉熟悉吧,顺便让你们了解比赛规则。”

赛马场规模很大,速度赛道是草地,可容纳16匹马同场竞技,看台也修建地十分大气。三座上下两层的马厩,可同时容纳240匹马入住。障碍赛道是沙地,有用沙土人工堆叠的高低不一的各种土丘,以及各种水洼泥潭。

祁以歌一进赛马场就在不停地寻找殷知渔的身影,终于在沙地里看到了正在和别人交谈的殷知渔。

殷知渔就是殷知渔,永远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比赛午后才开始,三人把马拴在马厩,去了赛马场附近的酒楼用午膳。

祁以歌还没进门远远地就听到了酒楼里此起彼伏地对话声,这是离赛马场最近的一家酒楼,下一家酒楼还在两里地之外,参赛者和观战者应该都会选择在这家酒楼用膳。

陈最不常来参加赛马,与酒楼的老板也不相熟,自然也没有雅间预留给他们。酒楼人满为患,有身躯凛凛、胸脯横阔、眉如刷漆的大汉,有相貌堂堂、眼射寒星、语话轩昂的侠客,也有面如冠玉、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书生模样的高手,也许往日从未谋面,但今日到此相聚,都成了可语话衷肠的朋友。不问来路,不问归途。

他们进酒楼的时候,大堂里刚好有一桌人吃好离开,他们迅速走到桌旁占位。小二三下五除二就把桌面收拾地干干净净,三人围着桌边坐下,小二递上菜单,“三位爷想吃点儿什么?本店有清炖蟹粉狮子头,都是早晨新杀的螃蟹,还有大煮干丝,汤汁是小火熬了一夜的鸡汤,滋味鲜醇,还有家鸭肥嫩,野鸭喷香,菜鸽细酥的三套鸭,还有光滑晶莹,卤冻透明的水晶肴肉,都是本店的招牌菜,包您满意。”

陈星早晨本就起得早,踢完球更是肚子空空,再加上小二这么一介绍,她两眼放光,“你说的这些菜都要都要,再来一桶米饭。”

“我们才三个人,这么多吃不完啊,下午还要比赛呢,你吃撑了怕是都要被马颠出来。”祁以歌说道。

饥肠辘辘的陈星那管得了那么多,现在只想着眼下填饱肚子,“吃的了吃的了,再说吃不了也没关系嘛,剩下就行了。”

陈最问祁以歌,“想喝几杯吗?”

祁以歌想了想,“小酌几杯吧,喝多了又得犯困了。”

陈最点点头,“你这有秋露白吗?”

小二一拍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着说:

“哎呀,真是不巧,本店今日生意兴隆,最后一坛秋露白刚刚给了楼上雅间的客人,但小店还有上好的女儿红,都是自家酿的酒,味道绝对不输秋露白,客官您看怎么样?”

第六十二章 秦启鹭

“也可,来一小坛。”陈最说。

“干嘛只要一小坛,我也想喝。”陈星说道。

陈最对陈星摇了摇头,“今天不能。”

陈星皱起眉头,“凭什么!”

“凭你每次喝完酒都手舞足蹈、滔滔不绝、不知天地为何物,今天你还用着假身份呢,喝完酒不得在这酒楼里大肆宣扬你的大小姐身份?”

陈星红了脸,“我哪有!阿南你来评评理!”说完便看着祁以歌。

祁以歌假装严肃的看着陈星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吐字清晰地“你有。”

陈最笑了笑,把菜单还给小二,说道“就这样吧,上菜快一点。”

“好咧。清炖蟹粉狮子头、大煮干丝、三套鸭、水晶肴肉、一桶米饭再加一坛女儿红,客官稍等,好酒好菜马上就来——”

因为人多,上菜的速度确实比往日慢了一些。三套鸭先上桌,陈星立马大快朵颐了起来。祁以歌和陈最也有些饿了,拿起筷子吃了起来。厨师将野鸭去骨填入家鸭内,菜鸽去骨再填入野鸭内,风味独特,滋味极佳,有人曾夸赞三套鸭有“闻香下马,知味停车”的魅力。

随后又上了大煮干丝和水晶肴肉,大煮干丝多种佐料的鲜香味经过烹调,复合到豆腐干丝里,再浇上开胃爽口的鸡汤,鲜美无比,百食不厌。水晶肴肉选用猪蹄为原料,经硝、盐腌制后,配以葱、姜、黄酒等多种佐料,以宽汤文火焖煮到酥烂,再经冷冻凝结,油润滑爽、肥而不腻。

陈最给祁以歌满上一杯酒,“祝你时时顺心,日日欢喜。”

祁以歌端起酒杯,“那我祝你求有所得,心想事成。”

陈最笑了笑,“但愿吧。”

酒杯在空中相遇,发出清脆的响声。

饭吃到一半,有人从楼梯上走了下来,路过祁以歌身边时,她一眼认出了殷知渔,对他扬起一个笑容。

殷知渔看到她的时候有些诧异,又很快恢复了常态,随其他人一并离开了酒楼。

祁以歌果然一语中的,陈星吃完就挺着吃得圆滚滚的肚子在哀嚎。

祁以歌问“走吗,比赛该入场了。”

陈星瘫在椅子上直挥手,“动不了了动不了了,谁爱比谁比吧。”

最后陈星在酒楼旁的客栈租了一间厢房歇下了,陈最与祁以歌两人赶回赛马场。

在归途中祁以歌捡到了一枚玉佩,此玉晶莹,内有虹光萦绕,反面刻着‘及时行乐’四字,正面雕有黻纹缀麟图。她起身,刚好发现前方不远处一位衣着不凡的公子。

祁以歌走上前去,“这位大侠,这枚玉佩可是大侠之物?”

那人转过身来,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祁以歌一眼就瞧出眼前之人跟自己的相同之处,心中暗笑,眼前正是位女扮男装的“假公子”。

该人看到祁以歌时眼前一亮,“是,是的。谢谢大侠。”

“在下秦启鹭,不知大侠名讳?”

“殷知临。”

祁以歌笑了笑,这下可与殷知渔脱不了关系了。

秦启鹭对着祁以歌一抱拳,“这赛马在下年年都来,大侠看起来面生,今年可是头一回参赛,还是说是在下有眼无珠?”

祁以歌也回礼,笑了笑,“姑娘言重了,在下是外地人,今年到此地短暂停留,确是第一次参加。”

秦启鹭目不转睛盯着祁以歌,眼睛里仿佛能看到星星。

“那大侠如今在哪里暂住?在下家中有几套闲置的别苑,景致极佳,冬暖夏凉,如果大侠不嫌弃,在下随时恭候大驾光临。”说着,秦启鹭向身旁的随侍使了个眼色,随侍立刻从包袱中拿出拿出名帖交给秦启鹭,秦启鹭随之将名帖双手呈给祁以歌。

祁以歌连忙挥手,“不用不用,这次本是应朋友之邀,暂住在朋友安排的别苑中。”

秦启鹭热情似火,让祁以歌摸不着头脑,眼看着离比赛时间越来越近,祁以歌赶紧向陈最使了个眼色,陈最上前搭话,两人找了个理由逃之夭夭。

两人快步走回赛马场,取了马就赶紧到比赛场地等候。两人匆忙赶到,发现除了祁以歌身边的赛道依旧空空荡荡,其他几乎所有参赛者都到达了场地,在做最后的准备。

第一场是比的速度,祁以歌一眼就看到了中间赛道的殷知渔。光芒璀璨的是太阳,明澈的是月亮,清亮的是雪光,对于祁以歌来说,殷知渔应该是不同于这些,又超越世间光芒的另一种存在。

殷知渔仿佛也感受到了身上集中的目光,几乎是一瞬间就发现了正楞楞盯着他看的祁以歌。祁以歌有种被抓到做坏事的感觉,赶紧收回目光望着天,假装看着天上被惊散的流云,耳根却无法克制的越来越红。

殷知渔嘴角勾起一抹难以被察觉的笑容。

这是身边有人匆匆忙忙的赶来,祁以歌回头,秦启鹭?这世间还真是无巧不成书。

祁以歌掉头示意,秦启鹭回了她一个大大的笑容。

裁判已经举红旗预备,大家精神都集中了起来,双手紧紧地握着缰绳,竖着耳朵准备听裁判发号施令。

口哨声吹响,大家几乎是飞一般的越过起跑线,骑手本身的驾驶能力、与马配合的默契程度十分重要。速度赛马比的主要是马而不是骑手,成绩的好坏主要取决于马的速度、耐力、足力及品种和父母辈的血统,马的成份占六七成,人的成份只占三四成,所以这个项目一直存在着争议。

身边的秦启鹭一开始就在疯狂地挥舞着马鞭,赛程不到一半就远远地落在了她的后面。祁以歌看着前方的殷知渔,一直保持在前三甲中。

陈最与祁以歌隔了两个赛道,别人都在拼命比赛,一门心思的往前跑。只陈最像个局外人一般,悠哉悠哉地骑着马,也不用马鞭,仿佛是在欣赏沿途的风景。

第六十三章 不速之客

几十匹马并驾齐驱,大家都尽量压低身躯减小阻力。

最后殷知渔不出意外的拔得头筹,祁以歌和陈最本就是来凑热闹的,名次不必多说。

殷知渔身旁顿时围了不少人,祁以歌本想上前离他近一点,顺便偷听他们在聊些什么,但秦启鹭上前拦住祁以歌去路,“刚刚我没发挥好,我们再比一场。”

祁以歌本来心就不在比赛,顿时婉拒了她,但她再三要求,“我不管,你今天必须再和我比一次!”

祁以歌本就是偷偷来看殷知渔的,不想把动静闹得太大。但秦启鹭和祁以歌推推攘攘,让她有些恼火,心里暗想,原来自己平时娇纵地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是如此讨厌,不想这位女扮男装的秦启鹭更是个火爆脾气,看祁以歌想要逃走,也没思考,扬起马鞭就朝她去路打去。

祁以歌没想到她真有这个胆量,但苦于一时手中没有武器,眼看着一记实打实马鞭就要落到自己的身上,像只落难的鸵鸟,不自觉地闭紧了双眼,但声音传来,祁以歌并没有感到疼痛,抬眼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殷知渔的右手正握着秦启鹭的马鞭,背后还挨了一记秦启鹭随从的鞭子,而自己却安然无恙的被他揽在自己怀中。

祁以歌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原来是他帮她挨了这一鞭。

看到殷知渔的秦启鹭眼前一亮,顿时对祁以歌失了兴趣,“不知这位大侠是……?”

殷知渔并不想理会突然献殷勤的秦启鹭,一只手抓住祁以歌身后的衣裳,像提溜一只小狗一样带着她离开赛马场,上了马车,直接叫车夫打道回府。

祁以歌看殷知渔脸色不太好看,也不说话,一上马车就闭目养神,祁以歌又看到他右手虎口的伤口,心中又是愧疚又是心疼,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声:“……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又是一段沉默,待到祁以歌认为他不会回答她的时候,听到殷知渔轻声说:“没事。”

回到府中,殷知渔径直要回房间,祁以歌也在后面埋着头不近不远地跟着。看到他为自己受伤,她只觉乱了心神,一时间没注意到前方的殷知渔早已停下脚步转过身,与他撞了个满怀。

“诶哟。”祁以歌揉了揉额头。

殷知渔自幼习武,但不似陈最的父亲陈域那般虎背熊腰武人模样,每一处肌肉密度极高,比例都是刚刚好。

祁以歌抬头,惊慌失措的样子刚好落入殷知渔的双眼,那双比夜更黑、比天更辽阔的双眼。殷知渔也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她,空气逐渐变得暧昧,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最后还是殷知渔最先打破沉默。

“咳……我到了。”

祁以歌红着脸连连点头,“嗯……好。”

殷知渔踏进房间并吩咐了随从去拿药膏,祁以歌站在门口不说进也不说离开,等随从端来治伤的一例用药,祁以歌接过药膏,轻声说到:“我来吧。”

随从面露难色,“这……不太好,祁姑娘,还是我来吧。”

祁以歌打定了主意要亲自给殷知渔上药,随从也拗不过她,还没来得及解释,祁以歌端着药膏就踏进房间,刚好撞见殷知渔赤裸着上身背对着她。

祁以歌脸颊滚烫,轻声走近殷知渔,在外面有衣服挡着,看不到背后的鞭伤比右手虎口处地更加严重,她将药膏盘放在桌子上,按顺序先用手取了一点点药膏刚触及殷知渔的身体,手腕就被他一把抓住。

殷知渔皱着眉头,“怎么是你。”

“再怎么说,你受伤都是我害的,所以我帮你处理伤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不用你,叫他回来。”殷知渔松开祁以歌的手腕,说到。

祁以歌突然看到当初殷知渔救她时手臂上样貌极为狰狞的伤口,虽然已经愈合了,但还是那么触目惊心。想到当初穷途末路,如今柳暗花明刚刚看到点希望,这一路不能说不艰难,而两人也从未背弃彼此。想到此处,祁以歌双眼含泪,声音也带了哭腔,“当初那么重的伤我也能帮你上药,如今倒不信我了?”

殷知渔见此状有些不知所措,只轻轻叹了口气,重新坐回到刚刚的位置,背对着祁以歌,仿佛默许了祁以歌为他上药这件事。

祁以歌轻轻为殷知渔上药,两人沉默不语。她看不懂殷知渔心里在想什么,但殷知渔从始至终发红的耳根不会说谎。

夜里她还亲手为他煲了大骨汤。

“只是些小伤,又未伤及筋骨,不用这么补。”

祁以歌听罢一脸老母亲关怀备至的样子,“现在年轻人总是喜欢逞强,别不把这些小伤当回事,小伤不治彻底以后复发了更磨人。”说到这,祁以歌又亲手为殷知渔盛了今天的第三碗汤,“再把这碗喝了,乖。”

从那天起,祁以歌每日都亲手帮殷知渔上药,殷知渔也一连喝了好几天的大骨汤,喝到后来一看到这道菜就皱眉。

这件事过去了不到七天,府里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彼时殷知渔有事外出,祁以歌在正厅接待了这位客人。听底下人说此人来头不小,祁以歌还想是不是殷知渔请来的客人,怕有所怠慢。

一踏进正厅,一张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映入她的眼帘,这不就是赛马当天纠缠不休还让殷知渔受伤的秦启鹭吗?!

还真是阴魂不散,祁以歌心里暗自叫苦不迭。但场面上的事还是要过去的。

祁以歌让兰莺煮了今年的新茶,待到不烫口时再奉给秦启鹭,

秦启鹭看到祁以歌,“本小姐就是那天女扮男装的赛马手,我爹就是那天赛马比赛的主办人,”秦启鹭边说边四处张望,仿佛在寻找些什么,“他呢?”

祁以歌说道,“不知秦小姐说的是哪个他?”

秦启鹭把头一扬,“本小姐可不是来陪你聊家常的,你把时公子叫出来,我有重要的事要和他商议,这事儿耽误了你可担待不起。”

祁以歌心里不知翻了多少个白眼,“那秦姑娘今天来的可真不巧,他今天刚好有事出去了。”

“那他多久能回来?”

祁以歌摇摇头,“这可不好说,少则半天,多则好几天,秦姑娘难不成要亲自等他回来?”

第六十四章 进步

秦启鹭看了一眼祁以歌,说道:“刚好我也有事问你。”

祁以歌笑了笑,“秦小姐想知道的,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秦启鹭又了看周围的丫鬟和仆人,祁以歌会意,示意先让他们都先退下。

“你和时公子……是什么关系?”秦启鹭突然来这么一句。

“嗯……?”

“有人说你们是兄妹,有人说你是他指腹为婚的未婚妻,终究没有个确定的说法,今天恰好有这么一个机会,希望祁姑娘能够如实相告。”秦启鹭说道。

祁以歌心里想,不知不觉又多了个情敌了。

她摇摇头,“都不是。”

“那你们……”

“我们是朋友,同生死共患难的朋友。”祁以歌说道。

这话不假,只是不够完整,这份友情里都带着对爱情的期盼,并为之不断努力着。从第一次见面起就注定了,息息相关,到后来跳崖,远走,都仿佛是运簿里早已写好的剧情了。

秦启鹭听后脸上多了笑意,仿佛很满意这份答案,“那就好,但我觉得男女毕竟有别,你们两人既不是亲人,又没有婚约,住在同一个院子里,闲言碎语不断,对你和对时公子的名声都有不好的影响,你说是不是祁姑娘?”

祁以歌也是服气,这位秦启鹭还真以为哪儿都是自己家呢,想做主就能做主?

“身正不怕影子斜,相信秦姑娘问时樾也会得到同样的答案。”

他俩一个未娶一个未嫁,谈婚论嫁是人之常情,心里是有了几分情意,但终归未有逾矩的举止,况且对祁以歌来说,也有自己的一套行为准则,不会轻易为人所动。

天色向晚,殷知渔还没有回来,秦启鹭脸色有些不太好看,祁以歌倒是个很会想的人,只一遍喝茶一边聚精会神地看手中新得的游记,好不悠闲。

秦启鹭最后等不及只得离开,并留了一封手书和一块令牌,“秦某就先告辞了,希望祁姑娘能将这些一并交给时公子。”

祁以歌应允,定睛一看令牌上赫然“涅槃刹”龙飞凤舞夺人眼球的三个字。

秦启鹭离开后不久殷知渔就同左丘延一起回来了,祁以歌把东西转交给了殷知渔,并将今日事的来龙去脉简洁地讲了一遍。

最后祁以歌要离开的时候,殷知渔欲言又止,祁以歌问:“怎么了?”

殷知渔顿了顿,“一会儿……再说吧。”

祁以歌笑着点点头,“好。”

不一会儿祁以歌就从厨房端着今日份的夜宵往殷知渔房里走,今日立秋,祁以歌做了莲子百合粥,这两日虽没有夏日里炎热了,但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些暑气,莲子百合粥养心神,益肾气,健脾胃,这两日喝最是适合。

殷知渔边喝粥一边听着祁以歌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各地的风土人情,这几日祁以歌看了几本游记如王象之《舆地纪胜》、祝穆《方舆胜览》七十卷还有沈复《浮生六记》中《浪游记快》一卷等等。

祁以歌讲得投入而生动,仿佛身临其境,殷知渔好似能看到她眼睛里的星星。

“到了秋天的时候,有大草原、温泉和河流的阿尔山就变成了金黄色的草原,金黄色的森林……还有腾冲,几千棵银杏树全都是金黄色的叶子,风一吹,像置身于金黄色的海洋里……当然不能少了‘天下第一奇山’黄山了,秋景真是一绝,不得不看,站在最高处欣赏云海和景色,仿佛置身于梦话仙境一般,从山峰到山脚呈现的都是不同层次的景色……”

祁以歌仿佛永远都这般充满活力,充满对生活的希望,永远不知疲倦。

可能殷知渔都没有注意到现在的自己带着笑,眼里全是眉黛敛秋波,皓腕凝霜雪的祁以歌。她有明净如水的眼波,他的眸子里有扬眉淡看的闪烁。

祁以歌也想,一定有什么摄住了自己的魂魄,让她这般轻易地抛下故园的青山绿水,忘记曾经千恩万宠的时光,与这样一段萍水相逢,情难自已。

情如人间四月,莺飞草长,肆无忌惮,觉得青春蹉跎,相逢恨晚。

当祁以歌准备离开的时候,殷知渔叫住了她,“阿南。”

“嗯?”祁以歌转身愣住。

殷知渔递给她一份食盒,“给你的。”

“这是什么?”

“上次你说你想吃东关街的仙豆糕……咳……刚好路过就……”

祁以歌简直如置云端,她接过适合抱在怀里,“谢谢你……我很喜欢。”

殷知渔不自然的躲闪祁以歌的目光,“嗯。”

“那……晚安喽殷知渔。”祁以歌笑着说。

殷知渔侧身点点头,等祁以歌走远才对着她远去的背影轻声说:“晚安。”

第二天殷知渔仿佛比之前更忙了,好几天都见不到他人。祁以歌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但她知道,无论他做什么自己都会全心全意的支持他。

七天后天气转凉,于是他们搬回了宅子里,祁以歌又在宅子里见过秦启鹭一次,这次秦启鹭好像不是一个人来的,是陪同他爹一起来的。

她爹,一个能举办赛马的人一定不是个小角色,祁以歌也不想得罪她,让殷知渔为难。

她向兰莺打听到,说她爹是江湖很有势力的一大帮派“涅槃刹”的帮主,如果说朝廷是白色,那么十里无妄岛是灰色的,涅槃刹就是不折不扣的黑色。底下势力大多由各地山贼、土匪,高一点就是各江洋大盗、职业杀手组成,与朝廷完全对立,皇帝说了那么多年的剿匪,到最后都由于涅槃刹势力众多、实力深厚不了了之。

殷知渔如果要和涅槃刹合作,就必须和朝廷反目,虽说十里无妄岛和朝廷关系也好不到哪儿去,但要撕破脸皮,得此失彼,也不得不仔细斟酌。

过了几天,祁以歌突然惊喜地在吃早膳的时候遇到了殷知渔,让她心情舒畅,食欲大增。

“想去徽州吗?”殷知渔突然问。

祁以歌一愣,“嗯?”

“你不是说黄山的秋景一绝,不得不看吗?”

第六十五章 重游

原来殷知渔这么多天的忙碌,都是为了换取几日的远游,原来她说过的话,他也是有记得的。

周有匪那边,祁以歌好说歹说,她都以不想夹在他们俩中间煞风景为由拒绝了,但祁以歌心里明白,她只是还没有从重逢里醒过来。

殷知渔和祁以歌两人商议着三天后启程,在徽州周边游玩半个月再回来,正好他也有一个老友需要拜访。

中午祁以歌刚午休起来,就在后院看到了陈最和陈星。陈星远远地就对祁以歌挥手,自上次赛马中途打道回府,确实是有好几天没有见面了。

陈最还带来了几百盆上好的绿菊,菊花多为黄色与白色,绿菊极为稀少,株株价比黄金。

晋朝陶渊明爱菊成癖,写过不少咏菊诗句,如“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秋菊有佳色,更露摄其英”等名句,而南北朝的陶弘景又将菊花分为“真菊”和“苦薏”两种。茎紫、气香而味甘,叶可作羹食者为真菊,青紫而大,作蒿艾气,味苦不堪食者名苦薏。

在祁以歌的记忆里,陈最永远是带着笑的,而这种笑熟悉而又陌生。熟悉在师父孟知初也是这般,虽笑却疏离,陌生在陈最对她的笑,永远暖如春风。

“阿南,许久不见。”陈最笑着说。

祁以歌点点头,也笑着向他们挥了挥手,“许久不见。”

三人相聚,少了周有匪一个,陈星但是大大咧咧,但此时祁以歌也不免感慨。陈最心思细腻,最会察言观色、推敲眉目,猜到祁以歌的心思,陈最说道:“周兄找到自己的志向,投身其中也不免是件乐事。”

祁以歌点点头,并向陈最投向感谢的目光。想起上次的田园之旅,野趣无穷,这次三人到潼曲坊叫上鹂巧儿,再次游览旧地。

穿过重重凤凰花树,就是张大哥的院子。他家的屋子周围都种着菜,编起篱笆,就当是门了,门外还有一个约一亩大的池子。花光树影,错落在篱笆边上。

上次他们来的时候只顾聊天了,还没注意到屋子东边有个小土山,是瓦砾堆积而成,登上去远眺可以将这一片的风景尽收眼底,这一带地广人稀,颇有野趣。

张大哥夫妇早早地站在门口迎接他们,这倒让祁以歌有些不好意思,本是自己叨扰他们。

上次他们就想在这里住上几天,可惜房间不够住,这次仿佛早早地做好了准备,比上次来时多了好几间屋子,纸窗竹榻,有十足的幽静趣味。墙壁上都糊上了白纸,顿时觉得房间丰茂改观。

祁以歌越看越觉得有趣,眼里冒着光芒,嘴里也在不停地感叹和感谢张大哥的招待。

张大哥笑着说:“祁姑娘最该感谢的人可不是我,张某只是出了一份力,其他的都是陈兄的主意。”

陈最只是笑笑,并不接话。

祁以歌和殷知渔三天后启程,所以他们准备呆到两天后的下午回程。

他们四人本是志趣相投的朋友,邻居只有张大哥一对夫妻,男耕女织,自给自足。他们安置好后,还钓了池子里的鱼,摘了园子里的蔬菜当作礼物。祁以歌他们想付钱,但他们坚决不收。于是祁以歌手抄了弟子规送给他们的小儿子,这才肯接。

这会儿刚刚立秋,山上夏意依然,绿荫浓重。黄昏时分,他们登上土山,看晚霞夕照,水面波光潋滟,水天一色,上下寒光交汇,景同瑶池天宫。大家随意联句吟诗,就涌出了诸如“碧水丹山映杖藜,夕阳犹在小桥西”、“竹摇清影罩幽窗,两两时禽噪夕阳”、“湖光潋滟鸭戏影,琴中流水兀自流”等这样的句子。

不一会儿,破晓和月色交替了凤凰山的风月,天色向晚,月上柳梢,高挂霄汉,染尽清凉。他们把竹榻搬出来摆在篱笆下,随从煮好了饭,温好了酒,大家便就着月亮对饮,闻着花香用膳。陈星一杯接着一杯,很快就两颊绯红,祁以歌也喝到微醺,大家这才开始吃饭。

用完膳后,大家进屋沐浴更衣,收拾完了便都穿了凉鞋持了芭蕉扇坐到树荫下,或谈天说地,或听张大哥讲述当年他查案的奇闻异事。

陈最跟她讲了她走后赛马场发生的事情,本是殷知渔拿了第一个项目的第一,但中途离场,就顺延给了第二名,祁以歌离开以后,待第二个项目比完后,他也退赛旁观,其他同往年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人与事。

不知怎么的突然聊到彼此最开始的志向,张大哥用酒在竹榻上写了“惩恶扬善”四个字,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当初谁又不是抱着一腔热血入仕,如今热血未凉,但英雄迟暮。到处都是不可说,不可说。

陈星眼里全是对新生活的渴望,“想独自浪迹江湖,有自己的一片天地。”

祁以歌想了想最初她跟陈星一样,现在也许她的志向里有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陈最说,“惟愿命运有常,年华宽宥。”

鹂巧儿听罢,端起手中的酒杯与陈最手中的酒杯轻碰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仰头饮尽杯中酒。

但谁又不明白,唯有无常是有常的道理,没有人能在时光中停下,待回味时,才体味到,转身沧海,不容更改,心中所求,不过是带着一丝丝的妄想与侥幸罢了。

聊到动情处,鹂巧儿还唱了两句《红楼梦》里的曲子,叫《寄生草》:

“漫搵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哪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人生这场独来独往的戏,难免寒芳几许,疑了欢愉,怕了归去。到最终落下帷幕,阳光在最后一刻照进罅隙,惊起微尘动荡,闪现的还是绿水悠悠的妙龄,情窦初开的相遇。

此曲本是剧中鲁智深辞别师父时所唱,由鹂巧儿婉转的女声唱出,又是另一番滋味。

祁以歌肯定鹂巧儿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但这故事结局与否,只有她自己知道。

待更鼓敲了三下,大家便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宽衣睡觉了,只知道明天又是充满希望的一天。

第六十六章 田园生活

初涨的的溪水夹着青草池塘的蛙鸣,祁以歌在鸟叫虫鸣声叫醒来,山涧的初阳把她的容颜染成桃花一样的嫣红,祁以歌伸了个懒腰,梳洗完便出门同大家一起用早膳。

早膳炒的小菜都是从周围的地里采摘的蔬菜瓜果。主食做了小米粥,又额外抄了三个小菜,凉拌黄瓜、清炒白菜和东江豆腐煲。

餐后,陈最找小厮搬来了多余的绿菊,其他各色的菊花又移植了些,在篱笆周围围了好几圈。大家在菊影下吃螃蟹,祁以歌想,以后要是有机会,一定要和殷知渔在这附近搭一座房子,绕着屋子买几亩田地,和丫鬟小厮门一起种植些蔬菜瓜果,不为生计,只为野趣。也不必远游江湖,这就是一生快乐的活法了。

祁以歌爱茶花,鹂巧儿爱格桑花,陈星喜欢茉莉,若逢茉莉开放,一定摘下一两朵斜插入发髻或别在胸襟。陈最笑笑,“没有特别偏爱的花草,佛手、木兰、红梅都是所爱之物。”

鹂巧儿笑着说:“《浮生六记》里沈复和芸娘就讨论过关于茉莉与佛手的话题,芸娘也爱鬓边带茉莉,说‘佛手是香中的君子,香味幽淡,只在有意无意之间;茉莉事香中的小人,所以须得借人的势头,香味也像胁肩谄笑似的不正经’,芸娘只笑沈复这样的君子,爱的是她这样的小人。”

“沈氏夫妇的生活一直是我向往的模样,天下之大,同床异梦者有之,相敬如宾者不少,但在闺阁里诗情画意、真正两心相许、情深意切的夫妇,怕是屈指可数,可惜天不庇护,情深不寿,芸娘早逝。”祁以歌扼腕叹息道。

“芸娘最可贵之处,是她风雅感性之后的缄默沉静。在之前漫长的时光里,两人还能过出风流倜傥,甚至清暖温柔的时光来,无一处不是她的光彩。”陈最说道。

说到婚姻和良人,陈星用手托着下巴,倒是十分憧憬,“我的夫君一定要是这天底下最好的男子。”

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语毕,祁以歌和鹂巧儿相视一笑,是都曾有过的少女情怀啊。

祁以歌略一沉吟,“休笑前人痴,由来同一梦……两情相悦便好。”

鹂巧儿只把手放在心脏的位置,“它会告诉我答案的。”

“你呢,陈兄?”祁以歌问陈最。

陈最带着微微的笑意,说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你不想与相爱的人相守么?”祁以歌追问道。

陈最摇摇头,“如果享受注定使她深陷困境,我宁愿放弃执着,让她获得新生。”

祁以歌在想,如果是周有匪在这里,大概也是同样的回答吧。我爱你这件事从未变过,与其和你痛苦的享受,不如放手,在同一轮明月下带着希望轻松的活着,虽说向来相思催人苦,但他至少可以堂堂正正的活着,所以她离开祁以清,坚决却缘于情深。

说到这祁以歌感到话题有些沉重,“不如大家来聊聊自己的交友之道吧。”

陈星争着说:“在一起玩儿着开心就行,我没有什么啰嗦的条条框框。”

祁以歌说道:“至少要是个善良的人吧。”

鹂巧儿表示不需要交太多的朋友,需得志同道合。

大家说完都看向陈最,陈最笑笑,“这次我和星儿的想法一样。”

看两人不解,陈最只是讲了一个小故事。

鲁国大夫柳下惠,并不拒绝在昏庸的国君手下做官,置身于朝廷也并不隐藏自己的才能,自己被遗弃也心无怨恨,穷也不扰其心,同小人相处,也不一定要离开。有人问,他只是说:“你是你,我是我,你纵然在我身边赤身露体,又哪能沾染到我呢?”

“势利纷华,不近者为洁,近之而不染者尤洁;智械机巧,不知者为高,知之而不用者为尤高。”

“人世间,有正必有邪,有君子必有小人,邪可能一时占上风,小人也会有得志的时候,但邪不压正,恶有恶报,也是世道的必然。由此观之,只要我们自身端正,小人终究是盖不过君子的。”

祁以歌觉得受益匪浅。

倒是陈星努了努嘴,“你总是有那么多大道理。”

四人又聊了一会儿别的话题,小厮就来报说午膳已经准备好了。

桌上都是些农家寻常的饭菜,干煸土豆、豉香碌鸭、香煎豆腐等等,简朴却不失滋味,邻居张大哥的妻子还送来了自己亲手做的小炒肉,把陈星馋得不行。

下午午睡后,大家只带了二三仆人,决定一齐去山上探索一下,惊喜的发现树林深处有一座寺庙,山门幽静,地方荒僻,里面的僧人也十分悠闲,见到有人来,并不怎么热情接待。

再往上走,发现悬崖峭壁旁还有一凉亭,峭壁上飞凿着小池,用石栏杆围住,池中还有一泓秋水。悬崖上还挂着串串藤萝,墙上积着莓苔。

这里四野悄然,人烟稀少,没有人往来的踪迹。

来的时候,还叫仆人带了些酒,大家就到亭子里做了一会儿,一边看风景一边饮酒,好不风雅。山崖凝重,沉郁而有质感。整幅画深远隽永,空灵疏秀,水墨浑融,苍茫淋漓。

下山的途中遇到砍柴的农夫,农夫说往南走二三里有个村庄,听说是个什么有名的雅士隐居的所在,还有个园子,极为幽静。

陈最示意让小厮给了农夫些银子,让农夫做向导,带他们前去。行走山间,看青松屹立云端,苍劲雄健,姿态纵横,风清骨峻。村庄在山的背面,路上还要经过一道石头的罅隙,十分险窄,再循着石阶向下,再走些山路便能到村庄里了。

一条悠长的石径,通往园子,几点落叶,晕染苔痕。园子里的树木极尽迂回盘旋的姿态,亭榭窗栏,格调朴素,简单疏松的几笔,亦觉意境幽远清旷,任你闲庭信步,相看流连。

第六十七章 归去

到了原先规定归去的日子,大家吃完午餐就回房收拾行李准备启程了。身在田园的日子太过惬意,祁以歌和陈星都还有些依依不舍。鹂巧儿耸了耸肩,“戏苑还等着我回去赚钱呢,生活总有些身不由己。”

回去的路上祁以歌还去找了一趟祁以清,给他说明缘由,并告诉他这几天周有匪这几日都会留在府里,平时不打扰,但若她有难处,一定不要有所顾忌。又拿给他一块自己的随身玉佩,凭此物可以自由的出入殷宅。

回到府里收拾好后祁以歌又倒头睡了一会儿,醒来简单梳洗一下正赶上吃晚膳。祁以歌一边吃完善一边手舞足蹈地给殷知渔描述这几天过得有多么的开心,殷知渔则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看着她闹。

吃完晚膳殷知渔又重新确认了一下离家之后的各方面事宜,路线大概是第一天先去登山,经过始信峰,观赏竖情、卧龙、黑虎、连理等奇松,经过西海、北海观赏狮子峰、散花坞、梦笔生花,午膳在山上吃自带的干粮点心,休息片刻,然后便是穿越西海大峡谷,到达光明顶,可将东海、西海、南海、北海和天海,五海烟云及怪石等景色尽收眼底。在山上借宿一晚,第二日下山出发去黟县,黟县西递村素有“桃花源里人家”的美誉,再经过宏村、塔川村,观赏景色,体验风土人情。

晚上祁以歌想到即将到来的旅程,激动地都睡不着觉。

第二日天才蒙蒙亮,兰莺就来叫祁以歌起床了,说是早膳已经做好了,马上就要动身了。祁以歌自上马车就开始补觉,一直到客栈用午膳才被兰莺唤醒。

下了马车才看到漫天的黄叶,夹杂着桂花醉人的清香,抬头望去,天高云淡,大雁南飞,这才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秋意。

祁以歌看着满园野生的桂花,别出心裁,想要摘一些酿酒。脱了外褂三下五除二就爬上了最高的那棵桂花树,兰莺看到此景,记得不行,“小姐你快下来吧,上面危险啊。”

“没事儿,你又不是没见过我爬树,你在下面接好了啊。”

殷知渔站在窗前,和随从共睹了眼前这一幕。

“公子,这……”

殷知渔勾了勾嘴角,“随她去吧。”

随从行了一礼,“是。”

“再多派些人在下面守着。”殷知渔补充道。

“是。”

天公不作美,下午下起了瓢泼大雨,只好在客栈等雨停。

祁以歌和丫鬟们在房间里打起了牌,这边殷知渔随手从客栈的书架上捡了本诗集,随手翻开一页,坐在椅子上,手旁是煮好的新茶,屋内还焚着香。

丫鬟冒雨摘了些花来,想在房间的花瓶里插些花,作为装饰。

秋季,除了人们耳熟能详的菊花和桂花,还有海棠、蔷薇、满天星等花,常用的便是菊花和蔷薇,满天星可作为点缀。一般在花蕾尚未盛开时便用利剪剪下,或者选取含苞待放、新鲜水灵、花叶俱全的花枝。

花瓶也要古朴大方、典雅洁净,形状和大小要和花枝配套,还可在花瓶底部放些石头,一为保持平衡,而为点缀。

殷知渔正读到一句:“触目横斜千万朵,赏心只有三两枝”,觉得有趣,就叫丫鬟把花和工具都留给他,把手中的书搁到桌上,自己动起手来。

关于插画,前人还留有这样的口诀:“一枝二枝正,三枝四枝斜,宜正不宜曲,斗清不斗奢“。意思是,插花过程中,避免成一条直线,要高低错落。

殷知渔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了,距离上一次插花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插花需要足够的耐心和精力,更要十分的专注,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殷知渔修修剪剪,逐渐能看出清雅飘逸、幽静清爽的味道来。待他放下剪子,随从问:“是否要放到公子卧房?”

殷知渔扬起了一抹让人难以察觉的笑,“送到……小姐卧房吧。”

“是。”随从向殷知渔行礼后,小心地抱起花瓶正要出去,殷知渔又吩咐道:“不用特意说明是我做的。”

“是。”

屋外又吹起了风,从窗缝钻了进来,翻着书页,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留在了薛涛的《春望词》:

“……欲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揽草结同心,将以遗知音。……”

另一边祁以歌接过花,“本来府里的丫头们手艺就巧,这次的插花比往日更加好看,真是让人爱不释手。”

待雨逐渐小了,大家又继续赶起路来,在天黑前在邻近的县城找到了客栈。

吃完了晚膳,祁以歌领了兰莺到客栈附近的街市闲逛,看到有位手艺极好的人在路边镌刻印章,实在是喜欢的不行,便叫其刻了“墙头马上”四个字到印章上,共刻了两枚,一枚阴文印,一枚阳文印。付钱时却发现忘了带钱袋,祁以歌只要叫兰莺先回客栈去取。

不到一会儿漫天的乌云黑沉沉压下来,祁以歌没有带伞,暗叫不好,心下正想这下要淋成落汤鸡了。树下的落叶随风在狂舞,天上突然出现了一道道的闪电,随之而来的是炸雷的响声,转眼之间,豆大的雨点争先恐后地从天上跳了下来。

祁以歌抬头,头顶突然出现了一把伞,黑纸底金麒麟。她转身,是她心心念念的人。

骤雨过,珍珠乱撒,打遍新荷。

人生百年有几,念良辰美景,休放虚过。

穷通前定,何用苦张罗。

现世银河,波涛滚滚。多少繁华地,成了佳人冢,多少温柔乡,成了英雄墓。在最深的红尘里相遇,过往的清规戒律,经不住良人一颦一笑,内心的舒卷的情愫,就像春梅乍放,已经不能收敛,情丝似决堤之水,滔滔不止。

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第六十八章 雨

祁以歌和殷知渔并肩站在伞下,静静地听着雨声。

她把印章紧紧地握在手中,两颊微红,并且蔓延到身后紧颈间,只腼腆地盯着脚尖,试着让跳跃地心平静下来。

他们到了一家商铺下躲雨,等雨微微小了些,便又继续出发,向客栈的方向走去。

前方突然出现一方很大的雨洼,祁以歌愣了愣,心想这下鞋袜得全都湿透了,当她准备踏过的时候,殷知渔突然在她身前半跪下来,说:“上来。”

祁以歌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到她的脸上来了,热辣辣的,碰上似乎就会烫手一般。

殷知渔把伞递给她,再背着她慢慢的站起身来。祁以歌轻轻环着他的脖子,两人都十分默契地没有说话,她把脸轻轻埋入他的颈间,仿佛这样就能让她听见自己内心深处一遍又一遍的声音。

我喜欢你,我真的好喜欢你啊殷知渔……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也许是你救我的那一瞬,也许是一起跳崖的那一秒,抑或是更早更早的时候,在你我墙头马上遥望的那一秒,爱情从此生根,年华从此停顿,欢喜在心底汇成河流。你就像一个死结牢牢地系在我的心上,让我毫不反顾千里万里只身前往。

殷知渔也走得缓慢,走得小心翼翼,可雨水还是打湿了他的鞋袜。

殷知渔背着祁以歌走到客栈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天色也暗了,月上柳梢头,殷知渔把祁以歌轻轻放下。

“殷知渔。”

“嗯。”

祁以歌红着脸,把手中的那枚阳刻的印章塞到他手里,不敢看他是什么表情,也害怕听到他拒绝的声音,“这个给你的。”,说完便转身上楼,径直回了自己房间。

殷知渔一愣,等祁以歌消失在楼梯的转角才回过神来,看着手中的那枚印章,在看到“墙头马上”四个字的时候,勾勒出一抹浅笑。

“真是个傻丫头。”

第二天一早他们继续赶路,因为前一天下过雨的缘故,路况不好,土地潮湿,速度较慢。但祁以歌的心情丝毫没有被影响,甚至比昨日这个时候更加的开心,她掀起马车上的窗帘,一边看着外面的风景,一边轻声哼着歌。

殷知渔的马车在祁以歌的前方行驶,听到她哼着的熟悉的歌谣,一瞬间落入回忆里。

奶娘一边轻轻拍着怀中男孩的后背,一边轻声道:“阿渔乖,阿渔不哭,奶娘在这里,奶娘永远陪着你……”

说完便唱着歌谣,哄着他入睡,“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啊,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儿声啊,琴声儿轻,调儿动听……”

……

马车突然一震,殷知渔被迅速拉回现实。

“发生了什么事。”

外面随从道:“告公子,下雨路况复杂,马车的轱辘坏了。”

殷知渔道:“修好需要多久。”

随从道:“少则半天,多则……不好说。”

殷知渔的马车停了,祁以歌的马车也随之停下。

“前面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兰莺问。

随从答到:“马车的轱辘坏掉了。”

“能修好吗?”

“需要半天才能修好。”

马车里的祁以歌想了想,掀开门帘说道:“那就别修了,我们两个人一辆马车绰绰有余。”

随从请示殷知渔,殷知渔想了想,点了点头。

于是殷知渔和祁以歌就坐到了一辆马车上,殷知渔一上马车就闭目养神,祁以歌坐在他身旁,看起来还是在看窗外的风景,实则心早已落到身旁的人儿身上。

祁以歌用余光偷偷瞥着殷知渔,看他没有发现,胆子逐渐大了起来。目光直直从他的额头,到他的眉眼,到他高高的鼻梁,精致的下颌角,最后到那双习武却纤长的手指上。

殷知渔突然睁开眼,把正在偷看的祁以歌抓了个正着,祁以歌心中一阵慌乱,目光躲闪不及,“我刚刚没有看你,唉不是不是,我看的不是你……”

祁以歌准备放弃治疗。

此时殷知渔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对她点了点头,“嗯,我知道。”

祁以歌更不淡定了,双颊艳如桃花,慌忙地掀开窗帘,看着窗外。

“刚刚你在唱什么。”殷知渔问。

“刚才吗?是我小时候我娘哄我睡觉唱的歌,长大了有时候我生病了,我娘还是会唱给我听。好像一听到这首歌所有的烦恼和痛苦都飞走了。”

听罢,殷知渔愣了一秒,又合上眼入定了。

祁以歌知道他一定有很多事可以和她讲,但她不急,来日方长,哪怕是块石头她也相信自己能给他捂热了,更何况她发现殷知渔并不是那种铁石心肠的人,他会笑,会心软,会难过。虽然他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她心里都明白。红尘万丈里,他们所要的幸福不过就是这样一粥一饭,一生一世的相互扶持。

黄昏时,马车停靠在一座种满枫树的小镇,放眼望去,恍如是红浪中的海市蜃楼,小镇里一片祥和,夕阳黄昏,晚风徐徐,黄发垂髫,怡然自乐。

等安置好行李吃过晚膳,祁以歌悠悠在客栈的园子里消食,才发现这园子的构建別有一番趣味。客栈的每间厢房外是人工挖掘建造的溪流,中间是假山,溪流的源头在假山的中部,一条从高高的山坳中奔流而下的溪涧,蜿蜒流泄在堆满怪石的山谷里。山中有一凉亭,屋顶为红色,为整座假山上唯一一点红,溪流上有一座缩小版的石拱桥,小桥造型别致,桥面光滑,桥栏笔直。水中还屹立着两只栩栩如生的丹顶鹤,黑白相间的羽毛,一只低头饮水,一只仰天长啸。最奇特在,这水流到最低谷后还能从假山一角迂回向上,形成一个闭环。

祁以歌微微伸出头往外探了探,殷知渔的房间就在祁以歌房间的上游不远处。

第六十九章 红叶

客栈的厢房由卧室和书房两部分组成,卧室的雕花小窗迎着东南,院外粉墙环护,拖出绵绵不休的黛瓦,绿柳周垂,在风中摇曳生姿。三间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书房窗外迎着园子,上面糊着明纸,窗旁就是书桌,白日里或冬季下雪时分,屋内不用点灯都十分亮堂。书房和卧室有一道青色门帘,似隔非隔。

祁以歌逛着逛着觉得口渴,便回了房喝了几杯茶水。

书房的书架上搁着各种名人法帖,案上还有几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还插有各式各样大小规格的笔。桌上还搁着一个青花瓷瓶,里面插着几支海棠,花苞初绽含情不语。墙上还挂着一副临摹的黄公望的《溪山图》,画上山峦起伏,山体疏朗灵秀,浓浓淡淡的墨笔,勾勾点点出树木,生动活脱,笔墨简远逸迈,风格苍劲高旷,气势雄秀。画上还有题诗:峰峦清翠高千丈,织女机丝手可攀。万壑云生春冉冉,一溪花落水班班。人行樵径苍萝里,犬吠谁家绿树间。今日看图怀旧隐,石田茅屋几时还。落款陈汝言。

到了该睡觉的时候,祁以歌听着窗外浅浅的溪流声,并没有多少睡意。

一阵清风将一片枫叶吹进祁以歌的窗,落在书案上。祁以歌突然来了兴致,起身披了件外衣,也不点灯,就着窗外的月光,坐到书案前磨墨,又沉吟了几分,提笔在红叶上写下“冷色初澄一带烟,幽声遥泻十丝弦。长来枕上牵情思,不使愁人半夜眠。”,又拿了那日镌刻的印章,蘸了蘸墨,“墙头马上”落在末尾。

花前月下,总有诉不尽的衷肠。月色温柔,透过窗静静地泻在房间里,将整个房间点缀得斑驳陆离,让人想温一壶月光下酒,在朦胧中沉醉。

写完祁以歌吹了吹,带墨迹干透,又将红叶置于窗外的流水上,又剪了一小截烛火置于其上,制成简单的枫叶河灯,等待与她同样失眠的有缘人的捡拾。

祁以歌没想到不到一会儿,窗外便有另一只“枫叶河灯”从上游漂来作为回应。祁以歌十分小心翼翼的捡起枫叶,看到上面提下的诗句:“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本来收到回应让祁以歌已经十分开心,待她看到诗句末尾可以和她契合的印章“墙头马上”,更是让她欣喜万分。

殷知渔,这样的秋夜也让你辗转难眠吗。又是怎样的心事,让你羞于唇齿,难以排解?

如果医者能自医,也不必五十步笑百步了。

祁以歌坐在窗旁,向旁边上游的窗户试探性地问道:“殷知渔……?”

“嗯。”熟悉的声音从黑暗中传出。

“你也睡不着吗?”祁以歌问。

“嗯。”

“那……你在想什么呢?也许你说出来了,就能睡着了。”

黑暗中殷知渔沉默了良久,当她以为他不会再回答的时候,听到他说,“在想……白日里你唱的那支歌。”

“我娘唱给我的那支?”

“嗯。”

“那首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没有。”

“那你……”

“想家吗。”殷知渔轻声接过话。

祁以歌一愣,瞬间觉得有些鼻酸,“嗯。”

“想我阿爹和阿娘,也想我大哥。这么久没回家,他们一定很担心我。”祁以歌说道,“你呢,殷知渔,你也想家了吗?”

殷知渔沉默,想到多年前的今天,正是国破家亡的时候,家?何处是家呢?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如果,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就是你的家人,确实和你比起来,我已经很幸福了。我想家是真的,但我选这条路也是我自愿的,我不后悔。”

祁以歌说完,从床头的盒子里拿出一只草编的小鸟,放在枫叶做的小河灯上,让它随着流水到达殷知渔所在的地方。

“这是我白日里闲着没事自己编的,我跟兰莺学的,编的也不太好,就逗你一乐吧。”

殷知渔伸手从流水中截住小河灯,把那草编的小鸟放在手心里看了看,收在衣袖中。

“想出去看看么。”

殷知渔突然问。

“嗯?”

“不去就算了。”

“去,当然去。等我换身衣服,你可不能反悔。”祁以歌急着说道。

等祁以歌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殷知渔一身紫衣外披着一件黑色披风,已经在她厢房门口等候了。这让她有些开心,这是殷知渔第一次来接她。

殷知渔这一次根本不打算走寻常路,带着祁以歌在房顶上飞来飞去。

殷知渔的轻功极好,落在黛瓦上一点声音也没有,而祁以歌就不一样了,还几次声响太大差点被发现,后来殷知渔放弃让她跟着他,轻轻揽过她的腰,承受她所有的重量,带着她飞檐走壁,看遍城中风景。

夜色融融,月光朦胧,星光迷离,流银泻辉。白天人来人往的街道如今也岑寂下来,微光中能看到街边树木深黑的侧影。山水逶迤,阁楼林立,江南的亭台楼阁总是婉转多韵,建于曲栏回廊处,丛林草木间。景致清幽,雅致绝俗。

两人在某一处屋顶上停了下来,并肩坐着,赏起了月,聊起了天。

虽然说是聊天,但大部分时间还是祁以歌在说话,殷知渔只在一旁静静的听着,偶尔做一点小小的回应。

祁以歌说着,突然停下来说道:“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愣了愣突然又笑了,“等着我啊,马上回来。”说完便起身,准备跳下屋顶。殷知渔突然想到她蹩脚的轻功,正起身,下面已经传来祁以歌的惨叫声,“哎哟,我忘了这是在房顶了。”

殷知渔赶紧跳下来想看她有没有受伤,祁以歌赶紧摇摇头,一边揉着屁股一边说道:“我没事儿,就是摔得时候有点疼。你上去等着我吧,我很快就回来。”说完便一瘸一拐的就往前走。

殷知渔看着她又傻又逞强的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哪里是让人可以放心的样子,于是默默跟了上去。

第七十章 月光

祁以歌边找边走找到一家酒肆,这个时候街上已经没有还在营业店面了。

祁以歌走到店面前蹲了下来,又转身对后面跟着的殷知渔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嘘。”

祁以歌轻车熟路地取下头发上的银簪,塞到门锁里左右拧了拧,只听门锁“咔”的一下开了。她轻手轻脚地打开门,进到后院的酒窖里,让殷知渔在门口帮她望风。

祁以歌看到酒窖里各式各样的酒按品种和年限整齐排列,在里面选了两坛时间久远的拿了出来。走到门口在附近的桌子上留了些碎银子,退出来把门重新锁好。

“是不是在想我一个京城的千金小姐竟然会做这样偷偷摸摸的事儿?”祁以歌拿着酒扭过头笑着对殷知渔说。

不等他回答,祁以歌又接着说“他们做生意,我花钱,就是时间晚了那么点儿,何乐而不为啊。”

清风昭昭,明月朗朗。

祁以歌和殷知渔回到原来的地方,在屋顶上就着月色喝起了酒。

“喝了这么多酒,还是喜欢醉霄楼的寒潭香,无论何时何地,喝一口心就满了。”祁以歌自顾自地说,“叹古今得失,是非荣辱。须信人生归去好,世间万事何时足。”

祁以歌一喝多话就多了起来,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在此时此刻都成了应景的话。

“祁以清爱周有匪所以他可以抛弃一切想和她共同承担,而周有匪不愿意和我哥重归于好恰恰也是因为她爱他。他们要在一起,仿佛只剩下在绝境中相濡以沫这条路。”祁以歌又喝了一口酒,“陈最和周有匪选的一样,他们宁愿相忘于江湖。而我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两个人一起承担是最好的方式,起码你还在我身边,人生起码还有个盼头。”

“不就是什么钱财和荣誉,都是些身外之物,说不要也就不要了。”祁以歌说完打了一个酒嗝,“可是‘情’不一样,一旦有人住进了心里,总得把心撕个粉碎才能把那人赶出来,人会老去,岁月似烟云,一生恍然而过,可情不会。”

祁以歌双眼迷离,双颊染上红晕,总感觉自己坐在云端。说着说着,觉得头越来越重,最后找到一处好地方,用手捏了捏,似乎很满意殷知渔的肩膀,把头靠在上面,继续自顾自地说着话。

祁以歌用那双清澈明朗的双眼看着殷知渔,“你真好看。”说完还捂着肚子咯咯笑了笑,“但你没殷知渔好看,殷知渔是全天下最好看的人。”

祁以歌手一松,酒坛从屋顶滚了下去,“啪!”一声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屋子里突然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谁啊!谁在屋顶上!”说完接着就是一段嘈杂的声音。

殷知渔抱起祁以歌,飞身而起,更换场地。祁以歌已经喝得走不稳路,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紧紧搂着殷知渔的脖子,还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地说着。

“殷知渔,你不要难过……至少我永远都不会负你……”

殷知渔抱着祁以歌落到地面上,放下她,祁以歌紧紧抱着殷知渔的左臂,摇摇晃晃向前走着。

走着走着祁以歌突然停下,殷知渔也停下看着她,“怎么了?”

“阿南饿了,阿南想吃烧鸡。”

“现在太晚了,没有烧鸡了。”殷知渔轻声劝到。

祁以歌两眼一红,看样子马上就要哭出来,“我就想吃烧鸡……”

“好好,阿南乖,我们回家,回家就有烧鸡吃……”

祁以歌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不骗我?”

殷知渔轻轻抚了抚祁以歌的头,“不骗你。”

“好。”祁以歌点点头,转哭为笑。

祁以歌半靠在殷知渔胸口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又停了下来。

“又怎么了?”

祁以歌看了看殷知渔,又看了看自己暴露在月光下的右脚,“鞋子,鞋子掉了。”

殷知渔微微叹了口气,看了看身后,祁以歌的一只鞋遗落在了后面,又对祁以歌说道:“乖乖站在这里不要动,不然就没有烧鸡吃了。”

说完殷知渔去捡回了祁以歌的鞋子,“会穿吗?”

祁以歌拿着鞋,怎么也把脚放不到鞋里去。

殷知渔半跪下来,让祁以歌坐到他的一条腿上,一手拿着她的鞋,一手稳住她的右脚,低着头慢慢帮她穿鞋。

祁以歌坐在殷知渔腿上,一边看着低眸的殷知渔,痴痴地说道:“阿娘说,只有自己的夫君才能看自己的脚。”

殷知渔一愣,又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帮她穿鞋。

“走吧,我们回家。”

好不容易走回客栈,祁以歌又拉着殷知渔衣袖不愿意回自己房间。

“你还没对我说晚安呢。”祁以歌说道,“你不说晚安,我就……我就一直这样抱着你。”说完还真的抱住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殷知渔。

殷知渔心中又泛起了那种异样的感觉,从一片死水中抽出新芽,从裂缝中争着那一抹阳光。

可是爱究竟是什么东西,殷知渔不懂,师父只说是累赘,是成功路上的妖魔鬼怪,说书人嘴里的是心酸是苦痛,但人只要还能握住它到死还是不肯放弃,丢了性命也是甘心。

殷知渔只知道这一刻他并不想推开她,他甚至也轻轻抱住了怀中的祁以歌,听到了对方规矩的心跳,感受到属于祁以歌的呼吸的起伏。他只觉得心中有一股暖意,延伸到四肢和每一处皮肤,泛滥成灾。这是他二十多年来的第一个真正的拥抱,带着情感,带着欣喜,甚至带着对未来的期许。

如果祁以歌没有喝断片的话,第二天回想到此刻,也许会高兴地要疯掉,但如果她如果没有喝这么多,也许还真没这个胆子耍赖,主动把殷知渔抱在怀里要他亲口说句晚安。

“晚安。”

晚安,阿南。

晚安,殷知渔。

第七十一章 黄山

第二天日上三竿,祁以歌依旧睡得很深。兰莺来叫她起来吃午膳,她也只清醒了不到半分钟又呼呼大睡。

好不容易拖着沉重的头来到饭厅,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祁以歌总觉得今天殷知渔有点怪怪的。话本来就不多,今天就更少了。也不看她,总是刚好避开目光接触。

祁以歌用力想了很久,难不成是昨天喝多了做了什么得罪他的事?但记忆停在她一股脑往嘴里灌酒的时候,然后就是今早头疼欲裂的起床了。看他的样子,那点酒应该还不够填牙缝。

酒后总是无比懊悔,以后还是不要和殷知渔去喝酒了。

吃完午膳他们继续赶路,马车已经修好了,一上车祁以歌倒头就睡,听兰莺说,下一站就是黄山了。

马车在黄昏十分过了城关,为了不引人注目,找了一家中等偏上的客栈住下了。

第二天大家都早早的起来准备一整天的旅程,祁以歌昨日睡了快一天,但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殷知渔,早膳在饭厅看到他时,脸颊还泛着红晕。殷知渔触碰到祁以歌的目光,也不似之前那般自然了,躲开来看着桌上还未上齐的菜。

“早啊殷知渔。”

殷知渔淡淡地看着眼前的粥,默默点了点头,低声回了句,“早。”

语气还那般不咸不淡,但祁以歌已经很满足了。之前他只会点头默认,现在已经会回答她了。

祁以歌觉得,胜利已经离她不远了。

吃完早膳,两人乘坐同一辆马车到黄山脚下,两人下车发现周围已经有马车停靠,已经有人抢先了,黄山这第一份景色他们只有遗憾放弃。

高耸连绵的山峰屹立在眼前。起先是平地,走了快一刻钟的时间,便开始爬山了,踩着一级级石阶,一路盘旋而上,走过一弯又一弯,今日晴空万里,祁以歌头上已经有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祁以歌和殷知渔都是习武之人,身体耐力还是不容置疑的,黄山的主峰并不是很高,一行人一路不停歇,一个半时辰便到达了山顶。

黄山主峰的封顶还有一个名字叫光明顶,脚下雾开雾合,飘渺如仙境,四周奇松怪石身姿曼妙,千姿百态,形态各异。群山傲然挺拔,山谷空空荡荡,云海神秘莫测,如蓬莱仙境。

祁以歌从山顶俯瞰,人来人往,小如蝼蚁,顿时感慨万千。“人如蝼蚁尽缥缈,山河难尽尘中草。万千霸业总成空,都是虚妄。”

殷知渔声音从身后传来,“你还年轻,怎么总有这样的感慨。”

“世事总是在不停地变化,而这种变化总是超出我们的控制。你看有匪的父亲,曾经也官居宰相,一夜之间成了千古罪人,辩解的机会都没有,连苟活都成了奢望,谁又能长赢。”

“输赢总是相对的,有时候你认为赢了,其实未必,你以为输了,结果是最后的赢家。”殷知渔说道。“变化无常最是有常,要是懂得这个常理,也不必唏嘘。”

祁以歌若有所思,陈最好像也说过同样的话。

“可你不是一直努力想赢吗?”祁以歌问。

“只有越强的人才越有机会掌控自己的命运。”殷知渔说道。

清风突然送来一阵酒香,祁以歌回过头看到不远处有人贩酒,一瞬间又忘了前日的教训,肚子里的馋虫又被勾了出来。

祁以歌对殷知渔嫣然一笑,也不让人跟着,“我马上回来。”

一路快走,也没注意周围的人,路上撞上了瘦削的小男孩儿。小男孩当下道了歉,祁以歌一心想着买酒,也没多计较。

卖酒的商贩衣着朴素,农民打扮,皮肤黝黑,一前一后挑着两个储酒的木桶,前一个木桶上写着“刘”字,后一个木桶上写着一个“酒”字。听到祁以歌的声音,停在一片地势较为偏僻的树荫下。

“这是什么酒,闻起来挺香,香味儿也很陌生。”祁以歌上前问道。

酒贩子笑得憨厚,“这是自家酿的米酒,我祖祖辈辈在这贩酒,虽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但在附近也是有口皆碑。”边说边拿出了一个碗,打开酒桶,从酒桶里舀了一勺出来,“姑娘尝尝,不好喝不要钱。”

祁以歌接过碗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随之把碗中的酒都一口气饮尽了。

“香甜可口,确实是好酒。”祁以歌说道,“给我来半斤……不不不,一斤吧。”

祁以歌一边说一边准备从腰间解钱袋,突然发现腰间空空如也,想起刚才和自己相撞的人了,心下大呼不好,“有贼!”

又转过头跟酒贩子说,“你且在这里等我,我去取了钱马上就来。”还没走出七步,祁以歌突然感到一股强烈的困意袭来,两眼一黑,便晕了过去。

这时从树上和石头后面跑出来两个人,把祁以歌装在一个大麻袋里,和酒贩子一起,迅速消失在了树林里。

这边殷知渔他们等了又等,也不见祁以歌回来。殷知渔叫了随从去打探打探,随从回来复命,并没有看到小姐的身影。殷知渔随即吩咐留下两人等待,其余众人分开寻找。说完后瞬间飞身而起,在各树顶上飞速移动着,四处寻找了祁以歌的身影。

殷知渔突然想到那一阵酒香,找了山上居住的农夫询问,得知附近并未有酒商,且从上月起,常有姑娘在山上莫名失踪。

殷知渔心一紧,握紧了拳头,沉默中气场却让人退避三舍。

祁以歌被带进了一处山寨中,迷药的劲头还没过去,被绑了起来仍在柴房里。

柴房里光线昏暗,空气潮湿阴冷,到处弥漫着一股霉味。里面不只祁以歌一个女子,衣着简陋者有之,精美者有之,都被从头绑到脚。从左往右数,祁以歌正好是第十个。

越右边的人求生欲越旺,口中不停地喊着念着些什么,最左边的几个人似乎已经认命,只闭上眼睛,已经精疲力竭。

第七十二章 山寨

祁以歌醒过来的时候正有人要把绑在石床上,她头还是很痛,四肢无力,人躺在石床上,石床上只铺了些稻草,祁以歌冷得打了一个激灵。

房间光线十分昏暗,只能隐隐约约感觉到房间里有两三个人。祁以歌本能的开始挣扎,想要呼救,却冷不伶仃吃了一鞭子。被打的地方顿时烫了起来,祁以歌咬紧牙关不发出痛呼。

周围人想把祁以歌的四肢呈“大”字形绑起来,看力道,都是些有过功底的武夫。突然有一双手要揭开祁以歌下身的衣服,她吓得一个激灵,开始强烈挣扎起来,这时她已经完全被钳制在石床上,根本无处脱身。

祁以歌尽最大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你想干什么,你要是要钱我有,咱们可以谈谈价格。”

那双手在黑暗中一顿,又继续了手中的动作。祁以歌又开始了挣扎,空气中传来鞭子舞动的声音,衣服上又添了浸血的破口。

皮鞭浸过盐水,落在肉上疼得撕心裂肺,祁以歌脑中顿时闪过无数种想法,这些人是谁?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那双手的主人突然开口,“姑娘要是想少吃些苦头,就听话些,若是有些什么别的不该有的想法,这里刑具多的是,自然有的是办法能叫姑娘乖乖听话。”

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你们想干什么?”

女子轻声一笑,在黑暗的迷失中仿佛能听到回音,“只是需要检查一下姑娘的身子,姑娘放心,要是听话,是不会伤害姑娘的。”

祁以歌被蒙了双眼送回原来的柴房,她沉思,他们好似在按照什么标准选人,那他们选那么多人的目的是什么?

她安安静静地观察了一整天,吃饭的时候守卫会来给她们松绑,但会两人两人地分到不同的房间,为了防止她们逃跑,每次被分到一个房间的人不同。门口有至少十人站岗,大概一个时辰换一组人,深夜人会减少一部分,但会增加流动放哨的守卫。每日凌晨会有人蒙了她们的眼,带她们去某处泉眼里沐浴,直到日出。

祁以歌吃晚饭的时候遇到一个江湖人打扮的女子,女子说自己叫飞语,已经来了半个多月了,她打听到,这是江湖上一个十分神秘的组织,以前没人听说过,最近才开始活跃,活跃的原因就是开始在徽州一带四处收集处子,但还没有找到他们所处的具体位置和行事规律。

祁以歌在女子耳边低声说道:“那我应该不会是第九个。”

“你是第十组的第九个,刚好是第九十九个。”

祁以歌一愣,假装低头打饭,“他们是想干什么,求财?我看未必。”

“要是求财倒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他们好像是在准备某种仪式,尽全力让所有符合条件的人都活下来。”

“那不符合条件的人呢?”

“记得每次凌晨那条路上会有一段路弥漫着苦腥味吗?”飞语喝了一口碗中的汤,“那就是她们的葬身之处。”

祁以歌沉默,在江湖邪教的面前,人命贱如草芥,但她又同时得到了一个比较安慰人心的消息,至少她现在的不会有太大的性命威胁,但她与世隔绝,根本不知道要怎么把她知道的消息传递出去。

“你有想过……”祁以歌用手沾了水,在桌上写了一个“逃”字。

“上次我还没出寨子就被追了回来,”飞语松开了衣襟,露了出了后背,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鞭痕,新伤叠旧伤,触目惊心,“他们不会让你死的,只会让你生不如死。”

祁以歌又沉默了,一时间房间里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但是不试就只有死路一条,试一试好歹还有一丝希望。”祁以歌离开饭厅前最后留下一句话。

深夜,守卫减半,山寨隐没在黑夜里,如一片死寂。柴门突然被打开一条小缝,里面出现了两个身影瞬间将门口的守备悄无声息的撂倒。

祁以歌被送进来之前被搜过身,身上所有有危险性的武器都被搜走了。白日里她说完那句话,手里被飞语悄悄塞进一个瓷碗的碎片。

——“门口的守卫我可以帮你分担,但其他的路得靠你自己去闯。”

两人把各守卫的尸体搬到柴房内,祁以歌迅速换了守卫的衣裳,拿了令牌和长刀,小心翼翼左顾右盼地从柴门里出来,合上门,飞身隐没在黑夜里。

飞语说,山寨险要的高山,依托天险,三面临着悬崖,易守难攻。寨墙仿照长城垛口的样式用巨石垒成,垒成内外两道墙,外墙上再垒一丈半高的垛口,设有瞭望孔,内墙垒有台阶,可以登上寨墙。

要逃出侍卫重点看守的势力范围,需要经过打更室和换防室。看着不远处房间里传出的微弱的烛光,祁以歌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把拴在头上的头巾又往下拉了拉,握紧了手中的长刀。

“咔——”

天不随人愿,祁以歌不小心踩中了地上的枯枝。

“谁!”换防室的门被打开,里面的人拔出长刀对着祁以歌。

祁以歌心里一紧,打直了身板,尽量让脸藏匿在夜色里,“柴房里有人高烧不止,我去取些药。”

那人一直上下打量祁以歌,“你是哪个当家的手下的,怎么看着脸生?”

祁以歌压低了嗓子,想起白日里守卫间的闲聊,“二当家手下刚来的,今天该我柴房守夜。”

那人还是半信半疑,又说了一句:“天王盖地虎。”

祁以歌接上,“宝塔镇河妖。”

那人听完点了点头,说道:“快去吧,早去早回。”

祁以歌学着之前侍卫之间打招呼做的动作,等走过了换防室和打更室,才倚着墙松了一口气。

一阵阵整齐的脚步声传入祁以歌耳中,声音极轻,但在寂静的夜色中还是十分明显。祁以歌看到附近的牲口圈,迅速藏身到附近的草垛中,屏息凝神,等着眼前的换岗的侍卫走远了,才敢一点点起身移向别处。

第七十三章 囚鸟(一)

让时光倒退,我们向前,回到那片草原,

纵浪行舟、策马扬鞭

在湛蓝的天空中展翅,在惊散的流云下高歌看雪山依偎着高原,看圣湖倒映着群峰

看格桑花开,看芨芨草在风中摇摆

再饮过清澈的月光,迈过沉醉的黄昏,

等待与你再次相逢

我的小和尚

鹂巧儿与玄机相遇的那一天,正是她逃婚的第五天。

也是被逼无奈,她爹知道这门亲事她不情不愿,一早就多了心眼防着她出逃,明着有守卫重重,暗中全是她爹亲手培育的耳目。她跑了不知多少次,大多数时候还没溜出院子就被遣送回房间,最成功的几次也仅仅是到了门前的大街上,还没来得及开心呢,又被逮回去了。

她消停了好几天等到成亲当天,她爹以为她已经认命放松警惕,花轿路过街市碰巧遇到流民作乱,她都来不及细想,把盖头一掀就直接从花轿里跳了出来,彼时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侍卫们连防流民都来不及哪防得住家中这位一心出逃的小姐。

哦忘了说,鹂巧儿是她在戏苑的艺名,她是有自己的名字的,姓楼名亦笙,她爹是新皇登基钦定的第一位武状元楼平苍,生在七月十七,亲娘难产还没到她完全落地就断了气。所以她爹给她取名叫“亦笙”,亦生亦死的意思,小名叫十七,从小就活泼地不像个姑娘,日日上蹿下跳闹得不可开交。

十七的武功是她爹手把手教的,还请了方圆十里最好的先生教她书本。起初她爹还担心她的性格太闹腾,读书静不下来,但没想到她捧了书读得津津有味,也能安安静静地在书房坐一天。她爹以前最爱她娘,可她娘死了,她爹又另娶了几个姨娘,姨娘又给她爹添了几个儿子,于是她性格才愈发娇纵。

对于她的婚事,她爹本来很是尊重她的意愿的,但不知是搭错了哪根筋,有天突然要她嫁给兵部尚书她爹楼平苍顶头上司的小儿子林子都,说起来好像是她高攀,可京城谁不知道,那个林子都是京城不折不扣的混世魔王,贪财好色,她讨厌的每一点他全占尽了。一定是那几个见利忘义的姨娘给她爹吹了枕边风,她还在她爹面前说了狠话,她宁愿死也不愿意嫁给那个林子都。她没想到她带的那些银子在逃婚的第二天就被人偷走了,靠喝水充饥捱过三天,深夜她惊喜地发现郊外的小山上有座庙,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摸黑找进庙里的厨房,翻箱倒柜地找吃的。

她正聚精会神地找着,也没意识到自己弄出了多大的动静,只听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厉喝:“有贼!”

她心中一惊,掀开头上的簸箕,猛地站起身来,作投降状,“误会。”

她从未看过那样一双干净的眼睛,通透而明亮,宛如一泓清泉。眼前的少年皮肤白皙,眉目如画,像极了话本子中桃花源里未经世事的少年。

少年拿着厨房的擀面杖,在看到起身少女的一刻突然愣住。月色照在少女肤如软玉,目若秋波,含羞带露的脸上,欣长的身材着一身一身大红嫁衣,似一团璀璨绛红的云,衬得她更加美丽娇俏。

少年慢慢红了脸,“你是……新娘子?”十七赶紧摇摇头,“我不是。”

“但你穿得是中原的嫁衣,我见过的。”十七微嗔,“穿了嫁衣就一定是新娘子吗,那我偏不是。”

她只说她叫十七,和家人失散逃难逃到了这里,说到这里她的肚子不合时宜的咕咕作响,十七脸一红,少年微微一笑,点头一笑,对她说:“等我。”

然后蹲下烧火,把水煮开了之后把面放进锅里,捞到碗里再撒上一把葱花,就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

十七觉得这是她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面,她狼吞虎咽的连汤都没剩下,少年在一旁静静的等着她,“够么?”

她抬头看着身侧的少年,摇摇头又点点头。少年不懂她的意思,“只要你想吃我就做给你吃,只是你别吃多了积食。”

十七听完喝完碗里最后一口汤,把碗递给少年,“最后一碗。”

少年接过碗,笑得温润,“好。”

十七吃完第二碗面,摸了摸身上没找到手绢,少年从衣袖里拿出一张素白的绢布递给十七,她愣了愣接了过来,擦了擦吃面吃的油光锃亮的嘴,默默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玄机。”少年答到。

“是个深奥的名字,有什么寓意吗?”

“师父给取的,大概是想敬畏天地命运的意思吧。”

十七把玄机的绢布折好,“我叫十七,这个等我洗好了还给你,然后谢谢你的面。”

玄机和他师父来自西藏,因为皇帝举办佛教盛会,两人才千里迢迢从西藏赶往京城。

十七笑着打趣到,你的师父是老和尚,那你就是庙里的小和尚。

玄机的中原话说得不是很好,听十七这样说,急的脸都红了,“我不是小和尚。”

玄机跟着师父学习佛法但并没有剃度出家,连个居士的身份都没有,十七问他,他也只是说,师父是他的恩人,教他佛法,分文不取。第二天十七见过了玄机的师父,那是一个温和慈善的老人,带着与世无争的寡淡与肃穆,远离纷扰,安静又从容。从那天起,十七就一路跟着他们,说是等找到自己的亲人为止。

垂手明如玉,皓腕凝霜雪,十七总是说,人在江湖,当鲜衣怒马,明媚灿烂地过每一天。

玄机的师父是西藏德高望重的班禅喇嘛,每天天不亮玄机就跟着师父到佛殿念经了,十七醒来的时候,后院总是空空荡荡,但小厨房总会剩一碗热粥和一碟小菜,偶尔是一碗阳春面。

十七知道这是玄机特意留给她的,因为没人能做出玄机特有的味道。

寺庙后山有一片桃林,到了七八月份,芳菲落尽,都结出一颗颗皮薄肉厚的桃子来。山里的桃子不大,青里泛白,白里透红,但很甜,一口下去甘甜的果汁伴着清香一涌而出,从口舌到胃,无一不满足。十七等到要吃午膳的时候,就选几个又大又红的桃子,路过玄机的卧室,顺手放到桌上,算是投桃报李。

第七十四章 囚鸟(二)

十七有时候会溜到佛殿门口偷看他们念经,玄机跪在师父身后双手合十,双眼微闭,无声地念着经文。说实话“念经”这件事对她来说着实无趣,她没什么信仰,不信什么姻缘命运前世今生,她觉得那都是弱者的托词。

师父吃素,玄机也跟着吃素,但我们楼大小姐平时娇生惯养的天天吃素哪受得了,于是她每次都在后山自己偷着打猎烤着吃。有次被玄机碰到了,玄机看着满地的羽毛和血十分激动地问她,怎么可以杀生呢。那是她记忆里玄机唯一的一次生气。但十七也十分委屈,吃了这么久的素,自己都饿瘦了,她一没偷二没抢的,怎么就不能杀生吃肉了?

玄机说,众生平等,一切众生都有生存的权利和自由,我们自己怕受伤害、畏惧死亡,众生无不皆然。

十七对玄机说:“歪理,这个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的,你就是胆小。”

越捱到离盛会越近的那天,寺庙里往来的香客和和尚就越多。十七听说京城走丢了一个重要的人,正在全国通缉,京城里还派了人挨家挨户的找人。她乔装打扮偷摸去城门看了告示,自己的画像旁还写了悬赏,黄金百两,良田千亩,他爹可真是下足了本金。

寺庙离京城太近,久待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她赶紧回了房间,简单收拾了下行礼,刚踏出了房门走了没几步,就听到前院一阵嘈杂和脚步声,接着身后伸出一双手,一只手捂住了她想惊呼的嘴,一只手把她拉进身后的房间里。

十七惊慌中看见熟悉的脸,玄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她不要出声。“小声些跟我走。”玄机轻声说道。

玄机转了转书桌上的砚台,书柜随即向两边分开,原来是一道暗门。门后是一间暗室,堆积了些书本画卷,玄机扶起一本经书,书柜又随之合上。

紧接着暗门外便传来一片嘈杂声与脚步声,不少人到房间里到处翻找,十七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差一步就没了退路。

两人屏息凝神地听着暗门外的情况,等脚步声远了,十七才松了一口气。

玄机点了蜡烛,暗室瞬间亮堂起来,十七刚才慌忙之中崴了右脚,不小心一动就要倒吸一口凉气。

十七扶着桌子做了下来,打破沉默,“你……知道他们是在找我?”

玄机听罢点了点头。

“那你已经知道我是谁咯?”

玄机又点点头。

“那……你不怕我牵连你吗?”

玄机打开暗室角落里的箱子,在里面翻找东西,“不怕。”

说完这句,玄机拿着一只青色的小瓶子走到十七眼前,“方才瞧你崴了脚,这药治跌打损伤有奇效,你忍着点疼,我给你敷上。”

十七往后缩了缩,但还是没有拒绝他的好意,看着他慢慢为她褪去了鞋袜。

脚踝处已经肿起来不少,玄机把药倒在手上,虽然动作已经极为温柔,但接触到伤处时十七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嘶——”

玄机抬头看她,眉头微皱,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都是她的倒影,“很疼吗?”

十七摇摇头,“不疼。”

玄机低声对她的脚踝唱了一段藏语。

十七疑惑,“你刚刚在唱什么?”

“小时候有什么病痛,阿娘总会唱这首歌,意思是让风带走所有伤痛,小时候阿娘只要一唱,我很快就不哭了,仿佛真地能带走病痛一样。”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十七开口道,“我也好想我娘,我一出生她就死了,我想知道她是什么模样,一定也会给我唱好多好多歌谣。”说着说着,眼睛就湿润了起来。

玄机看到她泛红的双眼,有点慌张,“我……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

十七用袖子把眼泪一擦,对他笑了笑,“没关系的。”

上完了药,伤处感到十分清凉,痛楚顿时消减了大半。玄机小心温柔地帮十七穿上鞋袜,抬头发现十七的脸又红又烫,以为她是哪里不舒服。

“怎么了?”玄机担心地问。

十七顿了顿,“在我们中原……只有女子的夫君才能看她们的脚……”十七说完,把脸别向别处。

玄机听完也是一愣,却慢慢红了耳根。

夫君吗……

空气里似乎弥漫着醉人地甜香,让十七和玄机都手足无措起来。

十七用余光偷偷打量眼前这个少年,水剪双眸雾剪衣,流水的身段,白衣胜雪,清澈无比。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不孝叛逆,不可理喻?”

玄机摇摇头。

“为什么?”

“我无法评判你或者你父亲的决定是对是错,但我觉得,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

玄机打开暗门,阳光从缝隙里透过,接着照满整间屋子。

“谢谢你啊,小和尚。”

十七离开暗室地时候如此说道,玄机走的时候把药都留给了她,并嘱咐她,“每日两次,要避开辛辣刺激的食物。”

这么一闹,寺庙算是安全了,至少短时间里没人会再怀疑她藏在这里,她也便有了留下的理由。

玄机虽跟着师父在佛门里学经,但没有出家,终究还是凡尘中人,便负责在外采购寺庙所需。

十七脚踝受伤行动受限,便不能到处闲逛玩耍,玄机在外采买时看到了一些有趣的玩意儿,便都买了些,趁十七不在房间时送到她房里。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不亲手送到她手中,自那日从密室里出来之后,念经时脑海里竟浮现十七的模样,泛红的脸、盈盈的眼,一想到要见到她,又情不自禁地紧张。寺庙突然遭遇了流寇,一众山贼看中了十七的美貌,欲把人劫走欲图不轨。十七就算身手不凡,但敌众我寡,玄机还在前院保护师父,分身乏力,眼见着十七负了重伤要被带走。

有人去城中的衙门报了官,衙门来人时,十七已经被流寇带走,藏匿到深山里,众人久攻不下,死伤惨重,权衡利弊后就要放弃。玄机红了眼,本已脱险,不听众人劝诫,只身拿了把剑又重入虎口,越过层层防守,找到十七的时候,白衣都被血水浸透了,孤身立在敌群中,分外清绝。她永远不会忘记对望的那一眼。

第七十五章 囚鸟(三)

十七本就要强,抱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信念。

十七咬住下嘴唇,忍住眼泪,把心一横,“你走,我不要你救我。”

他眼神格外坚定,血水顺着他的脚印延伸,让人分不清究竟是敌人的血还是他的血。

“我不走,”他摇头,“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十七愣住了,随即又回过神来,“你是我的谁,你凭什么和我一起死,你走,我不想再看到你!”

玄机面色苍白,对她笑笑,“等我,我们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他们最终逃了出来,玄机也丢了半条命,十七日夜守在他身旁,玄机浑身没一块好肉,昏迷不醒,高烧不退,郎中不敢救,十七就跪求郎中,签了生死状,一切后果她来承担。店里缺了需要的草药,她就背着竹篓,自己上山照着书找,往往一天下来,一无所获,但她从没放弃过。

她记得在全世界都抛弃她的时候,是小和尚没有放弃,愿意舍了性命来救她。

玄机死里逃生,七日后终于醒了过来。

十七红了眼问他,“小和尚,你不怕死吗?”玄机无力地躺在床榻上,对她笑着,“怕啊。”

“那你还来救我?”

“怕也要来。”

十七一听鼻头一酸又落下泪来。

“你不用心怀愧疚,都是我自愿的。”

玄机记得师父说过,生命固然可贵,但我们不能怕死。

他虽然渴望活着,但他愿意去捍卫自己心中比短暂生命更崇高,愿意用生命去守护的东西。

书上说这叫“舍生取义”,“义”就是自己心中,觉得应该去做的事,它光明澄澈,让你无愧于心,又让你在黑暗中得以忍耐。

这么多年来,玄机是第一个愿意为她连性命也不顾的人。她伸出双手来拥抱他,“谢谢你,小和尚”她闭上眼,把头靠在玄机的胸口,听那规律的搏动。

他一愣,他听到好似巨大的一声响动从心底传来,仿佛历经了三生,过尽了千帆。明明自小身在佛门,听着“爱是万缘之根,当知割舍”的道理,这凡心终究还是动了,趁他迷蒙的时候悄然潜入心底,从此情根深种,刻骨铭心。京城的盛会终于临近尾声,三人本已开始准备离开,京城却突发时疫,庙里也来了许多难民,两人都同寺庙里的其他和尚一般都一并投身于救治病人的行列中。

时疫无药可救,现下有的药方也只能拖延死亡来临的时间。寺庙里每天都有人死亡,这还是十七长这么大,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直面死亡。而班禅师父只是说,生死寻常。有次深夜来了病危的流民,祁以歌都来不及梳洗就去救人,玄机赶紧为祁以歌拿来面罩,为她掩住口鼻,焦急地为她交代:“时疫很危险,你要小心。”

十七点点头,“好。”

病人终于脱离险境,被安置在特定的地方。两人坐在屋顶聊天看星星。

玄机说,他的家乡在西藏的林芝,那里的雪山安静地依偎在高原,圣湖倒映着洁白的群峰,有清澈的河流还有大峡谷,是西藏的“江南”,是个极美的地方。

他说,他在林芝长大一直到十岁才拜他师父为师,离开林芝。在他的家乡,有很多美丽的歌谣,爱情是件极美的事,爱情和佛,都可以不被辜负。

她说,小和尚,那你为我唱首你们家乡的歌谣吧。

“我的姑娘

让我拥你入怀,再轻轻亲吻你的额头

爱情从此生根,万里云山,尘世明媚温柔

让我拥你入怀,再轻轻亲吻你的额头

望岁月收回长剑,时光宽宥,轻饶了你我

你是我梦中的原乡,是我一生最热切的渴望,最深情的幻想

莫问是劫是缘,我的姑娘让我拥你入怀,再轻轻亲吻你的额头”

玄机的歌声同他人一般清澈而空灵,仿佛从几万光年外传来,照亮了当下,照见了未来。

任凭岁月扬鞭抽打年华,世事早已面目全非,而这里隔绝尘世,连同一草一木都毫发无伤。

这天,一名小女孩儿突然惊慌失措地跑到后院叫醒了众人,“求大家帮帮我娘吧,我娘快要生了……”,大家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庙里帮忙的人中除了十七都是男子,但十七才十五岁,哪有这方面的经验,但现在去城中请接生婆根本来不及。

听到病人痛苦的喊叫声,玄机咬咬牙,“走吧,十七。”十七连忙摇头,“嗯?可我,我什么都不会,不行的。”“别怕,我会一直在帘子外陪着你,我会告诉你该怎么做,相信我。”

玄机坚定的眼神让十七有了底气,她点点头,钻进大家临时为产妇搭的棚子,刚开始还十分慌张,但听见玄机熟悉而冷静的声音,就觉得莫名心安。

一声婴啼,划破长空,接生的过程出乎意料地顺利,但还是把十七紧张地出了一身冷汗。十七抱着孩子,眼中含泪,“小和尚你看这个孩子,他多小啊,脸红嘟嘟的,多可爱啊,小和尚,我们拯救了一个生命呢。”

玄机笑得温润:“是啊。”

她问玄机:“你一个男孩子,怎么会替人接生呢?”玄机红了脸,“以前在家中,有母羊生产,母亲都是这样做的。”

两人等病人睡去,又到屋顶谈天说地,年轻的人儿,总有聊不完的话题。

“我们家一共有五个孩子,我最大,是哥哥,还有两个弟弟和两个妹妹。”玄机说道。

十七顿了顿,“我爹和我娘只有我一个孩子,我娘生完我就去世了,”她眼眶里似有泪花闪烁,“但我爹又再娶了很多姨娘,又和姨娘生了好多孩子……”十七说完这句话便沉默了,仿佛是在隐忍与克制。她挤出一个笑,“对了,你们和尚都是不许娶妻生子的吧?”

“我不是小和尚,不是,佛是,是,”

“是信仰,”十七红着眼,接过话来,“对吗?”

玄机听罢一愣,随即露出会心的微笑,点了点头,“是信仰。”

第七十六章 囚鸟(四)

她轻轻把头靠在玄机的肩上,“小和尚,给我唱支歌吧。”

玄机轻声哼唱着,连同情感也随着歌声一并起伏,歌声长长远远,仿佛人已离去看不见身影,但歌声依旧如缕。

“真好听,这首歌叫什么名字?”她轻声问。

玄机却扬起一抹浅笑,“这是个秘密。”

十七坐起身,傲娇地扬起头,“还不告诉我,哼,我还不问了。”

有天十七突然在庙里翻箱倒柜,走来走去的找东西,玄机一问,双眼通红,声音还带了哭腔,“那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我真是没用,都怪我……”边说还垂下两行泪来。

“别急十七,我陪你一起找,一定会找到的,別难过了。”

找了一天,把寺庙里里外外翻了个遍还是无果,第二天白日里也没看到玄机的身影,晚上当人们都进入了梦乡,才有人说在郊外的一口古井旁找到了受伤的玄机,十七看着他伤痕累累的样子,心像被刀割一样疼,她跪坐在玄机床边,才发现他右手中紧紧握着她的那只镯子,明明自己受了重伤,自己还故作轻松的安慰十七,“都是些小伤,不碍事的,你看,我说一定会找到的吧。”

“那盗贼是惯犯,幸好只是求财,万幸你没事,”又把镯子递给十七,“你看看可是你的那只。”

十七点点头,紧紧握住他的手,“真是笨死了,如果在镯子和你之间选一个的话,我当然会选你。我娘已经去世了,可你还真真切切的活着。”

她重重叹了口气,“每次你都会为了我而受伤。”

夜里,十七怕他出意外,守在他身边,以为玄机已经入睡,轻声叹了口气,又用微乎其微的声音说道:“小和尚,你说……什么是喜欢呢?”喜欢……

玄机的睫毛动了动,喜欢……大概是春日的桃花,夏夜的清风,秋季的硕果,冬雪中的温酒……还有脑海里挥之不去的人面。

“我等你好起来,一起去摘后山的桃子,我有独门秘籍,挑中的桃子又香又甜,只告诉你一个人。”

两个未尝情爱的人迅速坠入了爱河,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姹紫嫣红独守一色,红尘百相只爱一人。这个佛门的徒弟,终究舍不得风花雪月的情爱,割舍不了锦绣如流的人间。

白日里施完粥,两人便在一处吃饭,说说笑笑,累却也满足,夜晚十七会靠在玄机的肩膀听他唱一支来自西藏的歌谣。

京城的御医研制出了药方,时疫终于被控制住了,庙里的人接连痊愈,病人也越来越少。两人被分配到了药方抓药、配药,十七没读过医书,于是玄机就一味药一味药的教她识别,给她讲每味药的作用与禁忌。

讲到“将离”与“独活”的时候,她只感叹草药也有这难过的名字,仿佛预示着悲伤的结局,岁月更迭,朝代易主,多少风云霸业,都在历史的长河中被淹没,被遗忘。

玄机说,既是听信因果,当知人间缘起缘灭,来来去去,分分合合不可强求。

十七想了想说,难道知道了这些道理,就真的能摆脱离别的悲伤和痛苦吗?

玄机道,也许一开始就不抱期望,就不会失望了。

十七眼里仿佛起了雾,说道,如果我不能陪你到最后,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哪怕只有一个人。

玄机忙走到她身前,摸了摸她的头,笑得温润,“不要说傻话,我们都都会好好的。”有一天十七突然抱了一坛酒问玄机,今天突然想喝酒了,要不要和我一起大醉一场。

玄机说道,酒是坏事伤身的坏东西,你也不要喝了吧。

十七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仿佛能听到她的声音略微颤抖,“好玄机,今天是我娘的祭日,我心里难过,只当是陪陪我吧,就这一次。”

玄机愣了愣,对她扬起了一个温柔的笑,好。

刚开始十七只是一个劲儿地给自己灌酒,酒醉后才打开话匣子。她泪流满面的看着天上的星星,“我娘此时此刻也应该是其中正在看着我的一颗吧?你说她看到我现在这样,她会不会难过,会不会后悔自己死的那么早。”

“今天我就十六岁了,做了十六年没有娘疼的孩子。”

“我从来都没有过过生日,因为我的出生并没有带来希望,只是让我爹痛苦。”

“小和尚你知道吗,我出生的当晚,也就是我娘去世的当晚,我父亲,一个刚满二十岁的武状元一夜头发白了一半。好好的一个家就这么没了,他一定很恨我,恨不得我从未出生,这样我娘就不会死。”

玄机轻轻拂去十七脸上的泪水,温柔地说:“十七,你爹一定很爱你,这天下没有谁的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

“十七,他很爱你娘,但这并不妨碍他爱你,你是带着父母所有的爱和期许来到这世界上的,你是上天给他的最好的礼物,他一定给了你他能给你的所有的一切。”

十七突然回忆起小时候,他爹还不是武状元,家徒四壁,她又没有娘亲,她所有破了的衣裳都是他爹那双习武长满老茧的手,一针一线缝补起来的。

她爹刚刚高中状元的时候,给她买了好多女孩子好看的衣裙和首饰,仿佛把这些年的穷困都当作自己的亏欠,想要补偿,想要她快乐。

十岁时,自己高热不退的时候,他爹一个个堂堂八尺男儿愣是亲自在她身边照顾了半个多月,眼里全是血丝,人都瘦削了不少。

他爹手握兵权,皇帝为了制衡,为他娶妻生子。府里姨娘给她添了弟弟,她愈发叛逆,欺负弟弟,排挤姨娘,到处闯祸,他爹所有责罚与教诲都透着对她殷切的期待,怕有一天,他不再能为她解决这些后果。

他爹在每年她生日的时候失踪一整天,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他只是太爱自己的结发妻子,所以悲痛才让他不得不忘记女儿的生辰。”

父母对儿女的爱,从来都没有理由,没有条件。生活总是不易,而十七无忧无虑的前半生,是因为有了父亲替她承担。

十七突然觉得心中那块压抑着自己多年的时间落了地,瞬间畅快,放过他人,也放过自己,恍若新生。

第七十七章 囚鸟(五)

年少的叛逆,大概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事。我们在过程中蜕变,苦痛与甘甜作伴,赞美与诋毁同行。

因为想要摆脱“强加”给自己的事,反而做出,与自己真正愿望背道而驰的事。想要挣脱枷锁,反而被反抗本身锁住。

人生哪能在每个岔路口都选择对的方向,有些事回想起来荒唐,却惨杂着自己的喜悦与泪水,疼痛却并不后悔。

当有一天我们真正成长,便再不会畏惧枷锁和束缚,因为心有平衡是非,便能从容,能问心无愧。

往前走得太久,记得回头看看,认清了自己,才能知道心之所向。

离开和背弃任何人固然都是可以的,只不过若非原则性的错误,坚持总比放弃要难得多。

要记得陪伴与相守,并不仅仅只为享受,也是人生必经之修行。而修行之路必然布满坎坷与荆棘。然后在这个过程中找到自己的方向,再一点一滴的成长。

每个人的出身无法选择,这就是宿命,但生命的本身纯粹而又干净,是我们在尘世间行走的过程中,让它背负了太多。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当十七和玄机送走寺庙里最后一位难民的时候,京郊的春天终于来了。

人间四月,推窗唯见柳绿桃花。池塘落双影,流莺穿弱柳。翠叶藏莺,珠帘隔燕,山寺的桃花已开满春天,五山两丘里写满了诗意与盎然。放眼望去,漫山遍野中,桃花的身影分外妖娆。一朵朵在枝头放纵地开放,开到惊艳,开暖了看客柔软的心肠。

十七悄悄藏在花影下,准备吓一吓即将路过的玄机。少女藏了好久都不见少年路过,心中有些着急了,却不想一个转身撞进了背后少年的怀中。

在重重桃花影下,少年和少女四目相对,她甚至可以看清少年脸上细小的绒毛,他甚至可以闻到少女散发的淡淡的体香。

呼吸逐渐变得灼热,两人的唇瓣慢慢的贴合。一阵微风拂过,花落满肩,一时人面桃花,分外清绝。

她摊开手,一阵春风,一朵桃花恰好落在她手心,“如果他是真心,请你不要被风吹走。”

桃花稳稳斜倚在她的手心,回答她内心的疑问。

他和她的名字在此刻永远的纠缠在一起,即便山河逆转、时隔经年,依然会深刻哀婉的如同眉间朱砂,缠绵悱恻,醒目粲然。

十七记得好似在某个话本子里看过这么一句话:“一望到你,我就感受到异样的震动,猛袭到我生命的全部。”,用来形容那时的心情,再合适不过。

那是一段让人心旌摇曳的日子,翠翠红红,处处莺莺燕燕,朝朝暮暮,双双卿卿我我。

十七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像一匹黑色的锦缎,光滑而柔软。每当她躺在玄机的肩头,玄机的皮肤触碰到她的秀发,心也变得柔软无比。

玄机看着阳光下闪耀着光芒的头发,对十七说:“等我们成亲以后,我为你日日梳头。”

十七笑着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你却在我这一头长发上。”

玄机红着脸,“先要齐家才能治国平天下,我也不算坏了规矩。”

美人在怀,谁又想得起那劳什子天下。

“小和尚,后山的桃子熟了,我们一并去吧,上次我说过,要把我的独门秘技悄悄告诉你。”

十七两手空空就带着玄机向后山走去,瞅见一颗顺眼的树,一瞬间两步并做一步就已经坐到了树枝上。

每个桃子看一看又摸一摸,挑中了便摘下来,扔给树下等待的玄机。

十七倒是十分自如,爬的树越来越高,但树下的玄机却悬着一颗心,就怕她一个不留神踩空摔了下来,免不了要吃痛受伤。

“十七你快下来吧,我们选颗矮点儿的树,你再慢慢选好不好?”

十七抱着满怀的桃子跳了下来,笑着说:“不碍事的,我从小就爱爬树,这点高度还难不倒我。。”又从怀里挑了一个出来,用溪水洗了洗,塞给玄机,“尝尝,看甜不甜。”

玄机尝了一口,口感清脆,香甜多汁。

“世人选桃都只会挑又大又红的桃子,殊不知这桃子也分公母,公桃子却比母桃子的口感要好,公桃子的皮更为光滑,绒毛更少,也更容易剥皮,再从颜色上看,公桃子的色泽亮黄,而母桃子的颜色则比较暗淡。”

“想不到你对这些也有所研究。”

十七莞尔一笑,“哈哈哈,吃喝玩乐,人生乐事嘛。”

两人随师父从京郊出发,回归西藏。师父乘马车前行,而她和玄机则骑马赶路。

草原的天空低垂,仿佛一伸手就能摘下团云与星星。

“小和尚,我们比试一场,谁先到前面那座山,另一个人就要答应那个人一个要求。”

两人在草原上纵马扬鞭,欢笑声在流云下飘荡。十七喜欢这种自由畅快的感觉,马背上的她是真实的自我,只需要向唯一的目标前进,心无旁骛。

十七率先一步到达终点,玄机看着她泛红的双颊与笑靥,虽然输了,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满足。

“你输啦,现在你欠我一个要求,可不能反悔。”

他笑得温和,“嗯,不反悔。”

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一输为博红颜笑。

入了夜,两人在草原上相互依偎,数着点点繁星。

“小和尚,给我讲一个你们家长的传说吧。”

玄机想了想,说道:“很多年以前,有位陌生的老人在街头告诉一位男人,说‘你前世没有修足情道,落不了俗,你的根必将落入西藏布达拉宫,只有再次修行才能得到真爱。’

可男人并不相信,没过多久,他就遇到了他爱的姑娘,却果真印证了那位老人的话,无论他有多么努力多么用心,她就是不在意,不上心。他信了老者的话,去了布达拉宫。这时,女子后悔了,追随他去了西藏,可他已经落发为僧遁入佛门。

于是,她便在布达拉宫匍匐做祷告,一步一跪膝,三步一叩头,叩得满头满脸是鲜血,跟盛开的玫瑰花一样灿烂。他终被感动,跟随她回了尘世,得了圆满。”

她靠在玄机的肩头,打了一个呵欠,“我们中原有一句诗:‘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大概就是这个故事的意思吧,有缘的人一定会再相逢。”

第七十八章 囚鸟(六)

他们手拉手站在桥头,凭栏静赏日出日落,只觉相见恨晚,过往的年华虚度,从未去想多年后回想这一刻,停留只在一瞬,回首却是一生。

他们以为日子会永远这么幸福下去,等到回到西藏,玄机就禀明师父,说他要和十七成婚。

命运弄人。

皇帝在平定准葛尔叛乱中,偶然从一个俘虏的口中得知九世达赖去世多年的消息,并对第巴隐匿不报的做法甚为愤怒,欲发兵征伐问罪。

九世达赖去世的消息迅速席卷了整个大陆,第巴一面和九世班禅筹划尽快公布转世灵童的身份,另一面发书涵奏报朝廷,这些年秘不发丧并非出于自己本意,而是遵从九世达赖遗嘱,为稳定西藏政局,待尘埃落定,再将转世灵童的身份昭告于天下。

一些使者很快来接走了玄机,事情紧急到他甚至都来不及和十七道别。她的小和尚不见了,连带着那日桃花影里的承诺,藏匿在本应和煦的春风里。

那夜她在草原上等了又等,却迟迟等不来她的小和尚。一开始她想,一定是他师父有什么事绊住了他的脚步,只要她再耐心等上一等就是一定能等到他来。

她从天黑等到天亮,又从天亮等到天黑,她只等来一场暴雨,雨打桃花,地面上零零落落都是曾经的人间绝色。

玄机的房间空空荡荡,仿佛还留有他的余温,什么都没带走,也什么都没留下。

玄机的师父合眼在堂前打坐,天还未亮,烛影摇曳,额角白发轻轻抚动。

十七立在他师父身后,声音颤抖的问:“玄机呢,他人在哪里?!”

师父只是平静,也不转身,也不抬眼,“玄机已死。”

十七只觉五雷轰顶,两眼一黑,腿脚发软,摇摇欲坠。

“不可能,他明明前天还好好的在我面前……”十七浑身颤抖,“那他的尸骨呢,他的尸骨在哪……我不信他就这样死了。”

师父将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玄机此生尘缘已尽,请施主莫再强求。”

他们从未想到,这一别,竟是将此生的所有牵连一齐斩断了。那个叫做“命运”的词,此生,只给了他们相守相望的距离,而无半分相依相偎的实际。

玄机活佛的身份被公开,一路风尘,被带至遥远的拉萨。

途径浪卡子宗,剃发受沙弥戒。

他挣扎了再挣扎,“尽管我心中有佛,但我不能出家,我还带着承诺,师父,我说过我要娶她。”

权力又如何,天下又如何,什么都比不过她。

他无从选择,原来从一开始,从一出生,从他拜班禅为师开始的那一天起,他的人生就已经注定,今生的一切都与红尘无关。

十六岁的少年,曾经幼稚的以为,待他坐上佛床,就可以拥有天下,不再受人控制,爱自己所爱,拥有自己想要的生活。

落花且随流水去,沧海已是桑田时。玄机彻底与过往的生活脱离,谁知从此再也没能回到当年的小寺庙。

那是他生命里最后一个有色彩的春日,他这一生,也再没有见过那么美丽的桃花,再华贵的宫殿与无上的尊荣也换不回那年怀中的人面桃花。

玄机失踪了,她就等,一日又一日,哪怕看不到前路,她不怕耗尽了青春,空付了真心。

她信他,信她眉目清澈的小和尚。

某天,十七在城门口的布告栏里看到了那篇昭示天下的宣告,九世达赖的转世灵童已受戒,在布达拉宫学经,择日举行坐床仪式。

十七悲喜交加,她恍恍惚惚,像被青春的暗伤毒哑了嗓子,又被遗弃的利剑刺穿了胸膛,说好的一生,到头来成了一场虚空。

十七当即回了住处收拾了行李,准备只身前往拉萨。原以为可以执手相依的人,生生将她辜负。说什么烟柳繁华地,到底不是她的容身之所。她一定要亲自见到玄机问个清楚,他许下的承诺,到头来又算什么。

这一路艰苦异常,西藏的大部分地势为高原,人烟稀少,土地贫瘠。她跋山涉水、风餐露宿、辗转于穷乡僻壤,荒郊野外,尝尽了人间烟火,吃尽了苦头。水土不服,吃了就吐,人日益消瘦,还感染了时疾,高烧不退,病得奄奄一息蜷缩在街头。

就算那时她从没想过放弃,她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她不能死,她还没见到她的小和尚,她还不能死。

值得吗?

不是不可以放弃,不是不可以认命,可惜她楼亦笙从来不是半途而废的人,认定的人和事,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哪怕耗尽一生,也是心甘情愿。

病重的十七被好心的人家收留。醒过来的她只求着他们能带她去拉萨,当牛做马在所不惜。从奄奄一息到重整旗鼓,十七已经耗费了整整一年的光阴,拉萨城太过遥远,她日夜兼程,可还是遥遥无期。

陪伴她的是那户人家的女儿,两人各骑一匹马,在西藏的疆土上奔驰。她偶尔会恍惚,以为玄机还在身边,以为还是当初两人一同在草原上驰骋的时候。

夜晚她们燃起火堆,西藏的女儿断断续续地听完了两人的故事。

“真好,”她双臂交叉放在胸口,“可以让人为之付出一切的爱情,真是让人羡慕。”

却又随之轻叹了口气,“但不一定值得。”

十七那时水土不服,被折磨得死去活来,迷迷糊糊中问了句为什么。

“他将来会成为整个西藏至高无上的王,前途无量,而情爱是布达拉宫的禁果。这个世上,从没有什么不负如来不负卿的双全法,你们坚贞的爱情最终会输给命运,一败涂地。”

这时十七尽力让自己挺直身子,用坚定的语气说道:“人生在世,哪条路一眼到底,只有甘甜,看不到酸楚。人从一出生就注定会死去,明知道什么都带不走,还不是努力地活着。”

说完这句话她喘了好几口气才继续说道,“从始至终我付出的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他若以同样的真心待我,我自然十分感激,但如果他选择他的佛,我也不心怀怨恨,不再纠缠……但如果他选择了我,我一定会拼尽全力和他相守,至少我信守了诺言。”

第七十九章 囚鸟(七)

“可他是转世灵童,注定是这个高原孤独的王,明知没有好结果,又何必……”

她强忍难受,尽力让句子变得完整,“可是我愿意,人间自是有情痴,我死也不负他。”

玄机每日背诵乏味的经文,手持木讷的佛珠,闻着同一种檀香,他无从选择,自他被任命为九世达赖的转世灵童的那天起,就只能为前世而活。

一别经年,杳无音讯。思念在心底疯长,刚开始他疯了一般地想要逃走,一次又一次地失败让他被囚禁在这座宫殿,不见天日。无处可逃、无处可躲,他就是关在笼中的金丝鸟。

他总是梦到过去的日子,开始期待黄昏,期待黑夜,期待入梦。

困在布达拉宫的玄机,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而他的灵魂早已随心爱的姑娘远去,离开了拉萨,离开了西藏,在中原的边界徘徊,只有爱的玄机,才是真实的自我。

他被这座叫做布达拉宫的牢笼囚禁了整整两年,在一个不经意的日子里,发现了这座牢笼竟然有一个小小的侧门无人看管,出了这道门,沿着这条路,直抵拉萨城。

他换了行装,带上假发,在人流中穿行。他容貌俊朗,眼神真挚,依旧是当年鲜衣怒马、动人心魄的少年郎。他在拉萨的街头流浪,在迷离的灯火中穿行,四处探听着两年前分别的少女的行踪与近况。十八岁的十七待字闺中,等待重逢,他又何尝不是度日如年呢,每日每夜,只要他闭上眼,脑海里全是她的音容笑貌。

“我叫十七,你呢?”

“玄机。”

“倒是像一个和尚的名字。”

“我不是和尚。”……

“小和尚,这首歌真好听,唱的是什么?”他缓缓合上双眼,有两行泪划过脸庞消失在黑夜里,“是‘命运’,命运的意思。”他恣意妄为,醉倒在澄澈的夜色中不管不顾,沉浸在似梦非梦中,仿佛重回当年相守时。他信因果,信来生,也坚信今生是自己的唯一,他不想再求虚无缥缈的来生,他要的是当下,是理所当然的拥有,是落崖惊风的决绝,他今生就要和她相守,直到轮回。

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那夜她只露了一双杏眼,一身红衣,风尘仆仆。他还是一眼就在人群中认出了她,她身形消瘦,仿佛都能被风吹走,但眉间却更添了些坚毅。

她在人群之中想对他笑,但眼泪却从眼角滑落,滴滴沉重如同那日许下的承诺。

拉萨城的夜晚更深露重,空中还有被凉风扬起的黄沙,但这些都不足以阻挡他们在纷扰的世间与重重人海中看到彼此。

看过人生百态,兜兜转转,如果说两年能改变什么,玉楼朱颜,而唯有真情不改,心中白首不负的信念随着日月更迭愈发坚定。

明明是日日都在梦中上演的剧情,真的等到这一刻,他只觉腿上仿佛绑了钢铁,重如千斤,又仿佛踩进冰窖,一步步走得僵硬。

她一步一步像踩在棉花里,飘来飘去重重摔倒在地,他飞身上前,一个趔趄跪倒在她面前,膝盖传来剧痛,却只想把她紧紧揽在怀里。

“我再也不会离开了你了。”他在她耳边如此说。

她不说话,只把脸埋在他的胸口,让泪水浸湿衣襟。

过了许久,她摊开手,掌心是一朵已经风干的桃花。

“如果他不曾负我,请你不要被风吹走。”干花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无声无息却又坚定地为玄机做着证明。这约定过尽千帆,让她在苍茫的世间涉足了生死,才抵达了这天上人间的角落里。

玄机做了一个胆大的决定,他把她藏到拉萨城的一处宅院中,走了汉武帝“金屋藏娇”的老路,不想辜负红颜,可独独忘了自己是佛门中人,这一招赌赢了是相守,赌输了就是离合生死。

白日里他坐在大殿之上,倾听各僧众的朝拜,夜晚他偷偷从小门抵达拉萨城中,和十七做了一对寻常夫妻,手牵手在街头流连。

他们期待黑夜,期望雄鸡忘记鸣叫。楼十七,这个敢爱敢恨的姑娘在他心中的分量,远胜活佛达赖的地位,高过布达拉宫闪耀的金顶,高过世间的一切云天。

也不知是何时开始,拉萨城的人开始议论,深夜拉萨城中的年轻夫妻是布达拉宫年轻活佛。

几个月的时光尽情消耗,他们一生幸福的时光所剩无几,想拼命挽留的,像一阵风。风过后,要把一切所借的春光倾囊归还。

一夜霜雪,他们在拉萨街头的酒馆围炉煮酒,看琼玉纷飞,看昭昭月明,朗朗乾坤。

雪地上的脚印从拉萨城一路延伸到庄严的佛殿。

秘密败露的那一天,十七靠在玄机的肩头,他们紧紧牵着对方的手,在漫天飞雪里哼唱着高原的情歌,听歌声被篝火点燃,看烟火绽放在夜空。

“怕吗?”

眼神极尽温柔的玄机轻轻抚摸十七的脸庞。

十七微笑着摇摇头,“我不怕。”,

她伸出双手把玄机的手握在手心,“从决定来拉萨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会有那么一天,我们已经渡过了这么多美好的时光,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后悔。”

回想起生活在拉萨的这些日子,幸福就像是偷来的。

当初两人说着“岂在朝朝暮暮”的故事,如今,两人用一生一世赌有对方在身边的一幕朝夕。

玄机和十七十指紧扣,无论结果如何都一起面对,若非死别,绝不生离。

他可以将他所有的思想奉献给他的佛,但他心中的每一处都满满当当,全都是他的人面桃花。

拉藏汉对西藏统治者的位置本就虎视眈眈,玄机惊世骇俗的举动成为了拉藏汉手中的利刃。

第八十章 囚鸟(八)

十七被关进了死牢,玄机被关在布达拉宫的寝殿里,生死难知,不得相见。

十七是重要的证人,拉藏汉想利用她,让她承认玄机的种种罪状,把玄机送入死门,打倒第巴一派,掌握西藏政权。

死牢,死者的故乡,生者的地域。这里还有一个名字,叫“无人生还”。

十七受了鞭刑,浸了盐水的皮鞭一鞭鞭落在她的身上,顿时皮开肉绽,每一鞭都带起一片皮肉,血液溅起落在墙壁上,很快凝成了暗红色。身后早已变成血墙,身上早已是血肉模糊,她却始终不发一言。

第巴叫人带了玄机来看十七奄奄一息的模样,“给你时间好好想想,如果你承认所有罪行,我就放她一条活路。”

她强忍着痛苦,坚定地对他摇摇头,拼命打起精神对他说,“我没事。”

什么叫撕心裂肺,玄机此刻便是尝到了比它痛苦百倍千倍的痛苦。眼泪一颗颗落在地上,不是流,是带着命运重量的沉重的下坠。

“十七你认罪吧,我们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她弱弱倚在他怀里,他轻轻地抱着他,他想,就这么死了也好……

在他耳边低声说,“你记不记得当年你赛马输给我……还欠我一件事……”

十七说到这,喘息了很久,才继续说下一句话。

“我不许你认罪……”

时间到了,十七还要继续受刑,玄机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

他记得对视的最后一秒,十七突然勾起嘴角,笑眼弯弯,恍惚中又回到那年桃花树下春心萌动的那一刻。

她用唇语对他说可三个字,

——你放心。

笑容转瞬即逝,仿佛用尽全力,他突然觉得心中血流成河,苍凉无比。

十七渐渐消失在玄机的眼里,只听身后传来人声:“你招是不招?”

随后便是刑具和皮肉与骨骼接触发出的,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玄机脑子里全是十七最后的笑容。

七天七夜的各自煎熬,七天七夜的两相折磨。

拉藏汉给中原皇帝上书,列出玄机违反清规,金屋藏娇,欺瞒众生等条条罪状。西藏的政局一时危机四伏,中原皇帝起疑,派使者潜入西藏调查真相,使者回书上报:“此喇嘛不知是否九世达赖化身,但确有圆满圣体之法相。至于所述罪状,还无确定罪证。”中原皇帝为平定西藏朝局,命西藏速择吉日举行十世达赖的坐床大典。

九世第巴求助班禅,希望他能规劝玄机跳出红尘,一心向佛。师父不愿这位年轻的活佛为情断送前程,不愿西藏的大好局势毁于一旦。日喀则的札什伦布寺,是历代班禅喇嘛的驻扎之地。

他熬过了这一关,接过圣旨,双目亮了起来,开始向札什伦布寺狂奔。情不知所以起,一往而深,他跪倒在佛前,重重磕头真挚坚定地请愿:“违背上师之命实在有愧,弟子深知红尘万丈,万劫不复,但一生痴心已付,无路可退,恭请上师收回以前所受沙弥戒,让弟子还俗。”

没有人会同意他离开,第巴不会,班禅不会,甚至连虎视眈眈的拉藏汉也不会。西藏的芸芸众生需要他,一土一木需要他。

纵然他有横刀向死的决心,惊涛回澜的气势,却终究敌不过宿命与现实的重重枷锁。

既是听信因果,当知人生缘起缘灭,来来去去,分分合合,不可强求。

“十七姑娘希望你不要再记挂她,度过这一劫,归顺佛门,你才有更广阔的天地,从此西藏的天空,任你翱翔。”

他浑身颤抖,最终忍住眼泪,“我不信。”第巴带他去了死牢,十七曾待过的那间牢房。

里面光线昏暗,寒气侵骨,四面墙上都是干涸的斑斑血迹。

“你很幸运,十七姑娘受尽酷刑也不曾负你。所以你也更要明白,你们只能天涯别处各自安好,相守就只有死路一条。”

最后第巴递给了玄机一个木盒,木盒中是一朵枯萎的桃花。

玄机一愣,双眼瞬间空洞,仿佛被掏空了灵魂,随后放声大笑,笑声响彻整个死牢,笑得玄机眼泪大滴大滴落下,消失在布满血迹的土地里,砸在玄机的早已零落成碎片的心上。

玄机最后对第巴说:“让我最后送她一程,从此我便心无它念,一心向佛。”

第巴思量片刻,“好。”

十七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她的爹爹,他仿佛心力交瘁,头发和眉毛全白了,面容也憔悴不堪,眼里全是血丝,一夜之间仿佛老了二十岁,一点也不像记忆里正值壮年威风凌凌的将军。

她曾经那么骄傲的父亲看到她醒来,竟流下了男儿泪,“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爹爹在这。”,十七眼泪突然像打开了闸门,止不住的从眼角流下。

她爹为了她,不顾艰险,自请成为入藏探查的使者。彼时死罪的她脉搏细微,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她爹弃了高官厚禄,并写下手书,保证她和玄机死生不复相见,才换回她一条命。

她不怪他爹擅自为她做了决定。自她决定去西藏找玄机起,她就明白结局难遂人愿,但她也不后悔,她把相聚的每时每刻都视若珍宝,就算她愚昧痴情,她为爱情尽了全力,毫无保留,她问心无愧。

就像当初她问玄机凭什么舍命救她,他回答,因为他愿意。

我没有负你,这是她在死牢失去意识前脑海里最后的念头。

就像是冥冥中注定要还欠他的债,债还清了,便都成了过去,便再没有要相见的理由。

这次她要为她爹好好活着。

“人言落日是天涯,

望极天涯不见家。

已恨碧山相阻隔,

碧山还被暮云遮。”

当初年少未离家时学过的诗,当初她不懂,只觉得诗人是作茧自缚,想家就回家啊,哪里有这么麻烦。如今想来,心境大不如从前,离家数年再念,是字字诛心。

突然好想回家。

第八十一章 囚鸟(九)

仁孝三十六年三月,拉萨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坐床典礼,十八岁的玄机改名为德治欧珠,意为善良与事随人愿,正式入主布达拉宫,成为第十世达赖喇嘛。

她记得那天他站在高高的布达拉宫上,接受万人朝拜,她站在人群中,看不清他的表情,眼泪也仿佛已经干涸,只是愣愣地看着高处的他。

小和尚,至此一生,这便是你我最后一次相见了。

他知道她一定在人群中看着他,万民朝拜时,他看到人群中的她,瘦骨嶙峋,脸色苍白,明明已经开春,却还是一身冬衣,被紧紧包裹在其中,再禁不起风雨。

他鼻子一酸,趁众人起身前擦干了泪水,眼里却再也看不见其他。

坐床典礼之后,已经是黄昏,玄机换了常服,带了假发,像极了初见时月光下为她煮阳春面的少年郎。

他把最后一次见面的地点选在了一间面馆,面馆被官兵重重把手,十七来的时候,玄机已经切好了面,放入煮沸的水中。

“来啦。”玄机笑得依旧温和。

“嗯。”十七点点头。

“坐,马上就好了。”

撒上一把葱花,玄机把面端给十七。

碗中还有一颗荷包蛋,“记得当初你总想吃鸡蛋,可寺庙戒规森严,实在不能满足你。”

“其实一直想对你说,喜欢你这件事,是我做过最正确的决定,爱着你,也变得爱这个世界,我不后悔。当初总觉得来日方长,总有机会亲口告诉你。”

十七端着碗,极力想忍着泪,可面还是带着泪水咸涩的味道。

“十七,路我就陪你走到这里了,十七这么好,一定会再找到更好的人。”

十七只是拼命的摇头,不会有比他更好的人了,再也不会有了……

“要离开了啊……十七要往前走,别回头……”

玄机从始至终都没有哭,他把她轻轻揽在怀里,热泪在心中汇成河流。

是那样万般无奈的凝视,渡口旁却找不到一朵可以相送的花。

命运的河流终于要将两人分离,玄机眼看着她离去,想要相送,眼前却是涛涛不尽的红尘。任他如何望穿秋水,望断高楼,望尽天涯的归舟,那心上的人面桃花,也再不能归来。

终有一天,云在青天,水自东流,我们分道扬镳,隐姓埋名,江湖两忘。

浩荡世间,唯情动人,唯情感人。人生常恨,多少儿女,为情而死,为情而生。是非成败、兴衰荣辱,人生有太多的遗憾,也不过是刹那,来不及欢喜,来不及悲痛,江湖陡转,瞬间化为泡影。

经历了撕心裂肺的生离,玄机变得愈发沉默。漠然地接受别人为他安排的一切,仿佛是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

他的沉默犹如西边缓缓下沉的落日,带着一种遗世的寂寥和决绝。他的平静和无动于衷,让人无奈,面对一个痴人对情的执念,权力和地位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木鱼声声,经书几卷,香火幽幽,梵歌不断,倏忽间,万丈红尘就从身边寂然而过。

她不再是当年的楼亦笙,她改名换姓到了广陵,成了潼曲坊“一曲红绡不知数”的名角儿。

玄机成了德治欧珠,在拉萨那片触手可及的蓝天下,成了西藏孤独的王。

当时年少,谁又知鲜衣怒马和万念俱灰,只隔了一剪春光。

十年风雨不由人,十年踪迹十年心。江南依旧山温水软,西藏依旧洁净辽远,残山剩水犹如是,皇天后土犹如是。

但岁月的利刃,就是这样在不经意之间将你我宰割,看似安然无恙,实则伤痕累累,血迹斑斑。

十年间,他用自己清醒的智慧,高超的佛法去拯救那些为尘世所累的人群,拯救那些在苦难中沉浮的众生。他用真诚和慈悲让世人感受到,佛法并不是高不可及,禅并不只为了超度自己、修炼来世,佛不是虚无,佛亦是人的化身,因为参透了世间一切才能置身事外,悠然于云端之上,在婆娑世界里,度化众生。

人前他是布达拉宫高高在上的活佛,漫步云端,俯瞰众生,可褪去光鲜,他只是被囚禁在华屋中的金丝雀,纵然每日被玉粒金莼喂食,却依旧依旧渐宽,郁郁寡欢。

十年的入骨相思,也不知道那些被泪水浸湿的绵长的夜晚是怎样熬过的。位高权重,却终究不如一株草木,只能在黑暗中濡血自疗。心碎了再碎,碾碎成灰。

不能再去想了,转世轮回早已在三生石上写好,走过忘川,纵然是活佛也只能听从命运的安排,把重逢当作一场无妄的梦境。

“你轻轻的走过,

淡淡的人生,

像尘埃的来去从不留痕迹,

很多画面串起一个你,

就在春来秋去的路途里”

十七曾经那样炽热盼望的一句誓约,也不过是流光,别在襟上的一份思念。分不清梦里梦外,仿佛一伸手,就是他的眉眼。

“十世达赖佛法高深,受众人爱戴,但天命不佑,旧疾复发,现已病危。”

潼曲坊的名角儿鹂巧儿在一夜之间突然消失,没有有知道她的去处,就像当初,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处。

中原皇帝特意派了名医柳鹤前去拉萨,医治十世达赖德治欧珠。随着柳鹤前去的,还有一名带着面纱,叫十七的助手。

名医柳鹤和十七都宿在布达拉宫,柳鹤每天请脉两次,十七留在布达拉宫照顾。

做了十年的德治欧珠,他早已习惯这个名字,但只要回到十七身边,他永远都是当初那个清澈的小和尚。

玄机卧床不起,时常昏迷,意识不清,分不清梦里梦外,但他知道,他的十七回来了。虽然已经过了十年,过了太久太久。

他积极地配合柳鹤治疗,尽力想延长他们相聚的每分每秒,但命运弄人,玄机的病情还是每况愈下,最后终于到了药石无医的地步。

这一天拉萨下了一场很大很大的雪,一夜之间积雪足有小腿深,玄机的精神变得格外的好,病情也突然有了极大的好转,不仅意识清晰,而且还能自由走动。

第八十二章 囚鸟(十章)

仿佛心有灵犀,这一日十七亲手做了早膳,不待天亮就到了他寝殿门口等待。

只见他静静立在窗前,仿佛已经等待了很久很久,十七摘去脸上的面纱,与他相视一笑,千言万语。

“回来了。”玄机轻声说。

“嗯。”十七回答。

仿佛只是隔了一个时辰,仿佛她只是出去遛了个弯儿,仿佛下一秒她就会笑着问他,要不要去后山摘,仿佛没有这十年的生离,仿佛他们从未分开。

玄机已经不能爬到屋顶了,他们点了篝火,相互依偎着坐在雪地里,十指紧扣。

“记得第一次见面吗,你把我当成贼,我差点吃了你一棍子。”十七笑着说。

“后来知道我猜的也不假,十七确实是贼,是个偷心贼。”

“当时你一身嫁衣,摄人心魄,是我看过最好看的女子。”

十七佯怒着说道:“没想到你做了十年的达赖喇嘛,倒是越发油嘴滑舌起来。”

玄机只是笑,眼里满满的都是温柔。

最开始他们的天地在寺庙的屋顶,然后在桃花树下,辗转到草原,最后到拉萨高原。

十七说:“其实无论在哪里,有你的地方,都胜却人间。”

“记得你被山贼关起来的第一晚吗?有人从窗户里偷偷塞给你一盒胭脂。”玄机敛眉,“其实,那个人是我。”

“我知道。”

“你知道?”玄机有些诧异。

“你就承认吧,你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喜欢我了。”十七笑弯了眼,可笑着笑着,就笑出了眼泪。

玄机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吻,仿佛落在她心上,他低声说,我爱你,我的小十七。

她紧紧抱住他,仿佛害怕一不留神,他就会从她身边逃走。

“我也爱你,我的小和尚。”

玄机笑了,仿佛人生已经了无遗憾,他把头靠在十七的肩膀上,十七感受到他落在她耳旁的呼吸和胸膛里的心跳越来越弱。

玄机的声音也越来越低,“事间没有双全法……”十七感受到有东西被簪在发上,“可再让我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你……”

说完这句话,玄机的笑凝在了脸上,心跳停在了此刻,十七紧紧抱住他逐渐变冷的身体,她强忍抽气,颤抖着说:

“等来生,我们再一起去后山摘桃子,我的独门秘籍,还是只告诉你一个人。”

十七发现发髻上,是十年前留给他的那朵桃花,她抚摸着手心早已变形的干花,如同抚摸着那些相互依偎的岁月。

还有玄机手里,紧握着的那味“独活”。雪又下大了起来,纷纷扬扬,落在地上寂静无声。

她突然听到了响彻整个拉萨上空的丧钟,还有心头那首陪伴她多年的歌谣。

“我的姑娘

让我拥你入怀,再轻轻亲吻你的额头

爱情从此生根,万里云山,尘世明媚温柔

让我拥你入怀,再轻轻亲吻你的额头

望岁月收回长剑,时光宽宥,轻饶了你我

你是我梦中的原乡,是我一生最热切的渴望,最深情的幻想

莫问是劫是缘,我的姑娘

让我拥你入怀,再轻轻亲吻你的额头”

十世达赖喇嘛德治欧珠圆寂,消息很快传到中原,鉴于德治欧珠生前颇受众人爱戴,遂赐其塔葬。

祁以清被封为遣藏使者,参加塔葬典礼。

祁以清在扎什伦布寺遇到了鹂巧儿,玄机辞世后她落发为尼,遁入空门,告别往昔,法号无常。

生死无常,聚散无常,三千世界,一切众生皆如微尘,无所从来,无所从去,顷刻之间风云变幻。

“终要行过你走过的路,尝过你尝过的喜悲,才能了无牵挂,放纵生死。”

“以前拥有时总怕失去,怕到最终都是一场虚空,后来才明白,花开花落自有时,缘来缘尽不由人,且珍惜眼前人,别留下遗憾。”

当年不肯嫁春风,无端却被秋风误。

庆幸他们从未相互猜疑。

她曾得到了世间最明澈的月亮,于是无论世间如何瑰丽万千,她都未曾有过一瞬间的迟疑。对她来说,无论是死亡,还是遁去,人生都在玄机离世的这年画上了句号,玄机和十七的故事,永远隐没在拉萨的碧水长天里。

这红尘你看似清逸潇洒,玉润朱颜,转瞬间鸡皮鹤发,伛偻嶙峋,我们那些共有的回忆与流光擦肩,还没来得及告别,相思便这样老了,誓言便这样凋谢了。

十年后。

西藏天花盛行,死伤甚众。她终究没逃过这一劫,在桃花盛放的季节,在札什伦布寺病逝,死后遗体火葬,骨灰随风,什么都没留下。

相爱别离,烟火人间,佛门众生,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最后一次,终于随了自己。

这年的春天,广陵连下了好几场暴雨,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像是上天一场又一场的嚎哭。是啊,江南最好的青衣死了,连天地都为之动容,而青山常在,绿水长流,人间却再无那个在戏里唱断肝肠的女子。

她一定又回到了那片桃花影下,而玄机,也一定早已等候多时,再向她许一个,与十五的月色一般美的誓约。

让时光倒退,我们向前,回到那片草原,

纵浪行舟、策马扬鞭

在湛蓝的天空中展翅,在惊散的流云下高歌

看雪山依偎着高原,看圣湖倒映着群峰

看格桑花开,看芨芨草在风中摇摆

再饮过清澈的月光,迈过沉醉的黄昏,等待与你再次相逢

我的小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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