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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盗魔女心》


故事之始

序言

故事之始

古时,相传大海中有仙山;仙山缥缈;仙人影绰,宛如桃源中的仙境。

秦朝始皇帝曾派方士徐福领童男女五百,携五谷粮,乘船入东海,寻找蓬莱仙岛,以求不老仙丹。

秦亡,徐福也一去不返。

时移世易,万般传说纷纭,有人说徐福路经蓬莱仙岛时,半路曾歇息于一座不知名的岛屿,那座岛上遍布硫磺、煤炭等丰富矿产。青青翠谷,百花齐放,鸟兽与人亲切,渔获惊人,繁衍子孙,故有半数的人不愿再往东行,便在这座岛上留了下来。

经过世世代代骈手胝足,靠着富可敌国的金银珠宝和领导者精于投资理财的能力,东至朝鲜、西至高丽、远至大食,皆建立了权威性的通商资产回路,千年来财富累积建立了黄金帝城,俨然是一方霸主。

它的威名无远弗届,千百年来,不管是当朝皇帝意欲招抚或黑白正邪两道意图染指,从来都是有支无回,虽然朝代更迭,前仆后继的人依旧多如过江之鲫,但它仍然神秘万分地矗立在东海中。

据说,蓬莱岛上的领导者代代单传,他手下有四员各司其政职的猛将。平时他们各自散居岛上城池宫殿,或游走江湖,我行我素,行侠仗义。

由于他们或神龙见道不见尾,或游戏人间,来无影去无踪,没有人真正见过他们的庐山真面目;又他们不属正邪,不分黑白道,不跟政府官员挂勾往来,属特立独行、莫测高深、与世绝俗的剑仙侠客之流。

近几年,武林流传着更耸动的流言,传说蓬莱岛黄金城精锐尽出于江湖,但没有人知道真正的原因,在这些人之中,又以五人最为神秘莫测,他们或团体行动,或各自随性闯荡江湖,世人为了方便称呼,于是统称他们为——

“游浪奇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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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晚来,冷风毫不留情从四面八方扑向连夜赶路人的身上。

夜幕助长了风的威势,扯来荒垓中的漫天雨帘。

凄侧的夜更显暗淡悲凉了。

赫连负剑人任由紫骝马驮着他,漫无目地地走着。

他的视线一片模糊,狂骤的风雨打得他全身发疼,忍痛过度的唇因而瘀紫泛青,脸色苍白如鬼魅。

因为紫骝马快速地奔驰,他明显感到被他潦草包扎过的伤口正以惊人的速度再次撕裂,暖热的血正汩汩沁透外衣。

越过暗影幢幢的杂树林,雨势越发滂沱,放眼望去皆是伸手难辨的迷雾……

赫连负剑告诉自己千万不能倒下,即便他仅存的一丝清明意识正和全身的痛楚搏斗,麻木而泛白的指节仿佛要将粗糙的缰绳揉进肉掌,他仍然不肯放弃挺直背抬起胸。

不知不觉,紫骝马已跑进一片更荒芜的地方。

由迷离的烟雾中望去,是一方方的木拱石碑和突起的土坯。

冷清欲绝的气氛把四周点染得越发诡谲。

是乱葬岗——

紫骝马好像也感受到鬼气树林的氛围,奔撒四蹄跑得更起劲。

忽地,一道道飘飘如鬼魅似的影子从紫骝马的眼前窜过去。

马儿虽然聪灵,可事出突然,它仍是大吃一惊,前足高昂,把已濒临崩溃的主人狠狠甩出去。

赫连负剑像团棉絮般被丢出去,倒栽葱的身躯不偏不倚撞上高起的土堆,一触地,再也支撑不住地晕厥了过去。

而无情的湍雨依旧奔腾直到——

杂杳纷扰的脚步声和争执吵嘴的男女混合声吵得赫连负剑头痛欲裂,好像有千万连队的骑兵在他的脑袋中操练演习般。

好一会儿,有股细细的声音钻进他的意识中。

“哇噻!这家伙真厉害,全身大大小小有二十几道伤口,居然还没要了他的命,这可是我鲁三娘头一次见到呢!好强韧的生命力!”

“看他全身都是血,不死也半条命了。”一只粗鲁的脚踢了赫连负剑一下。

“啧啧,瞧他一表人才,相貌堂堂的模样,真要死翘翘,还有点可惜呢。”她一副暴殄天物的感慨。

“娘子,你不会是看上这来厉不明的家伙吧?”

“这很难说,我好久没见过他这般俊俏的男人了。”她语带觑欷。

“俺可不想戴绿帽……”他发急,声音浓浊了起来,偌大的嗓门像踩到地雷。

“你找死!老娘我什么时候偷汉子了,要你穷嚷嚷,你巴不得吼得全教上下全知道咱们干了啥好事啊!”她劈头一顿好骂,训得那山东汉子哑口无言。

“娘子……你知道俺不是那个意思,”他的气势马上矮了一截。“俺只是不懂你干么非把这家伙带回来不可?”

原来是吃醋了。

“哼,说你笨又不服气!”她横了他一眼。蹲下身直视赫连负剑眼帘紧合的眼眸和五官。“如果我猜的没错,这家伙可不是普通人。”

“何以见得?”另一个颇有兴味的男声冷不防插嘴。

“老大!”夫妻俩不约而同喊道。

“三妹,你倒说说他有何与众不同的地方?”

“他的剑、马。”和英俊过分的脸庞,不过末句她不好意思说出口。

“哦?”

“剑是紫电,马是紫骝。”她蓄意停顿,揉身望向欧阳宏熙。“提示都已经这么明显了,大哥还想不起来?”

欧阳宏熙失声道:“不可能!”他来回打量一身泥泞的赫连负剑。“他绝不可能是刚崛起江湖,教人闻风丧胆的‘浪子游侠’赫连负剑。”

赫连负剑名声鹊起,但他出身诡异,风闻他是蓬莱岛黄金城的人,却无人能拿出确切的证据。

“大哥……”

“不可能!黄金城是不存在的传奇流言,无凭无据,怎可随意当真。”他沉思地抚着山羊胡,长形的脸上满是疑问。

“但是,据咱们可靠的消息传来,日前长白山下独自歼灭燕子山一十八大盗的人就是赫连负剑,连长相形容都他妈的这么吻合。”她小小的自信也动摇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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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过,蜚言流语不可尽信,你老是沉不住气。”他数落她。

“妹子,刚才你要是听俺的劝,让这家伙自生自灭,也用不着现在多此一举的烦恼。”他举双手双脚反对把赫连负剑弄进他们的地盘里,毕竟他们在这里已经偏安了许多年,莫名其妙让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人进来,实在有违教规,更重要的是,这家伙那惹人嫌的长相。

“呸呸呸!”鲁三娘横了她老公一眼。“你还敢放马后炮,这纰漏是谁捅出来的,这会儿你倒推了个一干二净,这像话吗?”

花标搔搔他的光脑袋,倏而握拳击掌。“要不——俺现在把这家伙拖出去砍成八块,喂野狼去。”

他灵光一闪,想到毁尸灭迹的好法子。

“说你脑袋不管用又不相信,砍成八块?多浪费时间和体力的作法!你瞧姑奶奶的!”鲁三娘从袖口处掏出一个奇异的青黄瓷瓶来,朝他们晃了晃,神情中全是得意。“我只要在他身上洒两滴‘夺魂蚀骨散’,不消半个时辰……呵呵,这世界上就再也没有浪子游侠赫连负剑这号人物了。”

最毒妇人心,果然没错!

屏息聆听了半天话的赫连负剑不禁寒毛竖立,心思霎时凝结成冰。

他误打误撞落在这些人手中,真是时运不济。

按理说,他不该伤得这般严重。

自长白山下来,要不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连连遇见蓄意挑衅寻晦气的绿林顶尖盗匪,也不会搞得自己旧创未愈,新伤又生,伤上加伤,终至一发不可收拾,落到今天这种局面。

他心神电转,微一运气,但觉真气通畅无一异状,还好功力未失。他遂凝神戒备,深怕这些言行诡崇的人临时发难对他痛下杀手。

人无伤虎心,就怕虎有噬人意。

“三妹、二弟,千万不要轻举妄动,这个人杀不得。”老大欧阳宏熙在观察过赫连负剑后,好一阵子才说。

“为什么?”夫妻又异口同声。

他们不吵架斗嘴的时候还真有夫妻灵犀相通的共同点,一般初见他们俩的人几乎有志一同的认定这两人必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你们忘了圣姥姥立下的教规?”

“教规?”鲁三娘心思敏捷,一经欧阳宏熙提醒,马上噤口不语了。

“大哥,”花标瞥见他娘子岑寂下来的神色,心中登时有气。“你我曾几何时全变成畏头畏尾的王八?想当年咱们追魂三恶名闻江湖,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今天却要处处仰人鼻息,变成蠢老百姓,俺不服啊!”

欧阳宏熙眼光一黯。“这或许是咱们年轻时作恶太多的报应吧!”

追魂三恶在多年前曾经是富贵人家,甚至是些小康家庭闻之丧胆的恶寇,他们三人连袂江湖,唯利是图,见钱眼开,杀人放火、掳人抢劫无所不为,也许是年岁渐增,金银财宝也囤积到玻璃窗的程度,三个恶人竟想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但是,就在昭告天下退隐江湖的消息时,偌大的山庄却在一夜之间全消失了,各路人传说纷纭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经过多年后,遂逐渐被人淡忘,成了无头公案一桩。

赫连负剑听得仔细,心中不禁为之一凛。

他居然在这诡异至极的地方遇上这些人。

这到底是幸或不幸?

他无暇细想,注意力很快又被花标粗嗓门给拉走了。“去他奶奶的,说来说去全怪这家伙不好,谁叫他吃饱闲闲尽往死人堆里钻,害得我们头疼,俺真是抓条毛虫搔屁眼,自讨苦吃。”他大脚一跺,烦躁起来。

“二弟!”欧阳宏熙示意他压低声浪,只可惜没成功。

“大哥,你说这也不成,那也有问题,难不成咱们就和这半死人在这里耗到天亮?”

“当然不是。”

他们奉令外出采购粮草,不料正事没办成却私带了个外人进来,这下老虎当不成反而变成癞皮狗,对上面无法交代,又不能把他置之不理地扔在柴房,唉!原来当好人也是件挺难的事。

“大哥,不如先把这件事按下,外头十几个弟兄还等着我们,先办正事要紧,万一被老妖婆知道就惨了。”良久没出声的鲁三娘终于说出比较有建设性的话。

“三妹,小心隔墙有耳!”欧阳宏熙喝道!

“老妖婆”三字岂是能摊在太阳底下喊的,在这种人人自危的地方必须千万小心加上小心千万,否则下一个横尸暴毙的人就是自己。

“嘻,来不及了,你们准备倒大霉吧!”

清圆如珠玑的笑语由远而近。

赫连负剑忍不住,睁开一线眼缝偷眯。

瞬息之间,他睨见追魂三恶脸色骤变,相觑惊惶的一瞥后各自敛眉肃袖,方才的飞扬跋扈全消失了。

这不由得勾起赫连负剑绝无仅有的好奇心,他很想知道,来人到底是谁?居然只用一句话就震慑住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枭雄。

他非见识一下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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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团五彩的窈窕身影倏忽飘飘地走了进来。

赫连负剑顿觉眼前一亮。她看起来年纪虽小,却出落得犹如晓露芙蓉,眉弯鼻挺,娇俏的瓜子脸,肤白犹胜新雪,两只乌溜溜的眼珠透着十二分机灵,松松挽起的秀发用一只亮光金灿的金环束着,简单又华丽,银白色丝质襦衣,柳叶云肩,凤尾裙,系腰带,带上另外垂饰编了结子的飘带,一对鹅黄缎鞋,鞋头各缀一颗拇指大的明珠,甚是惹人怜爱。

她笑咪咪地冲着众人笑,露出一对可爱的小虎牙。“你们好哇!”

她看似无恶意,追魂三恶却全身一凛,顿时变成哈巴狗,又弯腰又抱拳,只差没把头扭断。“大小姐……请……饶命!”

“饶命?”她嫣然一笑,颊上的梨涡乍现。“你们可是背着姥姥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三人同时语塞。

说与不说都有难处,说了有罪,不说更是罪加一等,骑虎难下,三个人好像嘴巴被塞了颗大泥丸,真的是有口难言。

她也不逼迫,只扬着依旧跳跃的梨涡,用教人摸不着头绪的口气说道:“这个人就是你们私带回来的‘毛虫’?”纤纤玉指指着动也不动的赫连负剑。

敢情她在窗外早把花标和另外两人的话全听得一清二楚,一字不漏?

三人立刻捏了把冷汗。

“是,大小姐。”

“你们可记得私带外人进来会犯了什么罪?”她仍然笑容可掬,但是语气却教人不寒而栗。

“大……小姐……”

她冷哼一声。“看在本小姐今天心情不错,你们还不夹着尾巴快滚。”她最看不起欺善怕恶,摇尾乞怜的人。

三人犹如在鬼门关前兜了一趟,一听见这话,如蒙大赦,二话不说,连大氯都不敢吭一声,赶紧垂着头匆匆离去。

一时间,柴房里只剩她和一个随从。

那随从是个头陀,长发披肩,熊腰虎背,浓眉大眼外加阔嘴朝天鼻,模样甚是骇人。

她瞪视着模样甚为邋遢的赫连负剑好一会儿。

蓦地,伸腿便往他腰际的大穴踢去。

她来势极快,赫连负剑不躲也不逃,猿臂舒伸,蒲扇般的手掌稳托住她的脚。

“你果然是醒着的的。”

赫连负剑虽然负伤,毕竟是男人的力量,又加上他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只见她一个重心不稳,结实地摔了个狗吃屎。

“我与你无怨无仇,你小小年纪心思如此邪恶。”一见面便要取他生命,心肠实在忒狠,要是他反应迟了一些,就算不死也要残废。

“我怎知你不是朱元璋那狗贼派来的奸细?”眼看自己技不如人,她捂关摔疼的臀,气得脸颊泛红。

“皇帝的名讳岂容你口无启遮拦放在嘴上说的?”

她撇嘴,满脸不屑。’对我们明教而言,他只是一个欺师灭祖的叛徒!“

明教!

赫连负剑眼底的阴霾迅速又覆上一层沉思。

明教源于波斯,本名摩尼教,唐时传入中土,宋朝以来,因明教屡屡与官府作对,因此诛杀极严,明教势力因而大衰,转而成了秘密教会,又因明教教徒为求活命,行事诡异,“摩”字便被世人改成“魔”字,世人称为魔教。

传闻明太祖朱元璋曾是明教中人,但是在他登基以后,却反而下令严禁明教,将曾经帮助他创业立功的弟兄杀戮殆尽。

明教在中土消声匿迹多年,一般人都以为灭绝,没料到竟躲到天高皇帝远的西域来了。

西域原是魔教位于中土的根据地,他们撤回这荒冷之地再是人之常情不过了。

难怪他被视为奸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我是浪人,和官府半点关系也扯不上。”

“每个贪生怕死的小辈死到临头都像你这副嘴脸,你当本小姐是吃奶的娃娃,任你牵着鼻子走?”不过就一些雕虫小技,敢来班门弄斧,瞎了狗眼呐你!

“信不信由你,至于——就凭你那一点本事想要我的命,那是不可能的。”

她的皮质细若初雪,眉心有层氤氲的青气,再看她脚步虚浮,别说练家子,搞不好她只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纤弱女子,而且还病着,病得不轻。

“你很傲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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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傲然自我的气度,专注又自负的霸眼摆明没把她放在心上,这个人真是骄傲得可以。

她拍拍小手上的灰尘,以一种公主的姿势从地上爬起来,继而昂直小巧的下巴,满是不驯地挑战他的目光。

他的外表看起来好似没什么威胁性,可是脸上静如石刻的表情太无情、太深沉,如不见底的绿潭,仿佛只要一沉溺下去就要尸骨无存。

他的五官虽然因脏污而有些模糊,但一双黑中带红的眼瞳却无比坚定、干净。

这样的人看似无害,只有非常人才晓得这种人要比形诸于外的那种浑身霸气,叫人又怕又惊的男人更令人不敢小觑轻忽,因为他的乾坤气韵已经到收发自如的地步,他,才是最可怕的男人。

她和自己的表情僵持、争执了下,然后,一百八十度的换上笑脸,美丽的樱唇还上扬成一道美不胜收的弧形。

“看你这副德性八成也不像肯为五斗米折腰的六扇公人,我是善男信女,最好说话不过。”

“我不会蠢到相信你愿意立刻放我走。”上一瞬间她还一副非吃他肉喝他血的张牙舞爪状,下一瞬间脸上的美却直叫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他以不变应万变,冷眼看她还想玩什么把戏。

“我体谅你一身是伤,小命又去了一半,这样吧。”她比了比自始便站在阴暗处的随从。“你想走出我明教大门,可也得留下一点足以取信众人的证据,只要你能在头陀的手下过十招,我无条件让你离开这里。”

看他那副凄惨狼狈状,就算落井下石也非报言教他扳倒她的那股鸟气不可。

她向来有仇必报,嘿嘿。

大巨人随着她的手势从阴暗处移了出来。

随着移动,金属碰撞的声音铿锵不绝于耳。只见他肌肉鼓起的四肢全被手铐脚镣锁住,那铁器比一般的枷锁要大上好几倍,配上他可怖的熊腰虎背,气势煞是惊人。

赫连负剑蹙起翩飞的金眉。

她很得意地笑。“我刚才忘了声明一点,苦头陀只手可举起上千斤的重物,双掌齐出,他的膂力可以轻易把黑熊撕成两半,这样的本事不算太差吧!”

“我不比。”他冷冷说道。

“为什么?”她的嘴角登时往下垂弯。

“胜之不武。”看见她那小人式的得意不翼而飞,他心底忽然涌起一阵莫名快意。

他的笃定和临危不乱,惹得她火冒三丈。

这家伙太不识抬举了,更何况,他以为苦头陀是那么容易就被撂倒的笨蛋吗?他也曾是轰动武林的枭雄恶霸,可不是青青菜菜半路捡来的三脚猫。

她在心里把赫连负剑骂了个狗血淋头。“你以为你是谁?不比拉倒,你就准备老死、痛死、饿死在这里吧!”

他的冷脸浮起厌憎的不耐烦。

“区区魔教,休想困得住我。”

“好狂妄的口气!”闷声不响的苦头陀实在看不过去了。“我来领教阁下的功夫。”

“对啦!苦头陀,修理他,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吃点苦头。”她快乐得火上加油,大浇特浇。换作任何有神经、正常的人见到赫连负剑那戾气陡生的脸铁定退避三舍、关门又加闩,可她一点也不受影响。

赫连负剑的眼底闪过两簇致人于死的炽光,全无表情的脸狠狠掠过一抹抽搐,他那令人无所遁逃的眼光在好一会儿之后才投向苦头陀。

“我们点到为止!”

他不愿以武摄人,但眼下不赶走这受扰的“苍蝇”想是永不得安宁了。

“好说。”苦头陀蓄势以待。

赫连负剑这才笨拙地站起来。

苦头陀出掌向左抓去,赫连负剑右肩下沉,轻松躲过他五指齐张的手,苦头陀一怔,掌势旋力收回欲往赫连负剑的肩下拍去,赫连负剑不闪不避反倒挺肩迎了上去,苦头陀这一抓宛如泥牛入海,入手处一片软如棉絮,他又呆了呆,粗犷的脸登时通红。

“承让了。”

他甫出手,赫连负剑便让了他两招,这种架就算打赢也是胜之不武,更何况他根本不是这个人的对手。

“好说,好说。”他也不失礼数,双手一揖,也算还礼。

“你们干么不打了,还你来我往的互相吹捧,这到底怎么回事?”她坐得稳,擦亮眼珠,才打算来个隔岸观火呢,不料场子都还没热,架却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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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我技不如人,甘拜下风。”苦头陀头一低,便要领罪。

“真的?”不过就这么你来我往的一抓一让胜负就揭晓啦?骗人!这铁定是骗人的。“你真没用,我来!”

看她挽袖,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赫连负剑不由想笑,那净如月色的手臂细得像根柴木,只要他随便一用力……她居然还口出狂言。

他斜眼觑她。“我不和女人打架。”

“你看不起我?”她漂亮的眼珠发火了。

“我只要一根不指头就可以送你下阴曹地府,那里有牛头马面,你这么娇滴滴的姑娘要是下去,可就糟蹋了。”

疯狗乱吠。她暗骂。

“你太小看我了,笨蛋。”她掏出一个形状怪异的东西。“君子动口小人动手,我是淑女,不屑那种行为。所以,我动指头。”在频频屈居下风后,她首度露出可爱的虎牙来。

“小姐!”苦头陀双手蒙住耳朵。“请三思。”好像她手里拿的是什么恐怖至极的武器似的。

“你想拿霹雳雷火弹对付我?”赫连负剑的眼中已不是一个冷字可以形容。

“原来你不是蠢老百姓,算你识货。”

她在西域长大,学得造火药和机关的方法一点也不值得惊讶。

这强力弹簧内藏的就是烈性火药,只要一发射,小则要人命,大则把整幢华屋夷为平地。

她还格格笑,赫连负剑身形一晃,她只觉眼前一花,身子不知不觉就落入一个硬挺结实的怀抱,手中一轻,连凭恃的武器也一并落入敌人手中。

赫连负剑恶狠地掐住她如白瓷盅细滑般的颈,毫不留情地施加力道。

“求我,我就原谅你!”

“你休想……”她的白脸由通红转成青紫。

“说!”

“去死……吧!你……”她气若游丝,俏脸整个翻为霜白,却不肯屈服。

“手下留人!”苦头陀拖曳着铁链,慌忙阻止。他顾不得这男人吓人的气势,一口气把喉咙里的话清出来:“小姐身上有病,你不能这样待她!”

第二章

看在苦头陀那大无畏的眼神,赫连负剑手一松,身形灵动潇洒地退了一大步。

水灵灵身子一软,像团烂泥跌倒地上。

“我会祈祷……你早死……早超生的……”她捂着胸口,小小的身子缩成小虾米,浑身不可遏抑地开始打摆子。

“小姐!”苦头陀欲行又止的不敢碰她一碰。

“死不了的!”她仍然逞强,狠咬住泛白的唇。

该死的病!该死的寒毒!尽挑这节骨眼发作,该死的赫连王八蛋!

她拚命吸气,只一刹那额际已见滚滚汗珠。

“你别假惺惺地装模作样。”他本打算置之不理的。

“姑娘我就是假惺惺,怎样!”迎着她那两道凌厉的目光,她看了便有气。

赫连负剑被惹毛了,看她明明痛苦不堪,脸色苍白,唇也变青,还心高气傲的嘴硬,不可忍的无名火熊熊燃烧。

他伸手飞快点住她两处护心脉大穴,又不耐烦地皱眉,头也不回的朝苦头陀发号施令。“去拿药,快!”

苦头陀一愣,也只一下下,便马上领命夺门而出。

“走开,你别站在这里,太碍眼了。”水灵灵有气无力地吼着赫连负剑,她恨不得找根扫帚把他扫地出门。

“你闭嘴!我浪费自己的真气可不是要你醒来龇牙咧嘴找碴的。”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一急之下输给她自己已见不足的真气。打她睁眼开始,他就后悔了。

“你讨债啊,拿回去吧!谁稀罕。”她口是心非,牙齿还不听话地猛打颤。

要不是她虚弱、苍白的可怜样,赫连负剑简直想赏给她两巴掌,扇醒她那不知道什么东西做成的脑袋,这小鬼就没具备半点女人该有的温婉淑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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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你闭嘴,休息。”这小魔女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坏到什么地方,一点也不知要爱惜自己。

“你在这里我无法休息!”她气得脑袋全是乱哄哄的爆炸声。“你在这里做什么,这里女人的卧房,男女授受不亲呐!笨蛋!”

“我帮你叫人进来。”他隐尽的怒气就快爆发了。

“还有,把你的脏衣服带走!”她抓起覆在她身上的外衣往赫连身上丢去。

赫连负剑一动也不动,声音沉静如北国寒冬。“我很后悔没一把捏死你。”

“赫连少侠,真是让你见笑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幽幽打他耳畔响起。

一个老态龙钟的妇人颤巍巍地跨过门槛,迂回过屏风来到赫连负剑面前。

她威严地挥手,遣走随侍的婢女群,只留下苦头陀。

见她进门,卧床的水灵灵反倒把一双俏眉给锁了起来,满脸的不乐意。

她看起来年纪颇大,背是驼的,额际是岁月的纵横镂痕,松垮的眼袋半遮住眼,银发成髻,整齐地梳向耳后,髻上插了根银勺簪,给人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感。

半垂着眼,她又直视不讳地打量赫连负剑。

凭良心说,这男人真是人中龙凤,卓尔出群的脸,目如火,眉如金,神威中透着深邃的温文儒雅,左耳一只银圈耳饰,为他斯文的外表凭添一抹狂野,令人为之侧目。

他就坐着,不动如松,看似随意,却给人泰然如磐石的感觉。

好精彩的一个男人!

“老夫人知道我?”能一口他来历的人放眼江湖没几个人。

“老身虽避居江湖,倒也还不至于耳聋眼盲得连赫赫有名的浪子游侠都识不得。”

“老夫人过奖了。”

“好说!”她若有所思,轻轻牵动唇畔,朝肃立一旁的苦头陀作了个手势。

苦头陀手上拿着的正是紫电剑。

“这把剑想必是赫连少侠的紫电剑。”

“不错。”

“紫电和青雷是天下两柄奇剑,老身今日有缘得见,实在是三生有幸。”

“老夫人好眼力。”

她大方的颔首接受赫连负剑的夸赞。“我的手下们有诸多得罪,还请不记小人过。”

她手一挥,苦头陀便双手将紫电奉上。

“在下误打误撞闯进贵派,也请海涵。”他接过剑,态度谦和,没有方才和水灵灵对峙时的针锋犀利。

她到此时才溜了眼因疲倦而睡去的水灵灵,眼睫忽而涌上一层黯然。

“赫连少侠可借一步谈话?”

“这——”

“是和青雷剑有关的事。”她有所保留,似乎深怕水灵灵听见。“另外,少侠的两位红粉知己正在偏厅候着你,或许少侠想过去跟她们打声招呼。”她不卑不亢软硬兼施。

他警觉地审视她。“老夫人在要胁我?”

“少侠言重了,老身只是知道青雷剑是黄金城目前正在找寻的五宝之一,凑巧的是它正好也在明教里,至于那两位姑娘,是下人们发现她们在山下徘徊,所以便顺道把她们请上山来,没有恶意。”武林只要有一丁点风吹草动,是瞒不过她的。

“扬琴和司画两人,一个是剑僮,一个伺候我的起居,她们的武功虽然不济,不过我相信她们自保有余。”

老夫人暗自喝了声采。

果真是真正的帝王,处事不惊,自信笃然。

“至于青雷剑,刀剑是凶器,一旦出土问世,只怕江湖上又要掀起腥风血雨,若于私心,我倒希望维持现状。”

寻找五宝是黄金城上一代交代焉的遗愿,他的任务便是找寻青雷剑,使它和紫电合壁,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他的目标竟然就在魔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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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姥姥不给赫连负剑迟疑的时间,打铁要趁热,而她心中还有更重要的事——“少侠知道我明教向来不欢迎外人。”

“我也没打算在这里多作逗留。”

“好大的口气。”她柱了柱龙头拐杖。“年轻人,我明教虽不若往日辉煌鼎盛,可也不能任人自来自去。”

“误闯贵教错不在我,即使青雷在你们手中,只要我想离开,自信还没人能困住我。”他霸气乍现,魄力惊人。

姥姥点头。“我喜欢年轻人这股大无畏的精神。”

放眼江湖各名门正派,一代不如一代,不是坐享其成的纨绔子弟,要不就是一群鸡鸣狗盗,表面正气凛然,暗地坏事做尽的人。她看不起那些人,相反地,对赫连负剑却保留了三分礼。

赫连负剑至此心结尽去。“我似乎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赫连负剑的霸气是天性使然,他虽独行却不偏激。

他知道正邪原本难分,正派弟子中有心术不正之徒,邪教中人也未必没有心胸坦荡的君子。

以往,他曾耳闻魔教等速乖僻,全凭自己喜好做事,名门正派的侠义道德在他们眼中是嗤之以鼻的不屑,甚至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黑道中人也瞧不起他们,但截至目前为止,这老夫人给他的印象却是等速有度,说话不偏不倚,是个心胸磊落的女须眉。

“请!”她对他非常客气。

“请!”

雨过天晴。

园中山石古拙天成,溪池清澈无比,月瓶门外,迤逦的白石砌路,四周古树奇木参天,又是一番的丘壑。

赫连负剑一路走来,心中不禁暗自点头。

这桃红杏翠、蜂蝶飞舞的绿色森林,看似平淡无奇,有时走到路径尽头,头一撇,腰一弯,又是柳暗花明。

明明这座花园里暗藏着奇门遁甲,而且可见是绝顶高手布的局,处处精彩,他不禁要佩服了起来。

“姑娘的游戏该结束了。”赫连负剑站定,对着背向他的圣姥姥说道。

她的身子僵了下,不过很快反应过来。

“真讨厌,居然被你看穿了。”原来苍老沙哑的声音遽然变成轻快悦耳的少女声调。

“你为什么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他会叫她付出捉弄他的代价。

“哎呀,既然马脚都露出来了,谁怕了。”唰地一声,她干脆利落地撕下一张菲薄精致的人皮面具。

赫连负剑为之一愕。

面具下是张和水灵灵一模一样的脸,真要分出差别来,就是眉宇那点不同的英气。

眼前这小女孩要比水灵灵多了一分爽朗不拘的英挺气概。

“你——”

“别咬牙切齿,这样对牙齿不好哟!我想你一定很想知道我是谁,好报我欺骗你的一箭之仇,对不对?”她索性把那重死人的龙头拐杖往泥地一插,一屁股坐上仙桥旁的大石块。

“我没有——”这小女孩有透视人心的非凡才能,令人刮目相看。

“算了,我没时间陪你闲扯,咱们得趁我姐姐还没醒来之前把事情谈妥——哎唷,我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当当,水灵灵是我双胞胎的姐姐,我们只差半个时辰落地。”她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赫连负剑不由皱眉。她未免太多话了点!

“你假扮明教教主来诓我。”

一连串的问号想得他肠子脑子全打结了。

“你以为天天带这面目东奔西跑,每天有处理不完的教务好玩哪?很累吔。”她唉声叹气,仿佛那是件累人之至的差事。

要不是明教历代祖师爷有传下规矩,凡明教中土教主必须是男性,她也用不着和姐姐水灵灵互扮角色,忙得不亦乐乎。

一下她姐姐是明教教主,又是波斯圣女,因应需要,加上又是明教上任教主的遗孤,个中甘苦,真只有她们俩姐妹自知了。

“我不管你为何要假扮他人,我只要青雷剑。”他没兴趣陪她胡搞瞎扯下去。

“喂!你贵为一城城主应该晓得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白拿的宝剑吧!”这老古董不会不通气吧?她还没讲到正题呢!

“你要钱?”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此外,他想不出她想从他身上拿到什么。

她撇嘴,一脸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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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你又不像富贾奸商,怎地满身铜臭酸。”真是骂人不带脏字眼哩!

他从没这么吃瘪过,心中挺不是滋味的,这魔教二女全是难缠的人物,看似小小年纪,却不容人小觑。

“把你的目的说出来吧!”

“嘿嘿,爽快!明人不说暗话,我把你找来自然要跟你把话说清楚。”她恶习难改,又稍稍卖弄了下官腔。

“说。”他以王者的姿态下令。

水当当告诉自己犯不着和这男人生气,大不了把他那自大的口气当疯狗乱吠、发颠的公鸡。

“我想用青雷剑换你的一阳指。”她面无表情地说。

“这是不可能的事,一阳指是我家传绝学,再说它只传男不传女。”女人局限于体型构造及器官的不同根本学不来一阳指。

水当当一点也气馁,她把玩手上那块人皮面具,深亮的大眼眸神采四溢。“别人或许知道青雷和紫电是把震古铄今的雌雄夫妻剑,价值连城,身价不凡,可我又比他们多知道一点内幕哟。”

赫连负剑神情不变。这丫头片子论年纪也不过十七、八,能有什么惊人之举?

“紫电的主人必须无条件答应替青雷的持有人做件事。”换言之,不管她提出再不合理的要求,赫连负剑也必须答应。

他心头一惊。这种强制的约束正是让赫连负剑最困扰的地方,也是他不惜以帝王之尊外出奔波多年一心想收回青雷剑的主要原因。

这约束起源于他父亲对友人的信任,殊不知却因故让这柄意义重于价值的剑中剑流于江湖。

倘若持有人是正义之士倒也无须烦恼,只管满足他的欲望便是,但要是不幸落入野心家或枭雄的掌握——可就难以善了了。

“口说无凭,我要见青雷剑。”

“这有什么难的!”水当当随手一翻,一把匕首便呈现在她的掌心。

那匕首通体黝黑,剑柄用一块翡翠玉嵌镶,有说不出的可爱。

“果真是青雷剑。”赫连负剑眼中一飘而逝的惊诧被冷静的声音掩饰了去。

水当当无趣地撇撇嘴。

这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不在乎的男人到底有什么东西能打动他冷硬的心。

不过,她敢一口咬定她未来的夫婿绝不是这种感情神经“故障”的男人,他的感情藏得太深,除非哪个女人有“愚公移山”的精神,否则爱上这号冷清自负又孤傲的人铁定是悲剧。

她非常庆幸自己“不必”爱上他,不过她那可怜的姐姐却即将被“推入虎口”,唉!

“你说你想交换一阳指的诀谱?”依旧傲然冷僻的调调。

“不不不!”水当当轻晃她水葱似的食指。“我要那死东西有什么用。”

赫连负剑冷横了她一眼,对她毫不干脆的伤风涌起满心不耐。

“请一口气把话说清楚。”他那“请”字说得又清又楚,仿佛冰珠子似,冷得教人起鸡皮疙瘩。

“你着急了对不对?”呵呵呵,这死性不改的家伙,她就不相信他有着八风吹不动的能耐,终于也耐性告罄了,嗯,真大快人心。

不过再看见他一脸铁青的脸色时,水当当也决定让自己适可而止,毕竟她姐姐可还要跟这没血没泪的男人相片好一段日子,她可不希望在往后的日子里让水灵灵看他的白眼度日。

就当作日行一善吧!

“你看过水灵灵寒毒发作的痛苦模样,我想不用我再多说你心里也有数,你的一阳指是寒毒的唯一克星,我要你治好她,这就是我的条件。”

“我把诀谱给你,你一样可以找人练就这门武功,它一样能救她的命。”他只想速战速决,把一个累赘带在身边,打死他也不干。

“等另外一个人把一阳指练到像你这般炉火纯青地步——”她嗤之以鼻。“你当水灵灵是大罗金仙投胎转世啊,到那时候她的骨头都可以拿来敲锣打鼓了。”

很奇异地,赫连负剑心中涌起一股无法言喻的感觉,水灵灵那痛楚难受的模样,好像在他心头搁把刀似的难过。

“单靠一阳指是治不好寒毒的。”他冷飕飕地说。

“我知道,传说黄金城里有座药泉。”她接话接得飞快。

“你知道的还真不少!”他不轻不重地损她。

“你的意思是咱们的买卖成交了?”她才懒得去猜测什么弦外之音、言外之意呢,那太无聊太辛苦了。

“水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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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你醒啦?”水当当把那根代表权威的龙头拐杖倒拖着走,只差没学小孩放在胯下学木马骑,活脱脱是稚气未开的小女孩,神情举目哪还有半点“圣姥姥”的严峻。

“你又把圣杖拿来玩,等一下被下人们瞧见……”这会我水当当往床沿一坐,索性把拐杖丢一旁去了。

“唉!这种扮皇帝的游戏越来越不好玩了。”她鼓起粉嫩的腮帮子,猛抽袖口的蝴蝶结出气。

水灵灵黑眸灵转。“你不是存心要引我歉疚吧!”

假扮圣姥姥的语音完全出自她这古灵精怪的妹妹,扮了七、八年也没听过她有半句怨言,这会儿是吃错什么药了?

“姐,我们是亲手足吔,你怎么可以怀疑我的人格。”

“人格对你来说不是挺值钱的玩意儿吧!”知妹莫若姐,水灵灵可清楚自己妹子的玲珑心窍。

“哎呀,被你一说,我水当当好像是个下流、卑鄙、龌龊集一身的小人似的,太过分了!”她气得支手去呵水灵灵的痒。

水灵灵格格直笑,笑得满脸通红,像个粉嫩嫩的诱人苹果,才不得不求饶。

“好了,你有话直说,别拐弯抹角、胡说八道了。”虽然边说边喘气,但她可把水当当的意图瞧得分明。

谁叫她们是双胞胎,从来是谁也骗不了谁,旗鼓相当得很。

“我替你找到一个能治好寒毒的医生。”

“他真可怜,乱葬岗里又要多添一缕冤魂了。”水灵灵非但没半点兴奋之情,反倒替别人惋惜起来。

“那些庸医只会误人性命,留他们又有何用,只不过浪费粮食,倒不如砍了当肥料还差不多!”一担到那些蒙古大夫她就有气。

“我的病时好时坏,横竖就这个样子了,你又何必多造杀孽?”水灵灵轻摇头,清澈如水的眼底满是不赞同。

“这次不一样。”她神秘兮兮地咕笑。

“哦?”

“爹去世前曾说过,要根除你身上的寒毒要靠一阳指,嘿嘿,现在这个人可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水灵灵心中一震。“你是说——”

“呵,没错,就是把你气昏的死家伙!”赫连负剑是也。

“我不要!”她跟他八字犯冲。

“来不及了,我已经拿青雷剑跟他做交换条件。”虽是先斩后奏,但除了这法子,她想不出来有什么更好的说词能打动她姐姐的心。

“那是爹娘仅有的遗物!”水灵灵惊喘。

她会身中寒毒,追根究底也是拜这柄青雷剑所在赐。

当年陈友谅统率明教西路义军和明教东路军争天下,直到鄱阳湖大战才兵败身死,数十年的兵祸令明教精英大受损伤,元气未复,朱元璋登基后又下令严禁明教,将曾有功于他的明教大将赶尽杀绝,当时已有身孕的何芬芬和明教教主水银勾仓皇出走,半途又遭人追杀,恶人抢夺青雷剑未果,却用寒毒伤了她母亲。

何芬芬为了保全腹中骨血,将一身功夫化为真气催化胎儿快速成长,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腹中竟有两个胎儿,她耗尽所有功力也只保全了水当当完全不受寒毒侵害。

水银勾见爱妻猝死,万分悲恸,又不忍见水灵灵在生死边缘中挣扎,再则他已抱定殉情的想法,所以把仅存的力量全灌进水灵灵身上。

后来,水灵灵虽然因此而免于一死,寒毒却成了追随她一生的噩梦。

“我这么做,相信爹娘在九泉下不会怪我的。”水当当日理万机,在行动判断力上远远超过水灵灵。

“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

“哈哈!”水当当干笑。“反正坏人最长命,在你养病的这段期间只好让已经一百一十五岁的圣姥姥再老而不死下去喽!”

“当当!”

“你少恶心了,我可先把丑话说在前头,一旦你的毛病好了,可得早早回来,解救我脱离苦海。”

本是花样年华却整日要处理一些乏味这至的鸡毛蒜皮事,要不是肩扛数千人的身家性命财产,她早胆子一卸,自在逍遥快活去了。

水灵灵见她嬉皮笑脸,忍不住捏她一把。

“当初不知道是谁猛跟我抢着玩,现在吃到苦头,叫苦连天了呵!”

水当当吐舌。

“谁知道当个教主那么累人,一大堆龟毛的杂事,烦都烦死了。”

唉!她美丽的青春,如花的年华,眼看就要葬送在明教里了……

当扬琴和司画这两个俏女婢见到一派从容、缓步而来的主人,两对眼珠子不由得发光发亮。

“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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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没事吧?”赫连负剑对这一路奔波伺候他起居的婢女自是比旁人多了几分感情。

他不是草木,只是不善表达。

两人兴奋得两颊泛红,一起躬身说道:“扬琴和司画让爷担心了。”

“好了。”他不喜欢下人们对他唯唯诺诺的样子,但他的和颜悦色也只那么一下下,旋即回复一贯的冷峻。“我有事交代你们去做。”

不愧是训练有素,两女马上整肃面容,不敢逾越的静听吩咐。

赫连负剑闲闲道来:“扬琴先走,通知水师派船来。司画到市集去买一些御寒衣物,然后在原地等我。”

他的命令向来简单扼要,绝不拖泥带水。

两个俏婢女没敢质问半个字,马上分头去办事。

一回头,不耐烦的感觉又浮上心头。

他负手踱步。

他鲜少等人,今天却首开先例。

“少侠!”是出他意外的丁厨。

“丁前辈有何指教?”

丁厨把手拎的小包袱递给赫连负剑。

“我们家小姐就拜托你了。”

赫连负剑在心中大皱其眉。这男人未免太婆婆妈妈了些。“这是——”

“里头是小姐的几件换洗衣物。”

他原先想一口拒绝,他凭什么替她拎包袱。“此去一切都不劳她费心,不用带什么衣物。”

他的话让丁厨有听没进,像背书似的叨念起来:“小姐从来没有涉足过江湖,天真未凿,凡事……还请少侠多担待……”

“我……”

“小姐来了!”他眼尖,不消片刻光景,他的身影便隐没在密密的林荫中,就像从来没出现过一般。

斜斜的阳光下,果真有两道窈窕的身影飞快奔来——

第三章

夕阳西下,瑰丽的七彩金光染遍山峦野岗。

“你拖拖拉拉到底要走到什么时候?”赫连负剑隐忍大半天的脾气终告爆发。

“你死命地赶赶赶,去投胎啊!”水灵灵老实不客气地反驳他。

此刻她大小姐正悠闲地跷起二郎腿,慢条斯理地享用从家里带出来的肉干片。

“我再警告你一次,你再不起来别怪我把你丢在这里喂野狗。”

这半天,对赫连负剑而言,比叫他独战狂盗悍匪还累,这水灵灵根本是累赘、负担、麻烦的代名词,他真想去之而后快。

“你不能把我扔在这里,我会哭的。”她仍卡滋卡滋地吃着肉干,很自在随意地用自身的安危一脸绿相的赫连负剑。

“眼泪对我没用。”女人的眼泪不过是手段,只要想透这点,就算水淹金山寺也没啥可怕的。“只要你再废话一个字,我马上就走了!”

他说得到,自然做得到。

他真受够她了,短短几个时辰的路,一会丢了鞋,一会儿包袱不见,再下一刻钟,看见河里的蛤蜊便死缠着他要下水捞,这会儿,她被水溅湿的缎鞋、白袜和她一个劲大旱带走不可的芋叶(里头自然是那些口吐白沫、一命归阴的蛤蜊)正琳琅满目地挂在他的马鞍和褡挞袋上。

这回,上路不到刻,她又喊腰酸背痛、饥肠辘辘,他连坐骑都忍让给她了,这小魔女竟还不满意。憋着一肚子近欲爆炸的鸟气,他打算跟她打开天窗说亮话。

“喏,你一定饿了,难怪脾气这么差劲。”一包犹冒香气的芋头饽饽活灵灵地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对一个三天三夜没进一粒米的人而言,那些炸成金黄色的饽饽是多大的诱惑。

“我不吃嗟来食!”他运用自己最大的意志力抵抗“外侮”。

对付面子比里子重要的老古董,非常人自然有非常的法子治他。

水灵灵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一块香酥可口的饽饽塞进他口中。

“你敢吐出来,浪费大地的粮食,小心雷公下道雷来劈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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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不吃白不吃。从来没吃过这种粗食的赫连负剑在确定天气晴朗得没一丝乌云后,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选择了一块路石坐下。

想他赫连负剑居然为了一包饽饽折腰,不禁“悲从中来”……天杀的,他居然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来反击她。

他万般后悔自己一路纵容她,现在后悔是不是来不及了?

“赫连大哥,那饽饽跟你有仇吗?还是你生气了?”水灵灵吃完自己的肉干,神不知鬼不觉地凑到他身边。

他那浓浓的眉,深深亮亮的眼真吸引人。

赫连负剑决定拉下脸不理她,让她自己唱独角戏,横竖即使他不睬她,她也兴致昂然地哼哼曲儿和拈花惹草。

他想得出神,嘴巴也专心啃东西,冷不防右眉突来一阵刺痛。

“你搞什么鬼?”

水灵灵一脸淘气,使坏地笑,亮闪闪的眼神,无视赫连负剑眸底成潭的凝水。

她手拈一根金眉毛。“我觉得它很特别,想拔一根下来瞧瞧。”

他干净的脸部线条像块被风火锤淬的冶铁,冷硬得骇人。

“小东西,我警告你,没经过我的允许绝不准你从我身上取走任何东西,还有——”他的口气像对待一袋垃圾。“记住你的身份,病人该有病人的样子,我绝不允许你再做出这种轻浮的动作来!”他怒斥。

“我没病,寒毒也不常发作,我会变成这样说来说去不全是你的错。”她龇牙咧嘴,尖尖的小虎牙又露出来。

“不用费心机想引起我的愧疚,你的身体弱得像病猫,先天不良,后天失调,还敢怪人?”他嗤之以鼻,口气是厌恶的。

她存心教他内疚,虽然他根本不欠她什么。

该死!他要取回青雷剑有千百种方法,何必浪费时间在这里陪她!

他是站在世界最顶端的王者,需要对数以万计的人负责,却从来没同情过谁。

他的环境培养出他的刚毅和果决,要做人所不能;唯独没人教何谓同情和心软。

看他冷着脸,水灵灵努力板脸止笑。“你别忘了,拿人食禄与人消灾,是你亲口答应替我祛毒的,我可没义务天天看你的古董脸。”

“你说我拿人食禄?”他暴戾地凶她。

“你方才吃进肚子里的是什么?我的肉干和饽饽吔!”

他那慎重拧眉的样子像丑巴巴的沙皮狗,他当她欠他银两啊!

赫连负剑的俊脸其臭无比。

“你生气了?”她小心翼翼地问,并做好预备要逃走的动作。

白痴!再蠢的人也知道他气得想杀人。

“不要让我再听见同样的话!”去他的!他就知道不该吃她的东西,天下哪来白吃的午餐,尤其这小魔女,好像只要他一放松警戒,她就无孔不入地乘虚而入,他绝不准许她养成这种坏习惯。“你信不信我立刻把你轰回去!”

水灵灵滚动的眼珠子在他身上兜啊兜的。“你想赶我走,我马上从这里跳下去,让你终生遗憾!”她旋即面向山拗。

“请便!”他赫连负剑从不吃这套。

他要因为这雕虫小技而要胁他屈服,就不配做黄金城之主了。

一阵狡黠忽掠赤她粉粉的俏脸,她衣袂飘飘,赤足的脚毫不迟疑便往下跳——

虽说不在乎,赫连负剑还是将她的一举一动收进眼底。见她一跃百下,不敢置信和惊恐登时窜进他的眼。

这该死的小女人竟然为了一点芝麻小事跳崖!念头方才闪过,褡挞和长剑哪来得及抛,赫连负剑纵身便跳!

“水灵灵!”

他六神无主地跌在一片烂泥里。

“嘻……赫连大哥,你洗泥浴啊?”她的声音藏着明显的笑意。

赫连负剑寻声望去,只觉胃部纠结,血脉贲张,满腹的焦灼恐惧全化成想宰了她的冲动。

但见水灵灵完好无瑕地站在一块平石上,手里还扯着山壁上的野草玩哩。

顾不得一身泥泞,他怒气冲天地移向那个罪魁祸首。

她竟把他当猴耍……不拧断她的脖子,他的名字就倒过来写!他敢发誓,这半辈子还没人敢惹毛他到这种地步。

水灵灵在赫连负剑的注视下,开始有些不自在。

“是你自己呆呆往下跳的!”她只是想诓他。

“你很高兴自己的诡计得逞了?”他双眸奇寒。

“我哪知道你那么好骗,随便说说你也信得跟什么似的?”敢情是赫连负剑会错意了。

他如岩浆喷射的怒火又飘高了几丈。

“你——简直岂有此理!”他齿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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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水灵灵瑟缩了一下,纤瘦的肩登时垮了下来。

“人家是女生吔,你大吼小叫的,我会怕。”

“你会怕?”他好似听到空前大笑话,丧失理智地狂吼。“当你戏弄我的时候怎么没考虑到结果?”

看他一副言出必行,非宰她而后快的吃人表情,水灵灵拧着肩,有些紧张了。

“好嘛!算我不对。”

她怯弱的认错模样如一阵及时雨,迅速蒸发了赫连负剑的怒焰。

他不相信自己的怒火居然说灭就灭。

抹着突觉筋疲力竭的脸,赫连负剑带着残余怒气嘶吼着:“看在你有病的分上,今天的事就当过去了,但是——”他恶声恶气强调。“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赫连负剑的表情真有趣,红紫白青,要不是水灵灵知道他现正在气头上招惹不得,早就笑得风云变色了。

“你的意思是说——”她瞅着他变换快速的脸生怕又被他突如其来的闪电击中。

赫连负剑阴森着沾了泥的脸,一边提高音量咆哮:“去把竹笠戴起来,我们要赶路了!”

这笨女人一点也不会想想自己是什么破身体,竟敢不自量力的曝晒在太阳下,简直是存心跟自己过不去,打算晒人干或烤排骨啊!

水灵灵又露出她的小虎牙来。“赫连大哥,你别瞪了,再瞪眼珠子就要掉出来了。”

“快去!”他吼。

才给她一丁点颜料,她就开起一座染坊来,他的威严,他的公信,哈!全滚一边凉快去了。

赫连负剑狠甩了甩湿得像落水的身体。

他自幼养成的清高身段已断,接下来的路程——他闭上眼,完全不敢想像,只感觉筋疲力尽。

踩着吱吱叫,浸了泥水的靴子回到山路,水灵灵难能可贵地乖乖等在紫骝马身边。

“啧,你真不是普通的脏。”他那身衰相,实在教人发噱。她眨眨眼,不敢笑,生怕被分尸。

“我劝你最好不要这么做。”赫连负剑冷漠地开口。

只要她敢笑那么一笑,他保证教她倒大霉,吃不完兜着走。

“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吗?”她装蒜的技术一流。她才不会笨到和现在的赫连负剑耍嘴皮呢,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上马!”他的命令为何一到她耳里全变成马耳东风?她到底有没有神经?

“看你满可怜的样子,不如我委屈点,帮你弄干净衣衫,你一身脏兮兮,别人看我跟你走在一起,对华贸易指提点点,这样对健康不好。”至于是谁的健康,当然是指她自己喽!笑翻了嘛。

“水灵灵——”

他的咆哮叫人头皮发麻。

好啦、好啦!看来她还是三缄其口好了。

雁作行云,昏鸦嘶啼。

他们终于赶在夜晚来临之前投宿在猎户的家里。

赫连负剑神清气爽,通体舒畅地洗了个澡;当然,是在他付出一笔为数可观的银子后才获得的享受。

这是一间寒酸简陋的小木屋:一目了然的空间,一张冰冷的木板床,木头做的饭桌,要灭不灭的灯火,其他空无一物。

忽地,一颗鬼头鬼脑的脑袋瓜由门口探向赫连负剑。

他一走出来就瞄见那个鬼崇的小影子。

“你不上床睡觉在这里做什么?”连想都不用!除了水灵灵外还会有谁习惯做出这无聊幼稚的行为。

“你洗好澡了?”她显然也换过衣裳,一件白藕色的秋罗,素绸裤,一对镶明珠的缎鞋,华丽又素简的金箍,依旧固定在她柔美细致的黑发上。

她浑身上下不见金珠银饰,却焕发出一股无垢绝尘的清丽丰采。

“哼。”他用冷哼作答。

他一定是眼花头昏了,居然觉得她美丽?哼!

“换洗的衣服呢?”她瞟向他的手。

“作啥?”

“给我!”

和他相片十二个时辰下来,水灵灵做了个“切肤之痛”的结论,她非“推翻暴政”以正清流不可。

赫连负剑的霸道和强悍她领教过了,以卵击石的硬碰硬太伤精神,所以她翻来覆去地想,终于让她想出“以柔克刚”的千古不颠真理,她相信一旦自己成为一个“有路用”的人之后,那臭家伙铁定离不开她,届时,看他还敢不敢动不动就对她大小眼,嘿嘿!

“我帮你洗呀。”她做出温良贤淑谦恭低下的小女人模样。

“你?”他恍若看到变种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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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是呀,是呀!”她墨黑晶亮的眸子写着“相信我吧!”四个大字。

“喏!”赫连负剑盯视着她好一会儿后,毫不客气地把一堆衣物扔给她。

这小鬼大概是良心发现了。

她如获至宝,一溜烟便往后门跑。

“后头天黑路滑,慢点走。”看着她一甩一甩的秀发,毫无戒备的叮咛蓦地逸出口。

他悚然一惊,马上噤口不语。

他何必在意她的一举一动,就算她跌下山沟喂野狼也只能怪她不小心,他穷担心个什么劲儿?

他把自认无谓的想法赶出脑海,见那对老夫妻已经就地熄火睡着了。

往唯一的床板一躺,他也打算早早就寝。

他惯走江湖,早练就席地而睡的本领,今天又足足赶了一天的路,按理说,应该好睡得很。

偏偏,他脑里有只挥不去的“苍蝇”。

他等了又等,翻来覆去,水灵灵仍然没出现。

他挫败地咬牙下床。

木屋的后院接连着无际的森林,是夜,凉风习习,月影幢幢。

“该死的水灵灵到底在干么?”

水灵灵那副德性哪有半点在“洗衣”的样子,她袖子卷高,长裤也规矩地摺到膝盖,在一灯如豆的月影下,露出四截粉嫩嫩的肌肤来。

她哼嗨出声,饱满的额头全是汗。

“哈——你来啦!”

她两只脚浸没在木盆里,一上一下地乱踩一气。

天杀的!她哪是在洗衣服?根本是踩咸菜干。

赫连负剑目瞪口呆地看她从木盆里跳出来,又见她抡起紫电剑拚命往那堆可怜的衣服上敲。

紫电剑——

“啊——”他后知后觉地发出一声惊天动地惨叫。

肇事者在很迟之后才发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嘿嘿,我一时找不到顺手的木槌……”

赫连负剑实在、非常、根本、恨不得一把扭断她的细颈,但是她额际的汗珠,略湿的双鬓,微喘的呼吸声都说明她“努力”的事实。

他重重地抹脸,一时半刻居然放不下抹脸的手,他深怕一放下来他会用那只手把水灵灵揉成一团垃圾丢下山崖边,以免“污染”了他的双眼。

“把手洗一洗,睡觉去,拜托!”平生他第一次这样低声下气。

他简直要替自己鼓起掌来;为自己的好风度喝采。

——天知道他牙龈绷得都出血了。

“衣服还没晾。”呼!原来洗衣服是这般辛苦的差事,她不由钦佩起明教负责照料她们饮食起居的婢女嬷嬷们。

她决定等哪天再回到教内一定帮那专门洗濯衣服的佣人们加薪饷,外加高升三级,福利比照管炊的下人们要好。

“我来就好了。”他开始倒数计时,她再要磨磨蹭蹭地不走,他可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惨绝人寰的事情来了。

“也好,我肩膀疼,手也酸了,好累好累!”她捶肩捏手,好似自己做了什么丰功伟业。

她根本不是做家事的料,要用“贤妻良母”的端庄形象感动赫连负剑可能“有点”难。

此路不通,哎呀,管他的,眼下,只好先养足精神再做算计,明儿个再说吧!

她伸伸懒腰,打了个毫无淑女形象可言的呵欠。

这一天来,她真累坏了。

赫连负剑认命地捞起木脸盆里的布料,随着被拧干后摊开的衣服,他才松开的眉又打了七、八个死结。

一个破洞、两个破洞、三、四、五……大大小小,有的是由线头处绽开,有的像被野兽狠狠噬了一口似的破碎。

算了,不过是一件衣服而已。赫连负剑安慰自己。

第二件是长裤。

很不幸,它的下场和襦衣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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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赫连负剑额上的青筋活脱脱跳了出来——

再一件是单衣。

他用力一甩,把那堆怪不忍睹的“破布”悉娄丢回脸盆,返身便往屋里走。

他丝毫没察觉自己的脚步声重得像地牛翻身,下人得很。

——那是他仅有的一套换洗衣物——那个该被千刀万剐,下油锅上刀山的水灵灵,她铁定是想活活气死他。

屋内。

他看到了更教他气绝的景象。

他的栖身之所——唯一的一张床,竟被水灵灵大咧咧地占了去。

此刻的她仿佛好梦正酣,一脸甜蜜舒适。

赫连负剑气得双手发抖,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

他定定看了她好半天,才下定决定,粗鲁地把水灵灵连同那床破棉被抱起来扔回床脚下。

她连眼皮眨也没眨一下。

活该!这就是跟他作对的下场。

他随即合衣把自己摆平。

水灵灵被紫骝马的嘶鸣声吵起。

透过惺忪的眼帘,她看见木桌上犹带热气的粥和馒头,这下,她全清醒了。

跳下床,她伸手便五爪下山。

“盥洗完才准用膳!”赫连负剑庞大的身躯忽地矗立在门口挡住晨光,手中拿着马鞍。

看他衣着整齐,似要整装待发了。

水灵灵瞪着那快插翅飞走的食物,口水直咽。

“没人会跟你抢早膳,快去!”他下达命令。

看她那饿死鬼投胎的德性,肯定对昨夜发生过的事没什么知觉了。

“我饿了。”她犹作垂死挣扎。

“这是基本的礼貌和规矩。”

他最见不得女孩子家没半点家教,而水灵灵显然是有待加强的那一个。

她败阵,只好摸着鼻子乖乖去梳洗。

一会儿,她即回到餐桌旁。

“咦,老婆婆和老爷爷呢?”她四下眺望。

“在厨房里头。”

“他们是昆仑派的人。”她大咧咧坐上长板凳,慢条其斯理剥着馒头皮。

“原来你不算笨!”他原来想夸奖赞美她的,只不过看她那“知情不报”的表情,一肚子火又冲上眉。

昨晚要不是拜这扰人的小魔女所赐,他也不会睁眼到天亮,更不必被自己可笑的同情心折磨,一夜下床看她踢被十几回,又怕她着凉,所有自从他年长后就不再做的蠢事,昨夜里全做遍了。

他暗暗唾骂自己白痴!

“江湖我是汉走过,可他们这些低三下四的雕虫小技还骗不倒我。”她可不是那种白痴加三级,不知天高地厚,把天下人全当好人看的千金大小姐。

她们明教,一个曾经威震江湖的大教派会就此闹得风流云散,四分五裂,是栽在那些自命正义的各大门派手中,这铁血教训,毕生大恨,教她如何忘得了。

“你倒挺沉得住气。”

寻常人家的山野猫户有双白葱似的手委实诡异了些,自此,他便随时保持警觉心,又为了不愿打草惊蛇,一直挨到对方想用烟火通知同门,他才断施杀手,这会儿,那两个人被他点了昏穴扔在灶炉下,至少三个时辰内醒不过来。

“不是我沉得住气,而是我有你在身边呐。”她嘿嘿笑,把光秃秃的馒头塞进嘴。

“多谢你看得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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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不客气!”她应对进退潇洒自惹,压根儿没想到行迹败露的原因是自己把紫电剑这把神兵利器拿来大材小用……

看在她白痴得还不算太彻底的分上,赫连负剑只好把她的“功”和“过”拿来相抵,勉强当啥事都没发生过。

“不要吃饭配话,赶紧吃完,我们好上路了。”

“你不吃?”她囫囵吞下那白胖胖的半个馒头,口齿不清的嘟嚷。

睨着桌上那些馒头尸屑,赫连负剑文不对题地命令:“吃完东西去把身上的衣服换下来!”

那馒头是他仅剩的干粮,看她那餍足的表情,不用大脑想也明白水灵灵根本没感觉荒郊野外的深山平空哪来的白面馒头。

他不知道该悲哀或生气好。

“为什么?”他是不是看不顺眼,老对她的衣服有意见。

这小魔妇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恶习,一点都不可取。

“行走江湖最忌招摇,除非是白痴或笨蛋才会穿金戴银,把自己打扮得像只肥羊,我可不想跟一个意图危害我性命安全的笨蛋走在一起。”

水灵灵定定地看着赫连负剑一张一合的嘴,竟破天荒地温驯应道:“我知道了。”

她这般听话,赫连负剑反倒是哑口无言了。

他很希望自己不要以小人心态怀疑水灵灵“反常”的行为,毕竟他也很少如此疑神疑鬼,打死他也不想让这种不正常的情绪变成习惯。

“嘿嘿!我穿这样你满意了吧!”不消半炷香时间,水灵灵从后门蹦进来,身上是一件离了谱宽大的外衣。

她把多余的袖子折了好几大摺,腰部用布条固定,下摆——自然是拖地喽。

赫连负剑自认自己不是个火爆脾气的男子,他有时或许蛮了点、不讲理了点,但是只要大原则不变,他仍是个好说话的人,但是,这一天一夜下来,是她,这活活会气死人的魔女把他改选成一个随时随地都像座活火山。

“你不能穿这种死样子出去。”他发誓自己是用最“温柔”的语调建议她。

“你烦不烦呐?”她好不容易有女扮男装的机会。

“不烦,”他阴森森地瞅她一瞥。“去换,随便你穿什么,就是不准打扮得不男不女,还有,把衣服穿整齐后到屋外,过时不假!”他流利地下达这一大串命令。

竟敢说她不男不女,这臭男人好毒辣的嘴,可恶透顶。

“还有——”水灵灵正握着拳头骂他,不料赫连负剑临时又转过头。“记住,衣着要尽量简单朴素,我不想带一个大花痴在身边!”

水灵灵把盛早餐的盘子狠丢出去,正中他刚好关上的门。

第四章

青田镇是大地方,食衣住行样样跟得上富庶县市的脚步,赌坊、绣铺、卖杂货的小贩、耍弄猴戏傀儡的走江湖人通通汇集在这条巷弄里。

水灵灵是“姑娘上花轿”,头一遭看见这般歌绢锦舞的太平盛世情况,心魂自是早早被勾引跑了。

“前方有家酒楼,你去那里等我,我去一趟衣铺。”赫连负剑将她由紫骝马背上抱下,殊无笑意地吩咐。

他唯一换洗的衣物被小魔女毁了,身上干净的襦衣也在奔波好几天后成了面目全非的抹布,再不去张罗几件换洗衣物,此去滨海还有数十天路程,这对性喜干净的他来说太难挨了。

“好、好、好,你快去。”她全副精神已魂游太虎去,把赫连负剑的话当成唱歌,有听没进。

赫连负剑努力堆出一个还算柔软的微笑。

“半个时辰后在酒楼门前会合。”

“知道了。”她不耐烦地挥手,当他是只烦人的蚊子。

赫连负剑目送她那穿了小毛边的紫貂背心消失在人群中,无可奈何的感觉爬上心头。

曾几何时他竟变得这般婆婆妈妈?

他根本不敢巴望水灵灵会把他的话听进心里,水灵灵之为水灵灵,正是她那“小小”阳奉阴违的顽皮个性。

这一路不管他说什么,那小妮子听顺耳的便老实去做,要有半点不合她的意,她绝对想得出千奇百怪的方法让他日子难过。

就拿他要求的穿着来说吧!小魔女明着委屈求全之心穿上朴素型的衣服,可她不服输的个性又在外头套上一件寻常人家穿不起的紫貂背心,这不是存心跟他作对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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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就算现在,他也明白她根本不把他的约束当一回事,也只能当成放牛去吃草,至于“牛”待会儿会不会良心发现,就只有天知道了。

赫连负剑望着街心的目光久久不动,眸底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波浪,只是他不自知——

冰雪冷元子、绿豆饮、甘草冰雪凉水,手中拎着两串旋炙野鸭肉,水灵灵大摇大摆的想看斗鹌鹑去。

“姑娘,两串野鸭肉五文钱。”店老板伸出五根手指比了个娄。

“钱?”

“喏!”一锭亮晃晃的碎银不知由什么地方丢到店老板的手里。

“骗子!”水灵灵想也不想的猛抓住那可怜店家的手,然后凶巴巴的挖走他手中的银子。

那店家眼看到手的银两又飞走,一时心痛如绞,口不择方地乱骂一气:“小丫头,你打算吃白食啊……”

“吃白食?”水灵灵愤然转向他。“本小姐吃了一肚子东西也没哪个店家告诉我要钱,就只有你……你不是骗子是什么?”

她在明教食衣住行全不劳她操心,水当当又把她保护得紧,以致水大小姐根本不知道钱的作用。

那店家的脸色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明明他是站在正义那一方的人,怎地被她一拗,自己变成了骗吃骗喝的那一方?

这时有只斯文的大手分开了僵持的两方,他把一锭更大的银子塞给那目瞪口呆的老实人,又轻轻一带,把水灵灵拉开了地方。

“你干么?害我背个不清不白的罪名,我非找那个骗子把话清楚不可!”水灵灵忿忿地瞪着这半途杀出来的“程咬金”,一开口就没好话。

铁木儿斯文的脸漾着好脾气的笑。“敢情姑娘不知道货物买卖要银货两讫的?”

其实打水灵灵一出现就被铁木儿盯上了,他是崆峒派的首席大弟子,也是个文武全才的富家公子。

起先,他是被水灵灵的容貌吸引,继而她大胆的行径又勾起他的好奇心,一路不知不觉地替她光顾过的摊子付账,偏偏水大小姐不知钱为何物,也没发觉不对劲的地方,直到“东窗事发”他才赶紧挺身而出,唯恐美人受了委屈。

“你拐着弯骂我笨?”白痴有理,不知无罪,这油头粉面的家伙敢瞧扁她?

“不敢,不敢!”铁木儿大摇其头,他对这一见钟情,惊为天人下凡的姑娘连一点亵渎之心都不敢存。

“算了,君子不计小人过。”看他长得还不讨人厌的分上,姑且放他一马喽。

她临走之前想到什么似的,忽地回首慎重而冷漠的命令,“不许跟着我。”

“姑娘……”铁木儿发急,他还没找到适当机会介绍自己,怎能让到手的机会悄悄溜走。

他忍不住还是跟了上去。

水灵灵实在无法忍受背后那两道炽热的倾慕眼光,她吼也吼过了,偏偏那不识相的家伙还牛皮糖似黏得她老紧,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但是这个穷追不舍的家伙已经破坏了她的游兴,于是她索性停下步伐。

铁木儿愣愣地凝视水灵灵突如其来的举动,硬生生把隔着她十来步的距离更拉远,生怕惹了美人不快。

“喂!你过来。”水灵灵计上心头,朝铁木儿直招手。

铁木儿大喜过望,愣了一下后三步并成两步跑到仙女面前。

见他那副傻不楞登的模样,水灵灵快刀斩乱麻地说道:“你干么要跟着我?”

“我对姑娘……一见倾心……”他支支吾吾,一张俊脸胀得通红。

“你知道吗?我不喜欢草包,胸无半点墨的男人。”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有“气质”的样子。

“姑娘的意思是——”他看见她对自己微笑,整颗心为之飘飘然了起来。

水灵灵好生惬意的露出一排贝齿。“让我考考你。”

“姑娘但说无妨!”他好歹也是个秀才,虽没十年寒窗读,学富却也五车。

“我出的全是数字,你必须从我出的数目中猜出人、事、物,要是全答对——”她故意羞答答一笑,好似一切尽在不言中。

“请说。”

水灵灵开心地咧嘴说道:“咱们先从简单的开始,譬如说‘三姑六婆’。”

“三姑说的是尼姑、道姑、卦姑(女相士),六婆指的是牙婆(官媒)、媒婆、师婆(女巫)、虔婆(鸨母)、药婆、稳婆(产婆)。”铁木儿略一思索,便答了出来。

“好!再来。”水灵灵把眼珠一转。“说说‘三十六计’吧。”

三十六计,嘿嘿,有点难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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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铁木儿眯起眼,胸有成竹地说道:“瞒天过海、一箭双雕、借刀杀人、以逸待劳、趁火打劫、声东击西、无中生有、暗渡陈仓、指桑骂槐、借尸还魂……最后一计走为上策。”他一口气把三十六计念出来,唇角挂了抹自得的微笑。

水灵灵不由对另眼相看,毕竟可不是随便哪一个人都能一口气把三十六计背得滴水不漏的。

“最后一题!”她的眼眸像一塘流动的水,闪闪发亮。“人家说行行出状元,三百六十行里,只要能举出三十六行来,就算我输了。”她可是黔驴技穷了。

“这……”这可就难倒铁木儿了,他的生活阅历除了读书和练功外,对商人富贾这些中下层所知有限,更何况士家工商中,商贾是最末之流,不齿之余,甭说三十六行,就是区区十几行也有困难。

“嘻,不懂,认输了?”察言观色水灵灵最行。

“姑娘,这有点强人所难。”

“何难之有!你仔细听好:肉肆行、宫粉行、成衣行、玉石行、珠宝行、丝绸行、麻行、纸行、茶行、竹木行、酒米行、铁器行、顾绣行、棺木行、酱料行——鼓乐行、花果行,你数数看,我可没诓你哟!”

她水灵灵或许汉什么特别的能耐,就是闲书看得多。

想想一个从小就有恶疾缠身,整天又被奶娘、保镖看得紧紧的姑娘家能做啥?当然就是看书喽!举凡天文地理炸药玉石矿物,愈是冷僻艰难的她愈有兴趣。

想跟她斗智,再回去混几百年再说!

铁木儿的脸色十分难看,但见大势已去,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水灵灵那袭窈窕曼妙的身子渐去渐远,心底塞满懊丧。

赫连负剑一从衣铺晨掀帘出来就听到街心鼎沸吵杂的人声。

他凝目瞥身门可罗雀的酒楼门前,那里没有和他约定等候的水灵灵,他心念甫动,便分开人群凑上前去。

他一眼就看到引起骚动的头头。

“还哭?你羞不羞啊?”水灵灵两手插腰,一只脚乱没气质地踩在她的手下败将……应该说不堪一击的败类背上,“雄壮威武”地吆喝。“说!我要你当着这些乡亲父老的面前认错!”

“女大王……我错了……小人不该顶撞了你,女大王饶命啊!”那形似花花公子的纨绔子弟抱头求饶,一身质料上好的锦缎人毁,绸帽则滚到一边去,说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女大王!”他好死不死地把水灵灵比喻成山贼盗匪。“你有眼无珠啊,本水灵灵是堂堂明教的大小姐,你竟敢把我归类在那些不入流的下三滥里头,你找死啊你!”她又补了他一脚。

为也难怪民间呈一面倒情况,那位被水灵灵“一脚定江山”践踏在金莲下的杂碎正是青田镇最横行霸道的富家公子。他仗着家有几分祖产,在青田镇无恶不作。小至白吃白喝,大至抢人田产,镇民们敢怒不敢言,早就恨不得哪天下道雷来劈死他,今天终于有一吐鸟气的机会,谁肯错过这大快人心的好戏,更何况只差治山把水灵灵如神供奉起来。

“对不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他把还算魁梧的身躯拚命往里缩,恨不得立刻能缩小几寸。

“你敢批评我的身材像泰山?”她存心找碴。

“啊?”这也有错,他今天招来的是劳会子的倒霉星。“不敢不敢……小爷我……不,小人不敢这么想……”

“算你机灵,本小姐这次就放你一马——”

“多谢女大……多谢女侠不杀之恩!”他求爷爷告奶奶,大瘟神总算松手了。

她脚尖又施了几分力,眉睫间全是顽皮的淘气。“你别高兴的太早,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给我仔细听好……”

“是……是……”他几乎要口吐白沫了。

“刚才你是用哪只不干净的爪子碰我?”不说不气,愈想愈气,她好不容易才甩了那个铁木儿,不一会儿就冒出这不开眼的色狼。

少说少错,他可怜兮兮的举起右手。

“好!”只见乌光一闪,水灵灵拔出她随身不离的青雷剑,往他手臂比了比。“你就把这只膀子留下来吧!”

“哇!女女……女……”那把黑黝黝的小剑泛着寒光,看似犀利异常。他吓得魂飞魄散,身躯一软,像团烂泥趴倒在地,居然晕了过去。

“去!没种!”水灵灵吐了他一脸口水。

她不过随口说说,谁知他那么不经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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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她正打算离开,“云游”他方,忽乐,衣领一紧,被人像小鸡似地拎了起来。

“咳……”有这股惊人的蛮力和敢用这种方式待她的,只有一个人,她下意识喊出赫连负剑的名字。“我喘……喘不过气来了。”

众目睽睽之下,赫连负剑严厉的眼眸扫过已经完全沉迷在“剧情”中的乌乌鸦人群。

他的眼神虽狠但不犀利,却如一道冷冷寒流,刮得人人自危。有人见他体格威武强壮,劲装打扮,一脸酷样,危机意识高涨之余,索性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看热闹虽然有趣,可也犯不着跟自己的性命过不去,更何况原来女侠也是有克星的,他们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百姓算哪根葱,不是摸着鼻子回家骂老婆打小孩过日子来得稳当。

只一会儿,人群便一哄而散了。

赫连负剑没有心思注意他人,他不犹豫地将水灵灵往地下一掷。

“为什么惹是生非?”

她一个女孩子家独对三五个人高马大的壮汉,要是有个万一……

他只惦着这层顾虑,口气无以复加的差。

“我这叫打抱不平。”他虽然从不曾以温柔的语调对她说话,但是这般粗鲁野蛮倒是头一遭。

她水灵灵向来吃软不吃硬,更何况他那青面獠牙的样子简直叫人吐血。

“动不动就拿人命当要胁,这叫打抱不平?”赫连负剑威胁地眯紧双眸,眼底是两道犀利的火花。

“动不动就训我,你以为你是谁?”

“游走江湖最忌招摇……”

“修理那种不事生产只会鱼肉乡民的垃圾叫招摇?”她怀疑他那“浪子游侠”的封号是不是拿来骗财、骗色、骗吃、骗喝……

“你招摇之处是不该随便把青雷剑拿出来,你可知当今武林有多少人在觊觎这把剑中剑,我是为你的安危设想,你这不知感恩的家伙。”他掩不住怒气熠熠。

她这种爱闯祸喜惹事的“抱不平”个性,他们有可能安然回到蓬莱岛才有鬼!

“你看惯也好,看不惯也罢,身为你的同路人,我有资格要求你包容我的缺点。”“小魔妇,你未免太抬举自己了,”赫连负剑讥诮地说。“你别忘记,你只是一件行李,因为你根本不在我的行程之内,你说,对待件‘行李’我何来包容之需?”他恶狠狠地问到她的小脸上。

被人视为一件多余的行李任谁的心里也不好受,可水灵灵也不是省油的灯。“赫连负剑,你最好也记住同一件事,我不是包袱行李,就算是,也是顶宝贝的行李,因为是你觊觎我家的青雷剑,我可没看上你的什么东西!”要听逆耳的话那还不简单,她水灵灵可不是好惹的,想把她踩在脚下,做梦去!

“姑娘说得好,在下深表赞同。”水灵灵循声望去,漂亮的眉不禁弯了起来。还有谁?就是刚才被她自认“成功”甩掉的铁木儿。

看着他极其偷窃自若的自我介绍又和自己称兄道弟起来,赫连负剑的心里一时升起微妙的不快。

他看得出这翩翩公子完全是冲着水灵灵而来。他不是迟钝的人,方才就发觉周遭空气中的骚动全来自她的美貌,现在出现的这个男人只是比较有勇气,敢出来争取的一个。

他很不高兴,这正意味着他未来将有数不清的麻烦。

“又是你。”这阴魂不散的家伙,又打哪里冒出来!

“我听见赫连公子的话忍不住想出来替姑娘抱不平。”他根本没离开,自从水灵灵一消失在他的视线,他就忍不住失魂落魄,不由自主地尾随着她。

“我好端端地,不需要你强出头。”这家伙莫非吃错药,神志不清?

看他困窘腼腆的样子,赫连负剑敢一口咬定这叫铁木儿的男人肯定对水灵灵倾心不已。

男人只有在自己钟爱的女孩面前才会不知所措。

这一路上,他一直把水灵灵当做麻烦、累赘,忽略了她的美貌。

这份认知,让他的心翻起一股难耐的搔痒。

“我们急着赶路,告辞了。”他破天荒拉起水灵灵的手扬长而去。

铁木儿苦涩地羡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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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他明白,像赫连负剑这样顶天立地、傲视寰宇的汉子自己是万万不及的,他只消淡淡一眼,便教人魂飞魄散……他对水灵灵的这份痴望看来是要付诸流水了。

铁木儿正自艾自怜,两条飞快的黑影迅速接近他。

“大师兄。”

铁木儿回过神来。“师父交代的事都办妥了?”

“是!”个头黑黝的汉子是快嘴,总是由他答话。

“那咱们就回崆峒吧。”铁木儿十分不提劲。

“大师兄,你是不是也发现青雷剑的下落了?”

“呃?”铁木儿一愣。

“没想到天下传言甚嚣的青雷剑居然在一个女娃娃手里,这天大的消息咱们得赶快回去禀告师父他老人家知道。”黑汉子的声音充满惊喜。

只要他把这石破天惊的消息传回,铁定是大功一件。

铁木儿一凛,方才见到的景象霎时又回到脑海,没错!水灵灵手中正是他师父挂在中堂,全崆峒熟得不能再熟的图样中的匕首。

“嘿嘿!师兄,这是大功一件吧,搞不好掌门师父一乐就把列入继承人选里,到时候,嘻,大师兄,可别忘了让师弟分一杯羹……”阿谀的声音里句句全是谄媚。

铁木儿满心不悦。

他才不在乎那崆峒派的掌门位置,现在的他心里全是水灵灵的倩影。

他虽不想同流合污,但也唯有如此,他才有可能再见伊人一面。

他迅速做了决定。“既然如此,事不宜迟,师弟,快准备几匹健马,我们连夜回崆峒。”他冷静犀利地发号施令。“三师总经理,我要你跟踪他们,记得沿途要做上暗号,那赫连负剑不是普通人,千万小心别被他发现行踪。”

“大师兄果然英明神武!”

铁木儿皱眉,当做没听见。“走吧!各自分头办事。”

在一条阴暗狭窄又污秽的陋巷里,两面“贴”在墙壁上的壁面忽然各自剥落,从中闪出两个打扮蒙头蒙面的人来。

他们说着流利的汉语:“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速速把这个消息送回藩镇王府。”

“嗯。”

两道黑夜似的暗影倏地一晃,融入空气中不见了,陋巷恢复原先的静寂,宛如从来没发生过什么。

半个月后,赫连负剑和水灵灵及会合的侍女司画驰抵海边。

海岸早有一艘楼船泊着,船头挂着四盏雕龙头的碧纱灯笼。

这楼船便是纵横海域,教远近流寇海贼心惊胆战的战船号。

赫连负剑取下马鞍及褡裢交给司画,然后轻往紫骝马的臀部一拍,马儿嘶鸣一声,通晓人意地往另一方跑去。

“你为什么赶走它?”水灵灵百思不得其角,这些天她好不容易才和紫骝马建立一点感情。

“它必须自己找路回去。”这小魔女头脑单纯得很,她大概想也想不到他们这一路不知甩掉多少盯梢的人,让紫骝马走山路是一着故布疑云的棋。

“爷……姑娘,欢迎您回来。”经由司画通知连忙由舢板赶下来的船老大,掩不住一脸兴奋神色,但是在见到水灵灵清丽如天仙的脸庞后也不由怔愣了。

“嗯,今夜吹南风不成问题吧!”他用皮肤感受无声无息的海咸味。

“爷,你还是一样灵通,可这位姑娘是……”他对水灵灵的兴趣远大过这好几年不见的主人。

赫连负剑掀了掀金眉。他的手下从来不曾对他身边的女人发生过一丁点兴趣,杜海的表现非常特殊。

“我叫灵灵,你呢?”水灵灵对这艘船充满无比的好奇心。

杜海居然脸红了。“姑娘叫我海就可以。”

“海,我可以上船去看看吗?”

“当然当然。”从来没人这么客气有礼地征询过他,他紧张得连主人的脸色都忘了瞧。

“我从来没搭过船。”她乌溜溜的黑瞳不住打量船身,这船又高又大,船高两怪,镂花雕叶看似画舫,但左右两舷均装有铁炮,又似战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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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这带海域经常有倭寇出没,装铁炮兵器是为了自保。”“海”言无不尽。

两人上了船,冷不防从船舱里钻出两个人来。

“咦?大哥呢?”

像尊大炮般冲出来的一男一女看起来年纪都很小,男的一张娃娃脸,唇红齿白,眉清目俊,笑起来有股甜稚的邻家大男孩味道。

他一身纯装束,蹬着软底靴,潇洒倜傥,漂亮得教人目不转睛。

而俏灵灵站在他身边的是个淡纱嫩黄绸衫的蒙面少女,她头梳双髻,发心各簪一朵清白茉莉,美人尖下只见一对活灵活现的黑瞳,纤纤合度的腰系关一捆赭黄色绳索,看起来颇为特立独行,飘逸出尘。

傅小沉目不转睛地看着水灵灵,脚胫却被他身旁的少女踢了下。她身形不协,只把一双勾魂摄魄的眼瞅向随后而来的赫连负剑身上。

“大哥,你定是艳遇不断,你从什么地方找来这么清纯的小美人?”他暧昧的眨眨眼,一副没大没小的轻佻样,一边还没形没状地揉弄方才被踢的部位。

他的确被水灵灵的丰采迷失了神魂。

但见她清雅秀丽,风姿嫣然,穿一领白绢衫儿,下身穿婵绢裁制的宽脚裤,白纨袜,镶海棠绣鞋,黑发中分头嵌金环钏,活脱脱是壁画中走出来的小美人。

他上有十二个姐姐,个个风华出众,但和眼前的小美人一比也不由得逊了三分色。

“你的礼貌被狗吃掉了吗?”赫连负剑不喜欢他不敬的语气。

“笨蛋!”蒙面少女暗骂,又“顺脚”踢了他一下。

“我一说话就惹人嫌?”横了老向他施暴的少女一眼,他十分不平。他哪里说错了?他转向水灵灵,“小美人,我该叫你什么?”

赫连负剑又因他那跳脱飞扬的话蹙了下浓眉。

“你信不信我会把你扔下海喂鲨鱼?”赫连负剑脸上虽有关怀之容,字句却是漠然的。

傅小沉完全不惜自己说错了什么?

“蠢。”蒙面少女十分“慈悲为怀”的帮助他这看不透事实情况的小哥。“叫大嫂。”

“大……嫂?”傅小沉的眼珠差点掉下来,凸出的程度叫人想拿只脸盆去盛着,以免掉到地上不见了。

水灵灵原想出声纠正他们,不料却被赫连负剑的手一横,像掩护似地藏进了身后。

“啊!我怎么没想到这点,大哥从来没主动带过女人回黄金城……哇!竺妹把你的雪鸽借我,好让它先回去报讯,叫大伙准备办喜事。”他好不容易抓到一点头绪,乐得团团转,仿佛事实已经成就。

“白痴。”蒙面少女决定和他划清界线,现在这副德性的傅小沉若说出去他是轰动武林的“银枪铁胆”恐怕只会笑掉不少人的假牙。

“小沉,闭上你的狗嘴。”小沉是黄金城里最聒噪的乌鸦,赫连负剑真倒霉,一上船就跟他们碰个正着。

“大哥,我可是就事论事,不过——这一来‘毗天阙’里那些望穿秋水的四大美人不就没戏唱了?”傅小沉犹不知死活地大放厥辞。

赫连负剑真是受够他了。

“海,把这家伙丢下海里清醒一下。”

傅小沉瞠目结舌,一时无法承受他大哥“见色忘弟”的事实。

第五章

“慢着!”水灵灵副我有话要说的坚决模样。

打一上船,都还没进入状况呢,就被狠狠地评头论足一番,又一缸子乱七八糟的话轰得她的头直发晕。

她瞪视赫连负剑傲气又孤冷的眸。“他是你兄弟吔!海里有食人鲨,你没听海提过吗?”

这人一意孤行的毛病又犯了。

“这不关你的事,少插手。”这小魔女到底知不知道他的心偏向谁啊,还出来穷搅和,真是搞不清楚状况,令人气结。

“我最讨厌你这副驴脾气,老古董!”这男人还是那死脾气,一点也不可爱。

“你最好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她愤怒的声音震得他耳朵差点失聪,这小魔女精神好得不像话。

“彼此,彼此!”她反唇相讥。“兄弟间本来就要相亲相爱,兄友弟恭,这是美德!”虽然她和水当当不来那套“相亲相爱”的法则,可一般“正常”家庭不该全是这样吗?总不会蓬莱岛上住的也全是些怪人吧?

在场的人好像听见连篇鬼话,个个目瞪口呆,很明显,赫连负剑在这场“战役”中是屈居下风的一方。

“可想而知,你的人际关系一定很破,你怎能用那种没温度的方式和自己的兄弟说话?你这大哥很失败!”水灵灵一副孺子不可教,粪土之墙不可污,烂材不可烧的不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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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感情内敛虽不是坏事,可闷久了却容易得“内伤”,那太划不来了。

“你废话太多了。”赫连负剑低声咆哮,生怕再一下,火舌就要从口中喷出。

两个人正大眼瞪小眼的僵持不下,傅小沉却从错愕中回过神来,继而噗哧大笑。“踏破铁鞋无觅处,大哥这次是棋逢敌手!”栽定了。

他大哥是黄金城首主,掌东西南北中五城,等于是一岛岛主,虽非冷酷无情得难以亲近,但平常一板一眼,大小原则,生活教条戒律分明,言出必行的赏罚,错对从无人情可言,简直就是个钢铁般的冷血男人。破天荒的,一个清纯如仙女的小姑娘竟敢和他唇枪舌剑,你来我往,而且把他们视若神明的大哥逼得露出窘态。怎不教傅小沉大怀“士为知己者死”的感慨。

他喜欢这看似大胆、正义感十足的小姑娘。

傅小沉笑嘻嘻地漠视赫连负剑那似乎要拧成咸菜干的五官。他虽然一副要杀人的模样,但是傅小沉明白那是他大哥木讷的外表下难得流露的情感。

据他所知,想激怒他大哥,就连毗天阙中那各自“割地为后”的四大美人都没此能耐。

“大嫂,欢迎回家。”这是他最真诚的欢迎词了。

水灵灵可不领情,哼,谁要嫁给这老古董谁倒霉!

她用那叫赫连负剑为之气结,辱没了她的撇肖语气:“我宁可你叫我灵灵。”

傅小沉对她的好感又上一层楼,殊不知蓬莱岛黄金城城主的财富势力足以和当今皇帝朱元璋二足鼎立,天下为了攀权附贵的富贾名绅无不各自钻破脑袋,无所不用其极地想把自己的女儿送进黄金城,飞上枝头成凤凰,只可惜黄金城地处缥缈仙山,除非黄金城的高级首脑们自动出示庐山真面目或引人入岛,否则绝无可能一窥究竟。

看来天下女子非巴着他大哥不嫁的人还是有喔!

“灵灵,这是老六,你叫她红竺就成了。”傅小沉含笑介绍了那颇具暴力倾向的黄绸衫少女。

纪红竺维持她那异于常人的沉默,唯一可叫人确认的是她眼中盈逸的笑,水灵灵才不敢以为自己是不受欢迎的。

“大哥,我们把大嫂借走喽!”傅小沉看惯纪红竺的安静,也不以为忤,自说自话,而且固执地在水灵灵的身上印上大嫂的“正字标记”。

赫连负剑大皱其眉。他怕那只不母老虎听不惯傅小沉的花俏话语又伸爪子张牙舞爪一番,不过他的顾虑纯属多余,因为水灵灵早已和纪红竺手拉手下船舱去了。但反过来说,嫁他为妻真是那么痛苦的事吗?

“小沉,让着她一些。”换言之就是:不准欺负她。

啧啧,傅小沉瞪大眼,半真半假地调侃。“大哥,我和六妹的脸上有写‘恶人’两字吗?”

欺负他未来的大嫂?在他大哥已经到了“拉警报”的年纪和一个他们好不容易看上眼的女性之后?他几乎要一言断定他大哥对这“嫂嫂”的感觉铁定和脸上如木雕的感觉完全不同。

“不准嬉皮笑脸。”赫连负剑忍不住端起架子训他。

“是,大哥。”他仍然笑着。

“把牙齿关起来,大嘴闭上。”这小子真教人愈看愈不顺眼,好似水灵灵一从他眼帘消失,心便不知为何地浮躁起来。

“是,大哥。”他乐在其中地咧嘴笑。

“还有……”

“大哥,不晓得我该不该给你一个忠告?”

“你想说什么?最好不要是废话连篇,我没耐性听你瞎扯。”

“我想你大概忘记了一件大事。”

赫连负剑眯起眼,半带威胁地瞪他。

“你忘了你的毗天阙里还住着一堆‘毒草’,你把大嫂这般水当当的姑娘带回去,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一想到家中那些个由父执辈或人情无法推却而送来的新娘,赫连负剑便老大不高兴。

“我出来这两、三年,她们怎么还在?”

“所以我才甘冒大不讳提醒你啊!”傅小沉自吹自擂,把自己捧得像忠臣。

“多此一举,那小魔妇可不是肯逆来顺受的角色,你小看她了。”连他都毫无所惧了,她哪会把那些矫揉造作的女人们放在眼里。

“你要放她单打独斗?”傅小沉简直不敢相信。

“老五,你关心得太过火了。”赫连负剑冷冷切断傅小沉的话。

“但是……”他大哥也太小觑女人争风吃醋的杀伤力了吧?他家中有十二个醋桶,他几乎都快成为“爱情咨询专家”了。

“赫连大哥,你快下来,这里有好多有趣的东西……”由底舱伟来的叫声打断傅小沉的苦口婆心。

赫连负剑迟疑了一下。

“赫连大哥——”

他的脸色更添了一抹不自在,仿佛正在犹豫该不该走开。

“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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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这下,他不再拖泥带水,人倒弹也似地钻进船中,留下笑容大到无法收拾的傅小沉。

他根本白操心嘛!

一叶孤舟在茫茫大海中行驶了五天。

船一开始往北走,又向东,呈z字型航行,而天气也愈发冷洌。

这些天,赫连负剑心生度日如年的感觉。

打从船启航的第一天起,水灵灵便和傅小沉、纪红竺混了个特熟,三人一见如故,不管吃饭睡觉聊天玩耍全在一起,反倒把他冷落一旁。

刚开始少了水灵灵那喳喳呼呼的笑语,他心想耳根终于可清静一下了,但不久,他发觉自己开始坐立不安,动不动便侧耳倾听船舱底下那如珠笑语里他想念的声音。

他居然想念她——那小魔女的声音,他到底怎么啦?

“赫连大哥!”

他是不是思念过度,有了错觉?

“你为什么不下来陪我们一起玩?”一件小氅外套覆上他的膝,温暖立刻由脚底蔓延上他的四肢。

水灵灵正**吟地站在他身边。

“你上来做什么?风那么大,找死啊!”他看见她不寻常的白脸。

“我好几天没陪你聊天谈心了。”她很想他。

她的晕船症愈来愈严重,而且半夜一直发冷,她怕又是寒毒要发作的前兆。

赫连负剑一把抓起他膝盖上的毛氅,并将水灵灵包裹了个密密实实。“进舱去。”

“我要你陪我。”她细细声坚持要求。

他叹了口气,温柔地把水灵灵抱上自己的大腿,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染红她白玉般的双颊。

“小东西,你知不知道你有多教人担心?”

他似乎是离不开她了,因为在接触到她隔着大氅传出来的柔软身躯时,他那颗放浪不羁的心突然安顿了下来,觉得无比心宁。

他一直在寻觅这样的感觉。

他的世界一直是颠沛流离、分崩离析的,他欠缺一份妥妥贴贴的安全感。

如今他居然在她的身上找到他遍寻不着的东西,赫连负剑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他要把她据为己有。

水灵灵把身子缩了缩,强烈的感受到又由骨子里泛起的冰寒。

“你不舒服?”他轻触她的小手,见她眼神涣散,额头尽冒冷汗,脸白唇青,小手冷得像冰块。

她虚弱地点头,牙齿打颤。“我冷……”

“该死!身体不舒服为何不早说,你以为自己本钱雄厚吗?别忘了你只是只病猫……”他情急如火,口不择言地数落,一面像捧宝物似的抱住她,星火燎急地往船舱冲去。

他把她安置在海豹皮的毛毯上,翻箱倒柜地找寻水灵灵带出来的药。

“药呢?小东西,你的药!”

那冷,由心脏深处冒泛出来,扩散到四肢,她咬着唇,拚命抵挡变成狂痛的寒意,她只觉四肢百骸剧痛。

“药……吃完了……”她气若游丝。

“见鬼!你把自己的身体当做什么?为何不早说!”他丢掉小包袱,恶劣的心情在看见她拚命把青唇咬出印来的同时化成大骇。

他用力撬开水灵灵的牙关。

“我不许你伤害自己!”

他自己的食指送进她的嘴。

水灵灵无法言语,使劲地咬,痛楚排山倒海淹没了她。

赫连负剑无视自己的食指已流下血来,他满眼满怀只有水灵灵。

“小东西!”他饱含痛楚,细腻又温柔的低语,生怕她有一点点差池。“不要死……我不要你死!”觉醒的情愫像巨浪狂涛,淹没着他的心。

水灵灵知道自己被揽进一个宽阔又舒适的怀抱,那怀抱里跳动着强烈而规律的心跳。

在她昏过去之前,她的眼角滑下一颗斗大的泪珠,那不是痛,而是徜徉在梦幻幸福中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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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她确定自己身在天堂——

在赫连负剑钢铁般的指令下,舵工和全船的水手终于赶在夕阳落入大海之前靠近陆地。

赫连负剑抱着被层层包裹的水灵灵伫立在甲板上,只见四目所极处皆是草木青葱的大岛,岛上峻岭奇峰,岩洞四布。船靠近时,更可发现岛上四周满是暗礁伏流,船只只要一个大意就有船毁人亡之虞。

座船吃饱风,半顿饭光景就泊近港湾。

不等船泊好,赫连负剑双足一顿,身形一晃,如箭矢突发斜斜打船舷飘落,然后脚不沾尘,尽检不为人知的密道小径往林荫深处而去。

他一口气奔出半里,在林荫尽头转过两个山拗,才见豁然开朗,山壁夹峙,形成一个天然的山谷。

越过一堵青绿矾石刻砌而成的壁雕,五座呈放射状的巨型建筑物便在眼前。

入正门,又分五院,他穿过松岗、山岛、曲水、竹坞,飞身直往药泉所在的后山走去。

他行色匆匆、身影极快,诸多守卫根本看不清来人是谁就被他一一点倒。

因为毗天阙的地下藏有丰富的硫磺,使得这座温泉一年四季涌泉不尽。

赫连负剑顾不及男女避嫌那一套,迅速剥除水灵灵身上的衣物,直到只剩下一件猩红色的小肚兜。

他抱住她直往温泉里走。

他专注地端详怀抱中的女孩,氤氲的雾气蒸晕了她的发丝,凝视她逐渐恢复健康颜色的双颊和额际凝聚的汗珠……

这样的凝视,一生一世都看不够……

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和摇晃的火把驳影,倏地唤回赫连负剑的冷漠面貌。

“到此为止,谁都不许再走近一步。”

他的命令无人敢违抗,一群人全远远地钉在几丈外。

领头的总管一听到警铃声响马上赶来抓贼,没想到禁地的药泉里竟是他们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主人。

“水情和春情来了没?”他的声音轻轻送出,几丈外的人却如同跟他面对面似听得一字不误。

“主人!”两个清脆的女声躬身应道。

“马上到‘浣花草堂’请紫薇郎过府来。”他背朝众人,唯恐水灵灵的玉体被任何一个人瞧见。“另外,封管事,我要你将‘花萼楼’整理出来,不相干的人一律遣开。”

“是……但是……花萼楼原是替未来城主夫人准备的……”封作啸是不贰臣,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万万不敢忘。

“这件事还要你来啰嗦!”他冷幽幽的声调犀利得沁人心扉。

封作啸全身为之一颤,马上噤若寒蝉地退下,连带一干卫士和婢女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待人走光,赫连负剑发现自己正以一种强而占有的姿势将水灵灵镶嵌在胸膛。

他轻触她的唇,告诉自己只要一下下就好。但唇印才烙下,感情的反应立即凌越理智,他双臂顿时化成铁钳,轻尝转眼变成火热的封缄。

辗转的吻遽成悱恻……吻渐深,纠结,渐缠绵……

他失去重心,两个契合的身体遂沉入透明无人的水世界中……

“唔……唔……”嘤咛的娇啼骤然唤起赫连负剑已瓦解的理智。

他痛苦地站直身子,在她尚未真正清醒之前轻抚去她满脸的水渍。

水灵灵缓缓撑开扇叶般的睫毛,眼底尽是濛濛水雾,她挣扎了几下。

“别动。”他咽着犹然炽热的欲望,眼底的热情狼狈又不舍。

她转动头颅,意识好一会儿才清晰起来,皮肤温烫的触觉和载沉载浮的漂泊感使她遽时回复清明。“啊!我们失足落水了?海里有食人鲨呀!”

她念念不忘那素未谋面的大鲨鱼。

瞪着她红艳艳的唇,赫连负剑嗄哑的低吼:“闭嘴!我没打算再见到你昏倒的样子。”

“人家怕水呀!”她双脚拚命拍水,双臂死死地环住他的脖子,她是一滴水都沾不得的旱鸭子啊!

“有我在,不用怕。”他顺势低头,性感的唇又堪堪擦过她的。

水灵灵一凛,惊愕窜上她俏红的脸,她方才在梦中也有这种似曾相识的触感,自己的**仿佛还残留着那激越的甜蜜。“我……我们在这里做什么?”

她的眸盈满流动的雾气,贴近的呼吸令她浑身发热,赫连负剑情不自禁地掳住她的唇,呓语不清的低叹。“做……这个……”

她睁大眼珠,脸蛋火烧成一片,而且持续蔓延中,她确定自己快变成一只烧烤的鱼了,他根本不是吻她,而是入侵,是肆虐,是甜蜜的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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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甜蜜!啊!瘫软期一过,她的理智回复,怒气也随之水涨船高。“大色鬼!”骂完,手跟着往他的宽肩捶去。

赫连负剑不闪不躲地任她攻击,被小猫抓伤充其量也只是几条不起眼的抓痕,有什么可怕的。“你现在才反应过来,不嫌太晚了些?”

“刚才……原来是真的?你这乘人之危的卑鄙小人。”他竟然偷走她宝贝了十几年的初吻,这混蛋!落井下石的小人!“放我下来。”

他从善如流地把手一松。“遵命!”似笑非笑地看她因气愤而起伏的胸部。

水灵灵拧着眉。他的眼光让她紧张,果不其然,她尖叫了一声,双手交叉护住自己的前胸,下意识地寻求排斥,遂往下蹲去。

温泉的水一直淹到她的鼻端下,她才停止下滑。

赫连负剑啼笑皆非地去摸她那浮在水面上的长发。

“色鬼,不许碰。”好烫的水,她费力吹开飘来荡去的**。(药泉在室外,池内自是免不了落英缤纷。)

“小东西,别闹别扭了,你不是怕水吗?再待下去我可不敢保证药泉里会多个女水鬼喔!”他轻松地倚在岸边,声音带笑。

水灵灵闻方,本来就不够长的脚立刻打滑了下,她吃了口直呛脑门的水,泪马上就凝在眼眶。“不要!”

呜……连初吻,不!二度初吻也被偷走了,她真恨不得宰了他!

看她屈居劣势的表情真是千金难买,可是她那红成熟虾子的脸和身子是不是热过头了?

“过来。”

“你去死啦!”她含糊不清地回答,头晕晕的视野也越来越模糊。

“你不过来,那我去抓你。”他伸出手打算强制执行。她在水里泡太久了。

“好啦。”她昏昏欲睡,四肢像躺在棉絮上。

赫连负剑不等她采取任何行动,游移的手立刻接管了她刚得片刻自由的腰肢。

水灵灵反抗诅咒的话还来不及出口,非常不幸地又晕了过去;当然,这次是热昏的。

赫连负剑才把水灵灵送到花萼楼,还来不及帮她换下湿透的肚兜和贴身缎裤,一阵礼貌的敲门声已经响起。

他飞快用织金压银线乡鸾凤和鸣的锦被覆上她的身子,沉声低吼:“哪个该死的——进来。”

“我好像来的不是时候,不过是你十万火急找我来的。”一个玄衣方巾,举止温文儒雅,玉树临风的男子慢吞吞走进来。

“你到现在才来!”真要等他治病倒不如自备一捆麻绳自尽见阎王来得快。

“有大哥坐镇,什么病人会需要我?”所以他才敢在听到召唤时继续将沏到一半的茶泡好,接着双品茗完毕,才安步当车地过来。

虽如是说,他也治山忽略了躺在花梨木床上的水灵灵。

“你什么时候学来一嘴油腔滑调了?面目可憎!”

“你是因她而怪我?”事情好像不是普通严重,他那杯茶似乎喝得不是时候。

“你以为呢?”赫连负剑罕见的怒气狰狞又可怕。

屈不容开始后悔喝了那杯茶,因为它全化成了汗,他勉为其难地微微一笑。“大哥,她身上有寒毒,而且浸到骨子里头去了,我哪有法子。”根本是存心刁难人嘛,那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回天乏术的事,他又不是吃饱撑着,找这种症头来砸自己的招牌。

“你不救她,我就砸了你浣花草堂的招牌。”这小子八成活得不耐烦了,推三阻四的,他不过要他一帖药方。

他大哥外表像没温没度的石头、感情却藏得很深,即便他们久居黄金城,也极少见到他多一分温情,大家心知他骨子里比谁都拗。

他绝少要求什么,但只要中意的,拚了性命也非得到不可,而且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这里是花萼楼,依照祖宗留下的规矩,这幢楼宇乃替未来的城主夫人准备的,这么说来——屈不容又瞥了眼床上绝色的美人,这小女孩极有可能坐上城主夫人的位置。

“闷骚客你还怀疑啊!就是她没错啦,我们未来的嫂子吔!”绕了一大圈路才赶到的傅小沉又来凑热闹。

他对赫连负剑表明不欢迎的态度视而不见。他见识过水灵灵对他大哥的影响力,既然有靠山就“皮皮”给它混啦!

紫薇郎屈不容挑眉。

“她要有个三长两短、死翘翘,你小心大哥头一个找你开刀。”他们是他肝胆相照的弟兄,见到赫连负剑都还难免心惊胆跳,她竟完全不当一回事,傅小沉除了佩服还是佩服。

这么大反应?这简直是前所未闻的奇闻。屈不容态度立变,自视甚高的眼瞳居然抿上一层亲切。“我来替她查一下脉象。”

“不需要,你把药方箴单留下,就全滚出去。”赫连负剑没好气地喊,这两人招之不来,挥之不去,比烦人的苍蝇更讨厌。

“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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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不要让我重复两遍同样的话。”他的毗天逆耳什么时候变成了有事没事都可来凑一脚的菜市场?

“唉!三哥,咱们还是摸着鼻子出去啦,我还年轻,不想太早死。”傅小沉避开赫连负剑那深沉的鹰眼,准备打退堂鼓。

在他心目中的嫂子还不能为他们“替天行道”、“仗义执言”的这段期间,还是不要太嚣张吧!

第六章

“小妹,你也回‘碧云窝’去吧!”如果说纪红竺仗着她是游浪奇侠的老么,又是唯一女性,而想教赫连负剑对她另眼相待的话,大概得等到太阳打西边出来,所以她压根儿也没想让自己取得特权。

赫连负剑从不表明他其实是心疼这年纪差他一大截又寡言少语得近乎自闭的异姓么妹,只是他不善言词,也不肯轻易表态。

纪红竺扭头便要离开,但是前脚才跨出门槛,一个活蹦乱跳的影子却杵在门边,“哇”地吓了她一个正着。

纪红竺不气不笑,微微一怔后站立不动。

那是个容貌端丽得如白雏菊的小女孩,她恶作剧后看到那倒霉的对象是纪红竺,小脸爬上浓浓的歉意,“竺姐姐,是你呀,我以为是小呆瓜哥哥哩。”

她口中的“小呆瓜”就是那位老爱她小小捉弄人后,替她“雪上加霜”又“锦上添花”的傅小沉。

她眼眉如画,莫约十一、二岁,两条粗辫系着红丝甩呀甩地,直往门里头探。

纪红竺动了下手指头,意喻傅小沉刚刚离开。

“竺姐姐,今儿个家里好热门呀,是不是有客人?”她不肯规规矩矩跨那门槛,硬是一脚踩上,一脚悬空做飞天状玩。

纪红竺点头,眼光往里一瞟,意思十分清楚。

她两脚并拢跳下惊呼。“你是说那个出去像丢掉,回来算捡到的毗天阙主人在里面?”

这问题没有回答的价值,所以纪红竺还是无动于衷以待。

她像个箭头绕过玉屏风便往里头闯,纪红竺完全拦不住。

她瞄了眼由回廊尽头神色忿然而来的高大男人,决定自己应该“功成身退”,她不想再一次进去被“雷”劈,而且是两道雷。

赫连负剑满头大汗、七手八脚总算帮水灵灵穿上襦衣长裙,如释重负的瞬间惊惧发现竟然有人在没有得到他的应允下又擅闯进来。

任谁都无法看清他的动作有多快,他一把便抓住那丫头。

啧!还是个小孩。

“你,做什么?”仿佛来自幽冥的声音瞪得她发寒,一颗活蹦乱跳的心霎时凝结成冰。

“我……”这男人肯定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妖魔,而那躺上床上的漂亮姐姐一定是被妖魔掳来的千金小姐,好人家女儿。

不行,她一定要拯救她逃出牢笼,免得被妖魔给糟蹋了。

她还沉溺在幻想里,如平地起雷的吼声差点掀了屋顶。“甄快乐,不管你在哪里,我要你立刻出现,否则后果自理。”

甄快乐把小脸一皱。讨厌;又比昨天快了一些,她到底有没有自由啊!

一缕黑黝的巨影无声息来到赫连负剑身边,好形诸于外的怒气教人十丈外就察觉到了。

“休想!”虽然受控在别人的掌握里,她依然非常有志气,不屈不挠的抵抗“外侮”。

赫连负剑看见来人,笃定的松手。“来抓人?”

那人阴森的点头,他也瞧见床上的水灵灵,却聪明地不置一词。

“呶。”赫连负剑表明不管事。

“来!我数到三。”他怎会看不见甄快乐那像鳗鱼般滑溜的藏身到屋角,摆明要跟他抗战到底。

“你就算数到头发白胡子长,姥姥从棺材里爬出来也没用!”甄快乐耍小性的撇嘴。

“你真以为我不敢打你!”他冷薄的唇抿过无情,使五官更加深峻,墨绿的瞳因激越变成纯黑,愤怒几乎要烧了整幢屋子。

好可怕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的水灵灵,刚见到这一幕,脑中便闪过这感觉。

赫连负剑捕捉到水灵灵那一闪即逝的惧意,先是朝她温暖微笑,继而二度下逐客令。“老二,家务事回去关起门再算帐!”

“我会。”他咬牙,露出狰狞的颜色。

“你敢?”甄快乐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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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是谁惹事又一走了之,害我满头大汗找人的?”任无我一提到她,情绪就难以驾驭,如狂涛涌波。

甄快乐一反方才畏缩的表情走向这害她每天逃“难”过日的臭男人,她颐指气使。“你蹲下来,看着我。”

她只是半大的孩子,个头矮小,要面对面跟任无我“对质”是不可能的事。

对她的指使,任无我很难无动于衷,他无视赫连负剑错呆的眼神,弯下了腰。

甄快乐慢吞地伸出白白小手,使劲把任无我的脸颊拉成大饼脸,嘴里犹不饶人。“你这风流的花心大萝卜,去死吧!”然后跷头跑掉。

任无我捂着发疼的脸,气血又咕噜咕噜往上冲。这该杀千刀的小鬼还真用力!他忿忿地想,继而追杀了出去。

“还疼吗?”一屋子乱哄哄的“苍蝇”一扫而空,赫连负剑恢复了神清气爽。

“早就没事了。”水灵灵不肯正眼看他,眼珠子瞟来瞟去的盯着自己的手指头玩耍。

“你在生气?”才醒过来谁招惹她了?

“你还好意思说!”这男人是不是没神经?居然还问得出口。

“你刚才热昏过去,难道脑袋烧坏了?”这小东西八成还为刚才那一吻闹别扭呢!

“你才烧坏了呢!猪八戒。”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真不可爱,色狼!

“看你骂人挺有精神的,想必药泉水还真有效。”他考虑是不是该让她多泡几次。

“我差点就呛死了,你幸灾乐祸啊你。”她最见不得他脸上常出现的贼笑,这总让她有被设计的危机感。

“以后每四个时辰泡一次药泉,懂吗?”

水灵灵猛翻白眼。“你当我是杨贵妃啊?春寒赐浴华清池,你得了吧。”明知她是标准的旱鸭子,居然还要她每隔四个时辰受一次罪,免谈!

“杨贵妃?我看你拿瘦不拉几的赵飞燕来比还差不多。”她的身材玲珑有致,该凸的地方凸,该凹的地方凹,一想到她那引人遐思的身材,赫连负剑的脸色愈发深沉。

水灵灵气得满脸通红,发火的漂亮眼珠死瞪着他讥诮的臭俊脸。“你晚上睡大觉时最好多安排几个卫士在你身边,我随时会去砍下你的人头来的。”

小母老虎的爪子正磨牙霍霍向他示威呢!

从业只有他赫连负剑向别人示威,绝不受威胁。“四个时辰嫌短?那就三个时辰浸泡一次,你敢偷跑或找藉口溜走,我会亲自‘陪’你下水的。”

“你怎能这样威胁我?”他把她当成什么?青菜豆腐?稀饭萝卜?

“这里是我的地盘,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他唇边犹带半分浅笑,完全吃定她似。

“赫连负剑,像你这种黑心肝的坏胚子死后铁定下地狱被千刀万剐、油炸水煮。”哈!最好是十八层地狱的刑法轮番上阵教他永不得超生。

“无所谓!不管是下地狱或是到极乐世界我都会带你一起去的。”他若有所指地说。

真是气死人了!“要再跟你多说一个字,我水灵灵的名字就倒过来写。”她索性把锦被盖住整个头,打算来个相应不理,和这种没神经的人说话会短命的!

呵!赫连负剑轻笑。

这小魔女伶牙俐齿,就连赖皮的技巧也比人强,灵灵、灵灵,倒不倒着念有何差别呢?

“起来,我们还有正事要做。”

水大小姐干脆翻身把背送给他看,装作有听没有到。

“如果你打算这样一辈子当鸵鸟,我也不反对。”

鸵鸟?“呸呸呸!狗嘴吐不出象牙,你就不能说句好话。”她掀被见光,露出胸部以上部位,哪还记得刚才指天发誓的话。

真是经不起激!这招数不赖,下回或许可以再回笼着用。赫连负剑闷着一肚子笑。“我饿了,你呢?”

一阵相处下来,他知道她极容易饿,所以他才会主动提议进食。

虽然更夫刚打过二更锣,不过水灵灵的确饿了,而且是饿得手脚发软。

肚子饿是她的天敌。“先说好,是我陪你吃东西,我可没主动要求什么喔!”

真是死爱面子。“快起来,我好吩咐厨房去弄。”

“催什么催,你没看人家的脚还发软呢!”她偏要慢慢来,喔,不对,那不是跟自个儿的肚皮过不去。

“脚软?”他浅敛眉心,只见水灵灵轻呼一声,整个人已被他打横抱起。

“你怎么可以……”她挥舞着双手,碰不也不愿碰他一下。

这小东西真是保守得一塌糊涂,三更半夜谁看得见,就算碰见又当如何?他出声威吓:“不抱好,小心摔下去。”

“你管我!”她偏爱唱反调,心里其实已经七上八下的。

“老鼠来了!”赫连负剑维持着不变的姿势,忽然天外飞来一笔。

“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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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他毋需再多费唇舌,水灵灵反应快速地一把搂住他的颈,生怕老鼠一跳跳到她身上,哪还有半点拒人千里外的样子。

赫连负剑很满意她的表现,自然地亲亲她的发心。“乖。”

本来瑟缩在他怀中的水灵灵因为他这意外的温柔举动害羞了一下,等到他出了房间才蓦然警觉被骗,她应该怒不可遏,不是吗?但为什么她一点都不气,反而有股窝心,备受疼爱的感觉?

昨夜水灵灵累极,昏昏沉沉睡去,好像才合眼不到一会儿就被春情叫了起来。

“小姐,爷请你到大厅。”

“他是谁?有事叫他自己来见我。”任谁都有下床气,更何况她根本没睡饱,管他天皇老子,睡觉才是大事一桩。

“小姐——”春情哪听过这般“大逆不道”的话,小小的心脏差点停摆。

对这么奇怪的小姐她真不知拿她如何是好。

在她们所有人的心中,赫连负剑的地位是可望不可及的崇高,一般人能得主宠召就算半夜也会笑着赶去,一刻不敢迟疑,这小姐不仅无动于衷,竟然还指名道姓要他们的主人自己来,这下子怎么交差去?

半个时辰后,春情使出浑身解数,只差没有求爷爷告奶奶才将水灵灵拐到大厅。

“瞧你一脸不高兴,谁招惹你?”赫连负剑明知故问,存心刺激她。

“为什么你要我来我就非来不可?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尊重?”看他那副爱笑不笑的死样子,她不由怒火沸腾,没错,这地盘是他的,但他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你忘了答应过我的事。”

“没头没脑的,谁答应过什么了?”难道她昨天神志不清的时候答应了他不该答应的事?不会吧!

“你该到药泉去了。”这么重大的事也要他挑明了说,这小魔女到底在不在乎自己的身体。

“为了这件事你就派人把我挖起床?”她吼了出来,却吓坏一旁的春情。

她顾不得赫连负剑,拚了性命的扯了下水灵灵的袖子,婉言低语:“小姐,千万不可用那样的口气跟爷说话。”她的爷是万万冒犯不得的,只要顶撞过他的人全没好下场,虽然这小姐看起来有点奇怪,她还是愿意指点她一下,免得她落得凄惨的下场。

她不打圆场还好,话不说完,水灵灵犹如火上加油。“我好端端的在床上梦周公,没招谁惹谁,你这口气好像错的人是我?”

春情连忙挥手,这下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为了生命着想她还是“惦惦”为上策。

“你去还是不去?”他不但没睡还是数着沙漏生怕错过时辰,不过这小魔女显然不识好歹。

“不去!”她大吼大叫。

春情躲到一旁捂耳朵,这奇怪的小姐吼声一点也不输她的主人,看来好必须去向封总管报告,要他尽快派人将毗天阙各处的屋梁加粗加厚加大,要不然哪天梁柱经不起震……那可怎么办?

“或许你比较喜欢让我扛着去?”他阴恻恻地说,嘴角抿了抹浅浅的自信。

“你是个卑鄙的小人!”“小人小人……”她骂了十几声小人,方才纾解她心头一些不平衡,她简直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而且还是只“恶犬”。

“旧词了,换一点新的。”

真是恶毒!

水灵灵恨不得手上有把刀戳他十几下、几千下来泄忿。

她气唬唬往椅子一坐。

“怎么?”瞧她阴晴不定的脸色,该不会是刺激过头了吧?

一早就大吼大叫的,太花精神了,最可恶的是还没分出胜负,她该死的肚皮居然饿得受不住,叛徒!

“小东西?”她满脸丧气,该不是寒毒又发了吧?

他眉峰飞翘,顿时成结。

“不要叫了,叫魂哪?”仍是很差的口气。

他的眉敛收之间,疑虑尽去。

她还有力气骂人,看来满正常的。

“走。”

“你、你、你也去?”他那副样子分明要押着她去。去!她又不是犯人,更何况和他一道又难免教她想起昨夜的事……他那婉转的吻仿佛不残留在她的唇上。

赫连负剑只见她脸上绯红,说话顿时结巴,略略思索便明白了个中原由。

原来她也并非全然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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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除了我,没人能带你到禁地去。”

骗滑仔!“你当我那么好骗,你有令牌手谕之类的东西吧!拿来!”要不是看在身份不一样的分上,她早冲向前乱搜一通了。

“原来你已经不怕溺水了。”他眼底的笑意愈堆愈高,不过脸上仍维持不动如山的神色。

“你把本小姐看扁了,你听过哪个笨蛋在浴桶中溺毙?药泉又不是龙潭虎穴,即便是,谁怕谁?”把要胁当乐趣也只有这家伙做得出来。

“你可能不记得昨夜就有个‘笨蛋’差点溺毙在药泉里。”

“赫连负剑,我郑重警告你,别再让我听到这个字眼,要不然,休怪我对你不客气。”她怒发冲冠。败北的滋味简直是他妈的不好受。

一旁的春情几乎要晕倒,她把头抵在石柱上,一个头两个大。这奇怪的小姐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她竟敢出言威胁城主,而她的爷却是副甘之如饴的样子,这到底是什么世界啊?难道——她灵光一闪,莫非……嗯嗯嗯,她抬起头打量那两个像小孩讥来讽去的人,嘿嘿嘿……原来如此。屋外晨雾初透,时间还早,她应该可以回房补个回笼觉,而且可以爱睡多久就睡多久,她的爷和这怪小姐在短时间内肯定不会再想到她了。

哼!敢小看她,扮猪吃老虎谁不会?最好气死那自大狂兼思想顽固的臭家伙。

水灵灵从药泉偷溜出来后,尽挑人少又僻静的路走(被逮回去的话多没面子),管他三步一守卫,五步一岗哨,论武功,她是“青青菜菜”的三脚猫,论“溜功”全明教没人及得上她,再说毗天阙这么大的一座宅邸,只要她存心玩躲猫猫,就不怕被抓。

她干么要逃?说来又一肚子气,好歹她是个姑娘家,身子“不小心”被“瞄”过一次已经是不得了了,赫连负剑那死家伙还意图让她再“失身”一遍,逼着她非褪下襦衣外裤才准下水。

就那么两句话工夫,他的坏脾气又一发不可收拾,哼!要唱反调就干脆唱到底,她才不想“一元槌槌”地楞在那边接收他的魔音传脑咧!

她的肚子早饿得前胸贴后背,当务之急是先找些东西来填五脏庙,其他的再做打算,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

她拦下一个侍女。“你篮子里的蛋给我两个。”

那丫环正从养鸡寮捡了新鲜的鸡蛋,一见是他们城主带回来的客人,岂有不给之理。她特意挑了两颗看起来最大的鸡蛋递给水灵灵。

嘿嘿,她很久之前就想吃一碗软嫩嫩的蒸蛋。

嗯,不错,今天的太阳够大,做蒸蛋应该不成问题。

她找了块沙地,掏出随身的青雷匕首,挖了两个深洞,然后把蛋埋了进去。埋是埋进去了,可是要多久时间它才会变成一碗香喷喷的蒸蛋。不如在这里等一下吧。

她百般无聊地蹲在地上,而且是毫无美姿可言的两腿分开,手臂支腮,一个呵欠堪堪出口,一道阴影却移近了。

“走开,好狗不挡路。”甜腻腻娇滴滴的斥责声出自一个贵妇口中。

她的脸藏在侍妇打起的华盖(相当现代的伞)中,桃红的襦衣饰满花纹,颈挂金嵌珠玉项链,打二十四褶的王裙,春葱似的白皙玉手上带着翠玉镯,十指各戴纯金饰的戒指,纤纤地拎着一条彩绣花蝶的手巾,富贵逼人。

“把你的象腿拿开。”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的女人,哼!居然骂她是四脚动物!更可恶的是,她的象腿正踏在她的“蒸蛋”上头,糟蹋食物是会被雷公死槌的吔。

“你竟敢骂我?哪来的野丫头,我非把你的上司找来,叫他给你一点苦头吃不可。”她一开口,鸡猫子鬼叫,哪还有半点“贵气”。

“老女人!”水灵灵站了起来,看清她的面孔。

其实她一点也不老,应该说是成熟,精工描绘的眼、眉、唇,花钿金钗插得满头珠光宝气,美则美矣,不过她看起来好似和金银珠宝有仇,要不然哪个女人会有事没事把叮叮当当的“石头”挂出来招摇?

那贵妇人气得浑身发抖,死鱼眼翻来翻去,白白的牙像磨刀似。“你跟天公借胆啊?竟敢污蔑我?”

水灵灵也用死鱼眼回瞪她。“别生气嘛!鱼尾纹跑出来看人了。”

“你这伶牙俐齿的贱人,来人,给我掌嘴。”她把那条手巾当做水灵灵的脖子,捏得指头差点断掉。

在她身后的两名保镖立刻挺身而出。

“我劝你们最好夹着尾巴快逃,要不然……会死得很惨喔。”竟敢有眼不识女泰山?她水灵灵可不是那种人畜无害的欧巴桑,有人敢骑到她头上来,就别想吃完兜着走。

“臭丫头,老子一掌就打得你满地找牙。”两个大男人根本瞧不起这个小女孩,要一脚踢飞她简直牛刀小试。

“我最讨厌狐假虎威的走狗。”她掩鼻,好像面对的是一堆米田共。

“找死!”杀机起,杀手出。

当一个人的鼻梁上顶着一样来路不明的东西,而那东西看起来有点诡异,又有点可怕,被要胁者,首先考虑的一定是自己的性命安全问题,如今他们面临的就是这种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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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别说本小姐没事先知会你们,我手上这玩意叫霹雳雷火弹,如果你敢保证自己的身体比墙还壮的话,不妨来试试。”这样够善良了吧!

两个大男人面面相觑,心里吊了七上八下的十五个水桶,犹豫不决。

“猪喔!两个男人对付不了一个吃奶娃儿,我花钱请你们来吃屎的啊!”贵妇人横眉竖眼,气得只差没口吐白沫,哪还顾得了形象。

两人又互看了一眼,这摊要吃不下来,饭碗大概砸定了。

若为饭碗故,生命皆可抛。

“饭桶!”水灵灵括机一弹,电光石火间一蓬青色烟花射中一堵墙,烟硝爆炸声和石墙同时倒塌,震住了不起众人。

那两个保镖目瞪口呆,身子僵硬,便被下了防腐剂的木乃伊,拙得一塌糊涂。

水灵灵潇洒地吹了吹括机的口径管,不消说,是收到“毁墙警猪”的效果了。

一群不到黄河心不死,不下黄泉不掉泪的笨男人。

不过,事情还没了。

爆炸引来气极败坏的各路人马,其中当然包括脸色“纯黑”的赫连负剑。

贵妇目瞪口呆之余反应还不慢,她一见赫连负剑出现,立刻娇姿动人的投身到他怀中。

“爷,你可回来了,奴家……呜,好可怕的妖妇啊……”

水灵灵目瞪口呆她婉转承欢恶人先告状的恶心样子,心里大骂她不要脸。

赫连负剑无心应酬她的惺惺作态,毫无怜香惜玉地直推开她,直奔水灵灵。

透过刺鼻的烟硝,他主动地抚上她的肩和手脚。“有没有受伤?”他只差没把她像块草皮似地翻过来检查。

他的举动让水灵灵暖烘烘的,她还以为绝对少不了一顿臭骂的。

原来她的赫连大哥也有柔情温暖的一面,她以前真是看错他了。

见水灵灵的一根寒毛也没少,方才夺魂而飞的魂魄慢慢又转回来了。“怎么回事?大家找你找得人仰马翻,你却跑到这里闹事,莺莺哪里得罪你了,把她吓成那样?”

“你是有病还是没长眼睛,问都没问一声就不分青红皂白地骂我。”老拿那张冷脸压人,她活该站在这里被训啊!

“还强辩?是不是你又把霹雳雷火弹拿出来玩?”这草菅人命的魔女,他后悔没强硬没收那枝危险武器。

“喂,你懂不懂‘理’字怎么写?要骂人也必须先把事情搞清楚,想随便丢个黑锅教我背?门都没有!”幸好她反应快,一看到赫连负剑出现就人鬼不知地把“凶器”丢到草丛里,找得到才有鬼哩!

“把东西拿来。”他的表情要命地霸道。

“什么?”凡事一问三不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或许蒙骗得过去。

“我不想把你吊起来打,别逼我做出不人道的事。”瞧她眼睛兜来兜去的转,肯定有文章。

“你搜也搜过,看也看过了,没有就是没有。”才刚觉得这死家伙有一些些好,转眼又故态复萌,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牛牵到北京还是牛。

她推翻自己对他生出的那份好感,准备用和他同等级的棺材脸互瞪。

要摆谱?大家一起来嘛。

第七章

“一面墙不值什么钱,重要的是伤了人怎么办?”怒意的利芒深深种进他眼底,口气怎会好得了。众目睽睽之下,赫连负剑的声音清晰可透,水灵灵只觉颜面尽失。“不过一条烂命,真要哪个倒霉鬼被砸破头也只能怪他时运不济,命该如此。”

太平盛世自然可凡事讲究,要遭遇乱世,一条命比一个石子儿也不值。

把子虚乌有的罪扣到她头上,打死她也不背这黑锅。

“爷,奴家见到她把那可怕的东西丢到草丛里,您搜一搜。”马不知脸长又不甘寂寞的莺莺凑了过来。

她亲耳听见她的爷正在询问“妖女”,很一厢情愿地把它想成赫连负剑为她“打抱不平”,一颗芳心更是紧紧贴到他身上去了。

赫连负剑眼睛一瞟,马上有人替他把霹雳雷火弹长了出来。

“长舌妇,短舌麻雀。”水灵灵恨声骂道。

标准落井下石的小人,报马仔!

赫连负剑眉宇深扣,凌厉的眼神狠掴了水灵灵一巴掌。“还骂人?”他紧握手中的霹雳雷火弹。“小沉,送她花萼楼,不准给她食物,直到她认错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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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赫连负剑!”她狂吼,发出像野兽一样的声音。

他竟敢把她当成一堆垃圾似的决定她的未来,去他熊奶奶的!

咬着牙,她要自己冷静,不许骂人、不许发神通、不许崩溃、不许生气。“你确定这么做没错?”

赫连负剑冷冽寒极的眼犹豫了一下,瞬间又恢复冰霜面孔。

她比他城下的十万大军还麻烦,从来没哪个女人敢骂他,她们连对他说句重话都不敢,但这小东西不知忤逆了他多少次,老把他的话当马耳东风。

这处罚虽稍嫌严厉了点,可是不磨平她那动不动就伸出来的爪子,往后他如何服从带人。

他的理智告诉自己让她吃点小苦头应该没关系。

“爷!”那不识相的女人又黏了过来,嗲声嗲声的把半个身子挤进赫连负剑的怀抱。“你真是太仁慈了,像这贱丫头少说也该赏她几十下军棍,看她还敢不敢耀武扬威、目中无人。”

水灵灵干脆朝她吐了口口水。

他粗鲁厌恶地推开莺莺。“小沉,带走她。”

“大嫂,大哥正在气头上,你别理他,等他气消自然就没事了。”傅小沉赶忙来圆场。

黄金城里没有人会笨到在他大哥盛怒的时候加油添醋的,那无异是自找死路,当然啦——他瞄了眼莺莺,蠢女人当然例外。

水灵灵的心又痛又乱,他居然这般待她。“赫连城主,你会后悔的。”

她的爱恨情仇浓烈极端,看着赫连负剑那决然的表情,她倏觉心灰意冷。

她是魔女,行事完全和贵族千金、一般大家闺秀甚至小家碧玉都不同,或许她任性、邪气、自以为是,可是她绝不能忍受被冤枉,尤其赫连负剑是为了那个假惺惺的女人把过错全推到她身上。

这口气她忍不下去。

赫连负剑的表情因为她临走的一句话大受震动。

赫连城主。她脑袋里打着什么主意呢?不知为何,他竟有丝心慌——

“爷……”莺莺这“屡战屡退”的“自动贴布”又黏上来。“到我的小竹楼坐坐,让奴家倒杯水酒给你解解闷。”

“走开!”他对女人全无半点温柔,尤其是讨厌的女人。

挥掉她不规矩的手,赫连负剑只觉无比厌烦。

不幸的“自动贴布”重心不稳,波太大,地心引力又强,求救不及的面孔朝下和土地做了次亲密的接触。赫连负剑扭头就走,留下吃吃笑成一团的部下和像四脚蛇在地上扭动不停的莺莺。

“我说傅小沉,你完成命令,可以消失了吧!”两手交叉盘腿坐在床沿的水灵灵不客气地下逐客令。

“大嫂,我这么做可是为你好,我老哥要发起飙来没人制得住他的。”根据以往的经验,只有她能左右赫连负剑的喜怒,可这次的罪魁祸首偏也是她!唉唉唉!他聪明的脑袋也正为这件事困扰着,种豆得豆的人如何“救豆”呢?有点难吔。

“我深明大义,不会把帐记到你头上的。”全是那个死家伙的错。她忿忿地暗忖。

咦?他大嫂未免太明理了些,这和她往常的作风相悖,不对劲喔。

“你放心,这点小事还不够份量让我寻死寻活的。”她不是那种逆来顺受,受了委屈就以泪洗脸的懦弱女人,她崇尚以牙还牙。

“这才不愧为我心目中的偶像嫂子。”她眼底那两簇狡黠的光芒就算白痴也看得出来。

随她翻云覆雨去吧,他大哥那旧思想、老传统的“鸭霸”行为需要一个具致力“革命”的暴力份子来制裁他。谁叫他们兄弟全是自扫门前雪的那种人,要“拯救”他大哥也只有她了。

他那死是死道友与贫道无关(也就是让她去充当炮灰)的眼神和贼笑全落在水灵灵眼中。

这混帐和赫连负剑全是一丘之貉,他以为她智能不足,笨得再去自取其辱一次?看谁葫芦卖的药有料谁就是赢家喽。“我好累,想休息了,小哥,男女授受不亲,你该不会想待在这里看我宽衣解带吧?”她露出自认为“妖娆”的妩媚笑容。

傅小沉顿觉头皮发麻,寒毛直竖,鸡皮疙瘩掉满地。

如果他嫂子那调调称之为“风情”的话,他倒认为叫“疯情”比较贴切些。

“我还有事……”还是脚底抹油出去呼吸新鲜空气比较卫生。

“不送。”她巴不得他早走早超生。

听着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水灵灵如鲜花初绽的脸马上枯萎,她拉开锦被蒙头就睡。

她要储备战斗力,报小人仇。(去他的君子报仇三年不晚,三年后死人的骨头都可以捡起来打鼓了,谁兴记仇记那么久?吃饱撑着啊!)

“她气坏了吧?我那样待她。”赫连负剑在他住处附设的书房里瞪着傅小沉说道。

“这倒没有。”相反的,她理智冷静得有点——过火。

傅小沉跷着二郎腿,啧啧地喝着由他大哥桌上拿来的莲子红枣茶,还是一副吊儿郎当样。

“没有?”不可能。在他这样待她后,那小魔女竟无动于衷?也没气得砸东西或喊着要杀人?不对!

“你离开时,她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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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亲爱的大哥,不要婆婆妈妈好不好,早知如此,你刚才又何必凶她?”真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无聊嘛!“哎呀!别瞪我,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她睡着了。”

为了怕有负所托,(其实是替自己的小命着想)他可在事后又掀开屋瓦瞧了个清楚。

“不,我放不下心。”那小东西层出不穷的花样他领教过,没看到她的人,他什么都不确定。

唉!这不是摆明跟自己过不去?傅小沉摇头。他大哥刚则刚矣,什么都要比人强上一等,连感情这码事还需要一根大榔头来敲。

看赫连负剑急急赶去的背影,他把最后一口茶喝尽。

看来没他的事了。窗外春光亮透十分,是个好天气,好天气嘛——最适合找个好地方睡回笼觉。

她躺在他胳膊上,头发往后飞泻,一张清灵精秀的脸完美地呈现在他眼前。看她甜净如谪仙的面容,谁也不相信她也有泼辣任性不讲理的那一面。

他经常被她撩拨得怒气冲天,但更多时候他是宠溺她的,用一种不为人知、全心全意的珍爱来爱她。

她明白吗?显然和他的认知有段距离。

小东西呵小东西!他俯下头在她的额和双颊都吻了吻。她可知道她给他的是一份多么强烈的感情?

水灵灵睡得迷迷糊糊,仿佛觉得有轻润如蜻蜓羽翼的东西拂过她的颊,她的心朦胧地漾起暖烘烘的喜悦,她下意识地伸出小胳膊,揽住赫连负剑的脖子。“当当,快别淘气了,好痒呢。”

感觉太真实,逼使水灵灵激动地睁大迷濛的慧眼。

“你……你在做什么?”

“我在吻你。”赫连负剑深情地说。

她结巴了,刚醒过来的脑子还不是很管用。“你……为什么脱我的衣服?”她动弹不得,安安静静地张着痴醉的眸凝视他性格的脸。

“嫁给我。”他简短有力的请求着。

他的唇在她胸前移动,暖暖的气息像电流奔窜过她每根纤细的神经,她只觉得浑身发烫。

她眼睁睁瞧着自己罗衫被轻褪到腰下,身体倏然变得僵硬无比。“嫁给你嫁给你,干么脱我衣服?”

从来没有人教过她云雨之事,她懂得的那些吉光片羽全是从下人丫环们闲聊时偷听来的,正因为似懂非懂,她才非打破沙锅问清楚不可,更何况这死家伙才刚跟她吵了一架……啊!她居然忘记这等大事。

“色狼!”她大叫一声,乘势推开意乱情迷的他。

“你发什么神经?”他虽然不是风流潇洒的美男子,可被女人从床上踢下来却是生平第一次碰到,该死的第一次!

水灵灵跳起来,气势才形成,头却狠狠地撞上天篷,上头全是硬邦邦的实心木板,这一撞马上撞出她一泡眼泪。“呜……都是你不好啦!乘人之危……呜……”

赫连负剑把她抱进怀里,哭笑不得地轻呵她的发心。“你这毛毛躁躁的脾气什么时候才会有长进?”

她垂下睫毛,鼻子轻轻抽气。“都是你不好啦,全是你害的,你当着那老女人的面让我难堪。”她已将那件事视为生平最大耻辱。

他的拇指心有规律地搓揉她喊疼的地方,另一面把下颌抵在她散发柠檬香的头顶。“小东西,要讲理,我是一城之主,你当着众人面前让我下不了台,这叫我以后怎么带人?”在这里,他是法律,也是公权力。

“反正全是你的理由!”她忿愤地扭头想离开他。

“不如咱们来份协议吧。”轻轻拉回她,赫连负剑这次将她搂得更紧,双臂如铁交错,锁住扭动不安的她。

“协议?”

他捧起水灵灵的脸,深深地凝视她,这完全掳获、迷惑他的小东西,要不是他必须先安抚她的情绪,只怕又要情不自禁地恋上她那恍似会笑的唇。

“我是男人,在外头你必须尊重我的意见和决定,要是回到家里来,就全听你的。”

水灵灵皱皱眉头和小鼻子,表情没有赫连负剑想像中的开心。他有些吃惊,难道这样还不够好吗。

“怎么?”他担心地问。

“你经常在外抛头露面吗?”

抛头露面?“嗯,还好。”他想工作时自然有做不完的事,他不想理自然也有人接手,不过被形容成抛头露面实在有点那个……

“还好是什么意思?”

真是追根究底,标准的水灵灵脾气。“意思就是不多。”

她拍手,大喜。“那也就是说你要听我话的机会比较多喽?”小事多过大事,自然她就占上风了。

赫连负剑轻易地想透这层缘由,不禁莞尔。“你要是嫌日子过的无聊,毗天阙里有你想做也做不完的事。”

她脸上登现喜色,如鲜花初绽。

说实在的,她最怕闷了,以前在家里三不五时还有个水当当可以陪她说说体己话,来到这里,春水、春情、扬琴、司画待她虽然也客客气气的,但她总觉得缺少些什么。

赫连负剑细策地发现她难以言喻的寂寞,他闪电地啄了她一下,微笑慢慢从他眼底消失,起而代之的是突发的柔情,他的嘴唇往下移,痴缠锁住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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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他不会让她无聊的;他会给她一个属于他们的娃娃。

安静了好半晌——他突然想到什么。“小东西,这次半途绝不准再赶我下床,我没办法再临时撤退的。”

“你……说什么?”她带喘地抬起酡红如醉的眼。

“没……没什么。”他猛然觉悟自己是多此一举了。

他的笑容温柔如梦,灵活的手指褪去她最后一层束缚……呵,她多美丽啊,他可能要花上一生的时间才能和这样的美丽相对……不过,他一点都不介意。

“废话说完了?”赫连负剑不耐烦地从桌上抬头。

今天是每个月最忙的一天,帐册、大小事项申请单核批,原先他不在时全由老二代管的所有业务、商埠内的大小事也全堆成山的一大叠流水册,他一心想尽快把公事结束掉,不过才个把时辰,他已经渴切想念起不灵灵的笑脸。

他已经忙得一心二用,偏偏不识相的傅小沉又进来插科打浑,说的全是言不及义、狗屁倒灶的芝麻绿豆事,任他脾气修养再好,也受不了。

“大哥,你再给我白眼看,眼珠子可就保不住了,息怒息怒啊。”傅小沉全没个正经的把两个袖子甩来甩去,委委屈屈地往旁边用力坐下。

“你那‘扫愁坞’没有一件足以要你操心的事吗?成天往我这里跑?”他的名下产业都不比他们任何一个人少,可就整天只见傅小沉不务正业的在他的毗天阙晃荡,真是叫人想不通。

“你这里大红灯笼高高挂,美女如云,妻妾成群,我那扫愁坞凉地荒野,连个可看性高一点的美人都没有,你叫我怎坐得住!”小气巴拉!就止于眼睛吃吃冰,他可连美人们的小指头都没碰到。

“是吗?”他压根儿不信。“你要真喜欢全送给你吧!”那些吵死人不偿命的聒噪女人简直叫人退避三舍,而且自从他回来后皆挤破头的想单独见他一面,求他临幸,他早已烦不胜烦。

傅小沉马上跳起来。“开玩笑,想我傅小沉天真无邪、冰清玉洁、守身如玉,要让那些如狼似虎的女人们住进扫愁坞,我宁可一头撞死去。”

女人争宠比战争还可怕,更何况是一大群,想他傅小沉正是“豆蔻”年华,若莫名其妙葬身在一群“大鲨鱼”的口中……妈呀……

“既然如此,你还是乘早滚回去,免得耳朵挨拧。”

傅小沉闻言,反应奇速地捂起自己的双耳,眼观四面,全身寒毛全竖起来。“那三贴的女人又来了?”

“三贴”:贴脸、贴胸、贴下身是也。

瞧他英雄气短的模样,赫连负剑又好气又好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啦。”

他这个弟,性子活泼好动,虽也是人家的主子,可半点也没大人该有的冷静稳重,每天嘻嘻哈哈的,惹得佳丽们以为对她们有情,所以会惹出祸事来,一点也没啥稀奇的。

“你真不够意思,一把将我推入火坑,人却拍拍屁股走了,这叫啥兄弟情深?”他嘟嘴又蹶唇,要不是男儿装扮,简直像信用证姑娘撒娇不依的俏样子。

他不在的这一、两年,黄金城的一切事务完全交给老二代理,只除了那些内定新娘们,任无我有股与生俱来的“厌女症”,简直讨厌女人入骨,他虽揽下所有重责大任,却抵死不肯将那些女人纳入翼下,赫连负剑只好找来女人缘奇佳的傅小沉担此重任。

“别烦心了,过些天我会把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花儿们全遣回原籍地,安排她们各自婚嫁,这样,你满意吗?”他笃定、舒适地往椅背一靠,为了安抚傅小沉的情绪,姑且把未定的计划说出来。

“嘿,你不是怕嫂子打翻一缸醋坛子吧?”

“你到底出不出去?没正经的话说个没完。”赫连负剑以为将话说开就没事了,不料傅小沉根本没半点要移动“尊臀”的意愿。

“我都还没进来你就打算赶我走了。”一只打不死的“蟑螂”还没赶走,又来一只,赫连负剑认命把蘸饱墨汁的毛笔一放,仰脸直视梁柱,无语问苍天。进来的是任无我。

“二哥,今天吹西北风啊,要不怎么请得动你?”傅小沉见面就是一顿狠削。

任无我是他们四兄弟中脾气最烈、性子最倨傲的人,他肯移尊就架到毗天阙来绝对是有事,赫连负剑一改对么弟的嬉皮笑脸,劈头便问:“什么事?”

任无我轻轻掠过傅小沉身旁,双臂严谨地拢在袖子里,丝毫不睬傅小沉的挑衅。“水师来报,不明船只也没在一百海哩外,数量颇多。”

“打过招呼了?”

“敌明我暗,没有必要。”

“旗帜?”

“没有。”

“是冲着我们来的?”

“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蓬莱岛的海域全归他管,而他的预估也准确异常。

“要进入备战状态吗?”

赫连负剑沉吟。“他们未必通得过全岛周围的伏流暗礁,叫弟兄们准备,但毋需打草惊蛇。”他扭头向傅小沉。“你也回去,吩咐岗哨地勤的弟兄们十二个时辰内严加戒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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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任无我掌管海防水师,而傅小沉理所当然是陆地上的统治者,两者相辅相成,是蓬莱岛安定的重要基石。

“遵命。”傅小沉的俊脸上哪还没有半滴玩世不恭,他英眉尽敛,霎时脱胎成一个足堪担负重责大任的人才。

两人前脚一离开,一阵惊天地泣鬼神的哀嚎声即由远而近的传来。几百万,哦!不,是几千万的“马蹄”,又错了,是人蹄声惊心动魄的破门而入,一群乌鸦鸦的娘子军各自戴笠帽、斗篷或用大丝绸巾包住她们原来的大半面目,敢用真面目示人的全是一些丫环穿着打扮的侍妇,接踵而来的哭泣声和眼泪几乎要淹没了赫连负剑所在的书房。

乱哄哄的声音一下将肃穆宁静的书房炒成三姑六婆的菜市场。

赫连负剑飞眉深纠,沉声厉喝:“安静。”

霎时,佳丽三千乍闻雷劈,如坠底间冰狱,噤若寒蝉。

赫连负剑指着由左右婢女扶着的莺莺。“你说,这是怎么回事?要是讲不出一个正当的藉口,你们就等着领罚吧!”

莺莺掩着已经哭成核桃般的熊猫眼,抽抽噎噎说道:“爷……我……我不……要活啦……”她的眼泪令他更加不耐烦。

“你要寻死寻活前先把问题说出来。”

毗天阙中内外分明,中下层的佣人和侍妾除非接受召见,否则根本不准接近城主工作的核心,她们这一出现,完全违背赫连负剑的规定。

莺莺楚楚可怜地绞着手中的丝帕,眼底有着明显的惧意。

他凌厉的眼神一梭巡,心中忽地一动,离坐而起。

因为畏惧,所有人很自动地分出一条**来。

果然不出他所料。赫连负剑双臂交握,声音宏亮若铜钟。“出来。”

众人一头雾水,不知他所指何人。

“小东西。”他分明看见她头上的那道金箍儿,绝不可能认错人。

“她没来。”有人多此一举的细声应道。

这时她不是该在药泉的吗?难不成又像上回违背他的指令溜出来玩?唉!这小鬼老是以违背他的命令为乐趣,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身子,真是教人头痛的家伙。

“哦?”他好笑地耸眉。“你是要自己出来自首,还是让我进去抓?”

“跟你说她没来嘛!”细细的声音尖拔了些。

赫连负剑可不会错过高挑健美女海中那明显矮人一截的影子,此时,她正试图以蜗速鬼崇地向门口移去。

“啊……啊啊……你是那个小妖女。”莺莺也从她核桃眼中睨见似曾相识的背影。

众人的目光随着她的尖叫一起向后看。

水灵灵讪讪地转回头。“嘿、嘿。”

眼看她就要“落跑”成功,偏杀出个程咬金,那女人跟她上辈子肯定有仇,老搞破坏,啧!

“啊……她她她……”又有个女人开始歇斯底里了。“就是她……呜就是她剪了我们的头发……”

突然有人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大叫,所有的人想也不想地临阵倒戈。(总之,她们也不知道凶手是谁,既然有人挺身出来指证,自然错不了,要不然这天降横祸的晦气要找谁讨去?)

哼!真是功亏一篑,她明明做了万无一失的装备才出发的,居然有人认出她来?真不好玩。

赫连负剑一个大步,就简单的从人群中把水灵灵揪了出来。“你在她们身上动了什么手脚?”

水灵灵一点都不否认。“哼!还恶人先告状呢!老是来这套,真丢脸。”

莺莺忍不下去了,即使这样的行动会大大破坏她在城主心目中的完美形象,她也顾不得了。

她刷地拉下覆盖在头上的绸巾,马上引来一阵哄堂的爆笑声。

赫连负剑则是浓眉深蹙,强忍着几欲爆发的笑意。

莺莺居然——居然是个光头。

原来她乌云似的长发早不翼而飞,一个头像参差不齐的草皮,她红肿的眼里又冒出两泡热泪来。“哇!我不要活了……”

原来一个娇艳欲滴的大美人成了秃头,她没一头撞豆腐去死真是够坚强的了。

众家美女在看到莺莺的头后全部有志一同的松了口气,阿弥陀佛,她们的“皮草”或许都整修过,但是蒙天之幸,她们都没被整得像她那么彻底,单就这点已是足堪欣慰。

“你为什么这么做?”他极力忍住胸口发酵的笑意。

“想逼供?没那么便宜的事。”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但是想来硬的——她水灵灵偏就一副倔脾气,想用人海战术来叫她屈服,竹子下面等去吧!

“她心虚,说不出理由来,这种心肠恶毒的女人绝不能留在毗天阙里,爷……您一定要替奴家出这口气啊!”莺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捶胸顿足得像个泼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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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闭嘴!这件事我自会处理。”

她那花容失色的模样激起赫连负剑些微的不舍之心。要说恶作剧而剪掉受之父母的头发的确恶劣了些。

“小东西,我再问你一次……”

“我讨厌她。”她不过想出口气,打击魔鬼捍卫她的“疆土”,难道也错了?

“你开玩笑开得太过分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不懂吗?”他的口气渐趋严厉。

一股热热的液体迅速占据她的眼眶。“你偏心,帮着这八婆来骂我。”

这小魔女惹怒人的本领真是天下第一。“道歉!”他一把扭住水灵灵的细胳膊。“我要你为自己的行为向大家道歉。”

众怒难犯,尤其是女人。更甚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明白女人一旦钻了牛角尖,再可怕的事都做得出来,为了水灵灵的将来,他非磨平她尖锐的小爪子不可。

水灵灵恨恨地抽开手臂。“我没错,为什么每次都要我低声下气的道歉?赫连负剑……你休想……我这猪八戒!去死啦!”

她口出脏话,吓坏了那些自许为名门千金的女人们,众人张口结舌,失去了反应的能力。

赫连负剑气歪了。在他认为她只是个闹脾气的孩子,顶多要她当众道歉,事情便可不了了之,不料她抵死不肯认错,这就有点不可爱了。

他的唇蠕动,水灵灵已经噼哩啪啦抢走他的话。“我知道你一定又要罚我禁闭了对不对?不用你说,我自己会去的……”她忍不住泪流满面。“我讨厌你……我要回家啦……”她抓起袖子哗啦啦擦掉一大把眼泪,反身便跑了出去。

第八章

那个笨蛋、饭桶的赫连负剑又当着那么多“魔鬼”的面前训她,他哪知道她们像一群打不死的蟑螂,她只有一个人一双手,要拚命保护他不被“诱拐”、“污染”有多难哪!

“赫连负剑是天字第一号王八蛋加三级!”水灵灵气冲冲地胡跑乱撞一阵,随即来到岛上极荒凉的山崖上,她不禁放声对着苍穹呐喊。

她的声音像跑了七千里路那么喘,乱吼乱叫完,脚一软,便跪坐了下去。

“哟——”

真是人倒霉放屁也砸脚后跟,她这一坐下,竟扭到脚了,她胡乱揉捏一通,心情差得像远空愈聚愈多的阴霾。

“到底是我重要还是她们重要?赫连负剑真是混帐、混帐透顶……”她指空划地,红通通的腮帮堆得老高。

“蠢丫头!当然是我重要……”冷不防地,阴恻恻的暗哑声从她头顶响起。

她居然一点都没发现有人靠近,实在是太粗心大意了。

但,已来不及——

一双猛力的手在她还没回过神来的当儿,即将她往下一推,她倒栽葱似地直坠海底。

“哼!蠢丫头,这就是你得罪我的下场。”莺莺面向大海,站在山崖的最顶端,如夜枭似的声音充满报复后的快意。

黄金城城主夫人的位置是她的,谁都休想分一杯羹。哈哈哈哈……

赫连负剑立刻发现水灵灵不见了。原先他以为她只是赌气把自己藏起来让他着急,一直到午膳前才发觉不对劲。

“毗天阙的每一寸土地都找遍了,她能到哪里去?”就连扫愁坞、浣花草堂、连地阁和碧云窝他都派了亲信去找,消息仍是零。

他像热锅上的蚂蚁,心中一股脑簇涌而上的焦灼几近教他窒息。

任无我、屈不容、傅小沉和一向甚少出碧云窝的纪红竺全聚集在他的书斋里,众人的眼珠子全随着赫连负剑踱来踱去的身子转。

“大哥,你这叫自作孽不可活,自掘坟墓嘛,我们好端端的大嫂被你气跑了,看你要拿什么赔我们?”傅小沉一口气把碗中的清酿梅子茶喝光,擦擦嘴后开炮了。

他一点都不同情赫连负剑。

女孩子嘛,全是娇滴滴的花儿,应该拿来怜香惜玉的,像他大哥这般没情调又不知情趣,还把到口的肉弄丢,根本不值一文钱的同情。

“大哥,一室不治,何以国家为?”一个老婆都留不住了!唉!屈不容直对赫连负剑摇头。

“你们说够了没?要是满意了,给我加派人手搜索去。”他怎么会有这些专门落井下石的兄弟,真是苍天无眼。

“大哥,你也不能光坐在这里等消息,怎么我们就该劳动双腿去奔波?”不知死活的傅小沉斤斤计较着。

纪红竺丢了个“白痴”的眼神给他,这当口没被暴躁的大哥五马分尸已经是奇迹,居然还有人笨到在狮子身上抓跳蚤,真是七月半鸭子——不知死活。

果不其然,赫连负剑着火的眼神凝冻冷幽。“那个小魔女有三长两短或意外,你们就准备把皮绷紧一点吧!”

“啊,天理何在——”傅小沉还想继续“伸张正义”,却被其余三人掩口、踹脚加大白眼伺候。“呜……呜……”

正当四个闹得不可开交时,有人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爷,奴家知道水灵灵姑娘的去向。”

来的人正是莺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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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要不是傅小沉对她先入为主的印象太差,他真想好好地报答她“救命”之恩。

原来荼毒他的人全弃他如敝履(破鞋是也),放手的放手,收脚的收脚,把关爱的目光全移到报马仔莺莺的身上。

突然接收到那么多眼神,她不禁轻颤了一下,顺了顺气。“奴家不知各位爷们都在这里,唐突之处还请多多的海涵。”

赫连负剑耐心等她的社交辞令告一段落,用震碎屋顶的怒吼声喊道:“快说,你是在哪里遇见那个小魔女?”

莺莺嘎然止了笑。这样毛躁得两眼泛红的赫连负剑她还没见过,不禁有些气虚,两片菲薄的唇颤抖得像秋天的落叶。“奴家……奴家见灵姑娘划着一艘小舟出去了。”

赫连负剑登时喜心翻倒,也不细究。“竺妹,把你的丑八怪借我。”

丑八怪是只体型庞大的肥乌鸦,它是纪红竺养的宠物,也是找人的高“鸟”。

他根本不等纪红竺有任何表示,即如旋风似地刮出书斋。

“那只笨鸟能做什么事?”傅小沉不看好那只以食为天、奉睡觉为己任的丑乌鸦。

纪红竺二话不说又踢了他一脚。这家伙,打狗也要看主人,换成是鸟难道就不用吗?没大脑的饭桶。

傅小沉被暗踢可不是三天两头的事,他早练就金刚不坏之身,只闲闲回过头朝她扮了个吊死鬼脸。“暴力份子,小心嫁不出去喔。”

纪红竺回报他的是另一记胫骨踢。

莺莺见目的已达到,正想开溜,不过她的如意算盘显然没打好,她只觉眼前一花,自己就被团团包围住了。

“你刚刚说谎。”屈不容的口气是确定的。

他曾官拜中书郎,头脑自然是一流的。

“我大哥因为过于关心水灵灵,心才会乱掉,否则哪有那么容易就被你诓过。”傅小沉接着说道。

“人不知,己莫为。”正确的说法应该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只是纪红竺有简言少语习惯,六个字对她来说已经是破例了。

“招来。”任无我迫力惊人,他那人见人怕的钟馗脸即使无表情也很骇人。

莺莺心跳一百,冷汗涔涔从额头掉落。“奴家好心没好报,反被倒咬一口。”

“反咬一口什么?”屈不容咄咄逼人。

有关水灵灵失踪的事,他们可一句话都没提到,会自己承认的人,除了作贼心虚还是心虚。

汗水进入她原本漂亮的汪汪大眼中,这下真的成了“汪洋”大海了。“你们……不要……逼我。”

听她这么说,四人又故意往前跨一大步,缩小了包围圈子,摆明非问个水落石出不可。

“冤枉……要屈打成招啦!”莺莺被逼得无路可逃,精神濒临崩溃。

面对歇斯底里的神经质女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找块布塞住她的嘴,不过,他们面临的是非常时期、非常情况,自然得使出非常手段和非常忍耐。

他们不屑打女人,所以傅小沉很无奈的拿出一根羽毛。

“刁妇,看搔。”说毕便往莺莺的胳肢窝搔去。

莺莺花容失色,连嘴唇的胭脂也掩不住她脸上失血的速度。

一时之间,整个书院内外响遍杀鸡似的叫声。

这时,在洞门大开的门外站着看傻眼的封管家,他用两根食指塞住耳朵,唯唯喏喏,连眼神都是小心翼翼的嗫嚅。“二爷、三爷、小爷、小小姐……”

屋里仍是一片“厮杀”声,谁也没注意到他的存在。

想来一定是声音太小了,他再次鼓足真气,用两倍于平常的音量吼叫。

效果显而立见,他们终于发现他的存在。

“什么事?”任无我冷眼问着。

“大厅有人要求见大爷和水灵灵姑娘,可是他们都……”他连答话也没敢放肆。

他们城主只是原则多了点,只要不悖情理法什么都好商量,而这个二爷却教人发自由衷的害怕。

封作啸在毗天阙当总管的二十几年间,最庆幸的就是他不用在像任无我这样的主人下讨生活,每每想到这点他总会无限怀念三代积德的祖先,阿弥陀佛!

“拜贴呢?”

“客人说他远从中土而来,有十分紧急的事要拜见爷,亲自面告。”那巨人似的头陀还身带铁链和一根方便铲,教人望之生畏。

任无我沉吟了一下。“你请他到小花厅坐,我见他。”

封作啸连忙打躬作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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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水宽天阔,万顷波涛如水镜,此时骄阳已褪,碧空纤尘不染,偶有沙鸥翔起翔落,扑水捕食,碧海中只见一艘华丽官船,船头旗帜鲜明,卫从铁盔银甲,织锦铺盖的甲板上坐着戴着面具的锦袍人,而他身边缠绕着数个衣着暴露,状似波斯人的金银红褐发美女,她们或扭着水蛇腰或剥荔枝、或拈葡萄、或抚琴,皆极尽己能的取悦那面具人。

“王爷,前方三海哩处发现一艘可疑的船。”来人单膝点地,双手呈上一只式样奇巧的伸缩望远镜。

面具人懒洋洋地接过,由镜孔望去。

半晌,他漫不经心的态度忽有了巨大的转变,他挺身由花豹皮椅上直起身子,一手粗鲁地赶走献殷勤的美人,宛如面对垂涎已久的猎物,浑身散发凛然威猛的气势,可那萌发的威吓也只维持一瞬间,下一刻,他将望远镜丢回那卫侍的怀中,庞大的身子顺势又躺回。

“王爷,方才属下看清楚那船里有个姑娘家。”他吞吞吐吐。

“是吗?”他顺手搂来身段妖娆的红发美女,尽情调笑。“我瞧见的,和你有点不同,小船里不止一个人。”

那迅速登上小舟的男人轻功盖世,显然身怀惊人武艺,最教人难忘的是他的脸。而他——藩镇王偏巧就记得这张只见过一次的脸。

“小的该死!请王爷降罪。”原来还沾沾自喜的脸霎时蒙上一层惶恐。

他没能领教到他的罪罚,另一个穿着一模一样的哨兵又匆匆而来。

“王爷,左舷,右前方的探子全部回报,五十海哩外有数目多达百艘的大船正往这个方向前来,预计一个时辰会到达。”

面具后的鹰眼精光一现。“都是什么人?”

“少林、武当、崆峒、昆仑、峨嵋、华山、丐帮、连远在天边的海南派也有,几乎包括了十大门派,另外……还有魔教的人。”

“儒、道、释、魔,全出动了,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观。”他径自摩挲美女滑嫩的胴体,双眼绽放神秘莫测的光芒。“魔教?他们又是为了什么而来?”

他对明教的兴趣远远超过一场可能即将而来的腥风血雨。

“吩咐下去,起锚,离开。”

他心中自有打算。

鹬蚌相争必有一伤,而他铁定是得利的那个渔翁!

没有什么比头被灌了铅似地胀痛更教人难受,水灵灵头昏眼花,全身皮肤像要脱裂的蛇皮,胃部感到恶心,却又吐不出什么东西来。

她睁开眼,白花花的日光被一堵强健如神的躯体挡在她的视野外。

“不怕,小东西,我在这里。”他无限怜惜地将水灵灵搂在怀中。

“赫连……大……哥。”她的声音暗哑破碎,眼底有着乍见亲人的不敢置信和惊骇。

赫连负剑心如刀割,他迅速拿出腰际的水袋,含了一大口水,然后依向她。

清凉甘甜的水下喉,水灵灵终于有了些真实感。哇地一声,豆大的泪肆无忌惮滑下她面颊,滴滴皆灼烫赫连负剑的心。

这样孩子似哭倒在他怀中的水灵灵太陌生,她那刻划在秀丽眉睫的脆弱,令赫连负剑万般心疼,一腔侠骨柔情悉数化为不舍,他恨不能代她受痛楚。“不哭,没事了。”他用从来不曾轻启的温柔抚慰她。

他将嵌入他怀里的水灵灵轻轻推开些,单手撕下一截衣袖,然后沾了些清水,轻缓地擦拭她额头已呈干涸的一道伤口。

水灵灵咬唇扭脸,却没有喊痛。

她的坚强分外令人不舍,尤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赫连负剑发誓,他一定要把那个陷害她的凶手抓出来。刚开始,他或许被感情蒙蔽了理智,但他也不傻,在寻觅的过程中,不合常理的蛛丝马迹破绽百出,及至发现昏迷的水灵灵,他完全确定自己的假设。

一个存心要逃走的人会天真无知的连救命清水都不带吗?更何况她身上有数道摩擦的伤口。

真相已呼之欲出。

他不会轻饶那加害水灵灵的刽子手,绝不!

“我知道你倦了,睡吧,等你一觉醒来,我们就回到家了。”他在她的唇上,印上失而复得后激动却带压抑的吻。

她被吓坏了,他不能再任自己的激情如猛浪地刺激她。

她静静地任他搂着,一颗慌乱的心逐渐回到妥贴安适的地方,她依恋地紧紧靠住他,万般言语已是多余。

“小东西……”

他叹息的低唤她,眼睫眉宇全是深情!

忽地,赫连负剑属于天生猎人的敏感触觉感受到空气中有不寻常的波动。

他遽然狂动的心教原本已要昏昏睡去的水灵灵蠕动了下。“赫连……大哥?”

“没事。”他牢牢锁住她的身子,让她安稳的栖息。

她虽受伤,但神志是清晰的,四周愈来愈是激越的水浪声和拍翅惊飞的沙鸥,她再迟钝,也明白有什么重大的事要发生了。

一切的预兆皆如此不祥。

她将面孔转向,看见了水平线上蝼蚁似的帆点。

“是船,好多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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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嗯。”数十艘,或许更多。他展颜而笑用笃定自信的眼光安抚水灵灵。“我们有客人了。”

南风顺吹,船只来得极快,领头的一艘船发现了他们。

他们毫无选择地被接上了大船。

“我没事,可以自己走了……”她想阻止他在光天化日下的搂抱行动。

他轻啄她的唇,眼底全是教人信赖的平静。“抱牢我,我们要上去了。”

他足尖轻点船舷,然后凌空驾虚地飞上大船,这般神采奇技的绝世轻功几乎震慑了船上众人。

这样的功夫太过惊世骇俗,许多趾高气昂的带剑高手们纷纷心虚地往后退却一步。

此时,各船的首脑人物也搭着舢板从四面八方而来。

赫连负剑一派从容。“我娘子身子违无法下地,请勿见怪。”

这样亲密拥抱的场面绝不合乎礼教,各派掌门虽瞧不过去,但碍于自己是一代宗师,又不愿失礼,所以各以草草的唱喏带过,倒是那些年轻弟子们纷纷以惊艳的眼光凝视水灵灵那粉艳绯红的嫩脸。

能得如此美人在怀,虽死何憾!

“你们成亲了?”人群中钻出个铁木儿,他满眼俱是备受打击的落寞。

他痴心一颗,早在初见水灵灵的一刻间,已暗自相许终生,不但水迢路遥的百般说服他师父来这一遭,盼的也是希望再见伊人芳颜,好尽吐心中衷曲,谁知道晴天霹雳,惊耗乍闻,琵琶竟已别抱……情何以堪?

对铁木儿,水灵灵完全没有记忆,对他鲁莽的问话,她只觉老大不开心,他们成不成亲关他什么事?无聊男子!

铁木儿那赤裸、充满爱慕的眼光教赫连负剑心里怎么也愉快不起来,虽然水灵灵眼中的认生教他放心许多,他还是不顾众人侧目地把她更往怀中带。

“铁木儿,退下!”崆峒派青阳真人将拂尘一扬,出声吆喝。

真不像话。铁木儿一直是他崆峒最优秀的弟子,怎料他一见到那魔女便行为失常,他把这一切全归咎到水灵灵的身上去了。

铁木儿如梦初醒,注视他师父不善的脸色,和周遭的窃窃私语,他胀红一张俊脸,这才意识到自己逾越了本分。

他无言地退下。

这段苦涩的暗恋注定要夭折。

“赫连城主,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远渡重洋而来是有一事想要和城主砌磋商讨。”着袈裟的少林掌门一怒大师诵了声佛号,开门见山便说。

“这么大的阵仗,你们也太抬举我赫连负剑了。”他冷冷扫过百艘舟船,场面话一句也不肯说,更无礼地点破他们居心叵测的目的。

一怒大师脸皮虽有些挂不住,可是毕竟也是蹈风踏浪过的人,更何况他又被公推是这次行动的主导人,不由得避重就轻地说道:“老衲是世外人,穷兵黩武是我少林派所不齿的,但是一旦有破坏武林平静的妖派魔道出现,我们也不会视而不见。”

赫连负剑很不耐烦。“我没空听你唠叨一些脸上贴金的话,你有话直说吧!”

一怒受他一顿抢白,气也不是,恨也不是,霎时只见他一张老脸敕敕抖动,青白交替,一柄禅杖铿锵作响,显示心情十分激动。

想他一怒在中原备受各家崇敬爱戴,谁敢给他一丁点气受,而这黄金城主不仅不卖他的面子,甚至在各大门派面前让他下不了台,此仇不报非君子,这梁子是结定了。

素来以个性暴躁见闻的青阳子排开众人。“一怒大师,对这种给脸不要脸的人,你何必跟他多费唇舌,直接叫他把盘古开天五宝给交出来,还有要他也把魔教确实藏匿的地点说清楚,咱们就放他一马,要不,哼哼……”

“我明教什么地方得罪了各位,让你们赶尽杀绝?”水灵灵把青阳子的话听得分明,气息难平地问。

“你就是魔教余孽?”一怒炯炯的目光锁在她身上。

这样一个水灵清艳的姑娘竟是魔女,可惜啊可惜。

水灵灵挣扎下地,她几乎明白这些人是冲着什么来了。“大师,你把好大一顶帽子往小女子的头上戴恐怕不止是看我明教不顺眼吧!”

“铲奸除恶是我正道中人义不容辞的事情,魔教羽党未灭,这就是我们的职责。”

“好个冠冕堂皇的藉口,一怒,当年逼杀我父母的事你也有一份吧,你的目的是要这把青雷匕首,是不是?”她随手翻出青雷,只见阳光下,剑锋淬芒,诡美邪魅,美得不可方物。

各路人马不由全露出势在必行的表情。

水灵灵一哂。人心真是试探不得,说穿了全为一个财字,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全是人性。

“过多的钱财会迷惑人心,我们不能让你聚敛这些上古宝贝,然后再招兵买马重振魔教。”一怒句句掷地铿锵,众人发出的欢呼喝采声更助长了他的声势。

“我看你们劳师动众的出海,是各怀鬼胎想分一杯羹吧!”她把玩着闪闪发亮的青雷,眼角眉睫全是不屑。

什么正派人士,全是一群鸡鸣狗盗之辈。

“你这黄口小儿,口出狂言,识时务的话快将青雷紫电、夸父追日剑、娲女补天环和胭脂虎交出来。”海南潇湘师太也不耐烦了。

“对对对……”众口鼓噪。

“诸位英雄豪杰真是太抬举我了,不过那些劳什子的东西即使我否认在我身上,你们死也不会信的,那么,我们换个方式说好了,你们想得到那些宝物——”水灵灵露出她不曾轻易示人的一面,她森冷微笑,豁了出去。“是痴人说梦。”

“你耍我们?”潇湘师太柳眉凌飞。

“我又说你们是猴子,谁耍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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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丫头片子,逞口舌之能,可对你没半点好处,你别以为有黄金城主做靠山就想肆意横行。”青阳子嘴脸全变。

“我肆意横行?滑天下之大稽,我看,恶人先告状的人是你,青阳子,你外表一副道貌岸然,背地贩卖人口,开勾栏院吃软饭,这等下流事你以为没人知道吗?”原来她还念在他身份之尊忍他三分,事到如今,人家都不要脸了,她又何必替他留树皮。

“妖女,你血口喷人,拿出证据。”青筋爆起,恼羞成怒的青阳子动了杀意。

“不错,凡事要讲求实证,岂可随口诬人?”潇湘师太义愤填膺。

“老太婆,你不想我也把你和青阳子不可告人之事抖出来吧?”一对老不修,还同流合污呢!

潇湘师太满脸通红,银牙一咬,恨意遮也遮不住地刻在鱼尾纹里。

赫连负剑低语。“够了,小东西。”

这小魔女真是能干,只两句话便得罪了两个大门派的掌门,这下她在中原根本无法立足了。

“姐姐说得好,说得妙,说得呱呱叫。”水当当格格的笑声透亮透脆,从高高的桅帆处站出来。

剑拔弩张的气氛立时转移了目标。

“你是谁?”一怒大师皱起白眉。

年事已高的他几乎早就不问世事,这一次要不是武当、峨嵋各掌门轮流出动来说服他,他绝无兴趣蹚这趟浑水。

这突然出现的女娃儿,年纪轻轻,却能在众多武林高手中神出鬼没而不被发觉,真可算是英雄女侠。

一代江山新人换旧人,他这趟或许来错了。

水当当恢复她绮年玉貌的粉嫩玉容,着一件素绸衫子,短裤、皮靴,足踝到膝盖上方各用两条皮绳交叉固定缠绕,最后在小腿后系上蝴蝶结,青春俏皮又可爱。

她像只鸟似飞身扑下,宛若天降神兵,又一刻不停地扑进水灵灵的怀抱。“姐姐!”

亲人重逢是件快乐的事,不过水当当那双暴露在空气中的雪白大腿可教那些年轻气盛的门下弟子们瞧直了眼,有的经不起刺激,两管鼻血长流而不自知。

年轻人乐得眼睛吃冰淇淋,卫道之士的老头们却纷纷发出冷哼,神情罩霜。

“你的人皮面具……”水灵灵劈头就问。

“嘻,”水当当娇憨地拧了一下腰。“我找到一个替死鬼——”她可就乐得轻松。

“太好了!”水灵灵忘形地拍手。

她们姐妹为了虚悬的明教教主之位吃了不少苦头,知道烫手山芋有人接,高兴得比捡到钱还开心,完全把一干人置之脑后了。

第九章

“你瞧,他来了。”水当当遥指一艘战船,俏脸尽是娇喜。战船破浪而来,船头飘着明教的火焰旗帜。

“咱们全教上下通通出动帮你助阵,够义气吧!”水当当手插蛮腰。

果不其然,明教四门、五行旗、五散人、左右光明使全威风凛凛地站在船梢,十大门派弟子不见号令,也只能干瞪眼让他们的战船靠近。

自古正邪不两立,就像猫碰上耗子非拚个你死我活一样,明教这种昭然若揭的行动激怒了所有自诩为名门正派的白道人士。

“弓箭手待命。”心怀怨忿的青阳子发出暗号。

潇湘师太见机不可失,灭魔剿魔全在这一时,她也快速地拔出长剑,准备做一殊死战。

南海门下见自己掌门已经行动,自是不敢怠慢,一时旌摇旗动,余下一些举棋不定的帮派首脑看见有人做先锋,亦不再迟疑。顿时战鼓动天,呐声如雷,嘈嘈切切的金鸣铁撞声直冲九霄。

明教教众也不含糊,全部倾巢而出。

峨嵋、昆仑诸派掌门围战赤手空拳的赫连负剑,胜之不武又如何?他们是豁出去了,这场战争他们只准赢不能输,万一落败,不止他们个人名誉扫地,就连各门各派的光荣传统也将毁于一旦。

混乱中,青阳子将水灵灵逼到船舷。所谓无毒不丈夫,被一语道破的私情令他在各大门派失了面子,这股怨气说什么他也要加倍讨回。

撇开一门宗师的身份,他非除掉她不可!

“纳命来,小妖女!”武功这玩意儿,水灵灵实在不行眼见战事如火如荼,每个人都自顾不暇了,又有谁能顾了她。

她慌而不乱。“杂毛老道,你想要我的命,你自信有这能耐吗?”

“魔女,你死到临头还嘴硬?把青雷乖乖交出来,本山人还可以考虑留你一副全尸。”

“好宽宏大量的慈悲心肠啊!杂毛老道,你当我水灵灵那么好骗——”她从颈项中掏出青雷。“本小姐有项毛病,你要我往东,我偏喜欢往西……你想要青雷剑,再投胎吧!”

他气得脸红红绿绿。“找死!”既然撕破脸,他便露出原来的狰狞面目,痛下杀手。

水灵灵轻盈躲过他一击,跃上船缘。

朔风吹得她衣裤都鼓胀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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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她的脸上写着视死如归。“本小姐就算找死也轮不到要你动手,死老鬼,别忘了,你会死得比我难看,想想你回到中原后变成众人喊打的落水狗模样吧!”她格格而笑。

青阳子怒火攻心,一口气差点就顺不上来,他阴沉着老脸,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置水灵灵于死地。

“杂毛道士,便宜你了!”她虽然很不甘心,不过谁叫自己的功夫不济,旱鸭子投水,只有死路一条,如果有来生,她一定要先学会游水。

倾她毕生最美丽的姿势,像只翩翩的蝶,水灵灵纵身跃入海中——

“小东西——”被逼到另个角落的赫连负剑狂吼。

只差那电光石火的一刻,他便可突破重围。赫连负剑被激怒了,他们竟敢伤她,他们——竟——敢——伤——她——

他的小东西不能出事,她必须好好的。

因为心神俱碎,肝胆欲裂,他的动作停了那么一拍。

高手过招岂容丝毫分神?他的身体顿时被数把利刃穿过。

鲜血怒喷出喉,衣襟登时湿了一大片。

赫连负剑目眶发红,愤怒比刀刃加身更念他难忍,他嘶裂地狂吼一声,真气如排山倒海贯注在那些反留他体内的武器,他是抱着一拚生死的决心,如猛虎出闸,只听见惨叫连连,伤他的人个个双眼暴凸,七孔流出黑色的血,经脉尽断,死状奇惨无比。

真气波及处,人人俱伤。

众人大骇,被震慑得目瞪口呆,竟没人敢再往身边靠。

赫连负剑看也不看一眼遍地的横尸,赤手拔掉身上的断剑残刀,无视汩汩外流的血柱,随即纵身跃入滔滔大海。

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若为两难,宁愿情殉,不离不分。

厮杀依旧惨烈……

这时,遥远的水平线外出现点点黑影,那是任无我精心训练的水师。

他接到苦头陀的示警,在燃眉之急赶了来——

雨雾茫茫,漫天飘飞,海上血肉横飞杀戮已告停止。

沙滩绵亘,海浪涛涛滚滚,仿佛世纪初开,天地一如恒初的宁静。

迷蒙的天空下,跪倒着衣衫皆湿的赫连负剑。

“谁敢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揍得他满地爬。”嗄黯的嗓子,粗哑难辨的咆哮。

他蓬头散发,发梢还滴着水,被盐水浸泡太久的眼睛红肿不堪,唇髭下巴煎熬出一天一夜未修剪的胡渣,他形容憔悴,脸色苍白。

自水灵灵落水后,他根本不肯上岸,任凭众人劝得唇焦舌烂,他只是疯狂,不要命的找。

“反正我已经是这副德性,也不差多挨你几拳。”傅小沉努力睁大自己乌青的眼眶,手轻触一边高高肿起的嘴角。“大哥,可以停止了,这样徒劳无功的搜索一点用都没有,你看咱们派出了多少人,日以继夜的打捞,就算被鱼啃得剩下骨头吧,大伙兄弟们啥也没找到,更何况你自己也只剩半条命。”

费尽力气,他们三兄弟才联手把赫连负剑从水中挟持上来,为止,四人全挂了彩。

任无我和屈不容见情况不对,一个藉口要清点伤兵损失,一个拿明教来当挡箭牌,各自带伤夹着尾巴逃之夭夭,乱没兄弟义气的撇下他这老实汉。

劝不回他大哥,回去肯定有顿乱棒拳脚伺候,但想劝回他死心眼的大哥……唉!倒不如一棒敲昏他还比较快。

做人好难呐!

赫连负剑面向大海,凝视来来去去的潮汐,一个劲地低语:“她是只旱鸭子,她怕水……这水那么冷,她怎么受得住……那小小的身子……”他用两手抱住头,痛不欲生地弯下身躯。

她怎么可以选择这样绝情的方式消失?怎么能?灵灵,灵灵,小东西,你太残忍了……

他的心因为痛到极点,已经干涩的眼反而一滴泪都挤不出来。

傅小沉沉默而动容。

情是何物?他不懂,真的不懂,深深凝视他大哥那惨淡凄厉,五内俱伤的神情,只觉满腹恻然。

他选择了闭嘴和离开。

现在的赫连负剑不需要安慰,不需要温暖,而是安安静静地独处。

傅小沉走到远远的一旁,傍着斜风细雨坐了下来。

眼前的景物逐渐清楚,水灵灵腰酸背痛地翻身坐起。

她确定自己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你再醒不来,我就准备要派人去选棺材了。”八角窗前的倚楼坐了个朱罗衣裳的男人,绣黝紫金花,脚蹬软锦透空靴,左右手大拇指皆带搬指,富贵逼人。

“你带那种粗劣的面具一定很不舒服吧?”尽管头还有些儿晕,不过,她的眼光可没变差。

那男人怔了怔。“你瞧出我戴的是人皮面具?”

“这种粗制滥造的玩意儿我五岁就会做了。”她们姐妹假扮波斯教圣女多年没露出马脚,大部分该归功她做的面具巧夺天工,令人无法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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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这人脸上的面具虽精致,但在人类最脆弱的下眼睑和唇部却都留下显而易见的缺点,这样的东西顶多只能算是次级品。

“真正的上品面具可以戴一整年,就像自己的皮肤一样,如果我猜的没错,你这面具必须天天拆下来透气。”她的头不晕了,一谈到她的“专业素养”,水灵灵就煞不住车。

“我可以答应你留下养伤,但你必须用你的手艺来回报我的恩泽。”他眼中不断闪动惊奇,言语却还是大咧咧的。

“这点小伤要不了命的,再说,我也没打算留下来,至于我的面具可不是阿狗阿猫要拿就拿得到。”她中气有点虚,但身为明教人的骄傲她还是有的。

施恩和挟恩是两码子事,不能混为一谈的。

“你若想单身回蓬莱岛,目前绝不可能。”他很笃定地玩弄手上的搬指。“因为北京和黄金城相隔千里之远,舟车劳顿不易,更何况你怀了身孕。”

“怀孕?”水灵灵的眼珠子差点保不住地掉下来。“我的肚子里有娃娃?”她将掌心贴上依然平坦的小腹,一脸不敢置信。

“你该不会连自己怀了三个多月的胎儿都不知道吧!”这未免太那个了一点。

“三个月?不可能啊……我们明明……”她的脑袋像风车似迅速转动起来。“难不成我昏迷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你该感谢我随船的御医天天用旷世奇药延续着你的命,要不然,就算你侥幸落水无恙,寒毒攻心也非死不可。”

照这情形,这恩情还不是普通的小。但是——“我有病,肚子里怎可能孕育出健康的孩子?”瞬间被激发的母性将她的心情扫入谷度。

“你是健康的,不过瘦了点。”

“我的寒毒……”

“宫廷的御医可不是三脚猫的蒙古大夫,更何况你身上的寒气已被逼到四肢,剩下的就不是那么难事了。”

她大喜,但仅止一下,笑容又随即烟消云散。“你救我,也知道我是谁,为何却把我带回北京来?”

这人行事怪异,难以捉摸。

“我高兴。”果真!

他要的东西,绝无理由空手而返,他可以放弃争夺青雷紫电,可是总要带点什么回来吧!

水灵灵下了床,她试了几步,身体并没有特别不舒服的地方,于是她大无畏地走到那人的面前。

“我猜想,你一定要我感恩你的一时‘高兴’救了我的命,对不对?”

“你不太笨嘛?”这女孩的确和他养的那些侍妾爱妃不同。

“你要求别人帮忙都这么不可一世的嘴脸吗?”这人除了有钱外好像零优点。

“头一次,我原谅你不知者不罪,但,没有下次了。”他的眼睛放出两道精光淬利的锋芒。他生平没求过任何人,尤其是女人。

水灵灵心头的一把小火也冒出头。“不用跟我打官腔,我不吃你这一套的,你或许不是普通的平民老百姓,可呼风唤雨是你家的事,别把我算进去。”

他喜欢把威胁人当成乐趣,她可必要在一旁锦上添花。

水灵灵径自找了座位歇腿,完全无视他喷火的眼光。

“你是头一个敢不经过我允许就坐下的女人。”他不怒反笑。

这小女娃非常与众不同,平常人要敢触犯他禁忌的逆鳞,只怕早被送进狮笼里喂狮子去了,但她却敢在他面前侃侃而谈,面无惧色地据理力争,这样一个小女人——他对她的激赏由迅速消长的怒气中表现出来。

“你很烦吔,我坐个椅子你也有话要说,真有够罗哩叭嗦的。”她瞪他一眼。单凭这点,他就不及赫连负剑通情达理。

赫连负剑从不在芝麻绿豆的小事上要求她,他或许有些耿直,嘴也笨,甚少说什么甜言蜜语,但是他令她安心,他捍卫她、宠溺她,用属于赫连负剑的方式珍惜她。

她心中不由泛起又酸又甜的感觉;她有多久没见到他了?

相思成田深种,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不要得寸进尺。”说翻脸,坏脾气的嘴脸立刻跑出来,啧!

“如果你喜欢周围的人都对你卑恭屈膝,极尽讨好,那么,就算你这里是金窝银山我也不稀罕。”每天要面对这种嘴巴坏,眼神吓人,动不动就爱生气的人,打死她她也不干。

有好一会儿,他是沉默的。

“说来说去,变成本王求你留下来似的。”他的声音里有那么一丝兴味。

“有求于人就要有求人的礼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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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礼貌?”他呛了一下。“好吧!哪——告诉本王你的名字。”

“问别人的名字之前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姓名才对。”才说着又犯。

他终于笑出声来。“吾未见好辨如你也。”

“彼此、彼此。”

“受教了,”他开怀大笑。“本王姓邵,单名一个保字。”

“哈!人口呆。”他不再死板着脸,感觉亲切多了。

“这就是你挂在嘴上的‘礼貌’?”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可也不是全然挨打的一方喔。

水灵灵眉眼弯弯,小嘴弯弯。“初次见面,小女子姓水,复字灵灵。”她躬身福了福。

她虽是草莽出身,可不就代表她不懂官礼。

“免礼。”她微笑的模样如翩翩仙女,人嘛!聪明又伶俐,倘若有这么个妹子似乎也不坏。邵保双眸晶灿,暗自下了决定。

毗天阙外。

“如何?三哥,你又失败了?”纪红竺守在赫连负剑大屋外,拦住担着药筐的屈不容。

“你就没别的词好问了?天天都这一句。”屈不容没好气地薄责。

“你的意思是有好消息喽?”屈不容的个性温文儒雅,从来没见过他生气。纪红竺最爱找他的碴。

“还是老样子。”

她一副可想而知的表情。“事情怎会落到这步田地?”她万万想不到爱情会伤人到一蹶不振的地步。

但是感情要能收放自如,来去潇洒,世上又哪来这许多痴情儿女?

“嘘,小妹。”他作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纪红竺往外走。“其实一开始大哥的眼伤并不重,如果当初和刀伤一起治疗,应该早就没事了,只是他太执拗,我说服不了他。”

那样意气风发、英明神武的硬汉坐卧囚笼;而困住他的却是他自设的心牢。

“他的心里仍记挂着我那无缘的嫂嫂。”虽如是说,她的心口也是悬着疼。

他们都明日,一个人一旦无心再活,即使保得住他的肉体,也是无济于事了。

神仙难保无命人,他们只是尽人事、听天命。

“大哥的心跟着她一块长埋大海了。”屈不容一语道破。“他安心要弄瞎自己的眼,希望能不闻不问不知不觉,把自己的心自闭起来。”

“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

“唯一的法子就是看牢他。”他们只能靠时间的慢慢流逝,能治愈赫连负剑的心伤,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两人相对叹息,怏怏地分了手。

纪红竺无精打采回到碧云窝。

是谁说女孩子家的闺房都该是檀香袅袅,绣纱横飘的,至少,她的绣房可就不是那回事。

纪红竺的房内空空如也,连月牙床也付之阙如,四面墙壁只有一幅不具名人士的山水画,除此而外,别无他物。她掀起门上挂着的撒花葱绿软帘,迎面便扑来一团黑漆漆的东西。

“姐姐,竺姐姐,我回来啦。”

“‘呱呱’!”

“好姐姐,想死我啦。”那黄喙黑羽的乌鸦居然口吐人言,还撒娇的扑进纪红竺的肩头,啄脸磨耳,亲热得不得了,宛如久别重逢。

她轻敲它的脑勺,微嗔道:“你居然还知道要回来?”

半年前,也就是水灵灵失踪后,她这只养了十几年的乌鸦也跟着不见了,当时整座黄金城全为了赫连负剑心性大变而闹得人仰马翻,她伤心了好久一段时间,只盼它哪天又自动回来,盼着盼着,居然有志者事竟成,就在大半年后的今天,被她给盼了回来。

“你给我老实招来,这些日子你风流到哪去了?我好想呢!”

“天地良心,我也很想早点回来,我飞了大半个海洋可不是为了玩,你知道我晚上看不见……”“呱呱”安稳地在她肩头坐了下来。

“喏,你最爱吃的葵花子。”她宠溺地抓出一把葵花子。

“喔!竺姐姐,我好爱你。”它的精神又来了,一阵拍翅乱叫,就着她的手大快朵颐地享受它回家的头一餐。

吃饱喝足,它乱没形象一把的四平八稳地睡在纪红竺的腿上。“啊!还是回家好!”

“你这张嘴还是一样油腔滑调。”纪红竺拿它一点办法都没。

“啊!对了,对了,我有十万火急的事还没告诉你。”它双翅一展,倏地又跳起来。

“干么?看你语无伦次,颠三倒四的。”它虽然聒噪,但有时候也满有用的。

“水姑娘,灵灵……我见到她了,她被一艘吓死人大的船载走了,走远了。”

纪红竺双眼一亮。“你见到水姐姐?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现在人呢?”

“呱呱”傻眼。“我飞了很久,晚上睡在船桅上,那上面有个臭家伙,每次见到我老拿东西丢我……”

“‘呱呱’,我问的是地点,我嫂子,她平安吧!”

“我不知道吔。”它很努力“摇头”。“有些时候我从船窗口望去,她总是一动不动的睡觉,啧啧,这种睡法可是很容易得痔疮的。”

“‘呱呱’,你完全没讲到重点。”她索性抓住它的翅膀,面露要胁。

这样不清不楚,模棱两可的消息会教人抓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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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他们上了岸,我看到四处都是人和马车,那里的牲畜个个马眼看人低,借问个路或休息一下都不肯,还用臭鼻孔的气喷我……他们那地方一点人情味都没,我只住了一夜就匆匆赶回来报讯了。”它说来满腹委屈。

“真苦了你……”不过,它还是没把她真正想知道的重点讲清楚。

水灵灵究竟是死是活!

她的脑筋迅速转动。“如果我们再重复走一次同样的路线,你有办法带我到那个城镇吗?”

她大哥的情况一日坏过一日,他们曾有意要帮水灵灵立一个衣冠冢,却遭赫连负剑极力反对,他坚持不相信水灵灵已不在人间。

不管她是死是活,活要带人,死——就算是骨灰,至少也能安慰她大哥,甚至令他死心。

这样总好过他不死不活的生活在虚无缥缈里。

她必须让她大哥再重新振作起来。

国不可一日无君,城不可一日缺主……

“竺姐姐,我才回来,还没喘口气。”它哀叫。

“你已经喘过好几口大气,吃饱又喝足了,再说这次有我和你在一起,你紧张个什么劲儿?”

“这一去,会不会又要我挨饿受冻?”它余悸犹存,它的鸟肚皮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傻蛋!我会叫人准备你最爱吃的紫葡萄和葵花子,安啦!”它真是瘦了一圈。她有些心疼。

“一言为定。”偏着小头问。

“你不相信我?那所有的东西减半。”

“什么?鸟以食为天……”它呱呱大叫。

纪红竺一把将它捉下来,满脸得逞的神情。“如何?去是不去?”

“我还有什么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唉!它好苦的命呐!

风流云转,秋日渐深,寒意一日烈过一日。

每天,赫连负剑总要到海边来坐上一段长长的时间,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着浪花翻来覆去,看着一无所有的沙滩。

“小东西!”

水灵灵不在。回应他的依旧是滚滚浪涛的排浪声,然而,今天有点什么不一样的感觉渗透在空气中,远远传了过来。

——是交错笑语。

然而,风一过,又什么都没了。

是错觉吧!

自从水灵灵不见之后,不管在月夜、在依稀飘着她身体幽香的花萼楼,在任何她曾踏足的地方,他总会仿佛看见她娇俏灵动的身子,衣袂飘飘,亭亭玉立……

“跌跌,你的眼睛为什么下雨?”一双小手冷不防攀上他的膝。

赫连负剑大大地悸动了一下。

他知道海滨附近住着许多渔家小孩,他们全是一些善良淳朴的好人家,自从他天天往来之后,那些渔户的足迹便甚少在这里出现了。

也许是他们体谅他的心情,刻意避了开来,也许是他那些大惊小怪的弟兄们下的命令,不准闲杂人等靠近。

总之,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外人了。

他把这小孩归诸是渔户人家的孩子。

“是海沙——”白沙挟着海风刮进他的眼,或许是这样,或许是——

“我帮你吹吹。”他自动自发,一点也不怕生的攀住赫连负剑的颈子。

那样粉嫩柔细的胖小手触到他,赫连负剑心情一荡。“你——是谁?”一股孩子般的乳臭味钻进鼻孔,这应该是个小小娃儿吧!

“娘叫我念念……”他口齿不清,有着好听的童音。

这些日子以来,他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主动开口说过话,念念那胖嘟嘟的小手和软绵绵的身子令他坚硬的心不由自主的柔软了下来。

他的出现,分担了赫连负剑难以言喻的寂寞。

“念念几岁?”

“几岁?”他把小头偏了偏,小小心地瞄了眼远远宁立在一隅的人影。“不知道。”

这问题对他来说,太难了。

“哪——你住哪儿?”

“船船。”

赫连负剑感觉得到他口气中的兴奋。“你见过我吗?”抚摸他柔细初生的毛发,赫连负剑心中充满着喜悦。如果他的小东西还在,他们应该也有这么大的孩子了。一思及此,他又不禁恻然。

“念念第一次看到跌跌。”他好动得很,一下玩扣子,一下扭来扭去,没一刻安静。

“你长得漂亮吗?”

他格格地傻笑。“漂亮,娘说念念像跌跌。”

第十章

“可以让我‘看看’你的脸?”这小小孩勾起他的好奇心。

他又瞄了瞄人影。“娘说好。”

赫连负剑不是没听出他的语病,自从这小孩一出现,他的心便莫名的蠢蠢不安起来,好像,好像春天要醒过来的感觉。

他用心代眼,万般细致地捧着念念的小脸。

触手处,尽是一片晶润柔腻,和水灵灵一样。

“很可惜,我无法看见你长什么样子。”赫连负剑颓然地放下手。

“没关系啊,跌跌有金眉,念念也有啊!”他大胆的用小食指点了下赫连负剑的眉。

赫连负剑心头遽然一惊。“金眉毛?你刚才叫我什么?再喊一遍。”阴晦从他唇边逸去,双手不自觉地加重力道。

念念不安地扭了下身子,求救似地。“娘!”

小孩子是敏锐又聪明的东西,赫连负剑那前后不一的态度,念念很自然地由他肢体中察觉了。

“你娘在哪里?”赫连负剑脸色发白,神情紧张。

念念扁嘴,快要哭出来了。“娘,跌跌捉得我好痛。”

幽幽的叹息声传入赫连负剑耳中。“干什么和孩子过不去!”

他下意识地松手,念念滑溜地一钻,摇摇晃晃朝着那窈窕的人影迈步走去。

赫连负剑惊喜欲狂地急转身。

昔日的痛苦还烙在心版上,他以为今生今世都要带着那烙印,如今,难道老天爷明白他的苦,将他日日夜夜思念的人儿还了来?

狂喜如烈火,狠狠烧炙他的五脏六腑,他陡喊:“——小东西!”

尽管眼中泛泪成河,尽管狂悲狂喜似要从她身体中爆开,尽管人事已非,水灵灵还是不顾一切地投进她几乎要思念成疾的温暖胸膛。

“真的是你……”他笑中带泪,情难自已,用面颊摩挲她的发心。“我的小东西!”

曾经以为,今生心已无着处,情受已灭……老天!她合该是属于他的。

她泪流成海的笑,把头颅颤抖着深深埋进他的怀抱。

她懂,她懂,那相思,那苦楚,她没少受过一点,所以她才千里迢迢的找来,她要她的幸福。

“娘,跌跌,念念也要抱抱……”被冷落在一旁的赫连念剑满地乱跑,这该入画的美景里怎能少了他。

赫连负剑带着甜蜜幸福的笑容抄起吃干醋的小人儿,将他生命中最爱的两个人圈入怀中——

朝阳高高地升上了水平线,海浪缓缓游来,吞没了两双倚偎的足……

幕终

好啦,咱们将那温馨天地留给苦尽甘来的一家子,合上书本,悄悄离开吧!

——离开之前,先把眼眶里摇摇欲坠的“目屎”擦干净,别再乱感动一把的。

——讨厌,自扫眼前泪,不许看人家的目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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