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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辱往事》


相关说明

文革文化大革命的简称。

起止时间:966年5月至976年月。

是建国以来最动荡不安的阶段,也被称作“十年动乱”

或“十年浩劫”。

红卫兵全国性的以大、中青年学生为的群众性造反组织。

实际上据我所知,好多三四十岁的人也戴上红卫兵袖标当红卫兵的,好多一字不识的文盲也有当红卫兵的。

王洪文曾提出将红卫兵与共青团并,因为那时共青团组织已经完全瘫痪。

红小兵类同红卫兵,是小学中的造反组织,革命小闯将,因为少先队已经瘫痪,能参加红小兵的,相当于少先队。

造反派全国性的以造反为要手段的群众组织,参加者好多是红卫兵,但不仅仅是红卫兵,因为其中也包含了好多工人农民。

从省到县的公检法、各大学、基层各街道办事处、各人民公,当时全部都被造反派夺权,因而瘫痪。

许多珍贵的文物和宝藏,以及大量非物质文化遗产,也都毁于造反派之手。

造反派全部是群众自发组织的,因而帮派很多,各派之间又因各种原因互相论战,到后来发展成武斗,动用刀枪棍棒,乃至步枪冲锋枪,有些兵工厂甚至开出坦克大炮互相对战,死了很多人。

造反派都有一个很左的名称,多用毛席诗词中的着名词句命名,我小说中所写“全无敌”

战斗队、“从头越”

战斗队,便是典型的命名方式,其他如“云水怒”

战斗队、“风雷激”

战斗队、“冲霄汉”

战斗队、“尽开颜”

战斗队等等不一而足。

除此之外,也有用数字命名的,比如“85”

战斗队、“226”

战斗队等。

黑五类黑五类子女的简称。

系指地分子、富农分子、反革命分子、坏分子、右派分子这五类专政对象的子女。

属于阶级敌人,不能参加红卫兵、不能入学(工农兵大学)、不能招工、不能自由恋爱结婚,只能老老实实接受革命群众的管制和批斗。

不过此一称法在农村极少使用。

四类分子地分子、富农分子、反革命分子、坏分子的统称和简称。

需要强调的是,四类分子是从土改后就有的,并不仅仅是文革时才有。

四类分子使用较多的是农村,城市中少见。

是农村阶级斗争的对象。

可教子女“可以改造教育好的黑五类子女”

的简称,能当上可教子女的,要有与家庭做斗争的突出事迹才行,必须要揭发出父母或其他亲友的反革命罪行,而且这罪行是之前没有暴露的。

当上可教子女后,无一例外的都要上台参与对父母或其他亲人的批斗,打骂并牵着其游街等等。

戴帽不是动词,是政治名词,意指戴上四类分子这顶政治帽子。

摘帽与戴帽正相反,意指摘掉四类分子帽子。

摘帽始于979年,分之九十以上的四类分子在这一年被摘掉四类分子帽子,剩余的极少数四类分子于982年底之前全部摘帽。

狗崽子城市中的黑五类或农村中的四类分子的子女的蔑称。

批斗这是文革时期的专用手段。

多采取群众大会和游街的方式进行,被批斗的人要长时间在大会上低头弯腰,革命群众可以自由地上台对其进行打骂污辱,比如打耳光,往脸上写字,往嘴里吐痰,往脖子上挂大牌子,挂臭鞋,往嘴里塞臭袜子、塞草、塞粪便等。

挨斗的人只能任人打骂污辱并给予配,不许有丝毫抗拒,不然会招来更残酷的虐待。

批斗行为并不止于文化大革命结束的976年,而普遍结束于978年,有些地直到982年还在进行。

批斗并不等同于公审公判,前者多数情况下是群众斗群众,后者是法的公检法的行为;前者是鼓励群众上台对挨批斗者进行打骂污辱的,而后者不允许这样;前者往往是斗完了各自家或继续与革命群众共同生产,后者则在公处完后执行逮捕法办。

喷气式批斗会上最常见的体罚姿势。

挨批斗的四类分子要将上身弯下去,弯成九十底甚至更低,双臂则必须从身后向上高高地举起来,并且要长时间地保持这样的姿势不许动一下,否则便被视为抗拒行为,可能会招来更残酷的刑罚。

那姿势很像是游泳运动员听到“预备”

口令时的样子,很累,很屈辱。

游街是批斗会后的副产物。

游街比批斗更残酷,被游街的人往往是五花大绑着,被革命群众用绳牵着,在群众中间游走,群众可以任意对其打骂污辱。

游街如果控制不好,往往导致被游街的对象活活让群众打死。

吊销城市户口是文革中一种对阶级敌人进行的一种惩罚手段。

文革开始以后,好多在城市被打成的反革命分子,全家被吊销城市户口遣返到农村接受专政,有的是到男人或女人的农村原籍,有的则任意遣返到一个农村的角落。

我和父母就属于前者,是到父亲的原籍农村接受专政的。

这些人是当然的四类分子,属于无产阶级的敌人,是要受管制和经常被批斗的。

群专队全称大概是叫“群众专政工作队”,是专门用于对所谓的四类分子中的顽固者进行专政的专业审讯队,其刑讯手段特别残酷。

那时的四类分子不要说去关上几天,就是听到“群专队”

这三个字,都会吓出尿来。

语录的使用那时开会讲话或起草什么文章,开头必须引用席语录一句或数句。

有一个时期,即使是人们生活中互相对话,前边也要先说一句席语录。

八十年代姜昆、李文华的相声《如此照相》所反映的即是这事。

但在农村,只有在正规场和被管制的四类分子必须使用,一般的贫下中农在非正规场则基本不用。

(前引)

(前引)我生在天津,却长在河北,天津对于我没什么印象,到是老家河北给我印象颇深。

那是北方少有的一处水乡,距北京天津都不远。

我出生时,父亲三十一岁,母亲却还不满十八岁。

这样的年龄做妈妈在今天看来很是稀奇,但在五十年代却是司空见惯。

父亲早在读大学之前,在老家农村便已结婚,大学毕业后留在天津城里教书,我的两个姐姐则随她们的妈妈在河北农村生活。

后来爸爸的学生,也就是我的妈妈走进了爸爸的生活。

爸爸和前妻离婚后和妈妈结婚。

我就是这样来到了这个世界。

灾难终于降临了。

文革开始后,因为出身的关系,父母双双被打成反革命,之后被吊销城市户口,带着我被遣返到了父亲的老家农村接受监督改造,于是,接连不断的批斗开始降临到我们一家三口的头上。

爸爸高而帅,但性格内向、被动、懦弱。

他的文章写的极好,五十年代的杂志、报刊上经常有他的名字。

妈妈则开放、冷静、大胆。

她什么都想的开,似乎天大的荣辱都不在她的意料之外。

她享受过天堂般的宠爱。<Ahref="">从她上小学起,就有专门的小轿车接送她上学放学。

她也遭受过非人的虐待。

文革的十年,她不知被多少男人凌辱过。

但她始终那么澹定坦然,似乎所有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全如演戏似的只是多了一种体验似的。

妈妈特美,我甚至认为直到今天我也再没遇到过比她更美的女人。

这并非感情使然,是抛开感情后纯粹从姿色上讲的。

最让我对妈妈刮目相看的,是有一,我们小学生停课参加拾麦穗劳动时,一个小学生到河边玩耍时不慎落水。

在附近劳动的恰好是妇女队员,当时当地的女人没有下河游泳的风俗,因而没有女人会游泳。

她们吓的只会大喊大叫,会游泳的男人却全不在近前,我们又全是小学三年级以下的学生,也都不敢也不知如何下水救人,若是再去喊会水的男人来,那小孩肯定早就淹死了。

就在这时,正和女员们一同劳动的妈妈,不声不响地向着河边跑去,一边奔跑,一边甩掉了外衣和鞋子,到了河沿,飞身一跃,纤长好看的身体在空中转了一个角度,然后呈一条直线笔直地插入河水中。

不多一会,那小男孩被救上岸来,捡了一条生命。

就在当天的晚上,全公家家户户都关灯睡觉了的时候,那小男孩的六十多岁的奶奶和他的还是党员的妈妈,冒着溷淆阶级阵线的极大危险,偷偷熘进我家,一声不吭地放下一大包红糖和一兜子鸡蛋,直到妈妈答应收下,才又悄然地离去。

从那以后,出身贫农的那一家人,包括他们的本家七个叔伯兄几十口子人中,尽管斗争十分地积极,可在妈妈被批斗或游街时,再没有一人上台打过妈妈一下啐过妈妈一口。

直到现在,我的脑袋里仍然清晰地保存着妈妈那一路奔跑的姿态和入水那一刻的优美影像。

因为在那个时代的农村,根本看不到女人下水游泳,甚至压根就不相信女人也有会游泳的,而妈妈不仅下了水,而且那入水的镜头竟然是那样的好看,游泳的技术又是那样的娴熟。

(一)

(一)仲秋的傍晚,收工后,妈妈和我正在晚饭,街上的高音喇叭令人讨厌而恐怖地响了起来:“第一生产大队的革命员同志们,晚饭以后,到大场开批斗会,全体四类分子提前到场!”

这样的播音对任何员来说都不陌生,但对于我这样的四类家庭来说,仍不啻一枚响雷。

我和妈妈听到这声音,都没作声,但却都将手中没有喝光的半碗粥倒进锅中,不敢再喝。

这是担心挨批斗的时间过长,憋尿而不能撒的缘故。

距生产队的打麦场距离最近的,就是我家了,房子正对面只隔一条马路就是。

实际上坐在炕头上,透过玻璃就能看清楚打麦场上的一切。

正在青春骚动期的我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想象着过不一会妈妈极有可能又要让人捆绑起来批斗,有恐怖,有羞辱,也有莫名的说不出的另外的感觉。

每过几秒钟我便透过玻璃窗向打麦场上观望,妈妈也时不时地观望。

正值仲夏,晚饭后天仍然很亮,打麦场上最早到来的是一群孩子,在那没有任何娱乐活动的年代,批斗会就成为孩子们也包括大人们最好的娱乐。

我也是如此,虽然我出身四类家庭。

渐渐地,吃过晚饭后的大人们也陆续来到了打麦场。

出身好的员们,男人叨着烟袋,脱了鞋当坐垫坐着,女人们或自带了马扎小凳什么的坐着,或找块砖头当凳子坐着,有的抱着吃奶的孩子,有的带着针线活,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围拢着聊天,孩子们则跑着跳着嘻笑打闹。

四类分子们也到了不少,但他们没有说笑,没有围坐聊天,而是在早到的背着各式步枪的民兵的吆喝下集中到一起,一个个低着头立正站着,没有一个人讲话,也没有一个人东张西望,连双手也紧紧地贴着大腿,象是受过军事训练的一样,一动不动。

那年头,四类分子们被规定不许乱说乱动,四类分子之间,更不许随便交流。

看着时间不早,四类分子们差不多要到齐了,妈妈才在最后一次上完厕所后走到了打麦场,加入到那一堆四类分子队伍中,低下头立正。

“咳!大会准备开始,啊大家坐好了!坐齐了坐齐了,不要吵了!学生们坐这边,员坐这边,快点快点!”

一个小个子胖胖墩墩的年青人开始发话,并招呼着群众坐整齐。

他是革命造反组织“全无敌”

战斗队的什么部长,名叫刘玉石。

这人不太坏。

革命群众并不太理会他的话,仍旧谈笑着,但也慢慢慢腾腾地往指定的地方挪动着。

小孩子们却不管这些,仍旧追逐打闹,一些女人也不断地追着喊着自己的孩子,会场仍然还是那么乱。

刘玉石又在喊话了,“听到没有,批斗会马上开始了,赶紧坐好,快坐好,哎呀老张家的,你不要跟孩子一起跑呀,你个老太婆还想返老还童吗?”

那被叫的女人大声地他,“还你妈个屁,让你妈去返老还童吧,变小了还能给你做小老婆呢。”

她的骂声引起全场的轰笑。

可就在这时,由远及近传递着一个信息:“许还周来了。”

“许还周来了。”

这声音是压低了由远及近地传递,就象一股阴云一般压了过来,人们的嘴和脚也被由远及近地锁住,不论男人女人大人小孩,全都不再吱声,也不在乱动,那些跑着闹着的小孩子赶紧跑到了家长的身边,规规矩矩地依偎在大人身上,即使是吃奶的孩子,也把头紧紧扎在妈妈的怀里,停止了哭闹。

大场的那一头,很快闪出一条通道,“全无敌”

的总头子许还周带着一股阴森的冷气,从通道的那一头走过来了。

这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中等略胖的身材,过早地榭了顶的秃脑袋,一双小眼睛,阴森森透着险恶。

他原是公农村中学的校长,文革开始后便造反夺了权,公的领导班子全被他拿下马来,从此他便成了我们公的皇上。

跟在许还周后面一个扛着罗圈藤椅的民兵,将那把藤椅放到靠近群众队伍最前面的中间位置摆好,不过许还周并没有坐到那把椅子上,而是径直走到那群四类分子的队伍前边。

但藤椅的周围依然一下子空出了一大片地方,群众尽管拥挤异常,但却没有人愿意靠近这把椅子,使得这把本来极其平常的椅子孤零零地静止在直径至少有五六米的空地上,显得十分的不同常。

“让他们蹲下”,许还周站在这群等待着挨斗的四类分子面前,对着身边一个民兵说,声音并不大,但在静的连喘气都听的见的会场,却没有人没听到。

“站成四趟,不不,站成六趟,六趟,快点,快点!”

那民兵大声的命令。

没有任何的罗嗦,四类分子们象是闻声而动的机器人,随着民兵们的招呼,男男女女很快地站成了六路纵队。

“蹲下!”

又一声大吼,四类们象是受过军事训练似的,没有丝毫停顿,齐刷刷地蹲了下去,按照以往的规定,不用人招呼,便都乖乖地将双臂背到背后,规规矩矩地蹲着,眼睛看着地面,静静地一动不敢动,就是偶尔有蚊子叮咬,也强忍着不敢动一下。

许还周开始沿着四类的队伍前边检阅,他穿着一件短袖白衬衫,衬衫扎在牛皮腰带里。

此刻,他将两支手插在腰带上,夸张地闭紧嘴角,乜斜着三角眼,轻蔑而仇恨地盯着他脚下这群四类分子,来地走着。

他穿着圆口布鞋,踩在地面本没有声音,但所有的人却分明感受到了那地动山摇般严重的震颤。

“罗开群!”

他在队伍前边叉开腿站定,声音不大却极其威严地点了这个姓罗的名字。

四类队伍中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应声答应:“有!”

随即站立了起来。

“出来!”

那男子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站到了队列的前面,双手紧紧地贴着双腿,双脚脚跟紧紧地并拢到一起,垂下头,立正站好。

许还周又在来地踱着,又是半天不言声,似乎是有意地造成某种恐怖的气氛。

四类分子们一个一个象是停止了生命的标本,不仅不敢动,甚至连喘气也不敢了。

“刘占元!”

停顿了半天,许还周点出了第二个名字。

“有!”

又一个四类,一名五十岁左右的男子站了出来,和罗开群站到了一起。

一些年轻的员围了过来,在四类分子的队伍周边围成一个圆圈,小孩子们更是近距离地围着,看着许校长点名。

刘玉石部长仍然在招呼着,“过去,过那边去,离这么近干吗?坐那边不是一样看得见,过去过去,别在这围着,哎呀!你们过去!”

在安静的掉一颗针都能听到的会场,刘部长的声音显得极其突兀而且怪异。

但他的话的效果不是很好,仍然有大部分年轻的员和学生、小孩子们近距离地围观。

“鹿一兰!”

“有!”

随着一声尖细的略带南方口音的应答,一名长的十分苗条俏丽的三十多岁的女四类走了出来,站到了先前出列的两名男四类的旁边。

这女人不是本地人,是四川人,是个川剧演员,是随他的丈夫一同被下放到这村的。

她的丈夫也和我爸爸一样,出身不好,大学毕业后在南方做官,文革后被吊销了城市户口到农村来的。

和几个粗蛮的北方农民站在一起,鹿一兰显得更加地纤弱娇小,她也象其他四类一样,双腿紧紧并在一起,低着细细的好看的脖子,战兢兢地等候着发落。

“罗长年!”

“李大有!”

“杜万里!”……已经有五男一女六个四类分子被叫出来。

许还周瞪着三角眼,继续在四类分子的人堆中着,象是今天到农家乐吃饭的人点杀活鸡活兔一样,那一群还没被点名的男女四类们,则就象是待宰的鸡兔一样,全都纹丝不敢动地背着双手蹲着,等待着他的点名。

“郑小婉!”

虽然有意料,但听到这声吼叫,仍然让我全身一震郑小婉就是我妈妈。

妈妈同样按规矩答了一声,“有”,然后起身出列,站到了六人的一边。

群众开始了小声的耳语,“就知道姓许的肯定要喊这娘们。”

“干吗每次批斗会都要斗她们两个女人,这不是欺负人家外乡人吗!”

也有相反的意见,“他妈的,看她们那瞧不起农民的神气,就是要狠狠斗斗她们。”

这方面的意见立刻得到赞同,“就是,我的好大嫂子,你在吃糠咽菜还要给人家做活挨人家骂的时候,她们可是穿金戴银凌罗绸缎的享受着呢,今天借毛席的福,不让她们头朝下噘着,你还想让她们翻了天继续骑在我们头上不成吗?



也有的说的更直接,“不斗这俩娘们,那这批斗会还有什么看头。”

一个妇女头盯了说这话的人一眼,骂道:“没一个好东西。”

许还周看了一圈似乎没有再找到适的对象,于是走到了那被喊出来的七个四类面前,“听口令,原地踏步走!”

七个男女四类,开始原地抬起脚,踏起步来。

当着众多老少乡邻的面,这让他们不好意思,脚步便也极勉强地只是稍稍抬离了地面,但仍然是动作着。

“你的腿抬不起来吗!”

随着许还周的问话,那名叫刘占元的胖胖的地的脚上,被许还周从一个民兵手中拿过的步枪狠狠地墩了一下,那枪托砸在这老地的脚趾上,疼的他一下子蹲了下去抱住脚,嘴里“咝咝”

地吸着气,呲牙咧嘴。

小狗跟着大狗叫,又一名地的腿上,被一名民兵用枪托子狠狠捣了一下,疼的那个地禁不住叫起妈来。

这效果真不错,许还周没有再吱声,就直直地立在他们的面前,那刘占元只是短暂的抖动和呻吟后,便赶忙站了起来。

包括妈妈在内的七名四类分子,再也不敢怠慢,各各都把腿抬的高高的,在众多群众的围观下,含着极度的羞辱,随着许还周“一二一、一二一”

的口令,踏起步来。

围坐在四周的员们全都发出嘘唏的哄笑,会场的气氛突然一下子变得活跃,那些小孩子们,更是开心的大声喊叫起来,因为毕竟,三四十岁的成年男女被这样耍弄,是很滑稽,很让人开心的。

进行了十来分钟,七个人在许还周的口令声中立定,又排成了一排站好。

许还周走到罗长年面前,站住了,直直盯着他看着,半晌,他叫道:“罗长年!”

“有!”

罗长年将本已并在一起的双腿夸张地又一次紧紧靠了一下,小声地答道。

许还周却扬起手,“啪”

的一个耳光打在他的脸上,“你这蒋匪帮的狗特务,不好好改造,还想继续骑在人民头上吗?”

这是没话找话的一句话,罗年长挨了一耳光,象个木头人一般动也不敢动地仍旧使劲低着头立正站着,想答,嘴唇动了动,却没有答出来。

人群中发出一阵的议论:“哎!打人了,打人了,许还周打罗长年一嘴巴。



又有一拨子人围拢过来。

“真的嗯!看吧,当年这么牛逼的人也有今天。”

罗长年曾是专门负责阶级斗争的公副书记,文革开始那几年,也是想斗谁就斗谁,想送谁去群专队就送谁进去,也是人见人怕的,但自从许还周夺了权,他便头一个被打倒,因为被挖出解放前参加过三青团,于是遭到比他人更勐烈残酷的批斗,今天的他早已被批倒批臭了。

他很气,但他更怕,他不知该如何答这全无任何具体内容的指责,但他也知道他该做的,就只能是老老实实地任他打骂。

他个头很高,比许还周高出大约半个头,不过在近在咫尺的许还周的面前,他极力勾搂着身子,这身高的优势显得是那么的狼狈而变成弱势。

“你嘴里咕哝什么呢?”

这下罗长年不敢再沉默了,他低下头,小声地答:“我有罪。”

他本不想这样,毕竟当着全村的男女老少的面,让人打了耳光还要给人认罪,对于他这样曾经很有身份的人不是很容易接受的,但同时他也知道,若不及早认罪,许还周极有可能会让他更难堪。

“啪!”

又是一个耳光,“你也知道你有罪呀,你知道你会有今天吗?”

罗长年全身战抖着,他能做到的只有不住的认罪,“是……是是……我罪该万死,我认罪……”

许还周背转过身子,面向着群众,大声地问道:“革命同志们,你们说,象罗长年这样的反革命分子,我们应该怎么办?”

群众中马上有人喊到,“把姓罗的这王八蛋捆起来好好斗争斗争。”

“对,他怎么斗别人来着,今天就怎么斗他。”

“罗长年,把头低下去。”

打人的许还周不是什么好人,挨打的罗长年同样不是好人,而且由于他在当权时作恶太多,群众对他挨打便也只有开心而并无怜悯。

罗长年害怕地将上身向前弯下去,差不多弯成了九十度。

那一刻,我想他大概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没有等许还周再一个一个地教训,妈妈在内的其他六名四类分子,看到罗长年被喝令低头,便也无声地将上身弯下去,弯成一个很大的角度。

紧张地并拢着双腿,弯着上身,有几个已经控制不住开始了战抖。

我们全校的同学们已经排成队坐在一起,这时,从我的侧后,传来低声的抽泣,我头看去,正是和我同班的女同学,罗长年的女儿罗玉娟,双手捂了脸,那呜咽正从她的指缝间流出来。

“捆起来!”

随着校长的一声令下,两个民兵上前,将罗长年五花大绑地捆了起来。

之后,又有两名男四类在许还周的指示下被捆绑,其余四名男女四类,则没有再上绑。

许还周倒退了一步,头对着群众大声说道:“今天是革命群众大会,群众大会应该由群众持,由群众说了算。”

之后又对着到场的贫协席、妇女任等又说,“我们做领导的,只要给群众撑住腰杆,当好服务就行了,来!来!我们都坐下来,把批斗大会交给群众。

来来,我们都坐到群众中间去。”

大会的持交给了持人,许还周则退到了群众中间,坐到了那把只有他能坐的罗藤椅上,一个民兵不失时机地递上一杯茶到他的手上,他手端着茶杯,开始以观众的身份参加这场批斗会。

群众仍然拥挤在距他三四米远的四周,包括那几个领导干部,也全拥挤在群众中间。

会场没有任何的座位,包括其他所有干部在内的所有群众全是坐的马扎、小凳、砖头或个人的鞋子,这唯一的藤椅,在会场上便显得鹤立鸡群般突出,一如许还周在这公的权势一样。

许还周象个皇上似地坐在那把椅子上,对着几个民兵说道:“反革命不打不倒,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革命的犯罪,现在就是党和人民考验你们的时候,就看你们敢不敢于斗争了。”

这等于告诉大家,由他亲自点名点出来的这几个人,你们应该大胆地狠狠地批斗。

没错,接下来的事实证明,他这话是起到了作用的。

批斗大会的持人是我的邻居,也是我的同学,大队的广播员赵小风,只见她走到打麦场的一角,拿着事先写好的持词,开始了激情澎湃的持:“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振荡风雷激。正当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走向深入,批林批孔运动掀起新的高潮之时,伟大领袖……”

念过很长的一大段必须要念的开场白后,只听她一声大喝:“把妄想复辟变天的四类分子押上来!”

包括妈妈在内的七名四类分子,每人被两名大背着步枪的民兵扭住胳膊,按住脖子,将头用力向下按去,按得超过了九十度,差不多要到膝盖部位了,那四名没被上绑的四类的双臂还被反背着向后上方高高地托举起来,然后几个民兵到了群众队伍中,七个挨斗的反革命分子却没有因为解除了控制而丝毫地改变姿势,上身仍然大弯着,没上绑的四人的双臂也仍然向着后上方高举着,象被施了定身法似的定在了那里。

之后是由贫协席宣布反革命罪状。

其实什么内容也没有,更多是空洞的口号而已,什么妄图复辟变天呀,什么妄图反攻倒算呀,什么妄图继续骑在人民头上呀,说了一大堆。

再之后是群众发言。

最先是一个老贫农上台,他是每次批斗会都要发言的,而他的话,公大人小孩差不多都能背下来了。

“我给刘占元家扛活的时候,给他家打头,吃什么呢?窝窝头都是掺了糠的,可他呢,坐在树荫下摇着扇子,还吃馒头,吃咸鸭蛋。员们你们说,这公平吗?他要进城,他有脚不走路,要我们抬着轿子送他。都是人,为什么他们要做人上人,我们要做人下人呢?要不是毛席,我们还不要继续给他们扛活受他们剥削吗?今天,贫下中农翻身了,压迫我们的地反革命头朝下噘着了,我们可不能让他们的反革命阴谋得逞,再压在我们头上,我们要让他们永远地头朝下低着在我们面前服服帖帖,你们说对不对?”

群众高声地喊道:“打倒地阶级!”

“让剥削我们的地反革命分子永世不得翻身!”

“狗东西们噘的不够低,让他们把脑袋再噘低点。”

随着说话,一个四十多岁的员竟然走上前去,用手按住一个地的脖子,将他的头用力再下下按去,按的额头差不多碰到膝盖了,才撒手。

我注意看妈妈,她也和其他五名没有被按到的四类分子一样,动地将头又往下低了一下,让头部几乎碰到膝盖,从后面看,七个大大小小的屁股已经举着朝了天。

可这坏蛋并没有就此罢休,仍然一个一个地按着其他几个四类分子的头,当然也包括妈妈和鹿一兰。

两个女人细细的脖子没能躲过那双肮脏的大手。

那发言的老贫农受到了革命群众的鼓励,又看到有人上台动手,更来了劲,他走到五花大绑着的地刘占元跟前,照着他低垂着的脑袋狠狠地打了两个耳光,问道:“刘占元,我问你,你想到过会有今天吗?”

这一问,把那个叫刘占元的地,不知该如何答才能满足革命群众的心愿,想不出词来,只能答非所问地小声说道:“我剥削有罪,我低头认罪。”

这老贫农感觉十分地舒畅,性脱下鞋,举在手中,照着低着头认罪的刘占元没头没脸狠狠地打了起来,打一下骂一句:“肏你妈的,我让你坐轿子,让你坐轿子,你坐呀,你坐呀!”

挨斗的四类们累,没挨斗而是蹲着的四类们,因为不能象革命员们那样可以坐在地上,更不敢随意走动,蹲久了也累,其中就有一个四十多岁,长的很有些丰满的地婆,因为实在累的不行,又不敢坐,便将双膝向前拱了一下,变成了跪着,试图换个姿势减轻一点疲劳。

不幸的是,这个地婆的这一动作被许还周看到了,他叫来一个民兵,用手指了指那个地婆,说道:“既然黄淑凤不想好好蹲着,就让她到前边跪着。”

早在那地婆与许还周的目光相遇那一刻,便吓的赶紧重新又改为规定的蹲姿,但晚了。

她很快被那个扛椅子的民兵揪住头发象揪一个待宰的绵羊一般揪到了几个挨斗的四类身边。

许还周声音不大地发话了,“你不是想跪吗,就在那跪着吧。”

那地婆乖乖面向着革命群众跪下了。

许还周又一个命令,“跪直了,把手举起来,向人民投降!”

于是这地婆,与七个噘着屁股挨斗的四类分子排成一字横线,直直地跪在了地上,双手高高地举起来,就象电影里表演的投降的姿势。

批斗会又继续进行了。

下面蹲着的四类分子们,不论年老年幼,不论是男是女,再也没有敢于改变蹲姿。

接下来是鹿一兰的丈夫发言。

这是一个戴了深度的近视眼镜,大腹便便的男人,他被迫地走到挨斗的几人身边,掏出不知在多少次的批斗会上用过多少遍的揭发材料,低着头念起来。

“反革命分子鹿一兰,十三岁起,就频繁地出入国民党反动派的官僚家中唱堂会,传播反动的淫秽的资本义的文化。她认了多个干爹,有国民党的军长、司令,有土匪头子,有黑会的袍哥大爷……旧会,她穷奢极欲,光是她干爹送给她的一双高跟鞋上的两颗珠子,就够买二亩地的,这不都是劳动人民的血汗吗……到了新会,鹿一兰反动本质不改,时常怀念那些反革命头子,念念不忘过去的旧时光,对抗江青同志的革命文艺路线……”

这位丈夫的发言群众已经听过无数遍,员们已经没什么兴趣,到是对噘着挨斗的两个女人有着无尽的话题。

“哎!你说,这俩娘们怎么他妈的三十多了还象个十八岁的,吃什么长大的呢?”

另一个感叹道,“还是共产党好哇,不然的话,象她们这样阔的少奶奶,你连亲一下她们走过的脚印也不敢呀,可现在,让她们噘着她们不敢跪着,让她们噘成九十度她们不敢噘成八十度。”

另一个又说,“看她们噘着的屁股,嘿!他妈的倍圆。一会我要上去发言,非摸摸她们的屁股不可。”

一个长的又高又瘦的女人,没等鹿一兰丈夫发言完毕,便走上前去抢着发言,“贫下中农同志们,你们听听,一双臭鞋就能值二亩地的钱,我长到十六岁了,还没穿过鞋呢。人家给提亲,相亲那天,想找我娘家村里财家借双鞋,他们家那么多双好鞋,我妈妈求他们说只借一双旧的,不露脚趾就行,可狗财不仅不借,还嘲笑我们……臭女人,你一双鞋就值二亩地的钱,那得够我们贫下中农买多少双鞋呀……你们说,我们能让他们翻身吗……”

“不能!”

占半数的群众响应着,但也有半数的人大概压根就没听见那女人说的什么,所以也就没反应。

“把这臭女人的鞋扒了让她用嘴叨着。”

“对,还有郑小婉这娘们,也是臭破鞋一个,也给她扒了。”

那年月群众的斗争积极性真的不是今天的群众能比的,很快的,就簇拥上好几个革命的群众,上前将鹿一兰和妈妈脚上的鞋扒了下来,并各取一只命令二人用嘴叨着。

妈妈和鹿一兰便只穿了袜子噘着挨斗了。<Ahref="">挨斗的七个人中,四个没有上绑的,必须高高地举着双臂,只不过呢,不肖半个小时,四个人的双臂便全部无法再举,而是落到了极度弯着的后背上。

一个年轻的女员好奇地说:“哎,二嫚你说,是让他们举着手挨斗累还是捆起来累呢”,不等那叫二嫚的答,她便自己答道:“应该捆起来还好些吧,就不用老举着胳膊了。”

那叫二嫚的姑娘调皮地推了那同龄女员一把,说道:“你去,陪他们噘一会,不就知道了,嘻嘻!”

许还周又发现了什么,又对着群众和几个身边的民兵说道:“你们看,反革命的气焰是多么地嚣张,挨斗都不老实,手全搭到后背上了。”

的确,经过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批斗,妈妈等四人原本高举着的双臂已经无力再高举,全部落到了后背上。

不过在听到他这句话后,四个人的双臂却象是暂时充了电一样,重新又高举起来,但明显地,八支手臂都在抖动,只是两分钟,那两个男四类的手臂,竟然又落到自己的后背上,但他们知道自己的处境,又自动地高举起,但仅仅一分多钟,便又落到后背上,于是再高举起来……到是妈妈和鹿一兰两个女四类,重新举起的双臂比那两个男四类更久地坚持着,但也明显地晃动着。

“把他们全给我捆起来!”

许还周这次的声音明显比前几次大了许多。

一声令下,几个如狼似虎的民兵走上前来,走到妈妈等四人身边,开始上绑。

我忍不住偷偷又看了看妈妈,捆妈妈的是两个膀大腰圆的青年民兵,妈妈纤弱的身子在两个粗壮的民兵的控制下无助地随着他们的动作而纽动,两个民兵先是将一根长长的绳子搭在妈妈的后脖子上,然后将绳子沿着妈妈的双臂一圈一圈地缠绕,绕到手腕处时,将两个手腕捆在一起,打结,再将多余的绳子向上穿过脖子后面的绳套中,用力向下勒,在套过手腕处的绳子后,又复向前绕,从乳房的上面和下面各绕了一圈后,才最后系死。

经过这样一绑,不消说妈妈的双臂丝毫动弹不得,整个上身也象是一个粽子般,特别是两个硕大的乳房,原本是穿在宽大的衣服中并不显眼,但经这两圈绳子一勒,便也十分醒目地凸现在众人的面前。

革命群众又流着哈啦子开始了议论,“嘿嘿!你看,那娘们的奶子,这么一捆,咳!啧啧!真他妈的大。”

他旁边的一个员也说到,“真他妈的想上去亲两口。”

我又看了看鹿一兰,同样的,她的双乳也同样被一上一下的两道绳子勒着,同样的凸现出来。

再看其他几个男四类,令人吃惊的是,他们都仅仅是反绑了双臂,却没有胸前那两道绳子。

这让我在多年以后都不得不赞叹,在那个不能进行色情虐待的年代,革命的群众是真他妈的能够充分利用他们手中的权力呀。

那个从批斗会开始就一直稳坐在藤椅上的许还周,这时突然走到刚刚被捆绑的一个男四类面前,用力地将他反绑着的双臂向上抬了抬,象是在检查捆的紧不紧。

似乎感觉是满意的,便又走到第二四类面前,同样拉了拉绑绳后,又伸出一支手,张开虎口,狠狠捏住他的下巴,用力地向上托去,直到将他的脸托的朝了天,这才松开了手。

再之后,他走到妈妈的面前,先是抓住妈妈那被绳子勒得紧梆梆的双臂,之后又提了提勒在妈妈后脖胫上的绑绳,这才转到妈妈面前,仍然伸出那又厚又粗的大手,狠狠捏住妈妈的下巴,同样地向上托举……我偷偷抬起眼睛向妈妈看,妈妈的好看的小脸被托举得扬起来,在那双大手的肆意捏弄下改变着形状,象个全无感觉的布娃娃般,害怕地任他弄着,许还周很坏,弄着弄着,竟然将手伸入到妈妈的嘴里胡乱地掰着,妈妈的小嘴便在那双大手的侵犯下不断地或张或……坐在场地上的员们,小声地议论着:“他妈的许还周,占便宜呀!”

又一个说道:“那小娘们的脸,摸起来肯定他妈的舒服。”

最后,许还周又用基本同样手段检查鹿一兰的绑绳,我吃惊地发现,那双脏手,竟然好几次假装着检查绑绳而抓住了鹿一兰那鼓鼓的奶子……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跑累了也闹累了,坐到他妈妈的腿上,问:“什么叫剥削呀?”

那妈妈推了一把小男孩,说道:“剥削就是狗地欺负我们贫下中农,今天毛席教导我们要打倒地,去!上去打他们这些狗地。”

在他妈妈的鼓励下,那小男孩果真勇敢地走到八个人面前,从脚上脱下鞋子,举在手中,学着老贫农的样子,从最边上的跪着的胖地婆开始,一下一下打起来。

那胖地婆一动不敢动地挺直了身体,任那孩子的鞋子落在自己的头上、脸上。

那孩子打一下还骂一声,“狗坏蛋!狗地!”

打完了地婆,又顺序地向下打去。

先是紧挨着地婆噘着的罗开群,小男孩没头没脸地照着这个长很又瘦又高的地的头上打着鞋底……“小虎,打他们嘴巴!”

坐在距七名挨斗的最近的一个员对着打人的小孩喊道。

那小男孩很听话地改变了打法,对着因为低头弯腰而将脸低到只有一米高的罗开群,将鞋底横着抡起来,一下一下地打嘴巴。

打完了罗开群,接下来是刘占元……在这个小男孩的带动下,又有一个和他同龄的男孩子,也加入进来,对着还没被打到的几个四类,抢起了鞋底。

妈妈噘在最这边,还没有被打到。

一个坐在几个挨斗的四类背面的特别坏的员,目不转睛地看着近在眼前的妈妈和鹿一兰高举着的圆圆的屁股,一口一口地吞咽着口水,悄悄地向一个也正想上前加入打地行列的小孩招手,待那男孩走到他跟前,那坏蛋竟然将一根“葛针”(枣树上带硬刺的针状物)交给那孩子,小声地对他说:“敢不敢扎那两个坏女人的屁股?”

小男孩当然敢,接过了“葛针”

便走上前去,对准鹿一兰高高举着的倍圆倍圆的屁股便扎了下去,“哇呀疼……”

鹿一兰失声叫着,一头向前载去,载倒在地上,口中叨着的鞋也掉了下去。

“起来,噘着!”

革命的员们对着倒在地上的鹿一兰喝道,鹿一兰重新起来,重新弯下了身子,象个虾米般噘着。

“栓子,扎的好,继续扎。”

有人在给那小孩加油鼓劲。

鹿一兰高举着圆圆的屁股,听到人们这样教唆那小孩,吓的全身抖动着,用带了南方音的话求饶:“别扎了呀,我认罪。”

我害怕地看着噘在最边上的妈妈,知道这“葛针”

很快就要扎到妈妈的屁股上,我的心揪着,妈妈明显也知道这一点,高高噘着的屁股开始抖动起来。

那小孩子还想继续扎,但就在这时,一个三十多岁的、应该是这小孩妈妈的女人冲上去,一手抱住小孩的身子,另一手照着他的屁股狠狠打了几下子,然后连拖带拽地将那孩子带离了批斗场地。

一边离场,还一边冲着那教唆小孩扎人的男子骂着:“缺德吧你。”

谢天谢地!妈妈躲过了挨扎。

我是坐在挨斗的四类的正面的,能够清楚地看到七个挨斗的四类后背的形状。

七个人的后背反剪着,手指般粗细的麻绳从每个人的肩部、大臂和小臂集中到后背的中间打结,大概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五花大绑吧。

和所有男群众一样,我的目光也密密地落在妈妈与鹿一兰两个女人的后背上。

在要是心痛和屈辱的同时,不知为什么,我竟然在两个年轻妈妈级的美女捆绑着的后背上,感到了异样的性感美。

真的!那被麻绳勒着而凸显出的嫩嫩的肉体,那被绳子勒得不能动弹的手腕,那高高举着的圆圆的屁股,以及用那麻绳构成的精美的图桉,都无不给人一种另类的美的视觉。

也许,这便是每次批斗大会都要将妈妈和鹿一兰拉出来捆绑批斗的原因吧。

轮到一个公中学的女老师发言了,她上得台来,先大讲了一通全中国以及全世界的革命形势,然后开始揭批,她似乎专门冲着我妈妈来的,将她与我妈妈同在公中学负责美术墙报工作时妈妈的一桩桩一件件的事例,全部安上反革命的标签,强行要妈妈承认。

她揪住妈妈的长发,挥手打了妈妈一个响亮的耳光,然后问道:“臭破鞋郑小婉,我问你,你向革命学生宣扬资产阶级反动画技,妄图用反革命的文化,颠覆革命的文化,你说,是不是你干的?”

妈妈口中叨了鞋,无法答,那女人便取下妈妈口中的鞋,就用那鞋底又抽了一下妈妈的脸,“说!”

妈妈象是配她排练一出戏般,乖乖地答,“是我,我有罪。”

那女老师揪住妈妈头发的手并不松开,继续问道:“看你那趾高气扬的派头,你不是扬头吐气目空一切吗,今天怎么头朝下噘着了,你还敢不敢抬起头来呀?”

妈妈双臂紧紧地勒在背后,纹丝动弹不得,任由这女人摆弄着,仍旧按部就班地答:“不敢了,我低头认罪。”

那女老师这才象是出了气,狠狠狠地揪了妈妈的头发来来拽了几下后,又朝着妈妈的脸上,“啊呸!呸!呸!”

地连啐了三口唾沫,这才松开手走开去。

两个同是公中学的女老师显然对这女人的行为不满,小声地议论:“可轮到她斗争别人了,瞧她那副德行!”

“看人家样样比她强,忌妒,借批斗报复呗!”

大会继续进行着。

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近距离地站在三个已经被斗了一个多小时的坏分子的面前,呆呆地看了好一阵子,突然跑到妈妈的怀中,把小脸蛋贴到妈妈的耳朵边上,小手指着直直跪着又高举着双臂的地婆,悄悄地说:“妈妈,那个老婆儿给打哭了。”

她的妈妈却说:“活该,他们是坏蛋,坏蛋就该打。”

折腾了差不多两个小时后,带了孩子的女员有的开始起身家了,刘部长招呼了半天招呼不住,只好宣布大会结束。

员们家睡觉,一直蹲着观摩批斗会的四类分子们则开始在民兵的持枪押解下动手清理员们散落在地上的砖头、梨核、瓜子壳等杂物,却没有人给七个五花大绑着的四类松绑,而没有得到命令,七个挨斗的四类分子也全都按照刚才挨斗的姿势继续噘着,没人敢动一下。

许还周本来比群众更早离开了会场,但在群众散去后,他又不知从什么地方来了。

那个给他扛椅子的民兵对着七个刚刚挨过斗仍然没有松绑的四类分子命令道:“罗长年、罗开群、李大有,你们三个滚家去等候处理,刘占元、杜万里和鹿一兰留下,继续接受审查。”

那三个允许家的四类,低头家了。

被勒令留下的三个人,加上我的妈妈共四个人,则被带进了我家的里屋,全部集中到东间屋地上,一个一个面对着墙壁直立着站好,由那名负责给许还周扛椅子的民兵持枪看押。

这时许还周发现了我,便宣布他要对阶级敌人进行审查,事关机密,勒令我离开家去别处等候,不得到通知不许进家。

不许进[家的我没了去处。

想找人去玩,一来是天很晚了,人家都睡觉了,二来是刚刚经历了妈妈让人批斗,感到十分的羞辱,没面子见人。

于是便一个人爬上了矗立在打麦场上几座刚刚堆起来还没有用泥盖顶的麦秸垛上。

这麦秸垛,是将麦杆晒到完全干后堆积而成的,直径有五六米,高度有一房那么高,为防雨,堆好的麦秸垛都要在顶部磨上一层泥,但这时因为刚刚打过麦,几个麦秸垛都还没有煳泥,顶部十分的松软,这正好给我了一个良好的睡眠场所。

我仰面躺在松软的麦秸垛上,睁大眼睛看天上的星星,忆着刚才批斗会上那屈辱的一幕一幕,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

看了会星星,便坐起身向着屋门处看,我躺的这个麦秸垛,距我家房子不到三十米,院子里的一切看的清清楚楚。

那个扛椅子的民兵正站在屋门处站岗,房间内,则看到人影晃动,应该是许还周正在训斥四个人吧。

过了不到五分钟,屋门开启的响声传来,后来又有脚步声向着院门走出来,那个胖胖的地刘占元走出了我家的屋子,走出了院子,应该是结束审查,家了。

站岗的民兵则依然站在屋门处。

屋子里仍然亮着灯,仍然有人影在晃动。

又过了不到五分钟,那个富农分子杜万里也被放了出来家了。

之后没过三分钟,又有脚步声传来,我想应该是最后一个四类分子鹿一兰结束了审查家了,我便准备起身屋里睡觉,因为这时我开始因了。

我坐起身来,看到的却并不是鹿一兰,而是那个站岗的民兵,正肩着步枪向着院门往外走。

他看不到我,我看他却十分的清楚,是他,不是鹿一兰。

我纳闷,便转过头向房子里看去,恰在这时,屋子里的灯竟然灭了。

我心跳开始加速了。

过了一会,又过了一会,过了两会,又过了两会,过了三会,又过了三会,大概过去了一个多钟头,房间里的灯却一直没有亮起来,鹿一兰也一直没有走出来。

我仰面躺在麦秸垛上,向着天上看去,天空似乎突然间变的一片漆黑,连刚才还满天铺满的星星也都熄灭了。

随着我的心跳的加剧,我的思想也胡乱起来,想到我家屋内可能发生的一切,我的全身突然异常地燥热,燥热到能将我整个的身心烧化一般,我使劲上眼,但眼前似乎更清晰地出现妈妈被人欺辱的画面,那画面充满罪恶,它让我羞辱,它应该让我羞辱,但罪恶的是,就在这满怀了羞辱的同时,我的下面千不该万不该地硬起来,我恨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但我却无法克制住自己。

我在麦秸垛上翻滚着,翻滚着。

过了不知多长时间后,我朦朦胧胧地睡去,又好象根本没睡着。

就这样一会醒来一会又睡去,醒着的时候脑海里是我的妈妈,朦胧睡去的时候还是妈妈。

我的下面一直硬梆梆的,醒着的时候是这样,朦胧睡去的时候还是这样,老也软不下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妈妈实实在的声音响在我的耳边,并用手推我,我才彻底地睡来。

这时,东方已经发白了。

下了麦秸垛,到家,进了屋,躺在炕上,却又睡不着了。

妈妈没有躺下,而是坐在我身边,我们都不讲话。

天渐渐亮起来,妈妈的影像变得清晰起来,清晰到能够看到她胳膊上昨晚被捆绑勒出的绳子印,逐渐又看到了她的脸,看到了那份凄美,还有那成熟女人诱人的韵味。

我勐地坐起来,难以控制地张开双臂,一把将妈妈抱住,继而又搂进怀中。

妈妈没有反抗,不知是因为受到了非人羞辱与虐待感到了委曲,还是因为太累了,还是其他什么,她微闭双眼,顺从地任我搂抱,将火辣性感的身子软软地倚在我的怀中,好久,好久……

(二)

(二)在蒙蒙胧胧地进入青春期时,我遭遇到了批斗,但那时的批斗已经不太残酷,而多数是为了完成任务走走形式而已。

但对于没有经历过文革的今天的人们来说,仍然是可怕并让人难以置信的。

我的第一次挨批斗全没有任何原因,就是上边公有指示了,说我们学校阶级斗争的火焰明显落后于其他地方,要赶上去,要扩大要深入要揪出新生的阶级敌人,于是,全校所有的六年级以上的四类家庭出身的子女们,一个不拉地被批斗了一。

我们那个地方,文革时实行的是义务九年教育,也就是所谓的高中普及教育,从一年级读到九年级,算是高中毕业。

其中一至五年级算小学,六七年级算初中,八九年级算高中。

这只是那时这么个叫法,如果按今天的教育程度说,什么也算不上。

我这一年,正在读八年级。

这天上午,班任将几个红卫兵骨干和我们班全部共五个四类子女叫到了办公室,然后义正辞严地宣布:根据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新的攻势,地、富农阶级出身的狗崽子们必须进行批斗,以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并促进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向深度与广度进军。

召开批斗会也是要有一定的准备时间的,不是说开就开的。

批斗会的准备阶段内,这天下午劳动结束后,我正在院子里用自家的压水机压水,帮助妈妈洗白薯。

蓠芭墙外,蹑手蹑脚地走来一老一少两个女人,走近了,才知道一个是我们班的四类女同学仝玉兰,一个是她的妈妈。

来到我家门前,那女人看了一眼左右前后,做贼一般地对我妈妈说:“你们小北跟你说了吧?”

说着话又是缩头缩脑地左顾右盼一番。

这不怪她,那年头两个同样出身不好的人在一起嘀咕是很危险的。

妈妈不解地看着她,又看了看我,仍然不解地,“什么事呀?”

那女人又是一番左看看右瞧瞧,才小声地贴近妈妈说:“孩子要挨斗了,你们家小北也要挨斗,六年级以上的出身不好的学生都要挨斗。”

妈妈过头,并不太吃惊地又看了我一眼。

又听那女人继续说。

“你说我们大人挨斗也就算了,这么大点的孩子也挨斗,我们家玉兰多老实呀……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在那噘着,让孩子怎么受呀!”

“那您这是……”

妈妈问她。

“找找他们班上的赵小凤说说,就别斗了呗。她是干部,在班上吃的开,在学校都吃的开,说话管用。”

妈妈大概不相信,但也不好驳她,就怀疑地支吾着:“那……能管用吗?”

那女人似乎很骄傲地,“我娘家二嫂她表舅妈,跟赵小凤她姑父是一个村的,还沾点老表亲……”

妈妈仍然只是支吾:“噢……那……那您就……试试。”

“咱们一块去说,你和她们家住邻居,你又是老师,教过她……”

正说着,赵小凤从外面家,到了她家门口,她先是略带羞涩地叫了妈妈一声,“郑老师”,又爽快地问仝玉兰,“仝玉兰,你在这干吗呀?”

我家和赵小凤家紧挨着,只隔一道不到一人高的什么也挡不住的土墙,但仝玉兰家距我们很远,在村子的西北角,所以在这里碰到她,赵小凤感觉有点意外。

“我……”

仝玉兰本来胆小,这时就更是又羞又怕的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地看她妈妈。

“哟!小凤,嗯……你看你和玉兰还是表姐妹呢,平时你就照顾她,你看这次批斗会能不能……”

赵小凤听到这里,脸上一下子笼罩了阴云,将好看的小脸侧歪着扭低了下去,小嘴也努了起来。

“小凤,你看,我们家本来也就是富农,跟地不一样,要是定成分时再划低一点,也就是上中农了……你是干部,你给说说……”

我不愿意再听她们的,便端起已经洗好的一盆白薯,到了屋子里。

就如我妈妈认定的,仝玉兰妈妈的活动一点没用,包括仝玉兰在内,挨斗的我们五个人一个也没少。

批斗将在周六的下午进行。

周三这天上午第三节课时,我们班的班长----那时叫连长----汪海龙奉了不知谁的指示,将我们五个准备挨斗的四类子召集到大会议室,进行了严厉的全无任何理由的训斥,无非是要我们在挨斗时必须老老实实,如何地低头认罪等等。

和我们年龄一样大的汪海龙神气地坐在本来是老师才能坐的椅子上,上身微微向后靠着,冷冷地盯着我们,审视着我们的脸。

我们五个则面对着他站成一排,全都低垂着脑袋,听着他满嘴的革命宣言。

三个女生先后开始了啜泣。

这让汪班长更加地光火,他用教鞭打了一下办公桌,大声喝斥:“不许哭!

四类狗崽子,要你们向人民认罪,还委曲你们了吗?知道你们是吃什么长大的吗?是吃劳苦人民的血汗长大的,现在贫下中农翻身了,你们难道不该向人民群众低头认罪吗。”

“汪连长,我们也是生在新会,长在红旗下的,上哪去吃人民的血汗呀?



我向来不服汪海龙,也就了他一句。

这一来,他更气了,站起身走到我面前,“鲁小北,你放老实点,不然批斗时他们可以不捆,单独把你捆起来。”

我一脸鄙薄地迎着他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房间里的空气变的紧张。

正对峙间,我们班的班任侯老师进来了,她走到我身边,对着我说道:“鲁小北,你老实点!”

因为距离近,她说话时的吐气,全部地被我吸收,一种只有女人才有的味道,我的脑袋里竟然有了某种激动。

侯老师叫侯茹,是因出身好又敢于斗争而被推荐到省里读大学,毕业后仍到农村任教师的。

说是大学,只是那时的叫法,用今天的标准,其实也就是两年制的中专。

但在当时,能推荐到省城读中专的,那可比今天读剑桥博士还牛逼,所以可知当时侯茹的身价。

本来读过中专就能够成为国家干部,由国家分配在城里工作了,但他们这批偏偏不巧,正赶上一个政策,“来去”(公员入学的仍然到公做员),她便又到了村子里。

对了,她还是我们学校“从头越”

造反战斗队的第二号首领。

侯茹还是个美女,不论用当时的标准还是今天的标准,她都称得上美女。

但她不是那种娇媚型的美女,不是,一点不是。

那细细的长长的眉毛,单眼皮下面的大而黑的眼睛,那有点上翘的秀气的鼻子,让她有着某种令人不敢对视的冷艳与霸气。

我也一样,我喜欢偷看她,但却怕她。

她见我低下头不动了,又说道,“鲁小北!只许你老老实实,不许你乱说乱动,知道吗?”

“是,知道了。”

我低头垂立着,小声地答。

说真话,我特怕她,尽管她比我也不过年长三四岁。

这怕,起缘于一次见不得人的事。

有一次劳动课,我被责令家取手推车。

当我一个人走到一处女知青住的集体宿舍前边,我被窗台上的一双小巧的女式球鞋强烈地吸引了,那年头农村人是穿不起也买不到这样的鞋子的。

鬼使神差般,我在那窗台前停住了脚步,偷偷拿起一只鞋,这才发现那鞋里还塞着穿过而没洗的袜子。

我的心咚咚跳着,将那臭袜子从鞋内取出,放到鼻子下面,啊!好大的味道,我将那鞋那袜子使劲地紧紧贴到我的口鼻之处,贪婪地狂吸……“味道很好吗?”

正在我进入到仙境般的状态时,一个好听的女声从我的背后传来,正是“从头越”

战斗队的二号头目侯茹、侯老师。

我的眼前一下子全黑了,手里拿着那鞋袜,整个的人全木在了那里。

好半天,才终于反应过来,慌忙地将鞋袜放原处,使劲地低下头,小声地,“侯老师,我错了……”

“你个流氓,你知道你这是什么性质的行为吗?”

正在这时,几个女知青从外面走进了小院,看到我垂首受训,远远的就和侯茹打招呼,又问我又犯什么罪而受训。

“他想偷吃转莲,正好被我看到。”

她应那几个城里的女知青说道。

听她这样说,我几乎没反应过来,呆呆地抬头看了看她,又转头,这才发现那放鞋的窗台上,真的有几个收割下来的象脸盆大小的转莲(向日葵)正摆在窗台上。

偷吃生产队的转莲和偷闻女知青的鞋袜,那对于我的声名可是大不相同的。

那一刻,我象是正在向着无底的深渊坠落而注定要死的人,突然被一只无形的大树挡住又活了过来似的,向着侯老师,感恩地低下头。

那几个知青哄笑了我几句,侯老师又训斥了我几句,就让我走了。

自从那件事后,我就特怕她,而且一直持续到日后多年。

晚饭后,刮起了六级大风,天也阴的伸手不见五指,我和妈妈吃过了晚饭,因为停电(我们村那时有电灯,但有电的日子反而不如没电的日子多),妈妈便在煤油灯下用粉笔无聊地画画,我则戴上了一个旧的矿石耳机,听着里面时断时续的广播。

突然,呼啸的北风中,敲门声响起来,是和我家一墙之隔的我的女同学赵小凤,她没进门,只是拍打着窗户通知我,到大队部接受审查。

我和妈妈对视了一眼,列位,你们绝对猜不到,妈妈俏丽的脸上现出的却并不是痛苦,而是俏皮,她向我挤了挤眼儿,轻松地对我说:“没什么,当玩就是了。”

多年以后,一直到今天,我仍然搞不懂,这是妈妈故意对我表现的轻松呢?

还是她真的就没把这挨批斗当成一件什么了不起的事儿。

我出了门,赵小凤还在门口等我,夜风中,她背着小巧的美式卡宾枪,瑟瑟地卷着娇小的身子,竟然让人生出一股怜爱。

“走。”

她冲我说了一个字。

我说,“走哇。”

她用对待阶级敌人的口气,用枪冲我指了指,“前边走。”

于是,她持枪在后面,我在她的前边,顶着怒号的北风到了大队部。

吃惊的是,我以为全校的所有四类子都要来的,至少不会只有我一个人的,可这时的大队部除了我和赵小凤,一个人也没有。

见到没有别的人,我稍稍放松了一路紧张着的心,问她,“赵富春(也是准备挨批斗的四类子)他们怎么都没来呀?”

她是播音员,这个大队部,同时也还是全村的广播站。

此时的她正在摆弄着扩音器,见我问话,便头也不地答我,“就你一个,人家表现都比你好,用不着来。”

我突然感到害怕,又想再问她,她却头冲我示意了一下,要我不要出声,我知道,她的话筒已经打开了。

“员同志们,现在播诵指示,现在播诵指示……”

通过她的朗读,通过设置在全村各个路口的高音喇叭,将伟大领袖的指示传达到每户员家中。

我不再出声,因为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便静悄悄地坐到一个椅子上,无聊地拿起一本红宝书翻看着,听着她、也看着她铿镪抑扬地广播。

赵小凤中等个头,不苗条,胖呼呼的,长着一副北方人不多见的小圆脸,薄薄的异样的嘴唇。

那脸蛋,那神态,都象极了台湾歌坛美少女组SHE中那个短发少女。

她说不上泼辣,也不象一般的女孩子那么胆小怕事,尤其不象一般的女孩子那样非要做出女孩子应有的害羞,而是十分自然地表露着她那象个男孩子一般的天真与顽皮。

其实我们关系不错。

因为她喜欢和男孩子疯闹,我们又同班而且邻居,平时在一起玩的还是多的。

但阶级斗争是不能讲这些的,他的父亲是个老八路,现在还在公当干部,而我的出身是地反革命,这就注定了我与她便只能分居两个阵线,一个挨斗,一个持并进行批斗。

她念完了,关掉了扩音器,转过身,这才发现我正悠闲地坐在椅子上,于是十分吃惊地对着我,“四类崽子,谁让你坐着的!”

我慢慢地站了起来,尽管我也知道,这个专用于对我们这类人实行专政的地方,是万万没有我们坐着的道理的,但……我想毕竟我们是同学又是邻居,而且此时的大队部里并没有第三个人,我才认为没必要弄的那么正规的,谁承想……唉!我不是很情愿地站起来,极不自然地垂手立正。

她对我的喝斥,与我被其他革命闯将的喝斥、与她喝斥其他的四类分子相比,并没有两样,但在这样的只有两个人的房间里,作为天天在一个教室里上课的同学,作为只有一墙之隔的邻居与幼年玩伴,一下转变成专政与被专政的角色,真的感到有点那个。

大概她也有着同样的感觉,半天不做声后,她又对我说:“算了,你还是坐一会吧,一会还得噘着呢”,说完,又补充道,“一会他们来了你要老实点啊。



我重新坐到椅子上,但已经感到事态的严重。

又过了一会,大门外传来脚步声,我正犹豫着,赵小凤却小声而急促地冲着我说道:“站起来噘着!”

我加速地站了起来,自己低下头弯下腰噘着,双臂也自动地背到背后。

进来的是三男一女,全是八九年级的学生,也全都是“从头越”

战斗队的成员,“哎!赵小凤,卫老师他们又揪出一个隐藏的反革命,一会还要抄他们的家呢。”

赵小凤并不十分感兴趣地应了一句什么,那几个人却仍然兴致勃勃,“哎呀你没去你不知道,那地婆吓得尿裤子了,跪着跟我我们叫爷爷叫姑奶奶,怕我们捆她游街……”

他们好象这才终于发现了我噘在屋子中央的我,问道:“鲁小北怎么在这?



赵小凤说,“他不老实,让他噘着好好反省反省。”

那几个人大概有什么很急的事,说了一会到那地婆家的情况后,又急急地走了。

待那几个人走后,半天,待确信那几个人已走远,我才试探着慢慢地将上半身直起一个角度,偷看了一下,却发现她也正抿着薄薄的好看的小嘴,不出声地微微笑着,象是观察一件不明的飞行物那样观察着我,见我看她,才象是自言自语地说道:“谁发明的这种斗人的姿势,咯咯!难受不难受?”

我一下子变得又羞又怒,但也不敢发作,我到不是怕她赵小凤,我是怕这个环境,是这间屋子给了我巨大的恐惧。

伟大领袖的指示被她播诵了三遍,赵小凤已经完成了她今晚的任务,而我却等不来卫小光他们的到来,而且从刚才那几人的说话中,我也已经知道他们今晚要揪另外的反革命,是不会来开我的批斗会的,那么接下来是什么呢?我疑惑着,忍受着赵小凤的调戏,敢怒而不敢言,也不敢动地仍然低头弯腰地噘着。

赵小凤走到我身边,“你不老实,得把你捆上。”

她真的取出一团麻绳,走到我身后,“鲁小北,给我老实点。”

我是丝毫不怕她的,又知道卫小光他们今天有别的事儿,便不解地问:“谁批斗我?”

“谁批斗你,当然是革命小将批斗你了。”

说完又补充一句,“卫老师说了,今天把你弄到赵老疙瘩家一起陪斗。”

我仍然疑惑着,甚至产生怀疑,虽然那时时兴陪斗,但我和赵老疙瘩风马牛不相干呀。

我想说出我的疑问,但我没说出口,也不敢反抗,任由她用麻绳将我的双臂反绑。

绑的不是很紧,也不是日常所见到的批斗会上那种五花大绑,而只是将我的手腕在背后捆到了一起,不过我的手是不能动弹了。

赵小凤捆完了我,然后关灯,关门,背着卡宾枪押着我,离开了大队部。

天仍然黑的什么也看不见,风继续刮着,赵小凤押着我向南走,走了一阵子,我又感觉不对劲,赵老疙瘩家住在村西,可我们走的却是家的路。

我更加重了怀疑,头问道:“去哪儿呀?”

“不许说话,老实点。”

我们继续走,不一会,已经到了我和她家共同的小南半街(我和她家住在最村南,我们的家对面已经没有人家,故称南半街),我更不解,便想再说什么,她却不等我说完,便哧哧笑着对我说:“鲁小北,谢谢你陪我走一趟呀,天这么黑,又刮这么大风,我一个不敢走的。”

啊!原来她是因天黑风大不敢走夜路,让我来陪她的。

我要气炸了,但双臂被反绑着,却又奈何她不得。

这时已经到了家门口,我愤怒地:“给我解开。”

“我不,解开你要打我呀,哼!家让郑老师给你解吧。”

说完竟自跑进了她家的院门,从矮墙上又探出头来说了一句:“绳子明天还给我呀。”

我只好反绑着双臂到家中。

妈妈仍然在等我,见我双臂反绑,便急急问道:“孩儿,他们怎么批斗你的?一直噘着吗?打你没有?”

我说了实情,妈妈一边为我松绑,一边念道:“这个调皮丫头。”

到了正式召开批斗会的前一天的下午,我比往常提前半个小时到校,侯茹老师说还要在正式开批斗会前再走几遍台。

那时有好多同学是没有午休的习惯的,我们到校时,教室里已经有好多的人。

侯老师还没到,但红卫兵的连长指导员却全到齐了。

我进教室时,赵小凤在看她持用的稿子,汪海龙则在组织几个红卫兵骨干,积极地一遍又一遍地将已经早我到校的另外四个地富狗崽子押着走上走下。

“鲁小北,快点!就你妈屄的来的最晚。”

汪海龙大声地冲着我叫唤。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想还嘴,但嘴角动了一下,没有出声。

我走过去,便被汪海龙等二人揪住。

我想表现出一点不服气的样子,以保留点面子,但看看其他的四人正象个布娃娃般任人摆弄着,又嗅到今天的气氛,便没敢怎么,而也和他们一样,任汪海龙等人对我揪过来揪过去。

“你们几个,朝墙立正站好”,汪海龙大声叫唤着,命令那四人朝着墙壁罚站,然后又对着其他几个斗争骨干说,“鲁小北迟到,现在专门给他一个人开开小灶。”

赵小凤显的有点不耐烦地又重复了一遍,“把反革命地崽子鲁小北带上来!”

两个我同班的革命小将,一左一右扭住我的胳膊,在讲台旁边大喝一声:“走!”

于是,我便被这两个个头都比我矮半个头的小子押着走上讲台。

到了讲台中间,二人又共同用力,将我的头使劲往下面按去,按到我的头几乎与膝盖同高了,才特别用力地将我的双臂用力向上抬起来。

于是二人下去了,我便保持了这标准的喷气式姿势噘在那不动了。

“不行”,一个红卫兵女将开口了,“你们两个比鲁小北矮,从带他出场时,就要把他的头按到很低才行,至少不能高于你们,这样不好看,显着革命者还不如反革命者高大呢。”

汪海龙拍手叫起好来,“哎,有道理,有道理,说的就是有道理,你们应该这样”,汪海龙说着,冲着我喊道,“鲁小北,给我滚过来。”

全班的同学都在围观着我,我本来想给汪海龙点颜色看,但一想到他们是以革命的名义对我我实行专政,便没敢怎么样,只是极不情愿地慢吞吞走到汪海龙身边。

汪海龙根本不管不顾我的态度,拉了一个红卫兵,二人一起,重新扭着我的手臂,按着我的脖子,汪海龙一边做还一边讲解,“你,象我这样,按他这,哎,对对,就这样”,我的头被用力地向下压去,压到几乎与腰等高了。

我只能看到我自己的脚和其他同学的脚,不敢抬头,因为真的很羞辱。

将我押到了讲台中间,汪海龙仍然在调整着我的姿势,“把腿绷直,对,绷直了,把屁股往上抬,使劲抬,对,给老子老实点。”

调整好了,又指着我对其他几位斗争骨干说道,“你们看,这样行不行?”

“不行,头埋的太低了,又没站凳子上,坐在下面都看不到人了。”

一个红卫兵小将又提出意见。

也有不同的声音,“怎么看不到哇,能看到,批斗会吗,就是要他们噘的越低越好呀”,围观的同学中一个女生对那说话的了一句,“人家噘着不累呀?

走个形势就行了,至于这么折磨人家吗?”

另一个女声附着,“就是,人家挨斗已经够难受的了。”

这些话传到我耳朵里,反而愈加羞辱难当。

但女生也并不都这样具有怜悯心,一个扎着两只短辫,穿着绿色军装,系着腰带的女红卫兵说的就和那两个围观的女生不一样,“噢!对了,到时押解他们到位置上以后,要用脚踢一下他们的腿,你看每次批斗会上民兵就是这样踢四类分子的。”

她不仅建议了,而且还走到我的身边,取代了那个一直按着我脖子的男生,一支小手按住我的脖子,脚则向着我的腿部踢来,突然又发现我的双腿是并拢着的,便又对着我说,“鲁小北,把腿叉开一点。”

我按她的要求将双腿略略分开了一点,她这才又一脚踢来,正好踢在我的脚踝上,虽然力度算不上很重,但还是让我疼了好一下子,更重要的是,让一个女生这样弄,感到特别地难堪。

“到时你们几个,上来的时候都先不要把腿并的太紧”

这位女闯将对着我们说着,“要等到踢了你们几下后再完全并拢,听到没有?”

我没言语,但那几个面壁的四类子却全都冲着墙答道:“听到了。”

“来来,试一遍,试一遍。”……一直到下午上课了,这次预演才算告一段落。

照例,下午仍然是劳动课,给玉米锄草,于是包括我们几个准备挨斗的和汪海龙等几个准备批斗我们的,又都集起来往玉米地里走去,参加革命生产了。

这时的玉米已经长到一人高,棒子却还没有吐穗,人没在一望无际的青纱帐里,燥热难当。

好不容易锄草锄到地头了,我口渴的很,便走到一处机井旁喝水。

在路过另一块地时,隐约听到有人说话,似乎还有人哭泣。

这块地今天没人劳动,怎么会有声音呢?好奇心驱使着我向着发出声音的地方走过去,在穿过几行密密的玉米垅后,我看到了声音的来源。

原来,是汪海龙等几个坏蛋正在欺负准备和我一同挨批斗的地崽子。

大概他是受到了威胁或打击,此时这个长的很高大却十分懦弱的地崽子正跪在地上,抱着踩在他胸前的汪海龙的一支脚,可怜地叫着,“爷爷……海龙爷爷……”

在我看到他们的时候,几个人也看到了我,“鲁小北,过来叫几声爷爷,明天批斗会上少让你挨几下。”

我轻蔑而又仇恨地迎着他们看了一会,便扭头往走,但很快,几个坏蛋便追上了我。

我不理他们,继续往前走。

几个人追到我前边,堵住了我,我站定脚,直直地与他们对视着。

对峙了一会,我又朝着既定的方向往前走,他们就站在我前方,我是做好了打架的准备的,但那两个小子大概怕不是我的对手,在我即将冲撞到他们身体上时,却让开了挡着我的道,只是嘴里叫着,“鲁小北你等着,明天批斗会上有你好看。”

我不说话,继续往前走了。

因为第二天要挨斗,让人感到没面子。

这天晚饭后,我没有去外面找人玩闹,而是在家里无聊地呆着,可夏天天长,无所事事的我在屋子里磨皮擦痒地呆了一阵子,还是向着外面走去,可去哪里我却并没想好。

就在我将要走出大门时,邻居赵小凤家屋门响起,并有说话声,我扭转头望去,看到那也将要与我同时挨斗的女同学仝玉兰和她的妈妈,正从赵小凤家的屋门口出来,我便停住脚步,看着矮墙那边的几个人。

看样子是赵小凤和她妈妈在往外送客,但明显的母女二人却并不太客气。

只听赵小凤的妈妈不太耐烦地说:“哎呀她只是报个节目单念念广播词,会怎么开又不是她说了算。”

可那个妈妈却说,“她是指导员呀,是干部,让谁多噘一会让谁少噘一会不全是她在下指示吗”,说着又转脸对着赵小凤,“是吧小凤,到时你可要多照顾你妹呀,大姨求你了……”

说着说着,她的膝盖竟然打起了弯,向着地面屈下去。

看着马上就要跪下去,赵四婶赶忙走上前一把抓住她的双臂,“哎呀你要干什么?我说了她说了不算的,她没那么大的权力,那都是人家写好了她照着念的。”

那个罗嗦的妈妈仍然在唠叨,又对着自己的女儿说:“玉兰你快求求姐姐呀!”

仝玉兰倒没象她妈妈那么罗嗦,在妈妈的一再催促和拉动下,这才走到赵小凤的面前,低下头,叫了一声:“小凤姐……”

就又不说话了。

赵小凤早已十分的不耐烦,这时更是一跺脚,性掉转头往屋子里走去,走了几步又被她妈妈喊住,她停住脚,噘起小嘴站在那,不往这边看。

又罗嗦了好几句,那母女二人才终于走出了赵家的小院。

赵四婶进屋了,赵小凤仍然站在院子里。

好一会,她看到了我。

大概这时她既不想进屋,也不想去送客,便直直看着我。

我不失时机地跟她打招呼,她便向我走来。

“她们来干吗?”

实际上我已经看出名堂来,但还是没话找话地问了一句。

“明天开批斗会,不是我持吗,仝玉兰她妈妈非求我怎么怎么照顾她,烦死了。”

说到这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着我说,“啊对了,你明天也要挨斗的吗,你怎么不求我?”

“求你……好哇!你要我怎么求你?要不,我给你跪下,用嘴亲你的脚,行吗?”

她终于噗哧一下笑了,“嗯,行啊!你再爬两圈,学几声狗叫,明天我让你多发会言少噘一会。”

她脸上的阴云这时才完全散去。

我也没事,她也没事,就各站在自家的院子里隔着矮墙聊了好一会,直到天渐渐黑下来,才各自到各家的屋子里。

到了批斗会正式召开的中午,最后一次走台。

我们几个地富农狗崽子仍然象个木头玩具般的任革命的小将一遍又一遍地演练着,在又一次押我下台时,因为汪海龙耸我的力太大,使我一脚踩空,全身向前裁去,正欲向前跌倒的头,撞到一名小个子女生的脸上。

那女生尖叫一声,毫不犹豫地扬起手,“啪!”

地一下,不偏不斜,正打在我的左脸上,打完,她还不忘骂了一句:“地狗崽子!”

我还没完全进入到挨斗的角色,让一个小女生这般打嘴巴,还无法忍受,便一把将那女生仍然扬着的手抓住……“地崽子要耍流氓!”

“鲁小北不老实,把他捆起来!”

几个红卫兵喊起来,让原本就迟疑着不知该不该出手的我更加地迟疑,很是狼狈地将那只手放开。

我的双臂再一次被汪海龙等紧紧地扭住。

这一下,很快让几分钟后即进到教室的班任侯茹得知。

她原本就不放心我,这下更是加重了她的担心,便很是气愤地命令我在几排课桌的中间空地上噘着,然后她坐下来,用教鞭一下一下地打着我从背后高举着的手臂,一句一句地教训着我,每教训一句,就要我答一遍还敢不敢呀,认罪不认罪呀等等。

教室里空地不大,噘着的我身边全是围观的同学,近到好多人就蹭到我身上在那围观,我很怕即是班任又是造反副司令的侯老师,老实地按照她的问话一句句应着。

这时,刚才那个被我撞了一下的小个子女生,挤到我的面前,又一次抡起手,“啪!”

地一下,打了我一个更响亮的嘴巴。<Ahref="BZ">BZ这第二次挨嘴巴,我一动也没敢动,仍旧倒背着手噘着。

说实话,在这个时候,就是让我抬头我也抬不起来了,没脸抬头了。

侯老师仍旧不放心,对着汪海龙问道:“鲁小北你们有把握吗,批斗会正式召开的时候他要不老实,不就扯我们全班阶级斗争的后腿了,我们班搞阶级斗争可是一直在全校排第一的。”

“您放心。”

汪海龙为了表示他对我的驯服程度,便又一次对着我叫起来:“鲁小北!给我站直了。”

我一直是噘着着自己的脚背的,突然直起腰,要面对众多围观的同学,脸却不知往哪里放了。

汪海龙再次下达口令:“听口令,原地跑步走。”

我打心眼里不服他,便磨蹭着,不想照他说的去做。

侯老师发话了,声音不大,但很威严,“鲁小北,你想抗拒无产阶级对你的专政吗?”

之后略一停顿,向着墙角甩了甩头,命令,“把那水筒,抱起来。”

教室的墙角,放着一只盛了大半桶水的洋皮水筒,是打扫卫生时用来洒水的。

我走过去,双手搂着筒身,抱了起来。

侯茹重复了刚才汪海龙的口令,“原地,跑步走。”

我的脑袋里飞速地转动了几下,很快意识到如果我坏了她的面子,可能会十倍地偿还,那代价就太大太不划算了,想到这,我抱着那只装有几十斤重的水筒,原地跑起步来。

“腿抬高点!”

侯老师用手中的教鞭朝着我的腿重重地打了一下。

于是我认真地踏着步子跳动,水筒中的水在我的跳动中不住地往外飞溅着大朵大朵的水花,弄的紧挨着我的同学们纷纷后退,只剩下我一个人滑稽地按照命令做着那狼狈的动作。

许多同学起哄地喊着:“一二一”、“一二一”,跟着便是一阵哄笑。

当年残酷的阶级斗争,和从记事起便耳闻目睹的父母让人欺辱的现实,让我们这些出身四类家庭的狗崽子,打从骨子里、脑子里便烙下了被专政的印记,我们都知道,抗拒专政就是反对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反对毛席,而这样的罪名一旦加上,轻则游街批斗,重了会掉脑袋的。

看到效果已经达到了,侯老师还比较满意。

于是正式的批斗会便准备开始了。

会前,我们五个挨斗的,还有十名押解的,在教室的后面站好,等待持人的命令。

前者五人全都羞的大低着头立正站好,后者十人则分站在我们身后,互相地看着,有的还小声地嘻笑着,也有的则在我们背后小声地警告:“老实点,让你噘高点,不老实的话,把你按到脚面上去。”

指导员也就是我的邻居赵小凤宣布将地阶级的狗崽子们带上来时,那十个红卫兵同学,便两个对我们一个地将我们押到讲台上来,一字排开,把我们的头用力向下压去,同时将我们的双臂从背后向上托举,使其直直地向后上方伸出,然后例行公事一般地将我们的双腿踢了几下,使其紧紧地并拢,他们就下去到他们的座位上去了,我们五个便象已经听到“各就位”

口令的游泳运动员一样,做着那样奇怪的动作,又象是被施了定身法似的,一动不敢动地噘在讲台上,开始挨批斗。

至于批斗的内容,几乎是千篇一律,最先全是极其空洞的革命口号而已。

象什么不忘阶级苦呀,牢记血泪仇呀,农民阶级如何在解放前吃苦受累养活了地富农呀,地资本家又是如何地剥削压迫贫下中农呀,如何听毛席的话呀,如何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呀,等等等等。

最先是由持人赵小凤持批斗的。

在宣读了一大希我的罪状后,她问我,“上次锄棒子,偷摘生产队鸭梨吃的,有没有你?”

我将头低到差不多到膝盖的高度,眼睛看着自己的脚背答:“有我……我有罪。”

“劳动人民的丰收果实,不许你们这些地狗崽子来偷摘,听到没有?”

“是,听到了。”

其实,作为盛产鸭梨的我们那地方,劳动中口渴摘梨吃,几乎每个员都有,但作为四类出身的我,是不许有的,如果有,就是犯罪了。

她又按惯例命令:“噘低点,手不许晃!”

我便两次将举得有些酸了的手臂朝着后上方使劲地举了举。

赵小凤又一个一个问下去,直到把噘着的五个狗崽子每个人都问了一遍。

“批斗大会进行第三项,请八二班红卫兵连长汪海龙上台发言。”

持人宣布。

汪海龙上台了,他也同样念了一大通席语录后,开始对我的种种有的与没有的反革命行为进行揭发,每揭发到一段落,还要进行审问,“鲁小北,你爷爷是反动地,你爸爸是走资派,你妈妈是与人通奸乱搞的破鞋,你们家反动透顶,你知罪吗?”

“是,我知罪。”

我几乎不用脑袋去想,便机械地答。

“想挤上孔老二的黑船,妄图复辟资本义,这是不是你的反动本质?”

我仍旧答着,“是,我反动,我有罪。”

“我让你反动”,随着这句狠骂,我重重地挨了他一个耳光,脸上一下子象被扎了很多针一样。

“我让你反动!”

又是一句斥骂,又是更重的一击。

那一刻,我好想直起腰来和他打一架,但面对全班的革命师生以及前来观摩的全校革命师生的代表,我明白我现在的身份,我没敢,而是老老实实地噘着,一动也没敢动。

汪海龙发言完毕下去了,于是持人命令我站直了向人民认罪,我艰难地直起已经噘的不容易一下子站直的腰,按照早已背诵多遍的认罪书上的内容,念了起来:“伟大领袖毛席教导我们: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正当全国人民在伟大领袖毛席的指引下,广泛深入地揭批林虎、孔老二的复辟阴谋,向着共产义的美好目标大步迈进的时候,我,一个出身于反动地阶级家庭的狗崽子,没能从思想和灵魂深处认识到自己骨子里的反动性,没能与反动的家庭划清界限,没能站在劳动人民的立场上认识历史上所犯下的罪恶,没能老老实实地接受革命群众对我的监督与批判,没能……”

按规定,挨批斗时要噘着,认罪时却必须立正站着。

所以发言时,是要面对台下的群众的。

我站着,直立的站着,眼睛却使劲地看着地面的某处,不敢与下面的群众对视,不敢看本来一同居住一同上课一同玩闹的男女同学们看我的目光。

但站着认罪可以让噘久了的腰和举久了的手臂得到休息,因而是一种不错的缓解机会。

我继续空洞地上纲上线的认罪,尽量地拖延时间,以努力加长这难得的休息时间。

但什么时候站直了什么时候噘下去却并不是由我们这些挨斗的阶级敌人说了算的,就在我背书式地认罪认了七八分钟后,持人赵小凤打断了我的话,“鲁小北,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不想老实认罪,给我噘下去。”

这是批斗会的程序,早在彩排时就知道了的。

于是,我停止了站立认罪,重新弯下腰,举起臂,噘着了。

一个又一个革命小将上台发言、喝斥、审问,但象汪海龙那样打耳光的并不多,不过还是有同学用手按住我的后脖子,一边往下压一边命令着:“给我噘低点,狗崽子!”

我噘着屁股,背着双臂,还要受人这样摆弄与打击,一种莫名的感觉一下子涌满了全身。

这感觉,是屈辱,是愤怒,还有一种我当时并不愿意承认的----因受虐而引起的快感。

一个别的班的男生,他没有上台来发言,却不知从哪捡来一块霉烂的老倭瓜,一边喊着:“鲁小北噘着累不累,请你吃个倭瓜”,一边从远处将那倭瓜向我砸来,但他的准确性差了点,烂倭瓜带着风声擦着我的脖子飞过去,“叭叽”

一下子煳到了紧挨着我噘着的仝玉兰的头上,教室里的男女同学发出一阵哄笑。

又一个女红卫兵上台继续发言了。

仝玉兰就在我的右侧噘着,因为我们都是头朝下看着脚面噘着的,我不用歪头,就能看到她的脚,也看到她的眼泪一颗又一颗地落到她的脚尖前面的地下,但她没有敢哭出声来,真的,我靠她那么近,一丁丁点的声音也没有听到。

我好奇地稍稍转过脸去看她的脸,那散发着霉臭的老倭瓜,就端端正正地落在仝玉兰脑后的两个小辫子中间,因霉烂而流淌出的浓浓的黑黄相间的汁液流过她的脸颊,集中到她的鼻尖上,又和着她的泪水滴落在她的脚下。

这来自六年级的红卫兵代表正在激情满怀地发着言,照本宣科地读上一段后,便审问起来,“仝玉兰,上次我们为生产队积肥,大家都脱了鞋到猪圈里,你为什么要穿着鞋下去?”

仝玉兰噘着答道:“我怕扎脚。”

“为什么怕扎脚,这是你剥削阶级思想在作崇,你仍然妄想到万恶的旧会,什么也不干,过你们吸血鬼的日子,对不对?”

“是,我有罪。”

审问了几句后,她又继续发言,又读了一大段后,她的矛头又转移到另一个挨斗的女生身上,“白莎莉,你狗爹是个什么东西,旧会读了资本义的书,给你取了资产阶级的名字,你这是妄图复辟资本义,你老实交待,是不是这样?”

那个靠近仝玉兰另一侧噘着的女生也按部就班地答着她的问题。

于是她又接着批,直到将我们五个四类狗崽子全部批了一遍。

在她发言时,我又偷偷偏了几次头向仝玉兰看去,那比足球略小一些的烂倭瓜仍然始终纹丝没动地顶在仝玉兰的头上,极其滑稽而又可怜。

其实,只要她稍稍偏一偏头,就可以将倭瓜甩下去,不过换了别人也许真的会这样做,但她仝玉兰不敢,在这样无产阶级专政背景的批斗会上,她一丁丁点也不敢改变红卫兵给她规定的挨斗的姿势,屈辱地顶着那块臭气熏人的烂倭瓜老实地噘着。

那激情怒放的红卫兵代表发言结束后,持人赵小凤点名要仝玉兰认罪了。

“仝玉兰,站起来交待你的反革命罪行。”

仝玉兰按指令直起腰来,那烂透了的臭倭瓜这才顺着她的脖子、后背滑落下来,但她的头上、脖子上、却仍然留下粘呼呼的几大块,顽固地沾附着不肯离开。

她按照事先准备的认罪词背诵道:“我爷爷开大车店,靠剥削劳动人民的血汗……罪恶滔天……”

只说了这么两句,也许是忘记了,也许是紧张了,竟然顿住了,没词了。

等了好一会不见她继续发言,赵小凤便大声喝斥到:“仝玉兰,你想抗拒人民对你的专政吗?继续交待!”

仝玉兰这才又说,“我有罪,我认罪……”

但有什么罪认什么罪却仍然没有了下文,她大概是真的忘词了。

看她实在说不出什么,赵小凤便一声大喝,“不老实,给我噘下去!”

于是仝玉兰只好又呈喷气式噘了下去。

批斗到最后时,是我们五人做感想发言。

我们一个一个地直起身子,面对着台下全班的同学发表感想,大致说的都是:“感谢毛席,感谢侯老师,感谢革命的群众教育我……我以后一定好好认罪,好好劳动,好好改造……”

持续两节课的批斗终于结束了,第三节课,刚刚挨过斗的我们几个地富狗崽子,又与斗过我们的其他同学一起重新坐到座位上上课了。

那三个和我一样首次被批斗的女同学,全爬在桌子上哭,一直到放学,再也没抬过头。

第二天,那个被我撞了的小个子女生,眼睛竟然肿了,看来我的确把她撞的不轻。

不过意外的是,到了课间,她却找到我,一反昨天那种泼辣,而显的十分不安地对我说:“昨天你把我撞疼了,我才打你的……其实你也不是有意的……再说,趁你挨斗时打你,也太……”

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努起小嘴。

我正不知说什么,她又继续支吾着说道:“要不……我赔你一根铅笔……”

(三)

(三)第一次挨批斗后,至少有半个月的时间不敢抬头走路。

那些天走在任何一个有人的地方,似乎前后左右男女老少的所有人都在指着自己议论:“看,就是他,上次在台子上撅着挨斗的。”

不过,毕竟是那个年代,批斗会并不是罕见的事,又有几次比批斗我更火热的大会开过之后,自我感觉人们的议论已经转移,这种羞辱的感觉才渐渐地谈去,代之而起的,却是一种对于被批斗被人欺负的异样的感受。

开始时,还只是经常地忆,到了后来,竟然在忆时心理与生理全有了某种冲动。

就在我仍然味着上次挨斗的滋味时,一件更羞辱的事发生了。

公原先的“全无敌”

造反司令,也是中学校长的许还周,被另一派的革命造反司令郭庆桐抓住了辫子,揭出了老底。

原来,这许还周解放前曾是国民党青年军的指导员,虽然后来起义了,但这一污点他却隐瞒了多年,这次挖出来,又罗织了其他的罪名,于是很快地,他被打倒了。

一夜之间,另一个革命造反组织“从头越”

兵团战斗队成为公的宰。

“从头越”

的头子郭庆桐是个复员军人,三十多岁,身高体壮,浓眉恶目,当过兵,打过伏,武斗是其长项,斗争也够恨毒,在那年头也就该着他出头。

他不仅是“从头越”

的司令,还是公的民兵营长、治保任。

因在家行二,一脸的麻子,所以不管大人小孩,背地里都称其二麻子。

许还周被打倒后,经不起“从头越”

革命者们的严刑拷打和轮番的批斗,交待了曾经和公几个女人搞破鞋的事儿,而这几个女人,便有我的妈妈,于是,本来便经常挨斗的妈妈这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这天下午,妈妈参加生产劳动收工后到家,可还没进屋呢,便被一个背着步枪的民兵押走,说是到大队去接受审查。

那年头的批斗会,有多种形式,什么地头批斗会、炕头批斗会、批斗大会、批斗小会、集中批斗、单个批斗等等,而最最残酷并羞辱的,却往往不是万人参加的批斗大会,而是极少数斗争积极分子组织召开的针对某个人的批斗小会,为什么呢?因为批斗大会参加的人多,男女老少都有,那些想借批斗欺负人的斗争骨干们,想占便宜也不方便,而批斗小会参加的人很少,又往往在封闭的空间里进行,各种手段、各种坏事,便往往在这种场下得到实施。

知道妈妈不会很快来,我便拿了一个棒子面的凉饼子,用菜刀在中间切开一条缝,抹了猪油,洒了盐,就着凉水吃下去,便结束了晚餐。

正是初秋,晚饭后天还很亮,妈妈走后,我一个人在家中,想看书,没有,想听收音机,没有,一个人躺在床上,便开始了胡思乱想。

员们对于批斗会,是早已麻木没什么兴趣了,但独独对于批斗破鞋,却保持着高昂的革命热情和冲天的干劲。

只要听说哪里哪里又要批斗破鞋了,参加者和围观者肯定火爆。

十分罪恶的是,我也有着与那些员们相同的兴趣,尽管今晚挨斗的就有我妈妈。

我在炕上翻来覆去,想象着妈妈到了大队部后的一切一切,想着想着,下体竟然冲动起来,便一下跳起来,往大队部跑去。

紧挨着广播室的一间耳房的门口,已经聚集了一大群看热闹的半大孩子,也有部分成年人,全都挤在门边往里看着。

我也挤过去,从一个挨一个的脑袋缝里向里看去。

一幕我早已料到的画面真真的映入我的眼帘,我全身的血液一下子热了起来。

屋子里,郭二麻子正对着屋门坐在一张宽大的罗圈椅子上,而妈妈则五花大绑着,在他的面前跪着。

郭二麻子正在审问着妈妈什么,因为距离远,也因为看热闹的人声音太嘈杂,他问的什么,妈妈又答的什么全听不清楚,只见他没问几句,便扬手在妈妈的脸上打一耳光,然后便继续问。

妈妈的双臂被紧紧地反绑,握着的两手已经呈现出紫色。

我看着妈妈跪着的背影,突然有一种感觉,感觉那是一幅多么好看的图案。

真的,我也不知为什么,妈妈娇好的身体,反绑着的双臂,缠绕在手臂与肩膀部位的一道一道的绳子,构成一幅性感美丽的图画,强烈地刺激着我。

多少年以后,直到今天,仍然映在我的脑海里,不能淡去,反而随着岁月的流逝,愈加变得清晰起来。

门口的人们并没注意到我的存在,小声地议论着:“他妈郭二麻子真坏,郑小婉那娘们的脸大概都贴到他的裆上了。”

“估计那小子的鸡巴已经硬了,正顶着那破鞋的嘴呢。”

又有个坏小子吸着口水,陶醉地说道:“哎,不知多久游这娘们的街,到时咱也摸两把,城里的娘们肉就是嫩。”

我看着屋子里的画面,听着耳畔的淫语,心里咚咚跳得飞快,脸也热了,但我没有走开,仍旧继续看着。

没过多一会,后面有民兵吆喝:“让开让开,让开点。”

看热闹的人们头,我也头,只见一个民兵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枪,押着也是双臂反绑着的鹿一兰走过来。

大家让开一条路,让二人从人缝中穿过。

人缝很窄,当五花大绑着的鹿一兰走到人们的身边时,便有几只咸猪手丝毫也不隐蔽地在那娇弱的身子上侵犯着,有的大概是劲用的过大,让这南方下放的女戏子嘤咛着低声叫了起来。

也就是在这时,随后走来的一个民兵发现了我,便吃惊地叫起来:“鲁小北!你也来看热闹了嘿!站这干吗呀,进去看呗!看看你妈交待怎么跟人搞破鞋的。”

一边说,一边还推了我一把。

好几个人的眼睛朝我看来,这让我十分难堪。

我甩开他放在我肩上的手,跑开了。

好在人们的注意力并不集中在我身上,人们更多地关注着屋子里发生的一切,并没有怎么理会我。

只离开那堆人群没多远,我就放慢了离开的脚步。

身后又听到人群中暴发着一阵阵的哄声,这哄声强烈地吸引着我,它让我的脚步彻底地停止下来,并转过了身子,再次向着一群人拥挤着的大房间看去。

“好好闻闻,香不香呀?啊哈哈!”

不知道他们哄的什么,我再也阻止不住我的双脚,悄悄又走到那群人的后面,站在几块木头墩子上,透过人缝,向里望去,却发现这么一会的功夫,里面又多出了一个许还周,不知是原先就在,还是刚刚进去的。

几个革命者围在三个反革命者周围。

许还周五花大绑,大弯着腰撅着,妈妈和鹿一兰二人被押在他的左右,也都向下弯着腰,然而二人却并不是双腿立正,而都只是用一条腿立在地上,妈妈的左腿和鹿一兰的右腿却向着侧方大大的劈开,脚则高高地举在许还周的面前。

再细看,原来二人的两只脚,是被一根绳子拴在一起,吊在许还周的脖子上的。

“嘿!把那俩破鞋的鞋给扒了呀!”

看热闹的群众在大声地建议。

那可真的是群众意见倍受重视的年代,房间里的郭二麻子几个人很快采纳了这一建议,于是妈妈和鹿一兰举着的脚上,被扒去了鞋子,只穿着袜子吊在许还周的脖子上。

许还周使劲弯着腰,脑袋却被命令向前看着,因为拴住妈妈与鹿一兰各自的一支脚的绳子很短,两只穿着袜子的脚,便杵在了他的脸上。

那年头可不象今天这样有丝袜,两个女人穿的都是极廉价的粗厚的棉袜。

当时的农民家家都很穷,作为四类家庭,因为工分评的低,就更穷,即使袜子,也都是补了又补,不象今天这样穿破就丢的。

身为四类分子的妈妈和鹿一兰,脚上的袜子同样是用布补过却又穿破了的,但不知是太忙还是什么其他原因,二人的破袜子却都没有补上,从破洞所在的前脚掌处,远远就能看到那暴露着的粉红的嫩肉。

太远,我闻不到,但我能够猜到,做了一下午农活还没能脱下鞋休息的二人的脚上,一定有足够的味道。

“许校长,亲一个呀!送到嘴边的美味还不好好亲亲多可惜呀!”

“他妈的许还周,把舌头伸出来,亲一个!”

许还周尽力地弯着上身,使之与下半身呈一个比九十度还小的锐角,向前扬起的痛苦的脸上,一左一右紧紧贴着两个女人的脚,看得出来他十分的吃力,绷直的双腿好几次打弯,都被民兵的枪托子纠正过来。

有一次,一个民兵的枪托子打在了他的脚踝上,疼的这小子“妈呀妈呀”

地叫起来,双膝也跪倒在地上,带动着两个女人趔趄着差点摔倒,但很快又招来更严厉的打骂,最后仍然按照民兵的要求重新绷直了双腿弯腰撅着。

两个女人同样艰难地忍受着,因为一只脚高高地向着侧方劈开,只有一只脚站地,腰还必须保持着弯着的姿势,那样子既滑稽,又难受,妈妈和鹿一兰都极不稳当地不停挪动着用于支撑全部身体的那条腿,而每动一下,总要招来民兵们的喝斥甚至拳脚。

二人都使劲把头埋下去,以躲避众乡亲火辣辣的又满怀了淫邪的目光。

“嘿!让几个反革命出来游几圈呀!”

“对对,弄出来游几圈,游几圈!”

屋里的斗争骨干积极地进行着专政,屋门口那些看热闹的人们热情也始终高涨,大声议论着,哄笑着,建议着。

我很想离开,但双脚却象被钉住了,怎么也拿不开步子。

直到我估计今晚的批斗也快要结束了,又怕让人再看到我,这才赶紧跑家,躺到床上,用一张被单蒙住脸。

又过了差不多一个钟头,妈妈才来。

她默默地洗净了身子,随便吃了几口凉饼子就上了炕,睡到我的身边。

我们下放的那个农村,男女一般都睡一个炕。

因为爸爸在根治海河的工地上一去半年才家一次,家中只有我和妈妈二人,所以我们不论冬天夏天也都同睡一个炕。

妈妈无声地躺着,从她的呼吸中我知道她没睡着,便伸出手去抓她的胳膊,她也抓住了我的手,我看不见,但我清楚地摸到了妈妈细嫩的胳膊上麻绳勒过的一条一条的印痕。

我轻轻地抚摸着,终于开口问了句:“他们斗争你……捆你了?”

妈妈没答,却将身子向我靠过来,一条胳膊搭到我的身上。

我也不再说话,却伸出一条手臂到妈妈的身子下面,反将妈妈紧紧地搂在怀中。

妈妈没有抗拒,软软地贴到我的怀中。

夜里,我做了一个梦,很怪很怪的梦,梦到我和妈妈有了那种事。

在梦中,我遗精了。

当我从梦中醒来,妈妈已经紧紧靠在我身旁的炕上坐着,看到我醒了,便递给我一条干净的裤衩,“去洗洗,然后把裤衩换了”,又嗔怪地说了一声,“小坏蛋,做梦还不老实。”

我仰面躺着,近距离地看着妈妈好看的脸,又看了看手臂上仍然清晰可见的绳子的勒痕,突然冒出一句:“妈……你让人捆起来……真好看。”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冒出这么一句,大概还陶醉在梦中吧。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妈妈不仅没怪我,反而很得意地将双臂背到身后,互相握住手肘,将本来就前凸的胸部更明显地挺了起来,双膝跪在炕上,转动了一下上身,顾盼自恋地对我说:“是吗?好看吗?”

我吃惊,吃了很大的惊,一直到今天我都在吃惊,吃惊妈妈怎么会这样,怎么会经过这么羞辱的批斗后还会有这样的心态。

这是妈妈的与众不同。

这也是我和妈妈的心心相印。

********那年头,革命造反派也好,革命群众也好,最感兴趣的就是谁和谁通奸搞破鞋的桃色事件了,这次挖出了曾经的造反司令许还周与几个全公最美的女人搞破鞋的事儿出来,自然不肯轻易放过,于是,一轮又一轮的变着不同花样的批斗与审查便拉开了大幕。

这天下午,妈妈参加的劳动是给棉花拿权,就是将正在生长中的棉花多余的枝权掐掉,以使营养更集中到开花的枝上。

收工后,其他员都家了,等了半天妈妈仍然没家,应该又是去什么地方接受审查与批斗了。

对此我已经习惯,便自己弄了块棒子面贴饼子吃了,可就在我刚刚吃完正无所事事时,我家院门外一阵嘈杂,我朝外望去,很快的,四五个荷枪未必实弹的红卫兵押解着五花大绑着的妈妈与许还周拥进了我家,直直地进到我家的西屋来。

红卫兵以外,还有一大群看热闹的群众,则被挡在屋门外面,群众不甘心离去,便拥挤在我家的屋门与窗台处,向里面观看。

这一刻,我无地自容,便向门外走去,但屋门已经被看热闹的群众塞的严严实实,于是折返身子向着东间屋子走去,也不行,一个红卫兵头头喊住了我,“鲁小北,就在这呆着,一会还要你作证呢。”

我不想听他的,仍然想走开,但两支中正式步枪横在门边,无奈的我只好留在了西屋里。

“郑小婉,老实交待,你和许还周在哪里搞的破鞋。”

一个红卫兵头子开始了审问。

妈妈和许还周双双站在西屋的地上,使劲地低着头,听到这讯问,便用头向着炕上偏了一下,然后又使劲地埋下去。

“怎么搞的?怎么进的屋,进屋先干什么后干什么,谁说了些什么,谁先脱的裤子,怎么搞的,老实交待。”

妈妈不吱声,仍旧使劲地将头埋进胸前。

一个瘦高个子民兵过来,揪住了妈妈的长发,骂道:“妈的臭破鞋,老实交待,快点。”

妈妈不得不说了,“许校长……他进来,拿了一张文件纸,盖了红印章的,说要找几个坏典型去公批斗和游街,我怕挨斗,就给他说好话,求他饶我,他说,说要看我表现,说只要我听他的话,他说不去就可以不去,我就说我听话,他就……他就……就什么了我。”

“不行,他妈的说详细点,这之间你怎么说的,他怎么说的,一句不能拉地交待出来。”

于是妈妈又说:“我说……我说我听话,他就用手摸我,我就……我怕他,所以……”

“他摸你哪里,说具体点。”

“摸我脸,还摸我胸,还摸我……下面。”

“他妈的,他这么摸你,你就老实让他摸,没反抗?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我怕他开我的批斗会,所以……不敢反抗。”

“什么他妈的不敢反抗,是你的骚屄想挨肏了吧,说,之后又怎么做的。”

妈妈继续交待,交待了如何为许还周脱了裤子,如何上炕后互相亲嘴亲全身这里那里,交待了最后二人做爱的全过程,妈妈每交待一个细节,民兵红卫兵们便问一句许还周是不是,都得到了许还周的印证。

在这个过程中,我使劲地低下头,腰也勾着,躲在屋子的角落,我不敢看屋子里和门口处同在一个村的一个个熟悉的面孔,但不知为什么,听着妈妈和许还周的交待,我的全身竟然涌出某种感觉,下面也硬梆梆的,而且一跳一跳的。

折腾了一个多小时后,革命者们才又押着妈妈和许还周离开了我家,不知到哪里去了。

当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时,我关了电灯躺在床上,却无论如何睡不着,刚才的一幕一幕象电影一样在我的眼前放,放着放着,我的下面越发难忍,手便不自地摸过去,可这一摸便不可收拾,终于在一阵剧烈的抖动中,完成了一次猛烈的释放。

妈妈多久家的我已经不知道,因为我睡的很深。

第二天,妈妈还要继续和员们去参加劳动,但行走在路上时,便远远离开说笑着的其他妇女员而落在了后面,头也始终没有抬起来。

落在后面的当然不是她一人,鹿一兰等其他几个被指与许还周搞为破鞋的女人也全一样。

因为正在风头上,干了差不多两个小时的活后,照例是员们休息的时间,在这难得的半个小时左右的休息时间里,员们一个一个坐在树荫下喝着水聊着闲话,但妈妈和其他三个破鞋则被勒令脱掉自己的鞋挂在脖子上,在一块空地上撅着,接受妇女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批斗。

这就是所谓的地头批斗会。

至于批斗的细节,因为只是听说的,我没在场,不知道。

收工的时候,,我们参加学农劳动的学生是和妇女生产队的员走在一起的。

一些只有三四年级的坏学生们开始围着落在队伍后面的几个女人起哄。

“小侉子,臭破鞋!小侉子,臭破鞋!”

小侉子说的是鹿一兰,因为她是四川人,有方言。

“小侉子,说句好听的,叫我一个。”

鹿一兰被围住,他们是想听她说话的方言。

眼看着不答应走不脱,鹿一兰万般无奈地对着一群十多岁的坏小子叫起来:“小哥哥,饶了我吗!”

她也能说带有方言的普通话,但这群小坏蛋要听的是她说的地道的四川话,她便按照他们的要求用标准的四川话拉长了音调叫起来,她是唱川戏的,嗓音本来就甜美,这样一拉长了声,在封闭的北方农村,就更显特别地稀罕,于是立刻引来这群小坏蛋们的开怀哄笑。

正欲使出更坏意刁难她时,一个又瘦又高脸上棱角分明象个男人样的中年妇女从前边倒转来,凶恶地对着这帮子学生娃娃骂道:“滚开,一帮子小王八蛋,欺负人家干什么?你们爸妈怎么教你们的,滚滚!滚蛋!”

这才解了她的围。

这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多少天后,我们中学的副校长,也是“从头越”

兵团的副总指挥卫小光找到我,要我写出对妈妈与许还周的揭发材料,准备到时在批斗大会上发言,说弄好了可以为我争取“可教子女。”

但一连几天过去了,我没有写一个字。

和我同班的一个女生的妈妈,也是和我妈妈一同被挖出来的和许还周搞破鞋的,她也接到了同样的任务,不过似乎她也没有写。

但,有人写了,鹿一兰的丈夫,那个胆小如鼠的连胖子写了。

又是一个下午,我和我班那女同学被召集到造反司令部里,到了那里后又遇到两个男人,一个就是连胖子,另一个则是另一个破鞋的丈夫。

召集我们开会的仍然是那个坏透了的副总指挥卫小光。

“许还周的案子公和县革委会十分重视,指示我们一定要将我们公中学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向深度进军,你们作为破鞋坏分子的家属,要积极地表现,既要狠狠揭批许还周,也要与反动破鞋分子划清界限”,说到这他指了指连胖子,“连少华的表现就很好,稿子写的不错,只是和革命斗争的要求相比还有不小的差距,挖的还不够深,不够细,但足以做你们三个的表率了……”

最后他明确,某月某日晚饭后到连胖子家,进行炕头批斗会的彩排,要我们必须抓紧时间好好准备。

到了开会的前一天,卫小光又找到我,直接送给我很厚的一沓子写好了的稿子,“去好好熟悉,好好准备,到时争取好好表现。你的‘可教子女’能不能批下来,你在这场阶级斗争中的表现很重要。”

到了炕头批斗会彩排的这天晚饭后,按要求,四个破鞋和她们的各一名亲属,还有许还周,一同聚集在连胖子家,观摩并参加这种家庭式批斗会。

连胖子家是富农,因而房子在土改时并没有被没收,这是一栋三院,大门以里,还有一个前院,进了二门,才是房院。

五间北正房,东西各三间厢房,院子虽然不大,但收拾的十分整洁。

因为这场批斗会说明只是彩排,除了少数几个斗争积极分子和少数几个专政对象,并不要求群众参加,而又因为连家这封闭的三院,关上大门和二门后,群众也就不能象在其他地方那样可以随便围观了。

这晚上批斗会选在连家西厢房的南屋里进行。

连家的屋子也是典型的农村房屋的布局,一半是炕,一半是地面,地面上摆着旧式的家俱。

屋子不算大,但好在今天参加批斗会的人也不多,容下十来个人倒也绰绰有余。

“现在开始彩排,持人,开始吧。”

现场总指挥郭二麻子发话了。

今天的持人不是赵小凤,到会的斗争积极分子也没有一个女的,一个小个子大嗓门的红卫兵站到了持人的位置上,手拿着稿子,开始大声地喊起来:“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为了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念了一大段的开场白后,他才更加大了嗓门大喊一声:“把拒不改造、伤风败俗乱搞破鞋的许还周、郑小婉、鹿一兰……给我带上来!”

之后便是负责押解的红卫兵,将五个人依次押到了指定的位置上。

“不行不行,不是说好了,不要按肩膀,要揪头发,真他妈的笨,你们看,象这样”,郭二麻子纠正着几个红卫兵的动作,担心他们听不懂,还走上前来,拿妈妈做示范,一手抓住妈妈被捆绑的胳膊,一手揪住妈妈的长发,“要这样,看到没有?”

这狗杂种用劲太大,疼的妈妈的脸上好一阵痛苦的表情,但她没叫出声来。

“重来,重来。”

妈妈等五人又被带了下去,然后又一次重新带上来。

“上身还要向下按低点,越低越好,这样这娘们的屁股才能撅起来”,郭二麻子走到鹿一兰身后,揪住她的头发,将她的上身按到差不多象个大对虾,这样一来,那高高举着的屁股就更显突出了。

“你们看,要的是这效果。”

一个长的比郭二麻子还要粗壮的外号二土匪的民兵也凑到妈妈身边占着便宜,并且又极富建议性地说,“得把这娘们的腰往下压一压,这样”,这家伙边说边示范,他将妈妈弯着的腰向下压去,同时却又将她的头部向上抬起来,于是妈妈的后背便呈现出一个鞍状,高举着的屁股便更显著地朝了天,“你们看看,这样……这样……是不是更好看。”

连胖子、我、还有我那女同学和另一个男人都一动不敢动地排成一排低头立正,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不忍看,却也不敢不看。

弄好了姿势,接下来便开始进入正题。

“鹿一兰,站直了,老实交待你是如何跟许还周搞破鞋的。”

鹿一兰直起一直撅着的腰,开始交待:“六月,有一次许还周要我唱样戏,我唱着,他一边坐在椅子上听,一边用他的脚在我身上弄……我出于反革命资产阶级的肮脏需要,不仅不躲,还借机故意卖弄风骚……”

“不行,不能照稿子念,要说,用口语,用白话说出来,这样念象背书的似的,不够真实。”

一个四十左右岁的大队干部又提出意见。

继续交待,鹿一兰只说了几个字,就停住了,然后可怜地扬起脸来,“没背下来。”

本来,那稿子是卫小光等人起草的,原本是要求她照着念的,因而她没能背下来,而用口语说,又怕与卫小光要求她交待的不相相符,所以她说不下去。

见她背不下来,郭二麻子允许,“你怎么搞的就怎么说“,见她仍然不知如何开口,于是又急不可待地问她,“你和许还周稿破鞋,在什么地方?”

“在这……炕上。”

“还有谁在场?”<Ahref="">鹿一兰答:“我男人连少华,我公公连鹏举,还有……郑小婉。”

“他们都和你一起在炕上?放你妈的狗屁,你当这是表演节目呀,你搞破鞋还有那么多观众。”

一个民兵不相信,对着鹿一兰骂道。

副总指挥卫小光戴住那民兵的话,“说你土老帽,你真他妈的没见过世面,人家许校长玩的这叫刺激,懂个什么呀你,去去一边呆着。”

说完催促鹿一兰,“继续交待,你和许还周在炕上搞破鞋,你公公、你男人,还有郑小婉,也都在炕上吗?”

“我公公没在炕上。我男人……有时在,有时不在,郑小婉也……有时在,有时不在。”

二土匪流着哈拉子,追着问:“你男人在炕上干什么,嘿嘿!给你掰着腿吗?”

鹿一兰低下头不说话了。

郭二麻子一脚向着许还周踹过去,“你妈的屄的,她说的对不对?”

在得到肯定的答后,又是一皮带打去,“你玩人家老婆,还要让人家男人在旁边看着,真你妈的想的出来呀。”

持人宣布,“现在,是自愿发言时间,第一个动上台发言的,是破鞋坏分子鹿一兰的男人连少华。”

连胖子低头到指定的位置,拿着早已念过好多遍的发言稿,念起来:“臭破鞋鹿一兰,反革命贼心不死,一心妄图复辟资本义……”

“你妈屄的少说那些,说她怎么搞破鞋的。”

革命者并不喜欢听革命的内容,他们想听的是搞破鞋的话题。

连胖子只好翻到下一页,找到一段继续念起来,“有一次,许还周借着他当了“全无敌”

总指挥的权力,来到我家,说是要开我的炕头批斗会,把我捆起来要我跪着,然后他就当着我的面……在我家炕上,和反革命戏子鹿一兰搞破鞋,一边搞,还一边问我好玩不好玩……临走时,还威胁我,说是我要敢告他,他就把我送县里群专队……”

“哈哈!对,就这么说,继续!继续!”

革命者这才有了激情。

连胖子走近许还周,对这个曾经骑在他头上的造反司令,仍然很怕,但还是照着稿子上的问道:“许还周,你说,这是不是你干的?”

许还周大弯着腰撅着,也配地答道:“是,是我干的,我有罪,我低头认罪。”

连胖子继续发言:“鹿一兰从小受到反动的国民党的感染,脑子里全是荒淫无耻的坏思想……好几次,她当着我的面跟许还周搞破鞋,搞完了还要我给她舔干净,我说我给她洗干净,还不行,非要我用舌头舔,我舔了,想吐掉也不行,非要我把许还周射到她里面的脏东西吃下去……我吃了鹿一兰还问我好吃不好吃……”

说着,又走到老婆鹿一兰的身边,问道:“鹿一兰,你说,这是不是你干的?”

鹿一兰也配地看着脚下地面答道:“是,我无耻……我不要脸……”,但接着又补充并推脱道,“是许还周要我这样的,他说我要不这样,他就召开批斗大会斗我……”

“不许推脱你的反革命罪责,只许你老实认罪”,持人打断了她的辩解,正色宣布:“下面,由反革命坏分子鹿一兰坦白并揭发许还周的反革命罪行。”

鹿一兰又说起来:“许还周流氓成性……要我脱光了跳舞给他看,还要我唱戏给他听……他还把我和反革命分子郑小婉扒光了捆起来,然后一起……让他玩弄……”

见她顿住,好几个民兵异口同声地催促她,“怎么弄的?快说快说,快你妈的说呀。”

鹿一兰踌躇了好半天,才支吾着答:“就……先让我和郑小婉跪着……给他亲臭脚丫子,亲完脚又给他亲下面那……亲大了就……”

“脚丫子长了两个,你们一人亲一个好办,他妈的鸡巴只长了一个,你们两个一起亲,怎么个亲法?”

革命者用革命到底的精神刨根问底。

“就……那样……轮流……”

郭二麻子狠狠煽了许还周两个大嘴巴,“肏你妈你还会玩哎。”

接下来是许还周的交待,许是交待了无数次了,所以他基本是背诵下来的,按照革命者的要求,他交待了如何在连家当着连胖子的面与鹿一兰通奸,交待了如何把妈妈与鹿一兰脱光了捆起来给他亲全身这里那里,交待了如何命令两个女人互相亲吻和舔舐对方这个部位那个部位,交待了他如何用手和用脚摸弄两个女人的上边下边……等等等等,真的是不厌其详,细之又细,每交待一个细节,就向妈妈和鹿一兰订问一句,自然都得到了印证。

这与其说是一场对坏分子的批斗会,到不如说是一场性变态的知识讲座。

按照会议的程序,这时该连胖子带头高呼口号了,于是这个说话比蚊子还小的胖子,扬起肥肥短短的手臂,高呼起口号来:“打倒反动的蒋匪帮狗腿子许还周!”

“打倒臭破鞋鹿一兰!”

“打倒臭破鞋郑小婉!”

没有出现往常批斗会上一呼应的响,只有接受批斗的五个坏分子按照要求重复地喊着。

五个人高高撅着屁股,把头低到膝盖的部位,脸朝着地面高喊着打倒自己的口号,那样子真的滑稽到了极点。

会议继续进行了。

“第二个上台动揭发的,是破鞋分子郑小婉的儿子鲁小北。鲁小北自愿揭发反动母亲的罪行,动要求争当可教子女,希望全体革命同志给予监督,也希望鲁小北能够大义来亲,与反革命家庭来个彻底决裂。”

我听着持人满嘴的胡言,竟然忘记了早已交待好的发言的事,在得到几个革命者的严厉威胁后,才想起来该我表演了,便拿着由卫小光为我起草的发言稿走到妈妈的身边。

“反革命不打不倒……臭破鞋郑小婉……与多名反革命分子搞破鞋……屡教不改……淫乱无耻……”

念到这,我念不下去了,性站在那里,停住了。

“他妈的鲁小北,继续念呀!”

我仍然不开口。

“鲁小北,继续发言。”

但我仍然紧紧闭着嘴巴,立在那里不说一个字,手里的稿子也放下不再捧着。

“你妈的逼的,不老实,小心送你去县群专队。”

任凭几个坏蛋如何威胁,我就是再不张口了。

当时的我已经抱定宁死不再发言的决心,我这决心写在了脸上,我想他们大概看出来了。

郭二麻子等人大概一来也不想把事弄大,二来呢是老这样僵持下去也没趣,于是便不再逼我,转而去要求我同班的那个女生。

我那四类女同学也拿了一沓稿子,被迫地念着,念了一段后,又按要求走到撅着的许还周身边,挥手打了许还周一个耳光,问道:“许还周,你这个国民党的反动派,臭流氓,你和我妈搞破鞋,搞了几次?”

许还周已经被打怕了,他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更驯服,乖乖地答道:“搞了六次。”

那女生继续按照稿子上准备的问:“都在哪儿稿的?”

“在大队部稿了三次,在你家搞了两次,还有梨树地窝棚里搞了一次。”

那女生又走到一样撅着的她的母亲身边,问道:“李玉凤,你……你……”

支吾了几个字后,话没说完,接下来却不说话了,民兵威胁,她也只是哭,最后性蹲了下去,双臂抱住头再也不起来了。

批斗会不成功,弄的革命者们很不尽兴。

这时天已经很晚,大家也都累了,这场彩排也就结束了。

除了连胖子被迫揭发并批斗了自己的亲人,我们另外三个亲属都没有按革命要求完成规定的动作,但对于许还周和四个女人的批斗却仍然要继续。

这天,我们正在上课,学校造反派的几个革命小闯将押解着许还周和妈妈等一串五个人来到了我们班上,这是轮到各班进行批斗的一种方式。

一男四女全都五花大绑着,在讲台上撅成一排。

同学们斗争很积极,一个个争相上台发言,抽耳光,吐唾沫。

妈妈的身上、脸上很快便挨了好多击打。

我想离开教室,但不被允许,便只好低头坐在座位上,看着同学们对我妈妈等五人实施革命专政。

“革命的小闯将们,把反动的资产阶级走狗打倒在地!”

汪海龙一声大喊,更多的革命小将走到讲台上,五个人被连踢带踹地全部头挨着地跪倒成一排。

又一个坏蛋高喊着,“踏上一万支脚,要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于是又有好多穿着各式各样布鞋球鞋的脚踩到几人的头上。

一声低沉的呜咽从我左前排的座位上传来,我向她看去,一个女生捂住脸,指缝间流出低声的啜泣,她的妈妈也和我的妈妈一样,正在沐浴着革命者的唾沫和臭脚。

“让他们站凳子上。”

说这话的是和我同年级不同班的又一个革命小将孙玉虎。

于是五个坏分子,便一个一个站到了教室里我们上课用的窄条凳子上,将上身弯下去,将屁股高高地举起,继续接受着革命小将的专政。

不能被允许离开教室,我只好使劲地把头埋下去,后来性把双臂抱住,趴在课桌上。

看不见了教室内轰轰烈烈的批斗,但同学们热烈高涨的斗争激情却仍然不住在刺激着我的耳膜。

“拿毛笔来,把大字报写在他们的脸上。”

我仍然趴在桌子上,但不行了。

“鲁小北,你他妈的不要低着头,要敢于革命,革你妈的命,来来,上来发言,揭发你妈是怎么和人搞破鞋的,表现好了,推荐你当可教子女。”

这是孙玉虎在起哄。

我本来是恨不能把头低到桌子底下的,但经他这么一喊,同学们的目光便集中到我身上来,象万把钢针刺着我的脸。

我的心中被羞辱折磨着,后面的批斗是怎么进行的,我已经不知道了。

批斗一直持续到放学,大家才意犹未尽地离开教室各自家。

走在人流中,刚才的屈辱仍然在燃烧,我便落在了大家的后面独自走着。

慢慢的,三三两两家的同学们走到了一处很陡的陡坡处,走在我前边的两个斗争特别积极的汪海龙和孙玉虎还在比比划划地谈论着刚才的批斗会,听着他们口中议论的我妈妈的话题,味着刚才屈辱的一幕一幕,突然怒从心生,猛地朝着他们跑过去,跳将起来,飞起一脚,狠狠踹在汪海龙的腰上,这小子猝不及防,一下子向前跌倒,因为正是下坡,失控的他象个皮球般沿着斜坡向下滚去。

我没有停住脚,跟着向下追去,很快追到坡底,然后狠狠照着他没头没脑踢过去。

这家伙来不及爬起来,便中了我好几脚,他口中骂着:“鲁小北,我肏你妈,你敢打我。”

“我肏你妈,打你怎么了,妈的你当你是谁呀!”

我骂着。

待我正欲骑到他的身上,后面的孙玉虎一边大喊大叫一边从坡上追了过来,我也没听他喊的什么,见他已经冲到了我的身边,便快速往旁边一闪,顺势横着一脚,来不及刹车的孙玉虎被我拌了个狗吃屎,也重重地向着下坡的前边摔出去五六米远。

眼见一对二可能要吃亏,不等他们爬起来,我便快速跑开了。

批斗告一段落后,我还是照常的上课、学农劳动、参加各种大会。

要我上台发言批斗妈妈的事也暂时搁下了。

这天晚上,我们学校又参加一个批斗大会,但却不是批斗妈妈和许还周他们的,而是批斗一个物理老师和他老婆的。

批斗会是在生产队的打麦场上进行。

刚刚开始的时候,天还是睛的,可没多一会,西北方向便压来了低低的黑云,又过了一会,忽然下起雨来,一刹时电闪雷鸣,并伴随着怒吼的西北风,雨越下越大,整个会场上的人一下子全被打湿了。

批斗会开不下去了,又没有什么桃色内容,持批斗的革命者们也没什么兴趣,也就只好宣布结束了。

我头顶一个又一个炸雷,急急地跑到家中,到了大门边,却被什么东西拌住,随着那东西一下扑倒了。

原来,是一辆独轮车横档在门口,被我撞上,连人带车倒在地上。

和村中所有农户一样,我家也有个院子,院墙只有半人多高,是土夯的,所谓的门却只是一个不足两米的缺口,连个栅栏也没有,徒具形式而已。

我不明白为什么这辆独轮车会横档在门口。

头顶上的炸雷仍然一个接一个地响着,我顾不得多想,起身便往房屋里跑。

可刚刚跑近房门边,突然感觉有什么不对劲,原来,一种奇怪的而且很大的叫声从我家的小土屋里传出来。

我隐约意识到什么,便没有冒然去推门,而是将身子紧紧贴在门缝上,一方面是为了借助低矮的房檐躲雨,另一方面是想听听那声音。

我想看到这里所有人都猜到了,那是妈妈和一个男人的声音。

“啪!”

的一响,象是用手掌打在肉体上的,接着是一个男人剧烈喘息的问话,“臭破鞋,老子鸡巴大不大?”

这是民兵营长兼治保任郭二麻子的声音。

接着是妈妈的声音,“啊大……好大……任你鸡巴好大……啊……”

“你不就是喜欢大的吗?肏你舒服不舒服?”

“啊!舒服!好舒服,任……肏我……肏我,啊……好舒服哇……”

果然不出我所料。

我的心剧烈跳动着,想跑开,想冲进去,但我都没有,而是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继续贴着门缝听着。

虽然门缝很大,但因为门开在中间的屋子,而中间的屋子只有锅灶,二人是在东屋里,所以只能听到而看不到。

狂风暴雨加上滚雷压住了我的脚步,连我撞倒了独轮车的声音也全被压住,里面的二人完全没听到。

“你个贱货,捆起来还真他妈的好看……肏你妈的,以后再敢跟别人肏我斗死你。”

郭二麻子猛烈喘息着。

“任……我不敢了……别开会斗我,我让你肏……啊!天天让你捆起来肏……啊!好舒服……好大的鸡巴……肏的我好舒服……啊!”

“张嘴,吃我唾沫。”

“啊……”

“呸!肏你妈的,老子的唾沫好吃不好吃?”

“好吃……任……啊……只要任别开会斗我,让我做什么都行……啊好大……任好厉害呀……”

这时,天上又是一道闪电,接着是一串滚雷,把屋子里的声音也给压住了。

我的下面硬起来,禁不住用手隔着裤子攥住。

狂风怒吼着,房顶上不知什么东西突然掉了下来,落在我脚下的雨水中,“啪”

的一声,溅了一片水在我的身上。

我本能地躲闪,胳膊却又撞落了门边窗台上的一个破瓦盆,“啪啦”

一下子摔碎了。

我怕他们听到我的声音,也怕他们看到我,我慌了,便踩着满院子的雨水,很快跑到了大街上。

实际上他们可能未必能够听到瓦盆摔碎的声音,或者听到也未必能够想到我会在门边偷听,但我快速跑开踩到雨水的脚步声他们听到了。

我躲在一颗大树下,眼睛仍然看着我家的小院。

只过了不一会,郭二麻子也从我家跑了出来,出了院子,跑远去了。

雨仍然很大地下着,我没有停留,便急急地跑进了屋子。

进了屋,脱下了湿透的衣服,我低着头不说话,妈妈也不说话,就这样沉默着,屋子里什么声音也没有。

窗外的雷已经停了,风也已经停了,雨却持续地下着,房檐上的雨水落下来,“噼噼啪啪”

的打在地上。

终于,还是妈妈过来搂住我,“你刚才是不是在门口?”

我不说话,也不抬头看妈妈。

“别让你爸爸知道今天的事儿,好不好?答应妈妈。”

我仍然不说话,大概妈妈是认为我在生她的气,便更紧地搂住我的双肩,摇晃着,委曲地说:“他要欺负我,我有什么办法。”

妈妈丰满圆润的胳膊上,一道一道麻绳勒的印子,象一道道麻花。

停顿了一会,妈妈又说:“而且他说,不让我淘大粪了……下次再斗我,也不让你上台发言了。”

我仍然不说话,妈妈将原本放在我脖子上的双臂拿下来,而将身子紧紧地贴到我的胸前,扭动着,象个小姑娘撒娇般,“抱我。”

我没有再假装,便张开双臂,将丰满娇娆的妈妈使劲地搂抱在我的怀里。

我一直到最后也没说话,但睡觉时,我比以往更紧地抱住妈妈。

这一夜,我又做了那个奇怪的梦。

(四)

(四)冬天到了。

没什么农活,公中学房顶要砸胶子。

什么叫砸胶子呢?就是在房顶上抹一层石灰和胶泥的溷物用于防水。

那时我们那的农房房顶没有瓦,一般的人家都是麦秸和泥抹的,好一些的便是砸胶子了。

这砸胶子的活并不请人,而全由学校的师生加上全村的四类分子们承担。

贫下中农们难得冬天休息,所以他们不用参加。

这天吃过早饭,我和妈妈便带着工具到了学校,我到了各班的集点集,妈妈则站到四类分子的集点,由背着步枪的民兵们集,然后开始分配工作,和泥、和石灰、传泥、砸胶子、磨胶子等等。

民兵都是根红苗正的贫下中农子,不过这些翻身农民的后代也是真他妈的坏,明明有男四类也有男学生的,可他们偏偏分配所有的女四类分子和石灰泥。

和石灰泥如果是正常的用铁锨四齿镐什么的搅和也不算重活,但民兵们坏就坏在他们却非要求女四类分子们脱了鞋袜踩到石灰泥中用脚去搅和。

要知道在那时的北方农村,人们的思想观念还相当的守旧,女人的脚还是象封建时代一样,是属于第二性器官,不能暴露给外人看的,尤其是几个中年的地婆,都还是缠足,这就更是羞辱和刁难了。

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包括妈妈在内的多数女性四类分子,顺从地脱去鞋袜,高高地挽起裤腿,排成一队站好,等待着下一个命令。

但那几个缠足的地婆,却为难地不肯当众暴露小脚,其中一个便向着一个民兵小声衰求道:“我不嫌鞋弄脏,穿鞋去踩……也一样。”

答她的是厉声的斥责。

无奈的,她脱去尖尖的小鞋,穿着布制的袜子,停住了手,迟疑着,看着另外的几个也是缠足的地婆,几个女人仍旧没有动手脱去袜子,另一个民兵上来,揪住其中一个的头发,“啪啪”

就是两个耳光,口中骂着:“他妈的狗地婆,现在是无产阶级专政,就是要从肉体到心灵给你们一个彻底的改造,胆敢抗拒改造,要你们知道知道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

又一个民兵上前,抡起三八枪的枪托子,朝着一个地婆的腿上打去,把那个地婆打得“哎哟”

一声,倒在地上。

这一着很灵,几个缠足的女人再不敢迟疑,羞辱地扒去了鞋袜,露出除了自己的丈夫以外从不示人的三寸金莲,象个圆规般将那尖尖的小脚立在北方封冻的大地上,规规矩矩地站好。

面对着一排赤裸着腿脚的女人,那个背着美式冲锋枪的民兵排长,有一句没一句地开始了训话,训话的内容除了口号则全都是废话一堆,他的本意却并不在此。

在七十年代的北方农村,成年女人是没有穿裙子的,即便是炎热的夏天,女人们也是长衣长裤,不象今天这样可以在大街上任意观赏女人暴露的大腿的,更不要说赤足了,所以,现场的所有男人们,甚至包括男四类分子们,都不时偷偷把头扭转过去,看着那群高高挽着裤管暴露着大腿和赤足的女人。

几个缠足的地婆脸上写满羞辱,但她们不敢哭,也不敢躲,无地自容地排队站好,任由人们淫邪的目光在她们的腿上、脚上侵犯着。

没话找话地训了足足有十分钟后,那个排长的眼瘾与心理得到了充分的满足,这才又一声命令,把女四类分子们赶进了石灰与胶泥和着的泥淖中。

刚刚迈进第一步那一刹那,几乎所有的女四类分子全都用牙齿使劲吸了一口气,“咝……啊……”

但也仅仅如此,没有人敢说第二个字,一个个迈动着双腿,在泥水中踩动着搅和起来。

那已经是北方大地冰封雪冻的季节,赤脚踩在石灰泥中,那个滋味是可想而知的,而更大的痛苦还不是肉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

我在这劳动的队伍中负责运泥,走来走去,便也经常地路过那一群用脚和泥的女人,一个瘦猴一样的民兵,穿着一件在农村人看来十分贵重时髦的皮猴,勾着身子坐在朝阳又背风的墙边一个破椅子上,叨着烟卷,不住地吆喝着,显示着他的存在和威风。

“他妈的,鹿一兰,给我滚过来!”

那南方下放来村子里的女戏子,听话地从石灰泥池中走出来,走到他的面前,低下头去,双臂紧紧地贴着双腿,将两只沾满石灰泥浆的双腿紧紧地并拢在一起表示着恭敬,但因为天冷,她的腿不住地抖动着。

“动什么动?不老实!”

瘦猴子晃动着二朗腿,冲着直直站立在他面前的鹿一兰训斥起来,“臭破鞋,不要以为学小靳庄出了名就忘记你的反革命本性,好好劳动改造,知道吗?”

“是……是是……我好好改造。”

鹿一兰的腿仍然在抖动,全身也开始了抖动,大概和泥时一直在动着,可能抖动也看不出来,或者用不着抖动,但这样毕恭毕敬地站立,寒冷让她无法停止住剧烈的抖动。

“好好干,干好了,到时少斗争你几次,听到没有?”

“是……是……听到了。”

“滚吧!”

什么内容也没有,简直就是没事找事没话找话纯粹为了训斥而训斥,在显示了自己的权威后,瘦猴子开了恩,鹿一兰又踏进石灰泥中。

女四类们一个个低着头,丝毫也不敢停歇地干着,就是这样,还仍然不时受到民兵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训斥,更有些调皮捣蛋的坏小子,向着石灰坑里丢砖头,于是被溅起的石灰浆就喷到女四类们身上、脸上。

女四类们慌张的躲闪,革命小将便感觉十分的开心。

羞辱还远远不止这些,就在劳动结束要收工家时,那几个小脚地婆,其中两个人的鞋袜却不知被人给藏到了什么地方,找不到了。

另外还有两个,都只找到一只鞋,好在她们聪明,为不至于再次受辱,或是借着裹满双脚的泥浆的遮掩,或是穿上自己男人临时脱下的鞋子,不动声色地低下头走开了,只有一个,不知是脑筋差点还是腿脚被冻坏了,却没有走开,而是无奈地蹲下身子,用一块破席片遮住小脚,屈辱地不知所措。

很快,大家知道准是瘦猴子干的,于是这位地婆的儿子,也和我同年级的一个四类崽子便向比我们大不了两三岁的他帮助他妈要鞋,那瘦猴听到这四类狗崽子给他妈要鞋,丝毫不隐瞒地指着旁边一口水井答他,在那里面,想要自己下井去捞吧。

那四类崽子看了一眼旁边的井口,无奈地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却惹恼了那民兵,他甩掉身上的皮猴和手中的中正式步枪,照着那四类崽子打去,出身不好的他不敢还手,只是低头躲闪,头上脸上都挨了好几下。

我早已看不过去,趁他全神贯注打人,便附身抓起他的皮猴,丢进了井里,然后扬长而去。

皮猴,就是带有风帽的短大衣,不一定是皮的,也可能是棉的,这东西在当时我们那还是凤毛麟角,能穿皮猴的,都是城里有亲戚或特别有身份的人,一般人是买不起的。

这小子丢了皮猴,到处找,也怀疑我,但这家伙人缘不好,找了好几天也没问出个下落来,弄的他家里的父母也帮助他找,他母亲还心疼地哭了好几场,并扬言是阶级敌人有意报复,还告到了公革委会那里。

这在当时也的确是件大桉,公也真的很重视,还专门派人到大队驻下来进行排查。

一天晚饭后,天又刮起大风,仍然是没有月亮,赵小凤又一次敲打我家的窗户,通知我跟她到大队部接受审查。

有了上次的教训,我感觉她又是怕黑,因而故伎重演想要我陪她去念革命语录的,但一来是不敢确定,担心万一是真的要对我进行审查而不去将惹来抗拒专政的大祸;二来呢……我心底也有一种东西在催促着我,于是我便又和她来到了专门用于对阶级敌人进行专政的大队部。

“你丢赵狗子皮猴的事公知道了,一会他们要来审问你,我得把你捆起来。”

刚刚进屋,她便取来绳子,对着我说。

我看着她调皮的脸,八分不相信、十分不害怕地说:“得了吧,天黑,你怕鬼吃了你,又让我陪你走夜路的”,说完我看着她的脸色,更加坚定了我的怀疑,便说道,“陪就陪了,还捆我干吗?”

她装出严肃地拉着脸,说道:“你给我老实点,谁要你这四类狗崽子陪”,说完大声命令我,“转过去。”

我仍然八分的不相信,但我还是转过了身体,把后背对着她,并自动地背过了双臂任她捆绑。

“跪下,你那么高,我怎么捆。”

于是我又顺从地跪下任她捆绑。

捆好了,她转到我面前,低下脸冲着我,“你要放老实点,就不让你噘着了。”

她站着,我跪着。

本来我可以起来,但我没有。

她的身体紧紧地挨着我,少女体内的芬芳似乎正透过厚厚的棉衣袭击着我,我从没这么近距离地和女生在一起,而且是跪在她的面前,那一刻,我有点神魂不清,竟然忘记了身份,将脸向着她的腰部贴近,并大口地吸起气来。

“你好香啊!”

“啪!”

一纪响亮的耳光打在我的脸颊上,“你个流氓!”

我的脸上立时火辣辣的,但我的另外一种感受却倍千倍地抵消了疼痛,我扬起脸,看着那张愤怒而可爱的小脸,发自内心深处地缓缓地、轻轻地说出:“好舒服!”

她再次扬起娇嫩的小手,“啪”

的又是一下。

我愈加强烈地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快感,扬着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真美!”

她来气了,抡起手左右开弓地打在我脸上,“臭流氓,我让你舒服,我让你美!”

我也不知挨了多少下,我的脸已经麻木,我的心底、甚至我的身体却荡漾起一股异样的冲动,但我不再开口,不是怕疼,不是怕挨打,怕的是她真的生气。

她见我不再说话,大概认为我已经屈服,而那时,我的脸开始灼热,大概已经红了吧,于是她停住手,使劲地瞪了我一眼,“给我起来噘着。”

“噘着好累,我就这样给你跪着还不行吗?”

“什么叫给我跪?这是对你的专政。”

她驳斥道。

“反正现在就你一个人……”

“不许说话。”

她打断了我,不再坚持要我噘着,而是开始播诵伟大领袖的语录。

我跪着,看着她好看的小嘴夸张地朗诵着,听着她特有的声音,象个女神般的神态,尽管她穿着宽大的厚厚的棉衣,但我似乎朦胧中看到了她玲珑有致的少女的胴体,嗅到了她体内散发着的诱人的气息。

大概是房间里的火炉太大太热的缘故,她穿着粉红色棉质袜子的脚从鞋里拿了出来,全部的拿了出来,就踩在布质的棉鞋上。

我沉醉在她打给我的耳光的疼痛与快感中,努力地吸闻着那留在我脸颊上的她的手的味道,眼睛又死死盯着那一双秀气的小胖脚,象正在品着一杯高醇度的美酒,欲醉欲仙的感觉。

播完了,她转过身来,看着我,眼睛里含着一种愤怒,还有隐约的娇嗔。

我仍然面朝她跪着,迎接着她的目光,目不转睛地仰视着她。

她的任务完成了,关上播音器后,她一脸调皮地看着我。

“我早知道你是要我来陪你的。”

她知道已经不能再骗我,便改变了一种神态,“是又怎么样?要你来你就得来,这是对你的专政,怎么?我一个人批斗你就不行吗?”

“行,行行,你要我怎么我就怎么。”

我丝毫也没犹豫地答她,又直直地看着她,然后眼睛禁不住又往她的脚上看去。

她的脚仍然穿着袜子踩在鞋上,我死死盯着她的脚,终于发自内心大胆地说道:“你脚长的好美!”

“变态呀你!”

随着叫骂,那只穿了袜子的脚丫突然抬起来,踹到我的脸上。

啊!好美的肉脚丫,软软的、香香的、美美的贴到了我的脸上,尽管只有那么一瞬间,却几乎让我晕倒了。

“好香……好美……好舒服!”

我迷离着双眼,大口地吸气,拚命地品味,努力地想留住这短暂的瞬间。

她抬起脚又往我的脸上瞪来,“我叫你美!叫你美!叫你美……”

一下又一下,她的软软的脚底一次又一次地蹬到我的脸上,但力度并不太大,这到不是因为她劲小,大概她不想用太大的力吧。

我仍然享受着,她见我这样,反而感到无奈,便气呼呼地说:“你流氓,不理你了。”

说着便将脚穿进鞋里。

我从陶醉中被唤醒到地面,该家了。

我仍然反绑着,陪着她走家。

在我们两家共同的门口,她给我松了绑。

在松开绑那一刻,我好想抱她,但,我没敢。

冬天黑的早。

这天,也就是六七点钟,没有电影没有电视没有收音机更没有棋牌麻将娱乐的员们都早早地上炕钻了被窝。

然而我家没有这样,在堵严了窗户后,妈妈借着微弱的灯光看着反动的书籍,我闲的无聊,便独自走到了大街上,去找嘎柳子玩。

这嘎柳子本属于根红苗正那一类。

他比我大一岁,和我同班。

这嘎柳子是特别地调皮捣蛋,凡是村中有的坏事,基本都有他的参与,故而他便也经常享受我们四类子女本该享受的待遇,动不动便挨批斗。

而他似乎并不惧怕批斗,反而越斗越坏,不论你怎么折磨欺负他,斗过后仍然嘻皮笑脸。

其实我们虽然也打过架,但似乎并没有结仇,反而在许多时候是很好的伙伴。

比如夏天偷瓜,冬天逮兔子,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鱼虾,他都愿意喊我,而我也愿意他喊我。

他长的算很英俊的,高个,大眼、浓眉、唇红、齿白、鼻挺、口正,如果全公我算第一帅哥,那么他绝对算第二。

嘎柳子的家离我家很近,待我走到他家门口,却正碰到他从柴火门处向外走,我喊住他,问他去做什么,他说没事闲得慌,也想找人玩点什么,于是我们凑到了一起。

“妈的赵狗子欺负人,我们收拾收拾他去,他今天站岗。”

我向他提议。

“好,妈的我早就想揍他,走。”

嘎柳子和我一拍即。

我们两个兴致勃勃地来到大队门口赵狗子站岗的位置,找了几圈却没找到人。

怪了,明明今天轮到他站岗呀。

我们又继续等了一会,也并没看到其他的人来站岗,看来这小子因为天冷脱岗了。

正在我们想不出其他好玩的时候,村里的高音喇叭刺耳地响了起来,先是播放了一首《大海航行靠舵手》,之后便是赵小凤那甜美而又幼稚的声音:“员同志们,现在播报伟大领袖毛席的指示,现在播报伟大领袖毛席的指示……”

“咦?这么黑的天,她怎么一个人敢来了?她不怕鬼了。”

我小声地自言自语。

嘎柳子问:“赵小凤怕鬼?”

我答:“是呀,她特别怕天黑,怕鬼。”

然后是短暂的沉默,再之后,我们两个几乎同时说出,“我们装鬼去吓她。



然后是一阵坏笑。

意已定,我们悄悄走到广播室门口,贴近了窗户,向着里边观望。

天黑,但房子里有灯,我们看里面看得清清楚楚,但里面看外面却是模模煳煳。

只是那时的农家窗户,用于观察和透明的玻璃并不象今天这样那么多,而仅仅只有那么一小块。

我先把脸贴着玻璃窗朝里看去,嘎柳子在我后面,挤到我身边,也把脸往玻璃上贴,大概是贴的勐了些,碰到了玻璃,弄出了声响,赵小凤仍然在全神贯注于播报席语录,“一切反动派,都是……”

正读到这里时,大概听到了这细微的声响,她并没有停顿播报地转过头来,正好看到了模模煳煳的两张脸,于是来不及关掉播音器,便“啊……”

的一声长长的尖尖的惊叫。

这叫声可并不是我们两个听到了,伴随着伟大领袖最高指示的广播,赵小凤惊恐的有如遇到鬼一般的尖叫,让全村的员都听到了。

我们知道坏事了,赶紧转身就跑,但身后很快传来一个沉重的男人的脚步声,之后便听到一个老年男人的声音:“好哇!嘎柳子鲁小北,你们给我站住!”

这是贫下中农管理学校的代表老张头的声音,要么赵小凤一个敢来这播报呢,原来有这老头陪她在这里,可是,他怎么会在这里呢?不过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事瞒都瞒不住了。

几天以后,一个漫天飞雪的下午,在茫茫梨树海洋中的一个旧式堡垒里,专门针对我和嘎柳子的审问正在进行着。

我们下放的这个公产梨,梨树占去了大面积的土地,可谓一望无际。

这座堡垒,是在十九世纪西洋人修建的一座教堂的基础上改造而成,四周高耸着炮楼,墙上遍布射孔,内部机关重重。

三四十年代曾被一个着名恶霸土匪占据成为巢穴,解放后成为林业队的队部兼仓库,因为远离村庄独立矗立在梨树地里,往哪个方向走都至少要走半个小时才能接近村庄,革命者对于阶级敌人实施专政的惨叫声不会使人听到,文革后又成为各个不同造反派共选的战斗司令部。

堡垒十分高大,座北朝南,左右对称。

屋子里铺有木制地,质量出奇的好,直到这时仍然没有丝毫的破损,经过擦拭后锃光瓦亮,一尘不染。

就在这座最早用于教人行善,后来又供恶霸土匪残害姓的建筑里,卫小光神气地斜仰在椅子上,晃动着二郎腿,斜扬着脸,对着刚刚进屋来的我和嘎柳子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透着顽皮与邪恶的脸上似乎正在酝酿着什么坏意,看得我和嘎柳子愈加地胆战心惊。

他的身后,还站着几个他最信的过的斗争骨干,曾和我打过架的孙玉虎与汪海龙也在。

我们知道今天的架势,都规规矩矩面对着他立正,双腿紧紧并拢着,双手也紧紧贴在大腿上,呼吸也变得谨慎。

这卫小光,是个下乡的知青,年龄也就二十岁出头的样子,也是天津人,因为敢于斗争,便当上了我们公中学的副校长,造反后又成为“从头越”

战斗队的副总指挥。

他中等的个子,但挺壮,挺匀称,也挺英俊。

他很坏,那张英俊的脸上永远透着嘎气,似乎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玩人的鬼把戏,批斗会上种种虐待四类的花招便多是他的发明创造。

所以全校的黑五类都怕他,我也一样。

终于,他停止了沉默,“嘎柳子,好久没给你看瓜了,最近又想干点什么坏事呀?”

嘎柳子尽管也害怕,可仍然诞着脸,“卫老师……我哪敢呀,不信您问问,我都好久没干过坏事了。”

“他妈的,你们没听公群专队来的人怎么说,破坏伟大领袖最高指示的学习,往大了说,就是反对伟大领袖毛席,就是反对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枪毙你们也不过分。”

卫小光说着,对着身后几个紧紧跟随他的汪海龙等人,声音并不大地命令:“给他看上。”

卫小光说的“看上”,就是“看瓜”。

说到“看瓜”,大概只有冀中以及京津郊一带的人们才知道。

它是一种民间玩闹的游戏,文革时则变成对坏分子专政的手段,用今天的眼光去看,它应该又算是一种SM的方式。

《战斗的青春》、《艳阳天》、《瓜棚柳巷》等以冀中及京津地为背景的小说中,都有“看瓜”

的描写。

“看瓜”

的玩法,是先将被玩者的双臂反绑,然后再将脑袋强行塞入他自己的裤裆之中。

这样固定后,整个人便没有了丝毫的反抗余地,而只能任人踢打翻滚折磨。

嘎柳子的裤子并非老一代农民穿的大裆裤,脑袋无论如何无法塞入自己的裤裆内,几个人便将他的头与他的两只被扒掉了鞋的臭脚紧紧地捆到一起。

这样捆好后的嘎柳子,与其说象个瓜,到不如说象个饼,或者说更象个乌龟,团成一团一动不能动地坐趴在地上。

“爬一圈!”

几个人用脚踢着他。

嘎柳子的脸紧紧贴在自己的脚心处,开始向前爬,这与其说是爬,不如说是蹭,即每次都是用力将双脚往前挣扎着挪动一下,然后屁股再向前怂一下,于是整个身体才能往前进一步,因为双脚捆在脸上紧紧的,基本没有什么余地,这每一个动作,便也只能往前挪动几个厘米,却要费出吃奶的劲。

“哎哟!疼呀!爬不动呀。”

嘎柳子嚷叫着。

一个革命闯将揪住他的脑袋将他提起,将被捆绑的呈圆盘状的嘎柳子提到呈饼子立起样子时,一个对着另一个说:“你猜他往哪边倒?”

“后面倒”,另一个红卫兵小将答着,将他的身体只是略微向后倾斜了一点点,然后松开手,丝毫无法平衡的嘎柳子便向后倒去。

因为后背两条反绑着的双臂,也因为他的腰呈弓形弯曲,向后倒时没有象趴在地面上那么扎实,他的脸却正面朝天了。

汪海龙凑近他,附下身子看了一会,然后脱去一只鞋,将那只足以熏倒一头牛的臭脚,蹬到了嘎柳子仰面朝天的脸上。

“闻闻,香不香?”

“唔……臭……出不来气了。”

嘎柳子叫唤着,但他并不显得十分的痛苦,反倒象是做作的。

“妈的,没看到老子的脚趾缝里都是脏东西,快点舔,给老子舔干净了。”

我感到了恐惧,如今落到了他们的手里,怕是逃不过一劫了。

果然,就在嘎柳子正遭受着变态的折磨而哭喊着求饶时,卫小光对着孙玉虎等下达命令,“鲁小北怎么收拾?也不能便宜了呀”,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你们还怕他不成吗?”

汪海龙和孙玉虎与几个坏蛋早就等着这句话呢,听这样说,立马围到我身边,很快的,我被紧紧地反绑起来。

捆完我的汪海龙转到了我的面前,抡起手,“啪”

的一个耳光,“肏你妈的,给我老实点。”

自从上次打架后,汪海龙和孙玉虎二人一直没得到报复的机会,今天,机会来了。

见我不说话,孙玉虎也凑过来,用手托起我的下巴,将我的脸托举得朝了天,我的嘴也在他用力的捏弄下张成了圆型。

“呸!”

一口唾沫正对准我的嘴啐过来,大部分吐进我的口中,同时在鼻子左右,嘴角四周也零星的沾了许多。

我“呸”

的一声将那一口唾沫吐了出来,又嫌没吐干净,便又反复地“呸呸呸”

地吐着,我好想往孙玉虎的脸上啐去,但我自知目前的处境,没敢。

“狗崽子不老实,给他来个捆猪。”

于是我被按倒在地呈腑卧状,双腿被从后面弯起来,脚腕处被拴上了绳子,那绳子又穿过我反绑着的手腕,然后被用力地拉紧,再拉紧,我的身体便反方向成了一张弓型,我的头向着前方扬了起来。

“鲁小北,上次跟老子打架,我说要肏你妈,你怎么说的?再说一遍我听听。”

我不敢还嘴,脸上已经现出恐惧,但仍然没有求饶的意思。

“啪!”

的一个嘴巴,“肏你妈我问你呐,抗拒答是不是?肏你妈的。”

随着又是几个耳光。

“我错了。”

我开始认错服软。

“肏你妈,我没问你对错,我说我想肏你妈,你怎么还嘴的?你说应该肏谁妈?”

我听出了他的坏心思,但当着四五个人的面,还是不愿意把他要听的话说出口。

这时,一旁的孙玉虎已经站起来,用脚在我的头上踩下去,我的头被踩到快要贴近了地面,腿部则从后面跷了起来,之后他抬起脚,我的头靠着自然的平衡力上扬了起来,他却再次用力踩下去,手上脚上的麻绳在这样的来起伏下疼着。

我知道我必须要说了,“别……我说,我说。”

“那你说,肏谁妈?”

我不能再要面子了,但还是犹豫了一下,答道:“肏……我妈。”

“什么?肏谁妈?我没听见呢。”

仍然蹲在我面前的汪海龙在我的脸上打了一个耳光,问道。

“肏我妈。”

我加大了声音。

“声音太小,没听见,再大点声。”

又是一个耳光。

“肏我妈。”

“哈哈……那你说,我要是操了你妈,你得管我叫什么?”

孙玉虎仍然在我的头上反复地踩着,我只好叫了起来,“爸爸……”

汪海龙揪住我的头发,一前一后地搡着,“好玩不好玩?”

“我错了……我认罪……好紧……松一松行吗?”

“都叫爸爸了,算了,给他松松吧。”

于是二人走到我的身后,解开了连接我的手和脚的绳子,“看着啊,给你松”,说着话,却反将那绳子更紧地拉着,使我的身体也更大幅度地向后弯起来。

“哎哟!爸爸我错了,哎哟我认罪,不要哇!亲爸爸……”

二人又一次将我的绳子系紧后,问我:“好不好玩?”

“这样,原地转三圈,转完了给你解开。听到没有。”

这是一直坐在一边的卫小光的话。

汪海龙和孙玉虎用脚踢着我,催促道:“转,快你妈屄转。”

我的头仰着,双脚勾着也向上仰着,只有腹部贴着地面做支点,拚命地原地转动起来,每转动一下,连接手脚的绳子都勒得我疼痛难忍,但我仍然在他们的脚踢和辱骂下使出吃奶的劲转动着……蠕动着……“你妈的,快点!”

两个坏蛋在我的身上踹着,踩着,骂着。

好不容易转了三圈,我开口求饶:“我转了三圈了,我知错了,松松吧。”

“转三圈了吗?我感觉象是转了一圈呢”,汪海龙说着,又假意地问孙玉虎,“你看他是转了三圈了吗?”

孙玉虎当然会意,“没有哇,我也看到只转了一圈呀。”

我脸上痛苦地看着他们,无奈。

“还有两圈,转不转,转了给你松开。”

我又开始了艰难的转动,每动作一下,全身都勒得疼,而且特别地累,用了吃奶的劲,却只转动很小的角度,但我仍然用力转着,一下,一下……又转了两圈,我已经全身汗透。

我抬起脸,看着他们,“转完了,给我松松吧。”

“松松?谁说的?我说过吗?”

汪海龙坏坏地说道。

孙玉虎又配着,“没有哇,没人说转三圈给你松开呀。”

我无奈地抑着脸,几乎要哭出来,“我错了……松松吧。”

孙玉虎走过来,用手托起我的下巴,坏坏地笑着,嗓子里“吭”

地一个长声,对着我的嘴,“呸”

的一口,一大口唾沫准准地吐进我的口中,:“我看你还敢不敢吐出来。”

那口粘粘的唾沫,别人的唾沫,含在我的口中,但这,我没敢吐出来。

“吃了,吃了我给你松一松。”

我忍受着满肚子的翻江倒海,屈辱地咽下了那一大口唾沫。

“好吃不好吃?”

正在这时,侯茹侯老师进来了,跟她一同进来的,还有一个长的象冬瓜似的女人,其实这女人和侯茹一般大,却差不多有两个侯茹那么粗。

她是铁姑娘队的队长,叫吕凤珠,外号吕肥猪。

“侯老师。”

孙玉虎打了声招呼,停止了对我的戏弄,却并没有给我松绑。

“来看看你们有没有做坏事。”

侯茹的声音甚是轻松,甚至有种调皮。

说完附身看了看仍然在地上象个仰面王八似的嘎柳子,又看着呈一张弓状伏在地面上的我,“你们谁发明的这种玩法?效果挺不错的吗。”

有了她这句话,孙玉虎等人的担心取消了,屋子里重又是一阵欢声笑语。

那个粗蛮野性的吕凤珠走到嘎柳子的面前,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身上。

“哎哟!好姐姐您轻点……噢呀疼……”

能够想象嘎柳子所遭遇到的压力。

“谁是你姐姐?叫我声好听的。”

“姑姑,姑姑,行了吧。”

嘎柳子变了对吕凤珠的称呼。

“不行。”

吕肥猪把那硕大的肥屁股使劲在嘎柳子的身上颠了几颠,弄的嘎柳子又是一阵叫唤。

“噢呀……姑奶奶……姑奶奶……噢行了吧……”

侯茹冲着我,“鲁小北,转过来。”

我只好继续转动,拚命地用力,象个青豆虫般在地上蠕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将头部转到了侯茹的正对面。

我面对着她,上身在绳子的拉拽下被迫极度地上扬着,却不敢看她,只是看着她的脚,等候发落。

“鲁小北,这么斗你也不改,你说你怎么这么坏呢?”

侯茹象是在欣赏一件有趣的事物,近距离地看着我,又抬起手,捏住了我的脸腮,左右上下晃动了几下。

我顺着她的手向她看去,一双长长睫毛下象蒙了雾水的大眼,正跳跃着灼热的火焰,那火焰象是要将我烧毁一般。

我仰望着她,说不清楚此时的心情,到底是害怕,还是贪婪。

“啪!”

不知她的手什么时候扬起来的,我的脸颊已经被她打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看什么看你,低下去!”

我的头低不下去,但眼睛是可以低下去的。

我看着地面,和地面上她的脚。

尽管我的上半身被绳子拉着上扬,但因为我是伏在地上的,我的头仍然不及她的膝盖。

我的面前就是她的脚。

我的心“咚咚”

跳起来,一股异样的体味飘进我的鼻腔,沁入我的心肺,那是一个二十岁少女的体香。

她跷着的脚晃动着,好几次差不多要踢到我的脸上了。

他穿的是一双黑色平绒鞋面的偏带鞋,鞋底不是一般村民自己纳的千层底,而是买来的暗红色塑料底,而且鞋跟的部位很厚,高于鞋前掌的部位至少有三公分,这在当时的农村中极少见,估计应该是她在省城里买来的。

她的脚不大,胖鼓鼓地藏在鞋里,尽管看不到脚趾,但透过那平绒的鞋面,却能让人想象到它的娇娆与秀美。

这一刻,我好象忘却了刚刚受到的污辱,也好象忘却了我正在遭遇的威胁,我象渐渐进入到梦幻一般,悄悄地但却极用力地吸气,想闻到她脚底的芬芳,尽管我实际上什么也没闻到,但我的脑海深处,却已经将她的脚底印在脸上、心上。

正在我陶醉时,一句不大的声音从我的头顶传来:“我的脚好看吗?”

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听到她这样的问话。

我慌张地使劲摇头,“不……不……我没……”

我是想告诉她我并没有偷看她的脚,但又想这样会造成我否定她脚好看的误解,便支吾着想辩解。

我希望的那只美脚没有从鞋中取出,卫小光的脚却扬起来,直直对着我的脸伸过来……“唔……”

一股象是来自地狱中的极臭的味道勐烈地向我袭来,我本能地想偏过头去躲避,但也只是稍稍转动了脸偏向一边。

“妈的狗崽子,你还敢躲。”

是的,我不敢躲,我的脸向一旁偏转,不过是出于本能,在听到他这声威胁后,我不敢动了,于是,那只臭脚,便稳稳地踏到了我的脸上。

那只脚又厚又宽又肥,肉肉的脚底把我的脸死死地罩住,使我动弹不得,或者说根本不敢动弹。

那袜子是那种很厚的棉袜,脚底部位已经磨破,露出一块粉红色的厚实的肥肉,其余没破的部位则因为汗湿,紧紧地裹在脚上,汗渍和污垢溷后形成的冲天的脚臭,就直直地钻进我的鼻腔中。

“好好闻闻,你妈最喜欢的味道,今天让你也给老子闻闻。”

卫小光肥而厚的脚底软软地却又实实地压在我的脸上,粗而密的脚趾覆盖着我的口鼻,强烈的脚臭侵犯着我,我的意识在这臭味与人格的羞辱交互的作用下开始变得模煳,似乎那不再是卫小光的脚,而变成侯茹的脚,那臭味也开始变成了我梦寐以求而不得的香味,我竟然又一次悄悄地用力吸起气来。

“好闻不好闻?”

到是这句话,将我从千里之外的天空拉到了地面,拉到残酷的变态刑讯中。

恐惧与羞辱再一次占据了解的全部。

“我有罪……”

我用这句万用的语言答非所问。

“狗崽子!服不服?”

“服……卫老师……胳膊要断了,松松吧,我错了,我服了,以后……好好改造。”

不远处,嘎柳子的哭声传过来,不是装的,是真的哭了。

……按照公群专队的要求,我和嘎柳子胆敢破坏伟大领袖最高指示的播报,是阶级敌人对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挑衅,是阶级斗争的重大事件,是罪恶典型,必须批倒批臭才行。

怎么才算是批倒呢?就是斗到我们彻底地屈服,屈服到随便哪个红卫兵随时随地都可以任意地训斥和批斗而我们都必须得低头认罪;那怎么才算是批臭呢?

就是让全体的革命群众都憎恨我们、唾弃我们。

这很汪海龙等本就与我有仇的红卫兵头头的意,因为他们就可以找理由来欺负我了。

比如这天上完第二节课做完课间操后,卫小光又把我和嘎柳子喊到办公室,当着许多围观同学的面严正警告我们不许在班里对抗红卫兵同学们对我们的专政,到了第三节课,老师去接受批斗了,学生们便安排自习,红卫兵连长汪海龙走上讲台,大声宣布:“为了狠批林彪、孔老二反革命复辟阴谋,今天,我们对他们的徒子徒孙鲁小北、柳冬至进行批斗”,说到这大吼一声:“柳冬至、鲁小北,给我滚上来。”

刚刚才受过教训的我和嘎柳子不敢抗拒,不管内心是如何的不服,刚才还在与同学们说笑打闹的我们顺从地按照他的要求走上了讲台。

“噘起来!”

我和嘎柳子早知这程序,便面向着全班的男女同学,弯下腰成九十度,双臂也自动地举到了后面。

也并没有人上台来发言,同学们继续说笑打闹着,我们两个却一动不敢动地老实噘着,期间不时有人对着我们两个嘲笑辱骂,并向我们的身上扔一些土块或粉笔头,不重,不至于打出什么伤来,但它给我们带来的屈辱是可想而知的。

原本想着下课以后就可以结束批斗了,因为第四节课还有老贫农来班上控诉万恶的旧会地如何剥削的。

没想到的是,卫小光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恰恰在这个时候检查到我们班来,看到我们班的阶级斗争,对几个斗争骨干很是满意地鼓励了几句,便坐到了教室的最后一排观看,这下更给了汪海龙等人撑了腰。

下课的钟声响了,同学们一哄离开了桌椅,卫小光却并不骨离开,我和嘎柳子便也仍旧老实地噘着。

“你们两个,给我滚过来。”

这是汪海龙的声音,他坐在凳子上,紧紧挨着卫小光。

我们二人直起腰,面向他走了过去。

“跪下!”

汪海龙又一声吼。

挨批斗时我们除了噘着,跪着也是经常的事儿,给卫小光等革命领导跪着听训也是常事儿,但给同在一个班上课又与我们基本同龄的汪海龙跪着,却是从没有过的事儿。

我不动,嘎柳子也没动。

正僵持着,教室门口传来一个声音,“反革命分子不打不倒哇!”

接着又是第二声、第三声,我们班的或非我们班的同学开始起哄了。

我们看了看卫小光,他仍然坐着不言声,我们知道不妙,先是嘎柳子,双膝一弯,跪了下去,我仍然不愿意接受这现实,但眼前的现实却……“鲁小北不老实,把他捆起来继续斗。”

又有人在喊。

我又偷偷看了一眼卫小光,他也正看着我,我没敢再抗拒,便跟着也跪了下去。

“啪”、“啪”

两下,汪海龙左右开弓,我和嘎柳子分别挨了一个耳光,“还敢抗拒无产阶级专政,我看你们是反革命复辟之心不死呀。”

仗着卫小光在场,同龄又同学的汪海龙象对待奴隶似地对着我们喝斥着,我们二人紧紧地贴着汪海龙的膝盖跪着,双手规矩地反背在身后,使劲地看着地面。

“说,还敢不敢继续对抗?”

先是嘎柳子地答:“不敢了。”

我迟疑了一下,很快便也答:“不敢了。”

同班的和不同班的男女同学们围观着,女同学们不时地私语着什么,男同学则有的欢笑有的起哄,我们跪在同学们围成的圆圈里,那滋味……无法形容。

好在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很快第四节课上课了,我们便重新到属于我们的座位上,听老贫农给我们诉苦讲课。

再比如这天下午积肥劳动,干了一个下午,同学们都累了,便找了朝阳的地方,围坐在一起避风休息晒太阳。

可就在这空档里,那个因为揭发了其母亲用载有江青图像的报纸擦屁股而刚刚成为可教子女的孔卫红,突然站起来对着大家倡议道:“伟大领袖毛席教育我们,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今天,我建议,趁休息的空,召开地头批斗会,批斗反革命狗崽子鲁小北和新生的阶级敌人柳冬至,革命的小将们,你们说,好不好?”

十分遗憾的是,尽管早就在全校吹响了批斗并与我们划清阶级阵线的革命号角,同学们因为看不起这个出卖自己亲人并经常牵着母亲游街的孔卫红,所以多数同学并不理她,只有巴不得我们天天挨斗的孙玉虎、汪海龙这些斗争最积极的红卫兵骨干,在给她打着气。

但这位可教子女并不气馁,仍然对着我和嘎柳子大声命令:“柳冬至、鲁小北,给我滚过来噘起来!”

看着象个小丑般表演的这个又瘦又高的女同学,我和嘎柳子自然不会放她在眼里,但迫于近期的形势和当场还有更多革命者的观看与监督,我俩还是磨蹭着站到她指定的位置,噘起了屁股,背起了双手。

但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不到五分钟,我们班的指导员赵小凤便对大家招呼起来:“干活了干活了,早干完早收工。”

说完又招呼仍然低头弯腰没敢起来的我和嘎柳子:“你们两个,过来干活,要在劳动中改造你们的反革命思想,听到没有?”

我二人都应声答听到了,于是便起身和同学们一起劳动,一场不到五分钟的批斗也就结束了。

还比如一个白天,我们农村中学的八九两个年级全天参加给广梨装车外运的劳动,劳动的地点就在这梨树的海洋中间的一处独立小屋前的小型空地上。

广梨是我们公产量最大的梨种,刚刚摘下来时不能吃,太涩,太硬,无法入口,要放上半个冬天,等到腊月时,才会变软、变甜,才能吃。

这个时候的广梨已经能吃了。

中间休息时,干累了的员与同学们都靠在一筐又一筐摞的象一座座山一样的梨筐上休息,好多人挑出个大体软的广梨大吃起来。

这时,在两个如狼似虎的民兵的押解下,五花大绑着的许还周被押过来,这叫巡批斗,今天正好巡到我们劳动的这个生产队。

许还周这人当年是最坏的,因而群众的斗争积极性也最高。

那本来就不是一个有秩序的场,加上民兵的鼓励,不少员上去抽耳光,抽皮带,抡鞋底,打得许还周一个劲的哭叫。

也就在这时,一个已经二十多岁并不年轻的革命员提出了一个建议,要许还周的女儿,比我还低一个年级的许玲陪斗。

这建议很快被采纳,于是那个曾经仗着许还周在学校里不可一世的许玲站到她父亲的身边,陪同坐起了喷气式。

一个曾经与我打过架的青年民兵站起来,大声吆喝,“让鲁小北和柳冬至上去一起陪斗。”

在那个人民群众当家作的年代,我和嘎柳子同样被按到了许还周父女的旁边,低头弯腰举臂地陪着挨斗。

许还周是不得人心的,群众对他充满了仇恨,自然不会只是让他噘着。

批斗会只进行了一会,就有员将吃剩下的梨核向他打去,梨核打在他的身上后掉落到地上,便又有人起哄命令许还周将那梨核吃下去,群众一呼应,两个负责押解的民兵的枪托子也上前伺候,这个昔日跺一脚全公颤抖的许还周双臂反绑着,被迫双膝跪下,将上身弯下,用头去够到那个梨核,将沾了群众口水与泥土的梨核咬到嘴里,嚼了嚼,吞咽到肚子里。

就象那着名的破窗理论一样,开始时许还周一个人噘着,并没有人动他,可当有的人开始动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于是有人别出心裁,将吃剩下的梨核放到自己脱下来的臭鞋里,要许还周趴过来吃下去,还有的将嚼烂了的碎梨渣子吐到随手捡起的破碗碴子上命令他象狗那样舔着虼,更有些嘎小子,就将梨核用脚趾夹着直接喂给他吃……极可怕的示范效应漫延开来,那个长的象个冬瓜似的铁姑娘队长吕凤珠看到这里,也禁不住立马效彷,亮起破锣似的嗓子大声命令我和嘎柳子过去接受她的批斗,喜欢看热闹的民兵和群众立马配,几个人上来,按住我和嘎柳子的脖子把我们押到吕凤珠的面前,并踢踹我们的后膝强迫我们跪到了她的面前。

她举着一个啃剩下的梨核,对着我和嘎柳子,“我这有一个梨核,你们谁想吃?”

更多的群众围拢过来,起着哄地有说嘎柳子先吃,有说要我先吃。

最后,吕凤珠将那梨核塞进了嘎柳子的嘴里,“好好嚼嚼,给姑奶奶吃下去。”

嘎柳子艰难地吞咽下那个从她嘴里吐出的梨核,脸上写满痛苦。

“这还有梨渣子,不能浪费,全奖励给你。”

这头肥的全身皮肤象要撑破了的吕肥猪,用两支肥肥的手,扬起嘎柳子的头使之朝天仰着,又掰开他的嘴,然后伏下身子,将她的嘴对准嘎柳子的嘴,将那一大口嚼了半天的呈煳状的梨渣子全部吐进了嘎柳子的口中。

嘎柳子眼泪出来了,脸胀的通红,喉咙里咕噜噜直响,几次欲呕,员们却是一片欢呼。

“鲁小北还没得吃呢,喂他一个呀!”

有的群众开始把矛头指向我,并推荐这个那个来进行,但被推荐者也都是口上说的来劲,却并不亲自实施,最后仍然还是推荐吕肥猪。

这头肥猪欣然答应,拿起一个广梨快速地咬着,一边吃一边含溷不清地说,“别着急,这个是鲁小北的。”

“用脚喂他。”

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员喊出这句话来,接着是一片响应。

这个特别缺心眼又特别胆大的从不知道害羞的铁姑娘队长,在男女员与红卫兵小将的鼓舞下,竟然真的从布鞋里拿出了一支没穿袜子的肥肥的脏脏的脚丫子来,然后将那个吃了一大半的梨核,夹到了那密咂咂的胖脚趾之间,直直对着我举过来。

我的身后立刻有好几双手推着我,“快吃,快吃呀!这么好的美味快吃呀!



“快吃,吃下去今天的批斗就到此为止,快点快点。”

又有人揪住了我的耳朵,将我往那臭脚推去,无奈地,我的嘴凑近那散发着恶臭的肉肉的脚底,张口咬住了那个梨核……“好不好吃呀!啊哈哈……”

一望无际的梨树林中响起革命者胜利的笑声。

在经过了一次又一次的革命斗争后,革命者感觉我和嘎柳子已经被批倒,在保证质量与效果的前提之下,大队革委会召开了有本大队全体员和中学全体师生以及全公各生产大队代表参加的批斗大会,用当时公群专队代表的话说,批斗会圆满成功。

(五)

(五)好多灾难,你越是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去迎接,它越是反而不会那么严重。

这次装鬼事件,我是真的吓坏了,吓到不知道该如何结束,不知这全公的批斗大会后还会有什么灾难。

但最后却什么也没有,因为一个中学物理老师与知青搞破鞋的事件被曝光,人们对这样的桃色事件远远对我们两个装鬼的事件更感谢兴趣,因而批斗会只是在生产大队召开了两次,便没人再理我们了。

这事也就这样过去了。

快要过年了。

我们下放的这个村子,还是公所在地,是个大集镇,据说是河北省的四大集镇。

解放前,还曾经短时期的建市。

这里也是北方少有的水乡,当时的这里,既产麦,又产稻,还产鱼虾和芦苇,陆路上通北京,水路东通天津,因而又是商贾云集之地。

星期天,正好赶上大集。

北方冬天的集市十分的热闹,特别是快要过年时,集市上人山人海,放了假不用去上课的我们,便也都喜欢到集市上凑热闹。

集市上有好多卖鞭炮的。

当然与今天的动辙几千元几千响的鞭炮不能相比,那时,能花上八毛钱买上一响的鞭炮,已经不错。

而对于我家,就是这八毛钱的鞭炮,也买不起。

买不起,但逛逛炮仗市,乐趣也是盎然。

于是便约了三五玩伴,上集凑热闹。

东逛西逛,有几个伙伴便买了鞭炮。

我们几个便不断地从那一响的鞭炮中摘取一个两个,点燃扔出,听个响。

炮仗市上那些个卖鞭炮的,为了招徕生意,到是动不动地点燃一挂鞭炮,以吸引买者,每当这时,我们便聚集在那周围。

炮仗市当然不是只有一家卖炮仗的,这家响过,那家又响,于是我们便随着响声奔逐于集市间。

突然,有一家卖炮仗的“炸了”,也就是说,他的几十挂上挂鞭炮被连续地引燃,于是炸个不停。

这对于我们来说,实在是太好玩了。

那炮仗足足炸了十多分钟才结束,卖炮仗的看的直哭,可也没法上前扑救,而我们却乐的开了花一般。

快散集了,我们仍旧沉浸在刚才炸炮仗的兴奋中。

这时,不知是谁,指了指正从我们身边走过的推着手推车的一个矮个子卖炮仗的,说:“看,他的麻袋里还有半麻袋炮仗,问他能不能便宜点卖。”

于是我们几个走上去,问他能否便宜卖,没想到这个小老头十分的吝啬,一分钱不少,弄的我们几个挺扫兴。

于是有人提出,我们去偷他几挂,一想不行,那老头太精,没空子给我们偷;便又提出,我们去抢,一想也不行,让民兵逮着又完蛋了;最后商定,炸了它。

计议已定,我们走到那卖炮仗的小老头面前,“大爷,我们挑几挂行不行?



那人停下手推车,并给我们解开了麻袋的口,我们便分三个人遮挡他的视线并找他说话分散其注意力,我和另外一个则将悄悄点燃的几颗炮仗塞进了他的麻袋。

生怕引不燃,我还将一根火柴擦燃,并塞进还剩半盒的火柴盒里,然后连同火柴盒一起塞进了麻袋。

“啪!”

的一声响,那老头赶忙伸头往麻袋里瞧。

“啪!”、“啪!”

又是两响,那老头慌了,一边伸手到麻袋里去抓,一边扭头骂我们:“好哇你们小兔崽子,你们……”

就在他一句话没骂完时,“嘎嘎嘎嘎……”

麻袋里的鞭炮被点燃了,这一燃可就不得了,“噼呖啪啦”

的又有好多鞭炮被引燃,并不断有“咣!咣!的巨响,这说明,里面不仅有挂鞭,还有麻雷子。到了这时,连那吝啬的老头,也不敢再管他的麻袋,慌忙地丢下手推车躲开,抓起一根棍子追打我们。我们奔跑着,跳跃着,欢呼着,却不肯离开,我们要享受这欢乐,直到那鞭炮全部炸完,才在那老头的骂声中跑开。

我们被告发了,星期一的上午,五个人便全部被叫到学校办公室,分别地进行审问。防线很快被攻破,五人中,包括我在内有两人出身不好,属于黑五类,所以甭管事实是怎么样的,照成分论推理,我们二人便成为这次事件的谋。这次的事还惊动了公革委会,于是斗争便升级了。因为正好公正要准备在年前召开一次万人批斗大会,正在向各村分配挨批斗的名额,象什么改造时不老实的四类分子呀,破坏会义生产的坏分子呀,妄图复辟资本义的什么什么呀,伤风败俗的流氓与破鞋呀等等等。因一同炸炮杖市的五人中有三人出身好成分低,而另一个富农出身的狗崽子和我二人,便有幸入选。最早将这一坏消息告诉我的是我的同学和邻居赵小凤,一天清晨,她在她家的院子里,隔着一堵墙,对也站在我家院子里的我:“鲁小北你是不是挨批斗上瘾呀?”

我看着她,已经猜出她说的是什么,便没说话,她继续说:“人家出身不好的躲还躲不及呢,你在这个时候炸炮杖市。告诉你吧,这次批斗大会你又被选中了”,说到这她略略压低了声音,“你把郑老师也牵扯进来了,而且大会以后还要游街。”

这天下午,正在参加义务劳动的我被叫到大队部,和我同行的还有那个比我低一年级却比我还大两岁的富农子。

我们知道是为什么,乖乖地自动走到大队部报到,还没走近大队部,从敞开的大门处往里看,沿西墙根已经站了一排的四类分子,这其中,又有我的妈妈,有鹿一兰,有许还周,有……不论男女,全都双腿紧紧并拢,规规矩矩,低着头,等待着发落。

我和那富农子也加入进来,听那治保任宣布,腊月二十七,准备接受全公万人批斗,而且被告知,批斗大会后要游街。

宣布完又对我们进行了一番教育后,多数人便得令了家,但妈妈和另外两个女四类被留下,要过年了,要为大队部扫除。

一直到了快到做晚饭的时候,妈妈仍然没有家。

我不会做饭,便到门口去望,却正看到妈妈抱了很厚很多的大木牌子向家中走来,我迎上去,帮助妈妈拿那些牌子。

牌子大约4公分长,3公分宽,5公分厚,其上穿有铁丝,共有十一块,一看便知这是供游街时的四类分子挂在脖子上的那种。

原来,妈妈是去受领任务,即在十一个牌子上书写挨斗人的姓名与罪行。

刚要进门时,邻居的赵大婶正好和赵小凤一同出门。

那大婶看到我们母子,便喊住母亲,说要妈妈后天到她家帮助她炸排盒(当地过年时吃的一种油炸面食)。

因后天正好是我们将要挨批斗的日子,妈妈低着头,又不好意思又带着分的歉意为难地说:“后天……我……”,说到这,妈妈便看了一眼赵小凤,下面的话就没能说出口。

赵小凤是知道后天的事的,便拉着她妈妈的手,一边催她快走,一边说:“哎呀妈!别麻烦郑老师了,我帮助你炸不就是了。”

那女人却不走,一边甩开女儿的手,一边继续罗嗦:“要去赶集吗?后天是大集,你们家的年货置办的怎么样了?”

妈妈苦笑着摇了摇头。

赵小凤抢过了话说:“妈你还有完没完呀,大冷天的老在这站着干什么呀,让人家郑老师家去了。”

到家,妈妈抱住我,半天什么也没说。

然后做饭、吃饭。

快睡觉时,妈妈才说了家后第一句话:“怕挨斗吗?”

我努力地装出一二十分的无所谓,了一句:“没事。”

我的答令妈妈得以宽慰,她点了点头,在我的面额上亲了一口,我一个微笑,什么也没有再说。

妈妈的表情,并不是照一般人想象的那样无奈,而带有几分宽松,甚至带有某种鄙视与凛然。

第二天,妈妈很快地就将那些木牌子写好,也包括我挂的和妈妈挂的那块。

我挂的那块写着:“反革命狗崽子--------鲁小北”,妈妈那块则写着:“破鞋坏分子--------郑小婉”。

名字是另起一行的,其字体明显大于上面的字,而且故意写的七扭八歪,中间的“小”

字甚至是倒过来写的。

刚刚写好牌子,门外就来了人,是两个三四十岁的女人,妈妈情知不妙,便到门口,双腿立正,双手紧紧贴在腿的两侧,口中还念起毛席语录:“反革命不打不倒。”

两个来人都是妇女干部,到是不凶,其中一个又高又胖的四十岁左右的,还显的很亲近地拉着低头垂立的妈妈,“哎呀立正干什么,没那么多事儿。”

说着话便拉着妈妈的手一同坐在炕沿上。

二人拿来了十一顶纸煳的高帽子,要妈妈在上面写字。

“十一个人的,游街时要戴,噢!对了”,那任象是突然想起来似的,对着妈妈关心地说,“你自己挑一个戴着适的,不适的戴着不舒服,扎脑袋。



妈妈羞辱地低头不语。

那胖女人似乎完全觉察不到什么,又取出一大张红纸,对妈妈说:“就再麻烦你,给我们家,还有我娘家几个兄家,写几幅对联,词我也不懂,你就随便编吧。”

另一个不爱说话的,也是干部,也取出一大张红纸,同样要妈妈帮助写春联。

妈妈一一收下。

那二人起身要走时,那胖子妇女任又关照妈妈说:“明天挨斗,穿脏点、破点,免的弄一身唾沫什么的……”

另一个插话:“有些坏蛋说了,可能要扒你的鞋。”

胖子任才又说:“对了,我忘记了,你自己的鞋要穿好系紧,有人想坏意说到时要脱你的鞋让你用嘴叨着。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胡来的。”

大概是看到妈妈不说话,脸色也不太好,另一个年轻一点也秀气些的,又安慰妈妈:“游一条街就到晌午了,人们饿了就家了。哎!反正也躲不过去,想开点就是了。”

腊月二十七这天,是我们将要挨斗的日子,早上,我和妈妈只是就着咸菜各吃了一个贴饼子。

便做好了挨斗的准备。

快要到大队集前,妈妈要我再上一次厕所,把大小便排干净,这我知道,因为不知道批斗会要开多久,批斗会结束后也不知多久才给我们松绑,期间,是不会允许我们大小便的。

因为是年关大集,又要召开批斗会,还要游街,特别是照例还要有几个破鞋游街,这天的花鲁湾那真是人头挨着人头,就比赶庙会还热闹。

因为有的村并不象我们村这样是公的所在地,为了不至于迟到,好多村很早就将他们村准备挨斗的四类分子押到了公,我们还在家中没出门时,大街上便有人在呼喊着:“李家洼的四类押过来了,快去看呀!”

接着便是咚咚的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

又过一会,又有人喊:“二嘎子快来看呀!佟家庄的四类来了,还有一个破鞋。”

于是又是一阵的脚步声与叫嚷声追逐而去。

那时的人们,看批斗,似乎比今天的人们看刘德华演唱会更积极。

不一会,赵小凤腰扎皮带,皮带上围着子弹袋,手持着一支美式卡宾枪与另一个挂着五三式步骑枪的女民兵到了我家。

我和妈妈知道是来押我们的,便都站了起来,低头垂立。

赵小凤有点不好意思,对着妈妈说:“一会还要等王大中来再走呢,您先坐一会吧”,紧接着又叮嘱了一句,“您去厕所了吗?要没去赶紧去吧。”

正说话间,两个男民兵也持枪到了我家。

我和妈妈本来已经上过两次厕所,但还是又去了一次。

赵小凤仍然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他们都到的差不多了……”

她的意思我们都听的明白,是说要给我和妈妈上绑了。

我和妈妈低头不语,赵小凤便又开口道:“那……就捆了?”

四个人分别动手,很熟练地将妈妈和我五花大绑。

民兵营长郭二麻子背着王八盒子走了进来,看到我和妈妈已经就绑,便关照了一句:“抓紧时间,好多村都到了。”

而这时,门口也已经拥来好多看热闹的,并不仅仅是小孩子,还有成年的男男女女。

赵小凤一改刚才还有的羞涩,端着卡宾枪,用枪托子捣了一下妈妈的后背,加大了声音:“臭破鞋,走!”

我们一行跨出门时,只见门口早已围堵了黑压压一片看热闹的群众,争相看我、当然要是看妈妈让人绑着押走的好戏。

我和妈妈都使劲地将头低下去,以躲避本是邻居的革命群众的目光。

“看,快看,郑小婉给捆出来了。”

“哎!他妈的怎么穿这么脏这么破,这多没劲呀,要是我说,应该给娘们穿漂亮点,那捆起来多他妈的得劲呀。”

“怎么没挂鞋呀?”

员们无数的眼睛看着我们,议论着。

我和妈妈五花大绑,每人由两个持枪的民兵押解着,低头穿过人群,向公大院走云。

那一刻,真想钻进耗子洞去躲起来。

公大院里,已经集中了足有三十多个四类分子,真的是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当然,女的只是少数,年龄最小的却并不是我。

有一个特点今天想来特有趣的,即所有男女老少,全是一色的黑棉袄黑棉裤,没有半点杂色。

批斗大会的会场就设在公革委会办公楼前面,席台也就在这座曾经的地大院前面的高台阶上。

这是一栋当年的地大院,坐北朝南,更多呈现出西洋风格,只是那严格的左右对称的布局,含有中式的思想。

房子特别高,院子特别大,光是台阶便有一房多高,解放后成为镇政府办公地点,性将原来的台阶又进行了扩建改造,台阶顶部愈加宽大,容纳三十多人同时挨斗,也是绰绰有余。

会场四周彩旗招展,锣鼓喧天,大大的红色标语一幅连着一幅,高音喇叭里交替播放着毛席语录和由语录谱写的革命歌曲。

大会还没开始,但席台子上已经有很多人在忙活,台子下面更是聚集了成千上万的革命群众,真的是万头攒动,人声鼎沸,彷佛是要将这湛湛青天也要挤暴似的。

公的革命干部还没有到,各村的革命者将本村的四类分子们押解着,有的在做最后的交待。

在等待批斗大会的当儿,我们大队的民兵与四类分子们集中在一起,一群正在准备接受批斗的的阶级敌人,一个一个五花大绑着,全部呈立正姿势,紧紧面贴着墙壁罚站。

一群一群的革命者则或坐或倚在房间里,有的抽烟,有的嗑着瓜子,有的则在说笑,还有的互相追逐打闹。

汪海龙、孙玉虎等都是持枪的民兵,因为没事,几个坏蛋便想着法地拿我们解闷。

“鲁小北。”

孙玉虎拖着长声叫着我的名字。

“有。”

我本来面朝墙立正,听到他的喊叫,便按规矩转过身来,正面朝向他,双腿挺直并拢,上身向前倾斜成一个角度,恭敬而又小心地听候他的发落。

本来若是平时,尽管我出身不好,对这几个坏蛋也是根本不放在眼里的,和他们打架早已是家常便饭,但今天不同,毕竟是第一次参加全公的批斗大会,我很怕,所以对于他们的训斥,也就满怀了一二十分的恭敬。

“老实交待,最近看到你妈跟人搞破鞋没有?”

我不吱声,因为我妈妈也在这间房子里,也和其他等待挨斗的四类分子一样,面向墙壁立正罚站呢。

“肏你妈问你呐,老实交待。”

“没有。”

我的话刚刚出口,一个耳光打在我脸上,“肏你妈的,到现在还不老实,我再问一遍,看到过你妈跟人搞破鞋没有?”

我犹豫着,嚅嚅地答:“没……”

就在我刚刚吐出一个字时,又一纪响亮的耳光打来,是汪海龙打的,“他妈的还敢抵赖,知道今天是什么场吗?不老实大会开完送你去县群专队。”

“我……”

我正在犹豫,又有几个坏小子挤了进来,一个坏蛋解下腰间的帆布腰带高举了起来,我怕了,便只好说,“看到……”

“怎么看到的?都跟谁?老实交待。”

我又不吱声了,这时,一个年龄稍大些的民兵,冲着妈妈的背影喊了一声,“郑小婉。”

妈妈也和我一样,按照即成不变的规矩,听话地转过身来。

朝向喊她的那个民兵立正站直,低头听训。

“臭破鞋,告诉你儿子,跟谁搞的破鞋。”

妈妈迟疑着,半天不说话。

那民兵走近妈妈,用手托着妈妈的脸蛋,嘴里的臭气直冲着妈妈的面颊,仍然大声地问道:“给我放老实点,说!”

妈妈的脸和那坏蛋的脸几乎贴到了一块,看那小子并没有松开手的意思,便嚅嚅地答:“许还周……”

“对着你儿子说,怎么搞的?”

这是又一个年龄更大的民兵,也凑到妈妈近前,也伸出手抓住妈妈的头发,将妈妈的脸扳得向上扬起,然后直直看着妈妈,恶声恶气地问。

妈妈无助地任那壮汉在她的小脸上侵犯着,“三哥……我……三哥……”

这小子在家中排行老三,所以妈妈叫他三哥,但实际上他比妈妈小七八岁呢。

正在这时,门口处一个中年的女人的声音骂道:“你们不是你妈生的,是石头缝蹦出来的,趁人家挨斗,欺负人家一个女人,你们缺德不缺德。”

几个坏蛋这才嘻笑着松开了妈妈。

我们又到墙壁面前,头顶着冰冷的墙壁,双腿紧紧并拢着。

“亲爹呀……哎哟疼呀!亲爹……饶了我吧……”

一阵惨叫传来,我朝墙立正站着,禁不住好奇,偷偷转身看去,就看见许还周被几个民兵围住,极度恐怖地叫着,原来,几个人正扒了许还周的鞋,在往他的脚底上按着图钉……会场上的广播喇叭里,震耳欲聋地播报着伟大领袖的语录,“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

由于临近年关,所以尽管是文革时期,这座着名的商埠也有着不少的小摊小贩,卖花生瓜子的,卖油炸果子油炸糕的,卖麻花的,卖冰糖葫芦的,卖纸花绢花的,卖女孩子们扎的红头绳的,也够多的,吆喝叫卖声和伟大领袖的语录播报杂在一起,构成一曲怪异的交响。

就在这喜庆的气氛下,一场阶级斗争背景下的万人批斗大会开始了。

随着持人的一声大喝,我们被一字押上席台,整齐地排成一排,噘着。

然后是革命群众走上台来当场给我们挂牌子、戴高帽子,往一些女人的脖子上挂臭鞋臭袜子。

因为人多,所以尽管对我来说这次批斗大会规模空前,杂在三十多人之间噘着,到也并不比前几次挨斗更羞辱。

按照程序,先是革命群众代表上台来发言,贫协代表、工人代表、学生代表、妇女代表,可教子女代表,一个一个都上台来,至于发言的内容,却全不是针对我们某个人,而是老一套的什么“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

呀、什么“阶级斗争一抓就灵”

呀、什么“反革命不打不倒”

呀等等等等。

我在当时就没有听进去几个字,今天忆,就更不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实际上他们说的全是套话空话,也真的什么内容也没有。

反正我们是一直噘着的,也并没要我们在大会上交待什么。

大会开的时间比在村里开的批斗会还短,也就一个小时左右,就宣布结束。

接下来是游街,而这次游街,也是我平生第一次。

在持人宣布游街开始时,我们被依次押下高高的席台,沿着席台前的东西大街往西走。

三十多名四类分子被排成前后一长串,前面是一男一女两个红卫兵拿着喊话筒带头高呼着口号,两旁则有民兵武装押解,挨斗的人们全都反绑着双臂,戴着纸煳的高帽子,挂着硕大的牌子,大弯着腰,在人群中勉强挤出的过道里艰难地游行。

我游走在队伍的中间,不敢抬头,因为身边好多认识的同学与邻居,这样让人象捆棕子般的五花大绑,又让人象牵狗似地游街,有多么地丢面子,是可以想象的出的。

开始的时候,游街还是有秩序的,但很快就乱了套。

有革命的群众自发地走过来,选择与自己结过仇或看着不顺眼的,开始揪着头发或耳朵抽耳光,啐唾沫。

挨打挨骂的四类分子们没有人敢还一句嘴,更没有人敢动一下,反而不断地按照打人者的要求答着各种屈辱的骂人的粗口。

就在游街开始后不久,群众又往妈妈的脖子上,挂上了几只又脏又臭的破鞋。

说到破鞋,谁都知道意指作风有问题的坏女人,实际上在当时,许多被指为破鞋者,却未必真的与人有染,有的只是和恋人牵牵手而已,有的什么事也不曾有过,是硬给扣的帽子,也有的是被强权逼奸后,这个逼奸她们的强权又被打倒,于是才成为破鞋的。

妈妈与鹿一兰其实都属于这后者。<Ahref="">当然也的确有真的偷人的破鞋,但她们往往却不是出身不好的四类,而极有可能是正带头高呼着革命口号的某个当权的女干部。

街上人太多了,把我们挤在中间,游走变得十分地困难,而对于那些想占便宜打我们弄我们的坏蛋们,却了极大的方便。

尽管喜欢趁机占我们便宜的只是极少数,尽管有贼心又有贼胆真正实施对我们的打击与侵害的,就更是占少数中的少数,但因为街上的人太多了,因而从绝对值上看,就仍然很多,游街进行到不多一会,就不断地有人被踢翻在地,耳光声、“呸!呸!”

的唾沫声此起彼伏。

为了不被人们的唾沫等脏东西弄脏了新衣,也为了尽量不被人所注意,妈妈穿着一身极脏的、又宽又大的黑棉衣,但她姣好的脸蛋与纤弱的身材仍然吸引着围观的群众。

走着走着,一个四十多岁的黑壮汉从人群中挤出来,走近妈妈,用那肮脏的大手托举起妈妈的脸蛋,在那脸上反复地揉捏着,弄了好一阵子,又举起妈妈脖子上挂着的臭鞋,将那散发着恶臭的鞋口对准妈妈的脸,先是使劲地捂在妈妈的口鼻处,之后又往返地搓了几下子,这才放手。

“哎呀真能想出花意,你看边家务的赵福成家的,一家五口哎。”

一个声音高喊着。

“作孽哟,那么大点的孩子也陪着挨斗。”

另一个声音叹息着。

他们说的是别的村的一家人,有爷爷、父亲、母亲和一男一女十多岁的两个孩子。

三个大人被五花大绑着,两个孩子却没有绑,而是手中牵着三条绳子,三条绳子拴在他们的父母和爷爷的脖子上。

在人们的哄笑中,那两个孩子,还被迫地高喊着口号,先是那稍大一点的女儿高声地念道:“我的狗爹赵家祥、妄想到万恶的旧会,复辟资本义,打倒赵家祥!”

那女儿喊完一句,那最小的大概也就十三四岁的地崽子则跟着念:“我的狗妈地婆杜月芬,背地里咒骂革命干部,打倒地婆杜月芬!”

并没有什么人跟着他们高呼什么,但拿一家五口人取乐的却不少。

“再喊,大声喊,喊好了让你们当可教子女。”

“喂!老地,还有你呢,怎么哑吧了,喊起来!”

于是,那一家之中最年高的爷爷,便也被迫地高喊:“我是吸血鬼,罪该万死!”

“我妄图复辟,万恶滔天!”……队伍中的许还周是挨打最多的,因为他当权时做恶太多,群众对他的恨太深。

他的脚底事先被民兵按上了图钉,因而走路时便只能象个残疾人那样用脚的某个部位落地,而群众的要求是我们必须噘着屁股游街,这样的他行走起来便更加地艰难,但偏偏群众却并不怜悯,反而动不动走到他身后给个“窝头”。

什么叫“窝头”

呢?并非吃的那种窝头,而是一种动作,即走到被批斗的四类的身后,对准四类分子高高噘着的屁股,抬起膝盖勐的一顶,这四类分子便脑袋着地戴倒下去,于是群众队伍中便会暴发出一阵欢笑。

我当时特害怕,怕极了,因为游街和批斗不同,批斗会上,我还从未见过有人将挨斗者打的特别惨的,但游街打死人却经常出现,因为它基本上没什么秩序。

为了尽量地不显露自己,我还努力地将身子弯下去,将头低下去,一方面为的是让人认为我认罪态度好,更要的是减少人们的注意力。

“哎!你看,鲁小北,你瞧他捆成这个样,多难受呀!”

“谁让他出身不好呢。”

几个同班的女同学也在拥挤的人群中指点着我议论着,我又羞又怕,在经过她们身边时,头几乎要埋到裤裆中去。

“算了,我们走吧,让他看到我们在看他游街多不好意思呀。”

一个女同学压低了声音说着,但仍然还是让我听到了,因为她们距我太近了。

一个别的村的比我小半个头的坏蛋挤到我身边,将用力弯低着头的我揪起来,用一只手托举起我的下巴,别一只手则从后面狠劲地拉扯我的绑绳,使本来噘着的我不得不仰面朝天,面对周围熟悉的和不熟悉的男男女女。

“疼不疼?”

这家伙一边勒着我的绑绳,一边坏笑着问我。

“哎哟……疼……”

“呵呵!要的就是叫你疼。叫声爸爸,我给你松一扣。”

当着这么多同学乡邻,我不从。

他便更加用力地拉扯我背后的绑绳,将我的胳膊扭得很疼,“哎哟!噢……疼……哎哟!”

“叫不叫?我不得不叫了,“爸爸。”

“不行,再叫大点声。”

又有几个认识的女同学围过来,我不出声了,那家伙也不再逼我,脸上弄了一下怪相,走开了。

但很快的,又有几个、十几个坏小子过来……人们的斗争热情似乎要将这北方的冬季变成赤道般的炎热。

批斗会上或游街时,最刺激人们眼球的,就是破鞋。

这天的大会,妈妈以外,还有另外几个女人也和妈妈一样,是作为破鞋而被游斗的,于是她们的周围,便集中了里三层外三层的革命群众,成为热点中的热点。

鹿一兰肯定是躲不过这样的场的,她和妈妈每次都是这种娱乐节目的角,只是今天的批斗与游街,她享受到了其他四类分子不曾享受到的待遇,她是坐在手推车上,被自己的男人推着游街的,只不过呢,和她同坐在一辆手推车,又面对面坐在一起的,还有她的公爹,二人的脖子还被用一根绳子拴在一起,拴的很紧,使二人的脸完全贴到了一起,这意味着她与公公搞破鞋,那时我们那儿批斗破鞋,都要用一根绳子将奸夫淫妇二人拴到一起以示辨别,而之所以用小推车推着走,则是因为她公公的腿脚不好,行走不是很方便。

“哎!听说那个南方城里下放的小侉子和她的公公搞破鞋,你看那不是拴在一块了吗。”

一个肥胖的老娘们尖着嗓子嚷嚷。

“哎哟!缺德哟!啊呸!呸!”

一个女人似乎满怀了深仇大恨,解气地地往鹿一兰的头上身上吐着唾沫。

又有一个坏蛋,对着独轮车勐地踹了一脚,鹿一兰的丈夫长年在城市生活,驾车的技术本来就不过硬,经这一踹,车子一歪,车上自己的父亲和老婆便连在一块被摔了下来。

人们一阵起哄叫好,又架住二人,再一次将其弄到车上。

“他妈的小侉子,来,跟你公爹亲个嘴给我们看。”

“对对,亲个嘴!”,几个坏蛋光说还不算,竟然走向前去,将二人的头用力地往一块,使本来就贴在一起的二人的脸更紧紧地贴在一起,“伸出舌头来,伸出来,伸他嘴里去,快点!哈哈!”

鹿一兰早已吓的花容失色,机械地按照革命群众的要求,伸出舌头,塞进公公的口中。

也有的坏蛋对着推车的鹿一兰的丈夫嘲笑着:“喂!四眼,快看快看,你老婆跟你爸爸亲嘴呢。”

“对了,四眼,他们搞破鞋是不是你发现的?”

那男人不敢嘴,面对着众人的羞辱,却又不敢逃走,继续推着自己的老婆与父亲在大街上走着,任人参观与唾骂着。

“哎!她真的跟她公公搞过?”

一个看热闹的群众一边欣赏着公媳的表演,一边向他身边的人问道。

“那怎么可能,只不过这样斗好玩罢了,你还真信。笨蛋一个!”

另一个人应着,又补充一句,“这小侉子跟郑小婉两个人在一个被窝里让许还周搞到是真的,应该把这三个人拴在一块游街才是。”

又有一个人接话:“这谁都知道”,然后又象自言自语似的说,“他妈的许还周这王八蛋还真行啊,一个炕上操两个骚娘们,你说他能老那么硬吗?”

“能操这等水色的城里娘们,一晚上操五个我都能硬的起来。”

这些话全听进我的耳朵里,但他们根本没想过要避讳我,作为挨斗的地狗崽子,让我听到我又敢怎么样呢?我本来并不紧挨着妈妈的,但没游上几十米远,就有几个很坏的民兵,将我带到了妈妈身边,并且又用一条绳子将我也与妈妈拴在一起。

更多的群众围挤过来,就象电影《列宁在98》中围斗那女特务一样,将我们紧紧地围在中间。

在那缺少性节目的年代,革命群众对女人的斗争积极性太高涨了。

“谁那么缺德拴的绳子?”

正持着卡宾枪走在我和妈妈的身边的赵小凤上前,好心地为我和妈妈解开拴连在一起的绳子。

见又有几个流氓坏小子大声嚷嚷着我们母子二人搞破鞋,便冲着那些人大声地说,“你们别胡说,鲁小北不是和他妈搞破鞋才挨斗的,他是炸炮仗市才挨斗的。”

不过他这话说出后,自己也感觉似乎有点那个,便又大声补充说:“鲁小北没搞过破鞋……”

只可惜,她的声音全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口号声和人声的呼叫声中。

也有的是对妈妈的同情与怜悯,“那个城里下放来的,真的与那么多人搞过破鞋?”

另一个声音:“我才不信,看人家成份高又长的好,欺负人呗。”

又一个说,“怪得着她们吗?许还周要睡她,她们敢不从吗?还有睡过她们的呐,那不是正挎着盒子枪巡逻吗。”

她指的是郭二麻子。

“哼!别看今天神气,许还周当年多神气,一个被窝里抱两个城里娘们睡,你看现在怎么样了。”

此时的许还周,正被几个妇女围在中间,几个人用抐鞋底用的锥子,在他的大腿上、屁股上扎着,扎得他再也没有了昔日造反派司令的风采,一个劲地求饶,“哎哟亲妈呀!疼呀……哎哟姑奶奶呀!饶了我吧。”

“你不是会整人吗,你到是整呀,你整呀!”

“姑奶奶呀,扎两下别扎了呀,哎哟妈呀!我不敢了呀!”

正在这时,一个长的矮矮胖的女人,用铁锨铲过来一堆狗屎,放到跪着的许还周的面前,“想不挨扎也行,把这个给老娘吃下去,就饶了你。”

许还周哭着,自然不肯吃,于是,几只女人的脚踩到他的头上,把他的脸整个给踩到那堆狗屎上……就在赵小凤解开我们母子相连的绳子没一会,又有一条更粗的拴牲口用的绳子被人拴连到我和妈妈的脖子上,而且这次拴的更紧更短,以至于我和妈妈的脸都差不到要挨到一起了,妈妈脖子上拴着的几只又脏又破的布鞋,还有与鞋拴在一起的几双脏的分不出原色的破袜子,几乎贴到我的脸上,一股恶臭象无数讨厌的小虫,直钻进我的五脏六腑。

“哎!看呀!这个臭不要脸的跟她自己的儿子搞破鞋哎!”

就是给我们拴绳子的一个坏蛋,拴完绳子后大喊。

人声太乱,赵小凤等的声音完全被压住,但这一声却让好多人听到了,于是又是唾骂,又是高呼着起哄……“让他闻闻他妈妈的骚屄。”

又一个坏蛋感觉光是把我们母子拴在一起还不够刺激,便高喊着。

这一声喊很有号召力,几个坏蛋闻声上来,解开连接我们母子二人的绳子,将我妈妈的上身按下,屁股高高地冲着天噘着,而将我按跪在妈妈的屁股后面,将我的头从后面按到妈妈的屁股上……“喂!狗崽子,你妈的屄什么味呀?”

“哈!看这狗崽子闻他妈的屄呐哎!”

对于众多的精力旺盛却又不象今天这样可以找小姐发泄的男人们来说,这是个很好看的节目,于是很快的,我和妈妈的周围便聚拢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群众。

妈妈被揪起来,两个大汉一左一右架住她,用力扳动她的双肩向后,将她的身体弄得不是向前倾斜而是向后仰靠在二人的身上,她的双腿则被踢开,成双腿叉开站立的姿态,又有几个坏蛋将我按倒在妈妈的面前跪下,将我的头按到妈妈的两裆之间,“使劲闻闻,闻闻你妈的逼。”

又有人开始审问,“喂!狗崽子,告诉我们,你在干吗呐?”

我的头被几双手按住,脸紧紧贴在妈妈的两腿之间,但我不想答。

我的后脑挨了一皮带,“他妈的,问你呐,你在干吗呐?”

又有几个人的声音催促着我,后背上也又挨了几皮带,于是我不敢再违抗他们了。

“我……闻我妈的逼。”

“哈哈!说,你妈的逼什么味?”

“骚味。”

我按照他们希望我说的答。

他们又转向我妈妈,两个人的两只大手揪住妈妈的头发,将妈妈的脸揪得高高地冲着他们的脸扬起来,“喂,臭破鞋,你的逼为什么是骚味?”

妈妈也不想直接答,但在经过了威胁后,被迫地按照他们的要求答了,“我是……骚逼……”

说真话,即使是那个年头,也还是有好人的,正在我和妈妈被一帮坏蛋玩弄侮辱时,一个长的十分高大的中年妇女,挤进人群,冲那几个坏小子骂道:“想闻骚屄自个家闻你妈的屄去,人家挨斗,占人家便宜算什么英雄好汉!滚!滚!滚!”

随着几声粗野的叫骂,那女人竟然勐地推开了那几个坏蛋,把妈妈和我救了出来。

鹿一兰与她的公爹此时正按照革命群众的要求,互相往对方的脸上吐着唾沫,并按照群众的要求互相地骂着对方。

“呸!你个老地,臭流氓!”

这是鹿一兰按要求骂着自己的公公。

老地脸上挨了一口儿媳妇的唾沫,羞的不知说什么。

“他妈的,快点,教你怎么说的。”

随着这声斥骂,老人的后脑挨了一皮带。

他不能不说了,“呸”

一口唾沫吐到了儿媳妇的脸上,却想不出该如何骂,又遭了一耳光后,才被迫地骂出来,“你臭戏子,臭破鞋!”

“又该你了,小侉子,快点,继续!”

于是鹿一兰又往公公的脸上啐了一口,“呸!”

然后支吾着,“你……你……”

你了半天,却想不出词来。

又轮到老公公,又是一口唾沫啐在媳妇脸上,然后又是鹿一兰吐……加上原来革命群众吐上去的,二人的脸上已经是白花花一片。

“行了,不吐了,咱们让他们两个互相把脸上的唾沫舔干净,你们说好不好?”

哪有不好的,群众齐声说好,又齐声强迫着二人,那公爹只好先来,伸出舌头,在儿媳妇的脸上舔舐起来。

群众队伍里一阵欢呼。

待二人将对方脸上的唾沫全部舔进自己的口中,并且咽下去后,极富创造性的革命群众又提出了新的创意,“我听说他公爹最喜欢舔儿媳妇的脚丫,咱们让他们表演一下好不好?”

于是,二人脖子上的绳子被松开,鹿一兰脚上的鞋却被扒掉,几个人用手举起她的腿,把她的脚丫举到公爹的脸上,在众人的哄笑声中,那老爷子无奈地把嘴凑到儿媳妇的脚底,舔舐起来……“喂!香不香呀?”

“香极了,啊哈!”

又有人揪住鹿一兰的头发,命令道:“喊起来!”

于是鹿一兰按照事先群众教导的,高声喊叫起来,“我是破鞋……没有底!



那公公紧接着也喊了下句:“我就爱闻这个味!”

许还周的双脚已经是鲜血淋漓,只能用双膝爬行了,群众却仍然不解气,又将一同游街的他的女儿许玲拉了过来,强迫着许还周骑到了女儿的脖子上,要许玲肩着他继续游街。

许玲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而许还周体重得有一六十斤,把个单薄的少女压得喘不过气来,这还不算,群众还要求许玲一边肩着自己罪恶的父亲游街,一边还要高呼口号,于是,这个被斗怕了的许玲,便一路趔趔趣趄地往前走着,一边无奈地高喊着:“打倒国民党反动派的走狗许还周!”

“打倒孔老二的徒子徒孙许还周!”……那个时候,批斗是有组织的,游街时则由各村押着本村的四类,什么时候结束也没个规定,全看各村民兵的积极性有多高,看看热闹的群众答应不答应,群众和民兵的积极性高,就有可能游遍全镇的大街小巷,群众的积极性不高,也可能在集市上走一趟就各自带到各村了。

每逢这样的游街,最压轴的节目肯定是与破鞋有关的人和事,这不,已经接近晌午了,员们一多半都家了,但留下的仍然斗志不减,游了一大圈后,热情高涨的群众簇拥着最后的十多个四类分子又到了游街出发时的原点,公革委会的高台阶下面的马路上。

这十多人中,除了他们认为最坏的或最好欺负的,便是几个最能引起人们性趣的女四类了。

这其中,公另一个生产大队的一对挨斗的母女,也是人们颇感谢兴趣的,那母亲也不大,应该不到四十岁,那女儿更只有和我差不多大。

“狗崽子小破鞋,老实交待,你是怎么和许还周搞破鞋的。”

一帮子人围着这对母女,审问着。

那女儿低头站立着,却不肯说话。

那对母女都同样的五花大绑,脖子上一块大大的木牌子,外加几双臭鞋,不同的是,她们都只是穿了袜子,鞋却不知到哪儿去了。

“你和你的破鞋妈妈是不是和许还周同时睡过一个被窝?快说!”

在四周密不透风的革命者的逼问下,这个可怜的女孩不得不开口:“他说我不睡他就要送我去县里群专队的。”

“是不是和你妈一起跟他睡的?”

那女孩又不说话,群众当然不会放过,“别忘了,你的佬爷和舅舅都还在台湾,对你这样的阶级敌人,我们随时可以送你到县群专队接受更严厉的专政,你放老实点,坦白自己和反革命的三青团分子搞破鞋的事儿,揭发你反动妈妈拉拢三青团分子搞破鞋的罪行,可以宽大处理你,放明白点。”

那时,我们这些出身四类家庭的人,一听到说“群专队”

三个字,大概就象日伪时期听到“七十六号”

或二战时期听到“盖世太保”

一样的感觉吧。

“说吧,交待了不送你去群专队,表现好了还可以争取‘可教子女’呢,快说!”

在一个比一个更严厉的审问下,最后她不得不承认,“是……”

“是什么?说清楚。”

几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发问,看来人们对这样的问题有着高度一致的兴趣。

“和我妈一起……”

“和你妈一起干什么,他妈的要说清楚。”

“和我妈一起……和许还周……”

“先干的你先干的你妈,说!”

女孩又不说话了,群众正在兴头上,哪能允许她不交待呢,于是又是威逼恐吓,女孩这才嚅嚅地答:“我妈……先……”

“他干你妈,你在旁边干什么?”

那女孩子再也不肯说话了,任凭如何的威胁与打骂。

只是一个劲地哭。

这时,不知哪个造反派闯将,竟然弄来一起公照相馆的照相机,几个人抬着,还押来一个戴着眼睛的照相馆的老工人一起过来。

“来来来,照张相,你和你妈一起过来。”

一帮子极富创造力的革命群众,命令许还周跪着,将身体向前倾斜成一个很大的角度,然后命令那一对母女在其两侧站立,各将一条腿叉开夹到许还周的脖子上,“对了……就这样,来准备拍照……”

那母亲的腿在其女儿的后面,便在那将要按下快门的瞬间,羞辱的将身体躲到女儿的身后。

而钻在这对母女胯间的许还周也在按下快门的瞬间,用力地将头埋了下去。

这可气恼了造反派们,几个耳刮子打去,最后乖乖地按照要求,许还周将头露出在母女的胯下,那对母女胸前吊着臭鞋,一个将身体右侧着,一个将身体左侧着,用裤裆夹着曾经的恶魔许还周,看着镜头拍照成功。

“哎哎哎!给他们来个全家福,来张影……”

“对,对对,把这对母女破鞋的脚拴一块,挂这王八蛋脖子上。”……“哎呀坏了,佟家庄那破鞋跳井了!”

不远处有人喊叫着,随着喊叫,是人们慌乱的跑步,有的在喊着赶快打捞,有的在叫着孩子阻止他们近前去观看,也有的在哭,一阵乱糟糟的。

“自绝于人民,死有余辜。”

一个革命者冷冷地说道。

一个不满的声音愤愤地说道,“让你妈这样游街试试,真你妈没人性。”

不过这这声音很小,明显的说话的人也并不想让那冷血的革命者听到。

眼看弄出人命了,公革委会一个干部出面干涉了,再加上此时晌午早过了,革命者们肚子也早饿了该家吃饭了,批斗与游街这才在人们欢快的谈笑声中停止了。

这个年前的大集日,尽管有跳井的悲剧,但一个牛鬼蛇神的自杀根本不算什么,丝毫不影响人们的狂热与兴奋,革命群众过的十分的开心,十分的满意,在那个文化生活基本等于零的年月,适当地进行几场这样的批斗会,多么地令人激动哇!如果做个对比的话,就是有十个刘德华、二十个张慧妹,也达不到当年那样踊跃的互动狂潮。

尾尾声

尾声待我和妈妈被松开绑绳到家中时,好多人家已经吃过了午饭。

妈妈烧了满满一大七星铁锅的开水,我和妈妈洗了澡,都不想吃饭,便钻了被窝睡觉了。

想起刚才那同妈妈一起挨斗的破鞋跳井自杀的一幕,我紧紧地搂住妈妈在我的怀中,说着以前也曾说过的话,“妈妈你不要自杀呀。”

妈妈依旧坦然地答,“我才没那么傻呢”,接着又说,“上帝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他们疯狂到顶点了,用不了多久就得完蛋(删)离完蛋也就不会太远了。到时我还要享我儿子的福呢。”

这句上帝的话,对于今天的人们来说是耳熟能详,但在文革时期的七十年代,我保证除了上帝和我,没有谁听到过。

这在当时是只有妈妈的嘴里才能说出的话。

我搂着妈妈,睡着了。

北方的农村,过了腊月二十三就是年了。

所以从这以后,一直到正月十五,天天都是过年。

男孩子们放鞭炮,女孩子们穿新衣扎红头绳,大人们也什么活都不干,男人们醉了上顿醉下顿,女人们就是天天变着法地做各种好吃的。

我家因为挨斗,却一丁丁点过年的年货也没有。

待断断续续的炮仗将我们从梦中唤醒,天已经黑了,我们这才感觉饿了,于是妈妈烧火热了几个早晨吃剩下的棒子面贴饼子,我和妈妈便就着一小盆熬白菜吃起来。

熬白菜也是前一天吃剩下的,里面没有肉,没有豆腐,没有粉条。

大街上的鞭炮声越来越多地响起来,我坐在靠近窗户的炕上,向外张望着。

窗外的夜空中不时有几道火花飞起来,随着便有一声炸响,那是有人在放二踢脚。

我正在向外张望着,黑黑的小院里,一个人影向我家无声地走来,待看清楚了,我对妈妈说:“赵小凤来了。”

妈妈照例站到地上,待她进来,便程式化地立正低头念起毛席语录:“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赵小凤很不好意思地说道:“郑老师,不要……”

然后便将双手捧着的一小盆冒着热气的饺子,放到我家的炕桌上,“我妈让我拿来的。”

妈妈道了谢,赵小凤临走时,低着头看着地面小声地说:“白天……把您捆疼了……郑老师,您……我……”<Ahref="B">B她支支吾吾,最后也没能把话说完整,但意思我们是清楚了。

正在这时,门外又有脚步声,妈妈和赵小凤几乎同时动作,将那盆饺子从炕桌上移到炕桌下面,并用东西挡住。

门帘掀处,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走了进来,后面另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本来跟在她身后的,这时却没有进来,而是又倒退了去,又过了两分钟,才又重新进来。

这是一对婆媳,就是妈妈救下的那个男孩的奶奶和妈妈。

见赵小凤也在,那婆婆便说道:“我们串门路过,进来看看,想请郑老师给我们写副春联。”

赵小凤打了声招呼便向外走,那对婆媳便急急地说道:“我们也走吧,也没别的事儿。”

我本来一直坐在炕上的,见三人将要离开,在妈妈的示意下,我下炕,和妈妈一同将三人送到外面。

待再进门时,妈妈看到灶台上的锅盖放的不是原来的地方,便伸手去拿,这才发现锅盖下面有一大包东西,拿进里屋来打开一看,竟是一大堆豆包、年糕、排叉、杚柘等过年吃的东西,还有一大块酱肉和几圈熏好了的我们那地独有的后奕灌肠,都还是温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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